《重生之媚授魂与》 ☆、雪夜凋零 大周,元启九年。 京城,永平侯府别院。 这个冬夜,一场大雪降临。鹅毛般的雪花在北风呼啸中簌簌飘落,不消多时,天地间已是银装素裹。 黑色避雪靴踏过积雪,虞绍衡进入院落。 满院凄清蔓延入室,华贵的陈设透着冰冷气息。 虞绍衡步入寝室,绕过屏风,看到拔步床上憔悴苍白的叶昔昭。 “好些没有?”虞绍衡问道。 叶昔昭微一点头,坐起身来,“好多了,多谢侯爷记挂。” 虞绍衡迟疑片刻,在床前座椅落座,语声沉冷:“既是好些了,便回府去,总住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 虞绍衡接过芷兰奉上的茶盏,啜了一口,谈及她娘家的事:“相府一案已有结果,圣上不过是对相爷略施薄惩,上奏弹劾与落井下石之人,反倒自食恶果。你不必再挂心此事,明早管家过来接你。” 叶昔昭沉默片刻,“妾身不回侯府了。” “……为何?” 叶昔昭垂了垂眼睑,“前几日听说冯姨娘有了喜脉,既如此,不妨遂了太夫人的心愿,让冯姨娘将我取而代之。她出身不低,而妾身又几年无所出……侯爷着手和离之事吧,休妻亦可。” 虞绍衡眉心轻蹙,“庶出子嗣,你是嫡母,尽可将孩子养在你膝下。明知如此,却要和离,这是什么道理?” 叶昔昭平静淡漠之至,“貌合神离,何苦继续?”语声顿了顿,补充道,“和离之事,心意已决。” 虞绍衡站起身来,转到南面书案前,将茶盏重重放下。骨节修长的双手撑着桌面,极力克制着情绪。半晌轻呼出一口气,吩咐服侍在房内的丫鬟,“下去!” 待人全部退出,他走到床前,抬手托起叶昔昭的脸,“冯姨娘是不是你施手段强塞给我的?那几房妾室,哪个不是出自你房里?” 叶昔昭垂了眼睑,不看他。 “我明白你一直不甘,也由着你。而如今要与我和离,是不是还是因为唐鸿笑?” 叶昔昭还是不说话。 “唐鸿笑与靖王狼狈为奸,他害得你父兄落难,而他又恰恰是你五年来念念不忘之人。”虞绍衡没有把话说尽——她是不是因着错付深情自责懊悔,是不是因为在他面前颜面尽失,才提出和离一事? 叶昔昭 别开脸,轻声说道:“侯爷此番顾及夫妻情分,对相府施出援手,是大义,妾身感激。可若要妾身为此便认定唐鸿笑是恶人,亦是不能。朝堂权谋争斗,自然要分个高下。侯爷多虑了。” 虞绍衡唇畔浮现一抹自嘲的笑。 “妾身把冯姨娘送到侯爷身边,便是要她为侯爷开枝散叶。如今此事已成,妾身也该一尝夙愿,离开侯府,清净度日。”叶昔昭拥紧了锦被,手指滑过水绿缎面上的鸳鸯戏水绣图,“妾身自嫁入侯府,便已是行尸走肉,侯爷何必强留?” 虞绍衡幽黑的眸子似被寞雪浸透,目光慢慢锋利如刀。 五年夫妻情分,早已被逐步的失望、怨怼、漠视消磨殆尽。走到这一步,他想,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受不得她这诛心之语。 成婚之前,她有过婚约——那人便是他方才提及的京城才子唐鸿笑,她的远房表哥。而当年的他年少轻狂,强取豪夺促成了这门亲事。说到底,是他勉强她在先。 可扪心自问,成婚一段时日内,他已做到一个男人能做的一切,无微不至地呵护,没有底限地容忍,费尽心思讨她欢颜。 但是她不领情,始终冷眼相对,一抹笑容都不肯给。平日里记挂的只有她娘家的大事小情,对侯府的事情,却从来是懒得过问。 她一言一行,都在昭示着对他的抵触。他这曾在沙场出生入死的人,落到她眼中,不过是个杀人如麻的武夫,每时每刻,她看向他的眼神,都存着一份轻蔑。 此刻,她连唯一的那点情绪都没了。 虞绍衡俯身,修长手指滑过她容颜轮廓。便是病态明显,她依然是绝色美人。 “叶昔昭,”虞绍衡的语声甚至是轻柔的,“你若离开,除非你死。” -- 叶昔昭抬眼,细细打量虞绍衡。 晕黄的灯光中,男子一袭肃冷玄衣,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剑眉下的双眸宛若夜空寒星,流转冷冽光华,鼻梁挺直,唇形弧度完美。 成婚前两年,他只要是面对着她,总是挂着笑,暖若春风的笑,澄澈清朗的笑,落寞灰心的笑…… 后来,她把他的笑容夺走了。 他对着她也像对着外人,神色冷峻。她不在意,真正与他过上了相敬如冰的日子。 到了今时今日,他眼中恨意分明。 她嫁的这男子,是京城风华无双的永平侯,是当 初羡煞多少闺中少女的好姻缘。说来也是门当户对,却偏偏,人出了错。 叶昔昭唇角轻扬,漾出讥诮笑意,胜似挑衅,“虞绍衡,你这心思,着实难猜。你四妹如今已贵为皇后,叶家只会成为你的负累,我还有何利用价值?怎么,怕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不是给了你无所出且善妒的理由了?” 虞绍衡随之笑开来,只是笑意寒凉,“我当初娶你,是利用你娘家势力稳固朝堂地位?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叶昔昭挑一挑眉,“难道不是么?” 虞绍衡缓缓直起身形,不欲分辨,眼底却已写满失望。 叶昔昭起身下地,“时候不早了,侯爷回府歇息吧。和离也罢,我死也罢,不急在这一日。” 虞绍衡转身,阔步出门,无一丝留恋。 -- 叶昔昭缓步到了院中,看着苍茫雪色中,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形留下一路寂寥。 他的心,怕是比这雪夜更冷。 芷兰急匆匆出门,将狐裘披在叶昔昭肩头,“夫人……”刚一开口,已经落泪。 叶昔昭竭力忍住涌至喉间的一股腥甜,望着虞绍衡的背影,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 想到前尘事,便是心灰意冷,悔恨交加。 是她太愚钝,处处高看唐鸿笑一眼,相府大难临头时才知,唐鸿笑温润似玉的面貌下,是一颗狼子野心。 谁能想到,他是靖王的爪牙,早已存了扳倒相府的歹毒心肠。偏生她的父亲、兄长这两年仗着劳苦功高或赫赫战功,不知收敛锋芒。又因着唐鸿笑是远亲,还是她父亲的得意门生,举家上下从来不加防范,大事小情都不隐瞒。 由此,便有了前段日子唐鸿笑大义灭亲,上奏弹劾叶相及其膝下两子十二桩罪行。 皇上震怒,将她父兄下了大狱,下令彻查此案。 她听闻此事,气血攻心,病倒在床。想来想去,能帮相府躲过此劫的,唯有枕边人虞绍衡。可又如何开得这个口?便是他忙不迭休妻与相府撇清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的是,虞绍衡第一时间知会她,他会全力相助,让她安心养病。 这样的大义,让她松一口气,可随之泛滥的,便是深重的愧疚。 历数五年光阴,怎么也想不出她何时对他尽过一点本分。 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如今害她父兄的刽子 手。 真是天大的讽刺。活了一世,竟是个笑话。 没错,病由心生。心病往往夺人命。 到这关头才知,良人近在眼前。 只是已到这时候了,再深的悔意歉疚也不必让虞绍衡知晓。还有什么用?平白惹得他伤怀。 她想过,余生倾尽全力弥补,怎奈身子在病倒之后每况愈下,而今大限将至。 如此,便情愿被他厌弃,情愿死后被他尽快遗忘。 所以故意诋毁他的品行。 所以拒不承认唐鸿笑的卑劣。 -- 随着叶昔昭一阵剧烈的咳嗽,芷兰慌忙递过帕子,嘴里劝道:“夫人,天寒地冻的,还是回房……”语声猛地顿住。 叶昔昭看着手里那方帕子。 “夫人……”帕子上的鲜血,刺痛了芷兰的眼睛。 叶昔昭抿唇微笑,“别怕,我就要解脱了,是好事。” “不会的,不会的……”芷兰拭了拭泪,扶着叶昔昭转回室内。 叶昔昭躺回到床上,缓了片刻,语声微弱地道:“我不知何时便走了,已给父母留了信,你记得转交。再者,日后留心观望着,相府若是打起了让我庶妹续弦的主意,你去告诉太夫人,万不可答应——相府已埋下诸多隐患,迟早会落魄,就别再拖累侯爷了。切记,此事别让侯爷知晓,太夫人是明眼人,让她老人家审时度势便是。” 芷兰闷声抽泣着,连连称是。 叶昔昭歉然微笑,“你待我最是忠心,偏偏我往日糊涂,将你打发到了这别院。是我不好,别记恨我。” “夫人,不说这些……”芷兰竭力止住悲声,迟疑片刻,轻声问道,“夫人真的不想留话给侯爷?” 叶昔昭轻轻摇头,“没有,只管让他恨我厌我。他此生最大的错……便是娶了我……”语毕,身心俱疲,缓缓阖上眼帘。 多少错,已经无从挽回,虚度了这一生。 她多想重活一次,珍惜眼前良人,报复那衣冠禽兽! 作者有话要说:求支持求收藏╭(╯3╰)╮ ☆、划清界限 元启七年,京城永平侯府。 三月黄昏,斜阳晚照,清甜的花香融入暖风,流转入室。 叶昔昭倚在美人榻上,望着窗纱上拂动的枝叶暗影。身子仍是乏力,心底却充盈着一份庆幸。 初时的无措震惊之后,接受了重生这一事实。 生涯终是待她不薄,让她前世心愿得偿,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可重生的这时段并不是最佳,已经与虞绍衡相敬如冰,也就是说,她已将他的心伤透了。同在侯府这一屋檐下的旁人,就更不必说了。有些人本就抱着看笑话的心思,前世的她正中他人下怀,今时想要扭转,还要费些功夫。 起身到了妆台前,找到一个小小的锦盒。锦盒内,大红绸布上,陈放着一枚做工精致的白玉兰花簪子。 这场病,便是因了这枚白玉簪。虞绍衡拿来给她,她却没个好脸色,让他去赏了近身服侍的丫鬟。 虞绍衡本就对她忍耐到了极点,当即拂落案上茶盏,冷冰冰丢下一句:“除了俗不可耐之物,你眼里当真容不下清雅!”语毕拂袖而去。 叶昔昭被他这话气得不轻,当日午后去了后花园排遣愁绪,回来时恰逢一场春雨,染了些湿气,便病倒了。 ** 虞绍衡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日回到府中,都要来正房更衣,之后与她一起去太夫人房里请安。 前世的叶昔昭,最为腻烦这种事,今世最先要改掉的,自然是这坏习性。 吩咐丫鬟准备茶点的时候,虞绍衡回来了,进门时冷着一张俊脸。 “侯爷。”叶昔昭屈膝行礼。 虞绍衡微不可见地一挑眉,她对他如此,实属罕见。 叶昔昭微抿出一抹笑,语声柔软,“侯爷先去更衣,稍后妾身与侯爷一同去请安。” 虞绍衡微一颔首,先去更衣。 他在厅堂三围罗汉床上落座时,叶昔昭从新竹手里接过茶盏,“侯爷请用茶。” 虞绍衡抬手接过,用盖碗拂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喝了几口茶,与她一同去往太夫人房里。 踏过青石方砖,经过穿堂的时候,虞绍衡已将叶昔昭抛在了身后,此刻停下脚步,回眸等待。 夕阳迤逦的光影下,叶昔昭穿着淡粉色素软缎织锦褙子,浅绿色百褶裙。因着绝美容颜、肌肤胜雪、身姿玲珑,穿什么都要比旁人出挑 。 让他意外的是,她如云的发髻上,戴着那枚白玉簪。 叶昔昭留意到他目光微凝,并未出言道谢,只是报以歉然一笑,随即,素手抬起,抚了抚玉簪。 虞绍衡眼中似被霞光浸染,漾起温柔涟漪。也只是一瞬,之后目光便恢复了清凉冷冽。 到了太夫人房里,二爷虞绍谦、三爷虞绍桓、二夫人、三夫人已经就座,正与太夫人闲话家常。 几个人见到叶昔昭挂着微笑入门,俱是有些意外。看到叶昔昭不稀奇,稀奇的是她的笑。 各自见礼之后,太夫人问叶昔昭:“身子好些了?” 叶昔昭抿唇笑道:“劳太夫人记挂,儿媳已无恙。” “这就好。”太夫人见二房、三房因着长房夫妻在场都陷入了沉默,摆手笑道,“罢了,各自回房用饭吧。” 几个人齐齐起身道辞。 太夫人唤住虞绍衡,问道:“可有想吃的菜色?我吩咐人送到正房去。” 虞绍衡想也没想便道:“我回莲花畔。” 太夫人险些蹙眉。 叶昔昭恭声将话接过:“儿媳吩咐小厨房,给侯爷做些可口的饭菜送去便是了。” 太夫人这才又挂上笑脸,“好,好,回房吧。” 夫妻二人这才离开。 太夫人看着一对璧人的背影,笑意一点点隐没,无声叹息。 她对长媳的确是颇有微词,可既已到了今日,自然还是要往好处筹谋。她现在盼着的,无非是长房快些开枝散叶。不论怎样的少年心性,添了子嗣自然就踏实安稳了。 只是,小夫妻同房的日子,这两年屈指可数……这才是最棘手的。 ** 到了正房院门外,虞绍衡停下脚步,“我回莲花畔。” 叶昔昭怎会奢望挽回的进度突飞猛进,早料到他会有此举,闻言点一点头,侧身站在一旁。 虞绍衡转身,阔步离开。鲜花绿树的映衬下,身姿如松,步履如风。 新竹来回跟在夫妻二人左右,早已看出叶昔昭心迹,不论是何原因,都为之欣喜。此刻,虚扶住叶昔昭,走向室内时轻声道:“夫人,晚间要不要奴婢去莲花畔请侯爷……” 叶昔昭道:“不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急不得。 回房用 饭时,叶昔昭吩咐新竹:“明日打发人去趟别院,让芷兰这一两日便回来。”大略算算,芷兰也被打发出去好几个月了。 新竹双眼一亮。她与芷兰都是叶昔昭的陪嫁丫鬟,素日亲如姐妹,听了这话,自然是满腹欢喜。道谢之后又道:“芷兰那性子,越是在意谁,越是心直口快,上次便是话赶话惹恼了夫人,才……夫人放心,等她回来之后,奴婢会尽心规劝。” 叶昔昭笑了笑,“不碍的。” 话音刚落,翡翠走进门来,打量新竹两眼,笑问道:“新竹姐姐怎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新竹漫应一声,找了个由头出门去了。 翡翠也是大丫鬟,只不过,她是在吴妈妈举荐之下,前段日子才进到侯府正房的。而吴妈妈又是叶昔昭的乳母,凡事能当叶昔昭半个家,这就使得新竹无形中低了翡翠半头,却也无计可施。 前世的叶昔昭,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自是想不到这些,今时却非往日,想到的只有更多。瞥过翡翠,目光微闪。 翡翠为叶昔昭添了小半碗汤,轻声道:“夫人,表少爷……他……要成婚了。” 叶昔昭无动于衷,“好事。”强压下想到唐鸿笑便会生出的憎恶,语声依然平静,“你似乎很难过。” 翡翠看不出说话之人是悲是喜,也听不出语气含带着什么情绪,沉吟片刻又道:“那边是言官之女,与夫人相较,只能算是小家碧玉……” 叶昔昭抬了眼睑,目光凉如水,“为何要与我相较?” 翡翠讪讪笑道:“夫人说的是,别人本就没资格与您相较。” 叶昔昭沉默。 翡翠试探地道:“相府几位小姐都备了贺礼,夫人——”她知道,清贵高傲如叶昔昭,心底对哪个男子在意与否,都不可能以任何形式的礼物表露心迹。 叶昔昭似笑非笑,“依你看呢?” “奴婢愚昧,不敢揣度夫人心意。”翡翠这么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红绸包裹,“这是表少爷赠与夫人之物。” 叶昔昭当然知道,里面是一枚羊脂玉手镯,一方写着情诗的帕子。蹙了蹙眉,指节轻叩桌面,“放这儿。退下。” “是。” 叶昔昭再无胃口,看着那一抹红色,眼中尽是厌恶。掌灯后,食指中指拈起那方帕子,送到烛火近前,点燃,又看住那枚玉镯,吩咐新竹:“毁了。” 新竹就在叶昔昭眼前,将玉镯摔碎在地上,又去寻了石块,一点点碾碎。 叶昔昭又转去寝室,找出唐鸿笑以往所赠两个物件儿,让新竹销毁,之后才沐浴歇下。 的确是有着防患于未然的计较,另外一部分原因,便是需要用这样的方式,与前世错误划清界线。 当然也明白,翡翠留不得。 前世的翡翠,后来成了唐鸿笑的妾室,眼下一言一行,可说是被唐鸿笑利用了,却也可以看做唐鸿笑是在拐弯抹角地利用她叶昔昭。 要是这样的话……就又要看到自己一个笑话。 叶昔昭轻叹出声,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悔恨气愤。 ** 翌日一早,叶昔昭掐算着时辰,去给太夫人请安。 二房、三房的人已经请安离开。 丫鬟正将早餐摆上桌,一碟水晶虾饺,一碟豆腐皮包子,两样清淡的小菜。 太夫人看到叶昔昭,笑得眉目弯弯,“身子刚好,还是要好生将养。你也知道,我并不计较这些虚礼。” 叶昔昭笑道:“太夫人体恤,儿媳更不可失了体统。” “快坐。”太夫人命人搬来椅子,看着晨光中那如花笑颜,竟觉得房内都明亮了几分。心内叹道:端端地是个美人儿,否则,绍衡当初怎会非她不娶。 叶昔昭先盛了一碗糯米莲子粥,双手送到太夫人手边,才款款落座。 一旁的夏荷暗自称奇: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太夫人道:“来之前吃过了没有?” “吃过了。” 太夫人也没再让,吩咐人上茶,吃了个水晶虾饺才道:“昨日相府夫人命人送来了帖子,今日过来看你。” 叶昔昭不安地道:“怕是听信了下人危言耸听……都怪儿媳身子不争气。” 太夫人却温声道:“为人母的都是这个样,听不得儿女的一丝风吹草动,等你以后有了儿女便知道了。” 一句话说得叶昔昭垂了头,心里却道:照如今这情形,何来的儿女? 太夫人瞥过叶昔昭,有意无意地加了一句:“绍衡是孩子脾气,虽说大了你三两岁,却也少不得要你迁就他,委屈你了。” 叶昔昭汗颜,局促地站起身来,“是儿媳以往不懂事。” “不论谁对谁错,日后 往好处走,我就心安了。” 叶昔昭恭声道:“儿媳愚钝,日后还需太夫人提点。” 不论这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都甚是中听。太夫人自心底漾出和蔼笑容,“日后绍衡欺负了你,尽管与我来说。” 叶昔昭简直无地自容了,也没掩饰,带着愧意告辞回房。 太夫人转而询问夏荷:“侯爷昨日又歇在了莲花畔?” “是。” 太夫人不由抚额。娶了个天仙一样标致的人进门,却已许久不闻不问,又如何都不肯纳妾……她这长子的心思,谁看得清? ** 午后,孟氏来至侯府,去太夫人房里闲坐片刻,转去正房。 叶昔昭走至院中相迎。 孟氏见女儿好端端的,甚至一扫往日冰冷,现出了明丽笑容,不由常舒一口气,“身子好了?” “本就没什么事。”叶昔昭笑道,“娘是不是虚惊了一场?” “可不就是。” 母女两个遣了下人,转到东次间说话。 闲话几句,叶昔昭说起了翡翠,苦笑道:“这丫头什么都好,只是总在我面前提及唐家人,着实令人为难。” 孟氏神色一凛,“竟有这等事?”随即转念一想,又是一喜,“原本还以为你是为了那边的婚事愁闷出了病,听你这话音儿我就放心了。” 叶昔昭柳眉轻蹙,“那边的婚事与我何干?”更多的是沮丧,连母亲都这么想,旁人呢?虞绍衡呢? 孟氏笑了,思忖片刻,把话题引回到翡翠之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不好出手发落,毕竟是在侯府,轻不得重不得,思来想去,还是把人交给您最妥当。” 孟氏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之后又念及吴妈妈,“她人呢?翡翠可是她带到你房里的。” 叶昔昭答道:“说是家里出了事,前些日子回乡下了。” 孟氏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草率行事,“我找个因由,把翡翠带回去审问,如果不干吴氏的事,人你就留着,反之还是交给我。有定论之前,你可要处处留心。” “我明白。” 之后,孟氏握住叶昔昭的手,关切询问:“侯爷待你——” 叶昔昭唇角弯起,“侯爷待我不薄,娘不必担心。” “说起来,当初也 是千辛万苦才娶了你进门。我看哪,只要你每日欢欢喜喜的,就不愁举案齐眉之日。”说到这里,孟氏不由劝道,“不是我说你,你那性子,有时真真是又冷又硬,日后要克制才是。” 叶昔昭点头称是,亦相信,翡翠的事会让母亲对唐鸿笑起疑甚至戒备,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孟氏临走时,见了站在厅堂门外的翡翠,温声道:“明日有一批上好的衣料首饰送入相府,翡翠,你便跟我回去,明日里帮眼挑选一些——你在昔昭身边日子不短了,自是了解她的喜好。” 叶昔昭点一点头,“如此也好。” 岂料,翡翠推诿道:“吴妈妈回乡下之前,最是担心夫人,一再叮嘱奴婢,要尽心服侍,不得离开正房半步。”看了叶昔昭一眼,又道,“况且,正房如今只得奴婢与新竹两名大丫鬟,夫人的身子又还虚弱,奴婢若走上一半日,新竹怕是兼顾不周委屈了夫人。” 新竹在一旁听了,一张粉脸涨得通红,这不是摆明了说她无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忐忑不安 孟氏听了,对叶昔昭笑道:“瞧瞧,倒是有着一颗忠心。”随即才看向翡翠,“新竹是个伶俐的,你不需担心。” 叶昔昭顺势道:“你只管去。” 翡翠现出难色,“可是……” 叶昔昭冷了脸,“怎么?支使不动你了?” “不是不是……”翡翠慌忙跪倒在地,“是、是因为吴妈妈房里放着夫人一些贵重的物件儿,她走之后,奴婢代为看护……” 叶昔昭语声更冷:“不需你记挂,去吧!” 翡翠只是不解:往日里只要搬出吴妈妈,夫人凡事都能将就,今日却是大相径庭。却也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夫人从来就不是柔和的性子,对看重的人的确是不计小节,可脾气一旦发作起来,也狠着呢,芷兰便是最好的例子。 叶昔昭将孟氏送出垂花门外,返回途中吩咐新竹:“晚间得了闲,唤人去翡翠房里查看一番。” 新竹称是,眼中有着疑惑,还有着一丝喜悦。她猜想着,翡翠大抵是回不来了。如此,夫人也能落得个耳根清净,省得总是听到唐鸿笑的大事小情,从而郁郁寡欢。 ** 虞绍衡进门的时候,叶昔昭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挑选柔软的衣料,旁边放着他一套寝衣。 看到他步入,连忙要下地。 “免了。”虞绍衡一摆手,径自去更衣,转回来时,叶昔昭亲手奉上热茶。 他一面喝茶,一面看她将衣物、布料收起来,漫声问道:“这是做什么?” 叶昔昭笑盈盈道:“春日了,侯爷该换几件布料轻软的寝衣。” “你做?” 叶昔昭侧眸看住虞绍衡,“是,侯爷不要嫌弃才好。” 而那眼神却似在问他:不然怎样? 虞绍衡气定神闲地丢出一句:“倒是看不出。” 叶昔昭心道:是不是以往总是针锋相对的缘故,才没发现这厮说话原是这么噎人。之后报以一笑,歉然道:“也难怪侯爷这么说,以往是妾身过于懒散,不曾尽到本分。” 虞绍衡看到她明眸中的愧疚,险些以为是错觉。昨日以为她耍小心思——先给颗糖,再给一巴掌,让他窝火,也就报了上次的仇。而到此时,他是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何用意了。她想让他生气是多简单的事,全不需这般阵仗。 向人低头悔过这种事,便是言辞再委婉,之 于叶昔昭也是艰难之举。毕竟,心高气傲这些年,便是有心,也难以在短短时日内就全然放下身段。 不等虞绍衡再说话,叶昔昭先岔开了话题,“不早了,也该去太夫人房里了。” “嗯。”虞绍衡放下茶盏,起身步出门外。 路上,虞绍衡刻意放缓步调,和她相隔三两步的距离。昨日情形,是因太久不曾一起晨昏定省,早忘了顾及她。 因为出门早了一些,两人到了太夫人房里,二房三房还未到。 太夫人看着夫妻二人,笑眯眯的,“今日厨房加了两道时鲜菜肴,我已吩咐下去,稍后给你们送到房里。” 虞绍衡道:“也好。” 叶昔昭附和道:“多谢太夫人。” 说着话,虞绍谦与二夫人进到门来。 虞绍谦与三爷虞绍桓一样,是庶出,性情沉稳内敛,如今是光禄寺少卿。 二夫人出自书香门第,端庄婉约,素来言行有度,从哪方面来讲,与虞绍谦都很般配。 几个人坐了片刻,三爷与三夫人却还未到。 太夫人笑道:“他们两个怕是被事情缠住了,你们先回房便是。” 四个人闻言起身告辞。 兄弟两个走在前面,妯娌两个落在后面。 晚风袭来,使得一缕发丝在脸颊上拂动,痒痒的。叶昔昭抬手将发别至耳后。 二夫人便因此看到了叶昔昭手腕上的珊瑚手钏,由衷赞道:“这手钏着实好看。” “是吗?”叶昔昭敛目看了看手腕上的物件儿。 二夫人道:“嗯,与大嫂今日的头饰衣着都很配。”之后半是打趣地轻声问道,“莫不是侯爷送的?” 叶昔昭轻声反问:“若不是侯爷送的呢?” 二夫人笑道:“不是的话,便让侯爷寻了更好的送来。”虽说只有短短两日,可她是过来人,透过一言一行,都看得出叶昔昭是出自真心要挽回夫妻情分。否则,以她的性情,是说不出这般言辞的。 叶昔昭漾出了笑容,“这个就很好了。” 虞绍衡将两人的话悉数听到了心里,眸光一黯。 回到正房,叶昔昭吩咐丫鬟传膳后,转去更衣,换了石榴红上衫,豆绿色百褶裙。 虞绍衡转过屏风,遣了服侍的丫鬟,到了她身边,握住她手腕,卷起软缎袖管, 看住珊瑚手钏。 他每给她一件首饰,便会与她争吵一次。去年将这物件儿送她时,她说道:“有什么稀罕的?珊瑚在海底不过是低廉之物。” 她还冷笑道:“我哪日将它戴起,必是窘迫到再无傍身之物了。” 此时虞绍衡想起这些,一句话未经思量便出了口:“近来手头拮据?” 他手掌的温暖传递到腕上,他话语的冷意直达心底。 叶昔昭当然也记得与他每一次的争执、自己每一句伤人的话,但是这不能成为将之忽略的理由。 只是,虽说是料到他会因了记忆不悦,这样的话还是让她无从应对。 她低下头去。 虞绍衡放开她,转身走开去。到了屏风前,转过头去,要告诉她自己还是回莲花畔,却在说话之前,见她正望向自己,咬着唇,眼神忐忑,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就这样心软了,改了心意,语声也不自觉地有所缓和:“去用饭。” “侯爷,”叶昔昭走到他身边,抬脸看着他,“妾身……”她想道歉,急于道歉,却是越心急越说不出。 虞绍衡真担心她下一刻就会急得哭出来,而他偏偏最看不得她落泪,便出言帮她解围,“这东西合心意?” 叶昔昭点头。 “以往说的是违心话?” “是。” 虞绍衡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那就好。没事了。” 在厅堂落座之际,虞绍衡的贴身小厮过来了,他到了门边,听小厮低语两句,神色变得沉凝,之后转身道:“我要即刻出门,晚些时候回府。” 叶昔昭压下心头些微失落,趋步过去,柔声应道:“妾身会命人告知太夫人。” “安心用饭。”虞绍衡说着话,人已到了门外。 叶昔昭怅然叹息,望了望天空,惊见天色阴沉,乌云密布。 便是这顷刻间,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慌忙步下台阶,追上前去,“侯爷!” 虞绍衡听出她语声中的急切,讶然回眸,“怎么?” 叶昔昭在他面前站定,“侯爷能否早些回来?” “有事与我说?” “是。” 虞绍衡沉吟片刻,“是不是要回相府小住,为远房亲戚准备成婚贺礼?”心里加一句:休想我同意! 叶 昔昭暗自苦笑,面上却故作不解:“哪个要成婚?妾身竟没听说。” 虞绍衡怀疑她在装糊涂,却也没计较,又问道:“那是何事?” 叶昔昭想了想,敷衍回道:“家务事,等侯爷回来再细说。” “尽量。” ··· 前世这一日,下了整夜的雨。第二日,叶昔昭听丫鬟私下议论,说虞绍衡夜深时才回府,浑身湿透,一早就开始发热昏迷不醒。 彼时的叶昔昭觉得他一个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人,一点病痛也无大碍,也实在是不在乎他安危,便不曾过去探望。 岂料,这病痛引得虞绍衡旧疾发作,整整卧病在床一个月,才能如常上朝。 在那期间,叶昔昭依然不曾踏入莲花畔,只是命吴妈妈去送了些养身滋补之物。 前世的太夫人,是从那件事之后,对叶昔昭真正心寒厌弃。她的儿子病重,儿媳却不露面,换了谁又能容忍? 如今的叶昔昭想到这些,羞愧得无以复加。 这一次,她只希望虞绍衡能及早回府,躲过夜半的风雨交加,避过那场病。 也只是希望,因为他只说尽量。 虞绍衡其人,从来是说到做到,而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几乎就等于他不能做到,只是碍于情面没有一口回绝。 夜深了,风中有了寒意,雨点飘然降落。 叶昔昭坐在案前,心不在焉地翻阅一本书籍。 新竹走进门来,“夫人,奴婢吩咐了两名可靠的小丫鬟,在查翡翠傍身物件儿。方才去外院问了问,侯爷还未回来。” 叶昔昭沉吟片刻,站起身来,“随我去莲花畔。” 这么晚了,虞绍衡便是此刻回来,也不会来正房了。而她若不能确定他无恙,是无法安心的。 新竹去找了件厚实的斗篷,给叶昔昭披上,又拿了油纸伞,吩咐小丫鬟提灯引路。 莲花畔建在后花园后方,叶昔昭从未去过,只是听说那儿的居室建在湖上,是一栋二层小楼,风景极佳。此刻夜色深浓,越来越密集的雨点阻挡了视线,她心里又忐忑不安,再好的风景,也无从欣赏。 穿过亭台水榭,到了居室之中。 虞绍衡自是还未回来。 叶昔昭吩咐其间下人,备好衣物、热水,落座后,视线游转室内。家具皆是古朴雅致,透着 内敛的优雅贵气。 越来越大的雨势让叶昔昭无心再打量,焦虑之下,走向门口。 便是在此时,听到了外面几名仆人齐声唤“侯爷”。 虞绍衡阔步走进门来,一身衣服已经湿透,脸色很差。看到叶昔昭,神色微滞,随即便不耐烦地丢下一句:“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歇息!”之后将她丢下,转身上楼去了。 她会走,前提是确定他没事。 她没吭声,迟疑片刻,跟上楼去。 虞绍衡的寝室设在二层西稍间,转过紫檀嵌石屏风,看到里面的情形,她心头一凛,低呼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早些回来 寝室内的虞绍衡,已经除掉一身湿衣,此刻刚将中裤登上。 而他的腰际,鲜血淋漓。 “侯爷!”叶昔昭走上前去,看到他后腰上方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绽裂,煞是骇人。 “没事,旧伤崩裂而已。”虞绍衡已经平静下来,“你回去歇息。” 叶昔昭摇头,“妾身去命人请太医。” 虞绍衡蹙眉,“不打紧的伤,明日我去找郎中诊治便是——别让娘知道此事。” 这可恨的性子!为了避免亲人担心,这么重的伤势都要忍着,怪不得前世会病了那么久。叶昔昭恼火地瞪着他,“不行!你要么现在就去找人医治,要么就让我命人请太医过来!” 成婚后他最熟悉的那个叶昔昭又回来了,对他无半点恭敬,语调冷冽强势。只是,这一次是为了他安危。 虞绍衡笑了起来,妥协地点头,“好,我去找人医治。” 叶昔昭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浑然忘了礼数,懊恼地一蹙眉,语声柔软下来,“外面下雨了。”微一思忖,又道,“妾身平日里不适,皆是请一位老郎中进府,他医术还算精湛,便去命人请他过来吧。旁人只当是妾身又不妥当,早已见怪不怪,不会即刻禀明太夫人的。” “就依你。”虞绍衡哪里还有回绝的理由。 叶昔昭急匆匆去唤新竹,叮嘱一番,返回寝室。 虞绍衡已经找出了一个白瓷药瓶和纯白棉布。 叶昔昭走过去拿到手里。 “把药粉洒在伤口上,止血。” “嗯。”叶昔昭抿紧了唇,拔下木塞,将药粉洒在他伤口上。手有点儿抖,声音亦是,“很疼吧?” 虞绍衡揉了揉眉心,身体的疲惫融入语声:“还好。”随即在她帮忙之下,草草包扎。 叶昔昭这才道出心中疑惑,“这是怎么回事?侯爷和谁交手了么?” “帮友人缉拿要犯,动手时牵扯到了旧伤。” 叶昔昭走过去铺床,“侯爷先略作歇息,郎中要小半个时辰才能过来。” 虞绍衡却道:“比请太医要快。” 叶昔昭失笑。 虞绍衡侧身倒在床上。 叶昔昭忙拉过锦被帮他盖上。 便在此时,虞绍衡展臂将她勾低。 仓促之间,叶昔昭双手撑在他身形 两侧。 虞绍衡问道:“为何一反常态?” 叶昔昭如实告诉他:“这才是嫁为人妇该有的样子。自然,妾身还有诸多不足,需慢慢改进。” 虞绍衡墨黑的眸子凝住她,似是要看进她心魂里去,“实话?” 叶昔昭平静地接住他视线,“是。” 虞绍衡道:“那么,不论你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你维持现状,我便不会负你。” 还是不能信任。叶昔昭黯然一笑,“侯爷拭目以待。” “一言为定。”虞绍衡放开了她。 叶昔昭去倒了一杯热水,又搬来椅子,坐在他床前。 虞绍衡阖了眼帘,不再言语,片刻后,唇角现出一抹笑,带着些许苦涩。 他只是意识到,虽然他十四岁投身军中,十八岁回朝,例无败绩。可是在叶昔昭面前,他总是处于劣势,总是不战而退。 就如方才,他甚至不敢问她究竟是要尽本分,还是已对他生出一丝情意。怕她说只是尽本分,怕她说只是认命了。 谁叫他中了魔,眼中心底全是她,痴恋失望都无所谓,只要她还是他发妻就好。 ··· 郎中过来之后,给虞绍衡处理了伤口,又开了方子。 一名小厮前去抓回药来,丫鬟即刻煎煮,都没耽误一时半刻,可是等虞绍衡服药之后,也已是丑时。 风雨还未停,势头不减。 新竹在门外道:“夫人,天色太晚了,外面冷得紧,您身子又刚好,不如就歇在这儿?” 叶昔昭看向虞绍衡。 虞绍衡道:“你若不反对,便将就一晚。” “就听侯爷的。” 新竹听到夫妻二人的话,抿嘴笑了。两个人分房而居的局面,终于有所扭转,委实不易。 随即,新竹又取来一条锦被,铺在床里侧。 叶昔昭摆摆手让新竹退下,自行宽衣,去掉首饰。顾及着虞绍衡可能会有不时之需,便没熄灭灯烛。 虞绍衡这里一件女人的衣物也无,叶昔昭便以中衣代替寝衣。到了床前,看着依然睡在外侧的虞绍衡,“侯爷睡里面吧?” “还要上早朝,起身时不便,你睡里面。” “……”叶昔昭没把话说出口,眼神却分明在指责他:伤成这样还上什么早朝?当 自己铁打的么? 虞绍衡眼中有了笑意,回她一句:“当我是纸糊的么?” “侯爷若是纸糊的,那妾身是什么做的?”叶昔昭一面笑着自嘲,一面上了床,睡到里侧。她自知劝不动他,也便由他去。反正太夫人会察觉出端倪,到时候总会规劝的。 因为虞绍衡背对着她,她放松不下来,生怕一个不注意碰到他背部伤口,后来索性对他道:“侯爷不如转过身来,也能避免伤口被我碰到。” 虞绍衡沉了片刻,翻转身形,亮晶晶地眸子审视着她,“不会不自在么?” 叶昔昭侧身与他四目相对,顾左右而言他:“妾身乍换了歇息之处,入睡后不安生。” 虞绍衡抬手抚过她如云发丝,语声戏谑,“只担心自己,就不担心我不安生?” 叶昔昭脸颊发热,接不上话了。 虞绍衡看着她微红了脸颊,唇畔延逸出清朗笑容,收回了手,“睡吧。” 叶昔昭立时闭上眼睛。这一日着实劳神劳力,足以让她忽略掉此刻些微的不自在,很快入睡。 她睡得很不踏实,梦境连连。恍惚中察觉出身畔人下地,以为到了他上早朝的时辰,慌忙坐起身来,要下地穿戴。 “做什么?”虞绍衡讶然失笑,“我喝点水而已。” 叶昔昭片刻茫然,随即揉了揉眼,尴尬地笑了笑,又躺下身去。 虞绍衡回来歇下,闭上眼睛之后,温凉的小手搭上了他额头。 没发热。叶昔昭心里安稳许多。手收回之际,被他握住。 之后,他欺身过来,和她同盖一条锦被。 叶昔昭心跳加速,男子的温暖阳刚气息让她无端地紧张。 “让我看看你。”虞绍衡指尖滑过她脸颊。这容颜,便是冷若冰霜都让他无从放下,何况是此刻这般柔和纯真,愈发勾人心魂。 叶昔昭眨一眨眼算作回答,由着他手臂穿过颈部,被他松松揽入怀中。 下一刻,虞绍衡的吻落在她脸颊,继而是唇角、唇瓣。 叶昔昭屏住了呼吸,睫毛慌乱地忽闪几下,随即,缓缓闭上眼睛。 虞绍衡吸吮着她唇瓣,片刻后,舌尖欺入,撬开她打颤的牙齿。 叶昔昭的手抓住他衣襟,身形都轻颤起来。 怀里的人柔弱而顺从,让他的心被喜悦充盈,尽情索取她 口中甘美。探寻之下,又吮住她舌尖,恣意撩拨。 叶昔昭呼吸急促起来,头脑逐渐失去清醒,沉沦于这般美妙的感受。 ** 以往,她总是抵触他的碰触,他索吻时,总是百般躲闪回避。 恼火之下,虞绍衡每次都会强迫她接受。她别开脸,他就扳回来;她紧闭双唇,他便捏开她牙关。可这样又怎能得到一丝回应,之后的床笫之事便总因为负面情绪变成无声对峙的局面,她不过是承受罢了,总是干涩得厉害;他不过是意难平,她想疼,他就让他疼。 最终结果,是两个人都对这回事失去兴致,而他,宁可独守空房也懒得再和她较劲。 严格说起来,这是他与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 虞绍衡双唇滑至她耳际,低声唤着她名字:“昔昭。” “侯爷。”他灼热的气息萦绕在耳际,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虞绍衡一手落在她腰际,扣住她不赢一握的腰肢,继而缓缓滑入衣衫,覆有薄茧的手掌碰触到了嫩滑细致如玉的肌肤。 叶昔昭身形一僵。 以往的鱼水之欢,带给她的感受唯有疼痛,对他的碰触早已形成了一种恐惧。但是此时明白,他不过是在试探。她用最短的时间放松下来,身形微动,向他依偎过去。 虞绍衡没有放任手势游转,滑出衣衫,落在她背部,“若是今日我无恙,你还会如此么?” 这是在怀疑她出于同情才没挣扎么?叶昔昭打趣:“侯爷又不是纸糊的,何需我顾及什么。” 虞绍衡无声地笑了。 叶昔昭看住他,“侯爷明日回正房就寝可好?否则,妾身可要每日前来莲花畔叨扰了。” 虞绍衡笑意更浓。 在他回应之前,叶昔昭又轻声道:“妾身……妾身求侯爷回去,好么?” 之所以加这一句,是因为他上一次在正房就寝带着怒意离开时说过:此生除非你叶昔昭求我,否则我再不会碰你一分一毫!被她气到了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虞绍衡唇畔笑意一点一点隐没,为她言语动容。 他没说话,以绵长焦灼的亲吻作答。 唇齿交错间,她开始青涩笨拙地给予回应。 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体内那股子邪火燃烧成灾之前 ,虞绍衡和她拉开一点距离,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双唇轻柔落在她眼睑,“睡吧。” “嗯。” 两个人又睡了个囫囵觉,到了虞绍衡上早朝的时辰。 叶昔昭服侍着虞绍衡洗漱更衣,因是初次,很有些笨手笨脚,自嘲道:“妾身委实是一无是处,这点小事都做不爽利。” “已足够好。”虞绍衡俯身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叶昔昭嫣然一笑,转而命人传膳。用过饭,等虞绍衡服了药,与他一起离开莲花畔。 天色还是一片昏黑,雨已停了,空气清凉冷冽。 走出后花园,到了内宅,虞绍衡送叶昔昭到了正房院外,“回去再歇歇,不必去请安了,娘不会计较这些。” “不碍的。”叶昔昭柔声说道,“侯爷便是不肯在家将养,今日也早些回来吧。” 虞绍衡笑着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蓄意撩拨 叶昔昭回房没再睡,看了会儿书,掐算着时辰更衣,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已经听说了昨夜之事,见面便问道:“听说昨日的郎中去了莲花畔,你也忙碌了半晌,可是绍衡身子不适?” 叶昔昭没敢说出实情,只是道:“侯爷昨日淋了雨,妾身执意请了郎中过来,防患于未然。” “一早他出门时可还好?” “还好。”叶昔昭赧然道,“倒是儿媳小题大做,担心侯爷病情反复,昨夜便留在了莲花畔,坏了体统,还请太夫人责罚。” 太夫人最是了解长子的脾性,若不是真出了什么闪失,断不会允许郎中夜半医治。可眼下儿媳分明也是怕她担心,才轻描淡写,只好等见到长子再询问了。敛起心绪,漾出和蔼的笑,“罚你什么?记挂夫君安危何时成了过失?赏你还来不及。” “太夫人不怪罪儿媳就好。” 太夫人打量着叶昔昭的面色,语调多了几分关切,“看看,必是整夜没合眼,怎地还来请安?快回房歇息。” 叶昔昭道谢告辞。 午后,芷兰从别院回来了。 叶昔昭迎到院中。芷兰小鹿一般地跑到她面前,毕恭毕敬行礼,脆生生道:“夫人,奴婢回来了!” 叶昔昭扶芷兰起来,携了她的手,“这几个月很吃了些苦头吧?” “没有。”芷兰笑道,“倒是觉得日子太清闲。” “日后就有得忙了,与新竹齐心打理诸事。” “奴婢必会尽心竭力。” 叶昔昭瞥过新竹,知道她们亲如姐妹,笑道:“你们两个去说说话吧。” 两名丫鬟齐声称是,手挽着手去了后罩房说话。 之后,相府那边来了人,送来了一些衣料、首饰,翡翠当然没跟回来。 孟氏身边的尧妈妈对叶昔昭笑道:“翡翠昨夜淋了雨,一早便开始发热,咳嗽的厉害。夫人便没让她回来,将养些日子再说。” 叶昔昭知道这是为她找的借口,会心一笑,“芷兰已经回来,翡翠不在也无妨。” 与此同时,太夫人得到了一个喜讯:三夫人有喜了。昨日与今早没来请安,便是因为三夫人害喜呕得厉害。虞绍桓照顾左右,今日请了太医把脉,猜测得到证实,忙不迭命人告知太夫人。 夏荷打发走前来通禀的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是 害喜再厉害,也不至于连请安的精力都没有啊。三爷也是,连亲自来给太夫人道喜的功夫都没有吗?” “看看这牙尖嘴利的样子!”太夫人笑嗔道,“他们成婚才半年,正是恩爱的光景,又是第一胎,难免看得重。” 夏荷撇一撇嘴,“若是侯爷便不会如此,侯爷何时都会顾及着您。”说完又想,或许这就是嫡庶之分吧。 “绍衡孝顺。”说到这里,太夫人神色一黯,“三房有喜了,长房却……”说到底,叶昔昭这嫡长媳为侯府开枝散叶才是正经,别人怎样都无所谓。 夏荷这才惊觉无心之语引得太夫人伤感了,慌忙笑道:“这两日侯爷与夫人不是有所缓和了吗?夫人有喜是指日可待的事,太夫人大可不必担忧。” 太夫人点一点头,“但愿如此吧。” 说着话,虞绍衡回府了,没去更衣,先来见太夫人。原由是一进门就听小厮回禀:上午太夫人命人去了莲花畔打听昨夜之事,他们不敢诉诸实情,只说侯爷有些发热。 “今日回来得倒是早一些。”太夫人抬手示意虞绍衡落座,遣了下人,问道,“说吧,昨夜是怎么回事?哪个都不与我说实话,只好问你了。” 虞绍衡由此料定叶昔昭也是含糊其辞,回道:“旧伤有复发之兆,便请了郎中过来,防患于未然,娘不必担心。” “请郎中怕也是昔昭一再坚持你才同意的吧?”太夫人叹息一声,“你啊,总是不知道照顾自己。”随即眉目舒展开来,“倒也算是好事,我这才看出昔昭对你也是知冷知热的。” 虞绍衡没接话,昨夜一些画面却闪过脑海,心头一暖。 太夫人又提起了三夫人有喜之事。 虞绍衡全无反应,只是漫应一声:“好事。” 太夫人却被他这态度惹得有了些火气,“好事?你三弟都是要为人父的人了,可你呢?在莲花畔住了多久了?” “……” “今日起就回正房!”太夫人加重了语气,“我不管你们到底是有什么打不开的心结,既然成婚了,就得给侯府开枝散叶!” 虞绍衡这才知道,三夫人有喜,最受触动的是太夫人,老人家是真的心急了。 太夫人又语重心长地劝道:“昔昭以往的确是待谁都冷淡了些,可如今不是有所转变了么?你再继续冷落她,便是你的不是了。” 冷落她……这措辞引得 虞绍衡暗自啼笑皆非,之后微一颔首,“娘放心,我听您的就是。” 太夫人满意地笑了,“回房去吧,早些歇息。知会昔昭,今日不必过来了,早间我看她脸色也不大好。” “是。” ** 虞绍衡进门时,叶昔昭正在剪裁衣料,神色专注。他走路本就声音轻微,她也就没发觉。直到虞绍衡拍拍她的脸,她才笑着抬起头来,“侯爷。”之后下地,去服侍他更衣。 虞绍衡告诉她:“今日早些传膳。娘不让你过去了。” “太夫人只是这么一说,还是要去的。” 虞绍衡微笑,“是让我陪着你再走一趟?” 叶昔昭一时语塞,“那……那就不去了。”随即还是记挂他伤势,“劳碌整日,伤口疼不疼?” “还好。”伤在背部,自然少不得被牵扯得出血,他回来之前去了太医院,让太医重新包扎了一番。 叶昔昭转到他身后,撩起他中衣衣摆,见包扎之处没有血迹,这才放下心来。拿过锦袍帮他穿戴整齐,低头整理时,脸被他托起。 “我偶尔恍惚,疑心这是场梦。”虞绍衡如是说。 叶昔昭笑了笑,“侯爷是在指责妾身以往太恶劣么?” 虞绍衡被引得轻笑,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才道:“恰恰相反,是在赞你今时温柔体贴。” 叶昔昭柔声道:“侯爷给妾身些时间,慢慢弥补。” “维持现状已足够。”虞绍衡是谁?在她面前,不过是注定栽到她手里的一个男人。她甚至不需体贴,只要每日让他看到她的笑,便知足了。 的确,她两年的冷眼相对,不该是区区两日的付出便得到原谅。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对她的情意到了骨子里,她又有意挽回夫妻情分,不接受现状未免太过愚钝。 ··· 用罢饭,虞绍衡命小厮将公文送来,坐在大炕一侧的炕桌前批阅。 他除了世袭的侯爵,曾是纵横沙场的少年将军,回朝后被册封为兵部侍郎,而如今则是从一品的兵部尚书。 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岁,沙场朝堂都被如此重用,曾引得诸多朝臣连连上奏反对。可皇上是少年登基,并不认为年纪轻便不能担负重任,是以力排众议,帮虞绍衡在朝堂站稳了脚跟。而事实证明,皇上并没看错人。 叶昔昭在大炕 另一侧裁剪了衣料,借着灯光穿针引线,动手缝制期间,不时瞥一眼自鸣钟。过了半个时辰,她出声道:“侯爷。” “嗯。”虞绍衡整理了公文。 叶昔昭收起了手边物,转去沐浴。回到寝室,见虞绍衡正背对她站在床前,扯了扯寝衣后摆,随即脱下,抛落到圆椅上。身上只剩一条长裤,现出了绝佳的精瘦身形。宽肩窄腰长腿,煞是悦目。 “穿着寝衣,包扎的地方不舒服么?”叶昔昭随口问道。 “不是,不习惯穿它。” “……”叶昔昭到里侧歇下。 虞绍衡笑着躺下身,展臂勾过她,刮了刮她鼻尖,“怎么不说话了?” 叶昔昭诚实地告诉他:“无言以对了。” “以后,你也要陪我养成这习惯。” “……”叶昔昭再度无言以对,且红了脸。 虞绍衡的唇落到她耳际,吮住耳垂,轻轻吮咬了几下。本是逗她,却发现她立时方寸大乱,又是别开脸,又是以手推他胸膛,呼吸都急促起来,脸颊又添几分绯红。 他觉得有趣,唇再度凑过去,蓄意撩拨。 “侯爷……”叶昔昭挣不过他,那滋味又实在煎熬,只得哀声求他。 虞绍衡却变本加厉。 叶昔昭觉得周身都开始发热,心弦颤了又颤,实在受不了,勉力推开他。随即意识到他还是可以轻易为祸作乱,她狠一狠心,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虞绍衡一手穿过她颈部,扣住她后脑,焦灼回应,渐渐多了几分侵袭意味。 空闲的一手,自有主张地滑入她的红绫寝衣,游转于光滑的后背,摸索片刻,轻轻解开了肚兜系带。 被他热情淹没头脑昏昏沉沉的叶昔昭觉出身上一空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到了胸前,握住一侧丰盈。 刚好一手满握。 “嗯……侯爷……”她想提醒他身上有伤,却发现语声除了含糊不清,竟显得分外娇媚,暗自吃了一吓,连忙噤声。 虞绍衡反复揉捏着手下丰盈,感受着那份柔韧饱满,之后,指尖流连在顶端处。 叶昔昭抽着气,周身软绵绵,连挣扎的力气也无。体内涌动着一股暖流,让她觉得空虚难忍。她无意识地去抱他,手到了他背部时,碰到了他的伤处,忙收回手,神智也彻底清醒过来,她再度出声:“侯爷,你的伤。” 虞绍衡移开唇,吻了吻她脸颊,“你想么?”语声多了一份低哑,更加悦耳。 叶昔昭先是讶然地眨眨眼,随即磕磕巴巴地道:“妾身想不想的……还、还是等侯爷、等侯爷伤愈再说。” 虞绍衡勾唇笑起来,爱煞了这副小模样的她,“好,那就等我伤愈。” 叶昔昭转动身形,想起身将肚兜儿穿起。 他却将她搂住,让她背对着他,随即将肚兜儿丢到了床尾,“就这么睡。” 叶昔昭咬了咬唇,忍了。 虞绍衡的手自她胸前向下游移,滑过她纤腰、翘臀,最后落在修长双腿。是这样迷人的曲线,是这样天生的尤物,寸寸勾魂。 末了,他帮她理了理衣服,寻到她的手握住。 过了些时候,叶昔昭听闻他呼吸转为匀净,才知他已入梦。 想来也乏得厉害了。 昨夜他也就睡了两个时辰,却前后忙碌了两日,今日还添了伤。也便是他,换了寻常人,早已卧床不起了。 在这样的思绪下,叶昔昭沉沉入梦。醒来时惊觉已是天明,自己的手却还被虞绍衡握着。她不由急起来,翻过身去,“侯爷?” “嗯?”虞绍衡慵懒地应声,“别慌,已告了十日病假,留在府中处理公事便可。”太平盛世,不需他鞠躬尽瘁,何况如今日子空前如意,自是乐得好好享受几日。 “哦——”叶昔昭长舒一口气,“侯爷多睡会儿,妾身去请安。”他有伤在身,晨昏定省由她代替即可。 虞绍衡挣扎片刻,“你去吧。”心里是真想抱着她睡到日上三竿。 叶昔昭穿戴整齐之后,去给他倒了杯热水,拨开床帏走上床踏板,送到他面前,“喝点水。” 虞绍衡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等她将杯子放在床头小柜子上,展臂勾过她,不由分说便是一记绵长火辣的亲吻。 叶昔昭的几分困倦在他这么一闹之下,彻底消散。转去梳妆时,脸上还残存一抹绯红。 ** 叶昔昭见到太夫人,把虞绍衡在家休养的事情说了。 太夫人已听闻虞绍衡昨夜是在正房就寝,心情本就愉悦,听了这话更是笑得眉目弯弯,“那样再好不过,征战时落下的旧伤可大意不得。” “儿媳会尽心服侍侯爷,太夫人请放心。” “我知道,快回去跟 绍衡用饭。”太夫人转头唤夏荷,“去把让你备下的人参、血燕拿来。”又叮嘱叶昔昭,“血燕是给你的,你身子弱,该好生滋补。” 叶昔昭心头暖暖的,连声道谢。 至于三夫人有喜的事,太夫人没与叶昔昭提及,觉得没必要而已。 叶昔昭出院门的时候,虞绍桓与三夫人正要进门。 夫妻两个见过叶昔昭之后,三夫人的手落在腹部,笑道:“大嫂,我……” 叶昔昭打量着两人神色,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语声客气却透着疏离:“恭喜。”又看看天色,“一早风寒,进去吧。” 三夫人除了称是,什么也说不出了。缓步走进院中,回头瞥见叶昔昭窈窕背影渐行渐远,撇一撇嘴,满带不屑地低语:“总是这样傲气凌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当初明明已经许配了人家,却被侯爷强娶进门,还不知是如何勾引的侯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别有深意 虞绍桓走在前面,听得这话,立时匆忙返回,一把捂住了三夫人的嘴,极力压低声音,“胡说什么呢?这话若被大哥听到,小心你的性命不保!” 三夫人打开他的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就见不得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说错了什么!?” 虞绍桓语声虽低,却是声色俱厉:“这种话是忌讳!你给我记住!” 三夫人没再继续反驳,手却落到腹部,满眼哀怨,“我刚身怀有孕,你便这么申斥我?是不是故意气我?是不是根本不想要这孩子?”语毕,眼中竟闪烁出晶莹泪光。 虞绍桓神色一滞,之后便软化下来,哄劝道:“这不是怕你有口无心,不定哪日惹恼大哥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侯爷便是不看你情面,也不看我娘家情面么?”三夫人说着话微扬了脸,哀怨的神色转为倨傲,“我爹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你们惹得我不高兴,侯爷的日子也不会安生。” 不过是动辄上奏弹劾人的货色罢了——虞绍桓心里不屑,脸上却赔着笑,“走吧,去给娘请安。” 三夫人犹自不甘地瞪他一眼,才款步而行。 她嫁给虞绍桓,是有人前去家中提亲。那时虞绍衡强娶叶昔昭的事虽已成过去,却还是被人们热议。她双亲一听说是永平侯的三弟,第一反应是虞绍衡给自己强娶娇妻之后,又帮三弟出手了。 可不论如何,这门亲事都是极佳——锋芒四射的永平侯得皇上看重,在朝堂的地位不可撼动,又已与相府结亲,多少人上赶着把女儿往侯府送,哪家被选中,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亲事便这样定下来,婚期原是定在今年冬日,可是去年她祖母病重,老人家若是病故,她就要守三年孝。双亲一是怕夜长梦多,二是要借亲事冲喜,便这样,定亲两个月之后,十五岁的她成了侯门媳。 初进门,她有些失落不甘,因为虞绍桓虽是虞绍衡的三弟,却生性懒散,迄今尚未考取功名,平日最精通的是吃喝玩乐。但这些情绪很快就因为虞绍桓英俊的样貌、新婚燕尔的甜蜜冲淡了。况且,平日里虞绍桓又总是纵容着她的性子,她稍有不悦,他便百般哄劝。多少女人都是卑躬屈膝地过一辈子,她却不需如此。种种相加,也便知足了。 ** 叶昔昭回房时,虞绍衡已经洗漱完毕。 用饭时,叶昔昭说起太夫人赏了人参血燕。 虞绍衡道:“血燕你留 着,人参我用不着。” 叶昔昭嗔道:“那侯爷去还给太夫人,妾身可没脸送回去。”做长辈的给晚辈补品是出于关爱,不接受便是不懂事。 虞绍衡笑了,“我话还没说完呢——都给你,你若是用不到,便去孝敬岳母大人。” 叶昔昭甜甜一笑,“太夫人一向容忍着妾身的不是,真不知如何报答。” 虞绍衡却回一句:“三弟妹有喜了。” 别有深意。 “……”叶昔昭抚额,有点不自在,随即道,“妾身倒是会做些菜肴糕点,眼下便做些养身的糕点孝敬太夫人吧?” “居然会这些?” 叶昔昭放下筷子,以手托腮,“这话怎么说?” 虞绍衡担心她多想,解释道:“看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怎么会呢?”叶昔昭笑道,“妾身十多岁的时候很贪吃,又总觉得厨子做出的饭菜不合口,便自己动手学着做。” 这就真是虞绍衡不曾想到的了,“着实看不出,只当你是个才女。” 叶昔昭轻笑,“二弟妹才是京城才女。” “你也是,只是美貌的名声更盛。”虞绍衡看住她,“还会些什么?”如今看来,他对她所知甚少。 “寻常女子会的,妾身多少也要学一点;寻常女子不会的,妾身也无从学起。” “我哪里知道那些,除了你也不曾留意别的女子。” 这句话平平常常,在叶昔昭听来,心里却是甜丝丝的,笑道:“日后侯爷便晓得了。” “我拭目以待。” 饭后,虞绍衡去了书房院处理公事。 新竹搜查翡翠傍身之物,有了进展。她将两枚空心簪子送到叶昔昭手里,“里面各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二百两银子。 翡翠的月例是一两银子。 叶昔昭又将簪子递回给新竹,“着人送去相府,交给夫人,试着查一查。” “是。” 其实在叶昔昭看来,这件事并无悬念,必是唐鸿笑收买翡翠的证物。但是心里再笃定,也不过是仗着前世经历所得出的。这样不行,这种习惯不可形成。毕竟,重生后她要做的是扭转前世一切局面,一些事一些人都会有所改变,日后情形难料,她要时时刻刻审时度势,而非用记忆做引路灯。 况且,眼下这两张银票,未必就是唐鸿笑亲手交给翡翠的。换句话说,唐鸿笑极有可能另有帮手,隐藏在她不曾留意之处。 ··· 这一日,是唐鸿笑成婚之日。 叶昔昭想的是,能报复他再好不过,可是作为深宅里的女子,那种可能性虽然有,却不大。如此,用心打理眼前事才是重中之重。 她去了小厨房,亲手做了红枣糕和八宝参糕,吩咐芷兰送去太夫人房里。 之后,又精心烹制了几道菜肴,将至正午时,送去书房。 芷兰与两名小丫鬟随行,一路上,脸上都挂着笑容。被打发去别院时,侯爷与夫人之间波折四起——那时她只觉夫人是执迷不悟不知福,心急之下说话也没了轻重,惹恼了夫人。没想到的是,回来后,两人分明已是情投意合。 叶昔昭此刻在想的却是一个字:情。 她到如今也不知所谓真情痴恋是何意,从没尝过个中滋味。 前生对唐鸿笑,兴许是敬佩他才华,欣赏他辞藻华丽而伤感的诗作,再加上他少年时家人不在京城,独自进京求学,是父亲的得意门生,闲时偶尔相见,算得熟稔。后来他家人到了京城,与相府常来常往,两个人订了亲,一段时日内,她认定了他是她此生的归宿。 前世便是如此,一直记挂着他安危,一直盼着他过得好,一直因为被虞绍衡强娶所有憧憬落空而不甘落寞。直到父兄落难时,才知那人是怎样的品行。 而对虞绍衡,她知道自己执迷不悟的代价,知道自己前世错了多少,所以此生才立誓要尽心竭力地尽本分、弥补对他的亏欠。 是不是因为这些,所以他一言一行落到她眼中,都是赏心悦目,都是可以接受的。 并不是为此怅惘,只是略有感怀——诗词中的魂牵梦绕、牵肠挂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她至此时也不曾有过那般感触。 也许是假的吧?叶昔昭自嘲一笑。她想,兴许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句话是至理名言,不读诗书,不曾见诗人如何描述一个情字,如今也就不会生出这些思绪了。 进到书房院门,叶昔昭敛起思绪,着小厮通禀后,款步进门,将食盒内的饭菜摆上圆桌。 虞绍衡走过来,对色香俱佳的菜肴很是满意,“色、香兼具,味也不会错。” 芷兰听了,很是为叶昔昭欢喜,使了个眼色,与 小丫鬟退下。 叶昔昭只是道:“合不合口,还要等侯爷品尝之后再做定论,若是不合口味,知会妾身便是。” 虞绍衡落座,先尝了蟹粉狮子头,满意地点头,“改天给娘做了送过去,定是赞不绝口。” 这比直接夸赞更中听,叶昔昭抿嘴笑了。 之后的香辣虾,虞绍衡尝了尝,频频点头。 “侯爷喜欢?”叶昔昭语声透着喜悦。 虞绍衡笑着反问:“难不成你也是?” “是啊,原来相府的厨子做不惯辛辣食物,我吃着总是不合心,这才开始学习厨艺。”叶昔昭神色分外喜悦,“先前还担心辣子放多了呢。” “不会,我曾在蜀地征战,停留一年左右,或许是生性喜辣,喜吃那边菜肴。” 叶昔昭由衷笑道:“那就好了!日后也能由着性子做辛辣菜肴了。”之后忽然记起他伤势,不安地道,“竟忘了侯爷有伤在身,今日尝尝就罢了。侯爷伤愈后,妾身多做几次补过。” “我自来没有这些忌讳,负伤时亦饮酒不忌口。”虞绍衡笑意深缓蔓延,“不过,这次听你的。” 成婚两年之后,他与她才开始了解彼此的喜好。 可是,这多好。 用罢饭,漱了口,又服完药,虞绍衡问道:“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叶昔昭当然知道,却道:“什么日子?” “唐鸿笑成婚。” 叶昔昭浅笑道:“与我何干?” 虞绍衡沉吟片刻,“那么,我是不是能这么想——你之前两年岁月的不悦,只是因为看我面目可憎?” “侯爷的话,总是叫人难以答对。”叶昔昭从容回道,“侯爷从没往别处想过?” “例如说——” 叶昔昭啜了一口茶才道:“京城无人不知,叶昔昭是被侯爷强娶进门。可是,没有人会因此非议侯爷,却只会对妾身生出百般猜测。” 虞绍衡微一挑眉,这倒是他不曾想过的。 “女子命运,取决于家门,双亲做主婚事,女子无从选择。可妾身与唐家定亲在先,最终却嫁了侯爷,有人道贺,亦有人冷嘲热讽,暗地里猜测妾身水性杨花、媚惑侯爷的,不在少数。若把侯爷换了妾身,又该作何感想?”这番话,也不算是叶昔昭的托辞,她一度恼恨虞绍衡,这原由占了一半。 不说旁的,便是她父亲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妾室、庶女,还有唐家一些人,皆是认定了是她轻浮放荡,勾引了虞绍衡,才使得亲事生变。是以,说起这些,她语声甚是寥落。那些流言蜚语,她不曾理会,却不代表不在乎。 声名在外的才貌兼具的相府嫡女,从来是饱受赞誉,何曾受过一丝怠慢?可在他强取豪夺之时,她便是有心辩驳,也架不住旁人天马行空的臆想。她明白,辩驳只会变成别人眼中越描越黑之举,也只得放弃。 虞绍衡短暂地沉默之后,又问:“只是因此?你从未将他放在心里?” 他是该这么想,甚而,他的猜测是对的。深沉睿智如他,想全身而退,取得他信任,谈何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闲情逸致 “侯爷的话还是叫人无从答对。妾身万般不是在先,能做的不过是恪尽本分、尽心服侍。”说着话,叶昔昭到了虞绍衡面前,恭恭敬敬行个礼,“侯爷忙了半日,也累了吧?妾身告退。” 虞绍衡站起身,将她带到面前,“生气了?” “没有。”她有什么理由和资格生气。 虞绍衡语调温柔:“不过是随口问问,倒惹得你不悦了。” 叶昔昭浅浅扬眉。随口问问?她才不信。 虞绍衡摩挲着她发丝,“以往我一直认为,你是因婚事生变,才对我冷若冰霜。只是,我不问过你,心里总会存着一份猜忌。”甚至于,总觉得他对她的情意太过卑微。 叶昔昭问:“妾身的回答,侯爷相信么?” 虞绍衡不由笑道:“当然。” 相信才怪。叶昔昭心道,日后稍不留神,大抵就会又引得他疑心。 疑心病,怕是所有身在官场的男人的通病。 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从骨子里信任她,一如他对她的情意。 虞绍衡携了她的手,“不需计较无谓之事,留在我身边即可。”他对她的情意与疑虑同在,且近乎诡异的并不矛盾,互不影响。 叶昔昭看住他灿若星辰的双眸,“妾身当然会留在侯爷身边,又为何离开?” 虞绍衡笑意深缓漾开来。 叶昔昭让他小憩,返回正房却没睡午觉,继续做针线活,是因吴妈妈稍后便会返回。 果然,过了些时候,芷兰和吴妈妈一先一后走进门来。 吴妈妈肤色白皙,圆脸,体态本就丰腴,这两年愈发富态了。 “回来了?”叶昔昭抬眼笑道。 吴妈妈挂着笑,行礼后才道:“记挂着大小姐,料理了家事就忙不迭赶回来了。” 芷兰在一旁命小丫鬟奉上茶点,“夫人忙了好一会儿了,歇歇吧。” 话音刚落,吴妈妈就道:“你下去吧,我与夫人说说话。” 芷兰抿了抿嘴,不说话,也不动。 “你这是——”吴妈妈苦笑,“被打发去了别院几个月,性子竟一点没变。” 芷兰硬邦邦回一句:“奴婢在等夫人发话。” 吴妈妈被噎得说不出话了。 往日的因,才有今日的果。叶昔昭以往太倚重吴妈妈,才使 得吴妈妈逐步养成了在她面前使唤旁人的习惯,一些该有的规矩早就没了。 叶昔昭虽然已觉不妥,且对吴妈妈起疑,也不能当即变脸。说到底,终究不能将往日情分一笔抹杀。再者,便是转变,也不能显得太突兀。 她笑着给两人打圆场,将一碟酥皮马蹄糕递给芷兰,“你与新竹都爱吃这个,拿去与她分了。” “多谢夫人!”芷兰这才笑盈盈地走了。 叶昔昭又指一指小杌子,“坐。” 吴妈妈落座,“怎地又将这丫头唤回来了?她性子可倔得很。” “哪有十全十美的人。”随即,叶昔昭又说了翡翠回了相府的事,“人手不够,就把芷兰唤回来了。” “说来说去都怪我不尽心。”吴妈妈歉然笑着,“正房里总是三两个大丫鬟也不像样子,不如我再找个伶俐的过来?” 前世吴妈妈找来在正房当差的几个丫鬟,一个翡翠后来成了唐鸿笑的妾室,另有两个后来成了虞绍衡的妾室…… 叶昔昭忍着没有蹙眉,“不必。过些日子,我去请太夫人指派一个。” 吴妈妈眼神狐疑,随即委婉问道:“若是太夫人指派的……可靠么?” 叶昔昭讶然反问:“这话是怎么说的?太夫人指派的才是最牢靠的吧?” 吴妈妈欲言又止,转而讪笑道:“是这个理。”随即又问,“方才听人说,你去了侯爷的书房?是不是……” 是不是又起了争执?——叶昔昭猜得出,吴妈妈要问的是这一句,笑了笑,“没什么。” 吴妈妈神色一滞,随即就挂上了笑脸,却不再问东问西。 叶昔昭也就道:“回房歇息去吧。” 吴妈妈立刻称是退下。虽说只交谈几句,她还是察觉出了叶昔昭不同于往日,急于打听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叶昔昭一向看重甚至可说是依赖她,她也最了解叶昔昭的心性,眼下却觉得云里雾里,意味着的是她懈怠疏忽了,甚至很可能是饭碗不保。这念头将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叶昔昭啜了口茶,回忆着前世住到别院之后,吴妈妈去了何处。她那时已被残酷的现实击垮了,每日里心神恍惚。吴妈妈应该是以家事为由,离开了别院,到她病重时也没再露面。 而那时的新竹,已经嫁给了这府里的一名小厮,身怀有孕,却还是隔三差五去别院看望。 芷兰就更不 须说了,每日悉心照顾,从不曾有一丝懈怠。 这样一比较,不免对吴妈妈愈发心寒。可是极力回想之下,又找不出吴妈妈明显的过错,甚至于,从未在她面前搬弄是非。 思忖片刻,叶昔昭转过这个弯来。吴妈妈在相府、侯府这等朱门大院里混迹多年,自然很有心计,不易被人抓住把柄。况且,若有祸心,将翡翠那样的人一个接一个送到她面前也足够了。 因这些思量萦绕心头,使得叶昔昭情绪有些低落。 虞绍衡回来,看出她笑容中来不及掩饰的一点牵强。一起去太夫人房里的时候,他问:“谁又惹到你了?” 叶昔昭被问得一愣,“没有啊。” “那怎么与我强颜欢笑?”虞绍衡是故意这么说的。 叶昔昭回想一番,因他言过其实而笑了,“哪有,有点疲惫而已。” 虞绍衡其实只是想告诉她:“有棘手之事,只管知会我。” “妾身谨记。”日后举案齐眉时,遇到什么事当然要与他商量,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太夫人这次见到叶昔昭,态度又柔和了一点,连连称赞她做的糕点合口。 叶昔昭笑盈盈的,“您喜欢就好,儿媳日后再换些花样送来。” “那我可就有口福了。”太夫人说着,瞥过虞绍衡。 虞绍衡正敛目喝茶,神色冷峻。 太夫人已听说叶昔昭为他亲自下厨的事,见他竟一如往日,心里又恼火起来。的确是,三房有喜的事让她为长房焦虑不已,火气也就跟着上涨了,却不知长子已经惯于在任何人面前隐藏心绪——当然,叶昔昭除外。 恰是此时,虞绍桓与三夫人走进门来。 “不是已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太夫人看到三夫人,很是头疼。本意想眼不见心不烦,三夫人却不肯让她如愿。 三夫人笑道:“太夫人宽和,儿媳也不敢恃宠而骄啊。” “日后不可如此,要听话。”太夫人语气透着一丝不耐,“你不比以往,谨慎些才好。” 三夫人却以为太夫人是紧张虞家的子嗣,飞快地扫了叶昔昭一眼,闪过一丝得意的笑,“那儿媳就恭敬不如从命。” “快坐吧。”太夫人命人搬来椅子。 夏荷走进门来,到了虞绍衡面前站定,双手奉上一张帖子,“小厮送来的。” 虞 绍衡放下茶盏。 太夫人随口问了一句:“哪来的?” “是……”素来伶牙俐齿的夏荷迟疑片刻才道,“靖王府送来的,听说是王爷请侯爷得了空过去品茗赏花。” 语声一落,叶昔昭发现气氛变得微妙,有那么一刻,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虞绍衡要接帖子的手收了回去。 在她看来,靖王是唐鸿笑攀附的权贵,是对相府存着歹心的人,当然憎恶。可是太夫人等人又是怎么回事? 她侧头打量三夫人的神色。在这几个人里,能从脸上看出端倪的,唯有三夫人。 三夫人正看向叶昔昭,笑得意味深长。 叶昔昭疑惑更重。 虞绍衡的手中途收回,漠然交待:“命人去回话,说我没那闲工夫。”连旧伤发作的理由都不肯用。 夏荷明显轻松下来,出门时脚步轻快。 太夫人与二夫人缓过神来,一唱一和地闲谈起来,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叶昔昭却不能忽略,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回房后,她对虞绍衡的情绪分外留心,却不见丝毫反常。 一起用罢饭,虞绍衡歪在临窗的大炕上,随手拿了本诗词来看。 叶昔昭觉得新奇。她不再将他视为杀人如麻的武夫,认可他是文韬武略双全之人,却从没想过他也有这闲情逸致,总觉得习武之人心里容不下这些。再细看那本书,已被翻得破损。 虞绍衡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只当她是看到诗书心痒了,眼睑未抬,招手唤她:“我来考考你诗词歌赋。” “好啊。”叶昔昭到他身边坐下。 虞绍衡将书丢在一旁,仰面躺着,双臂交叠在脑后,意态愈发懒散,“我说上句,你对下句,对不上就罚你喝一杯水,怎样?” 叶昔昭听了这惩罚的方式,不由失笑,又问,“只侯爷做考官?” “一人一题。” “好啊。”叶昔昭笑着命人备水。 两个人由易到难地给对方出题,半晌竟是谁也难不倒谁。叶昔昭在这过程中,已从害怕他被难倒到了刮目相看的地步,不由问了一句:“侯爷当初小小年纪便投身军中,怎么做到文武兼顾的?” 虞绍衡告诉她:“在军中无趣,得了闲只有饮酒看书两个消遣。再者,娘其实一直盼着我做个文官,从幼年开始,我就被强压着吟诗作对苦读四书五经。 ” 竟还有这等事,叶昔昭想象得出,他幼年光景过得很辛苦。之后看看时辰,“不早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好。明日继续。”虞绍衡慵懒起身。 叶昔昭转去沐浴,水汽氤氲中,脑子里尽是他方才的话,半晌才记起了请安时的事,便与在一旁服侍的芷兰说了,“不过一个帖子,太夫人等人也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依你看是怎么回事?听说过靖王与侯爷之间有过风波么?” 芷兰却反问道:“夫人难道没听说么?” ☆、兼而有之 “你指哪件事?”叶昔昭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芷兰略略压低声音:“靖王的掌上明珠平安郡主,对侯爷情有独钟,这件事夫人总该听说过。” 叶昔昭微笑,“自然,这也不算稀奇事。爱慕侯爷的女子比比皆是——我成婚前后,这话你可没少说。” 芷兰又继续道:“是啊,这不算稀奇。可是前段日子,靖王为平安郡主寻了一门亲事,平安郡主竟是如何也不肯答应,寻死觅活之下放了狠话: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 叶昔昭惊讶不已,没想到平安郡主竟是这般绝决。 而这件事,从没人与她提及。不论与她亲近或是疏离的人,之前皆料定她不关心也不愿听,后知后觉是在情理之中。 芷兰服侍叶昔昭穿衣时,说出心中想法:“太夫人考虑事情兼顾大局、家事,而侯爷若是应邀去了靖王府,恐怕会引发不少风波,当时不定多担心呢,难怪被夫人察觉到了。” 叶昔昭眼神有着赞许,“你倒是很有些见地。” 芷兰笑道:“奴婢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在夫人面前,什么话都藏不住。”随即,将叶昔昭送至寝室。 到了屏风外,叶昔昭摆一摆手,芷兰悄声退下。 虞绍衡已经躺在床上,眉目舒展,呼吸匀净,只是,斜躺在床上。 叶昔昭放下床帏,站在床踏板上踌躇,片刻后,见虞绍衡唇角勾起,不由嗔道:“多大的人了,还玩这样的把戏。” 虞绍衡把她带倒在身上。 叶昔昭慌了起来,“侯爷,你的伤。” “没事。”虞绍衡侧转身形,将她安置在怀中,又探手熄灭了床头柜上的灯。 眼前陷入昏黑,叶昔昭换了个舒适的角度,任由他抱着,汲取他的温暖。 虞绍衡握住她的手,“怎么总是凉冰冰的?” “不清楚,除去夏日,都是如此。” “这羸弱的小身板儿。”虞绍衡将她抱紧了些。 气氛很是温馨,让叶昔昭心绪平宁,念及平安郡主的事,决定还是与他说说。他们之间,最缺乏的是开诚布公。由此,她问:“侯爷今日怎么一口回绝了靖王的邀约?” “与他来往全无益处。” 叶昔昭直言道:“妾身倒是听说了一些传闻,是不是因为平安郡主的关系?” 虞绍衡也不瞒她,“的确是。你不需为此事担忧,我有分寸。” “妾身晓得。只是替侯爷心烦而已,郡主这情形,怕是不会轻易罢手。” “她就是个疯子,若是男子,必是第二个虞绍衡。”虞绍衡自嘲之后,语声多了一份歉意,“终于明白你当初嫁我时的心境了。” 叶昔昭则轻松回道:“侯爷虽曾霸道,彼时终究是郎未娶女未嫁。可如今郡主在侯爷成婚后还不死心,就太强人所难了。” “难得你会这么想。”虞绍衡将她的手送到唇畔,轻吻一下,“睡吧。” “嗯。” 这边的两个人相拥而眠之际,夏荷正对太夫人笑道:“放心吧,今日侯爷还是歇在了正房。小丫鬟找了个由头过去打听的时候,听说两个人正在对诗,很是融洽。” “那就好,那就好。”太夫人连连点头,笑意从心底延逸到了脸上,“我是怕昔昭因平安郡主的事又甩脸色给绍衡看。她若非刻意迁就,就是个高傲又冷冰冰的模样。绍衡呢,对她忍让太久,也早没了耐性。别说我小题大做,实在是怕了他们两个闹别扭的日子了。” 夏荷当然明白,不由叹息,“俗话不就说强扭的瓜不甜么?当初侯爷执意娶夫人进门,初时又是处处迁就,再赶上夫人那性子……若是换了平安郡主,怕也是这情形,只是夫妻两个调换下位置。” “平安郡主?”太夫人冷冷一笑,“她想进虞家门,我就不同意。执迷不悟也罢了,还闹得沸沸扬扬,全不顾名节,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绍衡。” 夏荷陪着笑,将黑漆小几上的一盘樱桃轻推到太夫人身边,“是奴婢失言了。都怪您太宽和,惯得奴婢说话都不过脑子了。” 太夫人呵呵地笑起来,“反倒是我的错了?这鬼丫头,数你能说会道。我明白,你是在探我的口风,如此才能心中有数。” 夏荷笑着承认,“奴婢这点心思,哪里瞒得过您。” “那我也不妨跟你交个底。昔昭纵然有过不是,却不会生事作乱,弄得家宅不宁。以往至多是待人冷淡些,图个清净,从没在相爷面前说过什么——她是相爷的掌上明珠,若她不时诉苦叫屈,相爷早就亲自将她接回府中了,两家人怕是也会闹得水火不容。” 夏荷细细想来,果真是这个道理。如今和离的事已慢慢多了起来,可夫人之前便是与侯爷闹得再僵,也从没那个意思,不外乎顾及着名节怕给相府抹黑。这叫 什么?孝顺,识大体。 太夫人继续道:“可若是换了平安郡主,就不定是什么情形了——如今让靖王因为她的事颜面尽失,不是不孝是什么?不孝之人到了侯府,我哪里还有安生日子过。” 夏荷敛了笑,“奴婢明白了。” “那就好。”太夫人瞥过手边的樱桃,“明日去再去采买些,给正房送去。” “是。” -- 一早,叶昔昭洗漱时交代新竹:“你去告诉吴妈妈,在侯爷面前,不要失了规矩。这话只能你去说,换了芷兰,闹不好就吵起来了。” 新竹会心一笑,“奴婢明白。” 叶昔昭带着芷兰去请安,回来时,虞绍衡已经洗漱停当,便命人传饭。 片刻后,吴妈妈带领两名小丫鬟走进门来,甚是恭敬地向夫妻二人行礼,“奴婢见过侯爷、夫人。” 虞绍衡见了吴妈妈,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没说话。 叶昔昭一抬手,“摆饭吧。” 虞绍衡厌烦吴妈妈,一是因为听到过她唤叶昔昭为大小姐,言谈间也没个尊卑之分;二是因为她动辄就回相府或是乡下家中,不明白叶昔昭何以养了这样一个吃闲饭的。此刻虽然听她改了称谓,也不能改观。 吴妈妈也识趣,摆饭后便退了下去。 只剩下夫妻二人,虞绍衡出口便是一句:“这人怎么又回来了?” 叶昔昭忍俊不禁,“说的是呢,侯爷厌烦的人,怎地就又回来了?” 虞绍衡这才报以一笑,“我厌烦有什么用,招架不住你倚重。” 叶昔昭顺势道:“再留些日子,妾身便让她回相府,或者返乡养老去。”她真是这么打算的,就算是找不出吴妈妈的过失,这人也不会留在身边了。眼下不急于发落吴妈妈,是在等相府那边的消息。 “那倒不必。” 叶昔昭自然要坚持:“必须如此。侯爷回到家中,就该事事顺心。总有个不喜之人在眼前晃,实在不合情理。” 虞绍衡笑意渐浓,“这是真心话,还是刻意哄我高兴?” 叶昔昭看着他含笑的俊颜,只觉赏心悦目,好心情使得言辞愈发婉转悦耳,“兼而有之啊。” “好一个兼而有之。”虞绍衡满含宠溺地拍拍她的脸,当即就投桃报李,“过些日子是叶相生辰,我陪你前去道贺。” 叶昔昭笑着点头,“再好不过。”在以往,这种事两个人总是有一个缺席,是因懒得在相府人面前强做出恩爱的样子。 用罢饭,虞绍衡转去书房,走之前告诉她:“午间我去娘那边用饭。”平安郡主的事,他要向太夫人表明态度。 叶昔昭会意点头。 上午,先是夏荷送来了不少樱桃,之后,尧妈妈过来了。 叶昔昭遣了身边服侍的人,问道:“翡翠的事可有眉目了?” “奴婢正是为此事而来。”尧妈妈禀道,“那两张银票,翡翠说是表少爷的贴身小厮给她的,原由是表少爷记挂着您在侯府的处境,让她大事小事细细告知。她还说,平日里也会转交一些物件儿。”后一句,透着担忧。 叶昔昭苦笑,“东西不收也不行,已经毁了。” 尧妈妈松一口气,“是该如此。” “没问出别的?” 尧妈妈明白话中深意,摇了摇头,“只招出了这些,未曾提及旁人,问起时也是矢口否认。” 不论吴妈妈有没有介入,翡翠不知情都在情理之中,况且两个人又是亲戚,翡翠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提及吴妈妈的。叶昔昭沉吟片刻,“回去告诉夫人,我平日会留心身边的人。” 尧妈妈称是,又迟疑地道:“奴婢在相府听说过一些议论,有人说吴妈妈如今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在乡下俨然是个小财主了。” 叶昔昭明白尧妈妈意在提醒,“夫人知道我不喜理会琐事,一直命专人打理我的嫁妆。在侯府,吴妈妈只是保管着一些首饰器皿——她从何处得来的钱财,我会尽快查实。” “奴婢回去会一字不落地禀明夫人。”尧妈妈告辞之前,说了翡翠的去处,“夫人把翡翠交给了管家,多半是找个人牙子打发掉。明面上只说她病得厉害,又可能传染给别人,便安置到别院养病了。” “知道了。”叶昔昭唤芷兰送尧妈妈。 吴妈妈等在院中,见尧妈妈出去,上前打听翡翠为何还不回来,吴妈妈笑着敷衍过去。 叶昔昭听到清清楚楚。 翡翠的事,使得吴妈妈警觉起来,她警觉的后果是人前人后都对叶昔昭恭敬有加,往日丢掉的规矩,一个不落地捡了起来。 叶昔昭暗自叹息,其实她更希望吴妈妈乱了阵脚忙中出错。私下里,她吩咐芷兰新竹,留意吴妈妈日常行径。 芷兰揣测出叶昔昭的用意,嘀咕道:“夫人若是不再信任吴妈妈,一句话不就打发掉了?” 叶昔昭有些无奈,“刚走了一个大丫鬟,再三两句话打发掉吴妈妈,不是太显眼了么?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房里出了什么事呢,少不得猜忌。” 芷兰不好意思地笑了,“奴婢明白,只是一向与吴妈妈不睦,巴不得当即眼不见为净。夫人放心,奴婢不会乱说话,一切照旧。” 叶昔昭笑意柔和,“你倒是说实话。” 午间,虞绍衡去了太夫人房里用饭,饭后,兵部侍郎有要事求见,两个人去了书房详谈,到黄昏时又一同离开侯府,到晚饭后也不见回来。 叶昔昭一面等他回来,一面缝制寝衣。 芷兰进门来,神色凝重:“夫人,吴妈妈去了三夫人房里,刚回来。” 叶昔昭思忖片刻,“只当不知情。” “是。” 随后,小厮长安过来通禀,说虞绍衡被皇上连夜召进宫中,估摸着要明日才能回府了。 叶昔昭也就早早歇下,只是有些担心虞绍衡的伤势,在心里埋怨皇上不知体恤。 第二日,去请安的时候,三夫人也去了。 落座后,三夫人对太夫人道:“儿媳的小厨房里也没个会做糕点的,偏生这些日子总是想吃。这两日总是命人去大嫂房里讨要一点,有一两样觉得很是合口,打听之下,得知是芷兰做的。大嫂身边的人,到底不一样,模样出挑,又心灵手巧。” 叶昔昭与太夫人都没说话,静待下文。三夫人一番话,是无中生有,叶昔昭想,接下来,恐怕就要无事生非了。 三夫人又道:“大嫂能否将芷兰借与我几日?等我过了害口的光景,再将人送回去。” 叶昔昭平静回道:“三弟妹也该晓得,芷兰是我房里的大丫鬟。” 三夫人早有准备,立时接话:“不是还有新竹与吴妈妈么?”又甜甜地笑着转向太夫人,“太夫人,儿媳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因着胎儿的缘故才口味刁钻。” 作者有话要说: ☆、趁机耍赖 叶昔昭垂了眼睑,啜了口茶,意态悠然。三夫人仗着有喜给她添堵,未免自恃过高,她料定太夫人不会答应。 果然,太夫人道:“各房里的人是有数的,你大嫂房里的人本就不多,少了一个大丫鬟,岂不是会乱作一团?” 三夫人笑得更甜,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道:“大嫂房里的哪一个都是精明伶俐,况且也只是暂借芷兰几日,您就通融儿媳这一次吧。” 太夫人还是笑呵呵的,“偌大的侯府,除了芷兰,还找不出一个合你心意的下人?” 三夫人知道此事无望,便又道:“那就烦请大嫂帮忙寻找一个吧。” 叶昔昭语声透着冷淡:“三弟妹这话失分寸了。我给你寻找算是怎么回事?侯府诸事,我们听从太夫人安排便是。” 三夫人语带轻嘲:“大嫂房里人来人去,又何时请太夫人安排过?例如翡翠,不声不响地来了,又不声不响地走了。” 居然在太夫人面前数落她的不是,摆明了想让她下不来台,若是不予理会,日后更会变本加厉。叶昔昭连目光都透着冷意,“翡翠之事,是我考虑不周,自会改过。可三弟妹明知我有何过错,却不曾出言提醒,此时还要将错就错,便让人看不懂了。” 三夫人和叶昔昭对视片刻,败下阵来。 叶昔昭从来就不是好相与的心性。她不理你,是不屑放低身姿争长论短;她理会你,便会针锋相对,让人无话可说。 太夫人看了,暗笑三夫人的自不量力,随即道:“罢了,你们年纪轻轻的,难免考虑不周,日后何事来找我商量便是。”又对三夫人道,“你想吃什么,去和厨房里的人细说,让她们精心准备。下去吧,我和你大嫂说说话。” 三夫人没想到太夫人会偏袒叶昔昭,连这点小事都不肯成全,当即羞恼得涨红了脸,起身退下。 太夫人留下叶昔昭,是有意安抚,“她是将胎儿看得太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叶昔昭神色变得恭敬柔和,“儿媳以往确有诸多不是,三弟妹也是好意提醒。” 太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待叶昔昭告辞出门后,与夏荷说起三夫人,叹道:“也不知她双亲是怎么调、教的,竟像是出自小门小户。” ** 叶昔昭坐在三围罗汉床上,把吴妈妈唤到面前,说了三夫人要借芷兰过去的事,问道:“你与我说说,她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吴妈妈愣了一愣,“三夫人的心思奴婢哪里猜得出,夫人怎么会这么问?” 叶昔昭微眯了眸子,唇角挂着玩味的笑,“我以为,你与三夫人私底下走得近,芷兰又向来与你不合,三夫人好心帮你,把芷兰留到她房里,也就没人再每日给你脸色看了。” 这样一来,吴妈妈就能一人独大了,暗中做手脚就容易了。 吴妈妈显得很是惶恐不安,急急解释:“三夫人从进到侯府之后,便不时唤奴婢过去,询问府中一些琐事。夫人,仅此而已。”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何必这么慌张?”叶昔昭笑容明媚,“下去吧。” 吴妈妈惴惴不安地退下,之后芷兰走进门去,与叶昔昭低语半晌才出门来。她预感很不好,担心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尽头了。 ** 虞绍衡至午后才回来,大步流星进门,转入寝室。 叶昔昭正要午睡,刚躺下身,见了他就要下地。 “躺着吧。”虞绍衡拦下了她,顾自动手宽衣,躺在她身边,又加一句,“我也睡一会儿。” 叶昔昭见他神色很是疲惫,问道:“不会是整夜未眠吧?” “不是。” “不是才怪。”叶昔昭看住他双眼,“眼底都有血丝了。” 虞绍衡漾出清朗笑容,“想你想的。” 叶昔昭随之笑起来,不再言语,主动将手放入他掌中,与他相拥睡去。 虞绍衡醒来时,时近黄昏。 透过轻~薄的床帏,他看到叶昔昭坐在南窗下的椅子上,神色专注地飞针走线,显得优雅娴静。 因为这一幕,时光变得温馨平宁。 缝完最后一针,叶昔昭轻呼出一口气,掐断丝线,拿着寝衣上衫走至床前。 虞绍衡看着她,眼中漾着温柔的涟漪。 叶昔昭笑道:“侯爷醒了?那就试试这件寝衣,看看合不合身。” “嗯。”虞绍衡坐起来。 寝衣上身,很合适,布料也很柔软,穿着很舒服。 “很好。”他说。 叶昔昭笑容愉悦,“日后再做些别的。” 随后两人更衣,去请安。 三夫人与虞绍桓没露面,此刻,两个人正在房里争吵得面红耳赤。 虞绍桓在外游玩了整日 ,原本心情不错,回到房里听说了三夫人一早做的好事,俊脸就冷了下来,“你招惹大嫂做什么?喜欢自取其辱的滋味儿?” 三夫人本就恼火,一听这话气得杏眼圆睁,“你们侯府半点颜面都不给我,你竟还来指责我?什么叫做自取其辱?我做错什么了?!” “居然和大嫂讨要丫鬟,这是什么行径!”虞绍桓落座,打鼻子里哼出一句,“侯府若是纵容你这种荒唐之举,也就没有三代荣华了。” “我怀上了你的骨血,你有恃无恐了是不是?”三夫人快步走到他面前,指尖戳上他眉心,“当初是谁上赶着去我娘家提亲的?早知道你是这么不争气,才不会嫁你!” 虞绍桓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随即冷笑,“谁告诉你是侯府托人去你娘家提亲的?当初为我保媒的人多的是,侯府不过是权衡轻重选择了你们宋家。我不似大哥二哥那般上进,也没指望过娶个多好的人进门——婚事便是如此,日后这种话就别再提了。” “你!……”三夫人被气得面色发白。 “我平日里纵着你宠着你,不过是想安安生生过日子,不让母亲兄长为我操心。可你自从有喜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虞绍桓是真被碰到了底限,忍无可忍了,“私下里说几句混话也罢了,竟还给大嫂平添烦扰,着实是被福分烧得辨不清东西南北了!” 三夫人这才发现,善于甜言蜜语的夫君,说起刻薄话来亦是滔滔不绝。她身形有些发颤,语声带着哭腔,“好啊,虞绍桓,你竟在我有喜之后说这等话!你、你等着……” “你能怎样?”虞绍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别说我翻脸不认人。我虽然不求上进,却知道孝字、义字怎么写,你只能夫为妻纲。”之后叹息一声,“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开罪大嫂,就是拐着弯子顶撞母亲和大哥,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我容不得这种事。” “好、好、好!”三夫人缓步后退,笑容中尽是讥诮,“你容不得我,我也容不得你这个窝囊废!我这就回娘家去!”语毕,扬声唤人备车。 虞绍桓站起身来,“你回娘家去做什么?告状么?” “怎么?怕了?”三夫人挑一挑眉,“我们宋家人凭什么要在侯府受这窝囊气?” “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发什么疯!”虞绍桓火气更盛,越发觉得三夫人不识大体,给她一巴掌的心都有了。 “我想何时走就何时走。”三夫人语气略有缓和,“不 想让太夫人闻讯恼火,就看你怎么低头认错了。”其实她只是想给虞绍桓一点颜色看看,让他记住此次教训,日后即便是不能帮她达到一些目的,也不会这样横加阻止。 “我认错?”虞绍桓哈一声冷笑,“做梦!好走,不送!”他的目的与三夫人大同小异,要借此事断了开罪叶昔昭的念头,她要闹就闹,他陪着,此刻唯一后悔的是平日里太纵容她了。 三夫人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转身就走,到了门外便是一愣:下人们齐齐跪在当院,连声求两个人息怒。她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 ** 叶昔昭与虞绍衡用罢饭,早早歇下,卧在寝室床上,继续昨日的消遣。 今日虞绍衡依然对答如流,叶昔昭却慢慢地答得吃力。原因在于虞绍衡虽然将无数诗词记得清清楚楚,最喜的却是狂放豪迈的诗词,而这恰是叶昔昭不怎么感兴趣的。 所以,一来二去,叶昔昭输了。 虞绍衡下地,“等着,我去给你备水。” 叶昔昭嘀咕一句:“妾身怎么觉得侯爷这是故意刁难。” 虞绍衡笑而不语,去了外间,旋踵回来,手里握着个白瓷杯子。 他趋近时,叶昔昭闻到了淡淡的酒香,笑着坐起来摆手,“说好了喝水的,怎地弄了酒来?” “备水还要唤人,酒却是现成的。”虞绍衡展臂勾过她,“喝一口就行。” “不行不行,侯爷这是趁机耍赖,妾身不胜酒力,喝一点就醉,稍后万一有事可怎么办?”叶昔昭抬手去推他端着酒杯的手。 虞绍衡被她此时又是心急又是笑的样子引得兴致更浓,坚持要她喝,“再不胜酒力,一两口还能变成醉猫?” 叶昔昭依旧笑着左躲右闪,“谁知还会输多少次?” 虞绍衡索性含了一口酒趋近,覆上她双唇,一手轻轻捏开她下颚。 本意只是将酒送入她口中,在碰触到柔软的唇瓣、闻到她如兰气息时,不自觉就改了初衷。 酒液滚落喉咙时,叶昔昭被呛得蹙眉,双唇微启。 这正合了他的意,辗转索吻。将酒杯放到床头,空闲下来的手落到了她腰际。 叶昔昭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一点无奈很快被亲吻带来的美妙感触冲散。 纤长浓密的睫毛缓缓垂下,柔弱无骨的双手环住他颈部。 唇 舌交错间,两个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虞绍衡的手自有主张地解开了她寝衣系带,碰触到娇嫩细致的肌肤,感受到她轻轻的颤栗,情~欲再也无从控制,如火燎原。 作者有话要说: ☆、暗藏祸心 寝衣褪落,身形被拥倒在床上,叶昔昭想提醒他的伤势,却开不得口。他的亲吻愈发焦灼,满带侵袭意味。 虞绍衡的手沿着她肩头、肋骨寸寸下滑。 酥麻的感触让叶昔昭腰身向上轻抬。 虞绍衡扣住了那一把纤细腰肢,又游转于背部,解下水红色肚兜。双唇滑至她耳际,撩拨片刻,亲吻蔓延至颈部、心口。 叶昔昭喘息着,轻颤着,双手捧住他的脸。 虞绍衡悬身凝视她双眸。此时他的眼神,似是狂狼看着猎物,充斥着占有欲。随即视线下落,游转于她曼妙勾人的曲线。 叶昔昭羞涩得红了脸,抬手去挡住他视线。 虞绍衡却咬住她纤长手指。 叶昔昭耐不住微微痛痒的感觉,慌忙收回了手。 虞绍衡笑了起来,趋近她容颜,抵着她额头,语声变得低哑,“就今晚。” 叶昔昭咬了咬唇,轻轻点头,之后才委婉提醒,“侯爷若是伤势无碍,就……” “管它做什么。”这是虞绍衡的回答。 颀长身形覆上,再度捕获如花唇瓣,修长手指按揉撩拨一处丰盈。 他与她往昔记忆中完全不同,甚是温柔耐心。 她与他往昔记忆中也完全不同,柔软得似要化成水,要将他融化、淹没。 再也抵不住全身心将她拥有的渴望,他去扯落她下~身衣物。 却在这时,小厮长安的声音在厅堂门外低而清晰地传来:“侯爷,宫中来了人,皇上召您即刻进宫。” 虞绍衡身形一僵。 叶昔昭睁开眼睛。 片刻后,他恼火地蹙眉,俊脸埋到她颈窝,语气很是恶劣:“作死!” 叶昔昭忍了又忍,还是弯了唇角。 虞绍衡用了点时间平复体内火焰,之后怅然起身。 叶昔昭扯过锦被裹住身形,去拿自己的衣物,要服侍他更衣。 虞绍衡回身将她按倒在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裹住她,“别折腾了。估计今夜我回不来了,你早些睡。” “嗯。”叶昔昭眼中含带的情绪很复杂,既为他被打断好兴致的坏脾气想笑,又是心疼他在家养伤都不得清闲。 虞绍衡刮了刮她鼻尖,“幸灾乐祸。” “哪有。”叶昔昭虽是这么说着,笑意 却更浓。 “早晚收拾你。”虞绍衡笑着起身,更衣后出门而去。 叶昔昭本想听他的话早早入睡,芷兰却在片刻后通禀:“三爷与三夫人闹起来了。方才夏荷姐姐过来了,说太夫人今日有些不舒坦,早早歇下了,这种事尽量还是别让太夫人知晓,想请您与二夫人出面规劝。” “知道了。”叶昔昭立刻起身穿戴整齐,去往三爷房里。在路上遇到了二夫人,两个人视线相接,俱是苦笑着摇一摇头。 进到院中,便听到三夫人正厉声道:“你们这帮蠢奴才!我支使不动你们了是不是?没听你们三爷都发话让我走了吗?还不快去备车!” 叶昔昭款步到了三夫人近前,“天色已晚,你要去哪里?” “说的就是呢,三夫人,消消火气。”夏荷在这时快步走来。 二夫人与三夫人一向没话可说,此时转去虞绍桓近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在三夫人心里,叶昔昭就是罪魁祸首,此刻相见,恨得牙根痒痒。可夏荷也来了,那可是太夫人面前的红人儿,任谁也要给几分面子的。是以,三夫人强行按捺住火气,神色转为委屈,“你们去问三爷吧,他……” “不论谁对谁错,也不该在这时候闹着回娘家。”叶昔昭温声规劝,“还是先回房休息,明日再做理论。” 三夫人不耐地别转了脸,“三爷都巴不得我走,我为何不走?凭什么要受这杆子闲气?我父亲的确是没有叶相爷的位高权重,可也不需低谁一头!”她真正想说的是:凭什么侯府对你叶昔昭就处处容忍,对我却无半点照拂?我比你差了什么? 叶昔昭故作讶然,“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扯到你我的出身了?还是回房歇下,不要动了胎气才好,不为别的,你也要为孩子着想。” 三夫人语气更冲:“我没你那么身娇肉贵!回到娘家自有人静心照料!留在侯府做什么?吃穿都不合意,倒不如回娘家安胎去!” 叶昔昭见三夫人完全就是胡搅蛮缠,也冷了脸,“三弟妹,你此时一言一行,知情的只当是你说的气话,不知情的却会认为侯府亏待了你,甚至可以认为你是在挑拨你娘家与侯府的是非。万事三思而后行,这还需要别人告诉你么?” 三夫人张了张嘴,无从答对,最终只能报以一声冷哼。 叶昔昭走到三夫人近前,语声低缓:“你若认为侯爷惧怕宋大人是随时能弹劾他的言官,那你就错 了。你若认为宋大人会为了你这点小事就与侯爷理论,那你也错了。你今夜便是回到娘家,明日你双亲就会忙不迭把你送回来,还会向太夫人赔罪认错——不是我危言耸听,是你坏了体统任性妄为在先。说句不好听的,侯爷行的正坐得端,在朝堂畏惧过谁?你最好别将事情闹大惹得太夫人心烦。若是侯爷听说此事,他那性情,谁都说不准他会如何处置。” 三夫人听了这一席话,神色微变。她想到了虞绍衡对靖王邀约的冷淡回复。连靖王都不忌惮的人,怎么会畏惧一名言官?说到底,曾在沙场扬名天下的虞绍衡,出生入死都不怕,还会怕什么?按他那性子,让他三弟休妻也说不定…… 在三夫人恍惚之余,叶昔昭已踱开步子,招手唤二夫人:“二弟妹,我们回去。”之后又吩咐院中下人,“三夫人若还想走,你们只管送她回去,不必惊动太夫人。太夫人怪罪下来,我自会担下罪责。” 夏荷听了,转身随叶昔昭、二夫人离开,唇角抿出愉悦的笑容。方才她站得近,叶昔昭那番话,听得清清楚楚,料定三夫人不敢再闹。 事情也正如夏荷料想的那样,三夫人偃旗息鼓,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夏荷服侍太夫人起身的时候,把这档子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太夫人冷哼一声,“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就命人备车,让她走。动辄就要回娘家,何必嫁人!” 夏荷笑了笑,没接话。 之后,太夫人又满意地点一点头,“话说回来,昔昭倒是处理得恰到好处。就该这样,让那些见识短浅的知道其中利害。” “是啊,奴婢起先是怕三夫人连夫人都不放在眼里,便多事过去了,想着万一闹僵了也只能惊动您了,谁知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那孩子说话与绍衡一样,专捏人要害。”太夫人说着就笑起来,“若非如此,先前怎么会闹得那么僵。” “这倒是。”夏荷也笑了,“以前两个人起争执也只是片刻光景,侯爷拂袖而去,夫人冷若冰霜,可都被气得不轻。” “到底是年纪轻,慢慢地就好了吧?”太夫人不是很确定,再怎样,几日美满也还不能将先前不合一笔抹杀。 夏荷笑道:“一定会的。太夫人是有福之人,侯爷与夫人自然会圆圆满满的。” “但愿如此。” 今日,叶昔昭与二夫人、三夫人都过来请安了。 太夫 人若无其事,只当没听说过什么。叶昔昭与二夫人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三夫人留下来,红着脸说起昨夜之事,连声认错。 “什么事也是一样,你自己权衡轻重,我就不说什么了。”太夫人丢下这句话,便摆一摆手,“夏荷,送三夫人。” 三夫人知道,太夫人是有些生气了。回房路上,思来想去,到最后,还是因为虞绍桓话里话外偏袒叶昔昭而生气,觉得叶昔昭分明就是自己的克星。 她待字闺中的时候,不曾见过叶昔昭,却已心生反感。她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称赞叶昔昭的美貌、才华,更不明白诸多风流倜傥的男子为何一心求娶的都只有一个叶昔昭。到了侯府,叶昔昭又对谁都是疏离冷漠,让她的反感更重,认定了叶昔昭是仗着家世做出高高在上的样子。 如今呢?叶昔昭摆明了是刻意讨好太夫人,可太夫人偏偏就吃那一套,待她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她身怀有孕也成了可有可无之事。 原本叶昔昭只是虞绍衡身边一个全无生机的摆设,现在这摆设活起来了。这样下去,她以往的很多长远计划就要落空了,很多唾手可得的好处就都没了。 这可不行。 一个摆设不安于现状,要做的选择很简单:要么让她回到原状,要么让她把占据的位置腾出来。 叶昔昭的一些是非,这府中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 三夫人的目光变得阴冷讥诮。 作者有话要说: ☆、失望发落 芷兰走到叶昔昭面前,低声回禀:“去乡下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说是吴妈妈的两个儿子的宅院建得很是气派,并且,她长子长媳常年不在家,去了外地做生意,米铺、绸缎庄开了好几家。” 叶昔昭思忖片刻,“把吴妈妈叫进来。” 翡翠称是。 等吴妈妈进到房里,叶昔昭开门见山:“这两日,我命人去了乡下,打探你置办了多少产业。” 吴妈妈立时变了脸色。 叶昔昭不等吴妈妈说话,又道:“我记得清清楚楚,在我成婚前,你一家人的日子还很拮据,我还不时接济你。如今我只是不明白,你的钱财从何处而来;更不明白,你家境这般富裕,为何还要为人奴仆。” 吴妈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 叶昔昭笑了笑,“倒也是,这两年你俨然成了半个主人,日子过得很是舒坦,换了谁也不会离开。”语声一顿,语气忽然变得冷冽,“说,钱财从何而来?是窃取了我的嫁妆,还是另有人收买你?你最好说实话,别逼我与你撕破脸才是。” 吴妈妈额头冒出了冷汗,“奴婢从不曾动过夫人的嫁妆,真的没有。” “那是从何而来?总不会是从天而降吧?” 吴妈妈迟疑着。 叶昔昭给出选择:“你说了实话,我看在你服侍我多年的情分上,放你离开侯府回乡养老;你不说实话,我只好把你交给相府拷问,让他们把你一家人打回原形。” 吴妈妈了解叶昔昭,说出这番话来,是下了狠心要发落她,痛定思痛之下,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是表少爷赏的奴婢。” “原因。” “表少爷让奴婢把夫人与侯爷的大事小情据实相告,他很挂念夫人。” “还有呢?” “……没、没别的了。” 叶昔昭冷笑,“还有就是,你把样貌娟秀的丫鬟带到我身边,例如翡翠,例如你打算却不能带入侯府的红玉。她们既是你的帮手,也是被唐鸿笑收买的人。有这样的人在侯府,我与侯爷只能每况愈下,做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夫妻。” 吴妈妈抬起头来,神色愕然。让她惊愕的是夫人对她的打算一清二楚。红玉的确是她打算带过来的丫鬟,如今还在相府,很有几分姿色。可这只是心中打算,只与红玉说起过一次,且没把话说死。夫人是如何得知的?难不成红玉也被 怀疑并拷问过了?怎么也想不通。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却是这般糊涂,着实让人心寒。”叶昔昭眼中现出失望。 “夫人!”吴妈妈膝行到叶昔昭面前,急切地道,“这些是表少爷的意思,奴婢只是听他的安排行事。夫人,奴婢一直以为您与表少爷两情相悦,却被侯爷硬生生拆散了,所以成婚后一直郁郁寡欢……” “住口!”叶昔昭低声喝斥,“你好大的胆子!这种话也是能够乱说的?!” 吴妈妈也知道这种话不能说,可是她所作所为也只有这一个原因,沉默片刻,一横心,还是继续这话题:“夫人一定不知道,表少爷在您成婚后憔悴成了什么样子,比起往日,完全是变了个人。他、他是真的放不下您啊。话说回来,您与表少爷不便时常相见,可奴婢却是看着表少爷长大的,知道他用情至深,看着他实在是心疼,便愿意帮他做些事。” “糊涂的东西!”叶昔昭怒道,“你所作所为会酿成怎样的后果你想过么?你又可曾问过我的心意?自作聪明!”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吴妈妈一面说着一面磕头谢罪,头碰到地上方砖,声声作响。 叶昔昭转而问道:“说说你与三夫人,到底是为何来往?” “三夫人是有意与奴婢打听夫人一些事,奴婢从未与她说过什么。至于她多次要奴婢过去,奴婢一是没有办法回绝,二来是探她的口风。至于芷兰那件事——奴婢与芷兰不合,府中哪个人不知道?三夫人不过是借题发挥,想让夫人下不来台。在奴婢看来,三夫人对夫人不怀好意,夫人日后要多加防范。”说完这些,吴妈妈又保证道,“夫人与表少爷都是待奴婢不薄的人,说句高攀的话,奴婢是将夫人与表少爷当成半个亲人的,这才做了糊涂事。可三夫人那边,奴婢说的句句属实,愿以家人性命起毒誓:若有半句假话,奴婢举家不得好死!” 吴妈妈最是将赌咒发誓这种事看得重,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又指出三夫人不安好心,没道理是假的。叶昔昭呼出一口气,思忖片刻,“你,我是留不得了。记住,或是返乡安度晚年,或是举家迁出京城。若是再做糊涂事,别怪我让你一家人落得个沿街乞讨的下场。” “多谢夫人网开一面。”吴妈妈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衫,又再度下跪磕头,再起身时,已满脸是泪,“夫人保重,也请放心,奴婢会尽快离开京城,不会再给您添一丝烦扰。” 叶昔昭看着吴妈妈的背影,心 绪复杂,难以用言语形容。吴妈妈在她身边多年,每日里嘘寒问暖,很多时候,是把她当成亲人一般照顾着。芷兰、新竹也一向尊敬这个人,直到进到侯府之后,两个人才慢慢地生出不满,只是一个会不管不顾地说出来,一个将情绪藏在心里。 叶昔昭转念又想,会不会因为往日情分,使得处置的方式太过宽容了。 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叶昔昭便命人去了相府一趟,让母亲午后过来一趟。 过了些时候,芷兰走进门来,“吴妈妈整理行囊的时候,主动拉了新竹去在一旁监视,只带了几件衣物走了。她给夫人做了两双绣鞋,稍后奴婢拿过来。” 叶昔昭听出芷兰语声中淡淡的失落,勉强扯出一抹笑,“你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是啊,”芷兰抿了抿嘴,“新竹说,吴妈妈一面收拾行囊一面叮嘱她很多事,都是关于夫人的喜好,一面说一面掉眼泪。新竹跟着哭了半晌,现在还红着眼睛。奴婢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番话说得叶昔昭心里也酸酸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如此。 午后,孟氏过来了。因着前几日才来过,便没去太夫人房里。 落座后,遣了丫鬟,听完吴妈妈的事情原委,孟氏笑道:“以往倒是没看出,你是个心慈手软的。” 叶昔昭知道话中深意,叹息一声,“我在闺中的时候,您整日里被几个庶妹缠着,又有忙不完的家事,吴妈妈陪着我照顾我的日子,可比您都长。不要说一个人,便是个物件儿,跟了这么多年,也做不到下狠手。再说了,这也不是杀鸡给猴看的事,处罚太重了,别的下人反倒会觉得我是翻脸不认人的性子,谁还愿意对我尽心尽力?” “我明白。”孟氏点点头,“回府后我就派出两个人去,监视她的去向,也会出言警醒几句。这样一来,她再做糊涂事,便是开罪相府,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况且,你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她岂会不明白。” 叶昔昭点点头。 “过两日便是你父亲的生辰,你与侯爷——” 叶昔昭回道:“侯爷说会与我同去。可是如果被政务绊住,那就没办法了——如今他在家养病,却还不时被传召进宫,昨夜进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有这份心就好!”孟氏舒心地笑了起来,“便是只有你回去也无妨,咱们母女好好说说话。到那日可一定要早些过去。”在侯府,很多体己话想说, 却总是觉得不踏实。 “一定。” 说着话,太夫人过来了。 先前因为叶昔昭的态度,亲家两个也亲近不起来,每每孟氏过来,总是刻意先去太夫人房里,与别人家正相反。因为婆媳情分淡漠之至,孟氏总会歉疚地说是自己没把女儿管教好,太夫人则总是说是自己没把儿子管教好——小夫妻不合,最为难最不好做人的其实是她们。 这一次,两个人相见,显得很是亲热,热热闹闹地说了好一会子话。 孟氏告辞时,太夫人与叶昔昭一起送出垂花门外。 往回走的时候,太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叶昔昭,“房里的下人又走了一个?” “是啊,走的那个乡下家中事情多,总是跑来跑去也不行,便自行辞了差事。”叶昔昭笑道,“儿媳正要求您给我指派个人呢。” 太夫人满口答应下来,“好。过两日,我给你派个得力的大丫鬟过去,小丫鬟也添两个吧?人手多一些,服侍你们两个也周到些。” 叶昔昭语调轻快:“再好不过,多谢太夫人。”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趋近,婆媳两个齐齐回头,看清情形,俱是忍不住蹙眉。 作者有话要说: ☆、何人聒噪 策马入府的人,除了虞绍衡还能是谁? 让太夫人与叶昔昭蹙眉的是,他出门是坐轿穿着官服,回来却是骑马穿着黑衣,并且,右臂衣袖上有破损之处,分明是被利器划伤。 再打量他神色,眉宇间凝着深浓的疲惫。 虞绍衡看见垂花门内两人,好看的剑眉亦是微不可见地轻蹙。不想让她们看到,却被撞了个正着。 身形落地,将缰绳抛给小厮,虞绍衡阔步走近的同时,漾出了歉意的笑,“娘。”随即又凝了叶昔昭一样,笑意中的歉意更深。 太夫人和叶昔昭疑虑更重。 “我看看,受伤了没有?”太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进宫面圣么?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回来?” “没受伤。”虞绍衡走在太夫人身侧。 叶昔昭知道母子两个有话说,刻意放缓了脚步,落后一段距离。 虞绍衡低声与太夫人解释。 “是么?”太夫人先是惊讶的语气,过了片刻停下脚步,“这是真的?”待虞绍衡默认后,竟抬手戳在他眉心,很是无奈地咬牙叹气,“你呀——” 虞绍衡陪着笑,“明日一早,我去登门谢罪。” 叶昔昭看得惊讶不已,却还是一头雾水。 太夫人回首看向叶昔昭。 “我与她说。”虞绍衡虚扶着太夫人向前走去,“您回房歇息。”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争一时意气?”太夫人推开虞绍衡,“你说什么?还是我去跟昔昭说,明日与你一起去赔罪。” “不用。”虞绍衡笑着再次扶住太夫人。 “你这个混小子!”太夫人身不由己地往前走,被强带着回了房。 母子两个走远了,芷兰也忍不住轻声笑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情形。” 叶昔昭也随之微笑,愈发好奇虞绍衡到底做了什么事,听太夫人话音儿,应该是与她有关。 回到房里,等了些时候,虞绍衡回来了,先行洗漱更衣。 他换寝衣时,叶昔昭见他身上的伤已重新包扎过,不需想也知道是又牵扯到了。这个人就这点不好,总是不拿自己的伤痛当回事。 虞绍衡躺在床上,让叶昔昭坐在床边,说道:“昨夜其实是太后召见,命我与暗卫统领去寻找皇上。” “寻找皇上?”叶昔昭真 正想说的是:皇上还能丢了不成? 虞绍衡说起来有一点恼火,“皇上想要微服出巡,前些日子提过,太后不同意,昨夜索性不告而别。” 叶昔昭听说过皇上微服出巡的事,而且记得,其中一次,就在今年端午前后。虽然心里晓得答案,还是笑问:“找回来没有?” “自然,否则我也就不用回府了。”虞绍衡用指关节揉了揉眉心,继续道,“送皇上回宫之后,遇到了叶昔寒。” 叶昔寒,是叶昔昭的兄长。 叶昔昭惊讶之后,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他与侯爷交手了?因何而起?”说着话就紧张起来,卷起他衣袖,敛目细看,“侯爷伤到哪儿没有?” 虞绍衡意态悠闲,笑得坏坏的,“你不妨细细查看。” 叶昔昭赧然一笑,“侯爷无恙就好。”念及先前他与太夫人提及的登门赔罪,虽然也担心叶昔寒受了伤,却知道虞绍衡便是出手伤人,一定也是被气极了。叶昔寒暴躁的性情,她再了解不过。 “也不问问你兄长伤势?” “他在侯爷养伤时寻衅,已是他不对在先,该教训。” 虞绍衡讶然挑眉,委实没料到,她偏帮的竟是自己,“明日与我一同去相府吧?我去赔礼,你有段日子没回娘家了。” “也好。”不去的话,太夫人那一关就过不了。再者,她也能趁机去劝劝叶昔寒,郎舅两个的关系得以缓和再好不过。 “怎么不问原由?” “原由不外乎是侯爷平白被惹恼。”叶昔昭抬手蒙住他眼睛,“不说这些,稍事休息,我去命人备饭。” 虞绍衡缓缓阖了眼帘,唇角轻勾出惬意安稳的笑。 饭菜备好,叶昔昭命人摆在室内圆几上,唤虞绍衡起身。 虞绍衡风卷残云地吃完饭,便又歇下。一个昼夜水米未进,快马加鞭出入京城,回府之前又与叶昔寒动手比试,这次是真累狠了。 叶昔昭刻意赶早去了太夫人房里,说了明日夫妻两人一起回相府的事。 太夫人很有些歉意,道:“不如明日我与你们一起前去,也不知绍衡是怎么回事,竟还这么不成体统!唉——”这就像是两家的孩子打架一样,将人打伤的就算有理也成了没理。最头疼的是:两个在朝为官的,又是姻亲,私底下竟动武比试,传出去还了得? 叶昔昭柔声安抚:“太夫人说的哪 里话,此事一定事出有因,怕是儿媳兄长不是在先,您不必挂怀。” 太夫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叶昔昭并未细究原由,又是欣慰又是笑,“你这孩子,倒是心宽。” 叶昔昭笑道:“您放宽心才是最要紧的。” “好。明日赶早回相府。”太夫人转身吩咐夏荷,备下一应礼品。 叶昔昭回到房里,独自用罢饭,想早些休息,有些人却不让她如愿——三夫人带着一名容颜俏丽的丫鬟过来了。 “三弟妹有事么?”两个人在厅堂罗汉床上落座,叶昔昭的态度不冷不热。 三夫人笑道:“这不是今日听说了大嫂房里的一些事么?赶着来雪中送炭了。” “哦?”叶昔昭讶然,“你听说了什么?我又何时需要人雪中送炭了?” “眼下正房只得芷兰、新竹两个大丫鬟,大嫂人手哪里够用。” 叶昔昭用三夫人说过的话作为借口:“我房里的个个聪明伶俐,应付得来。” 三夫人笑容甜美,语声压低:“我只是不解,吴妈妈为何忽然离开?难不成是因为知道大嫂以往诸多是非,才被打发走的?”又指了指身旁丫鬟,“宁儿素来与吴妈妈走得近,无话不谈,知道的怕是也不少,我怕大嫂担心,便先将人送过来了。” 叶昔昭似笑非笑地看住三夫人,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这人倒是会打如意算盘,用这借口使得她忌惮,将宁儿留下,可是留下容易,打发却难。最重要的是,她已请太夫人派个人到房里,若是先一步收了别的人,太夫人会怎么想? 叶昔昭勉强压下心头嫌恶,尽量使得语调平静无异:“我已请了太夫人指派人过来,再说三弟妹身怀有孕,正是用人的时候,我怎么能收你房里的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三夫人立刻接话:“那么,大嫂就不怕宁儿从吴妈妈嘴里听说过什么,平日里胡言乱语么?” 叶昔昭冷冷一笑,“我倒是想不出,有何能够让人胡言乱语的事,三弟妹若是方便,此刻便让宁儿一一道来,我也长长见识。” 三夫人则道:“这——不妥当吧?大嫂不妨将人留下,慢慢询问便是。我身边有个这样的人,也总觉得不妥当,思来想去,觉得送给大嫂才是两全其美。” 叶昔昭耐心告尽,端茶送客,“三弟妹若是纵容下人胡言乱语,也随你。只有一点,三弟妹谨记——祸从口出,再说句不中听的,不外乎 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事,我不怕人横加诟病,倒是担心三弟妹惹祸上身。” “大嫂这是什么话!?”三夫人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倏然起身,恼怒地瞪着叶昔昭,“这话里话外的,到底是在警醒我,还是盼着我怀中胎儿出闪失?” 未等叶昔昭应声,寝室内传出虞绍衡不耐的语声:“何人聒噪!” 三夫人完全没料到,被吓得呆了一呆。 “滚!”虞绍衡被吵醒,很有些火气。 三夫人惊慌之余,很是不解。丫鬟从外院打听到,侯爷与相府大爷起了冲突,明明侯爷该与叶昔昭争执不下才是,此刻的火气是自心底要帮叶昔昭,还是迁怒于她? 虞绍衡又道:“你们这些服侍夫人的,怎么什么人都往房里带?没个眼色!” “奴婢知罪!”芷兰、新竹齐声认错,却都是面含微笑。 叶昔昭抚额,她这点脾气与虞绍衡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三夫人再也没脸留下去了,涨红了脸,夺门而出。 叶昔昭转到寝室,虞绍衡看住她,“她平日里就是这般做派?” “没有。”叶昔昭没有让他介入内宅之事的打算。他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一切还需她自己应对。 “不想让我管,我也不会强行干涉。”虞绍衡躺平身形,闭上眼睛,片刻后又沉沉入梦。 叶昔昭看着他睡梦中的容颜,真希望他不会记住此事,不会记住三夫人那些意味深长的话。 而三夫人,看起来是该给她点颜色看看了,否则,日后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叶昔昭回到厅堂,沉思片刻,唤新竹到近前,低声吩咐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郎舅之间 翌日上午,虞绍衡携叶昔昭去了相府,先到正房去见孟氏,恰逢孟氏在训诫叶昔寒。 叶昔寒的伤都在明面上,额角一处淤青,咽喉上的一点伤已经结疤。 叶昔昭看得出,伤是剑尖抵入分毫所致,暗自倒吸一口冷气。若当时虞绍衡的力道稍有偏差,她大哥就会丢掉性命。 随即,她忍不住剜了叶昔寒一眼。好端端的,招惹虞绍衡做什么?话说回来,整个京城又有几人敢与永平侯较量身手? 两个男人相见,视线短兵相接。叶昔寒犹自不服气地报以冷眼,虞绍衡却是淡漠从容。 而孟氏不曾奢望虞绍衡会来,讶然很快转为惊喜,挂着满脸的笑,让女儿女婿落座,先是问起虞绍衡的病情:“听说这几日都在家中休养,可好些了?” 虞绍衡语声温和:“劳岳母记挂,并无大碍。” 叶昔昭瞥见叶昔寒要说话,先一步道:“是啊,娘只管放心。侯爷也只是旧伤崩裂,虽说休养期间也不得闲,不时牵扯到伤口,好在太医医术精良,时时重新包扎,没事。”回到娘家,她说话也就随意些,没掩饰情绪。 虞绍衡险些就笑了。 叶昔寒听了,原本要说的话便咽了下去,转而很是不满地瞪住叶昔昭,眼神分明是在说:发什么疯?怎么会站在他那边对我冷嘲热讽? 叶昔昭不予理会。 孟氏蹙眉喝斥叶昔寒:“看看你做的好事!”随即便对虞绍衡歉然笑道,“原本打算过几日去侯府赔罪的,却不想……” 虞绍衡微微一笑,“岳母言重了。昔昭已有段日子没回相府,我又得闲,便陪她走一趟。” 叶昔昭明白,虞绍衡就是这样,事情可以做,话却不会说在明面上。他可以对她和太夫人说来相府赔罪,但是来了之后,绝不会说一个错字,走个过场不过是为了两家长辈心安。 叶昔寒报以一声冷哼,“我还当你将昔昭囚禁在侯府了呢!” “你这孽障!”孟氏真被气得想打人了,“到此时还敢胡言乱语!?” 恰逢此时,小丫鬟前来通禀:“夫人,今日皇上龙体微恙,免了大早朝,相爷回来了,请侯爷移步书房一叙。” 虞绍衡适时起身,转去书房。 等虞绍衡离开院落,孟氏就拿起手边一本账册,丢到了叶昔寒身上,“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不孝的东西!方才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 “娘别生气,我这不也是……” 孟氏继续数落着:“你说你做的那叫什么事?青天白日的,偏要与侯爷比试,侯爷懒得理你,你就不依不饶地冷嘲热讽,这也就罢了,你总提起昔昭做什么?总说前尘事做什么?你果真见不得昔昭过几天安生日子么?你……”说到这里,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叶昔昭慌忙放下茶盏,前去安抚,“娘,别生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夫人与侯爷都没放在心里。” 叶昔寒一看这情形也慌了,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娘,孩儿知错了,您千万保重身体。” “你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被你气死!”孟氏想不明白,“你总与侯爷作对是为哪般?看昔昭在中间左右为难你就高兴了么?我能依仗的只你与昔昭两个,只盼着你对你妹妹多加照顾,可你呢?” 叶昔寒垂着头连声认错,神色却有着几分委屈,心说受伤的是我,差点命丧黄泉的也是我,到最后怎么错的还是我? 幸好,这时候尧妈妈走进来,笑着给他解了围:“夫人快消消火气,表少爷过来了。” 孟氏与叶昔寒神色一滞,不约而同望向叶昔昭。 叶昔昭从容起身,避到了里间。 孟氏尽快调整了情绪,让叶昔寒起身,又唤人请唐鸿笑入内。 叶昔昭犹豫片刻,转到窗前,透过半开的窗户观望。自嫁入侯府,她便再也没见过唐鸿笑。越是在相府,越是顾忌着流言蜚语,不愿被那些个姨娘、庶妹私下议论,惹得双亲不快。 三月清新明媚的阳光洒落院中,春风拂动着院中的花草树木。春光流转间,唐鸿笑走入她视线。 仍是她记忆当中的俊雅清绝,周身焕发的气息却与往昔大相径庭。 以往的他宛若这光景的和煦春风,此时却如月下花影,透着阴霾、萧瑟,容颜清瘦,轮廓线条锐利。 叶昔昭的手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也不觉得疼。她心头堵得厉害,情绪复杂难舒。失望、痛恨、不甘太重,却无处排遣。她恨不得当即拆穿他对相府居心叵测,却拿不出上得了台面的凭据。她反复告诫自己,要稳扎稳打,挽回夫妻情分才是首要之事,别的都在其次。 眼下刻意看看这个人,目的是防范着日后若相见,她不至于自乱阵脚显露心绪。 深吸一口气,又闭了闭眼,叶昔昭回身落座,聆听厅堂三人的谈话。 唐鸿笑是听说叶昔寒负伤之事,前来探望。 叶昔昭想到他是相府的常客,不由烦躁起来。她的父亲爱才惜才,本是难得的好品行,可一腔心血倾注在唐鸿笑身上,注定是养虎为患。偏生又固执得很,不看到切实的证据,就不能对一个人改观。 思及此,她不由自嘲地勾唇浅笑,想着重生前的自己不就完全秉承了父亲的心性。 思来想去,要想让父亲开始防范唐鸿笑,也只有借助母亲之手,可如今母亲怕是也只当唐鸿笑是个痴情种,不定何时便出于同情又放下警惕。 叶昔昭着实犯了难,心烦意乱时,听得叶昔寒在外面扬声道:“昔昭,鸿笑来了,你也不见见?又不是外人。” 叶昔昭恨得牙根痒痒,费了些力气才语调如常地回了一句:“我有些乏了。你们与侯爷相见时少,不如去书房一叙。” “……”叶昔寒没了下文。 孟氏笑道:“昔昭说的对,你们与我说话定然无趣,去书房吧。” “我还有公务在身,告辞了。”唐鸿笑语声温缓,“珍重。” 末尾二字,分明是说与叶昔昭听的。 孟氏本意是要叶昔寒送客,却见他三步两步去了里间,心里恼火,面上却不好显露出来,亲自将唐鸿笑送出门去。 叶昔寒到了里间,手指轻弹叶昔昭额头,“让我与鸿笑一起去见虞绍衡,亏你想得出!一个是被他横刀夺爱的,一个是险些被他取走性命的,你倒是会给他脸上增光!” 叶昔昭狐疑地凝视他,“你到底是哪家的人?你让我见他做什么?失心疯了不成?” 叶昔寒却是双手揉了揉叶昔昭的脸,“好了!人前做戏也就罢了,如今只有我们两兄妹,又何苦强压着满腹委屈?” “谁跟你做戏了?”叶昔昭目光凌厉起来,“看看你今日言行,哪里像是我的手足,分明是存了祸心要害我的仇人!” “这是怎么了?”叶昔寒愈发惊讶了,“红玉听侯府的下人说过你的处境,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我——你不是怕虞绍衡刁难相府与鸿笑,才连娘家都不敢轻易回么?” 叶昔昭目光一凛,“红玉是谁房里的人?”这是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的事。 “是嫣红房里的。” “嫣红又是谁?” “是……”叶昔寒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头,“是我新纳的妾室, 原本嫣红是七妹房里的人。” “……”叶昔昭报以一记冷眼才道,“下人胡说八道你也信?” “我怎么能不信呢?……” 孟氏挑门帘走进来,打断了叶昔寒的话:“时候不早了,你去书房问问将饭摆在哪里。” “我正跟昔昭说话呢……” 孟氏加重了语气:“你只会添乱,给我滚!” 叶昔寒满脸不甘愿地走了。 孟氏拉着叶昔昭的手,转坐到临窗的大炕上,“这混账东西跟自家兄弟没什么情分,跟鸿笑却亲如手足,我便是有心规劝,也不能立竿见影。” “总这样下去可不行。”叶昔昭叹息一声,一时间却也没有好法子,转而说起红玉之事,“这种挑拨是非的,娘酌情处置吧。” “我记下了。”孟氏抬手抚额,一直强挂着的笑隐于无形,“自昨日便被昔寒气得不轻,你爹也是个一根筋的,我让他吩咐昔寒去给侯爷赔礼认错,他偏不肯!你说说他们这都是怎么了?硬是不知道个亲疏远近!” “这都怪我。”叶昔昭自然比谁都清楚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因我的关系,侯府与相府在之前徒有姻亲的虚名,来往太少。” “再有便是……”孟氏沉吟片刻,才将心底话说出,“便是因为鸿笑自幼住在相府,与他们父子之间情分不浅。尤其在你初成婚时,父子两个看着鸿笑一日日消沉憔悴下去,总觉得是相府亏欠了他,自然,也总觉得你的一生被耽误了。种种相加,他们又怎能将侯爷视为一家人?” “……”叶昔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出嫁当夜,父子两个在后花园的海棠苑大醉,他们说,是在那儿,让你生涯逆转。”孟氏回忆起一些往事,目光酸楚,“后来,你爹时常独自去那儿,一坐就是大半晌。你要么不回来,回来又总是消瘦憔悴,他心疼啊。他是有一群儿女,可最看重的也只有你。” 是在海棠苑,虞绍衡初见叶昔昭。而对于叶昔昭来说,那只不过是寻常的一天,到如今也不知道他何以出现在那里又栖身于何处。只知道,那短短光景,改写了他与她的生涯。 此刻,叶昔昭听了这一番话,喉间一哽,握住了孟氏的手,“女儿不孝。”父亲如此,母亲又能好过到哪里? “好了,不说这些了。”孟氏从低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笑了,“眼下好好的就行了,日后你得闲便回来,多陪你爹说说话, 他心结也就慢慢打开了。” “一定。” 到了正午,小丫鬟前来回话:“相爷被几名同僚请走了,临走时特意交代,让大小姐等他回来。大爷请侯爷去了他书房用饭,说有要事相谈。” 叶昔昭想到叶昔寒先前说过的话,心里隐隐不安,却也无从避免他与虞绍衡接触。有些事能够防患于未然,有些事却只能顺其自然,为难也要面对。 孟氏听了苦笑,虞绍衡已经过去了,她没道理再命人请过来,“但愿两个人安安生生吃顿饭,把话说开。”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只能是个心愿。 母女二人用罢饭,三位姨娘与叶昔昭几个庶妹过来了,都说是以为相爷、侯爷、大爷都会在,不敢冒失前来。 叶昔昭与她们话少,一向亲近不起来,可一个一个应付过去,还是用去不少功夫。 等房里清净下来,孟氏见叶昔昭神色略显倦怠,命人服侍着她去西次间休息。 叶昔昭睡得很安稳,醒来时,惊觉日已西斜。这么晚了,怎么也没人唤她起身?穿戴整齐,略略打理了妆容,她转去厅堂,听到尧妈妈低声言语: “今日大爷又不依不饶地缠着侯爷拼酒量,这不,两人到此时还在饮酒。奴婢也是才听说,否则早就来通禀了。” “什么?” 孟氏与叶昔昭异口同声,随即,叶昔昭转身出门,“我去看看。”唤上芷兰,去往叶昔寒的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索取给予 虞绍衡与叶昔寒相对而坐。 喝了太多烈酒的缘故,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 虞绍衡目光寂冷,闪着迫人的光芒。 叶昔寒目光迷离,已经醉得很深,眯了眸子,抬手指着虞绍衡,“是你,都是你,害得相府要屈就于你,用昔昭换取荣华依旧,也害得昔昭两年来不展欢颜。虞绍衡,为人如你霸道嚣张,迟早要遭报应的!” 虞绍衡蹙了蹙眉,这番话,在这个午后,他已经听了不下十次。 叶昔寒继续重复着车轱辘话:“你钟情昔昭,她就该嫁给你么?只要合你心意的,就应该归你所有么?只为惊鸿一瞥,你就能不顾一切强人所难,别人呢?别人对昔昭,又何尝不是用情至深!” 虞绍衡对叶昔寒端杯,“喝酒。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叶昔寒随之举杯一饮而尽,之后才道:“没把话说清楚,你休想离开!执意要走的话,别怪我招呼人阻拦,给你难堪!” 不喝酒的叶昔寒都是冲动暴躁,喝醉之后可想而知。若非他以此要挟,虞绍衡才不会耐着性子陪他耗这么久。对付醉鬼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把他灌得不省人事。 虞绍衡亲手给叶昔寒斟满酒杯。 叶昔寒却摇摇晃晃站起来,转到书架前,拍着额头思忖片刻,弯下腰去。 头砰地一声碰到了书架上,他闷哼一声,身形僵滞片刻,寻到了一卷画轴,回到桌前,丢给虞绍衡。 “是什么?”虞绍衡懒得看。 “你看看昔昭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再看看她如今又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子!” 虞绍衡展开画卷,看到一幅画像。画中的叶昔昭,十来岁的样子,目光灵动,笑容灿若秋华。 画得很传神。 翩然孤鸿影,如花玉聘婷。这是题字。 虞绍衡扫了两眼,料定叶昔寒绝不会有这般才华,再看落款,目光微凝。 作画之人,是唐鸿笑。 “看到没有?看清楚没有?”叶昔寒笑意苍凉,“唐鸿笑在昔昭幼年就到了相府,早了你那么多年,且一直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你有什么资格横刀夺爱?” 虞绍衡似笑非笑,将画缓缓卷起,放到手边,不答话。 “知道年少时就钟情一个人的滋味么?知道痛失佳人的滋味么?”叶昔寒敛起涣散的目光,凝住虞绍衡,“ 你不知道,可我知道。我从十三岁就钟情一个人,可是十六岁时,她病重而去……于我而言,失了她,天下的女子就都变成了可有可无,谁都可以,可又对谁都不能再心动。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那种锥心之痛,不会明白的……” 话题又被这醉鬼扯远了,虞绍衡只得出声提醒,“你想说什么?” “放了昔昭吧。”第一次,叶昔寒看向虞绍衡的眼神,透着祈求,“棒打鸳鸯,适可而止。昔昭在你身边不开心,唐鸿笑娶妻不过是被双亲强迫,成亲后一直夜不归宿。虞绍衡,何苦呢?” “你醉了。” 叶昔寒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探身过去,“当初昔昭答应嫁给你,是为了家门不至没落。你也知道,那件事是我的过失。如今你大可将我当年罪行禀明皇上,让皇上治罪于我。” 虞绍衡轻笑,“这话你晚说了两年——休想。” “不同意?”叶昔寒浓眉蹙起,“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昔昭既然回来,我就不会让你带她回侯府了!” 虞绍衡笑意渐浓,全然不以为意,“凭你?” “我已与父亲道出心意,他并不反对。”叶昔寒被虞绍衡睥睨一切的眼神伤到了,“就算我在你眼中无足轻重,那么整个相府呢?” “有何差别?” 叶昔寒重重一拍桌案,震得杯中酒飞溅而出,“你若是真的那么看重昔昭,就该让她活得恣意欢喜!你若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就不应该借着威胁使她留在你身边强颜欢笑!” 虞绍衡隐有薄怒,“胡说八道!” “你也不想想,昔昭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才子佳人才能共谱琴瑟和鸣,你与昔昭从头到脚就不般配!你知道昔昭的喜好么?你能为她吟诗作画么?你晓得陪她共赏春花秋月么?你不能,可旁人却能做到。日子若没了情致,不过是浑浑噩噩,虞绍衡,你连这道理都不懂么?”叶昔寒说到这里,讽刺一笑,“也对,如你这种只擅长杀人的货色,又怎会明白。” 虞绍衡忍耐地看着叶昔寒。这人总是有这本事,能让他在片刻间怒火中烧。 “我告诉你,这次昔昭回来,我就不会让她走了。明日你便着手和离之事吧,或者你将休书送来,相府也不怕再被你羞辱一次!我要的,只是昔昭离开你的结果!”叶昔寒说着转身,要出门去唤人手,扣留叶昔昭。 这个疯子! 虞绍衡忍 无可忍。霍然起身,跨步到叶昔寒面前,探手扣住他咽喉,施力将他按在座椅上。落地有声的言语,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叶昔寒耳中: “你除了无事生非,还会做什么?” “我横刀夺爱时,你伏法认罪的勇气何在?唐鸿笑那厮何在?相府不惧没落的风骨何在?” “我不能在她年少时相伴,却能陪伴她走过余生岁月。我也许不能让她日日欢颜,却会尽全力呵护。” “我不是你们,不会在失去一个人的时候才追悔莫及。我从来就明白,她不可缺失。” “叶昔寒,不要再有这种愚蠢的念头——今时你是昔昭兄长,我处处忍让,但若有一日你害得我与发妻别离,便是我此生仇敌。你说的对,我最擅长杀人,仇人尤甚!” 叶昔寒极力挣扎着,却因为呼吸艰难周身失力。在这时,他的醉意退散,分外清醒地看到虞绍衡双眸寂如深潭,冷意入骨。 喉间一松,叶昔寒大口地呼吸着。 随即,虞绍衡手掌狠切在叶昔寒颈部。 叶昔寒身形一软,晕了过去,身形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虞绍衡整了整衣襟,拿起那幅画,迈步出门。跨出门槛时,脚步一滞。 门外站着叶昔昭,她脸色苍白,眼中尽是惶然、震惊。 虞绍衡视线与她相接片刻,不含情绪地说道:“回府。”之后率先去往正房,与孟氏道辞。 一路上,叶昔昭满脑子都是他与叶昔寒的一番对话,恼恨叶昔寒的异想天开,震惊于叶昔寒才是徇私枉法的罪魁祸首,担心自己一番苦心挽回是不是前功尽弃。 进到孟氏房里,叶昔昭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娘,天色不早了,我与侯爷先回去。爹若是与我有话说,等他生辰时也不晚。再有,明日让大哥去侯府一趟,有些话他必须说个明白。” 孟氏一看夫妻两个的脸色,便知道叶昔寒又惹了祸,却也不好过问,点头答应下来,亲自送两人出门。 ** 坐在马车上,叶昔昭鼻端充斥着浓烈的酒气,不时瞥一眼闭目养神的虞绍衡,还有他手边的画轴。 一路就在这般难捱的沉默之中度过。 暮光之中,两人进到正房。 夏荷等在阶下,屈膝行礼,笑道:“太夫人记挂着,命奴婢过来看看。” 叶昔昭笑着点头,“我 换身衣服就过去回话。” 芷兰、新竹行礼后上前来,要服侍叶昔昭更衣。 虞绍衡却将话接了过去,“不必。” 叶昔昭迟疑一下,点一点头,随即转身出门,要去太夫人房里。 虞绍衡却随着她走出来,问道:“去做什么?” “去回话啊。” “说了不必。进去。” 叶昔昭讶然,“那怎么行?”这可不符合他的做派,随即委婉地道,“侯爷先喝杯浓茶解酒,妾身快去快回。”之后款步前行。 虞绍衡却拥住她,强带着她回房,边走边吩咐丫鬟:“退下!” “侯爷!”叶昔昭身不由己地被带入寝室,双颊已经转为绯红。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下人面前如此,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室内黯淡的光线之中,虞绍衡审视着她,欲言又止。随即扣住她后颈,双唇霸道地覆了上去。 丝毫温柔怜惜也无,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惩罚她。 他是有理由生气,叶昔昭不清楚的是,他是在气叶昔寒,还是连她一并责怪了去。 若他迁怒于她,着实令人灰心——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便已出错。 叶昔昭抬手用力推他,想先和他把话说清楚。这样稀里糊涂地忽略不提,只能成为日后阴影。再者,她此刻首要之事是去见太夫人——方才一幕,夏荷看得清清楚楚,太夫人若是以为他们又闹别扭了可就糟了,甚至,会怀疑相府怠慢了虞绍衡。虽然,这是事实。 可是比起他,她的力道微不足道,手落在他胸膛,如同落在厚重的墙壁上。 虞绍衡得寸进尺,抬手扯落她衣衫。 叶昔昭真急了,竭力别开脸,“侯爷!” 虞绍衡充耳未闻,再度俘获她双唇,蛮力纠缠着,吮得她舌尖发麻,咬得她唇瓣生疼。隔着绣合欢花的肚兜,他双手揉捏着她胸前丰盈,片刻后便觉得那一层布料碍事,不耐扯下。灼热手掌又一次覆上,指腹撩拨着顶端。他呼吸急促起来。 玲珑身姿在他颀长身形对比下,更显纤弱。 奋力挣扎在他蛮横地禁锢之下,只是徒劳。 “虞绍衡!”叶昔昭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又是羞愤,模糊的语声带着哭腔。 虞绍衡和她拉开一点距离,漾出迷人却危险的笑,“知道我是谁,很好。” 他一把抄起她,扯落她仅剩的衣物,转而将她安置在床上。 叶昔昭慌手忙脚地扯过被子,裹住身形。 虞绍衡利用这间隙,除去衣物。 唯一作为屏障的锦被被他夺过丢到床下,他身形覆上,俊颜在昏暗之中有些模糊,双眸却熠熠生辉,似是蛰伏于暗中看到猎物蓄势待发的野兽。 叶昔昭有点害怕这样的他,只得搬出太夫人来压他:“这时候胡闹什么?太夫人会担心的。” “娘担心的日子年深日久,不差这一次。”虞绍衡点了点她唇瓣,“闹什么?你看不出?” 他在她再次出声之前,果决地分开她双腿,沉身,昂长没入。 毫无准备之下,叶昔昭疼得身形一僵,却倔强地咬住了双唇,不再言语。 虞绍衡目光一黯,紧致缠绕之下,触觉销~魂蚀骨。可她却丝毫快乐也无,眼角眉梢都是隐忍。探究明眸中的情绪,她的委屈不言而喻。 他没了方才的坏脾气,耐心地软化她。低下头去,双唇在她胸前、颈窝、锁骨、颈部逐寸流连,打下一个个烫热的烙印。 他灼热的气息,浓烈的酒气,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萦绕,无从挣脱。 他对叶昔寒道出的言语回响在她心头——她于他而言,不可缺失。 方才的恼怒就这样消散。叶昔昭抬手捧住他容颜,在他索吻时,予以回应。 暗影轻罗间,情、欲蒸腾,旖旎蔓延。 她体内暖流涌动,浸润着他。 虞绍衡喉间逸出一声低低地叹息,带着怅然落寞的心绪索取,温缓而动。 叶昔昭被酸胀的感受抓牢,轻而急促地喘息着。 静谧的氛围下,她的声息似是一只毛茸茸的猫爪搭上了他心弦,让人心痒难耐,目光变得迷乱,动作变得狂野,密集刺撤。 叶昔昭被这样地激烈弄得有些疼,又无从忽略一阵阵的酸麻。两两相加,让她无意识地向后躲闪。 虞绍衡却不允许,扣住她腰肢,让她更紧地贴合,与他无缝相溶。 …… 情~欲退散,叶昔昭乏得厉害。如他所言,她这羸弱的小身板儿,招架不住他旺盛的精力。到最后,他是看她吃不消,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我唤人服侍你沐浴。”虞绍衡吻了吻她,要起身。 叶昔昭拦住了他,“侯爷,有什么话,还是说出来更好。” 虞绍衡沉吟片刻,轻轻地笑,“我又能从何说起。” “侯爷不愿说,就愿意一直窝火,一直存着那些疑虑么?” 作者有话要说:稍后修旧章里的错字,忽略就好。 嘤嘤嘤……求保佑顺利过审。 ☆、小人行径 虞绍衡顺势道:“有人知道你的喜好,为你吟诗作画,陪你共赏春花秋月——我恼火至极。”语毕,探臂捡起锦被,抖落尘埃,罩住两人身形。 叶昔昭相信,这是他的心底话,可之于整件事,这只是原因之一。看他的意思,也只愿意谈及这一点,微一思忖,应道:“对侯爷如此的人,在京城不也比比皆是。” “这是不是强词夺理?”虞绍衡语声不自觉地融入一丝笑意。 “侯爷将这些放在心里,任谁也无计可施。在闺中的女子,排遣时光的不过是琴棋书画女红赏景。少不更事的时候,偶尔会与远亲近邻聚在一处,在诗词歌赋上争个高下。”叶昔昭一面说,手指一面轻描他眉宇,“侯爷投身军中之前,难道从不曾如此?” 虞绍衡想了想,他得承认:“也曾如此。”年少时,便是他对这种事毫无兴致,也愿意带着二弟三弟出门偷得半日闲。 叶昔昭缓缓接道:“那么,没有哪家千金为侯爷吟诗作画么?没有谁打听过侯爷的喜好么?再有,侯爷从不曾与谁站在一处对着美景闲谈几句么?侯爷无心,可是落到旁人眼中,作何感想便是谁也无从左右的了。” 虞绍衡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明白你的意思。” 他明白,叶昔寒对他说的话,不过是断章取义夸大其词。 对于此事,他只是嫉妒,嫉妒唐鸿笑,先他一步走入她生涯。除此之外,便是厌烦,那厮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叶昔昭又提及叶昔寒:“大哥不知就里,又不知听了什么闲话,才会说出那些混话。待他明日来了,妾身会尽力规劝,尽量让他不再固执己见。今日他说过的话,妾身亦会让他当着侯爷的面说个清楚。”什么话都要留三分余地,她并不能确定能够改变叶昔寒的看法。 “不必,你们说说话就好。他对我偏见太重,不是朝夕间能改。” 叶昔昭知道他说的在理,点头应下。思量片刻,觉得别的事不宜提及,因为她都是云里雾里,还是等日后再做打算。而眼下,她该尽快梳洗去见太夫人,却是自心底打怵:“去见太夫人,该怎么说才好呢?”说着话,将脸埋到枕上,颇为无奈地嘀咕一句,“最要紧的是,觉得无颜见人。” 虞绍衡逸出清朗笑声,“我过去一趟便是。你只管沐浴更衣,早些歇息。” “那怎么行……” “听话!”虞绍衡加重语气,拍拍她的背, “我说你身子不妥当便是。” 叶昔昭也就没再坚持。 虞绍衡唤人服侍叶昔昭沐浴,自己也匆匆梳洗一番,更衣后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今日命人摆饭的时辰晚了多时,此时正独自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用饭。 “娘。”虞绍衡走到桌前。 太夫人见他和颜悦色的,神色一松,“吃过饭没有?” “还没有。” 太夫人忙唤人加了一副碗筷,“将就着吃些。” “也好。”虞绍衡落座,想起叶昔昭,便吩咐夏荷,“去知会夫人,先行用饭,不必等我。” 夏荷笑着称是,快步而去。 只剩下母子两个的时候,太夫人才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原本听了夏荷先前回禀,还以为夫妻两个又怄气了,眼下却又觉得不像。 虞绍衡歉意地笑了笑,“没事。我多喝了几杯,这才醒酒。昔昭有些不妥当,就没让她一同过来。” 太夫人嗔道:“前去赔礼,喝酒做什么?”又关切地道,“要不要去请太医来看看?” “推脱不掉。昔昭忙了整日,有些累,没大碍。” 太夫人又试探地问:“相爷的生辰礼,可曾备下?” “备下了。”虞绍衡给出让人心安的回答,“届时我与昔昭一同前去。” 太夫人真的放下心来,“就该如此。” 母子两个一同吃罢饭,又闲话多时,虞绍衡才告辞回房。 叶昔昭已经睡了。 他宽衣上了床,躺下身时凝眸打量。 如云长发、红绫寝衣映衬下,肌肤胜雪,唇若点绛,纤长浓密的睫毛似两把小扇子,只是柳眉轻蹙。 他知道她心底萦绕着困惑烦扰,只是不曾说出。 他转身熄了灯,展臂将她带入怀中。她警觉地身形一僵,之后慢慢放松,素手落在他腰际。 心就这样安稳下来。整个下午的酒意袭来,沉沉入梦。 翌日早间,虞绍衡醒来时,叶昔昭已经请安回来,浅笑盈盈,神清气爽。一看便知,太夫人定是拉着她嘘寒问暖,婆媳两个相谈甚欢。 用罢饭,虞绍衡去了书房。 没过多久,叶昔寒来了。昨日的大醉,使得他脸色很差。落座后,接过芷兰奉上的茶,便咕咚咕咚一口气喝 完,之后又端过叶昔昭手边细瓷茶杯,连喝几大口,这才道:“渴死了,喝完酒就这点不好。” “你怎么不醉死呢?”叶昔昭剜了他一眼,语气不善。 叶昔寒讶然挑眉,“这叫什么话?我死了你还要去吊孝哭丧,多累。” 叶昔昭险些发笑,转而吩咐芷兰:“给他备一壶茶。” 芷兰忍着笑,听命行事,之后退下。 叶昔寒问:“虞绍衡呢?” “去了书房处理政务。”叶昔昭顺势斥责道,“你昨日是怎么回事?疯了么?” “我那不都是为了你么?”叶昔寒有些委屈。 叶昔昭忍着气,“你今日既已来了侯府,倒是与我说说,从哪里看出我像是被囚禁被威胁了?” 叶昔寒却道:“你怎么还不与我说实话呢?你若是过得如意,怎么会连娘家都不怎么回?相府有了大事小情,不都是那些下人跑来跑去的传话?” 叶昔昭气道:“以往我是不怎么回去,可娘不是隔三差五便过来看我么?她可曾与你说我过得不好?” “娘从来是做和事老,生怕得罪了皇上面前的红人,怎么会说你过得不好?可她过来十次,有八次都是来探病——你若过得好,怎么会病歪歪的?我以往过来几次,都被挡在门外,那些家丁看到我就是如临大敌!” “谁叫你总是与侯爷过不去?你来看我,便是傻子也想得到是要带我回娘家,闹起来惊动了太夫人可怎么办?侯爷怎么会不防范?”叶昔昭虽是疾言厉色地驳斥,心底却不得不承认,往日里,母亲前来侯府,大多是来探病,也难怪他认定她过得不如意。 叶昔寒烦躁起来,“你就不能与我说几句实话么?话说开了,什么事都能有个解决的法子!” 叶昔昭沉下心来思量片刻,正色道:“我以往不愿回娘家,是碍于唐鸿笑经常前去的缘故,怕落了闲话。侯爷待我一向不薄。那些糊涂心思,你还是尽早打消为好。我自嫁入侯门起,就不曾有过别的心思,断不会做出让侯府、相府脸上无光之事!” “……”沉默之后,叶昔寒敛目看着杯中浓茶,神色转为哀伤,“说来说去,你不还是为了相府荣华耽误了终生么?是我害了你,没有我的过错,你不至走到这等地步。” 叶昔昭先是气他听不进自己的话,随即便是好奇,“当初我以为是爹在权谋较量中出了闪失,被侯爷握住了把柄,从未想过是 你出了差池——你到底做了什么糊涂事?” “……”叶昔寒沮丧地重重地拍拍额头,却无意告知,“那件事我不想再提。你晓得是我出了差错耽误了你就够了,等时机到了,事发之后,不需我说,你也会得知。” 叶昔昭一听这话又急了起来,“什么时机?你真疯了不成!我跟你说了,我如今过得很好,侯爷待我也是极好,你全当了耳旁风么?!你若是胡闹,我嫁入侯门这两年,还有什么意义?” 叶昔寒却平静下来,温和笑道:“说到底,你不还是为了家门荣辱么?如今爹已经看淡了这些,我也不想再继续担惊受怕、低人一等的日子。再说了,已经两年多了,证据早已不足,虞绍衡便是奏明皇上,相府也只是落个不轻不重的罪名。” “……” 叶昔寒继续道:“等事发之后,爹与我辞官,我们举家迁回故里,平宁度日,不是很好么?眼下你只需与虞绍衡和离,哪怕被他休掉也可,只要你下半生离开他魔掌即可。” 在前世,叶昔昭从母亲口中听过这番话,她当即一口回绝了,且写了一封长信,让母亲交给父亲,这才打消了父兄荒唐的念头。 前世只当是父女情深,只当是父亲宁可丢弃荣华也不忍再让她继续了无生趣的时日,彼时感慨心酸不已。而在今时今日,看透这背后隐藏的心思后,听得兄长说出这番话,心绪便又不同。 她生气,气得险些说不出话,胃部一阵痉挛,似被针扎,疼得厉害。 叶昔昭站起身来,语声中有着浓浓的讽刺,“两年的担惊受怕,让你们承受不住了是不是?所以‘好心’拯救我,所以要打着拯救我的幌子认罪是不是?时过境迁了,罪名不值一提了,你们敢与侯爷抗衡了是不是?愚蠢!小人行径!” 作者有话要说: ☆、她的心意 这番声色俱厉的指责,落在叶昔寒耳中,即便说话之人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也不由得恼羞成怒了。他霍然起身,到了叶昔昭面前,“我们愚蠢?我们是小人?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叶昔昭报以冷笑。她只是了解,有些恐惧,日久年深之下并不能消散,反而会越来越重,会迫得人甘于直面事实付出代价。她之前与虞绍衡感情不合,这就使得父兄担心虞绍衡随时会做出休妻之事,使得相府到最后颜面尽失——毕竟,虞绍衡其人,不是谁都了解。即便他如今做了兵部尚书,可在朝臣眼中,他仍旧是那个驰骋沙场杀伐果决手段狠辣的一代名将。 叶昔寒尽力平复心绪,将打算娓娓道来:“身在朝堂固然风光无限,可是隐居田园亦是乐事。我这两年私下里经商,赚下了一些家底,日后依然衣食无忧。再者,鸿笑娶妻不过是走个过场,若是我们返回故里,他也会辞官前去汇合,这样一来,你们还是能够得偿夙愿……”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他脸上。 叶昔昭甚是反感他这样荒唐的想法,更厌恶与唐鸿笑相关的言辞,急怒之下,无从克制情绪。 叶昔寒被打懵了,愕然地看着叶昔昭,“你居然打我?居然打你的兄长?你出身名门,是大家闺秀,怎能动辄打人?” 叶昔昭从贝齿间磨出一句话:“我就是要打醒你!” “……”叶昔寒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叶昔昭语声沉凝:“就算是你们固执己见,也与我无关。除非侯爷休妻,我是不会离开他的。便是侯爷休了我,我的去处也只是青灯古佛,不会再委身于任何人。谁告诉你我记挂着唐鸿笑了?他自以为是也罢了,你怎么也偏听偏信?你问过我的心意么?” “可是……”叶昔寒凝神思忖片刻,“吴妈妈每次回去,我问起你情形,她都是长吁短叹,说你郁郁寡欢,身子越来越孱弱,难道不是因为不甘所致么?” “吴妈妈已经被我打发走了,原因就是她挑拨是非无中生有,不是告诉过你了?”叶昔昭尽量让语气平静下来,是明白剑拔弩张地谈话毫无益处,回身落座,“你被人蒙蔽了双目,娘说什么你又全然不信,对侯爷又是满腹不满,生出荒谬心思也在情理之中。你别急着跟我说你的打算,先听我说说我的身边事。” “也好。”叶昔寒落座品茶。 叶昔昭耐心地给他分析:“侯爷若只是想 给相府难堪,若是冷落我,尽可以在成婚后纳妾。他什么都不缺,爱慕他的女子尤甚。可他从没动过这种心思。侯爷若是不曾善待,不曾尽力周旋,太夫人怎么会处处容忍我的不懂事,我又怎么会安安稳稳地过活?一个不尽本分的长媳,若在相府,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这些你想过么?” 叶昔寒对一些言辞有所触动。男人纳妾,尤其朝堂权贵纳妾,是多正常的事。可是虞绍衡这么久以来,始终洁身自好。听吴妈妈说过,虞绍衡经常独自歇在莲花畔。不曾深想之下,只当是他百般冷落发妻,可如今再想便又不同——宁可独住也没纳妾,没让人扰了发妻的清静,这……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叶昔昭继续道:“我以往与你一样,不明事理,不曾看到侯爷的好品行,直至近日才幡然悔悟,立意改过。之后,便发觉身边有着居心叵测的下人。”随即,她将吴妈妈、翡翠被唐鸿笑收买的事说了,末了道,“就是因为这样的下人挑拨是非,才让你对侯爷的误会越来越深。这些事,想来娘也与你说了,只是你不愿相信,此时我对你说了,你总该相信了吧?” 叶昔寒有些底气不足地道:“这件事……这也算是情有可原吧?鸿笑的确是百般记挂你的处境。” 叶昔昭反问:“就算是他好心记挂,又何需让下人颠倒黑白,让你对侯爷的误会越来越深,甚而走至异想天开的地步?他暗中做的这些手脚,可曾知会你?” “……” 关乎前生关乎报恩的话,叶昔昭不能与叶昔寒道出,只得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思、态度:“我与侯爷,是我亏欠他,会用一生弥补。爹与你便是为着我,也该与侯爷尽释前嫌,再不要有别的心思。若是你们执迷不悟,那么,即便你们辞官返乡,我还是会选择留在侯爷身边。况且,你们也不想想,你们是我的亲人,侯爷怎么会刁难你们?他当初以你罪行作为要挟的把柄,也只是为了要娶我。你们若是出事,于他又有何益处?怎么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 叶昔寒困惑地看住叶昔昭,“这些,都是真的?都是你的心里话?” 叶昔昭郑重点头,“绝无半句虚言。回府后,你尽可把这些话告知双亲。你当下不能深信,那就不妨静下心来拭目以待。若是再想拆散我与侯爷,休怪我与你恩断义绝!” 因着恩断义绝这般言辞,叶昔寒吃了一吓,愣住了。 “再有,”叶昔昭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当初罪行,若是连我都不愿告知,那 么,对谁都不要说出,尤其唐鸿笑。甚至于,你官场上对错难辨之事,都不要告知唐鸿笑。大哥,你能答应我么?” “当初那件事,自是对谁都不会说出。可是别的事……你也清楚,我与他胜似手足。” 叶昔昭又是冷笑,“那么,这胜似手足的人,是否也对你无话不谈?” “这……”叶昔寒极力回想着。 “算了,你先回去。”叶昔寒需要消化、深思的事情不少,在当下很难全部接受。叶昔昭知道不能急于求成,起身道,“我就不留你了,等哪日你将这些事情想清楚,再来侯府做客。” 叶昔寒对她的措辞很是不满,“什么意思?我若是想不明白,还不能登门了么?” “那是自然。不是告诉你了?再任意妄为,你我恩断义绝!”叶昔昭冷冷丢下这一句,唤芷兰送客。 叶昔寒垂头丧气地走了。 叶昔昭蹙了蹙眉,方才着实被气得不轻,到此刻还是胃疼得厉害。 隐隐听到新竹与宁儿的谈笑声,叶昔昭唤了新竹进来。 新竹不等叶昔昭问话,就道:“奴婢昨日起就邀请宁儿来正房闲坐,看样子,那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必是受了三夫人的唆使,本心里并不想来正房——方才还缠着奴婢教她做些拿手的糕点菜肴呢,说是三夫人这两日总是没胃口,便想做些新鲜的东西。” 叶昔昭笑道:“她既然想学,你只管教她。连芷兰、厨子也是一样,将拿手的菜色教她便是。” 新竹目光微闪,会意点头。 午饭前,叶昔昭去了书房。 虞绍衡见她脸色不好,问道:“这是怎么了?” 叶昔昭苦笑,也不瞒他,“被气得胃疼,不过现在没事了。” 虞绍衡起身,“快回房,用饭后好好歇歇。” “正是来请侯爷用饭的。” “何苦,让下人来通禀就是。”虞绍衡握住她的手,触觉微凉,不由疼惜地纳入掌中,回正房途中也不肯放开。 叶昔昭起初挣扎几下,见他无意放手,也只得由他去。一路微垂着头,面带赧然。 席间,叶昔昭说起叶昔寒,“妾身已经尽力规劝,道出心意,但愿他能将往日偏见泯灭。” 虞绍衡只在意一点:“你的心意是——” 叶昔昭坦然道:“侯爷不弃,妾身便不离开。便 是侯爷休妻,妾身也不会再做打算,余生常伴青灯古佛,为侯爷祈福。” 虞绍衡看住她,良久抿唇微笑,“从来是我怕你离开,何来休妻之说?” “那么,侯爷愿意原谅相府之前的百般不是,缓解这种对峙的局面么?” 虞绍衡沉吟片刻,“我尽力。” 这牵强的回答,让叶昔昭犯难,却又不知如何规劝。毕竟,从来是相府找他的麻烦,他却不曾为难过相府。她垂下头去,郁闷地扒拉着碗中的饭粒。 “我从不为难相府,至于相府如何,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日后,我会尽力而为。”虞绍衡语带笑意,“如此,你是不是能安心用饭了?” 叶昔昭这才展颜一笑,“多谢侯爷。” 虞绍衡笑意温柔无尽,“人最不该的便是在愁闷之下茶饭不思。小傻瓜。” 叶昔昭笑盈盈接下他善意的揶揄,“不过一寻常女子,哪里有侯爷的胸怀。” 虞绍衡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汤,“胃不舒服,多喝些汤。” “嗯。”叶昔昭笑着接受他的好意,有心询问叶昔寒当初犯了什么罪行,却又觉得此时气氛难得的融洽,也便忍了下去,不曾提及。 正是此时,院中传来喧哗声,夹杂着虞绍桓与三夫人的语声。听语气,两个人都有些火气。 虞绍衡冷了脸,扬声询问下人,语气不耐:“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自找难堪 虞绍桓扯着三夫人的手臂,低声斥责着:“大哥就在房里,你快些滚回去!芝麻大点的事,你也好意思这么闹?” “芝麻大点的事?”三夫人挑眉冷笑,“你都想要纳妾了,这是小事?还不许我与大嫂理论?” 虞绍桓烦躁得要跳脚,“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三夫人甩开他的手,喝斥着身边的宁儿随她快步入室,匆匆行礼之后,便将矛头对准了叶昔昭:“大嫂,前两日我将宁儿送来,大嫂如何也不肯收下,可眼下又是怎么回事?” 叶昔昭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笑问:“怎么了?三弟妹不妨细细道来。” 虞绍衡将一盘油焖大虾端到面前,敛目剥虾壳,不准备理会的意态。 虞绍桓跟进来,局促地站在一旁,心焦不已,再度低声劝阻三夫人:“有什么话我们回房去说不行么?何必打扰大哥大嫂用饭。” 三夫人剜了他一眼,走开两步,语带轻嘲:“宁儿这两日不时来正房走动,我清清楚楚,只当是大嫂喜欢这丫头,便没说什么。可是今日,宁儿在大嫂的小厨房里学做了两道菜,回去便给我与三爷做了,那可都是三爷素日最爱吃的菜色。这也罢了,偏偏在一旁服侍的时候,还故意打翻了三爷的汤碗,之后就要服侍三爷去更衣……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媚惑三爷么?” 叶昔昭险些发笑,原来是三夫人打翻了醋坛子。 “奴婢冤枉,奴婢没有。”宁儿跪在地上,低声辩驳着,“那两道菜,三夫人平日里不也很喜欢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虞绍桓被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宁儿不服侍我去更衣,难道要让我穿着湿衣服么?真是不可理喻!后来你没完没了地吵,我头脑一发热就说了要纳妾的话,那能当真么?” “住嘴!”三夫人喝斥两人之后,又对叶昔昭道,“大嫂若是看不惯我,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对,直言便是,怎么能教唆我房里的丫鬟媚惑三爷呢?”语毕,意味深长地看住叶昔昭,不屑一笑。 叶昔昭沉了脸,容颜紧俏得带着迫人的寒意,“三弟妹说话可不要信口开河。你明知宁儿来我房里,为何不训诫阻止?是你管教不严,倒成了我的不是?再说今日事,别说三爷没那份心思,就算是三爷要纳妾,与我何干?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你也好意思过来兴师问罪?这种话传出去,你可是要落个善妒的名声!” 三夫人被质问得涨红了脸,之后 便尖酸刻薄地笑道:“大嫂言重了。我此番前来,不外乎是提醒大嫂几句。宁儿刚与正房的人来往了一两日,便做出那等事,正房总要担些干系吧?侯府是名门,怎能助涨这等狐媚风气?有些事过去了也就罢了,眼下自然该明令禁止。” 叶昔昭语声一沉:“有话不妨明说。你倒是与我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口一说罢了。” “怎么到了你嘴里,什么话都能随口说出?”叶昔昭笑意凉薄,转而询问虞绍桓,“可有将宁儿纳为妾室的心思?” 虞绍桓连连摇头澄清,“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既然如此,”叶昔昭转向三夫人,“今日我就替三弟妹做主,将这惹得你们夫妻不合的人打发了。” 三夫人急道:“那怎么行?宁儿是我房里的人,如何处置该由我做主才是!” “你做主?”叶昔昭弯了唇角,不屑一笑,“你言行无状没个体统,让你处置此事,恐怕要闹到太夫人那里去了。我是侯门长媳,理应为太夫人分忧,提点弟妹言行。”继而扬声唤人,“把宁儿打发到庄子上去!”末了又对三夫人道,“至于你,回房面壁思过!” “你!”三夫人气得举步上前,“你有什么……” 你有什么权利对我发号施令?她想说这一句,可是,虞绍衡在这时抬眼看向她,目光寒意入骨,态度不言自明。 她不自主地后退。 “快走吧!”虞绍桓强力扯住三夫人,低声提醒,“再顶撞大嫂,可就不是面壁思过那么简单了!”之后又对虞绍衡赔着笑,“是我无能,没管教好房里的人。” 虞绍衡只是不耐烦地一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叶昔昭神色这才缓和下来,抬手抚了抚额角,现出疲惫。这件事并不在她意料之中,原本的打算,是让新竹、芷兰与宁儿常来常往,日后抓点错处将宁儿打发出府。却不想,会变成这情形。倒也好,总归是给了三夫人点颜色。而方才虞绍衡若是不在场,一定会闹到太夫人面前去,也不是坏事。 内宅的事,不怕闹得厉害,只怕人不动声色地算计。三夫人要么会因为矛盾加深闹得更厉害,要么就会慢慢偃旗息鼓,不敢再寻她的麻烦。 低头喝汤时,一个盛着虾仁的小碟子出现在眼前。她抬头望向虞绍衡。 “快吃。”虞绍衡眼中寒意散去,漾出笑容,宛若冰雪消融。 “多谢侯爷。”叶昔昭想想方才情形,不好意思地道,“让侯爷看笑话了,妾身总是收敛不住火气,不会委婉处事,还需历练。” “就该如此。”虞绍衡想想她刚才的小模样,笑意更浓。 叶昔昭不由轻笑,“侯爷这算不算是纵容?” “你是我的人,本就不需受那些闲气。” 这人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反而更让人心里甜丝丝的。 这边夫妻二人用罢饭便到寝室午睡,气氛安静温馨。而虞绍桓那边,闹剧依然在继续上演。 三夫人真正认清楚了一个事实:虞绍衡与叶昔昭是真的和好了。否则,宁儿之事,往别处想的话,虞绍衡一定会认为叶昔昭身边的下人不成体统,教唆宁儿行狐媚之事。究其根源,当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会让虞绍衡厌恶叶昔昭。 一个大家闺秀,若不是表面清高骨子里狐媚,若不是蓄意勾引在先,怎么可能在闺中见到虞绍衡?又怎么会媚惑得虞绍衡非她不娶,闹出那么大的风波?——这一点,三夫人从来坚信不疑。 原本是要让虞绍衡想起娶叶昔昭的原因,生出嫌恶,将叶昔昭打回原形,才故意在用饭时闹了起来,却不想,落得颜面无存的结果。 她怄火至极,进到室内,便将厅堂桌案上的青瓷花瓶扫落在地。 虞绍桓看着摔得粉身碎骨的花瓶,痛心不已,“这是我当初千辛万苦寻来的古董!你这个败家的东西!”继而俊颜一凛,手指厢房,“罪加一等,面壁思过去!” 三夫人要被气疯了,“你居然敢这么数落我?!还想让我面壁思过?!” “长嫂如母的道理都没听说过么?怎么,大嫂对你的处置你还敢阳奉阴违么?” 三夫人怒道:“什么阳奉阴违?我根本就没答应!我又凭什么要听她叶昔昭的吩咐!你不要忘了,我怀着你们虞家的子嗣,若是动了胎气,你担负得起责任么?” 虞绍桓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捡起花瓶碎片,语气更冲:“屋里屋外就这一件拿得出手的宝物,你给我打碎了,你又担负得起责任么?” “好啊你,我腹中胎儿还比不了一个破花瓶是不是?”三夫人起身,抬脚踏在碎片之中,用力碾磨,“看你还怎么捡起来!” “宋歆瑶!”虞绍桓惊怒之下,站起身来,唤着三夫人的闺名,“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 “我是瞎了眼才会嫁 你!”三夫人满心的不甘羞愤,偏偏枕边人又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到此时,所有情绪化成了委屈,豆大的泪珠滚落腮边,哽咽道,“你看着我被人欺负,看着我的丫鬟被人打发出府,连一句帮衬的话都没有,要你有什么用?你就是个懦夫!” 虞绍桓怒极反笑,吊儿郎当地道:“我就是个懦夫,怎么样?你快把我休了吧。” “你……”三夫人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简直要被气晕了。僵滞片刻,擦了擦眼泪,唤人备车,“我要回娘家!” “走吧。”虞绍桓懒洋洋落座,“只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此次若是回去,就别指望我去接你回来。” “这种话你也敢说?”三夫人惊怒交加之下,语声却平静下来。 “我只想安生度日,可你却整日里胡搅蛮缠。我经不住你这么折腾。”虞绍桓是从心底接受不了这种现状,他只是个庶子,没资格没底气更没心情闹出事端让府中人瞩目。 三夫人改了心意,转身向外走去,“那好,我这就去见太夫人,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老人家。即便是我有过失,她叶昔昭就一点错都没有么?若是太夫人也偏袒她,那这侯府我也不必再留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君发威 虞绍桓凝眸打量着三夫人的背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随即意态懒散地起身,缓步出门,“好,我陪你去。这次太夫人若是偏袒你,日后我也由着你胡闹。” 三夫人一面走,一面想好了说辞。让她有恃无恐的,是腹中胎儿,以及道出宁儿媚惑三爷的行径。就算是她错了七分,她也要将叶昔昭拖下水,承担三分过错。 虞绍衡虽然态度冷凛,终究是没说什么,看起来是不打算介入内宅事宜。若是介入,到最后也只能是叶昔昭被太夫人嫌弃——自来是男主外女主内,叶昔昭却要虞绍衡帮她出头,这样的长媳,日后能成什么气候? 再者,她嫁的虽然是庶子虞绍桓,却是左都御史的嫡女,而今又身怀有孕,侯门便是根基再硬,太夫人便是认定是她错,也担不起苛责怠慢儿媳的恶婆婆的名声。 退一万步讲,太夫人将全部过错推在她身上,那么,她就要从长计议了——婆婆不喜,被叶昔昭压着,这种日子还怎么过?便是日后生下来的是儿子又有什么用? 换做平日,她当然不会这么急切地要个说法。 正因为有孕在身,才要抓住这时机,把叶昔昭死死地压住。否则还了得?不定哪日,叶昔昭气焰嚣张之下,生出歹心谋害她腹中胎儿也未可知。 到了太夫人院中,三夫人敛起思绪,暗自用力掐了手臂一把,本就发红的眼睛又浮现出泪光。见到太夫人的时候,缓缓跪倒,抬手抹泪,一副悲悲切切地样子。 虞绍桓看得直想撞墙,心里咬牙切齿地道:谁把你怎么了?你还好意思做出这副样子来,这点儿脸面今日算是丢尽了! 太夫人一如往常地温和,连声问着“怎么了”,又让夏荷扶三夫人起身。 三夫人不肯起,泣道:“儿媳请太夫人做主。” 太夫人道:“是绍桓又给你气受了?等我训诫他便是,你先起来说话。” “不是。”三夫人语声哽咽,“也算是……” 夏荷在一旁怎么扶,三夫人也不肯起身,心里烦了起来,唤小丫鬟拿来了一个软垫,“三夫人不肯起,便跪在软垫上说话吧,免得沾了地上的潮气。” 太夫人瞥一眼夏荷,笑得有些无奈,却也没申斥,转而吩咐三夫人:“快说说,到底怎么了?” 三夫人哭哭啼啼地说着先前之事,虞绍桓不时辩驳几句,与在叶昔昭房里的情形大同小异。 末了,三 夫人道:“儿媳固然有错,可大嫂就丝毫错处也无么?宁儿与正房丫鬟来往之前,可从不曾言行轻佻。再者,若是依照大嫂的意思,儿媳此时正在面壁思过,宁儿就不必说了,已被大嫂打发出府了。儿媳就想请太夫人给个准话,府里是不是要一再放纵这种狐媚风气?日后儿媳是不是要对大嫂唯命是从?” 虞绍桓瞪住三夫人,已是气急败坏,当下也顾不得太夫人在场,斥责道:“你一个身怀有孕的人,张口闭口狐媚,你满脑子就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么?!” 三夫人的回应是抽泣起来。 虞绍桓无语望天。 “这话说的……”太夫人依然在笑,语调却变得冷淡,“你说的这些事,我已经听说了。此刻只当你是前来认错的,却不想,你是前来讨说法的。” 三夫人猛地抬起头来,满眼错愕。怎么也没想到,太夫人会这般直接地表明态度。 太夫人缓声问道:“你倒是与我说说,‘一再放纵狐媚风气’,这话是什么意思?侯府何时出过这等事?” “……”三夫人答得出,却不敢说。她能说什么?说你的长子是被勾引迷了心窍才娶了叶昔昭? 太夫人语气加重:“你房里的下人出了过错,却要把责任推给你大嫂,这是什么道理?你大嫂昨日与侯爷去了相府,今日一早相府大爷又过来与她说了半晌的话,她哪里有时间理会那些琐事!” “可是……” 太夫人猛地一拍桌案,沉声喝斥:“住口!” 三夫人被吓得身形一软,坐到了地上。进门这么久,从来以为太夫人性情温和宽厚,从没在人面前发过脾气。而此时的太夫人面沉似水,与平日判若两人,气势煞是骇人。 “你今日行径,已犯了大忌,你大哥大嫂念着绍桓的情面才没重罚你,而你,竟还不知错!”太夫人说到这里,看了虞绍桓一眼,叹息一声,“绍桓往日里百般骄纵着你,原是好意,图个皆大欢喜,你却偏偏不知足,这几日愈发地没个体统了。” 虞绍桓闻言垂下了头,“是孩儿往日糊涂,让母亲平添烦扰,孩儿不孝。” 太夫人摆一摆手,语重心长地对三夫人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的道理你都不懂?你大嫂是怕扰了我的清静,才发话处理你房里的事,你怎么还能心怀不忿呢?她为我分忧,依你看倒成了过错?她是你长嫂,自然该担待你的不是、惩戒你的过错,哪一家不是如此?” 三夫人垂下头去,竭力转动脑筋,想着如何才能下台。 太夫人又沉吟片刻,申明一点:“侯爷娶你大嫂,当初是他强人所难,这件事京城无人不知,我也不会为自己的儿子开脱。说到底,是侯爷亏欠了你大嫂,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说法——这话你要谨记,再不可胡言乱语混淆视听,侯爷当真与你计较起来,可是连我都保不了你周全!” 三夫人一听这话,没来由地心生怨怼。为了一个相府嫡女,太夫人竟也要颠倒黑白了!相府门第固然高,可她就该被如此申斥么?侯府到底把她娘家看成什么了? 满腹不忿之下,她挺直脊背,沉吟片刻道:“太夫人,儿媳知错,日后再不会有这般行径。此次前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求太夫人首肯——儿媳双亲听闻喜讯后甚是挂念,盼儿媳回娘家小住几日。” 太夫人闻言看了虞绍桓一眼。 虞绍桓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轻一摆手,似是在说:她要走就赶快让她走吧! 太夫人啜了口茶,直接吩咐夏荷:“去给三夫人备车。” 夏荷追问一句:“礼品——” “让她自己定夺。” “是!”夏荷快步出门去,扬声吩咐人为三夫人备车。 三夫人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屈辱。她如今能依仗的只有胎儿与娘家,可是很明显,太夫人并不在乎,毫无忌惮地要开罪她娘家人。 “多谢太夫人。”三夫人语声中已有些懊恼,躬身道谢后站起身,快步出门。 太夫人再次看向虞绍桓。 虞绍桓汗颜不已,连声道:“都是我没管教好,全凭母亲发落。她要走就走吧,料想她娘家人也不似她一般没个分寸。” 太夫人却有些歉疚地道:“是我的错,当初保媒之人前来,就该一口回绝。” “母亲说的哪里话,什么人不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太夫人站起身,握了握虞绍桓的手,“我知道,你最是孝顺,什么事都由着我与你大哥做主。” 虞绍桓慌忙道:“母亲言重了,孝字本就是为人根本。” 太夫人思忖片刻,“明日你就去将她接回来吧,毕竟,她有了你的骨肉。” 虞绍桓神色很是纠结,“母亲,这次能否不为孩儿做主?” 太夫人和颜悦色地道:“我知道你是为着侯府的颜面,可我与你大 嫂不是已经给了她教训么?” 虞绍桓摇了摇头,苦笑,“这还不够。若是明日就去将她接回来,她怕是又会自以为是,回来之后还是会生事端。这次不妨先晾她几日再说。” 太夫人便笑道:“那就随你,何时挂念她了,便去接她回来。” “是。” ** 太夫人房里的一番扰攘,正房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碍于夫妻二人午睡的缘由,芷兰、新竹没有进去通禀。 寝室内,微风拂动着薄纱床帏,大红色床单锦被映衬下,一对璧人正容颜相对而眠。 这几日的叶昔昭很贪睡,总是沾到枕头便很快入梦,睡得酣甜。 虞绍衡醒来时,发觉自己的手已经没入她衣襟,逗留在她腰际。 指腹来回游转在光洁细腻柔软的肌肤,想到前日的欢好,心头便躁动起来。 他敛目打量着怀中人的睡颜。 弯弯柳眉之下,纤长睫毛似是两把小扇子,明媚光线笼罩下,打下两道暗影。原本清淡的唇色,因着锦被下的温暖变得嫣红。白皙如玉的修长颈部,袒露 ̄在寝衣外,现出姣好的线条。 虞绍衡手指轻捻着她腰际一块肌肤,以肘撑身,俯下头去,双唇落在她颈部,轻轻吮咬。 睡梦中的叶昔昭被惊动,不耐地平躺身形,柳眉蹙起,素手抬起,带着点不满地推他,“侯爷……” 虞绍衡的笑意蔓延,和她拉开一点距离,再度凝眸打量,随即,以吻封唇。 作者有话要说:~(≧▽≦)/~表霸王我哦,霸王的菇凉木有肉吃哦~ 冒泡的菇凉肌肤水嫩、纤腰玉腿、追求者排队哦~ 冒个泡吧,冒泡是多简单的事(*@o@*)看我无助又死心塌地爱你们的小眼神儿~ ☆、意犹未尽 “侯爷……”叶昔昭低声呢喃着,不情愿地抬一抬眼睑。 虞绍衡一手绕过她颈子,一手沿着她腰际向上游移,加深这个吻,吮着她唇瓣,随即舌尖抵入。 焦灼的亲吻引得叶昔昭心头颤栗,手抚上他容颜。 “昔昭。”虞绍衡语声模糊地唤着她名字,解开了她寝衣。 让人心头发烫发颤的亲吻蔓延之下,叶昔昭睡意全消,身形扭动同时,嗔道:“侯爷,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这大白天的…… 虞绍衡干脆利落地除掉两人寝衣,悬身笑看着她,“这还要分什么时辰?谁给你定的规矩?” “……”叶昔昭红了脸,将下滑至他腰际的锦被拉高。 虞绍衡的手落到她腿间。 叶昔昭慌忙抓住他的手,脸色更红,急切地摇头阻止。 还是太羞涩,不能由着他性子探询。虞绍衡不想她羞涩之下恼起来,也不再勉强,转而低下头去,双唇沿着她颈子下滑,逐寸流连。 叶昔昭呼吸先是一滞,继而转为急促。她别开脸,咬着手指才不至于嘤咛出声。过了片刻,她受不住了,托住他俊颜,勉力送到眼前。双腿贴合着他腰身。 便在此时,叶昔昭目光微闪,想到了一件事,红唇微启,欲言又止。 虞绍衡吻了吻她眼睑,浅浅索取。 酥酥、痒痒的感觉越来越重,叶昔昭不由扣住了他腰杆。随着温汩涌动,她长睫忽闪着,目光有些挣扎。 走神了? 在这时候走神? 虞绍衡叹服,随即便是不满,带着惩罚的意味,动作加重。 “侯爷!”这样的情形总是让叶昔昭一面疼痛一面欢愉,她失措地抬手抵着他胸膛,愈发慌乱。 虞绍衡语声低哑:“想什么呢?” 叶昔昭喘息着,“没、没想什么。” 虞绍衡才不相信,“才怪。”继而敛目看着她身形,手势带着贪恋,抚过她窈窕的身形。 叶昔昭喘息得更急促,他视线继续向下的时候,不由抬手去蒙住他眼睛。 虞绍衡却侧头避开,随即退出,架起她。 这般任君采撷的姿态,让叶昔昭急得撑起身形,再次抬手阻挡他肆无忌惮的视线。 虞绍衡就在这时候沉身没入。 “嗯……”叶昔昭忍 不住漫出一声轻吟,之后用力咬住唇瓣。 虞绍衡继续追问:“告诉我,想什么呢?” “没有,什么都没想。”叶昔昭口不应心地回话,却不知眼神已将自己出卖。 “再说没有?”虞绍衡猛地一记用力。 叶昔昭险些岔气,无奈辩道:“本就……本就没想什么……”一面说着,一面控制不住地大声喘息起来,赧然无措之下,死死咬住唇瓣,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要回他的话。 “撒谎。”虞绍衡捏开她牙关,食指送入她口中。 叶昔昭身形跌落回床上,唇齿想将他手指推出,却无从做到,反而在这过程中引得他狠狠吸进一口气,动作更重。 叶昔昭按住腹部,那感觉让她既贪恋又惶惑。无意识地抿紧了唇,用力吮咬他手指。 虞绍衡的目光转为迷乱。他看住她明眸,想要读出她的心思。 叶昔昭认命地闭了眼,双手环住他肩颈,指尖有些焦虑地扣住他,似在催促他快些结束。 也不知她为何如此,虞绍衡怎么也想不出。看着她绯红的容颜,他将动作放缓放轻。 他无尽的温柔、怜惜传递过来,叶昔昭心底是满满的感激,却碍于心头萦绕的一件事,无从全情投入。 虞绍衡收回手,将她容颜勾到面前,带着惩罚的意味狠狠亲吻,身形大起大落。他不自觉地开始跟她较劲,不相信不能让她专注于眼前事, 叶昔昭半是享有半是慌乱,显而易见。这就让这件事演变成了她的半推半就。时间越长,她越是无所适从。 百般无奈之下,她狠了狠心,攀附着他,双唇落到他耳际,学着他对她做过的样子,吮吸噬咬。 虞绍衡呼吸狠狠一滞,耐不住她那般笨拙青涩却让人失控的撩拨,急切地寻到她双唇吻住。 春景流转,薄纱帐内,男女急促的喘息交织。 她渐渐无法浸润他,变得有些干涩。 虞绍衡一阵猛烈刺撤之后,闷哼一声,身形轻轻一颤,喷薄而出,继而伏在她身上,给予绵长安抚的亲吻。 叶昔昭回应之余,抬手抚了抚额角。总算是结束了,这于她可真是甜蜜的煎熬。 “到底在想什么?”虞绍衡再度提出心中疑问。 叶昔昭笑了笑,手势温柔地推开他,坐起身来穿衣,不欲回答。 虞绍衡 将她勾回怀中,正色警告:“不说?那今日你就别想下床了。” “啊?”叶昔昭惊讶,随即垂头低语,“小日子要到了,不出这一两日……想起之后,才担心……” 原来是因为这个。虞绍衡释然,继而失笑不已,“怎么不早说?” 叶昔昭看了他一眼,不吱声。稀里糊涂地就开始了,让她什么时候说才妥当?反正她是找不出最佳时机。 虞绍衡在这片刻间也明白了她的心思,温和一笑,“是我疏忽。” “侯爷说得哪里话。”叶昔昭披衣下地,随即道,“侯爷不如今日就歇在莲花畔吧?左右……”左右她都不能全情投入,便是过两日月事才来,她每次一定也是像此次忐忑不已。 虞绍衡却笑道:“娘昨日还担心你我生了嫌隙,今日我就歇在莲花畔,娘会怎么想?” 这话让叶昔昭无言以对,思量片刻才道:“可是,这种日子,侯爷还与妾身同眠,不吉利。”真正的原因是,每次月事来临,她都会腹痛不已,难受得厉害,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虞绍衡无意理会这些,“你我是夫妻,哪有那么多讲究。” “……”叶昔昭真的无话可说了,心里暖融融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歉意。这回事,总是不能让他尽兴,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去沐浴。”虞绍衡拍拍她的脸,笑意温柔漾开,“不需在意,你我日子还长着。” 叶昔昭在他下地时环住他腰杆,手势示意他转过身去。 虞绍衡知道她是记挂着自己的伤势,笑道:“没事了。” 叶昔昭坚持:“那也要看。” 虞绍衡转过身去。 叶昔昭小心翼翼地揭开他身上敷着的薄贴,看过之后,暗自啧啧称奇。这人身体愈合的能力未免太好了,便是经过反复折腾,如今也已无大碍,被缝合的伤处正在愈合,全无她想象中的狰狞情形。 “放心没有?”虞绍衡笑着转过身形。 叶昔昭现出安心的笑颜。 各自沐浴梳洗时,叶昔昭听新竹说了三夫人自讨没趣的事,只是报以浅淡笑意。三夫人的想法,真正让她无从理解。不要说太夫人如今已对她一点一点改观,即便是还是往日情形,太夫人又怎么能助涨三夫人这等无理取闹的做派。 这日黄昏,月事来了,叶昔昭强忍着腹中酸痛,如常前去请安。 太夫人提了三夫人回娘家的事,对叶昔昭与虞绍衡温和笑道:“她这几日性子反常,若是冲撞了你们,也担待些。” 夫妻二人点头称是。 回到房里,芷兰看出叶昔昭难受得紧,体贴地奉上一碗红糖水。 叶昔昭趁热喝下,心里也是对自己这症状为难不已。总是要连续几日被这种疼痛磨着,而且是一日比一日疼得厉害,从来如此。按说是该让郎中开个方子调理,可她哪里能将这种事讲出口,也只得忍着。 当晚,夫妻两个歇下后,虞绍衡察觉出她脸色很差,额头直冒虚汗,明白是怎么回事,关切地道:“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那怎么行。”叶昔昭很是难为情,连连摇头,“不算什么,侯爷不必担心。” “怎么就不行呢?”虞绍衡握住她的手,“手脚都越发冰凉,难道不算病症?” “就算是病症也不行。”叶昔昭无从辩驳之下,转身背对着他,嘀咕道,“早就说了,让侯爷去莲花畔歇下,侯爷不肯,还这般为难。这般小题大做,传出去的话,还有何颜面见人。” 虞绍衡被她鲜见的孩子气引得笑了,“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叶昔昭索性真的开始耍赖,“还不是侯爷太过骄纵,而今想改也改不了,太医是断断不能请的。” 虞绍衡轻笑出声,随即,温热的手掌没入她衣衫,落在腹部,轻轻按揉,“这样好些没有?” “嗯。”叶昔昭阖了眼帘,眉目慢慢舒展开来,享受着他带来的慰藉。在他的温暖环绕下,疼痛有所缓解,倦意袭来,酣然入梦。 第二日,是相爷叶舒玄的生辰,叶昔昭与虞绍衡准备前去相府的时候,丫鬟前来通禀:三夫人回侯府的途中出了闪失,小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针锋相对 叶昔昭惊讶不已,问道:“怎么出了这种事?”前世的三夫人生了个女孩,现在却折腾出了这种事。 丫鬟回禀道:“说是从娘家坐车出门没多久,马受了惊吓,一通狂奔,颠簸之下,三夫人腹痛不已,慌忙折了回去医治,之后就小产了。” “……”叶昔昭不知如何置评。她对三夫人这种反感的人,没办法同情,也不屑于幸灾乐祸。 虞绍衡却似没听到一般,“与我去相府,早去早回。” “还是先去太夫人房里吧?出了这等事,太夫人怕是会伤神。” “回来再说。”虞绍衡只是了解,太夫人不会为了自作孽的货色伤神。 丫鬟附和道:“奴婢就是来传话的,太夫人让侯爷与夫人不需理会此事,赶早去相府便是。” 叶昔昭也就顺势点头:“好。” 丫鬟又道:“太夫人原本是想同去的,但是眼下出了这等事,只得作罢,还请夫人解释一二,赔个不是。” 太夫人想借着这因由去相府,不外乎为着虞绍衡伤了叶昔寒的事,要当面致歉,使得两家关系有所缓和。叶昔昭会意一笑,“我都记下了,请太夫人放心。” 丫鬟称是退下。 随即,虞绍谦与二夫人遣了丫鬟前来打听,于公于私夫妻两个也要同去。至于三夫人的事,终究是她自作孽,如何应对是三爷的事情,别人都很有默契地忽略不提。 四个人各自乘坐轿子,先后离开侯府。 这一日的相府宾客盈门。诸多官员自然纷纷携家眷前来道贺,男子聚在外院的待客厅高谈阔论,女子自是聚在内宅花厅闲话家常。 叶昔昭与二夫人相形到了花厅,笑着见过孟氏,又在孟氏指引下,与众多女客逐一寒暄几句。 叶昔昭身穿天水碧收腰阔袖褙子,二夫人则是一袭湖蓝,衣物分别是兰花、茉莉熏香,都是极清雅的颜色、恬淡的香气,都是刻意为之,不愿在穿着上出风头。只是一个是绝色容颜,一个是端庄婉约,置身人群中,硬生生将穿红着绿的一群少妇与闺秀比了下去,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有人提起太夫人,笑道:“谁也比不得侯府太君的福气,有这样万中挑一的儿媳,做梦怕是都要笑醒了。” 有人应道:“说的就是呢,长媳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二儿媳是一等一的才女,三儿媳也是伶俐聪慧,着实令人艳羡。” 二夫人不安地道:“哪里是什么才女,不过是人们谬赞,论才情,我可比不了大嫂。” 叶昔昭则笑道:“又在取笑我,我哪里有什么才情。” 之后,二夫人见到了闺中好友,转去一旁说话。叶昔昭在孟氏身边落座。 孟氏细究叶昔昭脸色,看出那份被掩饰的憔悴,寻了个借口,母女两个先后去了正房。 避开众人视线,叶昔昭的小脸儿就垮了下来,蹙眉坐在圆椅上,手按着腹部,身形微微弯曲。 孟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唤丫鬟端来一碗红糖水,叹息道:“成婚后也如此?还是疼得厉害?” “是啊。”叶昔昭苦笑,“一到这时候,就想整日里昏睡不醒,醒着着实难熬。” “这可不行。”孟氏道,“这种事可大可小,不能这么强撑着啊。又不是没有诊治这种病痛的人,早就该悉心调理了。” 叶昔昭敷衍道:“记住了。” 孟氏听出了那份言不由衷,又是心疼又是气,抬手戳着叶昔昭的额头,“说你什么好?未出阁的时候,要给你请人把脉你死活不肯,可如今已嫁人了,怎么还是一根筋?把病痛当消遣不成?” 叶昔昭笑着躲闪,“真的记住了,放心吧。” 孟氏正色威胁道:“你再不找人医治的话,休怪我下次带着郎中上门!” 叶昔昭连连点头,“好好好,怕了您。”之后转移话题,将太夫人没有前来的原因、三夫人的事情原委细细道来。 孟氏慨叹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婆婆的日子也不清闲哪。你这个长媳,进门两年都不能帮忙主持中馈,如今三儿媳又出了这等事,多晦气。” 叶昔昭笑道:“我如今哪里能主持中馈,陪嫁的宅子、田产都得让您找人打理。况且,现在说这话也为时过早。” 孟氏自责道:“都怪我,惯得你只知道琴棋书画,旁的却没把你教会。” “慢慢来吧,日后我留心学。若是显得急切,反倒会惹得太夫人反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孟氏思忖片刻,语重心长地道:“过些日子,你身子调养得好一些,自己打理嫁妆,凡事由简至难,用心摸索门道。把你自己的日子打理好了,你婆婆才敢将大事小情交给你做。你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你婆婆也不能总这么劳心劳力。她就不想过清闲日子?你若是实在不争气,换了我是你婆婆,保不齐就 会让你二弟妹主持中馈,到时我看你脸面往哪儿放!” 叶昔昭郑重点头,“好,我明白您的苦心。” 孟氏念及叶昔寒说的被掌掴的事,忍不住警告道:“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火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连你大哥都敢打,这可不行。过日子,便是较量也要和颜悦色的,那才是本事,像你这样,把人得罪狠了都不知情,也不怕被暗中算计。” 叶昔昭又是点头称是。她对自己的缺点再清楚不过,也知道母亲是巴不得把半生经验传授给她。往日里她最不爱听这些,如今却是句句谨记在心。 孟氏有心继续倾谈,却碍于丫鬟不断通禀又来了哪位贵客,只得返回花厅前去应承。 叶昔昭遣了丫鬟,转到西次间的美人榻上歇息。片刻后,听到父亲与虞绍衡步入厅堂后的几句谈话,两人的语气都是淡漠至极: 叶舒玄道:“来见你岳母?” “是,也有事知会昔昭。” 叶舒玄继续道:“她们在花厅,去命人通禀。” 虞绍衡漫应一声。 “你开始善待昔昭,今日又来道贺,成全了相府的颜面,很好。” 虞绍衡则道:“我亏待过昔昭?” “……”叶舒玄沉吟片刻,语声有些烦躁了,“算了,往日事就不提了!” “不妨明说。” “你险些取了昔寒性命,这件事怎么说?上次你顾左右而言他,这次倒是给我个说法。你不知他是昔昭兄长?他若是命丧在你剑下……” 虞绍衡语气寒凉入骨,“我只会杀人的招式,且有分寸。” 叶昔昭听得这两个人又杠上了,急得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在这时又听到父亲带着怒意的言辞: “刀剑无情,再有分寸也难免有意外!” “是你长子挑衅在先,我也已登门看望,还要怎样?” “你堂堂永平侯、兵部尚书,怎地没有一丝容人之量?昔寒冲动易怒,你就陪着他胡闹?侯府相府的脸面你都不顾了?真不知你当初是如何创下的战功!” 虞绍衡似乎是笑了,语声转为温和,话里锋芒却更重:“叶相要脸面,就该好生管教你长子。寻衅滋事的子嗣,若在侯府,早已被打折双腿禁锢柴房。至于战功,绝非冲动易怒贪图虚名而得。” 叶舒玄冷哼一声,“一介武夫,竟也是能言善 辩,着实难得。” 这话也太难听了。叶昔昭心头一紧,真担心虞绍衡下一刻就发火,拂袖而去。 岂料,虞绍衡语带笑意,戏谑道:“一介武夫,怎比得叶相巧舌如簧颠倒黑白。” “你!……” 叶昔昭不由无声长叹,到哪里去找这样三言两语之下就剑拔弩张的翁婿?大哥不曾将她心思告知父亲么?父亲怎么还是一味苛责挑剔虞绍衡? 她加快步调,进到厅堂,笑着唤道:“爹。侯爷。” “你没在花厅?”叶舒玄很意外,说着话,强行敛去怒意,神色转为温和。 虞绍衡却是气定神闲,微一颔首。这厮喜怒不形于色,让人钦佩。反过来想,就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性情,别人都要被气疯了,他却是没事人的样子。可终究是父亲太偏激,怎么能这么数落他? 叶昔昭很无奈地看向叶舒玄。 叶舒玄站起身,“我回来拿个物件儿,午后你去书房见我。” 叶昔昭松一口气,“好。” 叶舒玄起身去了厢房。 虞绍衡这才现出歉意的笑,“生气没有?” “没有。”叶昔昭很是为父亲那些重话汗颜,却也不能代替父亲向他道歉。父亲固然有错,可他也没吃亏,不需她周旋。沉吟半晌,她喃喃道,“日后会好起来吧?” 虞绍衡以往最无能为力的是她,如今是相府,毫无把握地道:“但愿。” 叶昔寒如今从武职,暗地里总是与他作对。而他的岳父大人每次都偏袒叶昔寒,时不时就指着他不屑地说他是一介武夫,从了文职也难掩一身匪气……不是叶舒玄头脑不清不可理喻,这是出自从骨子里对他的误解、憎恨。正是因为太明白,才无从缓解这种局面。 敛起这些思绪,虞绍衡说起过来寻她的目的:“一早吩咐长安去给你寻良医,此时有了结果——这郎中赶着出门,今日就要离京,长安便将人带来了相府,你见见?” “啊?”叶昔昭陷入了挣扎,不想辜负他一番好意,却又难为情,垂下头去,寻找托辞,“虽说是侯爷允许,可是……怎么能在相府让人把脉?侯爷就不怕落了闲话?” “你我不说,谁知你见的是郎中?”虞绍衡不轻不重地拍拍她额头,揶揄道,“腹痛于你,是不是美事一桩?” “自然不是,可是……”叶昔昭满脸都是不情愿。 虞绍衡又笑道:“是谁告诉的你,郎中皆是男子?” “侯爷的意思是——”叶昔昭抬起头来,意外又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o^)/~绍衡体贴不? ☆、稍有缓和 她那点别扭的小心思,虞绍衡怎会看不出,转身笑道:“我唤长安将人请来。” 芷兰走进门来,问明原由很是高兴,笑盈盈与叶昔昭转去次间,备下笔墨纸,服侍在一旁。 虞绍衡避出门外,悠然观望院中景致。 片刻后,大约双十年华的女子款步入室,一袭浅如烟雾的紫色,容颜皎洁柔和似月。 叶昔昭全没料到这女郎中姿容仪态这般出挑,小小的惊艳了一番。 郎中毕恭毕敬地行礼之后,上前把脉。芷兰利用这间隙,低声说了困扰叶昔昭很久的病痛。 郎中不语,只是点一点头。开了方子,转而又在一张纸上写了几句话:“民女口不能言,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担待。夫人病痛需好生调养,每日早晚服药。过段时日,民女再去侯府。” 叶昔昭看罢,暗自感慨人无完人,面上自然没有流露出来,笑着点一点头,“有劳。” 郎中施礼退出。 叶昔昭又垂眸欣赏郎中清丽的梅花小楷,微声叹息:“只一点瑕疵,否则不就是十全十美?” 芷兰也有点惆怅,“对啊,可惜了。” “收起来,回府后命人去抓药。” 芷兰也知道,不能即刻在相府着手此事,称是应下。 虞绍衡走进来,知会叶昔昭:“我去前面。” 叶昔昭很好奇他是怎么寻到的这名郎中,但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也就笑着点头。她也不能离开花厅太久,打理仪容后折回去。 到了花厅门外,身后传来欢快的语声:“昔昭,是你么?” 叶昔昭顿住脚步,神色微变,脊背挺直得有些僵硬。这个人是冯慧萱,她的闺中密友,前世被她亲手送到虞绍衡身边的冯姨娘。 “夫人,是安国公府五小姐。”芷兰诧异,冯五小姐是夫人闺中密友,可她为何会觉得夫人不愿见到这个人? “听出来了。”叶昔昭转过身形的同时,挂上喜悦的笑容,“慧萱,许久不见。” 冯慧萱略略加快步子,到了叶昔昭面前,亲昵地携了她的手,语声清脆:“还不是怪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次都要我去侯府看你。我料想你今日不会缺席,刻意来凑趣。” 叶昔昭歉然道:“这段日子有些不妥当。”随即走入花厅,“进去说话。” 两人挨着落座,冯慧萱道:“过 两日我去看你可好?我这心里一直很是记挂你,再者也能陪着你说说笑笑、排遣愁绪。” 叶昔昭笑着对上冯慧萱的视线,为难地摇头,委婉推脱:“侯府这几日怕是会有些忙乱,等我得了闲,便去国公府看你。” “这样啊……”冯慧萱有些失望地垂了眼睑。 叶昔昭猜测着,这失望是出于不能如愿叙旧,还是出于不能去侯府做客,由此笑道:“我们自幼相识,又同在京城,还需计较早几日晚几日团聚么?” 冯慧萱这才笑了,“是这个理。我只是太挂念你,日子又很是烦闷。” 烦闷的原因又是为何?叶昔昭短短时间内便添了疑心病,听到的每一句话,都会猜测是不是别有居心。明明已生猜忌,还要和颜悦色的应对——叶昔昭勉强自己做到这一点,却不能这么快就习惯,只觉得累心。 幸好,又说了一会子话,开席了。叶昔昭要与孟氏、大嫂许氏等人坐在一处,冯慧萱则被丫鬟请到居后的桌位。 用饭时,叶昔昭忆起前生事,片刻恍惚。 前世一幕,叶昔昭记得分外清楚: 冯慧萱哭诉双亲因着国公府就要没落的缘故,竟有意将她送到一名年过五旬的官员家中做妾。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自谋生路,想来想去,既能挽救国公府又能解她困境的,也只有侯府。所以她求叶昔昭设法让她成为虞绍衡的女人,说只求个安身之处。若不能如愿,真不如一死了之。 而在那当口,太夫人对叶昔昭已经忍无可忍,说她若是无意挽回夫妻情分的话,就着手给虞绍衡纳妾。孟氏每次前去侯府,也总是一再提及子嗣之事,长吁短叹。 这些事赶到了一起,让叶昔昭愿意做这顺水人情,与太夫人提了此事。太夫人斟酌之后答应下来,只让她说服虞绍衡同意。 虞绍衡之于纳妾之事,是连太夫人都说不动的,总是推说过几年再议。叶昔昭就更没法子让虞绍衡同意了,不过是说一次吵一次。久无结果之下,冯慧萱又总是过来哭哭啼啼要死要活,迫得她将此事交给了吴妈妈、翡翠去打理。 最终结果,是虞绍衡在莲花畔午睡的时候,冯慧萱出现在室内。 叶昔昭随后而至。二夫人、三夫人也听说了此事,也在同时过去观望。她们看到的是冯慧萱衣衫不整地站在床前,三夫人一通大惊小怪,惹得虞绍衡沉声申斥才不敢再乱说话。 就这样,虞绍衡在阖府人员 通力促成的前提下,收下了冯慧萱。 自然,这引发了虞绍衡暴怒。太夫人默许这种事,叶昔昭经手这件事,都让他太失望太窝火。 几日后,冯慧萱被一顶小轿抬着,走侧门进入侯府,变成了冯姨娘。 虞绍衡则在那一日下令撤销宴席,谢绝宾客。冯慧萱去正房敬茶的时候,他严惩莲花畔所有下人,一群人在院中被打得皮开肉绽,硬生生将旁人眼中的喜事变得鲜血淋漓。 叶昔昭与冯慧萱都被吓得脸色发白。 虞绍衡就在这时候,对叶昔昭报以寒凉一笑,转而拎起冯慧萱,漠然离开。 他只字不提正房的不是,不曾发落吴妈妈与翡翠。 如今想想,是在那时,他的情意泯灭。已心死,就不会再浪费丝毫精力。 她也在那之后,真正的过上了清净时日,夫妻二人连话都很少说,后来又给他添妾室的事,也是下人去传话。虞绍衡对她的回答从来只有一个字:好。 这一桩事,彼时阖府皆知,却是任谁也不敢外传半句。而今感触,真是不堪回首。 那是家丑,亦是虞绍衡被亲人联手算计了,究其根本,让人心酸难忍。 不想了,不想了……叶昔昭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尽力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她做过的傻事错事太多了,想也无用,不如多想想如何温暖他前世被伤透的心。 ** 宴席撤下之后,戏班子粉墨登场,丫鬟备下桥牌,又腾出了供人小憩之处,女眷全凭喜好消磨时间。叶昔昭对这两样都无兴致,耐着性子看了会儿戏,以更衣为由退出。刚出门,冯慧萱赶了上来,笑道:“这是要去哪里?去赏花好么?” “我倒也想,可父亲催着我去书房说话。” 冯慧萱哀怨问道:“就那么忙么?” “的确是忙,侯爷也说要早些回府。”叶昔昭举步离开,“失陪。” 冯慧萱扬声叮嘱:“等你清闲下来,一定要知会我。” 叶昔昭没说话,回了出阁前居住的小院儿,换了身衣服。要去书房的时候,孟氏过来了。 叶昔昭问道:“娘怎么也不稍事休息?” “还不是挂念着你。” 芷兰笑着取出方子呈给孟氏,“侯爷已请人给大小姐开了方子,夫人尽管放心。”她自然而然地换了称谓,之后将郎中过来的事绘声绘色的说了 。 孟氏放下心来,笑得很是舒心,“难为侯爷肯迁就你。若是由着你,不知又拖到什么时候。” 叶昔昭只是理亏的笑。 芷兰打圆场:“夫人也别怪大小姐,便是奴婢这个从中传话的,一想到跟一个大男人说这些,也是打怵得紧。” 孟氏一想,也是。 说着话,叶舒玄着人来唤叶昔昭。 叶昔昭转去书房。 叶舒玄坐在桌案前,看到女儿目光灵动,巧笑嫣然,心绪不由明朗几分。 叶昔昭落座,语调活泼:“爹,我是来兴师问罪的,说说您与侯爷针锋相对之事。” 叶舒玄在听到虞绍衡名字时就已沉了脸,不悦道:“是他顶撞长辈在先,你要我说什么?” “可是爹那些话也着实刺耳啊。”叶昔昭规劝道,“看人也该与时俱进,不能一味记着往昔恩怨。” “我巴不得全忘掉,又如何能忘?”叶舒玄说起往日事便无从冷静,“当初你与鸿笑虽说是刚定亲,可是哪个朝臣不知?虞绍衡呢?也不知如何抓到了相府把柄,要挟我退亲在先,强行定亲成婚在后。我活了半生,被一个少年人弄得颜面尽失,你倒是与我说说,他是不是蓄谋给我难堪?” 当初被虞绍衡逼得全无退路、狼狈不堪的情形,几乎每日萦绕心头。而那时的虞绍衡呢,小小年纪却城府深藏、行径霸道果决。对照之下,那无疑成了他此生奇耻大辱。 对着给予过自己屈辱的女婿,谁能做到平静?最要命的是,之于政务,他只能做到与虞绍衡井水不犯河水,翁婿两个对峙朝堂的话,会被天下人笑死。由此,他心里总憋着一股子火气,能发泄的方式却也只有冷嘲热讽。而且,总怀疑以往开罪了侯府却不自知,担心虞绍衡不定何时便会对相府下狠手。 叶昔昭低声道:“说到底,不还是因为我大哥做了错事?子嗣不成器,却怪旁人拿捏住把柄,这道理说得通么?” 叶舒玄没了方才底气,“那件事,的确是我管教无方,昔寒的确是该好生约束了。”随即迟缓地一摆手,“他的过失你就不要追究了,知道太多全无益处。” 叶昔昭没应这话,随即长话短说,“为着我们兄妹两个,不能与侯爷尽释前嫌么?单说我,如今就是每日忧心忡忡,左右为难。你们若还是坚持那些糊涂心思,让我如何自处?” 叶舒玄对这件事的态度与虞绍衡大 同小异,“怎么尽释前嫌?的确,我与他说话是刻薄了些,有失长辈风范,可他呢?三言两语就将人气得火冒三丈!” 昔昭当初为了相府主动答应婚事,始终让他心怀歉疚。而今与虞绍衡出双入对,看起来也很融洽,这于大局来说再好不过。他又何尝不想让叶家荣华世世代代延续下去,只是……心结又岂是须臾间就能解开。 叶昔昭听得啼笑皆非。的确是,论气人的功夫,她身边这些人,哪个也比不过虞绍衡。但喜人的是,翁婿两个的态度都已稍有缓和,日后尽心周旋就是。这么想着,为虞绍衡开脱道:“侯爷是面冷心热之人,日后您慢慢品。” 叶舒玄语带轻嘲:“少年得志,虞府又有三代荣华,便是面冷心也冷,谁又能说什么?”深凝了叶昔昭一眼,低声叹息,“你娘这两日也与我说了不少,他是真心善待你就好。爹欠你的,这辈子已无从偿还。” 叶昔昭顺势道,“不再与侯爷水火不容,便是爹对女儿莫大的眷顾。” “我……尽力而为。” 叶昔昭这才唤芷兰将贺礼拿进来,“这是太夫人特地命我带来的贺礼,听说是与侯爷一起选的。”语毕动手拆开,不由一愣。 那是一幅兰竹图,出自前朝名家之手,千金难求。一旁的题字是一首五言绝句,寓意自然是赞人高风亮节清正耿直。 叶舒玄的手滑过画卷,动作小心谨慎,目光变得炯炯有神,可见这礼物是送到他心里去了,却又偏偏嘴硬:“我这颠倒黑白之人,哪里受得起此等珍品。” 叶昔昭失笑,“那不是话赶话么?” “名家手笔,果然不一般。”叶舒玄已完全沉浸到了鉴赏真迹的喜悦之中,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起一件事,“说起作画,鸿笑精进了不少,前两日才带来一幅兰花图让我过目。如今我这些门生,成器的大抵只有他了……”他自顾自说着话,没发现叶昔昭已蹙了眉、冷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五小时写了四千+,貌似是动力不足?求菇凉们不霸王~ ps:绍衡的福气在后头,嗯嗯! ☆、防患于未然 叶舒玄说着话,回身找出所说的那副兰花图,“来,你看看。” “不必。”叶昔昭面带嫌恶。 叶舒玄抬眼相看,愣了愣,“这是怎么了?你往日里不是最喜鉴赏画作么?” “这话不假,如今却要因人而异。”叶昔昭正色道,“我不明白,爹为何还这般看重唐家人?” “这还用问么?我们与唐家是远亲,亦是世交。鸿笑又是我看着长大的……” 叶昔昭出声打断:“那些都是亲事生变之前的事。爹凭什么认为,唐家不会记恨相府退亲之事?” 叶舒玄对这样的言辞很是意外,沉吟片刻才辩道:“谁看不出当初是侯府强人所难?谁又不知你是我真正的掌上明珠?我会拿你的终身大事当儿戏?” 叶昔昭垂眸思忖片刻,极力转动脑筋分析道:“侯爷战捷班师回朝、相府退掉唐家亲事、我与侯爷定下亲事——相加起来不过十余日光景,外人凭什么不能认为爹更中意侯爷这样的乘龙快婿?又凭什么不能认为这是爹与侯爷做的一出戏?寻常官员,在当初的状元郎与永平侯之间,都会选择后者结亲。这些,爹也没想过?” 叶舒玄微一颔首,之后才辩道:“你说的这些也有几分道理,有些闲人暗地里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唐家怎么会这么想?他们一直都知道,我想让你嫁的是才华出众之人,门第不需高,你一生安稳才是最重要。” “可不论为何,您没有做到。您是官场中人,平日除了与侯爷疾言厉色甚而口不择言,对敌对友不都是和颜悦色?除非真正言行一致,否则便只能让人以为口不对心,为人记恨。”叶昔昭笑容怅惘,“同理,唐家人若是认定这一点,他们不会也不敢与相府翻脸,只会一如既往地取得您信任看重,等待时机到了加倍报复,且可说是效法您行径。相府有难,侯府洗清干系并非易事,而我们两家又理应是唐家记恨的,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叶舒玄脸色变了几变,沉吟半晌才道:“你一个女儿家,能有这些推测、见地,我甚是欣慰。把唐家换成别家,我的确是会这么想,会百般防范,否则,我也不能在官场存活这些年。” 叶昔昭没接话,静待下文。 叶舒玄带着感慨缓声道,“可是昔昭,人这一辈子,真正知己不过三两人,真正合我眼缘的少年人更是屈指可数。我与鸿笑之父自幼相识,情同手足。在你与鸿笑三五岁的时候,我二人便曾谈及结亲之事。自鸿笑到 了相府,我便将他视为半子,他也从不曾让我失望,待我恭敬孝顺。这些你不会不知情。我就是个性情中人,无法舍弃这些年的情分,亦不能相信唐家会对我暗藏祸心。”之后,他带着困惑审视叶昔昭,“知己情深感天动地之事,我与你讲过不少,你也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今,你不再相信了?心中皆是出于大局的顾虑、猜忌么?” “……”叶昔昭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了。知己二字,的确是太多人看重并予以一世信任的,甚而对于很多男人来说,那种情分带来的慰藉胜过亲人、名利。没有证据,只凭一番空洞的推测,如何推翻父亲这一不能称之为过错的认知。无奈之下,她只得道:“那么,爹日后对唐家人,也如眼下对侯爷一般,在政务上井水不犯河水可以么?知己情分、父女情分该是不相伯仲吧?女儿总不会无中生有害得您痛失知己。人心难测,人会变,想来您往日也不会想到我如今会说出这番话。” 叶舒玄眉目舒展开来,笑道:“本就不会与唐家父子谈及政务,闲聊的都是些无足轻重之事。” “这是笑我杞人忧天了?”叶昔昭笑着点破,继而故作委屈,“您还是没当回事,我说了半晌算是白忙了。” 叶舒玄笑容之中,交织着欣慰与宠溺,“这是哪里话,你是为我好,我怎么会当成耳旁风?日后也会提醒昔寒公私分明,放心。” “那我就放心了。”暂时是能略略安心了——叶昔昭在心里补了一句,随即告辞,“侯府一早出了点事,我与侯爷得早些回去,过些时日再来。” “好。”叶舒玄又看向案上的兰竹图,“这贺礼太贵重了,我看看也就罢了,你……” 叶昔昭蹙眉嗔道:“太夫人与侯爷精心挑选的贺礼,您想退回?这是打侯府的脸,还是在打您自己的脸?亏您说得出。” “我这不是于心不安么?你急什么?”叶舒玄温和笑道,“我听你的,只要你不时回来与我这般说说话,什么都听你的,成了吧?” 叶昔昭这才释然笑开来,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念及一事,回首问道,“爹是不是有一本诗集?所有诗词是您年轻时的诗作。” 叶舒玄讶然,“你怎么知道的?不记得与你说过。” “没说过我怎么会晓得?何时说的我倒也记不清了。”事实当然是没听父亲说过,是因为那本诗集是前世唐鸿笑弹劾的罪证之一,叶昔昭不等回应又道,“借我几日可好?也让我拜读您当年大作。” 叶舒玄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什么?不过是少不更事时写的诸多荒唐语。” 叶昔昭很认真地威胁道:“偏要看,否则女儿日后回娘家只与娘说话,不理您。” 叶舒玄哈哈大笑,“你敢!”随即自是妥协,“等着,我给你找。” 诗集拿到手,叶昔昭心满意足地离开,又与孟氏闲话片刻,找到二夫人,又命人去知会了虞绍衡与虞绍谦,四个人道辞离开。 回到侯府,到了正房,帮虞绍衡更衣时,叶昔昭闻到了浓烈的酒气,不由蹙眉,“侯爷怎么又喝了许多酒?” 虞绍衡抬手揉了揉眉心,“去问你的好兄长——又缠着我喝了半晌的酒,来来回回问了我不下几十遍——是不是出自真心不再冷落你。” “他又犯浑了,亏得侯爷耐着性子应承这么久。” “今日还真是有些醉了。”虞绍衡说的是实话,行径却似给自己找的借口——语声未落便拥住了她,低头索吻,厮缠得她气喘吁吁才罢手,满意地点了点她变得嫣红的唇瓣,“去娘房里点个卯就回来,今日也累得不轻吧?” “没事。”叶昔昭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转去更衣,期间听闻了一些事: 上午,三夫人娘家人便过来了,与太夫人赔不是。 而下午,三夫人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由她母亲陪着回来了,向太夫人下跪认错,哭了半晌才回了房里。 这一次,三夫人把自己和娘家都害得不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叶昔昭去太夫人房里的中途,分析着三夫人的性情,再想到吴妈妈的提醒,猜测三夫人极可能会将自身遭遇的罪责推到她身上,心怀怨恨。 有时候,有些人无法面对、承认的就是自作孽自讨苦吃,会下意识的把责任推给别人,却不肯反思追究自己有无过错。三夫人是这种人,往昔她与父兄亦是。 思及此,叶昔昭吩咐了新竹一番:“让房里的都记住,日后何事都要与三夫人撇清关系。”沉吟片刻,又补充道,“相安无事即可,若是有人找茬,不予理会,及时知会我。” 太夫人信奉家和万事兴的道理,若是正房总与三夫人那边摩擦不断,时日久了,两房的人都会惹得太夫人嫌弃。 “奴婢谨记。”新竹应下后又道,“芷兰去命人照方抓药了,回去后奴婢便跟她细说。” 叶昔昭笑了 ,“对,芷兰高兴的时候是伶牙俐齿,不高兴的时候是牙尖嘴利,闲时多劝她改改这性子。” 新竹噗嗤一声笑,“那是自然,奴婢少不得劝她。” 到了太夫人房里,恰逢虞绍桓出门。他神色很是落寞,勉强扯出一抹笑,寒暄几句离开。 整件事,受伤最重的就是他了。前一日兴许还在憧憬孩子出生后的情形,今日就变成了这般情形,换了谁也承受不了这种落差。 太夫人坐在大炕上,神色难掩疲倦,见到叶昔昭,强打起精神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宾客众多,午间晚间都要设宴款待,你们该帮忙待客才是。” 叶昔昭恭声道:“侯爷本该在家静养,不宜整日忙碌,况且府中又有事。”随即谈及贺礼之事,不安地道,“儿媳事先也不知贺礼如此贵重,便带了去……” 太夫人摆手笑道:“这是绍衡的主意,那是他与友人打赌赢来的,赠予相爷再合适不过。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兄弟三个对风雅之物不看重,不定哪日便会随手丢给谁,绍筠就更别提了……”说到女儿,她便是头疼不已,不自觉地岔开了话题,“我总疑心她投错了胎,竟比男孩子还顽劣。” 虞绍筠是虞绍衡四妹,自幼跟着三个兄长习文练武,聪慧狡黠。一年前,这大小姐在及笄之后,反倒越发的顽劣,不时溜出府去,屡次与人比试,被她打的起不得身的名门子弟就有好几个。 眼看着虞绍筠就要变成祸根,且很有惹下一堆恶名嫁不出去的危险,再加上虞绍衡又因政务繁忙无暇管教,太夫人狠了狠心,让虞绍衡寻了个身在外地的严师,把虞绍筠送出了京城。 叶昔昭心知太夫人就是再头疼,也是百般思念女儿,笑道,“绍筠去外面也有一年了,太夫人命人去把她接回京城吧?” “嗯,倒是听说如今文静了几分。”太夫人笑眯眯的,“等端午前后就让她回来。绍衡不似往日那般没日没夜的忙了,也有时间帮我管教她了。” “这再好不过。” 继而,太夫人言简意赅地说了三夫人的事,“好生将养几日再回府也不迟,却这么急切地回来认错,哭哭啼啼半晌,若是落下了病根儿,算是谁的不是?” 叶昔昭说什么都不大妥当,便没接话。 末了,太夫人道:“今日都不得清闲,丫鬟之事,明日给你指派。晚间你们就别过来了,我着实乏了,稍后歇下,不知何时才会醒。” “是。太夫人好生歇息。”叶昔昭告退。 回到房里,叶昔昭取出从相府带回的诗集,送到虞绍衡面前,“从相府带回的,侯爷看看?” 这诗集里面,有些字眼在别有用心之人看来是犯上之意。在前世,这是叶舒玄罪名之一。 虞绍衡倚着床头,微眯了眸子,翻阅时,指关节一直揉着眉心额头。 “头疼?” “嗯。”虞绍衡看着书页上的字迹。 叶昔昭去搬了把椅子到床前,又让虞绍衡横躺在床上。 虞绍衡会意一笑,“别累着。” “举手之劳罢了。”叶昔昭手指按揉着他头部一些穴位,“小时候每次头疼,父亲总是如此照顾,久而久之,也就记住了。” 虞绍衡到何时也承认,叶舒玄很疼爱儿女,只是在有些事情上方式欠妥,笑了笑,道:“是叶相笔迹,字里行间却不似他性情,是抄录还是旧作?” 叶昔昭没说实话,“就是不知道这一点,又没问出结果,才让侯爷过目。” “我好好看看。” “不急,不舒服就先歇息。”他愿意看就好。叶昔昭将诗集放到一旁,问出心中疑惑,“今日那名女郎中,侯爷是从哪里寻到的?是天生口不能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如此 虞绍衡告诉她女郎中的底细:“那是我友人亲眷,医术不错,却不常为人医治,你也就无从听说。是否天生不能言语,倒是没问过。” 叶昔昭听得女郎中的由来,猜想“民女”二字是否只是谦辞。因着他道出的友人二字,念及兰竹图由来,不经意岔开话题:“听太夫人说了贺礼从何而得,真是想不出侯爷与友人的赌约是什么。” “……”虞绍衡不接话,呼吸转为匀净。 须臾间就能入梦?叶昔昭才不相信。这厮就是喝成醉猫,也不可能如此。“侯爷。”她手上加了点力道。 “……”虞绍衡继续装睡。 原本叶昔昭不过随口一说,可他这样子反倒引得她有了强烈的好奇心,又抬手推他肩头,“侯爷说说又怎么了?” 虞绍衡装不下去了,勾唇轻笑,却道:“冷了。” 叶昔昭明知他这是缓兵之计,还是脱掉绣鞋上了床,去给他拉开一条锦被盖上。 虞绍衡顺势把她勾倒在身侧,“头不疼了,跟我躺会儿。抓药的人得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叶昔昭被强行安置在他怀里,不满地看住他。 虞绍衡忙着将她头饰去掉,末了又吻了吻她眼睑,“快睡会儿,脸色真差。” 叶昔昭被这种逃避问话的方式引得笑了,“心存疑惑,怎能入睡。” 虞绍衡只好道出实情:“你不会愿意知道,不说是不想骗你。” 叶昔昭揶揄道:“便是有心骗,一时间也编不出合情合理的理由,不能自圆其说,对么?” 虞绍衡理亏地笑笑,“这么说也可。” 叶昔昭扯扯嘴角,“但这让人愈发好奇了,怎么办?” 虞绍衡想了想,告诉了她事情梗概:“我与友人赌的是一件事,历时几年方能分出胜负,是以,那幅画只是赌注之一。那时候少不更事,否则怎会有这等行径。” 叶昔昭听这话,想着应是关乎他几年前程,也就没再细究,目光微闪,笑了起来,“真担心侯爷的友人已倾家荡产。” 虞绍衡逸出清朗笑声,“不至于。” 又说笑了一阵,两个人睡了一觉。芷兰轻声询问叶昔昭要不要用饭的时候,夫妻两个醒来,方觉天色已晚。 唤人摆饭前,芷兰先端给叶昔昭一碗颜色深浓的药,“方子上写着,要在饭前服用,已经晾了些时候。 ” 叶昔昭接过,一口气喝完。 芷兰又奉上一杯水。 虞绍衡看着妻子服药的情形,想起了妹妹虞绍筠,“绍筠每次生病服药前,丫鬟都要给她摆上一堆糖果甜食。便是如此,还要磨蹭半晌。平日里无法无天,其实没出息得很。” 叶昔昭轻笑,“因人而异。”叶昔寒一个大男人,生平最怕的事,也是服药。这完全就是没道理可讲的事情。 饭前服药的一个弊端,是无法如常用饭。胃里有一碗药打底,哪里还能吃多少东西。这引得虞绍衡有点头疼,“左右都不是好,总这样,你不是更虚弱了?” 叶昔昭倒是不在意,“午间不需服药,多吃些就是了。” “你总有话说。”虞绍衡打趣一句,又吩咐下去,命小厨房里的人每日精心准备些养胃的饭菜。是药三分毒,药材性子就是再柔和,也会伤胃。 晚间,叶昔昭早早睡下了。虞绍衡则借着床头灯光翻阅诗集,与叶舒玄有关的一切,是他必须去了解的。 有些诗与唐鸿笑风格相仿,辞藻华丽,却非伤春悲秋,看了赏心悦目。有些则是为了铭记一些际遇而作。细细回忆了解到的叶舒玄生平诸事,有不少能与他年轻时遭遇对上。 由此,虞绍衡确信这本诗集是出自叶舒玄之手。沉思片刻,准备把诗集放到书房,沉下心来看上几遍。 一夜无话。 翌日早间,叶昔昭与二夫人去请安的时候,太夫人把夏荷和两名小丫鬟唤进房里,问道:“将这三人派去正房如何?” 叶昔昭与二夫人皆是一愣。 任谁也不会想到,太夫人会将她最看重的夏荷指派给叶昔昭。 夏荷笑盈盈到了叶昔昭面前,屈膝行礼,“夫人不会嫌弃奴婢粗手笨脚吧?” “怎么会。”叶昔昭不安笑道:“你是服侍太夫人已久的大丫鬟,若能到我房里,自然是我的福气。”随即看向太夫人,如实道,“儿媳实在是受宠若惊,可是……实在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太夫人呵呵地笑起来,“我明白,明白。这是我思量几日才选出来的人,你只管安心收下。”她明白的是叶昔昭的喜悦和顾虑,喜在她的看重,顾虑的是她少了夏荷会不会不习惯——这一点又不能说出,说了怕被误解是不想要夏荷。 “多谢太夫人。”叶昔昭恭敬施礼道谢。 二夫人则 笑道:“早知人手不够,便能换得太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儿媳早就将院子里的下人全部打发走了。”又对叶昔昭说道,“大嫂,我可是自心底眼红你的好福气。” 这话引得在场的人都笑了。 太夫人应道:“哪日你人手不够了,我房里的人由着你挑。” 二夫人笑着道谢,随即还是开玩笑,“那儿媳回去就开始盘查下人有无过失。” 叶昔昭笑望向二夫人,目光流露着欣赏。这女子甚是聪慧,若是换了三夫人,今日势必会闹得不欢而散。 之后,叶昔昭要回去给夏荷安排住处。夏荷与两名小丫鬟要着手收拾随身之物,第二日去往正房。 叶昔昭与二夫人同时告退出门,之后笑道:“二弟妹去看过三弟妹了么?” “没有,正要问大嫂是什么意思呢。不同午后我们同去?” 叶昔昭本就是这心思,愉快应道:“好啊。”有些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她们两个若是对三夫人不闻不问,总不是那么回事。 而此时的夏荷则被太夫人唤到近前,叮嘱道:“要你过去,一来是把你看到学到的持家之道慢慢教给昔昭,也不要做得太明显;二来呢,夫妻两个若是有了什么嫌隙,你从中周旋着,多劝着她一些。” “奴婢谨记。”夏荷的声音有些哽咽,“奴婢真是舍不得太夫人。” “这是什么话,又不是不再见面了。”太夫人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只要是我看重的、知错就改的,我就会给她一份好前程。我毕竟已上了年岁,日后当家做主的,是绍衡的发妻。你还年轻,在正房尽心尽力,才有希望一生无忧。” 感动之下,夏荷落了泪,“奴婢知道太夫人的苦心。” “你也不必担心别的。退一万步讲,昔昭若是又变回往日的样子,我再把你唤回来就是。”太夫人抬手,帮夏荷拭去泪水,“高高兴兴地去。若无大事,不需知会我,你从今日开始就是昔昭的人了,不能再处处顾念着我,谁都不能容忍下人三心二意,明白这道理么?” 夏荷努力抿出个笑脸,“明白。” -- 叶昔昭回到房里,用罢饭,虞绍衡去了书房之后,把新竹、芷兰唤道近前,说了夏荷的事,叮嘱道:“不需多想什么,你们都是玲珑心肝,该知道太夫人是什么性情、眼下又是什么打算。是以,日后不需觉得低人一头,也不可欺生不肯帮衬,明白么?” 芷兰笑道:“自然明白!这是好事啊。” 新竹则是若有所思,“新竹、夏荷、芷兰,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出自一个房里的,也算是与夏荷姐姐有缘了。” 芷兰频频点头,“说的就是呢。” 两个人三言两语就让叶昔昭放下心来。至于夏荷的住处,叶昔昭命人布置得与新竹芷兰的房间大同小异即可。一碗水端平,三个丫鬟心里才自在。 -- 下午,叶昔昭与二夫人结伴去看望三夫人。 路上,二夫人情绪有些低落,“想想就头疼,我跟她根本没话说,平日里只是见面寒暄罢了,到此时还不知说什么宽慰的话才妥当。” 叶昔昭失笑,“我还不如你。走个过场就好。” 趋近院落的时候,听闻后方有人低声交谈,叶昔昭回身观望之前,听得女子脆声唤她: “昔昭。” 叶昔昭讶然转身,“慧萱?你怎么会在这儿?” 冯慧萱走上前来,道:“三夫人在闺中的时候,我们两个算得熟稔。昨日听母亲说起三夫人的事,便递了帖子,三夫人回话说我若是不忌讳,随时可以过来坐坐,就过来了。” 叶昔昭问:“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冯慧萱应道,“没必要与你说啊,再说我来也是想看看你,昨日就说很记挂你了,我这也算是一举两得。” “原来如此。”叶昔昭似笑非笑,继而为二夫人与冯慧萱引见。两人寒暄之际,很多想法猜测回忆齐齐涌至脑海,一些萦绕心头的困惑,终于有了答案。 在目光变得冷冽现出锋芒之前,叶昔昭垂眸敛起情绪。目光再冷,被人看到又有何用,全不如日后手段冷硬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试探心迹 三夫人躺在床上,面色发青,嘴唇发紫,看着上方虚空,目光阴霾。 “又想什么呢?”说话的人是李氏,三夫人的母亲。 “我还能想什么?”三夫人语声空洞。 李氏叹息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好生将养。身子骨若是毁了,想什么都没用了。” 三夫人的手落在酸痛不已的腹部,“可没有孩子做依仗,日子还怎么过?郎中怎么说的,您也不是没听到。” “孩子还会有的,不许胡思乱想!”李氏语气加重,却有些哽咽,“再说了,事发突然,才就近请了郎中,日后再请太医来给你把脉。” 三夫人眼中浮现一层水汽,“就别宽慰我了。我小产时吃的苦头,您也看到了,早已伤了根本。若非笃定,郎中怎么敢说那种话。不是如此,我怎么会拼上半条命也要先回侯府,给太夫人赔罪。人已算是废了,再被太夫人更加嫌弃,我会是个什么下场?” 李氏随着这番言语,想起了女儿小产时被鲜血染红的衣物、床单……不由闭了闭眼,几欲落泪,“哪个女子怀胎产子,都是从鬼门关前走一遭。你终归还是岁数小,不宜有孕,早知今日,就该缓两年再说……” 三夫人冷笑,目光怨毒,“不是叶昔昭,我怎么会被三爷与太夫人嫌弃,怎么会在羞恼之下回了娘家,不回娘家怎么会落得这等境地?全是那个扫把星害的!”顿了顿,语声愈发阴冷,“一早的事您不是也听说了么?太夫人把最得力的大丫鬟给了正房。我这儿就剩了半条命,太夫人都不曾遣人来询问一句,与叶昔昭倒是越发亲近了,真比当众责骂我一通还让我难堪!” 李氏斥责道:“你还有脸说?别人能把太夫人哄得团团转,你怎么就不能?遇到事就知道耍性子回娘家,也就这点儿出息!心里再委屈,也不能做到明面上啊。”意识到三夫人此时情形,语声才缓和几分,“如今知道叶昔昭的厉害了吧?人家把你弄成这样,还一点干系都不用担,可你呢?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夫人委屈辩道:“她做了两年不死不活的摆设,我怎么能料到她今时转变?再说了,往日里太夫人也是待我最和善的,谁能料想突然就翻脸了?我处境尴尬,能依仗的也只有娘家……” “唉——”李氏满脸悲戚,“你就是太心浮气躁,才吃了这么大的亏,日后处境还如此,可如何是好啊。” 三夫人沉默片刻,唇角抿出一丝笑,“吃一堑长一智,我明白 。我日子不好过,自然要找个人陪着。” 李氏正要接话,丫鬟进门通禀:“大夫人、二夫人、国公府五小姐过来探望了。” 三夫人吩咐道:“快请。” 三名女子循序进门,先与李氏见过,寒暄几句,这才落座,又命各自丫鬟将带来的滋补之物送上。 几个人闲聊片刻,三夫人现出倦怠,歉意笑道:“总是贪睡易乏。” 来看望的三个人起身道辞。 三夫人又对叶昔昭笑道:“冯五小姐与我不过泛泛之交,与大嫂才是常来常往,今日特地来探望,不过是看在我与大嫂是妯娌的情分上。如此,就要烦劳大嫂款待冯五小姐了。” 叶昔昭报以一笑,“我帮你待客是本分,一家人本该如此。” 由此,冯慧萱随叶昔昭离开三房,转去正房。 一路上,花香清远,画廊金粉。 韶光流转之中,冯慧萱初时陶醉,之后便垂下头去,只看着脚下。 芷兰偷眼打量,见她眉宇间凝着一份伤感。是出于女儿情怀伤春悲秋,还是为了什么事? 因为叶昔昭对冯慧萱态度的细微变化,让芷兰对冯慧萱自心底存了一份疑虑,由之生出忌惮。 到了正房,叶昔昭与冯慧萱转去西次间落座。 新竹芷兰奉上茶点。 叶昔昭侧目打量着冯慧萱的湘色褙子,问道:“这衣服看着眼熟,去年春日你是不是穿过?” 冯慧萱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 叶昔昭笑道:“还是你念旧,哪像我,总是贪图新鲜的衣料样式。” “你是侯府夫人,便是你不挑剔,衣物也要百般讲究。”冯慧萱解嘲一笑,“安国公府倒是也想处处讲究,却已是有心无力。” 叶昔昭料定她就要抓住机会哭穷诉苦,还是故作惊讶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往日里看你郁郁寡欢,便没说过这些丧气事,你既然问起了,就与你细说说。”冯慧萱敛去欢颜,神色怅然,低声道:“家父前些日子惹得龙颜不悦,被责令罚奉一年,在家中思过。偏生在官场又没结交下肝胆相照之人,这一来二去,皇上迟早会忘了他这个人。再者,皇上也不曾说思过期限,是以,家父如今不过空有个爵位的名头……家境如今是每况愈下了。我不愿整日留在家中,也是因双亲每日愁眉不展。” 安国公等 于是被皇上打入了官场的冷宫。官员的噩梦之一,就是皇上连理都懒得理你。 叶昔昭又问道:“那你的兄长姐夫呢?他们不能缓解窘境么?” 冯慧萱苦笑,“都是芝麻大点的官,哪里帮得上忙。也曾百般设法周旋,银子花去不少,事情却没办成一件——多少人都是见风使舵,不过是打着哈哈敷衍罢了。”继而,谈起她的姐姐、嫂子,“几个人整日里劝着我双亲赶紧给我寻个去处……竟要用我的终身大事来解府中困境。”末尾的话,分明已是有意引申到她的嫁娶之事上。 叶昔昭心道:你急着说,我偏不急着听。她已得到了想了解的情况,便结束这话题,“你也别太担心,会好起来的。” 冯慧萱垂眸看着杯中茶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种身不由己之事,轮到自己头上,才知有多不甘,才明白你当初是个什么心境。” 叶昔昭却语调轻快地应道,“我婚事全由双亲做主,能有什么心境?怎么,难道你还想自己做主终身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女子一生归宿,不过这八个字。哪一个敢在出嫁之后与人抱怨?那是有失妇德之事,便是对至亲之人也不能轻易说出。也便是因为这些条条框框,才能让叶昔昭在今日坦然应对,在往日不曾对谁说过失分寸的话。 冯慧萱闻言失笑,“怎么会,不过是由感而发。”说着话,意味深长地看住叶昔昭,“而你,我还不知道么?以往愁苦,总与我说应付不来诸多琐事,索性成日里躲在房里寻个清闲。原因……”话没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原因还不就是不懂事。”叶昔昭见冯慧萱不愿放弃这话题,索性一本正经地规劝,“便是你方才说的事情成真,你也不要为此愁闷。你双亲养育了你十七年,便是你以终身大事换得他们余生安稳,也是尽孝道,只会让我钦佩敬重。这种话与我说说也就罢了,记住没有?” “……”冯慧萱讶然失语,眨了眨眼才笑道,“难怪叶相爷最是疼爱你,这见地胸襟就是与寻常人不同。” “又取笑我。”叶昔昭巧笑嫣然。 芷兰走进门来,在叶昔昭身边低声回禀:“侯爷回来了,说是忘了将一册诗集带去书房。听说夫人有客,就懒得进门,此刻等在院中,请夫人把诗集送出去——就是昨日侯爷看的那一册。” 叶昔昭会意点头,对冯慧萱道:“稍等,我去去就回。” 芷兰给冯慧萱换 了一盏茶。 冯慧萱笑道:“去忙吧,我又不是外人。” 芷兰称是退出,到了厅堂,惊觉叶昔昭还未去取诗集,对她招一招手。 叶昔昭微声吩咐几句。 芷兰正色点头。 叶昔昭找到诗集,去了院中,交给虞绍衡。 虞绍衡问道:“安国公府的人?” “是。”叶昔昭留意到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虞绍衡点一点头,转身就走。 叶昔昭唤住他,“侯爷。”这厮就是这样,小事上不高兴了,就懒得说话。 “还有事?”虞绍衡转身看她。 叶昔昭低声解释道:“妾身与她在相府见面时就说了,近日忙碌,没时间待客。可是今日她却来看望三弟妹,顺势要来房里坐坐,难不成还能一口回绝?” 虞绍衡却反问:“怎么不能?” “……”叶昔昭委屈地忽闪着纤长睫毛,语声更低,“妾身这就回房送客。” 虞绍衡不由笑了,“怎么还当真了?逗你呢。” “妾身又不是猫儿鱼儿……也理当听从侯爷吩咐。” 虞绍衡目光微闪,语声转低转柔,“一口一个妾身侯爷,我听腻了,你该怎样?” “可这是礼数。” “这是繁文缛节。寻常夫妻,哪有那么多讲究。按你说辞,我是不是该口口声声唤着夫人?”虞绍衡真正想说的是,她立意挽回夫妻情分,从礼数开始无可厚非,可到今日,已大可不必。 叶昔昭有了笑意。 不等她搭话,虞绍衡趋近,语带笑意:“夫人不答应,为夫一气之下,咬你一口也未可知。” 叶昔昭用力咬了咬唇,才没笑出声,“我听你的就是了。”她本就是刻意守着这礼数,并非自心底愿意遵从,再加上这意味的是与他又亲近了几分,自然乐得答应。 继而,叶昔昭又问了一句:“怎么会这么厌烦安国公府的人?”往日里不曾意识到这一点,是觉得与她来往的人他都厌烦。而眼下情形却是不同,意味的是在前世纳妾之事发生之前,他就已对冯家颇有微词。 虞绍衡略一沉吟,“晚间与你细说。” 念及昨日赌约话题,叶昔昭半是打趣地道:“一定会说?” 虞绍衡失笑,“恁的记仇,一定会说。回去吧。” “好。”叶昔昭目送他走出院门,才反身而回,步上台阶。 芷兰脚步匆匆地走出厅堂,虚扶着叶昔昭,穿过抄手游廊,到了东厢房站定,低声回禀:“夫人,奴婢方才与新竹各自躲在暗中观望,奴婢觉得冯五小姐……应该是对侯爷倾慕已久。” 叶昔昭对此并不意外,只是道:“与我细说方才看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虐两个渣渣倒计时中~(~o~)~zz ☆、蹊跷旧事 芷兰将方才情形娓娓道来:“夫人去往院中之后,奴婢与新竹各选了个合适的位置,留意着西次间的动静。夫人与侯爷低声言语时,冯五小姐踱步到了窗前,看着外面。奴婢只看得到一个侧脸,冯五小姐笑容恍惚,有些失落,似乎还有些怅惘……但是比这更难过,像是脸上笑着心里在落泪的样子。”她蹙了蹙眉,懊恼于找不到贴切的言辞来形容,“奴婢说不清楚,可是那种笑容,奴婢是见过的,就像是……就像是相府大少夫人看着大爷的样子。” 最后一句,足以让叶昔昭会意。 叶昔寒成婚前有过钟情的女子,后来那女子病重离世,成了他刻骨的情殇。是从那之后,叶昔寒一度消沉自暴自弃,成婚后守着正妻却还拈花惹草,连添了三房妾室,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许氏嫁给这样一个人,心境可想而知,却又分明是自心底爱慕叶昔寒。那番滋味,是你能看到一个人,却无从真正得到的心头伤。 叶昔昭安抚地拍拍芷兰的手,“难为你了,我已明白。” 芷兰有些担心地道:“夫人,冯五小姐既然对侯爷存着这种心思,那以后还是不要让她来侯府了吧?” 叶昔昭笑道:“旁人觊觎侯爷,我为何敬而远之?由着她通过别人相助得偿夙愿么?” 芷兰思量片刻,漾出喜悦的笑,“奴婢明白了!” 叶昔昭这才返回室内,进门歉然道:“琐事多,害得你久等了。” 冯慧萱自然早已回到原处静坐,报以体谅的微笑,“是我来叨扰你,该赔不是的是我。” 叶昔昭看出那笑意中的牵强。她想,她是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往日里只觉得是个心性活泼开朗的,如今看来,强颜欢笑的时候怕是不少。来侯府时尤甚。 冯慧萱啜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道:“往日里着实想不到,侯爷也喜读诗词。” 叶昔昭悠然笑道:“这人世,想不到的事岂非太多?” “的确是。就如我,往日哪曾想过如今家境竟有没落之势。”冯慧萱苦笑之后,迅速调整了情绪,笑道,“还是说些高兴事——你回娘家时,相爷可曾与你说过他得意门生的一首新诗?诸多文人墨客都争相传阅,满口赞誉。” 叶昔昭险些报以冷脸,这算是哪门子高兴事?抬手抚了抚鬓角,用这间隙克制住了情绪,转脸笑盈盈看向冯慧萱,却不接话。 “我看了自然也是惊叹不已,虽说看罢心生怅惘,却 不得不折服于那般精致华美的辞藻。”冯慧萱赞美之后问道,“我帮你抄录下来,下次带来可好?” “太平盛世,哪来得那些个怅惘愁绪。”叶昔昭委婉谢绝,“我已没了这种闲情逸致。” 冯慧萱的视线多了谨慎郑重,“昔昭,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很多?” “我们虽是自幼相识,可我早已嫁为人妇,而你仍是个女儿家——你不变是在情理之中,而我若无变化,便是怪事一桩。”叶昔昭敛目轻笑,“我如今记挂的,不过是尽心服侍太夫人、侯爷,所思所想,不离家事。让你觉得闲谈无趣的话,我也没办法。” 冯慧萱沉吟片刻,“你说的句句在理,也该如此。我只是旁观者清,看到有心人痴情一片,难免同情嗟叹……” 换做往日,叶昔昭会敛目静心聆听,由着冯慧萱恣意感叹半晌,之后更加愁闷。今时自是不同,今时她厌恶唐鸿笑,而随之而生的,是也厌恶曾经执迷不悟的自己。后者的情绪,其实更让她不好过。 由此,叶昔昭明眸一瞬,将之拖出去掌嘴的心都有了,正色问道:“这是在说谁?谁对谁痴情一片?” 冯慧萱本就是再度试探,看看叶昔昭是否真的淡漠了过往。得到这样的回应,连忙赔不是,“你看看我,因着家中是非已是神志不清,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你担待些。” 叶昔昭也就又恢复了柔和神态,“忧思过度的话,就服些安神药,调养一段时日。” “我晓得。”虽说是不快隐于无形,冯慧萱想说的话却已无从道出,又坐了片刻,起身告辞,“我去知会三夫人一声,也该回去了。” 叶昔昭故作讶然:“这么早就走么?” 冯慧萱起身,殷切望向叶昔昭,“昔昭,明日我还能再来么?跟你说说话,心里敞亮些。你也知道,我除了你这儿,别无去处。而有些事,虽然难以启齿,还是想细细告知于你。” 叶昔昭过去携了她的手,柔声道:“你有难处我自然愿意聆听,能帮你分担再好不过。” 冯慧萱面上一喜,“昔昭,我就知道,你最是善良大度。” 叶昔昭笑而不语,转而命新竹送客。 冯慧萱走后,叶昔昭回房歇息,将纷杂的思绪整理清楚。 以往,三夫人话里话外暗指知道她一些私密之事。原来只当是无端猜测。如今才知,三夫人应是从冯慧萱口中听到了一些话,一些关乎唐 鸿笑的是非。 至于冯慧萱,一个女儿家,爱慕闺中好友的枕边人,又想不计名分地进入侯府,对她叶昔昭嫁入侯府,恐怕早已不自觉地生出嫉妒。在这前提下,与三夫人谈及虞绍衡当初强娶之事,便是不会横加污蔑他们夫妻品行,恐怕也会由着三夫人胡乱猜测,不予置评。 所以,三夫人已认定是她勾引了虞绍衡,亦认定虞绍衡头脑发热娶她进门之后,早已心生悔意。在三夫人眼中,他们以前不是夫妻不合,是虞绍衡清醒下来之后,开始百般嫌弃从而冷落她。 所以,有时候三夫人看向她的眼神,会透着轻蔑。 相府嫡女、侯门长媳,拜她友人所赐,在妯娌眼中沦为狐媚放荡之人。 而没有今日事的话,她还无从得知两人相识、来往。两个人默契地瞒着她这一点,自然是冯慧萱的主意。 冯慧萱富心计,有手段,从前世诸事就能看出。进门当日,那样的情形,换成寻常女子,怕是要一辈子卑躬屈膝地活着,任人踩踏。可是冯慧萱呢,还是逐步获得了太夫人的看重,即便是母凭子贵,如果不是八面玲珑,也无从做到。 自然,这其中也有三夫人一份功劳。 三夫人帮冯慧萱在侯府站稳脚跟,三房大事小情都能得到益处,何乐不为。而冯慧萱一个妾室,若想获得太夫人的好感,只能通过三夫人示好,必然会答应三夫人一些要求。两个人相辅相成,她那时又对一切视若无睹,等同于推波助澜。 叶昔昭忍不住猜测,前世自己身亡之后,两个人是什么情形。想来应该是面上哭她的死,心里却喜不自胜,之后过得风生水起。因为连对手都没有,二夫人从不与人争什么,也不需争,二爷仕途平稳,足以让夫妻二人过得舒心安稳。 虽说前生不是因为这些事抑郁而终,可在今时幡然醒悟,还是恼火至极。想到撒手人寰时,对虞绍衡说过的关于冯姨娘的话,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叶昔昭深深吸进一口气,面上平静,心里却一直窝着一股子火气。 晚间歇下后,不自觉地叹息一声。 虞绍衡洗漱回来,恰好听到,“难受得厉害?” “不是。”叶昔昭转身帮他撩开锦被,等他躺下,漾出微笑,“药虽说不能当即见效,却有所缓解,觉得轻松了许多。” “那就好。”虞绍衡双唇摩挲着她头顶发丝,“为何唉声叹气?” 叶昔 昭想了想,抬脸打量着他,手落在他脸颊,“说是为你,相信么?” “为我?”虞绍衡想了想,“不记得招惹过你。”又漾出坏坏地笑,“还是说,我不招惹你,你反倒生气了?” 前后两个招惹的意思自然不同。 说着话,他的手滑到了她胸前。 叶昔昭又气又笑,推开他的手,“哪个这么说了?” “我。”虞绍衡又寻到她唇舌吻住,轻轻啃噬,舌尖交错,手不顾她阻拦,恣意把玩着一处丰盈。 “你……嗯……”叶昔昭几次想说话,却无从做到,渐渐地周身燥热,气喘心跳。心说这哪儿是招惹,分明是故意修理她。心念一转,索性回应起来,甚而前所未有的热切几分。 “想让我引火烧身?”虞绍衡才不想自讨苦吃,笑着放开了她。 叶昔昭抓挠着他后背,“这可不怪我。” 虞绍衡把她小手捉住,纳入掌中,“现在高兴些没有?” 叶昔昭无声点头,视线锁住他俊颜,“方才是有些不是滋味,总有那么多家世显赫的女子惦记你……” 虞绍衡显得很头疼,“那该怎样?日后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门也像女子一样戴上帷帽?” 叶昔昭笑开来,挠了挠他手心,“没正形,我说的又不是假话,惦记你的人也不是从如今开始的。” “叶昔昭。”虞绍衡忽然连名带姓地唤她。 叶昔昭小小地吃惊,“怎么?” “别告诉我,你吃醋了。” 叶昔昭愣了一下,之后辩道:“难道有人觊觎你,我还要敲锣打鼓地庆祝炫耀不成?那可真是太心宽了——未免太看得起我。” 虞绍衡唇边延逸出笑意,“除了你,谁惦记也没用,别胡思乱想。” 叶昔昭心绪真的明朗起来,凑到他唇边,吻了一下,轻声道:“那你可以当我是吃醋了——方才怕落个善妒吃飞醋的名头。” 虞绍衡开怀而笑,宠溺地把她搂紧,狠狠地吻了吻她。 之后,叶昔昭才问起安国公府的事情。 虞绍衡说起冯家,语调转冷:“你认识的五小姐的生身之母是继室,你总该清楚。” “我是小时候听冯五小姐说过,她母亲原是妾室,正室去世之后,她母亲因育有一子才被抬了继室……这么多年了,不是今日提起,平日里都忘了 此事。”说着话,叶昔昭意识到了一连串的问题,“可是,那件事她都是听乳母说的,事发时她还未出生。陈年旧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我的途径。”虞绍衡细细道出安国公府中事,“只说安国公其人,平日迂腐死板,倒也没大的过失。皇上如今发落他,其实是因为他的家事。他正室留有一子,也就是国公府长子。长子这些年来想必饱受继室苛待,安国公近来又有意将世袭的爵位传给继室所生子嗣,他自然满腹怨恨。” 继室就算是坐在主母位置上,可地位还是低了正室一等。该继承公爵的,是正室留下的子嗣,除非有天大的理由,才能打破这规矩。安国公有这想法,未免太糊涂了。叶昔昭不由轻轻摇头。 虞绍衡继续道:“是这时候,老仆人告诉长子,说他生母当年之死很是蹊跷,疑是中毒而亡,他自然要暗中详查。我一友人听说之后,抱打不平,出手相助,安排开棺验尸,想通过骨骸验出有无中毒迹象。” 叶昔昭不由睁大眼睛,“竟还有这种事?” 虞绍衡点一点头,“自然,这些是在暗中进行,安国公府并不知情。奇怪的是,开棺验尸时,棺椁内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要说:剧透时间:摩拳擦掌中,明天布局,虐渣渣走起。 ☆、好戏开场 叶昔昭听得心生寒意,“这是……毁尸灭迹?” 虞绍衡道:“骨骸、陪葬之物全部不翼而飞,不论是谁做的手脚,不外乎是想让人认为墓穴被盗。” “虽说过于牵强,可是旁人无凭无据,又能怎样?” “正是这个理。”虞绍衡笑了笑,“虽说此事年深日久,想要查清却也不是太难。皇上无意中听说此事后,要命专人查办。太后却斥责皇上无心处理朝政,每日里只管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皇上如何能违背太后心意,便只寻了安国公一个错处,命其闭门思过。” 叶昔昭随着他言语,想到了皇上闹着微服出巡的事,不由心生笑意。大抵是太后还在气皇上私自离宫,借此事斥责,纯粹是与皇上置气。 虞绍衡问她:“明白我为何厌烦国公府了么?” “明白了。”叶昔昭将所听闻的细节串联起来,有了结论,“出了这样的事情,安国公就算是毫不知情,也是治家无方。而他的继室,不说当年到底有没有谋害正室,单只安国公想让她所生子嗣继承爵位这一点,她就有失妇德——明理人会尽心扶持正室留下来的血脉,不会让安国公生出那样的心思。” 分析得头头是道,虞绍衡笑容中带着赞许。 叶昔昭又说起冯慧萱,“至于冯五小姐,有那样一个生身之母,耳濡目染之下,保不齐就会染上些坏品行。这般门户里的人,不知情也就罢了,既然知情,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明白就好。” “可是……”叶昔昭为难地看向他,“三弟妹身子不适,看样子又乐得让冯五小姐来看望。而我呢,以往又不知就里,也算与冯五小姐走动得较为频繁——近几日,我是无从将她拒之门外了。”在这件事情上,她只能这么跟他说。 虞绍衡却笑了,“只是让你心里有数,谁让你立即疏远了?” 叶昔昭揶揄道:“此刻倒是会说,白日里也不知是谁,一听国公府三个字就没个好脸色。” “那是怕你被人带坏。” 叶昔昭眨了眨眼,初时想反驳,转念就放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自知之明,以往没城府,不知道个轻重。日后看我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也及时提醒我,好不好?” 虞绍衡点头,“你我一样,有话别闷在心里。” “嗯。” 虞绍衡转身熄灭灯火,回身躺好时记起一事,和她商量: “这一两日我得去趟相府。明日你命人去递个话,看叶相什么时候得闲。” 叶昔昭听得出,他一定是看出了诗集的不妥之处,心头一喜,“记下了。” 两人安心睡去,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夏荷与两名小丫鬟到了正房。 叶昔昭让新竹帮三个人安置随身之物,带了芷兰前去请安。 太夫人今日用饭比平日早,此时正坐在炕桌旁边翻阅账册。 叶昔昭进门之后,太夫人让她坐在大炕一边,笑道:“你二弟妹已来过了,说是想赶早去花房看看。那孩子,最是喜欢花花草草。” 叶昔昭笑着点头,“的确是。”二夫人不光喜欢花花草草,还喜画各色名花,这是京城皆知的。 之后,太夫人说起了冯慧萱:“安国公府五小姐与你相熟,我早就知道;与你三弟妹也熟络,却是昨日才听说。” 叶昔昭笑道:“别说您了,就是儿媳也是昨日才知道。” “哦?”太夫人视线从账册上离开,疑惑地看向叶昔昭,“两个都没与你提过?” “都没提过。”叶昔昭柳眉轻蹙,“昨日与二弟妹一同前去看望三弟妹,在路上遇到了冯五小姐,问过之后才知两人相识已久。” 太夫人想不通,“这有什么可瞒你的?故弄玄虚,还是另有打算?” 这件事,叶昔昭只能装糊涂,“儿媳愚钝,到此时也想不出原由。” “再见到人就问问,若是含糊其辞——”太夫人语声顿住。 叶昔昭连忙接话,表明态度:“儿媳听说了冯家一些是非,觉着再与冯五小姐来往不妥当,日后会慢慢敬而远之。” 太夫人猜测道:“可是绍衡告诉了你什么事?” 叶昔昭回道:“也是闲话家常。侯爷无心之语,儿媳听了却觉得瘆的慌。” 太夫人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与我说说,什么事?” 叶昔昭将昨日听闻之事娓娓道来。 太夫人倾听过程中,脸色变了几次,末了低声叹息,“侯府与国公府不怎么来往,我也就与你一样,早些年听说过妾室抬为继室,时日久了早已淡忘。怎么也想不到,那样的门第,竟会有这等是非。”继而又嗔怪虞绍衡,“这孩子,也不怕吓到你,本来你身子骨就单薄。”语声却分明是愉悦的。 叶昔昭报以感激的笑容,“太夫 人言重了。” “倒也幸亏他与你说这些,否则,我是无从知晓。”这句话,是因为太夫人太了解虞绍衡的性情。 叶昔昭自然也明白,依然笑着,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往日里,虞绍衡便是再恼恨她,也不会在太夫人面前说她一字半句的不是。像这种事,如果不是她告诉太夫人,太夫人恐怕一辈子都不能从他嘴里得知。他的顾虑在于,太夫人听了之后,会不会认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将她一并看轻。 随即,叶昔昭提起一两日要回相府的事,有些不安地解释:“原本儿媳是没必要跟了去,可是儿媳的兄长实在不成体统……” “明白,明白。”太夫人笑着摆了摆手,“我高兴还来不及,你们只管去。” 婆媳两个又说了一阵子话,叶昔昭才告辞回房。 她没有急着命人回相府传话,出于一些打算。 下午,叶昔昭倚在美人榻上与夏荷闲谈时,三夫人房里的丫鬟来了,说是冯慧萱此刻就在三夫人房里,问叶昔昭有无时间待客。 叶昔昭吩咐道:“说我今日实在是忙,让她改日再来。” 在这时候,越是做出这爱理不理的姿态,冯慧萱与三夫人就越是急切。这样一来,很多前世经历,会加快速度发生,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 三夫人听了丫鬟回禀,命人退下,随即冷冷笑道:“你不是说她昨日里答应得好好儿的么?此时怎么就变卦了呢?” 冯慧萱哪里在三夫人面前丢过这种脸,喃喃地道:“也难免被事情绊住。” “这府里主持中馈的是太夫人。一早到现在,她房里也没人去过。你倒是与我说说,她能有什么事?”三夫人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早就跟你说了,你还不信。叶昔昭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如今还不是想在侯爷面前继续装贤淑,哪里还会见你。” “……” 三夫人语带轻嘲:“你也不想想,她忙了这些时日,侯爷才不再冷落她。可她的日子还是如履薄冰,架不住一点风吹草动。侯爷以往嫌弃她整日里只记挂着娘家,更嫌弃她有时间与你一坐就是大半日,却不肯与妯娌亲近些。” 冯慧萱半信半疑地看向三夫人。昨日里,她看到的虞绍衡,对叶昔昭可是丝毫嫌弃也无,甚至于…… “你怎么连我的话都不信呢?”三夫人急躁起来,“那你倒是与我说 说,她如今的谈吐做派还与以往一样么?有没有装模作样地跟你说些孝敬太夫人、服侍侯爷的话?” 冯慧萱想了想,不得不点头。 “这不就结了?”三夫人呼出一口气,急切地规劝,“我劝你还是抓紧些,赶紧把那件事与她说了,求她帮你,哪怕下跪磕头也要让她同意。如今她只是要讨侯爷欢欣,对你总还会顾及多年的交情。可是时日久了,她还会记得你是她闺中密友?她把我害成了什么样你看不到么?以前的她是这么狠毒的人么?事不宜迟,你要抓紧啊!” “……”三夫人语速太快,语气太强烈,冯慧萱听得头晕,一时间难以消化。 “这种时候,你怎么还发愣呢!?”三夫人用力地推了冯慧萱一把,“你倒是快想想,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同意帮你。” 冯慧萱抬手抚额,“这……太急切了反倒不好吧?还是容我回去再与家母商议……” “那你就走吧!”三夫人冷了脸,正色警告,“今日你走了,我就不会再让你借着探望我的理由进到侯府了!再说了,我与叶昔昭屡生嫌隙,你来我这儿,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她会怎么想?” 这话让冯慧萱忐忑起来。 三夫人语调更冷:“我成婚后,不让我说与你私交甚密的是你,如今巴巴儿地赶过来让叶昔昭知道我们早就相识的也是你。做人有你这样的么?!你是不是已与叶昔昭暗中联手,要害得我永无宁日?!” “没有,没有!”冯慧萱连连摇头,“歆瑶,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该怎么做,你看着办吧。”三夫人缓缓躺下身去,“我方才说的都是实话,你若不抓住今日这机会,日后休怪我不再帮衬你。我也是侯门媳,也要过日子。我斗不过叶昔昭,我认输行不行?好好地过日子行不行?何必趟这趟浑水。” 冯慧萱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有多尴尬,沉思片刻后道:“让我的丫鬟再去一趟吧,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三夫人笑了,“她会见你才怪。” 也正如她的猜测,丫鬟带回来的话,与方才一字不差。 冯慧萱咬了咬牙,下了狠心。 ** 小丫鬟禀道:“夫人,听说冯五小姐向正房来了——哭着过来的,特别伤心的样子。” 叶昔昭眼中有了笑意。在侯府做客的人,不计仪态哭哭啼啼地来见她,除去那件事,她想给冯慧萱找个别 的理由都找不到。三夫人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弄得冯慧萱今日就要出言求她帮忙了。 “哭着过来,就不能不见了。”叶昔昭笑着起身,“芷兰、夏荷准备茶点,新竹帮我换件衣服。” 三名丫鬟齐声称是。 更衣时,叶昔昭细细吩咐了新竹一番。 新竹听完,茫然问道:“夫人,奴婢愚钝。您这是……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放心,我有我的打算。冯五小姐来了之后,你只管在外面耐心等着,我让你回相府传话你再去。”叶昔昭有一个详尽的计划,迫切地想要施行。但总归还是要等冯慧萱来了,听她亲口道出前来的目的,方能按部就班地行事。 “奴婢遵命。” 叶昔昭在西次间落座,拿出了前些日子未做完的绣活,刚绣了几针,冯慧萱就到了。 “慧萱,这是怎么了?”叶昔昭急急起身,迎了上去,看到冯慧萱通红的双眼、发红的鼻尖。她有些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芥末油,辣椒水,还是真哭成了这样? “昔昭……”冯慧萱哽咽着,“我……我……”说着话,瞥了一眼服侍在房内的丫鬟。 叶昔昭摆手将人遣了,回身落座,指了指一旁,“快坐,先喝点水,再告诉我……” 冯慧萱到了叶昔昭近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低头泣道:“昔昭,我是来求你救命的。”语声中有着无尽的心酸、无助。 作者有话要说: ☆、请君入瓮 “这是做什么?”叶昔昭起身去扶冯慧萱,“有话起来说。” 冯慧萱不肯起,哭得愈发厉害,“不……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能指望的只有你了,不然也只有自尽而亡。” 叶昔昭又扶了几次,冯慧萱仍不肯起,也就落座,“那就说说,到底何事?” 于是,冯慧萱将如今如何没个出路生不如死的话慢慢道来。与前世叶昔昭所听闻的大同小异,只是语气、神色愈发悲伤绝望。 叶昔昭微眯了眸子,心说这人不去唱戏着实可惜了。昨日才提及国公府要用婚事攀附权贵,今日就能说出这番话——安国公夫人,或者说安国公府,恐怕都已知晓并赞成此事,只等冯慧萱利用她进到侯府。至于要被送到年过五旬的官员家中做妾,大概也是子虚乌有。 啜了口茶,叶昔昭回想一下前世说过的话,柔声复述:“我听了也着实心焦,可是身在内宅,又能怎么帮你?” “我……”冯慧萱吞吞吐吐地道,“我想来想去,既能挽救安国公府,又能解救我走出困境的,也只有侯府了。” 叶昔昭沉吟片刻,“这话怎么说?” “昔昭,”冯慧萱膝行到叶昔昭面前,抬手抓住她衣裙,“我是宁死也不肯成为那种年纪的人的妾室,只求个容身之处。你……你能不能收留我?” “你的意思是——” “能让我在侯府有个安身之处么?昔昭,你如果能帮我,我一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若是不能……”冯慧萱惨然一笑,“我心里有了着落,也能寻个去处了。” “看你,话里话外总是要寻短见。”叶昔昭嗔怪一句,敛目思忖片刻,“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你进侯府……我们相识多年,日后却要共事一夫……再者,也太委屈你了。”这几句话,她说的有点吃力,要极力压制住真实情绪,才能让语气显得诚心诚意。 冯慧萱眼泪汪汪地凝望,“可我还有别的出路么?原是不想让你为难,可方才与三夫人说了,她说因着小产的事,三爷很是生气,这两日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可我已等不得了,我双亲兴许明日就要托人去那官员家中说合了……” 这脑子转得是真快——叶昔昭无从否认且庆幸这一点,眼下这等于是冯慧萱急着走上绝路。叹息一声,她缓声道:“你考虑清楚了?你若是成了侯爷的妾室,你我之间便是尊卑有别,往日情分只能放在心底。你为侯爷开枝散叶的话,我是孩子的嫡母。甚至于 ,你让我为难时,我也不会纵着你。” 冯慧萱急切地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会冒犯你?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啊……” “可是,侯爷洁身自好,让他同意纳妾谈何容易。”叶昔昭面露难色,“我根本提都不敢跟他提……” 冯慧萱眼神甚是忐忑。 叶昔昭抬手扶起冯慧萱,“先起来,容我好好想想。” 这次冯慧萱没有再坚持。 叶昔昭喝了口茶,轻轻蹙眉,唤新竹进来换了热茶,末了使了个眼色,“你去吧。” 新竹会意,出门后急匆匆去了相府。 叶昔昭又与冯慧萱说了一番为难之处,道出最终结论:“你想如愿,走不了寻常路,想找人说合此事,更是行不通——这种人根本进不了侯府。” 冯慧萱可怜巴巴地看着叶昔昭,“……这么说,我还是死路一条了?” 叶昔昭报以同情地回视。 冯慧萱站起身来,“那,我回去了,你珍重。” 叶昔昭拦下她,“这不是有些为难么?又不是说不帮你。”说着站起身,“你等等,我去与丫鬟商量一番,她们见过的听过的事情比我多,也比我心思活络,说不定会想出个权宜之计。” 冯慧萱自是不会反对。 叶昔昭去了寝室,把芷兰唤到室内,主仆两个低声说了好一阵子话。返回之后,懊恼地道,“合计了半晌,也没上得了台面的法子。若是害得你在进侯府之前名声有损可怎么办?——可是侯爷那性情,你与他毫无瓜葛的话,根本无计可施……” “你的意思是……” 叶昔昭语速缓慢:“明日我娘要请人去赏花看戏,恰好侯爷找我爹有要事相谈,是以,我们明日同去相府——今日早间才与太夫人说了此事。稍后我遣人去相府说一声,请我娘也给安国公府递一份帖子过去,明日你随着你娘一同前去。我在娘家做什么事倒是容易些,我尽量安排你与侯爷相见,左右帮衬着,其他的就在你了。” 冯慧萱听完,低头斟酌。 叶昔昭语气变得很是无奈,“我是真心要帮你,在侯府却是无计可施。总不能为了帮你,落得被侯爷嫌弃甚至休弃是不是?我能依仗的也只有娘家人。” “在侯府……若是在侯府呢……”冯慧萱喃喃低语。 “在侯府?”叶昔昭语声却愈发低落,“在侯府生 出这等是非,侯爷会怎么看我?我已说过,不想为了你惹得侯爷嫌弃,你要活,我就要为了你开罪侯爷被冷落么?你要是觉得提议不可行,那么我真是爱莫能助,你另寻出路吧。”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冯慧萱起身道歉,“我也是不想累得你让相爷、夫人担心……”其实她方才也只是假意说了那么一句,心里是再愿意不过。她与虞绍衡在相府闹出点事情的话,叶相怕是会与虞绍衡翻脸……她在心头窃笑,叶昔昭是真心要帮她,否则断不会有这打算。 “你不需担心,他们便是再不高兴,我哄劝一阵也就行了。”叶昔昭正色看着冯慧萱,“不是你闹着要寻短见,我是真不想同意此事。唉——”之后道,“芷兰那丫头知道你我情同姐妹,也是自心底想帮你,主意是她出的,便让她与你细说。再有,事成之前,别对任何人提及,侯爷听到风声的话,你就不能如愿了。” “我记下了。”冯慧萱施礼道谢。 叶昔昭唤芷兰进门,自己去别处躲清闲。 将至黄昏时,冯慧萱道辞离去。回到家中,与安国公夫人细说了今日事。安国公夫人还是有些不踏实,“还是等明日吧,帖子送来了,才能看出叶昔昭是真心要帮你。” 翌日一早,相府的人果然送来了帖子。 安国公夫人先是欣喜,随即握住冯慧萱的手,“你心思我明白。自心底,我真是不愿意让你走我的老路……一步一步地爬,谈何容易。” “为人嫡妻的,又有几个过得称心如意?只说侯府,叶昔昭的日子好过么?三夫人的日子好过么?不论是妻是妾,还不是要凭心机存活?有您提点着,我总不至于连叶昔昭都对付不了吧?” “你心里有数就好,眼下我也是没法子了,往日来往的都是见风使舵的货色,也不能帮你寻到像样的亲事。” “不说这些了。”冯慧萱笑道,“您只管准备去。” ** 昨夜叶昔昭就说了今日去相府的事,上午,两人动身前往。 叶舒玄昨日里答应午间回来,却不想诸事缠身,实在是走不开,遣了下人回来传话,说是虞绍衡若是无事便等他下午返回,若是等不及,那他明日去侯府便是。 孟氏与叶昔昭一听这话说得客气,会心一笑。 昨日,孟氏听了新竹传话,当即命人派发帖子,却是不知原由。今日所请的人纷纷而至,迎来送往之余,孟氏偷 空细细询问。 叶昔昭细说由来。 孟氏沉吟片刻,冷笑一声,“此时细想,真怀疑冯慧萱与你成为好友都是安国公夫人的主意。你是她好友,她却觊觎侯爷,安国公夫人定是认可的,何其下作……是该给她们点儿教训,我帮你安排此事。” 一听这话,叶昔昭笑起来,“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孟氏笑道:“只我疼着你有什么用?让你婆婆也这么疼你才是正经。” 叶昔昭笑容更甜,“娘说的是。” ** 冯慧萱与一群贵妇、闺秀游走在后花园迤逦景致中间,听着身边人七嘴八舌地说话。 先是听说叶昔寒又拉着虞绍衡去书房喝酒了,又听说两个人喝得起了兴致,转去了花园东面建在湖面上的小楼。 冯慧萱想到了虞绍衡在侯府的莲花畔,那地方,她只在三夫人引路下,去远远地看过一次。她想,眼下去湖面,这般风雅的提议,大抵是虞绍衡的主意。 赏花观景至午间,一行人被请到花厅用饭。饭后,冯慧萱与丫鬟又漫步到后花园。 芷兰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茶壶,“五小姐随奴婢来。”又微声加一句,“侯爷此时正在楼上歇息,大爷被人架回房里了。” 冯慧萱点一点头。 趋近东面湖泊时,芷兰停下脚步,将小茶壶里的水悉数泼在冯慧萱衣裙上,又取出一枚银簪,蹲下身去,用力划破冯慧萱的衣摆。 冯慧萱的丫鬟先急起来,“芷兰姐姐,你这是……” 冯慧萱使了个眼色,摇一摇头。 芷兰起身,“好了,五小姐去吧。昨日奴婢该说的都说了,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全看您了。稍后夫人就到。” 冯慧萱微垂了头,喃喃道谢。 那名丫鬟要随行,被芷兰拦下,“你傻呀,跟着去做什么?去给你家小姐拿件衣服过来。” “哦。”丫鬟见自家小姐赞成,快步回去拿备用的衣饰。 芷兰遥望着冯慧萱趋近小楼,露出讥诮的笑容,“还想与夫人共事一夫?你也配!”返回路上,遇到尧妈妈,笑问,“侯爷与大爷又不声不响地去了哪儿?” 尧妈妈好笑地道:“侯爷千杯不醉,大爷不能喝却爱喝,此时又去了海棠苑,真是没办法。”因着孟氏的关系,自然已知道冯慧萱要自找倒霉,拍拍芷兰的手 ,“余下的事只管交给我,你去大小姐身边照应着。” 芷兰笑道:“好,那就辛苦妈妈了。” 正房里,孟氏、叶昔昭将安国公夫人单独请了过来,闲话家常。 安国公夫人当然不会想到,不消多时,她和女儿就要陷入噩梦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能猜到冯慧萱的下场不?明天见分晓~ ☆、瓮中捉鳖 叶昔寒平日里来往的人很多,有好友、同僚,还有狐朋狗友。杜良是叶昔寒狐朋狗友之一。 杜良的家本在京城,几年前其父惹恼了皇上,官职一降再降,到最后被打发去了山东,成了一个七品县令。杜良是个好吃懒做不求上进的,随着家境日渐萧条,为了缓解手头拮据的现状,三年前娶了个当地财主的女儿为妻。却不料,妻子是个母老虎,样貌寻常,脾气却是不一般的泼辣难缠,嫁妆里的金银财宝不少,却不肯给杜良一分一毫。 杜良毁得肠子都青了,赌气之下,先后染指家中几名丫鬟,便这样添了通房、小妾。原是打算弄出妻妾争宠的局面,变相的报复。可是,妻子将几个女人压得死死的,几个人在她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晚间他去谁房里,谁就哭哭啼啼下跪求他回正室房里,否则甘愿一头碰死。 男人活到这个份儿上,不死也被气得没了半条命。无奈之下,杜良来京城投奔叶昔寒,凭往日交情成了相府门客。 他这些事,早已成了相府的一个笑话。 在对付冯慧萱这件事情上,叶昔昭想到了杜良,与孟氏不谋而合。 于是,尧妈妈奉命去找了杜良,告诉他若是愿意做一件事,既能得到一个如花似玉的闺秀,又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嫁妆,而且事成之后,相府还会给他三百两银子。 杜良在这世上,把钱财看得比爹娘还亲,来到相府虽说不愁吃穿,手里却没几个钱,早就快穷疯了。此时一听这话,忙不迭答应下来,甚至很担心事情生变。 午间酒足饭饱之后,小丫鬟传话,杜良忙换了一袭黑色锦袍,到了后花园的湖边,挂着满脸兴奋的笑,去往那栋二层小楼。 到了二楼,到了寝室床榻,放下床帏,面朝里躺下身去。 ** 冯慧萱走上楼梯,放轻脚步,心里极为紧张,又有一丝兴奋。 慢慢走到寝室屏风外,探头看向里面,床上黑色人影隐约可见。素日喜穿黑衣的男子,整个京城也无几个。 她缓步入室,低头瞥一眼已经破损带着水渍的衣衫。一横心,解开腰间系带,衣衫落地,到床前撩开床帏,步上床榻板。 在这同时,床上的人翻过身来。 看清样貌,冯慧萱脸色由微红转为苍白,目光由羞怯转为惊恐,慌忙要逃出去。 杜良怎么会让她走,探臂将她勾倒在床上。一双不安分的手早有准备,捂 住了她的嘴,蛮力扯下杏黄肚兜儿,又取走了她自幼贴身佩戴的玉佩。 冯慧萱几欲崩溃,想挣脱面前人的束缚,却无从做到。 ** 尧妈妈走进厅堂,低声道:“夫人,有一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孟氏吩咐道:“有话只管说。” 尧妈妈这才道:“方才奴婢听说,冯五小姐独自去了后花园湖上的小楼。可是,听说侯爷酒后歇在了那里,那边又一直闲置着,没个下人照看,这孤男寡女的……万一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竟有这等事?” 孟氏与安国公夫人异口同声,并且同时站起身来。 叶昔昭随之起身往外走,“我们去看看。” 三个人各自唤上随侍之人,急匆匆赶往小楼。 趋近二楼时,安国公夫人便听到冯慧萱发出的呜呜呜的悲声,不由心头一紧,心说这是怎么了?永平侯也不像是由着性子乱来的人,这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醉得深了? 叶昔昭加快脚步,上楼转入寝室,一面走一面冷声喝问:“是谁在里面?!” 众人循序而入,透过薄如蝉翼的床帏,看到里面的男子将女子压在身下,肆意挑.逗。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做这等龌龊之事!”孟氏声色俱厉,“还不给我滚出来!” 叶昔昭看向安国公夫人。 安国公夫人一副束手无策羞愧难当的样子,苦了脸道:“这……这……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出了这等事?”待看清男子并非虞绍衡的时候,登时呆若木鸡,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语声满带恨意,“你……你……哪里来的畜生,竟敢辱我女儿清白!” 杜良匆匆忙忙将两件东西塞入怀里,下地穿上鞋子,前去见过孟氏。 不等孟氏说话,安国公夫人已向他走去,切齿嘶声问道:“说!你是谁!?谁给你的胆子!?” 杜良笑嘻嘻的,“我……” 安国公夫人走到杜良面前,狠力抬手,却在这顷刻间双眼一翻,身形一软。巨大的失望、愤怒,让她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快送安国公夫人去前面。”孟氏吩咐道,“至于这不成器的东西,给我关起来!” 杜良知道这是门面话,垂着头不说话,跟着尧妈妈走了。 冯慧萱慌乱地整理着衣衫,手有些发抖,见杜良 往外走去,失声道:“你……你别走!还我的东西!” 在场众人,全都忽略了她的言语。 孟氏对叶昔昭道:“我去照看安国公夫人,唤人审问杜良。” 叶昔昭点一点头,“您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转身对上冯慧萱惊疑不定的目光,微微一笑。 ** 安国公夫人悠悠醒来,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孟氏和声安抚:“事情已然出了,先思量对策要紧,切不可动怒啊。” “那畜生呢?”安国公夫人这才想起之前事,忍着头疼胸闷,挣扎着坐起来,“把他送到衙门去!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辱没闺秀名节……” 孟氏忍下心头笑意,想这人真要被气疯了,提醒道,“送去衙门也可,五小姐失了清白之事可就满城皆知了。” “……”安国公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听府中人的话音儿,不是侯爷与相府大爷在那儿喝酒么?那畜生怎么会私自去了那里?相府怎么会容得这种事情发生!?” 孟氏一听这话,当即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语声一沉:“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倒也要问问你——平白无故的,五小姐怎么会去了侯爷与我长子的饮酒之处?意欲何为?说话可不要信口开河,否则,便将宾客全部请来评评理!” 安国公夫人不敢接话了。 孟氏继续道:“那人是相府的门客,方才我问过他了。他说午间多喝了几杯酒,乘着酒兴去找昔寒、侯爷凑趣,到了那儿,两个人已没了踪影。困倦之下,他就歇在了寝室。睡得恍恍惚惚的时候,见一女子宽衣解带到了床前,醉意致使,才发生了那样的事。” 安国公夫人忍不住切齿道:“胡说!怎么可能!” 孟氏也没理会,只是道:“此事如何处置,我要听昔昭的。不论怎么说,五小姐与她相识多年。换个旁人,我早将两个伤风败俗的东西丢进大牢去了。” “不行……”安国公夫人要下地,“我要去找慧萱,我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氏淡声拦下:“还是安心等着吧,你再出了闪失可怎么好。” ** 冯慧萱凝视叶昔昭良久,目光渐渐转为怨毒,“你根本就无心帮我,反倒设了这个圈套来害我,是不是?!” 叶昔昭笑容和煦,宛若三月柔风,“我在你眼中何其蠢笨,哪有算计你的手段。” “我将你视为好友,陷入绝境时求你相助,你却这么对我?”冯慧萱说着话,豆大的泪珠成行滚落,之后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叶昔昭笑意不减,“我将你视为好友,你却觊觎我的夫君,要利用我进入侯府,何其卑劣。” “我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冯慧萱目光微闪,撑起身形,膝行到叶昔昭面前,“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真是走投无路才去求你啊……” 质问行不通,立刻就变了嘴脸苦苦哀求——叶昔昭带着嫌恶,后退两步,“不是已经给了你出路?杜良只有二十几岁,可不是年过五旬之人。” “不!”冯慧萱悲声道,“那人简直是个地痞,我不要做他的妾室,宁死也不肯!” 叶昔昭无奈,动辄谈及生死做什么?好像她会介意似的。 “不论怎样,你放过我好么?我再不会打扰你了,你让那人把东西还给我行不行?”冯慧萱一面说一面磕头,声声作响,是真的急了、怕了。 “他拿走了什么?” “……贴身衣物,还有我自幼佩戴的玉佩。我求求你,把东西还给我。”冯慧萱再度磕头哀求。 揶揄、挖苦的话,叶昔昭也懒得说,直接道出意愿:“你不想远赴山东,就要听我吩咐,做一件事。” 冯慧萱迫切应道:“你尽管说,只要能压下此事,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么,稍后随我回侯府。”叶昔昭语声转低,交待了冯慧萱几句。 候在门外的芷兰听了,先是一喜,随即便有些不甘。 冯慧萱已别无选择,沉默片刻点头应下。 “好好想想届时怎么说。你的丫鬟随后就到。”叶昔昭款步离开。 走出小楼,芷兰低声道:“夫人要她做的事也很重要,可是……就这样放过她,未免太便宜她了。” 叶昔昭不由笑了起来,“哪个告诉你,我会对她言出必行?”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番外过两天送上,到时贴在作者有话说,不占用正文章节了,菇凉们木有意见吧? 下一章标题:一石二鸟 ☆、一石二鸟 海棠苑中,姹紫嫣红,阵阵春风之下,飞花万盏。 圆几两侧,虞绍衡与叶昔寒相对而坐,静静饮酒。 这一日,叶昔寒心绪平和,也许是恐惧得到缓解的缘故,也许是开始相信虞绍衡善待叶昔昭的缘故。再者,虞绍衡也许随时都能让他火冒三丈,但是之于喝酒这件事,他不得不承认,这厮绝对是个万中挑一的好酒友——话少,酒量佳,喝酒速度快。 此刻,虞绍衡手执酒杯,看着远处那一片海棠花树,神色柔和,目光悠远。 叶昔寒见状,问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云里雾里,你是在这儿见到的昔昭,平白无故的,你怎么会来了相府?” “……” 叶昔寒又是气又是笑,“扫兴!” 虞绍衡侧头相看,“今日只喝酒?” “只喝酒。”叶昔寒端杯一饮而尽。他原意是想试试能不能把虞绍衡灌醉一次,而在饮酒期间,尧妈妈来传话给他,要他一面喝酒一面换一两个地方,说是有好戏可看。出于好奇心,乐得帮衬一二。而虞绍衡从来是把他当个疯子,在这等小事上不会计较,也就不曾疑心。 叶昔昭寻过来,见郎舅两个之间的氛围平和,为此是自心底高兴。 叶昔寒却以为她是不放心,打鼻子里哼出一句:“便是起了冲突,吃亏的也是我,又不是不知道……” 叶昔昭失笑,“想到哪儿去了?我是有事与侯爷说。” “那你们说话,”叶昔寒晃着身形往别处走去,“我命人去拿件东西,你等我。” “好。” 虞绍衡抬手示意叶昔昭坐下说话,“什么事?” 叶昔昭抬起手,以食指关节轻刮额角,斟酌片刻才道:“方才出了点事,我实在是没脸再留下去,想先回府。” 虞绍衡看着她的小动作,觉得有趣,挂着笑问:“怎么说?” 叶昔昭慢吞吞地道:“安国公府之事,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娘,是以,她不知原由,今日将冯家母女请来赏花看戏了。谁知道,冯五小姐就在今日闹出了事——不知是想接近你还是接近我大哥,借着更衣的由头去了湖上住所,却被相府一个喝醉的门客讨了便宜去……” 虞绍衡稍稍回忆了一下,“我与你大哥饮酒时,倒是都曾离席去听手下回禀些事情。”之后觉得这并不重要,只是道,“这不是好事么?让那门客将冯家女收下即可。” 叶昔昭笑了起来,“什么事到了你这里,都会变得轻描淡写。” “本就无足轻重。”虞绍衡宽慰她,“谁都难免有看错人的时候,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先回去。只有一点,不可为此愁闷。” “嗯,我知道了。”叶昔昭笑容中有着一点怅惘。自本心,她并不想与他说这种善意的谎言,却又无从道出真正原由。 “知道什么?还是不高兴。”虞绍衡探臂过来,将落在她头上的一片花瓣拂落,“回去后,不妨将此事与娘细说。娘不怕我们做错事,喜欢对她开诚布公之人。” “我会的。”叶昔昭笑容明媚起来,看着他手边酒杯,“今日又喝了多少?我大哥着实混账,全不顾你还需将养。” “没事。”虞绍衡将酒杯送到她手里,“喝一口?” 叶昔昭将酒杯送到唇边,喝了一小口,眉宇轻蹙之后,舒展开来,“倒也不是难以入口。”之后将酒杯递回给他,“权当我敬你。” 虞绍衡笑开来,“为何?” 叶昔昭打量着此间景致,“为这海棠苑。” “这酒一定要喝。”虞绍衡将杯中余存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相视一笑,一些话并未说出,却都明白。 叶昔寒远远走来,看着相对而坐的夫妻两个。 以往总觉得,虞绍衡与叶昔昭是格格不入的两个人。一个冷漠残酷,性情棱角太重;一个淡漠清冷,满腹诗情画意。 此刻却是不同,两个人低声交谈着,眼角眉梢都挂着笑容含着情意。 这可不是任何人能够作假的。 果真日久生情了?叶昔寒先是些微讶然,随即便笑开来。想来想去,最好的结局自然还是妹妹与夫君举案齐眉。 走到圆几前,叶昔寒将手中一个小小的锦匣递给叶昔昭,“看看,喜不喜欢?” 叶昔昭打开盒子,见里面竟是一块鸡蛋大小的鸽血红宝石,讶然挑眉,随即递给虞绍衡,“侯爷看看成色如何?” 叶昔寒不满,“成色不佳的话,怎么好意思送你?” 叶昔昭抿嘴轻笑。 虞绍衡细看片刻,微一颔首,“不错。” “这厮说话刻薄得很,他说不错意味着的就是极佳。”叶昔寒抬手拍拍叶昔昭额头,“我说的对不对?” 这话自然对,因为她从来也是这 种看法,但是又怎么能如实道出,只嗔怪他的措辞:“这是说的什么话?” 叶昔寒毫不在意,“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物,几年前遇到一个不识货的卖主买下来的。你想要什么样的饰物就告诉你这夫君,让他寻了能工巧匠给你打造。”说着看向虞绍衡,“行不行?” 虞绍衡微笑,“自然。”语毕将宝石放回锦匣。 叶昔昭却满带狐疑地看向叶昔寒,“好端端的,为何把你压箱底的宝物给我,是不是有事要我帮你?” “你这个小混账!”叶昔寒瞪着叶昔昭,看似凶狠,语气却透着委屈,“我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求到你头上?” “没有就好。”叶昔昭笑着将锦匣拿到手里,“如此我也能安心收下了。” “不行!我生气了!”叶昔寒孩子气地要抢回来,“过些时日再给你!” “休想!”叶昔昭起身逃到别处去,“哪天你喝醉了,不定随手赏与谁,还是给我更好。” “那你跟我赔礼道歉!”叶昔寒一本正经的,“我真的生气了!” “偏不!”叶昔昭咯咯地笑出声来,又跑远一些。 虞绍衡看着这对兄妹。无疑,叶昔寒疼爱宠溺叶昔昭。叶昔昭自然也是与兄长手足情深,轻易就被引得一展欢颜。是因此,对叶昔寒以往的混账行径有所释怀。 嬉闹了一阵子,叶昔昭与两个男人道辞,“你们少喝些酒,我还有事。” 叶昔寒一挥手,嘀咕道:“去吧去吧,嫁了人就这点不好,总是七事八事见不到人。” 叶昔昭不理他,与虞绍衡相视一笑,转身离开。回到正房,与孟氏说了一阵子话,将一番打算细细告知,得到允诺后,回了侯府。 更衣之后,叶昔昭去见了太夫人,将在相府的风波说了,话里话外,自然与先前对虞绍衡说的一般无二。 太夫人听罢,先是吃惊,之后便不屑地道:“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思忖片刻,目光微闪,“先前就与你说过,你三弟妹与冯五小姐是不是另有打算……眼下这件事……” 话没说完,丫鬟进门通禀:“冯五小姐过来了,哭哭啼啼要见太夫人与夫人。” 叶昔昭抚额,“儿媳在娘家被数落了一通,都说儿媳没心肝,结交了那样的人。儿媳脸上挂不住,没理会冯五小姐,就先回来了,这怎么还跟了过来?” 太夫人道:“自然是 指望着你帮她向相府求情,压下此事。” 丫鬟又恭声道:“冯五小姐说有要事相告,还说她是一时鬼迷心窍被人哄劝才做下了蠢事。” 太夫人心念转动,看向叶昔昭,“不如让她进来细说?” “儿媳听太夫人的。” 太夫人便吩咐丫鬟将冯慧萱带进来。 冯慧萱进门之后,恭敬行礼,之后挂着满脸的泪,跪在叶昔昭面前,哭着哀求叶昔昭回相府去帮她求情。 叶昔昭一张小脸儿写满厌恶、恼火,又强忍着不发作,太夫人看着都难受,便提醒冯慧萱,“好了,还是先说你的来意。昔昭听了之后,才能酌情而定。” 冯慧萱忙又跪倒太夫人面前,泣道:“是我不知天高地厚鬼迷了心窍,听信了旁人的怂恿,妄想成为侯爷的妾室,这才有了今日愚蠢的行径……” 论做戏的本事,叶昔昭得承认,冯慧萱已是炉火纯青。 冯慧萱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硬生生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三夫人头上:“这两日,我无意得知三夫人小产之后落了病根,怕是再不能生儿育女,同情之下前来侯府探望。三夫人却百般诋毁夫人,说夫人待人已不似从前,心肠歹毒。恰好近来两次相见夫人又的确是推脱着不愿相见,我……我又确实倾心于侯爷……担心日后连进到侯府的机会都没有了,今日才因心思急切头脑发热,做出了那等事……却不想……” 太夫人听着这一番话,神色变了几变。让她最受触动的,自然是三夫人再不能生育的事。再往下听,对冯慧萱真是百般厌弃,心说这等货色,竟还妄想成为绍衡的人…… 强压下心头厌恶,太夫人摆了摆手,打断了冯慧萱的话,将这件事交给叶昔昭处理:“你与她终归相识一场,事情又出在相府,随心处理便是。你又是长媳,理应管束你三弟妹,此刻便将这人带去三房,让她们两个在你面前对峙。事后只需给我个说法,看看你三弟妹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叶昔昭起身应道:“儿媳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章节标题:自作自受 三夫人倒霉的节奏很激烈,哈哈 ☆、自作自受 听闻叶昔昭与冯慧萱先后去了太夫人房里,三夫人与李氏对视一眼。 打发了丫鬟,李氏问道:“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怎么回事?”三夫人满脸都是幸灾乐祸,“自然是侯府要有喜事了。” 李氏追问:“快与我说说,背着我做什么了?” 三夫人便将事情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李氏思忖片刻,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按你这说法,冯五小姐得逞了,可是,侯爷为何没跟回来?出了这种事,他难道不需回府给太夫人个交待么?” 三夫人神色微滞,随即便放松下来,“您也不想想他是在哪儿出的事,相府中人怎么肯立时放他回来?叶昔昭带着冯慧萱回来,自然是找太夫人诉委屈装可怜去了。” 李氏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正要细细思量,叶昔昭与冯慧萱过来了。 三夫人与李氏皆是一愣,想不通这是所为何来。 叶昔昭径自进到寝室,容颜紧俏得透着寒气,优雅落座后,漠声质问三夫人:“我自认从不曾为难过你,可你却为何做出这等下作事!?” 三夫人瞥一眼垂首而立的冯慧萱,又看了看站在叶昔昭身后的鸳鸯——鸳鸯是太夫人房里的大丫鬟,不明所以之下,和声回道:“大嫂何出此言?恕我愚钝,着实的不明所以。”心里却不屑冷笑:你房里出了龌龊事,却来找我兴师问罪,这是什么道理? 李氏也帮腔道:“是啊,有什么话好好说,这般疾言厉色的,保不齐就会伤了和气。” 叶昔昭冷冷看住李氏,“我奉太夫人之命前来处理家事——既是侯府家事,还请夫人回避。” 李氏一张脸涨得通红,全没料到叶昔昭会这般不留情面。偏偏言语又在理,她无从反驳,僵了片刻,只得讪笑道:“我只当你们是前来闲话家常,是我考虑不周,我……” 三夫人却受不得这情形,出声道:“娘只管安心坐着。您是好心来照顾我的,这又是我的住处,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把您赶出去!” 叶昔昭明眸微眯,似笑非笑看住三夫人,“你的住处?这府中有什么是你的?你自作孽弄得小产,说轻了是你年轻不懂事,说重了就是你娘教女无方。太夫人允许你娘进门是情分,将之拒之门外是本分。眼下又事关侯府颜面,容不得外人在场。你敢再口无遮拦,我可就发话撵人了!” 三夫人被气得脸色发白,“你……” 李氏预感不妙,慌忙上前打断了三夫人的话,“夫人说得句句在理,你还不赔礼认错!”之后又转身对叶昔昭道,“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回府。” 这话说得客气,叶昔昭也就报以一笑,待李氏出门之后,吩咐冯慧萱,“说吧。” 冯慧萱抬头看向三夫人,念及整件事的经过,情绪从不安愧疚慢慢转为憎恶。若不是被出言威胁,怎么会这么急切,若不是急切之下失去理智,又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都怪眼前这个蠢货! 由此,冯慧萱轻声道:“三夫人,事已至此,你该向夫人下跪赔罪才是,再不可出言挑衅。” “……”三夫人过度惊愕之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冯慧萱转而对叶昔昭说道:“就是这个人,百般诋毁于你,想尽办法要帮我成为侯爷妾室,意欲破坏你与侯爷的夫妻情分,前日为此屡屡出言威胁于我……” 三夫人就算是个傻子,此时听了这几句话,也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着恼恨急怒,探手取过床头柜上放着的茶碗,猛力砸向冯慧萱,“胡说八道,让你胡说八道!” 冯慧萱知道三夫人有多蠢,自然也知道三夫人在这情形之下会有何举动,早有防范之下,侧身躲过。 茶碗落在地上,支离破碎。 叶昔昭斥道:“不知认错,还敢造次!” 三夫人却厉声回道:“她胡说八道,也只有愚蠢之人才会相信!”这件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这时鸳鸯接话问道:“那么,三夫人倒是说说,之前为何隐瞒与冯五小姐早就相识?” 三夫人险些就脱口回答“是冯慧萱的主意”,张了张嘴,强咽下这句话。 冯慧萱却道:“这是三夫人的主意,说这样有益无害,妨碍她算计夫人。” 鸳鸯看向三夫人,目光多了一份轻蔑。 三夫人要被气疯了,拖着虚弱的身子下了地,走向冯慧萱,挽起衣袖,“我打死你这个下贱的东西!” “放肆!”叶昔昭重重一拍座椅扶手,实在是懒得看这种闹剧,冷声斥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泼妇!” 鸳鸯也在同时举步上前,拦下了三夫人,将之推到一张座椅前,“三夫人已然落下不能生养的病根儿,你不爱惜身子,奴婢却不能不顾及,坐着回话吧。” 这话犹如一记闷棍,使得三夫人立时 没了气焰。她惊慌之余,看向冯慧萱的目光多了一点恐惧。这件事只有她娘家人知情,冯慧萱是从何得知的?这样看来,冯慧萱对她是一点情分也无,甚至于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利用她。 “居然打探我这些底细!好歹毒的心思,冯慧萱,你……你也不怕遭……遭报应……”三夫人说着话的时候,身形簌簌发抖,话至末尾,语声已是微不可闻,人也慢慢地倒了下去。 鸳鸯唤人帮忙,把三夫人抬到床上。之后对叶昔昭笑道:“夫人,奴婢回去禀明太夫人,给三夫人请太医过来。” 太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哪一个不是精明聪慧,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借这缘故让太医给三夫人把脉,以此验证冯慧萱的话是真是假。叶昔昭会心一笑,点一点头,转而看向冯慧萱,“你娘还在相府,你去看看她。其余的事,我会尽力周旋,你等我命人传话给你就是。” 冯慧萱觉得这话说得敷衍,不由更加担心叶昔昭只是利用她惩戒三夫人。是,从开始她就怀疑叶昔昭根本不肯放过她,可是又能怎样?她何尝不明白那件事可大可小,为人妾室的确算是噩梦,可真闹大了,她就是身败名裂被浸猪笼的下场。眼下虽是万般惶惑,却也不敢说什么,挂着泪水道谢离开。 叶昔昭走至厅堂门外,将这院中的下人唤到台阶下,视线游转在众人脸上,漠声吩咐:“今日事,不论你们知情与否,皆不可与外人提及。日后你们好自为之,三夫人若有冲动之举,你们不知提醒反倒助纣为虐的话,后果自负!” 人们齐声道:“奴婢谨记夫人教诲。” 叶昔昭又去太夫人房里坐了片刻,将方才情形大略提了几句。 太夫人只是为虞绍桓伤感,“那孩子虽说比不得他两个兄长,心思却不糊涂,明白事理,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人?” “说的就是呢。”自心底,叶昔昭对虞绍桓并不反感,想到三夫人挑衅时虞绍桓的百般阻拦百般为难,也是很替他不值。 太夫人以前的确是不怎么在意虞绍桓的子嗣问题,因终究是嫡庶有别,可到眼下,就只剩了不忍,“只好日后从长计议。若是你三弟妹落下病根儿的事情是真的,就给他寻个出身过得去的妾室。至于那个蠢货,等我细细斟酌之后再发落她。” 唏嘘片刻,太夫人看了叶昔昭一眼,道:“快回房去歇息,这小脸儿都发白了,累坏了吧?这些事别放在心上,过日子就是如此,把心放宽,知道么?” 叶昔昭称是告退。 太夫人思量很久,吩咐下去:“将绍桓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虞绍桓这两日歇在了跨院,因为面对着三夫人,实在是气得厉害,却又看得出她心里也难受得厉害,索性避之不见。过来见过太夫人,落座后问道:“母亲唤孩儿前来是为何事?” 太夫人看着他苍白憔悴的容颜,很是不忍,可三夫人的现状又不能瞒他,犹豫片刻,还是细细告知。 虞绍桓越听越生气,末了,眸中尽是火气,“这个蠢货、毒妇!”说着话站起身,跪在太夫人面前,深吸进一口气才道,“母亲,孩儿无能,致使您与大嫂平添纷扰……” 太夫人慌忙亲手搀扶,“这是做什么?我告知你这些,是要你日后有个打算,也多留意身边人的行径。” 虞绍桓闷声道:“孩儿谨记。” 两个人说着话,鸳鸯从三房回来了,禀道:“太医来了,说三夫人日后想要孕育儿女,是难上加难。”语毕瞥过虞绍桓,眼含同情。 虞绍桓无声叹息,随即告辞,回了房里。 三夫人刚醒来,正在担心太医有没有诊断出她的病根儿,随即想到冯慧萱,气得周身血液几乎倒流,在心里百般诅咒谩骂着。 虞绍桓到了寝室,已是面沉似水,到了床前站定,语声沉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伤风败俗的东西!我一再告诫你不要无事生非招惹大嫂,你却当做耳旁风,而今居然做出了那等事!你还是个人么!?” “谁跟你胡说八道了?”三夫人因为他言语想到了叶昔昭,心头怒火更盛,说话还如以往口没遮拦,“是不是叶昔昭跟你告我的状了?我是被她陷害的!一个狐媚放荡之人,你大哥娶了她也就罢了,你怎么也处处偏袒,你到底知不知道个亲疏远近!……” 虞绍桓忍无可忍,手掌猛力挥了出去。 响亮的耳光声响,打断了三夫人的话。 三夫人初时被打懵了,头部嗡嗡作响,脑海一片空白。随即,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回过神来,情绪陷入了歇斯底里。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虞绍桓,“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为了那两个贱人的污蔑栽赃而打我?!” 虞绍桓反手又是重重的一巴掌,“到此时还不知错!我早就该打醒你这个蠢货!宋歆瑶,你给我听好了,再继续胡言乱语,今日我就将你活活打死!你尽可一试!” 三夫人嘴角淌下了 鲜血,抬头凝望着面前的虞绍桓,眼中慢慢生出恐惧。此时的虞绍桓,神色冷峻,目光如刀,险些让她错觉是虞绍衡站在了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胜酒力 虞绍桓思忖片刻,道出心绪:“日后你安分守己的话,念在往日夫妻情分,我容你继续留在我身边。若再闹出丑事,你我也只有分道扬镳一条路。”语毕拂袖离开。 三夫人抬手擦了擦唇角鲜血,呆滞多时,想想前因后果,匆匆忙忙下地,唤丫鬟服侍自己更衣,“快!我要去见太夫人!” 事实的确是她尽力帮衬冯慧萱进入侯府,但她绝不能承认,眼下一定要在太夫人面前洗清罪责。再者,太夫人怎么就不想想,怎么会那么巧,虞绍衡、叶昔昭、冯慧萱在同一日出现在相府,分明就是叶昔昭与相府联手设下的一箭双雕的圈套。即便是她有错在先,叶昔昭这般歹毒的报复已不是以牙还牙那么简单了,太夫人就能容忍这样的人么? 但是,三夫人这番话无从说出——太夫人已经懒得见她。 鸳鸯走出来,对三夫人道:“三夫人身子还虚弱,回去好生将养吧。等身子痊愈后,再来太夫人面前领罪。” “不,太夫人误会我了,你让我进去与太夫人解释……”三夫人一面说一面举步,要强行闯入室内。 鸳鸯倏然冷了脸,命小丫鬟将三夫人拦下,又冷声问道:“太夫人怎么说的,你们可曾记下?” 一名小丫鬟脆生生回道:“太夫人说了,近日不想见到三夫人与冯氏女,若此二人不知轻重扰人清净,尽可拖出去掌嘴。” 鸳鸯满意地点一点头,对三夫人道:“三夫人还是请回吧,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随即,视线定格在三夫人脸颊上清晰的手掌印迹,又加一句,“掌嘴的滋味不好受,掌嘴之后的样子不好看,三夫人说是不是?”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三夫人的心沉到了谷底。颓然转身返回,满心无助之下,两行泪水无声滑落。 太夫人对她是一点情面也不留了。该怎么办?三夫人已全然乱了方寸。往回走时,哭着吩咐随行的丫鬟:“去请我娘过来。” ** 相府。 叶舒玄回府之后,命人请了虞绍衡到书房说话。 叶昔寒落了单,记起尧妈妈有好戏可看的话,去正房打听。 孟氏知道,只要是有利于叶昔昭的事情,叶昔寒都不会反对,便将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 叶昔寒听完,笑道:“该!就该如此!”随即又问,“昔昭不会念着往日情分手软吧?” “不会。”孟氏笑道,“她 如今可不似往日了。” “这就好。”叶昔寒从来是看戏不怕台高,踱步向外走去,“我去找杜良商量一番,再给他找几个帮手,让几个人明日就去安国公府讨个说法。那边若是推三阻四,就让杜良把那两样东西公之于众,倒要看看他们怕不怕。” 孟氏失笑,也没阻拦,只是叮嘱一句:“找几个外人就是,你可不许跟着凑这个热闹。” “我明白!” 之后,丫鬟通禀,冯慧萱返回相府求见。孟氏淡然摆手,“让她与安国公夫人一同回府吧,跟我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丫鬟依言行事,打发了冯氏母女。 ** 书房里,虞绍衡开门见山,将那本诗集取出,翻到一页,让叶舒玄过目,“相爷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叶舒玄一看是被叶昔昭拿走的诗集,讶然道:“怎么到了你手里?” 虞绍衡委婉地道:“昔昭翻阅时,看出些端倪,便让我看看是否与她看法一致。”这样说着,意识到叶昔昭让他过目的本意便是如此。不曾明说,大抵是因身为一个女子,不好与他谈及这些。 叶舒玄带着疑虑,敛目细看。 虞绍衡手指落在一处,“前朝末代明熙帝在亡国之后不知所踪,至今民间还有传言,说他后代子孙意图夺回皇权,而这两个字——”虞绍衡手指落在书页一处,收住话题。 叶舒玄看着“明溪”二字,心念转动,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起了先皇在位时屡次发生的文字狱,那些案件之中,有几例便是因字词是前朝几个皇帝的名讳、年号的谐音而起,涉及官员或遭毒刑或被处死……至于原因,正是因为关乎前朝末代皇帝的传言。 虽说当今皇帝贤明豁达,反对文字狱,可朝堂民间局面并无定数,不定哪日便会因着传言、疑心秉承先皇暴虐行径。 虞绍衡打量着叶舒玄的神色,看出他已会意,便又将其余几处一一告知。 叶舒玄低声道:“幸亏自知这些诗词上不了台面,只是自己收录起来,权当个年老时的念想……若被人传阅过,真是不堪设想。” 虞绍衡随意问了一句:“除了我与昔昭,别人可曾过目?” 叶舒玄想了想,脸色一变。 去年冬日一个午后,他在书房整理藏书,唐鸿笑过来了,动手帮忙时,看到了这本诗集,便要带回家中阅读。他笑着回绝了,因为真是私 藏之作,很多言辞不曾细细雕琢。唐鸿笑也没坚持,便说能否在书房细读,他不好再推脱,就答应了。 因为没当回事,早已淡忘。 眼下细细回忆,想起了唐鸿笑整个午后都在阅读这本诗集,他则忙着整理藏书,之后伏案批阅公文。唐鸿笑记忆绝佳,看书又从来是一目十行,其实没道理看那么久。而且,虞绍衡能轻易看出诗集中的纰漏,唐鸿笑这状元郎怎么就没看出? 再想想女儿的一番规劝,叶舒玄在这时候,不能不对唐鸿笑生疑了。 敛起思绪,叶舒玄将诗集合起,勉强一笑,“也曾有人看过,倒也无妨,不曾拿出相府。”说着话拍了拍诗集,“我时常说这是年轻时的荒唐语,此时看来,分明就是隐患。罢了!”他转身寻火折子,“既是祸根,就不必留了。” 虞绍衡则探手将诗集夺回手中,笑道:“这又何苦?不过几处纰漏,修改之后再重新抄录便是。” 叶舒玄苦笑着摆了摆手,“如今每次翻阅,皆是看过三两页便汗颜不已,这也是多年不曾发现纰漏的缘故。” 虞绍衡沉吟片刻,“昔昭对这诗集爱不释手,毁掉也着实可惜。不如我将诗集带回,让昔昭逐一修改再重新抄录。” 叶舒玄明白,虞绍衡只是用叶昔昭当幌子,其实是有意帮忙修改,想来也是自心底与相府缓解僵局。第一次,他在女婿面前现出了笑意,“如此也好。” 虞绍衡也报以一笑,打趣道:“不怕我禀明皇上?” “我怕什么?”叶舒玄笑意更浓,“相府出事的话,你日子也不好过。”说到底,虞绍衡真想用诗集刁难他的话,今日也就不会特地登门提醒了。 “相爷不疑心就好。”虞绍衡收起诗集,“告辞。” 叶舒玄看看天色,已是黄昏,想着虞绍衡若是这时候离开,便是相府失礼怠慢,宝贝女儿下次回来不定怎么数落他,由此挽留道:“留下用饭吧。” 虞绍衡已经向外走去,漫应一句:“不必。” 叶舒玄不由挑眉,语气转为恶劣,“相府的酒菜难以入口么?” 虞绍衡止步回眸,不明白这人哪根筋又拧住了。 叶舒玄又瞪了虞绍衡一眼,“留你吃顿饭而已,推脱什么?”说着举步往外走,“跟我去花厅,我也见识见识你的酒量!” 虞绍衡忍不住腹诽: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总是这种我欠了你几万两 银子的语气。随即,却是轻轻笑开来。 这边的翁婿二人唤上叶昔寒,转去梨花厅用饭畅饮,在侯府的叶昔昭也没闲着。 用饭前,二夫人亲自送来了一坛果子酒,柔声笑道:“这是我自酿的,送来请大嫂尝尝,过后与我说说有什么不足。” 新竹芷兰听了险些笑出声,心说让沾酒就醉的夫人品酒能品出个什么? 叶昔昭无奈地瞥了两个丫鬟一眼,笑着将酒坛接过,道谢后问道:“二爷今日似乎还没回来?” 二夫人应道:“是啊,被同僚请去外面用饭了。” “侯爷方才也命人传话回来,留在相府用饭了。”叶昔昭携了二夫人的手,“一个人吃饭冷冷清清的,不如你留下来,我们一起用饭?” 二夫人没有推脱,当即笑道:“好啊,今日就搭伙用饭,我命丫鬟将饭菜送到这里,我们留下喜吃的,其余的给丫鬟,让她们也在一起聚聚。” 叶昔昭连连点头,“再好不过。” 用饭时,妯娌两个遣了各自的丫鬟,让她们只管安心用饭尽情嬉闹。之后,二夫人将酒坛的泥封拍开,倒了两杯酒,将一杯送到叶昔昭手边,“尝尝看。” 叶昔昭接到手中,抿了一口,讶然挑眉,“这酒很清甜呢,只有一点点酒味。” 二夫人笑盈盈解释道:“我酒量很差,有时候要款待姐妹好友,少不得要喝一点酒。喝醉几次之后,索性学了酿酒。初时只求酒不醉人,时日久了,口味也慢慢清甜爽口了。” “真是了不起。”叶昔昭称赞着,又喝了一口酒,“这分明像是特意给我酿的,我其实是沾酒就醉。” 二夫人忍俊不禁,“日后想喝什么口味的,只管与我说。” “好啊。” 轻松的氛围下,两个人边吃边喝,话题不断。其实两个人性情、喜好相近,但是以往的叶昔昭看起来不易接近,妯娌两个便无从亲近。如今距离已经一点点拉近,说话便没了往日里那份敷衍或是谨慎。 因着聊得高兴,酒又很是合口,两女子礼尚往来地帮对方一次次斟酒助兴。渐渐地,都忘了自己不胜酒力。 后来还是二夫人笑道:“大嫂哪里是沾酒就醉,比我的酒量可好了很多——我像是要醉了,喝不了了。” 叶昔昭这才惊觉自己已喝了很多酒,随之笑开来,“的确不能再喝了,改日吧,我到你房里蹭吃蹭喝去。 ” “好啊,求之不得呢。”二夫人又坐了片刻,道辞回房。 芷兰走进来,掂了掂酒坛,很是惊讶,“夫人与二夫人喝了这么多酒?” “这酒很甜,不醉人的。”叶昔昭不以为意,“我去沐浴。” “那也要分谁,就您那点儿酒量……”芷兰嘀咕着,是真担心侯爷回来后,看到夫人已然成了只醉猫。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成真了。 沐浴时,叶昔昭起初很享受。小日子走了,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场小小的灾难过去了,觉得周身都轻松下来。可没过多久,就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头脑晕乎乎。 芷兰帮叶昔昭擦拭湿漉漉的长发时,又是气又是笑地道:“坐在这儿都晃晃悠悠,看您下次还敢不敢喝酒。” 叶昔昭却很认真地说道:“我没醉。” 芷兰头疼不已——喝了酒的人,说自己没醉的话,多半是已醉得深了。 幸好,酒后的叶昔昭不吵不闹,甚至是罕见的温柔随和,除了不承认自己喝醉,芷兰说什么都不反对。铺床之后,安安静静地躺到了床上。 芷兰转去外面,要唤人给叶昔昭做一碗醒酒汤的时候,虞绍衡回来了。 虞绍衡较之平日,步调有些缓慢。走上台阶,要进门时,探臂扶住了门框。 芷兰闻到了浓烈的酒气,发现了虞绍衡在这顷刻间的微微摇晃,哭笑不得起来,心说今日是什么日子? 虞绍衡用力揉了揉眉心,先去沐浴,洗去了一身酒气。走入寝室,见叶昔昭看着上方承尘,若有所思。他举步到床前,放下床帏,柔声询问:“想什么呢?” 叶昔昭对上他视线,笑容纯真清澈,“在想你怎么还不回来。” “直说想我了多好。” 叶昔昭眨了眨眼,笑意加深,“才不。你怎么不说想我了?” 较之平日,她有些不同,而这份不同煞是喜人。手撑在枕侧,他趋近她容颜,凝眸相看。 大红色的锦被散发着浓郁的玫瑰熏香,她的长发、身躯则散发着恬淡怡人的清雅香气。此时的她目光朦胧,唇色娇艳,纤长的手指碰了碰他脸颊,描摹着他眉宇。 虞绍衡握住她素手,看住她双唇,将距离拉近到能清晰地感知她清浅的呼吸。 他微微侧头索吻,双唇下落之际,低语一句:“还真想你了。” 作 者有话要说:【前世后记】 深夜,虞绍衡听闻叶昔昭病逝的噩耗。 苍茫雪色中,他再度走进别院寝室。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女子,缓步趋近。 坐在叶昔昭身侧,芷兰的哭泣声渐渐远去,整个尘世陷入死寂。 将她的手纳入掌中,还有一丝余温,却已有些僵硬。 视线游转到她容颜。眉如墨画,长睫低垂,失色的双唇抿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再看不到她秀眉轻蹙。 再看不到她眸光凛冽。 再听不到她清凉语声。 她走了。 到最后,她还是离开了他。 这些思绪浮现之际,虞绍衡心弦狠狠一紧,疼得他剑眉紧蹙。 缓缓放开她的手,起身之前,将她一缕凌乱的发丝抚平。 站起身形,他唤长安。 长安到了屏风外。 虞绍衡吩咐道:“为夫人入殓,连夜送回侯府。命管家准备出殡事宜,大办。” 长安称是退下。 虞绍衡俯身,手指滑过叶昔昭的眉宇,语声低柔:“昔昭,你死,我也不会让你清净,只管继续恨我。” 离开之前,虞绍衡留意到伤心欲绝的芷兰,点手唤她:“夫人出殡后,你回府看护正房,一切维持原貌。” 芷兰已哭得说不出话,只能磕头拜谢。 ** 虞绍衡回府之后,在莲花畔逗留多时,带着长安去了冯慧萱的小院儿。 院里从上到下都是一阵慌手忙脚,谁都没料到虞绍衡会不请自来。 冯慧萱起身时,虞绍衡已经到了厅堂,她只来得及在寝衣外面披加了件斗篷,快步相迎。 虞绍衡盘膝坐在大炕上,神色冷如寞雪。 让冯慧萱意外的是,长安竟也跟了进来,站在厅堂门口,手里端着一碗药。 来不及细想,她上前屈膝行礼。 虞绍衡目光透着蚀骨的寒意,自她腹部游走到脸颊,低声道:“夫人已病故。” “什么?”冯慧萱满脸惊诧,抬头相看,看到男子满目空茫寂冷,这才确信,语声低微,“怎么会这么突然?夫人说是去静养啊……”说着话,眼中有了泪光,语声随之哽咽,“侯爷……侯爷节哀。” 虞绍 衡无动于衷,“她走之前叮嘱过我,要我为着你腹中胎儿,将你抬为继室。” 冯慧萱僵滞片刻,掩面低泣:“夫人……” “哭什么?”虞绍衡语声一沉,“怕她走后才知被你蒙蔽了双眼,夜半前来索命,还是怕我已然知道你暗中做的好事?” 冯慧萱哭声顿时止住,带着惊诧、恐惧望向虞绍衡。这片刻间,回想起了两个月前那一夜。 那夜,虞绍衡也是夜半前来,一身浓烈的酒气,脚步都有些踉跄。顾自褪去锦袍、中衣上衫,倒在床上,才告诉她前来的原因:“夫人命丫鬟传话,我已多日没在妾室房中就寝,长此以往,如何能有子嗣。”语声顿了顿,缓缓阖了眼帘,“夫人这般贤淑,我怎能辜负她一番美意。” 之后,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冯慧萱勉强敛起因他言辞所生出的酸楚、妒恨,转去倒了杯水。回来时,他已沉沉入睡。 许久,她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睡颜,看着他偶尔带着些烦躁翻个身。 自鸣钟的声响提醒她,就快到他起身去上大早朝的时辰了。这才惊觉,竟已痴痴凝望这么久。 若是错失这次机会,下一次再与他同床共枕,不知又要等到何时了。 她除去衣衫,躺在他身边,依偎到他身侧,手小心翼翼落在他腰杆,缓缓向上,游转在他精瘦的上身。 睡梦中的男子被惊动,出于本能的反应,侧转身形,将她揽入怀中。灼热的双手落到她背部,温柔游移,唇角漾出孩童般无辜的浅笑。 这一刻,冯慧萱的心,醉了。 下一刻,她的心,碎了—— 虞绍衡的手扣住她腰肢,模糊唤道:“昔昭……” 冯慧萱身形一僵。 随即,虞绍衡似是因为意识到触感与所唤名字不同,倏然睁开眼睛。 冯慧萱吃了一吓,更是无法动弹。 虞绍衡乍醒时慵懒温暖的目光,一点点转为冷冽。 不等她反应过来,虞绍衡已起身下地,轻呼出一口气,有些懊恼,“怎么会来的这儿?” 冯慧萱拥着锦被坐起来,“侯爷不记得了么?” “……”虞绍衡利落地穿戴整齐,漠然离开。 冯慧萱看着他无一丝留恋的背影,目光慢慢转为怨毒。 在他眼中,天底下只有一个叶昔昭, 别的女人是用来被他漠视羞辱。 在他眼中,天底下他只亏欠叶昔昭,他能接受叶昔昭所有伤害漠视。 叶昔昭对他百般冷漠,丝毫本分不曾尽过,可他呢?还是那般护着叶昔昭,不允任何人接近正房,更不允任何人私底下议论叶昔昭。 叶昔昭只是他有名无实的一个摆设,却是任谁也无从否认:他费尽心力地照顾、呵护着这摆设,即使他苦他疼他恨,还是不曾放弃为人夫君的责任。 良久,冯慧萱浮现出阴毒的笑,微声道:“不记得了?你怎么会不记得呢?” 是从这一夜之后,冯慧萱对虞绍衡的爱慕,转为痛恨。 卑微到尘埃里的感情带来的只有焚心蚀骨的折磨,虞绍衡可以年深日久地忍受,而她已不能。 她不是虞绍衡。 ** 虞绍衡对长安打个手势。 长安走到冯慧萱面前,声音冷硬:“姨娘收买的太医,十日前被除掉。姨娘私通的狂徒,五日前被乱棍打死。姨娘若是想看供词,长安稍后奉上。” 冯慧萱跌坐在地上,用了许久,才消化掉所听闻的事实。龌龊的真相败露后,她竟有一种终得解脱的轻松。 她讥诮地轻笑着问虞绍衡:“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明知这等事,你竟忍了这么久,你还是个男人么!?” 长安替虞绍衡答道:“妾室只是夫人用来给侯爷绵延子嗣的工具。你不行,夫人便又将翡翠等人送到侯爷身边。侯爷醉得再深,也不会忘掉发生过什么事。侯爷要除掉安国公府,姨娘碍手碍脚,又本就心思歹毒,不得不除。” 虞绍衡指了指长安手中药碗。 冯慧萱再度看向虞绍衡,看着让她由爱生恨再到疯狂的男子。依然是那样勾人心魂的俊美容颜,此刻看来却是那般陌生。 他已没了生机。 他的心死了。 随叶昔昭去了。 到此时才知,他有着如此残酷的一面,不着痕迹地就让她落入了他的圈套,可见他早已看穿她心性。 细细想来,今时今日也在情理之中。 自从她出现在莲花畔室内,自从他被整个侯府算计之后,他自然会处处留意内宅诸事。有安邦定国之才的男子,只要他想,府中是非皆能了如指掌。没有什么事能够长久隐瞒他。隐忍不发,不过是时机未到。 眼下,叶昔昭的死,让他没了耐心,让他现出残暴的一面,所有殇痛化为杀机。 如此残酷、让人绝望的男子,守着又有何用?不如死去。 冯慧萱惨然一笑,探手接过长安手中药碗,一口气喝下。 她以为那是一碗毒药,事实却非如此。 她以为虞绍衡已太过残酷,他的残酷却远远超出她想象。 那是一碗堕胎药。 长安将她捆绑起来,又用布条塞住她嘴巴。 过了些时候,她腹中剧痛不已,身下涌出阵阵暖流。 长安将她拎到寝室,绑在了座椅上。 她要在剧痛折磨之下,在失血过多之后,死去。 ** 翌日一早,其余几房妾室听说了叶昔昭的死讯,随即被人唤到冯慧萱房里。进到厅堂,她们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室内落针可闻,气氛阴沉得近乎诡异。那盘膝而坐的男子,却似生来就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死亡阴影笼罩之下,也不能将他的俊美消减分毫,即使他神色已冷漠如铁,即使他双眸已寂灭成灰。 虞绍衡不等她们上前行礼,已然下地,缓步踱向门外,语声甚是平静:“冯氏女听闻夫人噩耗,急火攻心,小产离世。你们与夫人主仆情深,听闻噩耗之后甘愿陪葬——怎么死,自己选。长安,命管家多备几口棺椁——不可铺张。” 他从不肯承认,她们是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从来只有一个,而她已然离开。 几个女子一时如遭雷击,面面相觑,要通过别人惊恐的眼神,方能确定方才所听非虚,死亡一般的沉寂之后,才纷纷出声呼救,试图逃离。 虞绍衡撇下众人,缓步走出院落。 三夫人带着丫鬟站在院外探头探脑地张望。 虞绍衡吩咐长安:“过些时候,让她去好好看看那几个人。” “是。” 这日午间,三夫人离开冯慧萱的院落的时候,挂着痴傻的笑容,喃喃低语:“死了,都死了。叶昔昭死了,谁都不用活了。下一个就是你,宋歆瑶,下一个就是你……谁让你帮冯慧萱到了侯府的?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此后多年,三夫人每日只做一件事——重复这番话,直至死去。 ** 不过半日间,虞绍衡妾室全部死于非命,三夫 ☆、32晋江独家首发 唇舌交错,亲吻逐步加深,虞绍衡的手落在她腰际,微微施力,模糊询问:“没事了?” 叶昔昭轻声回应:“嗯。” 虞绍衡将她身形横置于床上,褪去彼此周身束缚。 叶昔昭红着脸,急匆匆探身去熄了灯火,室内光线转为昏暗。 虞绍衡无声地笑了笑,双唇沿着叶昔昭精致的锁骨寸寸下滑至一处丰盈。 他吮吻着一抹嫣红,一手将另一侧的饱满握住,掌心摩挲着顶端。 他撩拨之处涨得厉害,身下温湿涌动。叶昔昭难捱地喘息着,要托起他的脸。 虞绍衡不为所动,把玩着丰盈的手将她双腿分开,落到了她腿间。那里已有些湿润,一指便顺利滑入,浅浅出入。 羞赧之下,叶昔昭阖了眼帘。 他手指慢慢抵进,吮咬那抹嫣红的速度随之密集起来。 酥而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羞赧之下,叶昔昭出声哀求,“……侯爷……” 虞绍衡予以忽略,他在这时候,变成了一个满心欢悦好奇的大孩子,手势由浅至深,由谨慎到恣意,百般探寻着她最柔软最美好的秘密。 叶昔昭不时瑟缩一下,或是出于羞赧,或是出于被碰触到敏感之处。体内躁动逐步叠加,变成一股来势凶猛的浪潮,席卷至她全身。 她抱紧了他,语带不满:“侯爷!” 虞绍衡双唇舒展开来,手指退出,将她身形拉到床沿,让她紧贴着自己。 这间隙让她陷入了短暂的空虚,直至他坚硬的昂·长缓缓没入,才有所缓解,喉间逸出低微的叹息。 虞绍衡轻呼出一口气,一臂环住她,身下动作是满带怜惜的清浅克制,给她时间适应。 叶昔昭微阖了眼帘,感受着他步步进占,身体被撑开到极致,呼吸越来越急促,慢慢地低喘起来。 怀中玲珑娇躯柔软似水,阵阵轻颤着。那一方温润无缝贴合缠绕着他,似要将他心魂吸附而去。 加重动作之际,他柔声询问:“疼么?” 叶昔昭喘息着回道,“没、没事。” 语声透着说不出的温柔娇媚,引得他心旌摇曳。 在他越来越密集深重的刺撤下,叶昔昭不时逸出一声嘤咛,又总是立刻咬紧唇瓣,忍得甚是辛苦。 虞绍衡勾过她索吻,舌尖撬开她牙关,使得她 无从忍下猫儿般的轻轻呢喃。 叶昔昭别开了脸,有点嗔怪他不安好心,咬住了他肩头。 虞绍衡却又托起她的小脑瓜,咬了咬她耳垂,语声低哑温柔:“别忍着,我喜欢听。”说着话一记用力,贯穿而入,随即缓慢顶磨。 叶昔昭不由轻哼出声,那份触感很是难捱,又让人贪恋,不愿自拔。 虞绍衡来来回回几次哄逗之下,她便是有心也无力再克制自己,任由嘤咛声与他急促的呼吸交织成勾人心弦的旖旎乐曲。 渐渐的,源于他这样的男子与生俱来的野性霸道,他一举一动多出了占有、征服的yu望。 昏暗的光线中,虞绍衡双眼闪着迫人的光芒,深锁住她水光潋滟的明眸,似乎要看穿她灵魂。他一次次攻占着她最深处,她越是战栗的厉害,他动作越是果决用力。 他的温暖他的索取带来的慰藉,远胜过往任何暖心的回忆,叶昔昭从适应到享有再到沦陷,在这期间却是慢慢体力不支香汗淋漓。随着一次次被冲撞,身形一点一点往里移动。几番如此,虞绍衡似是无声地笑了,之后她被安置回歇息的位置,头落到了枕上,随即,双腿被架于他臂弯。 “昔昭。”虞绍衡忙里偷闲地唤她名字。 “嗯?” 虞绍衡迅速地给予她一记亲吻,“喜欢么?” 她的语气像是小孩子一样的诚实无辜:“喜欢。” 虞绍衡顺势问道:“我呢?” “你?”叶昔昭环着他肩颈的双臂收紧一些,语声愈发甜软,“也喜欢。”随即又毫无城府地问他,“你呢?……你喜欢……喜欢我么?”因着他身形起落,言语断断续续。 虞绍衡为她前所未有的坦诚直接动容,险些疑心这是一场美丽香滟的梦境,确认这是自己的患得患失之后,才柔声回道,“你于我而言,是不可缺失。” 叶昔昭抿出满足的微笑,微微侧了脸,双唇滑过他颈部,贝齿咬住一小块肌肤,轻轻吮吸。 虞绍衡体内的火焰便被她这样一个小动作引至极点。他喘息着,身形猛力起落,想要将自己和她真正融为一体的用力。 体内的快·慰层层叠加,蔓延至全身,她的手落到他肩头,不自觉地用力,连脚趾都不自主地一次次舒展再蜷缩。他一次一次地刺撤,每一下都像是碰触到了她心弦,从心底至身体都为之一颤一颤。 她缠紧了他 ,无助地勾低了他俊颜,唤出萦绕于心海的名字:“绍衡……” 虞绍衡焦灼地吻住她,急促地大起大落…… ** 与他静静相拥时,叶昔昭想,自前世到今生,似乎在今夜,才真正属于他。 便是在此时,虞绍衡在她耳边低语:“像是到今日才真正拥有你。” 叶昔昭手指游转在他背部,描绘着他优美有力的线条,语声有着浓浓的歉疚,“是我不好,以往都是我不好。” 虞绍衡把玩着她长发,“人在这尘世,往长远看。过往种种,我已忘了,你也不要记得。” “嗯。”叶昔昭用力点了点头,鼻子却有些发酸。 虞绍衡起身穿上寝衣,点燃了灯火,“我去唤人服侍你沐浴。” 叶昔昭为此陷入了挣扎,“我懒得动。”侧身看住他,蹙了蹙眉,“还没与你说呢,晚间与二弟妹喝了不少酒,本就晕晕乎乎,此时乏得厉害。” 虞绍衡挑一挑眉,“趁我不在家,居然喝酒了?”再想想之前她反常之处,又道,“还喝醉了?” “我没有!”叶昔昭拒不承认,“只是懒得动。” 虞绍衡笑,“累的话就别动了,明早再说。” “那怎么行呢?”叶昔昭又是蹙眉,一身黏腻,就这样睡去实在太不像话了。 虞绍衡看她为这等小事竟是认真地犯愁,失笑不已。扬声唤丫鬟备水之后,寻到她寝衣帮她穿上,之后将她打横抱起,向外走去。 “你要做什么啊?”叶昔昭急起来,“我去还不行么?我自己去。” “你省些力气。我看着你,也能防着你酒意上来睡过去。” “不行!”叶昔昭徒劳地挣扎着要下地,“丫鬟会看到的。” “谁敢胡言乱语,我打断她的腿。”虞绍衡直面她的担心,大步流星将她送到耳房。 值夜的丫鬟一见这情形,慌忙垂头退下去。 叶昔昭则把脸埋在了他胸膛,气闷地道:“我以后是没脸见人了。” 虞绍衡开怀而笑。 窗外,风香露重,月明星稀。室内少年夫妻的低声嬉闹融入夜色,暖了这三月微凉的夜。 ** 翌日一早,晨光悄无声息流转入室,映照着相拥沉睡的一对璧人。 十指相扣,容颜相对,女子 依偎在男子怀里,似是一对亲密的鸽子。 叶昔昭从梦中醒来,第一感觉是头晕口渴,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便这样开始回忆昨夜诸事,便因此认可了喝醉这一事实——有些情形她全然不记得,使得一些事情无法连贯起来。 她汗颜不已。慢慢将手从他掌中撤出,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从身侧拿起衣服穿戴。 中衣刚上身,虞绍衡醒了,揉了揉她散落在背后的长发,语声慵懒,“再睡会儿。” “不了。”叶昔昭转头对他嫣然一笑,“你多睡会儿,等我回来一起用饭。” 虞绍衡却展臂把她勾倒,“今日你也偷懒一次。” 叶昔昭拿他没办法,便将昨日一番扰攘将给他听,末了道,“太夫人心绪低落,我怎么能在这时候坏了规矩?” “是么?”虞绍衡放手,“我与你一同前去。” 夫妻两个一起穿戴整齐,转去洗漱之前,叶昔昭蹙眉嘀咕:“觉得像是要散架了。” 虞绍衡问道:“这是在怪二弟妹的酒,还是在怪我?” “……”明知故问。叶昔昭红着脸到了他身后,推着他往外走,“快去洗漱。” 虞绍衡笑出声来。 叶昔昭只担心一点:“昨日一时高兴,忘了还在服药,不会因为喝酒影响药效吧?” “稍有影响而已,也只是一两碗药疗效减退,日后注意就是了。” “嗯。” 去往太夫人房里的路上,虞绍衡放缓脚步,与她说了诗集之事,“你近来事情越来越多,就由我修改抄录,到时你送过去便是。” “好啊。”叶昔昭听得出,翁婿两个经过昨日事,距离又拉近了一些,最起码,父亲开始信任虞绍衡了。其实别的都算是小事,她自己就能解决,只这件事最为重要。 到了太夫人房里,鸳鸯正在规劝太夫人:“只喝一碗汤怎么行?您好歹再吃一点儿。” “上了年岁,胃口不好,稍后再吃些点心就是。”太夫人摆了摆手,转到大炕上落座。 虞绍衡与叶昔昭上前行礼,之后落座。 太夫人不可避免地谈及虞绍桓,与虞绍衡商量:“该给你三弟寻个品行端庄的妾室才是,你三弟妹那个人……唉,简直要不得。” 虞绍衡却道:“过些日子再说。既是品行不端,宋家人又教女无方,日后恐怕还会 惹是生非。便由着她折腾,最好是闹到绍桓能名正言顺地休妻。”语声一顿,漠然一笑,“其实如今休了她,也是合情合理。” 太夫人与叶昔昭同时讶然看向他。 他这态度倒是干脆,直接就把三夫人丢到了迟早卷铺盖回娘家的位置上。男子与女子处理家事的态度、手段真真是迥然不同。 “你说的我明白,”太夫人笑道,“可是她终究成婚没多久,若是口口声声说能调养好身子,我们又能如何?病痛这东西,便是神医在世,也不能一口断定不可痊愈。而别的事的确是更让人生气,可也不宜外传,宋家不在乎,我们侯府却不需为了这么个蠢货被人议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虞绍衡点头一笑,“所以我才说由着她闹腾,不必急着给绍桓纳妾。她日后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还如往日的话再好不过,绍桓也不需被她耽误一辈子。” 太夫人沉思片刻,“也好,就听你的。” 又闲话几句,二夫人过来了,进门时看向叶昔昭,脸色微红,报以一笑——同样喝醉了,叶昔昭却是早早前来请安,她却是被丫鬟唤了几次才强撑着起身。 叶昔昭自然明白二夫人的心思,报以会心一笑。 回到正房,用饭时,叶昔昭问道:“午间我们去太夫人房里用饭好不好?” 虞绍衡一听就知道她的用意,颔首微笑,“再好不过。”之后想了想,告诉她太夫人平日里喜吃什么,“蟹粉狮子头、水晶肘子、红烧鱼、海带炖豆腐、高汤水饺。挑两三样做了就是。” 叶昔昭笑道:“你既然说了,我就全做了吧。只是小厨房里没有鲜鱼,我唤人去前面取。” “不用。”虞绍衡笑道,“后花园里有个鱼塘,比前面养在清水池里的鱼味道更鲜,我去给你钓两条回来。” 叶昔昭睁大眼睛,“你还会钓鱼?” 虞绍衡奇怪地看着她,“钓鱼是多难的事么?” “钓鱼不是喜静之人的喜好么?你可不像是能对着水面一坐就是大半晌的人。” “谬论。”虞绍衡道,“你拭目以待。” “好啊。”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叶昔昭想都没想就摇头,“让我给你看着鱼上没上钩么?我才不。” “敢这么看我。”虞绍衡抬手拍着她额头,“鱼你只许做,不许吃。” 叶昔昭推开他的手,“好啊,若是我要吃,你只管当着太夫人的面喝斥我。” 虞绍衡沉吟片刻,“我还真不敢。” 叶昔昭咯咯地笑着,起身给他添了一碗糯米莲子粥。 ** 准备饭菜的时候,叶昔昭命人去了二夫人房里,想着将二夫人也请来凑个趣,这样一来,看在太夫人眼里,便是两个儿媳给她准备的饭菜,会更高兴。 丫鬟回来后,说二夫人娘家临时有点事,才走不多时。 这就没办法了,日后再寻机会就是了。 炖菜上了灶,饺子馅儿备好之后,虞绍衡也回来了,亲手拎着一个小小的水桶,到了小厨房门外。 叶昔昭迎上去,低头看到两条尺来长的鱼,忙唤人去收拾出来,转身时用口型对他说道:“了不起。” 虞绍衡笑着转身,吩咐人去前面厨房,告知厨子不必给太夫人准备饭菜了。 过了些时候,芷兰走进小厨房,一面帮叶昔昭包饺子一面轻声道:“尧妈妈过来了,与奴婢说了说安国公府的事,此刻人在厢房等着夫人回话。” “先说说安国公府的事。” 芷兰便将尧妈妈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今日一早,杜良就和几个人一起去了安国公府,闹了一阵子,安国公先是气得不行,当着众人的面就对五小姐劈头盖脸一通打,又痛斥了安国公夫人半晌。最后,痛定思痛,答应把五小姐许给杜良。原来他还想着让五小姐做杜良的平妻——毕竟,如今杜良的父亲只是个七品县令,杜良娶个平妻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 “做平妻?”叶昔昭笑容冷冽,“冯慧萱一门心思为人妾室,做人平妻可不行,再说了,那样我不就白忙了?” 芷兰笑着点点头,继续道:“杜良死活都不肯答应,说若是那样,还不如将这丑事外扬,五小姐他也不要了。安国公别无选择,也只好答应下来。杜良说十日后就去接五小姐返回山东,安国公也同意了。” “这就好。”可是叶昔昭并不能心安,因为那十日的期限。 按冯慧萱的性情,再加上安国公夫人,恐怕不会就此认命,少不得会做垂死挣扎。 叶昔昭沉思片刻,吩咐道:“让尧妈妈转告夫人与大爷,这十日内务必看紧了杜良——那是个只认钱财的货色,不要给安国公府重金收买他息事宁人的机会。那两样东西,也让大爷收管起来。” 芷兰应声而去,过了些时候又返回来,“夫人,三夫人房里的丫鬟如意来了,是偷空过来的,说有要事告知夫人。” 叶昔昭放下手里的水饺,拍了拍沾到手上的面粉。她的直觉是三夫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如意偷偷跑来通风报信。这丫鬟该是看清了府中形势,也将她先前警告的话听到了心里,无意再帮三夫人做糊涂事。其实稍有个眼色的,都能看出三夫人大势已去,日后只有坐等板凳的份儿。 至于三夫人,在这当口若还想算计她,已经不是愚蠢,而是愚蠢兼疯狂。果真如此的话,三夫人还真是留不得了。 ☆、第33章 如意到了小厨房外,屈膝行礼。 叶昔昭温声问道:“来找我是为何事?” 如意恭声道:“昨日夫人的一番警告,奴婢谨记在心,今日得知了三夫人一些打算,连忙赶来通禀夫人。” 叶昔昭笑容柔和,“那就把你所见所闻与我细说。” 如意压低语声:“昨夜,三夫人的母亲来过一趟,三夫人只一味哭哭啼啼。大抵一个时辰前,三夫人的母亲又过来了,母女两个相谈许久。奴婢与吉祥担心三夫人又要做傻事,便在窗外留心听着。三夫人说,如今她已经没了出路,闹不好就要被三爷休掉,既如此,不妨破釜沉舟,效法夫人的手段对付夫人。她让娘家人午后就来侯府接她回娘家,之后再让她母亲过来,无论如何也要请夫人到宋府。三夫人其余的打算,想来不需奴婢细说,夫人也猜得出。” 叶昔昭缓缓点头。说白了就一句话:三夫人想让她上当,身败名裂。 如意继续道:“奴婢起先还奇怪,三夫人怎么会在一夜间就冷静下来,有了这么多主意。后来听吉祥说了一件事,才明白了。今日一大早,冯府的一位妈妈过来了。三夫人心有余悸,不敢见那位妈妈。那位妈妈便求吉祥把一封信转交给三夫人。吉祥识得些字,便将信的封口挑开看了看。 “那封信是冯五小姐写给三夫人的,不外乎是言辞恳切地说昨日实在是不得已,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夫人身上,之后便是建议三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说三夫人若不在此时绝地反击,日后即便是留在侯府,也不过是徒有虚名,再也不能挺直腰杆做人了。 “最后,冯五小姐说,她恐怕会落得要远赴山东为人妾室的下场,三夫人能听从她建议报复夫人再好不过,若是不肯听从,也无妨,反正不论怎样,京城一切即将与她无关。之所以出谋划策,不过是因为心有不甘,不想看到夫人坐享富贵荣华。” 叶昔昭听到这里,有些啼笑皆非。到了这时候,冯慧萱还是有本事利用三夫人。 如意的语气多了些无奈:“三夫人虽然极为怨恨冯五小姐,可是在看了那封信后,无疑是认可冯五小姐提出的建议的。因为在昨夜,她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已没了出路,还说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被夫人害的。” 叶昔昭凝神斟酌片刻,问道:“这番话句句属实?” 如意连忙道:“奴婢怎么敢说这种假话?” “那么,你能将这番话说与侯爷 听么?” 如意迟疑片刻,是因对虞绍衡年深日久的畏惧,末了郑重地点一点头,“奴婢说的是实话,对谁都敢说。” “你也不要怪我有此举,我有我的难处。” “奴婢明白。” “那好,随我去见侯爷。”叶昔昭带着如意去见虞绍衡。 这时的虞绍衡,意态慵懒地坐在寝室南窗下的书案前,手边一叠公文。 叶昔昭将如意带到他面前,笑道:“这丫鬟有事禀明侯爷,妾身回小厨房去准备饭菜。” 虞绍衡颔首,“好。” 叶昔昭返回小厨房,继续准备饭菜。对于这件事,她必须要让虞绍衡知情,要让他明白三夫人疯魔到了什么地步。况且,对于三夫人那样的打算,她需要他的帮衬、保护。便是再要强,她也不能用自己的名节做赌注。 等着水晶肘子出锅的时候,虞绍衡走进小厨房,摆手命打下手的人退下。 叶昔昭正看着灶台出神,倏然被他揽入怀中,先是一惊,要转身时才反应过来,笑嗔道:“走路没个声音,是不是就为了便于偷袭?” 虞绍衡语带笑意,“抱我夫人算是偷袭?” 叶昔昭双臂扬起向后,勾住他颈部,“你个大男人,怎么能进厨房呢?” “怎么不早说?”虞绍衡作势要走。 叶昔昭却不肯放开他,“来都来了,早走晚走还不是一样?快与我说说,你作何打算?” “那个蠢货,死不足惜。可如今她这情形,与其让她痛快地死,倒不如让屈辱地活。”虞绍衡如实告诉她自己的心思,“还是让绍桓把她休掉。” 叶昔昭心念转动,“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将计就计?” 虞绍衡反问:“你信我么?” “不信你信谁?” “那就将计就计,日后你与绍桓都能落得轻松。” “嗯。” 午间,夫妻二人同时去了太夫人房里用饭。叶昔昭一面与鸳鸯一同摆饭一面笑道:“儿媳厨艺拙劣,太夫人不要嫌弃才是。” “都是你做的?”太夫人看着桌上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丰盛菜肴,先是一愣,随即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鸳鸯将话接了过去,“是啊,菜是夫人做的,这鱼呢,可是侯爷去了后花园的鱼塘钓来的。” “你们有心了。” 夫妻两个第一次给了太夫人夫唱妇随的感觉,原因则只是为了她早间胃口不佳。三夫人带来的那些气闷、愁绪便这样有所消减。只要长子长媳孝顺,这日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落座用饭时,太夫人将菜肴逐一尝过,连连称赞:“好啊,好吃。”那份笑容、满足,不言而喻,随即又对叶昔昭道,“往日里倒是真看不出,你做得一手好饭菜。” “是太夫人不挑剔。”叶昔昭自然无意居功,“用饭全在心情,您高高兴兴的,就觉着饭菜更合口了。” “是这个道理,可你的厨艺也的确是很好啊。” “您喜欢就好,日后儿媳变着花样给您做。” 太夫人笑眯眯地点头,“那敢情好。”之后,见叶昔昭一直没有动那道红烧鱼,便问道,“不爱吃鱼?这鱼你做得很是可口呢。” “不是。”叶昔昭连忙笑着摇头。 一旁的虞绍衡也才意识到这一点,想起之前的话,心说小东西还挺记仇,笑着举筷,先给太夫人夹了一块鱼肉送到碗里,之后又问叶昔昭:“吃鱼头还是鱼尾?”是故意逗她。 “……”叶昔昭真懒得理他,可是碍于太夫人在场,只得和颜悦色地回道,“鱼头是会吃鱼的人喜欢的,妾身愚钝,会做却不会吃。” 太夫人剜了虞绍衡一眼,“鱼头鱼尾还是留给你吧,昔昭与我一样,吃个花红热闹就行了。” 虞绍衡轻轻一笑,这才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叶昔昭碗里,柔声叮嘱:“小心刺。” “嗯。” 太夫人这才看出是怎么回事,看向虞绍衡,笑意自心底到了眼中。随即将话题扯开,府中府外的,看到的听到的,都与夫妻两个闲闲谈起。 欢欢喜喜吃罢饭,看出太夫人有些疲倦,夫妻二人告辞回房。至于三夫人那档子事,从头到尾都没提,是不想再让老人家生气,事后再说其实也一样。 叶昔昭其实从一早就乏得厉害,进门直奔寝室,宽衣后躺在床上小憩。 虞绍衡看她沾枕就现出了倦意,也没逗她,手轻拍着她背部,直到她沉沉入梦。 ** 下午,李氏去了太夫人房里,先是赔罪,之后便提出要接三夫人回娘家住一段日子。话说得好听,说是要把不成器的女儿带回去好生教导。 太夫人念着虞绍衡晨间的话,也没阻拦,说了句怎么样都好,便端茶送客。 就这样,三夫人回了娘家。 叶昔昭与虞绍衡醒来就听说了,愈发确信如意说的都是实情。 虞绍衡亲自去找了虞绍桓。即便他能做主侯府任何事,在三夫人这件事情上,也应该提前知会虞绍桓。 虞绍桓本就觉得三夫人回娘家是没打好算盘,听了虞绍衡言简意赅的解释之后,气得气血上涌,半晌才闷声道:“大哥,这样的人留在侯府,实在是有辱门风,大哥若是不反对,我……我将她休了算了!出家做和尚也比守着她的日子好过!” 虞绍衡失笑,“你知道当断则断,再好不过。再等等,过些日子了了此事,再给你另谋婚事。” “婚事……再说吧,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虞绍桓颓然道,“兴许我八字不好呢?再娶一个还是如此,我还有什么活头?” 虞绍衡斥道:“哪来的这些谬论!吃一堑长一智不就得了?” 虞绍桓赔着笑,没再反对。 虞绍衡回到房里,长安就来通禀,说宫里来人了,皇上召见。 叶昔昭看到他立时就黑了脸,不明所以之下,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的确是棘手。”虞绍衡很是无奈,“整日里想着出宫游山玩水的皇上,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偏偏被我们这些官员赶上了。” 叶昔昭心头一松,笑了笑,还是不解:“皇上想微服出巡,为何总是召见你呢?” “除了我,还有暗卫统领。皇上总是不厌其烦地与太后提及出巡事宜,每次都会被一通训斥,每次被训斥之后,他就会气急败坏地找人想对策,要我们给他拿出个上得了台面的出巡的借口。”虞绍衡说着也笑起来,“也不知宫里有什么皇上容不得的东西,竟似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叶昔昭也猜不出。皇上登基以来勤政爱民,对于犯上作乱的反贼或是虎视眈眈的外敌也从来是杀伐果决,忽然从这一年开始千方百计地要出巡,还真是有些奇怪。 虞绍衡换了大红官衣,临走时对她道:“若是我能突生急智想出对策,晚间就能回来。若是不能,就又要等到明日回府了,皇上少不得罚我与暗卫统领陪着他借酒消愁。别等我。” 叶昔昭因此料定,他要到明日才能回来了。他就是有可行的对策,也不会道出——那是变相地跟太后作对,这可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出门之际,虞绍衡又叮嘱 道:“明日宋家的人若是早早地前来相见,不管何事,你只管先答应下来,等我回来再做定论。” “嗯,记下了。” 晚间,叶昔昭倒是有心等等看,却是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一睁眼,已是第二日清晨。 去请安回来后,李氏过来了。 叶昔昭命人把李氏请到厅堂,言谈举止很是客气。 李氏闲话几句,说出来意:“我想来想去,觉得能在太夫人面前帮你三弟妹美言几句的,也只有你了。可我也明白,往日里你三弟妹不懂事,屡次顶撞你……昨日将她接回娘家后,我与家中人都狠狠地训斥了她,她也知错了,说要向你当面赔罪认错。原本她是闹着今日就回来,可若是这么来回折腾,只能让太夫人更加觉得她不懂事,是以……” 叶昔昭笑盈盈地道:“如何?” “是以,我便厚着脸皮前来,请你赏光到宋府小坐片刻。”李氏说到这里,叹息一声,“你三弟妹现在身子变成了那样,安心将养才是正理,可她却总是担心太夫人与你日后再也容不下她,整日茶饭不思,药也不肯服……这样下去,身子不就真毁了么?” “……”叶昔昭依然笑着,平心静气地聆听眼前人费尽心思地编造谎话。 “你三弟妹不懂事,都是我这个为人母的没管教好,其实真该赔礼道歉的是我。”李氏说着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我只望你能担待我们母女二人,冰释前嫌。” 叶昔昭起身,亲自将李氏扶起,“这是做什么?我与三弟妹也没什么真正的过节,你言重了。” “你宽和大度,自是不会计较往日是非。可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却已觉得走投无路,终日以泪洗面。你能不能到宋府去看看她?我……我就是再恨她不争气,也终究是心疼啊……我求你了。”话到末尾,李氏落了泪。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叶昔昭回身落座,沉吟片刻才道,“若是午后没什么事,我就去看看她。毕竟是妯娌,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也希望她早日痊愈。” 李氏面上一喜,再次屈膝行礼,诚声道谢。 叶昔昭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么?李氏的愚蠢比起三夫人,可真是毫不逊色。 命人送客之后,叶昔昭去了小厨房给太夫人做糕点,借此打发时间。做好之后,命夏荷给太夫人送了过去。主仆一场,太夫人又看重夏荷,情况允许的话,她乐得让 主仆二人好好说说话。 转回室内,窝在美人榻上看书的时候,虞绍衡回来了。 他更衣时,叶昔昭把方才的事说了。 虞绍衡思忖片刻,“你只管安心去,别的事我来安排。最好是一两日便把那蠢货打发掉。” 鉴于他时而暴躁的性情,叶昔昭便提醒一句:“你可要适可而止,事情闹大了,太夫人知晓之后,未必会赞同。” “放心,我有分寸。”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下午四点送上,届时可参观绍衡昔昭联手恶整三夫人及宋府的现场哦~ 另外,文名被河蟹大军光临,下午要修改为《重生之媚授魂与》,在此告知下,修改后表意外哦,换个字而已,其他一切如旧。 ╭(╯3╰)╮ ☆、第34章 下午,叶昔昭去了宋府。到了之后,才发现内宅有不少宾客。 李氏一路与叶昔昭寒暄着,解释着这些宾客因何而来:“我们老爷说这段日子丧气事太多,便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来,热热闹闹地唱半天,冲冲晦气。人多喜气些,你若是闲人多嘈杂,便去后花园看看景致。” 叶昔昭笑而不语。不过是找些人来看热闹,这是她玩过的把戏,李氏的解释不如沉默。 李氏先将叶昔昭请到了三夫人的小院儿。 三夫人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眼中也有了光彩。见了叶昔昭的面,翻来覆去地说自己不懂事、遇事收敛不住火气,请多多担待。却是不曾细说自己错在哪里。 叶昔昭现在看到这个人就心烦,勉强敷衍了两句。 李氏便又顺势邀请叶昔昭去后花园。 叶昔昭故意刁难,“今日我倒是也想看看戏。” 李氏似是早已设想过她会说什么话,笑道:“看戏自然也好,只是此时在唱的是武戏,打打杀杀的每个意思。后花园里有一对儿鸳鸯,是新得的,去看看吧?” 叶昔昭也就点了点头。 趋近后花园的月洞门时,李氏对随行的芷兰笑道:“烦请姑娘去花厅将我落在案上的佛珠拿来可好?” 芷兰态度干脆:“不,奴婢还要服侍我家夫人。” 叶昔昭则问李氏:“你怎么没带上贴身丫鬟?使唤别人的丫鬟可不大好。” 李氏被这样隐晦的奚落弄得神色一滞,随后才解嘲笑道:“今日宾客多,我将她们都遣去招待客人了。”之后虚扶了叶昔昭手臂,“不说这些了,走吧。” 叶昔昭抬手抚了抚头发,借此避过李氏的举动,“夫人这样就太客气了,不知情的人见了,还当我目中无人呢。” 李氏没话可应对,索性沉默。 转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不远处是一栋院落。附近空无一人。 李氏指着院落道:“那院落里有一个清水池,池里就是那对儿鸳鸯。” 骗谁呢?谁家院子里会平白辟出个水池?谁又会忍心把鸳鸯养在个小小的水池里?由此,叶昔昭侧目道:“夫人这话我怎么不信呢?你不是在骗我吧?” “怎么会呢?”李氏急切起来,“你进了院子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么?” 叶昔昭点点头,“那我就去见识见识,什么样的鸳鸯 能受得了这份儿委屈。”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趋近院落时,李氏突然停下脚步,用力拍了拍额头,“看我这记性!竟忘了吩咐人给歆瑶熬药。你也知道,她这两日总是不肯好好服药,总要我哄劝多时。我不督促着,她自己也不会上心。我失陪片刻,你们先去院中,我稍后就回来。”说完话,不等叶昔昭应声,已然匆匆离去。 叶昔昭看着李氏的背影,很是怀疑她这些年是怎么安然无恙活到如今的。这般蹩脚的谎言、漏洞百出的圈套,若非她有心将计就计,岂非就是白忙一场。换个脾气暴躁的,怕是早已将李氏一通掌嘴了。 李氏转过小树林之后,一名女子从树林内走出,对叶昔昭和芷兰招一招手,向这边走过来。 叶昔昭忙与芷兰一同快步迎上前去。 那女子是如意,她穿着与叶昔昭颜色相同的衣饰,发髻上也带了几件名贵的头饰。到了叶昔昭面前,语速低而快:“这衣服饰物,是方才一名男子交给我的。夫人先去树林里暂避,等闹出动静来您再现身。” 叶昔昭叮嘱道:“你要小心。” “夫人放心。” 叶昔昭与芷兰快步前行,闪身到了小树林里面。其实还是有些担心,怕里面藏着不安好心之人。 转动身形忐忑观望时,一道黑色人影棉花般无声无息落在面前,吓得她险些惊呼出声。 那人抬手就捂住了叶昔昭的嘴。 叶昔昭这才看清,是虞绍衡。她这才放松下来,推开他,低声道:“你是成心要吓死我么?” 芷兰垂着头转身,避到了远处。 “不放心,就过来了。”虞绍衡揉了揉她的脸,“我来了你不高兴?” “高兴,不吓我就更高兴了。” 虞绍衡看着她脸色有些发白,连忙轻轻拥住她,拍着她背部,“不怕,不怕……昔昭不怕。” 叶昔昭笑了起来,“你这是哄孩子呢?”之后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如意不会被人讨了便宜去吧?” “不会。那里面有个梁上君子。” 眼前这个方才在树上,院子里的那个在梁上,叶昔昭真是服气了,“是谁啊?” “是我过命的弟兄。” 叶昔昭好奇之下,自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我问你那个人是谁?” 虞绍衡俯首在她耳边低语:“暗卫统领,萧旬。 ” “啊?”叶昔昭满脸惊讶,“怎么从没听说过你与他来往过?”说着话,她不由反省,是以往太疏忽才不知道么?也不对,这件事她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虞绍衡振振有词:“弟兄是关键时候拔刀相助,不是时常聚在一起招摇过市。再说,你又没问过我好友是谁。” “我不问你就不说?”叶昔昭戳着他胸口,“你不说还有理了?” 虞绍衡没正形,“我当然不占理,跟你讲理不是自寻死路么?” 叶昔昭被引得抿唇微笑。 便是这时,虞绍衡手指点住了她唇瓣,侧耳聆听。 有几个人脚步匆匆地从树林外经过,仔细辨认,是奔着院落去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原本安排的很周密,来了之后才知根本用不上。”虞绍衡不喜手段拙劣的对手,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自降身价。 对于这一点,叶昔昭当然是赞同的。 虞绍衡携了她的手,“走,去看热闹。” ** 那栋院落里面当然没有水池,一对鸳鸯也就更是无稽之谈。只是李氏并不觉得自己的谎言有多可笑,相反,她觉得叶昔昭真是太容易骗了,由此便觉得自己的女儿更是笨到了家——连叶昔昭都斗不过,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方才她走出去一段路,等了片刻,便唤人来观望。丫鬟回去告诉她,没见到叶昔昭与随行的丫鬟,必是去了院中。李氏忙去命人请了六七位宾客,匆匆忙忙赶来,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捉·奸在床。 转入寝室,便看到了地上的淡紫色褙子,李氏慌忙捡起来,故作惊讶地道:“这、这不是侯府夫人来时的衣饰么?” 众人闻言,下意识地往床上看去。帘帐阻碍下,她们只看得到一名男子盖着被子,背对她们卧在床外侧。而被子上面,搭着一条月华裙。 “哪里来的狗男女!你们好大的胆子!”李氏厉声唤随行的两名婆子,“把他们给我绑了!” 两名婆子快步上前,扯下帘帐,又掀开被子,却见床上只有一名男子,男子双手被反剪绑住,双腿亦被绳索困住,嘴里则塞着一团布。 “这……这是怎么回事?”跟来的几名宾客面面相觑。 李氏快步上前,拿起了那条裙子,“你们看,你们看!这是不是侯府夫人来时穿的那条裙子?” 应声点头的只 有两名婆子。 别人有些奇怪地看着李氏,都在想:我们方才根本就没见到侯府夫人,这到底是要唱哪出戏? 李氏命婆子将男子嘴里的布拿掉,厉声问道:“说!方才与你私通的人是谁?!是不是永平侯夫人?!她人在哪里?” 男子看着李氏,不答话,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便在这时,寝室外传来一道清凉悦耳的语声:“夫人句句不离我这侯府夫人,是蓄意栽赃么?” 李氏身形一震,缓缓转过身形。 叶昔昭款步进门,身后相随的是虞绍衡。 “侯爷?”李氏懵了,“您……夫人……你们这是……” 虞绍衡负手而立,语声温和:“还不现身说法么?” 语声未落,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忽然落地,吓得几名女客失声低呼。 男子容颜清隽,气息冷凛,一双墨黑的眸子熠熠生辉,目光却透着阴冷。 男子到了李氏面前,语声低沉,略带沙哑:“是你招供,还是我将所见所闻道出?” 李氏对上萧旬阴冷的视线,觉得自己此刻像是在被一条毒蛇凝视,不自主地心生寒意,后退一步,定了定神才道:“你、你是何人?因何出现在我宋府宅内?是不是意图不轨?你让我说什……” 语声未落,她脸上挨了重重地一耳光,身形立时跌倒在地。 叶昔昭惊讶不已,这男子的脾气未免太差了。可是男子打了人之后,神色竟丝毫不变,扬声唤道:“如意!进来!”继而才看向李氏,“我生平最厌恶的,便是你这等愚蠢却自以为是之人,分明就是跳梁小丑。” 李氏被打得头晕目眩,唇角淌下鲜血,语声低微问道:“你是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责打官员家眷!” “萧旬,可以随意出入任何官员府邸,可以任意对品行不端行径恶劣之人用刑。” 萧旬。 这个名字让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如意在这时走进来,因着随时套在外面的衣物已丢弃在寝室,此时现出了里面的日常穿戴。 虞绍衡吩咐道:“讲。” “奴婢是知道有人存心要坏夫人名节,担心之下,代替夫人前来此处一探究竟。奴婢进门时,果然有一名狂徒在室内,欲行不轨,是萧大人出手相助,奴婢才得以无恙。”如意说完这些,又将所知一切从头至 尾讲述一遍。 宾客听了,先是惊愕,随即便是满脸鄙弃地看向李氏,“你竟是这等龌龊之人!你那女儿着实是要不得!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萧旬转到那名被捆绑的男子,抬起脚尖轻踢他一下,语调平静,没有波澜,“该你了,说,受何人收买,收买之人吩咐你做什么事。” 那名男子吞吞吐吐地道:“没、没有人收买小人,小人是无意中到了此处……”说着话,忽然一声惨叫。 坏脾气的萧旬又暴躁起来,脚尖狠力踢在了男子的腿骨上。 叶昔昭在萧旬出手时别开了脸,看向虞绍衡。这厮倒是从容得很,甚至,隐有笑意。 萧旬又问:“说不说?” 那男子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断了,一时间疼得说不出话来。 萧旬又是一记重踢。 男子的惨叫声再度响起。 几名宾客看不下去了,转身要悄悄离开,叶昔昭出声阻拦:“众位留步,这件事总要有个着落,我平白被人污蔑,需要众位作证。” 几位宾客只好应着头皮留在原地,身为女眷,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开罪永平侯夫人的。让她们害怕的,是都听说过虞绍衡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命;萧旬则是随时随地都会出手,一出手就让人鬼哭狼嚎——这间寝室内站着两个活阎王,太受罪了。 这时,那男子拼尽力气回了一句:“我说,我说,我喘口气就说。” “还算识时务。”萧旬和男子拉开一点距离,减轻他的恐惧。 男子喘息片刻,如实说道:“我是被永平侯府三夫人收买了。她让我今日等在这里,等一名女子,辱没女子的名节——可她却没说要我等的是永平侯夫人啊,若是知道,我是宁死也不肯做这件事的!” 萧旬听完,看向虞绍衡,低语一句:“家门不幸,砍了算了。” 这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叶昔昭叹服。 虞绍衡淡淡回道:“不可取。” “也对,你杀戮太重,尽量还是别再染血了。”萧旬说着,向外踱步,走到叶昔昭面前,细看了两眼,之后竟是一拱手,“嫂夫人。” 叶昔昭心里很惊讶,面上自是不动声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便只是欠身一笑。 萧旬又转到虞绍衡面前,“日后,我只欠你一坛酒。” 虞绍衡微一颔首。 萧旬向外走去,“我去这府中正房,看你如何发落这几人。” 叶昔昭一头雾水。 虞绍衡转身吩咐两名婆子:“把这两人还有侯府三夫人带去府中正房。我要见宋大人。”转而又对几名宾客道,“烦劳几位随行。” 往回走的路上,长安等在路边。 虞绍衡吩咐道:“快马回府,让绍桓速来宋府。再有,备下休书。”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上八点更新哈~ 继续支持的姑娘们,轻歌爱你们,么么哒! ☆、第35章 宋府正房院中。 虞绍衡与叶昔昭在厅堂门外的廊下就座。 萧旬则吊儿郎当地倚着西侧抄手游廊的栏杆,手里拿着个精致小巧的酒壶,一口一口慢吞吞饮酒。 李氏、被收买的男子被带至院落正中,前者瘫坐在地上,后者自觉地跪在地上。 来至府中看戏的宾客听说此事后,三三两两到了院门口观望。后来见永平侯夫妇、暗卫统领萧旬并不介意,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溜边儿进到院中,倒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三夫人被人带了来,进院看到李氏面如死灰,唇角血迹未干,又见被自己收买的男子垂首跪在地上,愣了片刻,猜出发生了什么。 再一次,她搬砖砸了自己的脚。不,她简直是砸掉了自己半条命。最要命的是,母亲也被她连累了。 三夫人急匆匆走到李氏面前,探手去扶李氏起来,“娘,是我连累了你,所有的事都是我的主意,该承担后果的是我,您快起来!” 李氏满心恐惧,已有些恍惚。她抬起头来,看着三夫人,目光呆滞。 三夫人不能扶起李氏,心急起来,转而走到虞绍衡与叶昔昭面前,语声急促地道:“我一个做事一人当,不干我娘的事。我娘是宋府的当家主母,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不干你娘的事?”芷兰忍不住冷笑道,“方才是谁诱骗夫人去了后花园?又是谁话里话外地污蔑夫人?” 三夫人侧目瞪视芷兰的同时,发现了如意。心念转动,她猜出了事情败露得这么快的原由,忍不住切齿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婢!看我不打死你!” “休得造次!”叶昔昭冷声斥道,语声透着凛冽寒意,“退到一旁等候发落!” 三夫人迅速将矛头转向叶昔昭,“你有什么资格对我颐指气使!我告诉你,我要与虞绍桓和离!与你这样心肠歹毒的人同在一屋檐下,简直就是此生劫难!再与我趾高气扬的,小心我将你那些……” 她说着话的时候,芷兰气得厉害,拉着如意疾步到了三夫人左右。 叶昔昭看着三夫人几近癫狂的丑恶嘴脸,无从克制怒意,吩咐道:“掌嘴!给我狠狠地打!” 芷兰卷起衣袖,抬手便是狠狠地一耳光,又对如意道:“帮我摁着她!” 到了这时候,如意明白自己该做什么,闻言利落地反剪了三夫人手臂,死死地把人钳制住。 李氏见状,清醒过来,挣扎着去阻拦芷兰,“你怎么能打她?你算个什么东西!” 芷兰听了这话更气,却也不予理会,将李氏推到一边,把心头火气悉数发泄到三夫人身上。 情急之下,李氏忙又到了虞绍衡、叶昔昭面前,“歆瑶方才已经说了,要与虞绍桓和离。她既有了这心思,便不再算是你们侯府的人,你们也便无权再发落她。” 虞绍衡与叶昔昭听了这话,皆是讶然轻轻挑眉。这对母女到此时还异想天开。和离,她宋歆瑶配么? 虞绍衡轻眯了眸子,目光寒凉,视线锁住李氏。李氏在这一日,再一次被看得心生恐惧。如果说萧旬有着毒蛇一般阴冷的眼神,虞绍衡则是有着猛兽一般锋利如刀尽带杀气的眼神。都是能随时给予人致命一击的眼神。 李氏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左都御史宋青山从前院赶来了。宋青山一看妻女此时狼狈不堪的情形,先是震怒,随即便是惶惑不安。 叶昔昭见三夫人双颊已经肿胀不堪,嘴角淌下的鲜血落到了衣襟,便让芷兰住了手。 宋青山分得清轻重,知道面对事实需得按部就班来,上前拱手见过虞绍衡,又远远地对萧旬一拱手,这才问道:“不知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犯了何事,引得侯爷动怒?” 虞绍衡点手唤如意与那名被收买的男子,之后才对宋青山道:“宋大人细听分明。” 如意细说了来龙去脉,那名男子也说了被收买的事实。 宋青山在聆听的过程中,脸色青红不定,额上青筋直跳。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带着恨意看住李氏,恨这女人教女无方,更恨她竟帮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做了这等不可理喻的荒唐事。想要毁掉叶昔昭的名节,便是将相府、侯府同时得罪了——她们竟连这道理都不懂!这两家不论哪个都是他惹不起的,难不成她们竟以为自己不惧怕相府、侯府? 宋青山在那对母女近前焦虑地踱着步子,扼腕叹息不已,斟酌半晌,他又回到虞绍衡面前,深施一礼,满带羞愧地道:“青山到此时方知,竟连打理家事的能力也无,着实是无能之辈!我教女无方,若再让她回去,便是有辱侯府门风——如此,便请侯爷三弟写下休书,将这不孝女逐出侯府便是。” 宋青山倒是个明白事理的。叶昔昭不由暗自唏嘘,有些男人品行并无大的瑕疵,却没有遇到一个好女子的福气。宋青山如此,虞绍桓如此,以往的虞绍衡也是如此。女 人一旦陷入某种认知,脑筋就拧住了,不经历大的变故,便不能认清事实。过后想想,比任何人都恨自己的愚昧,在当时却浑然不觉。 虞绍衡微一颔首,“绍桓稍后就到。” 宋青山又沉吟片刻,眼角余光瞥过萧旬,心海陷入沉重无比的挣扎,最后,狠一狠心道:“至于这恶妇与这不孝女,青山即日便将她们送去清风寺,终生吃斋念佛悔过。” “什、么?!”三夫人几欲崩溃,到了宋青山面前,泣道,“爹!你怎么会这么心狠!我们罪不至此!便是你恼恨,只罚我一个就好了啊,娘是被我拖累的……” “你给我滚!”宋青山挥手将三夫人推至一旁,继而询问虞绍衡,“如此处置,不知侯爷可满意?” 虞绍衡道:“也好。”他看得出,宋青山害怕萧旬将这些事告知皇上,害怕皇上因为这些事而对他心生反感。 之后,宋青山又亲自给叶昔昭赔罪:“夫人饱受这母女二人的蓄意污蔑,平添一番烦扰,是青山无能,还望夫人不要记挂于心,不需为这等蠢人伤神。” 叶昔昭平静回一句:“大人言重了。” 正是此时,虞绍桓急匆匆赶来。了解眼下局面之后,将休书取出,递给宋青山。 宋青山接过,无声叹息。原本极佳的婚事,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说到底,还是他宋家没有这等福气。 之后的事,虞绍桓自己就能解决。虞绍衡无意再停留,与叶昔昭同时起身离开。两人走出院落,听到了三夫人——不,宋歆瑶试图解释却被宋青山与虞绍桓同时喝止。 两个同乘一辆马车往回返。途中,叶昔昭说起萧旬:“你这过命的弟兄,脾气太差了。” 虞绍衡解释道:“他本就不是善类,近来又甚是烦躁,倒霉之人也就多了一些。” 叶昔昭念及以往听他说过的一些事,笑问:“与你立赌约之人不会就是他吧?” “是。”虞绍衡笑了,“他提及的一坛酒,源于赌注中的二十坛陈年佳酿。那是个酒鬼,什么酒到了他手里都会被他喝掉,一直不能给我。这两年索性说帮我处理二十件事——我不需要他出手时他也要凑热闹,例如今日。” 他说着这些男人之间的趣事,叶昔昭听得津津有味。 之后,虞绍衡索性与她交了底:“冯家事,也是他告诉我的,至今也不想罢手,想查个水落石出。” 叶昔昭疑 惑,“他与冯家长子交情不错?” “不是,他只是看着顺眼的人太少,平日里就很反感安国公。” “这岂非就是无缘无故的恨?” “是。”虞绍衡握住她的手,笑,“无缘无故恨你的女子,不也有么?” 叶昔昭不得不承认,“是啊。” 闲聊着回到侯府,两个人先去见过太夫人,将虞绍桓休妻之事细细道来。 太夫人知道,这般先斩后奏的行径,一定是虞绍衡的主意,先是有些啼笑皆非,之后便意识到他帮妻子处理这些事,自然是两个人情分所致。事情就是这样,想想好处,也就释然。 感叹了几句虞绍桓时运不好,太夫人对叶昔昭笑道:“日后你帮我留心着,找个品行端庄的,给绍桓另寻一门好亲事。” 叶昔昭恭声称是。 太夫人又道:“先回房去吧,晚间不必备饭,你们几个都要来我房里用饭。就像昔昭说的,吃饭在于心气,一家人就该不时聚在一起。” 夫妻二人齐齐笑着称是。 回到房里,虞绍衡提及冯慧萱的事情:“还是将她尽快打发掉,她虽没露面却难逃干系。我稍后命长安去相府一趟,给杜良些银两,让他尽快带人回山东。” “好。我让新竹也去知会我娘一声。”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之后,虞绍衡坐在寝室临窗的桌案前,伏案抄录叶舒玄那本诗集。 叶昔昭以前没机会细看他字迹,好奇之下,站到他身侧观望。 字如其人,字体俊逸,透着锐气,力透纸背。 叶昔昭俯身伏在案上,忽闪着眼睛道:“这字写得真好。我想绣一幅字画屏风,你能不能帮我写出图样来?” 虞绍衡头也不抬,“绣那东西做什么?伤神伤眼,去歇着,听话。” 叶昔昭认真地反驳:“那你还整日看公文书卷呢,这就不伤眼?” 虞绍衡轻笑,“我不做这些,如何能得俸禄供养你?” 叶昔昭之间戳了戳他俊颜,“我不也是没事可做么?绣的话,也只是每日绣一个半个字,权当打发时间。” “还是学学掌家过日子为好,过不了多久,娘大抵就要你主持中馈了。”虞绍衡看得出,太夫人是越来越喜欢她了,自然,是因她越来越懂事孝敬。 叶昔昭一听这话,头 疼起来,有些心底话也不瞒他:“我应该不是那块料,真有那一日,不会掌家却只会败家可怎么办?” 虞绍衡笑出声来,放下了手中笔,宠溺地拍拍她的头,“不是还有娘指点你么?我有空也会帮你,别担心这些。” 叶昔昭晓得,侯府在外面的产业都由他经手打理,那可比打理内宅更繁琐。由此笑着点头,“好,日后我跟你学学这些,可不许笑我笨。” “怎么敢,你一个不高兴,撂挑子不干了可怎么办?” 叶昔昭笑了起来,随即还是说字画屏风的事,扯着他的手道,“你就帮帮我,行不行?” 虞绍衡反手握住她的手,“你求我。” “我求你。” “只是说句话?” “那还要怎样?” 虞绍衡笑着凑近她,“你说呢?” 叶昔昭无奈地看着他,随即凑到他唇边,吻了吻他唇角,之后就不轻不重地咬住了他上唇,模糊抱怨着,“让你没正形。” 虞绍衡抬手掐了她腰肢一下,“淘气。” “帮不帮?”叶昔昭笑着和他拉开距离,“你不帮的话,我只好让我大哥胡乱写一幅了。” 虞绍衡可不想不时看到和叶昔寒有关之物,只得妥协,“帮,明日就给你写好。” 叶昔昭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转去歪在床榻上看书。 过了会儿,芷兰轻声在屏风外道:“夫人,奴婢有事通禀。” 叶昔昭随口应道:“进来说吧。” 芷兰到了床前,递给叶昔昭一个帖子,“刚收到的。” 叶昔昭接到手里,打开来看过,不由冷了脸。 帖子出自唐鸿笑新婚妻子宋氏之手,说是成婚至今也不曾见过叶昔昭,想择日上门拜访。 这行径让叶昔昭生出一些猜测,却又都觉得不大可能: 如果说此事是唐鸿笑的主意,宋氏怎么可能同意呢? 如果说宋氏是来攀交情,两个男人不睦是绝对的事实,她难道想不到么?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一点二更 ☆、第36章 叶昔昭吩咐道:“说我没空,一直没空待客,你找人去传话就是。” 芷兰称是。 随后,叶昔昭又说起如意的事:“等三爷回来后,问问他,愿不愿意让如意留在他房里继续当差。他不愿意的话,我再给如意另寻去处。” 芷兰应下,悄然退出。 叶昔昭将帖子随手夹到书里,丢在一旁,闭目养神。 晚间,她与虞绍衡去了太夫人房里。虞绍谦、二夫人、虞绍桓随后而至。 叶昔昭与二夫人摆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饭。 太夫人与两个儿媳闲话家常,兄弟三个则是推杯换盏。 虞绍桓休妻之事,谁也没提。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又是虞绍衡做主的事,全然不需多说什么,平日里多照顾虞绍桓几分就是。 虞绍桓自然更不会谈及这些,休妻带给他的感觉是终于解脱了,日后再不需担心房里的人给太夫人与大哥大嫂平添烦扰了。他希望自己能尽快将宋歆瑶忘掉,日后安安静静过日子,能考取个功名再好不过。 虞绍桓只是好奇一件事:“大哥与萧旬交情不错?” 一句话引得太夫人也看向虞绍衡,“是真的?” 虞绍衡默认。 太夫人真是服了他,“我竟从不知晓,你竟从未告知。你们何时相识的?” 叶昔昭没料到太夫人也不知情,讶然失笑。 虞绍衡歉然一笑,“相识有几年了。” 太夫人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又问:“往日里连我们都瞒着,今日是怎么回事?” “本就没刻意瞒谁,只是都不喜你来我往地走动。”虞绍衡知道太夫人担心什么,温言安抚道,“此事皇上早就知晓,我二人职务也不相干。” 太夫人想想,是这个理,笑道:“便是萧旬有心帮衬你也无用,平日里不知有多少人弹劾你。” 虞绍衡报以一笑,“这倒是。” 用罢饭,回到房里,因着虞绍衡昨夜没怎么睡,两个人各自沐浴,准备早早歇下。 叶昔昭回来时,虞绍衡躺在床上,手里拿着她下午收到的帖子。 她不声不响地到了里侧躺下,见他还拿着帖子若有所思,笑问:“这帖子就这么好看?” 虞绍衡这才把帖子丢到床头小柜子上,“我在想,这个人打的什么主意。” 叶昔昭如实道:“我也想不通。” “如果是唐鸿笑授意让她接近你,这件事可真是太荒唐了。” 叶昔昭自然认同,之后道:“想这些做什么?我已经回绝了,你又不是没听到。” “不能不多想的事……” 虞绍衡话音未落,夏荷在门外通禀:“侯爷,夫人,太夫人有急事相请。” 两个人俱是神色一凛,慌忙起身穿戴整齐,急匆匆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满面愁容,将一封书信交给二人,道:“刚收到的。绍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唉……你们看看吧。” 两个人看罢,虞绍衡蹙了眉,叶昔昭轻叹一声。 虞绍筠的来信中,说前段日子师傅说她已经学成,可以回京了。她就一路玩耍一路往京城而来,途经涿郡时,懒得回京了,要在那里住一段时日。 太夫人抚额道:“一个姑娘家,又没人照顾左右,却自作主张在外游荡,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虞绍衡当机立断,“娘别担心,我这就去找她。涿郡离京城也不远,一两日便能将她找回来。” 太夫人实在是心焦,也就点头同意下来。 叶昔昭目光微闪,建议道:“侯爷不妨去相府一趟,妾身大哥在涿郡熟人很多,让他随行的话,应该可以事半功倍。” 虞绍衡点头,“也好,我去相府问问他有没有空。” “侯爷带上芷兰,让她将事情说清楚,妾身兄长一定会全力相助的。”叶昔昭又问太夫人,“太夫人觉得这样可好?” 太夫人点一点头,“也好。你们去吧。” 两个人又回房,虞绍衡命长安召集些人手,叶昔昭细细告知芷兰来龙去脉。没多时,准备停当,虞绍衡说道:“找到人我就回来,明日多陪陪娘。” “我晓得,你放心。” 叶昔昭送他出门,看着他大步流星走远,心说他这是什么命,就没个清闲的时候。继而,她又去了太夫人房里一趟,安抚老人家的情绪,直到二更天才回房。 芷兰已经回来了,说叶昔寒满口答应,并且即刻就与虞绍衡赶去了涿郡。 叶昔昭这才安心歇下。躺在床上,入睡前脑海里浮现出虞绍筠姣好的容颜跳脱的性子。 成婚第一年,她与虞绍筠虽是姑嫂,却连点头之交的情分也无。虞绍筠对虞绍衡 ,既有畏惧,又极为依赖尊敬,对她总是冷着一张脸特别不满,为虞绍衡鸣不平。 两女子相见,都是连话都懒得说。叶昔昭那时觉得谁都是可有可无,谁对她什么态度她都视而不见。虞绍筠每次见到叶昔昭,总是撇一撇嘴,扬着张俏脸转身就走。 而到成婚第二年,虞绍筠就被送出京城了。 建议太夫人让虞绍筠回京的时候,她就知道,想与虞绍筠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并非易事。可虞绍筠是这府中不可或缺之人,就算是要费尽心力,也还是要鼓足勇气面对。 这并不是因为前世虞绍筠最后贵为皇后,而是因为虞绍筠是虞绍衡一母同胞的妹妹。他血脉相连的亲人,都是她该善待付出真心的,一如这段时日对太夫人付诸尊敬、关心,久而久之,已从刻意转变为自然而然。这样一来,虞绍衡也不会夹在她与亲人中间左右为难。 心头萦绕着这些纷杂的情绪,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她才睡去。 第二日,去请安的时候,太夫人啼笑皆非地告诉她:“方才你二弟回来了一趟,跟我说皇上昨夜又跑了,临走前已经安排好了朝堂诸事,倒也不会耽误政务。太后娘娘呢,已经被气得懒得命人寻找了。” 叶昔昭不由随之笑起来,因为“又跑了”三个字。回忆起前生,发现一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太后懒得寻找,那么皇上尽可以在民间逗留一段时日,这样的话,微服出巡的事情便提前了两个月。她隐约觉得,这件事提前施行,与虞绍衡不曾重病卧床不起有些关系。 看到变化,一些局面与前生不同,终究是好事。 之后,二夫人来了,也是听说了虞绍筠的事,特意前来宽慰太夫人的。婆媳三个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时间已近正午。 叶昔昭与二夫人一同下厨,陪着太夫人一起用罢中饭,这才回房午睡。 ** 虞绍衡与叶昔寒此时正在涿郡一家酒楼用饭。 叶昔寒此次前来,是叶舒玄首肯的,且责令他不可懈怠,不可在外贪杯,先帮虞绍衡找到虞绍筠是正经。至于叶昔寒,也是想在虞绍衡面前露露脸,是以,午间罕见地滴酒不沾,与虞绍衡一起风卷残云地用罢饭,继续去找旧日相熟之人,广派人手寻找。 人们寻找虞绍筠,凭借的线索是这女子眉心一颗美人痣,笑起来两个甜美的小酒窝。兼具这两点自然不多,找起来便容易些。 至黄昏时,有人到了 虞绍衡与叶昔寒面前回禀,说在一家客栈找到了兼具两个特征的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子。 两个人闻言,在人带路下,快马加鞭去往那家客栈。 客栈里,那名女子入住的上房外有人把守。 虞绍衡推开房门,进去看了看,空无一人。看到女子遗落在房内的一些物件,让虞绍衡确认那女子就是虞绍筠。 叶昔寒跟进来,不由摇头叹息,“跑了?” “这个混账东西!”虞绍衡很恼火,思忖片刻后转身,“她大抵是要回京,跟我来。” 叶昔寒随着出了客栈,快马加鞭,尾随在虞绍衡身侧。行至天色昏黑时,隐隐看到前方一辆马车。 虞绍衡策马疾行,拦下马车,沉声道:“虞绍筠,滚出来!” 叶昔寒听这语气,再看看虞绍衡的脸色,不由咂舌,预感到虞绍筠可能要倒霉了。 车厢内没有动静。 虞绍衡又问:“活腻了?” “没有。”马车内传出女子婉转清脆的语声,很是底气不足。 “出来!” 虞绍筠认命地下了马车,挂着俏皮的笑,走到虞绍衡马前。 叶昔寒看清楚她的容貌,不由暗自喝彩。他在这之前,从没见过比叶昔昭容貌更出众的女子,而眼前的虞绍筠,那番美丽竟与叶昔昭不相上下,各有千秋。 叶昔昭的美似是空谷幽兰,清丽高雅,置身何处都有着遗世独立之姿。 虞绍筠的美则是活泼灵动,神采飞扬,一双明眸中藏着狡黠的笑意,眉心的美人痣使得这份美又多了一分妩媚。 此时的虞绍筠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大哥,辛苦你了,回去之后我再给你赔罪。” 虞绍衡报以温柔一笑,“不辛苦。”随即,手里的鞭子扬起又落下,狠狠抽在虞绍筠肩头。 虞绍筠罩在外面的褙子立时开裂,身形也随之猛地一晃。她蹙了蹙眉,侧头看向肩头。 叶昔寒叹为观止,心说这厮也不怕把人打出个好歹来。 虞绍筠在沉默片刻之后抬起头来,仍是笑着,问虞绍衡:“大哥累到没有?解气没有?要不要再打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万年受的系统,恨得我牙根痒痒,这两天发新章总是要折腾好久。 明天上午还是八点更新哈,明天应该还是二更。 ☆、第37章 虞绍衡斜睨她一眼,道出生气的原由:“你在外逗留不回府也可,可你写信告诉娘做什么?知不知道娘担心成了什么样子?” “我知错了。”虞绍筠嘟了嘟嘴,垂下头去,“原来我是想,信到家,我也到家了,能给你们一个惊喜。谁知道,估算出错了。”末了又道,“我都这么大了,娘还担心什么?” “在娘眼里你永远是个孩子。”虞绍衡瞪了她一眼。 “好了,我知错了知错了。”虞绍筠抬起脸,主动解释从客栈逃跑的原因,“我知道你在找我,更知道你见到我肯定会发火,心里害怕,就想先一步回家。”之后嘀咕道,“在娘面前,你总不好动手打我的。” “说的倒是实话。”虞绍衡的火气终于消散,笑了笑,“上车。” 虞绍筠上车前看了看叶昔寒,客气地点头一笑,心里却是有些奇怪——这两个人不是水火不容么?今日竟一起前来找她了。 之后,虞绍衡与叶昔寒策马走在前面,马车跟在后面。 叶昔寒忍不住揶揄道:“你倒是下得去手,我从小到大,对昔昭连重话都很少说,更别提出手打她了。” 虞绍衡则道:“绍筠是从小被我打着长大的,她与昔昭完全是两回事,不打不行。” “……”叶昔寒心说算你狠,之后笑了,“女孩子在娘家与在别处不同,会调皮一些,在外面懂事就行了。” “但愿如此。” 过了会儿,叶昔寒忽然正色道:“你对你的妹妹动辄打骂,对昔昭……”他很担心这一点。 “我不打女人。” 叶昔寒讶然,“你妹妹不是女孩子吗?” “她就是个假小子。” 叶昔寒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即道:“过两日你得去相府找我喝酒。” “为何不是你去侯府让我款待?” 叶昔寒理直气壮地道:“你是我妹夫,我为何要巴巴儿的去找你?” 虞绍衡失笑,“好,届时我带上两坛好酒。”这次这么快就找到虞绍筠,叶昔寒功不可没。 “一言为定!” ** 虞绍衡带着虞绍筠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清晨。 虞绍衡回了正房。虞绍筠先回房去换了身衣服,之后即刻去见太夫人。 太夫人看到虞绍筠,不由红了眼眶。她只有这一 个女儿,却已分别太久。 “娘!”虞绍筠快步上前,握住了太夫人的手,“女儿回来了。” 太夫人敛去心头酸楚,嗔怪道:“不是你大哥去找你,不知道你还会在外面疯多久!难道一点都不想家么?别人家的女儿都是贴心小棉袄,可你却是个惹祸精!” “娘——”虞绍筠拖着长声,撒娇地笑起来,“我去涿郡其实也是听说那儿有一位刺绣的名家,想去将人请来家中教我——师傅说她的绣艺不算出奇,跟我提过几次这件事。” “是么?”太夫人欣慰地笑起来,“快与我说说,都学了些什么?” “除了拳脚功夫,什么都学——琴棋书画,女红,茶艺,大家闺秀的规矩……”虞绍筠说着蹙了蹙眉,“将我累得半死,也不知大哥是怎么找到的这么个师傅。” 太夫人却道:“把你交给这样的人j□j,再好不过。不然以你以前的做派,天底下有哪个人敢娶你?” 虞绍筠笑道:“没人娶不是更好么?这样我就能守着您一辈子。” 太夫人不予置评,又问:“你大哥见到你,没发火吧?” “没有。”虞绍筠道,“骂了我两句,就带我回来了。”她是早就习惯了虞绍衡的没耐性和坏脾气,眼下也是不想太夫人担心,也就没说挨打的事。 说着话,叶昔昭和二夫人过来了。两个人一进门,见到虞绍筠,同时笑道:“绍筠回来了?” 虞绍筠点一点头,过去像模像样地给两位嫂嫂屈膝行礼,“绍筠见过大嫂二嫂。” 两个人连忙上前相扶。 虞绍筠若有所思地看了叶昔昭一眼,心想这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这人居然也能笑得这么温柔,与以前相较,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太夫人对虞绍筠道:“你一封信送回府来,把我气得不行,又担心你在外面出闪失,真是心乱如麻。幸亏有你大嫂二嫂陪了我整日,不然定会被你烦得卧病不起。” “都是我不好。”虞绍筠又转向叶昔昭与二夫人,“烦劳两位嫂嫂了。” 两个人俱是一笑,说了句应该的。之后坐了片刻便告辞,让母女两个好好说话。 等两个人一走,虞绍筠坐到太夫人身边,问道:“我大嫂是怎么回事?吃错药了?看起来居然很贤惠。” “这叫什么话!”太夫人用力戳了戳虞绍筠眉心,“你大嫂原本就没什么大错,只 是待人冷淡了些,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待我就很是孝顺贴心。” “真的假的?”虞绍筠满腹狐疑,“按理说,以她那种性情,被我大哥强娶了回来,没个三年五年,心结怕是都打不开。” 太夫人脸色一沉,“这是说的什么话!看着家里一团和气你倒不高兴了?果真是过不了安生日子!” “跟您说话我还要遮遮掩掩的么?”虞绍筠道,“我也没凭空捏造啊。她与那个状元表哥自小相识,叶相又与她表哥的父亲是莫逆之交,两家恐怕早就默许了这门亲事。话说回来,换了我是她,被大哥强娶回来,也必定会心有不甘,以前她不苟言笑不就是为此么?” 太夫人一巴掌打在了虞绍筠后背,“再怎么样,也是陈年旧事了,如今与你大哥合合美美的,这就比什么都好。再说了,大家闺秀,何时都会有个分寸,休得妄加猜测,不准乱说话!话说回来,你大哥比那状元郎差在哪儿了,哪一点不比那个人强?这话与我说说就算了,被你大哥听到,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虞绍筠嘀咕道:“这我倒信,我与大哥好像八字不合,他看到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太夫人更生气了,“你还有脸说?前年你打了多少富家子弟?花去了家中多少钱财?险些让你大哥那一年白忙一场!这也罢了,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可你大哥还要挨家去给人赔礼致歉——他这么些年,何时做过这等事?还不都是为了你?不知感激,反倒说这种话!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虞绍筠以前还真没考虑过这些事,此时闻言,不由心生愧疚,“我错了,娘,我错了,您别气。”说着话倚到太夫人怀里,“不说这些了,您与我说说别的事,怎么不见我三嫂来请安?” 太夫人叹息一声,将近日事一一道来。 ** 正房里,叶昔昭走到床前,轻轻摇了摇虞绍衡的手,“吃些东西好么?” 虞绍衡不想拒绝,却实在是懒得起身了,笑道:“过些时候吧,懒得动。” “不需你动,等着。”叶昔昭翩然出门,过了会儿搬来了一个黑漆小几,放到床上,又去将饭菜取来,摆在小几上,“坐起来的力气总有吧?” 虞绍衡笑着坐起来,打量着她一袭粉红色衫裙,映得肌肤粉嫩,像一朵初开的桃花。 “看什么?快吃。”叶昔昭坐在床尾催促他。 虞绍衡这才端起细瓷小碗,问 她:“见过绍筠了?” “嗯,见过了。比以往懂事了。” “也只有你这么说,在我看,还和以前一个样子,欠打。” 叶昔昭忍俊不禁,“也只有你还对以往的事耿耿于怀。” “量她也不敢与你调皮,真惹到你的话,与我说就是。” “不会的。”叶昔昭觉得虞绍筠就是一只小狐狸,便是找谁的麻烦,也不会做到明面上。况且,虞家的人,不论什么做派,不论性情中有无瑕疵,都是明白是非曲折的。这一点,要归功于太夫人教导有方。 虞绍衡吃罢饭,叶昔昭收拾一番,让他安心歇息,转去厅堂做绣活。 时近正午,芷兰、夏荷先后通禀了冯慧萱与宋府的事: 一早,杜良前去安国公府要人,当即将冯慧萱带出府邸,踏上回往山东的行程。安国公夫人在府门外哭得跌坐在地,冯慧萱哭成了泪人。 宋府那边,虞绍桓与宋歆瑶理清了和离之事,命人将她的嫁妆全部送回宋府,二人就此一拍两散。之后,宋青山命人将李氏、宋歆瑶送去了清风寺,母女两个就此常对青灯古佛。 这两个心存贪念歹念的人,终于自食其果,有了最终的下场。叶昔昭心里踏实下来,最起码,近在咫尺的、想破坏她与虞绍衡夫妻情分的人都远远地离开了她,她日后只需用心经营侯府、相府与她相关的事宜。 想的是很好,事实却不尽人意。 午后,相府七小姐叶昔锦来了侯府,找叶昔昭说话。 叶昔昭不喜一众庶妹,相府无人不知。而对于叶昔锦,心底却总是存着一份同情。叶昔锦生母是三姨娘,而三姨娘出身卑微。在叶昔昭记忆中,这对母女一向过得捉襟见肘,且没少受别的姨娘、庶女的踩踏。今日也是因为那份同情,才爽快地命人将叶昔锦请到了室内。 叶昔锦进门后,叶昔昭打量几眼,不由讶然。站在她面前的叶昔锦,面色红润,一袭樱桃红素软缎春衫,头戴云形红宝石绢花,耳垂上两颗红宝石耳坠。再看神色,也不再是往日里的瑟缩谨慎。竟是改头换面了。而跟在叶昔锦身边的丫鬟,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这就更奇怪了。 “坐吧。”叶昔昭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叶昔锦落座后,笑着看向叶昔昭,“大姐近来可好?” “还好。” “嗯,看起来就是,大姐比以往更好看了。” “是么?”叶昔昭知道,这样言简意赅地说话会让人觉得她是在敷衍,也没办法让人将话题延伸,可是没办法,对庶妹这样已成习,无从更改。 好在叶昔锦并不在意,更无久留的意思,指了指丫鬟捧着的礼盒,笑道:“这次登门,是因三姨娘说大姐出嫁的时候,我们也不曾送件像样的礼物,这次就选了些物件儿聊表心意。另外,大嫂也让我捎来了两样精致的物件儿。”说罢命丫鬟将礼盒全部放在桌案上。 叶昔昭觉得太奇怪了,婉拒道:“你与三姨娘的日子也不宽裕,全不需为我破费。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些东西还是拿回去,改日我再回相府看你们。” 叶昔锦则笑道:“大姐这话就见外了。”之后就站起身来道辞,“大姐必是琐事缠身,全不似我们清闲,就不叨扰了。” “你且坐着,我今日也没什么事。”叶昔昭到了桌案前,“我打开来看看,你不会生气吧?” 叶昔锦举步向外走,道:“大姐只管慢慢地看,我与两个小姐妹约好了,还请大姐恕我先走一步。” “我比不得你的小姐妹?我的话你听不进去了?”叶昔昭虽然语调柔和,却透着强势,“回去坐着。” 叶昔锦不得不停下脚步,讪讪笑道:“我本意也是不想打扰大姐,大姐发话了,我便陪你一起看看这些礼物。” “也好。”叶昔昭吩咐芷兰,将礼盒逐一拆开。 许氏送给叶昔昭的物件儿,一个是羊脂玉雕刻而成的一只小兔子,一手便可满握;另一个是一个珍珠手串,一颗颗珍珠色泽莹润,上好的成色。 叶昔昭看了很是喜欢,吩咐芷兰:“改日从我嫁妆里选两样东西,等我回娘家的时候带上。” 芷兰称是。 至于另外几样所谓的三姨娘的贺礼,让叶昔昭心里冷笑连连——都是出自唐鸿笑之手。或是画作,或是诗词歌赋。 这个阴魂不散的! 看着摊开在桌案上的几样东西,叶昔昭指向一副兰花图,目光掠过落款上唐鸿笑的名字,问道:“这从何而来?” 叶昔锦和声解释道:“如今唐家表哥的一些画作可是千金难求,而他却不在意这些身外物,前些日子随手就给了我。可我愚钝,无从领略这风雅意境,想着大姐满腹才华,便将之转送。” 叶昔昭下意识地瞥向寝室方向。虞绍衡还在里面歇息,也不知会不会听到这 些话。之后,她冷声说道:“你把这些都带回去,我不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这……”叶昔锦讶然回视,又低头看着案上的东西,“这怎么能叫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首诗是大姐十三岁生辰那日,表哥专门为你写的,这幅画也是在那日他给你画的,看看,画得多传神啊。”她说着又指向一首长诗,“至于这个,则是相府退亲之后他写的,大姐看看,他多伤心哪。” 叶昔昭在听这番话的时候,心念数转,没阻拦。有些发生过的事,别人要说就说吧。即便今日拦下,以后呢?别人当着虞绍衡的面旁敲侧击,结果只能更糟。由此,反倒平静下来,便是虞绍衡听到,她也认了。 “是谁这么伤心?”随着清朗的语声,虞绍衡踱步到厅堂。 叶昔锦没料到虞绍衡就在房里,一时间胆怯不已,屈膝行礼后,语声绷成了一根弦:“见过侯爷。” 叶昔昭看向虞绍衡,“侯爷,七妹送来了这些东西。” 虞绍衡到了桌案前,扫了一眼,又瞥过叶昔锦,“倒真是无孔不入。” 这话说的是唐鸿笑。 叶昔昭又对叶昔锦道:“七妹还是拿回去吧。” 叶昔锦不敢再有异议,“是。” “不必,”虞绍衡转身向外走去,语声愈发轻描淡写,“烧掉就是。” 等虞绍衡出门之后,叶昔锦急急忙忙地去收拾那些东西,“大姐,我还是拿回去吧。” 芷兰抬手阻拦,语气不善:“方才侯爷说的话,七小姐当成耳旁风了不成?” 叶昔昭回身落座,柔声唤道:“叶昔锦。” 叶昔锦一愣,转头看向叶昔昭。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叶昔昭摆了摆手,“回去等着吧。” “那,那我就回去了。”叶昔锦向外走去,出门后,笑了。叶昔昭一定还不知道,她与三姨娘今时不同往日,谁想再欺负她,也不是那么容易。 晚间,因虞绍筠回来的缘故,一家人聚在太夫人房里用饭。 叶昔昭不时瞥一眼虞绍衡,总感觉他情绪不佳,却又找不出切实的理由。 虞绍筠当着一家人的面——应该说,当着虞绍衡的面,很是乖巧可人,不时站起身来给众人布菜,闲谈时说的都是师傅如何严厉如何惩戒得她欲哭无泪,众人听了又是心疼又是笑。 饭后,虞绍衡告辞前, 丢给虞绍筠一个差事:“你给娘绣一幅花开富贵的屏风,到娘生辰时务必绣完。” 虞绍筠闻言立时垮了脸,“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不吃不睡也绣不完。你不就是怕我出去乱跑么?放心,我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哪次你不是这么说?就这么定了。”虞绍衡说完又对叶昔昭与二夫人道,“谁都不许帮她。”语毕与太夫人知会一声,去书房了。 虞绍筠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夫人,“娘,您倒是说说,有这样当兄长的么?我闲时还想多陪陪您呢。” 太夫人却笑呵呵地道:“我看可行。以往哪次生辰你都不曾送我什么,这次你也破例一次。” 虞绍筠闷着头走了,心里简直要被气疯了。 叶昔昭回房沐浴后,没精打采地歇下,觉得虞绍衡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唐鸿笑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会与她一样,烦躁得厉害。即便不是生她的气,也没心情如往日一般谈笑。 她翻来覆去半晌,最后索性熄了灯。 夜深人静时,虞绍衡回来了。先将一幅字画放在厅堂案上才去洗漱。 回到寝室,躺在叶昔昭身侧,将她揽到了怀里。 叶昔昭问道:“舍得回来了?” “嗯。” “你乏么?不乏的话,我们……” “不乏,我们忙点儿正经事。”虞绍衡不等她搭话,欺身索吻,不安分地一双手,剥落她寝衣。 叶昔昭茫然地眨着眼睛,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她推开了他,“先把事情说清楚不行么?” “得了闲再说不行么?”虞绍衡语带笑意,继而再度将她身形揽过,侧身平躺,让她伏在自己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奉上,二更十二点左右 想弄个定时发布怎么也不行,好吧,现在就更新~ ☆、第38章 “你……”叶昔昭又羞又急,慌手忙脚地要翻身下去。 虞绍衡却不肯放开她,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禁锢。 “虞绍衡!”叶昔昭猛力推着他胸膛,试图坐起身来。 虞绍衡随着她坐起身来。 “虞绍衡,别闹了行么?”叶昔昭语声柔软下来,试图以柔克刚。 虞绍衡将她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拨到背后,微微侧头索吻,手在她背后沿着脊椎寸寸下滑。 脊背酥酥的,痒痒的,叶昔昭不自主地贴向他。 虞绍衡纠缠着她舌尖,在她身形软化下来之际,提了她的腰,让她身形下沉,纳入火焰源头。 叶昔昭抽着气,被体内的饱胀感抓牢,随即睁着迷蒙的大眼睛,无措地看着他。 虞绍衡吻了吻她眼睑,扣住她腰肢,让她在怀中起落。 叶昔昭轻哼着,双臂环住他肩颈,侧头咬住他肩头,一点一点加重力道。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他勉强自己。 虞绍衡改为一手扣着她腰肢,前后推移,腾出的一手托起她的脸,予以绵长焦灼的亲吻。 身体最深处被反复碾磨,那股子微妙的感觉蔓延至周身,渗透到了骨子里。有什么让她陌生的无从掌控的东西即将来临。这让她慌乱起来,她别开脸,抬手推他,想结束这一场被他强加的迷·乱。 越来越紧致的感觉让虞绍衡满心贪恋,强势地拥紧她,扣着她腰肢的手加快速度。 触感层层叠加,形成一股巨大的浪潮,将她淹没。她周身一紧,身下一阵猛烈的收阖。她急促的喘息着,紧紧地依偎着他。前所未有的妙不可言的感觉在体内炸开来,脑海陷入空茫,整个人如在云端。 她柔韧的丰盈紧贴着他胸膛,随着身形微动,摩擦着他肌肤。源头被密匝地吞咽着,似要将他魂魄吸附而出,引得他险些不能把持自己。是这般销·魂蚀骨。 “别、别……”叶昔昭语声柔弱无力,别怎样却是说不出。 虞绍衡安抚地吻她,抱着她躺□去,随即却反身将她压在身下,果决抵入。 “嗯……虞绍衡!”叶昔昭煎熬地扭动身形,语声带了哭腔,“求你了,好么?”刚经历了一场甜蜜的风暴,身躯敏感至极,已无从承受他的碰触。 虞绍衡点了点她唇瓣,“忍一忍,过一会儿就好了。” “胡说,你怎么知道?” “我猜是这样。” “……”叶昔昭白了他一眼。 他深缓而动。 叶昔昭要哭的心都有了,因着难受得要命,扭动着腰肢,语声如泣如诉:“我是怎么开罪了你?这么折磨我。” “胡说。”虞绍衡无声地笑着,“你越不安分,我越心痒难耐。” 叶昔昭强行让自己安静下来,不敢再动。 “这就对了。”虞绍衡加快速度。 叶昔昭要被气死了,手扣上他肩头,指甲没入他肌肤。 虞绍衡不为所动。无意中碰触到一点,察觉到她呼吸一滞,由此变本加厉,上挑着反复为之。 叶昔昭的手渐渐失力,虚虚搭在他肩头,逸出一声声似痛苦又似欢悦的口申口今。 虞绍衡覆上她玲珑身形,一臂揽过她,满含深情地焦灼亲吻。身下深埋至底,反复顶磨,直到她再度彻底沦陷,含吮吞咽着他,身形如藤蔓一般缠绕住他…… “yu仙yu死,”虞绍衡在她耳边低语,“原来确有其事。” “……”叶昔昭没力气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继而拖着酸软无力的身形要起身,“我去沐浴。” 虞绍衡抱着她不撒手,“不去了,睡吧。” “不行。” “听我的。” 叶昔昭叹息一声,不再坚持。和他较劲,输的从来是她,况且此时也真是疲惫得很。窝在他怀里,强打着精神问道:“下午的事,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我信你就好。” “那你怎么跑去书房了?” 虞绍衡笑起来,“我去书房是有事做。我是动辄赌气躲起来的人么?” 叶昔昭心内稍安,随口问道:“去做什么了?能告诉我么?” “明早你就知道了,快睡,听话。” 叶昔昭掩嘴打个呵欠,也实在是睁不开眼了,“嗯。” 她没料到,自己这一睡,就睡过了头。第二日醒来,看看天色,心里就急了起来——已过了请安的时辰。再看枕侧,空空如也。 这个人……就不能叫她一声么? 叶昔昭气鼓鼓地穿衣,唤人备水沐浴——终究是晚了,况且身上尽是暧昧的味道,总不好这么狼狈地去见太夫人。 夏荷走进来,笑道:“侯爷说夫人 有些不舒坦,奴婢让小厨房做了一碗冰糖燕窝。”是在委婉地告诉她虞绍衡已给她找了晚起的借口。 叶昔昭总算松了一口气,柔声道:“也没什么大事。” 沐浴回来,穿戴整齐,夏荷将一幅字画送到叶昔昭面前,“这该是侯爷昨晚带回来的,放在了书案上,夫人看看?” 叶昔昭展开来看,唇角勾出了笑容,心里甜丝丝的。原来他昨晚去书房,是给她写字画屏风的图样去了。 那是一首透着豪迈舒朗的长诗,字体仍是俊逸有力的楷书。 看到末尾两句,叶昔昭目光微凝: 鲜衣怒马皆相忘,红颜美酒付流光。 这首诗她从未读到过,难不成是虞绍衡所做? 便在此时,夏荷道:“奴婢识得几个字,记得这首诗是侯爷往日所作。” 叶昔昭笑意加深,将字画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随后问道:“侯爷呢?” “侯爷去请安之后,兵部侍郎来了,两个人出门去了。” “晓得了。” 叶昔昭先服过药,之后用罢早饭,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一见她便关切询问:“前两日就听夏荷说你每日服药,今日是不是难受得厉害?” “劳太夫人记挂,已没事了。”叶昔昭心内汗颜不已,“许是药效所致,一大早竟是怎么也起不得身。” 太夫人神色缓和下来,“没事就好。年轻轻的,可要好生照料身子。” “儿媳晓得。”之后,叶昔昭迟疑片刻,还是说了要回相府的事,“儿媳陪嫁的田产都由娘家人照管着——儿媳以往实在是不成器,如今想着把陪嫁接过来自己打理,稍后过去把账册拿过来。” “好啊,这是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太夫人满脸满意的笑,“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绍衡若是有空,想来也能帮衬一二。” “儿媳多谢太夫人。” 得到太夫人允诺后,叶昔昭回了相府。 孟氏讶然问道:“怎么又回来了?以往是请也请不来,如今是动辄就往娘家跑,你就不能有个分寸么?也不怕你婆婆不高兴。” 叶昔昭开门见山,“娘,您把我嫁妆的账册全部准备好,我走的时候带着。这次回来,是要与您说说三姨娘与我七妹的事情。” 孟氏听出这话里面有着些情绪,正色道:“ 那你说说吧。” 叶昔昭复述了昨日的事,之后道:“七妹也到出嫁的年纪了,您就尽快给她找个婆家,她贪财,您就给她找个日子拮据的人家。” “这……”孟氏很为难地垂下了头。 “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与我说说。” 孟氏叹息一声,“你爹最近每日歇在三姨娘房里。你七妹的婚事,我恐怕是做不了主。我自然是愿意成全你的打算,可又怎么架得住别人的枕边风?” “您是相府主母,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男主外女主内,爹凭什么干涉?您就先把婚事定下来,我倒要看看他能怎么样?” 孟氏愣了片刻,笑了起来,“我怎么听着,你有时候说话与侯爷语气相仿?” “哪有。”叶昔昭随之笑了笑,“您到底是答不答应啊?” “我……”孟氏又迟疑起来,“你容我想想。” 不给准话,这事情十有j□j就成不了。叶昔昭有些生气了,“您可真是!哪儿都好,就是太纵容内宅众人了。我与大哥被您和爹惯坏了,那杆子妾室庶女您也总是图个表面上的和气——您以为这样就能落得个贤淑的美名么?” 孟氏被劈头盖脸地这样一通数落,愕然相看,半晌叹息道:“你长大了,懂事了,看不上我的做派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叶昔昭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可是细想想,觉得自己真没说错。况且这种话,除了她,谁会跑到母亲面前点明?斟酌片刻,起身道:“我也不想伤您的心,可是相府如今着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日后仍旧如此的话,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我先去爹的书房,回来之后再与您赔不是——爹在府中么?” “在。”孟氏勉强抿出一丝笑,“你去吧,回来再与我说说话。” 叶昔昭去书房的路上,想着若是要打发掉叶昔锦,只能从父亲那里下手了。对母亲说什么都可,却终究是不忍心让母亲左右为难。 叶昔昭到了书房,屈膝行礼。 叶舒玄笑着一抬手,“快坐。” 叶昔昭落座之后,笑道:“爹,我要请您帮我个忙。” “只管说。” 叶昔昭道出打算:“您即刻命人去把唐鸿笑唤来,我与他说说话,您去里间听着,听完之后,我想您大概就能看清他到底是什么人了。” 叶舒玄沉吟片刻,“也好。”转而命人去请 唐鸿笑,之后才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叶昔昭反问道:“依您看,便是有过婚约的人,在各自成家之后,是不是该放下前尘事,经营好自己的日子?” “鸿笑……他……”叶舒玄真不知说什么好,作为父亲,有些话不是他能够说的。 “我这段日子被他扰得不得安宁,大事小事不断。若是侯爷当真计较起来,我该如何自处?唐鸿笑这样卑鄙的手段,与坏我名节有何差别?” 叶舒玄神色凝重起来,“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先是收买侯府相府的丫鬟婆子,那些人被我打发掉之后,便又收买我七妹——这些您该有耳闻。昨日呢,我七妹将他往日所做的画作、酸腐诗词送到我面前,还被侯爷撞了个正着!”叶昔昭说着便动了气,“看看您宠爱的三姨娘j□j出的好女儿!” 叶舒玄在这样的指责之下,险些红了脸,之后理亏地笑道:“你别生气,此事我自会惩戒那对母女。我也是看三姨娘还算安分,又出身卑微,整日里被人踩踏,近日才照顾一二……”不想说这些也不行,不解释一二的话,这宝贝女儿指不定又说出怎样让他下不来台的话。 “算了,您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等唐鸿笑来了,您细听便是。” “好,我拭目以待。” 唐鸿笑原以为是叶舒玄找他,一刻也没耽误地赶了过来,进到书房,便是一愣——坐在书桌后方太师椅上的,是叶昔昭。 “昔昭?”他的讶然很快转为愉悦,“怎么是你?” “是我命人请你过来的。趁着我爹不在,便借用了他这书房。”叶昔昭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下细说。” 唐鸿笑落座,挂着微笑,打量着他眼中的倾城女子。水红色衣衫,随意落在桌案上的手十指纤纤,脸上施了脂粉,胭脂使得她双唇红艳,透着妖冶,明眸水光潋滟,目光清澈,却让人无从探究心绪。 叶昔昭温声道:“昨日,你让七妹送去侯府的东西,我收下了。多谢你还记挂着我。” 唐鸿笑原本不想承认那是他指使叶昔锦所为,可是因着末一句,他笑了笑,“我也要谢你还记得往昔岁月。” 叶昔昭嫣然一笑,容颜因此变得明丽,言语却倏然一转,“我的确是收下了,之后,付之一炬。” 唐鸿笑的笑意一点点隐没于无形,怅惘落寞地看住她。 叶昔昭继续道: “一如之前你让翡翠送与我的帕子、手镯,该烧的烧了,该毁的毁了。” “是以,”唐鸿笑伤怀不已,“你今日见我,是要责怪我不该对你念念不忘。” 叶昔昭目光一瞬,“你记挂也许不是错,可那份记挂,该是让我过得安稳惬意,而不是一再让我为难。当初我嫁为侯门媳的时候,你默认了婚事,从头至尾不曾或是也不敢与侯爷对峙,如今却耍这些卑劣至极的手段,这该是一个男儿的行径么?” 这话让唐鸿笑无言以对,且觉得屈辱。他不是虞绍衡的对手,从头至尾都不能与之抗衡。 “翡翠、吴妈妈,我已打发掉了,想来你早已有所听闻。至于叶昔锦,我便是不择手段也要惩戒她,不论你花了多少银子收买她,我都会让她如数吐出来。她贪财,我就让她一生困窘。” 唐鸿笑似笑非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你不喜的人,只管由着性子发落。” 叶昔昭点一点头,之后认真地看住唐鸿笑,“可我如今最厌恶的人,是你,这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被系统折磨得撞墙中…… 明天不抽得这么离谱的话,还是八点或八点之前更新哈~ 谢谢收藏订阅支持的菇凉们,摸摸~ ☆、第三十九章 很明显,唐鸿笑被这话伤到了,面色一点一点转为苍白,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泯灭。他心绪急剧起伏,却依然能够控制自己谈吐如常。他对叶昔昭说道:“堂堂永平侯夫人,不喜之人,由着性子发落便是。” 叶昔昭报以冷笑。 唐鸿笑站起身来问道:“还有何吩咐么?” 叶昔昭语声冷漠:“不要再扰人清净,不要再惹人鄙弃。堂堂七尺男儿,不要总做些妇人都不屑为之的事。” 唐鸿笑漾出了自嘲的笑,“这话恁的歹毒。旁人的一往情深,在你看来,犹如草芥。”他不解地看住叶昔昭,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叶昔昭笑了,透着残酷,“有些人的一往情深,会成为女子一生的耻辱。原本也是京城才子——你怎么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猝不及防的,就被她推到了心碎边缘。唐鸿笑垂了眼睑,仓促地拱一拱手,“告辞!” “不送。” 唐鸿笑步履仓促地走了。 过了片刻,叶舒玄从里间走出。他看向门口,神色愣怔,还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唐鸿笑不曾否认的事,便是默认。他一直不愿意相信,最看重的得意门生会做出这样的事,而此刻,不得不直面事实。 叶昔昭起身,到了客座。 叶舒玄木然落座。 叶昔昭知道自己的目的已达到,转而说起叶昔锦的事:“爹打算如何发落我七妹?” 叶舒玄回过神来,“你七妹……不瞒你说,其实我原本已给她选了一门亲事,想将她许配给探花郎,也已与她们母女二人说了。你也知道,那探花郎亦是我门生,婚事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叶昔昭报以冷眼,“所以,我还要在她风光出嫁时送上一份贺礼了?” “急什么?”叶舒玄笑道,“我是要告诉你,你七妹因何敢贸贸然前去招惹你——探花郎祖母病重,急着成婚冲喜,近日求我给他寻一门好亲事。” “……”叶昔昭不说话,脸色更冷。 叶舒玄好笑地道:“眼下这亲事自是行不通了,我怎能将这样一个不知轻重的许给得意门生,平白扰得人家宅不宁可怎么好?” 叶昔昭神色一缓。 “唉……”有些话,叶舒玄闷在心里实在是太难受,叹息道,“身边这些男丁,我最看重的是唐鸿笑,对他付出的心血不比昔寒 少。而他,怕是已变成了一条蛇,我便是将心掏给他,他也不为所动。人情世故,着实伤人心。”顿了一顿,说出了让他极是不快的那件事,“那本诗集,他看过,看了足足半日,却不曾道出其中弊端。再加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这是什么品行!” 叶昔昭宽慰道:“谁都是一样,难免有看错人的时候。”说完微微一愣,这分明是虞绍衡对她说过的话。 “明白,只是气闷罢了。”叶舒玄苦笑道,“你只管放心,日后我会处处留神,至于你大哥,我也会耳提面命地警醒。只是男人,尤其文官之间,不会将心思流露于表面,平日里还是少不得假意逢迎,你明白吧?” 叶昔昭点头一笑,“明白。” 继而,叶舒玄又谈及叶昔锦的事,“你去与你娘说说此事,让她做主便是,这本就是她的分内事。先前是我糊涂,竟干涉这等事。” “嗯。”叶昔昭道辞之前宽慰道,“不要为不相干的人怄火憋闷。” 叶舒玄颔首一笑,“去吧,别急着走,午间我回正房用饭。” 回到正房,叶昔昭把叶舒玄的话复述一遍。 孟氏啧啧称奇:“你是怎么说动的他?” “我有我的法子。”叶昔昭坐到孟氏身侧,摇着孟氏的手,“娘,不生我的气了吧?” “怎么会,你说的在理,我明白。只是若要改,也要慢慢来。”孟氏拍拍叶昔昭的手,思忖片刻,“你要给你七妹找的那种人家,还真有。那人是个秀才,家境困窘,人呢,迂腐呆板。机缘巧合之下,你大哥曾帮过他,他却是不知好歹,后来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找上门来与你大哥理论,将你大哥气得跳脚不已。” 叶昔昭听着就笑起来。 “就将你七妹给他说合了去——人也老大不小的了,便是他又犯了倔脾气,他双亲也会替他做主答应下来。” 叶昔昭双手赞成,“好!” 孟氏唤来尧妈妈,吩咐了几句,之后命人将三姨娘与叶昔锦唤到正房。 三姨娘与叶昔锦进门的时候,多看了端坐一旁的叶昔昭几眼,之后才毕恭毕敬地行礼。 孟氏让两人落座,笑道:“昔锦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今日唤你们前来,就是想说说她的亲事。” 叶昔锦下意识地瞥了叶昔昭一眼,因着想起了昨日叶昔昭说过的话。 叶昔昭垂了眼睑喝茶,事不关己的样 子。 三姨娘恭声道:“一切全凭夫人做主。” “那可就好了。”孟氏满意地笑了笑,“我说的这个人呢,是个文人,在我看来是不错,相爷也无异议。” 叶昔锦一颗悬起来的心终于落回原地。父亲与三姨娘提过几次,要将她许配给探花郎。那样的人物,只是略逊唐鸿笑一筹。日后嫁过去,只管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至于三姨娘,也会因为她的婚事扬眉吐气,处境会比今时更好。 孟氏问叶昔锦,“点头不算摇头算,昔锦,你可有异议?” 叶昔锦垂了头,红了脸,绞着手里的帕子。 孟氏甚是满意,“这便是同意了,那再好不过,明日我便寻了保媒之人,你尽快嫁过去。” 叶昔昭很是钦佩孟氏将话说得似是而非的功夫。 之后,孟氏与三姨娘、叶昔锦闲话家常,叶昔昭一言不发。落在叶昔锦眼里,只当是她心怀不忿,心里暗自叹息:你嫁的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惦记你的又是京城独一无二的才子,我这婚事比起你,根本不值一提,何苦如此。 闲谈许久,将至正午时,尧妈妈进到门来,禀道:“夫人,已经细细查过,找到了两张二百两的银票。”之后将银票送到孟氏手中。 叶昔昭挑眉轻笑,走那么一趟,就能得到四百两的银子,换了寻常人,尤其是叶昔锦这般手头拮据的人,自然乐意为之。 叶昔锦狐疑地看向尧妈妈。 孟氏忽然冷了脸,语调变得说不出的冷淡:“昔锦,你倒是与我说说,从何处得来这么多银两?” 叶昔锦慌忙站起身来,“母亲……” 三姨娘这才明白怎么回事,跟着站起身来,屈膝行礼,“夫人……” 孟氏沉了声:“你二人月例是有数的,三姨娘的家境府中无人不知,你们倒是与我说说,何时过得这般宽裕了?四百两,是你们多少年的月例?” 叶昔锦极力转动着脑筋,“母亲,那些银两,是……是父亲……”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叶昔昭在府中,用父亲做挡箭牌根本行不通,保不齐她就拉来父亲当场询问。 孟氏手掌拍在桌案上,“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是不是窃取了公中钱财?!” 叶昔锦急得要哭出来了,“没有。母亲,女儿冤枉,真的没有。” “那你倒是说啊,从何而来?” 叶昔 锦怎么能说出实情。那是唐鸿笑平日里接济她的银两积攒而来。 “银票我先收着,你定要给我个说法……” 孟氏话没说完,叶舒玄走进门来。 三姨娘与叶昔锦同时看向他,目光中透着祈求。 叶舒玄落座后问道:“怎么了?” 孟氏神色柔和下来,“也没什么大事,在说昔锦的亲事。” “哦?”叶舒玄显得有些好奇的样子,“你相中了哪一家?” 孟氏笑道:“那人是个秀才,样貌过得去,性情耿直,不畏权贵。” “啊?”叶昔锦惊愕之下抬头相看,身形摇摇欲坠。 三姨娘看向叶舒玄,眼中已经蓄积了泪水,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叶舒玄对孟氏颔首一笑,“你觉得有可取之处便好。女儿家,找个才貌出众的,倒不如找个寻常的人家。” 三姨娘不得不说话了,她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更受不了叶舒玄竟似将往日里说过的话浑然忘却的样子。她到了叶舒玄面前,扑通跪了下去,“相爷,相府闺秀如何能委身于一介秀才?旁人看了去会怎么想?相爷,这……这实在是有损颜面啊……” “颜面?”叶舒玄为这二字笑了起来,“相府失颜面的事情还少么?”之后倏然话锋一转,“昔锦的婚事,就该由嫡母做主,眼下我也点头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么?” “可是……可是相爷分明说过……” 叶舒玄冷笑,“去问问昔锦做过什么好事吧,她配不上品行出众之人。我惜才,不忍误人子弟。” 叶昔锦抬手掩面,呜咽起来。片刻后,她意识到一件事,猛地转身,到了一直淡然看戏的叶昔昭面前,跪了下去,“大姐……” 作者有话要说:睡过头了o(╯□╰)o十二点更新~今天看情况哈,尽量弄个三更出来~ 谢谢投雷的菇凉,摸摸! 13454080扔了一颗地雷 13454080扔了一颗地雷 磊数扔了一颗地雷 磊数扔了一颗地雷 磊数扔了一颗地雷 色妖扔了一颗地雷 ☆、第四十章 叶昔昭不冷不热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叶昔锦泣道:“大姐,你……你帮帮我,我给你磕头了。” 叶昔昭语调平静,“这不是折我的寿么?再者,我是嫁出去的人了,不宜介入娘家事,七妹就不要让我为难了。” 叶昔锦暗自恨得咬牙切齿。不宜介入?没有你今日回来,事情怎么会忽然逆转? 叶昔昭转而看向叶舒玄,语声轻快:“爹,我有些饿了。” “命人摆饭。”叶舒玄看向那对母女,“别在这里聒噪,回房去面壁思过!” 三姨娘与叶昔锦虽是满腹不情愿,还是垂泪离去。 留下来的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用饭。 席间孟氏说起明日便找了人去那名秀才家中提亲。 叶舒玄道:“尽快吧。此事只当是杀鸡儆猴,她们做过什么好事,不需隐瞒内宅中人。只管把话放下:再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我就将她逐出相府!” “好好好。”孟氏连连点头,之后又问,“昔锦的嫁妆……” “知会那秀才家中,下定、聘礼从简。” 女子的嫁妆,取决于男方最终的聘礼。秀才不需强做门面,而相府给的陪嫁与聘礼持平即可。 之后,叶舒玄又看向叶昔昭,挂上温和的笑,“不如此,昔昭怎么会答应。” 叶昔昭认真地道:“不如此,我还真不答应。”随即才笑了,“我就知道,爹娘最疼我了。” 叶舒玄满含宠溺地笑着,“不疼你疼谁?”末了又对孟氏道,“日后你也该好生整顿内宅了,这种事不可再出。” 孟氏连连点头,“是啊,昔昭说相府如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细想想,果真如此啊。日后唐鸿笑来了,不会再让他接近内宅。” 叶昔昭补充道:“他新娶的妻子亦是。” “明白。” 吃罢饭,叶昔昭陪嫁的田产账册备好了。叶昔昭没有再逗留,即刻动身回侯府。 回到正房,叶昔昭看着摆在桌上的一摞一摞账册,不由抚额。她早间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借口,这才说了去取账册之事。可是说了就要做到,但是取回来之后,就只剩头疼了。 愁闷片刻,叶昔昭决定先小憩片刻——正是午睡的时辰,不好前去打扰太夫人。 恍惚中,听到虞绍衡的语声,似在询问丫鬟那些 账册是怎么回事。过了些时候,他转入寝室,躺在她身侧。 叶昔昭寻到他的手,头枕着他手臂,“回来了?” “嗯,偷空回来看看你。” 叶昔昭阖了眼帘,勾了唇角,“难不成我还会跑掉?上午回娘家搬我的家当了。” “这可是好事。” 叶昔昭却扯扯嘴角,“搬回来就后悔了,看着都头疼。” 虞绍衡失笑。在女子之中,她所学算是涉猎甚广,却偏偏不擅打理账务。却不会觉得美中不足,有优势劣势,才是个活生生的人。之后,他宽慰道:“这些都是小事,不懂之处就去问娘。她不会嫌你没这根筋,只会更喜欢你。” “但愿如此吧。”叶昔昭又道,“我还给我七妹找了个穷酸秀才,她会尽快出嫁。” 虞绍衡不需想,也知是因昨日事,她才有这举措,笑意更浓,“你倒是果决。” “不果决些,不定你何时发起脾气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相干的人,我自己也懒得应承,如此最好不过。”叶昔昭真正想说的是:把与唐鸿笑相关的一切途径切断,与他之间的这层虽然不曾言明却一直存在的隔阂,也就会慢慢消失。 虞绍衡明白,接道:“比起你,同朝为官的人们却不能如此。需得耗去几多光阴布局,要等一个不知多久才能到的时机方能收网。” “嗯,我爹也是这么说。” “叶相所指何人?” 叶昔昭也不瞒他,“自然是唐家。” 叶舒玄若是存了这心思,便是他不介入,唐鸿笑迟早也会有落难之日。叶舒玄的为人便是如此,他看重你、欣赏你,便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他对你心生厌恶、警觉,便会步步为营,让你不知不觉就落入他布的局。这性情算得黑白分明,着实的性情中人。幸好,前者为数甚少。终究也是在官场上打滚多年之人,没有真才实学,没有城府深藏,叶家怕是早已落魄了。 自然,虞绍衡也想得出叶昔昭为这件事花费了多少心思。为何如此,他再明白不过。 他摩挲着她长发,反复吮吻她唇瓣,满带柔情,不耽情yu。 叶昔昭由着他,能感受到他心绪。末了,手臂环上他颈子,“让我抱着你睡一会儿。” 她抱着他……虞绍衡险些就笑出声,心说是真乏得厉害了,说话都有些神志不清了。由此轻拍她背部,让她在怀中酣然睡去。 ** 相府,三姨娘去了叶舒玄的书房。 叶舒玄听她在门外哭哭啼啼不像样子,又是跪在门外死活不肯走,只得让她进门来说话。 没有孟氏、叶昔昭在场,没有嫡庶之别,三姨娘说话便不再那样谨小慎微了。她看住叶舒玄,悲悲切切地道:“相爷,昔锦虽说是庶出,难道就不是您的亲生骨肉了么?堂堂相府闺秀,却要委身于一个穷秀才,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么?” “不怕。”叶舒玄心说他最窝火的事情早已发生过了,眼前这些事,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是真的不介意,随即索性说了心里话,“你也知道她是庶出,你是妾室,便该时时提点她言行。那秀才又怎么了?若是个上进的,日后还可夺得功名,怎能以出身论高低。” “可他已经二十好几了,哪一次不是名落孙山?昔锦若嫁了他,一辈子不就毁了么?”三姨娘又落了泪,“相爷难道真的忘了么?您与妾身说过数次要将昔锦许配给探花郎……” 叶舒玄平静微笑,“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你怎能真的相信?怕就是因了此事,昔锦才敢在昔昭面前放肆。” “她毕竟还年轻,难免有糊涂的时候……再说,大小姐嫁的是永平侯,昔锦便是不如大小姐,也不至于落魄到这地步啊……” “你拿昔锦跟昔昭比?”叶舒玄笑容变得轻蔑,“且不说嫡庶之别,单就人品样貌,府中这些人加起来也比不得一个昔昭。这种话日后不许再提了。” 三姨娘心念数转,跪了下去,啜泣道:“可是……可是探花郎的事已经被院子里的人传得阖府皆知,相爷要昔锦日后如何见人?她此刻哭的死去活来,万一生出轻生的念头又该如何?” 叶舒玄依然笑得云淡风轻,话语却透着残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若胆敢生出那样的念头,只当我相府白养了她这些年。她想死,我就让她死。她死后草席裹身,弃于乱葬岗。你只管将这些话告诉她。” “相爷……”三姨娘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叶舒玄。 叶舒玄神色一整:“你要明白一件事,相府欠了昔昭。你们这杆子闲人,不知感激,反倒处处与她攀比,着实的可恶!昔锦婚事我心意已决,你们要么痛快答应下来,要么就以死谢天下。回去吧!” 三姨娘别无选择,哭着离开。不来这一趟还好些,来了倒好,只剩下了生死两条路。 回房路 上,所遇之人,看着她的眼神又回到了从前,透着轻蔑。近日境遇的好转,原来是黄粱一梦。她挂着泪,迷茫地笑了。 进到叶昔锦的房里,叶昔锦便急匆匆迎上来,迫切地问道:“父亲是怎么说的?他有没有改变心迹?” 三姨娘看着这个祸胚,越看越生气,她抬起手,凝聚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给了叶昔锦一记耳光, 叶昔锦毫无防备之下,身形跌倒在地。 “好端端的日子,被你搅成了现在这情形!你高兴了么?”三姨娘的语声带着恨意,“安心等着相爷为你张罗婚事多好?你却身在福中不知福,贪图那些蝇头小利,这也罢了,偏偏去触大小姐的霉头!作死!眼下多好?你把自己折腾得永无出头之日,该!” 叶昔锦缓不过神来,茫然地看着三姨娘,“姨娘,你是怎么了?我为何贪图那些银两你不知道么?你我二人从来没个富裕的时候,我出嫁之后,不还是要捉襟见肘被人耻笑、看低么?我过不了那种日子了!这些年我早就受够了!我想的不过是有些傍身的银两……” 三姨娘无力地笑起来,“你想得多好啊,如今又变成了什么局面?日后夫人怕是连嫁妆都懒得给你,你就等着一辈子困窘潦倒吧。我呢,我日后也被你毁了,再也抬不起头了。” 叶昔锦愣了半晌,大哭起来,站起身抹了抹泪,转身寻找着什么东西。 三姨娘转去一旁落座,木然相看,“你要死就死吧,不外乎是草席裹身弃于乱葬岗——这是相爷的原话。” 叶昔锦愣在了当地,半晌动不得身。 叶昔锦,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叶昔昭的话回响在她心头,如今,已然成真。 ** 叶昔昭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挑选字画屏风的丝线。账册还是被她丢在一边,想着等晚间静下心来再看。 这时候,虞绍筠来了,进到厅堂,毕恭毕敬地屈膝行礼,“大嫂。” 叶昔昭笑道:“快坐。” 虞绍筠站在那儿不动,问道:“我大哥呢?” “出去了。” “哦。”虞绍筠放松许多,落座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叶昔昭,“大嫂,我来求你几件事。” 几件事——叶昔昭讶然失笑,这种话也只有虞绍筠说得出,之后道:“说来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_楼层线路出问题了,四点钟才来电,于是今天 就两更吧。明天送上肥肥的三更,嗯嗯! ☆、41 虞绍筠道:“第一件事,是大嫂能不能帮我跟大哥说说情,让我绣一幅简单的图?” 叶昔昭不置可否,“第二件呢?” “大哥要是不答应的话,你能不能去跟娘说说情,让她老人家放我一马?” 叶昔昭忍着笑,“继续说下去。” 虞绍筠犹豫了片刻,“要是娘和大哥都不答应的话,你能不能替我绣了那图花开富贵?” 这丫头说来说去,都是那一件事。叶昔昭温言道:“绍筠,我也求你件事。” “什么事?”虞绍筠一点好奇也无,似是已猜出叶昔昭要说什么。 叶昔昭笑道:“别让我夹在你与侯爷、太夫人中间为难好么?你明知道我说这些话不妥当。” “那好吧。”虞绍筠一点都不失望,说出最后一件事,“明日起,我每日来正房,你指点我绣屏风好么?你也知道,我这性子,学女红不过是敷衍了事。”心说你受得了我每日烦着你才怪,到时候自然会认命地帮我绣屏风。 这一次,叶昔昭爽快点头,“好啊,你每日前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这就好。”虞绍筠笑着站起身,“大嫂,我先回房了,明日再来。” “好。” 虞绍筠脚步轻盈地离开。 一旁的夏荷轻声道:“这大小姐怕是少不得会调皮。” 叶昔昭笑着解释:“那也没办法,我这里婉拒了,她一定会去求二夫人。那可怜巴巴地小模样儿,二夫人怎么能忍心拒绝?” 夏荷忍不住笑了,“倒也是。” 晚间,叶昔昭将夏荷唤到身边,两个人一同看账册。 叶昔昭倒并非对此一窍不通,要命的是一看这些就昏昏欲睡。今日她是下了决心,命人备下了浓茶提神,强迫自己要慢慢习惯这些。 主仆两个主要看的是这两年来铺子、庄子上的总进项,做到心中有数。 至于核对账目,要等叶昔昭将相关之人找来再说。这一点,叶昔昭自然也是图个心里有底,孟氏对她的嫁妆看得甚至比相府事宜还重,用的人都是踏实牢靠或者精明能干的,账目至多是稍有偏差。 新竹芷兰则忙着帮叶昔昭描出字画屏风的图样。 四个人各忙各的,都忽略了时间。直到长安来传话,说虞绍衡还在书房忙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让她先行休息便是。 叶昔昭这才惊觉天色已晚,连忙让三名丫鬟回房休息,又命小丫鬟备水沐浴。先前喝了两杯浓茶,可看账册实在是件耗神的事,歇下没多久,便睡着了。 一早,叶昔昭醒来,带着几分初醒的懵懂坐起来,恰逢虞绍衡神清气爽地转过屏风,不等她问,先解释道:“昨夜忙至深夜,怕回来吵醒你,就歇在了书房。” 叶昔昭看着他换了官服,问道:“这是要去兵部?” “对。皇上不在宫中,事情反倒更多,懈怠不得。”虞绍衡俯身捧住她的脸,在她眉心印下一吻,“在家不准劳累,听话。” 叶昔昭笑着点头,“我晓得。”随即凝眸打量,换了官服的他,总是与平日闲居家中不同,多了威仪,气势慑人。 之后,叶昔昭命人传饭,匆匆洗漱后,与他一起用罢饭,送他出了院门,转去太夫人房里。 二夫人、虞绍筠与叶昔昭几乎同时抵达。 请安出门后,虞绍筠随着叶昔昭回正房,又吩咐丫鬟去把绣架搬来。到了西次间,就看到已经摆好的一个绣架,惑道:“大嫂也在做绣活?” 叶昔昭点一点头,“是啊。你每日过来再好不过,我们两个也能做个伴。” 虞绍筠无奈地抿一抿唇,真怀疑叶昔昭是故意的。 叶昔昭坐在绣架前,吩咐芷兰去把打理嫁妆的徐福唤来。 虞绍筠则是没精打采的,等绣架搬来,坐在那儿,小脸儿已全然垮了下来,嘀咕道:“亏他想得出!要我做这种事,不就等于让个大男人拿绣花针么!” 在场的人皆是极力忍着笑。 “想笑就笑吧,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虐待我了。”虞绍筠叹口气,慢吞吞穿针引线。 叶昔昭宽慰道:“侯爷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可我真的不像以往那般不知轻重了,这一年来,该懂的都懂了,偏偏就是没人相信。” 叶昔昭漫应道:“过段日子就好了。” 虞绍筠见叶昔昭专注于手边事,便寻了夏荷到身边,“你在一旁帮帮我。” 夏荷笑道:“这还用说么?夫人已吩咐过奴婢们,要好生服侍着。” ** 叶昔寒步履匆匆地走进正房,见到孟氏就问:“娘,您把七妹许给那个酸秀才了?” 孟氏正在核对账目,眼睑也不抬,“对。怎么了?” “七妹做的那些事也是真的?” “是。” “好啊!”叶昔寒笑着落座,“早就看那个酸秀才不顺眼,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孟氏先前还以为他又要乱管闲事,怎么也没料到他竟是双手赞成,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后又嗔道:“多大的人了?整日里没个正形!把这些心思放在公务上才是正经。” “太平盛世,我这武职哪有事可忙。”叶昔寒挠了挠额头,站起身来,“只是无事忙也要去做做样子——爹这两日看我是横竖不顺眼。娘,我到底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自己想去!”孟氏摆一摆手,“我也忙着呢,看不到么?” 叶昔寒讨了个没趣,悻悻然走了。出门前经过外院,险些跳脚——叶舒玄正要将一众门客全部打发出相府,他火烧眉毛一般跑去了书房,见面就问:“爹!您有火气只管冲我来,拿我那些好友开刀算是怎么回事?” “什么好友?”叶舒玄嗤之以鼻,“分明就如昔昭所说,你来往的就是一帮狐朋狗友!你把相府当什么了?相府就该养着那群整日游手好闲的东西?” “他们……游手好闲不也有用处么?”叶昔寒拿杜良说事,“杜良不就派上用场了?帮了昔昭多大忙啊。” 叶舒玄斜睨叶昔寒一眼,“没有杜良,就找不到别的不相干的人了?” “可您不也白养了不少书生在相府么?” 叶舒玄又是一声冷哼,“那些人昨日午后就被我打发出府了!以往总想着桃李满天下,走到何处都有人叫我一声恩师,如今想想,罢了!不定何时就又漾出一条白眼狼,何苦白费心血!有那些时间,不如用心打理相府,图个安稳清闲。” 叶昔寒这才意识到,唐鸿笑的事,真的让父亲心寒了。其实他听说那些事之后,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何尝不心寒。由此,他语声平静下来,却依然舍不得那些友人,“爹,那件事跟我这些友人不相干啊,您也知道,他们平日里也就是跟我喝喝酒,消磨时间而已,花不了相府几个钱。” “你想喝酒,去找虞绍衡就是,他陪你绰绰有余。” “他哪里有那么多时间陪着我喝酒,那可是个大忙人……” “你还有脸说!你比他年长,他这几年都是意气风发,你呢?就差死在酒缸里了!”叶舒玄说着就来了火气,手里的书卷砸到了叶昔寒身上,“给我滚!去做些正经事!再与那 杆子闲人来往,休怪我把他们砍了!” 叶昔寒要在忙不迭离开书房之后才意识到,父亲好像是开始欣赏虞绍衡了,好像是更加嫌弃他了。 他很失落。 ** 徐福来了之后,叶昔昭转去厅堂。 徐福三十多岁的样子,整个人透着精明干练。他是j□j岁就到了相府,头脑很是灵活,是叶舒玄与孟氏都信得过的人。 见过叶昔昭,徐福便拿出几本账册,双手呈上:“这是私底下做的几本账册,将铺子、庄子、几所宅子这两年的进项、支出记下来了,为的是与往年比对起来容易些,能看出那些人有没有尽心,或者有没有私吞进项。” “你有心了。”叶昔昭问道,“那么,可有私吞进项的?” 徐福如实道:“倒是也有,只是相府那边的夫人说不需理会。”别的却是没再透露。 叶昔昭虽然心里不解,却没问原因,一是不能露怯,二来也知道,这是需要自己去琢磨的事。有了这几本账册,就不需再找人手核对账目了。由此,将账册收下之后,叶昔昭端茶送客,“日后有什么事,再命人唤你过来。” 徐福恭声称是离开。 叶昔昭坐在罗汉床上,细细地翻阅账册。 正是这时候,一名丫鬟前来找虞绍筠。 虞绍筠当即匆匆离开,叶昔昭也没当回事,漫不经心地点一点头。 慢慢地,叶昔昭看出了端倪。一间绸缎庄的进项后面,缀着的是两个数目,前一个是实际进项的数目,后一个是实际上缴的数目,两个数字相差几十两。 她先是觉得徐福这个人果然很有能力,对手下管事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之后便是有些疑惑——母亲既然知道打理绸缎庄之人私吞了进项,却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带着这个疑问,叶昔昭拿着几本账册,去了太夫人房里。询问两句就能得到答案的事情,她就不想舍近求远刁难自己。 往常每次前来,都是先在厅堂等候丫鬟通禀,这次亦是如此。叶昔昭举步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听到了太夫人的申斥声: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还在撒谎!” 叶昔昭身形停滞不前,听得心惊肉跳,不明白太夫人何以气成了这个样子,语气简直是已怒火中烧。之后,便见到虞绍筠垂首站在厅堂正中,背影透着倔强。 还未等做出反应 ,更让叶昔昭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太夫人将手中茶盏倾力抛出,砸向虞绍筠的头部。 虞绍筠敏捷地偏头躲过。 茶盏直直地飞向门框,撞得粉身碎骨,一些残渣在飞溅之下,袭向叶昔昭。 叶昔昭只来得及抬手护住面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yvette小妞子、不飞的鸽子投的地雷,摸摸! ☆、第四十二章 下一刻,叶昔昭身形被人轻轻一带,到了外面。抬眼相看,是虞绍衡。 “……侯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叶昔昭很意外。 “娘叫我回来的。”虞绍衡审视着她,“没事吧?” 太夫人这才发现误伤了叶昔昭,慌忙苦笑着上前来,“你看看……唉……” 叶昔昭忙道:“没事,太夫人别担心。” 虞绍衡托起她的脸,看住她颈部。 “侯爷,真没事。”叶昔昭试图阻止。 “别动!”虞绍衡莫名有些烦躁,剑眉轻蹙,拖着她下颚的手微微用力。 叶昔昭看着他,很无奈。 两粒碎渣飞溅到她颈部,嵌入了肌肤。他抬手轻轻捏住,逐一快速取下。随即又将她方才遮挡的手握住查看,手背上已有了几粒血红的小点,循例将碎渣取出。 太夫人已平静下来,松松携了叶昔昭的手,“去里面,我给你涂点药。” 叶昔昭顺从地点一点头。 “娘,出了什么事?”虞绍衡问道。 “你……你问她吧。”太夫人瞥了一眼虞绍筠,又没了好脾气。 进到里间,手上抹了药膏,叶昔昭还是安抚太夫人的情绪,“不论是为何事,您也不要动怒,身子最要紧。” 太夫人迟疑片刻,低声道:“一家人,有什么事我也不瞒你。绍筠去涿郡,根本就是去找一个人,我那天一听她在涿郡就急得要命也是因此。” “哦?是什么人啊?” “是一名曾在府中当差的小厮。”太夫人语声转低,愈发愁闷,“绍筠不断打架惹事那一年,就总是与那小厮一同前去。后来被罚在家面壁思过,两个人竟聚在一起偷偷喝酒……后来我自然是容不下那名小厮,真想将他活活打死,绍筠却怎么也不肯同意,甚而为了救他,答应去外面求学。我这才饶了那小厮,却也不能再留,让他卷铺盖回了老家——而他就是涿郡人。” 叶昔昭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这次,我就担心绍筠去找那名小厮,结果呢——我命人去了那边查访,果真如此!”太夫人强按着苦闷,呼出一口气,“你说说,这叫怎么回事?可如今这件事终究不干那小厮的事,我这一腔子火气,自然全部落到了绍筠头上。” “太夫人——”叶昔昭听到这里,有些担心起来,“您是要将此事告诉侯爷么 ?” 太夫人有些无奈地点头,“绍衡原本不知道此事,如今不如索性全部告诉他,让他帮我拿主意吧。那个孽障,我是管不了了。” 叶昔昭连忙规劝道:“太夫人息怒。此事若被侯爷知晓,不定会怎样惩戒绍筠,事情闹大了可怎么办?以儿媳看,不妨再等等,您选个时间,与绍筠平心静气地说说此事。” 太夫人不置可否。 叶昔昭只是觉得,虞绍筠骨子里有点男孩子脾气,不大可能与那小厮有什么。见太夫人像是下了狠心,又道:“绍筠也不小了,什么事情心里都有个分寸。再者也不小了,动辄被侯爷责罚的话,日后谁还敢上门提亲?旁人少不得以为她还如以往一般调皮。” 最后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本是叶昔昭情急之下胡乱加上去的,却是出乎意料地让太夫人有所触动。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就先听你的,总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话,我再将她交给绍衡。” 叶昔昭不由松一口气,“再好不过。” 太夫人看着她的手,很是过意不去,“没打到那个不成器的,倒害得你平白被殃及……” “小事而已,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叶昔昭岔开话题,将几本账册放到太夫人手边,“儿媳这次过来,也是因为愚钝,前来请教太夫人一件事。” “那我抽空看看,估摸着看完之后,也就知道你要问什么了,到时候再找你说话。” “嗯。” 太夫人与叶昔昭转去外面。 外面的兄妹两个正僵持着,一个冷着脸审视,一个还是倔强地一声不吭。 太夫人道:“绍衡,回房去给昔昭找些好点的药,这边其实没什么事,你去吧。” 虞绍衡看过叶昔昭,沉默片刻,也没反对,与叶昔昭一同回了房里。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问。 叶昔昭决定还是先等太夫人那边有了着落再与他说也不迟,便笑道:“能有什么事?母女两个话赶话,一时闹僵了而已。” 虞绍衡才不相信。 叶昔昭便垂眸看着手上的小伤,“我这边受了伤,你却还记挂着那些……” 虞绍衡忍不住笑了,“倒是巴不得你那么娇气。”之后命人好好服侍,歉然道,“是特地赶了回来,还得回兵部。” “你去吧。” 午后,虞绍筠没精打采地来了正房 ,进门先是问叶昔昭:“疼么?” 叶昔昭摇头,继续坐在绣架前忙碌。 虞绍筠则懒洋洋倒在大炕一侧,闭上眼睛,许久一动不动,似是睡了。 叶昔昭正要唤人去拿条锦被过来,虞绍筠却轻声道:“我这次是去找他了。” 他,指的是那名小厮。 “去年我离京之前,娘命人把他打得一条腿打断了,还撵回了祖籍。其实是我总是缠着他一起喝酒,一起说说笑笑。但是他挨打的时候,把所有的错都揽到了他身上……”虞绍筠翻身背对着叶昔昭,“我与大哥没什么话可说,二哥不爱说话,三哥总是看着大哥二哥脸色行事……没人理我,说起来我是掌上明珠,可我的日子其实特别闷。” 叶昔昭手中针线停了下来。 虞绍筠低低叹息,“娘这次真是小题大做了。我去涿郡,只是给了他家人一些银两,让他们搬去好一点的地方找个清闲的营生。他其实很聪明的,留在侯府,日后会不会被大哥看重,谁都说不准。可是现在……他在家务农,我偷偷去田里看过……觉得他被我害苦了。我心里难受,你知道么?我说不清我到底错在了哪儿,但是他是无辜的,这是一定的。他一条腿残着,这一辈子可怎么过?” 叶昔昭唏嘘不已。 虞绍筠语声愈发低了:“那次他被撵出府的时候,我跑去出送他,我一直哭一直哭。他却根本不怪我,特别憨厚地笑着,一直说没事、没事,让我日后听娘与大哥的话。他好端端地一个人,突然变得那么惨,却不肯怪我,反而一直在安慰我……”语毕,她抬起手,擦了擦脸。 叶昔昭到了虞绍筠身边,把一条帕子递给她。 “我恨这个世道!男孩子与女孩子在一起说说笑笑都会让人如临大敌。娘对那件事处理的手段,也实在是让我不满,这也是我写信敷衍的缘由,总觉得无话可说。现在我只是绕路去给人一点补偿,她就又发这么大的火。”虞绍筠忽然转身看住叶昔昭,“大嫂,你倒是与我说说,人做错了事,亏欠一个人,不应该弥补他么?现在呢,娘不知又要怎么发落他们一家人。娘生气,可以用他找出气筒,可我又找谁评理去?你说娘是怎么想的?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我自幼就知道我是侯府嫡女,我怎么可能与一名小厮纠缠不清呢?难道人与人之间就不能有一点别的实实在在的情分么?” 叶昔昭理清楚来龙去脉,心里酸酸的,半晌才克制住情绪,柔声安慰道:“你这 些话,尽可以告诉太夫人。太夫人是明理人,不会无动于衷。” 虞绍筠撇了撇嘴,不大相信的样子。 叶昔昭继续耐心宽慰:“有什么事你就一言不发,全凭人数落打骂怎么行呢?什么话还是要说出来。说到底,我从没见过那小厮,听了都是唏嘘不已,太夫人听了就更不会无动于衷。但是你只字不提,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太夫人当然会特别在意你一言一行。” “说了有什么用,娘不定把他们一家人怎么样了呢。”虞绍筠叹息摇头,“你是不知道,娘真正心狠起来,太吓人了。” “你说了的话,也许就能让他们一家人获救;而你不说的话,他们一家人兴许此生都会暗无天日。”叶昔昭语声顿住,又想了想,“将这件事了了,不再与那小厮相见就是了。如此对他也是好事,他与你来往,只会惹来一身麻烦。” “我明白,我简直就是他的煞星。” “那还愣着做什么?”叶昔昭催促道,“洗把脸,去见太夫人。” 虞绍筠闻言坐起身来,却直打怵,“她上午还要用茶盏砸死我呢。” 叶昔昭轻笑出声,“是啊,砸的是你,倒霉的是我。” 虞绍筠偏头看了看叶昔昭的颈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怪娘,说话那么大声,害得我也没听到你进门去。” 叶昔昭笑意更浓,“不说这些,我陪你去见太夫人,好不好?” “好啊。”虞绍筠松一口气,“有你在,娘总能压着点儿火气。我与她说话,你就在一旁听着,看她还好不好意思打我骂我。”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的原因我都不好意思说……时间设定成明天的下午一点了,近视眼加不戴眼镜,无药可救了。 ☆、43 姑嫂两个到了太夫人房里,太夫人对叶昔昭温和一笑,对虞绍筠却报以冷眼。 “娘,我有话与您说。”虞绍筠说着话,扯住了叶昔昭的衣袖,“让大嫂也在一旁听着,好么?” 太夫人知道虞绍筠要说什么,也本就没隐瞒叶昔昭,闻言点头,之后却又斥道:“扯着你大嫂做什么,她还会跑了不成?坐下说!” 叶昔昭暗自失笑,看得出,太夫人今日看到虞绍筠就气不打一处来。 两个人落座之后,虞绍筠理了理思绪,把与叶昔昭说过的一番话复述了七七八八,有些太夫人不爱听的,自然就只字不提。 太夫人沉吟多时,问道:“安置了那一家人,你就能安分守己了?” 虞绍筠听出太夫人口风有所松动,面上一喜,“自然。这次我去涿郡,也没与他们见面,只是躲在暗中看了看他们今时情形。” 太夫人又看向叶昔昭,“这事你怎么看?” 叶昔昭回道:“依儿媳看,这是绍筠的一块心病,她总觉得亏欠了那名小厮。若能略作弥补,她心结也就慢慢打开了。” 虞绍筠点头附和,“是啊。说到底,他若是对我存了一点别的心思,我都会觉得他是自食其果,症结在于他没有。我离家前什么性子娘也不是不知道,总是我又骗又威胁地让他陪着我打发时间。” 太夫人叹息道:“你也不要怪我小题大做,你觉得无足轻重之事,往往就是祸事源头。女儿家的名誉,容不得一丝污点,稍有差错,便会一生为人嗤笑。尤其你或你大嫂这种名门女,很多时候是为家门活着,而不是为了自己。你若是有了瑕疵,那就是整个侯门的耻辱。” 虞绍筠低头小声嘀咕:“我们怎么就那么倒霉?欠了你们多少?” 太夫人沉了声:“你再说一遍?!” 虞绍筠报以无辜的笑,“不。” 太夫人忍不住蹙眉,“闲时多与你大嫂二嫂说说话,也看看她们是如何为人处事的。” “娘只管放心,我今日一大早就去了大嫂房里,不信你可以问问。” 太夫人剜了虞绍筠一眼,“是缠着你大嫂帮你做绣活去了吧?你那点儿鬼心思,谁看不出?” “哪有。”虞绍筠心说我倒是想,“大嫂忙忙碌碌的,哪里有时间帮我。” 太夫人也懒得和她较真,说回小厮之事,“那家人,我就遂了你心愿,命人 给他们找个长长久久的营生——如你那般,给银两不妥当,穷人暴富反而会让人忘乎所以。而你也要说到做到,将这事淡忘,日后更不可再有类似行径。” 虞绍筠连连点头保证:“嗯,我一定说到做到!” “这件事有了着落,我命管家及时告知于你便是。”太夫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回去吧,别在我眼前晃,看着你就烦!我与你大嫂说说话。” 虞绍筠做了个鬼脸,轻盈起身,离开时对叶昔昭一笑,无声道:“谢了。” “昔昭,”太夫人笑着拍拍身侧,“过来说话。” 叶昔昭笑着坐过去。 “手还疼不疼?”太夫人今日是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人,却误伤了儿媳,心里是真的过意不去。 “不疼了。”叶昔昭抬手让太夫人看,“您看,不碍的。” 太夫人却道:“绍衡窝了一肚子火气吧?”当时长子的神色别人兴许没留意,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可真真是心疼得厉害。 “怎么会呢?侯爷没说什么。” 太夫人便笑起来,“不外乎是碍于我的情面,换个旁人,怕是早就发火了。”随即拿过账册,“你要问的,是不是绸缎庄进项之事?” 叶昔昭点头,“是啊。绸缎庄管事分明是每年都扣下了一些进项,比之总数,倒也不算什么。儿媳不解的是,没人理会过他这行径。” 太夫人笑眯眯地道:“你刚上手,不懂这些也在情理之中。”随即点拨道,“看账面就能知道,这间铺子的生意做得算是兴隆,一般人怕是都没这个掌柜的那份能力。” 叶昔昭目光微闪,笑了,“儿媳明白了。就如有的人踏实耿直,每年分毫不贪,却只能赚到一百两银子;而有的人善于经营,每年能赚取二百两银子,那么他扣下十两八两的银子,也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正是如此。”太夫人满意地笑起来,“明白这个理就好,多少人不都是无利不起早么?你一点油水都不给,别人怎么会尽心竭力?自然,若是人心不足,就要另当别论。” 叶昔昭不好意思地抚了抚额,“儿媳以往对这些总是不肯上心,日后怕是少不得来烦太夫人。” 太夫人笑嗔道:“这叫什么话,我不也是多少年才摸索出了经验?你不时过来,只当是与我闲话家常了。” 叶昔昭这才踏实下来,“太夫人不嫌烦就好了。” 之后,婆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叶昔昭告辞回房。 虞绍筠乖巧地坐在绣架前,神色专注。这样猛一看的话,还真有个文静的样子。再看绣活,针脚均匀工整,当真是用心学过的,她不肯承认这一点,不外乎是懒得动手。 叶昔昭坐到虞绍筠对面的绣架前,又打量几眼。粉色衫裙,秀眉明眸,唇色娇滟,皓腕纤细,眉心那颗美人痣将容颜衬得妩媚,平添一丝风情。真是想不通,这样一个小美人儿,怎么会生就顽劣的性子?动辄被训斥打骂,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能说是人各有命了。 虞绍筠抬起头来,俏皮一笑,“好看么?” 叶昔昭坦然点头,“自然好看。” 虞绍筠煞有其事地感叹:“唉,可惜我晚生了两年,否则也能与你争一争第一美人的头衔了。” 叶昔昭忍俊不禁,“闲人无中生有罢了。” “你自然不介意,反正在大哥眼里,你怎么样都是最美的。” “……”叶昔昭无言以对。 “对了,大哥回来之前,你可要记得提醒我早些走。上午他就一肚子火气,不是当着娘的面,早就打我了。”虞绍筠说着话,揉了揉肩头,“在涿郡给我一鞭子的伤还没好呢。” “什么?”叶昔昭惊讶不已。兄妹久别重逢,见面礼就是这个么? 虞绍筠沮丧地垂了眼睑,“千真万确,当时你大哥也在场呢。我大哥有多混账,你自己想吧。” 叶昔昭只是不懂,“侯爷为什么那么大火气?” “我也想知道啊,按说是不应该,却不敢问。”虞绍筠谈及虞绍衡就浑身不自在,片刻后就坐不住了,“不行,我现在就回房。你等那活阎王回来帮我美言几句,好不好?”说着话不等叶昔昭回答,已经快步走了。 叶昔昭失笑不已。 之后,尧妈妈来了,带来了叶昔锦的消息: 今日相府找了说媒之人,去了那秀才韩成的家中说合亲事。之于韩成双亲,这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当即爽快地答应下来。 韩成却是个不识数的,说什么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节气,绝不会做攀附权贵的事,到最后,被他父亲连抽几记耳光才不敢吱声了。 若是把叶昔锦换成旁人,叶昔昭真会担心她嫁过去的日子举步维艰——有这么个不可理喻的夫君,任谁也会被气个半死。可惜,这个人是叶 昔锦,叶昔锦又是贪图钱财帮衬唐鸿笑,落到她眼里,便是不可原谅了。 有些事,她会一再付出并换取真情实意,例如对侯府众人;有些事,她不会允许自己有丝毫的犹豫同情,例如对她心怀歹意之人。 晚间,虞绍衡没能回来用饭。因着叶昔昭每日晨昏定省已成习,他也就不再如往日一般不论多忙也记挂着此事。 太夫人告诉几个人,说明日要带着虞绍筠去上香祈福,因着路途遥远,要赶早动身,是以,明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 虞绍筠听了,恨不得去买炮仗庆贺一番——能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出府,不再做绣活,之于她便是天大的好事。 叶昔昭歇下之后,虞绍衡才回来了,躺在她身侧,还是询问午间的事。 叶昔昭觉得已没必要提及,便说道:“没事了。” 虞绍衡却猝不及防来一句:“是不是为了涿郡那名小厮的事?” 叶昔昭吃了一吓,“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虞绍衡道,“便是再忙,也有时间听身边人告知大事小情。何况绍筠那件事,闹得阵仗也不小。” “太夫人一直以为你不知道呢。”叶昔昭这才想通了一件事:怨不得他在涿郡见到虞绍筠抬手就打,只是没把话摆在明面上罢了。 虞绍衡解释道:“娘出手惩戒了,我没必要多事。再者绍筠也太倔强,把她逼急了,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什么事都在心里藏着,你也不嫌累。” 虞绍衡笑了笑,“说来听听,那件事怎么了的?” 叶昔昭便把经过说了一遍,之后劝道:“你日后不要抬手就打,什么话好好说就是,绍筠的性子你不能呛着她。” 虞绍衡有些无奈,他又何尝愿意如此,“你是不知道她闯过多少祸,闯祸之后又是死活不肯认错,连话都不说。不打她打谁?” “反正你得改。看着你动不动就摔东西打人,我可受不了。” 虞绍衡逸出轻笑,“听你的。”指尖滑过她颈部细小的伤疤,略带责备地道,“怎么也不小心些?越活越像个孩子了。” “这是在怪我没心没肺?” “这分明是心疼。”他说着,双唇吻了吻她耳垂,“今日亦甚是欣喜,你已是名副其实的虞家人。”为他、为他的至亲分忧,尽力照顾着每个人的感受。 叶 昔昭由衷地道:“因为你们对我也很好啊。” “还可以更好一些。”虞绍衡的手不安分起来,以吻封唇,将她又气又笑的语声吞没。 这边旖旎蔓延时,虞绍筠坐在灯下,把玩着一枚玉璧。玉璧玉质上乘,极为精致。她看得出是出自显赫之家,是在涿郡遇到的一名年轻男子所赠,可惜的是,她连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只听随从唤他七爷。 这是她一个秘密,且不确定,这件事会不会成为自己又一祸源。没办法,闯祸成习的后果就是让她怀疑自己做过经历过的任何事情。 不可否认的是,见过一次之后,那男子就让她无从忘却。 那一日,她在当地人指引下,雇了辆马车,去往那名小厮所在的村落。正午时,车夫将车停在路边喂马,她见周遭景致不错,便戴上帷帽,下车观景。 片刻后,男子与随从出现在眼界。 男子凤目薄唇,透着尊贵优雅,神色无从参透。意态悠然,却已给人无形的压力。 她知道在外要处处收敛言行,避到了路边。 男子如常策马,经过她身边时,却忽然探手,取下了她的帷帽,随即落在她面前。 她被气得不轻,却终究害怕遇到地头蛇,强忍着火气转身要走。 男子却被她气呼呼的模样引得心情大好,笑容似明月清风一般悦目舒朗。 “生气了?”男子问她,语声清醇。 她不理会,顾自前行。 男子却忽然唤她名字:“虞绍筠。” 她讶然不已,需要极力克制好奇心才没回眸发问。 男子得寸进尺,“离京一年,成了哑巴?虞绍衡给你找的是什么师傅?” 这样对她知根知底的人反倒让她心头警铃大作,怀疑是大哥的冤家对头,由此全身心戒备起来。 男子闲闲到了她近前,将帷帽送还,又将随身佩戴的玉璧递给她,“早些回府,我去寻你。” 她没接。 “一对二,你有胜算?” 她迅速算清了这笔账,当即接过玉璧,匆匆忙忙上了马车,唤车夫加紧赶路。 此时回想起来,若非手里的玉璧切实存在,真要疑心那是一场梦了。 听得厅堂门被人轻轻推开又关拢,虞绍筠只当是值夜的丫鬟进来看她睡没睡。之后,来人极轻微的脚步声让她 神色一凛,这可不是丫鬟惯有的步调。再细听,与三位兄长脚步声相似,却不属于任何一个。 男人? 大男人跑到她房里来了? 这认知让虞绍筠怒了。 ☆、第四十四章 虞绍筠取出一柄短剑,趋向门口时,一名男子已转过屏风。 “萧、萧旬?”虞绍筠愣住了。 及笄后最顽劣的一段时日内,这人屡次及时帮大哥阻止她闯祸。他一度让她觉得神出鬼没得近乎诡异,不明白他怎么能及时得知自己所在之处。后来屡次追问之下,他才诉诸真实身份,她由此才释怀。 可眼下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旬对她做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不许吵,否则我只好添个小妾了。” 虞绍筠被气得差点儿吐血,怒瞪着萧旬,却不得不压低声音:“你大半夜跑来我闺房算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大白天来,你大哥同意么?”萧旬懒洋洋落座。 “……”虞绍筠作势拔剑,往后退去,“你来做什么?赶紧走!否则我就喊人了!” “我已娶妻成家,亦是绍衡至交。”萧旬一脸嫌弃地看着虞绍筠,像是在说:难道我还会对你起色心? 虞绍筠想想也是,勉强忽略掉他的眼神,松一口气。 萧旬视线下落,瞥见虞绍筠来不及收起的那枚玉璧,“七爷给你的?仔细收着,别让任何人看到。” 虞绍筠心虚、心慌不已,他怎么什么事都知道?之后惑道:“那人是谁?与你相识?” “无可奉告。” “你倒是告诉我啊,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认得我的?” “满京城追着纨绔子弟打的,也只有一个虞绍筠,谁不认识?”萧旬正色警告道,“以往顽劣也罢了,回京后需得谨言慎行,除了与家人出行,不可跨出侯府半步。胆敢任意妄为,我只好把你剃成小尼姑。” 虞绍筠听了末一句,生气,又想笑,“废什么话?我有我娘我大哥管着,何时需要你指手画脚了?”之后仍是锲而不舍,“我大哥认识那个人么?” “那你尽可拿着玉璧去问他。” “……”虞绍筠被抓到了软肋。 萧旬若有所思地看住她,“绍衡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妹妹?换了我是他,早几年就把你掐死了。” 虞绍筠自知与他是强弱分明,敢怒不敢言,之后极其同情萧旬发妻:整日里对着这么个东西,有活路么? 末了,萧旬才道出来意:“我日后不时来访,不可告知任何人。你有何棘手之事、心仪之物,皆可告知于我,我帮你如愿。” 虞绍筠愈发疑惑,“原因呢?” “我也不想。命苦。” “……” ** 三月的清晨,室内有着些许寒意。由此,叶昔昭醒来之后,愈发觉得身边人的怀抱温暖惬意;之后,觉出一身的酸软无力;最后,发现周身不着寸缕。 她揉了揉眉心,见天色已不早了,他该起身出门了。强行赶走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记忆,轻轻翻个身,探身去拿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寝衣。 手刚碰到寝衣,就被他揽回怀里。 醒了?叶昔昭复又翻身相看。 他眉宇舒展,呼吸均匀,分明是还在沉睡。 叶昔昭便又翻过身去拿寝衣,身形再度被他揽回怀里。在梦中也要管着她……她索性放弃,再度面对着他。 阖了眼睑,手无意识地抚过他背部,滑过他这些年来留存的伤疤,或是细碎微小,或是深重狰狞。 虞绍衡的呼吸失去平宁频率,在这同时,扣住了她的手,睁开眼睛。 他目光温暖,闪着笑意,哪里有丝毫睡意。原来是早就醒了。“以为你还没醒呢。”叶昔昭不满地看着他,“总是喜欢戏弄人。” 虞绍衡语带戏谑:“就是还睡着,也架不住你动手动脚。” 叶昔昭眨了眨眼,“我是好心唤醒你。” “真该起身了。”虞绍衡带着些眷恋撑身,拍拍她的脸,“你今日不需去请安,继续睡。” “我与你一起用饭。” “不用,听话。”虞绍衡下地利落地穿戴,又用锦被将她裹住。 叶昔昭笑着接受了他这番好意,“晚间早些回来。” “嗯。” 于是,叶昔昭又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回笼觉,这才起身梳洗。 用罢饭,丫鬟通禀,叶昔寒来了。 叶昔昭命人将他请进来。 叶昔寒没精打采地走进室内,落座后,看着叶昔昭,叹息一声。 “怎么了?”叶昔昭被他这样子弄得紧张起来,以为相府出了什么事。 叶昔寒从芷兰手里接过茶盏,啜了一口,沉默片刻,又是一声长叹。 叶昔昭冷了脸,“你过来到底有事没事?没事就给我滚出去!”她对他可没那么多耐性。 “唉——”叶昔寒仍是叹息一声 ,“让我怎么跟你说呢?” “芷兰,送客!” “我说,我说!”叶昔寒哀怨地看向叶昔昭,“我方才不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么?——是这么回事,我……我要当爹了,你要当姨了。” “是么?”叶昔昭想到他方才的样子,着实高兴不起来,“那你唉声叹气地做什么?是不是大嫂身子太单薄?” 叶昔寒垂下头去,“不是……有喜的不是你大嫂。” “什么?”叶昔昭报以匪夷所思地眼神,“你是来告诉我,你的妾室先于大嫂有喜了?” 叶昔寒慢吞吞且底气不足地点一点头,“有喜的是嫣红。” 叶昔昭只关心一点:“我大嫂怎么说的?” “还没告诉她,先告诉娘了。” “那么,娘是怎么说的?” “娘自然是把我痛骂了一场。” 叶昔昭又问:“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叶昔寒顾左右而言他:“你是不知道,我初听到这喜讯,高兴得一整夜都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着孩子是男是女,出生后是什么样子……” 叶昔昭明眸一瞬,“那你就没想过,嫣红私自停药是该被惩戒的?她将我大嫂置于何处了?——不,如今是你们两个,把我大嫂置于何处了?是我大嫂让她停药的么?我大嫂身子出什么差错了么?” “自然不是。”叶昔寒敛目看着地面。 “这是你的事,我不管!”叶昔昭是觉得这个人已经无可救药了,说着话走向绣架,“你走吧,我忙着呢。” 叶昔寒忙放下茶盏,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你这叫什么脸色?我就是来看看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我能怎么看?”叶昔昭回身,目光冰冷,“侯爷又没给我左一房右一房的纳妾,你房里的事我也没闲情管。” 叶昔寒被噎得说不出话了。 叶昔昭说着话,忍不住为许氏抱不平,“你自己想想,我大嫂自从嫁了你之后,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若是难忘旧情,何必娶妻?既已娶妻,总该有个担当。如今是怎么个打算?要让妾室母凭子贵爬到我大嫂头上去么?看看你如今的样子,简直为人不齿!” “嫣红也不是有心的,是药出了岔子……” “那种鬼话也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信!安分守己的妾室怎么会做得出这种事!” 叶昔 寒被这般责骂着,一点脾气都没有,仍是追问:“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管!”叶昔昭抬手用力推他,“以后这种事不要来找我,懒得听!如今更是看着你就生气,给我滚!” “唉……”叶昔寒苦笑着解释道,“这要为人父与嫡庶之别是两码事,你气什么呢?我也就是来你这儿垂死挣扎一下,你把我骂一通,我也就死了心听娘处置此事了。” 叶昔昭的火气总算是有所消减,语声略有缓和,“你这心思我明白,可你想过后果没有?如果大嫂是我以前那个样子,妾室闹出什么事来也是咎由自取。可大嫂一直是死心塌地跟你过日子的,你闹出这等事来,知情的只说是嫣红不知轻重,不知情还只当是你默许的呢。”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叹息一声,“与你说句实话吧——你现在这活法,分明就是千疮百孔,就没一件事能让人心安。我想数落你都不知从何说起,你好自为之吧。眼下先回府去。” 叶昔寒被撵了这么多次,自是无从再停留下去,赔着笑道:“那你就好好想想,改日见了我,我由着你数落。” 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叶昔昭愈发头疼。 叶昔寒走了没多久,丫鬟又来通禀:萧旬到了侯府,直奔正房而来。 叶昔昭一头雾水,于公于私,萧旬要见的人只能是虞绍衡,虞绍衡不在府中,他前来做什么? 片刻后,萧旬率领十人大步流星走进院落,随从人手一坛美酒。 叶昔昭回想起虞绍衡说过萧旬是个酒鬼的话,愈发奇怪——难不成这酒鬼要戒酒了? 萧旬走上前来,拱一拱手,如上次一般客气唤道:“嫂夫人。” “萧大人。”叶昔昭侧身还了礼,之后指着摆在院中的酒坛,“这是——” 萧旬回道:“是宫中才有的佳酿,送与绍衡。” 不知为何,叶昔昭觉得他有些恼火,由此更是好奇了,“是萧大人送与侯爷的?” 萧旬心说我又没疯,才没这么大方呢。之后敷衍地回了一句:“是绍衡一位故人相赠,嫂夫人只管安心收下。”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工作比较忙,所以下午更新时间不能确定,但是最晚不会超过16:00 谢谢补分留评的菇凉,么么哒! ☆、第45章 暮光降临之际,太夫人与虞绍筠回到府中。 太夫人着实乏得厉害,回房后吃了些东西便歇下了。虞绍筠则是神采奕奕的,去了正房询问这一日可有趣事。 唯一的趣事也不过是萧旬送酒,叶昔昭便与虞绍筠说了。 “是吗?”虞绍筠讶然挑眉,之后显得分外愉悦,“这下大哥可有口福了。” 叶昔昭笑道:“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管那些做什么,别人送上门的东西,又不是偷来抢来的,只管收着。”虞绍筠转而吩咐丫鬟将绣架搬回自己房里,又对叶昔昭解释道,“我每日前来正房也不像个样子,还是安心留在自己房里为好。” 叶昔昭自然没有异议。 虞绍衡回来之后,看着十坛美酒,亦是有些疑惑,“我怎么觉得那厮没安好心呢?” 说是这么说,却找不出切实的理由。 接下来的几日,叶昔昭逐一见了打理嫁妆的相关人员,不时与太夫人请教一些心存疑惑之事。太夫人对此是自心底乐见其成,又见叶昔昭是个一点即通的,便将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倾囊相授。 这日,虞绍衡将抄录修改好的叶舒玄那本诗集拿给叶昔昭,让她送回相府。之前那一册,自然是销毁了。 叶昔昭先前虽是记挂着叶昔寒房里的事,却没命人回去打听过,毕竟是出嫁之人,对这种事便是再看不惯也不可做到明面上。这次回娘家,正好趁机询问一番。 孟氏一提起那件事便是蹙眉,恼火于叶昔寒对妾室纵容,之后道:“嫣红那边,我赏了一碗药。前两日整日里哭哭啼啼,找了多少个借口让你大哥去看她,我索性让你爹把找了个事由把你大哥打发出去几日,余下的,就看你大嫂了。” 听闻父母相互帮衬着,叶昔昭由衷笑道:“您与爹如今算是齐心协力了。” 孟氏苦笑,“可不是,多少年了,才有了这一日。以往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一句妇人之见就足以让我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转而还是说嫣红其人,“先前红玉的事就已让我对她心存忌惮,眼下倒好,竟敢生出这等事来,真是!仗着你大哥对她偏疼了几分,当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我大嫂呢?”叶昔昭问道。 “你大哥那样混账的性子,我怕你大嫂为难,此事也没让她介入。日后要如何,却终究还是要看她自己。”孟氏说着又忍不住蹙眉,“这些谁都不怪 ,说到底就怪你大哥。” “这倒是。”叶昔昭迟疑片刻,问起唐鸿笑,“唐家的人还经常来相府走动么?” 孟氏说道:“李氏来过内宅几次,我都找了托辞没见,日后心里也该识趣了吧?唐鸿笑与你爹自然还在来往。听你爹话里话外的意思,唐鸿笑是存了心思试探,看你爹知不知道你与他翻脸之事。你爹自是不会流露出来。” 叶昔昭就笑道:“官场里的人,怕是比内宅女子还要惯于掩饰心绪。” 之后,叶昔昭听说了叶昔锦近况: 叶昔锦与韩成的婚期定在这个月月末。 叶昔锦每日里连房门都不出,终日躺在床上以泪洗面。三姨娘呢,要么看佛经,要么诵经,竟大有在相府辟出一方净土之意。 记挂的事情都暂时有了个着落,叶昔昭略略心安,回了侯府。 太夫人正在房里,满面狐疑地看着一篮子葡萄、一篮子蜜瓜,见到叶昔昭,惑道:“我这心里实在是奇怪——萧旬这是要做什么?三天两头地送这些时下稀罕的物件儿过来,到底是什么用心?” 这又何尝不是叶昔昭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即苦笑摇头,“儿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往日里他与绍衡交情匪浅,却无人晓得。如今则是三天两头登门,打的是什么算盘呢?” 因为这些不解之处,虞绍衡回府前去请安的时候,太夫人直言相问。 虞绍衡心中疑惑不比任何人少,也早已问过萧旬,萧旬只说是得了好东西就与好兄弟一起分享——那样一个性情暴躁之人竟说起这些泛酸的话来,事情没蹊跷才怪。 晚间,歪在大炕上,虞绍衡一面询问府中情形,一面寻找可疑之处。 正房他是没什么担心的,二爷与二夫人一如既往,三爷最近开始苦读诗书,虞绍筠呢,则是每日安安静静留在小院儿里做绣活。 “她安安静静的……”虞绍衡坐起身来,目光微闪。 叶昔昭也在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旁人安安静静的是正常,可换在虞绍筠身上,就有些不正常了。 夜静更深的时候,虞绍衡带着长安去了虞绍筠的小院儿。 值夜的丫鬟在打瞌睡,轻而易举便能进到门内。虞绍筠寝室内还亮着灯。 虞绍衡让长安等在院门口,自己推开房门,将脚步放得更轻微一些,缓步转入寝室。 他 站在屏风前,迟疑片刻。毕竟,大半夜跑到别人房里,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妹妹,也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的事。 此时,却听到虞绍筠低声道:“装神弄鬼的做什么?要你带的东西拿来没有?” 虞绍衡俊颜生寒,转过屏风,“谁装神弄鬼?你要谁带何物过来?” 虞绍筠此刻见到虞绍衡,不亚于白日里见到鬼,当即吓得跳了起来,“大哥……” 虞绍衡疾步过去,反剪了她双臂,拎起她就走。 “大哥!你要做什么啊?”虞绍筠头朝下,很是难受。 “闭嘴!再说话我打死你!”经过长安身边时,虞绍衡吩咐道,“找个人顶替她在房里坐着,再唤几个身手不错的,守株待兔。” “是。”长安疾步而去。 叶昔昭听到重物沉闷落地声时,慌忙穿衣去了厅堂,就见虞绍筠被丢在地上,虞绍衡负手而立。 虞绍衡语声平静:“是你让萧旬给侯府送的诸多礼品?” “是。”虞绍筠说着,要站起身来。 虞绍衡却抬脚轻踢,使得她又跌坐在地。 虞绍筠在虞绍衡面前从来很识趣,由此索性坐在地上不动了。 “原由。” “是他自己说的,我想要什么他都能让我如愿,我就试了几次。”谁知道,这一试倒好,露馅儿了——虞绍筠在心里补充道。 “原由!”虞绍衡语气略略加重,脚尖轻轻踢在虞绍筠肋部。 虞绍筠立时蹙眉,很痛苦的样子,身形也随之蜷缩起来,却还是老老实实回道:“我不知道啊,他莫名其妙就来了侯府,和我说了这些,我也没多想。” “再说不知道?”虞绍衡眼中尽是怒意之下的寒芒。 虞绍筠用力摇头,“真的不知道……” 虞绍衡又问:“为何不知会我?” “不、不敢。”虞绍筠明显地紧张起来,之后要转头向叶昔昭求助。 虞绍衡先她一步狠力扣住她下颚,“萧旬何时前来?” 虞绍筠很吃力地挤出一句话:“他说、今夜、就来。” “给你送什么?” “那幅绣图。” 虞绍衡忽然轻轻笑开来,在别人看来却是心生寒意,“看你多有出息,离经叛道的事都被你做尽了。”他松了手,后退落座。 叶昔昭站在一旁,着实地束手无措。这样的虞绍衡,总是让她无计可施。这种时候的他,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下一刻暴怒,不知道哪句话会惹得他怒火爆发。 “你不说实话,那就等着萧旬前来。都给不出个上得台面的理由,就一起去死。”虞绍衡诉诸打算。 叶昔昭觉得总这样僵在原地也不是个办法,亲手去给他沏茶,送到他手边。 虞绍衡抬手接过茶盏,看到她含着诸多心绪的目光,安抚一笑。 “大哥……”虞绍筠真是有苦无处说,“这件事……” “闭嘴。”虞绍衡悠闲地啜了口茶,“你想说了?” 虞绍筠用力点头。 “我不想听了。” “……” “大嫂……”虞绍筠刚想向叶昔昭求救,就被虞绍衡冷凛的目光阻止,“娘在这儿也没用!” 叶昔昭斟酌片刻,转去一旁落座,彻底打消为虞绍筠说清的念头。有些错可以一犯再犯并能得到原谅,可眼下这件事,的确是该给虞绍筠一个教训。 正房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期间虞绍衡喝了两杯茶,之后转去歪在大炕上看书,无视虞绍筠的存在。 及至三更天,院中传来一连串轻微的脚步声。 “侯爷,”长安在门外禀道,“萧大人已……已被擒拿。” 虞绍筠早就料到了这情形,愈发沮丧。叶昔昭听了却是讶然失笑。 虞绍衡吩咐道:“让他滚进来。” 萧旬已被人反剪了双臂绑住,清隽容颜上有一道血痕,进门看向虞绍衡,“你这厮,是蓄意要我的命么?我险些就命丧在冷箭之下!”堂堂暗卫统领,何尝这般狼狈过。 虞绍衡放下书,笑意算得温柔,“再废话,我就让你爬着离开侯府。” ☆、第46章 萧旬满腹火气,回头喝令长安:“给我松绑!” 长安不理他,见虞绍衡微一颔首,这才解开了萧旬身上的绳索,无声退下。 “你这些身手不凡之人,半数是我帮你tiao教的,如今倒好,居然让他们来对付我?!”萧旬没好气地落座。 虞绍衡坐起身来,“说正事。” 萧旬瞥了一眼虞绍筠,呼出一口气,“我夜入绍筠闺房,自然不是毁她名节。你也不必怪她,她不是你,无从阻拦。” 虞绍筠依然坐在地上,愁闷地垂了眼睑,心说你这个祸害! 叶昔昭无从认可萧旬的话。她明白,虞绍衡生气的原因在于,虞绍筠完全可以在萧旬前来之际出声唤人,或者在第一次与萧旬夜半会面之后告知家人,但是虞绍筠没这么做。 虞绍衡静待下文。 萧旬继续道:“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帮人讨她欢心。” “谁?” “不能说。”萧旬语声坚决,随即摆出一副任由发落的样子,“事情便是如此:绍筠被人看中了,我与那人打赌又输了,便从中帮忙牵线搭桥。你觉着我有负于你,便随意处置,将我砍了我也无话可说。” 虞绍衡瞥过虞绍筠。 虞绍筠连连摇头,“我不知情啊大哥,根本不知他说的是谁。”这话,算得实话。 虞绍衡便又看住萧旬,“当真不能据实相告?” 萧旬到此时已没了火气,平静摇头,“当真不能。”之后从怀中取出精致的小银壶,顾自喝起酒来。 虞绍衡闷着满腹火气,却是无从宣泄。萧旬其人,他再了解不过,这人若是打定了主意隐瞒何事,任谁也无从得知。否则,他萧旬也无法成为暗卫统领。 沉吟片刻,虞绍衡摆一摆手,“滚。不得再入侯府。” 萧旬竟也不反对,“绍筠出嫁前,我再不登门。”之后信步出门。 叶昔昭听了经过,望着萧旬背影,猜测着是何人看中了虞绍筠。会是那个人么?会这么巧么? 虞绍衡则唤来长安,问道:“那些东西的出处可曾查清?” 长安恭声回道:“宫中佳酿是前些日子太后赏给萧大人的——太后赏了萧大人十二坛,其余之物,则是萧大人命人设法采买的。” 那些不合时节的瓜果,怕是耗去了萧旬不少银两。 “明日如数送还。” “是。” 虞绍衡沉思良久,起身到了虞绍筠面前,语声沉缓:“不论何事,从不知与家人细说分明,惯于先斩后奏。你若是男子也罢了,可你是女儿家。你在闺中惹是生非,我理当为你善后,可日后又当如何?虞绍筠,我是你兄长不假,却不能替你打点整场生涯,谁也不能替谁活着。” 对于这番话,虞绍筠大致上是心悦诚服,可是念及眼前事,便只剩了无奈——她其实什么都没做,却已被莫名其妙卷入了一场风波之中,最可气的是,她甚至不知道强加给她这些风波的人是谁。之后,因着虞绍衡平静冷漠的语调,切实地不安起来。大哥甚至已懒得训斥责打,其实更不是好事,意味着的,可能是对她有些心灰意冷了。一句话,没闲情再将精力倾注在她身上了。 果然,虞绍衡说道:“好自为之。再出差错,我只好再给你寻个去处,只当虞家没有你这个人。” 虞绍筠沉默片刻,保证道:“日后除了与娘前去上香,我只安心留在房里做绣活。”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保证什么,大哥也不会相信,你静观其变吧。实在不放心,就让人把我住处监视起来。” 虞绍衡不予置评,“回房歇息。” 夫妻两个歇下之后,自然还是满腹疑惑。 叶昔昭只是不明白,“便是谁对绍筠暗生情愫,登门提亲不就好了?何必费这样一番周折?” 虞绍衡反问道:“你怎么看?” “若是达官显贵,是要试探侯府门风如何,还是要试探绍筠的性情呢?”这样的猜测,出于叶昔昭把那个人假设为皇上,之后话锋一转,“可若是心性放荡之徒,是不是要一步步接近绍筠,之后蓄意给侯府抹黑呢?”后者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与萧旬来往之人鱼龙混杂,我也说不准。” 叶昔昭宽慰道:“可他与你毕竟是过命的弟兄,如今想来是身不由己,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他心里总该有个分寸,不会给你平添祸事的。” “故弄玄虚,可恶至极。”虞绍衡虽然恼火,极其怀疑萧旬的话有半数是谎言,却也知道一时半刻无从查实。查证探听大事小情,是萧旬及其手下专职,旁人没有这个权利,只得慢慢寻找蛛丝马迹。 随即,他说起与她相关之事:“上次给你把脉之人,明日午后要来府中,给你看看情形。”说着话,语气融入了一丝无奈,“那女子是乔宸 ,萧旬发妻乔安的姐姐。” “是么?”叶昔昭很是意外,“她怎么会住在萧旬府中的?” “她曾远嫁南方,夫君在成亲一年后病故。乔安便将她接回了京城,同在一屋檐下,便于照顾。” 叶昔昭不胜唏嘘:“真是红颜薄命。” “谁也无从选择命途,不想这些。” 这一晚,月色明朗,透过窗纱流转入室。 他借着月光打量怀中娇妻,“昔昭。” “嗯?” 虞绍衡点了点她唇瓣,“好好调养身子。” “我知道啊。” “我们该添几个孩子了。” “添、几、个孩子?”叶昔昭一字一顿,啼笑皆非,“你倒是敢想。” “这话怎么说?”虞绍衡驾轻就熟地褪去碍事的束缚,“不愿意?” 叶昔昭如实道:“你太贪心了。” “那就一儿一女。”虞绍衡欺身覆上。 “你……是不打算睡了么?没多久就要起身了。”折腾了整夜,他还有这份兴致……叶昔昭叹服。 “不想么?”虞绍衡的手落了下去。 “这不是……”叶昔昭身形微动,抬手打开他为祸作乱的手,“这不是怕你太累,白日里没精神么?” 虞绍衡态度干脆:“累死也愿意。” “……” 虞绍衡一臂撑身,一手扣住她膝盖,让她为自己全然敞开。坚硬抵着柔软,迂回摩挲试探。 随着逐日的耳鬓厮磨,她已对他的索取自心而身失去抵抗力。 觉出湿意时,他倏然闯入。 伴着她一声轻哼的,是他呼吸一滞。 继而,他扣住她脚踝,让她双腿环住自己腰杆,畅快地进进出出。 叶昔昭的手无意识地扣住他肩头。 在她意乱情迷时,他的手落到衔接处,辗转揉捻。 双重撩拨之下带来的快·慰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要酥了,与之同在的,是那份将至却未至巅feng的煎熬。 叶昔昭慌乱地摇着头,喃喃地唤着他名字。 最是销魂一刻抵达时,他仓促地俯首吻住她,低喘着悉数释放。 ** 两个人沐浴之后,坐在餐桌前享用早餐。吃罢早饭,他 就要去兵部了。 叶昔昭浑身乏力,看着对面神清气爽地虞绍衡,几乎要嫉妒他旺盛的精力了。 虞绍衡自然猜得出她心思,笑道:“得空就歇歇。” “嗯。”一面用饭,叶昔昭谈起了叶昔寒的事情,忍不住抱怨,“我总是不明白,他整日里在想些什么?好好的日子到了他手里,就变成了一团糟。” 虞绍衡只是笑,没接话。 叶昔昭不由问道:“假如他是二爷、三爷,你会怎么管教他?” 虞绍衡思忖片刻,笑意浅淡,“我便是有法子,放在你大哥身上也行不通。说句你不爱听的,此事也不怪他,全在叶相。眼下叶相既已着手管教,我们还是别干涉。” 叶昔昭想想他身处的位置,明白他的确是不便多说什么,也就作罢。 虞绍衡出门之后,叶昔昭去请安之前,略施脂粉掩饰疲态。 昨夜的事,因着虞绍衡已吩咐知情之人守口如瓶,是以太夫人并不知情,见到两个儿媳与虞绍筠的时候,神色温和。 虞绍筠有些没精打采的,请安之后便回了房里。便是再心宽,一时也有些缓不过神来。 ** 午间,叶舒玄命人去请了虞绍衡到相府。 虞绍衡不明所以,猜不出是为何事,带着疑惑进到相府。 叶舒玄的书房里,已备下酒菜,见到虞绍衡,起身转到餐桌前,“先坐。找你前来是有事相商。” 虞绍衡落座前,先将两个酒杯斟满,之后问道:“何事?” “实不相瞒,是为昔寒之事。”叶舒玄第一次在虞绍衡面前现出深浓的无奈,“这两日,我将他打发去了别院。他却是整日呼朋唤友的饮酒作乐——我撵出府去的那杆子闲人,他又全部笼络到了身边,愈发地混账了。家门不幸,他竟是浑然不知自己日后是叶家顶门立户之人。” 虞绍衡却报以一笑,“岳父大人是要我出谋划策?” 这一声岳父大人,叶舒玄还是首次从虞绍衡嘴里听到,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可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小节的时候,他点一点头,“正是。你若是有什么看法,只管说来让我听听,可行的话,我定然照做。” ☆、第47章 这日午后,管家去别院请叶昔寒回相府。 叶昔寒问是什么事,管家笑而不语,他带着满腹狐疑回府,想先洗去一身酒气再去见过父母。 却不料,一进厅堂,就看到父母已在等着他。 叶昔寒吃了一吓,“爹、娘,这是——” 叶舒玄平静地告诉他:“你即日起就搬去跨院,此后吃穿用度与相府无关,用你俸禄打点一切。此外,你那副护军参领若是做够了,及早与我说,我另举贤能便是。” “……”叶昔寒觉得这真是惊天霹雳,“这、这、这是什么意思?要让我身在相府却分家各过?” 叶舒玄理都不理他,继续道:“这两日我查了帐,年初你私自从账房支取的一千两银子,至今还未归还,给我即刻补上这亏空。” 叶昔寒瞪大了眼睛,“我要是有的话,不早就还上了?” 叶舒玄早已有应对之词,不慌不忙地道:“那便用你俸禄偿还,日后你的俸禄直接送入账房。” 叶昔寒瞠目结舌,“那我这日子还能过么?!” 叶舒玄语气加重:“你总这么挥霍无度,我又怎么过日子?!我是你爹却要养着你?这是什么道理?!混账!” “……” “日后你常去的酒楼等地,我会命管家逐一知会,谁敢留你胡吃海喝,相府分文不给,且让他关门大吉!”叶舒玄站起身,踱步向外时对孟氏道:“余下的事,你细细交待吧。” 叶昔寒到了孟氏身边,道出心中疑问:“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氏懒得理他的样子,先命人去将许氏及他四房妾室唤来,之后才道:“怎么回事?你自己不争气,怨得了谁?” “我是不争气,可也不至于被这般对待吧?我改还不成么?” 孟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失望,“我已不能信你的话了。你二弟投身军中,镇守边关都能得将领青睐,屡屡上奏为其请功。可你呢?我若是你爹,两相比较之下,也会百般厌弃你这嫡子!” 叶昔寒闻言变了脸色,看起来,事态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他二弟叶昔朗当初投身军中,从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小官职做起,之后随军平乱,又常留边关。至今官职也不过是从五品,却是凭一己之力一步步升上来的。而他呢,皇上是看在父亲的情面上,才赏了他个四品官。可这四品官做了两年,毫无升官的兆头,甚而有些摇摇 欲坠,不定何时便会被贬职。 “你好自为之吧。”孟氏警告道,“再如以往,你爹保不齐就会设法将你二弟尽快调回京城,留在眼前精心培养。”之后自嘲一笑,“其实你二弟又何需谁人指点,那本就是个好苗子。再者,我只会纵着你,二姨娘可不像我那么糊涂。” “……” 孟氏上上下下打量着叶昔寒,末了摇头叹息:“你当真是一点叶家人的样子都没有。” 叶昔寒实实在在地被打击到了。 许氏与四名妾室进到房里,孟氏说道:“昔寒即日起就要搬到跨院单过,房内一切一概不得带走,俸禄也会全部交由府中打理。你们几个好好思量一番,若是留在这里,每月例银、吃穿用度照发不误,若是随昔寒搬到跨院,例银就要由他给你们发放——不要觉得相府不通情理做出这等有违常规之事,这是相爷的意思,我不得不照办。” 许氏听了片刻讶然,之后垂首不语。 嫣红等四名妾室听了却是面面相觑。 叶昔寒此时觉得,照这样下去,自己被父亲彻底放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慌起来,面上却是没心没肺的一笑,半开玩笑地道:“你们怎么想的?还是留在这儿吧,我日后就要被撵出相府了,净身出户。你们留下来终究还有条出路,相府总不会弃你们于不顾。” 他是随口一说,几房妾室听了,却着实的犹豫起来。跟他走?他身无分文,闲时又花费无度,连月例都拿不出;不跟他走?可已然是他的人,留在府里也是处境艰难。 只有许氏轻声对孟氏道:“儿媳这就回房打点——大爷的日常穿戴总要带上。” “对,你去吧。”孟氏满意地点头,望着许氏的身影,心说真是委屈了这孩子。不是因为叶昔寒这么没担当,她早就让许氏主持中馈了。 叶昔寒此时留意到了四名妾室的犹豫,心里窝火不已,转身就走,“你们也别犹豫了,过后谁就是哭着喊着要去跨院我都不要她!一个个没心肝的东西!” 妾室们听了,慌忙要追上前去,却被孟氏用眼神阻止: “昔寒既已这么说了,你们还想怎样?都给我回房去!”说着瞥过嫣红,语声转冷,“你身子还没好,病病歪歪的,要跟去拖累人么?” 四名妾室恭声称是,垂首退下,各自回房了。 孟氏回到正房,叶舒玄正在喝茶,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道 :“这样是能让昔寒慢慢改掉一些恶习,却也不能真正让他生出进取之心啊。” “急什么?”叶舒玄淡然一笑,“来日让他在官场上挣扎一番便是。” “在官场上挣扎一番?”孟氏复述着这话,又担心起来,“你的意思是让他在官场上经历起落?他一蹶不振了可怎么办?” “那只能说明他天生就是个废物。”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 叶舒玄摆手打断她的话:“他要么洗心革面,要么一蹶不振,这两个结果,都比现今情形要好——现今他简直就是叶家的隐患。” 孟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午间请侯爷来府中用饭,就是与他商量如何惩戒昔寒吧?” “怎么说?” 孟氏也不怕他不爱听,如实道:“按你以前的性情,可做不出这种事,对昔寒你根本就是束手无策。” 叶舒玄不由笑了,“这倒是。” “那侯爷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 “我的举措你看到了,我的打算你听到了,还猜不出他说过什么?比起他本意,我已过于心慈手软。” 孟氏想想也是,随即问道:“昔寒那些所谓的友人,若是去跨院找他——” “不必拦着,我倒要看看,有几个人能在他手头拮据时还肯理会他。” 孟氏苦笑起来,“昔寒往后的日子,可有得受了。”方才就被几房妾室气得不轻,日后再被友人疏远,心境可想而知。转念想到虞绍衡,便又笑了,“难为你肯开口与侯爷商量这等事。” 叶舒玄笑道:“我终究是个文人,昔寒却是自幼习武,又是拖到如今才立意管教,着实的束手无策。想来想去,也只有问问我们那位好女婿的看法。” ** 午后,乔宸到了侯府,把脉之后换了个方子,在纸上叮嘱将药制成药丸服用,又说服完这些药大抵就无恙了。 叶昔昭留心打量了乔宸几眼,看起来还带着旅途劳顿的疲惫,也不知此次出行是去了哪里。 随即,叶昔昭便对乔安生出好奇心——任谁领教过萧旬那人的性情之后,都难免担心他发妻的日子不好过,她也不例外。只是乔宸口不能言,不便于一个说一个写地交谈,敛起心绪,亲自送乔宸出了院门。 对于虞绍筠,叶昔昭有些不放心,让人留意着那边的动静。一整日下来,那位大小姐都是 安安静静的待在房里做绣活。 晚间去请安的时候,虞绍衡对虞绍筠的态度是视而不见。虞绍筠找着他说话,他也不予理会。这让太夫人心生狐疑,单独留下了叶昔昭询问:“这兄妹两个又怎么了?” 叶昔昭一脸无辜,“儿媳也是一头雾水,正想着问您呢。” 太夫人只好作罢。 过了几天,叶昔昭才听说了叶昔寒的事情,自心底松了一口气。不论这样的方式有没有用,最起码父亲的态度摆明了是下了狠心,便是一计不成,日后也还会有后招。 正高兴的时候,鸳鸯过来了,说是太夫人找她有事。 叶昔昭即刻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交代道:“库房里的物件儿你去核对一番,看看有无差错。另外,内宅以往的账册、操办大事小情的旧例你得空就看看,我已命人给你备下了。” 叶昔昭称是。 太夫人又笑道:“日后你也少不得要随我出门,四处转转。侯府常来常往的,你要慢慢熟悉起来。再者,绍桓再娶之事也要张罗起来,你跟在我身边,帮我留意着。” 叶昔昭再度恭声称是。 太夫人见她还没反应过来,忍不住呵呵地笑出了声,“这孩子……” 鸳鸯在一旁也掩嘴笑了起来。 叶昔昭忽闪着眼睛,这才明白过来,“太夫人……”这件事实在是突然,她全然没想到自己已经让太夫人自心底信任了。 太夫人笑着携了她的手,“我先带你一段日子,等你习惯下来,再将内宅交给你打理。你已嫁入侯府两年,再不主持中馈,我可就要落人闲话了。” ☆、第48章 当晚,虞绍衡被公务绊住了,忙至深夜,不忍回去吵醒叶昔昭,便歇在了书房。叶昔昭过得也不清闲,在灯下看了许久的账册,被芷兰催了几次才歇下。 翌日上午,叶昔昭带着房里三名大丫鬟,去了库房照着单子细细核对。她知道,这不过是太夫人让她了解府中有多少家当,出不了什么差错,但她还是需得用心,大意不得。 一一核对过贵重之物,叶昔昭将余下的事交给三名丫鬟去做,自己坐在外面等着。 虞绍筠带着贴身丫鬟走过来,笑道:“大嫂,我方才去了你房里,才知你来了这儿。” 叶昔昭起身笑问:“有事找我?” “也没什么事,只是要找两样丝线,看看你房里有没有。”虞绍筠到了叶昔昭面前,又补充一句,声音略略低了下去,“知道你忙,初时是去了二嫂房里,却没想到……” “怎么了?”叶昔昭这才想起,一早请安时,二夫人就脸色不佳。 虞绍筠忽闪着灵动的大眼,到了叶昔昭身侧,语声更低:“我二哥一早没出门。我过去的时候,在院子里就听到了两个人在吵架……” “吵架?”叶昔昭不可置信,虞绍谦与二夫人可是真正的举案齐眉,夫妻情深。 “真的!”虞绍筠认真地道,“我听着那动静,二哥似是把大炕上的矮几一掌砸塌了。至于原由,似乎是因着我二嫂说这两年也没个动静,去把脉找人调养也不见起色,就想着给我二哥添个妾室,省得耽误他子嗣的事情。” “……”叶昔昭只是在想,她这长房都没心急呢,二夫人这又是何苦? 虞绍筠继续道:“我二哥说我二嫂愚昧、无事生非……听那语气,是很生气的样子。我也不好继续留在院子里多听,就跑过来找你了。” 叶昔昭极力回想着。前世二爷一直没有纳妾,至于子嗣,二夫人大抵是今年入冬时有喜的,后来产下了一名男婴,母子平安。想到这里,放下心来,对虞绍筠笑道:“没事,放心吧。他们早晚会如愿以偿的,也不会有妾室。” 虞绍筠满脸狐疑,问道:“大嫂,你何时变成算命的了?” 叶昔昭轻笑出声,“就在方才。” “借你吉言吧,但愿没事。”虞绍筠自心底是愿意相信叶昔昭的话的,“你如今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们两个的性情。” “就算是吧。”叶昔昭含笑打量着虞绍筠,“这次是打定主 意自己绣完那幅图了?” 虞绍筠不由沮丧起来,“当然了,不然我大哥恐怕不会再理我了,你也不是没看到他对我是个什么脸色。” “他都是为你好。”叶昔昭知会了芷兰一声,与虞绍筠回了正房,取出丝线供她挑选。 虞绍筠选出所需丝线,没耽搁就回了房。 随即,二夫人到了正房,进门后笑得可怜兮兮的,“也不知去哪儿才合适,就来了大嫂这里。” 叶昔昭吩咐小丫鬟上茶,之后明知故问:“是为何事愁闷?” 二夫人垂头叹息,隐晦地道:“娘家人无事生非,弄得我左右为难。他们整日里胡乱担心,弄得我一天到晚不得安宁。” 给二爷纳妾居然是二夫人娘家人的意思?叶昔昭惊讶不已,随即也委婉地宽慰道:“既已出嫁了,夫为妻纲便是,娘家人的话对的自然要听,可有可无的听听就罢了。” 二夫人点了点头,之后与叶昔昭闲聊片刻,心绪略有缓解了,这才告辞回房。 叶昔昭忙到午后,才将手边事情处理完,去太夫人房里回了话,回来时想小憩片刻,却不能如愿,叶昔寒来了。 对于近日霉运连连的叶昔寒,叶昔昭比谁都好奇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连忙让人把他请到厅堂。 叶昔寒气色不佳,满脸颓然,除了穿戴依然整齐,较之以往,就像是换了个人,落座后就闷声问道:“我这几日有多倒霉,你也听说了吧?” “听人说过几句。”叶昔昭知道自己心生笑意有失厚道,却是无从克制,“这几日过得怎样?” “别提了,肺都要气炸了。”叶昔寒摆手的动作都显得无力,“这才晓得,往日里来往的那些果然是狐朋狗友,见我手里不富裕了,爹又不允我再去外面吃吃喝喝,没出两日就将这话传得人尽皆知,再没人去找我了。” 叶昔昭笑道:“那多好,日子不是很清静了?”随即念及唐鸿笑,“唐家人——你没再来往吧?” “没有。”叶昔寒瞪了叶昔昭一眼,“爹与我说过那厮的事了。我就是再不识数,也不会再待他如往日了。他如今去相府,也只是与爹请教些事情。” “那你来这儿,是——”叶昔昭真担心他是前来找她借银两的,那样,他可真就把叶家的脸丢尽了。 幸好,叶昔寒只是道:“我来找你能做什么?不过是倒倒苦水罢了!” “苦什么?换了我是你,高兴还来不及。”叶昔昭由衷地道,“看清了那么多人的真面目,是喜事啊。” “这个我明白,我是该庆幸。但是问题是——”叶昔寒犹豫片刻,还是把心底话说了出来,“我在公务上是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是错,真怀疑是你夫君与爹联起手来跟我过不去。” “侯爷哪有时间理你?”叶昔昭即便是有着与他同样的怀疑,话里话外也不会承认,“你别一落魄就把帐算到侯爷头上行不行?” “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多了,他就是出手,也是爹授意的,我明白。我也不是怪谁,只是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没头的苍蝇,四处碰壁,心里憋闷。”叶昔寒双手用力揉了揉脸,看向叶昔昭,忽然现出落寞的笑容,“昔昭,日后若是我在相府的地位被昔朗取而代之,可就麻烦了——娘的脸面往哪儿放啊?你以后回娘家,也会没着没落的吧?” 叶昔昭随之叹息一声,“二哥的确是比你上进,比你有出息。” “……”叶昔寒更愁闷了。 “我终究还好一些,心里最难过的其实还是爹娘,白白指望了你这么多年,到最后你若真不能够顶门立户,当真是终生憾事。”叶昔昭说着话,想起了许氏,“我大嫂也是,嫁了你,到今日为止是一点好处没得到,这一生岂不是就葬送在你手里了?” “……”叶昔寒站起身来,深凝叶昔昭半晌,最终无奈地笑了,“我本意是跟你倒倒苦水,盼着你宽慰我几句,你倒好……我听了你这些话,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便是如今死了都没人肯为你掉眼泪。”叶昔昭白了他一眼,“好自为之。” “你大嫂……”叶昔寒没把话说完,目光却是融入了暖意,“我回府了。” “没公务要办?”叶昔昭看看天色,“旁人这时候可都是正忙的时候。” 叶昔寒回头瞪了她一眼,“护军统领要我回家面壁思过!劈头盖脸一通申斥,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怎么惹到了他!”说完话转身就走了。 叶昔昭啼笑皆非。终究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看着他如今这样子,终究是有些不忍。可在这时候,宽慰他不如让他直面事实。他们兄妹两个性情中其实都有劣势,不吃亏是不会长记性的。 这一晚,虞绍衡一如昨日,被公务绊住了,没能回来用饭。踏着月色回到正房时,叶昔昭还没睡,坐在炕桌前伏案写着什么。未干透的长发松松挽起,寝衣外罩了 件披风,唇角微抿,神色专注。意识到他趋近,抬眼相看,漾出笑容,“回来了?” 虞绍衡坐到她身边,看清楚她是在抄写一长串官员家眷的名单,“这是在做什么?” 叶昔昭解释道:“太夫人让我记下这些人,日后少不得要来回走动。” 虞绍衡不解,“多看几遍不就行了?” “看了记不住,”叶昔昭懊恼地蹙眉,“我从来就是如此,要将需要记下的东西抄写两遍,才能记在脑子里。” 虞绍衡失笑,“果真是不同于常人。” “就会取笑我。”叶昔昭抬手推他,“你别在一旁捣乱。” 虞绍衡不为所动,问道:“娘是不是要让你主持中馈?” “嗯。就知道你猜得出。” “怪不得,开始冷落我了。”虞绍衡故作怅然。 叶昔昭忍俊不禁,“胡说。”之后又推他一下,“去沐浴,我过一会儿就去睡。” “好。” 等他起身去沐浴之后,叶昔昭才瞥见身侧多了一个小巧的狭长锦盒,应是用来放置簪钗的。她打开来,看到大红绸布映衬下,是一枚雕云纹玉簪。心头便这样起了柔柔的涟漪,细细把玩片刻,才强行敛起思绪,将簪子收起,继续抄写那一串名单。 虞绍衡回来之后,见她还没歇下,到了她身边,二话不说,将人抱起来就走。 叶昔昭手中的毛笔落到了大炕上,不由捶着他胸膛嗔怪:“就不能自己先睡?” 虞绍衡笑着将她安置在床上,“凭什么要我独守空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更晚了,抱歉哦菇凉们。 一大早临时被领导塞给点儿事情,出了个小远门,中午才回来。 ☆、第49章 “亏你好意思说。”叶昔昭反驳道,“你昨日不也没回房睡么?” 虞绍衡一本正经,“所以今日才要好好弥补你。” 叶昔昭又气又笑,“谁要你弥补了……” 语声未落,被他勾过索吻,先前的披风被他丢到一旁,寝衣系带也被挑落。 肋部最怕痒的一处被他无意碰到,叶昔昭无从控制地笑开来,别开脸去,慌乱地打他的手,“别碰我,痒。” 虞绍衡以往还真不知道她这么怕痒,眼下只觉有趣,是以不但没罢手,反而变本加厉。 叶昔昭惹不起他,笑着用锦被把自己裹了起来,“不闹了,怕你了成不成?” 虞绍衡心境愈发明朗,“不闹了,说说话。” “嗯。”叶昔昭求之不得,把锦被匀出一半给他,先说起的是叶昔寒,问他,“你知情么?” “知情,我与叶相知会过护军统领了,让他对你大哥苛刻一些,不得再如往日那般纵容。” 叶昔昭思忖片刻,抬手点着他鼻尖,“这些都是你的主意吧?我爹是不是找过你?” 虞绍衡笑了笑,“算是吧。” 叶昔昭想象得出,若是按他本意,叶昔寒恐怕早就哭天抢地了,要面对的现状会比现在更严峻,“一步一步地来吧,我爹也是怕我大哥没有韧性,一时间还经不起磨练。” “你大哥、二哥若能调换一下,相府绝非今时情形。” 叶昔昭脑海浮现出叶昔朗那张俊朗又透着坚毅的容颜,“是啊,我二哥的确是很出色,比我大哥强了多少倍。”说着话,想起了前世一些事。 前世的叶昔寒,也在官场上被打压过,后来被打发去了叶昔朗所在之地。兄弟两个后来算是同心协力地打过几场仗,奉旨回京接受封赏。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虞绍衡,心念数转。 她在想,前世的叶昔寒的境遇,怕是也是虞绍衡促成,毕竟他曾征战沙场,入朝堂又是主抓军政,设法磨练叶昔寒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后来叶昔寒在建功立业之后,生出骄奢之心,不知收敛锋芒,便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事情的根本在于,叶昔寒城府不够、性情浮躁,这一点要怎么改变呢? 虞绍衡问道:“背着我想什么呢?” 叶昔昭语带笑意,“在想你能不能让我大哥从骨子里脱胎换骨。” “尽力而为。”虞绍衡的手自有主张地到了她胸前,指尖摩挲着顶端,感受着触感一点点的转变。 叶昔昭想转身面对着他,他不允,臂弯禁锢着她,另一手沿着她腰际落到身下。 她气息不宁时,他将她散在背后的长发拨到一边,让她光洁如玉的背部呈现在眼前,双唇落下,逐寸流连。 一枚一枚烫热的亲吻落在背部,让她无从适应。说不清楚那种感觉,痒得厉害,却不是让人忍不住笑的那种痒,让她周身都发烫,让她克制不住地想要挣脱。 可是他从来很恶劣,她越是在这时候显得不能承受,他越会得寸进尺。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虞绍衡双唇游走至她肋部时,终于让她无从承受了,身形极力挣扎着,撑身要逃离,语不成调地抱怨着:“你、你还有完没完?” 虞绍衡却顺势环住她腰肢,向后轻轻一带,使得她跪在床上。 这姿态让叶昔昭又羞又恼又气,徒劳地试图掰开他在腰际停留的手,“我要生气了!” “气大伤身。” “虞绍衡……”刚唤出他名字,他已贯穿而入,叶昔昭呼吸一滞,随即才气呼呼地把话说完,“你这个混账!” 虞绍衡轻轻一笑,抬手拍在她翘tun,“这时候责骂我,不是自讨苦吃么?” 叶昔昭回头瞪他,“我本来就没便宜可占!”身形随着语声,愈发抵触地要挣脱。 她越是不安分,越是撩拨得他火焰旺盛。“小傻瓜……”虞绍衡扣着她腰肢的手加重力道,另一手握住她一侧柔韧时,轻时重地揉捏。 你才傻呢。叶昔昭心里不满得厉害,也只敢在心里回一句。是因为明白,这时候跟他拌嘴,纯属自讨苦吃。 她瞥过倾洒入室的月光,再想想此时情形,脸烧得更厉害了,索性闭上眼睛。眼界陷入昏黑,反而让身体的反应更迅速地抵达心底,暧昧的声响也在耳畔回旋得愈发清晰。 敏感的一点被反复撞击,让她觉得那儿酸胀得厉害,腰肢不自觉地合着他的频率轻晃,手指越来越用力地扣住床单,伴着嘤咛声,她语带哀求地唤他:“绍衡。” 虞绍衡欺身过来,一手板过她的脸。 她借力转过脸去,吻住他双唇,唇齿轻轻战栗着。 虞绍衡将她身形反转,让她面对着他,沉身时语带笑意,“还生气么?” 叶昔昭实话实说:“不生气……没力气了。” “谁混账?” 这一点,叶昔昭是不会改口的,“你。” 虞绍衡逸出一声低低的笑,“那就看这混账怎么收拾你。” 流淌的情yu让她的筋骨都变得愈发柔软,由着他将她折叠成他想要的姿势。 叶昔昭被收拾得很彻底,情潮逝去时,连脑子里都是麻酥酥的感觉。 在往日,她早就沉沉入睡了,今夜却没有,虞绍衡亦是很有默契地了无睡意。 沉默片刻,他语带不解:“怎么睡不着呢?” 叶昔昭眨着眼睛想了片刻,之后拥着被子坐起来,“我有点饿了,晚间没正经吃东西。”随后又忙碌了半晌,最后……最后就更忙更累了,“我要去沐浴,还要唤人给我做一碗面。” 虞绍衡枕着手臂,也想了想,“我晚间似乎是没用饭?” “什么?”叶昔昭匪夷所思地看住他,“你在问我么?” 虞绍衡又想了片刻,“应该是没有,饭菜放一边,没动。” 叶昔昭叹服,“连用饭这等事都能忘掉……难怪太夫人总说你不会照顾自己。”这人满心装的都是府里府外的大事小情,唯独不会记挂自己,说着话穿衣下地,“我去命人准备饭菜。” “也好。” 叶昔昭回身戳了戳他的脸,“以后不准这样,本就好几处旧伤,还不知好好调养。” 虞绍衡先是失笑,随即点一点头,“记下了。” “长安也是,怎么不催促着你用饭呢?”叶昔昭嘀咕着已经释然,“他倒是想,估计也不敢。” 虞绍衡只是笑,不接话。 夫妻两个沐浴之后,一起用罢饭,这才得以酣眠。 第二日上午,虞绍筠脚步匆匆地走进正房,拉起叶昔昭就走,“快去我二嫂房里看看。” 叶昔昭仓促中问道:“怎么了?不是又吵架了吧?”要是吵架的话,也要分什么事,有的事需得别人劝和,有的却是别人不能介入的。 “没有。是我二嫂娘家人过来了,听说是她一个姨娘、一个庶姐,在她房里耗了半晌也不走,她只坐在椅子上抹眼泪。再想想昨日夫妻俩曾争吵过,我觉得不踏实。”虞绍筠只是担心一点,“我二嫂一没你的脾气,二没我学过的武艺,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昨日看她一整天都是可怜巴巴的。” 叶昔昭大致认同虞绍筠的话,回首唤上芷兰、夏荷随行。 二夫人的事,放在前世的话,大概是太夫人出面帮忙解决了。今时则是不同,这小姑子要拉着她管这档子事。 进到二夫人房里,二夫人似是看到救星一般,仓促地擦了擦眼睛,强笑着给两个娘家人引见:“这是我大嫂,这是绍筠。”又对叶昔昭与虞绍筠道,“这是齐姨娘与我姐姐。” 齐姨娘穿金戴银,浓妆艳抹,透着俗气,笑着上前施礼:“妾身见过夫人、大小姐。” 而二夫人那位庶姐更是让人过目难忘——脸颊上偌大一块胎记,右唇角上一颗黑痣。这两样瑕疵,使得人根本无心细看她的五官,也就无从猜测她的年纪。行礼时,她低声道:“柳氏玉平见过夫人、大小姐。” 叶昔昭、虞绍筠与两个人寒暄两句,安然落座。 二夫人道:“大嫂前来,可是有事?” 叶昔昭当然要帮着她委婉地送客,笑道:“是有点事找你商量,却不想你房里有客。” 齐姨娘与柳玉平一听这话,连忙告辞。 二夫人做做样子挽留两句,便命丫鬟送客。 待人走了,虞绍筠实在是压不住好奇心了,问道:“二嫂,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要给二哥添的妾室就是方才你那位庶姐。”说完话见二夫人神色尴尬,也有些不自在起来,“我……唉,我也不瞒你了,昨日就听到你与二哥争吵了,谁叫我耳朵长呢?但是现在我们才是一家人啊,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与我们说,可别把那种人弄到二哥身边——二哥会被气疯的,娘与大哥也不会同意啊。” 二夫人垂下头去,抚了抚额,“说起来还真是一言难尽,是我爹娘一时糊涂,如今弄得我在中间受这夹板气。” ☆、第50章 “那也要说啊。”虞绍筠催促着,见二夫人面露难色,索性起身要走,“我也知道,我不该介入你们这些事,你当着我的面难为情,那我就回避,你与大嫂细说。我只是不想看你愁眉不展的,更不想二哥房里添那样一个人。” 二夫人连忙起身阻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 虞绍筠便又落座。 叶昔昭含笑看向虞绍筠,“你这个急性子,也得容你二嫂把事情理清楚再说啊。” 虞绍筠随之笑了笑,“我这不也是怕她不好意思么?你们又不似我没心没肺的。” 气氛由此变得轻松许多,二夫人啜了口茶,将事情娓娓道来:“说起来话可就长了。前年,我舅父开了间玉器铺子,赚了些银两,便总是怂恿我娘,说是这两年做这门生意最有赚头,让我娘也趁这机会赚下些家底。我娘架不住我舅父一说再说,也是见他确实赚了不少,前年年底,便将手里的银子拿出去大半,让他再弄个店面,打点一切。你们也该晓得,说好听些,我娘家、外祖父家说起来是书香门第,说难听些,便是一群书呆子,哪里是做生意的材料。我舅父先前赚了些银子,不过是一时走运。” 听到这里,叶昔昭、虞绍筠不难猜到,生意到最后是赔了,只是经过出乎她们意料—— 二夫人继续道:“到了去年冬日,我舅父被人狠狠地骗了,到手的一批所谓名贵的玉器、玉石竟都是赝品。回头再去找人,哪里还找得到。便是这般,多少白花花的银子换来了一堆不值几个钱的廉价之物,连本带利地赔掉了。”说到这里,她不由叹息一声,“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时恰逢我三弟娶妻,我娘家外面也没什么赚钱的营生。操办婚事,我爹便只能从我娘手里要银子。我娘没了法子,只得实言相告。便是在这样窘迫的情形下,齐姨娘有了用武之地。” 虞绍筠不由叹息:“唉,从侯府借些银两周转多好,何必要用一个妾室的钱财。” 二夫人苦笑,“手头拮据的,都愿意不出家门就缓解窘境。齐姨娘娘家多年经商,最不缺的就是银两,她将银票送到面前,我爹娘便收下了,给她娘家立了个字据,说一年之后连本带利地偿还。只是到了今年,家中大事小情不断,情形反倒每况愈下,根本无力偿还。这不,齐姨娘就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 虞绍筠忍不住又接话问了一句:“她是不是要用那些银两给你庶姐换个归宿?” “是啊。”二夫人愁容更重, “我庶姐脸上的瑕疵你们也看到了,这也是双十年华还待字闺中的原由。齐姨娘又是个会说话的,要么悲悲切切,要么哭哭啼啼,见到我就说我庶姐这一辈子怕是都要孤苦无依,又说便是容貌有瑕疵,给人当个妾室也是好的。” 叶昔昭问道:“那你爹娘呢?他们怎么看待这件事?” “他们……”二夫人又是一声叹息,“自从家中开始捉襟见肘,两个人就开始相互埋怨,也不怕你们笑话,两个人近一年了,都是说几句话就吵了起来,结果自然是使得齐姨娘钻了这空子,将我爹说得都有所动摇了——我庶姐不论怎么说,也是他一块心病。我娘呢,终日里要么就是责怪自己,要么就是责怪我舅父……愁煞人。” “我明白了。”虞绍筠弄清楚了来龙去脉,笑着问叶昔昭,“大嫂,你会帮二嫂么?” “我尽力而为。” “那我就回房去了。” 二夫人有些忐忑地站起身来,“这件事,尽量还是先别告诉太夫人。” “我明白。” 二夫人这才略略心安。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惊动太夫人,更不想因为这件事,让老人家对她娘家心生不屑。 叶昔昭当然看得出二夫人的顾忌。二夫人就是太安分守己了,从而连太夫人自心底对她的欣赏、怜惜都不敢当真。 剩下了妯娌两个,叶昔昭出言宽慰道:“这件事说来说去,就是那些银两的事情,我帮你想想法子。” “那可不是小数目,具体多少我都没敢问过,会不会让你太为难?” “那你想怎样呢?遂了齐姨娘的心思,把你庶姐送到二爷身边?” “当然不想啊。”二夫人语声转低,“姐妹共事一夫……简直比男j□j妾成群还让人无从忍受,不说别的,规矩就全乱了。可是……我调理了大半年了,无济于事。我娘家人说若是迟早要为子嗣的事给二爷纳妾,那还不如从娘家带一个人进侯府。” “谬论。”叶昔昭挑了挑眉,“大抵是齐姨娘给了她们好处,她们才这么跟你说,别理会那些。” “齐姨娘则是说,只要让我庶姐有个着落就好,还说她此次若能如愿,她娘家那边会全力帮助我爹将营生打点得兴隆起来——除去那些银子,她娘家还会再送些银两作为我庶姐的嫁妆。”二夫人这样说着,眼色转为犹豫,“我双亲短短一年便因着家境苍老许多,我也实在是心疼他们,养育了我十几年, 我便想,能不能帮他们一把。可二爷则说是太荒谬,不同意也罢了,还发了一通火。是以,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孝敬是应当,可也要分什么事。”叶昔昭看着这陷入挣扎的女子又是笑又是心疼,“你庶姐若是进了侯府的门,你那位姨娘怕是会让你永无宁日,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吧。”说着话起身道辞,“三两日我给你个准话,安心等着。那两个人再来,就先别见了。” 二夫人迟疑片刻,点头应下,“好,我听大嫂的。” 出门之前,叶昔昭又笑着加了一句:“没想过将此事告知二爷?错又不在你,何必让他误会。” 在叶昔昭看来,二夫人最该做的,是第一时间对虞绍谦和盘托出这些事,让他拿主意,而不是以子嗣问题为由给他纳妾。可是天底下的夫妻之间,相处方式不尽相同,性情想法更是千差万别。她与虞绍衡,也不过是到如今才能将很多事坦诚相告。 说到底,二夫人是因着计较太多,以至当局者迷。 叶昔昭先想到的,自然是与虞绍衡商量此事。便是虞绍衡不同意,她也不需担心,因为前世事实已证明,太夫人不会袖手旁观。 而之后发生的事,却在她意料之外。晚间,她正委婉地与虞绍衡说起此事的时候,虞绍谦过来了,来意不言自明。 叶昔昭避到了寝室,倚着床头看账册,让兄弟两个说话,心里松了一口气。二夫人的事,她总担心自己措辞出错,引得虞绍衡误会,由虞绍谦说出这些事,再好不过。 良久,虞绍衡转入寝室,含着笑拍拍她的脸,“绍谦与你说的大抵是同一件事。” “你是怎么说的?” 虞绍衡语气漫不经心的,“借给柳家一些银两去周转,把这个坎儿跨过去。其余的就是他们的事了。” 叶昔昭想,二夫人经过此事,也该对齐姨娘有所防备了,这种事也只能出这一次。至于别的,虞绍谦想来也会帮衬着岳父一二。 转过天来,请安之后,二夫人笑盈盈地对叶昔昭道:“昨日思来想去,觉得大嫂那句话说得在理,便将这些事告知了二爷,也是不想让大嫂劳心劳力。” 叶昔昭对这样的结果再满意不过,也是由衷笑道:“没事了就好。” 接下来的几日,叶昔昭在房里丫鬟、管事妈妈的帮衬下开始打理内宅一些事情,二夫人忙着帮娘家给柳玉平找婆家,太夫人则是忙着迎来送往——给 虞绍桓、虞绍筠做媒之人络绎不绝。 虞绍桓再娶之事,太夫人是打定主意要慎之又慎,每日里都将叶昔昭、二夫人唤道近前细细商量。 而虞绍筠的亲事,太夫人却是从头到尾的拿不定主意。在太夫人看来,性情温和忠厚的,镇不住虞绍筠;性情霸道强势的,恐怕受不得虞绍筠的性情,三天两头打闹。 是以,两个人的婚事,着实让太夫人犯了难。 虞绍衡听说了,只笑说太夫人怕是挑花了眼。叶昔昭闲时问过他对虞绍筠婚事的看法,他只是说让太夫人做主即可。 因为提亲的人太多,太夫人又是在认真地挑选,险些让叶昔昭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错——现在这趋势,太夫人怕是过些日子就会斟酌出个结果,虞绍筠进宫的事则是全然没个苗头。 转念想想,她觉得这样也好。 却没料到,虞绍筠的婚事在几日后便出了岔子。 那天,叶昔昭难得清闲,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夏荷走进来,通禀的事情让她一愣: 今日前来提亲的人是受靖王所托,要娶虞绍筠的人,是靖王世子钟离炏。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率是越来越高了,哭啊(⊙o⊙) ☆、第51章 不说前世靖王蓄意扳倒相府的事,只说先前他的掌上明珠平安郡主非虞绍衡不嫁的事,便已让人心生反感。而眼下,钟离炏又求娶虞绍筠,恐怕是靖王的主意,别有所图。 太夫人对这件事当然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就婉言谢绝了,只说膝下只得虞绍筠一女,想多留她两年,等再大一些再议婚事。 可是,这件事并没就此结束,引发了让太夫人最是头疼的事情——随后几日,再没人来为虞绍筠提亲,先前来过的也通通没了下文。 而受靖王所托之人却是隔一两日便前来侯府,不厌其烦地撮合两家的婚事。 太夫人啼笑皆非地对叶昔昭道:“这倒好了,长此以往,我这个不省心的女儿,除了靖王世子,怕是无人问津了。” 太夫人面上虽然没显出什么来,可心里却是疑惑而又焦虑至极。毕竟,以虞绍筠的年龄、样貌,即便是曾有过顽劣行径,提亲之人也该踏破侯府门槛,这般无人问津的情形着实令人心慌。 叶昔昭也实在是想不通。难不成那些提亲之人都因忌惮靖王,从而打消了念头?可这也说不通啊。 继而,叶昔昭去了虞绍筠房里,直言相问:“绍筠,你与我说实话,私底下可曾见过靖王世子?”钟离炏提亲,侯府怎么样也能搪塞过去,她担心的是虞绍筠这边另有隐情。 虞绍筠先是觉得委屈,“你意思是我与他私底下来往过?怎么可能呢?我爹在世的时候就与靖王不睦,侯府与王府中人是绝不会来往的。” 叶昔昭语声略有缓和,“我只是不放心,前来问一问。靖王世子提亲之事想来你也听说了,现今这情形实在是奇得很。” 虞绍筠凝神思忖片刻,“靖王府要让我嫁过去,摆明了是要拉拢我大哥,与我真没什么关系。至于钟离炏,以前淘气出门时见过,识得他样貌,这次回京前后都不曾见过,就更别提别的了,你尽管放心。” 叶昔昭研读着虞绍筠眼神,见她目光坦诚,这才略略心安,“你也别怪我多事。你这性情,我看不出个深浅来,再加上萧旬私底下找过你,有些事就难免会想到别处去。” “我又何尝不头疼。”虞绍筠烦闷地扯扯嘴角,“按理说,靖王门第是不低,可也没那么大的势力吧?怎么就连个上门提亲的人都没了?娘现今是一见到我就愁眉苦脸的……你说我这是得罪谁了?” 叶昔昭思忖片刻,语声笃定:“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没有!”虞绍筠摇头否认,低下头去,继续做绣活。 “还说没有?”连目光都回避,分明是心里有鬼。叶昔昭抚额叹息,却也知道凭自己是问不出个什么,也便回了正房。 ** 虞绍衡这段日子,一直命人私底下追查萧旬出入侯府见虞绍筠的真正原因,却是毫无进展。萧旬是故弄玄虚也好,刻意做得滴水不漏也好,都是一个结果——无迹可寻。 如今听说了虞绍筠这等事,不知为何,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萧旬。 这日午间,斟酌之后,去了萧旬府中。 今日赶得还算是巧,萧旬这个经常不在家的人,就在书房。书房案上,堆叠着诸多供词、地形图、几名官员的生平履历和一些人的画像。 萧旬已备好了酒,抬手示意虞绍衡在桌案对面落座,“就知道你迟早会来找我。” 虞绍衡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画像上,拿起一张扫了两眼,“这不是你命人追寻两年无果的人么?画得竟很传神。” 萧旬着手之事,隐瞒虞绍衡的并不多,解释道:“今年新添的人有几个像样的了,以前那些画像是不行,有没有都是一个样。”喝了一杯酒又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晚一点我就出去了。” 虞绍衡开门见山:“可知我来意?” 萧旬笑了笑,“猜得出。你问,我挑拣着答,别指望我会多说什么。” “你先前所说看中绍筠之人,是谁?” “不是钟离炏。靖王府看中的是你,想与你联手。” “可是皇亲国戚?” 萧旬思忖片刻,“不是。” 虞绍衡起身向外。 萧旬不由恼火,“你与我多说几句,喝杯酒又怎么了?” 虞绍衡勉强回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问道:“这酒是从何处来?性子这么烈。” “我夫人特地给我酿制的,且恭祝我死于醉梦之中。” 虞绍衡闻言险些发笑。 “你的日子是愈来愈好,我娶妻却是聊胜于无。”萧旬说着就烦躁起来,站起身与虞绍衡一同走出书房,“你回府吧,我出去找乐子。” 虞绍衡回兵部途中,命人传话给外院的人:为钟离炏提亲之人再来,直接拒之门外。就算是虞绍筠此生嫁不出去,由他供养一辈子他都认,与靖王府结亲,却是不可能的 事情。 此时,太夫人将虞绍筠唤到了房里,正语重心长地问道:“对于婚事,你自己可曾有过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虞绍筠不解之下笑道,“我听您与大哥——哦,现在还有大嫂,听你们安排就是了,难道不该如此么?” 太夫人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思,正色道:“我这几日心慌的厉害,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了,便想着不论怎样,先将你的婚事定下来。你可有异议?有什么话都不妨与我直说。” 这意味的是避开靖王府打她的主意,同时也意味着她可能要嫁入并不显赫的门第——仓促之下,太夫人哪里能寻到乘龙快婿,为着家门,恐怕要委屈她一二。 虞绍筠垂眸思忖半晌,再抬眼,仍是笑着,“娘,一切由您做主就是。我早就明白,官宦之家的女子在终身大事上别无选择。我也不能帮衬大哥什么,如此,就尽量避免给他平添纷扰。” 不过三言两语,却让太夫人听得心酸不已,由此犹豫起来,“兴许也是我多虑了,再等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虞绍筠宽慰道:“不论怎样,我都听您安排,您不要为此伤神。” “我知道了。”太夫人强笑着拍拍虞绍筠的手,“回房去吧。” 虞绍筠回房途中,想想眼前这些事,心中真是千头万绪。 听到轻快的语声,虞绍筠抬眼看去,见叶昔昭正一面走一面交待着丫鬟什么事。 当初,叶昔昭进门的时候,虞绍筠觉得这女子又是可怜又是可恨。可怜的是婚事不由己,随着家门境遇生涯逆转;可恨的是性子太冷漠,对谁也没个好脸色。如今有些事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那是个什么心境。 随即,虞绍筠自嘲地笑了笑。来日,她的处境可比不得叶昔昭。不论怎样,叶昔昭还有她大哥面面俱到地呵护着。而她呢,怎么敢奢望有这种福气。况且,鉴于以往的斑斑劣迹,谁肯为她付出诸多心血。她悄然转身,绕路回房。 虞绍桓近日时常留在家中,对虞绍筠的事再清楚不过,知道太夫人心烦得厉害,便主动去了太夫人房里一趟,说自己如今是真不急于再娶,请太夫人将这件事缓一缓。 太夫人也便顺势点头,笑道:“此事的确是急不得,心乱之下反倒会出错,日后再为你好好筹划此事。” 叶昔昭这边,心里总是有一份挣扎:不知道该不该提醒虞绍衡,将一些事情往皇上那边想想。没错,她 其实觉得,求亲之人纷纷没了踪影,很可能是皇上授意萧旬,才导致了这情形,害得太夫人心绪不宁。 可是话说出去容易,又该用什么样的理由解释自己的猜测呢?若是皇上或是萧旬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虞绍衡怕是早就发觉了,何需她一个内宅女子提醒。而真实原因又是一辈子都不能告诉他的。 每日都在思量这些,总也没个结果。 转眼就到了叶昔锦出嫁的日子。 叶昔昭料定叶昔锦心有不甘,出嫁时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是以,提前就知会了侯府中人,届时她去走个过场即可。如果少不得要被人看笑话,那么看笑话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这一日的相府,看起来是很喜气热闹,很多人却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明白相府闺秀何以下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酸秀才。 叶昔昭见过孟氏之后,许氏走过来。 “大嫂。”叶昔昭迎上前去,打量几眼,许氏气色不错,没了叶昔寒的那些妾室,想来心境也明朗了一些。 许氏笑着携了叶昔昭的手,“我们去看看昔锦吧?” 叶昔昭点头,“好啊。” 许氏一面走一面道:“你大哥前两日收到了杜良的信件。杜良一面走一面游玩,还在途中,跟你大哥说,冯五小姐在路上几次三番要寻短见,将他气得半死。” 想想杜良的品行,叶昔昭不由轻笑,“他那样子,换了谁怕是都会被气得寻死觅活。” “这倒是。”许氏会心一笑,“不是听说了冯五小姐做过的那些事,我还真会同情一番。眼下……随她去吧,路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可不就是么。” 姑嫂两个闲闲说着话,到了叶昔锦的小院儿,发觉院子里很是安静,在这样的日子里,便有些反常了。正心生疑惑的时候,听到房里传出丫鬟、婆子的惊呼声。 ☆、第52章 叶昔昭与许氏加快脚步,进到房里。 叶昔锦脚下几缕漆黑发丝,尤为刺目。她拿着一把匕首,正要割向手腕。 丫鬟婆子奋力控制住她,夺下了匕首,匆匆忙忙丢到了外面,又疾步去通禀孟氏。 “这是在做什么?!” 叶昔昭与许氏异口同声,语调冷冽。 叶昔锦转头看向叶昔昭,目光怨毒之至。 “削发,要与相府恩断义绝么?”叶昔昭报以冷笑,“自尽,要让喜事成为丧事么?” 叶昔锦直勾勾地瞪住叶昔昭,却是一言不发。 “她要怎样,不需阻拦。”叶昔昭吩咐完丫鬟,转而接住叶昔锦的视线,言辞很是残酷,“你若是死了,相府就少了一个贪图钱财的货色,我们高兴还来不及。除去三姨娘,你以为你能吓到谁、害到谁么?” 许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住叶昔锦,“真是不知深浅!竟到此时还不知自己的分量!” “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叶昔锦终于说话了,语速缓慢,语声沙哑,“你、你毁了我的一辈子!” 叶昔昭却漾出笑容,“你贪图小利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些。事后再说这话,还有何用?” 许氏吩咐房里的下人,“收拾一番,给她梳妆打扮起来。” 叶昔锦看向许氏,“你可知道夫人给我的嫁妆都是些什么?有头脸的丫鬟出嫁也没我这般寒酸!” 因为贪财才走到了这一步,到今时竟还是为了那些身外物意难平。许氏心生不屑,冷了脸,“给我闭嘴!丫鬟知道尽心竭力地当差做事,你又做过什么?我若是夫人,都不会给你寻亲事,早把你逐出家门任你自生自灭去了!” 说着话的时候,去通禀的丫鬟回来了,站在门口低声道:“夫人方才说,说……说小姐是死是活都不打紧,相府只等着结果。喜事喜办,白事却不会办——夫人让小姐自己思量何去何从。” 许氏携了叶昔昭的手,“我们还是去别处坐坐,留在这里着实没趣。” 叶昔昭点一点头,离开了叶昔锦的小院儿后,问道:“大嫂,依你看昔锦还会继续闹事么?” “她还有什么脸闹下去?”许氏不屑地笑着摇头,“放心,心有贪念的人更怕死,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兴许是想在这时候闹腾一番,让看热闹的人去与夫人讲讲情,使得嫁妆丰厚一些?只是都到这时候了,谁还会理她…… 我也说不准,只是这么猜测着。” “好好的头发,也弄得参差不齐了……”叶昔昭失笑,“这样子到了婆家,不是更招人嫌弃么?” “是啊,女子不该一味认命,可事到临头还不认命也不行啊。” 叶昔昭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大哥这些日子怎么样?” 许氏自心底现出愁容,“看他的样子,心里很不好过,现今真是一件顺心的事都没有,唯一的好处,是比往日勤勉许多,也不那么贪杯了。自然,也是没人在跟前怂恿他所致。” “这些其实都算是好事。” “我只是担心他抑郁成疾。” 叶昔昭正色道:“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连这些都经不起,尽管放心,而且这些你也不宜说什么。” “我明白。”许氏强笑着点了点头。 正被两个人议论的叶昔寒,此时身在叶舒玄的书房,正在询问一件事:“昨日我回来时,恰逢永平侯离开,您找他商量什么事情么?” 叶舒玄敷衍道:“他路过相府,进来闲谈几句罢了。”转而问道,“你与唐鸿笑,似是有些日子不怎么来往了?” 叶昔寒忍不住蹙眉,“还与他来往做什么?你先前不也三令五申地让我离他远点儿么?” 叶舒玄思忖片刻,摆一摆手,“今时你的境遇却是不同,在相府的地位岌岌可危,无人理会,我开始对昔朗刮目相看,你那帮友人又都弃你而去,愿意听你抱怨的人,大抵只有一个唐鸿笑。” “……?”叶昔寒用眼神诉诸情绪,慢慢的,眼睛亮了起来,“您的意思是,投石问路?” 叶舒玄有了一丝笑意,“还不算太笨。” 叶昔寒神色变得专注,“这件事虽然让人倒胃口,可是为了一探究竟,我也认了。” “切勿急于求成,行径做派一如往常那般不成器即可。” 叶昔寒虽然听着这话别扭,还是爽快点头,“明白!” 叶舒玄郑重警告道:“这件事你若是出了岔子,也就要不得了,你以后就跟着唐家人度过余生吧!” “怎么会呢?”叶昔寒心说我丢人都丢到这地步了,再不做些事情表现一番,以后还有活路么?随即到了叶舒玄近前,“将您的打算与我细说一番。” 叶舒玄虽然不想,如今却只能把叶昔寒当做一颗棋子来利用。近来他每日都会费尽思量的 ,只有唐鸿笑与叶昔寒,为此绞尽脑汁地做局。一切准备好了,又反反复复推敲有无纰漏,眼看着叶昔寒也是颓丧到了一定的地步,时机正好,这才与叶昔寒提起。 叶昔寒把事情办成了,就说明还有些可取之处。叶昔寒把事情办砸了,同唐鸿笑假戏真做地又成了以往的情同手足,也无妨,最终还是能试探出唐鸿笑的心迹。他在事后需要思量的,不过是这个嫡长子的去向。 父子两个谈论多时,叶昔寒才走出书房,意态很自然地又变成了过来时的颓唐——由不得他不如此,现在府里府外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与以往不同,多了同情或幸灾乐祸,少了对他以往的尊敬。 他望天无声叹息。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引得唐鸿笑有所举动又需要多久?他不能确定期限。最要命的是,父亲责令他不能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包括他的妹妹、妻子。这两个人日后不恨死他才怪。 思来想去,他最后的结论是:父亲如今分明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折磨他的机会,不让他蜕层皮怕是不会罢休。 ** 这晚,虞绍衡很早就回房了,沐浴后躺在床上,借着灯光良久地看着一张笺纸。 叶昔昭歇下时,瞥见笺纸上只写着几名官员的名字,这才知道,他是在看着纸张出神。 轻轻摇了摇他手臂,叶昔昭问道:“是太夫人给绍筠选出的人家?” “嗯。”虞绍衡无声地叹息,“娘说我若是无异议,便选出一家,尽快着手此事。竟是决意如此的样子,不是太仓促了么?” 叶昔昭又问道:“你看了这么久,是棘手,还是心里难过?” “两者都有。”虞绍衡丢下纸张,侧转身形,下巴抵着她头顶,“娘不知道萧旬夜入侯府的事,却已急切慌乱起来,怕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可如果真要出什么事,怕是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预感如果能够避免一些事情就好了,可惜不能,它通常只是在事发时得到验证。 叶昔昭轻声说出自己的看法:“你都这么说了,那要不要静观其变?其实靖王那边又能怎样呢?他们又不能强迫侯府同意婚事。若是按照太夫人的意思,且不说会不会白忙一场,单是着手准备此事的日子里,谁心里都不会好过,觉得委屈了绍筠。” “我总是希望,府中人都过得安稳如意,却从来不能如愿。”虞绍衡有些失落,“这是不是我强人所难之后得到的报应?” “胡说什么呢?”叶昔昭抬脸看他,“还是说,你后悔了?” “不悔。只是想起了你之前的闷闷不乐,就似看到了绍筠日后的情形。”他眼中尽是歉意,“怪我么?” “怎么会。”叶昔昭柔声宽慰着他,“绍筠不会似我以往那么傻,我们是她的亲人,看到的也只有她调皮出错的一面,所以才总是担心她的前景,但这并不能说明她不明白事理。”见他是认同的,继续道,“我得了闲也多与绍筠说说话,看看能不能问出她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虞绍衡挂着一丝笑,沉默多时才说道:“明日我与娘细说分明,尽量让她将绍筠的事缓一缓再说。还是弄清楚如今是怎么回事再做打算。” “嗯。” 翌日,叶昔昭始终在想的,都是要怎样让虞绍筠说出刻意隐瞒的事情。要想套出实情的前提,必定要先与她自心底亲近起来,这才是最不好办到的。 正为这件事心烦的时候,许氏过来了,脸色很是憔悴,看起来是整夜未眠的样子。进门落座后,直言道:“我与你有话说,将人都遣了吧。” 不是心绪太焦虑,以许氏的性情,可不会说出这种话。叶昔昭摆手让丫鬟退下。 许氏不等询问,便已红了眼眶,“你说说,昨日才与你说你大哥有些长进了,到了晚间他就变回了原形——昨日喝得一身酒气,送他回去的竟是唐鸿笑!” 叶昔昭愕然,“是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许氏眼中闪烁出泪光,“今日一早,我好心规劝,他竟是毫无悔意的样子,还说如今也只有唐鸿笑还顾念与他的旧情。到这地步了,他还是那样不争气,你说这日子可怎么过?” 叶昔昭颓然抚额。叶昔寒,果真是无药可救了么? ☆、第53章 沉默多时,叶昔昭才说道:“他果真不成器,任谁也没法子。大嫂,不如你搬回内宅,别整日守着他了。” 许氏哽咽道:“其实我的来意,是让你劝劝他。你若是对他心灰意冷了,也不需勉强。” 叶昔昭苦笑,“我还真是心灰意冷了,再者规劝有用的话,他也不会有今时今日。” 许氏点一点头,“也是这个理。”之后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起身道辞,“我这心里有火气,在哪里也坐不安生,就先回去了。”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的?”叶昔昭只怕她会过得太委屈,“不如还是听我的,回内宅去住。” “那怎么行。”许氏勉强抿出个笑容,“总归是夫妻一场,既是夫妻,就该同甘共苦。不到最后一步,我还是要尽心尽力。眼下只是有些心寒,才来与你抱怨一番。” “……”叶昔昭看着许氏,除了叹息,什么也说不出了。 将许氏送出垂花门外,往回走时,念及叶昔寒,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他还是当做耳旁风。眼下,她打消了请叶昔寒到侯府的念头,决定再不理会这个人了。还是让父亲管教这个人吧,父亲心里总该有个分寸。 虞绍筠房里的丫鬟急匆匆走过来,语声急促地通禀道:“夫人,小姐她有些不妥当,烧得厉害。” 叶昔昭吩咐道:“那快去禀明太夫人啊,去请太医过来。” “可是,小姐她说不想让太夫人担心,不让奴婢去太夫人房里……” “那怎么行。”叶昔昭一面走一面道,“听我的,你快去,我这就去你们小姐房里。” 丫鬟这才快步跑向太夫人房里。 ** 虞绍筠蹙眉躺在床上,脸色发白,双唇干燥得起了皮屑,额头上直冒虚汗。 “绍筠?”叶昔昭走过去,探手摸了摸她额头,“烧得这么厉害,何时开始的?” 虞绍筠先是蹙了蹙眉,“说了不许知会你们,这些个丫头就是不听……”语声沙哑,吐字很是吃力。 “不让人知晓,病情就能好转么?”叶昔昭没辙地看着她,“是不是心火所致?” 虞绍筠慢言慢语地打趣道:“前几日才给二嫂算命,今日又改做郎中了?” “是又怎样?”叶昔昭没辙地瞪她一眼,“你不想人担心,也要分什么病情,烧得这么厉害,就 不怕出闪失?” “一早只是觉得嗓子疼,说话有些吃力,以为不碍事的。” “我已命人知会太夫人,太医过些时候就该请来了。” “让你费心了。” 叶昔昭探身将虞绍筠丢在一旁的锦被给她盖上。 虞绍筠要伸手撇到一旁。 叶昔昭按住了她的手,“给我安分些!” 虞绍筠没辙地看着她,“热。” 叶昔昭剜了她一眼,“这是废话,烧得这么厉害,不觉得热才怪呢。烧得厉害的时候,就是要发汗。” 虞绍筠索性不再说话。 叶昔昭又命人打来一盆冷水,将手巾在水里浸过,折叠起来,放到虞绍筠额头上。 “嗯……”虞绍筠勾出一抹笑,梨涡浅显,“这样感觉好了一些。” 随后,二夫人闻讯赶来,进门打趣道:“小老虎成病猫了?” 虞绍筠倦怠地睁了睁眼,“是啊,一点力气都没有,你们抓住这机会报仇吧。” 叶昔昭与二夫人不由笑起来。 太医过来把脉诊断,说虞绍筠的病因是喉间出了点症状,才引得整个人高热不退,也无大碍,服药调养几日就好了。 太医走后,二夫人道:“我有心火的时候是牙疼,绍筠却是喉间不适。” 虞绍筠才不肯承认自己有心火,“我有什么心火?谁还没个生病的时候?” 叶昔昭与二夫人相视一笑,由着她嘴硬。 妯娌两个转到外间,一面等人抓药回来,一面闲话家常。 叶昔昭问起柳玉平的事:“给你庶姐找好人家没有?” “还没有呢。”二夫人秀眉轻蹙,“也是这才知道她为何还待字闺中,竟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找了几个人家,齐姨娘总是在我爹娘面前说三道四,说门第太不起眼,便是有些瑕疵,也不能受那等委屈。” “她曾打过你的主意,如今自然意难平。侯府门第摆在这儿,你又是与人为善的性子,她自然宁可让你庶姐做二爷的妾室,也不想让你庶姐做别人的正妻。”叶昔昭说着,摆了摆手,“索性你也别为这件事劳心劳力了,离她们远些才是。” “我明白。”二夫人语声转低,“我娘也快无从容忍齐姨娘了,不定何时就做主把我庶姐打发出去了,齐姨娘再闹也无济于事。眼下只是账务的事情刚过 ,不好当即翻脸。”之后有些惭愧地笑了,“这些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让大嫂见笑了。”若非叶昔昭知道前因,她是怎么也没办法告知这些是非的。 “每家都有一笔理不清的帐,谁能笑话谁?”叶昔昭想到相府种种是非,由衷感叹。 抓药的人回来之后,叶昔昭知道二夫人懂得些药理,又让她细看了看药方、药草,这才着人煎药。末了,两个人拿着药方去太夫人房里回话。 太夫人听完原委,看了看方子,温声道:“都难免有个小病小灾的,让她房里的人悉心服侍。你们两个辛苦了。” 叶昔昭问道:“太夫人要不要去看看绍筠?” “算了。”太夫人笑道,“由你们两个照顾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底子不似寻常女儿家单薄,没事。” 叶昔昭看得出,太夫人不过是强颜欢笑,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却也无从宽慰,与二夫人同时告辞回房。 晚间饭前,叶昔昭命人去问虞绍筠想吃什么。虞绍筠也不客气,说现在想吃素馅儿水饺。 这并不难,叶昔昭去了小厨房,备了几样口味清淡的小菜,特意多做了一些饺子,吩咐夏荷去给太夫人与虞绍衡送过去——今晚母子两个一起用饭。 自小厨房走出,叶昔昭带着芷兰,将饭菜给虞绍筠送了过去。 虞绍筠笑着坐起来享用,一面吃一面道:“大嫂,我教给你一个诀窍——越是生病的时候,越是要多吃东西,就算是忌口的饭菜,只要想吃也不需顾忌,吃饱喝足的前提下,病才能尽快好转。” 叶昔昭认同地点头,“还真是这个理。”随即又道,“药也要按时服用,不可敷衍。” “……”虞绍筠苦了脸,“最受不得那股子苦味了。” 叶昔昭轻轻挑眉,“受不了也要服用,谁让你生病的?” 在叶昔昭监督之下,虞绍筠用罢饭,捏着鼻子灌下了一碗药,丢下药碗连忙取过一块糖放入口中,半晌才不再蹙眉苦着脸。 ** 虞绍衡与太夫人用罢饭,倾谈多时才回到房里,却不见叶昔昭,问过缘由之后,去了虞绍筠房里。 虞绍筠已经睡了,烧还未退,脸颊泛着病中才会有的绯红色。 叶昔昭为虞绍筠换了一块手巾放在额头,转身时才发现虞绍衡站在屏风旁边,解释道:“额头还是烫得厉害,药怎么也不见效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怎么会这么快就好转。”虞绍衡宽慰着,到了床前,手掌覆上虞绍筠脸颊,轻一蹙眉。 虞绍筠不耐烦地抬手推开他的手,咕哝道:“谁这么烦人!”随即又不耐地要翻身甩掉被子。 虞绍衡将她双手塞回被子里,把她裹成了个粽子,也不管虞绍筠根本是神志不清,警告道:“老实点儿。” 虞绍筠微声回了一句:“烦死了!”片刻后,又睡沉了。 叶昔昭看得笑了起来,低声道:“你回房歇息去吧,我等她好一点再回房。” “回去也无事,在这里坐坐也好。”虞绍衡转身去往厅堂落座。 ** 虞绍谦今日找虞绍衡有要事要说,先后去了太夫人房里、正房,都是晚了一步,到最后,找到了虞绍筠这里来。 因着虞绍衡在的缘故,整个小院儿静悄悄的。 虞绍谦进门,见虞绍衡、叶昔昭各坐在一旁喝茶,见礼之后问道:“绍筠好些没有?” 叶昔昭答道:“此时还不见起色,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之后起身,有意回避,“我去看看她,你们说话。” 虞绍衡问道:“何事?” 虞绍谦略一沉吟,“关乎相府。” 叶昔昭不由脚步一滞。 虞绍衡看向她,“既然是相府的事,那你就听听。” 叶昔昭知道虞绍谦的性情,若非情急,不会追到这里找虞绍衡说这些事,便犹豫着站在了原地。 虞绍谦素来沉默寡言,却非拖泥带水的性子,迅速权衡之后,道:“相府中人与唐鸿笑来往不断,而这两日同僚与我说起唐鸿笑一事——他与靖王幕僚暗中来往。” 虞绍衡反应却很平静,“知道了。” “大哥心中有个计较就好。”虞绍谦即刻告辞。 又是唐鸿笑。 叶昔昭神色转为沉凝,看向虞绍衡,“靖王会不会利用相府做文章,以此达到与侯府结亲的目的?你作何打算?” ☆、第五十四章 虞绍衡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我正在想。” “……”这话跟没说有区别么?叶昔昭略带不满地看住他。 虞绍衡便又加一句:“稍后再说此事。” 叶昔昭点一点头。 两个人在虞绍筠房里停留至夜深人静,直到叶昔昭确定虞绍筠高烧有所减退,这才回了正房。 歇下之后,叶昔昭思忖的还是虞绍谦说过的话。不过三言两语,意味的事情却太多了。 “我爹与唐鸿笑来往,是出自假意。而我大哥是何心迹,便是我所不知的了。可不论怎样,落在靖王眼中,这一点都是能够利用的。如果相府一些不该被外人知晓的事情被唐鸿笑知道了,那么,靖王不论是让手下爪牙弹劾相府,还是以此作为把柄,都能达到一些目的。毕竟,相府与侯府是姻亲,息息相关。你想要做到不被牵连,也不是那么容易。”叶昔昭这样说着的时候,已经自心底烦躁起来,“你给我句准话行不行?眼看我娘家就要成为你的负累了……” “别急。”虞绍衡手指按住她唇瓣,“事态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以为你近来心血白费了了?” “我还真怕白忙了一场。”叶昔昭很是沮丧,“我大哥那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我可说不准。” “他虽然急躁鲁莽了一些,却也不是没脑子的。你只管安心度日,不必理会这些是非。” 叶昔昭蹙了蹙眉,“我恐怕做不到。” “不信我了?”虞绍衡柔声问道。 “这是两回事啊。”叶昔昭并不隐瞒自己的心绪,“难为太夫人还想让我主持中馈,府中哪个人都不傻,怎么看我倒罢了,怕是会暗地里为太夫人不值……我觉得真是辜负了她老人家的看重——娘家人眼看就要成为你的包袱了……” 虞绍衡笑着吻住她,将她透着不安的言语淹没,良久才对她说道:“不会的,放心。” “你怎么能确定不会?”叶昔昭轻轻捶着他胸膛,“是不是要急死我?不能透露一二么?” 虞绍衡迟疑片刻,对她诉诸实情:“相爷自有打算,我暗中帮衬一二即可。至于你大哥,如今是相爷手中一枚棋子,这场风波过后,相爷才能确定他该留该弃。” 叶昔昭很快会意,满腹焦虑终于有所缓解,“这还好些。” “你心中有数即可。” “我明白,不会显露出来的。” “至于唐家……”虞绍衡沉吟片刻,“不论往日与相府有着怎样的情分,迟早会成为过往云烟。” 不论往日唐鸿笑对于她来说是远亲,还是有所看重之人,迟早会成为过往云烟。 他真正要说的是这些,她亦明白。 叶昔昭低声道:“早该如此。” 虞绍衡缓声问道:“真这么想?” 叶昔昭反问:“你不相信?” 虞绍衡沉默。 “原来不论我怎么做,你还是不曾完全释怀。”叶昔昭理解他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心里却还是有些烦躁有些气闷,也不知这些情绪是针对谁,可是眼前能让她排遣这些情绪的人,也只有他。 叶昔昭气恼地咬了他双唇一下,“为何就不能全然信我?” 她又咬了他颈部一口,“为何提起那个人你就反常?” 她的手掐在他腰际,“我如今什么都信你,可你呢?” 她对此越是气恼,虞绍衡心里便越是愉悦。他挂着笑意,由着她在身上为非作歹,将她揽到身上,扯下了她衣衫,“我信你,总行了吧?” “一听就是敷衍。”她像只气恼的猫儿一般,低下头去,咬着他胸膛,“你想耿耿于怀到什么时候?” 虞绍衡呼吸一滞,伴着微痒微疼的感觉,体内躁动不已,将她容颜送到近前,索吻之前低语道:“到今日为止。” “才不信。”叶昔昭语声含糊地抱怨着,亲吻之间,仍是带着一股无名火,恣意吮咬着他唇舌。 虞绍衡喉间逸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扣着她腰肢,抬了抬腰身。 叶昔昭却是有意作对,帮他除去束缚之后,仍是跨在他腰间,俯身吮吻他耳际、颈部,百般的撩拨,就是死活不肯给他缓解早已燃烧成灾的yu望。 “叶昔昭,”虞绍衡笑着斥道,“你想急死谁么?”难得她主动一次,可是这样的主动,任谁又受得了? “你自找的!”叶昔昭双手落在他枕侧,撑身看住他,明眸含着笑意。 虞绍衡一手勾低她索吻,一手落到了她身下,“倒要看看谁先忍不住。” 叶昔昭眼看自己就要变主动为被动,便想逃脱他掌控,别开脸要翻身下去的时候,他却环着她坐起身来,让她跪坐在膝上,双腿分开,使得手覆上那一方柔软,中指毫无障碍的滑入。 叶昔昭吸进一 口气,轻哼一声。 虞绍衡环着她肩颈的手臂加了力道,使得她上肢贴近一些,两处丰盈的顶端轻轻触碰着胸膛,唇齿焦灼地纠缠着她舌尖。 手指的清浅出入,带出阵阵温湿。叶昔昭身形微动,双臂迎合地环住他,呼吸越来越急促。 到这时候,虞绍衡却不心急了,对她的反应甚为满意,手指滑出,将她涌出的汁液温柔涂抹在周围。 “嗯……”体内便这样陷入了空虚,叶昔昭环紧了他,抬了抬身形,指尖不安地弹跳着,“又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是。”虞绍衡的笑意带着孩子气的顽劣,反身将她拥倒在床上。他蓄意让她焦灼难耐,中指再度侵袭,尽根而入,恣意翻搅碾磨她敏感之处。 叶昔昭身形一紧,难耐之下,攀附着他,手握住了他身下坚硬,毫无章法地摩挲tao弄。 虞绍衡闷哼一声,终止了彼此带来的甜蜜的折磨,与她十指紧扣,沉身没入,身形快速起落起来。 叶昔昭看住他明亮的双眸,看着他目光慢慢变得迷乱,看着他神色一点点转为全身心的迷恋,先前的不安不满逐步消散。 她不再如往日那般羞涩,舒展开身形,为他全然打开自己,在他身下如花盛放。 她享有他毫无保留的索取,也给予全身心的回应,便让这无尽的旖旎变成一场盛宴,纵情恣意,酣畅淋漓。 ** 因着昨日虞绍衡道出的叶舒玄的一些打算,以及日后唐家迟早会落入叶舒玄的圈套,第二日的叶昔昭,全然平静下来,如常度日。 一早,几名管事妈妈前来回话,说了几件事,请叶昔昭做出定夺。这意味的是太夫人依然没有改变打算,要让她将内宅事宜一步步接下来。 叶昔昭不需想也知道,这全是虞绍衡的功劳。昨日他必然已与太夫人道出详情,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太夫人才会依然信任她。 忙完手边事,叶昔昭去了虞绍筠房里。 二夫人已经先一步到了,正看着虞绍筠发愁,“喝一碗药而已,你却磨蹭了这么久。” 叶昔昭闻言笑道:“她不肯喝,我们就去请三爷过来。让三爷给她灌进去。” 虞绍筠没好气地看了叶昔昭一眼,捏着鼻子把药一口气喝完。之后连糖块也没吃,倒在床上嘀咕道:“我觉得已经没事了。” 叶昔昭也不反驳,只是道:“ 既已没事了,就继续做绣活吧。” “……”虞绍筠不说话了,扯过被子盖住身形。 叶昔昭到了她近前,摸了摸她额头,“的确是有所好转。好生歇息,与你二嫂说说话,我午间再来。” 虞绍筠看向叶昔昭,“大嫂做的饭菜很不错,午间能不能再给我做一道山珍刺龙芽、一道荷叶粉蒸肉?” 叶昔昭问二夫人:“她吃这些行么?” “少吃些,也不碍的。” 叶昔昭含笑点头,“那就好,午间我做好了命人送来,你与她一起吃,管着她不要贪嘴多吃。” 二夫人笑着满口应下,“那自然再好不过,我也有口福了。” 虞绍筠也无异议,“那我先谢过大嫂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侯府平静得有些反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夫人交给叶昔昭打理的事情越来越多,她的日子也就越来越清闲。是以,不时便带着叶昔昭应邀离府做客,将多年往来之人一一引见给儿媳;又是多年信佛之人,虞绍筠痊愈之后,隔几日便带上女儿一起去寺里上香祈福,初一十五这种日子更是必然会去的。 叶昔昭对于礼佛之事不反对也不热衷。这源于叶舒玄多年来信奉道家学说,而孟氏则与太夫人一样信奉佛教,便使得叶昔昭年幼时便开始接触佛经、道经,看得多了,没有使得她偏向于哪一方,反而觉得各有各的好处,一视同仁,同样尊重,分不出个轻重。 是以,得空的时候,也会陪着太夫人与虞绍筠前往寺里上一炷香。 虞绍筠在太夫人的熏陶下,上香时有着几分诚意,也逐渐开始喜欢上了寺庙内安宁悠然的氛围。每次从寺里回来,心境都会平和几分,人也真正安静下来,每日留在房里做绣活。 时光无声地从指间悄然逝去,转眼四月逝去,夏日将尽。 初一这一日,太夫人与虞绍筠一大早就离开侯府,赶往寺里上香。 同一时间的叶昔昭,因着燥热醒来,蹙眉轻推虞绍衡,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这人温暖的怀抱在别的时节再好不过,在这光景下可就不是享受了。 “没良心。”虞绍衡阖着眼帘打趣她,“等天冷了也要离我远远的。” “想那么远做什么?”叶昔昭笑道,“你此刻该想的是该起身了。” 虞绍衡蹙了蹙眉,“是。有时候会想,何时能够赋闲 一段时日,与你真正朝夕相对。” “恐怕要到年华老去之时了吧?”叶昔昭对此也有些遗憾。新婚时,他有一段日子的假,可那时她每日如梦游,只忙着对他冷眼相对了。迅速敛起语声中的怅然,她宽慰道,“朝夕相对之下,说不定就会慢慢地看彼此不顺眼,倒还不如现今这样。” “怎么可能。”虞绍衡笑着坐起身来,敛去意态中的慵懒,将她衣物放到她身侧,“你这几日有不少事要做吧?” 叶昔昭一面与他一起穿戴齐整,一面道:“是啊,府中各处的陈设、用具都要换成夏日里该用的,还有几处没换完。眼看要到端午了,要准备起来。” “实在繁忙的话,就让二弟妹帮衬一二。” “二弟妹想得多,不想落话柄,我怎么能强人所难。再说我也只是四处转转,只是个发话的,不累。” “你心里有数就好。累坏了的话,我可不会管你。” “谁要你管?”叶昔昭丝毫不将他这话放在心里,“有太夫人管我就好了。” 虞绍衡笑起来,“娘这些日子心绪好转些没有?” 叶昔昭如实道:“不时出门走动,心境有所缓解了。只是,上门为绍筠提亲的人还是一个也没有,不论怎样,太夫人还是难免会多思多虑,偶尔便有些烦闷。” “我已命人留意萧旬那边的动静,他定是明白此事原委的。过些日子就见分晓,我已与娘说过了,你也不要为此心烦。” “嗯,那就好。” 虞绍衡出门之后,叶昔昭忙于处理大事小情的时候,叶昔寒过来了。 这段日子未见,他清瘦了几分,目光平静,举止也多了一份稳重,落座后直言道:“我是来请你得了闲就回娘家一趟,帮我劝劝你大嫂。” 叶昔昭语气透着同情:“我大嫂怎么了?无从容忍你了么?”他已走到了被生身父亲当成棋子来用的地步,细想想,真有些可怜。 叶昔寒沉默片刻,低声道:“她说我若是再与唐鸿笑来往,再不按照爹娘意愿为人处事,便要回娘家常住了。” 叶昔昭不能让他看出自己晓得他行径的目的,狠一狠心道:“谁叫你不争气?谁叫你又与唐鸿笑来往的?我才不管你的事!这些日子不回去,也是懒得见你,更懒得听说你的事。往日里你不知福,现在又不肯听大嫂的规劝,怎么好意思来与我说这种话的?” “我……”叶 昔寒目光中尽是挣扎,却很快敛目平复了情绪,“你不肯帮我,也算了。我还有事,回去了。” “你走吧。日后不要再为这等事来找我了,侯府不稀罕招待你这样的人!”叶昔昭说完,唤人送客。 叶昔寒苦笑着起身,离开时脚步很是沉重。 叶昔昭闭了闭眼,心里很不是滋味。只盼着他能熬过这一关,能在兼顾正事的同时,用真情实意去挽留许氏。 ** 耀华寺。 太夫人上香之后,去找相熟的法师为自己答疑解惑。 虞绍筠信步游走在寺中空旷古朴的殿堂之间。 走出大殿,转向后方殿堂途中,她感觉到了一道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感觉犹如针芒在背。 猛地回头,唯见举手投足透着恭敬的络绎不绝的上香之人,并未发现可疑之人。犹豫片刻,这才回头继续前行。 等她走远了,两名年轻男子从殿堂合抱粗的圆柱后转过身形。 这两个人都是虞绍筠见过的,其中一人更是她很熟悉的。 一个是钟离烨,少年登基的帝王。 另一个是萧旬,为钟离烨打理诸多隐秘之事的暗卫统领。 钟离烨问道:“她这些日子还算安分?” “除了不时来寺里上香,不出家门半步。” 钟离烨微一颔首,“侯府总算是门风不错。” 萧旬有些沮丧,“的确,便是微臣也难以进入侯府。” “好事。”钟离烨大步流星离开正殿,避开上香之人,迅速离开耀华寺。 策马扬鞭回宫的途中,钟离烨吩咐道:“朕下旨之前,断了旁人求娶虞绍筠、虞绍衡为她择亲事的途径。这一两日尤其要上心,不可功亏一篑。” 萧旬称是,又道:“旁人都是小事,唯有靖王那边不肯罢手,近来愈发急切了。” 钟离烨眼中闪过锋芒,“他倒是会想,与虞绍衡结亲,便能让侯府、相府全成为他的势力——如此的话,这朝堂、天下还有朕什么事?” 萧旬只是觉得虞绍筠太无辜,浑然不觉之下,已经成了两股势力暗中争夺的目标。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皇上心中事,皆是关乎大局,可太后若是不知缘由,恐怕会忌惮侯府,亦无法认可虞绍筠吧?” “那又如何?”钟离烨漫不经心地一笑,“如 今的皇后,是太后极力主张之下,朕才不得不册封的。如今又怎样?” 皇后是镇守一方的藩王之女,太后本意自然是存了笼络之心。可如今,皇后在后宫诸多行径阴毒狠辣,已成了钟离烨心头的一根刺。 萧旬对后宫是非早有耳闻,也明白,换了任何一个人,整日里对着皇后那般表面端庄心如蛇蝎的女人,也早已无从忍受了。便是没有正经事做,皇上怕是也会离开皇宫一段时日躲个清净。 钟离烨又道:“太后心里,没有面目可憎的嫔妃,只有嫔妃背后的家世。” 萧旬却还是头疼不已:“可是虞绍筠……”那性情真的适合进宫么? “磨她一段时日。”钟离烨淡淡瞥过萧旬,“虞家的人骨子里都该有一份狠辣,她不为自己,也会为家门步步为营。再者,朕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么?” 后宫那种地方,从来是是非不断,女子的命运哪里会有定数?萧旬能确信皇上是有心呵护,却不能确信这心愿能得偿。 钟离烨淡声警告道:“虞绍筠朕是要定了。你胆敢将此事声张出去,你家破人亡便是咎由自取。” 萧旬听了,生出满心怨怼,心说我这是走了哪一路的霉运?怎么动不动就要我家破人亡?乔安就是再可恨,也不该被这种事情牵连的陪着他掉头。 钟离烨见萧旬还不做声,手中鞭子轻轻挥出,“朕又不是要害谁!你这是什么脸色?” “微臣知罪,微臣惶恐。” 每一次,萧旬一本正经打官腔的时候,都会引得钟离烨发笑,这次也不例外。 ** 皇上回宫的消息,很快从宫里传出,在京官员先后获悉。 近黄昏时,叶昔昭是从二夫人口中得知此事的。 皇上先于前世一个多月离开宫中,既已回来,再出行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这样一来,虞绍筠进宫的日子会不会提前?在前世,虞绍筠是夏末时入宫的。 因着这些心绪,经过虞绍筠院落的时候,叶昔昭款步而入,细心查看房中一事一物有没有缺欠。 不论归宿在何处,虞绍筠迟早是要离开娘家,不能再做往日里调皮任性的小孩子了。 成长,对于有些人是可喜的事,而对于虞绍筠来说,却等同于磨难。 步入寝室,虞绍筠一名丫鬟正站在床前,身形僵滞。 芷兰轻咳一声:“愣在那儿做什么呢?夫人来了。” 丫鬟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将手里一个物件儿塞到枕下,这才回身屈膝行礼。 “方才拿的是什么?”叶昔昭走过去,将东西摸出,敛目相看,不由一愣。玉璧,再看坠饰,是男子才会随身佩戴之物。 丫鬟胆怯地解释道:“奴婢、奴婢方才收拾床铺,无意中看到的。夫人……”脑筋飞速转动之下,为虞绍筠寻找借口,“这兴许是侯爷或者二爷、三爷给小姐的吧?” “兴许是吧。”叶昔昭漫应一声,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看看房里还缺什么物件儿。” 丫鬟犹豫着出门去了。 叶昔昭凝视玉璧片刻,越看越是狐疑,看看天色,太夫人与虞绍筠还要过些时候才回来。转而将玉璧递给芷兰,“收起来,细心保管。太夫人与小姐回府后,即刻告知于我。” 芷兰称是,小心地将玉璧收了起来。 ** 萧旬从宫中返回府中,穿过内宅,去往后花园水榭途中,乔安迎面而来,经过他身边时冷冷丢下一句:“你那债主又来了。” “永平侯?” 乔安挑眉反问:“除了他,你还有几个债主?” “别一口一个债主,”萧旬拧眉道,“欠他的我早就还清了。” “是么?了不起。”乔安讽刺一笑,漠然离开。 “一年到头都是这不阴不阳的脸色!”萧旬气恼地嘀咕一句,转而去了水榭。 虞绍衡身形沐浴在夕阳光影间,负手看着眼界内景致。 萧旬走上前去,拉过椅子落座:“来找我何事?” 虞绍衡看也不看他,“今日,你萧大人与一年轻男子去过耀华寺。巧的是,我娘与绍筠今日正是去了耀华寺上香。” “你居然命人跟踪我?”萧旬语气恶劣,他真正生气的原因,是自己竟然不曾发觉。 “你与男子离开耀华寺之后,直奔宫中而去。之后,官员皆知,皇上回了宫中。” 露馅儿了……萧旬用力揉了揉眉心。 虞绍衡转眼看向萧旬,笑意寒凉。 萧旬眨了眨眼,将话题扯开去,“这件事你先放一放,还是先替你岳父想想权宜之计为好。不出所料,明日诸多言官将上奏弹劾叶相。有唐鸿笑这样的人举证,他能全身而退么?再说了,靖王 原本今日是要找你当面谈及结亲之事的,是我命人帮你拦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每天一更,每更保持在六千字左右。时间上最迟不超过下午两点,尽快调整到八九点钟更新。 么么菇凉们,周末愉快哦~ ☆、第55章 虞绍衡笑意更冷,“如此说来,我还要谢你了?” “那倒不必。”萧旬打着哈哈,“只是要你明白,我总不会害你的。” 虞绍衡漠然转身。 萧旬连忙起身追了上去,“有话直说,这是何意?” 虞绍衡也就直言相告:“告辞,后会无期。” 萧旬蹙眉,懊恼慨叹道:“忠义不能两全,果真如此。” 虞绍衡语声淡漠之至:“萧大人理应效忠皇上。” 萧旬却是强行拦下虞绍衡,“左右我也里外不是人了,你想必也已猜出了梗概,既如此,我也不妨直言相告,去房里细说。” ** 虞绍筠回府之后,便被夏荷请到了正房。 叶昔昭遣了房里的丫鬟,抬手示意虞绍筠落座,之后取出了玉璧,放到桌案上,缓缓推到虞绍筠面前,“今日无意中从你房里看到的,与我说说,这是谁送你的?” 虞绍筠并不为此忐忑,略略沉吟后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这么说,大嫂相信么?这东西我拿在手里也觉得不踏实,总想着与大哥说明此事呢。只是总是害怕大哥又与我发火,认为是我招惹别人在先,这才迟迟不曾提及。” 叶昔昭神色一缓,“那么,能不能先与我说说?” 虞绍筠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将这玉璧的由来说了,末了又道:“萧旬初次夜入侯府,见过这物件儿,谈起那个人,也如那人随从一样称其为七爷,却未道出名讳。” “七爷……”叶昔昭目光微闪。 “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这人是谁,或者是我听错了?”虞绍筠疑惑地看着叶昔昭,“大嫂想到了什么?” “我久居内宅,能想到什么?”叶昔昭漫不经心地笑着,“名门子弟行七之人,不曾听说,最有名的一个出自帝里天家,似乎也不大可能吧?”而心里,却已能确定那个人就是皇上。只有那个人是皇上,一些匪夷所思之事才能得到解释。 说者虽是故作漫不经心,却不妨碍听者将话细细斟酌。虞绍筠慢慢变了脸色,红唇微启,却是欲言又止。 思量半晌的结论,也与叶昔昭一样,已能确定那个人就是微服出巡的皇上。 如果在回京的路上不曾在涿郡逗留,是不是就不会遇到皇上? 如果没有遇到皇上,是不是就不会有萧旬夜入侯府的事情了?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无人上门提亲的地步? 不! 虞绍筠猛地摇了摇头,这件事的关键并不是她有没有遇到皇上。 只凭借皇上初次见她就留下了信物,便认为皇上对她一见倾心,那未免是自恃过高、自作多情。 宫中女子无数,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换句话说,皇上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他不可能轻易对任何女子动心。 皇上想要的,必定与靖王相同。男人之间,权衡的是大局,较量的是权谋。 而她,不过是侯门的附属品,是旁人笼络她大哥的一个可以利用的物件儿罢了。 室内陷入了良久的静默,直到丫鬟轻手轻脚地进门掌灯,两女子才惊觉已经入夜。 虞绍筠笑了,看在叶昔昭眼中,是比哭泣更让人心酸的笑。 “绍筠。”叶昔昭转到虞绍筠身边,手势带着安抚落在她肩头,“有什么心里话,与我说说好么?正如你曾对你二嫂说过的话,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一同商量。” 虞绍筠抬头凝望叶昔昭,语声轻缓:“我以往还傻兮兮地认为你可怜,到今日才知,你才是最让人欣羡的——我大哥是为了情意强取豪夺。可旁人呢,他们决定一个女子的一生,只是为了权谋。而被那种人明争暗夺的女子,也如你一般,不得不屈就,甚至要显得受宠若惊。” “……”叶昔昭听得出,虞绍筠已经看清了局势,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如今晓得这些,还不算晚,我们并不是全无退路。”她始终不能确定的,是虞绍筠想不想入宫,毕竟,官宦之家的闺秀,有的愿意为情意挣扎一生,有的想要的却是荣华富贵。 虞绍筠却是缓缓摇头,“女子出嫁之后,要么为人正妻,要么为人妾室,运道好的只需勤俭持家,运道不好的便要与人勾心斗角。嫁人在我看来,着实是自掘坟墓,区别只在于坟墓是大是小,是华丽是简陋。如今有个最体面的去处,我为何要反对?我高兴还来不及。” “……”叶昔昭听得这样一番说辞,全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从不知道,虞绍筠竟是这般看待终身大事。这些想法是怎么形成的?是不是因为她与虞绍衡初成婚后,给虞绍筠的影响太恶劣了? 虞绍筠站起身来,语声略显得轻快了一点,“旁人把我当个笼络重臣的物件儿,我把他也当个光耀门楣的物件儿不就成了?” 叶 昔昭却生出担忧,“为何我会觉得,你这是气话?” “就算是负气所说,也真是我心迹。”虞绍筠站起身,“我先去娘房里,让她权衡轻重。等大哥回来,我会找他细说分明。” 叶昔昭握住虞绍筠的手,“是否与太夫人说明,还需三思。太夫人得知此事后,你可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决定?”太夫人若是知道这件事,并且认可她们的猜测,那么,结果只有一个——老人家会为了大局让虞绍筠进宫,放弃别的任何途径。 虞绍筠语声转低:“那个人必是皇上,这一点你应该先我一步就想到了。只是我当局者迷,到今日才转过这个弯。除了皇上,谁能支使得了萧旬?除了皇上,谁能让萧旬连与我大哥的情分都不顾?他若是皇上,谁还能违背他的意愿?我要的就是娘先一步知情,在我大哥做出举措之前规劝他不要意气用事。我帮不了你们什么,能做的不过是不给你们平添纷扰。” “可是——”叶昔昭反手握住虞绍筠的手,因着心中的心酸难忍,语声有了浓重的鼻音,“你这傻丫头,我此刻要问的是你到底愿不愿意进宫,你还没看出来么?你如果自心底不情愿,尽可让你大哥帮你寻到退路。绍筠,进宫的确是意味着光耀门楣荣华无限,可是那里面的日子,任谁一想也知道有多难熬,那是你的一辈子,你不可不深思。” “人活一世,除了生死,有什么算得大事?有什么事需要反复思量?”虞绍筠凝住叶昔昭,“大嫂,当初你选择嫁给我大哥,又思量了多久?” “……”那件事叶昔昭别无选择,根本不需费思量。 “这都是一回事。我知道你是好心,我感激。”虞绍筠笑得可怜兮兮的,“到这时才知道你的好,终究是晚了些。”说着轻轻抽回手,“我走了。” “我送你过去,在房里也坐不住。” 两个人一起走出厅堂,恰逢虞绍衡与萧旬进到院中,俱是停下脚步。 “等着。”虞绍衡对萧旬说完,转而对叶昔昭、虞绍筠道,“进去说话。” 在罗汉床上落座之后,虞绍衡抬手示意虞绍筠到近前说话。 虞绍筠迟疑地走过去,垂着头,手不安地交叠在一起。 方才遇事果决的女孩,忽然就变得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叶昔昭看到这情形,心里愈发难过。兄妹两个,明明是手足情深,却是不能有个亲昵的样子。 虞绍衡语声平静:“我已明白来龙去脉。你眼 下有两条路,一是等待圣旨应诏进宫,二是称病避一避风头,日后从长计议。” 虞绍筠瞥过玉璧,低声问:“那位七爷就是皇上?” “对。皇上立意要你进宫。” “你知道不是我的错就好了。”虞绍筠低头看着地面,“还是……还是顺其自然吧,早晚都是一回事。” 叶昔昭别开脸,视线没有焦距地看向上方虚空,泪水却猝不及防地滑落。她悄然转身,去了寝室。 “不是一回事。”虞绍衡见妹妹是这样的态度,索性也不再询问她,唤萧旬进门。 萧旬没精打采地走进来,先是询问虞绍筠,问的与虞绍衡一般无二。 虞绍筠给出的回答也未变。 萧旬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一点不忍,之后对虞绍衡道:“不论怎样,这件事要缓一段时日再说,不能依着皇上的性子让绍筠从速进宫。称病吧?做出个样子来。以防万一,我找两个人陪她一段日子,将宫里的规矩、大事小情全部让她做到心中有数。” 虞绍筠则将话接了过去:“皇上要是知道你做的这些事……” “死在皇上手里,总要比死在弟兄手里体面些。”萧旬先是开玩笑,随即才安抚道,“皇上刚回宫,多少政务要等着他处理。再者,明日开始,朝堂将有一番扰攘,皇上在这关口上,也不会急着要你进宫,我能拖多久是多久。” 虞绍筠点了点头,随即眼中现出一丝促狭笑意。她料定这厮是被她大哥申斥甚至修理了一通,否则,现在才不会这么细致地跟她解释。 萧旬先是瞪了虞绍筠一眼,之后语带笑意:“你这心是真宽。” 虞绍筠撇一撇嘴,“又不能为了这么点事寻死觅活——既是要活着,自然要高高兴兴的。” 虞绍衡看向虞绍筠,笑了,笑得怅惘落寞。站起身来,说道:“此事就先如此,明日我再找你说话,今夜还有要事。” “那你快去,我与大嫂说说话。” 虞绍衡的手落在虞绍筠肩头,轻轻拍了拍,这才与萧旬一起出门。 ** 相府,跨院。 叶昔寒步调缓慢地进到房里。 许氏正在灯下做绣活,见他进去,问道:“今日没去与唐鸿笑饮酒?” 叶昔寒笑了笑,坐到许氏身旁,“今日他对我避而不见,很是忙碌的样子。” 许氏放下绣活,指了指一旁一叠衣物,“是新作的几件中衣、寝衣,旁的丫鬟都晓得。” 叶昔寒沮丧地明知故问:“这是何意?” “我今晚回内宅,收拾一番,明早回娘家去住一段时日。”许氏给他倒了一杯茶,“你没喝醉我就放心了。早些歇息。” 叶昔寒握住了她的手,“不许走。” 许氏对他所有的耐心早已耗尽,此时的目光透着冷漠,“你如今连家门、手足都不顾了,只为着一己愁闷,终日与心怀叵测之人来往,这样的夫君,我宁可不要。”之后挣扎着要收回手。 叶昔寒松开了她的手,却抱住了她身形,“别急着不要我,再等些时日,行么?” “不行。”许氏语声轻而坚决。 “你看这样行不行,”叶昔寒更紧地抱住了她,下巴抵着她肩头,“日后晚间你睡在寝室,我睡在外面的大炕上。再等些时日,若是我出了差池,也不会拖累你,与你和离就是——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你我成婚已经几年了,这么久都守着我熬了过来,难道就不能再忍一段日子么?” “成婚几年——”许氏一说起这个,险些就落了泪,“是,你我都成婚几年了,你却让我觉得越来越陌生。起先你心里有别人,我知道你苦,由着你闹,便是你纳妾我都不吭一声,想着不论你那份殇痛多久才会消散,我都等得起。可自从昔昭成婚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我已嫁了你,知道娘家人哪些事做得,哪些事做不得,但是起先昔昭什么都不闻不问,我也只得忍着不说。可眼下呢?昔昭盼着你成器上进些,你却还是当成耳旁风——与你一母同胞的只有她,她难道还会害你不成?这一世,到头来,能与你相互扶持的,只有她与侯爷……你、你却是从未想到过这些,换了谁能与你过得下去?”语毕,她已红了眼眶,强忍着才没落泪。 “别难过啊,”叶昔寒慌了起来,手覆上她脸颊,“我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想过你的不易,知道你这几年跟着我一天福也没想过……别急着抛下我行不行?再等些时日,我会给你个交待的。” 许氏诘问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做什么事为何这般拖沓?不能当即就做出定夺?” “这个……”叶昔寒此时满腹都是对叶舒玄的抱怨——有这么对待儿子的父亲么?这简直就是存心要让他尽失一切!可这种抱怨是没用的,他很快敛起这种情绪,转而索性开始耍赖,“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能眼睁睁看你 离开。说了不让你走,就不论怎样都不会让你离开!” 这样的言语,看在许氏眼中,只是觉得他愈发的幼稚可笑。静默片刻,她漠然回道:“你不让我离开,我走出这院落自然是难上加难。我再耗费一段时日便是,只盼着你说到做到。” 叶昔寒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当即笑着放开她,“我定会说到做到!你放心!” 许氏理都不理他,径自转入寝室,悄无声息地歇下了。 叶昔寒独自对着案上灯光,神色慢慢转为凝重。 自前两日起,唐鸿笑就开始推脱着不见他了。留意着唐家动静的人也告诉他,这两日诸多言官进出唐家。 这是不是意味着唐鸿笑受了靖王唆使,要上奏弹劾相府了? 真如此倒好了,他也能早些结束这般犹如身在地狱的日子。 他需要做的,唯有耐心等待。 他熄了灯光,在黑暗中倒在大炕上,阖了眼帘。 ** 翌日大早朝前,萧旬告知钟离烨两件事:第一件,虞绍筠昨日回府后,夜间病倒了,病症疑似京城附近一处爆发的时疫;第二件,因着虞绍筠病情严重,又在初时不曾发觉,与家人一席用饭,怕是会殃及家人,是以,永平侯为着百官及圣上龙体,告病在家休养,今日无法上大早朝面圣。 钟离烨自然不能相信,满带怀疑地看住萧旬:“当真?” “微臣若有半句谎言,任凭皇上发落。” “等朕得了闲再发落你!”钟离烨赶着去往金銮殿,没工夫理会萧旬,甩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萧旬满意一笑。 钟离烨本就不大高兴,上朝升座龙椅之后,愈发地恼火了—— 以左右都御史、右佥都御史唐鸿笑为首的言官,齐齐弹劾叶舒玄。而这只是个开头而已。接下来,诸多朝臣附议,请他治叶舒玄的罪,并且不少人将虞绍衡也摆到了台面上,说永平侯也难逃干系。 重臣被弹劾是金殿上司空见惯之事,可被这么多朝臣言官联手弹劾就不对劲了——阵仗也太大了。丞相也好、兵部尚书也好,都是他委以重任给予信任的人,这些人却是一副完全容不下他们的样子,说起来是丞相、兵部尚书玩忽职守,其实意味着的……是要架空他倚重的臣子的势力,也就是要架空他吧? 而同时被这阵仗弄得心生狐疑生出不安的,还有唐鸿笑、 宋青山。他们准备了足够的证据,想在弹劾叶舒玄时一举得成,却是全然没料到,凭空添了这么多的“帮手”。 帝王心思,为官一段时日后都能猜出几分。钟离烨恼火至极的,也正是让他们惶恐至极的。 帝王说一个人理应被重用,大多数人都要赞同,少数人表示反对是在情理之中,帝王不会因此不高兴,反而会更加心安。因为帝王要用的是独当一面的人才,却非完人,那人有些瑕疵并非坏事。 可是,帝王说一个人理应被重用且已重用了一段时间之后,大多数人都跳出来说这人一无是处,他会非常恼火——这在另一方面来说,是太多人质疑他看人用人的眼光。他不会因此而厌弃重用之人,只会憎恶让他脸上无光的人们。 今日这情形,恰恰属于后者。 钟离烨翻阅着唐鸿笑呈上去的奏折,看着上面列出来的叶舒玄的罪证,半晌漠声问道:“右佥都御史这是要大义灭亲了?奏折上所言句句属实?” 唐鸿笑明知情形不对心慌得厉害,却是有心反悔也晚了,只得诚声称是。 钟离烨霍然起身,将奏折重重摔在龙书案上,“如此,朕便命人着手彻查!丞相当真有罪,朕定当追究其罪责!右佥都御史弹劾丞相的罪状,若有一条为捏造,休怪朕严惩不贷!” 这话细细分析起来,就能看出钟离烨其实已经藏了偏袒之心。官员们的脑子转得都不慢,自然能听出蹊跷。 叶舒玄因此愈发气定神闲。 唐鸿笑愈发预感到自己大祸将至。 钟离烨又谈及虞绍衡:“弹劾永平侯难逃干系之人,拿出切实证据。妄加揣测便胡言乱语之人,自行去领二十板子。” “……”没人敢应声。 钟离烨视线游转在群臣之间,瞥过靖王时,略做停顿,勾出一抹冷屑的笑。 ☆、第56章 “靖王良久一言未发,何意?”落座后,钟离烨问道。 靖王出列,躬身朗声道:“臣以为,丞相恪尽职守,鞠躬尽瘁,实乃国之栋梁,弹劾之人皆为一派胡言!” 钟离烨悠然问道:“那么,兵部尚书呢?” 靖王略一思忖,道:“兵部尚书品行高洁,从不结党营私,弹劾更是无中生有!” 钟离烨微一颔首,心底寒意怒意却更重。这只老狐狸的反应,全不出他所料——别人弹劾谩骂时,靖王一味捧夸。再看看占去多半数的弹劾官员,神色愈发凝重。如果这么多人都是靖王爪牙,如果叶舒玄、虞绍衡不能洗脱罪责……他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思量之下,钟离烨钦点三名官员齐心协力彻查,责令十日内给他个交待。 ** 叶昔昭要起身时,彻夜未归的虞绍衡才回来。 他径自倒在床上,趴在了床上,蹙眉看着叶昔昭:“背部难受得厉害。” “是么?”叶昔昭坐起身来,绵软的手自他颈部滑至腰际,“哪儿难受?” “哪儿都一样,酸疼。” 叶昔昭见他是前所未有的可怜兮兮的样子,柔声道:“我先帮你揉一揉,稍后去请太医来看看,想来是这段日子太繁忙所致。” “也好。” 叶昔昭跨坐在他腰际,双手落在他颈部、肩头,施力按揉。她对此毫无经验,所能借鉴的,不过是平日里看丫鬟给太夫人捶肩捶背的情形。 帮他缓解不适之余,时时询问力道轻重,轻重得当之后,才问道:“一整夜去做什么了?” 虞绍衡语声慵懒:“反正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叶昔昭无奈:“是我不该过问么?” 虞绍衡笑了笑,“不是。今日起要留在家中几日,需得安排下不少事,先后去了数位幕僚家中,这才回来得这么晚。” “这和没说有什么差别?”叶昔昭倒也不在意这些,双手拇指沿着他脊椎骨节一截截推揉,见他很是享受的样子,循着规律,让他更惬意一些。 “说不说都一样,你都想得到。” 叶昔昭不置可否,“那就不说这些,觉得好些没有?” 虞绍衡阖了眼睑,“睡上一半日即可。你去梳洗,我好多了。” 叶昔昭让他平躺,给他盖上薄被,手指滑过他不自觉轻蹙的眉 峰,低下头去,轻轻印下一吻,柔声唤他:“绍衡。” “嗯?”虞绍衡展臂环住了她颈子。 “先把苦闷放下,好好睡一场。” “心里还真是……”虞绍衡微抬了眼睑,勾低她,捕捉到她双唇反复亲吻,语声模糊地继续道,“烦得厉害。” 叶昔昭安抚地回应着,依偎着他躺□去,手势轻柔地拍着他肩头,“我陪你一会儿,等你睡着了再起身。” “好。”虞绍衡侧转身形,松松环住她腰肢,像只大型的猫儿一样,慢慢睡去。 叶昔昭拿过一旁的团扇,为他扇风纳凉。确定他已睡沉,这才轻手轻脚下地,转去梳洗。 去请安的时辰自然早已过了。夏荷轻声道:“奴婢已经去与太夫人回了话,说侯爷与夫人有话细说,要过些时候才过去。” 叶昔昭一笑,“就晓得你会如此,否则我早就手忙脚乱了。” 夏荷笑道:“这是奴婢分内事。” 到了太夫人房里,恰逢太夫人要出门,叶昔昭笑问:“太夫人这是——” “我去看看绍筠。”太夫人笑道,“也不知她是怎么了,不眠不休地做绣活,长此以往,没病也累出病了。” “那太夫人真要去看看了,让绍筠注意身子才是。” “是啊,你只管去忙,不需挂心这些。”太夫人握了握叶昔昭的手,“这几日你也不要多思多虑,等个结果就是。” 这话里的意思,是让她不要为相府的事慌乱。叶昔昭恭声称是。 陪太夫人走了一段路,转身返回正房时,叶昔昭的笑意一点点消散,不自觉叹息一声。 昨夜虞绍筠与她说了很久的话。如果虞绍筠是满心向往富贵荣华,如果虞绍筠是满心抵触进宫,那么她都会好过一些,也能清楚哪条路才是对于虞绍筠而言最好的。 可虞绍筠偏偏是只为家门考虑,并且对婚嫁毫无憧憬。对虞绍筠来说,婚嫁是极其现实的一件事,不含半点儿女情长。 这之于现状来说,再好不过。可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带着这样的心绪进宫,并且要在宫中度过一生——即便是一早得知虞绍筠最终得到怎样的无上荣华,还是心生不忍。 虞绍衡心头的烦闷,想必亦是因虞绍筠之事而生。他这样的男人,越是对谁疾言厉色,越是意味着他有多看重多在意那个人的安危。而今皇上决意要虞绍 筠进宫,虞绍筠又是丝毫抗拒的意愿也无,反倒让他没了主张。他不知道虞绍筠最想要的是什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虞绍筠自心底甘愿、欣喜。 他最不了解的人兴许就是虞绍筠,所以在这些前提之下束手无策,今时能做的,不过是在梦境中获得一份平宁。 至午后,虞绍衡还在沉睡。 叶昔昭却是了无睡意,坐在厅堂里,看着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出神。 二夫人行色匆匆而来,落座后低声道:“我是听说了一些事,赶来告诉大嫂的。” 叶昔昭神色一整,“那就说说。” 二夫人听说的是叶舒玄、虞绍衡被弹劾之事,将所听闻一切详尽告知后道:“我赶来相告,是让大嫂心中有数。况且,侯府这边丝毫未被殃及,相府想来亦是有惊无险。” 叶昔昭在思量的是一个弹劾之人,“倒是没想到,宋家也这般急切地出手了。” “是啊,”二夫人由衷叹息道,“原本还是侯府姻亲,不想今日就变成了这情形。” “也在情理之中,”叶昔昭笑了笑,“我们原来的三弟妹落得个被休弃、常守着青灯古佛的下场,宋大人就算是再恨铁不成钢,也还是会心疼。” 二夫人点头附和,“人之常情。唯有侯府这棵一棵大树到了,宋家才能挽回些颜面。”语声则是越来越低。寻常内宅女子,哪里会轻易谈及这些门外事。若非相府是叶昔昭的娘家,若非侯府也被牵连其中,这些话,她是断然不会说的。 叶昔昭看得出二夫人说这些话时的忐忑,也便将话题闲闲扯开去。 二夫人闲话片刻,见叶昔昭并不显得慌张,放下心来,道:“大嫂不会因此烦闷就好,先前是担心你初听闻之后忙中出错,便想着还是由我告知于你最为妥当。” 叶昔昭感激地笑道:“我明白你的用意,放心,我不会与太夫人哭闹着要回娘家的。” 二夫人失笑,“是我杞人忧天在先,大嫂只管打趣便是。” 妯娌两个又说笑几句,二夫人这才道辞离去。 之后,鸳鸯过来了,见到叶昔昭,通禀道:“右佥都御史唐大人的家眷李氏前两日递了帖子过来,要登门拜望太夫人。太夫人回了话,让她今日前来。今日李氏过来了,太夫人身子不适,请夫人代为款待。” 叶昔昭听着这一番话,心头情绪由反感、讶然转变为释然。 鸳鸯又道:“太夫人让奴婢转告夫人:有的人执意要见夫人,夫人不需顾虑,只管相见,也看看那些个闲人到底是何用意。今日见李氏,兴许会让夫人觉得为难,可是太夫人是前两日命人回的话,到今日若是不见,反倒会让人捕风捉影,以为侯府早就料定了一些事,是以——” 叶昔昭会心一笑,心头是满满的感动,“我明白,替我谢过太夫人。”等鸳鸯离开之后,她吩咐人请李氏到花厅。虞绍衡还在房里睡着,为着避免发生意外吵醒他,便让待客之地离他远一些。 ** 李氏坐了片刻,叶昔昭才款步进到花厅。 李氏起身施礼之前,仓促地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女子,一袭半新不旧的天水碧裙衫,有着绝美的容颜,挂着悦目却透着疏离淡漠的浅笑。 这就是叶昔昭,让人一见之下就觉得矮了她半头。 与此同时,叶昔昭也在打量着李氏。李氏样貌娟秀,举手投足皆透着一份谨慎,整个人散发着遭遇种种不如意才会有的暗沉气息。 这就是唐鸿笑如今的枕边妻。 叶昔昭侧身还了礼,从容落座,“夫人请坐。太夫人无暇待客,便命我代为款待,还请夫人体谅。” 李氏落座前浅浅笑道:“太夫人是明眼人,晓得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不过是有意成全。” 叶昔昭似笑非笑,“夫人要见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为何?” 李氏安然应道:“身在闺中时便想亲眼得见夫人真容,出嫁之后愈发迫切,这才一再求见。” “是么?”叶昔昭漫应一句。 李氏道:“若是扰了夫人清净,自当赔罪。” 叶昔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此时已见过我了,还有别的事么?” 李氏略一沉吟,“不外乎是想与夫人闲话家常。” “那你说说,我洗耳恭听便是。” 李氏苦笑,眼前人这般的态度,若非有备而来,换了谁怕是也早已按捺不住被慢待的火气拂袖而去了。 叶昔昭是这样让人无从接近的女子——李氏只是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一些人强取豪夺,又怎么值得一些人念念不忘为之痴狂。 敛起这些思绪,李氏语声和缓地道:“自从嫁入夫家,公婆一直宽仁相待,婆婆更是手把手地指点我如何掌家处理内宅诸事,使得我出嫁一个月之后,便能主持中馈 。” 叶昔昭不由笑了,“可喜可贺。”心里却在打趣自己:好好看看别人,哪一个似你这般不成器?成婚两年后才开始着手内宅诸事的嫡长媳,整个京城恐怕只有一个叶昔昭。 李氏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继续道:“后来我才晓得,婆婆之所以如此和善,也是事出有因——当初与大爷有过婚约的女子,是两家人多年前便默认的事。” 叶昔昭心头微动,敛目静待下文。 李氏自顾自说了下去:“大爷与那女子的婚事,在多年前,实为大爷高攀。是以,我婆婆早就有了一番打算——只要那女子嫁入唐家就好,其余的都不会让儿媳费心,她便是多操劳十年二十年,也认了。我在唐家日子久了才听说这些,细究之下,才知婆婆根本就是要打算劳碌终生,我如今这些福分,与那女子相较,着实不值一提。” 叶昔昭听到这里,脑海浮现出唐鸿笑父母的样子,一个是倜傥儒雅,一个是温柔和善,前者是父亲多年莫逆之交,后者是极为宽和的女子。在她幼年时,那对夫妇还在外地,每年会有一两次相形进京到相府做客。 的确是,她与唐鸿笑的婚事,是两家人默认且认准不会出差错的。 也的确是,早些年的唐家,不论怎样,门第也是配不起相府。为了般配二字,唐家才会让唐鸿笑成为父亲门生,父亲才会悉心教导唐鸿笑,处处偏爱三分。本意都是要唐鸿笑光耀门楣,不论早晚,成为能与相府千金相匹配之人。 便是因为两家人认定婚事断不会出差错,便是因为父母与唐家人相互深信不疑,这才有了很多根本就不该有的憧憬—— 唐鸿笑亲人迁入京城定居之后,两家人在几年之内常来常往。在她十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将持家之道一点一滴教给她,她总是一听就头疼,一看账册更是心生厌倦,满脑子都是琴棋书画。 由此,母亲总是嗟叹不已,又因着那时与唐母无话不谈,时常在谈笑间说她如何不成器。唐母的话锋从未变过:只要她肯屈就嫁入唐家,别的又算什么?只要她肯屈就嫁入唐家,唐家就断不会让她为任何事平添烦忧。她不愿涉足庶务,那就等出嫁之后再说,真没那份心思,旁人代劳便是。 便是因着这样的缘由,母亲再教导她总是点到为止,看她烦了就不会再勉强。 终究是太过想当然太过信任彼此,都认为以相府的门第、两家的情分、唐鸿笑的才华,婚事是如何也不会生变的,是以才在大事 小情上都存了不该有的乐观,是以才在婚事生变后,很多人在同时陷入了本不该有的偏执,不能看清认可现状。 相府退亲、她嫁入侯府之后,唐母就再也没登过相府的门。两家主母的关系陷入长久的僵滞,而唐父、唐鸿笑还如往常出入相府。 叶昔昭到何时想起这些,也会承认一点:她若是按两家人的打算嫁入唐家,应该是无忧无虑。不论唐鸿笑还是其父母,都不会让她有一点不如意,只会纵容她继续沉溺于诸如诗词歌赋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之中。 这些事是无从否定的,可留在她前世最后记忆中的那些惨痛的回忆,亦是如此,不可否定。 不论唐鸿笑对她是怎样的情意,在他所谓“大义灭亲”弹劾她父兄的时候,一切情分就已断了,是被他亲手斩断。被那般行径的人钟情过,只能成为她毕生的耻辱。 不论出于怎样的心绪,对于在意的人,都只该存一份呵护善待的心,不该伤害彼此的亲人——说到底,这是症结,是唐鸿笑不可原谅之处。反过来,亦是虞绍衡能让她此生一心回报弥补的缘由。 李氏无从看出叶昔昭这些心绪,看到的唯有叶昔昭的淡漠以及无动于衷,这般情境之下,唯有长话短说:“虽说是内宅妇道人家,可有些外面的事还是听到了心里,所思所想,还是想求一份平宁喜乐。” 叶昔昭轻一挑眉,“这话是怎么说?” 李氏敛目笑道:“夫人不会不明白,有心人将钟情的女子看得太重,为此甘愿孤注一掷。孤注一掷若能如愿,我只望夫人择情而定,不要率性为之;若不能得逞,也请夫人顾及往日情分,为痴心人美言几句,让他下场不至太过凄惨。” 这话里话外,叶昔昭看出的是这女子甚是聪慧,早已预料到唐鸿笑事成或失败之后的下场,上门求见,不外乎是来探看她的态度,试图为唐鸿笑谋得一份不论成败都会有的安稳生涯。 由此,叶昔昭语声愈发淡漠:“若无他事,恕我无暇款待。”语毕端茶送客,“芷兰,送客。” “夫人……”李氏面色忐忑,透着自心底生出的慌乱。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既如此,还是另觅知音倾谈为好。”叶昔昭说完,先一步起身要离开花厅。 李氏悲切相问:“夫人难道真不在乎那痴心人了么?” “那人是谁?”叶昔昭冷然相问,“夫人到底想说什么?可否说一两句我能听懂的言语?” “……”话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徒劳。李氏躬身道辞,一颗心,已沉到了谷底。 随后,太夫人将叶昔昭唤到了眼前,和声道:“相爷被弹劾之事,想来你也听说了吧?” “是。” “那么,此刻便回去一趟——你本是相府嫡女,此时若是不闻不问,有违常理,还是即刻回去探望为好。” 太夫人当真是考虑得最为周全,叶昔昭满带感激地行礼道谢。 太夫人笑着叮嘱一句:“尽量早去早回。” 叶昔昭称是,返回房里从速更衣,唤醒虞绍衡,说了原委。 虞绍衡听说之后,叮嘱道:“兴许无法见到相爷,你不要为此心焦恼怒。” “我晓得。”叶昔昭点头应下,“你稍后起来吃些东西。” “嗯。” 叶昔昭到了相府,进到正房,才知唐鸿笑正引着官差在相府各处搜寻“罪证”,此刻,他们正在搜查正房。 孟氏正站在院中,看着唐鸿笑,目光、笑容皆透着入骨的心寒和憎恶。见叶昔昭走过去,未来得及说话,已险些落泪。 叶昔昭即便是早有准备,此刻看到这情形,仍是怒不可遏。上前去用力握住孟氏的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唐鸿笑与身侧官差低语几句,转向母女二人走过来。在这样炎热的季节中,落在他身上的两道视线,让他觉出了刺骨的寒意。 叶昔昭看着唐鸿笑走到近前,笑意凉薄,她轻声问道:“你知不知道,看着一个人变成一个跳梁小丑的感觉?” “……” 叶昔昭不等他说话,继续问道:“你知不知道,此刻你就是我眼里的跳梁小丑?”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时间待定,争取今天虐渣男并且处理掉渣男哈~ ☆、第57章 唐鸿笑似是早已料到叶昔昭这样的说辞,他很平静,那份平静甚至于让人觉得,就是有人指着他鼻子谩骂,他也能够无动于衷。 孟氏携了叶昔昭的手,转身举步,“昔昭,不需对人面兽心的东西浪费唇舌,陪我去别处走走。” “好。”叶昔昭淡漠瞥过唐鸿笑,与孟氏离开正房。 恰在此时,叶昔寒走进院落。 孟氏不知缘由,此刻万般恼恨地看了叶昔寒一眼,便错转视线,只言片语都懒得说。 叶昔昭同情地看了叶昔寒一眼,被误解、被恼恨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叶昔寒神色异常地平静,径自走向唐鸿笑。 这引得孟氏顿住脚步,回眸观望。叶昔昭自然随之顿足回眸,不是不担心叶昔寒意气用事痛打唐鸿笑的。 叶昔寒到了唐鸿笑面前,笑容舒缓,“终究是到了这一日。” 唐鸿笑歉然凝视,回道:“我亦是深以为憾。” “那倒不必。”叶昔寒语带轻嘲,“我都不在乎,你又何需慨叹?” 唐鸿笑也便笑了,“如此再好不过。” “只是,你一定想不到……”叶昔寒举步到了唐鸿笑身侧,语声倏然转低。 孟氏与叶昔昭只看到唐鸿笑的脸色由平静转为震惊,由淡然转为恼恨。 叶昔寒说完话,后退一步,打量着唐鸿笑的神色,现出满意的笑容。 唐鸿笑低声道:“你……你居然……” “有什么法子?”叶昔寒很是遗憾的样子,“你能变成衣冠禽兽,我怎么就不能由鲁莽冲动学会逢场作戏?”语毕,他漾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孟氏目光微闪,心念错转,意识到了什么,良久,现出释然的笑容,转身举步,“后花园里的莲花开了,听丫鬟说很是悦目,昔昭,我们去看看。” 叶昔昭笑着称是,虚扶了孟氏的手,缓步离开。 ** 看着一池莲花盛放的美景,叶昔昭在想的是,不知侯府莲花畔在今时是怎样的情形。平日里总是被繁琐事务缠身,这么久竟都不曾去看看——不曾去看虞绍衡情有独钟的地方,究竟有何引人之处。 平日里听夏荷说过,虞绍衡自幼年时便常住莲花畔,每日除了去练功房练功,大部分光阴都是在哪里打发。每个夏日,更是会常住在那里。 今年 的夏日,要不要随他搬去莲花畔消夏呢? 孟氏略带嗔怪的话语打断了叶昔昭的思绪:“你这孩子,如今有什么话也不肯与我说了,帮着你爹与你大哥隐瞒着我,真是可恼!” 叶昔昭听出话中深意,歉然笑道:“娘可不能将过错全部推在我身上,我之前也确实拿捏不准,才不敢乱说话。” 孟氏听了这话,自然愈发笃定猜测,片刻后苦笑道:“唉——说到底,还是你爹心太狠了。” 这一点,叶昔昭认可,却不能因此责怪父亲。有叶昔寒这种嫡长子,为人父的若是不用狠戾的手段,还真不能让他有所改变。 叶昔寒找到母亲、妹妹的时候,唐鸿笑也与官差随后而至。 官差到了孟氏面前,客气地请她带路去往后花园一所院落,摆明了是受唐鸿笑唆使。孟氏满腹气闷,沉了脸,但是因着看到叶昔寒带着小厮赶了过来,也就不担心叶昔昭的处境,忍着气给官差带路去了别处。 之后,毫无意外的,唐鸿笑再度到了叶昔昭面前。 叶昔寒与小厮站在不远处观望,唐鸿笑也没找人支开他们。他用意很明显,只是要与叶昔昭说说话。 直觉告诉叶昔昭,此生再见到唐鸿笑的机会不多了,也就没有流露出心底的反感,安然站在原地。再者,说白了,父亲被人弹劾的罪证被判定全部不成立之后,相府才能结束这种人心惶惶的情形,才不需看着官差、提刑等人的脸色度日——身在相府,唐鸿笑又是协助官差办案之人,想走出他视线,在这种时候是妄想。 唐鸿笑到了叶昔昭近前,并不急于说话,而是悠然望着夕阳光影下的莲花池。良久,他才柔声问道:“昔昭,还记得我初次见到你的情形么?” “……” 唐鸿笑此时也不需要她搭话,任由自己陷入往昔回忆:“那一年,我们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我入相府,第一次随昔寒来到后花园的时候,你从水榭走向我们,让我真正明白了何为惊鸿照影来。兴许是初见之后,兴许是之后的哪一次相见,让我自年少至如今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时常看到你绝美的笑。” 叶昔昭仍是沉默。 “我曾相信过,莫逆之交是重于手足的情分;我曾相信过,有些约定、誓言不需说出,彼此便能懂得。这么多年,我深信不疑,直到相府退亲,直到你宁可以死相逼也要嫁入侯门——我在那之后,什么都不信了。” 叶 昔昭垂眸无声一笑,他此时所说的,应该是句句属实。 “我愿意等一辈子、盼一辈子的人,忽然就风光出嫁,嫁给了一个横刀夺爱之人——昔昭,知道我心里有多恨有多不甘么?”唐鸿笑的语声变得苦涩,“你的确是可以指责我没在事发后挺身而出,没能尽力去阻止你改嫁他人。可是你有没有为我设身处地的考虑过?” 叶昔昭长睫一下一下忽闪着。 “退亲的是相府,不论为何都要嫁给永平侯的是你叶昔昭,你倒是与我说说,我要用怎样的姿态站出来挽回婚事?你们将我弃若敝屣,我难道还要做无谓地挣扎么?我唐家已是尽失颜面,还要我再闹出天大的笑话让双亲无颜见人么?” 叶昔昭尽量让自己做到平静理智,是以,对于这一番话,她不是不认同的。毕竟,单说这一点,唐鸿笑不算说错。 “自相识到如今,半场生涯,我都是在为你活着。从没想过,会走到被你这般厌弃的地步。”唐鸿笑语带轻嘲地问道,“在你眼里,最重的还是权势荣华,是么?他终究是用手中一切换取了你的心甘情愿,是么?” 叶昔昭闻言不由笑了起来,侧目看住他,轻声道:“你到今时还不知我最在意的是何物。我最在乎的,是家人安好,是父母无恙。不为此,我当初就不会同意出嫁,不会用终身归宿换得相府无虞。人活一世,有人最看重的是儿女情长,而我最看重的却是身边至亲。这一点,一定要我说出你才能明白?一个人,若只是为自己活着,不顾至亲安危,她还有何资格存活于世?” 唐鸿笑对上她视线,目光变幻不定。 “同理,你若是真的在意一个人,该做的是盼她安好,而非处心积虑伤害她的至亲。你的确是与我相识多年,可你从未了解过我。”语毕,叶昔昭怅然摇头。 此时她平静怅然的语调、目光,刺得唐鸿笑心里生疼,他视线游转到莲花池,沉默半晌才又出声:“在你看来,我是在伤害你至亲,而我本意从未变过——我只是试图得偿夙愿,试图重新与你续写前缘。我想如愿,唯有扳倒侯府,而扳倒侯府,势必要从相府下手。此刻我已明白,我赌输了这一局,日后要为之赔上仕途,还有与你的缘分。输了,我有憾,却不悔。” 叶昔昭带着匪夷所思的心绪看向他,“得偿夙愿,续写前缘?——你要我在娘家、夫家没落之后,由你收留?”她说出这一点的时候,不由发笑,“害我失去一切之后,你要做我的恩人收留我,让我成为 你的妾室?你可真是目光长远,有抱负。” 唐鸿笑自嘲地笑了,“成王败寇,你的耻笑是在情理之中。便是我,到此时也在怀疑之前是不是率性而为异想天开了。” “其实,”叶昔昭迟疑片刻后,还是诉诸心绪,“你这番打算,也不是不能如愿,只是时日短暂,注定无法笑到最后。可知原因?你连你的授业恩师都能背叛,枉付他这些年对你付出的心血,如此背信弃义的行径,若能换得仕途得志,便是真正没了天理。” “又能如何?”唐鸿笑对她的话无动于衷,淡声叹息,“就算是明知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我也只能义无反顾。如今已知后果如何,我亦认命——你是我此生的命,无从反悔。”之后,他凝住她双眸,漾出她熟悉的清醇和煦的笑,“我劫数已定,此生怕是再难相逢。昔昭,什么都不说了,与我静立片刻即可,如此,就不枉相识一场。” 叶昔昭望向连绵成优美画卷的莲花丛。 霞光已黯淡,最后一份迤逦光影投注在水面,随着水波轻轻荡漾,交织成一份无言的感伤。 她不愿想起少年时与唐鸿笑有关的任何一幕,而在此时,很多画面悄然浮现于心头。 那个淡雅如菊、温润如玉的翩翩美少年,眼中含着情意,唇畔勾出笑的纹路,一次次走向懵懂单纯的她、对他满怀欣赏的她…… 原本也算是一桩良缘,缘分却终究是太单薄,他终究是太偏执,一次变故之后,就让他一步一步走向错误的深渊,妄想再度扭转她人生而得偿夙愿,且至今不悔。 若这也算是情深意重……谁人可承受得起? 要转身离开之际,唐鸿笑已先一步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府。而我,明知大难临头,还是要将这一折戏唱完。来日帮我转告相爷,我输得心服口服。” 语毕,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她视野。周身透着的那份寂寥,就像是一步步满怀不舍却又必须走出她生命一般。 叶昔寒走上前来,看着叶昔昭,挂上安抚的笑,“与你说什么了?没事吧?” “没事。”叶昔昭摇了摇头,不想谈及这话题,转而问道,“我大嫂那边,你告诉她实情了么?” “还没有。”叶昔寒闷闷地道,“事情还没个定论,急着与她说了也无用。总想回娘家,我也只能豁出这张脸去挽留。” “你有什么可烦的?眼下不过是遭报应了。”叶昔昭觉得许氏好 好地惩罚他一阵也好,也就懒得宽慰他。 叶昔寒无奈地瞪了叶昔昭一眼,“我明白,这是自作自受,不需你雪上加霜。” “我这分明是幸灾乐祸。”叶昔昭笑了起来。 叶昔寒又问起虞绍衡,“那位侯爷又身子不适了?他如今怎么成了病猫?动不动就卧病在床。” 叶昔昭不满地瞪了回去,给出的答复却是侯府对外统一的口径:“太夫人、大小姐去上香回府后染了病,疑似京城附近一处的时疫。先前不知就里,母女两个与侯爷同席用饭倾谈多时,使得侯爷也被殃及,出不得门。今日两名太医去过侯府了,已开了方子。”末一句的由来,是出于萧旬已经安排了相熟的太医去侯府走了个过场。 “是么?”叶昔寒不疑有他,叮嘱道,“那你可要谨慎些,你本来就是个病秧子,别也被殃及才好。” “我晓得。”叶昔昭又问起唐鸿笑以及办案之人的来意,“他们在搜寻什么?” “搜寻爹早些年的一本诗集、一些信函,还有我曾以爹的名义收授的贿赂。” “……”叶昔昭挑眉。 叶昔寒笑了起来,低声道:“假的!唐鸿笑弹劾相府的罪证,细说起来也只有这两样能让皇上重视,其他的,不过是捕风捉影。” “爹呢?” “被人带去问话了。”叶昔寒说着就烦躁起来,“即便是料定结局,爹这次还是少不得生些闲气!都怪那个畜生!” “已到这时候了,就别说这些了,日后引以为戒才是。”叶昔昭看看天色,“我得回侯府了。” 叶昔寒沉吟片刻,“天色太晚了,眼下我也不能找人手护送你——还是传话回侯府,让那边派人来接你。那个畜生万一丧心病狂地半路打你主意可怎么好?” 叶昔昭想想,也的确是谨慎些为好,点一点头,转而吩咐芷兰,随即去与孟氏道辞。 芷兰很快就回来了,笑道:“侯府已派了人来,接夫人回府。” 叶昔寒与孟氏听了,相视一笑,目光透着欣慰。 叶昔昭脚步轻快地走出垂花门,已有一辆马车等在外面。她愣了愣,没料到跟随人手过来的还有马车。 长安恭声道:“夫人请上车。” 叶昔昭点头,踩着脚凳进到车厢。 车厢内光线昏暗,在她适应过来之前,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心头一 惊,刚要低呼出声,那人掩住了她的嘴,双唇落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熟悉的温暖气息让她反应过来,虞绍衡竟亲自来接她了,眼中不由有了笑意,身形也放松下来。 马车离开相府之后,虞绍衡双臂的力道才减轻,在她耳边低语:“是不是被吓到了?” 叶昔昭掐了他手臂一下,“总玩这种把戏,真是……” “独自跑出来这么久,我怎么能放心。”虞绍衡笑道,“因着告病之故,便不好拜见岳母,来日再登门致歉。” 叶昔昭挣开他怀抱,在他身侧落座,又推了推他,“离我远一些,热。” “你就这么回报我?”虞绍衡认真地抱怨着。 叶昔昭抿嘴笑了,“谁让你似个火炉似的?” 虞绍衡抖开手里的折扇,为她轻摇送风,“这样好些没有?” “嗯。”叶昔昭漾出清甜的笑,又问道,“睡了整日,你心情好些没有?” 虞绍衡轻轻摇头,正色道:“原本是好了很多,只是方才被夫人嫌弃,心绪便又跌回了谷底。” 叶昔昭忍了又忍,才不至于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平安夜、圣诞节回馈送点数,两千点晋江币送完为止哦~ 站内转账形式赠送,着重回馈v章后留言支持的菇凉们,公众章节也会酌情挑选一些留言赠送~ 今晚九点之后开始行动,26号零点之前结束,长期支持但是没冒泡的菇凉们不妨在此章或明日章节下留言,一视同仁哈~ 另,明天圣诞节也会尽力二更,字数、时间大致与今天相同。 最后祝菇凉们节日快乐!爱你们,么么哒! ☆、58、晋江独家首发 叶昔昭看得出,他是在故意逗她开心。她担心他心中愁闷,他又何尝不担心她为着相府的事苦恼。 她向他依偎过去。 虞绍衡默契地展臂揽住她身形。 叶昔昭说起莲花畔的事:“你每年夏日都会住在莲花畔,今年要不要也搬去那里?” 虞绍衡不由得笑了,“我出门之前,娘才与我提过此事。要我和你商量之后再定。” “我听你的。” “那就搬过去。” 叶昔昭抬头看他,“你怎么会那么喜欢那儿?” “只是习惯了。”虞绍衡问起相府里的情形,“可有人在相府胡来?” 叶昔昭想了想,“没有。只是出入相府不是那么方便了,走到何处也有人监视着,防范着带入或带出什么东西。我本就是相府的人,总归好些,换了别人,想来是不能进门了。” “忍几日。”虞绍衡宽慰道,“忍一时,换个长久的安生,值得。” “我明白。只是担心别人趁机给我爹闲气受。”叶昔昭到此时,才现出心底的忧虑。她的父亲,可是最受不得气的性子。若非如此,怎么会有和女婿较劲两年之久的让人哭笑不得的过往。 “怎么会。”虞绍衡拍拍她的肩,“办案人员也不傻,怎会看不出皇上不疑相爷。皇上当真动怒的话,相府早已被查抄,相爷与你大哥,甚至还有我们,早被丢进大牢了。只管放心。” 叶昔昭这才安然一笑。如今有些事就是这样,即便她心中早就明白,却还是需要听他道出,方可安心。 回到侯府,叶昔昭更衣时听芷兰通禀,才知教导虞绍筠一年之久的卫先生到了相府,已经住到了侯府西城别院。与虞绍衡一起去太夫人房里的时候,她问道:“卫先生怎么会来到京城?是不是你特地将人请来的?” 虞绍衡默认,又解释道:“先前是担心绍筠回来仍旧顽劣,卫先生也的确能管得住她。再者她也不小了,再把她送出京城不像样子,便去信请卫先生过来了。” 眼下卫先生过来,倒是正是时候。 虞绍衡又道:“改日你得了闲,不妨去见见卫先生。” 叶昔昭笑着称好,随即又问:“我始终是不知,你从哪里寻到的卫先生?”先前她对卫先生一些模糊的印象,是通过与虞绍筠、太夫人闲话家常所得。只知道那是个年近三旬的女子,常年以教导一些闺秀赚取 银两度日。 “要找这种人,自然是要萧旬相助。” 叶昔昭这才释然,随即想到他一提起萧旬就有些恼火,便岔开了话题。 进到太夫人房里,太夫人一扫叶昔昭去往相府之前的喜悦和善,坐在大炕上,愁眉不展。 这分明是已经得知了虞绍筠的事。 二夫人、虞绍谦、虞绍桓皆是满脸的不解和忧心。 虞绍筠没露面。 上前行礼之后,虞绍衡道:“你们先回房,我与娘有话说。” 叶昔昭与二夫人几个称是告辞。 当晚,虞绍衡没回正房。第二日一早才听说,昨晚他与太夫人说话到深夜,顾忌着太晚了,就在太夫人房里将就着歇下了。 而叶昔昭准备去请安的时候,又听说太夫人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已与虞绍衡一同送虞绍筠去了西城别院。用意很明显,是让卫先生继续教导虞绍筠。 虞绍衡则吩咐长安传话给叶昔昭,让她吩咐下去,两个人即日起搬去莲花畔居住。 正房里的丫鬟婆子便忙碌了起来,先去了莲花畔。将楼上楼下收拾得纤尘不染,又将夫妻两个的日常所需之物一一送至莲花畔。 二夫人存着昨夜的那份疑虑,原本是有心问问叶昔昭知情与否,可是见正房如此忙碌,也便暂且放下了。后来转念一想,料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如此,她打消了询问谁的念头。既是大事,那么不论好坏,与其先知情,倒不如事到临头才知情。 而叶昔昭这边,一面等着下人搬完所需之物,一面过目厨房拟出的端午节当日的菜谱。照这情形,一向就不张扬的侯府,今年的端午节就更是可有可无了。 侯府暗流涌动,相府在明面上陷入了风波……她蹙眉不已,真是想到哪里烦到哪里。吩咐了人去相府探听消息,结果人去得快回来得更快,说是相府有人把守,不允人进出。她没道理又回相府,心绪再烦乱也只得忍着。 ** 虞绍衡坐在别院葡萄架下的竹椅上,敛目沉思,手里一杯酒,半晌也不曾沾唇。 虞绍筠蹑手蹑脚走过来,将一把折扇放在虞绍衡身侧的矮几上,就要回房里。 “站住。”虞绍衡唤住她。 “哦。”虞绍筠乖乖地站定身形,“娘累了,我服侍着歇下了,过来看看你短缺什么。” 虞绍衡微一颔首, “跟你说几句话。” “好。”虞绍筠搬来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 “你将此事告诉了娘,意味着的是我再不能帮你谋划什么了。”虞绍衡语气有点无奈。 “我晓得。”虞绍筠怯怯地抬眼凝视虞绍衡,“我为的就是不再让你费神。日后若是宫中有变数,让我不需进宫,是好事;若是一切不变,皇上还是要我进宫,也是好事。” 虞绍衡苦笑,“在你看来,倒是怎么都好的事,那你自己呢?” 虞绍筠想了想,委婉地答道:“不论怎样,我都会记得我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都会尽力过好。” 虞绍衡蹙眉,“我是何意你当真听不明白么?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当什么?就是当个人啊。”虞绍筠语声转低,“怎么过一辈子还不都一样。” “……”虞绍衡挑眉,先前叶昔昭意识到的问题,他也意识到了,却是不好问出口。 虞绍筠却已猜到他心绪,敛目道:“说到底,爹在世时不也有两房妾室么?两位姨娘先后离世之后,娘还要悉心教导二哥三哥。寻常的男子都是妻妾成群,如你、我二哥这样的人满京城有几个?可你不也是硬生生把大嫂抢到家里的?相比之下,我二嫂是最有福气的,媒妁之言,却是觅得了良缘。我三哥就别提了,过些时日就要再娶了。所谓婚嫁,有什么意思?所谓的如意郎君,可遇不可求罢了——你就别替我存这份奢望了,我自己都没指望过。” “……”虞绍衡倒不是无言以对,而是作为虞绍筠的兄长,说什么都不妥当。他心里是又气又笑,在妹妹眼里,他竟只是个活生生的强盗。 虞绍筠小身板儿坐得愈发端正,眼中多了一份戒备,“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该说的也要说——有娘和我师傅在,你不许动手,动手我就哭给你看。” 虞绍衡忍不住笑了。 虞绍筠放松了一点,继续先前的话题:“一个女儿家,所思所想如我这般不是再好不过么?再说了,别人家都是削尖了脑袋把家中女子送到宫里或者达官显贵身边,你和娘又何必愁苦呢?”说到这里,长舒一口气,“什么话都跟你说明白了,你也不要再为我心烦了。日后我不为谁,也得为你争一口气。” 虞绍衡第一次细细凝视着虞绍筠,不带一丝恼火,试图看穿她所言是真是假。 虞绍筠坦然对上他视线,巧笑嫣然,无半丝黯然。 片刻后,虞绍衡垂眸看着手中酒杯,送到唇边喝尽,再开口时,语声平添一丝落寞,“你长大了,可我却到此时才知。” “本来就是啊,是你还把我当成小孩子而已。”虞绍筠又俏皮地眨一眨眼,“我对你怕归怕,恼归恼,知道你都是好心。” 虞绍衡笑了笑,沉思片刻,“将你送到这里,也是为你称病做个样子,要过段时间才能将你接回去。可有什么心愿?” 虞绍筠认真地思量片刻,笑道:“有啊。你与大嫂无事就来看看我。我只望日后慢慢地可以不再怕你——我总觉得,如果连你都不怕了,我就什么都不会怕了。” 虞绍衡听了,心里特别难过,面上却不动声色,问:“你这话里话外,是把我当阎王了?” “不是阎王,”虞绍筠逸出清脆的笑声,“是活阎王。” 虞绍衡笑着应道:“答应你。” ** 叶昔昭走进莲花畔的小楼,转到楼上,触目所及,陈设装饰皆是浅淡怡人的颜色。 楼上厅堂的雕花木门外是走廊,正对着木门是竹制的桌椅,往外看,便是一湖澄澈碧波;向西眺望,是成片的莲花,岸上垂柳依依;东面则是亭台楼阁,花红柳绿。 只说景致的话,这里无疑是最佳,让人心旷神怡。叶昔昭欣赏多时,这才转回到室内,熟悉各处的陈设。 室内陈设一丝累赘繁琐之处也无,便是添置了不少她平时所需之物,还是显得过于简洁硬朗。没办法,虞绍衡独自生活太久的地方,想改变得有家的温馨气息,还需时日。 让叶昔昭最为欣喜的,是室内并无她想象中的潮湿闷热,相反,室内在过堂风的时时吹送下,很是凉爽,而溶于风中的莲花清香、花草香气,甚是惬意。 不知不觉之下,她心绪便明朗许多,之后安心坐在厅堂的书案前,与夏荷一起核对一些账目。 到黄昏时,虞绍衡与太夫人还未返回。 叶昔昭独自用罢饭,又等了多时,眼见天色已晚,先行沐浴,因着白日也没功夫午睡,便先一步歇下了。 将她惊醒的,是天际传来的炸雷声。茫然坐起身来,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到了外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扬声问过在楼下值夜的丫鬟,得知太夫人在风雨降临前回到府中,此时已经歇下了。虞绍衡却没回来,不知去了何处。 叶昔昭猜想他多半是 去了萧旬家中,喝完水,又回到床上。想入睡,可没完没了的炸雷声却扰得人心慌不已。别说本就睡眠清浅,便是睡得再酣畅的人,也会被惊醒无从入睡。 她裹紧了薄被,静静地等着雷声平息。 到了后半夜,总算是有了倦意,却又听闻雨势越来越大,不免担心虞绍衡到底去做什么、会不会淋得全身湿透。 在这样繁杂的情绪之中,时间变得难以打发,长夜变得甚是漫长。 直到看到熟悉的颀长身形闪过屏风,叶昔昭才松了一口气,起身下地,拿过寝衣走向他,“怎么这才回来?” “有事耽搁了。”虞绍衡接过寝衣。 叶昔昭在他说话时,闻到了酒味,又探手摸了摸他衣服,半边衣服都**的,火气就上来了,“有事就是去喝酒了?喝酒也罢了,怎么还淋成了这样?” “小事。”虞绍衡拍拍她的脸,转而褪去外袍。 “小事?”叶昔昭一挑眉,“担心你什么样子回来,你果真就什么样子回来了!今日才搬到这里,你就在外耗到这时候才回来!”说着探手夺回寝衣,“不管你,自己唤人梳洗!” 虞绍衡被她这么一同数落,不由讶然,“生气了?” “谁要生你的气!”叶昔昭又扯了扯他衣袖,呼出一口气,又没辙地把寝衣丢给了他,“多大的人了?什么都晓得,就是不知道照顾自己!”之后见他还站在原地,气得推了他一把,声音也略略高了一些,“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沐浴!” 虞绍衡慢条斯理地除去中衣,之后,展臂将她揽到怀里,“淋点雨而已,你急什么?” 叶昔昭没好气地推开他,“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乏得厉害,先睡了。” 虞绍衡笑了起来,再度将她揽到怀里,捧住她的脸,吻了一下。 “烦人!”叶昔昭恨不得连鼻子都要皱起来了,抬手用力抹了抹脸,一副很是嫌弃的样子。 虞绍衡逸出愉悦的笑声,随即得寸进尺,吮住她唇瓣。 叶昔昭一面推他一面发狠要咬他。 虞绍衡却早就料到了,侧脸躲过。 叶昔昭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住他,片刻后,没辙地笑了,语气也软化下来,“怕你了成不成?别闹了。” “相府以及绍筠的事,也只有去问萧旬。他是酒鬼,要跟他喝几杯,他才肯直言相告。”虞绍衡温声解释完,打横 抱起了她,举步将她安置到床上,“你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哪有。”叶昔昭懒得说自己这一夜是怎么过的,此刻只想息事宁人,“是我无事生非,我给你赔礼行么?”说着话,侧开脸掩嘴打个呵欠。 虞绍衡问道:“不会是还没睡吧?” “不要你管。” 虞绍衡语声融入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柔,“是害怕还是担心我?” “不用你管。” “你说不说?”虞绍衡的手落到她最怕痒的地方,笑着威胁她。 叶昔昭连连拍打他的手,已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后不得不承认:“都有一点,行不行?” 虞绍衡欺身覆上她身形,手风情无着地游转入她衣衫,“原来是我错了,害得你整夜不得安眠。” 他的手沾了雨气,带来微凉的触感,让她身形一紧,嗔道:“你先去沐浴行不行?明日病了我可不理会你!” 虞绍衡挑落她寝衣系带,“要么你陪我去,要么就让我先赔罪认错。” 叶昔昭又气又笑地白了他一眼,“你这是在跟我耍酒疯么?” “你这么想也行。”虞绍衡语声尽是温柔慵懒,“想你了。”双唇下落后,却是焦灼强势,打下一路烙印,让她一路为他而轻颤,很快便无暇再顾及其他。 他将她摆放成索取得以最深的姿态,托起她翘un,强势抵入,将她带入一场冗长、消魂、香滟的沉沦。 她身躯慢慢变得发烫,一声声喘息慢慢变成无法克制的嘤咛。 她轻颤着,紧紧地抱住他。 恰在此时,虞绍衡耳畔除了风雨声、娇口今声,还有人在楼下的低声交谈,之后,有人踏上了楼梯—— 他迅速抬手捂住了她的嘴,随即,被吞咽含吮的妙不可言的感受,引得他一拧眉,深吸进一口气,才克制住没有轻哼出声,狠一狠心,抽身退离。 前一瞬间,叶昔昭无从抵抗他带来的感官上的极致欢悦,这一瞬间,她忽然间陷入无法言说的巨大虚空。 她很快弄清楚了现状,极力克制着脸呼吸都放轻。 她的手指陷入了他脊背。 片刻后,夏荷在楼梯口通禀道:“侯爷——” “说!”虞绍衡心情恶劣,语气更恶劣。 “长安前来传话,说萧大人求见,有要事告知侯爷。” “让他——”虞绍衡真想说让他去死,极力克制之下,才转了话锋,“让他去找二爷!我病重,不见客!” “是。”夏荷转身下楼去了。 虞绍衡这才松开了手,俯身索吻。 叶昔昭别开脸,气呼呼地威胁道:“虞绍衡,你敢再动我一下,我让你一个月独守空房!” 虞绍衡苦笑着为自己澄清:“萧旬过来,与我无关。” “前半夜你在他那里,后半夜他又跑来侯府——这么形影不离,还不如住到一处去!” 虞绍衡闻言笑了起来,“这话,乔安当着我的面也对萧旬说过。” “你还好意思说?”叶昔昭责问同时,已经笑了起来,“乔安怎么会那么命苦。” “萧旬跟乔安——”虞绍衡想了想,给出的结论是,“还真说不准谁更命苦。”说着话,抬手将她早已失力的双腿分开,在她出声抗议之前,欺身抵入。 “虞绍衡!……”叶昔昭的拳头捶在他胸膛,因为入骨的难捱的酸麻徒劳地挣扎着,“你这个混账、无赖……”她最怕的是什么,他最愿意做的就是什么——不是混账无赖是什么? “也不是混账一次两次了。”虞绍衡毫不在意地笑着,将u望深埋,覆在她身上,一下一下轻咬她耳垂,一下一下缓慢动作着,“好事多磨,不准生气。” 叶昔昭一下一下抽着气,“什么好事多磨……分明是你故意磨人……” “那是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爱不释手,都不足以诠释他对她的迷恋。 ** 叶昔昭昏然睡去之前,知道自己是怎么也无法准时去请安了,提醒他:“你要么到时辰把我拎起来,要么给我找个理由。” “只管安心睡。”虞绍衡道,“要过两日才需晨昏定省,娘精神不济,懒得应付我们。” 叶昔昭这才放下心来,随即想到的则是谁都能找到个托辞不见人,他却不能。今时若非给虞绍筠圆谎,他还是会如常上大早朝、去兵部。便又这样心疼起他来,依偎到了他怀里,“既如此,你也好好歇歇,过两日又该如常繁忙了。” “嗯。”虞绍衡眼中尽是温柔涟漪。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责怪他的时候越来越多,原因越来越微不足道,哪怕他有一点不经意地对自己的疏忽,都会让她心烦、不满。 “这意味的是什么?何时你 能亲口告诉我?”他在她堕入梦境时,柔声询问。 叶昔昭却无从听到,睡颜依旧平静,唇角依然挂着恬静的笑。 ** 太夫人用了两日消化了虞绍筠的事情,再见到叶昔昭、二夫人的时候,还是平日里和善宽和的样子,只是对很多事都开始兴致缺缺。 过了端午节,太夫人见叶昔昭对诸事熟悉了,做起事来也是真正的尽心尽力,便让叶昔昭正式主持中馈,从此日常只求个清净或是热闹,要么就去寺里上一炷香潜心祷告,要么就是去友人家中做客,或者在家中宴请些宾客看看戏打打桥牌。 这样一来,叶昔昭日常几乎连做绣活的时间都没了,过了十来天才适应下来。到这一日才惊觉,皇上对于相府被弹劾给出的十日期限已经过了,怎么还没听人说过结果呢? 虞绍衡在端午过后就开始投身于政务之中,萧旬找他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着实忙碌的样子,往往是她睡了他才回房,她还没醒他就又走了。 这天近正午时,叶昔昭正琢磨着让人去相府问问情形,芷兰走进门来通禀:“夫人,大爷过来了,找您有事说。” 叶昔昭连忙转去走廊,见叶昔寒正往小楼走来,心知事情已有了结果,忙又转身下楼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九点左右二更,赠送积分晚上更新后迅速处理哈~ 圣诞快乐哦~ ☆、第59章 59 叶昔寒落座后,不等叶昔昭询问,便笑道:“今日爹被弹劾之事已有定论,皇上痛斥了一众言官无中生有妄加弹劾,已将宋青山、唐鸿笑这等无事生非之人交给专人查办严加惩戒,而爹一如往日。” 叶昔昭放下心来,“着实没想到,到今日才有结果。” “皇上便是金口玉言,有些事也不可能做到毫无偏差。”叶昔寒笑意清明,“我刚得知,知道你记挂着,便赶来及时告知。” 叶昔昭笑道:“你总算是熬过了这一阵,日后可不要重蹈覆辙。” “那是自然。”这么说着,叶昔寒蹙了蹙眉,“说是熬过去了,日后会怎样,还真说不准。爹恐怕不会因此就完全对我放心,少不得还要让我吃些苦头。” 叶昔昭却只是道:“爹这边自然是要设法磨练你,换了我是你,高兴还来不及。” 叶昔寒垂了眼睑,“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了你是我,也早就叫苦不迭了。” 叶昔昭笑了,转而问起别的一些事,叶昔寒也不瞒她,将所知一切细细告知。 叶昔昭由此得知,皇上钦点叶舒玄、吏部尚书挑选有着真才实学之人,将左右都御史、唐鸿笑这些人腾出来的官职尽快找到人接替,对于原本的替补人员,是根本无意任用。很明显,皇上被这次的事情闹出了疑心病,不能再相信以往首肯之事了。 而在今日金殿上,皇上已不由分说将唐鸿笑等人的官职罢黜,日后将之贬职至什么地步,甚至还会不会再续用,都是未知。除了皇上,谁也说不准。 至于叶舒玄这深陷风波的,虞绍衡这被险些连累的,并没急着反击,因为这种事,已有靖王爪牙替他们做了—— 就如叶昔寒此次是叶舒玄手里一枚探路的棋子一般,唐鸿笑、宋青山等人也不过是靖王选择弃留的棋子而已。今时这些人的表现,恐怕已让靖王父子窝火至极,是以不等旁人出手,便已命手下爪牙上奏,请皇上严惩这些人,使得自己不会被牵连。 朝臣之间的争斗,从来会让人觉得入骨生寒,他们善于利用任何能利用的人,也会在心生失望之后将利用过的东西毫不犹豫的放弃,甚至毁掉。 而对于皇上来说,只要善加利用官员之间的争斗,往往会成为坐收渔利的最大赢家——不论怎样,靖王将会安分一段时间,不会再对叶舒玄、虞绍衡寻衅滋事。 这件事有了结果之后,叶昔昭回 了一趟相府,见双亲并未因此事动肝火,这才全然放下心来,全心打理侯府诸事。 叶昔昭自然也想得到,虞绍筠的事在皇上那里,想来已经提上了日程,总是尽量抽出时间去西城别院看望虞绍筠。 这样的前提下,叶昔昭见到了卫先生。 卫先生是眉宇间透着英气、神色严肃冷峻的女子,通过神光充足的双眸、脚步声,能够让叶昔昭断定,这是个与虞绍衡、叶昔寒一样自幼习武之人。只是,卫先生只教导虞绍筠琴棋书画针织女工。 在卫先生面前的虞绍筠,举止端庄得体,言语婉转柔和,总是让叶昔昭暗自失笑,心说真是一物降一物。 而萧旬为虞绍筠寻到的两名宫中的老人,也早已到了别院——两个人或是到了年纪,被循例打发出宫,或是被自家嫔妃不满逐出宫廷,如今受萧旬所托,陪伴在虞绍筠身边。 有这样的三个人日日悉心教导,虞绍筠又是安然接受这一切,几乎每一日都不同于前一日,飞扬跳脱的性子,竟逐日隐没于无形之中。 只是虞绍筠便是举止性情再怎么沉淀,骨子里还是贪吃的小馋猫,提到糕点就能如数家珍地报出一长串名字,央着叶昔昭做给她吃。 这对叶昔昭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这日在府中亲手做了几样糕点,让夏荷去送到了别院。 夏荷回来之后,说话时还透着意外:“奴婢着实没想到,侯爷竟也在那里。奴婢去的时候,兄妹两个正在对弈。” “是么?”叶昔昭也是意外不已。 “千真万确。”夏荷想想当时情形,笑了,“两个人看起来已没了往日相对时的火气。” 这可是好事一桩,叶昔昭在心里道。 是以,晚间她刻意找了本书消磨时间,等着虞绍衡回来。 虞绍衡近三更天才悄无声息地回来,叶昔昭已经等得困倦得要睁不开眼了,见了他,睡意朦胧地道:“你这大忙人,如今我见你一面是真难。” 虞绍衡笑道:“我能每日见到你就好。” “这旺盛的精力,着实叫人叹服。”叶昔昭想说的是,他这种日子,让她过上十天八天,人就垮了,哪能像他这么长年累月形成习惯。 虞绍衡歇下后,她提起了夏荷与她说过的事,“你去探望绍筠,我竟是到今日才知情。” “她要我无事就与你去看看她。平日我得空的时候总是你正忙的时 候,也就没提过。” “也不是怪你,听说之后,为你们兄妹高兴而已。” 虞绍衡苦笑。 越是了解,越是知道他很多遗憾是比寻常人更重的。没办法,他也只是个人,无法将诸事同时兼顾。叶昔昭刻意岔开话题:“唐家、宋家怎么样了?” “官职一降再降,被人弹劾的可大可小的罪名越来越多。”虞绍衡如实告诉她,“估摸着过段时日,两个人怕是只能被发落到地方做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就此被京城遗忘。” 宋青山苦心经营半生的仕途,说来说去,是葬送在了女儿宋歆瑶手里。 当年风光无限、几年来誉满京城的状元郎,说来说去,大好前景是断送在了忘恩负义上。至于所谓的一往情深,在唐鸿笑那边,兴许一直是真正的原因,对于叶昔昭来说却非如此,不能与他对她父亲怀着歹意混为一谈。儿女情长与人品品行从来就是两回事。 之后,她忍不住为叶舒玄心生悲凉。多年来付诸的精力、赏识、心血,在这次事后,皆以成空。 旁人能给叶舒玄的只有同情或是嗟叹,而对于叶舒玄来说,那份失望,怕是需要很久才能真正消化掉。 末了,叶昔昭又问道:“那你与我爹呢?你们又是怎么打算的?”总觉得翁婿两个不会就此放下追究唐鸿笑的过错,前者不甘,后者一直对那人心绪复杂。 虞绍衡沉默片刻,“来日酌情而定。” “这话怎么说?” 虞绍衡到:“相爷若是宽容大度,愿意让他在别处安稳生活,我也不会反对。” 叶昔昭忍不住笑了,直言点破他们的心思:“你们不外乎是觉得,对于一些人来说,想要真正折磨他,不是让他自天堂跌至地狱,而是要让他一生活得不得志。”对于为官之人来说,永远看不到再重头来过的机会,才是被打断了脊梁骨。不能死去,却又生而无望。 虞绍衡默认。 之后的事实证明,虞绍衡的猜测皆成了事实。 宋青山被皇上发配去了陕甘一带,他以及后人,永世不会被朝廷录用。也就是说,他的官运已经全部断掉,不需再存一丝幻想。 而唐鸿笑,在多少人一味上奏弹劾之余,也有人请皇上顾念旧情,给他一条活路。皇上对这等忘恩负义之人的厌恶谁都看得出,使得他亲口下旨,让唐鸿笑的官职一降再降,而到了最后,厌倦了用这种方式折磨一 个官员的心性,是以,唐鸿笑最终的去处,是漠北一个荒蛮小县城,任职为县丞。 唐鸿笑曾经得到过多少风光赞誉,如今就要承受多少落魄鄙弃。 盛夏的那个清晨,唐家人举家离开京城,随身家当,不过三五个包裹。 唐鸿笑落在最后,步行离京。 十来年前,那个满怀憧憬喜悦的男孩,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京城。那时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此生能得到几载春秋的风光无限,亦做梦都没想过,在得到一切不曾奢望的东西之后又全部失去。 是在前几日,他与李氏谈及和离之事。 李氏不说话,只是一直摇头哭泣。 他索性丢下一纸休书,两人就此由有名无实的夫妇成为陌路。 娶妻不过是尽孝之举,而在如今,他连尽孝的心都失去了。 有些女子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任何人也不能将之取代。谁站在了她本该有的位置,谁就会让他心生厌恶。 某一方面来说,唐鸿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某一方面来说,唐鸿笑又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一份解脱。山高路远,不妨碍他去尽情追忆她绝美的笑容。 他被一名女子改变了终生。 他这个人,终究为那女子废掉了。 深藏于心头这么多年的痴恋,在与她最后一次相见时,甚至不能尽情倾诉。 如果她不屑听,如果她引以为耻,倾诉未免太过可笑。 他能重复的,唯有一声无悔无憾。 他只是为一点悲凉——原本,明明是将她当成此生不离不弃的一线暖光,却没想到,她只是他人生中一场最绚丽最伤感的深夜烟花。 她在极致绽放美丽之后,成了他一世的殇。 让他疼到极致,却无法言说。 渐行渐远时,他回首遥望京城,勾出一抹笑的同时,落了泪。 ** 叶昔昭并不知晓唐鸿笑是在哪一日离京。 这一天,趁着一早天气惬意,请安之后,赶去别院探望虞绍筠。 行至别院外,才知有几十名劲装男子守住了院门,不允任何人进门。她下了马车,站在原地,心神恍惚。 卫先生本是站在别院外,见此情形,走过来苦笑着解释:“皇上从太医口中得知绍筠病情,遣了三名医术精 湛的太医来为绍筠诊治。此时太医就在绍筠房里,谁也不知是何情形。” 叶昔昭不由心头一惊,低声询问:“那两名宫人——” “她们倒是没事,”卫先生摇了摇头,“平日本就是住在丫鬟的房里,一有人前来就更不会出来走动了。” 可这并不能缓解叶昔昭的惶惑——如果太医诊断出虞绍筠根本就是无恙却称病,皇上得知后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因此迁怒虞绍衡?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有活动,写到两千多字被拉出去玩儿了,嘤嘤嘤……面壁思过去…… ☆、第60章 卫先生见叶昔昭着实担心,又宽慰道:“夫人尽管放心,太医把脉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绍筠与我说过,萧大人给她备下了几粒药丸应付不时之需,药丸服下便可及时发作,症状与时疫相似。” 叶昔昭点头一笑,放松下来。萧旬这次也算是为虞绍筠费尽了心思,想来也是因此,虞绍衡才又与他常来常往的。这时候,两名太医走出门来,站在外面悄声谈话。耐着性子又等了多时,最后一名太医才从房里走出,与先前两人相形新开。 三个人到了叶昔昭近前,躬身施礼。 叶昔昭没办法不去注意最后一名太医——他很年轻,气度不凡,前面两名太医虽说走在前面,却是一副随从的样子。 她带着疑虑,多看了那名太医两眼。那名太医察觉到了,再度躬身行礼。她只好收回视线,侧身站到一旁,等一行人走了,才进到别院。 虞绍筠一如卫先生所言,听闻太医猝不及防向别院赶来时,便慌忙服了一粒药丸,到此时脸色苍白,额头直冒虚汗,意识仍有些混沌。 叶昔昭握住了虞绍筠的手,“苦了你了。” 虞绍筠勉强将视线集中到她脸上,笑意柔软,“没事,大嫂别担心,此事大哥听说后,不会告诉娘的,你也不要告诉娘,好吗?” “好。”叶昔昭又观望多时,直到虞绍筠慢慢有了精神,这才动身返回侯府。 回到府中,日已西斜。 芷兰告诉叶昔昭,尧妈妈过来了,说的是唐鸿笑的事。 叶昔昭听完,神色一滞,说声知道了,转到走廊里落座,良久望着眼界内的景致出神。 到此时,初时对唐鸿笑的恼恨已没那么重了,心绪很复杂,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些小事,是一定要追究起因。 有些大事,却一定要忽略起因。 夏荷走到近前,说是庄子上的进项、支出需要她过目。 叶昔昭强打起精神,转到西次间新添的宽大书案前落座。 书案上陈列着诸多账册和笔墨纸砚。 如今,侯府里的每个人,手边这些事宜,是她的一切。 黄昏时,叶昔昭记起太夫人这两日胃口又不大好,刻意早一些过去,笑盈盈缠着太夫人追问有什么想吃的。 太夫人笑眯眯地让叶昔昭不需在意,往年夏日也是如此。 叶昔昭却是 不依,与夏荷一唱一和地报出了一长串菜名,请他太夫人好歹选几样。 太夫人也就不忍拂了她好意,认真地选了几样清爽可口的时鲜菜肴。 叶昔昭又去了厨房,没让别人搭手,精心备下了饭菜。虞绍谦与虞绍桓虽然没有虞绍衡那么繁忙,夏日里的应酬却很多,晚间都没回来,各自让小厮传话回来了。叶昔昭便与二夫人一起陪着太夫人用饭。 太夫人笑道:“你们是越来越贴心了,日后再给绍桓张罗个如你们一般懂事的,我日后就只剩下享福躲清闲了。” 叶昔昭笑道:“您放心,不论如何,年节前我与二弟妹也会寻到一个比我们更懂事的。到时您可不准偏心,让我们受冷落。” 太夫人止不住地笑出声,“这孩子,想得倒是长远。我怎么舍得冷落你们两个。” 二夫人也随之笑了起来。 用罢饭,叶昔昭回到莲花畔,继续看账。对于这档子事,她算是强迫着自己开了窍,只是接触的时日尚短,想要精于此道还需要磨练一段时日。如今要做到不误事,就要比别人多花费一些时间。 耳畔响起丫鬟唤“侯爷”的语声,叶昔昭心头一喜。今日他倒是回来得早。 抬眼看向门口,却见虞绍衡冷着一张脸进门来,径自到了她身边,把手中一堆纸张拍在她面前。 叶昔昭敛目一看,唐鸿笑的清雅而有力的字迹落入眼中。再转头看虞绍衡,他已转身出门了。 “怎么回事?”叶昔昭起身追上前去。 “回来再说!”虞绍衡脚步匆匆地下楼去了,只留给她一道充斥着烦躁的背影。 后来,一名内宅的丫鬟主动前来通禀,她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被唐鸿笑休弃的李氏,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回娘家之前,决心要把这些东西送入侯府。 外院的人拦着她不肯放行,她仍是不肯死心,执意等着。恰逢今日虞绍衡回来得早,便拦住了轿子,将这些东西送到了他手里。 叶昔昭又回到桌案前,细细翻阅那些东西。 是唐鸿笑以往一些诗作,有些借物抒情的已被广为传诵,亦是他惯有的风格。 她蹙了蹙眉,不知道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再有一些,关乎儿女情长,很是伤感,让人看了不免惆怅。 可是,这些如果一定要往她身上联想的话,也可,却多少 有些牵强。再怎么说,她也是永平侯的夫人了,唐鸿笑怎么会写下流露他情意的诗词呢?觊觎有夫之妇,可是会遭人唾弃的,他不可能那么傻。 到最后,她大概明白了虞绍衡火气的由来—— 一张宣纸上,有着她亲笔书写的一句诗:海上生明月。 下方呢,是唐鸿笑加上去的一句:天涯共此时。 叶昔昭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毕竟,在闺中时,闲时记录下喜欢的佳句或是随兴做一两首诗词都是常有的事。她根本无从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写下的,细究笔迹,可以看出起码是三四年前的,比之如今要稚嫩一些。 而她在娘家写过的东西,都不曾带入侯府,也是如何都不记得何时用这种方式与唐鸿笑对过诗。稍一推测便能猜出大概——唐鸿笑不知是通过谁的手得到了她这只言片语,不管是什么想法之下加上了后半句。到了今日,就成了李氏无事生非的由头。 最终叶昔昭得出的结论是:虞绍衡不是忙昏了头就是闲出了病,居然会计较这种事。 她把一堆东西丢到一旁,虽然生气,还是尽全力集中思绪,继续看账。 虞绍衡又忙到半夜三更才回府,与平日不同的是,叶昔昭还在伏案忙碌。 沐浴之后,他走到她身侧,抬手拍拍她的脸,“回房歇息。”随即转入寝室。 叶昔昭不理他。 虞绍衡等了一会儿,见她不为所动,出声唤她:“昔昭。” 叶昔昭勉强回他一句:“什么事?” “为那点小事熬夜,值得么?” 叶昔昭低语一句:“有什么办法,我笨。” “这是怎么了?”虞绍衡这话问出口,也想到了先前的事,才意识到她在闹脾气。他又踱步到外面,拉过椅子坐在她身侧,笑着夺过她手里的账册,柔声问道:“生气了?” “我怎么敢。”叶昔昭又将账册夺回去,手势轻柔地拨着算盘珠。 “分明就是生气了。”虞绍衡双手捧住她巴掌大的小脸儿,强迫她看着自己,“今日事情太多,回来那一趟也没来得及跟你说什么。我是被那李氏胡言乱语气到了。” “知道了,你去睡吧。”叶昔昭推开他,继续忙自己的。 “这不还是在生气么?”其实她最让虞绍衡头疼的就是这样冷漠的样子,谁都不知道哪句话会惹得她说出让人无从答对 的话。他缓了片刻,靠近她一些,“不睡就不睡,我帮你处理。” 叶昔昭起身就走,“你忙吧,我去睡了。” 虞绍衡探臂带住了她身形,“你到底要怎样?意思是错全在我,你就一点过错也无?” 叶昔昭坦然而淡漠地看着他,“你倒是说说,我错在何处?” 虞绍衡只得又将语气放得轻柔,“别闹了。我这一阵忙得焦头烂额,难免会对小事不耐烦。这事就算了,不提了行么?” “不行。”叶昔昭态度坚定,“你觉得我有错,你就来听听。这事情也是可大可小。” 虞绍衡沉默片刻,站起身问她:“你到底睡不睡?” “你到底说不说?” 虞绍衡翻出了那张写着两句诗的宣纸,“就算你是无心的,是不是还是大意了,为何要给人留下这等做文章的东西?” 叶昔昭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有什么办法?我或是相府从来就大意,否则怎么会好端端地去赏花却被你永平侯看到了?” “……”虞绍衡说不出话了。照她这说法,两件事相对照下,孰轻孰重不需她道明。 叶昔昭闲闲地看着他,“虞绍衡,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错了?” 虞绍衡却携了她的手往寝室走,“睡吧。” “不说清楚不行。”叶昔昭猛力甩开他的手。 虞绍衡对上她咄咄逼人的视线,蹙了眉,“你没错,这总行了吧?” “我没错,那是谁错了?”叶昔昭知道,他这个人,跟你腻的时候,让他认错是轻而易举;可若换在平时,让他说个错字,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明知如此,她还是要问出个结果。说到底,唐鸿笑始终会让他们小心翼翼的局面,已经让她心生疲惫。她不想再因为那个人而承受他的火气,想结束他看到出自那个人之手的东西就烦躁的局面。 原因是,扪心自问,她如今整颗心都倾注在他或侯府上。问心无愧。若是一直对这种问题回避,反倒有害无益。 虞绍衡又沉默片刻,转身走向室内,“你要忙就继续忙。打算盘声音小一些,我累了。” “你去吧。”叶昔昭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虞绍衡是真拿她没辙了,可是在面对着这样的她的情形下,他想说自己错了,却是无从做到。他只得等她火气消减的时候,再哄她。 回到寝 室躺下,听到了她收拾东西、熄了灯烛的轻微声响,之后便是衣料窸窸窣窣的声响,末了,是她下楼的声响。 虞绍衡腾一下坐起来,阔步追了上去。 不知不觉就把小东西惹毛了,这大半夜的,想来是要回正房了。 叶昔昭气呼呼地抱着一堆账册,快步下楼。 虞绍衡追到她身后,已经低笑出声,一把抄起了她,“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你睡你的,管我做什么?我不吵你都不行么?”叶昔昭探手用力扣住了楼梯扶手,语声气愤,又透着满满的委屈。 “是我不好,你打我几下出气行不行?”虞绍衡将她的手掰开,不顾她的挣扎,转回楼上。 经过桌案的时候,叶昔昭又飞快探出手,扣住桌角,死活不撒手,“谁要理你?我得了失心疯才会跑来跟你住在这儿!你自己过吧!” 虞绍衡怕再强力掰她的手会弄疼她,只得把她安置在桌案上,一臂禁锢住她身形,一手将她抱着的账册随手丢向一旁。 账册散落在地上。 叶昔昭更气了,抬手掐住了他手臂,“你还敢丢我的东西!?” 虞绍衡发现此时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心中却已满是笑意,他抱紧了她,“我错了。” 叶昔昭气闷地问道:“错在哪儿?” “错在不该疑心你,有那么一闪念的想法都不该。”虞绍衡啄了啄她的唇,“我错了。听到没有?” “以后还会如此么?” “不会了。”虞绍衡托起她的脸,吻住她之前,加了一句,“原谅我。” 语声中那份诚挚,终于让叶昔昭不那么气愤了,“下不为例?” “嗯。” 虞绍衡用绵密温柔的亲吻一点点驱散了她的火气,也水到渠成地点燃了另一种火焰。 他抬手去掉她头上簪钗,扯落了她身上束缚。 叶昔昭接受了这些,却抗拒一点,“嗯……不……不在这儿……” “是谁死活不开这儿的?”他笑着俯身,将她拥倒在桌案上,手沿着她肩头下滑,游转至她腰际。 叶昔昭不自主地抬了抬腰。 他的手滑至桌案与她腰际之间的空隙,暗自叹息她身形这般勾人的曲线。借着夜空中星光月光侵入室内的朦胧光线,看住她近在眼前的容颜,唇舌随着手势流转,描绘 着她颈部、肩头的曲线,将她胸前两点嫣红浸润得愈发诱人饱满。 叶昔昭双手捧住了脸颊,手指滑过他锐利的轮廓。 虞绍衡的亲吻蔓延到了她小腹。 她身形绷紧,扣住他颈部,借力坐起身。 虞绍衡顺势捕获她唇瓣,让她双腿环上他腰杆,接受他的进占。 索取之时,他一直亲吻着她。契合的唇形、她低喘着的回应引发的心弦悸动,让他u罢不能。 过了片刻,他不再满意现状,将她双腿架于臂弯,一手绕到她背后紧扣着她,语声中是浓浓的u念,“抱着我。” 叶昔昭顺从地环住他身形。 “今日是怎么了?”虞绍衡忙里偷闲又问一句。 叶昔昭凑到他唇边,喘息着告诉他原因:“我……我累死你这个混账。” 第一次,虞绍衡在这种时候,克制不住情绪,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获赠的点数应该是从【我的余额】可以查到,客户号14142056赠送的哈~ 下午二更,还说不准几点 ☆、第61章 61 这一日,天色微明时,因着天气较之以往有些闷热,叶昔昭早早地就醒了。 醒来时才发觉,与枕边人背对着背,手却松松地握在一起。 她转过身形时,虞绍衡也醒了,转身捏住她下巴,啄了啄她唇瓣,又摸到折扇,为她送去丝丝凉爽。 叶昔昭微眯了眸子,享受了片刻,问道:“你近来这么忙,到底是在忙什么啊?” 虞绍衡反问:“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叶昔昭思量片刻,会过意来,“靖王?” “嗯。” “这么说来,你是彻底断了靖王世子娶绍筠的念想了?” 虞绍衡笑了,“我是宁可养绍筠一辈子,也不愿意让她进宫。可如果她不进宫就要被靖王世子长年累月的惦记,就宁可让她进宫。” 叶昔昭听得出他这话里话外对靖王有多反感,明知没必要,还是叮嘱道:“靖王不论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七皇叔,暗中培养的权势不知有多大,你可要小心。” “我有分寸。” 叶昔昭慵懒一笑,“知道一家人都指望着你平安就好。” 到了时辰,叶昔昭已了无睡意,与他一同起身,梳洗用饭,送他走出后花园才返回。 虞绍衡终日仍是繁忙不已,昨夜她在灯下凝神看账、对账的情形却一再悄然浮现脑海。 那个在他看来心中只有诗情画意的女孩,在这段时日,每日都不得清闲。而且,不曾得到他半句体谅、一刻陪伴。也不曾抱怨过什么。 便是因此,虞绍衡迅速将手边事情划分出个轻重缓急,之后妥善安排,在黄昏时回到府中,先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看到他,脸色不大好,“昨日给昔昭脸色看了?” 虞绍衡不由蹙眉,“谁与您说的?” 太夫人索性沉了脸,“我在问你话呢!” 虞绍衡只得答道:“算是吧。” “你怎么好意思呢?”太夫人狠狠地瞪了虞绍衡一眼,“也不想想,这段日子,变着法子哄我高兴的可是昔昭,将家中打理得妥妥当当的也是她!你们兄弟三个整日里不着家,她若是有一点不尽心,我哪里还有安稳时日可过?” “我知道,”虞绍衡赔着笑,把一盏清茶送到太夫人手里,“您喝茶,别生气。” “你啊!”太夫人抬 手用力戳了戳他眉心,“说到底,你那脾气是真差,换了谁也少不得受你的闲气!” “……”虞绍衡除了默认,又能说什么? “昨日行色匆匆地冷着脸回了莲花畔一趟,府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担心你又与昔昭争吵?不知福!” 虞绍衡这才知道,没将昨日事当真放在心里的,大抵只有他与叶昔昭。眼下,笑着与太夫人保证:“下不为例。” 太夫人这才神色一缓,说起叶昔昭,笑了,“那孩子如今也不知是懒得理你,还是有意迁就你,一早到现在,竟像个没事人似的。我担心倒是多余了。” 虞绍衡心说我认错的时候您哪里知道,否则她能像个没事人似的才怪。腹诽之后,还是顺着太夫人的话颔首一笑。 晚间,为着让太夫人真的放心,虞绍衡特地与叶昔昭留下来用饭。 太夫人见小夫妻是真的毫无嫌隙,一颗心真的放了下来,笑着与叶昔昭说起一番打算:“得了闲,我想着隔三差五就请一些人到侯府里来——我是个什么心思,她们不会不明白,有意与侯府结亲的,少不得带着人过来。” “好啊。”太夫人指的是继续为三爷寻一门好亲事的事,叶昔昭满口赞成,“我会命人着手准备起来。” 太夫人迟疑片刻,又道:“绍衡与萧大人是莫逆之交,如今是无人不知。既如此,不妨也给他的夫人递帖子过去,请她有功夫就过来坐坐。” 叶昔昭又是点头答应下来,“我会的。”说起来,两个男人交情匪浅,各自的家眷却不走动,也真有些不合常理。 回房的路上,与虞绍衡提及此事,道:“平日里太夫人、二弟妹出门走动,都不曾提到过乔安——她是不是不愿意出门走动?” “的确是。”虞绍衡对乔安前来侯府做客并不抱什么希望,“她有些孤僻,鲜少应承这些,来不来都随她,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明白。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第二日,恰逢许氏来侯府,找叶昔昭闲话家常。 叶昔昭便将三爷的事情说了,笑道:“大嫂若是有看着合适的人选,也帮我费心周旋一番。” 许氏却是笑道:“其实,侯府有你与你二弟妹,旁人若不是贪图与侯府结亲的好处,一般人怕是都打怵——有你们两个比着,旁人进到门,怎么为人处事都是头等大事,便是我一想,都觉得疲惫。” 叶昔昭失笑,“哪有那么多说道。嫁进侯府来,安稳度日即可,我二弟妹从来与人为善,我没事也不会找人的麻烦。” “知情的自然会这么想,不知情的可少不得打怵。”许氏虽是这么说,还是笑着允诺,“你放心,我回去好生帮你思量一番。” 叶昔昭笑着道谢。 接下来,每隔三五日,便有一群女眷进到侯府做客。 太夫人与叶昔昭、二夫人在待客之余,都仔细留意着那些个女孩子。两次之后,也没一个合心意的。 都是十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出身嫡庶不同,有的透着功利,摆明了想嫁的是侯府这门第,而非三爷那个人。这种人,婆媳三个自是不会选择的。有几个庶出的女孩子则是举手投足都透着谦卑,太夫人看惯了身边两个儿媳的从容大方,对这种人也喜欢不起来。 好在太夫人如今并不心急,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便将会客之事当成个消遣。 叶昔昭与太夫人心思大同小异,想着便是到头来一无所获也无妨,只把一次次迎来送往当成锻炼自己待人处事的机会即可。除此之外,她自然也记挂着乔安。乔安始终没个动静,递过去的请柬甚至都不给回话,前两次自然也是不曾现身。 叶昔昭也不恼,第三次照旧命人给乔安送去了请柬。 第三次待客的时候,情形变得热闹起来,甚至于,可以说是出了些意外—— 先是平安郡主钟丽珊不请自来。 靖王府的门第、郡主的头衔摆在那儿,钟丽珊行径自然可以肆意些,可以不顾常规出现在谁家内宅。 太夫人一听,就忍不住目光一沉,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随即却是对叶昔昭笑道:“谁来都一样,我们好生招待着。” 叶昔昭一路挂着甚是浅淡的笑意,陪着太夫人转去垂花门外相迎。 炎炎夏日里,钟丽珊一袭海棠红衣衫,头上珠光宝气,容颜艳丽,眉宇间盈着倨傲。 叶昔昭初次见到耳闻已久的钟丽珊,心头只有反感。 眼前人惦记着她的夫君,京城无人不知。 眼前人的兄长惦记着她的小姑子,京城亦是无人不知。 眼前人的父亲在前世是使得相府落难的幕后黑手。 种种相加,换了谁是她,也无法对钟丽珊生出一丝好感。 钟丽珊走上前来,先与太夫人见过,笑道:“今日不 请自来,还望太夫人担待些。” 太夫人笑道:“郡主言重了。” 随即,钟丽珊又与叶昔昭见过,眼神存着一份挑剔,上下打量着叶昔昭,之后一字一顿地道:“永平侯夫人。” 叶昔昭将这话忽略,“郡主里面请。” 便在这时,另一位不速之客到了垂花门外。 女子衣饰淡雅,容颜皎洁,黛眉明眸,意态淡漠,款款走上前来时,优雅从容。 叶昔昭细细打量两眼,觉出了这女子似曾相识,飞速转动脑筋,想起了乔宸,从而意识到,来人是乔安。 乔安与乔宸的容颜其实很有些相似之处,只是因着气质迥异,让人不能一看就能联想到一处。 此时也已有人上前来,低声告知太夫人与叶昔昭来人的身份。 乔安抿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上前见礼。 不等太夫人与叶昔昭说话,钟丽珊已在一旁轻轻笑道:“从来孤僻之人,竟也来凑这种热闹了?”言语不善,却能让人听出,她与乔安早就相识。 乔安漠然瞥过钟丽珊,本就透着吝啬的那点笑意倏然消散,言语竟是毫不客气,“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钟丽珊报以一记冷眼,“愈发嚣张了。” 乔安凝眸看了钟丽珊一眼,“我识得些名医——你身子好了没有?” 叶昔昭忍下了笑意,对乔安道:“早就盼着夫人前来,今日终于如愿了。” 乔安丢下钟丽珊不予理会,语声柔和几分,“之前琐事缠身,才拖到今日登门拜望,还望夫人海涵。” 太夫人也在这时出声,将钟丽珊请入内宅。 钟丽珊笑着点头,转身之际,落在叶昔昭与乔安身上的视线,透着寒意。 ☆、62、晋江独家首发 钟离珊与乔安到了花厅,众人的惊讶无从掩饰。 春日,钟离珊放下非虞绍衡不嫁的话,为了不嫁他人要死要活,人尽皆知。对于她此番前来的目的,人们能想到的自然是她还不死心,有意接近虞绍衡。 而乔安本是漠北隆城总兵之女,远嫁入京之后,鲜少出门走动,与她来往之人从来是到萧府做客。是以,大多数人皆是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她真容,再加上萧旬自来给人特立独行让人畏惧的印象,让人们对于乔安前来侯府的那份讶然,要比钟离珊前来更重。 叶昔昭好奇的只有一点——钟离珊与乔安何以相识。对于两个人之间似有嫌隙在前,就更是无从猜测。忙于款待众人之时,想着日后寻人问问原由。 而在之后,鸳鸯到了叶昔昭身侧,寻了个机会,将太夫人要她转告的话低声道来: “夫人想来也听说过,靖王之前有些年常驻漠北,是前几年才返回京城的。而靖王世子前几年一心要娶的,是萧夫人。世子爷曾有意横刀夺爱,碍于那时隆城总兵决然回绝,这才作罢。因着一度同在漠北,郡主与萧夫人想来是少年时便相识。” 叶昔昭释然。在钟离珊眼中,乔安及其父,想来是不知好歹之人吧? 此刻,钟离珊坐在太夫人近前,浅笑盈盈,似是在说什么事。 乔安则吩咐随行丫鬟前来询问叶昔昭,有无时间借一步说话。 二夫人听了,对叶昔昭笑道:“大嫂只管去与萧夫人说话,旁的事只管交给我。” “有劳二弟妹了。”叶昔昭道谢之后,命夏荷请乔安去了凉亭说话。 叶昔昭不是与初见之人假意寒暄拉家常的性子,乔安也不是,两女子平日待人都是一样,旁人说一句,她们答一句。 是以,到了凉亭落座之后,乔安开门见山问道:“侯府三爷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叶昔昭也就实言相告:“还没有。” “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是有意牵线搭桥。” 叶昔昭略略意外,笑问:“真的?” 乔安对上叶昔昭的笑颜,不自觉被感染,漾出了柔和的笑意,“的确如此。不瞒夫人,去萧府走动的人,不乏找我姐姐寻医问药的,我是因着这缘故,结识了一些官员家眷。” 叶昔昭点一点头,静待下文。 乔安放缓了语调:“是在春日,礼部侍郎关大人发妻身子不妥当 ,定期去萧府请我姐姐把脉换方子,偶尔关府四小姐会随行。一来二去,我与关四小姐熟稔起来,觉得那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其母也非急功近利的性子。侯府三爷的事,我也听人说过几次,至今未有结果,想着不论太夫人还是夫人,皆非敷衍了事,这才有了这打算。” 叶昔昭一面听,一面思忖。礼部中人主管的事务大部分与权谋争斗无关,单说门第,是不需侯府顾虑的。但是,没见过人、没详细了解对方底细之前,她是不能保证什么的,由此和声道:“不瞒夫人,三爷的婚事,太夫人很是慎重,否则也不会到今时还没个定论。” 乔安会意一笑,“夫人若是不反对,可与太夫人细说此事。太夫人若无异议的话,还望你们来日拨冗去萧府一趟,届时我将关家母女一并请了去。” 叶昔昭爽快地点头应下。 乔安只为此事前来,有了结果之后便无意再逗留,又坐了片刻便道辞离去,请叶昔昭代为向太夫人致歉。 叶昔昭借着太夫人回房更衣的功夫,说了此事。 太夫人听说之后,笑了,“这性子,也算是与萧旬夫唱妇随了。” 一句话引得叶昔昭失笑,之后又复述了乔安来意。 太夫人思忖片刻,点一点头,“既然如此,你就等着她那边的消息,代我去看看人怎么样。” 叶昔昭讶然,“这么大的事,我自己前去怎么行呢?我这眼光哪里比得了您。” 太夫人却是笑着拍拍她的手,“如今你替我做什么事,我是一百个放心。”之后又打趣道,“你要选的是你来日的三弟妹,理当比我更慎重。我不过是每日晨昏定省时见见人,说句不好听的,看着心烦大可避而不见。你却是不同,不小心寻个与你终日过不去的,往后有苦难言的也是你。” 叶昔昭闻言轻笑出声,明白太夫人一番话不过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倚重,也便没再推辞,“我先去看看,日后再设法将人带回来,让您见见。” “好。”太夫人又说起钟离珊,“与我说了半晌的话,我才知她与宗人府丞夫人相熟。” “宗人府丞夫人,”叶昔昭对这人可不陌生,“一连三次,她都带着两个小姑子过来了。” “是啊。”太夫人神色转为凝重,“平安郡主话里话外的,是夸赞那边,用意不言自明。若不是有这一节,我们身在内宅,当真是无从知晓宗人府丞也是靖王那边的人。” 叶昔昭亦是敛去笑意,“可不就是么。” “绍衡不可能不知道这些,竟也不知提醒我们一二,真是……”太夫人如今是越来越喜欢叶昔昭,与之同时发生的,是对虞绍衡的不满越来越多。 叶昔昭自然要帮虞绍衡说话,“侯爷近日着实忙碌,有心也无暇顾及这些。再者我也不曾提过,他兴许是觉得我们已知情,是我大意了。” 太夫人报以温和的笑,“他对什么事都是这性子,不到最后关头就不说话,着实可气。” 叶昔昭虚扶着太夫人,“不说这些了,您去与人打桥牌,她们都等着您呢。” “好。” 太夫人打桥牌的时候,钟离珊不好再攀谈,转而寻了叶昔昭说话。 钟离珊说一句,叶昔昭就不冷不热地答一句。如今也不是做不到对反感之人笑脸相迎,可是虞绍衡对靖王都是不讲情面,她也就没必要逢迎靖王之女。 钟离珊说话之余,总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打量叶昔昭,更不能控制心头那一份嫉妒。 她爱慕到骨子里的男人,不肯给她一丝接近的机会,倾情的是眼前这女子。 今日种种,她看到的是叶昔昭与太夫人一言一行默契亲昵,看到的是叶昔昭的每个笑容都是发自心底。 虞绍衡给了叶昔昭一份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安稳惬意的生活。 叶昔昭也的确有着传言中惊人的美貌,便是她满心嫉妒,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从头到脚、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悦目至极。 美人英雄,成就佳话,岂非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险些为此万念俱灰。但是,她无从放弃,稍稍能迁就,也不会到今时还待字闺中不肯出嫁。 而钟离珊给叶昔昭的感觉,除了最初出于前因而生的反感,闲闲说话时倒也不觉得这人难以相处。 无疑,钟离珊是不屑放□段出言中伤别人的性子,与乔安必是早就不睦才会一相见就针锋相对,对叶昔昭倒是温和有礼。 这倒让叶昔昭觉得这女子愈发可怜了——若非情意倾注在虞绍衡身上,也是能够活得恣意逍遥之人。可若非实在不能放弃执念,也不会到此时也不肯认命。 情字真是双刃,能给一些人多大的欢喜,就能给一些人多重的痛苦。 这日曲终人散时,钟离珊离开之际,含笑询问叶昔昭:“日后我能否时常前来?” 叶昔昭不由腹诽:这话说的……我自然是不想让你登门,可你的身份家世摆在那儿,我还能将你挡在侯府门外么? 太夫人在一旁看到叶昔昭这短暂的犹豫,将话接了过去:“郡主赏光,是侯府的荣幸。只是我这儿媳主持中馈,平日很是繁忙,怕是会招待不周。我平日倒是很清闲,却怕郡主觉得与我说话无趣。” “怎么会呢?”钟离珊笑道,“太夫人不嫌弃我不懂事就好。” 太夫人心里叹息一声,面上自然还是和善如初。 便是因此,觊觎虞绍衡的平安郡主,日后会成为不时出入侯府的座上宾。 叶昔昭与太夫人为此皆是啼笑皆非。如果婆媳两个不是太了解虞绍衡,真要少不得担心会被钟离珊钻了空子。 这天,虞绍衡准时回来,与叶昔昭同去请安,之后回房用饭。 席间,叶昔昭将今日事一一道来。 虞绍衡听了钟离珊的事,无奈之余,很有些不解,“她怎么想的呢?靖王也是真不要脸面了。” 叶昔昭半是打趣半是诉诸实情:“动辄为你寻死觅活的人,为人父的又能怎样?总不能看着膝下女儿为着这等事赔上性命。” “你别介意就是。”虞绍衡笑了笑,又说起乔安的提议,“她想必是在萧旬劝导之下,才有此举,只管放心去看看。” 叶昔昭点头,“好啊。三弟的婚事有了着落,太夫人也能高兴一些,近来这些事都让她老人家愁闷不已,以至于之前生辰时都闭门谢客。”说来说去,太夫人的愁苦都在虞绍筠身上。 刚说完这话,长安过来了。 虞绍衡让人唤他上来说话。 长安脚步匆匆地到了厅堂,语声有些急促:“请侯爷去西城别院一趟——方才别院下人前来通禀,萧大人与靖王世子在那边动手了,此时是何情形,无从揣测。” 虞绍衡拧了眉。 叶昔昭的心也悬了起来。不管虞绍衡如何绝然回绝,靖王府都没有放弃与侯府结亲的打算。否则,钟离炏怎么会寻到虞绍筠所在的别院去。不需想也能料定,钟离炏是没安好心,宁愿不择手段也要将虞绍筠算计到手。 思量片刻,叶昔昭随着虞绍衡站起身来,“我与你同去,情形堪忧的话,还是将绍筠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bug,把钟离珊的名字打成了钟丽珊。钟离是个复姓,在这 文里是皇家姓氏,昨天码字时间歇性的弱智又犯了。刚才已修改。 ☆、第63章 63 虞绍衡与叶昔昭赶到别院的时候,风波已然结束。 萧旬懒懒地卧在院中躺椅上喝酒。 虞绍筠则坐在石桌前,对着一局未解的棋出神。 看到夫妻二人,虞绍筠笑着站起身来。 萧旬却是动也不动,道,“已将那厮打发走了。” 虞绍衡问道,“怎么回事,” “他要闯进院中与绍筠当面说话,我不允,一来二去就动了手。”萧旬喝了一口酒,“放心,他怎么也要躺一个月才下得了地。” 叶昔昭一听这话,放下心来。如果伤了钟离炏的是别人,她少不得会?,模?粞?词遣煌?,br 虞绍衡笑了笑,又问萧旬:“日后要守着别院了?” 萧旬没辙地扯了扯嘴角,“是,我日后就是侯爷的死士,日夜看护别院。” 叶昔昭忍俊不禁。 虞绍衡走到石桌前,看了看棋局,眉峰轻蹙,“还没想出个头绪?” 虞绍筠沮丧地摇头,“若是想出来,我还摆着它做什么?早就唤人请你过来了。” “笨。”虞绍衡笑着抬手,指关节轻轻弹了弹虞绍筠额头。 “你快与大嫂回去吧,别在这里气我了。”虞绍筠推着虞绍衡转身,“你们耽搁久了,娘也会担心的。” 一旁的萧旬与叶昔昭听了,这才知道虞绍筠守着的是虞绍衡给她留下的难题。 虞绍衡见这里真没事,又有萧旬守着,也就放下心来,转身对叶昔昭道:“如此我们就快些回去。” “是啊,”虞绍筠又转身将叶昔昭推向虞绍衡身边,“大嫂别挂念我,快与大哥回去吧。” 叶昔昭点头一笑,“改日再来看你。” 两人折回府中,去太夫人房里回了话。这种事,太夫人迟早会听说,瞒是瞒不住的,只能实言相告。 太夫人听完思索片刻,笑了,“旁人若是强行闯侯府,你们兄弟三个与人动手总是不妥,少不得会被人非议,甚至会被皇上治罪。萧旬却是不同,要做什么全不需顾忌。” 虞绍衡一颔首,“除了萧旬,绍筠身边还有卫先生,在别院也出不了差错。” “正是这个理。平安郡主日后不知何时就要登门,绍筠回来的话,靖王世子若也带着伤借故前来,这日子可就真不好过了。”太夫人笑了笑,“还 让绍筠住在别院就是。” 夫妻两个又与太夫人闲谈几句,这才回到莲花畔。 虞绍衡这段时日都是把公文卷宗带回房里,与叶昔昭相对坐在书案两侧,各忙各的。 叶昔昭核对了一会儿账目,有些不耐烦了,唤芷兰把浸在井水里的西瓜切半个过来。 芷兰很快将西瓜送了上来,另备了两把小勺子。 叶昔昭笑着把盛放西瓜的托盘接过,摆了摆手,“还如往日,余下的半个你们三个吃掉就是。” 芷兰笑着称是退下。 虞绍衡在这功夫忙完了手边事,抬眼见叶昔昭吃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不打算分我一些?” 叶昔昭却是指了指账册、算盘,“今日看着这些心烦,你帮我好不好?” 虞绍衡搬了椅子坐过去,扫了几眼账目,“怎么谢我?” 叶昔昭舀了一小块西瓜送到他唇边,“我喂你吃瓜。” 西瓜入口,凉凉的,很甜。虞绍衡眼中笑意更浓,“好。” 这些事对于虞绍衡来说,是简单的小事。一面帮她清算账目,还能分心与她闲谈。 想起别院里的棋局,叶昔昭一本正经地指责他:“你从不曾与我下过一盘棋。” 虞绍衡笑着瞥她一眼,“今日怎样?” 叶昔昭摇头,“那怎么行,你还没帮我做完这些事呢。” “那你倒说说看,如今是谁更忙碌?” “……”叶昔昭又舀了一小块西瓜送入他口中,“闭嘴。” 虞绍衡先前的话其实是出于歉意,“这一阵苦了你。等我得了闲,好好陪你一段日子。” “你哪有清闲的时候。”叶昔昭对此已经不抱希望了,“我过一阵就不会这样了,你别太辛苦就好。” 虞绍衡不由笑了,点破一个事实:“总是想责怪我,又总是半途放弃。” “是啊,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叶昔昭也笑了,“总是半途心生不忍。” 虞绍衡将她揽到近前,“来,我教你些打理账务的捷径。” 叶昔昭欣然笑道:“好啊!” 虞绍衡从清算账目开始指点她,又将自己看账、查账时的窍门逐一相告。先前碍于她刚接触这些,一点经验也无,先一步指出捷径她未必就能心领神会。如今她已经摸索出了些门道,适时指点再好不过 ,能让她日后事半功倍,不至于将太多光阴耗费在这些事情上。 叶昔昭这才明白,原来很多时候,账面是一看之下就能辨出有无漏洞,全不需费神细细核对。 虞绍衡见她全神贯注地聆听,明眸闪着喜悦的光芒,看得出是全然会意了,不由笑着赞一句:“当真是聪慧,一点即通。” 叶昔昭却有自知之明,“又取笑我。要夫君指点这些的女子,满天下也没几个。” 是从这一日之后,叶昔昭慢慢地将他教给自己的捷径运用到实际事务上,逐步得心应手。 二夫人听说关家的事情后,去找了叶昔昭,说道:“我倒是听说过关四小姐,嫡出,二八年华,样貌比之寻常人算是出众,关家门风也不错。” 叶昔昭笑道:“有你这话我就更放心了。” 乔安那边,隔了两天就命人过来递了请帖,说叶昔昭若是得闲,第二日未时左右去萧府一趟。 叶昔昭当即去与太夫人说了。 太夫人的看法是:“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这么快将事情提上日程,应该是想着早些有个结果。你只管前去。” 叶昔昭也是这看法,当即笑着称是,转而命人回话过去。 第二日,叶昔昭去了萧府。 进到正房的时候,关家母女还未到。 乔安歉然道:“方才细问之下,才知传话的忘了告知那边时辰。我已又命人过去请了,还望夫人不要责怪。” 叶昔昭一笑,“没事,夫人不必计较这些小节。” 落座后,丫鬟奉上茶点。 乔安看向叶昔昭,刚要说什么,就听得外面响起丫鬟急切的语声:“王妃、郡主,你们稍等片刻,容奴婢先行通禀……” “通禀什么?通禀之后不外乎又是推三阻四不肯相见!也不知你们萧府主母哪来的这么大架子!” 说话之人气势很是强硬。 乔安勾出一抹笑,对叶昔昭解释道:“是靖王妃与平安郡主。” 语声未落,靖王妃与钟离珊气冲冲闯进门来。 乔安与叶昔昭起身上前行礼。 “要见你一面可真是不易!”靖王妃一张圆脸紧绷,看向乔安的眼神尽是怒意,随即径自在三围罗汉床落座。 钟离珊也无一点讲究礼数的意思,到了罗汉床另一侧落座。 “ 暗卫统领夫人、永平侯夫人,”靖王妃的视线游走在两女子之间,“你们都在,就更好了。永平侯夫人,前两日在你侯府别院发生何事,你可知晓?此刻便给出个说法!” 叶昔昭一脸无辜,“妾身愚昧,不知王妃所指何事?” 靖王妃质问道:“萧旬在你侯府别院将我儿重伤,你怎会不知?” 叶昔昭气定神闲,“妾身委实不知。”之后又问道,“世子爷缘何去了侯府别院?” “……”靖王妃没办法回答。 钟离珊则在这时提醒道:“伤了我兄长的又不是侯府的人。” 靖王妃立时将矛头转向了乔安,声色俱厉地道:“这两日屡次前来问你要个说法,你却不肯相见,架子未免也太大了!?” 乔安语声平静:“妾身给不出说法,伤人的不是妾身。王妃入府,到底是何意?” 靖王妃冷笑,“何意?萧旬一直不见踪影,王府找不到他,只好来府中询问你可知他下落。” “王妃找错人了,妾身已许久不曾见过萧旬。”乔安环顾室内陈设,“王妃若是想让萧旬略作弥补,看着什么合心意就带回王府。自然,萧旬手下若是不允,妾身也无从阻止。” “……”靖王妃被这番答对气得变了脸色,“王府如何会将你府中这些个东西看在眼里!” “如此更好。” 钟离珊看不下去了,冷冷瞪视乔安,“你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在与谁说话!” 乔安抿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妾身有自知之明,知道话不中听,可是男子在外面的是非,王妃、郡主却要找一个妇道人家讨说法,这是哪来的道理?” 靖王妃站起身来,怒道:“看你这意思,是立意要与王府撕破脸了?” 乔安失笑,“萧旬已将世子爷重伤,难不成王妃还指望着两家一团和气常来常往?” “好,这话你可记住了,来日不要后悔。”靖王妃举步向外,“我们走!” 乔安笑意渐浓,“不送。” 一番扰攘过去之后,乔安与叶昔昭重新落座,丫鬟换了茶点,每个人都是平平静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乔安抬手指了指茶盏,“夫人尝尝看,这是丫鬟跟我姐姐学着烹制的,倒是有些新意。” 叶昔昭笑着点头,啜了一口茶,竟品出了梅花的香气,不由微微挑眉,“这样的节气 之下,怎么会有梅花清香?” 乔安道:“我姐姐最是擅长这些,到底如何做的我没问过。只知在夏日能喝到含着梅花香气的茶,而在冬日却能喝到有着荷花香气的茶。” 叶昔昭由衷赞道:“果真是心思巧妙。” 乔安苦笑。 叶昔昭想,这份苦涩是因为乔宸不能出声言语么? 之后,关家母女到了。 乔安在中间引见。 礼部侍郎夫人蒋氏面目柔和,是看起来就很容易接近的妇人,说话也是温和有礼。 关四小姐闺名四娘,身段不胖不瘦,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肤色白皙,脸颊则是白里透红,唇角天生微微上扬,不笑也似挂着笑容。关四娘不是万中挑一的美人,却是再讨喜不过的样貌。 叶昔昭打量之后,心头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她了。为着避免蒋氏觉得她不易相处,闲话家常时,她一直是笑盈盈的。 关四娘则是明显不知所为何来,并不怎么掩饰自己见到叶昔昭的惊讶与仰慕。前两年,风华无双的永平侯大婚时,叶昔昭是多少闺中女子嫉妒、痛恨的人。在如今,夫妻二人是诸多闺中少女无缘见到的,只能通过别人之口想象那对璧人的风采。关四娘也不例外,是以,视线总是不自主地追随叶昔昭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当叶昔昭含笑看向她时,便会因为肆意打量而露出不安赧然的笑。 蒋氏原本以为今日前来的是侯府老太君,全没料到过来的是叶昔昭。却也很快释然,看出的是老太君对叶昔昭的倚重。她又怎么会不明白,谁嫁给侯府三爷都是一样,日后不见得要让老太君自心底喜欢,却一定不能让叶昔昭反感。 除此之外,蒋氏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叶昔昭高傲冷漠的性情,最重要的是,叶昔昭的确是有资格对人疏离冷淡。可是今日闲谈多时,却只觉得眼前人言辞婉转悦耳,神色温和有礼。她想,可见传言误人,的确是不能放在心里。 乔安在一旁看着,三个人的心思落在她这局外人眼中,自然是一眼见分晓。 蒋氏与关四娘道辞离开之后,乔安送客回来,多看了叶昔昭两眼,笑道:“再过些时日,夫人想必就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了。” 叶昔昭笑着明知故问,“这话怎么说?” 乔安只是道:“女子本该如此,如我这般对何事都不耐烦的,终究是少之又少。”之后便谈及正事,“夫人觉得四娘怎样?” 叶昔昭如实道:“我是自心底觉得很好,可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还要回去禀明太夫人。” “我明白。”乔安道,“来日太夫人若是有意见见四娘,夫人可将我这边忽略,直接命人把帖子送到关府就是。” 叶昔昭看住乔安,笑着叹息一句:“你还真是对何事都不耐烦。” 乔安被引得笑了,“本就没骗你。” 不知不觉间,两女子说话就随意了许多。 叶昔昭又道:“想让我把你忽略也是不成。太夫人若无异议,我还是要过来请你在中间传话,两家都无异议之后,侯府再请人去提亲保媒——到那时,我才能不再惹你心烦。” 乔安点点头,“好。被你烦着倒也是趣事一桩,尽管随时前来。” 叶昔昭这才告辞。因着与太夫人相处越来越随意,回府后也没回房更衣,便去了太夫人房里。没想到的是,孟氏竟在太夫人房里,两个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进门后讶然失笑。 “昔昭回来了。”太夫人解释道,“丞相夫人可不是来看你的,是专程找我来作伴说说话。” “是么?”叶昔昭听了这话,很是高兴,脚步轻快地到了太夫人身边,低声问道,“那么,您没背着我抱怨我有多笨多不懂事吧?” 太夫人被引得呵呵地笑起来,抬手拍拍叶昔昭的小脸儿,“你这孩子……我夸你还来不及,哪来的抱怨。方才还在说你这段日子累得人都瘦了些。” 孟氏在一旁看着婆媳两个这般亲昵,自心底为女儿高兴。看看天色,起身道辞,“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过些日子再过来。” 叶昔昭不由叹息,“看看,果真是把我晾在了一旁,见到我就忙不迭要走。” 亲家两个又为之笑个不停。 末了,叶昔昭送孟氏出门。 孟氏携了叶昔昭的手,“看你如今的情形,我是真的放心了。可也不要太累,你可是真的瘦了些。” 叶昔昭柔声道:“刚接过这些事,多少有些吃力。但是侯爷时时帮衬着,已经适应了,您别担心。日后没事还真要不时来侯府坐坐,太夫人如今也没什么事,很是清闲。” 孟氏不由感叹道:“你大嫂是一进相府就如你今时这般,可偏偏你大哥还不能让我全然放心,仍是不敢让你大嫂主持中馈——你大哥若是还如以往挥霍,私底下总与你大嫂拿银两,不需多久家底就空了 。我享清福的日子,还远着呢。” “近来我大哥不是好些了么?” “好几年养成的恶习,怎能只看朝夕就放下心来?”孟氏苦笑着摇头,“还是要观望个一两年再说。” 叶昔昭赞同地点头,“是该如此。” “不说你大哥了。”孟氏转移了话题,“你也听说了吧?近来你爹不时在午间请侯爷到相府,两个人一面用饭一面说话,可是今非昔比了。” “这多好啊,他们和和气气的,我们也就不需担心什么了。”叶昔昭这么说着的时候,在心里腹诽一句:那厮竟不曾提过这些。 “是啊。”孟氏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首饰匣子,“这是你前些日子让我请能工巧匠打造的物件儿,今日顺便带了过来。” 叶昔昭接过,打开来看了看,眼波分外柔软。 孟氏离开之后,叶昔昭返回去,与太夫人细说了关四娘的事。 “你看着合眼缘,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太夫人道,“让我见见也行,你看着安排就是。” 由此,叶昔昭回到莲花畔之后,就吩咐夏荷,一两日遣人去关府传话。 晚间,叶昔昭没什么事。虞绍衡处理公务的时候,她坐在绣架前绣那副字画屏风,不时与他说说话。 虞绍衡得知她对关四娘印象颇佳,笑道:“合眼缘是最好。娘也满意的话,秋日就让三弟成婚。” 叶昔昭对此却是另有打算:“还是先问过三弟是什么打算——他最近除去出门应酬,终日留在家中苦读,看起来是有意先得功名再娶妻。婚事先定下来,太夫人就很高兴了,不需急着成婚。” “有道理。”虞绍衡对此事的态度是怎么都好,“其实就算三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也不需担忧前程,他只要存了进取之心,就不愁没有出路。就算我不便出面,还有二弟帮他筹划前程。” “也对。”叶昔昭觉得他这话也在理,“日后我再与太夫人细细商量。”看他就要处理完手边事,去寝室取了件东西,又到了他近前,腻到他怀里,“闭上眼。” 虞绍衡有点意外,“为何?” “听话就是了。”叶昔昭吻了吻他眼睑,“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虞绍衡也就阖了眼帘,片刻后,觉出颈间多了一样东西,睁开眼来,敛目相看。 精心编织的红色丝线下,是一个坠饰,银质圆环中间, 镶嵌着一朵以鸽血红宝石雕刻而成的海棠花。 叶昔昭环住他颈子,“以往也没送过你什么。你喜欢么?” 虞绍衡将坠饰拈起,又细细看了片刻,语声没有波澜:“为何赠我此物?” 叶昔昭很不满地看着他,“你猜不出?” “我以为,海棠,是困扰你太久的一块心病。” 叶昔昭笑容明媚,“今日我将这块心病丢给你了。你要么也当成心病,要么就如我一般——庆幸。” ☆、64 64 虞绍衡凝视她良久,笑意温柔漾开来,“我有过心病,却非海棠,是什么你该清楚。” 叶昔昭知道他的心病是唐鸿笑,坦然笑问,“那现在痊愈了没有,” “自然。”虞绍衡将她环紧了一些。 她被他在海棠苑看到,被他强娶,有过长达两年的不甘抵触。可是到如今,她却对此心怀庆幸,给他一份安逸光景。还有什么比这更弥足珍贵,还有什么不能因此全然释怀。 虞绍衡扣住她后颈,将两人距离拉到最近,吮吻她唇瓣一下,舌尖欺入,给予绵长的亲吻。 不含u念,唯有无尽的温柔。 夏荷急匆匆上楼的脚步声将室内温馨打断。 叶昔昭慌忙起身离开他,又将吊坠帮他放入衣领。 夏荷边走边通禀道:“侯爷,萧大人正向莲花畔而来,看起来极为恼火,怕是出了什么事。” 虞绍衡神色一整,“好生款待,我这就下去。” “是。”夏荷又急匆匆反身下楼。 虞绍衡起身道,“你先歇息。” “嗯。” 虞绍衡到了楼下,刚落座,萧旬就进到门来,也不落座,蹙眉道:“我要被气疯了,你得帮我想想法子!” “你还有心急的时候?”虞绍衡失笑,“坐下细说。” 萧旬强按下暴躁的情绪,落座后道出缘由:“我这几日,不是在宫里,就是在你侯府别院。靖王府的人不去找我,却跑去了我府中闹事!先去的是靖王妃与平安郡主,乔安没给她们好脸色。这两个毒妇回去之后竟生出了祸心,今夜她们让靖王次子、三子带着一群侍卫闯进了我府中,要将乔安带出府。巧的是我今夜有事,人手全部调出去了,拳脚不错的只有我二弟和几名家丁。他们哪里是王府侍卫的对手,我二弟这次拼尽全力才让乔安无恙,却受了重伤。” 虞绍衡听了,道:“以牙还牙不就行了?这不是你做惯做熟的么?” 萧旬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早就打人打得麻木了,打回去解不了气!我已被气得头脑不清了,你得帮我拿个主意,我要的是撕了靖王府的脸面!” 发妻险些被人强带出府失了清白,手足又受了重伤——换了谁也会万般窝火。只是……虞绍衡敛目思索片刻,还是不能相信萧旬被气得没了主张,淡淡笑问:“你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说。只要不是 太荒唐,我都不闻不问。” 萧旬听得这话,身形放松下来,终于现出了笑意,“此话当真?” “当真。” “我要用靖王世子做文章。”萧旬身形向后仰,倚着座椅靠背,“有一个人,与你侯府相关,我要借来一用。别的你只管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不会给你惹出麻烦。” 虞绍衡想了想,微一颔首,“有分寸就好。” 萧旬听了这话,情绪更佳,起身道,“走,与我回府。我还有不少事要你帮忙拿个主意。” 虞绍衡吩咐夏荷告知叶昔昭,之后与萧旬出门。 虞绍衡只要被萧旬唤走,通常都会彻夜不归。这一晚亦是。 夏荷因为在一旁服侍着,将两人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第二日,她将萧旬二弟负伤之事告诉了叶昔昭。 叶昔昭暗叹靖王妃竟是这般猖狂。 对于萧旬的打算,因为他说的隐晦,夏荷转述的时候是一头雾水,叶昔昭一时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萧旬其人,从来是暴躁狠戾,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放弃了打斗的方式,日后要用的报复手段,恐怕是要让钟离炏颜面尽失。 这样的推测之下,让叶昔昭没有耗神猜测,安心等待好戏上演。 过了两日,蒋氏带着关四娘应邀来到侯府,太夫人与叶昔昭全程和颜悦色地招待母女二人。 这一次,关四娘分明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神色间透着一份羞涩。 叶昔昭没来由地想起了虞绍筠的一些话,心头生出一份怅然。的确是,这世道,女子从来不能自己做主婚事。抱着随遇而安的心绪还好过一些,若是存着一份幻想甚至是奢望,日子反倒会过得艰难。 而门第、权势低于夫家,在一些小节上就要低头迁就。关四娘的出身其实很不错了,只是因着侯府的三代荣华、今时权势、姻亲好友,便使得她在嫁与虞绍桓的前提下,先一步过来让太夫人看看样貌举止。太夫人喜欢,亲事就成了;太夫人不喜欢,此事到此为止。 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件事的关键在于蒋氏。蒋氏愿意迁就,关四娘就无从选择。 叶昔昭只希望,关四娘与虞绍筠一样,可以随遇而安。 这件事的结果并无悬念——蒋氏与关四娘离开之后,太夫人笑呵呵地道:“我就说,我看不看都是一样,你的眼光差不了。那孩子 不错,余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叶昔昭笑着称是。 这日黄昏,她去往太夫人房里的时候,走出月洞门,看到了虞绍桓。 “大嫂。”虞绍桓上前施礼。 叶昔昭笑问:“三弟可是听太夫人说了什么?” “正是。”虞绍桓低声道,“太夫人今日与我说了关家那边的事,又说婚事已交给大嫂了。” 叶昔昭研读着他的神色,看不出个头绪,便直言问道:“三弟可是对婚事有异议?” “不是不是,”虞绍桓连连摇头否认,之后才道,“不瞒大嫂,我是想,能否先将亲事定下,给我些时日用功读书。”说着话,神色多了一份不安,“如今我们兄弟三个,只我一个一无是处……我也知道,在这里说这种事不妥当,应该去莲花畔,却又不知大哥回没回来,更担心大哥会觉得我有心违背大嫂的决定……” 叶昔昭暗自失笑。三弟、四妹都把虞绍衡当成了瘟神一样的人物,大事小事都想避开他。 虞绍桓又急着补充道:“大嫂若是觉得我的话没道理,只当没听过就好,能不能……能不能不要知会大哥?”宋歆瑶给他的阴影太重了,宋歆瑶的父亲又曾上奏弹劾叶相,险些让他大哥被连累,他总觉得自己虽然没做什么,很多事却是因自己而起。种种相加,已经使得他无颜在虞绍衡面前提及与婚事有关的话。 叶昔昭忙道:“我之前看你用功读书,也看出了你的心意,眼下这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虞绍桓这才神色一缓。 叶昔昭又闻言道:“婚期我届时去问过你的意思再定。至于别的事,你也不要担心。”沉吟片刻,觉得还是把虞绍衡的心思告诉他更妥当,“你大哥说过,只要你有进取之心,侯府就不会让你无所事事,不要为此事为难自己。” 虞绍桓面上一喜,“多谢大哥大嫂。” 叶昔昭微笑,“没别的事,就快去太夫人房里请安吧。” “是!”虞绍桓步履轻松地走了。 行至太夫人院外时,二夫人与丫鬟走在前面,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要进院门时,瞥见了叶昔昭,笑着等在原地。 叶昔昭笑着走上前去,“今日倒是赶得巧。” “可不是么。”二夫人一面缓步走着,一面说起方才听闻之事,“今日,我爹娘将齐姨娘与我庶姐扫地出门了。” “哦?”叶 昔昭稍有惊讶,“怎么会这么突然?” “我也正奇怪呢。”二夫人抚了抚额,苦笑道,“说起来,我爹娘还真不是果决的性情,优柔寡断已成习,否则先前也不会让我左右为难了。今日却是奇了,将齐姨娘这些年的过错一并清算,且是证据确凿,看起来竟像是早有准备。” 叶昔昭目光微闪,笑道:“说不定是早有此意吧?” “这话大嫂自己都不信吧?”二夫人笑了笑,“过两日我回娘家看看,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也好。” ** 这一日,叶昔昭去了西城别院,给虞绍筠带去了两件亲手做的衣服、几样糕点。 时近正午时,与虞绍筠一起去了厨房,准备午间饭菜。 虞绍筠遣了一众下人,一面切菜,一面低声道:“大嫂,明日我就要回府了,你遣人来接我回去。我入宫的日子……也不远了。” “……”叶昔昭心底早就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不愿意让自己想得太清楚。 虞绍筠手里的刀顿在案板上,侧头看住叶昔昭,语声更低:“皇上……已来过别院几次了。我也是才知道,他安排太医前来为我诊断时,就乔装成了一名太医。只是我当时意识混沌,无从知晓。” “那么……”叶昔昭无意识地应声,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虞绍筠抿出个微笑,“早晚都有这一天。他几次前来,不外乎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就想着先把我收服,却不知我从初时到如今都无所谓怎样。这几次一起说说话,他听我弹弹琴,赏我些合心意的物件儿——也不外乎是这些可有可无的收买人心之举。” 帝王想讨得一个女子欢心,往往是至为轻易的事。虞绍筠所谈及的这些,足以使得一些女子将那男子放在心底。但是对于虞绍筠来说,却是可有可无。 原因是什么?只因她是虞家人,生就了一副傲骨,不能被任何人收买、收服。只因她要进宫是为家门,那男子是谁并不重要。 叶昔昭心酸难忍,“我是真不愿意看到那一天,总是担心你。” 虞绍筠却漾出平宁笑意,到了叶昔昭近前,挽住她的手,“我日后如何,还是要看大哥。你不会不明白,我进宫之后,不论到了什么地位,与娘家还是要相辅相成,才能共享安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只求你日后多多体恤大哥,他自少年到如今,一路走来委实不易。” “我明白,我会的。” “那就好。”虞绍筠挂上俏皮的笑容,揉了揉叶昔昭的脸,“大哥这些年来,照拂家人是出于肩上责任,最在意的恐怕只有你和娘。你这般为我心酸的小模样儿,可不要被大哥看到,他会更难过的。” 叶昔昭点头一笑,“不会,你放心。” 便如此,第二日,虞绍筠自别院回到侯府。 过了两日,皇上的旨意到了。 阖府接旨时,叶昔昭听着宣旨太监拖着长声的尖利嗓音,心绪恍惚。 上一次,听到这种语声时,是她嫁入侯府当日,皇上册封她为诰命夫人。那时她满腹茫然,对于因为嫁给虞绍衡才得来的头衔无动于衷。 今日,皇上在下旨册封虞绍筠为丽妃同时,派遣一名宫人到了侯府,负责教导虞绍筠宫中规矩,命虞绍筠十日后进宫。 虞绍筠此生归宿,尘埃落定。 叶昔昭看得出,太夫人与虞绍衡心绪欠佳,却是无从安抚。她只能继续进行手边事宜,如常度日。 因着虞绍桓与关四娘的婚事,叶昔昭第二次去了萧府。 ** 听闻叶昔昭到了府中,乔安正要出门相迎的时候,萧旬却意态闲散地步入房门。 乔安一见他就是满腹的火气,回身落座,漠然道:“倒是奇了,你来做什么?” 萧旬险些发笑。的确是,他们夫妻两个,一两个月不谋面是常有的事,相见之后不争吵却是罕见之事。他径自落座,漫不经心地道:“我来不得?” 乔安看都不看他了,“长话短说,我要待客。” 萧旬取出几张银票,放在一旁的高几上,“这半年,你又贴补了不少家用,这些你先收下。” 乔安命丫鬟将银票拿来,算出数额后,冷冷一笑,“不够。” 萧旬不由拧眉,“不是与你说了,先将这些收下,亏欠你的来日再让管家交给你就是。” “统领大人,”乔安看向他,“每一次你都这么说,哪一次说到做到了?把我当几岁的小孩子来哄么?” 萧旬听着这话刺耳,不耐烦地反驳:“你缺钱花,只管命人找我去要,我怎么知道你到底贴补了外院多少银两!” 乔安转而吩咐丫鬟:“吉祥,把账册拿来,把知情人也全部唤到房里。” “我跟你说话怎么就这么费 劲!”萧旬瞪着她,“你只管告诉我外院欠内宅多少银两就是,拿什么账册、传唤什么下人?!你见过哪一家是这么过日子的?!” 乔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上一次我告诉你,你二弟、四弟在外打架生事,强抢了内宅两千两拿去弥补被伤之人,你是怎么说的?说我这个当家主母简直就是个废物,还要我拿出凭据来。今时我要你看账册、传唤证人倒是多此一举了?” “……” 萧旬必须得承认,萧家门风彪悍,包括他在内,四兄弟就没一个省油的灯,动辄出手伤人已成习。而乔安,对这一点简直是深恶痛绝,因为他的三个兄弟会软磨硬泡或是强行抢得内宅银两去平外面惹下的祸事。 沉吟片刻,萧旬道:“不说这些了,你因着我们四兄弟亏空了多少银两,算出个总数来,告知管家,他如数交到你手里就是。” 乔安却问道:“你指的是这半年,还是我与你成婚之后的总数?” “你怎么总是钻牛角尖呢?”萧旬又心烦起来,“明明外院内宅都是一家,银子划过来划过去不都是我手里的?不论亏欠了内宅多少,你给管家个总数就是了,便是你将我手里的银子全部拿去,我还能说不行么?” 乔安冷笑出声,“你手里的银子?若非我与管家拼死拼活地帮你赚取银两,家底早就被你输得一干二净了!” “胡说八道!”萧旬一听这话就是满腹的火气,“我这一辈子也就与绍衡赌过一次,而且那是在你进门前几年的事,你总惦记着这宗事做什么?真是闲出了病!” “你才是胡说八道!”乔安眼中尽是寒意,“你与你那债主的确是只赌过一次,可你输掉的却是你爹娘半生积攒下的古玩字画!那是你一个人的么?你下面三个兄弟从内宅拿银两时总是搬出这理由,换了你是我又能怎样!?” “强词夺理,告诉了你多少次不要理会他们?!”萧旬语气也随之加重,“怎么总是当做耳旁风!” “我的确是不理会,可我架得住他们强行拿走银票么?” “你不会及时告诉我么?” “我倒是想,无奈的是,你萧大人忙得要死,我轻易都见不到人!” “……”萧旬险些又被噎得无从答对,缓了片刻才道,“谁叫你看到我就没个好脸色的?” “谁叫你天生面目可憎!” 萧旬险些就被气成剁了尾巴的猫,忍了半晌,才勉 强出声缓解僵局,“罢了罢了,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都是我的不是总成了吧?” 乔安不为所动,“你四弟整日里问我要一幅兰竹图,说那幅画价值连城,还说你我若是拿不出,就要兑换了银两,你们四兄弟平分。” “除了关乎银两的事,你能不能与我说些别的?”萧旬怒极反笑,“那幅画我已输给了绍衡,你们若是惦记着,就去找他要吧。” “我分明记得,你说过要在我爹五十寿辰上用兰竹图作为贺礼。” 萧旬讶然,“我对你说过这种话么?” 乔安似笑非笑,“自是不曾与我说过,与旁人说过,我一不留神就听到了。” 萧旬语声一沉,“乔安,你不与我争执,日子就过不了了,是么?” “这话说的,倒是我无理取闹了?”乔安越是与人争执的时候,意态越是放松,此刻甚至漾出了愉悦的笑容,“别人要娶谁,干你何事?你与人立什么赌约?立赌约也罢了,我嫁了你之后,凭什么终日被这些事烦着?” 萧旬忍无可忍,站起身来,到了乔安近前,探手用力捏住了她下颚,“凭什么?因为你当初选择嫁给我,就活该被这些事烦着!因为我娶了你,就活该这么久都要忍受你的冷言冷语。乔安,这就是你我的命,你还是趁早认了为好!” 语毕,他将她轻轻一推,快步出门。到了门外,却是脚步一滞。 叶昔昭投向他的视线,满带疑惑。 “嫂夫人……”萧旬上前,躬身一礼。他不知道这女子知不知道赌约之事,是以,也就无从解释什么。 叶昔昭收回视线,侧身还礼。 萧旬沉吟片刻,问道:“嫂夫人可有什么要问的?” 叶昔昭抿唇微笑,“没有。萧大人尽管去忙正事。” 萧旬也只好步出房门。 丫鬟通禀后,叶昔昭进到厅堂。她前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虞绍桓与关四娘的婚事。 乔安心知肚明,在听得叶昔昭说太夫人也很中意关四娘之后,当即给出答复:“我尽快知会关府,你尽管安心等着。” 叶昔昭说完正事,无意逗留,起身道辞时,终是忍不住问道:“方才到了外间,因着夫人已经得知我正前往正房,也便阻止了丫鬟通禀——听闻你与萧大人的谈话,实属无意。我只想问一件事,侯爷与萧大人长达几年的赌约——” 乔安 笑了笑,“因你而起。详细缘由,夫人不妨回去问问侯爷,我不是十分清楚细枝末节,也就不便细说什么。” “已足够,多谢。”叶昔昭道谢之后,回到侯府。 这一日,在旁人看来,她一如往常。可在她心底,却是急于见到虞绍衡。 可虞绍衡却被公务绊住,不能及早回来。 晚间,叶昔昭歇下之后,了无睡意,一直无意识地看着门口屏风。 二更天,虞绍衡才踏着萧索的月色回到莲花畔。更衣沐浴,歇下之际,才发现枕边人未睡,一双明眸盈着探究,细细看着他。 “怎么了?”他欺身过去。 叶昔昭的手落在他肩头,“告诉我一件事情之前,别碰我。” 语声很平静,因为太平静,透着冷漠。 虞绍衡惑道:“什么事?” “你与萧旬长达几年的赌约。”叶昔昭看住他,“你告诉我,为什么旁人会说,赌约是因我而起?” 虞绍衡蹙眉,“哪个跟你说的这些话?” “哪个也不曾有意告知,是我无心听闻。”叶昔昭有些困惑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以为你是在海棠苑看到了我,之后就去了外院找我爹提及婚事,甚至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可你分明说过,那个赌约是长达几年之久……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了。” 虞绍衡沉吟片刻,“我的确是在相府海棠苑见到了你,当即立意娶你,这一点不需怀疑。” 叶昔昭闻言,愈发困惑了。 作者有话要说:初相识的情节就要出现了哦,应该是以题外话番外送上。 之后正色宣布:炸!霸!!王!!! 霸王的孩纸看不到倾心番外,霸王的孩纸木有肉吃! 嗯嗯!我没开玩笑哦~ ☆、65 65 之后,虞绍衡道,“至于别的,我不想说。” “为何不想说,” “不想说。我问心无愧。” “……” “……” “那就睡吧。”叶昔昭语声宛若叹息,语毕,转身背对着他。 虞绍衡板过她身形,将她松松揽入怀中。 叶昔昭没挣扎,却是无声叹息。 虞绍衡说道,“有些事,弄个清楚明白做什么,你会因此改变与我携手一生的心意么,” “自然不会。只是会心怀疑虑罢了,我是你的枕边妻,却曾被你用来与人打赌——说心底话,我心里很不痛快。” 虞绍衡因为她的坦诚犹豫了片刻,随即苦笑,“让我从何说起?有些话,我真没办法说出口。” “那就不说了。”叶昔昭勉强让语声显得轻松一点,“这么晚才回来,你也累了,睡吧。” “好。” 之后,叶昔昭真就没再提赌约的事。虞绍衡见这情形,自己又本就不愿谈及,也就将此事有意忽略。 这一日,叶昔寒到了侯府。 叶昔昭见他眉宇间盈着一份喜悦,不由打趣道:“升官了么?” 叶昔寒失笑,“正相反。过几日,我就要动身前往蜀地,出任宣抚使。” “去那里?”叶昔昭不由蹙眉,“你自幼生长在京城,去了那边能习惯么?” 叶昔寒不以为意,“别人在那里打仗都没事,我只是去做官,怕什么?” 叶昔昭听了这话,想起虞绍衡曾在那里征战的事,又问:“是爹与侯爷——” “不是。”叶昔寒笑着摇头,“是我自己请命降职去往蜀地,你别多想。”之后又解释道,“我总等着爹帮我谋划前程也不是法子,痛定思痛,不如自己寻个去处历练一番——那里是永平侯曾经征战之地,爹在那里的熟人也不少,想约束我再容易不过。” “……”叶昔昭哑然失语,沉了片刻才问道,“你只身前去么?” 叶昔寒温和一笑,“你大嫂随行。” 叶昔昭稍稍心安。 叶昔寒转而提起钟离炏,“靖王世子被萧旬重伤,右臂是废了,这辈子再也用不了兵器,据说连筷子都拿不起了。又是因侯府中人而起,靖王府与萧府侯府的仇是结到了明面上。你日后 不论去往何处,都要格外谨慎,靖王府一向手段恶毒,你不要被这些事情殃及才是。” 叶昔昭点点头,“侯爷已经派遣了人手加以防范。” 叶昔寒神色一缓,“而靖王世子,这两日带着伤呼朋唤友,出入酒楼豪饮,消沉颓废之至。”又笑,“也在情理之中,萧旬下手着实太狠了。” “这倒是。”被人这样狠狠地教训完,却是有苦难言,换了什么人,一时间也无从接受。 随即,叶昔寒站起身来,叮嘱一句:“我动身之前,你回趟娘家。” “我会的。” 叶昔寒告辞,“是抽空过来看看你,手边还有不少事。” 叶昔昭起身送出门外,看着叶昔寒的背影,心里酸酸的。随即强打起精神,去了虞绍筠房里。 这几日,虞绍筠赶着将那副花开富贵绣完,想在进宫之前送给太夫人。而在日后,再给太夫人什么,不再是送,是赏。同样的,别的亲人亦是如此。 虞绍筠看到叶昔昭进门,抬眼笑了笑,“还差一点就绣完了。”又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椅子,“坐。别挑我的理,这两日与谁都是一边做绣活一边说话。” “看看,眼里都有血丝了。”叶昔昭却走到近前,细看着虞绍筠一双明眸。 虞绍筠毫不在意,“没事,忙完这个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叶昔昭知道这是虞绍筠对太夫人的一片孝心,也就没再说什么,回身落座。 虞绍筠一面飞针走线一面问道:“这几日都没看到我大哥,他又忙什么呢?” “他——”叶昔昭笑了笑,“他忙什么怎么会跟我说?”而且这两日她总是没心情与他说话,刻意早早歇下,醒来时他已又起身走了。白日里相见,说过的话相加也不超过十句。 “明知道日后见面都不容易,他也不来看看我。”虞绍筠蹙了蹙眉,“你回去帮我带话给他,让他得了闲来我房里。” “好。”叶昔昭心里也是有些嗔怪虞绍衡,便是再忙,也该在这时候多与虞绍筠说说话。 这日晚间,她循例早早沐浴,歇下之前吩咐了值夜的丫鬟,见到虞绍衡回来之后,把虞绍筠的话带到。 夜半,意识混沌中,听到了虞绍衡返回、丫鬟低声通禀的语声。 过了些时候,感觉到他在身侧无声无息歇下。 又过了片刻,他坐起身来。 叶昔昭睁开眼睛,瞥见他在黯淡光影中起身,举步离开寝室。 听声音,是去了走廊。 叶昔昭没了睡意。 她听着自鸣钟的声响,自丑时到寅时,他依然没有回来歇息。 去做什么了? 她坐起身来,随意用手指梳理了长发,整了整寝衣,转到厅堂通往走廊的雕花木门前。 虞绍衡坐在竹椅上,意态悠闲,望着楼下景致,却是神色寂寥。 瞥见她身影,勉强勾出一抹笑,要起身,“这么早就醒了?” 叶昔昭走过去,按住他肩头,“坐着吧,我陪你。” 虞绍衡也没再说什么。 叶昔昭坐到一旁,打量他神色,“这几日都是如此么?是不是为了绍筠?” 虞绍衡当然不会承认,“不是。公务繁忙,要思量的事情太多。” 叶昔昭苦笑。有些人能对身边人轻易提及心病、愁苦,而他无法轻易提及。 夫妻二人不再说话,无言对坐至寅时过半,虞绍衡起身,手势带着些迟疑,碰了碰她脸颊,“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嫁给我与嫁给任何人都无不同?” 叶昔昭一惊,“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的?” 虞绍衡平静地诉诸事实:“我一点耐心也无,对你、对手足皆如此。你们对我误解时,我做不到诉诸实情为自己解释。有些话就在心里,可我说不出。任何人娶了你,都不会让你欢欣时少烦恼多——有时候我会想,是我误了你,也误了别人。” 叶昔昭惊讶转为震惊,她缓缓站起身来,“你到底是怎么了?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虞绍衡缓缓摇头,看看天色,“我该走了。” 叶昔昭因着他眼底的失落、挣扎、自责忧心不已,在他转身入门时追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你别这样,我真看不了你这样子。你不想提的事,我会忘掉,以后都不再提不再想。你……你高兴一点就好。” “没事。错不在你,不需迁就我。”虞绍衡反握住她的手,“晚间我尽量早些回来,等我。” 叶昔昭点点头。 虞绍衡揉了揉她的小脸儿,“快回去睡一会儿,我真该走了。” 叶昔昭只得依言转去寝室,躺在床上,又如何睡得着。想不通他之前一番话所为何来,能确定的是他心绪有些消沉。 ** 这一日,朝堂之上,钟离烨听闻了一件趣事,也可以说,是个天大的笑话—— 昨夜,几名官宦子弟、两名言官相聚于一间酒楼饮酒,至夜半相形离开时,经过一间上房,听闻里面女子有哭闹声。人们便以为是哪家纨绔子弟在ia戏良家女子,便闯进房里抱打不平。 万万没想到的是,里面的男子是靖王世子钟离炏,ia戏的女子脸上一块偌大的胎记,样貌实在是……实在不似钟离炏能够看得上眼的。 可是当时女子衣衫被扯得七零八落,泣不成声,这样子便说明果真是钟离炏强人所难。 后来人们强行阻止了钟离炏,又问过那女子,得知她本是出自书香门第的庶长女,闺名柳玉平,因被庶母连累,前两日被逐出家门了。 钟离烨敛去眼中笑意,看向面色青红不定的靖王,沉声问道:“靖王,可有此事?” 靖王出列恭声回道:“臣还不曾听闻此事。” “世子这几日行径荒唐,朕早已有耳闻。却不想,还未出言告诫,便生出这等事。”钟离烨又问道,“靖王世子何在?传其上殿!” 等待钟离炏上殿时,钟离烨坐在龙书案后,细看手边奏折。官员们在下面窃窃私语,有的只觉骇人听闻,有的则是觉得匪夷所思。 钟离炏迄今为止,虽然平日挥霍无度,行径嚣张,却一直洁身自好,先后两次提亲的女子,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其一是萧旬之妻,其二是即将进宫的永平侯府千金。以如今与他有染的柳玉平的样貌,他便是醉得不辨南北,也没道理生出轻薄之心。恐怕是,被人摆了一道…… 靖王一直垂头看着脚下,自知靖王府的脸面是荡然无存了,而在这时却不能恼羞成怒,反而要极力平静下来,分析局面,为日后做出打算。 他的儿子他了解,不可能做出这等事。出了事,自然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而那个人是谁,想都不需想——必是萧旬无疑。 可萧旬又是皇上的心腹,他的儿子之前求娶的又是今时被皇上宣召入宫的虞绍筠……靖王一时弄不清楚的是,这到底是萧旬恶毒的报复,还是皇上授意的。 钟离炏上殿时,带着极力克制的怒火,面圣时的语调却是恭敬之至。说话时飞快看向靖王,父子二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之后,钟离炏诚声道:“微臣最后行径荒唐,平白辱没了良家女子清白,还请皇上降罪。” 一 上殿不顾多数人嘲弄的神色,不为自己辩驳一句半句,可见也是个惯于审时度势的。钟离烨先是疑惑,视线落在了钟离炏包扎着的伤手上——这般理智的人,先前怎么会不管不顾地与萧旬大动干戈的?片刻就释然,萧旬那厮要讨谁高兴是难上加难,要把人气得暴跳如雷的功夫可是炉火纯青。 靖王此时也适时道:“是臣管教无方,才有了这孽障的荒唐之举,请皇上一并降罪。” “降罪倒也不必。”钟离烨悠然问道,“只是良家女子的清白毁在了世子之手——你们总该给那女子一个交待。” “……”钟离炏暗自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却是如何也说不出。 靖王也是沉吟片刻,才恭声道:“臣尽快着手此事,将那女子迎入府中,虽说只能给个世子侧室的名分,可王府会不遗余力地善待。” 钟离烨漫应一声,“如此甚好。” 靖王又道:“臣府中出了这等丑事,皆是臣管教无方,即日起,臣闭门思过,等候皇上降罪。” 钟离烨轻轻一笑,“靖王言重了。”却也没有反对。 ** 萧旬在府中书房,第一时间得知了靖王父子在金殿上的事,眯了眸子轻轻一笑。 记起今日是乔安生辰,再念及前几日发生的口角,蹙了蹙眉,找出几张大额的银票,又找出几个金元宝,去了正房。 乔安正在与管事妈妈对账,对他视若无睹。 萧旬将人全部遣了下去,到了乔安近前,将银两、金元宝放到她面前,“还账,权当生辰礼了。” “多谢。”乔安看了看眼前的东西,眉目舒展一些,之后问道,“哪儿来的?” “私房钱。” 乔安扯扯嘴角,“谁的私房钱?” “这不是废话么!难不成我还会去盗取别人的私房钱还你的帐?”萧旬意识到自己被被她气到之后,舒出一口气,“混账东西,哪天我死了定是被你气死的。” “这倒是巧了,我也总这么想。”乔安将银票拿起来,下地时把萧旬推到一旁,“没事了就走吧。” 萧旬却随着她到了里间,看着她将银票妥当地收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侯府夫人这两日没再来?” “没有,我还没请她过来——侯府不是有人要进宫了?她想必忙得厉害,侯府与关家的亲事还是缓几日再说。” “对别人倒是体贴。”萧旬踱步到了她身后,展臂环住了她,神态似个活脱脱的地痞,“何时对爷也体贴一些?” “青天白日的梦游了?”乔安由他抱着,并不挣扎,身形却僵硬得似木桩。 萧旬侧头,看住她耳垂上小米粒大小的红痣——她两个耳垂上各有一颗这样的红痣。手袭向她心口时,唇凑向她耳垂,“生得最好的就是这三颗红痣。” 乔安侧头闪躲,“今日怎么这么清闲?” “也不是清闲,是舒心。”萧旬话锋一转,说了钟离炏的事。 乔安一听就识破了破绽,“怎么可能?怕是他被人下了迷药,才由着人编排出了这些事吧?”钟离炏那人,即便是被人下了媚药,宁可被药性折磨得吐血,也不可能饥不择食。 “聪明。”萧旬将她身形板过,凝住她双眸,“你倒是了解他性情。” 乔安微笑,“比不得你,知道如何才能让他颜面尽失,甚至于,皇上都会赞成你此举。” 萧旬目光一黯,松开了她,转身向外,“我还有事。” “晓得。” “晚间回来,”萧旬转过屏风时,勾出一抹笑容,“收拾你。” “……” 萧旬是真的有事,他去了侯府,径自到了莲花畔,在廊下落座才吩咐下人:“去请你们夫人。” 下人们对他的态度,与对虞绍衡是一样的畏惧。平日里他来,他事先命人通禀再好不过,他堂而皇之的入室,除了侯爷身边身手过硬的人,无人敢阻拦。 叶昔昭闻讯下楼来,在他几步之外站定。 萧旬站起身来,“有事与嫂夫人说。” “大人直说便是。” “前几日,嫂夫人在我府中,听闻了赌约之事。” “正是。” “我思来想去,觉得嫂夫人不可能不介意,而绍衡恐怕也不可能与你提及此事。由此,还是前来道明当年真相。”萧旬说着话,又懒懒地落座。没办法,他无要事可做的时候,一身筋骨都透着倦怠,到哪里也站不住。 叶昔昭全然没想到,自己先前疑惑、如今决意要遗忘的事情,会在萧旬这里得知,由此道谢,“多谢大人。” 萧旬看了她一眼,笑意温和,“京城中人皆知,绍衡战捷回京后,在相府海棠苑看到嫂夫人,一见倾心,当日便亲自向相爷道明心迹,相 爷拒不答应,绍衡才有了强取豪夺之举。” “的确,外面是这传言。” “外人不知的是,当日是我陪同绍衡去了海棠苑,因着知晓嫂夫人独爱海棠苑hun色。外人还不知的是,我与绍衡初见嫂夫人,是在六年前。” “……?”惊愕之下,叶昔昭说不出话来。 “六年前,春末,绍衡跟在老侯爷身边,随军出征平定叛乱。见到嫂夫人,是那之前的事。”萧旬看向湖面,神色悠然,陷入了往日回忆。 ** 那一年,皇帝刚刚登基继位,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诸多政务要依仗太后帮忙处理给出定夺。 那时虞绍衡十四岁,萧旬与他同岁,生辰小了他两个月。 萧旬是太后选中的一群少年之一。太后寻了不少人才训练他们,那些人或是身怀绝技,或是擅长追踪暗查,甚至于还有擅长刑讯逼供的。太后一番苦心,不过是为了给皇上培养一群精良死忠的密谈。这些人,便是最早的一批暗卫。 萧旬出身并不出奇,父亲一生未获得功名,只是赚下了一些家底,在京城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商贾。在他十三岁那年,父母先后因病辞世。 萧旬投身于枯燥的训练之余,每日最大的盼头不过是回家蒙头大睡或是四处闲逛。与虞绍衡相识之初,是不打不相识,相识之后很是投缘,都得闲的时候,就找个小酒馆喝酒,或是找个空旷之处比试。 那一天,萧旬得了两日的假,午间去了相熟的小酒馆,一面独酌一面等着虞绍衡前去。 虞绍衡去得迟了些,他喝酒的速度又快了些,酒意上了头,便伏在案上打了个盹。 是虞绍衡将他唤醒的,第一句就问他的佩剑去了何处。 之后,萧旬才知随手放在桌案上的佩剑被一名少年拿走了。少年拿走佩剑的同时,留下了五十两银子,算是买走了。 问过伙计,伙计说那少年是丞相府的大少爷叶昔寒。 萧旬哪里受得了这种窝火之事,当即便与虞绍衡追去了相府。 虞绍衡本意是径自入门,唤叶昔寒出来交出佩剑。可是萧旬碍于自己那时方方面面都受限制,在外惹一点事的后果都是可轻可重,坚持潜入相府将佩剑寻回,留下一首奚落叶昔寒的字条便可。 相府外院、内宅下人众多,一个不留神便会被发现,寻常人家疏于防备的只有后花园。由此 ,两人潜入了后花园。 是在在高大的树木上栖身观望地形的时候,叶昔昭与七八名闺秀、一群丫鬟婆子出现在了两人视线之内。 后来事实证明,叶昔昭是从那一刻起,走入了虞绍衡的生命。 到何时萧旬也要承认叶昔昭的美。便是他,这么多年也记得那日的叶昔昭一袭极为浅淡的粉色衫裙,小小女孩,却已有了大家闺秀的优雅仪态,站在众人之间,让人一眼便能发现,再不能错转视线。 同是少年人,自然难免好奇那样的女孩有着怎样的容颜,便这般轻易暂缓了初衷,看着一群人进入了海棠苑,随即无声无息地跟了过去,栖身于不远处的绿树上观望。 叶昔昭仪态出众,容颜更是让人惊艳。满园飞花万盏,妖娆瑰丽的美景,不能抢走她一分一毫的美,只能成为衬托她的美的陪衬。 曾有四年之久,萧旬再没见过比叶昔昭更美的女孩——严格说起来,在他娶妻之后,也没见过比叶昔昭更美的人。乔安、乔宸在他眼中无疑也是一等的美人,却到不了超过叶昔昭的地步。 一群女孩是来海棠苑赏花、对诗、作画的,两个少年在观望之余,渐渐就把初衷浑然抛到了脑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旬才回过神来,看向身侧的虞绍衡。 虞绍衡那时候的目光,萧旬无从细说,能说出的一点就是,除去叶昔昭,他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事物了。 后来,叶昔寒、唐鸿笑几名少年郎去了海棠苑凑趣。 两个人觉得扫兴,无声离开。佩剑的事,萧旬放下,没再提过。 之后,艳景衬托下的绝美少女,成了两名少年不愿醒来的一个美梦。 得了闲的去处,只有相府海棠苑。这源于叶昔昭独爱海棠苑的景致,旁人没道理不顺着她的心意。 在旖旎hun色莺声燕语中,相府中一些事情也悉数落入耳中、眼中——例如那女孩就是相府嫡女叶昔昭,例如唐鸿笑是叶舒玄蓄意栽培的得意门生,例如唐鸿笑偶尔去到海棠苑,看向叶昔昭的目光,似乎含着千般温柔万般言语。 在那一年,虞绍衡与萧旬看到叶昔昭的次数,要比唐鸿笑还多。萧旬对叶昔昭生不出儿女之情,但是,那段时光,亦是他此生愿意一再回味的,美梦一般的回忆。 凡是美丽的事物,你并不一定想得到,却一定会百看不厌。 梦醒之后,虞绍衡要面对的 是玄铁一般冷硬的事实——他要随父出征,去充斥着死亡鲜血的沙场。 萧旬从未与虞绍衡谈及关乎叶昔昭的事,但是在虞绍衡即将离京时,有些话就不得不说了。 在小酒馆为虞绍衡提前践行时,他打趣道:“你以往看到女孩,总是一脸嫌弃,对相府千金却是大相径庭。” 虞绍衡只吝啬地答一个字:“是。” 萧旬只好继续自说自话:“你这一离京,来日埋骨沙场可如何是好?多可惜,她都不知道你这般青睐。” “……” “征程不知何时方能结束,若是你几年后回京,她已嫁了人,又该如何是好?” “……” 萧旬无奈之下,只好用激将法:“来日我若是鸿运高照,有了足以匹配相府的好前程,你可不要怪我横刀夺爱。” 虞绍衡终于说话了:“只要我能活着回来,只要那时她还未出嫁,我娶定她了。” “你怎么能确定你不会一事无成的回来?届时你若是只有个世袭的侯爵,只是个不入流的武官,拿什么匹配相府门第?不出意外的话,唐鸿笑来日会高中——叶相如今分明是在扶持来日的乘龙快婿。” “那是叶相的事。我娶谁是我的事。”虞绍衡笑了笑,“我果真一事无成的话,那就是我配不起她,我认。可你又怎么能认定我不会拼尽全力光耀门楣?” 萧旬轻叩桌面,“你我赌一局?来日你战捷回京,抱得美人归,我以双亲积攒下来的古玩字画、一百坛陈年佳酿为贺。” “这样大的赌注——我若是输了,要送你什么?” “你输了我也不会娶走你的意中人,只需为我效力三年。” “好!” 两人重重击掌。 双手相碰之后,萧旬用力握了握虞绍衡的手,“我真正赌的是你活着回来,别管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利情意,活着回来!你若身死,我以全部家当为你出殡!你做鬼也要为害得我成了穷鬼心生歉疚,何必呢?” 虞绍衡漾出了清朗笑意,“有你这句话,我便是赢了,也不会收你的赌注。” ** 之后,虞绍衡的四年沙场路,走得极为艰辛。 同年,老侯爷在征途中抱病而亡。丧父之痛、战事艰辛,十几岁的虞绍衡是如何熬过了那段生涯低谷,没人知道。 屡建战功之 ☆、66 66 夜风习习。 叶昔昭坐在廊下,看着虞绍衡由远及近,走向莲花畔。 长安跟在他身侧,低声通禀着一些事情。 虞绍衡不时说一两句话,给出决定。 长安离开后,虞绍衡沿着湖畔的石子路缓缓踱步,没了方才的冷峻气息,伤感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他转头望向虞绍筠院落的方向,迟疑片刻,还是转身走向莲花畔。 不舍、叮嘱的话他说不出,再冷言冷语他做不出,不为人知的一份亏欠更是无从道出。 这是他迟迟不能去见虞绍筠的原因。 叶昔昭看着他一步步趋近,视线变得模糊。她别开脸,深深吸进一口气,忍下泛滥成灾的酸楚。 虞绍衡沐浴更衣之后,在室内坐了片刻,出声唤她:“昔昭。” 叶昔昭转到室内,到了他身后。 “说说话。”虞绍衡指了指一旁座椅,“想知道的事,你问,我答,要我讲给你听太难了。” 他对她总是这般的迁就,从不计较对她付出多少,从不曾责怪她不知好歹…… 叶昔昭轻轻摇头,“不说了,不说那些。” 虞绍衡听出她语声闷闷的,心慌起来,将她带到面前,安置在怀里,柔声询问:“出什么事了么?” “没有。”叶昔昭环住他肩颈,下巴抵着他肩头,“什么事都没有。” “那你怎么……”虞绍衡说着,要板过她的脸细究神色。 叶昔昭用力地摇头,“没事,真没事。”手臂愈发用力地环住他,“抱抱我。” 虞绍衡不擅长安抚人情绪,此时只得依言抱住她,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不再言语,不想引得她情绪愈发低落。 叶昔昭用力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温暖、干燥,宛若阳光。可他这一路走来,所经尽是黑暗死亡残酷。 她的泪,滑过脸颊,一滴一滴,没入他衣襟。 觉出肩头衣襟被她泪水浸湿,虞绍衡心头一惊,强行板过她的脸,抬手拭去那满脸泪痕。他满目心痛,却是说不出话来。 叶昔昭吸了吸鼻子,勉强说出一句话:“萧旬来过,与我说了赌约的事。” 虞绍衡先是神色一滞,随即有些恼火,之后便是释然,笑意温柔漾开来,“小傻瓜,是为这个才哭的?” 叶昔昭很诚实地点点头,任由泪水肆意掉下。 “萧旬的话,有的可以当真,有的却不可当真。他终究不是我。”虞绍衡是真担心萧旬说了什么足以让她生出心结的话,随即指腹落在她眼角,语带歉疚,“我最愿意看到的,是你的笑,认定那是我一生一世都愿意享有的事。可是天不遂人愿,我能让你展欢颜的时日终究太少。” “我,”叶昔昭抬手拭泪,“我这是感怀之下才落泪,也是被你气的——这些早该告诉我,一个人愁闷又是何苦。” 虞绍衡笑意寥落,“这本是我一个人的事,我甚至不曾问过你,想要的终究是什么。” “我此生要的,”叶昔昭抿出一抹笑,凝视他的目光澄澈,“是与你并肩经历尘世风雨,不离不弃,如今万分确定。” 虞绍衡没说话,却已为之动容。 “原谅我以往过错,日后我会竭尽全力,让你觉得,付出的一切都值得。”叶昔昭寻到他的手,与之十指紧扣,“好么绍衡?” “好。”虞绍衡语声变得有些沙哑。 “与你我有关的事,不要再瞒着我。” “答应你。”虞绍衡把玩着她长发,“别将这些放在心里。我有时烦躁是人之常情,谁又能活得事事如意。” “嗯。”叶昔昭静静依偎着他。她明白,对她,他只希望她每日里高高兴兴。说起来,他对她从未有过任何要求。 这时,夏荷在门外通禀,语声无端透着一点无奈:“侯爷,夫人,萧大人又来了。”不能怪她今日抵触萧旬前来——这萧大人白日里来过一趟,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夫人终日心神恍惚,有时候甚至是泫然欲泣的样子,换了谁又能不心疼不担心? 一个又字,惹得二人俱是失笑。 虞绍衡迟疑之时,叶昔昭低声嘀咕:“不要你去。难得清闲片刻,早些睡,有事明日再说。” 虞绍衡在她耳边低语:“想我陪着你?” “嗯。”叶昔昭似只乖顺的猫儿一般腻在他怀里,“今晚不让你走。” 虞绍衡心里暖流涌动,吩咐夏荷:“他有事的话,就让他去找二爷说,喝酒就去找三爷。我实在是累了。” 夏荷清脆应声而去。 虞绍衡托起叶昔昭的脸,“冷落我多日,良心发现了?” 叶昔昭扯着他衣襟,“我只冷落了你几日,你却冷落我许久。” “我是繁忙所致,心里怎么舍得冷落你。”虞绍衡低下头去,轻柔如羽毛的亲吻落在她眉心、眼睑、脸颊、唇瓣。 泪痕的咸苦、唇齿间如兰的清香,悉数落入他口中。 若是没记错,这是第一次,她为他落泪。 缠绵悱恻的亲吻之中,虞绍衡抱起她,转入寝室,将她安置在床上,手指挑落轻柔如纱的衣物。 床头小柜子上的明灯映照下,她玲珑姣好的身形完全呈现在他眼前。 浓密漆黑的长发散落在枕畔,衬托着犹带落泪之后的一份楚楚可怜的容颜,锁骨弧度完美,丰盈被灯光斜斜打下些微暗影,腰肢愈发显得不赢一握,双腿纤细修长,天足秀美……他的手随着视线,逐寸流连于她每一处。 叶昔昭帮他除去束缚,纤长手指游转在他胸膛、脊背、腰身,腿脚触碰着他长腿,看着、感知着他绝佳的身形,又将他容颜勾到近前,凝视着眼前俊美无双的男子。 当你心里被一个人完全占据的时候,你就会愿意在任何时候看到他的样子,不愿意错过捕捉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的机会——她到此时,才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比之这一点,那份女子在男子面前惯有的羞涩,是可以被忽略的。 他们眼中,唯有彼此。 分不清楚是谁先索吻,唇舌交错之间,她的手覆上他脸颊,指尖温柔游移。随之双唇往下游移,至为温柔至为撩人的亲吻落在他颈部、肩颈。 虞绍衡微微仰起脸,眯了眸子,眼中尽是迷离,呼吸愈来愈急促。手则落在她腿间,顺着肌理滑入,要她为他全然情动之后,沉了腰身,温缓而动。 无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身体,总是让他无从自控,总是让他想要多一些,再一些。是以,在她将火源完全纳入之后,他的动作自温柔到狂野,担心她吃不消时便又克制着转为温柔,如此反反复复。 叶昔昭慢慢迷失在他这交叠着温柔狂野的频率之中,觉得自己似是变成了海上一叶孤舟,或是被他的温柔暖化,或是被他的狂野冲击,嘤咛声随之时而低缓时而急促。 情潮迸发之前,她扣紧了他肩头,腰肢随着他的索取一下一下轻抬。 虞绍衡敛目看住衔接之处,被这般艳景引得心神缭乱,手却是自有主张地下落,将她此时的煎熬推送到极点。 叶昔昭似是痛苦又似欢愉的蹙了眉,嘤咛声终止,转为低而急促 的喘息,身下不安地轻轻扭动着。 她那里变得愈发紧致,似在极力缠绕,又似在极力推拒着让他离开。一如她此时身形无言的挣扎。 虞绍衡眼中蒸腾出无形的氤氲,目光愈发迷乱,扣住她的腰肢,与之紧密不离。 叶昔昭又将他容颜勾到面前,柳眉锁得更紧,带着一丝祈求,喘息着唤他的名字:“绍衡……” 虞绍衡吮住她此时已有些干燥的双唇,强悍刺撤,与她同时抵达情u巅峰。 ** 萧旬与虞绍谦说完正事,虞绍谦允诺定会转告虞绍衡之后,他道辞返回府中。 缓步走向正房,他不像是返家的一家之主,更像个晚归的浪子。 乔安还在等下看书,毫无就寝的意思。 萧旬落座,问道:“你如今还是定期前去上香?” “嗯。” 萧旬又问:“你不信佛,总去上香做什么?” 乔安平静回道:“寺里没有血腥气,没有贪财之人。” 一句话,把他们四兄弟全部数落进去了。萧旬莞尔,之后又道:“以后还是别去了。” “为何?” 萧旬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原因:“我是今日才知,钟离炏也是定期前去寺里,每次前往的日子都与你相同。” 乔安笑容不屑,“每月初一十五,多少人都前去上香——你这话着实可笑,难不成疑心我跑去佛门境地红杏出墙?” 萧旬先是笑,随即却道:“的确是疑心。” “可你到今时才觉出不妥,不是晚了么?我若真是个放荡的,不会等到如今才生邪念。”乔安说着,戏谑一笑,“再说了,谁敢动你的人?真动了的话,你这暗卫统领,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说的也是。你喜欢去只管去,别怪我派人手监视你。”萧旬结束这话题,转而道,“避免节外生枝,你还是抓紧去侯府一趟,给侯府个准话,嫂夫人才能请人保媒。” “皇上不急太监急。”乔安看了萧旬一眼,“侯府的事,你总是不遗余力,你上辈子欠了永平侯什么?” “你只看到我帮他,却不知他帮了我多少。”萧旬懒得说这些,“将我的话记住,尽快。” 乔安没好气地应一声,“记下了。” 萧旬凝视她片刻,“我今夜睡书房还是这儿?” 乔安毫不犹豫,“书房。” 萧旬起身,“也好。不时说说话就好。” 乔安再抬眼的时候,萧旬已离开。再看向书页的时候,漾出嘲弄的笑。萧旬有着所有为人强势的男人的优劣之处,有时候会因为女子的勉强而蛮横地征服,有时候则是容不得女子的一丝勉强。如今他的行径,属于后者。 第二日,因着萧旬的话,她去了侯府,进到垂花门内的时候,恰逢钟离珊入内。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似乎还不是虚言。 乔安站定身形,讶然挑眉,“你兄长不是有喜事么?你不帮忙张罗,却怎么跑来了侯府?” 钟离珊神色不变,只是经过她身边时冷冷道:“我大哥这一辈子,就是被你这祸水毁了!你当心遭报应!” 应叶昔昭吩咐前来相迎引路的夏荷听了这话,不由神色一滞。 乔安却是不慌不忙地应一句:“那你这一辈子又被谁毁了?” 钟离珊忍耐地看住乔安。 “适可而止吧,别等哪日侯爷亲自发话,将你拒之门外。”乔安丢下这一句话,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哦~ ☆、67 67 到了莲花畔,乔安坐了片刻,指一指楼上,“能否让我上去观望景致,” “自然。”叶昔昭引着她到了二楼的走廊,唤人将茶点送到竹木茶几上。 乔安安然落座,一面小口啜着茶,一面望着莲花畔周遭景色,半晌抿唇微笑,“这地方很是风雅,着实羡慕你。” 叶昔昭笑道,“你无事尽管来这里坐坐。” 乔安点了点头,惬意地眯了眸子,转而说起钟离珊,“平安郡主不会是想成为侯府常客吧?” “兴许是吧。” 乔安想到了一件事,莞尔一笑,“先前险些忘了,柳玉平是你二弟妹的庶姐。” “对啊。”对于柳玉平这件事,叶昔昭有些啼笑皆非。 “到了王府的日子,恐怕是举步维艰。”乔安轻轻摇了摇头,“不知你听说了没有?柳玉平庶母的娘家,前些日子被官府寻了个由头查办了,结果必是倾家荡产。” 叶昔昭还不曾听说,却不意外,“是萧大人还是靖王府出的手?”萧旬若是这么做,不外乎是要将靖王府平添的一条财路断掉;而靖王府若是这么做,不外乎是过于恼火用那家人出气——反正已经颜面无存了,也不怕再添个笑话。 “我还真没寻人问过。”乔安想了想,“都有可能。”继而,谈及侯府与关家的亲事,“那边没有异议,你只管找人上门提亲。” 叶昔昭点头应下,之后笑道:“这件事多谢你牵线搭桥。” 乔安也笑了起来,无意居功,“不需谢我,是萧大人的意思。”之后起身道辞,“你想必很是繁忙,过些日子再登门叨扰。” 叶昔昭也没挽留,只是笑道:“可不要食言,过些日子我命人去请你过来。” 乔安调侃道:“这莲花畔既有美景,又有美人,我自然乐得常来坐坐。” 叶昔昭笑盈盈恭维回去:“守着美景,再有美人常来常往,再好不过。”之后送乔安出门。 乔安走后,叶昔昭去往太夫人房里。既然得空,就没必要让太夫人独自应付钟离珊。 夏荷跟在左右,低声说了在垂花门时的见闻。 叶昔昭神色一滞。钟离炏的一辈子被乔安毁了——钟离珊这话还真是让人浮想联翩,乔安与钟离炏、萧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再念及那次听闻乔安与萧旬的谈话,夫妻情分可谓十分淡薄,与钟离炏有关 么? 到了太夫人院中,叶昔昭敛起这些纷杂的思绪,进到房里。没想到,虞绍筠也在场。 叶昔昭见过太夫人、钟离珊之后,虞绍筠便笑盈盈前来挽着她的手坐到一旁去,低声问道:“大嫂,你给我做的衣服,我今日穿上了,好不好看?” 叶昔昭敛目相看,虞绍筠穿着的正是她前些日子亲手做的粉色衫裙,衣料是孟氏着人给她送来的,很是轻盈柔软。这般娇柔的颜色映衬下,衬得虞绍筠愈发肤色胜雪、容颜娇媚。她由衷点头,“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太夫人在一旁听了姑嫂二人的话,笑眯眯地道:“你大嫂的针线活做得可比你好。” “是啊。”虞绍筠又抬手摸了摸头上与衣饰颜色呼应的簪钗,“这些也是大嫂给我的呢。” 太夫人又是笑着点头,“你大嫂会打扮,也会打扮你。” 母女两个一唱一和,竟似全当没有钟离珊在场一样。 钟离珊却是并不在意的样子,笑着看向叶昔昭,“夫人这般贤惠,着实让人钦佩。” 叶昔昭也便笑着回一句:“郡主谬赞了。” 之后,钟离珊继续叶昔昭来之前的话题,有意无意地谈及听说的一些宫中是非。 钟离珊说这些是何心思,所说的是真是假,太夫人与叶昔昭一时间还看不透,毕竟,虞绍筠从不曾与她们提及宫人告诉她的是是非非。 虞绍筠一直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不曾搭话。 钟离珊离开时,已是巳时。叶昔昭代替太夫人将她送出垂花门外。 钟离珊道辞之后,犹豫片刻,站定身形,道:“夫人,方才我所说的宫中事皆非虚言。” 叶昔昭漫应一声。 钟离珊笑容变得苦涩,“我起初登门,是为着见见夫人,想看看自己到底比夫人差在哪里。我先前闹出天大的笑话,自知会被人低看鄙弃,而此次硬着头皮前来,是真的出于好意。” 叶昔昭目光微凝,看向钟离珊的目光多了一份郑重。 “夫人放心,我若无要事,不会登门打扰。若是登门,也断不会做出下作的事。即便被永平侯视如草芥,可我还是不想他的亲人出差池,不想他伤怀落寞。”钟离珊笑意慢慢消散,语调甚是悲伤,“我之前闹出那等事,不过是要断了出嫁的路,不想将就,只想如今时这般,听闻侯爷过得安稳惬意,便已知足。夫人真的不需忌惮我。 ”语毕,她匆匆转身上轿离开。 叶昔昭缓缓转身往回走。若这番话句句属实,那么钟离珊这人倒是值得敬重的。不将就,不肯委身于别人,只想远远地看着虞绍衡,盼着他好,为倾心之人做到这地步,比之那些为了一份情不择手段的人,太难得。 回到太夫人房里,虞绍筠正满脸疑惑地说道:“钟离珊方才所言,十之j□j我都听宫人说过了,竟无一句虚言。” 太夫人敛目思忖着,“细想想,倒是句句都是在委婉地提醒你与谁亲近、离谁远些。让你疏远的,竟都是与靖王府走得近的人。” 叶昔昭听了,有些相信钟离珊方才那番话了,由此,愈发叹惋。 太夫人摆了摆手,“旁人不论说了什么,还是要看你日后如何应对,多留心便是。”之后又对叶昔昭解释道,“绍筠过来时,恰逢平安郡主过来了,便坐在一处说说话。” 虞绍筠点头,之后道,“今日大嫂教我做几道菜吧,也让娘一饱口福。” 太夫人打趣道:“你大嫂下厨,我是一饱口福;你下厨,我是自找罪受。” “我做的太难吃的话,是大嫂这师父没有尽心教,可怪不得我。”虞绍筠笑着拉着叶昔昭往外走,“午间我们在娘房里用饭,晚间我去莲花畔好不好?” “好啊,晚间还做菜给你吃。” 太夫人看着两个人走出去,神色先是转为落寞。女儿进宫后,便要自己应对一切,再无她、儿媳处处照顾宠溺了。随即,又是一笑。不论怎么说,姑嫂两个如今亲如姐妹,日后宫里宫外少不得相互帮衬着,终究是好事。 无从避免的事,人能做的,也只有接受,往好处想。 ** 这日黄昏时,虞绍筠来到莲花畔,兴致勃勃地帮着叶昔昭做菜。 莲花畔的小厨房设在楼下梢间。在叶昔昭搬来之前,只是个摆设,搬来后,才将一应所需准备齐全。 二夫人命人送来了一坛亲手酿的果子酒,人却没过来。柳玉平的事,她虽然觉得是齐姨娘先前太不明智所致,可对于柳玉平,姐妹情分再淡,也是多年同在一屋檐下的人,多少还是会觉得可怜。是以,这几日有些打不起精神来,称病留在了房里。 叶昔昭与虞绍筠明白二夫人的心思,却是无从规劝。柳玉平的事,说起来是个笑话,却是因男人之间的争斗而起,作为女子,除了静观其变,什么也做不得。 备好饭菜之后,叶昔昭与虞绍筠去了太夫人房里,带去了几样太夫人喜欢的菜肴。太夫人正让两个人赶紧回房用饭的时候,虞绍衡进到门里。 虞绍筠扯扯嘴角,有些委屈地道:“大哥还记得我是谁么?” 虞绍衡微笑,“这叫什么话?” 虞绍筠眼巴巴地看着他,“我眼看着就要进宫了,可你却始终不露面,真的对我一句叮嘱也无?” “有。”虞绍衡缓缓落座,“不要总想为家门出一份力,那是我的事。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欢喜度日。你为我做的已足够多。” “还有呢?”虞绍筠担心他如往日繁忙,坐片刻便又出门,到了他身边,摇着他手臂,“日后我就不能时常惹你生气了,甚而见你一面都难得,你跟我多说几句话。” 虞绍衡笑了,目光却是伤感落寞之至。 叶昔昭看着兄妹两个,鼻子发酸,眼中泛起泪光。她别开脸,极力克制着情绪。 太夫人则是起身下地,到了叶昔昭身边,携了她的手,“跟我去里面,看看新得的衣料。”她也是怕虞绍衡片刻后就出门,便腾出地方,让兄妹两个好好说说话。 叶昔昭虚扶着太夫人,去了里间。 太夫人落座后,才发现叶昔昭已掉了泪,强笑着安抚道:“看看,倒是比我还难过。别这样,是好事,别人求也求不来这等福气,高高兴兴的。” 叶昔昭用力点点头,拭去泪水,竭力抿出个笑容。 过了些时候,虞绍筠走进来,笑道:“我央着大哥放下了手边事,回莲花畔一同用饭。” “去吧,快去。”太夫人笑道,“你二哥、三个晚些时候就过来了,此刻亲自去取那里的招牌菜,他们两个陪着我用饭。” 夫妻两个便与虞绍筠回到莲花畔用饭。 虞绍筠很高兴,顾自取了一坛蓝桥,要与虞绍衡喝几杯。叶昔昭不胜酒力,兄妹两个便让她喝果子酒凑个趣。 虞绍筠对叶昔昭道:“大嫂一定不知道,我三个哥哥小时候经常去酒窖偷酒,我呢,就在外面给他们望风。” 叶昔昭轻笑,“还有这等事?” “的确,”虞绍衡接话道,“偷了爹私藏的酒之后,我们就带着绍筠去外面,打野兔烤了吃。绍筠那时总觉得酒又苦又辣,从不喝酒,可是被爹娘抓住的时候,还是要陪着我们一起挨罚。” 虞绍筠 笑意狡黠,“其实,爹也就是做做样子。每次都特别凶狠地说一整日不给我饭吃,可是每次他都会去我房里,给我带去好吃的。”随即又是怅惘的叹息,“细说起来,其实是爹把我惯坏了。” 虞绍衡认同的点头。父亲只得这一个掌上明珠,小时候真是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席间,兄妹边吃边谈,将儿时趣事讲给叶昔昭听,端杯饮酒的速度越来越快。 叶昔昭暗自羡慕虞绍筠的好酒量。 兄妹两个不欲畅饮,点到为止。饭后,虞绍筠拉着虞绍衡的手,“今晚你陪我下几盘棋,说说话,好不好?” “好。” 叶昔昭唤人为两人备好茶点,观看了一会儿棋局,便去了次间处理账务。别的当家主母大多是一早开始处理这些,她在驾轻就熟之后,则喜欢在晚间处理这些。 一面伏案忙碌,一面听着兄妹二人不时交谈几句,觉得氛围极是温馨,却无法因此愉悦。虞绍衡如今要哄得妹妹高兴,再容易不过。可要他自心底愉悦,却太难了。 处理完手边事,头脑开始晕乎乎的。她对自己的酒量汗颜不已。因着虞绍筠还在,不好回寝室歇息,便伏在案上,本意是稍稍歇息片刻,却很快堕入了梦境。 在一旁打扇的新竹芷兰啼笑皆非,正踌躇着要不要出声唤醒叶昔昭的时候,虞绍衡与虞绍筠相形走进来。 芷兰刚要探手去摇叶昔昭,虞绍筠却摆手阻止,悄悄走到近前,微声道:“我与大哥就是过来让她早些歇息的,不必理会我们。”之后,展臂便将叶昔昭抱了起来。 虞绍衡有点无奈地看着虞绍筠。 虞绍筠一挑眉,“还怕我把她摔到地上么?我可是跟你学了一身武艺的人。” “别啰嗦。”虞绍衡指一指寝室,“再说话就把她吵醒了。” 虞绍筠促狭一笑,转入寝室,小心翼翼地把叶昔昭放到床上,站直身形时,敛目打量着叶昔昭的睡颜,“真是怎么都好看。” 虞绍衡笑了笑,重新回到棋局前落座。 叶昔昭醒来已是翌日清晨,虞绍衡已经出门。梳洗时,芷兰笑着说了昨夜的事,她听了心里暖暖的。 虞绍筠进宫前一日,是太夫人去寺里上香的日子。因着虞绍衡特地腾出整日时间陪伴虞绍筠,加之虞绍筠眼下也不宜再出门走动,兄妹两个就留在了府中,叶昔昭陪着太夫人去了寺里。 太夫人知道叶昔昭只是好意陪伴,看景的心重过上香祈福,这是勉强不得的。由此笑道:“不必陪着我,去四处看看。” 叶昔昭自知不如太夫人的心意虔诚,陪在左右反倒会让太夫人顾忌,也就笑着称是,带着芷兰转去寺里一面刻着经文的石壁前细细阅读。 是在此时,她听到了乔安的语声: “你不是说派人监视我么?怎么亲自前来了?” 叶昔昭回眸,见乔安与萧旬意态悠然地走向这里。女子美貌,男子清俊,端端地是一对璧人,可惜的是这对璧人并非情投意合—— 萧旬无辜地道:“这种事,还是亲力亲为更放心。”说话时看到了叶昔昭,拱手一礼,“嫂夫人。” 叶昔昭侧身还礼,与乔安相视一笑。 乔安找到了撵走萧旬的理由,“我与嫂夫人一起四处转转,你离我们远些。” 萧旬却不肯走,“你们不需顾忌我,我在哪里见谁都可,无人敢说三道四。” 乔安不耐地蹙眉,“我们说话,你跟在一旁算是怎么回事?” “你们可以对我视而不见。” 乔安语声转冷,“你既非鬼魅,又非太监,我们怎么能视而不见?” “……”萧旬眼看着他们就要当着叶昔昭的面争吵起来,忍着气转身去了别处。 乔安抿了抿唇,到了叶昔昭身侧,“今日倒是巧。” 叶昔昭点头一笑,“的确,我是陪着太夫人前来的,没想到遇到了你。” “久在府中,难免心浮气躁,来这里静静心神。” 之后,两人皆是凝神看着石壁上的经文。这里终究不是闲话家常的地方,方才乔安不过是要将萧旬甩开罢了。 过了些时候,叶昔昭眼角瞥见了一道男子身影,讶然侧目。 男子与虞绍衡年纪相仿,身形挺拔,凤目薄唇,意态透着倨傲。他正凝眸看着乔安,目光幽深黯沉。 通过男子包扎着的右手,叶昔昭猜想此人是钟离炏。 乔安也在这时发现了男子,低声道:“失陪。”之后转身要走。 “乔安。”男子出声唤住她。 乔安脚步一顿,迟疑片刻,看向男子,“做什么?我识得你么?”之后又对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匆匆离开。 男子笑意讽刺,“难为你说得出这种话。” 乔安瞥一眼男子的伤手,“废了?” 男子默认。 乔安眼中有了笑意,“寻常人一辈子都不会用左手举筷习字,你日后却要专攻此道,异于常人,可喜可贺。” 男子也不恼,只是漠声道:“毒妇,与那厮倒是般配。” 乔安一笑,明知故问:“那厮是哪个?是将你一手废掉的萧大人么?” 做为看客的叶昔昭,听罢两人的话,暗自啼笑皆非。无疑,这男子就是钟离炏,他与乔安的确是旧时相识,且分明是结怨已深。 萧旬悠然踱步过来,到了乔安身侧,和声问道:“遇到故人了?” “是。”乔安一扫之前冷淡的态度,柔声笑盈盈地道,“方才跑去哪里了?也不知命人左右照应着。” 萧旬竟也柔声道:“是我疏忽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摆明了是做出恩爱的样子给钟离炏看。 钟离炏凝住两人片刻,转身离开。 萧旬对叶昔昭歉意一笑,“嫂夫人,我们先走一步。”之后便携了乔安的手,“回府!”语气在这瞬间变得冷漠。 叶昔昭看着乔安身不由己地被萧旬扣着手腕快步离开,再看向萧旬分明充斥着暴躁的背影、步调,暗自为乔安捏了一把冷汗。 *** 萧旬与乔安相形进到正房。 “都给我滚出去!”萧旬冷声遣了下人,随即看住乔安冷笑,“利用我的感受如何?” “有么?”乔安漫不经心地说着,安然落座。 “与他在那里见过几次了?” “今日是首次。”乔安看都不看他,“你不跟去,他也不会找我,连这都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萧旬到了她面前,探手捏住她下巴,让她看向自己,“就如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当初嫁我,究竟是你爹娘的意思,还是你只是利用我报复他——可是理由呢?你与他到底有过怎样的纠葛?他到底为何对你由爱生恨?” “是我要嫁你。他为何如此,我也不知原由。你在我面前,为何总是忘掉你暗卫统领的身份?你可以去查。” “我是可以去查,迟迟不肯如此,是不愿面对猜测成真的结果。” “那就没法子了,你继续猜测就是。”乔安掐住他力道越来越重的手,“这几日都是这般行径怪异,动不动就来招惹我, 你到底要怎样?” “要怎样?看紧你,不会再给你与钟离炏任何接近的机会。”萧旬笑意残酷,“我是越来越弄不懂你的心思,担心你会成为萧府、侯府的累赘——如今靖王府与我们两家恩怨已太重,便是你无心,倘若被靖王府寻机利用,我要如何善后?” 乔安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之后却是平静一笑,“我日后不会再去上香,除了你允许前往的侯府,我哪里也不去。” “如此再好不过。”萧旬看了一眼寝室,“日后只要我夜间无事,便会回房就寝。你是我夫人,也该尽本分为我开枝散叶了。” “……”前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着实令乔安无语。 “有异议?” “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谢谢菇凉们的霸王票,努力更新作为报答!晚上二更。 磊数扔了一颗地雷 es苍月悠扔了一颗地雷 磊数扔了一颗地雷 磊数扔了一颗地雷 磊数扔了一颗地雷 磊数扔了一颗手榴弹 aei扔了一颗地雷 sar88扔了一颗地雷 喵喵扔了一颗地雷 a扔了一颗地雷 磊数扔了一颗地雷 磊数扔了一颗地雷 不飞的鸽子扔了一颗地雷 ☆、第68章 虞绍筠进宫的日子终是到了。 太夫人、虞绍衡三兄弟、叶昔昭与二夫人不论各自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到了这一日,都已能做到平静,剩余的唯有依依惜别之情。 虽说仍旧同在京城,虽说不过是隔着一道宫墙,日后却是不能再轻易相见。 虞绍筠拜别太夫人,又与三兄弟、妯娌两个一一话别。 此时的女孩,一直挂着笑容,梨涡浅现,神色透着坚强倔强,眼神却是偶尔闪现因着不舍生出的脆弱。便因此愈发让人生出怜惜之情。 太夫人无声垂泪。该说的,这些日子早已说尽了,到这时候也就不再重复。 虞绍衡神色较之平日温和几分。 虞绍谦柔声叮嘱着虞绍筠要好好照顾自己。 虞绍桓则已红了眼眶,说不出话。 叶昔昭与二夫人的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握在一起,不知是要安抚对方,还是寻求一份支撑,似乎只有如此,才不至于落泪。 虞绍筠的笑意渐浓,不舍之情也更浓,末了缓缓转身,就此离开家门,成为帝王妃。 一直没有被家人真正了解的女孩,一直给人没有城府不懂事的女孩,要在进宫之前,才开始被家人了解。 她这一段时日经历过怎样的挣扎,有没有因为自己只是被帝王当成笼络重臣的工具痛苦不甘哭泣,有没有因为日后要独自在深宫挣扎彷徨无助,谁都无从知晓。她在初时短暂地震惊悲伤之后,一直笑脸迎人,她从无一句抱怨,她除了道出自己对婚嫁的态度让亲人放心,什么情绪都不肯流露。 她到进宫这一日,临别之时,也倔强的不肯落泪。 *** 虞绍筠进宫之后,虞绍衡便去了兵部,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虞绍谦与虞绍桓则各自回房。 太夫人神色倦怠,叶昔昭与二夫人服侍着太夫人去里间歇息,各自沉默着退出。 叶昔昭想,如果今时的虞绍筠换成了自己……无法想象。 在与虞绍筠亲昵如姐妹一般的时候分别,心底真是分外难过。再也没人似个小孩子一样央着她做这做那解馋了,甚至于,轻易都不能见上一面,更无从及时得知虞绍筠在宫里的处境。 可眼下又是不能放任悲伤情绪的时候,府里每个人都能将心底情绪摆在脸上,她与虞绍衡却是不能,要尽快让侯府恢复往日的气氛。 她只能与虞绍衡一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当晚,夫妻两个闲谈时,都不曾提及虞绍筠,只商议着虞绍桓再娶的事,确定了请谁在保媒去关府提亲。 第二日,夫妻二人去了相府,为叶昔寒践行。 虞绍衡与叶舒玄、叶昔寒在外院书房说话,叶昔昭去了孟氏房里。 孟氏一提起叶昔寒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就忍不住掉泪。 叶昔昭又是心疼母亲又是无奈,柔声道:“我大哥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您何必这般提心吊胆?他是去做官,又有我大嫂照看着,全不需担心。” “有什么办法?”孟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泪水,“我的孩子就是娇生惯养,哪里比得了侯爷,小小年纪就随军去出生入死……也就是你婆婆受得了,换了我早就心疼死了。” 叶昔昭笑了,“原来您知道侯爷这些事啊,既是知道,就更不该这么难过了。” “也只是在你面前如此,对着别人还是要欢欢喜喜的。”孟氏叹息一声,转而问起侯府的事,“太夫人想来也很是难过吧?” “那是自然。” “宫里那等地方,哪里比得了嫁个好人家?上面有皇后压着,下面要与人勾心斗角的……唉……”孟氏唏嘘不已:“我这几日也不得闲,没功夫过去宽慰你婆婆。说起来,你婆婆也是真不易。” 前两句触动了叶昔昭心弦,低声道:“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来说去,如今还是你最有福气,婆婆倚重,妯娌之间和和气气,侯爷就更不需说了。” “是啊。”叶昔昭由衷应道,勾出一抹笑的同时,险些就哭了。 孟氏察觉到了,忙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没什么。近日与绍筠亲如姐妹,太不舍,明日我大哥又要出远门,心里更难过了。” “想开些,想开些。”孟氏能安慰女儿的话,实在是不多。 叶昔昭敛起愁绪,问道:“我大嫂呢?” “到今日才得闲,回趟娘家。”孟氏说着又笑起来,“你大哥倒像是真要与你大嫂安安稳稳过日子了,前几日,将那些妾室都打发掉了。” 叶昔昭为之一喜,“真的?” “嗯!”孟氏点一点头,“说起来,那些妾室都是出身卑微的,都似嫣红一个品行,怎么能留得?我本来就寻了她们的错处, 一个个惩戒,轮到你大哥说了话,事情自然就更好办了。” 叶昔昭心境总算明朗许多,觉得叶昔寒真是要洗心革面了。 午间,叶舒玄、虞绍衡与叶昔寒过来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饭。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叶舒玄亲自去取了一坛私藏的陈年佳酿,一直都是神色愉悦。 叶昔昭通过父母截然不同的态度,看出了男人与女人对待同一件事的不同之处。男人总会将目光放得长远,女人总是更注重情分。 虽然听孟氏说过,翁婿两个越来越亲近,可在席间亲眼看到两个人随意又不失亲近的言谈,叶昔昭还是在惊喜之余有些意外——这两个人,如今竟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样子。 叶舒玄少不得问起虞绍衡在蜀地征战时的一些战事详情,虞绍衡一一言简意赅地答了。 谈及战事的虞绍衡,眸中闪着灼人的光芒,神色笃定自信,有着一份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豪气——这是叶昔昭从未看到的他的另一面。 可是这样的他,是这样的迷人眼眸,让人错不开视线。 她开始明白当初为何许多闺中女子对他惊鸿一瞥便心生爱慕了,是隐约能想象到他置身于千军万马时必定是风华无双,再加上天生的俊颜,足以让人一见倾心。 多可惜,京城万巷皆空,争相目睹少年将帅战捷班师回京的盛况,她错过了。 叶昔寒一直凝神聆听着虞绍衡与叶舒玄的谈话,目光中有着对沙场将士的钦佩敬重,更有着一份对铁血豪情的向往,末了,便是用审视的姿态打量虞绍衡,现出一份从未有过的欣赏、尊敬。 因着叶昔昭与孟氏在场,三个男人并没畅饮,点到为止。 虞绍衡与叶昔寒道辞之时,叶昔寒拦下了父母,代为相送。临别时,拍拍虞绍衡的肩头,“我这个做儿子的不争气,日后多来相府,多与爹说说话——你是他女婿,是他半子。” “那是自然。” 叶昔寒又看向叶昔昭,笑了笑,“日后将坏脾气收起来,好生度日。” “嗯,我会的。你在外要事事小心,遇事不要冲动。” “放心!”叶昔寒摆一摆手,“快回去吧。” 夫妻二人缓缓退后,上了马车。路上,叶昔昭看向虞绍衡,“若是日后我大哥上进,若是有战事,他就算是请命从军,你也不要帮他,劝说着我爹也不要赞成他去沙场。” 虞绍衡 不明所以,笑了,“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 叶昔昭想了想,“在席间我一直遗憾,不曾亲眼目睹你从沙场返回、百姓夹道相迎的盛况,可后来又想,我情愿这般盛况再不会出现——我只想你安安稳稳的,一如今时就好。我大哥呢,他终究是懂事得太晚,如果去了沙场,好大喜功或者因为战功目中无人可怎么好?只会又连累得我们两家人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一番话,自然是源于前世记忆,她不想冒这种风险。 “想得倒是长远。”虞绍衡刮了刮她鼻梁,“不过也真有些道理,日后我将这番话转述给岳父。” 一声岳父引得叶昔昭笑起来,“那我先谢过了。” ** 接下来的几日,叶昔昭着手虞绍桓的婚事,提亲,问名、纳吉、纳征有条不紊地进行之后,到了择定婚期这一节,就必须要与太夫人商量了。 太夫人思忖片刻,看了看就要到请安的时辰了,道:“绍桓就要过来了,我们当面问问他。” 正说着话,虞绍桓与虞绍衡先后进到房里。 叶昔昭暗自头疼——当着虞绍衡的面,虞绍桓恐怕又要说全听太夫人安排了。而事实果然不出她所料—— 太夫人问过之后,虞绍桓看一眼虞绍衡,恭声道:“全由母亲做主就是。” 叶昔昭要上前委婉地帮虞绍桓诉诸心迹,虞绍衡却以眼神制止了她,道:“这样也好,由娘定夺就是。” 太夫人想了想,又看一眼叶昔昭,笑问,“方才可是有什么话说?” 叶昔昭笑道:“没有,也是想说由您做主就是。”也是方才这片刻间才意识到,太夫人虽然表面上平平静静,可心里一定是百般思念担心虞绍筠,太需要一件事缓解情绪。虞绍桓有心立业自然是好,可虞绍衡既然也说了请太夫人做主,必是对虞绍桓有了安排。这样一来,她就不需在中间周旋了。 太夫人笑道:“都这么说的话,那我就做主了,婚期就定在入冬前后吧。” 叶昔昭称是。 虞绍衡落座后,对虞绍桓道:“入秋之后,就是太后的寿辰,皇上又有心选拔一批人才,十有j□j会设恩科。你这段日子用功些,若我言中再好不过,若不能言中,也不需灰心,来日我与你二哥再为你谋个出路。” 虞绍桓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多谢大哥!我一定会加倍用功。” 虞绍衡一笑,“此事不要 外传。” “是!” 太夫人与叶昔昭也很是为虞绍桓高兴,婆媳二人相视一笑。 之后,虞绍桓与关四娘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六。知会了关府之后,那边也无异议。叶昔昭便开始忙着翻阅以前二夫人与三夫人嫁入侯府时的聘礼,还有婚事方方面面的前例。因着嫡庶有别、门第有别,她成婚时的情形自然是不需拿来参照的。 做到心中有数之后,叶昔昭不时去找太夫人商量一些细节,就是自己能拿主意的,也故意问问太夫人,意在让太夫人的注意力一点点被引到这件事情上。 太夫人看得出,叶昔昭只是用这些话题陪她消磨时间,从最初有些勉强地给出决定,到后来,便是兴致勃勃的了,心情也慢慢开朗起来。 叶昔昭连忙趁热打铁,先斩后奏了几次,将太夫人几位走动得较为频繁的几个人请到府中,又请了有名的戏班子过来,让太夫人的日子慢慢回归到虞绍筠进宫前的情形。 太夫人如何不明白叶昔昭这一番苦心,心里总是为之感动,想着真是有一失就有一得,女儿进宫了,儿媳则是愈发体贴入微了。自心底不得不承认,虞绍筠一味顽劣的时候,顾不上体贴,懂事之后,已没时间体贴。 前来侯府做客的几位名门夫人,哪一个都是观察入微,亦是明白叶昔昭的孝心,闲时总是感叹太夫人有福气,得了个如女儿一般贴心的嫡长媳。太夫人听了,总是笑眯眯地说是菩萨显灵了。她心里也真是这么想的,在以往,可真是从来想都不敢想叶昔昭会有今时今日。 叶昔昭因着着实忙碌,想请乔安过来都拨不出时间,让她意外的是,这一日,乔安不请自来。 乔安落座之后,微微笑道:“我是过来传话的。” 叶昔昭满含期许地问道:“是什么事?”她如今最希望详细得知的只有虞绍筠与叶昔寒的事,而乔安是萧旬身边的人,特地前来相告的,应该是前者的近况。 乔安如实道:“是丽妃之事。萧旬在宫里的眼线不时传信到府中告知于我,自然是让我将这些事转告于你。” ☆、第69章 借乔安之口,叶昔昭得知了虞绍筠近况, 虞绍筠进宫当夜侍寝,之后,皇上隔几日便去她宫中就寝,赏赐不断。 另外,起初太后似是不大认可虞绍筠的品行——毕竟,哪家大家闺秀如虞绍筠那般折腾过一年,也会给人粗鲁冲动的直觉。但在后来,虞绍筠得太后召见几次之后,竟一步步将太后哄得眉开眼笑。太后并没显得偏爱,却是隔段日子就将虞绍筠唤道跟前说说话。 可是因着这些原由,虞绍筠也无疑成了皇后及诸多妃嫔的众矢之的——因着皇上对皇后表面温和实则厌恶,皇后又不时有意将一些能为她所用的嫔妃推到皇上面前,皇上自大婚之后,入后宫就寝的次数屈指可数。是以,如今虞绍筠虽说是隔几日侍寝一次,却不亚于得了专宠。 种种相加,虞绍筠的日子看似风光如意,实则是危机四伏。 可是,皇上青睐,虞绍筠又有什么法子? 最难消是帝王宠。 他给你多少恩宠荣耀,就会给你带来多少负累凶险。你只有在接受之余,耗费心血去一步步摒除隐患,才能握紧所得到的。 乔安说完这些,见叶昔昭垂眸思忖,脸上写满忧心,又宽慰道:“哪里也是一样,看怎么个活法。丽妃一直言行妥当,不曾恃宠而骄,明里暗里的不曾吃过亏。怕是先前任谁也看不出,竟是这般聪慧沉稳。” 叶昔昭勉强笑道:“可不就是么,先前谁都看不出。” “哪个女子不是如此?在闺中的时候,惯于撒娇任性,甚至会由着性子胡来。嫁了人之后,以往懂得的事情才会放在心里,一步一步为自己筹谋。”乔安说着,见叶昔昭愈发怅惘,就对自己懊恼起来,“我是真不会宽慰人,怎么越说你越心烦了?” 叶昔昭为着末一句,笑了起来,“不是,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一些事。” 乔安思忖片刻,大抵明白过来,“有所得就有所失,你与侯爷皆如此。前尘事还是放下为好,成了心病苦的只有自己。” 叶昔昭见乔安难得的温柔和善,敛目打量,只觉眼前人瘦削了一点,却是愈发悦目,不经意就岔开了话题:“近来你也很忙么?人都瘦了。” 乔安也不瞒叶昔昭,“我与姐姐自去年开始,陆续开了几间香料、首饰铺子。经常闷在府里,其实是与姐姐一起研制些新的香料,首饰也是变着法子出些新花样。眼看着夏日就要尽了,香料、首饰都要随着节气更换—— 近日只是忙这些事。” “首饰、香料铺子经营得当,进项可不小啊。”叶昔昭很是佩服姐妹二人,“我就不行了,眼下也只守着嫁妆过活。” 乔安不由失笑,“你本是京城人,侯府又有三代基业,家产颇丰,何需你为这些事费神。”之后又是自嘲地摇头,“以往我也没想过,如今竟到了每日计较钱财的地步。” 叶昔昭想,这只能是萧旬的问题,或者说,这是夫妻不睦导致的局面。外院不照顾着内宅一二,加上萧旬那三个败家的兄弟,作为一府主母的乔安,自是少不得因为钱财为难。心生怜惜之余,她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我虽不如你们姐妹聪慧,却是愿意出一份力的,权当你分一杯羹给我。” “你这段日子忙得焦头烂额的,就不要再分心帮我了。”乔安语带感激,“再者,我在京城有近亲,近日也不是很为难了。多谢你这番好意。” “那就好。”叶昔昭对这种事,总是觉得自己没有那份天赋,出于好意也会担心自己好心做错事,反倒会让人为难,是以也就将这话题忽略,闲闲谈起别的事,“三爷是十月初的婚期,侯府方方面面地都要准备起来。换了你们,自是轻松应对,到了我这里,却总是觉得吃力。” “初时都是如此。”乔安理解叶昔昭如今这份忐忑,“近来我也正头疼呢——府中二爷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大爷心里倒是有人选,可我从未与那家人来往过,直接请人保媒又不踏实,担心找一个比我还不像话的妯娌,那可就是自寻烦恼了。” 叶昔昭想了想,道:“这也容易啊。你若是能等一段时日就好了。我过了这一段,就设法将那家的女眷请到侯府来——因着太夫人,府中总是客来客往的,请一些生人过来也是常事。届时你不时过来坐坐,我给你们从中引见,你也就能做到心中有数了。” 乔安为之一喜,“那再好不过。”之后又笑问,“怎么会乐得事事处处帮衬我的?” 叶昔昭报以一笑,“你鲜少出门走动,又为何前来侯府的?” 之后,两女子相视一笑。都是一样,起先是为了想、夫婿家门,之后是在这基础上,开始欣赏对方,一点一点地累积出了些情分。 随即,叶昔昭念及二夫人进来一直有些不舒服,便对乔安道:“我二弟妹近来抱恙,能否让她去府上请你姐姐诊治?” “不必。”乔安笑道,“我回去便知会我姐姐,让她过来一趟就是了。她不似我 ,更乐得不时出门走动。” “多谢。” 乔安告辞离开之后,叶昔昭想想这个人,很有些不解之处。很明显,乔安是一心打理着萧府诸事,相处久了,待人也很和善,这样的一个女子,却为何不肯给萧旬一个好脸色呢?这对夫妻到底是怎么回事,真不是外人可以揣摩的。 可是转念想到自己,也便放下这份不解。外人看她如今的情形,又何尝不会心生不解,何尝不会猜测她以往为何足不出户不问世事,如今却是尽心竭力。别人的是非,想想也就罢了,不需放在心里。 关于虞绍筠的近况,叶昔昭思量再三,没有告知太夫人。对于老人家来说,虞绍筠那边,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第二日,乔宸就到了侯府,给二夫人把脉诊治,之后隔几日过来一次,更换药方,很是尽心。叶昔昭看着二夫人的气色越来越好,开始如常定时请安,不时到莲花畔坐坐,算是放下一桩心事。 因着虞绍桓的亲事落定,接下来,叶昔昭与太夫人商议之后,命人修缮虞绍桓的住处。婆媳两个都是一样,有意在方方面面给关四娘一份体面,想让她觉得侯府待她与二夫人、先前的宋歆瑶一样。明白事理的,会因此以安分守己作为回报。不明事理的,还似宋歆瑶一样,日后婆媳两个也不会客气。 侯府门风就是如此,该给的都会给你,你接受并回报,侯府会给你更多好处,可你若是不知好歹,侯府的容忍迁就也有限。 院落重新修缮之际,叶昔昭帮虞绍桓选了个清净优雅的小院儿,让他安心读书,不会被琐事打扰。 太夫人也看出虞绍桓甚是用功,连他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不时吩咐厨房去给他送去一些滋补的羹汤菜肴。她只是从来就明白,侯府如今落在外人眼中的荣华富贵,是长子这几年来历经出生入死、日日筹谋才得来的。而名门该有的局面却非将所有重担都放在长子一人身上。于私心,她心疼虞绍衡;于大局,她希望三兄弟齐心协力,相互帮衬。 ** 转眼夏日消逝,秋日来临。一早一晚的风,黄昏时的落日,都浸入了一份无形的清凉萧索。 在这时节,皇上开始大刀阔斧地惩戒贪赃枉法的官员,区区数日,朝堂中便有不少官员被定罪论处,之后又迅速施行到各地,一时间,很多官员胆战心惊。言官却得到了用武之地,弹劾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到宫中,诸多官员因此落网。 在这之后,皇上下旨 择期设恩科,一来是为恭贺太后寿辰,二来自然是从朝堂官员的亲属或是重臣推荐的人选之中选拔人才。 恩科意味着的,通常是只要参加就不会落榜,会被委以或高或低的官职。 虞绍桓是永平侯的三弟,又被叶舒玄部分幕僚举荐——他的前程已算是有了着落。 太夫人与叶昔昭获悉之后,俱是自心底松了一口气。而虞绍桓并没因此懈怠,反倒愈发用功备考,婆媳二人愈发心安。 在这些情形之下,叶昔昭不由感叹,侯府中人,当真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若有良机便会全力以赴。而若追究缘由,自是老侯爷与太夫人管教有方——最起码,将长子培养得能担负重任,从而成了弟弟、妹妹的表率。虞绍衡或许是有着不足之处,正如他亲口承认的没有耐心,不愿为何事解释,可是那番果决霸道的性情已足以使得兄妹妥协,不论甘愿与否。 可尘世不就是如此么?面面俱到温和淡泊的完人反而会让人不知所措,有时候有些特定的不足之处,反倒会带来益处。 在叶昔昭正这么想的时候,让她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她枕边人影响到了她—— 是近来的事,叶昔昭察觉到了府中负责内宅采买的管事钱妈妈欺上瞒下,在中间渔利。她隐晦地警告过几次,可钱妈妈却是个欺生的主儿,以为叶昔昭刚刚主持中馈,手边又堆满了大事小情,没有那份精力盯着她,被警告之后,毫无收敛的意思,只是将账面做的更加细致,足以以假乱真。 叶昔昭初时的确是被钱妈妈这样的应对气到了,询问夏荷这人的底细之后,才有所释然。钱妈妈是管家的亲戚,从入侯府,再到如今成为管事,都是太夫人看着管家的情面一步步提拔上来的。 夏荷说,“之前钱妈妈也偶尔贪图小利,但是微不足道,太夫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认真计较过。如今不知收敛,不外乎是因着夫人主持中馈没多久,也是到现在才出言警告,以为您是个好欺瞒的人。唉,真是……都怪奴婢,最初您看出端倪的时候,奴婢就不该请您看在太夫人与管家的面子上纵着她。” 叶昔昭却是摆手一笑,“换了谁也会如你这么做。”钱妈妈是太夫人用了多年也不曾出过大错的人,管家则是从老侯爷在世时就被倚重的,两个人又是亲戚,换了谁又能不顾及情面宽容相待? 可是,她已给过钱妈妈几次机会了,钱妈妈仍旧不收敛,就不能怪她不留情面了,是以当即吩咐夏荷:“责令 她尽快将贪下的银两全部交出,之后把她打发出府。至于她的差事,便让郑妈妈顶替。” 夏荷称是,心里只觉得夫人这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主仆二人对这件事做出定夺的时候是黄昏之前,黄昏时回府的虞绍衡自然是无从知晓。 虞绍衡刚进到前院,管家便上前行礼,拦下了他,恭声道:“侯爷,小人有事相求。” “何事?” 管家道:“侯府在外的铺子,有一间缺个女买办——今时夫人有意在内宅换些新人,有意将钱妈妈派遣去别处当差,如此一来——” 管家是多年来行事稳妥之人,此时话又说得圆滑,虞绍衡也就没有多想,道:“就依你之见,之后知会夫人一声即可。” 管家千恩万谢,看着虞绍衡往内宅走去的时候,神色转为忐忑。一面,他觉得夫人自来很是顾及太夫人与侯爷,诸事都看着母子两人以往的态度下定论,此事极可能是忍气吞声,那么他日后约束着钱妈妈不再贪图小利即可;另一面,他又觉得侯爷与夫人的情分今非昔比,万一夫人若是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侯爷,那样一来……后果如何,他真说不准。他只是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极大,又因着钱妈妈磕头如捣蒜的一再恳求,终究是私底下常来常往的亲戚,这才冒险出手一试。 忐忑之后,管家唤人去转告钱妈妈,当即交出部分贪下的银两给夫人个交待,之后尽快收拾行李离开侯府,等着他命人将她接至外院的铺子。 叶昔昭去往太夫人房里的路上就听说了这件事,明眸一瞬,吩咐夏荷:“去将钱妈妈给我关到柴房里去!没我的话,我倒要看看谁能将她带出内宅!” 夏荷连忙称是,心里却开始担心了,暗自埋怨侯爷——好端端的,介入内宅的事做什么?真当夫人是个好相与的没脾气的了么?她也只是对你百依百顺而已——竟连这都看不出!眼下这分明是要害得夫人朝令夕改,她不跟你发脾气才怪! 请安前后,叶昔昭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与虞绍衡一同返回莲花畔的时候,一张小脸儿就冷了下来,懒得理会虞绍衡的样子。 虞绍衡一看就知,她的怒意只针对自己,却是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惹到她了?路上说这些也不合适,是以回房用饭时才问道:“我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气恼的事?” 叶昔昭凝眸看了他片刻,“你还好意思问?” 虞绍衡不由发笑,“我都不知因何而起,自 然要问。” 叶昔昭忍着气,道:“你为何要干涉内宅的事?我主持中馈,你若是有异议,尽管去与太夫人说,让她老人家再换个人当家做主就是。不由分说就害得我朝令夕改,让我如何自处!?” “你主持中馈,我自然没有异议。”虞绍衡其实是一头雾水,“与我说说,我怎么害得你朝令夕改了?” 叶昔昭摔下筷子,站起身来,正色告诉他:“你便是独断专行,我决定的事也不是你能更改的!如今就是男主外女主内,你要干涉我的事也可,先要做的是将我主母的身份罢黜!至于原由,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决定了,也不该由我与你道出!”语毕,气呼呼离席,径自去沐浴更衣了。 虞绍衡细想了想,隐约猜出了她的火气从何而来,又看向夏荷,“你说给我听。” 夏荷心里是真懒得理他,满心都在为叶昔昭鸣不平,可该说的自然还是要说,将钱妈妈事情的始末细细讲述一遍,末了又道:“这也就是夫人,换了别人,怕是早被气得哭个不停了——侯爷,你这样随心处事倒是轻易,可一干管事、丫鬟会怎么看夫人?关乎内宅的人,您怎么能随口决定去处呢?” 虞绍衡这才明白,自己一不留神就让叶昔昭受了委屈,暗自庆幸她是个处事干脆利落的,当即便有了决定,否则,时间拖得久一点,事情传开了,下人不定会怎么看待她。这般思忖之下,吩咐夏荷:“唤长安去把管家给我关起来,明日我再追究他的过错。” 夏荷心里一口气这才顺了,笑着称是,快步离去。 虞绍衡转去寻叶昔昭。 服侍叶昔昭的丫鬟连忙垂头退下。 叶昔昭看到他,还是满腹火气,又碍于正在沐浴,报以冷眼,“滚!”心里实在是被他气坏了,真是没见过这么随性处事的人。 “我将管家关起来了,明日让你看着我如何发落他,消气了么?”虞绍衡说着,俯身吻了吻她,“今日是我没多想,有一度也不时帮着娘处理内宅一些事,你权当我恶习难改,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水汽氤氲中,叶昔昭对上他满含歉意的星眸,心里怒气消散,好过了不少,再念及以往他要事事兼顾,便又如以往一般轻易释怀了,无奈笑道:“有时候,我气的也是自己。”没有她以前对侯府诸事不闻不问,他又怎么会在繁忙之下还要介入内宅琐事。说来说去,是她酿成的因,才有今时的果。 “对谁都不需动肝火。”虞 绍衡掬了水,缓缓洒落在她肩头。 叶昔昭无奈地看着他,“我知错了,已在全力更改,可你却是一如既往。” 虞绍衡笑意清朗,手沿着她肩头缓缓游转,“这是在责怪我么?” 叶昔昭柔声道:“不是,偶尔克制不住与你耍性子罢了。你对我是再宽容体谅不过,我心里都有数,对旁人却是大相径庭。对二弟三弟也如此就更好了。” “给我些时日,让我慢慢改。”虞绍衡对于这回事,自己都不敢指望短短时日就能立竿见影,对她自然也更是无从付诸承诺。 “有这心就好了。太夫人与我盼着的,都是阖府欢欢喜喜的。”叶昔昭握住他眼看着就要胡来的手,“你先回房好么?” 虞绍衡态度干脆,“不好。”之后笑开来,卷起袖管,手没入水中,又欺上她双唇。 上一次他陪着她沐浴,是她喝醉之下发生的事,她只记得零星片段,这一次,却是要清清醒醒地,感受,经历。 置身于水中的身体并不能变得反应迟钝,反倒愈发敏感。他每一个温柔或戏谑的手势,都能引得她不自主地抽着气,身形随之蜷缩。 对于虞绍衡来说,是手下的肌肤因着温水浸润,愈发地滑腻细致。他的娇妻愈发地敏感,那份柔弱惑人,更让他无从抵御。 他将她从水中捞出,转而安置在一旁陈列着沐浴所需之物的几案上,不等她出声反对,以吻封唇,焦灼亲吻之下,除去束缚,欺身进占。 …… 叶昔昭真正沐浴回房歇息之时,已是腰酸腿疼。 躺在床上,觉得有些热,将锦被揉成一团到身侧,阖了眼放任倦怠袭来。 沐浴之后的虞绍衡回来之后,欺身过来,将她寝衣一寸寸褪下之际,亲吻蔓延。 “你这混账……”叶昔昭语声中尽是无奈。这厮要么就十天八天没空碰她,要么就是择一日没完没了地需索……她最直接的反应是,明日请安能起得来么? 虞绍衡不为所动,除去彼此束缚之后,自她背后覆上身形,亲吻恣意蔓延在她脊背。 叶昔昭被迫将脸埋在床单,又别转脸,无声地抽着气,素手没个着落,手指蜷缩起来。 虞绍衡将她原本拥在怀里的锦被垫在她腰下,手又到了她小腹,将她托高一些,沉身索要之际,语声低哑地告诉她:“秋围的日子到了,我与一干重臣精兵随行,明日离府。 皇后、绍筠也随行,大抵要十日左右才能返回。” “啊?”叶昔昭意外,竭力转头去看他,“怎么这才告诉我?” 虞绍衡不答反问:“昔昭,会想我么?” ☆、第70章 70 叶昔昭想了想,“会啊。” 虞绍衡却因为她短暂的犹豫心生不满,“早就明白,该等到回来时再问你。”随之而来的,是猛力刺撤。 叶昔昭险些岔气,无措之下,无意识地支撑起身形,想与他面对面地说话。 这却无意中让虞绍衡得了方便,扣住她身形,予取予求。 叶昔昭险些就恼了,“虞绍衡,你怎么回事……难不成想让我……想让我说不会想你,” “你敢。”虞绍衡欺身过来,勾过她容颜,笑意邪气,“说一句试试?” 叶昔昭说不出,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在这情形下更是不敢与他较劲。 虞绍衡的手覆上她胸前丰盈,指尖撩拨着一点丰盈,身下不急不缓地索取,又趋近她,舌尖描摹着她唇形。 叶昔昭双唇微启,被这样的撩拨弄得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伴随着他的亲吻他的耸动,一声声嘤咛逸出唇畔。 虞绍衡将她身形翻转过来,还是愿意在拥有她的同时时时看到她容颜——时时看到她逐步因自己迷失沉沦的容颜。 满室迷乱。 因着记挂着虞绍衡随皇上去打猎,叶昔昭第二日虽然倦怠,还是早早起身,与他一起前去太夫人房里,说了此事。 太夫人不大关心打猎的事,先是对叶昔昭笑道:“去帮我沏一盏茶来。” 叶昔昭自然看得出,太夫人分明是有意支开自己,要与虞绍衡说话,也就笑着称是,转去沏茶。 叶昔昭一出门,太夫人就冷下脸来,喝问虞绍衡:“你昨日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干涉内宅的事!” 虞绍衡早就料到太夫人会因此责难自己,理亏之下,笑道:“一时大意,就随口应下了管家的请求,我已知错。” 太夫人却不能接受他这说辞,气道:“往日我实在是兼顾不过来,你又是有你的计较,我就要你处理一些事,如今当家的却不是我,是昔昭,你怎么那么糊涂!也就是昔昭,便是换了我,怕是也会六神无主,要我说你什么好!” 虞绍衡一脸无辜,“娘只管责骂便是,我也真的知错了。” 太夫人凝眸看了他片刻,笑了,“真是拿你一点法子也没有!这件事你要给昔昭个交待,虽说她有主张,可你若是不从明面上倚重她,日后哪一个下人还会对她唯命是从,怕是都跑去巴结管家了。” “我心里有数,皇上巳时才动身前往围场,我来得及发落管家。” 太夫人这才真正放下心来,“那就好。” 说着话的时候,叶昔昭亲手端来茶盏,放到黑漆小几上的时候提醒一句:“还是等到用饭之后再喝茶为好。” 太夫人笑眯眯点头,“好,听你的。” 夫妻二人告辞之后,虞绍衡道:“去前院。” 这是要处置管家了,叶昔昭点一点头,随之前去,心里却不是不打怵,真担心他会让自己如前世一般亲眼目睹将人打得血淋淋的情形。 事实并非她担心的那样—— 虞绍衡命人将管家带到面前,冷声询问管家是否知错。 管家跟他的日子久了,昨日本就是多少年来首次冒险一试,事情未成,自知下场难料,忙不迭招出错处以求他网开一面。 虞绍衡先是指派了新一任管家,之后才发落眼前人:责打二十大板,逐出府去。至于钱妈妈,就更不需提了,他连逐出府让钱妈妈另寻出路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打发到了庄子上去。 在家丁行刑责打管家之前,虞绍衡带着叶昔昭离开前院。回到莲花畔,问道:“可还满意?” 叶昔昭笑着点头,“自然满意。” “那就好。”说完这件事之后,他才动身前去宫中。 叶昔昭在他离开之后,才发现自己是个后知后觉的——他离开的时间越久,心里就越是失落、想念。之后不由苦笑,第一日都未过就是这个样子,日后还了得?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的生涯就是如此。他不是只为她一个人活着的,总有太多他愿意或不愿意的事情要去做。 虞绍桓的院落修缮完毕,叶昔昭去看了看,一切都合心意,又问了问虞绍桓。虞绍桓本就没这打算,看着修缮一新的居室,眼中唯有满满的感激,哪里还会挑剔瑕疵。 这件事情结束了,叶昔昭手边也没什么打紧的事情了,便开始着手萧旬二弟萧莫的事情。 问过几个人,得知萧莫小了萧旬两岁,毫无建树——这也是叶昔昭之前从未听说、留意过这个人的缘由。唯一的一点印象,不过是他为了保护乔安身受重伤的那件事。 不论怎样,终究是虞绍衡挚友的二弟,萧旬又是尽心竭力地帮衬侯府大事小情,便是只为着虞绍衡,她也该帮乔安促成萧莫的婚事。 这件事, 叶昔昭对太夫人实言相告,太夫人赞成她的想法,又道:“也不要做得太明显,先请一些人过来赏菊——你二弟妹在花园的菊园中添了不少新花色,邀请些不怎么来往的人过来。之后再给萧旬看中的那家人递过请柬去。” “嗯,我明白。”叶昔昭应下,又道,“近日京城有个新的戏班子,口碑还算不错,届时也请来让您看看可好?” 太夫人笑着点头:“自然是好,你有这份心思,便是他们唱的不好,我心里也是欢欢喜喜的。” 叶昔昭则是认真地道:“若真唱的不好,我可少不得耍性子,当即就将人撵出府去了。我是要他们来给您解闷,他们却让您听着受罪,这叫什么道理?” 太夫人为之大笑,“那也是应当的。”之后才问道,“萧旬看中的是哪家人的闺秀?” 叶昔昭回道:“是护军统领的二妹。” 太夫人点一点头,“护军统领与绍衡也有些来往,门第不错,门风也很好。你只管张罗此事,我们的至亲好友事事顺心,也是侯府的福气。” 有了太夫人这话,叶昔昭对这事情愈发上心,过了两日便办了赏菊宴,邀请了不少名门贵妇过来,随后,将乔安与护军参领夫人都请到了侯府,在中间为两家人引见。 看得出,护军参领夫人起初对乔安很有些头疼的样子,言谈甚是谨慎。幸好乔安在这件事上能够将就一二,言辞柔和许多,便是听到不耐烦的话题,也是挂着浅淡的笑意聆听。 叶昔昭在一旁观望着,悬着的一颗心终是放了下来。之后,护军参领夫人与乔安在两次相见之后熟悉起来,也便开始私底下来往了,亲事就这样被提及,日后不出意外的话,结亲已成定局。 可是忙完这件事之后,叶昔昭就等同于无所事事了,如今查账对账于她已是轻而易举之事,闲时能打发时间的唯有做绣活。 她反复算着虞绍衡离开的日子,到这一晚,已经是第九日了,不知他明日能否回来。 这些日子,因着他离开,生出诸多不适——入梦时,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供她依偎;醒来时,没有人握着她的手。甚至于,没有人再惹得她气恼、心疼,更没有人在她耳畔语声低柔地哄她、逗她…… 她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一日都嫌长。 没有他在身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没了依靠一样。 天色已晚,她仍无睡意,坐在廊下享受着初秋的夜风送爽 ,敛目看着夜色下莲花畔周遭夜景。 以往,他独自面对着这一切,是怎样的心绪? 思及此,叶昔昭揉了揉眉心,有些懊恼,心说叶昔昭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总是时时刻刻挂念着他又是何苦来?他在外面有没有想到过你都不一定呢。 正是这时候,她瞥见一道人影极为迅捷地趋近莲花畔,径自奔到室内。因着步伐太过迅捷,莲花畔下人的呼喝阻拦形同虚设。 来人与虞绍衡身高相差无几,但是叶昔昭感觉得出,这人绝对不是虞绍衡,心惊之后,慌忙脚步匆匆地下楼,一面步下楼梯一面询问来人是谁。 芷兰有些无助地回道:“夫人,奴婢们问不出,他不肯说话。” 夜入侯府内宅,不由分说闯入她的住处——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叶昔昭转到楼下厅堂,看到一名年轻男子倚着墙壁,面色发白,容颜却与萧旬相仿,不由讶然问道:“你是——” 男子看到叶昔昭,片刻凝眸,随即匆匆拱手行礼,“嫂夫人,我是萧旬二弟——萧莫。” “哦……”叶昔昭愈发不解了,“你怎么行色匆匆地来了这里?”说着话,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上下打量,发现萧莫黑色劲装的腰际,一处颜色黯沉,应是鲜血浸染之故,又问道,“你这是受了伤,还是先前伤口崩裂?” 萧莫垂眸,脸色黯然,只是道:“不瞒嫂夫人,我是被人追逐之下,又到了侯府,才来到这里躲避。” 他语声未落,叶昔昭听到了室外下人的呼喝声: “什么人!?可知这是侯府夫人的住处?!再往前,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萧莫微声道:“是钟离炏。” 叶昔昭心急之下,脑筋倒比平日转得更快,转瞬便有了定夺,当即吩咐芷兰:“将他带到次间去。”之后款步出门。 门外站着钟离炏。他身后是十名王府侍卫。他此刻全无叶昔昭初见时的那一点情意、绝望、愤怒,他此刻周身都带着无形的杀气,让人自骨子里泛出寒意。 叶昔昭微扬了脸,深吸进一口气,出声询问时语调平静:“世子爷夜入侯府,所为何来?”而在说话之时,听到了鸣镝箭发出的声响,心弦不由又紧绷几分。 钟离炏冷声道:“擒拿盗贼,追至此处,还请夫人行个方便,让我率人入室搜查。” 叶昔昭冷笑出声,“世子爷此话怎讲?” 钟离炏亦是报以冷笑,“众目睽睽之下,盗贼进入夫人居室,夫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虽说你贵为世子,说话却要有个分寸!”叶昔昭明眸一瞬,“你夜入侯府,不由分说闯我住处,又是什么行径!” “我已说过,是为擒拿盗贼所来。” “我没见到什么盗贼,只见到了一伙不请自来自说自话的狂徒!”叶昔昭面上据理力争,心里却不免担心——若是钟离炏当真率人强行入室带走萧莫,她还真没法子阻止,近前服侍的这些人,也不过是些丫鬟婆子,哪里是这一群大男人的对手。 “夫人若要怪我失礼,明日只管前去报官,我等着官差前去王府缉拿于我!”钟离炏一面说着,一面率人趋近叶昔昭,当真拿出了强行入室搜查的阵势。 叶昔昭却在这时放松下来——虞绍衡不曾忽略侯府中人安危,分明是吩咐了人手严加防范——长安率领几十名人手悄无声息地趋近。 由此,叶昔昭安然一笑,“这等小事,何需闹到官府去惹人笑话。世子爷要强行搜查,也可,只是要看你有没有这本领。” 长安率众到了钟离炏等人近前,适时出声道:“夫人。” 钟离炏回眸相看,面色一整。虞绍衡留在府中的人手,都是四处寻来的身怀绝技之人,其令人畏惧的程度,不输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卫。 叶昔昭转身到了廊下落座,淡然吩咐:“府中来了胆大包天的窃贼,该如何处置?” 长安回道:“打出府去!” 钟离炏为之恼火地蹙眉——这主仆二人,竟将他堂堂世子说成了为人不齿的窃贼!先前听钟离珊说侯府夫人贤惠端庄,眼下所见,分明就是个牙尖嘴利的悍妇! 叶昔昭微眯了眸子,“哪个胆敢入室胡作非为,你只管带人将之擒拿,明日绑到街头示众!” “是!” 钟离炏满腔怒火之际,莲花畔楼顶上响起了响亮的呼哨声。之后,数十名黑衣劲装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莲花畔周遭,一步一步围拢过来。 因为这些人的出现,气氛变得极为阴沉压抑。 叶昔昭不明所以,不知这一伙人是钟离炏的同伙,还是虞绍衡那位挚友的手下。若是前者的话,局面真正是糟糕至极。 ☆、第71章 “只是这等毛贼,何需劳动侯府人出手擒拿。”随着语声落地,萧旬轻飘飘地落到了叶昔昭近前。 叶昔昭身形向后,倚着椅背,看起来是愈发放松了,实则是心头巨石落地使得整个人有些失力。 “萧旬失察,累得嫂夫人平添纷扰,来日谢罪。”萧旬诚声致歉,随即才转向钟离炏,语声戏谑,“你一个废人,也好意思带着人虚张声势?” 叶昔昭与长安为之弯了唇角,谁都不能否认,萧旬说话不是刻薄恶毒,是太刻薄恶毒。 钟离炏怒道:“你支使你二弟入王府行窃在先,此时也有脸奚落旁人?!” “一派胡言。说话要讲凭据,你拿得出么,” 钟离炏下巴点了点室内,“入室一查便能拿出证据?,? “永平侯的府邸也是你想进就进的?”萧旬讽刺一笑,“私自夜入重臣府邸,即便你是皇亲国戚,也已可以定罪论处!还想入室搜查,你哪来的资格?” 钟离炏还以讽刺一笑,“不过是皇上近前一个奴才,竟嚣张至此,当心日后下场凄惨!” “你也不过是投胎到了靖王府中,才这般狐假虎威。”萧旬勾一勾手,“来,较量一番分个高下,老子没有闲工夫陪你磨牙。” 叶昔昭终于明白上次两个人为何会大动干戈了,说话都是这般不留余地,不打起来才是奇事一桩。 钟离炏被气得面色有些发白,探手拔剑。他身后的侍卫却是上前拼死阻拦——不需怀疑,钟离炏单凭左手与萧旬过招的话,不亚于自寻死路。 “滚。”萧旬不屑地摆一摆手,“此时离开,我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自找难堪的话,别怪我明日将你绑了游街示众。” 说着话的功夫,虞绍谦与虞绍桓也赶了过来,兄弟两个分别执剑在手,神色冷凛。 虞绍谦语带怒意:“世子未免欺人太甚!带人擅闯侯府也罢了,竟闹到了我大哥大嫂的居室门外,到底是何居心!” 虞绍桓则是语声轻松:“旁人要硬闯,我们便让他见识见识虞家剑法。”之后又看向叶昔昭,“可曾有人冒犯大嫂?” 叶昔昭浅笑道:“还好。” 兄弟二人这才神色一缓。 强弱分明的情形之下,钟离炏便是与萧旬恩怨再重,也不会拼着一时意气自取其辱,他目光森冷地看向萧旬,“你与王府的恩怨,迟早要做个了断!”之后勉强地 对叶昔昭说了声“叨扰了”,悻悻然带人离开。 之后,叶昔昭才知道,虞绍衡在离府之际,便吩咐长安带人日夜看护莲花畔,而萧旬也分派出了几名暗卫在侯府外观望。 之前的鸣镝箭,是暗卫情急之下才会发出的召集人手的信号。而今夜萧旬本就在虞绍谦房里,边喝酒边议事,听闻信号,便像只猴子一样蹿出房外赶到了莲花畔,欺身在楼顶上观望情形。 虞绍谦与虞绍桓听得出鸣镝箭声是在后花园,先想到的就是莲花畔是不是出了事,不约而同地急匆匆赶了过来。 一场风波有惊无险,叶昔昭看着虞绍衡的手足、挚友都是因着他这般紧张她的处境,心头暖流涌动。 “你们两个回去等我,继续喝酒。”萧旬很有些反客为主的样子。 虞绍谦、虞绍桓笑着应下,又打量叶昔昭几眼,见她却是没事,这才告辞,相形去了虞绍谦书房院。 之后,萧旬听闻手下通禀,问道:“萧莫来了此处?” 叶昔昭点一点头,唤人将萧莫请出来,把这烫手山芋丢还给萧旬。 萧旬一见萧莫,目光就变得暴躁起来,“作死!谁准你去王府的?” 萧莫苦了脸,话却是破罐破摔的意思:“已经去了,东西也得手了,你看着办吧。” 萧旬手握成拳,骨节声声作响,强忍着没有挥拳砸在萧莫脸上,“我让你正正经经参加科考混个闲职,你偏要掺和我的事……”说着话留意到了萧莫浸了血的衣衫,“滚回去疗伤!” 萧莫没心没肺地笑了笑,从衣襟内取出一封信函,交到萧旬手里,“你收着吧。” 萧旬接过来,弹了弹信函,又吩咐手下,“送这位祖宗回去!”语气虽然恶劣,情绪却很复杂,似乎有些感动,更有些无奈。 之后,萧旬拱手道辞,“嫂夫人尽管放心,侯府与我手下都会严加防范。”怎么也是担心她一个弱女子会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叶昔昭则是提醒道:“你也不要只顾着照看侯府,忽略了府中亲人。” “尽管放心,那种错,至多发生一次。” ** 虞绍谦命人重新在他的书房院备酒菜,自己则回了趟房里,唤醒了二夫人,言简意赅地说了莲花畔的事。 二夫人带着初醒的懵懂,惊讶问道:“竟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虞绍谦道 ,“你去大嫂房里看看吧,看她有没有被惊吓到,陪她说说话。” “哦,”二夫人慌忙起身穿戴,“是应该去。这段日子身子调养好了,是多亏了大嫂找了良医过来。一直也无从酬谢,平日里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做这些也就够了。”虞绍谦随着她到了妆台前,闲闲坐在妆台一角,一面看她匆匆绾着样式简单的发髻,一面柔声问道,“那良医将你的心病治好了?” 二夫人瞥他一眼,微红了脸,又点一点头。成婚这么久,夫妻和和睦睦的,却一直没有喜讯,这是她的心病。这心病一半是被娘家人念叨出来的,一半是被太医、郎中总是含糊其辞吓出来的。 虞绍谦莞尔一笑,又打趣道:“不张罗着给我纳妾了?” “我又没个主心骨……若非不得已,谁会乐得动那份心思?”二夫人说着,看向他的目光多了点嗔怪,“怎么,我刚打消那份心思,你又改变心迹了?” 虞绍谦笑起来,手温柔地落在她肩头,“问清楚而已,以往被你用那等事烦怕了。” 二夫人这才放松下来,“侯府这一点最是让我庆幸。你们兄弟三个都不似寻常男子,动不动就纳妾。” “也没有那么多性情放荡的男子,官场中人纳妾,多数是不得已。而今大哥却是不同,不说他的性情,便是只说旁的,他裙带关系越少,地位反倒会更稳固,皇上也会因此待他一如既往。”虞绍谦说到这一点,想到了自己庶出的身份,落寞一笑,“当初父亲的不得已之处在于,母亲嫁入侯府几年无所出,这才有了无奈之举。” 二夫人自知是无心之语引得他心绪有些低落,先是想道歉,之后却是温柔笑道:“我最感激的便是当初老侯爷与太夫人的无奈之举,否则怎么会遇到你?上一代人的事也不干我们的事,别想那些。” “明白。”虞绍谦笑着递给她一支簪子,“我去与三弟、萧大人坐坐。” “嗯,你去吧。” 二夫人到了莲花畔,听芷兰说叶昔昭在小厨房里,不由讶然失笑,款步寻了过去。进门就见叶昔昭独自一人在厨房切菜,神色安然,笑道:“我担心大嫂受了惊吓,可大嫂却是这般悠闲,倒是我多虑了。” 叶昔昭不好意思地笑道:“一番扰攘之后,有些饿了。”其实,她是与虞绍衡有了这习惯,天色晚了不能入睡的时候,吃些东西才能快些入睡。 “那我帮你。”二夫人卷起衣袖, 洗净双手。 叶昔昭也没推辞,“你既然来了,那就与我一起吃点东西,喝点你酿的果子酒。” 二夫人欣然点头,“好啊。” 妯娌两个一起做了几样小菜,转去厅堂边吃边谈。二夫人并没再细问经过,只是闲话家常。她是来让叶昔昭缓解情绪的,并非旧事重提引得叶昔昭不安或是后怕。 至于叶昔昭,是真的没将先前事放下了——侯府与萧旬都能保护她,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甚至于,在那件事之后,愈发觉得侯府就是自己的家,这个家,是从上到下齐心协力给人归属感让人心安的家。 喝了几杯果子酒,两个人都有了些倦意,叶昔昭唤芷兰、夏荷送二夫人回房,之后倒在床上,借着酒意,很快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日,太夫人才听闻此事,苦笑道:“靖王府与我们、萧旬的恩怨是越来越重了。”每一次,不论是因何而起,都是侯府、萧旬齐心协力给靖王府难堪,靖王府如今在明面上只与萧旬争长论短,不过是碍于虞绍筠进宫得宠而不敢与侯府正面冲突罢了。 叶昔昭也看出了这一点,更知道这根本就是无从避免的,只是安慰太夫人道:“那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静观其变。” 太夫人对她这态度很满意,“说的是。最要紧就是你不要因此乱了阵脚,听了你这话,我更放心了。” 叶昔昭回房之后,乔安就过来了,落座后笑道:“来看看你有没有被吓成病西施。” 叶昔昭也笑起来,“我虽不是将门之女,却也不是纸糊的啊。” “那就好。我只是有些担心,你又不似我,总是见到这样的事。”之后,乔安才道出真正来意,“其实还是来给你传话的。” 叶昔昭身形微微前倾,凝神聆听。 乔安说的是这次皇上秋围打猎的事: 皇上带着皇后与虞绍筠前去,原本是晓得两个人都曾习武,箭法自然不在话下,便想着为打猎添一份趣致。可是皇后却无意成全,兴许是表面端庄优雅的日子久了,不想坏掉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仪容,怎么也不肯出手助兴。 皇后如此,虞绍筠也无意出风头,索性推说身子不适,终日留在住处,看都不看打猎的情形。 皇上被扫了兴,也不在意,由着她们去,自己带着重臣纵情驰骋在猎场。每日夜里,只与虞绍衡等人一起饮酒议事,只当没带两女子同去。 昨日皇后有意助兴了,皇上却不买账了,轻描淡写地道:“你不是一心向佛么?杀生不好。回去念经便是。” 皇后当场弄了个大红脸,之后便称病,请皇上允许提前回宫。 皇上当即点头。 虞绍筠说要在皇后床前侍疾,也跟着回宫了。 皇上是一到宫外就恨不得撒着欢儿满天下跑的性情,没了后妃在身侧,似是放下了一个包袱一样,当即便决定过几日再回宫。 乔安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看皇上这意思,是要赶在太后生辰前一日才回宫了。” 叶昔昭只是觉得,皇上这性情太复杂了,朝堂上下、宫内宫外的性情全然不同,一面绝对是睿智果决的帝王风范,另一面偶尔却似个任性的少年。 之后想想虞绍筠在猎场的一番行径,当真是将分寸拿捏得当,心安不少。 乔安说完这些谈及萧莫,“府里还有个旧伤绽裂的,偏生又是正在与人谈婚论嫁,我回去着人寻找些好药材,怎么也要他到成婚时还不至于一身的伤。”之后自然是匆匆道辞离开。 听着话音儿,婚事是定下来了,必然很是繁忙,叶昔昭也便没有挽留。 ** 午后,叶昔昭收到了叶昔寒写给她的信。 只是一封有着寥寥数语的家书。叶昔寒说他与许氏从速抵达蜀地之后,已经安顿下来。又说宣抚使的职责是查询蜀地战事之后的民情、军情,每日很是繁忙。 因着宣抚使在本朝并非常设官职,任期长短全看当地情形改善的程度以及皇上的安排,所以叶昔寒只字未提何时返京或是来日前程,只说自己会恪尽职守,不会给相府、侯府抹黑。 这已超出叶昔昭的期许,看罢就写了回信,告知他近日父母身体康健,她也过得很好,让他放心。 因着乔安的话,叶昔昭想着虞绍衡回府的日子还有得等,失落之下,每日无事时便闷头做绣活,那幅字画屏风的进度自然快了许多。 ** 这日晚间,二更天后,一道黑色人影策马疾奔到侯府门外。 是虞绍衡。 府门打开之后,他径自策马到了垂花门外,跳下马将缰绳丢给下人,疾步穿过内宅,到了莲花畔。 楼上寝室、楼下小厨房透出灯光。 离家返回时,看到这样温暖的灯光,让人满 心都盈满了喜悦。 虞绍衡进到厅堂,夏荷先是诧然,之后就笑着指一指小厨房,“夫人在里面。” 虞绍衡微一颔首,随即打手势示意夏荷带值夜的丫鬟退下,这才缓步到了厨房。 这一次,叶昔昭倒不是饿了,而是午间吃着一道菜很是合口,将厨子唤道跟前问过,知道了做法,夜里又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下楼来试着做做,此刻正在准备食材。 虞绍衡缓步走近时,柔声唤道:“昔昭。” 叶昔昭侧头相望,眼中焕发出惊喜的光芒,“回来了?” 虞绍衡走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过了些时候才放轻力道,低头索吻。 唇舌交错时,两人俱是轻轻地战栗一下,浓浓相思之情,短暂分别之后,使得这亲吻宛若初次,令人心弦悸动不已。 叶昔昭踮起脚尖,环住他颈子,婉转回应之余,语声模糊地抱怨道:“怎么才回来?要把人想死么?” 虞绍衡听闻这话,和她拉开一点距离,眸子亮晶晶地凝视着她,“方才说什么?” 叶昔昭却惩罚似的咬了咬他下巴,“混账,想我没有?” “想,想得厉害,满脑子都是你。”虞绍衡笑着抱起她,返回楼上时语带懊恼,“在猎场碍着皇上,消息不灵通,今日返回时才得知钟离炏前来之事,便离队先行回府了。”说着话满带疼惜地吻了吻她的脸颊,“吓到没有?” 叶昔昭如实道:“起先担心得要命,怕事情闹大了,给你惹出事端。后来萧旬和二弟三弟都来帮忙了,也就没事了。”说着话,手温柔地滑过他眉宇,“你不是命人保护我了?我如今也不是什么事都经不起了。别担心。” 不担心——怎么可能呢?他这一路快马加鞭返回途中,简直心急如焚。担心她因那件事寝食难安,却还要因为他不在家强撑着打理府中事务——真是想想都心疼。 他娶了她,是要让她安稳度日,却非担惊受怕。 眼下,虞绍衡细究她神色,见她脸色如常,目光清澈,全无一丝病态,这才真正心安。 将她放在床上,身形相溶之际,他修长手指滑过她容颜,语声低柔又充盈着喜悦:“我的昔昭,长大了。” “高兴么?”叶昔昭说着话,手势游转,示意他反身平躺,跨坐在他腰际,俯身亲吻他唇角,“喜欢么?” 虞绍衡没有想到,小别之后,她让 他惊喜连连。 未等他搭话,叶昔昭又认真地警告他:“不许捣乱。” 虞绍衡自心底笑开来,“不许淘气。” “我跟你淘气,不是自找罪受么?”叶昔昭笑着以臂撑身,身下几番试探,缓缓纳入。 她依着自己的感受,观望着他的每个反应,给予。她不再当这件事是u望驱使,而是当做让彼此更加亲密的极为美好的一件事。在今夜,更是只当做缓解彼此相思之苦而纵情为之。 她以她独有的温柔却撩人至极的一举一动,慢慢交织成一张将他绵密缠绕的旖旎瑰丽的网,让他无从挣脱,更不愿挣脱。 最蚀骨便是这般温柔乡,让人沉沦,与她厮缠致死也甘愿。 他看着她为自己盛放如花。 她看着他为自己迷乱沉醉。 情潮涌动中,他扣住她腰肢,借力给她。 情潮迸发时,她嘤咛着寻到他的唇,焦灼地吮吻,素手交到他手里,与他十指紧扣。 他自喉咙里逸出一声喟叹,又迅速被灼热的亲吻淹没于无声。 是第一次,释放时的那份快ei,甚至比不得他心底激荡着的喜悦、满足——她与他是这般的紧密不离,她的发肤、骨骼、心魂,皆属于他。 ** 虞绍衡拥着她,良久不说话。 “想什么呢?”叶昔昭语声有一点点沙哑,多了一点点妩媚,煞是悦耳。 “我在想,”虞绍衡摩挲着她的长发,“能不能就这样,死在这床上。” 叶昔昭轻笑,“我听听就罢了。”他若能为一个女人放下一切,那他也就不是他了。之后,她自然少不得问起虞绍筠,“你们兄妹见过了么?” “没有。”虞绍衡笑了笑,“绍筠从第一日就称病留在住处,皇上又是一心打猎,这些日子无从见到。”语声一顿,又加一句,“知道她过得还不错就罢了,有时相见反倒会使得彼此日后行事放不开手脚。” 也是,他这官职不是无足轻重,虞绍筠又不似别人那般被皇上冷落,兄妹两个相见,就算是什么都没说,也会引得人横加揣测——在后宫,芝麻大点的事都能被放大成大事。 随即,虞绍衡又揉了揉眉心,苦笑,“这段日子每夜豪饮,一干人险些变成一群醉猫回来。” 这事情当然又是因皇上而起,叶昔昭好奇道:“皇上也是海量?” “嗯。萧旬说过,皇上批阅奏章时,也要不时喝一杯。”虞绍衡对此的解释是,“开国皇帝是马上皇帝,皇家尚武,骨子里都有些豪气。” 叶昔昭释然一笑,坐起身来,拍一拍他,“我去沐浴,之后做点你喜欢吃的东西——今日想必又是急着赶路,没能用饭吧?” 虞绍衡莞尔一笑,“倒是了解我。” 叶昔昭却是摇头叹息,“这点真是让我头疼死了。” ** 第二日,侯府出了一桩喜事——二夫人经人把脉之后,确定是有喜了。 这是又一件与前世不同的事——早发生了几个月。 叶昔昭先是为二夫人高兴,随即又想,先前竟是一点征兆都没有,若是日后也如此就好了,害喜可是够折腾人的。 前去道喜之后,回到房里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裙衫,手不由落在了腹部,蹙了蹙眉——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个动静?不是身子有什么不妥当吧? 太夫人这次虽然是自心底欢欢喜喜的,看向她的眼神分明也带着一份这样的疑惑。老人家必是在想,小夫妻这么久一直和和美美的,怎么喜讯还未至? 这样的思量之下,叶昔昭转而吩咐芷兰:“你去趟萧府,去与萧夫人说我不妥当,请她姐姐过来一趟。”这种事,自己不张罗的话,别人便是有这份心,也不便显露出来。 ☆、第72章 72 乔宸很快就到了侯府,乔安也随之过来了,先让乔宸帮叶昔昭把脉,自己顾自坐到廊下赏景。 叶昔昭遣了服侍在一旁的丫鬟,对乔宸道出自己的担忧。 乔宸笑着点头,上前把脉。这一次,她把脉的时间有点长,神色也比往日专注谨慎,半晌才转去书案前写道, 观望脉象,夫人除了稍稍有些虚弱,并不不妥。方才把脉时间耗时长久,是因近日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便多加了几分谨慎。 叶昔昭起先真是担心不已,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能有喜的病症,看罢才感激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才踏实了。” 乔宸微微笑着,又写道:不少女子全无不妥,却也要在成婚几年后方能有喜。此事不可心急,随缘即可。 叶昔昭点头笑了,“也真是这个理。” 乔宸又叮嘱一句:夫人全不需开滋补的方子,闲时多吃些养身之物即可。 叶昔昭再度道谢。 乔宸还赶着去几名贵妇府中看看病情有无进展,顺便告知日后行程,没有逗留便离开了。 叶昔昭唤来夏荷将乔宸的字条收起来,转去与乔安说话。 夏荷扫了几眼字条上的话,才会过意来——夫人这是要让自己去传话给太夫人,让太夫人尽管宽心。说句不好听的,太夫人若是认为长媳是个对这等事没心没肺的可就不好了。将乔宸言语一一记在心头,下楼后,她寻了个借口,去了太夫人房里。 叶昔昭正在问乔安:“今日倒是稀奇,竟不时主动前来做客。” 乔安举止优雅地啜了口茶,笑道:“其实我是来与你道辞的。” “啊?”叶昔昭吃了一惊,“你要去哪里?府中的事你不管了么?” “二爷的婚事已经全部交代下去了,管家、管事也不敢在这等事上含糊。前两日,我娘家来了人报信,说我娘身子不适,入秋后病情加重,如今已是下不得地,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过几日就动身了。”乔安解释完,笑了笑,“二爷成婚能不能赶回来还未知——要与你暂别一段时日了。” “原来如此。”叶昔昭点一点头,“那你的确是该回去,不要太过愁闷才好,有你姐姐呢,令慈定会痊愈。” “放心,我没事。”乔安看着莲花畔的景色,“美景当前,与你闲话家常的情形,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叶 昔昭听出乔安语声中的萧索之意,再细究她神色,见她眉宇间分明有着淡淡的不舍、浓浓的遗憾,此外,似乎还有点终得解脱的意味。 这是所为何来? 乔安看似一如往常,却给了叶昔昭一种去意已决且无心再返回的感觉。 是不是乔安与萧旬之间……缘分走到了尽头? 是夫妻二人无言达成了这种默契,还是乔安要绝决地斩断这段夫妻情缘? 叶昔昭因为明白自己与乔安还未到无话不谈的地步,种种直觉、猜测也就无从道出。 她只是因此伤感、不舍。 说起来,她如今算得朋友的人,只一个乔安。乔安与二夫人不同,二夫人与她是妯娌,是本就该和睦相处的人,乔安却是让她生出好感、欣赏的府外人。 “你等等。”叶昔昭快步去了室内,找出了一串开过光的佛珠。这是她陪太夫人上香的时候,在芷兰建议之下求来的。将佛珠送到乔安面前,笑道,“你留着做个念想,好么?我不是一心向佛之人,送这个不见得妥当,可也终究是一份心意。” 乔安凝眸看了看檀香珠,接到了手里,“巧了,我这几日正反复阅读佛经呢。多谢。”随即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锦盒,“这是首饰铺子里的新样式,我看着只这一套做得精致些,就带来了。不值几个钱,你别嫌弃。” 叶昔昭道谢接过,“你与姐姐做出来的东西,必是雅致的,多谢了。” 乔安笑了笑,起身时低语一句:“在京城这许久,值得我记住的,也只有你了。”随即干脆地道辞,“我走了。” 叶昔昭将她末一句话记在了心里,怎么想还是怎么觉得乔安不打算回京城了。由此,晚间,相对处理手边事务的时候,她首次询问虞绍衡:“萧旬与乔安从成婚后,是不是一直不睦?” 虞绍衡却是反问:“这还用问么?” 叶昔昭又问:“他们是如何成婚的?” “亲事定下来之前,萧旬去隆城公干,有人前去提亲,而他又在见到乔安之间见过乔宸,觉得乔安的性情该是与乔宸一般温顺,再加上那时钟离炏又一心要娶乔安,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只是这样?” 虞绍衡笑问:“不然怎样?”随即又继续道,“婚事定下来之后,他才听闻乔安是自幼习武之人,更与钟离炏被人传出了闲话,心里有些忌讳,却也不好反悔。”思忖片刻,又回忆道 ,“两人婚后,起初我见乔安对他也是低眉顺目的,后来不知为何开始屡生嫌隙,两个人一见面便会争执——乔安也算是将门之女,萧旬说话又很是不留余地,一来二去的,也就无从缓和了。一直不睦,大抵就是因着这些。” “乔安竟是习武之人?”叶昔昭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乔安举止又任何与寻常女子不同之处。 “千真万确。便是萧旬,真动起手来,也不见得是她对手——龙城总兵在前些年,也是沙场上响当当的人物。” “那……萧莫怎么会为了保护她受伤的?”叶昔昭不明白这一点。 虞绍衡笑了,“乔安如今的气人之处就在这儿,不到生死关头,她就是局外人的样子,根本不管萧府中人的安危。” “那一定也是萧府寒了她的心,否则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对我都是慢慢地开始关心了,萧府中人对她好一点,她也不会那么淡漠视之。”叶昔昭坚信这一点。 “也有道理。终究是萧旬的家事,我不大在意,也就无从得知谁是谁非。”虞绍衡看了看她,“怎么这么关心乔安?” 叶昔昭抿了抿唇,将乔安白日里来过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总是觉得,她像是不打算回京城了?” “果真如此?” “嗯!”叶昔昭重重点头。 虞绍衡放下了手中公文,思忖片刻,“我还真要寻机问问萧旬了。”好兄弟的枕边妻要甩手走人了,可不是好事。而且,就萧旬那种对家事一直完全是稀里糊涂的状态,真该提醒一声。 这态度正是叶昔昭想要的,闻言面上一喜,“你能这么做就好了。” 这话题结束,虞绍衡问道:“乔宸前来为你把脉了?” “是啊。”叶昔昭翻找了片刻,将乔宸写下的话拿给他看。 虞绍衡看了,笑道:“句句在理。别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谁心急了?”叶昔昭白了他一眼,“只是想心中有数而已。我若是不这么做,日后太夫人可就该心烦了。” 虞绍衡只得又用好话哄她,“知道你最懂事,这总成了吧?” 叶昔昭却是定定看住他,“你敢说你就不怕我有什么不妥当?” 虞绍衡坦然道:“不怕。乔宸所言是至理,何事也要随缘。我以往杀戮太重,便是命中无子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 你可真是……”叶昔昭心说自己可真是有福气,这夫君不论何事都会把责任揽到他自己身上,可问题是……这说法任谁听了,也都会很不是滋味吧?之后有意岔开话题,“那你在得知宋歆瑶有喜的时候,怎么说的还记得么?” 虞绍衡实话实说,“那是不怀好意才说的——那时我们太久不曾歇在一处。” “……”叶昔昭为之噤声,却甜甜地笑开来。 接下来的日子,是太后寿辰与恩科之事并行。皇上重孝道,对这两件事都是耗费了一番精力心血。 虞绍桓作为被阖府寄予厚望的人,也不曾辜负众人,殿试时拿到了个很不错的名次,被任命了一个看似是闲职但是有所作为就能升官的官职。 这结果其实已超出众人的寄望,侯府上下都是欣喜不已。 偶尔,叶昔昭想到叶昔寒,会有些失落——虞绍桓的京官,方方面面来讲,其实都要比身在外地从四品官职的叶昔寒的境遇更好。 可在这时,只能追究前因让自己冷静看待这种事。话说回来,虞绍桓虽是庶出,可生在侯府这样的门第,在同龄人中就是天之骄子,况且也真是为求得功名付诸了太多精力,可谓实至名归,谁也没资格觉得不公。 转眼又到了太夫人去上香的日子,叶昔昭自然还是陪同前去。而在这一日,虞绍衡也腾出了整日的时间,随之前去。 太夫人是最高兴的。前些日子听夏荷禀明了叶昔昭身子并无不妥,便告诫自己只管安心且耐心地等着喜讯便是,日后一言一行都不会再现出心急的意思。对于这回事,她年轻时可是吃了些苦头的——与老侯爷成婚后几年无所出,在娘家与婆婆左右夹击的情形下,为老侯爷先后纳了两房妾室,谁知纳妾之后,许是心神放松下来之故,反倒很快有喜了,先后添了一双儿女。 眼下的叶昔昭,未尝就不是年轻时的自己,她这做婆婆的,不会效法自己的婆婆,只会付诸更多的耐心。说到底,小夫妻这般和和美美的,有什么可愁的? 到了寺里,太夫人便吩咐虞绍衡,只管陪着叶昔昭在寺里转转,上香还愿抽签那是她的事,他们不需作陪。 虞绍衡点头称是,要与叶昔昭举步前行的时候,看到了萧旬与乔安。 叶昔昭觉出他目光微凝,循着他视线看了过去。 乔安神色冰冷淡漠,萧旬的神态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个人似是陌路人,却又分明是夫妻…… 她不由蹙眉——这又是怎么了?似乎矛盾更深了? 而乔宸静静跟在两人身后,满面愁容。 乔安径自到了叶昔昭面前,“我们去别处说话。”又回身换上乔宸。 叶昔昭也便随着乔安、乔宸转往别处,信步走在寺庙之中。 两个男子只用眼神交流想法、情绪,落后一段,尾随在三女子身后。 乔安低声道:“我被后面那人禁足了,除了他陪同之下,不能去往任何地方。他命手下查出了我娘的病可轻可重,另寻了良医前去诊治,不允我返乡探病。甚至于,连我姐姐都被禁足了。” 叶昔昭回身看了萧旬一眼,心中很是不忿——这也太霸道太不讲理了。之后想到的就是,是不是因为虞绍衡询问过萧旬之后,才使得如今姐妹二人连返乡探望母亲的行程都被阻隔了? 若是如此…… 她真是后悔不已。 乔安又语带轻嘲地道:“今日我无意前来,他却偏要扯着我出门——不知又要做什么文章。” 叶昔昭听得出,这话她少说了三个字——不知他又要“利用我”做什么文章。 乔安如今也是被气极了,否则,应是不会与她道出这些无奈的。无从安抚之下,叶昔昭携了乔安的手,问道:“你们到底是有着怎样的嫌隙?不能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尽释前嫌么?” 乔安越是悲伤,笑容越是璀璨,“不能。我与他成婚之后,许久都是费尽心思地解释,但是他不相信。他从没信过我,甚至一直持有偏见。”之后微眯了眸子,“靖王世子始终是他一块心病,两个人不睦已久,我又如何能得到他的信任?话说回来,他既然是这样一个人,我又何必再浪费心机讨得他欢喜?” 叶昔昭满心都在为姐妹两个担忧,“但是这样下去,总是不行。” 乔安语声已有些颓废的味道:“随他去。只管混吃等死就是了。” 到此时,叶昔昭可以确定一件事——萧旬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都已将乔安的心伤透了。若非如此,乔安不会有之前种种对萧府恪尽本分却不在乎萧家人死活的行径。 是到此时才完全认定这一点——乔安若是自嫁入萧府就对萧旬心怀偏见甚至鄙弃,全不需尽心竭力地打理内宅,尽可如她前两年一般躲清闲。可是乔安不曾如此,甚至于到了全心全力为萧府谋财路的地步,否则,那样性情的人,断不会到了不时提及庶务为钱财心 烦的地步。 这对夫妻,也许在很多人眼中,都认定是乔安无事生非平白惹得萧旬恼火不耐,但是落在今日的叶昔昭眼里,觉得那个无情人应该是萧旬。 暴躁、没有耐心、言辞刺耳——虞绍衡对绝大多数人亦是如此,但是,他便是在与她针锋相对的时日里,也总是在被她气得忍无可忍的地步下才会说三两句重话——而萧旬不是,最起码,上次她在房外听闻夫妻两个争执的时候,萧旬都是针锋相对,言辞间毫无退让容忍之意。 男人与男人,对待女子的方式,本就是千差万别。 应该是萧旬将乔安伤到已无退路的情境,这才使得乔安萌生去意。 而在如今,萧旬连乔安最后的退路都斩断了。 在这样的心绪之下,看到钟离炏与钟离珊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叶昔昭第一反应是回眸看向虞绍衡与萧旬—— 虞绍衡今日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萧旬又是强带着乔安前来的……这两个男人,到底是什么用意?是有意将与靖王府之间的矛盾加深么? 叶昔昭只是担心乔安,被男人之间的争斗,伤得体无完肤。 她只是愈发觉得,萧旬其人,太过残酷。 ☆、第73章 73 钟离珊带着随从走上前来,客气地对叶昔昭一笑,看向乔安。比之以往算是和颜悦色,“多日不见,听说近日处境艰难,” 乔安看都懒得看钟离珊的样子,语声不耐,“干你何事,” “我倒是不挂心你过得怎样,怎奈我兄长对你念念不忘。”钟离珊摇头苦笑,“你也与他一样,自讨苦吃,如今连返乡探望令慈都不能成行。既是如此,不如让我兄长帮你走出牢笼。” 乔安不屑一笑,“我想走,何需别人相助。” 乔宸听了这话,眼中尽是歉疚。乔安不能离开,是不能在离开时将她一并带上,这才甘愿被禁足。 叶昔昭在这期间则是回眸观望钟离炏与萧旬、虞绍衡的情形,却发现来寺中上香的人们急匆匆离开,涌向寺外。 这是萧旬还是钟离炏的意思? 偌大的寺院,没多时便沉寂下来。 叶昔昭心头升起一股寒意。随即,最挂念的是太夫人,便以眼神、手势知会虞绍衡去里面寻找太夫人。 虞绍衡微一颔首,给她一个安抚的笑,意思是告诉她不必担心。 在这样的前提下,叶昔昭略略心安,可还是理应陪伴在太夫人左右,与乔安知会一声,带上芷兰款步走向寺中正殿。 这时的乔安审视着钟离珊,“你们兄妹该不会是要在这里与萧旬对峙吧?” 钟离珊笑着摆手,“可不要把我算进去,我可没心思理会你们的是非,不过是凑趣前来看戏罢了。”之后环顾四周,笑意更浓,“我也不瞒你,我兄长一直对你的事很上心,起初得知你要回隆城的时候,便安排了人手要一路相随,等令慈痊愈你回来时,便将你半路擒拿回王府。” 乔安听着笑了起来,似是听到了笑话。 钟离珊继续道:“谁知萧旬不肯让你如愿,也就使得我兄长的打算落了空。他们两个结怨已深,你又不知死活地介入了他们中间,如今自然会被他们当成报复彼此的工具。” 乔安自嘲笑道:“原来我还有些用处,以往总觉得自己真正一无是处。” 钟离珊晓得,谁想打击乔安都难以做到,她更不能,不曾理会,诉诸眼前情形:“我兄长命诸多人手留在这寺院附近——没办法,他想接近你的机会少之又少,如今连萧府都无从涉足了,这就成了他唯一的机会。” “若他如愿——” “你自今日后,就是个死人,会被我兄长带回王府。而此事一如以往,不过是我兄长与萧旬的又一次争斗,你只是被无辜伤及之人。便是我兄长与皇上认罪,皇上又能如何——他一只手可都被萧旬废了,皇上可没为这件事治萧旬的罪。眼下萧旬又是有意让局面走入僵局,否则,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吧?”钟离珊说完这些,凝眸看住乔安,“你好自为之吧,这件事终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全在你了。” 乔安问道:“为什么与我细说原委?” “你是萧旬发妻,萧旬是永平侯挚友。”钟离珊真不想再看到靖王府与那两家人的恩怨加重了。 乔安敛目思忖片刻,“以往竟没看出,你还有些可取之处。” 这样的恭维,任谁听了也没好气,钟离珊亦如此,“我看你却一如既往地招人恨。” 叶昔昭趋近大殿时,恰逢太夫人与鸳鸯脚步略显匆忙地走出来。 “太夫人。”叶昔昭快步迎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太夫人携了叶昔昭的手,“上香之人被人撵了出去,又有人要强行带我去一间禅房。” 若是萧旬手下,断不会勉强太夫人,由此叶昔昭苦笑,“应是靖王世子的人吧?”说着示意太夫人看向远处几人的情形。 钟离珊、乔安姐妹站在一处,钟离炏与萧旬、虞绍衡站在一处。 只看神色,只觉得他们是在闲话家常。若不是几十名劲装侍卫带着杀机趋近他们,观者不会察觉出一丝端倪。 叶昔昭看不清楚钟离炏脸上神色,只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甚是放松,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时候,长安带着几个人赶了过来,恭声道:“太夫人,不如还是先行回府。” 太夫人自是乐得如此,实在不想在佛门净地亲眼目睹争斗甚至是血腥之事,“那好,我们先回府。” 叶昔昭虚扶着太夫人,虽说有些担心乔安被殃及,可是她此刻只能顾及一面。一面走,想到虞绍衡,料定他本意只是要腾出些时间陪伴太夫人与她——便是他有心蹚浑水,却不可能在知情的前提下还要让太夫人与她前来寺里的。 可那边的一群人却不肯给婆媳二人离开的时间,她们没走出多远,他们就动手了。 初秋和煦纯粹的阳光之下,在太夫人眼中的与世隔绝之地,刀光剑影与杀机血光交织成一片。 叶昔昭心惊之下,下意识地抬 手,蒙住了太夫人的眼睛,这举动之下,强行带着太夫人转身,一面吩咐鸳鸯、芷兰:“还是给太夫人去找间禅房,快!”又吩咐长安,“你们留心,不要让太夫人出了闪失。” 太夫人虽说是一心向佛,这些年过来,却也数次亲眼目睹血淋淋的事情。眼下并不慌乱,只是为叶昔昭在这瞬间的体贴、果断暖了心扉。 叶昔昭急匆匆地送太夫人到了一间禅房,再次叮嘱长安要确保太夫人不被惊扰,便要转身离开。 太夫人连忙问道:“昔昭,你要去何处?” “侯爷与乔安身陷险境,儿媳一定要过去看看。” 太夫人明白她的心绪,可又何尝不担心她被吓到,“那边出了那等事……” 这时长安接话道:“分出二人随夫人前去即可——萧大人手下也到了寺中,靖王世子也不会殃及侯府家眷。” 不会殃及侯府家眷——虞绍衡却已介入,虽说是身怀绝技,可凡是都怕万一出了意外…… 太夫人看着叶昔昭无从掩饰的焦虑,摆一摆手,“去吧,去吧,可要保护好自己。” 叶昔昭匆匆称是,在两名身手绝佳的人跟随下,再度快步返回寺中大殿前的宽广院落。 钟离炏的手下与暗卫、萧旬、虞绍衡交手情形已是如火如荼。因着都是一袭黑衣,叶昔昭无从判断因着伤亡倒在地上的人是哪一边的。 钟离炏、钟离珊、乔安及其各自贴身随从各自站在一处观望。 叶昔昭慢慢看出了情形有多凶险—— 这一次,钟离炏带的这批侍卫,身手竟完全与暗卫持平,而前来寺中的暗卫只有区区二十人,是以,才导致了暗卫寡不敌众死伤过半的局面。 值得庆幸的是,萧旬与虞绍衡出手了。 两个男人皆是用剑。出招太快,使得他们周身被剑光环绕,无从分辨一招一式,叶昔昭只能看到他们长剑所到之处一次次飞溅出血花。 叶昔昭担心自己靠近会让虞绍衡分心,唯有万般焦虑地站在原地。她狠狠掐了掐手臂,还有些不能相信所看到的——是在怎样的原由之下,竟让钟离炏与萧旬走到了这般不计代价的地步?只为乔安么?她不觉得是这样,最起码,不完全是,一定还有别的原由。 萧旬在应对围攻之余,眼角瞥见两个人抽身离开,直奔乔安而去。 乔安仍旧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 这女人摆明了是活腻了的样子…… “绍衡,交给你了!”萧旬飞快交待一句,腾身到了乔安附近,手起剑落,将有意攻击乔安的两人依次斩杀。 虞绍衡应对围攻之人,已经是游刃有余。叶昔昭愈发确定这于他而言不过是小小风波,之后视线投注到钟离炏身上。他就站在萧旬后方,她担心他会从萧旬背后出手暗算。 接下来的事,没有出乎她所料,却另有险情发生—— 钟离炏左手拔出长剑,全力袭向萧旬。 “小心!”虞绍衡出声时,手中长剑飞出,击中钟离炏手中剑身,随即脚尖踢飞一名侍卫的剑,抬手接住。 萧旬意识到险情时便已转身。 可在这瞬息间,钟离珊身边侍女却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拼尽全力袭向萧旬。 ** 钟离炏之前已经准备充足,可真正的杀招,却是侍女对萧旬的偷袭。 谁都不会料到钟离珊身边侍女竟是习武之人。钟离珊也没料到,见此情形,惊呼出声。 叶昔昭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虞绍衡能帮萧旬一次,却不能在这情形下再帮第二次,一是没有料到,二是近前还有几人拼死也要困住他。 有时候,你会觉得一两年的光阴在记忆之中,宛若雁过无痕,因为平淡如水,没有令情绪起伏的事发生。 有时候,你会觉得瞬息之间的巨变在记忆之中,漫长无际,因为你在那瞬间的情绪大起大落,却无从扭转局面。叶昔昭与虞绍衡做不到,萧旬明知自己置身险境,也无丝毫把握做到全身而退。 可局面还是被全然扭转了—— 千钧一发之际,乔安飞身过去,生生为萧旬接下了那一剑。 她漠视萧府中人已久,甚至漠视自己生死,可在夫婿身陷险境时,毫不犹豫地帮他挡下了凶险。 付出的代价,却是她代替他负伤。 短剑刺中了乔安腹部。 那名侍女阴毒一笑,分外残酷地将短剑猛力拔出。 鲜血自伤口飞溅而出。 萧旬利用这间隙出手,长剑挥出,正中侍女心脉。 虞绍衡看到这情形,怒火中烧,手中一招一式变得狠辣迅捷之至,迅速将围攻自己的人一一斩杀之后,他到了钟离炏面前,滴着血的剑尖毫不犹豫地刺入钟离炏肩头。 叶昔 昭先是抬手挡住了视线,本能驱使下,她不愿意接受更不愿意看到乔安经历这样的磨难。随即,手放下来,疾步赶到了乔安身边。 “乔安……” “乔安!” 先出声的是萧旬,他语声十分沙哑。 随即出声的是一道女声,语调焦虑至极。 叶昔昭全无心思去顾及别的,到了乔安身边时已是泪眼模糊,无助地去捂住乔安的伤口,试图阻止她汩汩涌出的鲜血。之后才想到乔宸,失声道:“乔宸!快来!” 乔宸也已满脸是泪,蹲□来,扯下一块衣襟,用力堵住伤口止血。 “乔安。”萧旬要抱起乔安,对乔宸道,“去禅房为她疗伤!” 乔宸点头。 乔安却是摇了摇头,甚至要推开萧旬,“不急。萧旬,听我说几句话。” 跟在叶昔昭身边的人道:“属下去命人准备疗伤所需之物。” 萧旬闻言,这才不再移动乔安,席地坐在地上抱着她,先听她说话。 乔安唇色一点一点失色变得苍白,神色却似是浑然不觉疼痛。她垂了眼睑,手势吃力地取出一个荷包,之后递给叶昔昭,“帮我打开。” 叶昔昭点头,将荷包打开来,手一直微微颤抖着,之后,她看到了里面有着十多颗黑色水晶珠,猜测着这才是乔安要的,连忙取出几颗,送到乔安手里。 乔安将黑水晶珠递给萧旬手中,“萧旬,到此时了,也该物归原主了。” 萧旬敛目看着手中物,神色由不解到了诧异,“你……” 乔安抿出一抹平宁的笑,“与你说过多少次,是我一心要嫁你,你总是不信。” “你就是几年前……” “不说这些了。”乔安语声已慢慢变得虚弱,“只是觉得,眼下生死难测,便是要死,也不该在死后还要被你误解嫌弃。” 萧旬俯首,下巴摩挲着乔安的额头,语声中尽是歉疚,“我……我对不起你。” “也别说这些,听我说……”乔安笑意苍凉,“我若不死,痊愈后,请你允我与姐姐返乡……我若身死,请你送我一纸休书,让姐姐带着我的灵柩返乡。” 萧旬无措地道:“乔安,你也别急着说这些,让我弥补你。” “弥补?”乔安语带讽刺,“为着我一厢情愿,为着我替你挡下一剑,为此弥补……我还真…… 不稀罕。” 目光错转,乔安看到了已被虞绍衡刺伤倒地不起的钟离炏,语声中讽刺意味更浓,“你为了与钟离炏的私怨才娶了我……他对我起初或许有一点真心,后来,却是为了与你的恩怨……利用任何机会接近我,让你对我愈发鄙弃、怀疑……可你,竟坚信我是利用你才嫁了你……”再看向萧旬的时候,她眼中写满了绝望,“你告诉我,我在你们心里,算是个什么东西?……嗯?报复对方的工具,为你生儿育女的工具,是么?” 叶昔昭与乔宸俱是别转脸,一再擦拭脸上的泪,泪水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再掉落,无从休止。 “只是可怜我双亲……那样一身傲骨的人,为着我一己心愿,虽是不愿,还是让我远嫁至京城……他们若知道,我成婚后一直被你弃若敝屣,丢尽了乔家人的脸……”乔安说不下去了,眼中闪烁出泪光。 重重喘息之后,乔安又抿出一抹笑,“我扪心自问,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若还是那个我钦佩的男人,就成全我。我请你也成全我一次。” “你想如愿,就先活下来!”萧旬语声沉重,“我只要你活着,你活着我才会让你如愿。否则,你死了也是我萧旬的人。” 语毕,他站起身来,抱着乔安,疾步走向禅房。 虞绍衡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之后漠声下令:“将他脚筋挑断!” 暗卫应声称是,走近钟离炏。 脚筋挑断……钟离炏整个人是真的废了。 钟离珊之前只料定了钟离炏如愿后的情形,却完全没想过他事败后会落得这般境地,闻声疾步到了虞绍衡面前,稍一迟疑之后,跪到了他面前,“侯爷!不可如此!若是这般,你与王府之间的仇恨就无从化解了啊……” 虞绍衡漠然一笑,“本就不需化解。” 钟离珊又急切地道:“我知道,我父兄如今都在闭门思过,不该出门寻衅滋事,是我兄长糊涂,可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看到暗卫已经听从虞绍衡命令行事,更听到了钟离炏负痛之下的两声闷哼。 虞绍衡已经踱步至别处,正敛目看着钟离炏死伤的侍卫,又吩咐道:“查清这些人从何而来,尽快!” “是!” 靖王府的侍卫,身手不可能与暗卫不相上下,这一批人,怕是钟离炏与人借来帮他对付萧旬的。 ** 凶险争斗之后 ,局面是两败俱伤。 钟离炏再不能如常行走,乔安生死未卜。 大殿前的院落风波逝去之后,寺中人才现身——这些人也是平白被殃及了,被钟离炏命专人看押了起来,鉴于看押之人有王府侍卫令牌在手,出家人又不太了解朝堂动向,不知道靖王正在府中闭门思过,更不知王府中人已不便也不该再对何人颐指气使,也只有听命行事。说到底,便是心知肚明,也只能是装作不知道——靖王是皇亲国戚,想再现朝堂是何等容易之事。 叶昔昭与虞绍衡先去了禅房,之后即刻送太夫人回府。 不论怎样担心乔安,叶昔昭也不能在这时候寸步不离地守候,她还要顾及家人。 太夫人回到府中,听闻此事经过之后,担忧地看向虞绍衡:“靖王世子没个分寸,萧旬陪着他胡闹,如今你又介入了——这到底是你们为官时恩怨太多,还是皇上的意思?”她只是不能相信,自己的儿子是率性而为之人。 虞绍衡思忖片刻,笑,“兼而有之。” 太夫人与叶昔昭立时放松许多。 随即,太夫人还是苦笑着叹息道:“有些话,也只能与你们在房里说说——皇上与你们让靖王这般难堪,当真不怕靖王急怒之下生出别的心思?” 别的心思,自然是指犯上作乱的心思。 虞绍衡却很是平静,“有别的心思,若能显山露水再好不过。皇上无意让世子成器,娘还不知皇上是什么心思么?” 太夫人自然看得出,却还是无奈,“不论怎么说,这般行径,知情人只当你们是有意为之,不知情的却只当你们是率性而为目中无人,还是欠考虑了。”说着话又笑了,“可皇上不怕事大,甚而不怕闹笑话,别人又有什么法子?” 动辄逃出宫的皇上,在有些事情上,你真不能怪他及重臣离经叛道。 之后,太夫人研读着叶昔昭的神色,温声道:“你与萧夫人最近走动得近,眼下她又出了这等事,便过去看看吧。” 叶昔昭顺势称是。 太夫人又叮嘱虞绍衡:“左右你今日也无事,陪着昔昭过去吧。靖王府若是恼怒之下,连昔昭都要算计,我可是吃不消。” 虞绍衡颔首一笑,与叶昔昭赶往萧旬府邸。 路上,叶昔昭问道:“依你看,乔安会有性命之忧么?” 虞绍衡道:“我不便细看伤势,无从判断。” “真是怕她出了差池……若是就这样香消玉殒,这一生不是太冤了么?”叶昔昭说着话,险些就又落泪,“总要给萧旬一个弥补她的机会才是。”转念想到乔安的话,又是颓然,“乔安不肯给他这种机会。” “那也是萧旬自作自受。”虞绍衡在事发后,也听到了乔安的每一句话,“他每一日,要么忙于公务,要么忙于找人饮酒,就是不肯对家中事上心。换了谁是乔安,也早已心灰意冷了。” ☆、第74章 叶昔昭思忖片刻,携了他的手,“先前我一无是处,你是怎么忍过来的,” 虞绍衡侧目相看,见她挂着浅笑,只是要解惑而已,也便实言相告,“你不同。你是我认定的人,娶你进门,不论你怎样,我都理当善待、呵护。” “不曾心寒,” “也曾有过些许失望,只觉是在情理之中。”虞绍衡其实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不足之处,“我不是能一直对谁付诸耐心之人,也有过错,却不知如何更改局面。最重要的,是你我不论怎样,我都认可你。而萧旬、乔安与我们不同。” “的确是。”听乔安的话音儿,萧旬分明是对她猜忌、嫌弃太重。否则,她又如何会在今时万念俱灰只求离开? ** 乔安被送回府中之后,昏迷不醒。 萧旬站在病床前,凝视她许久,吩咐丫鬟:“好生服侍着。”之后离府,转去宫中面圣。 讲述完寺里的事,萧旬将一封书信呈上,“是微臣二弟冒死去靖王府所得。” 钟离烨取出信件,敛目相看,许久才问道:“确认是蒋毅笔迹?” 蒋毅,承远王,皇后之父,靖王奉召回京后,蒋毅拥兵镇守承远一带。 承远隶属漠北,位居边境。 萧旬称是。 钟离烨又问:“钟离炏果真成了废人?” 萧旬再度称是。 “你们谨慎些,切勿吃了暗亏。”钟离烨叮嘱完,打量着萧旬神色,“回府去安心照看病人,别的事容朕与人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萧旬谢恩离开。 回到府中,得知虞绍衡与叶昔昭来过了,两人询问过乔安病情,停留些时候又回府了。 萧旬坐在厅堂的罗汉床上,摸出酒壶,又丢到一旁。他取出了乔安给他的黑水晶珠,一颗一颗细细看过去。 有两颗珠子,有着他以前刻意划下的痕迹。 原来她早就识得他。 他将东西收起,起身到了寝室,坐在病床前,握住了乔安的手,想借一些气力给她,静静等她醒来。 ** 两日后,叶昔昭才得到了乔安醒来的消息。 前来传信之人替乔安道谢,之后说乔安暂时不想见客。 有些人就是这样,负了伤、情绪焦虑之下,不想见到任何人,更不需 要任何人的安慰。叶昔昭理解,她要的也只是乔安醒来的结果。 至于虞绍衡,这今日一再被传召入宫,三天有两天夜不归宿留在宫里。孟氏来过一次,说叶舒玄也是如此。 叶昔昭隐隐地感觉到,皇上怕是又要有大动作了,这一次,应该是要铲除靖王及其暗中培养的势力。 只是之于这件事,谋划是一回事,实施又是一回事,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结束。 不论怎样,前世相府真正的仇家被皇上蓄意铲除总归是好事。 几日里,叶昔昭不时去二夫人房里坐坐。 二夫人除了偶尔想吃一些不合节气的水果、食物,全无别的反应。 太夫人听叶昔昭说了,笑呵呵地道:“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 叶昔昭笑着点头,又道:“您猜二弟妹今日想吃什么?” 太夫人自然是猜不出的,“快跟我说说。” 叶昔昭忽闪着眼睛道:“今日二弟妹忽然想吃肉丁打卤面了,她平日可是不喜欢吃这个的。” 太夫人笑道:“如今她想不想吃什么,她做不了主了,都要看胎儿。” 晚间请安时,虞绍谦与二夫人一起到了太夫人房里。虞绍谦还如以往沉默寡言,只是眉宇间透着一份喜悦。夫妻两个站在一起,什么都不说,都能让人感觉到流淌在彼此之间的那份惬意安稳。 真是惹人羡慕——叶昔昭暗自慨叹。 不知她与虞绍衡何时能有这一日,不知到那时的虞绍衡会是什么反应。 眼下是无从揣度的,那厮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的样子——她当然也明白,他只是不想流露哪怕一点点心急的意思。 乔安受伤七日之后,有人前来告知叶昔昭,乔安即日要回隆城了,如果她得空便去萧府一趟。 叶昔昭一听这话就难过起来,慌忙告知了太夫人一声,动身去了萧府。 到了那里才知,乔安两个弟弟来到京城了。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气宇轩昂,站在厅堂内,面上有着隐忍不发的火气。这不需想也能猜出,是乔安早就设法给娘家去信了,眼下只是与受伤之事赶在了一起。 乔安气色很差,脸色甚是苍白,本就浅淡的唇色亦是微微泛白。她坐在厅堂的椅子上,看到叶昔昭,微笑着探手,“昔昭。” 叶昔昭快步到了她近前,握住了她的手。她到秋日后,手就有些发 凉,乔安的手却是凉冰冰的。“真的决心要走了?” 乔安点一点头,“是。日后得了闲,我来京城探望你。” 这话让人听了愈发伤感,乔安不是决心要走,只是决心要离开萧府,离开萧旬。叶昔昭忍下心头酸楚,视线游转,见萧旬从里间缓步踱出。 他明显地消瘦了许多,目光暗沉,神色中满含落寞不舍。 他取出了一件斗篷,到了乔安身侧,帮她披在身上。 乔安脊背立时挺直得有些僵硬,明显的抵触。 萧旬勾出一抹笑,“你先返回隆城,我过些日子就过去。” “到了隆城,不怕被人活活打死在乔府?”乔安的话虽刻薄,语声却不含情绪,只是惯于与他这么说话了。 “不怕,该打,该死。” 叶昔昭听着夫妻二人这般的对话,无语。 乔安似笑非笑,要站起身。 萧旬与叶昔昭一左一右扶着她。 乔安看向乔宸,“都准备好了么?” 乔宸点一点头。 “那就走吧。”乔安推开了萧旬,“我自己走得了。”空闲出来的一手握住了叶昔昭的手,“日后我写信给你。” 叶昔昭点头,“好。” 行至垂花门外,乔安转身回望,漾出了特别柔和的笑容,眼中毫无留恋。末了,她看住萧旬,“你公务忙,没了公务更忙,就不需前去隆城了。我虽说烦你烦得要死,却也不愿见你被我爹活活打死。” 萧旬不接这话,只是道:“我派了些人护你们平安抵达隆城,你别撵他们。” “随你。”乔安缓步走到马车前。 “乔安。”萧旬跟了上去。 “嗯?” “我要你回来。给我些时间。” 乔安笑了笑,“还有呢?” “伤还没痊愈,又是长途跋涉,照顾好自己。” “记下了。”乔安侧身看向叶昔昭,轻轻摆一摆手,“珍重。” 叶昔昭勉强抿出个笑容,“你也是。” 乔安上了马车,乔宸与两个弟弟也随之上了后面的马车。 就这样,一行人离开萧府。 萧旬一直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乔安所乘马车离开自己眼界。 “萧旬,”叶昔昭出声唤他,“ 我还能在萧府再看到乔安么?” “会。”萧旬语声笃定,“忙过这一段,我便是什么也不做,也要将她寻回来。” “你要说到做到。”叶昔昭语声满是伤感,“换个旁人,我兴许会为乔安高兴,可你不同,你是侯爷的挚友,我希望你的日子过得如意。” “多谢。”萧旬这才看向叶昔昭,“是我欠了她太多,欠人的就要加倍偿还。” “那你……这些日子……”这些日子都不曾试图挽留乔安么?叶昔昭想问的是这个。 “她根本不理我,今日之前,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萧旬自嘲一笑,“换了我是她,也会如此。她眼下留在萧府,心里会更苦。所以还是先让她返乡。” “也对。” 叶昔昭也在这时,回身望了望垂花门内的景致,一切还如她上次前来。可是因着乔安的走,心里便空落落的。 随即,她道辞回府。 神色怅惘地到了寝室,意外地发现虞绍衡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此刻歪在床上,敛目看着一幅地形图。发现她走进门来,拍拍身侧,笑,“不知情的,又会以为是我给你气受了。” 叶昔昭坐到他身侧,又倒□去,把脸埋在他胸膛,“乔安走了,我难受着呢。” 虞绍衡安抚地拍拍她肩头,“没事。她回来之前,你们多通信便是。”他也知道,她来往的府外人只有乔安一个,两女子虽说来往时日不长,情分却是不浅。朋友一朝分别,乔安又是带着伤病上路,换了谁也少不得难过。 叶昔昭喃喃地道:“乔安帮了我好多,你都不知道。她每次前来,都会告诉我绍筠的近况,我担心的时候,她总是出言宽慰。她比你们以为的不知好了多少倍,都怪萧旬。” “对,都怪那厮,分明就是个混账。”说着话,虞绍衡从枕下摸出一封信,“想不想看?” 叶昔昭坐起身来,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什么人的书信竟需要他亲手转交。片刻犹豫后,问道:“难不成是你写给我的?” 虞绍衡揽过她,咬了咬她尖尖的小下巴,“你见过哪对夫妻朝夕相对还写信的?” ☆、75 75 叶昔昭汗颜失笑。情绪低落之下,与他说话便不过脑子了。一面去拿过书信,一面还是为自己辩解道,“哪里朝夕相对了,动不动就看不到你的人。” 信中一张尺来长宽的宣纸,上面画着两名女子。一个是她,另一个是虞绍筠。手法简洁,却画得栩栩如生。下方简简单单一句话,一切安好,嫂嫂勿念。 叶昔昭惊喜不已,“是绍筠。” “嗯。”虞绍衡告知她原由,“近日在宫中走动频繁,她便寻了人将两封信送到了我手里,一封给你,一封是写给娘。” “以往都不曾见过绍筠作画。” 虞绍衡也有点遗憾,“她学过什么,学到了什么程度,我们还真是无从知晓。” 叶昔昭想到卫先生,“绍筠回府时卫先生就不曾随着返回,去了何处?” “还在别院,教导侯府相熟之人的女眷。” “哦。”叶昔昭起身,将信件妥当地收了起来,再返回他身边时,心绪明朗许多,窝在他怀里,看着他又拿起的地形图,“这是何处地形?” “漠北。” 叶昔昭随着他敛目细看。 漠北西面为海域,东面为群山,北面临近邻国。 虞绍衡手指滑过漠北临近邻国的疆域,“这是承远王封地,”手指再向下,指了指隆城,“这是乔安家乡,乔总兵辖地。” 叶昔昭不解,“你看漠北地形做什么?” “承远王是皇后之父,又与靖王暗中勾结,迟早会成为朝堂心腹大患。”虞绍衡并不隐瞒她这些事,“前些日子,萧莫去往靖王府,得手的信件正是承远王写给靖王的。” “原来如此。”叶昔昭又生不解,“这些不是该萧旬命手下做的事么?萧莫怎么会以身涉险?” 虞绍衡解释道:“年少气盛,被靖王府中人伤及,咽不下这口气,也早就有意成为暗卫,只是萧旬一直不允许。此举亦是想向萧旬证明他不输暗卫。” “暗卫有什么好做的?”叶昔昭蹙了蹙眉,“别人睡着的时候,正是他们四处游走的时候,别人醒着的时候,他们也不得安生,连家都顾不得。” “正是因此,萧旬才无意让萧莫成为暗卫。”说到这里,虞绍衡无意识地为好友开脱几句,“他其实比谁都明白,因着差事,很多时候连家人都顾不上。可是他懈怠不得,只有稳稳坐牢暗卫统领的 位子,日后才能一生无忧。他娶妻之前,从不曾奢望娶个与他情投意合的,是自知嫁给他的人必定要辛苦几年,情分不深反倒能够相安无事。” 可是结果并非如此,他百忙之余还是与乔安一度闹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思及此,叶昔昭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么说来,他对乔安,恐怕也不是毫不在意,按他那性情,就算是怀疑乔安什么,看着乔安一心打理内宅,也不该计较太多。可他却很在意那些……他对乔安,恐怕并非无情,只是他傻兮兮地,自己都不曾发觉吧?” 虞绍衡不予置评:“兴许是。” 随即,叶昔昭留意到了地形图上海域中一个岛屿——薄暮岛。“这地方我听说过,去过那里的人都说风景迤逦,却被历代帝王用来关押将相王侯……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 虞绍衡勾唇笑了,“的确,上一个去到薄暮岛的,是皇上的五皇叔景王,被先帝下令关押在那里。直到前几年病重,皇上才命其返回京城,回来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帝王之心,有时是难以揣度,有时却是毫无道理可言,”叶昔昭嘀咕道,“景王被关在岛上,爵位却未剥夺,王府也一直为他留着,甚至于他的子嗣也是如常做官,只把他孤身一人打发到那里又是所为何来?” “帝王要惩戒一个人,有时的确是没有道理可言。而且这惩戒,等同于是将人丢入了活死人墓,朝臣最怕的其实就是得到此刑罚——这样一来,就等于被一世除名,不到临死之前不得再现人世。最要紧的是,在岛上孤身一人,寂寞才是最难排遣的。” “可我听说,那里不是也有专人照看么?” “有。那些人负责打理岛上住宅,等获罪之人前去便离开。日后定期送去日常所需之物,却不会与受刑之人交谈哪怕一句半句。” 叶昔昭思忖片刻,由衷叹息:“这真是至为残酷的惩罚。” “不说这些了。”虞绍衡坐起身来,“陪你回趟娘家怎样?岳父也与我有事商议。” “好啊。”叶昔昭连忙起身更衣,又去知会了太夫人,这才与虞绍衡回了相府。 孟氏这段时间,正着手八小姐叶昔晴的婚事。有了叶昔锦的前车之鉴,叶昔晴这段日子一直谨小慎微,时时服侍在正房,生怕嫡母一个不痛快,给自己找一门成为阖府笑柄的婚事。 叶昔昭进门之前,叶昔晴正在为孟氏捶背,见到叶昔昭慌忙上前行礼,又忙不迭奉上茶盏。片刻后, 便找了个托辞,退出去了。 叶昔昭看得连连挑眉,“她这是怎么了?把自己当您的丫鬟了么?” 孟氏嗔道:“这话可不中听。她听到我给她张罗婚事的风声,来房里的时候就更谨慎了些。对你,她自然是更不敢疏忽,却又怕言多必失,只有敬着你一些。” 叶昔昭转而问起叶昔锦:“她如今情形如何?” 孟氏笑道:“还能怎样,那家的家境摆在那儿了,我也的确是没给她什么嫁妆,日子过得很是窘迫。闲时也去找过别的姐妹,想着与人一起开个铺子,可别人又怎么敢答应她。至于相府,自成婚后除了回门,再也没回过。” “她这么过一辈子,也非坏事。” “的确。”孟氏又问起萧府的事,“萧夫人带着伤返乡了?” “是啊。”叶昔昭没提及萧旬与乔安的纠葛,只是道,“乔安娘亲染病,她急着回去探病,也就顾不得自己了。” “看看,嫁的远就是这点不好。” “是。”如果乔家就在京城,乔安便是过得再不如意,心里也能踏实些,总比人单势孤要好过。 孟氏又列出几个人家,让叶昔昭帮忙选一个,叶昔昭却无意介入,“这是您的事,既是有人选,就斟酌着选一个,若是没有合适的,我再帮您也不迟。八妹又不似先前那一个。” “看看,倒是把自己择得干净。”孟氏笑着叹息,“若是你大嫂在家就好了,这等事让她权衡即可。” 叶昔昭随之笑道:“这就是儿媳与女儿的不同之处。” “那是自然。你如今重中之重,还是打理侯府诸事。” 停留至日头西斜时,叶昔昭去了叶舒玄的书房,到了门外,便听到里面二人正在争执。 她蹙了蹙眉,不等人通禀便走了进去,“这又是怎么了?”细究两个人的神色,却又看不出恼火。 叶舒玄与虞绍衡看到她,皆是一笑,异口同声:“你怎么过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过来?”叶昔昭无奈地看着他们,“再来晚些,你们怕是就又吵起来了吧?” 虞绍衡温和一笑,“不会。” 叶舒玄却道:“我这女婿,什么都要抢在我前头,我的确是意难平!” “那好,你们继续吵吧。”叶昔昭笑着转身,“我先回侯府了。” 叶舒玄语声便是一缓,叮嘱虞绍 衡:“你快陪她回去,那件事日后再议。” “不需再议,此事依我之见。”虞绍衡语声温和却坚定,之后道辞,与叶昔昭返回侯府。 路上,叶昔昭问道:“是为公事起了争执?” “是。” 既是公事,叶昔昭就不能过问了。 回到府中,萧旬已在莲花畔湖边等候。 “寺中钟离炏手下的来处,已查出来了?”虞绍衡直言问道。 萧旬也没避讳叶昔昭的意思,“对。那些侍卫本是承远王精挑细选的精锐部队中人,钟离炏借了几十人过来。”随即便转身告辞,“过来跟你说一声,我进宫去禀明皇上。” 叶昔昭留意到,萧旬说话的时候语声寂寥,目光不见往日的阴冷,唯有黯沉;转身时,整个人透着寂冷萧索。比之往日,他的暴躁残酷已消逝,憔悴了许多。 只是—— “他总这样忙来忙去,何时才能得闲去寻乔安?” 虞绍衡思忖片刻,“大抵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去找乔安。朝堂天翻地覆的日子,也许已经不远了。” ** 钟离烨听萧旬说完,似笑非笑,“依你看来,靖王、承远王会何时得知你已查清此事?” “迟早之事,如今都在观望皇上有何举措。” “巧了,朕也在观望他们有何举动。”钟离烨说着,轻轻一挑眉,“钟离炏成了废人,靖王府竟也无人进宫哭闹。” “兴许,是在筹谋着弹劾微臣与永平侯?” “大抵如此,文官弹劾,武有承远王在边关虎视眈眈,换了朕是靖王,也不会急于一时清算新仇旧恨。”钟离烨站起身,审视着萧旬,“如今你已似行尸走肉。” “……”萧旬默认。 钟离烨一笑,“别急,安心办事,过些时日,寻你个错处,将你打发去隆城。” 萧旬情绪终于有了一点起伏,诚声谢恩,随即告退。 钟离烨缓步离开养心殿的时候,思忖片刻,吩咐太监,摆驾去往虞绍筠宫中。 前些日子,他在御花园见到了一些秋日鲜见的花色,便赏给了虞绍筠,此时那些花已经陈列在正殿前的四方院落。 而他自狩猎回归之后,甚是繁忙,还未见过虞绍筠。 这女子,他在她十三四的时候就见过——那时他也正是少年人, 平日里少不得寻机出宫游走于京城。无意间去过耀华寺一趟,恰逢虞绍筠随其母前去上香。那时的小姑娘,宛若一朵初绽的娇嫩柔媚的花,端端的是难得的美人。 后来,她及笄之后,他因着身边太监据实回禀的是非,未见人便已认定是个平日里少不得率性而为意气用事的。再想想那般的容颜,暗地里没少叹息可惜了那绝色容颜。 到那时,也还没动过让她进宫为妃的心思。 直到后来,不得不与皇后大婚,不得不开始随太后一起筛选一些嫔妃进宫,在那段日子里,他看着谁,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各地的美人齐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心里总会闪现出虞绍筠那般灵动纯真又不失妩媚的容颜,再看旁人,便只觉资质寻常了。 今年率性离宫,他是亲自到民间,观望几个地方的民情、军情,最终目的地是漠北。即便是让太后觉得他偶尔似个疯子,也认了。 路上遇到虞绍筠,实属巧合。他看到当初的女孩出落得愈发勾人心魂,再加上局势所致,让她入宫便成了势在必行之事。 让萧旬事事处处照顾她一二,不过是想让她在进宫之前过得惬意些,说白了,他是把她当成了个不懂事的孩子,想哄得她高兴一些,待到她进宫之后自己再细心ia教。却没料到,虞绍衡根本不给他这机会。 而进宫之后的虞绍筠,却完全出乎他所料,进退得当,些微差错都不曾出过,想寻她错处的人自皇后到妃嫔不知有多少,她硬是一点把柄都不给人留。 对于这般颠覆他印象直觉的情形,他没道理不高兴,可是……始终还是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钟离烨摆手示意宫人噤声,径自缓步进到室内。 虞绍筠正在书案前抄写佛经,察觉到他进来,慌忙放下笔,上前行礼。 钟离烨抬手相扶,“在做什么?” 虞绍筠恭声应道:“臣妾在抄写佛经。” “难得你静得下心来。”钟离烨落座,“命人传膳。” “是。”虞绍筠唤人传膳。膳食送来,又亲自服侍着钟离烨净手落座。 一面用饭,钟离烨一面有意无意地打量虞绍筠一眼。 多日不见,她对他前来是笑意盈盈,却远没有旁人见到他时就喜不自胜诚惶诚恐的样子——说起来,她自进宫初侍寝时就是这样,仿佛一切都是在情理之中,何事也不值得她惊喜或是胆怯。 这意味 着的是什么? 钟离烨真不愿意深想这问题。作为九五之尊,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在一个小女子眼中不过是无足轻重。 同样的,虞绍筠偶尔也打量钟离烨一眼,暗自算了算他自狩猎回宫至今已有多少日。身边明明是绝色女子无数,却不是沉溺女色之人,倒也很是难得。 用罢饭,自然而然地,钟离烨留在这里就寝。 虞绍筠暗自叹息,明日又少不得要面对皇后的笑里藏刀话里藏针了。幸好习惯了,已经应对自如,否则,侍寝一次简直就是遭一次罪。 钟离烨坐在大床上,看着沐浴之后的女子在床畔落座,他探出手去,把玩着那一把浓密顺直的长发,身形随之到了她身后。 “有一事,朕还没问过你——为何进宫之后判若两人?” “进宫之后,臣妾就是皇上的人了,自是不敢再恣意行事。”虞绍筠如今已能将任何违心的话说得以假乱真。 “话倒是中听,却不见得能当真。”钟离烨缓声说着,一手已到了她胸前,挑落衣衫系带,随即将她一头长发拨到左肩,捏住衣领,缓缓褪下。 虞绍筠闭了闭眼,身形不动,安静地坐在那里。 钟离烨到今晚,才发现她右肩上有着一道疤痕,白皙如玉的肌肤映衬下,很是刺目,指腹滑过疤痕,问道:“怎么弄的?” “儿时习武,不小心受的伤。” “疼么?” “受伤的时候么?……”虞绍筠的话没能说下去——他双唇落在了她疤痕上,细细亲吻着。 她不自觉地仰起了脸,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红纱帐,外面的灯光都显得分外温暖迤逦。 可她觉不出暖意,最起码,将她拥在怀里的男子不能让他觉得温暖。面对他的次数越多,承欢的次数越多,她越是读不懂这年轻英俊的帝王,太深沉、太睿智的男子,其实让她每一日都如履薄冰,每一日都担心无意之举已成了他眼中的过失、忌讳。最要命的是,他不会及时警告,他只会等时机到了才会杀伐果决地清算你所有过错。 而她是出不得错的,她不指望凭自己给侯府增光添彩,只担心自己会成为侯府的累赘。 这一点,也只有她自己清楚,旁人无从得知。 心绪恍然之下,她视线错转,被钟离烨拥倒在床上,分外清晰地对上他容颜。 钟离烨吻了吻她眉心的美人痣, 继而,双唇落在她笑的时候现出梨涡的位置。 “朕的女人,朕不担心她心里有别人,朕担心的是——”他的手覆上她一侧柔软,手指滑过她心脉所在位置,“她不想将任何男子放在这儿。” “皇上……”虞绍筠想为自己辩解,却被他以吻封唇。 她已侍寝多次,可他从未吻过她。 她早已是他的女人,却从不知亲吻的感受。 钟离烨感知着她的青涩她的茫然她的意外,耐心引导着她,唇齿契合舌尖轻颤带来的感受让他心头发烫,手下除去彼此束缚的动作不自觉地急躁起来。 他分开她身形,手托起她修长的腿,让她全然为自己敞开,之后才控制心头急切,温缓而入。 她始终宛若处子一般的紧致,她始终宛若初经人事却又顺从的少女,她自心而身地承受,却不肯全情投入其中。 少了什么?少的就是这一点。 自然,钟离烨也必须承认,不论她是何反应,她的娇躯让他欲罢不能的,不经意想起时便会心头燥热。索取时唯有全身心地贪恋,亦贪心,想让她与他一样,对这回事沉沦、享有。 他无心再碰触别的女子,他看到别人就会想到这一把温香软玉……而这女子对这回事却是可有可无始终冷静自持的态度。他能如何应对?他唯有一步一步征服她。 虞绍筠慢慢看清了现状,身上的男子今夜是跟她杠上了,不看到她为他失控就不打算结束。 他一直悬身看着她,研读着她每一个眼神错转,感受着她每一点细微的反应。 他意识到她的敏感之处,反复撩拨。 虞绍筠明知他是何目的,却无从回避阻止,甚而犹如落入泥沼一般,感触叠加之下,无从自拔。 钟离烨看着身下女子的目光慢慢变得涣散迷乱,一手又覆上她柔软顶端,温柔撩拨,将她推至身体承受能力的顶端。 虞绍筠比不得他的自制力,眼下更无从有样学样地撩拨,只能眼睁睁看自己堕入发自本能的反应。 一阵阵su麻自身下、小腹迅疾蔓延至周身的时候,她慌乱、羞赧,觉得自己此时很狼狈,甚而有些恨他将自己推至这等情境。她想抓他、咬他,如此似乎才能好过一些,可是他又是谁都不敢动一个手指头的,她只有无助地攀附着他,语声如泣如诉地唤着“皇上”。 钟离烨一臂捞起她颈部支撑着她,俯首 捕获她唇瓣,动作却由蛮横变得缓慢,语声模糊地问她:“多日没见我,想不想?” “想……”虞绍筠不论出自哪一方面,都不会犯傻说不想。心底却留意到了他那个“我”字,多少有了一点点触动。 钟离烨的亲吻与动作都在这瞬间之后变得强势,将她最后一点点挣扎、清醒击溃。 她如若藤蔓一般缠绕住他身形,身形猛然一紧,又在之后战栗起来。指尖刚一用力便又舒展开来,用力地抱紧了他。 钟离烨用力汲取着她口中甘美,用力索取着她身下一紧一疏带来的蚀骨感触,最勾魂的是,他察觉到了怀中女子在抵达巅峰时,灼热的身躯变得温凉,那儿更是紧得似要将他禁锢其间一般。 从来清醒自制的男子,到这时候已无法控制自己,急促喘息之际,在她体内全然释放。 他拥着她倒回床上,语声低哑地叹息:“天生尤物。” “……”虞绍筠满脸被情潮席卷的绯红,无言以对。 钟离烨托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逸出顽劣如孩童的笑,“就算心里不能将我摆在首位,身体也要记得、熟悉我。” 虞绍筠心里冷哼一声:我记得你、熟悉你又有何用,你又不会因此保我虞家一世长安。面上自然是不动声色,报以温柔一笑。 钟离烨的手又落到了她腹部,轻轻一拍,“朝堂之事,倘若你若被牵连,实属无辜。你抓紧有喜才是正道,免得到时连个避难的由头都没有。” 虞绍筠听了,心头一凛。这话是什么意思? “日后遇到何事,不可心浮气躁论长短,往长远看,信朕不会亏待永平侯便是。” “嗯。”虞绍筠任自己被揽入他怀里,面上平静,心头却是警铃大作——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离烨的手又落在她肩头疤痕。 虞绍筠目光微闪,道:“明日臣妾便找太医,看看有无去除这疤痕的良药。” 钟离烨却道:“不必。这算不得瑕疵,不必因着进宫便处处苛求无可挑剔。” ** 整个秋季,叶昔昭身边无大事。闲时与叶昔寒、许氏、乔安信件来往不断。 乔安的来信,从字里行间不言而喻的一份伤情慢慢消逝于无形,开始诉诸一些闲时琐事,言辞很是柔和惬意的样子。也曾提及萧旬,说父母皆同意过段日子便请萧旬给她一封休书做个了断,若是 萧旬不肯,她也只好与之和离。 叶昔昭少不得要询问她伤势恢复得怎样,会不会留下隐患。 乔安说身边就有一位堪称名医的姐姐,全不需担心。回到隆城之后,好生将养之下,如今身体已恢复如初,近日已不时陪伴父亲、弟弟习武、打猎。 字字句句,乔安给叶昔昭勾画出了一番纵情惬意的生活画卷,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 可是,叶昔昭如何不明白,乔安心底的不甘,成婚后这么久以来的酸楚,其实无从放下。只是有些人坚强,可以粉饰太平让人险些就能相信,有些人却连强颜欢笑的力气勇气都拿不出。 她只是越来越希望乔安过得如意就好,对乔安来讲,若是离开萧旬便能慢慢过得如意许多,那么,她宁可相隔两地书信来往,也不愿意乔安再回萧府。 是以,每每看到萧旬的时候,她只能狠一狠心肠,忽略掉他因为乔安离开变得憔悴、消沉的现状。 没办法,她是女子,在这件事上,也只能为了乔安的欢悲去权衡一切。 秋日过了,冬日来临,虞绍桓迎娶关四娘进门。 为了这桩亲事,叶昔昭是将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侯府上上下下也都按照她的心意悉心准备良久,是以,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侯府自上到下都因为这桩婚事欢欢喜喜,可是,在虞绍桓陪同关四娘三朝回门那一日之后,朝堂起了轩然大波。 虞绍衡、叶舒玄甚至于萧旬,都被诸多官员上奏弹劾。 这一番弹劾的阵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弹劾之人,包括部分言官、部分重臣、部分外地官员,部分后宫嫔妃父兄、几名在外拥兵镇守一方的将领。 他们或是旧事重提,将以往言官弹劾虞绍衡等三人的欲加之罪再度搬上台面,或是论及眼下虞绍衡、萧旬屡次与钟离炏私下争斗全不顾及皇室中人的脸面,或是一些早就对虞绍衡任职兵部尚书心怀不满之人指责虞绍衡不能秉公行事…… 总而言之,不论是言辞闪烁、满腔不忿还是见机行事的墙头草,都站到了虞绍衡等三人的对立面。 皇上连连驳回数十道官员奏折,官员们并未因此有所收敛,声势反倒越来越大。 弹劾风波三日后,百名官员联名上奏,皇上不予理会,索性齐齐跪在午门外声嘶力竭满腔悲愤地求皇上秉公惩戒虞绍衡等三人。 一 ☆、第76章 【一更】 虞绍衡无声一笑,将她的手握紧了一些,缓步回到房里。 到了莲花畔楼上,他落座之后,叶昔昭站在他面前,柔声问道,“绍衡,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我担心你,别瞒着我。” 虞绍衡将她安置到怀里,下巴抵着她肩头,“要让你担惊受怕,我险些就要后悔成为官场中人了。” “……” “若是我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你安心在家等我。”虞绍衡这话并非询问,“昔昭,答应我。” “你要去哪里?”叶昔昭一听这话,就不自主地环住了他身形,“是要去带兵征战,还是……”还是会被迫于无奈的皇上降罪,发落至地方? “不论我怎样,你只管安心留在家中,帮我照顾娘。我一定会平安无恙地回来。” “……”叶昔昭沉默半晌,顾及着他此时情绪,勉强应了一声,“答应你。” 当晚,虞绍衡用罢饭就又出门了。 叶昔昭独自躺在床上,回想着他说过的话,愈发愁闷,如何也不能入睡。 屋漏偏逢连夜雨——夜半时,鸳鸯急匆匆过来通禀,太夫人身子不妥当,头疼得厉害。 叶昔昭慌忙先吩咐人去请太医过来,之后穿戴整齐,赶去了太夫人房里。到了院中,吩咐下人不必知会二夫人与三夫人——二夫人有身孕,三夫人刚刚新婚,都不宜惊动。 太夫人躺在床上,双眉紧蹙,手无力地按着额头。 “太夫人。”叶昔昭到了床前。 “你来了。”太夫人强撑着坐起来,“告诉她们不要惊动你们,就是没人听。只是有些头疼而已。” “您脸色这么差,必是疼得很厉害,怎么能强撑着呢?”叶昔昭心急不已,“我帮您按一按,看看能否缓解一些,太医过些时候就到了。” “既是请了太医,等等就是,你就别受累了。” “不行。”叶昔昭唤来鸳鸯,两人劝着太夫人斜躺在床上。 鸳鸯转去搬来小杌子,叶昔昭落座之后,双手落在太夫人头部,帮太夫人暂缓疼痛。 太夫人笑着摸了摸叶昔昭的手,“你这孩子,倒是与旁人不同,没留过长甲。” 叶昔昭笑道:“您忘了?我是个贪吃的,平日里总是琢磨着做些糕点菜肴,下厨的时候,指甲长了诸多不便。” 太夫人被引 得笑起来,“还说自己贪吃,嫁进来这么久,也没见你胖一分一毫,这半年甚至清减了不少。” “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叶昔昭转而问道,“您是不是担心侯爷才头疼的?” “是啊。”太夫人也不瞒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却还是不自主地有了心火。” 婆媳两个散漫地说着话,直到太医前来诊治。 太医开了安神的方子,下人又照方抓药回来,给太夫人煎服,前前后后用去半晌功夫。 太夫人服完汤药,看看天色,连连唤叶昔昭回房歇息。 叶昔昭却是继续坐在小杌子上,帮太夫人头部,又笑道:“等您睡了我再回去,您就只当哄着我了——我回去也睡不着。” 这儿媳是越来越体贴,越来越会哄她高兴了。太夫人心里暖暖的,还是道:“再把你累坏了可怎么办?” 叶昔昭抿嘴笑了起来,“我年纪轻轻的,哪有那么娇气。” 太夫人见她坚持,也只好让一步:“等我睡了你就赶紧回去。” “嗯。” 叶昔昭是这么应着,等太夫人睡着以后,却还是留在床前照看着。 虞绍衡总不在府里,太夫人就是她的主心骨。再者,在这一年,太夫人与她,相互的体贴照顾扶持,已由婆媳间的本分变成了宛若母女般的真情,她是真从心里害怕太夫人会病倒。 一整夜,叶昔昭就守在床前,去寻了一本太夫人日常翻阅的佛经来看。如今,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的万分焦灼。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 叶昔昭放轻动作起身,将佛经放回原处,转去太夫人这边的小厨房,做了清淡可口的几道小菜,又熬了粥,一一盛入碗盘,放到托盘上,端到餐桌上,转去寝室看太夫人醒了没有。 太夫人已坐起身来,正听鸳鸯低声说着什么。看到叶昔昭,有些心疼地叹息:“你这孩子,怎么照看了整夜?” 叶昔昭只是一笑,随即对鸳鸯道:“你去摆饭,我服侍太夫人。”之后拿过衣物,对太夫人道,“您想在哪里用饭?” “还是去外间用饭吧,我好多了。”太夫人笑着下地起身,随即身形却是猛地一晃。 叶昔昭的心绷成了一根弦,抢步过去扶住太夫人,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焦虑的呼唤:“娘!” 太夫人站稳身形,缓缓转头看向叶昔 昭,片刻后,着感动、释然的笑容漾开来,她握住了叶昔昭的手,喃喃地道:“好孩子,好孩子……” 侯府陷入风雨飘摇之际,她的长媳不曾在人面前现出一丝慌乱,待她只比往日更孝顺,此时脱口而出的这一声娘,是情急之下心绪、情意的显露。 叶昔昭眼中却慢慢浮现出泪光。 这一声娘,她自成婚之初就该随着虞绍衡唤出,可是那时两家人的关系简直就是剑拔弩张,她与虞绍衡呢,算是对彼此无形地报复,见到对方的长辈,不过是敷衍了事。 也便是因着她的缘故,二夫人、宋歆瑶日常也随着她的称谓唤太夫人。 而太夫人从未在明面上计较过这些,求的也只是她能对虞绍衡好一些。 就这样,这件事就随着时光流逝成了阖府默认之事。而在外人面前,婆媳两个也总是将称谓这一节刻意略过。 先前,叶昔昭暗自思忖过这件事很多次,起初是怕改变得彻头彻尾反倒让太夫人、虞绍衡心生狐疑,后来便是苦于找不到改口的机会,且觉得做得太刻意了更不好。 她一直在寻找一如今日这般的机会,只有婆媳两人,改口之际与太夫人认错。可是以往太夫人身边无人服侍时,她总是在当时忘掉,事后想起来,再寻找机会就难了。 连她自己也没料到,这件事会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 “娘。”叶昔昭看着太夫人,因着太多太深的愧疚,眼中浮现了泪光,“以往……” “不说那些。”太夫人拍拍她的手,和蔼地笑了,“帮我穿戴,陪我用饭。” “嗯!”叶昔昭用力点一点头,服侍着太夫人穿戴、梳洗。 婆媳两个一同用罢饭,三夫人过来了,进门之后恭敬行礼:“儿媳刚刚得知,母亲昨夜身子不舒坦,此时可好些了?” 三夫人进门之后对太夫人便是这称谓。这幸亏是今日改口了,否则,她日后就只有坐立难安了。 太夫人笑道:“你大嫂细心照看着,我已没事了,你尽管放心。” 三夫人又对叶昔昭行礼,“大嫂辛苦了,怎么没去唤我来侍疾呢?” 叶昔昭温声道:“我应付得来,就没让人惊动你。”之后又看向太夫人,“娘可有想吃的糕点?” “没有。”太夫人连连摇头,“你熬了整夜,快回房歇息才是正经。” 叶昔昭也就没推辞,笑 着告退,回到莲花畔的时候,头沾到枕头,才觉出了乏得厉害,过了些时候,睡意袭来。今日朝堂的局势只有更紧张,若是醒着也不能做什么,那倒不如在睡梦中度过。入梦之前,她这样想着。 ** 靖王在钟离烨与太后亲自登门相请之后,才出了王府,与皇上一起出现在群情激愤的官员面前。太后则留在了靖王府,与靖王妃闲话家常。 靖王面对着一众官员,扼腕叹息:“你们这又是何苦!”之后恭声询问钟离烨,“皇上,与群臣去金殿议事可好?” 钟离烨苦笑,“这话朕已说过数次,他们不肯。” 靖王便又转身,苦口婆心地规劝一众官员,结果,官员在他允诺一定会规劝皇上给他们一个说法之后,去了金殿议事。 钟离烨坐在龙椅上,虽说早已预料到今时情形,还是窝了一肚子火气。 靖王自先帝登基之时,便是满腹不甘,这是皇室中人心知肚明的。的确,他是有理由不甘——同是皇族嫡子,他文韬武略全不输先帝,可是最终坐到龙椅上的,却是先帝。 先帝在位时,几次大兴文字狱,其实也是有意利用这种机会,铲除靖王羽翼,为此,便是连累诸多无辜之人,也认了。 两兄弟暗中斗了二十多年,先帝没能完成除掉靖王的夙愿,便驾崩离世,这烫手山芋就落到了他与太后手中。 他登基前后,全凭先帝给他留下的几名重臣鼎力辅佐,永平侯便是其中之一。老侯爷一生为朝廷鞠躬尽瘁,又为朝廷培养出了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虞绍衡。 老侯爷与虞绍衡先后手握重兵,那时的靖王不敢造次,他只能在虞绍衡扬名天下时发动官员弹劾。 后来,为着分割、掌握靖王在朝堂的势力,他让年纪轻轻的虞绍衡担负重任。太后让暗卫迅速发展成一支庞大的队伍,分散到各地,尽可能地获知举足轻重的文武官员的底细。 这是虞绍衡与萧旬被他始终重用的真正原因,这是他对相府、侯府结亲反应平平到后来双手赞成的原因。相府、侯府都是与靖王不睦的门第,两家结亲,才能在一段时间与靖王势均力敌地抗衡。 只是他手中能担当大任并能让他深信不疑的人终究是太少了,有时候他恨不得虞绍衡能有j□j之术,一面帮他在朝堂掌握军政,一面能在外面手握兵权帮他威慑靖王。 可惜的是不能。 而叶舒玄呢,忠心 耿耿、尽心竭力、从无野心,可毕竟是半个文人墨客,太平盛世时这种人为宰相再妥当不过,遇到险情时,就不能震慑官员了。况且,靖王是自先帝、太后到他都棘手的一个人,旁人就更不用提了。 之前,他明里暗里逼迫着靖王暗中培养或是他已获知的势力显露出来,真到了这一日,还是怒火中烧。 靖王用意分明,要逼迫他低头成为傀儡,之后,便是要皇后诞下皇子。野心适可而止的话,是让他的子嗣继续做傀儡;野心无疆的话,过几年……这天下怕是就要易主他人之手了,不是靖王就是承远王。 念及此,钟离烨很有些失落。不论他如何励精图治,不论他如何勤于政务,落在靖王、承远王这般老谋深算的人眼中,自己还是个少年登基、仰仗太后扶持的绣花枕头。 这让他觉得屈辱。 靖王出声打断了钟离烨的思绪,问道:“对于兵部尚书、丞相、暗卫统领,皇上作何打算?” “朕作何打算?”钟离烨笑了,“皇叔给个决断便是。” 在金殿上,皇上论起亲戚来,是前所未有之事。在场官员俱是面上一喜。 靖王连说不敢,点了一名官员,“还是先听听你们的心思。” 官员高声道:“依微臣之见,兵部尚书与丞相当押入大牢,交由专人彻查所有罪行;而暗卫统领屡次冒犯皇族中人,更致使靖王世子重伤至不能行走的地步,这般猖狂,当斩首示众!” 靖王看向钟离烨。 钟离烨似笑非笑,“皇叔怎么看?” 靖王斟酌着措辞,“兵部尚书曾立下赫赫战功,丞相这些年劳苦功高,暗卫统领又是太后钦点之人——如此处置,难免让官员心寒,况且,皇上为了这三人,已杖责带头弹劾之人……” 这话其实并非为虞绍衡等三人讲情,因为末一句话成功地致使在场官员又激愤起来,齐齐跪倒,七嘴八舌地恳请钟离烨严惩三人,以儆效尤。 “……”钟离烨任凭他们喧哗不止,良久不置一词。 靖王又请示过几次,见钟离烨仍是一言不发,不由心生狐疑。 之后,太后驾临金殿。 钟离烨离座相迎,官员行大礼参拜。 靖王也好,官员也好,都认定太后会在这时候顾及大局,强令皇上遂了他们的心愿。 然而事实却是大相径庭。 太后落座之后,笑着看向靖王,“哀家在王府,去看望了你膝下世子、次子、郡主,三个人直嚷着多日未曾给哀家请安,有失孝心,随着哀家到了宫中。哀家看那三个孩子身子不是不妥当,便是身子虚弱,便吩咐太医精心调理着,又命人腾出了住处,权当让他们与哀家在宫中做个伴,将养得好一些了再回王府。” “……”靖王登时变了脸色。 他三个儿女怎么会在这时候离开王府进到宫中做人质?再者,王府已被身手过硬的人手层层保护起来……这件事,恐怕是早有预谋,他拿捏不定的是虞绍衡还是萧旬率人生生地将他三个儿女强带出王府送到了宫中。 不出所料的话,他的府邸,除去妻妾庶子庶女,恐怕已伤亡惨重,血流成河。 儿女被送入宫中,不论是对于虞绍衡还是萧旬来说,都非难事,可要他将人从宫中救出,却是难上加难。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他还怎么能为爱子报仇雪恨,还怎么能一尝夙愿平复心中已累积了多年的怨气、不甘? 太后又看向一众官员,问道:“你们要皇上裁夺之事,可有结果了?” 钟离烨这才出声,将方才情形复述一遍。 太后听完,思忖片刻,道:“靖王所言在理,惩戒太重,难免会让人心寒。靖王眼下可有主张了?” “臣不敢。”靖王语声谨慎许多,再不似先前对钟离烨说话时的随意。 太后微微不耐,“有话直说便是,皇上无主张,将你请来不就是要你做个决断么?” 靖王因着三个儿女的安危,至此时已经面色发白,勉强冷静下来之后,分析出这是上面那对母子的缓兵之计,既是如此,他又何需慌张,且不妨效法为之,由此,正色道:“不瞒太后娘娘、皇上,兵部尚书专权跋扈已是年深日久,暗卫统领目中无人嚣张无度亦是由来已久,臣这几年早已将此二人罪行一一记录在案,皇上可随时过目,证据确凿。是以,以微臣之见——” 太后将话接了过去,“既是证据确凿,哀家也不疑你,那么,此二人定罪之后,发配漠北如何?”之后笑了笑,“哀家深知靖王素来待人宽和,胸襟宽广,那么,这恶人还是由哀家来做,也免得你被人非议。” 发配漠北?漠北是承远王的天下,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念及虞绍衡,靖王还是觉得不踏实,想了想漠北地形,目光一闪,笑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只是,兵部尚书……让他去薄暮岛 怎样?皇上大可循前例,留其府邸,用其手足,侯府荣华仍在,关押兵部尚书的期限,也可更改至几年即可。”几年,比之前例,看似短暂,可他所需要争取的时间,却不需几年之久。就算是皇上将皇宫打造得不亚于有了铜墙铁壁,一年时日也足够他将子女救出宫外。 钟离烨沉默片刻,呼出一口气,“也可。”随即问道,“丞相呢?” 太后又将话接了过去:“丞相被弹劾的罪行有待查实,可不论结果如何,被为数甚众的官员弹劾,意味着的便是他已不能服众,难当丞相大任。将其丞相官职免去,其余身兼官职皆是无足轻重的文职——看在他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便将文职留下吧。” 靖王无异议。 一众官员又不甘地叫嚣多时,在太后、钟离烨一再申斥下、靖王一再地“规劝”之下,方犹带不甘的噤声告退。 ** 虞绍衡步履匆匆地上楼,一面走一面扯下锦袍。 叶昔昭刚醒来,匆匆迎上去的同时,看到了他纯白中衣上片片血渍,被狠狠地吓到了,脚步停下,出不得声。 虞绍衡连忙解释道:“溅上的,别人的血。方才去了靖王府,将靖王的嫡子嫡女都劫持到了宫中。” 叶昔昭这才缓过神来,忙去帮他更衣,中途问道:“娘不知道此事吧?昨晚她头疼得厉害,还是不要让她担心为好。” 虞绍衡留意到了她对太夫人不同于以往的称谓,神色一滞,随即漾出温暖无边的笑意,双手抚上了她容颜。 叶昔昭带着歉意,对他笑了笑,“也只有娘与你肯这么纵着人了。” “不甘不愿地一声娘,反倒不如一声带着些恭敬的太夫人,说好听些是不想强人所难,说不好听些是不稀罕——岳父岳母与娘的感受大同小异,所以从不挑剔我们的失礼之处。”他吻了吻她脸颊,“哪里比得过如今从心底唤出来的动听悦耳。” 叶昔昭转而开始更加担心他的处境,“身处风口浪尖,你还做出这等事……处境不是更凶险了?” “我命硬得很,放心。” 叶昔昭抬脸看住他。 虞绍衡将她揽到怀里,紧紧地环住她。 他知道她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可她说不出。他亦如此。 良久,叶昔昭握住了他的手,“不论前景如何,记得,我与你不离不弃,甘苦与共。” ☆、第77章 【二更】 所谓从速彻查虞绍衡、萧旬、叶舒玄罪行,由此让三人对金殿上决定的处罚心服口服之事,钟离烨撒手让人去处理,自己阔步去往后宫,到了皇后宫中。 皇后已听闻虞绍衡被打发至薄暮岛之事,此时正满心愉悦地盘算着日后如何除掉虞绍筠,见钟离烨阔步入室,不由暗自冷笑。 冷落她这么久,到头来,不还是要来求她么, 如今能对付靖王的,只有她的父亲,如今能与靖王联手让他失了天下的,也只有她的父亲。 总归是夫妻,他手中的其实就是她的。如果不是一直被他有意无意地冷落,如果不是他给她寻了个极有可能将她取而代之的虞绍筠进宫来,她也不会狠心默认了父亲与靖王勾结,相互利用。 她进宫来,既然已坐上了皇后位,想要的必然是一世母仪天下、富贵荣华,饱受冷落、终生寂寞,是她无从承受的。 不要怪我对你不义,是你先给了我无上的荣华,又将我一步步推向深渊。她在心中这样说着,款步上前行礼。 钟离烨面色沉冷,吩咐身边太监:“备笔墨纸砚后,退下。” “是!” “皇上……”皇后忐忑不定地打量着他神色。 钟离烨还是不理会她。 太监备下笔墨纸砚,研磨之后,告退到了外面,唤了人,将正宫一干宫人全部缉拿。 皇后听到动静,便要出门去阻止。 钟离烨到了她身侧,扣住了她手腕,淡声道:“今日之前,朕有意再纵容你一段时日,甚至于打算着,即便你刁难丽妃,朕也忍痛坐视。可是今日,就在方才,朕甚是不快,不快之下,也只好找个人来消遣。”他指了指书案,“朕说,你写。” 冷硬如铁的语调,锋利如刀的眼神,让皇后心生恐惧,又在恐惧之下生出愤怒。 她忍痛站在那里,不肯挪步。 钟离烨蛮力将她带到书案前,又探手捏住她下颚,从牙缝里磨出一句话:“你若不从,朕便亲手将你这张脸皮剥下,将你手足斩断,送到承远王面前!” 随即,他取出一柄短剑,拍在案上。 ** 半个时辰后,钟离烨冷着脸走出正宫。 他将皇后情真意切且言辞恳切的书信递给一名暗卫,“务必将这封信送到承远王手中,人可死,信不可出差池 !” “是!”暗卫双手接过书信,小心翼翼收起来,疾步离去。 钟离烨情绪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随即吩咐太监:“命侍卫将丽妃保护起来。”如此,也算给虞绍衡一份宽慰、一个交待。 ** 这一日,圣旨到了永平侯府。 府中众人连忙更衣前去接旨。 听到虞绍衡被发落至薄暮岛,且即日就要动身的旨意后,太后身形一震,叶昔昭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 直到二夫人垂泪扯了扯她衣角,她才意识到圣旨已经宣读完毕,慌忙随着众人叩头谢恩。 起身后,她视线追随着虞绍衡,心绪随着他一举一动起伏着。 独自支撑起侯府的人,要离开了。 这才明白他先前为何要看漠北地形图,这才明白他先前的话是何意。 他与太后、皇上、她的父亲早就料定了今时今日,早就料定他或是她父亲要付出代价。 翁婿两人很早之前在书房争执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事?是不是争着扛下这番磨折,给对方一份相对来讲更安逸的境遇? 到最后,他赢了。 他要离开,要她等待,要整座府邸中人继续享有他带来的荣华,他却赶赴千里之外,忍受常人无从忍受的寂寞光阴。 这结果,还不如她先前想过的他带兵与承远王在沙场上一争高下。 可是朝堂错综复杂的局面是她无从全盘了解的。如今皇上必是有着诸多不得已,才不得不用缓兵之计,选择委屈倚重信任的臣子,争取一段时间。 可这段时间需要多久? 会是几年? 她不知道,无从猜测。 宣旨太监为难地指了指身后一众侍卫,“侯爷……” “稍等片刻。” “好。” 管家先一步上前来,将宫中来人请到别处喝茶。 虞绍衡与太夫人等人话别之际,叶昔昭默默地回了莲花畔,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心头难过至极,眼底却是一片干涸。 脸颊被熟悉的温热的一双手捧住的时候,叶昔昭的视线才有了焦距,凝住面前的男子。 虞绍衡尽量让语声显得平静淡泊:“留在府中等我,相信我,不需多久我便能回到你身边。” 叶昔昭轻声问道:“不需多 久,又是多久?” “……”虞绍衡片刻失语,“至多一两年。” 叶昔昭竭力抿出个笑容,“好。你去吧。” “昔昭。”虞绍衡不放心她,不舍得她,又觉得她可能另有打算。 “真的,你去吧。”叶昔昭站起身来,柔声低柔,“话说多了,我少不得会哭,只能惹得你更不放心。你叮嘱我的话,我记着呢。” “好好照顾自己,帮我在娘身边尽孝,也帮我继续打理府中诸事。昔昭,”虞绍衡凝视着她一双明眸,“答应我。” “嗯。” “那,我走了。” “嗯。”叶昔昭除了这个字,什么都话都说不出。 虞绍衡还是不放心,可如今又能如何。 他紧紧地抱了抱她。 她冬日最怕冷,没有他在身边,漫漫长夜要如何度过? 她已习惯他在身边,漫长岁月又要如何打发? 他想叮嘱她,无事便回娘家去,让她的爹娘帮她排遣愁绪。 他想告诉她,萧旬虽然会远赴漠北,全部手下还是只听他的调遣,暗卫会保护侯府。便是没有暗卫,皇上、他的二弟、三弟也不会让侯府被殃及。 …… 他想叮嘱她的话太多了,到最后,欲言又止。 她什么都能想明白,她什么都能察觉的出。 末了,他吻了吻她,缓步后退,最后阔步离开。 不能再停留下去,不能让她看到他的不舍、牵挂、歉疚,更不能看到她强忍着的泪水落下。 叶昔昭又跌坐回座椅上,急促地呼吸着,泪水在眼里打转儿,却仍是拼命忍下了。 坐了半晌,芷兰抹着泪来到叶昔昭面前,轻声问要不要去太夫人房里一趟。 “对,我去找太夫人。”叶昔昭慢慢起身,梦游一般地下楼。 太夫人正在房里,满脸是泪。 叶昔昭缓步到了太夫人近前。 太夫人用帕子擦了擦脸,哽咽道:“绍衡在外,其实倒是让我最不放心的……你也该晓得,那是个连用饭都时常忘记的……他独自去那岛上,日子怎么过?单是身子骨,怕是过段时日就垮了……” “娘。”叶昔昭的语声坚定,目光到了此时,变得分外澄明。她缓缓跪倒在地。 太夫人心惊 不已,慌忙下地搀扶,“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进宫去求皇上,允许我去薄暮岛服侍侯爷。”叶昔昭抬眼看向太夫人,“娘,儿媳不孝,儿媳应当替侯爷尽孝,可是……”说到这里,语声一哽,“可是我担心侯爷,和您一样担心侯爷……” “这……”太夫人沉吟片刻,低声抽泣起来,“可你去了,苦的就是你们两个人了……” “我不怕,真的不怕。您答应么?”叶昔昭轻轻抓住了太夫人的衣袖,“那个地方,虽说衣食无忧,可是空无一人,侯爷独自在那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就算是铁打的人,又何尝过过那种日子?”说完之后,她要俯身磕头,“娘若是不答应,儿媳唯有一意孤行了。不论皇上答不答应,我都要去宫里请求皇上隆恩。” “我的孩子……”太夫人强行将叶昔昭拉起来,已经是泣不成声,“你……你……” “您别哭。”叶昔昭抬起手来,帮太夫人拭了拭泪,“侯府只是一时的苦,想必侯爷也与您说了,不哭,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太夫人点了点头,用了许久才平静下来,“你若是心意已决,我也不拦你。只是,若是不能得到皇上恩准,你也不要强求,回家来,我们一起等绍衡回来。可记下了?” 叶昔昭点一点头,甚而微笑起来,“记下了。” 那抹微笑,反倒让太夫人愈发心酸。 叶昔昭正要告辞,准备命长安去找萧旬的时候,萧旬已到了府中。 叶昔昭连忙前去相见。 萧旬视线焦虑地游转着,“绍衡呢?已动身了?” 叶昔昭说声是。 萧旬懊恼地额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给我的旨意还未到府中,否则起码路上能做个伴……” 叶昔昭险些就啼笑皆非起来,随即打断了他的话,“我要进宫,你能设法让我见到皇上么?” “你——”萧旬迟疑地看住她,“你是想……” 叶昔昭看得出,他已猜出自己心意,郑重点头,“方才我已与太夫人禀明此事。” “若是太夫人也同意……好,我带你去面圣,明日午后我命人来接你。”萧旬知道她此时心急如焚,给予一个安抚的笑容,“今日皇上繁忙,平日里也总是到午后才得闲。”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萧旬叹息一声,叮嘱道:“心急也无用,回房去好 生歇息。”之后转身去往房里,“我去与太夫人说说话。” 叶昔昭便回到了莲花畔。别说心乱如麻无心歇息,便是有心,今日也是不得空。 孟氏匆匆而至。叶舒玄的丞相之职被罢黜,于她已是惊天霹雳,再听到侯府中事,当时险些晕过去。她最担心的就是叶昔昭在这当口方寸大乱,自然急于赶来安慰。 她看到的叶昔昭,却是平平静静的,透着木然的平静。这更让她担心,上一次,叶昔昭这个模样的时候,是决心要嫁给虞绍衡。 如今小夫妻和和美美之际,却要两地分隔……这情况下,她的女儿又打定了什么主意? 叶昔昭携了孟氏的手落座,先是询问相府情形。 孟氏不由红了眼眶,“如今只有叶家,没有相府了,幸好,你爹以往身兼数职,只是被罢黜了丞相职,你大哥二哥倒也暂时没被殃及。”随即忍不住低声抱怨道,“皇上这几年——单说今年就换了多少官员?可又怎样?不还是这么快就被靖王笼络到了身边?唉……亲叔侄,竟到了这等地步……” 叶昔昭只是微微一笑,之后缓声说了自己的打算。 孟氏愣怔地看了叶昔昭半晌,又怔怔的落了泪,末了,却是点一点头,叹息道:“你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决定了什么事,便是八匹马都拉不回。你有这心思,便去试试。所谓夫妻,其实就是两个人同甘共苦,这么做也是应当。” “那么,若我如愿,大抵不能前去道别了,您与爹,保重,不要记挂我。” 孟氏垂泪不已,喃喃应道:“好,好。” 母女两个说了半晌的话,孟氏起身去了太夫人房里。 之后,叶昔昭听夏荷说,与侯府常来常往的人都来过了,皆是前来宽慰太夫人。 这些人,都不曾因眼下的情形疏远侯府……那么,如今恐怕是靖王的势力逐步显露,而皇上却是有意将自己的势力搁置起来按兵不动了吧?所以,才没有人挺身而出为虞绍衡等三人据理力争,甚至于,这局中三人从头至尾都没有为自己澄清的意愿。 靖王在事后也必定会想到这些,可是,这大抵已经不是他在意的了。他的野心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他已无所顾忌。 晚间,二夫人与三夫人分别来过。 叶昔昭无心多说什么,一番打算不适合与她们道出,何况连她自己都没什么把握。 二夫人无从安慰,只 是很是为叶昔昭伤心,哭得泪眼婆娑,到头来要让叶昔昭一再劝她注意身子。二夫人觉得自己分明就是来添乱的,抹着泪道辞。 至于三夫人,先前对叶昔昭的确是存着一份仰慕,可如今已成了妯娌,又是一进门就遭遇这等变故,自己都缓不过神来,也只是走个过场,来说几句宽慰的话。之后两个人相对无言,三夫人也便道辞离开。 这一夜,侯府许多人不曾入眠,眼睁睁熬到了天亮。 叶昔昭亦是如此,天亮之后,又静静坐在廊下,看着入冬后的莲花畔景致,直到午后,萧旬派人前来接她。 ** 午后,钟离烨心绪烦闷之下,去了御花园。 听闻太监通禀,说萧旬将叶昔昭带到了宫里,沉吟片刻,“既然来了,朕就见见。” 上一次在侯府别院,他乔装成太医去看虞绍筠的时候,见过叶昔昭,只是不知道虞绍筠后来有没有跟她提及。 叶昔昭自然也没忘记那件事,知道自己无意中见过当今皇上。 可是见没见过,在宫中都是一样。 叶昔昭到了钟离烨面前,行大礼跪拜。 钟离烨没让她起身,直言询问她所为何来。 叶昔昭诉诸心愿。 钟离烨沉吟良久,道:“去过薄暮岛之人,从未有家眷陪同的先例。你……容朕三思。”之后,缓步踱去别处。 太监远远看着娇滴滴的美人就跪在碎石路上,又已是冬日了,心生不忍,仗着胆子提醒道:“皇上还不曾让永平侯夫人平身。” 钟离烨叹息一声:“不吃一点苦头,朕如何破例允许?去放出风声,让太后得知此事。她老人家能出面的话,再好不过。” 太监虽然为之一喜,可还是有些担心——等太后得知再观望多时,是什么时候了?真担心叶昔昭还没获得恩准便已支撑不住晕过去。 钟离烨却是望向天空,讽刺一笑。他这最喜出宫的人,日后只能留在宫中,才能获得短时间的安稳。一个皇帝,到了这等地步,真是……丢人哪…… 叶昔昭这一跪,便从午后到了黄昏。 黄昏时,虞绍筠带着一名宫女,走进御花园。几名侍卫远远地跟在后面。 虞绍筠在一处站定,远远看着叶昔昭安静、从容的背影,咬了咬牙,却不再举步靠近。 她身边的宫女,是从侯府带入宫 中的。眼下看着叶昔昭跪在那里,初冬的天气到了黄昏已是十分寒冷,不由落了泪。 虞绍筠却是转身就走。 宫女一面走一面擦泪。 “不许哭!”虞绍筠冷声命令道。 宫女连忙擦干泪水,用最短的时间平复心绪,之后低声道:“听萧大人的手下说,瑾妃娘娘早就存了祸心,追查您以往是非的时日已久,如今,已追查到了当年那名小厮的家乡。” 虞绍筠明眸一瞬。 “萧大人问您,如何应对。” 虞绍筠思忖片刻,转头低声吩咐:“不得已之下,杀。务必斩草除根。” 宫女听了一惊。 虞绍筠语声缓慢:“我只要安稳的活着,用一个小厮给侯府雪上加霜——我赌不起。” 宫女称是,随即开解道:“这次分明是迫不得已之下才让侯爷受这一时委屈,皇上已将皇后禁足于正宫,对您也是恩宠有加……” “他的天下,与我何干?他的不得已,恩宠于我便能弥补?”虞绍筠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冷屑一笑。那一刻,她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空茫寂冷,全不符她这如花的年纪。 ** 天色全黑时,叶昔昭才得到了皇上的传召。 她起身时,才发现早已失去知觉,险些摔倒。幸而太监及时扶了一把,又道:“夫人不必心急,缓上片刻再去也不迟。” “多谢公公。”叶昔昭低声道谢,过了片刻,举步去往养心殿之时,望了望黯沉无垠的天空,深深吸进一口气。 步入养心殿的时候,她的心绪前所未有的紧张,不知道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如愿与夫君不离不弃,还是要切身经历这一场生离之苦。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八点左右更新了,嘤嘤嘤……自己都没想到可以做到,求表扬哦,说不定抽风来个三更哦 ☆、第78章 【三更】 养心殿,钟离烨坐在龙书案后,太后坐在一旁。 叶昔昭进到殿内,拜见两人。 太后和颜悦色地道,“起来说话吧。” 叶昔昭谢恩,起身时仍有些吃力。 钟离烨问太后,“母后如何看待此事,” “怎么何事都要问哀家,”太后语声虽然柔和,眼神却透着恼火,“答不答应是一回事,让一个弱女子跪了这么久又算是怎么回事,” 钟离烨心说不到此时您又怎么肯出面,面上却只是赔着笑,没说话。 太后只好问道:“依皇上之见呢?” 钟离烨显得很为难,思忖片刻后道:“母后也该清楚,以往从无这等先例。” 太后瞪了他一眼,语声却依然柔和,似是打趣一般的语气,“以往也没有哪位帝王不管不顾逃出宫的先例。” “……”钟离烨被说到了短处,扯了扯嘴角,瞪了一眼一旁忍着笑的太监。 太后漾出了笑意,“皇上做得出,且已天下皆知,还怕哀家说出来么?” 钟离烨语声诚挚:“不怕,母后只管训诫。” 太后看着他就头疼,又将话题说回去:“皇上倒是说说看,是否应允永平侯夫人请求?” “朕……”钟离烨站起身来,在龙书案后缓缓踱步,很是为难的样子,“着实是为难,否则也不会到此时仍无定论。如此,不如缓一段日子再说?” 太后看着他,愈发地恼火了,“永平侯为江山社稷出生入死的时候,能否也如皇上一般,面临凶险时先缓一段时日再说?” 钟离烨顾左右而言他:“前朝是何情形,母后也看到了。” 太后意味深长地道:“皇上也看到了陪伴哀家的三个人。”语毕,敛目打量着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叶昔昭。 太后知道,女子的美,大多是各花入各眼,可是在她眼中,叶昔昭端的是不负当初京城第一美人的盛名,这般容貌,足以将后宫中全数女子比下去。 任何一个女子,年纪轻轻遇到这件事的时候,必是心急如焚,必是忧伤不已,可此时的叶昔昭意态淡然,神色清绝,毫无悲色。 反倒更让太后生出几分疼惜。 再想到虞绍衡,太后又是一番叹惋。昔日的少年郎初入军中便遭丧父之痛,一路走到如今,何等不易。他这几年,怕 是要胜过多少人一生所经风雨。若不是有他、有萧旬这样的人,如今她与皇上怎么敢赌这一局。 太后心绪错转时,钟离烨还在一旁踱着步子犹豫。 太后终于被他如今突然生出的慢性子惹得有了火气,语声冷淡下来:“皇上还无定夺?果真如此的话,哀家便为永平侯夫人求皇上隆恩。” “母后言重了。”钟离烨心头一喜,他一再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就是在等太后这句话。他也是没法子,太后自他私自微服出巡之后,看着他就是横竖都不顺眼。平日里,大事上,太后只要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从来是鼎力相助,可是在可大可小之事或是琐碎小事上,只要他赞同的,太后一定会说不行,总是变着法子和他过不去。 眼下,叶昔昭这件事,他自看到她入宫时就知道她来意,也是急于成全,却怕太后有别的计较,强行阻止。 看着太后是出自真心要成全叶昔昭,钟离烨的态度这才干脆起来,吩咐叶昔昭先行回府,明日一早由大内侍卫护送至漠北薄暮岛。 叶昔昭连忙向太后、皇上谢恩,告退之后款步离去。 太后望着那一道窈窕的背影,低声叹息,“早知竟是这样的容貌、品行,当初就不该只顾着笼络承远王……” 钟离烨讶然失笑,“母后,何苦旧事重提,平白伤神。” “哀家那时也是没法子,是在那时就担心承远王与靖王勾结……唉,真是,不提这些了。”太后优雅起身,“皇上要记得,永平侯夫妇是为着江山社稷遭受这一番磨折。” “母后放心,靖王碍于儿女皆在宫中被囚,不会计较此事,他的目的也只是将永平侯囚禁起来。” 太后回身,没辙地瞥过皇上,眼神写着一句话:这还用你告诉我? 钟离烨转念一想,笑起来,“朕这就吩咐下去,断不可委屈了他们夫妇。” 太后这才满意地点一点头。 ** 叶昔昭回到侯府时,太夫人听到丫鬟通禀,迎出了院门,上前握住叶昔昭的手,“怎么这才回来?” 叶昔昭微微笑了,“再晚些回来也值得。” 太夫人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欣喜,随即便是深浓的担忧,“山高路远的,你吃得消么?到了那里,很多事就都要辛苦你了……”说着话就哽咽起来。 “娘,别担心。”叶昔昭看着空前脆弱的太夫人,心里清楚,若真 是侯府落难了,太夫人反倒不会脆弱,会镇定的主持大局,磨人心的,通常是这等包含了太多记挂担忧的事。 “快,先到我房里说话,手这么凉,冻坏了吧?”太夫人挽着叶昔昭进到室内,又吩咐人即刻摆饭。 叶昔昭落座之后,先喝了一杯热水,之后问起太夫人:“您有没有不妥当?” “服着药呢,我没事。”太夫人尽量让心绪平宁下来,“你放心,有了定论,便没了先前的焦虑。眼下只是心疼你们。” 叶昔昭歉然道:“日后府中之事,你又少不得要费神了。” “应当的。”太夫人平静下来,和蔼一笑,“家里有我,你两个弟妹多少也能帮衬我一些,你只管放心。” 说着话,二夫人与三夫人过来了。 太夫人一面让叶昔昭只管安心用饭,自己将眼下的事说了一番。 二夫人强敛去不舍、难过,到了叶昔昭身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叶昔昭笑道:“你可不准再为别的事愁闷了,好生将养身体。等我回来时,孩子大概已经降生了。” “用不了那么久的。”二夫人语声带了些鼻音,“大嫂……” 叶昔昭又是安抚地一笑,“借你吉言吧。” 三夫人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她也与二夫人一样,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昔昭还是先一步说话,叮嘱三夫人:“二弟妹有身孕,不宜劳累,日后还请三弟妹多帮衬太夫人,料理内宅诸事。” 三夫人恭声称是:“我会谨记。” 叶昔昭对太夫人撒娇地笑了笑,“我还有些话与您说,就代为送客了。”又对两个弟妹道,“你们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尤其三弟妹,明日就要打起精神来,帮太夫人打理内宅。” 二夫人与三夫人也自知留在这里也无用处,称是告辞。 叶昔昭一面吃着饭,一面与太夫人说了手边一些该抓紧处理的事。 太夫人让鸳鸯一一留心记下来,说完这些,问道:“可有话叮嘱绍谦、绍桓?” 叶昔昭思忖片刻,缓缓摇头,“该说的,您与侯爷想必都与他们说了,我就免了吧。眼下我只能顾一边,只能让他们更加辛劳,也实在是无颜见他们。” “这是什么话?”太夫人笑嗔道,“都是一家人的事,之前都是绍衡兼顾着一切,如今也该他们出一份力了。 你不想与他们说什么,也不需勉强。”之后不舍地握了握叶昔昭的手,“倒是真想与你再多说说话,可天色已晚,明日还要启程赶路,还是早些歇息。回房喝一碗安神汤,好歹眠一眠。” “我会的。”叶昔昭这才回到房里。芷兰、新竹、夏荷都到了她面前,她将事情简略地说了,又道,“我也与太夫人说了,我离开之后,芷兰、夏荷就照料着这里还有正房,夏荷——” 夏荷在叶昔昭说出决定之前,已经恭声道:“夫人,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已经是您房里的人,奴婢与芷兰、夏荷一起,等着您与侯爷回来。” 叶昔昭心里感动,却不得不跟她把话说明白:“你本是太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我也与太夫人说了,你明日只管还回太夫人房里。” “夫人,”夏荷诚挚地看着叶昔昭,“您若是嫌弃奴婢粗手笨脚的,奴婢明日就自行离开侯府。” 话说到这地步,叶昔昭也就不再坚持,“那好,明日记得去与太夫人回话。她老人家对谁都甚是宽和,你在她身边几年,如今赶上我与侯爷这变故,她自然会体恤你几分,却也不会勉强你。” 夏荷这才笑了,“奴婢晓得。” 三名丫鬟自知夫人已看了太多的泪水,都是竭力地言行如常。夏荷去端来了一碗安神汤,叶昔昭慢慢喝完,怅然地摆一摆手,“都歇息去吧,我今日一定要早睡,不然明天怕是起不得身了。” 三名丫鬟称是退下。 叶昔昭躺在床上,放松了身形,觉出腿部犹如灌了铅,膝盖更是疼得厉害。她应该让小丫鬟捶捶腿,却没那份心情了。她此时谁都不想见了,只想静静地,想一想她的夫君。 ** 第二日天未亮,萧旬就过来了。 这人昨夜接到了圣旨,被打发去了隆城附近一个小城,由暗卫统领被贬至一个从七品的游牧副尉。不要说别人,就是萧旬自己,说起来也是十分好笑的样子。但是他很高兴,因为目的地是隆城一带,就没什么好介意的。 萧旬先将一名太医带到了莲花畔。 叶昔昭一头雾水。 “昨日辛苦,路上更辛苦,让太医把脉开方,路上有专人每日给你煎药。”萧旬说着,笑了起来,“等你抵达薄暮岛,若是变成了病西施可怎么好,你到那里可不是去享福的。” 叶昔昭接受了他这一番好意,心说这厮也有细致周到的一面,以往倒是 没看出。 忙完这些,萧旬遣了手下去抓药,又与叶昔昭一同去往太夫人房里,一面细细地告知叶昔昭一些事:“你会由大内侍卫在明、暗卫在暗护送前去薄暮岛,而我在路上,不亚于似个犯人。路途上,靖王甚至承远王,都少不得派人想将我除之而后快,是以,我跟你同行反倒会拖累你。趋近薄暮岛,也便趋近了乔总兵辖地,他那一亩三分地,不是承远王的手下能猖狂行事的,届时我再与你、绍衡汇合。” 叶昔昭听到心里的重点却是:“你是他们要除掉的人,那么侯爷也是一样的情形吧?” 萧旬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女子笨一些才好。”随即便又宽慰她,“绍衡不会有事,名为押送他的人,其实个个都是大内侍卫、暗卫中的高手,他又是征战沙场之人,一路上只需看戏打发时间。至于保护你的人,情形相似,有几个擅长追踪,反过来讲,也能很轻易地甩掉靖王手下,也不需担心。” 叶昔昭稍稍心安。 这个时辰,二房三房的人都还未起身。 叶昔昭拜别了太夫人,婆媳两个洒泪而别。 垂花门外,一辆样式极为寻常的马车,五十名沉默的侍卫在等候。 马车离开京城之后,叶昔昭撩了帘子回望一眼,想到双亲,又忍不住落了泪。 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承欢膝下。可她已不是闺中的叶昔昭,她如今有着为j□j的一份责任。 路途中,初时会觉出潜在的危险气息,几日后,一行人便如萧旬料定的那般,甩开或是除掉了一直跟踪心怀歹意之人,余下的,唯有漫漫长路。 后来,有人担心一帮大男人照顾不周,委屈了永平侯的夫人,专门从一个富户家中寻了个手脚勤快的三十多岁的女子。 叶昔昭心内失笑,其实全不需如此。她每日一早一晚都要服一碗养身的汤药,药性所致,总是乏得厉害,即使有时候路途颠簸,她都能倚着车厢时不时睡一觉。可是多了个人在身边,一起乘坐一辆马车,心烦或是无聊时说说话,总归是件好事。 越是趋近漠北,天气越是严寒,风沙也明显比京城猛烈许多。 有一名暗卫告诉叶昔昭,漠北平原、山地的气候极差,海上却是不同。 叶昔昭道声谢。便是海上气候也是恶劣至极,她与虞绍衡难不成还能返回去么? 抵达漠北境内时,叶昔昭心绪便不能平静了。因为她离他越来越 近了,心绪也就越来越迫切。 马车一路直奔海边而去,叶昔昭偶尔撩了帘子远眺一眼,看到漫长无际的海岸线的时候,终于现出这一路上都不曾绽放的笑容。 行程到了尾声,抵达海边时,正是黄昏。 叶昔昭戴上帷帽,与一路跟随左右细心照顾自己的女人道了别,拿出留作路上不时之需的一些散碎银两,塞到女人手里,下了马车。 夕阳与璀璨烟霞交映,退潮声中,浪花翻腾。 她此生这是首次看到海域,在此时却无心欣赏,视线定格于那一群面朝大海的男子。 经人引路下,随着距离拉近,视线变得清晰,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子。 他身形颀长挺拔,负手站在海边,望着苍茫海域中那座隐约可见的岛屿。玄色衣料甚是寻常,衣袂在风中烈烈飞舞。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虞绍衡。 只是,此时他的背影透着寒意,周身充盈着孤绝之冷。多看他身影一刻,便会觉得海上风景少了迤逦,多了苍凉,唯剩天高海阔。 这是叶昔昭以往没见过的虞绍衡。 虞绍衡察觉到背后有人趋近,转身回眸。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送上,奋斗明天上午的更新去! 谢谢三位菇凉的霸王票,么么哒! ☆、第79章 79 叶昔昭款步走近他时候,凝眸打量。他容颜看起来依旧冷峻,只是无形中多了一份落拓沧桑。 虞绍衡看住她,明显地愣了一愣,随即星眸微眯,末了,神色转为沉凝,大步流星迎向她。 引路之人抢步上前行礼,随即言简意赅地说了叶昔昭前来薄暮岛经过。 虞绍衡微一颔首,脚步放缓,走到叶昔昭面前。 他不说话,叶昔昭也没说话,只是带着些急切打量他,看他这一路是否安然无恙,放下心来之后,才细细探究他眼神。 有那么一瞬,叶昔昭觉得他眼底承载了太多情绪,可是眨一眨眼功夫之后,唯见他目光清明澄澈。 有外人场,他不论是什么情绪,都不会显露出来。 叶昔昭笑了笑,见站海边那些人正走过来,是与他同来此地侍卫,也便摘下帷帽。 四目相对,虞绍衡勾了勾唇角,温柔一笑。 侍卫们上前来,看到叶昔昭,都显得比虞绍衡还要高兴,随即过去与护送叶昔昭前来侍卫汇合,聚一起,说着一路上遇到敌手。 虞绍衡偏了偏头,因着叶昔昭到了海边,离人们远了,才低语道:“何苦。” 叶昔昭只当没听到,又笑着细细看了他几眼,见他衣衫单薄,忍不住轻轻地飞地碰了他手一下,觉出他手依旧温暖干燥,心头说一句习武就是这点好。 虞绍衡微微侧转身形,这才任视线肆意游走她身上。 她又瘦了一点,小下巴愈发显得尖尖,面色透着被一路风尘浸染疲惫,一双明眸却是愈发亮晶晶,只有淡淡喜悦。 他探手过去,将她披风稍微系紧一些,拇指滑过她被风吹得发凉脸颊。 欲言又止,他收回了手。 叶昔昭这才与他谈及来之前事,重点说是太夫人与孟氏态度:“太夫人是担心你,我娘也赞同我前来。” 虞绍衡垂眸看着脚下沙石,很明显,对她前来,并不赞同。 叶昔昭也就不再说话,由着他做哑巴。 过了些时候,从薄暮岛方向过来两艘船,男男女女站船头,仆人打扮。 这些就是常年留岛上打理那里住宅人们。 他们抵达海边,齐齐向虞绍衡、叶昔昭行礼。为首之人道:“侯爷、夫人,一应所需之物皆已送至岛上,小人每隔十日去岛上一次。”随 即回身指向一艘船,“侯爷,夫人,请。” 护送两人前来侍卫步走过来,纷纷拱手道珍重。 虞绍衡微一颔首,随即扶着叶昔昭登船。 到了船上,虞绍衡让叶昔昭去船舱内歇息片刻,他则从一个人手里接过一副详细描绘着岛上格局地形图,借着天黑前光线细细观看。 天色全黑时,抵达薄暮岛。 叶昔昭却已昏然欲睡。精神放松下来,一路疲惫席卷周身。 她懵懂中由虞绍衡扶着下了船只,挥手与相送之人道别。 两个人看着船只无夜色中越走越远,这才转身。 虞绍衡将她拥入怀里,语带疼惜:“累了吧?” “还好。”叶昔昭环住他肩颈,脸颊磨蹭着他衣衫,用力呼吸,汲取独属于他气息。 虞绍衡托起她脸颊,恣意索吻,手滑入她斗篷,落她背部,让她紧贴着自己。 唇舌痴缠间,那种别后相思牵挂才得到了缓解,别后再聚喜悦才真切起来。 之前,他另一面让她觉得陌生,她过分平静也让他觉得陌生。 他思虑得太多,她将之无视,全不放心里。 是以,换做旁人会欣喜万分重聚,到了他们这里,便无形中多了一点点疏离、淡漠。 直到这一刻,他阳刚温暖气息包裹着她,她纤弱身形他怀里轻颤,一切才似从梦境变成了现实。 虞绍衡不舍地别开了脸,继而抱起她,“抱你去家。” 叶昔昭由衷地笑着点头。 “小骗子,”虞绍衡半真半假地指责道,“不是答应过我,要家里等我么?” 叶昔昭柔声回道:“可我也答应过自己,陪着你。” 虞绍衡感动之下,又问道:“若是我日后要率兵征战呢?难道你还要习武从军?” “那就不同了,那是你抱负,我怎么会跟着添乱?”叶昔昭勾进他颈子一些,“到那种时候,才是我安心家等你时候,现不同。” 虞绍衡漫应道:“真?” “自然。”叶昔昭掐了他一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没你我就活不成了?” “你又把我当什么人了?”虞绍衡笑反问之后,道,“为了你和娘,我也会这里好好度日。再者,这里日子于我而言,没你们想得那么差,对你来说,却太艰辛……” “我不要听这些。先前还跟哑巴似,现怎么这么多话?”叶昔昭一手掩住了他双唇,“要么带我去家,要么把我丢到海里喂鱼去,怎么都由你。” 虞绍衡失笑,也就不再继续这话题。 岛上只有一处住所,格局一如京城里寻常二进式院落。 前院只游廊里挂着几盏风灯,布局与寻常人家外院一样。这里,自然是照看岛上男子住处。 虞绍衡转过游廊,进到后面四方院落。 叶昔昭窝他怀里,看到后院抄手游廊挂着一盏一盏大红灯笼,东西厢房只有一间房里有灯光,正房里却是每一间都有灯光。 这般氛围,倒真像是等着主人回来一个充盈着暖意家。 到了厅堂,叶昔昭站到地上,见室内陈设很是简单。不过桌案椅子。 叶昔昭室内缓步游走,东次间大炕上,铺着簇猩红毡毯,上面一个小几。东梢间是寝室,被褥床帏亦是簇。寝室西侧一道门通往耳房,耳房里陈列着也是一应梳洗沐浴之物。 这些对于她来说,已是意外之喜。 再向西转去,西稍间北面是一个黑漆书架,前面设着书案太师椅,地上放着五个偌大箱子。 虞绍衡正动手打开,“应该是从京城送来。” 两个箱子里是他们冬日里所需衣物,一个箱子是平时必须一些小物件儿,另外上了封条落了铁锁两个箱子里,装都是书籍卷宗,另有一套笔墨纸砚。 “你把这些书籍安置起来,我去别处看看。” 虞绍衡点头,“你先去歇歇。” 叶昔昭应一声,却去了亮着灯那间厢房。这才发现,这里就是厨房,两个灶台都冒着腾腾热气,前去查看,见一口锅里是热着饭菜,另外一口大锅里是热水。 初到这里,小小惊喜连连。叶昔昭自是明白,这是皇上眷顾。可也只能到此而已,日后一切,就全要她与他亲力亲为地打理了。 摆饭时,她才留意到室内暖烘烘,地上摆着炭盆。唤虞绍衡用饭后,又跑去寝室摸了摸火墙,热烘烘。 明日起,这些都是她要开始学着做起事情,否则,这个冬日,就只有挨冻了。 一起用饭时,叶昔昭想起了萧旬,问道:“他说要来岛上与你汇合,你见过他了么?” “还没有,大抵是还没到。”虞绍衡笑了笑,“便是已到漠北,他也该先去总兵府 负荆请罪。” 叶昔昭没来由地觉得,乔家除了乔宸,就没一个性子柔和,萧旬怕是要狠吃些苦头了。而问题于,吃完苦头之后,也未见得能如愿——他如今已不再是意气风发暗卫统领了,乔家人便是有心成全他,也少不得会担心乔安跟着他,再无安稳荣华可享。 之后,叶昔昭又问:“他可以设法来岛上见你么?” “可以。避开靖王、承远王眼线并非难事。” “那还好。”叶昔昭很为他能与挚友不时相见高兴。 “早与你说了,我这里日子并非你想得那么差。” 叶昔昭没接话。两人匆匆用罢饭,开始各忙各。 她去洗了碗盘,又去将衣物、琐碎物件儿逐一安置起来,末了,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唤虞绍衡帮忙拎到耳房,倒入浴桶。 这才觉出了以前习以为常被人伺候这些琐碎之事,原是这般吃力。 虞绍衡一旁沉默着做着于她而言吃力事情,星眸慢慢变得黯沉,失去光彩。 叶昔昭无暇顾及他情绪转变,让他沐浴时,转去铺床,找出两人寝衣。 等到她也沐浴歇下之后,已是深夜。 虞绍衡把她揽到怀里,将她一手送到唇边吻了吻,“你这双手,是用来书写作画抚琴,再不济,也是持家清算账务。” “所以呢?”叶昔昭看着他。 “等萧旬来了,我让他将你送至乔安家中,皇上那边,我会设法禀明此事。乔家休养一段日子,你回京城,若是侯府触景伤情,就回娘家住着。” 叶昔昭抽回手,转身背对着他,“我累了,要睡了。”她不喜欢他这样大男人做派,出于对她呵护怜惜也是一样,她不喜欢。 身形被他纳入怀中,叶昔昭因着恼火,僵硬了身形,闭上了眼睛。 倒是有心与他静默中赌气、对峙,可她实是太乏了,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时近正午,虞绍衡早已起身,枕畔空空。 叶昔昭去匆匆梳洗,一头长发绾了个简单发式,素面朝天,之后换了水红色小袄,豆绿色棉裙。 前院后院转了一圈,没见到虞绍衡,估摸着是游走岛上,熟悉这里地形。 她又回到后院厨房,开始动手准备午间饭菜。 厨房里陈列着不少蔬菜,西厢房里面一间窗子开着,一丝热气也无,冷 飕飕,放是需要低温存放菜色,肉类只有腊肉。 今非昔比了,有这些已是不易了。她很清楚这一点。心做出了四菜一汤,虞绍衡还没回来。 叶昔昭便又琢磨着晚间该吃些什么才好,菜有限,主食所需也只有米面。考虑到正值冬日,便又动手做馒头花卷,晚间回锅热一下就好。 做惯了精致糕点,做这些倒是容易。上锅蒸之后,掐算着时间添着柴,将火烧到旺。该出锅时候,她瞥见了虞绍衡进门时身形。 不得不想起他昨夜话了。 正因此,她将锅盖拿起时候一个晃神,忘了防备锅灼人热气。 那股热浪袭来时她才惊觉到了自己疏忽,慌忙转身,空闲手却傻兮兮地扬了起来,出于本能地遮挡危险却完全没必要举动。 她手被灼得生疼,慌忙丢下手边这些,跑去一边,将手浸冷水之中。 虞绍衡趋近,将她手从水中捞出,敛目查看。 她手心一片通红。 虞绍衡又看向她,眼中充斥着痛苦之色。 叶昔昭看得分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缓解他情绪,只有拼命忍下手上那份烧灼疼痛,竭力笑了笑,“没事,这是常有事。”之后轻轻抽回手,藏到了背后,“你等一等,饭菜早就做好了。” “昔昭,”虞绍衡凝着她,没掩饰眼中越来越浓痛苦,因为他已不能掩饰,“我娶了你,是要你衣食无忧,绝不是要你受委屈做这些事。” 叶昔昭不得不面对了,想了想,轻声道:“我跟着你,不是要表面上安稳,只图一份心里安稳。” “你现该做是听我话,回到家中,如常生活,而非为我辛劳。” “你是什么意思?”叶昔昭惊讶地看着他,“你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只要我不论何时都远远地看着你,不论何时都要你做一棵庇护我大树,我只安心享有你带给我一切,就可以了,是么?” 虞绍衡迟疑片刻,手落她肩头,“算我求你行不行?你就算是去乔安家中,也别继续留这里。” “谁要你求我!”叶昔昭打开他手,后退两步,“如果你只把我当成你身边一个摆设,你何必那么辛苦地娶我进门,给我画张像日日看着不就得了?画像不会像我这么不听话,不会像我这么自讨没趣!” 她泪没有征兆地掉下来,“虞绍衡,这是个什么地方?我告诉你,我宁愿你杀敌负伤,宁愿你被关 入大牢,也不愿意你来这种地方。连个陪着说话人都没有,那种日子怎么过?确,你厉害,你什么苦都受得了,可是我不行,我一想就心如刀绞。确,你们是早有谋划,可我没你们那份自信,我怕出变数,我怕我这次离开你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等不起,也确是没出息,你就算是赶我走,我也会赖这儿不肯走,我就要留这儿……” 话到末尾,这些日子以来积压心头所有负面情绪汹涌而至,化为一颗颗晶莹泪珠,她满脸是泪,无声地哭泣着,手不停地擦着泪,像是个受了天大委屈却又任性倔强孩子。 虞绍衡上前,紧紧地抱住她,出声之前,喉间一哽,“不走,不让你走。别哭。” 叶昔昭手抵着他胸膛,语声鼻音浓重:“谁都知道,你喜欢我,可你喜欢是什么?是遇到事情就把我丢一边,不肯让我陪着么?” “我,”虞绍衡迟疑片刻,“我也怕有变数,怕你这一来,就要与我这里虚度余生。那样以来,你这一生葬送我手里了。” 叶昔昭吸了吸鼻子,抬了泪眼,看到他眼中空前脆弱。她踮起脚尖,用力地抱着他,“我不怕,你也别怕。只要我们一起,怎么都好。”迟疑片刻,又哭了,“我有一段日子,是出于弥补你才对你好。可现,我跟你一样,不论怎样,都愿意跟你过一生。你为什么还不相信呢。” ☆、80 虞绍衡从没想过,听闻她对他诉诸这般满含情意的言语时,心难过成这个样子。本该是满心愉悦的事情,换了境遇,感受自然也是迥异。 “别哭了。”他语声很是低哑,“我早已相信你,只是看你为我委屈自己,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说着,俯首抵着她额头,“我心疼,知道么,” 叶昔昭用力呼吸着,尽力平复情绪,低声嘀咕,“可我心里本来是高高兴兴的。” 虞绍衡勉强扯出一抹笑,“叶昔昭,你是不是要让我陪着你哭,你才满意?” “你哭?我这辈子大抵都看不到,也不想看到。”叶昔昭漾出了笑,又推他一把,“去房里等着,我这就摆饭。” “我帮你。” “不要你帮,”叶昔昭把他推了出去,“看着你烦。” 虞绍衡轻笑起来,转而去了房里。他记得昨夜在箱子里见过装着药膏的瓶瓶罐罐,翻找许久,又细细辨认。末了呼出一口气,还好,有用于烫伤的药膏。 此时,叶昔昭已洗了把脸,正在摆饭。 虞绍衡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拉过她的手,帮她涂了药,动作小心翼翼的。 叶昔昭敛目看着神色专注的他,一手落在他肩头,低头吻了吻他额头。 虞绍衡放下药瓶,旋紧木塞才抬眼看她,“看着我不烦了?” 叶昔昭笑着点点头,想起一件事,“厢房里居然有不少的酒,你要不要喝?”说到这儿,眼神戏谑,“不管是为了我过来,还是为了你又把我气哭了,你都应该喝几杯。” 虞绍衡不解,“你这到底是让不让我喝?” “等着。”叶昔昭快步出门,旋踵回来,将一个小小的酒坛放在他面前,又去取来一个小茶杯。 “你呢?”虞绍衡拍开泥封时问道。 “我?”叶昔昭连连摇头,“我那点酒量,还是别凑这种趣了。” 虞绍衡将她的椅子拉到身侧,“你喝一口,余下的归我。”说着话倒了酒,送到她手里,“我们庆祝乔迁之喜。” 与其说这话是他为喝酒找个理由,倒不如说他是在打趣或是自嘲。是因此,叶昔昭没有反对,喝了一小口酒,将酒杯递给他,就忙不迭地举筷吃菜,心里开始怀念二夫人酿的果子酒。 “你觉得短缺什么,这一两日列出个单子来,会有人尽快从侯府取出,送过来。”虞绍衡往她碗里添了 几筷子菜。 “那样好么?” “理所应当之事。” “那好。”叶昔昭吃了几口菜才继续道,“还真想把一些喜欢的东西带到这里来。” 虞绍衡左臂环住她,右手将酒杯送到她唇边。 叶昔昭喝了一口才叹息:“喝这么快,不用多久就被你灌醉了。” “喝醉也无妨,好好地睡一场。” “倒也是。”现在她只要打理好两人的衣食起居,她全无别的事情可忙。而这些事情,有很多可以攒几日一起做。 话虽是这么说,虞绍衡自然无意让她喝醉,看出她因为酒意有些困倦时,将酒杯放到一边,专心吃饭。 吃罢饭,叶昔昭揉了揉眼,“想睡一会儿,可是上午就起得迟了,还有好多事没做。” “只管去睡,除了碗盘留着你洗,别的都交给我。”虞绍衡把她推向寝室,“听话。” 叶昔昭也就到了寝室,换了衣服歇下。 醒来时,就见虞绍衡正往炭盆里加炭。 叶昔昭挪到床边去,“辛苦了。” 虞绍衡侧头对她一笑,“冷不冷?” “不冷。” “以后这些事你不用管。” 叶昔昭笑起来,“想让我管的话,也得跟你学。” 虞绍衡放下火钳,转去外面,片刻后回来,一面走一面褪下外袍丢在一旁,在她身边躺下。 叶昔昭正好心好意地将被子分给他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迅速滑入她衣襟,落到背部。 从来是让她觉得温暖的手,在这时冷冰冰的,寒意使得她周身一紧,这才明白他方才是去洗漱了,用的却是冷水。 她又气又笑地躲闪。 虞绍衡反倒含笑环紧了她,唇覆了上去。 随着衣衫褪尽,他的手已转为烫热,肆意游走在她身形。 随着他身形起落,她抬了腰肢,贴合着他,迎合他的采撷。 床身的震动,从缓慢变得急促,一如他的喘息、她的嘤咛。 ** 隆城总兵乔宇年今日得到密报,一个与他二女儿有关的消息:前暗卫统领萧旬赶赴隆城途中,遭遇百余名人突袭,身亡。 乔宇年与妻子说了此事,意在与之商量要不要告知乔安。 容氏 一听就落了泪,“怎么会出这等事的?”随即就埋怨乔宇年,“都怨你!萧旬已经在赶奔隆城的途中,你为何不人前去迎接?之前永平侯前往薄暮岛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永平侯还在几百里之外,你就让人暗中相助。” 乔宇年忙温声安抚:“我也是实在没料到。我一向敬重老侯爷,与永平侯又是相识于沙场,很有些惺惺相惜。他此时落难,我怎么会作壁上观?”语毕,抬手去为妻子拭泪。 容氏听了却是怨气更重,“你从没与我说过!” 乔宇年尴尬一笑,“这也是今日话赶话,否则也不会提及。况且这件事你也不能怪我,我们的女儿负伤回来的,又是铁了心与他分道扬镳,他自己又本是暗卫统领……”说着话,目光微闪,“不对!这件事太蹊跷,兴许是那小子耍诈遮人耳目!” “胡说八道!”容氏被气得站起身来,“就算是耍诈,至于把自己弄成个身亡的假象么?他又不似永平侯,分明还有官职可做!” “那种芝麻官,你让他做,不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乔安年手指轻轻叩击着一旁桌案,“我是不相信,那样的人会这么轻易身亡。再说了,他要真死了,才是真毁了安儿的一辈子。” 夫妻两人谈论此事的时候,乔安正倚着床头,观看叶昔昭上一封来信。前几日,她已从父亲口中得知叶昔昭也正在赶往薄暮岛,更是清楚如今朝堂之上,独揽大权的已是靖王。 她真担心叶昔昭会在路上出什么闪失。 她这一辈子,也只与叶昔昭投缘,仅此一个朋友。 无声叹息之际,听到了久违的熟悉的脚步声。 来人停在了房外。 乔安语气不善,“居然活着到了此地?” 来人缓步进到寝室,转过屏风,语声温和:“我就猜你会这么说。”之后到了床前坐下。 那般懒洋洋的样子,不是萧旬又是谁? 乔安的眼神满是嫌弃,“我那些丫鬟,当真是不中用。” “不怪她们,她们没发现我进来。”萧旬抬手落在她腹部,“伤好了?” “废话!”乔安狠狠地打开他的手。 萧旬也不介意,依然笑着,“从你走之后,家里乱成了一团,紧接着,我就被定罪发落到了漠北——乔安,我才知道,你旺夫。” 乔安依然冷着脸,眼中却已有了笑意。 萧旬颓然倒在她 身上,脸颊埋在她肩头,双臂环住她,“乔安,我走投无路了。” “鬼才信。”乔安扯了扯嘴角,推了他一把,“能不能跟我说说,昔昭到哪里了?路上没事吧?”不为打听这件事,她才不会忍着他胡闹。 “还是先说一件丧气事吧。”萧旬坐起来,“我,已经是个死人。” “……诈尸了?”乔安调侃道,“看来你真是恨我入骨,死后都不让我安宁。” 萧旬笑了起来。 因着这一笑,他憔悴消瘦的容颜焕发出了光彩。是真的消瘦许多,脸部的线条愈发有棱角了。乔安不明就里,所以就拿捏不准,他这般样子究竟是为何,是如叶昔昭所说的她离开萧府之后他就憔悴许多,还是因为如今落魄才变成这样。是以,她神色愈发冷淡,“知道你是个死人了,说昔昭的事吧。” 萧旬实言相告:“她已经到了薄暮岛。” “真的?”乔安双眼一亮。 萧旬其实很受刺激,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比不得她一个相识时日并不久的好友。可他已没资格计较她任何行径,也就仍是笑着点一点头,“千真万确。你想不想去看她?” “想有什么用。”乔安沮丧起来,“我如果去海上,万一被承远王的眼线发现,我爹可就要被刁难了——这倒也无所谓,只是怕连累得侯爷与昔昭的处境愈发艰难。” “你肯去就可以。”萧旬神色笃定,“今夜,我要前去薄暮岛。” “能确保万无一失么?”乔安话问出口便笑了起来,“你为了你那债主,也不会被人发现的。” “那你去不去?”萧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顺路来告诉你一声,不去的话,就写封信,我帮你带去。” 朋友落难,她又相距不远,而且又能做到不被人发现,不去探望怎么能行?乔安爽快地给出答案:“去。” 这时,丫鬟吉祥慌慌张张跑进室内,失声道:“二小姐!不好了!方才奴婢听说,萧大人……” 看到悠闲地坐在床畔的萧旬,她僵在了原地,继而脸色慢慢发青,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这……这……” 萧旬认真地告诉吉祥:“我死后还是记挂你家二小姐,就过来看看。” 吉祥险些就尖叫起来。 “给我安静点儿!”乔安白了吉祥一眼,“他本来就是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差别?” 吉祥见乔安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终于能够确定,萧旬不是诈尸,他是诈死。 萧旬沮丧地垂了眼睑,随即怅然起身,“你说的是。先帮我向岳父岳母赔个不是,回来之后,我再与二老谢罪。” 乔安看都不看他,忙着将叶昔昭的书信收起来,“赔什么不是?若是指你诈死之事就算了,他们巴不得你快些死。”随即才正色问道,“有没有需要我带去的东西?那里总比不得她在京城的家。” “我已给他们备了不少东西,你只管嫂夫人即可,觉得她喜欢什么就带什么过去。” “好。滚吧。” 萧旬无奈地看了她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步出房门。 乔安又看向吉祥,“记住,你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吉祥连连保证:“是是是,奴婢只当白日里遇到鬼了。” 还未出厅堂的萧旬听了,心说自己在乔府这是什么地位? ** 翌日清晨,叶昔昭还蜷缩在虞绍衡怀里酣睡的时候,虞绍衡忽然睁开了眼睛,轻轻摇了摇她身形,“有人来了。” 叶昔昭不甘愿地睁开眼睛,“真的?” “是萧旬。”虞绍衡说着话,已经坐起身来,动作迅捷地将散落在床上的衣衫逐一穿戴起来。 其速度之快,到了让叶昔昭瞠目结舌的地步。 虞绍衡举步要走时,回身看了一眼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叶昔昭,笑了,“行军时练出来的。” 叶昔昭摆一摆手,“你先去迎他,我可比不了你。” “不用急。我与他在院里说说话。” “好。”虽是这么应着,叶昔昭已是匆匆忙忙地开始穿戴。 穿戴齐整后,她本想先去梳洗,却听到有女子在厅堂说话: “昔昭,起来了没有?” 叶昔昭有些不可置信,“乔安?”之后慌忙快步到了厅堂。 乔安一袭藕色衫裙,却披了件男子的黑色大氅,笑盈盈走到叶昔昭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瞧瞧,吃了不少苦头吧?” “没有。”叶昔昭握住她的手,转到东次间说话,“你能来,我真是太意外了?与萧旬一道过来的?” “可不是么?”乔安落座前,先解下了大氅,满脸嫌弃地丢在一旁,这才继续道,“为着来看你,也只好再多看看他那副可憎的面目。” 叶昔昭笑起来,凝眸打量着乔安。气色很好,眉宇间平静淡然,神色很是柔和。这样一看,就与乔宸十分相像了。 叶昔昭念及乔宸的时候,乔安也提到了乔宸:“我给你带来了一些你大抵喜欢的东西,还有一些我特别中意的物件儿。我姐姐呢,则是记挂着你的身体——她比我心细,给你备了些养身之物,你与侯爷平日里记得煲汤下菜吃。再有就是几副药,你这几日也服下,防备着初到这里水土不服。” 叶昔昭听了这些,心里是满满的感动,“让你们费心了。” 乔安却是笑道:“我倒是愈发觉得我们有缘了——我从京城跑回了娘家,而你却千里迢迢地赶来与我相会,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叶昔昭也随之笑了起来,“说起来还真是。”随即又道,“我来的前前后后,也多亏了萧旬帮衬。” 乔安一说起萧旬就没了好话,“他对侯爷,简直比对他爹还亲,我早就料到了,否则也早就因为担心你坐立难安了。”之后,苦笑着叹息一声,“有些事真是没法子,侯爷对你是一见倾心,我对他则是一见就瞎了眼盲了心。” 叶昔昭不由问道:“说起来,你们是怎么相识的?”乔安在寺里受伤之后,与萧旬的话里话外都表明,他们早在三年前就相识,而他却不记得了。 ☆、81 “真说起来,是我认识他,他却不识得我,根本不记得。”乔安苦笑,语气却是云淡风轻,“这就是很多儿女情长的可悲之处,我又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情,才平白多了这段磨折。”随即站起身来,“我们出去走走,” “好啊。”叶昔昭欣然点头。说起来,她自到了岛上,还不曾出过这院落。转身向室内时道,“你等等,我拿两件斗篷出来。” 乔安笑着说声好。 叶昔昭给乔安选了件雪兔毛斗篷,帮忙披上时忍不住嗔道:“你之前伤得那么重,眼下又是这么冷的天气,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些?”一看就知道,那件男子的大氅必是萧旬强给她披上的。 “几岁开始习武,比这更冷的天气都是一身单衣,早习惯了。”乔安笑着拍拍叶昔昭的脸,“看在你这么体贴的份儿上,我就穿着了。” 叶昔昭没辙地笑着,携了乔安的手,一起走到室外,才发现昨夜弥漫的雾气还未消散。 院中,萧旬正在与虞绍衡神色沉凝地交谈,门外站着几名暗卫。萧旬见两女子出来,便转身吩咐手下:“将那些东西抬进来,妥当安置。”之后才对叶昔昭颔首一笑。 叶昔昭指了指室内,“你们去里面说话,我们去外面走走。” 两个男人俱是一颔首。 步出院门的时候,叶昔昭见一行人抬着诸多箱笼循序趋近,不由呆了一呆,“这阵仗……”随即又是担心,“这是过来了多少人?” 乔安亦是失笑,“十之七·八都是萧旬带来的,算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昨夜有大雾掩护,不会被人发现。回去时化整为零分几路走,我也求我爹这两日着手下撵走承远王那些眼线了,放心。” 这两个人,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却为朋友设身处地去考虑,单说这一点,倒是默契。 信步游走时,叶昔昭问起乔安的家境:“想来你爹娘很宠你,对你行事也很放心吧?否则,换了哪家,也不会由着女儿夜间外出的。”说出这些话,也是源于以前得知乔总兵夫妇是为了让乔安如愿,才推掉了钟离炏的求亲,让乔安嫁给了萧旬。 乔安的笑意变得分外柔软,语声里有着满满的知足:“我爹娘都是习武之人,自我记事起,他们都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这些年,我爹也不曾纳妾,很是尊敬我娘。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除了我姐姐一心学医,我与两个弟弟都是自幼跟着爹娘习武。我爹娘总说我最有天分,将毕生所学 都教给了我,我两个弟弟总是说他们偏心,还说武艺不如我完全就是被我害的。” 叶昔昭听着,很是羡慕乔安有着这般温暖的家。 乔安继续道:“我在闺中还算懂事,习武之余,别家闺秀学的也是一样不落,遇事也不是鲁莽冲动的性子,爹娘对我也就很是放心,甚而由着我带着两个弟弟出门远游。我爹一来是相信我不会在外面没个分寸,二来他说远游也能让人心胸更开阔,男儿女子皆是一样。细想想,出嫁之前,我在娘家的日子,再逍遥自在不过。” 对于从没谋面的乔总兵这样的宠爱与教导方式,叶昔昭听了,敬佩之余,愈发羡慕乔安。 “后来……”乔安因着思绪转移到别的事情,语声融入了几分无奈,“有一次,我爹出去狩猎,我与一干精兵相随,遇到了钟离炏。从那之后,就被他缠上了。这世道,女儿家再强悍也无用,男子不择手段地缠着你的时候,不论你怎样置之不理,还是会被人传出闲话。” 这世间的男子,有的从骨子里觉得,女子是他理应呵护的,他不会介意女子柔弱或是坚强,只要他钟情就好,例如虞绍衡。而有些男子,能落入他眼中走入他心底的,是不同于常人的带着锋芒的女子,他不会去为女子考虑,只想得到,例如钟离炏。 叶昔昭很轻易地就能想象到,乔安这样的女子,策马驰骋时是怎样的飒爽英姿,是怎样的让人怦然心动,再加之平时淡然优雅,当真是动若脱兔静若处子。思及此,不由叹息:“钟离炏,真是你一段孽缘。”若是乔安与萧旬之间没有这个世子爷,怎么会走到如今这地步。 乔安低叹一声,“可不就是。那时靖王还在漠北,我爹这总兵之职,说起来是镇守一道关口、这片海域,与靖王井水不犯河水,其实就是皇上用来监督挟制那时的靖王和现在的承远王。这两位王爷,哪一个都想将我爹拉拢过去。是以,在钟离炏对我死缠烂打的时候,靖王自然不会干涉,甚至屡屡帮衬钟离炏。” “靖王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正如先前去侯府提亲一样。” “是啊。”乔安携了叶昔昭的手,走下有些陡峭的一段石子路,继而又道,“后来,我两个弟弟嚷着前去京城探亲,我也想去见见世面,从而避开钟离炏。我爹娘答应了,就是那次行程,我遇到了萧旬。” 叶昔昭没有出声,静待下文。 “初遇是在路上,我与弟弟仗着有武艺在身,抄近而险的路去往京城。”乔安说着,眼 神有些恍惚起来,“萧旬带着几名手下,一直在我们附近。他那个人,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我初时还以为他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后来,遇到了一窝悍匪,要拦路截下我们两拨人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我两个弟弟虽然年少,却很沉得住气,我也只是在马车内观望。萧旬自然也根本不需我们出手,说是正好手痒了,独自一人与那些悍匪动了手。” 叶昔昭看向乔安,目光中透着期待。 乔安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我起先还觉得他是自寻死路,却没想到……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就像是忽然变成了一柄出鞘的剑,带着杀气,又特别的引人。”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是习武之人,可能会觉得我不可理喻,可是那种情形下的萧旬,真的是让我没办法错开视线。一个男人站在好似天生适合他的境地,就会变得特别的从容自信,整个人都闪着光一样。” 叶昔昭微微点头,以示理解。便是不曾目睹也能想到——将帅如虞绍衡,驰骋沙场置身于千军万马时,是他最夺目的时候;作为暗卫统领的萧旬,杀戮自然没有虞绍衡重,但是无疑,他最擅长的就是杀人,甚至于,能将那般残酷的事情做得优雅悦目。而乔安是习武之人,对于这等事,不会如寻常女子一样心惊胆战,能看出门道,在片刻间生出欣赏倾慕,再加上萧旬容颜俊美…… “料理完那伙匪盗之后,萧旬就带着人扬长而去了。我们姐弟三人这才明白,他之前是有意徘徊在我们左右,担心我们遇到匪盗被害了性命。”乔安有些讽刺地笑了笑,“现在想想,他能有这种善举,太难得。兴许是他那时也年少,性情不似如今这般残酷。” 叶昔昭却是好奇地问道:“他也没与你们说说话就走了?” “是啊。”乔安笑了,“就是因为这一点,我们姐弟三个才记住了他,而他,早已忘了那件事,如今就算是我跟他提起,他也不会记得。他只要留心一个人,就会做到过目不忘,可他若是不曾留心一个人,你让他对着看上半日,如果这个人对他没有敌意,与他无关,下次相见也还是不记得。” 叶昔昭抚额叹息,无意识地为萧旬开脱道:“他也是太忙,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吧?” 乔安抿一抿嘴,“脑子里对多少官员的底细一清二楚,却永远不会记得自己的事——关乎他自己的事,全都要记在册子上。” 叶昔昭笑出声来,“这样的人,的确是让人头疼。”之后便又兴致盎然地问道,“那后来呢 ?那些黑水晶珠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们姐弟三个就到了京城亲戚家中,住下之后,便开始在京城游玩。我爹都能放心让我们三个长途跋涉到京城,亲戚自然也就不会约束我们。我们三个喜吃京城菜色,从街头小吃到酒楼的招牌菜,都想吃个遍。”乔安想到那时候的情形,自心底漾出了笑容,“也就是在出入酒楼时,两个弟弟在一间酒楼看到过萧旬两次,见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官宦,便留心打听,得知了他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暗卫首领。自然,也听说了这位爷最喜豪饮,常将一桌人喝得七荤八素,他呢,找别人继续喝。” 萧旬这样的男子,性情复杂多变,行径亦如此,要么就会让女子望而却步,要么就会对一个女子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而乔安,属于后者。 这些前尘事,一直放在心里,乔安如何不想与人说一说,回顾一番。眼下叶昔昭又是自心底关心着她,她自然也就全部据实相告:“我与萧旬真正谋面,是有一日我与两个弟弟去逛庙会,人山人海的,走散了,到了夜间,我还在京城四处寻找他们。就是在一条街上,看到了步出一间酒楼的萧旬,他脸色特别差,衣襟上有血迹,受了伤,而在他身后,有一伙人跟着他。我就鬼使神差地跟在了他轿子后面,担心他被人暗算,甚至杀掉。” 沉默片刻之后,乔安语声转为沉凝,“后来他的轿子转入了一条巷子,那伙人出手袭击。他那几个轿夫自然帮不了他,他又有伤在身,我就用帕子遮面,出手相助。那期间,他其实也不见得就需要我帮忙,一面打杀还一面分心照顾我,避免我受伤——他应该是不想欠人什么,对自己根本就是漠视。打退那些人之后,他一串随身携带的黑水晶链子在动手时断落,散落在地上。而他已经是精疲力竭,却还是对我笑着说,一个小女孩不要这么好心,出手相救之人未必就不该死。之后,看了看地上的珠子,竭力弯腰捡起一颗,就上轿走了。” 之后,乔安自然是把能找到的水晶珠全部收了起来,自然也将萧旬的话记在了心里。 他会发善心,帮他们姐弟免除了一次动手的麻烦事,却不愿意接受别人对他的好意,也不在乎自身安危。 之后,乔安怅然道:“我就这么记住了他。他曾去漠北公干,我时常能远远地看到他。人大概就是这样,你看不透他,却又欣赏他,便会觉得他更加神秘,看着他做什么都顺眼。而且,他又是洁身自好之人,传闻不论多少,都与女子无关。也就有了后来的事,我请爹娘帮我如愿,一 心要嫁给他,也如愿了。”说到这儿,眼神黯然起来,“可是谁能料到,他与我拜堂之后,当夜不曾回房,晾了我一个多月之后,才又出现在我面前,冷着脸将一封钟离炏写给我的书信拍在我面前。” 叶昔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语声很是恼火:“萧旬怎么能这么冷落你呢?钟离炏也太无耻了!” 乔安苦笑,“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钟离炏是得不到就要将之摧毁的性情,卑鄙地挑拨我与萧旬的情分——其实哪有情分可言?在他眼里,我只是个他随意答应下来娶进门的人而已。起初一年,我每次见他,都看不到他一丝笑。我要么是低声下气地试图解释他误会了我与钟离炏的事,要么就是被他责怪打理内宅出错。我姐姐也是一样,多少次要帮我解释,可他根本不给你机会,一句话就能将人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由此,心慢慢地被伤透了,冷到了骨子里,那些水晶珠也就无心更无从提及。” 叶昔昭握紧了乔安的手,心里特别难过。不是亲耳听她说起这些事,谁能相信她婚后生涯竟是这般酸楚。 乔安情绪也变得很是低落,语声一路转低:“如今什么都过去了,是我自己找上门去受罪,活该。我只是特别失望——在我眼里,一直觉得所谓夫妻就是我爹娘那般和睦,从没想过我出嫁之后会是这般情形。所以起初总是傻兮兮地认为,只要我全心全力地对他好,总会有一日过得欢喜如意,谁知道,他根本不给我这机会。” “我明白你的心绪,”叶昔昭柔声宽慰道,“日后你酌情而定就是,觉得心里还有那个人,就看他怎样;若是已经被伤透了心,累了,就真的放下他。” 她是真的明白乔安的心情,萧旬这混账程度,全不输以前的她。虞绍衡肯原谅她,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可若是虞绍衡没有原谅她,她也只能全然接下。犯过什么错,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 此时,萧旬正在帮虞绍衡将一副疆域图悬挂在东次间的墙壁上。 虞绍衡问道:“你这一出诈死的戏,目的为何?” “我诈死也没几个人相信,但是为了办事方便,还是要这么做。再者,总留在一个地方,岂不会成为我岳父的出气筒、承远王的箭靶子?也不是受不了,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嫌烦。” 虞绍衡微笑,“还没去见过你岳父?” “没有,明日前去负荆请罪。” “总兵府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萧旬却是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一身是非,我岳父于公一定会让我留下,但是为我惹上麻烦,我不更罪孽深重了?再说了,乔安恐怕会认为我骨子里与钟离炏一样的死缠烂打,那我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这倒也是君子行径。”虞绍衡瞥过萧旬,“你怎么打算的?” “人在狼狈的时候,做什么都不对,还是少自讨没趣。”萧旬说着,唇角漾出笑意,“再说了,日后皇上万一赌输这一局,你还好一些,毕竟战功赫赫,为百姓将士爱戴,谁也要顾及这些。而我不同,届时唯有死路一条,若是如此,我又何需在赴死之前让乔安对我改观?” ☆、82 虞绍衡退后两步,看着墙壁上的疆域图,神色从容自信,“不会输。皇上若是输了,也是输在了你我手里,输在你我白来了一趟漠北。” “明白,此事成败,取决于承远王。”说到这里,萧旬目光微闪,“承远王这两日似是有所收敛了,他的人对我不似之前那么穷追不舍了。看起来,皇上让皇后写给承远王的那封信起了作用,他应该是有些踌躇不定了。” “也只是这一时,慢慢地就会看出端倪。他现在与靖王一样,不会不明白自己已无退路,涉险一拼,兴许还有活路,一旦示弱,迟早是死路一条。” “我抓紧行事,你也一样。这鬼地方图个新鲜住段日子就算了,换了我,整日看不到个人影,不出几日就喝死了。”萧旬说着笑了起来,“对了,我给你送来了不少好酒。” 虞绍衡微一挑眉,“难得。” 萧旬笑意更浓,“来日记得还我。” 虞绍衡逸出愉悦的笑声,“一定。”随即才问道,“昔昭过来之事,是你还是皇上的意思,为何无人告知于我?” “皇上与太后的意思,是担心她受不住路途颠簸,万一有个病痛什么的,少不得要停顿下来休养,那样的话,就不知何时才能抵达这里了,觉得还是将人直接送到你面前最好。”萧旬解释完,又表明自己的立场,“即使皇上太后不考虑到这一点,我也会封锁这消息,倒不是怕别的,只想给你个惊喜。” 虞绍衡带着些无奈,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 ** 萧旬来去匆匆,命手下将带来的东西安置好之后,便命人分先后往几个方向离开。他与乔安落在最后。 叶昔昭与乔安虽然不舍,却也知道眼下不是由着性子叙旧的时候,也就笑着道别。 他们离开之后,叶昔昭这才细看室内多出来的物件儿,虞绍衡用做书房的西次间又多了一套文房四宝,大堆卷宗,几幅地形图。厅堂里多了一套簇新的紫砂茶具,一个酒壶,几个小酒盅。厨房里则多了不少厨具、荤素皆有的食材。 至于乔安给叶昔昭的东西,一些是适合这边气候的上好胭脂水粉,一些手炉、衣料之类,更有一些描好了图样的屏风之类的绣活。或是照顾到一些生活细节,或是让她平日里有个打发时间的消遣。 叶昔昭对很多东西都是感动不已,唯一失笑的,自然是那十坛上好的美酒,心道实在是难得。 最后,她在 耳房旁边,看到了一捆一捆已经劈好的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木柴。这自然是萧旬命手下帮他们做的。 萧旬这个人,做他的朋友真的是至为幸运,可若是别的身份,就是福祸难料了。 不论怎么说,萧旬与乔安过来这一趟,使得这个新家再没什么短缺的了。 叶昔昭与虞绍衡各自让自己尽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因着以往多年的习惯,疲惫得到缓解之后,每日一早还是早早起身。叶昔昭烧水做饭,虞绍衡就去别处练剑。他回来了,饭刚好上桌。 每日上午,叶昔昭洗洗涮涮打扫室内,虞绍衡去离院落较远的一口水井边打水回来,之后帮她做些她不会或是吃力的事情。 每日午后,虞绍衡伏案忙碌,或是看着疆域图、地形图沉思。叶昔昭就坐在寝室里做绣活或是针线活。 隔一两日的黄昏,叶昔昭会发现信鸽飞来院中,这是虞绍衡与外界通信的渠道。 在这里住了十天后,打理岛上的人过来了,除了放下所需之物,还带来了几封来自侯府的书信。 叶昔昭收到的是太夫人与二夫人、孟氏写给她的信。太夫人告诉她内宅的大事小情,又细细叮嘱她万不可要强,不能太过劳累,足足写满了五张信纸。二夫人的信与太夫人大同小异。孟氏说的自然只有叶家的家事,告诉了她一个喜讯——许氏有了身孕,再三思量之下,派遣了几名得力的丫鬟婆子去蜀地照看着。 不论是怎样的话,不论是喜是悲,都让叶昔昭看得险些落泪。 虞绍衡收到的则是虞绍桓、虞绍谦的信件,他们兄弟都是言简意赅,几句话而已。 将信送来的人早已接到了钟离烨的命令,是以事事都很上心,离开前叮嘱夫妻两个写好回信备着,等他们下次过来带回去。 这一日,因着这件事,午后,叶昔昭就没了做绣活的心情,转去虞绍衡那边,见他正在写字,便站在一旁帮他磨墨。 虞绍衡看她一眼,“想家了?” 叶昔昭反问:“你难道不想么?” “自然。” 叶昔昭又问:“你到了这里,还是一样的忙碌,是在为日后未雨绸缪?” “是。”虞绍衡下巴点了点一堆卷宗,“这些都是要细看的,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叶昔昭迟疑片刻,还是问道:“你总收到信鸽带来的消息,知道朝堂现在的情形么?” 虞绍衡毫不隐瞒她,“现在皇宫内外有重兵罢手,其中不乏太后、萧旬先后在各地培养出来的精良暗卫,宫中无事。朝堂之上,靖王独揽大权,提携他的爪牙,打压对皇上忠心耿耿之人。” “这局面……”不能更坏了。 “再有——”虞绍衡沉吟片刻,“唐鸿笑前两日被调任回京,据说朝廷是要对他委以重任。” “什么?”叶昔昭惊讶不已,“这不是摆明了给皇上难堪么?唐鸿笑是皇上夏日里才发落的。” “他就是这意思。” 之后,叶昔昭才开始细细琢磨唐鸿笑。有很多时候,人不怕失去,怕的是失而复得。尤其仕途上的失而复得,怕是会将一个人完全的改变。如果说唐鸿笑以往是有心利用靖王多年来的根基、权势,那么日后重返京城,重得名利,怕是会对靖王死心塌地。 “唉……”她沮丧地叹息,“我爹知道以后,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虞绍衡却是一笑,放下笔,握住她的手,“岳父对这件事,早就猜到了几分,虽说当时不确定,眼下得知也不会太过恼火。早就曾对我说过,他是养虎为患。” 叶昔昭呼出一口气,“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皇上若是出兵剿灭承远王不行么?”她是真的觉得,眼下这局面,天下分明是要易主了,还不如在最初时拼个高下。泱泱大国,还对付不了一个佞臣? “自然不行。”虞绍衡语声温和地对她解释,“上奏弹劾我与萧旬、岳父的人之中,有拥兵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他们若是齐心协力,天下就乱了,最终陷入水深火热的,是黎民百姓。而百姓从来认为天高皇帝远,不知朝堂中事,惊慌之下,皇上少不得失去部分民心。倒不如先让靖王猖狂一段时日,让百姓得知他的狼子野心。而皇上该部署的早已部署下去,时机到了,就不需再顾忌与靖王的叔侄情分,将他及其同谋一举铲除。不在这样的情形下,除掉靖王,总少不得有非议。” 叶昔昭认可这一点。靖王没有天大的罪行在先,皇上要将他及其势力全部除掉是难上加难。最棘手的,不过就是那一层亲叔侄关系。加之靖王府里,猖狂的是靖王妃和钟离炏这些人,靖王却从来是给人以宽和大度的印象。 对这样的一个宗亲,你只有先激起他的怒火,让他将猖狂卑劣的一面显露出来,才能有充足的理由痛下杀手。 “这种事情,也真难为你们这些大男人了。”叶昔昭由衷感叹道。如今活 得最委屈最窝火的,是不能离开皇宫、任人把持朝政的皇上,虞绍衡与萧旬倒在其次。 虞绍衡笑了笑,“赌一局,若是能就此换得天下太平,值得。”又揉了揉她的脸,“照现在来看,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叶昔昭斜斜倚着他,笑容清甜,“你觉得有胜算就好,我其实觉得这里也很好。你看,每日里只有我们两个,外面有萧旬、乔总兵帮我们看护着岛屿,想不到比这更平静惬意的日子了。” “倒也是。” 那个冬日,叶昔昭很少去外面走动,因着天气冷的缘故,便是岛上有风景优美之处,也无心去看了。 与亲人们通过两次信之后,就快到除夕了。 在外度过年节,对于虞绍衡来说是早已习惯之事。对于叶昔昭来说,却是生平第一次。 也就是在这时候,岛上的仆人送来了她要的字画屏风和一些书籍,还有太夫人特地请人给他们带来的几件新衣。 叶昔昭想,最难过的人,其实是太夫人。她只有一双儿女,今年却是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千里之外,不能在合家团聚时陪伴在她身边。 同样的,她的双亲也是一样,儿女各有去处,都不能在膝下尽孝。 养育儿女,原来也有这般凄凉的一面。 虞绍衡自然也与她想的一样,只是他从来理智,不能解决的事情就只好暂且放在一边,将精力投注在别的事情上。 腊月二十六,萧旬又带着几个人到了岛上,同样的,这一次,乔安也与他一同过来了。 离开这儿多久,乔安就有多久没见到萧旬了。到了岛上,一起走向住所时,她觉得这次相见,他比上次更瘦了,于是她问道:“你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怎么说?” “越来越瘦了,是得不治之症的苗头之一。” 萧旬搓了搓脸,笑道:“我如果真快死了,你是不是就不再闹着与我和离了?” 乔安冷眼相对,“谁跟你闹着和离了?我要的是你把我休掉即可,和离可比被休还麻烦。” 萧旬看着愈发容光焕发的她,心里是真发愁——这眼看着,她就快把自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失落之下,他低声道:“我是得了病,相思病。” “哦?”乔安看了看他,“原来这阵子是忙着结识新人去了?怎么,很棘手?告诉我,我帮你撮合。” 萧旬很认真很愁苦地看着她,“你装什么糊涂?我整日里忙得都快忘掉自己姓什么了,哪有闲心去找新人?有一点时间也都忙着想自己以前的过错了。” 乔安垂了垂眸,抿出讽刺的笑,“你哪里有过什么过错,全是我的错。”之后很快岔开话题,“听说你上次登门,我爹娘客客气气地请你离开了?倒是没想到,我原来还想着看你血溅当场呢。” 萧旬哪里是被轻易转移心绪的人,看住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我真知道自己做了太多混账事,你再等一段时间。” “等一段时间,等你对我温情款款,与我花前月下?”乔安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萧旬,何必呢?说到底,你对我有一丝情意么?若是觉得对我亏欠太多,休掉我之后,多给我些傍身的银两就是了。” “往后看吧,如今说这些也没用,纸上谈兵而已。”萧旬只着重回答她最后一句话,“你放心,不论日后怎样,我手中一切都是你的。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见到我就让我写休书。” 乔安不再提休书的事了,甚至于,不再跟他说话了。 换在以前,萧旬早被她气得暴躁不已了,而如今,也只有默默地接受。 他没精打采地进到院落,虞绍衡与叶昔昭却不在,也不知去何处了。他就让手下把东西安放起来,出门坐在台阶上,摸出银壶喝酒。看向站在院中的乔安的眼神,总是透着一份殇痛。 乔安终于肯理他了,恼火地瞪着他,“我又不是快死了?这么看我做什么?” 萧旬只好站起身来,不再惹她心烦,转去寻找虞绍衡。 没找到虞绍衡,却遇到了叶昔昭。 叶昔昭看到他,第一句就问:“看到侯爷没有?” “我刚到,没见到。” “又不知去了哪里练剑,也不回来吃饭。”叶昔昭嘀咕一句,这才笑着问他乔安跟来没有。 萧旬点一点头,“自然跟来找你说话了。她看着我烦,我就躲出来了。” 叶昔昭原本想着快些回去见乔安,见他显得比上次更憔悴消瘦,便改了主意,与他缓步往回走。思量多时,还是把乔安告诉过自己的那些事,复述给他。末了,叶昔昭问他:“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吧?” 萧旬沉默良久才道:“的确是不知道。看到那些水晶珠的时候,才记起了她救我的事情。我这一辈子,除了绍衡,就只有她 救过我。但是无从看清她容貌,但是一直记得这件事。我从来没想过,她就是那个人。后来娶了她……就别提了,一直委屈她。”之后,他带着茫然、困惑,看向叶昔昭,“依你看,我对她,是全心全力的弥补为好,还是遂了她心愿还她自由身更好?我其实是真拿捏不定,对于她哪条路才是最好。我有自知之明,有些错,不是谁都能原谅的。” ☆、83 萧旬这问题,还真把叶昔昭难住了。沉吟片刻,她低声道,“说心里话,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觉得,这些前尘事是乔安一度想让你知晓的事,她与我说起,自然无意借我的口告知于你,可我还是想讲给你听——既然错过,就该坦然面对到底做错过什么,错得有多深。” 萧旬自然明白,这与以前他告诉她前尘事是一个道理,出于好意,他语声变得很是温和,“我明白。” “你虽无意,却终究是负了乔安。乔安不是放不下什么,她只是太心寒,太失望。”叶昔昭看着以往暴躁狠戾的大男人,在这一刻可怜兮兮的,又忍不住宽慰他几句,“不论日后是何结果,你眼下尽心尽力就是,如此,日后你们回想起来才心安。” “那是自然。就算她日后真与我一拍两散,我这一辈子也会尽力护她安稳。” 叶昔昭觉得这话很是悦耳。看得出,萧旬到此时,很理智,有担当,没有虞绍衡的霸道决绝,没有钟离炏、唐鸿笑的不择手段,他更尊重乔安的意愿,这一点其实很难得。 由此,到此时,叶昔昭也是自心底觉得这个人矛盾之处太多了,绝非凭他日常所作所为就能看透、了解。她目光透着探究,看住萧旬,“于你而言,娶妻成家到底算是怎么样一档子事?” 萧旬先是一愣,没想到她忽然话锋一转,继而才敛目沉思。因着虞绍衡的缘故,他与她越来越熟稔,如今这境地也不需顾及那些小节,也便实言相告: “初衷只是找个人,帮我持家,给三个弟弟娶妻。那些花前月下之事,我从没想过。甚至于,觉得我与发妻形同陌路也非坏事——你该清楚,我不论明里暗里,朋友只有绍衡一个,仇家却是无数,心里装着的关乎别人生死的秘事太多,想要我的命堵住我的嘴的人不知有多少。于我而言,从十来岁开始,最重要的是活着,别的都是虚的。” 说到这里,萧旬笑容有些遗憾,“也是因此,我很早就开始酗酒,要用酒来缓解时时面对生或死的疲惫。成婚后离京公干的日子少了,也算是坐稳了统领的位子,几年搏命之后养成的恶习、劣性也已成了型,离我越近的人,越被我伤得厉害。我三个弟弟如此,乔安也一样。甚至于,我娶乔安,只是用来与钟离炏为敌,先前又见过乔宸,便猜着乔安与她一样温顺,没多加了解,就应下了婚事。” 一番话,细细品味,句句非虚。萧旬与别的官员不一样,他在暗卫尚未成气候的时候,挂着个统领的头衔,诸事也少不得亲 力亲为,得罪的人不知有多少。风光无限时,又不时与靖王府明里暗里生出争端——如今看来,是皇上自那时起就有意让他与靖王府为敌,将矛盾逐步加深。 他也的确是不易,或者也可以说,之于娶妻成家,他的态度与很多男子相似,成婚有目的性,并不奢望婚后可以情投意合。 思及此,叶昔昭意识到了自己的立场动摇了,不由腹诽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简直就是个墙头草。对着乔安,因为友情,会为乔安委屈不甘;对着萧旬,因为他对虞绍衡可谓肝胆相照,对自己也是照顾有加,便又会去体谅他。 算了,心里明白自己是墙头草就好了,对着他们夫妻二人,还是保持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就好,因而笑一笑,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是怎么认识乔宸的?” “请她为手下诊治过伤势。因为那时请她出门费了些周折,便记住了。”萧旬想到一些事,有些怅然,“自从她夫君病逝后,她就一门心思研制治病良方,一次试药时出了差错,便不能再言语了。若是她没出这差错,到府中恐怕早已对我说明乔安这些事了。” 这是困扰叶昔昭已久却总顾不上细问的一个疑惑,没想到在今日得到了答案,不由唏嘘,“当真是可惜了。” 说着话,到了院门外,萧旬停下脚步,“你进去和她说话,我在岛上走走。” “也好。”叶昔昭进到院里,见到乔安,歉然一笑,“方才出去唤侯爷回来用饭,却没找到人。” 乔安则是笑道:“他忘记了用饭这回事,我却是饿了,不如便宜了我。” “好啊,你去里面等着。”叶昔昭去了厨房,将在灶上热着的早饭端到房里去,动作麻利地摆放到桌上。 乔安接过碗筷,就着酱桃仁喝了一口糯米莲子粥,露出满足的笑容,“真好吃。”之后看了看叶昔昭一双素手,手上肌肤依旧白皙如玉,十指纤纤,探手握了握,摸到了手心里的薄茧,不由叹息,“便是用心保养着,也还是不同于往日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已经习惯了,没事。”叶昔昭不以为意地笑着,“快吃饭吧。” 乔安一面大快朵颐,一面打量着叶昔昭。玉白色绣梅花的小袄,大红色综裙,身段儿亭亭玉立。漆黑的头发绾了个坠马髻,肤色胜雪,明眸皓齿,目光清澈平和。她也就真的放下心来。的确是,即便是锦衣玉食,未见得就比得了叶昔昭如今的平静淡泊。 饭后,叶昔 昭收拾了碗筷,又沏了一壶热茶,与乔安相对喝茶时,虞绍衡才回来了,手里握着一本书籍。 乔安起身与他相见。 虞绍衡转去洗漱,叶昔昭跟乔安说声失陪,跟了过去,问道:“去做什么了?” “无意中发现了一些东西。”虞绍衡瞥一瞥丢在一旁的书,“细看了看,就忘了时辰。” 叶昔昭剜了他一眼,随即摸了摸他背部衣服,一如往日,已被舞剑时的汗水浸透,此时已是冷冰冰的,便又忍不住戳了戳他眉心,“总这么没心没肺的,萧旬、乔安过来你没发现么?”随即取来衣物递给他。 “昨日就知道他们要过来,忘了跟你说。” 叶昔昭愈发无奈,转去知会乔安一声,去给他与萧旬又做了早饭。 乔安等虞绍衡更衣出来之后,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一封厚厚的书信,“我爹给你的回信。” 两人分宾主落座之后,虞绍衡当即拆开信来,敛目将信件看完,神色稍有缓和。 “侯爷,”乔安轻声问道,“你日后是不是要重返沙场,率兵平定这番祸乱?”怕他想到别处去,便又问了一句,“昔昭知道么?” 虞绍衡沉默片刻,“她心里有数,这话不需说。”随即看向乔安,“怎么不问问萧旬如今、日后会是什么情形?” 男子那样直接锋利的眼神,似是直直看到了她心里。乔安索性敛目避开他视线,“与我无关,为何要问?” 虞绍衡想想萧旬现今的状态,凝神思忖之下,缓声道:“你的事,我这段日子命人大略查了查。当初对萧旬一往情深的女子,从官宦之家到江湖民间,不在少数,你只是其中之一,且未见得就是用情最深之人。只是,嫁与他的只有你,也就只有你会觉得被他辜负、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但是他事先并不知情,他就是那个活法,如今有心挽回,你又何必寸步不让?” “……”乔安不搭话。 “说到底,你婚事是强求来的,与我相同。而他们却不知情,又怎能责怪被冷眼相对。”看在虞绍衡眼里,这件事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付得起情意,就该受得起个中磨折。半途而废,耽误的、伤的是两个人。只是这些话他不宜对乔安明说罢了。 乔安抬眼对上他视线,似笑非笑,之后起身,“我去看看昔昭。” 虞绍衡微一颔首。他能规劝的话毕竟有限,况且也就是如今这情形,换在以往,他是根本不 会理会这种事的。 这一日,萧旬与乔安停留了整日,两个男人去了外面详谈诸事,乔安与叶昔昭留在室内喝茶闲聊。 由此,叶昔昭了解到了不少外面的事情: 朝堂之中,靖王愈发嚣张了,只是关乎各地武官、将领的调换、贬职却是无从介入——只要是这种事情发生,除了少数攀附他权势的,其余在朝在京的武官、将领皆是齐心反对,大有你若坚持己见我们便与你誓死一拼的架势。至于别的事,皇上太后从不发表意见,一众武官也不理会。 靖王如今,怕是恨死了虞绍衡——人在千里之外,可是凭借以往任职期间的筹谋,使得天下军政依然固若金汤,不是谁能够打破格局的。 而承远王那边,在与乔宇年较量了这么久之后,终于放弃了试图来到薄暮岛突袭虞绍衡的打算,如今海域一片安稳,所有眼线都已撤回承远王封地。 乔安从父亲那里得知,承远王最近肝火旺盛,焦躁至极,原因是从京城方面得到了皇后被囚禁的消息。需要他做定夺的时候到了,是臣服于皇权最终被诛灭,还是不顾皇后生死继续与靖王联手,挟天子以令诸侯。 在这样的情形下,承远王已开始秘密练兵,乔宇年亦如此。 听到这些事,叶昔昭沉思后道:“令堂手下兵力与承远王相差悬殊……日后是不是有别处将士前来汇合?” 乔安微一点头,“这是自然。” 虞绍衡被发落至此地,是太后的主意,也就是皇上的决定。 他每日兵书、地形图不离手,今日更是经常自己与自己对弈,把一番心中部署化成了棋局,反复思量有无纰漏。 乔宇年也是沙场上的名将,但是最擅长的是防守而非进攻。 如此一来…… 虞绍衡前来这里,不过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接过乔宇年手中兵权,在前来汇合的兵马到来之后,率兵讨伐承远王。 其余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若是与承远王、靖王齐心造反,他届时兴许就要率兵离开漠北,征战四方,或者是率兵杀回京城,扞卫皇权。 叶昔昭愈发确定这件事了。怨不得他初时不赞同她前来,是因为知道,她必然要经历一段漫长岁月的等待,薄暮岛上的光阴,不过是个开端。 可是意义不同。她很快就释然。 乔安见叶昔昭目光变幻几次,知道她是看清日后局势了,心中 说不清是悲是喜,刻意岔开了话题:“再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与你细说。” “你只管说。” 乔安有些啼笑皆非地道:“说起来,这么久了,只有一件事情是皇上做主而靖王又同意的——修书。皇上本意是让令堂着手此事,可是靖王却说唐鸿笑是令堂得意门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将此事交由唐鸿笑了。” “是么?”叶昔昭笑起来,“修书之事,可大可小。” “靖王没有将此事当成小事,阵仗弄得很大,给唐鸿笑拨出的人手、财力都令人咋舌。” “……”被这般重用——叶昔昭愈发担心唐鸿笑会就此全心攀附靖王,最终的下场怕是更凄惨,最终还是会成为父亲一块心病、一件生平憾事。 乔安以为叶昔昭因为这话想到了叶舒玄,便又道:“令堂一直称病在家,门第算是一时没落,没几个人上门,可也就此没了危险,你不必担心。” 叶昔昭点一点头。 ** 萧旬与乔安离开之后,叶昔昭看着他们送来的很多年货,除了过年时的食材,全部放在一旁不予理会。 她与虞绍衡一样,刻意忽略了年节之事。这里等同于世外,实在没必要遵循尘世中那些俗例。 除夕夜,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做了水饺,多加了两道菜,陪着虞绍衡喝了一小杯酒。 进了正月,阳光一日日变得和煦温暖起来。 叶昔昭的日子变得轻松起来,天气暖和了,衣物床单换了轻薄的,洗洗涮涮的时候就会省去许多力气,不再需要虞绍衡帮忙拧水、搭上晒条。 虞绍衡的日子则是真正悠闲起来,所有以往忙碌的事情都丢到了一旁,清晨、午后、黄昏常携了叶昔昭的手,游走在岛上,看着草木一日日复苏,鲜花一日日绽放,岛上变得落英缤纷、迤逦无边。 叶昔昭很喜欢一条彩石小路,小路两旁开着各色不知名的小花,落在她眼中,实在是比侯府相府后花园里的姹紫嫣红更赏心悦目。彩石路走到尽头,是一条溪流向下蜿蜒而去,水在温和的阳光映照下清澈见底。 像这种引人流连之地,随着她涉足之地渐远,发现得越来越多。偶尔便会要虞绍衡搬着桌案到她心仪之处,将眼前美景细细描绘下来。虞绍衡自然是双手赞成,由着她一动笔就是整个午后不肯罢休。 叶昔昭沉浸于作画乐趣的时日里,虞绍衡的乐趣是垂钓—— 岛上有一条河,水质干净,水里面偶尔可见几尾鱼结伴游过,住宅里又本就有鱼竿,他自然乐得以此作为消遣。由此,每日晚间,餐桌上总会多出一道变着花样做的鱼。 叶昔昭画得画越来越多,却是一副都没留下,或是随信件送回了侯府、娘家,或是被乔安前来时带走。 春季将尽时,她因着岛上越来越热,这才将画笔丢下,不时陪在虞绍衡身边垂钓。 钓鱼这回事,亲力亲为才可享受其中乐趣,旁观可就很是无聊了。叶昔昭第二日开始,就带着书籍、毯子跟他去凑趣。 他在一旁静静看着河面等鱼儿上钩,她就将毯子铺在他身侧的芳草地上,坐在毯子上看书,时间久了,乏了,索性就枕着他的腿小憩。 到了夏日,叶昔昭就不再顶着日头陪他了,又自己去找乐子。 漠北的冬日天寒地冻,夏日较之京城却凉爽许多。而在岛上,因着海风习习吹送,只要留在荫凉下,就特别惬意。 在叶昔昭提议下,虞绍衡帮她在一处小树林外围绑了个秋千。后来,他又见她喜欢坐在院中大树下纳凉看书,便动手给她在那里搭了个比罗汉床要宽敞些的软榻,找来长木条架在四周,悬上纱帐,阻挡蚊虫惹得她心烦。 叶昔昭对此高兴不已,将这一方小天地当成了自己的安乐窝。 这晚,在室内歇下之后,叶昔昭觉得热,干脆丢下他,说去纳凉过会儿就回来。 虞绍衡在灯下看了好一会儿来自各地借萧旬之手送来的书信,神色由愉悦很快转为沉凝。 他走到院中,到了叶昔昭近前。 叶昔昭正侧目凝望漫天星光。 海上的夜,一颗颗星斗宛若嵌在湛蓝色天幕上晶莹璀璨的泪珠。 被他遮挡了视线,叶昔昭喃喃叹息:“这样的夜,美得让人伤感。” 虞绍衡分开纱帐,躺到软榻上面的凉席上,将纱帐恢复原样,随即转身环住了她,“一整日除了上午,你都耗在这里了。” 叶昔昭却是笑道:“谁让你给我布置得这么舒适?” 虞绍衡躺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确很是凉爽舒适。 叶昔昭枕着他手臂,手指勾画着他唇形,“又半年过去了,你是不是快要离开这里了?” 她说的是你,而非我们。 虞绍衡早就知道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加上自到了岛上 就不时看看他手边的兵书,再有乔安每次前来都会告知她外面的局势,早已料到了这一日。 他没有含糊其辞,只是问道:“真到我离开这里,你怎么打算的?” 叶昔昭寻到他的手轻轻一握,“回京,在家等你。”随即凑过去,吻了吻他,“离开这儿之前,你要多陪陪我。” 她平时很多时候会为一些琐事犯难很久,例如一餐饭要吃什么,例如一套衣衫要搭配什么首饰。可是凡是重要的事情,她应对起来反倒再简单不过,三言两语而已,之后再不会提。 他心底生出浓浓的愧意,想说些什么,却被她阻止。 她加深了那个吻,舌尖调皮而又温柔地撩拨着他,小手挠着他掌心,又滑入他衣襟,掠过他脊背,寸寸游移。 身形便这样无言地纠缠在一起。 这种时刻是最美好的。 她的迷离,他的迷恋;她的无声给予,他的予取予求——在之前多少良宵、在今夜纵情燃放。 此刻她一臂虚虚地环着他,眼睑微阖,唇舌与他嬉戏,身形在他臂弯中战栗着,由着意识逐步陷入混沌。 他自从到了岛上之后,在这时刻对她总是甚是温柔,是刻意地克制,总是担心她的身体。 她的性子,有些时候与他相同,心底最介意的事,会将之深埋在心底,不动声色地承受。 她长途跋涉至此地,又已为了打理衣食起居辛劳许久,他虽已尽力帮衬,可她终究是自幼锦衣玉食,那份辛劳怕是早已使得身子愈发虚弱。换做哪个女子,也早已少不得病一场。可她一直没有,原因呢,不外乎是用意志力支撑着自己。 就如他之前多少年一样,越是艰辛的环境下,越会告诫自己没有生病的资格。而等到闯过难关之后,所有积攒下的心火、身体的隐忧,会借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病席卷而至,泛滥成灾。 他担心她也会这样。偏偏乔宸到家没多久就去了别处行医,想请别的郎中给她调理,却又不能放心。直到这两日乔宸回来,他才请乔安从中传话,让她过些日子来岛上一趟。 总是会被这样的思绪困扰,总会在这种时候,生出入骨的伤感。 ** 过了几日,一早,叶昔昭困得睁不开眼睛,起身时乏力至极,下地时更是眼前一黑,险些栽到在地上。 虞绍衡心弦一紧,忙出手扶着她坐回床上,“怎么了?”问 话的同时,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叶昔昭无力地倒□形,语声中尽是歉意:“我……我好像是生病了,起不得身。你快去传信给萧旬,让他好歹送两个人过来,服侍你的衣食起居。”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险些让虞绍衡这个大男人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包子一直被碎碎念着,于是现在各种纠结,是生病了呢,还是有喜了呢? 这周工作比较忙,尽力保持二更,但是第二更会比较晚,码完通常都要十二点了,菇凉们睡得早的就第二天再看哦~ 么么哒! ☆、84 叶昔昭却是自心底的抱歉,“我还是要给你添乱了。” “说什么傻话呢,”虞绍衡语声低哑,且说得很是吃力,“先歇歇,安心等着。” “嗯,我好好儿躺着,你去吧。” 虞绍衡步出室内后,叶昔昭抬手捂住眼睛,缓了一会儿睁开来,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没了,却还是觉得乏力。这段日子都是如此,做什么其实都是勉强为之。 算了,别撑了,迟早也是撑不下去。 她特别沮丧地叹息一声。虽是这么想,还是坐起身来,将室内略略收拾了一番。这功夫,便又觉得好了许多,便想去梳洗。 虞绍衡返回来的时候,一把就抄起了她,“你这个小骗子!谁准你又下地的?给我好生歇着!”强硬的言语未说完,已将她安置回了床上。 叶昔昭底气不足地解释:“我是又觉得没事了。” “那也不准动。等一等。” “好。”叶昔昭拉着他手臂让他坐下,又枕着他的腿,望着他担忧的面容,安抚地笑,“大抵因为是夏日,我有些不习惯,你别担心。” 虞绍衡见她脸色缓和许多,心绪稍有缓和,柔声问道:“想吃什么?” 叶昔昭讶然,“难不成你还要下厨么?” 虞绍衡抚摸着她的脸颊,“有何不可?看你做了多少次,不会也已会了。” “不用,没胃口。”叶昔昭带着几分耍赖的意味,握住他的手,“你陪我一会儿,让我再睡一觉就好了。” “好。” 叶昔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双手握着他的左手,因着身体里的困倦,过了些时候,竟真的睡着了。 虞绍衡空闲的手拿过扇子,给她扇风,被她握着的手被放开之后,轻柔地抚过她容颜。 叶昔昭听到乔安与萧旬在院中拌嘴的声音,醒了过来。 虞绍衡这才将她安置到枕上,柔声道:“我出去看看。” “嗯。” 乔安最先走进门来,坐到床畔,先是神色紧张地询问:“怎么不妥当了?” “总是乏力困倦,今日有些头晕。”叶昔昭尽量轻描淡写,“应该没什么事。” 乔安这才神色一缓,“也是赶得巧了,萧旬今日本就要带我姐姐过来,在路上的时候就接到了消息。”继而又是一笑,“有件事一直也没跟你说呢——我姐姐能说话 了。” “真的?”叶昔昭惊喜不已,“是她自己治好了这病?” “不是。”乔安笑道,“原本她给自己研制了不少方子,都没什么效用。可是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在京城寺里的事?是从那时,我姐姐就能说话了。” 叶昔昭细细回忆,想起了与萧旬语声同时响起的那道语声。那时她只顾着乔安,便没追究来处。此刻,不由笑着点一点头,“这可是一桩喜事。” “可不就是么?”乔安有些无奈地笑,“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情的,我姐姐担心只是意外,怕亲人跟着空欢喜一场,直到确定已无碍,这才写信告诉了我。”随即起身,“你等着,我去唤她进来。” 叶昔昭笑着点头。 乔宸进门之后,笑盈盈到了床前,先是道:“想来乔安也与你说了吧?” 这指的当然是她如今能说话的事。叶昔昭由衷道:“恭喜你。” “乔安的祸事,却给我带来了一份福气。”乔宸笑容恬静,随即坐在床畔,给叶昔昭把脉。 叶昔昭一直留意着乔宸的神色,看到她漾出笑意时,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乔宸这反应,意味着的分明只是虚惊一场,如此一来,就不会成为虞绍衡的负担了。这是最重要的。她怎么也没料到,乔宸把脉之后,满眼喜色地告诉她: “恭喜,夫人有喜了。” 叶昔昭一时愣怔,茫然地望着乔宸。 乔宸笑意渐浓,“已将近两个月了,夫人之前竟没想到过?” “真的?”叶昔昭不由坐起身来,手落在了腹部。她从到了岛上之后,小日子总是没个准,有时提前,有时则是延后多日。她也曾在日子延后的时段内猜测过,结果自然是令人失望,有了这种前车之鉴,自然不会再胡思乱想。 片刻后,她由衷地笑起来,长透了一口气。如此,即便是虞绍衡明日就要出征,她也不会觉得孤单,不会一心记挂他,她日后,有他们的孩子陪着。 随即,她就冷静下来,笑问:“可有什么隐忧?” 乔宸据实相告:“夫人身子有些虚弱,日后不可再耗神多思多虑,更不可再日日辛劳。” 叶昔昭点头应下。乔安之前提过几次,要送几个仆人过来。虽然虞绍衡也觉得可行,她还是没接受这好意,是不想让乔安为自己张罗这么多事担上风险,再者,也是自心底觉得,岛上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就很好。 随即,乔宸道:“这件事,还是夫人亲自告诉侯爷吧,我这就去请他进来。” “多谢。”叶昔昭由衷地道。她太了解虞绍衡,若是当着外人,他一定是什么情绪都不会流露。旁的事就算了,这件事却是不行,她一定要看到虞绍衡最真实的情绪。 虽然,早已料到。 虞绍衡进到室内,叶昔昭先是让他落座,继而握住他的手,引着他将手置于腹部,柔声道:“我并非生病,而是有喜了。”说完这句话,一瞬不瞬地看住他。 虞绍衡初时讶然,之后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喜悦,末了却是目光一黯,情绪分外复杂。 他分外迅速地调整着情绪。 叶昔昭却无意让他为难,展臂抱住他,依偎到他怀里,“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与我强颜欢笑。”她知道,有喜一事,等同于她来到此地时他的心境。 虞绍衡也就没有隐瞒心绪,“若是我不能陪伴在你身边……” “谁要你陪伴?”叶昔昭下巴抵着他肩头,轻声道,“我有了我们的孩子,日后孩子会替你陪伴我。” 虞绍衡抱紧了怀里的人,顷刻之后便意识到她现状,忙放松了力道,“再没有比如今更坏的局面了……” 叶昔昭再次打断他的话:“再没有比如今更好的局面了。你不论何时离开我,我还有力气支撑下去。绍衡,我为了孩子,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为了孩子,无恙地回到我身边。”她和他拉开距离,明眸定定地凝视着他,“答应我。” “答应你。”虞绍衡万般小心地将她安置在怀里,“为了你,我也会尽早平定这一番动荡。” “嗯,我信你。” 虞绍衡还想说些什么,转念就放弃。说什么都无用,她什么都想到了。 她远比他想象中更坚强更具韧性。 千言万语,不如此时给她一个安静的一如往昔的怀抱,供她依靠。 ** 乔安与萧旬在院外,正在商议着一件事。 乔安道:“将我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送到岛上吧?” 萧旬却是摇头,“我已寻了一些可靠的奴仆。嫂夫人以前的大丫鬟,我也设法命人将其中两个送过来,此时她们已在路上——这本是为着绍衡不定何时就要离开这里,我才及早安排的。你的人还是自己留着用,将自己照顾好,再顾及别人也不迟。” 乔安思忖片刻,不得不认同他的安排。她身边的人便是再尽心,终究是陌生人。没有主仆情分,叶昔昭也总会碍于她的情面不好随心支使,反倒会有诸多不便。由此点一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尽快才是。”之后又问,“昔昭要孤身在岛上停留多久?” “我不知道。”萧旬很认真地告诉乔安,“何时离开、何时结束战乱,甚至于每个人的生死,都是我无从判断的。我们只能见机行事,与皇上同时觉得是最好的时机,才能下手。” “下手?”乔安在意的是这个字眼,“侯爷要率兵,你呢?” “管这些做什么?”萧旬反问一句,之后还是将话题扯回原点,又吩咐她,“你也不是不下厨的人,今日的饭菜就指望你了。” 乔安为着叶昔昭,也不跟他计较,与乔宸一道做了饭菜。 晚间,萧旬早已找好的一干下人送到了岛上。 虞绍衡与叶昔昭俱是安心不少。之于他,不需再看她日日辛劳;之于她,能够安心养胎,不会再让他忧心。 十日后,新竹、芷兰也到了岛上。 主仆久别再聚,自然是好一番欢喜。私底下,叶昔昭问起侯府的事:“太夫人还好么?家中如今是何情形?” 两个丫鬟沉默片刻,芷兰先一步道:“太夫人近日精神不济,无心打理内宅诸事,一心向佛,便将诸事交到了三夫人手里。” “哦?”叶昔昭才不会相信这说法。太夫人只要身子无虞,不论出于哪方面的考虑,都不会放手让别人插手府中事宜。 新竹与芷兰对视一眼,随即,同时垂下头去,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85 叶昔昭吩咐道,“你们有话只管与我直说。我又怎么会猜不出,太夫人、二夫人的来信只是报喜不报忧。” 芷兰踌躇片刻,低声道,“太夫人从去年腊月开始,身子就大不如前,想来一是挂念着侯爷、夫人,二是担心丽妃娘娘在宫中处境堪忧。二夫人有身孕,太夫人只好让三夫人代为主持中馈。三夫人……” 叶昔昭呼出一口气,语声苦涩,“早就担心太夫人……”之后觉出芷兰说话的重点是三夫人,“继续说。” “礼部侍郎在官场很有些手段,便是在如今这情形下,也没被殃及,而且还一再帮衬三爷,三爷如今已是太常寺少卿,品级与二爷一样了。二爷如今处境却很艰难,不断被打压……三夫人房里的丫鬟婆子都说,日后侯府顶门立户的,是三爷与三夫人。”芷兰说到这里,又是不忿又是委屈。 叶昔昭却只是一笑,“一时得失,一时起落,便会引得一些人一时得意,别计较这些。三爷不是那种人。”之于大局来说,这总归是好事。三兄弟有一个过得越来越好,总比一起落入困境更好。 芷兰勉强点点头,“奴婢们只是有些气三夫人,怎么能纵容房里的人说出这种话?再者,三夫人主持中馈之后,慢慢将管事换了好几个,对正房的人也是越来越苛刻。” 叶昔昭笑容更浓。三夫人这是料定她与虞绍衡回不去了么?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新竹见叶昔昭在不该笑的时候反而笑了,很是担心,慌忙扯了扯芷兰的衣袖,“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如今府中进项大不如前了,夏荷姐姐也听太夫人说过多次了。” 叶昔昭摆了摆手,“这些事还是等回去之后再说,倒是太夫人的身子——” 新竹忙道:“奴婢们启程之前,听夏荷姐姐说,萧大人已请了名医给太夫人看过了。太夫人的病在心里,等到侯爷、夫人离开这里就好了。” 叶昔昭只希望,太夫人能尽快收到自己的喜讯,如此一来,老人家总能稍稍心宽一些。 芷兰转而说起夏荷:“夫人也不必担心夏荷姐姐,夏荷姐姐是主动留在府中照看正房的,另外她说太夫人病着,她得空就去太夫人房里服侍片刻。外人看着太夫人的情面,总不会难为她的。” 叶昔昭漾出知足的笑,“她与你们两个一样,是重情的人。”无疑,夏荷在她离府之际,给她的感触是最深的。夏荷也许甚是理智聪慧,可她执意留在正房,即便是为着与她生出的主仆情 分,赌上的也是关乎一生的前程。只单看这一点,就明白太夫人当初为何会那么看重夏荷。 说了会儿话,叶昔昭乏了,转去寝室歇下,新竹、芷兰服侍在床侧打着扇子。 叶昔昭醒来时,侧目对上虞绍衡的容颜。 他眼中尽是温柔,手里的扇子轻轻摇着。 叶昔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是怎么回事,近来总是这么贪睡。” “夏日本就易乏,你又不同往日。”虞绍衡的手落在她依然平坦的小腹,语声分外柔和。 叶昔昭坐起身来,看着已近黄昏,“与我去海边走走?” “好。”虞绍衡唤人进来服侍她更衣。 叶昔昭换了淡粉素纱缎上衫,莹白纱缎绣荷花曳地百褶裙,手上一串珍珠手串。依然素面朝天,一头长发绾了个圆髻,斜插一根银簪。 出门时,两个人同时对丫鬟婆子摆手,没让她们随行。这段时日,早已习惯了只有彼此相伴在身侧,不喜有人打扰那份平宁。 一面走,叶昔昭一面思忖着一件事:前世她与虞绍衡走过五年光阴,事态才发展到了相府被弹劾的地步,也就是此生唐鸿笑初次落难的地步。今生却是不同,局面大起大落,极速发展到了这地步——原因呢? 认真分析半晌才有了答案:这局面的造成,是虞绍衡与相府日渐走动得频繁之下,翁婿两个同心协力辅佐皇上,决心铲除靖王这个历经两朝的隐患。此生不同于前世,前世的相府自身难保,皇上便是有心重用,却架不住一再地失望直到起了疑心,从而只能放弃利用相府,将所有赌注压在虞绍衡与萧旬身上,需要的时间自然也就更加长久。 “想什么呢?”虞绍衡带了她一把,让她避过脚下一块石头。 “没什么。”叶昔昭随意抓了个话题,“在想萧旬与乔安的事。” 虞绍衡随之想到了那对夫妻一如以往的状态,无奈一笑,“那两个人,谁也没法子。” 叶昔昭并不知道他曾规劝过乔安,道:“你就不能替萧旬在乔安面前说几句好话么?——我是说不得什么话,觉得他们各有各的难处,可你总该是站在萧旬那一边的。” “我能替萧旬说什么好话,”虞绍衡对于这种事,是有自知之明的,“也不过与乔安说说自己的看法。” “那你是什么看法?你都没与我说过。” “我真正的看法是,所谓情 意,若是三两年的苦都受不起,未免可笑——只是,不便说出。” “……”叶昔昭看住他。这话他有资格说,因为他做到了,可是,“乔安不是你。” “所以我才说没法子。”虞绍衡眉峰轻蹙,“这是一笔无头帐,还是让他们顺其自然。” “也只有如此。” 虞绍衡松松环住她身形,侧目凝视,“两个丫鬟过来之后,与你说了些家事吧?” “嗯。”叶昔昭先是点头承认,随即意识到,原来侯府中事他早就得知了,只是一直都在瞒着她。母亲生病,他不能在床前侍疾,他在千里之外,是个什么滋味? 虞绍衡只是叮嘱她:“眼下你只当不知道,如常与娘通信。再有,你不宜长途奔波,回京怕是要等到……” 叶昔昭没有异议,打断了他不忍说出口的话:“我知道。等孩子出生之后再做打算。这里不也很好么?” 很好么?当然不好。她到时候要独自承受的太多。在异乡生产,身边没有亲人陪伴,甚至于,他不确定能在那时候赶回到她身边,不能陪她跨过一生中最艰难的一道关口。 此时趋近海边,叶昔昭放下了这话题,微眯了眸子,望向海面,摇了摇他的手,“快看。” 虞绍衡也就循着她视线望过去。 此时正值彩霞满天,傍晚的天空透着似被水冲洗过的澄净晴朗,海鸟成群结队地在空中飞过,退潮的波涛汹涌,翻出一层层雪白浪花。 充斥着天地豪迈的瑰丽景致,使得叶昔昭视线游转,唇边逸出孩子般纯真无辜的笑,一双明眸似是落入了霞光,焕发着璀璨的光芒。 她眼中只有此时风景。 他眼中却只有此时的她。 他敛目看着她素雅的衣袂随着晚风飘然飞舞,飘然欲仙地站在他身侧,美得不似尘世中人。 虞绍衡俯首吻了吻她额角。 叶昔昭这才看向他,嫣然一笑。 直到夜色降临,两个人才踏着月色返回住处。 接下来的日子,叶昔昭每日定时服用安胎药,嗜睡的症状慢慢得到缓解。 虞绍衡仍旧清闲,每日除了与她对弈,聆听她抚琴,陪她作画。念及家中事,又将生平所学到的打理诸事的技巧毫不保留地教给她。 叶昔昭对此分外欣喜,自是不会大意,将他所教给自己的关乎方方面面的事一 一记在心头。 他最善用人、用兵、权谋之道,先前打理外院的事其实都与这两点息息相关。唯有拥有驾驭人才、属下的本领,事情才能事半功倍。打理外院产业的事,又是林林总总,较之内宅之事,太过繁杂,却能使得叶昔昭的认知、眼光、眼界都上升了一个台阶,唯有益处。 而至于面对诸多人、事的态度、手段、决断,虞绍衡只是讲给叶昔昭听,是自知并不适合她全部效法,让叶昔昭取其精华而用。 叶昔昭对于他的强硬手段、态度再了解不过,对于他这态度当然是再高兴不过。 总而言之,这又是一件让叶昔昭觉得不虚此行的好事。 这个男人,朝朝暮暮与他相对,也不会觉得无趣。 他对着疆域图、地形图、将领花名册运筹帷幄时,目光悠远,神色笃定自信,一场天下大乱,在他手下,最终不过是一场棋局。 他携着她的手游走于岛上、悠然垂钓时,目光温柔平静,神色淡泊宁静,似是他前生就在这里,唯有安然惬意。 他对着如今的朝堂文官花名册的时候,透着深沉,有时候会现出孩童般戏谑顽劣的笑,有时候则像个历尽沧桑的老者一般的睿智,所思所想,不外乎是日后很多人的前程、下场。 他教导她诸事的时候,目光中则总是透着期许、赞赏、欣赏,无时无刻都在给予她无声的鼓励、认同。 他体贴呵护着如今需要安胎的她的时候,细致入微,尊重她的意愿,照顾她的情绪。 每一个夜,他总是松松地将她环在怀里,陪着她闲话家常,摇着折扇送爽,直到她沉沉入睡。 种种相加,都让叶昔昭庆幸他在这般复杂深沉的性情之下,对她唯有迁就、呵护——若是他也如同皇上一般将女子作为可利用的工具,若是他也如同以前的萧旬一般从不奢望与女子情投意合,那么,她……恐怕是会落入他的掌控、一生都无从逃离他的算计。 他曾有过的计较、怨怼,都是因为情意而生。若是带着分毫功利,那么,他对她,会付诸无穷尽的耐心,知道将她骗得心甘情愿地对他死心塌地——这对他是多轻易的事。可他不屑如此,不肯在一段时日后再降低身姿取悦,所以才有了那么久的相敬如冰却依然得到他的照拂。 是因为这些认知,在新竹、芷兰偶尔担心她的前景时,她总是从容一笑,偶尔会说一句:“我便是落得什么境地都值得,应当的。” ** 秋日来临时,漠北的夜间已有寒意。 对于乔安来说,每夜盖着厚厚的锦被安然入梦,一早又赖床睡到日上三竿,是最惬意的事。 这一晚,她在睡梦中忽然醒来。 隔着尚未换掉的薄纱帐,她看到男子带着外面清寒的秋夜气息入室。 是萧旬。 萧旬手中拎着一尺宽高、三尺来长的箱子。他将箱子无声地放到妆台上,转身到了她床前。 他隔着纱帐,良久地看着隐约可见地里面的情形,似在观望她到底睡了没有。 乔安看不清楚他的容颜,更无从看清他的神色、他的目光。她只是隐约感觉到,他的落寞、悲伤。 终于到了这一日了么? 乔安坐起身来。 萧旬见状,撩开纱帐,步上床榻,又在她身侧落座。 他抬手抚过她容颜,触感微凉。 他还是不说话。 乔安隔开他的手,手势却不如以往蛮横,随即指了指状态上的箱子,“那是什么?” 萧旬语声平静,太过平静,几乎带着一份冷漠了,“休书,还有我全部不见光的家当。” 乔安惑道:“不见光的家当?” 萧旬语声缓和几分,“这是多常见的事,官员只指着那点俸禄,谁都会捉襟见肘。” “为何给我?” “我高兴。” “……” “……” 乔安沉吟多时,借着月光凝视着他,“你连休书都备下了,是不是要涉险行事?你接到皇上的密旨了?” 萧旬没有隐瞒,微一颔首。这是局中人都能预料到的事,隐瞒也无用,他叮嘱道:“照顾好你家人,若还有精力,去岛上照看嫂夫人。” “……我会的。” 萧旬的手臂带着一份迟疑,缓缓落到她肩颈,随即便强硬起来,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因着他涉险行事的猜测,因着预料到可能再见不到他的猜测,乔安身形僵硬,却没有阻止他。 萧旬在她耳边低语:“我最近总是在想——如果真不曾将你放在心里,我不会介意你与钟离炏的流言蜚语,不会连命人详查的胆量也无,更不会与你闹到陷入僵局的地步。” “……”乔安眨了眨眼睛,却 是对他诉诸另外一件事,“我在回娘家之前总是在想——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将别的男子放在心里,不会再做打算,却也不会再留在你身边。萧旬,你不是适合为人·夫君的性情。我哪一点都没看错你,也从来不悔嫁给你。我只是无从接受你这种活法。” 萧旬苦笑。她说的话,句句戳中他的软肋,他的确是这种人,在他意念中,只有自己的安危喜乐,不能分出精力去顾及家人。 他沉默片刻,放松了力道,“不说这些了。让我抱抱你就好。” 乔安身形也放松许多,轻而坚定地道:“你不会有事的。我看中的人,不会为人刀俎。” “我尽力而为。”萧旬和她拉开一点距离,“你看中的人,就算分道扬镳,也该意气风发地活着。” “是。” 萧旬唇角微扬,现出微笑,随即飞快地吻了吻她唇瓣,“我走了。” 随即,他放开她,转身阔步离开,迅速消失在她眼界。 乔安一动不动地望着屏风那边,良久,手缓慢抬起,食指拂过被他亲吻过的唇瓣。 抿了抿唇,她飞快起身,穿戴齐整,去了父母院中。 房内灯火通明,问过之后,得知父亲在外院。她连忙赶到外院书房,请父亲拨出船只、人手随她去薄暮岛。 在这时候,家人不是需要她照顾的,她该陪伴的是叶昔昭。 乔宇年笑着告诉乔安,已经分派出一支精锐队伍,随时可陪同她与乔宸去往薄暮岛。 乔安道谢之后,与乔宸尽快打理行装召集下人,天色微明之前,乘船去往薄暮岛。 抵达岛上,方知虞绍衡已经离开,岛上也已驻扎了五百名暗卫,负责保护薄暮岛不会被战事殃及。再加上她手中的精锐队伍,足以护得周全。 乔安与乔宸没有耽搁,去往住宅,看望叶昔昭。 叶昔昭神色平静,目光清澈。丝毫也无与夫君离别的伤情。得知姐妹两个要来岛上陪伴她一段时日,即刻命人将前院全速收拾出来。 至于暗卫、精兵,就只能让他们在头领的指挥下在岛屿周围安营扎寨了。 之后,对于外面的局势,乔安就只能通过暗卫时时送来的消息得知了—— 那一夜,三名从各地率兵而来的将领同时抵达隆城城外;乔宇年取出皇上的密旨宣读,奉圣命将军权易手于虞绍衡。 萧旬率 领暗卫潜入承远王府邸,在承远王宣布挥师南下起义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之射杀,迅速撤离。萧旬无恙,手下伤亡过半。 承远王世子无从承受丧父之痛,披麻戴孝煽动军心。 众将领因着承远王之死,半数萌生怯意,半数誓死追随承远王世子。 这样的情形之下,虞绍衡率兵抵达承远王封地,攻城讨伐叛军。 在漠北陷入战乱的同时,西域、南疆的封疆大吏先后打着讨伐昏君的旗号挥师起义,大军离开封地,直奔京城而去,征途之中,屡次遭遇良将誓死阻拦,行程一再被阻隔。 这些险象环生的消息,乔安自然是不敢告知叶昔昭。 而叶昔昭却似是早已知晓她心思,从不曾询问过,每日不是留在房里安心绣屏风,就是翻阅虞绍衡留下来的诸多兵书史册。 乔安见状,长舒一口气。 这日,乔宸走进她房里,落座后静静品茶,秀眉轻蹙。 “方才你不是去给昔昭把脉了么?”乔安忐忑地研读着乔宸的神色,“不是有什么不妥当吧?” ☆、86 乔宸又啜了一口茶才道,“当初你姐夫抱病而亡之后,我在半年之后才哭得出,也是在那之后,因着试药出了差错,大病一场,再不能言语,这些你都是晓得的。” 乔安思忖片刻,“你的意思是——” “昔昭如今的脉象是外强中干。侯爷不在身边了,她这么久的心火,不用再压抑了。” “……”乔安忧心不已,“以你的医术,能否让她平安无虞,” “我自然会尽心给她调理,只是,她情形会不会愈发严重,会严重到什么地步,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乔宸提及萧旬,“他为何还不回来找你?他在的话,我们也能提早打算,让他设法另寻良医。” “他哪里找得到比你医术更好的人?找得到的话,也不会专程请你回来照看昔昭了。说白了,能有几个人比你医术更好?”乔安心烦不已,不由得开始抱怨,“好好儿的一对儿有情人,偏生变成了苦命鸳鸯,真是……” 乔宸不免也想到了乔安与萧旬的一笔烂帐,只得出言保证,试图缓解乔安情绪,“我倾尽全力就是。” 随即,乔宸想到了叶昔昭的正色请求:“此事不要让侯爷知道。” 这份心思,乔宸怎会不理解,忍下那份心酸,又将此事告知乔安,“还是听昔昭的吧,若是对萧旬提及另寻良医之事,只说我想研制些新方子,需要与人商议。” 半晌,乔安才点一点头,“记下了。”语声已是鼻音浓重。 是因为这件事,这一日,乔安看到坐在秋千上的叶昔昭,走过去闲话片刻后问道:“付出这么多,不怕有一日得不偿失么?” “不怕。”直到今日,叶昔昭才对乔安提及她与虞绍衡成婚前后所经一切,“说起来,我做什么都应该的。” 乔安半晌都缓不过神来。她听说过叶昔昭与虞绍衡不睦长达两年之久,却是没想过,错了两年的人是叶昔昭,且所有的过错都在她身上,默默承受两年的人是虞绍衡。 叶昔昭似笑非笑地打趣:“你看,若是侯爷与你一样,我们也就不会有今时今日了。” “……”乔安没料到,叶昔昭到此时,还有心情劝说她。 “有些时候,是需要人重来一次才能挽回所有过错,因为天不遂人愿,不给你时间。而有些时候,是需要局中人吸取当下,守住眼前人,也能得到花好月圆。”叶昔昭说完这些,笑得云淡风轻,“觉得有用,我这话就说过; 觉得无用,只当不曾听闻就是。” 乔安陷入了沉思。 ** 那年冬季,虞绍衡率兵大败承远王世子及其党羽,平定承远王犯上作乱的战事。 隆城总兵乔宇年奉皇命镇守漠北。 虞绍衡犒赏整顿三军,与乔宇年携手安民,期间接到圣旨,受封龙虎大将军,择期返京平乱。 久未露面的萧旬率领一支水军抵达薄暮岛,接叶昔昭去隆城小住两日。 乔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站在海边,看着他所在的船只由远及近。等他登岸之后,慢慢的,看清了他这段时日的极度疲惫,看清了他下巴上冒出的胡子茬。 她意识到自己弯唇笑了,却是自己也不知这笑容所为何来。 萧旬到了乔安面前,对上她的笑颜,覆着薄茧的手没轻没重地揉了揉她白皙如玉的脸颊,“我已官复原职。” “……”乔安没说话,丢给他一个“这还用你废话”的眼神。 “带我去见嫂夫人。”萧旬无视一众手下,径自携了她的手前行。 乔安挣扎片刻,体力自是不及他一个大男人,也只得放弃。 转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萧旬强势地环住她,不管不顾地俯首索吻。 他下巴上的胡子茬扎得她有些微的疼、些微的痒,他发自心底的热切焦灼让她一时恍然。 如此对待她的萧旬,是她从未想到的。 愣神这片刻,他已攻城略地,尽情汲取着她口中甘美。 身形轻颤的同时,乔安没好气地推开了他,“混账!” 萧旬报以无辜又没心没肺的笑,继而再度握住她的手,“走吧。” “你已将我休了!”乔安没好气地指责道。 “可你并未公之于众,休书我也亲自收回了。” 乔安被气得横眉冷目,“无耻!” 萧旬笑着默认,随即告诉她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日后我只需随时传令于各地手下,不需以身涉险,只需保护你与嫂夫人,无耻的日子还长着。” 这意味着的,是不是他会就此留在薄暮岛,换句话说,是不是他就此要停留在她身边?乔安气道:“我日后还是回爹娘身边住着!” 萧旬气定神闲,“也好,我也正想要好好地与岳父岳母赔罪。” 对于这厮与往日大相 径庭的态度,乔安一时间实在是招架不住,只好噤声。 ** 再见叶昔昭,萧旬觉得她无形中羸弱了几分,可是看她眼神,又只觉平静安然,全无一丝焦虑。 他关切地问道:“嫂夫人近日可好?” “还好。”叶昔昭浅浅笑着,给出的应对一如平时言语。 萧旬便又问道:“嫂夫人不晕船吧?若是身体允许,今日能否前去隆城?” 叶昔昭笑意加深,“没事,我听你安排。” 行程就这样定下来。因着萧旬而生出的别扭、尴尬,乔安是真不想随行;可是为着担心叶昔昭,还是与乔宸一起坐上船只。 当日,叶昔昭乘船上岸,又坐上轿子,由轿夫轮番抬着全速赶路,到了原来的隆城总兵府——乔宇年夫妇自然已不在府中,早些日子便已搬去了承远王封地。 当夜,叶昔昭歇在乔安的住处,敷衍地吃了些东西,便架不住困倦来袭,转到床上歇息。 睡意朦胧中,她觉出温柔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温暖的手。 她带着喜悦,募然睁开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之中,看到虞绍衡坐在床畔。 “绍衡?”她坐起来,笑着握住了他的手,“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唤醒我?” 虞绍衡已过来多时,可是他对她说:“刚过来,就把你扰醒了。” 叶昔昭对上他闪着迫人锋芒的星眸,看着他因着消瘦线条愈发锐利的轮廓,微微笑着,投入到他怀里,“这段日子,你还好么?” “不错。”虞绍衡的手先是落在她脸颊,又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你呢?你和孩子还好么?” 叶昔昭唇角弯起,语声甜美,“孩子很好,我也很好。” 虞绍衡下巴摩挲着她的鬓角,“我一早就要率兵回京城……”之后,可能还要马不停蹄地赶奔西域或是南疆。 叶昔昭打断了他的话:“是好事。你抽空去看看娘,还有你岳父岳母,告诉他们我很好,过得很舒心。嗯……等孩子出生,我坐完月子,也就能回去了。” 舒心? 从何而来? 是独自面对身怀有孕夫君却在外征战的担忧,还是独自挣扎于苦难边缘时的无助凄凉,还是孩子出生后她甚至不能及时与他分享为人父母的那份欢喜? 环在她腰际的手不自主地加重了一点力道 ,他扬了下颚,抵着她头顶乌黑的发丝。 他在这关头,不负帝王,不负天下,独独负了她、欠了她。 他在这片刻间的心境,忽然变回了当初那个十四岁的少年。 那一年,征程中遭遇丧父之痛,他心碎,也陷入了茫然。 他不知道是该返京丁忧,还是遵循父亲遗言继续留在沙场拼杀出一条能够光耀门楣的路。 要尽孝就不能尽忠,要尽忠就不能尽孝。而且,尽孝的前提,是使得侯府的荣华在父亲那一代终结,他便是袭侯爵,也不过是空拿一份俸禄,再不可光耀门楣。 后来,是因着圣命,是意识到整个家族的繁盛没落,才让他不得不直面现实,送父亲灵柩返京入土之后,又投奔沙场。 而在今时今日,他真的真的很想放弃一切,只想做她叶昔昭的夫君,一个尽责的夫君。 可是不行。 这就等于放弃了他的前程,等于要让她与孩子都不能得到安享荣华之日,甚至于会就此成为朝廷弃子,一生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的女人,可以苦一时,却不能苦一世。 只是,这般柔弱的女孩,如何独自面对那么多的孤单无助?她最需要的其实只有他,他早已看出、明白。即便是她如今变得坚韧,这一场磨折终究会成为他与她一生都难以弥补的缺憾…… 他闭了闭眼,这时才惊觉,一滴泪落下,滑过脸庞。 泪水堕入她发间之际,他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拭去。 “你怎么了?”他长久的沉默,让叶昔昭不安起来,抬头相看。 他却在同时蒙住她双眼,吻住了她。 不能让她看到他的伤悲他的脆弱。 这样只能让她日后更担心。 良久,他双唇滑至她耳畔,语声平静如常:“你好好活着,我也一样。” 终于,他们也到了这一步。 活着。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嗯!”叶昔昭郑重地点一点头,之后才道,“你无恙就好。孩子的名字,到时我让娘取个名字。” 虞绍衡的手再度落到她腹部。 之于孩子这件事,她更清醒理智,他则是感情用事——她想不论怎样先得个儿子,这样才算是真正给他绵延子嗣,而他却是满心想着要个女儿——如她一般的小小的女儿,由他宠着、疼着、呵 护着,算作弥补对她所有的亏欠。 也是因着心愿不同,虞绍衡没将心中意愿道出。 叶昔昭手指抚上他眉宇,“明日去送送你,远远地看着就好。” 虞绍衡不是很赞同,“何需那么辛苦,触目皆是盔甲战马,无趣得很。” 叶昔昭当然无从认可他的说法,坚持道:“就要去。” 虞绍衡也就微笑颔首,“那好,随你就是。仔细着自己的身体。” “嗯,放心。” 送行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翌日,虞绍衡麾下大军离开承远王封地,经隆城,挥师南下去往京城。 叶昔昭与乔安一起登上城楼远眺。 在叶昔昭的想象中,那是循序行走的军容整肃的一幅画面。亲眼见到之后,才知所见所闻与想象是天差地别。 的确是军容整肃,可是这支队伍散发着无尽的锐气、杀气,每个人都带着必胜的骁悍自信,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迎风招展的旌旗上,一个“虞”字分外醒目。 他们似是绵延无尽的黑色潮水,穿过隆城北城门,一路向南。 万千军马之中,虞绍衡依然是最夺目的存在。 他身披盔甲,□一骑黑色战马,周身焕发的气息,皆是上位者的霸气、冷峻、从容、自信。 因为相距甚远,叶昔昭无从清晰地看到他的神色。只是分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气息唯有征战带来的荣辱、生死、胜败。 荣、生、胜是属于他的,其余的,是别人要消受的。 没有缘由,她就是确信这一点。 他不再是她的枕边人,他是平定天下的将军,黎民百姓心中的英雄俊杰。 行至城门外,虞绍衡带住战马,回眸遥遥望向城楼。 他只能看到她的身影,只能隐约感觉到她对他的信心。 她眯了眸子,明知他看不分明,还是予以信任的笑容。 ** 极速行军途中,虞绍衡收到了叶昔昭的来信。 信纸上唯有四个字: 以君为荣 ☆、87 深冬的京城,严寒之下,满城肃杀之气。 虞绍筠奉召进入养心殿。 钟离烨坐在龙书案后,手边没有奏折,只有一杯美酒,对着的是一盘棋局。 这情形,虞绍筠已屡见不鲜。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时候的男人,总是分外引人。 她不由想起了她的大哥,也是这样,遇到棘手之事的时候,长长自己与自己对弈。 有些时候,帝王、治世良将的差别只在于出身,而非才能。自然,她也必须承认,这帝王慧眼识珠用人不疑,亦是诸多帝王不能有的胸怀。 她趋近龙书案,站定身形,屈膝行礼。 “免了。”钟离烨眼睑未抬,唇角却已完成微笑的弧度,饮尽杯中酒之后又道,“过来,斟酒。” 虞绍筠恭声称是,斟酒时却道;“皇上还未用膳吧?” 钟离烨漫声道:“不急。” “臣妾晓得。”虞绍筠款款笑道,“只是今日臣妾无事,做了几道菜……” “哦?”钟离烨看向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外,着实没想到她也肯下厨。 虞绍筠笑容中多了一份娇嗔,“臣妾怎么敢欺骗皇上。”见钟离烨似乎很有些兴趣,便顺势道,“皇上若是不嫌弃,臣妾命人将饭菜送来可好?” 钟离烨稍一沉吟,“不必,朕与你回宫享用便是。” 虞绍筠笑着谢恩。 饭菜一道道摆上桌案,钟离烨兴致盎然地逐一品尝,连连颔首称赞。 虞绍筠挂着笑,给他盛了一小碗龙井竹荪,“皇上不嫌弃就好。” “你是愈发贤惠了。”钟离烨的笑意自心底蔓延至眼底、唇畔,“何时学得一手好厨艺?” 虞绍筠笑着落座,“不瞒皇上,是在闺中时与臣妾大嫂学的。”事实自然不是,她与叶昔昭学的有限,如今精通厨艺,是下了决心要讨得皇上更多的好感,才与小厨房里的人学来的。 虞绍衡之妻。那窈窕的绝色佳人的身影、容貌在钟离烨心头闪现,再想起她远去薄暮岛,他语声无形中多了一份歉意,“这情形下,委屈了她。” 虞绍筠将他神色尽数捕捉到眼中,不安地道:“看看,臣妾是据实回禀,倒惹得皇上不快了。” 钟离烨宽和一笑,“本就是朕亏欠了你们虞家。” 虞绍 筠听了这话,终于心安几分。 “永平侯已经率兵赶往京城,这一番动荡,很快就结束了。” 你的动荡,近在咫尺的危险很快就会被排除,可是她兄长的动荡却刚到一半,她身怀有孕的嫂嫂的苦难也知道中途。虞绍筠满心寒凉,脸上的笑容却是愈发真诚璀璨。 她所有的泪水,如今都已化作了笑容。 夜间,钟离烨歇在了虞绍筠宫里。 虞绍筠沐浴之后,返回寝殿之前,喝下了一碗汤药,将空碗递回到宫女手里的时候,忍不住轻声问道:“果真是能快些怀胎的良方?为何到现在还不见效?” 宫女恭声提醒道:“娘娘服药至今,也不过半月左右。” 虞绍筠想了想,笑了。的确是她太心急了。 可她又是不能不心急的。 皇上十之七·八的寄望,在她兄长身上,剩余的一二分就要分在别人身上了。 平定西域、南疆的叛军,她兄长□乏术,届时只能兼顾一处,那么剩余的一处,皇上就要指望镇国将军秦安槐了——最重要的是,秦安槐之女是如今与她地位不相上下的淑妃。 钟离烨就是无意,也会去淑妃宫中就寝——他已经在这么做了。 她的确是不屑于为一个她心底抵触、对女人的认知唯有利用的男子怀胎生子,可是在宫中,诞下儿女才能稳固地位,到了今时今日,也只有认命了。 她想,哪怕孩子保不住,只需要有这么个喜事发生,也已足够了。 她是一日一日变得残忍冷酷了,而这份残忍冷酷,对自己尤甚。 ** 萧旬应乔宸要求,先是找来了几个身在民间医术精湛的郎中。可是,在发现乔宸与几名郎中商议之下,不断地给叶昔昭更换药方、药材的时候,看出了端倪。 他不由开始留心叶昔昭。 如今的叶昔昭,如常安静,时常倚着美人榻看书,或是让丫鬟读给她听。脸色依然莹白如玉,偶尔,额头、鬓角却有虚汗。 担心之下,便翻阅了一些医书,方知女子有喜三个月之后,一般就已无大碍,只要闲时留心些,安胎药都是因人而异地服用与否。 这一日,他去找到了乔宸,开门见山:“嫂夫人是怎么回事?别瞒我了,有话与我直说,如此我也能帮你从宫中找两名太医过来帮着你。” 乔宸沉默片刻 ,“换了哪个女子,这么久也会累积下不少隐忍不发的病症,眼下侯爷又在外征战,她如何能安心?”说完带着一丝恳求看向萧旬,“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侯爷。侯爷若是因为这件事分心出了闪失……” “我明白!”萧旬不耐地摆一摆手,“这些话该早些与我说,竟拖到了此时。”随即觉得自己有些疾言厉色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自然,比你医术更好的太医也没有,你只当多两个臭皮匠,略作帮衬。” 乔宸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也不计较别的,一笑置之。 之后的日子,萧旬空闲的时候,不再只围着乔安晃,不时去叶昔昭房里坐坐。 这天,他取过叶昔昭手里的兵书,“女孩子家,看这些做什么?你怀着孩子,这书里的杀气重……”说着话,看到了书页一角的几行小字,是虞绍衡的笔迹,是几句随想记录。 怪不得,半晌不见她翻页。 他很忧伤地看着叶昔昭。 叶昔昭笑了笑,“杀气重也没事,侯爷的孩子,不惧这些。” “说的是。”萧旬有些尴尬,又将书送回到叶昔昭手里。之后,他索性将虞绍衡的近况告知她,“绍衡率兵征战,其实比他在朝堂更让人放心。此次一路南下去往京城,中途曾遭遇叛军阻拦,所向披靡,之后一路畅行无阻,叛军从来是望风而逃。” 说起战事,萧旬的双眼闪着灼热的光芒。 好战的男子都如此。 叶昔昭予以感激地一笑。 萧旬思忖片刻,又道:“还有一件喜事——你大哥、二哥上奏请命从军,皇上同意了,兄弟两个临危受命,此时正赶往京城,与绍衡大军汇合。” 叶昔昭神色一滞。叶昔朗倒是不需人担心,可是叶昔寒……想到他们日后是在虞绍衡麾下,也就释然。别说叶昔寒已是不同于往日,便是还如以往,虞绍衡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之后,她笑问道:“你留在这里,不会耽搁正事么?” 萧旬却笑道:“我留在这里,才是在做正事——护得你与孩子平平安安,绍衡在前方才能安心杀敌。” 叶昔昭由衷地道:“他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是侯府一家人的福气。” 再收到太夫人与二夫人的来信,因为两个人听闻了叶昔昭的喜讯,叶昔昭才自信中看到了关于二夫人孩子的消息。 虞家大少爷虞明昊如今已经开始学走路了,也算是会说话了,却只会 唤二夫人娘亲,别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会。 叶昔昭看了,眼中有了笑意,心底充盈着感动。这婆媳两个,先前只字不提昊哥,不外乎是怕惹得她为子嗣的事心烦。 同样的,许氏也是一样,在最近的来信才开始提及已出生五个多月的儿子,说孩子的名字是叶舒玄给取的,叫泊涛。 许氏最近一封来信则是说叶舒玄已官复原职,如今正全力与皇上陆陆续续将靖王的心腹更换。叶舒玄称病在家的岁月,一如当初靖王闭门思过,留在家中的每一日,反倒是殚精竭虑地谋划重返朝堂的举措。 侯府、相府甚至于皇上前所未有的危机总算是在逐步化解了。 对于自己的身体情况,叶昔昭已经有些无能为力了。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每日按时服药,总是不见起色。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思多虑,可是很多事又怎能真正放在一边不过脑子。 到岛上的岁月,甚至于自重生后累计的诸多心结、隐患,都在这时候泛滥成灾了。 平日里,每日她还会强打着精神去外面转转就回来。到了冬末,便是真正连门都不出不得了。 萧旬与乔安时常过来陪着她说话,乔安总是在萧旬进门没多久就离开。 这一日,萧旬晚间,笑着走进室内,“今日吃火锅怎样?我亲手给你准备的。” “好啊。”叶昔昭欣喜不已,“以往倒是看不出,你居然还会做这些事。” “喜欢吃的才会做。” 叶昔昭站起身来,却是立刻又要跌回到美人榻上。 萧旬看得清清楚楚,当下也来不及顾忌别的,展臂扶住了她,目光中透着深浓的担忧,“怎么了?怎么个不妥当?” “没事,没事。”叶昔昭抚额,眼角瞥见赶到近前来的芷兰,怕芷兰误会,便轻轻推他,“去歇歇就好了。”身形却是无力,难以支撑自己。 萧旬一把抄起了她,阔步走向室内,“你是我义妹,我照顾你不是应当的么?”转而又扬声吩咐芷兰,“去请乔宸过来!快!” “……”叶昔昭先是讶然,随即才知道他这是情急之下搬出来的借口,便是失笑。 萧旬将她放在床上,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眼中并无痛苦之色,这才略略心安,道:“说起来,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绍衡出征那几年,我除了公事,留意的只有你的动静。” 叶昔昭无奈,“这倒是。” 萧旬这才道出结论:“为着绍衡,我认下你这个妹妹有何不可?” 叶昔昭想了想,也不反对,“好啊。” 乔宸过来之后,把了把脉,说休息片刻即可,稍后好歹吃些东西,饭后服药。 叶昔昭休息了一会儿,转去用饭。 一色纯银的火锅餐具,锅里冒着腾腾热气,小牛肉切得如纸张一般纤薄,另有几碟小菜,鱼丸、蔬菜分别放在一盘,绕着火锅围了一圈。除此之外,还有手擀面、水饺。 叶昔昭只是怀疑一点,“水饺这么个吃法,好吃么?” “到时你就知道了。”萧旬笑看着她的眼神,一如叶昔寒看着她的眼神,分明是真把她当成用来哄着、宠着的妹妹了。 叶昔昭想,自己是真没什么可觉得遗憾的了。之后又问:“乔宸、乔安呢?” 萧旬立刻显得没精打采的,“不用请,一个信佛不吃这些,一个看到我就饱了。” 叶昔昭轻笑出声,“乔安还是在气你?” “也不算是。”萧旬想了想,“现在与我算是朋友情分。只是当着外人,我们这样显得不伦不类的,她当然要回避。” 叶昔昭心头一缓。这样的话,两个人其实算是有所缓和了。 ** 年节前,侯府被层层侍卫保护了起来,虞绍谦与虞绍桓都留在家中,每日在太夫人房里一坐就是大半晌。 二夫人也常带着昊哥儿过去。太夫人很是喜欢孩子,常把昊哥儿抱在怀里,或是由着昊哥儿在大炕上爬来爬去。几个人常被昊哥儿引得笑个不停。 外面风雨飘摇时,侯府里面洋溢着欢笑。 太夫人的身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好了起来。 近在咫尺的战事,点点滴滴传入侯府: 靖王党羽率军攻打京城,攻城失利后退后围困。皇上曾调遣两名将领率兵前来救急,两名将领先后落败,只得退后安营扎寨,便是不能战胜叛军,也能形成一道威胁的屏障。 最终打破僵局的,是虞绍衡率麾下大军自漠北赶至京城。三战三胜之后,大军愈发锐不可当。皇上下令,命京城中的守军出城,与虞绍衡大军前后夹击。 叛军覆灭。 而靖王自叛军攻城开始,便不知所踪,不知道藏匿于何处调遣党羽。 接 下来的当务之急,自然是寻找靖王,将其抓获,定罪论处。 是以,虞绍衡留下大军在城外待命,自己则率领一支精兵进城,接受封赏之后,调派人手寻找靖王。 ** 这一夜,鹅毛般的大雪降落,整座京城银装素裹。 一列轻骑趋近永平侯府,抵达府门外,纷纷跳下马,身姿笔挺地列成两行。 在人通禀后,侯府大门敞开。 走在最后的黑色人影策马进入侯府,直到了垂花门外,人影才轻如棉花般落地。 寒风旋起他的黑色貂皮斗篷,雪花簌簌落在他的身上。 有人赶上前来试图阻拦,趋近时看清来人的容颜,语声又惊又喜:“侯、侯爷……” 虞绍衡微一颔首,大步流星走进太夫人院中,到了厅堂外,沉吟片刻,命已经呆若木鸡的丫鬟进去通禀。 片刻后,他听到了太夫人惊喜的声音:“绍衡回来了?”这才阔步进门。 太夫人正要下地。 虞绍衡抢步过去阻拦,看到母亲气色大不如前,憔悴许多,心头便是一酸。 他退后一步,跪倒在太夫人面前,“娘,孩儿不孝。” 太夫人去扶起他的时候,已经掉下了泪,“快别这么说,快起来。”说着携了他的手,“来,坐下说话。” 母子两个坐在大炕上,太夫人的手缓缓滑过虞绍衡的容颜,“让我好好儿看看,瘦了不少呢。” 虞绍衡给予一个安抚的笑,“在外征战,毫发无损已是幸事。” “对,是这个理。”太夫人不由想起叶昔昭,“昔昭怎样?你离开漠北时她好么?” 提及发妻,虞绍衡心头酸楚更重,喉间一哽,之后才能说话,“她还好。您放心。” “委屈了她,跟着你受了那么久的苦。”太夫人又是泪盈于睫,“等着孩子出生就好了,回来后我好好照顾她。” 虞绍衡笑了笑。 “你怎么突然间回来了?” 虞绍衡心头回响起叶昔昭的话:你抽空去看看娘,还有你岳父岳母,告诉他们我很好,过得很舒心。 叹息化作轻轻呼出的一口气,他笑道:“已到京城,自然要回来看看您与岳父岳母。今夜得了闲,便回家来看看。” 太夫人点一点头,继而便催促道:“家里无事,我也好好儿 的,快去相府看看吧。快去,等这宗事过去,你回来我们多说说话。” “不急,来得及。” 太夫人视线落在炕桌上的笔墨纸,笑道:“昔昭让我给孩子取名字,今晚正思量这件事。你回来了就好了,这件事还是你做主最好。” 虞绍衡起身拿起笔,思忖片刻,在之上写下两个名字: 虞明忻,虞明瑞。 “女孩儿就叫明忻,男孩儿就叫明瑞。”他说。 “好。”太夫人拿起纸张来,笑眯眯地看着,“头一个是女儿更好,有你们两个教导着,将来又是一个叶昔昭。” 虞绍衡笑着颔首。 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子话,没有惊动别人。在太夫人再三催促下,虞绍衡离开侯府,前去相府与叶舒玄倾谈多时。 之后,虞绍衡在搜寻靖王几日没有结果的前提下,皇上因着西域战事吃紧,只得让虞绍衡率兵征西。 ** 过完了年,太夫人每日里都在算着日子,估算着叶昔昭的孩子落地之日。 没想到,正月末,就接到了叶昔昭的来信——孩子不足月出生了,是女儿。 于是,太夫人每日忙着亲手给孙女做小衣服,又掐算着母女两个返回京城京城了日子,觉得最迟三月末也就回来了。 可是,直到四月中旬,叶昔昭也还没回来。信中只说是产后身子有些虚弱,还要调养一段日子。 太夫人自然也明白,家人之间通信自来是报喜不报忧,再想想叶昔昭纤弱的小身板儿,这么久所经历的这些风波,心就这样一日日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o⊙)没有周末假的人各种心酸啊……抓紧码二更去~ ☆、88 四月末,一支队伍护送着两辆滑盖马车进入京城。 队伍中的男子,每一个皆是一袭黑衣,神光充足,神色冷凛。 跟在一辆马车一侧的一名男子却是从头到脚透着懒散,仿佛随时会在马背上睡过去的样子。但是他很英俊,他微眯的眸子细看之下亮得吓人。 曾有缘见过这男子的人都知道,他是萧旬,大名鼎鼎的暗卫统领。 偶尔萧旬会听到从马车内传出的婴儿呓语声、女子柔声的哄逗声。每到这时,他总忍不住眉目舒展,唇角高高翘起。 车里的那对母女,自然是叶昔昭母女。 到了侯府大门外,因着侯府人都识得萧旬,连忙将府门大开。 萧旬挥手命手下止步,自己跟在马车后面,到了垂花门外才停下来。 乔安先一步从后面的马车利落地下地,赶到前面马车前,拿过脚凳,叮嘱道:“昔昭,你小心些。” 叶昔昭抱着忻姐儿小心地踏在脚凳上,在乔安的搀扶下,下了地。 随后,与乔安同乘一辆马车的新竹、芷兰,与叶昔昭同乘一辆马车的乳母也下了车。 垂花门外有小丫鬟出来探看,一件叶昔昭,惊喜地道:“夫人,您终于回来了!太夫人这段日子都在念叨着您呢。” 叶昔昭温柔地笑了笑,“快去通禀太夫人。”之后与乔安相视一笑,款步走入垂花门内。 萧旬也跟进了内宅。 乔安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萧旬瞪了回去,“我要去给太夫人请安!” “谁稀罕见你!” 叶昔昭听着两个人拌嘴,不由笑起来。继而微眯了眸子,看着所经过的每一处的景致。 一切似乎都如记忆中那般鲜活,在这春日将尽、夏日将来时呈现着安宁、迤逦。 感觉,却似恍若隔世。 看到太夫人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快步迎过来,叶昔昭绽放出惊喜的笑,随即却是泪盈于睫。 她尽量加快了步子,到了太夫人面前,徐徐跪倒在地:“娘……” “好孩子,快起来。”太夫人双手扶起了叶昔昭,仓促地擦了擦眼角的泪,又笑道,“快给我看看我的宝贝孙女。” 叶昔昭也用最短的时间收敛了情绪,将忻姐儿递到太夫人怀里。 忻姐儿正 月二十六出生,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月大。她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眸光清澈如明月照水,小脸儿上的肌肤柔软娇嫩,肤色胜雪,小巧的嘴巴微微嘟起,漆黑发凉的头发如同软缎一般。 此时忻姐儿正忽闪着一双美目,带着好奇、茫然,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笑意加深,“好看,真好看。”说着话,满带疼惜地看住叶昔昭,“为这孩子,可没少吃苦头吧?” “没事。”叶昔昭倚到太夫人身侧,探手摸了摸忻姐儿的小下巴,“娘,您快看。” 太夫人看着怀里小小的人儿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绽放出纯真的笑容,一侧脸颊竟现出了一个甜甜的小酒窝。她不由笑出声来,“长得本就像你,定是个美人儿,这小酒窝分明是锦上添花,将来可就要赛过你了。” 叶昔昭却是认真地审视着忻姐儿,“都说像我,可我只觉得她眼睛、鼻子有点像。” 太夫人呵呵地笑着,“眉毛、小嘴儿不都与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是她的娘,她又太小,觉不出也是在情理之中。” 叶昔昭点一点头,“这些我还真是不知道。” 萧旬与乔安在这时才上前见过太夫人。 太夫人有些歉意地道:“只顾着我的儿媳、孙女了,竟把你们晾在了一旁。” 萧旬、乔安理解地一笑。随即,乔安道:“太夫人,日后我要在侯府叨扰您一段日子了——我与昔昭很是投缘,既然来了,就过段日子再回漠北。” 太夫人对乔安与萧旬的事知道个大概,点头之际,瞥过萧旬。萧旬斜睇乔安一眼,又转头看向别处,一副随她折腾的样子。由此,便笑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稍后我就命人去给你收拾出个住处来。” “多谢太夫人。”乔安笑着道谢。 之后,一行人才返往太夫人房里。 叶昔昭将忻姐儿抱回去,转而交给乳母,“娘别累着。”说完话,看到太夫人发间的几根白发,又是鼻子发酸。 “我早已好了。”太夫人也细细打量着叶昔昭。脸色透着些病态的苍白,小下巴尖尖的,人是愈发消瘦了,身段儿虽然更显亭亭玉立,却让人忍不住心生疼惜。而被她握在手里的小手柔弱无骨,却是凉冰冰的。由此,她满是担忧地问道:“你呢?身子可调养好了?” “娘别担心,我好着呢。先前没急着返回,也是怕忻姐儿受不住路上颠 簸。” 太夫人对这话当然是半信半疑,可也明白,叶昔昭为着不让她担心,是不肯诉苦的,只是更紧地握了握叶昔昭的手。 到了房里,叶昔昭坐在太夫人身侧,将忻姐儿安置在怀里。忻姐儿睁着无辜的大眼,满带好奇地看着全新的居室、从未见过的人们。半晌觉得无聊了,抬起小手,送到嘴边。 叶昔昭慌忙捉住了女儿的小手,柔声嗔道:“不听话。说过多少次了,怎么总记不住?” 忻姐儿仰头看看叶昔昭,小脸儿上挂着丁点失望,之后却不坚持,扬起小手,又去抓叶昔昭的柳叶形耳坠。 叶昔昭无奈地笑着,迅速地将两个耳坠摘下,交给芷兰收起来。 忻姐儿愈发不满了,咕哝两声,却还是没真当回事,转去寻到了叶昔昭手腕上的珊瑚手钏。 太夫人满是宠溺地摸了摸忻姐儿的小脑瓜,“这孩子倒是心思活泛,也不怕生。” 乔安将话接了过去,指了指萧旬,“这要感谢他——偶尔我与姐姐哄着忻姐儿的时候,他那些手下就轮番地去看去帮忙哄着。” 萧旬笑了笑,“这是天性,忻姐儿本就不爱哭不爱闹,又生得这么好看,谁见了不喜欢?” “也对,是天性。”太夫人附和着萧旬的话,心里却很是不好受。名门里的孩子,若不是赶在这情形下,怎么会轻易被一大堆人哄着、逗着?虽是好事,想想原因,就只有让人唏嘘不已了。那时候的昔昭…… 这孩子生下忻姐儿之后,是怎么过的? 心酸难忍时,二夫人过来了,身后的乳母抱着昊哥儿。 二夫人较之以前,丰腴了一些,脸上焕发着光彩,平添一份明丽。 二夫人与几个人分别见礼之后,便匆忙到了叶昔昭近前,“大嫂,你终于回来了。先前娘很是记挂,日日与我念叨着。” “这不是回来了么?”叶昔昭将忻姐儿递给二夫人,“快看看你的侄女,我看看昊哥儿。” “好啊,我看看太夫人心肝宝贝。”二夫人笑着结果忻姐儿,初时还怕孩子哭闹,却见忻姐儿只是有些不舍地看了叶昔昭一眼,推拒两下就安静下来。 昊哥儿被放到了大炕上,笑着爬到太夫人身边,又抓着太夫人的手臂站了起来,“祖母,抱。” “好好好,抱抱我们昊哥儿。”太夫人将昊哥儿放到膝上,转身取过个拨浪鼓给昊哥儿玩。 叶昔昭摸了摸昊哥儿的小手,见他胖乎乎的,有着虞家男子标致性的漂亮又明亮得眸子,煞是找人喜欢。 二夫人低声道:“三弟妹今日回娘家去了,事先也不知情。”是在解释三夫人为何还没露面。 叶昔昭淡淡一笑,“我怕提前送信回来更让你们担心,路上天气也说不准,就直接赶回来了。” 又坐了片刻,萧旬道辞之前,将忻姐儿抱到怀里,挂着胡子茬的下巴贴了贴忻姐儿的小脸儿。 忻姐儿本就与他特别熟稔,甚而很是亲近,此刻因为被扎得痒痒的,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身子扭向一边,手则用力去推萧旬。 萧旬忍不住开怀地笑起来。 乔安多看了萧旬几眼。这情形下的他,就似变了个人,给人的感觉很是安稳、温暖,全无一丝阴霾、冷漠。以往谁能看得出,他竟是这么喜欢小孩子的人。 萧旬走后,太夫人催促着叶昔昭快回正房歇息。为乔安打理住处的人也已将后花园一栋院落收拾了出来。 叶昔昭与乔安也的确是都有些累了,笑着道辞,各自回房。 正房院中,夏荷与一众小丫鬟、婆子已经在等了,见到叶昔昭,同时屈膝行礼,恭喜母女两个返回侯府。 叶昔昭亲手扶起了夏荷,“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夏荷恭声笑道:“这是奴婢的本分。夫人回来就好了。”之后虚扶着叶昔昭入室。 晚间,叶昔昭带着忻姐儿去太夫人房里请安的时候,二房、三房的人已经到了。 虞绍谦与虞绍桓俱是上前恭敬行礼,语声中充盈着喜悦。 虞绍谦一如既往地稳重,过去曾被极力打压地一场风雨,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虞绍桓则是没了以往那种大孩子气,整个人多了几分内敛、沉稳。 之后,三夫人上前与叶昔昭见礼,语带歉意:“今日娘家有些事,就匆匆忙忙赶了回去,没能迎大嫂、大小姐回府不说,更是让娘费心安排统领夫人的住处,请大嫂恕罪。” 叶昔昭听了不由弯唇笑了。 太夫人则是道:“你大嫂的友人,我亲自安排才妥当。” 虞绍桓忙道:“母亲说的是。” 太夫人道:“罢了,快坐吧。今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三夫人笑了笑,转去摆饭的时候,留心打量了叶 昔昭几眼。实在是看不出,已经是怀胎生子的人,除了容颜略显疲惫,透着病态的苍白,还是那个令人羡慕的倾城美人,只是愈发让人怜惜了。 只是这美人大概这两年在走背运,头一胎是个女儿,再看看如今这般的虚弱苍白……三夫人念及此,唇角高高地弯了起来。 二夫人一直观望着三夫人,将对方每个眼神的转变尽收眼底。她敛目思量片刻,无声地叹息一声。她如今只愿意守着夫君、孩子度日,主持中馈的风光、手握府中权利是个什么滋味,她不想领略,便是有这样的机会也会推脱掉。可是她如此,别人却不一样,别人是满心享受且不愿在得到之后又失去。 席间,虞绍谦谈起了西域战事—— 西域提督狡诈卑鄙,起兵造反之后,一路向东扩张领地。所经之处,因着军法不严,出了多起麾下将领率兵烧杀抢掠的恶行,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虞绍衡率兵西下,与叛军相逢,一路将西域叛军打回封地,路上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不犯之余,尽全力安民。每一场仗皆是全力以赴,打得干脆、漂亮、耗时短暂。 西域之战,西域提督节节败退之下,诈降,争取到了让全军休养并鼓舞士气的时间。 虞绍衡传信回京,奏折中阐述疑心西域提督是诈降。皇上当机立断,命虞绍衡见机行事。 之后西域提督的诈降之举自然失败,战事愈发猛烈。 眼看着封地已被虞绍衡攻占近半的时候,西域提督故技重施,再次诈降。 虞绍衡忍了,只当时让三军休养了。之后情形,不过是重复。 西域提督退无可退,被虞绍衡逼至绝境时,诚心降服。 只是虞绍衡从来是耐心有限,皇上亦是。再者大军自漠北到京城,又远赴西域,便是士气再盛,体力精力也有限。这样的前提之下,皇上下了绝杀令——将西域总督斩首马下之人,赏良田千亩、黄金万两、加官进爵。 是以,西域之战,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西域总督已到了垂死挣扎的地步。 虞绍谦说完这些,分别看了看太夫人与叶昔昭,“母亲与大嫂不必焦虑,已到此时,此战必胜。战捷之后,大哥等皇上钦点官员赴西域镇守、安民之后,多说几个月,大哥就能回来了。” “早些回来就好。”太夫人的笑有些勉强。 叶昔昭笑着颔首,神色从容淡泊。等待的日子似乎已太久,她已 习惯。 饭后,太夫人留了叶昔昭在房里说话。 叶昔昭说起漠北的天气,说起岛上的优美风景,说起忻姐儿刚出生时的样子,对于自己产后的情形,却是只字不提。 太夫人也不勉强她,谈起了在她走后府中的情形,“我倒也没什么别的不妥,只是不知何时便会头疼,头疼时着实是没精力再打理府中事,只得将这些事都交给了你三弟妹。你回来了,我们也不必心急,先将你的身子调理好才是正事。” 叶昔昭由衷地点头,“娘说的是,您也是一样,不必记挂这些事。旁的事,还是等侯爷回来再说吧。” 告辞回房之后,芷兰端来一碗药,叶昔昭服下转去梳洗,之后进到寝室。红色的纱帐,在灯光映照下,在床榻上打下柔和的光影。 她缓步走到床前,看向床头。 多希望看到以往熟悉的情形。他意态慵懒地倚着床头,手中一本书籍,看到她落座时,挂着笑,温柔地看向她。 她抬了眼睑,看向上方虚空,又深深呼吸,之后吩咐芷兰:“将忻姐儿抱来,今晚让她睡在我房里。” 芷兰称是。 “还有那副字画屏风,命人装裱起来。” “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团聚了吧?哈哈~ 我尽快让侯爷见到他的小包子,多来点儿父女温情戏,弥补这一段的苦涩~ ☆、89 翌日,叶昔昭带着忻姐儿回了相府。 因着昨日萧旬就已命手下来过相府,告知叶昔昭已经带女儿返回京城,孟氏从一大早就开始焦虑地等待,时时吩咐丫鬟去垂花门外看看,闻讯后便匆匆前来相迎。 母女相见之后,叶昔昭发现母亲也与太夫人一样,苍老了几分。 孟氏则是万分心疼地打量着叶昔昭,泪水怎么也忍不住。 叶昔昭无从劝阻,出声劝阻时便已落泪,陪着母亲无声地哭了起来。 忻姐儿眨着眼睛,看着母亲很难过的样子,小手摸了摸叶昔昭的脸颊,扁了扁嘴,大眼睛里浮现一层泪光。 叶昔昭忙拭了拭泪,露出一个笑容,“明忻不哭,乖。”之后又吻了吻女儿的额头。 忻姐儿这才有所缓和,手臂环住叶昔昭肩头,把小脸儿埋在她肩头。 孟氏也已克制住情绪,挽着叶昔昭的手回到房里。 因为许氏生完孩子之后已经返回相府,孟氏让她主持中馈,便将正房让了出来,搬到了正房东侧的院落。 许氏很快带着涛哥儿赶了过来,与叶昔昭叙旧,之后顾及着孟氏与叶昔昭要说说体己话,便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等午后再来找叶昔昭说话。 孟氏与太夫人一样,看着忻姐儿,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抱着忻姐儿就不再撒手,笑道:“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是么?”叶昔昭捏了捏忻姐儿的小脸儿,“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一个小东西,也没现在这么白。” 孟氏嗔道:“不足月就出生了,可不就是皱巴巴的?” 叶昔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也怪我,身子虚。” “说起来,你产后是不是病得厉害?”孟氏担心地看着她,“就是到如今,也是一脸病态,快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要瞒我啊。” “只是比常人虚弱几分,就悉心调养了一段时日。”叶昔昭想想那时情形,摇一摇头,不欲多谈,“是我不好,害得你们担心了。” 孟氏才不会相信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辞。 叶昔昭却已将话题迅速岔开:“爹这段日子很是繁忙吧?” “是啊。”孟氏笑道,“比什么时候都要繁忙,入夜了还有不少官员进出书房。精神倒是很好。” 叶昔昭便又提及从萧旬口中获知的事:“我大哥、二哥很受一些将领赏 识,已几次上奏为他们请功。” “是,是啊……我也听说了。”孟氏是应该高兴,可是念及沙场上的生死无常,笑得便有些勉强了。之后低头抚摸着忻姐儿的小脸儿,“添了这么个小人精,是你的福气,过两年再添个儿子,就美满了。” 叶昔昭笑了笑,没接话。 午间,叶舒玄急匆匆走进门来,视线焦急寻找之后,看到叶昔昭,露出喜悦和蔼的笑,“总算是回来了。” “爹。”叶昔昭笑着上前行礼。 叶舒玄打量几眼,眼中闪过忧心,随即无言地拍拍她手臂,又笑着走向孟氏,将忻姐儿抱过,“来看看我的外孙女!” 忻姐儿蹙了眉,嘟了嘴,转头看向叶昔昭。 “这是你外祖父。”叶昔昭给女儿一个安抚的笑容,又递给父亲一个孩子的玩物,“把这个给她,她很好收买的。” 叶舒玄闻言失笑,“哪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 叶昔昭也笑,“与爹娘说话难免随意些。” 叶舒玄踱着步子,一臂抱着忻姐儿,一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忻姐儿,“好,好,着实让人喜欢。日后要多带她过来。” 叶昔昭笑道:“想不让我来也不行。” 忻姐儿对玩具没什么兴趣,注意力很快集中到叶舒玄唇边的胡须上,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 叶舒玄非但不生气,反而开怀地笑起来。 叶昔昭与孟氏俱是笑着摇头。 逗留到日头西斜时,叶昔昭返回侯府。 进到正房,便坐到了三围罗汉床上,抬手揉着眉心,满脸疲惫。 夏荷担忧地问道:“夫人,是不是不舒服?” 叶昔昭勉强笑了笑,“有些累而已。”之后站起身,“去更衣。” 夏荷服侍着叶昔昭更衣之后,到了外面,忍不住轻声询问芷兰:“夫人如今虚弱得不成样子,是不是……” 芷兰忍不住想到了薄暮岛上夫人生产时的那一日,随即猛力摇了摇头,拒绝再回想,答话时语声已有些哽咽:“你就别问了……听说了也是跟着难受。” 夏荷也便没再追问,服侍叶昔昭的时候,却是更加细致体贴。 晚间,叶昔昭还是去了太夫人房里用饭。 用罢饭,太夫人唤人将给忻姐儿准备的很多小衣服取来。 叶昔昭 看着那么多颜色娇嫩的小衣服,讶然失笑,“娘,准备得太多了。” 太夫人却是笑眯眯地道:“衣料都是我亲自选的,软软的,有的是我与鸳鸯、夏荷一起做的,有的是针线上的人做的。也是为这个,又顺道给昊哥儿添置了不少衣服。” 忻姐儿探出小手去,抓起了一件鹅黄色的小衣服。 “我们忻姐儿喜欢这件?”太夫人语声带着宠溺,“都是给你的。” 忻姐儿似是听懂了一样,弯唇绽出澄澈纯真的笑。 回房沐浴时,夏荷在一旁服侍着,与叶昔昭说起了一些关于三夫人的事:“奴婢还好些,有太夫人照拂,只是委屈了院子里别的人。那时很多人都猜测侯爷是第二个景王——府中依然得皇上眷顾,人却是回不来了。是因此,三夫人代为主持中馈后,人们都赶着去巴结三夫人了,对正房里的人就不上心了,该分的东西总是有短缺,甚而月例也被克扣。太夫人听说之后,索性将正房与别处区分开来,一应所需之物、月例都从太夫人房里出。到三爷升官之后,三夫人底气就更足了,先前换掉管事时还会与太夫人商议,之后索性自己做主,夫人最看重的管事也被毫不留情地换掉了。奴婢听二夫人询问三夫人何苦如此,三夫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不合眼缘。” 叶昔昭笑了笑,“还有没有别的事?” “大概就这些了。”夏荷笑了笑,说起别的,“您的嫁妆,太夫人还有相府夫人都派了得力的人手去帮衬着,虽说年景不是很好,进项却还不错。至于侯爷在外面的营生就更不需担心了,侯爷另寻了得力的心腹代为打理,每月都将账目交给太夫人过目。” 叶昔昭闻言放下心来。虞家在外面的营生不受影响就好,三夫人便是由着性子折腾,也动摇不了侯府根本。难怪太夫人根本不与三夫人计较那些事。 敛起思绪,叶昔昭对夏荷温声道:“你该看得出,我如今甚是虚弱,需得调理一段时日。夏荷,我们不急,不争这一时意气。” 夏荷听出话中深意,由衷笑应道:“奴婢晓得,夫人放心就是。奴婢只盼着夫人快些好起来。” 转过天来,正房自大丫鬟到洒扫的小丫鬟,都得了叶昔昭赏的半年的月例。 ** 乔安留在侯府,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平日里不时到叶昔昭房里来看忻姐儿,要么就去太夫人房里坐上半晌。 萧旬三两日就来看望乔安,将她留在萧府 的东西陆陆续续送来。坐上片刻,便让乔安去把忻姐儿抱到房里。 乔安有时候忍不住怀疑道:“你是不是用我做了幌子?分明就是来看忻姐儿的。” 萧旬淡淡噎她一句:“吃醋了?” 乔安无奈抿唇。 有忻姐儿在场的时候,两个人的气氛总是会融洽许多。萧旬总会带来命内务府打造的精巧玩具,总是惹得忻姐儿爱不释手,玩得兴致勃勃。 乔安忍不住打趣道:“等你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都不会比对忻姐儿更好吧?” “我还能有那一天么?”萧旬怅然叹息,“照你现在这样子,我恐怕是要断子绝孙了。” 这厮如今对她说话中听了,对他自己却是愈发刻薄了。乔安道,“那你还不赶紧休妻再娶?” 萧旬一脸真挚:“那还不如断子绝孙。” “……” 萧旬思忖片刻,神色正经了许多,“下次见到昔昭,告诉她,丽妃娘娘很受皇上宠爱,太后娘娘也很喜欢丽妃娘娘,今日常将人唤到宫里说话。” 乔安只是问:“就这几句话?” “嗯。” 乔安记在心里,等他一走,与乳母一起将忻姐儿送回莲花畔的时候,把话复述给叶昔昭听。 叶昔昭思忖片刻,笑道:“代我谢谢他。” 这对半真半假地半路相认的异性兄妹,在她面前打起了哑谜,让乔安讶然失笑。转过天来,便听说叶昔昭将打理嫁妆的管事唤到面前,命其将她名下的铺子一概转卖出去。 乔安再细细思忖半晌,这才明白萧旬的用意。 三夫人房里的丁香听说此事后,慌忙前去禀明。 三夫人听了失笑不已,“前几日还出手阔绰打赏一干下人,今日怎么就到了变卖嫁妆的地步?” “说的就是呢。”丁香笑着附和,“大夫人本就不是擅长打理这些的性子,您也不是没听说。如今想来是在那孤岛上住久了,性子愈发清冷了。” 三夫人半真半假地叹息一声:“若是清冷可以换得夫君仕途平顺、家财万贯,我也乐得清冷。”之后思忖片刻,摇了摇头,“女人家,意气用事能得什么好处?” ** 端午之前,太夫人亲自指挥着正房中人,让叶昔昭母女搬到了莲花畔,又命人将正房好好修缮一番,所需银两由她出。 叶昔昭接受了太夫人这番好意。 搬道莲花畔第二日,三夫人过来了,拿着拟出的章程来商量叶昔昭:“太夫人说,过节就免了,大小姐的百日宴要好好儿地操办。所以我就来与大嫂商量商量,大嫂看看有什么不周详的,尽管与我说。” 叶昔昭兴致缺缺,“三弟妹做主就是,我如今对这些是有心无力。” 三夫人也没再坚持,只是关切地看着叶昔昭,“大嫂气色大不如前,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叶昔昭看到三夫人眼底的探究,只是道:“何时不妥当了,自然会请太医过来。” 三夫人笑着点头,又道:“来之前我已吩咐了厨房,命她们对大嫂的膳食上心些。” 叶昔昭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多谢。”之后端茶送客,“乏得厉害,实在不能陪三弟妹叙旧了。” 三夫人寒暄几句,转身离去。 叶昔昭透过厅堂竹帘,隐约看到三夫人出门之后,随行的丫鬟婆子跟上去,簇拥着她离开。 叶昔昭轻轻挑眉。这排场,是她主持中馈的时候比不了的。 百日宴,对于叶昔昭来说,感受唯有疲惫。抱着忻姐儿游走在前来道贺的女眷中间,逐一道谢。 前来的宾客之中,有与侯府常来常往的门第,有相府、二夫人娘家的人,很多生面孔,便是三夫人娘家中人、闲时走动较为频繁之人。 叶昔昭看着三夫人一直很热情地招待一众宾客、对下人发号施令,终日也不见疲惫,心里甚是佩服。 二夫人自然亦如此。 太夫人记挂着叶昔昭的身体,不时便命鸳鸯过去低声传话,让叶昔昭把忻姐儿抱去给她照看,得空便去歇歇。 忻姐儿在这一日,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哭、不闹、极易哄,又与叶昔昭容颜酷似,高兴了便会咿咿呀呀地呓语或是漾出笑容。不高兴了也只是蹙起眉头、皱了小脸儿,小手气呼呼地挥舞几下,转身攀着叶昔昭或是太夫人的颈子。生一会儿闷气之后,便又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被自己新发现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人们纷纷夸赞着,神色却是迥异。有的是自心底喜欢这孩子,有的则是为叶昔昭遗憾——孩子的父亲还在沙场征战,有的则是与三夫人一样,想的太远、太多。 百日宴之后,叶昔昭就没有什么打紧的事了。乔宸落后一步赶到京城,与乔安住在一起。姐妹两个时常去莲 花畔看忻姐儿,乔宸定期给叶昔昭把脉、换方子。 叶昔昭平日里不过是每日带忻姐儿去太夫人、二夫人房里,隔三差五回趟娘家,再得了闲,便是留在房里看书作画。 落到三夫人眼里,竟是过起了世外闲人的悠然时日。她对此喜闻乐见,叮嘱府里的管事,对叶昔昭的衣食起居不可大意,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叶昔昭上一封给虞绍衡的信,是她画的几张忻姐儿不同意态的图。下笔要写些什么的时候,千言万语到了笔端,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最终,只写了六个字: 安好,勿念。珍重。 自他出征后一直如此,一封信通常都不会超过十个字,吝啬言语的程度让虞绍衡这素来言简意赅之人都望尘莫及。 虞绍衡的回信中总是少不得叮嘱她一番,要她回到家中的当务之急是安心调理身体,不必为家事费心操劳。这次的回信,他说若是估算得没错,最迟入冬便能班师回京。 夏日才开始,他却要冬日才能回来。 这一年,因着他远征未归,太夫人的寿辰依然没有庆贺,甚而闭门谢客。 ** 五月将尽,宫中传出喜讯——虞绍筠有喜,皇上龙颜大悦,册封虞绍筠为贵妃,之后又隆恩,传贵妃家眷进宫前去探望。 次日,太夫人携叶昔昭进宫。 婆媳两个走进华美的宫殿,入室后便听闻虞绍筠吩咐宫女的语声:“都退下。” 语声沉静,透着冷漠。 宫女屈膝退下之际,虞绍筠已快步到了两个人面前,笑着携了太夫人与叶昔昭的手,“娘,大嫂。”此时语声才是她们熟悉的轻快、甜美。 太夫人与叶昔昭要行礼。 虞绍筠施力握紧了两个人的手,语声急切:“娘,大嫂,我将人都遣了出去,就是怕你们讲究这些。日后不得已也就算了,只有我们一家人,这不是让我心里难受么?”之后转身,“快坐下说话。” 太夫人与叶昔昭这才落座,抬眼打量虞绍筠。一袭色彩柔美的衣饰,略施脂粉,往日里那个不失纯真的女孩,如今仪态万方,眼神透着坚定。 太夫人竭力克制着情绪,还是忍不住眼角微湿。 叶昔昭打量之后,柔声问道:“进宫这么久,还好么?” “很好,一直都很好。”虞绍筠漾出了笑,转而坐到太夫人身边,将太夫人的 手轻轻按在自己腹部,语带撒娇的意味,“娘,您就快做外祖母了。” 太夫人觉出她腹部微微隆起,讶然望向虞绍筠,“几个月了?” 虞绍筠笑道:“已有三个多月了。我怕节外生枝,没敢声张,皇上也是有意成全,直到过了三个月,才将喜讯公之于众,册封我为贵妃。” 承远王被杀之后,皇上没急着废后,依然将皇后囚禁在正宫。皇上身边佳丽无数,却无一人得贵妃封号。如此,虞绍筠也算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了。 虞绍筠转而看向叶昔昭,“大嫂怎么没将明忻带来?” 叶昔昭解释道:“初次进宫,就没有带明忻过来,怕她哭闹。” 虞绍筠有些失落地道:“下次可一定要将我的侄女带来。” 叶昔昭点头应下,“一定。” 之后,虞绍筠心知母亲、大嫂最记挂的无非是她在宫内的情形,便将可喜之事一一说了。而对于侯府诸事,她自萧旬的手下皆以获悉,晓得其实没有几件可喜之事,提起来也只是徒惹伤怀,怕自己会忍不住掉泪,便刻意回避了。 末了,虞绍筠道:“大哥不知何时才能班师回京,等他回来之后,让他提防着镇国将军秦家——淑妃在宫中与我暗中针锋相对,如今我又获封贵妃,她日后怕是要千方百计地针对我们虞家。” 太夫人与叶昔昭闲时曾谈及这件事,此时闻言,俱是记在心里。 因着是初次进宫,为了避免落人话柄,太夫人与叶昔昭停留了不到两刻钟便道辞离开。 虞绍筠虽然满心不舍,可是为着来日方长,也只得咽下挽留的话,站在门口,目送亲人离开。直到两人身影转出宫门口,才不再克制情绪,潸然泪下。 ** 秋季,忻姐儿到了七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在大炕上爬来爬去,能够扶着窗台站上许久。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需要人格外小心地照看。小家伙开始喜欢拿一些瓶瓶罐罐、易碎的摆设。花瓶里的鲜花也是她最喜欢的,常伸着小手执意要拿,注意力是谁也不能转移的。等拿到手里之后,不知何时便会将花瓣扯下往嘴里送。 叶昔昭说了多少次也没用。有时候语气重了,她的女儿便会扁着小嘴泪汪汪地看着她。 只在莲花畔还好,若是当着太夫人或是叶舒玄、孟氏的面,三个长辈都会嗔怪叶昔昭,将忻姐儿抱着好一番安抚。 由此,叶昔昭的话,在长辈们面前,慢慢地开始被忻姐儿当成耳旁风。小家伙甚至多了些脾气,被申斥的时候,会大声咿咿呀呀地说着大人们无从明白的话,正经与叶昔昭叫起板来。 叶昔昭暗自苦笑过多少回,这样下去的话,她是没能力管教女儿了。 中秋节过后,太夫人与叶昔昭又去了宫里两次,宣旨太监特意私底下叮嘱叶昔昭:“届时夫人将大小姐也带去宫里,皇上与贵妃娘娘特地吩咐过的。” 叶昔昭自然是依言行事。 第一次,虞绍筠看着忻姐儿脸颊上那个小酒窝,笑道:“这一点像我。” 第二次,虞绍筠宫中多了很多做工精致、心思巧妙的小物件儿。是皇上见她总是笑着提起小侄女,喜欢得紧,便命专人从速赶制了这些,赏给忻姐儿。 ** 叶昔昭的身体在乔宸想尽办法调理了这么久之后,终于有了起色,病态一日日消减,气色慢慢红润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不再如之前那么容易疲惫。 正房重新修缮完毕,她带着忻姐儿搬了回去。 秋叶在萧瑟风中凋零飞舞的时候,叶昔昭等来了虞绍衡凯旋回京的消息。 皇上亲自率领群臣出城相迎,犒赏这支虎狼之师。 而这支虎狼之师的统帅将会获得怎样的封赏,是所有官员最好奇或是最担心的。 虞绍衡平漠北、定京城、征西域,硬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场征战演变成了一场恣意驰骋的长袭,大小硬仗例无败绩。 他是黎民百姓心中的英雄豪杰。 他是帝王心中安邦定国的奇才。 他凭借血肉之躯,穿越烽火狼烟,踏过腥风血雨,双手杀戮无疆。 生死游走之间,他用区区数年光阴,换取无数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荣华。 他已自风口浪尖挣脱而出,站在了荣华之巅。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到了金殿之上,虞绍衡交出虎符之后,婉拒皇上加官进爵的封赏,理由时战时负伤,新伤旧疾使得病痛不断,无精力再入朝堂。 他只要回府养伤。 皇上再三予以封赏。 虞绍衡再三谢恩婉拒。 皇上见他心意已决,将封赏暂行压下,让他先行回府静养,伤势渐缓之后再入朝堂。 与虞绍衡态度一致的,还 有叶昔寒、叶昔朗。兄弟二人谢恩婉拒皇上封赏。 皇上与吏部尚书斟酌之下,册封叶昔寒骁骑参领,册封叶昔朗前锋参领。 兄弟二人诚惶诚恐,却依然是态度坚决地谢恩婉拒。皇上苦笑之余,在他们各自的官职前分别加了个副字,二人这才叩头谢恩。 之后,皇上召虞绍衡去御书房议事,中途又唤了萧旬、叶舒玄、吏部礼部尚书前去。 虞绍衡回府的时间一再延后。 太夫人并不介意这些,对等在房里的二夫人、三夫人摆手笑道:“都回房去吧。侯爷已经婉拒封赏、辞去官职,日后要在家中休养的日子还长着,回来不必兴师动众相迎,有话日后慢慢地说。” 二夫人、三夫人称是离开。 今日乔安给了忻姐儿一个玉质的小算盘,惹得忻姐儿爱不释手,午睡的时候依然玩儿得兴致盎然。 等到叶昔昭午睡醒来,让乳母把忻姐儿抱到房里,忻姐儿却揉着眼睛开始闹脾气犯困,不肯跟着乳母回房,抱着叶昔昭不撒手。 叶昔昭无奈,抱着忻姐儿去了东厢房,看着她入睡之后,这才放轻脚步离开。 深秋的阳光在这时候暖融融的,抬眼望向湛蓝天空,看到大朵云絮悠然漂移。 视线错转,看到有棱有角的四方院墙,便觉无趣。 看惯了天高地远、波澜壮阔,再置身在这深宅大院之内,若无那个人陪在身边,怎样的景色,都少了一份趣味。 她款步入室,转到东次间门外,觉出发簪松脱,这自然是拜忻姐儿所赐。回身正要唤人帮她重新绾发,听闻外面人带着惊喜、慌乱、畏惧,七嘴八舌地唤着“侯爷”。 他终于回来了么? 叶昔昭想快步迎出去,身形却僵在原地,心跳得厉害,唯有双眸还存着一份本能的清醒,望向厅堂门口。 有人打了帘子,一道颀长身形闪入。 虞绍衡在直觉牵引下望向她,缓步趋近。 他愈发清瘦。 他似是带回了路上的星月风沙,气息清冷肃杀。 他心魂还未从战事中退离,目光凛冽锋锐。 几步之遥,他行走过半时,唇角弯起,勾出似欢似悲的笑。在她面前站定时,笑意中的欢悲似被他揉碎,再撒入眼眸。 身高的差距,距离的拉近,使得叶昔昭微扬了脸,凝视着他 ☆、90 虞绍衡目光温柔,语声真挚,“你在漠北怀胎、生下明忻所受的苦、落下的病,我都已知晓。” 叶昔昭缓缓地笑开来,很有些无力的样子,似是在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原本我是打算缓几日再说此事,可你这样,分明是时刻记挂在心。”虞绍衡吻了吻她额角,“我有你,有明忻就够了。把那件事放下,听到没有,这尘世哪有真正的圆满,而我心里的圆满,便是此时此刻。” 叶昔昭抿了抿唇,抬手指了指一旁高几上的茶壶,起身下地,“我喝点水。” 她走到高几前,端起茶壶,却是迟迟没有将茶水倒入杯中。轻轻放下,她低声道:“侯爷。” “……”虞绍衡看着她的侧影。 叶昔昭的手落在高几上,“你是我的夫君,这一生都是。可你还是世袭侯爵的朝臣,还是虞府顶门立户之人,更是老侯爷与太夫人的嫡长子,唯一的嫡长子。所谓绵延子嗣,所谓开枝散叶指的是什么?七出之无子指的又是什么?”她不等虞绍衡说话,便又道,“你说了所思所想,也该听我说说我的打算。” 虞绍衡浓眉蹙起,忍耐地道:“你继续说。” 叶昔昭垂了眼睑,看着高几,语声依然平静轻柔:“乔宸为了我的身体,自去岁辛劳至今日,我精神气力才恢复到了有喜之前。可是之于能否再孕育子嗣,她一点把握也无。萧旬请了宫中多少位太医,他们也总是摇头叹息。” 她抬眼望了望上方,吸进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如今想要的,是请你给我三二年的时间,让我守着你、守着明忻度日。之后,我会去求太夫人给你寻找一个良妾,到那时,我想我就不会这么善妒……” “你给我住嘴!”虞绍衡霍然起身,“胡说八道什么?!” 叶昔昭转身背对着他,手抬起来,是阻止他言语的手势,继续道:“绍衡。” 因着这样轻柔的一声呼唤,他脚步停滞,心头一暖。 “我只是失望了,你知道么?”叶昔昭的语声融入了浓浓的疲惫,“有人的失望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人的失望是境遇起落窘迫,而我,我此生只想守着你,好好地过一辈子,可我怎么做都不对……我与你针锋相对形同陌路,不行,那样一来,我娘家会拖累你,害得你被他们连累、为他们奔波善后;我倾心于你甘苦与共,到如今又变成了这样。给你纳妾,我会变成怨妇、妒妇;不给你纳妾,不说你,便只说我,又 如何对得起娘这么久的容忍、呵护?总是这样……看不到美满在何处……” “叶昔昭!”虞绍衡冷声喝止她的言语,到了她身后,板过她身形,让她面对着自己。 叶昔昭无意识地退后,到了临窗大炕前,退无可退。她抬眸相看,看到震怒的男子,眼中尽是锋芒。 “你告诉我,你身体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虞绍衡托起她的脸,“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你怎么能将全部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 叶昔昭张口欲言。 虞绍衡打断了她,“你执意如此,也好,那么就说我。”他咬了咬牙,“你所受的苦,我在明忻出生后已陆续得知。我知道你为了保住孩子日日不离汤药,我知道你在生产后性命危在旦夕。我知道我的昔昭从来不说一声苦,从来不喊一声疼,从来没有怨过我。” 语声顿住,深深呼吸之后,言语才继续道出,“那时我心焦如焚,我只想不择手段也要尽快结束战事,赶回到你身边。我总在想,这般拼杀到底是为何?如果失了你,我的战功又有何用?如果你连这般磨难都要自己捱过去,我之于你来讲,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你已能自己走过最艰辛的岁月,又何需我这样一个所谓的依靠。从那时到今日,人们恨我、惧我、赞我、毁我,皆因战事而起。我在人们心里,再不济也还是个不可摧毁的将帅;可在我心里,我只是个连妻儿都不能陪伴照顾的无能之辈!” 随着他言语一句句道出,叶昔昭泪盈于睫,视线变得模糊。 “你写给我的书信,总是只言片语,区区几个字。我总是心疼得厉害,我想你是没有精力没有力气多写几个字。而在你有所好转之后,依然如此,我便又心胸狭窄地猜想,你是不是开始怨我,心里是不是已不再有我。”言语顿住许久,虞绍衡才语声萧索地继续道,“那样我也认。我知道亏欠你多少,我穷其一生弥补就是。可是你如今竟一味胡思乱想——你几乎为我与明忻赔上性命,却还口口声声说是你怎么做都不对……昔昭,你要让我日后如何面对你?” “可是……”叶昔昭别开脸,强撑着不肯让眼中泪水滑落,哽咽道,“可是子嗣的事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到时候,亲人的唉声叹气,外人的流言蜚语,我忍受不了多久……”便是前世那番情形,最终也受不了婆家娘家两边的心焦、催促,何况如今?“与你不睦的时候,我动过给你纳妾绵延子嗣的念头……”甚至于,前世一而再再而三地那么做了,“我是遭报应了,犯 了太多不可原谅的错,伤得你太重太狠,不论怎样,结果都还是一样……我是怎么样努力都活该落得凄惨的下场……”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虞绍衡当然永远无从知晓,前世种种,给他妻子的阴影太重,极难走出。他板过她的脸,“不论什么病症,谁敢说几年之后不能治愈?你急着计较这件事做什么?别说我们已经有了明忻,便是一生无子嗣,在朝堂也不是没有先例。先帝在位时的两江总督,一生与发妻没有一儿半女,也不曾纳妾,是至今都在传唱的佳话,你敢说你从未听闻?” “那不一样,两广总督与你不一样。他没有侯府的根基,没有三代荣华。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绍筠那样懂事的妹妹在宫中……” “你给我闭嘴!”虞绍衡抬手捂住了叶昔昭的嘴,看着她的目光几乎带着惶恐了。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开口时,语声透着无助,“我是回来陪伴你的。我想只要可能,我就再不会离开你那么久。你到底怎样才能信我?到底怎样才能让我证明给你看,我一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要不要我发毒誓给你看?你初到岛上时,我要你回京那次——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错了,真错了。你怎么样罚我都行,只要你不再胡思乱想……” 叶昔昭的眼泪落到他手上。虞绍衡何曾这般惶惑无助,何曾这般低声下气。 “孩子的事,我们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不能再有子嗣,又怕什么?”她的泪落在他手上,实则是打到了他心头最柔软之处,他耐心地哄劝着她,“二弟三弟虽是庶出,也是爹的子嗣,我们不得已之下,过继他们一个孩子就是了。这样你觉得不踏实,我们就抱养你兄弟姐妹的孩子。再不行,我们到民间找个孩子,养在身边有何不可?瞒天过海的事我做的不少,到时我们带着明忻离京一两年,将孩子带回来,谁敢说不是我们的亲骨肉?……” 叶昔昭抬手掩住了他的嘴,哭着摇头。 她是不能再听这样的言语了,虞绍衡却以为她还是不同意。 面对千军万马,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面对着哭泣的妻子,他从来束手无策。 他心疼、惊怒、担心、无助…… 多种情绪交织在心底,最终让他暴躁起来。 他拿开她的手,冷声问道:“你到底要怎样?你是不是不想再与我过下去了?叶昔昭我告诉你,你怎么待我,我都无怨言——这门亲事是我强求来的,我从来都记着这一点。可即便是我强求来的,你既已到了我 身边,就休想自作主张,也休想给我弄些杂七杂八的女人来烦我!”他冷然转身,“你尽管去求娘给我纳妾,能添多少就添多少!我这就进宫请命出征,日后你和妾室们过,只当我已战死沙场!” “绍衡!”叶昔昭失声唤住他,继而泪如雨下。 ** 怀胎时再苦再难,她没哭过。 生产时再疼再累,她没哭过。 产后血崩再怕再绝望,她没哭过。 她始终记得自己是谁的女人,她始终铭记自己的处境远比不得他出生入死时的吉凶难测。 她只是失望了,只是累了。 她如今已将太夫人与他、虞绍筠当成自己的至亲,所思所想皆是他若无男丁继承荣华会带来的后果。更是明白,过继子嗣会引发更多的计较、是非、风波。 他始终不能只为一个人、一些人活着,如今她亦是。 要她在这样浓烈的感情之下,承受他去染指别人的事实,不可能,却势在必行,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在那些独自睁着眼睛到天明的日子,在那些担心自己不能再见到他的日子,心境一日一日变得消极。 慢慢地,开始说服自己接受,并且以为自己能够接受。 可在眼下,看到他这样的惊怒,听闻他这样的言语…… 虞绍衡听到她的呼唤,看到她满脸的泪,折了回来,叹息着将她拥到怀里。 叶昔昭抽泣着道:“其实,生下明忻前后,我只想再见你一面,没奢望过别的。那时我总是错觉听到你在唤我,我总是看着门口,觉得你兴许下一刻就会出现……我记得那段日子,如今我总是劝自己,能够继续在你身边就该知足,不能不顾大局不知足……” 虞绍衡听得眼睛酸涩难忍,将她环紧了一些,“我不需你识大体顾大局,我就是要你悍妒、贪心。” “我是容不下别的女人到你身边,我一想就心如刀绞。可是娘与绍筠待我如至亲,你膝下无子会让娘抱憾终生,下一辈人也会影响绍筠在宫中的地位……绍筠变了那么多,她的日子过得有多艰辛可想而知,她是为了你与娘才进宫的……” “那些事有我,不准你放在心里。”虞绍衡再度打断她的话,托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你想那么多那么远做什么?你把我置于何地了?” “我除了想你,想这些事,还能做什么?”叶昔昭抬手拭 泪,“是我先亏欠你那么多的,是我不知好歹浪费了两年光阴,是我傻子似的不知道在那两年调养好身体……我应该在那两年就为你生儿育女……你不明白,永远都不会明白……” 虞绍衡带着险些就又要发作的暴躁,狠狠地吻住了她,打断她的言语,阻止她在他看来荒谬的心绪。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声。 她的泪不断滚落到唇边,又无声滑入两人唇齿间,平添一份苦涩。 “别哭了……心都被你哭碎了。”他有些模糊的语声黯哑、无力。 ** 门外的抄手游廊之中,西次间窗下,新竹、芷兰、夏荷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抽泣出声。 新竹、芷兰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一夜的情形,那么多的鲜血,那样虚弱、失去生机的夫人…… 乔宸、乔安站在她们近前,俱是低着头,晶莹的泪一滴滴落到地面。 姐妹两个将忻姐儿送回来的时候,便见到三名大丫鬟正低声命令一众小丫鬟、婆子退回房里,不得出门张望聆听。 轻声询问,得知她们是得了虞绍衡的吩咐——侯爷与夫人有要事相谈,旁人不得打扰。 她们姐妹觉得,能引发夫妻二人郑重相谈的只有那一件事。由此示意乳母将忻姐儿带回房里,她们则到了廊间。 她们始终不是局中人,便是相信虞绍衡是深情之人,还是不敢料定他能不介意子嗣之事。 所以,就留下来观望,想着万一事态陷入僵局,她们就进去帮叶昔昭说几句公道话。 可事实自然是与猜测大相径庭,夫妻二人分明都是为了对方才争执不下。 用情至此,任谁又能无动于衷。 乔安携了乔宸的手,姐妹两个用帕子拭了拭泪,缓步走下台阶,出了院落。 刚一出门,乔安就看到一名小丫鬟躲在院门外,见她们出去,便要飞快跑开。 乔安神色一冷,“给我站住!” 小丫鬟全没料到两个姐妹忽然走出来,要走时又被抓了个现行,当即脸色青红不定,带着恐惧前来屈膝行礼。 乔安沉了声,问道:“你是哪房的人?” “奴婢……奴婢是后花园……” “走,跟我去见管事。你不记得是哪个房里的人,管事总不会忘记。” 小丫鬟闻言 ,当即吓得扑通跪倒,颤声道:“奴婢是、是三夫人房里的,求统领夫人饶命……” 乔宸讶然,之后看向乔安。乔安随即就又给了她一个意外—— “回去吧。” 小丫鬟前一刻还惊魂不定,担心自己少不得被一番责罚,此时听了这话,一头雾水。 “不想挨打,就别与人提及此事了。”乔安信步走开。 乔宸跟上去,问出疑惑:“你这是唱哪出呢?三夫人房里的人,在正房院外,分明是来观望正房的动静。” “那又如何?”乔安不以为意,“至多也只是隐约听到夫妻两个在争吵。三夫人想知道,就让那小丫头回去告知。” “……” 乔安语带不屑:“三夫人如我一般,不过是个两家联姻的物件儿,自己却无自知之明。昔昭不是软柿子,又有侯爷在,三夫人能掀什么风浪?” “也对。”乔宸思忖片刻,放下心来,“与其一切如旧,倒不如让她闹些事出来,这样昔昭就能主持中馈了——她事情多一些忙一些也好,省得总思量那些不快的事。”随即又想到一事,有些不解,“三夫人在闺中的时候,你也没少与她来往。” 乔安听了直笑,“那还不是侯爷的主意,让萧旬在关家、侯府之间牵个线。萧旬自然会让我与关家的人来往,你还当我真与关四娘有些情分?” 乔宸释然,“这样我就明白了。”随即探究地看向乔安,“昔昭有错在先,先是尽力弥补,才有了如今夫妻情深的局面。” “有话直说。”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退一步兴许休得举案齐眉,继续如此苦的是两个人。”乔宸由衷道,“你就是再记恨萧旬一些事,也不妨想一想侯爷那番话——他可始终记得是他强求在先,被如何对待都认。” 乔安若有所思,却没说话。 ** 正房的夫妻二人,此时静静相拥。 叶昔昭的泪终于是止住了。 虞绍衡在她耳畔道:“我先前去娘房里,说了你在外面受的磨折,也说了你身子需得调理。娘听了,心疼得垂泪不已,说会帮你精心调理个三五年,别的一句都没提过。娘都不急着想子嗣的事,你这小傻子急什么?安安稳稳过几年,到时候我们再做打算。我也问过乔宸了,她说日后会留在京城,要我多给她搜罗些医书。事事无绝对。不准再往坏处想了,好么?” 叶昔昭轻轻点了点头。 虞绍衡侧转脸,吮了吮她唇瓣,“想没想我,嗯?” 叶昔昭吸了吸鼻子,“想,每天都想。” “最早我也要休养到明年开春,能好好陪着你。”说完日后,他又一本正经威胁道,“再胡思乱想,别怪我把你和明忻丢下,常驻边关。” 叶昔昭环住他颈部,“不会了。真不会了。” 虞绍衡又覆上她双唇,亲吻少了霸道,多了缠绵悱恻。 他知道,她独自承受经历的太多,她心底有着一些打不开的心结,需要他帮她慢慢缓解。 彼此呼吸变得急促的时候,叶昔昭别开脸去,“还要去娘房里问安呢。”又无奈地揉了揉脸,“我也得收拾一番,这样子怎么见人?” 虞绍衡笑了,看看天色,“我去唤丫鬟去娘房里通禀一声,晚些用饭。不急。” “嗯。” 之后,新竹芷兰服侍叶昔昭梳洗打理妆容,虞绍衡则转去看忻姐儿。 ** 今日是侯府合家团聚的日子,太夫人早就吩咐了三夫人,命厨房备一席丰盛的菜肴。 太夫人心绪有些低落,说先歇一歇,等虞绍衡与叶昔昭过来了再唤她起身。 二夫人、虞绍谦坐在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逗着昊哥儿,虞绍桓坐在太师椅上喝茶。三夫人则端坐在厅堂,不时瞥一眼在厅堂门外站着的丁香,丁香则不时看向院门口。 一名小丫鬟的身影在院门口出现,丁香连忙跑了过去,两人交头接耳一番。 丁香回到三夫人身边,附耳低语。 三夫人听完,笑了笑,轻声道:“起争执了,怕是来不了了吧?”之后按了按胃部,蹙眉,“我已有些饿了,不知何时才能用饭……” 话没说完,三夫人就见虞绍衡与叶昔昭相形走进门来。 三夫人的神色立时变得恭敬,起身上前行礼。 虞绍衡颔首,之后瞥了一眼忐忑的丁香,转身去往东次间的时候丢下一句:“闲杂人等怎能出入太夫人房里。” 丁香自然明白这是在说自己,一时脸色发白,垂首退下。 三夫人神色一僵,缓了片刻才又挂上笑脸,转去西次间只会虞绍谦等人。 太夫人转到东次间,三对夫妻上前行礼的间隙,细细打量了虞绍衡、叶昔昭几眼。 虞绍衡偶尔瞥向叶昔昭的眼神很是柔软,叶昔昭一袭雪青色衫裙,略施淡妆,明眸水光潋滟,唇边挂着一抹笑。 太夫人笑眯眯的,“摆饭吧。” 三名儿媳齐声称是,转去命人传膳摆饭。 摆饭的时候,三夫人不时看向叶昔昭,若有所思。不是说她惹得侯爷发火了么?眼下这两人却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二夫人见状,笑盈盈询问三夫人:“三弟妹怎么总是盯着大嫂看?” 叶昔昭闻言看向三夫人,又笑问二夫人:“是么?” 三夫人瞬间尴尬之后,笑道:“我在看大嫂头上的步摇,好看的紧。” 二夫人与叶昔昭没接话,只是相视一笑。 吃罢饭,三夫人与众人陪着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说还有事,先回房了。 虞绍桓也随之起身道辞,之后又歉意地看向虞绍衡,“明日我再陪大哥说话。” 虞绍衡看向虞绍桓的神色要比往昔温和许多,颔首微笑。 太夫人笑呵呵摆一摆手,“你们去吧。” 夫妻二人回到房里,三夫人坐在炕桌前喝茶,虞绍桓则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三夫人问道:“过两日,要不要请有名的戏班子来府里唱堂会?到时候多请些人来,虽说侯爷谢绝了皇上的赏赐,辞了官职,可毕竟是战功赫赫,贵妃娘娘又得生虫,便是只有侯爵,我们也是名门望族了。” 虞绍桓看完一页书,翻书后才应道:“大哥是因新伤旧疾缠身,才在家休养。你唱的什么堂会?”语声颇为冷淡。 三夫人心头一紧,不知道他又在闹什么脾气,“那……依你看该怎样?” 虞绍桓态度干脆,“闭门谢客。平日里与你来往的官员家眷,以后少往侯府里带。” 三夫人闻言失色,忍着气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与我来往的那些女眷怎么了?不配进侯府么?” 虞绍桓看着她,笑意温和,却是颔首道:“说对了。” 三夫人忍了又忍,半晌轻声冷笑,“你这么想也对。你大哥回来了,哪里还需要顾及我娘家那边?” 虞绍桓似是充耳未闻,“等过些时日,大哥身体好些了,你尽快将内宅事情交回到大嫂手里。”之后不等她应声,又道,“听人说,你要在外面开个铺子?想想就算了,不可行。”语毕将书放在一边,端茶 啜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三夫人面上有了怒意,“你不要忘了,在侯府风雨飘摇的时候,在你二哥都被人打压的时候,是谁帮你去求我爹给你谋出路的!我爹又是怎么帮你的?你都忘了?” “我赶上了那年的恩科,才能在岳父扶持下升官。没有那样的前提,我就是个不成器的,岳父要全力相助的就是二哥——不论是谁,他能帮到侯府即可。” 三夫人不明白,茫然地眨着眼睛。 “这门婚事,是我大哥做主的。”虞绍桓轻飘飘扔下这句,又道,“明日你回趟娘家,好好问问你是怎么嫁进侯府的。” 他说完,又拿起书来,凝神观看。 三夫人极力思索着他一番话,神色慢慢转为惊讶,继而便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 侯爷怎么可能那么早就预料到侯府会有一番起落?怎么可能那么早就选中她的娘家有意结亲? 若是这样,她算是什么? 虞绍桓让她回娘家去询问…… 她爹娘又把她当什么了?只是当做攀附权贵的物件儿了么? 她不相信!侯爷就算是官职再高,到如今也不过二十多岁,怎么可能有这种远见、城府。 她不顾虞绍桓在场,就吩咐丫鬟,准备明日回娘家。 ** 正房。 许是父女天性,忻姐儿乖乖地由虞绍衡抱着,专心致志地玩儿着他腰间的玉佩。 叶昔昭看得心头暖暖的,转去做了会儿绣活,之后沐浴,给这一大一小腾出亲近的时间。 回到房里的时候,就听到忻姐儿咯咯的笑声。敛目相看,见虞绍衡慵懒地躺在床上,将忻姐儿的小身子稍稍举高又放下。 瞥见叶昔昭的身影,虞绍衡让忻姐儿伏在自己胸膛,摩挲着她的头,“娘亲回来了。” 忻姐儿挂着未曾消散的笑意,双手撑着要站起来。很明显,想继续跟他玩儿。 叶昔昭笑着唤来乳母将忻姐儿带去休息,忻姐儿满脸的不情愿。 虞绍衡抱着忻姐儿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手轻柔地拍打了好一会儿,忻姐儿慢慢有了倦意,这才由乳母带走了。 叶昔昭一面亲自铺床一面道:“去梳洗更衣,忙了整日,早累了吧?” “嗯。” 两人歇下之后 ☆、91 有很久一段时间了,皇上、叶舒玄、吏部为了发落、选拔官员忙得焦头烂额,朝堂、京城添了一批朝臣、京官,而这一批官员,有半数都未过而立之年。 这些官员都曾往相府、侯府递过拜帖,却都吃了闭门羹——丞相繁忙,永平侯抱病谢客。 如今的京城,有叶、虞、秦、萧四尊佛,前两家见不到人,秦安槐在南疆征战未还,余下的萧旬,人们就更不抱希望了。 可也就是萧旬,一改往日的暴躁、不近人情,对登门拜望的来者不拒,他看着顺眼的,日后递帖子宴请他的时候,从来爽快赴约。酒量好的,他会主动邀约下次再聚。 慢慢的,人们看出了苗头——这暗卫统领是个酒鬼,如今摆明了是以酒会友。之后,酒量好的、藏有好酒的人都兴奋了起来。 所以,萧旬送叶昔昭回京之后,一直很忙,忙着赴宴广交酒友。时日久了,就有了几个常来常往之人。 乔安与叶昔昭得知这些事,皆是心安不少。萧旬如此,再好不过。 虞绍衡虽然孤傲,却有着诸多对他心怀敬佩的官员,他有自己的人脉。而萧旬却是不同,在之前,众所周知的好友只有虞绍衡一个。皇上如今或许会觉得他们两个惺惺相惜是正常,可是时日久了,经人挑拨之下,少不得就会犯疑心病,认定两人联手蒙蔽他诸多是非。那样一来,会遭殃的是萧旬。暗卫的职责之一是将各路官员的秘事据实相告,如果暗卫统领一心偏袒一个人,皇上就等于被蒙蔽了双眼,那么萧旬的位子就会摇摇欲坠了。 萧旬若是出了岔子,只有一个下场——死。皇上便是与萧旬有些情分,也不会允许一个心底装着无数皇家、朝堂秘事的人在失去利用价值后依然存活于世间的。 所以,萧旬要么就孤僻到底独来独往,要么就广结人脉门前车水马龙。面上跟谁关系再好,该告诉皇上的事还是不会隐瞒。唯有如此,他才有一世太平。 以往乔安与叶昔昭就为两个男人的交情是众所周知之事担心过,怕他们因此遭皇上忌惮。 幸好,他们总是想在她们前面、做在他们前面。 萧旬在虞绍衡回京三日后,午间在家中设宴,为虞绍衡接风洗尘,有几名官员作陪。 这日晚饭前,乔安到了正房,对叶昔昭说道:“过两日,我就要与姐姐搬去陪嫁的宅子里住了,总住在侯府,落人闲话。否则,他们这些功夫就白做了。” 叶 昔昭知道,这件事势在必行,只是很有些不舍,“这么久了,都习惯与你们住在一处了。” 乔安笑道:“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你与萧旬——” “我爹娘总是劝我,还是等等看,尽量还是不要闹到和离的地步。”乔安微笑,“我若是回到娘家,也是惹得他们看着我唉声叹息,少不得又要给我找人家再嫁,算了。就这样也不错,他过他的,我过我的。” 叶昔昭对这对夫妻的现状很是头疼,心里只怪萧旬不争气——倒是多陪陪多哄哄乔安,夫妻二人做得什么朋友?再说如今应该是他上门来接乔安回府,他倒好,每次过来都是把乔安留在府中的东西陆陆续续送过来……“这厮就不应该娶妻。”最终,她蹙眉说道。 乔安只是笑了笑,看看时辰,起身道辞,“你该去太夫人房里了。” 叶昔昭送乔安出门,转身返回时,无意一瞥,顿住了脚步。 长安正站在院门,与芷兰低声说着什么。神色先是一如往常的沉着内敛,末了却是神色一缓,多了温和关切,语声更低的问了两句话。 芷兰一直是大大方方的,到最后,微微垂了头。 叶昔昭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缓步转身进到室内。 片刻后,芷兰进门通禀:“方才长安过来传话了,侯爷出了萧府,又被大舅爷、二舅爷的贴身小厮请去了天香楼,今日要回来得晚一些。” “知道了。”叶昔昭笑着站起身,“服侍我去更衣,也该去太夫人房里了。” 芷兰见叶昔昭很高兴的样子,有些疑惑。侯爷与萧大人、大舅爷、二舅爷那样性情的人相聚,少不得会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回来。夫人一点也不担心,怎么还这么高兴? 叶昔昭见她一头雾水,笑意更浓,更衣时道:“我以往竟没看出,长安也算是一表人才。” “是么?”芷兰先是应了一句,随即便是一愣,脑筋飞快转动,神色变得慌乱起来,“夫人!”语声虽低,却很紧张,“长安不时要来正房传话,夫人侯爷不在府中的时候,他也常托了人前来照顾奴婢们一二,奴婢与他也就慢慢熟稔了。方才与他多说了几句,是因为前几日嗓子有些疼,说话吃力,他今日就问了问……”说到这里,发现自己要越描越黑了,愈发不安,“奴婢、奴婢不曾做出坏风气的事,夫人……” “我只说了一句,你就解释了半晌。”叶昔昭笑着弹了弹芷兰的额 头,“我可没想那么多。” “……”芷兰完全不知如何答对了,垂着头,服侍着叶昔昭穿戴齐整。 叶昔昭将这话题放下,带着忻姐儿去了太夫人房里。 在她与虞绍衡成婚后,初时也是每日晚饭之前去太夫人房里,用饭之后坐上片刻。那时碍于她待人冷淡的缘故,气氛总是很尴尬,尤其吃饭的时候,都不亚于是受罪。后来太夫人索性告诉他们,每日晚饭前去点个卯就算了,之后各自回房用饭。慢慢地就成了习惯。 如今却是不同了,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的,又是久别再聚,乐得每晚围坐在一起。 昊哥儿大了忻姐儿一岁,如今经常由乳母护着满地走,说话越来越清晰流利。 小孩子自然喜欢与小孩子玩儿在一起,虽然忻姐儿还不会走路,也不影响昊哥儿喜欢待在她身边一起玩儿。不论什么东西,两个小家伙总是看着对方手里的好,偶尔便会陷入争抢的局面。 这种情形下,二夫人、昊哥儿的乳母总是很紧张,生怕昊哥儿惹得忻姐儿哭起来,偶尔,二夫人甚至会冷着脸申斥昊哥儿。 叶昔昭见了,心里总是无奈叹息。这就是嫡庶的差别,父母在一个家里的地位,时时刻刻影响着孩子。别说忻姐儿不是什么都计较的性子,就是活脱脱的小霸王,二夫人也只能忍着。 由此,叶昔昭就将什么东西都备两份儿,送到太夫人房里。 这晚,三夫人没露面,说身子有些不舒坦,怕连累了两个孩子。虞绍桓用罢饭,若无其事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两个孩子围在太夫人身边玩儿,眉宇间尽是温柔的笑意。偶尔会走过去,抱抱他的侄儿、侄女。 叶昔昭不由想到了他没能保住的那个孩子,想到了宋歆瑶,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如今的三夫人。 说起来,三夫人嫁入侯府的光阴不算短了,恨不得面面俱到,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孩子的事呢? 忻姐儿揉着眼睛犯困的时候,太夫人端茶,笑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各自回房歇息去吧。” 几个人起身告辞的时候,虞绍衡回来了。 叶昔昭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却是一身酒气,是回来就直奔太夫人房里了。 虞绍衡给太夫人问安之后,太夫人笑道:“喝了不少的酒吧?快回去歇息。” 虞绍衡却是笑着看向忻姐儿,张开手臂。 忻姐 儿也漾出了笑,从乳母怀里探着身子要他抱。 “忻姐儿乖。”虞绍衡语声温柔,旋即与太夫人道辞,抱着忻姐儿出了门,边走边问,“想没想爹爹?”语毕,吻了吻忻姐儿的小脸儿。 忻姐儿却是不喜他唇畔的酒气,皱着眉躲闪,之后,小手更是摸了摸脸,像是要将那酒气擦去的意思。 虞绍衡朗声笑起来。 叶昔昭等人在他身后也是忍俊不禁。 回到正房,虞绍衡将忻姐儿径自送到东厢房,这才折回寝室。 叶昔昭要去帮他更衣。 虞绍衡却拥住她身形,双唇自她耳际转到唇瓣,啄了啄,舌尖欺入。 “你这酒味……烦人……”叶昔昭语声模糊地抱怨着。 虞绍衡却横抱了她,转向宽大的架子床。 叶昔昭怀疑这厮喝醉了,身形落到床上时,抬手推他,笑盈盈问道:“喝成醉猫回来了?” 虞绍衡笑了笑,“醉了。不知喝了多少酒,东西却没吃几口。” 叶昔昭描摹着他眉宇,“我去给你做饭菜好不好?” 虞绍衡却再度吻了吻她,灼热的手掌探入她衣襟,“我的珍馐美味,在这儿。” 叶昔昭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方才她命人去备下醒酒汤,不知何时丫鬟就要端来了。 随即,虞绍衡却是扯过锦被,将她搂在怀里,“睡吧。省得累到你。” 喝得有些醉意的他,着实是难对付,她恨不得要精疲力尽了,他却只是刚开始。叶昔昭咬了咬唇,脸色微红,心里感动。 过了片刻,他呼吸转为匀净。 丫鬟端着醒酒汤到了屏风外,叶昔昭轻声说不必了。继而想起身宽衣铺床,手试图从他掌中抽出,他却不肯,总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将她身形抱紧一些。 叶昔昭试了几次也不行,最终也只能是试着半坐起来,一手由他握着,一手除去头上簪钗。末了,安然躺□,依偎到他怀里,慢慢堕入梦乡。 虞绍衡因着酒意,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清晨。叶昔昭因着要去问安,不得不唤醒他,这才得以被他放开,转去梳洗。 今日,三夫人去了太夫人房里,只是神色怏怏的。二夫人有些不明白,告辞出门后,与叶昔昭低声道:“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有了什么烦心事一样。” 叶昔昭笑道,“就是啊,前 两日还好好的。”心里却是明白,换了谁是三夫人,现在也少不得心烦意乱。 回到房里,与虞绍衡用饭的时候,叶昔昭问起长安:“长安是不是自幼就跟在你身边?” “是。我几岁的时候,他就跟着我一起习武。一晃也这么多年了。”随即,虞绍衡又问,“怎么问起这个?” 叶昔昭抿唇一笑,“随口一问。” 虞绍衡放下碗筷,起身揉了揉她的脸,转去外院去见一干管事。 用罢饭,芷兰进来通禀,那副字画屏风已经装裱好了。 叶昔昭吩咐道:“安置到莲花畔去吧。” ** 三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侧头看着窗外,满脸愁容。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回娘家去问了,见到父亲,逼着他承认这么久以来的这么多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不外乎是父女之间生出尴尬,甚至会被父亲训斥一通。 可是这些事早与她说了又怎么了?父母之命,她不论怎样都会嫁入侯府的。早一些告诉她这些,她也不至于空欢喜一场,不至于会让人看笑话。 细想想,她自进门之后,尽心竭力地为三房谋得益处,做梦都在盼着夫君的前程好一些,再好一些。可是,忙了这么久,又有谁念她的好? 虞绍桓自成婚之后,在太夫人面前恭敬,在虞绍谦面前谦逊,在她面前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甚至于,他一个月有二十天会在书房忙碌到夜深,也就不会回房安歇。 她明白,父亲在官场上就是再八面玲珑,如果虞绍桓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一切也只能是白费心机。她以往总是满心去体谅他,不在乎他睡在哪儿,反正也没妾室,看着他仕途越来越好,是自心底为他高兴,为自己高兴。 长房夫妻二人被发落到薄暮岛的那段日子,他为仕途倾注了所有精力,她则是每日忙忙碌碌打理府中事宜。那是她最辛苦的时候,却也是最满足的时候。 明知不该,还是曾庆幸过侯爷出了这等事——没有这件事,他们三房如何能在府中直起腰杆做人? 明知不该,还是命人打听过叶昔昭自嫁入侯府的种种是非。她由此发现,有些你心怀倾慕之人,也不过是有个为人艳羡的名声,为人处事却有着太多不足。在她眼里的叶昔昭,太过感情用事,与侯爷不睦的时候是因此而起,夫妻美满的时候是因此而起,后来跟去薄暮岛更是因此而起。 的确是,叶昔昭去与侯爷甘苦与共了,太夫人又只有侯爷一个嫡子,于老人家来说,长媳就是她儿子陷入困境中的恩人。可是换个角度想呢?作为侯门长媳,夫君有难之时,不应该留在府中支撑起这一个家么?那不是感情用事是什么?这样的人,她觉得简直就不配做一府主母。 这样的想法有了,就不能打消,就慢慢让她觉得,叶昔昭也不过是徒有其名,全不值得她高看一眼,甚而,开始生出些许轻蔑,懊恼自己曾经倾慕过一个徒有其表的花瓶。 到后来,在侯府的日子顺风顺水,她真是满心巴望着虞绍衡别再回来了。 谁能想到,老天爷不肯成全她。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觉出了虞绍桓对自己的冷淡。他不再那么忙了,却还是愿意歇在书房。维持夫妻情分的,不过是他每晚在房里坐一坐,看会儿书,之后转去书房。 她不明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识大体没有主动交出掌家的权利,还是因为他根本就看不上自己。 难不成在她眼里,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宋歆瑶? 最让她困扰烦躁的,其实是关于虞绍桓的这些事。 这人已经有过一次休妻的前例了,是侯爷做主的。由此可见,妻子在他虞绍桓心里的地位,永远比不上太夫人和他的大哥。万一自己哪一天成了长房的眼中钉……她会不会,落得个一如宋歆瑶的下场? 她猛地打了个冷战,之后有些慌张地下地,吩咐丁香:“随我去见太夫人!” 见到太夫人,三夫人笑盈盈地道:“母亲,侯爷已经回来了,大嫂的身子我看着也不似以往那么虚弱了,那么,府中的事,还是交由大嫂打理吧?” 太夫人看了看她,笑道:“此事不急。你大嫂的身子,为求稳妥,还是再让她好生将养一段日子。还是要你辛苦一些。” “……”三夫人原以为太夫人会爽快点头,却没料到,竟是这态度,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不太确定,“此事,不如先问问大嫂吧?” “不必。”太夫人摆一摆手,“我替她做主了。冬日人容易生病,她那小身板儿就更要谨慎些。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等来年再提此事。” 三夫人见太夫人虽然神色温和,态度却是坚定,也只好称是告辞。 当晚,三夫人与虞绍桓说了这件事。 虞绍桓漫应道:“既然母亲这么说了,你照做就是。” “ 我晓得。”三夫人语声柔和,“时候不早了,我服侍你歇下吧?” 虞绍桓温和一笑,之后却是起身向外,“大哥找我有事说,我得去他书房。不必留人等门。” 三夫人看着他的背影,险些就被气哭了。侯爷找他能说多久的话,这分明是他的搪塞之词。 一整夜,三夫人都是辗转反侧。第二日上午就回娘家去了,她已经被虞绍桓这样的态度弄懵了,要与母亲细说,帮她出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o⊙)又晚了,还少了点儿~ 今天晚点儿睡,明天早点儿更一章,估计是八点左右吧~ 一定说到做到的,嗯嗯! ☆、92 三夫人见到蒋氏,把虞绍桓这几日的言语、行径都委婉地复述了一遍。 蒋氏沉思半晌,道,“上次你来,问东问西的,我也细想了想,婚事必然是你爹与侯爷默认的,我们这些女眷才得以来往。姑爷既然那么说了,就更是板上钉钉了。” 三夫人抚额叹息,“这还用您说么,我早已想到了。” “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人,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得透的,”蒋氏规劝道,“不管怎么说,这终究是一桩好姻缘。侯府只有三兄弟,兄友弟恭,太夫人宽和大度,只要你们各房不会闹到撕破脸,太夫人就不会把二爷、姑爷分出去,你们两房便能在侯爷的照拂下共享荣华。” “这些我明白。”三夫人沮丧地道,“我不明白的是,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思?是心里早就有人了,还是觉得我不如那个宋歆瑶?” 蒋氏敛目思忖,良久才道:“依我看哪,他是不喜你争强好胜。你可别忘了,他手里的,不论什么,都是太夫人、侯爷给他的。定是你代为主持中馈时的一些做派惹他心烦了。” “那……”三夫人愈发委屈了,“那他可以跟我直说啊,这么个情形算是怎么回事!” “跟你明说?”蒋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三夫人的额头,“那时的侯府,每个人都是为了整个家族活着,姑爷哪里有心思跟你计较这些小事,却不会不放在心上——如今侯爷回来了,姑爷不就跟你挑明了么?” 三夫人只将一句话听到了心里,“您说的没错,那时的侯府,每个人都在为了那个家族活着,可是叶昔昭呢?她跟随侯爷去了薄暮岛,不是太意气用事了!” 蒋氏闻言冷了脸,“那是你大嫂,你却直呼其名?” 三夫人底气不足地辩道:“这、这不是跟您说话呢么?” 蒋氏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么会那么傻!一个女人,一辈子能依靠的是什么?自然是身边的夫君,不论你甘愿与否,都要随着他的命途沉浮。我倒真是没想到,世人眼中的一段佳话,到了你眼里,竟是意气用事!”说到这里,剜了三夫人一眼,“你不会意气用事,如今又何必在意姑爷待你怎样?!” “我……”三夫人为之语凝。到这时,才明白了自己的确是想错了一些事。 蒋氏苦口婆心地把道理摆出来:“侯爷是太夫人唯一的指望,孤身一人离京,若是换了我是太夫人,怕是会日日以泪洗面,满心盼着能有一个贴心的稳重的人 去服侍侯爷,哪里还会有心思在意谁主持中馈。便是后来你大嫂追随侯爷而去,太夫人不也是担心得病痛不断么?你记得,侯府的根本是侯爷,不是你看重的那些肤浅的东西。你嫁入那样一个重情重义的权贵之家,竟不知足,还生出这样那样的心思,你可真是……”语毕,又是摇头叹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姑爷的命格是不是犯这一条?先前那宋歆瑶就是个不知足的……” “娘!”三夫人不知该哭该笑了,“我就是有错,您也不能这么说啊。” “我不这么说,你怎么能看明白这些事。”蒋氏正色道,“日后凡事多去请教太夫人,做错过什么事,去跟你大嫂赔个不是。总而言之,你二嫂内敛谦恭,你多与她学着行事就对了。这么过一段日子,姑爷也就不会再冷落你了。”随即携了三夫人的手,“嫁出去的人了,子嗣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三夫人微垂了头,脸色微红,之后想起一件事,“娘,叶……我大嫂刚回府的时候,人特别虚弱,”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她底衣上不时见红……我房里的丫鬟多事,打探了这些,就告诉我了。” “是么?”蒋氏先是意外,随即恍悟,“难怪,我就说百日宴上她怎么那么虚弱,不时就要找个托辞去歇息。” “真的!”三夫人认真地道,“后来好一番调养,才恢复过来了。依您看,那是不是产后血崩所致?这样的话,她日后还能为侯爷绵延子嗣么?怕是很难了吧?” 蒋氏神色一凛,“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夫人一脸无辜,“我什么也不想说啊,只是告诉您而已。” 蒋氏沉了声警告道:“不论怎样,你前面有个宋歆瑶,她的旧路都给你摆着呢。你不论藏了什么心思,都好生想想。万一哪日落得被扫地出门的下场,可别怪我也将你扫地出门!” 三夫人有些惊讶,随即才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叹息不已:母亲与父亲倒真是夫唱妇随,对侯府分明是从骨子里就有着畏惧。可是,他们又如何知道作为一个庶子的枕边妻,有着多少不得已。 宋歆瑶……想到那个人,三夫人在心里冷笑一声,她可不是那个蠢货。 ** 这一日,叶昔寒抽空来到侯府,是来看忻姐儿的。 落座后,他先问道:“侯爷呢?” 叶昔昭心头些微讶然,也没掩饰,“侯爷去外院见管事了。你对他倒是不似以往了 。” “一起打过仗,一起出生入死,就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叶昔寒笑道,“再者,我与昔朗一样,如今对他是自心底的敬佩。”之后揉了揉脸,“自然,半路上极速行军时累得半死,心里也没少骂他冷血。” 叶昔昭笑开来,继而才道:“若是追随别人,你少不得会被一再地吹捧,大有摇身一变成悍将的可能——怎么偏偏追随侯爷?” “别人怎么行?”叶昔寒摆一摆手,“去蜀地之前我就想明白了——当初老侯爷去世,那几年侯府等于是陷入了风雨飘摇,侯爷的战功才是真正用命用才智拼出来的,跟着他才是真正的打仗!”随即手指了指南边,“你看看在南疆的那位,一场仗打了这么久,胜一仗就拼命邀功请赏,败了就拼命大事化小,将罪责推给麾下将领……”他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没有侯爷的话,我与昔朗大可请皇上给我们几万兵马,绝不会与那等人为伍。” 叶昔昭是完全地放心了,转而唤人将忻姐儿抱来。 忻姐儿一看到叶昔昭就探着小身子要找。 叶昔昭把忻姐儿抱在怀里,指着叶昔寒,“这是舅舅,记不记得?前两日才见过的。” 叶昔寒笑着探臂过来,握了握忻姐儿的小手。他的笑容,是很纯粹的高兴的、温暖的、长辈一般的笑。 侯府、相府先后各添了男丁,而这些大男人却都更喜欢女孩儿一些,真是没道理好讲的事——明明,他们从成婚之后就明白,男丁才是继承家业的存在。 不想这种问题了。 叶昔昭强迫自己转移思绪,将忻姐儿放到大炕上,问叶昔寒相府里的事情。 “昔晴的婚事,因着那年相府的起落,拖到了现在。娘与你大嫂正给她张罗呢。”叶昔寒说着兄弟姐妹之间的事,“昔朗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娶妻成家了。你有合适的人选,记得告诉娘。” “我记下了。”叶昔昭笑道,“只是如今侯府闭门谢客,要过段日子才可出门走动。” “那就好,也不必为此费神。”叶昔寒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你与往日有些不同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叶昔昭只是道:“是你多心了。” 叶昔寒又坐了会儿,因着还有事,便道辞离开。 午间,虞绍衡回来用饭的时候,叶昔昭提及叶昔朗的事,“你有合适的人家,就跟我说一声,我告诉大嫂即可。” 虞绍衡讶然挑眉。 叶昔昭笑问:“这是怎么个意思?” 虞绍衡笑道:“三弟妹的事,你没放在心上?”是在岛上的时候,他跟她讲了三房这桩姻缘的原由。 “妯娌之间,不睦的多。”叶昔昭平静笑道,“门第不会成为隐忧最重要,内宅有些是非也好,日子不会闷。” “你倒是想得开。”虞绍衡失笑,之后道,“昔朗的事,我看情形。”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饭后,忻姐儿闹了起来,在乳母怀里指着外面要出去,不能如愿之下,索性哭了起来。 按叶昔昭的心思,是想让忻姐儿该睡的时候就睡,忻姐儿不肯睡,宁可勉强她。可是,现在她已不能决定忻姐儿的事了——虞绍衡当即就命人将忻姐儿抱到东次间。 忻姐儿被放到虞绍衡身边,哭声渐缓,却还是泪眼巴巴地看向门口。 虞绍衡很心疼的样子,抬手给忻姐儿拭泪,握了握她的小手,又挠了挠她手心,柔声道:“外面有什么好?今日风大,明日再出去。” 忻姐儿眉目舒展开来,可怜兮兮地看着虞绍衡。 虞绍衡又挠了挠她手心。 忻姐儿唇畔浮现出笑容,手握成拳,躲到了一旁。 虞绍衡捉住她的小手。 忻姐儿笑起来,侧转身躲闪。 随即,虞绍衡挠了挠忻姐儿的脚心。 忻姐儿经不起痒,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先是躲闪,最后索性用手去护住小脚丫。便这样,将先前想去外面玩儿的初衷丢到了九霄云外。 父女两个就这样嬉闹了起来。 叶昔昭看着女儿的笑脸,鹅黄色的小衣服的衬托下,宛若夏日阳光一般璀璨炫目。而她夫君的笑容,则似是三月里和煦的阳光,那份温暖,让人自心底被感染。 每到这种时候,她总是会坐在一旁,挂着笑容,看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一大一小。 万千繁华,抵不过这温情一幕。 ** 这日黄昏,叶昔昭从二夫人口中听到一个消息:官员们进谏,将丞相职设左相、右相,如果皇上同意,那么叶舒玄会被分权。 叶昔昭不能确定的是,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部分官员的意思。如果是前者,那么皇上就是已经开始忌惮相府,也就是忌惮侯府;如果是后者,那倒是无 所谓。朝堂的动荡还未真正结束,因着融入了一些年轻有为之人,格局被调整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之于这件事的结果,她希望此事能成。不论是怎样,减少皇上忌惮她的婆家、娘家的事,终归不是坏事。唯一担心的,是父亲不愿接受这一结果。 前去太夫人房里问安的时候,叶昔昭问虞绍衡:“这件事你知道原由么?” “知道,没事。”虞绍衡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晚间与你细说。” 叶昔昭稍稍心安。 到了太夫人房里,两个人刚跨进厅堂,就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哭泣声。两人俱是脸色微变。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二更,晚上三更!嗯嗯! ☆、93 快步走入室内,叶昔昭、虞绍衡看到太夫人坐在大炕上垂泪。 “娘。”叶昔昭走上前去,“您这是怎么了,” 太夫人用帕子拭了拭泪,叹息一声,将一封书信拿给叶昔昭看,“这是我一位故人离世前写给我的书信。唉……这些年孤儿寡母的,日子本就艰辛,如今我那友人走了,孩子就孤零零的没人管了,只得托付给我。” 虞绍衡将茶盏送到太夫人手里,“娘,保重身体。” 太夫人点一点头,接了茶,啜了一口。 之后,太夫人细说之下,叶昔昭与虞绍衡才得知此事来龙去脉: 芳菲母亲杨氏,是太夫人在闺中时的好友。先帝在位时,杨家被一桩冤案牵连,除了远嫁至江南的杨氏逃过一劫,其亲人都被下了大狱。虽说半年后沉冤得雪,一家人早已被折磨得一身伤病,没过三五年,杨氏亲人先后去世,门第就此没落。 后来,杨氏一个娘家人也没有了,夫君又是薄情人,将杨氏休弃。杨氏便带着芳菲住到了陪嫁的宅院,常年愁闷之下,病痛不断。太夫人不时接济母女两个,但是这两年因着侯府的事,便顾不上了。 杨氏去年病故,留下一封书信,将女儿芳菲托付给了太夫人。因着那时兵荒马乱的,芳菲不敢贸贸然启程进京,更不敢自己带着丫鬟婆子守着个宅院,便先后去了与杨氏走动得还算频繁的人家中借住,吃穿用度都要自己开销。捱到了如今,眼看着就没有人家肯收留了,只得将杨氏的书信送到侯府。 太夫人说起来就心酸不已,“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真是命苦啊。也怪我,这两年只顾着家事,竟忽略了那对母女。” 虞绍衡与叶昔昭又是好一番宽慰。之后,虞绍衡道:“我命人尽快前去将人接来。” “好,好。”太夫人连连点头,又将另附的芳菲的一封书信拿给虞绍衡看,“上面写着她如今的栖身之处呢。” 虞绍衡温声道:“您就别伤心了,来日里善待芳菲就是。” “也只有如此了。” 之后,二房、三房的人也过来了,得知此事后,俱是唏嘘不已。 用罢饭,太夫人因着心绪欠佳,早早地端茶送客。 回到房里,歇下之后,叶昔昭提及叶舒玄的事。 “到底是谁的意思?”叶昔昭问他,“是皇上的意思么?” “你猜猜看。”虞绍衡把 她搂到怀里,一臂穿过她颈子,一手落在她腰间。 叶昔昭无奈,“我猜得出的话,还问你做什么?” “先说说你想到了哪些?” 叶昔昭往他怀里靠了靠,把自己想到的一一说了,手在他背部游转着,在一处伤痕停下,指尖摩挲着他的肌肤。说完自己的想法,抬了眼睑看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绵软的手指尖微凉,灯光映照下的一双明眸清澈如水,唇色淡淡的,精致的锁骨在寝衣下若隐若现。手自有主张地滑入她衣襟,扣住那一把他最喜欢的纤细腰肢,碰到了她如玉温润细致的肌肤。 他不想说这些事了。 他吻住了她唇瓣,用力吮吸,让她唇色变得娇滟。 叶昔昭又气又笑,抬手推开他,转身背对着他,“你先告诉我不行么?” 虞绍衡视线落在她晶莹白皙的耳垂,凑过去咬了一下,柔声笑道:“你猜的,都不对。” “怎么说?”叶昔昭的睫毛忽闪着,“难道是你的意思?” 虞绍衡的手解开她寝衣,停在了胸前,“这种事你怎么能往我身上想?” “怎么就不能往你身上想?”叶昔昭握住他不安分的手,转过身形看着他,“这么做也是应当。” 虞绍衡不由笑了,“我与岳父到如今这般不容易,便是有意收敛锋芒,避免皇上忌惮,也不会让岳父这般相助。”他低头,双唇又覆在她唇上,气息灼热的亲吻。 叶昔昭的手落在他脸颊上,将他推开,嗔怪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急死我么?” 虞绍衡解开她的肚兜儿,手覆上刚好一手满握的盈软,“我说的还不清楚么?不是皇上的意思,官员们还没胆子开罪岳父,秦安槐还在南疆打仗,还猜不出?” 叶昔昭一时愣怔,难道是…… 这片刻间,他欺身将她身形放平,俯首含住了丰盈顶端的茱萸。 叶昔昭哼了哼,身形扭了扭,“是爹的意思?” “嗯。”虞绍衡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继而舌尖轻卷。 叶昔昭身形一颤,脑子就有些不够用了,“是真的?爹怎么会……”父亲这种转变,转变到为了两个家族做出这样的事,是她不曾想到的。 虞绍衡继续着唇舌间的游戏。 “你不能先跟我说清楚?”叶昔昭不肯配合地躲闪着。 虞绍衡笑着撑身看着她,用她先前的话反问她:“你想急死我么?” 叶昔昭扯过被子一角,挡在胸前,“先说正事。” 虞绍衡将被子丢到一边。 叶昔昭不满地嘀咕着,“你跟我说会跟我细说的。” “是岳父的意思。”虞绍衡一面褪去彼此碍事的束缚,一面跟她解释,“他是为了你们兄妹三个,为了侯府,才有了这番谋划。上次我们回相府,他与我提过。”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叶昔昭白了他一眼。 “我以为岳父已跟你说过了。”虞绍衡结束这话题,低头捕获她唇瓣,分开她身形,手落到了她腿间,轻柔捻弄。 “嗯……”叶昔昭喘息着,模糊地抱怨着,“都是一个样……” “都怕你费神。”他手指倏然滑入了那里。 渐渐有了暧昧的湿声,她渐渐地喘息得急促起来。 声音戛然而止,他手指向上轻勾,反复触碰着一点。 叶昔昭身形越来越紧,难捱地嘤咛出声。她咬住了他的唇,环紧了他,抬了抬腰。 虞绍衡的手改为托住她,沉身进占。继而以臂撑身,他凝视着她变得水光潋滟的明眸,变得嫣红如花的唇瓣,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朦胧,看着她唇瓣微启,耳边回旋着她的喘息声、嘤咛声,感受着被她如藤蔓一般地紧密缠绕,让他堕入这销·魂的盛宴,yu罢不能。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瓣、耳垂、心口,手指风情地描摹她的曲线,恣意地进进出出。 叶昔昭自他眼中看到了入骨的迷恋,手下感受到的是他肌肤的烫热,心湖泛起了层层温柔的涟漪,任由自己在他眼中迷失、沉沦。 ** 第二日,太夫人奉召进宫,去看望虞绍筠。 叶昔昭有些担忧,太夫人则在出门之前安抚道:“没事。这次怕是记挂着你的身子,进宫规矩大,担心你累到。” 叶昔昭这才有些释然,心想着只有母女两个相见也很好,可以说些体己话。 太夫人其实心里也在打鼓,担心是不是虞绍筠有什么不妥当。进宫见到了人,见虞绍筠气色红润,脸颊也圆润了一点,这才真正放心。 虞绍筠这次是只想见太夫人,问一问叶昔昭的情形,“先前看到嫂嫂也顾不上多说细问,便是问她想必也不会提。她是怎么回事?如今是不是真的调理 好了?” 这件事,又是让太夫人想起就难过的事,将虞绍衡与自己说的话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少不得要调养个三五年,才能真正恢复。这件事你就别记挂了,我平日里会处处留心照顾你大嫂。” 虞绍筠听了,神色黯然,继而劝道:“娘,您可不要显出心急的样子,更不能动给大哥纳妾的心思——大哥这些年,也只有大嫂的事,是谁说什么都没用的。他与我二哥三哥一向手足情深,也是因为他们是庶出,让他觉得可怜。是以,从哪方面讲,他是断然不会动纳妾绵延子嗣的心。您就先耐心等几年,我日后也在宫里留心着,看看有没有医术出奇的太医。” “我知道,我知道。”太夫人连连点头。她的儿子,在她面前,什么都好说,只有事关儿媳的事,她是说什么也没用。况且——“到底也是我们委屈了昔昭,早知道她会受这么大的苦,当初就真该拦下她才是。” “拦下她,大哥回来不知是什么情形。”虞绍筠笑道,“想这些无用,谋划日后最要紧。” “是啊。往长远看,子嗣也关系着你日后的处境。” 虞绍筠笑了笑。她的处境——不外乎是每日绷紧了心弦,算计别人,防着被别人算计。 这晚,钟离烨到了虞绍筠宫里,只见虞绍筠怏怏的躺在床上,眼睛有点红。 虞绍筠要下地行礼,钟离烨抢步过去拦下,“好生躺着。”手指抚过她眉目,“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了伤心事?” “可不就是么?”虞绍筠抚了抚额,将叶昔昭的事说了,已是泪盈于睫,“皇上,侯爷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语毕,她抬眼看住钟离烨,试图从他眼眸中看出他对此事是感怀还是欣喜,却是一无所获。由此,她垂了眼睑,等待他会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汪星人病了好几天,下午带它去复诊了,这几天都被小家伙弄得六神无主了。 三更一定有,但是可能会比较晚,睡得早的菇凉明早再看哦。 ☆、94 钟离烨却是笑道,“这是说的什么话,永平侯夫人是身子虚弱而已,又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之后,手温柔地落在她腹部,“别伤心,当心身子。” 她只说叶昔昭产后虚弱得紧,他就只回应这一点,似是一点也没往子嗣上面的事情想过。 虞绍筠神色愈发悲戚,“皇上说的是,臣妾只是心疼永平侯夫人罢了,终归是姑嫂一场。这若是总这么虚弱,又要家里家外的忙碌,时日久了,身子不就真垮了么?” “朕明白。”钟离烨将她身形环住,“日后将太医院医术精湛的派去,给永平侯夫人好生调理着,总能将养好的。” 虞绍筠这才神色一缓,“臣妾多谢皇上。” 钟离烨摩挲着她莹润的脸颊,语声转低转柔,“这种话,与朕说说就算了,别与旁人提及。落到有心人耳里,少不得会以为永平侯子嗣艰难,那你的兄长可就有得烦了。” 虞绍筠全没料到,他到此时才说出令她心宽的话。抬眼看向他,漾出了发自心底的笑,“还是皇上心思缜密,臣妾竟没想到这一点。” 灯光下,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唇畔梨涡浅现,当真是笑颜如花。钟离烨吻了吻她梨涡,又吻了吻她唇瓣,随即语带宠溺地道:“还没用饭吧?朕陪你好歹吃一些。” 虞绍筠笑意更深。他这段日子忙碌得很,可还是尽量腾出时间过来,与她说说话,一起用膳,看着她睡了便又返回养心殿,埋首处理朝政。别处,是一次也不曾去过。 她感觉得到,他对这胎儿发自心底的盼望、喜悦。 做人如他,子嗣本非难事,至今膝下无子女算是奇事一桩,之前与皇后置气是一个原因,不贪图享乐浸沉女色亦是一个原因。 可是……终究是个无情人。虞绍筠很快敛起这些欣赏他的心绪。她进宫,合了他的意,入了他的眼,加上战事不能没有她兄长,自然得到了这盛宠。可若是反过来……自己怕是会一生凄苦。 所以,虞绍筠的结论是:跟着皇上的步调走,他有情,她就予以有情的回馈;他无情,她也无情。只有这样,始终让自己站在原点,才不至于走至有一日被他伤到体无完肤的地步。 ** 翌日午间。 叶昔昭去了莲花畔楼上,看了看那副已经装裱好的字画屏风,漾出了愉悦的笑容。 转身走到走廊,虞绍衡的身影入眼来,小小的忻姐儿被他 抱在怀里,兴致勃勃地看着周遭景致。 他依然是一袭黑衣,忻姐儿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色,像是肃冷颜色映衬下一朵炫目的花。 长安跟在父女两个身后,步调悠闲,挂着笑容。 看着虞绍衡趋近室内,叶昔昭欲转身,却见长安不知对谁招了招手,脚步顿住。 芷兰走到长安五步外站定,与他说了几句话之后,转身就走。 叶昔昭觉得芷兰透着不耐烦与恼火,长安不明所以,望着芷兰的背影愣怔片刻,末了,怅然转身离去。 这个傻丫头。叶昔昭暗自抚额。 她是打算给芷兰找个好人家,上次意外一瞥,这两日便留心了,觉得长安与芷兰很是般配,倒是桩好姻缘。却不想,芷兰却因为她一句话开始疏远长安了。 转回室内,恰逢虞绍衡进门。 虞绍衡一眼就看到了屏风,走到近前看了看,先是微笑,继而又叮嘱她:“日后少做这些,伤眼。” “我知道。”叶昔昭点头笑道,“也只是过来看一眼,过来做什么?” 虞绍衡指了指在他臂弯四下张望的忻姐儿,“闹着要出来,也不知道是找你还是到外面玩儿。” 叶昔昭看看天气,“外面也很暖和,去走走?” “好。” 游走在后花园的菊园,忻姐儿看着景致,叶昔昭对虞绍衡提及身边三个大丫鬟,“三个都是实心实意地待我,日后要给她们找个好人家才是。”之后又是苦恼,“可是,又不知道是让她们安稳嫁人为好,还是嫁人之后继续留在我身边当差为好。” “你问问她们不就行了。”虞绍衡笑道,“我已命人去长安家中递过话,长安的婚事等你找人去提亲就是,旁的人就别应了。” 叶昔昭讶然,“你怎么会知道的?” 虞绍衡眼神戏谑,“你好端端的问起我身边的小厮,能是什么意思?” 叶昔昭笑着拍拍他手臂,“你最聪明,总行了吧?” “要把哪个许配给长安?”虞绍衡只知她心思,却不知道她心中的人选,“夏荷不大合适,她能帮衬你打理账务,就算是出嫁之后,还是回来熬个管事为好。余下的,就是你那两个陪嫁丫鬟了。” “你说的对,这也是我到今日才跟你提的缘故。”叶昔昭有些头疼,“我是想撮合芷兰与长安,心里又舍不得她。嫁了长安,她就只能是 偶尔回来与我说说话,府里的规矩总不好坏掉的。” 虞绍衡思忖片刻,“长安跟了我这些年,能力其实不输府里的一等管事。等过段日子,我把他派到外面当差就是,明面上他就不算是府里的人了,你不用担心这个。” “真的?”叶昔昭欣喜不已。 “何时骗过你?”虞绍衡捏了捏她的下巴,“等过几年,长安的日子好过了,芷兰还用不用留在你身边,你自己再斟酌就是。” “嗯!”叶昔昭握住了他的手,笑得分外愉悦。 她一直都记得,芷兰也是她该报答的人之一。只是毕竟是主仆关系,平日里不好流露倚重偏疼的心思,却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给芷兰找个好人家。如今有了虞绍衡的帮助,事情就更容易了些,过两日细细询问芷兰的心思,若是她答应,那么这件事就能先定下来了。 随即,虞绍衡提及芳菲的事情,“我让管家去知会了萧旬,让他尽快将人接到府中。” 叶昔昭点一点头,“娘命人准备了芳菲的住处没有?” “没有。”虞绍衡到,“娘是想,把芳菲交给你带着。” “交给我带着?”叶昔昭惊讶不已,“芳菲到底多大了?还需要谁带着么?”太夫人不是说未及笄么?难不成还是个孩子? 虞绍衡忍俊不禁,笑了,却没直接回答她,“等芳菲到了,到时候请一些人到府中,娘要把芳菲认为义女,以后与我们三兄弟是兄妹情分,与你便是姑嫂情分。你是长嫂,芳菲日后自然该由你悉心调·教。”末了才道,“芳菲十四,娘指望着你给她找一门好亲事。” 叶昔昭敛目沉思,明白了太夫人与他的良苦用心,展颜笑道:“我会的。”母子两个不外乎是怕内宅闹出什么风波来,才有了将芳菲认为义女这一打算。这样一来,芳菲自一进门,就等于是有了保障,更会从心底将府中三个男人当成兄长。太夫人该难过的时候难过,可该考虑到的却都考虑到了,这么早就在为了避免闹出丑事做了安排。 “娘那些至交,品行都错不了,这也只是防微杜渐。”虞绍衡拍拍她的脸,“万一有差错,你便将人交给乔安去对付。” 叶昔昭忍不住逸出笑声。 忻姐儿转头看着,似是被感染,对着叶昔昭笑了起来,之后张开手臂要抱。 虞绍衡见了,却是抱着忻姐儿走开。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叶昔昭追了上 去,笑嗔道,“都是让你害的,我这一天也抱不了忻姐儿几次了。” 虞绍衡一脸无辜,“这么累的事,你跟我争什么?” “……” 转过天来,乔宸、乔宸要离开侯府,搬去乔安陪嫁的宅院。 叶昔昭从一早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自心底是真想让姐妹两个就这么在侯府住下去。可是没办法,乔安不论对萧旬还有无情分,名义上仍是萧夫人,要为了萧家的前程做出取舍。 这样的世道之下,哪个女子都有太多不得已。 用罢早饭,叶昔昭带了几名丫鬟过去,帮乔安、乔宸收拾行装。 乔安却道:“不用。反正萧旬迟早会给我送过去的。” 叶昔昭想了想,笑着点头,“这倒是,我竟忘了这一节。” 乔宸则唤叶昔昭到一旁,笑道:“太夫人这些日子见了我几次,问我可有不服汤药的方法帮你调养。恰好我调配出了一些帮你调理的药膳,知道太夫人又是诚心诚意的,就细细告知了太夫人,太夫人正忙着给你找药膳师傅呢。” 叶昔昭握住了乔宸的手,心里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太夫人,都充盈着满满的感激,“你为了我辛苦了这么久,真不该如何报答你。” “可千万别说这些。”乔宸笑道,“侯爷日后给我四处搜罗的医书,也能帮我医术有所精进。”之后携了叶昔昭的手,“送我们出门,日后我会不时上门来看忻姐儿的。” 叶昔昭一直送姐妹两个到了垂花门,看到门外的情形,不由愣住了—— 萧旬及三个弟弟、一个弟媳,齐刷刷站在门外,似已等候多时。 ☆、95 乔安一看就冷了脸。 “大嫂。”萧莫和萧二夫人一起上前行礼。 萧莫的三弟、四弟随后上前来,之后又见过叶昔昭、乔宸。 叶昔昭看着一家人,忍不住与乔宸相视一笑。 萧二夫人到了乔安面前,请求道,“大嫂,您就回府去吧,府里那些事,我是着实打理不了……” 叶昔昭听到这里,险些就笑了。萧家那等情况,也的确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更别提亲手打理了。 乔安这才看向一直站在一旁微笑观望的萧旬,“你这是何意,” 萧旬语声温和,“你在外调养、散心的日子也不短了,也该回府了。” “……”乔安是满腹责骂他的话,当着这么多人,却是说不得。 “大嫂,”萧二夫人摇着乔安的手臂,“您就回去吧。不回去的话,我也只好陪您住在外面了。” “说得好。”萧旬笑道,“你大嫂不回去的话,她去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对对对!”萧莫与萧二夫人连连点头。 叶昔昭到了乔安近前,低声劝道:“不如就先回去住段日子,看看情形。” 乔宸亦道:“是啊。你若不回去,他们也少不得跟着我们住到别院去。” 乔安看住萧旬,“这般行事,你将颜面置于何处了?”真正想说的是:你还要不要脸了?! 萧旬对乔安招了招手,待她到了近前,低声道:“满京城、宫里的人都知道你在跟我置气,借住在别人家——我这脸面早就丢尽了。” 乔安冷眼相看,“说起来,这倒怪我了?” “自然不是。”萧旬一脸诚挚,“都是怪我。你放心,搬回去之后,我也不烦你,怎样?” “你的话也能信?” 萧旬软硬兼施:“我说到做到。可你执意不回府的话,我就真要带着他们追着你跑了。” 乔安无语望天。 乔宸第一次给乔安做了主,指了指两姐妹简单收拾出来的一些必需之物,吩咐萧旬带来的一些下人:“还不快搬到车上去?” 下人连声称是。 叶昔昭也望向乔安,笑着点一点头。 乔安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就是众叛亲离了。犹豫片刻,也只好冷着脸上了马车。萧旬这个人,说出什么就能做出什么,她不需怀疑 。这般情形之下,也唯有顺了他的心思。 萧旬对叶昔昭、乔宸报以感激的笑,之后不顾乔安利箭一般的眼神,和她共乘一辆马车。 叶昔昭看着一行人走远,挂着笑容返回正房。 正房厅堂里,三夫人正在等着她。 叶昔昭讶然,“三弟妹找我何事?” 三夫人有些不自在地道:“不满大嫂,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叶昔昭唯一挑眉,笑着落座,“三弟妹这话是怎么说?” 三夫人讷讷道:“大嫂不在府中的时候,我代为打理府中事宜,将大嫂原来的一些管事换掉了,对正房里的下人也没能尽心尽力……” 叶昔昭不动声色,故作不知,“还有这等事?” 三夫人道:“确有此事。可是大嫂,那时候我也是没办法——那些个管事念着大嫂的好,根本不听我的使唤。我也知道,这不是错,而我那时却是没办法,总要将这些事完全接到手里不是?”说着神色赧然,“不瞒大嫂,套句俗话,我那时完全就是摁倒葫芦起了瓢,实在是被气得不轻。” 在一旁听着的夏荷却是微微挑眉,心说你行的正坐得端的话,怎么会惹得那些管事满心抵触?怎么初时太夫人接过这个摊子的时候就是顺风顺水? 叶昔昭不予置评,从小丫鬟手里接了茶。 三夫人又道:“至于正房的这些人,我的确是有所怠慢了,大嫂也知道,那时年景不好,方方面面都遇到些逢高踩低之人,府中的进项便很是吃力。手头拮据之下,也只好委屈府中的下人了。” 叶昔昭啜了口茶,“都是过去的事了,说来无益。” 这态度……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三夫人只得起身行礼,道:“还望大嫂原谅我年轻不懂事。” 叶昔昭笑了笑,“说起来,三弟妹与三爷的婚事,还是我一手撮合的。若是计较这些小事,就是打自己的脸了。” 这话,就是说不能也不会跟她计较了。三夫人心内稍安,又道:“此次前来,还有一事。” “说来听听。” 三夫人道:“前两日与母亲提过了——要将掌家之权交回到大嫂手里,母亲没有同意。眼下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与大嫂说说更妥当。” 正说着话,虞绍衡走进门来。 三夫人慌忙行礼。 “说什么呢?”虞绍衡在叶昔 昭身侧落座。 叶昔昭倒是没想到他会过问,只是道:“也没什么。” 虞绍衡转向三夫人,道:“什么事与母亲说过?” 三夫人如实答了。 虞绍衡思忖片刻,看向叶昔昭,“三弟妹既然有此意,你不妨就将诸事接过来。稍后我们去与娘说说就是。” 三夫人全没料到虞绍衡会一口同意下来,闻言神色一滞。 叶昔昭对这件事无所谓,也知道太夫人不同意只是怕自己劳累,由此道:“那么,过几日我再接手。我与三弟妹也要准备准备。” 准备准备,准备什么?三夫人带着狐疑,称是道辞。 之后,叶昔昭问虞绍衡:“若是交给我的账目差错太大该如何?”考虑到虞绍桓,她不能不问问他的意思。 “你做主就是。”此刻,虞绍衡又变回了懒得理会内宅事的态度。 叶昔昭又打趣道:“是不是看着我的日子太清闲了?” 虞绍衡似是而非地笑道,“不想你大材小用。” “倒是看得起我。”叶昔昭笑盈盈道。不外乎是不想她胡思乱想罢了,她明白。 太夫人听夫妻二人说了此事之后,想了想,也就不再坚持原意,“原是担心昔昭的身子,就替你们做主了。如今这样也好,每日忙忙碌碌的,胃口想来也能好一些。先试一段日子,精神不济的话,我帮你。” 叶昔昭笑着称是。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日,叶昔昭命人去了萧府一趟,明面上是问问乔安,留在侯府的东西何时送过去为宜,暗里是让传话的人看看乔安回去后的心绪怎样。 却没想到,乔安带着些下人过来了。命人跟随新竹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坐在房里,与叶昔昭说话。 乔安先是问:“忻姐儿呢?” “侯爷带着她去太夫人房里了。”叶昔昭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日子,是真轮不到我哄着她了。” “这是好事啊。”乔安笑道,“换了旁人,高兴还来不及。” 叶昔昭笑着点点头,又打量着乔安,“回去后怎样?不是你弟妹给你弄出了个烂摊子吧?” “没有。你听他们胡说呢。”乔安抿了抿唇,“这些日子,萧旬和管家管着内宅的事,也算是井井有条,我二弟妹根本不曾介入过。” “这可真 是喜事。”叶昔昭坐到乔安身边,拍拍她肩头,“你也算是熬出来了。”说到底,一个大男人做到这地步,是真不容易了。 “对。我日后还是无所事事就好,不需理会那些事情了。” “萧旬做到这地步了,就真不容易了。”叶昔昭到这时候,是不得不劝几句了,“先前还怪他对你不是很上心呢,现在一看,原来是忙着帮你处理家事了。”念及萧旬三个弟弟,又道,“如今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吧?” 乔安忍不住笑了,“是。三个人如今对我是恭恭敬敬的,也已开始跟着先生刻苦读书了,也真难为他们了。”转而又问起叶昔昭的情形。 叶昔昭便说了过几日开始接过内宅事宜的事,笑道:“看看,我是没有享清福的命,可比不得你。” 乔安笑意更浓,“这事可要因人而异,这也是侯爷为你好。再有,”笑意敛去一些,“三夫人交给你的帐,恐怕不会那么干净。” “想到了。不是想做手脚,何必将原来的管事换掉?” 乔安便将自己听说的事情娓娓道来:“三夫人这两年是一心忙着多赚些银两,走动的人不少。那时侯府也不似以往,办什么事就不再只是一句话的事了。银子来来往往,倒是也不清楚她到底赚到银两没有,只是知道她单是应酬那些人就花费不少。” “嗯,我也听说了一些。”叶昔昭抿了抿唇,“只望着她识趣些,尽量还是别闹到面子上过不去的地步。” 说了一阵子话,下人们已收拾妥当,箱笼放到了马车上,乔安起身告辞。 过了三日,三夫人命管事们将所有账册全部送到了花厅,对叶昔昭笑道:“日后我也能落得清闲自在了。” “不急。”叶昔昭悠然落座,吩咐夏荷带着几个人进来,这才又对三夫人道,“账目还是要先核对一番。三弟妹若是已将侯府弄得家业太大,便不是我能轻易接过来的了。” 三夫人看着夏荷带来的几个人。 叶昔昭解释道:“这几个是帮我打理嫁妆的人。” 三夫人笑了笑,道:“大嫂说的是,倒是我太心急了。”之后告辞,“大嫂慢慢查证,我还有事,先回房了。” 叶昔昭一颔首。 三夫人刚走出花厅,便听到叶昔昭吩咐原来的一干管事:“你们就在一旁等着、看着。” 三夫人脚步一顿,之后又是释然一笑。她没想到,第二日 午后,叶昔昭就将她请到了花厅。 “大嫂这么快就核对清楚了?”三夫人意外。叶昔昭到底是精通账目的事情,还是对账之举不过是走个过场敷衍人? “你先坐。”叶昔昭对丫鬟、管事们摆一摆手,“你们下去。” 三夫人迟疑地落座。 叶昔昭站起身,拍了拍手边一摞账册,“这些进项上的亏空,看在三爷的面子上,我就忽略不提了。银子到了你手里,也是要用到你们房里。” 三夫人闻言立刻站起来,有些委屈又有些恼怒地道:“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两年是个什么情形,大嫂心里也该有数,不是侯爷落魄,便是兵荒马乱,进项哪里比得过往年?可是大嫂你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说我私吞了进项!” 叶昔昭却是笑得云淡风轻,“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明白就好。” 三夫人眼珠一转,勉强一笑,“那么大嫂可别忘了,这些账册我可是从你手里接过来的,太夫人不过经手几日,甚至没心思细看。” 想将她也牵扯进去。叶昔昭不由好笑,“我离府时走得匆忙,来不及细细料理手边未处理的事宜,只是交待过夏荷一句,让她将账册另抄录一份。夏荷倒是个有心的,请了鸳鸯和太夫人房里的管事妈妈在一旁督促着人抄录完。你若是要看,我只管吩咐夏荷,去鸳鸯那里将账册取回。” “……”三夫人哑然失语。 叶昔昭悠然落座,“我知道,任谁在府中日子久了,都会认定我是不谙世事、不通账务的性情。换了我遇到这样的人,也少不得会乘机谋利。” 三夫人气势全消,“我、我不会,怎么敢……” “我已说了,亏空的银两,你只管安心收着。说心里话,我这也不是为了避免日后与你不睦,我是为了三爷。这件事便是太夫人、侯爷知道了,也会这么做。” 三夫人脸色变得青红不定,垂下头去。 叶昔昭啜了口茶,说出唤她前来的目的:“我要说的是库里的事情。” 三夫人抬头望过来。 “库里的器皿少了,还是尽快还回去。那些东西都是有些来历的,哪日侯爷、太夫人要找,我没办法交待。” “那是管理库房的管事……” 叶昔昭敛了笑意,语声沉凝:“便是管事手脚不干净,那也是你换的,我自然要找你说话。三日内,所缺之物一并还回去。你若 是想让我追究管事,那我只好将人交到管家手里,由他处置。” “这……”三夫人到这时候,终于明白叶昔昭以前为何什么都不愿与她说、什么事都不干涉她了。她根本不是叶昔昭的对手,叶昔昭真与她计较的话,是胜之不武。这一点,她确信无疑。 迟疑片刻,她走到叶昔昭近前,屈膝行礼,“大嫂,这些都是我无能,是我没能力约束手下的管事,这才出了这等事。我……我这就去细细询问,三日内将银两、器皿一并还回去。” 倒是个识趣的,连私吞的银两也要双手奉上。与识相的人说话就是有这点好处。叶昔昭也就点头一笑,“那好,你去吧。” 之后,叶昔昭将三名丫鬟唤到自己面前,将她们日后的差事做了安排:新竹管着库房,芷兰打理她房里的事情,夏荷自然还是帮她打理账务。 三名大丫鬟满脸喜色,屈膝称是。 “那些管事,日后看情形,能为我所用再好不过,不识趣的再做发落。被三夫人打发走的人,尽快找回来。府中事情不少,我慢慢给她们安排个过得去的差事。”叶昔昭说完这些,起身出门,“这两日你们辛苦了,都回去歇歇。” 三名丫鬟跟在叶昔昭身后,带着惊讶,面面相觑。什么时候开始,夫人处理这些事,竟是这么干脆利落,最重要的是,在她们看来会引得夫人发火的事情,她竟是不动声色,似是说说笑笑间就把事情解决了。 之后,叶昔昭去了太夫人房里,进到门里,就见太夫人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看向大炕上,就见忻姐儿与虞绍衡睡在大炕上。 忻姐儿右面是虞绍衡,左面是太夫人,睡颜憨态可掬,一只小手还被虞绍衡轻轻握在手里。 虞绍衡身上搭了条锦被,眉宇、唇畔凝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大白天的,父女两个跑来太夫人房里睡觉……叶昔昭失笑,再看太夫人,老人家却是满脸的惬意、欢喜。 的确是,对于老人家来说,最满足最愉悦的,不外乎是儿孙围绕在身边,在她面前心无城府,且无忧无虑。 太夫人指了指里间,之后下地。 叶昔昭上前服侍着,与太夫人一起到了里间。 太夫人在里间落座后,笑眯眯地道:“忻姐儿午睡的时候只顾着玩儿了,到了我房里玩儿了一会儿就乏了。绍衡的身体大概也还是没缓过来,躺了会儿也睡了。” 他哪里是没缓过来,是昨夜大半夜才回房,又与她折腾了许久。叶昔昭想到这些,心跳漏了一拍,面上自是笑着点头,“忻姐儿是这样,午睡的时候总是不肯乖乖睡觉。” 太夫人便又道:“账目都查清了?” “嗯,就是来与您说这件事的,三日后我就正式接手了。没什么事,您放心。”三夫人既然要老老实实地把亏欠的东西都还回来,她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没事?没事为什么还要等到三日后正式接手?对账也不过用了一天半的功夫。太夫人自然明白,儿媳这是不想让自己为那些事情心烦,也就笑道:“那就好。只有一节,你要当心身子。” “娘就放心吧。” 晚间,三夫人前去问安的时候,面色惨淡,无从遮掩。太夫人一看,心知肚明,却也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依然和颜悦色的,更是叮嘱了几句。 之后,三夫人兑现了承诺,将亏欠府中的一切在三日后全部交给叶昔昭。 叶昔昭之所以追究库里的器皿,是知道一个花瓶、一个一尺来高的和田玉雕塑是当初萧旬输给虞绍衡的那些东西之一。太夫人不曾派人去库里细查,也就不知情,若是知道了,怕是早就恼了。而她也与太夫人一样,关乎虞绍衡、萧旬的事情,便是再大度,也不能忽略不计——万一这些东西从三夫人手里流落至别处,让虞绍衡怎么跟萧旬交待? 之后,叶昔昭开始主持中馈,在府中人看来是毫无波澜,给足了三夫人面子。 而在三夫人看来,自己已是颜面无存,心火之下,病了几日才如常去给太夫人问安,与叶昔昭、二夫人也是客客气气的,收敛了许多。 入冬后,在太夫人千挑万选之下,两名药膳师傅才进到侯府。乔宸为此特地来了侯府一趟,与两名师傅细细交待,拟定了菜谱。自那之后,叶昔昭开始每日用药膳,到了十一月,觉得身体、精力都比以往有好了很多,连太夫人也总是笑着说她气色红润,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好。 叶昔昭闻言,偶尔会细细打量一番镜中的自己,见镜中人面颊白里透红,唇色都红润了一些,暗叹乔宸果真是好医术,自然也不曾忽略太夫人的辛劳——药膳配方再好,没有巧手的师傅调配得当也不能这么快发挥效用,太夫人为了找到那两名师傅,可是费尽了心思。 闲时,婆媳二人会提及在进京路上的芳菲。萧旬的手下已经将人接到,他们也没从速赶路,说是芳菲身子不大好 ,担心到了侯府时就会病一场。 太夫人当然是以芳菲身子为重,连连点头,又对叶昔昭说道:“等芳菲到了,你给她找个住处就是,有时间就亲自教导她,没时间就给她找个人,让她熟知名门的规矩礼仪。” “娘放心,我已命人将正房的东小院儿收拾了出来,也挑好了她房里的管事妈妈。到时候我若是没功夫,就让卫先生过来教导她。” 提起卫先生,太夫人笑道:“好。卫先生若是无异议,就请她常留在府中。等我们昊哥儿、忻姐儿大一些,让她教他们功课。” 叶昔昭笑道:“娘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之后,太夫人又说起虞绍筠的产期,道:“应该就是这个月末了。”又拍拍叶昔昭的手,“只盼着她能顺顺利利的,不会像你那么苦。” 叶昔昭由衷道:“是啊,千万要母子平安,若是生个小皇子就好了。” 因为虞绍筠自幼习武,体质全不似寻常闺秀那般柔弱,所有人都认定她生子定会顺利,而事实却非如此—— 十一月中旬,夜半,钟离烨得到太监通禀:虞绍筠要生了。 钟离烨一下子从养心殿的龙床上跳下地,高声唤人更衣,出门走向虞绍筠寝宫时,担心地道:“早了些日子,是不是动了胎气?哪个该死的惹了她?!” 太监听得一头冷汗,无从回答,只得婉言提醒道:“贵妃娘娘临盆在即,皇上就别提那些不吉利的字了。” 钟离烨这才把火气忍了下去。到了虞绍筠寝宫外,便有宫女提醒他不能进入产房。他转去正殿,坐不住,又到了寝殿外,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听到虞绍筠一声声令人心慌的负痛唤声,浓眉似是打了结,怎么也无从舒缓。 他这一生,从没这么紧张、慌乱过。 时间对于里面的虞绍筠、外面的钟离烨来说,都变得格外漫长。尘世似是堕入了永夜,再不会有晨曦破晓一般。 等了近两个时辰,钟离烨耐不住了,举步要进到寝殿,“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到底是怎么回事?!”正是这时候,有人从寝殿内跑出来,跪在他面前。 “皇上,贵妃娘娘难产,请皇上定夺——是保孩子,还是保贵妃娘娘。” 钟离烨身形一僵,目光一黯,之后迅速给出了决定—— 他一脚将宫人踹到在地,“废什么话!保贵妃!”之后不顾宫人齐齐下跪阻拦,径自进到产房。 太后听到虞绍筠的消息之后,便已起身,手拿念珠,无声诵经,祈祷皇家能得一龙子。 听到钟离烨不管不顾闯进产房去的时候,太后手里的念珠险些脱手落地,愕然问道:“什么?!” “回太后娘娘,千真万确,而且,皇上说要保贵妃娘娘。” 太后半晌无语。若非有此事发生,她还真不知道,他对虞绍筠是动了真情。进产房、保大人,前者是大忌,后者是不理智。只有一个帝王只顾着一个女人安危的时候,才会如此。 可是又能怎样? 她沉声道:“什么保孩子保大人?给哀家确保母子平安!哪一个出了事,哀家就让他不得善终!” ☆、96 【一更】 钟离烨进门之后,一眼就看到了正无声哭泣的虞绍筠。他疾步走过去,在她近前落座,“绍筠。” “皇上。”虞绍筠语声虚弱无力,眼中充盈着真切的感动。他方才的话,她都听到了。 钟离烨柔声安慰道,“别怕,朕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说着话,抬手覆上她满是泪痕的脸颊。 “皇上……”虞绍筠低泣道,“臣妾,只是有点累了……” “朕知道,朕来陪你了。” 虞绍筠抬眼看向钟离烨,敛了悲色,语声多了一份坚定,“皇上,臣妾要这个孩子。” 她要孩子。 钟离烨目光一黯,“朕要你们母子平安,若是不能……” 虞绍筠的泪又落了下来,“臣妾要孩子。” 钟离烨态度强势起来,“此事你做不得主,想要孩子,就要母子平安。”之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记住没有?” “记住了。”虞绍筠目光已变得平宁,神色恢复了惯有的坚强。 钟离烨要唤人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虞绍筠却摇了摇他的手,“皇上,还是去外面等。”说着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神色赧然,“臣妾这样子,不好看。皇上看着,臣妾更不能安心生产了。” 换在平时,钟离烨一定会被她这样显得孩子气的话引得失笑,此时却只有心酸。在他眼里,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却要经历这样的凶险。 “皇上,臣妾求您了。”虞绍筠见他不说话,愈发不安。他闯进来容易,可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就应了不吉利的说法,这罪责还不全被人推到她身上? 钟离烨心里直埋怨,也不知是哪个混账东西定的男子不能进产房的规矩,可虞绍筠为此也是真的不安,他只得起身,又安抚几句之后,转去外面,询问太医。这才得知虞绍筠的问题在于宫口迟迟不开,这样下去,大人会力竭,孩子也危险。 钟离烨沉声道:“不论如何,都要想出个两全之策,一定要让她们母子平安!” 太医、稳婆、产婆都吓得瑟瑟发抖,知道万一出了差错,自己就别想活了。他们的命,全看贵妃娘娘能否闯过这一关了。最后横一横心,去问过贵妃娘娘的意思,上了催产的猛药。 钟离烨一直在外面,缓缓踱步。 不知不觉,天已破晓,光线越来越明亮。 太监踌躇 着,不敢上前去提醒大早朝的时辰就要到了。 随着产房内传出稳婆、产婆的惊喜呼声、婴儿响亮的哭泣声,钟离烨面上一喜。 宫女上前来报喜:“禀皇上,贵妃娘娘诞下小皇子!母子平安!” 钟离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头巨石这才落地,真切地欢喜起来。 ** 消息传到侯府的时候,传话的蔚公公自然将其中波折省去不提,只说了两个喜讯—— 贵妃娘娘诞下皇子,皇上、太后大喜,册封贵妃娘娘为皇贵妃。 这样一来,虞绍筠母仪天下的日子已不远了。如今皇上不过是碍于要做出顾念着与皇后的夫妻情分的样子,秦安槐在南疆又征战未还,还未到将靖王、承远王二人及其亲眷罪行一并清算的日子。 因为此事,侯府上上下下都洋溢着喜气。 这日,叶昔昭去听完管事回话后,回到房里,继续给忻姐儿做一件缂丝的小棉袄。 过了会儿,虞绍衡抱着忻姐儿从太夫人房里回来了。进门后,将裹着忻姐儿的大氅除下,现出一身大红色衬映下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忻姐儿却抱着虞绍衡不撒手,指着门外,发出显得很不满的声音。 “你要怎样?”虞绍衡摸了摸忻姐儿的小脑瓜,“谁叫你还不会说话。” 叶昔昭看了他一眼,啼笑皆非,哪家的孩子这么大点就会说话?难为他说得出。 虞绍衡将忻姐儿放到大炕上,看向她,“要下雪了。” “是么?”叶昔昭不以为意,“那就更别带她出去疯了。” 忻姐儿坐在炕上,不满地看着虞绍衡,挥着小手打他。 “敢打我?”虞绍衡抓住女儿一双小手,送到唇边,“信不信我咬你?” 许是已有前例的缘故,忻姐儿一面挣扎着收回小手,一面笑了起来。 虞绍衡也漾出笑容,递给忻姐儿一个拨浪鼓。 忻姐儿就这么玩儿了起来。 就像是完全没发现自己一样——叶昔昭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可这也怪不得忻姐儿,便对虞绍衡投去不满的视线,“你这宝贝女儿只认得你和娘了,早把我忘了吧?” “你不是忙么?”虞绍衡笑着拍拍忻姐儿的背,指向叶昔昭,“怎么这么不懂事?没看到娘亲?” 忻姐儿循着他手势看向叶昔昭, 眨了眨大眼睛,发出呃的一声,竟似带着一点点责怪的意味,随即便又转回头去,将拨浪鼓摇得声声作响。 叶昔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受刺激了。 虞绍衡忍不住笑开来,把忻姐儿抱到她身边,又将她手里的针线活丢到一边,“别做这些,有这时间不如多陪陪明忻。” “说的也是。”叶昔昭把忻姐儿抱到怀里,拍拍那张胖乎乎的小脸儿,“我忙着给你做衣服,你却不理我,我又何必费力不讨好?” 虞绍衡拿过一个大迎枕,慵懒地躺在她们母女身侧,抬眼打量叶昔昭。 到了冬日,她就喜欢穿些颜色鲜艳的衣物。今日一件大红色缂丝小袄,翡翠色弹墨裙。腕上一个绿宝石穿成的手串,耳际垂着绿玉耳坠,呼应着裙子的颜色,又从大红色里跳了出来,很是悦目。 再看她容颜,眉如远山,眸如黑色宝石,鼻梁挺翘,肤色白皙,只是将双唇涂得娇艳动人。 看起来,乔宸给她调理得不错。 只是,他的手握了握她的腰肢,“怎么也不见你长点肉?没良心的小东西。” 叶昔昭失笑,“本就没良心。” “对了,险些忘了。”虞绍衡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快过年了,提前给你压岁钱。” 叶昔昭笑出声来,接到手里,打开来取出一沓银票,数了数,竟有两万余两。笑意敛去,转为讶然,“这么多?” “你将几间铺子盘了出去,少了些进项,算是我补给你的。” 原来是为这个。忻姐儿扬手要拿银票,叶昔昭忙将银票收入信封,之后才道:“我对那几间铺子也不上心,怕被人钻了空子,万一闹到衙门去不就麻烦了?再说也有傍身的银两,就盘了出去。” 虞绍衡道:“明白。安心收着,我的不就是你的?只当帮我保管着。” “好啊。”叶昔昭也没推辞,探手捏了捏他鼻梁,“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么富裕。” “仗着祖辈的产业,赚得容易些。” 叶昔昭则是发愁一点:“得了这么多银两,怎么花呢?” 虞绍衡朗声笑起来。 叶昔昭由着他笑。原本就是,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每月还有诰命夫人的例银,又是不爱命人去外面打造首饰、置办名贵的藏品,真就是有钱都不知道往何处花。也只有等到日后,学着太夫人那样,打发下一辈人了。 之后,虞绍衡闲闲地道:“修书之事,让皇上对唐鸿笑另眼相看,并不打算将他打回原形,继续留用,岳父也无异议。” 叶昔昭语声淡淡:“爹没有为此事烦闷就好。”父亲与他已是一条心,全不需害怕谁还能从中离间。再者,唐鸿笑已是不相干的人了,他的前途,听听也就罢了,不需放在心里。 她看了看虞绍衡,“你呢?” 虞绍衡微笑,“我与你一样。”之后提及长安,“长安这些日子都是垂头丧气的。” 叶昔昭想了想,笑道:“过几日就好了。”这段日子,因着她重新主持中馈,芷兰忙得紧,长安的事就一直没提起,让长安垂头丧气的,自然是因为芷兰还在继续给他脸色看。 午后,芷兰进来,通禀道:“那些个多嘴多舌的二等丫鬟、小丫鬟,奴婢已寻了因由分别打发到洗衣房、别院去了,不会再有人将正房的大事小情透露出去了。” “嗯。”叶昔昭点一点头,笑着指了指近前的杌凳,“坐下,我们说说话。” 芷兰先给叶昔昭换了一盏热茶,这才坐了。 叶昔昭说道:“你们三个,夏荷算是侯府资历最老的,却是比你与新竹小了一两岁。” 芷兰欣然点头,“是啊,这可不能以年纪大小论的。夏荷姐姐是太夫人看重的,人又精明能干,办什么事都胜别人一筹。” “是这个道理。”叶昔昭对芷兰这态度很满意,“你与夏荷虽然还需磨练,可到如今也能帮我打理很多事了。”说到这里,怅然叹息,“可是,早晚也都要嫁人的,真是一想就舍不得你们。” 芷兰红了脸,低声问道:“夫人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 “都是大姑娘了,我也该给你们张罗婚事了。” 芷兰讶然地抬起头来,脸上红晕慢慢消散,之后讷讷道:“夫人,奴婢不能在您身边多留几年么?” 叶昔昭不解,“这是为何?嫁人是好事啊。” “嫁了人也不见得过得舒心……”芷兰小声道,“相府里的旧识一个个嫁了,也没见几个过得如意的。奴婢觉着,还不如多服侍夫人几年,便是以后不得不嫁,嫁了个没本事的,奴婢也能靠着自己活得好一点儿。” 这想法也在情理之中。叶昔昭笑道:“若是你嫁了人,还能在我房里当差呢?” 芷兰先是惊讶,随即便是一喜,末了,眼中多了一点 点黯然。 那份黯然,是不是因为想到了长安?叶昔昭索性与她交了底:“侯爷也知道,你们三个为着我们,这两年也很吃了些苦头,便有意成全我,将你们的婚事办得体面、如意些。我也是想将你多留在身边几年,等你日子过得好了,自然不会再强留。芷兰,你愿意么?” “夫人……”芷兰感动之下,一时语凝。 叶昔昭继续柔声道:“长安是跟在侯爷身边多年的人,日后侯爷对他另有安排,府里的丫鬟嫁了他,也能继续在府中当差。我是觉得你们两个很般配,长安待你也与旁人不同些。”说到这里,怕芷兰多想,忙又道,“这可不是说你们什么,我是自心底高兴。” 芷兰垂下头去,脸又红了。 叶昔昭忍不住笑了,抬手拍拍芷兰的肩,“倒是给我句话,你愿不愿意?不愿意的话,我再留意别人。” 芷兰喃喃道:“夫人……”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 叶昔昭打趣道:“倒是同不同意?一向与我直来直去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芷兰沉默片刻,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奴婢听、听夫人安排就是。” 叶昔昭放下心来,“那就好。等侯爷安排好长安的去处,我就能给你们张罗婚事了。”随即又叮嘱道,“日后待人还是一如既往为好,省得害的人整日里没精打采的。” “夫人!”芷兰站起身来,已是羞得满脸通红,手脚都没处安放的样子,之后转身,“奴婢去给夫人换杯热茶。” 叶昔昭由衷笑开来。 ** 冬月初,太夫人与叶昔昭先后前去宫里看望虞绍筠。 太夫人进宫回府后,神色便有些落寞,却是没说什么。叶昔昭不好多问,心里自然是存着一份疑虑,进宫看到虞绍筠之后,见她还没恢复过来,这才明白过来。 “怎么会这样呢?”叶昔昭有些不安地道,“原本还以为你自幼习武,身体不似我,竟不曾想过会这么虚弱。” 虞绍筠遣了身边服侍的,这才淡淡笑道:“孩子本就是我强求来的——我身子不易有孕,服了许久的药,还是没有喜讯。后来,索性用了猛药,如愿了,可生产时到底是要吃些苦头的。”之后摆一摆手,“也没事。左右都是不会输的一局,值得。幸好孩子健健康康的,否则真是得不偿失。” 若是为生子送上了性命,皇上怕是会立刻立这小皇子 为太子,若是闯过了这一关,前路依然顺风顺水。事实的确如此,可是在叶昔昭听来,就只剩了心酸。 宫里的日子,竟是这么艰辛,竟要迫得一个女子不顾自身安危来求得更加稳固的地位。而这些事,要在过去之后,虞绍筠才提及。她即便是拥有皇上几分真心,终究还是让人想来伤怀。 “别难过。”虞绍筠握了叶昔昭的手,“我这日子,你应该也看得明白。如今只能往上看,往上爬,一旦失去一切,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这孩子也算来得正是时候,迟了就是白忙一场了。”之后话锋一转,“如今皇上、太后都待我极好,赏赐就不需说了,我想见谁,他们就让人请谁进宫,也不错。” 叶昔昭苦笑,“若是你还在闺中,我少不得要说你这是胡搅理。” 虞绍筠却是笑容灿烂,“皇上总是说我行事奇怪——见娘家人还要一个个的来,却不知,有些话我只能跟你说。与娘说了,她少不得会难过许久。” “我晓得,这些话会放在心底。” 虞绍筠点一点头,“有那么多太医照料着,我很快就没事了。再有,我看你这些日子倒是调理得气色不错了,娘说全要归功于萧夫人的姐姐。那我就不急着给你找太医了——省得他们胡说八道。有医术好的,我先将人收为心腹,日后再看情形。” “这样也好。”叶昔昭自然是满心认可,之后又叮嘱道,“你日后只管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别记挂着家里了。外面有侯爷呢。” “我晓得。” 叶昔昭回到府里,先去了太夫人房里,自然是说虞绍筠气色不错,让老人家不要担心了。之后回到正房,就见虞绍衡正在让忻姐儿练习走路。 他站在大炕边上,将忻姐儿放到大炕里侧,之后慢慢松开手,笑着对忻姐儿张开手臂,勾勾手。忻姐儿便迈着步子去找他,现在身形也就勉强能站稳,学走路自然不是易事。 有时忻姐儿刚走一两步便往一旁倒去,虞绍衡总是会在她跌倒之前扶住她;而有时候,忻姐儿则会在他安抚下慢慢走向他,最后笑着扑到他怀里。完全是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游戏。 叶昔昭无奈摇头,不确定他是不是有些心急了。可是难得他清闲,一心要弥补亏欠忻姐儿的岁月,忻姐儿对他已经是完全地开始依赖,又都高高兴兴的,也就由着他们去闹。 唯一不满的,不外乎是女儿不再依赖她,她在女儿心里的地位,最多排第三。可也没办法 ,总不能夫妻两个都整日哄孩子,她现在也真是没那么多时间,刚接过一堆事情,便是只坐在房里等,丫鬟们也是来来回回通禀诸事,等她拿主意。 回到房里,脱下一身诰命夫人的服饰,换了家常的小袄棉裙,这才觉得自在起来。 正是这时候,芷兰快步来禀——芳菲已到侯府,正在太夫人房里。 叶昔昭连忙唤上虞绍衡,前去太夫人房里。太夫人好友的女儿,日后又要由自己带在身边,几点相加,都让她对芳菲存着几分好奇。 进到太夫人房里,叶昔昭看到坐在太夫人近前的女孩。 女孩一身素衣,瘦削,目光清冽,自骨子里透着一份傲气——不是倨傲,不是骄矜,不是孤芳自赏,而像是荒原上的草木、深谷中的香花自由生长而来的傲骨。 在这之后,叶昔昭才能细细打量芳菲的容颜。不是国色天香,不是小家碧玉,是那种很禁人细看细品的美,一如她的气质。 这女孩命途坎坷,小小年纪便承受丧母之痛,又一度颠沛流离,让人想来便是不忍。叶昔昭希望,自己能好好照顾她,暖化她,让她目光中偶尔闪现的那份脆弱无助逐日消散。 太夫人与芳菲明显都哭过了。此时,太夫人给芳菲引见:“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是你大哥、大嫂,那娃娃是你的小侄女忻姐儿。” 芳菲早已起身,此时上前恭敬行礼,见过夫妻二人。 叶昔昭忙扶了芳菲,携了她的手落座,“路上可还好?” 芳菲语声清脆,“路上很好。” 太夫人就说了自己的一番打算,之后对芳菲道:“日后你就由你大嫂照看了,可有异议?” 芳菲语声诚挚:“无异议。”又对叶昔昭投去感激地一瞥,“日后就要辛苦大嫂了。” 很直接、不花哨的言辞,让叶昔昭又多了一分好感。 说话的时候,二夫人与三夫人过来了。 芳菲一一见过,寒暄多时,这才又回到叶昔昭身侧落座。 三夫人坐在芳菲对面的太师椅上,细细打量之后道:“既然到了侯府,妹妹也不要再想以前那些伤心事了。” 芳菲迟疑片刻,回了一个字:“是。” 三夫人便又道:“不知大嫂可给妹妹安排了住处?”却是不等人回答便又继续道,“后花园的紫竹院很是雅致,此时看来,与妹妹的气质很是符合呢。” 太夫人微微挑眉,之后只是笑。 叶昔昭也不由得笑了。太夫人与虞绍衡的打算,除了她,想必还未对别人提及——三夫人若是知道,也就不会有这话了。正思忖着如何答对的时候,室内想起芳菲清脆的语声。 作者有话要说:(~o~)~zz晚上二更哦 ☆、97 【二更】 “我听大嫂安排。多谢三嫂美意。” 芳菲这样的答对,引得叶昔昭与太夫人俱是侧目看向她,眼神都带了一份喜悦。 二夫人笑着看向芳菲,微微颔首。 三夫人笑容瞬间僵滞,之后便笑道,“看看,倒是我多事了。妹妹说得对,方方面面的还是要听大嫂安排,我也只是多嘴说这么一句。” 叶昔昭这才接话道,“眼看着年节不远了,芳菲还是与我住得近些更好,图个热闹。来年夏日消夏,再让芳菲去后花园寻个合心意的住处。”说到这里,看向芳菲,柔声问道,“这样可好?” 芳菲轻轻点了点头,抿唇微笑。 “这就好了。”太夫人笑道,“昔昭,你这就带芳菲回去吧,她正累着,先歇息才是。” 叶昔昭恭声称是。 二夫人、三夫人也随之告辞。 虞绍衡与忻姐儿却被太夫人留下了。 叶昔昭带着芳菲先去正房看了看,之后才将她带至正房的东院,进到室内,笑道:“我也不知道你的喜好,就先布置了一番。若是觉得不合心,就与谷妈妈说。”瞥过跟在芳菲身后的两名丫鬟,又道,“谷妈妈帮你料理院子中的大事小情,你的丫鬟还是近身服侍你的大丫鬟,日后的月例公中发放。” 两名丫鬟原本忐忑的神色这才转为欣喜。 芳菲则是有些不安,“大嫂,我这两名丫鬟,与我一样,不知府中规矩……”在侯府里的大丫鬟,拿的月例自然要比以往高出许多,她担心的是两个丫鬟会因着境遇突转而浮躁起来。 “不碍的。”叶昔昭温声道,“她们到了这里,自然会入乡随俗,余下的也全在你。” 芳菲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大嫂。” 叶昔昭又道:“你先歇息,黄昏前,针线上的人来给你量身裁衣。我让她们抓紧功夫,几日后也就将你的衣物做好了。衣饰的颜色,你随心挑选。” 她点一点头,再次道谢。 叶昔昭也就没再逗留,让芳菲歇息,自己回了正房。 接下来,叶昔昭着手太夫人认芳菲为义女之事,与太夫人商量着到时候请哪些人过来。 太夫人思忖片刻,道:“我这边,第一位自然要将亲家请过来,这段日子忙,我们两个也有一阵没聚了。其次呢,就是荣国公太夫人、定远侯夫 人、武安侯夫人。再有就是你两个弟妹的母亲。其余的,你看着办就好。” 叶昔昭听出了太夫人的用意,“娘意思是,来客皆是亲朋好友。” 太夫人笑眯眯地道:“对,那些杂七杂八的,就不要请了,也省得绍衡不耐烦。” 叶昔昭点一点头,笑道,“那我们将乔安请来吧?” “那是自然。”太夫人笑道,“她不喜凑热闹,我偏要让她过来被人吵得头疼。” 叶昔昭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得出,太夫人很喜欢乔安。之后当着太夫人的面,写下一份名单。 太夫人看了,连连点头,“就这么定了。”之后又是迟疑,“绍衡那边——” 叶昔昭忙将话接了过来,“我拿回去给侯爷过目,让他看看有无需要添减的。” “好。” 拿回房里去,虞绍衡却是看也不看,说声你看着办就好。 叶昔昭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娘让我来问问你的。” 虞绍衡这才看了看,说声不错,便又继续看正玩儿得起兴的忻姐儿。 叶昔昭看向忻姐儿,这才发现虞绍衡此刻给她玩儿的居然是一把红宝石珠子,惊得当即就掐住了虞绍衡的耳朵,“你怎么什么都给她玩儿啊?都被她弄坏了怎么办?” 虞绍衡毫无防备之下,疼得微微蹙眉,之后才笑道:“这是萧旬让人给忻姐儿带来的。”说着话指了指旁边一个锦盒,“里边都是他给忻姐儿的东西。” “……”叶昔昭喘了口气,才闷出一句话,“你们这两个败家的东西!” 忻姐儿听着叶昔昭一直语气不善,此刻已抬头观望,见虞绍衡还被掐着耳朵,一下子就不高兴了,转身扶着虞绍衡要站起身,而小手已经对着叶昔昭挥舞了起来。 叶昔昭松开了手,也睁大了眼睛,“你看看你看看,她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儿了?居然要打我?!” 虞绍衡觉得她此刻的样子很是有趣,一臂揽住忻姐儿,一臂将她勾过,吻了吻她气鼓鼓的小脸儿,“忻姐儿过不了多久就会说话了,已经懂事了——你以后少欺负我。” “……”这还没学会走路呢,又惦记着说话了……叶昔昭推开他,转身就走,“你们两个过吧,没时间理你们。” 有这功夫,还不如将太夫人与芳菲这宗事尽快办妥当。 之后几日,叶昔昭与太夫人一起看了看 黄历,日子选定了腊月十六,将请柬命人派发出去,之后便又开始安排当日膳食、丫鬟们各自要负责的事。 在这些事情之余,叶昔昭也命谷妈妈找了人给芳菲细细讲述当日的一些规矩。 事情全部安排下去,叶昔昭才得了空,命人将芳菲请到房里说话。 芳菲走进来,屈膝行礼。 “快坐。”叶昔昭指了指一旁的太师椅,又将手里的绣活放到太师椅扶手上。 芳菲道谢,落座之前看到了叶昔昭是在一条帕子上绣玉簪花,目光微凝,“大嫂平日里还做这些?” “是啊,当个消遣。” “我看看行么?” “自然。”叶昔昭笑着将帕子递给她。 芳菲拿到手里,看了一会儿,微微笑了,“大嫂这绣活真好。” 叶昔昭顺势问道:“平日里也喜做这些?” 芳菲微微垂了头,“嗯,这一年都帮人做绣活了,只是以前不懂事,没用心学过。想学的时候又没人教了,做出来的物件儿便很是寻常。” 叶昔昭细品了品这话,不由心生怜惜,语声更柔:“想学的话,我来教你好不好?” 芳菲抬眼望向叶昔昭,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继而便是些微的不安,“大嫂平日那么忙……” “也是,我也不能每日陪着你。”叶昔昭很快有了定夺,“这件事我记下了,日后请个师傅来教你女红。” 芳菲愈发不安了,“那怎么好呢?” “这是我分内事。”叶昔昭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我们是一家人了,你忘了?不需跟我客气。” 芳菲这才抿出个笑容。 叶昔昭便又说起腊月十六的事情,末了问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我……”芳菲认真地看住叶昔昭,“我认太夫人为义母的话,是不是就要将姓氏改掉了?” “这个……”叶昔昭从没接触过这种事,还真没想过这一点,眼下不由汗颜,便只是问道,“你怎么想的?”按理说,芳菲是应该随着虞家的姓氏吧?她想着。 “我想要改掉,最不济也要将姓氏抹去。我早已不是田家人了。”说起这些,芳菲的目光变得有些冷冽。 本是田家人,可田家人给她与她母亲带来的痛苦却太多。叶昔昭走过去,手落在她肩头,“我想,太夫人是不会反对的。她老人家本 就是要你与我们成为一家人。稍后我就去与太夫人说。” 芳菲轻声道谢,眼神却没能闪现喜悦。 也是,换了谁,到了以姓氏为耻的地步,便是境遇转好,也无从将一些事情释怀。 叶昔昭又询问:“住得还好么?有没有欠缺的?” “没有。”芳菲语带感激,“谷妈妈大事小情都想到了,住得很好。” 叶昔昭知道谷妈妈是个敦厚朴实的性子,出于这一点才让她去了芳菲院中做管事。此时见芳菲语声诚挚,又放心几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芳菲告辞,叶昔昭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听了芳菲的心思,叹息道:“想来是恨毒了她父亲那边——那边也着实是为人不齿。她有这心思自然再好不过,我本就是打算让她随了虞家姓。” “我会告知芳菲的。” 太夫人又道:“你也不要担心日后因着芳菲出什么风波。绍衡既然让萧旬的手下帮忙,也是让他们从中详查诸事,哪一点不妥当,人也就不会轻易带来了,更不会有将人认到府中的打算。” 叶昔昭笑着摇了摇太夫人的手臂,“早就想到了,娘是把我当成呆头鹅了么?” 太夫人呵呵地笑,“这不是再给你吃颗定心丸么?” 叶昔昭告辞之后,先去了芳菲那里,告诉了她太夫人的意思,之后才回了正房。 有小丫鬟迎上来,行礼后道:“夫人去太夫人房里的时候,三夫人房里的丁香去了东院。” 叶昔昭问道:“去做什么?” “是三夫人亲自给芳菲小姐做了些糕点,丁香送了过来。”小丫鬟语声清脆地道,“但是芳菲小姐连人也没见,说改日等夫人有时间了,她会随着夫人去三夫人房里。”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芳菲似乎有些反感三夫人。而三夫人这又是在打什么算盘?叶昔昭挑了挑眉,“我们的三夫人想得太长远了。去与谷妈妈说一声,日后不准三夫人房里的人去东院,三夫人要见芳菲,要先得我允许。”别说芳菲是这种让她心安的态度,便是有意与三夫人交好,她也不会成全。 “是!”小丫鬟跑着出门,去了东院传话。 到了腊月十六,叶昔昭邀请的贵妇一一登门。待客之处设在了入冬后改成暖阁的花厅。 孟氏特意早早地就来了,与太夫人坐在一处,亲亲热热地说话。 之后定远侯府井夫人、武安侯府董夫人、定国公府郭太夫人、郭夫人接踵而至。叶昔昭与二夫人、三夫人将人们迎至暖阁。 乔安今日来得也不算晚,见叶昔昭忙着,便去与太夫人、孟氏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一直都挂着温和有礼的笑容,把别人看得一头雾水,低声议论说萧夫人竟似是换了个人一样。 宾客到齐之后,太夫人清了清嗓子,说了芳菲之事的梗概、自己要将之认为义女一事。 众人听了,自然是好一番感慨,齐声指责芳菲生父简直枉来人世。 仪式开始,虞绍衡三兄弟在这时也要在场,而来客之中,有人带了家中闺秀前来,叶昔昭便吩咐丫鬟将几名闺秀带去屏风后暂避。 在郭太夫人的主持下,芳菲由人送到暖阁内,缓缓跪倒磕头。 郭太夫人在一旁道:“前尘事再与你无关,从今后,你便是虞家人,太夫人便是你的母亲。” 芳菲顺从地唤了一声“母亲”,又在郭太夫人指引下,给三对夫妻行礼。 之后,太夫人与妯娌三个分别给了芳菲精挑细选的礼物,三兄弟则是分别给芳菲封了个大红包。 郭太夫人又谆谆叮嘱芳菲日后要孝顺太夫人、尊敬兄嫂,芳菲一一应下。 从此之后,芳菲成为虞家人,更名虞芳菲。 三兄弟告辞的时候,众人起身相送,目送三个人出门时,暖阁内一时陷入了宁静的氛围。在屏风后低声交谈的几名闺秀的言语就落入了众人耳中: 一个小姑娘感叹道:“你们看到侯爷了么?真真是俊美无双啊。” 另有一人即刻道:“我没看到,我只看着虞夫人那件撒花通袖袄好看得紧,还有头上那支海棠花簪子也是……” 太夫人扬声笑道:“是哪两个调皮鬼?还不给我出来?” 郭太夫人则是道:“谁叫你的儿子、儿媳都是这般招人羡慕,换了我是她们这个年纪,也少不得盯着两个人看。” 众人齐声笑了起来。 二夫人携了叶昔昭的手走向一旁,拍着心口道:“总算是放心了。否则,我是真担心有的人打芳菲的主意。这下好了,日后芳菲就由你与侯爷照顾着了,谁不要命了,尽管去惹侯爷发火。” 二夫人平日虽然什么都不说,心里却是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叶昔昭反手握了握二夫人的手,笑道:“我与你一样。” 乔安告辞的时候,打趣叶昔昭:“谁比得了你这福气?——半路又多了个小姑,日后想来又是个与你贴心的人。” 叶昔昭失笑,“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乔安笑了笑,又道:“萧旬说你哪日得了闲,就带着忻姐儿去家里坐坐。” 叶昔昭不由想到了那厮用宝石给忻姐儿做玩具的事,便与乔安说了,末了道:“我可是不敢轻易带忻姐儿去了,忻姐儿迟早被他和侯爷惯得无法无天。” 乔安听了笑不可支,“乱担心。女孩子小时候不就是用来宠着的么?大一些自然而然就好了。” 叶昔昭却不敢这么乐观,“但愿如此吧。” 乔安又道:“也知道你忙,眼下天气又冷,等过了年节你再带着忻姐儿过去。” “一定。” 事实一如乔安所言,除夕之前,叶昔昭要忙着准备过年的大事小情,又派人去了别院将卫先生请到府中,还与太夫人商量着请了个有名的师傅指导芳菲的女红。 芳菲每日上午跟着卫先生学习诗书礼仪,下午则跟着师傅做针线活,得空便去太夫人房里,陪着老人家说话,一日一日的,气色好转许多,人也活泼了一点。 而芳菲对于三位兄长,态度更似对待长辈,不论见到哪个,都会变得恭敬谨慎。 腊月二十三开始,太夫人担心叶昔昭太忙累坏了身子,又见二夫人、三夫人完全做起了甩手闲人,前者是怕被诟病,后者则是跟着前者学,无奈之余,每日都帮着叶昔昭安排大事小情。婆媳两个忙忙碌碌,就都顾不上忻姐儿了,虞绍衡也乐得如此,偶尔去外院的时候,也会带上忻姐儿。 除夕的年夜饭之后,虞绍衡与太夫人、叶昔昭进宫,虞绍衡去皇上那边,太夫人与叶昔昭则是带着忻姐儿去见太后,与一众命妇给太后拜年。 太后哄了忻姐儿好一会儿,被引得呵呵地笑,念及虞绍筠,便又让婆媳两个带着忻姐儿去虞绍筠那里:“皇贵妃身子已调养好了,又是团圆的日子,你们过去坐坐,说说话。” 太夫人与叶昔昭谢恩,转去虞绍筠宫里。 虞绍筠的宫殿装饰得愈发华贵,身子也是真的调养好了,气色一如从前,神采奕奕的。抱着忻姐儿,转身命人将小皇子抱来。 太夫人看到外孙,脸上尽是慈爱的笑容。 虞绍筠则是道:“不知怎地,太爱哭了,我又是一听他哭就心慌… …唉,像我们忻姐儿该多好?” 太夫人因着没有宫人在场,笑嗔道:“你小时候就爱哭,没完没了地闹,孩子还不是随了你?” 虞绍筠却是娇媚一笑,道:“娘,那我又是随了谁啊?” “你啊……”太夫人啼笑皆非。 叶昔昭则是轻笑出声。 顾及着侯府今日也少不得是人来客往,三个人说了会儿话,太夫人与叶昔昭告辞离开。 在宫门外,恰好虞绍衡也过来了,一行人上了马车回府。 回府之后,又是一番迎来送往。打赏下人、给同辈人孩子的红包如雪片一般飞出手去。 初二,夫妻二人回了相府,情形大同小异。 之后多日,每一日都有大小事情,到了晚间,叶昔昭都是沾枕就睡,累得不行。一如往年一样,时常在心里腹诽:这哪里是过年?分明就是遭罪。 到了正月十四,叶昔昭起身时喃喃地道:“再忍一两日,这年节就过去了。” 虞绍衡早已起身,去练剑刚回来,听到她这话,坐在床畔,笑问:“累坏了吧?” “废话!”叶昔昭倒□去,伸脚轻踢着他,“你也不管我,眼里就剩明忻了。” 虞绍衡把住她脚踝,失笑,“吃醋了?” “嗯!”叶昔昭一本正经地点头,“你不管我,明忻也不理我,也就娘还关心我。” 虞绍衡开怀而笑,欺身覆在她身上,吮住她的耳垂,语声含糊且暧昧:“今日歇息可好?” “我歇什么啊?”叶昔昭推他,“我还要准备明日的元宵节。” “这到底是谁不管谁?”虞绍衡带着些微凉意的手滑入她衣衫,“晾了我多久了你算过么?难为我一心一意要陪着你。” “虞绍衡,”叶昔昭又气又笑,“你这是倒打一耙,你才不是要陪我,分明是要陪明忻。” “我错了。”虞绍衡厮磨着她已微微泛红的耳垂,“这就开始陪着你。” “你这混账,”叶昔昭不耐地扭转身形,语声转低,“不许闹,让我留点儿力气起身。” “既然你这么说了,”虞绍衡挑开她衣襟,“今日就别打算起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欣欣、滚橙战士的霸王票,么么哒! 滚橙战士扔了一颗手榴弹 欣欣扔了一颗地雷 ☆、98 “你别闹啊。”叶昔昭笑着告饶,一面说话,一面忙着和他拉扯着衣襟,“我真的还有一堆事情呢,安排完明日过节的事项,不知谁又会过来找我说话,便是没人找我,也该去娘房里服侍着……” 虞绍衡堵住她眼看就要喋喋不休的嘴,耍赖一般纠缠着她的舌尖、身形,让她说不得话、动不得。 他带着凉意的手游转在她背部、胸前,带着几分戏谑之意,故意惹得她一下一下轻颤。 “嗯……”叶昔昭有话说不出,和他斗了半晌的结果是衣衫被褪尽。她的手没好气地落到他腰际,用力掐住他一块肌肤。 虞绍衡吸进一口气,咬了咬她唇瓣,“淘气。” 叶昔昭报复回去,眉宇间盈着一点恼火一点无奈,“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你怎么就不听呢?” “那些事有我呢。”虞绍衡不为所动,埋首吮住她胸前一点娇滟,时轻时重地吮吸。 叶昔昭真是又想哭又想笑又恨身体不争气地酥软下去,“别人会怎么看我?” 虞绍衡的唇蜿蜒而上,在她肩头、锁骨下方印下一枚一枚红色烙印,惹得她不再言语唯剩喘息的时候,才悬身看住她,“别人是要看你,看你脸色行事即可。” “那……”叶昔昭迟疑片刻,“别闹到太迟。” 此时那双澄明冷静的明眸之中,罩上了一层无形的氤氲,神色因着她这一刻的温顺,变得无辜娇柔。 他一手用近乎悠闲的意态,滑至花溪中那颗珍珠,指尖轻柔捻弄。 叶昔昭呼吸一滞,身形一紧,抬手抓住了他撑身的手臂,带着点哀求的看着他。 虞绍衡此时似是一只在与鱼嬉戏的猫儿,唇角噙着坏坏的笑。 叶昔昭瞪了他一眼,却因着底气不足,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恼火,反倒是眼角眉梢都飞扬起了一丝妩媚。 他心湖起了层层涟漪,坚硬抵上柔软,却是在那里迂回不前。 叶昔昭咬住唇,以肘撑身,向后退去,半倚在床头迎枕上…… 虞绍衡哪里会给她在这时逃跑的机会,欺身过去,扣住她身形。 “你、你到底要怎样?”叶昔昭这次是被他急得气得说话磕巴了,“快点忙完我好去……嗯!” 因着他倏然闯入,让她蹙了蹙眉。 虞绍衡将她双腿悬于臂弯,语声除了有点此时独有的低哑,竟是气定神 闲,“急着让我忙完?你怎么好意思说的?” 叶昔昭其实比他还奇怪,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跟他说话越来越有口无心了?可这样的话不是太缺心眼了么?摆明了就是自讨苦吃。 “我错了还不行么?”她可怜巴巴地道歉。 “你没错,是我错了。”虞绍衡徐徐地进占,深埋进去,缓缓碾磨。 饱胀、酸、麻的感觉一点点蔓延至四肢百骸,叶昔昭微微仰了脸,手臂环住他身形,喘息声渐渐急促起来。 此时却听闻丫鬟的脚步声趋近,叶昔昭整个人都僵了,咬紧了唇,看住他。 虞绍衡安抚地吻了吻她眉心,深吸进一口气,语调如常地询问:“谁?何事?” “禀侯爷,奴婢芷兰。”芷兰在门帘外站定,语声清脆,“前来提醒侯爷、夫人,该去太夫人房里请安了。另外,管事妈妈们也在门外等,询问夫人今日何时去暖阁听她们回禀诸事。” 虞绍衡不急不缓地继续动作着,叶昔昭要恨死他了,拼了命地屏住呼吸,张嘴就咬在了他肩头。 虞绍衡却对此毫无所动,一面坏笑着慢吞吞磨着她,一面给出回答:“夫人有些累,要歇歇。告诉管事,巳时去暖阁等着。你们退下。” “是。”侯爷发话,就算再怎么一头雾水,再怎么满心疑问,也只有听命行事。芷兰转身,带着服侍在外间的小丫鬟们退下。 “你……”叶昔昭想说他作死,可是正在过节,说出这样的字眼不好,因而语声哽住。 “生气了?”虞绍衡明知她会继续咬自己,还是吻住了她唇瓣。 叶昔昭果然没让他预期落空,没好气地咬他,却又舍不得用力,象征性地惩罚他的恶劣。厮磨片刻,就变成了唇齿交错。 舌尖的战栗直达心底,让他呼吸急促起来,尽情采撷着身下这一把滟软香娇。 ** 叶昔昭枕着虞绍衡的手臂,环住他腰杆,眼睛已经有了深浓的倦意,“起不来,怎么办?你还安排管事巳时去暖阁……” 虞绍衡语声中满带宠溺,“我帮你处理,你今日只管好好歇息。” “那怎么行?”叶昔昭听了失笑,“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传出去又怕什么?有萧旬比着,人们都懒得议论我。” 叶昔昭一听这话,逸出了笑声。 虞绍衡捏 了捏她的鼻子,“高兴了?放心了?” “娘那里呢?” “我去说,你忙了这么久,也该偷个懒了。”虞绍衡无奈地叹息一声,“满心都是家里家外这些事,也没功夫理我。” 叶昔昭向他依偎过去,语声有点撒娇的意味:“这阵子也是在和那些管事较劲,这几日才算收拾服帖了。等过完年,你和忻姐儿的生辰过完,我就不会这样了。”又抬脸看住他,“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你。” 叶昔昭愣了愣,才又笑着把脸埋到他胸膛。 “笑什么呢?不愿意?”虞绍衡托起她的脸,故意逗她。 叶昔昭小声嘀咕道:“不早就是你的了?” 虞绍衡笑意柔软,将她搂到怀里,“我哄着你睡,娘那里晚些再去也没事。醒来记得多吃些东西。” “嗯。”叶昔昭倦意袭来,寻了个舒适的角度,“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好。”虞绍衡轻轻拍着她的背。 ** 叶昔昭一觉睡到了午后,不是芷兰轻声唤她要不要用饭,还是不愿起。 起来去沐浴更衣,用饭的时候,芷兰站在一旁,一直笑盈盈的。 叶昔昭不解,“怎么这么高兴?” 芷兰笑道:“奴婢是想到了上午的事,就忍不住笑。” 叶昔昭当然很好奇,“说来听听。” “是侯爷的事。”芷兰回道,“巳时,侯爷带着管家、长安去了暖阁。那些管事一看这阵仗,险些跳起来,之后就是吓得脸色发白,以后侯爷是带人去发落她们的错处了。” 叶昔昭稍加想象,脑海中便出现三个冷着脸的大男人、一群被吓得手足无措的管事,不由失笑。 芷兰见叶昔昭笑了,语声愈发清脆:“之后呢,侯爷就往花梨木长案一边一坐,让管事们逐一上前回事,一句话都没说过,管家与长安就在一旁一一吩咐了下去。这下倒是好了,管事们是一点讨价还价的胆子都没了,管家与长安说什么,她们都是满口应下。” 叶昔昭笑着叹息,“他也不怕把一群管事给我吓坏。” “总之,侯爷已将明日过节的大事小情全部安排好了,而且管事们绝对不敢含糊,夫人今日只管好生歇息。”芷兰将冰糖燕窝放到叶昔昭手边,“侯爷交待的,让您务必把这个吃掉。” 叶昔昭颔 首接过。每日人参燕窝的这么补着,再加上每日都不间断的药膳……她都弄不清,身体一日日好起来,到底是补品还是药膳的功劳。 用罢饭,叶昔昭问道:“忻姐儿又被侯爷带跑了?” 芷兰忍俊不禁,笑着点头,“大小姐学走路正在兴头上,侯爷、太夫人也喜欢在一旁看着,用罢饭就去了太夫人房里。” 忻姐儿由他、太夫人带着,在她看来,是比自己带着更踏实。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索性又回到寝室躺下。 小丫鬟已经重新铺了床,新换的被褥散发着清淡的茉莉花熏香,她很喜欢这种味道,惬意地阖了眼帘,不知不觉就又平静入梦。 恍惚间,听到忻姐儿的笑声和咿咿呀呀的声音。 叶昔昭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看向门口的屏风。 过了片刻,就见忻姐儿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乳母在她身后护着,虞绍衡走在后面,此时正柔声叮嘱忻姐儿:“你慢一点儿。” 叶昔昭睁大了眼睛,手臂撑身,半坐起来。忻姐儿这是真的会走路了?前几日看着也不过是走一小段而已。 忻姐儿看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笑了起来,加快脚步往床前走。 虞绍衡跨步到了忻姐儿近前。 乳母退到一旁。 虞绍衡弯腰携了忻姐儿的手臂,“别急。” 忻姐儿却似受到鼓励一般,又仗着有父亲护着,欢快地笑着,走得更急。 虞绍衡笑容中有着无奈,更多的则是宠溺。 忻姐儿歪歪斜斜地到了床前,踮了脚尖,要到床上去。 “醒了?”虞绍衡揉了揉妻子的头发,说着话已将忻姐儿抱起来,把她脚上的小鞋子脱掉,又将她放到床上。 叶昔昭将忻姐儿抱到怀里,轻轻捏了捏忻姐儿的小脸儿,“会走路了,我们忻姐儿是大人了。” 忻姐儿则看向虞绍衡。 叶昔昭暗自叹息,告诉自己,必须要习惯这一情形。 虞绍衡斜倚在床头,忻姐儿这才踏实下来,和叶昔昭腻了一会儿,有些困了。 “唉,我看到你的时候,不是要睡就是已经睡了。”叶昔昭轻拍着忻姐儿,无奈低语。 虞绍衡笑了起来,也在告诉自己,必须要习惯妻子这种抱怨。 待忻姐儿睡着,夫妻两个便将她安置在床正中, 这才挥手让乳娘退下。 过来没多久,忻姐儿翻身面向叶昔昭,烦躁地扁了小嘴儿。叶昔昭连忙躺□去,柔声安抚着,素手轻拍。 忻姐儿手臂勾住了叶昔昭颈部。 叶昔昭怕女儿累得慌,将枕头挪得更近,母女两个依偎在一起。 忻姐儿慢慢睡沉了,小手却一直贴着叶昔昭的颈部。 虞绍衡在一旁看着,眼底有着暖暖的笑意。 “晚上也让忻姐儿跟我们睡一起吧?”叶昔昭轻声道。一丈来宽的大床,加上一个小人儿,睡着也是绰绰有余。 虞绍衡态度干脆:“想也别想。” 叶昔昭蹙眉。 虞绍衡探身过去,在她耳边低语:“还累么?” 叶昔昭又斜睇他一眼。 虞绍衡目前最享受的就是妻女对自己的小要求、小脾气,他笑开来,双唇贴着她脸颊寻到了唇瓣,热切地攻城略地。 她明显地战栗一下,抽了口气。 虞绍衡予以短促却热烈的一吻,之后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们两个睡一会儿,我去前院。” “嗯。” “晚上等着我。” “……”这个促狭鬼!叶昔昭腹诽着。 虞绍衡走出寝室时,眼中尽是笑意。 ** 黄昏时,芳菲过来了。 叶昔昭正准备赶早去太夫人房里,倒是没料到芳菲会过来,忙命芷兰将人请进来。 芳菲进门行礼后,便打量着叶昔昭的气色,“听说大嫂有些不妥当,好些了么?” 叶昔昭听了这话其实很心虚,面上就笑得更加温和,“没事,只是有些疲惫,就歇了一日。” 芳菲神色一缓,“那就好。” “多谢你记挂。”叶昔昭携了芳菲的手落座,说起别的事,“卫先生要明日才能回来吧?” 芳菲点了点头,“是,另外金师傅要到正月末回来继续教我女红。” “那也好,刚过完年,先学诗书缓一缓。” 芳菲迟疑片刻,拿出一条帕子,“大嫂能否帮我看看,我这绣活有长进么?” 叶昔昭接过,见帕子一角绣着几朵小小的荷花,各呈含苞欲放或盛放之姿,在深绿色的荷叶映衬下,栩栩如生。再看针脚,细致均匀。“很好啊。”她由衷 地赞许。 芳菲因着被夸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垂了垂头又道:“那我日后用心绣几条帕子,送给大嫂行么?” 叶昔昭自是不会拂了芳菲这番心意,“那太好了,我先谢谢你。”之后站起身,“我们一起去太夫人房里。” 芳菲欣然点头,又看看四周,“忻姐儿呢?” 叶昔昭险些抚额,“下午睡醒了就开始哭闹,乳娘将她送到前院去找侯爷了,这才又高兴起来。” 芳菲听了这带着情绪的言语,有些忍俊不禁。 她也知道,从年节前到现在,叶昔昭每日都是忙忙碌碌,好不容易清闲些,又总有娘家、一些名门贵妇上门来做客,总是没时间带着忻姐儿,忻姐儿自然是愈发依赖虞绍衡了。 两个人一路闲闲说着话,到了太夫人房里。 两个人行礼之后,太夫人招一招手,“快过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太夫人身侧。 太夫人握了握叶昔昭的手,“累坏了,撑不住了吧?” 叶昔昭也就顺势笑着点头,“是啊,今日偷懒了。” “早就该如此。”太夫人笑道,“偶尔将内宅的事丢给绍衡,我看就挺好。我们思忖多时的事情,到了他手里,一时半刻就处理完了。” 叶昔昭险些无地自容,讷讷道:“娘……您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太夫人又拍了拍她的脸,“我们两个也忙了这么多日子了,着实是累。今日我也是强撑着起身的,真发愁这一天要怎么过。听说绍衡今日谢客、又将明日的事项安排了出来,我真是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似是不经意地加了一句,“也是没法子,能帮你的人还是太少了。” 做为婆婆,看着另外两个儿媳不论是为何都不肯帮衬长媳一把,心里终究是有些不痛快。 叶昔昭自然听得出这话中深意,却是不好接话,只是眼含感激地看向太夫人。 芳菲将话题岔开,笑着与太夫人说起叶昔昭夸她绣艺有进步的事,末了又道:“母亲,等我绣艺再好些,我帮您绣一部经书可好?” 太夫人高兴地点点头,“那可太好了。” 之后,二房、三房的人先后过来了,虞绍衡等到摆饭的时候才来了,抱着忻姐儿,乳母跟在后面。 虞绍衡径自将忻姐儿交给叶昔昭,给太夫人问安之后才道:“我得出去 一趟,去外面用饭。” 太夫人叮嘱道,“去吧,只是要记得少喝些酒。” 虞绍衡点头应下,回身要走时匆促地捏了捏忻姐儿的小下巴,“听话。” 忻姐儿见他往外走,就急了起来,在叶昔昭怀里挣扎着要找他。 虞绍衡脚步一滞,予以安抚的笑容。 忻姐儿扁了小嘴儿,眼看要哭出来的样子。 被母亲抱着,偏要找父亲……叶昔昭觉得女儿实在是太不给自己面子了,啼笑皆非地道:“要找爹爹?那你叫他啊。叫爹爹。” 太夫人也是看得有趣,附和着叶昔昭的话,“对啊,忻姐儿,叫爹爹,不是教过你多少次了?” 叶昔昭凑趣地继续教忻姐儿。 此时小丫鬟进来通禀,说管家过来,有事通禀侯爷。 虞绍衡便又转身,举步往外走。 忻姐儿眼中滑落豆大的泪,挣扎着要追过去。 叶昔昭看得有点不好受,茫然地顺着忻姐儿的意思往外走。走出去几步才觉得自己太傻了,便又停下了脚步。 忻姐儿真的急了,又掉了一滴泪,随即竟是用稚嫩的童音唤出了一声:“爹爹!”末了,哇一声哭了起来。 虞绍衡猛然转过身来,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 “爹爹!”忻姐儿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再次向他张开手臂。 室内安静下来,忻姐儿的哭声便显得特别响亮。 此刻的叶昔昭有点儿懵了,茫然地看向虞绍衡。她看到他在瞬间的惊喜之后,僵滞片刻,才漾出了能让人的心酥掉的温柔又宠溺的笑。 之后,他折回来,将忻姐儿抱过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芳菲,她看着忻姐儿,又看向太夫人,喃喃地道:“母亲,忻姐儿会说话了。” 太夫人笑着一拍手,“是呀!” “再叫一声。”虞绍衡一面给忻姐儿抹泪,一面柔声道。 忻姐儿抱住他的脖子,抽泣着,又模糊地唤了一声“爹爹”。 “乖!”虞绍衡已是笑得神采飞扬了,眸子分外明亮,充盈着无尽的暖意,转而坐到大炕上,吩咐道,“去把管家叫进来。” 太夫人笑眯眯的,那份惊喜还未敛去,“以往还总说你胡闹,这么早就教孩子说话,可是现在,你看看……我们忻姐儿还没到一周岁呢。” 叶昔昭坐到太夫人身侧,低声道:“娘,您倒是说说,哪家的孩子会先叫的是爹爹?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 这一番打趣自己的话引得太夫人大笑。 虞绍谦与虞绍桓随之笑了起来。二夫人与三夫人也走进来,连声夸赞着忻姐儿。 虞绍衡笑意更浓,微不可见地对她扬了扬眉。 叶昔昭更加失落了,可很快就被忻姐儿孩子会说话这件喜事冲淡了。之后,便是为难地看住忻姐儿:“侯爷出门有什么事?” “是啊,”太夫人也对虞绍衡道,“你看忻姐儿这样,今日你是别想走了。” “也没什么事。”虞绍衡说着话的功夫,管家进来了,道,“大舅爷、二舅爷又派人来请侯爷了。” 因着是自己的两位兄长,叶昔昭对虞绍衡道:“回掉吧。” 虞绍衡颔首,吩咐管家:“去替我赔个不是,明日我设宴款待他们。” 管家匆匆而去。 忻姐儿的小身子紧紧依偎着虞绍衡,还是担心父亲会跑掉似的。 虞绍衡拍拍她的背,“不走了,谁请都不走了,就在家陪着你。” 忻姐儿一味抓着他衣襟。 用饭的时候,忻姐儿才放下心来,下了地,由乳母护着去跟昊哥儿一起玩儿。 用罢饭,忻姐儿任由长辈们怎么哄,就是不肯再说话唤谁了。 太夫人道:“还在闹脾气呢,慢慢来。”又说笑了一阵子,摆手道,“明日元宵节,今日早早歇息。” 叶昔昭服侍着太夫人歇下之后,才与虞绍衡一道返回。 忻姐儿被裹在大红色的大氅里,由虞绍衡横抱在怀里,安安静静的。 叶昔昭看着抄手游廊里的大红灯笼,房外贴着的春联、窗花,触目皆是喜气洋洋,身边又有他与女儿,心里前所未有的安稳。 想起长安,她问道:“长安与芷兰的事,还要等一段时间?” “嗯,再等一段日子,我在外边那些人,开春儿要替换的不少。” 这自然是因为他身在岛上的日子,有人趁机敛财。怎么样的人的制约下,也会有心怀侥幸之人。由此,她只是道:“你没忘就好,不急。正月也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之后说起虞绍筠母子,“小皇子的洗三礼、满月酒,都只是在宫中象征性地办了,连我们这些娘家人都没能去。这是怎么 回事?上次我去宫中,看情形也还是戒备森严,是不是因为靖王?” 虞绍衡点一点头,“的确是。” “那抓到他没有?” 虞绍衡微一颔首,“我在西域时已将其抓获,秘而不宣,是为引出他在别处的党羽。” 叶昔昭释然。这些事,想来虞绍筠也是知道的,否则,怎么也会有些失落的。而等来日到了处决靖王的时候,这就又是虞绍衡一件功劳,只凭这一点,便又可名正言顺地回归朝堂。 回归朝堂…… 叶昔昭挽了他手臂,“大概要到什么时候,你会重返朝堂?” 虞绍衡对她投了赞许的一瞥,“如今你对这些,真正一点即通。” “没办法,哪一件事都关系着我们的亲朋好友。” 虞绍衡这才回答她的问题,“我这一身旧伤,可大可小,返朝堂之日可早可晚。” 叶昔昭想了想,“那你尽量晚一些吧,好歹等与我、忻姐儿去踏青之后。” “嗯,答应你。” 叶昔昭看了看忻姐儿,失落地道:“我一直以为,她最先会说的话是唤我一声娘亲,还想象过很多次。如今倒好,被你抢了去。” 虞绍衡忍不住笑了,“你权当没听见就好。” 叶昔昭又气又笑,“你总有的说。” 一路说着话,回到正房。 忻姐儿竟在路上睡着了,叶昔昭有些失望,带着不甘地看着乳母将忻姐儿安置着睡下,“还打算好好哄她一晚,哄得她叫我呢。” “急什么?”虞绍衡环住叶昔昭肩头,走出厢房,“这要顺其自然。” “你当然是不急了。”叶昔昭没精打采地回房。为人·母的,有谁能做到对此事无动于衷?但是她很快又转念安慰自己:为人·夫、为人·父的又有谁能做到他这地步?哪个有他这份耐心,这么久都一心带着女儿,无形中将她的负担分担了一半。 歇下之后,两人自然而然地交缠到一起。 他让她侧躺着承欢,既能将她揽在怀里,又能尽情采撷。 换在往日,叶昔昭一定会不满,今日却是由着他予取予求,在他怀里化成了一泓柔水,那份柔顺、迎合带来的慰藉让他心头直颤。 末了,他还是将她身形放平,欺身覆上,看住她的明眸索取。 她轻颤得厉害,语声带着不 ☆、99 小丫鬟端来茶盏,叶昔昭接到手里,用盖碗拂着飘在水面的茶叶,鼻端萦绕着淡淡的茶香。 是信阳毛尖。 她小口小口地轻啜着,似是起了品茶的兴致,又似在等谁过来。 喝了半盏茶,三夫人带着丁香过来了。进门时倒也不显急躁,行礼之后才笑道,“我带着丁香过来,是有事要告知大嫂。” 叶昔昭也是和颜悦色的,命小丫鬟给三夫人搬了椅子,又吩咐上茶,之后才道,“坐下慢慢说。” 三夫人落座后,先是问道:“也不知是何缘故,之前有几次,我过来与芳菲说话,都被人拦下了。也曾命丁香来请芳菲去房里坐坐,谷妈妈与芳菲的两名丫鬟亦是不准。她们说,这是大嫂吩咐下去的。” “是我吩咐下去的。”叶昔昭安然笑道,“芳菲要学的事情不少,得了闲也要去太夫人房里服侍着。三弟妹想与芳菲说话,晨昏定省、用饭时不都可以么?” 三夫人笑了笑,“原来大嫂是一片好心,不知情的怕是会以为大嫂怕我带坏了芳菲。” 叶昔昭一笑,“三弟妹想得太多了。”又问,“就这件事?” “不,方才只是请大嫂答疑解惑。”三夫人温声说着,转脸看向丁香,语声立刻变得十分冷淡,“你与夫人说说你做的好事吧。” 叶昔昭讶然失笑,“三弟妹这是何意?你房里的下人出了错,你关起门来惩戒就是,怎么倒带到我房里了?” 三夫人神色又转为客客气气,“大嫂一听便知。我将这丫头带来,也是想提醒大嫂,约束我的时候,也留意一下别人。” 叶昔昭微微挑眉,“那就说来听听。” 一直脸色青红不定的丁香行礼之后,低声道:“前几日,奴婢奉了三夫人之命,去了小姐院里,请小姐到房里坐坐……” 叶昔昭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她的话:“哪一日?” 丁香转了转眼睛,想了想,“是初九……或是初十。” “继续说。”叶昔昭端起茶盏,悠然品茶。 丁香继续道:“奴婢在小姐院里,被人怂恿之下,回房后……” 叶昔昭将茶盏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比平时力道要重,由此再次打断了丁香的话:“你被谁怂恿?”语声不高,却透着冷意。 丁香有些慌了,想了想,道:“是受了小姐身边叫做红柳的一名丫鬟怂恿……” 叶昔昭略略沉了声:“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说……”丁香飞快地瞥了三夫人一眼,“她问奴婢,岁数也不小了,何时能请她吃喜糖,还说二夫人房里的一名大丫鬟,去年冬日就已许配给了外院一名小厮。奴婢听了……” 叶昔昭摆一摆手,“你下去吧。” 丁香一愣,随即又胆怯地看向三夫人。新竹、芷兰却即刻上前,一左一右携了她,将人半拖半拽地弄到了门外。 三夫人讶然望向叶昔昭。 叶昔昭笑意冷淡,“三弟妹,你既已知晓我不准你与丫鬟私底下来往,为何几日前还遣了丁香去东院?是不服我立下的这一规矩么?”她语声不急不缓,却不容人打断,“是你的丫鬟无故去了东院,将红柳的话听到了心底,怎么就变成了是红柳怂恿丁香?三弟妹到底是何来意?若是让我替你惩戒你的丫鬟,我就知会侯爷一声,请侯爷吩咐管家记上丁香二十板子,明日以儆效尤;若是觉得这惩戒太重,便将人带回房里,自己去管教下人。你房里的事,也要看我想不想管。” 三夫人显得很是不安,站起身来,赔着笑道:“不是,大嫂你误会了,我怎么会不服你立下的规矩呢?只是丁香这丫头笨嘴拙舌,半晌也没将话说清楚。唉……我也不怕大嫂笑话,今日我房里……” “我已说了,”叶昔昭加重语气,“你房里的事与我无关。你除非有切实的凭据,证明正房介入了你房里的事,否则,不需知会我。我就是有心,眼下也没功夫管。” 三夫人脸色转为通红,飞快地看了叶昔昭一眼。 此刻的叶昔昭,坐姿悠闲,透着一点点慵懒,目光平静无澜。可方才的一席话,却很是强势,且说的句句在理,不容人反驳。 三夫人讪讪地笑着,低声告辞,脚步仓促地出门,冷声唤上丁香离去。回到房里,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在门口垂首而立的丁香。 她要被气疯了,却还要强作镇定。 怎么也没料到,丁香会做出勾引虞绍桓的下作事。平日里,那小蹄子最是会讨她欢欣,却原来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之前丁香一直与她说,眼看着就要被打发出府,又早已没了亲人,在人怂恿之下才出此下策。 怂恿丁香的人固然可恶,可是,芳菲自然也本就是个下作的东西!不是那种人,怎么能做得出那种事? 方才原是想哄着叶昔昭耍一耍 当家主母的威风,替她出口气,将芳菲房里乱嚼舌根的、她身边这个心性狐媚的一并打发出府。却没想到,叶昔昭根本就不理会,还搬出了侯爷来吓她。 暗自叹息一声,再看向虞绍桓,愈发的恼火。 这厮昨日与她说得好好的,今日趁着元宵节的因由,陪她去外面逛一逛——其实她哪里有那份闲情逸致,还不是想跟他亲近一些?可是今日呢?离开侯府之后,她说往东,他偏要往西,后来没说几句话就丢下一句你自己逛吧,甩手走人了。 这已经让人火冒三丈了,回来后却见他正与丁香拉拉扯扯。又是没说几句话,他就大手一挥——要收了丁香。 这对狼心狗肺的东西! 三夫人又看向丁香,忽而恶毒的一笑。 想做通房? 想在日后怀孕抬了姨娘? 那她也不妨让丁香看看,做人的小妾也不是什么美事。最起码,做她夫君的小妾的下场会很凄惨。 活来活去到如今,还收拾不了一个贱婢?! 念及此,她的笑容变得明丽、温和起来,看向虞绍桓,道:“既然你有心收了丁香,我自是不敢反对。今日我就将西小院儿收拾出来,遂了你的心愿。” “知道了。”虞绍桓眼睑抬也不抬。 知道了?三夫人的手用力握成拳,指甲掐入手心,生生的疼。半晌她才站起身,缓步走向门外。 虞绍桓这才抬头,看了看三夫人、丁香先后离去的身影。 门口变得空荡荡的,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里,之后,愣怔了好一会儿。 总是这样,他会忽然忘记身边女人的容颜,即便是刚刚才对坐半晌。宋歆瑶在的时候如此,如今的妻子,将要添的通房丁香,都是如此。 说到底,他的婚事从来是碰运气,碰到个贤淑的自然是好,碰不到也无所谓,妻子娘家还有相互利用的价值就好。换了别人,兴许会满心抵触,他无所谓。 娶谁又有什么关系。 很多人都有着一份命里注定。有些东西,他注定没有争取的资格。 所以,即便总是觉得周遭一切在心里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他也能安之若素。 ** 因着三夫人吩咐下人将西小院儿收拾出来,也毫不隐瞒虞绍桓要收了丁香的事,晚饭前,这消息就传遍了侯府。 叶昔昭听 了,忍不住笑了。倒是没料到,三夫人就这么让丁香做了虞绍桓的通房,日后,这主仆二人可有得斗了。 虞家三兄弟都不纳妾的局面不存在了,虞绍桓率先破了这个例。三夫人的打算,一想便知,可虞绍桓又是怎么想的呢? 叶昔昭想不通,很快就懒得想了。对于情深意切的夫妻来说,纳妾等于是要了半条命,可对于寻常夫妻来说,这也只是寻常事,费思量反倒没必要。 再想到芳菲的丫鬟红柳的事,她唤来芷兰:“谷妈妈没与我说过芳菲什么是非,与你呢?” 芷兰细细回想一番,摇了摇头,“没有。” 叶昔昭斟酌了一下,“那就当方才三夫人与丁香什么都没说过。日后还是要留意些,别让三夫人算计了芳菲。” “奴婢谨记。”随即,芷兰又问道,“夫人不打算追究红柳的事?” “那不就让三夫人如愿出了一口气么?”叶昔昭解释道,“再说了,旁人说什么,丁香就能做什么?我只是不明白,芳菲为何一见三夫人就有些反感。”说着摆一摆手,“等我与芳菲熟稔些再看情形吧。” 芷兰点一点头。 叶昔昭转回内室,哄着忻姐儿在室内走来走去,虞绍衡这才得了更衣的空。 晚间,各房的人齐齐到了太夫人房里,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用饭。太夫人居中而坐,三兄弟依次坐在太夫人上手,三妯娌与芳菲依次坐在太夫人下手。 三兄弟开了一坛好酒。 因着过节的缘故,太夫人唤人取来五个小酒盅,与三兄弟凑趣。 架不住忻姐儿闹着要上桌,叶昔昭就将她抱在怀里。可是没过一会儿,忻姐儿就闹着要找虞绍衡,摆明是觉得叶昔昭抱得不舒服。 太夫人就将忻姐儿接了过去,忻姐儿起初是将就的样子,过了会儿就安静下来。 每到这种时候,叶昔昭就忍不住对着忻姐儿叹气抚额。 太夫人似乎很喜欢看叶昔昭这种样子,笑眯眯地道:“气也没用,我们忻姐儿就是跟我亲。” 叶昔昭蹙眉抱怨道:“哪会生气,就是觉得忻姐儿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人越多越让我下不来台。” 一句话引得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叶昔昭也随着笑了起来,瞥过虞绍桓与三夫人,见夫妻两个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也是高高兴兴的。三夫人自然已经习惯掩饰情绪,虞 绍桓的高兴是真心还是掩饰,竟是看不透。至于芳菲,则是笑盈盈地看着忻姐儿,不时被引得笑起来。看得出,她很喜欢小孩子。 席间,二夫人将汤圆切开喂给昊哥儿吃,昊哥儿吃得津津有味。忻姐儿看了,也要吃,不断地去拿筷子、调羹去够太夫人手边盛着汤圆的小碗。 太夫人将碗拿开,忻姐儿就动手拍桌子。 叶昔昭看得直蹙眉,吩咐了乳母抱着忻姐儿去里间。忻姐儿挣扎了一会儿,直到拿到新奇的物件儿才不再闹了。 太夫人却是笑嗔道:“就这么把忻姐儿撵走了,难怪,难怪。” 难怪忻姐儿不跟你亲——不需说,听的人却是都明白。 “娘!”叶昔昭笑着拿过布菜的筷子,给太夫人夹了蝴蝶虾卷过来,“尝尝好不好吃,不合口的话,明日我做给您吃。” 太夫人慢条斯理地道:“那就不用尝了,不好吃。”又抬手指着一席菜肴,“这些都不好吃。” 众人与叶昔昭齐声笑起来。 虞绍衡看着亲昵如母女一般的母亲、妻子,又隐约听到忻姐儿在里间童真的笑声,心底前所未有的惬意、安稳。 用罢饭,喝了一盏茶,一家人转去后花园开阔之地赏烟火。 叶昔昭见芳菲穿得有些单薄,吩咐芷兰去取了自己一件小白狐皮斗篷。斗篷拿来了,叶昔昭接到手里,走到芳菲身边,帮她披在肩上。 芳菲觉出了衣物的重量,转头看向叶昔昭,眼中闪过意外、感激,“大嫂……”于她而言,发自心底的道谢似乎是件难事。 叶昔昭报以温柔一笑,“夜里风寒,你又生得单薄。”说着话打量一下,“很好看。”之后便笑盈盈回了太夫人身边。 燃放烟火时,叶昔昭与太夫人都没怎么往夜空看,只顾着看忻姐儿了。 忻姐儿加了件大氅,由虞绍衡抱着,原本是裹得严严实实,等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瑰丽的景象时,小手便从大氅里挣脱出来,指向夜空,还不时看一眼虞绍衡。 虞绍衡挂着笑,耐心地告诉女儿看到的是什么。好一个慈父的样子。叶昔昭暗自腹诽,不亲眼所见的,谁能相信这厮还有这么温柔耐心得没有底限的一面。 忻姐儿看向夜空的时候,脸上先是盈满惊奇,后来便漾出了璀璨的笑容,与空中烟火、星月相映成辉。 叶昔昭就又想,如果自己小时候就是忻姐儿这个 样子,还真是挺可爱的一个小女娃。 太夫人则是担心夜间天气冷,怕虞绍衡纵容着忻姐儿,没完没了地让下人燃放烟火——不是为这个,她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催着虞绍衡把忻姐儿交给乳母送回正房。 太夫人的话,虞绍衡向来遵从,只是知道忻姐儿这时候是绝对不肯被乳母抱走的,便亲自抱着忻姐儿回房了。 太夫人这才松一口气,又满意地笑了,之后便起身,吩咐二房、三房:“我也要回去了,你们看,看完愿意出去看灯也只管去。” 两对夫妻恭声称是。 太夫人又对叶昔昭与芳菲道:“你们跟我回房去,与我说说话。” 老人家这也是担心她们受了风寒。叶昔昭与芳菲笑着称是。 叶昔昭在太夫人房里刚落座,便有小丫鬟进门通禀,说是侯爷请夫人回去,正房有客。 叶昔昭不由讶然,这个时候,谁来了? 太夫人便道:“快去吧。” 叶昔昭忙回到正房,进到院中,便见到两名少年站在厅堂外。 凝眸细看,是萧旬的三弟萧哲、四弟萧远。萧哲十七八岁,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模样;萧远十五六岁,样貌清隽,却是透着懒散不羁。 待走到近前,萧哲、萧远上前拱手施礼:“见过嫂夫人。” 叶昔昭侧身还礼,问道:“你们怎么站在外边,陪萧大人过来的?” 两人称是,萧哲又道:“是大哥让我们候在外面,嫂夫人不必管我们。” 叶昔昭也就没说什么,笑着颔首,款步入室。 虞绍衡与萧旬分主次坐在三位罗汉床上,下手坐着乔宸、乔安。 叶昔昭很想笑,除了萧莫夫妻二人,萧家人就到齐了。细究之下,察觉出室内一股酒气,见萧旬与乔安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睛却特别亮——喝醉了? 萧旬与乔安、乔宸分别起身相见。 还好,叶昔昭心说,还没醉到不管不顾的地步。 继而,萧旬对虞绍衡偏一偏头:“去你书房说话。” 虞绍衡颔首,两人相形离去。 乔安落座后,拍了拍座椅扶手,“昔昭,拿酒。” 乔宸剜了妹妹一眼,“也不怕喝出个好歹来!” 叶昔昭想了想,对乔安笑道:“去西次间 等着,我这就命人给你备酒菜。” 乔安笑得憨态可掬,指着叶昔昭,“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乔宸抚额。 叶昔昭忍俊不禁,又低声新竹、芷兰几句,让两个人服侍着乔安去西次间,之后才问乔宸:“怎么回事?她与萧旬都喝了酒?” “是啊。”乔宸苦笑,“两个人自午间就开始边吃边谈,一直到了晚间,又与一家人喝了不少。我们怕他们喝醉了又生事,便哄着他们两个出来看花灯,结果他们两个领着我们开始串门,侯府是第五家了。” 叶昔昭又是惊又是笑,之后宽慰道:“我用果子酒款待她,那酒对她来说跟水没什么区别,你放心。” 乔宸神色一缓,随即笑道:“我跟你说几句话。” 叶昔昭就到了她身侧的椅子落座。 乔宸道:“皇贵妃娘娘以身子不适为由,让我进宫去了几次,实则是为着将两名太医引见给我,让我熟知太医院一些调养的秘方,看看能不能改善之后用到你身上。” 叶昔昭由衷道:“让你们费心了。” 乔宸笑意温和,“太医院院使因着皇贵妃娘娘的吩咐,尽心竭力帮衬。有了这一节,再加上侯爷命人送到我手里罕见的医书,我胜算便又多了一些,只是需要时间。” 叶昔昭微微笑道:“没事,我不心急,你也一样,不要为此太过劳累。”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乔宸说完,起身道辞,“乔安到了侯府,我也就放心了,先回去了,实在是陪她折腾不起。” 叶昔昭见她神色有些疲惫,也就没挽留,命人去知会管家,派几个人送乔宸回萧府。 送乔宸到了垂花门,叶昔昭折回来,转到西次间,就见乔安正坐在炕桌一侧自斟自饮。 “好喝么?”叶昔昭笑着坐在乔安对面。 “跟水一样。”乔安看着手里的酒杯,“也没事,只是想手里有点东西,不至于空落落的。” “倒是看不出,你也是借酒消愁的人。” 乔安笑得毫无城府,“乔家人都有些酒量。而且酒这东西,一喝就停不下了。”随即给叶昔昭倒了一杯,“你做做样子,别只看着我。” “好。”叶昔昭和乔安碰了碰杯,“这酒我能陪你几杯。” 乔安绽出愉悦的笑。 叶昔昭喝了一口酒,问道:“大过节的,你 怎么倒豪饮起来?” 乔安笑意一点点敛去,瞥过在一旁服侍的人。 叶昔昭轻一摆手,让丫鬟退下。 乔安这才道:“自我回府之后,他每日再忙再累还是抽出些时间,打理家中一切,约束三个兄弟。我去哪里、去见谁,他也不再干涉。我对他还如在岛上,高兴了就跟他说说话,不高兴了就冷脸相对,他也不计较。” 这不是很好么?叶昔昭不明白的是,乔安说起这些,一丝愉悦也无。 “有时候我想,就这么下去也好,做他有名无实的妻子,耽误他一辈子,也算是报复回去了。”乔安语声一路转低,“可是想想你与侯爷说过的话,我又觉得,他似乎没做错过什么。是我选了他,不是他选了我,那么我抱怨什么记恨什么呢?”她抬手托住脸,“原来有些帐要究其根源,开端之后的一些事,都是咎由自取。” 叶昔昭知道乔安此刻只是想与她倾诉,而非听她做出评判,也就只是侧耳聆听,静待下文。 乔安看向窗外,看着大红灯笼的光影倾泻在窗纱上,“这段日子,我父亲在官场上惹了是非,同僚无中生有,蓄意弹劾。他一直在忙着这件事,确保我父亲安然无恙,且一心要帮我父亲进京为官,说这样的话,我在京城就不会总觉得孤单了。” 萧旬已经是从方方面面去呵护乔安了。叶昔昭很想对乔安说,别再僵持不前了,和他重修旧好吧。可转念想想,她觉得乔安心中已有定夺。 乔安喝尽一杯酒,又给自己斟满,“今日是我找他喝酒,算是感谢他这段日子为我娘家费心费力。我问他,如果我还想分道扬镳,他是不是会用我全家人的前程作为要挟,他说不会,一如既往。他说如果我还如当初那般,想离开,那就走。他说我可以再嫁,但是他萧旬这辈子只有一个女人。”语毕,她无奈地望向叶昔昭。 叶昔昭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和他喝酒啊。”乔安的无奈更重,甚至有些懊恼了,“其实我是不习惯跟他推心置腹的说话吧?我想说的不是还想离开。而他也看不出我想说什么,误会了。” 叶昔昭听了都为这两个人心急沮丧。 乔安无力地摇了摇头,“陪我喝两杯,这样心里好受些。” 叶昔昭端杯与之相碰,喝尽余下的酒,起身给彼此斟满。 要倾诉的都说完了,乔安的醉意渐浓,又喝了两杯酒,伏在案上,半晌一动不 动。 叶昔昭走过去,拍拍乔安的脸,才发现人已睡着了。想了想,要唤丫鬟做一碗醒酒汤,这时候,虞绍衡与萧旬过来了。 叶昔昭出门去,对萧旬道:“乔安睡着了。” 萧旬笑了笑,“没事,我带她回去。” 虞绍衡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去了东次间。 叶昔昭引着萧旬到了西次间。 萧旬拍拍乔安肩头,乔安没醒,只是换了个姿势。他问叶昔昭:“与你说了什么没有?” 叶昔昭想了想,委婉地道:“她说,与你做友人的时日已久,也不想再离开,却不知如何让你知晓,总是词不达意。” 萧旬一愣,随即才漾出了微笑,“真的?” 叶昔昭白了他一眼,“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可惜,有些人在她词不达意的时候,竟顺着她的话锋说话,也不知道出言挽留。”挽留的话说出口,乔安不也就有了台阶下么? 萧旬尴尬一笑,“她想什么,我哪儿猜得出。以后我注意些。”之后俯身抱起了乔安,“我带她回家了?” 叶昔昭笑起来,转身拿过一件披风递给他,“别让她着凉,去吧。” 萧旬将披风裹在乔安身上,笑着抱她出门,唤上三弟、四弟,丝毫也不在意一路上丫鬟婆子惊讶的视线。 上了马车,萧旬一直将乔安抱在怀里,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 回到萧府,被抱着下了车的悬空感,让乔安醒了过来,蹙眉掐了掐额头,对上萧旬的视线,一时茫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便只挣扎着要下地。 萧旬没有放下她,大步流星走向正房,“已经到家了,别折腾,否则只能把你扛回房里。” “……”乔安蹙眉思忖半晌,才想起了之前去过永平侯府。她一时间觉得昏昏沉沉的,也懒得费力挣扎,直到被他放在床上才说话,“渴得厉害。” “等着。”萧旬转去外面,拿过茶壶、茶杯,吩咐丫鬟,“都退下吧。”回到床前,倒了杯水递给乔安。 乔安一口气喝完,才又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还不回房?” 萧旬却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到床头的小柜子上,大喇喇躺在她身侧,“今夜开始,我就歇在这儿了。” 乔安坐起身来,胡乱将头上的簪钗首饰取下,信手丢在一旁,之后躺下,背对着他,“随便你。我醉得厉害,要睡了。” ☆、100 叶昔昭望着芳菲,还没从惊讶之中缓过神来。 方才,芳菲告诉她,红柳的确是几次三番提及丁香日后出路,也曾言辞含糊地提及,若是三夫人无心给她寻一门好亲事,那么她除了等着被打发出府,就只能自谋出路了。 这一点,叶昔昭能理解。丁香是三夫人的陪嫁丫鬟,陪嫁丫鬟成为通房、妾室的例子在一些门第中的例子是不少的——这样的前提之下,丁香能想到的自己谋取的出路,也只有这一条了。 让叶昔昭惊讶不已的是,芳菲还告诉她,此事是三爷的主意。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虞绍桓为何如此。一个男人,这样的做派,不就是在算计枕边妻么? 芳菲走到叶昔昭近前,将茶盏送到她手里,又低声解释道:“前些日子,我白日里去陪着母亲说话,告辞后到了院门外,遇到了三哥。三哥问我,三夫人与丁香是不是还想接近我,我说是。三哥便告诉我,说若是丁香再去,便让身边的丫鬟点拨丁香,让丁香想一想她年纪也不小了,该为日后打算了。又说知道我年纪小,兴许听不懂,但是这话丫鬟们不会不懂。我就应下了。” 叶昔昭啜了口茶,脑子飞快转动的同时,指了指身侧,示意芳菲坐下。 芳菲落座后,又道:“昨日红柳听说了三哥房里的事,一直忐忑不安,怕大嫂会寻了她责罚。可这件事是我吩咐她做的,今日便来告知大嫂。” 叶昔昭沉吟片刻,柔声笑问:“其实从你第一次与三夫人相见,我就觉得你待她不同于旁人,之后种种,甚而显得有些反感她——待她如此,却为何听从三爷的话?” 芳菲抿唇微笑,敛目思忖片刻,才接住叶昔昭的视线,“大嫂,此事说来话长。我说了什么,大嫂若是不信,大可前去询问三爷,或是遣人去江南我曾寄居的人家查证。” 叶昔昭给予信任、鼓励的笑容,“你只管说。” 芳菲整理了思绪,语声缓慢地道:“去年夏季,江南一家银号的人找到了我,说他是礼部侍郎在江南开设银号的大管事,而礼部侍郎府中的四小姐,如今是在永平侯府主持中馈的三夫人。他说三夫人得知我是侯府太夫人友人之女,是受三夫人所托要接我进京。” 礼部侍郎在江南有产业。 三夫人不知是从侯府哪个下人的嘴里得知了太夫人与芳菲的渊源。 三夫人从去年夏日就想将芳菲接进京城——那时,她与忻姐儿回京三四个月而已。 礼部侍郎是不可能指使三夫人做这等事的,必是三夫人在婆家娘家两处的下人嘴里无意得知了芳菲之事。 她从来没高看却也没小看过三夫人,而今闻言,觉得三夫人果然是看得想得太长远。 芳菲继续道:“叔母——我寄人篱下的那家人的主母,我唤她为叔母。叔母待我不算好,却知道轻重,担心我会被人惦记走岔了路,便与我一起问那人要真凭实据。那人说过些日子就会将凭据送到。过了一个月左右,那人又去了,带着一封书信,信上一个字也没有,只有礼部侍郎的印章。” 她语声一顿,之后便是话锋一转,“可是在那之前,我与叔母已收到了三哥利用军中六百里加急的驿站送到一封书信,后缀着他的印章,另附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三哥在信中说,兵荒马乱的,让我再等一段时间进京,将银票交给寄居的人家,不要理会任何人胡说八道。三哥还告诉我,等到听闻大哥班师回朝的消息之后,可写信到侯府,到时候大哥自会设法将我接入京城。” 这又是一番令人深思的话。 芳菲说到这里,从袖中取出了那封只有一个印章的信,递给叶昔昭之后,道:“我知道我要投奔的是母亲,权衡之下,自然会信任三哥,未见三嫂便已心生芥蒂。而叔母得了那么大的好处,也听说过侯爷的威名,自然是按照三哥的话行事,对那人说我染了疟疾,任谁也不能带走了。” 三夫人屡次想接近芳菲的行径,终于有了解释。三夫人担心芳菲将那件事告知太夫人,想要探探口风,可是芳菲年纪虽小,却并非无城府,根本就不给人接近的机会。 叶昔昭猜测,如果自己这段日子没有尽心尽力地照顾芳菲,那么芳菲也不会说出这件事,只会与虞绍桓一起保持缄默。 念及此,叶昔昭轻轻握住芳菲的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芳菲见叶昔昭目光清澈真诚,不见一丝闪烁、怀疑,立时显得轻松起来,笑容比之往昔要明媚几分,“与大嫂说了,心里踏实了许多。”之后便起身道辞:“时候不早了,大嫂也该歇息了。” “好,明日我们再说话。”叶昔昭送芳菲出门,回到房里,顿住脚步,开始思忖关于虞绍桓的那些话。 虞绍桓是怎么知道三夫人将手伸到身在江南的芳菲身上的?答案只可能有一个——他是从三夫人信任的丫鬟口中得知的,而那个人,应该就是芳菲。 他不管三夫人是作何打算,都 当机立断地阻止了,为的是避免侯府生出波折。 而三夫人呢,应该是到今日都不知道她的夫君做过什么。 以前的虞绍桓对待宋歆瑶,先是百般纵容,之后是不留情面的与之闹得鸡飞狗跳。时光荏苒,当初那个在她眼中还是个单纯无城府的大孩子的虞绍桓,真的变了。 他不再重蹈覆辙,在暗中阻止三夫人惹是生非,他甚至懒得告知三夫人自己做过什么。而如今收了丁香,他是不是打算让三夫人的心思倾注在房里那些事情上,与房里的人斗,也就没什么精力再生别的念头了。 其实是帮了她一把,而她到现在才知情。 如果虞绍衡对她如此,她怕是入梦后都会觉得脊背发凉。 真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 谁能说虞绍桓错了? 他只是遇到的人错了,他的婚事一直不尽人意。 回到寝室歇下,虞绍衡见叶昔昭神色怅然,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感慨芳菲的际遇。” 不论他知不知道虞绍桓做过什么,叶昔昭都不打算跟他说,既然是因内宅的人而起,就没必要与他说。也是有些担心,自己一句话没注意,便引得这厮心生反感,又设法让虞绍桓休妻——这样的事一再发生,人们就不能不对虞绍桓有非议了。 她在想的是,如果有可能的话,自己能不能帮虞绍桓一把,将三夫人调·教成端庄明理的贤妻,让虞绍桓的日子好过些,而不是在官场打拼之余,还要分心对付妻子的贪念。 ** 同一时间,虞绍谦与二夫人相对而坐,品尝着她亲手烹的茶,眉宇舒展,唇边噙着笑。 放下茶盏,他温声问道:“大嫂这次重新主持中馈,你从不曾帮衬分毫,这是为何?” 二夫人似是早就料到他有此问,柔声反问:“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虞绍谦委婉地道:“母亲对此事,心里不会不介意。老人家希望家和万事兴,你又不是不知道。” 二夫人笑得云淡风轻,“那也要分什么时候。你怎么就不想想,谁都知道大嫂身子不妥当,一直在以药膳调理,又有忻姐儿要照顾,侯爷自然最清楚不过,可他不还是让大嫂将内宅诸事接过去了么?” 虞绍谦目光微闪,笑,“还真是。” 二夫人敛了笑容,叹息一声,“自从大嫂回京之后,表 面上看起来是比往日平静淡泊,其实恐怕是有什么打不开的心结,已与离京前不同。当着母亲的面,她总是笑盈盈的,可私底下与我说话,偶尔却是会不自觉地走神,很是不好过的样子。尤其她住在莲花畔的日子,我见过好几次,她站在走廊里出神。侯爷回来之后,虽说略有缓解,偶尔还是如此。” 虞绍谦不由疑惑起来,“会是什么事呢?” “为何事我们不需细究。”二夫人又弯唇浅笑起来,“我只知道,侯爷也知道这一点,让大嫂主持中馈,应该是让大嫂没有那么多功夫多思多虑。侯爷心里自然有分寸,看着大嫂疲惫的时候,当然会出手帮衬一二。是以,我也就一直没有与大嫂讨事情做。我自然也看得出,母亲对此颇有微词,可我想,还是随着侯爷的安排为好,他不论做什么,都是为大嫂考虑。” 虞绍谦笑容愉悦,“原来如此,险些误会了你。可你就不怕大嫂也对你心生芥蒂?” “大嫂才不是那种人。”二夫人语声笃定,“依我看,大嫂也是有意按照侯爷的安排度日,尽量让自己忙碌一些。若非如此,便是我不去讨事做,大嫂也会找我帮衬的。母亲毕竟是长辈,与大嫂又亲如母女,就是另一番心思了——关心则乱。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母亲对我一时不满,日后我多尽孝心就是了。” 虞绍谦的手覆上她的素手,对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 过了两日,京城几家有名的戏班前来侯府唱堂会。这是叶昔昭特意为太夫人安排的,自然又将孟氏、定远侯井夫人、武安侯董夫人、定国公郭太夫人、荣国公严太夫人等人请了来。 遇到这种事,太夫人总是会想起乔安,听叶昔昭说起时,便笑道:“将乔安也给我请过来。” 叶昔昭根本无从想象乔安陪着太夫人看戏的情形,觉得太夫人分明是存了几分小孩子才有的捉弄人的心态,却还是笑着亲笔写了请柬命人送去萧府,没料到的是,乔安竟应邀前来,还带了她二弟妹。 看到乔安自心底漾到眼角眉梢的笑容,叶昔昭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知道萧旬终于挽回了夫妻情分。之后,她打趣道:“太夫人是存心要你陪着她看戏,你可要有个准备。” 乔安笑道:“没事,只要太夫人喜欢,让我给她上台唱戏我都肯。” 叶昔昭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萧二夫人虽然嫁了人,言行举止却还似个小姑娘,与叶昔昭见礼之后,笑 道:“大嫂带了我来,其实是让我给她讲解唱词唱腔的——嫂夫人,我可是个戏迷呢。” “是么?那太好了。”叶昔昭笑意更浓,“有你们陪着太夫人,她不知会有多高兴。” “那当然了。”乔安毫不谦虚,之后道,“你忙着,我们去拜见太夫人。” 叶昔昭瞥见井夫人带着一个十三四左右的小姑娘走来,也就点一点头,上前去迎母女二人。 井夫人四十左右岁的样子,保养得极好,容颜娟秀,身段婀娜,满头珠翠,笑起来如春风拂面,煞是动人。 那小姑娘与井夫人样貌相仿,肌肤通透白皙,生了一双澄澈清亮的明眸,眉如远山,唇不点而红,着一袭粉色衣裙,浅笑盈盈走过来,宛若春日里一朵含苞欲放的桃花,娇嫩动人。 井夫人指一指身边的小姑娘,解释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长女之然,年前就来过。”说着就忍不住笑起来,“就是说你衣服首饰好看的那个。” 井之然闻言看向母亲,不满地嘟了嘟嘴,之后便对叶昔昭屈膝行礼,绽出娇柔的笑容,语声宛若出谷黄莺:“见过虞夫人。” 叶昔昭当然记得井夫人提及的事,对井之然漾出个和善的笑容。 井夫人却道:“什么虞夫人,唤嫂嫂。” 定远侯是老侯爷在世时的挚友,井夫人又是太夫人常来常往之人,井夫人这话意在让女儿与叶昔昭亲近一些。 井之然便乖巧地唤了声嫂嫂。 叶昔昭笑着颔首,“之然与夫人一样,样貌出众,夫人真是好福气。” 井夫人却嗔道:“说这话分明是叫我们母女自惭形秽。”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 井之然心无城府地附和道:“是啊,我可是觉得嫂嫂怎么都好看。” “我那时不过是人们以讹传讹,怎么能当真?”叶昔昭笑盈盈请母女二人去暖阁落座。 宾客到齐之后,太夫人知道叶昔昭对这些兴致缺缺,便让她去歇息片刻。 叶昔昭也从不对太夫人掩饰这一点,顺势与众人打过招呼,借故离开暖阁。 出了暖阁,井之然追了出来。 叶昔昭转身笑问:“妹妹有什么事么?” 井之然笑道:“是这么回事——我早就听说过卫先生的大名,都知道卫先生是皇贵妃娘娘的授业恩师,以前的玩伴也曾经由卫先生教导过。只是,自从卫 先生来到永平侯府,就再也不教别人了,我是想……能不能也每日来永平侯府,请卫先生教导一二?不瞒嫂嫂,我只是女红琴棋还过得去,诗书却不及人……”语毕,双手忐忑地握到了一起。 叶昔昭敛目思忖着。如果井之然也与芳菲一起学习诗书礼仪,那么,芳菲就多了一个同龄的玩伴。芳菲有心计,是辨得清是非的心计,若是井之然品行不错,就能成为她的闺中好友。这本就是她对于芳菲的一份记挂,总是觉得芳菲在府中还是有些孤单。由此,她笑着问道:“那么,井夫人知道此事么?” “嗯,已经与娘亲说过了。”井之然老老实实回道,“娘亲说我也不小了,方才也与嫂嫂见过了,与其由她说,倒不如我自己来说。”之后忐忑地看向叶昔昭,“嫂嫂会不会觉得我与娘亲唐突了?” 井夫人不外乎是因为两家算是世交,这等事甚至已经与太夫人提过了,对芳菲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由此,叶昔昭笑着摇头,“怎么会,井夫人说得对,你我已经相识,又是同辈人,有什么事尽管与我直说。你若是有这兴致,我这就去与卫先生说一说,卫先生若是答应下来,我回来就知会你,好不好?” “好好好!”井之然连连点头,“多谢嫂嫂!我一定会潜心学习,便是资质愚钝,却会对先生的话言听计从。” “好,我一定将这话转告卫先生。”叶昔昭随即问道,“喜欢看戏么?” 井之然挣扎片刻,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不喜欢。只是为了此事才来的。不过嫂嫂放心,我已答应娘亲,今日会好生陪她看戏,不会胡乱走动的。” 真是个率真的女孩。叶昔昭也就笑道,“那你就去。有何事只管吩咐服侍在暖阁的丫鬟。” “嗯!多谢嫂嫂!”井之然行礼,再次道谢之后,脚步轻快地回了暖阁。 叶昔昭即刻去了正房东院,找到卫先生,说了井之然的事情。 卫先生一听是定远侯膝下之女,便爽快地答应下来,还说只要是侯府亲朋好友家中的闺秀,尽管送到她面前。 叶昔昭笑道:“内宅白日里终归是有些喧闹,午后我便命人将后花园的桃花阁收拾出来,先生同意的话,明日便去那里授课,晚间也可歇在那里。” 卫先生赞同地颔首微笑,“多谢夫人。” 叶昔昭笑着道辞,回房后,吩咐芷兰去告知井之然这一事的结果。 芷兰回来时,忍不住地笑,“井 大小姐一听就忍不住拍手站了起来,惹得井夫人好一通训斥。” 叶昔昭也不由失笑,“我看她就是心无城府,这种事也只有这种性子的人做得出。” 到了午间,叶昔昭将井之然的事告诉了芳菲,看得出,芳菲对此带有几分期许,笑着说好。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之后几日里,忻姐儿果然没辜负叶昔昭的“期许”,学会的第二句话是唤太夫人祖母,虽然发音怎么听怎么像是主母,太夫人还是因此笑得心花怒放。 叶昔昭失落之余会戏谑地想象,等忻姐儿长大懂事之后,她一定要把这些事如实相告,让忻姐儿给自己赔礼认错——她觉得自己只有到那时,如今这份失落才能得到弥补。 随后便又是生气,不论怎么想,娘亲都要比爹爹、祖母更容易学,小东西怎么就是不开口叫她?的确是,她没太多时间陪着女儿,可不是有母女连心的说法么? 总而言之,忙碌之余,叶昔昭认真计较、不甘的只有这件事。 她这几日之所以还是没有时间,是在忙着更换一些管事——那些早先被三夫人升为管事的人,她从接手内宅事宜之后,便开始让芷兰、新竹、夏荷等人记下她们的过错,平日里却是不动声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到如今,跟她们一个一个地开始算总账了。 由此,这些管事一个个被打发去了庄子上,原来被换掉的管事又一个个恢复原职。 二夫人看得云里雾里,太夫人亦是。 这天,一早请安的时候,当着三夫人的面,太夫人笑眯眯地直言询问:“昔昭这几日又将被打发走的管事调换了回来,是怎么回事?若是有心换,初接手时就该换掉。” 三夫人听得面色一僵——太夫人这话,可是意味深长。 叶昔昭却是嫣然一笑,道:“我只是想看看那些管事有什么本事,权当消磨光阴。却不想,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我虽不懂事,也晓得这种人用不得,所以即便是她们如今有意讨好于我,我还是看着生厌,便换掉了。” 三夫人听了这话,面色青红不定——这是什么意思?她重用过的人,如今成了给叶昔昭解闷儿的人了? 芳菲听了,眼中有了笑意。 太夫人却是笑道:“做得好,是该如此。我就说,年节前后你怎么会忙成那个样子,原来是隐忍不发,由着她们偷懒取巧,也难为你了。” 二夫人闻言,看向叶昔昭,两个人相视一笑。 三夫人对这件事,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之后,太夫人说起一桩奇事:“我听郭太夫人说,京城外围的荒山野岭中,有一个建在半山腰上的庵堂,那里只有一位女尼,长年累月停留,将庵堂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有缘人只能在每月十五到下个月初一可去那里上香求签。” 叶昔昭与二夫人俱是啧啧称奇。 太夫人便又道:“郭太夫人说,那女尼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看起来是得道之人。我啊,与郭太夫人说好了,明日便与她结伴去那里看看,开开眼界。若是郭太夫人所言非虚,就给我们昊哥儿、忻姐儿求个平安符回来。过几日就是忻姐儿的周岁,月末又是绍衡的生辰,到那时就不好出门了。” 叶昔昭听了不由担心,忙道:“娘,山高路远的……” 太夫人笑道:“没事,没事。郭太夫人说了,她也是由熟人带去的,有能走马车的路。” 叶昔昭觉得不妥当,可是也知道太夫人是一心向佛,思忖片刻后道:“娘看这样可好,让侯爷陪您前去吧?” 太夫人不赞同,“他怎么行,难得他在家,还是让他陪陪忻姐儿吧。” 叶昔昭则笑道:“娘,您还是让侯爷跟您去吧。就不能把忻姐儿让我带几天?好歹也让她学会叫我,不然我可真是太不是滋味了。” 太夫人明知道这是叶昔昭的委婉之词,还是被引得笑开来,想了想,也就点头答应下来。之后看看时辰,对芳菲道:“时辰不早了,该去桃花阁了吧?快去吧,别耽搁了你。” 芳菲便顺势道辞。之后,三夫人也随着起身告辞离开。 缓步走在芳菲身后,三夫人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想到的是丁香。 这几日,虞绍桓都留宿在了丁香房里。虽说她命人给了丁香避子的药,可是那种酸涩难忍的心绪,还是超乎了她想象,让她怒火中烧。 可是丁香刚被收为通房,她还动不得,虞绍桓又每日要丁香侍寝,一个不小心,虞绍桓怕是就会给她扣上一顶善妒的帽子。 忍,只有忍着。 丁香她能忍,此时眼前的芳菲却是让她怎么看怎么厌恶。小小年纪,心机竟这般歹毒,害得她原本平静的日子随风而逝。再加上去年夏日的事,厌恶之余,又多了一份忐忑。 两两相加,三夫人想,这颗眼里的沙子, 是留不得了。筹划的好的话,说不定还能一石二鸟。念及此,她笑了起来。 ** 午饭前,芳菲来找叶昔昭,笑盈盈地走进来,取出一条绣着兰花的帕子,“先将这条帕子送与大嫂。” 叶昔昭看了,漾出温柔的笑,“这么快就绣好了?不要太辛苦才是。” “没事的,每日学女红的时间有长有短,我时间很富裕。”芳菲笑道,“对了,大嫂,之然看过金师傅的绣品之后,啧啧称奇,也想跟我一起与金师傅学习。” 叶昔昭想了想,笑道:“她是想多些时间与你一起作伴吧?” 芳菲不由赧然地笑,“什么都瞒不过大嫂——前两年,就有与金师傅齐名的师傅教过芳菲了。” 叶昔昭只是为她高兴,“这样说来,你与之然相处得还不错?” 芳菲点头,“是啊,芳菲率直坦诚,是真性情的人,与我还算投缘。” “那好,放心吧,明日你让芳菲午后就过来,等金师傅过来,我给她们引荐。” 芳菲漾出欢悦的笑容,“多谢大嫂。” 叶昔昭一双眼睛笑得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没事,快回房用饭吧。” “嗯。” 看着芳菲第一次现出符合她年龄的轻快脚步,叶昔昭自心底地为她欢喜。在这年纪,能有个投缘的友人分享欢悲,再好不过。 虞绍衡准时回来用饭。叶昔昭对他说了太夫人要去那座庵堂的事,末了道:“我先斩后奏,让你陪娘一起去,娘也答应了,你看着办。” 虞绍衡笑出了声,“我还看什么?遵命就是。” 叶昔昭打趣道:“舍得忻姐儿?” 虞绍衡一脸无奈,“舍不得也没办法,夫人之命怎敢违背。” 叶昔昭笑嗔道:“少做戏给我看。”之后又道,“路途远,你记得多带几个细心的人过去,若是庵堂内太简陋,便就近找个地方住下,别让娘受路途颠簸之苦。” 虞绍衡提醒道:“叶昔昭,那也是我的娘亲。” 叶昔昭正色道:“不是怕你没心没肺地依着娘的心思赶路么?娘惦记着家里,少不得会急着回来,你可要好好与娘细说,打点好一切。” 虞绍衡看着她,片刻后放下筷子,恭敬地拱一拱手,“谨遵夫人吩咐。” 叶昔昭又气又笑,恨不得用筷子敲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