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战妃》 第一章 穿越重生——喜堂变奠堂(1) 步天音从头痛中醒来,入目的是一片鲜烈的红色。她几乎有些适应不过来,迷蒙的眨了几下眼,方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红色的帷幔,红色的地毯,红色的烛台,到处都挂着大红色的丝带,贴着金色的囍字。软榻珠帘,红木家具,一派喜庆,奢华至极。 这是——洞房? 她在古装电视剧里面看到过,古代结婚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可她怎么来到了这里?他们不是在缆车上……想起“缆车”两个字,她纤弱的身子剧烈的颤了颤! 缆车!那个缆车就是一场噩梦! 她本来是和男友、闺蜜一起乘坐景区里下山的缆车,可谁也没有想到,途中缆车竟然发生故障,生生从五百米的高空掉了下去。她清楚的记得,在车身剧烈颠簸的一刹那,她的男友花清越,扑过去紧紧抓住她闺蜜杨倩的手,将她护在怀中。那种深切而紧张的眼神,她并不陌生。 那种在生死之际才会彻底流露出来的眼神说明,他爱她。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 额头像是被一千根针扎似的疼,她痛苦的捂住太阳穴,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缆车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他们必死无疑,毫无生还的可能。可她却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不得不让她联想到穿越。她对于穿越这种现象,丝毫不敢遑论,如今却真实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让她如何不惊讶? 怔忪之际,“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淡紫色襦裙的小姑娘端着一盆水进来,她一见到床上之人醒来,立马放下水盆扑过去跪在她身边,红着眼睛哭道:“夫人,您醒了!” “夫人……”步天音喃喃的跟着她重复了这两个字,脑中迅速闪过一个人的名字……沈思安!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并且一想到,心口就隐隐作痛? “夫人,王爷下手也太狠了……”小姑娘哭哭啼啼的,细弱的声音里搀着几许抱怨:“沈王爷既然奉旨娶了您,就算他对您没有儿女私情,您好歹也是陛下亲自赐的婚,他怎么能在新婚之夜,为了那个什么绿姬夫人动手打您?” “您明明是以正王妃身份进的门,可他却不让我们喊您王妃,说只能称您夫人。王爷他还……还在洞房之夜去了绿姬夫人的房里。夫人……” 她在絮絮叨叨的磨叽,步天音听得不耐烦,开口打断她:“不要叫我夫人。你喊我小姐吧!” 雨琦的眸中露出惊讶,“夫人,这……” “都说了不要喊我夫人!”步天音揉了揉太阳穴,头疼欲裂之际脑中又迅速闪过了几个片段:她是金碧皇朝步世家的嫡长女步天音,一无是处,废柴无颜,右脸天生有一块黑炭似的胎记。她虽然一直活在非议里,可却十几年来爱慕皇后的亲侄儿沈王爷。步氏家主,也就是她亲爹,心疼唯一的女儿,厚着脸皮去向皇帝请了道圣旨,将她赐婚于沈王爷——沈思安。 皇命难为,沈思安迫于圣旨不得已娶她进门,却对她不闻不问,三天两头宠幸不同的女人。而她被心爱之人冷落,眼睁睁看着他每天拥着别人亲热;还要时常被他的侍妾们陷害、毒打。这让在家被父亲宠上天,却是沈王府处处受人欺负的挂名王妃步天音深感绝望,伤心悲愤之下饮鸩酒自尽而死。 过去的一幕幕,走马观灯般涌入脑海。记忆重现,原主的一生深深的刻在了步天音的脑子里。没想到啊,她死了,却误打误撞被她重生取代。并且还是重生在了洞房之夜,一切悲剧尚未开始之初。这算不算是老天给“她们”的一次机会? 好。很好!她也叫步天音是吧?为负心汉而死的凄惨女子是吧?!步天音握紧了拳头,银牙紧紧咬住下唇。上一世,她多年来摸爬滚打努力赚钱几乎就是为了花清越和杨倩而活着,却不想竟被他们这两个她视为最亲的人双双背叛。这一世重生,却也是个被人抛弃的无颜废柴女。 可是,她并非为爱寻死觅活的女人。她,虽然打算以步天音的名义活下去,却再不会爱上那个负心狗沈王爷! “步天音,步天音……从今日起,我便是你金碧皇朝的步天音!”在心里无声默念,步天音缓缓抬起头来,那右边脸颊有一块明显的黑炭似的胎记,她这张脸不过巴掌大小,那丑陋的胎记却足足有婴儿拳头般大小,几乎占了半张脸!她虽然貌丑无颜,可那双眼睛却如黑水晶一般明亮清澈,美得惊人! 雨琦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一时看得呆了,过了良久,才小心翼翼的问她:“夫……小姐,您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小姐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可她明明还是她的小姐啊!雨琦心里并没有多想,只想着是沈王爷扯着小姐的头发将她撞在桌角,脑子可能一时磕糊涂了。小姐不让她喊夫人,正好她心里还替她委屈,也不想喊那个劳什子夫人呢! “我没事。”步天音说道,按在太阳穴的手又移到了额头上,她忽然摸到了一个鼓起的大包,眼神泛起精光飘向雨琦,雨琦低低“啊”了一声,这才跑去一旁,蹲在她方才端进来的水盆旁,立马就拧了一条半干的湿毛巾过来,叠整齐贴在步天音的额头上,心疼道:“小姐,王爷说不让给您准备药膏,奴婢只能凑合着给您先敷一敷,等明日我趁着二管家吃饭的功夫,再偷偷出去给您买药!” 步天音挥挥手,自己扶着那冰凉的毛巾,觉得头上的包不那么疼了。她记得,是因为那个什么绿姬说她推了她害她摔倒,那狗屁王爷才拽着她头发将她撞在了桌子上。哼,真是渣男。她淡淡道:“磕了一下而已,还死不了。你别出去了,给人抓到又是一道把柄。” 雨琦着急道:“可是会留疤呀……” 步天音道:“反正我脸上也不差这一块儿,我都不怕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儿?好了,我乏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雨琦仍然不放心的还要陪她留在这里,步天音只得冷脸将她轰了出去,雨琦这才缓缓向外走去。她懒洋洋的靠在墙上,头脑渐渐清明起来。雨琦是她的贴身丫头,从小就照顾她,又是作为陪嫁的丫鬟一起跟过来,过去的步天音十分信任她。但她经历过前世那种背叛,此生再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雨琦在外面应该还没有走远,便听到她慌张的声音拜道:“参见王爷!” 步天音猛地坐直了身体,同时,门从外面被踢开。是的,一脚踢开。那人一身白色的滚绒长袍,腰带如一缕碧玉横在雪山之间,他的脸色惨白,唇边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若是在过去,步天音大概会为这一丝浅笑开心得分不清南北,但她现在不会了,那是讽刺的笑,是怒极反逼出来的嗤笑。她懂。他就是沈思安。 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可他却选择了穿着一身丧气的白色。 不仅如此,步天音不知道的是,这间新房,在这披红外表之下,也无一不是丧堂的颜色。 他沈王爷可以奉旨成婚,但这婚成过之后要怎么去做,还都是要听他的! 他要这里是喜堂这里便是,他若是不乐意,这里就是奠堂! 第二章 穿越重生——喜堂变奠堂(2) 沈王爷长身玉立站在门口,房门大敞,步天音这才觉得外面的冷风被夜色推了进来,她冷得一哆嗦,刚要开口骂他,却见他袖袍一拂,一阵无名大风揭地而起,红色的地毯被掀了起来,从窗子直接飞了出去;随处可见的红丝带也被卷起,不知所终;烫金大囍字被劲风丢进了墙角的火盆,红烛倒下,唰的燃烧起来,囍字瞬间成了灰烬。 风过之处,红即变白。一时,鲜烈的大红色完全被大片的白色取代。大大的囍字被吹落之后,露出来的是一个更大的“奠”字,两边还挂着白幡。 喜堂,瞬间成了丧气的奠堂。 除了步天音还是一身红色怔楞在床际,与这满目的苍白格格不入。她并非是被他这阵势吓到了,她只是觉得这招倒是设计的很巧妙! 这个死男人是得有多恨她,才能想出这么个损招?! “你以为一道圣旨真的能将本王如何么?哼,沈王妃谁来做都可以,但是你不行,你不配!”下巴一凉,步天音乱入的思绪被强制唤回。她毫不忌讳的抬起眼,与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沈王爷对视。 她的眼中没有浓浓的爱意,亦没有乞求,平静如水,像是在看着一个与她无关的人。 沈王爷不禁心下一怔。孰料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人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她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他眉头一皱,她轻声说道:“我并没有以为圣旨能将你如何。也没心情做什么狗屁王妃。你若不喜欢,休了我便是。” 沈王爷狐疑的凝视她片刻,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再看向她的目光却多了分打量。只见步天音悠悠然用手扶住额头上的湿毛巾,再也没有看他一眼。沈王爷嗤笑道:“欲擒故纵是么?可惜呀,这招用在你身上,只会让本王想到丑人多作怪,觉得更恶心!” 步天音学着他的语气也嗤道:“王爷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有多帅多吸引人似的。欲擒故纵我的确会,但用在你身上,难免有些浪费!” 素来自负清高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沈王爷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说,他怒极反笑,贴得她又近了些,只觉得她右脸上那块黑炭胎记恶心的让他想吐,身子往后退了退,说道:“看来是本王方才那下打得并不重,还没有将你摔醒,不如……”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步天音已然出手,一拳打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同时她双膝一顶,将他脸朝下压在了柔软的被褥上,她用敷脸的毛巾拍了拍他的脸,似乎觉得用手拍会脏了自己的手,她道:“王爷妙手,我已经被你打得幡然醒悟,深感嫁给王爷还不如嫁给一头猪。不如王爷就此休了我,我也好去寻觅我的如意郎猪!” 沈王爷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忽然身子诡异的一翻,伸手就要去扣步天音的手腕,她狡猾的滚下床去,让他抓了个空,他眯眼凝视她,冷冷吐出三个字:“你是谁?” 在沈王爷的记忆中,他比步天音大四岁。步天音不过是一个在家被父亲宠坏了的大小姐,不学无术,废柴无颜,一无是处,这些天下人皆知。她从小就喜欢跟着他,大家都说她喜欢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深感如此,是以她纠缠了他这么多年,他都未曾正眼瞧过她。他素来爱惜美人,身边莺燕环绕,又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丑八怪? 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刹那,他是起了杀心的。但皇后姑姑说,步家富可敌国,他娶她,稳固步家财力,就当是为皇室效力,日后东皇陛下自会想办法弥补他。他这才应下,想着娶进门不搭理就是了。可是他方才在绿姬那里喝了点酒,竟然鬼使神差的就走到了她这里,从窗外看到室内暖意融融,她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色一样灿烂。 她明明长得那么丑,一双眼睛却是那么的出凡动人。 他有些冲动。破门而入时才觉得自己在抽风,好在这洞房他之前做过手脚的,还不至于让他找不到进来的借口。可是她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却完全不像那个跟在他后面苦苦追着、求着靠近的卑微女人了。面前的她这般会反唇相讥,巧舌如簧,几乎堵得他都招架不住。若非是他亲自将她从步府接出来,他真的要怀疑这蠢女人是不是被人掉包了。不过,显然他现在也起了疑心。 步天音凉凉的瞧了他一眼,反问道:“王爷觉得我是谁?” 沈王爷没有回答,他暗忖,步家是主动请旨赐婚,应该不会弄个假的步天音来糊弄他,何况这蠢女人一心都想嫁给他,如此机会,她断不会放过!过去步府也曾给她请过教授武功的师父,她再废柴也许也能学个一招半式。何况有件事情知道的人虽然寥寥无几,但他却是知情者之一:步天音的剑术不错! 他仔细回想她方才的招数,软中力道不足,仍然羸弱,应该不会是被人假扮的。他盯着她脸上那块黑炭胎记,看了良久,便知她的确是步天音。那胎记天下仅此一份,若是仿制便骗不过他的眼。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果然是在玩欲擒故纵这一招! 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沈王爷邪笑着望着她,一脸的嗤意:“你既然过门,便是沈王府的人。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这样做,不就是想吸引本王注意力,想让本王满足你么?本王准了。只是你这模样实在是难以入目,本王只好用黑布将你的脸蒙上,再勉为其难的……”他的话再一次没有说完,步天音已经拖着一身厚重繁复的嫁衣向门口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扯身上的衣裳,嘴里还嘟囔着:“真麻烦啊……” 沈王爷脸沉得黢黑,愚蠢的女人,竟然敢无视他! 天下女子对他从来都是趋之若鹜,他何曾受过女人如此对待?这欲擒故纵未免有些过分吧!沈王爷身形一动,已经挡在了步天音面前,他有些愠怒的拽住她胳膊,“你要去哪里?” 步天音心头一紧,她前世虽然是名牌大学农业系的高材生、国际异能组织成员,但如今一切都尚未搞清楚,不能贸然动手。况且她明显觉得这原主的身子娇生惯养,力道柔弱不足,方才那两下竟然能让她气喘,更遑论真动起手来?她目前的状态真不一定是这狐狸王爷的对手。 为今之计,那她也只能自黑保全自己了! 第三章 后果严重 沈王爷见她又在自己面前走神,心里那道无明业火腾的烧了起来,抓起她胳膊就往床的方向拽,步天音被他拉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却趁机抱住她,同时她觉得眼前一阵黑暗袭来,她的脸果然被一块黑布罩上了,身子也被丢上了床,男子躯体随之覆上来。 步天音被身下的花生桂圆等物硌得腰板疼,她一把扯开遮住自己脸的黑布,对上沈王爷那双阴沉的眸子,忽然冷笑道:“王爷,我好像三个月没有洗澡了。” 沈王爷早已笃定她是在欲擒故纵,是以并不信这鬼话,也不管她的脸是否被遮住,伸手去剥她的衣裳,她也未曾阻拦,只是又开口道:“我并非完璧之身。” 沈王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并没有起身。 步天音见他并未动怒,又补充道:“我说我不是处子了。”他们男人不是都忌讳这个么? 沈王爷抬起来头去看她,那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打量、怀疑,像是一只狐狸捉到了一只野鸡,那野鸡却跟它说呀,我不是鸡,我也是狐狸呀!狐狸会信吗?沈王爷会信吗? 他当然不信,他认为她这么丑,除了他要奉行圣旨与她成婚谁还能要啊?他手下的动作也只是顿了顿,然后一把扯开她的外套。步天音似乎幽幽的松了一口气,他不明所以,忽然觉得腹下一阵冷风,她竟然一脚踢到了他男人最重要的地方!力气之巨大,之毫不留情! 死种-马,这只是个小小的教训,再有下次直接踢得你再不能人道! 沈王爷本就惨白的脸,此刻更加像死人脸了,连唇上都是一丝血色也没有,脸上青紫交错,十分吓人。那处传来剧痛,他一个翻身躺在了凌乱的被褥间,大口喘着粗气。而那位始作俑者,则穿着红色的单薄里衣,施施然起身,欢快的向外走去,像一只暗夜精灵。 走到门口的时候,步天音回眸一笑:“多谢王爷!”这衣裳她可是扯了半天都没脱下来,就知道这年代男人比女人还要了解女人的衣裳,她才任由他动手解开的。不然,他的爪子早在碰到她的一瞬间,被她废掉了! “步……天音!”沈王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开口叫住她,只是下意识的,一时也没了下文,步天音头也不回,淡淡道:“既然王爷今日不休我,我们和离也绝无可能,那么别怪我日后必定会让你后悔!” ** “步天音,你有胆再给本王说一遍!”沈王爷一掌拍碎了坚硬的黑曜石桌面,将侍候的丫鬟通通轰了下去。一时,花厅内只留下了他和步天音。 此外,还有一个大胖丫头,穿着白底粉花的小袄,看起来也就两岁左右,被他拍桌子的动作吓了一跳,正窝在步天音怀里哭着。步天音额头上还缠着纱布,隐隐透出血迹,这边安抚好小丫头,才凉凉的对沈王爷道:“我再说一遍也是这样的,这是我的女儿。我不知道孩子爹是谁,也许他早就死了,也许他不想要我们娘俩,跑到天涯海角躲着了。” 沈王爷看着她怀里的小东西,冷笑道:“本王迟早会查出来,这是谁的野种。” 步天音摸着孩子的头,柔声道:“朵朵不怕,妈妈不会让坏叔叔欺负你的!”言罢,抬起头换了另一副冰冷面孔对沈王爷道:“这是我的女儿,王爷要非说是我的‘野种’,我也没什么意见。王爷若是要查,且随意!” 沈王爷其人年轻有为,十七岁时便立下赫赫战功,自诩有着非凡的定力。他不过是怒了片刻便冷静下来。仔细注意步天音的一举一动,过了良久,忽然勾唇一笑。 他有过无数的女人,对“女孩”和“女人”也是相当的了解。步天音的举止之间,灵动皎洁,分明还都是少女姿态。她不过十六岁,这孩子若说是她十四岁时与人偷生的,也并无可能,但她怀孕就要在十三岁时,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哪儿哪儿都没长开,要受孕也非易事。再看她对这孩子虽温柔,眼中却没有半点母性慈爱,流露出来的感情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妹妹。 沈王爷将自己周身的愠怒之气一点点收回,心下便了然,这孩子是她从外面找来的吧?昨夜她曾“警告”过他,不休了她是有后果的。如今给他戴的这顶“绿帽子”,也不过是在提醒他,后果很严重。 况且,他听闻步家嫡系只有这么一位女儿,虽然废柴无颜,却与她爹的关系极好,她就算真的与人有染,也断不会在台面上说这些事。毕竟她一人之命是小,连累整个家族是大。 沉默了一会儿,沈王爷忽然开口问道:“‘妈妈’是什么意思?” “方言,就是娘的意思。”步天音信口胡诌,谎话说的流利自然。 沈王爷也未曾怀疑,又不耻下问道:“那方言的‘爹’如何讲?” “就是‘爸爸’。”步天音说完,想到了什么似的白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就是她在叫他“爹爹”,他在占她便宜。 沈王爷点头道:“这孩子你若喜欢,便养着吧!” 果然,步天音抱着孩子的手一抖,差点给她摔下去,沈王爷忽然欺身过来,温柔的在小女孩头上摸了摸,她似乎也很喜欢他掌心的温度,不冷不热,粉嘟嘟的小圆脸更向着他手里靠了靠,吃吃的笑起来,沈王爷见状露出得意之色,冷笑着说道:“你的女儿,似乎更喜欢本王。” “女儿”二字被他咬得极重,步天音一下就听出弦外之音,他果然不相信这小东西是她的跟别的男人的“野种”。哎!都怪这身子年龄太小了,扯个谎也这么容易被拆穿! 沈王爷的脸比昨日不知好了多少,甚至有了一丝红晕,可步天音看着他这张脸就感到无与伦比的恶心,再想到原主为了他也是死过一次了,心中的怒火端的就蹭上来了,要不是顾忌着身份,她真的很想狠狠揍他一顿,让他知道死皮赖脸的后果! “她叫什么?”沈王爷问道。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答道:“不知道,还没有起名字,小名叫朵朵。”这孩子的确叫朵朵,是城北莺莺楼里一个妓女所生,一直养在人蛇混杂的贫民区,她让雨琦去找个孩子来,雨琦竟然给她买了个回来。她看这孩子也实在是可爱,各方面条件也符合她的要求,便没怪罪雨琦。这孩子没有名字也是真的,一个卑微妓女的孩子,谁会费力给起名字? “朵朵……”沈王爷轻声呢喃这两个字,忽然将孩子自步天音怀里抱过来,他也是头一回抱小孩子,不敢太用力,又怕不使劲抱不稳,看他动作小心翼翼的,步天音对他的敌意就淡了那么两分,只听沈王爷说道:“沈梦朵,以后她就叫沈梦朵!” 第四章 她要休夫(1) 步天音瞪了他一眼,面上已是咬牙切齿却没有再说什么。 她抱这孩子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气死沈王爷呀!可是事情怎么就不受控制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她的“女儿”怎么就随他姓沈了?而且这孩子跟他比她还要亲?小兔崽子,从小就这么色是不是!早知道就告诉雨琦弄个男孩回来……不行,万一男孩从小就是“同志”呢?她这么“撑同志,反歧视”说不定还会告诉他个什么养成计划呢! 步天音懊恼捏紧了拳头,心里暗骂,这姓沈的怎么这么不要脸啊,真想一脚踢在他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让丫毁容!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带着杀气的眼刀,沈王爷抱着孩子侧身冲她古怪一笑,问道:“王妃,你是不是快被气死了?” “谁是王妃?”步天音十分讶然,左右晃头瞅了瞅,并没有瞧见王妃呀。 沈王爷的脸一下黑了,冷冷道:“本王侍妾无数,王妃却只娶了你这么一个。望王妃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你就算不顾全自己,也要想想步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 步天音呵呵冷笑了两声,反唇相讥:“我怎么记得某人说过,这沈王妃谁来做都可以,只有我不行?我不配啊,呵,这么大一顶帽子,我真是受不起呢!” 沈王爷说的话她自然也想到了。在这里,动不动就是株连九族的罪过。她是异世一缕孤魂,这命本就是捡来的幸运,更不会置步府里白条无辜性命于不义之地。所以,她现在不能跟他动手。因为身体状态不太妙,也因为步家。 沈王爷不再说什么,黑着脸抱着朵朵出去了,她隐约听到他吩咐下人去煮雪莲米粥,应该是给朵朵吃的。 雨琦这才从屏风后头蹑手蹑脚出来,刚才王爷徒手劈桌子可真是把她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她哀求的目光看向步天音,小声道:“小姐,奴婢看姑爷对您比昨天好多了,您也别跟他对着干了,万一惹怒了……” 步天音冷冷打断她:“你的意思是他给我好脸我就该兜着,他给我臭脸我就该受着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雨琦,念在你从小跟着我,我给你选择。你若是就此离去,我会给你一笔钱,保你下半生无忧生活。你若想留在我身边,就凡事听我的,对我不能有丝毫隐瞒,我也不会亏待你。” 雨琦听她这么面无表情的说,吓得跪在了地上,不断的磕头,嘴里说道:“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想离开您!奴婢说错话了,奴婢掌嘴!”她说着,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嘴角霎时流下一丝血迹。 步天音也没有伸手去拦她,她又伸手掴在自己脸上,十下之后,步天音才伸手止住她,语气温和道:“我不是要赶你走,这沈王府女人太多,吃人不吐骨头,你若留在我身边,就不能再这么怯弱的活下去。我如果保护不了你,不如让你离开。” “你要相信,我不会做出对爹、对步家不义之事。无论过去我有多喜欢沈思安,这份感情一味是我在付出,而他却从来不肯给予回报,那么我揪着不放又有何意义?并非我不识好歹,而是我不喜欢这里,也不适合这里,与其混沌度日,不如找到自己的一片天空!” 雨琦心里一阵感动,她从前只以为小姐一无是处,这辈子都会是百姓口中的“废柴无颜女”,从不会关心别人,自私自利。却没有想到,她心里竟然是这样关心自己的!并且,她说的那些大道理她不尽然全懂,但她却觉得,这样的小姐看起来真的是与众不同!若说之前她觉得小姐是一只没用的麻雀,那么现在的她就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 步天音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细细擦去了雨琦嘴角的血丝,叹道:“不要在自称‘奴婢’了,人人都该平等的。你以后说话要硬气一点,拿出勇敢的姿态。好好跟着我。” 雨琦感动得直落泪,扑进步天音怀里就是一阵放开的大哭,也顾不得自己脸上还肿着,她摸着她的头像是哄着个孩子,步天音好笑道:“别哭了,去吃饭,我饿了。” 步天音拉着雨琦出了花厅,一股凉气灌进了脖子里,雨琦连忙给她裹上兔毛围巾、手套,两人还没来得及走开,就见到一队花蝴蝶迎面扑来。 说是花蝴蝶一点也不为过。那些女人穿着彩色的丝绒长裙,挽着高高的云鬓,头上插着各种颜色的玉簪、步摇、流苏坠子也是花里胡哨,在冬日的炽烈阳光下反射出一大片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步天音下意识伸手遮住了这些“毒光”。 为首的女子一身碧色广袖长裙,披帛是白色的,如一弯白雪洒在湖水上,她的容貌十分秀美,眉眼妩媚,透着醇酒般的醉意,走上前来朝着步天音微微福身,声音娇娇弱弱的:“绿姬给王妃请安。” 她身后的那群莺莺燕燕也都学着她行礼,步天音心里一声冷笑,这绿姬虽在行礼,眉目间却是不卑不亢的姿态,她想起之前这原主多次被绿姬毒打,心下便明白是来者不善了。如果吃饱喝足,她会陪她们玩一玩,但现在她饿了,想先吃饭。 雨琦方要回礼,步天音伸手拦住她,对绿姬等人道:“让开,我要去吃饭。” 绿姬一愣,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语气还如此凌厉。要不是有王爷的话在,她此时定会上去给她一巴掌,灭灭她的气焰! 步天音又道:“怎么,你听不懂人话吗?让开,我饿了!”这次的声音,隐隐含了怒意。 绿姬一笑,恭敬侧身让开,众人也随之让出一条路来,步天音看也未看的拉着雨琦便走。绿姬望着她大步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时,旁边一位刚进王府不久,还没有得到过沈王爷宠幸的舞姬走上前来,对她恭敬道:“绿姬姐姐,我看这王妃怎么比传说中的还不如?就知道吃,她是猪吗?” 府中女眷都知绿姬深得沈王爷宠爱,私下全部唯她马首是瞻,极其恭维她。在步天音给了绿姬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后,她自以为很聪明的说了她的坏话,想以此博取绿姬的好感。 绿姬摇头不语,目光中多了一丝寻味。 昨日那个女人与王爷拜堂时,是东皇陛下和皇后主的婚,可他们一走,王爷便吩咐下来,以后不准尊她为王妃,她不配。可这才不过隔了一夜,事情就有了转折。而且昨个夜里,这丑八怪还是在下人房里过的,两个人并没有发生什么。然而清晨王爷竟然再度吩咐,说以后她就是沈王府的王妃。这到底是为什么? 绿姬屏退众人,自己的脚步却追着步天音离去的方向而去。 第五章 她要休夫(2) 步天音和雨琦吃饭的地方是在西厢的另一处小院,现在已临近冬至,院子里花木稀疏,只有几树常青的灌木被修得整齐,在花坛里独树一帜。她从未在书本上见过那种植物,后来沈王爷进门告诉她,那叫“支子草。”作药用,功效跟姜片差不多,但是味道却是甜的,像蜜一样。普天之下,只有沈王府才有的稀罕物。 步天音叹着气摇了摇头,沈王爷不知道她在感慨什么,其实她只是对这难见的植物深感可惜。 生在这死渣男的家里,简直可惜。 步天音见沈王爷进来,食欲就减了一半。她那个世界还是鸟语花香讨喜的夏季,到这里却成了冷冽的冬日,她就像倒时差一样,有些适应不过来。而雨琦早在沈王爷进来的瞬间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光速退到了一旁。王爷在,她可不敢跟小姐一起吃饭。 沈王爷在东厢已经吃过,朵朵睡下,他听说她在这边吃饭,这才过来找她,他撩袍落坐,道:“明日起我会给朵朵请个教书的先生,你也去跟着一起学。从前别人骂你废柴,一无是处,冥顽不灵我不管。以后在沈王府,你就得学会端庄、从容,听完课去找绿姬学刺绣,改日我再给你找个琴师……” “停停停!”步天音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打断他,沈王爷盯着她这动作眼中露出不悦,步天音抗议:“我在家我爹都没有逼着我学这学那,你凭什么指挥我什么都学?” 沈王爷面露不快,却仍是压着声音道:“本王给你一次机会,做沈王妃!” 他决定让她做“挂名”王妃,以此稳固步家的财力,等他哪天有足够的能力将步家连根拔起,她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沈王爷如是考虑的,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方才那一段话,都忘了自称“本王”,似乎于无形间放下了尊贵的架子。可步天音却听得真真的,她也嗅到了不妙的苗头!这厮不会对她突然有兴趣了吧?步天音心头微紧,几乎是站到了椅子上去说话:“别别别,我不需要行不行啊?” “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次!”步天音见姓沈的似乎又要过来抓她,她快步躲进了两个柜子之间,朝他扬了扬下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要是再敢碰我一次,后果自负!” 绿姬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么一副奇景,那刚进门的“王妃”像避瘟神似的躲在墙角,而她爱了多年的王爷正侧身对着她,目光灼灼,他似乎,没有那么讨厌她?这是绿姬作为女人的直觉,她的直觉一向准确,几乎从来没有出过错。 沈王爷察觉到身后来人,也不在理会步天音方才那略带挑衅的威胁,转身吩咐道:“绿姬,带王妃去梳洗换装。”他上下瞟了眼步天音,觉得她这身实在是太素了,还有她的头发,居然也只是松松垮垮的斜梳在身侧,一点为人妇的样子也没有。吩咐完,朝绿姬点了一下头,大步向外走去。 绿姬装出友善的笑意,上前扶起步天音,还没有开口,步天音便推开她,绿姬显然没料到她的力气会这么大,险些被她推倒,一时怔在了原地。 步天音对雨琦道:“我们走!”言罢,拉着她就向外面快步走去。 绿姬回过神来,咬着牙追了上去,对她露出笑容:“王妃,王爷说……” “他说什么是他的事情!你要是喜欢梳洗换装,回去给你自己换吧!别总穿得像一只绿色的癞蛤蟆!”步天音止住,看着她这虚伪做作的假笑,心里一阵恶心。警告道:“还有。不要再跟着我了!” 绿姬听话的站在原地,看着她向自己的院子走去,拳头紧紧握住,长长的指甲掐进了肉中而毫不自觉。王爷从来都觉得她穿碧色好看,可这个女人竟然说她穿得像癞蛤蟆?绿姬紧紧咬住下唇,眼中露出了怨毒的目光。 步天音,你给我等着! 那边的步天音一边走一边觉得有道毒辣的目光一直绞在她身上,心下啧叹,这绿姬也不过如此,唯男人马首是瞻,她倒是对以后怎么报复她很有兴趣了呢。再看沈王爷那厮也没出去几秒钟,人竟然就没了影子,估计丫丫的会轻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她忽然拉住雨琦,小声在她耳边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姓沈的最喜欢什么?” 雨琦想了想,答说:“喜欢的?我好像听二管家吩咐刚来的下人说府里不许随意走动,尤其是后院马厩那匹玉花骢,生人不得靠近。那马乃是东皇陛下赐给王爷的,已在府中养了五年之久……” 第六章 她要休夫(3) 月黑风高偷马夜。 子夜时分,沈王府的下人都已休息,只有巡夜的侍卫队一拨一拨的在偌大的宅子里巡逻。一道黑影,咻的从花园直岔进后院的马厩。 步天音身穿的夜行衣还是从某间废弃的柴房里捡出来的,明显是个男人的衣裳。比她高了一个头,她穿着自然也有些大,不过她将裤脚袖口挽起扎住,行动倒也不受阻。就是这原主的身体有些不济,武术的招数她都还记得,就是用起来不那么得力。她绕过巡逻队,一头翻进了最大的马棚。 沈王爷既然爱那玉花骢,想必最好的待遇也都是它的。这个马棚四周空旷,没有关着其它的马匹,又修得十分华丽,棚顶还吊着一盏琉璃灯,门是玄铁所制,简直就是马棚中的vip。那遍体青色的玉花骢正姿态优雅的卧在软草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生生从这马身上看到了沈思安的影子!想必是他那人诟病太多,自己还没怎么举止端庄,却非要身边的人行为优雅。别说人,就连一匹马他也不放过,非要训练得如此优雅有致。不过,它再有形象也没用了! 步天音伸手去拉玉花骢的缰绳,她的手还没有沾到缰绳的边儿,一道寒光便破风而来,要不是她躲得快,此刻手估计都被那影卫砍掉了!一个前滑步,步天音从那黑衣影卫的剑下再度躲过,她的身影似乎有一瞬间消失不见,然后忽然出现在他侧方,伸手握住了他的剑,动作诡异至极,那长剑顿时变得绵软无比。趁那影卫发愣之际,她右脚蹬地,借他的力将身体悬转了半个圆,同时手中向关着玉花骢的马鹏掷出一物,一道流光闪过,影卫大惊,竟然放开她,转身直接扑进了马鹏。 步天音扔的并非什么特殊之物,只是一把火折子,外加两块火石。 玉花骢的饲养环境十分舒适,干草没有一丝潮湿,在这干裂的冬日,遇上火星,真是干柴碰烈火,唰的就着了起来。何况之前她还在这里洒了油,岂有不着火之理?啧啧,这么有逼格的马鹏毁了也可惜,玉花骢烧了也可惜,可谁让这都是他姓沈的喜欢的呢!他之前如此待她,不能怪她手下无情!这马要是有啥冤情,到了阴曹地府向阎王爷告发沈思安吧! 看马的也以为她意在偷马,却不想她根本就是想一把火烧了这里。那影卫根本没来得及扑过去,火舌子就蹿了出来。然他也是训练有素,当时便折身拉响了马鹏边的警报。 钟声响彻夜空。 影卫一回头,便没了那偷马贼的影子。他一掌打在喂马的水缸上,水缸就地滚动几圈,一缸水全部浇在了四处乱跳的玉花骢身上,然而那火非但不灭,反而更加剧烈的燃烧起来。他心里也明白,这里被人动了手脚。如果这玉花骢没了,自己的小命也留不住,他心下一狠,竟然用手去劈那马鹏的玄铁门。 ** 望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玉花骢,沈王爷死也没有想到,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将这马厩建得四壁钢铁,刀枪不入,却没有想到一把火就给他的爱马烧得奄奄一息。 “查到了吗?”他蹲在玉花骢身边,声音听不出喜怒,但伺候他的人都明白,他不高兴。 沈二道:“是有人在四周洒了松油,又纵了火……”他不忍的看了眼地上的那具烧焦的尸体,继续道:“如果甲活着,应该可以问出来蛛丝马迹。”眼下,真的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纵火之人,显然十分谨慎,未留下任何证据。 影卫甲,专门看守玉花骢,五年来从未出过丝毫差错。可是他近年来懈怠了,才导致失误同时也丢了命。他明明知道那门是金刚不坏,竟然还妄图用手去劈,不过好在,他临死前,总算将门劈出一道裂痕,烧得奄奄一息的玉花骢这才被人救出来。 “埋了。”沈王爷站直身子,再也不去看那匹跟了他五年的骏马。 沈二明白,他说的“埋了”,是指好生安葬了这匹马,而不是那个守了这匹马五年的影卫。 翌日清晨,有人纵火烧死沈王爷爱马一事在坊间传开,众说纷纭,说是仇杀的也有。一辆红色的马车在街头听到巷议,马车的主人便吩咐道:“先不回府,去沈王府。” 马车行了半个多时辰,便停在了沈王府大门外,沈二管家正好路过大门,忽然面色一变,转身迎了上去。 从那红色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穿着天青色斗篷身材玲珑的女子,整张脸都裹在斗篷的帽子里,只露出她那柔弱无骨的手纤白如雪玉。但只要见到那双手,便能想到手的主人是何等的容色倾城。她下车时,一阵风迎面吹来,她的帽沿被吹开一角,只是一瞬,而瞥到那惊鸿一面的人竟都已怔住。 她是叶清音。叶国公府二小姐。金碧皇朝第一美人。 叶清音抬起头来,对沈二一笑:“麻烦二管家带路吧。” 沈二恭敬应下,一路带着她到了沈思安的书房,彼时他正端坐桌前,盯着手中的绣帕发呆,却不想,这绣帕的主人却在下一刻踏了进来。 沈二相当懂事的将门关上,站直身子守在了外面。 “阿音,你怎么来了?”沈王爷起身去迎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关切,每当这时,叶清音都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或者说,能被这样一个有权势有名气的美男子爱上,她的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 沈王爷替她解开那件天青色斗篷,斗篷下是同色的绣牡丹暗花绒裙,色泽浅淡适宜,衬得她一张小脸国色天香。他将叶清音揽在怀里,头垫在她的肩头,温柔道:“天气寒冷,我让沈二给你沏一壶支子草茶暖暖身。”他说完便要吩咐,叶清音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娇羞道:“不必了,我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就想跟你待会儿。”她眸色一沉,小心翼翼问道:“听说你那匹玉花骢被人害了?” 沈王爷面不改色道:“它本就是匹老马,左右也活不过明年年底了。” “可查出来是何人如此大胆妄为?” 沈王爷笑道:“此事你就不要挂念了,难道你是为了看它,而并非看我的?” 叶清音作势佯装要怒,却是伸开手臂揽住了他的腰,低低笑道:“思安,我想你了。” 第七章 她要休夫(4) “我也想你,阿音。”沈王爷一手挑起那张一角绣有“音”字的白色手帕,放在了叶清音手中,他的手又握住了叶清音和她手中的绣帕,他难以抑制眸中的激动之情,“阿音,自从十岁那年你不顾一切跑来救我,我便将你放在了这里。”他拉着她的手,重重按在了自己左边胸口。叶清音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里传来的一下下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十岁那年,沈思安的父亲沈老王爷还没有战死,他的娘亲也没有出家。他还是个被宠坏的顽劣男孩,整日在家中四处作恶,烧了沈老王爷一屋子的古玩字画,老王爷一气之下将他关在柴房数日。 那时候沈老王爷不准人给他送饭,他由饥饿转为高烧,后来还是叶清音偷偷跑来,给他送了食物和吃的。他虽然迷糊之际没有看清她的面容,但能那么温柔的照顾他的,还留下一方绣有“音”字手帕的小女孩,除了她还能有谁? 自那以后,沈思安就发誓这辈子只爱她一个女人。 他只会对她好。即使他被迫娶了别的女人。 她的俏脸一度羞红,将头埋进了沈思安的怀里,在沈王爷看不到的地方,她盯着那帕子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清。两人无声抱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讶然道:“思安,今天不是你成亲的第三天,你要陪着王妃归宁的啊?” 沈王爷道:“我的爱马去世,王府要发丧三日,归宁延期。” 发丧什么的只是借口,他此生只想陪她怀里这个人回娘家。那个无颜女,想都不要想他会陪她回去! 叶清音刚要开口说什么,门外一阵异动,沈二无奈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王爷,王妃差人来问,您是否跟她回门……” 沈王爷捏了捏眉心,“不是告诉她三日后吗?”三日后再次推脱的理由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沈二沉默,在外面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沈王爷放开叶清音,对他不悦道:“说!” 沈二这才接道:“王妃说,如果您不跟她一起回去,她还乐意自己回去呢。还说……” “她还说什么?” “王妃还说,她这次回去,就先不回来了……” 她要自己回去,还先不回来了?真是反了她了!沈王爷端的是怒了,他压制住怒气,转头对叶清音柔声道:“我先送你出去。” 叶清音忙摇头:“你还是去忙王妃的事情吧!毕竟是陛下赐婚,你至少面子上也要过得去!不用管我,二管家送我便好了。” “还是阿音识得大体。”沈王爷言罢,匆匆向外走去,对沈二吩咐了什么,趁这空档,叶清音连忙将手中忘记被沈思安取走的绣帕塞进了自己袖中,打算拿回去毁掉。这东西留着一天,也迟早是隐患!却不料她才将东西藏好,沈思安再度折身回来,叶清音心里一惊,知道他是回来寻这帕子的,不动声色面色自然的抽出手帕递还给他,嗔道:“我送给你的东西,竟也不知道仔细着点!” 沈思安摸摸她的头,笑道:“没有下次了。你路上小心。” 叶清音含笑点头,美眸下泛起一层淡淡的雾影,晦暗不明。 沈思安的背影完全消失,沈二才上前,对叶清音恭敬道:“清音小姐,请吧!” ** 沈思安是在门口拦住步天音的,步天音的目光追随着叶清音那娇小的身影,一直到她上马车,马车缓缓离开。她方回过神问道:“那是谁?” 沈思安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而是自顾自的冷冷说道:“你额头的伤还没有好,回什么府?难道你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是你自己太笨,走路不小心磕到了脑袋?” 步天音煞有介事的点头,心里却是在骂他扭曲事实不得好死。她伸手干净的小手,递给他一个信封。 沈思安看了她那手半晌,忽然觉得,这女人除了脸丑一点,其他地方都还是挺顺眼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沈王爷为自己脑海中的龌龊念头感到愤怒,也没去接那信封,嗤问道:“是什么?” “休书啊。”步天音说的淡然,好像在说早上吃了什么。雨琦躲在她身后,暗暗佩服小姐真是厉害! 沈二等一众护卫都惊呆了。王妃这是要干什么呀?王爷没有嫌她丑休掉她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她竟敢反递给王爷一封休书?她疯了吗? 沈思安的面容僵住,声音比寒冬腊月的风还要冷上三分:“休书?” 步天音点头,目光坦荡,大胆的与他对视:“我写了两封,一封我休了你的,一封你休了我的。既然你不愿意动笔写,我只有出此下策,勉强替你执笔了!” 沈思安的冷笑淡去,忽然伸手拽住了她胳膊,步天音险些被他扯倒,心里不禁恼火,这死男人怎么这么喜欢拽她啊! “你干什么?放手!” “你就这么想本王休了你?步天音,是不是给你两天好脸,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沈思安愤怒的指着门口的方向说道,“方才从这里走出去的,是叶国公府二小姐叶清音。如果你爹不去向陛下请旨,今日站在这里的我的沈王妃,就是她叶清音而不是你步天音!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不要以为你名字里也恰好有个‘音’字,我便会对你手下留情!” 步天音早已猜测到他们有一腿,但跟她又有何关系呢?她们名字都有“音”字,难道她还该烧香拜佛感恩叩谢么? 她秀眉一挑,那装着两封休书的信封被她用力甩到了沈思安的脸上,她说道:“那不正好?你收下这休书,以后我们再不相干!你喜欢她就给她娶进门啊!” 沈思安不再跟她说一个字,而是一把将她抗在肩上,大步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 雨琦望着他们的背影,感到深深的无力!她本就生性怯弱,虽有心护主却无能为力,也只能在心里祈祷那沈王爷不要把她家小姐怎么样了! 第八章 大闹王府(1) 今日冬至。一转眼的功夫,步天音在自己房里被关了整整七天的“禁闭”。 这七天里,她虽然出不去,却知道步府不断有人来询问她为何不回门,都被沈思安以“身体疲劳,下不来床。”为由挡了回去。 瞧瞧呀,死渣男就是死渣男,连扯谎的借口都这么臭不要脸!等她拿到休书的那一天,一定会满足他“下不来床”的愿望!——揍到他想下来都难! 沈思安关她进来的时候,说他不想再看到她,那不正好?她也正不想看见他呢!她就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好好适应自己这个身体。 这里除了冷一点,除了每日送饭的下人外倒是真的没有人来,十分适合她静养。她发现前世的技能都还在,只是用起来不那么顺手,大概是身体的排斥反应,还需要适应。她额上的包也散瘀消肿,竟然没有烙下疤!简直可喜可贺可口可乐! 她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脸,可哪有女孩子不爱美的?要知道前世的她,可是学校和局里有名的一枝花呢!这张脸目前看起来虽然不咋地,但等她身体恢复,一定会找到恢复容貌的办法!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张脸的本来面容一定是惊世之色! 雨琦从半支开的窗子外探头进来,看到这一地废纸后大惊失色:“小姐,你……你怎么又写了这么多休书?” “都是草稿。” 那一地凌乱的草纸,每一封上面都写着偌大的“休书”二字,看得雨琦眼睛都直了。她从来不知道,小姐的胆子有这么大,简直令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步天音慢慢走到窗边,雨琦惊讶的望着她:“小姐,你把绳子解开了?” 瞧她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步天音深觉好笑。那不就是一根绳子而已?他沈思安还当真以为区区一根绳子就真的能将她困住?就算是玄铁支撑的铁链,她过去也能两指就给劈断!咳,现在的话可能不太行。不过等她养好身子,那都不叫事! 雨琦的小脑袋四下环顾,确定没人注意到她,才压低声音道:“小姐,我听二管家说,今个冬至要吃饺子,王爷一会儿要过来请您!” “他请我?”步天音说完,冷不丁偏头打了个喷嚏。雨琦这才注意到,屋里四角的火盆早就灭了,这还敞着窗户,冷风灌进去,小姐不得风寒才怪!她见状有些急了,关上窗子,隔着窗忽然跺脚道:“我去求王爷!” “站住!你回来!”步天音叫住她,雨琦听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真怕她会赶她走,是以就算再着急也不敢不听她的,将窗子开了个小小的缝儿,自己还用身子挡住缝口,不让冷风吹进去。 步天音甩甩头打了个喷嚏,声音便有了明显的鼻音:“他请我?他是想来看看我有没有被冻死吧!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阿嚏!” 她自然知道自己感冒了,这原主身体素质太差,如果是她原来的身体,在这种苦寒情况下扛十天不是问题。看来以后只能加强锻炼。 雨琦干着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瞧见沈思安朝这边走来,忙跪下行礼请安,沈思安看也不看她,大步掠过。她心里祈祷小姐赶紧把那一地的休书都藏起来吧,要是王爷看到不得气得再关她几天啊! 步天音自然不会藏,她就等着沈思安进来看到这些呢,最好气死。气不死的话,也一封休书休了她,大家从此是路人,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沈思安一脚踢开门,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地的凌乱,对上那双清澈明亮如星色的眼睛,冷冷问道:“你可知错?” 步天音冷哼一声:“我不知错。王爷这般纠缠于我,小女子怕是以为王爷爱上我了呢。” 沈思安冷笑:“看来你是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的尊荣有多恶心人。本王有个规矩,别人越是想让我去做的事情,我偏不会叫他如意。你就算长得再丑,性格再坏,一日在我沈王府,我没有玩够你,你便离开不得!”何况,自古哪有女子休夫一说?要说抛弃,也得是他丢了她不要! “呵呵,这可是你说的,既然你非要让我留下,我以后做出什么你可别后悔!”步天音懒洋洋的开口,她放在背后袖中的手微微一动,又将那被她解开的绳子绑在了自己腕上,继续装出一副被他捆在这里七天的样子。 沈思安觉得眼前这丑女人看起来似乎和过去真的不一样了,他心里有种陌生混乱的感觉。抬脚慢慢朝她踱来,步天音向后退去,雨琦在外面看得胆战心惊,生怕王爷把她家小姐怎么着似的,却忘了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夫妻,夫妻之间做些她想的那种事情,是很正常的。 沈思安袖袍一挥,窗子啪的被关上,差点夹住雨琦的脑袋,她站在原地,后怕的一动也不敢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到听见屋里面咣里咣当桌椅倒塌的动静间或着传来步天音愤怒的声音:“你信不信我杀了你?”紧接着门板被用力踢开,沈思安抱着她大步向外走去,口中怒道:“你最好不要乱动!”这个女人,竟然真的差点伤到他! 早在被他抱住的时候步天音就面色一变,但她没有太多挣扎,因为这几天吃的太素了,肚子里都要冒酸泡了。她腹下一顶,一反胃就把呕出来的全数吐在了他的身上,她攒了一肚子的酸水啊,一点没浪费全都吐在了沈思安的长袍上! 抱吧!你不是喜欢抱吗?我送你一身的恶心你丫是不是就更喜欢了! 沈思安顿时沉了脸,但不过须臾,他便恢复了神色,大步抱着她离开。 步天音被两个力大无穷的侍女扔进了香气氤氲的温泉里,拿着刷子上上下下几乎把她蹭掉了一层皮。她之前感冒,一泡进热水里顿觉舒适无比,她也就任她们去了。无论她们如何在她身上折腾,她都雷打不动的泡在热水里闭目调息。 待梳洗完毕,她浑身就像脱胎换骨一般,鼻子通畅,筋骨灵活。任由那两个大力士又将她“押送”到了花厅。 沈思安早已沐浴更衣等候多时。她进来后便没有正眼瞧他,随手拉开靠门的椅子就坐下,一张小脸四处打量,她左边那没有胎记的脸就被主位坐着的沈思安尽收眼底。他眼中迅速划过一抹惊艳。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这边完好的侧颜竟然是这么美。 如果说叶清音的美像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那么她这半边倾世容颜,简直就是暗夜里飞舞的精灵,妖孽无双,令人移不开眼去。 他盯着她,只见她吸着鼻子握住筷子咣咣敲了敲空碗,声音哑哑的问道:“怎么还不上菜?”她这几天都被关着,每日只能吃丫头送去的干馒头,感觉自己都快瘦了十斤了。她要吃饺子,要吃好多好多。 沈思安刚要让她注意点形象,几个丫鬟便推开门,一位锦衣公子被众人簇拥着进来,沈思安站起身迎了上去,勾着他肩膀道:“欢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太子表哥呢?” 韦欢道:“殿下自然要陪着东皇与皇后。” 步天音虽然不知道太子是谁,大概也猜出来是沈思安的狐朋狗友,也随口接他的话道:“对啊,一般人都是会陪着家人过的。哪像你这般,硬拉着别人陪你来过。” 第九章 大闹王府(2) 沈思安听得出来,步天音的言外之意,是指他关着她不让她回门这事儿,他不予理会,见到韦欢就跟见着亲人似得,拉着他坐到了离主位最近的左位置,吩咐左右道:“上菜。” 几名容貌清丽的侍女鱼贯而入,不多时便是满满一桌子的菜,沈思安坐于主位,对外面道:“去请绿姬来!”又对左右道:“沈二,雨琦,坐吧,今日冬至,也没别人,当是犒劳大家!” 沈二没有太多顾虑,以往的冬至都是王爷请了太子、韦公子一起来的,他偶尔也会招呼绿姬与他上桌一起用膳,当下便听话的坐到了最外面的位置。反倒是雨琦还有些拘谨,直到步天音拉着她坐下,威胁她道:“你不吃我就生气了!”她才低着头坐在她身边。 待沈二和雨琦都已落座,绿姬才一身盛装浓妆艳抹姗姗来迟,对沈思安和韦欢福身见礼,对步天音只是睨了眼便坐到了离主位最近的右位。沈思安一向比较宠她,见此也没说什么,当下便亲自给她满了一杯酒。绿姬垂首,瞥了眼旁若无人姿态丑陋的步天音,唇角尽是得意的笑。 步天音知道她在“寒碜”她,可是她连看都没有看他们那边半眼,怕脏了自己的眼! 沈思安本来还欲寒暄几句,只见步天音那蠢女人已经动了筷子,大块大块的鱼肉都被夹进了雨琦的碗中,她自己则盛了满满一碗的饺子。雨琦吓得直拽她得袖子提醒她,她也丝毫不顾及。沈思安黑着脸要教训她几句,倒是坐在他身边的韦欢突然指着步天音突然问道:“这个丑女人是谁?” 嘎? 一阵冷风吹过。四下寂静,鸦雀无声。沈二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到了桌子上,恍如惊雷大响。 一丝阴笑不动声色的攀上绿姬的唇角,听到韦欢说步天音丑,她在心中笑开了花,真是解气啊。 雨琦注意到步天音的动作一滞,随即她轻轻将筷子搁在碗上,毫不避讳的望向方才说她丑的那个少年,转而笑问沈思安道:“对啊,这个死人妖又是谁?” “你敢说我是死人妖?!”不待沈思安为他们互相介绍,韦欢霍地站了起来,怔怔看着对面的女子。 “我说你人妖怎么了?你长得就是不男不女,我说的有错么?!”步天音也站了起来,虽然这个男人身上有杀气,但她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笑嘻嘻的冲他做了个鬼脸。她的鬼脸配上她右脸的黑炭胎记,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丑人多作怪”这几个字。 韦欢其人一向没有太多的情绪,太多时候都是平静如水的。比如什么杀人的时候,或者砍人的时候。沈思安等人也没有想到,他今日脾气竟然这般大。众人惊诧间,韦欢突然说道:“我不打女人。”紧接着,又对步天音道:“你除外。”他的声音平平,没有起伏,却是威胁味道十足。 步天音学着他的语气说道:“我不打男人,你也除外!”她话音才落,韦欢的一掌便已经劈了过来,沈思安没有要拦的意思,反而坐在主位看起了好戏。 步天音方才坐着的椅子被韦欢一掌拍碎,她忽然想起那日沈思安一掌拍碎黑曜石桌子的场景,狠狠翻了个白眼,有内功了不起啊?都这么得瑟!动不动就喜欢拍桌子拍椅子!好像她不会似的! 雨琦吓得大叫:“小姐小心!”沈思安狠狠剜了她一眼,她家小姐人都已经嫁过来了,她居然还喊她小姐?改天真的该叫人好好收拾这小丫头片子了! 步天音一个侧翻落到了外面的草地上,韦欢随之追来,王府内院的不少小窗户哗哗的依次打开,不少人探出头来在围观,沈思安怒道:“都看什么?没事干给我滚去睡觉!”一声令下,那些窗子哗哗的再度闭合。 沈思安吩咐沈二道:“给她把剑。”沈二了然,抽出身后侍卫的佩剑,朝着韦欢扔了过去,大叫:“韦公子,接剑!” 沈思安一脚将他踢在了地上,刚要骂他曲解了他的意思,草地上便传来步天音愤怒的声音:“沈思安,你助纣为虐不得好死!” 步天音说着,身形几度变幻,飞快的跑向了沈思安卧房的方向,她虽然不会轻功,但脚下的步子十分古怪。以韦欢的身手,竟然被她落了一大截。步天音跳进屋去将门带上,韦欢几乎是瞬间便将门劈成了两半,沈思安的脸都黑了,那可是沉香木做的门! 余光瞥到沈思安一脸想要发怒又发不出来的瘪样,不天眼心里那叫个痛快啊!她就是故意的,这招叫“借刀杀人”“借剑毁物”他那么笨一定不懂的哈哈! 步天音又躲进了屏风后面,韦欢一剑下去,那十二扇琉璃镀金屏风也被他劈成了两段;步天音飞身扑向华丽的衣柜,韦欢的剑随之而上,花梨木的柜子被活生生捅了个大洞;步天音躲在书案下,那几代流传下来的青玉案也给劈成了渣渣……一时间沈思安的卧房里鸡飞狗跳,各种名画碎屑漫天飞舞,韦欢面无表情的毁了他一件又一件的珍贵藏品。 绿姬在阴影下的俏脸笑得讥讽刻毒,哼,这丑女人竟敢在王爷卧房里这般折腾,他不生气才怪! 最终,步天音蹦到了沈思安身后,声音里透着巨大的疲惫,她坐在地上,眼神狡黠,却是装作无力道:“你劈死我吧!” 韦欢的剑被沈思安拦下,他指了指这满室狼藉,对沈二道:“去账房合计,然后将账单送到韦府。” 绿姬闻言,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王爷竟然只是让韦府赔钱,却不计较这女人的过错? 韦欢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却为了那个丑女人而让他赔偿? 绿姬暗惊,她跟了他十年,如果换作是自己毁了这么多宝贝,大概也难逃一死,可他对她却不追究!他待她……难道真的不一样么?绿姬心中,妒意瞬间丈起! 韦欢闻言也是一怔,抬眸问道:“她就是你的王妃?” 沈思安道:“你终于知道我成亲了,成亲那日你人没来,钱也没到,是不是份子钱也要一并补上?” 韦欢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没钱。家里的钱都是老头子的。” 沈思安才不听他的辩解,忽然听到身后那具柔软的身子倒地上的声音,他转身见雨琦要过来搀扶,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抱起步天音,见她张着嘴似乎要说些什么,附耳过去,却让他听到了最让他愤怒的实情。 她说:“告诉你吧!玉花骢是我烧死的,你再不放我走,我下次就一把火烧了你的沈王府!”她说完就偏头晕了过去,沈思安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只想把怀里的女人狠狠摔在地上。但是他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感到到她在发烧,烫得吓人,连忙吩咐沈二去请大夫。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你不过是怕她烧死了,皇帝姑父会怪罪下来。你根本不是在关心她。 沈思安抱着步天音离开,下人送了韦欢出府,众人散去后,绿姬独自立于灯火之下,美丽的脸上布满了怨毒的神情。 第十章 卖你自由 步天音后来才知道,那日骂她丑还跟他动手的男人,便是信国公韦孟轩之子。她以前听说过,这韦欢小时候吃药吃傻了导致面瘫,几乎没有面部表情,不懂情感为何物,是以一向我行我素言语从不注意分寸,时常会伤到人。信国公是当今东皇宠妃韦贵妃的哥哥,韦府位居七国公之首,韦欢如此嚣张行事自然无人敢管。 不过步天音心中并无顾忌,哼,等她把身体养好了,就寻机会打得韦欢满地找牙。 今日下了场大雪,她本来愁眉不展的窝在被子里,抱着手炉想着怎么对付沈思安。过了晌午,沈二竟然来找她,说是王爷要见她。她站在窗外看了半晌沈思安捧着张手帕发情,眼里堆满了令人作呕的情意。她心念一动,推门而入。 沈思安不慌不忙的将手帕放进桌案下第一个抽屉里,对步天音道:“烧退了?” 那夜她跟韦欢过招,虽然没有完胜自己却也没吃到半点亏,还毁了他一屋子价值连城的宝贝。后来兴奋过度乐极生悲发烧晕倒,沈思安这毒夫给她请大夫看病,她当然不会以为他在关心她。他只是怕她死了自己没办法跟步家和皇帝交代,她都明白着呢。 步天音披散着长发,穿了件白色狐裘,隐隐露出里面红色的裙子,将手炉置在桌上,双手无赖的搭在案边,她像个地痞一样笑道:“退了啊,怎么你希望我烧死了?不好意思啊,让王爷失望了。”她瞥了眼书桌上的一叠纸,啧道:“我还以为你给我写了休书让我过来拿呢。” 沈思安也笑道:“你别想了,没戏。” 步天音哈哈一笑,语气讽刺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呢!” 沈思安道:“这话该本王来问,你不是喜欢本王十几年么,怎么突然不喜欢纠缠我了?本王倒是好奇得很呐!” 步天音白了他一眼,道:“我移情别恋的不行啊?你既不喜欢我,我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何况,他就算喜欢她,她还不喜欢他这朵“残花”呢。只是这后半句,步天音并没有说出来。她并不想跟他斗嘴,甚至都不想再搭理这蛇蝎种马外加渣男一枚的货。 沈思安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去,思忖了片刻,对她说道:“这沈王妃的位置,你当真不想做?” 步天音连连点头,他这么暗示性的说,就说明还是有商量的余地,她追问道:“你有什么条件,开出来我听听!” 沈思安的确是有条件的,但见她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自己,他忽然又有些不想就此放过她,毕竟敢说放火烧沈王府的人,她是第一个呢。过了良久,沈思安压下心中陌生的情愫,神色清明的说道:“一万两。” “什么一万两?”步天音怀疑的看着他。 “你当我沈王府是什么地方?难道你想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一万两,本王卖你自由。”沈思安一字一顿回答。 步天音怔了怔,随即痛快的答应他:“一万两就一万两,不过我没钱!你总得让我回趟家筹钱。” 沈思安颌首:“今日起这沈王府你自由出入。” 步天音转身要离开,沈思安望着她雀跃的背影,心里突然十分不是滋味,竟鬼使神差的又喊住了她:“等等!” “干嘛?”她像只好动的小鹿,蹦蹦跳跳转身,看样子是开心的不得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开心,他越是看得不顺眼。 “黄金。” “什么?” “我说,一万两黄金。”沈思安勾唇,笑得阴险狡诈。 步天音捏紧了拳头,瞪他“你怎么不去抢!” “王妃这是在支持我去犯罪?” “支持屁啊,你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不行,我们立下字据!”步天音骂骂咧咧的折身回来,她走得急了,身上的少女香气被风送进了沈思安的鼻中,他心神一动,望向她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荡漾。 只是这情动却被步天音粗鲁的动作生生打断,她一条腿蹬在了椅子上,一手快速的磨了墨,提笔写下几句话,大意是她用一万两黄金买她人身自由,沈思安不得反悔、胡乱加价等。 沈思安觉得她在质疑他,这实在是小儿科,幼稚得很,但还是冷着脸签下了字,步天音半眯起眼睛,又道:“还要盖章!” 沈思安一声冷哼,深觉有趣,连连说了几个喜怒不辨的“好”,拉开第一个抽屉,取出了自己的王章,重重盖在了他的名字上。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步天音那副小人得志的脸上,并没有注意到,那女人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了他的抽屉里。 出得沈思安的书房,步天音就朝着西院走去。雨琦说朵朵还小,她要是再不去看看她,那小丫头估计就不认识她了。看过朵朵,步天音心里就更加郁结了,那小丫头就知道吃吃吃!连她这个“娘”都快不认识了,真不知道沈思安那蛇蝎男人给她灌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天色已黑,王府四周亮起了一排排灯笼,西院人素来稀少,步天音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果然瞧见几队侍卫匆匆的跑来跑去似乎在找什么人,她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料到自己必然是“东窗事发”了。 绿姬款款而来,见沈思安面色不善,也只是规矩的站在他身侧,不敢多说半个字。这时,王府正中央的一排房顶上忽然亮起了一点光亮,清冷月色下,一位少女提着盏白色纱灯婷婷玉立檐上,不是大家正在寻找的步天音是谁?沈思安面色一沉,施展轻功,须臾便落到了她面前。 他上前一步欲抓住她,步天音稳稳后退,丝毫不见紧张。取出纱灯的灯芯,将灯罩从房顶扔了下去。她一手拿着燃烧着的灯芯,一手抖开了那条手帕,冷白的月光下,她瞧着那手帕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沈思安见她要烧手帕,端的就怒了:“女人,你敢动它一下我就废了你!” 步天音装出害怕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哼唧道:“哎呀,吓死人了……”见他要枪,声音陡然一变:“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撕了它!”步天音连灯芯也不顾了,两只手将那手帕撑到了极点,只要她再用力一点,那手帕必被撕成碎片。她余光瞥到了那手帕一角,绣着个小小的“音”字,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你敢!”沈思安朝她大声喊道,“怎么那日欢欢没有一剑刺死你!”他发完火,朝房下方喊道:“沈二!” 沈二飞身掠至他身旁,胳膊上还卡了一个人,正是雨琦!她吓得腿都软了,朝步天音露出哀求的目光,浑身抖得像筛子,几乎是全部靠在了沈二的身上,沈二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刀锋都划破了她的脖子! 沈思安对步天音冷冷道:“一手交人,一手交帕!” “你给我休书,我还你绣帕!”步天音给雨琦打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第十一章 绣帕被毁 沈思安沉下脸:“我们不是交易好了……蠢女人,你敢撕一下试试?”后半句已经转为怒吼,仿佛步天音拿着的不是一条手帕,而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步天音又不傻,有这不用一万两黄金解决她自由的办法,她为什么要白花那么多钱?她就要拿这手帕威胁他,就算威胁不到,她心里也想要撕了这手帕!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这手帕心里就不爽! 沈二只是做样子浅浅割了雨琦一刀,他是按照主子的命令去做,并不想真的伤人。他清楚这帕子对王爷而言虽然重要,但他们这两个人这样的身份不觉得这样做很幼稚吗?还有这古怪的王妃,怎么能拿一条手帕去威胁人呢?还有王爷,竟然真的陪她去闹,直接抢回来多省事! 绿姬的身形隐在树下阴影中,她长指一弹,一颗石子朝着房顶上的步天音而去。步天音正欲大怒,小腿处猛地传来一阵遽痛,她一个不稳,踉跄着就要摔下房去! 她极力稳住身形,手中的绣帕却因她东倒西歪的动作如蝴蝶一般飘飞在了半空中。 沈思安顾不得其它,腾身而起,眼看着就要接住那绣帕! 步天音这具身体虽然目前没有太大的发展空间,但她的反应还是极快的,身体稳住的一刹那她便突然伸手隔空一握,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白光缠住了在空中翻飞的绣帕,只听一声声清澈的裂帛之音,绣帕被一股陌生的力量撕扯开来,在沈思安眼前,哗啦变成了漫天飞舞的彩蝶,沈思安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珍藏多年的绣帕被毁成了碎片,顿时双目爆红,大脑冲血,一掌朝步天音拍去! 步天音刚刚动用不好容易恢复一丁点的灵力,深知自己硬接不下他这一掌,侧身避开的同时勾住了沈思安的腰带,沈思安本就怒火攻心出手,失去了先机,被她一拽瞬间两个人便一起从房顶摔了下去! 落地的姿势步天音计算的十分巧妙,是以她并没有受什么大伤。反倒是习武多年的沈思安,狼狈的趴在了草丛里。他爬起来,瞪着她,却再也顾不得杀了她!他飞身回到房顶,在月光下开始一点一点的拾起手帕的碎片。 他虽然很想杀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但比起绣帕,他可以先留她几刻小命! 步天音沉沉的目光转为清晰,落到了一棵树下。 她方才摔下去的一瞬间,捕捉到了一个人影从那树下蹿出,是绿姬! 哼!她跟沈思安还真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陪王八啊。既然这毒妇这么想陪她玩玩,那她也不介意走之前多揍她一个! 步天音活动了一下四肢,只是左手手腕有些脱臼,她右手握住左手手腕,轻轻一转,只听清脆的咯吱一声,她的骨头被正了回来。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面无表情对扑上来的雨琦道:“你回去休息。” 雨琦着急道:“那小姐你呢?” “我出去一趟。”步天音头也不回的向门口走去,感觉她跟了上来,低声阻止道:“不要跟来。回去把脖子上的伤处理好。” 沈二看着步天音的身影消失在深深的夜色里,转身向正对帕发愁的沈思安汇报。 沈思安一脸凝重的盯着那手里失而复得的绣帕发呆,绿姬用同色针线给一片片一块块缝上了,使这绣帕看起来完好如初,看不出一丝破绽。可他总觉得心疼。他心中又气又恨,恨不能把步天音那个丑八怪也撕成碎片! 良久,沈思安头也没有抬,冷冷道:“最好死在外面!”死女人,丑八怪,竟敢动他的绣帕,这简直比动他的玉花骢还要让他生气一百倍! 沈二欲言又止,沈思安道:“有话就说!” 沈二道:“司天监传来消息,说夜间可能会有大雪。” 他的言下之意是王妃再怎么讨厌只终究是一介女流,况且还是圣旨赐婚的,若是再外面出了什么事,王府也不好解释。 沈思安放下手帕,雾气中氤氲的目光放到了窗外沉沉的夜色里,道:“她若死在外面,也与我沈王府无关,是她自己要出去的。” 沈二垂首,不再说什么。虽然他心里觉得,王爷对王妃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但那怎么可能呢?是他的错觉吧。王妃喜欢王爷这么多年了,王爷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况且王妃毁了王爷视为珍宝的绣帕是真的。王爷起了杀念也是真的。 哎,这么多年,王爷心里只有清音小姐一个人。沈二如是想着,也不敢自作主张差人去跟着步天音,而是告诉守门的侍卫留个门。万一王妃要是半夜回来,还不至于进不来。 步天音出了沈王府,只见寂静冬夜月朗星稀,长街上空荡无人。天空又渐渐飘起了雪花,寒风乍起,凌冽袭人。方才她动用灵力好不容易恢复的灵力,这下身体吃不消,竟然异常的发冷。 她裹紧了衣领,站在十字路口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个时间段,步府是回不去了,开着门营业的地方只有青楼跟赌坊,她的确也是想去赌坊的。 在这里能最快赚到钱的地方,她只能想到赌坊。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自己会一直赢,但总要试试! 就在方才跟沈思安斗智斗勇的时候她就做了一个决定。 她明日便要离开。 这沈王府,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可是,她不认识去赌坊的路! 步天音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人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几乎没有看清那人是怎么凭空出现的。他朝她走来,是个面貌清俊的少年,穿着单薄,却似乎并不觉得冷。他恭敬欠身,道:“步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来人功夫之高,并且知道她的身份。步天音心里一紧,后退一步警惕的问道:“你家公子是谁?我可认识?” 少年道:“公子说,小姐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去问他。” 步天音一笑:“他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我何苦去见他?”说完,她转身便要走,方才拦在她身前的少年,眨眼间无声息的再度落到了她面前,姿态翩然,仍然是恭敬的伸出手臂去拦她:“我家公子说,您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步天音缓缓几步侧移,看似缓慢却是一步数米,她避开他很远,冷笑道:“那我就后悔看看!” 步天音快步离开,走了没多少路,雪越下越大,几乎就要没过鞋面,她忽然也意识到,自己再不能这么走下去了,不然迟早要被冻死! 她真的有点后悔了,不知道方才要见她的那位公子,有没有暖和的地方让她坐着喝口暖酒?步天音站在原地冻得来回跺脚,以增加脚上的血液循环,她哈着气不断搓着两手,想用灵力取暖,却再也聚不起半分灵力!她眸色一沉,犹豫着要不随便找一户民宅翻墙进去? 前方传来马蹄声,一匹高大骏马拉着的华丽马车徐徐向她驶来,驾车的正是方才那个两次邀请她去见他家公子的少年。他下车,朝步天音恭敬道:“步小姐,我家公子说,你不去见他,他只好来见你了。” 第十二章 好心公子 外面冰天雪地,寒封万里。车内却是温暖如春,花香满室,透着朝气蓬勃的暖暖春意。 马车内四角放置无烟火炉,洁白羊绒铺地,中间放着一张精致的矮脚青玉案。 案上有新鲜的水果。 杯中有温热的美酒。 红泥小炉,温火绵绵。气氛惬意安宁,对面貌若天人一样的少年含笑望着打着哆嗦的步天音。然而步天音内心虽然紧张,但她实在耐不住脚寒,还是用颤抖的手将自己湿哒哒的鞋子褪下来放在车门角落里,犹豫了一下,两下将袜子也脱了下来,赤脚放在羊绒地毯上。她根本不在意什么男女有别。这地毯果然和她想的一样,是暖的,和看起来一样温暖。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睨了眼对面一身风华的少年。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盘膝而坐,却难掩修长的身形。穿着月白色的绒袍,脸色微微发白,容貌却姣丽如女子,恰好那双倾世绝艳的美眸夹杂着点点讶然,却也是平静的凝望着她。 云长歌伸手,取了炉上温着的酒杯递给她,唇边温润的笑意打破了雪夜的沉默。步天音本不想去接,但她实在是眼馋那看起来清醇闻起来甜香的美酒,伸手接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只觉得温润湿意,她的心尖颤了颤,垂首笑道:“多谢……好心的公子。”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姓氏,只好用了这么个称呼。她俯首轻嗅酒香,却没有注意到,她说这话的时候,对面的少年眼中似有一瞬花开。 她浅浅尝了一口,只觉得百感交集,滋味美得让她无法形容,有蜜汁、果浆、花液的甜,也有酒的冽,暖意顺眼喉咙一路滑向胃里,她的身子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云长歌将身侧叠得整齐的小毯递给她,步天音也不客气,拿过裹住自己发冷的双脚,吸了吸鼻子,开门见山问道:“你认识我?” 云长歌笑而不语,又递给她一个套着护手的手炉,步天音咬着唇接过,只觉得眼前之人的笑意直达眼底,却又深不可测。她不敢再去看他,将目光放在了角落的一个无烟火炉上。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美人很危险,但是他似乎并不会伤害她。 “我们不认识。”云长歌突然开口。 步天音一愣,他不认识她?既然不认识那他的仆人还能叫出她的姓氏,邀请她去见他?如果不认识,他何必来见她?步天音偷瞄他一眼,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说谎,可他的表情一如方才的隐含温润笑意,俊美的脸庞上除了笑什么也看不到。“你是步家的嫡长女。” 对上他的目光,步天音心尖一阵抽紧,忽然明白他们是真的不认识,然而他却认得她的原因。 确切的说,他不是认识她,而是认识她脸上的这块“胎记”。步家嫡长女废柴无颜天下皆知,这块黑炭似的胎记也是她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标识。他不用认识她,只需知道一个脸上有这样无双胎记的人,就是她步天音即可。 面对如此天人,步天音并不觉得自己颜丑而心有羞愧。处于被动从来不是她的风格,但面前这个人,身上并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相反却是待她如旧友,以车避寒,以酒暖身。倒让她一时不知措施,揣摩不到他的意图。 “你在怀疑我,却找不到怀疑的理由。”云长歌笑着说,“我并非以貌取人之人,但步家的大小姐,似乎和传说中不太一样。” “是啊,我比传说中更不济,更傻,更废柴,更丑陋,所以不知道公子为何要救这样的一个我?” “君子有德,怎忍见一个薄弱女子独自彷徨雪夜而不顾?”云长歌对她举杯,“利州名酒雨花青,千金难得,天下仅有两坛。小步何不与我共饮?” 步天音没来由的一笑,小步?这个人,看起来优雅尊贵,唤起人来可真是随意啊。她亦不作推辞,第二杯一饮而尽。这次的味道和方才的不太一样,似乎酒的醇香大过甜香,她浑身一抖,暖意从胃里向四肢蔓延开来。 云长歌笑道:“雨花青,初杯清甜,二杯身暖,三杯么……” “会如何?”步天音好奇的追问。 云长歌笑意更浓,双眸明亮如星月:“你可以一试。” 步天音撇撇嘴,单手把玩空了的酒杯,觉得眼前似乎有些不甚清明,脑子发沉,已有醉意。想来这第三杯要是灌下去,她非死即伤了,这个人也真是坏,明明在害人,还一派笑如春风的样子。 云长歌望着步天音的目光因酒意而变得深邃,“你有心事。” “人活世上,谁还没个心事?” “你站在雪地里茫然,是要去哪里?” “赌坊。”步天音自知名声不好,也没有打算隐瞒。如果这个人能给她指明一下赌坊怎么去,最好能驾车送她过去,那么她,不胜感激。这人看着就聪明,这些话不用点明说出来,他就会懂。 云长歌笑道:“去赌坊的人无非有两种,一是去赌,二是去寻人。” 步天音放松的靠在车壁上,双目微合,卸下心里最后那一丝防备,懒洋洋的声音里略带倦意回答他:“我缺钱。” “京都最大的赌坊是东平堂,离这里尚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你可要去?” “你打算送我么?” “小步开口,岂有不送之理?” “那我去。”步天音倏然睁开眼,眼角虽然含着三分醉意,但那双墨色瞳孔却依旧清明如斯。 云长歌吩咐外面道:“云楚,去东平堂。” 云楚应下,手中长鞭一挥,掉转马头,向着平坦的大路驶去。 “多谢。”步天音向他道谢。 云长歌微微一笑:“东平堂的规矩,身上没有一千两底金的人,是进不去的。” “什么?!”步天音猛地坐直了身子,盖着脚的棉毯也被她踢开来,云长歌看了眼她裸露在空气中的洁白玉足,眸中笑意渐浓。步天音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一心在想自己出来是临时决定的,也根本就没有带钱。本打算拿身上这些耳环、玉镯首饰抵现的,可这几样东西,哪里值得上一千两? “能进东平堂一楼的,都是城中数一数二的赌徒;二楼更不用说,赌龄至少十年以上。即使小步你去了,也不一定会赢……”云长歌循循善诱,他的声音轻轻,淡的像林间拂过的风,不似男子的低沉,也不似女子的清婉,音线独特却十分好听。“何况夜色深重,你一个孤身女子……” 步天音不耐的打断他的轻声细语:“那你说怎么办?我既不能进去,进去了也不一定会赢。你明明知道还要送我去?我缺钱缺到快死了,难道你要借给我吗?!” 云长歌勾唇一笑:“好。我借。” 第十三章 一封休书 天色已近大亮,昨夜大雪,她躲在人家的马车里睡了一宿,倒是安稳无恙,一夜好眠。但这街上的雪却已及至小腿,步天音站在沈王府邻街的小巷外。她脚上的鞋袜已经被烘干,穿起来又软又暖。 她望着缓缓驶去的马车,捏紧了手中的一沓薄薄的银票。一两黄金相当于十两银子,一万两黄金,是十万两白银。 她手中的银票,每一张都足足有一万两。一共十万两。 那个出手阔绰神秘莫测的锦衣少年说,他借给她,但她要在三个月之内还上。如果还不上,就拿人抵债。她之所以会答应,便是觉得三个月之内自己绝对可以还上的。步家天下首富,富可敌国,岂会还不上这区区十万两? 步天音的心里好纠结,这么多钱,这么多钱呀!她的身价原来这么值钱?如果这些钱都是她的就好了,她真的不想把这些钱送到沈思安那个坏人手里啊。 哼,沈思安那个死渣男肯定把绣帕找人缝好了,要不然,她再去偷一回? 步天音一边两难一边不知不觉已近走到了沈王府。雪后初晴的空气异常清新,她面对长街发呆,看着有人从家里拿出扫帚开始清扫积雪,小贩也陆陆续续开始摆摊做生意。 晨风阴寒,她露在外面的一小段脖子几乎就要被冻僵了。 阴森森的风吹得她直怀念昨夜的马车。 她正发呆,后脑勺忽然被什么东西打到了,她愤怒的转过身去,但见始作俑者沈思安一身白衣的站在王府门口,唇角挂着一抹讽刺笑意的看着她:“本王还以为你死在了外面。” 昨夜见过了那个天人少年身穿白衣,恍如雪中仙子。她忽然觉得这沈思安穿起来白色来有一种“东施效颦”、“暴殄天物”的感觉,沈思安虽然也好看,但是跟昨天那个人一比,简直碎成了渣啊。何况他还是黑心黑肺,心如蛇蝎。有了比较,沈思安在步天音心里本来就不好的印象变得更加不堪了。 “你手里拿的什么?”沈思安长靴踏过积雪,一步步向她走来,步天音想起他昨夜还差点要杀了她,现在还装什么好脸给她?这人真是善变啊!她心下一凛,对他扬起下巴,盛气凌人道:“召集你王府的所有人做见证,我有话跟你说!” “哦?”沈思安饶有兴趣的望着她,好像看出了她手中的东西是一叠银票。他半是逼迫的向她靠近,步天音见他似乎要抢自己那叠银票,忽然扯开嗓子大声喊道:“来人啊!非礼啦!” 街上有卖早点的小贩、卖菜的大妈、买菜的小媳妇,挑着扁担的货郎,早起锻炼的武夫……一时间平静的大街仿佛炸开了锅,大家纷纷侧头向这边看来。沈思安低骂一声“该死!”拽着步天音几步进得府去。 步天音就是怕他会收了钱不认账,虽然她手中有凭据,但难保这黑心货不会毁了不作数!她一进府去,就放开了嗓子嚷嚷:“沈二,沈二告诉所有人花园开会,王爷有话要说!” 沈二现身,不解的看向沈思安,后者捏着眉心不快道:“没听到她说的什么吗?” 一盏茶的时间,花园里聚满了下人、侍妾,熙熙攘攘足足有上百人之多。沈思安负手而立,步天音蹲在一旁不去看他,等到人聚得差不多了,步天音凌厉的目光瞅了一眼绿姬,后者竟然被她这气势吓了一跳,但绿姬跟沈思安的时间最长,善于装腔作势,不过须臾,她便面带微笑的回望步天音。 步天音白了她一眼,起身走到沈思安面前,忽然拉过他的手,在他满脸的诧异中飞快将那一叠银票塞进他手中,对众人说道:“你们王爷曾和我立字为据,我用十万两银子买我的自由。从此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 话音一落,步天音从怀中掏出那张有沈思安签字盖章的字据,一一给众眼前人掠过,也不管他们是否看清楚了,然后她朝着沈思安伸出了手,凌厉道:“王爷可数清楚了,钱是对的吧?!给我休书!” 沈思安俊美的脸由青变紫,由紫变白,也没有真的去数那叠银票。过了好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这女人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他们的交易让他丢脸,摆明了在说他沈思安是多么势利的人。那么,他也没有要留着她的必要了!自己当初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还想着让她做沈王妃也不错,左右就是个摆设!既能替姑父揽住步家倾国财富,赚个人情他何乐不为?可她竟烧他的宝马,撕他的绣帕,斗胆给他写休书,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限,她当真以为自己不敢将她如何? 圣旨赐婚又如何?步家财大势大又如何?只要她犯了七出,难道姑姑和姑父还能坐视不理么? 沈思安一向自恃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并没有发现,这个女人总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怒火。 面对步天音,他几度失去理智而毫不自觉。 沈思安怒极反笑,自袖中抖出一个信封,上写有“休书”二字,他将那信封砸到步天音脸上,就像那日她砸他一眼,大声冷笑道:“步家嫡长女步天音,因其进门后不顺丈夫,为人心小善妒,口中恶言满篇,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第十四章 后会无期 步天音才不管他莫名奇妙的生什么气,仔细检查了那封休书的内容,的确和他说的一样。她暗自好笑这男人小气,竟然让她背了这么多黑锅!不过能离开,她才不在乎本就不好的名声再多些什么。将他签字盖章的字据丢到他面前,也不管他接不接,反正她是有节操的人,他既然给了休书,那字据她自然要给他。 步天音奇怪的看了眼沈思安,摇头道:“你居然早就写好了,也不早点给我!小气鬼!” 沈思安气极,对左右道:“来人,轰她出去!” 步天音身手灵活的避开扑上来的侍卫,对沈思安扬眉:“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自己会走!” 她大步向外走去,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姿态,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地痞流氓,府中的姬妾多温而知礼,何曾见过她这般嚣张阵仗?纷纷议论起来,“下堂弃妇”、“不要脸”、“不知廉耻”、“丢人现眼”等字眼间或蹦出,步天音恍如未闻,只是路过绿姬身边,她停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说道:“你等着!” 绿姬笑靥如花,心下再无忌惮的回她:“步小姐慢走。” 瞧瞧,丫立马连称呼都换了,不过这个“步小姐”她倒是觉得悦耳得很呢!步天音心中冷笑,转而对沈思安道:“我要带走我的人!” 沈思安一招手,雨琦便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推了出来,一个踉跄就要扑在地上,步天音手疾眼快接住了她,对沈思安道:“我女儿呢?” 此话一出,众人缄口,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两位针锋相对的主儿,连绿姬的脸都绿了。 府中姬妾里只有绿姬最得沈思安宠幸,所以也只有她知道,王爷在西院养了个小女娃,还请了教书的先生教她早早认字。可是他并没有说明那女娃的身份。 绿姬虽然怀疑过那是王爷的孩子,但这些年他的眼中心中只有叶国公府那位二小姐有资格替他生育,根本不给别的女人受孕的机会。绿姬心思一转,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间,难道那女娃是王爷与这无颜女早已有染生下来的孽种,所以他之前才忽然对她的态度转好的? 沈思安的身形忽然出现在步天音面前,他高高扬起手,似乎想打她,但是那只手被看似柔弱的女子以手拦下,步天音觉得两人的关系既然已经彻底决裂,她就没必要再装着低眉顺眼了,顿时提高声音,语气不善道:“沈王爷,现在你要是动手打我,是不是就相当于沈王府故意欺负步世家?” 沈思安没有收回手,而是就这这个姿势冷冷笑道:“你倒是能言善辩!” 绿姬见状上前,拉下沈思安高扬的手臂,提醒他道:“王爷,这女人既已被休下堂,如何能从正门离开?王府的小门,可是为她开着呢!” 雨琦看绿姬那副小人得志的脸,心中委屈感瞬间胀满,就要豁出去一次替自家小姐辩理,却被步天音拦下,将她护在身后。沈思安见状,阴冷的脸上再度堆起笑容,他指了指她身后的雨琦,阴森森的说:“这丫头跟朵朵,你只能选一个!” “别笑得这么狡猾,”步天音拉过雨琦,毫不犹豫的说:“我选她!”她虽然喜欢朵朵,但是对她的感情哪有雨琦来得深?一个孩子而已,还不能成为她的牵绊! 如果这坏男人妄想用朵朵威胁于她,怕是大错特错了!他若喜欢给别人养孩子,给他养着便是! 她心念一动,满面促狭的对沈思安道:“你最好照顾好朵朵,我相信名动天下的沈王爷还不至于把对前妻的怒气牵连到一个两岁孩子的身上。那孩子虽然非我所生,但我仍视她如己出。虽然事后才知道她是你在外面与情人私生的,但好歹也是一条生命。” “步、天、音!”沈思安的脸沉得比锅底还黑,难看至极。这个女人是要气死他吗?她就真的不怕他会一怒之下掐死那个孩子?! “步天音,你少信口胡诌!王爷清白岂是你能诬陷的?”绿姬是典型的恃宠而骄,她见步天音已被休下堂,对她的言语便更加放肆、恶劣,“你乃步家嫡长女,竟也这般不知礼数,嚣张狂妄。王爷没让你扔你出去已是给足了步家面子,给你脸你最好收着点!” 绿姬说的这番话,沈思安并没有阻止。平日里绿姬是他最宠着的侍妾,又能将府中一干女眷治理得服服帖帖,他也就多纵容了她一些。听她这般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沈思安心中的怒火消去几分,绿姬知道自己做对了,连日来的嫉妒忍耐让她此刻得以发挥,她攀上沈思安的手臂,以一副当家主母的语气对步天音讽道:“你滚回家还是先请大夫看看你这张令人见了就恶心的脸吧!” 步天音也未动怒,只是挖了挖耳朵,煞有介事的咂咂嘴说道:“好厉害的绿豆苍蝇啊!吓死人家了!” “噗。”雨琦本来是躲在她后面,身子抖得像个筛子,被沈王爷的怒气震慑到了,但听她说绿姬是绿豆蝇,忍不住笑了出来。绿姬的脸色阴得难看,对沈思安撒娇道:“王爷,你看她!” 沈思安反握住绿姬的双手,忽然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竟然为了那么个气死人的丑女人冷落她了,心中难免有愧疚,看也不再看步天音,吩咐左右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请步小姐出府?”“请”字咬得极重,意思在明显不过。不是真请,是轰出去。 “得得!我自己会走!”步天音睨了眼沈思安,扬眉道:“你我再无半毛钱关系,此后山长水远,后会无期!” 言罢,拉着雨琦冲撞出水泄不通的人群,快速向小门走去,背影决绝。 从哪里出去她才不在乎,只要离开,就是脱离苦海!她本来想大闹王府狠狠揍一顿那对狗男女再离开的,但是现在她改主意了,她要陪着他们慢慢玩! 第十五章 三封休书(1) 步天音出了王府便雇了辆马车,她知道自己前脚出去,后脚她被休这事儿就会闹得天下皆知,那些喜欢嚼舌根子的人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埋汰她呢。这些她都能忍住。 总有一天,她会变得强大无匹。 这些面子里子,她将来都要寻回来。 反正时间那么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不介意奉陪到底! 马车没走了多久,便因前方大雪封路,被迫停在了路边。步天音懒洋洋靠在车壁上,心里想着回去怎么跟她那爱女情深的爹交代,雨琦没完没了的在她耳边说沈思安的坏话,她听得烦了却也没有制止她,撩开马车的小帘,入目的是一辆辆停滞在路边的马车,各式各样。再往前眺去,似乎有几户民宅院墙受了大雪影响倒塌,官兵正在清理现场。 她这边开窗,正巧旁边那辆马车的窗帘也被掀起,一个俊朗的少年探出身子,目光落到她的身上,顿时变了脸色,大叫道:“姐!”他说着就从车上跳下来,几下跳上步天音所在的马车,他身后跟着的老仆气喘吁吁追过来,口中不断喊着:“小祖宗呦,慢点,别在摔着……” 这位小祖宗并不是别人,而是步天音的亲弟弟,比她年小两岁的,步世家二少爷——步天风。步家家母,也就是他们的母亲,在生下这第二个孩子后便血崩而死,是以步家上下都对他极为纵容。 步天风生性顽劣,七岁一把火烧了父亲最爱的藏书阁;十岁爬树偷梨摔断了腿,愣是半年没有下来床,急得一家人没法再对他生气;十二岁开始便在外面与地痞小混混厮混,所谓“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结交了一群狗肉朋友。再后来知道自己家乃是天下首富后,竟然把心思动到了自家身上,差点没气死他爹。他平日里行事作风淘气,根本就是个惹事精。下人见了他都远远躲着,如避豺狼,可这样的他却唯独对这个废柴无颜的姐姐倍加呵护言听计从。 步天音挪动屁股让出一块垫子,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柔声问他道:“你怎么在这里?” 步天风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她,把她看得都毛了,才小大人似的说道:“爹进宫去了,我送他出来的,顺便玩了会儿。”顿了顿,又道:“外面都说那位王爷姐夫把你休了?” 步天音“啧”了一声,这消息果然传得够快啊。她的脸上并没有哀伤难过的表情,翻了个白眼道:“是你姐我花钱买的自由之身……哎,你小子这是副什么表情?离开沈王府我求之不得呢!” “姐,你发烧了吧?”步天风记得她出嫁前一晚有多高兴,说终于可以嫁给自己最爱的人了,怎么这才过了一个月不到,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是那个男人欺负她了?步天风当下便按捺不住要下马车去,步天音拦住他:“你要去哪里?” “揍他!”步天风俊秀的眉目间充满了怒气,步天音愣了愣,忽然抱住他嘻嘻的笑着,步天风皱眉道:“你还笑?爹进宫就是为了你的事,你却在这里没心没肺的笑!你被他休回来,以后可怎么办?” “臭小子,我是当姐的,你该这么跟我说话?”步天音见他一副护姐心切的样子,忍不住失笑道:“你放心吧!我离开他这件事只会对我有好处,不会有坏处,至于说我坏了步家的名声,我日后自会把面子找回来。” 步天风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雨琦十分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大概跟自己之前发现小姐脑子变好使了时一样吧?她对步天风道:“二少爷放心,小姐只是想明白了,不像以前那么对不值得的人执着了!” 步天音回给她一个“赞”的眼神,对步天风道:“一会儿我们先回府,你替我在外面看着,别让人打扰我。” “你要做什么?”步天风显然还是有些发怔。 步天音但笑不语,她要做什么。他们马上就会知道的。 被雪封住的路打开,路边停滞的马车一辆辆缓缓前行,步天音等人不多时便到了气势宏伟的步府。下得马车,步府门前的地上积雪早已被清扫干净。步天音眺望着北方的巍峨殿顶,黄瓦红墙的宫城角,转身进了步府。 步天风在她身后,凝视着她的背影发呆。雨琦悄声对他道:“二少爷,其实小姐之前不小心磕到了脑袋,但她醒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好崇拜她!” 步天风白了她一眼,边走边说:“那你也去磕坏脑子啊!”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穿过缀花亭台,临湖水榭,九曲回廊,假山假石,终于到了一座二层的精致小楼,正中央烫金牌匾上书“望天楼”三字。 望天楼,步天音的闺阁。 远远就瞧见几个容貌美艳的女子朝这边走来,不用想也知道是府里的女眷知道她被休回来,过来“探望”。步天音移步进去,将门锁死,对步天风鼓励道:“好弟弟,拿出你的气势,别让她们烦到我!” 步天风心里暗笑,他哪里还用拿出什么气势?他就是一动不动的站在这里,就已经是气势凌人了。 第十六章 三封休书(2) 步天音三两下寻到纸墨笔砚,挽起袖子飞快的在纸上写着什么。她这屋子自她走后便也没被落下,她虽然没有归宁回门,但这里被人打扫的干净无尘,各个地方也都置好了火盆,屋内温暖如春。好似在随时欢迎她回来一样。 家的温暖,融化了她之前在沈王府受到的一切寒意。 外面一阵吵闹,不多时便没了声响,步天音几乎可以想象她那个活宝弟弟是怎么遣散众人的。她将写好的三张纸分别放进三个信封里,然后在每个信封上都写了这样一行字:人生路难走,交友不交狗。真心换实意,脑残不联系。 那王八蛋不会不明白“脑残”是什么意思吧?不管了,他不懂正好,她明白就够了! 步天音写完后才打开门,对一直蹑手蹑脚跟在步天风身后那老仆道:“尘叔,麻烦差人送到沈王府,务必要交到沈思安手中。” 步尘接过一看,一颗老心差点被吓出胸膛,他原以为二少爷已经够难伺候了,没想到如今大小姐回来,怎么一副二少爷附身的感觉? 她这写的是“人生路难走,交友不交狗”?她是在暗指沈王爷是狗吗?还有这“脑残”又是什么意思?人人都说废柴无才的大小姐什么时候会这么多稀奇古怪却看起来十分厉害的话术? 步天风见他发愣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呲着牙轰他出门:“还不快去?” 步尘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步天音在脑海中想象一下沈思安接到这三封休书时的脸色,大概是怒气无处可发,最后气得七窍生烟。步天风靠近她,好奇的问道:“姐,你写的什么啊?” 步天音笑道:“休书啊。他给了我一封,我还他三封!瞧你姐我多大方!” 步天风愣了两秒,随即抱起她原地转了一圈,大笑道:“姐,你太厉害了!我们去凿冰抓鱼吧?” “等下,我要去换一身衣裳!”步天音说着招呼雨琦随她进去,不多时便换好出来,将之前从沈王府穿回来的那套衣裳扔给雨琦,吩咐道:“晦气死了,拿去烧了!” 雨琦应下,知道小姐不待见沈王府里的东西,便将衣裳蜷在一起,拿到厨房去烧了。 步天音穿了件黄色的小袄,领口和袖口都滚着绒边,十分暖和。她朝步天风挤眉弄眼,故作出为难的模样,小声嘀咕道:“我还是在屋里老实做样子看会书吧。我这刚被休回来,爹回来不得拿我是问?” 步天风拉着她不由分说的往花园走去,一边走一边大义凛然道:“爹回来不是还有我呢么?你怕什么?”他走得着急,并没有注意到步天音唇角爬上一丝得意的笑意。 xx 与此同时,皇宫议事厅。 “反了他了!他敢写休书,还收了步丫头的钱?这成何体统?!”东皇一掌拍在龙椅的扶手上,已是花甲之年的皇帝此刻面孔铁青,周身笼罩着通天的怒意。 皇后仪容平静,开口说道:“陛下息怒。派去的人不也说,金钱交换是双方自愿的吗?步小姐既然觉得思安不适合他,思安也说,他并未动过她,这休书是她自己求得的。这件事并未对两家造成太大的损失,她给了思安一万两,我们不如补偿步家两万黄金。息事宁人。”她转而望向殿下,那位看起来年纪约有四十岁,却仍然能看出是个美男子的人正是步天音之父。皇后笑道:“长安侯以为如何?” 步名书当下不敢怠慢,微微垂首,叹道:“陛下息怒,龙体为重!臣以为皇后所言甚是,臣……并无怨言!” 当初是他厚着老脸向陛下讨赐婚的圣旨,让自己的闺女嫁到沈府。此时哪敢再说些什么?况且陛下龙颜大怒,值此风口浪尖,除了拿钱了事,他还能心存什么期待?难不成东皇会为了他区区一个世家,真的迁怒他自己的亲侄儿么?此事,他想都未曾想过。 “是朕大意了,如今的年轻人的心思,可真是猜不透啊。”东皇一手捏了捏眉心,挥手道:“就按皇后说的办,步爱卿且先退下吧!” 步名书躬身后退,倒退了数步才转身离去。东皇望着他的背影,原本怒气横生的脸色总算平静了些许,对皇后道:“思安这孩子如此拿婚姻当儿戏,都是你给惯的!” 皇后吃吃一笑,上前抚住东皇的手背,温柔道:“臣妾就这一个侄儿,唯一的哥哥又早早离世,嫂嫂出家为尼,留下这么一个孩子,让我如何不心疼他?” 东皇叹气,神色间满是无奈。虽然自己这皇后将侄儿宠得无法无天,自己却也是不能阻拦的。谁让人家的父亲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呢! 第十七章 前世之情(1) 步府就在皇宫外两条街的地方,离得并不远,是以步名书并没有乘坐马车。回府的路上,他特意去桂和堂买了天音最爱吃的桂花糕,又去蓝羽居买了两件女式小袄,正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 天音被休一事,他并不觉得丢脸,只是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个被世人说是废柴无颜、一无是处的女儿。别人口中的她虽然不济,但对他却是真的好。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他觉得,她也是他的贴心小棉袄!可此刻,他的心底除了无尽的心疼,还是心疼。 从小她就喜欢跟在那沈思安的身后,可他对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不忍见她相思成疾,日日以泪洗面,这才厚着脸皮去向皇帝请旨。果然如他所料,皇帝一心顾及步家的财力,当下便下旨赐婚。他本以为,那沈王爷也会顾及圣旨,顾及步家,却不想,她还是落了这么个凄惨结局! 天音回来也好,谁知道她在那黑心的沈王府受了什么样儿的待遇呢?连归宁他都不肯陪她回来,想必在那里面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步名书在心里把沈王府定义为龙潭虎穴,忽然觉得天音此次回来,谁说不是件好事呢?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自己的女儿,拎着几大包东西,大步朝步府的方向走去。 步府,后花园。 步天风拉着步天音在结了冰的湖上凿了个半米宽的大洞,雨琦抱着步天音的披风在一边望风。步天风一个鱼篓子甩下去,顿时捞上几尾白底红花的锦鲤,雨琦看着那鱼吓得大惊失色:“公子!这鱼二爷最喜欢了!” 步天风白了她一眼,“要不是二叔喜欢,我早就把它们烤了吃了!” 步天音掩唇笑着,接过雨琦手中的披风,穿好,对二人道:“你们玩儿吧,我回去喝口水!” 步天风不疑有他,指挥雨琦看好那几条乱蹦的锦鲤,雨琦吓得都快哭了,却迫于二少爷的淫威也不敢不照做。 步天音并没有回自己的望天楼,而是悄悄走到后院一处墙下,双手攀住灰瓦沿,身子借力一跃翻了出去。 步府外的窄巷里站了一位白衣的少年,他的目光一直放在那娇小的身影上。从她自沈王府小门像只笼中鸟一样飞出来,一直到她面色平静的回到家,再从家里翻墙出来。她的马车堵在路上的时候,他的车也堵在那里,离她算不得太远,刚好可以看清楚她脸上那种如释重负的喜悦神情。一个女子,被休下堂,竟会如此开心? “她倒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云长歌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自问自答,可他分明没有问也没有答。午后艳阳倾城,他绝美无双的脸庞上难得露出一丝疑惑。 云楚听见自家主子的话,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公子的意思是说……那女人长得好看吗? 云楚望着那抹黄色的影子,也是若有所思。 他家公子平时不愿与人亲近,尤其是女子。 他随了他十年,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孩子如此上过心,何况,对方还是个臭名昭著,废柴无颜,被休下堂的弃妇。 公子就没看到她脸上那大块黑炭似的胎记吗?难不成,被银月百姓尊为“天人少年,国士无双”的公子多年不亲近女子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口味如此独特?云楚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往下猜想。 一旁早已步入人群的步天音并不知道,身后有两道目光都绞在她的身上。她出门前在脸上遮了面纱,这张脸上的胎记太明显,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 她只想逛街庆祝一下自己恢复单身,远离负心狗。要是这里有家电影院就更好了! 她如是想着,走进了一旁的当铺,将在沈王府里佩戴的那副耳环、手镯死当了,换了二十两。沈思安赶她赶得急了,不然她还要多顺几样东西出来。毕竟这单身自由的代价花了十万两,她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出得当铺,步天音正想着去哪里挥霍。前方却忽然间人影涌动,街上的人群迅速躲分向路两边,一匹受惊的大马拉着马车嘶鸣着撒腿奔来,马背上一位少年扬起长鞭,然后狠狠落下,马蹄的铁掌几乎踏碎了石板大道。 少年厉声喝道:“让开!快让开!让马踢死了不偿命!” 所有人都已拼命躲开,只有路中央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孩子,还像跟木头一样戳在原地,眼看着便要被铁蹄踏过,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步天音一脚将身侧卖布匹的小贩摊子横踢而起迎上高扬的马蹄,同时她一个前滚翻,将那孩子护在怀中,两人滚到了一旁。她检查那孩子四下无碍,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孩子的母亲寻来,红着眼睛像步天音道了谢,拉着孩子消失在人海里。 那边的大马也被漫天散落的布匹惊得原地乱跳,再不肯前进。少年自马背上跃下,气势汹汹朝着步天音而来,横眉怒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敢挡太子大驾?!” 少年见她戴着面纱,便要一把扯下,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忽觉掌心一阵钻痛如被虫噬,放眼去看,手掌依然如故,并没有什么虫子。好像刚才那阵钻痛是他的错觉。 步天音嘻嘻一笑,朝他暧昧的眨了眨眼。 四下围观的人群早在听到“太子大驾”时就唏嘘着散去一半,此时见这两个人并没有要动手打架斗殴的趋势,剩下的一半人群也深觉无趣,各自散去。熙熙攘攘的热闹长街恢复了原状。 第十八章 前世之情(2) “锦色,不得生事。”一道温润而熟悉的声音自马车内响起,素手推开车门,一个衣饰华美的公子下了马车,朝这边走来。而步天音,早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身子就止不住的颤抖。而在看到太子殿下那张俊美又熟悉的容颜时,她几乎就要窒息! “清越?!”虽然明明眼前之人知道不可能是他,但她还是下意识的叫出了这个名字。 这位金碧皇朝的太子殿下,有着和她前世的劈腿男友一模一样的脸,分毫不差的声音! 在这陌生的国度,看到如此一个熟悉的、爱过她的背叛过她的,也让她爱过并恨着的男人,让她如何不心乱? 显然,这位太子殿下也很激动,他眉目间闪过的神情,更让步天音觉得他就是花清越!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花清越一把拉过她的手臂,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他难以置信的盯着她看了半晌,张了几次嘴,最后才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颤抖着问她:“你叫我什么?” 步天音心头一颤,抬眸对上了他异常激动的目光。 花清越挥手,锦色退出去很远,他才哽咽道:“你是——小音儿?” 这世上会叫她“小音儿”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花清越。 这世上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的人也只有一个,就是花清越。 她曾经以为,这种眼神叫做情意绵绵,爱意浓浓。 她也曾经以为,花清越和杨倩都死在了那场缆车事故中。 可是……步天音的瞳孔忽地一紧。 她终于记起来,花氏乃金碧国姓。她既然能重生在这个异界跟她有着一模一样名字的女孩子身上,花清越怎么就不行?众生皆平等不是么。 过去原主一门心思都放在沈思安一人身上,对其他男人根本都不会去多看一眼,如果她稍微关注一点其它的,就会知道在这里有个男人也叫花清越。身份贵为当朝太子。 不过现在她仍然是知道了,并且见到了,还知道了他跟她“关系匪浅”呢。 步天音冷冷抽回自己的手,朝他恭敬的欠了欠身,笑道:“参见太子殿下,民女不知太子殿下说的是什么。” 他拉着步天音,疾步走到一条隐秘的巷子里,四下清净,他才看着她那双目光熟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醒来后,就发现附在了这个什么金碧皇朝太子的身上,你——也是么?” 步天音不想与他过多纠缠,仍然咬紧牙关死不承认,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民女无知,不知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你在撒谎,你的眼神骗不过我。何况,在这里哪有一介民女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只有一点解释,那就是你是步天音!”花清越一把扯下她的面纱,露出她完整的脸,却在看到她右脸上的胎记时有过一瞬震惊,心里忽然觉得无比恶心。 这张脸,怎么可以长成这样子?! 不过那种感觉也只是一瞬,他便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他的指尖冰凉,这样暧昧的动作让步天音无端的反感,她索性也就不再装了,一把拍掉他的爪子,没好气道:“怎样!我就是步天音又如何?” 花清越眼前倏然一亮,忽然将她搂在了怀里,恍如得到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他兴奋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小音儿,我们没有死,我们只是活在了另一个世界!” 步天音用力推开他,一脸毫不掩饰的厌恶:“你还有脸说?”他难道忘了,缆车出事的一瞬间,他做了什么吗? 花清越似乎意识到自己前世做过什么错事,他像过去每次犯错误时一样扯着她的手臂赔着笑认错,步天音不予理会,欲抽身离开,他却突然问道:“小音儿,你现在的身份是谁家的姑娘?我要把你娶回来!” 步天音一声冷笑,指着自己这右脸上能吓死人的丑陋胎记,阴森森的说:“我现在这副让人恶心的模样,你也敢要?” 花清越身形一滞,笑容僵在了脸上,方才被他努力忽视的那种恶心感再度涌上来,他顿了顿,下定了决心。咬唇说道:“听说宫里的御医医术高明,我让他们给你看,一定能治好的!” 步天音冷冷摇头,一脸的讽刺:“没必要。前世的步天音生得漂亮又如何?你不还是背地里跟杨倩搞在了一起?怎么,是不是杨倩没有一道陪你穿来,你见到我就像是见到了亲人?” “小音儿,你果然在恨我……”他的声音哽咽,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 前世他并非刻意去睡杨倩的,那晚步天音与他吵架,他一气之下去酒吧喝酒,杨倩就那么坐在他身边陪他喝了两个多小时,后来两个人都喝多了,就发生了关系。那种食髓知味的欲望像一张无形大网将他们牢牢锁住,他也就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 他虽然对杨倩有过依恋,但他,仍然放不开她步天音。缆车出事的一刹那,他本来是要去拉她的手,但却鬼使神差去拽了杨倩。事后他也想过,也许是他更喜欢杨倩。他从来都知道步天音是个强势的女人,相比较之下杨倩更需要人的保护。但如今杨倩估计是死在了前世,而她却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让他如何不心乱?! 或许那句话说的就是对的,男人都会犯贱,他也不例外。前世的花清越天生奇才,他收起最初见到她时的那种冲动,盯着步天音的脸看了半晌,便觉得这张脸有猫腻。 她的那双眼睛太过明亮,不该长在这样一张丑陋、恶心的脸上。 步天音没有回答他,也不再理会他。兀自裹紧了披风向外走去,刚出巷口就感到了一阵寒风,余光瞧见那锦色少年挺直腰板恭敬的站在不远处。她身后传来花清越阴沉而坚定的声音:“我一定会娶你!”步天音恍若未闻,快步消失在人群中。 前世他们没能有机会领证结婚。既然天意让他们一起重活在这里,他再也不会放手! “锦色,去查她是谁家的姑娘!”他的声音不重,却刚好传进了锦色的耳中。 锦色飞身过来,闻言后面色微微有变,垂首答道:“回殿下,脸上有那样一位胎记的只有步世家的嫡长女,刚被休下堂的沈王妃——步天音!” 花清越神色一黯。 步天音!好一个步天音!你跟我花清越,终于还是前世不清,今生注定也要纠缠! 第十九章 借四叔手(1) 天色向晚,冷风呼啸。隆冬腊月,寒气逼人。 步天音刚翻墙入院,便瞧见雨琦提着盏灯笼在东张西望,她无声的靠近,幽幽的伸手拍了她肩膀一下,小丫头吓得怪叫一声,灯笼被她失手扔开,步天音连忙接住,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俊不禁:“瞧把你吓的!”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雨琦一靠近,步天音借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看到她脸上有些不对劲,举起灯笼一看,她的脸上各有几个青色的掌印!步天音面色一遍,问她:“谁打的你?” 雨琦心下委屈,一下子哭了出来:“是二夫人!她说公子吃了二爷的锦鲤,要打公子,这还在大厅跟公子对峙呢……” 步天音来不及听她说完,拉着她就朝着大厅的方向走去。 大厅内。 一名穿着紫色繁复纹绣长裙的妇人正凌厉的瞪着面前低头跪着的步天风,她显然正在气头上,头上的金步摇被她的怒气带的一颤一颤的,她指着步天风,口不择言道:“你这小兔崽子!竟敢将老爷最喜欢的锦鲤烤了?真是无法无天!” 她身边一位年轻秀美的女子扶住她手臂,将她拉至一旁,柔声劝道:“娘,天风他也不是故意的,小孩子顽皮,你就别生气了!” “娉婷,你竟护着他!步府上下都护着他,倒是将他宠得越发没规矩了!十四岁了也不知学点好,今日我偏要动手打他,你且让开!” “谁敢打他?!”步天音几步上前,伸手挡住赵氏欲打下来的手,她的力道不轻不重,却差点将她掀了个跟头。步娉婷连忙扶住赵氏,看向步天音的目光瞬间转为惊诧。这个出嫁前一向柔弱的表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步天音扶起步天风,她看向那位紫衣妇人,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凌厉。步府的二夫人,却并不是她爹的续弦。 步氏家族庞大,但留在京都的仅有她的远房旁系二叔、三叔,还有一位她爹的拜把子兄弟,她管叫四叔的。他爹虽为嫡系,却十分重视亲情,对他这二弟、三弟一家子尽心尽力的好。 步家目前她爹这一辈都还是中年岁数,三叔没有儿女,那个四叔尚未成亲。而眼前这个态度恶劣的妇人,正是她二叔的正室夫人,她的二婶。这厮自恃府中没有女主人,在府内气焰十分嚣张。她身边站着的少女,是她的大表妹,步娉婷。此外,还站了几个婢女,腰板挺直,看样子都是练家子。 呵呵,这阵势是打算严刑逼供呢么。 “我当是谁呢,你怎么还有脸出来见人?”赵氏朝她吐了一口埋汰,语气轻蔑的哼道:“才嫁出去不到一个月就被人休了,居然还有脸在这撒野?你是不是因为在沈王府也这般撒泼放肆,才被人休回来的?!沈王爷倒是明智,休了你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东西!哼,这府里头除了你爹把你当个宝贝似的护着,谁不是心里头寒碜你!” “我撒泼也好,放肆也好,我爹护着我也好,都是我的事情。几日不见,二婶的脾气倒是没有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呢。”步天音自动忽略她说的那些难听的话,余光瞥见堂外正有一人影向这边走来,看身形像是四叔。她忽然欠身行了个礼,对赵氏恭敬道:“大娘,是天风做的不对,念他年纪还小,您有什么火就冲我来吧!” 赵氏被她前后的反差弄得一阵发愣,但转念一想,名书还要给自己三分面子,谅这小丫头大概也不敢忤逆自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给自己个台阶下,赵氏冷笑道:“那好,你就替天风在这里跪着吧!我让你什么时候回去,你什么时候再回去!” “是。”步天音垂下头去,态度要多恭顺就有多恭顺,步天风的嘴角一阵抽搐,不知道自己这姐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感到步天音偷偷伸手拽了他一下,他也跟着跪在了她身边。雨琦见二人都跪下来,也一头雾水的跪了下去。 张子羽进来时就见到这么一幕,两个嫡系后辈的带着一个丫头,正给一个旁支的长辈跪着认错。那个丫头他认得,是天音身边的贴身侍女,随她出嫁又跟她一同回来的。她的脸上痕迹明显,一看就是刚被人掌过嘴。 见到他进来,赵氏和步娉婷的面色皆是一变,步娉婷连忙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恶人先告状道:“四叔,天风顽皮,将爹最爱的那几只锦鲤烤了吃,娘只是教训了他两句。谁知道天音半路来了,拉着他这般磕头认错,倒让我们不好意思了!” 步天音心中冷笑,她倒是比绿姬还会演戏呢。但是论起比演戏,谁又能比得过她这个看了这么多年电视剧,见过无数种演技的现代人? 第二十章 借四叔手(2) 步天音心中略作计较,当下便以袖掩唇,低低抽泣起来。 那柔弱的小肩膀一颤颤的,似乎随时都要倒塌的危楼,声音断断续续的让人心疼:“二婶说的对,天音是被人休回来的,丢了家里的颜面,本不该出现在大家面前,不如……不如就让我一头撞死在这里吧!”她说着,竟真的朝最近的柱子撞去。她其实是留着余地的,她知道四叔不会坐视不理,果然,她的身子下一刻就被抱进了一个怀抱里。张子羽的声音自上方传来,隐隐透着不悦:“不就是几条锦鲤吗?明日我让人送二哥几条就是了,何必为难两个孩子?” 张子羽虽非步氏,但府中之人皆知他多年前曾救过步名书,后两人结拜为兄弟。他这么多年为步家东奔西走,尽心尽力,办事有条有理。深得步名书的信任。府内更是没有人敢为难于他……赵氏沉默,步娉婷见势打圆场道:“天音的话严重了,四叔说的对,几条鱼而已!”她轻轻掐了把赵氏,赵氏才不情愿的对张子羽妥协道:“四弟说的是,是二嫂心急了!既然四弟能解决好此事,我也就不再插手了!” 张子羽不再理会屋内一干人等,抱着步天音大步离去,步天风见状也跟了上去,雨琦更是丝毫不敢怠慢。 快走到染香阁的时候,张子羽对身后的两只尾巴笑道:“你们都回去吧!天风你最好先躲起来,你爹正在书房等你呢。” 步天风最喜欢的就是这年轻的四叔,跟他比跟自己父亲还要亲切。他瞧了眼四叔怀中似乎是睡过去的少女说道:“姐,明天我带你出去玩!”装死的步天音倏然睁开眼嘱咐他道:“记得给雨琦拿一合祛瘀的薄荷膏!” “知道啦!”步天风应着就拉着雨琦就下去了,一边走还一边教训她:“你不是说你很羡慕我姐吗?你怎么不学学她的勇气?瞧你这副怯弱的模样,能指望你什么……”雨琦无语,她本来就是个没有主见的下人,还能指望她做什么呀! 张子羽抱着步天音进了他的染香阁,双臂托着她的身子置在小榻上空很低的地方,忽然猛地松开双手,步天音的身子垂直摔了下去,好在下方软榻上铺着厚厚的丝绒,没有伤到她。她一下子爬坐起来,对张子羽呲牙道:“四叔,你是不是想摔死我?” 张子羽想起她方才做戏要撞死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步天音只觉得他大手微凉,却在这暖洋洋的屋子里极为舒坦。张子羽收回手,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问道:“听说你磕坏了脑子?” 步天音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张子羽道:“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步天音摇头,半晌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吐出一句话:“我好像把脑子磕好了。” 张子羽失笑道:“改日我找大夫给你看看,磕到脑子并非小事。对了,你爹回来就找你,没见到人就自己关在书房生闷气。他深觉此事是他做的不对,你也别生他的气。步府家大势大,还不至于连个夫婿都给你寻不到……” 步天音噎了一下,凑到张子羽面前,脸上的黑色胎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似乎随时要飞起来似的。她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样子打断了他:“四叔,我去书房找我爹!”她可不想再嫁人! 步天音想着,也不给他挽留的机会,在他半是宠溺半是无奈的“这孩子……”声中,奔向了书房。 屋内,一灯如豆。 步名书立于书案边,手下拿的是一幅画卷。画中的女子姿容绝世,倾国倾城,正是步天音早逝的娘亲。 “洛樱,你走了这么多年,我们的女儿都长大了啊……可是我对不起她,给她寻了门不幸的婚事。你可会怪我么?”他修长的手指抚摸于画中女子的眉间,眼中似有婆娑迷离的哀伤。 “爹,你没有对不起我!”步天音接话间推门而入,步名书忙将手中的画像藏一旁的抽屉里,装作在看书的样子。 步天音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却装作没有看到。她这父亲虽已是不惑之年,却保养的十分要好。除了眉间偶尔会露出一丝的伤感情怀,简直就是个魅力四射的大叔。 步天音握住他的手,主动认错道:“爹,休书是我让他写的,是我让咱们步家丢了脸。你心中若是有气,就冲我来吧!” 步名书一愣,有些哭笑不得,他心中哪里会对她有气?他心疼她还来不及,当下便揉着她的脑袋,温柔道:“音儿,爹对不起你……” 步天音连忙接道:“爹,是我做的不对,你有气就冲我发出来吧,别憋在心里难受!” “爹真的没有生气!” “爹,我知错了,我求求你有脾气就发出来吧!要不你揍我一顿也行啊!” 步名书的嘴角抽了抽,无意识的提高了声音:“我说了我没有生气!” 步天音扁扁嘴,委屈的看着他:“还说没生气,说话都这么大声……” 步名书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摸着她的长发,目光温柔,一对父女都不再开口,若有似无的叹息似是无声的安慰。 那日步天音跟步名书已经谈妥,金碧皇朝虽然不禁止下堂弃妇再嫁,但他短时间内不会再给她找下一门亲事。经过沈王府一事,步名书也不放心自己的女儿再嫁出去,也就留着她在家里混日子了。左右步家家大户大,也不是养不起她。 何况在步名书心里,觉得就是养她宠她一辈子也不是问题!只是,那是女儿的终身幸福,他不能自私的一直留她在身边! 第二十一章 再次相见(1) 雨琦最近的胆子被步天音训练的变得大了不少,不像以前那胆小没有一点主见。她从外面小跑进来,带进了一阵凛冽的寒风。神色慌张,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步天音正在午睡,被她喊了起来,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问道:“做什么这么着急?我不是告诉过你,凡事淡定吗?” “是这个!”雨琦脸上的震惊还未褪去,她一股脑将那包袱放在床上,激动的对步天音道:“小姐,我今天出去买胭脂,有个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是什么?”步天音来了兴趣,惺忪之意瞬间退去九霄云外,她一脸好奇的打开那纯白色的包袱,露出里面的一套女式冬裙。抖开来看,主仆二人眼中皆闪过一抹惊艳。这套裙的上身是件红色的软织绵衫,领口滚着一圈白色的绒边,衣襟上绣着同色云纹,针脚细腻。窄袖合贴,袖带是珍珠串成的花结。下面是一件白底红花的裙子,裙摆处用红丝线绣着几朵西番莲,妖娆旖旎。布料柔软,摸起来手感极好。雨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衣裳,当下便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双小手,也不敢去摸一下这衣裳,似乎怕给碰脏了。 “给你包袱的人长什么样子?”步天音在包袱外看到了银线勾勒的一缕祥云,似乎是个什么标志。 雨琦仔细回想,一张小脸都快皱成了包子褶儿,“是个小孩子!” “哦。”步天音应了一声,她才不会傻到以为真是一个小屁孩送了她这么一件好看的衣裳,一般这种情况下,都是真正的主儿不愿意露面,或者他在忌惮什么,才会给上一两个铜板,指挥路边的小孩子跑一趟腿。 “小姐,这衣服好漂亮啊……”雨琦的声音充满了羡慕。步天音一笑,毫不吝啬的将这一套裙子递给她:“你喜欢就送你穿吧。” 雨琦哪敢真的接下,连忙摆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奴婢、我我可配不上这么好看的裙子!”小姐真是大方,这么漂亮的裙子居然随口就说要送给她! 步天音指了指床头的一叠衣裳,笑道:“那你就把这两件拿走吧!”这是她那好心的爹给她买的,说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可那大红大绿的花啊真是俗的让她无语了。这是老爷给小姐买的,雨琦自然也不敢要,看步天音作势要生气,这才怯怯的抱着两件好衣裳出门去。步天音揉了揉鼻子,心里觉得好笑,这小丫头分明是得了便宜,还一副委屈的样子! 雨琦刚走没多久,张子羽就带了个老头儿进来。老头儿的眉毛跟胡子都是花白的,还背了个药箱子,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的光。看起来就像个蒙古大夫。张子羽给她引荐道:“天音,这是游医吴中子先生,医术精湛,曾与我有过些交情,让他给你看看脑子,你无事我跟你爹也就都放心了!”步天音看了眼这一脸温和笑意的四叔,又看了看这十分像庸医的大夫,心里忽然一阵冷笑。看脑子是假,他怀疑她是真吧! 步天音乖顺的坐到桌边,挽起袖子将手搭在软枕上面,张子羽给吴中子打了个眼色,吴中子放下药箱,上前把脉。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看着步天音,摸着胡子笑道:“小姐气色红润,血脉畅通,脑中并无滞血的症状。” 张子羽点头,对步天音道:“如此我便放心了,也跟你爹那边有个交代。”转而对吴中子道:“先生,晚辈送您出去。” 吴中子临走之前,还不动声色的望了眼步天音。张子羽送他一直到望天楼外的竹林小道上,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方收起满脸的笑意,面无表情的问道:“你看过了,可有问题?” 吴中子摇头,语气肯定的答道:“并非易容,大小姐说话时的神情自然而不僵硬。若是易容,多多少少还会有些破绽。可她的脸上,当真看不到一丝不对劲。” 张子羽沉默片刻,又问道:“我听闻东海近国,有一种傀儡术,能将尸体制成与活人一模一样的傀儡,会不会是……” 吴中子摸着胡子笑道:“四当家多虑了,大小姐面色红润,血气畅通,哪里像是死气沉沉的傀儡?” “那一个人的性格,如何会短时间内发生巨大的变化?”张子羽一阵见血,说出内心的疑虑。从那日天音做戏引他出手相助,他就忽然觉得她变得不一样,又听下人说,她是在沈王府磕坏了脑子,他才不得不起疑。谁知道是真的磕坏了脑子,还是有人暗中就将人掉包了呢! 吴中子道:“或许是大小姐经历了什么,突然间长大了吧!”他说着就大步往外走去,也不再向张子羽道别。他这人素来独往惯了,张子羽也就不再在意,由他去了。 张子羽负手立于竹林边暗忖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今日的行径着实有些可笑。天音突然变得懂事,他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就对她起了怀疑呢?其实这也怪不得他,步家表面看似家大业大风平浪静,实则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步家这块肥肉,欲搞些小手段取而代之。他不得不万事谨慎小心。 躲在暗处的步天音将这一切看在了眼中,这世上很少有人让人一眼就看透,可偏偏她这四叔就是那种见一眼就知道他不好惹的人。这么多年他办事爹绝对放心,因为他做事从来都会有第二手准备。步家虽无高官爵位,却在江湖与朝堂上游刃有余,除了她有个聪明的爹,还有这做事谨慎的四叔。 她猜到了他会怀疑她这张脸的真假,但她不怕。因为这就是真正的步天音,她不怕他查。这张脸这具身体由里到外,处处皆真。只有灵魂不一样了,这一点估计他们死也想不到。 张子羽面色几度变化,最后竟又朝着望天楼的方向走去,步天音暗道不好,匆忙从小径折了回去。她翻窗而入脚底将将沾地,张子羽后面便推开了门,见她趴在窗前往外看得出神,干咳了两声,笑着道:“在看什么?” 她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一脸天真的蹦到他面前,挽着他的手臂摇晃道:“我看到窗外面两只麻雀在窃窃私语!” 张子羽也不知是否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只是顿了顿,便一如既往的笑道:“你爹去明都的粮仓办事了,我晚些也要赶过去,大概三日后回来。今日是信国公家大公子生辰,韦府发了晚宴的请柬。我备好了礼物,你替步家去一趟吧!” 步家是粮食大商,多年来暗中垄断金碧的粮食。民以食为天,日常生活,行军打仗,无论做什么只要人活着都需要吃饭,是以步家才做到如今这般庞大的生意。可谓是雄踞帝都。步名书经常外出,十天半个月不回来都是常事儿。步天音也想替父亲分担琐事,可这信国公家大公子……那不就是韦欢那个死人妖嘛! 步天音揉了揉脑袋,挫败的问道:“非得我去吗?天风呢?” “他早跑的没影了!你是步家嫡长女,你不去,难道还轮得到旁人去么?!”张子羽的意思很明显,步天音也听得明白。府里的二叔和三叔两家子,几乎就是吃白饭的。平时不出力就算了,还整日作威作福鸠占鹊巢把自己当主子。 步天音一想也是,别人都没资格参加的晚宴,只有她有啊! 况且,今夜或许有机会整整那个死人妖!如是想着,她也就应下了。 步天音带着面纱,披着红色的狐裘,远观就如一只火红的狐狸。她携雨琦坐着步府宽敞的大马车一路从步府出发,向着城东的韦府驶去。酉时三刻,便行至韦府。 韦府门口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彩色的灯笼照在积雪融化的路面上,五彩斑斓的煞是好看。步府的马车挂着牌子,停在路边时便有韦府的仆人恭敬迎上来。雨琦递上请柬,仆人引领步天音向里走去,这时,又一辆高大的马车停在门口,这马车的后面又是一辆精致却不失华丽的马车,似乎是一起来的。 步天音依然以面纱遮面,她注意到领位的仆人面色有变,十分理解的同他道:“小哥快去迎接贵客吧,我们自己进去便好。” 那仆人听她喊自己“小哥”,脸色有些发红,但还是朝她行礼,而后向着后方走去。步天音的脚下也没有前进,而是偏头看了眼那气势恢宏的马车。 一个身姿矫捷的少年自车上下来,一旁的车夫马上半跪在了地上,车上一双黑色长靴踩在那人背上,扶着少年的手跳了下来。那少年正是锦色,他的主人正是花清越。 步天音心中呸了一口,真是冤家路窄,早知道他也会来,她就不来了。步天音撇着嘴,怪自己怎么没有一早想到太子跟死人妖的关系当是不错,还有沈思安……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既然这三个货关系都不错,那么沈思安也会出席的吧?真是麻烦,她一边叹气一边拉着雨琦转身走进韦府。 太子马车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里,同样也跳下来一个清俊的少年。他的主人显然十分低调,下车后便默默跟在太子的身后。花清越见状,拍了拍他的肩头,大声笑道:“长歌,别这么见外。你总是闷在屋子里会憋坏的,让你出来玩你就该好好放开才是!” 云长歌也笑道:“太子说的极是。” 花清越手中折扇一合,向着面前一位穿着官服的男子走了过去,他们一面寒暄,一面就随着人群入府。而云长歌清淡如水的目光,无声息的落在了刚进去不久,跳来跳去的那道影子身上。 第二十二章 再次相见(2) 韦府后院,梅园。 迎寒开放的梅花朵朵绯色,绵延数里,清香迷人。每隔几步就会有一盏盏彩绘的琉璃灯悬挂在树上、花头,微薄的黄光映着绯色的花,衬着几片新绿的嫩叶,给冬夜里平添了几分诗情画意。软缎纱幔层层叠叠垂落到地上,花影重重,景色美不胜收。 空气中,传来奇异的酒香。 一些容貌秀丽的女子坐在树下的羊绒厚毯上举杯、嬉笑,她们身着五彩绸缎,美丽动人。发间戴着木槿花、芙蓉花、三色堇等娇艳的绢花。一旁的侍者用纤细的手掂起一柄银勺,自坛中舀了美酒,倒入一字排开的夜光杯中,然后掺入了粉色的、蓝色的、琥珀色的调浆,最后在每一只酒盏中漂了一朵五瓣梅花。 树上有人在抚琴、跳舞,勾勒出一幅难见的盛景。 步天音面纱未摘,狐裘未解,随性的抱着手炉坐在树下,心里想着这信国公乃皇室外戚,给自己儿子办庆生宴恐怕不比太子过生日差了吧?他定然是中饱私囊,背地里不知吞了多少民脂民膏。转耳又听身边两位不认识的官家女说一会儿可能要下雪。她琢磨着找个时机就遁了,赶上下雪路滑马车就不好走了。她们叽叽喳喳的功夫,信国公已经寒暄过众人,宴席正式开始。 众人寒暄客套间,一个妖娆的身影出现在百花中央,一袭广袖抹胸罗裙勾勒出惑人的身材,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纤腰不盈一握。步天音不由得瞪大了眼,这姑娘大冬天的穿成这样也不觉得冷吗?可真是美丽“冻人”啊! 她的美目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最后落到了那一袭如雪的白衣上,花语嫣捧了酒杯,施施然走过去,欠身笑道:“不知语嫣可否敬云公子一杯?” 云长歌抬眸,礼貌的笑道:“四公主美意,长歌心领了。请恕长歌身体有恙,不能饮酒。” 花语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婉拒,脸上的笑意顿时退去,但仍是强装着温柔对他关怀道:“你生病了吗?” 云长歌微微一笑:“小病而已,不劳烦公主惦念!” 花语嫣讪讪的点头,他虽然一直在笑,可也一度在礼貌的拒绝着她的靠近!她端着酒杯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上,怔怔的盯着他的。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优雅、精致,让人越看越是喜欢。坐在花语嫣另一侧的是信国公家的二小姐韦非玉,她将手中的暖炉递给花语嫣,安慰她道:“表姐,你没事吧?” 花语嫣最见不得她这副天真无邪傻里傻气的模样,也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真傻!她没好气答她:“我没事!”随后又换了副花痴模样,托腮看起了云长歌的一举一动。 离他们不远的步天音几乎一眼就认出来,这“云公子”便是那次大雪夜,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还借了他十万两银子的天人少年!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与太子结交,还被这四公主亲近! 步天音疑惑之际,她邻座的官家小姐又对身侧的丫头咬耳,声音刚好随风飘到了她这边,她紧了紧狐裘,竖耳听了起来。 “这云长歌是邻国银月的质子,一直被银月国的百姓奉为‘天人少年,国士无双’,听说在国内身份很高,十四岁那年来到金碧当质子,还深得东皇陛下赏识呢!可惜被这四公主缠上了。坊间都说,这四公主十八岁大龄未嫁,就是为了等他。可你看她那副模样,比人家男方大不说,还总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这云长歌素来不与女子亲近,听说连个好脸儿都没给过她呢!”那官家小姐说完就掩唇嘻嘻笑了起来,极是讽刺。 哦?他的身份原来如此复杂!难怪能随随便便拿出十万两银票呢!步天音心想得赶快想办法把这钱还上,不然他的身份又如此复杂,以后再有了什么牵扯怎么是好?她可不想徒惹是非! “哈哈!欢欢。本王是不是来晚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人随声至,沈思安命沈二将一摞包装精致的礼物送上,信国公亲自迎上来寒暄:“沈王爷大驾!” “韦伯父不必多礼!”沈思安勾过韦欢的肩,笑道:“太子表哥呢?” “在这里。”花清越听到声音起身举杯,招呼了一声。今夜晚宴的客人里,花清越的身份最高,他自然落座主位。他的身边,是面色如水,隐含笑意,那倾城笑容却不达眼底的云长歌。 沈思安的目光一一扫过席间的众人,像是没有看到步天音一般,但是步天音明白,他分明看到了她。她不觉得自己脸上的面纱是欲盖弥彰,反而她这边灯火晦暗,她又坐得不起眼,谁也注意不到她。但沈思安眼力实在是好,她也无话可说。不过,被他看到了又怎样?他们现在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了!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悦耳,韦欢性格冷漠,不愿寒暄,反倒是信国公一直拿着酒杯替他应酬。 步天音问雨琦宴会何时散去,雨琦说,韦府的晚宴多半会持续到前半夜。她本想大吃一顿的,因为步家送了礼,她不吃回来觉得亏。但现在满眼都是不想看见的人,她当真没有半点胃口。 步天音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推辞先走,毕竟她现在代表的是步世家的颜面。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沈思安忽然开口,声音刚好可以让每个人听清:“听闻韦大公子剑术又有进步,何不小露几招给我们看看?” 花清越也笑道:“本宫也好久没见表弟舞剑了!” 韦孟轩了然,嘱咐韦欢道:“还不快去准备准备!” 韦欢一怔,道:“男儿仗剑是用来杀人的,又不是比划给你们看的!”话虽是这般说着,他却已抽出腰间佩剑,脚尖轻点,身姿优美的落到了宴席中央的红地毯上。瞬间挽起一朵剑花,卷着树上挂着的彩色绸带,那绸带瞬间变成了漫天的花雨,纷纷扬扬下落,韦欢立于花雨之间,长身玉立,好不风流。 花清越挥手,止住靡靡的丝竹音,舞姬福身退下,把整个场子都留给了韦欢。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到了这位俊美的玄衣公子身上,有几个少女,见韦欢随性耍了一招后甚至面色绯红快要昏过去。韦欢每一年的生辰都会请来众多的帝都官贵,不少知名人士都带着自己尚未出阁的女儿来参加,希望最好自己的女儿能被韦府大公子看上,哪怕做个侧室,也算攀上了高枝儿。何况那韦欢生得俊美,女儿嫁过去也不吃亏! 坐在太子下座的沈思安忽然说道:“欢欢一人独舞怕是很无趣,不如找个人陪你过招?” 步天音听到他这样说,她心里无端的一个咯噔。他的目光扫向众人,虽然没有刻意看向她的所在,却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韦欢看了眼他,又看了眼花清越,淡淡道:“你们都打不过我。” 沈思安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花清越似笑非笑,等着看沈思安如何收场。然沈思安只是怔了片刻,指着场中一个方向道:“她。” 步天音如遭电击,霍的站了起来,刚才那股不好的感觉似乎要破土而出,她侧头问雨琦道:“他指的不是我吧?” “就是你!”接话的是韦欢,他说话的同时将一把剑扔过去,步天音手疾眼快接住,韦欢突然走近几步,略带疑惑的问她道:“你是步天音?” 众人的目光一直都随着光辉一样的韦欢而至,如今他站在步天音的面前,还叫出了她的名字,虽然她以面纱遮面,但大家几乎都猜到了她的身份。今日步家的家主没来,自然是由他的嫡长女来出席。众目睽睽之下,她自是无法拒绝。步天音心中觉得好笑,看来她这个刚被休下堂,号称皇朝第一废柴的无颜女,倒很是引人注目啊。 “步家嫡长女虽然废柴无颜,但剑术却是颇有造诣。本王虽已休你下堂,却还是十分赞赏你的!”沈思安这番话说的难听也好听,气势宽容又大度,令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她步天音虽然气量小,善嫉妒被他休下堂,但他却不计前嫌,反而很欣赏她的剑术。 雨琦见沈思安说话如此咄咄逼人,谎话连篇,他根本都没见过小姐用剑的好么?小姐会剑术这事隐秘的很,连家里那些旁系的主子都不知,天底下更没几个人知道!她心中愤愤,替小姐鸣抱不平!可这种场合,她一个下人哪敢上前多一句嘴? 就在她委屈至极时,步天音居然淡定的伸手解下了狐裘扔给她,然后摘下了面纱,从树下阴影中缓缓走出。 她知道,真正的步天音虽然软弱,却是擅长用剑的,只是她轻易不在人前展示,是以知道她会剑的人极少。 可偏偏这讨厌鬼沈思安就知情者之一。 她虽然不会步天音的剑法,但这里的人应该也没人见过她的剑法。一会她以西洋剑法,大概可以应付。灵力不能用,她总觉得,那个借她十万两的少年不简单,她不能冒险使用! 步天音披散的长发仅用一根绸带绑在身侧,头戴水晶翠玉银线抹额,此外再无其他繁复的装饰。令所有人惊艳的,是她那妖气横生的半面桃花妆和那一身红衣白裙。 她右脸那块婴儿拳头大小的黑炭胎记,此刻被一三朵深红色桃花取代,每一瓣花瓣都楚楚动人,绿叶扶苏,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灼灼芳华,遗世独立。她以桃花妆遮住了丑陋的一面,同样也露出了另一面完好的容颜,整副容颜美得令人窒息! 第二十三章 出手救她 步天音身上穿的衣服,是所有女孩子从未见过的款式。 她的红衣白裙,搭配脚上那双银色短靴,端的是风华绝代! 在没有见过这件衣裳以前,她们从来不觉得,红色和白色搭在一起竟是这般的引人注目,夺人眼球!有些人甚至在心底拿她跟第一美人叶清音比较了一下,然后深深的觉得后者还不如面前的她! 沈思安在一瞬惊艳过后,看清楚她裙摆上绣的西番莲,目光忽然变得阴沉。 与此同时,太子和四公主花语嫣的脸色也都变得晦朔不明。 西番莲。云长歌。这普天之下,衣摆上会绣以西番莲这种妖花作为标志的,只有他云长歌的人。 花清越、沈思安、花语嫣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云长歌,却见他只是目色清澈的望着一处。再转而看向步天音,那厮正在茫然的四处张望。三个人各怀鬼胎,却都是在想——这会不会仅仅只是个巧合? 步天音被众目所观,却不觉如芒在背。她这衣裳实在是合身,她一穿上它,身上异香清淡,却不同于世间任何一种香料。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个白衣公子。她的目光,也不知不觉就落到了云长歌的身上,四目相对,他也正在凝望着她。 这会是他送给她的吗?步天音来不及多想,韦欢的一剑便已经朝她刺来,信国公一下子站了起来,想提醒自己那行事素来不顾后果的儿子,这可是步世家的嫡长女,伤到了可不好办啊!沈思安伸手拦住他,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自有分寸。 步天音打算故技重施,一面用西洋击剑术回避,一面引着韦欢的剑朝着沈思安的方向而去,最好韦欢那个死人妖能一剑劈得沈思安这黑心货再也不能做坏事才好!沈思安冷冷一笑,似是看穿她的伎俩,竟伸脚去绊她,步天音也不差,一脚用力踩在了他脚上!疼得沈思安脸色煞白,她顿觉解气,后方韦欢身形一贴而至,剑锋擦过她颈间,一缕秀发随风飘到了地上。 步天音腾出功夫瞪向沈思安,发现他苍白着脸用唇语说了四个字:三封休书。 哼!难怪没有传出来他接到那三封休书以后大怒的消息,原来丫黑心攒着怒气在这儿挖坑等着治她呢! 步天音一怒之下,觉得小腹处传来一股暖暖的气息,同时她右脸的胎记隐隐作痛,似被针扎,两处像是起了共鸣一般。她的右手忽然灌满了力气,翻腕而抖,长剑挽起数朵剑花,朝着韦欢兜面而来! 十五招过后,步天音感到自己额头和后背都出了一身薄汗,在这深冬寒夜运动一下竟然如此舒适!看来她回去也要加强锻炼,不能再懒了!她冒这个念头的功夫,韦欢一剑逼至,她身子几乎与地面贴平,姿势诡异的躲过。韦欢见她如此回避,眼神闪过一瞬的讶异。 及至子夜,夜空万里如墨染,不见一丝星色,黑得让人压抑。夜幕开始飘落雪花,韦府的下人开始给每席宴桌撑起大伞,为位客人更换暖和的手炉,如有人需要,韦府还会提供棉斗篷、兔毛围巾、护手、棉毯等保暖物件。 冬夜在屋外院内设宴开席的本就少,但信国公见这梅花开得正好,惹人喜欢,忍不住就让人将宴席就摆在了园内。但韦府的服务实在是周全又周到,这梅花也讨喜,是以几乎没人会抱怨。当然,除了对这一切不感兴趣的步天音。 “欢欢,快点结束,一会儿雪大了大家都不好回去了!”花清越不轻不重的提醒他,目光却是一直落在步天音的身上。 他记得,前世的她,每次击剑课都能把他收拾个落花流水,却殊不知,其实每次都是他故意让着她的。想起从前,花清越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容太浅,在这黑夜中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它吹散。 韦欢似乎并不把步天音当个女人,他招招逼死,毫不留情,步天音打着打着似乎也觉得手中的剑用起来十分顺手!除了用之前她会的西洋剑法回击,她的脑海中似乎还浮现出一个人影舞剑的姿势,那道影子就像站在她面前挥剑演示,她跟在后面,学一招就对韦欢用一招! 韦欢一袭玄衣几乎就要融进浓浓夜色,衣袂翻卷如流云,许多管家小姐本就对这枯燥的对剑比试提不起兴趣,天又极冷,她们只能把目光全部放在韦欢的身上,聊以慰藉。韦欢竖剑向步天音切去,后者下意识向后躲去,却贴到了冰冷的树干!韦欢如暗夜蝙蝠,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这眼中,满满的只有斗意! 韦欢一剑逼至身前,对步天音道:“你认输!” “你过来!”步天音非但不认输,反而挑衅的望着他,韦欢的眼眸在暗夜中如缀碎冰,黑白分明,美轮美奂。他面无表情的走近,步天音突然抬脚,狠狠踩在他的脚上!韦欢显然猜不到她这般耍赖,不按套路出牌,一下吃痛,步天音趁机一把推开他,指着他身后大声喊道:“看!飞碟!” 飞碟是什么鬼?韦欢的眼中情绪更加迷惑,竟然真的掉过头去看,步天音忍俊不禁,估计也只有在这里用这招才会有人上当吧! 韦欢回头,自然是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次他没有回身,而是一掌托起剑柄,长剑就长着眼睛一般朝着身后步天音的方向飞去,席间传来一阵尖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韦欢出手从来没有分寸,下手一向不计后果。不管你对方是乞丐还是皇帝老子。 步天音虽然会耍小聪明,但也真是没有想到他竟会下杀招!怔忪之际向侧翻去,却不敌那剑的速度快! 花清越倏然站起,却没有出手。沈思安犹豫了一下,飞身向这边掠来。然而,却有另一道影子比他还要快上许多。 白衣翻卷,破夜而去! 看到云长歌出手,花语嫣整个人都呆了。他不是……他不是一向不与任何人亲近吗?如今怎么会出手救那个丑女人? 花清越的目光掠过席间众人,一直不轻不重的放在步天音的身上。他心中也存有同样的疑惑,但他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 云长歌抱着步天音自半空中旋转落下,衣袂翩然如夜碟,落地时雨琦连忙跑了过来,上上下下的检查步天音是否无恙,步天音瞧她这紧张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也就任她去了。她揉了揉鼻子,对云长歌道:“多谢。” 云长歌笑道:“你若真想谢我,不如……” “我认输了!”韦欢突然打断他,冷冷说了四个字,看了眼步天音,又看了眼满脸呆滞的众人,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韦非玉见哥哥似乎又在置气,连忙跟了上去。信国公一脸的无奈,又拿自己儿子无可奈何,见夜色已深也只好散席,一一送了重客离开。 花清越在凝视了步天音片刻后,也带着锦色离席。花语嫣虽是他的妹妹,但信国公并没有请她,而是她自己追着云长歌来的,他也没有管她的责任,就没有带她一道走。众人淅淅沥沥散去,后院一时显得更加冷清,只有寥寥的几道人影,应着依然盛放的梅花。 步天音“啧”了声,也不去琢磨那韦欢脑子抽什么疯了,转而问云长歌:“你要说不如什么?” “不如去我的马车里小叙?”云长歌的笑永远令人感觉如沐春风,然而步天音还没有开口答应,花语嫣的声音便冷冷的插了进来:“云公子,夜色已深,你这样拉着……”她本来想说“拉着人家姑娘家上车恐怕不好吧?”但她突然记起,这位步小姐,好像是被表哥前阵子刚休出门的下堂妻?于是她改口道:“拉着她一个女子上车怕是不好吧?” 步天音本来是不打算去的,但是这花语嫣停顿了一下才说,显然知道她在忌讳什么,呵呵,她突然就想去了。她半夜上他的马车怎么了?又不是上他的床,瞧把她紧张的!她让雨琦先坐步府的马车回去,自己要去跟这云公子不醉不归,雨琦一听她要跟陌生男子走,本就已经大惊失色,更遑论是两个人还要喝酒?那万一喝多了……小姐的酒品又那么的不好! “你敢不听我的话?”步天音睨了眼雨琦,后者再不敢有一丁点脾气,最怕她这温柔胁迫了!步天音带她一起出府,打算先将她送上步府的马车。 “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 说这话的人是沈思安,步天音听他开口说话才注意到这厮原来还没走呢! 她根本就不理会沈思安,他说的话听在她耳中与放屁没什么区别。看着那两道身影向着门外云长歌的马车走去,花语嫣见状,对沈思安说道:“表哥,我要跟他们一起去!”说完,也不管沈思安答不答应,瞥了眼云长歌,飞快的追着步天音的脚步而去。 沈思安望着云长歌,冷冷开口:“你可知她的身份?” 云长歌面不改色的笑道:“步家嫡长女,步天音。” 沈思安怒道:“你可知道,她是本王的……”他这话说到一半,自己便打住了,他们已经……已经…… 云长歌淡淡接过他的话:“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更何况如今连名义上的牵绊都已不复存在。 第二十四章 脑子有泡 韦府外。 花语嫣鬓上、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鼻子冻得通红,也不知是冷得还是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是指着云楚的鼻尖怒道:“凭什么她能进去?而我却不能?!” 云楚无奈道:“步小姐是我家公子的客人。”方才宴席渐散,人群陆陆续续离开,公子传音给他,说只放步天音一人上车。 花语嫣的侍女匆匆赶来,连忙给她穿上貂毛大氅,撑起了纸伞,隔开越来越大的雪片。花语嫣本就贪美穿得少,这一冻一怒之下,竟然打了个喷嚏。她的侍女看不过去,对云楚凶道:“你就让我们公主上去避避寒怎么了?冻坏了公主千金之躯,你八条命都不够死的!” 车内温意融融。虽然不是那天夜里的马车,但这车上也算是家具齐全,应有尽有了。步天音很自觉的裹着云长歌的毛毯,抱着手炉贴在车壁上等他。车壁上传来淡淡的香气。听外面花语嫣宁肯冻得半死也不回自己的马车,又不是自己没车,却死乞白赖非要上云长歌的马车,心下觉得好笑,她还真是执着啊。如果是她的话,绝不会为了个男人不要命的站在雪地里。何况,那个男人一看就是对她没有一丁点的情意。 车中温度宜人,车壁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似乎有助眠的效用。步天音在晚宴上没有喝一杯酒,也没有吃一点东西,好在她下午出发前吃得多,眼下肚子也不那么饿。她放松的靠住车壁,困意从四面八方的席卷而来,她昏昏沉沉间以为是在望天楼自己又软又暖的小床上,竟然歪头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思安目送那最后一辆马车自韦府离去,缓缓行驶在黑夜中。 沈思安的拳头,在袖中捏的紧紧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分明已经一封休书把那个女人扫地出门了,可为什么看到她跟别的男人私会,他会如此动怒?他的指甲越掐越紧,几乎就要抠进肉中仍毫不自觉。 沈二看他的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唤他道:“王爷……” “回府!”沈思安大手一挥,没有发觉自己的语气有多么恶劣!扭头进了路边的轿子,沈二的声音隔着轿门传来,“爷,叶府传来的消息,清音小姐感染风寒,已经发热三天了……” 沈思安原本阴沉的眸子瞬间抬起,他想了想,吩咐沈二道:“去叶府!” 沈王府的马车走出去没有多久便停了下来,沈思安内心焦急,心里暗骂这沈二越来越能自作主张了,不悦的问外面道:“又怎么了?” 沈二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回答他,似乎离他的轿子还有些距离:“王爷,前面有辆马车翻了,应该是遇袭了,车夫被砍得面目全非……”他忽然声音一顿,惊道:“是步府的马车!” 沈思安听到是“步府”时人已掠出轿门,果然瞧见雪地上那一滩血渍在月光下显得尤为诡异。车夫倒在车辕上,血溅的到处都是,显然已回天无术。 马蹄印凌乱的指向一个方向,马应该是在受惊的时候就逃跑了。 沈思安一掌推开木质车门,发现雨琦满身是血的倒在车里,也不知是死是活!沈思安十七岁征战沙场,早已对流血司空见惯,什么样恐怖的死法他都见过。但他看到这么触目惊心的一幕,心里还是不受控制的颤了颤!心底忽然冒出来一个可怕的念头:还好方才步天音跟云长歌走了,不然如今躺在这里的岂不就是她?! 那个愚蠢的女人,出门竟然连个护卫也不知道带! 沈二去探雨琦的鼻息,忽然对沈思安拱手道:“王爷,还有鼻息……救是不救?” 沈思安思忖片刻,道:“救!” 为何不救?她步天音不是在乎这个小丫头么?那么他就救下她,让她欠他一个人情也好! 步天音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有丝丝清凉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她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白衣胜雪的少年正在拿手帕一下下给她擦脸。 步天音自认为脸皮不薄,可不知为何,此时脸上一阵阵发热。云长歌倒是不以为然,将湿手卷放进步天音手中,道:“醒了就自己擦。” 步天音一怔,云长歌又道:“脸都花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化了妆,又跟韦欢打架出了汗,然后淋了雪,这年代的化妆品又不是防水的,她的脸肯定脏的像只大花猫。她也丝毫不做作,嘿然一笑,自己动手擦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装不起来,似乎打心底就不愿对他伪装,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心头痒痒的,有些不知所措。 不多时,步天音将自己的小脸蛋儿擦的干干净净,同时也露出了那块黑色胎记。 云长歌盯着她的脸,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美眸似水清澈,他突然伸手,在步天音右脸的胎记上按了一下,步天音只觉得一道电流击过,疼得她差点跳起来,好在云长歌手疾眼快护住她头顶,她才不至于磕到车顶上。她瞪他:“你干嘛电我?” “电?”他那双薄雾般氤氲的美眸中似有醉意,带着三分迷惑,简直勾魂夺魄!步天音扫了一眼这满桌空荡荡的夜光杯,便知道他定是又饮了酒,哼,好酒总是一个人偷着喝! 想到夜宴时,他还跟那位四公主说什么身体有恙不能饮酒,简直就是烂借口!步天音翻了个白眼,改口道:“你干嘛捏我?” 云长歌垂眸,长长睫毛微颤,如电流般划过步天音的小心脏,激起一阵涟漪!娘的!这厮怎么能美得这么没人性! 云长歌抬眸去看她,声音轻清柔美:“你说我做什么捏你?” 步天音大脑快速运转,终于想起自己还欠了这尊大神十万两银子呢! 当初在沈王府被逼迫一心想离开,觉得十万两不算什么。如今静下心来一合算,十万两并不是个小数目。这让她怎么还啊?她又没有小金库,就算变卖望天楼的全部家当,恐怕都不值十万两吧?难不成,让她把弟弟那谈薮楼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都卖了?估计步天风得大义灭亲的掐死她先! 步天音忽然靠近云长歌,一副讨好的语气笑着说:“我多让你捏几下,你让我少还点银子可以么?” 云长歌道:“不可以。” 步天音摸了摸鼻子,她就知道谈不妥,长得好看的心都黑着呢! 云长歌凝望着她,说道:“抱一下,减一百两。” 步天音张大的嘴巴完全可以塞下一颗鸡蛋,她简直难以置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吗?竟然……有人让她抱? 她不喜欢照镜子的原因很简单,自己目前这副尊荣,自己看了都觉得有点难以入目,实在是惨不忍睹啊! 可这个人竟然还让她抱他?他是金碧皇朝第一美男吧?! 步天音看他的目光,渐渐由震惊转为怀疑,他该不会脑子有泡吧? 云长歌就知道她这小脑袋里定是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突然展颜一笑,盛如花开:“我住在离太子府十里外的萍水园。” “你还钱的时候可以去那里找我。”云长歌淡淡道。他的面色平静,眼中没有一丝的波澜,看不到任何的情感,仿佛刚才说让她抱他一下减一百两的话不是出自他口。甚至他都没有说过那样的话,那只是她的错觉。 两次面对他,步天音都觉得自己变成了小白兔,而他是一只披着羊皮笑意温润的大灰狼。 收回乱飞的思绪,步天音点头应下。伸手想撩开小窗帘去看一下外面的天色,她这才发现,这辆马车竟然是没有车窗的!车壁平滑,是上等是花梨木制成。车内全部的光线,来自四角缀着的夜明珠。云长歌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温和一笑道:“现在是辰时,我们在长阳街上。” 辰时?那岂不是天都亮了?步天音暗暗责怪这马车也没个窗户,光线幽暗,人在没有窗子得地方就容易睡不醒,她真是睡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啊。 “这里离步府有多远?”步天音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问,不待云长歌回答,她又问道:“这衣裳是你送我的吧?” “这里向北两条街就是步府。你可喜欢?”他逐一作了回答。 “太喜欢了!”步天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之意,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感,让云长歌清淡如水的心都为之涟漪。他那双灿如星月的美眸,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熠熠生辉,突然间风情万种。 步天音抱着自己的狐裘披风,下车前忽然问云长歌道:“你为什么不让四公主上你的马车?”上一下车也没什么,况且那会外面实在是冷。他不是都说君子有德吗?怎么让她一个弱女子留在外面不管,虽然那个什么四公主看起来不是很弱的样子。 云长歌笑道:“我的马车,岂是谁都能上来的?” 步天音吃瘪不再说什么。 她下车以后,云长歌也跟着优雅的跳了下来。步天音知道,辰时大概是七点到九点之间,现在冬天昼短夜长,太阳才露出来大半个头。 长街清冷,行人稀少。 昨夜的雪似乎下得不大,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雪到现在也没有下完,好在空气不如昨夜那么冰冷。 空气中还飘有大量的雪屑,北风卷起,遮天蔽日。 长街已经被清扫出一条小径,但立刻便又被一层薄薄的雪霜覆住。步天音和云长歌站在较为干净的青石地上,云长歌似乎要目送她离开。步天音的火红狐裘本来是系在自己身上的,她道别之后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见云长歌面带微笑立于漫天飞舞的轻雪中,负手而立,清丽至极,一身单薄长衫恍如天人。 第二十五章 雪中赠衣 回眸瞥见天人一样的少年,步天音心念一动,莫名的情愫涌上脑门,她欢快的跑过来,解下自己披风,两手抖开替他披在了身上。狂舞的风雪中,两双同样宛若星辰的眼睛静静对视。那一袭鲜烈似火的披风似乎灼化了靠近两人的雪花。 云长歌白衣缥缈,长发如歌。 步天音眼神清澈,眸色无边。 她的笑脸在下一刻被突然泛起的绯红色铺满,她摆了摆手,蹦蹦跳跳的跑开。 你送我一件天衣,我在风雪中赠你避寒的披风。 云长歌空灵的目光沿着长街独自远去,红衣白裙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拐角处。他抬手去接住一片雪花,如茭白六角形的花瓣在他莹白的指尖,渐渐融化,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往往看着一件美好事物在自己眼前消失的感觉,总是孤独、寂寞、无奈的。人生来就要面对一件又一件无可奈何却必会发生的事情,既不得安生又逃避不开,世人称之为历练。在这之后存活下来的心,或是孤寂绝望,或是强大无匹。而云长歌,便是一位站在冰原巅峰的强者,长久面对淋漓永恒的冷寂,他的内心早已强到硕大无朋。坚韧无比。 云长歌凝思良久。 很久以前有人告诉过他,海角天涯人海茫茫,总有一个人值得你去等待。 如今他明白,他已经等到了这个人。 “我终于等到你了。” 他突然说。缥缈的声音被漫天飞雪遮盖住,然后又如云破月般一丝丝抽拨开来。在云楚满腹疑惑之际,他早已转身上了马车。 ** 步府。 步娉婷遥遥望着步天音带着一小队人脚步匆匆的往外走去,她倚靠在临湖的水榭木栏上,若有所思。 雪已经停歇,结冰的湖面覆盖了一层白色的积雪,树上干枯的枝桠也挂满了银色,入目景色是一片银装素裹,雪后的天气却不那么寒冷。她一向喜欢下雪天。因为,她遇到太子的那天就是一个雪后清晨。他从马车里探出身来,姿容绝世,让她的心扑扑的乱蹦就要跳出胸腔。 赵氏见女儿发呆,走上前来询问:“娉婷,你盯着那丑东西看做什么?” 步娉婷拉了自己的娘亲坐在身边,神色无奈说道:“娘,你是不知道,自从昨天晚上天音代二叔参加韦府的晚宴,今天一大早外面都传开了,坊间的女子大多在效仿一种‘桃花妆’,据说就是昨日天音脸上化的那种妆。” 她顿了顿,眼底一丝阴狠划过,继续酸酸的说道:“还有人说,昨天的步家的无颜女堪比天仙,甚至连第一美人叶清音都不如。她与信国公家的公子比剑,韦欢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她赢了!娘,你我与她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竟不知她会用剑的。你说她过去那么一无是处,会不会是装出来的?”想起步天音出嫁前与被休回来后性格的截然不同,步娉婷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赵氏冷哼一声,见四下无人,靠近她说道:“你的意思是,她这个废物都是装出来的——你大伯隐瞒了我们所有人,其实是在防备?” 步娉婷点头,赵氏会心一笑,握紧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色,低低说道:“就算她不是废物又怎样?我们还怕她不成?哼,那死丫头竟然夜不归宿,名声本就不好,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吧!你且放心,你爹这些年一直都在私下绸缪。我们不会永远只在这偌大的步府里只当个旁系的远亲!”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步娉婷显然也听得很明白。他们一家虽然在步府里衣食无忧,却再没有更多的权力。只要大伯一天还是步家的家主,最优秀的男人一定优先考虑给步天音,最温柔的女人一定优先考虑给步天风,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交给那个外姓的四叔去办。等到他们嫡系都不要剩下的,才会轮到他们这些远亲去分食。 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步名书给了当时走投无路前来帝都投奔他的二弟一家子提供华丽的住所、衣锦的生活,可他们不知满足,不想报恩,甚至对他的家产起了觊觎之心。其实步娉婷与她的父母,早在私下准备瓜分步家的财产。这念头,并不是发现步天音有了变化后才起的。毕竟面对巨大的财富,没有人会不动容的。人为财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 沈王府。 雨琦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 后背被砍了三刀,前胸一刀,右下肋骨断了两根。她面色惨白,简直就是一张死人脸。沈思安说,要不是他用千年人参给她续命,她早就见阎王爷去了! “我已经着手让人去查了,最迟明日就会有消息。”沈思安并未在步天音脸上看到一丝的悲恸,她坐在那里良久,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不必麻烦沈王爷了。”步天音起身,对他说道:“不敢劳烦王爷。你救了我的丫头,我感激不及,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我回去后会让人把千年人参的钱送来。如果你以后有让我去办的事情,只要不违反乱纪,不害人性命,不违背道德,我步天音都会去做!”言罢,她对外面招呼道:“进来几个人,把她抱回去!” 沈思安拦住她:“你要带她走?” “我的人我不带走,留在王爷这里做什么?要是你那位绿姬姑奶奶看到,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步天音说着就招呼人进来,沈思安再无阻拦,脸上反而多了一丝莫名的笑意,他看着步天音,说道:“你吃味了!”他自认阅女无数,看她提起绿姬时,脸上那副嫌弃的表情,定是吃醋无疑! 步天音并没有看向他,仿佛也没有听到他说话,她紧张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抱起雨琦的两个五大三粗仆人,嘱咐道:“轻一点,别碰开伤口!”这两个仆人,看起来就不温柔! 沈思安见她似乎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心下暗恼,阴阳怪气道:“最好现在不要动她,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现在就是这个状态。你是坐马车来的吧?等她一上了马车,来回颠簸几下,估计也就没命了。她死了不打紧,浪费了本王那支那千年人参。” 步天音迟疑了一下,她是想过这一点,但是她更不想让雨琦留在这里。她若留在这里养伤,她必不放心,一定也会留下照顾她。 但是,留下来就要面对恶心的沈王爷,恶心的绿姬,恶心的沈王府。 天知道她有多厌恶沈王府这个地方。呆一分钟都觉得会折寿十年。 步天音捏着眉心叹了口气,她一向讨厌被动,可怎么现在每件事做起来都这么让她为难啊。分分钟弱爆了的感觉。 “步小姐。”一个青衣少年闪了进来,对沈思安简单见礼后,对步天音道:“我家公子让我来帮小姐。” “云楚!”步天音惊喜的叫了一声,虽然一共没见过他两次,但见到他就是莫名的会感到亲切。大概是因为他是云长歌身边的人,他一直对她好,所以她爱屋及乌也觉得云楚亲切。 沈思安瞧着突然出现的云楚,面色一变,对外面大声道:“沈二!我沈王府岂是人人都能进来的?” 沈二扶着肩从外面进来,一脸的菜色,显然是他伸手阻拦过云楚,却没有成功,还被对方揍了。沈思安见此,气得一拂衣袖,不再说半个字。 废物!都是废物! 云楚自两个笨手笨脚的仆人手中接过雨琦,动作小心谨慎,如行云流水顺畅,看他抱人的姿势,就知道雨琦的伤口不会被碰到。云楚对步天音道:“小姐请坐马车回去,属下用轻功送雨琦小姐,不会碰到她伤口分毫的!” “好。我马上就跟来!”步天音爽快的答应,云楚抱着雨琦离开,步天音也跟着出去,裙角却突然被沈思安从后头踩住,害她差点跌了个狗吃屎! 沈思安若有所思的盯着云楚离开的方向,对步天音冷笑道:“你最好离云长歌远一点,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步天音闻言也是一声冷笑,低头瞅着自己那被他踩住的一角衣料,她忽然蹲下去,自短靴中拔出一把匕首,哗一声割下去,她跳到了一边,而发愣的沈思安脚下仍然踩着那一块裙角。 收好匕首,步天音拍拍手,摇头道:“被你踩过,我回去大概要把这件裙子烧了。”她望着那被割坏的裙子,忽然自语道:“割袍断义也不过如此,但我跟你连一丝情义也谈不上。我尊你一声‘王爷’,也只是出于礼貌!” “本王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沈思安陡然提高了嗓音,显然丫的又在生气,他的愤怒换来的不过是步天音的一记白眼,她一边大步向外走一边说:“我凭什么听你的?你是我爹是我妈是我儿子啊?真是可笑!我愿意跟谁靠近关你屁事啊!” “你可知他的身份?”沈思安眯起了眼睛,也不顾她的话说的多过分,凌厉的目光来回打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步天音懒散的开口,一字一顿道:“我不怕。” 他什么身份她都不在乎,更不会因此而感到害怕。更何况,他们之间如此纯洁,根本就不是这坏男人所想的那种关系。 脚下路过门边跪着的沈二,步天音挑衅的朝他眨了眨眼:“是不是被云楚打的?”说完哈哈大笑,她扬长而去。 第二十六章 曼陀罗毒 沈思安盯着脚下那一块碎布若有所思,忽然飞身掠了出去,在门外十米处拦下了步天音。他攫住她手臂,一双墨色的眸子来回的在她身上逡巡,不知在看些什么。 步天音狠狠抽回自己的手,语气冰冷道:“好狗不挡路!” “你敢说我是狗?”沈思安贴得更近了,步天音恨恨的看着他,下一刻,他便觉得脚下传来一阵剧痛,低头去看,那女人竟然将匕首竖着插在了他的脚上!他甚至连她什么时候出手的都没有看到! “我不管你以前如何想我的,”步天音推开他,眼中是丝毫没有掩饰的厌恶。沈思安一生只少有几次感受到过这种嫌恶的视线,并且都是来同自一个人。 他盯着她,看她面无表情的说:“以后你若敢再招惹我,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就算是你救过雨琦也没有用!” 沈思安怒极反笑,他似乎感觉不到脚上的疼痛。昨夜他为了救她的丫头,连叶府也没有去成,而她竟然这般不领情,让他心里莫名的愤怒。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变得真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在她的眼中,当真看不到一丝半点对他的情意了。 须臾间他的神色微敛,侧身给她让开路,负手道:“你以为云长歌能护你一辈子不成么?他大概是没见过你这么丑这么无用的女人,才会一时兴起。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对你真心?”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分明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他却像只癞皮狗似的死咬着不放! 她狠狠白了他一眼,拂袖离开。 沈王府外已经不见了云楚的影子,步府的马车还停靠在一边,车夫见到她,脸色有些奇怪,步天音也没有在意,挽起裙摆抬腿就要上车。 冬天的马车为了保暖车帘都用两扇木门代替,外面还缀有水晶珠帘,垂到木门一半的位置,是以她看不到里面的情景,更不知自己在扶住车门的同时,里面也有一只修长的手指向外推门,两股力量碰到一起,步天音在珠帘乱颤间看到了一张惊艳却显然让她意外的面孔,她低低“啊”了一声,身子条件反射的向后栽去。好在车里的那只手速度奇快,在她摔倒之前将她拽了进去。同时,车门噹的被关紧。 步天音一个踉跄摔在了云长歌的怀里,一股异样的香气席卷鼻尖。 车夫高扬马鞭,马车缓缓的驶去。 云长歌笑着扶起步天音,步天音讶然的回望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她以为只有云楚自己来了,要知道见到云楚没什么稀奇的,见到他可就罕见了。她早上可是刚从这厮的马车里出来,不到半天的功夫俩人就又碰面了。这厮又换了一身白衣,袖口和领口绣着妖娆的西番莲,好整以暇的望着她,一副好像很闲的样子。步天音不禁纳闷儿,难道他平时是什么事都不用做的吗?不用“陪着”四公主吗? 云长歌了然的笑道:“质子身份与阶下之囚并无区别,陛下虽然不限制我的自由,然我每日只是在园中喝茶饮酒,并无其他事宜。” 步天音点头,看他这副淡然的“阶下之囚”的样子,小日子应该过得不错。还有四公主倾情相互,日子估计滋润的可以。她前一秒还在笑着,后一秒却忽然离他远了些,警惕道:“你不会是来催债的吧?说好的三个月,这才过了半个月!” 云长歌见她这副模样不禁失笑道:“你若不提醒,我暂时还想不起来这件事。” 步天音暗暗咬牙切齿,面色却是一派笑意:“我刚刚说了什么,我好像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 云长歌点头,“你失忆没关系,我会替你记得。” “……”什么人啊! 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步天音面对她恩义如天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出不友善。她撩开帘子,看到外面闪过的陌生景象,忽然问他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说完这话就有点觉得不对劲,按说这是她家的马车啊,她才是主人。可是外面那车夫明明知道他进来却没提前知会她一声,现在马车走的方向又不是回步府的。而她,居然下意识的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好像她坐的是他的车一样……乱了乱了,全乱了啊。 “萍水园。” “去那里做什么?”步天音疑惑的看着他。萍水园,那不是他的住处吗? 云长歌道:“解毒。” “解什么毒?谁中毒了?”他话说的简洁明了,步天音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云长歌抬眸道:“你的丫鬟。” 雨琦?步天音一怔,她靠得他近了些,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异香,不同于世间任何一种香。无法用言语形容,仿佛遗世而独立。她问他:“雨琦中毒了?” 云楚抱着那丫头出来的时候,云长歌就看过她的伤势,身上虽然被砍了几刀,却非刀刀致命,导致她深度昏迷的,是毒。 “是曼陀罗。”云长歌淡淡道:“她中了曼陀罗毒,是在昨夜回府的路上遭到袭击的。” 步天音点头,这些她都知道。她清晨自与他分别后回到家,就听说步府的马车昨夜并没有回家,爹和四叔不在,二叔三叔装模作样差了三拨人去找,却没有任何消息。一筹莫展之际反倒是沈思安将一张字条交到她手里,说人在他那里。她急忙换了衣服就出去,谁知道见到的几乎就是雨琦的尸体! 至于曼陀罗,她以前去乡下参加认知实习的时候见过这种实物。古人会用其作麻药。那种植物全草都有毒,尤其是果实的毒性最大,重症中毒者会进入晕厥、痉挛、紫绀状态,最后昏迷死亡。可惜这里太过落后,如果要有高锰酸钾溶液就好了,直接洗胃,然后服解毒剂。也不知道云长歌所说的解药,靠不靠谱啊! 她虽然发誓说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但雨琦毕竟没有害过她,不知道是不是原主的情感在作祟,她知道在她心里其实还是很信任雨琦的!所以更不愿意那样单纯的一个丫头出什么事情! 换个角度说,雨琦是替她挡过了一劫。倘若昨夜车上坐的真是她,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恐怕此时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人就是她了吧!还好她上了云长歌的马车,不然她此时灵力尚未恢复一成,时有时无,如果对方是高手,她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有人要害你。”云长歌说的淡然,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这件事虽然于他来说的确就是无关的,但步天音听得出来,这简单的一句话背后可能隐藏着鲜血淋漓和天大的阴谋。 可是,谁要害她呢? 这原主也不像是个会惹事的主儿,要说有人追杀步天风她信,有人专门要刺杀她,她倒是真的奇了怪了。 步天音的脸色有些发白,眉目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她轻叹了一口气,百无聊赖的摸了摸下巴,啧道:“让我想想,是谁要害我呢?” 云长歌突然伸手,捏住了她摸下巴的手,似乎轻轻的皱起了眉头,说道:“女儿家家的,做这种动作?” “嘿。”步天音讪讪一笑,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那厮却紧捏着不放,看他也没怎么用力,轻悠悠的可她就是挣脱不开,步天音忽然凑了过去,那股异香再次扑来,令她闻了脑子发昏,她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你身上的是什么香?” “无名。” “就叫‘无名’吗?” “是没有名字。” “哦,为什么要有时候闻不到?” “要靠近才能闻见。” 步天音奇道:“天下还有这么特殊的香料?” 云长歌松开她的手,垂眸道:“并非香料,是我与生俱来的。” “啊,体香?!你是香妃吗?!”步天音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对上云长歌探索的双眸,又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她眼睛灵动的一转,忽然语气神秘的问他:“你武功是不是很好?” 云长歌点头。 “那你会内功吗?” “自然。” “那你能不能教我?”步天音诚心的开口,她满怀期待的望着云长歌,心里有种隐隐期许的心情,他,不会拒绝自己。 云长歌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不收徒。” “啊?”步天音一张小脸上顿时写满了失望,颓废的靠在了车壁上。是呀,她凭什么会觉得人家不会拒绝自己呢?你是他的什么人啊可以让他教你武功?步天音,醒醒吧!还是慢慢将养好身子,恢复自己的灵力吧! 她用力甩了甩头,望着窗外清冷的景色,也不知道马车要多久才能到,雨琦目前生命岌岌可危,不能再拖了。而她竟然跟他在说这些有的没的,险些置雨琦于不顾! 过了良久,云长歌才缓缓道:“我虽然不收徒,但是我可以送你一本内功心法。日后练得如何,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步天音前一刻才坠落谷底的心,咻的又飞到了山顶,她开心的拽住他手臂,止不住的说好话。云长歌但笑不语,目光却一直放在她那张喋喋不休的樱红小嘴上。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下,云长歌抱着步天音下车,作势要抱她进去,她忙推脱道:“我自己走就好了!”大白天的要是让人看到怎么办!她虽然不怎么在乎名声,可是更不想徒惹是非啊! 云长歌说了声“好。”,下车后就将她放在地上。等在门外的人正是云楚,步天音便猜到雨琦也在这里,看来云长歌并没有让他送她会步府,而是直接带到了这里,总比她跟他来这拿解药再折回步府节省时间。还好他脑子好使一些,不然来回折腾肯定又费时费力。 第二十七章 记得还钱 门口正中牌匾上书龙飞凤舞的“萍水园”三字,两边的朱漆立柱上却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楹联。心里念着萍水二字,步天音忽然想起一句名句: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萍水园,既是萍水相逢,又何必问客从何来呢?云长歌这质子虽然表面看起来并不受气,心里终归还是寂寞的吧?毕竟谁愿意远离家乡,去往别国生活。况且还是一国质子的身份。步天音不禁对云长歌起了怜悯之意。可是他这种人,真的很难让人联想到“同情”二字。 云楚推开门,云长歌瞧了眼步天音,忽然足尖轻点,飞身而起,姿态端的是如云揽月,风华绝代。云楚紧接着也掠起跟上,主仆二人不过须臾间便落到了对岸的廊上。 步天音这时才知道,原来这“萍水园”的大门之后便是一方碧色的大湖,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开了门迎面的就是一块大湖。湖面与门槛齐平,似乎随时要溢出门去。步天音心头一窒,险些呼吸不过来。 湖的直径足有百米,水色荡漾,在凛冽的冬日竟然也没有结冰。这湖实在太大,几乎平铺开占了整个院子。大到除了门口的门槛台阶,再无一人驻足的地方。湖的左右与墙角紧密结合,亦没留有下脚的地方。湖边走不了人,如果有人从墙外翻进去,也会落进水中。而这水,深不见底。深得可怕。 站在门外被震惊到的人都会有一种感觉。这是一种仿佛走在悬崖边随时会坠下高空心惊肉跳的感觉。 云长歌在对岸的回廊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这一次,步天音在他脸上感觉不到温润之意。 心思迅速转动,她虽然会水,可总不能让她游过去吧?这水虽然好看,但深不见底,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鲨鱼呢! 云楚已经耐不住向她招手:“步小姐,快用轻功飞过来啊!” 步天音在心里直骂他,丫的她要是会轻功还至于像跟木头似的戳在这里一动不动吗?!她要是会轻功,还用的着让他抱雨琦离开吗?! 步天音摇摇头,忽然朝对岸的云长歌张开双臂,喊道:“长歌,抱我过去!” 云长歌美眸中似有飞雪落下,他足尖轻点,轻盈的落在了步天音身边,在她满脸的羡慕中,一手勾过她的腰,带着她白衣潇洒的落到了对面。 步天音落地时欣喜的喊道:“我要学轻功!”她也知道云长歌不会答应教她,竟然转身拽住了云楚的胳膊,哀求道:“你教我吧,教我教我吧!”云楚看自家主子似乎面色不善,直用手去掰她,可她铁了心要学,他竟然挣脱不开,也不敢用力怕伤到她! 云长歌凝着步天音拉着云楚的手,忽然说道:“云楚很忙,没空!” 步天音才不信他:“你不是说你很闲么?” 云长歌道:“所以他会很忙。”说完,转身穿过八角门,径自向后院走去。 云楚这才挣脱步天音的手,急急跟着云长歌而去。 雨琦被安排在一间厢房,并没有下人照看,甚至这整个院子,都见不到第五个人。云长歌拿来一颗通体红色解药,步天音闻了闻也辨不出是什么,云长歌笑道:“总之不会吃死就是了。” 云楚忍不住说道:“公子轻易不会予人药物,一旦出手,必是药到病除。” 步天音半扶着雨琦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动作小心翼翼,怕碰到她背后的伤口,又怕勒到她断了的肋骨,好不容易姿势调整对了,她又咽不下去。步天音挫败的说:“平时都是你伺候我,我好不容易伺候你一回,你居然这么不给我面子。” 云楚“噗”的笑出声来,云长歌上前,修长的手指突然握住步天音捏着药丸的手,借她的手扣住雨琦的下巴,两指一合将药用气灌了下去。 随即他松开手,步天音努力忽视自己指尖的那股炙热感,将一门心思都放在雨琦身上,也没去看云长歌,不一会儿,雨琦偏头吐了两口黑血出来,步天音并没有惊慌。毒血吐出来,人才会没事。 云长歌道:“她大概三个时辰以后会醒,这里没人会来,她很安全。我这里有明都望江楼的名厨,你要不要尝尝他的手艺?” 步天音听他一说吃也忽然也觉得自己很饿,她小心的将雨琦放好,跟着云长歌穿过两道长廊,到了吃饭的东堂。 步天音之前本就一肚子的疑问,等饭的功夫就想起什么问什么,云长歌也是有问必答。她间或问些其他金碧皇朝的事情,他几乎也都是了如指掌。简直就是万事通。 “你这园子的格局好奇怪,进了门就是一个大湖,要是有人晚上来,不会水淹死了怎么办?”这是她第二十八个问题。 “来者若是客,自会敲门。他既然敲了门,我就会让人去接。又岂有坠湖之理?”来人若不是客,淹死了又何妨? “那也是奇怪,根本没人会建成这样的格局。” “有何奇怪?我不就是这样建的?” “……”你长得好看除外好吗。 步天音不再说什么,而是追问他什么时候给她内功心法。 云长歌看了她一眼,又对云楚打了个手势,云楚出去片刻便折回,手中拿着个蓝皮本子,有一指多厚,封面写有《南华心法》。云长歌接过看了一眼,将书递给她,道:“每日要练两个时辰,前三个月都不能中断。三个月后,我要考核你。” 步天音看着那普通不过的书,随手翻了两下便撇了嘴,跟电视剧里那些什么门派练的功差不多嘛,有些人体打坐的图,也不知道厉不厉害。万一练出来,发现还不如她的灵力好用,岂不是浪费感情? 云楚看破了她的不识货的心思,忍不住说道:“步小姐是在嫌弃吗?这《南华心法》乃当今天下前十的内功之一,我家公子得到以后就没有给别人看过!” 步天音一怔,忽然将那本书塞进了怀里,嘿然道:“既然这么好,那我就收着了!” 云楚白了她一眼。 步天音又看向云长歌,豪迈道:“你帮过我这么多次,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云长歌点头,又说道:“记得还钱就是。” 步天音脸色一瘪,心痛的问他:“你不会是在放高利贷吧?” “什么是高利贷?” “就是利滚利,比如你借我一两,我却需要还十两,每一天都会增加好多的利息!” 云长歌看着她笑道:“你若想这么还也可以。” “我不想!”步天音翻了个白眼,她一直不敢问他怎么会对她这么好,她也没有打算问。她是个聪明人,怕自己贸然开口,对方万一说出什么惊人的理由可怎么办?比如什么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是你小时候青梅竹马的xxx……那她可接受不了。 她之所以接受他的好意是因为,她的确需要帮助,而他恰好又看不出有害她的心思。大不了以后想办法还他,或者请客吃饭当做还人情。他这种人跟四叔一样,看起来就不好惹,她也不愿意招惹。等还完钱,还完情,她能躲他多远就躲多远! 第一道菜千呼万唤才上来,是一盅普通的汤,有红枣、桂圆、莲子、银耳、百合等,云长歌给步天音盛了一小碗,道:“天冷,先喝口热汤。” 步天音尝了一口,觉得实在是甜,问他道:“有没有酒?酒越喝越暖,冬天适合煮酒的不是?” 云长歌没有回答她。他的目光凝在她握着汤勺的手上,忽然伸手,将她的手拽了过来,她手下一抖,勺子掉进了碗里。步天音坐得离他不近不远,立刻便被他的力气带到离他几乎不到半掌的地方,他握着她的手腕,大手有些发凉。“你生冻疮了。” “嗯?”步天音这才注意到,自己白皙的手背上起了一层红斑,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她摸着那红斑,皱着眉头说道:“难怪这几天手总是痒痒的,我还以为被虫子咬了!” “云楚,取紫玉膏来!” 云楚听到了他的吩咐,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紫玉膏,他没有听错吧? “还不快去?”云长歌同样的话绝不会说第二次,云楚垂首退下,不多时拿回一盒包装精致的药膏。 云长歌拉过步天音的手,要给她抹药,步天音的手被他拿在手中,本就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我自己来吧,自己来就行!” 云长歌松开她,道:“这紫玉膏药性极好,不能多擦也不能少抹,你知道用量吗?” 擦个药还有这学问?她当然不知道! 步天音撇嘴将手递给云长歌,他莹白的指尖沾了点墨玉色的药膏,打着圈涂抹在步天音的手背上,而后轻轻按摩。步天音见他手法熟稔,奇道:“你经常给人擦药吗?” 云楚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莫名的怒意:“步小姐,我家公子从来没有给人上过药!” “哦。”看来她又是第一个咯,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她本不愿招惹这披着羊皮的大灰狼,可他偏偏就对她表现出这么关心。并且这关心丝毫不显虚假,像是发自内心的对她好。步天音不禁打了个哆嗦。若说前世的她那么美丽,有人心甘情愿为她好她相信,毕竟美人谁不愿意靠近?但她如今这副模样……她不敢再想了。 云长歌一手捏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迅速的擦了药,薄薄的一层,冰冰凉凉的,她几乎可以看到那些红色小点迅速褪去,步天音看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有点少?” 这次,云楚的声音彻底能够听出愤怒了:“步小姐,我家公子的紫玉膏天下仅此一盒!有多少钱也买不到,药效更是以一抵十,你居然还嫌用得少?” 第二十八章 青梅煮酒 “这么贵重啊。”步天音讪讪的收回自己的手,忽然听到云长歌说:“你下次还我钱的时候可能要多还一些。上次的衣裳是我送的,我不收你的钱,但这紫玉膏原料难求,制作过程十分不易,你用的这些量,大概是一千两左右。所以你除了还借我的十万两,还要另外付一千两。” “你宰人啊?”步天音惊得嘴巴大张,指着自己的手背辩解:“就这么芝麻粒大小的药就要一千两?你这是抢劫!再说这药是你给我用的,又不是我向你讨的?” 云长歌抬眸道:“照你的说法,那十万两还是我借给你的,你也不用还了吗?” “你!”步天音郁闷了,这个人怎么跟第一次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了呢?那个只会露出一脸笑意,又聪明的能够猜透她心中想法的翩翩少年,跟面前这个能说会道开口宰人的腹黑货,真的是一个人吗? 真是的,这主儿看着也不像缺钱的啊,干嘛就盯着她不放了?太讨厌了,她要收回对他超级好超级温柔的第一印象!还有她难得才有的同情心! 步天音坐回自己的位置,用力拿勺子戳子碗中的红枣、莲子,云长歌忽然说道:“饭是我请的你可以不必付钱,但碗筷若是敲坏了还是要赔的!” “你!”步天音气结。“不吃了!”她转身要出去,云楚在一旁笑得都快背过气去,他头一回见温柔的公子露出如此黑心的一面。他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对一个女人露出这样一面了,不过这个女人长得不怎么样,性格也很恶劣,还一脸的不识好歹,他为自家公子感到愤愤不平! “明都美酒状元红,十五年花雕,暖胃驱寒,正合适这样的冬日……”云长歌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传来,像是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可步天音的步子却生生止住了。 前世的她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爱品尝各种酒。不知是不是常年去泡吧之人的通病,不管什么样的酒都要尝一尝,喜欢那种酒香慢慢渗透到人的身体里、血液中的感觉。但她深感这副身体酒量似乎不太好,雨琦也说过,她的酒品也不太好。不过……小试一口应该没问题吧? 红泥小炉,细火慢温。 步天音这次学聪明了,先问云长歌:“酒是你要我喝的,不会问我要钱吧?” 云长歌的眼中似有一瞬而过的倾世花开,他悠悠道:“上一次我请你喝酒,问你要钱了吗?” 步天音仍然有些不确定,但她实在眼馋那酒,最后还是点了头。云长歌递给她一个酒杯,是半透明色的夜光杯,跟她在他那一辆马车里看到的一样。步天音接过,浅浅尝了一口,随后一饮而尽。她倏然张大了眼睛,无言的表示一个字:好酒! 而云长歌,则优雅的用竹签挑起一旁碟中的青梅,放入温热的酒中,轻轻晃了晃,梅子的香气混合酒香,令人神往。 透明的夜光杯,琥珀色的酒水,在他莹白修长的指间尤显风姿。他端坐在那里,就像一副优美静谧的画卷。 有一种人就是无论处在何时何地都是一种秀丽的景致。哪怕他身后是断壁残垣。黑夜无边。远古洪荒。 云长歌和步天音两个人大概喝了小半壶酒,步天音觉得自己的神智一如既往的清灵,这具身体似乎没有那么无用。 方才上菜的小丫头又端来一个大木盘,将几道精致的酒菜放到了桌上。有一盘水晶饺子、酥炸鲈鱼条、蟹粉汤包、一碟蜜饯果子和一盘切成小块的水果。此外还有她没见过的菜,但色泽诱人,味道应该不会差。 云长歌给步天音夹了个饺子放在她面前的吃盘里,笑道:“鲜虾饺。尝尝。” 步天音现在是真的不敢恭维他这种笑容了,盯着盘中的饺子,吞了几下口水,还是没忍住!一口下去,汤汁饱满,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她瞧了眼没有动筷子似乎不是很饿的云长歌,飞快的席卷了桌上的美食,一边吃一边摇着头恨恨的说:“这么好吃,厨子怎么不在我们家啊!” 云长歌道:“你若喜欢,随时可以来。” “你怎么不说让我把厨子带走?带回我家岂不是更方便。”步天音一边反问他,一边用筷子将蟹粉汤包捅开一个小口,喝了里面的高汤,只觉满口的软嫩滑爽。这厨子要真是她家的,她非得每天都吃蟹粉汤包,吃顶了为止! 云长歌长指轻叩在桌面,道:“你若出得起价钱,也可以。” 步天音吃得肚子都撑了,望着那碟子里的蜜饯,一副相当舍不得的表情,可她真的已经吃不下了。她最后狠了狠心,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道:“算了,我出不起。” “哦。我还没开价,你就知道自己出不起?”云长歌奇道。 步天音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他,摇头:“君子不夺人之美。虽然我非君子,但还是不愿夺人之美。” 他那副表情看似纯良,但大灰狼就大灰狼,你再披着羊皮满脸笑容,骨子里淌着的还是黑乎乎的坏水! 云长歌沉默。 步天音漱完口以后,他才淡淡的说道:“四杯花雕,一共是四百两。” “四百两个屁啊!你不是说不问我要钱吗?”步天音忍不住爆了粗口,刚才这个人还说酒不要钱的,怎么转脸就不认账了? 云长歌轻笑,看着她一脸苦相,用手点了点桌子,反问道:“我有说过吗?” 步天音顿觉懊恼,是,他是没说过! 丫说的只是上次没有问她要钱,然后她就馋虫作怪,顺着往下曲解他的意思以为他不会要钱,可人家分明没说过啊! “好。我知道了。十万两,再加上一千四百两。我一定尽快还你!”步天音气得牙齿直痒痒,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这个腹黑的东西一口! 这顿了花了一个时辰才吃完,随后云长歌又带着步天音在萍水园四处转了转,她这时候才知道,这里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看不出多华丽,却十分典雅精致。 第一个院子就是入门的大湖,第二个院子就是她吃饭和雨琦休息的地方,没有华丽的装饰。十分清雅。平日除了云长歌和云楚以外,其余人不能随便进出。 第三个院子基本都是后勤杂务,还住着几个手脚伶俐的小丫头,饭也是在这里做的。她们都很听话,云长歌带步天音进去的时候,几个人只是恭顺行礼,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难怪她一直觉得这园子里没什么人气儿,看来是她们实在是懂事,没事也不会随意走动。 时辰差不多刚好,雨琦幽幽醒来,迷茫的环顾四周,看到步天音之后一下子就扑进她怀里哭了起来。步天音知道她胆小,也没有立即就追问事情的经过。只嚷嚷着说回去要彻查谁要害她,还要请个保镖。 夜幕降临,她估计着时间该回府了,她坚持要走后面那道小门,云长歌也就没说什么,任她去了。 从那道小门出去以后,步天音才知道那后面整整一条阴暗的长街都是卖寿衣花圈、棺材板的,偶尔从半开的院门望进去,能看见有几个大汉正打着盏白灯笼钉棺材板儿,寒风寥寥,十分恐怖。好在马车不多时就赶到了后门,云楚送了她们上车。马车缓缓离去,云楚挥手,暗中一道黑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攀上了车顶,身轻如燕,根本没有任何人会发现。 云楚回去的时候,云长歌正倚在窗前,盯着那一树干枯的枝桠出神。灯影摇曳,他绝美的面庞镀上了一层妖冶之色。 “云中跟去了?”他问。 云楚垂首:“是。” 云长歌轻声道:“通知南织,三日之内京都必有擂台比武招保镖的,让她四下去看看,务必要拿下出价最高的那个。” 云楚心头一紧,问道:“公子,你当真要为了步小姐动用南织?”南织是明月阁的着名的杀手,代号“飞燕”,轻功天下无双。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一直在暗中效力。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动用过她了。 云长歌不容置疑的点头。 云楚不敢揣摩他的心思,想了想,问道:“公子的意思是……步小姐会摆设擂台?” 云长歌点头。“她没看起来那么笨。即使设擂也不会以步家的身份抛头露面,这样很容易引来无妄之灾。以她的性格,大概会站在幕后操纵。步家有钱,她想找个武功高强的人,钱必不会少给。你盯着她,有事随时向我汇报。” 云楚点头。他明白,他家公子一直运筹帷幄,凡事必滴水不漏,他的安排,也一定是最合适的。可是,为了那样一个废柴无颜的步小姐,他先是不顾旧疾复发雪中送炭,知道她去韦府参加晚宴,跟着去也只是为了暗中保护她,最后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救下她。然后又是给她的丫鬟用千年玄莲练就的药丸解毒,还要动用一直在暗部的南织……他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云楚丝毫没有察觉,他胡思乱想之际,已然无意识开口将话问了出来。他心下一骇,连忙跪了下去。 云长歌并未动怒,只是示意他起来,目光放到更遥远的地方,缓缓道:“她值不值得,要以后才知道。” 第二十九章 招聘保镖 南织站在人群里,遥遥望着远处那个高大的擂台。 擂台上站着一个清秀的少女,但南织一眼就看出来她是男扮女装的。那少年显然也不是个有主意的主儿,看场上几个人比划来比划去,每隔一会儿就要跑到后面的帘幕里去,然后出来告诉哪个哪个留下,哪个哪个不要。比赛的规矩似乎不是武功高就能留下,而是那看那位幕后主人的意思。 南织暗叹,公子猜的果然没错,这第二天,她果然找到了两个都在招保镖的擂台,但刚才那个价格太低,明显不是她要找的。 男扮女装的“少女”正是步天风。雨琦病了,步天音就抓了他这么个壮丁出来。威逼利诱让他换了女装跟自己出来。 步天风来来回回为自己姐姐跑了好几趟,步天音躲在里面透过帘幕上的小孔看到外面的情形,忽然说道:“你去写张横幅贴外面,写:‘聘保镖,性别女,价格面议。’” 步天风不明所以,但依旧照办,一时间外面五大三粗的汉子都骂骂咧咧的离开了,只剩下了几个精瘦女孩子,皮肤偏蜜色,有一个似乎还不是本国人。有一双天蓝色的眼睛,鼻梁微高,长得十分清丽。步天音多看了她两眼,听弟弟说她叫流光。 外面一阵剑花四起,步天风跑了进来,不解的问步天音:“姐,我看刚才那位黑衣小哥的功夫就不错呀,你怎么偏要找女保镖?这年头,女保镖不好找啊。” 步天音手里捧着杯热茶,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道:“那个男人一看就精得很,我带他回去岂不是引狼入室?不出三日,家里一定会丢东西,他人也会跑路。何况我带个男人回去,二婶三婶不就更有理由在背诋毁我了?女保镖不是难找,只要你出得起钱,什么样儿的都能找到。” 步天音一脸的倦意,在她心里这些人都不合适。要么太漂亮是花架子,要么下手不够狠。她捧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外面打擂,忽然神色一变,身子倏地坐直,眼睛几乎就要贴到那个偷窥用的小孔上。 步天风见此非常有眼见儿的跑出去一看,但见一个女子踩过围观众人的头飞身而来,长发扶风,姿态绝艳的落在了擂台上。 此时擂台上只剩下了流光。她的脚下,几个女子四仰八叉的躺着,有的捂着脸,有的抱着腿,哎哎呀呀哭喊声连成一片,她们忍着痛从一旁领了医药费,抱怨的离开。 流光眼见着自己便要获胜,却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冷艳的人物,她朝南织抱拳,客套道:“请。” 南织颌首,对面的流光忽然一剑刺出,朝着南织面门而去。大家根本就没有看到南织是如何出手的,只见她腾身而起,单手虚空一握,擂台一角的那盆牡丹花被她用气卷起,花瓣破风而来,宛如利刃纠缠于流光的剑上,流光握剑的手上突然一重,南织已然姿态翩然的立于她的剑尖,在她的惊诧声里,泰山压顶,千金之重,南织将她的剑踩了个粉碎! 流光没有想到她的手法如此诡异,怔楞之间,颈间忽然一凉。 一柄极细的软剑宛如柳叶一般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长剑的另一端,正握在南织的指间。 她根本看不到她何时出的手。她们的实力,竟如此悬殊! 步天音暗道几声好,忙招呼雨琦请那位高手进来,上下打量她似乎十分满意,她笑得合不拢嘴:“你叫什么?” “南织。”淡淡的回答。 步天音点头,拉过她的手又摸又看,一看这就是一双极其会用剑的手。“就你了。一个月一百两。以后好好保护我,一定要听我的话!” 南织不动声色的瞧了眼她那半面丑颜,轻轻点了头。随即步天音立即拉着步天风回家,今天她爹和四叔都要回来。他们晚上要一起吃饭。 ** 步天音想过两个办法筹钱。 第一个是死乞白赖求她爹,但她爹和四叔都该有所耳闻她跟沈思安用钱换自由的交易,两个人平日里都疼她,如果要是有想帮她的念头,应该不用等她开口就会有所表示,但他们什么至今也绝口不提一个字。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十万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她爹让账房给了她,难保不会被别人知道,到时候什么二叔二婶、三叔三婶,肯定又要大哭大闹,趁此发难。她不想让爹和四叔为难。 第二个,就是发展自己的副业赚钱。 她个人还是比较倾向这个的,毕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总这样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无论在这里还是在现代,只要你手中有了钱,腰板自然也会硬起来。日后哪里还轮得到那几个旁支的长辈说话? 步天音就在做了这个决定后,私下卖了自己一些不用的首饰,换了五百两。南织实在是太符合她的心意了,话不多,但办事相当利索靠谱,可谓快、准、狠。她打算盘下一块地盖农场,用自己庞大的知识在这古代发展农业。她向云长歌打听过民情,如今东皇睿明,既发展商业又提携农业,并没有重农抑商,她的发展前景还是很好的。 步天音练了几天云长歌给她的《南华心法》,觉得目力提高许多,自己走起路来步子都轻盈了。南织对此略懂一二,只说这《南华心法》十分珍贵,又适合女子修炼,她是捡到了宝贝。步天音嘻嘻一笑,搂着她的肩膀说要给她加薪水。雨琦在一旁床上蔫蔫的躺着,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两个人在宝贝什么。这时张子羽从外面走进来,看了眼南织,又看向她身后的步天音,撩袍坐到了椅子上,面色有些凝重。 步天音坐到了他对面,“四叔,是不是那晚的刺客有消息了?” 张子羽摇头,“按照雨琦说的,那天的刺客被她抓破了衣裳,左手臂上有麒麟刺身,我只想到了一个门派,是江湖上一个小小的杀手门派,在明都一带出没频繁。他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从来不动稍有身份的人。那夜雪大,路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如果说是有人请他们杀你,那那个人一定是个外行。天音,你最近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步天音道:“除了沈王府的人,就没有别人了。我也想过会不会是他动的手,然后故意救下雨琦让我欠他人情……但是我找不到他这样做的理由。这样对自己毫无好处的事情,沈思安怎么会做?” 张子羽颌首:“沈思安其人自恃身份清高,他若想杀你,根本不屑借别人的手。再想想,还有没有别人?”他说着,又打量了一眼南织,后者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步天音不耐的转了转眼睛,看了眼南织,对他道:“四叔,我知道你做事谨慎,但也用不着草木皆兵吧?南织是我花钱请来的保镖,她无父无母,从小在天山学艺。我知道你在怀疑她,但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人能杀我一次,就难保不会杀我第二次,既然步府没人能保护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保护自己。不会连这个小小的要求,四叔都不满足我吧?” 张子羽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的眼中略有愧色之意。大哥忙于生意时常外出,他要四下打点,基本上也经常不在府中。他知道二哥、三哥一家都有异心,在家中处处针对天音。如今外面又不知道哪伙人要对天音不利,这请保镖保护她的事本来应该由他来做的……但是…… “天音,你长大了。我跟你爹,真的都很开心。”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是我跟你爹疏忽了,我们太忙,无暇照顾好你,好在你自己懂的……” 步天音打断他的话。“四叔,家里的情况我也懂,我从来都不想让你跟爹为难。我早一天能够独立,也早日能够为你们分担!” 张子羽比她大了十七岁,是看着她长大的。他从来都不知道,这样一个被人们称为废柴的女孩子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话。但他眼中也不过是有一瞬的异样,便恢复了寻常神态。 他望着她那双明亮的眸子,想起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兰心蕙质,心思聪慧,容色倾城。她虽然去世多年,却让步名书那个男人终生不会再娶。她就是韩洛樱。天音的娘亲。 她有那样一位娘亲,本就该有此智慧的! 世人都以为,步家废柴大小姐脸上的黑炭是打娘胎里带来的胎记。但事实并非如此,他是知道实情的。那一年,大嫂生下天风便撒手人寰,死前抱着仅有两岁的天音。从那时起,天音的脸上便有一块不小的、黑炭一样的“胎记”,且越长越大,终于在她五岁那年,她成为了金碧皇朝最有名的丑女。 天音小时候相当聪明,说话早,学步快,他与大哥那时都觉得她以后定然会成为她娘那样的女人! 可谁知道,两岁以后,她的脑子就越来越笨了。大哥爱女情深,从来不曾放弃对她的教导,让人教她认字、读书、刺绣、琴棋书画,可她除了学会写字,其他一窍不通,无论换了多少位老师教也学不会,此后,废柴无颜的名声也传开去。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剑术,似乎是继承了她娘的天赋,在用剑方面颇有小成。但他跟大哥商量之下还是决定将此事保密。他们觉得,废柴无颜就废柴无颜,只要她一生平安就好。 第三十章 公平竞争 张子羽虽然还在怀疑南织,毕竟他派去的人去查她的底细,发现她的确是师出天山,甚至底子一清二白,但她这样的身手,总让他觉得她的身份不该如此简单。不过他也决定尊重天音的意愿,她若喜欢,他留着她便是,只是日后必要留意。 步天音见他不经意皱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她眼中露出笑意:“都说女大十八变,我变好了四叔难道不开心吗?” “开心,开心,我是太开心了。”张子羽一副老成的语气,他叮嘱步天音几句,又有人来寻他谈生意,他这才离去。 步天音拉着南织的手,笑道:“我四叔就是疑心的性子,你别在意。”要知道,他可是连她都怀疑过呢,更遑论别人? 南织淡淡道:“我没事。” 步天音道:“你怎么都不会笑啊?” 南织莞尔,“我笑了。” “……”好冷! 由于雨琦身子还没有养好,步天音又得了南织这一得力助手,她下午便让她用轻功带她出府,见南织轻功用得好,又各种央求她教她,最后南织无奈,只得说道:“你将《南华心经》练好,自然就会轻功了。” “真的?” “假的。”南织无奈。 步天音带着南织在城外的农田转了好久,冬天的土壤本就硬,有的地方连茬种植,土壤养分损失巨大。最后才看上一块比较符合她心意的,一看就是在秋季收割后深翻过的土地,但显然被前几天的大雪狠狠祸害了一番,不过并无太大影响。她找来这农田的主人,孰料对方却说这块田在一个时辰之前已经被人买下。 “卖给谁了?” “是我。” 步天音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抬头去看,但见花清越一身青色便装出现,身边站着脸色紧绷的锦色和几个便衣侍卫。 步天音望着他,突然一笑,声音冰冷:“你故意的?” 花清越屏退锦色等人,步天音犹豫了一下也让南织退下。南织瞧了眼花清越后,身形一动,眨眼间消失不见。 花清越目不转睛的盯着步天音,步天音心下觉得恶心,有一种被苍蝇盯住了的感觉。花清越突然伸手去抓她,她侧身躲开,如避蛇蝎,因修炼南华心法的缘故,她行动起来并不费事,甚至她的灵力都在逐渐恢复。此时有机会小试牛刀,方知云长歌人品虽然不怎么样,却没有骗她。 “我跟你好了七年,你当着以为我不了解你?”花清越开口,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很陌生。 步天音冷笑:“你当然了解我,你派人跟踪我,不就是为了看我要买那块田盖农场吗?我们在同一个大学,学了相同的专业。你是农业系第一,我是第二。论分析土地,你当然比我厉害。” 花清越道:“只要你开口,这块好地我就让给你。” 步天音突然仰天一阵大笑,不屑的说道:“你以为我在乎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道理过去我一直都懂,却不愿意奉为金科玉律。但现在我的命是捡来的,”她抬眸去看他,眼中再无一丝情绪,“我想好好活着。却不代表我会忘记过去。前世花清越也好,今生花清越也罢,我步天音,恩不一定会还,仇却一定要报的!” 花清越眸子一凝,闪过一抹嗜血的笑意:“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适应了这个朝代,这具身体,他之前结交的所有人,模仿他办事的一贯风格。我一直私下让司天监的人观测天象,寻找能够回去的方法。前世步天音也好,今生步天音也罢。如果有回去的法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带你一起走;如果回不去了,在这里你也只能是我的女人!”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介意奉陪到底!你有你的身份,我也有我的手段,大家各自珍重,且行且珍惜吧!”步天音抬眸与他对视,只觉得一丝丝悲哀、绝望不断的向心底蔓延。她对他,此时除了厌恶,当真没有半点的旧情。因为,她的心早在发现他背叛她的那一刻,彻底凉透了。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她都再也不会爱他了。 前世人人羡慕的天作之合,变成如今异世针锋相对的敌人。 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在这里同样占着别人的躯体活着,同样的举目无亲孤立无援。他们曾经是最亲近的人,如今却成了最彻底的陌生人。 步天音的笑容有些无奈,有些凉:“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再死乞白赖的纠缠我,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哪会儿就一时想不开,跑到皇帝面前说他的太子跟我其实都是穿越来的冒牌货……” “步天音,你到底是天真。你以为——你这样做,父皇他会信吗?” “他信不信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想试试,我不介意去一趟皇宫。” “——你当真要逼我跟你反目?” “情人之间本就除了爱就是恨,我什么性格你不是自称最了解?脾气不好,不如杨倩温柔。气量小,有仇必报,睚眦必还。你既然背叛我,我没有死,你就该想到会有什么后果。我们之间完蛋了!既然要断,就要断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羁绊!” 听到她提起杨倩,又把他们过去那段感情彻底封死。花清越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他的内心正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好像有什么一直存在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消失。流沙一般,他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上前一步,步天音便警惕的退后一步,他再进,她再退。终于,他站在原地,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好。好一个情人之间非爱即恨,你既然不能再爱我,恨我也好!” 花清越的脸色仍旧微微发白,但他眉目间已经恢复了冷静睿智。步天音虽然将两个人的关系决裂后挑明,相当于给他下了战书,她心底说没有一丝忌惮那是假的。 毕竟前世的花清越,智商情商都是相当的高,从小学起就独占第一名,高中更是出了名的聪明,大学里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每次考试,她都与他有几分的差距……那仅有的几分差距,便已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异能局里,他花清越是金牌全能高手。 花清越似乎猜到了她心中的顾忌,他寻着她的眼睛望去,那双他熟悉到极致的眸子深入漩涡,却再也不见了一丝暖意。半晌,他轻叹了一口气:“你眼下反悔还是来得及的。只要你跟我低头认错,过来吻我,我就……” 步天音没有温度的声音让他最后的幻梦也彻底破碎:“我知道跟你斗我还差点火候,但谁能笑到最后谁也说不准。在这个异世,你跟我注定只能活一个。因为只要有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就会永远不得安生。” “好。”良久,花清越淡淡开口。他转身抬手指着身后一望无垠的良田,道:“这块地我送给你当分手费好么?我会在你旁边再买一块,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和你想的一样。我们各凭本事,公平竞争,直到有一方肯认输。” 他说完,招呼了锦色出来,一行人就要离去。步天音的声音自后方响起:“不敢受太子恩惠,这地不能白要,这钱我会如数送到太子府上。” 似乎听到了花清越若有似无的一声嗤笑,他并未说半个字,带人离开了。他的背影看起来似有三分落寞,却是十分的决绝。 南织缓缓走过来,问步天音道:“他白送的,小姐为何不要?”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步天音说起这句话,她真的又想到了另一个人。不禁捏了捏眉心,方才挺直腰板跟花清越较劲的气势完全消失,她问南织:“这地的原主人说卖了多少钱?” 南织明白她的意思,说道:“这块地卖了七百两。而我们手里只有五百两,除了小姐说留着一百两推地造房,还有五十两工人的劳务费、购买鱼苗、桑树、肥料等,大概也剩下不到一百两。” 步天音扶额,语气有些无奈:“那就不给他了!反正是他说要送的,以后问我要钱我也不认账!”都说步家富可敌国,可她怎么就觉得自己这么穷呢? 步天音亲自动手量地,同时让南织去市井请了一些廉价劳动力,都是粗狂的壮汉,一共二十人。步天音将他们分为两批,每批十人,按照倒班制,分白天和夜里工作。这样效率最快。这两亩地多一点大概有一千五百平米,足够她用的。她是算好了的,现在冬日农民都休息,劳动力也好找。她正好先慢慢盖着房子和围院,等开春的时候就该挖地造鱼塘、蓄水池,到时候……到时候岂不是来不得及还云长歌的钱了? 步天音前一刻还欣喜无比的小脸瞬间成了菜色,不行,她要去求云长歌宽限几个月!大不了到时候多给些利息,他那么视财如命肯定会答应的! 花清越说要在她边上圈地,跟她对着干,她便让南织划地为界,用一晚上时间做了一排小旗子插在地界上,划分开东西。每一面小旗子上都写着:越界者死。 步天音觉得自己身边能用的人还真不多,她改天要抓步天风过来盯梢儿,看着点人干活,不能偷懒。 于是步天音这些天总往外跑,为了不让府里的人知道,她就让南织用轻功带她进出,隐藏的十分好。间或她有时间还会跑到云长歌的萍水园去蹭吃蹭喝,跟他商量延期还钱的事情,忙的不知时间过得有多快。直到有一天在街上看到全是卖干货、春联灯笼等年货的,她才知道快要过新年了。 临近年关,步天音的农场也开始着手打造。而她与花清越,也正式拉开了战幕。 第三十一章 一个赌局(1) 云长歌俯身拾起地上那朵干枯的小白莲,捧在掌心,动作轻柔,像在安慰一个哭泣的孩子。他掌中泛出柔和的白色光芒,盈盈如水般滋润着这朵早已干瘪死去的花朵。 那朵花在他莹白的掌中开始复生,失去水分的身体变得水嫩、晶莹,如同新生的婴儿。枯瓣生出新芽,开了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终于,它脱胎换骨,又变回一朵美丽的白莲。云长歌将它放进就近的花池中,那双夺目的美眸漾慢了春日的笑容,“你从哪里来?留下吧。我给你饮不尽的水,让你常开不败,永远保持最好的样子。” 云长歌并不是个有爱心的人,他爱惜莲花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有个人独独喜欢莲。她虽然对他满怀恨意,但他却渴望能够得到她的爱,哪怕只有一点点。他爱她爱的莲花,亦爱她所爱的一切,恨她所恨的一切。 这是自十岁以来,云楚第一次见公子使用灵力。云长歌站在这小小的院子里,虽是立于屋檐之下,枯叶之上,却是一身清明,仿佛他的身后是浩瀚河流、奔泻长川、如画江山。他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王者气概。 他一直明白,他家的公子虽然表面看起来温润,柔软,亲切,可内心却是冷硬无比的。他觉得,他有时候就不像一个人。因为是人嘛,总要与人亲近的,总要有欲望的,可他却多年来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 要说欲望么,他也算有,但那并不是他的本愿。 他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这些年更像是一具完美的行尸走肉,一件完美的杀人工具,一个完美的机器执行者。 虽不忍打破眼前难得一见的良辰美景,云楚仍然快走几步上前,将步天音这几天所做的事情,事无巨细,尽数汇报。云长歌听后也只是点点头,云楚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垂首说道:“四公主的侍女连翘来了,在门外候着,说是四公主病了不肯吃药,非闹着让人请公子过去。” 云长歌淡淡道:“你去回她,四公主不肯吃药应该进宫去请韦贵妃。” 云楚应下。 萍水园外,一辆精致的马车。 连翘一脸菜色的看着面前的门“嘭”的关上,然后又一脸菜色的回到了那辆马车旁,花语嫣抱着手炉从车里探出头来,迫不及待的问她的侍女:“怎么样,他说什么时候来?” 连翘低着头,面无血色,小心翼翼的说道:“云公子说您不吃药,奴婢应该进宫去请贵妃娘娘来……” 花语嫣的脸顿时黑了,她猛地将手中的暖炉砸到连翘的脸上,怒喝道:“再滚去敲门!今天他若不随你一起去公主府,你也不用回来了!有多远滚多远!”花语嫣说完就将车门“嘭”的关上,她就不信了,她堂堂东皇最宠爱的公主,竟然连一个男人都得不到? 想起在韦府他白衣破夜而去,却是为了救下步家的那个刚被休了的丑八怪,她心里的怒火就越烧越盛。凭什么那个丑八怪能上他的马车,而她堂堂貌美如花身份尊贵的公主殿下就不可以? 不行!她一定要得到他!将气都撒在了连翘身上,花语嫣的心情似乎好了些,阴着脸下令车夫回府。 连翘被她的手炉砸了个踉跄,痛苦的捂着脸在冰冷的地上打滚,再松开手时,那半只眼睛都已血肉模糊,鲜血顺着脸颊唰唰往下流,染红了她皂白色的侍女服。她连滚带爬的摸索到萍水园的大门边,不断的扣动门环,可那扇看似温暖的朱门,再也没有打开。 ** 这是帝都着名的赌坊。 此刻,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双层小楼里里外外通火通明。一楼大厅设有三桌牌九,三桌骰子,三桌六博。桌边站着或坐着的都是男人,有的面目通红,有的握紧了双拳,有的紧张的不断的喝着侍女送来的茶水,有的盯着桌上的牌一动也不动。 九张桌子中央,是一条三米长桌,上面有冒着热气的茶水、暖酒、核桃瓜子等小吃。有容貌秀丽的侍女穿插在各桌之间,端茶送水递手巾。她们偶尔笑嘻嘻接下客人打喜的钱,但从不伸手去拿桌上白花花的银子。 几个容色清秀的少年含笑立于桌边,每赌完一局,他们都要抽去一到三成不等。注大多抽,注小少抽。这是东平堂的规矩。 一楼的最里面有间半开的房子,门前是一道十二扇大屏风。门上垂着紫色的水晶帘子。进门也是一道屏风,不过只有六扇。地上铺着白色的羊绒厚毯,四角放着取暖的火盆。到处都挂着粉色的丝幔,从房顶悠悠的垂到地上,与皎白的地毯纠缠,端的是风花雪月,暧昧至极。 屏风后的软榻上躺着一个人。 红衣墨发,低垂着眼,面含微笑。 他的身侧,半跪着两名貌美的女子,正伸出柔软无骨的小手给他捶背。他偶尔会伸手去摸一摸她们的滑嫩的小手,就像外面那些赌徒会突然拉住送水的姑娘。对于她们这样的下人来说,在这里间伺候,总比外面好太多了。 墙角的鹤嘴中吞吐出白色的烟雾,袅袅渺渺,散发出一丝丝幽香。 突然,一个青衣打扮的男子从门口切了进来,躬身道:“堂主,有两个毛头小子在骰子一号桌输光了钱又赌上自己的一双手,兄弟们冲上去准备剁手的时候,其中一个忽然说他是步世家的人,谁也不能动他。” 红衣男子沉下了面色,示意那两个伺候的婢子退下,他坐直了腰板,皱眉道:“青禾,你真是越发退步了。这种事还用我教你么?” 青禾垂首道:“属下不敢。派人去查了,回说是步家的少爷没错,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沐世家的公子!” 红衣男子略作思忖,起身向外走去,“此事我来处理!” 曲无情负手站在十二扇屏风后,面前的景象一览无遗,这屏风从外面看并无特殊,从后面却可以看见前头的景象。 步天风正被几个壮汉死死压在桌上,一屋子人都好像没有瞧见似的,只管顾着自己这桌。毕竟在赌场里输了命的都有。况且这里是帝都最大的赌场,大家都已对此见怪不怪,且无暇顾及,与其凑热闹倒不如好好盯紧手头的银子。 步天风小脸被压得通红,他对面被制住的少年比他还不如,显然是跟人动了手,然后还输了。 步家虽无高官显赫的爵位,却是富可敌国,深受皇室重视。金碧皇朝一半的税收都来自步家。曲无情在屏风后看了几秒钟,便霍然走了过去。 “欺负两个小公子是做什么?都给我退下!”曲无情一声令下,几个粗狂的壮汉退至一旁,步天风揉着肩膀凑到了沐良远面前,与他一同瞪着突然出现的红衣男子。 曲无情笑道:“哪位是步家的少爷?” 步天风一把将沐良远推到面前,道:“他!” 曲无情看着步天风,大笑道:“那你就是沐世家的公子了?可惜,曲某只给步家的面子。来人,将这位小哥的双手剁下来!” 步天风立马被两个人按在了桌上,一分也不能动弹,他吓得脸色唰白,俊脸都有些扭曲,喊道:“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四叔一定会带人拆了这里的!” 曲无情见状笑道:“那曲某就恭候令四叔大驾了!”言罢,脸色一凛,吩咐左右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剁了他!” 步天风跟沐良远来赌坊之事一直是暗中进行的,两个世家的子弟,若是传出去聚众赌博那还了得?尤其是步天风最为害怕,他爹可能会手下留情,但四叔估计得打死他! “别动手别动手,我是我是!”步天风求饶,曲无情斜着眼瞧了他一眼,笑道:“那两位小公子怕是要留在曲某这里了,曲某会让人将欠条和两位的信物各自送回府上。拿钱来赎人。尤其是步府,想必不会缺这区区三千两。” 步天风一听脸都绿了,那欠条要是送回步府,四叔要么不管不顾任他被人剁了双手,要么大义灭亲亲自打死他! 沐良远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比步天风还要惨。沐家是军器世家,要是被人送欠条到府上,还是在赌坊欠下的……他爹不得一战车碾死他? 沐良远连忙道:“别别,曲大哥先别这样,我们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曲无情似乎很喜欢沐良远这声“曲大哥”,默许了他们的商议。 步天风凑到沐良远面前,两个人私下嘀嘀咕咕。 沐良远说:“把欠条都送到你家,回头你四叔如果要杀你,你来我家躲着!” 步天风不乐意了。“怎么不都送到你家?你爹要杀你,你来我家啊!” 沐良远紧张道:“不行,我爹会当场劈了我!不会给我溜出去的机会!” 步天风翻白眼,“你以为我四叔能给我时间逃跑?” 两个人互相推脱了一会儿,也没得个结果。沐良远偷偷瞄了一眼,见曲无情似乎要让人拿他们身上的信物,他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忽然对步天风道:“对了!你姐不是回家了?你让人把你姐找来,她肯定有钱啊!” 步天风犹豫了一会儿,心想也没有其它办法了,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姐姐的身上了! 第三十二章 一个赌局(2) 戴着面纱的步天音站在东平堂外稀疏的人群里,忽然问身边的南织:“里面有十五个高手,还有一个我感觉不出来的,似乎更厉害。” 南织面无表情的点头。 步天音道:“打得过吗?” 南织不确定的摇了摇头。 “那就跟他赌一把!”说着,她大步走了进去。 步天风和沐良远已经被“请”到了最里面的屋子,赌坊里除了伺候的婢子很少有女子会来,何况步天音以纱巾遮面,露在外面的眸子仙灵动人,南织生得也比一般女孩子美,两个人一进到里面,便吸引了大部分的人垂涎的目光。步天音与南织对那些情色的视线恍如未闻,在青禾的带领下进到里面。 曲无情正在捏着步天风的脸逗他玩,气得步天风涨红了脸来回躲也躲不开。看到她们进来,他停下来,淡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了一会儿,便对步天音开口笑道:“步小姐好。” 步天音道:“我并不好。” 曲无情一怔,大笑道:“步小姐可真会开玩笑,不知步小姐可带够了银两?” 步天音凉凉的瞧了眼步天风,后者自知羞愧,躲到了沐良远身后。 步天音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曲无情上前一步侧身请道:“步小姐请随曲某来。 楼上的包厢。 步天音记得云长歌说过,能上东平堂二楼的,赌龄至少要十年以上。长年累月赌博,熟悉赌场的所有规矩,恐怕离不开这销金窟了。赌博,真的会令人上瘾。 已近深夜,包厢的隔音效果很好,即使隔壁里面已经闹翻了天,这里却依然清净如许。 步天音道:“我没有钱。不过,我可以跟你赌一局。” 曲无情淡淡一笑:“东平堂的规矩,没有一千两底金的人进不来,步家小少爷和沐家公子一共输了三千两。步小姐想拿什么赌?” “你的命。”步天音说的淡然,方才领他们进来的青衣汉子和曲无情却是面色一凝。 曲无情已经好久没听到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有趣! 不过须臾,他便恢复了淡然的神情,笑道:“好。怎么个赌法?” 步天音早料到他必然会答应,一般这种开赌场的人自身都是资深赌徒,然后又自负天下无敌,比手上活儿绝不会输。她伸了个懒腰,懒散的说:“骰子,比大。你若输了,人我带走,你的命随我处置。” 曲无情脸上的笑容僵住,问道:“同点如何?若小姐输了又当如何?” 步天音抬眸看向他,一字一顿道:“不会同点,我也不会输。” 曲无情脸上的笑容淡去,道:“同点作废重来。若步小姐输了,曲某提一个要求可好?” “好。” “这么痛快就应下,你就不怕曲某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因为我不会输。” “步小姐果然是痛快人!”曲无情勾唇一笑。 “青禾,去准备!”曲无情令下,青禾瞧了一眼步天音,转身出去。这是一个不公平的赌局,但堂主数年来从未遇到过对手,他既然应下,心中必是已有打算。 曲无情纵横赌坛数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张狂的女子。步天音这副胸有成竹的语气,让他不禁对这位步小姐有了兴趣。 青禾侍在身侧,曲无情抬手,指着桌上的青瓷骰盅,笑道:“步小姐请!” 步天音淡淡道:“你先来。” 曲无情道:“好。” 他红袖一挥,一阵清脆的骰子声,立刻充满了整间屋子。 没有人说话,青禾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已不觉得稀奇。因为每次坐在堂主对面的人,不是输了被砍掉一只手,就是丢了一条命。 南织的目光一直放在曲无情手中的骰盅上,目不转睛。 骰子在瓷盅里滚来滚去,南织的表情一瞬的紧张,忽然“砰”的一声,曲无情含笑将骰盅放在桌上。他大手一扬,瓷盖揭开,露出里三颗水晶骰子。 ——三个六点。 三颗骰子,三面六点。已是最大。胜负已定。曲无情唇边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青禾也露出了同样的微笑。 南织却是面色一变,已经握住腰间软剑。步天音察觉到她要动手,不动声色的按住了她微凉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在南织眼中,步天音一直是个行事古怪,有点小聪明却没什么大本事的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公子让他来保护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废物。如果非要说出她的优点,那她只能说,她待身边的人都很好。这种好并不是盲目的滥好心。她很会看人,且爱憎分明。 如果这个人值得,她必会好生相待,不管对方的出身,比如对她;如果这个人不值得,那么她决计不会对她好,比如她家里那几个什么二婶三婶表妹。 可是,她竟然拦住了她要出剑的手。看她眼中的情绪,似乎胸有成竹,早有准备。 南织不动声色松手,望向步天音的侧颜。 步天音神色微动,将一颗骰子揽入掌中,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你看好了。” 曲无情等人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竟然连骰盅也不用,还一副好大的口气!一瞬间全部屏息盯紧了她洁白的小手。 只见步天音轻轻握紧了攥着骰子的手,一声弱不可闻的脆响,有细细的粉末自她指缝间流出。曲无情盯着这微小的颗粒,面色陡然一变,与此同时,步天音已经松开手掌。 一颗水晶骰子从中被分成了整齐的两半。一点和六点。点红如血。赫然躺在她的掌心。 在众人的惊诧中,步天音面色不改,故技重施,弱不可闻的脆响、自指尖滑落的粉尘……她分别将剩下的两颗骰子劈成了四点和三点、二点和五点。 三个七点。比三个六点还要多。 曲无情面沉如水。青禾的眼睛都瞪直了。南织眼中闪过一抹惊叹。 步天音在面纱下的容色仍然未变,她悠然道:“比你还要大三点。” 云长歌说的对,她来了这里也不一定会赢。但论起耍小手段,她的招数对付一群人可能不行,但对付一个人绝对没有问题! 青禾回过神来,突然大呼道:“你这样是耍赖!不能作数!” 步天音没有理会他,对曲无情淡淡道:“你认输么?” “姑娘好身手!”曲无情勾唇一笑,突然闪电般出手,抽出藏在桌子下的匕首,森冷的刀锋,抵住了步天音的颈上,与此同时,南织的剑也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青禾翻身出去招呼人,却被曲无情拦下,他对上步天音云淡风轻的眸子,忽然咧嘴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踏进这赌坊的每个人,不都被你查的干干净净么?你既然不想为难我,我便也不会取你的命!”步天音无视他的刀锋,缓缓站起身,对南织道:“我们走!” 南织的手离开曲无情的脖子,曲无情忽然对步天音的背影沉声说道:“我认输了!” 步天音未予理会,去了楼下接应步天风和沐良远。 曲无情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忽然对青禾道:“去将步家大小姐的资料拿来。” 青禾应下,转身向着暗门的方向走去。 沐良远对步天音道谢,放下豪言说日后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步天音见他这副少年老成的语气就觉得好笑。他在东平堂门口便与他们分别。子夜时分,街上空无一人,唯有几只寒鸦呱呱叫着划过夜空。步天风见步天音一直没有理他,上去拽住了她手臂,撒娇的喊道:“姐~” 步天音冷冷看了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将双手拢进袖里,闷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步天风只得快步跟上去。走着走着,步天音突然说道:“南织,你去前面带路。” 南织会意的走到前面,面色露出一丝清浅的好笑。步天音是路痴。当初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公子时,公子笑了好久呢。 长街空荡,夜风冰冷。寥寥几户人家门前已经挂上了大红灯笼,暖意从灯笼里漾出,给这寒夜增添些许温色。 步天音因修炼南华心法,这小半个月来身体比从前强了许多,南织也是练家子,是以她们都不会觉得很冷。只有步天风没有内功御寒,走了几步便忍不住问道:“姐,你不是坐马车来的吗?” 步天音淡淡答他:“是。” 步天风四下瞅了瞅,疑惑道:“那——车呢?” “你还想坐车回去?”步天音突然止住,回头望向步天风,眯起眼睛,说道:“你是堂堂步世家家唯一的男丁,你平时不听话就算了,学什么不好可你竟然学人去豪赌?还差点输了自己一双手?” “姐,你别生气!”步天风又去拽她的手,这次她没有甩开,反而是轻叹了一口气,对他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去赌就算了,输成那样不觉得很丢人么?” 步天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待他反应过来,突然过去抱住步天音的腰,原地转了个圈,扬声道:“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而后他悄声说道:“你可别告诉爹和四叔,不然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这个弟弟了!”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南织都难得“噗”的一笑。 “冷姐姐笑了耶!” 步天风几乎没有见过南织露出笑容,所以一直打趣她喊她“冷姐姐”。照说她也算是他“招来”的保镖,他对她也一向保有最初的好感。 三个人在刺骨的夜风里慢悠悠溜达,步天风冻得身子直打哆嗦,却不敢再开口问步天音要马车坐。 身后大道上忽然传来马车声,渐渐靠近,两辆马车前后停在了三人身边。 第三十三章 夜半赠琴 步天音认得那第一辆马车,更认识那赶车的少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抱住南织的手臂,做晕状,嘀咕道:“天,要债的又来了!” 南织疑惑道:“要债的?” 步天音啧了一声,指了指第一辆马车,对南织咬耳朵:“那马车里做了个人面兽心的人。” 南织了然的点点头,哦!她在说公子人面兽心啊! 云长歌下得车来,步天风不知来者何人,却见他的目光一直绞在自己姐姐的身上,忍不住男子气概就爆发,挡在了步天音面前,他比她稍微高了一点,勉强能遮住她。 云长歌对他一笑,道:“你不想坐车回去了?” 什么?马车?步天风的眼睛都亮了!他怎么不想啊?他想马车都快想的疯了好吗?! 云长歌指着后面那辆马车,说道:“我是你姐的朋友,你也算是我的弟弟,那辆马车我送你,你可喜欢?”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步天风忍不住要高呼,一手微凉的手却从后面幽幽的捂住了他的嘴,是步天音。她对云长歌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她弟弟,怎么就成了他的? 云长歌道:“我对天风一见如故,送他一辆马车而已,还能打的什么主意?” 步天风早冻得跟什么似的了,三两下挣扎开步天音的手,跑着跳进了后面的马车,随着他一声惊喜的叫声传开,步天音只觉得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思忖了片刻,她也不忍心让天风继续陪她吹冷风,便对南织道:“你上他的马车,送他回去!” 南织点头,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云长歌,转身上了步天风的马车。 步天风的马车里有十几个格子柜,就像药店里的一样,靠着一面车壁铺得整齐。每个里面都放着果脯、蜜饯、糕点、烤牛肉等吃食,他正饿着呢,随口抓了一大把放在腿上就开吃。 都说女子八卦,步天风的好奇心也不亚于任何女子,他凑到南织面前,神秘兮兮的问她:“冷姐姐,那个特别帅的哥哥是谁啊?他是喜欢我姐姐吗?” 南织淡淡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她其实很想说,我和你有着同样的疑惑。 公子是喜欢她吗? 她不知道。 公子的心思,从来没有人猜的准。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女人。 步天风吃饱喝足,打个饱嗝就犯了困,靠在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南织在一边闭目养神,随时警惕着。步天风睡觉不老实,滚着滚着就朝着南织靠了过来,最后抱住了她一只腿,呢喃道:“娘——” 南织的嘴角抽了抽,拿过一边的小被子给他盖上,她常年杀手,手里染遍鲜血,更是从未关心过别人。 这是她头一次想关心人,动作难免有些僵硬。但她的动作虽然不温柔,却多了两分柔色。 她知道,步天音身边的人都很信任她。她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有一次雨琦无意间跟她提起,说是因为小姐相信她。 可是,她为什么要相信她呢?她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互相也都不是很了解。 南织脑中浮现出步天音的一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难道只是因为这样吗? ** 云长歌的马车行驶的很慢。 步天音倦意四起,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十分无聊的问云长歌要去哪里。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肯定是去他的萍水园。 深更半夜的半强迫一个姑娘上他的马车去他的家,也只有云长歌能做出来了。 云长歌果然回答道:“萍水园。” 步天音轻挑了挑眼皮,道:“去干嘛?” “拿琴。” “拿琴?”步天音的面纱忽然被云长歌扯掉,她对他这个突然的动作有些莫名的厌恶,当下便瞪了他一眼。 云长歌对她的怒视恍若未闻,将她的面纱放在一旁,忽然开口道:“我会易容术。” 步天音眼前一亮:“你要教我么?” “你要学么?” “你要是肯教,我就学!” 云长歌双眸清许,笑道:“你若是想跟我学易容术,怕是要天天往我这萍水园里跑。你一个姑娘家……” 步天音不以为然的打断他:“我一个姑娘家都几次三番半夜上了你的马车,名声本就不好了,我还怕什么?难得云公子肯授教,我就是死也要来啊!” 云长歌垂眸,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在柔软的珠光下越来越深。 下了马车,步天音主动要求云长歌抱她飞跃大湖。她窝在他怀里,趁机深深嗅了嗅他那与生俱来的体香,忽然觉得人比人气死人,要是自己也这么香就好了。 两个人走到花厅,步天音的瞌睡虫又一发不可收拾的蹦了出来,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趴在桌上,一手撑着脑袋,疲倦的问道:“你倒是说什么琴啊,非要这么晚让我拿来?” 云长歌望了眼抱琴往进走的云楚,道:“东皇下午欣赏歌舞突然兴致大起,说要举行一场‘瑶琴赛’。四大世家、七国公府、三大王府的子女都可参加。最迟明天清晨,四公主就会来我这里借琴。我只能在晚上就把琴给你。” “你给我做什么呀?我也不会弹啊,再说我也没打算参加什么琴赛啊!” 步天音的倦意一扫而空,她的目光也放在了那尾古琴上,拿过来仔细一看,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一般的古琴都是木质,可他那琴竟是白玉制成的,琴弦是水晶的颜色,看不出质地,但摸起来柔软,这样的琴即使不戴指套弹也不会伤到手指的。她有一种感觉,如果有人用这琴参赛,就先有了八成赢的胜算。 啧,如果这尾琴是她的就好了,应该能卖个好价钱,然后她就可以用这笔钱还云长歌的债了。 云长歌睨了她一眼,眸中晦朔不明,道:“这琴赛你真的不想参加?” 步天音点头,“我根本不会弹这玩意儿。” “你上次跟我说延期还钱的事情我不予以考虑。瑶琴大赛第一名,有十万两的奖金。”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是想让我赢了这比赛,好把钱还给你吧?”步天音秀眉一挑,接他的意思说道。 云长歌道:“嗯,你知道就好。” 步天音看着云长歌,忽然一笑:“那你可要做好教我学琴的准备!”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云楚的身子忽然一颤! 云长歌只是但笑不语,笑着看她生疏又小心的抚弄琴弦。 窗外有信鸽着陆的声音,云楚快步出去,不多时便折回来,对云长歌道:“马车已经到了步府。” 步天音研究古琴的动作一滞,感觉云长歌的视线似乎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僵硬的转过身去,道:“马车真是你要送的,这钱即使你问我要,我死也不会给的!” 云长歌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区区一辆马车,我还是送得起的。”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是是!您这灌得了大湖,送得起马车,弹得起名琴的云公子,非要追着催着我还那十万两! 步天音想到了什么,忽然问云长歌道:“刚才跟我在一起那个女孩子是我花钱请的保镖,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就很厉害?” 云长歌若有所思的点头,道:“你从哪里请的?” 步天音露出得意的笑:“打擂啊,她赢的那叫个霸气外露啊!” 云长歌道:“你身边有人保护就好。你很信任她?” 步天音点头,反问他:“怎么,你觉得她不可信吗?” 云长歌道:“她可信与否不是我说了算,要你与她相处才会知道。” 步天音很同意的点头。她虽不能轻易相信一个人,但她愿意尝试着相信南织。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她身边需要那样的可用的人。 看他们这一问一答,公子还装作义薄云天的样子,云楚差点没忍住爆了笑。不知道如果南织见到这副情景,会不会笑?她可是不怎么爱笑的啊。 云长歌看了眼外面的夜色,对步天音道:“你是在这里休息,天亮前我让人送你回去,还是现在就回?” 步天音想了下,道:“现在就回。” “好。云楚,你送她出去。”云长歌道。 步天音看了眼云长歌,抱起琴跟着云楚往外走,走到外面的时候,她说道:“云楚,我们走正门,你抱我过去吧?” 本来已经往里间走去的云长歌,忽然止了步。 湖前,云楚一脸菜色,心道这话公子肯定听到了,要不他一会儿也出去躲躲吧? “快点啊,磨蹭什么?”步天音催他。 云楚道:“男女有别。云楚不敢逾越。” “你装什么啊,你上次不是抱了雨琦飞回这里?”步天音恼怒,也不有个什么好纠结的,古人就是死板,在现代男男女女抱来抱去亲来亲去算什么啊? “步小姐还是去找公子吧!”云楚说完,飞身而去,眨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步天音气得一把将琴竖戳在地上,她回身往屋里望了望,已经没了云长歌的影子,估计丫的回去睡大觉了。她郁闷的在湖边转了两圈,也不敢游过去,这水色实在黑的吓人,湖中央黑暗的地方似乎还有诡异的漩涡在游动……脑洞大开,前世关于各种xx湖xx池水怪的记忆冲上了脑门,步天音试着聚了聚灵力,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恢复了两成的灵力,到这里似乎失效了,完全无法使用。 脑海中浮现出南织说的她只要学会南华心法,就会使用轻功了?她虽然觉得小腹下有一股力量在蠢蠢欲动,可她不知道轻功要怎么用啊!再说万一使不好,中途落水怎么办? 步天音想了想,还是绕道去了后门。 第三十四章 冤家路窄 步天音绕到后面的时候,云楚正在那里等候,似乎已经料到了她最后会从这里走。步天音也不觉丢人,上了马车忽然对云楚道:“云楚,你赶车送我回去吧?” 云楚道:“小姐放心,我家公子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你。” “哦!人在哪里?”步天音的疑问并没有得到回到。她的声音伴随着马车起步的动静,一齐向着浓浓的夜色而去。 回到望天楼,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雨琦和南织在外间已经睡熟,但灯还亮着,显然在等她。路过两人的床榻,她瞧了眼雨琦,她的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她总算放下心来。 走进里间,步天音轻手轻脚脱了衣裳,一沾到床板就觉得困意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步天音打发了步天风去农场盯着工人干活,千叮万嘱别让人发现了,步天风信誓旦旦做了保证。步天音放下心来,自己和南织上了马车赶往萍水园的方向。 马车沿着熟悉的路线走了一阵,忽然停止不前,南织推开车门,眼前银色磷光乱闪,数道鞭影迎面拍来。南织神色一凛,长指于漫天狂舞的鞭影里准确的捏住了那条作祟的长鞭,力道不重,却险些拉得对面马上的少女跌倒。 花语嫣腾身而起,落在了步天音的马车前,用力扯了几下鞭子,无果,便对着步天音的马车喝道:“丑八怪,你给我滚出来!” 马车里没有任何的动静。 花语嫣见鞭子被人攥在手里不能再动半分,车里的人还躲在里面不肯出来,她再也顾不得公主身份,忍不住骂道:“步天音,你是缩头乌龟吗?拿了云长歌的无色琴你害怕了吗?出来见本公主!” 她一早就让人去了萍水园借琴,可长歌竟然说把琴借给了这丑女人!从父皇下令说要举办琴赛到清晨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所以他是连夜把琴给她了吗?这种猜测让花语嫣心中怨念颇重,她这么丑凭什么能得到他云长歌的关注?她苦苦追了他两年多,不放过任何一个与他相处的机会,想不到最后还不如这个无颜女靠近他的机会多?!凭什么?! “哪里来的挡路狗啊。”慵懒的声音伴随着一个慵懒的身影出现,步天音下车,见南织半坐在车外,拽着花语嫣的长鞭。蛇皮长鞭被她们两股力道扯的绷得死直,她忽然抬手在鞭身一弹,本就紧绷如弓的鞭子瞬间断做两截,南织靠在车上,并没有受到惯性冲击,而花语嫣却因用力过度,身子向后猛的倒退好几大步,那蛇皮软鞭自她脸侧呼啸而过,差点划花她的脸! “你!”她气愤的指着步天音,“你敢骂本公主,还敢伤我?!” “我不敢。”步天音的声音透着不耐烦,那日云长歌自韦欢剑下救她,她就猜到了这四公主会来找茬,这不,借着云长歌借琴给她,一并找来了。还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家伙。 她望着她愤怒的脸,淡淡道:“但如果公主冒犯在先,我可能就敢了。” 花语嫣冷哼一声,扔掉手中的半截残鞭,对步天音恨恨的说:“别以为有步家给你撑腰本公主就不敢将你怎么样,你给我等着!” “嗯。”淡淡的一个字,是步天音漫不经心的回答。 花语嫣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她从来都是刁钻跋扈,目中无人的,除了在面对云长歌时会换成另一副乖顺姿态。 东皇疼她,韦贵妃惯她,二皇子纵容她,这天底下除了云长歌,也只有她步天音敢这么无视她了! 眼中杀气一闪而过,花语嫣将要大发雷霆,步天音马车后方的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她的身边,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公主何必动怒,我们都是来跟云公子学琴的,晚了可占不到好位置的。” 花语嫣一想也是,她狠狠瞪了眼步天音,转身上了马车,马车没有丝毫的停顿,向着萍水园五里外的花落学院驶去。 方才车门打开的一刹那,步天音看清了车中之人,正是叶清音。看到她,她不禁联想到了她那个郎情妾意的狗王爷,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呢,到时候她可要送上一份“大礼”。 马车赶到萍水园的时候,云长歌正在门外静立,也不知道是在等谁。步天音下车,两手拢进袖子里,嘻嘻的打趣他:“大财主这是在等谁?” 云长歌睨了她一眼,道:“在等欠了财主钱的人。” 云楚低低的笑出声音来。 南织不动声色的弯起了唇角。 步天音深觉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干笑了两声,面色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想起方才叶清音说的话,转而问云长歌道:“你是不是要出去?今天不能教我琴了吗?你什么时候教我易容?” “我是要出去,你要跟我一道去。陛下的旨意,我还要教其他人,你跟她们一起。至于易容,每日学完琴随我回来,以你的智商,我大概要多费上一些时间。”面对她一口气提的几个问题,云长歌逐一做了回答。 靠!居然在怀疑她的智商?哼!看在他愿意授教的份上,她也就不说什么了。步天音挑眉,她要跟她们一起学啊,那岂不是有意思多了?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场面不得一堆女人,那该有多热闹?! 花落学院外。 云长歌的马车先停下,他出来后便在门外等着步天音。步天音并没有将他的琴带来,她觉得学琴用什么琴都可以,带来带去的太麻烦,等最后学会了用那个好琴练习一下就没问题。她自己不带琴,反而盯住了云楚抱着的另一尾琴,她看了半晌,觉得那琴眼熟得很,忽然皱着眉头问云长歌道:“你不是把这个琴借我用了?怎么现在又在你手里了?” 云长歌笑道:“这本就是一对琴。是先朝一对伉俪情深夫妻合奏时所用。此琴一曲名扬天下,后落入外族贵族手中,几经波折,前几年才到了我的手里。” 步天音再度觉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凭什么这厮想要什么就很容易就能得到?自己的身份要说话也不低,可她做什么似乎都很艰难啊! 步天音又羡慕又嫉妒,恍然不觉得他说“一对琴”有何不妥,反而坏笑着凑过去,朝他挤眉弄眼:“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她顿了顿,又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比我要有钱的多?” 云长歌的国家是银月,她虽然没有去过,不知道国民经济水平如何,但银月既然都送了质子来,肯定没有金碧大啊!可为什么云长歌身为质子,还这么这么的有钱?而她家号称天下首富,她却比谁都穷啊!这不公平不公正不公开! 云长歌淡淡道:“我的钱是属于自己的,你的钱是整个步家的。我本来就比你有钱。我借给你钱,而你却连钱都还不上。” 这个人!嘴巴要不要这么毒!随时随地都提起这个茬!她又不是不还! 步天音吃瘪,不再说什么,转身上了学院的台阶,云长歌跟在她后面,提醒她走路姿势不要那么难看。她不仅不听,偶尔还会突然站住,回头朝他做个鬼脸。她的鬼脸一直都很能唬人,因为脸上那黑色胎记,不知给她添了多少“彩”。 东皇为了让云长歌能够专心授教,特意让人腾出这所平时供官家子女读书的学堂。步天音在云长歌的提醒下穿过几道长廊,就进到一个白粉墙壁的院子,看这里的植被状态,夏天景色应该不错。 花语嫣等在那里,她见到步天音面色一沉,望向她身后的云长歌却突然展颜一笑,走到云楚面前,道:“云公子的琴我来拿吧!” 云楚恭敬垂首道:“多谢公主美意,云楚不敢劳烦公主大驾!” 花语嫣笑道:“什么大驾,我在云公子面前哪有什么大驾?”她说着就要伸过手去接,云长歌看着面前的步天音,淡淡道:“还不快进去,要在这吹冷风?” 步天音“哦”了一声,几步走了进去。 云长歌从花语嫣身侧穿过,脚步丝毫没有停顿,更没有去看她一眼。 云楚朝她客气一笑,抱琴走了进去。 花语嫣气得原地跺脚,她早早的来,眼巴巴的在这里等了小半天,云长歌来了不给她面子就算了,怎么还关心那个丑八怪吹不吹冷风?她也在这里吹了半天风他就看不到吗?花语嫣用力握了几下拳头,再放开,再握紧。几次之后,她才压下内心的怒火,转身进去。 步天音进去之后才知道,原来不仅有女子来学琴,还有男人。 并且在这几个男人里,还有几个她认识的。 既认识又不想见到的。 花清越跟前世一模一样,喜欢坐在靠窗最后一排,那个传说中的特殊位置。可他,就是常年固守那个位置,却每次都考了第一名。 他的身边,是看到她与云长歌一起走进来,同样面露惊讶的沈思安。 而坐在沈思安身边的,是与他们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韦欢。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一脸的淡然,看见了谁也跟没看见似的。 步天音虽然面不改色,眼底却已是一片深邃。瞧瞧啊,这可真是群英荟萃萝卜开会了,堂堂金碧皇朝太子殿下都来听云长歌的琴课,他这质子做的也算是风生水起了。她虽然早已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人,但她不愿招惹他,也就从来不往深处去琢磨。 第三十五章 与她合奏 花语嫣走进来,坐到了叶清音的旁边,她俩的位置离云长歌最近,看样子就花了不少心思。步天音无聊的四下望了望,走向唯一一个空着的位置,云长歌的声音自身后淡淡响起:“你连琴都不带,还要去哪里?过来坐我身边,用我的琴。” 步天音抬眼望去。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大家都是席地而坐,关系好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基本上维持5x5的队形,有大概二十多个人,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尾琴,摆放在面前的矮腿案上。基本都是一样款式,一样的颜色。 此时云长歌一开口要她跟他共用一尾琴,堂下的众人皆露出了惊讶之色。 花清越注意到身边的沈思安一拳拍在了桌上。 韦欢倒是面不改色,眼底却有了一丝丝的变化。 步天音撇撇嘴,转身走过去大大咧咧的盘坐在云长歌身边。 堂上面对众人的一男一女,一美一丑。她那张绝世丑颜,更加衬托出云长歌的姿态出尘。 堂下的花语嫣气得牙齿直痒痒,叶清音用胳膊戳了戳她,她这才回过神来,保持自己端庄的公主姿态。 步天音与云长歌共用一尾琴,因此两个人的距离靠得很近,步天音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忌讳,但台下似乎有一道又一道的灼热的目光盯着他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花清越的目光带毒,沈思安的目光带厌,花语嫣的满是嫉妒,其余人的也差不多综合了他们的全部。 步天音想到了一个词:众矢之的。 她悄悄往边上挪了挪屁股,离得云长歌远一些,听他对堂下道:“久闻百里小姐琴艺最佳,不如先弹奏一曲?” 百里夕坐在第三排第一位,她身上有一种真正大家闺秀的风采,高贵又不失文雅。闻言羞涩的点头应允,秀气的手指在琴弦上轻弹起来。 琴声柔美,令人闻之心情雀跃,如同站在春日沐阳下的山巅,揽尽眼底山河色。 只是这山川如画,这江河如歌,一切尖锐都在指尖化为了轻暖。所谓的绕指柔,也不过如此。 一曲完毕。 云长歌微微点头,却不作任何评价。他瞟了一眼步天音手中几乎快被她撕碎了的琴谱,对堂下道:“琴谱已经发到大家手中,有谁愿意尝试演奏?” 步天音无力望天,学琴,果然好无聊啊啊啊。 余光瞥到沈思安似乎有动作,步天音心里莫名的想笑,等下如果他站起来,她一定要告诉他,比起弹琴,其实他那双手更适合摸女人的手帕! 然而,堂下并无人说话,沈思安也没有站起来。 花清越开口道:“长歌,你这琴谱简直为难死大家了,你不如先弹奏一曲?” 云长歌笑道:“好。” 云长歌修长的手指在水晶色的琴弦间来回穿梭,他的手臂不停的在动,宽大的绣袍也跟着来回舞动,步天音耳中似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顾着盯着他那绣着西番莲的袖袍有一下没一下的会轻轻擦过她的腿。 一曲终。云长歌望着堂下众人,又问道:“可有人学会了?” 花语嫣摇头,“这琴谱太难,我们又都不及云公子千万智慧之一,哪里能听一遍就会?” 叶清音也说道:“还请云公子再弹奏一遍!” 学琴本就是女孩家感兴趣的事,花清越和沈思安会来,只是为了陪韦欢。其余的几个少年,自觉琴谱太难无法学会,已经放弃了一半,与其学琴,不如看看这满屋子的美女。要知道金碧皇朝多俊男美女,如今最美的男女几乎都聚在了这里,让他们大饱眼福。 几个少年贼眉鼠眼的四下乱窜,只有一个人除外,他坐得笔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云长歌。他是姬国公家的独子,姬流年。 云长歌看向自坐下起就没有老实过的步天音,突然说道:“你来。” “什么?!”步天音吓了一跳,差点就真跳起来了,云长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笑道:“方才我抚琴时只有你在走神,我以为你是学会了,可以不用我教的。” 如果可以的话,步天音真的很想冲上去狠狠咬他一口! 云长歌不由分说的将琴推到了她面前。 花语嫣和叶清音心中却是同时一阵冷笑,这废柴哪里会弹什么琴?不丢脸才怪! 步天音无力望了一下天花板,眯眼看他:“你让我弹的,别后悔!” 步天音伸手在琴弦上用力一划,撕拉一声如裂帛,花语嫣尖叫一声捂住了耳朵。 步天音见状,两手齐上阵。随心所欲的乱划拉,魔音自无色琴上传出,恍如银瓶乍破裂,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自她的指尖溢出,令听者流汗,听者流泪,听者生无可恋,听者寻死觅活…… 一时如魔音灌耳,众人东倒西歪眼见着就要大限已去之际,门突然“砰”的一声从外面被踢开,琴声嘎然中止,大家齐齐望向了门口—— 锦色提着剑一下子跳进来,高呼:“护驾!来人,保护太子殿下!” 他的身后传来列队的步伐,一队拿着长枪的侍卫出现,人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然而屋内并无异状,大家好好的坐在那里,一室安静,连个刺客的影子都看不到。 锦色十分不好意思的向众人躬了躬身,花清越哼了一声,拂袖冷冷道:“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锦色讪讪的将门带上,靠在门上纳闷儿了,他刚才怎么会以为有人要刺杀太子——对!是那阵古里古怪难听至极的琴音!他以为有人要用琴音对太子不利! 花语嫣讽刺道:“步小姐当真是无愧‘废柴’二字,太子哥哥的护卫都能听出你要用这琴声杀人呢!” 此话一出,叶清音和另外几个小姐以袖掩唇,低低笑出了声音。 沈思安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却不知是在厌恶谁。 云长歌睨着步天音,道:“能用琴杀人也非易事。” 步天音瞪了他一眼,切!这是夸她还是损她呢? 是谁非要让她弹的?她弹了他反倒还来说风凉话! “再来一遍。”云长歌对步天音道。 沈思安的嘴角抽了抽,无言看向花清越,再让她这么弹下去非得出人命,太子殿下还不出手阻拦? 花清越勾唇一笑,拍了拍沈思安的肩,眼神却望向台上的两个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步天音没有丝毫的犹豫,右手随意挑起两个音,云长歌忽然合身坐到她身边,长指一伸,与她合奏起来。 不知是不是出于故意,步天音的琴音散乱,尖锐,呕哑嘲哳,难听至极,而云长歌的却是天高云淡,风轻如许,弥补了她的个中不足。渐渐的,云长歌的琴音盖过了步天音故意捣乱的杂音,曲调又恢复了琴谱上那首《相思》。 缥缈空灵,轻清柔美,如同多年未见的情人,在说着一句温软轻轻的小情话。 花语嫣在台下的脸沉得比棺材板还黑,叶清音也只能不断的拉她的袖子,示意她稍安勿躁。 一曲毕,已近晌午时分,云长歌道:“今日就到此吧,大家回去要勤加练习,希望明日有人能够独立奏出这首《相思》。” 沈思安早已按耐不住,他走到叶清音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邀请她去满月楼用午膳,叶清音本要跟花语嫣一道去,花语嫣见状,笑着推她与沈思安一道出去,故意提高了嗓子,道:“清音,你要快点跟表哥促成好事,我等着你当我的表嫂呢!” 大家不约而同的都瞧了眼台上的步天音,哦,这个是沈王爷的下堂妃!各人眼中情绪不同,有的似乎有同情,有的有好奇,有的厌恶,有的惊讶,有的平淡如水…… “语嫣,你堂堂公主,做这媒婆子的事不嫌害臊吗?”花清越睨了眼花语嫣,拂袖离去:“还不快跟过来?父皇让你下午陪她下棋你忘了吗?” 太子和沈王爷走后,学堂的气氛好似放松了许多。人也陆陆续续散去,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少女自步天音面前走过,裙摆将她的琴谱拂到了地毯上,她似乎没注意,头也不抬的往外走去。 步天音叫住她,“我说那个紫衣服的……” 云长歌提醒道:“他是燕国公家的燕绾。” 燕绾回头,睨了眼步天音:“你在叫我吗?” 步天音指了指被她碰掉的琴谱,道:“你把我的东西碰掉了,不知道捡起来吗?” 燕绾哼了一声,竟然一字不回的扭头离去。步天音不乐意了,刚要起来去追她,一个人却俯身将琴谱捡起来放回桌上,对她浅浅一笑。 步天音看到这个女孩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好丑啊…… 如果说步天音的无颜只是因为她右脸上的胎记,那么眼前站着的这个女孩子,就是真的长得丑。 她的五官其实还算看得过去,但组合在一起就给人这种感觉:这个人真丑。 步天音收回思绪,对她一笑:“谢啦!” 吴双点头,随后也离开了。 屋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步天音才注意到有个人抱着琴慢吞吞的朝外面走去,琴对她来说似乎是个不小的负担,她走起路来都很艰难。云长歌见此,对步天音道:“那是韦非玉,韦欢的妹妹。” 步天音奇道:“啊,那韦欢怎么不等她一起走?” 云长歌道:“那你就要去问他了。” “我才懒得跟他说话。”步天音撇嘴,又凑到了云长歌面前,冲他眨眨眼:“你说要教我易容的。” “好。我们这就回去。”云长歌说完就起身,对步天音道:“抱上我的琴。” 第三十六章 出谋划策 满月楼。 沈思安包了最大的包厢,二楼临窗,视野也好。 满桌的山珍海味,珍馐美酒。花清越端起茶杯,淡淡喝了口热茶。 韦欢自顾自的低头吃着,花语嫣和叶清音偶尔会交头接耳,沈思安一直不停的给叶清音布菜。 花清越突然开口说道:“思安,你不如去跟父皇请旨,娶了叶妹妹吧?” 叶清音被他这话说的面色一红,低下了头。 花语嫣也笑道:“对啊,反正那个丑八怪已经被你休了,你赶快把未来表嫂娶进门!” 沈思安道:“我虽有此意,但之前休步天音下堂一事已经惹得姑父不快,最近还是不要再惹他了!” 他虽然没有挑明东皇不悦的原因,可在座的几个人却都是心知肚明。 花语嫣喝了一口酒,叹气:“步家实在太有钱了。” 花清越颌首:“民以食为天。只要人活着就要吃饭,这天下粮仓有多一半都是步家的,步家富可敌国也是必然。”他顿了顿,又看向花语嫣:“父皇虽没有给步家高官爵位,但思安休了步天音后,父皇还有要把皇室公主嫁入步家的打算。在父皇的三个女儿里,三妹已经嫁入叶府,小七又刁蛮任性难成大器。所以你可要小心了。” 花语嫣一听这分析,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嫁进步府岂不是要面对丑八怪?她眼中露出浓浓的厌恶,重重将酒杯磕在桌上,“我才不嫁!” 她咬了咬唇,忽然抱住了花清越的胳膊,哀求道:“太子哥哥,你去求父皇,把我许配给云长歌好不好?” 花清越还未说什么,沈思安先冷脸道:“胡说!你一国公主,哪有下嫁邻国质子的道理?” 花语嫣冲他撇嘴,“可我就是喜欢他!从他两年前来到金碧,我就喜欢他!这辈子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花语嫣独恋云长歌一事,几乎是皇朝上下人人皆知的,随便从街口拉过来一个踢毽子的孩童,都能把她死缠烂打追着人家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 “你们没有觉得长歌对步天音有所不同吗?” 花清越话音落下,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点了头,就连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韦欢都附和道:“她虽然丑,却十分有趣。” 沈思安睨了他一眼,又看向花清越,道:“云长歌曾在太子府住了一年,太子表哥应该是最了解他的。” “长歌在太子府的时候几乎从来不与外界联系,本宫按照父皇的吩咐,暗中观察他半年之久。可除了喝酒以外,本宫再也找不出他对其他事情有兴趣。我曾经送给他十个貌美的姬妾,——你们猜后来怎么着?” 花清越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花语嫣的脸上。 花语嫣尴尬的笑了笑:“后来我把那十个女人扒光了赶出了太子府,太子哥哥把我好一顿说。” 花清越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长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轻叩,突然止住笑,说道:“他一向不愿与任何人亲近,除了他身边的随侍云楚。” 花语嫣接他的话道:“后来长歌搬出太子府住到萍水园,也还是原来那副清淡性子,除了云楚以外不亲近任何人。” 一个从来如芝兰玉树从不与人亲近的天人少年,却突然靠近天底下最废柴无颜被休喜堂的弃妇,这如何能叫人不起疑? 他们根本就是属于两个世界,处在两极端点的两个人,八竿子都打不着,可偏偏就碰到了一起。 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可这几个人聚在一起,竟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云长歌与步天音怎么搞在了一起,或许聪明如花清越心中有想法,却不想跟面前这几个人分享。 几个人沉默了良久,韦欢突然说道:“既然想不出所以然不如不想,暂且先观察观察。” 花清越点头,看向窗边的沙漏,对花语嫣道:“你吃完就赶紧回宫,晚了父皇又要着急。” “啊啊,我差点忘了!”花语嫣一拍额头,跟几个人道了别,叶清音送她到满月楼的门口,忽然拉住她,悄声道:“公主,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甩脸色给步家小姐看。你想啊,现在云公子就亲近她,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反正他只对她不一样。你不如借此靠近步小姐,也是靠近云公子。兴许,还能发现他为什么就对她特殊呢!” 花语嫣顿如醍醐灌顶,扯着叶清音的手臂道了半天谢,才依依不舍的与她分别,去了皇宫。 叶清音目送马车离开,神色冷淡的抚平被花语嫣弄得皱巴巴的衣服,转身回了酒楼。 ** 暮色四合,落日余晖中可以看见帝都东南角上空一片迷蒙的暖色。距离元日还有七天,家家户户挂起来的红灯笼却在夜幕里点亮了半边天。 红色从来都是暖色。不用刻意去靠近,便可以想象此时外面寻常百姓家必然已是亲友团圆,香烛祈福,饭香酒甜,一家人围在暖炉旁谈着细碎的琐事。过去的一岁是好是坏都不必纠结,因为来年必定要更加美好。 萍水园的湖过去是没有名字的,但是有个人说,这种让人一眼见到就为之震惊的景色,怎么能没有名字? “天湖。” 步天音坐在火堆旁,一张小脸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 “好一个‘天湖’。可是以小步你的名字命名的?”云长歌坐在她身边,偏头笑问,未待步天音回答,他便点头道:“好。以后它就叫天湖。这湖中有一种鱼,味道鲜美,小步可要尝尝?” 步天音除了爱品尝美酒外,虽然谈不上是个合格的吃货,却对鱼肉格外的情有独钟。她抻着脖子往黝黑的湖面上眺了眺,不太相信他,“我一直怀疑这深水里面有鲨鱼。如果你要让我吃鲨鱼,我也没什么意见。” “鲨鱼倒是没有。”云长歌淡淡一笑,“不过你可能也会喜欢。” 一旁,云楚已经将烤架放好,南织在一旁时不时帮两下忙。云长歌的身后支了一张八仙桌,上面摆着几副碗筷。 “天这么黑,你打算怎么捉鱼?” 步天音裹紧盖在腿上的毯子,只见云长歌长身玉立于湖边,月光冷冷清清的洒在他的白衣上,清明如月,却又清冷如斯。 “云楚。” 云长歌一声令下,云楚走到了靠西墙的一面,那里只有一盏孤灯,看不清云楚手下的动作,却听得一阵柔和的水声,有什么东西向着湖边缓缓划来。不多时,云楚拿了个鱼篓回来,里面有一些小虾,蛤蜊,还有几条银色的大鱼在活蹦乱跳。 “这是什么鱼?”步天音奇道。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鱼。 银色的身子,看起来有点像河豚,尾巴和背上的鱼鳍却是蓝色的。 “我不知道。”云长歌道。 “那你以前吃过吗?吃了不会死人吧?”不是她疑心,是这个鱼长得实在是太像河豚了,谁知道是不是河豚的变种呢!古人对于河豚不是很了解,肯定也处理不干净。 云长歌睨了她一眼,道:“你若不想吃我也不会勉强。” 步天音讪讪,不再说什么。这个人其实跟韦欢差不多,他说话的语调基本都是一样的,就算是生气,也不会表现的太过明显,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生着气跟你说话,而什么时候又是好好跟你说话的。他虽然总在笑,语气却总是淡淡的,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 望着云楚和南织快、准、狠的收拾那无名鱼的动作,步天音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而过,对他们道:“哎,别烤!我有一种吃鱼的方法,保准新鲜!” “去准备生菜、萝卜、土豆,反正有什么菜都拿来就好,然后还要一个铁锅,调料什么的,辣椒一定要多拿!” 在步天音的吩咐下,云楚准备齐全她要的稀奇古怪的一堆玩意儿,她热了热身,将鱼宰杀干净,用刀在鱼身两侧花开花刀,沿着鱼骨将鱼分成了两半,锅里放了八成水吊在火堆上,又将切好的菜和鱼、虾等卷着调料一股脑全堆了进去,盖上锅盖。 这里东西不全,巫山烤鱼没办法做,但是乱炖她还是会滴! 不多时,锅盖噗噗的顶了起来,揭开盖子白气四散溢开,整个小院儿顿时充满了浓香。 “天冷,吃点辣的暖暖身。”步天音说着就盛了一碗鱼肉,还放了不少的汤,放在云长歌面前,云长歌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情思,他说道:“易容你学不好,手艺却这么奇特。” 云楚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晌午他们从学堂回来,她就嚷嚷着要学易容,回来后公子与她简单吃过饭便着手教她,可她学了一下午也学不会,后来恼羞成怒说不学了不学了,公子也实在是拿她没办法。可她方才做鱼的手法熟稔,那刀工都是非数年不能练成的。她是人人口中的废柴大小姐,会做出这样奇怪的一道鱼,云楚到真的对她刮目相看了。 “啊哈,我都是从书里看的。”步天音随便扯了个谎,给云楚和南织分别盛了一碗,最后才是自己的,她见他们都在盯着她看,好像她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似的,咳,话说她脸上本来就是长了东西的…… “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鱼,你们尝尝,很好吃的!”步天音说着就低头吃了起来,云长歌点头,云楚与南织也端起碗,尝了一口后,二人面上皆是一惊,好吃,这鱼真好吃…… 第三十七章 四叔之怒 步天音酒足饭饱之后,摸着肚子在湖边溜达。方才的几条鱼,大部分都进了她的腹。云长歌让她进屋去呆着,哪有刚吃完饭就在外面吹冷风的?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很想用当初送沈思安那句话同样送给他:你是我爹我妈我儿子啊,你管我?但是面对这样一张绝世出尘的脸,她大概要换成:你是我老公我情人啊?不过这种玩笑,她可不敢跟云长歌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去学堂学琴还有三次,以后就要等到元日佳节以后,大概还有几次,琴赛预定在上元节开始。”云长歌忽然说道。 步天音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暗示她学琴呢不是?她摸了摸自己这看起来像怀孕三个月的肚子,叹道:“我懂你的意思,多谢大财主给小女子如此良机还钱。” 云长歌见她这般模样,失笑道:“鱼很好吃。” 步天音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吃几口的好吗? 不珍惜她的劳动成果,他是最没有资格说好吃的那个人! “又这么晚了,回家了回家了!”步天音招呼南织,她现在有了南织这个得力助手,再也不用担心没人带她飞渡湖面了。 云长歌送到湖前廊上,忽然对步天音道:“今年陪我一起守岁可好?” 步天音趴在南织背上,漫不经心回答:“有时间就来!” “好,介时我等你。” 云长歌目送他们离开,转头看向云楚,问道:“最近东皇可有动作?” 云楚道:“宫中传来消息,东皇可能有意将四公主许给步家。” 云长歌点头,目如琉光,却清冷分明。 步天音出了萍水园的门还沉浸在自己做的乱炖烤鱼的美味里回味无穷,根本没有察觉到在萍水园外的不远处站了一个人,直到南织用胳膊捅了捅她,她才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立于月光之下,清俊的面容冷如寒冰! 她怔了怔,随后朝他摆手,迎面走了过去,极其自然的挽住他手臂,笑道:“四叔,你怎么来了?” 张子羽抬眼,瞧了眼萍水园的方向,忽然打横将步天音抱起,丢进了他身后的马车,自己则坐在车外,取代了原本车夫的位置,冷脸勒紧缰绳,喝道:“驾——” 南织迟疑了一下,折身上了她们早上出发时坐的马车,吩咐车夫追上。 ** 两辆马车几乎同时抵达步府。 张子羽似乎憋着无名的怒火,一路扛着步天音将她扔进了望天楼。雨琦不明所以,身子已能行动,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她在步家这么些年,四爷为人一贯温和,下人也都与他多亲近,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生气!小姐又闯了什么祸,惹他这么发火? 步天音被他扔到了床上,她揉着自己的屁股,强忍住胃里翻滚上来的酸意,不解的望着张子羽。 张子羽坐到桌边,腰板挺直,他无论无视都是一副严于律己的样子,行的端坐的正,十足十的君子作风。 可是,眼前这光景…… 步天音实在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你们都退下!”张子羽屏退雨琦和南织,南织看了眼步天音,拉着雨琦出去了。 “我问你,你与那萍水园的主人是什么关系?”张子羽喝了口冷茶,压下内心的怒火,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 步天音一怔,她跟云长歌没什么关系呀? 哦对,他借了她十万两,债主关系。不过这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步天音轻声道:“上次在韦府他救过我,如果不是他,天音可能就命丧信国公之子的剑下了。”步天音说着挤出了两滴泪,哭腔道:“我去他府上道谢而已。” 张子羽冷哼一声,“道谢也需要三天两头去么?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也不知道回家?” 步天音闻言脸色一沉,“四叔竟然派人跟踪我!” 张子羽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沉默片刻,道:“你爹常年不在家,他将你交给我,我自然要对你的安全负责。我也经常不在家里,上次又出了杀手一事,不派人盯着你我又如何放心?” 步天音索性也就不在装可怜,左右今天四叔不知道吃什么吃坏了脑子要质问她,她装得再可怜也没有用。她学着他的语气,说道:“四叔经常在外奔波,天音也十分不放心。不如以后我也派几个人跟着四叔可好?” “你!”张子羽气结,一张俊美的容颜变得铁青。过去步天音都敬他是长辈,不拿他当年轻人看,此时他气极,一贯沉稳的神色被打破,那张年轻面庞上笼罩着强烈的怒气,看起来倒是没有那种老成的感觉了!这个人呀,明明才三十多岁,却总是把自己当成六十多岁的老东西! “我再问你一遍,你与那云长歌,当真没有其它关系?”张子羽拂袖,第二遍质问她。他一向沉稳,多年与形形色色商人打交道的他,鲜少有喜怒于形的时候。步天音知他是真的怒了,心中虽然恼怒他派人跟踪她,更恼怒自己跟南织居然都没有察觉!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他救过我的命?我只不过是多谢了他几次而已,四叔何必动怒?四叔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去他那里便是了。不就是个救命恩人吗?我自然没必要像我爹似的,把四叔这位恩人常年留在家里。时时不忘你当年的恩惠。” 张子羽显然没有料到她竟会这般牙尖嘴利驳他的话,他忽然起身广袖一拂,将桌上的茶杯茶壶全都扫在了地上,哗啦啦的瓷器破碎声,在夜里显得尤为清晰,慑人。 雨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对话能让四爷如此愤怒,她只能暗中祈祷小姐嘴上留情,不要说些什么激怒他的话!南织面色并未有任何波动,即使在外面,她也在聚气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她明白,张子羽这么动怒,原因必然在公子身上。只是不知,他知道公子多少事情? 张子羽气结,不想再跟她说什么,负手背对着她,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夜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彻骨的冷。 步天音裹了张小毯,窝在床里打算就这么跟他耗着,反正冷的又不是她! “咳咳……”谁知道没过两分钟,张子羽忽然咳了两声,身形不稳的扶住了桌沿,捂着脖子剧烈的咳了起来。 起初步天音还以为他在使苦肉计,但他咳着咳着竟然真的站不稳,向一地瓷器碎片倒去,步天音连忙跑过去,扶着他坐到了椅子上,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招呼南织端了新的热茶来。 张子羽喝了两口茶,脸色比纸还要白,步天音不停的用手在背后给他顺气,张子羽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焦色,忽然觉得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是真的长大了。 他从来都把她当作亲人,是以并未有过男女之别,她的闺阁,他也从来没有忌讳的进出过多次…… 但是今夜似乎有些不一样,他苍白的面色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步天音并未多想,只当他是咳的,她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想道歉,却拉不下脸,只得柔声说道:“四叔别生气了,天音跟云长歌真的没什么。” 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张子羽心里也是相信她跟云长歌清清白白,却非要她亲口说出来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才会安心。 张子羽捏着眉心,轻叹了一声,道:“步家这些年大不如从前,只是表面风光,靠着你爹跟我两个人支撑着,你爹虽然睿智,却不得不逼迫自己变成个凡夫俗子,才能不引起东皇的怀疑。步家祖上官居丞相,一代一代下来到了你爹这里,连个四品的官位都没有,只是挂名的长安侯。嫡系血脉微弱。这几年如履薄冰,以后还不知会如何。步家的生意越大,皇室越在不断的削减步家,以前有过与皇室联姻,到了你爹这里,却连联姻也没有,而你嫁到沈王府,被休下堂东皇也未伸手阻拦。你可知为何?” 步天音若有所思,听他用寻常的语气简短分析出步家表面荣华背后的弊端,她想了想,说道:“皇室要对步家下手了?” 张子羽眸中惊叹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唇畔堆满了笑容。 他早该知道,她迟早有一天要跟她娘一样,有如此才色! “未来几年的东皇,或者是将来太子继位,步家必不得安生。” “那爹如何不将生意散了去?”如果步家没有如此令人觊觎的财势,谁又会打这样一个普通世家的主意? 张子羽道:“这是步家的骄傲,更是你爹的骄傲。步家传承百年名誉,门户生辉,你爹怎忍心让这一切毁在他的手里?再说,你以为如此庞大的步家,是说散就能散的么?况且谁又能保证,散去财力之后,筹谋百年的皇室,会继续姑息养奸容忍步家苟活?步家嫡系子孙多聪慧,难保将来不会有人再度崛起。而皇室,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步天音无力望天,古人就是死板啊,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百年的荣誉?荣誉能当饭吃吗? “你爹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心怀仁义,不想置府中数百条人命于不顾。步家虽然赚的多,银库里多半的钱几乎都用来打点宫中的嫔妃、宦官,朝中的臣子,以求明哲保身。如今的步家,早已不是当年富可敌国的步家了!” 步天音似懂非懂的点头,“所以我爹,是打算要造反吗?” 张子羽惊诧的望着她,似乎不相信这“造反”的字眼,竟然从她嘴里如此随意毫无忌讳的就说了出来…… 过了良久,张子羽摇了摇头,重重道:“当今天下盛世太平,你爹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 第三十八章 被关禁闭 步天音暗自瘪了瘪嘴。深觉无趣。 步家的人还真是老实啊,有钱都有到了那种份上,不造反还有什么意义? 这下好了,你们没有造反的意思,皇帝却不能再姑息养奸,任由步家发展下去了!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步家号称天下首富而自己却这么穷了。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 “天音,我与你说这么多贴心的话,不过是想你明白一件事情。” “四叔说了这么多,就想让我明白一件事?”步天音表现出极其的不理解。 张子羽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眩,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头疼病似乎又要被这丫头气得犯病了! 步天音见自己无意间的话又刺激到了他,半蹲在了他腿边,忍笑柔声道:“四叔说就是了,我听着。” 张子羽被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继承了她娘的性格,他长叹一声,道:“那位云长歌云公子并不是普通人,我们步家已是岌岌可危,你断不可以与他有任何关系。他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人。”顿了顿,他的神色严肃起来,道:“天音,你要发誓,以后不再跟他有任何往来!更不会喜欢上他!” 步天音灵动的双眸眨了眨,忽然立掌起誓,装作郑重道:“我步天音对天起誓,如若以后再与云长歌有任何往来,或者是对他动心,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张子羽忽然伸手拉下了她正在发誓的手,怒道:“谁让你发这么毒的誓了?你可知你是你爹唯一的……”他的脸色忽然一变,缄了口,却知为时已晚,天音已然是看出了端倪,凑近他,眨眼问道:“我是我爹唯一的什么?” 张子羽扶额,道:“被你气的。你还能是你爹唯一的什么?你是他唯一的希望!不然还能指望天风那个混小子不成?” 步天音不疑有他,这的确是,她是爹唯一的希望。因为步家即使不忘在她爹手里,也要毁在她手里,她是他爹不愧对列祖列宗的希望啊!天风就不要指望了,他只会加速步家的灭亡!哼,古人就是死板,一个毒誓还就能让人怎么着?发毒誓对她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她才不会相信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 张子羽见步天音面色露出古怪,以为她是在怀疑他说的话,他只得岔开话题说道:“你以为那日他与沐家小子去东平堂赌博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不想像你爹一样对他严加管教,平时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那混小子竟然输了自己的两只手,成何体统?!” 步天音深深的同意,“赌也就算了,竟然还输的那么惨?害得我拿钱去赎他,丢死人了。他要是赢得风风光光我也就不说他什么了……” 步天音心知必然也有眼线追踪天风,跟他的眼线估计比自己的时间久多了。但四叔派去的到了东平堂里面大概就人无法作怪,那妖了吧唧的堂主一看就厉害,好在没有发现她与那堂主过招,她说拿钱去赎人,给自己那天的事找了个借口。是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这话时张子羽的脸渐渐沉了下去,张子羽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忽然从窗户跳了进来,正是步天风,他听了一会子墙角,此时在为自己辩解:“是良远哥哥非拉着我去的,输了又不能怪我?他一直让我押大,我……” “他让你押大你就押大啊?你俩不会一人买大一人买小,这样输了也没事啊!”步天音翻了个白眼。 “之前每次听他的都是赢啊,是那天点太背了……” “放肆!” 张子羽倏地站了起来,吓得步天风一下子跪到了步天音身边,她本来就是蹲着蹲着累了跪坐在地上的,看起来也跟跪着差不多。 张子羽看了步天风半晌,厉声问他:“你听到了多少?” 步天风吓得都快哭了,也不敢撒半句谎:“我去茅房回来,见姐姐这边还亮着灯,过来就听到了你们说我和良远哥哥去赌场的事儿,本来就是他要带我去的,说就玩一会儿……” 步天风有个习惯,撒谎时会无意识的用手揪着衣摆,他方才并未做这个动作,是以张子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没听到他之前说的,他也就放心了。然而这心还未彻底放下,面色怒色又起,他指着二人,恨铁不成钢的说:“胡说八道些什么?是我太过纵容了你们是不是?” 这样就叫纵容了? 步天音无语,忙接话道:“不纵容,不纵容!” “你!”今天的张子羽就像吃了枪药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爆炸。他沉下脸,步天风几乎没怎么见过素来温和的四叔发脾气,当下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听他颤声说道:“你们不能在这么胡闹下去了,每人去跪十天的祠堂,好好反省!” 步天音刚要抗议,步天风却先她一步抱住了张子羽大腿,哭道:“四叔!你不能关我!” 关着他,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一天至少要往外面跑十趟,他简直不能想象出不去的日子!步天风见步天音对他露出鄙夷的神色,忽然说:“四叔,要不你关我姐吧!长姐如母,我这么不听话都是她惯的!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大字不识几个到会说长姐如母了?步天音没料到这小兔崽子关键时刻竟然会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为了自由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啊。 步天音说道:“关十天太少了,天音愿意把自己的十天送给弟弟,希望他能够借此机会好好反省!” 张子羽望着这样的步天音,面前忽然又浮现出韩洛樱的俏生生的脸。他晃神的功夫,面前的两个孩子已经你推我我推你争论起来,他无奈道:“你们自己决定吧!” 最后两个人私下悄声商量的结果是步天音替步天风关禁闭,一共二十天。 步天风的理由是:如果她要不替他,他就把她在外面包农场的事情告诉爹跟四叔,以此将功抵过;相反的如果她愿意留下来换他自由,他就每天都替她出去盯着农场的活计,反正他出去也没人会怀疑。 步天音对此深表佩服,因为他是那种不出去才会让人起疑的人。步天风放下豪言,说四叔的眼线他都混得很熟了,他前几次去农场他们都给他保密了。 步天音仔细一合计,步天风在某些方面人缘还是很好的。估计四叔的眼线是女孩子,对天风还有那么一点心思。她左右在家里也是安全的,到时候让南织出去看着他就行了。她没事还可以研究研究琴艺。 “行啦行啦,我去祠堂就好了。”步天音说着就要向外走去,忽然转头对张子羽道:“四叔,今天就算一天一夜了好不?” 张子羽见她这般俏皮,心头那股陌生的怒火总算褪去。他踢了脚获得自由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大笑的步天风,呵斥道:“笑什么笑,还不回去睡觉!” 那一脚并不重,几乎是擦着步天风的衣角,步天风见状,给了步天音一个眼色,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向自己的谈薮楼。步天音也要移步去祠堂,却被张子羽拉住了袖子,他面色的温和之色一如从前,笑道:“你爹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你娘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 她可以说不想吗?步天音幽幽一叹,却听张子羽说道:“今天是禁闭的第一天,四叔陪你说说话吧。” 他示意她坐下,又让雨琦进来收拾了满地的残碎,步天音见雨琦利落的收拾完,忽然对她说道:“你先去弟弟那里凑合一宿吧!” 雨琦猛地抖了抖身子,她几乎就要哭了,哀求的目光望向她:“小姐,我可以去下人房,不去二少爷那里吗?” 步天音失笑,倒是忘了弟弟那个惹祸精下人勿近的,她默许,又对外面的南织说道:“你也跟她去休息吧,四叔在这不会有事的。” 南织淡淡应了声,随雨琦下去。张子羽忽然面露惊色,神色微妙的瞧了眼南织,他心下大骇,自己方才满心想的都是天音跟云长歌,竟然忘了她。她会不会已经将他说的话听进耳去?雨琦在外面是决计听不到的,她就难说了! 步天音眼观鼻,鼻观心,知道他这疑心病又犯了,道:“南织只会说该说的话,四叔放心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一方面,另外我给南织下了毒药,我骗她说天底下只有我能解,她自然凡事听我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一个江湖侠女还是很懂分寸的!” “你给她下了药?你哪来的毒药?”张子羽问道。 “以前吃药剩下的药丸子,我骗她说是最毒的药,她就信了。” 张子羽一声冷笑:“我都不信,你觉得她一个行走江湖多年的人会信么?” 步天音道:“四叔,你这样总怀疑人,身边可信之人会越来越少的……” 张子羽斩钉截铁道:“我本就谁也不信。” “……” 好吧,这点步天音是十分相信的,他怀疑过她的不是么。这个人,她虽然不知道他留在步家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但爹信任他却是真的,所以,过去的步天音从来都是信任并依赖他…… 步天音见他眼中似乎有杀气掠过,又使小性子一般说道:“南织深得我意,如果她有事,我就再也不要保镖了,谁要杀我就杀了我算了!” 终于,两厢对视了半晌,张子羽败下阵来,无奈的一笑,道:“好,我不动她就是了,你这性子啊,跟你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长夜未央,秉烛夜谈。 半生心事。那个人纵使永远无法听到,可她的女儿却真真切切的将每一个字听进了耳中。 第三十九章 太子驾到 翌日,花语嫣在学堂外等候,大概和昨天差不多的时辰,云长歌信步而来。修长的身形穿过长廊,白衣墨发,隐染流光。他在那里,好像天地都失了颜色,一切都成了幻影。 花语嫣迎上去,笑道:“长歌,我今日忘记带琴了,可以跟你共用吗?” 云长歌抬眸看向她,笑意未达眼底。“长歌担心那位步家小姐不带琴,故带了两尾琴来。云楚,去车里将另一尾琴取出来给公主用。” 他说完,越过花语嫣走了进去。 云楚将他的琴送进去之后,又出去取来了另一尾琴。花语嫣一手抚上那琴弦,似乎觉得那琴弦还带有云长歌的温度,这是他的琴,他一定用过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看,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位置的…… 花清越见步天音竟然没有来,心下纳闷儿,他在步府里的探子,并没有说她今日会不来啊…… 再无心陪着韦欢浪费时间,他趁着空隙,以要去训练场为由离开。云长歌的目光随着他出门,眼底一瞬变化万千,快得令人一点情绪也看不到。 花清越出了学院便上了马,策马像步府而去。锦色在后面紧追不舍,忽然不明白殿下为何突然要去步府? 一路打马到了步府,花清越径直进去,彼时步娉婷正在花园散步,远远的就看见了太子,她心头一阵小鹿乱跳,红着脸迎了上去,“参加太子殿下。”她身后的几个侍女也都跟着行礼。 花清越看了她一眼,道:“平身。” 步娉婷起身,动作是标准的闺中小姐做派,落落大方。她飞快的望了眼花清越,羞涩道:“殿下前来所谓何事?大伯今日外出,四叔也不在家,不如殿下随我去花厅,喝茶慢慢……” 花清越面露疑容的打断她,“这位小姐是……” 步娉婷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锦色见状,上前垂首道:“秉殿下,她是步家二爷的女儿。” 花清越点了点头,大概以前见过,她又长得没什么特点是以他没有记住,他四下瞭望,问她道:“既然你是步家人,那本宫问你,步天音在哪里?” 他找她做什么?步娉婷低眉,眼中闪过一丝嫉妒,柔声道:“表姐在祠堂被关禁闭……”她的话再一次没有说完,眼前之人却大步朝前走去,锦色一面跟上去一面对步娉婷道:“殿下要找人,还不快点带路?” 步家。祠堂。 “小姐,四爷几乎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你就别再招惹他了。下次他要是再说您什么,您就顺着他去,他那人啊性子温和,数落您两句也就不说什么了。小姐,您好好跪着呀,四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来看您一眼!” “小姐,老爷还不知道您被罚跪了,估计回来以后又得气的不行了。你下次还是乖一点吧,得罪谁也别得罪四爷了……” “小姐……” 步天音一脚踏在了门槛上,衣袖就被雨琦从后面拽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扶额:“我去茅房而已,难道四叔有说连茅房都不让我去了吗?” 雨琦讪讪的缩回手,南织从一边的院墙翻了进来,对步天音道:“有人来找你,二小姐带的路。看样子身份好像很高。” 步天音点头,步娉婷带来的?身份还很高?那个小妮子能认识什么身份高的人啊,要是认识估计丫丫的早就犯贱贴上去求人包养了! 打了个呵欠,步天音懒洋洋的跪了回去,雨琦的一颗心小心脏也噗的落回了肚子里。 祠堂外,步娉婷面露难色。祠堂是步家重地,虽然对方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但是没有家里的允许,她还真的没有胆子私自放他进去。权宜了片刻,步娉婷欠身道:“殿下稍后,娉婷这就去请表姐出来。” 花清越也明白她的顾虑,想自己一国太子,也不能随随便便进出人家的祠堂,叨扰人家的列祖列宗。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处长亭说道:“你带她到亭子里来,本宫有话问她。”他顿了顿,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你且照做,若是长安侯有何意见,本宫自会替你解释。” 步娉婷又欠了欠身,推门进去,花清越带着锦色去了一旁的长亭。 没过两分钟,步娉婷就带着丫鬟出来,却没有见步天音的影子。步娉婷莲步轻移,本来只有几十步的脚程,愣是被她走出了两倍的时间,她见到花清越,又欠了欠身,道:“表姐说她犯错被罚,不敢以戴罪之身面见殿下。” 花清越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问道:“她犯了什么错?” 步娉婷欠身,道:“回殿下,个中缘由娉婷也不是很清楚……太子殿下不如尝尝娉婷泡的茶可好?” 花清越颌首,道:“也好,本宫一边喝茶一边等她。” 步娉婷愣了一下,垂眸道:“殿下……表姐她,被罚了二十天。” 花清越嘴角抽了抽。 二十天?那得犯了多大的错?这个女人,还真是到哪里都是麻烦一堆啊…… 步娉婷担心花清越反悔,赶连忙福身,道:“娉婷这就去备茶具!” 说完,她也不给花清越拒绝的机会,迈着小碎步朝自己的院子而去。 亭中只剩下了两个人,锦色不解的问道:“殿下为何突然对步小姐感兴趣?” 那日从宫外回来,殿下见到步天音时露出来的激动,他心中便有所怀疑。 花清越看了他一眼,道:“本宫是对云长歌感兴趣。” 锦色刚欲说些什么,但见一群人从另一边的八角门涌出,想必是步娉婷派去通知长辈的下人带了人来。他聪明的住了口。 步鸿昌携妻子赵氏,步自华携妻子程氏,一一行了大礼,花清越挥手道:“平身吧,本宫今日微服出巡,不必行此大礼!” 一行人这才起身,步娉婷也领着下人端了一套茶具来,花清越特许她坐在一旁,步娉婷如沐天恩,心下窃喜,当着几个长辈的面与太子齐坐,姿态优雅的煮起了茶。 步鸿昌上前几步,躬身道:“太子殿下光临寒舍,所谓何事?” 花清越道:“本宫尚有一事不明,想请步家大小姐赐教。听说她尚在祠堂受罚,本宫喝了这茶便走,改日再来。” 步鸿昌闻言面色一变,吩咐仆人道:“还不快去将大小姐请出来?敢让太子殿下等她,成何体统?” 花清越会心一笑,接过步娉婷香手捧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笑道:“小姐妙手。” 得到心上人的夸奖总是令人窃喜的,步娉婷故作娇羞的低下了头。 一个懒懒的声音响起:“啊,这不是三叔三婶吗?好久不见啊,三婶变得更漂亮了呢。” 那懒散的声音由远及近,步天音带着雨琦、南织从人群后方挤进来,众人见状都给她让开了一条路。她又对着离花清越很近的二叔一家,勾唇一笑:“二叔二婶也在啊,人倒是来的挺全!”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步天音福身行礼,雨琦和南织也随着她欠了身,花清越摆手道:“步小姐不必客气,过来陪本宫坐坐。” 步天音面上抽了抽,换了一副假惺惺的笑道了谢,随后坐到了桌边,却是离花清越最远的位置。 花清越扫了一眼众人,道:“大家都下去吧,本宫有话要问步大小姐。” 步鸿昌面露疑惑,却还是带着闲杂人等下去了,赵氏拉着不情愿离开的步娉婷走了一段时间,她忽然将女儿扯到了一边的假山里,问道:“太子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丑丫头来?” 步娉婷摇头,也是不解:“我也不知道,他进来就说要找天音那小妮子。” 赵氏冷哼一声,透过假山的缝隙望向不远处亭子里的几个人,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而过,她附到步娉婷耳边,小声说道:“一会儿你去给他们换茶水,然后我会……” 声音越来越小,步娉婷的脸越来越红。 赵氏掐了她一把,眯眼问道:“听清楚了吗?” 步娉婷的脸红的几乎就要滴出血来,咬着唇,难为情的点了点头。 赵氏方满意道:“你放心,等生米煮成了熟饭,他不娶你都不行。我听说太子只有一位侧妃,你进门后要使劲浑身解数,让他除了你以外就再也不想碰其他的女人。到时候别说这太子侧妃,就连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可都是你的!” 步娉婷害羞的点点头,随着赵氏下去做准备。 长亭下。 花清越屏退随侍,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平静:“你不去学堂的原因就是因为被关了禁闭?” 步天音道:“你不是看到了吗?” 花清越笑了笑,对步天音道:“我昨天做梦梦到了你。” 步天音觉得好讽刺,附和他道:“梦到我什么?是梦到我死了,还是梦到我一剑杀了你?” 花清越凝着她,沉下脸去:“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么?” “我这难道不是好好说话?”步天音笑道:“难不成,我也学学表妹,给你泡一壶茶?” 桌上的茶水已凉。飘着梅花瓣的浅碧色茶水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颜色渐渐变得灰白。 沉默了良久,花清越忽然问道:“你与长歌是如何认识的?”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就说云长歌是香饽饽吧!这才过了多久?就又有人跟她这套话,并且都是以一副以为他俩关系不怎么正常的口吻质问! “太子殿下不是看到过吗?他在韦欢的剑下救了我。”步天音朝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她的脸上黑色胎记虽然还在,但是那双分外灵动的眸子却与前世无异。一样的妖娆多姿,一样的倾世美丽。 第四十章 比武招亲(1) “你以为我会相信?”花清越道。 “你爱信不信。”步天音耸耸肩。 花清越冷冷一笑:“我今天来的目的并非要质问你,只是想做给别人看,我堂堂太子殿下,对你一个下堂弃妇感兴趣。” 步天音面色一变,随即也冷笑接下他的话:“你以为皇帝会准许你娶我?我一个废柴无颜的下堂弃妇,岂不是会玷污了皇家颜面?” 花清越道:“若是普通的下堂废妻自然不行,可你不一样,你是步家的嫡长女,我若娶了这样的你,父皇只会觉得有愧于我。” 一句话,说的步天音彻底沉默。 太子的女人可以有很多种。步家地位特殊,她虽然被休下堂,难保不会被配给太子。太子妃她是没有资格做了,但做个夫人什么的还是有可能的,古代最喜欢用女人巩固权力了。如果花清越硬要娶她进门,皇帝只会觉得他是为了皇室忍辱负重,甘心娶一个别人不要的二手货,从而认为他吃得了这般苦楚,必是前途无量。 奶奶的,国家似乎很需要这种太子?这不就是“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么?! “哎,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呀!”步天音摸了摸下巴,她发现自己在他的面前,是越来越能控制情绪了。 花清越刚欲说什么,余光瞥到方才那位二小姐又端来了一壶茶,锦色正在拦着她,他吩咐锦色道:“让她过来吧!” 步娉婷姗姗上来,步天音见状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站起来,对花清越道:“太子殿下的话也问完了,民女就此告退。”说完,又对步娉婷道:“表妹要照顾好太子殿下呦!” 望着向祠堂而去的步天音,步娉婷唇角勾起了一丝深邃的笑。她端起茶杯,对花清越道:“太子殿下,请。” 花清越接过茶盏,步娉婷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只要他喝下去,她就能得到他的宠幸了…… 花清越慢条斯理的将茶杯递到唇边,眼见着就要喝下去,步娉婷嘴角蔓延出得逞的笑,却在下一刻彻底僵住了。 因为花清越轻轻将茶杯放回了桌上,道:“本宫话也问完了,宫中还有要事,二小姐不必送了。” 说完,带着锦色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步天音从祠堂的门缝儿里瞧见了这么一幕,连连啧了几声,问南织道:“你说她会不会在茶水里下春药?” 南织没有回答她。 步天音回头,发现南织正盯着花清越离开的方向,怔怔失神。 在此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有人会让这样冷冰冰,似乎什么也看不进眼里去的南织失神。 步天音露出好奇的表情,忽然凑到了她面前,看着这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南织忽然回神,摇头道:“不知道。” “你听到我的问题了?”步天音来了兴趣,问她在看什么。 南织点头,没有说什么。 步天音深觉无趣,她转身对着祠堂里那个穿着她的衣裳跪在蒲团面对步家列祖列宗不断打哆嗦的身影,笑着说:“小姐,你可要好好跪着呦,四爷指不定哪会儿就要派人来看一眼,你可不要露馅呀!” 南织睨了一眼穿着雨琦衣裳的步天音,心中感慨,捉弄人仿佛就是她的天性。 “走,我们出去玩!” 祠堂高高的院墙后面就是巷子。 步天音对南织道:“太高,背我出去吧。” 南织看了她这副懒懒的样子,道:“你修炼南华心法也有一个多月了,何不自己试试?” 南织很少称呼她小姐,语气也从来都是这副不轻不淡没有什么味道的样子,步天音不在乎这些花架子,也没有说过她什么。可她的确是懒,因为懒惰导致如今灵力才恢复了两成。 “怎么用轻功?” “丹田聚气,足尖用力,控制好力度。” 步天音照着试了试,觉得小腹下那股暖洋洋的气流似乎受到了她的感应一般,她学着平日里南织的潇洒姿势,只觉眼前景色一花,她竟然真的腾身到了半空中。 她兴奋的高呼,又怕招来护院,捂着嘴偷乐,一个不稳,身子就向外面的街上栽去。南织见状足尖轻点,将她接住,两人稳稳落到了小巷里。 步天音道:“我就知道你会接住我!” 南织看着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问道:“小姐为什么相信南织?” “我并不相信你。”步天音满意的看到她脸色一僵,做坏事得逞似的哈哈一笑,搂着南织的,没有丝毫犹豫的说:“大概是直觉吧,至少你目前为止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情。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不再值得我信任,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南织:“……” 步天音戴好面纱,朝前走了好几步,南织追上去,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步天音想了想,道:“随便逛逛街吧,一会儿就回去,万一四叔进去看了发现我没在,又得生一肚子气!” 南织点头,跟在步天音身边溜达起来。 街上随处可见卖花生、瓜子、芝麻糖等年货的,年画、春联、大红灯笼满目皆是,步天音问道:“今天是年集吗?” 南织道:“昨天。” 步天音点头,来到一个卖灯笼的小摊前,拿起一个粉色的荷花灯问南织道:“送你要不要?” 南织嘴角抽了抽。 步天音摇头,一脸的可惜:“你是不是都没有收过别人送的东西?” 南织怔住。 她是一名杀手,风里来雨里去,过的是刀尖舔血随时可能会死的日子。她的身边也都是和她一样会为了活下去,要努力杀掉每一个任务的对象。 他们互相不信任。他们并不是朋友。他们并没有朋友。 杀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 但是南织的的确确收到过一个礼物。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 那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草编的蚱蜢。 那段记忆已经变得很遥远,这只蚱蜢也几乎被漫长的岁月磨成了灰烬。 “在发什么呆?”步天音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拉着她又走向另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南织下意识回头去看那卖灯笼的小摊,心中有过一瞬的漏洞,她不是说要送她吗? 她在小贩的手里并没有看到刚才那盏荷花灯。 因为下一秒步天音已经将那盏灯举在了她面前,嘻嘻道:“就知道你想要,还嘴硬不想说。” 步天音将灯塞进了南织手里,随后手搭凉棚,四下探望,忽然指着不远处人群涌动的地方,说道:“我们去那里看看!” 她说完就风一样的奔了过去。 南织望着手里的灯,忽然明白,公子为什么要让她保护这样一个她了。 步天音相信一个人并不需要足够的理由。只要这个人对她好,并且暂时没有做出伤害她对她不利的事情。 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所以乐于接受一切意外与可能。像她说的,如果有一天她背叛了她,她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不管在此之前,她们共同经历过悲欢或快乐。同甘或共苦。 一朝背叛,永不再用。 既相信也不相信,既是友也是敌。 她跟那清明如月的公子,是同一种人。 这种人,世上似乎已经很少见了。 “快过来,有好戏!”步天音站在密密麻麻拥挤的人群最外面朝南织招手,南织将小小的荷花灯放进袖中护好,努力忽视掉方才她拎着灯笼转身那一刹那她心头涌出的欣喜之感。 她是个杀手。不需要任何的朋友。不该有任何的感情。 步天音抬头瞧向眼前这位大山一样的壮士,那已经溜到了嘴边的:“大哥,让让……”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这座山前面还有一座山,另一座山…… 南织四下环顾,道:“去对面的茶馆吧!” 步天音叹息道:“好吧,我本来想上去打擂的!” 南织嘴角抽了抽,瞥了眼擂台上的横幅,道:“人家在比武招亲。” 步天音朝她做了个鬼脸,二人来到对面茶馆二楼的临窗包厢,叫了壶碧螺春和几叠点心,步天音咬了一口桂花糕,趴在栏杆上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越国公府比武招亲。” 横幅上写着硕大的几个字,一名面目并不美丽的女子长发束起,站在擂台之上,她的对面,是几个四仰八叉的粗野汉子。 这个女子正是吴双。越国公吴翊之女。 这吴双也是金碧皇朝着名的无颜女。因为无颜而少有朋友,性格孤僻,没人上门提亲,至此十八岁都没能嫁出去。坊间都传言,她比步世家的嫡女还不如,人家虽然被休下堂,至少也是嫁过人的。 越国公无奈之下只好大设擂台,只要能打得过吴双的,不管男方身份如何,都能招进越国公府做婿,将来可以继承铸剑山庄。 越国公名下铸剑山庄,是不少武林人士觊觎的财产。天下宝剑,多出自铸剑山庄。一剑最高可售价千金。 为了钱财,不少人都前来一试。擂台摆了两天,武林人士,街道混混,地方官员的子弟都有上台过,却没有一人能够打得过吴双。 原因并不是吴双的功夫有多么多么高,而是金碧皇朝能够打得过她的人,都并不想来比试。毕竟能打的过她的,也都是那几个世家子弟,国公府的少爷们,他们各个容貌俊美,眼光高远,谁愿意娶她这样一个无颜女? 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笑看着台下众人,问道:“还有人要上来吗?” 台下人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没有人再上来。 “岳伯,今日就到此吧!”吴双开始拆腕上的护带,岳山点头,道:“少庄主,明日还是这个时辰?” “嗯,回去我跟爹说,如果明天再没有人打得过我,我就……” “姑娘留步。” 第四十一章 比武招亲(2) 吴双平淡无奇的声音被另一道更为好听、动人的声音打断,她疑惑的转过身,但见一个碧衫少年立于擂台的旗杆之上,长发被风吹起,面如白雪,眉目如画,竟是十分的漂亮。 花少安翩然落下,对吴双抱拳道:“姑娘请赐教!” 话音一落,眨眼间两个人已经过了十招。 趴在茶馆二楼栏杆上的某人忽然瞪大了眼睛,对身边的女子说道:“仔细看,好戏来了!” 步天音看的出神,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她落座之后不久,她左边的包厢入座了一位白衣的公子。茶馆的这一面全部临着长街,每个包厢之间也只是用一道竹编屏风隔开,她的身子都快探出去栏杆一大半了,是以隔壁的公子轻而易举就将她的全部举动看在了眼底。 他轻轻一笑。绝世的眸中似有鲜花盛开。 擂台之上,刀光剑影闪过。 吴双平日因少有朋友而将全部心思放在了研究武功上,多年来练就了扎实的功夫。 她的招法英气勇猛,让花少安为之赞叹。他方才本就是路过,在人群中见她一个女子竟能有如此造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上去与她对打的这些都是些粗人,根本在她手下走不了二十招。他一时兴起,这才上来与她比试。 吴双下手不留情,花少安一时也讨不到便宜,但几招过后,他总算发现吴双左手比右手的招式要灵活多变,他又与她过了十几招,一面敷衍一面观察她的功夫套路,终于给他发现了她的破绽。 花少安面上露出得意的笑,高台之上,他碧衫潇洒,出掌的方式前所未见十分诡异,令吴双顿感压力,同时又心怀莫名的期待,这个人跟之前上来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虽是习武多年,却一直鲜少与他人对打,一般都是在家打木靶子。她本来是用刀的,但见这个人什么兵器也不用,徒手跟她过招,出于公平她便也弃了兵刃。 吴双擅长使刀,没了兵刃的她如失左膀右臂,只得见招拆招小心对付。 十五招过后,吴双已是面色发白,深知自己不敌面前的少年,她忽然想到,如果他打赢了自己,岂不是就要娶她?他长得这么好看,会愿意吗?吴双失神间,一阵掌风扫过她的面颊,她险险躲过,左手的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胜负已定。吴双败了。 花少安一手摸着她纤细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的笑容:“这只手倒真是练得不错……” “这位公子!”岳山上前一步,盯着花少安握着吴双的手,对他躬身恭敬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方,何时能来越国公府提亲?” “越国公……提亲?”花少安松开吴双,这才得空环顾高台,发现台上悬着一块横幅,上书:越国公府比武招亲。 那横幅并不小,挂的地方也是相当的明显。只是他一心都在观摩切磋,哪里会注意得到? 吴双抬头,发现面前的少年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脸色急遽变得难看……吴双眸底一黯,心莫名的一窒。 岳山又道:“公子何不报上姓名?” 花少安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看着面前这个一张脸连平淡无奇都算不上,简直是极丑的面容…… 花少安面色几度变幻,最后他多年来良好的教养战胜了内心的魔鬼,他歉意一笑,道:“我不能娶她。” 岳山的脸马车变了色,他上前抓住花少安的衣袖,死死攥住,喝道:“一派胡言!这本就是比武招亲的擂台,你既赢了我家少庄主,如何有不娶的道理?” 花少安眸色一沉,利爪快如闪电,直击岳山面门而来,岳山仰面躲过,花少安人却已经下了台去,岳山两步追了上去,又要去抓他的衣袖,却被忽然出现的两个王府侍卫模样的人拦住,侍卫喝道:“哪来的刁民,竟敢对小王爷如此无礼?” 小王爷?他是小王爷? 一直在旁静立不语的吴双忽然抬起了眼睛,目光落到了那孑然修长的背影上。 金碧皇朝三大王府里,如今是小王爷的只有平阳王府的花少安。 他竟然是花少安! 一旁岳山才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小王爷,在他的眼里,他家少庄主好不容易答应比武招亲,比了两天好不容易有人胜了她,眼见着就要嫁出去了,可这人却不愿意认账!他才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哪怕是皇帝老子,他今日也要给人扣下! 围观的人群开始指指点点,却碍于平阳王府不敢太大声音,可花少安和台上的吴双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岳山像个悍妇一样强拉着花少安不放,花少安那多年的涵养终于被他磨得一丝不剩,他缓缓抬起了手掌,就要劈下去。 这时,台上的吴双忽然开口说道:“岳伯,让他走!” 吴双缓缓向花少安走来,停在他面前,与他的目光擦过,扶起了是为了让她能嫁出去,几乎给这个人跪下去的岳伯。岳伯年事已高,竟然为了她给连老脸都豁出去了,她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吴双道:“岳伯,如果嫁不出去我就一辈子陪着爹,你何苦为了我苦苦哀求别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是谦逊有礼,不卑不亢。 花少安眼中闪过惊诧,似乎在讶异这嫁不出去的大龄无颜女会就此轻易的放过自己。 岳山发妻早逝,无儿无女,多年来一直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此时听她这么说,更是觉得心中委屈,一眼瞪向花少安! “我们回去。”吴双扶着不甘心的岳山离开。 花少安立于人群中微微出神,不多时也转身上了平阳王府的轿子。 “她肯定是对花少安一见钟情了。”步天音喝下一口茶,对南织分析道。她说话的时候还附上了一副相当惋惜的神情。 其实她对吴双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有的人虽然看起来不容易亲近,但相处起来未必不好,比如吴双;相反的,有的人虽然看起来平易近人,心里却是满腹虚情假意。比如叶清音。叶清音其人擅长笑里藏刀,倒是和她那狗王爷挺般配。 南织想了想,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一见钟情呗。”步天音拍了拍手,将手上的糕点碎屑掸干净。她手搭凉棚,往人群望了望,对南织道:“走吧,我们也回去。” 南织点头,与她一起离开了茶馆。 云长歌淡淡的目光,一直随着步天音下楼,出去,消失在茫茫人海里。那一双美眸倾世风流,那一袭白衣胜雪温柔。 ** 暮色四合,冬夜风寒。 越国公府。 越国公一掌拍在桌上,桌子一角陷了下去,他那双眸子里盛满了怒火,或许是觉得自己略失颜面,他拂袖,努力收起脸上的怒意,对岳山道:“你先下去,明日我自会向东皇陛下说明此事!管他花少安是不是平阳王府的小王爷,他都必须要娶双儿!” 岳山方才已经将白日里吴双与花少安比武之事呈明,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庄主大怒,要将此事上报陛下。他心系吴双终身大事,只盼陛下严明,能够将此事秉公办理。 岳山躬身退下。 凑巧外面吴双推门而入,与正要出去的岳山打了个照面,她笑道:“岳伯。”岳山应下,出去后将门带上。 吴双踏进屋的第一眼就注意到塌陷下去的桌角,想必爹刚才发完怒气。他年少就接管铸剑山庄,虽然吴家归顺朝廷,但他骨子里仍然是那个一身正义之气,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吴翊。 吴双思忖了一下午,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爹开口。越国公似乎看出她的难处,柔声说道:“双儿,你不必担忧。平阳王家的那小子既然打赢了你,就没有理由不娶你。明日我便向陛下请奏此事,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想到花少安,想到他眼中的厌恶,吴双的心沉得发闷。她自幼就没有朋友,便把一门心思都放在武功研究上,更没有接触过外面的男人。今日与那小王爷一比试,她技不如人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她总是偷偷的观察他,失神也是失败的原因之一。 她虽然对花少安心动,却不能让爹用东皇掣肘他娶她。她大龄未嫁,在外面的名声也不好,但她也有自己的骨气。 他若不愿意娶,她自不会逼迫他! “爹,女儿有句话,说出来您一定会生气,但我必须要说。我虽然至今未嫁,却不能用皇权逼迫花少安娶我。我虽然读书少,却知道如果他被迫娶我进门,这桩婚事一定是不幸的……”吴双轻叹了一口气,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却被越国公冷着脸打断:“胡说什么?擂台的规矩,他既然打赢了你,就该娶你!女儿,你……好不容易有个像样儿的人出现,你就该狠狠抓住,不能让他错过!” 吴双咬唇,道:“爹!女儿自知容貌有陋,平阳王府定是看不上的……” “你不必说了,明日我定会向陛下禀奏此事!此事关乎我越国公府的名誉和你的终身大事,爹会替你做主,你下去休息吧!”越国公再次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吴双长叹了一口气,忽然跪地,斩钉截铁道:“爹!请恕女儿不孝,不能如爹所愿嫁给花少安!” 越国公惊奇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吴双见他动容,又道:“爹,你不是说过,江湖儿女若不能活的自由,宁肯死的潇洒吗?婚姻本是你情我愿之事……”说到此,吴双低下头,道:“爹,我向您保证,明年我一定会把自己嫁出去!” 最终,越国公长叹一声,不再说什么。 第四十二章 萝卜开会 “除夕夜就应该吃完饭打麻将,然后一起坐在墙头看烟花。”步天音在雨琦的服侍下梳妆换衣,打算去参加步府的家宴。 除夕夜,阖家团圆的日子。 步天音最讨厌的日子,没有之一。 “小姐,你还想打麻将?!”雨琦惊呼一声,手中的簪子差点戳到了步天音的太阳穴,好在南织手疾眼快挡下,才不至于伤到她。可那个险些被伤到的人倒是一脸的可惜,看了眼南织,哀哀道:“你不如让她戳的我连晚宴都参加不了。” 步天音捏了捏眉心,这晚饭定是吃不消停的,她又要跟那几个黑心的东西斗智斗勇,想想都觉得浪费感情啊…… 雨琦将最后一根花簪别到步天音头上,义正言辞道:“小姐,四爷要是知道你竟然还有打麻将的恶习,非得再把你关起来,要不是老爷给你求情,你现在就得在祠堂过节了,更别提什么打麻将!” 步天音道:“在祠堂有什么不好?大家都在前院吃饭过节,我们在后面就是闹翻了天都没人管!” 雨琦冷汗。 南织冷汗。 “大小姐,老爷让奴婢请您去前厅!” 门外有侍女清甜恭顺的声音传来,步天音幽幽的叹了几声气,才在雨琦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随她去了前院。南织的身份始终是外人,没有与步府签订卖身契,步天音担心张子羽找她的茬,便让她留在了望天楼,把之前买好的一些零食给她拿出来消遣,说一会儿看看桌上有什么好吃的再给她带回来。 南织望着步天音离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了一种陌生的情愫,像是久违的感动。 她几乎从来都不去揣摩别人的心思。实际上,她认识的也是少有的几个人;云长歌是她的主子,但他做事滴水不漏,为人高深莫测,她望尘莫及;云楚和她一样是下属,他一心护住,心思从来都是围着云长歌转的;而这个步小姐,虽然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她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废柴无用,相反她似乎比平常人还要聪明一些。 她在隐藏。 南织猜不透她的想法,也看不透她这个人,但即便如此,她承认自己心里还是很喜欢她这个不像千金大小姐的大小姐。她从桌上的盘中捏起两颗糖球,慢慢放到了唇边。烛台的火苗忽然无风自动了一下,南织余光瞥到寒光自身后刺来,一个人影从窗外翻了进来,南织转身,空手迎了上去! 此时前厅灯火通明,到处挂着大红色的灯笼,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年味儿…… 那是祈福的香烛,香甜的年糕,春联窗花,满城烟火的气息。 步天音进了前厅,毫不意外的看见了一桌子丰盛的年菜,和一桌子目光齐聚在她的身上的“亲人。” 步名书高居主位,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思念,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她了,听说她又闯祸了; 张子羽坐在离步名书最近的地方,他身边是看见步天音就招手的步天风,只是他们身边都没有留空位; 右上位和左上位的分别是二叔步鸿昌、三叔步自华,往下就是赵氏、步娉婷、步小婵,步自华之妻程氏。 剩下的空位,只有步天音面前的末位了。步天音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一一扫过沿桌的每个人,这样的安排肯定不是她爹和四叔授意的,他们常年在外,家里的后勤杂务几乎都是她那个比爹小了没两岁的二叔打点……步鸿昌果然会意的朝步天音一笑,眼中竟已有挑衅之意。 这算是给她的下马威吗?她堂堂的嫡长女,坐哪里也不该坐末位吧!这可真是群英荟萃萝卜开会,连个好坑都不给她了! 步天音温文有礼的低头,对各位长辈行过礼就要捡就近的末位落座,忽然她被什么绊倒了,整个人向着面前的大地倒去,步名书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张子羽青衫一闪而过,已经稳稳的将步天音扶住,他一面假装责怪她怎么脚下不知小心,一面顺其自然的将她扶去了自己与步名书之间,有仆人连忙加了把椅子。张子羽暗中朝步天音一笑,步天音回他一个“我懂的”眼神。 赵氏不动声色的在桌下掐了把步鸿昌。 “大家也都别客气了,动筷子吧!”步名书其人一向温和,他只有除夕夜这一天能踏踏实实在家陪着家人一起吃饭,如果幸运的话,全国各地的粮仓都没有事情,他还可以在家多呆两天。不过这几年这样的机会很少了,步家的粮仓遍布全国,却每隔几天都会有不同程度的事情困扰,他能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 席间大家都在推杯换盏,面上说着寒暄的话,肚子里却是各怀心思。步天音一直给步名书和张子羽布菜,步娉婷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一直与赵氏用眼神交流。一直不怎么开口的步小婵忽然起身,举杯,对步天音道:“大姐回来这么长时间,小婵一直卧病闺中,没有机会去看大姐,小婵自罚一杯,请大姐见谅!” 步小婵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步小婵乃步鸿昌填房庶出之女,她娘生下她没多久就过世了,步鸿昌怜她体弱,一直在小院养着,不怎么出来见人,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她与步天音更是没什么交集。此番举动陌生唐突,令步天音不得不怀疑。 步天音脑子飞速转动,朝她点了点头,缓缓举起酒杯,举杯的手却撞到了眼馋远处那盘清蒸鱼而伸手去够的步天风,酒盅里的酒水就洒在了面前的一盘凉菜上,步天音惊了一声,不好意思道:“哎呀,天风你怎么这么不注意?酒都洒了,来人,再给我换一杯来!” 步天风举着筷子的手都僵了,他根本就没有碰到她的好吗? 步鸿昌面色一变,赵氏暗里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无碍。她既然能在一杯酒里做了手脚,就自然能在第二杯、第三杯里面动手脚。 一旁侍候的下人立马换了新的杯盏给步天音,同时撤去了她洒了酒水的那盘凉菜。发生了这么个小插曲,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步天音没有喝下杯中的酒。 步娉婷优雅起身,对步名书道:“娉婷承蒙大伯照顾,感恩之情,铭记在心。”转而又对步自华道:“三叔虽然与娉婷不常亲近,但娉婷还是敬佩三叔的出众才华!”最后对张子羽道:“四叔也是,娉婷承蒙四叔多年教导!”说完,仰面一饮而尽。 步天音的脸一直隐在张子羽的身侧,听了步娉婷一席话,脸上露出了莫测的笑容。 她这个嫡长女还在呢,她们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敬这个敬那个,好像她不怎么会来事儿似的嘛。步天音百无聊赖的转动指间的酒杯,觉得十分好笑。在桌下的腿,抬脚踢了下步天风,后者猛的站了起来,刚要怒问一句“谁踢我?”话却被随她站起来的步天音堵了回去,她拿起他的酒杯硬塞进他手中,对席上众人道:“天音今日头痛未好,就由天风代我敬大家一杯。” 言罢,轻轻推了把步天风,用唇形对他说道:“喝!” 步天风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想起她替自己跪的那十天祠堂,虽然还没有跪完就被放出来了,他内心终究是有那么一丝愧疚的,他便也不说什么,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个干净。 席间,步娉婷、步小婵轮番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劝酒,步天音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盛宴散去,步名书喝的有些多了,摇摇晃晃的被下人扶着回了房,步天音遣了雨琦先回去,自己则与张子羽漫步在后院的小径中,偶尔会说一两句话。 “四叔,我不确定酒是否有问题,他们不敢明目张胆下毒,但下其他药还是有可能的。况且二叔一家子这么劝我喝酒肯定不太正常。” 张子羽颌首,道:“二哥在步家十几年,多少是出过点力的。这几年他频繁与淳于世家有往来,我从截获的书信中知道了大概,他与淳于世家有勾结,妄图吞并步家的财产。你爹这个人重情义,我这边能瞒则瞒,等到哪天纸包不住火了,且再说吧!” 步天音点头,也觉得步鸿昌那脑子也闹不出来什么大事儿,反倒是存在感不是很强,一直没有怎么表过态的三叔比较令她感兴趣。 张子羽猜到她心中所想,道:“你三叔这个人倒是颇有些头脑,他当年被贼寇掳到京都,竟孤身一人从土匪窝子里跑出来投奔你爹,此人不容小觑。只是我还没有找出他有什么心思……”他顿了顿,忽然对步天音一笑,眼中尽是宠溺:“天音,以后这些事情,我终于有了谋略的对象,你爹那个人呀,这些年让自己沉溺从商,心也在一点一点退化,变得越来越心慈手软。这些事情我过去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扛下来,如今,你总算继承了你娘的智慧……让我,也算有了心安。” 自从那夜,他们秉烛长谈。他将她母亲算是奇女子的一生讲给她听,他虽然避重就轻,尽量少提自己当年。但他说话时眼中自然而起的情愫,让她深深的感觉到,张子羽与她娘亲的关系非同寻常,确是值得信任的一个人! “天音,你可愿意当四叔是……朋友?”张子羽问的小心翼翼,不像是他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作风。 步天音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对他一笑,她的半边残颜虽然可怖,眸间的笑意却如百花盛开! 她挽着他手臂,嘻嘻笑道:“那四叔以后可不要总是这么一副老成的语气教训我了,我可没有这么老的‘朋友’!” 第四十三章 突生变故 步天音与张子羽又在花园里待了片刻,说了些他在外面遇到的一些奇闻异事,四下的夜空忽然响起了噼啪的爆竹声,张子羽道:“外面要开始放烟花了,不如我们……” “小姐,不好了……”雨琦跌跌撞撞跑来,步天音因修炼南华心法,嗅觉和目力都变得十分灵敏,她几乎是一瞬间就闻到了血腥味! 她立即奔过去,一把扶住了踉跄着摔倒的雨琦,看到她手臂上的血迹又是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南织她……”雨琦的话忽然自发顿住了,她盯着步天音的身后,几次张口,却不敢说半个字出来,随即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步天音来不及多想,撇开雨琦便想回望天楼,袖子却被人从后面拽住,月光下,张子羽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拖住她手臂,笑道:“不如我们去城外看烟花,车都备好了,你不想跟四叔去吗?” 步天音身形一滞,难以置信的抬眸望向了张子羽。 雨琦不敢说话,自然是畏惧他在场。 而张子羽,看到雨琦身染血迹而面不改色,还一味固执的要拉着她去看烟花,自然是因为……她痛苦的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再往下想去。即使事实如此。 这个人,方才还一脸笑意的说步家有她令他心安,他们可以有事一起商量,可是却在背后对南织下了手!一面对她温情相待,另一面却暗中出手! “你明明之前答应过我的……”步天音冷冷抽回自己的手,无奈他力气太大,她竟然没能将手抽出来。 张子羽的脸上已看不到半分笑容,他忽然用力,将步天音拉至自己的身前,握着她手臂的力度不自觉加大,声音冷冽如冰:“我说过,我不相信任何人。任何对你爹和你不利的人我都一一铲除,哪怕付出任何的代价!” “你凭什么?!”步天音狠下心来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一字一顿道:“你凭什么对我爹和我这么上心?就凭你知道我爹和娘年轻时的爱情故事,就凭你陪我爹一直走到现在?还是说,心思缜密的四叔,其实也在觊觎步家的财产?” “你!”张子羽猛的抬起手,似乎要打她,却狠不下心来。 他眼底闪过一抹伤恸,语气苦涩的说道:“我要这步家的财产还不是唾手可得?天音,总有一天我会将实情全部告诉你,对你不再有一丝隐瞒,但不是现在,可以吗?” “如果南织有什么事情,我可要重新审视四叔的心思,毕竟南织是我信任之人,可四叔却要置她于死地!”步天音说完转身便走,张子羽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从身后缓缓响起:“她已经死了。”南织有可能听到那日他们的谈话,不能再留着了。 步天音脚下一顿,不由得停了下来。 张子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拉住她手臂,迫使她看向自己,他在步天音面前从来没有过这样凌厉的眼神,这样冷厉的手段。步天音是今日才有所觉悟,他对她再怎么不同,他终究还是那个叱咤风云,一手能将步家撑起半边天的张子羽! 张子羽见她眼中落寞,心中不由得一软,语气也软了许多:“我派去的人不会失手,她没了我还可以给你更好的保镖!” “然后我就永远活在四叔的监视之下了是么?”步天音不再看他,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快步向望天楼走去。雨琦跪在地上直打哆嗦,张子羽瞅了她一眼,警告道:“管好自己的嘴!” 望天楼。 烛火摇曳,噼啪炸开一朵花,步天音的心也随之一窒。 她以为重活一世,自己可以变得冰冷无情,活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可是她错了。 她嘴上说着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可是当雨琦奄奄一息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动容过。 眼前,南织胸口中剑倒在血泊里,她满脑子都是她背着她躲开步府的护院,从墙头飞进飞出的影子。她一直都是个听话称职的保镖,至少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南织的脚边还有一具尸体,穿着夜行衣,蒙面被一剑划开,是张陌生的脸,步天音猜测是之前跟踪她和南织的那个人。步天音蹲下去,试探性的探了南织的鼻息,眼前忽然一亮,还有呼吸! “救人……”步天音喃喃出口,脑中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恐怕天底下也只有他能够救活她了! 步天音当下便握住插在南织胸口的长剑,忽然两指一弹用力将剑拔出,鲜血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哗哗往外流,她指尖聚起一点白光,源源不断的将自己的灵力输给南织,片刻后,她已是面色苍白,额头布满了细汗,南织的伤口总算不再流血。她半扶起南织向外走去,却瞧见了张子羽背对着她站在门口,背影落寞又孑然。 她不打算跟他开口,扶着南织绕过他,张子羽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直到她出得府去,他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夜空开始绽放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半边城池都被五颜六色铺满,更远的地方还有起起落落的几簇火花。 步天音无心再看,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她又不认识去萍水园的路,脑中灵光闪过,她忽然想起某次从萍水园回来,云楚说云长歌派人暗中保护她……不知那人还在不在? 情势紧急,步天音试探性的对着黑暗叫道:“有没有人在?” 过了良久,就在步天音几乎绝望之际,一个影子以极快的速度从暗处窜了出来,是个俊俏的少年。他屈膝半跪于地上,恭敬道:“步小姐有何吩咐?” 果然有人! 步天音沉落谷底的心终于见到了一丝曙光,她招呼他上前,将南织放到他背上,道:“用轻功送她去萍水园找你主人!” “是!”云中与她分别,足尖轻点,背着南织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步天音望着二人的背影,咬了咬牙,给自己打气道:“步天音,你可以的!” 说完,她足下轻点,学着南织平时用轻功的样子,身子也轻盈的飞了起来,追着他们的气息而去。 都说往往人在绝望的时候潜力是不可估量的,她平时犯懒,总是让南织用轻功带她,眼下没有别人能帮她,她这许久学不会的轻功,竟然一夕之间就给学会了! 她心里清楚,南织到了云长歌那里基本上就是没事了,再加上她又学会了轻功,心里虽然有些压抑,但总归还是有一丝欣喜的。 步天音赶到萍水园的时候,云长歌一袭白衣立于天湖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满城烟火璀璨,如同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白衣胜雪,清明如月。 “你来了。”云长歌听到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笑道:“你总算学会了轻功。” “南织呢?她没事了吧?”步天音没有接他的话,看到他站在这里,身上干干净净,难免皱起了眉头,问他:“你有没有救人?” “我为什么要救人?” “因为——”步天音的话忽然卡在了嗓子里,无名的怒火忽然褪去。她垂下头,自嘲的一笑,他为什么要救她的人?她是他的什么人啊,可以一句话就让他听她的救人? “我想知道,在小步的心中,云长歌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时候,步天音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而面前这个男人竟然还笑得出来,还能问她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是不打算回答我了吗?”云长歌唇边的笑意更浓。 步天音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一句话:“好人!” “原来我竟是个好人。”云长歌笑笑,拉住因气愤转身欲走的少女,道:“那么在小步心中,你与我又是什么关系?我是以怎样的身份去救你的人?” 步天音很想一巴掌打醒面前这个不知道抽什么疯的男人,而事实上她已经这么去做了,只是那手被人攥在了手中,又以优美的弧度绞在了她背后,她的人,也被抵在了冰冷的石柱上。 “做什么?”她讨厌他莫名带着强大压抑感的欺近。 “回答我。”云长歌与花清越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是真的有修养。他面对一个女孩子,即使再愤怒,也绝不会伸手去挑人家的下巴。 这是步天音面对那张天人容颜靠近时,脑子里忽然蹦出来的一个念头。 “我们是……唔,债主关系。”步天音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抬眸与云长歌对视。 然而对方却不再看她一眼,径自松开了她,向里面的院子走去。步天音脚下也不敢停歇,一声不吭的跟在了他身后。 她知道这个男人在生气,可是却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她好像,没有哪里惹到过他吧? 南织在上次雨琦躺过的那个房间,桌上灯火一点,忽明忽暗。从后院叫过来的丫头熟练的处理了南织的伤口,云长歌坐在桌前写了张方子,差人出去拿药。 一个时辰后,南织的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却已从长进短出慢慢转为平稳。 步天音坐于床前叹气,南织已经无事,她的心却越发的沉重。她欠云长歌的人情可真是太多了,以后该怎么还呀…… “人我已经救了,你还不走?”云长歌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旋转,竟然还开口赶她。南织这个样子她是不忍心带回去了,况且回去四叔那边也很难对付。 步天音略作定夺,厚着脸皮对云长歌柔声道:“长歌,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南织能不能先放在你这里养几天,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养她的!” 第四十四章 你怕了吗 云长歌并没有开口说话,既不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他看着步天音的眼神变幻莫测,半晌突然笑道:“小步,看来你很信任你这位保镖。” “我……”她踯躅了半天,“至少她没有做过背叛我的事情,在此之前我还是愿意相信她的。” “如果有朝一日她背叛了你,你可会后悔今日这般救她?小步,你从步家如何出来的,我不用想也能知道,你的身份与众不同……” “所以我才更需要人保护。”步天音打断他,淡淡道:“我很惜命,我不愿意早死,我想好好活着。现在的我,需要南织这样的人来保护。” “她如今这副模样,要如何保护你?”云长歌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情绪,平得令人心底莫名发寒。 “等她好了……” “等她好了,还会有下一个她对付不过来的人。”云长歌打断她,冷冷道:“天下高手众多,七国公府就占了一半,哪个会像你这般没脑子,从江湖上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带在身边?” 本来步天音心中还是有气的,但云长歌这般分析下来,她再不懂权衡利弊也能听出来什么意思。她不说话,认真听云长歌说下去。 “东皇有心‘清世家,平国公。’”云长歌尽量把口吻放得云淡风轻,可不知何时坐到了他对面的步天音还是身子一滞,她吃惊的问道:“皇帝的目标是……所有的世家和国公府?” 原来,聪明机智如四叔竟然也只猜到了这其中十分之一。皇帝要对付的不仅仅有步家,还有那些不管强势弱势的国公府,这些隐在的威胁,他都要连根拔除。 在步天音的印象里,东皇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可越是这样越值得怀疑,毕竟君如猛虎,自古帝王疑心都重,丧心病狂又装得和蔼可亲! 可是,云长歌一个邻国质子,怎么能将金碧的局势如此轻言说出,他这话要是被别人听了去,怕是会给安个大逆不道什么的罪名直接处死吧?虽然一早就知道他这个人不简单,但是他怎么会对她说这些机密之事?他们貌似还没有亲切到无话不谈吧? “小步,我说出这些,你怕了吗?”云长歌的语气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似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紧了步天音的心房。“你害怕认识我了吗?” 她知道,他在想她是不是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听到这种事情就如临大敌,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了,恨不能把头低到尘埃里,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良久,她摇了摇头,也没有打算同他虚与委蛇假装下去。 她就算装又有什么用?她明白,就算装的了一两天,云长歌还是会拆穿她。 这个男人,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打破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壁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许多人置身其中或许看不出什么,但我这个局外人却得以略析一二。”云长歌轻如羽翼的声音唤回步天音远去的思绪,他微微一笑,道:“小步,东皇一旦有所行动,步家必首当其冲,你要早作准备。”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千金易得,知己难逢。我不忍见你……早死。” “我有什么好怕的?你既敢说,我便敢听。至于我会不会死,就要看我的本事了。”步天音深思,忽略他语气中令她心颤的情思,问云长歌道:“你与太子的关系如何?” “刚来到金碧的时候,我一直深居太子府,得太子照顾。” 他虽然说的云淡风轻,但步天音明白,什么狗屁的得太子照顾,那根本就是在监视他! “小步有话但说无妨,如果我要害你,何苦等到今日?” 她的小心思在他面前总是无所遁形,藏无可藏,步天音索性也不纠结了,问他道:“那你觉得太子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最近’是指什么时候?” “近两个月!” 云长歌沉默,寂静如墨的眸中似有一声一声的繁花盛开,最终在黎明之前归于平静。 “人总是会变的。”云长歌似是在回答她,却又不像是回答。 “嗯。谢谢你的好意,我明白了。” 这个人,前一刻还不由分说的要赶她走,现在又搬出这么一堆有的没的忠告暗示她要自保,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是第一次,步天音敢于直面云长歌。 过去他也一度对她好,从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风雪夜开始,她也就一直承受着他的恩惠。虽然他看起来很危险,却没有伤害过她,恰巧她也需要他的帮助,这种若有似无的依赖关系就一直朦朦胧胧的维持着。 “小步。” 云长歌开口,叫住了一只脚已经迈出门外的步天音,步天音偏过头来,示意他说下去。 “你只有自己变得强大,他日才不会被别人踩在脚下!与其依靠,不如变强!” 步天音心中一动,回过身去看他,他也正凝望着她。 面色平静,沉如深水。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在步天音心中一直是个忌讳一样的存在,她从来不打算开口去问他,因为怕得到让自己不想听到的回答。 可她仍然问了出来。 不为什么。 就凭他一次次的帮助她。 就凭他莫名的让她产生了依赖。 就凭他对她说“与其依靠,不如变强!” 就凭他跟她想的一样,她只有变得强大,才能真正的保护自己,不受他人的伤害! 云长歌微微一笑,道:“你只需知道我做的这些并非毫无所求,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的向你讨回来。” 步天音前一刻还隐含期待的心情立马就碎成了渣,她懊恼的嗤了一声,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捶着自己的心,自言自语恨恨的道:“步天音你醒醒吧!你凭什么自恋的以为人家会暗恋你啊,你凭什么啊……” 早知道他的回答会这么官方无情,她就不开口问了!就这么一直暧昧下去,也比拆开封之后发现这个答案与自己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要好得多啊!步天音暗暗发誓,以后能不靠近云长歌就不靠近了,那厮心黑着呢,指不定盘算什么呢! 步天音离开后,云楚从外面探身进来,看到南织面容死白,心忽然一窒。 云长歌道:“张子羽的身份查清楚了?” 云楚垂首,道:“暗部传来消息,张子羽原名飘渺子羽。乃是天斗一族残存的后人。” “天斗一族……”云长歌微微眯起了双眼。 云楚的目光又落到了南织的身上,忍不住问道:“公子,南织她……” 云长歌了然笑道:“并无大碍。” 如此,云楚的一颗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 步天音出了萍水园,寒风灌领,她忽然一拍自己脑门儿,自己怎么那么傻啊,用轻功来的还非得用轻功回去?她怎么没让云长歌派车送她回去? 步天音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找他借辆车之际,一辆马车从旁边的巷子里驶出,她认得那赶车的俊朗少年,正是方才那个被她叫出来的影卫。 云中将车停下,对她一笑道:“步小姐请。” 进了马车,车内的小几上还有几杯暖酒和一个暖手的手炉,步天音前一刻刚刚对云长歌失望如死灰的心思忽然就那么一点一点的重新燃烧起来,他凡事都想得比她细腻,哎,他要是暗恋她该有多好? “算了算了,帅哥都是不好惹的,你还是踏实的吧……”步天音对自己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外面的少年道:“那个,你叫什么?” “属下云中。” “云中……”步天音念着他的名字,说道:“一会儿你把车停在步府外的巷口就好了,不要靠近正门。” “是。” “你以后还会继续保护我吗?” “属下奉公子的命,暂且就是步小姐的影卫了。”云中淡淡道。 “哦。”步天音应了一声,又问道:“那他为什么要让你保护我?” 云中没有回答,只能听到深深浅浅的马蹄声在道上缓缓行进。 步天音也没有再问,大概这种问题,他一个影卫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好回答。那她也就不为难人家了。 马车停下时,步天音几乎是同一时刻跃下马车,对云中道了谢便要翻墙而入,云中却忽然半跪在地,问道:“公子有句话让云中转问步小姐。” “什么话?”步天音奇道。她刚从他那里出来啊,他有话怎么不自己问? 云中道:“公子想知道,南织姑娘的伤口可是步小姐处理的?” 很平常的一个问题,步天音的心却忽然一窒。 那时候她见南织几乎就要香消玉殒,一时情急用了灵力,可是她怎么忘了,这如何能瞒得过云长歌? 步天音咬唇,斩钉截铁道:“不是我!”说完,施展轻功翻入墙内。 云中将马车停在巷外的一家药店门口,也隐入了黑暗之中。明日一早自会有人将马车迁回。 步天音轻手轻脚在后院行走,尽量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此时月黑风高,城外烟火已熄,四下静的出奇。 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寒风将旁边院子里若有似无的人声吹了出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清清浅浅,分不清是人是鬼…… 空气中,传来淡淡纸灰的味道。 步天音疑心乍起,移步到了就近的一处小院。这小院荒废已久,平时是没有人来的。她站在拱月门外,瞧见一道欣长的影子坐在树下的井边,他面前放着一个铜盆,里面有正在燃烧的纸钱,他还在不停的往里面填纸。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爹步名书! 他不是晚宴时喝醉了吗,怎么会半夜起来在这荒园里烧纸? 第四十五章 她的真容 步名书穿着薄衫,终于承受不住冰寒的夜风,捂着嘴咳了几声。 他手中的纸钱也烧完了,他将铜盆整个扔进了井中,对着枯井幽幽一叹,道:“青儿,这么多年我都放不下你,如果你九泉之下有知,也该明白我的苦衷吧?” 他的声音被划过树梢的寒风吹的破碎,扭曲,变了味道,嘶哑的如小鬼在低声哀嚎,尖细的让人耳膜难受。 他望着枯井中那最后一点火星覆灭,转身向拱月门走来,步天音身形一动,闪进了一旁的阴影里。 她在融进阴影的一瞬间想起一个尴尬的问题:自己要是踩到了云中的脚怎么办?他不是就隐在某处的阴影里吗? 所幸,她没有踩到任何东西。 步名书长衫潇洒,脚下步伐齐整平稳,哪里像是个晚上才喝醉了的人? 他……为什么要装醉? 步天音自阴影中走出来,想着她爹刚才说的话,面上的疑色越来越重。 第一,她娘的忌日不在今天;第二,她娘也不叫什么青儿。 这个青儿是什么鬼?难道说……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在步天音脑海中轰然炸响:这个什么青儿不会是他爹死去的情人吧? 好啊,这步府里当真是卧虎藏龙啊。过去她最为亲近的两个人,竟然都有各自的秘密瞒着她!四叔如此,她爹也如此! 胡思乱想了不过须臾,步天音便恢复了神智。 她在外包办农场,不也是一样瞒着家里的吗?二叔三叔两家,不也是各怀心思吗? 在这样的家族中,大家各为其主罢了。 寒风吹的她打了个哆嗦,不作他想,直接回了望天楼。 灯还亮着,门口台阶上却直挺挺的坐了一个人。月光打在她发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血色。 步天音一惊,上前将她扶起来,“雨琦,你怎么坐在这里?!” 雨琦手臂冰凉,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被步天音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忽然抱住她大声哭了起来。 步天音几乎是立刻明白,她屋子里那会儿除了南织以外,还死了一个人。 这丫头在害怕。 步天音拉着胆怯的她进屋去,地板上干干净净,显然已经被人收拾干净了。 步天音唇畔一丝讽刺的笑。 收拾这屋子的人自然不是雨琦,而是那个始作俑者,她的“好”四叔。 “别哭了。”步天音的声音有三分冷冽。 雨琦向来吃硬不吃软,被她轻吼,立马止了哭,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步天音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忽然说道:“明日我跟爹说,拿了你的卖身契,你回家去吧!” 雨琦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赶自己走,吓得不知所措扑通跪在了地上,想哭也不敢哭,哑着嗓子哀求道:“小姐不要赶雨琦走,雨琦没有家人,小姐,我哪里做错了,奴婢、奴婢改还不行吗?”她慌不择言,许久不自称的“奴婢”字眼又冒了出来,连连给步天音下跪。 她的头磕得当当响,步天音也没去扶她,而是退开一步,缓缓开口说道:“我在沈王府时就对你说过,拿出勇敢的姿态,好好跟着我。从韦府回来那日,你算是替我挡了一劫,你醒来抱着我哭我并没有说你什么。但是今天晚上,我房中不过是死了一个人,你就吓得不敢进来,以后要如何在这里伺候我?换句话说,今天死的是个刺客,明日后日死的难保不是你我,这样你还要留下来吗?” 雨琦哭得梨花带雨的身子忽然怔住,步天音的语气放柔了一些,道:“我不是赶你走,是好好让你离开。我给你的钱,足够你……” 步天音的声音忽然一顿,飞身过去拽住雨琦的手臂,拦住她要撞头自尽的动作,她怒道:“你做什么?我不过是让你离开,你何苦寻死?” 雨琦自杀未遂也不敢去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婢没有家,也没有家……家人,小姐要是赶奴婢走……走就是不要奴婢了,奴婢不如……不如死在这里……” “罢了。”步天音扶着她手臂的手指擦过她的手腕,忽然眼前闪过一丝惊色,被她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她对雨琦道:“我不赶你走了,你去外面休息吧。刚才吹了冷风,晚上多盖两床被子。” 雨琦止了哭,点头,又问道:“小姐,南织她……” “她没事。” 雨琦这才放下心来,给她铺好了床,自己便去外面睡了。 步天音的目光一直不动声色的凝在雨琦的身上,她方才不小心摸到了她的脉息,竟然发现她是会功夫的!并且方才她询问南织伤势如何,当她说出南织没事的时候,雨琦眼底似乎有惊诧掠过。虽然她掩藏的很好,可还是给她察觉了。 步天音独坐在梳妆台前,暗自觉得好笑。是谁这么厉害,在她身边安排了这么个不易察觉的眼线?若非今日变故,她倒是没有怀疑过雨琦。她伪装的太好太好,金鸡奖不颁给她倒是可惜了。 如此想来,南织的伤还是很有蹊跷的呢。 牛角梳划过如水一样的青丝,柔和的灯光打在她那右脸黑乎乎的胎记上,她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最近她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丑了,化妆丑,卸妆也丑。早晨起来丑,晚上睡觉丑。说话丑,不说话更丑。她基本上一天只在洗完脸以后照一遍镜子,可是她每照一次镜子就会觉得自己丑了十次。 她伸出一指按在那黑炭似的胎记上,忽然感到了一丝疼痛。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她心中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念头,她要把这胎记“揭”下来! 她侧脸面对铜镜,两指灌满灵力,小心翼翼的抚上右脸的胎记,两指一夹,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自手下传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揭自己脸上的皮!步天音目光一沉,忽然用力一扯,那块顽固的黑炭一样的胎记竟然被她扯了下去! 面对镜中的美人,步天音的呼吸不由得一窒。 这胎记之下的皮肤,和她脸部其他的皮肤一样白皙光滑,宛如凝脂白玉。 她曾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她的容貌会是何等的惊世出尘!可当她亲眼看到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最近变得越来越丑了。 这叫做“破茧成蝶”,“凤凰涅槃”。 只有在经历了痛苦的挣扎和不懈的努力,才能重获新生! 望着镜中的绝色美人,步天音忽然想起,如果沈思安看到她这么美,会不会气得直接昏死过去? 哼,那些过去说她无颜的人,大概都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吧? 淡定的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她慢慢又用灵力将那一大块“胎记”贴回自己的脸上,她又变成了那个无颜女。 现在还不到时候,还没有一个恰当的时机让她露出自己的真容。 所以她需要等待。 似乎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忽然沉落海底,步天音有些小小的雀跃,她欢喜的滚到自己的小床上,无声的捧腹仰天大笑数声。直到一只冷箭破窗而入,夺的一声插在了她面前的床柱上,她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飞快的拿下一看,那字条上是清秀的一行小字:不是说要陪我守夜? 步天音的脸黯了下去,几步到了窗前,撑开窗一看,果然瞧见一袭白衣站在她家的房檐上,含笑望着她。 今夜变故太多,她竟然把这茬忘了,可是她明明没有答应他啊,她说的难道不是有空就去陪他吗? 她真的好困啊。 步天音恹恹的朝云长歌打了个招呼,嘭一声关上窗,脱鞋,上了自己那又软又暖的小床,很快便进入梦乡。 梦中,似乎有一根凉凉的羽毛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她咂了咂嘴,不耐烦的翻了个身。那羽毛如影随形,再度贴到了她的脸上。她困意正浓,也懒得伸手去拂开,也就由它去了。 反正是梦。 第二天一早,步名书便赶去了安城的粮仓,安城的粮仓遭受大火,怕是损失不小。步天音目送步名书离开,与吃过早饭的张子羽撞了正着,步天音讪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叫了声“四叔”。孰料他竟看也未多看她一眼,出门上了马车便扬长而去。 步天音回了望天楼,却瞧见了门口一众丫鬟婆子似乎在等着她,她自觉不妙,转身便走,却被步娉婷从后面喊住,“表姐,你要去哪里啊?” 步天音回头一笑:“茅房啊,表妹要一起来吗?” 步娉婷的脸顿时黑了,这个女人,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说出那两个字?她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步天音见状笑道:“既然表妹不一起来,那我就自己去喽。”她指着她身后那一干人,对雨琦道:“看好门口,万一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进去了,碰到我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就是去青楼卖十年也赔不起!” “你!”步天音明显的指桑骂槐,步娉婷听出她话里的警告,面上恼怒一闪而过,上前挽住她手臂,笑道:“表姐说的什么话,这些人呀,都是我娘和四叔精心给表姐挑选的下人。望天楼就雨琦一个人照顾,我娘跟四叔都放心不下,这才加派了人手。” 步天音呵呵冷笑了两声,道:“哦,是吗?” “怎么,娘和四叔送来的人,表姐不敢要吗?”步娉婷掩唇笑道,眼中满是挑衅之意。 步天音抽出自己被她挽住的手臂,微微一笑:“我为什么不敢要?凑巧我这里正缺人手,四叔和二婶的‘好意’,天音领了。呀,来了这么多人,茅房我都不想去了。” 步天音说着就迈步朝那一群丫鬟婆子走过去,领着她们进了望天楼。 第四十六章 树立威信 “你们都叫什么?从左自右,各自报上名字。” “奴婢春晓……” “奴婢夏涞……” “奴婢秋竹……” “奴婢冬明……” “奴婢彩云……” “奴婢追月……” “老身汤婆子。” “老身刘婆子。” 步天音坐在一行人对面的小榻上,听完后露出深邃的笑容。 好一个春夏秋冬彩云追月啊。 四叔的耳根子就那么软,赵氏两句话就弄来这么一堆人监视她? 看来,在她那英明神武的四叔心里,还是二婶的地位重要一些。 步天音如是想着,忽然招呼她们道:“正好我这里要大扫除,你们来了就让雨琦休息休息吧。春晓夏涞去楼上,秋竹冬明在楼下,彩云追月负责清理外观。至于汤婆和刘婆嘛……”步天音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看得那两个婆子身子一抖,她摸着下巴,笑道:“麻烦二位去刷马桶。” 汤婆子长了一双招风耳和鹰嘴,看起来就像个歹毒的老巫婆,她与刘婆子对视一眼,上前对步天音道:“大小姐,老身等奉命来伺候大小姐的,至于这些粗活,府里自有下人去做。我等……” “你们奉了谁的命?”步天音打断她,忽然漫步到汤婆子面前,汤婆子只觉得面前之人自有一种凌厉的气势,她不敢再造次,只得低头道:“老身等奉四爷之命。” 步天音煞有介事的点头,忽然冷冷道:“还有谁想拿四叔压我的?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留下来,乖乖听我的;要么从我这望天楼出去,我看四叔和二婶会不会拿你们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这平日里一向怯弱的大小姐忽然变得这么厉害,最后彩月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道:“大小姐,汤婆是二少爷和二小姐的奶娘,您看……” “那汤婆不如去谈薮楼伺候弟弟?”步天音勾唇一笑,那笑容没有半分温度。 一行婆子丫鬟便不再说话,步天音坐在椅子上,接过雨琦递来的茶水,浅呷了一口,道:“还不快去?” 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脸菜色的照她的吩咐去干活了。而步天音则端着茶水四下监工,偶尔会鸡蛋里挑骨头“指点”一下。 望天楼的二楼是画室、书房、库房和几间客房。步天音住在一楼最东,她的卧房并未让人进去打扫。她这里其实很干净,但她就是让她们一会儿擦这里一会儿擦那里,偶尔会听见有人抱怨“这里也不脏啊,大小姐真是会折磨人……”她则勾唇一笑,这就叫折磨人了? 折磨人的还在后面呢好吗? 折腾别人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天黑下来,步天音坐在楼下的软榻上,看着春晓和夏涞在擦楼梯,刚刚她“不小心”洒了一杯果茶在上面,茶渍顽固得很,她们揉着腰擦了半天都没能擦下去。 后面的汤婆子和刘婆子更惨,但凡她们想偷一下懒,屁股刚沾到马桶边,步天音就会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她们面前,吓得她们再不敢偷奸耍滑,两个人虽然年迈,体力本还是不错的,只是今日被折腾了一天又没能吃上饭,眼前已经一阵阵发晕。 步天音隐在暗处,看两个老东西揉着肩膀往外走,她的指尖聚起一股灵力,指向二人脚下。 汤婆子和刘婆子只觉得脚下一滑,两个人已经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摔了个半死。 二人之前一直在擦的是下人的茅房,直到晚饭过后,才有下人去厕所看到地上竟然躺着两个人,这才禀告了赵氏处,赵氏带了人过来,掐了半天人中才给弄醒,俩货哭天喊地说不能伺候大小姐了。 赵氏当时就气得脸都绿了,咬牙道:“地上又没有冰,怎么会摔成这个样子?”她转而对步娉婷道:“肯定是那个小妮子搞的鬼,这才第一天就把人折腾了个半死……走,你跟我过去找她!” 赵氏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去了望天楼,鄙视步天音正抱着一叠点心,盯着春晓擦她那个价值连城的青花瓷瓶,春晓饿得饥肠辘辘,拿着擦布看了眼已经累得趴在地上的夏涞,眼中泪水唰的就流下了了,她偷偷瞄了眼步天音,见她正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手腕忽然一松,眼见着那个青花瓷瓶“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碎成了渣。 正巧赵氏一行人从外面进来,被这突如其来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听见楼上步天音愕然的叫声:“你居然摔了我的青花瓷瓶?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春晓吓的扑通跪在了地上,赵氏上楼,走到步天音面前扬手就要打她,步天音伸手拦住,看了眼她后面的一行人,眼底闪过一抹狠色。 兴师问罪来了吗?她不过是使唤了几个丫头,她这就忍不住了? 赵氏见自己的力气竟然不敌这丫头,身子忽然向后仰去,一边倒一边大声尖叫:“哎呦,这小蹄子竟然敢推我!” 赵氏即将倒地之际,步天音冷笑一声,手疾眼快接住了她,自己却因为扶她,一只手扎在了满地的碎片里。 赵氏见状,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步天音的右手手掌戳进两枚瓷片,鲜血直流,她却恭敬的将赵氏扶起来,关切道:“二婶小心。” 她看向赵氏的眸子里充满了古怪的笑意,赵氏无端的背后一寒。 “你!”赵氏一计不成自己反倒吃了亏,她拉下脸,对身后一行人道:“我们回去!” 春晓忽然伸手抱住了赵氏双腿,哀求道:“夫人,奴婢不想留在这里……” 她还未得到赵氏的回答,便听到步天音凉凉的在身后说道:“你摔了我娘的遗物,就这么想走了?” 步天音提高了嗓音,对赵氏道:“二婶,这丫头摔坏了我的东西,您看依家法该如何处置?” 赵氏头也未回,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声音都有了几分颤音:“怎么处置还不是随你?” 步天音道:“我的规矩,就是步家的规矩。今日你摔了我的东西,我便赏你三十鞭子可好?” 她看似是对春晓一个人说的,可声音温细,细中带冽,如春日寒风,足以震慑全场。 赵氏暗中捏紧了拳头,面色气得煞白,说不出半个字来。步娉婷转身走到步天音身边,笑道:“表姐,春晓也不是故意的,你要不然,少罚她一些?三十鞭子太重了,她怕是日后不残,走起路来也费劲了。” 春晓已经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整个人如筛糠一般,像是下一刻就要被斩首的犯人。 步天音睨了眼春晓,对步娉婷笑道:“三十鞭子的确有点多了……” 步娉婷、赵氏、春晓等人皆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无颜女总算还是有点善心的…… 步天音又道:“不过杀鸡给猴看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今日她能摔了我娘的遗物,难保明日别人不会摔了别的。三十鞭子,一下也不能少。呵。天音今日才知道,原来二婶和表妹竟是这般厚待下人。” 步娉婷的脸色在一点点变得难看,步天音天真无邪的朝她挤了挤眼,问道:“换位思考你懂吗?如果二婶去世多年,而春晓摔了她留给你唯一的遗物,表妹可会伤心生气?” 活的人最恨被人咒死。 赵氏一扬手又要朝步天音打来,却被身后的几个丫鬟拉住了,她指着步天音,声音里充满了怒意:“你胡说什么?你胆敢诅咒我?” 步天音笑道:“二婶这是要打我吗?”言罢,她扬了扬自己受伤的右手。 “我……”赵氏缩回自己的手,恨得牙齿直痒痒。 她在警告她,苦肉计她能用第一次,就能用第二次,让她想清楚了再动手。 步娉婷连忙打圆场,站在两人中间,劝说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她对步天音道:“娘和四叔看表姐的望天楼空荡,没有几个人伺候,这才找了丫头婆子来。”接着又对赵氏道:“娘,人都送给表姐了,表姐愿意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天色不早了,我们不要打扰表姐休息了!” 赵氏仍然不甘心却别无他法,带着一行人如败兵般逃离望天楼。 雨琦忙拿来了药箱给步天音包扎,步天音坐在桌前,春晓跪在她旁边不停的磕头。 不多时,夏涞、秋竹、冬明、彩云、追月也都陆续进来,跪在了一旁。 步天音过去就是因为在府中没有地位,才会一度被那几个旁支的长辈欺负。如今她也不打算装下去了,偏要以此树立自己的威信。 谁要是怀疑她就尽管来查,查到天翻地覆她都不怕,因为她就是真正的步天音。 “磕够了吗?”步天音淡淡的问。 春晓连忙止住,脑袋几乎就要扎进地板里,哭声哀求道:“小姐,奴婢、奴婢知错了……” “你知错没有用。”步天音对夏涞道:“拉她下去,打!” “小姐……” “小姐……” 一行丫鬟全部跪在了地上替春晓求情,步天音未予理会,在雨琦的搀扶下向一楼自己的卧房走去,声音寒冽如冰:“谁再替她求情,一并处罚。告诉府里管事儿的,敢手下留情的就试试。我不介意第二天再追究某个人的职责。” 春晓一张脸已无血色,白的吓人,三十鞭子……她怕是不死也残了!她将求救的目光望向夏涞,夏涞咬着唇,心里也没有法子。二夫人跟四爷那边是求不成了……她的目光忽然一变,猛地拉住了春晓往外去,春晓还想挣扎,身后一干丫鬟见此都上去帮忙,将她押到了外头…… 既然没有办法,那就只能牺牲她保全她们了! 第四十七章 雨琦之死 南织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提线的人偶。 屋外寒夜寂静,屋内没有燃灯。淡淡的冷月光从窗纸透出来,在地上投下一大块灰色的清寂之意。 一条黑色的影子自梁上轻轻落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宛如尘埃落地。 他动作灵活如狡兔,黑影一闪便蹿至床前,寒光闪过,他将手中的匕首高举,低低念道:“你不死我的身份就会有威胁,南织,你若有何冤屈,到地府去跟阎王爷诉说吧!” 他的声音,竟然是一个低沉的女音! 言尽,寒刀便竖直向下刺去,她的手还未触及到床上的人,便听“咔嚓”一声,碎布飞散,一人自床顶帐幔裂帛而出,她见了先是一惊,随即反手一掌向那人打去,借此将自己的身子推送到窗前,欲要脱身逃走,却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窗子“啪”一声被人从外面关上。身后冷风行至,余光剑影划过,一柄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与此同时,灯火自四处亮起,整间屋子顿时光线明亮。视野清晰,没有一处死角。持剑站在她身后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云楚。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云长歌与步天音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步天音见了那杀手,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她上前一步,一把扯下了她的面罩,在她满脸的愕然里,淡淡开口道:“雨琦,果然是你。我原以为你会忍耐得住,可以多留你几天……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假装睡下,听到外间有动静,果然在她“睡下”后不久,雨琦就换了夜行衣出来。她与云中先她一步到达萍水园,与云长歌在这里做好了布置,等她上钩。 雨琦抬眼对她苦涩一笑,却不答话,一双冷情的眼睛看向她身后的云长歌,忽然阴毒的说道:“都说云公子‘天人少年,国士无双’,乃是银月最聪明的人,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与传说还是有点不同的,云公子似乎并不是拒所有女子于门外,你对小姐,是真的不一样。你对她好。” 步天音的目光也随着她望向云长歌,云长歌淡然一笑,答道:“偶尔,我也会对别人好。” 雨琦一声嗤笑,将目光放到了别处,不再看任何人。挺了挺脖子,坚定道:“杀了我吧!” 她这样说,摆明了是咬紧牙关,誓死不会再说半个字。 雨琦是别人安插在步天音身边的眼线,这件事对于步天音来说算是个不小的惊变。然她不过愕然片刻,便恢复了理智。 步天音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雨琦怅然一笑,道:“身为一个杀手,沦为刀俎鱼肉还有什么颜面说自己的主人?” 步天音道:“我过去对你不好吗?” 雨琦面色一变,想起了过去与她在一起的点滴,她未出嫁前是个废柴无用的大小姐,还有些自私,但对她其实是不错的……后来她到沈王府,忽然性格大变,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再后来,回到了步府,她对她更是没的说。她们在望天楼一起吃饭,她送她新衣服,她半是威胁半是诱惑的让她与她换衣服替她跪祠堂…… 雨琦的瞳孔缩了缩,似是动容,眉间紧紧的皱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选择不背叛自己的主子。叹道:“小姐,我对不起你。南织和那杀手是我杀的没错。但那夜四爷与你说的秘密,我并未告诉主人。” 步天音沉思,走到她面前,对上她的视线,问道:“你的主人,是皇室之人?” 雨琦的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唇片抖了抖,最终还是点了头。 步天音凝视她许久,最后幽幽一叹,背过身去,叹道:“杀了吧。” 虽然被抓住的一刹那便做了等死的准备,但步天音真正将命令下达以后,雨琦的脸上迅速爬上一层死色。云楚望了眼云长歌,后者朝他点头。就在云楚即将下手之际,雨琦忽然说道:“是二……” 她的话最终也没能说完整,云楚手起刀落,血没有溅出来一滴多余,手法十分利落。雨琦却已经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血,从她的喉咙缓缓流出,蔓延至一地清色里…… 步天音回头,瞧了眼雨琦的尸体,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其实,早该怀疑她的了…… 从那日韦府设宴,步府的马车在路上遇袭开始,她就该想到的,雨琦一介怯弱女子,如果不会武功,如何能避开命丧当场而留下一丝气息等人去救? 云楚挑开雨琦的后脖领,在肩下三寸处发现一个“夜”字烙印,显然已经烙上多年,痕迹有些褪色。 云长歌眸光微闪,对步天音道:“是二皇子,花如夜。” “花如夜……”步天音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仔细在脑中回想,这原主过去从不与皇室男子接触,她不认识这个人。 云长歌笑道:“看来小步是个很有潜力的人,连二皇子都对你很是上心呢。” 他虽然在笑,可是步天音就觉得他这话说的阴阳怪气,有种莫名的味道。她眼前瞬间一阵迷茫,但只一瞬,迷茫过后,恢复澄澈清明。她也笑看着云长歌,道:“怎么说?” “据我所知,二皇子多年来在外风流游荡,近几年才回来。而你这丫头从小便跟在你身边,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他……他竟然放了这么长的线?”步天音有些愕然,显然无法接受二皇子如此“关注”她的事实。 云长歌笑道:“放长线钓大鱼。对值得的人或物,线再长又有何妨?” 他这话晦朔不明,似意有所指,他也是个放长线的人,再等着一条大鱼有朝一日上他的钩。 步天音忽略他话中双层深意,说道:“可是我根本都不认识他。” “他或许也不认识你,但他认识步家就够了。”云长歌淡淡道。 步天音沉默不语,看了眼地上雨琦的尸体,前一刻还在望天楼陪自己笑的女孩子,眨眼间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她虽然对她不起,但她最后还是愿意交代出自己的主子……步天音眸底一黯,对云楚道:“帮我埋了她吧。” 云楚的嘴角抽了抽,他的身份真的只适合处理这种事情吗? 他抬头看了眼云长歌,后者默许。 云楚在心底小小诅咒了一下步天音,扛着雨琦发凉的尸体出去了。 云长歌将步天音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他柔声问道:“你心软了?” “以后就习惯了。”步天音深吸一口气,去床边看了眼昏睡的南织,忽然撇嘴道:“南织啊,你可不要背叛我啊,啊啊,要想个什么理由隐瞒雨琦的死呢……说她回老家探亲去了吧?” 云长歌望着她一边乱摸南织的手一边胡乱编纂借口的模样,情难自禁的温柔一笑。步天音在云长歌处又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起身回了步府。 ** 帝都东门。 玄月门的城墙上站着一个人。他宽大的衣袍被风吹起,烈烈作响。 有影卫自百里之外本来,恭敬跪地道:“主子,‘雨’已逝。” 雨琦的代号便是‘雨’,简单的三个字,交代了一条人命瞬息已逝,一颗棋子已被摧毁。 花如夜点了点头,似乎并无意外。将目光望向遥远的天边。那里夜色朦胧,仿佛有无数的鬼魅在看不清的天际下行走。 有人说过,他的心便是一颗鬼魅之心。 他有一张俊美善良的外表,却有着冷冽的心脏;他玩世不恭,他风流倜傥,同样的,他也是冷血无情,心狠手辣。 花如夜站在无边的夜色里,负手而立。眸色幽沉如水,他的身后是茫茫天地,清朗四野。良久,他开口道:“帝都,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 花如夜话音刚落,另一道影子从暗处现身,行礼道:“主子,固孝王爷到访,请主子速速回府!” 花如夜点头,随即三个人施展起轻功,眨眼间消失在夜幕里。 二皇子府。 固孝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堂间来回的走来走去,直到花如夜进来,他才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样,迎上前去,迫切道:“夜儿,你终于回来了!” 花如夜笑道:“何事如此惊慌,竟要皇叔深夜到访?” 固孝王转了转眼睛,凑近他低声道:“宫中传来的消息,东皇陛下欲‘清世家,平国公’,那些过去跟咱们私下有往来的国公世家若是知道了消息,定会拖我们下水!” 花如夜眸色一变,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消息一旦一人知,国公府和世家府邸必会知晓。” 固孝王同意的点头,道:“我们要不要……”顿了顿,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双老眼中精光迸发。 花如夜好笑的摇了摇头,安抚他道:“皇叔莫急,切勿轻举妄动。虽说先下手为强,但偶尔也是先下手的遭殃。七国公府中不乏明智之人,我们按兵不动,且先看看可否有渔翁之利可捞。” 固孝王想了想,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摸着胡须赞道:“果然还是夜儿有主意。” 花如夜承下他的赞意,脑中想到了什么,笑道:“慕禾妹妹最近如何,可听话否?” 固孝王一听他提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女儿,顿时气得脸色一黑,拂袖愠道:“那个没长进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想着少安那小子,也没个正经的心思!迟早我要给她嫁出去,网罗那些国公子弟!” 花如夜点头,同意道:“以慕禾妹妹的姿色,美人计自然不成问题。” 第四十八章 东皇病重 正月初七,各国公府、世家等子弟皆陆陆续续开始赶往花落学院。瑶琴大赛是第一次举办,十万两白银的奖金说低不低,有的人拼命学琴是为了拿钱,而有的人却是为了想借此成名,名扬天下。 这是年后大家第一次来学琴,花语嫣早早便等在了学堂外,巳时将至,云长歌和云楚出现,花语嫣自然而然的笑脸迎了过去,却在看到他身后还跟了个尾巴时面色一僵,她的脸色变了变,忽然笑着朝步天音迎了过去:“天音妹妹,你今日又是和云公子一同来的啊?” 面对花语嫣突如其来的热情,步天音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花语嫣上前揽住她手臂,左右环顾了两下,问道:“妹妹的贴身丫头没有跟来吗?” 步天音嫌弃的拿出自己的手臂,对花语嫣笑道:“四公主倒是对我的丫头很感兴趣呢,这不是过节了嘛,我给她放了半年的长假,让她回老家探亲去了。”这个理由,她在家已经用过了,简直屡试不爽,竟然没有人怀疑,看来他们并不知道雨琦没有亲人没有家,或者说,雨琦说自己没有亲人没有家也是骗她的话。步天音想起死去的雨琦,心下难免有些莫名的伤春悲秋感,低头跟在云长歌后头走。 花语嫣尴尬的笑了笑,也跟在云长歌、步天音身后进了课堂。 今日花清越不在,后排角落只有韦欢和沈思安,二人正在下棋,见到云长歌进来后不慌不忙的收起棋盘。 燕绾、百里夕坐在一起,她们左边的吴双仍然孤身一人,她和叶清音旁边都各有一个空位。云楚将云长歌的琴放在案上,随即转身出去,不多时又抱了一尾琴来,和云长歌的一模一样,正是借给步天音的那尾无色琴。云楚问道:“步小姐要坐哪里?” 步天音指了指吴双身边的空位,道:“那里吧。” 一节小课约莫一个时辰,课间休息时,花语嫣抱了琴来找步天音,笑着说要跟她学习,态度有礼,语气友善,步天音看了她一眼,趴在桌上说她要睡觉。 花语嫣吃了瘪,恹恹的坐回叶清音身边。叶清音递给她一个水袋,指了指后头。 花语嫣回头一看,脸都黑了,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里,用手肘戳了戳叶清音,声音有些发抖:“姬流年,他他他找这个丑八怪要做什么?” 步天音刚趴在桌上,便觉得背上一阵温意覆盖,有人将外袍披在了她身上,她原本不想理会,但此人气息陌生,她便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瞧见一个俊朗却陌生的少年站在她面前。 步天音直起了腰,身上搭的那件棉袍便脱落在地,姬流年笑着将外袍拾起,对步天音温声道:“离春至日尚有月余,天气还冷,步小姐若是小憩不如就盖着在下的外衣,也好保暖。” 说话间,又将外袍递给了步天音。步天音揉了揉鼻子,突然记起这个少年是年前那次学琴,很多人都觉得无趣懒散起来,而他却一直专心致志听云长歌抚琴的那个人。 她没有伸手去接。 感到众人似乎都停下了手中各自的活计,目光若有似无的全部落到了他们的身上,她笑着谢道:“多谢公子。” 姬流年一怔,收回自己的手,笑道:“我叫姬流年。” 姓姬啊,想必一定是姬国公家的公子了,猜到了他的身份,步天音点头,回礼道:“步天音。” “我认得你。”姬流年脱口而出方觉自己言语有些鲁莽,好在步天音似乎不是很介意的样子,他便笑道:“我们小时候见过的,步小姐贵人多忘事,可能不记得了。” 步天音点了点头,脑子里在想怎么敷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台上的云长歌忽然起身,道:“太子殿下急召长歌前去,今日便到这里吧。” 姬流年闻言,看向云长歌的目光有些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又望向步天音,唇角笑意更深了,“既然如此,不知步小姐可否赏脸与在下一起用午膳?” “我……” “你还愣着做什么?落在我那里的东西不想要了么?” 步天音方说了一个字,便被云长歌轻细的声音打断,她翻了个白眼,她并没有什么东西忘在他那里啊? 云长歌人已经走了出去,步天音对姬流年歉意一笑,抱着琴追了出去。她也想不起来有什么东西落他那里了,但是她更不想跟这个忽然对她表现出好意的男人出去吃饭…… 花语嫣犹豫了片刻,也抱着琴跟了出去,她在门口拦下云长歌,将手中之琴奉上,笑道:“云公子,那日你借我的琴,我忘记还了……” 云长歌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让云楚去接,而是对花语嫣一笑,一字未提的上了马车。 云楚行至花语嫣身边,礼貌的笑道:“这琴公主便留着吧,我家公子不喜欢他的东西被别人碰。一旦别人碰过,他便不会要了。” 花语嫣的脸色顿时黑了,步天音抱着琴慢悠悠的从她身边走过,要上云长歌马车,花语嫣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咬唇道:“天音妹妹,我想用手中的琴跟你换云公子的无色琴,好不好?” 步天音心中一声冷笑,敢情丫今日性格大变,对她笑脸相迎的,原来是有求于她呀。 步天音瞧了眼云楚,云楚也正凝着她们这边。她拉着花语嫣走到廊柱后头,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长歌肯借琴给我,是因为他答应过我家四叔,要好好教我学琴。他想着我用这无色琴,琴艺定会有所提升……他收了我家四叔一万两,才将琴借给我的,这样吧,你给我五千两,我就把琴给你,如何?” 花语嫣听她这样一番话,顿时眉开眼笑,可不过一瞬,她便沉下脸去,步天音见此收起温声,嫌弃的看着她:“你堂堂公主,不会连这区区五千两都没有吧?” 花语嫣见她要走,急得抓住了她手臂,急道:“我……” 云楚的身影一闪而现,对步天音道:“步小姐,我家公子要走了。他让我来问你,到底要不要一起走?” “走走走。”步天音不再理会花语嫣,转身随云楚上了云长歌的马车。 沈思安和韦欢从课堂出来,二人的目光随花语嫣望着云长歌离去的马车而去。 沈思安气道:“孤男寡女,丝毫没有羞耻之心!世风日下,真是让人无语!” 韦欢的瞳孔缩了缩,并没有说什么。 随后三个人也各自上了马车一一离开。 步天音从萍水园看望南织,将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些补品留下,便自行离开,未与云长歌打招呼。 于是结果就是某路痴一路“问”回家的。 回到步府,她路过西堂时听到了一个消息,东皇病重。 这事太有蹊跷了,他皇帝宝位做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生病了?一般来说,皇帝患病都是有两个原因,其一是纵/欲过度,身体虚损太严重,是真的病了;其二嘛,倒是有意思多了,这朝中有人觊觎皇位按耐不住,要出手了。 回来时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好不热闹,一想到这繁华背后大概要掀起一阵风浪,一丝诡异的笑容爬上了步天音的唇角。 张子羽推开门,见到步天音娇小的身影向远处走去,他黯淡的眸子里风云变化。 自从那日他派人杀南织灭口,她跟他“冷战”也有段时间了。初一那天送大哥离开,她与他打招呼他未予理会。自那以后,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偶尔两人也会遇到,但她也视他如不见,听下人说,她遣了雨琦回老家过节,最近进出都是一个人,想必是真的愤怒了。他也曾派人去跟着她,却被她发现赶了回来。她每次出去他都会有些提心吊胆,直到她回来才会安心。 每每睡前他都会到望天楼看看她在不在,是不是又出去闯祸了,看到她乖乖的在休息,他才会回去睡觉。 张子羽长长叹了一口气,向账房的方向走去。 步天音一脚踏进望天楼,夏涞、秋竹、冬明、彩云、追月便迎了上来,她将琴放在一旁,夏涞递来了一杯热茶,秋竹、冬明给她揉肩捶腿,彩云追月侍奉在一旁,对她毕恭毕敬,却也是寸步不离。 夏涞道:“小姐,今日四爷请了人来府中量制春衣,您看您什么时候去?” 步天音喝了一口茶,道:“和府里知会一声,说我不去。你们下去吧,我要午睡,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脚下并没有挪动半分,步天音忽然笑道:“怎么,难道你们是在思念春晓吗?有人想去陪她?” “奴婢们不敢……” 夏涞等人听她如此云淡风轻的提起春晓,春晓那血肉模糊的模样便呈现在她们面前,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向外退去。支开众人,步天音将枕头塞进被子里,做出自己在假睡的样子,她打算去农场看看,不知道那里被步天风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一个人推门而入,抱着琴含笑望着站在床边的步天音,笑容天真无邪:“天音大姐,小婵想跟大姐一起交流琴艺好吗?” 步天音不动声色的拉下窗幔,挡住她身后的“伪装”,她对步小蝉笑了笑,道:“好啊。” 靠!交流是假,监视她是真吧?既然大家都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对她下手,那她也就没什么可装的了。 那么,“战场”上见真招吧! 第四十九章 泛舟游湖(1) 时间飞逝,东去春来,转眼已是春日。 由于东皇突然病重,瑶琴大赛自然推迟,当务之急是广罗天下名医为东皇治病。 云长歌略懂医术,最近频繁往来宫中,步天音被步小蝉以各种理由纠缠,两个人已经有段时间未见面。 步小蝉拿了琴来说交流,步天音便“不小心”将她的琴摔坏了;她拿了棋盘要与她下棋,却被步天音教的“五子棋”输得丢盔弃甲;她拿了绣架说要一同刺绣,手指被莫名其妙的扎了好几个口子,流了好多的血。 步小蝉本就体弱,体质特殊,一个小小的伤口便久久不能治愈,这几天她总往步天音的望天楼跑,即使手上受了伤也未停歇。步天音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早起刚没多久,步小蝉便抱了一摞书来,说是要跟她一起“阅读”。 望天楼里伺候的丫头们有了春晓的教训,最近乖巧了很多,见步小蝉来了,步天音打发她们去后院翻土,种花,也就听话的去了。 步小蝉与步天音坐于楼上的风亭里,枝头绿芽,春风和煦。 今日步小蝉穿了件白底青花的棉裙,秀美苍白的脸似乎有了一丝血气。她的精神虽然不甚很好,谈话间语气却十分的平稳,她笑道:“府中下人都说,天音大姐的脾气变了,小婵很羡慕,希望能和大姐一样勇敢。” 哦,她这么问是在羡慕吗?这话谁来说步天音都不会怀疑,偏偏是她,这个看起来羸弱却表里不一的女孩子说出,步天音不得不疑。 步天音想起云长歌的一句话,也笑道:“人总是会变的嘛。你还小,等你大了也会变的。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步小蝉嫣然一笑,捧起桌上的热茶,茶香扑入鼻尖,十分清香。她笑道:“大姐这望天楼里的东西果然样样都是好的,连茶水都这般清香好闻。” 语罢慢慢将一杯茶喝了下去。 步天音的脸在春日暖阳里若有似无的笑着。 喝完茶的步小蝉忽然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的喃喃道:“我头怎么突然这么晕啊?” 步天音将她扶起向着楼下自己的卧房走去,边走边说道:“大概是春天的风还有些凉,你手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十指连心,心及全身,你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七夜醉”名字可不是白来的,睡不足七日根本醒不来。 步小蝉还欲说什么,只是脑子沉的厉害,她几乎是被步天音半拖着塞进了被窝。 步天音将她背对着外面,帘幔半遮半放,从外面看去,谁也看不出来这床上躺的到底是谁,只是身形和步天音有几分相似。步天音做完这一切,打开窗对正在后面花圃忙活的几个丫头说道:“小婵有些头疼,在歇着,我要抄经,你们看着些,不要让人来打扰我们!” 语落,关了窗子,用灵力封锁住,除了她别人打不开。趁着没人注意,她如风一般从东边的小门闪了出去。 夏涞与彩月互相对看了一眼,都觉得步小蝉既然在房中就不会有什么猫腻,便安心的开始栽花种草。 避开步府的护院,步天音翻墙而出,戴上面纱,先一路打听去了农场,本来以为那里会乱得一团糟,没想到步天风虽然人不怎么靠谱,做起事来还是相当有相率的。他管理那些工人头头是道,大家丝毫没有懈怠。 一旁的良田还在空着,也未见有人来翻土耕种,花清越说过要跟她公平竞争,大概是因为最近东皇病重他要守在榻前,也没有功夫跟她折腾,步天音也就没有多想。 她的农场四周盖了一米多高的围墙,鱼塘挖了三米深,也晒了七八日,一边的桑树也种的整齐,就等长大一些可以养蚕。按照步天音的叮嘱,步天风从南方定了一批优等雄蚕。他知道她在想办法挣钱,可是她的古怪行为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姐,你说鱼塘里的鱼要吃蚕拉出来的东西……这岂不是很恶心?” 步天音惊诧的看着他,好笑道:“这有什么恶心的?你平日里吃的鱼指不定都是拿什么喂养大的呢。” 步天风闻言,脸瞬间黑了,他嘴唇抖了抖,似乎要吐了。 对于他这种行径,步天音有些鄙视。这古人真是少见多怪啊,要是他们生活在现代,发现什么猪肉啊羊肉啊奶粉啊蔬菜啊水果啊什么什么都是有毒的不能吃的,那他们岂不是会饿死? 步天音撇撇嘴,把农场的事情全权交代给步天风,说年终会给他分红,人便向着萍水园去了。她快被自己的路痴给蠢哭了,走错好几次,好不容易才到。 前几日云楚送信说南织醒了,她被步小蝉纠缠不得抽身,这才有功夫去看她。 萍水园。 步天音推门而入,却发现没有一个人。 云长歌似乎从来不会锁门? 她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的瞧了眼那块深湖,忽然自言自语说道:“如果我在家里挖了块这么惨绝人寰的湖,我也用不着锁门了。” 南织浅眠,步天音踏进屋的一瞬间她便已醒来,唇色还有些苍白,步天音扶她坐起来,嘻嘻笑道:“你醒啦。” 南织难得语气温柔,“雨琦……” 步天音打断她,“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她既然不肯交代幕后之人,留着也没有用了。”她顿了顿,忽然对南织一笑,道:“南织,如果有朝一日你背叛我,我也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我说真的。” 一个杀手,最不怕被人以性命相要挟。 但是南织动容了,她知道自己不敢有这种情感,可是她控制不了。 开始接触步天音是因为公子的吩咐,但慢慢相处下来,她发现自己是真的想对她好。 南织垂下眼眸,低声道:“我不会背叛小姐的。” 步天音道:“一个人忠心与否并非是说出来的,空话谁都会说是不是?南织,你对我什么样子我心里有数,你若想害我,机会有的是,你对我好,对天风也好……”她低低道:“我本不愿意轻信别人。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嗯。”南织淡淡应了声,不再多说什么。 云楚从外面进来,端着南织的药,面上没什么表情。 南织一见那碗黑乎乎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药汁,一向冷淡的俏脸轻轻的抽了抽。 云楚对步天音道:“步小姐,我家公子大概天黑之前回来,你要等他一起吃晚饭吗?” 步天音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一边欣赏冷美人生不如死给自己灌药的表情,一边答道:“我等他做什么?不等。” 云楚无语。 南织喝完了药,苦着脸对步天音道:“四爷肯定是怕我多嘴才下此狠手,步府我怕是回不去了,以后不如我隐在暗处,做小姐的影卫吧?” 步天音淡淡道:“四叔那边我来想办法,你躲在暗处,我怕你踩到云中的脚。哦,云中就是影卫。”她也不打算瞒她。 云楚闻言,眼睛瞪得老大。 南织嘴角抽了抽。 那日她昏死之际,听到她将她交给了云中,心中已是了然,公子待她果然不一样,云中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影卫,从未离开过,如今却成了她的影卫。 云楚端了南织喝完的药碗出去,步天音坐到床上,苦大仇深的对南织道:“一会儿你就跟我回去,我怕云长歌又跟我谈什么钱什么账,本来我就欠他的还不清,他再胡乱加码,我拿什么还啊。” 步天音平时一副古灵精怪淘气的样子,可当她一提到云长歌,就开始伤春悲秋,胡言乱语也有些口不择言了,“那个讨厌鬼也真是的,看起来也不缺钱啊,非咬着我不放,等我还清了钱,肯定再也不会搭理他了!” 南织眼前一亮,道:“我一直很想知道,小姐欠了云公子多少钱?是怎么欠的?” 步天音咬唇,一副不想多说什么的样子,“很多钱,哎,说多了都是眼泪啊。” 南织刚要开口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随即门被人推开,那人白衣潇洒,折扇轻摇,不是姬流年是谁? 这个人怎么随意进出云长歌的地方? 姬流年一把推开拦着他的云楚,上前对步天音道:“步小姐,外面艳阳正好,不如与我一同游湖?” 游湖?步天音本来想拒绝,但心念一转,一个想法冒上心头。 “去哪里?” “长平湖。” “走!”步天音兴奋的随着他便向外走去,丝毫没有世家小姐的规矩。 南织与云楚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的抽了抽。 长平湖。 水光潋滟,山色空濛。 一叶扁舟,孤男寡女。 姬流年做了艄公的位置,长蒿一撑将船驶离了岸边。不远处零零散散也有几个游湖的小船,距离他们尚有数丈远,步天音忽然开口说道:“我水性很好。” 姬流年有些不能理解,笑着问她:“步小姐的意思是?” 步天音笑道:“我的意思是,姬公子如果不小心掉到了湖里,我会救你的。” 姬流年愕然道:“小姐怎知我不会泅水?” 步天音摸着下巴笑道:“原本我是不知道的,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姬流年觉得她这话说的古怪,可他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正在他沉思时,忽然有一只手从背后猛的推了他一把,站在船头的姬流年面色一变,下一秒整个人倒栽葱的扎进了水里。 “救命……救命!” 姬流年是真的不会游泳,在水里剧烈的扑腾,身子渐渐下沉。步天音并没有要救他的意思,反而站在船上扯开了嗓子大喊:“救人啊,有人落水啦!” 她的声音听起来时很着急的,但姬流年就听出了别样的味道。她在装,在戏弄他!他之前对她伪装出来的虚情假意在此刻全部被水冲刷干净,他恨不能一把掐死步天音! 第五十章 泛舟游湖(2) 姬流年奄奄一息的时候才被人救上来,被挤按腹部数次,他歪着头吐出了几口水。 是旁边游玩的几个人出手帮忙的,步天音谢过他们之后,坐在了一旁的木板长堤上。短靴在水面上划来划去,感到旁边躺着的那厮剧烈的咳了一阵,缓缓坐了起来。 姬流年捂着脖子,面色隐隐发青,怒瞪着她。 步天音头也不回的嘻嘻笑道:“姬公子,长平湖的水好喝吗?” 姬流年的脸彻底黑了,怒道:“我好心约小姐来游湖,不想小姐竟然这般对待在下的情意?” “哦,你的情意?”步天音掩唇笑道,声音却有了三分冷冽:“姬公子对小女子有情意?” 姬流年抖了抖湿哒哒的衣袖,嗤道:“那是自然。” “敢问姬公子喜欢小女子哪里?”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声音颤抖,充满了压抑的愤怒。 “哦。”步天音突然起身,提起裙子朝他走来,半跪到他身边,将额前细碎的长发撩起来,将自己那半面丑陋的容颜完全暴露在姬流年的目光之下,看他脸色剧变,她唇角笑意更深了,“我长成这样,也算是窈窕淑女?我长成这样,姬公子也想君子好逑吗?” 她的皮肤光滑白净,但是那块黑炭似的胎记,无端就让人见了恶心。姬流年咽了口唾沫,别过头去,嘴硬道:“那是自然。” 步天音一声冷笑,突然伸手将姬流年按在了地上,后者猝不及防,后脑噹的磕在了木板上,一阵眩晕。 天旋地转间他瞧见了步天音俯眼看他,那一面完好的容颜一闪而过,竟然让他呼吸一窒! 他见过无数的美人,他心中对美的要求自然极高,但是方才那昙花一现,仿佛天仙一样的侧颜,竟然让他鬼使神差的心神荡漾! 步天音并不知姬流年心中所想,她一拳毫不留情的打了下去,随即又是一掌,第二掌…… 一盏茶功夫后。 步天音拍了拍手,缓缓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裳,道:“我知道你并不是喜欢我,你喜欢云长歌,而大家又都觉得他对我不一样,所以你就谎称对我有意思,想让我借此远离他。” 更何况他若不是对云长歌有意思,云长歌又怎会放任他在萍水园来去自如? 姬流年在她松开捂住自己俊脸的一双手,露出了一对熊猫眼和一脸的鼻青眼肿。他的神色怔住,有些愕然的看着步天音,似乎不相信这么一番话被她用寻常的语气说了出来。 没错,他就是喜欢云长歌。喜欢到死。 “你喜欢男人没什么,但你不该招惹我。我不跟你计较了,以后离我远一点吧。”步天音起身离开。姬流年恨的牙齿直痒痒,他喜欢男人这事儿虽说天下人都有所耳闻,但碍于姬国公府,谁也不敢多嘴。冷不丁被她点破还说了出来,他心里又气又恨。 自从这个无颜女出现后,云长歌就对她表现出不一样。他喜欢云长歌,自然视她为情敌,本想勾引她让她爱上自己,远离云长歌,却不想被她发现了,自己还被她推下水后还挨了一顿揍。 大家不是一直都说这个女人一无是处吗?可他分明觉得,不是这样的啊,她不像是大家说的那般无用,反而厉害得很!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们公平竞争,如果谁能抢到长歌,另一方就不得纠缠!”姬流年朝步天音的背影嚷道,然而她只是朝他摆了摆手,不知道是在拒绝,还是在嘲笑他没戏! 半山腰的八角亭里站着一位黑衣公子。 他将方才湖边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中,他望着步天音离去的方向,深深弯起了唇角。 ** 步天音回到萍水园去接南织时,已是日薄西山时分。 云长歌与她几乎时前后而至,她心念着还钱的日子都过好几天了,自己的农场却还没有开始经营,这厮又不同意她延期还钱,瑶琴大赛也被推迟,她自觉无颜见他,拉了南织要从后门遁了,却被云楚拦住。 步天音笑着讨好云楚,“云楚大人,放个水呗?” 南织淡淡瞧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云楚想起之前她让自己厚葬雨琦的尸体,心中委屈顿时大起,像个木头似的戳在那里不动半分。 步天音心里暗骂,被人追债的日子真不好受,早知道当初就不跟云长歌借十万两了,这样两个人也不会有如今这暧暧昧昧的诸多牵扯。身后传来脚步声,步天音对南织低声道:“我先出去,你跟来!” 语罢,施展起轻功就要跃过云楚而去,一道白练突然从后面缠住了她的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拖住,几个旋转,便落到了云长歌面前。 云长歌含笑望着她。 步天音暗骂一声,身体被裹得像一只茧,但双脚还是自由的,她落地后便抬脚往外跑,猛跑了几步才发现是在原地踏步,云长歌一脚踩在白练的另一端,似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可她就是不能动弹半分。 身子越挣扎越紧,步天音有些生气,瞪着他道:“做什么?” 云长歌笑道:“有人欠债不还,我还能做什么?” 步天音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瑶琴大赛推迟又不是我做的手脚,钱还不上你又不让延期?” 云长歌走近她,离她不足半米的地方,忽然问道:“南华心法练好了吗?” 言罢,他突然出手,步天音足尖轻点向后掠去,就要趁机逃跑,云长歌伸手去抓,她摇身一甩,缚着她的白练须臾间被绞成了碎片,从空中纷纷扬扬飘落在几个人之间。步天音勾唇一笑,转身就要踏月而去,云长歌却忽然鬼魅一般出现在她面前,白衣墨发,神态凛然。 “出手!”他垂眼看着他,语气不容拒绝! “我告诉过你,与其依靠,不如变强!我给了你两个多月时间,你还不出手吗?” 云长歌咄咄逼至身前,步天音紧咬着唇,面色几度变化,她不明白,这个男人靠近她从来都是不带有任何危险的气息,他帮过她很多次,她还牵着他银子;他给了她一本厉害的内功,却逼她对他出手。 对他出手步天音不是不舍得,而是她根本就不是对手的好吗? 步天音根本就不敢正眼去看云长歌,她藏在袖中的手紧了又紧,几次之后,忽然出掌,掌风划过云长歌俊美无双的面颊。云长歌回身躲避,下一刻便捏住了她手腕,速度奇快。 在步天音惊讶的目光里,他松开她,淡淡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要记住,速度最重要。” 只试了一招,云长歌便恢复了往日的言笑晏晏。轻笑道:“你比我想的要好很多。” 步天音哼哼的“嘁”了一声,云长歌盯着她古里古怪的表情,敛起笑容,他突然伸手,按在了她右脸的胎记上。 步天音暗道不好,她的反应不慢,几乎是想到的同时就向后掠去,可她的速度哪里有云长歌来的快?她掠起的瞬间,脸上的胎记便被他轻而易举的揭下。 步天音的脸都黑了。 她娘的这胎记是她用灵力黏住的啊,怎么他这么容易就给撕下来了?她心下愤怒,恍然未觉得院里的几个人都在看着她,且怔怔出神。 片刻后,云楚的脸上飞上一抹绯红,步天音似乎察觉到了大家都在看她,她讪讪的朝他们一笑,摸了摸自己光滑干净的右脸,开口道:“这个,我……” “本来就是个绝色佳人,何苦要扮丑?”云长歌轻轻的低语。 步天音走到云长歌面前,从他手里拿回那块胎记,重新贴回了自己的脸上,淡淡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云长歌思忖片刻,也就不再追究,忽然又道:“听说你在外面包了农场?” 步天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也惊讶他竟然知道此事,不过片刻,她便恢复淡定,点头。这个人,似乎什么都知道啊。 云长歌笑道:“你不必急着还钱,见到我也不要再逃跑。将来你农场的利润,我要一半。” 步天音看着他,表情淡淡,眼瞳却痛苦的缩了缩。最后咬牙切齿的说:“好!一半就一半,真是怕了你了!” 要知道她的生意可是朝着百万年薪发展的,将来的利润肯定不止十万两白银。她就知道,云长歌这人脸白心黑,他说有朝一日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敢情就在这儿给她挖了坑! 云长歌的面色开始明媚起来,不过一瞬,他便敛了笑意,面无表情的盯着步天音,一双凤眸媚色天成,妖艳到极致。他注意到步天音不敢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忽然问她道:“听说你跟姬流年去游湖了?” 步天音笑容古怪的看着他,“他误把我当成情敌了。” 南织闻言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云楚暗骂:姬流年这个死兔爷! 云长歌倒是面不改色,淡淡道:“姬流年不学无术,姬家与步家又是生意上的死对头,你以后最好不要靠他太近。如果被你四叔知道了,你就惨了。” 步天音深以为然的点头。 “云楚,送客。”云长歌含笑吩咐。云楚却是在好几秒钟以后才回过神来,脚下像生了根一般挪了几次才挪动,他送了步天音出去,回来时还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云长歌笑了笑,问道:“你在想什么?” 云楚怔怔的答他:“步,小,姐,好,美……” 半晌未得到云长歌的回答,只觉周身寒意逼迫,他忽然跪地,抿唇道:“属下知错!属下的意思是,步小姐长得好看……跟公子很是般配!” 那日公子说她长得不错,他原以为是公子口味独特,却不知他竟是深谋远见。他的心思,岂是他猜得透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良久,云长歌才缓缓点头。 第五十一章 流言蜚语(1) 步天音和南织远远的就看到望天楼一楼外站着几个人影,是夏涞等人,她们似乎想敲门进去,却谁也不敢动手,只在门外徘徊,不敢偷看里面。步天音之前已经将这些日子南织昏迷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南织听后很是佩服,想必是杀鸡给猴看起到了效果。 避开那几个人从东面小门闪进去对于步天音和南织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床上的步小蝉还在昏睡,步天音将一只瓷瓶放在她鼻下,她的鼻头小狗一样动了动,睫毛眨了几下便睁开眼,步天音已经将瓷瓶收好,扶起她,打趣道:“小婵,你可真是贪睡,竟然睡到了这个时辰。” 步小蝉怔然的望着她,又瞧了瞧四周,桌上烛火摇曳,外面必是夜色已深了。 “我怎么会睡着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想找回自己睡觉前的记忆,可是却只想到了一些片段,她们在亭子里喝茶,然后…… 步天音笑道:“你跟我在亭子里喝茶,然后你说手上的伤口疼,我便带了你来楼下休息。你睡的好沉呢,我经书都抄了半本,你连个身也不翻。”她说着,指了指书案上那一叠之前早就抄好备用的经抄,掩唇笑着。 步小蝉心中虽然尚存疑惑,面色却不再表现出半分,她下床穿好鞋子,对步天音道:“大姐,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玩。” 步天音送她到门口,步小蝉看到站在门里的南织,觉得有些脸生,问步天音道:“大姐,这位是……” 步天音笑道:“也是我的丫头,和雨琦是同乡,本来她们一起回老家的,雨琦家中有事要多留些日子,她便先回来了。” 步小蝉不疑有他,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另一道拱月门后。 夏涞等人这才上来,随步天音进了屋,她吩咐她们下去准备热水,她要沐浴。 人都散下各忙各的,步天音站在屏风后面开始慢慢宽衣解带,南织要帮忙,她制止道:“你的职责就是保护我,这种小事本该是她们做的。不能辜负了二婶和四叔的‘心意’,以后什么脏活累活都留给她们干,就算没有活,也要找点活给她们做。” 南织点头,她突然有些同情外面那几个小姑娘,整人是步天音的天性,她们惹到了她,大概会很惨的。 南织一直将目光放在步天音的身上,并没有发觉她的情感越来越贴近寻常人。那些久违的、被压抑多年的感情,似乎都在一一浮出水面,破壳而出。 不多时,夏涞、彩云和追月抬着木桶进来,秋竹拿来了从胭脂堂买来的羊奶皂,冬明拿了一套新衣,几个人要在一旁伺候,都被她挥手摒退。步天音坐在浴桶里,南织站在身后给她解开了束得整齐的长发。 水温正好,雾气氤氲间步天音伸手将长发捋在一侧,南织忽然说道:“那个彩月会些功夫。” 步天音舒服的靠在木桶上,声音懒洋洋的透着股醉人的散漫:“不足为俱。” 南织点头,犹豫了片刻,又问道:“小姐的容貌……” 步天音没有打算隐瞒她,“我感觉是修炼南华心法的缘故。” 南织点头,说道:“以前的确有女子修炼南华心法变得更加美丽动人。” 步天音一边洗头发一边说道:“云长歌那个人虽然不咋地,但他的东西倒是真好。” 南织莞尔,道:“小姐似乎很不喜欢那位云公子?” 步天音想了想,答道:“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他那样的人很危险。” 危险,腹黑,孤寒。这个云长歌给步天音最为深刻的印象。 南织抛开身份,客观评价:“可我觉得他对你很好啊。” 至少,她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公子会对一个女孩子如此上心。 尤其是了解过步天音的为人,再见到她惊天的容貌后,她越来越能明白公子为何要抓着她不放了。 是因为这样的她,才配得起清明如月的他。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他追着我要债的样子你没有看到吗?” 南织不再说什么,步天音一边洗一边吐槽云长歌,并未发现身后的南织那小眼神变得越来越深邃了…… 是夜,月黑风高,春夜迷人。 步府西北角,步鸿昌的屋子还亮着灯。 赵氏对自己的夫君分析道:“我怎么觉得,老四对天音那小妮子越来越上心了?” 步鸿昌在凤阁任了个小小的官职,每日要么闲的发霉,要么忙得天翻地覆,最近更是每每深夜才到家。他闻言身形一滞,看向赵氏,眯眼问道:“你的意思是……老四对天音那丫头有意思?” 赵氏连连点头,阴阳怪气道:“他比她大了十七岁,小时候若说无男女之别亲近未尝不可,可眼下那小妮子都是大人了,他们还不曾避嫌。初一那天我瞧见老四拿着个大红包站在望天楼外头,似乎要给她,可是他吹了几个小时的冷风,愣是没有进去。两个人的关系微妙至极,最近似乎又在冷战,你说说,这像是叔侄之间会发生的吗?” 步鸿昌来了兴致,点了点头,嘱咐道:“明日起你便让底下那些丫头婆子串串闲话,大哥常年在外面,也不知道家里成了什么样子,听到这个消息,估计会气个半死。” 赵氏颌首。 生事似乎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像她这样,不甘心永远顶着“寄人篱下”四个字生存,野心乍起的女人。 ** 太子府。 韦欢并未带随从,孤身前来。他在大厅等着花清越,上茶的丫鬟是新入府的,见到韦欢自然而然的多看了几眼,眼中充满了猜疑。他穿了一身玄色的薄衫,广袖长襟,披散着长发,他肤色本就比一般男子要白,眼神微挑,眉目如画,端坐在那里更像是个女子。花清越进来时还以为是谁家的姑娘找来了,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他到了。 韦欢也未起身行礼,抬眼看着花清越,面无表情的问道:“一大早叫我来做什么?” 花清越觉得好笑。这也就是面瘫脸无感情的韦欢,这要是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鸡鸣时分被叫起过来,脸上就算不表现出怒意心里肯定也是也怨言的。可偏偏是韦欢,他根本就不会发火。花清越神色一黯,想到了韦欢对步天音发过火。 花清越坐到他旁边,两人目光一对,他忽然笑道:“你说,步天音性情大变,她家里难道就不会怀疑吗?” “我听思安说过,步家的四当家也怀疑过人被掉包了,还私下找了吴中子去看,说是人没问题。”韦欢声音淡淡,说话时眼神清澈空灵。 花清越暗忖,人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他们身上发生的问题,这里的古人又怎么会理解其中万分之一呢? “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韦欢问道。 花清越朝他暧昧的一笑,柔声道:“既然我们都想知道云长歌为什么突然对步天音感兴趣,从长歌这头是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的,本宫这里倒是有个算不得很好的办法……” “太子殿下需要我的帮忙?”韦欢接道。 花清越颌首。韦欢其人虽然性格清冷,不理解人间百态世事情故,似乎远离人世,可脑子还是很聪明的。 “怎么做?” “你去追求步天音。”花清越一字字的说。 韦欢一下子变了脸,清澈的眸底染上了一层浓浓的迷惑之色。 花清越解释道:“我们想要了解他们两个,必须要从其中一个人切入。语嫣既然得不到云长歌的青睐,只有派你去勾引步天音了!” “好。”韦欢瞄了花清越一眼,淡淡道:“我同意了。” 花清越问道:“可是欢欢你从未接触过女孩子,你知道怎样去追一个人吗?” 韦欢淡然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虽不与女子亲近,但也知天下女子大多……” 他想说的是,天下女子大多“气质沉稳”、“品行优良”、“知书达礼”、“喜行不颜色”……可是这几点,跟她步天音又有什么关系?她那个人,没有羞耻心不说,简直就是大家闺秀中的奇葩,世家望族中的败类。她若是喜欢靠近谁,才不管对方身份长相,年龄几许;她若是讨厌一个人,更是表现在面上,不给那人留一丝余地。 韦欢想起自己两次与她比试都没有占到便宜,心中难免有些波动。这种波动前所未有,让他既觉得陌生,又感到新鲜刺激。就像花清越让他去追求步天音时,他心里像是有一只小虫子破茧而出,探出了脑袋,让他开始胡思乱想。 韦欢虽为男子,却比大家闺秀更加要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他人生中鲜有的两次发怒,却都是面对步天音那个女人时,自然而然的就怒了。他找不到任何理由能够说明。 花清越轻咳一声唤回韦欢的游思,他自袖中抽出两个薄薄的小本子,放到韦欢面前,朝他挤了挤眼,面上有些不易察觉的尴尬。 因为,堂堂太子殿下送给韦欢的并不是别的,而是两本春/宫/图。他这种身份的人做这样的事情,自然觉得有失颜面。 韦欢微微垂眼看了眼这能够令世间所有男人兴奋的册子,淡然道:“这些,我家中有很多。” 信国公为了让他给韦府传宗接代,送了他一箱又一箱从各处网罗来的“禁书”和一位又一位的美人,但结果都是一样的,韦欢无动于衷,甚至还伤了几个女人。 花清越神秘兮兮道:“这些不一样,更烈一些。” 他指了指手下这本《驭女三十六计》,笑容暧昧:“这些是宝典。” 此书的著者正是花清越本人,其内容源自当代动作名片,简单粗暴,极致烈艳。 第五十二章 流言蜚语(2) 南织慢悠悠从廊下穿过,长廊边的新草开始发芽,浅浅的一片,绿意盎然,生气蓬勃。 她想起步天音说等家里的花都开了,要剪几枝插在花瓶里,她心念一动,便去了后院的花园。 前阵子翻了新土,从外面移植了一块牡丹圃,南织蹲在花丛里,听见不远处两个丫头在窃窃私语。 “我听说春晓都给打残了,现在在望天楼伺候的人都格外小心,大小姐性情大变,伺候她的可惨喽。” “你这小蹄子再敢背地里嚼大小姐的舌头根子,小心四爷剥了你的皮!” “四爷?四爷为啥要剥了我的皮?” “你一直在后院伺候这些花花草草,还不知道呢吧!” “好姐姐了,快告诉我吧!” 两个人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不过仍然逃不过南织的耳朵。 其中一个声音说道:“现在府里头的人都在传,说四爷喜欢大小姐!” 另一个声音很讶异:“啊?怎么会……这岂不是乱/伦了?” “嘘。小点声,别给别人听了去。我听说咱们这位四爷年过三十尚未娶亲,就是因为大小姐!” “没想到啊,四爷仪表堂堂,平日里对咱们下头的人也都不错,心思咋这龌龊呢?” “你想啊,大小姐从小就是四爷看着长大的,跟他比跟老爷都亲……” “对啊对啊……” …… 两个人吧啦吧啦又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南织听了会儿便缓缓站起身子,走向了望天楼。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墙根后、树下、竹林里,总是能听到有人叽叽歪歪的在嚼舌根子。 步天音正躺在榻上休息,侧身闭目,完美的左脸媚色倾城,长长的睫毛恬静动人。长发如水铺在身侧,慵懒而清雅。那夜月下南织见到她的真容,虽然身为女子,她也不由得心神一窒。 她长得实在是美。 南织和云楚有着同样的心情,或者说,天底下任何人在见到过云长歌和步天音的真容之后,都会不由自主想起两个字:般配。 从前的云长歌无情无爱,容倾天下却一身孤寒,放眼四海没有一个女子能够配得上他的如月清明。就连金碧皇朝那位第一美人叶清音,他都未曾多去看过一眼。 想到叶清音,南织眼神闪了闪。如果哪一日她面前这个人以真容昭示天下,叶清音的第一美人位置自然是保不住了。这样想着,南织会心的弯起唇角。她平时总是紧绷着脸的,此时这一笑,说不出有多么的动人,连假寐的步天音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夸了她一句。 “南织,你以后要多笑笑嘛,笑起来这么好看!” “你还在装睡。”南织嗔了她一句,步天音将小榻让出来一块地方,南织摇头,示意自己站着就行了,她面色微凛,道:“这几日府里的下人都在说你跟四爷的事情。” “她们碎嘴子不就是说给我听的么?”步天音倒不是很介意的样子。反倒是南织蹙紧了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她道:“小姐打算怎么做?” “我发现你一口一个‘小姐‘小姐’的,倒是叫的很顺嘴啊,嘻嘻。”步天音还有心思打趣她,似乎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衣衫披挂,半坐在榻上,神态慵懒,漫不经心的说:“此事我不打算出手,这件事又不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我该吃吃该喝喝,留给四叔去应付吧!” 南织不再说什么,她跟公子一样,他们的决定往往是最简单、最捷径,省时省力,同时也是最正确的。她目前的状态,要 步世家四当家独恋步家嫡长女的消息,在京都不胫而走,成为了街坊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坊间甚至有人要出高价聘人代写一本奇谈,后被人压下,写书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日,花清越邀了云长歌去风月坊品酒。 花清越早早便在风月坊等候,云长歌午后才姗姗而来,他似乎一点也不给他这个太子面子,可他偏偏也不用身份架子去压他,笑着拉他坐下,神秘的说:“风月坊从江南一带新购置了一批梅子酒,本宫听说了便邀了你来,别人可都是连消息都没有听到呢!” 云长歌笑道:“多谢殿下美意。” 楼梯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一人奔着二人的方向就扑过来了,“你们果然都在这里!” 花清越扶额,似乎在叹气:“哪里都有这个丫头……” 花语嫣穿了一套水蓝色的长裙,领口和袖口、裙摆处都编织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花朵挺立,颜色鲜艳,衬得花语嫣一张俊俏的笑脸格外的春意动人。她欢喜的坐到了云长歌身边的位置,托腮笑道:“长歌,你教我弹琴好不好?” 云长歌笑道:“公主的琴艺本就超群,勤加锻炼即可。长歌再怎么教,也未必能提高一二。” 花清越也说道:“今日是我先拉长歌出来品酒的,你突然跑过来要学什么琴?” “我不。”花语嫣一下子趴到了桌子上,咬牙道:“品酒就品酒,反正长歌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花清越白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云长歌一直在笑着,可目光却从未落到过他们两个人身上。 不远处的桌上坐着几个中年大汉,皆穿着青色的宽袍,各个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们的目光自花语嫣上来后便若有似无的飘在了她小鹿乱撞似的小脚影上,偶尔会流露出猥琐、下流的光芒。 不多时,几个大汉喝得烂醉如泥,扔下酒钱后互相搀扶着往楼下走,楼梯这边距离花清越订的位置很近,他们口中恶俗下流的话自然被花清越等人听到。 “最近坊间都在说,步世家的四当家跟他那侄女关系暧昧不清,呵呵,你说这侄女又不是亲生的,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呃……”他说完打了个酒嗝。 “步家好歹是名门望族,出了这等丑闻,怕是要给天下人笑话了,啧啧,今年稀奇的事儿可真是多啊……” “你个死小子,……” 几个人酒气熏天,满嘴胡言乱语的下了楼,声音也消失在楼下。 花语嫣睨了眼云长歌,发现他仍然在笑,她喝下一口酒,说道:“我等下要找人教训那些不长眼睛的狗东西,天音姐姐怎么会跟她四叔有什么。”她顿了顿,望向云长歌,笑道:“长歌,你怎么看?” 云长歌笑道:“步家粮仓遍布天下,其家主四处奔波,我听闻那位四当家也经常外出,常年不在家中。步家家大业大,自然有的是事情要他们忙活,如何有时间顾得上儿女私情?” 花清越轻叱花语嫣道:“语嫣,你什么身份,竟也和这些乡野村夫一道讨论这些有的没的?” “我哪有……”花语嫣怯怯的顶了他一句,忽然看到外面蓝天白云风景正好,她忽然对二人道:“长歌,太子哥哥,我们去放纸鸢吧?” 风月坊外的小巷阴暗处,几个醉酒大汉被套进麻袋扛往别处。 春日,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 郊外放纸鸢的三两成群,还有带着食物席地而坐野餐的也不在少数。 高高的天空上放飞着一只又一只的蝴蝶、蜈蚣、燕子、锦鲤等形状的纸鸢。 长亭外。 碧柳下。 步天音看了眼旁边两个心机女在放纸鸢,一脸防备的望着她对面面无表情的少年,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了一句话:“韦公子,我已经跟你出来‘踏青’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个时辰前,步府来了位不速之客,韦大公子韦欢。 韦欢亲自登门邀请步天音出门踏青,这简直比她中了五百万的几率还小,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如此。 彼时步小蝉正在缠着步天音评价她最新的画作,步天音在心里都给她改名叫“步小缠”了,韦欢突然登门造访,带了一大堆礼物,步府上上下下几乎见者有份。赵氏当时嫉妒的眼都红了,一边催促步天音跟韦欢出去,一边将步娉婷也一并送了出来,步小蝉见势手疾眼快,也跟了出来。 韦欢道:“我很满意。” 步天音阴森森的说:“踏青这种事情应该和酒肉朋友一起做,天音与你并不是朋友,所以下次不要再打扰我了。告辞!” 步天音说完转身便走,韦欢在她身后不慌不忙的叫住了她,“等一下。” “什么事?”步天音懒洋洋的问道,连头也没有回,把后脑勺留给了他。 “步小姐,我喜欢你。”韦欢说的淡然,就像是说今天天气真好。 “扑哧。”步天音笑出声音来,并未将韦欢的话放在心上,她回头睨了眼韦欢,指了指不远处放纸鸢的两个少女身影,意味深长的说:“这里有两位步小姐,不知道韦公子喜欢的是哪一个?” 韦欢的目光淡淡的向着步天音所指望去,步娉婷和步小蝉像两只春天的斑斓蝴蝶,翩翩然的落到了野地上。她们脚下,是正在努力长大的绿草黄花。少女的身姿总是格外吸引人的,一旁许多外出踏青的男子都忍不住将目光放到了她们的身上。 韦欢收回视线,他看着步天音,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他心中对女子向来没有衡量美丑的标准,但步天音是个无颜丑女人,他再对世事漠然也有所耳闻。第一次见她时,他便觉得她丑。 过去信国公送给他的女子无一不貌美如花,就连眼前这些放纸鸢的女孩子,也都比步天音美上太多。但他心里没有感觉,甚至有了一丝丝讨厌。她们对于他来说,只是与男人不同而已。 但他对步天音的感觉,很陌生,也很奇怪。 他唯一能对这种感觉的解释便是,他并不讨厌。 第五十三章 烂桃花债(1) 坦白的说,步天音对自己现在脸上这副皮囊真的从未抱有过任何幻想。。。 她并没有期待能有桃花一朵,可烂桃花就这么一朵接一朵毫无防备的砸得她快要吐血了。先是姬流年,那厮若说喜欢云长歌,视她为情敌,想用自身为诱饵欲施展美人计引她远离云长歌,倒是情有可原。虽然姬同学革命尚未成功就被她拆穿阴谋,揍了一顿,但他的出发点她心里都一清二楚。 只是这韦欢,是为了什么? 韦大公子清心寡欲多年,难不成遇到她这个穿越来的姑凉就初初心动了? 这种超级厚脸皮无敌技能渣的烂借口骗鬼鬼都不会信! 步天音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她示意南织跟上,她打算离开,韦欢既然喜欢跟“步小姐”踏青,那她就把两位步小姐都给他留下吧。 南织脚下才动了一步,直觉眼前一花,韦欢已经挡在了步天音面前。 步天音看也未看他,从左侧绕过他继续往前走,两手插在了袖子里,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姿势纨绔。这样的她,别说是让人联想到“大家闺秀”四个字,就连“女人”两个字,还是要靠她身上穿的那套裙子才能勉强分辨出来。 步天音今日穿了件白底绣红花的裙子,外面罩着一层薄纱,纱上的领口、袖口、裙摆上都织着盛放的梅花。她走起路来的姿势虽然丑不堪言,但那些花朵摇来摆去却十分入韦欢的眼。 所以他第二次拦在了步天音面前。 步天音想张嘴数落他几句,却听见后方传来一阵细碎的人语,中间夹有各种熟悉的声音,她抬头,瞧见韦欢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后方看,眼底清澈无暇。 转过身去看,花清越恣意风流的走在最前头,云长歌慢条斯理紧跟其后,花语嫣像狗皮膏药似的往他身上黏啊黏的,却总是被他不经意的动作避开。 一边本来在装作放纸鸢,眼神却一刻也未曾从步天音身上移开的步娉婷一眼便看到了花清越,她手中拉着线,向不远处跑了两步,忽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步小蝉见状急呼道:“快来人呀,姐姐摔倒了!” 花清越青衫掠过,将步娉婷扶了起来,扶着她坐到了就近的亭子里。 步天音冷眼瞧着这一切,心中冷笑。目光瞥了步小蝉一眼,暗道还能再狗血一点么?她跌倒了你有瞎吵吵的功夫都能给人扶起来了。 步小蝉在家几乎是足不出户,她一年有数的少有几次机会能出来,更别提见什么世面看什么美男了。她见到花清越忍不住脸色一红,又听步娉婷与他道谢时说的是毕恭毕敬的“太子殿下”,她低垂的头根本不敢抬起来,震惊之余同步娉婷一起行了礼,起来后一双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太子分明没有跟她说话,可她就已经紧张到这种地步了! 她虽是步鸿昌庶出,娘还早早的就没了,但她平日总躲在墙根底下听赵氏教育步娉婷,多多少少将话也都听了个明白。赵氏说,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归宿,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对你唯命是从,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这以后就有过不完的好日子。是以她心里一直在盘算,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直到前阵子赵氏拍她来监视步天音,她才觉得,她跟金碧皇朝所有的女人都与众不同,只要一直跟着她,一定会碰到高官大户家的公子哥儿! 这不,今日信国公府的大公子就找上门来,她们也有机会一同出游。她悄悄瞥了眼花清越,又瞥了眼步娉婷,她自然知道她这个姐姐的心思。步小蝉慢慢抬起了头,便瞧见一人一袭白衣迎风而立,宛如天人。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步娉婷似乎也察觉到步小蝉的目光有些僵硬,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心不由得一窒。 这个白衣少年是谁? 他怎么会有那样一双倾世风华不染尘埃的明眸? 站在云长歌一边的花语嫣一见,忽地一下子站到了云长歌面前,她个子不低,可也只到云长歌完美的下巴处,她扬了扬下巴,眯着眼看向那两个眼睛瞪得老直的女孩子,语气不悦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好看的男人么?” 她这话一出,一边的步氏姐妹有些窘愧,慌忙别开了头去。 花清越好笑道:“你总是这般护着长歌,连别人多看他一眼也觉得吃亏。你呀,倒是该学学步家的这两位小姐,说话轻声细语,礼数齐全,哪像你,不光嗓门儿大,脾气还暴躁。” 花语嫣回了他一个白眼。 花清越这几句话,好话坏话都说了,里外里像是个和事老。他从到这里后,目光就从未有一刻落到步天音身上过,韦欢缓步走来,步天音想了想,还是跟在了他后面。 “太子殿下。”韦欢并未行礼,只是朝他点了个头,步天音站在他后面,用他的身形把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花清越似笑非笑道:“欢欢也是来踏青的?跟……”他顿了顿,目光散落在众人身上,意味深长的说:“步家的三位小姐。” 步娉婷跟步小蝉就算在家里再有心计,也不过是封建社会下的软弱女子,二人闻言皆是面色羞红,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韦欢扫了一眼花清越,道:“我只约了步天音一个。” 靠! 步天音的脸瞬间黑了,在心里爆了个粗口。这个死人妖,他妈的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皮球踢到了她身上,本来刻意抹杀存在感努力装作没事儿的人顿时就觉得几道视线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花清越笑道:“坐吧,今日便服出行,不要拘泥于礼数,大家且随意。” “不早说。”步天音嘀咕了一句,领先坐到了石桌旁,离花清越直线距离最远的位置。 云长歌一笑,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她身边。 花语嫣不甘示弱,紧接着坐到了云长歌身边。其实这位置并不是她最理想的,她最理想的位置是——云长歌与步天音之间! 韦欢面无表情,撩袍坐到了步天音空着的另一侧。 除了跟着来的随从,此时大家均已落座,唯有步小蝉站在一旁低着头,似乎失了神。 步娉婷想开口让她坐下,可这桌上任何一个人的地位都比她高太多,谁来开口她也没有资格说话;步天音也知道步小蝉在站着,她只是低头看着大理石桌面,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花语嫣一心都在云长歌身上,坐下后就托着腮看他,眼神痴迷仿佛在欣赏一道天下无双的风景;韦欢更不用说,他看也未看步小蝉一眼;最后花清越咳了咳,对步小蝉道:“你是步家的小丫头吧?坐吧,别拘泥了。” 步小蝉的脸红的几乎可以滴出血来,她低低道了句“谢过殿下”,便坐到了步娉婷身边。在这种陌生的场合,她选择了与自己平日最亲近的人。 韦欢感觉到桌下的腿被人踢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去看步天音,后者冲他咧嘴一笑,右脸的黑色胎记蠢蠢欲动,狰狞而丑陋。 低头瞄了一眼,原来是步天音翘起了二郎腿,桌下地方狭窄,每个人不动已经是极限,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这一抬腿,自然就给了他一脚。 这还不算什么,步天音翘着的那只腿突然摇晃起来,韦欢有些发怔,这个女人,明明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走起路来比他的姿势还要难看,可他怎么就不觉得她讨厌?反而觉得她现在的心情应该是不错,她在兴奋什么? 步天音略带挑衅的看着韦欢,韦欢不明所以然的怔望着她,两人在无言对视,看在别人眼中就不是这般纯粹了。 花语嫣忽然说道:“韦哥哥,难道你清心寡欲多年,原来是喜欢天音妹妹?” 她这一声咋呼,打破了众人的沉静。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步天音和她身边的韦欢身上。 花语嫣心中暗暗得意,这步天音虽然是丑八怪一个,韦欢却是她舅舅的独子,是金碧难得的美男子,他配她是有点亏了,但只要有人能拿下步天音,她就觉得值了!只要她不在纠缠云长歌,牺牲任何人的幸福都可以!何况如果韦欢真的娶了她,还可以纳妾嘛!到时候她多送他几个美人,算是略作弥补吧! 心下盘算,花语嫣紧接着又开口道:“天音姐姐虽然嫁过一次人,但思安表哥说他从来没有碰过她,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呢!难得韦哥哥头一次碰到喜欢的人,”她转头对花清越道:“不如太子哥哥就去向父皇请旨,成就这一段金玉良缘吧!” 步天音抬头瞧了她一眼,并未说话,但花语嫣没来由的感觉周身一阵寒意逼迫,她蓦地缄了口。 反正她的目的也达到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 步天音两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转动着手中的空杯,韦欢盯着她把玩儿杯子的手,忽然说道:“我会向陛下请旨。” 手下一顿,将被子无声放在桌上,这动作看似轻盈,未发出一点动静,可众人却觉得有莫名的气流自杯上散开,周遭的温度都冷了三分。 步天音扫了韦欢一眼,刚要开口说什么,她身旁的云长歌却抢她一步说道:“金玉良缘乃是你情我愿之事,要男女双方皆有意愿,韦公子虽是自信,可步小姐却一言未发。步小姐,可是不愿意?” 第五十四章 烂桃花债(2) 步天音算是明白了,自己在哪里都是光芒万丈引人眼球聚集千万目光啊,每个人的每一句话都能轻易将皮球丢到她身上。她暗怼了一句云长歌,这厮开口也没有好话,既然不打算帮她,还掺什么乱?这么一搅合,她方才要说的话瞬间就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我为什么要愿意?”步天音毫不怯弱的看向韦欢。 韦欢有些发怔的回看她:“你为何不愿意?你嫁过一次人,名声早已有损,金碧虽然对女子二嫁并无明文制止,但以你这样的身份,想要嫁进信国公府这样的名门也非易事。” 步天音头一回知道,韦欢不光下手不会留情,嘴巴更是毒死人不偿命! 南织一动不动的盯着步天音,她忽然很迫切的知道她会怎么回答……不,是回击! 步天音脸上并未动怒,她的表情淡淡,唇角若有似无的翘了起来。她对韦欢一字字的说,“因为,你太娘。” “娘——是什么意思?” 步天音看着韦欢一脸发怔的样子:“你不是连‘死人妖’都知道什么意思,‘娘’你难道不知道吗?” 韦欢漠然摇头,一双眸子清澈如水,无愠无怒,亦无悲喜。 步天音大咧咧的叹了一口气,“跟死人妖是差不多的意思。” 花语嫣惊的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步娉婷和步小蝉同时抬眸看了眼步天音,忽然觉得她很陌生。她们,像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不知道为什么,步天音始终记得在沈王府第一次撞见韦欢的场景。他张嘴就喊她丑八怪,她也喊了他死人妖,他当时就怒了,一掌朝她拍来。那时候她刚来这个世界不久,也不敢跟他硬碰硬,何况自身状况还有限制。她觉得自己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很期待再在韦欢脸上看到那种愤怒的表情,如今她自由自在更不怕别人来怀疑,总也想寻个机会报复他。 步天音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兴奋:你愤怒吧你愤怒吧你愤怒吧…… 然而今日的韦欢像吃错了药,他压根儿就没有生气的意思,他脑中回想花清越送他的那两本书,书中有这样一段话: 如何让一个女人爱上你?第一招,用真情打动她。首先你要付出很多。你要多跟她接触,她开心你就陪她一起开心,她不开心你就哄她开心。她有困难你要在第一时间出现,让她感受到在你身边是极度安全的。 韦欢第一次从步天音身上感受到情感,虽然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她的眼睛那么亮,唇角有弧度弯起,所以她这是开心吧? 她开心你就要陪她一起开心…… 然后韦欢就笑了。 能想象吗? 一个从来没有笑过的人,突然咧嘴对你笑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坚硬的大地忽然裂开了一道巨缝,火山喷发时岩浆肆虐你近在咫尺却意外的活了下来,山洪爆发杀气腾腾从你身边滚过你却毫发无损! 震惊震惊震惊! 步天音一下子卡住了。 花清越的眼神有些探寻,这厮脑子进水了脑袋被门挤了脑袋被驴踢了吗?被人骂了还能笑出来……他们认识十几年,丫根本就没有笑过的好么?! “你开心就好。”韦欢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所有人讶异的神色,他居然对步天音笑了,然后又笑着跟她说了五个字。 晴天霹雳。 纵使步天音平日里对事再怎么淡定,今天韦欢可是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桌子坐着的就没有一个她的人……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左边坐着的云长歌,这货借给她钱,他如果今日不帮她,她就不还钱了! 步天音一个猛甩头看向云长歌,眨了眨眼。 云长歌似乎接收到她的信号,目光与她对接上不过刹那便向着她身后的韦欢望去,笑道:“原来韦公子也是会笑的。” “要你管!”韦欢忽然伸手拉住步天音的手,“回去我便向东皇陛下请旨,让他把你赐婚与我。” “你有病啊。”步天音一把甩开他,韦欢只觉得自己碰到她的手掌似被电流击过,莫名的一阵刺疼。他凝着她,目光沉沉。 云长歌被韦欢面无表情的吼了也没有生气,依然轻轻的笑着说:“长歌从宫中出来时路过蓝羽居,恰好看到非玉小姐在挑选布料,去往风月坊与太子汇合的途中,又遇到了北堂世家的少主。蓝羽居与风月坊不过三街之隔,又是去往北堂世府的必经之路。女子挑选衣物最是费时,韦公子觉得,令妹会遇到北堂墨的几率有多大?” 此话一出,除了步天音和南织,其余人皆是变了脸色。 韦欢身形一闪出现在云长歌面前,他周身带起来的风将云长歌的长发吹的微微凌乱。 韦欢的一只手似乎要去扣云长歌的喉咙,却被他笑着拦下。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花语嫣几乎只感到了一阵风起。步娉婷与步小蝉险些尖叫出声,步天音则好整以暇的瞧着云长歌,眼中似有笑意。 韦欢面无表情的收回手,道:“你且小心自己的身份,邻国质子若是太过猖狂,东皇也没有办法再宠你下去!非玉若是有个好歹,我会计较你袖手旁观的罪过!” 韦欢说完,御起轻功飞身离开,亭外的一名黑衣少年也随他而去。 花清越站了起来,也忍不住对云长歌凉凉道:“长歌,这便是你的不对了,非玉是信国公府的二小姐,你怎能如此视而不见?” 云长歌笑道:“长歌身在金碧,身份特殊,如何能得罪世族权贵?” 花清越看了他一眼,他得罪的人难道还少吗?在这金碧,如果没人提起他的身份,谁又能看出来他就是邻国送来的质子?他不再说什么,微哼一声,拂袖离开。 花语嫣也站了起来,看看带着愠怒离开的花清越,又看了看留在亭中的几个人,她眉头微拧似乎很纠结,直到步天音独自起身离开,云长歌依旧端坐着,也没有去拦她的意思。 步氏姐妹在偷偷望了眼云长歌以后,也欠身离开。 亭中没有别人,花语嫣便又坐回云长歌身边,柔声道:“长歌,我们去放纸鸢吧?” 云长歌没有说话,亦没有去看她。 花语嫣又道:“非玉那死丫头平时就笨了吧唧的,她就算遇到了北堂墨也是活该如此。太子哥哥怪你做什么,你本来就没有必要管她,如果北堂墨真的将她侮辱了,倒不如让父皇下一道圣旨把她嫁到北堂世家,也不会亏了她呀……” 云长歌忽然朝她一笑,这笑容倾国倾城,却没有任何的温度,让花语嫣激动的心情提起的瞬间便失望跌落至谷底,粉碎成沫。 他说:“公主似乎很喜欢给人牵扯姻缘。” 语言,起身离开,白衣上红线绣作的西番莲在春风里摇曳飞舞,妖冶旖旎。 花语嫣起身去追他,却被云楚以手拦住,她怒瞪着他:“给本公主让开!” “还请公主留步。”云楚淡淡回她一句话,虽不具有任何威胁,但花语嫣却真的不再追了。云楚翻身坐到了云长歌的马车外面,驾着马车离开。 花语嫣恨恨的看了眼云长歌马车离开的方向,直到马车消失在新叶初芽的绿林间,她才转身离开。 亭中顿时清净,不见一条人影。 而本来应该已乘车离开的云长歌,却忽然从亭角上翻身而下,朝着步天音离开的方向追去。 “你跑什么?”这低沉好听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步天音刚想转头,突然手臂一紧,她便被拉到了一旁的树下!是云长歌,他何时跟上来的?步天音微凛,她居然没有察觉到。早知道云长歌这个人厉害,但南织是高手,她也不差,可两个人竟然丝毫都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 “你拽我干什么?”步天音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却猛地被云长歌抵在了树干上,眼前一阵碧色的柳条乱颤,新绿的嫩芽充满了春天的气息。 “我问你跑什么?”云长歌攫紧了她手臂。 南织站在不远处的林子外看着他们二人。清新的柳条随风摇曳,丝丝缕缕拂到两个人的身上。他们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一双璧人。从前,云长歌在的地方就是如画风景。以后,他们在的地方,才是人间胜景。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这世间有多少美丽的风景被人匆匆错过,没有机会去多看一眼?这世间,又有多少人生生错过,此生不复相见?或者说,相见时难,相认更难?南织神色一沉,想到了太子身边的那个叫锦色的少年。 他会是“他”吗? 南织也不能确定。毕竟过了十二年,这么漫长的时间,人间早已沧海变桑田,数十年如一日弹指一挥间恍然而过。时过境迁、已物是人非,儿时玩伴即使亲眼站在面前,也未必能相认。更何况,他万一早就死在那年了呢? “你抓疼我了。”步天音的一声轻叱勾回了南织乱飞的神思,她的目光,重新聚到了那两个人身上。 步天音的手臂被云长歌拽的又麻又痛,她怎么都掰不开他的手,干脆就任他拉着自己,挫败的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云大哥,您老人家不会也喜欢小女子吧?哎呦,这桃花朵朵开,小女子的小小心脏可受不起诸位一而再的折腾啊!” “最后一遍,你到底在跑什么?”云长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像是没听到一般。他第三次这样问道,他的脸越离越近,让步天音的心猛的蹿跳起来,七上八下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纵使有两世的脸皮,她在面对云长歌这张美到没朋友的容颜时,还是深深的败了。 第五十五章 烂桃花债(3) 步天音想起南织受伤那日,她让云中送她去找云长歌救治。可这厮非但没有施以援手,还莫名的冲她发火,然后又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最后莫名其妙的还是救了人,继而就是赶她走。 她开始怎么没发现呀,云长歌的脾气这么古怪呢?说翻脸就翻脸,说对你好就对你好。跟第一次见他,感觉完全不一样啊,就像是两个人。 步天音抿了下唇,抬脸笑道:“我不跑,还等着韦大公子回来啊?” “他回不来了。”云长歌淡淡的说,他忽然伸手摸住了她颈上大脉,步天音脸色一变,他却又云淡风轻的顺着她的脸往上贴去,最后停在她右脸上的“胎记”上,轻轻一扯,便将步天音用三重灵力粘住的“胎记”撕了下来。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想撕下这玩意儿! 撕下她的胎记,云长歌似乎略微满意,牵了一下嘴角,将扯下来的东西塞进步天音手中,同时放开了对她的桎梏。 步天音心疼的瞄了一眼这胎记,不知道再给这个人撕扯几次,这玩意儿会不会坏掉啊?要是坏了,她难道要每天用墨水画上一模一样的胎记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虽然很光滑,这张脸也很美,但她的表情似乎极为难受,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 云长歌笑了笑,问道:“怎么,不适应自己的这张脸?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小步永远这副模样,你可需要?” 步天音白了他一眼,突然眼睛一转,问他:“你刚才说的,北堂墨是谁?” 一个名字,却足以让在场的几位身份不低的人皆是面色一变,尤其是连花清越都被摄住了,她倒是相当的有兴趣了解了解。 云长歌睨了她一眼,“步大小姐真是两耳不闻天下事啊。” “快告诉我吧!”步天音习惯性的去挽他的手臂,做撒娇状,就像平时对张子羽那样,可她勾住了他手臂的刹那才记起来,这个人不是四叔,是云长歌。 传说中不与人亲近且性格阴晴不定的云长歌。 “快点说啦!”步天音心底有点慌张,手臂的动作就势化为伸了个懒腰,声音也是极低极低的。 云长歌淡然道:“北堂世家家主北堂辛,半生侍妾无数,却只得两个儿子。长子北堂墨为人奸诈,又继承了其父的贪财好色,强抢民女,无恶不作,被他看上的女子,多半会生不如死。韦非玉那种柔弱女子,正中他的下怀。” 步天音嘴角抽搐:“那你还袖手旁观?” 云长歌道:“旁人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你们这种男人,不都是想英雄救美的么?” “要救也要救小步这样的绝色美人。”云长歌上下看了她一眼,目光是毫无掩饰的戏谑之意。 “那倒是可怜了那位非玉小姐,要是真给人玷污了,韦欢不得把他劈成两半。”步天音努力忽视云长歌的视线,想起之前在花落学院,韦欢明明知道她在也在,却不肯等她一起走,哥哥做到他这份上,基本上可以放弃妹妹了。要说有的男人就是这么别扭,脸上总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一旦真的出了事,却比任何人都要着急。 “韦非玉根本不会和北堂墨遇上。”云长歌柔声说道。 “为什么……你不是说风月坊离蓝羽居只有三条街,又是回北堂世府的必经之路?”步天音问道。 云长歌点头,笑了笑,“但我并没有说北堂墨是在回家的路上。” 步天音反应了一下,忽然鄙夷的看着他,这个人,真是腹黑呀!又用这招!让大家潜意识里把他的话联系到一起并顺其自然的联想下去,就像当初坑她一样,并且连花清越都中了他的招数! “怎么,韦非玉没被人害,你很失望?”云长歌打趣。 步天音嘁了一声,“我才没有你那么坏,总想着害人。” “我害谁了?”云长歌眸色一沉,见她不语,追问道:“你说清楚,我害过谁?” 步天音深深的翻了个白眼,指着自己的鼻尖,咬牙切齿的说:“我啊,我啊!你要拿走我农场一半的利润,这就是要了我的半条命!” 云长歌闻言失笑,眸光如星色闪亮,“我还说过,欠债还钱,如果三个月还不上,就拿人抵债。” “拿什么人抵债啊,”步天音无语,十分心疼的说:“你都要了我农场的一半利润,还不够吗?” “我们之前约定好的,三个月之内还不上钱,拿人抵债。”云长歌似乎笑了一下,眸中雾气氤氲,有薄冰一丝丝聚拢。 步天音生了气,用手推了他一把,却意外的将云长歌推得后退好几步,他高高瘦瘦的身形似乎有些不稳,踉跄的站在原地,抬眸望向了她。 步天音犹在怔忪之中,她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将他推开,她以为,他会纹丝不动,稳若泰山的。他那么厉害,怎么会轻易被她推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气忽然就消了,别过头去不敢看他,语气有些别扭:“事后都说清楚了,我农场一半的利润分给你,只会比十万两多绝不会少。那天说还不上钱就拿人抵债的的话,也没有凭据是不是?无凭无据,我们就当作没有这回事儿吧!” “好。”过了良久,云长歌淡淡吐出一个字,轻轻的,柔柔的。 终于算计了一把经常算计她的人,步天音根本不疑有他,心下升起小小的雀跃感,却未曾发现云长歌眼中深邃万千。 她一边将胎记贴回去一边对云长歌道:“我要去农场看看,你要不要一起?” 云长歌点头,勾唇一笑。 步天音四下张望,没有瞧见云楚,也没有瞧见他的马车,皱着眉头问道:“你的车呢?” “我让云楚先回去了。”云长歌道。 “那你坐我的马车吧!”步天音说的极其自然,她本就不在乎什么男女之别,不避讳男女之嫌。她转身向着马车走去,南织跟了过去。 云长歌嘴角轻柔的翘起,眼中似有薄冰碎裂,一寸寸化为清水,优雅的抬步跟上步天音。 皇城外大街。蓝羽居。 韦欢一身凛冽的站在门口,目光如刀扫视堂内。 老板脸色一变,堆满了笑意迎了上来。“这位公——” 那“子”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韦欢已经一掌推开他,向着里面的试衣房走去,老板吓得大惊失色,在后面大声喊道:“公子,那里面不能去呀!那边是女子的试衣房!” 韦安、花清越和锦色紧随而至,韦安塞给老板一大钉银子,道:“我家公子性急,老板见谅。” 老板暗自掂量了一下手中银子的分量,面上一笑,道:“各位爷随意,随意!” 他说完,便默默退到了屏风后头。 “啊——” “色狼啊!” “——你是谁?!” “……” 不一样的女高音,不一样的话,却是一样的惊慌失措。 花清越嘴角抽了抽,这个韦欢,居然光天化日的就闯进女子试衣房! 韦欢面无表情的挑开一个个格子外的小帘子,到最后也没有见到韦非玉那张脸,花清越走到屏风后,问道:“我问你,可有见过一个男子进来,带着家丁,身上穿铜钱印花袍的?” 铜钱印花袍,就像云长歌的西番莲刺绣一样,天下无双,绝无仅有,只北堂墨一份。这也是一种标志,只是相比较云长歌的莲花而言,北堂墨其人低俗淫靡,贪财好色,连标志都如此俗不可耐。 老板细细回忆,半晌摇头,方要回答,却被人拎着领子提了起来,不是韦欢是谁? 韦欢眯起眼睛,眉目间,杀气浮动。 这时,一个小厮自外面颠颠的跑进来,附在韦安耳边低语了一阵,韦安面色一变,示意他下去,走到韦欢面前,恭敬道:“公子,二小姐已经回府了。” 早在韦欢冲进蓝羽居的时候,他便让暗哨回了韦府去查看,这蓝羽居外面风平浪静,根本就不像发生过什么事情的样子。公子急火攻心,便没有他想的周全。 韦欢松开手,老板吓得跌到地上,看了在场的几个人一眼,逃也似的跑去了后院。 出得蓝羽居,外面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卖纸鸢的,杂耍的,地摊小铺,花式繁多,好不热闹。 花清越看了一眼韦欢,道:“看来长歌对步天音真的有所不同。” 聪明如花清越,在听说韦非玉安全回家时,瞬间便明白这是云长歌的诡计。他不想让他们在步天音身边,所以支开了他们。 韦欢道:“她本就与其他女子不同。”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平常常的语气,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之意。 他在得意什么? 花清越一拍他肩膀,打趣道:“欢欢不会真的喜欢上那步天音了吧?” 韦欢面无表情的说:“喜欢不喜欢,有什么不同?太子何必问,韦欢何必答?” 花清越微微一滞,眼底一片深邃,如乌云密布晴朗天空。片刻后,乌云散去,天空重现光明。他大声笑道:“欢欢竟也懂得禅理,真乃古今第一奇闻。” 韦欢睨了他一眼,道了句“我先回去。”便大步离开。韦安对花清越欠身后也随他离去。 锦色上前一步,望着韦欢的背影,忍不住抱怨道:“这韦大公子真是越来越不懂礼数了。” 花清越看似不在意的样子,笑道:“他要是有朝一日懂得臣子之礼,才算是怪事一桩!” 已是下午时分,花清越面色严肃道:“我们进宫一趟,二弟怕是要‘尽孝心’了。” 第五十六章 君若无心(1) 果然不出步天音所料,这里所有人几乎都对她的农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点也看不懂她想做什么,但云长歌却明白一二。他的话并不多,评价也很客观:“听起来新颖得很,小步的确很聪明,这或许是一个生财之道。” 云长歌懒洋洋倚在鱼塘边的长栏上,一把鱼食像金色的颗粒,风华绝代地自他指尖滑落。池子里的锦鲤争先恐后浮到水面上,有几条花斑鱼竟然跃出了水面。面前的鱼塘、桑叶林、圈地放养的鸡鸭,还养了几匹马。这每一个拆分开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普通,但这些如果综合在一起,效果却是不一样的。她说废物可循环利用,这些词语虽然新鲜,但他却觉得十分可用。 步天音正在一边检查桑叶的生长情况,步天风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一棵棵树苗仔细查过,样子极其认真。听工人说,死小子最近总往外跑,对农场也不是很上心,她在家也经常见不到他的影子,真是越来越野了,她打算招一位“场主”来,不然身边的人手真的不够用。 南织从外面进来,对步天音小声道:“东皇派了花少安运送粮草到关外,两个时辰后会经过官道。” 步天音点头,几步走到了云长歌面前,笑盈盈的看着他,脸上尽是满足之意:“怎么样,我这招你从来没有见过吧?” “如今不是见到过了?” 哼,这个人的态度还是这么淡然,对于这种跨世纪的神奇东西,竟然还表现得如此镇静?! 步天音瘪了瘪嘴,道:“你真是没有一双慧眼呀。” “我有没有慧眼不是你说了算,这些——”他指了指农场大概,继续道:“要有了收成才算。” “这里有没有收成也是我有慧眼,怎么能算你的?”这句话步天音并没有说出来,她撇撇嘴,对云长歌道:“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你是留在这里随便看看,还是我让人送你回去?” 云长歌墨色的瞳孔似有雾气聚拢,他笑道:“我留下。” 步天音眼睛一转,忽然对他灿烂一笑,“反正你平时也没有事情,不如就多来这里看看?” 云长歌笑道:“好。” 步天音心里笑开了花呀,她前一刻还想着要聘个场主,可外聘人总是要花钱的啊,这里有个现成的脑子好使平时还没事儿的人,她怎么就不知道利用利用呢? 步天音带着云长歌走马观花般参观了农场的大概,指着西北角的几间房子,道:“这一片是办公区域,可以在里面休息啊,有茶水糕点,账房就在旁边,茅房在后面一点。” “茅房”两个对于女孩子来说比较粗鲁的两个字,又被她随意的说出了口,她自己浑然未觉,吩咐完了便带着南织骑马离开。 步天音与南织马不停蹄的赶往官道,天色渐渐暗下来,官道就在不远处。她们二人将马栓在树林里,藏身进了官道旁的山头上。 一轮明月自天边升起,雾气渐起,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朦胧,不过对于步天音和南织来说,在这种低能见度的情况下视物并不是问题。 远处传来整齐有序的马蹄声,浩浩汤汤,足有百余人之多。 由远及近,雾气中火把隐隐出现。其中一人端坐在高头骏马上,碧衣潇洒,面容看起来十分淡然。此人正是花少安。 他虽然未露出任何紧张情绪,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有丝毫的懈怠。 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骑兵,盔甲长枪,庄严肃穆。中间有几车粮草,步兵整齐的跟在身侧。 队伍在缓缓的行进着。 忽然,一阵诡异的笛声响起。花少安面色一变,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雾气越来越浓,笛声越来越低哑。按理说,春日雨多,可最近十日都没有下一滴雨,雾气不该这般浓厚。这笛声也很深沉,让人听了无端伤怀。 有夜风清扬吹过,前方路边的青石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红唇贴玉笛,空灵悠扬的笛声拂面而过,风摇翠树,清清凉凉,余音绕怀。 躲在暗处的步天音用极地的声音对南织说道:“我们对面的山头有人。” 南织微凛,目光从那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身上移向对面黑暗的山峰。 月色下,乱石嶙峋之间,仿佛有寒光一闪而过,闪进黑暗,消失不见。 花少安俊眉一挑,吩咐左右道:“提高警惕。” “是!”左右应下。 “前进。”花少安下令,将士提高警惕,无视诡异的红衣女子,队伍缓缓前行。 红衣女子的笛音未曾停止过,花少安面不改色的打马继续前行,行了数丈后,突然一阵破风的声音传来,月光下无数寒色箭雨自对面山头射下,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箭网,花少安自马上飞身而起,长剑脱鞘,无色的剑气将第一拨箭雨打回,山头上传出有人中箭倒地的声音,第二拨箭雨紧接着射下来,花少安眉色一凛,厉声道:“保护好粮草,一小队随我冲上去!” 语落,他足下运力,浑身像长了眼睛一般避开乱射的箭矢,上了对面的山头,与几个蒙面人打了起来。 山下,从雾气中忽然冲出来大批的黑衣人,双方展开剧烈厮杀,不断的有人倒下,空气中传来的浓烈的血腥味道。 突然,不知是谁将火把踢到了粮车上,一车又一车的粮草轰的燃烧起来。花少安一人与数十名黑衣人缠斗,笛声越来越飘渺,诡异,黑衣人的动作似乎随着笛音在变幻。 下方厮杀声不断,场面混乱,南织忽然对步天音道:“粮草都烧了,他怎么不先去抢救?” 步天音的目光一直落在下方岿然不动,却暗中控制全局的红衣女子身上,淡淡道:“因为那车上装的根本不是什么粮草。” “……” “这种味道,是棉花燃烧时发出来的。”步天音的眉头微蹙了一下,“没想到,花少安竟是个聪明人。大概埋伏在这里的人,跟我们收到一样的情报,只知他带了人夜间从管道走,却没有想到,他是带了人和假的粮草从这里走,真正的粮草,他恐怕早已让人走别的路出了关。这些人在这里截不到粮草,花少安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南织瞳孔缩了缩,问她道:“小姐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步天音轻笑道,“我只是来看好戏的。” 南织刚想说什么,却被步天音打断,她的神色有些迷茫,忽然低声道:“有人来了。” 南织顺着步天音的目光望去,果然瞧见雾气氤氲间一道人影缓缓出现,是吴双!南织转眼看向步天音,她仍然神色淡淡的望着下方的红衣女子。南织微凛,她的洞察力已属高等,可步天音似乎要厉害得多!她根本没有发现有外人的气息,她却早有察觉!这种洞察力,非数十年不能练成!可她短短数月,却已将南华心法修炼到常人所不能及的地步!她是天才吗? 跟着花少安冲上去的小队全军覆灭,他一人对战熟人,数十招之后败迹渐显,他开始转变策略,一面战一面退,与下方将士汇合,被数名黑衣人围逼到中央。 吴双出现后,目光掠过花少安,停留到坐在青石上的女子身上。 红衣女子放下玉笛,似乎笑了一下,道:“又来了一个送死的。” 她长得倒是绝色俊美,但一开口,声音却是透着巨大的腐朽气息,像深埋在地下多年的尸体。 吴双面色一窒,看向了花少安,似乎有话要说。 花少安无暇顾及吴双的突然出现,对左右低喝道:“杀出一条血路,护我离开!” “是!”余下不足一半的将士一鼓作气,向着来时的方向杀去,花少安身上负伤,被众人护在中央,红衣女子忽然咧嘴笑道:“他们是打不死的,花少安,我只要你,你跟我走,我就放了这些人。” 花少安只觉得这女子诡异得很,他心中难免忌讳。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竟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他的人!而这些越逼越紧的黑衣人,面罩高到鼻梁上,只露出了一双双无神的眼睛。 “该死的,竟然是死士!”花少安咬牙切齿,眼中杀气骤射而出。 “跟我走!”吴双突然出现,拉着他掠出十几丈,回身一掌生生接住了红衣女子贴身而落的玉笛。 不见她怎么用力,吴双却觉得掌中夹着的玉笛似有千斤般重,她被压得腿屈了下去,一边的花少安见此伸手抽出吴双背上长剑,身形一错,一剑就朝着红衣女子刺去! 一剑刺穿心口! 然而花少安的嘴角还未弯起,便觉得虎口一阵剧荡,红衣女子身形向后掠去数米,她的胸口处露出了一个窟窿,却未曾流血。一剑穿心也不能杀死她。她苍白的脸朝着花少安微微一笑,伸出舌头迅速的舔了舔唇。 像是,猛兽看到了猎物。 吴双一惊,心中顿时明白这诡异的女子不是人了! 吴双双眼一黯,还没有来得及有任何的动作,便觉得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推向了红衣女子,红衣女子勾唇一笑,淡然的将玉笛对准了她的额头,在等着她来送死。 她讶然的回过头去,但见花少安已经趁势踏月离去。 “可怜的吴双。”步天音幽幽一叹,身形已经飞到半空,一掌打向脚下的红衣女子。红衣女子的玉笛灵活的在指间转了转,退身至一旁,看向突然出现的步天音,眼神有些婆娑迷离。 “缥缈……”她低低的声音透着一丝谴卷的哀婉,不复最初时的腐朽。 第五十七章 君若无心(2) 清风微微的拂过,山间传来愈来愈浓的腐朽气息。夜风扬起了步天音的长发白衣,和那一双残若星辰的明眸。 红衣女子抬手,黑衣人停止了杀戮,机械般的退到了她的身后。 吴双回头看了一眼周身,此时花少安的人只剩下了不足十人,一地的尸体,混杂着漫天的火光。她的目光轻轻扫过,最后落到了步天音的身上。 南织不动声色的走到步天音身后,握紧了腰间软剑。 “我们走。”红衣女子在凝视了步天音片刻后,忽然带着一群死士离开。吴双见她朝着花少安离开的方向走去,对方才施手救她的步天音迅速简洁的道了谢,起身便追。 身后的将领也看着莫名其妙出现的两个女子,随即朝着回城的方向奔去。 南织不明所以的望向步天音,无言的询问她为何要出手。 步天音叹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莫名的说了句:“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 顿了顿,才轻声道:“我便休。” 步天音扪心自问可以做到君若无心我便休,可吴双呢?花少安明明不喜欢她,她还要跟在他后头,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会喜欢上她吗?这份执着,颇得步天音的欣赏。她饶有兴趣的瞧了眼身后越来越小的火光,忽然笑了,笑脸在摇动的火光下显得尤为妖冶:“都说一眼定一生,原来是真的。花少安这样利用吴双,她竟然还有勇气追上去。” 南织有些懵然,她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大晚上跑来这里看别人的“戏”,然后出手救了越国公家的女儿,又在这里一通感慨? “你说,她会不会想追上去杀了花少安?”步天音心念一转,忽然问道。 南织眼角抽搐的摇了摇头,没有言语,她越来越觉得步天音脑子里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了。 “走了。回去睡觉。”步天音打了个呵欠,似乎是累了,径自走在前头。南织愣了几秒,随即跟上。 月光缥缈,春夜迷人。 吴双目送红衣女子带着一群死士诡异的消失在一阵雾气里,她紧抿着的唇方松懈下来,猛地吐了一口血。方才花少安那一掌打得不轻,正中她后心,她用内力克制住,才没有被别人察觉。她的眼神有些迷茫,那位步家大小姐,为什么要救她? 那诡异的红衣女子,又为何在看到她以后,莫名的带着死士就离开了?还有花少安……他真的这么讨厌自己吗?竟然下狠手,用自己的命换他脱身的时间。 吴双的眸色暗沉下去,一丝血腥气传入鼻中,她俯身去看,发现地上有一串血迹。 红衣女子消失的方向是北方,花少安的残余将士走的是西方回城的方向,那么这血迹是……花少安的? 他没有回城? 吴双运功调息了片刻,便起身追着血迹而去。血迹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停在了一间荒废的山神庙外。 此时已月上中天。 破庙到处是蛛丝罗网,每走一步就会扬起一小阵尘土。经幡陈旧破败,老旧的木窗将月光引进来,庙内一片凄凉。 正中央有一座山神像,早已布满罗网,尘土,看不出一点昔日的景象。 吴双小心翼翼的走在一地破败中,忽然身侧悬着的蛛丝无风摇晃,一柄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的不确定:“是你?” 花少安见来人是吴双,并未放下匕首,反而眼中警惕之意顿起,他担心她是寻来报复他的,语气不善道:“你是来杀我的?” 吴双没有回答,从怀中翻出了一个瓶子,向身后递去。本来花少安见她伸手入怀的动作时还紧张了一下,反应过来她竟然给了自己伤药,犹豫了一下,收了匕首,坐到了山神像下,一腿微微屈起,对吴双抬了抬下巴,“你既然不是追来杀我的,就给我上药吧!” 他说完,猛地将自己上衣撕开,露出精壮有型的肌肉。吴双忽然别过头去,耳根隐隐发红。 “你脸红什么?”花少安有些支撑不住,声音虚弱:“动作快点,我的伤……太多。” 晦朔不明的月光下,只见他面色惨白,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小麦色的身体上,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血被擦的到处都是,吴双再也顾不得其他,半跪到他身边,拿出一方手帕,细细擦拭他的伤口,花少安极力的忍着,也觉得自己如果在一个女人面前喊疼的话太丢脸。吴双擦拭完毕,开始给他上药,花少安却突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吴双整个人如被电击,花少安虚弱的说:“轻……点!” 说完这两个字,他松开了她的手,仿佛卸掉了全身的力气。 吴双并没有怪他方才拿自己当人肉箭牌争取时间脱身,只觉得心疼。他身上有这么多的伤还跑了这么远,能撑到现在恐怕是极限了! 吴双手上的动作放轻,一面上药,一面说道:“上完药我背你回城,你的伤太重,不能拖!” 花少安半眯着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嘴角似有嘲笑,半晌,他森然的说:“想抓我的人必然有两手准备,前面的人没能抓住我,回城的路上肯定还有埋伏,也许就在城门边。”顿了顿,问道:“你怎么脱身的?我的人,还有剩吗?” 吴双道:“那个妖女后来自己离开了。还有不到十人,回城去了。”说完,她迅速抬头看了一眼花少安,只见他面露疑色,好大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来:“他们必是逃不掉了,我们在这里应付一夜,明日一早你护我回城。我……必会给你重谢!” 吴双的眼神闪了闪,又黯淡下去。他说“我们”的时候,她的心情忽然变得欣喜,可他后面说,她送他回去,他会给她重谢,却又莫名的让她的心一痛。原来她不顾一切的想救他,连一句谢谢都换不来,反而只得到金钱上的回礼。 失神的空隙,吴双只觉得手下一热,花少安痛苦的呻/吟一声,她方知是自己将手按到了他的伤口上,慌忙道了歉,她迅速的给他每一处伤口都擦了药,又点了他的大穴止血。 花少安丢给吴双两块火石,示意她去生火。 吴双找来废旧的桌椅,生了一小堆火。她坐在火堆的另一边,不敢去看花少安。 火光一闪一闪,两个人谁也没有话说。 “你为什么会出现?” “是谁要杀你?” …… 沉默中,两个人忽然同时开了口,惊诧过后,吴双道:“小王爷先说吧。” 花少安盯着火堆,缓缓道:“你以后不要再跟在我身后了,那日擂台的事,是我没有注意到。如果我知道是你在比武招亲,我一定不会上去。” 平阳王府一向注重礼仪修养,这原本无情的话,被花少安轻轻的说出,像一把小刀,温柔的扎进了吴双的心上。 见她不言语,面色除了一丝哀伤也没有太大的变化,花少安又道:“虽然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打赢了你,但是我不会娶你的。我心中,已有喜欢的人。” 他提及心爱之人,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明亮。 叶清音,金碧皇朝第一美人,他从小就喜欢的女孩子。 吴双一直沉默不语。 花少安以为她不出声就是还想死乞白赖的跟在自己后头,心中怒气顿起,吴双却忽然开口说道:“我知道了。” 花少安压制住心中莫名的愤怒,不耐的问她:“你方才要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吴双低低的回答。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去问?或者说,她自知问了他也不会告诉自己,与其自取其辱,倒不如聪明的闭上嘴巴。 于是气氛再度沉默,却没有太大的尴尬,花少安靠在身后的案台上闭了眼,虚弱道:“我先睡会儿,你守夜。”语落,也不待吴双答应,闭目睡了过去。 吴双紧紧抿住了唇,他这哪里是要求,分明是吩咐,对她像对下人一样。 吴双啊吴双,你那日拉起岳伯的勇气都哪里去了,他这般羞辱你,你还伤心个什么劲儿啊!吴双出来时坚定的心忽然动摇了,半晌她给自己打气,默念道:既然你决定要试一试,就不能被他几句话就放弃! 夜间,外面突然下了大雨,狂风骤雨扑打着本就破败的旧窗,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瓢泼的大雨冲刷下来,山间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雨水的气息在夜间弥漫,引人入睡。 第二日,雨后的阳光异常舒服,透过破旧的窗格子照在地上紧拥的一双人影上。 花少安是先醒来的,他望着自己怀里的女人,脸上有一瞬的震惊。 昨夜他熟睡时觉得周身发冷,自然而然的就朝着温热的物体靠近,后来终于不那么冷了,他醒来时却惊悚的发现自己把这个丑八怪抱在了怀里。并且,身体的某处还自然而然的起了反应! 花少安猛地将吴双推开,如避蛇蝎一般退开她很远,吴双被他一推,脑袋磕在了冰冷的地上,却没有立时醒来。 “喂……”花少安用脚踢了踢她。 吴双仍然没有反应,花少安想起自己一身伤,还指着这女人护送自己回去,便凑近去看,伸手摇了摇她,面色突然一变,她竟然在发烧?浑身烫的吓人,花少安这才想起昨日自己情急之下打了她一掌,他那一下并不轻,她事后追来时他也没有询问她是否运功调息过。 花少安眉间闪过一丝不耐烦,他用力拍了她脸颊几下,才将她拍醒。 吴双痛苦的捂住了头,只觉得脑袋像是要从中炸开一样,疼得难受。 “起来,我们要回城了!”花少安冷冷的瞧着她。 第五十八章 年少初遇(1) 吴双扶着花少安一路行至东城门玄月门,他们在城外不远处发现了血迹,并没有尸首,一路走来听行人说昨夜城外有将士被刺杀,尸体散落了一地,清晨有官兵去清理现场,吐了好几个人。 果然如花少安所料,他的人在回城的时候,全军覆没了。 进了城便有平阳王府的人来接应,花少安与吴双分道扬镳,临别时给了她一袋银子,什么也没有说便上了王府的马车离开。 吴双站在人群里,忽然吐出一口血,转身离开,背影有些萧条。 ** 步名书还未行至步府,便听到了街头巷议,说步天音与张子羽关系不纯,更有甚者说步家嫡长女其实已怀有身孕。 当他马不停蹄火急火燎的带人赶回家,却发现步天音并不在,反倒是张子羽在教训下人,一问方知是贱婢多嘴,嚼舌根子时候被他听到了,必要严惩。 染香阁中。 步名书并不着急询问步天音一事,反而一脸凝重的说道:“明都的粮仓,没了。” 张子羽面露诧色,忙问:“没了?怎么回事?信上不是说,损失很小吗?” 步名书摇摇头,叹气道:“七日前,粮仓大火,我带人救了三天三夜,也没能保住。明都的粮仓是步家最大的分号,我只好对外封锁消息,说是损失不大。又连夜从全国各地暗下调了粮食来充数,以此掩人耳目。” 张子羽思忖片刻,道:“大哥可查出什么了?” 步名书再度摇头。 张子羽面色微变,说道:“通知各处粮仓分号,加派人手,进出都要有严格的登记,不能松懈。我过几日去往明都的粮仓查看,背后之人如果知道并没有得手,必会再下第二次手。只要守株待兔,就一定能抓住兔子。” 步名书虽是步氏家主,可说话的姿态却没有张子羽的一半威仪。相比较之下,他更像是给人打工的小弟,而张子羽才是那个号令天下的人。 步名书心中幽幽一叹,点头应允。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问道:“你跟天音……” 张子羽接道:“空穴来风,下人们见我与她走动多了,难免会多嘴,此事我已处理,至于外头那些谣言,不处十日我便能压下。”张子羽顿了顿,睨了一眼步名书,忽然笑道:“大哥,你一直在外面,还不知道吧?天音那丫头……越来越像她娘了。那股子聪明劲儿,比当年的洛……大嫂丝毫不逊!” 那人的名字到了嘴边却还是变了口,他既然认定他是大哥,那么她就是他的大嫂! 提及已故先妻,步名书还是眸色一黯,幽然道:“洛樱就是因为太过聪明才招致杀身之祸,天音她……她……哪怕是个无用的废物,只要一生平安我也就安心了。” 张子羽似乎是被他的低落情绪感染,眸间也染上了一抹哀恸,声音变得低哑涩然:“大哥,你放心,大嫂的悲剧不会重复在天音身上。她自有的,不该被埋没,她应当有此风华!就算拼上一切,我也会护她周全!” 最后一句话,像是对天发出的誓言。 步名书心头微凛,抿了抿唇,对张子羽道:“子羽,当初是我和洛樱对你不起,你却能以德报怨的留在步家,对天音视如己出,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步名书一面叹息一面摇头,并没有发现自己真情的说出“视如己出”四个字时,坐在他对面的男子面色一怔。 张子羽心中,忽然很不愿意听到这四个字。虽然他们名义上是叔侄关系,他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可他为什么,很反感别人这样说,这是事实不是么? “对了,天音丫头又去了哪里?” 步名书的声音唤回了张子羽的游思,他将内心莫名的小念头压制住,淡淡答道:“韦府的大公子约了她去游湖。” “韦府,信国公?” “嗯。”张子羽面色如常的说:“韦欢好像对天音有意,最近几次三番来府上找她。” 步名书眼前一亮,忙追问道:“韦欢其人如何?” “不如何。他每次来府上都会带一大堆的礼物,见者有份。且不说他小时候吃药坏了脑子,不晓得身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损害。单说他这般会阿谀奉承别人,对天音能有几分真?”张子羽语气微冷。 步名书闻言沉默。 张子羽一手点在桌面,道:“天音身份特殊,就算再嫁也要深思熟虑,先不论对方的家世身份,至少要她自己中意才行。” “她自己中意?”步名书黯然一叹,“她中意的不就是姓沈的那小子?” “她自回府后便没有提及过他,”张子羽道,“沈思安,已经成为了过去。如今的天音,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大嫂如若在天有灵,定会欣慰。” 除了,在云长歌的事情上。这后半句话,张子羽并没有说出来。 步名书若有所悟,目光落到桌上的白瓷茶具上,良久后,道:“子羽,这些年,谢谢你。” 以张子羽对步名书十几年的了解,他皱一下眉头,他便能念及他心中所想。这么多年,因为一个死去的女人,他们相互信任,共同抚养同一个孩子。如今,那个孩子已经长大,羽翼渐丰,光芒渐显。这或许不完全是一件好事,但世事大多都有双面的反应,她变得更好,他们愿意倾力相互! “自从她认定你以后,我便把你们当作亲人。如今,你和天音,才是我世上唯一仅有的亲人。”张子羽忽然莞尔一笑,笑容有三分苦涩,却是七分的欣然。“我打算带天音一起去明都,大哥尽管留在家中安心休息。” 步名书也没有多想,与他又说了些账上的事情,直到有人来报,说大小姐回来了,他这才与张子羽一起出去。 步天音阴着一张脸吩咐步府守门的人,“下次姓韦的要是再来,就说我不在!” 走了两步,步天音又气势汹汹的走回来,改口道:“不用说了,直接将他拦在外头,不准放他进来!” 语落,拂袖离开,去了谈薮楼的方向。 彼时步天风正在床上呼呼大睡,谈薮楼的格局跟望天楼差太多,不,是跟天下所有二层阁楼的格局都不一样。 有谁会在住人的院子里堆满了笼子? 沿围墙的边上,挨个儿放满了一个个铁笼子。样子都与外面常见的有些不同,里面挂着倒钩,空空如也,不知道用来装些什么。 楼门口拴着几只通体雪白的小狗和花色小猫,样子有些凶,步天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进得屋去,步尘迎了出来,步天音笑着招呼道:“尘叔。” 步尘一笑,轻声道:“大小姐,少爷在里面睡觉。” 步天音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指了指外头的小猫小狗,问道:“他怎么养起猫来了?” 步尘面露尴尬之色,咳了咳道,“那个,那个是……豹子。” 步天音:“……” 南织:“……” “那个白色的呢,该不会是狼吧?” 步尘小心翼翼的点头,赔笑道:“少爷说了不让告诉别人,他这地方平时又没有人会来,还请大小姐保密,保密!” 步天音嘴角抽了抽。 什么叫着地方没人会来?根本是没人敢来的好么?! 光天化日之下,狼跟豹子都登堂入室了,这死小子! 说话间,步天风听到这边的动静将眼睛扯开了一条缝儿,透过纱幔看清来人是步天音时,忽然从床上蹦了起来,步天音冷笑着走近,一把扯开纱帘,待看到步天风后面色一变,凌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说着,一把将步天风抓到身前,盯着他俊脸上的青紫色印记,低叱道:“是不是又和沐家小子出去赌,被人揍了?” “我没有我没有,”步天风连连摆手,对步尘和南织道:“尘叔,你跟冷姐姐先出去一下。” 步尘退了出去,南织瞧了一眼步天音,也跟着出去,将门带上。 “说!”步天音松开步天风,坐到了床上,脸色微紧。 步天风面色几度变幻,最后才紧咬着唇交代了:“被人揍的!” “谁?”步天音眯起眼睛,步天风无端觉得周身一冷,低下头去,像个认错的孩子,小声道:“是淳于邪!” “淳于邪……”步天音重复这个名字,淳于邪,淳于世家次子,年少当家,是四大世家里面继承家业最早的。听闻他痴迷各种长生道法的研究,很少出门。“他为什么要揍你?” 步天风低低道来:“昨日我听说小七要去三清寺求姻缘,于是就偷偷跟在她后头上了山,谁知道半路冲出来一群黑衣人要对小七图谋不轨,我冲了出去,哪知淳于邪快我一步,趁着他击退黑衣人的功夫,我想拉着小七往山下跑,半路他解决完黑衣人追上了我们,见我拉着小七,不由分说的就揍了我一顿。” “等等——小七又是谁?”步天音听了个大概,这小七定然是个女孩子,然后他小子还想来一出英雄救美,却被别人捷足先登。英雄没当成,反而被英雄给揍了。 “小七是……”步天风脸色微微发红,声音更低了,像蚊子叫:“小七是七公主啦!” 步天音对金碧皇室的认知尚停留在花清越、花语嫣以及未见过面的花如夜的身上,她努力回想,才想出来金碧皇朝七公主,花齐月。由于是最小的公主,于是坊间都称她为“花小七”。此时她才发现,自己虽然早已与花清越摊牌,却对皇室的了解并不通透,如果云长歌在的话就好了,他基本上就是个百科全书,有问必答。 第五十九章 年少初遇(2) “丢人现眼的东西。原来你最近不总在农场,也不在家,原来是一直跟在人家姑娘屁股后头。”步天音用力戳了戳步天风的额头,见他躲来躲去,微嗔道:“你被人揍了还有脸躲?他打你你不会打回去么?下次谁敢欺负你你就打得他满地找牙,然后步家会给他出伤药费!” “姐,你现在怎么这么霸气啊!”步天风笑嘻嘻的抱住她手臂,为难道:“我是自己去的,然后偷偷回府,尘叔问起,我就说自己在外面玩摔的。听说爹回来了,我只好装着在睡觉,爹可能会相信我是淘气摔的,四叔那边就难交代了。” 他提起张子羽,步天音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好半晌才说道:“四叔那边我也没有办法,”她睨了步天风发窘的小脸,恶趣味的笑道:“你自求多福,不要让四叔逮到吧。” 步天风的神色不过一瞬窘迫,马上便恢复了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朝步天音挤了挤眼,红着脸问道:“姐,你见过小七没有?她长得可漂亮了!” 这厮纯粹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一点记性也不长,外加这一副鬼迷了心窍的模样,步天音起身向外走去,“没见过。” 出了谈薮楼便碰到迎面走来的丫头,说老爷和四爷到处找她,现在人在东堂等着呢。步天音想了想,让南织先回了望天楼,自己去往染香阁的方向。 自从与张子羽冷战后,在家里头她与南织几乎是形影不离,她一面暗中观察南织是否有异常的举动,另一面是为了防止张子羽再次对南织出手。她身边可用之人很少,她不想途生意外。 到了东堂外面,一个伺候的丫头也没有,步天音隐息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说的都是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这才装作刚到的样子,推门而入。 ** 叶国公府。 叶清音盛装打扮自家门走出,问管事道:“大哥跟大嫂何时回来?” 管事道:“大公子来信说明日。” “我知道了。”叶清音上了一旁的软轿,又对门口相送的管事嘱咐道:“看好小小姐,别让她再跑出去找那个姓云的。” “是。”管事恭敬答道。 叶清音的软轿还未起步,便被急匆匆策马而来的一个男子拦下了,叶清音一看来人是花少安的随侍苏泽,便习惯性挽起一抹微笑,问他道:“苏泽,有什么事情?” 苏泽下马朝她恭敬行礼,垂首道:“叶小姐,我家小王爷说西郊桃花开了,想请您去观赏。” “西郊啊……”叶清音若有所思的一笑,柔声道:“正好我也要去西郊,你去告诉他,我办完事就去西郊找他,让他先去吧!” 这世上没有男人不喜欢长得美的女人,其中大部分又喜欢温和柔软的女人,当苏泽见到叶清音露出如此温柔的笑意时,脑中轰的一片空白,叶清音的轿子走出去很远,他才从失神中回神,脸上却又立马露出惊愕的表情,这叶小姐竟然答应小王爷的邀请了?要知道,小王爷一直在追求她,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约过她无数次,可她从来没有答应过。苏泽不敢再做耽搁,欢天喜地的策马狂奔,要第一时间把这个喜讯告诉小王爷! 某茶楼内。 “她真的会来?”花少安手中折扇一合,不敢相信似的拽着苏泽的胳膊问他,眼睛亮闪闪的。 苏泽用力的点头,“小王爷,您这都问第十遍了,叶小姐真的说让您先去西郊等她!” “好,好!苏泽干得不错,回去有赏!”花少安欣喜异常,来回快速的在屋里走了几圈,有些焦躁,整了整发型,眉飞色舞的问苏泽道:“怎么样?发型整齐?衣衫整齐?” “整齐整齐!小王爷最帅了!”苏泽狂点头。 “走,这就去西郊!”花少安说着一把挑开包间的帘子,迫不及待的下楼去。苏泽无奈的摇了摇头,似乎也被他这雀跃的心情所感染,飞快的跟了上去。 而另一边,叶清音的轿子却在前行两条街以后,拐了个弯直奔着东郊而去。 今日沈思安约了叶清音去东郊看琼花,同时被皇朝两个影响力颇为重要的美男子追求、邀约,叶清音的内心向来是虚荣无比的。尤其是每当她在街头巷口听到有人议论她这个第一美人又勾住了哪个哪个身份重要的人的魂儿,她听后唇角都会挂着一丝骄傲的笑容。她,就是这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 沈思安无论是身份、长相、武功还是才华都略胜花少安一筹,是以叶清音从来都是着重沈思安这方面,今日就算花少安先约她,她也不会去的。他既然愿意在西郊等,那么他就等吧,等到地老天荒她也不会去的。叶清音一想象到花少安在西郊苦等的情景,唇边就攀上了一抹得意的笑。 西郊。 花少安从上午等到了中午,从中午等到了下午,又从下午等到了晚上。 眼见着暮色四合,前来赏花的情侣一对对相继离开,绯色的桃花也不如白日里鲜艳,绵延百里的桃林仿佛随着夜幕的到来在一点点失去生机。 终于,天彻底的黑了下来,一轮弦月慢悠悠的出现在天际。繁星寥寥,夜风微凉。 不多时,乌云遮住弦月,夜空开始阴沉,似乎有巨大的漩涡酝酿在墨色的天空上,夜色翻滚,一场大雨即将降临。 为了节省时间,主仆二人是骑马来的,并没有带雨具,此时在亭中暂避,外面大雨滂沱,似乎可以听见桃花落地的声音。 苏泽犹豫了一番,上前劝道:“小王爷,不如我们先回去吧?叶小姐可能事情没有办完抽不开身,眼下天黑还下着雨,她就算想来也来不了啊。” 花少安紧抿着唇,也不知是否将他的话听了去,半晌,他吩咐道:“你派人去查一下她是否已经回家。” 苏泽面露难色,看了眼外面的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垂首道:“属下回去驾马车,小王爷稍候片刻……” “混账!”花少安生气的打断他,厉声道:“我是主子你是主子?我的决定需要你左右?倒不如你来下令,我照办好了!” “属下不敢!”苏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却仍然坚持道:“小王爷身上有伤,若是王爷知道了,定会生气的!” “那就不要让父王知道!”语落,一阵凉风刮起,花少安只觉得浑身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牵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本就受着重伤,又在这里等了叶清音一整天,现在外面在下雨,温度骤降,他脸色惨白,身上已是凉的惊人。 可他仍然要坚持。等。 “还不快去?”花少安冷着脸下令,苏泽不敢在忤逆他,一咬牙,冒着大雨旋身上马,马蹄溅着一地的泥水在夜色中狂奔。 花少安心中有气,一颗心似乎随着苏泽飞到了叶府,他的薄唇在不停的发抖,一方面因为冷,另一方面,他在害怕。 害怕一会儿苏泽回来,他听到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一开始胡思乱想,花少安便觉得头脑有些发疼,喉咙一口气上不来,他捂着嗓子剧烈的开始咳嗽。 这里温度凉的恍如冬夜。四周漆黑一片。唯有大雨倾盆的声音。 取出水囊,猛的灌下几口水,花少安的咳嗽总算缓了下来,他的手自脖子上往下移去里衣,摸了摸自己胸前的伤口,手到之处濡湿一片,空气中,渐渐的飘起了一丝血气。虽然看不清,但他知道自己的伤口必是崩开了。 花少安早上出来时的明亮双眸一黯,他慢慢走到了亭子外,站到了漫天的雨水里。 忽然,他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苏泽是不会这么快回来的,正在他纳闷儿之际,一把伞隔开了冰凉的雨水,他疑惑的回过头去,一道闪电劈开夜空,他看到吴双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正高举纸伞,为他挡雨。 没有来由的,花少安的眸中染上一层厌恶,“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又跟着我了?” 他本是有修养的,但他的所有修养、内涵,都被放他鸽子,甚至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无故放他鸽子的叶清音磨没了。他此时就像是一只失去方向的兽,在等待一个宣泄的口。 于是,吴双就成为了这个口。他讨厌这个丑女人总在背后跟着他。距离那日才三天,她便又阴魂不散的出现了。 偶尔有闪电划过,大地忽明忽暗,花少安上前一把拍掉她的伞,纸伞掉进泥泞里,吴双的心痛了一下。 花少安嫌弃的说:“丑八怪,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我不是都告诉你了么,我是不会娶你的!有本事你就让你爹去东皇面前告状,我等着!” 吴双脸上淡淡的表情变得悲怆,她低眉紧抿着唇,声音不大不小:“我跟我的,关你什么事。” “死缠烂打。”花少安怒极反笑,那天晚上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他有喜欢的人。他冷哼着坐到了亭中石椅上,这个丑八怪脸皮竟然这么厚,他倒是长了见识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一直在沉默,花少安也未开口赶吴双走。雨越下越大,忽然在这泥泞的土道上出现一匹大马,苏泽快马加鞭的奔在前头,后面跟着一辆精致的马车。 有下人点了火把来,苏泽下马,自己身上未来得及穿上雨衣,却将马车里的披风取出来给花少安披上,他看到亭子里多出来一个女子时也是一怔,吴双面无表情的别过头去。苏泽这才记起,这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女子,是越国公家的姑娘。她那日送小王爷回来,他就猜测到了几分,她喜欢他家小王爷。 第六十章 落花有意 苏泽的目光来回徘徊在花少安与吴双之间,直到花少安不耐烦的摒退了下人,苏泽便接过火把,看了眼吴双,花少安道:“当她不存在,说吧!” “是。”苏泽躬身,道:“叶小姐在下雨前便已经回到了家中!” 说完,他抬眼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花少安,欲言又止。 花少安冷着脸道:“说!” 她都让他在这里白白等了一天了,他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还有什么他接受不了的? 苏泽低声道:“是……是沈王爷送叶小姐回去的。” 亭中一阵悄然的沉默,雨点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良久,花少安轻轻咳了咳,苏泽以为他就要回府了,却见他突然朝一旁真的没什么存在感的吴双招了招手,道:“丑八怪,本小王现在要去喝酒,你去不去?” 吴双思量了一下,最后仍然是点了头,并没有言语。 “走!”花少安起身,苏泽忽然跪地,恳求道:“小王爷,您身上的伤……” “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花少安冷冷道,“不如以后这小王爷你来当?” 苏泽沉默。 花少安走出亭外便有人撑了伞遮在头顶,他大步上了马车,车上的暖意让他顿时觉得舒服起来,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竟然有种异样的妖美。 下人们不知吴双的身份,看小王爷对她的样子似乎也不是客人,也不知道该不该给她撑伞。 苏泽知道她的身份却也在踌躇。他听到了主子喊她去喝酒,可主子并没有让她上马车的意思。 这时,花少安低沉的声音从马车里幽幽传出来:“你若愿意一起去,便跟在马车后头吧,你若不想去,回家便是。” 言罢,他懒洋洋的靠在车壁上,吩咐道:“去风月坊。” 吴双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跟在了马车后头,她以内功逼开落雨,却因为之前花少安的那一掌引起的高烧未退,行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身上便渐渐的湿透了。苏泽也是跟着马车的,他身上已经穿上了雨衣,吴双虽然长得不好看,甚至说很丑,但她毕竟是个女儿家,苏泽想将自己身上的雨衣给她,但一想自家小王爷又不是很待见她,他也就没敢那么做。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走上了宽敞的石板路。 由于下雨,很多平日里彻夜不休的店面都关了门,街上萧索冷清,直到抵达风月坊门外,一串串火红的灯笼散发出融融的暖意,才让人觉得有了那么一丝希望。 花少安下得马车,便有下人撑伞候着,他瞧见吴双还在,有些微微惊讶。她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脸色发白,像是刚从井底爬上来的女鬼。看起来更丑了。 “哼,你倒是有毅力得很呢。”花少安冷哼一声,进了风月坊。 风月坊生意极好,一方面因它的酒水闻名天下,另一方面便是它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营业,不打烊。这样许多夜里无法在家中密探的私事便可以躲在这里悄悄的说,这里的包间隔音效果极好,有不少朝中大臣深夜密谈都会选择这里。一边小酌,一边慢谈。既是享受,也不耽误正事。 受大雨影响,风月坊只有寥寥的几个平头百姓,坐在靠窗的位置,脸色淡淡的望着外面的雨水。 花少安要了二楼的包间,苏泽等人守在外面,吴双跟他单独在里面。 花少安自斟自饮了一杯,看向吴双的目光有鄙夷,有嫌弃,也有……同病相怜的味道。 灯光下,他的碧衫隐隐透出血迹。他却浑然未觉一般,对吴双举起酒杯,微微嘲道:“想来你与我也算是同病相怜。我喜欢叶清音七年,可她从未搭理过我。她眼里只有沈思安。” 外面各王府、世家、国公府的事情吴双也不尽然知道个一清二楚,这种男女之间风花雪月的事她更是一知半解,从来没有刻意去打听过。 原来,那天晚上花少安说他心中已有喜欢的人,而他喜欢的人心中又另有他人。 “你看,我那么那么喜欢她,她却不肯理我。你喜欢我,我却不愿意将就你……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花少安浅浅一笑,迷离的双瞳看向吴双,唇角弯起讥诮的弧度:“如果我说,你让我觉得恶心,很恶心,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爱上你。我这么说你会伤心吗?” 像是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了脚,吴双的脸色更加白了。 她知道他不喜欢他,可是她亲耳听到他这么把话直截了当的说白了,她凉得心都冷了。 花少安看她面色越来越难看,心中的气不知不觉就消了大半。他就是故意的。 叶清音给他气受,他自是没有办法对她生气的,而他的情敌沈思安,无论是家世、身份都比他这个平阳王府的小王爷略高一些。沈思安背后的人是当今沈皇后,东皇一向最宠爱的女人,她的话自是比他爹平阳王的话有分量得多。何况沈思安年纪轻轻战功显赫,比他得东皇重用太多了。是以他也不敢把气撒到他头上。 正好眼前就有一个打骂不怒的出气筒,花少安自然懂得加以利用。 “我第一次见到清音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随叶国公来平阳王府给我父王祝寿。我在后院的树上看着前院进进出出的人群,她突然跑进了我的院子,像只迷路的小鹿,穿着五彩斑斓的衣裳,像个天仙一样美貌。我深深被她吸引住了,以为她是新来的小丫鬟,便带着她去秋千上玩……”回忆起往事,花少安的唇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他一边喝,一边给吴双慢慢讲述他与叶清音的相识…… 屋外,夜色迷茫,狂风骤雨。 ** 翌日,风和日丽,昨夜的大雨冲刷了一地的落花。 步府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车头悬挂着沉香木雕刻的“步”字名牌。 步天音率先走出家门,南织跟在她后面,手里拎着两个小箱子,步名书、步鸿昌等人送张子羽出门,又对步天音嘱咐了几句,步天音这才注意到,竟然只有一辆马车。她如果不愿意跟张子羽共乘,总不能让她走着去吧?据说坐马车到明都还要五天的路程,她可不想走死! 她无语望天,早知道就不答应跟四叔一起去了,两个冷战的人,怎么坐一辆车? 张子羽看向南织的眼神已经不知不觉没了深厚的敌意,他先行上了车,也没有招呼步天音,终于在步名书略带奇怪的眼光里,步天音也上了马车。 车后跟着数名骑马的护卫,南织也上了一匹马,马车缓缓离开。 步天音已经修书给云长歌,说有事要去明都一趟,农场让他多照看。她办完事以后回来。云长歌应下,还送了一个小盒子给她。 张子羽上车后便拿起一卷书在品读,似乎也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他不理她她也自得其乐呢,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那个小盒子,打开便闻到了一股清新的味道。 小盒子里有一张纸条,还要两颗颜色不一样的药丸,淡淡的药香,闻起来更像糖豆,所以才有了这股子清新的味道。 步天音悄悄的睨了眼张子羽,发现他并没有在看自己,便不动声色的打开纸条,上面只有字迹清秀的简介交代: 白色的是晕车药,青色的治水土不服。 云长歌的心思竟然这么细腻,把一切有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都预料到了并作出对策,他这样的人……步天音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她对面假装看书的张子羽却皱紧了眉头。 步天音飞快的将盒子扣上,放回了包袱里,拉过一边的小毛毯开始睡觉。 她这是也不想理他的样子。 张子羽幽幽一叹,摇了摇头,继续看书。 “我接到消息……”不知道过了多久,步天音一直在眯着眼睛可就是怎么也睡不着,张子羽突然开口,她下意识的看向他。 张子羽放下书,微微一笑,继续道:“我接到消息说,东皇陛下欲‘清世家,平国公’,原来,他想对付的不只有我们。” 他的语气极其自然,不管是说的事情多么重大,无论他与面前的这个人是否在冷战中。 步天音快速的坐起来,长发由于方才她睡不着一直在暗中折腾,眼下已是微微凌乱,张子羽目光隐晦的盯着她的脸,慢慢道:“如果陛下要动手,你说他会先挑哪一个世家,或者哪一个国公府开刀?” “擒贼先擒王,步家首当其冲呗。”步天音并未露出讶异之色,毕竟这件事情云长歌早就告诉过她。张子羽见她如此淡静,反而微哼了一声,凉凉的说:“你倒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四叔不也是猛虎逼于后而色不惊?”步天音学着他的语气,也凉凉的说。她当然知道他在怀疑她,她也没有必要装糊涂。她既然已经决定做自己,那她就做好了应对一切未知可能突发情况的准备。 张子羽冷眼瞧着她,眼神平淡,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良久,他幽幽一叹,语气不如刚才那么冷硬,反而多了一丝乞求的味道,“天音,你我当真要这样继续下去?东皇病重,局势说不定哪天就会动荡,我们该共同想办法化解危机,而不是因为一点小事争吵到现在。” 他这么说,就说明他对南织已经不再追究,他虽然没有明着留下她,南织以后却是安全的了。 这场冷战,他妥协了。 步天音哼哼唧唧的收起脸上的漠然,眼中总算有了笑意。“四叔,你终于开窍了!” 第六十一章 福尔摩音(1) 马车出了东城门便驶上官道,行车速度虽然适中,但步天音还从未坐过时间如此久的马车,她躺着坐着都觉得不舒服,终于,胃里一阵翻滚,眼前眩晕感袭来,步天音捂着肚子干呕起来。 张子羽连忙扶住她,关切道:“哪里不舒服?” “晕……车……啊……”步天音强忍住胃里的不舒服,翻出云长歌给她的下盒子,取出那粒白色药丸,迅速服下。她坐马车短途没事,可这长途就立马扛不住了。 一边的张子羽眼中露出探究的意味,倒了杯水给她。 步天音伸手接过,浅抿了一口,这药入口便传来一阵清新感,眼前清朗复现,胃里不再翻腾。张子羽收回放在她背上的手,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手中的小盒子,笑问道:“还是天音聪明,提前备了药。” “嗯,未雨绸缪嘛。”步天音嘻嘻道。 药盒里的小纸条早被步天音暗中用灵力消灭掉,张子羽也没机会见到,他看了眼那盒子,没有再多说什么。 到明都要经过西都和新都,如今天色已晚,一行人便在路边的驿站下脚,步天音和南织要一间房,张子羽本来要住在隔壁,却被告知并没有两间相邻的客房,他便住到了隔壁的隔壁。 步天音洗漱完毕便上床去休息,南织起身去关窗,忽然一道影子迅速自窗前掠过,南织第一时间提剑追了上去。步天音站在窗边凝思片刻,并未感觉到杀气,她正要翻窗去追,门却被人推开了。 韦欢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调虎离山? 步天音拉下脸,没好气的问他:“你来做什么?” 韦欢没有回答她,径直朝她走来,步天音心中警铃大起,想也没想的从窗子翻了出去。 她快,韦欢也不慢,他看似慢条斯理,却是快的惊人,眨眼间将步天音逼到了二楼房顶的一处角落。 月光下,他俊美无双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疑惑。 “再进一步,别怪我不客气!”步天音低低的吼着。 “你在生气。”韦欢驴唇不对马嘴的说了这么一句,上来便拽住了步天音手臂将她拉向自己,步天音破天荒的没有反抗,淡定的问他道:“你到底要干嘛,阴魂不散的跟着我?” 韦欢道:“霸王硬上弓。” “……”步天音。 这句话如果从一个正常男人口中说出来,步天音一定会一拳挥过去,揍得他满地找牙。 可偏偏是从韦欢嘴里吐出来的,她现在真的只想笑好吗? “你……”步天音才说了一个字,韦欢便低头吻向她,她没有想到这厮来真的,一下变了脸,想也没想的一掌便推了出去。韦欢闪身避开,人却再度向她扑来! 变态啊! 步天音心中暗骂,怕两人站在房顶上一会儿要引人注意,便从窗子翻了进去,她去关窗的时候,韦欢却再度从门口走了进来,施施然的坐到了椅子上。拿起她喝过水的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步天音不知道他在抽什么疯,她这种正常的脑子怎么可能揣测得出他的意图? 韦欢道:“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 “啊——” 这小驿站的房间隔音效果就是不好,韦欢的话被一声女子尖叫打断,随即东面墙壁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挂在墙上的字画晃了晃,肉体相撞的声音隐隐透过墙传了过来,墙上的画一直在晃荡。不一会儿,隔壁又有女人低低的哭声传来,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韦欢有些疑惑的盯着那边的墙壁出神。 步天音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但看韦欢这副小白表情,他还不晓得隔壁在做什么吧?就这样还好意思说要对她“霸王硬上弓”? 一想起张子羽的房间就在不远处,这间散发出情爱气息的客房就在两个人之间,不晓得她那四叔听到动静后会是什么反应,难道是板着脸阴沉老成的说道:“世风日下成何体统啊……” 就在韦欢疑惑之际,步天音满脑子yy之际,隔壁忽然传来一道更为惨烈的哀嚎声! 鱼水之欢就算再剧烈,也不能发出这种声音吧? 这声音不对劲! 可能屋内只有两个人,步天音与韦欢下意识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决定去隔壁看看情况,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韦欢突然站定到墙前面,拔出腰间佩剑,步天音只看到剑身泛起紫色的光芒,韦欢竟然生生将面前的墙劈开了一个洞! 半尺厚墙,被他用剑戳了个可供一人进出的大洞! 韦欢没有理会步天音的讶异,率先走了过去,步天音不作他想,俯身跟了过去。 韦欢人虽然是不太正常,但脑子至少还是好使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是赶到现场最快的捷径。 隔壁的房间,床单、撕破的衣裳散落了一地,屋子里满是糜烂的味道。一个长发缭乱的女子抱着残存的衣物缩在角落里,面色惨白。她的面前,是一具裸着的男子,剑从小腹上穿过,血流了一地。 韦欢缓缓走过去,两指点在那人的颈上,看了眼步天音,摇头道: “一剑致命。” 动静马上惊扰了驿站老板,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快也要明日一早才能有捕快赶来,他差了几个伙计要处理尸体,张子羽和随风从门口进来,那缩在角落里的女子看到他的脸之后,忽然一阵大叫,指着他哭叫道:“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相公!” 掌柜看向信步而来的张子羽,面色一变,上前道:“张先生,这……” 张子羽频繁往来明都,对这道上的每个常住的客栈都是相当熟络的,但掌柜的只是知道他姓张,是做生意的商人,其它的一概不知。 张子羽问道:“何掌柜,怎么回事?” 步天音不动声色的站到了张子羽身边。 何掌柜道:“我听到店小二说楼上出了事儿,这才赶过来。”他到底是经营客栈多年,什么档子事没见过?杀人越货更是见多不怪。他须臾面恢复镇静,轰散了看热闹的人群,那女子一看人群散去,嘴里不住的嚷嚷着,以为这掌柜的要与张子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何掌柜一个颜色,两个打手便上前制服那女子。韦欢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张子羽也没有赶他出去。在这临时下脚的驿站,龙蛇混杂,大家本就不愿多生事端,此时没了围观的心情,自然就散去了。 门口守着数名打手,步天音、韦欢和张子羽都是高手,自然察觉到了。随风的武功虽然不高,却也知道这里的办事规矩,这何掌柜必然是想扣下人,然后明日一早等捕快来将他们移交官府。 何掌柜走到那不断发抖的女子面前,问道:“这位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尽管说来,我已派人去官府报案。”他说完,有一个容貌平平的妇人推门而入,拿了件女子的衣物给她披上,遮住了半裸的胸和背。 那女子哆哆嗦嗦半天,忽然抬头恶狠狠的瞪了眼张子羽,突然挣脱开压制住她的两个人,冲到了张子羽面前,张子羽只觉得手臂一紧,步天音手疾眼快的拉他后退了几步,那女子再度被制住。 “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相公!”她发了疯一般指着张子羽,身上披着的衣物因她剧烈的动作而脱落,露出满身欢爱过后的痕迹,张子羽很君子的别过脸去,那两名打手却两眼放光的盯着她,韦欢也在看着她,眼中没有情欲,表情淡淡的。 方才进来的妇人正是何掌柜的夫人,她可怜这刚刚死去丈夫的女子,走过去动作利索的帮她穿好衣裳,扶着她坐到了床上,温柔的劝道:“妹妹,那位张先生是店里的常客了,他为人端方,是个君子,想必这其中必有误会。我夫君已经派人去报案了,你不如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 屋内静了下来,只闻那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烛火缓慢的燃烧着。 半晌,她哭够了,抬起头来,红着眼睛仍然是瞪着张子羽,一开口,声音沙哑:“奴家正在跟相公……相公云雨,这个人突然从窗子冲进来,一剑杀死了我相公!” “休得胡言!我一直与四爷在一起,他从未出过屋!”随风是张子羽的随侍,他的证言自然不具有任何的意义,何掌柜闻言要说什么,步天音却几步走到那女子面前,问道:“你叫什么?” 那女子怔了怔,似乎有些不情愿的答道:“奴家蝶衣。” “蝶衣……”步天音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屋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面容丑陋的少女要做什么。 步天音在窗边看了看,又绕着那尸体走了几圈,忽然蹲下去,仔细看了看那伤口,道:“蝶衣大妈,你家相公刚给你赎身不久吧?” 蝶衣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不知是因为容貌美丽的她被叫做“大妈”,还是因为“赎身”二字。她有些愤怒的指着步天音,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步天音缓缓起身,对众人道:“凶手不是我四叔。” “这位姑娘,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何掌柜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却娶了个比他小很多的妻子,他在这来来往往见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个让他感觉很奇特的女子。 步天音看了何掌柜一样,走到蝶衣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中没有一丝笑意。她问道:“你说凶手杀完人,是从哪里逃走的?” 蝶衣指了指窗子,外面只看得到浓浓的夜色。 步天音深邃一笑,道:“凶手现在就在我们几个人中间,对吗?” 蝶衣的脸色有些古怪,她恶狠狠的看向张子羽,咬牙切齿的说:“凶手就是他!” 第六十二章 福尔摩音(2) “某人的相公死了,可她好像并不是很伤心的样子呢。” 步天音的话让蝶衣的脸沉得更黑了,她抖了抖唇,额头上细细的冒出了一层冷汗,她故作镇静道:“我相公已死,我只想揪出凶手让他九泉之下瞑目。” “可惜呀。”步天音嘻嘻一笑,挽住张子羽手臂,扬声道:“我四叔与你素未相识,更加不认识你相公,他根本没有动机杀人。” “你胡说什么?我分明是看到了他一剑杀死我家相公,要不是相公及时推开了我,我也就没有办法站在这里指证他!”蝶衣说完又大声哭了起来,何夫人不断的拍着她的背安慰她,眼中露出浓浓的同情。 “如果是有人易容成我四叔的样子,进来杀的人再逃跑了呢?”步天音猜测道。 蝶衣哭哭啼啼的说:“可你刚才明明说,凶手就在这里的……” “夫人的记性倒是不错,”步天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眸中忽然一亮,对蝶衣道:“跟你的剑术一样好。” 蝶衣面色陡变,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着,哀求的目光转向何夫人,后者怜她,对自家夫君道:“夜色已深,就到这里吧,明日一早官府来人了再……” “明日一早我们要离开,耽误不得。”步天音打断她,目光始终放在蝶衣身上,挑眉道:“你倒是知道在这里唯一有同情心的人就是她了。” 蝶衣眼中似有恶毒的光芒一闪而过,她朝步天音诡异的一笑。 她这么一笑,步天音突然觉得她的笑容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何掌柜咳了声,道:“就按夫人说的办,明日……” “我说了明日一早我们要离开。”步天音冷冷打断他,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耽误不得。” 何掌柜无声一笑,声音也高了几分:“这可由不得你们。”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步天音忽然指向一旁沉默的韦欢。 何掌柜摇了摇头,他进来时便打量过这个少年,只觉得他气宇不凡,一副旁人勿近的嘴脸,看起来不好惹。 “他是信国公家的大公子。” 韦欢和张子羽同时一怔,他们都没有料到,步天音会这么轻易的就将他的身份公告出来。 何掌柜若有所思的看了韦欢半晌,他这驿站虽在偏远地带,但毕竟离帝都不过一日的路程,对国公府的一些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但他还是笑着说道:“你说他是他便是,我说过了,凡事要讲证据。” 步天音扔给他一物,他拾起来一看,面色一变,忽然给韦欢跪下了。 何夫人不明所以,也跟着跪了下去,两个打手也糊涂的跪了,只有蝶衣还是一副深仇大恨的盯着张子羽,不为所动。 韦欢面无表情的拿回何掌柜手中的那块刻着韦字的玉牌,疑惑的瞅了眼步天音。 她是何时拿走的,他怎么没有察觉? “何掌柜,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交代,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何掌柜自然明白,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信国公乃韦贵妃的兄长,韦贵妃深得东皇宠爱。他这小店不过是小本生意,可得罪不起。 “你果然有几分智谋。” 说这话的人,正是坐在何夫人身边的蝶衣,她的声音不再像方才那般哭得发哑,反而像是在地底深埋多年一样,带着股巨大的腐朽气息。 是她,那夜的红衣女子! 步天音立刻便认出了这声音,只见“蝶衣”诡异的一笑,众人还未见到她是如何动作的,她人便已出现在窗边,眯起的双眼放出寒冷的光芒射向步天音,飞身消失在窗外,步天音眉眼一沉,对窗口道:“不许追!” 南织从阳台外翻进来,她方才追人回来正好见到有人从窗子奔出,本想追上,却被步天音勒令喊了回来,她不解的望向她,步天音解释道:“你不是她的对手。” 韦欢道:“你认识这个女人?” “我怎么会认识她?”步天音反问。 “可她认识你。”韦欢道。 步天音呵呵一笑,“认识我的人多了,我难道要每个都认识吗?” “此事有古怪。”沉默许久的张子羽忽然开口,吩咐随风道:“明日你留下,与捕快回去做口供。我行得端坐得正,自身清白,不需要用权势来压人!” 他说完,拂袖离开,看也未看步天音一眼。 步天音哎呀一声,又追了过去,张子羽进屋没有立刻关门,知道步天音跟了进来,想着两人好不容易刚和好,他的语气也不敢太硬,但心中自是有怒气的,她怎么能用姓韦的那小子的关系如此了事? 张子羽道:“说吧,怎么回事。” “我发誓,那个女的我真的不认识。”步天音随意拉了张椅子坐下。 张子羽瞄了她一眼,哼道:“那你说她相公刚给她赎身是怎么回事?” “呃,蝶衣这种名字,不是下人就是妓女,我就随便猜了一个,谁知道竟猜对了。”步天音解释道。她一开始的确以为是这样的,但后来知道她便是那晚的诡异红衣女子之后,她便不这样认为了,这件事背后,必然还会有更大的阴谋。 “什么稀奇古怪的烂借口。” “四叔说烂借口,那就是烂借口。” “……”张子羽被她堵得一时无语,摇了摇头,突然笑道:“你啊你。” 步天音见他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问他道:“四叔,你武功如何?” 张子羽从未在人前展露过一星半点,但步天音觉得,他的武功应该不会太低。 “比常人高些吧。”张子羽答道,语气有些敷衍。步天音一直在盯着他看,他便压低声音,岔开话题道:“东皇虽然病重,但太子还在,东皇一向宠爱太子,方才之事或许是太子的阴谋。” 花清越的阴谋么。 步天音的眼神有些变幻莫测。 不会是花清越。如果是花清越的话,他的招数不可能这么不严密,一下子就被她看出破绽来。她自认跟韦欢都算是高手,但二人在隔壁未曾听到有人破窗而入的动静,那叫“蝶衣”的女子的演技或许可以骗得了普通人,但是瞒不过她的眼。她杀了人,再伪装成受害者贼喊捉贼,这招太滥了,花清越根本不屑用。 步天音并不打算将心中想法说给张子羽听,便点了点头。 张子羽看她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灼灼的瞧着她,“天音胆子倒是不小,看见尸体也跟没见着似的。”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步天音回望张子羽,笑道:“四叔不觉得,活着的人才是更可怕的吗?” 张子羽看着她,笑了。“的确。” “明日我们买足够的粮食,到下一站不要进城休息,我们应该是被人盯上了。”张子羽道,又看向步天音,道:“罢了,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要有舒服的大床……” “四叔别小看我,”步天音打断他,说道:“到时候四叔把马车让给我睡就好了。” 张子羽笑道:“这事如果要让你爹知道了,他非得好一顿生气。” “那就不要让爹知道。”步天音嘻嘻笑着,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再去要间房睡觉,四叔晚安!” 说完,她懒洋洋的向外面走去。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张子羽总觉得这个女孩子的身影跟另一个人的再度重合,可是似乎又哪里不太一样。 路过隔壁的房间,尸体已经被清理了,有几个下人正在里面擦地。 当了一会儿福尔摩“音”,步天音觉得事情越来越古怪,原来的房墙壁被韦欢戳了个大洞,她又去另要了一间房,带着南织搬了进去。南织见她面色有异,犹豫道:“我追出去发现人影是韦安。” “猜到了,韦欢的调虎离山。韦安人呢?” “被我绑在百里之外的树上了。” “……”步天音微怔,随即一头扎进被窝里,笑了好半天,才问她道:“那死人妖走了没?” 死人妖? 南织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韦欢,指了指另一边隔壁,道:“他住这里。” 靠,居然用住隔壁这种烂手段!怪不得没有相邻的房间了,看来丫提前给占了! 韦欢的确是隔一间定下一间房,这样不管怎样步天音一定会在他旁边。 “带迷/药了吗?”步天音两只眼睛亮的像星星,南织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竹管给她。 步天音一见,果然是电视剧里面经常会见到的那种,捅进窗户纸一吹,里面的人就晕了。 步天音拿着竹管凑到墙边,指尖灌满灵力,将墙角戳了个小洞出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碎屑如末无声的落到了地上,仅容一根竹管通过。她学着电视剧里面的动作,轻轻一吹,过了一会儿移开,透过小孔看到韦欢已经倒在了桌上。 她做了个“胜利”的动作低呼一声,南织却盯着那个小洞怔怔出神,半晌,讶异的说:“南华心经真是博大精深。” 这么厚的墙,居然用内功就可以捅破。 步天音心中一阵好笑,原来她以为这是南华心经,不过正好可以作为她会灵力的解释。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少女,洗洗睡吧!” 随后,步天音将蝶衣就是那一晚的红衣女子一事告知南织,南织之前便说江湖上从未有过这样的红衣女子,所以这件事也毫无头绪。 翌日,韦欢并没有醒来。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在官府的人赶来之前,一行人买了足够的干粮,低调出发。到了下一个城镇或驿站再进行补给,却不再住进任何客栈,只在路上休息。张子羽与其他人露宿,步天音睡在马车里。如此,第五日,终于抵达明都。 第六十三章 守株待兔 步府在明都设有别院,比帝都的步家虽然不如,但在这里也是独门独户,风景别致。 连日奔波,步天音到了明都便睡了整整一天,南织一直守在外面,张子羽带人去了粮仓检查,回来后与步天音一道吃晚饭,说是第二日一起去粮仓看看。 步天音看着这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却没有太大的味口,她恹恹的拿着筷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 张子羽想起她之前晕车,便问道:“是不是累到了?” “没有,就是没有胃口。”步天音放下筷子,想回去睡觉,“我不吃了,明天去粮仓叫我。” “不吃饭怎么行,我让厨房给你做碗清粥。”张子羽言罢便招呼左右吩咐下去。 步天音仍是回了房,她一直不停的喝水,脸色也有些苍白,南织便问道:“小姐可是水土不服了?” “应该是。”步天音懒洋洋的趴在桌上,一张小脸充满了疲倦。她明明已经睡了一天了,还这么乏? “南织,把我包袱里那个银色的小药盒拿出来!”步天音忽然想到了云长歌给她的药丸,南织照办,步天音吞下那颗青色药丸,像糖豆一样甜。呆了一会儿,身体果然好多了,头脑清爽,身子也不那么困乏了。 “我就说嘛,云长歌虽然人不咋样,他的东西总是好的。”步天音来了精神,又开始吐槽云长歌。 南织忽然觉得,公子真的好可怜! 第二天,步天音和张子羽来到步家在明都郊外的粮仓。 路上,张子羽已经将粮仓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她笑了笑,问道:“四叔觉得我能做些什么?” 张子羽道:“你跟你娘一样聪慧,定是有法子查出来的。” 步天音笑道:“可惜我比我娘懒多了,我跟四叔一样,觉得守株待兔不错。” “真的?”张子羽挑眉问道。 “十分真。” “四当家!” “四当家!” 粮仓外有守卫,见到了张子羽抱拳行礼,张子羽将步天音拉至身前,说道:“见过大小姐!” “见过大小姐!” 明都的粮仓多半都是张子羽与步名书打理,二人从未带步家其他人来过此地,守门的难免多看了几眼,心中有些纳闷儿。 越往里走守卫越是严密,虽然都是小厮下人打扮,但多少能看出来都是练家子。 行至粮仓门口,一个抱着算盘的男子迎了上来,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下颚留着美须,一手还拎着账本,他是张子羽的亲信秦明,看了眼步天音,对张子羽道:“四当家。” “这是大小姐。”张子羽简洁的介绍步天音,当先走了进去。 步天音随后,一进得仓库,便闻到一股焦味。虽然门口的地方摆放有几坛黄酒,极力掩盖了这股味道,但步天音还是闻到了。 这粮仓不是一般的大。 粮食都用麻袋装好,一袋袋摆放整齐。堆起来有十几米高,每隔五米便有两根木柱,柱旁有木梯,偶尔有工人登梯检查情况。 “这间仓,储粮一万担,是天底下最大的粮仓。”张子羽介绍道。 一万担?步天音心中推算,一万担是500吨,这里,竟然可以存放这么多的粮食?那要是烧的一丝不剩……她心中微微惊讶。 她总算相信张子羽所说的,她爹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了。 这么多的粮食要是燃烧起来,半边天不都得给照亮了,那么她爹是怎么把这样大得一件事瞒天过海的? “是在深夜,这里又是郊外,被别人看到的几率不高。”张子羽猜出她心中所想,解释道。 “损失多大?”张子羽问一直跟在两人后头始终沉默的秦明。 秦明将算盘横在手中,噼里啪啦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拨算,很快便抬头道:“五十万两,自西都运粮一百担,棉城运粮五十担,水城运粮五十担,东城一百担……” 秦明在慢慢叙述,手中账本翻页如飞,步天音倒是觉得这个人是个有用之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用算盘算出这么大的数字来,他那账本看着就乱,可他却是心中清晰有数。 “我昨日已经查过了,起火点是外面那几坛黄酒,明都天气常年潮湿,那本是给工人们用来去湿气的……” “酒是易燃物,本来就不该放在粮仓里头。” “……” “这里通风、有酒,有一堆粮食助燃,再加上一把火,这里不烧个干干净净才怪。” “你可有想法?”张子羽问道。 步天音绕着粮仓转了几圈,走得累了,做到一边堆得比较低的粮袋上,道:“四叔都找不到纵火之人,我更是没有办法,不过这粮仓存在安全隐患,我倒是有些小主意。” “哦?” “仓库里头不能放水,因为粮食会受潮,但外面可以,仓库两侧可以挖个蓄水池。将这些,”她指了指门口的黄酒,道:“都搬到外面去,可以在外面搭帐篷或者盖几间房子用来办公,彻底区分仓库和办事的地方。” 古人就是喜欢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混在一起,仓库里随便找个地方就是办公区了,这些都是隐患的好么。她随即又检查出几处存在隐患的地方,张子羽也都一一让秦明记下,随后找人去处理。步天音又问道:“夜间可有人巡逻?” “有。”张子羽答道。 “多久一次?” “每两个时辰。” “改为每半个时辰一次,两个人一起巡查。” “嗯。” “四叔。” “嗯?” “其实在明都这种天气微潮的环境下建这么大的粮仓,是个很不明智的举动。”步天音突然说道。 “你爹的意思。”张子羽道,“他担心树大招风,便把地点选在了这里,他自有防潮的法子,可这里还是让人盯上了。我已让人增强警戒,进出都要有严格的登记。” “那就万事俱备了。”步天音莞尔道:“四叔尽管做好准备,守株待兔吧。” 张子羽也笑道:“你跟你娘……” “我娘已经死了。”步天音打断他,张子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步天音视如不见,悠然道:“四叔不要动怒,我娘九泉之下若是知道有我这样的女儿,必然也会高兴的。只是逝者如斯,不要总去打扰已故的人才好。” 步天音说完,信步走了出去,见外面拴着一匹马,翻身上马,打马离去。 张子羽怔然愣在原地看着她潇洒的离开,心中陡然升起一阵陌生的情愫。他望着她策马消失的背影,忽然喃喃道:“这丫头何时学会骑马了?” ** “韦欢一路都在跟着她?”云长歌一边听云楚汇报,一边将最后一把扇子挂好。他这个人,喜欢在春天的时候把房间里挂满桃花扇。 他原来在银月住的是金碧辉煌的宫殿,雄伟却冷清。在这里开始住的太子府,太子有心执掌未来的山河,自然待他不薄,以免落下苛待质子的名声。他在太子府住得也算还好。搬到了这萍水园,这里一无享受之地,二无豪华居所,他便让人在院子里挖了个大湖,他自己住的地方周围,天气一转暖,便是各种各样的鲜花争相盛开。 云楚望着这满屋子宝月琉璃般的花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云长歌在的缘故,他令这普通的卧房蓬荜生辉。帘外朝气蓬勃,帘里春意傲然。他想起刚搬来这里的时候,一个破旧的院子,家具落了尘辉,没有一个伺候的下人,他们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太子府。东皇虽然放松了对他们的管制,却给了他们一个极大的下马威。他要他们每日面对这样的小破院子,时刻谨记着自己质子的身份。他们只配住在这样肮脏落魄的地方。 再后来,云长歌不负银月百姓“天人少年,国士无双”的赞誉,孤身一人独得东皇赏识,日子渐渐变得好过。东皇疑心极重,一面顺势拉拢他,一面对他倍加提防。云楚明白,东皇和所有的领袖一样,遇到这样的奇才,要么唯己所用,要么杀。 “云楚,我在问你话。”三月末的风带着融融暖意,云长歌不知何时站到了院子里的一株桃树下,白袍迤逦如莲花盛开。 这院子里仅此一株桃树,世无玉树,这天下仅此一人美如玉树。 云楚收回思绪,道:“是,韦公子一直在跟着步小姐,步小姐用迷香弄晕韦公子,这才与张子羽上路。南织最新的消息说,步小姐与张子羽去了步家在明都的粮仓,没有带她。” 云长歌微微颌首,没有再说什么。 门外,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 “云公子,云公子在不在?” 云长歌穿过一重院子,站在廊下,看到湖对面花语嫣一脸的急色,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春天的湖水里。她一见到云长歌现身,马上运起轻功飞身过来到他面前,云长歌看着她的动作,忽然笑道:“公主武功似乎又有长进了。” 心情本是焦急的,但云长歌这般夸奖人也是极其难得的,花语嫣心下暗暗窃喜,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情急之下拉了他的手,说道:“父皇吐血了,太子哥哥让我带你进宫!” 云长歌缓缓拿回自己的手,轻声道:“公主稍后片刻,容长歌去换身衣服。” 语落,他便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花语嫣想跟上去,却被云楚以手拦住。云长歌的房间,从来不允许别人进入,哪怕是太子也不行。 她狠狠咬了下唇,眼里有着浓浓的不甘。 他为什么要去换衣服,是因为她碰了他吗? 那如果是步天音那个丑八怪碰了他,他会不会重新换一套? 第六十四章 点亮肚兜(1) 清明过后,没有暮雨纷纷,却是春光明媚,大地一片欣欣向荣。 张子羽一直留在明都的粮仓“守株待兔”,然而那兔子太狡猾,始终未曾出现过。张子羽并没有就此放弃,反而更加警惕,势必要抓到背后之人。 步名书携家眷去了西山扫墓,这是十六年来步天音第一次见到自己娘亲的墓碑,上面刻着步名书亲手题的挽词:昔年玉言犹在,黄衫不悔当时。 步名书头一回在步天音面前提起已故爱人,过去他为什么只字不提,甚至对她躲躲藏藏她猜不到,如今他既提起,她便用心去听。那墓志铭她也猜出了个八九分,她爹和娘当初一定经历过什么苦痛,最后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这些张子羽当初跟她讲述时她便有此想法。他们当年的海誓山盟仍还在,娘亲喜欢穿着黄色的裙子,她不后悔当年跟他在一起。步天音知道,他们必定是爱之深切,最后她选择跟他在一起,也一定付出了什么惨痛的代价。 张子羽之所以对她的巨大变化从怀疑到相信,也是因为她的娘亲。这两个待她最好的男人,心系同一个女人。她虽然已经不在了,如今全部的爱便延续到她的身上。可惜了,天风是个男人,不然可以与她“雨露均分。” 步家不简单,金碧皇朝的局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些日子步天音把自己关在望天楼里,在南织从坊间买回来的八卦传奇里面也终于对金碧的各个人物有了系统的认识,脑子逐渐清明起来。 云长歌说农场的雄蚕运来了,让她过去瞧一瞧,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云长歌说新买了一批乌龟,让她去选一只拿回来养,她以南织身体不适为由,同样推脱。 最后云长歌还是让人送来了一只乌龟。 步天音眼角抽出的看着这只十分傲气的乌龟,想起了她那日弄晕了韦欢之后,在他脸上画的十只乌龟,形态各异,韦欢一定是气得不轻,最近才没有来烦她。 她懒洋洋的用手扒拉一下那乌龟,后者瞅了她一眼,把头缩回了壳里。怪哉,她怎么会在一只乌龟眼睛里看到傲气? “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呢。”步天音耷拉着脑袋看乌龟,忽然诡异的一笑,道:“欢欢……这个名字不错,你以后就叫欢欢吧?” “真是个好名字,我怎么会这么有才,哈哈哈……”步天音一手捶着桌面,乌龟可能是感受到她内心的卑劣,慢吞吞的爬回了旁边的木盒中。 “小姐,韦公子来了。”南织前脚刚踏进望天楼,韦欢便紧随而至,几乎和她的通报同时抵达。 步天音示意南织下去,南织守在门外,看到步名书带着人往这边走来,便轻轻咳了咳。 “你很喜欢乌龟?”韦欢进门便注意到窗台上那个沉香木盒,花纹雕刻的很浅,但隐约可以看出来是一朵一朵的西番莲形状。 “呵,一般喜欢吧。”步天音敷衍道,心想这也就是韦欢了。这要是换个别人,任谁在他脸上画了十只姿态妖娆的乌龟,他还能站在这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心平气和的跟她讲话吗? 步天音突然对韦欢产生了钦佩之意。 “我那日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嫁给我。”韦欢将那日未来得及说出的话继续讲完。他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但步天音却觉得他的那双料峭的眼睛有些不一样了。 步天音正思忖着如何敷衍他同时还能整他,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不悦的声音: “韦大公子,女子闺阁岂是你说进就进的?” 步名书跨步进来,看了眼步天音,又去看与她比肩站在一起的韦欢,深深蹙起了眉头。 “韦欢见过步伯父。”韦欢极少与人行礼,即便是对自己的父亲信国公,他眼里都是有没有他一个样子。并不是他不懂礼数,而是他脑子里并没有这种观念,可是如今面对的是步天音的父亲,韦欢便自然而然的寒暄道。 “谁是你的伯父?我步府可高攀不起!”步名书讲话一副张子羽教训步天音时附身的语气,平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的震怒。 韦欢改口道:“韦欢见过长安侯。” 步名书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严肃道:“这里是小女闺阁,韦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情,随我到前厅来说便是。” “我来找她的。”韦欢看向一旁慢条斯理喝茶看戏的步天音。 “韦公子,你若再执意如此如此,本侯只好让人请你出去了!” “被休下堂也可以再嫁。”韦欢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步天音一口茶叶水呛在嗓子眼儿,步名书眼睛都快掉到地上了。 “信国公府哪里配不上步世家?她若是能嫁给我,也未尝不是个好的去处。按金碧律法,二嫁的女子再嫁不得做正室,如果我说,我愿意把正室之位给她,长安侯还会一意阻拦吗?”韦欢轻轻睨了眼步名书,自袖中取出一方洁白的帕子,在步天音欲躲未躲的时候替她擦去了嘴角的茶水,声音竟然有了一丝温柔:“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走路扭来扭去的也就罢了,喝口水还能把自己呛到,你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说完,韦欢旁若无人略带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步名书负手而立,看着这一对和谐的男女,想起子羽所说,韦欢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眼见到的,似乎并不是那样? “装什么跟你有毛关系呀!”步天音瞪了他一眼,扯过他的手帕,自己开始细细的擦拭方才喷出来的茶水。她之所以会用他的东西,就是因为她呛水就是他导致的,他理所应当赔偿,等下她还要拿这帕子擦鞋底。 “韦公子,敢问你对小女有几分真心?”步名书忽然开口问道,这下轮到步天音的眼睛掉地上了,她惊讶的忽略了韦欢还半蹲在她身侧,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真心几分又如何?韦欢说出来侯爷便会信?如果要真心,韦欢只能说,此生只娶她一人也可。”韦欢淡淡的说出这誓言一般的话,满脑子都在重复步天音呛到水的那个动作,她怎么能把两只眉毛靠的那么近? 此生只娶一人?步天音脑袋轰的一下血往上涌,做了一个深呼吸后稳定情绪狐疑的打量韦欢,这厮从前不是女人勿近吗。一个不懂感情的人,怎么突然间变得像个情场高手一样?还好这情意绵绵的话是他说出来的,这要是换成一个正常美男子,她岂不是就得脑子一热屈服了? 步名书看着眼前白衣翩然温文自若的少年,忽然觉得天音就此嫁过去似乎也不错。 此生只娶一人。 这句话得到了步名书的青睐,或者说他与他有了共鸣。这世上男子无一不是三妻四妾,更有甚者妻妾成群,可他为了韩洛樱,此生都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了。然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韦欢,却和他有着同样的心情。 步名书深深的望了韦欢一眼,突然对步天音道:“你和韦公子出去走走吧!” 言罢,他负手离开。 步天音“腾”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无语的面对步名书的背影,这个爱女情深的爹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把她卖了,就因为韦欢那两句话?不是,当初说好的近期不会再让她嫁人呢?她就知道,做父母的都想儿女早日成家,最好再尽快抱孙子! 他这分明就是默许韦欢了! “爹,你走什么呀!” “韦公子下次不要再直接闯进天音的闺阁,让人进来通报便是。”步名书根本就不再理会步天音,步天音恼羞成怒的把韦欢往外推去,韦欢到门口的时候,忽然伸手去拉她袖子,她冷不防被他扯了出去,韦欢突然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弟弟现在人在哪里?” “你想表达什么?” “他在追求七公主。” “关你屁事?” “女儿家说什么粗话。” “关你……毛事?”我说粗话关你毛事? 韦欢看着她,道:“淳于邪也在追求她,你可知道?这金碧上下,有多少人喜欢花小七你可知道?韦贵妃是我姑姑,我要进出皇宫自然比你们容易得多,有我这般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你难道不想帮着你弟弟?” 步天音咬了下唇,这厮在暗示她呀,她的确是想帮天风那死小子一把,这些日子她忙着到处认人记脸,倒是真的没有见过传闻中的七公主。 步天音的脸色瞬息万变,笑着搭上韦欢的手臂,热切道:“那还等什么?走啦。” 南织很自然的跟了上去,步天音却回头对她说道:“你不必跟着了,给你放天假,想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南织停住,面无表情的看着二人快步离开,步天音脚下蹦蹦跳跳的,十分不安分。他们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她走起路来时而会嫌弃的瞟一眼旁边的男子。 如此,直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夏涞喊她去吃饭,她理也未理,径直出了步府后院专门让丫鬟下人走的侧门,却没有去跟着步天音和韦欢。她既然不让她去,那么云中自然会在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南织的方向是,太子府。 她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胸口的那只草编蚱蜢,心中默念对不起。 这么多年刀锋剑雨,她孤身一人勇往直前,深知作为一名杀手便是要断情绝爱,心如寒冰。 然而跟在步天音身边这段时间,她觉得自己的心渐渐被焐热了。 她开始怀念小时候的日子,也思念小时候的人。 锦色,他会是小宝吗? 儿时青梅竹马的玩伴小宝,是她这么多年唯一割舍不下的情怀。 无论他是与否,她都要亲自去查个清楚! 第六十五章 点亮肚兜(2) 此后每日,韦欢都会来望天楼找步天音,不过他再也没有直接闯进去,反而是站在小院围墙外面的花圃旁等她。小路两边的木棉花开得正好,红艳艳的挂在枝头,韦欢时常一袭白衣站在树下,凝思久望,风流俊彦。路过的丫鬟下人纷纷侧目去看他,只觉得这人生得真是美丽! 步天音就是故意让他等的,谁让他这么纠缠她的?等她出来的时候,韦欢会带着她去满月楼听书,说是听书,其实是因为花小七喜欢听书,然后淳于邪就跟着她装喜欢听,然后步天风自然也不甘被落下,最后韦欢带着步天音也加入了听书大军。那三个人的包间经常会传出两个少年互撕的声音,步天音一旦觉得步天风吃亏了,要杀出去的时候,韦欢都会让韦安慢条斯理说上一句什么话,然后花小七就会像如临大敌一样逃开,剩下的两个人也就不再做无意义的争吵。 有时候,花小七也会去郊外看花,带着几个便衣的侍卫,淳于邪带着人,步天风只身一人,每每他与淳于邪争吵,韦欢便故意重施,却是屡试不爽十分有效。 “你让韦安说的什么话?”步天音好奇的问道。 “花小七虽为公主,却有痴迷美男子的癖好,如果提及湘妃娘娘四处派人找她,她一定会躲回自己的寝宫。” “……韦大公子倒是事无巨细什么都知道。”步天音懒洋洋的翻身上马,打马离开,韦欢追了上去,步天音瞅了他一眼,忽然诡异的笑道:“我要去做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你去不去?” “去。” “那你别让人跟着。”步天音暗指他身后的韦安等人。 韦欢吩咐左右道:“都回府吧。” 韦安带着人不再紧跟,他虽然很纳闷儿大公子怎么会突然对一个下堂弃妇这么感兴趣,但是……大公子做事向来与常人不同,又怎么是他能够揣测的呢? 韦欢看着这样古灵精怪的她,心中忽然想起花清越给他的《驭女三十六计》里面提到的第二招: 对待一个不好追求却又必须要得到的女子需采用:霸王硬上弓。 那次他跟着她出城,半路的确想采用来着,但他对男女之间风花雪月一事并不是很感兴趣,相比较而言,他似乎觉得步天音这个人更加有趣。 她有那么丰富的情绪,他竟然有些……渴望。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遇到能够让他渴望的人。 在他浮想联翩之际,步天音已经打马往回城的方向赶去。 韦欢追了上去,与她齐头的位置,两匹马缓缓的行着,韦欢突然说了句:“我听说了。” 他这话说的让步天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这样呀,话说全了又不会怀孕! “韦大公子听说什么了?”步天音懒洋洋的询问。 “你去韦府参加晚宴那次,半路遇到了刺客。” “哦,那都是冬天的事情了,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吧。”步天音轻轻翻了个白眼。 “你没有追查下去。”韦欢不是在反问,而是十分的确定。 “嗯。”步天音点头,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道:“那次的事情我没见到过现场,没有头绪查起。可那人既然想杀我,一次没得手就会有第二次,我何苦要去查?等着他来找我便是。” “你不害怕?”韦欢从未见过任何女子在生死面前会表现得如此淡定,他觉得,她们应该吓得花容失色才对。 “我害怕他就不会杀我了吗?”步天音嘁了一声。 “我会保护你。”韦欢勒住马缰,步天音胯下的马也随之停下。韦欢继续面无表情的说道:“步天风要追花小七,我可以帮他约小七出来,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摆平淳于邪;有人要杀你,我会派人保护你,直到揪出幕后黑手。我说过什么都可以给你。我想先给你的,就是安全感。” 这句话如果换成任何一个男人说出来,或多或少听者都会带有感动的味道,可偏偏就是韦欢。他面容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声音淡淡的,尤其是那双灿若星河却清澈得毫无杂质的眼,决计不会令人想入非非。他就像是一块温柔的冰,没有刺骨的寒冷,却也不会给你半点温度。这块冰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这些事情有没有你,我一样都可以做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不知道韦大公子突然靠近我是因为什么。但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我跟你都绝无可能。” 韦欢沉默良久,脸上薄怒浮现。他平生仅有的几次发火,都是在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 “这世上并无不可能之事。”他说,在步天音开口讽刺之前,他自顾自继续说道:“我们要去哪里?” “去了你不就知道了?”步天音忽然一夹马肚,马吃疼,嘶鸣一声向前跑去,韦欢眉眼轻抬,立刻追了上去。 天黑之前,两个人进了城,步天音虽然路痴,但她记得从西城门进去一直走不转弯,大概半个时辰后会见到一家布庄,布庄前左转一直走,丁字路口的地方就是沈王府。 入目的景色越来越熟悉,韦欢大概明白她要去哪里,可是她去沈王府做什么? 掠过沈王府正门,步天音轻身下马,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韦欢同样下马跟了过去。 巷子深处高墙威凛,正是沈王府的院墙。 步天音瞧了眼韦欢,径自翻墙进去。韦欢同样跟在她身后。 此时华灯初上,沈王府的后花园到处挂着五彩缤纷的纸灯笼,掌灯的侍女正在一盏一盏将庭前廊下的灯火点燃。 步天音身段灵活,避开王府的护院,一路有目的的行进着,途径东厢一间房,房中散发出淡淡黄色的光芒,步天音和韦欢的听力都极佳,那屋里传来的嗯嗯啊啊和压床板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步天音挖了挖耳朵,心里叹道:沈思安这种马,真是到了发春的季节呀。 这些靡靡之音自然也瞒不过韦欢的耳力,然而他的目光一度落在步天音的身上,并未有所动容,听见了也像没听见一样淡然。 步天音不做耽搁,七拐八拐的带着韦欢岔进了一座小院。 沈思安很宠绿姬,她住的地方比王府一般女眷要好很多。 门口有两名侍女,她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忽然一阵风刮开了窗子,她们一面抱怨春风,一面从外面将窗子关好。 步天音进得屋去,便翻箱倒柜的开始找东西,韦欢疑惑的盯着她的动作,问道:“你要找什么?” 步天音没有理会他,而是一手掀开衣柜底层的箱子,露出满满一箱子肚兜儿,她挑起几只颜色鲜艳的看了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这绣着鸳鸯的粉色肚兜儿上竟然开了两个洞,如果穿在身上的话,这两个洞的位置就是…… 步天音摇了摇头,没想到这古代的情/趣/用品竟然已经发展到如斯地步。绿姬对沈思安果然很上心。 韦欢眼看着步天音在他面前抱起一摞女子贴身衣物而色不改,甚至有些多了她拿不过来,用一块布包好,还丢给了他几件,韦欢接过,顺手塞进了袖中。步天音讶异的看着他的动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两个人一路安全的出了沈王府。 步天音走在韦欢身侧,忽然笑道:“我现在总算相信你对我有几分真心了。” 韦欢道:“为何?” “因为你跟姓沈的是酒肉朋友,而我带着你去偷他女人的东西,你却没有暴露我。” “或许他一早便知道你进去了呢?” “……怎么可能!” 韦欢的目光放在长街上熙攘的人群中,淡淡道:“我说过,世上没有不可能之事。” “他知道就知道呗,我又不怕他。”步天音冷哼一声,包着包裹走了几步,忽然问韦欢道:“你知道哪里有做灯笼的店吗?” 韦欢的眼神闪了闪。 两个时辰后。 沈王府门口响起一阵巨大的锣声,行人纷纷驻足瞩目,敲锣之人趁机遁开。沈王府门口的守卫在听到动静时便开始轰人,沈二突然出现,正要询问出了什么事情。只见在众人的惊诧中,一个虬髯大汉将背上的大箱子咣一声放到地上,对沈二抱拳道:“这是一位公子送给沈王府的礼物!” 公子?礼物?沈二面色一变,心知此事有蹊跷,抬手止住身后跟来的侍卫,独自上前去。 “这位兄台,沈王府可不是什么没有来路的东西都能收的。”他说完,便命左右举火把上前打开箱子,自己人却退到了一边。他这是防备的动作,防止这箱子打开的同时会有暗箭射出。 步天音和韦欢隐在旁边一座二层小楼的檐下,下方沈王府发生的一切尽可以看在眼底。见沈二这般提防,步天音难免一声冷笑。 开启箱子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人凑热闹也想看看这箱子里装的什么,凑过去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通红。 沈二看到那一箱子东西以后,面容也是剧变,一阵青,一阵白。 他“啪”一声迅速将箱子盖上,对左右道:“找个地方,赶紧烧了,别让王爷知道。看什么看?都散了散了!” “何事不能让本王知道?沈二,你最近到越发的能自作主张了!”刚刚沐浴过后的沈思安大步走了出来,面容妖冶,眸色阴沉。 第六十六章 点亮肚兜(3) “王爷,这……”沈二的声音开始发抖,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沈思安一脚踢开那半人高的箱子,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脸色猛变,沉得比棺材板还深,他拂袖怒道:“去查!” “是!” 那满满一箱子的东西不是别的什么,正是一只只灯笼,只是这灯笼并非寻常的纸灯笼,而是用一件件大花肚兜儿制成的。他眼睛本来就尖得很,这最上面的这个肚兜儿灯笼,恰好是他昨夜宠幸绿姬时她穿的那件。这些年他宠幸最多的女人便是绿姬,他自然认得出,这满满一箱子的肚兜儿灯笼,全部都是她的! 送来这箱子的人定然要侮辱于他!他要把他碎尸万段! 如果沈思安以为这就算对他的侮辱,那么他就错了! 凑热闹的行人都被轰散,路边的几个乞丐仍然瞪着大眼睛望着这边。 “烧掉!” “是!” 沈思安拂袖转身往回走,忽觉身后一阵厉风直击后心,他回身便是一掌,只见半空中一个悬空的大箱子,跟方才的一模一样,他心下一骇便知中计了!然而掌风已出,是收不回来的,他又是用了十分的内力,这一下箱子被他从中劈开,一串串彩色的灯笼从空中往下飞降。 在不远处的步天音手下暗中一动,那些肚兜儿灯笼忽然亮了起来,轻悠悠的往下飘落,天青色的、荷叶绿的、幽情紫的、粉红色的……花红柳绿的竟然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这是惊人的一幕。 直到很多年以后,沈王府门口的乞丐慢慢老去,他仍然能记得那一夜。 肚兜满天飞,灯笼闪瞎眼。 许多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奇景。用肚兜儿制成的灯笼?! 没错,是灯笼!再后来,听说这件事也像某个废柴无颜女的事迹一样,流传久远,被写进了坊间传奇。 沈思安目光如刀凌厉的寻向来往人群,众人纷纷抱头逃窜怕被伤及无辜。最后他愤怒的目光停在不远处二楼的栏台上,沈思安飞身过去,然而那始作俑者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个明亮的“灯笼”给他。 沈思安眯起眼,眉目间、杀气浮动。 他一挥手,将那灯笼瞬间拍成了粉末。 回到沈王府,沈二匆忙迎了上来,低头道:“属下已经将送箱子的人扣下了。” 沈思安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冰道:“去找京都最有名的画师来,让他口述,必要画出贼人画像!” “是!” 沈二欠身退下。 夜空,明月皎洁,月华似练。 步天音心情很好,跟韦欢在人烟寂寥的街上毫无目的的慢走,韦欢一直沉默。 步天音也不好好走路,走着走着就忽然停下来做一些小动作。她做了件恶劣的坏事,嘴角却一直是翘起的。 他终于明白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为什么就生了气,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发过怒。她是第一个能够让他有如此剧烈情绪的人。因为她实在是太会气人了。用肚兜儿做灯笼还点亮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她一个女人居然做得出来。 她方才隔空将灯笼点燃,这种手法并不常见,他之前只在书里见到过。是南华心法。本来他以为,这本心法已经在世上失传,不想她竟然会用。韦欢的心中忽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他心头的那只小虫子又在探头探脑摇头摆尾了。 “你怎么会南华心法?”韦欢问道。 “我会什么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步天音幽幽的说。 韦欢不再言语。 又走了一段,韦欢提步转弯,步天音晓得,他是在送她回步府,于是就跟着他慢慢的走。 两个人又走了没多远,韦欢突然说道:“云长歌待你不同。” “好多人都这么说呀。”步天音啧了一声,目光忽然被前面一个卖烤红薯的小贩吸引了,她几步走过去,笑盈盈问卖红薯的老人道:“婆婆,我要两个烤红薯。” “好嘞。”那老婆子眼神有些不济,加之光线也暗,并未注意到步天音脸上的黑色胎记,她眼角虽不好使,却手脚利索的包了两个烤红薯给她,步天音给她一块碎银子,道:“婆婆不用找啦。” 老婆子谢道:“多谢夫人!夫人跟公子可真是郎才女貌啊!” “呵呵。”步天音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韦欢对此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很自觉忽略过去了。 这烤红薯又香又热,步天音撕下一块,吹凉了放入口中,满脸满足的快感。 韦欢盯着她手中捧着的烤红薯,眸光闪亮,问道:“你买了两个,难道不是有我一个?” 步天音一副她这才看到他的表情,心疼的看着两个烤红薯,小声道:“一个我的,一个天风的呀……” “你既然忘记了我的,那就把你的那一份让给我吧!”韦欢突然伸手去抢,步天音像老鼠见了猫,猛地跳开,如此几下之后,韦欢突然将她抱在了怀里,步天音挣扎,韦欢就势将一个烤红薯收进了手中,开始慢慢吃起来。 被他抱了一下,步天音有些恼了,伸手推了他一把,却没能推动他半分。 不得不说,他吃东西的动作还是蛮优雅的……天啊,步天音你在想什么! 步天音瞧了眼手中剩下的烤红薯,心想步天风应该也不喜欢吃吧?她望着韦欢吃东西的姿势,咽了咽口水。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步府,韦欢的烤红薯还没有吃完,门口的守卫已经戳着长剑睡着了,四周静悄悄的。步天音悄无声息的走上台阶,忽然用力一脚将门踢开,守卫瞬间惊醒,拔出剑,一双惺忪迷茫的睡眼四下紧张的观望。而那位始作俑者已经成功回家,将门从里面闩上了。 韦欢瞧着她如此顽皮,只觉得心里那只小虫子变得越来越活泼好动了。他低头瞅了瞅手中剩下的烤红薯,美眸中透出一丝明亮的迷茫,这是他第一次吃这种路边的东西,而且他竟然觉得,很好吃。 步府门口的守卫正满面狐疑的盯着他,韦欢视如不见,转身离去。 翌日,沈王府,书房。 沈思安手中拿着一卷画轴,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这画像是昨夜那送箱子的虬髯大汉口述,帝都“一支笔”画出来的。帝都一支笔远近闻名,传说只要你形容的出口,他笔下的画绝不会出半分差错。 可现在沈思安就开始怀疑这传说有假。 因为这画像上的人正是韦欢。 沈思安放下画像,招呼了沈二进来,吩咐道:“去请太子殿下和欢欢来。” “是。” 半个时辰后,花清越最先抵达,昨夜之事他有所耳闻,就算沈思安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他的。 “思安,到底怎么回事?”花清越进屋便询问,沈思安招呼他落座,将画像呈给他看。 花清越挑起眉:“怎么是欢欢?” 沈思安倚在他旁边的桌子上,面色仍然有些不快:“昨夜有人先将……那些东西送来的,送箱子的人是个屠户,他昨夜正要杀猪,突然有个男人闯进他家里,给他一百两让他将箱子送到沈王府。据他的描述,一支笔画出了这张画。” “可是欢欢没有理由要针对你。”花清越轻声道。 “我自然不会相信他害我,于是连夜让人查遍了城中所有做灯笼的铺子,终于在花街的一家小店找到了踪迹,据老板的描述,一支笔画出来的人还是欢欢。会不会是——有人易容成他的样子?” 花清越思忖,“等下欢欢来了,你问他昨夜同一时刻在做什么。” “是韦欢又如何?” 韦欢一身天青色长袍,意气风发的站在门口。花清越与沈思安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心中竟然会觉得韦欢今日心情不错。 可是,他怎么会有心情?他一向是没有情绪的。 沈思安皱了皱眉头,将画卷扔给韦欢,“这该不会真的是你吧?” 韦欢没有伸手去接,画卷掉到了地上,他看也未看,径直踏过去,沈思安与花清越见惯了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也就没有追究,韦欢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两个人的目光凝在他身上,他淡淡道:“是我。” “我倒不知欢欢何时对我女人的贴身之物有了兴趣,还能想出这般恶劣的伎俩?”沈思安冷冷道。 花清越觉得好笑,却又碍于沈思安正在气头上不好笑出来,于是便教训韦欢道:“欢欢,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本宫不是给了你任务,你……”花清越神色一顿,他想起步天音,心中似乎两股冥冥中的关系就联系到了一起。 他忽然失笑道:“该不会是她搞出来的吧?” 韦欢点头。 两个人的对话让沈思安听了一头雾水。于是花清越便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沈思安得知韦欢正在追求步天音时,忽然抬头睨了他一眼,眼中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韦欢又将步天音如何偷得肚兜儿,制成灯笼一事细细说来。他说的时候面无表情,可花清越还是忍不住笑了。 这天底下,唯有步天音一人能够想出这样气死人不偿命的办法。 韦欢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将步天音会南华心法一事告诉了花清越与沈思安,听完后二人一阵沉默。 花清越道:“云长歌自来到金碧后便当真没有逾越任何,”他顿了顿,对韦、沈二人道:“云长歌与步天音一事先教与你们调查,二皇子那边最近有了动静,本宫当以他为重。” “二皇子,他不是很久没有出现了?”沈思安问道。 花清越冷冷道:“他不出现不代表私下没有筹谋。” 三个人又谈了一些朝中之事,花清越和韦欢离开后,沈思安独坐桌前发呆,面前有一把匕首和一块碎布。 第六十七章 山雨欲来(1) 五月初,东皇欲“清世家,平国公”的消息如流水一般在坊间悄然传开,一时间炸开了锅。 同一时刻,平阳王府。 花少安坐于紫藤花架下的小榻上,沐阳之下,他双目微阖,竟是一身的清华。 一只鸽子扑闪着落到他脚下,他抽出鸽子腿上的竹筒,取出里面的字条,面色不由得微微一皱。 “苏泽!” 苏泽自暗处现身,花少安问道:“我让你去查的事情可有进展?” 苏泽摇了摇头,道:“江湖上从未出现过小王爷所说的红衣女子,”苏泽顿了顿,目光有些飘忽的说:“属下翻遍了金碧的史籍,发现一百年前的时候,倒是有个喜欢穿着红罗裙的女子仗剑江湖,杀了不少的贪官污吏,穷凶极恶之徒。可是……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且不说人不可能活着,恐怕棺材里的都是一堆白骨成灰了。” 花少安听后神色微微一变,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心中的想法果然被验证了! “她果然不是人。”花少安轻声道,一剑穿心不死的怪物。 苏泽却是闻言瞳孔一缩。 用一支玉笛控制那么多死士的诡异女子,竟然已经死去多年了!是谁有这么高的术法,能够将一个已死之人看起来与活人无异,又能控制大量的死士?可惜,那晚的将士已全军覆没,不然……花少安的眼色忽然一变,他想到了一个人。 吴双。 那晚后来的事情只有她最清楚,她说她自行离开,根本就是敷衍的话。 花少安的眉头再度蹙起,露出一副如避蛇蝎的表情。自那一夜他失意愤怒之下与她喝了一宿酒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正好也顺了他的意,他显然不愿意再理会吴双那个女人。 他自认不需要她的线索,他凭借平阳王府的实力照样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去查那个死人,本小王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就是挖出棺材,也要看看人成了什么!”花少安下令,想起了什么,又不耐的问道:“一支笔的画像还没有画出来吗?” “哦,刚刚送到了。”苏泽一面取出袖中画轴交给他,一面说道:“一支笔最近好像很忙,一些达官显贵的画都排到了前头,昨个我派人去催,他连夜才给赶制出来的。” 花少安摊开画卷一看,一把将画卷摔在地上,甩袖怒道:“他忙什么?敢这般轻视平阳王府?本小王要了多久的画像,他画的这是什么东西?滥竽充数么?!” 苏泽拾起画像,只见画上一位红衣女子,手握玉笛,衣带飘然。 苏泽沉声道:“据说,最近二皇子、沈王爷、甚至韦贵妃都派人去找他做过画。” “是他们?”花少安脸上的愠怒淡去,这三个人自然都比平阳王府的地位高很多,一支笔以他们为先也不为过,但是他画的这个?花少安快步进到书房,提笔,行云流水般在白纸上落了几笔,一位女子的轮廓大致出现,他却不是很满意,一把将纸撕了,重新提笔,落下。 几次之后,怎么画都不像,他一气之下衣袖一拂,将一桌子的东西全部拂到了地上。 苏泽见状,上前道:“帝都又不止一支笔一个画师,他画不出来的,别人兴许能够画出来,属下这下去吩咐。” 花少安正在思忖,忽然一个小厮抱着什么跪在外头行礼,苏泽出去,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是一幅画轴,他问道:“怎么回事?” 那小厮道:“是一个自称吴双的姑娘送到门口的。” 苏泽手中的画轴被人抢过,花少安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大喜,道:“就是她!” 将画轴重新丢给苏泽,他吩咐道:“去查,看看那个一百年前死去的女人是不是她!” “是!”苏泽与小厮一并退下。 这时,小路上又匆匆忙跑来一个侍女,见到花少安欠身道:“小王爷,慕禾郡主在前厅等您!” 花慕禾? 花少安一愣,她怎么又来了? 花慕禾是固孝王的独女,她自小便喜欢他,纠缠了他十几年,可他心中一直只有叶清音,从未在意过她。 于是花慕禾捏了捏眉心,无力的说道:“你去打发她离开,就说本小王不在……” “表哥你分明在府里,为什么要骗我?”花慕禾在不远处听见他们的对话,推开一路拦着她的下人,风风火火提着裙子蹦到了花少安面前,脸上是一副当家主母“捉奸在床”的得意之色,花少安尴尬一笑,心中却是不住的叹气。 金碧皇室的几位公主里,除了早已嫁入叶国公府的三公主温柔贤淑以外,其余的四公主、七公主性格都十分的刁蛮,而三大王府里面,沈王府有沈思安在,目中无人行事乖张;固孝王府仅有一女,花慕禾其人却是性子泼辣,她想得到的东西,从来都会使尽手段得到。最正常的,就是他这平阳王府了。 “表哥,你陪我去凤凰山祈福吧?”花慕禾挽着他的手臂,一张笑脸露出如春风般的笑容。 “不去。”花少安掰开她的手,拒绝道。 “你不跟我去我就去求二皇叔!”花慕禾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威胁之意,脸上却仍然保持着笑容。 “父王没空搭理你!”花少安说完就折身回了书房,“砰”的一声将门撞上。 “你!”花慕禾生气的跺了跺脚,转身带着人去找平阳王了。 ** 步天音一面忙着农场的生意,一面忙着对付韦欢,农场的在云长歌的打理下快速的成长,而迟迟没有动静的花清越,却在帝都第一簇牡丹花开的时候,开始行动了。 就在步天音农场的隔壁,百亩良田都被人包下来,有工人忙碌的凿地挖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云长歌却盯着他们,如画的眉头轻轻蹙起。 而云长歌不好的预感很快便应验了,花清越说要与她公平竞争,步天音原以为他的意思是他要开一模一样的桑基鱼塘跟她作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她农场的隔壁开了个垃圾处理厂。 古代的垃圾处理没有净化设施,基本上靠挖坑掩埋、燃烧处理,这还让她的农场怎么发展下去?花清越果然是花清越,再活几世他的心都还是黑的,害人无止境。 锦色带着人每日从帝都各处运来各种各样的垃圾,臭气熏天,连云长歌都很少往农场去了,工人们每天都在抱怨,步天音站在堆积成山的垃圾面前,面无表情,袖中的手却握成了拳头。 云长歌应该是有办法的,但是他最近对她的态度很奇怪,随时一副他要生气的样子,她也不敢追着人家屁股后头询问,步天音叹了口气,叫了南织,两个人上马往回城的方向赶。 韦欢果然在等她。 这些日子每次她从家出来,韦欢都会堵在门口,她用尽了各种办法甩开他才赶往农场,每次她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回城,他便每日在此等候。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到她之后便飞身向她而来,忽然落到了她的马背上,步天音手肘立刻向后用力,韦欢拿过她手里的缰绳,轻轻一勒掉转了马头,轻声道:“别挣扎,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步天音果然不再动手。 韦欢神秘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哼,还保密!”步天音来了兴趣,对南织道:“你先回府,路上小心!” 南织望着韦欢带着她打马离开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感觉,步天音似乎不是那么讨厌韦欢了? 这些日子,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每日在此等她,对她又是百般的好,所以她动容了是吗? 南织垂下眼睑,打马向着步府的方向而去。 韦欢带着步天音到了满月楼,韦欢的个头高高瘦瘦,生得白白净净,又是一身贵公子的气质,走在人群中本就是受人瞩目的那种,许是因为内心冷淡,韦欢风流俊彦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清澈如水,更给他平添了三分妖冶。 步天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中拿韦欢与云长歌做了个比较。金碧的俊男美女虽然多,但属云长歌与韦欢为最。云长歌那个人不仅长得好看,脑子也是比一般人好使,两样都让他给占了,步天音深觉老天不公平。 她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与他一同上了二楼,找了临窗的包厢,店小二对韦欢似乎很熟悉,落座后没有招呼他们点菜,反而问韦欢道:“大公子,还是老样子?” 韦欢默许,小二哈腰下去,有容貌秀美的侍女撩帘而入,送上一壶热茶。 步天音推开窗子,楼下街上热闹的声音便被放大,韦欢轻轻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遥望天空,方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却乌云密布,天空死气沉沉的,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听着楼下各种喧哗的热闹声,看着外面山雨欲来的天气,韦欢忽然在想,这就像金碧的江山一样。表面上四海一家,盛世太平。然而在这繁华表象之下,蕴藏着的却是层层的危机。 这些危机就像潜伏在黑夜中的猛兽,不知何时何地就会破土而出,搅乱这天下大势。 或许用不了多久,安于享乐的世家、国公府就要拼命攀权附势,寻找自己的靠山。花清越说了,花如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孤身在外多年,不知道在筹划些什么。他玩世不恭,风流倜傥,可他就像这多变的天气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变脸。东皇欲“清世家,平国公”的消息不胫而走,谁知道这背后又有什么阴谋呢? 信国公府一向推崇太子,太平盛世也好,乱世也罢,对于韦欢而言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他从来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六十八章 山雨欲来(2) 不多时,精致的菜肴陆续被端了上来,山珍海味,玉盘珍羞,还有一小壶酒,韦欢给步天音斟满一杯,说道:“利州名酒雨花青,千金难得。” 利州雨花青? 这个名字好耳熟。 步天音端起酒杯放在鼻下嗅了嗅,动作像只小狗,每当她有这些稀奇古怪的动作时,韦欢都觉得心头的那只小虫在蠢蠢欲动。 这只虫子,仿佛就是为步天音而生。 然而步天音只是嗅了嗅,却并没有去碰。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云长歌的时候,他坐在那里,白衣胜雪恍若天人,说,“利州名酒雨花青,千金难得,天下仅有两坛。小步何不与我共饮?”那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被他的美色和优雅蛊惑了,可后来,谁知道这个人的心肠竟然如此坏,要了她农场将来一半的利润。他还说了,“君子有德,怎忍见一个薄弱女子独自彷徨雪夜而不顾?”还不是把花语嫣拒之门外过? 步天音幽幽叹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回想云长歌时,细到每一个点滴都被她牢牢记住。 “为何叹气?”韦欢淡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他那双勾魂夺魄的凤目垂下去看她的酒杯,问道:“为何不喝?”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为什么。”步天音夹了几样没有见过的菜尝了尝,发现味道还都不错,她今日本就在云长歌那里吃了瘪,心情有些不太好,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做什么?逛街和吃饭呗。面前就是一堆美食,她理也未理韦欢,闷头吃了起来。 韦欢坐在她对面,自顾自的喝着酒,也没有说话去打扰她吃饭。 他心中想到了一个问题:乱世。 倘若乱世真的来临,这个女人又会做些什么?他对步世家的态度不感兴趣,却独独对她颇有兴趣。 桌上有一盅汤,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淡淡的金色,步天音一直盯着那汤却没有任何动静,包厢内没有下人侍候,韦欢便起身,用汤匙慢慢盛了一碗放到她面前,步天音用勺子搅了搅,问道:“是什么?” “金丝血燕。”韦欢道,“南海进贡来的,天下只此一份,是东皇赐予我姑姑韦贵妃的。父亲大寿的时候,姑姑送来的。” 步天音张了张嘴巴,放下勺子,重新执起筷子去吃别的菜肴,韦欢问道:“你不想尝尝?” “我为什么要尝尝?”步天音睨了他一眼,道:“是你要强拉我来吃饭的,一会儿可别想我会付银子。”有了云长歌的教训,她也变狡猾了。 “我不会。”韦欢道。 “你在沈王府的时候可是说过,你没钱。”步天音道。 韦欢美眸中忽然有了一丝情绪,但他的声音仍然清清淡淡:“满月楼本就是韦府的产业,你要吃多少,我都不会向你要钱的。” 步天音一怔,七国公府表面上实力相当,其实韦府却是实力最大的,韦府位居七国公之首,名下经营酒楼和钱庄的生意,虽然不如做的大,但韦府的后台实力却是相当雄厚的。韦贵妃,步天音没有见过,却觉得这个女人一定不会很简单。 所以说,有的轻狂还是有资本的,比如韦欢,天大的事情信国公都能给他盖过去,他压不住的,还有韦贵妃,韦贵妃压不住的,还有东皇。 “满月楼是帝都最大的酒楼吧?” “最大的之一,还有望江楼,也是韦府的。” 韦欢的语气根本不是在炫富,他平静的态度说的步天音都要吐血了。凭什么?凭什么她家是一过首富,她却穷的叮当响,而这个人家里分明不如他,却过得风声水起。真是应了云长歌那个乌鸦嘴,他们的钱都是自己的,而她的钱却是整个步家的,再加上张子羽的种种借口,她不穷才怪。 “步家的粮仓遍布天下,韦府虽然比不上,但韦府的酒楼和钱庄生意却是雄踞帝都。你跟了我,怎样都不会吃亏。”韦欢朝步天音伸出手,美目倒转着流光,连声音都不知不觉间放柔了,“我不在乎你的过去,如果,你愿意把你的将来给我。” 步天音看着他洁白光滑的手掌心,忽然有一瞬间的冲动要将自己的手交付与他,但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去。她忍住了。 有权。有势。有钱。有美色。有性格。 被这样一双手捧在手掌心,是天堂也是地狱。 她也是个正常的女人,对于这种事情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可是,对方偏偏是韦欢。 他是太子一党,谁知道他突然对她感兴趣是因为什么呢? 她从前自认为是了解花清越的,可如今呢?他们身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已改变,何况是本就高深莫测的花清越呢?男人没有不爱权力的,花清越也不除外。他如今的身份是太子,他又有执掌江山的聪明头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在步天音的眼中,韦欢、沈思安、花清越三个人蛇鼠一窝,没有一个好东西。 面前的美食被步天音狼吞虎咽解决的差不多,韦欢一直在慢慢喝酒,仔细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步天音揉了揉微微鼓起的肚皮,本来想直接走人,但是心念一转,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她忽然凑近韦欢,朝他挤了挤眼,暧昧的问他:“你是不是特别想娶我呀?” 他几乎是没有犹豫的点了头。虽然一直在同她做戏,但韦欢深知自己每次一靠近她,看着她做这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时,他心头的小虫子就会来回折腾,一刻也不愿意消停。 “那好吧,我跟你说一下我的规矩。”步天音诡异一笑:“你不是说过,此生只娶我一个人吗?这还不够。” 韦欢挑眉问道:“还不够吗?” “嗯。”步天音颌了颌首,缓缓说道:“如果你以后移情别恋,我会杀了那个女人,你会同意吗?” 韦欢想了想,道:“可以。” “你不仅不能阻拦,还要帮我一起杀她,你也会同意吗?” “……” “如果我不愿意生孩子或者生不出来孩子,你爹娘让你再娶,你会如何?” “……” 会如何?韦欢沉默,他其实也不知道。 毕竟是授了太子的意思,他根本没有想到过那么遥远的事情。 良久,韦欢轻启薄唇,如实道:“容我想想。” “韦大公子慢慢想,再会!”步天音莲步轻移,不再给韦欢说话的机会便下了楼。 步天音下了楼,站在人群中才想起自己不认识回家的路,这时,一位白衣公子自她面前走过,他身后跟着的少年神色微妙的看了她一眼。步天音眼角抽了抽,云长歌这是没有看到她吗?还是他看见了就跟没看见一样? 还有云楚,这小眼神儿是几个意思?为什么她从他眼里看到了鄙夷? 云长歌的白衣上用银丝线绣着妖冶的西番莲,他不快不慢的向前走着,街上过往的女子看到他,齐齐微怔了一下,他这张容颜实在是美的让人心颤,那一双眼眸如星,琉璃璀璨。 步天音追了过去,云长歌脚下仍然没有停歇,步天音笑着问道:“长歌呀,你要去哪里?” 云长歌看也不看她,淡淡答道:“枢密院。” “你去那里做什么?” “自然是去找萧院事。”云长歌睨眼看她,正触到步天音的目光,“你也想去?” 步天音热切的笑道:“是呀,想去长长见识。” 云长歌微哼一声,道:“可惜枢密院掌军国机务,乃军事重地。你区区一个女子,如何进得去?” 不待步天音出口反驳,他便又接口道:“不过长歌这里倒是有两个法子,第一,你去求太子殿下,东皇疼他,自然会给他薄面,给你开了这个先河也说不定;第二么,”云长歌睨了眼满月楼的二楼,韦欢正倚在窗边,凝眸看着他们这边。他们目光相触,他清淡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 云长歌轻轻一笑,道:“韦大公子行事素来张狂,不把任何人放入眼中,如今待步小姐却有些不同,有他相助,今日就算是打进去,你也能进到枢密院。” 他的语气透着微微的不悦,步天音听后转转眼珠,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冷淡了。 “算了,我也不是那么想进去。”步天音觉得他说的这两个都算不上什么好主意,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了他老人家,惹得这尊大神不愉快了,她转而问云楚道:“步府怎么走?” 云楚不知道步天音是个路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后,嗤道:“步小姐竟然不知道自己家怎么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咳。”步天音忽觉尴尬,轻轻咳了咳以掩饰自己,低声说道:“我是想考一考你们是不是记得我们家怎么走。” 云长歌看向云楚,问道:“你知道她家怎么走吗?” 云楚忽然觉得周身一冷,垂首道:“属下不知,属下怎么会知道!” “那好,我们走。”云长歌话落,带着云楚便要离开,这个时候,身后一个清扬的男音笑着说道:“阿音又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吗,正好我有空,送你回去可好?” 步天音、云长歌、云楚三人闻声回过头去,但见一个男子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如这春日的清风,恣意温暖。他从容优雅的走上前,云长歌忽然一笑道:“原来是二皇子。” 花如夜微微笑道:“云公子。” 云长歌若有所思的目光轻落在步天音与花如夜身上,他脸上仍然是带着笑意,可步天音却觉得那笑容有古怪。 谁笑起来会无端的这么吓人呢? 云长歌道:“有二皇子相送,步小姐可真是有幸。”他说完,转身离去,云楚瞧了眼步天音,也快速跟了上去。 第六十九章 有花如夜 云长歌莫名其妙的离开了。 花如夜看着步天音,烟雨迷蒙的眸子忽然流露出一点促狭之意,“阿音可是被云公子的美色迷住了?” 步天音淡淡的打量着他,反问道:“我们认识吗?” 花如夜如遭电击,春风般的笑容怔在了脸上,不过很快,他便又恢复了满脸的惬意,“原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本以为,这么多年你会过得很好,没有想到,你竟然嫁给了沈王爷,还被他休下堂。”花如夜的声音带着丝丝凄凉苦涩,让步天音心中无端涌出一阵悲伤。 她觉得花如夜的那一双眼眸很熟悉,可是就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她确认自己是带着记忆重生的,她的记忆中并没有花如夜。 步天音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 花如夜眸色更加悱恻,他忽然如闪电般伸手向步天音手腕射去,步天音一惊,迅速侧身避开,嘴角扬起一抹懒散的微笑:“君子动口不动手。” 花如夜墨色幽瞳闪烁了一下,飞快出手,握住步天音手腕,后者只觉得腕上一紧,她挑眉戏谑道:“二皇子摸够了就放手好吗,我还着急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花如夜的时候,步天音的心就会变得柔软,她本可以用灵力弹开他的,可她却没有那么做。 好像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要伤害他! 花如夜收回手,沉吟了一会儿,眸色深沉:“阿音果然和小时候不一样,当时雨琦告诉我你变化很大,我本是不信的。但后来雨琦失手被你发现,你杀了她,我才开始觉得或许你真的变了。” 步天音微微怔了一下。 雨琦是他安插在她身边多年的眼线,他竟然能够如此轻易的说出口,他的眼中没有忌讳,语气没有逶迤。 就像,他们是相识多年的旧友。 可既然是旧友,她的记忆中为什么没有他? “其实你原本不用杀她的,我不在你身边,自然要留人在你身边照看。” 花如夜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语落,他转身负手前行,也不看她是否跟来。 步天音本来想说“我不会让一个陌生人送我回家的。”但她苦于自己真的不认识路,便跟在了他后面。 她的路痴真的没救了。 就像她只认识一条去沈王府的路,如果换一个城门让她进来,她定然找不到。 两个人缓步而行,花如夜偶尔侧头看一眼步天音右脸的胎记,他每看一次,眼中的诡测就多一点。 路边有穿着丧服的少女卖身葬父,引来不少人在围观。有小地痞在一旁一面淫笑着一边不停的搓着手,偶尔在那梨花带雨少女的脸上揩一把油,少女哭哭啼啼的也不敢反抗。这时,有一个穿着铜钱印花袍的男子走上前去,眯起的眼眸微微睁开,下流道:“果然是个我见犹怜的小娘子。”他说着,伸手便将她抗上肩头,打算带回府去。周围人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阻拦。 步天音睨了一眼,神色并未有所动容,花如夜看着那北堂墨光天化日之下将少女抗走,冷笑道:“北堂世家嚣张如斯,迟早要没落。” 步天音盯着他瞧了半晌,道:“二皇子既然看见,为何不出手相救?” 花如夜淡淡一笑,道:“若我心情好,兴许会救下她,但是如今阿音竟然不记得我,我伤心至极,自然无暇顾及旁人之事。” 步天音眉梢一扬,顾左右而言他,道:“走吧,我真的着急回家。” “好。” 说话间已经大步走了起来,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身姿却仍然保持着优雅。步天音听云长歌说过,花如夜是个风流公子,多年来在外游荡,近些年才回到京都的。她也从坊间的八卦传奇中得知,他回来后安逸在家看花养鸟,极少出门。 “阿音,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随父皇去步府,晚宴上迷了路,同样遇到迷路的你,只有六岁的你大言不惭的说要带我去找父皇,谁知道最后我们两个都迷了路。”花如夜脚下不停,声音温温柔柔的,像这五月的天。“后来你哭了,我无奈之下抱着你,你就趴在我怀里哭,这是我第一次抱一个女孩子。我当时就想啊,你明明那么丑,可是哭起来却让我心疼。” 步天音微微一抖,嘴角的冷笑蔓延开来。 “再后来,你果然长成了帝都有名的丑人儿。”花如夜轻轻的说。 要不是他的语气不带有任何的感情,步天音也一定以为他在嘲弄他。 “二皇子,”步天音叫了花如夜一声,他微微偏头,示意她说话,步天音诡笑道:“这么多年谁一直照顾你啊?我很佩服他的胆量。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武功如何,但你这张嘴,丝毫不亚于任何唇枪舌剑。” 花如夜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阿音这是在夸我么?” “随你怎么理解吧!”已经行到了长阳街,步天音不打算同花如夜一起走了,云长歌告诉过她,这里向北两条街就是步府,她记得清楚。也知道怎么回去。 步天音朝花如夜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官方性的虚笑:“多谢二皇子送我回家,后面的路我认识,就此别过吧!” 说完,步天音往北走去,花如夜停在原地,朝她轻喊道:“阿音,六岁以前的事情,你可记得?” 步天音头也不回的朝他摇了摇手,“六岁还很小,能记得什么?” “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花如夜的声音很轻,步天音的心中忽然没来由的一疼,花如夜的话就像一只小箭,刺进了她心口。 六岁以前,记忆一片空白。 她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去看,可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花如夜的影子? 步天音刚回到望天楼,南织便迎了过来,脸色有些异样,步天音询问,南织答道:“老爷一下午都在找小姐。” 爹找她做什么? 步名书住在染香阁临近的怀樱园,顾名思义,他怀念亡妻韩洛樱。 步名书每年中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家中,是以他这里步天音很少涉足,她尚未进入园中,便听到步名书气愤的声音传出:“你这死小子,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那七公主?步家断不能和皇室扯上半点关系,你当真气死我了!” 接下来,是步天风倔强不服输的声音:“我喜欢谁不好,爹你还不让我喜欢小七?我就喜欢小七,就喜欢小七怎么样?” “你!” “我?” 步天音失笑,推门而入,步名书见她来了,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步天风跪在地上,旁边是一地碎了的瓷片,看来爷俩已经有过一场恶战。 步天音扶起步天风,朝他挤了挤眼睛,小声道:“你先出去。” 步天风固执的不肯挪动一步,“我不走!淳于邪说要让淳于老家主向陛下请旨将小七赐婚给他,爹如果不向陛下请旨,我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步名书听这个混小子说混话,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拍案而起,怒道:“他娶了花小七正好让你死了这条心!” 步天音上前安抚他道:“爹,你先消气。”又轻轻踢了脚步天风,用嘴向外努着,示意他赶紧滚出去,姐弟两厢贱笑了半晌,步天风败下阵来,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步天音眼露惊色,步名书看着步天风跛着的步子也十分心疼,却嘴硬道:“活该!还不是跟淳于家的小子比武输了,要是落下病根儿,这辈子都别想好好走路了!” 他说的是气话,步天音自然也听得出来,她轻叹一声,拉了步名书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站在背后替他揉着肩,温声道:“爹,你别气了。天风岁数还小,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七公主又长得漂亮,他们年纪相当,他春心初动也是难免的。” 步名书道:“你不用替那混小子说话,从小到大就没有让我省过心。” 步天音手下力度适中,轻捶慢揉,步名书只觉得心中那股火气正在渐渐消退。她轻声说道:“爹,四叔都和我说了,东皇要清世家,平国公。步家富可敌国,将来只有四种下场。要么我带着全部家产嫁入皇室,要么天风迎娶公主,要么步家被灭门。” 步名书心下骇然,她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已故的韩洛樱,让他有过一瞬间的失神,然而不过片刻,他便恢复,扬眉问道:“你说的第四种是?” 步天音道:“我嫁入皇室,天风迎娶公主。” 步天音分析的十分正确,步名书不是没有想过,他只是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在自己女儿心中,竟然如明镜般清澈。他虽然看不到步天音脸上是何种表情,但他可以想象,定然和当年的韩洛樱一样,英姿飒爽,红袖扶风。 步天音看穿了步名书的心思,撒娇一般的问道:“爹,你是不是想起了娘?” 步名书的眼神亮了一下,但瞬间又黯了下去,他说道:“你啊你,真是跟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不知道,当你四叔说你像洛樱时,我心里是又喜又怕的。爹宁愿你傻一辈子,也不愿意你锋芒毕露。” 步天音一听他这么说就是有戏了,故意做出一副委屈的口吻,低叹道:“别人都有父母陪伴,而我只有爹你。别人都知道父母的故事,而我却要从四叔口中才能听到一星半点,我连我娘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而且张子羽说的多半在抒情,不是叙事。 她越说声音越低,听起来就像要哭了一样,从沈王府被休回来都没见她落一滴泪,眼下见她欲哭,步名书也有些无措了,当下便带了她去书房,找出韩洛樱的画像给她看,他自己也盯着那画像呆呆出神,并没有注意到步天音眼中闪过的狡黠。 第七十章 偏要喜欢 步名书的目光透过花窗放出去,眉间依稀可见当年的意气风发。他虽已是不惑之年,却依然俊美如斯。 桌上画卷中的女子容色倾城。步天音知道,这跟她原本的面容几乎所差无几。她看着步名书,步名书眼望着画像,淡淡开口道:“那年冬日,我骑马从关外经过,正逢一场大雪,我孤身一人就被埋在了雪地里头,碰上你外婆出门打猎将我救回,我在你外婆家将养数日,认识了你母亲……” 步名书说的动容,步天音听得动情,她就知道,他们一味隐瞒她的娘亲,只能说明,她是个不平凡的女人。 天色暗了下来,天边翻卷着无边无际的乌云。花小七在回皇宫的路上,外面守卫森严,数十支火把熊熊的燃烧着,将这一片土地照得亮如白昼。她百无聊赖的坐在轿子中,身边放着两大捧鲜花,她随手抽出一朵,一面数着花瓣一面嘴里念道:“淳于邪,步天风,淳于邪,步天风,淳于邪……” 轿子外随侍的丫鬟怜碧听见了声音,掩唇笑道:“公主花容月貌,乖巧伶俐,怎么就被两个愣头小子弄得不知所措?虽然淳于世家和步世家的少爷都是美男子,但奴婢觉得,公主的目光还是应该放远一些。” 花小七放下手中花枝,素手撩开轿帘,喜道:“这么说,你又看到了哪里有倾城美男?” 怜碧道:“要说倾城美男子,有谁能比得上银月那位云公子?” 花小七闻言面露愁思,叹息:“云长歌的确不愧是‘天人少年,国士无双’,虽为质子身份,却独得父皇赏识。可惜了,我四皇姐看他看得实在是紧,上次她身边的丫头多看了他几眼,回去就被她挖了眼睛。唉,其实那位年轻的丞相长得也是年轻有为,丰神俊朗,虽然比不上云长歌,但至少他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怜碧急忙劝道:“公主难道忘啦?上次在宫门口你用麻袋套在人家脑袋上,还找人打了他一顿?” 花小七叹了一口气,美目流转,“我那不是认错人了嘛……” 怜碧冷汗,道:“公主是不是还想说,不打不相识,幸好你认错了人,才认识了那位年轻有为的丞相……” 花小七放下轿帘,不以为然道:“能得到本公主的青睐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怜碧嘴角抽了抽,报出了一个名字:“陌轻寒。” 花小七幽幽道:“好奇怪的名字呀。” 怜碧:“……” “快点回宫吧,不然一会儿怕是要下雨,如果被母妃发现我又跑出来,我少不得又要挨训了!”花小七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焦急,这天底下她就怕一个人,她的母妃湘妃。 轿子起步没走多远,一单骑远远奔来,怜碧警戒顿起,待看清马背上的少年后轻轻舒出一口气,少年径自撩了轿帘进去,里面传来花小七愤怒的声音:“花容月!谁让你上我的轿子了?!” 轿子里,花容月懒洋洋靠在车壁上,笑得像只狐狸:“我要进宫,忘带我的宫牌了。” 花小七轻嗤一声,伸手去推他,花容月像个无赖一样不被撼动半分,美丽的脸上尽是痞痞的笑,哪里还像个皇子? 花小七咬牙道:“你下去,要是给韦贵妃知道你蹭我的车进宫,指不定怎么数落我呢!你母妃不喜欢你亲近我们,你怎么就不知道避讳点?” 花容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美目微微含怨,“好妹妹了,就这一次。” 花小七冷哼一声,不再赶他,示意轿子继续前行,她埋怨道:“你才比我大几个月啊……” “大一天也是大。”花容月微微一笑,温泽四方。 花小七见到这样的他忍不住心神一荡,想起民间流行的那句话:皇室子弟多貌美,容月最甚。 花容月,当朝五皇子,韦贵妃之子,花语嫣一母同胞的弟弟。其名字取自“花容月貌之意”本是形容女子的,形容他却更合适。 花容月这个人,除了有个风流的亲兄花如夜,刁蛮的亲姐花语嫣,攻于心计的母妃韦贵妃以外,他这个人自身其实也谈不上多讨厌。至少在花小七心里,她那几个皇兄皇姐里,这个五皇兄她还是很喜欢的。他除了贱一点,还是很容易相处的。 花容月美眸轻抬,如春水映梨花,“小七,你跟将军府的燕绾小姐关系如何?” 一听他询问的是个官家女子,花小七顿时没了心思,爱答不理答道:“不怎么样,她又不是美男,我为什么要跟她有关系?” 花容月失笑道:“明日你将她给我约出来。” “你要约她,为什么要我帮忙?” “你帮不帮?” “不帮!” “真的不帮?” “死也不帮!” “那好,”花容月双眸危险的眯起,道:“我明日便向父皇禀告,说淳于世家与步世家子弟不和,经常在宫外动手,父皇这几日身体好转,已经可以亲自处理朝事了。到时候父皇要么把你关起来,要么处置那两个东西,你想再出去寻觅美男,怕是不好办了。” 花小七瞪着他,咬了咬唇,像个泄了气的球,半晌后认输道:“约就约!不过五皇兄要小心了,燕大小姐可是燕国公手下的一员悍将,你若被她揍得只剩下半条命,恐怕也无福消受美人恩了!” 花容月不以为然,唇角翘起,自信道:“燕大将军迟早也是我的岳丈。” 花小七不再理会他,轿子到了北宫门,守门的将领赵明认得这是七公主的软轿,怜碧递上宫牌,他照例检查轿子,看到花容月也在里面后神色微微有变,却装作没有看到一样,对手下扬声道:“是七公主没错,开城门!” 进了宫墙,花容月便下轿去,嘱咐花小七记得替他约燕绾出来,巳时三刻,落花湖,不见不散。 花小七撇着嘴应下,他便往韦贵妃的承恩殿走去。 途中,酝酿了一天的雨水终于爆发,花容月暗骂一声,身段飘然的落到了承恩殿屋檐下,与此同时,数把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花容月拂开那些冲上来的侍卫,瞪眼道:“看清楚,是我!” 侍卫们慌忙跪下,哀声道:“是五皇子,小的们瞎了眼!” 花容月不予理会,拂袖直往韦贵妃的寝殿而去。 撞见几名侍女自寝殿内鱼贯而出,见到花容月后敛衽行礼,花容月点头,径自进得殿去。 帘外雨声潺潺,寝殿内香烟袅袅,转过十二扇鎏金屏风,韦贵妃正独坐台前梳发。 自东皇病重以后便很少召人侍寝,今日初六,沈皇后去了东皇处,她闲来无事便卸妆洗漱,正打算就寝。 韦贵妃穿着一袭云霞色雪缎宫装,彩色的裙子上绣着色泽艳丽,玉笑珠香的牡丹。轻色抹胸柔如白云,软若织锦,轻松的勾勒出她精致玲珑的身段,浅紫色的披帛被她懒洋洋的垂在地上,与迤逦拖地的长长裙摆绵绵相缠,上面簪着几朵半开的白色莲花,姿容立体,仿佛水中见花。 虽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韦贵妃的姿容仍然美丽无方,身材不比十几岁的少女差半分。 花容月欠身道:“儿臣拜见母妃。” 韦贵妃回眸望了眼花容月,眼中似乎有淡淡的失望之意闪过,她轻启红唇问道:“你起来吧。小夜呢?怎么没和你一道来见我?” 花容月神色微敛,心中闪过不快。他这母妃就喜欢那个放荡风流的大儿子,对语嫣是宠,对他也是宠,可他总觉得她看花如夜时的眼神跟看他们这对一母同胞的龙凤胎时的不一样。 花容月敛住内心不快,笑道:“二哥有了红颜知己,自然来母妃这里就少了。” 韦贵妃奇道:“哦?小夜他看上了哪家的小姐?” “母妃还是亲自去问二哥吧,我要是多说一句,怕二哥撕了我的嘴巴。”花容月笑了笑,忽然给韦贵妃跪下了,皇子见自己母妃本不用行大礼的,韦贵妃一愣,上前扶起他,柔声道:“你有话就说,跪着算什么事?” 花容月眸光微敛,轻声道:“母妃,儿臣最近也喜欢一位姑娘,想请母妃去父皇面前替我讨一道赐婚的旨意。” “哦,是哪家的姑娘?”韦贵妃喜道,起身站到了他面前。 自己的儿子终于有了喜欢的女孩子,韦贵妃的心瞬间被突来的惊喜充斥着,可是花容月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如寒冬腊月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他一脸幸福的说,“是将军府的燕绾。” 韦贵妃难得露出的慈母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花容月比她略高一些,她一抬头,他便看到了她颈下有不易察觉的可疑红痕,一路延伸下去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他眼中露出疑惑,父皇最近并未召她侍寝,她这欢爱的痕迹是从何而来的? 韦贵妃注意到他逡巡的目光,低头一看,心中忽然大骇。她紧了紧衣领,神色有些闪躲的解释:“天气越来越热了,殿里进了虫子,咬得我都快没脸见人了。” “容月,”韦贵妃忽然唤他,伸手抚摸他的头,声音温柔得几乎就要滴出水来,“你喜欢谁家的姑娘都可以,唯独燕国公家的不行。” “为什么?”花容月脸上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笑容也装不下去了。 “母妃不希望你娶一个悍妇,她既不温柔也不贤淑,母妃怕你日后吃亏。” 花容月陡然一声冷笑,拂去她的手,转身向外走去,声如寒冰:“此事就不牢母妃惦念了!就当儿臣从来没有开口提过!” 他说着便向外走去,也不管外面是否在下雨,有侍女急匆匆送来雨伞,被他冷冷的拂开。 他就知道,她心中只有花如夜一个儿子。她不想让他喜欢燕绾,他偏偏就要喜欢。 第七十一章 意外横财 步府有冰室。 每年夏日,步天音有多一半的时间都在这里避暑。 从极海运过来的寒冰玉,被工匠巧妙的割得方方正正,像砖头一样齐整的砌在角楼的三面石壁上。她的日常用具也从望天楼一路搬到了这里,今年夏天来得早了些,无月中旬天气便开始异常的闷热。司天监说天有异象,被太子压了下去,步天音却觉得此事有趣。 从角楼望下去,步府府花园的美景尽收眼底,百花连绵,一片姹紫嫣红。昨夜一场大雨,落红残了一片,却生出了更蓬勃的花枝。 外面虽是酷暑,不能出去游玩,但屋内凉爽如秋。在这古代,能有如此降温的夏日优待,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想到这里,步天音满足而惆怅的叹了口气,指间把玩着白玉酒杯,目光放到远方。 这个时候,她才深切的觉得步家有外面说的那么好,家大势大,这天底下,怕是连皇帝老子都没有如此享受吧? 要说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韦欢又开始想法设法的纠缠她了。 步天音用手戳了戳桌上慢慢爬行的乌龟,乌龟似乎瞪了她一眼,缩进壳里不再出来。她幽幽的目光忽然放到远处废园的一处角落,那园子内荒草丛生,有半人多高,大片荒草中长着几棵突兀的树,树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小红点。 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 步天音见四下无人,立刻用轻功飞过去查看,拨开荒草,发现那竟然是几棵樱桃树。 又大又红的樱桃好像一颗颗珍珠玛瑙,一串串垂挂在枝头上,步天音伸手摘了一颗,放进口中轻尝,味道有些酸,但更多的是甜。 在这古代,她根本就没有见到过有人吃樱桃,可是这些树,竟然还不是随随便便长出来的野樱桃! 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 此时步天音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不动声色的原路返回,屁股刚落到锦垫上,夏涞正好端了一碗冰粥进来,步天音拿着勺子在粥里搅了搅,却没有喝,指着方才那处园子问她,“那里以前住的什么人?” 夏涞的目光遥顺着她指着的地方望去,挠了挠头发,嘀咕道:“听府里的下人说,以前好像大夫人在的时候,请过一个唱戏的班子,就住在那里头,据说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戏班里突然有人死了,戏班就散去了,左右府里头地方大,那园子便一直荒着了。” 步天音点了点头,夏涞又凑过来问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起那里来?” 步天音笑道:“我爱问哪里就问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丫头来管我?” 她虽然在笑着,可声音却如这上百块寒玉一样冰冷! 夏涞低头跪下,咬着唇不敢再说一个字,步天音看她烦了,便将粥碗推给她,吩咐道:“再换一碗绿豆味的来。” “奴婢遵命。”夏涞再也不敢动自己的小心思,端着粥碗懦懦的出去了。步天音每次一不动声色的发脾气,她满脑子浮现出的就是春晓那血肉模糊的脸!她心底深深的明白,现在的大小姐,惹不起! 步天音在桌上托腮发呆,忽然对着空气喊道:“南织。” 一记飘渺的影子自屏风后出现,神色清冷,正是听了半天墙角的南织,她性格虽然冷淡,但不知何时起,对步天音说话的语气永远都会有几分温柔之意:“小姐。” 步天音勾肩搭背的拖她走到露天的栏杆边,指着那处废园,小声道:“今天晚上等大家都睡下后,你找两个箩筐出来,跟我去那里。” “做什么?” “有好东西。”步天音笑得神秘,南织不由得有些期待今天晚上了。 步天音宿在角楼的楼上,南织睡在她的外间,夏涞等人睡在楼下,等所有人都睡下后,南织飞快的点了她们每个人的睡穴,从桌下翻出两只下午时从大厨房偷出来的箩筐,跟步天音进了废园。 月光清晰,月夜舒人。 步天音撸起袖子,摘了一把樱桃在手中,递给南织,笑道:“尝尝。” 南织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从来都没有见过。步天音自顾自吃了几个,吐核的功夫解释道:“这是一种水果,据我所知,这里还没有人卖过,这就是商机。” 南织见她吃了,也就放心的放入口中一个,只觉得口感有点像水果,酸酸甜甜的,水分十足,可是却跟所有的水果又不太一样。 “什么是‘伤……鸡’?”南织问道。 步天音一面摘樱桃放入箩筐,一面解释道:“就是可以赚钱的机会。” 南织还要再问什么,步天音以手抵在唇上,小声道:“别说话,干活啦!” 南织不再多说什么。她其实很想问,她怎么知道这么多她从未听过的东西? 四只手干活就是快,不一会儿的功夫,树上的樱桃就被摘得干净,步天音一边摘一边吃,她拍了拍手,对南织道:“你把这几棵树连根挖走,记住,要多带一些土,搬到农场,等我过去。” 南织不明所以,却仍然照办,拿了铁锹开始挖树,她的动静很轻,几乎可以说是无声,步天音对此表示十分惊讶。 南织取来小毯子包住树根,两棵两棵的几趟下来便将树全部运到农场,步天音也将两筐樱桃运到了农场,放入了地窖保存。这个时候,她才觉得云长歌当初让人挖地窖这个举动是多么的明智。 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传来一阵阵恶臭。仿佛是放了一百年的臭豆腐,发了霉的食物,死鱼,各种各样的腥臭综合到了一起,挑战人类嗅觉的底限。 工人们都已下工回家,只有守夜的人兢兢业业的站岗。步天音的规矩,每守一次夜多给二钱银子,要求是不能玩忽职守,不能睡觉。 守夜人换了一班岗,有人埋怨旁边的垃圾太臭了。 步天音出了院墙,花清越的垃圾场距离她足有数十丈。 一丝诡异的笑容爬上步天音的唇角,头顶月黑风高夜,就像那日她火烧沈思安的玉花骢一样。 她想故技重施了。 夜已深,农场内却还有一间房中散发出微弱的灯光。 云长歌独坐案前,仔细看过每一笔账目。从每个月工人的薪水支出,到第一批蚕丝的贩卖,第一批鲜鱼的贩卖…… 云楚早在步天音深夜到访时便通知了云长歌,然而他只是抬了抬眸,并没有出去见她。云长歌安安静静的在看账,时间过得很快,他修长的指尖一页页翻过,一目十行。忽然外面有人惊呼道:“不好了!着火了!” 云长歌出门去,但见西边垃圾场的冲天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场里的工人惊醒后不停的往返于井边,然而越是泼水去灭火,火势越发见长,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空气中传来异样难闻的味道。 终于,工人们都放弃了,泄气的坐到一边的田埂上,任这场大火自生自灭。有人骑马在夜色下狂奔,应该是去跟太子汇报了。 漫天火光下,一人缥缈而立。 步天音心里这叫个解恨啊,可惜没有手机,不然她非得跟这痛快的场景合个影。她笑着转身,见到云长歌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她这一回身,差点撞到他。 步天音狐疑的看着他,“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长歌转身往回走,步天音跟了过去,直到随他进到账房,看到那翻了多一半的账册,步天音问道:“你居然在看账?我不是请了账房先生吗?” 云长歌落座,凝眸笑道:“你也说了是你请的人,我将来要你一半的利润,我怎知你会不会在这上面动手脚?” “你!”步天音气结,“你这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天知道她开始真的没有想过在这上面动手脚好么?云长歌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了他十万两,虽然事后才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好鸟,可至少他真的帮她解决过燃眉之急。 “云长歌是小人,那太子殿下又是什么人?”云长歌忽然问道。 步天音一愣,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花清越做什么。不管他因何故提起那个人渣,步天音心中都觉得不舒服。花清越就是一根刺,横在她柔软的肉间,拔也痛,不拔也痛。唯一的办法就是与他斗到底。结局,不论如何她都认了。但是,她坚信自己不会输的。 云长歌见步天音并没有答话,琉璃般的双瞳中如繁星点点,深意一丝丝聚起,凝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欲将面前的人紧紧包裹住。 “你跟他有多大渊源,竟然要去放火?” 渊源?大了去了,大到重活一世都仍然纠缠不清。 “你不肯说,是因为关系亲密吗?” 亲密?如何能算不亲密呢,可曾经最亲密的人早已背叛,成为彻底的敌人。 “你是喜欢他吗?”云长歌的语气渐渐逼人,步天音深吸了一口气,呼吸仍然有些不稳。云长歌忽然走到她生前,美眸中似有飞花落下,他笑着问她:“怎么,你生气了,打算用灵力对付我吗?” 步天音讶异的抬头去看他,满心的愕然却尽数湮没在他靠近的唇舌之间。 步天音睁着的眼睛难以置信的眨了眨,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跟云大神接!吻!了! 第七十二章 放不下她 步天音不知道云大神有没有跟别的女人接过吻,反正他的技术……嗯,很好。好到让她这个谈过一场七年大恋爱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悬着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再看人家那位大神,依然面色如故,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并没有露出一丝多余的神情。只是那双妖丽的美眸,更加风情万种了。 如果说以前的云长歌是朵纯净的白莲,如今的他就是妖异的红莲。 看吧,大神就是大神。 “你心里在想如何编造个谎言敷衍我,还是想用灵力对付我?”云长歌望着她,笑了。 步天音被他脸上这种云淡风轻却又极具威胁的笑意弄得浑身不自在,她呆呆的看着一处发呆,目光有些闪躲,下意识的避开云长歌。这个人怎么知道她会灵力的?难不成是那日南织受伤,他在她的伤口上看出了什么端倪……不,不可能啊,处理南织伤口时她也在场,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南织一眼。 须臾间,步天音已经想了三种可能性: 第一种,云长歌事后趁着南织昏迷不醒,扒开她的衣裳拆开纱布看了伤口。一想到纤尘不染的云长歌会做这种等同偷窥的行为,步天音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古怪。这应该……不能够吧? 第二种,云长歌痴迷南织的美色。趁她受伤昏迷,月黑风高之夜,四下无人之时,对她欲行霸王硬上弓之事,坦诚相见后发现她的伤口被人用特殊方式处理过。这个也应该……算了,这个想法暂时保留。 第三种,云长歌虽然没有看南织一眼,可他仍然看到了……所以他是脑袋上长了第三只眼睛吗? 过了一会儿,步天音甩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心下恢复淡定,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嘴硬道:“你在说什么灵力,我听不懂呀……” 云长歌笑道:“我说什么你最懂了,你有没有灵力,你我心里一清二楚。” 步天音抬起头,屋内光线虽然不是很充足,但云长歌白衣上的银线西番莲却足以清晰到震慑人心。这是一种妖花,春风绿原一般醉人,所过之处妖孽丛生。天地俯仰之间只存在这一种花朵。这一种花朵又全部绽放在云长歌的袍子上。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步天音嘀咕了一句,打算死不承认,不想再跟这个人沟通,一脚就要踏出门去,云长歌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与花清越到底有何渊源?” 本来话题已经岔开了,步天音以为,这个问题已经被他忽略过去了。她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忘记了在她心中一向把云长歌定义为外人。虽然有着莫名的信任,但她没有必要事事都要回答他的。 步天音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云长歌目色深沉,唇边的笑意竟然带着凉意:“步天音,你今日不说,他日若是让我知道你与太子关系匪浅,你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他这是一副什么语气?!怎么听起来好像丈夫发现妻子有了外遇,还捉奸在床似的?步天音大步走着,紧抿着唇,骂骂咧咧的继续闷头向外去。三下五除二把那几棵樱桃树发泄似的移栽进农场角落,然后也不与云长歌打招呼,径自离开。南织一直在观察旁边的火势情况,见步天音出来,也迅速跟了上去。 云长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一直绞在步天音的身上,直到她消失。 云楚在外面观测了一会儿才进屋去,在他的记忆中,他家公子一直是个感情很淡的人,基本上就是无欲无求,他所求的全部是为别人的。可自从步天音出现后,公子慧眼识美人,在她还是丑八怪的时候就看出了她美貌的本质。公子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发自内心的笑,会发脾气,会赌气,总之,就越来越接近一个正常的人了。 那样一个与众不同又姿容绝世的女孩子,配得上公子!云楚内心这一刻是激动的,他收起对步天音的一切偏见,只觉天地之间,唯有她才配得上公子! “她在地窖里放了什么?”云长歌修长苍白的指尖翻了眼账本,脸上有疲惫之色,却依然倾城。 “是两筐……属下也不知是什么。” “哦?”云长歌挑眉,黑眸半眯,放下账本向外走去,“去看看。” 云楚盯着他俊美的容颜,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跪地道:“公子,你的伤……” 云长歌脚下不停,淡淡的语气不容人拒绝:“我无碍。” 翌日,步天音让南织带着人去热闹的西街贩卖樱桃,开始路人只是围观却不敢尝试,后面南织带着几个“托儿”当着众人面试吃,又有“买两斤,送半斤”的活动,一上午,两筐樱桃全部售罄。 步天音在望天楼数着银票和碎银子,时不时抱着钱仰天无声大笑。南织在门口把风儿,嘴角不停的抽搐。她相信,如果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的话,这货一定会躺在钱上打滚儿。因为她的眼睛,都变成了铜钱状。 午后,花语嫣约了云长歌去看牡丹花,被云长歌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晚上,花语嫣约云长歌去戏楼听戏,被他以云楚身体不适为由拒绝。 云楚:公子你这招确定不是和步小姐学的?! 萍水园。 云长歌的房间内亮如白昼,房顶整整齐齐的镶满了夜明珠,珠光柔和明亮,数十把桃花扇半开或开的倒挂下来,琉璃映月,贵气十足。这里虽然是一间小院子,可给人的感觉却是金碧辉煌,无上风光。 那些琉璃桃花扇上绘着山水楼台,草虫花鸟,却没有仕女图。房间内唯一一幅人物扇面,便是床头的多宝格上打开的一把扇子。 画上那位容色倾城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步天音的真容。 云长歌亲手画了这把扇子。 云楚进来时,被满目缤纷的桃花扇闪晕了眼球,心细如他很快便发现,原来那每把扇子上都是没有字的,如今却多了一个个字迹清秀的名字。 公子居然在每把扇子上都写下“步天音”三个字! 他闷在屋里一整天都没有出去,原来就是做了这个! 云长歌的脸色有些苍白,长发如水仅用一根碧色发带束在身后,眉目如歌,艳色倾绝。只是平日里清俊如雪的容颜,有了三分恹恹。 云楚拨开面前的花扇,跪地劝道:“公子,身体要紧,您还是尽快回银月吧!” 云长歌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满目琳琅,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如今这样,你要我如何放心回去?”他放不下她,她一直在快速的成长,却没有强大到无需他庇佑的地步。 云楚道:“步小姐天资聪慧,只是擅长装傻充愣,伪装自己,能让她吃亏的人很少见,不被她气死才更该庆幸。如此公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云楚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不公平的意味,低着头咬牙说道:“再者说公子对步小姐的心思,她可清楚一分两分?公子为了她不顾自身旧疾留在金碧,她却每日只和那个韦大公子出双入对……” “云楚,你多话了。”云长歌不轻不重的打断他,伸出素手挑起就近的一把桃花扇,仔细摩挲扇面上那一行细小的字,笑道:“云长歌扪心自问顶天立地,对她步天音的心思从来不曾掩饰过。她若看不清,我自会替她拨开云雾。” 他平生仅有的一次相思,自己深陷其中又岂会让她独善其身? 云楚沉默不语,望着这满室的妖娆,弱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步小姐看见这满屋子写着她名字的扇子,会怎么样? ** 沈王府。 绿姬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喝凉水也会塞牙缝儿。先是她一箱子的肚兜儿无缘无故被小贼偷了,还做成了“灯笼”点亮天空,她心有不甘,沈王爷却说事止于此。然后是有个男人三天两头的在府外大喊大叫,引了沈二出去,却只说自己是她在老家的男人,是她的丈夫。派了人去打他,每次都打不到,他逃得比兔子还快。 她的老家早被洪水淹了,再说她哪有什么丈夫啊?她真的是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 今日,那个男人又来了,沈思安一怒之下将她关进了柴房。 沈思安坐于书桌前,自第一个抽屉取出了绣帕、一把没有鞘的银色匕首和一块碎布。 他最近总是喜欢面对这三样东西发呆。 他虽然宠了绿姬多年,他却已明白,绿姬不能留了。上次步天音敢偷她的肚兜儿做成灯笼,让他沈王府丢了大脸,如今一事看来也是她闹出来的。她古灵见怪鬼点子多,绿姬定然不是她的对手。 若是以前,他或许会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旁观,如今他却没有心思看她报复绿姬。 东皇病重,“清世家、平国公”的消息不胫而走,眼下朝中人心惶惶。过不了多久,各世家、国公府便会拼力攀权附势,朝中大局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站在太子这边,自然要帮他揽尽势力。 他拿起绣有“音”字的绣帕,唇边自然的流露出幸福的笑容。他帮太子揽势的其中一个缘由也是出于自身,他要向东皇请旨,迎娶叶清音! 此举一举两得,既可以帮助太子稳固势力,又能满足自己多年的夙愿!他如是想着,脑中却不由自主又出现另外一张脸,那张脸不倾国倾城甚至十分丑陋,可就那么不由自主的浮上了他的心头…… 沈思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唇边笑意有些苦涩,他忽然伸手,将那几样东西全部收进了抽屉中,长长吁出一口气。 第七十三章 舍身相救 皇城北外五十里竹林,数十名身穿夜行衣的蒙面黑衣人身影迅速闪动,从各个方向将来人包围在中央,有的人手中寒刀泛着森寒的光,有的人双手抱着胸,手中没有任何的武器,露在外面的眸子却像这山间猛兽一般凌人,随时都会扑过来把人撕成碎片。 花少安面无表情,突然大声笑道:“本小王最近倒真是块香饽饽,走到哪里都有人对我紧咬着不放。” 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小王爷可知你的人头在江湖上赏金有多少?” 花少安脸上并无惊慌之色,反而饶有兴趣的眨了眨眼,“你想让本小王猜猜看吗?” 黑衣人冷嗤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明月阁每年公布排名前十的悬红赏金榜上,平阳王府的花小王爷,赏金十万两!” “哦,这算不算高?”花少安轻笑着,不以为然道:“明月阁乃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他们定出的排序,自然是最为公正的。本小王倒是很有兴趣的问一问,那赏金榜上第一名是谁?” 似乎觉得今日的花少安乃瓮中之鳖,必死无疑了,于是黑衣人的言语便有些肆无忌惮,竟开口回答他:“‘天人少年,国士无双’。小王爷觉得,还能有谁?” 花少安一怔,收起脸上的轻笑,目光一阵冷然。 天人少年,国士无双。这天下,除了银月质子云长歌,还有谁配得上这八个字? 两年多以前,云长歌初到金碧的时候,平阳王第一次见到他,回府后便说了一句话:那少年非池中物。 果不其然,短短一年的时间,云长歌便以质子身份搬离太子府,住到离太子府十里外的萍水园,并意外的得到东皇的赏识。 一个邻国质子,获此殊荣实属不易。换作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做不到这样吧?哪怕是……花少安瞳孔微微缩紧。他想的是,哪怕是当今太子花清越,可能都做不到他这般做事滴水不漏,旁人握不到半分把柄。为人处世云淡风轻,天塌不惊。 云长歌,天下仅此一人。风华占尽。 “他的命——值多少?”花少安轻轻问道。 “一百万两。”为首的黑衣人一字一顿的吐出,同时缓缓举起手中大刀,狂烈的杀气几乎是一瞬间爆发出来。此时的局势对花少安十分不利,他虽不怕这武器露在外面的,但那些一副看戏的姿态,却手无寸铁的黑衣人才更具有威胁。 然而局势真如风云变幻,任谁也想不到,本以为以多胜少,夺他性命势在必得。孰料眨眼之间,竹林中传出一阵窸窣之音,黑衣人四下警惕,只见林中飞蹿出几百条人影,由苏泽带着,又将围攻花少安的数十名黑衣人严密的包围住。 花少安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他虽然早知道自己但凡离开平阳王府便会有危险,但没有想到,来的虽然不是明月阁的天价杀手,却也是十分棘手的。 他的人不一定能扛得住。为今之计,只有在双方血拼的时候,他趁机逃开。 双方剑拔弩张,却没有人敢率先动手。突然,那为首的黑衣人瞬间弹起,大刀直劈向花少安头顶,花少安的身子在半空中翻转,却是迎着那大刀而去的,他落地的瞬间抽出腰间佩剑,一剑挥向空中。 半空中,无数细如牛毛的针雨被他打落,唰唰唰整齐的插到了地面上。苏泽带来的人有些被针刺到,眨眼间面色铁青,嘴唇发紫,没多久便没了命。 而花少安方才站着的地方,也被一种液体毒药烧成焦黑的一片。可以想象,如果那里站着的是个人,恐怕早已化成一滩血水了。 “江陵七绝门?!”花少安怒极反笑,放声道:“是谁这么有本事,能请得动江湖第一毒派刺杀本小王!” 黑衣人武功虽然高强,但花少安的人也是训练有素,双方拼命厮杀,花少安趁机一路向林中退去。竹林浩大无边,里面更是山势起伏,他在里面,比在这空旷大地上生存下来的机会高太多了。 花少安身上旧伤未愈,不能久战,他一面退,一面警惕的防备黑衣人,如此费了些功夫,总算退至竹林边。可就在此时,风中夹杂着一抹厉声突然向他后背空门侵来,花少安来不及回头,脚下踩着一根修竹向上倒走,那阵劲风就紧贴在他背后,他已倒走至竹端,回身便是一掌,花少安的轻功其实并不是很好,对付普通人尚可,可眼下盯着他的是个高手! 与此同时,十几片竹叶从各个方向射来,花少安躲无可躲,用掌风震开一个缺口,那里马上就被下一批竹叶堵住,花少安暗叫不好,那边苏泽正在奋战也来不及赶过来,突然头顶上方竹影一阵晃动,一人飞身落下,怀中抱着无数段竹管,每落下一分,手中竹管便打落几片竹叶,如此,等她落地是,已经将一面打破突围。 吴双拉起花少安,几个起落便往竹林深处行去,花少安虽然讨厌她,又两次被她救下,心有不甘,却知眼下别无他法。只得运起轻功,随着吴双的动作起落,两人飞快的逃离。突然,扶着他手臂的吴双顿了一顿,花少安只听到了破风的声音,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吴双轻功不错,只是带着他的速度越来越慢,她似乎渐感吃力。最后咬牙甩开紧追着的黑衣人,两人停在了一处坡下。 停下来的时候,花少安才注意到,吴双的左手臂上插着几只小箭,露在外面的箭翎隐隐发青,而吴双的手臂已是紫黑一片,吴双伸手右手,猛地扣住那几只小箭,作势要拔出,然而她只拔了一下,箭头露出又被她因为剧痛按了回去,她疼得脸色煞白,直冒冷汗。只一瞬花少安便看清楚了,那深入吴双肉中的箭头上,全部是一个个的倒钩。 那些倒钩,像一朵盛开的花,开在了吴双的血肉里。 吴双的脸色开始发青,伤口留下来的血也变成黑色,花少安略一思忖,拔出靴中匕首,忽然上前按住吴双肩头,沉声道:“忍一下。”他说话的时候手上便用力,同时一刀割下吴双臂上的腐肉。黏在血肉上的小箭也被剔除,吴双的左手露出白骨,她却死死咬牙忍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花少安睨了眼地上的烂肉,忽然嗤笑道:“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吴双已经疼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她食指中指合并,以内息自肩头压向手腕,逼出多余的毒血。血一滴滴的淌在地上,慢慢汇聚成一方血泊。 花少安已经不再看吴双,他面色惨白,随时都在提防警惕着,吴双在一旁运功调息。花少安随意坐在了地上,眉头微微皱起。他想不明白,到底是谁会一而再的刺杀他? 平阳王府自认对天下人公平,除了他在吴双这件事情上有过私心,但那也怪不得他,他本来就没有看到那是比武招亲的擂台,如果看到了,他又怎么会上去?他花少安风流潇洒素来心气高傲,如何会看得上吴双一介丑女? 花少安薄如蝉翼的长长睫毛颤了颤,他冥冥中觉得,这两次来刺杀他的人不是同一个人派来的——因为两拨杀手实力悬殊。他未曾树敌过任何江湖人,可为什么总有人想要他的命?除掉他,有什么意义? 花少安想不透,烦躁的目光又放回了吴双的身上,他其实看她一眼都深觉恶心,但是这里四下无人,不知道外面的杀手还在不在,他不敢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远离花少安、吴双,竹林的另一边。 一顶紫色流苏软轿安安静静停在那里,轿子周围,跪着方才围攻花少安的一帮黑衣人。同样穿着墨色广袖罗裙的女子自轿中缓步而出,她美丽苍白的脸庞上透出阴狠凌厉。额上纹绣一朵暗色的曼珠沙华,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墨衣雪颜,端的是妖魅天香。 此人正是叶国公府的大小姐。 叶清音目光如刀,扫了眼跪了一地的黑衣人,拂袖冷冷道:“没用的东西!” 为首的黑衣人垂首道:“回大小姐,那小王爷诡计多端,竟然埋伏了人手在这里,他的人虽不足为俱,可是半路突然杀出来一个丑女人,将花少安救走了……”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面前一阵杀气荡起,他一个大男人,面对声音竟然有了一丝颤抖:“不过他们现在被困在竹林中,属下等这边带人杀进去!必不辱大小姐命令!” “丑女人?”叶清音秀眉微抬,奇道。据他所知,花少安身边并没有什么丑女人。他喜欢了她七年,一直为她守身如玉,甚至连个女人都还没有碰过。皇室子弟多风流,一般人到了他那个年纪,早就妻妾成群有个一儿半女了,可他为了她,什么女人都不愿意将就。 花少安说过,他此生只会娶叶清音一个女人。如果她嫁的人不是他,他就会杀了她然后自杀。他们活着不能同衾,死也要死在一起。他就是这么极端。 叶清音想了想,道:“黑鸦,你带着人先回去,随时待命。” 黑鸦带着人迅速消失,叶清音面上露出柔美的笑容,莲步轻移,向竹林另一边走去。 躲在暗中的步天音和南织这才现身,步天音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叶清音远去的背影。要不是亲眼所见,她倒是不知道叶清音还有如此冷傲凛敛的一面,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她虽早知她平日里那副温柔可人是装出来的,可亲眼瞧见,心里说不佩服是假的! “还跟吗?”南织问道,她对于步天音喜欢跟在吴双后面看戏这事,真的挺无奈的。 “跟啊,有好戏还不看?”步天音说着便跟了上去。 第七十四章 参见陛下(1) 花少安觉得自己出现幻听了。 他的耳边,总是能听到叶清音在叫他的名字。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少安哥哥?少安哥哥,你在这里吗?” 这一次,声音清晰无比,透着一丝丝的焦急,却是一如既往的好听。连闭目调息的吴双都“唰”的睁开眼睛,猛地吐出一口血。 花少安理也未理她,起身便向着声音来源寻去,果然瞧见叶清音孤身一人在竹林中迷茫的乱跑,就像小时候那次,美丽的她像一只迷路的小鹿,让人我见犹怜,移不开眼去。她本就长得美,他第一次见她穿黑色的裙子,没有过多的装饰,画了曼珠沙华妆,整个人清新姣丽,如同仙子。 花少安不顾周遭情况,欣喜的迎了上去,然而他的脸色却在下一瞬微微僵硬,却仍然是笑着问她:“清清,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清音微微一笑,眼神若有似无的瞟了眼不远处半边衣衫染血的女子,伸手握住花少安的手臂,娇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魅惑,直教人骨头都酥软了:“我在这里怎么了?我知道你想见我,我就来见你了。见到我,你不开心吗?” “哪有……”花少安见了叶清音,就像个没有见过大姑娘的愣头小子,心里着实紧张了一下。 “少安哥哥,这位姑娘是……吴双姐姐?”叶清音讶然的望着吴双,仿佛才看见她。 “你喊她什么姐姐?”花少安听到身后动静,吴双正一步步向他们走来,他心中顿觉厌恶,她在煞什么风景! 待吴双走到了两人身边,叶清音忽然一笑,挽住花少安手臂,天真无邪的撒娇:“少安哥哥,这里离三清寺很近,我们去寺里祈福吧?” 叶清音从未对花少安如此热情过,他此时满脑子都是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大脑轰然空白,再也看不进其它东西。他觉得,这时候就算让他为了她去死,他也是愿意的! 叶清音的笑仿佛带着魔力一般牢牢吸引住花少安,牵引着他的一举一动,吴双突然拦在二人面前,叶清音望着她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臂清浅一笑,视若不见,花少安也未觉得哪里有丝毫不妥。吴双唇片颤抖却十分笃定的说:“你不能跟她走!杀你的人还不知道藏在哪里,她却突然出现,这其中必有猫腻……” “你的意思是,清清想要我的命吗?”花少安面容冰冷的瞪着吴双,忽然抬腿一脚踢开她,吴双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花少安居高临下冷冷的嘲讽她:“丑八怪,你还是滚回去养好你的肉吧!”说完,他牵起叶清音的手,慢慢向外走去。 艳阳高悬,清风拂面。温暖的阳光透过竹林上方空隙投下来,细碎的光影打在两道和谐的身影上,这条路上似乎开满了妖艳旖旎的彼岸花,忘川黄泉,火照之路,这是只有死人才会去走的路。花少安偶尔露出的侧容是前所未有的风华俊美,却一刹那被风吹散,吴双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花少安这一走便是走上了死亡之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本来叶清音出现,花少安对她不管不顾时她便没了要追上去的勇气。然而她眸光只是一瞬间的如死灰,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慢慢跟了上去。 叶清音缓缓回头,看她。倾城一笑,唇边,有嗜血的狠意。 步天音轻轻皱起了眉头,南织问道:“要不要我跟过去?” “不必。”步天音淡淡的说,伸了个懒腰,一双水眸懒懒散散的。远处的竹林有细碎的脚步声,是许多人在林间行走发出来的。步天音道:“看来今日花少安的人,是找不到他人了。” “他们凶多吉少,只是那叶家的小姐,为何要置他们于死地?” 步天音道:“不一定是叶清音要置他们于死地,或者是叶清音背后之人。” 南织一凛,还要再问什么,步天音却先她一步说道:“好了,生死各安天命。哦对了,长歌不是约了我去金玉楼,咱们赶紧过去吧!” 南织听闻“金玉楼”三个字,眼角下意识的抽了抽。 步天音没有发觉到南织的异常,径自走在前头,还饶有兴趣的问道:“金玉楼是什么风味的酒楼?有什么特色的菜吗?长歌那个人呀虽然很讨厌,但是他眼光还是不错的……” 南织低声道:“金玉楼不是酒楼。” “那难道是……”步天音一惊,小脸上满是愕然,南织痛心疾首的点了点头,默认了。是啊,她也很惊讶,高贵的公子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步天音一拍自己的脑袋,呀了一声,惆怅道:“可是他约我去卖首饰的地方做什么?” 南织抬头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并没有说什么。后来,步天音到了才知道,金玉楼才不是什么吃饭卖首饰的地方,而是青楼啊青楼! 金丝细雨花满楼。金玉楼。天下第一楼。 飘飘姑娘今日穿了套水蓝色的抹胸长裙。宽大的裙摆上缀着白色的小莲花,一朵又一朵,妖娆而旖旎。上面的刺花抹胸拉得很低很低,美好的双肩和大片大片的酥胸都坦露在了外面。 飘飘姑娘在台上翩然起舞,淳于邪和身穿男装的花小七在对面二楼的雅间里,珠帘半卷间折扇啪的一展,遮住了两个人的脸,淳于邪笑容十分露骨的对花小七说道:“齐月,我在脑海中幻想你穿那件裙子,会是什么样子。” “下流。”花小七瞪了他一眼,以手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着台上轻声道:“要出来了。” “一定美到连我都不认识你。”淳于邪哈哈一笑。 花小七狠狠白了他一眼,警告他别再发出任何声音。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听说这金玉楼的花魁非女儿身,而是个顶级的美男!她如何能受得住这般诱惑?哪怕积极主动要带她来的人是淳于邪,她也认了! 有龟奴挨个雅间恭恭敬敬送上纸墨笔砚。桃粉色印金边的笺纸,带着醉人的脂粉气。上面印着更浅色的桃花瓣,毛笔也是包了淡粉色的笔杆,看起来十分的风流,却不知做什么用的。 “哎呦,各位大爷,各位帅哥。今夜我们醉烟楼花魁‘绝色’姑娘竞选初夜。醉烟楼十年店庆,亏本大甩卖!今夜的我们一改往日价高者得的规矩,新规矩是在座的各位,每人写上那么一句诗,只要得了绝色姑娘的意,就可以不花一分钱与佳人共度春宵。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呦,请大家积极参与。” 浓妆艳抹的花妈妈在台上扭着腰张罗,绝色就盛装站在她的旁边。她深情的望向淳于邪这边雅间的方向,朝他挤了挤眼睛,挥帕娇喊道:“淳于少主,绝色早已决定,只要你肯落笔。奴家以后就跟定你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 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家都默默的把笔放下,打算把她让给淳于邪。 花小七拦住了要把珠帘放下来的侍从。 淳于邪眼泛泪花。 他看了一眼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完全顶他五个体型的绝色,默默把那张价值不菲的笺纸撕碎吃了…… 绝色微微一笑,自一旁丫鬟手中接过一张笺纸,胖手一挥,写道: 惟愿君心似我心,不负春日初相遇。 落款署名:淳于邪。 绝色仰天狂笑,在舞台上兴奋的绕圈跑。众人只觉得窗棂和地板都轻微的震了震,她却犹然未觉,高兴的不得了:“要做少夫人了我好高兴啊,哈哈……” 淳于邪欲哭无泪。 飘飘嘻嘻笑着的将绝色推进了淳于邪的雅间。 淳于邪瞪着飘飘:“飘飘,我平日待你可不薄啊……” 飘飘掩唇嬉笑着跑开。 一旁花小七死死拽着几欲拔剑的侍从,笑容里是不加掩饰的讽刺:“恭喜淳于少主,恭喜啊,桃花运,桃花运哈哈……” 淳于邪推开绝色那肥胖的身材,狠狠擦了把脸上鲜红的唇印,双瞳一转问花小七道:“齐月,如果绝色到死都减肥不成功,那么她会成为什么?” 绝色佯装用力的打了他一拳,傲娇道:“少主,你好坏呀,人家才不要减肥呢!” 花小七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的在楼内徘徊,试图在人山人海里寻找那位传说中的男花魁,敷衍的回答淳于邪:“死胖子。” “哈哈哈哈……”淳于邪止不住的大笑起来,身旁的绝色羞怒的给了他一拳,淳于邪被她打的面色急遽变得苍白,绝色却仍不觉得自己下手重了,一屁股坐在淳于邪身上,只听淳于邪的“哈”字活生生被卡在了嗓子里,面色由白变红。 绝色自己也羞红了脸,她本来,本来是想跟他坐在同一张椅子上的,奈何她的身材过于肥胖,这才坐在了人家少主的身上…… 四下寂静。鸦雀无声。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淳于邪和绝色共坐的那把椅子瞬间碎成了渣。淳于邪被圆滚滚的绝色压在了身下,绝色受惊的摸了摸自己那强大的心脏:“还好我没事。” 淳于邪吐血:可是我有事啊! 花小七对这一切视如不见,一门心思的寻找传说中的男花魁。 对面的雅间,步天音笑得快要断了气,姿势表情换了无数种。等她笑够了,才满意的说道:“绝色真是个好苗子,没有辜负我给她的一百两银子。” 云长歌睨了她一眼,道:“我叫你是来这里是说正事的,你反而找到了别的乐子。” 步天音笑得口干舌燥,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两口水,并没有注意到一旁云楚和南织微怔的眼神,她说道:“我弟弟喜欢七公主,我自然要帮他。淳于邪年纪轻轻就痴迷长生之术,净搞些歪门邪道,七公主跟了他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第七十五章 参见陛下(2) 云长歌看着步天音手下的茶杯,眼中似有笑意,只是一瞬却消失不见,快得没人能看清楚。 步天音浑然不觉自己手中的茶杯有何不妥,她喝完了一杯,反而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云楚咽了咽唾沫,忍住要告诉她这是他家公子用过的茶杯的念头。 云长歌笑道:“七公主跟淳于邪的缘分怎样,不是你说了算的。天风跟七公主的事情,也不是你能左右的。” 步天音不以为然,将那日与步名书说过的话又说给云长歌:“步家将来的下场无非几种,要么彻底成为皇室的走狗,我嫁入皇室,天风迎娶公主,再不然,步家就会被朝廷所灭。” 云楚有些愕然的望着步天音,似乎不相信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他暗自庆幸还好公子已经让人清除这里的闲杂人等,没有人会听见她这番胆大妄为的话。只是他觉得,步天音果然不按常理出牌啊。南织倒是没有太多的情绪,她远离庙堂,从不去关心这些事情。 云长歌笑道:“你倒是看得清楚。” 步天音的目光望向身穿男装的花小七,她正翻下二楼的护栏,奔着楼下那个高挑妖娆的身影而去。她说道:“很多事情我都看得很清楚,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哦?”云长歌饶有兴趣的笑了,挑眉问道:“那你是如何想的?你想嫁入皇室?皇室血脉薄弱,五皇子心有所属,六皇子远离朝堂寄情山水,二皇子或许对你有意,但他一定争不过太子殿下。所以,你想嫁给太子对吗?” 云长歌的语气是淡然如水的,可步天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耸了耸肩,一脸的如避蛇蝎,冷汗道:“并不想。与其嫁给花清越那个人渣,还不如嫁给韦欢呢。” 云长歌唇角露出有些嘲讽的笑,美眸中凝聚飞花:“你想嫁给姓韦的?” 也许是他质问的语气让步天音听了就浑身不舒服,她本来打算回顶“谁要嫁给他呀?”可那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嫁给他怎么了?他有钱长得帅,我嫁他不行吗?” “你若想嫁自然是可以的。”云长歌的手划在桌沿上,淡然道:“只是不知你四叔会不会同意,到时候,你是否会为了韦大公子跟家里反目?” 步天音竟然真的按他所说做了一番遐想,遥想她为了蛇精病韦欢和四叔翻脸,被净身赶出家门,于月黑风高之夜投奔韦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情意绵绵、暗送秋波、日久生情、你侬我侬、珠胎暗结、狼狈为奸……步天音呼吸一窒,要不是楼下一阵吵闹声,她几乎都yy到了跟韦欢的婚后凄惨生活! 楼下,那绝色的男花魁乘着软轿离开,据说是晚上要到丞相家去献艺,花小七闻风跟了过去,淳于邪本就是金玉楼的常客,大家都对他眼熟得很,眼见着他迫切的去追另一个少年,心里难免都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楼下这才一时热闹起来的。 云长歌理也不理会楼下的喧嚣,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无论身处何地,眼中心中都只有步天音一个人。天地间,仅此一人能入得他眼。 他轻声说道:“步家地位特殊,你与二皇子有何渊源我不得而知,但倘若你要嫁韦大公子,二皇子势必要从中阻拦。他不会是太子的对手。” 步天音最见不得他这么一副自恃神算子似的姿态,好像天下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好吧,她承认也认为过这个人几乎知道所有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但花如夜并非表面这般玩世不恭,一般这种人都工于心计腹黑得很呢。 步天音恹恹道:“话别说的这么绝对,你又不是他,怎么能断言他一定不是花清越的对手呢?” 云长歌看着她,道:“我说他不是就不是。” 步天音无奈的“嘁”了一声,问他道:“别扯来扯去了,找我来到底要说什么?” 云长歌道:“东皇要见你,最迟今晚,他会派人接你进宫。” 步天音挑眉奇道:“他要见我做什么?” 云长歌道:“你这般会揣测别人的心思,怎么不自己去想?” “那我回去想了。”步天音也不追着他问,说着便起身,示意南织跟她回去。 步天音走后,云长歌的面色一如方才淡然如水,云淡风轻。云楚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良久,云长歌忽然起身,吩咐道:“进宫。” 云楚怔道:“公子为何如此着急?” 云长歌道:“是东皇等不及了。” 云楚仍然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糊涂样子,云长歌指了指楼下大街,道:“海河在去步府的路上。” 此话一出,云楚顿时了然。那海公公是东皇身边的大太监,平日对东皇寸步不离,深得东皇信任。如今他出现在街上,必是去步家下旨意了。 果然如云长歌所料,步天音前脚刚踏进望天楼,东皇的旨意就随之而至。她简单的收拾了包袱,步名书这段时间都待着家中,嘱咐了她几句,虽然不明白东皇此举是何用意,但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千叮万嘱告诉步天音,一切要以她的安全为重。 步天音上了随海河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入了宫,清乾殿前,一股淡淡的药香萦绕。 步天音没有穿宫装,反而是一袭简单素雅的白色长裙。袖口、裙摆笼着一层淡淡的粉色轻纱,领口绣着几朵银色的茉莉,高贵又不失优雅。 进得大殿,才发现寥寥的只有几个宫人在侍候,东皇斜靠在榻前微阖着眼,已然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有宫女点燃宁神的熏香,一缕一缕白色的轻烟自铜雀雁鱼香炉中飘出,在空气中缠成了千丝万缕。 海河引领步天音行至不足东皇三米处,榻上之人忽然睁开了眼,目光十分冷厉,生生带着他这把岁数不该有的森然。宫女吓得通通跪在了地上,殿内气氛顿时变得紧张兮兮。 东皇用力咳了咳,才挥手让她们退下,海河站到了东皇身侧,步天音这时方福身行礼,盈盈道:“民女参见东皇陛下。” 东皇凝了她半晌,笑道:“起身吧。丫头不必行礼,来,走近些,让朕看看你。” 步天音站在原地不动,笑盈盈道:“天音听说,陛下身旁不准人近三步之内,天音不敢逾越。” 东皇笑了笑,也未再要求,“你倒是与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你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可喜欢跟在朕身边了。” 步天音虚伪的赔笑,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暗骂他:老色胚! 东皇笑得倒是慈眉善目,可那笑意却有九分的做作:“思安一事是朕有愧于你,你可愿意——再嫁?” 步天音在心里默默笑了。果然,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找她来,是又要给她赐婚。 步天音微微欠身道:“天音不敢有非分之想。天音自知名声不好,长得也有缺陷,不愿再给别人家添堵。” 东皇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他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步天音说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番自毁的话,短短两句话竟让他无言以对。东皇沉默了须臾,便恢复笑容:“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日后再商议。今日朕找你来不为别的,只是嫣儿想学剑术,四方打听得知你的剑术不错,这才央求朕接你入宫小住几日。” 哦?花语嫣想找她学剑?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好吗。 步天音眸中闪过幽冷,脸上却是笑盈盈的应下:“能得到四公主的赏识是天音几世修来的福分。”她倒是很有兴趣知道,那小妮子又想出了什么办法。 如此,步天音便在皇宫住下。她的宿处是一座别致清幽的小院,名叫“牡丹苑”。院内有一块不小的牡丹圃,硕大的花朵姹紫嫣红,开得正盛。很难想象,在深宫大院竟然会有如此与世隔绝的地方。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月上柳梢,夜色迷离。步天音坐在墙头,看着不远处花语嫣从她的落花殿急匆匆出来,转身进入另一处小院。 院内传来熟悉的缥缈琴音,步天音这时才知道,原来云长歌竟然也在这里! 那一夜缥缈空灵的琴声缠缠绵绵响了大半夜,第二日天大亮的时候,步天音打着呵欠进了那处被绿竹包围着的院子,门口立着块石碑,年代有些久远,隐约可以看清“玉竹苑”三个字。 云长歌正在吃饭,见她进来也只是很自然的让云楚添了双筷子,步天音盯着云长歌的粥碗,问道:“碗里有什么?” 云长歌道:“灵芝。” “给我盛一碗!”步天音将空碗递给云楚,云楚没有伸手去接,云长歌眸沾清雪般道:“没有了。” “骗谁呢?”步天音不信,她眼珠子一转,突然伸手抢过云长歌的碗,云长歌挑眉看她,就在云楚以为她会惊世骇俗的喝下一口时,外面匆匆忙跑来一个侍女,冲云长歌行礼后,神态害怕的说:“云公子,我家公主……公主说她昨夜遇见了女鬼!” 她话音刚落,花语嫣便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像是没有看到步天音似的,一头扑进了云长歌的怀里,啜泣道:“昨天,昨天有个白衣女鬼闯进了我的屋子飘来飘去的好吓人!我好怕,长歌,你去我那里看看好不好?嘤嘤嘤……” 第七十六章 装鬼事件 步天音见云长歌轻轻推开她,还一脸淡漠的掸了掸自己衣服上被她碰到过的地方,花语嫣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她忍住笑,安慰花语嫣道:“四公主勿慌,当今天下太平,皇宫又是守卫森严,哪里会有女鬼?用侍卫的话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呢。女鬼比苍蝇大那么多,肯定进不来,兴许你看错了,哪有什么女鬼。” 一听她貌似安慰的语气却一口一个“女鬼”、“女鬼”的,花语嫣哭的更厉害了。她这辈子最怕鬼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她知道自己平日刁钻跋扈,苛待下人,被她害死的人不少。举头三尺有神明,她是真的害怕。不过更想借助此事,引云长歌去她的寝宫。 云长歌忽然起身进屋,步天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花语嫣却明白他是去换衣服了。她眼中的泪水收起,怨毒恶意又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 她忽然擦去满脸的泪水,凑到步天音身边,嫣然道:“天音妹妹,我请你来教我剑术,又请了云公子教我琴艺。他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是听说你来了,他便也来了。他待你还真是跟别人不一样呢。” 步天音的目光还停留在云长歌那个一言不发转身的潇洒背影,她心头只有三个字:处!女!座!云长歌有这么严重的洁癖,他是处女座吧! 步天音收回目光,睨了眼花语嫣,道:“他待公主也是不一样的。” “哦?”花语嫣一下子来了精神,迫不及待的追问她,“哪里不一样?” “……具体我也说不好,总之就是不一样的,女人的直觉吧。”步天音敷衍道,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对花语嫣道:“我要回去补眠,公主随意,我告辞了。”昨夜,她可是扮鬼扮得很累呢。 她脚步懒散的出门去,直到她消失,花语嫣才抓狂的挠了挠头发,喃喃道:“我是让她来教我练剑的,我怎么给忘了……” 云长歌一整天都在弹琴,琴声清淡如水,却吵的步天音不能入睡。花语嫣来找过步天音两次,被南织以她在睡觉为由拒绝了。 是夜,步天音决定再装一次女鬼。于是月圆之夜,某处夜狼轻嚎之时,她换上了一身白衣,将如绸缎般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脸上扑了厚厚的一层白粉,幽灵般飘在了花语嫣的寝殿外。 花语嫣没有起夜去茅房的习惯,但是晚饭时步天音在她的鱼汤里放了巴豆粉,她熟睡之际忽觉腹中凉气噼里啪啦的一通乱蹿,唤了外间的丫头也没有人回应,她实在忍不住,壮了壮胆子,孤身一人提着纱灯出去了。 门外有口井,步天音施展轻功跳进井中,打算待花语嫣回来,她正好幽幽的爬出来吓她个正着。她窃笑着等待,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痒,这口井还没彻底干涸,地上恰好有滩积水,月光反射在上面,如同明镜。步天音想也没有想便蹲下去照起了镜子,一低头不要紧,但见水色光影间,一张干瘪瘪、青白色的鬼脸正在水中幽怨的瞪着自己! “啊——” 有鬼啊! 夜色中,只闻枯井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如厕回来的花语嫣正一脚踏进房间,闻声只觉身后无端升起一股阴森的寒气,她紧了紧衣领便跑进了屋里,将门死死抵住。她背后的冷汗湿透了薄衫,眼前浮现的是那个被她亲手挖了双目然后丢进冷宫水井里溺死的小宫女被井水泡得发白的脸。 她的大脑短路了,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鬼混来找她索命了! 步天音偷鸡不成蚀把米,正努力往外攀爬。孰料又逢云楚半夜归来,翻墙入院,因了花语嫣的宫殿离云长歌的住处近,他才选择从这里抄近路。 正逢云楚疾奔之际忽然发现从井里正鬼气森森的往外爬出来一个什么东西,二话不说举起石头就砸了下去。好在步天音反应快,一掌劈碎了石头,人却再度跌回井底。等云楚把她捞上来的时候,她右手差点摔骨折。 屋内,云楚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躲在了角落里。云长歌抓着步天音的手,小心翼翼的给她上药,口中却毫不留情的说道:“云楚没想到是你。我虽然猜到了是你做的,但你吓过她一次,应该不会再旧技重施了。疼吗?” 步天音吸了吸鼻子,有气无力的反驳他:“你试试?还问我疼不疼,你懂什么,这叫兵不厌诈。” 云长歌看着她这副女鬼打扮,还特意在眼下画了两道深刻的血痕,脸色惨白的模样实在是有点瘆的慌。还有她的这身衣服……怎么也如此眼熟,好像是……他的? 他的衣服大多绣有西番莲——这种世人眼中的妖花。步天音所穿长袍也有,只是位置并不明显,在袖口滚了一圈细细的花纹,不贴近根本看不出来。 云长歌许久没有在步天音面前露出如此温柔如水的笑容了,步天音心中虽然不知道他莫名的在笑什么,但觉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云长歌这人不笑还好,但凡笑了,就是一副要算计人的样子。步天音初次见他时觉得他温柔如天人,善解人意的那副美好印象已经完全磨灭在被他一次次的欺负与坑害中了。现在他笑起来,十有八九……不是是有十一都没有好事! 果然,下一刻云长歌托着步天音受伤小手的手指忽然用力一扣,疼得步天音“哇”的一声跳开,可是手却因为被他死死拉住,身子未能离开半分,她扯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只能满面怒意的瞪着他:“你抽什么疯?会不会好好上药啊?” 云长歌挑眉看她,“你说我不会好好上药,那么在你心中谁是最佳上药人选?是太子还是韦大公子?或者是二皇子,还是沈王爷?你说出来,我自然会带他们到你面前来给你上药。” “你!”步天音气结,郁闷的瞧了眼云长歌紧紧捏住她手的手,一种陌生的情愫直冲脑门,云长歌面不改色道:“可惜无论是谁来,你半夜三更扮鬼恐吓四公主都是大罪,难逃惩罚,谁也救不了你。” 步天音前一刻嚣张的气焰瞬间压了下去,她一动不动的盯着地面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长歌眼也不眨的盯着她看,同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屋内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诡异。 云楚悄悄退了出去,与正要进来的南织打了个照面,云楚拉着她到暗处,相当八卦的说道:“吵架了!” 南织淡淡的睨了眼映在窗纸上那两道美好的影子,对云楚这种三八的语气表示嫌弃,问道:“怎么回事?” 南织方才出宫去办事,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云楚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南织,但是在他误伤步天音这件事儿上,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但是了解他如南织,又怎么会看不出门道来? 多年来的相处,南织诚然是了解云楚的。就像她心里一直很清楚的明白,云楚忠于云长歌,云楚喜欢她一样。可是,她却不能给云楚什么。因为她那日知道锦色就是儿时的玩伴小宝,小宝并没有死在很多年前,而是活生生的出现在了她面前。知道真相的一瞬间南织的整个世界都颠覆了。她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跟在步天音身边这段时间,是她用她的热情,她对生活始终充满的希望,一点点将她早已丢失的情感寻回来。 人有情感,就会变得脆弱。一个杀手,她的情感越丰富,破绽就会越多。 南织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做好眼前事,走一步算一步! 屋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步天音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向外走来,南织跟了上去。云长歌站在门口台阶上看着她大步离开的背影,唇角轻轻翘了起来。 云楚也盯着步天音的背影,有些疑惑的开口:“步小姐穿的是公子的衣服……明明是男装,可是四公主怎么会害怕?” 云长歌淡淡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唯有问心无愧,半夜才不怕鬼敲门。或者四公主,只是作孽太多。” 云楚了然的点头。花语嫣嚣张跋扈,必然视人命如草芥,想必被她坑害枉死的小宫女不在少数吧? 回到牡丹苑,步天音换了自己的衣裳,将云长歌的衣裳脱下来。南织几乎与云楚受过同样的训练,他们师出同门,是一样的训练有素,是以她自然也注意到了步天音所穿衣物的异常。她只是看着那眼熟的衣服并没有说什么,步天音挑眉道:“这宫里没有件像样儿的白裙子,我就顺手找了云长歌的衣裳,他那么小气,我跟他借他肯定不会给的,等过几天把这洗干净再给他还回去。” 南织道:“这分明是一件男子的衣物,怎么四公主没有发现吗?” 云长歌比步天音高,所以他的衣裳穿在她身上还是显得有些宽大,正好遮住了她的双脚,衣摆宽大,看起来飘飘然的的确有些像女子的罗裙。 步天音道:“想必是她做过的坏事太多了,心里有鬼呗。看她那一副以为是谁来找她索命了的样子,就知道这宫里有权势的女人肯定手里头都有人命。” 南织点头。 步天音呷了口茶,看向南织:“让你去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南织的眼神有些黯然,垂首道:“叶清音已经回了叶国公府,吴双和平阳王府的小王爷不知所终。” 仿佛一切都还在意料之中,步天音点点头,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尸体没有找到,那么就有生还的可能。另一件事呢?” 她一共交代了南织两件事情,一件事就是去查吴双和花少安的下落;另外一件事,便是继续寻找红衣女子的下落。 南织摇了摇头,茫然道:“还是没有消息,我已去信给天山的小师叔,希望他能知道些线索。” 第七十七章 左手已废 夜晚的荒山,仿佛被世间遗落。当巍峨的群峰变成森然的魔鬼,山间明月化为妖魅的私语,埋葬在远古灰烬里的一双双苍白无骨的手缓缓伸出。抬头望天,只觉发自内心的悲凉。无边无量的天幕压下来,四野战栗失色,苍穹支离破碎,洪荒湮没星河。 宇宙之大,人之渺小。这是长生天亲手创造的神迹。神明给了人类约束,却无法束缚人类的欲望。世间有了欲望,于是就有了痴男怨女,长年征战,人为财死,颠沛流离和时过境迁。 有些人的一生荣华富贵,长乐安康;有的人一生支离破碎,与命抗争。每个人都是一条孑然不同的生命,然而他们都有着同样的使命:爱。 无论亲情,爱情或者是友情,都离不开爱与被爱,和放手去爱。吴双就在做了不顾一切去追寻花少安的脚步这个决定时,便深深陷进了一片她从未踏足过的陌生领域。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一个人,却独独对花少安一见钟情。 此时天地一片茫然,黝黑的天际无星无月,他们的衣衫已经破碎,花少安断了双腿,昏迷不醒,她用树枝做了简易的担架,拉着他从崖底一路走到这荒山。 “晶晶……” 花少安朦胧的咕哝了两个字,起初吴双并没有听清楚,直到将耳朵贴近,才发现他说的并不是什么“晶晶”,而是“清清……”。 叶清音。 花少安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想着叶清音! 吴双的心瞬间凉到了底,脸上突然涌现出巨大的哀伤,那日她拖着残臂追上花少安与叶清音二人,果然发现叶清音竟然请了杀手埋伏要取他性命!她拼了半条命救下他,无奈之下带着他跳下了悬崖,好在那崖底是一条大河,他们才没有就此亡命。此时吴双几乎可以断定,之前在竹林埋伏的那批杀手也是叶清音的人。她待他这般绝情,可他心里竟然还是想着她的么? 吴双的右手用力握紧,脸上再看不到半丝生气。她拖着他行至此,已是强弩之弓筋疲力尽。如今更知道即使叶清音想取花少安的性命,他仍然义无反顾的爱着她。而她为他几次拼命,他却看也不屑看上一眼。 “水……” 在简易担架上的花少安似乎很难受,他艰难的翻了个身,吐出一口血,曾经俊朗的脸上满是尘埃和血污,再也看不到半份英俊潇洒了。吴双叹了口气,取出怀中用荷叶包裹住的湿手帕,将手帕上存留的水份滴挤到他口中,花少安干裂的唇动了动,再度昏睡过去。 吴双将手帕丢到一边,再度咬牙将草编的绳子拉过肩头,用力拉着花少安前行。如果是个健全的人,有一双完整的手臂,做起这件事来还相当不容易,何况吴双此时只有一只右手?她的左手死气沉沉的垂在身侧,已是废了。她素来用惯了左手,右手不如常人,是以拖起担架来十分吃力。 然而她就是凭借这一只不如常人的手臂,拖着半死不活的花少安缓缓爬上悬崖。 吴双与花少年回到帝都已是七日后。 那天恰逢韦安奉韦欢之命带人巡街,发现城外竟然有两个奇怪的乞丐。这年头,乞丐都分三六九等,能在京都混的乞丐,至少是中等,根本不会落魄到他们那种地步——活脱脱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韦安走近一看,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担架上那人是平阳王府的小王爷,赶紧差人送了回去。而吴双,也在昏死前最后一秒,报了家门,同样也被送了回去。 沈王府。 沈思安最近总会盯着三样东西发呆:一张绣帕,一把匕首和一块碎布。 沈二在门口轻声道:“爷,叶小姐来了。” 沈思安闻言像偷东西的贼一样,连忙把三样东西一股脑塞进了抽屉里,开门叶清音便迎了上来,一头扑进他怀里,沈思安心一紧,忙抚摸她的头,急切的问道:“怎么了?” “思安,我怕……” 沈思安扶着她坐到就近的椅子上,他站在她身边,让他拉着自己的手,似乎是无声的安慰。叶清音一张小脸梨花带雨,声音哭腔:“思安,我不要活了……” 沈思安皱眉道:“你说的什么话?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叶清音哭哭啼啼流了两行泪,沈思安连忙取出手帕给她擦拭,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有事就和我说,我自会替你做主。” 叶清音低眉,极其难为情的敛声道:“前几日平阳王府的小王爷邀我去游湖,我便去了,谁知他竟然在茶中下药,将我带到皇城北外的竹林意图非礼……”叶清音的话锋卡在了这里,她一脸羞愤的神情,挣脱开沈思安便向着面前的桌子撞去,沈思安连忙抱住她,她一边哭一边挣扎,欲寻死道:“虽然他没有得逞,但是我不想活了,这件事如果被别人知道……” 他没有得逞么?沈思安心头的那一丝紧张终于褪去,他抱住叶清音,强压住心中的气愤,安抚她道:“此事我自会去解决。” 敢碰他的女人,不管他是平阳王府的小王爷还是老王爷,他一样都不放进眼中! 叶清音忽然伸手扯住他衣角,美丽的眼角挂着清淡的泪痕,她轻声说道:“思安,你也知道我爹向来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其实那日家里也有影卫跟着我,后来,花少安欲对我图谋不轨,爹派来保护我的人便全部冲了出来。花少安寡不敌众,眼看就要被擒住,可后来越国公家的小姐突然冲出来,两个人杀了我十几个影卫,最后她带着花少安跳下了悬崖。” 沈思安听罢,眉梢轻轻蹙了起来。 叶清音道:“今日一早,韦安巡街时发现了他们在城门外,便着手将两个人各自送了回去。” “你不必慌张。”沈思安负手而立,脸上是鲜有的因压抑怒意而变得有些扭曲。这一年中,除了在面对步天音时他会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没什么效果,也就唯有眼前之事能让他如此动怒了。 花少安心仪叶清音一事他早有耳闻,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出此下流的招数! 沈思安明白她的顾虑,她是怕平阳王府与越国公府会找叶国公府的麻烦。毕竟不管花少安做了什么,他都是皇室之人,叶府的人越级伤了他,都是件麻烦事。 沈思安唇边一丝冷笑,让人从心底感到深深的寒意。 平阳王府?他还没有放在眼里。花少安竟然动了叶清音的心思,那么,他也没必要给平阳王留任何面子了! 须臾,沈思安道:“你且先回去,我这便进宫去找姑姑。” 沈思安将叶清音送到门口软轿上,才接过沈二手中的缰绳,他瞧了眼面前这匹毛色油亮的骏马,突然想起自己那匹被步天音烧死的玉花骢。玉花骢乃绝世骏马,这天底下敢烧他沈王爷爱马的人,恐怕只有步天音了! 沈思安翻身上马,打马离开。沈二盯着他策马离去的方向,满眼的纳闷儿,王爷他莫名的在笑什么?还一副发自内心的样子? 越国公府。 越国公一掌拍在身侧的书案上,藤木雕漆书案应声而碎。 吴双昏迷了三个时辰。 大夫换了一批又一批,连宫里的御医都被请来的,可来的并不是他点名的张太医,而是比张太医的医术要次很多的李太医。据说,张太医被请去了平阳王府。 吴双与平阳王府的小王爷像乞丐一样被人发现在城外一事早已在街坊四邻传开,这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放?她的名声本就不太好,如今更是添了一笔黑账!她与那小王爷一起失踪七日之久……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生什么? 原本是有些怒气的,但看吴双左臂几乎就剩下了白森森的骨头,溃烂发脓,越国公又实在是心疼。他盯着人小心翼翼的给吴双包扎,中途还吓哭了几个侍女,他便将她们赶了出去,亲自动手给吴双处理伤口。一切完毕后,她在沉睡,他在一旁生闷气。 她这副疲倦的模样,看样子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自从平阳王府那个小子出现后,他的女儿就被勾去了魂儿,整日想着去外面找他。他知道,她一直在悄悄跟着他。 他之所以放任她去,便是觉得花少安不会看上她,让她知难而退也好。可谁知道七日前两人竟双双失踪,派出去的人如大海捞针,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心急如焚,以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就在她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吴双的母亲去的早,他纳了几房妾室,吴双平日听话,也不招惹姨娘们,就自己躲在院子里练武,这么多年都让他十分放心。可自从花少安出现,就打破了这一池平静的水。吴双像变了个人似的。 其实也不尽然,毕竟哪有少女不怀春的?可是她既然喜欢花少安,当初为什么要拦着他向陛下告状?如果她未曾阻拦,她便是如今的小王妃了啊! 越国公一介粗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她之前说的那番话,他半懂不懂,难道真的是那样:如果他被迫娶她进门,这桩婚事一定是不幸的…… 越国公微微愠怒的目光落在了吴双被包得像粽子一样的左臂上,叹气摇了摇头。她苦练多年的左手,怕是彻底的废了。 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真的值得吗? 半晌,他再度发出一声长叹,伸手替吴双掖了掖被子。他相信自己的女儿,她既然说今年一定会把自己嫁出去,那么,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静候佳音便是! 第七十八章 身份危机(1) 步天音在皇宫待了七天,云长歌同样也陪了她七天。 这七天里,东皇时而病重,时而病轻,太子半掌大权,步天音总算是亲眼见到了韦贵妃与沈皇后之间的后宫之争。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在后宫兵不血刃也是战争。 花语嫣自然不愿放步天音离去,因为只要她在这里一日,云长歌必定不会离开。 然而她最终还是没有阻拦住步天音。哪怕是圣旨当前,那个丑女人都眼也不眨一下的离开了。 步天音胆敢公然抗旨,便是笃定了东皇如今不敢动步家,也不敢把她怎么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步家私下溃乱盈缺东皇心里也没有确切的主意,断不会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如今她虽然没有自己的势力,但这点她还是确信的。 回到了步府,步天音屏退下人,连对她几乎寸步不离的南织都被留在了外面。她独坐案前,将压在一摞书底的一张画像抽出来,那上面正是那夜在郊外官道上遇到的红衣女子。 这画与吴双送给花少安的一模一样。因为此画也正是出自吴双之手笔——吴双当初画了两幅画像,分别送给了花少安和她。 吴双是个有心的女孩子。她也看出了那红衣女子似乎是看到她的出现才离去,似乎对她有些不一样。她知道她会需要这幅画像的。 步天音盯着那画像,脑海中闪过红衣女子在驿站时自编自演的戏,然后一直在回想那红衣女子第一次见到她时说的那两个字。 缥缈。 究竟是什么意思? 南织多次去调查,都未能发现那红衣女子的蛛丝马迹,天地之大,她的实力实在是有限。南织建议将此事告诉云长歌。可步天音虽然对云长歌有着莫名的信任,却不愿他一而再的出手相助。 他已经要了她农场的一半利润,约等于她的半条命,她再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了。 云长歌那种人,一旦有机会撇清与他的关系,步天音绝不会放过。 南织在外面轻轻叩门,步天音让她进来,也未将手中画像藏起,这画南织也是见过的。 南织的脸上仍然是淡淡的神色,只是声音带着些许的不同。“吴双和花少安回来了。” “哦?”步天音微微挑眉。 南织道:“今日清晨,信国公府的韦安在城门外发现两个人,衣衫褴褛乞丐模样。那小王爷断了双腿……吴双好像废了一条手臂。在场的人都说,那只手臂已经没有血肉,只剩下黑漆漆脏兮兮的骨架了。” 步天音眼神一变,起身问道:“哪条胳膊?” 吴双道:“是左臂。” 吴双是左撇子,那日她与花少安比武招亲时步天音便有所察觉。两个人能够活下来她并不是很意外,花少安伤情比吴双严重,他一定是她拼死救下来的。真正让步天音意外的是,吴双对花少安的感情竟然如此之深! 这是一见钟情的执念啊。就像当初她对花清越,有些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当然,那只是过去。如今,他花清越是谁啊?!算个毛! 南织见步天音只是稍作惊讶,似乎一切都还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此刻脸上的神情,带着一种令人心悦诚服的胸有成竹之气,竟然有三分像清明如月的公子。 六月初的时候,步天音搬到望天楼二楼靠东的房间,南织住在她隔壁,夏涞、秋竹,冬明,三个人在楼下一间大通铺,彩云和追月一间房,离步天音都不是很近。夜晚,步天音和南织将木质地板上铺了厚度适中的毯子,步天音走到书架前,轻推那本横放着的古诗集,同时头顶上方传来机关启动时哗哗的动静。 屋顶的琉璃瓦片,从中自动向两边分开,露出一片明朗的夜空。 这机关是步天音几日前才发现的。她也是那个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步家做得起天下首富的位置。 望天楼里这样罕见的机关技术,能够不漏一丝灰尘的打开房顶,让满天璀璨绚烂的星河抬目可见。舒舒服服的躺在毯子上,足不出户入目的却是明月斜照,星光万里。 这样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机关,这样别有一番风情的精致夜景,恐怕天底下仅此一份!连皇帝都享受不到呢! 头顶,清风明月,晚风习习。 窗外,夏夜蝉鸣,蛙声一片。 南织半倚在毯子上抬头望天,没有开口说话。如果你有天见到了世界上最绮丽的风景,你一定会想和自己最爱的人一起欣赏。 就在南织想到锦色的时候,步天音突然说道:“我以后一定要和我爱的人并肩躺在这里,说不能说的秘密。” 南织想了想,道:“既然是秘密,为什么要说出来?” 步天音舒服的哼了哼,懒懒道:“如果我觉得他值得,那在他面前我的秘密又算什么?” 南织沉默。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秘密,人们不愿将它们说出口,却偶尔会酒后吐露,梦中言语,或者永远埋在心底。而面前这个毫无形象躺在毯子上的少女,竟然会说以后会把秘密告诉爱人。在爱人面前,秘密永远不是秘密。 步天音突然凑到她面前,嘻嘻的打趣:“南织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本小姐猜猜……莫非是你心底的秘密太多?” 南织也没有否认:“每个人都有秘密。” “嗯。”步天音点头,幽幽一叹:“可是有个人似乎知道很多人的秘密。比如,我的。” 南织挑眉:“小姐指的是云公子?” 步天音啧了声,嗔道:“什么狗屁云公子?黑心货,腹黑的假面,你以后别喊他云公子,喊他云惺惺吧!” “为什么是''云星星''?”南织满头雾水。心里想的却是她竟然骂公子是狗屁她竟然骂公子是狗屁她竟然骂公子是狗屁……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因为他假惺惺啊。” “……”恭喜公子喜得外号! 翌日,天色将晓。 步天音一早起床在花园晨练,半个时辰后,步自华路过,两人打了个简单的招呼,步自华很自然的问道:“以前你身边那个叫雨琦的小丫头去了哪里?好些日子没见到了。” “死啦!你想见她去阴曹地府找人吧!”当然,这话步天音只是在脑补,她笑道:“三叔倒是对我的小丫头很感兴趣呀。她老家有事,过年就回去了,可能以后就不回来了。” 步自华奇道:“哦,以后就不回来了?”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一个小丫头而已。”步天音笑道,忽然朝他眨了眨眼睛,笑容古怪道:“三叔若是喜欢,我差人找她回来便是。只是不知道,要不要提前通知三婶婶?” 步自华脸上堆满了笑意,对她讽刺长辈的言语并未露出一丝恼怒的神情。 叔侄二人谈话就此告一段落。 吃过早饭,步天音本打算去一趟关外,他爹在讲述他们的父母爱情时,总是避重就轻,明显绕开了什么重点的事情。他究竟在隐瞒她什么? 她娘韩洛樱那样惊才绝艳的传奇女子死去,必然是有什么原因。至于步名书说的,什么因为才华机智所被人嫉妒害死,虽然真实,却不全面。而且他和张子羽两个人仿佛有什么约定一样,对此绝口不提。既然从他和张子羽口中都不能再得到有用的消息。那么,她便自己去查。 她要去一趟关外。 细软早已收拾妥当,步天音决定消失一段时间。然而变故就是在这不过瞬间的功夫出现的。 先是步自华急匆匆带人来到望天楼,莫名其妙的梗着脸问步天音是否看到了步天风。 紧接着一队御林军闯进步府,步天音与南织相视一眼,南织肃目沉声道:“外面至少还有五百人。” 步天音面不改色镇静道:“有高手。”她顿了顿,忽然笑道:“他来做什么?” 南织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只是她这边话音一落,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子越过众人,他没有表情的脸在看到步天音时似乎露出了一丝清浅的笑。 步鸿昌去了凤阁,步名书有事外出,家里的掌事人唯有步自华。他瞧了眼步天音,随后对沈思安行大礼:“参见沈王爷!” 身后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步天音根本没有打算行礼,南织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两个人,似乎对于这突然出现的沈王爷和御林军队视如不见。 沈思安走上前,没有理会步自华等人,而是直接对步天音道:“步天风人呢?” 步天音看这阵势便明白了,八成又是浑小子在外面闯了祸。可是他能闯什么样的祸,竟招来御林军? 御林军专门守卫皇城,为皇帝护驾,轻易是不会出动的。 沈思安一身轻洒,与身后肃穆严厉的禁卫军有些格格不入。他的语气虽然听不出威胁,可这阵势却明摆着在说今日若不交人出来,整个步府都会遭殃! 哼,区区五百御林军就想让她害怕? 步天音心里一声嘲讽。 她高高抬起下巴,问道:“你找他做什么?我是他姐姐,是他的法定监护人,有事和我说一样!” 沈思安虽然不明白她说这“法定监护人”是什么意思,可是却知道她的意思:她在这里,他休想带走步天风。 沈思安负手道:“怎么能一样?他差点杀了公主,你可要替他顶罪?!” 步天音脸色一沉,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沈思安语气不善道:“一个时辰之前,步天风在望江楼纠缠七公主,被途经此地的四公主看到并阻止,他恶念突生,竟然一剑刺伤了四公主,然后畏罪潜逃!有人亲眼看到他跑回了步府!” 第七十九章 身份危机(2) 沈思安如是阐述,步天音几乎是立刻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沈思安耗得不耐烦了,绕过她便要带人进去查,步天音缓缓挡在了他面前。 她的动作看似很慢,停下的一瞬间却是气场十足。 沈思安一时怔住。 步天音试图周旋敷衍道:“你说他刺伤公主,可有人证物证?四公主和七公主身边的人不能算在内,步府的人也不能算在内。” 沈思安不耐道:“陛下只是派我来拿人,你若是想要证据,问东皇陛下去要便是!” “你无凭无据还想在这撒野?” 步天音突然靠前一步,语气带了丝强烈的杀气!沈思安卡了一下,看她近在咫尺的面容有些不由自主的发怔,要讽刺她的话也被堵在了喉咙里。 步天音继续冷冷笑道:“沈王爷一定不知道有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步府之外,你沈王爷是天皇老子都可以。但是在这里,在我面前,你什么都不是!” “你!”沈思安气结:“你这丑女人,胆敢如此胡言乱语藐视皇家!” 他见软的不行便要强行进去搜查,步天音好整以暇的挡在他面前,脸色陌生冷漠的神情竟然让他都有了几分忌惮! 最终,沈思安意外的半是妥协的说:“你让开。我不会向陛下提起此事的。今日我的任务就是拿人。” “如果我说不呢?” “你别不识好歹!”沈思安的小情绪上来了,气得双目有些发红。这个丑女人,知不知道她方才的一番话都足以让她脑袋搬家了?她若不是步家的嫡女,他现在早就让她身首异处了! “五百小兵就够你猖狂的资本了?”步天音再次逼近,沈思安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南织在一旁持剑静立,一夫当关,御林军颇为忌惮,竟无一人敢逾越上前。 步天音将沈思安逼得后退数步,整支小队也随着他不断的退后,几乎就要退到了步府的大门口。 步天音挑眉,声音里没有一丝的害怕,甚至还有几分戏谑:“我既然敢在皇宫公然抗旨拒绝教授四公主剑术,今日也敢在这里拒绝交步天风出去。要么拿出证据来,要么带受伤的四公主来。否则,今日谁也别想带走我弟!” “你!”沈思安明显到抽了一口气,就在步天音做好了他会再度恶言相向的准备时,他竟然压下声音对她说道:“你先将人交出来,我……” “你说过我不识好歹的。” 步天音勾唇一笑,她抬起头,并没有承他的情。一双眸色幽冷如冰,声音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清楚:“今日我步天音站在这里,谁也别想带走步天风。” 沈思安沉默。 步自华一直未得到允许起身,他虽然在跪着眼中却有丝丝缕缕不卑不亢的神情。 过了良久,就在沈思安不知道该拿步天音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步府朱漆大门外传来:“恐怕你都自身难保了!” 与此同时,整齐划一如出一辙的刷刷脚步声密密麻麻的靠近,有几千人在向步府围拢,靠近。 花清越面无表情的出现,他瞧了眼一脸菜色的沈思安,后者自觉退到他身后。花清越这才居高临下的看向步天音,笑容里有些奸诈:“本宫接到线人举报,说如今步府的大小姐是被人假冒的。父皇派我来彻查此事,也好一并将你与步天风带回去。” 步天音回望花清越,眼神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似乎有诧异,也有不解。 什么狗屁的线人举报?在这个世上,除了她自己只有花清越知道她是穿越来的。如今他想揭穿她的身份,到底是为了什么? 步天音从不敢说她是了解花清越的,然而花清越却是十分了解她的。他们的关系,当真错综复杂,又纠缠不开。 花清越的到来让局势变得紧张起来,步天音的脸色虽然没有变化,心里却是有了几分不安。 “步大小姐一定听说过一句话。”花清越欺身靠近,在步天音耳边轻声说道:“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步天音挑眉,“听说过如何,没听说过又如何?” 花清越道:“你只需知晓外面这三千兵士为你而来。” 步天音笑容讽刺:“对付我区区一个弱女子,你需要动用这么多人?” 花清越道:“用多少人并不是本宫说了算,至于是否为了对付你一个人,稍后便会揭晓。” 步天音的南华心法已经达到六重境界,她几乎可以探知到花清越的灵力已经全部恢复!且似乎他体内还有一种更为厉害的力量,强大惊人! 步自华在一旁静静跪着,清明的眼神却一直流连在步天音与花清越身上,唇畔,扬起一丝疑色。 步府的护院全被步天音调到前院,他们一早便受了张子羽的意,听从步天音调遣。只是如今面对的是皇家御林军,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眼前是什么情况。 韦欢带着韦安也随之来到,他看了眼花清越,随后竟然站到了步天音的身边,似是无声的划界支持。花清越与沈思安眼中皆闪过惊色,沈思安皱眉问他道:“欢欢,你不是奉命陪丞相去织染署调查女官被杀案了?” 韦欢并没有回答他什么,美丽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淡。步天音对于他的到来也没什么好感,这几个货聚集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不管丫丫的站在谁那边。 不多时,门口外面忽然一阵骚动,有人用典型的公鸭嗓喊道:“皇上皇后驾到——” 步天音的眼神闪了闪,脑子快速飞转起来。先是沈思安忽然现身,紧接着花清越来势凶猛,如今连东皇都不能坐视不理,亲自携了皇后来。步天风人不知道在哪里,四公主就算真的受伤,想必伤势也不会很严重,东皇只是想借此打压步家。步家没有主事的人在,这些人便想趁虚而入。 当务之急便是找到步天风,至于她的身份危机,她还是那句话,真金不怕火炼。她就是真正的步天音,这一点毫无疑问,她不怕任何人彻查。 东皇在沈皇后的搀扶下走下辇车,执扇女官连忙掌扇,众人纷纷下跪行礼,步天音也跪了下去。 东皇和沈皇后面色清冷走到众人面前,沈皇后道:“都起身吧!” 众人面色各异的起身。 东皇看向站在韦欢身边的步天音,眼中顿时起了打量,他问道:“风小子人呢?” 步天音道:“民女不知。” “好一个民女不知。”东皇凉飕飕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刺杀公主乃大罪,你窝藏罪犯更是罪加一等。不过朕听闻,连你这个步家大小姐都是假的。你们这个步世家,倒真是有本事得很!” 步天音略作踌躇,欠身道:“陛下英明神武,凡事都要讲证据的,如今我爹不在家,不如等他回来陛下再……” “长安侯自然不在家中,朕已封他为工部尚书。他人在尚书院办公,家中却出了如此大事,朕岂能不差人请他回来?”东皇面露不悦,打断了步天音的话。 步天音心里一凉,东皇是何时下旨封她爹的尚书之位的?这件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他又打得什么主意? 东皇一度在病中,病情时好时坏,朝中大权多半都掌握在花清越手里,花清越面上凡事极尽规矩,一向听从东皇指令,从不越主夺权,深得东皇喜爱。 步世家一向是皇室的眼中钉,肉中刺,东皇所做的一切无疑都是在打垮步家。这表面上提升官职,必然是有阴谋的。 “来人,给朕搜!”东皇一声令下,眼神幽幽的盯紧步天音,不放过她脸上一丝的表情。“朕的旨意,谁敢不从?还是天音丫头真的是被人假冒的,还敢再抗旨一次?” 步天音清浅的目光划过沈思安、花清越、沈皇后,最后落到东皇身上,她的眸中不见丝毫的惧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挺直了腰板。扬眉道:“我步天音身正不怕影子斜,真金不怕火炼。事情要一件一件的解决不是么。先说步天风的事,既然陛下要拿人,总也要拿出证据来吧。不然,何以服众?” “如果堵不住悠悠众口,何以服天下?”步天音耸了耸肩,不理会那两位脸色已经沉得黢黑。 “大胆!”沈皇后厉声轻叱,她美丽的脸上庄严威仪,十足的当家气势:“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对陛下口出狂言!今日本宫便将你打入地牢,让你吃些苦头也好!” 步天音纤眉微挑,正要说什么,韦欢却突然抢在她前面说道:“当务之急不是拿出证据定谁的罪,也不是让她入地牢吃苦,而是要先找到步天风。” 韦欢看向东皇,没有敛衽行礼,声音竟然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陛下不要忘了来这里的初衷。” 东皇出人意外的缄默,过了一会儿,那张狡猾如狐狸般的老脸上竟然再次露出了笑意:“欢儿说的有道理,不愧是你姑姑的唯一的侄子,同她一样聪慧过人,遇事冷静!” 沈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嫉妒。动不动就提到韦贵妃那个小蹄子,这韦欢聪明与否关她什么事?是她的侄子又不是儿子,这老东西有必要这么给他脸面吗。 然而沈皇后也只是心中忿忿,当着众人面,她努力保持着皇后的仪容。 “来人,给朕搜!”东皇再度下令。几小队御林军即刻小跑出列,步自华悄然起身,无视身边下人们诧异的神色,隐匿在众人身后看着步天音,心下幸灾乐祸道:这丫头这下怕是没本事了吧! 第八十章 身份危机(3) 这次步天音并未强行阻拦,她若是出手,且不等东皇和皇后说什么,沈思安和花清越怕是已为她准备好一堆陷阱了。 东皇见步天音敛去面上凛冽,似是不再阻止,稍稍放下心来。但他的神色不过一瞬放松,便再度警惕起来。他在路上收到太子的消息,说有人举报步世家大小姐是假冒的。他原以为步天音只是在沈王府磕坏了脑子,以致性情大变,却当真没有想到会被人冒充这一点。 太子说了,那举报之人被他扣下,等这边步天风的事情解决,就可以处置步天音了。 一行御林军在步府上下翻箱倒柜,不放过任何一处能够藏下人的地方。花园、竹林、堂室、阁楼、佛殿等地方被搅得鸡飞狗跳,就连祠堂都没有逃过。 半个时辰后,步家被翻了个底朝天,像被劫匪掠夺过似的。赵氏带着步娉婷躲在房间里,步小婵却顶着孱弱的身子迎风立在阁楼上,目光空灵的望着这边。 御林军首领御前复命道:“启禀陛下,属下等并未发现疑犯行踪!” 沈思安低声问花清越:“莫非真的没有回来?” 花清越摇头,“步天风不是个能自己拿主意的人,惹了事不往家里跑还能去哪里?” 步天音清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有意朝着那位御林军首领说道:“步家好坏也始终是世家,容你们在这里撒野也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她转而看向东皇,意味深长的笑了:“敢问陛下,如果步府丢了什么东西,该去找谁负责?” 东皇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他从来不知道,这步天音竟可以如此这般伶牙俐齿,说话毫无忌惮。 或者,眼前这个丑陋的少女,真的是被人假冒的?所以连抗旨都敢,就笃定了他不能真正把步家怎么样?东皇看似混沌的眼中,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怀疑。 一旁,花清越神情自若的笑问道:“你想让谁来负责?” 呵,一句话又把皮球踢给了步天音,她回答他的语气更加讽刺了:“该谁负责便是谁。” “够了!”东皇语气微愠的打断两人,也不知是在向谁发怒。一行随侍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就连沈皇后,脸上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东皇看向步天音,眼底闪过狠厉,脸上却露出慈祥的笑容。“天音丫头,你先将风小子交出来。你要的证据,朕会给你。至于你是否是假冒的,朕事后会调查清楚。” 步天音脸上讽刺之意不改,懒洋洋说道:“步家上上下下都被翻遍了,连后院的狗洞都没能逃过,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天音这里倒是还有一个问题想说。” 东皇道:“你说。” 步天音漫不经心的问道:“四公主伤在哪里?伤势有多重?” 东皇愣了愣,迅速回过神,强笑了笑,那边的花清越授意的接过话头,“伤在手臂,入肉三分,好在被护卫及时拦下才没有伤害要害。刺杀公主仍然是大罪,你最好不要再做敷衍。” 东皇似乎有些意外的看向花清越,他前些日子还听说,太子对被休下堂的步家嫡女有兴趣,他原本就有些意外,后来仔细一想太子该是为了对付步世家,才想办法靠近步天音的。难道,这不是真的? 就在东皇疑惑之际,花清越忽然给他跪下了,神情十分的恳切:“父皇,天音可能真的不知道步天风的去向,还请父皇不要为难于她!” 东皇笑了笑,收起方才的疑惑,敢情这小子在做戏呢。他为了朝廷,当真愿意舍己亲近这无颜丑女,实乃令他心悦至极! 步天音扯了扯嘴皮,正要说什么,忽又顿住了,略一沉吟,向东皇低眉敛衽道:“天音虽然不知道风小子在哪里,但有一个人可能是知道的。” 东皇眼睛一亮,忙问道:“是谁?” “萍水园的主人——云长歌。” 话音未落,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东皇脸色微僵,连语气都有些几不可闻的不自然:“你与他有何关系?他——为何会知道风小子在哪里?” “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只是他仰慕我而已。他想讨得我的好感,自然就要借我身边之人的手,是以他一向与天风走得近。”步天音话一出口,沈思安竟然忍不住笑出声音来。沈皇后瞪了他一眼,他这才收敛。 如果说云长歌仰慕步天音,那简直就是天鹅看上了癞蛤蟆。 过了一会儿,东皇煞有介事的问她:“你说他仰慕你,那么朕问你,他是仰慕你容貌美丽倾国倾城,还是你知书达礼,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花清越听得忍不住也笑了,天下皆知,东皇所说的这些女子优点,步天音一点也没有。他摆明了,是不相信她。 人群中,传来因为极度隐忍着不笑出声音而发出的怪声。 被众人嘲笑,步天音一点也不觉得窘迫,她懒洋洋道:“或许他仰慕我容貌美丽又倾国倾城,知书达礼也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都好……不过要问他具体仰慕我什么,还是要去问他自己。” 花清越收住笑,淡言道:“可惜长歌从来不曾为任何人主动出过萍水园。” “所以我会去请他来。”步天音向东皇行礼,恭敬问道:“陛下可会答应让天音前去?” 东皇略作思忖,问道:“如果他不肯为你出面,该当如何?” “步天音自愿入狱,待找到步天风以后,自然也交由陛下处置,我没有任何怨言。” 须臾,东皇沉吟道:“朕在这里等你。” 步自华见势迎了过来,恭敬引领东皇与皇后移驾大厅。 花清越与沈思安也一道留在步府,三千多御林军,层层把守,驻扎在步府内外,气势汹汹,好不慑人。 韦欢随步天音出得府去,南织牵了马候在那里,步天音翻身上马,对南织道:“这边你看着!” 南织点头,回以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语落,她理也未理韦欢,径自打马而去。 韦欢面无表情的便要用轻功去追,南织拦住他,说道:“韦公子留步,我家小姐根本不愿意搭理你,你何苦要这般纠缠?” 韦欢道:“我就喜欢她不搭理我,不可以?” 南织:“……”怎么会有这种人! 韦欢桀骜的身影瞬间弹起,追向步天音。 步天音身下之马识途,认得去萍水园的路。到了萍水园外,韦欢几乎同一时刻与她抵达。 步天音下马,睨了眼韦欢,并没有多大的意外,他追上的时候她是知道的。她开口劝说道:“这里不欢迎生人。” “那你算什么?”韦欢脚下不停,步天音一手推开门,韦欢见到面前的一方大湖,终年平淡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惊色。 遥想当初,金碧皇朝的王侯、外戚、皇室子弟、朝中重臣争修园林,各相夸竞,亭台芳榭,花林曲池,飞馆生风,重楼起雾,好不奢华。他见过太多奢侈得无边无际的高宅大院,一般庭院早已入不得他的眼,可他却独独对这一座清净小院另眼相看。 步天音轻车熟路的飞身掠过湖面,她素白无暇的衣衫翻动如蝴蝶,一双细足轻点碧水,风华绮丽,白衣绿水间姿态清雅。 韦欢眼也不眨的盯着她,看她落到了湖对面的长廊下,而后轻车熟路的进了后边的拱门。 韦欢也作势要飞渡,却忽然停下,转过身去,微微不解的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男子。 云楚礼貌的笑道:“我家公子不欢迎除了步小姐以外的客人。”尤其是男人。这句话云楚自然没有说出口。 韦欢挑眉,眼中挑衅之意浓烈:“你想拦我?” 他说话间便已出了一招,步天音走进第二重院子,耳朵一动,听到那边的动静,心知二人动起手来却也无暇顾及。 爱打不打吧,跟她也没关系。 虽然来过这里很多次,步天音却始终觉得这里缺少人气。那些下人规规矩矩的在后院呆着,没有允许从来不会乱走。她不知道云长歌在哪里,便打算去后院问一下。就在她朝第三重院子走去时,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一道小门,门口上挂了把及其漂亮的桃花扇。 心念一动,她转而朝着那门走去。 因为进入夏季,窗纸都被薄纱取代。她猫在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景,隐约觉得好像满屋子琳琅满目的挂了好多东西。 悬在门上的花扇精致小巧,扇面是一轮明月耀出天山,祥云环绕,满目光茫。 这里会是云长歌的房间吗?她忽然很想进去看看,这也怪不得她,她实在是好奇,云长歌那样的人会住什么样的地方。 伸手去推门,身后传来长靴轻踏过小路的声音。 步天音受惊一般的回过头去,但见满地妖娆花丛里,云长歌白衣绮丽,与她隔花相望。 确切的说,是云大神瞧了她一眼便抬步离开。步天音呀了声,举步追了上去。 云长歌脚下丝毫没有减缓,无意等她一般,折身进了西侧一间小屋。 步天音进去后,惊讶的发现满地都是金银珠宝,地上随意倒放着金瓶、银瓮、水晶盏、夜光杯、琉璃玉器,有的蒙着厚厚的灰尘,不仔细看辨认不出竟是价值连城的物件;有的还很干净,好像刚被放进来不久。一旁的青玉案上放了一张玉盘,里面盛着一匹布料,薄的像雾,如水如裳。 这难道是云长歌的宝库么?! 云长歌停住,步天音身后的小门无声悄然闭合。 第八十一章 身份危机(4) 步天音蹲在地上,自一堆宝器里挑出一只白玉瓶,屈指在上面弹了几下,回声清脆悦耳,灰尘抖落之后,露出原本质地细腻的瓶身一角。 只此一角,便是美玉无瑕,世间罕见。 步天音满目放精光,指了指这一地似乎无人问津的宝物,“这些都是你的?” “过不久也是你的了。”云长歌望着她,温言道。 “呃,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要大发慈悲的将这些宝物送我?”步天音吞了吞唾沫。 “这些算什么?”云长歌笑道:“这里尚不抵银月国库的千百分之一。” “我不嫌少!你真的要送我?!”步天音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这里,像是迷失海上的船夫发现了孤岛的宝藏,一颗心震惊又窃喜,根本没有真正将云长歌的话听进耳中。 云长歌脸上又浮现出步天音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暖暖笑容,清澈如水直达眼底。他柔声说道:“有个人在东皇面前夸下海口,说我仰慕于她。云长歌极少有会仰慕的人,既然我仰慕她容貌美丽倾国倾城,知书达礼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这样的美人,云长歌何不娶回来好好奉养?” 步天音大惊失色之下险些失手打碎手中的白玉瓶。 云长歌的消息竟然这般灵通?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瓶,眉目低沉下去。从她离开家到这里不过半个时辰,就算有人暗中传信过来,又如何能快过她骑的汗血宝马? 错愕之下步天音总算想到来此地的目的,她这个爱钱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呀!她努力将自己的目光自这一地宝器上移开去,咬了咬牙,说道:“你跟我走一趟!” 云长歌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静了一下,轻声道:“我不去。” 步天音瞪着他,“既然你想娶我回来,那我让你去做的事情,你怎么不愿意?” “我是说何不娶回来好好奉养?又不是要真的娶你,是你自己曲解了我的意思。”云长歌口气依旧轻描淡写,他负手侧身,道:“就算真的娶了你,云长歌依然还是云长歌,何须要听你的差遣?” “你爱娶不娶,爱听不听,总之你现在要随我走一趟。”步天音墨瞳几乎就要蹦出火花,说完之后觉得自己有些口不择言,面上飞快闪过一抹绯红,她无视云长歌探究的意味,伸手准确的握住他手腕,拉着他便往外走。 云长歌任她拉着向外走去,走到湖边时,韦欢正和云楚打得火热,他们从门口打到了街上,从街上打回了院子里,从地上打到了房顶,韦欢看到步天音毫无忌讳的扯着云长歌走,两个人蜻蜓点水般掠过湖面,一双背影竟是如此和谐。他稍稍失了神,云楚一剑自他鼻尖划过! 韦欢想追上去,无奈却被云楚死死缠着,他只好再度与他交起手来。 只有一匹马,步天音不假思索的送云长歌上马,随后她自己翻身坐在了他后面,起初她尚不觉得男前女后的姿势有何不妥,但云长歌比她高,挡住了她前面的视线,她这才似有所顿悟,一手环住云长歌的腰,低语道:“你往后退些,我换到前面去。” 说着,她身子腾起,几乎就在云长歌脑顶上空翻了个半圆,再次落下时,已经稳稳坐到了云长歌怀里。云长歌唇畔无声一笑,同时他忽然勒紧缰绳,马匹吃痛,受惊一般脱奔而去,步天音整个人撞到了云长歌的胸口,她似乎听到了他占到便宜后得逞的奸笑,他这副模样让她想一脚给丫踢下去! 云长歌一路带着步天音打马回到步府,步天音不用算时间也能感觉得出,他这路上用的时间比自己不知快了多少! 步府外面的层层守卫已经不见踪影,甚至门口连个看门人都没有,气氛异常的安静。 松开缰绳,汗血宝马自己慢悠悠的踱步回后院的马厩,云长歌走上台阶,步天音扯住云长歌的袖子,似乎有话要说,云长歌突然握住她的手,他掌心适中的绵软温度让她忍不住止了口,他轻声道:“不必多言,我都知道。” 他松开手,越过她径自进了步府,白衣翩迁,风姿如画。 原来,果然有一种人是只要你看到他的背影,就会心生歹念的。 步天音忍住内心激荡,快步跟了上去。 云长歌并不是第一次进来步府,但他对这里的环境熟悉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令步天音有些发指。毕竟如果你一直既崇拜也防备着的腹黑货在你家里逛荡却像走在自己家中一样熟络,这换成谁也得冒一层虚汗吧? 然而如今步天音有要事在身,这层汗也就一掠而过瞬间蒸发了。 大厅内。 沈思安的目光一直放在门口附近。他想起了信国公寿辰韦府夜宴那次,云长歌第一次当着众人面出手,那时他眼中看不进任何人,却已经对步天音有所不同。而后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也渐渐表明,他真的对她不一样。 心中闪过不快,为什么她被他休下堂,还能如此得到别的男人的青睐?一个被休了的弃妇,名声不好长得也丑,何德何能让云长歌这般待她? 在沈思安心中,云长歌就算看上谁,也不能看上步天音,除非他瞎了。 不过…… 沈思安的眉头一皱,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的确,他想到了那个女人给他的三封“休书”。那个上面字迹清明的写着:人生路难走,交友不交狗。真心换实意,脑残不联系。 起初拿到那休书的时候,看到那个女人敢骂他是狗,虽然不理解那“脑残”二字是何寓意,但必不是什么好词,那时候他心中连杀意都是起了的。但后面转念一想,她做事如此出格,他倒是要留着她的小命,瞧瞧日后她会遭到什么报应。 紧接着前阵子绿姬的肚兜儿被她做成了灯笼,放得满天飞,让他丢尽了颜面,她还找人假扮绿姬的男人,想让他怪罪于绿姬。绿姬跟他的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黄花大闺女,她有多清白他心里清楚得紧。他事后虽然顾念旧情强迫绿姬离开王府,也只是借机打发绿姬,不然以她的脾气,他的阿音进府后,怕是要吃亏。 沈思安心念百转,忽然想到,步天音这般报复于他,莫非是恨他当初休她下堂?他就知道,她爱了他这么多年,如今还是对他念念不忘!有爱才有恨,她这般报复,不过是在怪他没有回报她的爱! “小姐,你回来了。”南织的声音打断沈思安的游思,他抬起头,但见云长歌真的来了,步天音从他身后跟上来。 她进得大厅后发现东皇与皇后都走了,甚至花清越也不见了,只有沈思安和几个侍卫在,步自华坐在一边喝茶,看到云长歌与她一同进来后,眼神有所变化。随后他起身迎向他们,步天音朝他一点头,转而问南织道:“怎么回事?” “陛下头痛病复发,太子殿下已经送了他与皇后回宫。”沈思安抢在南织面前回了步天音的话,他起身朝云、步二人走来,上下看了眼云长歌,忽然轻哼道:“不管步天风藏在哪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谁也没有本事能护得了他一辈子。” 这句话意有所指,摆明了他已断定步天风就在云长歌的手里。 云长歌笑道:“一辈子还那么长,有些事情不要过早下定论的好。” 沈思安出奇的没有反驳他,侧脸看了眼步天音,冷哼着带人走了。 步天音问步自华道:“三叔,我爹可回来过?” 步自华摇头道:“大哥在回来的路上又被陛下拦回了尚书院,那边的事情说抽不开身,依我看分明是想软禁。不过你放心,我已派人送信去明都通知四弟。” 步自华的目光看向云长歌,笑道:“既然鼎鼎大名的云公子光临寒舍,天音不如就带着他四处参观参观吧。” “参观什么呀。”步天音玩笑般婉拒道,“爹和四叔如果知道我带个人在家里瞎逛,肯定又要生气。” 云长歌早就知道她四叔不待见他,她说话也没打算回避他。 步自华道:“大哥是大哥,四弟是四弟,我对云公子就没有这么大的意见。关于云公子的传闻,我也听说过不少。他今日肯与你出来,也是出于对步家的帮助。你招待他一下不也是应该吗?你且去吧。” 言罢,拍了拍步天音肩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向外去了。 步天音凝视着她这三叔的背影,难以置信的摸了摸鼻子。身边这个人哪里是肯跟她出来,分明是被她强拉出来的好吗?她四叔视云长歌如豺狼虎豹,不准她靠近,这三叔却是一副很欣赏云长歌的样子。他这般夸赞于他,难不成是想抱大腿? 南织在大厅外把风,步天音亲自为云长歌沏了壶雨前龙井,亲自奉到他面前,低声问道:“真不是你把我弟弟藏起来的?” 云长歌似乎很享受的接过她奉来茶水,轻呷一口,道:“如果是我的话,何须用藏?” 步天音讶然的看着他,“那还会是谁?除了拿了我农场一半利润的你,还有谁会帮我?” 云长歌道:“不一定是要帮你。在整件事情里,你还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人。” 步天音挑眉,“是谁?” 云长歌道:“七公主。” 第八十二章 逃跑计划 京都某客栈内。 怜碧环顾四周后将窗子关上,蹑手蹑脚掀开里层的帘子。 床上,步天风手脚被捆在床头的位置,嘴里塞着抹布,被捆成粽子样儿的他仍然不住的挣扎着,一双眼睛爆了血似的发出凌人的凶光的,似乎要将面前的少女一口吞下,嚼成渣渣。 花小七摇了摇头,开始焦躁的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不安之情愈发明显。 怜碧劝道:“公主,现在外面大街小巷贴满了步家小少爷的通缉令,不如我们就此离去,放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兴许明日一早小二来打扫房间就会发现此人便是正被通缉的罪犯,然后大笑着将他交由官府处置。这样无疑是最好的结局,否则如果被人发现刺杀四公主的人却被七公主救下窝藏,她们也都难逃罪责。 花小七咬唇道:“我如果肯放下他不管,上午又何苦多此一举救下他?” 几个时辰之前,她与步天风在望江楼一边喝茶吃瓜子,一边津津有味的听说书先生戏说最近的坊间奇谈,谁知道那说书先生说着说着竟然说到了他姐姐步天音身上。花小七虽然只对美男感兴趣,但多少也都听说过坊间对步天音的评价,诸如什么下堂废妻、废柴无颜、纨绔嚣张,总之没什么好词。 花小七反应也算快的,在发现事情苗头不对的时候就好说歹说要带着步天风离开,他一直很想跟她出去放纸鸢,她便又撒娇又假装生气的要求他去,然而他却像吃了枪药一样上去就将那个说书的先生揍成了猪头脸,随后官府的人就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她那个刁钻跋扈的四姐。 花语嫣素来不喜欢皇室的人与步家有牵扯,破口骂了步天风还要拉着花小七走,步天风就像得了疯病,竟然拔出身边侍卫的刀刺向花语嫣。好在花语嫣会武功,及时躲开,只是手臂受了伤。花小七深知她与韦贵妃母女擅长小题大做借题发挥的性子,步天风明显是被人暗算才会这样发狂,可花语嫣却不会顾及这些,只要有办法打压步家,她便不会放过,是以步天风绝对不能落在她手中。 就在步天风踏进步府后,花小七便让怜碧进去将他带了出来,三个人一直躲在这间客栈,直到步天风的通缉令贴满了一条一条的长街。 怜碧道:“可是如果让陛下知道了您窝藏步少爷,必定会雷霆大怒,您就算不替自己着想,也要替湘妃娘娘想想啊……” 花小七平日里最怕别人提起自己的母妃,此时事态紧急,她虽然有所顾忌,但还是摇头,坚定道:“你不要再说了!事情哪有那么严重?四姐的伤是小事,等父皇气消了,我再想办法送他回家。” 怜碧自小便跟在花小七身边,知道她固执的性子,心知自己多说无益,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可是公主最好也要做到风头还没过去,我们就被人发现的准备!” 花小七道:“金碧皇室血脉薄弱,我是最小的公主,父皇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的。” 她虽然是这么说着,语气却并没有太多的自信,甚至多了一丝的不确定。东皇年轻时的狠厉手段她在宫中偶尔也听宫人提起过零星半点,心中颇为忌讳。谁知道万一东窗事发了,她那父皇会不会真的降罪于她?毕竟天子犯法,要有庶民同罪。 怜碧叹气,“公主平日里不也总说,皇室的子弟,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吗?” “哎呀,你就不要再吓唬我了!”花小七握拳,咬牙道:“反正我做都做了,你也是帮凶,只能帮我到底了!” 花小七美眸一转,忽然眼前一亮,抓住怜碧的手,说道:“东壤!我们去东壤国!” 怜碧立马摇头否决:“不行,东壤远在东海边境,路途遥远,我们的银子也不够用!” 花小七一面开始收起东西,一面急道:“那就先往东去,离金碧越远,他越安全……” 怜碧看着她收起包裹的急切样子,忽然笑着问道:“公主,你是不是喜欢上步少爷了?” 花小七手下一愣,讪笑着停了下来,打马虎眼道:“我哪有!” “没有何苦为他这般?” “……胡说!” “我哪有胡说了?”怜碧一副她什么都看穿了的打趣道,与花小七一起收拾起来。花小七性格虽然有些怪异,但是同她却情深如姐妹。 深夜,客栈内大多数住客都已睡下。一楼灯火有些发暗,角落里一盏孤灯,有两个虬髯大汉在喝着小酒,吃着一叠花生。柜台上,掌柜的以手撑着脑袋,头不住的点着,另一只手还压在账本上,花小七和怜碧左右搀着步天风,他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颊,脚下步伐虚浮。 花小七有些心虚,眼神示意怜碧快一些,三人露出柜台时,昏睡的掌柜忽然咂了咂嘴,似乎在做一个香甜的好梦。他这动静吓了本就心虚的花小七一跳,花小七瞅了他半天,觉得他还是睡着了,便要继续向外挪去。这时,柜台上忽然发出一阵伸懒腰的声响,掌柜的一双惺忪的眼睛盯着他们三个,声音幽幽道:“站住。” 三个人停下来,掌柜狐疑的打量着他们,问道:“房钱还没有给,三位这是打算要去哪里?” 花小七朝怜碧努努嘴,后者自腰间摸着一块碎银子,丢到柜台上,笑道:“我弟弟喝多了发高烧,这不昏迷不醒了,我跟妹妹要送他去医馆。”怜碧点起下巴,指向那块碎银,道:“我们退房,不用找了。” 语落,与花小七拖着步天风,三个人脚下有些不稳的向外快速移去。 掌柜的将碎银子放在手中掂了掂,眼角都笑开了花,心想真是一位大方的客人。然而这笑容在他脸上不过片刻,便死一般沉寂下去! 不对,若是中间那人喝多了,怎么会没有一点酒气? 掌柜脸色一变,招呼了店里的小二,吩咐他们出去报官。 小二不明所以的听了交代哈腰出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此时,在角落里喝酒的那两个虬髯客也起身结账,离开了。 步府,大厅。 深夜,灯火通明。 步自华说,张子羽会在三日后赶回,而步名书真的被软禁在尚书院了。因为下午的时候,东皇下了一道圣旨,在没有抓到步天风之前,步府上下都要被禁足。 步鸿昌铁青着脸坐在虎皮软椅上,旁边是脸色也不太好的赵氏母女。步自华夫妇坐在对面的位置上,表情都是淡淡的。步天音落座上位,一直在慢悠悠喝着茶,仿佛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这个诡异的状态是自从府内所有人接到圣旨以后就一直在维持的。 终于,赵氏忍不住打破了一室沉寂,语气颇有些不善。“混小子人呢?天音啊,二婶觉得你还是将他交出去吧,不是说四公主的伤没什么大碍?我看陛下只是想对他小惩大诫,你若是再不放人,陛下怕是会对步府不利!” “二婶。”步天音不轻不重的将茶杯放下,赵氏似乎很忌惮的看了她一眼,听她淡淡说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并不知道天风人在哪里。况且,这个时候谁也不能推卸责任,四公主如果有什么不测,就算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府里头的每个人也不能逃脱过去。所以二婶与其想将天风交出去赎罪,不如去佛堂祈祷四公主伤势不要恶化。” 赵氏被她一席话说的闭了嘴,她委屈的看了眼步鸿昌,然而步鸿昌只是讪笑着对步天音半是赔礼的说道:“你二婶妇道人家不懂事儿,天音丫头不要跟她计较便是。” 他埋怨的瞪了眼赵氏,这个时候是该窝里反吗?他们想要的是步家的家产,如今自然是要先护住步家,日后才能继续啃噬。如果这棵金树都没了,他们还谈什么夺家产? 步天音没有说话,起身向外走去,步鸿昌也跟着起来,赵氏母女不明所以,却也都跟着站了起来,步鸿昌叫住步天音:“天音丫头,你要去哪里?” 步天音道:“我去趟公主府,看看四公主的伤势。” 步鸿昌一怔,压低声音道:“陛下不是禁了我们大家的足?” “那又如何?”步天音微扬了眉,声音有些戏谑。尔后,她看向众人,说道:“二叔三叔,你们先回房休息吧,天也不早了。” 说完,她带着南织离开。 步鸿昌仍然诧异的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步自华笑道:“二哥不必担心,步家嫡系一脉多聪慧,天音不会有事的。” 随后步自华也携着妻子离开,大厅内只剩下了步鸿昌一家三口。他便口无遮拦恶言道:“谁担心那个丑丫头了!她要是死在外头我才开心呢!” 赵氏也附和道:“就是,老三这些年胆子是越来越小了。” 步鸿昌嗤道:“是啊,不仅胆子小,怕是身体也不好吧?不然如何成亲这些年也没个一儿半女?” 这话说的步娉婷也咯咯掩唇笑了起来,不多时三个人便也各自回房去了。 另一边,步天音的马车到了四公主府,她下得马车去,便被门口守卫的侍卫拦下,他看了眼赶车的南织,又瞧了眼马车上挂着的木牌,通知左右进去禀报,自己则上前问道:“来者何人?可有四公主的信物?” “你不是看到了,步府的马车。”步天音的声音有些许的不悦。“我是四公主的朋友,步府的大小姐。” “我们只认四公主的信物。”那侍卫坚定道。 这时,一个小侍女急匆匆跑过来,附在侍卫耳边低语一阵,侍卫连连点头,步步天音跳下马车,示意那侍女在前面带路:“快带我去见四公主。” 第八十三章 遗失的你(1) 花语嫣的卧室修得十分富丽堂皇。绿玛瑙地面,花梨木家具,象牙摆件,一面落地镜立在梳妆台旁,里面映出的影像十分清晰,并不是这个时代的铜镜,也许是其他国家进贡来的,被赐给了花语嫣。 这些都不是重点,步天音也无心去欣赏,重点是进门的屏风上挂了一幅画。 画上一位白衣潇洒的公子,背影用林间清泉、山中明月、氤氲溪水、花草木石点缀,画面风流透骨,璀璨夺目。画上还题了八个清秀的字:天人少年,国士无双。 画上之人正是云长歌。 步天音多看了那幅画两眼,在侍女的引领下绕过屏风,床前还有一道更小的屏风,只是普通的仕女图,后面是偌大的粉色的床幔,遮住了整张罗床。侍女对里面一礼,恭敬道:“公主,步小姐来了。” 有侍女自屏风后娓娓现身,卷起及地的长幔,露出花语嫣一张血色褪尽后苍白的脸,尔后两个侍女对花语嫣敛衽行礼,低头退了出去,将门从外面带上。 南织也被步天音留在了外面,此时屋内只有步天音与花语嫣两人。花语嫣似乎刚刚哭过,想来该是韦贵妃刚走不久,她刚“装”完。 她的面色虽然苍白,眼神却还是那么一副算计人的阴险样子。花语嫣笑着勉强撑起半边身子,拉着步天音坐到床边,十分关切问道:“天音妹妹,天风怎么样了,还没有回家吧?我已经跟父皇说了,上午的事情只是误会,可是父皇竟然不听我的……” 步天音心中笑得越冷,面上却越是温和,她睨了眼花语嫣手腕处露出的纱布一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笑道:“入肉三分一定很疼吧?天音斗胆想看看四公主的伤口。” “这……”花语嫣怔住,为难道:“我怕吓到天音妹妹。”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步天音莞尔一笑。 花语嫣尴尬的将袖子撸到手肘处,露出小臂上缠得厚厚的一层纱布,隐约渗出了血迹。 步天音微微挑眉,问道:“四公主可否说一下上午的情况?” 花语嫣假装站在她这边,以护着步天风的语气讲述了一遍,步天音听着她一本真经的胡说八道,也笑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凭四公主一句话,天音说的可对?” 花语嫣一听,果然露出了喜悦的神情,即使她在刻意的隐忍着,可她就是这种凡事都会写在脸上的人,无论如何也会破绽百出。她低头,说道:“我说话父皇也不一定会听,但是我也不想父皇因此对天风,甚至对你们步世家有什么看法,步家这些年上缴国税,下助百姓,父皇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奉劝父皇的。” 她心里这点小九九怎么可能瞒得过步天音的眼?步天音顺她的话说道:“如果天风无事,天音自然会送上最好的滋补药材给四公主,公主放心,这疤一定不会落下的。” 花语嫣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她说道:“补药我这里有的是,我想……天音妹妹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将云公子的无色琴送我?我只要想着自己还要学琴,伤势就一定好得很快的!” 步天音勾唇一笑,痛快的应下:“好。无色琴我会双手奉上,还请公主履行承诺,我不想天风在外面流浪太久。” 步天音回到步府后,便命人将无色琴送去了公主府。四公主也回话表示,今日之事只是误会,明日便会无事。南织伺候步天音洗漱,问她道:“小姐为何要将无色琴送给她?” 步天音懒洋洋躺在地上的薄毯上,有了困意,恹恹道:“放在我这里也没有用,瑶琴大赛不举办了,十万两奖金没了,我还学琴做什么?她演的这出戏,不就是想让我拿无色琴跟她换天风平安吗?” 南织道:“她看起来并不像有此头脑的人。” “她当然没有这个脑子,”步天音闭了眼,声音越来越低,“一定是有人给她出的主意,或许是叶清音,她随时随地都能利用花语嫣那个笨蛋……” 最后几个字声如蚊呐,南织幽幽低叹了一声,将薄毯给她盖上。 步天音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片笙歌,有端着茶点和酒水的下人行色匆匆的穿插往来,是一场春日夜宴。一个小女孩离了席,她鬼使神差的跟了过去,见她走着走着,突然来到一片灯火稀少的萧条小径,她依旧向前走着,入目的景色越来越黑,好在夜空还有一轮缺月,散发着冷淡的月光。 不远处,有一个似乎同样也在彷徨的小男孩。 走近了才发现小女孩原来只到那个小男孩的下巴,穿着小小的绣花鞋子,小小的粉色裙子,小小的手,右脸上一块明显的黑炭胎记。 竟然是小时候的她! 他们两个人似乎看不到步天音。那小男孩看到自己面前出现的小女孩明显也是一怔,但他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淡定。小步天音上前拉住他的手,感到他的身子似乎一僵,她以为他在害怕,忙安慰道:“你不要怕,我带你去见你爹。” “你说真的?”小男孩表现出十分的怀疑与不信任。 小步天音万千豪迈的一拍胸脯:“我爹说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这里的路很平,我也没有刀……不过带你去见你爹我还是做得到的!” 她像是发誓一般拉着他向一个方向走去,步天音好奇的跟了上去,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用飘的,原来竟是在她的梦里。 小步天音走错了五个方向,却仍然咬唇前行; 小步天音走错了十个方向,却仍然咬唇前行; 小步天音走错了二十个方向,开始眼眶发红,眼泛泪花…… “唔唔唔,我果然是路痴,我连家里的路都不认识……” 小步天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小步天音似乎寻到了依靠,更加肆无忌惮的哭了起来。然后小男孩就一边面露嫌弃,一边用同样小的手给她不停的擦眼泪…… 步天音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小姐……” 南织的声音传来,步天音几乎是立刻惊醒,看到南织正古怪的盯着自己,料想是自己在梦里笑了,在现实里必然也是笑了,看她笑得这么古怪,南织不惊讶才怪…… 她伸了个懒腰,尴尬的笑了笑。脸上还有些困意,看到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眉头一皱,问道:“派去找天风的人可有消息了?” “还没有。”南织递给她一样东西,眼神有些古怪,缓缓道:“不过云楚来过,他说他家公子说,小姐的南华心法即将达到七重,切记不要急火攻心,否则会走火入魔。” 步天音眼神种花浮现出一丝了然,果然是因为南华心法的缘故么?难怪她会做这种光怪陆离的梦,步天音深呼一口气,觉得小腹处有一股暖流轻轻淌过,南织见此,静静的出去将门带上。 南织就是有此眼见,每次,她需要自己单独的空间,不用多说什么,南织就会很识趣的退下。不得不说,南织真的是太合她的心意了——话不多,能力还高。 翻开《南华心法》,步天音有过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她面色变得凝重,仔细阅读起来。 南华心法第七重,她已经练了半个多月,却没有多少长进。南华心法似乎跟她的灵力能够相呼应,互相促进,她便再次尝试用灵力结合内力,闭目盘膝。 墙角的水晶盏散发出清新的海洋味道。夏风清扬,树声沙沙,淡淡的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一个时辰后,步天音轻轻合上手中的心法,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星瞳幽暗深邃,比从前更加清明。 她伸手,轻轻在自己右脸的黑色胎记上,微微蹙着眉,她没有想到修炼南华心法能够让自己的胎记掉下,更没有想到,南华心法博大精深,带来的好处更是常人不能接受的。 这一个时辰里,她就像快速的做梦一样,看到了无数的场景,跑马灯似的在脑子里旋转。一幕又一幕,竟然全是她儿时的记忆。那些被她刻意丢失的、因为害怕因为伤心因为绝望而被小小的她深深埋葬在心底的回忆。 没错,她是带着记忆重生的,可是这记忆却是残缺的,并不是她的原因,是死去的步天音。她在攻破第七重之前,翻开《南华心经》时便看到了最下面的脚注,南华心法第七重,会唤醒人心底最脆弱的回忆。 她最脆弱的回忆,是在六岁以前。 那日花如夜问她是否记得六岁以前的事情,她是真的不记得。因为六岁那年,发生了一幕让她终身都无法忘怀的悲剧。 打个比方,如果你失去了最爱的人,他当着你的面死在了你的怀里,你亲眼看着他离你而去。最初的时候,你一定会觉得自己在做梦,他并没有死,这一切都发生在梦里。梦醒之后,他依然还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从身后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牵你的手,吻你的眉。然后,你就会认为他真的没有死,他只是在世界上某个地方等着你,你会把身边的人当成他,眼里心里都是他的影子,那时候身边的人就会觉得你疯了。当这件事情超出你的心理承受范围,你再也无法承受时,你便会选择遗忘,活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 步天音唇边勾起一丝凉薄讽刺的笑,曾经以为无法忘怀,只要假装忘掉就可以真的当作没发生;如今她想起来,却觉得十分的可笑。 第八十四章 遗失的你(2) 步天音六岁那一年,沈思安十岁。那时候的沈老王爷尚在人世,且还是金碧皇朝叱咤风云的人物。其子沈思安更是典型的被宠坏的富家大少爷,在家无恶不作,就像如今的步天风。一次,他失手烧了沈老王爷一屋子珍贵的字画,老爷子一气之下将他关在了柴房数日。 沈老王爷半生戎马,视家法如军令,素来严厉苛刻,他说不准给他送饭,便真的没人敢送,连老王妃都无可奈何,整日只得以泪洗面。那时候,尽管步天音只有六岁,还是个路痴,她仍旧跌跌撞撞从步府跑到沈王府,再费劲的从柴房小窗翻进去,给发烧的沈思安送吃送喝。 他高烧没有药,她便用帕子沾清水给他擦额头,擦脸。如此艰难的熬过几日,沈思安的高烧终于渐退,他说不出话来,却是温柔的拉住了她的手。 那是步天音第一次与沈思安如此亲密的接触,她从前都是躲在父亲的身后偷偷看这个大人们口中“不学无术”,却长得十分好看的大哥哥。步天音娇羞的跑开了,不慎将手帕落下了,她回家的路上还扭到了脚。 后来,年仅四岁的步天风生病,步天音要照顾弟弟,便没有再去沈王府。她以为,等到沈思安病好后,对她便会有所不同。没有想到,沈思安对她还向从前一样的不友好,甚至更加厌恶了。 她不敢靠他太近,只能在家里不看管她的时候偷偷跟着他,然而她却看到另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跟他黏在一起,她便是叶清音。 叶清音不知从何处得知她照顾沈思安的经过,竟然舔着脸说那救命恩人是她,是她翻窗进去给他送吃送喝,还留下那带有“音”字的绣帕。他们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 步天音无数次想冲到他们面前说出事情真相,可她每次一靠近,叶清音便会哭着说被她脸上的可怕胎记吓到了,沈思安便会赶她走,她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机会。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从开始的言语怒骂,到后面的让仆人赶她离开。 十岁的沈思安便生得异常俊朗,与步天音年龄相当的叶清音也是美若天仙。他们在一起,只有八个字: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此后,六岁的步天音在心如死灰的绝望中选择将这段不好的回忆自行屏蔽。她忘掉了六岁之前的一切,以全新的心态去爱沈思安。 十年。沧海成桑田,沈老王爷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沈老王妃出家为尼,青灯古佛。深思安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名动天下。 步天音苦苦爱他十年,终于嫁给了他,却被他羞辱之死;沈思安爱了叶清音十年,十年呵护,十年独宠,却不知自己完完全全爱错了人! 步天音从来没有想过,她有朝一日会想起这样的过去。往事如烟,她都重活一世了,心里此时除了一片可笑,就是替原主感到不值。她不爱深思安,真的一点也不爱。 难怪她看到那绣有“音”自的绣帕会觉得眼熟,心里还会不爽,敢情是有这么一段暗黑历史呢。 步天音推开窗,夏日的暖阳给大地渡了一层迷离金色。近六月末的天气,树梢上繁密的绿叶银光闪闪,阳光从缝隙间倾洒下来,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清然。 忽然,步天音眼神一变,她对面的树下缓缓走出来一个人,红衣墨发,他微笑着看向对面的少女。 花如夜足尖轻点,掠过茵茵的草地,来到她窗前的檐上,他的笑容很温暖。发自内心的温暖。 步天音想起了沈思安,自然也想起了花如夜,但是,她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他,可是她对他的敌意,却真的淡了很多,甚至还有了一丝的亲近之感。 “有烦心的事?”花如夜妖娆的一笑,一手攀住窗棂,眼神望向她,“我都听说了,不如跟我出去不醉不归?” “我现在可是被圣旨禁足的人。”步天音似是无奈的摊了摊手。一双明眸俏皮水亮。 “怕什么,我带你出去还有谁敢说?”花如夜从窗外跳进来,伸手去拉她,步天音也没有躲,任他拉着自己大步向外走去,在楼下见到南织,她也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不必跟来。两个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正在擦地的夏涞等人相互对视几眼,似乎都很诧异。 大庭广众的,怎么大小姐就跟个男人随便出去了? 出了步府,外面早已备有两匹骏马,花如夜送步天音上了一匹,自己随之跨上另一匹,两匹马迅速的向郊外奔去。 步天音很久没有骑马了,奔跑起来迎面吹来清爽的风让她感到十分舒适。不多时,两个人来到一汪碧湖前,湖边有八角亭,亭中有几坛未开封的美酒。 两人几步进了八角亭,马就自由的撒放在一边的草地上。步天音扫了眼桌面,两只杯子,里面已经盛满了透明的酒水。 花如夜随意的坐下,步天音坐到他对面,忽然笑道:“二皇子早有准备。” “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就是要痛快的喝酒?”花如夜笑道。 步天音挑眉,“谁说我心情不好了?” “步家出了如此事情,难道你心情会很好?”花如夜看着她,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如此事情?这根本不叫事。事情么,说大可大,说小也就能小。”步天音举起面前的酒杯,朝花如夜示意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她的姿态利落潇洒,丝毫不怀疑他会在酒水中下毒的态度,让花如夜微微眯起了眼睛,唇边若有似无的勾了一丝满足的笑意。 “我以为你不会喝陌生的酒。”花如夜笑着举杯饮下,修长的指尖转动空杯,眉眼是掩饰不住的风流恣意,他暧昧一笑,道:“看来你已经不将我当作陌生人了。” 步天音清浅一笑,看向一旁那几坛未开封的酒,没有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顾左右而言他,问道:“是什么酒?” “百年高丽参和明都胭脂醉配的药酒,一直埋在地下,昨日刚派人挖了出来。” 步天音了然,目光一直盯着那几坛酒。难怪会有一种药材的味道,清淡而醇香,想来该是埋了很多年的缘故。 利州雨花青,明都胭脂醉,瑶城汀兰香,并称天下名酒之最。其中雨花青为最中之最,天下仅两坛,一坛在云长歌处,另外一坛在满月楼。她尝过雨花青,自然不觉得这胭脂醉的药酒能够与其媲美,不过这药酒自有一番滋味。药性冲淡了酒的烈,相反却又与其融合。不知若是用雨花青酿药酒,味道会如何呢? “你想要?”步天音如是想着,一旁的花如夜突然开口问道。他向来风流惯了,说话时的字里行间都带了股戏谑暧昧的味道,并非刻意,而是自然的流露。 步天音笑道:“想要,但如果你要给我,我便不要了。” 花如夜奇道:“为何?” 步天音移开视线到别处,道:“我虽然喜欢美酒,却不喜欢麻烦。百年的高丽参不止这一支,明都胭脂醉不止这一坛,我有心藏美酒,自己费上几年酿造也是可以的。况且无功不受禄,我若拿了二皇子的好处,岂能不替你去办事?” 花如夜愣了愣,然后放声大笑起来,连连说了好几个“有趣,有趣!” 一群蜻蜓不知从何处飞来,绕着亭角打转,好一会儿才散去。对饮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夕阳下沉,最后一抹霞光倒映在湖面上,青天碧水,天水相接,波光潋滟着大片的橙色。朝远处看,有几只海鸟忽而飞起。 步天音一双明眸顾盼生辉的落在湖面上,情不自禁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花如夜惊艳的睨了她一眼,她完美的侧脸面对他,被霞光渡上一层橙色,和她说的诗句一样美丽动人。他笑道:“虽然没有孤鹜和秋水,却写尽了夕阳、晚霞、碧空,美得让人心惊。难怪父皇会怀疑你的身份,金碧皇朝有名的废柴,竟然能说出这般脱俗盖世的诗句。” 步天音冷笑着白了他一眼,这当然不是她的,只不过面对此情此景拿过来借用一下。她抬目望向远方,有些渺渺茫茫看不清的天边。“因为是废柴,所以才想努力变得更好。” 花如夜沉默了良久,忽然说道:“我送你回去。” “好。”步天音痛快的应下。 两个人策马回了步府,皇宫的御林军还在外面守卫,见到花如夜在也并未多作追究,只是看向步天音的眼神充满了怨意。 花如夜临走前给了步天音一样东西,她犹豫着还是接下。 指北针。 天知道这样的东西简直是路痴的救命神器。 步天音扬着手中的指北针朝他摆手道别:“谢了!” 步天音一路回了望天楼,南织还在等她,步天音沐浴过后便说要休息,南织回了自己的房间,步天音玩弄着手中的指北针,忽然喉咙一甜,她毫无征兆的吐了口血。 这口血,不偏不倚的全部吐在了刚得来的指北针上,步天音浑然不觉得身体哪里不对劲,试着运了口气,也没有异样。她嘟囔着找了擦布擦干净指北针,觉得胭脂醉的后劲上来了,困意蔓延,倒头便睡下了。 第八十五章 他失忆了 第二天一早,步天音便招呼了夏涞秋竹等人“大扫除”。因了之前有了春晓的教训,夏涞等人这次极乖,哪怕这里干净的一尘不染,根本没有任何需要擦洗的必要,她们都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锦上添花再擦一遍。 圣旨是在中午时到的,步家的禁令解除,海河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并没有将步天音与二皇子出去一事报与东皇。张子羽还没有赶回来,步名书的禁令也被解除,只是他要以工部尚书的身份去监造“摘星楼”的工程,暂时还不能回来。 步天音决定去一趟关外。 临行之前,她写了两封信,分别留给云长歌和她的父亲。她将农场全权交由云长歌打理,南织对此颇有不解:“为什么要交给云公子?小姐不是很讨厌他么?” 步天音道:“他虽然心黑又小气,但他有一点说的还是很对的,他若是想害我一早便害了,况且他那种人,我有心提防,恐怕也防不过的。与其提防,不如与虎谋皮。” 南织了然,随即又问道:“那少爷呢?小姐此去,可是放心下少爷的安全了?” 步天音道:“我觉得云长歌说的对,我忽略了花小七那个不容人小觑的丫头,天风在她手里,应该很安全。”她顿了顿,莫名的笑了:“或许,步家马上就要有一门喜事了。” 这另外一封信,是如果父亲找她,用来顶一时之急的。信里并没有什么内容,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十年生死两茫茫,不相忘,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她相信,她父亲看过一定会明白的。因为他与娘亲天人永隔这么多年,永不再娶,岂不是时时徘徊在悲戚的心境里? 步天音悄悄离开,南织这才自袖中抽出一张看似普通的白纸,尔后执笔在纸上写明了步天音的去向,她信手一拂,墨迹瞬间变干。随后,她将这张纸浸在水盆中,惊人的一幕发生了,这张纸渐渐变得透明,直到消失不见。南织却像看得见一样,两指挑起已经变得透明的信纸,迅速卷好,她走到窗边,打了个响指,一只停靠在树上的白鹂飞到她掌心,南织将信纸绑好,白鹂训练有素的离开。 瑶城距离皇城东五十里。 天又黑了,一日两夜的功夫,花小七带着步天风逃到了这里。她尚不知道步家的危机已经解除,一心只觉得带着他走得越远越安全。怜碧自小跟她情同姐妹,吃的穿的自然也都是上等,此时花小七一个公主还没有说什么,她便怨声不断了。伸手在客房的椅子上抹了一把,嫌恶道:“还能再脏一点吗?!” 床上的步天风还在昏迷,一张清俊的脸异常沉静,妖美。 花小七没有理会怜碧,拧了湿毛巾给他擦脸,她盯着他,忽然“咦”了一声,怜碧以为她花痴又犯了,没有理会,过了好一会儿,那边的花小七才低低惊叫一声朝她跑来,不由分说拉着她到床边,惊讶的指着步天风,问道:“你觉不觉得,风小子长得有点像越国公家的吴双?” 怜碧收起眼中对这恶劣客房的嫌恶,也端正了态度,仔细看了会步天风,最终还是摇头,道:“哪里像!那吴小姐长得那么丑,哪里像你的步少爷了!” 花小七被她这话羞得脸一红,推了她一把,羞愠道:“谁说他是我的啦?” 怜碧道:“是,不是你的,我们辛辛苦苦舟车劳顿带他逃到这里,真不知道是为什么。”怜碧埋怨完,径自出了房门去:“我去找点吃的。” 花小七听她说去找吃的,也觉得自己的肚子空空的,他们净顾着跑了,两个人都没能吃上一顿正经饭。花小七摸着肚子转身过去,却不知床上的步天风何时坐了起来,他的长发有些凌乱,一双长眉如女子般秀美,双眸在灯火照耀下,泛出淡淡的琥珀色,高挺的鼻梁,诱人的双唇,鬼斧神工般棱角分明。 那双琥珀色的美眸,带着一股迷茫的神色,他盯着花小七,忽然开心的笑道:“娘子,我们这是在哪里?” 娘子?!花小七如被五雷轰顶,整个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任由步天风扑上来将自己死死抱住。 他的身上,始终带着一种牛奶的味道。这个味道稚气,却又深深的吸引着她。 “娘子,你怎么不说话?”步天风好奇的看着她。 花小七嘴角抽了抽,觉得背上的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了。她轻轻推开他,看他眼中满是无辜的神情,轻叹一口气,放柔了声音问他道:“你叫我什么?” 步天风咬唇道:“娘子啊……” “停!”花小七觉得脑门冲血,问他:“你为什么喊我娘子?” 步天风绞手指,有些认真的思考了一番,道:“你长这么漂亮,难道不是我的娘子吗?” “……”花小七忍住内心想冲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提高了声音问他道:“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步天风摇头。 花小七问他:“那你记不记得之前在望江楼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吃过什么特殊的东西?” 步天风摇头。 花小七重重吸了一口气,又问他:“那你到底还记得什么?” 步天风仍旧摇头。 “小姐,饭菜来了!”怜碧早已改称她为小姐,她端着热乎乎的四菜一汤踢开门进来,便看到了花小七与步天风大眼对小眼的互相瞪着。 花小七在步天风灼灼的目光中慢吞吞移向怜碧的方向,怜碧不明所以,步天风的目光一直落在花小七的身上。 花小七到了怜碧身边,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失忆了。” 怜碧:“……” 手中热乎的饭菜“砰”一声摔在了地上,她讶然的回望花小七:“失忆了?” 那边的步天风颇有兴趣的问她们道:“谁失忆了?” 是你啊,笨蛋!花小七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个公主若是还想继续做下去,还是及时的把这混小子送回家吧。好家伙,他居然失忆了?这可是步世家唯一的男丁呀,要是给人知道在她手里有个好歹,那她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花小七一番踌躇之下,决定还是原路返回,将步天风悄悄送回去,至于他刺杀四姐一事,她回去再求求四姐网开一面吧。 怜碧早就受够了这里的风餐露宿,自然是同意的,她的热情比来时不知多了多少倍。三个人草草吃了饭,第二天一早,怜碧便趁步天风不备将他打晕,三个人天不亮便踏上归程。 两日后,步天风被步府的护院发现在花园里。 张子羽此时已经赶回,步自华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与他听,张子羽便让人去请了郎中来。郎中以针刺穴位,步天风幽幽醒来,盯着一屋子的人满是好奇,竟然对张子羽开口道:“这位哥哥,我这是在哪里?” 张子羽脸色一变,握住他手臂,有些激动的硬声问道:“你说什么?你喊我什么?” “嘶!”步天风倒抽了一口气,想将自己的手拽出来,张子羽似乎也觉得自己力气有些大,捏疼了他,他松开手,复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问我在哪里呀!” “前面那两个字,你喊我什么?”张子羽的目光有些冷意,也不管是否有一堆人在场。 步天风天真的说道:“哥哥呀。” 张子羽手快如闪电,忽然贴到了他耳后的皮肤上,轻轻摸了摸,确定他不是易容后,随即脸色沉了下去,他问道:“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步天风摇了摇头,心中不禁纳闷儿,这个人怎么也问他这个问题? 张子羽脸色微微柔和了下来,吩咐左右道:“去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 “是。”左右应声退下。 步自华眼神闪了闪,对张子羽道:“四弟,天风可能是脑子受了伤,梦蝶小时候跟她爹学过几年医术,不如让她给看看?” 张子羽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也好。” 说着,把榻前的座椅让了出来,程梦蝶一直跟在步自华后头,见状温雅的坐过去,低头跟步天风把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先是看了眼自己夫君,随即望向张子羽,微欠身道:“天风脑后的确有淤血凝结的血块,导致他失了记忆。若想恢复,必须要以针灸化开血块。妾身学艺不精,不敢下手。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广招天下精通针灸之术者为天风布针。” 张子羽沉吟了片刻,道:“也只好这样了。” 随后,他吩咐了人下去置办,自己则修书给在城西监造摘星楼工程的大哥。 步自华与妻子回到自己的院子,他脸上一贯温和的笑意才消失,问程梦蝶道:“银针刺穴非常人能办到,外面请来的人也不一定靠谱,你——不行么?” 程梦蝶道:“天风伤在脑后,穴位也必须要精准,一丝差错也不能出。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动过银针了,恐怕真的不行。” 步自华略作计较,颌首道:“也罢,到时若有人来行医,便由你考核一番,心中有数才能让他替天风动针。天风是大哥唯一的儿子,也是步府唯一的男丁,你我命中无子,你更是自小便疼他宠他,如今他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也不要难过。” 程梦蝶点头,握住他的手。她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人。脑子失忆总好过身体有什么要紧的,毕竟记忆没了是可以找回来的,命要是不在了,那才是无可奈何的。 第八十六章 飞羽雪笙 步天音一路快马加鞭去了关外,五日后,才遥遥见到残破的城楼。 正值夜幕,孤城大风,一面黄土夯成的城门楼子似乎在风中摇摇欲坠。角楼上吊着一只旧灯笼,在晚风里吱扭吱扭的摇摆。灯笼已经破得只剩下骨架,城门大敞大开,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这是一座废城。 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底,城是黑色的,周围连绵的大山是黑色的,一望无际的荒野也是黑色的。 步天音牵着马,忽然对着无边的夜色喊道:“云中。” 云中迅速现身,欠身恭敬道:“小姐请吩咐。” 步天音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骄傲之感,原来有个影卫可供使唤竟然是这么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呀。她摸了摸鼻子,笑道:“没什么吩咐,这里没什么人,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云中道:“属下遵命。” 两人一马进了城,云中牵着马,步天音拿着云中的火折子,找到了几根火把,点燃,这城里四下空旷,一条大街直通前方,显然已经废弃很多年。 令人惊奇的是,这街上竟然还有小吃摊、卖首饰的、卖布匹的摊子,上面虽然都已经落满了灰尘,布匹看起来也跟泥土融成了一色,这些摊位却都是整整齐齐的列在街边,好像有什么人刻意为之的。 ——这些旧物仍在,好像城里的人正常的过日子却忽然全部凭空消失了一样。 两个人都会轻功,脚步踏在空城的街道上,轻如蝉翼,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忽然,一声冗长的号角声划破夜空。 孤月似乎颤了颤。 步天音的灵力探查到有大量的陌生气息向这边聚拢,她拉着云中躲到一处屋檐下,两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然后,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前方的城门被手持长枪的卫兵打开,没错,就是卫兵。接着,不知从何处涌出来的密密麻麻的人涌上长街,大家各自收拾摊位,互相打着招呼。一座废弃的空城,街上瞬间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弄得热闹起来。 步天音心下一颤,同时,她感觉到身边的云中似乎也紧张了起来。 这不怪他们,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了! “是大祭司!” 不知是谁嚷了一声,街上浩浩荡荡的上百人,一齐朝着一个方向跪了下去,步天音拉着云中后退,将身影彻底埋没在夜色里。 那百人所跪的方向,正是城门。夜空一轮孤月发出阴冷月光,此刻城门大开,呜呜低沉的号角声自城外响起,划破夜空。 百姓努力使自己的脖颈低垂,额头贴地,屏气凝神,虔诚地在等待祭司大人的到来。 一个虚渺的暗色影子缓缓出现在薄薄的夜雾中,她左手托着一盏花灯,右手持着莲花法杖,足踏腾蛇,身姿优美。纵使在朗朗月色下,也难掩她的绝美。在她身后,跟着十几位赤足的女子,莲步轻盈,步伐整齐。 开道的女侍走上前去,音色洪亮道:“星辰重启,生命不息。天斗不畏,缥缈璇玑。” 众人严肃的屏息着静候祭司的圣驾过去,跪在祭司面前的一个女子的身子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向女祭司飞去,众目睽睽之下砸向那位颇受百姓拥护的尊者! “祭司大人救我!救我!” 她张大的嘴巴,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祭司脚下墨绿色的腾蛇生出翅膀,腾空而起,弓着身子做出攻击的状态,就差一口吞掉少女! 所有人都在为她冒犯祭司大人而愠怒,恨不得那神蛇能将她咬断,了此孽障! 蛇口大张,露出森冷的毒牙,女祭司脸色微变,念了句咒,那腾蛇顿时落地,乖顺的像宠物一样,伏在她身侧。 持鞭的少女狼狈地跪倒在她脚下,声音带着哭腔:“祭司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身体不受控制了……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宽恕我!” 女祭司了然道:“这不怪你。” 她的眼睛,迅速在人群中搜寻,在长街上停留片刻,又望向步天音和云中藏身的方向。 步天音与云中可称高手,如今隐匿在黑暗中,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他们。 可面前的这位女祭司,并不是一般的人。 她看得到她。 步天音淡淡勾起唇,嫣然一笑,惹得她身边的腾蛇警惕的弓起身子。 步天音望着那警惕十足的腾蛇,忽然笑了,对云中道:“是阵法。” 云中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位女祭司,回问步天音:“小姐想如何破阵?” “打。”步天音缓缓吐出一个字,人已经站在了冷月之下,她的长发被晚风扬起,暗紫色的广袖轻舞飞扬,她半面脸上的黑色胎记狰狞如鬼魅,另外一半绝世容颜倾城如仙子。 女祭司盯着她半晌,忽然开口说了两个字:“飞羽。” 一记缥缈的影子在半空中出现,一袭的白衣的女子稳稳的落到了地上。 地上的人群依然姿态虔诚的匍匐着,云中似乎感到有几道怨毒的目光落到了他们这里,步天音小声道:“不要理,是幻觉。” 她已攻破南华心法第七重,加之自身的灵力,五感都比寻常习武之人要高上很多倍。云中心中诧异,但还是点了头。 飞羽对女祭司道:“你若想知道她是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 飞羽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恭敬,女祭司轻轻一笑,新手一拂,面前的陈年旧摊、虔诚人群,包括她身边的腾蛇,通通消失不见。城中再度恢复空旷,满地狼藉,冷风瑟瑟。 “雪笙,你去对付他!”飞羽说着,人如闪电般朝步天音袭来,步天音向后掠起,退出几丈,淡然笑道:“原来女祭司叫雪笙。” 一旁的雪笙已经缠上了云中,步天音眨眼间与飞羽也过了几招,这城中无水,她的灵力无法发挥到极致,她没有佩剑,便顺手折了根树枝作剑。 她每次一用剑的时候,脑海中那个模糊的人影便会像指引一般教她下一步该如何出招或收招。这一次,这个人影再度出现,步天音早已将她的招数记得滚瓜烂熟,是以极轻松的便用出了几招。 飞羽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最后她竟然只守不攻,雪笙似乎不是云中的对手,她结的阵法或许一般人无法破解,但她的武功套路,却是极易被人破开的。 就在步天音一剑刺向飞羽时,她忽然弃了兵器,同时重重给步天音跪下,低头郑重道:“参见主人!” 另一边的雪笙也飞身过来,在云中的诧异中给步天音跪下,拱手道:“参见主人!” 步天音眼中露出讶色,身形却是向前掠起,一把扣住了飞羽的喉咙。飞羽皱紧了眉头,下巴被迫的翘起,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主……人……” 云中踱步到步天音身边,戒备四周的环境。 步天音一手制住飞羽,转而看向雪笙,笑道:“雪笙大祭司,还有这位飞羽姑娘,我可不记得,我有你们这二位手下。” 飞羽说不出话来,步天音暗自加重了手下的力道,雪笙急道:“是夫人……我们是夫人的手下!” 步天音手上的力道并没有松懈,她感觉到飞羽似乎完全没有打算反抗的意思。她略作思忖,冷冷问雪笙道:“什么夫人?你若是再做搪塞,我便要了她的命!” 雪笙一听反而整个人都镇静下来,对步天音道:“小姐若是要了飞羽的命,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主人随我们来,见到夫人留下的东西,主人自然会明白一切。”雪笙道。 她的语气一直在恭维步天音,似乎真的不在乎同伴的死活。 步天音秀眉一挑,扣着飞羽的手忽然将她提了起来,她扣着她的喉咙将她拐到身前,对雪笙道:“带路。” 雪笙并不言语,步履轻盈的走在了前头。 步天音挟着飞羽在中间,云中断后。 不多时,进到了城中一座门前荒草杂生的宅院前,雪笙站在门前,双手如蝴蝶般翻动数次,透明的结界水一样的晕开,耳边叮咚水声,结界解除。 步天音颇为欣赏的瞧了眼雪笙,道:“你的阵法不错,结界也很厉害。” 雪笙道:“多亏夫人教导。” 步天音听她提起“夫人”时,面色并未有所波动,眼中也只有忠诚,仿佛那位“夫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极其重要,丝毫不像在做戏。 但是若刚刚还是敌人的人突然站在你面前说是你的手下,——你会信么? 步天音眼中的疑云并未退去,她淡淡笑道:“继续带路。” 雪笙一直往里走着,已经将近七月,这座荒城里却是寸草不生,当真看不到一丝的生机。 穿过死气沉沉的长廊,出了中庭,来到后院的一座铁门前。铁门也是结了届的,雪笙解开结界,推开门,眼神深深的看了眼步天音身后的云中,欲言又止。 步天音心下了然,她吩咐云中道:“你在外面等我。” 云中点头,雪笙这才对步天音恭敬道:“小姐请。” 步天音望了眼里面图书馆似的格局,对雪笙道:“你先。” 进了“图书馆”,步天音才发现,这真的是一座图书馆。 一层有一层的架子上放满了书,雪笙向里走着,忽然停了下来,步天音警惕的盯着她,她在旁边的架子上翻了翻,将一只卷轴和一本札记呈给步天音。 步天音也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道:“打开。” 她说着后退了一步,雪笙知道她在提防什么,听她吩咐将卷轴打开,这是一幅画,画上是一位美人。 这是……她娘亲韩洛樱? 步天音一眼便认了出来,这独一无二的画工,这举世无双的画帛,跟她在父亲书房里见到的画同出一辙,均出自一个人的手笔——她爹步名书。 放开对飞羽的桎梏,步天音接过札记,翻开来看。 第八十七章 她的势力 札记上大致记述了天斗一族的辉煌与覆灭。天斗一族源于大漠,复姓缥缈,是个古老的种族,族内男子多余女子,女子大多容貌美丽。后因此被其他种族围猎追杀,直至逃到关外。 步名书年轻时失意,曾于冬日一骑人马深入雪原,后被缥缈洛樱之母救起。她将一表人才的他带回家中好生救治,就在这期间,步名书认识了有倾城之色的缥缈洛樱。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两个人自然而然便相爱了。 然而此时的缥缈洛樱却是早已有婚约在身的。缥缈一族从不与外族通婚,缥缈洛樱的未婚夫正是老族长的独子——缥缈子羽。 看到这里,步天音的眼神微微一变,似乎万千凌乱拧结在一起的头绪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她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她在翻阅札记的时候,飞羽和雪笙都退到很远,两个人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在等她有什么问题发问,她们随时回答一样,然而步天音并没有开口,她稍作调整,便又低头继续看起来。 札记上面记载,后来缥缈洛樱为了爱情抛弃未婚夫和自己的母亲,不顾一切跟步名书私奔。两个人来到中原,她这才知道他竟是中原大家——步世家的嫡子。缥缈洛樱改名为韩洛樱,嫁给了风华正茂的步名书。步名书天生便有经商的头脑,短短几年便将步家庞大的财产又扩大了数倍,坐实了天下首富的地位。 没多久,韩洛樱便有身孕,恰逢此时,缥缈子羽孤身从关外赶来,带回缥缈一族全族被灭的噩耗。 十个月后,韩洛樱生下一女,取名步天音。 缥缈子羽更名张子羽,以张子羽义弟的名义,与步家人生活在一起。 韩洛樱与张子羽两个人像是不知道天斗一族缥缈氏全族被灭的消息,依然每天与步名书阖家团圆,有说有笑的过着寻常的日子。韩洛樱天性聪颖,她若是想装,便是连枕边人步名书都当真看不出一丝端倪。就这样平安过了两年,步名书心中的不安宁已经在渐渐消退,可就在这时,韩洛樱的身体开始孱弱,一日不如一日。 步名书深爱韩洛樱,此生发誓不会再娶别的女人,可庞大的步家却不能没有嫡系的男丁。于是他们商议,放出韩洛樱又有身孕的消息,暗地里却在筹谋从外面抱一个男丁回来。 这个男丁便是步天风。 那也是一个风雪夜。步天风被发现在巷口的石阶上,晚归的步名书便将他抱了回去,等到韩洛樱待产时,再将他充数。 札记记述到这里,便换了另一个人的字迹,似乎是前面的人无法再进行叙述,转而换了另一个人。步天音的神色有些木然,步天风竟然不是她的亲弟弟?联想到张子羽第一次跟她发怒时,似乎口不择言的说了句:“你可知你是你爹唯一的……”他当时便矢口否认,说是指望不上天风。 原来真相竟然是,天风是捡来的。 步天音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但有一点她还是十分肯定的,那就是她对步天风有感情。不管他是不是步家亲生的,她都会把他当作亲弟弟。永远都会。 新字迹记述了韩洛樱死之前,将只有两岁的步天音叫到了身前,屋内只有她们母女两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就在这一夜之后,韩洛樱香消玉殒之后,本是被大家认为聪明的小天音,竟然变得痴痴傻傻,除了学剑快,其他学什么都学不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废柴的名声就此传开。同时祸不单行,她本水灵的脸上,也长出了诡异的胎记,狰狞丑陋。 这个人的字迹有些眼熟,还写明了飞羽、雪笙是韩洛樱的近侍,跟随她多年,值得信赖,若有朝一日天音找到了这里,凡事可尽数向她们二人询问。 步天音再向下看去,发现此人竟然写了落款:步名书。 是父亲?步天音合上札记,神色之中惊讶又欣喜。 惊的是母亲未完成的札记竟然是由父亲继续写的,喜的是,听她爹这语气,她娘似乎还给她留下了什么东西? 她黑眸张开,眸光深沉幽暗,看向飞羽雪笙二人,问道:“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看向飞羽,淡淡道:“你来回答。” 飞羽沉默了半晌,俯首咬唇道:“是东皇。” “原因?” “步家财倾朝野,夫人秀外慧中,美名大盛,东皇自然不准步家一直顺风顺水下去。” “死因?” 飞羽想起往事,平静的脸色上起了一层不平之意,声音微怒道:“是慢性毒药,东皇每日派人下在夫人的花茶中,下毒之初夫人便是知道的,她瞒着到死才给老爷知道的。” 雪笙捏紧了拳头,忿忿道:“夫人去世以后,老爷便将我们二人遣回关外守着荒城,遣散了夫人的旧部,他竟然从未想过要替夫人报仇!” 步天音眉头一挑,语气平平纠正她道:“我爹并非不想为娘报仇,只是他心怀仁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知道东皇虽然冷厉狠辣,这天下在他的统治下却是太平祥和的。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毁了天下百姓的安康。” 雪笙没有说什么,只是拳头捏的咯咯响。 步天音见状笑道:“不过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东皇若是明君,这仇等他死后将尸体挫骨扬灰也好。东皇若不再是明君,人若犯我,我何必还要隐忍?” 飞羽和雪笙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二人齐齐跪地,扬声道:“誓死效忠主人!” 步天音上前扶起她们,笑道:“喊我小姐便好了。” 她环视四周,问道:“这本札记你们可有看过?” 飞羽摇头,“当年老爷给了我们这本札记和画像,便让我们带着回了关外。这些年我们都守在这里,从来不曾动过任何东西,也从来没有出去过。” 步天音的眼中露出些许怜意。飞羽与雪笙也算是对旧主尽忠尽职,守着这座荒城这么多年,毫无怨言,还一心想着为娘亲报仇雪恨。 步天音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道:“我四叔……缥缈子羽,他留在步家的原因是因为我娘?” 飞羽道:“公子是当年缥缈氏唯一的活口,他背负血海深仇,跑死了八匹马,从关外来到中原找到夫人。那时候夫人已怀有身孕……”飞羽的声音低了下去,“公子说他不恨夫人跟老爷,他本就比夫人岁数小,便自愿认了老爷做大哥,更把夫人当作自己的亲嫂子看待。夫人去世后,他尊重老爷的一切决定。他不止一次的说,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这件事……” 步天音轻声一叹,眼中波光流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的感觉原来一直都是对的,张子羽对她娘的感情特殊,所以才会格外的重视她,格外的重视父亲,也格外的重视步家。 没有想到,她一直苦苦追寻着的真相,就这么呈现在自己面前。兜兜转转,故事开始又结束,张子羽竟然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一个男人,要有多大的心胸,才能容纳下自己的深爱着的女人的背叛?而在这之后,他亦深爱着她,更爱着她爱着的一切。 步天音摇摇头,原来她从未真正看懂过张子羽。 跟他撒过娇,吵过架,也怀疑过他的动机,更因为他想杀南织灭口而跟他冷战。从前的他,在她眼中就是说好不杀的人背地里还是要动手,答应过的事情从来没保障。 如今,她知道真相了,却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他。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她今日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现实含义。 ——因为原来真的有人的心像大海一样宽广。 张子羽,张子羽,这个人呀,让她以后如何怀着一颗愧疚的心去面对? 步天音扶额,不停的叹着气。 接下来的几天,步天音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回帝都。 飞羽十四年后回到帝都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从前飞羽阁的旧部,飞羽阁一直由飞羽管辖,此事自然由她负责筹划。当年的旧部被步名书遣散之后便各自留在了城中的各处,以普通人的身份掩护,悄无声息的生活着,并非是一盘散沙,而是随时在等待复命。 雪笙则陪步天音回到了步府,有了娘亲的势力支持,步天音本欲让云中回到云长歌身边,云中却说没有云长歌的命令他不能离开,步天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站在步府外面的时候她觉得似乎府上的访客比平时多了许多,果然进去后便瞧见张子羽一脸凝重的接待来访人物,有的是还背着药箱,应该是郎中。 步天音不敢再做耽搁,跟着张子羽身后进去,才发现步天风被一群人围在中央,他看到她进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张子羽见到步天音,眼中欣喜之意闪过,却在看到她身边的雪笙时脸色骤变,雪笙缓步走到他面前,欠身低头,柔声道:“公子,雪笙回来了。” 淡淡的一句话,好像他们昨日才见过一样。 可是昨日的种种,又真真实实的是发生在十四年前了。 张子羽扶她起来,眼中总算有了明亮的笑意。 他转而看向步天音,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随即他皱起眉头,拉着步天音去了别处,将步天风一事说给她听。 这时,有些嘈杂的房间顿时寂静下来,众人似乎都望着门口的方向,有几个丫鬟还羞红了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 步天音抬头望向门口衣袖上绣着西番莲的俊美男子,有些无奈的扶额。 ——云长歌来做什么? 第八十八章 他图什么 一个问题:如果一夜之间你有了不可小觑的势力,你会怎么办? 第一,热烈庆祝。 第二,喜大普奔。 第三,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飞羽的办事能力简直比南织还要快、准、狠,一夜之间,便恢复了韩洛樱的旧部势力。 步天音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爱我的对我好的我愿跟你肝胆相照,恨我的害过我的我要你不得安生。既然她娘亲的旧部已经恢复,她拥有蓝翎和朱楼的力量,蓝翎暗兵五万,分布在金碧边境地带,训练有素,随时可供差遣;朱楼收集天下情报,不比宫中十二楼的消息慢。她表面上依然还是废柴无言的步家嫡女,但同时更要她做自己。 纨绔也好,嚣张也好,轻狂也好。 ——从今以后,她不会再同任何人虚与委蛇了。 宅还是要斗的,花清越还是要报复的,东皇也逃脱不过。 韩洛樱是当年天斗一族的月圣女,势力如此雄厚,竟让一贯淡定的步天音也有些错愕了。一夕之间接手这么大的势力,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如今局势有些混乱,步天风不知因何缘故失忆;步名书被变相困在摘星楼工程中不得抽身,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系。 这个七月,似乎注定不安生呀。 步天音惆怅的叹了口气,一手点在桌上乌龟伸出来的尖小脑袋上,乌龟缩了缩脖子,调转方向往与她相反的方向慢慢爬着。 云长歌进来时便见到这样一幕:那女人伸出食指,一下摁在了乌龟的一只后腿上,随即恶作剧般的笑了起来。 云长歌看着她,轻嗤道:“你倒有此闲情雅致。” 步天音轻轻瞟了他一眼,道:“那我能怎么样?我担心事态就能变得好起来?我哭我弟就能清醒,我爹就能回来?” 南织和雪笙在谈薮楼守着,屋里只有飞羽陪着步天音,而她早在云长歌进来时便出去将门关上,随即轰散了夏涞等望着云长歌痴痴发呆的桃花眼:“看什么看,小姐不是说了要大扫除?” 夏涞都要哭了:怎么又要大扫除啊!前几天不是刚刚扫过吗! 当然,这话她并不敢说,只能满腹怨言的揉着因为擦了一天外观而酸疼的腰,继续洗抹布开始扫除了。 彩云和追月是张子羽的人,比夏涞、秋竹、冬明要有些主见,可也架不住步天音这招隔三差五天翻地覆的“大扫除”啊……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想改天一定要求四爷把她们调回去啊! 望天楼内,所有的窗户半开着,角楼的寒冰玉被步天音找人搬来,分别放在了屋里四角,午后夏风清扬,云长歌倚在窗边,绣着大片西番莲的衣摆层层叠叠垂落下来,好似盛开的莲花。 有的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是一道良辰美景。 步天音不动声色的咽了咽口水。 “你打算怎么办?”云长歌忽然问道。 步天音收回自己一直放在他身上的视线,含糊道:“什么怎么办?” 他真是个耐看的人,她凭心自问自己绝对不是色女,可是在面对他的时候,不管周围是什么样的环境,她的目光都会情不自禁的聚集在他的身上。其实不止是她,恐怕全天下的女子都会这般为他倾倒吧?只是她明白自己惹不起这尊大神,是以她懂得适可而止。 云长歌道:“这天下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的眼,你以为你去了关外,恢复了蓝翎和朱楼势力,我会不知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不是云中告的密。我给云中的任务只是保护你,而不是监视你。” 步天音冷笑道:“是啊,你一个邻国质子,竟然在金碧混得风生水起,着实令小女子由衷佩服。小女子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与您这位大神有太多牵扯,云中您带回去吧,我自然有我的人保护。” 他在她面前说话真的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他似乎从来没有打算隐瞒她任何,他也一度在支持帮助她,可是她找不到他这样做的真正原因,步天音心里仍旧是忐忑。 要说图财,为了那农场一半的利润,不应该。因为他明明比她有钱。 要说为色,他见过自己的真容……并非是步天音妄自菲薄,她的容貌虽然倾绝天下,可真的比不上云长歌的颜。 她猜不到,也猜不透。所以,那些莫须有的羁绊还是断了吧,等农场盈了利,他拿到了自己的那份分红,她就让他彻底淡出自己的圈子。 云长歌深望了她一眼,眸色深若浩海,波涛翻卷。他慢条斯理道:“天风的事情我来处理,十日之内,每天银针刺穴,他会慢慢好起来。至于摘星楼,步尚书出不来,你却可以进去。狡猾如你,进去的理由一定多的我都数不过来。” 心中所想尽数被面前这个少年戳穿,如此的轻而易举,他就像说家常一样淡然,还给她指明了一条路,步天音有些怔然。若是在平时,她一定会拍案而起跟他狡辩:我哪里狡猾了?我哪有你狡猾啊! 可是现在,她除了发怔的望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去接了。 良久,她似乎轻叹了一声,低声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这样的人对我好,你不说出来一个让我安心的理由,我会永远忐忑的。 云长歌头一回见到这样露出女儿家姿态的她,即使那次在农场他愤怒之下吻了她,她仍然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性子,并没有眼前这么认真又较真。 云长歌忍不住笑道:“你真的不知道我……” “小姐,不好了!” 门被人推开,来人打断了云长歌的话,和他眸底细碎的笑意。 雪笙走得很急,飞羽跟着她一同进来,两人看了眼云长歌,雪笙对步天音焦虑道:“少爷吐血了!” 虽然知道步天风并非父亲亲生,但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的姐弟感情却是真挚的。她早已决定将此事隐瞒下去,知情者飞羽和雪笙不会走漏风声,父亲和四叔更是守口如瓶。此后,步天风还会是步家唯一的男丁。永远都是。 步天音与云长歌赶到谈薮楼时,张子羽正一脚踢开床前的一个郎中,口中怒道:“没用的东西,来人,给我轰出去!” 云长歌行步过去,瞧了眼床上恹恹的步天风,注意到他眉间有极小的针孔,这些一般人看不到,可他却看得清楚。 他问张子羽道:“为什么要找别人给他胡乱施针?” 张子羽一听这话脸色瞬间青白一片,他找别人,不就是不想用他然后让步家承他的情么? 张子羽好大一会儿才对他怒言相向:“我找谁跟你有何干系?” “这天底下,只有我一人能救他。”云长歌淡淡道。 张子羽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想到步天音之前总是半夜三更的出去找他,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他吩咐左右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请这位云公子出去?寒舍鄙陋,容不下您这尊大神!若是一会子四公主找来了,怕是又要不得安生!” 他刻意说起四公主,以为会激怒云长歌,不想他却只是淡淡一笑,面不改色道:“今日我若是出去了,哪怕是她亲自来请我,云长歌都不会再施手救人。” 他说的“她”,指的是步天音。 步天音暗道不好,四叔跟云长歌就跟天敌似的,两个不见面时已经是互相生不出好感来,正面交锋更是谁也不会退步。四叔平日温和,最近却越来越火大,稍微不注意就会踩到他的尾巴。云长歌这个人虽然没有给她多好的印象,但他做的事说的话却是十分正确的。 他说能救天风,就一定能救。他说这天下只有他能救,那就只有他能救。 步天音没有丝毫的怀疑,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暗暗拉了拉张子羽的袖子,眼神中全是“不要惹恼他。” 张子羽的脸瞬间沉得跟锅底一样黑,他双手负在身后,思忖了片刻,面色才稍稍缓和,他轰退了下人,最后还将步天音赶了出去。步天音在门口打算听墙角,却被张子羽发现并勒令退开十丈。 十丈之外,她的耳力也不能及了。 等到步天音蔫蔫的离开,张子羽才扶起床上的步天风,一脸不加掩饰的关切,他对云长歌道:“治好天风,是步家承你的情,但你绝不能打天音的主意。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云长歌没有理会,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径直自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布袋,里面是一排极细的银针,这些银针与普通的银针有所不同,过分纤细的针身似乎雕有花纹。张子羽一面扶着步天风,一面仔细盯着云长歌那双极其美丽修长的手。 他不喜欢云长歌的一个原因是他的身份,另外的则是因为他长得太美。一个男人,美得这么惨绝人寰,简直就是妖孽! 云长歌几针下去,针针刺中要穴,下针前云长歌的眼神仍然保持着淡然,丝毫不见其紧张,看得一旁的张子羽面色越来越紧。好在怀中的步天风的脸色却越来越好,最后竟然安静的睡着了,他紧绷着的脸这才松开。 步天风睡下,张子羽与他并肩站在房中,他再度说道:“你不可以打天音的主意。” 云长歌笑道:“你以为你是在为她好?” 张子羽不悦道:“我所做的一切不需要你的评论!” “你自然无需我去评论。”云长歌轻浅一笑,淡然若水的眼中漾出一丝波澜。“你只会关着她。” 他这话意有所指,指的自然是张子羽因为步天音总去找她,而将她关禁闭跪祠堂的这件事。 张子羽闻言脸都绿了,他反复深吸气几次,才拂袖离开。 他的背影,似乎带着极大的怒气。 第八十九章 劫错了人(1) 上次步天音一把火烧了花清越的垃圾场,他便让人重新开垦了那块地,但是却并未有所作为。 花清越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这段时间,宫里和朝廷的事情让他抽不开身。沈皇后是他的生母,韦贵妃母凭子贵,一贯目中无人,如今东皇病了,后宫的女人们更加不消停了。朝中私下党派分明,他的势力虽然稳固,他心中却有了忌讳。 面前一望无垠的良田都变成了黑乎乎的焦地,花清越唇边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锦色有些纳闷儿,自从殿下知道垃圾场被人纵火以后,不但没有派人搜查凶手,反而对此不闻不问。虽然他不知道一开始他买地的原因是什么,但殿下说这可以盈利,果然,垃圾场存在的时间虽然短,他们着实赚了一笔。 锦色走上前,敛衽道:“殿下,陛下急召您回宫。” 花清越收回视线,面上表情恢复如常,问道:“他又怎么了?” 锦色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不确定的答道:“属下也不知道,好像是因为陛下要将四公主赐婚于步家,四公主正闹呢。” 花清越眉间一挑,一双秀色桃花眼露出深深的探寻。 皇宫。御书房。 东皇面色苍白的坐在案前,面前是一摞堆得很高的奏折。旁边的海河接过宫女送来的汤药,他先尝了一口,确认无毒后,才给东皇服下。 花清越行步进来,行了礼,关切道:“给父皇请安。愿父皇凡事息怒,若伤了龙体,儿臣也会难受的。” 东皇道:“我无碍。” 他摒退了宫人,只留下海河与花清越,海河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尽职尽责,深得他的信任。 东皇让花清越近了身,这才说道:“让你去查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花清越道:“儿臣尚不确定消息是否可靠,父皇再容儿臣几日,儿臣必会给父皇一个交代。” 东皇眸间闪过一丝精光,半眯起眼睛,问他:“老二他嫌疑最大,你没先查查他?”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凌厉:“朕这么多年都没事,偏偏是他回来了,朕却无缘无故病了。太医既然查不出,那这就是毒,不是病!” 花清越面露惊色,连忙道:“父皇言之有理,可是二弟他这么做是为何?” “还能为何?”东皇冷哼一声,道:“还不是为了这九五之尊的宝座?” 花清越听闻这话,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语调低沉,似乎难以置信:“二弟他和六弟一样无心朝政,六弟寄情山水,他却喜欢美人……” “瞧你这副心慈手软的模样!”东皇狠狠打断他,拂袖微怒道:“你下去吧!” 花清越听话的行礼,大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东皇叫住了他,语气冰冷:“你得空去劝劝嫣儿,嫁入步家,对她有什么不好的?” “儿臣遵命。”花清越退下,脸上装出来的惊色在离开御书房的一瞬间消失不见。 花清越走了没多久,御书房便又来了一个人。 花如夜进来时,脚下轻轻,衣袂翩然,眼角斜飞,竟然有三分风流的恣意。东皇淡淡看他一眼,忍不住捏住了鼻子,皱眉不悦道:“你这刚从哪里出来?” 海河也轻轻用袖子将口鼻遮住,这二皇子,一看就是逛窑子去了,一身的脂粉味,知道自己要面圣,竟然也不去沐浴更衣换身衣服再来,当真是没了规矩。 花如夜勾唇笑道:“儿子刚给母妃请过安。” 听他提起韦贵妃,东皇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合上看了几眼的奏折,放到一边,笑道:“朕交代你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花如夜一双凤眸清淡如水,笑道:“步天音是真是假,又有什么重要的?她一介女流,能对金碧的江山有什么影响?” 东皇听了有些不太乐意,冷哼道:“朕怎么觉得她和其他女子不太一样?” 这世上,有几个女子敢向她一样面对三千御林军面不改色,还敢一度公然抗旨的?她分明没有把他们看在眼中! 东皇敛了脸色,又问道:“那第二件事?” 花如夜止了笑,面色微变,压低声音道:“儿子这些年走遍江河大川,凑巧也结识过几位妙手神医。儿子去信给他们,回信说,父皇的症状不是病,而是毒。” 东皇挑眉,饶有兴趣的问道:“什么毒?” “此毒名为‘十二月’,顾名思义,中了此毒,最多活不过一年。” 东皇闻言若有所思,海河轻轻咳了咳,示意花如夜说话要注意,哪有当着自己老子面诅咒他老人家的? 须臾,东皇追问他道:“那你认识的神人里,一定有治得好朕的,快招入宫中!” 花如夜道:“单凭形容便断言的人正是江湖人称怪医的‘吴中子’,他的行踪素来飘忽……不过父皇放心,儿子定会把他带到父皇面前!” “对对,你跟你母妃一样聪慧,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东皇一双老严飘忽不定,迅速的转了几圈。 花如夜离开后,东皇再无心思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奏折。海河见他似有心事,小心问道:“陛下为何还眉头紧锁?” “你觉得,朕要‘清世家,平国公’的消息,是谁走漏的?” 海河低着头,道:“奴才猜不出。” “你自然猜不出。放这消息出去的人,只是想引起人心惶惶,他借势看清楚世家和国公府的党派。” 东皇说完便幽幽叹了口气,他的这几个儿女,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太子擅长伪装,表面和善,实则狠烈,跟他当年的手段如出一辙。将来江山若是交到他手里,怕是不会长久。他又想到了青璃,如果他们的那个孩子当初没有夭折,现在会是怎样一番情景?他不知道那孩子如果活下去会长成什么样子,但太子之位,他一定会留给他的。 思及已故旧人,东皇内心有些惆怅,他捏了捏眉心,转而吩咐了海河,通知宫中的暗部为他同时寻找吴中子其人和“十二月”的解药。 四公主府。 花语嫣送走花清越后,脸上再无半分隐忍伪装,她信手将桌上的青花瓷杯盏拂到了地上,她盯着一地青瓷碎片发了好大一会儿呆。花清越早就告诫过她,东皇有心把她许给步家,事已至此,她能怎么办? 是夜,月朗星稀。 步天音打开阁楼的天窗,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星空。 她喜欢夕阳,也喜欢浩瀚的星空,她相信在望不到边的银河另一头,有着另外一个新奇的世界。 身边的软褥往下一沉,步天音微抿着唇,有些嫌弃的看着云长歌如鬼魅般无声息的出现,以她如今的功力,她感应不到的人估计也就只有云长歌了。 靠,他居然穿着鞋子直接踩到了她睡觉用的薄毯上! 云长歌居高临下的瞧了她一眼,又抬头淡淡看了眼星空。 步天音心中忿忿:丫的居然真有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看! 似乎感应到她带刀的目光,云长歌俯下来,对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我那日的话还没有讲完。” 步天音眨了眨眼,想到他说的是第一日给天风施针之前,她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然后他话还没有说完,雪笙就进来打断了他,然后这几日下来,他住在步府中给天分治疗,却再也没有提起那日的话头。 他不说,她自己也就没有追问,如今这位大神竟然主动提了起来。 步天音唇角一弯,眼中狡黠之意尽显。她半坐起来,对云长歌道:“你想把话说完?” 云长歌反问她:“难道你不想听完?” “自然是想的。”步天音嘻嘻笑道,“你先告诉我那日跟四叔都说了什么,我就听你讲完。” 云长歌笑道:“听起来好像怎么都是你占了便宜。”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那你到底是说不说?” 云长歌笑而不语,看着她说道:“南华心法第七重,你可有不适的症状?” 经他一提点,步天音想起去关外之前那夜自己突然吐了口血,她当时也没在意,现下听云长歌一说,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于是她便将此事告诉了云长歌。 云长歌听后忽然一伸手去探她的脉象,步天音也没有挣脱,知道他是为她好。 半晌,云长歌脸色平静的说道:“你太着急了。” 步天音有些恹恹的点头,她的确是想早日练成,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和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第八重需要辅助,介时我自会助你,不过这一个月之内,你暂时不要动用南华心法。”云长歌说完也没有松开她的手腕,反而修长精致的手指一翻,将她的手掌扣在了掌中,望着她的眸中多了几分暖意与温柔。“那日没说完的话我一定要说完。” 步天音有些木然的与他对视,听他慢慢说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喜欢——” 他说得缓慢,步天音却觉得心头仿佛给针尖刺了一下,难道云长歌要跟她表白了?其实那日她也有作此猜想,毕竟她的真容一次次被他看过,她长得那么美,他身为男人要说动心也是极其可能的。 她此时的心情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总之是既兴奋也害怕的,既窃喜也空白的,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静静的等待下文。 云长歌静默看了她半晌,才开口继续道:“助人为乐吗?” ——你真的不知道我喜欢助人为乐吗? 步天音愕然的看着他,良久没缓过神来,待看清楚他凤眸中隐隐露出的揶揄笑意,她忿忿的抽出自己的手,轻推了他一把,咬牙道:“不知道!” 第九十章 劫错了人(2) 步天音此时有一种被云长歌耍了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眯眼看着云长歌道:“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 云长歌凤眸轻眨,眼中似有飞花:“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步天音眼角抽了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云长歌冷笑道:“你在说我是狗?” 步天音被这寒凉的语气吓到了,她本是无心的戏言,奈何这玩笑开大了,对方可是捉摸不定脸白心黑的云大神呀! 她有些害怕,靠近云长歌,语气放柔了许多:“没有没有,你是象牙,你是象牙,哈哈!” 一靠他近了,他身上那股奇异的香气又涌进了鼻尖,步天音撇撇嘴道:“为什么只有你的身上这么香,也不能老天看你长得美就给你特殊待遇吧?我也不丑好不好?这不公平不公正不公开呀!” 看着她矢口否认还面不改色的转移话题,云长歌眸中有瞬间的温柔与暖意闪过。 步天音想到他居然好意思说自己喜欢助人为乐,这个人是不知脸皮为何物吗?天啊,她真的不知道他喜欢助人为乐的好吗?步天音想着想着,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只是觉得云长歌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还有点微可爱啊! 云长歌望着她的笑颜,脸色不知不觉间也变得温温柔柔,步天音偏头偷笑,没有看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直到云长歌忽然拉了她起来,抢先说道:“你要不要去看戏?” “深更半夜看什么戏?”步天音说完也是眉头一挑,她也知道有人潜进了步家。云长歌的功力远在她之上,自然也是比她还要早发现,恐怕那个人还没有靠近步家,他便已经察觉到了! 云长歌带着步天音自房顶天窗一跃而出,落地无声,夜色渐浓,远处有一道与夜色差不多深的影子,他足尖飞快掠过一片片瓦房,偶尔会低头翻起一片瓦片,似乎在寻找什么。 步天音与云长歌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照不宣的轻轻掠起,跟在了黑衣人身后。 三个人前后掠过张子羽的房间,熟睡中的他忽然睁开了眼,身形迅速来到窗边,推开窗子,只看到茫茫的夜色,耳边有淡淡的风声,他看了会儿如墨的夜色,便又回去继续休息。 另一边,步天音和云长歌好整以暇的跟在黑衣人身后,他竟丝毫没有察觉,旁若无人的掀开一间又一间房子的瓦片,到了一处清幽的小阁楼,他掀开瓦片看了眼便放了回去,人离开不足半米时却又折了回来,再度掀起瓦片,眯眼看了半晌。 尔后,他抽出怀中冷烟筒,将大量的迷烟吹了进去。撩开几片青瓦,他纵身跳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扛着一个女子踏着月色离去。 步天音和云长歌从藏身的树上跃下,她饶有兴趣的望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 云长歌问道:“他劫走的人是谁?” 步天音道:“步小蝉。” 云长歌闻言笑道:“看着自己的妹妹被贼人劫走,你当真是有闲情逸致。” 步天音嫌弃的白了他一眼,学着他的语气说道:“若不是某个人叫我来看戏,我倒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闲情逸致呢。” 云长歌失笑道:“那你倒是要好生感谢那‘某个人’了。” 步天音轻哼一声,坐到了树下的石椅上,托腮道:“小婵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应该不会树敌。” 云长歌坐到她身边,挑眉道:“你的意思是,那人想劫走的是你?” 步天音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不知道,所以得让他带走小婵。” 云长歌看着她问道:“你不派人去跟着?” “不跟了。”步天音望天打了个呵欠道:“明天不就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了?” 云长歌会心一笑。 夏夜未央,步天音回房去睡觉。云长歌在她房顶的天窗上坐了大半宿,白衣墨发,如画如仙。 他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过自己想要的,不论是物品还是人。在银月的时候,他的宫殿里有许多容貌美丽的女子,他从来不会亲近她们。她们就像一件件完美的艺术品,只摆放在那里,他不会去多看一眼。 他低头,敞开的天窗露出步天音毫无形象的睡姿,她的一只脚几乎抬到了齐腰的高度,一只手抓着耳边的长发,似乎睡得很香。 云长歌浅浅笑了笑。 很多年前就有人说过,云长歌此生孤独。 他跟他最爱的人,只能活一个。 本来他的旧疾不会这么早复发的,只是那个人的话如同诅咒一般,令他逃脱不开。他喜欢步天音,所以他的旧疾提前复发,他身体受损。可是那又如何呢?他从来没有过执念,可是这一次,这个女孩子,他不会放手。 执念就是,明明知道可能无法握住,却偏偏还要不顾一切的想要留下。 后半夜的时候,云长歌才回到张子羽为他准备的客房休息。 ——客房在远离望天楼的步府最远处。 第二天吃过早饭,步天音便去了谈薮楼。 云长歌已经施针完毕,步天风还是醒着的,他看着步天音,眼底一片怔然,却是低低叫了声:“姐。” 张子羽进来时,他又叫了声“四叔。” 张子羽眼中欣喜,果然如云长歌所说,他会每天想起来一点,今日是第七日,便已经认得人了! 张子羽不敢作多耽搁,忙去书房写了封信,送到在摘星楼不得脱身的步名书处。 伺候步小蝉的侍女一大早没有发现她的影子,便先去了赵氏处禀告,赵氏知步小蝉几乎从不会外出,更遑论是一声不吭的离开,当即便觉得事态不对,派人去知会了步鸿昌,自己则去找了张子羽。 张子羽听后便吩咐了几批人出去寻找,但没有动用朱楼的人,他说过,她娘留给她的人,他不会随意指使。 步鸿昌从凤阁请了假回来,也派出去几波人去寻找。 中午的时候,步天音和云长歌一同在望天楼用膳,她的本意是自己在云长歌手上多次吃亏,这次在自己的地盘,她还不得把面子里子全都给找回来? 然而她始终低估了云长歌也高估了自己,每次都是兵败收场,眼看着最后一只虾被云长歌放进口中,她咽了咽口水。 同时,窗边传来一声轻轻的“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步天音回头一望,连忙走过去将乌龟捡起来,替它揉了揉硬壳,面露心疼道:“欢欢,摔疼了吧?” 云长歌听到“欢欢”两个字,眼中有异样的情愫划过。 步天音将乌龟重新放回木盒,又坐到了桌边,这时,飞羽走进来,汇报道:“小小姐回来了!” 之前步天音已经吩咐过,当着云长歌的面不必隐瞒,因为瞒也瞒不住。 听闻步小蝉回来了,步天音和云长歌都有些怔然,两个人出了望天楼,远远便瞧见花园似乎围了一群人,很是热闹。 走近一看,发现真的是步小蝉。 只是此时此刻的步小蝉,有些惨不忍睹。 步小蝉本就生来体质羸弱,一直好吃好喝的将养着,这几年身体才慢慢好起来。她的脸不足巴掌大,肤色雪白,颈上隐约可见青色经脉。一双眼睛似乎永远只会柔柔的看着人,说话素来轻声细语。——她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病态美。 眼下,她那双柔弱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 身上衣不遮体,一双纤细修长的腿上满是秽物,露在外面的皮肤青紫交加,颈上的吻痕更是清晰可见,一边脸还高高的肿起。她像只被野兽围攻的小鹿,茫然又害怕的不停的转动着脑袋,看着周围一圈人用异样的眼光对她指指点点。 不用说,她这副模样出现,所有人都知道她被怎么了。 步天音脸色一沉,收起本来想看戏的心态,她喝退了众人,雪笙递上斗篷,她接过来,上前给步小蝉盖在身上,然而她还没有触碰到她,她便哑着嗓子骂道:“滚!你们给我滚!给我滚……” 喊着喊着便哭了起来,张子羽赶来时也是惊得怔然,尤其是看到云长歌还在场,他的脸色更加阴鸷,他抱起步小蝉往她的房间飞去。 飞羽这才上前对步天音道:“门口的守卫说,小小姐从轿子里爬下来的,他们想去搀扶,她却不让人靠近,自己爬到了花园。” 步天音听到了却没有说什么,沉着脸跟了过去。 她是猜到被人劫走可能会出事,但她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云长歌跟在她身侧,她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 屋内。 闻声赶来的步娉婷惊得花容失色,她这举动更加刺激了步小蝉,她突然挣脱开张子羽,朝着桌角撞了过去。 步天音进来一脚踢开了桌子,动静很大,赵氏有些错愕的看着她,连故意吃惊的步娉婷都止了口。 步天音冷冷的看着赵氏和步娉婷道:“麻烦二婶和表妹回避一下。” 赵氏道:“你这丫头……” “我让你们出去!”步天音轻喝道,赵氏与步娉婷对视一眼,蔫蔫的出去了。 张子羽也起身,对云长歌道:“云公子,请吧!” 他说完,自己也走了出去,云长歌看了眼步天音,跟着也出去了。 步小蝉目光涣散,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那个人整整折磨了她一个晚上,一个上午。 这一场噩梦,杀得她措手不及。 步天音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是说道:“我知道你不想死,你若想死,在外面便死了,不会留命到现在。你把一切告诉我,我保证替你报仇,府中也无人敢说三道四。” 好半天步小蝉才回过神来看向步天音,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忽然扑过去抱住了步天音。 第九十一章 联姻风波(1) 步天音从步小蝉的房间出来,吩咐飞羽派人去准备热水给她沐浴,同时让南织在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 步小蝉不会寻死,但如果赵氏或者步娉婷在,她就不确定她是否还有勇气活着了。 今天的事情虽然跟她没有关系,可她心中还是有愧疚感的,如果昨天晚上她拦住黑衣人,今天的一切就不是这样的情况了。 步小蝉虽然是步鸿昌的人,也曾经跟他们一起想害过她,但她多少也是无辜的。这不是她的怜悯心,只是她懂得步小蝉不足为俱,她也是深受其害。 步天音余光瞥到步鸿昌向这边急匆匆赶来,她也不打算跟他打照面,便向着另一边的云长歌走去。 果然,没走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步鸿昌愠怒的声音:“她算什么东西?这是我闺女,给我让开!” 步天音也没有回头看,反正她知道结果——南织是不会放他进去的。 云长歌见她的神色有些低沉,看穿她的心思般问道:“心里有愧了?” 步天音目色淡然,没有说什么。 我不杀伯乐,伯乐却因我而死,她是有些于心不忍。 云长歌没有再问下去,两个人在花园了静坐好半天,只有午后艳阳,清风鸣蝉。 飞羽去了朱楼,步天音让她暂时留在朱楼,她身边有南织和雪笙就够了。飞羽的回信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北堂。 步天音第一想到的是,色胚北堂墨。 可是北堂墨,玷污步小蝉有什么阴谋? 云长歌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两个字,忽然展颜一笑。 他这一笑,如天光破层云,身后万物都失去了光辉。 步天音微微不悦的瞪着他,这个男人,这样笑分明就是心中有了计较,既然有了主意为什么不说出来? 云长歌也不再惹她,只是说道:“北堂墨来了。” 步鸿昌还在步小蝉的房间门口跟南织撕,最后南织冷脸拔了剑,他一向忌讳步天音身边的这个女保镖,当下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气得拂袖离开。 前院,张子羽满脸不悦的迎了北堂墨进大堂。 北堂墨的名声一向败坏,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挑这个时候来,张子羽几乎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八分。只是他有些不确定,北堂墨为什么会选择步家? 步天音进去时,北堂墨看见她脸上的黑炭胎记,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而他看到在她身后,云长歌也跟着进来时,他的表情再度变了变,眼中露出来的竟然是……一丝惧意。 这恐惧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北堂墨脸上便恢复笑意,这笑意看在步天音眼中,三分猥琐,七分下贱,总之就是那种让人见了很想狠狠揍一顿的那种。 北堂墨身上穿的是标志性的铜钱印花长袍,布料质地细腻,金色的铜钱是用金丝线一针一针绣上去的,银色的铜钱是用银色丝线绣制的。飞针走线,做工极佳。北堂墨一直在国库放债,从中收取巨额利润。他狡猾的像只狐狸,东皇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他便更加无所畏惧,行事乖张目中无人。此时他浑身金光闪闪的,要是在腰肥肚胖一些,看起来就像一只抱着元宝的财神。 站在北堂墨身边的几个小厮还抱着一摞摞丰厚的聘礼,上面系着红绸,喜气洋洋的。 步天音略带不善的目光瞥了眼北堂墨,后者觉得周围的空气冷不丁多了几分凉意,他换了副贱兮兮的笑容对上步天音,心中却是恶心阵阵。 云长歌坐到了步天音身边的位置,张子羽稍稍蹙了下眉头,并没有说什么。 北堂墨忽然起身,对云长歌拱了拱手,道:“云公子!” 云长歌笑道:“北堂少主。” 云长歌与他回礼的时候都没有正眼瞧他,北堂墨心中暗骂一声,悻悻的坐了回去,转而对张子羽说话,语气没了方才对云长歌时的尊敬:“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迎娶你们步家的小小姐步小蝉。昨夜是我做的不对,我心中爱慕美人,一时情不自禁便掳了她回去……”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张子羽手中的茶杯被他捏碎了,张子羽一脸阴冷的盯着北堂墨,声音也冷如寒冰:“北堂少主可知,你这是畜生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北堂墨素来张狂,他更是生平头一次被人骂以“畜生”二字。他平日里没少听说关于这步家外姓四爷的传闻,来的时候本来是带了点敬意,眼下便连一星半点的敬意都不复存在了。他冷笑着看向张子羽,眯眼道:“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辈子她不嫁我北堂墨还能嫁出去么?我肯过来求亲,还不算对她负责么?” 张子羽冷冷道:“你这是在求亲还是在逼婚?” “结果都是一样的。”北堂墨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眸底闪过一抹阴鸷。本来昨夜,他派去的人是要劫走的步娉婷,可是那个蠢货竟然劫错了人,步家这三姐妹里,步娉婷生得最美,他早就对她有所觊觎,一直没有机会下手。这次是北堂老家主允了他,他这才无所顾忌。 北堂世家与步世家需要一场联姻,联姻的对象是谁无所谓,哪怕是步天风都可以,只要不是步天音那个丑八怪! 步天音凉飕飕的目光无意间又与北堂墨对上,北堂墨迅速别开眼去,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步天音来了兴趣,眼睛一直缠在他身上。他不是恶心她吗?那她就让他再恶心恶心呗。 她之前在街上与花如夜一起看到过北堂墨光天化日就抢钱民女,花如夜对此视而不见,想必大多数达官显贵对此都是含糊过去的。毕竟北堂世家在放贷,这种事情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十分有地位的,是大爷不是孙子。这北堂墨嚣张狂妄,更不懂得“先礼后兵”的道理,来步家这么光明正大的大闹,还故意用轿子送回来步小蝉,步小蝉没有见过世面,受此刺激早就快疯了,还从门口一路爬回来,被人围观,闹得人人都知道她被北堂墨强/暴了。 他这么目中无人的欺辱步家,张子羽不生气才怪。 然而张子羽并没有如步天音所预料的那般雷霆大怒,他的面色依旧冰冷,差了人把步鸿昌请来,毕竟是他的亲女儿,这事还是需要他定夺。 步鸿昌没见着步小蝉,心中有闷气,见步天音大大咧咧的坐在这里,冷哼一声从她面前走过。北堂墨又将来意丝毫不委婉的说了一遍,张子羽在一旁冷颜听着,步鸿昌听后略作思忖,竟然问他道:“小婵进了北堂世家的门,只能做个侧室吗?” 北堂墨听他的意思是有戏,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也就敲定了。他的目的达到了,脸色便稍稍缓和,对步鸿昌道:“她乃旁系庶出,能做侧室已经不错了。这要是换作普通大户人家的,也就是个填房的小妾。” “是,是,北堂少主说的是。”步鸿昌当下便点头应下,张子羽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虽然不希望步小蝉嫁一个这样不求上进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但正如北堂墨所说,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有了夫妻之实,她除了嫁给他,别无他路。 北堂墨得了便宜还卖乖,也不顾着还有几个人在场,便热切的与步鸿昌商量起日子来。步天音看着这两个人一拍即合几句话便决定了步小蝉的婚姻大事,她淡然的起身,声凉如雪:“二叔,你未免也太草率了。这是小婵的婚姻大事,你问都不问她的意见就替她决定了么?” 她不开口,步鸿昌倒是忘了还有这尊大佛在呢,他干咳一声,不悦道:“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小婵的身份,能嫁入北堂世家是她的荣幸!被北堂少主看上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张子羽的目光微动。 步天音冷笑一声,莲步轻移,走到那几个抱着聘礼的小厮面前,她伸手快如闪电,几乎是瞬间将几个人手上的东西打落,盒子摔了一地,露出里面的珠宝首饰,布匹人参。 北堂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脸瞬间沉了下去:“你这是做什么?”他说完,竟然含笑的嗤了一声,姿容猥琐的盯着步天音:“莫非是步大小姐想嫁给在下?” “我当你是在放屁。” 北堂墨好大一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骂他,心中的怒火腾的就窜上来了,他这辈子鲜有的两次被人骂都是在步府。他横眉怒道:“你再说一遍?!” “你让我说我就要说吗?你凭什么?”步天音淡淡的白了他一眼,一只脚踩在那些珍贵的聘礼上,碾来碾去,口中说道:“难道就凭你会放屁吗?呵呵,我忍屎忍尿也忍不下你呀。” 步天音口中说出如此粗鄙难听的不雅之词,张子羽和云长歌同时皱紧了眉头。步鸿昌眼色一沉,上前拦住她,语气有些哀求道:“事已至此,小婵除了跟他,还会有谁要?天音,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二叔这话说的,敢情不是你嫁人。”步天音口无遮拦的说道,她一脚踩烂了那只看起来价值连城的人参,步鸿昌露出一脸的心疼,好像那一脚踩在了他的心脏上。他眼中只有那些值钱的聘礼,并没有将步天音的话听进去。 反倒是北堂墨闻言,颇有兴趣的看了眼步天音,然后觉得有些反胃,又将目光转开了。 步天音眸中琉璃般的光芒隐隐流转,轻轻一笑道:“我说她不嫁,她就是不嫁。”她的目光越过步鸿昌落到北堂墨身上,道:“带上你的脏东西,滚出步家。” 第九十二章 联姻风波(2) “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骂作畜生是在步府,头一回被人说说话是放屁也是在步府,这头一回被人说滚也是在步府。”北堂墨的目光停留在步天音身上,笑意有些捉摸不定:“女人,你说你惹了我,会有怎样的下场?” 北堂墨突然出手,步鸿昌只觉眼前一片金银光色乱闪,北堂墨的剑已经出鞘,向步天音直劈而下! 步天音飞身掠出堂屋,北堂墨如影随形的跟了上去,院子里路过的丫鬟吓得惊叫一声,躲去了一边。 步鸿昌一边生气一边出去观战,张子羽面色一变也跟了上去,他想出手阻拦,云长歌出声拦住他:“这是她本该有的光芒,你拦得下一次两次,还能永远拦着她不成么?” 步鸿昌一门心思都在两个比试的人身上,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个人的对话,张子羽目光如刀的在云长歌身上扫视半晌,负手立在一旁观战。 步天音的招数诡异,步鸿昌暗暗纳闷儿,他不会功夫,对武学也不是很了解,只是觉得步天音的招式诡异多变,实在令人费解。 步天音的身形似乎有过一瞬的消失,北堂墨单腿立于假山上,愣了愣,步天音如鬼魅般的出现在他身后,一手轻按在他的衣袖上,北堂墨一惊,察觉到她时已经晚了,步天音笑着落地,指尖上缠了一抹银色的丝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北堂墨暗叫不好,果然步天音手上用力一扯,他长袍上绣着的那些金银铜钱便如脱轴的丝线一般,唰唰的开始脱落。 他像一只长了跳蚤的猴子,左蹦右跳的想捂住不断崩离的线头,却是无用功,最后他仅剩下了里衣,傻傻的站在原地。 北堂墨何曾受过如此大辱? 他大叫一声便劈掌朝步天音拍来,步天音听云长歌的话不敢用南华心法,方才只是小小用了灵力,见他真急了,顺势向后一退,躲到了云长歌身后。张子羽见她躲在旁人身后,不禁微怒,他人还在这里,她竟然主动躲到他后头? 云长歌不慌不忙的拦下北堂墨,笑道:“北堂少主,腰带要掉了。” 步天音一听来了劲,掖着脖子就要看一眼,云长歌伸手捂住她眼睛,对北堂墨道:“真的快掉了。” 北堂墨低头一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最后无奈,也只得一手提着裤子,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出了步家。 上了北堂府的马车,北堂墨的随侍一面赶车离开,一面低声问道:“少主,我们就这么回去了?” 此刻北堂墨的脸上已经没了冲天的怒气,只是眼角还有些不快,他痛快的靠在软褥上,道:“你当我真的想娶她?” 随侍没有答话,专心驾起了车。 北堂墨松开捏着裤头的手,仰面躺在马车里。 他今日这么做,只不过是做给那个人看的,那个人自认为有才有德,君子作风,看不惯他跟家里老子的怜惜美人这一套,这次他倒是要看看,他会如何做? 三日后,步府。 步天风已经完全清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步天音听。步天音转而告诉了云长歌,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隐瞒他。 她觉得,这个时候有个人商量也是好的,只是她不想那个人是四叔。 云长歌闻言若有所思,良久,道:“四公主不会有此智慧,天风说他和七公主吃的东西喝的东西都一样,只是中途他去了次柜台。我从他的脉象中探测到忘忧散的成分,这种药极其珍贵,世上知道的人也很少。中药之人先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点小事就会起杀心,随后便会失去记忆。” 步天音点头,打趣道:“嗯,四公主喜欢你这么久,你果然还是了解她的。” 云长歌看着她道:“这跟她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 步天音道:“是,你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 张子羽去了谈薮楼,确认步天风无碍之后便有了赶人的念头。他远远的就瞧见角楼上有两抹欣长的人影。男子白衣胜雪,女子长发如歌。 角楼旁的柳树枝头生出新芽,嫩绿嫩绿的垂下来,万千丝绦,映在洁白的衣衫上,说不出来的优雅别致。 张子羽上了角楼,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云长歌在步府住了十日,还见到了一幕家丑,他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张子羽的语气并没有有所改变。云长歌也没有多说什么,唤了云楚离去。 步天音送云长歌回来,张子羽拦住她,质问道:“你又与他走得如此近,你忘了你发过的誓言了吗?” 步天音头都大了,她叹了口气,挽住张子羽手臂撒娇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天风不是还得仰仗着他,我也就得恭维恭维他喽。” 张子羽白了她一眼,语气却放柔了许多:“少来这套。” 步天音嘻嘻一笑,说她要去步小蝉的房间。 整整三天,从北堂墨来到他被步天音轰走,再到云长歌也离开。步小蝉一直将自己泡在水里,步天音推门进去的时候,还以为她溺水淹死了。 此时的她就像一只破碎的瓷娃娃,脸上没有半点生气。 事发之后,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步天音在她身边,她的眼中自始至终没有露出特殊的神色,步小蝉便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其实,这一切不过证明了她之前的猜测。 步小蝉授了赵氏的意纠缠于她,就是为了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步小蝉将步鸿昌一家的异心事无巨细全部告诉了步天音,似乎是撒气一般全部吐露出来。步天音没有打算将北堂墨的事情告诉她,反倒是步小蝉哑着嗓子问道:“我爹什么也没有说吧?” 她说完自嘲的一笑,用力搓了搓自己脖子上的痕迹,她浑身上下被自己搓得没有一块好地,可她仍然觉得洗不干净。脏,还是脏。 她一边搓一边低低的哭了起来:“我就知道,爹眼中就只有姐姐一个女儿。我就算再怎么听他们的话,为他们办事,他眼里都是没有我的……娘亲去的早,我努力讨大娘的欢心,努力恭维姐姐,努力讨好爹,原来都是无用的……” 不管那一世,步天音的怜悯心都是少得可怜。她只喜欢长得漂亮的小孩子。她从来没有养过任何的小动物。因为无感。哪怕这一世,云长歌送她的乌龟,她都是想起来才喂一喂,想不起来就算晒成了乌龟干她都不会着急。不过幸好那东西命硬,在她手上也算活得不容易。 她不是可怜步小蝉,她是典型的封建社会被迫害的妇女形象。 步天音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放缓语气说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的女人如果被一个男人强暴了,并不是只有嫁给他一条路可走。她可以利用法律告发那个男人,呃,就是报官吧。她可以让那个男人蹲几年的大牢,然后还可以获得一笔赔偿,继续过自己的日子。那里的人都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 果然,步小蝉抬起一双梨花带雨的眸子吃惊的望向她…… 她知道这对她来说就像天方夜谭一样,她原本是不打算劝她的,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贞操比命还要重要,她们在意世俗,世上所有人的眼光,所以活得拘谨,活得永远是封建糟粕的悲剧影子。 步小蝉的眼中有讶异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步天音道:“不管你听得进去与否,我话都摆在这里了。我不敢保证能堵住外面的悠悠众口,但在步府里,绝对没有人敢说三道四,哪怕是二叔二婶或者表妹。你既然肯将一切跟我坦白,你过去做过什么我都不与你计较,以后你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我才不会觉得自己今日是白白救下了你。” 步小蝉虽然一直都在沉默,却是将她的每一个字记在了心里。 她想起春日的时候,在郊外放风筝,那一日是她见过最多美人的时候。 清俊明朗的太子,面无表情的韦大公子,那位清明如月的云公子……她那时便觉得他看她的表情有所不同,当时她还在疑惑,这丑女人哪里值得他那样的人物去多看一眼? 如今,她一夜之间经历如此剧变,反而破天荒的看到了步天音独有的一面。这府里头或许所有人都在说她的坏话,对她如避蛇蝎,指指点点。只有她,如此公平的对待她。 步天音跟从前,真的判若两人。 步小蝉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同时,她决定听她的话洗心革面做个好人,日行一善,弥补自己从前犯下的错! 这一定是老天给她的惩罚,她的心思一直都是坏的,所以她才会被人……念及伤处,步小蝉还是忍不住掉泪。 一只修长的手递来手帕,步小蝉看着步天音露出的干净笑容,再度泣不成声。 从此后,她再也不觉得她丑了! 步天音缓缓道:“今日北堂墨来府上提亲了,被我赶了出去。他不是针对你,他是在侮辱步世家。我知道你不想嫁,所以替你做了主。其实就算你同意,我也断不会同意的,因为答应他,步世家就真的是颜面尽失了。如果你想报仇,我可以让南织教你功夫。”她顿了顿,变了语气说道:“不过,如果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我还是不希望你去用暴力报仇。” 步小蝉读过书,她出不去屋子的那段日子也是有书常伴。可是她今日倒觉得,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倒不如听她说的一席话!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女孩子,竟然还能有如此智慧和远见?她说的那些东西太新奇了,她闻所未闻! 步小蝉举目望向步天音,心中敬佩之意大起! 第九十三章 联姻风波(3) 步天风的谈薮楼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补品,还有花小七让怜碧送来的一只八重宝函,步天风身子未愈,脑袋还有些疼,便忍不住拆了起来。 一层又一层,拆完一层还有一层…… 步天风坐在床上拆了半天,才把那只裹了八层的盒子拆开,里面只有一根发带…… 他认得,这是花小七女扮男装时束发用的丝带,他如获至宝一般将那发带捧在了怀里,步尘从外面小心翼翼的进来,小心翼翼的张口:“少爷,四爷让人把那只狼崽儿跟豹子都牵走了……” 步天风抱着丝带腻歪发呆,下意识答道:“牵就牵走吧……” 步尘面露惊色,看着他抱着一根丝带跟抱着什么宝贝似的,以为他的病还没有好,差点就出去汇报张子羽了,好在步天风叫住了他,一把跳下床去,黑着脸后反应的说道:“四叔竟然牵走了我的狼和豹子!” 步尘在穿着里衣的步天风身后追着:“少爷呀,你要去哪里……” “厨房!”步天风走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大声叫道:“四叔肯定是想吃了我的狼!” 步尘:“……”谁想要吃狼啊! 步天音站在角楼上看步天风恢复了元气,心中也高兴起来。她这才打算去尚书院,带着南织和雪笙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巧撞见一行人朝这边走来,为首的人穿着一身灰袍,书生模样,脸色有些病态的偏白。 他朝步府走来,步天音索性也就站在了门口里面,门口的家丁拦住他,步天音上前笑道:“北堂……二少爷?” 步天音看过朱楼的信息,北堂翎,北堂世家次子。身有高德却怀才不遇,看不惯哥哥与爹的胡作非为,气得常年卧病在床。 北堂翎是个读书人,见到步天音如此丑颜,也没有失了君子的作风,拱手温文有礼道:“见过步大小姐。” 步天音笑着睨了眼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几人手中也端着包装精致的聘礼,她眸色幽深道:“二少爷这是替自家哥哥来提亲的么?” “提亲”二字,被步天音咬得很重。 北堂翎的苍白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尴尬的躬了躬身,仍旧温言慢语道:“那件事……是我哥哥做的不对,他素来行事狂妄惯了。不过,我今日并不是替他来求亲的。” “哦?”步天音唇边勾起一丝玩味,颇有兴趣的看着他:“那你总不能是替自己提亲的吧?” 北堂翎垂下眼睑,宽大的长袍下瘦弱的身子似乎被她说中心事一般的颤了颤。他坚定道:“是,在下是替自己向步府小小姐提亲的!” 此话一出,连南织的脸色都变了。 这北堂翎说的居然是,给他自己提亲? 步小蝉被北堂墨玷污了的事情大街小巷早就传的人尽皆知了,夺去她贞操的人是他的亲哥哥,而他竟然也说要娶她? 这是——什么事? 北堂翎捂着嗓子咳了几声,对步天音道:“我能不能见见小小姐?” 步天音想了想,道:“我可以带你过去,但是她见不见你,要看她的了。” “好。多谢大小姐。”北堂翎道。 步小蝉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门窗紧闭,厚重的窗帘将屋内遮得一丝光线都进不去。步鸿昌和赵氏来过几次,却都被她拒之门外。赵氏的想法很简单,要么她嫁给北堂墨做侧室,要么赶她出步家。只是她尚摸不清楚张子羽对此事的态度,又有步天音从中阻拦,她不敢过多干涉。 步天音对雪笙道:“去里面知会一声。” 雪笙推门进去,不一会儿便出来了,对步天音摇了摇头。 步天音对北堂翎道:“喏,你也看到了,她不肯见你,我也没有办法。” 北堂翎眉间一动,脸上没有失望之色,反而是淡淡的笑了笑,道:“她今日不肯见我,我明日再来罢。” “如果她明天仍然不肯见你呢?” “那我就后日再来,直到她肯见我为止。咳咳……”北堂翎说完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南织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好像生怕他会体力不支死在步家似的。 北堂翎走了。 南织端了午膳跟在步天音身后随她进来,将一碗清粥和一叠小菜放在桌上,出去将门关上了。 步小蝉也不知道是否睡着了,并没有起身。 屋内光线昏暗,闷闷沉沉的,没有一丝生气。步天音坐在桌边,看着步小蝉将自己用被子一丝不漏的裹得严实,像个茧一样挺在床上,也不怕被闷死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她虽然不想死,可好像也不想活了。 自从那日以后,一粒米一滴水也没有进食。 步天音开口道:“你再这么折磨自己,我就会后悔自己救下你。你若再不起来吃点东西,我以后便不会再搭理你。我知道你醒着,我不喜欢自暴自弃的人。你可以被人打败,但绝对不能自己糟蹋自己。” 她的语气半是疏离半是严肃,步小蝉不情愿的将被子拉下一点点,露出一双兔子一般的红眼睛。 半晌,她磨磨蹭蹭的下了床,身子还有些不适,她两腿发抖走得很慢,步天音也没有去扶她的意思。 步小蝉将一碗粥和一叠小菜吃得干干净净,洗了澡便又上床去睡觉。雪笙进来给她放下床幔,轻声说道:“小姐说,如果你觉得北堂翎人不错,你想嫁给他,她会想办法让你们婚后不住在北堂府,不用日日面对那个畜生。” 步小蝉闻言泪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半趴在枕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原来,她悄悄看了他一眼,步天音也是发觉了的。北堂翎怎么样她不知道,她今日是偷偷在窗缝里看了一眼,那个和她一样身体似乎不是很好的少年,眼角和北堂墨有一些相似,只是他眸底全是清澈和纯粹。他长得不算好看,但是却让她看了觉得十分舒服。 步小蝉想着想着哭着哭着便入了梦乡,这一次,她没有梦到北堂墨那张凶很残暴的嘴脸。 步天音动身要去尚书院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是她父亲的笔迹。信上说,他人已经不在尚书院,在新月坊监督摘星楼的建造工程。他无事,大概三日后便可回来,让她放心。 步天音仍然不是很放心,一面通知了飞羽调来朱楼的影卫暗中保护步名书,一面与张子羽商量加强了步家的护院和门卫,和明都的粮仓一样,出入都要有严格的登记。 下午的时候,步天音谴人带了一大摞补品,去了趟越国公府。 越国公不在,吴双已经能下床走动,她的左手打了石膏吊在脖子上,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柔弱。 吴双没有想到,步天音竟然会来看望自己。 步天音打量了一眼吴双的闺房,这里和她的人一样,简单干净。梳妆台只有小小的一面镜子,没有女儿家一件又一件的胭脂水粉,只有一摞摞的书放在房间各处,都是一些武功书籍之类的。 步天音看了看吴双的手臂,吴双眸色一黯,淡然道:“废了也好,我正好有机会练练右手。” 步天音莞尔,道:“不后悔么?” 吴双脸色平静的答道:“我知道外面都在说我死缠烂打花少安,就算我为他去死他都不会看我一眼。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这么做,只是我知道,如果我现在不这么做,以后一定会后悔。” 步天音心底掠过一刹惊讶。吴双大概是和过去的步天音一样,爱上一个人就不顾一切了。其实每个人都会这样吧?看是不是遇上对的人了。就像世上本无冷情之人,只是他暖的不是你而已。你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合适的,就不会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了另一个人拼命。 吴双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易受挫折,步天音与她聊了聊家常便离开了,出府的路上,看见越国公家的几个姨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妖里妖气的,快跟沈思安家里的差不多了。想到沈思安,又想到他逼走了绿姬,眼下为了将来能够迎娶叶清音忍受漫漫长夜孤独一身,应该挺难受的吧? 嗯,反正他难受她就很好受了。等他跟叶清音成亲的那一天,她可以送他们两份“大礼”了。 出了越国公府,步府的马车在归途中遇到了北堂墨的爪牙,他光天化日之下对步天音口出恶言,被雪笙教训的鼻青脸肿,还死不悔改的嚷嚷着一定要报仇。 步天音望了眼空灵的天色,吩咐雪笙等人先行回去,她掏出指北针,去了农场。 进去的时候,云长歌正倚在湖边的栏上喂鱼,场里的工人们都呆呆的望着他的身影出神,步天音咳了好半天,他们才尴尬的继续手中的活计。 进了账房,云长歌将六月的账说给步天音听,她有些喜出望外,三万两!上个月竟然有整整三万两的利润! 她欣喜之下得意忘形的抓住了云长歌的袖子,云长歌似乎轻轻皱了皱眉头,步天音连忙讪笑着将他衣上的褶皱抹平,赔笑脸道:“我太激动了。” 云长歌嗤道:“区区三万两你就美成了这样?” 这话说的步天音一噎,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反驳他。她想起他那萍水园里有一屋子的宝贝都落了灰,他平时穿得好吃得也好,她自然跟他是没有办法比的,可他也不能这么瞧不起人吧?都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的钱虽然不多,但那也是她用智慧换来的,哪儿像他,钱虽然多,可还不是啃老? 就他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少爷,要是让他出去自己找口饭吃,还不没两天就给饿死了?步天音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鄙夷,云长歌忽然笑道:“我饿不死。” 第九十四章 道高一尺 “你说什么?”步天音反问。 云长歌一手搭在案上,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我说我饿不死。你在想,如果是我的话,没有你的手段,我又不肯自己动手,在外面定然是活不久的。但是你忘了两点,第一,我有脑子。第二,我有脸。” 步天音:“……” 她的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云长歌这个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她倒是真的忘了,这货脑子好使啊!不过就算丫是个傻子,他也可以活得比谁都好啊!因为他长得好看啊!有颜值果然很任性啊,可以靠脸吃饭,去哪儿都可以刷脸。 步天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在想自己要是刷脸岂不是也很牛x? 云长歌打断了她的幻想:“你就不要想了,凶得很,行事作风哪里像个姑娘了?” 步天音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恼羞成怒道:“你会读心?” “不会。”云长歌笑道:“不过你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胡说什么,我脸上才没有写字。”步天音别开脸去,总也觉得他这么盯着自己看很不舒服,她嘀咕道:“你的嘴巴真是越来越毒了。” 她真的好想架把刀在他脖子上好好问问他,第一次在雪夜马车里那个云长歌真的是他吗?或者说他是双重人格?还是他有个孪生弟弟哥哥什么的?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人完全从小白兔变成了大灰狼呢! 太子府。 花清越听完线人的汇报,对身旁的沈思安道:“思安,刚好你可以借清音一事摸清平阳王府到底是属于哪边的。” 沈思安沉声道:“我与皇后姑姑说明了,姑姑的意思,是要等陛下身子痊愈再做定夺。” 花清越挑眉道:“你我都看得出,父皇是毒不是病。这毒时轻时重,看来二弟真的是有心了。” 沈思安眉间微动,疑惑道:“派去的人不是说没有查到他什么吗?” 花清越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查不到不代表没有。”他食指轻轻点在桌面上,淡淡道:“本宫杀了他十二年都没能杀成。” 沈思安闻言面露惊愕,难以置信的望着花清越。 他惊的并不是太子要杀二皇子,而是太子想杀的人,却始终好好的活着。 良久,沈思安怔道:“看来二皇子隐得太深。” 花清越轻嗤一声,道:“藏得再深也有被挖出来的一天。” 沈思安问道:“我需要怎么做?” 花清越道:“你尽快迎娶清音,就是对本宫最大的帮助。” 沈思安含笑应下,他走后,花清越又去了皇宫。 ** 花如夜召来了一名影卫,低声吩咐了几句。影卫领命下去,他这才露出深邃的笑容,冷笑道:“花清越,你不是想让北堂世家跟步世家联姻吗?我偏偏不让你如意。” 是夜,北堂翎正在房中看书,隔壁的院子里传来北堂墨和他们的父亲北堂辛在与府中姬妾嬉戏玩闹的声音,靡靡乱耳,北堂翎放下书,捏着眉心直叹气。 他虽然看不惯他们的浪荡行径,早些年也曾出手阻拦过,但发现于事无补,他不参与进去寻欢作乐,北堂辛根本当没有他这个儿子。而北堂墨与北堂辛浪荡放肆,有时竟然会在秘密场所同时享用一个女人。这些他虽然都知道,却无能为力。他的身体不好,在这个所谓的“家”没有一点地位,他们的母亲也是气得回了婆家,爷俩这才越发的无法无天胡闹。 房门被一只小手轻轻推开,鸢儿探身进来,将一盅雪莲汤放在他面前,走到他身后替他柔起了肩,细声细气的安慰道:“二少爷不要动怒,老爷跟少主玩够了就该去休息了。” 北堂翎一听更来气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胡闹!” 鸢儿咯咯的笑出声音来,捧了桌上的雪莲汤给他,掩唇道:“二少爷息怒,奴婢做了您最爱的雪莲汤。” 北堂翎接过来尝了尝,觉得甜香无比,在这些下人丫头里,只有鸢儿最懂他。其实她也不止是个伺候的下人,她也是他的通房大丫头。 鸢儿见他一口一口喝下去,眸中温柔得几乎就要溢出水来,她忽然搂住北堂翎的脖子坐到了他怀里,红着脸说道:“少爷,奴婢有一事想跟您说……” 北堂翎是个君子,除了在生理需要的时候会找女人,其他时候还是比较正直的。他见鸢儿这般黏人,皱着眉头轻轻推开她,问道:“何事?” 鸢儿被他推开有些不乐意了,低着头,摸着自己的小腹处,脸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神情,红唇轻启,说道:“奴婢……我、我有了……” 北堂翎怔然的盯着她,面色陡然一变,猛地抓住她手臂问道:“你说什么?你有什么了?!” 他的语气急躁还夹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失望。鸢儿抬起头来看他,天真道:“我有了你的骨肉呀……” 北堂翎脑中“轰”的一声,一下子空白了。 他有孩子了? 这件事来的突然,他从来都没有打算过的。这些年北堂墨在外面强掳了不少良家女子回来,有的一两次之后他便厌倦了,将她们关在别院。每次都是他偷偷进去叫人把她们放了。后来北堂墨似乎也习惯了,对此视而不见,他放人他也不说什么,只要不是他很喜欢的就行。 他一直念及兄弟之情,这么多年毫无怨言的跟在他后头给他擦屁股,当真从来都没有打算过自己的。就连那步世家的步小蝉,他都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步家不能草率糊弄,他这才说要娶她的话。 “二少爷,你……不高兴吗?”鸢儿的声音有些异样,北堂翎抬眼去看她,只看到了她眼中一团紫色的光芒,美丽又诡异。 北堂翎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有些疼,他不知道自己昨夜是怎么睡过去的,他捏了捏太阳穴,忽然摸到里一片湿润的触感。 空气中,传来了强烈的血腥味道。 北堂翎这才发觉自己一丝不挂的坐在床上,身边是同样不着寸缕的鸢儿的玉体,只是她的身下全是血迹,腹上插着一把刀,这刀是北堂墨送他的,他放在书案上作为装饰的的那一把。 “二少爷,奴婢们伺候您洗漱。”门外传来侍女轻柔的声音,北堂翎下意识的让她们不要进来,然而却为时已晚,侍女已经按照往常一样说完便推门而入,在看到床上的情景时,陡然大喊一声,将手中的水盆、毛巾等物摔在了地上,踉跄着向外跑去,口中害怕的喊道:“杀人了!二少爷杀人了!……” 北堂墨被人吵醒,不情愿的离开温暖馨香的被窝,在下人伺候他穿衣的时候,他突然猛地掀开床上的被子,目光毫不掩饰的看着床上的半裸女子。女子佯装嗔了他一句:“讨厌~” 北堂墨哈哈大笑,随着下人去了北堂翎的院子,他进去看到鸢儿的尸体,见怪不怪道:“不就是死了个下人吗?至于这么慌张吗?吩咐下去,给她的家人一笔丧葬费,让人给尸体领回去。” 一旁的老奴欲言又止,看了眼发呆的北堂翎,吞吞吐吐说道:“鸢儿她……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什么?”北堂墨一听脸色也变了,然而人命在他眼中始终如草芥,多一条少一条他都不会在意。他望着北堂翎出神的脸色,忽然冷笑道:“怎么,弟弟心疼了?” 北堂翎没有答话,北堂墨凑到他面前,两张脸离得很近,看着这与自己有些相似的眼角,他面上闪过厌恶,冷言说道:“弟弟不要忘了,你还要迎娶步世家的小小姐呢。不要因为这个贱婢,坏了大事!” “我不娶了。”北堂翎突然开口,于心不忍的瞧了眼鸢儿的尸体,坚定道:“她不是我杀的,在没有找到杀害鸢儿和孩子的凶手前,我不会再踏出北堂府半步!” 这话说的北堂墨当下便急了,他几乎攥起北堂翎的领子将他按在了地上,怒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鸢儿尸骨未寒,我不会踏出家里半步的!”北堂翎咬牙说道,北堂墨一圈便打了下来,两个人扭打成一团,旁人也不敢上来劝架。 确切的说,是北堂墨暴打北堂翎。 北堂翎被揍得满脸血渍,北堂墨这才扬长而去,又去风花雪月了。 人群中,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趁乱从后院的小门遁了出去。 下午的时候,北堂翎没有擦药,呆呆的守在鸢儿的棺材旁,满脑子都是她笑靥如花的说她有了他的骨肉。 这时,北堂辛快步过来,看了眼鸢儿的尸体,转而对北堂翎道:“翎儿,府中的线人传来消息,说这鸢儿会瞳术,能够迷惑人的心智。而在此之前,她与马厩的一名下人一直有染,鸢儿死后,那个人清晨也不见了踪迹。” 北堂翎怔道:“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北堂辛沉声道:“鸢儿是细作,她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她知道你的性子,便用瞳术迷惑你,让你亲手杀了她好心存愧疚,放弃娶步小蝉的念头。” 北堂翎狐疑的看向北堂辛,眼中满是不相信,他不死心的问道:“可有证据?” 北堂辛冷哼着走到棺材旁,一手掀开鸢儿的眼睛,北堂翎刚要叫他住手,却愣愣的说不出话来——鸢儿翻过去的眼白竟然是紫色的! 他在书中看到过,修炼瞳术的人,死去以后眼白也会是紫色。他也记起来了,昨晚就是看到诡异的一团紫色,他才沉睡过去的。 他眸底闪过黯然,没有想到他一直以为最了解他的女子,竟然是他人派来的细作! 第九十五章 魔高一丈(1) 花如夜若有所思的听着下属汇报,尔后轻轻勾起了鲜红的唇。一双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危险又美丽。 花清越这么快就拆穿他的小伎俩了?哼,难道他真的以为,他只有这一招吗? 花如夜眼睛一眨,又是计上心头。 既然北堂翎这边不好下手,那么只能从步世家下手了。 只要步小蝉一死,他北堂翎还娶什么? 花如夜眨眼间便下了命令。 又是月黑风高夜。 步小蝉一整天都在睡,一整天都在想着北堂翎,越想越是纠结,白天睡多了,晚上就更加睡不着了。 忽然,窗子被人轻轻推开,黑衣人无声落地,灰色月光下,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大刀,寒光闪过,直劈床上! 如果床上此刻有个人,将会被从中一劈两半! 手起刀落,却没有溅起一丝血花! 步小蝉不知何时已经踉跄着跑到了门边,她猛地拉开门向外跑去,同时大声呼救:“来人啊……” 她没有想到的是,外面院子里,竟然还有十几号黑衣人在虎视眈眈的等着她自投罗网! 他们手中大刀寒光闪闪,武功套路毫无章法,却全部是冲着步小蝉来的。步小蝉左躲右闪,呼叫声很快便引来了护院。南织浅眠,听到动静便第一时间出来,雪笙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紧跟其后。 步天音打着呵欠慢条斯理穿好衣服,才揉着头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院子里蹬时乱成了一片。 刀光剑影,人影纷沓。 步天音的目光由黑衣人身上慢慢渐变到了南织的身上,她看她的招数手法,忽然眯起了眼睛。 “南织,拦住他!”撞见有人欲逃,步天音低声提醒道,南织在半空中一个漂亮的翻滚,将那人踢向墙角。 这边雪笙也点了剩下十几人的穴,步天音根本没有机会出手,全场的刺客便全部被赶上来的侍卫制服。 忽然,刺客中一人嘴角溢出鲜血,脑袋歪向了一边,死了。 “不好,服毒了!”南织的声音刚落,跪在地上的几名刺客皆咬破了舌下的毒药,当场毒发身亡。她伸手欲扣住其中一人的下巴,却为时已晚。 南织扯下就近那人的蒙面,仔细瞅了半天,认出这个人是谁,皱着眉头对步天音道:“这人是那日跟在北堂翎后面的一个。” 她说着,又一一扯开了剩下黑衣人的面罩,却再也没有眼熟的了。 步小蝉胆战心惊的站到了步天音身边,步天音见她安然无恙,便对南织道:“不必在意,把尸体处理了。” 步小蝉不敢在自己睡觉,步天音便留了雪笙在她这屋。虽然雪笙和飞羽是她父母的人,但她还是习惯南织跟在她身边。说不出为什么,她想可能是习惯吧。 回望天楼的路上,南织问她:“为什么要管小小姐?” 步天音自然不会将那日跟云长歌看到的告诉她,她只是说道:“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今日施救于她,也只是抱着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的态度。” 南织点头,感慨道:“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朋友可能成为敌人,敌人也可能成为朋友。”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感情丰富,过去一年也不会感慨一星半点的,如今却是常常会莫名沉思。 步天音眸色幽深的笑道:“南织说的对。”她停了停,笑容淡去,她看着南织淡淡说道:“南织杀人的时候真的像一个杀手呢。” 南织脚下一顿,步天音又嘻嘻的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转身回了上了二楼,也不知道方才是不是在开玩笑。 步天音回了房,并没有接着补眠。她打开房顶天窗,又将水玉罩顶打开,透明色的水玉映着银河星色,美不胜收。 步天音只看了一眼这如诗美景,便走到了窗边,轻轻推开窗子,对着浓浓夜色出神。 这是步天音第一次对南织起了疑心。 南织之前没有在她面前明确的下过杀手,她没见过她杀人的样子,真不知道原来她竟是这么狠的角色。一招,几乎就可以让一名黑衣人毙命。 自从有了朱楼的力量,步天音把想要调查的人的底子都差得一清二楚,除了云长歌。她没有让人去查他的。因为她怕。 她怕他会知道,然后又用什么她招架不住的借口堵她。 “云中。”步天音唤道。 云中自她身后幽灵一般无声现身,步天音回过头去,对他道:“从今日起,你不必跟在我身边。你回到长歌身边,替我也谢谢他。” 开玩笑,她如今有了自己的力量,岂能继续容他在身边监视自己? 云中似乎有些为难,正要开口,步天音抢先一步,语气生冷的说道:“你有两条路,第一,回去,第二,打赢我,留下。” 云中心下骇然,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想了片刻,拱手道:“属下回去便是。” 他说完,足尖轻踏,门几乎是开了一下瞬间又闭合,云中像一阵烟似的消失在眼前。 步天音如释重负的舒出一口气。 这些日子云中虽然在保护她,她的行为却也十分受限制,比如不能随时随地的吐槽他的主子。 步天音大笔一挥,飞鸽传书给远在朱楼的飞羽,信中交代她去查南织的底细。她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南织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被她招来,她并非不怀疑她,而是她实在太深得她的意,又从来没有做过不忠于她的事情,是以她愿意相信她。如今,南织仍然安守本分,对她没有二心。但是,如果朱楼也查不出她有什么,那么日后她待她就像飞羽和雪笙一样,十二分放心。 步天音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她没有想到,北堂世家猖狂至此,先是北堂墨胆敢掳了步小蝉强暴,然后北堂家的两个男人又上演一出你求亲我也求亲的戏码,紧接着北堂翎身边的人就来杀步小蝉灭口了。 这一出出的,看得她都有些觉得无聊了。不管这些杀手是谁派来的,目的都很明显,要步小蝉的性命。 难道就真的不怕步家会到东皇面前参上一本么?还是说,他们上头有人,远比步家的实力大很多? 这样的人物,朝中恐怕也没有几个人吧? 花清越。 步天音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名字。 除了他,她心中没有第二人选。 论阴险,论狡诈,论背后给人捅刀子,谁能比得过花清越? 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吗?背后捅我满满的刀伤,却不敢给我胸口一枪。无论前世今生,这句话都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步天音又收到了朱楼传来的线报,将北堂府内发生的事情告知她。步天音仔细阅过之后,眉梢沉了沉。 她分析事情,远远没有云长歌透彻,一针见血。如果是他的话,这些权衡利弊他几句话就能给说出来。而她就不行,她虽然觉得这些事情背后有关联,也猜到或许是个阴谋,再深的她却无法求解了。 伸手打了个呵欠,困意席卷而来,步天音倒头睡下。 三日后,步名书回府。 按照步天音的意思,并没有人将家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步鸿昌一直在等他回来,他的屁股还没有坐热,步鸿昌便忿忿的进来将一切说给他听,并且恶意直指步天音不让答应这门走投无路的亲事。 步名书听后勃然大怒就要进宫,步天音却将他拦下,不容分说的道:“如果我们答应,就说明步家受此大辱却什么也不敢做,爹以后在朝中重臣面前还有何颜面?”她的目光看向步鸿昌,变得微微凌厉,继续说道:“还有二叔,你在凤阁也是个不小的职位,你以后都想在那些臣子面前抬不起头来吗?你以为他们当着你的面不说,背后就不会嚼舌根子么?” 步鸿昌脸色一变,支支吾吾的辩解:“那我能怎么办?女儿家的清白最重要,你这样是毁了小婵的后半辈子……” “让她嫁给北堂墨才是真正的毁了她。”步天音冷冷道,“麻烦二叔先回避一下,我有事要跟爹说。” “这……”步鸿昌不愿意出去,他要看到步名书的态度。 “南织,请二叔出去!”步天音的声音再度冷了三分!竟让步名书和步鸿昌同时身子一颤,步鸿昌惊讶的看向步天音,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竟然有如此让人无端害怕的一面! 南织进来,面无表情的将步鸿昌“请”了出去。 步天音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开口,说她偷偷去了关外,还带回了娘亲的旧部,并且已经恢复蓝翎和朱楼。她隐隐觉得如果她要是说了,他会生气。 张子羽推门而入,看了眼步天音,道:“你先出去,我和你爹说,” 步名书有些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两个大哑谜一般的人,步天音咬着唇出去,在外面没有听墙角。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张子羽才表情淡然的出来。 他向亭中的步天音走去,他的衣摆上绣着云纹,衬得他整个人格外的清爽。 步天音用眼神询问他,他忽而一笑,道:“你恢复了蓝翎和朱楼的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你爹,我只说是飞羽和雪笙走投无路来投奔你了。”他淡淡一笑,清雅出尘,柔润道:“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你既知道了我和你娘的过去,我也不需要你对我心存愧疚或是其他,只想你过得好。你想做什么四叔都会支持,只要你认为是对的,无愧于自己的心。” 张子羽言罢,信步离去。 步天音凝视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 第九十六章 魔高一丈(2) 北堂翎并没有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日日都来步府,步天音觉得那日的杀手定然不是他派来的。因为他看起来不像个傻缺,应该没有傻到派一张她们见过的脸来。 步名书因为北堂世家的事情大动肝火,无暇去面圣,便又被一道旨意派去了摘星楼。 摘星楼是东皇建来替自己和子孙后代祈福的,摘星楼高达百尺,像一根擎天柱直插云霄。这样的大工程他不敢出差错,步小蝉的事情交与张子羽去解决,他便安心的去了摘星楼。 没过几日,便听到沐良远带人大闹东平堂却吃了亏的消息,当夜,东平堂被人放了一把火,损失不小。 步天音暗忖,这个沐良远小子还真是不长血啊,在那个人妖老板手里吃过亏,居然还去赌。 下午的时候,花语嫣的贴身侍女紫萱莫名其妙出现在望天楼。 南织暗示性的看向步天音,两人唇语道: ——小姐,我有两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怎么不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因为对你来说,都不算好消息呀。 步天音:“……” 第一个坏消息是,花语嫣正在赶来步府的路上;第二个坏消息是,花语嫣要拜她为师。 步天音饶有兴趣的看着紫萱狗仗人势的掐腰开口: “步小姐,能教我们四公主武艺,是你八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你别不知好歹。”紫萱对步天音说话的语气相当恶劣。步天音捧着茶杯,反唇相讥:“紫萱姑娘,看起来你的功夫也不差,并且你跟了四公主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没见你教她一招半式,是不是她也觉得你不如我?除非你承认自己不如我。” 紫萱冷哼,拂袖离开。 一个时辰后,她回来了,满面哀怨,因为花语嫣打了她,告诉她步天音说什么她照做就是,于是紫萱含着怒承认技不如人,求步大小姐收下四公主。 “这么快就改口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呀,我们四公主府的第一侍女,竟然向我低头了。四公主平日应该待你很好呀,你就不会吹嘘一番,说自己有多厉害,表演一招半式给她看,实在不行,你就说我打不过你不就好了?”步天音一副我真是受不了你的表情。 紫萱冷哼,拂袖离开。 半个时辰后,紫萱又回来了,脸上的伤比刚才还要多,走路也一瘸一拐的,看起来十分可怜,顶着一双熊猫眼,几乎就要冒出火来。因为四公主说看她那副德行就不如她师父(这人家步天音这头还没答应收他,就叫起师父来了),她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她还不知道她有几斤几两,拜师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她以后还有什么威信做这公主府第一侍女的位置? “那你就不会在她面前诋毁我,让她不那么崇拜我了吗?难道你平时都不在四公主面前说别人坏话吗?你肯定说过的对吧!这样,你随便拿出一两句,就能让她特别讨厌我。”步天音极为理解的继续给她出主意。 紫萱冷哼,拂袖离开。 紫萱第n次被气走了,南织忍不住笑了出来,低低赞道:“小姐真是越来越会气人了。” 步天音难得谦虚道:“分对谁嘛。” 这次紫萱并没有回来,来的是花语嫣本人,她连个侍女也没有带,穿的也很简单,梳得是流云鬓,发上插着几只碧色莲花簪子,倒是清丽脱俗。 她还没有开口,步天音便虚意笑问道:“公主的伤可是痊愈了?” 花语嫣道:“那是自然。” 步天音笑道:“那还等什么?” 她这话说的花语嫣一头雾水,只见步天音转头对南织淡笑道:“快请四公主出去吧!” 花语嫣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但她仍然还在强撑着,勉强笑脸道:“我有事找你!” “我不收徒。”步天音直接拒绝道:“况且四公主功夫也不低,何需找我这样一个废柴教你?” “等等!”花语嫣躲开南织,对步天音扬起了下巴,语气就变得不如方才:“天音妹妹不教也罢,今日越国公府开斗剑大会,妹妹与我同去,我以后断不会提跟你拜师这件事。” 斗剑大会? 步天音眨了眨眼间,南织附耳提醒她道:“越国公府名下铸剑山庄,每年仅出三把宝剑,用于拍卖,价高者得。在此之前都会召开斗剑大会,前十的人才有资格竞拍。越国公过去是江湖人,说宝剑不能落于莽夫之手,至少剑将来的主人是个人物。” 步天音饶有兴趣的挑起眉。 花语嫣见她动容,心下欢喜,步天音却是对她一笑,语气平平道:“我会去的,但不是与你同去。你既然不喜欢南织请你出去,那我就换个人。”她朝亭外喊道:“雪笙!” 雪笙现身,花语嫣根本没有看清她是从哪里出来的,简直就像凭空出现一样。雪笙温柔的对花语嫣一笑,拎起她像拎小鸡一样向门外飞去。 花语嫣终于怒吼道:“步天音!你竟然敢让人扔我出去!” 步天音勾唇魅惑一笑:“扔你出去怎么了?要不是看你是个公主,我还想揍你一顿呢。” 因了吴双和花少安的缘故,平阳王府上下心照不宣没有去参加斗剑大会。平阳王还是有些心动的,毕竟铸剑山庄的宝剑天下无双,削铁如泥。 吴双的身子尚未痊愈,并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她坐在会场对面的小楼里,将一切尽收眼底。 步天音来的时候,越国公府已是人山人海,空旷的花园腾出一块地方摆了擂台,岳山忙前忙后招呼客人。云长歌看到她来,很自然的一笑。 步天音带着南织和雪笙穿过人海,坐到了他身边的空位上。 云长歌周身三米之内,全是空位,就连牛皮糖花语嫣都没有在他身边。 对面,花语嫣坐在花如夜的身边,其次是花清越、沈思安和多日不见的韦欢。这种场合叶清音不感兴趣便没有来,叶国公府派来的人是国公府大少爷叶碧卿,三公主无事也跟了他来,两个人夫唱妇随,看起来感情十分要好。 那边韦欢见到步天音,眼神似乎变得陌生了一些,步天音对此无感,毕竟她期待的也是他不来招惹她。 倒是花如夜,朝步天音的方向暧昧的笑了笑。 然后云楚气愤的说道:“公子,他朝你露出这种笑容是什么意思!” 云长歌:“……” 步天音:“……” 南织:“……” 雪笙:“……” 花清越若有所思的看向步天音身边站着的雪笙,莞尔一笑,雪笙礼貌性的回他一记点头。 步天音睨眼道:“不用搭理他。” “是。”雪笙婉婉道。 那日越国公虽然没有亲自瞧见步天音,吴双却将事情都跟他说了,说她是她新交的朋友。越国公目光掠过步天音右脸上的胎记,对众人拱手道:“东皇陛下的旨意,今日大家放下尊卑身份,抽签后尽可切磋,但是切记点到为止,诸位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万不要伤了和气。” 他说完,让开擂台,一名系着头巾的小哥上台,手中拿着签筒,躬身朝众人施了个礼,声音洪亮的问道:“在下江南,哪位先来?” “我来——” 一道清凉的声音自人群后方响起,一个少年飞身而来,姿态潇洒,众人看清他的容貌时更是一怔。 这个人,有着女子的委婉,男子的清俊,一举一动间风流俊彦。美。真美。 花容月不羁的目光倏然落到燕绾身上,深深的笑了笑。 他穿的很简单,走到举着签筒的小哥面前,随手抽出了一支签。 步天音不太懂比赛的规则,况且锋芒毕露不是她的习惯。她扫视场内众人,大部分都是认识的,一些不认识的应该是武林上闻风而来的人士。她这才注意到,有的人穿得简单,想来应该是方便一会儿的切磋。 她迅速的扫过云长歌,后者突然轻笑道:“别忘记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步天音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说过她一个月之内不能再用南华心法,她翻了个白眼,除了南华心法她还有剑术和灵力,哪个不都是也挺厉害的么。 又有一名少年上去抽签,紧接着,大家纷纷上去抽了签,云长歌却是观棋不语,也没有什么动静。步天音奇道:“你不去拿签?” 云长歌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要去?” “你不想要这难得的剑么?”步天音不惑。 云长歌睨了她一眼,道:“我还看不上。” 步天音咂了咂嘴,哼,大神就是大神吧,这天下人都花重金挤破脑袋想要的宝剑,他老人家都不屑。 步天音看着那竹签所剩无几,道:“那你来做什么的?” 云长歌道:“看戏。” “……”步天音无语,走过去,拿到了签筒里的最后一支签。 签上写着:三十七。 云长歌看她一脸茫然,解释道:“一共有一百支签,一到五十,每个数字各有两支,抽中数字相同的进行比试。每组胜出的人会重新进行抽签。简单来说,就是一百选五十,五十选二十五,二十五分为五祖,每组仅剩下一个人,最后五选三。没有平局。” 步天音听明白了,她将手中的签递给雪笙,道:“一会儿你上去。” 雪笙接过,点头。 江南站在台中央,恭敬扬声说道:“有请第一局两位选手上场!” 话毕,他让开武场,叶碧卿上台去,他的对手是沈思安。 步天音掖了掖脖子,眼睛亮了亮。 这叶碧卿可是沈思安的大舅哥啊,她来了兴趣,不知道沈思安是给叶清音面子呢,还是要自己的面子? 第九十七章 魔高一丈(3) 沈思安与叶碧卿相互行了敬礼。 两个人都用剑,叶碧卿的招数干练,沈思安的狠辣,步天音兴趣勃勃的看着。 沈思安用的是软剑,如灵蛇出洞,矫捷的缠住了叶碧卿的剑身,叶碧卿的功夫本就不如他,这一场几乎没什么胜算,他知他与自己的妹妹私定了终身,刚要给他个台阶下承认自己输了,却突然觉得剑上多了股力道,他的剑将沈思安的软剑弹了开去。 花如夜收回手,他一面暗中协助叶碧卿,一面面色如常的观看比赛。有了他的帮助,本来处于上风的沈思安眨眼间便落了下风。 花清越不动声色的冷哼一声,也开始暗中助沈思安。 台上的两个人在激烈的比试,台下的两个人也在暗中假借他人之手拼个精彩。 步天音也看出了门道,下意识去看云长歌,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花清越或者花如夜的身上,而是落到了一个转身离去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转身的一刹那,步天音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南织低首小声说道:“是流光。” 步天音眼前一亮。 流光,正是那日她摆擂台招聘保镖时,南织的对手。 呵呵,原来这个流光竟然是花清越的人。 步天音眸色沉了沉,看了眼对面看似观战实则出手作弊的花清越。心道这货果然死性不改,她招保镖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原来那时候他就盯上了她,想安插人手在她身边。好在南织的武功比流光高,不然如今站在她身边的人岂不就是花清越的探子了?步天音想了想,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因为如果她的保镖是流光的话,她不会留她活到现在。 “是我输了。” 台上,叶碧卿弃了剑,对沈思安抱拳,认输,尔后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转身下了台。 花清越似乎勾起了唇。 花如夜气的也是一笑,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该死的,太子的武功竟然这么高了!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看来他也是深藏不露啊。 接下来,是抽到两个二号签的人上台比试。 这是两个江湖无名小辈,步天音并没有兴趣多看,她招呼雪笙道:“小婵身边留了几个人?” 雪笙答道:“三个。小姐放心,都是高手。” “嗯。”步天音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步小蝉不能死,她死了外面的人会说她羞愤自杀,那时候步家的面子就真的是丢大了。只要她好好的活着,就算是北堂墨再强暴她一次,她也有办法把面子找回来。 云长歌瞧了她一眼,似乎没有刻意去听她们的谈话。两个人的座位相邻,隔了半米不到的距离,他突然莫名的笑了笑。 步天音顿觉脚底发寒,预感他一笑就没有好事,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问他:“你笑什么呢?” 云长歌温言道:“你不想知道另外一支三十七在谁手里?” 步天音挑眉:“你知道?” 云长歌的视线放回擂台上,笑道:“本来是不知道的,但现下知道了。” 他的目光,越过台上二人,清清浅浅落到了花如夜的身上。 步天音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花如夜刚完成一笔与人交换竹签号码牌的勾当。见她朝这边望来了,还摇着手中的竹签跟她笑嘻嘻的打招呼。 她的目力就算不及,也知道他手里的必然是三十七号,更何况她看得清楚。 步天音敛眉自语道:“就这点伎俩还想跟我家雪笙比么。” 她说完,沉眉起身拿过雪笙手里的竹签,随意扯了就近一位的袖子,商量道:“大哥,换个号呗。” 那大汉斜了她一眼,眼中露出厌恶的神情。今日的步天音也穿的朴素,他虽然见她白净的脸上有块丑胎记心里恶心,却看不出她的身份。这里又不会报每个人的身份,他自然以为她是个小辈,抱着胸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步天音吃了闭门羹也没有气馁,反而笑道:“你手里的十六,对手是当今太子。怎么,你敢跟太子殿下动手?” 大汉一听脸都变了色,将信将疑的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跟她换了竹签。他们武林中人最忌讳跟朝廷的人接触,更遑论是当今太子殿下。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愿冒险。步天音正是猜中了他心中的这种想法,才用的激将法。她遮住上面的数字,跟对面的花如夜同样的晃了晃手。 花如夜与她对望,深邃的笑了。 接下来的一些人水平都不高,比赛进行的很快,除了中途姬流年上去本来可以赢的,却因为途中情不自禁的多瞅了两眼云长歌,结果被对手踢了下去。他趴在地上的时候还跟云长歌笑呢,气得云楚想过去痛扁他。 中场休息的时候,越国公呈上三把宝剑,剑身镶着七彩、五彩和三彩的宝石,剑身轻盈如水,皆为半透明的颜色。寒光闪闪,看起来就令人心颤。剑身的材料是这里特有的一种铁矿里采出来的,云长歌说,这矿是梁国公的。 步天音看到那三把剑就没了心思,剑身太宽,装饰又太多,带着它走到哪里都太显眼。她摸了摸鼻子,趁着云长歌不注意,带着南织和雪笙离开了。 云楚见状,低声问道:“公子,要不要派云中跟去?” 云长歌道:“不必了。” 他说完,目光送步天音离开,又换了副笑颜面对。 步天音离开之后便去了农场,她虽然没有一件称心如意的武器,却并不急于一时。她相信命里有时终须有。是她的,无论跋涉千山万水都会来到她身边。人是如此,物也是如此。 斗剑大会举行了三天,最后的得主分别是花清越、韦欢和公子扶景。 公子扶景是太子府上的门客,使得一手英俊潇洒的落花剑法,其人性格温柔,人品高洁,似一块优雅的良玉,是最近坊间女子心目中的新生代偶像。当然,她们从始至终的男神都只有云长歌一个,步天音想戏称他“国民老公”,但转念一想,她这么说心里又不是很舒服,便作罢了。 花如夜最后的对手是花清越,步天音起初以为花如夜那么狡猾的人说不定能获胜,孰料真如云长歌所说的那般,花如夜不是花清越的对手。 二皇子道高一尺,太子魔高一丈,她不知道花如夜的智商情商多高,却清楚的知道花清越是高手。 斗剑大会结束后的当晚,吴双悄悄潜出房间,向着平阳王府的方向去。 平阳王府其实距离越国公府不过三条街,他们住得这样近,这些年却从来都没有碰到过。吴双自嘲的笑了笑,她从小孤闭,出来的次数十个指头恨不得都能数的过来,遇见他的几率,简直比蚂蚁还小。 吴双伏在花少安窗外的花丛里,听到他的房间里传来一串咣里咣当的砸东西的声音,随后一个婢女端着什么踉跄的退了出来,哭哭啼啼的跑了。 花少安愠怒的声音仍然在发泄:“这什么药?想苦死本小王是不是?!” 苏泽小心翼翼的进来,招呼下人进来收拾,随即试探着问他:“主子,要不要属下去拿些蜜饯来?” 花少安一听就差蹦下床来,要不是他双腿还不能动,方才他就不会用椅子砸东西,而是直接上手劈了。 花少安咳了咳,双腿的伤太严重,他什么也做不了,像个废人一样。他干脆在床上生闷气道:“那些姑娘家家的吃的东西,给本小王拿来做什么?” 苏泽:那你还嫌药苦! 苏泽撇了撇嘴,转而问道:“那……属下去买写糖来?” 花少安额头三条黑线唰的出现,他紧抿着唇,视死如归的说道:“罢了,你再去叫下头熬一碗拿来吧。” 不用哄花少安吃药,苏泽如释重负,迅速去办了。 吴双在花丛里听得清楚,清淡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温柔。 花少安啊花少安,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怕药苦? 半个时辰后,下人们将屋子收拾得干净,特意将床边的几把椅子都搬到了花少安够不着的角落里,花少安身边,除了被子和枕头能砸人外,别无其他。 苏泽端了一碗药和一个白瓷盅进来,花少安看着那瓷盅问道:“是什么?” 苏泽的面色有些古怪,梗着脖子说道:“是莲花羹。少爷喝完药可以尝尝,跟药性不冲突的,还能去苦气。” 花少安捏着鼻子将药一口灌下,狐疑的掀开瓷盅,清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花少安尝了一口,然后狼吞虎咽的将剩下的喝得见了底。 他心满意足的用袖子抹了把嘴巴,养腿的这段时间他大鱼大肉的将养着,山珍海味都吃腻了,这莲花羹新鲜,甜度适中,正合他的意。 花少安道:“这是新来的厨子吧?吩咐下去,重赏!告诉他,每日都要给我做一盅。” 苏泽听后脸色微微发白,眼神奇异古怪得很,半晌,他还是不动声色的点头应道:“是,属下这就照办。” 苏泽出来后,草丛里站着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可她明明还做了一碗莲花羹。他望着吴双方才站着的地方怔怔出神,他就知道,她爱上了小王爷。 她算是小王爷的救命恩人,拼了自己的命去救他,却不要任何回报。这样对一个男人,不是爱他是什么?就算小王爷从没有给过她好脸,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偷偷跑来这里偷看他,怕他吃药苦还借厨房做了莲花羹。 苏泽深知作为奴才不能过多去涉及主子的生活,即便他觉得吴双可怜,也只会在心里可怜可怜她罢了。 第九十八章 风起云涌 陌轻寒稳坐丞相之位已经整整一年。 论才华,论长相,论智谋,他都是朝中屈指可数的难得之才。风华正茂,年轻有为,很快便让他成为坊间女子评定的四大美男之一。可就在东皇病重后,这丞相之位便如同一把烧红的铁椅,怎么坐也不舒服。 从前丞相管得事宜多,他只听东皇一人吩咐便可。如今东皇病了,太子半掌大权,二皇子在朝堂上从不与他交手,私底下却是斗得风起云涌。各世家表面按兵不动,实则都在未雨绸缪。最让人头疼的是国公府们,像水上的浮萍来回摇摆,飘忽不定,今个跟了太子一党,明日可能就跟了二皇子。 见风使舵,墙头之草。 陌轻寒乘着香车从街上走过,车身的粉色帘幔轻舞飞扬,翩然间露出他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庞。 阁楼上的姑娘们认出了这是陌轻寒,便嬉笑着朝他掷出了香巾、手帕、鲜花、香囊等物,他早已习惯上街便受如此待遇,他素手挑开帘幔,对着路边发呆的女子浅浅一笑。 那女子愣了好久,突然发了疯似的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喊道:“他对我笑了!他居然对我笑了……哈哈,啊。”最后咚一声,她撞在了路边的柱子上。 陌轻寒眼角余光瞥到一抹浅黄色的身影,他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消弭。 自从上次七公主让人用麻袋套住他暴打了一顿之后,他就没有见到过她,今日在街上撞见,花小七也看到了他,两个人都是一副“你看什么看呀”的表情互相盯着对方,直到花小七扯了怜碧离开。 陌轻寒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公子扶景正在大厅等他。陌轻寒见是他来了,眉间一坠,恭敬客气的迎了客。 公子扶景是太子府上的门客,平日极少出太子府,太子有事的时候他会出谋献计,无事的时候他多半都在看书。太子待他如兄弟,他回报太子尽忠尽职。据说,他读遍了天下的书籍。 跟一个饱览群书见闻广大的人说话,必然不会太有趣,而且会很费脑子。 陌轻寒揉了揉额头,眉间露出痛苦的神色,叹气道:“本官今日身体不适,公子有事不如快些说吧!” 公子扶景见状笑道:“既然丞相有事,那在下不如改日再来。” 他说完便起身告辞,说了几句客套的话便离开了。 他走后,陌轻寒如释重负的长长舒出一口气。 忽然,后脑勺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中了,陌轻寒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空气问道:“谁?是谁偷袭我?” 他并没有得到回答。 艳阳高悬,清风拂面。 步天音和雪笙从丞相府回来,确认房间四周无人后,雪笙方问道:“小姐在怀疑那个年轻的丞相?” 步天音退了鞋袜像只小猫似的躺在小榻上,懒洋洋说道:“你看他那副德行,像是有作为的人吗?” 雪笙久离人情世故,这些年又一心在钻研阵法,庙堂上的事情她懂得不多。但是陌轻寒年纪轻轻的,长得好看是好看,可似乎哪里不太对? 步天音解释道:“陌轻寒的背后很可能有一个高手在给他指点迷津,不然凭他那副偷奸耍滑的脑子,能成什么大事?” 雪笙想起今日她用枣核打他,他居然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问了空气半天,后面她们都走了,他还在叫唤呢。这样的人,似乎跟外面传说的不太一样。或许真的像小姐说的那样,他是受人指使。 雪笙在心底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小姐虽然容貌不及夫人百分之一,可是这股子灵秀的劲儿,却不亚于当年的夫人,甚至可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夫人若是九泉之知道,应该也会瞑目了! 步天音感受到她目光的细微变化,恍若未觉的继续说道:“他背后的人可能是花清越,也可能是花如夜,也或许是其他人……”她顿了顿,声音缥缈:“也可能是云长歌。” 雪笙闻言怔了怔,问道:“小姐不如让飞羽去查云公子的资料?” 步天音睨了她一眼,“你觉得能挖出来点真正有用的东西么?” 云长歌那种人,且不说查不到他什么,就算查到了,十有八九都不会是真的。 雪笙惑道:“云公子观棋不语,如果不是真的云淡风轻之人,恐怕就是玩弄权力的个中高手了。” 步天音真想给她点四千八百个赞啊。她是没有听到过云长歌说的那些“大逆不道”带着忤逆意味的话语,虽然她和他有着同样的心情,但如果是她分析朝中局势的话,一定不会轻易跟他人道出。云长歌貌似很信任她,什么都敢跟她说,然而这点对于一个受惯了他欺负的她是绝不会承认的。 “你个小丫头……”步天音的话突然卡住,她本想说“你个小丫头在外面久离人世的懂什么”,她忽然想到她说过她小时候,她跟飞羽就跟在娘亲身边……那雪笙今年得多大岁数了? 步天音看着这少女的身材,少女的面容的美丽女郎,忽然不可抑制的颤了颤。“雪……笙,你老实告诉我,你跟飞羽,多大岁数了?!” 雪笙呀了一声,没有回答,嗔道:“小姐忘啦,天斗一族女子的容貌衰老的缓慢,大部分时间都保持在最佳的状态。” 雪笙说完嘟了嘟嘴,朝她做了个鬼脸。 这样的雪笙调皮又可爱,跟第一次见她她在荒城里装那个高冷的女祭司简直就是两个人。原来古代版也有第一次见面高冷如斯,熟了以后就是逗比的人啊。 如果是南织的话,她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出来这样卖萌的表情。 飞羽还未回信,不知道查南织查得如何,步天音想着她也会和她们一样,年轻貌美的状态最长,心中就有些小小的窃喜,想着想着便入了梦乡。 屋外,树上的蝉有一阵没一阵的嗡嗡鸣叫,蜻蜓划过水面,带起一小圈涟漪。荷花绽放,碧水蓝天,满满的全是夏天的味道。 赵氏又去了步小蝉的房间,见外面守着三座大山似的剽悍汉子,她也未敢造次,只得回房等着步鸿昌回来,看他有什么主意。 萍水园。 天湖中的莲花盛开,几乎占了大半个湖面,数百朵白莲层层绽放,微波荡漾,摇曳生姿。 这是韦欢第一次正式来到云长歌住的地方。 上次跟随步天音过来,云长歌的随侍将他缠住,两个人打了好久也没有分出胜负。云长歌的一个侍从便有如此修为,更何况是他本人?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着内心,韦欢鬼使神差一般的就来到了这里。 云长歌这个人平日温柔如水,脸上总是带着清风一般的笑意。韦欢很少去揣测人心,因为他心中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很简单:随心就行。 这么多年,他虽然有心却没有感情,从小跟着太子和沈王爷混,眼看着太子一步步朝着权力的巅峰走去,却离他们的友谊越来越远。他的心中没有人们说的失落、悲伤,他仍旧什么也感受不到。 院中似乎没有人,异常的清净。鲜花开遍的院子里,竟然见不到一个人影,连走动的下人也没有。 韦欢脚下踩在薄薄的草甸上,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一步步走去,也发现了那扇悬着桃花扇的小门。走近一看,花扇精致小巧,扇面是一轮明月耀出天山,祥云环绕,满目光茫。 透过薄纱窗看进去,里面似乎悬挂着不少东西。韦欢隔窗淡淡瞥了一眼,便推门而入。 门上的桃花扇,在门开的瞬间清脆的掉到了地上。这门没有锁,只是用那把扇子轻轻别住了。 韦欢进去后,面对眼前奇景,怔在了原地。 这间屋子算不上很宽大,每一处家具却摆放得十分整齐。这些家具价值连城,更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房顶上垂下来五颜六色的丝线上,挂满了桃花扇。 一把又一把,半开着的,或合着,全展开的,宝月琉璃一般迷人眼球。 那些琥珀一样美丽的扇面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图样,落款处却用一种相同的字迹写着“步天音”三个字。 韦欢一步一步走进去,不去触碰那些精致的纸扇,他发现有的不仅是落款处写了步天音的名字,甚至整个扇面都只书写了她的名字。 字迹清秀典雅至极,字如其人,该是出自云长歌之手。 行至床边,韦欢发现床头的那把合着的花扇,正要伸手去翻开,动作却忽然一滞,他转过身,云长歌不知何时出现,正笑眼看着他。 韦欢并未有做了坏事被人抓了现形的感觉,他反而率先问道:“你为什么写她的名字?” 云长歌笑道:“韦大公子觉得是为什么?” 韦欢道:“我如果知道还用问你?” 云长歌看着他,眸色幽深的笑了。 良久,韦欢从萍水园正门出来。 他脑海中的画面还停留在云长歌那一屋子写满步天音名字的桃花扇上。 这场面,太震撼。那少年说的话,太温情。 他说:“我云长歌对步天音的心思从来不曾掩饰过,我喜欢她便是喜欢她,我爱她便是爱她。我现在做什么将来做什么都跟喜欢她爱她这件事没有丝毫的关系。国是国,家是家,情是情,步天音是步天音。天地间仅此一个的步天音。我不会像你们一样将她卷入权力斗争的圈子,我若爱她,必会护她一生一世,安枕无忧。” 第九十九章 翻身一仗 步天音云淡风轻的说,要让北堂世家成为第一个被灭的世家望族。 当她把昏迷的花语嫣扔到北堂墨房里的那一瞬间,雪笙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今夜北堂墨的床上是府中的侍妾妍姬,他与她行尽鱼水之欢便早早睡下。半夜的时候,他忽然摸到了一具馨香柔软的身体。 北堂墨有过太多的女人,数也数不清,他觉得每个女人身上都与生俱来带有一种香气,并且每个女人的香气都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他吸了吸鼻子,倏然睁开了眼。 面前的,不是睡前与他云雨的妍姬。 屋外,明月破云而出,溶溶的月光透过敞开的窗子,缥缥渺渺的照在面前女子的脸庞上,朦胧美丽。 北堂墨的瞳孔猛地缩了缩,他立刻便认出了这女人是花语嫣! 色字当头一把刀,北堂墨虽是猖獗惯了,可头脑仍然保持着一丝理智,正是这一丝清冷,让他伸手点了花语嫣的睡穴。 回顾四周,妍姬正在他身后睡得死沉。他忽然抬手,眼中闪过绝杀之气,一掌劈在了妍姬的心口。他不管她是不是真睡了,但凡有一星半点被别人知道此事的可能性,他都不会放过。妍姬的嘴角流下鲜红的血,脸上露出死色,她在睡梦中丢了性命。 北堂墨坐直了身板,目光灼灼的盯着花语嫣看。 她的衣衫半解,露出白皙光滑的大片肌肤,性感的锁骨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的诱惑,他用力吞了吞口水。 皇室的三位公主长得都很美,花小七天真可爱,像一条狡黠的鱼儿;花紫兰嫁给叶碧卿后,更有一种已婚女子的特殊风韵;花语嫣更不用说,性格刁钻跋扈,刁蛮的小劲儿让他觊觎她很久了。 只是她深得东皇宠爱,又是韦贵妃的女儿,他才一直忌讳,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他不管她是怎么上了他的床的,他手疾眼快点了她的睡穴,这个时候,北堂墨有两种选择。 第一,如自己所愿,花语嫣是送上门来的肥肉,他没有理由不收。只是,这“收”了之后呢,他要如何? 第二,在她没有醒来之前,他把她送回去,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 思量须臾,北堂墨终是禁不住美色的诱惑,伸手去解花语嫣的衣带。 花语嫣是入睡之后被人掳出来送到这里的,她只穿着单薄的纱衣,丝滑如绸,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眼神火辣热烈。 衣衫退到一半的时候,窗外,有夜蝶轻轻落在湖中的荷叶上,本是极细极轻的声音,但偏偏此刻听在北堂墨的耳中却是清清楚楚。他打了个寒颤,慌忙将衣裳给花语嫣穿好,他抱起她,似乎要飞出窗去,可是却又停在了原地。 花语嫣的睡颜莹洁丰艳,额头粉汗微融,透过轻薄的纱衣,散发着芬芳的肌体,诱惑实在是太大。 花语嫣松垂下来的鬓发,落在了北堂墨的肘间,他虎视眈眈的凝着她良久,又将她放回了床榻上。 不管了!先睡了再说! 北堂墨抛开内心的一切忌讳,再度双目放光的去剥花语嫣的纱衣。 与此同时,北堂府被一队兵马重重包围。 紫萱踢开瞌睡的门卫,带着人闯了进去。 花语嫣美丽的身体才呈现在北堂墨面前,他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欣赏,他的房门便被人重重踢开! 紫萱见到他像只癞蛤蟆一样伏在四公主身上,还攥着她的玉臂,她惊得一下子拔出剑来,朝着他刺去! 北堂墨狼狈的躲开,抓起一件袍子披在身上,紫萱连忙抱着花语嫣到角落里,迅速给她穿好衣裳,这才解了她的穴道。 门外,公主府的虎卫冲进来将北堂墨制服。 花语嫣睁开眼后有些怔然,紫萱又气又恨的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说是北堂墨上色心大起,竟然掳了她来! 北堂墨假意被制住,花语嫣听完后气得双目充血,她冲到他面前就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随即抽出一旁虎卫的刀,当即便要捅了北堂墨。 北堂墨这才如大梦初醒,他虽然隐隐猜测到这是有人要害他,但是这个人利用他的弱点——贪图美色,成功让他着了道。 北堂墨后悔莫及,肠子悔得都青了。 紫萱拦住花语嫣,劝道:“公主息怒!奴婢已经派人进了宫,待贵妃娘娘通告陛下后按罪发落便好!” 花语嫣推开她,大刀不由分说的向着北堂墨刺去!她为云长歌守身如玉,任何想要觊觎她的人都不得好死!尤其是这只恶心的癞蛤蟆!她受此大辱,必然不会放过北堂墨! 北堂府冲进大批的虎卫,北堂墨见势不妙,心里突然起了杀意。 花语嫣一刀捅空了,北堂墨趁机抓住她手臂,花语嫣的武功不如他,几下便被制服,被他反扣住喉咙,威胁紫萱等人后退。 紫萱急道:“你不要伤害公主!你……”她脸色一变,哄他道:“你罪不至死,但如果你要伤害公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北堂墨呸了一口,问她道:“我问你,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紫萱不敢糊弄,两指嘬在口中,吹了个短哨,一只雪白的小鸟从窗外飞进来,落在了紫萱的手背上,摇了摇绒绒的羽翼。 紫萱道:“四公主身上自小便煨了一种特殊的香粉,雪鸟跟着这种味道便能寻到她,无论她在哪里。” 北堂墨眯着发红的双眼盯着那只婴儿拳头大小的鸟,冷冷道:“你是如何发现她不见的?” 紫萱看了一眼花语嫣,老实答道:“有人进了我的房间,我追出去便跟着他到了公主的房间,却发现公主不见了。于是我就用雪鸟,一路追到了这里。” 北堂墨的脸色越来越不善,眉目间,杀气浮动。紫萱连忙道:“你别伤害公主!” “我别伤害她?”北堂墨冷哼一声,五指一闪间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冒着寒气的刀尖贴在花语嫣的脸上来回抚摸,阴阳怪气的笑了,“你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北堂府!” 北堂墨心里断定自己受奸人陷害,若等到东皇的人过来,他便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念及此,他心中杀气大起,他要今日站在这里的,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 清晨,皇宫。 东皇面色凝重,他面前是跪着的哭得梨花带雨的韦贵妃。 东皇的面上始终笼罩着一种病重之色,他强撑着坐在这里听韦贵妃哭诉了事情的经过,他混沌的眼底闪过精明,扶额,对韦贵妃道:“你且先回去,朕自有计较。” 韦贵妃点了点头,在宫人的搀扶下出了大殿。 昨夜,北堂府护卫与公主府虎卫死伤各一半,花语嫣也受了伤,北堂墨被关进了地牢。 “海河。”东皇唤道,海河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来,垂首行礼。 东皇捏了捏眉心,道:“传朕旨意,念在北堂世家长子北堂墨没有对公主有实质性的伤害,免死罪,放逐蛮荒。北堂府所有人降三级官职,上缴的药税翻三倍。” 海河躬身道:“陛下要放了北堂墨?” 东皇冷言道:“朕也不想放过他,但朕要清世家平国公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朕若在此时灭了北堂世家必会受人怀疑,弃车保帅的道理北堂辛也明白,朕这么做是不想打草惊蛇。” 海河垂首道:“陛下英明。” 东皇问道:“让你去查的事情可有结果?” 海河顿了顿,道:“暗部传来的消息,说是……六皇子走漏的消息。” “老六?”东皇眉间一凌,道:“淑妃去了以后,老六就更加不愿意出来见人了。他心地善良,无意于皇位,朕这几个儿子里最了解的便是他,必然是有人要陷害于他。” 海河怔道:“可是暗部的消息岂会有假?” 东皇冷哼道:“你不要忘了暗部归属十二楼,那个人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海河不再言语,下去传达东皇的旨意。 步府,望天楼。 步天音上收到了两则消息,第一是朱楼传回来南织的消息,第二是宫里传出来的关于北堂墨的惩罚。 步天音阅后,轻舒了一口气,南织的背景跟她说的一模一样,师出天山,流落江湖。如此,她便放下心来。 东皇对北堂府惩罚如此之轻,雪笙不禁问道:“北堂墨罪不至死吗?” 步天音托腮笑道:“当然该死啦,并且非礼皇室公主是大罪,死十次都不够。” 雪笙的目光更加疑惑了。 步天音笑道:“但是之前有人给各大世家、国公府放出过消息,说东皇有些清世家平国公,现在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如果东皇再做什么令人骇然的举动,大家必定会对他心存不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想稳坐皇位,就不能把大家逼急了。” 雪笙想到已故的夫人,心里对东皇仍然有着浓厚的恨意,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但是小姐说报仇一事要慢慢来才有意思,她相信她,她也愿意等她有所作为。她敢用花语嫣的清白换北堂府不得安宁,也算是漂亮的一仗。雪笙好奇的问道:“那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看戏。”步天音目光纤柔,笑容深邃:“东皇虽然放过了北堂墨,花语嫣却一定不会放过他。” 南织推门而入,步天音和雪笙同时回过头去,南织道:“云公子派人送来口信,说邀请小姐到萍水园一聚。” 步天音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问道:“他有说什么事吗?” 南织摇了摇头,步天音想到了什么,吩咐南织道:“你去将库房里的那副水玉联拿来,我们这就去。” 第一百章 风雨同归 云长歌呷了一口茶,看了眼步天音进来时便放在青玉案上的东西,问道:“是什么?” 步天音“呀”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这茬,她拉着云长歌到案前,神秘道:“你猜。” 云长歌没有说话,手指轻弹,飞快的挑起那两片细长的水玉联,将其展开,只见半透明的水玉如冰,上面用碧色的墨汁写着两句话: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云长歌怔了一下,眸光闪动,笑容渐渐深了起来。 步天音见他这样笑,以为他嫌弃这两句话写的不喜庆,下意识解释道:“这两句话虽然有些伤怀,但其中‘萍水’二字正应了你园子的名字,我暂时想不到其他更好听的,就先把这副联子送你。等哪天我想到更好的了,再写给你。” 她虽然是这般说着,心里却道:我可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了,王勃的话虽然有些伤感,却是字字经典,无人能超越! “你知道不应景就好。”云长歌屈指,将那副水玉联子卷起来,叫了云楚进来,让他把这副对联挂在门上。 云楚出去后,云长歌才问步天音:“你的灵力是水系?” 步天音笑容顿时卡住,眸色黯了黯,含糊道:“你又在说什么灵力,我都听不懂。” 云长歌笑道:“水玉虽然质地柔软,想在上面写字却并非常人能够办到的,你如此惜命,一个月不让你动南华心法你定然会乖乖听话。字是你写的,又不能用南华心法却入玉三分,然后才用墨笔点上去,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步天音抿了抿唇,云长歌这个人真是给好脸不知道兜着呀!她送他东西他竟然还借此来拆她的台,步天音吃了瘪,索性扬了扬下巴道:“是又怎样?” “不怎么样。”云长歌微微笑道,“你送我礼物,我也有一些话想送你,如此礼尚往来才是君子作风。” 步天音的嘴角抽了抽。 君子作风,真的跟你一点不着边的好吗? 云长歌云淡风轻道:“沈墨白,沈思安父,当今沈皇后亲兄。生杀大权操于一手,昔年东海一战,破东壤骑兵二十万,何等威风。最后竟然惨死在金碧大军即将破获全胜的最后一役上,这其中难道没有蹊跷?” 步天音的面色瞬间正色起来。 “姬子渊,姬国公嫡长子。生于坎坷,长于危难。先帝在时,丞相犯上作乱,姬子渊年少有成,忠肝义胆,孤身一人骑马闯进丞相府将贼子捉杀,却在庆功宴醉酒后摔入池塘而死。” “燕国公燕陵用兵,神出鬼没,多骑兵。早年抗击银月,屡战屡胜,一役斩首银月精兵数万,纵横沙场短短几年,立战功无数。他是七国公里年纪最小的,却是心计最多的。燕陵幼年立志,修学兵法,学成后一战功成,自此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敌军大多听到他的名号就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燕陵是个有趣的人,他用了整整十年,才发现他的秘密。 云长歌的语气淡然,无论多么严重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似乎都变得那么不足轻重。步天音听后沉默,不是被他这番话震惊到了,而是被云长歌吓到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功高盖主从来不会有好下场,皇室想“清世家,平国公”也并非一日绸缪。现如今表面仍然风平浪静,私下却是暗流涌动。朱楼的消息也说,各世家、国公府拼力攀权附势,想要在将来必会降临的乱世中求保全。各党派翎羽划分得越发清晰,百家争鸣,谋权谋命。 你害我,我害你。庙堂斗争就像后宫,这世道,要乱了。 步天音猜不到面上观棋不语实则看破一切的云长歌是如何打算的,但是她这段时间却打算按兵不动,不会再参与任何谋划。她要专攻农场发展,趁着山雨欲来之际大赚几笔。 这是云长歌第二次在她面前说话如此透亮,他似乎从来都不想隐瞒她,在她面前说话更是肆无忌惮,若不是找不到能够说服自己的动机,步天音几乎就以为云长歌要造反。 其实他要造反也没什么,毕竟机智如他,凡事尽在掌握之中,聪明到他这种地步除了造反还真没有其他意思了。 这些话,步天音只是在心里揣测,她还不敢跟云长歌挑明说出来。 步天音的眼睛迅速的转了转,这个时候,她应该用什么语气说一些什么话呢?云长歌的这席话,竟然让她无言以对。 云长歌看着她,许久才说道:“我跟你说这些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你自己不也说过,既然防不住我,不如与虎谋皮。你有心与我合作,却没有胆子吗?” “谁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步天音猛然呆住,震惊的瞪着云长歌忽然靠近的俊颜,他身上独一无二异香扑入鼻尖,步天音的心颤了颤。 她低下头去看干净的地面:“与虎谋皮无异于海中捞月,最后劳而无功,白费一场力气。云长歌,如果……” 步天音暗下捏了捏拳头,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平静如水却深不见底的眸子,咬牙问道:“云长歌,如果我喜欢你了,会有什么下场?” 云长歌一怔,挑眉,眯眼道:“你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用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还有,什么叫喜欢他了会有什么下场?说的好像犯了什么大罪一样。这个女人,倒真是时时让他意外,却又偏偏让他放不开。 “呃,我的意思是,”步天音退后一步,吸了一口气,挠了挠头发,皱眉道:“我在说胡话,你就当没听到好了。” “我又不是聋子。”云长歌看着她,眼光微变:“你说出来的我都听到了,你说你喜欢我。” “我这不是肯定句,是疑问句呀!”他光明正大的曲解了她的意思,步天音有些着急的板正自己话,然而云长歌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喃喃自语:“喜欢就能喜欢吧,至于下场,要等以后才能知道。” 喂,云大神你这是什么反应嘛!步天音忿忿的推了一把靠近她的他,意外的,云长歌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那次韦欢邀她去郊外放风筝,云长歌惹恼了她,她也是伸手去推他,然后意料之外的把他推开了。 步天音这才注意到,云长歌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云长歌如墨的长发丝丝垂落在肩上,他低声唤道:“云楚,送客!” 云楚翻身进来,对步天音道:“步小姐,请!” 步天音看他一眼,身形却陡然靠近云长歌,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云长歌早有防备,料到她不会听话的离开,反握住她的手腕,笑容竟然有了一丝邪气:“怎么,舍不得回家了?那就留下来陪我。” 这暧昧的话说的步天音一愣,随即脸色一红,甩开他的手大摇大摆的向外走去,口中还骂道:“色胚色胚!” 步天音走后,云长歌再也支撑不住,脸上笑意褪去,扶着桌子猛地吐了一口血。 云楚心疼道:“公子,我们回银月吧!” “好。”云长歌这次没有反对。 剩下的七月,步天音多半的时间都在农场,偶尔朱楼会送来外面的消息。 步名书监管摘星楼的工程,步小婵被张子羽送到了一处幽静的院子静养, 张子羽仍然往返明都和步家;北堂墨命不该绝,在流放的途中,花语嫣曾经派过几次人去杀他,却都没有结果。他一怒之下杀了官府的人,到凤凰山落草为寇,北堂翎听后气得犯了旧疾,再度卧床不起;花清越在东皇榻前尽孝;二皇子按兵不动;韦欢陪着陌轻寒处理朝中一些琐事。国公府们表面和平,私底下却是你阴我一把,我害你一回,各种狗血手段屡试不爽。 步天音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一般送来的情报她只是扫两眼便带过。她的农场步入了正途,可谓是日进斗金,账房先生请了三个,忙得焦头烂额,账太多,都快算不过来了,步天音每日面对大笔大笔存进钱庄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心里却惦记上了明都粮仓的秦明。他那一把算盘耍的,就是十个账房先生也比不上啊!她有机会一定要把他绑来! 无论外面各世家国公府太子二皇子斗得白热化,步天音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捞渔翁财,将大批的蚕丝、鱼肉卖入市场和各大府邸。 农场的蚕丝比一般的质地要好,价格卖得高也有不少商人争先恐后的来收购;农场的鱼也比一般的肥美新鲜,价格越抬越高。八月初的时候,步天音手中已经有固定资产整整十万两。 步天风每隔几天就会出去与花小七幽会,步天音看在眼里,时常会给步天风一些钱让他带花小七去吃大餐。步天音看准商机,想开一家“皮影戏”院。 不仅金碧皇朝没有皮影戏,整个云沧大陆都是没有这种东西的。步天音对皮影戏很有研究,打算投资开一家。 八月没过几天,便传来一个重磅消息:沈王爷要大婚! 大婚的对象,自然是他的狗女人叶清音。步天音接到消息后兴奋的几天都睡不着,她终于,终于等到这个时候了! 她为沈思安准备的两份大礼,终于可以送出去了! 这日,步天音去了萍水园,却见到大门紧闭,翻墙进去,竟然没有见到一个人,整个院子空了一般。 晚间,步天音收到了一封信,云长歌的字迹,上面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风雨同归。 步天音挑眉,这什么意思嘛? 第一卷(完)。 第一百零一章 绝世大礼(1) 沈思安与叶清音的二婚定在八月底。 许是出于故意,沈思安竟然让人将请柬送到了步府。张子羽本欲回绝,步天音却接过了那请柬,对来人说,大婚那日定不会让沈王爷失望。 说那话的时候,步天音身上的惊才之气便初露端倪。这种聪慧灵巧不同于锋芒毕露,反而更加令人赏心悦目。她心中所想的无非是,何止是不会让沈思安失望,那日的场景一定会让他终生难忘。让他觉得小看她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后悔到直挠肠子——然而肠子就算挠烂了也没什么用,因为她就是要让他后悔,心里永远都留有这个过不去的坎。 张子羽狐疑的打量步天音半晌,后者却眼神一动掩唇笑道:“四叔,当初我是被沈思安休下堂的,这口恶气我忍了这么久,你说我该不该出?” 张子羽怔了片刻,笑道:“该出,的确该出。” 虽然他不知道这小丫头打算怎么办,却明白沈思安恐怕要大事不秒了。她脑子里想的那些玩意儿,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她整人的招数,更是前无古人,空前绝妙。 八月的最后一天很快便到了。似乎在应着这一场喜事,今夜明月高悬,星河万里。沈王府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良辰吉日,美景醉人。大红的地毯铺了百里长街,一眼竟望不到头。街边的树上、房檐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沈王府门前人来人往,迎来一批又一批前来贺喜的宾客。各种各样的马车排得满满当当,人声鼎沸,门口能下脚的地方实在有限。 步天音来的并不算晚,她下了马车,便看到旁边的车里探出一抹修长的身影,竟是半个多月没见的云长歌。他感受到她的目光,侧身淡淡扫视她一眼,兀自优雅的抬脚准备进去。 见到他,步天音极为自然的迎了上去,两人便一同进得府去。花清越随之来到,目光如刀扫在两道和谐的背影上,眸中露出逡巡之色。 东皇与沈皇后是今晚典礼的主婚人,步天音远远的便瞧见东皇坐在主位,脸上竟然有了一层死气。他明显也注意到了她,或者说是注意到她身边的云长歌。步天音心中暗诧,恐怕东皇时日无多了。他这一身“病”来得蹊跷,时好时坏,却是十分要命。 步天音心头扫过异色,尔后面色如常的与云长歌一同步入大殿。进去后,步天音的身影却眨眼间消失不见,连一声招呼也没有打,人却不知去了哪里。云长歌对她此举看入眼中却仿若未见,在侍童的引领下坐到了花清越、韦欢的同桌,优雅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花语嫣也在,看到他立即便贴了上来。 此时,沈王府的东苑侧厅,不同于主殿的热闹喧嚣,反而格外的萧索。屋内寂静无声,只有沈思安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在窗前发呆。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俊美的眼瞳也失去了光彩,在失神想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的热闹总会让他想起他娶步天音的那次。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笙歌燕舞,东皇主婚,他极不情愿的娶了那个女人。 然后,他生气,他愤怒,他有气要撒,他怨恨之下伤了步天音。待到洞房之内,喜堂变作丧堂。而她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仿佛变了个人。自此不再对他唯唯诺诺,眼中也没有过去那般强烈的爱意。 紧接着,她做出来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让他动怒,也让他措手不及。 直到他休了她。 然后她还了他三封休书,那上面字迹娟秀清清楚楚写的是她休了他,不要他,跟他撇清关系是她八百辈子修来的福分,她谢天谢地。 他认为,她在报复他,只是因爱生恨,恨他没有回报她的爱。令人想不明白的是,她的报复竟然奏效了。 他一次次的确认自己在她眼中当真看不到半份爱慕了。 ——即使不愿意承认,可他好像真的开始在意她了。 想到这里,沈思安冰凉的唇角轻轻翘起弧度。 “原来你在这里呀。” 门口传来叮咚人语,沈思安惊愕的抬眸去看,但见白衣少女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手中抱着什么在跟他笑。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可是……步天音好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了。 沈思安唇边浅浅的笑意戛然而止,似湖边栖息的飞鸟被突如其来的猛兽惊扰。他怔了怔,忽然蹙起眉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是请了步府的客人,可并没有请你!” 步天音走了进来,自动屏蔽他的不友好语言,笑盈盈说道:“我是步家嫡长女,我不来谁还能来?再说今日你大婚,我有些东西要送你,为表诚意自然得亲自来了。其实,我有点觉得这东西不好在众人面前拿出来。”她低头瞅了瞅手中的盒子,故意呀了一声,作势要转身,话锋一转:“不然我还是当着大家的面送给你吧!” “站住!”沈思安蓦地拦住她,怀疑的目光落在她胸前抱着的锦盒上,总觉得她这么神秘兮兮的有些不怀好意。他声音带着浓浓的狐疑,问道:“是什么?” “喏。”步天音嘻嘻的笑着,上前几步凑近他,眼睛笑成了月牙儿,打开了锦盒,满足的看到锦盒开启的瞬间沈思安额头暴出的青筋,她故意掩唇含羞道:“那次我失手毁了你的绣帕,心里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我没有想到你一个大男人竟然会这么喜欢女儿家的东西。这不,我找了家里最好的绣娘,给你绣了十条一模一样的,来来来,你看看是不是很喜欢?” 那锦盒里盛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块块叠得整齐的绣帕!帕子叠得精巧,其上的“音”字刚好露出完整的部分。沈思安几乎是一眼便认出来这些手帕,无论从质地还是绣工,全部同他的那条一模一样! 沈思安的杀气在这一瞬间爆发。 步天音佯装害怕道:“哎,你不会在生气吧?虽然你堂堂七尺男儿喜欢女人家的东西,让人匪夷所思,又显得有点娘气,可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呀。你别瞪我,我在阐述事实,毕竟谁还没有个特殊的癖好呢对不对?” 沈思安怒极反笑,盯着步天音那张胡说八道不辨是非的小嘴,忽然有一种想狠狠吻住让她闭嘴的冲动! 什么叫他喜欢绣帕?什么叫他的特殊癖好?这个蠢女人,过了这么久依然还是没有一点长进,轻而易举的便可以惹恼他! 好,既然她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惹怒他,那么他就让她如愿以偿! 沈思安突然抓住了步天音的手臂,头猛地低凑了下去。步天音见势没有着急也没有避开,只是在他贴上来的时候,突然扭转脖子,诡异的将唇贴到了他耳边,异常温柔的说:“每日戌时,你都会来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沈思安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啪的一声,步天音冷笑着将手中锦盒不轻不重的丢在了地上。里面的绣帕七零八乱的散落出来,似缥缈轻舞的蝴蝶,翩翩落了一地。外面的风吹进来,瞬间将它们卷起来吹到了各个地方。 步天音煞有介事的看着沈思安发呆,报复心得到满足,一字一顿清清楚楚满含恶意的说道:“没想到英俊潇洒的沈王爷也有认不清人的时候!不知道我的这句话,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来?比如十年前,比如夜色黄昏,比如某人高烧,比如每日戌时我都会来看你,不会让你一个人?” 沈思安忽然抓住了她手臂,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仔仔细细将她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声音竟然有了一丝哆嗦:“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步天音皱眉看着他抓住自己的部位,眉间闪过厌恶。她屈指一弹,沈思安吃痛猛地缩回了手,目光却仍然难以置信的放在她脸上。 他那瞳孔却不聚光,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从前发生过的事情。 步天音面无表情道:“好话不说第二遍,吉时快到了,沈王爷莫要迟到。”她话音一落,人已经决绝的走到了门边,忽然偏过头,咧嘴笑道:“那样顶级的绣工和布料,只有当时的步家才能做到。况且你的那位叶大小姐,从来不喜欢在手帕上绣自己的名字。” 步天音的话如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温柔的扎在了沈思安的心上。 他发了疯似的捡起地上的几条绣帕,却发现每一条都跟他珍藏十年的那条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一样的质地柔软,一样的绣工精湛,一丝不差的布料。 沈思安真的可以完全确定,这些手帕如出一辙的相同。甚至连那绣手帕的绣娘,恐怕都是同一个人。 突然想到了什么,沈思安漂亮的眸间惊愕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染了一层血色,氤氲的发红。他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脑子却逐渐的清明起来。 大殿之内,人影涌动,步天音轻盈的穿过人群,步若莲花的坐到了云长歌身边。云长歌也不问她什么,神态自若的应付着宾客对他的往来寒暄。 在这样的喜宴上,越靠近主桌的宾客越是身份高贵。比如步天音所在的这一桌,便是集合了云长歌、花清越、太子府门客公子扶景、韦欢、丞相陌轻寒、花语嫣、花如夜。 第一百零二章 绝世大礼(2) 花小七担心她窝藏步天风一事会败露,一直躲在自己寝宫,因此并未参加;而花容月爱慕燕绾,燕绾代替燕国公出席,他便缠着她坐在了一起。其余国公府、世家来的都是老人,被安排在与步天音这桌同等位置的另一边,他们偶尔会忘这一桌年轻人望上一眼,然后继续客套寒暄。 今日,这朝中不知有多少人想尽办法绞尽脑汁置办精致的礼物,只为够资格参加沈王爷的大婚,希望在宴席间结识某位权贵;这朝中,不知有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儿盛装打扮,娉婷出席,只为在此寻得某位门当户对或者更加尊贵的郎君。 金碧皇朝最高贵的人物云集在此。 这场婚宴,美景装饰鲜少有人去注意。与其说这是典礼,不如说更是一场权力的游戏。谁能夺得更多的支持者?谁能拉到新的势力?谁在攀权,谁在附势?谁,在人群中默默注视着那位天人一般的少年? 云长歌,自从来到金碧皇朝以后,便是无数女子的梦中情郎;她们或许没有胆子像花语嫣那样不顾一切的追随在他身后,可能见他一面的机会,她们也绝不放过。或许真的有一天,奇迹出现,那一抹素白浅裳勾勒着银线西番莲的背影,会在茫茫人海中回过头来。 花语嫣见状瞄了一眼坐在花清越身边的韦欢,却发现他的目光只停留在步天音身上片刻,并没有露出什么特殊的情愫,好像之前对她只是三天热乎劲儿,新鲜感一过去,他就对她没兴趣了。 花语嫣嘲道:“看来韦欢表哥又对天音妹妹没有兴趣了呢。” 步天音捏起酒杯,看也未看她,也笑道:“那也总比云公子对四公主从来没有兴趣强一点吧?只是强一点,我也并没有觉得强很多哦。” “你!”花语嫣脸一下子绿了,她满目怨怼的瞪了眼步天音,又哀哀的看了眼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云长歌,狠狠咬了咬下唇。花清越挑了挑眉似乎想说什么,这时,紫萱进来请示花语嫣道:“公主,叶小姐请您进去。” 花语嫣狠狠的看了眼步天音,拉长声音阴测测道:“什么叶小姐,该叫沈王妃了!” 步天音对她这一句话并没有露出什么愤怒、嫉妒或者任何花语嫣想要看到却没有看到的神色,她只是如常的把玩着酒杯,如云长歌那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是,沈王妃请您进去。”紫萱立即改了口。 花语嫣轻嗤一声,满足的跟着她离开席间。 花如夜姗姗来迟,主动坐到了步天音空着的另一边,他身后的小厮将礼品带下去做了登记。 晚到的花如夜竟然拎着一坛酒,姿态不羁的对步天音道:“上次没有喝完的药酒,我给你带来了。” 云长歌闻言的眸中迅速腾起一抹深邃,如千万朵花刹那间盛开,美丽无方。 步天音探身过去,像只小狗嗅了嗅鼻子,接过酒坛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满了一杯,却是将白玉杯递向云长歌,秀眉一挑,“你尝尝。” 云长歌接过,轻抿了一口,眸中花朵渐盛,对她笑道:“好酒。” 花清越唇边露出深邃的笑,连花如夜玩世不恭的神色也顿了一下。 云长歌竟然这么轻易的就喝下步天音递来的酒水。他难道真的不担心,有人会在这酒中下毒吗? 步天音感受到桌上各种各样的目光,或带疑惑,或带逡巡,心道他们真是少见多怪,不过是她觉得这酒不错让他也尝尝罢了。他当初赠过她美酒,她借花献佛还他一杯而已。她轻轻一嗤,兀自拿过云长歌面前的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一杯下肚后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在他人眼中有多么的越界而暧昧。 步天音要倒第二杯,云长歌轻轻拦住她,语气似乎不是在关心她,平淡的说道:“酒中有高丽参,你小心喝多流鼻血。” 步天音想了想,也觉得这酒虽好,却不能贪杯,喝多了补大发恐怕要上火,遂将酒杯放下。 众人似乎都很惊讶她竟然如此听云长歌的话。花清越更是想到了某点,轻轻眯了眯眼睛。 花如夜好整以暇的目光自步天音脸上移开,恰好与云长歌淡然如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朝他一笑,这时外面有礼官扬声喊道:“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 喧嚣的席间在这一刻静了下来,大家屏住呼吸,凝视着被花语嫣搀扶进来的那位新娘子。 她的身上穿着金红色的喜服,上面用金丝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半凤,裙摆上的流苏坠子环佩叮咚,肩上的两颗南海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幽美而祥和。广袖上缀有珍珠、玛瑙、玉石、翡翠等价值连城的珠宝,轻舞如仙子的羽衣。半透明的红纱后是叶清音举世无双的面容。 凤冠霞帔,白玉美人。 场内的宾客大多着着喜庆鲜亮喜庆的颜色,只有步天音和云长歌两个人是一身素白。云长歌天人少年,无论穿什么都是一道极美的风景,他在这种情况下穿百自然也不会有人多想,众人只会觉得赏心悦目。 反倒是他身边的步天音,在他的衬托下看起来像只丑小鸭。这个时候她穿了一身丧气的白色,在座的诸位不仅联想起她是沈王府的下堂妃,这次她前夫大婚,她穿成这样——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高座之上的东皇也侧目端详步天音,混沌中夹杂凌厉的精眸划过她的方向,若有所思。就在踏进沈王府之前,他做了一件在座所有人包括沈皇后在内都不知道的决定。 ——如果步天音胆敢大闹沈王府的喜宴,便杀无赦! 对于这样令人捉摸不透且胆大妄为的女子,他绝不容姑息! 花语嫣扶着叶清音进来,沈思安却迟迟不见身影。席间宾客已经在窃窃私语,东皇也皱起了眉头。叶清音捏紧红绸带的手冒了一层虚汗,花语嫣瞪了一眼沈二,轻声喝道:“你还戳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你家王爷来!” 沈二擦了把冷汗,连连应是,人转过身还没走两步,沈思安却自己出现在门口。 众人的唏嘘之音自动打住,转而都变成了谈笑间的称羡和祝福。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薄唇也失了颜色,略显苍白,平日英气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新郎官该有的高兴之色。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他却偏偏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有些人在心里暗暗揣摩,暗自猜测却不得结果,无论如何想不透沈王爷怎么是这副模样。沈思安进门后怔怔的望了眼步天音缩所在的方向,然而她只是低着头喝茶,看都没有看他。 “看你这孩子激动的,竟然差点连吉时都给误了。”沈皇后开口替他圆了场,不动声色瞄了眼东皇,发现他眉头的皱纹缓缓散开。花语嫣将红绸的另一端塞给沈思安,发现他有些魂不守舍,险些都没能接住花语嫣递来的红绸。然而只是一刹那,沈思安如大梦初醒般,用力捏紧了掌心红绸。 众人开始对于沈思安的异常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怀疑,联想到之前坊间传言他爱慕叶府大小姐多年,只当他是如愿以偿太过激动了。这一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璧人,比他们之前参加他头婚好看多了。 ——虽然他头婚的下堂妻也在这里,但步天音就是众人眼中的丑小鸭,没有人愿意多去看一眼。 礼官得到东皇允许后,先是说了一番敬辞,随后高喊道:“一拜天地——” 步天音唇边若有似无的泛起诡异的笑容,她缓缓起身,声音上扬喊道:“慢着!” 东皇沉声道:“放肆!来人,请步小姐下去!”若不下去,休怪他要她的命! 沈皇后面色不善的盯着步天音,轻喝道:“今日安儿大婚,本宫见你在此,只当你是想祝福新人。步小姐,如果你有其他的想法,最好还是收敛一些!” 云长歌看着步天音,浅色凤眸中夹着些许银亮,像是湖边一夜新开的杏花,他的眼中似乎永远都在有花盛开,那些花朵诡异丛生,比西番莲还要妖冶鲜艳。 另一边,韦欢自斟自饮,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个字。只是在步天音这一声惊动所有人之后,他方缓缓的抬起头去看她。 她脸上那丑陋的胎记仍在还在,可整个人却有了另外一番莫名的感觉,让人震撼。说不清道不明的,却足以吸引人的眼球。 韦欢不自觉的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花清越眼神扬起一丝玩味,不动声色的注视着云长歌。 花语嫣看了看东皇,又看向步天音,讥讽道:“怎么,天音妹妹想来砸场子?你对沈王爷仍然不死心,所以今天特意来求羞辱的?” “只可惜,论家世叶府和步府旗鼓相当;论相貌步小姐似乎不如叶小姐……”花清越起身附和,笑盈盈的看向步天音。 “何止是不如,她顶着这样一张脸,今日敢站出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花语嫣轻蔑接话道,两个人颇有默契的你一言我一语将步天音诋毁得一文不值。 席间,也不断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大殿外的一处高墙上,坐着两道倩影。雪笙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双手交错活动了关节,跃跃欲试的对南织道:“我好想进去揍到那个什么四公主满地找不到牙!” 南织望着步天音一反低调的异常举动,心中似乎明白她要做什么,她不敢确定,便没有对雪笙透露,只说道:“小姐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雪笙看了她一眼,点头笑道:“难怪小姐喜欢你,你话不多,却每句话都说得很值钱。” 南织不再说什么,仔细注视着殿内的情况。 第一百零三章 绝世大礼(3) 花语嫣每说一句侮辱步天音的话,东皇的脸色便沉下一分,却一直没有任何的表示,半是放纵允许花语嫣这般,她便也更加放肆,一连说了步天音不少的坏话,步天音也并未恼怒,只是等花语嫣词穷时,她方说道:“公主说累了就下去歇着吧,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小心闪到了舌头。” “你!”花语嫣恼羞成怒,若非碍于东皇与沈皇后在,她难听的话还在后头伺候着呢! 花语嫣悻悻的回了自己的座位,东皇这才问道:“步丫头,你想做什么?” 步天音眼神一一扫过在做诸位,最后落在东皇面前,勾唇笑道:“大家在紧张什么?我不过是想说,沈王爷休我下堂却对我以德报怨,今日正是我回报他的时候,我看这位礼官有些气血不足,声音既不饱满也不洪亮,唯恐冲煞了这满堂的喜气。所以我想,不如由天音来行礼辞?” 东皇眉色一挑,沈皇后抢先一步否决道:“胡说八道什么?自古哪有一个小丫头替人主持典礼的?”何况还是她一个被新郎官休下堂的弃妇,竟然还敢这般着眼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不仅长得丑,脸一点羞耻心也没有的么?沈皇后黑着脸说道:“礼官哪里有气血不足?本宫怎么没有看出来?!” 礼官听到沈皇后这般说,刚要挺直腰板站出来,却忽然觉得太阳穴被什么东西击中,他摸了一把没有见血,却觉得疼得十分要命,捂着脑袋一边喊救命一边跳着跑了出去。 像是被人迎面拍了一巴掌,沈皇后的脸沉得更黑了。 东皇沉吟了片刻,对步天音道:“好,天音丫头既然开口,朕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只不过,你也要答应朕,行了礼之后你立刻离开王府!” “求之不得。”步天音心下冷笑暗想,面上却恭恭敬敬,笑道:“多谢陛下。” 步天音一步步离开座位,走向新郎新娘。 中途,她听到有人说废柴无颜,恬不知耻,还有人说她是下堂疯子;她知道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窃窃私语;她也知道,大家对她这一破格的举动震惊又厌恶。不过,她最知道的是,云长歌的目光一直都是温柔的。 这个时候,心中突然升起一个陌生的念头。如果有云长歌站在她身后,哪怕面前是千军万马也无妨。况且这些人在厌恶她,不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吗? 步天音替代了礼官的位置,她一身白色与一对新人的红色尤显突兀,东皇这才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决定,但他并没有打算收回,因为他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不管她穿了什么,哪怕是她带了副棺材来,今日沈王爷与叶清音都是要成亲的。 叶清音隔着朦胧的红纱,看向步天音的目光带了隐隐的杀气。 步天音感受到她的敌意,故意回应她灿烂的一个笑容。她清了清嗓子,学着礼官的语气高喊道:“一拜天地——” “再拜东皇——” “夫妻对拜——”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补充道:“送入——洞房。” 沈思安一直不明白步天音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因为一直到最后礼成她都没有捣一丝乱,这不禁令他感到疑惑。 喜娘掺了叶清音进洞房,花语嫣讽刺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丑人多作怪。” “嗯。”步天音貌似很同意的点了点头,几步凑到花语嫣面前,笑嘻嘻的说道:“想必公主一定不知道吧,丑是一种病,还会传染呦!” 无色琴早已到了花语嫣手中,她也不打算同步天音假意亲近以此试图靠近云长歌,她的语气索性也就更加恶劣,离步天音远了些,眼中警惕大起,似乎真的怕她丑陋的胎记传染到自己脸上:“父皇让你说完就滚的,你难道想言而无信吗?” “自然不会。”步天音摸了摸鼻子,在花语嫣的哼唧声中转过身去,云长歌看到她将手轻轻放在了右脸上,那一刻,云长歌轻眨了长如羽翼的睫毛。 花语嫣背对着步天音,不知道她脸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身后一大片的唏嘘声,众人屏着呼吸不敢惊扰什么的样子,让她预感到重重的不妙。 她一步抢到步天音面前,待看清楚她除去胎记露出真正的容貌时,身为女人的她也难免为之一惊,张大了嘴巴。 “啪”的一声,韦欢失手捏碎了手中的白玉酒杯。他淡然如水的双眸掀起一阵惊涛,蓦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还是花清越镇静,他脸上讽刺的笑容僵住,强行压住内心的又惊又喜,面色如常。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为步天音的容貌所怔住,唯有云长歌,仍然目色温柔的望着她。奸计得逞的步天音也不管身边一堆人,还有高座之上的东皇和皇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一直在看戏的花如夜面色一变,突然追着她就出去了。 直到步天音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人群中才渐渐想起议论声。 “美。她真的好美……” “这恐怕比刚才的新娘子都要美了吧?” “我活了这么把年纪,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她是仙女吧?” “……” 之前心里暗骂不步天音丑的人,此刻纷纷不自觉夸赞出口…… “都给我胡说什么?!”花语嫣回过神来,朝着殿中人群嚷了一声。东皇缓缓收住精明的神色,对众人道:“还愣着做什么?办喜宴不是让你们发呆来的!” 云长歌的目光倏然落到大殿角落的小门处,本该进入洞房的沈思安正站在那里,他也目睹了一切。 沈思安并没有注意到云长歌的目光,他有些失神,过了良久,他猛地吐出一口血,随即踉跄着向后倒退。退了好几步,他才将将站稳,欢乐沈二来,送他去了洞房。 不管怎样,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 大殿之内,步天音人虽然离开了,可情形似乎更加不受控制了。东皇捏了捏拳头,随即在侍卫的护送下带着皇后离开。 云长歌也起身离开,花语嫣追了出去,却被云楚拦住。 沈思安的洞房没人会去闹,花清越和韦欢留下来帮忙送客,花语嫣没法去追云长歌,便也留了下来,只是心里还在纳闷,步天音那个丑女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美丽?虽然不愿意承认她是好看的,但是她真的,比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 此时,洞房内两只高烛摇曳了一下,火苗恢复了平直。 沈思安站在床边,迟迟没有去掀叶清音的盖头。 叶清音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只以为他在害羞,吃吃笑道:“你还在愣着什么呀?” 沈思安被她温婉的声音唤回游思,他上前一步,掀开她的盖头,看着她笑道:“我很开心。” 叶清音羞得红了脸,低声道:“我也是。” 沈思安端来桌上的合卺酒,与叶清音交臂而过,他刚要说什么,却觉得地面似乎轻微的颤了颤,然后,一股无名大风从窗外吹了进来。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沈思安的心头。他挡在叶清音面前,危险的注视着窗口的方向。 “嘶——” 忽然一声,墙上、柱子上的烫金囍字被风吹落,掉到了地上;红色的地毯被掀了起来,噼啪的满地乱窜;房间里挂着的红丝带也被卷起,房间内一时大风肆虐,叶清音的广袖也被吹得鼓鼓的,沈思安回身抱住了她,将她保护在怀中。 怪风呼啸而过,叶清音被沈思安护在身下,姿容保持的极好,只是她睁开眼后看到屋内的情景,忍不住就要尖叫起来! 这!!! 方才还是满目鲜烈的大红色完全被大片的白色取代。大大的囍字被吹落之后,露出来的是一个更大的“奠”字,两边还挂着白幡。 喜堂,瞬间成了丧气的奠堂。 这一幕,是如此的眼熟。 沈思安深深眯起了眼睛,怒道:“沈二!” 沈二在外面听到里面的动静觉得情势不对头,进来后也震惊得哑口无言。 沈思安对此并没有露出太大的惊讶,因为这个场景不仅眼熟,当初他自己也是亲手导演过这样一幕的。 步天音,只有步天音! 用这个的手段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来报复他不回报她的爱,也只有步天音能够做出来了! 沈二试探性的问道:“王爷,这——” 沈思安捏了捏眉心,半晌,下了必杀令:“十日之内,我要见到步天音的尸首!” 沈二错愕的望着他,仿佛他听错了什么。 沈思安冷冷道:“一而再的挑战我的底限,真的以为我不敢将她如何么?” 沈二还欲说什么,旁边一直端坐着的叶清音先他一步说道:“二管家,你连王爷的话也不听了么?” “奴才不敢!”沈二垂首,看了眼沈思安,转身退了出去。他虽然不明白主子为什么突然要杀步小姐,但料想这屋子的诡异应该跟她脱不了关系。他既然无法劝说,那就只能全力去执行了! 面对一屋子丧气的颜色,沈思安本打算换个房间,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心情。他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步天音在他拜堂之前跟他说的那番话。无论真假,都像根刺扎在了他心里,让他有了症结。这个时候,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从后面深深拥住他,声音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夫君,我们……” 这一声“夫君”可谓是叫到了沈思安心尖上,他转身抱住叶清音,出门走进了隔壁的房间。他内心一片混乱难以平息,踢开门进去后直接将叶清音摔在了床上而毫不自觉,然后,覆身而上。 屋内,红罗暖帐,春色无边。 第一百零四章 吃醋大神(1) 沈王府洞房花烛,平阳王府却人心惶惶。 花少安猛地推开侍女递来的莲花羹,瓷碗碎在了地上,好像是谁破碎不堪的心。 花少安用力捶打自己的双腿,双目爆红,无力的喊道:“她竟然真的嫁给了他!” 苏泽鼓起勇气劝他道:“小王爷,叶小姐既然已经成了沈王妃,你不如早日放手,也好另觅他人……” “你放的什么屁!”花少安冷哼着打断了他,眉间的怒气似乎消退了一些,他仍然恶狠狠的说道:“去给沈王府送一份大礼,顺便说本小王好了以后就去取王妃的性命。我说过,若她嫁的人不是我,我就杀了她然后自杀。本小王说到做到,还望沈王爷成全!” 苏泽:“……” “愣着做什么?!”花少安见苏泽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就来气,拿起枕头砸到他脑袋上,骂道:“滚出去!” 苏泽愣了愣,觉得自己好像不用去沈王府送礼了,这是他的气话。苏泽松了一口气,“滚”了出去。 在苏泽好不容易滚到了门口的时候,花少安忽然叫住了他,苏泽的一颗心唰的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却瞧见花少安面色有些古怪的问他:“我问你,那个女人还活着没有?” 谁? 苏泽怔然,花少安的面色更加不自然起来,他微微别过头去,干咳了一声,郁闷道:“本小王是说那个吴双。” 苏然了然道:“吴小姐自然是活着的。” 这是花少安被她救回来以后,第一次问起她来。平阳王府上上下下,也只有苏泽一人知道花少安每日伴着药一起实用的莲花羹是出自吴双之手。他对吴双从来都是充满了怜意,便忍不住替她多说了两句:“小王爷是不是想让属下带点补品去看望吴小姐?” “你敢!”花少安立马黑了脸,“谁让你去看那个丑八怪了?”花少安懊恼的躺回了床里,说道:“本小王是觉得她没有死的话,平阳王府不用负任何的责任,如果她要是死在外面而本小王却活着,以后的日子才更麻烦。” 原来……竟然是这样子的么? 窗外草丛里的吴双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花少安很久之后又吩咐道:“再去让厨子做一碗莲花羹,把药也端来。” 他要赶紧养好这双腿,才能去找沈思安报仇雪恨。 “是!”花少安头一回这般配合的要吃药,苏泽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出来后轻轻掩上门,转身便瞧见吴双一身落寞的站在树下,眼中似有泪花闪动。他知道小王爷说话那么大声她必然听见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她。只见吴双扯了扯嘴皮,牵强的笑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厨房。” 苏泽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莲花羹需要新鲜的莲花,苏泽便摘了来,回来时看见吴双已经用砂锅熬上了花少安的药。吴双的左手已废,连拿一片羽毛都十分吃力,根本聚不住力气,她只能用右手吃力的一点点切开花瓣,苏泽上前,不忍心道:“吴姑娘,我帮你吧。” 他说着,接过吴双手中的刀,一刀切了下去,一边说道:“你在旁边站着便好,告诉我要怎么做……靠!” 见苏泽狼狈的跳了起来,他刚才差点切到了自己的手指!吴双无奈一笑,将刀拿回来,左手虚按住,用右手仔细的切了起来。 一碗莲花羹,一碗药,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苏泽在旁边看着吴双操作,也不开口打扰她。他心里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暖心。她虽然长得丑,可动作却十分温柔,,每次都把莲花羹的温度吹得刚刚好才让他送上去。 花少安嘴刁,这莲花羹又是热了吃不得,凉了不好吃,唯有不冷不热,才能保持最鲜美的口感。 “苏管家?”吴双伸手在苏泽面前晃了晃,苏泽恍然回过神来,接过吴双手中的木盘,送到了花少安的房间。 吴双在窗外看到花少安配合的吃了药睡下,便悄悄离开。 晨光熹微,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吴双只身赶到铸剑山庄。 山庄的管事吴豪出来相迎,吴双对他点头后便径自去了剑炉。她最近会经常来这里,吴豪知道她去做什么,忍不住追上去劝道:“少庄主,您现在的手……”说道这里,他语气一顿,眼中闪过痛色,咬牙道:“您现在还是不要亲自铸剑为好!小的跟随庄主多年,虽然比不上庄主十分之一,但小的愿意为您效劳!” 吴双知道他是好意,这铸剑山庄是她爹一辈子的心血,这里的每个人都从江湖追随他们到朝堂,却仍然保持着热血的忠诚。她扬眸笑道:“不用啦,这两把剑我要送给两个重要的人,所以要亲自来。” 吴双鲜少会对别人笑,吴豪有些怔住,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觉得少庄主的心情是越来越好了。这样下去,她会把自己嫁出去的吧? 吴双在认真的逐渐,脸上的表情认真。她这个人其实并不冰冷,只是长年的把自己远远隔离在热闹的人世之外,才会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其实她的内心十分渴望能有很多的朋友,她笑,是因为想起了另外一个女孩子,嘴角才不禁泛起了笑容。 她会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吧? 剑炉的门被关上,里面传出叮叮当当铁器相撞的响声。 翌日,金碧皇朝第一废柴其实是第一美人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这就像一种病毒迅速的蔓延,根本就无从控制。 花如夜站在人群里,抬眸瞭望。 街边小贩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热闹,行人往来,熙熙攘攘。 偶尔有穿着鲜丽的女子自街边的胭脂店走出来,手持轻罗小扇,面上用桃花点缀,有一种异常的美感。 桃花妆。 这种妆容是从前金碧皇朝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那夜步天音去韦府赴宴时化了这个妆,此后桃花妆曾风靡一时,广受女子喜爱。大概是步天音真容暴露的原因,又开始有女子效仿她曾经的装扮,连衣着都开始模仿。 看着街边有些女子穿着和步天音身上相似的衣裳,花如夜虽然觉得她们不如她,简直就是东施效颦徒徒让人笑话,但是……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手上折扇一合,敲在掌心。身旁的银霜问道:“主人可有吩咐?” 花如夜道:“你们不必跟着了。” 说完,他大步离开。 步府,望天楼。 雪笙仍然还在耳边叽叽歪歪,大概是在为步天音的真容所震撼,还未能回过神来。她看到南织很淡定,像是看见过一样,一点也不惊艳,便假装生气威胁她道:“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小姐这么美了?” 南织道:“是。” 雪笙:“你就不能多说一个字?” 步天音见这对活宝似的大人,忍俊不禁道:“雪笙呀,你就不要为难南织了,她对你已经不错了,你知道我认识她多久她才能跟我好好说话的么?” 南织道:“没多久。” 步天音笑得更欢了:“瞧瞧,我们南织现在竟然还学会了顶嘴反驳!” 雪笙补刀道:“过不了多久,南织大概就会变得正常了。” 南织:“……”别说的好像她现在不正常似的好么! 步天音开始打趣雪笙:“我们雪笙也是,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我还真以为你是什么高冷的女祭司呢。”结果没有想到,竟然是个逗比啊! 雪笙疑惑的歪着头问她:“小姐,高冷是什么意思?” “呃,就是又高又冷。”步天音干巴巴的解释,总算转过身去,在梳妆镜前端坐好。 雪笙本来是要给她梳头发的,却盯着她镜子里的容颜迟迟没有动作,半晌才喃喃道:“小姐真是好看!” 步天音嘻嘻道:“雪笙不会爱上我了吧!” 雪笙咬了咬唇,转移话题道:“可惜飞羽不在这里,不然她若看到,肯定有的是话形容小姐的美。雪笙不如她,想不到任何言语可以形容小姐。” 步天音拿起台上的梳子,一边梳着自己的长发,一边说道:“美丑只是一张皮囊,我过去那样丑陋,不也有人真心为我好?只有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才能看出来谁对你是真心的,你发达的时候,大多的人想的就是去拍你的马屁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双巧手还不停的在头上翻来卷去,不一会儿便给自己盘了个丸子头,在发团上别了一朵小小的银梅花。步天音的脸本就小巧玲珑,此刻全部露出,额前细长的两缕发丝自然垂落下来,衬得肤如白雪的她更加惊艳! 雪笙和南织连连夸赞,步天音昨夜报复了沈思安,心中痛快淋漓,也已决定自此后他们真正一刀两断,该还的都还了,谁也不欠谁了,只要沈思安以后不再来招惹她,她也决计井水不犯河水。 镜中突然多了一双雪白的官靴。 雪笙和南织双双一愣,倏地转过身去。 花如夜来了,她们居然都没有感觉到! 步天音将梳子放回台上,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我爹和四叔都不在家呀。” 不然,以他们的脾气若是看到花如夜一个男人闯进了她的闺房,不气到才怪! 花如夜看了眼南织与雪笙,步天音会意的吩咐她们下去,并说让夏涞、秋竹、冬明、彩云和追月去打扫角楼的卫生,她现在要出去,晚些会去检查。 南织和雪笙出去后,步天音起身向外走去,对花如夜道:“看什么看?不是要邀我出去么?” 花如夜突然伸手扣住了她手腕,眯起眼睛,语气肯定的说道:“你都想起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 吃醋大神(2) 步天音淡然的抽出自己的手,对上他的美眸,笑道:“想起了又如何?” 花如夜道:“你既想起来,为何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步天音好笑的回答他。 “因为我想对你好。”花如夜的手快如闪电,趁她没有反应过来时迅速攫住步天音手臂,拉着她向外走去,步府的下人似乎都认识二皇子,见他这般无礼的异举无一不是低头行礼。步天风倒是不怕花如夜,只是他与步天音眼神对接后,猛地一拍自己脑门,说了句:“啊,小七还在望江楼等着我!”人便撒丫子跑开了。 步天音嘴角抽了抽,这个兔崽子!重色轻姐! 花如夜一路拉着她出去,她也未曾反抗,任他拉着。 “要去哪里呀?” 花如夜将她甩上一匹马,步天音对这骏马只是惊鸿一瞥,便觉十分眼熟。花如夜翻身上马,坐到她身后,没有回答她,拉紧了缰绳,一夹马肚策马狂奔。 这马跑起来十分轻盈,步天音眼睛一转,回头问他道:“这马是不是玉花骢?” 耳边是呼啸的风,可她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进耳中。 这张倾城如月的笑脸近在咫尺。 花如夜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扬声答道:“是!” 步天音完全没有方向感,当着花如夜的面又不好意思掏出他给的指北针看,只是觉得人群渐渐散去,路两边的景色越发熟悉起来。 靠,这不是去她农场的路吗?! 感觉到步天音在蠢蠢欲动,如今她的性格跟从前比判若两然,花如夜担心她会跳马,毕竟他在她的脉象里探到了另外一丝高明的内力,他不能确定,但是以她如今的修为,足以做到跳下他的马而不伤到自己。 尽管如此,花如夜还是放慢了速度,同时,心一横,搂住了步天音的腰。 他有过无数的女人。同样的,他摸过一双双嫩滑的玉手,搂过一只只纤弱的腰,可此时,他却觉得自己像个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愣头小子。他不敢用力,也不敢放松,因为他怕一松手,步天音就会像一尾狡黠的鱼儿逃脱。 出乎意料的,步天音并没有要跳马的意思,反而像是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窝在了花如夜怀里,懒洋洋开口道:“到了叫我一声。” 反正她也知道花如夜要带她去她的农场,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现在也不能阻拦,因为只有到了地方,才知道他要干什么嘛。 步天音只觉得自己小憩了没多久,便被一双大手横抱了起来。她猛地睁开双眼,轻盈的自花如夜怀中挣脱开来,花如夜还维持着抱着她的动作,显得有几分滑稽可笑,他却浑然未觉,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很享受的说:“真香。” “香你妹呀!”步天音给了他一句,迈步朝农场走去,花如夜盯着她走路时风风火火的姿势,忍不住咧嘴笑了。 步天音走到农场门口,忽然转过身来,拦住了跟在她身后要进去的花如夜,警惕的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花如夜忽然凑近她,捏起她遗落在肩上的一缕细发,大胆的放到自己鼻下用力一嗅,似笑非笑的说:“果然香。” 步天音被他这轻佻的举动惹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伸手就要夺回自己的头发,花如夜比她快了0.1秒,她觉得头皮一痛,那货竟然扯下了一丝她的秀发放进怀中,口中还不要脸的说道:“如今我的阿音已经变成了佳人,日后要娶你的人恐怕得踏破门槛。我要在大家行动之前,提前获得美人的香发收藏。” 花如夜目光火热的看着步天音,深情款款说话的时候爪子已经伸到了一半,眼看就要触碰到步天音的脸,一直在笑的她却突然出手,捏住了他的指尖。 她的手指有些微凉,让花如夜的心沉了沉。然而她嘴角挂着的笑意却暖意十足:“二皇子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花如夜继续不要脸的赔笑,眨眼:“听说过。” 步天音一怔,嫌弃道:“我还没有说什么你就听说过了,那你就该明白民间对你的传言都不是很好,离我远点。” “多远才算远?”花如夜轻轻眨了眨眼睛,勾唇一笑,俊美的面容忽然靠近,暧昧道:“这样算不算远?” 步天音轻哼一声,“不算,还很近呢!” 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突然抬起脚,用力的踩下! 花如夜吃痛的松开了她,跳开她很远,抱着自己的腿,单腿跳来跳去,姿势十分搞笑。嘴里嘟嚷着:“我以为你想起来了就该对我好点呀,我们小时候的友谊才是最珍贵的!” 去你妹的珍贵,谁知道这么多年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谁能确定他是不是会碎嘴子,到处跟人说她在外面包了农场。小时候就那么老练的人,难不成长大了还能成小白兔?笑话,这简直比天方夜谭还天方夜谭。 “怪不得说女人心海底针!真是小气!面对我这么俊美的男子,阿音竟然下得去脚。”花如夜给自己戴了顶高帽子,步天音被他的自恋逗笑了,但随即便收住笑意,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进去再说,进去再说!”花如夜说着就想推开她的手混进去,步天音丝毫不退让,挑眉道:“说清楚,不然我翻脸不认人。” 开玩笑,她这农场岂能让他随意进去,虽然之前他可能已经进去过了,但现在她人在这里,他就不能在她的地盘上这么随便。 “你又不是没翻过。”花如夜低低嘀咕了一句,抬起脸笑眯眯的问她:“你这农场挺赚钱的,我想你拉我入伙。” “谁跟你说这农场是我的?”步天音不承认。 花如夜见她这副模样,很想伸手去捏她的脸,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动她不得,连亲近她她都会像一头小兽一样弓起身子。 收起心底想要捏她脸的冲动,花如夜像个无赖一样的说:“在皇室的子弟里,我跟长歌的关系最好,他告诉我的。” 步天音当即否决道:“哼,不可能,你少哄我!” 要说云长歌跟他关系好,会跟他说这种事情,她一万个不信。要说是花清越大嘴巴说出去的话,她倒是觉得极有可能。虽然前世的花清越嘴巴很紧,但是,他都变了,何况是他的口风。 见她如此肯定的语气,脸上还是一副自然而然很相信云长歌的样子,花如夜心中不快,收起脸上的调笑,语气稍沉:“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不是他告诉我的?” “我相信他。”步天音脱口而出,看到花如夜发怔时方觉得自己有些说错话了,不过她话已经说出去了,难不成还能收回不行?何况,她心里对云长歌真的是又信任又害怕,可潜意识里还是愿意相信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花如夜凝眸望着她,眸光如春水,妖异万千。“你相信他,却不相信我?” 步天音轻轻叹了口气,决定要跟花如夜好好的谈一下。这时,他们在门口的举动引起了巡逻护卫的注意,他们走近一看发现是他们的场主,只是……她右脸的胎记完全不见了! 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穿着一身轻盈的白裙,整个人美丽不可方物。怔楞之后一行人连忙行了礼,步天音摆手示意无事。为首的张大这才摇醒在门口椅子上呼呼大睡的守门人,守门人迷迷瞪瞪的看清来人,一怔,觉得鼻孔一热,两行鼻血唰的流了下来。 步天音不悦道:“大白天的竟然睡着了,去账房支十两银子给他,换人!” 张大道:“是!” 说完,拉起那还在发呆中的守门人,拎去了账房。 步天音干净利落的下了吩咐,花如夜饶有兴趣抱胸盯着她。 “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步天音扬起下巴,加重了语气。 “——你为何宁可相信云长歌也不相信我?” “这么跟你说吧。”步天音不再刻意阻拦,也知道他没她的允许不会自己跨进去。她语重心长的解释道:“换位思考懂不懂?如果换作你是我,你小时候的玩伴好多年没见面,你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的人了,可他见了面却对你像从前一样好,你就不会起疑心吗?” “不会。”花如夜斩钉截铁的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相信云长歌,我会相信我自己。” 步天音心里觉得好笑,他这话说的乱七八糟的,她虽然听得懂,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跟他再沟通下去了。花如夜忽然按住她肩膀,郑重的说:“你心里也是相信我的是不是?你无非是不相信皇室,连带着不信任我。刚离开的那几年,我给你写过无数的信,可你从来都没有给我回复。” 信?步天音抬眸去看他,他眼中流露出的感情真挚,不像是演出来的。可是,她哪里收到过什么信? 花如夜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皱起眉问她:“那些信,你不会没收到吧?” 步天音缓缓点头。 花如夜晶亮的眸色一下黯淡下去,松开她,动了动唇,哼道:“怪不得太子对你不一样,原来,他一直就对你不怀好意。多年前就截获过我给你写的信,放长线钓大鱼。你要小心他。” 花清越伪装的太好,连云长歌都看不出来半点端倪,何况说花如夜?他再精明,也远远不及云长歌。他们都以为太子对她不一样,可谁又知道,抛开太子和步世家的身份,他们曾经又是那么引人羡慕的一对情侣呢? 第一百零六章 吃醋大神(3) 往事已成风,思及时最多会觉得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云长歌告诉过她,花如夜对她是放长线钓大鱼,如今花如夜又跟她说花清越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这金碧皇朝,有数不清的一张张罗网,罩住了每一个玩弄权术的人,谁手中有线?谁又是谁的鱼?你是我线上的鱼,而我又是谁的鱼? 步天音不得而知。只是她很清楚,她既然已经踏进来,就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从她决定向花清越报复的那刻起,一切就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只能一直走下去,路过的就摆摆手,没有终点就不回头。 “小阿音。”花如夜嬉戏的话唤回了步天音的思绪,他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风流笑容。步天音不禁觉得好笑,他对她的称呼还真是花样繁多,没有重复呀。如果起名字可以发家致富的话,花如夜不必不愁吃穿。 “你为什么不试着相信我?”花如夜说的动容,步天音也不知将他这话听进去没有,只是连连说了几个我信我信。她眸间一转,狡猾的目光落到花如夜的玉花骢上,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儿状,对花如夜道:“如果你把这匹玉花骢送给我,我会更加相信你的。” 花如夜拉她行至玉花骢面前,将缰绳放到她手中,微眯着眸子,看起来邪魅又恣意:“我的阿音开口,我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我不是你的,以后不要再这么叫。”这已经是他第二这么说了,如果说第一次她可以装作没听到,那么第二次,她就要毫不留情的纠正。 “你这话真是太伤人了。”花如夜委屈的说,扫视了她一眼,笑问道:“你这个发型叫什么?” “丸子头。” “丸子头?果然像个丸子。”他打量着她,语气又开始变得不正经起来:“你变得漂亮起来,性格也比过去变了很多。你右脸上的胎记是一直在伪装吗?我的小阿音。” 花如夜的话带着明显的试探,明明是清雅风流的一个人,本来步天音对他的敌意就淡了许多,甚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觉。但是,他多年在外混迹,谁知道他骨子里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她的身份特殊,真正的是交友须谨慎。 步天音一贯秉承信任一个人并不需要足够的理由。只要这个人对她好,并且暂时没有做出伤害她对她不利的事情。像南织所说的那样,没有永远的朋友,同样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花如夜就算没有一颗争夺皇位的心,也绝不会帮助花清越得到天下。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花如夜这个朋友对她来说还是有些特殊的,她不妨就暂且放下对他的敌意,同仇敌忾一回。 “不是伪装,就是前阵子洗脸的时候突然洗掉了。”步天音扯了个谎,果然瞧见花如夜露出十万个不信,那也没办法,她是不会告诉他真相的。 玉花骢打了个响鼻,步天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问花如夜道:“你把马送我了,那你怎么回去?” 花如夜笑道:“那你就不会先把我送回去吗?” “并不会,别想!”步天音作出护住玉花骢的姿势,警惕的说:“都说送我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别想变着法的再要回去!” “我也没说要回去呀,呀,狠心的阿音!”花如夜说完,悠然道:“唔,用轻功回去好了。” “那好吧。”步天音信以为真状:“那你累死了可怪不到我头上。” “……”花如夜,他勾唇一笑,落落的掠出去十几丈,朝步天音摆了摆手,两指放在口中吹了个哨音,林子里传来马蹄声,一匹遍体雪白的骏马狂奔而出,停在了花如夜面前。他潇洒的上马,朝步天音暧昧的笑了笑,一夹马肚,箭一样的射了出去。不多时便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远处。 “小姐,厨房做了饭菜,您晌午要留下来吃饭吗?”张大过来询问,步天音想自己既然来了,不如去账房看看,便说道:“不必了,我去账房看看就走。” 一边打理桑树的工人看到有个美人进来,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盯了半晌才看出来那是场主。步天音从未说过自己的任何信息,他们只知道她这农场的主人,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经营策略。见她脸上的丑陋胎记不见了,不禁怔然道:“这是……” 张大不悦的朝他们喝道:“都看什么看,不干活的晌午别想吃饭!” 众人这才收回视线,继续做起手上的活计,只是动作不如方才流畅,反而呆呆的。 账房先生正在汗如雨下的拨算盘,没有注意到门口进了人。步天音走近,看到账上的数字,笑得合不拢嘴。 账房先生这才抬头,怔住。 步天音讨厌死男人这副见不得美女的样子了,板下脸:“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了信不信?给我说说,这个月的账怎么样。” 账房这才回神,擦了把额头的汗,点头哈腰道:“这……昨个儿云公子才来过。” 听他这么说,再看他的语气,步天音这才意识到,敢情她来这里,他们把她当主子;云长歌来这里,他们也把他当主子。——就是说他们以为他俩是那啥? 步天音皱着眉问道:“云公子?他告诉你们他姓云了?” 账房觉得场主今日心情有些不太好,也没了心思去想她那个脸怎么弄得这么干净这么漂亮,结结巴巴的答道:“是……啊……” 步天音当即说道:“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他——”她忽然勾唇一笑,道:“他是我哥。” “啊?哦……”账房干巴巴的点了点头,可是他怎么记得,云公子说,场主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来着? 好吧,可能是他最近算账算的太多了,记忆出现紊乱了。不过,他怎么看这两个人都不像兄妹啊…… “对账!”步天音将账本摔在桌上,往边上的椅子上一坐。账房被甩账本的声音惊回,这才开始跟步天音对起账目来…… 自农场出来的时候已是午后时分,步天音打马回了步府,在外面却被一个银衣女子拦住,她敛衽行礼,恭恭敬敬的说道:“步小姐,我家公子在风月坊等你。” 步天音盯着她看了半晌,挑眉问道:“二皇子?” “是。”银霜答道。 步天音若有所思,下了马,问她:“他有说什么事情么?” 这个不靠谱的花如夜,有事不能一次性说完么,她没记错的话,他们俩不是才分开吗? 银霜道:“公子说风月坊进了一批新酒,邀步小姐前去品酒。” “好。”听说有美酒,步天音当即便动容,将玉花骢的缰绳递给门口的侍卫,吩咐道:“把我的马牵进马棚,单独放着,别跟其他的混了。我回来便去检查,做不好你就收拾铺盖回家吧!” “是,大小姐放心!”那侍卫信誓旦旦的说道。 银霜吃惊的看着那侍卫将玉花骢拉进了步府,它起初还有些不配合,但是后面就任由他去了。 银霜心中暗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子竟然将这玉花骢送给了这个女人?她以为,她只是骑着这马回来而已……难怪公子只让她来找人,却没有让她一并把马牵回去!这玉花骢是公子好不容易从关外买回来的,因此还损失了几匹汗血宝马。他平时视这马如珍宝,竟然这般轻易的就送给这个无颜废柴了?银霜望着步天音的侧颜,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啊,她怎么忘记了,曾经的第一废柴,如今已经成了第一美人。她的美名,一夜之间传遍了天下,要不是步家有人压制住,如今上门提亲的人一定踏破了步府的门槛。 银霜暗下多瞅了几眼步天音,虽然觉得她的确是美得惊人,但心头仍然涌出一丝妒意!凭什么她变好看了就能得到公子的欢喜?她废柴的名声不是还在外么? “带路吧!”步天音轻快的声音唤回了银霜,她道了声“是”,便娓娓走在了前头。 步天音在几乎与她持平的位置走着,银霜的头上戴着几只蝴蝶簪,头发梳得整齐。她记得她是花如夜身边的剑婢,应该也是他的女人吧?总也感觉,花如夜身边的女孩子应该都被他“糟蹋”过。看这银霜爱打扮,穿的也不错,铁定是他的女人无疑了。 在银霜的带领下两人行至风月坊二楼雅间,银霜便守在门外,步天音进去后便毫不客气的坐在花如夜对面。 桌上竟然摆满了酒盅,步天音扫了一眼,5x10的队列,五十只酒盅整整齐齐的码满一张桌子。 这些酒盅清一色的呈半透明状,看不出质地来,开口呈莲花状,只觉华丽富贵;其中盛着清澈的酒水,每一个里面都飘了一只花瓣。酒香淡淡的晕开,外面日光斜照进二楼,满目琉璃,就是不喝,这光景就是看着也已醉了。 尽管胃里的馋虫已经垂涎欲滴跃跃欲试了,但步天音仍然没有动,她几乎都快把脸贴到那些酒盅上去观察了,花如夜好笑的介绍道:“这些是夜光杯,我的珍藏。” 夜光杯?她在韦府夜宴时见到过,在韦欢家中,夜光杯与普通的杯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也看不出特殊,只是觉得漂亮。而花如夜的这些杯子,何止是漂亮?她眯了眯眼睛,换了个方向,从侧面去看,竟然发现这些都是水晶! 第一百零七章 吃醋大神(4) 在二十一世纪水晶或许并不是很值钱,但是在这个异世,天然的水晶却是十分罕见的装饰物。 不是相当富贵的人,是买不起这种东西的。 而他花如夜,竟然能想到将水晶打造成不同于普通酒杯的酒盅。她惊叹的问道:“夜光杯,怎么说?难道顾名思义,夜晚真的能发光?” 花如夜捏起一只酒盅,点头道:“里面添加了一种动物皮的粉末,在光线昏暗处去看,会很漂亮。” “有多漂亮?”步天音有些不相信,也捏起一只,拿在手中还挺有分量。“叫我来品酒的,还说了这么多废话。”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觉得十分辣,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花如夜笑道:“这种酒喝前要摇一摇。” 步天音轻笑一声,喝前摇一摇,你以为你是农夫果园啊! 心中虽然觉得好笑,步天音还是学着花如夜的模样,煞有介事的晃了晃,再次入口,却不那么辣了,反而是一种清甜的感觉,有一点桃子的味道,像果酒。 “是什么酒?” “倾杯不醉。”花如夜随口说了个名字。 步天音挑眉:“倾杯不醉?你是在说我吗?” “哦?”花如夜看着她,朝她摇了摇酒盅,狭长风流的眸子风流俊彦:“你要跟我喝个倾杯不醉么?” “改天吧!”步天音并没有否决,相反的,看似是答应了他。她转了转空杯,叹道:“最近有事情,等有时间,一定要跟你不醉不归!” “酒逢知己千杯少。”他朝她举杯。 花如夜举杯的姿势很美,浑然天成,似是与生俱来为他打造的。他混迹风月场所多年,自带有一股抹之不去的风流妖魅。 步天音举杯未饮,花如夜突然说道:“我觉得你们很般配。” 步天音动作一滞,问他:“谁和谁?” 花如夜道:“你和云长歌。” 步天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竟然无言以对。 天知道她脑子里此刻在想的竟然是,敢情花如夜献殷勤不是因为喜欢她,难不成是像姬流年一样喜欢也云长歌?! 花如夜并不知她心中已经把他想成了什么样子,径自要开口,雅间外面突然传来银霜阻拦的声音,但她显然没有拦住,因为那个人已经掀开珠帘进来了。 见来人是沈思安,步天音有些讶然,他这新婚不久不在家陪着叶清音当狗男女,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沈思安看了眼花如夜,眼中波澜不惊,转而看向步天音,竟似乎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半是紧绷着的脸缓和了下来。 洞房之时他一怒之下让沈二去杀步天音,愤怒过后他才明白自己险些酿成大祸,好在沈二说此事尚在准备之中,还没有来得及派杀手出去。沈思安放心不下,去了步府发现人没在,眼线说看到银霜带着她来了风月坊,他便过来了。 只有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他才能安心。 小时候救他喂他吃饭喂他喝水留下手帕翻墙来看他的人是步天音,而不是叶清音。他认错了人,错爱了叶清音十年,还娶了她。自从知道真相后,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步天音。他心乱如麻,没有任何头绪。 但有一点,他是十分确认的。他并不希望步天音死。 步天音见到他脸色就不好了,但是沈思安脸色不好,她的脸色就又好了。她啧了一声,嗤笑着说道:“这不是沈王爷嘛?怎么,不在家陪着娇妻,来这里做什么?” 沈思安提着的一颗心将将放下,却被她这话激得怒气瞬起,他就知道,这女人嘴巴这么毒,手段这么奇葩,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不仅让她死不容易,她还能用嘴说的你气愤至极。 沈思安有些下不来台,须臾,他便给自己找了个来这里的理由,于是他冷笑着对步天音说道:“本王来这里,是特意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步天音啧啧的挖了挖耳朵,懒洋洋的说:“可我怎么觉得所有的好消息从沈王爷嘴里说出来都变成坏消息了呢。” 对面的花如夜笑出了声音来,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沈思安无暇顾及他,对步天音恶狠狠道:“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姘头来头可大了!” 步天音眸色一顿,并没有生气,反而颇有兴趣的问道:“沈王爷给我安了好几个姘头,你是指哪一个?” 沈思安冷笑道:“还能哪一个?最厉害的那一个——云长歌。” 步天音一听都一个头两个大了,怎么今天这两个人都跟她提起云长歌?云长歌是做了什么事惹了他们?不能够啊,他就算做了什么,也不会被他们抓住小辫子呀。 沈思安只当她是惊讶,看来云长歌从来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告诉过她,念及此他不禁有些莫名的得意。“你那位云长歌真正的身份——” “——便是银月的太子。” 沈思安一字一顿的说完,步天音眼中只有一闪而过的讶色,稍纵即逝,快得他几乎不确认自己看清了。 步天音努力压制住内心的动荡,含笑对沈思安举杯,温声道:“我还以为堂堂沈王爷会带来什么信息呢,你说的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沈思安冷哼一声,并不相信她的说辞,步天音晃了晃酒盅,道:“喝一杯么?” “喝!”花如夜接过话头,竟然与步天音碰了一下,“走一个!”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喝了一个,沈思安看了看花如夜,又看了看步天音,忍住没有抢过她的杯子摔个粉碎再扛走步天音的冲动,在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理智时拂袖离开。 步天音这才放下手中的酒盅,偏头望向窗外,心事重重。 她从来只以为,云长歌是银月达官显贵或者某位王爷的子嗣,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身份竟然如此高贵。 一国太子。 她早该想到的啊。 步天音有些恨恨的握紧了拳头。 有钱到这种地步,岂是区区小王爷能做到的? 惊讶之余还有些心酸,银月皇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竟然让太子来邻国做质子?他可会想到,如果这个质子不是云长歌,会受到怎样你的羞辱对待?或者说,银月皇帝也不想,只是迫于无奈? 想想东皇的为人,再想想那未曾了解过一星半点的银月西皇,步天音深觉,还是东皇胁迫西皇送云长歌来当质子的可能性略大。 “我就说你们般配吧!”花如夜不知何时已经做到了步天音身边,两个人挤在一张椅子上有些拥挤,几乎贴在了一起。 步天音伸出手去戳了戳他手臂,“喂,坐回去!” “其实,我是很支持你们在一起的。”花如夜往椅子边上退了退,说道。 步天音摸了摸鼻子,“你这么喜欢给人牵线?坐回去会死啊?” 花如夜再次往边上退了退,郑重道:“小时候我就想看着你幸福,你嫁给沈思安我以为你会幸福,你被他休了我看你更幸福。我回到帝都后便调查过云长歌,他从未像亲近你这般亲近一个女孩子,他也从未救过任何人。我说真的,如果你也觉得他好的话,我各种支持你们。”另外,如果你们在一起了,语嫣也许就会死心,踏踏实实嫁人了。 后面的话,花如夜并没有说出来,他明白步天音多心,如果他说了,这小丫头指不定又会把话题扯到哪里去。 步天音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可又似乎哪里不对劲。她这个时候也说不上来是生气,就是有些恼羞成怒,她伸手去打花如夜,花如夜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以诡异的弧度翻了手腕,花如夜便摸了个空,他不断向后退着,已经忘了这狭小的空间有限得很,哪里容得他们打闹? 花如夜觉得屁股下面一空,人已经向后仰去,步天音担心他摔倒时会连累她,人已经要站到椅子上去,却不小心被花如夜勾住了腰带上的流苏穗,只闻一声闷响,花如夜闷哼了一声,步天音砸在了他身上。 银霜在外面怔了一下,倾耳去听又觉得里面没什么动静,便放下心来。 对于步天音来说,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她怔忪之际忘了要起身;对于花如夜来说,美色当前,他不仅不想推开,反而很想……亲下去。 不,是亲上去。 想着想着,他已经开始行动,后脑一点点离开地面,饱满的薄唇一点点凑近步天音。 步天音的大脑发出躲避的信号,可身子竟然鬼使神差不听使唤的僵在了原地。 此时此刻步天音才算在真正明白,原来电视剧里面演的一男一女这种状态时,不管他们是不是相爱,都会有一种想吻下去的冲动! 就像人类与生俱来的渴望! 两个人距离不足两寸,花如夜轻轻闭上了眼,眼看着就要吻上步天音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凌厉的破风之声,他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向着他打来,步天音的反应比他要快半拍,她已经拉着他站起身,迅速检查了一下四周。 花如夜似乎闷哼了一声,步天音皱眉问他:“怎么了,你受伤了?” “没……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花如夜忽然灿烂一笑,对步天音道:“改天再会,我的阿音!” 语落,他急忙从窗子一跃而出,外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步天音去看时,花如夜已经没了影子。她撩开帘子,发现外面的银霜也不见了。 她还在外面看到了一个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这个时候看到云长歌,竟然有一种做贼当场被抓了个现形的感觉,她想起方才的一幕,脸上有些发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身体和思想几乎同步,步天音从花如夜的轨迹翻窗而去,一路踩碎了无数瓦片,看了一眼指北针,总算到了步家。 第一百零八章 吃醋大神(5) 说实话,步天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到了云长歌就想跑。而且,还会有一种被他捉奸在床的感觉?他们根本没有关系的! 她离他那么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隐隐的杀气。 明明是做什么都要笑的人,看起来却这么的杀气十足! 她哪里惹到了他了吗? 还是有人惹到他,然后让她赶了个不巧? 回到望天楼,天边已经夕阳西沉。 南织和雪笙见到她回来,忙过来询问花如夜找她做什么,步天音只说是吃饭,雪笙拱了拱鼻子,嗅到空气中的酒气,不信道:“我看小姐是喝酒了吧!” “哪有,”步天音跑得急了,打了个酒嗝,讪讪的给自己圆场道:“哪有吃饭不喝酒的呀。” 雪笙十万个不相信,相当八卦的要刨根问底,步天音无奈,只好打发她去后院马厩看看那匹玉花骢是否被特殊照顾。雪笙只听说过玉花骢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才放过步天音,蹦蹦跳跳去了后院。 “雪笙有些小孩心性。”步天音叹道,对南织笑嘻嘻的说:“还是南织懂我,去给我准备热水吧,我要沐浴。” “嗯。”南织点头应下。 步天音上了二楼,心里还在想着花如夜八成是受伤了,那个暗器是云长歌打的吧?也只有他的手法那么快,快到她看不清,也伤了花如夜。所以,云长歌是看到花如夜要亲她? 踢了鞋子光脚进了屋,步天音才知道望天楼来了位不速之客。 在踏进房门的一瞬间,门啪的一声合拢。 二楼的房间都是推拉门,关门的动静很小,即使她现在呼救也是来不及的。 ——因为能像鬼魅一般握住她纤腰,出现在她身后而不被她感受到的人,南织和雪笙也一定打不过。 而这样的身手,身上又带着不同于世上任何一种香料的异香的人,她只认识一个。 云长歌的姿势几乎是从后背密不透风的抱住她,屋内光线黯淡,步天音虽能夜间视物,此刻却觉得听觉战胜了一切。 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扑通通的跳个不停。 时间变得难熬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完全黑了下去。 云长歌松开她,长指隔空一划,屋顶夜明珠上蒙着的布纱剥落,柔和的光泽洒下来,步天音慢吞吞的坐到了桌边,看向云长歌,并不开口,似乎在等他给她一个交代。 他不是什么都知道吗?那她索性就不开口,等他来说。 云长歌静静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这个人既不想开口,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步天音蹙了蹙眉,鼓起勇气,端起桌上满水的茶杯,客气道:“站在那里做什么?来我家就是客人,来,喝一杯茶。” 这不能怪她。她鼓起勇气是想下逐客令的,但是这勇气鼓到一半就开始怂了。 云长歌像是不认识她似的,一直在盯着她看,步天音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没有想自己脸上可能有脏东西了,她在想的是,颜值太高也不好啊,所以能靠才华吃饭就不要像她这样既靠脸又靠才华了。 “看到我就跑?” “哪有啊。其实那时候你身后有个人是我的债主,我看到他才跑的,连招呼也没来得及跟你打。” “你的债主倒是很多。” “啊哈,一般一般啦。长歌,你这么晚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有事,也可以说无事。” 平日里总能听到别人说云长歌其人多么多么温润如玉,笑如春风,待人礼和。可为什么她偏偏就屡次在这人手里上当,还有幸感受过几次他发脾气?大家见到的云长歌一定是第一次她在马车里见到的那样,假象啊纯属假象!他不是这样的! 就说这厮喜欢无缘无故找人发脾气吧。比如现在,他冷着的一张连如冬日里结冰的湖面,扬起的风雪,寒风烈烈,说着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什么叫有事,也可以说无事?他是在讲禅理吗? “你迷失在雪地里时,是我让你进马车,请你喝酒,借你银子。你差点死在韦欢的剑下,也是我出手救你。你与你那四叔传出败坏名声的暧昧之事,若非我出手,你以为事情真的能这么简单的便被压下?你同张子羽去明都的路上,你以为当真不住驿站便可一路畅行无阻?那诡异的红衣女鬼,真的是忌惮你的身份才屡次离去?你在竹林暗中跟着吴双,你可知叶清音也发现了你?仅仅是能被你发现并躲过的寥寥几次,你就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吗?” 云长歌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冰冷的语气跟她讲话,这内容更是让步天音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她以为自己已经竭尽全力的把一切想的足够周到,却是云长歌在背后一直在保护她!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问过他两次,第一次,他回答说救她不是没有所求的,要她农场将来的一半利润,她咬下应下;第二次,他问她,难道真的不知道他喜欢乐于助人吗? 步天音摇了摇头,她想不出所以然。而如今,她竟然连第三次询问的勇气都没有了。 夜明珠发出的光芒再怎么柔和,也掩盖不住云长歌清冷的神色和唇边若有似无的蔑笑。 步天音有些心虚的看着他,隐隐觉得平静之下似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良久,步天音沉静下来,装傻充愣笑呵呵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怎么回报你?你缺钱吗?你缺地位吗?——太子殿下。” 云长歌面色依旧清冷,不为她的话所撼动半分,哪怕是最后那四个加重了语气的“太子殿下”,都没能让他脸色稍变。 云长歌看着她,双眸闪过琉璃色的银光:“云长歌缺一位夫人。” 步天音的傻笑“嘎”的止住,嘴皮子僵住了似的,过了好一阵,才讪讪道:“你看上了哪家的小姐,想让我去给你说媒?还是你看上我……家里的哪个丫头了?” 云长歌冷笑不语,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南织的声音:“小姐,水备好了。” 步天音嗯了一声,道:“我一会儿就去,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南织不疑有他,脚步声响起又消失。 云长歌将手中的东西丢给步天音,她伸手接住,一看,额头顿时出现三条黑线。 这信纸上写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相忘,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是她的字迹。 这不正是那次去关外之前,她写了两封信,分别留给云长歌和她父亲的。只是留给父亲的这一封,并没有派上用场,便被她随手搁在了哪里。 ——这玩意儿她自己都不记得搁在哪里了,怎么云长歌还给找到了? 他翻了她的东西么? 步天音不悦的四下扫视几眼,发现屋子里还是很整齐的,只有梳妆台的抽屉被人打开,她记起自己似乎是梳头发的时候随手就给塞抽屉里了。 “你什么意思?”步天音收好信,没好气的问云长歌。 云长歌没有回答,几步走到她面前,忽然握住她手臂,眯眼道:“今日我若不出手,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躲开二皇子?” 步天音暗道不好,果然是这货干的好事! 她嘴硬道:“你胡说什么?再说我亲不亲他关你什么事啊?!你少拿这副语气跟我说话,我……” 她的声音猛地顿住,云长歌靠得她又近了些,几乎是把她从椅子上提起来的,他看了眼她手里的信,冷冷道:“所以,这信是你写给他的?” “你在胡说什么呀。”步天音想推开他,挣脱了两下发现根本是在做无用功,索性也由他去了,只是语气不再客气:“云长歌,你是很厉害没错。你有钱也有地位,有长相也有脑子,但是我没求着你管我的事,我做什么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云长歌蓦地笑了,松开她,拿过她指间的信,那信在他修长的指尖瞬间化为了灰烬。 这厮什么臭毛病啊! 步天音要数落他,身子却被他猛地转正面对他,云长歌的唇压下来,重重吻在了步天音的唇上! 步天音大脑一片空白,一时忘了伸腿去踢他,虽然踢也不一定能踢到吧,但是她竟然给忘了! 很快,云长歌便松开她,云长歌跟人接吻的技术实在是好,几乎就要让步天音生出久违的羞耻心。接下来,云长歌做了一件更让她脸色爆红的事情,他竟然将一根手指,抵在了她温热濡湿的唇上,柔声道:“喜欢一个人是时时刻刻想看着她,无时无刻都在保护着她。” 云长歌握住她的手,继续说道:“我在你身边为你出谋划策,在你最落魄的时候向你伸出手……步天音,风雨同归,你当真不懂我的意思么?” 步天音被云长歌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吓了一跳,哪知云长歌这边才深情款款的诉完,脸色立马一变,温情握住她手的姿势转为用力扣住她手腕,疼得她嘶嘶吸了口凉气,云长歌凝眸说道:“好听的部分说完了,现下该说的,是你该为自己辩解一下你跟花如夜的关系。” 好啊,步天音总算搞明白了。原来这厮这么发神经似的闹来闹去,敢情是因为吃醋了啊。这云大神,不仅比普通人好看比普通人脑子好使,这吃起醋来也跟普通人不一样。这也就是她步天音,要是换成别人,估计早被他玩坏了! 第一百零九章 她的决定 云长歌给了步天音两个选择,第一,嫁给他。 第二,杀了他。 简单粗暴。 他明明知道她不会杀他的。 因为,打不过,杀不了,惹不起。 而且云长歌腹黑就黑在这里,他让她做决定,他人却并不打算高抬贵脚离开,不肯给她半点自己独处考虑的时间,不仅如此,他还要站在她面前等她的答复。 步天音已形销骨立。 步天音已一个头两个大。 步天音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蓦地,头顶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透明的罩顶缓缓打开。 根本没有人去触碰机关,步天音下意识的看向云长歌,只见他慢条斯理的收回虚空一拂的手,拢进袖中。 靠,这是什么技能?就连她的灵力根本都做不到这点! 九月初的天气微微转凉,步天音早上才吩咐下人将阁楼上的寒冰玉搬回角楼,空气中除了清爽还尚未见一丝冰凉。天上的星色调皮的眨着眼睛,一缕一缕幽暗的云浮在夜空上,零星的卷着明月。从这里望过去,银河迢迢,星色流淌。 “这样,我不管你以前跟花如夜什么关系,跟沈思安什么关系。步天音,我要的是你的以后。” 云长歌突然开口,步天音转头看向他,他缓缓将目光移至与她对视的位置,仍然是霸道的语气,可是步天音却觉得,他看起来比过去温柔了太多。 她曾经几度怀疑云长歌暗恋她,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这厮哪里是暗恋啊,分明是明恋嘛! 步天音好想给自己一记爆栗,他其实都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只是她被猪油蒙了心,他几句话就可以轻易的糊弄过去,对不对? 步天音想起了以前很多和云长歌在一起的镜头,他们相识虽然才不足一年,但是却足以刻骨铭心。 大概就是那句歌词所说的那样,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云长歌这样的人一身傲然,他的表达方式自然和常人有所不同。步天音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唤着云长歌的名字,这时,云长歌忽然开口说道:“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在先么?那日我并未给你答复,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步天音,我接受你的喜欢。” “不是这样的!”步天音唰的站了起来,瞪向云长歌,更正道:“我那是疑问句的语气,现在是你跟我表达好不好!你不要再……” 云长歌握住步天音的手,她低吼的声音顿时卡住,灵动的眸间有些无措。 云长歌温言道:“我能贪图你的什么?你步家没有我财大,你虽貌美,却比不上我,你的聪明,你的才智,有哪一点是能超越我的?步天音,你天不怕地不怕,难道还怕喜欢我吗?” “我不是怕。”步天音咬了咬唇,声音渐渐变低,带了一丝认真:“云长歌,我找不到你喜欢我的理由,可同样的,我也找不到拒绝你的理由。”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不需要理由,可能是她的回眸一笑瞬间震撼了他的心;也可能是她穿了白衬衫蓝裙子清澈的让人艳羡。理由可以有很多,也可以没有,比如一见钟情。 但是,唯有云长歌与步天音,两个身份极其特殊的人,如果她不知道他喜欢她哪里,是不会安心下来的。 事实往往是鲜血淋漓的,步天音承认,她也对云长歌有好感,可是她不敢靠近。 云长歌似是看出了她心中的顾忌,不肯放开她的手,握着她的手掌向上移去,温柔与她十指相扣,他一字一顿道:“那日清晨,我送你天衣,你还我斗篷。” 你在暴风雪中送我一件斗篷,我却再不能忘记你的笑靥如花。 想起那日清晨风雪中的情景,步天音心中顿时觉得温暖。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云长歌了吧? 只是那个时候的云长歌长得好看却太会装,太会欺负人,总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心里害怕,又欠了他银子和人情,才巴不得早早的远离他。 “在想什么?”云长歌问道。 步天音深深呼出一口气,做了一个决定。她抬眸与他对视,眸中多了一抹柔色,她如花笑道:“如果你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你,我在想,这是多大的幸运呀。” 她这么说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接受云长歌。 她也喜欢他。 她说的是真的,如果你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你,世间最大的幸运莫过于此。 喜欢就在一起。 “这点小幸运就把你高兴成了这样。”云长歌的神色彻底的缓和下来,他曾经和云楚说过,他云长歌扪心自问顶天立地,对她步天音的心思从来不曾掩饰过。她若看不清,他自会替她拨开云雾。在风月坊看到她和花如夜那般亲密却不曾拒绝,他怒火中烧,明明有很多话要质问她的,但是真正两个人可以好好谈谈的时候,他却狠不下心。 无端的就在她面前变得温柔。 与云长歌确定关系后,步天音脸上也没有一丝的忸怩,云长歌很君子的松开她,她双眸闪亮,对云长歌说道:“云大神,既然小女子已经委身于你,那将来我农场利润的一半……” “你不必提醒我,我会记得去收。”云长歌会心的笑道。 步天音咬牙,她根本不是这意思好吗? “那你那一屋子被你当垃圾的宝物?” 云长歌觉得好笑,这货果然是个小财迷,竟然一直在惦记着他那一屋子的宝贝。云长歌温柔笑道:“我那时便说过,那些都是你的。” 步天音狡猾的笑了两声,再度凝眉:“可是我们……我们暂时还不能对外公开。” 云长歌一听也沉了眉梢,他又何尝不明白她心中的顾忌?他们想要光明正大在一起,并不容易。 “其实,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就算我们暂时还不能告诉外人,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你在乎的是我而不是这些浮华的东西对吗?你不能因为这个不高兴,因为不值得。”步天音换了副商量的语气,此刻她的内心是乱七八糟七零八落的,就像一颗种子破土而出萌了芽,那种感觉,让她激动也恍惚。 这种感觉太神奇。 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云长歌跟自己表白了,她竟然还答应了他。 步天音心里暗暗骂自己,怎么还是这副见不得世面的样子?不就是云长歌吗?她有什么hold不住的? “我也可以不生气。”云长歌挑眉:“但你以后要相信我。” 相信,她自然会相信他。 一百个相信,一千个相信。 就像他之前信任她那样。 月光如流水,人间一副紧紧相扣住的十指紧了又紧。 很多年以后,步天音追问云长歌那一次在雪夜到底因为什么要救她。云长歌一手抱着儿子一边笑睨着她说:我只是很好奇那个傻子想做什么…… ** 四公主府。 花语嫣轰散了身后的一众侍女,独自在后园假山石上的亭中坐了下来。她面前放着无色琴,她的心神有些不宁,失神的在琴弦上划了一下,没有注意到这琴发出的声音有些走音。她心里满满想到的都是这琴乃云长歌之物,这清澈的琴弦也被他那温柔的指尖轻抚过。 须臾,她的眉头便轻轻锁住,她又想到了步天音。她是如何把那丑陋的胎记弄掉的?她派去的人无法查到半点线索,带回来的消息通通是,朝中有很多大臣都打算去步府替自己的儿子提亲。 “她将取代叶清音第一美人的位置,在不久的将来,沈思安将为当初休她下堂而后悔。”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平平板板的,辨不出雌雄。 花语嫣一惊,忙四下查看,四周空无一人,婢女都被她赶去了别的院子。她一手按住无色琴,倏然站起,一手拔下发间的簪子反握在手间,警觉起来。 那个声音又说道:“你连我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拿武器有何用?” “是谁?”花语嫣警惕的环顾四周,企图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只是四周黑蒙蒙一片,除了天空被云遮住的月亮,就是府内寥寥的灯笼。 那个声音第一次似乎出现在自己耳边,第二次响起却已经是在十步之外的假山里!她可以确定的是,说话之人现在一定又换了位置! 花语嫣冷哼一声,心里在害怕,嘴上却逞强道:“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胆小鼠辈。” “我是鼠辈,可我这个鼠辈,却可以让云长歌爱上你。”那个声音再度近在咫尺!花语嫣猛地转过身去,但见亭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抹黑色的影子,看身形高大,似乎是个男子。 他的整张脸都裹在一袭黑色的宽大斗篷里,光线幽暗,若非他口吐人语,花语嫣几乎就以为自己见了鬼。 她自问什么都不怕,然而举头三尺有神明,她害死的性命太多,独独怕鬼。 “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花语嫣脚下迅速移步,趁势就要离开,那人却不慌不忙的说道:“云长歌爱步天音,公主自然也看得出来。步天音美貌智慧,公主以为自己有什么可以与她相比的?” 一句话,说到了花语嫣的心坎里。 她也不管眼前之人是谁,握紧的拳头,指甲深深抠进了肉里。她恨恨的咬牙:“她凭什么?废柴一个,谈什么智慧?不过是嘴巴毒,有些小手段罢了!” 这样垃圾也不如的步天音,如何能配得上云长歌?不,这世间只有她花语嫣能够配得上他! “好!我需要你帮我!” 第一百一十章 杀手第二 从农场出来的时候,步天音就一直在笑。 南织已经知道了她和公子在一起的消息,她心里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她跟了公子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并且这个人,她也很喜欢。 让步天音发笑的是,那天夜里,云长歌把她写给父亲却没能派上用场的几句词毁得粉碎,但他却记住了上面的话:十年生死两茫茫,不相忘,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云长歌握着她的手说,如果有朝一日他死了,她也活不成。因为你若真的爱一个人,怎么忍心为她失去生命,独留她一人孤独的活着?步天音也曾试图反驳他这种奇葩想法:前提是那个人也要深爱你,不然岂不是屠杀无辜,背一身怨气?然后她得到云长歌不讲理也不容置疑的回答:即使你一身怨气,也注定离不开我了。 那个时候步天音才知道云长歌原来也很霸道。不过她并不为这件事情头疼,反而心里是高兴的,因为他是为她才霸道。如果他要是为别的女人,她还不乐意呢! 南织有些苦恼的打断她的翩翩游思:“小姐,我们真的要……走回去吗?” 步天音回过神来,搭上南织的肩膀,痞痞一笑:“南织,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南织的嘴角抽了抽,小声解释道:“可是我昨天和雪笙打赌输了,绕着花园跑了一百圈,腿……疼。” “我说南织呀,你不要被雪笙带坏了……”步天音嬉笑的话说到一半,人突然向上掠起,南织也滚到了一旁。 二人方才站着的地方,一片银针铺地! 茫茫的田间,不知何时多了几十名黑衣人。 步天音容色一正,迅速落到南织身边,两个人背靠背对敌的姿势。 步天音眯眼看着不远处的一口水井,心里盘算着自己的灵力早已完全恢复,却还没有拿人开过刀,这些人来的正是时候,就拿他们练练手吧! “抱着头蹲下!”步天音突然说道,南织不明所以,却在得到命令的第一时间照做。 黑衣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已经将铁制弓弩搭在臂上,对准了被围在中央的两个人。 步天音足尖轻点,向上掠起,黑衣人的弓弩随着她的动作调转方向,对准了半空中的她。 寒光凛凛,数箭齐发。 南织忍不住抬头去看。 步天音冷笑一声,衣袖无风自起,猎猎飞舞。 她的指尖聚起一抹白光,顷刻间无数的水滴自她掌间打出,带着凌厉的破风之音,那些水滴在途中拦截住冰冷的箭雨,然后穿过箭雨,冷箭碎裂,坠地。水滴却继续前行,打向外围的黑衣人。 那些水滴快如翎羽,黑衣人来不及闪躲,水滴沾到衣上,沾到面上,没有丝毫的不适感。他们一怔,相互看了看,举刀就要朝步天音砍去,刹那间方才被水滴沾到的地方却如火烧一般疼痛难忍,疼得他们满地打滚,哀嚎一片。 趁乱,南织的手被人拉起,步天音沉声道:“快走!” 她的耳力比南织要好,听到几里外有铁蹄的声音,大批的人马正在向这边赶来,来者不善! 南织虽然腿酸得厉害,仍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被水滴伤了?过去都是她在保护步天音,如今,竟然换她来保护她,并且她的招数越来越诡异了! 南织来不及多想,便被施展了轻功的步天音拉着跑。情急之下,步天音竟然忘记自己是个路痴的事实,进了城她也没有放松,拉着南织直奔萍水园。 进了萍水园,似乎就将一切危险隔离在外面。 有云长歌在的地方,格外的令她安心。 安全感,这个人太有安全感了。 进了第二重院子,便看见云长歌在廊下下棋,云楚不知去了哪里,步天音跑过去,云长歌便抬头笑道:“怎么这般狼狈?” “云长歌,有人要杀我!”不知是步天音直呼了他的名字,还是他听到有人要杀她,令他感到不愉快,微眯起了眼。南织见状蹲下去抱腿,哀哀道:“小姐,我腿疼,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说完,人一溜烟的跑进了后院,她跑起来如风一样,根本不像个腿疼的人。 步天音暗恼,这个南织,真是被雪笙带坏了! “坐下慢慢说。”云长歌并没有发火,示意步天音坐下。 坐到她对面,扫了一眼棋盘,步天音将经过简单的叙述了一遍。她说的时候云长歌还在自己跟自己下棋,看棋盘的眼神十分认真,也不知将她的话听进耳中没有,步天音有些恼火,觉得他对自己是不是没有她想的那么在意? 云长歌扣住白子的手停下来,抬眸问她:“你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有,很多!” 步天音知道一般这种情况下女主都该说:不,没有!然后男主就该各种用脑给她抓凶手出来,可她不是这样的!她真的得罪了好多人! 云长歌无奈道:“杀手可有特点?” “穿黑衣服算不算特点?”步天音问完,才觉得自己的问题白痴了,不过云长歌没有理会她的犯二,白子落下,他轻声说道:“你急着跑过来,是因为身后有追兵?” 步天音道:“我伤了他们,然后听到不远处有铁蹄声,我担心是他们的援兵。” 云长歌点头,笑道:“看来你还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不。”步天音狡黠一笑,拦住他捏着黑子的手,他的手十分的好看,骨节分明,修长有度,只是摸起来有些微微发凉。“我就是无可救药,我病入膏肓药石无效了,云大神,你要不要救小女子于水深火热之中?” 云长歌配合的笑道:“可你已经对我以身相许了,还有什么值得我去救的?” 步天音咯咯的笑出声音,眉目如画:“嗯,如果你再救我一次,我就以后考虑给你生个孩子,你知道么,女人生孩子是很疼的,相当于20根肋骨同时折断。呃,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云长歌,我知道我想的有点远了,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 “不远。”云长歌反握住她的手,微凉的手指在她掌心来回摩挲,柔声道:“如果你想要个孩子,我可以给你。” “去!”步天音拍掉他的手,又想起他的手实在是比常人的凉,便忍不住又将他的手拢在自己的手掌心,心疼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比别人凉。” 云长歌神态自若答道:“以前你又没摸过。” 这个回答差点让步天音吐血,她想了想,她的确没有摸过他,但是他摸过她的好吗?! 明明是要来说杀手的侍事情,却把话题扯偏了,好在云长歌及时拉她回了正途。他眉色稍沉,说道:“可能与之前韦府夜宴那次想要刺杀你的不是一个人,你的身份,想要你命的人很多,还不好妄下结论。” “所以我日后只能仰仗着云大神了。”步天音摇了摇手,云长歌好笑道:“难听死。” “你听了这么多遍才觉得难听,我改不过来了!”步天音说话时的表情像个无赖。 长廊下,藤蔓青青,时光静好。 步天音忽然觉得,身边有个人陪伴真好。而且,这个人是云长歌,无所不能的云长歌。 两个人无声沉默了半晌,云长歌忽然说道:“有时间带你回银月。” 步天音“呀”了一声,朝他挤眼睛:“你是要带我去见你父皇了吗?” “父皇?”云长歌淡淡的反问,眉间似乎有一丝说不清的疑惑。 步天音以为他是思念家乡,听她提起难免会有些落寞。云长歌虽然比常人厉害,却也是个人,都有骨肉亲情的。她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起的。其实你想回去很容易,随便编个借口说你生病了,悄悄回去看你父皇也是可以的。” 步天音这么说,原以为他会开心,没有想到的是,云长歌根本没有露出什么喜悦之情。他望向远方,淡淡说道:“我的身世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嗯?” “我说过我相信你,永远相信。”云长歌转而凝眸望向步天音,继续道:“我从未与你说过我来银月的目的,你也从未对我讲起你和花清越的事情。做个交换,我们只说事实好不好?” 步天音怔了怔,片刻松开云长歌的手,拉他走到天湖边的长拦下,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小壶酒,递给他,万千豪迈的说:“跟喜欢的人对酒当歌。” 云长歌冷冷瞧了她一眼,步天音下意识的吞了口吐沫,尤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劲。云长歌没有去接她递来的酒壶,反而用教训的语气说道:“女儿家家的,整日带着酒成何体统?”还有,她这个酒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嘿嘿,大丈夫不拘小节,”步天音虽然这样说着,还是将酒壶塞进了袖子里,讪笑道:“说的就是我。” “你是大丈夫?”云长歌凤目凛凛,扬起声音:“你再说一遍?” “不说了,不说了。”步天音赔着笑,抱住他手臂,摇晃道:“快点说,我要听你的故事。” 云长歌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才缓缓说起那段他以为,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往事。 ——关于他的“童年”。 步天音也是从这次才开始深切的明白,原来有些人的智慧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天才。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她的过去 步天音虽然不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但是也——分对谁。比如面对云长歌,她想不说实话都不行,于是作为交换,她也将自己是穿来这里伪装成金碧的步天音;花清越是穿来伪装成太子云云,尽数告诉了云长歌。 当然,除了她跟花清越的过去。 云长歌初闻这样离奇的故事,对此很有兴趣,他思索了片刻,问步天音道:“不是要交换事实吗?” 步天音反问:“我说的就是事实啊。” 她以为他是不敢相信穿越这种神奇的东西,哪知云长歌压根儿就不是这个意思。他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她,声音听起来分外的蛊惑:“——你与花清越的关系,事到如今还不打算告诉与我么?” 步天音低头摆弄着衣服上的丝带,嘴硬道:“你不是不管我跟花清越是什么关系么?” 云长歌仿佛轻轻勾了下嘴角,步天音突然觉得背后无端的升起一丝冷气。他唇边浮起一丝淡如云烟的笑意:“我只说了不管你与花如夜,你与沈思安,因为你与他们是何羁绊我心里已一清二楚。我也说过,如果等有朝一日我亲自查出你与花清越的关系,必不会轻饶你。” 淡淡的语气,十足的威胁。 知道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而真正被他在乎起来的人,他会格外的重视。 步天音咯咯笑出了声音,靠近云长歌,伸手搂住他的腰,狠狠吸了一口他怀里的异香,略带享受满足的叹道:“突然好想知道,云长歌会如何不轻饶了小女子。” 不待云长歌开口,她便又自顾自抢先道:“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你说了我再决定生不生气。” “你这个人好不讲道理呀……” “以后看你的表现我再决定跟你讲不讲道理。” 步天音无语了。 她哼了一声,决定坦白从宽…… 一个时辰后。 步天音:“云长歌你说话不算数!” 云长歌那厮竟然在冷笑:“我又没有答应你我不生气。” 步天音微哼:“反正你生气也没有用,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既然已经跟你在一起,你以后就当好好待我,不能再这么自私了。” “我自私?”云长歌打断她,“我如果自私,会从此刻起把你关在只有我能到的地方。你的事我来管,你的仇我来报。我会自私到再不让天下男人看你一眼,也会自私到只把你关起来给我一个人看。” ——这应该算是情话吧? 可是为毛从云长歌嘴里说出来会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准离开我。” 手臂忽然被人握住,云长歌凤眸熠熠生辉:“步天音,不准离开我。” 他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步天音臂上一紧,云长歌自己却恍然未觉,她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人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怪不得他。她既然是从异世穿来的一缕孤魂,说不定哪天也会被上天回收回去—— 步天音闪亮的眸色也黯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离开这原主的身体,或者苍天还会给她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但是,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那就是最重要的是现在。 现在,身边有云长歌,身后有步家,有她爱的人,有她想保护的人。 步天音没有回答他。 她坚信,深情不必长伴,厚爱无需多言。 哪怕只有一天的光阴,她也要让云长歌知道,她喜欢他。像他喜欢她一样。 云长歌意外的没有对她刨根问底,似乎是就此放过了她。他只淡淡说道:“你以后要视花清越如不见,你也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已经结束成为过去,不要给他机会爬墙,也不要给我机会谋杀金碧太子。” 步天音嘻嘻笑了两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心里却在嘀咕云长歌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难道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也会变低么?她美眸一转,双手改为搂住他的脖子,轻轻说道:“长歌,如果那天我没有答应与你一起,你会怎么样?” 云长歌颇为认真的想了想:“我知道你定然是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回拒?” “瞧把你厉害的!”步天音哼哼唧唧的用手戳了戳他肩窝,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半坐在了他腿上,翻了个白眼:“谁给你的自信呀!我说正经的,如果我没有答应你,你会不会哭?” 云长歌笑容深邃:“恐怕会哭的是你。”他顿了顿,继续笑道:“如果你拒绝我,我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来求着告诉我你喜欢我。” 无良心黑的东西啊!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她,可是对她都已经这么狠,更遑论是别人了?所以说,在金碧皇朝得罪皇帝可能还有活命的机会,但是得罪云长歌,大概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两个人嬉笑打闹间说了些最近的情况,南织在远处看到他们这么这么的好,心里也十分的高兴。她揉了揉真的很疼的腿,打算去外面的药铺抓几副药。 从药店出来的时候,一个人从后面撞了南织一下,她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荷包……果然不见了! 回头,那小贼正站在不远处跟她摆手嘿嘿一笑,他手里拎的正是她的荷包。 南织的脸色顿时黑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偷东西敢偷到她头上了。 南织快步追了过去,那小贼速度也不慢,然而他再快,也比不上轻功天下无双的南织。 哪怕她双腿疼痛。 小贼被南织拉住了手臂时还微微僵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快便跟上,他回头狡猾一笑,挣脱开南织的手臂,将她的荷包扔还给她,指着一旁的巷子求饶道:“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放过我吧,喏,是有个哥哥让我引你去那边的巷子说话!” 他说完,趁南织回头查看的功夫,一溜烟跑没影了。 南织也无心去追他,她犹豫了一下,转身去了他所指的方向。 巷口寻常,并没有杀气。 往里走了没几步,便看见一抹熟悉的背影。 南织一愣,手中的药“啪”的掉到了地上。 好大一会儿,她才颤声唤道:“小……锦色?” “我不叫小锦色。”锦色转身,嘿然一笑,朝她走了过来。 昔年的玩伴长成了俊朗的少年,南织有些缓不过神来。 在她心中,锦色永远是那个跟她在山里躲了好几年,却因为一饭之差与她错过很多年的小宝。 茶楼上。 南织握住茶杯,迟迟没有动静。 提及旧事,两个人的心情似乎都不是很好。 许久,南织迟疑的开口:“锦色,当年你是——怎么得救的?” 锦色跟随花清越多年,本身的气质涵养就比一般人家的家仆不同,再加之他有一副清秀俊朗的面孔,看起来更像一位翩翩公子。他落座后,茶楼雅间里的几位小姐便探出头来,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锦色不为所动,答道:“是太子殿下路过,见我还有一口气,便救下了我。我福大命大活了下来,便一直跟在殿下身边。”他呷了一口茶,同样的问题询问她道:“你呢,南织,你是如何活下来的?怎么又进到了步府?你上次为了确认我的身份,可是一个字都没有告诉我呢。” 南织跟步天音身边久了,性情也受她的熏染,不知不觉间那些被她封闭了的常人的感情又慢慢被她寻回,加上雪笙古灵精怪,她不杀人的时候,心情也是有很多种的。 想起之前那次为了确认锦色的身份而对他大打出手,南织的笑容有几分苦涩:“我……我被一个云游的和尚救了,送到了天山学艺。几个月前,小师叔命我下山游历,碰到了步府在招保镖,我便跟在了小姐身边。” 胸口那只草编的蚱蜢似乎在抗议,抗议这无情的岁月让她不得不对他撒谎。 心底虽然还是不由自主的相信小宝,但是隔了这么多年,他又是跟在太子身边的,她不敢保证自己说出来的话会不会害了公子或者小姐。 锦色眸间掠过异色,他看着南织,轻快的笑了:“如此也好,步府总算是不愁吃穿。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来太子府找我,你对守卫说找我,他们自然会放你进来。”锦色说完,瞥了眼楼下的方向,起身说道:“小月,我有事要先走了。” 南织的身子猛地一僵。 锦色走出去几步的时候,回过头来说:“如果你想一直叫我小宝也可以。” 锦色人已经离开了,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南织久久才回过神来,小二已经将锦色留下的茶钱收走了。 小月,这是儿时在山里小宝给她起的名字。 他说,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天上的月牙儿一样好看。 他说,以后要赚好多好多的银子,带她吃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买最美的衣服。 他还说,以后要娶她当媳妇儿。 现在想来,儿时的戏言竟然就如昨日那般历历在目。 可是,昔日的小宝已经成为了今日的锦色,太子身边的侍卫;小月也成为了明月楼的赏金杀手,名列江湖前几名。她不知他的过去如何,只明白自己手上的人命无数,鲜血淋漓。 儿时的愿望似乎也已经实现了——他们不愁吃穿。 然而,一切却又与从前完全不同了。 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自从被云长歌救下的那一刻起,南织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哪怕是天山上最残酷的训练,哪怕是在明月楼外出执行任务时被对方伤的体无完肤,她都再也没有哭过。 眼眶湿润,南织轻轻闭上了眼,眼角留下一滴温热的泪水。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诗会之争(1) 九月中旬,东皇的病辗转反侧,终于开始慢慢好起来,他整个人容光焕发,看起来竟比“生病”之前还要精神几分。朝政也从太子手中被东皇接回,他开始惦记之前未曾举办起来的瑶琴大赛,又组织了各王府、世家、国公府子弟参加了一次宫中的赏菊会。 东皇举办的盛会,连双腿初愈的花少安都在下人的搀扶下出席。伤筋动骨一百天,伤到他那种程度的,不在床上静养个一年半载本是下不来床的,坊间传言他有神医相助,一夕之间恢复的快了数倍。 新婚不久的沈思安也携新王妃出席,步天音坐在离云长歌不远的位置,他们中间好巧不巧的多出了一个韦欢,也不知他是不经意还是别有用心,韦安给他换了好几壶水,他才满意杯中茶的温度。步天音对此表示鄙视,韦欢就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这样的男人,早该有男朋友了。 越国公府出席的是吴双,她从来都是这副简单的打扮,入席后只看了一眼花少安,眼中似有担忧,而后若无其事的喝起了菊花酿;燕将军府来人是燕绾,花容月见到她后,便挤走了她邻边的花语嫣,自己坐到了那里;梁国公府来人是百里夕,她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端庄的坐下后也未曾有任何举动。倒是她身边的姬流年,目光毫不掩饰的直射云长歌,以及对步天音表示敌意。 步天音莞尔一笑,向他举起手中的杯子,眼中有挑衅之意。姬流年也不甘示弱,拿起面前的杯子一干而尽,然后瞪大了眼睛,痛苦的捂着嗓子,恨恨的看向步天音! 娘的,这菊花酿这么辣,这女人怎么像喝白水似的一点事也没有?!还是不是女人? 卫国公府一家子避世多年,除了每年的祭天仪式外从不出席任何活动。此外,四大世家除了出过事情的北堂世家,其余来的都是年轻一辈。沐良远对步天音的印象一向很好,自然而然想坐在她就近的位置,然而她左边是叶国公府大公子及其夫人三公主,右边是韦府的韦欢,他衡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加在四公主和沈王爷之间吧。 俗话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步天音 皇宫后花园的菊花傲霜怒放,千姿百态,开得正盛。碧湖中竟然有喷泉,无数支小喷泉从湖底延伸出来,组成威武的龙型,喷泉一起,一派佳境。 众人皆被这一幕奇景所震撼,东皇眼中堆满了笑意,对众人道:“太子竟有如此奇招,朕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花清越微微欠身道:“父皇大病初愈,万寿无疆!” 园中众人以及侍婢,全部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高呼道:“东皇陛下万寿无疆!” 步天音和云长歌同太子一样,敛衽行礼,她可算知道了云长歌之前那么“不懂礼数”东皇都不曾怪罪于他,因为他也是一国太子,银月也算实力不弱,只是和金碧相比略显不如罢了。 清风吹来,一阵清香扑鼻。 宫人恭敬递上各式各样菊花制作的点心、酒水,韦贵妃坐在东皇左侧,眉目间的清净和韦欢有几分相似。她虽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却仍然一副少女的娇娆姿态,身段极好,她身后是金黄的菊花,碧树蓝天,更衬得美人如画。 席间,东皇命众人以句“菊”为题即兴赋诗。 在古代,赋诗什么的基本上受过私塾教育的人都会,步天音虽然不会,但是她背下来的古诗多啊,从中挑出一部分有关菊花的诗词,分分钟可以秒杀他们。 沈思安提议,赋诗没意思,不如对诗。 他的提议在步天音看来从来都是骚气外漏的,比如韦府夜宴那次,他就建议韦欢舞剑,想趁机羞辱她。而这次他说话的时候若有似无的瞟了眼低着头喝菊花酿的步天音,虽然只是快速一瞥,却被身边的叶清音捕捉到了。 叶清音今日穿了件紫红色的流苏长裙,上面绣着繁复的花朵,倒也应今日的景,沈皇后借机拉了叶清音离开,私下问她打算和沈王爷何时要孩子。 叶清音露出娇羞的姿态,望了眼不远处花丛后的沈思安,细声道:“姑姑不要这么说,一切还都要看王爷的意思。” “他什么意思?”沈皇后一副沈思安母亲的姿态,语气坚定道:“思安那孩子与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他母亲也不在身边,本宫就替她做主了,一会儿让太医院给你和思安开几副补身子的药,三个月之内,你们要让本宫听到好消息。” 叶清音羞赧的点了头,扶着沈皇后的手,与她漫步在后花园。 另一边,沈思安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花少安盯着那个空位出神,东皇看了眼花少安,掩袖咳了咳,海河得到示意,走上前扬声道:“那么,请各位抽签决定各自的对手吧!” 有年轻的小太监将盛放号牌的托盘自花清越向下的顺序一一递上,皇家也用抽签的方式,但是这器具明显就比外面的高了一个档次,牌子都是白玉质地,带着温温暖意,一看就是上等和田玉。 规矩很简单,每个号码有一对,也就是两只,抽到相同的即是对手,也是吟诗作对的顺序。每一局胜出的人则可以有权做裁判。 步天音的号牌是二,她对云长歌做了个口型,云长歌微微一笑,竟然公然的将手中的玉牌给她看,步天音飞快的看了一眼,他是七,举目望去,每个人也都在打量自己手中的号码牌,心中揣测对手,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呲牙警告云长歌别再乱来了。此时尚不知她的对手是谁,也不知他的是谁。不过不用太担心,她有满腹的经典诗词,云长歌有脑子。 云长歌收起玉牌,优雅的举杯,饮酒。 百里夕的目光,小心而期冀的落在了云长歌身上,迅速的移开。 东皇在场,场面人多却不嘈杂,花清越招了招手,草丛中便出现几位怀抱琵琶的美人,轻轻弹起了乐章。 步天音越听越觉得耳熟,后来才听出来,这竟然是《梦中的婚礼》的调子,她前世最喜欢的,也曾和花清越一起去现场听过音乐会的曲目。她抬目看向花清越,目露鄙视。 前世她最喜欢听的曲子,竟然被他糟蹋在了这里,也罢,这个人这么不要脸,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天意弄人,第一局切磋的人竟然是花少安和沈思安。 花少安看了看沈思安,又看了看东皇阴郁的神色,他虽然不知东皇为何会以这种不悦的神色看他,但心中顿觉不妙。想以腿疼的借口离开,花清越却说可以让人把竹榻给他搬来,这两个人平日里关系走得便近,这下更是联袂要给他难堪。 花少安最不擅长的就是吟诗和作画。 沈思安长身玉立于台中,出口成章,东皇眼中露出赞赏之意。 花少安输人不输阵,清了清嗓子,吟道:“菊花……” 园中近百双眼睛都在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等待下文。 花少安面色苍白,且单薄的唇色急遽下降,整个人看起来绵弱无力,他深深看了眼沈思安,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晕了过去。 东皇急忙命人把他抬了下去,觉得他实在是有些煞风景,口中忍不住埋怨道:“身子不好就不要出来了,来人,将十只高丽参送到平阳王府。” 海河吩咐了下去,诗会便又开始继续。 沈思安没了对手,东皇心觉他的诗优美贴切,便赏了他白银千两。 第二局,步天音慢条斯理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场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屏气声。 韦贵妃这才有时间去打量这位步府的嫡小姐,美丽的双眸微微怔住。 东皇的后宫佳丽三千,容貌美丽者更是数不胜数,她此刻方觉得,皇后将叶清音叫走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情。 ——这位步府小姐生得这般天姿国色,那位多年蝉联金碧美人榜首的叶小姐,跟她一比也是远远不及。 只是这步天音入席后便相当低调,若非此时轮到她,她倒是没有注意到,这里还隐藏了一个大美人。 美到令在场的人呼吸都为之一滞,甚至连东皇,都灼灼的盯着她看,放在扶手上的手,轻轻缩了缩。 步天音的对面,花清越也施施然站了起来,手掌朝她张开,指间挂着的玉牌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二”。 “真是赶巧啊。”步天音低低说了句,神态自如的离开位子,与花清越面对面站到了台中央。 花清越座位身后负手而立的人是他的门客及心腹公子扶景,他的目光不同于场中任何男子,对步天音的容貌也只是惊鸿一瞥,而后便开始细细打量。 太子交代给他的任务便是记住每个人的位置,和他身边的人都是谁。 眸光仔细的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公子扶景开始注目花清越与步天音。 步天音笑道:“太子殿下请。” 花清越也不客气,对众人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东皇的目光仍然放在步天音脸上,韦贵妃觉得这老东西色心又起,连忙开口道:“太子殿下果然学识过人,是不是呀,陛下?” 东皇从失神中拉回思绪,点头道:“赏太子!” 他虽然人在看着步天音,耳中却未曾放过花清越说过的诗句。 太子自小便广读圣贤书,如今能做出这般精致的句子,自然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他哪里会想得到,花清越只是借用了他不知道的异世里某位诗词大家的话?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诗会之争(2) 步天音早已料到花清越也会玩这一招,毕竟有信手拈来可以借用又十分合适的诗词,谁会想破了脑袋去攥字造句? 众人都被太子的四句诗惊艳到了,纷纷侧目等待步天音出丑。 ——毕竟皇朝第一废柴跟当今太子的比拼人人都是期待的。 何况如今这位着名的丑女,已经变成盛名远扬的美人这场美人对美人的戏份,变得更加有趣了。 步天音不去管在场众人形色各异的目光,毫不畏惧的看向花清越,发现对方也在“温柔”的注视着她,她开口说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说完,哦不,是背完,给了花清越一记挑衅的眼神。 你以为你想得到的点子,我就不会想到么? 一首诗,被步天音轻柔的嗓音说出了斩截的语调,气魄恢宏,语势凌厉。势如破竹,石破天惊。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得出这样一位美人,竟然能有如此雄迈的气格? 不知是诗的语句令人惊叹,还是这样的步天音令人惊艳,众人纷纷向她投出惊艳的目光。 这个少女曾经废柴无颜,被休下堂,受万人唾弃;如今她一身浅色长裙,亮如明玉的眼眸光彩万千,灵动聪慧,阳光下孑然而立,仿佛盛开的曼陀罗花。 剧毒,妖冶,动人,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光华。 花清越早知她刻意掩藏自己,那日在沈王府看到她露出真容,心中长久以来的陌生感便烟消云散。 她丑陋的容貌,才是一直困着他的难题。这一世的步天音比前世更加美丽千百倍,他觉得自己更不可能对她放手了。何况,她的身份是他如此需要的! 花清越微微一笑,对东皇拱手道:“父皇,儿臣认输。” 在东皇心中,始终觉得太子对步天音有所不同,只是她之前的名声不太好,人又丑得让人不愿再看第二眼,眼下,她的名声似乎渐渐的不被大家所提起,大家谈论的更多的则是她的容貌未解之谜。 或许,让太子接近接近她也是好的。 东皇如是想着,便吩咐海河这一局步天音获胜,也赏赐白银千两。 接下来的对决分别是沐良远对花语嫣,吴双对姬流年,叶碧卿对花容月,燕绾对百里夕,云长歌对韦欢。 沐良远一心都在赌场,比步天风强不了多少,不战而屈人之兵,给沐世家丢了大脸,他自称无颜回家见老爹,一会儿要跟步天音回步府找步天风;姬流年作了藏头诗,首句连起来是:我爱长歌。步天音嘴角抽了抽,觉得可以撮合姬流年和韦欢在一起,这年头,长得好看的都有男朋友了,韦欢怎么不知道抓点紧? 姬流年如愿以偿坐到了裁判席,路过步天音身边时翘了翘鼻子,趾高气扬的迈开腿,却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步天音淡定的收回绊他的脚,气得他闷闷的直捶地。 叶碧卿对付花容月小菜一碟,分分钟秒杀他的事儿,此时,裁判席只有步天音一个女子,并且,这个人还是曾经大家口中的废柴。 燕绾不想继续跟花容月待在一起,便同百里夕私下商量,她让她赢,她去坐裁判席,借此远离花容月。 裁判席一众认为燕绾的诗比较应景,步天音对此并不在意,便也顺从大家的意思。 第七局,许多人都在翘首以待。 云长歌优雅起身,韦欢随之起身,然而他起来后却不是向着台上走去,反而朝着远离诗会的另一边走去,也未向东皇行礼便自行退去。 韦欢行事嚣张惯了,韦贵妃便圆场道:“欢儿他性格一向如此,陛下切勿动怒。” “朕生他什么气?”东皇的语气有些不善,但是并未深究。反正皇后也不在这里,他还装什么? 云长歌没了对手,似乎也没有即兴作诗的趋势,百里夕眼中露出微微的失落之意。 云长歌的诗必定与普通人的都有所不同,可惜,她无缘了。 裁判席熙熙攘攘的在讨论,步天音却站了起来,说道:“这一局,云公子获胜。” 沈思安的脸色倏然沉了下去,“他凭什么获胜?” “韦欢离开就是自愿弃权,认输。” “欢欢可曾开口承认过自己输了?”沈思安眯起了眼睛。 “他可是连口都没有开就走了。”步天音挑眉回望。 夹在两人中间的姬流年、花语嫣等人皆感觉到一种莫名不和的气流飘过。 花语嫣想替韦欢跟步天音争辩,又不想让云长歌失了面子,犹豫着便迟迟没有开口帮谁。姬流年想插话,想起之前步天音整他的手段,又有些忌惮。 燕绾并不是个寡言的人,只是她此刻更想听着这两个人争吵。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的把场地默默让给了步天音和沈思安。 步天音也不想和沈思安撕,便再次公布了云长歌胜出的结果。 “步天音!”沈思安咬牙切齿的叫出了这个名字,这段时日心中隐忍的怒意骤然爆发。 这个女人,骗了他。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才是十年前照顾他留下绣帕的那个人,他心中似乎也相信了。 可是,她不爱他了。 这个女人,到底哪句话才是真的? 她是想破坏他和阿音之间的感情,才故意这么做的吗?可是,她说出来的那句话,阿音都未曾对他说过。 沈思安的头疼病似乎又要犯了,他的脸色开始发白,他努力克制住内心翻滚的怒意,拂袖不再言语,默认了步天音的决定。 一场赏菊诗会,办得人人心中各怀鬼胎。 结束后,一行人纷纷离开,叶清音也捏好时间回来,见到沈思安面色有异后脸色微变,却仍然笑着与他离开。 这对年轻貌美的情侣,成为了众人眼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许多人,把叶清音的脸默默的与步天音的作了比较,然后觉得步天音更胜一筹,加之她今日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开始有人对她刮目相看。 出了皇宫后,步天音避开沐良远先回到望天楼,晚饭前,云长歌倏然而至。 彼时步天音正在提笔写字,云长歌忽然现身,站在她身后握住她执笔的手,霸道的在纸上写下“云长歌”三个字,于是一整句话连起来就变成了:无节操无下限云长歌。 步天音解释说,无节操无下限的意思是:美到没朋友。 云长歌固然不信,他也却未曾追究,只说道:“今日花清越在让着你。” “我看出来了。”步天音接话,拉他坐到窗边的小榻上,说道:“一会儿留下来吃饭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云长歌应下。 “你不问我给你做什么?” “你做出来我便知道,何苦要问?” 步天音嫌弃的哼了哼:“那我就做一道你没有见过的!” 云长歌笑道:“好。” 望天楼的小厨房,夏涞正在熬雪梨汤,步天音进来将她轰出去,夏涞吓得哆哆嗦嗦,看来她每日必要各种大扫除的事已经在她心中留下阴影。 步天音好笑道:“夏涞,你想不想回二婶那边?” 夏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哀求道:“求小姐让奴婢回去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哦,不敢怎么?” “奴婢再也不敢奉夫人之命监视小姐了!”夏涞想起每次大扫除都如受酷刑一般腰酸腿疼废去半条命,倒不如说被发现了回去,夫人顶多就是赏她一顿打手背,也好过在这里伺候大小姐! 步天音站在她面前,对外面道:“还有谁想走的?” 话一出口,秋竹和冬明也推门进来,与夏涞跪在了一起。她们方才一直在外面听墙角,步天音也知道她们在,这时候一问,两人都迫不及待的进来了。 步天音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呃,这样就没了? 看三个人还在发愣,步天音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怎么,你们不想下去休息,还想去打扫哪里?” “奴婢不敢!” “奴婢不敢!” “奴婢不敢!” 三个人几乎是哭着跑出厨房的。 哼,三个小妮子,以为她望天楼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么?彩云和追月是四叔的人,果然忍耐力还是比她们好一些的,步天音心中便又琢磨着想些其他的办法折腾折腾她们。 云长歌慢条斯理的走了进来,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步天音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他这一身白衣,袖口和领口还用上等的银线绣着西番莲,妖娆旖旎,美得勾魂夺魄。 “男人还是不要进厨房了。”步天音劝道。 云长歌止住了步子,却没有要听话离开的意思:“我看着你做便好。” “这里都是油烟……哎,算了,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的。”步天音半是无奈的不再让他出去了,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听她的啊。 撸起袖子,步天音开始洗菜,淘米,灶上有蒸好的肉和卤菜,她打算给云长歌做她最拿手的烩饭。洗菜的时候袖子一直往下滑,步天音粗暴的撸了好几次,第n次的时候她没了耐心,想着不管了,这时,一双素白的手带着些许凉意,替她将袖子温柔的挽好。 云长歌笑道:“脾气这么不好。” 步天音朝他呲牙,以表示自己的怒意。她是为什么脾气不好呢?因为袖子总往下滑。而袖子总往下滑是因为她要给他煮饭,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 步天音哗啦一下将菜全都倒进了锅里,拿起铲子用力搅拌,只听锅里传来哗哗铁器碰撞摩擦的刺耳声音。 就在她都要受不了自己的大动静的时候,一只手拿过她手中的铲子,另一只手将她推去远离油烟的另一边。 于是,明明要给云长歌做一顿饭的步天音,吃到了云长歌亲手做的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太子出手(1) 步天音从来都是自己开小灶单独吃饭的,除了逢年过节家里要一起聚餐。 阁楼上,步天音的嘴就没有停下来过。 吃是一方面,夸云长歌是另一方面。 云长歌拿起桌上的丝帕去擦她嘴角的油光,说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暂时的最后一次。” “为什么?”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步天音知道他指的是他给她做饭吃这件事,她当然不会同意。这厮做饭这么好吃,她怎么会放过?“你不做我就不吃饭了。” “那你就饿死吧。”云长歌毫不留情的说道。 步天音微微一愣,放下碗筷,不满道:“云长歌,你对我就不能好点吗?” 云长歌忽而笑道:“我对你已经足够好了。” 步天音仔细一想,忽然觉得他说的也蛮有道理的。 抓狂的挠了挠头发,天啊,她到底跟了一个什么样儿的男人? 云长歌这种人如果搁现代,一定属于那种女票一大早去医院排队挂号而他老人家自己在被窝里躺着睡大觉的那种男票。 沉默了片刻,步天音垂头丧气的道:“云大神,您打算何时终止对小女子的残害?” 云长歌见她这副模样好笑道:“成亲之后。”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步天音翻了个白眼。 这种事情是能着急的么? 他们目前的状态就连在众人面前公开都是没有办法的,她四叔最近转型了对她各种支持,可也不能保证他不会翻脸啊。再说她爹也极有可能气出心脏病。还有东皇,太子,甚至所有不想让他们在一起的人都会蠢蠢欲动。 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在这样一个不纯洁的世界里,想谈一场纯粹的恋爱真是难上加难。 好在,她恋爱的对方是云长歌,迫不得已她hold不住的时候,还可以仰仗他。 步天音脸上就写着“不可能”三个字,至少是近期不可能。 云长歌脸上的笑意淡去,从容道:“或者直接洞房也可以。” “也不可以,如果我一不小心怀孕了呢?”步天音回答的漫不经心,也根本没有走心,只以为云长歌在跟她开玩笑。 谁知道云长歌竟然认真说道:“生下来,我养得起。” 步天音张大的嘴巴几乎可以塞下一颗鸡蛋,说这话的时候,云长歌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靠了过来,悄无声息的。 腰肢被他握住,云长歌在她耳边笑道:“不是你说的么,要给我生个孩子。” “可我也没有说是现在。”步天音以云长歌居高临下的姿势回抱住他,头埋在他怀里,低低说道:“你也知道花清越是横在我心里的一根刺,这根刺拔也疼,不拔也疼。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拔掉的话只是疼一时,不拔的话就要疼一辈子。我们之间的恩怨不了,我没有办法全心全意跟你在一起。云长歌,你谋朝篡位吧!这样我既可以报仇,又可以帮助你成就大业!” 云长歌轻轻推开她,即使她说的这番话十足十的大逆不道,他眼中都并未露出任何讶异的神色。他半晌没有说话,步天音有些纳闷儿了,不对劲啊,这货之前不是在她面前言语丝毫不忌惮,分分钟表现出一颗要谋朝篡位的热切之心吗? 他的心或许不野,反而还如云朵一般温柔,但是谋朝篡位的意思总是有的。 不然一个邻国质子,何以对金碧的局势这么了解?听云楚说,他对金碧的人口也是相当的了解。要说这些都不足以成为他有心篡位的证据,那她步天音这么多年的电视剧和小说算是白看了。 “他不死,你就没有办法全心全意与我一起?”云长歌面无表情的问她,语气淡淡,听不出怒意。 步天音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人承包了全金碧的醋坛子吧? “他死不死都要输在我手里。”步天音轻柔的语气变得凌厉。“我前世是人是狗分不清,为他付出那么多,如今,我一定要让他把欠我的全部还回来。你别这么看我,云长歌,别告诉我你没有一颗谋朝篡位的心,这样我会鄙视你的。” 后面一句,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了柔和的语气,像房间四角的夜明珠,温泽四方。 云长歌没有回答她,握住她手的手稍稍加大了力度,眸间似有繁花盛开,妖冶无比。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如你所说,质子做到云长歌这样,如何能没有野心?只是云长歌的野心在途中遇到了一场意外,有个人意外的闯了进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瞧,一般小说里男主爱上女主之后都会颇为感慨的对女主说这样的话,步天音听了想笑,强忍着没笑出来,癖笑着说道:“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再为你铺一局大棋吧!” 云长歌轻笑出声,长衣墨发,清明如月,像是海里走出来的美丽妖精。 步天音对他这副迷死人的面孔越看越喜欢,口中却不肯夸赞,只是贬道:“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妖。凑近点,让本小姐闻闻这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香味儿。” “女儿家家的,说话注意。”云长歌如是说着,却是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揽入怀中,低笑道:“大小姐这样闻着可方便?” 步天音一窘,心里很开心,却嘴硬道:“不方便,撞到鼻子了。” 云长歌松开她,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步天音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突然说道:“我给你唱首歌吧?” “好。”云长歌与她并肩立于窗边,半支开的窗子外有几队护院拿着火把巡逻而过。步天音关上窗子,不去看云长歌清淡却充满暖意的眼神,轻声开口唱道: “微笑再美再甜不是你的都不特别, 眼泪再苦再咸有你安慰就是晴天。 靠的再近再贴少了拥抱就算太远, 全世界只对你有感觉。 玩的再疯再野你瞪一眼我就收敛, 马路再宽再远只要你牵就很安全。 我会又乖又黏温柔体贴绝不敷衍, 我只对你有感觉……” 云长歌,一首《只对你有感觉》,送给此时此刻的我们。 我不能确定自己是何时爱上的你。 也许是那天清晨风雪中你身姿惊艳划过心间; 也许是你坐在身边和我抚琴合奏时琴音的轻柔; 也许是在我不相信你的时候,你却肆无忌惮的跟我说话聊天; 也许是……雪夜初见天人一般的好心公子微笑晏晏,绝世倾城。 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像她从沈王府出来差点被冻死,他却伸手救了她,还借了她十万两救急的银子;韦府夜宴,他从不在外人面前出手,却第一次为了救她白衣划破夜色。他是个从不管别人闲事的人,却在她的要求下救了南织;去明都的路上,他细心的给她备好晕车药…… 一次又一次虽然腹黑却实则关怀备至的呵护,她要是再不明白他的真心,就是真的傻了。 慢慢的,有词的歌曲变成悠然的小调儿,云长歌“含情脉脉”的注视着步天音。 步天音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别看了,我卖艺不卖身,陪吃不陪睡。虽然我唱歌好听人又美的惨绝人寰,你……” “步天音。”云长歌微笑着打断她。 “嗯?”她洗耳恭听的样子。 云长歌揶揄她:“你知道脸皮多少钱一斤吗?” 步天音连连点头,深表理解:“这个得分谁的,如果是我,大概是无价。” “——所以你也知道自己脸皮厚?” “知道又如何?这世上有许多事是你知道但是却无法改变的。”步天音朝他古怪的挤挤眼睛,坐到了一边的榻上,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云长歌原地站着不动,步天音没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只是摸着自己那微微鼓起的肚皮,吃饱喝足后感叹道:“云长歌,你我彼此彼此,你觉得我脸皮厚,难道不知自己也不是个薄脸儿的人么?” 云长歌凝视着她,微微笑起来:“所以我们天生一对。” 步天音嘴角抽了抽:“看着你的笑意,我怎么有一种掉入火坑里的感觉?” “你怕什么?”云长歌靠步过来,眼中尽是和柔温顺。他俯身靠近,声音轻轻,却仿佛在发誓一样认真坚定:“就算是火坑,我在,你又何惧?” 步天音错开与他相接的目光,声音不自觉也放柔了许多:“我从来都是一个独立自强的女人,前世我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却换来了一场不值得。我不愿活在过去,我也无法拒绝你这种毒药一样令我迷惑的人。但是云长歌,你不能让我太过依赖,我怕有一天……” 她的目光闪了闪,她没有说出花清越的名字,云长歌这般智慧,几乎她想到的他都会明白。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的事情有些长远,他们才刚刚开始,可她却想到了结束。 人生在世,总会有相识,相知,相聚,离别。曾经的轰轰烈烈会成为平淡的过往,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也会随着时间而被治愈。 云长歌只是静静的听着,等她说下去。 良久,步天音伸手去牵他的手,这只美丽的手虽然凉凉的没有温度,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她红唇轻咬:“我怕有一天我们会因为某件事情分开,但是那时候请你一定要记住,来日方长,可待聚首。” 步天音说情话的时候从来不会带着酸溜溜的感觉让人难受,反而就是清爽中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坚定让他沉醉。也许那些并不能叫做情话,可在他心里就是挥之不去,每一个字都被清晰的记住。她亦不会为此感到难为情,因为情之所至,所有的情感都是发自内心的真挚。 然而他也清楚的明白,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所以她会说,长歌,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请你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仍然会披荆斩棘,天涯重聚。 云长歌看着步天音霸道的说:“以后这歌不许唱给别人听。”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太子出手(2) 东皇开始频繁的召云长歌入宫,他能够陪着步天音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大多的时候,他都会半夜悄然而至,拥着步天音沉沉睡去。 东皇的病情反复无常,时常好了大半月便又突然恶化,韦贵妃在龙榻前侍疾,沈皇后看她年轻美丽的面庞就气不打一处来,当晚便找来太子,商量如何对付韦贵妃。 韦贵妃母凭子贵,虽然她贵为皇后,可她的哥哥已经不在,即便有沈思安和太子作为背后的靠山,然而韦贵妃在宫中安然无恙一天,她便一日不得安宁。 沈皇后端坐桌前,沉声道:“韦欢虽与你和思安为友,但他毕竟是那个女人的侄子。你要时刻记住,你能信任的人只有思安。必要时刻,要舍掉韦欢那颗棋子!” 花清越垂首点头,“母后说的极是,孩儿铭记在心。” 垂首的刹那,花清越唇边闪过一丝暗笑。 信任沈思安么?不,在他的心中,他从来只相信自己。至于韦欢,不过是他将来执掌大权的工具罢了。沈思安亦是如此。 人总是会变的。他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是接受了太子的身份,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喜欢这个皇位了。 或许,这是每个男人都有的心思。 争权夺势他花清越一样也做得到。 沈皇后愁眉道:“韦贵妃刚进宫那会儿才十四岁,还是个小丫头……”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如果早知她那么能生,还变成今日这般猖狂的模样,本宫当日便不会从安贵妃手里头救下她,任凭她被投入井中便好了。” 如果那时她死了的话,后面也不会有安贵妃死的那么惨,她更不会为东皇诞下两儿一女,稳坐贵妃之位。 沈皇后有些责怪自己当年一时的妇人之仁,才铸成了如今的大错。 今时今日,信国公势力已稳固,若想动韦贵妃,便是难上加难。 花清越撩袍跪地,恭敬道:“母后安心,儿臣会尽快为母后排忧解难。” 沈皇后扶他起来,眼中尽是满意:“我儿定不要让本宫失望。” 花清越出了皇宫,在外面等候他的马车内早已坐了一个人。 公子扶景正窝在一名美人的怀里,调笑着张开口吃下她剥好的葡萄,见车帘被太子掀开,他恍然未觉,那名女子却惊慌失措的跪了下去,花清越皱眉道:“你下去!” “奴婢遵命。” 女子缓缓下了马车,花清越闻了闻车中浓烈的过分的香气,不悦道:“你也不知收敛些!你是个幕僚,难道也不知‘色令智昏’的意思么?” 公子扶景笑道:“哎,美人都走了。” “回去后本宫要把你那一院子的侍妾都赶走。”花清越一字一顿,完全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公子扶景笑容一顿,这才正襟危坐,目光肃然起来:“殿下说的不全对。令人迷乱的色才叫祸水,而助人成事的美人却是红颜。” 花清越微哼一声,拂袖道:“那倒是本宫的不是了?交与你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公子扶景迤逦起身,撩开车帘,望向皇宫大殿的方向,眸光闪动:“我前些日子收了东海来的一个奇人,他能够模仿任何人的身段。我让他跟了云楚两日,他便学得惟妙惟肖。今夜他带人,皇宫必定是个不眠夜了。” 花清越闻言,眼中仍有疑色,并未完全放下心来,只说道:“今夜他若是表现得好便留下,若不然……”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公子扶景了然的点了头,他与太子并肩端坐,吩咐道:“回太子府。” 第二日清晨,在东皇半夜遇刺的消息还未从宫中传开时,步天音便收到了朱楼的来信。 信是飞羽亲自送来的,步天音将她从朱楼急召回来。信上简单记述了公子扶景怀才不遇,有心侍奉君王而不得志,后不知何故被太子收为门客,此后尽心尽力为太子谋划。太子身边的幕僚之士从未有过一年以上时间的,而这个公子扶景却跟了他长达三年。 步天音眉目微敛,看来这个人不容小觑啊。 步天音让飞羽回来,只是想让她伪装进摘星楼的工程队中,从而暗中保护父亲。而果然如雪笙所说,飞羽见到步天音的真容后,自称她的夸赞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话没有说到一半,便被步天音含笑“轰”了出去。 雪笙又带着夏涞等人去府中各处“打扫卫生”了,这两日赵氏也带着步娉婷来要过几次人,被她以各种借口挡了回去。哼,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当她望天楼是什么地方了? 飞羽和雪笙虽然是娘亲的人,十分值得信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步天音遇到问题,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和南织商量。 步天音和南织一起将云长歌送来银月的羊绒地毯铺好,薄薄的一层,赤脚踩在上面十分的柔软舒适,阁楼的地面是暖玉的,到了十月份天气转凉,地板便自动暖和起来。 主仆二人放松的盘坐在地毯上,步天音一边看放在腿上的农场账目一边问道:“江湖上有什么靠谱的杀手组织么?就是那种给了钱,就一定能保证万无一失不会失手的。” 南织的目光若有所思的闪了闪,答道:“小姐说的可是明月阁?” “明月阁,是当今江湖上顶尖的杀手组织。天底下没有他们不敢动的人,亦没有不敢接的生意。自建阁以来,明月阁从未有过失败的生意。楼内之人行事诡秘,飘忽不定,亦正亦邪。明码标价的杀手有四位:四杀手之首冷流光、天下第一剑——青虹剑主沧流海、轻功天下无双的飞燕、杀人于无形的夜莺。这四个冷血杀手,一刀千金。剑出鞘,必定要见血而归。”南织淡淡解释。 “一刀千金……”步天音合上账本,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系得到明月阁的人?” 南织摇了摇头,说道:“明月阁每年会公布排名前十的悬红赏金榜,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公布的,但这消息会一夜之间传遍江湖。” 思索了片刻,南织又道:“小姐可还记得那东平堂的主人?” 步天音点了点头。 唔,她当然记得那个死人妖。 南织道:“东平堂是金碧最大的赌坊,它屹立不倒必然是有自己的势力。小姐可以让朱楼那边先试着找出明月阁的线索,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或许东平堂也可以一试。” “好吧。”步天音轻轻一叹,起身道:“随我去一趟东平堂吧。” 南织跟着她起身,“那朱楼那边?” 步天音道:“朱楼的消息一来一回太慢,我等不及了。”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晴朗天气,说道:“我们先去萍水园。” 萍水园外,重兵把守。 步天音站在不远处的巷口,隐在人群中。南织从墙上翻然落下,身轻如燕,并未惊动往来熙攘的人群。 步天音的目光一直放在萍水园,头也没有回的问道:“如何?” 南织道:“后门也有人在把守,”她眉梢一沉,继续说道:“太子府的锦色也在。” “锦色也在啊,那事情可就好玩儿多了。”步天音回过头去看南织,忽然莫名的笑问道:“南织,你说过明月阁里的飞燕轻功天下无双,那我问你,你与她比,谁更厉害一些?” 这看似无心的话听得南织心头一个咯噔,她是怀疑了吗? 南织犹豫着低下头去,轻声道:“我不知道。” “我觉得,我们南织的轻功如果称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步天音仰头看向巷口两边高高的的青瓦屋檐,柔软带笑的话里似乎有着其它的意思。南织低语道:“小姐又开南织的玩笑了。” 步天音笑着说:“哪有,我是真的觉得你会比她厉害。”她看向萍水园东邻的一户人家,说道:“你在这里等我。” 从前没有注意到萍水园左右的邻居,今日翻墙进去后,才发现东邻竟是一户别致的小院。 进得院中后,看见眼前的光景,步天音嘴角抽了抽。 面前,一个丫鬟模样的小丫头正托着一个肥胖的女子爬上木梯,那木梯架在这里的西墙之上,也就是萍水园的东墙之上。 肥胖的女子上去一步便会因为体重过大而滑下来两步,小丫头身形比她五分之一都不如,扶她上去十分费劲,她自己还浑然未觉,因上不去而生气的骂道:“你这个小贱婢,我养你是干什么的?你快些,过了时辰他就不会站在廊下看花了!” “小姐,这个时候那公子应该去里面院子抚琴了,我们要去后院爬墙了啊……” 步天音耳力极佳,听清她们的对话,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这户人家的小姐是云长歌的邻居,看这架势应该也偷窥他好久了。想到这里,步天音心中竟然有些隐隐的不快。凭什么她跟云长歌就要掩人耳目忍气吞声不能正大光明的在众人面前牵手,而这货却能光天化日之下觊觎她的男人? 晴空万里,院中菊花娇艳盛开。 步天音白衣飘飘立于二人身后不远处,她们竟也未曾察觉。 蓦地,白衣闪电般掠地而起,划过二人的头顶,柔弱的小丫鬟只觉头顶一片白色飘过,衣袂翻卷间女子容貌惊鸿一瞥!她看得呆了,恍然不觉自己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直到听见“砰”一声吼,自家小姐哀声怨道的骂了起来她才回过神来,连忙把她扶了起来,脑门儿却狠狠挨了一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子出手(3) 隔壁的那货果然觊觎云长歌很久了,因为步天音按照她丫头的提示,果然发现云长歌那厮正坐在长栏上抚琴…… 云长歌的手保养得十分好,流淌在水晶色的琴弦间,不用刻意去听那琴声,此情此景已足够醉人。 步天音微微一笑,自房顶落下。 与此同时,锦色在后门巡视的身形一滞,心头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他四下打量,并未发现任何人的踪迹,这才稍稍舒出一口气。 这个园子的后门,整整一条长街都是卖寿衣花圈棺材板的,钉棺材的声音源源不断,偶尔还会有低沉哀婉的哀乐从某个院子里传出来。锦色冷不丁打了个冷战,摆正了目光。 步天音悄然靠近,从背后蒙住云长歌的眼睛,他琴上飞舞的手指并未因此停歇,没有一丝惊异的弹完了整首曲子。然而,若无其事的用力一扯,将步天音抱在了怀里,低笑道:“锦色是高手,我若此刻骤然停下来,他必会有所察觉。” 步天音看着他,颌首道:“是我疏忽了。” 想跟他开个玩笑,明明知道有些不合时宜,却仍然忍不住想要伸手遮住他的眼睛。这个人,永远像清水兰花一样明净,清浅一笑,便是风花雪月颜容,让人忍不住想去靠近。 云长歌身上的香气,与众不同,却又静默寡然,像他偶尔的清淡性格,可只有亲近的人才明白,那样的清明如月又哪能仅仅是云淡风轻?那分明是一种火。 “怎的来了?”云长歌笑问道,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步天音本来觉得有些委屈,见他这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心里便痒痒难耐,换作了另一种感觉。 是啊,不管天是不是塌下来,东皇是不是被人刺杀,他是不是被人诬陷成杀手,他都能在这园中抚琴饮酒,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若非他自己愿意,谁又能真正将他困在这一方天地? 他这般处事自若,倒是显得步天音有些紧张过度,可她不觉得自己的紧张是多余的,她愿意为爱的人付出,自然也愿意帮他排除万难。她皱着眉头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不许敷衍,仔细说给我听。” 云长歌听出她的语气略带紧张,心中蓦然一软,抱着她的手臂更加紧了紧。悠然开口:“昨夜子时,韦贵妃正在东皇榻前侍疾,忽然有十名黑衣刺客闯入殿内,为首之人,无论是身材体型还是出手的招数,都与云楚十分的相似。” 步天音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云楚的气息,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不会傻到让自己身边的人去刺杀东皇,云楚人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云长歌说着,便拉了步天音走到长廊深处的一道木门前,推开之后,豁然开朗。 天朗气清,碧树参天。 步天音有过一瞬的眼晕,这里的景象怎么如此眼熟? 迎面的一方大湖明亮如镜,清澈碧透,水面上漂浮着碧色的莲叶,微波荡漾,十里莲花摇曳生姿。 那些莲花不同于普通供人观赏的花,反而如云长歌衣上所绣的西番莲一模一样。 这十里妖冶的莲花,竟然全部是西番莲! “这里跟前院布局一模一样。”步天音固然惊讶,却也发现了这湖和天湖的细微不同之处,从而判断出这里并不是前院。她提裙行至湖边,蹲下去伸手掬了一捧水,眼神有些茫然的说道:“居然不是幻象。” 她不知道,这一道小门之后的光景,竟然令她如此惊讶。在关外的时候她一眼便能认出城内百姓的热闹场景是幻象,而在这里,她如果不去端详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云长歌笑道:“这是个小阵法。每道长廊尽处的门都是一个阵眼,用作启阵和破阵之用。这小小的萍水园里机关密布,我一会儿带你走一遍。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真的不想花费时间带你参观这些。” 步天音觉得他实在是小气又好笑,用方才掬水的手去拉他的袖子,顺便用他干净的衣袖擦干自己的手,掩唇笑道:“可是你又怕哪天能派上用场,所以不得不屈尊降贵的带我走一遭咯。” 云长歌睨了眼自己被她擦得皱巴巴的衣袖,从她手中微一用力便轻抽出来,说起了正事“云楚前几日回了银月,宫中有事。”他顿了顿,说:“陷害我的人必然是趁云楚不在才趁机发难,倒是为难太子殿下,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奇人异事,必定花了他不少的心血。” 步天音眸光幽沉:“果然是他,他终于打算出手了么。” 云长歌扶她坐在身后长栏的软垫上,道:“在你与我说穿越这件事之前,我也曾怀疑过太子。我亲自跟了他三个月,却从未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原来世间真的有这种借尸还魂的奇事,也无怪乎,他迟迟没有动静。原太子本也是个精明之人,他的势力庞大,总需要一些时间去熟悉的。” 云长歌的语气平淡,丝毫没有任何面对敌人时该有的狠辣,反而步天音从他这话中仿佛还听出了一丝钦佩之意?她摇头煞有介事的啧了两声,不满道:“你这算是在夸赞他么?” “夸赞算不上,但看得起总是有的。”云长歌淡然道。“他是对手,虽不可能成为朋友,但如你所说那般,我倒是很期待他接下来的手段。” 步天音懊恼的扶额:“没什么好期待的,他的手段总是通俗狗血却屡试不爽的。所谓防不了的小人,就是说他。” “步天音。”云长歌突然开口叫她的名字,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觉得大事不妙。 云长歌目不转睛的盯着步天音,声音有些森冷:“怎么不见你对我的了解有对太子一半的上心?” 这一次,步天音意外的没有出口反驳他,反而嘻嘻笑了两声,倾身将云长歌抱住,深吸了一口来自他身上的香气,满足的叹道:“就知道你承包了整个金碧的醋坛子,云大神,醋大神,哼,我以后还有漫长的一辈子可以去了解你,反正都跟定你了。如果你觉得这辈子不够,我们还有来生,来来生……” 云长歌反抱住她,语气缓和,转而笑道:“重要的是现在。” 他不是神仙,没有办法做到连她的下辈子也捆绑住,但是,重要的是现在。 “以后不准再了解他了。”云长歌扳过步天音的脑袋,让她直视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固执的说了第二遍:“不准再了解他。” 云长歌没有喜欢过别人,这是他第一次懂得喜欢人是什么感觉,他固然有些霸道不讲理,还想左右她脑子里的思想,步天音心里却突然不好受起来。 那日云长歌跟她讲了他小时候如何在人吃人的宫闱里生存下来,银月的西皇一生只得他一个孩子,自然是要捧在掌心的,然而即使这般小心翼翼,也不能阻挡身边千百人都有害他的心思。 云长歌的“童年”,是黑暗又小心翼翼的,自小摸爬滚打只为努力生存。或许正是童年里的一次次深宫暗斗的鲜血淋漓逐渐冰封了他的心,让他长大后,外表有多么的温笑晏晏,内心就有多大的孤寂冰冷。 想来他们身上的某些经历也是相同的,都曾为了什么,努力的挣扎下去。如今,他们破茧成蝶走到了一起,这算不算是上天的眷顾? 她对他的过去了解有限,她不去缠着他追问,只是觉得那段暗黑又残忍的岁月,已成为过去,她不想他再提起。 过去的就该过去,人总不能活在回忆里脱不开身。无论何时何地,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眨眼间的功夫,步天音脑中天马行空的已经想了很多事情,她温暖的指尖逐一划过他沁凉的手指,有些心疼的答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以后心里眼里看的想的都是你。所以,” 顿了顿,她明亮如琉璃的眸子闪了闪,提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能辜负我。” 明明跟他这样比狐狸还要狡猾的人在一起,她该放一百个心的,他精明,她也不傻,这样的组合如何会让她心里总是生出来莫名的不安? “患得患失的不止是你。”云长歌轻喟一声,摸着她的脑袋,眼神有些难得的迷离:“看来我要早日助你毁了太子,夺下皇位,你我才能安心。” “嗯。”步天音点头,神秘兮兮的伸手去遮他的眼睛:“把眼睛闭上。” 云长歌一反常态的相当配合的阖上了眼。 他的睫毛长长,微微上卷,阳光下的肤色雪白近乎半透明,可以看见颈上的青色脉络。步天音望着这样的容色,吞了吞口水,道:“睁开吧!” 云长歌张开眼睛,但见步天音一只小手握成拳头放在自己面前,她微微一笑,比湖中盛开的西番莲还要美丽。 她洁白的掌心上放着一颗晶莹如玛瑙的红色豆子,云长歌看了看那颗红豆,又看了看盯着红豆出神的步天音,只听她轻声说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相思……” 步天音一门心思都放在红豆上,感到上方压力迫下来的时候已经果断的被云长歌拦腰吻住…… “唔……”步天音眨了眨眼,眸中光芒闪烁,一反手勾住他的脖子,任他索取。任自己给予。 这个吻本该是甜蜜无比的,可步天音的心中却有了一丝莫名的心酸。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以后的路怎么样以后再说。总不能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都不被珍惜吧?想到这里,步天音加深了这个吻。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二婚精神(1) 从萍水园原路返回的时候,东邻的胖小姐还在努力不懈的爬云长歌的墙头,步天音实在看不下去帮了她一把,屈指一弹,木质的梯子瞬间崩散,胖小姐啪一声巨响砸到了自家丫鬟身上,丫鬟,卒。 步天音咂咂舌,摇着头离开。 南织再见到步天音,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揶揄之意。 步天音摸了摸自己的唇,笑容有些无奈。 云长歌那厮,竟然敢咬她! 哼,先忍了,总有一天要咬回来的! 东平堂。 赌场白天不营业,这里的生意都是天黑才开始的。一楼的最里面那间半开的房子,门前是一道十二扇大屏风。门上垂着紫色的水晶帘子。进门也是一道屏风,不过只有六扇。厚重的紫色窗帘隔住了外面的日光,屋内光线暧昧不清。 榻上,一名红衣男子慵懒的侧卧,邪佞的美眸在暧昧柔和的光泽下闪着幽幽冷光。曲无情挑起半跪在榻边只穿着抹胸长裙女子的下巴,声音魅惑的说道:“玲儿,一会儿你陪我去床上躺会儿可好?” 这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曲无情已经很久没有点人陪他睡觉了,玲儿又惊又喜,有些不敢相信这莫大的幸运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她手足无措的跪下去磕头道:“奴婢、奴婢知道了!” 曲无情从香软的榻上微微起身,伸手去扶她:“你是新人,日后和坊里的姐妹好生相处,我必不会亏待与你。” “是,堂主。”玲儿俊俏的脸红得像苹果。 她这般我见犹怜的小女人模样令曲无情心中一动,“玲儿,你这样太可爱,不如我们……” 他顿了顿,突然语气一转:“你且先下去。” 玲儿一怔,竟然不敢抬头去看他,她伺候他虽然没几日,却也听其他的姐妹说堂主的性格阴晴不定,她便没有在意,缓缓退了出去。 曲无情唇角噙着笑,慢慢转过头去,深沉美目中透出一丝玩味:“是你。” 话音毕,软榻的后方,白色羊绒地毯上突然出现一双银色短靴。 步天音收回抵在他背后的匕首,灵活的在指间转了一下,而后握住锋利的刀身,将匕首手柄的方向递给曲无情。 曲无情皱着眉头去接回他自己的东西。 方才,也是她用这把匕首抵住他的后心,让他不得不赶玲儿出去。 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取下他藏在帘子里的匕首的?他当真,没察觉到她的一丝气息。 曲无情忽然觉得,面前这个有着倾城之色并且在盯着他笑的女人有些恐怖。很久之前她戴着面纱出现的那次令他突感起来的兴趣,热度也在急切冷却。 他是喜欢与众不同有趣又长得美的女人没错,但是若这个女人比他还要厉害,他的兴致便减了一半。 尽管如此,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曲无情露出官方性的一笑。 这笑,看在步天音眼中格外的贱。 步天音开门见山问他道:“我问你,你可有办法联系到明月阁的人?” 曲无情脸色一变,却仍然是笑着问她:“步大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无恙得很。”步天音接下他敷衍的话,再度问道:“你有办法联系他们?” 曲无情道:“我东平堂有什么联系不到的人物?只是不知曲某若帮了步小姐,小姐打算如何回报?” “回报么。”步天音辗转走到桌前,拿起一只玉盏捏在手中,“啪”的一声玉盏被她捏碎,细碎的粉末自她雪白的掌中流出。 曲无情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生生将一只玉盏捏成了粉末,这样的内力,连他都没有。 她是在暗示,如果不说,死路一条么? 沉默了几秒,曲无情赫然笑道:“曲某掌管东平堂大局,自然不惧他人的威胁。”他缓缓起身,没骨头似的走到步天音面前,想伸手去摸她的手,但心中总归是有所忌惮,便看了一眼,惋惜道:“美人这样一双干净漂亮的手,不该沾染人命的。” “还记得那次的赌局么?”他换了语气感慨道。 步天音半眯起眼眸,看着这个年少老成的人:“你想再比一次?” 曲无情苦笑着摇头:“若说这次比小,恐怕你会捏碎我那几颗价值连城的琥珀骰子。” 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步天音忍不住恼道:“再看就剜了你这双眼睛!” “小姐的容貌,当有一副温婉的性格。” “格”字出口,曲无情手中的匕首已经刺了出去! 曲无情的招数十分诡异,他手间握住的分明是一把匕首,可是却被他使出了大刀的气势。他刀刀相逼,毫不留情的劈向步天音的脑袋。 好像她的脑袋是西瓜,他要从中一劈两半。 ——结果是他自然是伤不到她的。 步天音出手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在迅速至极,在那匕首距离自己不足半寸的时候将其夹住,两根手指轻轻一转,那被曲无情珍藏多年镶金戴玉的匕首瞬间被夹成了两段。 镶在匕首柄上的金箔和玉片掉落在地上……心爱的匕首眼睁睁在自己面前碎成了两片。 曲无情一掌朝步天音拍过去,大怒:“你知不知道这匕首多少钱?!” “知道屁,小气鬼!”步天音灵活的避开。 “女人,休怪我手下无情!”曲无情一掌紧接一掌的拍出,一掌比一掌卯足了力气,他一边拍一边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俊美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 步天音跑的满头大汗,她忽然不再躲了,做了个“停”的手势,曲无情怎会给她机会,见她停了,一掌便打了过去! 擦!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啊!不给你亮两手真的你当本小姐是好欺负的啊! 步天音在心里爆了粗,一掌迎着曲无情的,硬生生接了过来! 曲无情被打得身子踉跄着连退了好几大步,唇角留下一丝鲜红。 他也不去擦,任由粘稠的血液滴在他同样鲜红的衣上,她看着步天音忽然笑了。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没有他的允许却不敢进来,只能在外面焦急的喊道:“堂主,发生了什么?” 曲无情道:“我无碍,不要进来。” 步天音只想给他几分颜色看,遂只用了四成功力,却不想还是伤了他。她毁他的东西在先,他生气很正常,只是下狠手是她没有想到的,如今她也伤了他,也算扯平了。 步天音怔了怔,五指一抖,一把华丽的短匕首被她握在掌间,她行至曲无情面前,像刚进来时那样将匕首柄递给他,用商量的语气同他说道:“我不想跟你打,你也打不过我,我只是想知道同明月阁联系的方法。这匕首我要送给你,我从这里出去后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如果你答应,就接下它。” 银质匕首,短小精致;女人的话,软硬兼施。 半晌,曲无情朝她伸出手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二婚精神(2) 沈王府。书房。 叶清音推门而入,她莲步轻移,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转悠一圈,然后停在嵌入进墙壁上的书柜的某一处。 她伸手出,在书柜的凸起处轻轻一模,随着“哗啦”的声响,书柜向外开启,露出里面一间狭小幽暗的密室。 叶清音随手取下一旁花架上的夜明珠,提裙走了进去。 她早知沈思安有密室,成亲以来却从来没有进去过。 密室内的地方很小,正中央有一张石桌,再无其他的东西,叶清音走上前去,发现桌上是个精致的盒子。 叶清音将夜明珠放在一旁,后退了几步,长指隔空一屈,盒子上的锁应声而落,她素手一掀,寂静的黑暗里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呀一声,露出里面放着的三个信封,一把匕首和一块碎布。 叶清音美丽的脸上露出不解,她挑起其中一个信封,发现上面有字迹,拿夜明珠一照,上面自己清秀的写着几句话: 人生路难走,交友不交狗。真心换实意,脑残不联系。 这字迹,分明是出自一个女子的手笔。 拆开信封,叶清音一目十行扫了扫,随即美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恶毒的表情。 她含着怒,将信塞回信封,原封不动的将盒子锁了回去。 该死的,这居然是步天音写给沈思安的“休书”!这事虽然被沈思安用权力压制住,可哪里堵得住悠悠众口?她早已有所耳闻,令她想不到的是,沈思安居然还留着她的休书?这种羞辱他的东西,他反而像宝贝似的珍藏在密室里? 叶清音出神之际,门口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这人的步伐虽轻,却未能瞒过叶清音的耳力。 推门而入的人正是沈思安,因书柜并不是正对着门口的方向,需要进来后向里面走十几步,是以沈思安并未发现密室里的叶清音。沈思安朝她这里走来,叶清音飞快瞄了眼自己手中的夜明珠,暗道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沈思安回身关门的瞬间,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一记声响,他如闪电般闪了进来,着手打开密室的门,脚步阴沉的走了进去。 密室之内,狭小幽暗的空间静的连人的呼吸声都被放大数倍,一清二楚。 沈思安负手慢慢踱了两圈,狐疑的目光四下扫视,并未发现异常。他这才大步走出去。 向外走了两步的他,余光忽然瞥见密室门口的花架,微微一怔,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未予理会的离开了。 叶清音这才从房顶的大梁上如轻烟般落下来。她担心沈思安去而复返,小心推开窗,发现四下无人后便翻窗而出。 沈思安行至东厢外,沈二正急匆匆往这边赶来,与他撞了个正着,沈思安问道:“你急什么?我问你,王妃呢?” 沈二一愣,答道:“王妃在花园里采菊花,说要做糕点。” 沈思安若有所思的点了头,问他道:“你这么急急忙忙的做什么?” 沈二这才想起自己前来寻找王爷的目的,连忙说道:“是朵小姐,小姐早上饮了些牛乳,方才又吐了。” 沈思安脸上一沉,人便向前疾步走去,边走边说:“怎么回事?是个奶娘都照顾不好一个孩子吗?” 沈二早已料到他会着急,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奶娘们都说,是朵小姐的身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身毛病,以后怕是也根治不了,只能用药材将养着。” 自步天音离开后,沈梦朵便被安置在东厢的清水园。安排了是个奶娘照顾,沈思安平日里都会过来探望,只是自从成亲后,他便将大部门的精力放在叶清音的身上,倒是鲜少过来了。 沈梦朵早已会开口讲话,见到沈思安便蹬着小短腿朝他跑过来,几个奶娘见到他来,也都欠身行了礼。沈思安一手抄起沈梦朵托在肩上,对一屋子的人道:“都下去吧。” “是。”几个奶娘异口同声行礼退了出去。 昔日的大胖丫头已经瘦成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体型,穿着湖蓝色的小裙子,足踏鹿皮小短靴,柔软的发丝用发带束成了两股,垂顺在身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分外的灵动。 沈二担心小丫头吹风着凉,便将门带上,一回头,看到阳光从半开的窗子照进来,沈思安竟然驮着小丫头在屋里绕圈,沈梦朵揪着他的头发,嘴里呀呀喊道:“爹爹,骑大马……” 这一幕沈二见多了,也早已从最初的胆战心惊替小丫头捏把汗到如今的习以为常。他家王爷喜欢这孩子是真的喜欢……想到这里,沈二的眸子黯了黯,如果王爷和步小姐有个孩子,该有多好?这孩子虽然是步小姐留下的,却并非他们亲生的。他跟了王爷这么久,自然看得出他喜欢这孩子,所以他其实也是喜欢步小姐的吧? 沈思安放下孩子,温柔却肃然的语气叫回了沈二的思绪:“派去盯着步天音的人有回信了么?” 沈二道:“步小姐去了皇宫。” 沈思安听后说道:“她果然对云长歌也有意思。” 沈二仿佛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酸气。 衣摆一紧,小丫头伸手去拽他,沈思安居高临下的看着小丫头,突然莫名的笑了,俯身抱起她,异常温柔的说道:“朵朵,爹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找娘亲找娘亲……”沈梦朵欢快的摇起手来。 沈二欲开口劝他,这王妃如何会认她做女儿?难道王爷忘了之前王妃是反对他继续收养这个孩子的吗? 出了清水园的门,沈二才惊觉自己想歪了,王爷去的方向根本不是花园,而是向外走去。 这下沈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王爷说小丫头的娘亲,到底是谁? 皇宫。 东皇人已醒,韦贵妃却坚持不让人探望,将步天音拦在了门外。她想了想,也觉得过几日再来也好,反正现在云长歌只是被软禁。 从大殿出来后,远远便瞧见花如夜朝这边急急赶来,步天音不想跟他说话,便从另一条路离开皇宫。 花如夜见她瞧见自己便跑,追着她一直追到宫外的街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秋风微凉,步天音的马车在街上被人拦下。 南织的声音有些古怪的叫了声“小姐……” 素手撩开车帘,步天音一眼便瞧见拦住马车,站在路中央,怀里还抱着个孩子的俊朗男人…… 沈思安! 步天音嘴角抽了抽,也不下去马车,她眯了眯眼,看向沈思安怀里的孩子,觉得有些眼熟,像是瘦版朵朵,看了好半天才确认那就是朵朵。他抱着孩子来做什么?反正做什么也不会有好事,步天音冷笑着坐回了马车里,吩咐南织道:“绕过他,快走。” 南织应下的瞬间便勒起缰绳调转马头,沈思安没有料到步天音会这么无视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没跟他说就掉头走了,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原以为,她至少会牙尖嘴利的数落他一顿,却不想,她根本理都不想理他。 沈思安从未被人如此轻视对待过。 不,应该说从来对他如此轻视的人只有步天音。 她的眼里当真没有他的半点位置。 沈思安怒极反笑,看向怀里瞪着一双无辜大眼睛迷茫看着他的小丫头,忽然苦涩的叹道:“我是不是晚了……” 是不是他成亲了,即使后悔,也没有资格再得到她的原谅了? 不,他不是后悔,他只是不甘心,也不相信步天音会真的不爱他,即使她的所作所为是那般决绝。 沈二也混在人群里,此时才走上来,接过沈思安怀里眨眼间便睡过去的小丫头,沈思安吩咐道:“带小姐回府,晚上让厨房给她熬些秋梨汤。” “是。”沈二抱着小丫头要上马车,却又听身后沈思安问道:“你说她美吗?” 沈二一怔,茫然反问:“王爷是说步小姐?” 沈思安不语,似是默认。 沈二由衷的答道:“步小姐是属下见过最美的人。” 他的话脱口而出方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王爷是有王妃的人,王妃是金碧皇朝第一美人,他说这话不是找死呢么? 那边,沈思安若有所思,也没有要问责的意思,沈二便带着沈梦朵回了沈王府。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有几个容貌秀丽的女子画着半面桃花妆,自沈思安身边嬉笑着走过。 他恍然记起,韦府夜宴那次,步天音那个时候虽然丑,却以半面桃花妆遮面,红衣白裙,妖气横生。 街上的这几个女孩子,竟然是在效仿步天音那晚的妆容。 他以为这只是风靡一时的,但是没有想到,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却仍然还有人在化着桃花妆。 就像,他也记着那晚步天音的美,她起剑时的一身惊艳。 可是,她最后却上了云长歌的马车。 想到这里,沈思安的面目一变,手握成拳,捏得咯咯响。 不管身边是不是来来往往一堆寻常百姓,沈思安运起轻功,朝着步天音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南织所驾着的马车是一辆空车,早在避开沈思安的视线后,步天音便只身下去,按着指北针所指的方向,踏着夜色寻去了北堂府。 自从北堂墨在凤凰山落草为寇后,北堂老家主便极少外出,北堂府也没了往日的风光。门前的守卫都恹恹的无精打采,看起来没有一丝精神,似乎都在应付差事。 步天音轻松的避开守卫,潜进了院中。 她正欲劫持个丫鬟问出北堂翎的位置,但见幽冷月色下一人自阴影中闪出。 步天音见到来人又惊又喜,然云中只是微微一笑,欠身,淡淡道:“属下奉公子之命给小姐带路。” “好!”步天音爽快的答应,没有想到云长歌竟然料事如神到这种地步!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二婚精神(3) 北堂王府华灯明亮,云中巧妙的避开巡逻的侍卫带步天音到北堂翎的房间后便退回阴暗里。步天音心里暗暗得意,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她这分明是有云长歌就有个大宝了嘛。 北堂翎的房间充满了浓烈的药味。他不会武功,又是病弱之躯,这个时辰喝了药便早早的睡下。 步天音行至榻前,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如果这时候她要是杀了他,他都断然来不会喊一个字的。 没有想到的是,床上双目闭合的人在听到这一声轻叹后,猛然睁开了眼。步天音没料到他的警惕性竟然这么高,四目相对半晌,北堂翎咳嗽着坐直身子,见她一介女流竟然这样盯着自己看,书生意气爆发,竟然拿过被子遮住自己脖子以下的部分。 步天音嘴角抽了抽,走到外间,放下帘子,对他轻声道:“穿好衣服,我有事跟你商量。” 里面的人迟迟没有动静,步天音恼了,压低喉咙半是威胁的说:“我对你没兴趣,不会偷看的!你若是再不穿,我不介意这样跟你谈话……” 她的威胁果然起了效用,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片刻后,北堂翎瘦弱的手掀开帘子,屋内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他看到步天音坐在桌边。 她的长发仅用一根发带束在身后,光滑的额头至尖尖的下巴呈现出优美的弧度,她见他出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好看的银牙,抬腿踢了踢身边的椅子,道:“坐下说。” 她这副姿态哪里像世家小姐了,分明是街头的小混混行径,北堂翎有些看不过去,却没有开口指责她,病态的脸上露出疲惫之意:“步小姐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北堂翎虽然不是鲁莽的武夫,却已经猜测到步天音的武功该是很高。 ——北堂府的巡逻侍卫中也有高手,可是这些人却形容虚设,她仍然来去自如。不知这天下有多少人同她一样,又有多少人在觊觎北堂府这块腐烂的肥肉? 点灯必会招来侍女的询问,好在外面月光明朗,屋内情景倒也一览无遗。 步天音翻开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北堂翎伸手拦住她提茶欲饮的手,说道:“茶凉了。” 他收回手,顿了顿,又道:“你要喝茶,我让人送壶新的来。” “不必了。”步天音一口回绝他的好意,却挑眉笑着问道:“有酒没?” 北堂翎怔住。 一盏茶时间后。 北堂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深更半夜,而且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半是黑灯瞎火的,跟一个女人喝酒。 这个女人长得还不是一般的好看。 步天音有多么美,北堂翎对此心知肚明,然他毕竟是读书人,即使美人近在眼前,他脑海中都当真没有半分旖旎的幻想,后背挺得老直,端坐如君子。 一杯暖酒下肚,步天音喟道:“你还打算娶小婵吗?” 想到那个和自己一样病弱,很少出门的女孩子,北堂翎心中一痛。良久,才缓缓说道:“如果她愿意接受我的话,北堂翎的话还算数,我会娶她。” “因为愧疚吗?”步天音摇着酒杯,轻声问道。 北堂翎怔道:“不瞒你,我对小婵的确有愧疚,毕竟是我大哥做的不对,但是他也因此受到了惩罚,他自小锦衣玉食享受惯了,在凤凰山落草为寇,那种穷苦日子,他怎么会过得惯?” “啪”一声步天音重重放下茶杯,茶杯中的水被震得飞出杯子,溅到了北堂翎的脸上。 步天音自鼻间挤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北堂翎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他哥哥跟老爹都色到如此地步,他还在为他们着想。她微哼一声,道:“你倒是挺会为他担忧。世间之事有因才有果,这是他长年多行不义的后果。你可知就凭他玷污小婵这一件事,我便可以让他死十次?” 北堂翎身子一滞,似乎不敢相信这么狠辣的话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可是她不仅说了,反而冷笑着解释道:“但是我不会要他的命,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杀了他,你可能就彻底不会帮我了。” “帮你?”北堂翎怔然,反问道:“我能帮你什么?” “想知道详情么。”步天音低低笑着,起身,对北堂翎道:“明日午时,到长平湖的八角亭找我。夜深露重,二少爷好生休息。” 说完,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又替他带上了门。待到北堂翎反应过来拉开门去看的时候,她人早已经没了影子。 走到秋天的夜色里,晚风带来一丝清凉。 步天音恍然觉得秋天真的到了。 她突然很想父亲。 于是临时做了决定,去了新月坊。 摘星楼太高,相对的地基也需要建造很厚,工人们夜以继日马不停蹄的赶工,步天音遥遥的望着那抹熟悉的身影,鼻头莫名的一酸。 他从来都是个来去自如的男人,东皇现在这样做,无疑是困住了他的自由。 步天音略作思考,心中便有了计较。东皇不是喜欢长歌么?既然如此,她便让长歌向东皇举荐一个人去监督摘星楼的工程,将父亲换回来。 时不我待,步天音当下便去了萍水园。 这次,她并没有用指北针,反而是凭着印象,几乎是没有费任何的力气,很自然而然的便找到了地方。 大概知道云长歌住在哪个屋子,她却从来没有进去参观过,想来她一个姑娘家家的闺房都被那厮看过好多遍了,她今天说什么也要看回来。 手碰到门上别着的那把扇子时,她忽然想到,这个时候他都该睡了吧? 不想还好,一想她便也觉得困意说来就来,她打了个呵欠,转身,孰料那道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一双手,将她拉了进去。 被云长歌扯进去后,她的眼睛便被他的手遮住,她试图睁开一条缝儿去偷看,却几次也未得逞。 料想这个时候云长歌不会把她就地正法,她便也由着他去了,直觉,感到他带着她坐到了柔软的床上。 坐到床上又不会怎么样,毕竟在她的房里,他们已经相拥“睡过”好几次了。云长歌虽然不怎么老实,却也没有真的把她怎么样。 他们在一起,做任何事情她都不会觉得发展的有些迅速。相反的,她的心里却又一种很好的感觉。好像,很久之前他们便这样相依相偎在一起过。 那么甜蜜,那么熟悉。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她的前世可是在二十一世纪,即使觉得这一幕幕似曾相识,也终究是不可能事件。 或许,就是像某位专家说的那样,同样的一个场景,可能右眼的信息先传入大脑皮层,然后左眼的才传入。也就是说,同一个场景她几乎同时看过两次,所以才会觉得似曾相识。否则,她怎么又会觉得自己和云长歌好像很久之前就这般喜欢过对方呢? 眼前一片黑暗,云长歌身上的异香时远时近,若有似无。 不知道黑暗持续了多久,云长歌突然松开她,与此同时,屋内的灯火顿时明亮起来,步天音伸手挡了一下突然强烈的光,耳边听到云长歌轻轻叫了她的名字。 天啊。 眼前的景象已经让步天音无法言表。 房顶上垂下来五颜六色的丝线上,挂满了桃花扇。 一把又一把,半开着的,或合着,全展开的,宝月琉璃一般漂亮。 灯光柔和,花扇明丽。 那些琥珀一样美丽的扇面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图样,落款处却用一种相同的字迹写着“步天音”三个字。 步天音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进去,不去触碰那些精致的纸扇。这就像小时候,她在房间里挂满了串着塑料珠子的纸折千纸鹤。 满目的花扇有些眼花缭乱,步天音却看得认真,渐渐发现不仅是有的落款处写了她的名字,甚至整个扇面都只书写了她的名字。 腰肢蓦地被人握住,云长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步天音,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我只为你一个人做这么多。你以后再不能说我会辜负你的鬼话。” “你是人,怎么会说鬼话。”步天音觉得这一幕太暖心,也太幸福。 幸福的让她觉得像是在做梦。 梦醒之后,一切都没有了。 她还是在二十一世纪,守着花清越和杨倩,然后花清越背着她和杨倩上床。 一切都照旧,只是没有了云长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患得患失,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总也觉得这样的幸福来之不易,她却没有办法抓住。 越是抓不住,越是放不开。 脸上忽然多了一股清凉,云长歌接住她眼角流下的清莹泪滴,问道:“哭什么?” “我哭了么。”步天音伸手去抹眼角,果然发现眼眶湿湿的,她为什么会哭?她怎么自己都没有一点感觉就哭出来了。 真丢人。 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步天音又不想让云长歌知道她很开心,因为这货恐怕早已准备好一堆话等着暗损她呢。步天音吸了吸鼻子,转移话题道:“你的手总是这么凉,——你该不会是肾虚吧?” 云长歌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个词,他竟然愣了几秒钟,才似笑非笑的翘起唇角,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我肾虚……那你要不要试试我到底是不是肾虚?” 步天音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问他:“呃,你想——怎么试?” 云长歌修长的手指向大床的方向,笑容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小步,你是在邀请我跟你提前洞房么?” 第一百二十章 二婚精神(4) 胭脂染霜露,枫叶萧潇红。 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早了些,才不过十月份,长平湖一带的秋叶便红遍了半面山坡,一眼望去,满目层林尽染,景致如画。 长平湖是城内的大湖,沿着湖边有几座八角亭,每座亭子之间用木板连接,有的木堤长长的直入湖心,湖心的是一座长亭,里面寥寥坐着几个穿着长袍的男子在钓鱼。 北堂翎这么多年几乎都不曾出过远门,为了不让父亲起疑,他骗过下人的眼线,只身来赴约。 只是,湖面一碧万顷,波澜不惊,湖边亭内却没有步天音的影子。 在距离他几丈远的八角亭里,一位女子站在亭中瞭望。她穿着明黄色的棉裙,外面罩着一层透明的茉莉纱,一张小脸不过巴掌大小,生得倒是清秀,北堂翎几乎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谁。 步小蝉。 他断定她便是步小蝉的理由不过有两点,第一,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不会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孤身一人在这里玩耍;第二么,虽然隔得不是很近,他却注意到了她脸上那层病态之气。 ——他也是久病之人,自然对这种病人独有的脸色熟悉得很。 一个久病的弱女子在这里等着……他,他能够想出来的人也只有步小蝉了。 在北堂翎猜出她身份的时候,步小蝉也注意到了这里,她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便迅速转过身去,心里既害羞又害怕。 身后传来脚步声,北堂翎行至她身边,突然对着空气说道:“步大小姐既然约了在下来,何不现身?” 沉默了片刻,一串嘻嘻的笑声不知从哪里发出来,步天音从一边的枫叶林里缓缓走出来,她的头上戴着刚用红叶编织的花环,长发如水披散下来,她身上穿的是妃色的长裙,同色的袖带将手腕处勾勒出旖旎的风景,她像是一只山鬼。 北堂翎身为男人,纵使再君子,也抵不过这般勾魂夺魄的诱惑,他强迫自己别过头去,却与步小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步小蝉也觉得今日的步天音格外的美丽。 步天音慢条斯理的走过来,先是笑着说道:“二少爷果然守约,说自己来便是自己来。” 秋天的风有些凉,北堂翎站久了,觉得眼前有些发晕,他忍住身体的不适,问步天音道:“你找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没什么。”步天音也知道他身体不好,不想浪费时间,一会儿万一他承受不住昏在了这里,事情就不好玩了。 她走到步小蝉身边,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一切有她。 步天音对北堂翎说道:“我就是想当着小婵的面问你一句,你是否真心想娶她?” 北堂翎思忖道:“我北堂翎说到做到。” 步小蝉的身子轻微的抖了抖。 步天音稳住步小蝉,又问他道:“那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随小婵隐居市井,好好生活;第二,你随北堂府一起等待没落。” 这番话自她口中说出,北堂翎面色巨变。 他早知步天音不是好惹的主儿,却没有想到,她何以这般猖狂?堂堂北堂府,没了北堂墨虽不复往日风光,可是,她如何这般断定一定会没落? 想到这里,北堂翎心中难免涌出一丝悲哀,哀声又叹气。 她的话虽然令人震惊,可也在理,北堂墨落草为寇,四公主和东皇都对他们有了不满,而父亲依然不管不顾的纵情享受,声色犬马。北堂府再这么下去,没落是迟早的事情。 这个女人,美得惊心动魄,连脾气竟然也这般非同寻常。 想来也是,一般的女子,哪有她这般半夜闯进一个男人房中还与他饮酒的胆量? 北堂翎此时便可以断定,步天音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呃,虽然她的表面上看着也不是很简单。 艺高人胆大,她便是这种人吧? 过去他虽然鲜少外出,两只耳朵却一直没有断过对外界的了解,可他从未听说过这步家的嫡长女有什么过人之处?除了说她特别丑、特别无能、被休下堂等一些不好的话。 她突然变得美若天仙,似乎连脾气秉性都完全改变了。 她,当真成为了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神奇人物。敢问天下,可还有女子像她这般……不受礼数所限制,浑身散发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气息,令人艳羡? 思索良久,北堂翎刚要开口,步天音却抢先一步说道:“我不着急等结果,二少爷回去慢慢想,我给你时间。你若想明白了,便去风月坊后面的小街找小婵,她住在第三个门。” 她说完,拉着步小蝉离开,不远处的山坡上有马车在等着她们,步小蝉上马车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原地怔然的北堂翎,那眼中似有哀求之意。 马车上,步天音没骨头似的合眼靠在车厢上,不用看也知道步小蝉一定忐忑的僵在那里。她开口说道:“你要想清楚,我只能帮你嫁给北堂翎,至于你们婚后是否会幸福我不能保证,毕竟是他结婚又不是我跟你结。但是北堂翎是个君子,就算他不能给你爱,也必定不会辜负你。” 几日前,步小蝉突然让人送信给她,说她想清楚了,只要北堂翎愿意娶她,她就嫁。她本不想再插手此事,等四叔那边想到办法。但她终归觉得步小蝉嫁给北堂翎是个一举两得的事情,一来,北堂翎也算是个有心的人,将来若能为她所用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二来,步小蝉如今若想出手怕也落不了什么好结果,不如她做个顺水人情,帮她一把。 步小蝉想到自己早已是残破之躯,在自己父亲都放弃自己的时候却跟之前一直被她视为敌人的步天音冰释前嫌,得她相助,她心中感激不尽。她哪里敢奢求北堂翎爱她?她只是不想将来会被随随便便嫁出去给人做妾,倒不如听天认命。 她苍白的脸色尤显薄弱,声音颤抖的说:“我不求他能爱我,他愿娶我,我便感激不尽。” 她这话说的有些自暴自弃,步天音就见不得人糟蹋自己,她已劝过她一次,她若是再这么冥顽不灵下去她也没办法。 如果一个人自己都不知道心疼自己,还能指望谁心疼她? 步天音心中有些不快,中途便下了马车,让车夫送步小蝉回小院,她打算夜探地牢,找到那几个被抓住的刺客。 是夜,月黑风高,秋风瑟瑟。 牢房外头的门道里,几个狱卒拎了两坛子酒在围着小桌子大口喝着,桌上有下酒的小菜和一叠花生,半只拆得粉碎的油酥鸡,鸡肉的香喷喷的味道传进了里面一间间昏暗阴湿的牢房,不断有饿死鬼似的囚犯将手伸出木栅去,嘴里叽叽喳喳的嚷嚷着,被馋的不行了。 一个狱卒将腿蹬在凳子上,端了酒碗猛喝了一口,红了脸,口齿不清的说道:“你们几个给我仔细着点,一号牢房里关着的可是要犯,前几日刺杀东皇陛下的刺客就这么一个活口,嗝……” 他打了个酒嗝,身子软下去竟然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其余几个人见了互相看了两眼,见他如此酒量小,便哈哈大笑起来。 几碗酒下肚,几个人面眼前都有些发晕,按说平日他们可是一人一坛子都没问题,看守牢门的一个个倒了下去,最后站着的那个人踉跄着趴在酒坛口,想往里瞧瞧,颈上却突然传来一阵钝痛,他的脑袋耷拉进了酒坛里。 步天音身穿夜行衣,蒙着脸,动作如行云流水,提前在酒里下了药,也不敢耽搁一秒钟,抽出狱卒腰间的钥匙,向着牢房深处走去。 牢门上的顺序越往里越小,地牢阴暗,潮气湿重,两边过道的火苗忽明忽暗,随时要熄灭一样,幸而步天音夜能视物,很快便找到了一号牢房。 飞快的开了锁,里面那人背对着她,长发凌乱披散,看身形是个男子,脚腕上还扣着厚重的锁链,似乎正在出神,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步天音轻步上前,一手拍在他的肩上。突然,男子的身体轰然倒地,她的面色一变,这人他面色发青,身体早已僵硬,已是死去多时。心中暗道不好,步天音的身子提起向外掠去,想要冲出牢门。 然而她快,那牢门却先她一步嘭一声关上。 这是一个局。 她本来想过来找到那晚的刺客,直接武力逼他向东皇交代自己是太子的人,以此洗清云长歌的嫌疑。没有想到,原来不止她一个人盯上了牢房。 早有人在此守株待兔。 外面传来整齐的跑步声,地牢内突然涌进一队举着火把的侍卫,他们自动让出一条道,一人,唇角带着风流的笑意靠近。 见到来人是花如夜,步天音似乎松了一口气,花如夜隔着牢房的木栅栏打量她,似乎是认出了她,但是并不打算放过她。 他眼角一挑,赫然笑道:“太子皇兄果然预测得不错,这帮刺客竟然真的有帮手。” 步天音抬眸去看他,他这是在给自己提供信息,在告诉她,今夜的局,是花清越设的。 花如夜转身对众侍卫道:“太子即刻便来,你们看好他!” “是!”众人回应。 步天音注意到,花如夜转身的时候,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牢门的锁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嚓一声。 锁开了。 花如夜转身向外走去,步天音突然一脚踢开门,屈指一弹,打向侍卫手中的火把,同时,也将牢房过道的几盏小灯打灭,黑暗中,侍卫看不清眼前情景,几个人互相撞到了,顿时惨叫声一片。 黑暗中,只听花如夜高喝一声:“哪里逃!”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二婚精神(5) 步天音掠出地牢的门,便感到身后花如夜几乎同时追了上来。 他眨眼间便拦在了步天音面前,一掌砍向她,步天音向后一仰躲过,却看见他用口型说道:“跟我打!” 步天音不明所以,却知道他这么做不是没有道理的,眨眼间便与他过了几招,同时,两人的身形也远离地牢。 直到跑出去十多里地,花如夜才收了手,有些气喘吁吁的说:“小阿音,地牢边上都是太子的眼线。” 他们在那里不方便说话,唯有脱身至此,恐怕也耽误不了太长时间,太子的人恐怕过不了多久便能追上来。 旷野清凉,他们正并肩站在一处山坡上。他稳了稳气息,上前一步想要扯下步天音的面罩,却被她飞快的躲开,自己将蒙面摘下,露出一排银牙朝他笑道:“多谢。” 花如夜眼中似有一丝落寞,但是太清太浅,很快便被他惯有的戏谑铺满:“你若真想谢我,就陪我喝个倾杯不醉。” “好。”步天音痛快的应下,眉宇间,英气迷人:“等寻个合适的机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倾杯不醉。” 花如夜勾唇一笑,望向远处浓浓如墨的夜色,草丛中传来了低低浅浅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步天音也察觉到有大堆人马在靠近,她不做耽搁,与花如夜道别,眨眼间消失在黑夜的另一边。 花如夜墨色的瞳孔张了张,唇角翘起,这个丫头的轻功突飞猛进,竟然已经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步天音方才站着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遗落了,花如夜俯身拾起,发现那竟然是他送给她的指北针。微微一愣后,他唇边的笑意更加深重。 这个丫头,今夜怕是又要走不少冤枉路了吧,不知道她天亮之前,还能不能回家洗个澡补个觉? 将指北针放进怀里,花如夜迎着那大批官兵的方向飞去,在途中与他们打了个照面,说黑衣人已跑远,他便带着大队人马折回了地牢。 花清越正在命人浇醒那几个昏迷不醒的东西,见花如夜回来,忙迎上去,见他无恙,便问道:“那黑衣人呢?” 花如夜耸了耸肩,似是无奈道:“她的轻功比我好太多,我追到一半她便没了踪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来人是个女子。” “你如何能够肯定?” “这些年与我亲近最多的便是女子,不同地方的女子都是不一样的温婉可人,即使她穿着夜行衣,我仍然能够一眼辨认出雌雄。” 花清越满脸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任何的温度:“哼,区区女子轻功竟如此了得,二弟竟然连个女人也追不上么?” 他这话明显是在暗指花如夜在放水。 花如夜诡异的一笑,摊开双手:“我这些年游山玩水勾搭美人惯了,对待美人从来不会用暴力,是以论武功招数自然比不上皇兄十分之一。” 他虽是在说着奉承的话,言语间却没有半分的尊敬。 花清越半眯起眼睛,板着脸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学艺不精还如此粗心大意的去追,追上也便罢了,追不上岂不是打草惊蛇?” 花如夜笑着附和道:“太子皇兄说的是,我甘愿受皇兄任何惩罚。” 花清越拂袖冷哼,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去:“牢门分明已经紧锁,她如何跑出来的?” 花如夜抬起下巴笑:“皇兄这是何意?” “本宫没什么意思!” 花如夜思忖片刻,道:“我这些年行走江湖,听闻明月阁里有一杀手名为飞燕,她的轻功天下无双,方才那女子轻功了得,飞叶无声,十有八九可能是飞燕。” 花清越睨着夜色没有言语。花如夜纵身花丛多年,十句话里九句半都是不可信的,他这话说的真假掺半,什么明月阁的杀手飞燕,他分明是在为那个人打掩护。能够让他放水打掩护的女人,除了步天音还能有谁? 若非亲眼所见,花清越倒是真的不相信花如夜对步天音会这般好。之前探子送来的情报说他们二人走得近,他还在有所怀疑。现下,总算眼见为实了。 步天音啊步天音,你还要让多少男人被你吸引才算满意? 花清越是个相当能够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他收回思绪,心里便知今夜的来人若然不是步天音本人,也就是她身边那两个厉害的丫头了。 后半夜,花清越与花如夜分别回了各自的府邸。 翌日,步天音翻遍了房间各个角落也没有找到指北针,令她惊讶的是,她是今天早上才发现指北针不翼而飞的,而她昨夜跑回来的时候竟然没有迷路。 也就是说,她的路痴竟然好了? 天啊,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要知道路痴实在是太要命,关键时刻如果方向感不强的话,逃命都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情。 雪笙从外面进来,笑着说已经将补品送到了摘星楼老爷处,并略带责怪的说老爷见到她一点也不高兴,她很伤心。 步天音笑着安慰了她几句,支开窗子,见院子里步天风贼也似的跑了出去。 南织洗了苹果,按照步天音的一贯要求切成了小块送来,步天音用竹签挑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嚼着,忽然说道:“可能要有一场喜事了。” 雪笙似乎与生俱来具有八卦本能,相当三八的将耳朵凑了过去:“什么喜事?” 步天音笑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嗯,我看看,你跟南织可以当伴娘,到时候叫上飞羽,你们三个一定是最美的伴娘。” 雪笙与南织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有不惑,但雪笙的更为强烈些:“小姐,什么是‘伴娘’?” “伴娘就是陪伴新娘的人。”步天音随口说了一句,放下竹签利落起身,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我出去一趟,有人找我就说我去看小婵了。” “是。”雪笙和南织应道。 步天音翻窗出去,步天音翻墙出去。 雪笙望着她的背影托起腮,眼中满是羡慕:“小姐在自己家里翻墙的样子好帅。” 南织:“……” “南织,你觉得小姐美吗?” “美。” “你觉得他和云公子般配吗?” “……般配。” “南织,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 “……”雪笙,你还能再八婆一点吗。 南织决定不再理会雪笙,回房拿了钱袋,想去东街的兵器谱买那两本剑谱。 步府后院的小门专门供下人进出,南织出去的时候,刚巧看到步娉婷的贴身丫头丁香进来,丁香瞧见她,似乎很害怕,眼神闪躲,撒丫子便跑了。 南织也知道这府里的下人都很忌惮自己,原因就是她虽然沉默寡言,武功却厉害得很。 出了步府向东三条街,便是东街。 南织进了兵器铺子,不多时便又两手空空的出来了。 过去她刀风剑雨里杀手做任务都不觉得如此艰难,如今入世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反倒觉得生存如此艰难。 她看上的那两本剑谱,价格居然又翻了一倍。 步天音一个月给她二百两,她攒了将近小半年,都不够买一本的…… 南织站在街口发呆,忽然觉得身后有人靠近,她猛地转过身去,却见锦色穿着长袍站在人群里,没有佩剑的他,看起来挺书生意气的。 锦色没有料到她的警惕性这么高,尴尬后微微一笑,柔声道:“小月,我带你去尝尝东街的点心好不好?” ** 云长歌安安静静的听步天音义愤填膺的诉说完。 他绕过她,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然后又走回来将茶杯递给她,揶揄道:“想让我脱身不过是件小事,不过,你如此在意我,我心里倒是欢喜得很。” “云长歌,你竟然敢嘲笑我!”步天音伸手去掐他,云长歌也不躲不闪,她真的用了力,那力气却不像是使在他身上似的,他眼中仍然带着温柔的笑意。 掐了两把他还没怎么着,步天音自己就心疼上了,又替他揉了揉,叹道:“你说是小事就是小事,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也就不问了,还省得操心。你想被东皇关着就关着吧,反正他也没多久能蹦跶了。” 她今日来的路上,看到城中一棵老树上站着几只白色的乌鸦。 她以前在古书里见到过记载,那种酷似白色乌鸦的鸟,只会朝着衰败的王朝而来。 金碧皇朝,怕是真的要气数已尽了。 步天音将此事说给云长歌听,他沉寂了一会儿,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假惺惺”的笑容了,步天音一时看得呆了。 “我虽有心这天下,不过是在替母亲完成心愿。而你,虽无心天下,却因太子要得天下,你偏不让他遂意,也为了让我如意,而搅入这天下大局。步天音,我本不愿让你这般算计,我说过,国是国,家是家,情是情。你步天音是步天音。你若跟我,我自会护你一生一世。云长歌不是神仙,我料得到你心中所系,却万般料不到你与他的过去。” 他顿了顿,美眸微动:“如果换作是我,若然能得偿所愿报仇血恨固然是好,但若然不能,我就保护好身边的人。” 可惜,这句话,你不懂,她也不懂。 既然你们都没有办法放下复仇的执念,那么他能做的,唯有倾力相助。 “是啊。”步天音笑笑:“我们都不是神仙,没人能永远活在谁的羽翼下。你说过希望我变得强大,我又何尝不想?与其依靠,不如变强,你希望我强大,却也不想我因此卷入权力斗争中。你可曾想过,你将自己推入乱世中,我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因为想和你有憧憬的美好未来,所以我们要携手前行。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二婚精神(6) 最近夜间活动频繁,步天音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得很满足了。每个月的初五赵氏都会携步娉婷去三清寺还愿,今日她们前脚刚出去,丁香便悄悄进到了望天楼。 南织正在小厨房看着彩云熬粥,丁香推门便进来,趾高气扬的朝彩云抬了抬下巴,而后看了眼南织,眼中有惧意,却是硬着头皮说道:“南织,你跟我出来一下。” 丁香一向仗着步娉婷宠她,不把任何跟她同等的丫头看在眼里,她努力做好二小姐交待的每件事,便是希望有天步娉婷能够把她送到谈薮楼,让她有机会爬上少爷的床,就算没有名分,以后若是做了通房的丫头,也是吃穿不愁了。 南织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南织是大小姐的保镖,她的武功高府里头的下人们私下也会传,丁香不敢与她正面冲突,她咬了咬唇,脑袋飞速的转着。 这女人的性格冷淡,基本上没见她笑过,她若是把她惹急了,后果怕是不太好,但是如果她不跟她出去,二小姐交代的任务又不能完成。 丁香想了想,扯了个谎道:“外面有人找你。” 本以为不会奏效,没有想到南织看了彩云一眼,示意她跟她走出去。 到了小厨房外面的过道里,四下无人,南织问道:“什么人找我?” 丁香朝过道尽头的小门努了努嘴:“你去了就知道了。” 南织不再理会她,抬步向那里走去,身后,丁香捣着小碎步跟了上来。 出了小门便是花园的入口,入目只有几个小厮抬着水桶在湖边忙来忙去,花园里秋花与秋景映衬,再无其他人。 知道自己被骗了,南织也没有想把丁香怎么样。她知道丁香是步娉婷的人,她不想招惹她,给步天音添麻烦。 虽然,可能最后麻烦的会是步娉婷。 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她从小便懂。 南织出来后没见到人扭头便要回去,丁香咬了咬牙,暗骂了她几句,伸手将她拦住,迅速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合上她的手掌,一双眼睛四下瞟了瞟,压着嗓子说道:“这是二小姐给你的一千两银子,你以后若肯乖乖为二小姐做事,她不会亏待你的。” 南织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手里被塞的是银票,丁香见她没有拒绝似乎是动容了,于是不再停留,几步便跑开了。 只是她跑了没多远,小腿便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她“哎呦”一声,痛苦的皱起了眉头,在地上找了会儿,发现打中她的正是方才她塞给南织的那张银票。 回头看,南织早就回了望天楼还把门关上了。 丁香咬着牙骂了几句,她就知道,这个丫头不是那么好收买的! 南织回到厨房后,若无其事的继续看着彩云煮粥,彩云笑嘻嘻的问她谁找她,南织看了她一眼,她便觉得自己是自找没趣,不敢再多嘴了。 南织将盛好的粥端到阁楼上,推开门却发现床上早已没了步天音的影子。她将粥放到桌上,用纱罩盖好。收拾好床榻,将步天音仍在地上的衣裳捡起来拿到洗衣房去,回来时雪笙还在呼呼大睡,她看了眼外面天气还好,秋天的正午太阳也没那么浓烈,照在身上反而挺舒服的。她想到锦色今日约了她逛街,犹豫了一下,还是出门去了。 另一边,补眠完毕的步天音去了昨天与花如夜分别的地方,找了两圈,荒草里除了一些蹦跶不动的蚂蚱和小虫,便没有其它东西了。 按说她路痴好了,她用不着指北针了,丢不丢都是一样,她也不用担心那指北针会落到花清越手里成为把柄,因为她从没有在人前用过,除了亲近的几个人,其他人也不知道那指北针是她的所属之物。 然而她怕,怕之前花如夜在人前被看到过,此事会牵连他。 昨夜他放她走了,虽然知道他那样的人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在太子面前可能也就糊弄过去了,但是她欠他人情是真的,不能再让他受牵连。 低头又找了一遍,步天音是真的确定指北针不在这里。她沉默了半晌,决定还是去买一个二手的指北针还给花如夜。这样即使花清越拿到了指北针当把柄,而花如夜手中刚好还有一枚,可以抵死不承认那是他的。 从当铺出来的时候,步天音又买了一些时下流行的小吃给步小蝉送去,得知北堂翎并没有来找她的消息。 从小院出来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步天音在街上慢慢的走着,突然想去萍水园看云长歌。 她这个念头刚出来的时候,便注意到不远处的一道目光正凝视着自己,起初她以为是韦欢,转头去看才发现竟然是沈思安。 幸好他没有抱孩子。 这是步天音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有一种人,就是让你见了就不想再看一眼的。 步天音觉着无趣,不想搭理他,扭头便换了方向。 沈思安一怔,随后几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眸间露出惊艳。声音一改往日的恶劣,竟然还隐约带着三分柔意:“阿音,你……” “王爷,自重啊!”步天音抽出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打了个哆嗦,讶然道:“你喊我什么?” 沈思安唇片微动似乎要重复那两个字,步天音连忙摆手,一副如避蛇蝎的样子,她捂着嗓子,忽然说道:“王爷,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你说那两个字的时候忽然很想吐……” 沈思安唇角若有似无的柔意僵住了。 步天音干呕了两下,难受道:“再配上王爷您这副面容,我好像真的要吐了……哇……” 步天音说着说着真的就偏头蹲在地上干呕了起来,周围人群立马围观过来。步天音的容貌之前本就吸引了街上几个男人往这边不怀好意的偷瞄。这下人都围了过来,沈思安心中怒气顿起,他想揍那几个看步天音的男人,可转念间他便换了一副关切的笑容,俯身去扶步天音,口中温柔道:“娘子,你害喜害得太厉害,我们还是回家吧。” 沈思安这人太缺德,缺起德来简直了。 步天音猛地推开他,神色冰冷,凉飕飕道:“这位公子认错人了吧?看来你不仅心瞎眼也瞎啊。啊哈,瞧我这记性,我倒是忘记跟你说一声了,二婚快乐,二婚快乐啊!” 二婚快乐…… 一旁围观的大娘大爷纷纷猜测这两个人的身份,禁不住有些犯迷糊,这个俊俏的公子喊她娘子,这个美丽的少女却说他认错人了,还说什么二婚快乐……众人带着颜色的目光齐聚沈思安身上,难道这个男人脑子有问题?众人打量了步天音,又看了看沈思安,最后那些有色眼镜由疑惑、鄙夷渐渐变为了怜悯,有人忍不住替他惋惜起来。 “这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呀……” “他娘子都怀孕了还让她出来吹冷风,害喜都害成这样了……” “你们是不是傻?这个男的脑袋被门挤了!脑袋被驴踢了!脑子进水啦!前妻这么好看还二婚……” “到底是不是夫妻呀……” …… 沈思安额头青筋暴起,努力克制住自己想冲上去用嘴堵住她嘴的冲动。 步天音不管身边一堆人在看好戏,继续笑嘻嘻的嘲讽他:“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种二婚精神,死缠烂打咬着前妻不放。人嘛,肯定不喜欢咬人,但是某种畜生很喜欢咬人大家都是知道的。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所谓的二婚精神,就是虽然你长得丑,但是你想得美啊!” ——虽然你长得丑,但是你想得美。 后一句沈思安并不否认,他的确是在想的很美的让步天音继续做他的女人。 步天音说的口干舌燥,也不见沈思安又要杀人的迹象,他今日似乎和以往都不太一样,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不过步天音不愿在这里跟他浪费时间,趁他发呆之际疾步离开。 去了二皇子府,将指北针送给花如夜并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花如夜留她吃晚饭,她想也没想的便拒绝了。 步天音走后,花如夜自袖中取出昨夜拾回的指北针,与桌上的摆放在一起,他看了半晌,突然命人将这两样东西收尽库房。 既然她已经不再路痴,那这指北针便也无用。 晚饭时间,步天音买了几样小吃送去了萍水园,顺便跟云长歌吃了晚饭。云长歌告诉她,姬国公手里有朝廷一干臣子的全部家产的秘辛,如果她需要,他可以想办法弄来,步天音想了想,道:“你忙你自己手里的事便好,这个对我的确有用,不过我自有办法。” 云长歌挑眉道:“你又想害人了?” 步天音“噗嗤”一声笑出来,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珠,目光深邃道:“姬流年喜欢男人没什么,但是喜欢你就是他的不对了。我可以不跟他计较,但是这事若顺带着能收拾他一下,我何乐不为呢?” 云长歌望着她,盈盈笑问道:“何时你才能将全部心思放在我身上?” 步天音仰起脸,眸光灵动:“我的心思么……好的坏的你照单全收么?其实我真正欺负起人来比你也差不了多少,你就不怕自己承受不住?” 云长歌脸上一副“你快让我承受不住吧”的表情:“求之不得,来者不拒。”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何不合作(1) 姬国公同燕国公一样都是将军出身,不同的是燕国公燕陵是七国公里岁数最小的,他仅比张子羽大五岁。步天音在燕府门口见到过他几次,皮肤保养得十分好,到了他这个年纪,是男人正当风华的时候,他当年便是着名的美男子,如今只能说更加俊美了。姬国公与他便截然相反。他属于那种真正的将军。 燕陵的将军风范纯属小白脸型,而姬国公便是真正的悍将风范。 步天音百无聊赖的翻了两眼账本,她如今的身价已经有二十万两。她正需要姬康手中的财产秘辛,看看这朝中到底谁最有钱,也好将他们的状况于心中有个计较。 门外,秋竹轻叩房门:“小姐,四爷让奴婢送来给你做好的新衣。” 新衣?步天音纳了个闷儿,府中每次量制新衣时她都没有去过,他怎么会让人送来她的秋季新衣? “进来。” 秋竹进来后,看了眼步天音的脸色,觉得她的心情似乎还可以,便暗自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一叠新衣放在床上。 步天音看着她这般小心,忍不住笑问道:“秋竹啊,我问你,你是不是不想留在望天楼伺候我?”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秋竹扑通跪在了地上,给步天音磕了几个头,她以为她在炸她,来不及细想便抿着唇违心的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最喜欢伺候小姐了!” 步天音笑着点了点头,故意惋惜的叹了口气,连语调都变了:“哎,那就罢了,我本想着如果你不想留在这里,我便放你回去。既然你如此喜欢我,那还是继续留下吧,我放夏涞她们回去就是了。” 秋竹:“……” “怎么,你不开心吗?”步天音朝她眨眨眼。 秋竹的笑比哭还要难看,她一边哭笑不得的道谢,一边向外退去,踉跄着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步天音毫无温度的声音:“去告诉二婶,有什么幺蛾子尽管使出来,天音奉陪便是!” 秋竹身形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原来她竟是知道她是夫人派来的细作么!秋竹几乎是落荒而逃。 步天音随手翻了翻那几件新衣便不再仔细翻看,她唤了南织进来,吩咐她去给她找硝石、木炭和硫磺来,南织照做,不多时便给她找了回来。步天音按照制做火药的比例分配好,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不许人打扰。 秋竹出了望天楼便直奔赵氏处,途中还被出去的步天风用弹弓打了小腿。行至赵氏处,秋竹哭丧着将步天音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赵氏,步娉婷也在,秋竹说完已经是哭得梨花带雨,将这些日子以来在望天楼所受的苦楚全部说了出来。 步娉婷听后,看了看赵氏的脸色,等她开口。 半晌,赵氏对秋竹道:“明日我便向她把你们要回来,你且先下去。” “是,奴婢遵命。”秋竹抹着眼泪出去了。 秋竹出去后,赵氏的目光一变为凌厉,哼道:“她那张脸变好了倒是狐媚得很,若不是老四压着,指不定多少人会上门提亲呢!你去买通南织怎么样了?” 步娉婷有些踌躇的说道:“一千两,南织竟然无动于衷……娘,你说她会不会嫌钱少?” 赵氏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再加一千两试试。” 步娉婷点头,仍然是叹道:“她如今的面容连太子见了都要魂不守舍,我这个旁系的小丫头,又如何能入了太子的眼?” 赵氏猜中她心中所想,会心一笑,用手帕垫着自一旁的小木柜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步娉婷一边伸手去拿一边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你不要碰了。”赵氏拦下她的手,盯着那瓶子,笑容深测而阴狠:“这个是你爹托人从东海巫医处重金买来的,听说是一种海里的动物做成的粉末,只要在步天音洗脸的水中加入这种粉末,任她长得再美,还是会变成丑八怪的。” 步娉婷听完但觉身后鸡皮疙瘩起了好几层,她来回擦了几下手,有些后怕自己方才竟要去碰那瓶子,万一沾染到变丑了怎么办?她心中对这个小瓶子有些害怕,可是又不相信这个小瓶子真的有那么神奇。 步娉婷忍不住奇道:“娘,这个真的有用么?” 赵氏也不太确定,只说道:“死马当成活马医吧!若然不成,再想其他的办法便是!” “娘亲说的在理。”步娉婷点头赞道。 步天音将自己关在房中大半日,出来时已是下午。 她伸了个懒腰,从阁楼上望下去,看到南织在帮步天风掏鸟窝,臭小子站在小面瞎指挥,既要求南织展现出不惊动大鸟成功掏出鸟蛋的绝活,还要一手摘柿子给他。 南织这样的冷面高手被他当小厮使唤,步天音有些哭笑不得。她坐在这里,面前步府风景如画,秋高气爽,看到他们笑得开心,心中忽然就觉得时光静好。 雪笙一边啃苹果一边上来站到她身边,看着那边的南织和步天风,含糊的说道:“少爷让我去我没同意,特意给他推荐惹蓝兹……” “……”虽然她口齿不太清楚,但是步天音听明白了,雪笙啊雪笙,真是调皮。她暗暗一笑,假意板起脸:“你小心南织日后报复你。” 雪笙和南织的感情不知不觉也变得很好,她才不怕她会报复,挑衅的朝步天音笑了笑。步天音白了她一眼,道:“夏涞她们都放回各个院子了吗?” “放了。”雪笙道:“小姐为什么要放她们回去?” “她们是一群可怜人。”步天音的语气有些戏谑,“她们离开以后高兴吗?” 雪笙顿了顿,才语气古怪的说道:“简直是如释大负,不过秋竹可能就要哭死了。” 小姐欺负人到如此地步,她也算是开了眼界。 步天音啼笑皆非:“那怎么办?我不留下来一个做饭,你和南织谁会做么?” 雪笙一本正经的说:“南织正在学啊。” “那送衣服到洗衣房,收衣服等细活儿呢?” “这不都是南织在做嘛!” “出去跑腿?” “有南织啊……” “收拾屋子?” “有南织……” “雪笙,你真的好懒……” “小姐,你不觉得自己也很懒吗?” 步天音呵呵冷笑了两声,板起脸,佯装怒道:“真是反了你了,竟然敢跟本小姐顶嘴!” “哎呀!”雪笙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南织,你的剑碰下来一个柿子,左边!” 雪笙说着就站不住了,飞身过去,完全把步天音忘在脑后,接住南织不小心碰掉的那个柿子,在步天风的赞美声说,拉着二人跑向小厨房:“走,我们去做柿子饼吧!” 步天音也听到了这句话,她的嘴角抽了抽,雪笙,你确定不是南织做着你和臭小子看着么? 忽然觉得南织好可怜,可是,小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不一会儿,小厨房那边传来各种欢声笑语,遥想南织刚来的时候,清清淡淡的性子,如今真的是近墨者黑了,不敢想南织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步天音望了眼天色,也觉得是时候去做自己的事了,这时,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几秒后花如夜出现。 花如夜手中居然又拎着一坛酒,这坛子看起来便与众不同:坛身是白玉色,质地细腻,其上勾勒青云纹,坛口的封纸用以金线缠绕。步天音定睛一看,那真的是纯金线。 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花如夜,后者勾唇一笑,自豪道:“与皇兄他输了,这坛子老酒就便宜了我!” 作为一个女人的第六感,花清越的东西不能随便碰。何况他那种智商,跟人打赌又怎么会输?即使输了,也是他非奸即盗,有意为之。 花如夜往软榻上一趟,酒坛抱在怀里,就是一副在自己家热炕头的随意模样。步天音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诡异,他一挑额前碎发,自恋道:“莫非我的小阿音移情别恋,爱上我了?” 步天音冷笑道:“谁给你的自信?” “天生丽质,自信也是与生俱来的。世间如果没有长歌这个人,与你最般配的一定就是我。”花如夜明眸闪过狡黠的光,步天音跪坐在地毯上,面前有张红木矮几,他几步行过去,拿过矮几上倒扣的杯子,倒了两杯酒出来。 酒坛开封,老酒清醇醉人夹杂着甜香的味道便飘了出来,步天音抬眸瞅了一眼。 花如夜这架势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走了,他赖在这里,她也没有办法出去。步天音看着他端着杯子放到鼻下嗅了又嗅,眸色幽沉,没有说话。 这世间如果没有云长歌,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这世间若没有步天音,又当如何? 然而没有如果,过去都是他们一步步走来的,不论好坏;也不存在般配与否,缘分一旦到了,剪不断理还乱也仍然会爱上。 “北海之上生长着一种神奇的树木,十年开一次花,十年结一次果,传闻用这种果子酿成的酒,喝了能让人忘掉忧愁。我的小阿音,你不是说要跟我倾杯不醉?择日不如撞日,眼下如何?” 花如夜脸皮太厚,即使步天音与他毫不留情的挑明讲过,他仍然丝毫不为所动,一口一个“我的小阿音”的叫着,步天音听得耳朵都起茧子,懒得搭理,也就任由他去了。 面前的酒清澈见底,酒香一缕一缕的沁人心脾。步天音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杯子,心里默然一笑,道:“光是喝酒有什么意思,我们玩儿个有趣的。” “哦?”花如夜果然来了兴趣,眯眼问道:“怎么个玩法?”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何不合作(2) 花如夜已经很多年没有醉过了。 多年来他游遍山河大川,拥过无数的美人,喝过无数的美酒,却从来没有真正的醉过。 七岁那年,韦贵妃为了让他变得心狠,亲自握着他的手,用剑刺穿了他乳娘的心。接下来,是跟随他一起玩耍了大半年的太监福德,他的死的时候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怎么也合不上。那是花如夜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死不瞑目。 紧接着,是跟在他身边的侍女、太监,每一个都不会活过半年以上,韦贵妃不停的给他身边的人换血,就是为了防止他会对身边的人产生感情。 她总说,他有一颗鬼魅之心,不该有感情。感情会成为羁绊。 后来,他亲眼见到那些曾经跟随过他,在他身边有说有笑的一张张脸变得死青,变成了井底的腐肉,变成了乱葬岗的白骨。终于他承受不住,以游历之名离开了皇宫。 在外面的几年,韦贵妃也并没有打算放过他,每隔一段时间便派杀手来刺杀他。为了活下去,他变得开始渐渐能接受韦贵妃的思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心里却越来越痛,直到麻木,直到被韦贵妃认同。 人的出身无法选择,他也逐渐变成自己最不能接受的样子——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他借酒浇愁,可是却从未再醉过。 桌上放的是步天音自制的转盘,上面分别有“自罚三杯”、“将自己的名字写上额头”、“脱掉自己身上一件衣物”、“酒杯中混入辣椒粉”、“用舌头舔酒杯底十下”、“大声喊出我是笨蛋”、“免受罚”。 不论花如夜如何转,那转盘都只会停在“自罚三杯”处,他再一次喝下三杯酒,醉眼迷离的望着转盘上写着的“脱掉自己身上一件衣物”,他转而看了看步天音,唇角勾起一抹暧昧的笑容,重重趴在了桌上。 步天音终究一口没能喝花清越的酒,她差人送花如夜回了府,南织脸色古怪的瞅了眼那未来得及收拾起来的转盘,低头检查了空荡荡的酒坛,并未发现异常,惑道:“小姐,二皇子怎么醉成了那样?” 步天音咯咯笑道:“我也不知道呀。” 只是她心里清楚得很,喝了花清越的东西,花如夜怕是要醉个十天半个月了。 步天音在为晚上的事情做准备,东西都预备好了,只等天黑下来。 步娉婷带了人过来,说想去看步小蝉,让步天音告诉她具体地址。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步天音时,脸上也没有之前那种表面维持和气的假象。 她看起来……就像一只趾高气扬的野猫。 没有家教,没有礼数,倒是苦了她这么多年精心伪装成大家闺秀。 步天音端坐桌前,慢慢呷了一口茶,道:“我不知道。” 步娉婷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冷哼一声,才不相信她,寒声哼道:“表姐以为我会信?” 步天音一笑道:“我当然不这么以为,你爱信不信,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步娉婷气结,如今她这个“表姐”可真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我娘说了,今日就算问不出小婵的下落,也要我把秋竹带回去!” 步天音睨了她一眼,那目光中的冷色让步娉婷身子一僵,心里有些害怕,但她还是故作逞强,不让她看穿自己的心思,瞪向她。 步天音叹道:“你生什么气?秋竹是二婶送我的丫头,区区一个下人,哪有送出去再要回来的道理?” “怎么,还是说二婶那边人手不够,需要秋竹回去支援?你不要忘了,秋竹最初的目的是监视我,如果这事让我爹知道了,你以为他会如何?家里不和睦,他以后留在家里的时间恐怕会越来越长了。”步天音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的站起来,裙摆迤逦拖至地上,像盛开的西番莲。 她站起来比步娉婷要高一点,步娉婷的气势一下弱了下去,她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咬唇道:“你休要胡说,那又不是娘一个人的意思,是四叔与娘商量,各自派人来盯着你。这能怪谁?还不是你自己的行为古怪,让他们怀疑!” “呀,说来说去反倒成了我的错。”步天音幽幽一叹,看着她说道:“那又如何?秋竹我就是扣下了。就算四叔亲自来了,我也不打算放人。不放不放就不放。” “你!”步娉婷快被她气死了,这个人就是这么会气人。 长得漂亮就已经很气人了,偏偏还是一副气势凌人的样子,让人不敢把她怎么样。 她说的对,如果这件事情传到大伯耳中,她们都脱不了干系。她想了想,决定弃车保帅,为了秋竹一个丫头,断断不值得。 步娉婷愤怒的离开了。 门外,秋竹还在眼巴巴的等她带她走,却只等到了步娉婷出来后一句冷冷的“自求多福吧!”。 秋竹冲进屋里来,一下子扑到步天音脚边,哭道:“小姐,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奴婢只听小姐的话……” 步天音笑意盈盈的扶起她,眼角笑意深切,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意:“你的卖身契到期了,步府不打算继续留你,这是我多给你的工钱。”她看了眼南织,后者拿给秋竹一个钱袋,秋竹欲言又止,步天音抢先说道:“我意已决,强留下来对你没有好处。” 那天晚上,秋竹哭着被步府的家丁赶了出去。秋竹不过是步天音的一个切入口,她要慢慢的,把步府的人都换成自己的人。张子羽虽不信任二叔一家,却迟迟没有采取任何举动。如今,她已经把蓝翎的人渐渐渗入到府里的护院中,步府要大换血,必然会惊扰到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但是她又有何惧?堂堂二十一世纪高材生再斗不过几个老古板,那就再说不过去了吧? 她说过,宅还是要斗的,只是她不愿伤及无辜而已。有些人纵然有坏心思,却没有害人之心。她的狠辣是要对待真正的坏人,而不是供坏人使唤的弱小。 步天音换了身男装,戴好云长歌给她做的面具,他的面具不知是何质地,戴在脸上没有闷闷的感觉,步天音没有易容过,没有比较的体验却也知道云长歌的东西必然是极好的,她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云长歌那个人虽然不怎样,东西却总是最好的。” 南织弯下腰给她系好腰带,听后也抬头笑道:“小姐如今说云公子的坏话,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哪里有说过他的坏话?南织你不要乱讲,要是给他听到我就完了。” 步天音矢口否认道。她想起云长歌的手段就有些不寒而栗,没有注意到给她系腰带的南织也是微微僵了一下。 南织从来都是对云长歌尽忠职守的,是以之前步天音所说过的云长歌坏话她也曾一字不差的传信回去,公子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意思。但是她怎么忘了,公子如果对此有不满如何会对她提起?她抿了抿唇,给步天音系腰带的动作又变得轻了起来,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小姐你也自求多福吧。 此时的步天音并不知道,在很早之前她不知道云长歌喜欢自己的时候所讲的那些话,那些贬低云长歌的,他都记得很清楚,并且有朝一日,他那么锱铢必较,定会“报答”回来的。 步天音的男装也是英气飒爽,云长歌还是很给她面子的,没有把她的“男人脸”做得很丑,镜中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孔,雪笙教了步天音变音的技巧,她不一会儿便学得惟妙惟肖,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包办农场要是用别人的脸就好了。 秋天刚一到,傍晚的天几乎就开始黑的很快。如今过了半个多月,连晚风也有些凉,步天音出了步府便一路直奔风月坊。 朱楼的消息说,今夜姬国公和丞相在此谈事。 步天音包了他们对面的雅间,看到姬国公笑脸盈盈的送了陌轻寒离开,他人却再度返身回了雅间,门口的护卫双手负在身前,面容一丝不苟的盯着四周。 雅间内,姬国公端起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 他年轻时带兵打仗要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几乎很少饮酒,后来天下归东皇一统后,他仍然保持着这个习惯。 他从来不认为酒是个好东西,可偏偏又有那么多人喜欢它。 姬国公握着酒杯的手突然放下,迅速移到腰间佩剑上,只是他才握住剑柄,那个陌生人便坐到了他对面。相当熟稔的拿起一只新杯子,将壶中美酒斟满,浅浅尝了一口。 姬国公方才便是察觉到有陌生气息闯入才去摸剑的,孰料他还是吃了一步。 没错,这位“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步天音。 步天音一杯酒下肚,才对他拱手笑道:“姬将军,别来无恙啊!” 姬国公面色疑色未退,他隐隐觉得这个少年很危险,毕竟他门口的护卫功夫也都不错,他竟然就这么躲过所有人进来了。在他要拔剑之际,施施然坐到了对面。 他打量面前脸上带着笑意的俊朗少年,脑中怎么也想不起来帝都何时有了这样一位少年高手? 半晌,姬国公也笑着回礼道:“这位小公子,你我好像从不认识吧!既然不曾相识,何谈别来无恙?”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不合作(3) 步天音看了一眼姬康,见他一张老脸上写满了狐疑,不由好笑道:“在下并无敌意,我若想取你性命,方才趁你没注意的时候大可下手,何苦现身等你发现?在下此来只是打算和姬将军谈一笔生意的,不知姬国公可有兴趣?” 姬国公脸色仍然不放松,这几年风生水起的少年郎,除了银月的质子云长歌,金碧的太子花清越,二皇子、五皇子和平阳王府的小王爷以外,他从未听说过帝都有这样一位厉害过人的少年。莫非他是东壤的来人? 姬国公在心底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念头,不,东壤的那位疑心极重,除了亲侍绝不会放任何来金碧找他。他盯着这个陌生的“少年”,眯眼道:“老夫从不和陌生人做生意,何况是一个连自己名号都不敢说出来的人!” 步天音笑嘻嘻接道:“在下无名小辈,不足挂齿!何况我的生意还没有说出来,姬国公便一口把人否定了,是不是有些断然?” 姬国公冷笑一声,当即断然道:“你连名字都不肯说出来,以为老夫会相信你真的是来与我谈生意的么?” 步天音心里暗骂这个老头子真是不吃软的啊,她打算来硬的,收起笑容,沉下脸,道:“我若是真心与你做生意的,那我叫什么又有什么好说的?我就开门见山说了,你手上有一份金碧所有世家、国公府、王府的财产秘辛,你拿来给我看一眼。作为交换,这天下你可以随便挑一个人,我会告诉你他所有的秘密。姬将军看如何?” 这个陌生少年看不出来处,反而张口说出了他手中藏有秘辛之事,姬国公的面色立刻变了,这事他从未像任何说提起过,哪怕是嫡子姬流年,他都不曾透露过半个字。 这件事他做得极其隐秘,那么“他”又是从何得知的? 哼,不管从何得知的,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活不过今夜了。 沉默了片刻,姬国公的手点在木桌上,一只手和他这个人一样,半生戎马饱经风霜,手上除来老茧还有几道深深的伤疤。他抬起眼忽然深沉的笑了:“小公子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只是老夫如何确定你交换给我的消息便是真的?毛头小子,真当老夫老了,连人也分辨不好了么!” 最后一个字脱口的时候,姬国公的剑也随即跃起,步天音看起来身无长物,可她仅是凭着两根手指便拦住了他的剑,这时,门外的护卫一涌而至,纷纷上前欲擒住步天音。 几个持剑的护卫,竟然在宽敞的雅间内摆了个剑阵,姬国公也跟在一旁掠阵,他是起了杀心的,几乎招招狠辣。 这几个人都是他的心腹,他们多年来朝夕相处早已是互通心思,令人意外的配合默契。步天音徒手接招却并不恋战,她身形一晃,几乎在阵中消失了片刻,在众人诧异之际忽然又冲到了姬国公面前,按住他的剑柄不让他动弹半分,唇边微微笑道:“最后一遍,何不与我合作?” 姬国公一字一顿冷冷道:“老夫并不信任你!” 言罢,他提剑去刺她,同时几个人从身后扑了上来,步天音侧身避过,卷起衣袂从窗口飞了出去。 姬国公冲到窗边,看“他”的身影几个起落便要消失,面色一沉,急忙下令道:“追上去,格杀勿论!” “是!”几个人,也同样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姬国公仍然无法安下心来,他连轿子也不坐了,拉起路边不知道是谁暂时寄存在那里的马便扬长而去。 马的主人自风月坊对面的首饰店出来后发现自己的马正被人骑着远去,气得脸色都青了:“去查,是谁竟敢偷我的马!” “是,五皇子!” 那人正是花容月,他本是出来给燕绾挑一对镯子的,发现首饰店里新进的一批首饰都还不错便多耽搁了一会儿,谁知道出来后竟看到自己的马被人偷跑了,他如何能不气愤?花容月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腰间,低头一看,腰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低骂了一声,他竟然将玉牌忘在马鞍上了!花容月气极,当下便暗暗发誓必定不能轻饶这个偷马贼,竟然敢偷到他身上! 另一边,姬康快马加鞭不消片刻便回到了姬府,下马后他本打算一鞭子抽走,让这马自己跑回去,可他走出去两步后,却忽然停了下来,返回身去将马牵进了府。 进府后,姬康便吩咐将那马拉下去勒死,他要毁尸灭迹。方才眼角余光瞥过,他注意到了这马鞍上的玉牌,拿在手中仔细一看竟然是五皇子花容月的。花容月乃韦贵妃质之子,坊间虽传言他们母子二人不和,可虎毒还不食子,何况是堂堂母凭子贵的韦贵妃?他不想得罪五皇子,更不想得罪韦贵妃那个女人。至于这块五皇子的玉牌,他想了想,也决心一并毁去。 姬康辗转来到小花园的阁楼,确认四下无人后方启动机关,进入密室。他的机关设计的相当巧妙,乃出自天下第一手刘旻的杰作。需要用他本人的双脚站上去,方可启动。换一句话说,这机关除了他本人根本打不开,他应该放心才是。只是这东西极其宝贵,他视如珍宝,方才从那少年口中说出,他心里便起了怀疑,非要亲眼看到才可安心。 这本记录着金碧响当当人物家中财产的秘辛,是他多年前偶然得到的,且他在这个的基础上,每隔几年便会将上面的记录更新,最近的更新是去年。 眼下见到了,他擦了擦额头虚汗,重新将秘辛藏回暗格里,关上密室的铁门。姬康自阁楼出去后便向前厅走去,势必要查出那少年的身份。他虽与东壤的夜帝暗下有勾结,可此事他并不打算对他道出。夜帝其人性情冷暴,手段狠烈,他若是知道他手里藏有这样的东西却未及早告诉他,定会勃然大怒,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姬康没走出去多远,心里想着那陌生却令人觉得危险的少年,心中忽然冒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戛然止住步子,回头望去,阁楼的方向安然无恙。四周也都有严密的侍卫把守,这里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有人来巡逻。 姬康原地怔了会儿,便继续向前走去,可他心中那股子莫名害怕的感觉便越来越强烈,他总也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这次他没有走出去几步,便听到身后传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地面都不可抑制的颤了颤,他迅速回头去看,只见阁楼的方向起了大火,瞬间烧红了半边天,四下的守卫被震得东倒西歪,损失惨重。 姬康脸色顿时大变,疯了似的叫人去灭火。 “走水啦,走水啦!……”有侍卫满园敲锣的招呼人去灭火,只是效果甚微,最近的池塘离这里尚有数百米,一来一回水桶还会洒出去很多,无异于杯水车薪。平日这阁楼本就不作使用,没有他的允许也不会有人上去,是以上面根本没有任何的灭火措施。 姬康试图飞身上去,只是未靠近火光便感到火舌子剧烈的迎面扫来,根本没有办法上去,姬康一咬牙,暗道拼了命也要上去,却被途中赶来的姬流年拦下。“爹,你做什么?不过是一座小楼罢了,你何必……” “住嘴!逆子,要你何用!”姬康口不择言,说话重了些,姬流年本就是对情感很脆弱的人,当下便觉得委屈,气得一跺脚离开了。姬康一心念着那册子,无暇安抚儿子。喊了几个人上去也没有回信,府里无论男女老少皆提着水桶来回的跑,大火却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 姬康一门心思想着灭火,却没有注意到,在漫天火光之中,有一人身影快如闪电,从熊熊燃烧着的阁楼飞了出去! 姬府门外三条街的地方,男装的步天音见到南织越来越近,急忙迎上去,浑身上下查看她,发现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还有烧焦的味道,仔细一看,发尾很长一段已经被火燎的发焦,忙关切的问道:“怎么样南织,没有被炸药伤到吧?” “我没事。”南织一面摇头一面从怀里掏出那个被姬康奉作珍宝的秘辛,交给步天音。 步天音看了一眼便觉得偷对了,忍不住笑拍着南织的肩膀夸道:“南织的速度,果然令我都钦佩!” 南织颇为僵硬的笑了笑,忽然又觉得自己做错了。她若是受伤一些,是不是她就不会怀疑了? 步天音也在转身之后,收起了满脸的笑容。她夸南织并非无心之举,而是她在奇怪,南织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快到连炸药爆炸时的冲击波都能避过去,而她匆忙逃窜时也没有被姬府的护院发现。 南织啊南织,为什么我觉得你越来越神秘,瞒着我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姬府阁楼的火一夜才灭。 阁楼的大部分都为木质品,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剩下。姬国公一夜未睡,一大清早便扛着这把老骨头在黑乎乎的废墟里翻来找去,弄得满手漆黑,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当务之急是看看能不能找到那秘辛的残迹。若然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他也就放心了,若然不能…… 这时,有家仆从外面跑进来,见到他便躬身一拜,得令后方起身道:“老爷,七虎卫一夜未归,派人去寻,只发现暗记最后停在了太子府外。” 姬国公找了半晌,终于确定这对废墟里并没有他的秘辛残迹,又听闻昨夜七虎将去追那少年便音讯全无,心道怕是凶多吉少。 他已经可以断定这是一个阴谋,与昨夜的神秘少年有关系。追踪的暗记消失在太子府门外,难道他是当今太子的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赠她兵器(1) 吴双抱着一把剑站在步府门外,引得路上之人的目光透着探究,有几个人还停下来摆出了看好戏的姿态,只以为是有人在找步府的麻烦。步府这么多年来家大业大,总有眼红的人嫉妒着,无时无刻不期盼着他们出点有趣的事情。 其实吴双只是在等人进去通报,她这把剑是打算送给步天音的。故而街上来往行人的目光再怎么逡巡,吴双也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的望天楼,云长歌正长身站在窗前举目远望。他看着的方向,几百米之外的院子里,张子羽正在和一群下人检查地窖。张子羽对步府从来都是认真负责的,但凡有时间,无论大小事务皆要亲力亲为。 他听步天音说起过张子羽与她娘亲的因缘,步天音也仰着头问过他,如果换作他是四叔,会怎么办?他没有回答她。 因为这个问题他亦没有办法回答。 是杀了背叛他的人,还是会让他们生不如死的苟活着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生平第一次,云长歌也有了无法回答的问题。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绝对不会像张子羽一样,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步天音会背叛他。 美眸闪动,望着里间垂落到地上的帘幔。 帘幔被素手掀开,步天音换了身衣裳出来,妃色的齐胸襦裙,束带上绣制浅粉色的云纹,绣衣流纹,淡雅如流水。这是她之前自己画出来的图样,又去找裁缝量身定做的几十套新衣。比起这里女子的广袖长裙,她更喜欢华夏祖先鬼斧神工的襦裙。 妃色很衬她雪白的肤色,她知道自己很美,忍不住挺直了腰板,充满自信的朝云长歌抬下巴笑了笑。 云长歌好笑道:“难不成在等我夸你?”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走到他旁边,才发现他正在看四叔。四叔那边好像很忙的样子,他又很专心,无暇顾及别处,步天音松了一口气。这个云大神还真是胆子大啊,他就不怕万一四叔突然朝这边望一眼,岂不是会四目相对擦出火花来?他每次来家里都大摇大摆的,她知道他厉害,可她总还是担心会给人看到。而她也很纳闷儿他几乎都已经是在步府横着走了,怎么也从来没有人发现过这厮啊? 明明应该是地下恋,可这货丝毫的没有忌惮,反而倒显得相当正大光明。 步天音拉着他坐到地毯上,她懒洋洋靠在他身上,两只腿自然而然的搭在了那张红木矮几上,唔,正是那日灌醉花如夜的那张小桌。 步天音没骨头似的将全部力量都放在云长歌的身上,晃了晃二郎腿,寻了个舒服姿势哼唧道:“太子殿下还会夸奖人么?” 云长歌浅浅道:“别把腿放在那上面。” 他说着,还不等步天音自己收回腿,便已伸出手去,步天音感到身后的人在动,她咻的把腿缩了回来,防色狼似的警惕着云长歌:“我拿回来了!” 然而云长歌伸到一半的手仍然还是没有就此停住,那如兰花白玉的修长手指还是慢条斯理的放到了步天音的小腿上,这个暧昧的动作令她如被电击,打了个哆嗦。 云长歌的目光淡然,没有温度的手沿着步天音道腿向上摸了摸,步天音的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她被他摸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反而她越是紧张,云长歌却摸得极其认真。这云大神不会突然发春,要把她就地办了吧?不行不行!步天音用力甩了甩头发,她这阁楼的隔音效果虽然好,可南织和雪笙都在外面呢,她们二人的耳力也不差,到时候他们动作那么剧烈,岂不是都得给她们听去,然后笑得半死? 就在步天音想入非非之际,云长歌抬眸温柔的看向她,认真问道:“你是不是胖了?” 步天音脑袋里漫天飞舞的粉色桃心唰唰的掉在了地上,摔个粉碎,她已经进入半石化状态了。“你——说什么?” 云长歌笑道:“你胖了多少?” 步天音嘴角抽了抽,并未言语。 女人不仅仅视年龄如秘密,体重也是个秘密的好吗? 步天音惭愧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是的,她的确是胖了,这个体重,已经超过了她在二十一世纪时最高的记录,她目测自己现在至少得有100斤!她个子虽高,至少得有168,可是以前她也是168然后只有90斤好不好!天啊,她细长的腿,她的小纤腰,她引以为傲的完美身材!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吃穿不愁,每日还有张子羽让人送来的各种糕点零食什么的,她也没什么心事,吃得好心情好体重自然而然就随之上来了。可是云长歌那是什么眼神,他是在嫌弃吗? 他一开始放在步天音腿上让她浑身汗毛都紧张起来的感觉完全不见了,步天音已经可以肯定这货是在嫌弃她。看吧,这才多长时间啊,他就开始暴露出嫌弃的一面了。都说结过婚的男人跟婚前是两个样子,但是他们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这货就这么嫌弃了! 步天音哼哼唧唧的靠回了云长歌怀里,恶劣的加重了身上的力道,瓮声瓮气的说:“我重吗?” 云长歌抬手箍住她乱拱的脑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眸色幽沉的岔开话题:“七虎卫乃姬国公培养多年的良将,昨夜,他可是损失惨重。你这招够狠,长歌另眼相看。” 昨夜,她事先伪装成男子,随即到风月坊和姬康谈判,谈判不妥姬康不肯与她合作,还下了狠心命七虎卫追踪她。可她绕城一圈甩开七虎卫,他的人便在半路将其截杀,又学着他们的暗号标记,将暗记最后留在了太子府外,引人怀疑。这样将苗头指向了太子。而步天音深知姬康疑心颇重,他的东西被人盯上了,定要自己亲眼看到安全才可放心,于是她和南织便尾随他回府。随后,一把扎了姬府的密室,盗出秘辛。 步天音在他怀里抬头瞅了一眼,挑眉哼道:“老东西,软硬不吃,只能逼我下狠招。”她顿了顿,抿唇问云长歌:“你觉得南织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步天音将心中的怀疑说了出来:“我听闻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明月阁内有一杀手绰号飞燕,她的轻功天下无双,可是我总觉得,南织的轻功已经独步武林了,如果真的有人再比她厉害……我真的想象不出来。况且当日我摆擂台招保镖,流光既然是那时花清越想安插到我身边的眼线,南织会不会也有可能是别人派来的?说实话,她的出现有些巧合,在我最需要人手的时候她就来了,况且她还那么顺我的心意。” 云长歌松开她,任她恶劣的将身子的全部重量压在他身上,淡淡问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凡事都不能太过笃定。何况你觉得,南织可有做过害你之事?” 步天音摇了摇头,她又不是瞎子,南织对她、对天风怎么样她心里一清二楚。只是南织的确值得怀疑。 步天音眸中疑色未曾褪去,云长歌失笑道:“或许她的确是别人派来的,但如果那个人对你也是一番好意呢?” 步天音嘁了一声,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好事?且不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下来也是有毒的。她不觉得自己可以幸运到这样有陌生人来庇佑。 “我查过南织,朱楼那边也查不出来什么。”步天音叹了叹,继续说道:“我信任一个人并不需要什么确切的理由,只要她没有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在这之前我都会相信她。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我希望,和南织能永远是朋友。” 她现在几乎已经不敢确定,如果有朝一日发现南织是谁的卧底,心怀不轨却对她如此虚伪的好,她真的能够下手杀了她吗?不,她不想,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到了那种地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留南织。 所以南织,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步天音不愿多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眼下大家风华正茂,正是该诗酒趁年华的时候。好好的谈一场恋爱,好好的对酒当歌,好好的活在当下。 望天楼外,步尘一路急忙向这边跑来,在门口的时候雪笙迎了上去,见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忍不住掩唇笑道:“尘叔,你这是被狼追了吗?”她说着向他身后看去,煞有介事的眼神找来找去好像在找什么。 “去!”步尘丢给她一个字,皱起眉说道:“你快去禀告小姐,越国公府的吴大小姐抱了把剑在门口,说要见小姐。我唯恐来者不善,问问小姐要不要找人打发她走?” 步天音欲下楼去,让云长歌在这里随便走走等她,反正这楼里也空了,只有南织雪笙和她的几个影卫,也都认识云长歌。她的地方平时不会有人来,而云长歌又一定能保证自己不被人发现。 下去之前,步天音拉着云长歌的袖子眯眼问他:“我真的很胖了吗?” 云长歌笑了笑,拿开她的手,抚平她拽过的地方,道:“你觉得呢?” 步天音恶劣的说:“我不觉得,而且我也并不打算减肥,你死了这条心吧!” 云长歌但笑不语,走到她的床头,风情万种的倚在她自制的靠枕上,拿起了她放在枕头下的书,认真看了起来。 步天音的脸一下子变了色,她脚下快速移动,在云长歌发威之前安全下了楼。 身后,云长歌看了一眼便将书放下,美眸中暗潮涌动,顿时充满了危险的气息。这个步天音,竟然在看春宫图?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赠她兵器(2) 下了楼步天音还气喘吁吁的,见到雪笙、南织和步尘后便笑脸迎了过去,尘叔又将吴双拿剑在门口的事情说了一遍,步天音说无事,让他请吴双到大厅。 两人向外走去,步尘有些犹豫:“吴家小姐恐怕来者不善……” 步天音好笑道:“尘叔,你多虑了,我跟她是朋友,你请她进来便是。” 自从步天音回府后,就像变了个人,十分有主见,步尘心里也佩服她,也就不再多问,只是他吭哧吭哧的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好像有话要说,步天音便道:“尘叔有话,但说无妨!” 步尘叹了口气:“还不是少爷?最近总是往外头跑,也不让老奴跟着……” 步尘的担忧是发自内心的,他一辈子都在步府,没有结过婚更是无儿无女,一门心思都放在照顾步天风身上。他对步名书、张子羽、步天音和步天风都很忠诚,过去步天音在古装电视剧里面也看到过,有某些家奴为了主子而甘愿去死的镜头,如果真到了那种份上,步尘大概就是这种人。他为步家尽忠职守,可谓是真的鞠躬尽瘁。 步天音笑着劝步尘不要太担心,说天风已经长大了,也懂事儿了。她心里想的却是,臭小子整天忙着跟美人约会,怎么能带个电灯泡出去呢?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大厅,步尘去了外面请吴双进来,步天音让人备好了茶水。 吴双的左手虽然废了,但是整个人养的不错,看起来还是很精神的。步天音之前便觉得,吴双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可能不太好相处,其实人却是不错的。 吴双也赠过她红衣女鬼的画像,虽然事情一直比较多,那件事情被耽搁了。但是吴双的好意,她是领会到了。 吴双将手中的剑递给步天音,示意她打开。 步天音兴致勃勃的拔剑,剑一出鞘,但觉眼前一道惊艳的流光划过。步天音秀眉一挑,眼中露出欣喜。 剑身极细,是一把软剑,步天音伸手在剑身上弹了两下,声音清脆悦耳,回声柔软细腻,剑柄上还镶着两颗莲花状的红宝石,整体看起来相当的秀气。 这是适合女子使用的剑。 步天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欢,朝吴双挤眼笑道:“送我的?” 吴双点了点头,道:“那日斗剑大会,我身子未愈,便没有出席,只是我一直在阁楼帘子后面观看,你途中便离开,应该是不喜欢那三把剑。那三把剑出自我爹之手,他铸剑一贯只为铁血男子,我料想你该是不喜欢,我也没有见你有什么随身佩戴的兵器,便铸了这把剑……”吴双说着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的铸剑术也不是山庄里头最好的,我想,这也算是一点心意吧。” 步天音心中一暖,本以为吴双这个人不善言语,没有想到她跟她解释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她这是她的一点心意。 步天音心里明白吴双的感受,她应该是孤独了这么多年,没什么伙伴,而她对她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想想她捡起过自己被燕绾碰掉的琴谱,她又出手救过她一次,这也是一种冥冥中的缘分吧。 步天音知道,吴双想跟她做朋友。 而她,也喜欢跟她这样的人交朋友。 这里不同于那个纷乱嘈杂交抱有目的、需要看对方家世背景的复杂社会,吴双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收起剑,步天音跟吴双又聊了聊花少安,吴双的言语间带着不放弃的味道,步天音也一改“君若无心我便休”的态度,觉得吴双可以一试。 人生在世,若不轰轰烈烈的爱一场,岂不是白来一趟? 换句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花少安再怎么痴迷叶清音,她跟沈思安都已经组成了一对狗男女,他决计不可能从沈思安手中把姓叶的抢回来。或许有一天,花少安会真正发现吴双的好,就此成就一段大好姻缘也不一定。 如今的步天音真的是太美了,吴双说话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去看她。 一个时辰后,吴双离开。 步天音怀着忐忑的心情回了自己的望天楼,期盼着云大神能已经离开。 站在门外,她察觉不到云长歌的气息,她又不敢靠太近,怕云长歌向上次那样突然出手扯她进去。 犹豫了一会儿,步天音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窝囊,这是在她家,她的地盘啊,云长歌还能吃了她不成? 她马上肯定了自己的答案,云长歌如果发起火来,说不定真能吃了自己。 可是她看春宫图怎么了?云长歌分明就是少见多怪,她在现代还看过日本爱情动作片呢,虽然那是她画画的时候练人体比例需要画裸体而观看的。因为那种东西里面的女优,身材都是极好的。 给自己壮了壮胆,步天音推开门,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云长歌的身影,步天音顿时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大步朝床边走去,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自己的那本典藏春宫图。 “靠,该不会是给我没收了吧!”步天音掐腰站在床前,一脸的不满。她抓了抓头发,心里暗骂云长歌几句,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却撞进了一个怀抱。 “……” 敢情大神没走啊!他怎么没有一点声音,属鬼魂儿的吧! 步天音受惊的回头一看,果然瞧见云长歌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步天音以为他还在计较她看春宫图这事儿,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她看春宫图怎么了?她不仅看,还想画呢,画好了也是一条致富路径,云长歌就是少见多怪,古板! 步天音微微恼道:“你没收我的书做什么?你别拿走啊,咱俩一起看不行吗?” 情急的话是脱口而出的,说出来步天音立马就后悔了。 天啊,她说了什么?她居然在邀请云长歌跟她一起看春!宫!图! 果然,云长歌看着她暧昧的笑了。 他这个人最会“趁人之危”了,不管她这话有没有那种意思,丫都绝对是曲解了她的意思。 她的意思真的只是单纯的有好东西一起分享好吗? 然而云长歌一定想到了他们在床上一边看这玩意儿一边在做点什么了…… “我……” “你不要多想!我,没有那个意思!” 云长歌和步天音同时开口,不同的是,相比较他的声音淡然平静,她的却放大了好多倍,惶恐之意再明显不过。 云长歌看她微窘的样子,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握住她的腰,笑容是毫不掩饰的揶揄:“我多想什么,——你什么意思?” “你少来!”步天音微恼,她根本不是怕他往那方面去想,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心理和身体上的准备。 云长歌但笑不语,步天音却是狡黠的一笑,云长歌微怔,随即迅速的松开她,人向后掠出去不远。 步天音方才手中拿着把剑他是看到了的,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步天音竟然真的敢朝他拔剑!若不是他躲的快了些,这剑岂不是真的要伤到他? 云长歌退开几步,却又立刻向步天音走去,她也没有躲,只是讪笑着将剑递给他,试图转移话题:“你看,吴双送我的剑。” 云长歌接过,看也没有看一眼那剑,盯着步天音,美眸中似乎有千万朵花盛开。 好多次步天音都觉得云长歌这双美丽的眼睛里会开花,还会勾魂夺魄。 他一字一顿道:“你要谋杀亲夫?” 步天音翻白眼:“我打不过你的好吗?你快看,这剑多漂亮!” 云长歌不予理会,“为什么对我拔剑?你不喜欢我靠近你?你不喜欢我靠近,那么,你是喜欢花如夜么?” 云长歌说着,素手一翻,挽起一朵妖异的剑花,剑气过后,剑尖上挑着一个东西,轻轻丢到了步天音面前。他似乎在发怒,嘴上仍然带着笑,眉宇间却是隐隐散发着怒气。“那日二皇子从你这里出去便醉得不省人事,所以你是跟他玩了这个吗?” 被他翻出来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步天音自制的“转盘”。他真正生气的原因也不是她对他出手,这事他只当她是在开玩笑,并不打算计较。他真正在意的,是他看到的这个转盘一类的东西。 这上面写着的“脱掉自己身上一件衣物”,云长歌一想到她跟别的男人玩这种东西,虽然她不一定脱了,但是只要想想,他的心里就很不痛快。 她说过,跟喜欢的人对酒当歌,所以她不仅跟他“对酒当歌”过,跟二皇子也是如此吗? 涂的五颜六色的转盘被丢在脚下,步天音瞳孔微张。她也是真的怒了,她是和云长歌在一起了,可是他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限制她做什么吧?他为她霸道她可以接受,因为一个男人只有真的在乎你了才肯为你霸道。 可是若照他这般小心眼,那她连个异性朋友都不能有了是吧? 步天音心里烦躁起来,看了眼云长歌手中的长剑,不吭声坐到了一边,暂时不想跟云长歌讲话了。她知道自己的脾气的确不好,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她指不定会说出来什么气话。 耳边传来剑入鞘的声音,云长歌将剑丢在地毯上,面无表情的走到步天音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不想跟我说话?” 步天音也不去看他,低下头,不想说话。 她这个时候如果开口,说出来的一定不是好话。 “步天音,既然你这般能耐,就永远别再跟我说话了。”云长歌说完,看也不看她一眼,抬步离开。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赠她兵器(3) 云长歌转身后步天音抬起头,眼神中有一丝迷离,想开口跟他解释一下她跟花如夜虽然玩了这转盘,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使了小伎俩,花如夜一直在输。可她只是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来。 云长歌是不相信她,所以才会生气的吧?他不放心她,即使她说了自己也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之前他每次走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温温清浅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发自内心的感到温暖。 这次却不一样,雪笙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怒气。雪笙轻手轻脚的进来,发现步天音正坐在地毯上发呆,她想了想,还是选择没有说话,轻轻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外面天色黑下来,南织随云长歌一直走到好几里外的街上,街上行人稀少,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云长歌停下来,南织上前跪地,恭敬道:“公子,飞燕有话想说。” “你不必说。”云长歌猜透了她的心思,淡然道:“我不告诉她你是我的人自然有我的道理。” 南织对于他的洞察力并不吃惊,他能够猜透大多数人的心思,所以他能够料事如神。听他这样说,南织心里忽然咯噔一声,难道公子有意瞒着,是因为对小姐不仅单纯的只是喜欢?他另有目的? 南织从来读不懂他的心思,此时只是心里替步天音委屈,她低下头,将事实道出:“其实那日小姐只是灌醉了二皇子,途中小姐并未喝一口酒。小姐对公子的心思,公子心里清楚,只是小姐脾气不好,她随性惯了,不喜欢别人总管着她……” 南织一鼓作气说完,小心翼翼抬头去看云长歌的脸色,可面前除了空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哪里还有云长歌的影子? 他何时走的?可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南织心中替步天音觉得委屈,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她觉得云长歌是如此的不近人情。 南织回到步府已是掌灯时分,步天音早早沐浴更衣睡了,雪笙给她留了饭菜。南织大概也猜出步天音的心情不太好,雪笙也受了她的影响,说了几句云长歌的坏话。大意是:小白脸没有一个好东西,何况云公子还是那么大的一个小白脸! 南织:…… 第二天的时候,步天音照常起床,神色如常,洗漱的时候还和雪笙开了两句玩笑,仿佛昨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吃过早饭,她便吩咐厨房做了几道家常菜,炖了雪蛤汤去送到新月坊。马车一路缓缓的行驶,午饭前便赶到了新月坊。 步名书正在和一个高瘦白净的男子看工程图纸,步天音走近看,才发现这人是公子扶景。 花清越的人,步天音看他的目光顿时就变得探究起来。 公子扶景也看到了步天音,收起图纸,朝她勾唇盈盈一笑,道:“步小姐。” 虽然早已在信中听张子羽提起过,可步名书真是头一回见到步天音褪去胎记以后的脸,他眼中除了惊讶就是惊艳。步天音的这张脸,和当年的韩洛樱简直是一模一样。 公子扶景是个十分有眼力见的人,他寒暄了两句,便推脱有事要下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父女。 他下去之前,深深的看了步天音两眼,好像对她颇有兴趣。 工地上四处尘土飞扬,摘星楼的地基很深很大,足有上千名工人在这里忙碌,来来回回扛着粗大的木桩、在地上和水泥的,乱七八糟,来往的人都在这工地上呆了好久,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女人了,何况是步天音这种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的少女。 他们的目光中闪过贪婪,却不敢多看几眼,步名书心下不悦,拉着步天音去了一边休息用的工棚。 雪笙挎着食盒进了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飞羽正在里面熬药,见到雪笙来了很是高兴,雪笙将食盒放下,飞羽迫不及待的去看看带了什么好吃的。天知道在这里天天都吃些什么,她的嘴巴都快失去味觉了。 棚里除了飞羽外,还有几个做饭洗衣干杂活的婆子,雪笙忽然觉得飞羽很可怜,要她呆在这里一定很无趣,无聊死了。 炉上温着的砂锅传来浓浓的药味儿,雪笙拱了拱鼻子,凑过去问道:“你在熬药,谁病了?” 飞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我还能给谁熬药?小姐让我来不就是照顾老爷的?我也不知道老爷是什么病,药是他给我的,我就给熬了,还说要保密,不能让小姐知道了担心。” 雪笙担忧道:“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小姐啊?” 飞羽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道:“我说雪笙啊,你装女祭司的时候不是挺有模有样的么?你是不是研究阵法变傻了,怎么这么笨呀。老爷说不让告诉小姐,我们暂且先不要说,如果过阵子他的病好了便好,若然再严重了,我们再和小姐说。我看老爷身体健朗得很,应该只是小毛病。” “好!”雪笙终归是有些小孩心性,眨眼间便把心里的担忧抛之脑后。飞羽一直惦记着食盒里的菜,直到晌午用饭时间,步天音才和步名书进来,四个人一起吃了午饭。 从新月坊出来的时候,步天音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建了有三层楼高的摘星楼,心里有些茫然。父亲说,东皇是为了将他困在这里,可这是为了什么呢? 外面都知道步府里说话最重的人是张子羽,她不信狡猾如东皇会不知道这个消息。可是他不动四叔,总是关着爹是为了什么? 上了马车,步天音仔细想着东皇这么做的缘故。很快,一个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却着实让步天音惊了一下的念头冒上心头,难道东皇是想挟制住爹,以此来掣肘四叔,或者,东皇想掣肘住的人其实是……整个步家? 东皇终于有所行动了么。 步天音去新月坊探望步名书的消息不胫而走,自此后东皇便下了一道旨意,说摘星楼工程事关重大,施工期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步天音听后眉宇一沉,她几乎可以猜得到,是公子扶景将这个事情告诉了花清越,花清越又添油加醋说到了东皇面前,也许,不让外人进去的规矩也是花清越出的馊主意。 当然,这件事对步天音也没多大的影响,东皇不让明着去看,那她如果思念父亲,偷偷去看不就好了?明的不行来暗的,区区小事又哪里能真正牵绊住她? 花如夜醉了整整七天。 这足以证明花清越那酒是真的有问题,药效堪比步天音手中的“七夜醉”。花如夜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步天音,彼时她正在去蓝羽居的路上,花如夜死乞白赖的爬上了她的马车,跟她一同到了蓝羽居。 眼下金秋十月,正是各家各户忙着准备冬衣的火热时期,蓝羽居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门口的地方站着几个穿着典雅的小姐,看到花如夜进来后脸色微微泛红,低低的窃语着,时不时往他这边瞄一眼,又迅速装作在看别的。 这些女人呀,不就是见到美男了,有什么好害羞的?步天音上前一步,正好挡住她们偷看花如夜的视线,花如夜忍不住低笑道:“我的阿音,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颜吗?” 自从步天音告诉过他,一个人的美貌程度可以用颜值来形容,这个人就总是唉声叹气说他的颜值怎么这么高,他真的好烦好无奈。 步天音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看了看外面放着的几匹布,花色太俗气,质量也一般,便叫老板拿些好的来。 老板拿了几匹新缎子,步天音觉得那匹乳白色的她挺喜欢,伸手翻看,老板神秘的介绍道:“小姐真有眼光,这匹是银月进来的缎子,本来是专供皇室所用,我跟商队的人熟,这才给了我一匹。” 步天音看了他一眼,老板朝她比划了一下,暗暗道:“一口价,五百两!” 步天音也没有要划价的意思,因为她觉得质量一般根本没有要买的打算,老板见多她这种只看不买的顾客了,嘀咕了两句,便又扬起笑脸热情的招待其他客人了。 最后挑来挑去,步天音勉强看上一匹绯色绫罗,三百两。花如夜争着要付钱,步天音却坚持不用他的银子,双方正为谁付账争个你死我活时,一个高傲的声音响了起来:“老板,我家小姐要的绯色绫罗呢?” 老板一直被挤在步天音和花如夜之间,此时才得以脱身,他一把抢过雪笙手中的布匹,朝他们道:“你们一个个的!老夫都来不及说这个不卖的!话都不让人说出口,两个人就开始争抢谁来付钱!” 步天音和花如夜对视一眼,又同时往门口望去,花语嫣正在侍女的搀扶下进来,方才说话的正是她的侍女紫萱。 花语嫣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两个人在这里,她怔了片刻便对花如夜露出笑容,红唇轻气,无端透着一股子温柔:“二哥,你也在这里。” 花如夜轻轻蹙起了眉头,并不是因为花语嫣的这一声“二哥”,而是她的语气在,怎么怪怪的? 花语嫣进来的时候步天音就已经有了要走的念头,如果今天花如夜不在场的话,这一匹布她是不会放过的,可是花如夜和花语嫣是亲兄妹,她不想让花如夜为难,叫了雪笙打算离开,经过花语嫣身边时,她忽然朝她诡异一笑。 她一笑的时候,邪气冲天。步天音未作理会,上了马车便离去。花语嫣莲步轻移进蓝羽居,开始慢慢挑起布料来,花如夜盯着她的身影看了半晌,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赠她兵器(4) 回了望天楼,步天音期待着云长歌能够在阁楼上等他。 可当她推门进去却没有瞧见那一抹白色身影时,心里却没有多大的失望。或许她明白,云长歌不会就此放下她,只是他在生气,气过了就好了。她不愿说话哄他,便是相信他。步天音前脚刚进去没多久,花如夜便追了过来,雪笙阵法一流,功夫却算不上高,她低头在一楼门口的石盘上研究新的阵法,只觉得一阵风过去,南织倏地站了起来,楼上传来步天音的声音说无事,南织便又坐了回去。 楼上。 花如夜像走在自己的房间里,碰到什么东西都要伸手摸摸,步天音在喂乌龟,花如夜脱了鞋子踩上地板,对步天音道:“阿音,方才那匹布,我本来想给你拿来的,如果那布的主人不是语嫣,我也就给你拿回来了。” 步天音眼也未抬淡淡道:“我也不是很喜欢,要不要都无所谓。” 无端的,她对花如夜这番话有些反感,说谁不会啊,重要的是做。光靠嘴皮子说的话,她也可以对一个人很好。 见她没什么行至,花如夜凑到乌龟面前,说了句:“好丑的龟!” 步天音勉强一笑:“我也这么认为,它是世界上最丑的龟,丑到没朋友。” 花如夜闪亮的眸子盯着步天音,忽然说道:“可是养它的人却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步天音毫不留情的打断他的煽情赞美:“如果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会很高兴,可你就算了。” “为什么?” “你哪儿来这么多为什么?” 花如夜自讨无趣,知道问下去她也不会说,他看到墙上挂着的剑,忽然走过去一把将之抽出来,赞道:“好剑!” 步天音专心喂龟,没有搭理他。 花如夜又道:“可惜不适合女孩子用。” 步天音这时才懒懒问道:“怎么,你还瞧不起女孩子么?” “这全天下的女孩子,我最欣赏阿音了。”花如夜贱兮兮的说道,伸出修长的食指沿着剑身轻轻抹了抹,惋惜道:“剑的确是好剑,只是第一,阿音若带剑出去不太方便;第二么,女孩子还是更适合用长鞭。” 步天音听完觉得好笑,女孩子用鞭子的确是霸气一些,她想起之前在街上,花语嫣用鞭子打南织,最后那鞭子却被南织反捏住,然后她从中将鞭子弹断。往事忆来,还是觉得那场景十分好笑的。 花如夜推剑入鞘,动作十分帅气。 步天音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有些爱搭不理的。 花如夜想起自己的库房里似乎还有几只蛇皮软鞭,便说要去给她拿,步天音唔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他便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花如夜抱着一堆“鞭子”出现在望天楼。 步天音来了兴致,挑了挑却觉得没有用着顺手的,她没怎么使过鞭子,一时觉着新奇好玩儿,花如夜见她开心,心情也随之好起来,道:“明日我去广发英雄帖,一定要把这天下最好的鞭子送给我的小阿音。” 步天音挑眉看他:“是不是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你依然还会这么做?” 花如夜翘起唇角:“我为美人什么都可以做,送你一条天下最好的鞭子做防身之物又如何?” 步天音笑了笑,不再言语。 她觉得花如夜越来越假了。 花如夜赖着不肯走,步天音便叫了雪笙和南织一起进来呆着,她不是为了避嫌,只是为了不再让云长歌发现她跟花如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引他生气。 下午的时候,银霜忽然出现在望天楼,看了眼步天音等人,随后在花如夜耳边说了什么,花如夜眉间闪过讶异,很快便又恢复言笑晏晏,对步天音轻佻的说道:“音妹妹,我有事先行离开,我说要送你天下最好的长鞭,一定会说到做到。” 步天音直接道:“不送。” 花如夜怔了怔,委屈的摇了摇头:“阿音真会伤我的心。” “不送。” 无情的女人! 花如夜撇着嘴离开,出了步府后面上那层玩世不恭的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阴翳! 不再做耽搁,花如夜朝着皇宫的方向赶去。 步府本就离皇宫近,花如夜没多久便赶到,议事厅内除了东皇,还有太子花清越、沈思安、韦欢和云长歌。 云长歌看到花如夜,轻轻勾唇笑了笑。 花如夜暗骂这厮真妖媚啊,笑起来要人命。 花如夜的到来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变得舒缓起来,他大步行至东皇面前行了礼,又对站在殿上的几个人象征性的露出笑颜,他这才注意到,几个人的旁边还五花大绑跪着一个人,身边有两个押着他的带刀侍卫。 东皇指了指那人,道:“前几日刺杀朕的刺客被太子抓到了,他已招供,是北堂墨派来的。北堂墨落草为寇朕本打算放他一条生路,奈何他死性不改,竟敢派人来刺杀朕。” 东皇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心脏跳得飞快,有些喘不上气来,在众人面前他不愿露出软弱,仍然强装出气血十足的模样。他看了一眼云长歌,道:“长歌,今日得太子相助,朕洗清了你的嫌疑。之前软禁你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云长歌笑道:“陛下做的是当做之事,长歌心里没有任何怨言。” 东皇点头,道:“如此,你便下去吧,朕会重重惩罚这个刺客!” “长歌告退。”云长歌敛衽,恭敬退下。 云长歌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外,东皇这才开口问道:“北堂墨不能留,你们谁愿意前去剿匪?” 花如夜吊儿郎当的抱胸靠在了大殿的柱子上,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这副模样,从来不像是块能带兵出去的料。 花清越上前一步,沉声道:“启禀父皇,依儿臣看,沈王爷与王妃新婚燕尔,不适合长途跋涉带兵去剿匪。” 沈思安沉默,似乎是默认了。东皇轻轻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花清越又道:“二弟虽然年轻有为,可东壤国不日便要派使者来求亲,二弟最适合这种应酬。” 花如夜细长的妖眸闪了闪,唇角轻轻翘起,对此不置可否。 东皇沉默。 花清越又指着韦欢分析道:“韦欢既没有新婚燕尔,又不用做应酬,按道理说他应该是我们之中最合适的人选,但既然东壤国要来使者,就必须要保证使者的安全和城内的太平,所以他也不能离开。” 东皇的神情略显疲惫,他听太子的分析头头是道不错,可这里竟是无一人能够带兵出去的?他微微不悦道:“那依照太子之意,朝中可还有合适的人选?” 花清越接道:“步府的四当家,张子羽年轻时曾带兵平过交趾山一带的叛匪,这么多年他宝刀未老,当可接此重任!” 东皇思忖片刻,便应允了。殿议结束后,花如夜似乎因为没被指派出去带兵剿匪而松了一口气,吊儿郎当的向外面走去。沈思安和韦欢随后,两人似有心事,一起出去却没有人开口。东皇单独留下了花清越。 殿内只有这对父子,东皇却没有放下戒心,表面上刺客一事就此解决,云长歌洗脱嫌疑,然而他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东皇问道:“解药一事进展如何了?” 花清越道:“父皇安心,我已找到吴中子的踪迹,这几日便可带他进宫。” 东皇放下心来,示意花清越上前,他想了想,低声说道:“朕的龙位将来会传给你,如果可以的话……”他的眸中迸射出一丝阴狠毒辣:“不要让云长歌活着。” 东皇对自己的身体心知肚明,尽管他分不清自己如今的精气神是病情好转,还是回光返照。但是有一点他几乎想得透彻,他后悔了,后悔一开始欣赏云长歌,想让云长歌为他国出力,但他如今才明白,那个少年根本不是他能够利用的。 既然无法为己所用,那么他那样的人物便只能毁掉了! 花清越眼中闪过诧异,东皇虽然一直若有似无的在限制云长歌的自由,可却从未下过狠手要他的命,如今是因为什么,让他起了杀心?花清越想到的理由有很多,但是他转眼间便决定不再细想了,因为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留着云长歌。 因为步天音。 云长歌靠近步天音,步天音对云长歌似乎也有些不同,对于这样的情敌和对手,花清越心中也有了一丝期待。 东皇的圣旨是在三日后才下到步府的。 彼时张子羽正在和步天音讨论帝都的几座粮仓的事情,圣旨一到,步天音便有种不好的预感,后面果然这种预感应验了。 张子羽手拿圣旨,看了一遍,递给步天音。 步天音看了一眼,便直接说道:“四叔不能去。” 朝中有那么多人完全可以带兵出去,韦欢那么闲,沈思安那么闲,花如夜那么闲,花清越那么闲,所有的人几乎都是闲置的,可是东皇偏偏要让他们步家出人?出人也就算了,居然还专门挑步家的顶梁柱。 这其中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好吗? 张子羽此去,必定凶多吉少。 张子羽不以为然道:“我与你不同,你若抗旨,东皇自然不会将你如何,我若抗旨,牵连的便会是整个步家。” 步天音劝道:“我去进宫见东皇,四叔万万不能去。” 张子羽拦住她,道:“你若去了,他必会用其他的事情掣肘于你,你不必为了我如此。我会回来的,切勿担心。” 步天音想了想,也觉得似乎只能这样了,“那好,四叔一切小心,我让蓝翎的人暗下护着你。” 第一百三十章 赠她兵器(5) 张子羽没有拒绝,当即便回去收拾细软,在天黑之前带着五千精兵出发,临行前,将帝都的几座粮仓交与步天音打理。步天音将自己的玉花骢送给他,心里仍然是有些不放心。 张子羽笑道:“你还不相信四叔么?” 步天音抿唇:“只是不想四叔出事。” 他为他们家做了这么多,难道还不够吗?她不想他出事,她真的很讨厌东皇那个老东西。 “四叔,我跟你一起去!”步天音建议。有她在,也就多一分力量,她不信云长歌会真不管她,所以她去了,也就相当于云长歌去了,这场仗必胜无疑。 张子羽笑了笑,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你还是留在帝都吧,听说东壤那边要来使者求亲……“他的目光移向步天音那张倾城的容颜,担忧道:“你留下,随时提防。若东皇要你去和亲……” 步天音轻笑着接下他的话,眼中却是泛着冷意:“那我就让他丢个大脸,后悔死让我去和什么鬼亲!” 看着她这么调皮,张子羽心里的担忧也减了几分,是啊,以她的恶劣手段,不仅能保护好自己,还能气得东皇大病一场。 张子羽翻身上马,步天音抬头说道:“四叔,保重!” 看着大队的人马浩浩汤汤的离开,步天音的脸色渐渐冰冷起来。 好一个东皇,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拿步家开刀了么? 哼,正好她也好久没跟人斗智斗勇,觉得生活十分无趣得很呢!有什么招就尽管放出来,她接着便是! ** 近日,步天音手头上有一件当务之急的事情便是将姬康的财产秘辛做备份,她派南织出去,要确保张子羽能够安全抵达凤凰山。 雪笙守在门外,步天音一边抄写备份,一边暗暗记下其中的数据。姬康也不傻,还会隔几年便更新一次数据,最近的更新是在去年。 截止到去年为止,步府的全部财产共有黄金三十万两。这个庞大的数字,几乎比金碧国库的二倍还要多,可这么多的钱,都用在哪里了?步天音想起张子羽说过,步府每年一半的盈利都要缴税,上缴国库,所以能留在手里的,大概也就是十五万两黄金。这个数字,更当初张子羽跟她说的差不多,所以这本秘辛的可信度还是蛮高的。 七国公府中,韦府的财产可达到十万两黄金,比步府没差多少。可步家从来都是风头浪尖上的摇摇欲坠,而韦府却暗下发展的如此庞大而不被人察觉。步天音微微挑眉,看来信国公跟韦贵妃没少狼狈为奸啊,一个在宫里捞,一个在外面贪,再加上酒楼生意,韦府倒真是可以。 步天音手中的笔飞快的舞着,紧闭的门却突然被人推开,花如夜拿了把扇子逆光站在那里,青衫潇洒,笑容妖孽:“天音美人。” 步天音神态自若的合上秘辛和手抄本,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小书桌,没好气道:“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花如夜若有似无的笑睨了一眼她身后遮挡的地方,目光与她对视,笑容迷人,摇着扇子晃到步天音面前,忽然把另一只空闲的手伸到她耳后,步天音条件反射的向一边躲去,他收回的手中却多了一条碧色的长鞭。 步天音接过长鞭,失笑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是拿出一朵花来么?” 这个花如夜,真是情场的老手啊,连这种浪荡轻浮的把戏都会,做的行云流水熟稔得很,她见过他调戏府里的下人,可他在她面前,尽管轻佻,可是却多了那么一丝的严肃。 “这是条蟒蛇皮,我昨夜问遍了认识的人要了好多条鞭子,最后才挑出来这个,你若是看不上,一会儿随我回家,随便你挑。”花如夜看着她解释道。 步天音甩了两下,觉得太轻,她不喜欢用重量太轻的兵器。 花如夜将她面上一闪即逝的表情看进眼中,他问道:“怎么,不喜欢?” 步天音如实道:“太轻。” 花如夜嘴角噙着笑,看着步天音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会收回来。” 步天音随手将鞭子扔到一边,不经意道:“我收下的东西也不会送回去。” 花如夜望着她,眼中笑意更甚:“太子皇兄和沈王爷知道我要给你找一件趁手的兵器后,也都说要送你,现在应该在来步府的路上。” 步天音面容一僵,随后冷冷笑道:“如果我让人把他们拦在外面算不算什么罪?” 花如夜哈哈笑道:“有我在,你不想见他们我自然要帮你。” “怎么帮?” “去我家!顺便可以看看那些鞭子还有没有中意的!” 步天音想了想,同意了。 出去前,步天音支开花如夜将秘辛藏起来,还特意去找了步娉婷,告诉她太子一会儿要来,步娉婷有些不敢相信,但步天音走后,她还是精心的上了个妆,换了一套桃红色的裙子,坐在门口长廊的亭子里,等着花清越到来。 步天音在自己家翻墙早已成为习惯,她带着花如夜,很快便避开众人,牵了马厩的两匹马,去了二皇子府邸。 路上,花如夜问道:“我送你的玉花骢呢?” 步天音敷衍道:“那马金贵得很,我自然不能让它跟这些凡夫俗马混在一起,另养着了。” 花如夜眸光闪动:“那也不要养的太金贵,玉花骢其实相当的能吃苦,等到了配种的时候,你记得要给我留一只小马。” 步天音扬眉睨他:“这世界上还有另外的玉花骢吗?” 花如夜明白她的意思,好马自然要配好马,这样配出来的纯种才也是极品。快到自家府邸,他放慢速度道:“我以前看到长歌那里有。” 步天音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也没有露出别样的情绪,她点了点头,道:“那到时候你去问他借一下好了。” 良久,花如夜才感慨道:“长歌的玉花骢的确是匹公马,只是……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尚在。” 到了二皇子府,花如夜和步天音下马,他命人将马拉到后院去喂,自己则领着步天音去往库房的方向。 路上,总会看到有成群结队的美女走来走去,花如夜偶尔会笑着跟她们打招呼,也偶尔会伸手摸一摸某个的脸。她们对此甘之如饴,好像被他摸一下是多大的光荣,恨不得这辈子被他摸过的脸都不会再洗了。 后来,步天音才知道那些莺莺燕燕全部都是他府里的姬妾。 步天音嘴角抽了抽。“你有统计过你一共养了多少女人吗?” “不知道。”花如夜随口答道,指了指不远处那几个正在排练舞蹈的女子,道:“我在外面见到美人总是忍不住想带回来,我喜欢看美人像鲜花一样遍布我府里的每个角落。她们都很乖,从来不会发生口角,我很省心的。” 步天音哼哼唧唧的不再说什么。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女人,每天n台戏都演不完,表面上和和气气的,谁知道暗地里会斗成什么样子?花如夜养着这些花瓶,身体一定很虚吧?步天音看了一眼,发现他仍然还是那副风流迷人的模样,眼神闪亮,容光焕发,怎么看也不像身子被掏空了的。 咳咳,只能说花如夜太猛了。 花如夜命人开了他私人库房的门,步天音站在门口,看着里面横七竖八的摆着各种各样、各种颜色的鞭子,半敞开的锦盒里面也有包装精美的鞭子,墙上还挂着一些剑,四面的木架子上还有长矛、银枪、铁锤等兵器,可这几乎摆满了一屋子的长鞭,还是让步天音的额头冒出三条黑线……花如夜好变态啊。 步天音站在门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花如夜开口询问,只见她眉间灵气一闪而过,她对花如夜不怀好意的笑了:“你府里有这么多现成的鞭子,还有这么多现成的美人儿……我教你一点东西,保证你以后夜夜笙歌的时候更加有情调!” 花如夜顿时来了兴趣,步天音与他在亭中交谈起来,他还特意拿来笔记将她所说的内容记下。不一会儿,只见步天音越说越有兴趣,而花如夜的脸色却时而惊讶,时而猥琐,一些不和谐的字眼儿从那边悄悄传出来…… 待到步天音授教完毕,花如夜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笔记,一边不断的赞叹,一边惊讶步天音脑中竟然会有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儿,还有她说的那些体位,他几乎从来都没有尝试过…… 此时的步天音已经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她对花如夜说道:“这次我是免费给你讲的,下次我授教可就要收费。你备好银子,我给你优惠价,一字一两。” 花如夜小心翼翼的收好那记着无数在春宫里都没看到过的体位,脸上已经是一种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表情了。 步天音忽略他眼中的炽热,淡淡问道:“你有这么多女人,怎么没见你立个正室?” 花如夜没有接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步天音也不怕他看,音调古怪的说:“你别说其实你喜欢的是我,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花如夜捂住心口,佯装受伤:“阿音,你拒绝人的时候都这么果断吗?” 花如夜松开手,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步天音没有注意到,他自己也恍然未觉,勾唇笑道:“不喜欢。” “不喜欢。”他又说了一遍,好像在说明什么一样,末了,沉默了须臾才重新开口道:“我跟阿音是好朋友,永远都是。” 步天音之前觉得他有些事情有些举动假惺惺的让她反感,如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微,像在起誓,却是十分的真诚。 半晌,步天音低应一声,眼神闪了一下,望向门口的方向,挑眉说道:“你请了客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长歌知我意(1) 步天音一脚才踏进望天楼,迎面便飞来一物。 她伸手接住,步天风却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抱住她,大声喊道:“姐,你今天又漂亮了!” 步天音放下手里接住的一只沙包,走进去坐到最近的椅子上,揉了揉步天风明显长了肉的脸,好笑道:“你小子,终于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看你姐姐来了。” 她虽然微嗔着,语气却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步天风在自己的怀里摸了几下,然后将一只看起来很丑应该也值不了多少钱的簪子捧到她面前,讨好她道:“我美丽的姐姐,这是弟弟的一点小心意!” 步天音嫌弃的接过,一脸“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的表情,瞟了他一眼,幽幽道:“说吧,有什么事情求我?” “姐~”步天风抱着她的手臂撒气娇来,步天音伸手戳了戳他额头,嗔道:“还不速速招来。” “姐,我想娶小七。”步天风说着,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红晕,步天音凤眸微眯,打趣道:“呦,臭小子竟然脸红了,我不会看错了吧……天啊,要下红雨了!” “姐!”步天风恼羞成怒,别扭的把头转了过去,步天音不禁一愣,随即明白这臭小子是真的害羞了,她连忙扳过他的身子,笑道:“我知道了,七公主可是答应要嫁给你了?” “嗯……”步天风咬唇,羞涩的说:“小七说淳于邪心术不正,长得再好看也是白搭,我就不一样了,我心里善良……” “停——”步天音狂笑着打断他,见他有些怨怒的瞪着自己,便敛住笑,清了清嗓子,郑重说道:“你放心,爹那边我去和他说。” “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步天风一扫脸上的羞意,猛地跳了起来,步天音这才知道这小子在演戏,竟然还瞒过了自己,她伸手去抓他,步天风却已经跑了出去,朝她喊道:“姐,小七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步天音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忽然觉得,等臭小子结婚的时候,她可要给他策划一场与众不同的婚礼,让他毕生难忘。 步天音向楼上走去,同时问雪笙道:“南织有信传回来么?” 雪笙在楼上的过道上研究阵法,步天音叫第一遍的时候她还没有听到,直到步天音走到她面前,蹲下去将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打乱,雪笙这才惊叫一声,蹿起来将步天音抱住! 步天音微微推开她,翻白眼:“你听到我叫你了,还装作没听到。” 雪笙又低下头去,脑袋快扎进棋盘里了,这才回答她:“南织说他们已经和蓝翎的人汇合,四爷的意思是,他先带人上山,如果支撑不住,蓝翎的人再出去。南织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小姐,你可真是福星,这个阵法我研究了好久,却被你一招给破了。” 步天音低头瞅了眼这凌乱的棋盘,想起在《天龙八部》里面,逍遥派掌门无崖子想借珍珑棋局收一个天资聪颖的弟子,却不想几十年来无人能破,最后竟被误打误撞的虚竹所破,从此,虚竹也开始了他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人生。 大概,虚竹和珍珑棋局是一场缘分,她与雪笙、飞羽和南织,也都是一场缘分。 从雪笙身边走过去,步天音回到房间,将圆月弯刀放到梳妆台上,她打算小睡片刻。云长歌既然多看了这刀几眼,必然是有他的用意,她已经将刀带回来,只等云长歌那边应付完之后来找她便是。 他们也该好好谈谈了。 步天音脱得只剩下丝质的里衣,扯过蚕丝被,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头顶一片柔和的光芒,房间四角的夜明珠已经亮了起来,外面该是夜色已深,她竟然睡了这么久,一个梦也没有做。 桌上点着一盏紫娟绘彩宫灯,云长歌端坐桌前,手里打量着那把镶着七彩月光石的圆月弯刀,弯弯的刀片在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显得格外好看,他的长发如流水,没有束起,万千风华的伏在身侧,他应该是刚刚沐浴完毕,领口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侧颜如妖。 步天音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的走过去,挨到他面前,竟然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茫然。 步天音惊诧,云长歌一向运筹帷幄,他这种人身上怎么会出现迷茫这种东西? 茫然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人眼中,可以出现在花清越眼里,也可以出现在她步天音眼中,可是独独出现在这个人眼里,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低眉去看这把精致锋利的圆月弯刀,步天音不禁对它起了兴趣,这玩意儿究竟和云长歌有什么渊源,能让他那样的人物都失了神? “步天音,你真的永远都不打算跟我说话了么。”云长歌伸手拉住她,把她拖到怀里。 “哪有。”步天音闻着他身上的香气,之前心里的气和郁闷一扫而空,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软软的说:“你气量这么小,为了芝麻粒丁点儿的事就生我的气,我才懒得开口跟你解释。” 云长歌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不知道为什么,步天音在他面前就是这么没脾气,不,她是有脾气也使不出来。 步天音就着云长歌的手打量那圆月弯刀,仰着脸去看云长歌,问道:“这刀怎么了?” 云长歌的目光有些惆怅,沉静了一会儿,开口缓缓解释道:“这是我娘的。” “只是不知道,怎么落到了太子的手里。” 他的声音淡然,但微漾出一丝迷惑。 在步天音心里,云长歌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但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她把云长歌想的太神话了。 或许他的头脑是比寻常人聪颖很多,但他是人不是神,就算再如何出神入化,也终究和她一样是凡人,也有他力量所不能及的地方。 步天音垂下眼,问道:“那你娘现在在生命地方?” 云长歌忽然笑道:“不必担忧,她人在银月皇宫安然无恙。只是这把刀她曾经看的很重要,却一直没有找到。” 步天音笑了笑,伸手去摸他的脸,触碰到他微微发凉的皮肤,眼神闪了一下,说道:“那你还惆怅什么?你娘现在安好,这刀又到了我们手里,你拿回去给她不就好了?” 云长歌淡淡看着她,不说话。 步天音以为他在想以后花清越若是问起来怎么办,于是她便说道:“花清越如果问刀去了哪里的话,我就说断了,不能用了。” 云长歌忍不住笑道:“你真是满嘴的谎话啊。” 随即,他神色一凉,将圆月弯刀放到桌上,轻声道:“我本不愿你收下别的男人的东西,这刀特殊,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步天音听出他话里的警告,白天时在二皇子府的事情,云长歌不与她计较她已经谢天谢地了,她本就无心要别人的东西,便说道:“我知道,我也没打算要。” 云长歌没答话,指着地上的一坨东西,道:“那这个怎么解释?” 步天音一看,那玩意儿正是花如夜之前送她的长鞭,被她随手扔在了那里。“花如夜送的鞭子。” 步天音说完,不等云长歌开口她便抢先摇头叹气道:“这件事不管你生不生气我都不打算解释了,我缺一样合适的兵器,但是花如夜送来的鞭子我不会用,这是我要留给飞羽的。” 步天音轻松的从云长歌怀里退出来,她光着脚走到墙边取下吴双那日送来的宝剑,“噌”的拔出剑来,对云长歌挤眼道:“我已经决定和吴双做朋友了,她的剑也不错,就是剑带着有些不太方便……” 她想了想,屈指在剑身弹了两下,这本就是一把软剑,顿时如灵蛇出洞般曲软了剑身,步天音将软剑往腰间一缠,满意道:“不过可以缠在腰上,这样方便多了。” 云长歌美眸微动,并不同意:“其实你用剑并不是很漂亮。” 步天音哼了哼,揭穿他的小心思:“你是怕以后抱我的时候不方便吧?” 她发现,两个相处的时间久了,真的是会越来越了解对方。 云长歌笑道:“怎么会,这里不方便,还可以往上抱,或者往下。” 他说着,目光顺着她的胸部向下看了看,他的眼中并未有情动之意,甚至轻清如流水,却盯得步天音俏脸发红,她别过身去,微微抬眼:“云长歌,你有量过你脸皮的厚度么?” 云长歌微牵了一下嘴角:“你给我量,心甘情愿被你量。” 步天音顿时觉得背后一阵阴寒,这厮不会给花如夜附体了吧?早知道他脸皮不比自己的薄,没有想到他竟然厚到了这种地步。步天音连连摇头,云长歌却笑道:“我要回去了,没有别的事情要和我说么?” 步天音拿下腰上的剑,眼底,蒙上一层薄光,她轻叹道:“前阵子小婵说愿意嫁给北堂翎,我去和他说了,给了他时间,让他想明白了便去找小婵。北堂翎是有谋略的人,这件事如果做得对的话,以后他还可以为我们所用。” “只是你不能确定这件事情做的是否正确。”云长歌起身靠了过来,走到她面前停下,慢慢俯下身,他的眼明若星河,眉间的线条鬼斧神工,堪称完美,他的脸越来越近,步天音的心猛地跳了跳,虽然他们做过比这更亲近的举动,但他的每一次靠近,都让她忍不不住生出恍惚来。 云长歌猜透她心中所想,柔声说道:“别人的幸福我们没有办法去掌控,人各有命,我也不缺北堂翎一位军师。我能做的,也只有让你以后幸福。” 第一百三十二章 长歌知我意(2) 三天以后,北堂翎大彻大悟,决心去找步小蝉。 他已经放弃了,纵使他有高远的志向,却怀才不遇,他的身体日渐消瘦,只能被困在北堂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他不求此生能够再有什么作为,只求余下的日子能够和步小蝉安安静静的过着隐居的生活。 北堂辛最近不知为何看他看的紧了,他悄悄潜出去的时候,注意到有几个人混在门外的小贩中监视着北堂府。 他回头望了一眼这自己住了很多年的地方,忽然生出一种心酸来。 想来步府那位四爷已经到了凤凰山吧?那个张子羽,他虽然只见过几次,没有什么交集,却也明白此人精明。外面都说步家这么多年都是靠他撑着,北堂墨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北堂翎对北堂墨心存的那点兄弟情义也在慢慢的变淡,若是从前,他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离开北堂府,哪怕是死,他都要和自己的爹和弟弟死在一起。 可是现在呢? 现在的北堂府,成了什么模样? 北堂翎躲在门外的巷子里,看着北堂辛和几个浓妆艳抹穿着风骚的女子摇摇晃晃的进府去了。 如今的北堂辛没有一丁点儿的危机感,他暗下让人去找北堂墨回来已经是犯了大错,更是依仗着年轻时为东皇立过功而时时声色犬马,不务正业。 这样一个人性泯灭丧尽天良的家,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就像步天音那个女人所说的那样,他接下来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陪着北堂府等待接下来的没落。第二,陪着步小蝉隐居市井,安静生活。 一开始打算娶步小蝉的确是为了北堂世家和步世家的关系维持,也是为了北堂墨赎罪,可如今呢?他时常想起在长平湖外,枫叶遍地,步小蝉离开之前的那一眼,氤氲的让人从心底感到怜惜和心疼。 换言之,东皇已经不能姑息落草为寇的北堂墨,他眼下收拾的人是北堂墨,那么北堂世家的好日子,还能再坚持多久呢? 一月,半月?十日?恐怕等张子羽班师回朝提来北堂墨的首级时,北堂府也会荡然无存。 作为一国之君,想要一个世家消失的借口实在是太多太多。 “爹,弟弟,对不起了……” 夜风中,只留下一声残句,却饱含了多少说不清的情绪。 北堂翎最终去找了步小蝉,这是似乎在云长歌的意料之中,他自步天音手中接过步小蝉的亲笔信,说道:“北堂翎的决定固然正确,然他的身体却比你想象的还要差。以后的日子,他能陪步小蝉走多远我管不了,你也管不了,一切不要强求。” 步天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又何尝不知道这些简单的道理呢? 当天夜里,步天音和雪笙为步小蝉和北堂翎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只有四个人的喜堂上步小蝉泣不成声,竟然给步天音跪下了。步天音说此后这间院子便是他们的家,北堂翎并不急于洞房,在客厅同步天音交谈起来。 吭哧了好半天,北堂翎才开口说道:“多谢。” “你谢我,我也要谢谢你。”步天音道。 北堂翎是个聪明人,个中之事一点就破,无需多言。步天音的意思是指他愿意娶步小蝉,如若不然,他在家中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步小蝉嫁不了不能保证别人不会嫌弃而就此疏远她。 屋内只有两个人,简单的红色喜堂,桌上一对红色的高烛,照得北堂翎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柔意。 沉默了一会儿,步天音说道:“你还不知道东皇为何突然要追杀北堂墨吧?” 看到北堂翎惊讶的表情步天音便明白他真的不知道,于是便说道:“前些日子东皇遇刺之事你想必已经听说了,开始有人诬陷于云长歌,最后太子却说凶手乃是北堂墨派来的。” 北堂翎当即否认道:“不可能,大哥他不是那种人,他胆子再大,也断不敢派人来行刺陛下!” 步天音闻言笑道:“你是他的亲人自然会替他辩护,就像东皇是太子的父亲,所以他也相信太子的话。” 因为深信太子的话,所以他一句误言,便可能葬送了一个世家上下几百条人命。 北堂翎的拳头不停的握紧,松开,握紧,松开。步天音在一边慢悠悠的喝着茶,眸光一直未见异色。 良久,北堂翎忽然看着她,面目微怒道:“你在利用我!” “你有意撮合我与步小蝉,却又在我与她成亲之日,在我觉得自己日后得以安稳度日时,说出太子是北堂府的仇敌,这样我便会有恨于他……小婵乃是你的妹妹,就算她是庶出,可你难道不也是在利用她的感情么?” 相比较北堂翎的微愠,步天音却显得极其淡然。她美丽的双瞳眨了眨,并没有否认:“想嫁与你是小婵自己的意思,我与她虽为姐妹,却无感情,你也应该听说过我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肯帮她传话,只不过是介于步府要对她负责。她不嫁给你也会嫁给别人。至于北堂墨一事,我只不过是挑个时间将实情告诉你,早告诉晚告诉都一样,我又没有说让你对付太子?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大可以左耳进右耳出当作没听到,以后继续过你的安稳日子。如果你觉得在帝都呆着不舒服,我也可以让你和小婵远走高飞。我会给你们一笔钱,做个小本生意,以后的日子也不会不好过。” 步天音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留下北堂墨一袭单薄在原地发呆,步天音的声音从外面飘渺的传进来,带着隐隐笑意:春宵一刻值千金,妹夫切勿耽误了。 妹夫…… 北堂翎的瞳孔缩了缩,脸上一派怔然。方才步天音的一席话说的可谓是一点漏洞也没有,既没有明说太子是他的敌人,却又实打实的让他明白了这一点。她也不强求,如果他不愿意对付太子,她还会给他和小婵另外一条路。 这个步天音……这样的步天音…… 北堂翎带着愠意的唇角渐渐淡出一丝自嘲,步天音已经将话说到了这样的地步,当真是为难死他了。 轻轻叹出一口气,北堂翎想着步小蝉还在洞房等他,终于挪着沉重的步子向她走了过去。 回到了望天楼,云长歌正倚在步天音房间的软榻上看什么,步天音进去后将门掩上,看他这副大少爷的姿态,忍不住怪道:“你怎么也不知道回避着点,虽然我这里一般不会有人来,但是万一被三叔看到了,岂不是又要费一番口舌去解释?” 二叔一家有贼心贼胆却没有脑子,不足为患,重点是她那个年轻又对她和天风很好的三叔三婶。三叔从来没有做过对步家不好的事情,也从来不多贪一分银子,所以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云长歌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解释做什么?不如直接杀掉。” 步天音听后身子颤了颤,打了个哆嗦。 云长歌说起杀人时的姿态依然还是这般清明如月,可她听得无端的背后一寒。 她的目光落到他那双洁白如玉的手上,这样好看的一双手用来杀人,委实是可惜了一些。 云长歌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么嗜血的人啊,大多时候他还都是温柔无害的,可是他说不如直接杀掉,就像在说一会儿吃什么一样淡然。 很快,步天音便被自己的想法蠢哭了,她在这厮身上吃的亏还不够多么?要知道他长得有多么无害,心里就有多么暗黑。 步天音抿了抿唇,看向他指间的字条,问道:“四叔来信?” 云长歌点头。“北堂墨诡计多端,你四叔损失了五百人,不过不足为俱,他已派人混进寨中,不日便可将其拿下。” 步天音纤秀的眉头轻轻蹙了下,问道:“如果换作是你带兵去,你会怎么做?” 云长歌趁她不注意,一把扯住她的衣带将她也拉到了榻上,步天音一半身子悬空,不得不抱紧云长歌才没有掉下去,她低低惊呼一声,身子几乎是半趴在了云长歌身上,她有些恼,用力捏了他的腰。 云长歌忍痛轻笑道:“我管你一个还不行,难道还要管你一家老小么?” 步天音哼了哼,没错,她这么问就是想套出他的话,他的决策比所有人的都管用,他把办法说出来她去信给四叔,必定会助他事半功倍。 被戳穿了想法,步天音也就不再旁敲侧击,干脆理直气壮直接问他道:“你倒是想只管我一个人,可我沾亲带故的却要管一堆。你若不管的话我便自己管,你若管了,小女子自是会给你好处。” “哦,好处?”云长歌突然扶她坐了起来,等反应过来时,他云长歌已然凑上去吻她,深情款款的让人心神荡漾。 云长歌的吻温柔如水,像他的一袭白衣,缥缈惊鸿;像山间的明月,谴卷交缠;像林间的清泉,叮咚迷人…… 情动之下,云长歌伸手去揽步天音的腰,忽然,他停了停,步天音有些意乱情迷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下去,只听他略带嫌弃的说了句:“步天音你是不是又胖了?” “……”步天音无语,云长歌你还能再煞风景一点吗? 步天音没有说话,轻轻抹了抹自己的嘴巴。 云长歌看着她的小动作,去拉她的手,忍俊不禁道:“胖点好,你这身子发育的太……” “太怎么样啊?”步天音翻了个白眼,语气更加恶劣:“我怎么样你都得收着,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云长歌情不自禁的抱住她,好笑道:“收着,你怎么样我都收着。” “那以后不许动不动就跟我生气。” “看这件事值不得值当,若然不值得,我自不会与你计较。” “……你为什么不能宠着我一点?” 第一百三十三章 长歌知我意(3) “女人容易恃宠而骄,我对你适当的严厉,你方能时刻警醒自己。” “……我还是个女孩子好吗?”再说您这也不叫严厉,这分明是苛刻嘛! 后半句话步天音没敢说出来,云长歌这个人的嘴巴其实很毒舌,如果他愿意,能不带一个脏字儿的把人给骂哭了。而如果你因为这种事情去说他,这个人定然还要不以为然反驳道:“以唇为剑,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小步?”步天音正在走思云游,云长歌轻唤了一声,她才在他怀里扭着身子去看他,发觉他的目光较之前的似乎有些不同了。 这一看,步天音忍不住暗叫了一声,她从前在花清越眼中也见到过这样的神色,当一个男人用这种眼神看一个女人时,只能解释为情欲。 步天音歪头问道:“怎么?” “你说你还是个女孩子。”云长歌的语气有些古怪,看着她的目光也变得有些灼热起来,步天音不敢再在他怀里坐着了,忙想抽身出去,他却轻轻环住她的腰,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挣脱不开。 云长歌美眸闪动,轻笑道:“你在害怕?”他问完不等步天音回答,便先说道:“你放心,在我们的关系对外公布之前,我不会动你。” 云长歌分明已经在情动之中,步天音听他这么说,心里说不出来的感动。脸上细小的惊慌之色一扫而光,眼底有些阴霾。 她也明白,他们的关系这样是委屈云长歌了,云长歌虽然嘴上没有说,也没有表达出什么不满的意思,但他的心里肯定这样想了。 他为她默默付出了这么多,她虽然也守得云开见月明,决心与他在一起了,可是却不能对外公开。这样的滋味不好受,云长歌为了她却能忍住,忍住不让那些有狼子野心的人知道,忍住整日缠着她却不碰她。 云长歌虽然外表看似温柔,可深接触之后才发现他并不是这样,温柔只是一种假象,他的脾气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他更加能够控制得住自己。不乱发脾气,不随便动怒。她见过太多次处在暴怒之中的云长歌了,这个人在生气,可他却也是笑着,像毒药一样,令人就算去死也会觉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为了她做到这样地步的云长歌,如何能让她不感动? “长歌美人,”步天音伸手去挑云长歌的下巴,当然她没有成功,那只狼爪在伸到一半的时候便被云长歌扣住,他挑眉眯眼:“何事?” 步天音目光似水温柔,轻叹道:“我们对外公开吧!” 云长歌如墨的眼依然平静无波:“你不再有所顾忌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们之间的事情迟早有一天要暴露,与其有朝一日等他们戳穿,不如我们自己走到众人面前。云长歌一人,当年以质子之身来到金碧却风生水起,受万人敬仰。你觉得,若云长歌与步天音联手,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步天音的回答毫不迟疑,她勾住云长歌的手,笑得一脸诡异:“爹和四叔那边自然有我的办法。” 女人的那些招数啊,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本来是很不屑的,可是这种戏码放到这里难道不是很合适么?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加上乱七八糟胡说一通,让父亲和四叔接受云长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云长歌缓缓起身,将她抱在怀里,他细长带着异香的长发垂落在她身侧,他从后面揽着她,将她的手放入自己的手掌心,眼中一晃而过的清清雪色,他眼底的眸光突然亮了起来:“执子之手。” 步天音的神色有些恍惚,她一手抚上那微凉却如玉的手,眼底掀起片片波澜。手凉的人总会不经意间便博得了人的同情,手凉的云长歌,更是让人心疼。 良久,她轻声说道:“与子共谋。” 执子之手,与子共谋。执子之手,前途暗黑又有何惧? 云长歌,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步天音,你说风雨同归,我们便风雨同归! ** 平阳王府。 兵器库。 花少安养了好久的腿终于痊愈,这几日他细心锻炼,已经可以正常行走和跑步,他恢复后的第一件事便来到这里。 他拿起一把九环大刀,掂了掂,皱眉自语道:“太重。” 这刀虽然得他心意,可是却很重,也太显眼,恐怕他还没有将刀扛进沈王府,就会被半路拦截。 转手握住一把长剑,花少安目色锋利,很快便注意到这剑身上刻着“铸剑山庄”的字样,吴双乃铸剑山庄的少庄主,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将剑也丢在了地上。此时,地上已经摆满了凌乱的弓弩、枪、棍、刀、矛、盾、锤等兵器,都是被花少安挑完却不想用的。 他发过誓,如果叶清音敢嫁给沈思安,他便要杀了她然后再自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这个念头却不再那么执着浓重了。 花少安有些烦躁,疾步走出了兵器库,路上遇到几个往来的侍女,见到他也都如避蛇蝎,躲得远远的。她们都知道如今的小王爷脾气异常暴躁,是以有多远就躲多远,其实不止是府里的下人越来越怕他,连花慕禾都不敢来招惹他了。 “苏泽!” 苏泽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跪在花少安面前,恭敬道:“小王爷,属下在!” 花少安忍住想踢他一脚的冲动,没好气道:“无聊死了,我们去莺莺楼!” “……是!”苏泽没有想到一向洁身自好不亲近除了叶清音以外的小王爷竟然会说无聊要去青楼,他愣了好大一会儿才答话。花少安对此又不满了,他盯着苏泽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这衣裳哪儿买的?” 苏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妥,他的脸上无端的出现一丝绯红,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是……是别人给做的。” 苏泽跟了他很多年,花少安从来没有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色,他心中来了兴趣,凑过去眯眼问道:“是个女人吧?她的手艺可真烂,衣服缝的乱七八糟的。” 苏泽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没有说话,其实吴双送他这身衣服的时候就说了,她的手艺不怎么样,但是聊表心意。 此刻苏泽有些后悔自己说这衣裳是别人做的了,他担心花少安追问是谁,他如果有所隐瞒,对主上视为不忠。可是他若讲了实话,小王爷那么讨厌吴双,同样也会怪罪于他。 苏泽忐忑的一直在观测着花少安的脸色,好在他并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回房换了身长袍便去了莺莺楼。 秋日的越国公府笼罩着一层难得的静谧之色。 院中有秋千,可吴双从来没有坐过。 院子的东南角摆着几个草把子和木桩,吴双平日里会在这里练功。 今日的吴双穿了一件蓝色的男装,她虽然貌不出众,眉宇间的英气却如风流雅。她有一双清淡的眸子,可是却常常露出笑意。 吴双走到木桩前,木桩高出她很多,她伸出左手,狠狠向上劈了一下。 木桩一动不动,没有被晃动半分。 吴双抿了抿唇,试图将全部力气聚到左臂上,可是仿佛隔着透明的一堵墙,她的力气根本没有办法流通到左臂上。 她想起步天音曾经问过她,不后悔吗? 她为了花少安失去一条练了很多年的左臂,不后悔吗? 答案是肯定的,她偷偷跟了花少安这么久,尽管他没有正眼瞧过自己,尽管他一味的羞辱自己,可她仍然是喜欢花少安的。 “双儿。”身后传来威仪却带着慈祥的声音,越国公走上前,见她失落的神色,目光中也闪过一丝痛楚,很快,他便收起负面的情绪,问她道:“你可还记得答应过爹的事情?” 吴双想了想,明白他此话是什么意思。她父亲平日忙于朝中之事,忙于铸剑山庄,几乎极少有时间过问她,他如今既然来问了,想必只会冲着她的终身大事来。她声音很小的说:“我答应爹今年会把自己嫁出去,双儿说到做到,爹不必担忧。” “嗯。”越国公点了头,又道:“女婿他不必有很深的家世背景,他将会接管铸剑山庄。你接触过的男子少,但眼神一定要明亮。你的夫婿,他可以没地位没钱一无所有,但是人一定要好。” 这样,铸剑山庄和吴双交到他手里他也会放心。 吴双的目光有些飘忽,越国公咳了咳,便说道:“你与那平阳王府的小子也是有缘无分,你以后不要再跟着他了,你之前做的事情爹都不会与你计较。以后在街上莫要让我看到那臭小子,看一次揍一次,不然我断忍不下心中这口恶气!” 吴双听得头都大了,她劝道:“爹,你既然不想我与他再有任何关系,也就是说越国公府跟平阳王府不再有关系,那么爹若打了他,岂不是又会纠缠不清?” 越国公平息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冷哼一声,不再说话算是默默答应。 又嘱咐了吴双几句,越国公便有事离开,他走到外面竹林的时候,府里的几个姨娘正往这边走来,越国公训斥了几句,便拂袖离开。 吴双在里面听得清楚,原来是三姨娘的女儿也看上了花少安,想让父亲去提亲,却不想换来了一顿骂。 吴双想到花少安,心里难免会发寒,可她转眼又想到了花少安身边的那个人,心中顿时又觉温暖起来。 苏泽,这些日子她去平阳王府给花少安做莲花羹,一直都是苏泽在默默陪着她。苏泽对她的心思她也明白,只是他觉得自己一介下人配不起她,可是他怎么会明白她从未嫌弃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第一百三十四章 长歌知我意(4) 步天音按照曲无情的方式联系让南织联系了一下明月阁,却没有结果。 按道理说,她那天小小闹了一把,曲无情那种生意人,应该不会耍什么猫腻,可尽管如此,步天音还是又去了一趟东平堂。 这次时间挑得不太好,当时曲无情正在床上和上次那个清秀的侍女翻云覆雨,步天音站在床边看了良久,正觉得曲无情的体位毫无新鲜感的时候他才发现,并且受了惊吓,步天音心中十分愧疚,觉得这厮如果以后要是硬不起来的话,是不是得有她百分之一的责任? 啧啧,就算有她的过失,她也不会承认滴。 曲无情不愧是见惯了各种场合,他不过稍愣了片刻,便旁若无人的抓起身边的长袍披在身上,拉过被子盖住因为羞愧而一直躲在他身后的玲儿,拍了拍她的脸蛋儿,柔声道:“等我,马上就回来。” 玲儿的俏脸涨得通红,还处在情欲中没有回神,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点头。 步天音随曲无情行至外间,曲无情身上随手披的这件袍子也是红色的,红的妖艳,红的勾魂。他的身材高瘦,像一杆修竹,只不过是花心的。其实也不算步天音挑得不是时候,她只是没有想到大白天的,曲无情竟然在做着这种事情。 “不知道大小姐前来又有何贵干?”曲无情领教过步天音的招数,赔了一把匕首她又补偿了他一把,让他愤怒也让他无处可以撒气。这是血淋淋的教训,他断不想再招惹面前这个美得倾国倾城手段却恶劣到令人发指的少女了。 步天音依然还是那副商量的语气,“你最近的一次联系明月阁,是什么时候?” 曲无情想了想,有些记不清楚了,这种小事他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但他不想敷衍步天音,回想了一阵,才应道:“大概四个月之前吧。” “请的是哪个杀手?” “沧流海。”这次曲无情倒是答得很快。 步天音盯着他,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在扯谎,“你一个做生意的,也有要花钱请杀手解决的人?” “曲某一个做生意的才正需要杀手,”曲无情笑容涟漪,细长的眼眸迸射出明灭不清的光:“赌坊有许多像大小姐这样不请自来的客人,也有比之大小姐更加恶劣的行径,赌坊有赌坊的规矩,如果大小姐想听的话,曲某可以说上三天三夜。” 步天音摆摆手,问道:“你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能够联系到明月阁?” 曲无情眸中露出惊讶,神色竟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他不回答,反问她道:“我告诉你的法子失效了?” 步天音点头。 “这次倒是快了些。”曲无情喃喃道:“明月阁之所以踪迹诡秘,便是因为与他们的联络方式并不固定,有的可能长达一年都能联系的上,有的可能短短半年便失效了。这次才四个月,按道理说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他停了停,猜测的说道:“可能是明月阁内部有变故,所以提前换了联络方式。” 轰隆隆—— 蓦地,窗外打了声闷雷。 从敞开的窗户看出去,外面的乌云一层又一层的堆积在天空,太阳被遮住,整片天阴沉沉的,偶尔有微小的闪电划过,在酝酿着一场雨事。 吹进来的风有些冷,曲无情看了眼步天音,摇头叹气的走到窗前,一把将窗户关上,语气似乎有些无奈:“曲某虽然不喜欢你这样厉害的美人儿,可曲某实在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不忍见美人吹冷风。” “曲堂主说起废话来的样子可比平时顺眼多了。” 曲无情:“……” 步天音不再耽搁,挑眉问道:“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联系到明月阁?” 曲无情脸上连仅存的一点戏谑之意都没有了,他眼神忽然一变,郑重道:“你真的要知道?” “嗯。” “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可不止明月阁一个,在下虽不知步小姐打算对付的人是谁,但是在下可以为你提供其他的参考……”曲无情看样子是知道其他的方式,却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说出。 步天音微微不悦:“你少婆婆妈妈的,有什么办法尽管说出来,不然……” 步天音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曲无情无奈的摇了摇头,她既然不领情,他亦没有办法,他虽然不惧她的胁迫,可是却不愿再做劝阻,他抬起头,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敬畏:“大小姐执意如此,曲某也就不在废言。据曲某所知,能够联系得到明月阁的人只有东平堂真正的东家——我的主上。” 步天音凤眸微勾,露出些许讶异。 她没有想到,原来这东平堂竟然也不简单。原以为曲无情这样的已经足够挑起赌坊,却不想,原来他也是受人操控,背后有高人指点。 说起东平堂真正的东家时,曲无情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得意洋洋来形容,步天音不知道他因何如何兴奋,但觉他口中所说的“主上”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果然,曲无情雀跃的声音传入耳中:“主上尊驾就在南城门外的晓月山庄。” 他看着步天音,眼睛闪烁了一下,意有所指道:“不过要想见到主上要有真凭实力,若大小姐还像上次那样投机耍滑,恐怕不仅见不到主上,连自己的性命可都是堪忧的。” “谢了。”步天音起身向外走去,清悦的声音传过来:“事成之后我欠你一个人情,作为回报,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你想知道的消息。” 曲无情盯着她的背影,诲深莫测的笑了。 傍晚的时候,步天音正在沐浴,云长歌却突然出现在屏风后,步天音还没来得及躲,便被他扔来的一件衣裳兜头盖住了脸,随即身上被裹了柔软的毛巾,云长歌竟然在给她……擦身子。 云长歌的动作十分轻柔,步天音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在擦后面的时候,她不知道他的目光看在哪里,只觉得正片后背火辣辣的似被火灼烧。不知不觉间她闹了个大红脸,云长歌却神色如常的出现在她面前,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戏谑道:“你在想什么有的没的?赶紧用内力把头发烘干,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什么地方?” “先把头发烘干。” 半个时辰后—— 步天音眨了眨眼,看了眼身边的白衣少年,轻轻翘起了唇角:“云太子何时学会的翻墙?” 云长歌轻轻落下,朝她伸出手,步天音也跳了下去,将手搭在他手上,云长歌牵着她往前走了一段,这不知道是谁家的后院,眼前的景象有些荒芜,除了几棵叶子掉光了的树再无其他,加之秋风瑟瑟,无端更增添了几分诡异。 走了一段,云长歌松开她,笑道:“我有什么不会的?只是我翻别人家的墙可以,别人若是翻了我家的,便要后果自负。” 步天音并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她对于新鲜地方的探索感更加浓烈。她四下看了看,问道:“这里是哪里?” 云长歌道:“枢密院院事萧疏狂的后院。” 他边说边往前走,步天音走在他身侧,问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云长歌偏头看她,笑答:“你不是一直缺一件合适的兵器?” “……可是跟萧疏狂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不喜欢刀剑弓弩?” “……嗯,我们到底来做什么?” “偷东西。”云长歌淡淡说罢,带着步天音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便进入另一座院子。这里相比较方才的荒园倒是十分的别致,耳边传来流水声,不远处的湖上有架水车,正汩汩的转着。 云长歌带她来偷东西,云长歌带她来偷东西…… 步天音的心情瞬间高涨,激动着带着一点小兴奋,看不出来云长歌也是蛮轻狂的嘛,大晚上来偷东西竟然也不换身衣裳,而他一副神态自若,白衣飘飘,尤其是他这种难能可贵的自觉性,令这厮无论在哪里做什么,都怡然自得惬意的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在她家如此,在萧疏狂家里亦是如此。 云长歌衣如飞雪,步天音妃色嫣然,两个人在廊下若无其事的行走着,府中来来往往的护卫队竟然都是没有察觉,似乎看不到他们一般。 两人又翻过了一座院子,步天音忽然猛走了两步,挽过云长歌的手臂,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她歪头轻笑着:“你怎么对哪里都很熟悉的样子?就没有你不熟的地方么?” 脚下步子未有停歇,云长歌答道:“我清楚金碧的人口,你家我起初是不熟的……”他的话说到关键时刻忽然一顿,拉着步天音侧身闪进一道暗门,云长歌夜能视物,只是这里光线太过昏暗,步天音一时没能适应过来,黑暗中,传来云长歌温柔的声音:“你看得清楚么?” 步天音用力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眼前仍然还是一片黑暗。 过了大概一分钟,步天音仍然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她迟疑的说道:“这里很古怪。”话音一落,只觉得自己勾着云长歌的手臂被他放下,随后手上一凉,云长歌牵住她,低声道:“跟住我。” “前面十步是个水池,我们头顶距离地面一丈,这里我带你过去,到了前面就有壁灯了。”云长歌轻声的解释着眼前的景象,步天音被他牵着,即使看不清,心里也会觉得安全。 哪怕前面是什么刀山火海,四周是什么豺狼虎豹。只要有云长歌在的地方,步天音就会发自内心的感到安全。 第一百三十五章 长歌知我意(5) 往前走了刚好十步,和云长歌所说的一步不差。步天音停下时便觉腰间一软,云长歌已经揽着他飞渡水池,步天音趴在他怀里,只觉得云长歌身上的异香之中仿佛夹杂着一股腥臭,须臾后,脚下落地,她离开云长歌,那股腥臭便越来越浓烈。 步天音能够确定这臭味不是来自云长歌,而是这个她看不见的水池,她问道:”水池里面是什么?” 云长歌道:“是什么不重要,我们已经过来了。” 他说的轻松,步天音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知道云长歌有意要隐瞒的事情就算她怎么问他也不会说出来,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虽然未能看到什么,她却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自水池中岿然跃起,而是又悄无声息的遁入了水中。 两个人又向前走了一段,黑暗中云长歌似乎出了手,步天音听到两个人无声倒地时衣服摩擦的声音,随即手上一空,眼前便亮了起来。 那两个穿着黑甲的守门人已经被云长歌制服在地,前面的路细窄得很,石壁上有着稀稀松松的壁烛,像老太太快掉光了的牙齿。甬道如一线天,又长又细,仅容一人通过,还必须得是体型正常不能胖的人。云长歌率先走在了前面,步天音看了眼身后的茫茫黑色,似乎是在确认身后是否安全。她看了几秒钟,便小心翼翼跟在了云长歌身后。 方才云长歌的话说到了一半,步天音好奇得很,此时却也无暇顾及,这里处处透着诡异和危险的气息,等出了这里再问他也来得及。 两个人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道石门,云长歌在门上划了几下,那扇看似沉重的大门便缓缓打开。 让步天音崩溃的是,这门打开之后竟然还是一条甬道,宽窄程度跟她身后他们刚刚走出来的这条一模一样,同样的,石壁上也都有稀松的壁烛,有一下没一下的燃烧着。 抬头去看,头顶上空一片黑色茫然,四周除了灰色就是黑色,冷冷的色调,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生机。 仿佛这里就是一座死城。 死气沉沉。 这是步天音对这里唯一的感觉,她本能的觉得这里危险,云长歌一言不发的往前面走着,绕过了一道又一道弯曲的小道,开了不知道多少扇石门。 步天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我们……在迷宫里了么?” “嗯。” “——你找不到出口了?” “这是入口。”云长歌回过头来看她,突然伸手,替她擦去额头冒出来的细汗,柔声道:“萧院事心思缜密,这里的入口自然也非同一般。” 他说完便又转身带路,他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步天音便也放心的跟在他身后走着,又走了一会儿,步天音幽幽的问他:“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云长歌没有立即回答她,步天音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忽然云长歌侧过身来看她,目光如新月,他一字一顿说道:“萧院事的藏宝阁。” 他话音一落,身后那道门便应声开启,步天音只觉刺目的光芒迎面冲来,她闭了闭眼,同时云长歌拉着她向门里走去。 这里应该是一间密室,四周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箱子,多宝格、散落在地上的一串串珍珠,玛瑙,断玉,月光石。有的大箱子上面印着不同的标记,但可以肯定的是,里面装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见到面前的景象,步天音不禁有些惊讶,这萧院事……他是和珅转世吗? 她以前去恭王府参观过,和珅住过恭王府,里面有他专门放宝贝的屋子,导游说,那房子后面的小窗形状不一样,代表的是屋里放着不同的物件,比如扇子形的小窗,说明里面就是放各式各样珍贵的扇子的。没听说过萧疏狂是个贪官啊,可眼前这情形,总能让步天音把他跟和珅联想到一块儿去。 云长歌伸手拂了一下,面前似乎有无形的水波漾开,步天音眸色一亮,因为云长歌的动作,也因为这满目……这种只有在国际大片里面才会出现的红外线……不,这个并不是,这些是……? “冰蚕丝。”云长歌抬手指着面前纵横交错数不胜数蛛丝罗网一样密布的冰色丝线,淡淡说道:“这种冰蚕以毒草毒叶为食,吐出来的丝剧毒无比,人一旦沾染到,便是神医在世也药石无效,会从碰到的地方开水溃烂,半个时辰后,人便会化作一滩血水。” 这种骇然的话从云长歌嘴里说出来竟然是一种别样的感觉,云长歌说着,便伸出修长苍白的手,点了一下离他最近的那根冰蚕丝,步天音伸手去拽他已经来不及,然而他的手碰到这剧毒无比的冰蚕丝却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步天音松了一口气,恼道:“手就那么贱么?非得去碰一下!” 云长歌但笑不语,步天音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他碰过冰蚕丝的手指,似乎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到上面,她弄完之后,抬头对上云长歌含笑的眼,只觉得这墨如点玉的眸子更加明亮了。 “怎么过去?”步天音打量了一下这满屋子的冰蚕丝,要钻……姿势一定会很丑。萧疏狂似乎对他这比护卫还要厉害毒辣的冰蚕丝很是放心,这里除了纵横交错的冰蚕丝防御外,竟然不见一个人影。 “没有守卫?” 云长歌道:“这些冰蚕丝比成百上千的守卫有用得多,每隔六个时辰,这里才会有守卫来巡逻。比起用人,萧院事更加相信这些不会说话也不会背叛的冰蚕丝。” 云长歌半眯起美眸去看这些平时看不到的诡异蚕丝,眸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恨意。 步天音点点头,问他:“你也有灵力?” 方才云长歌的招数太过诡异,根本就不是什么内力能够办到的,她过去曾经在异能局的档案部帮过几天忙,无意中也看到了不少关于各种异能灵力的记录,云长歌这种手法,分明就是另一种强大的灵力。 “嗯。”云长歌并不否认,他再度牵住步天音的手,步天音但觉浑身一个哆嗦,看着他半笑不笑的眼睛,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云长歌笑道:“带你过去。” 步天音望着那密密麻麻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的冰蚕丝,拒绝道:“怎么过去?” “穿过去。” 云长歌就像说着家常一样,步天音死犟在原地不肯挪动半分,开什么玩笑啊,穿过去?他没事可她不就玩完了?她可不想死! “别怕,我在。” 云长歌温声细语的时候已经将步天音半强势的拉进铺满冰蚕丝的乱阵中,步天音暗骂了几声,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那些冰蚕丝似乎穿透了过去,伤害不到她。“幻觉么?”步天音喃喃的伸出手,想去碰一下,却被云长歌半路拦截,“不要碰到。” 步天音缩回了手,这漫天的冰蚕丝对云长歌没有丝毫的阻碍,他若无其事的在其中穿行往来,偶尔会用脚踢开几个箱子,动静也都不是很大。 步天音也随手在这些宝贝中瞧瞧看看,见到好看的玉佩便顺手装了起来。这种地方阴森得很,要不是云长歌带着她来,恐怕在迷宫那里她就迷路出不来了,难得的机会,她要浑水摸鱼捞一把。 就像以前异能局里他们组的规矩:不拿回来点什么就是丢东西! 云长歌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就在步天音要开口帮忙时,蹲在那边的他忽然“咦”了一声,步天音凑过去看,发现他正打开一个被红布条包着的东西,取出里面的一根短笛来。 微弱的灯光下,短笛的光泽温润明朗,晶莹剔透,是上等的羊脂玉所造,云长歌起身,将短笛递给步天音,笑道:“这不是比刀刀剑剑的好看多了?” 步天音接过,灵活的在指尖转了两圈,满足的感叹道:“云大神,你对小女子如此,小女子当真无以为报!” 他知道她缺一件合心意的兵器,吴双送来的宝剑虽然漂亮,却不方便携带。她心中倒是一直隐隐对短笛什么的有着特殊的情怀,总觉得小说里面男主或者女主人公用笛子什么好霸气。只是这想法她未曾跟任何人提起过,只想着自己哪天若是碰到合适的买回来便是,没有想到云长歌不仅料事如神,更是能分毫不差的猜中她心中所想。 云长歌俯身下去,将短笛系在步天音腰间玉带上,笑道:“这样方便多了。你若真的想回报我的话,不如早已与我成亲。” 步天音嫣然的笑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拱了拱,轻轻说了句:“长歌知我意。” 云长歌揽着她,长发挡住他半面妖颜,眼角微微泛着流光,他向上一掠,步天音耳边凌厉的风中传来他清水似的声音:“我们回去!” 云长歌的动作看似慢条斯理,实则快得惊人,他们冲破房顶后,步天音突然低声喊道:“这样太引人注意了!” 云长歌扳着她的脑袋往下看了看,只见夜色中他们方才破出来的地方,房顶上蹲着几个蒙面黑衣人。 好家伙!原来今夜惦记着萧疏狂宝贝的人不止他们俩! 云长歌带着步天音掠出去很远,这几个人还面面相觑的伏在房顶上互相瞪着,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这时,密室内传来侍卫大声的高喊:“抓住他们!有人打破房顶盗宝!” 贼人甲:我是无辜的! 贼人乙:我什么也不知道…… 贼人丙:发生了什么? 众:逃命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南织的身份(1) 雪笙一面对步天音的短笛爱不释手的摆弄着,一面责怪云长歌:“小姐,我说这云公子胆子也忒大了些吧,去偷姓萧的宝贝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你光明正大的拿出来用?万一给他发现了,咱们岂不是又得惹一身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步天音难免觉得雪笙有些少见多怪,她将短笛拿回自己的手中,雪笙已经给它换了一个流苏青玉坠,笛子也擦了好几遍,还用黄酒消了毒,步天音越看这东西心里越是喜欢,唇角翘起,眸中迸射出一丝狡猾:“就算萧疏狂发现了,我也有的是借口对付他。他说这是他的就是他的吗?他叫它这短笛一声它还能答应不成?他如果说这是天底下独一份的,那我还不承认呢。天大地大,天底下一样的东西多了去了,你说独一份就独一份啊,凭什么?” 雪笙一直知道步天音这张嘴能言善辩,被她一番话堵得有些汗颜,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反正云长歌厉害她也知道,小姐兜不住的还有他呢不是? 其实云长歌早就告诉过步天音,这萧疏狂虽然不是个清廉的人,但是对东皇可谓是忠心耿耿,如果说这天底下所有人造反都有可能,但是萧疏狂也决计不可能。他手里的宝贝很多,不会去在意这一支短笛的。他如此说,步天音也就放下心来,若然有天真的给萧疏狂发现了,那她的理由也多了去了。她不信萧疏狂一个老古板,还能说得过她不成? 步天音不会吹短笛,想着哪天让云长歌教教她,短笛在她如玉的指尖转了转,她忽然问道:“沈思安最近过得怎么样?” 雪笙“啊”了一声,想不到她竟然主动问起了他。 雪笙半晌才说道:“好像是什么夫妻和睦,生活和和美美吧。” 步天音人不足胡笑出了声音来,夫妻和睦?她真的挺佩服沈思安的,如果把沈思安换作是花如夜的话,他眼中从来不把任何人任何律法放入眼中,他若是知道叶清音欺骗与他,定然不会在把她留在身边一分一秒,哪怕他刚娶了她,哪怕她身后是叶国公府,哪怕她大哥娶了三公主——就像当初的沈思安对步天音一样。花如夜向来随性,不会顾及太多。但是沈思安却不一样,他或许不会顾及步家,但是却会顾及叶家。不仅因为他对叶清音可能真的会有感情,还更因为他是站在太子这边的,他一向是太子的走狗,他娶叶清音不止因为私人原因,也因为要替台子巩固住叶府的势力。 步天音只要一想到沈思安现在可能是表面风光,心里惆怅得很,她心里就有些窃喜,反正他难受她就好受多了。 沈王府。 叶清音疾步穿梭在花园里,不时有路过的婢子、仆人对她恭恭敬敬的行礼,尊称她为“王妃”。 沈王府的女主人,这个位置叶清音等了很多年,如今终于得以偿愿,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会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那日她在沈思安的书房中竟然发现了他藏着步天音写给他的休书,她心中便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休书分明是羞辱他的东西,他不烧掉毁掉,留着是想做什么?怀念么? 他对她弃之如敝履。还有什么好怀念的? 他的心里不是只有她么? 他为了她遣散府中的姬妾,难道不正是说明他只爱她一个? 难道是因为如今的步天音变得漂亮了,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他就对她另眼相看了是吗?不仅是他沈思安,连太子、二皇子,都对她不一样。 叶清音握紧了袖下的拳头,不,她绝不允许沈思安背叛她。 沈二遥遥看到叶清音向这边走来,他急忙迎上去,跪地行礼道:“属下参见王妃!” “起身吧。”叶清音道,沈二起来后,发现今日王妃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过去她脸上总是一种盈盈如水的笑意,温柔的能戳进人的心坎里,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王妃的眉宇之间多了一丝……凉意? “我问你,王爷去哪里了?”叶清音问道。 沈二答道:“回王妃,王爷去了太子府。” “嗯。”叶清音往前走了两步,盯着东厢的方向,红唇轻启:“最近库房怎么每天都很乱,我陪嫁的那把飞天弓怎么不见了?” 沈二心里一惊,飞天弓……那天不是被王爷拿走了吗? 只是王爷最近行事有些诡秘,总是若有似无的把重心放到步府那边,这种实话沈二一个下人自然不敢在叶清音面前说起,沈二便道:“可能下人在收拾库房时放到哪里了吧,王妃勿要着急,等库房清理干净了就能找到。” 叶清音轻轻“嗯”了一声,便带着人走了。 沈二这才放松下来,方才跟叶清音说话时他一直在紧张。其实库房之所以会乱根本不是因为什么下人在收拾,而是他家王爷自己翻乱的,他最近都在说找什么兵器,适合女孩子用的,沈二心里便有一种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念头:王爷在给步小姐找兵器! 因为王妃根本不会武功,自然也用不到兵器,但是步小姐就不同了,自从王爷大婚那日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揭下丑陋的胎记,露出一张惊人天颜时,王爷便对她的态度跟过去大相径庭,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他现在都有点搞不明白王爷的心思了,为什么娶了自己心里一直念着的王妃,重心却变到了之前被他一直嫌弃的下堂妻身上?猜不透,他猜不透啊。 下午的时候,沈思安回来,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叶清音敲门,给他送了一壶雨前龙井。 书房内只有两个人,叶清音的目光不经意落到了之前那被她无意间带走的夜明珠花架上,此时那里仍然是空空的,似乎沈思安并没有发现,这里少了一颗夜明珠。 沈思安在看信,信上说东壤的使者不日便要来到金碧,东皇命他和二皇子合力保护东壤使者的安全。 叶清音看清信上的内容,走到沈思安身后,轻轻给他捏起了肩,口中说道:“东壤与金碧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此次突然派使者来是为了什么?” 沈思安道:“早在东皇陛下之前,前几代君王都与东壤国有着通婚的约定,皇室的公主,或者郡主,要嫁到东壤做王后的。只是到了夜帝这一代,东壤日渐强大,便不再满足于和亲,此次前来,恐怕另有所图。” 叶清音听后,似懂非懂的点了头,沈思安回头看了她一眼,墨色的眸中变幻莫测,他问道:“依阿音所看,此次和亲,皇室该指派哪位公主?” 叶清音想了想,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径自分析道:“皇室一共只有三位公主,三公主早早嫁与了我大哥,只剩下四公主和七公主。其中四公主的性子最固执,她看上的是云长歌,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嫁给其他人;至于七公主么……七公主喜爱美男成癖,这夜帝若是长得貌美一些,七公主嫁过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思安握住放在他肩头轻按慢捏的那只玉手,眸中点点笑意:“阿音分析的极是。” 他的眸光闪了一下,缓缓道:“夜帝确实是个美男子。” 金碧大国从来不缺的便是俊男美女,金碧皇室更是男子清艳,女子貌美,皇室子弟多俊美,容月最甚。韦贵妃所生的花容月,是皇室中最美丽的男子。如今的金碧,唯有云长歌能够比过他。心里虽然想起云长歌有些不痛快,但沈思安不得不承认的是,云长歌的确是个天人少年。 那年,柳树下的花丛中,有一人施施然走出来。长发如歌,却仅用一根碧色的玉带束在脑后,身着雪白色滚着金边勾花的宽大斗篷,脸上的笑意,可以融化冬日的冰雪。 那一年,云长歌还只有十四岁。沈思安却以为他窥到了天神降落凡间。 云长歌给人印象深刻,不仅因为他年少精明的谋略,更因为他那张迷倒了万千少女的脸。沈思安记得沈二说过,他自己当年初见云长歌时,也是怔了好大一半天。当然,这件事情他是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春去夏来时,太子府锦绣花园中,缠枝紫藤萝花盛开,白衣少年花下抬眸,竟然让满园的花朵都失了颜色。 更多的时候,他觉得云长歌不像是个人,更像是个妖。 沈思安抚摸着叶清音的手,明明他的动作十分温柔,可叶清音却觉得有些背后发毛。她想,自己一定是对这间书房有阴影,毕竟那日如果不是她躲得快,就要被沈思安当场抓个现形,这个念头令她如今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沉默着,叶清音的心便静不下来,她转移话题,问沈思安道:“我的陪嫁里有一把飞天弓,婉莹月底就要过生辰了,她说想要一把弓箭,我寻思着我们留着也用不上,她又喜欢很久了,不如送她如何?” “嗯,你做主便好。”沈思安答应的痛快。 叶清音又小心的说道:“近日库房太乱,那把飞天弓不知被搁在了哪里。” “哦?”沈思安眸光一顿,冷冷笑道:“手忙脚乱的下人不用也罢,连收拾库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留着有何用?” 是啊,留着有何用?叶清音自然也是不在乎这一两条人命的,只是她当着沈思安的面还要保持自己“心地善良”的一面,便替那些下人求了情。沈思安呷了口茶,便继续看起手中之信。叶清音出了书房后,便将自己的随嫁丫头叫到跟前说了什么,随后那丫头便出了沈王府。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织的身份(2) 飞羽回到了望天楼,雪笙最近总在一门心思研究棋盘阵法,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见到飞羽也只是含糊的打了声招呼,步天音拿她无奈,便拽了飞羽在屋里说话。 飞羽没有见到南织的影子,便问道:“小姐,南织去了的哪里?” 步天音道:“不知道,好像出去了。” 南织最近出去的比较频繁,她也跟过她一次,发现她竟然跟花清越身边的锦色走得很近,两个人像是在拍拖。她说过相信南织,也不会觉得南织跟锦色亲近便是背叛她,只是南织最近的举动,真的有些不一样。 飞羽将张子羽的近况告诉步天音,并说北堂墨其人诡计多端,他们需要蓝翎增派人手,步天音便将蓝翎用于调遣人马用的玉牌给了飞羽。飞羽起初还不敢接,脸色一变吓得跪了下去,后来步天音才知道,原来这块小小的玉牌竟然很重要。 蓝翎的人认牌不认人,见牌如面。 可尽管如此,步天音还是将玉牌给了飞羽。 飞羽走后,雪笙也被步天音支了出去,告诉她子时之前不要回来。无论雪笙如何追问她要做什么,她都不肯说出半个字。 南织的事情,她有必要彻底的调查一番了。 晚饭的时间都过了,南织也没有回来,步天音简单的吃了饭便换了夜行衣出去。 彼时南织和锦色正在戏楼看戏,随后,锦色送了她回到步府后面的小门,锦色看着南织进去后,便提步离开。 而在锦色离开后,南织却又推门出来,目光放在锦色消失的地方,久久没能回神。 突然,眼角余光寒芒闪过,南织侧身避开,杀手的本能告诉她,来者不善! 不再犹豫,南织瞬间拔出剑,她出手时向来不喜欢说话,半空中,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宛若蛟龙,南织接了几招之后发现对方俨然下了杀手,怔忪时便转换了招数,与他缠斗起来。 黑衣人向后掠出一大步,忽然将剑抛向空中,南织一怔,只见长剑坠落,幻化出数十支剑刃,寒光凛凛,流星般砸向面前的她! 南织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招数。南织脸上神情不变,脚尖迅速横移,手腕灌满了内力,冲前几步点起,挽出一连串剑花,卷着无数的残叶,袭向黑衣人。那些残破的枯叶,在途中都变成了锋利的刀片,唰唰割破了他的黑袍。 两个人打着打着已经战到了不知哪户人家的院墙上,两厢对峙着,南织招招不留情,只是她心里也没有底,她的身份一向掩饰的极好,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她? 手臂上蓦地一阵疼痛,南织另一只手迅速捂住,只觉一阵温热的湿意传来,她不是恋战的时候,这个人,她打不过! 南织身形一转,欲要逃走,方向却不是向着步府,黑衣人追了几步,却停了下来。 夜风中,黑衣人缓缓摘下黑色面纱。 步天音看着南织的方向,双眼中似乎有一丝的茫然。 南织不知道这黑衣人是她假扮的,她选择逃跑,没有回步家,是因为不想牵连步家的人。她选择逃跑,更是因为她的轻功……天、下、无、双。 受了伤的南织不过眨眼间便消失不见,步天音追了几步,心知自己是追不上她的。她本来打算回去的,却盯着南织消失的方向,眼前一动。 步天音认为自己还是了解南织的,南织行走江湖多年,她是个仗义的人。如今的这种情况,她遭遇不明的杀手,没有选择回步家是因为不想牵连他人,那么,她就不会去任何的地方,因为她不愿牵连任何人。 步天音蹲下身去,看了一阵果然在月色下发现几滴不明显的血渍。 她跟着血迹,有一下没一下的向前走着。 她的剑上是煨了毒的,她不是想杀南织,只是因为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南织就是明月阁的飞燕,那么她绝对跑不过南织的,这毒,只是为了拖延南织的速度。 追了一阵,暗红色的血迹越来越多,步天音心中难免担心起来,她不是想要南织的命,她只是想试探她。 一直追过了三条街,南织的身影才再度进入步天音的视线,同时,她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只是因为南织在用内力逼出毒血,南织的身影晃了晃,忽然顿住。 步天音摘了面纱,与她相隔不到十米,静静对视。 南织眼里除了惊讶还有疑惑,只是她没有说什么,抿了抿唇便重重跪在了地上! 步天音向前几步,看着她,面无表情问她道:“为什么?南织,告诉我为什么?你是明月阁的飞燕,你为什么要跟在我的身边?”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冷冽,可她的心里却是莫名的一痛。 她跟南织认识不到一年,这一年里,她由话少变得慢慢会开玩笑;她从面无表情清汤挂面的一张脸变得和常人一样会笑;她从来都是深得她的心意,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 如果说步天音身边有一个人让她信任又深得她的心意,那么这个人是南织无疑。可就是这样的颇合她心意的南织,让她不知不觉间起了疑心。 南织就像一个久离人世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在她身边学会了说话、欢笑,得到她的信任,让她对她不知不觉间也有了感情。她相信这种感情是相互的,她不信南织对她也没有感情。 可是如今,她倒是动摇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南织之前之所以冷淡,不是因为她涉世未深,而是因为她杀的人太多,她是明月阁的杀手,她的心是冷的。 一个人的心既然是冷的,那么她对别人又如何能够暖的起来? “南织,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明月阁为什么要派你跟在我身边?你与锦色,又是什么关系?” 步天音的心,莫名的一痛。 她告诉自己,只要南织交代出明月阁的目的,交代出她和锦色的关系,她就放过她。 南织低着头,不再管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她吸了一口气,坚定道:“你说过,你并不相信我,只是我目前为止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情。如果你有一天发现我不再值得你信任,你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小姐,你杀了我吧!” 步天音有些恼火:“南织,不……我应该叫你飞燕才对!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誓死要逼着我杀了你?你少说这些话激怒我,我是说过如果我发现你不再值得我信任,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步天音话锋一转,忽然眯眼笑道:“但是我现在并没有觉得你不值得我信任,你也依然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情。”她低头看着南织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是说道:“是我伤了你才对。” 南织低着头不再言语,似乎铁了心不会再说半个字。 良久,步天音轻轻一叹,缓缓拔剑。 剑尖,指着南织的喉咙。 步天音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不想杀南织,但是如果南织宁愿死也不会说出半个字的话,她最后也只能动手了! “南织……你是杀手的时候刀尖上舔血,日子过得一定很不踏实,你手上有那么多人命,对不对?你跟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自认对你不错,天风也很喜欢你。” 提起步天风,南织紧闭等死的眼忽然睁开,她怔怔道:“我没有对不起少爷,也没有对不起小姐,但是南织不会说半个字,南织但求一死,求小姐念在往日的面子上,成全南织。” 她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步天音更加下不去手,她收起剑,对南织道:“我不会成全你,也不会放过你,我带你回暗部,他们自然有办法让你开口。”她顿了顿,有些于心不忍,却是嘴硬道:“飞羽和雪笙也会对你很失望,以后天风若是问起你去了哪里,我就说告诉他说是你背叛了我。” 硬的不行,步天音便打起了感情牌。 这招似乎很奏效,南织的眼中犹豫不决,她似乎要开口,可是最后她仍然是没有说什么,仰头笑了笑,步天音觉得她这笑容实在是古怪,只见南织忽然拔剑刺向自己,流下泪水,口中说道:“小宝,对不起!” 她想起了自己胸口藏了很多年的那只草编蚱蜢,小宝还不知道她一直留着它,留到如今,留到她死前的最后一刻。 只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小宝了。 南织要自杀,步天音暗骂一声迅速出手,然而她却慢了一步。 比步天音更快的是云长歌。 他几乎是白衣一闪而过,在步天音的手之前不足半寸的位置拦下了南织的剑,他脸上看不到其他的情绪,只是淡淡对南织道:“你起来。” 出乎意料的,南织听话的站了起来。 步天音看着云长歌,像是在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云长歌对南织道:“回去把伤口处理了。” “是。”南织离开之前,看了眼步天音,那眼中似有深深的歉意。 南织走后,步天音才看着云长歌冷冷道:“太子殿下,您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云长歌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于是步天音便随着云长歌来到了萍水园,他的房间。 这是东皇解除对萍水园的禁制后她第一次来这里,满屋子的琉璃宝扇,步天音却只以为这是云长歌存心要感动她以试图减轻她心里的不舒服,然而事实是,步天音的确又被感动了一把。 她嘴硬道:“别以为我见到了这些就会想到你默默为我做的那么多,你坦白从宽,如实招来。” 云长歌好笑道:“好,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南织的身份(3) 步天音喝了一口茶,冷静下来,问云长歌道:“所以你是如今明月阁的阁主?” 云长歌道:“是。” 步天音不再言语,轻轻抿住了唇。 难怪,南织不听她的话,反而很听云长歌的话。 “南织现在人在哪里?” “云楚在照顾她。” 见步天音眼中仍然还有许多的疑惑,云长歌便解释道:“小步,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便是我,这一点不管你承认与否,事实都摆在那里。当初你灵力尽失,需要人保护,你以为当真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我知你心意,便从明月阁挑了飞燕来。如果不是飞燕,陪在你身边的就会是流光。流光乃太子之人,或许你更喜欢她?” “喜欢个鸟。那照这么说,我倒是真该感谢阁主的‘好意’了。”步天音阴阳怪气的接下话。早知道云长歌这样的人既然肯交代自己是明月阁主的身份,就不会向她道歉。他不道歉的确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是这厮不仅不道歉,还是一副他为了她好她反而不知好歹的样子?什么叫她更喜欢流光,如果是流光的,她会在第一时间发现流光的身份后,杀之而后快。 步天音哼唧哼唧的,很快便接受了云长歌的又一重身份。他有几个身份没什么可值得她一直惊讶的,她不也是如此么?只不过她的身份他都知道,他的身份她却知道的并不全。 可即使这样,她也不愿意去问他到底都有哪些身份,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情本就不是那种纯粹的毫无杂质,他有意这江山大业,若不是为了她,他仍然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云长歌。只不过如今她破阵而来,他便要替她多打算一重心思。 怪不得云长歌说如果派南织来的人只是出于好意呢?她早该想到的,云长歌说的话一般不会出错,他不是什么善茬,自然也不会轻易去认同一个人,除非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说说,你是怎么怀疑到南织的头上的?”云长歌难得会发问。 步天音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袖子,色色的说:“美人,过来让爷高兴高兴。” 云长歌笑道:“你确定吗?” 不知为何,步天音看着云长歌的笑容觉得背后忽然一冷,她打了个哆嗦,干咳一声,回归正题说道:“这第一么,南织自己说的,明月阁的飞燕轻功天下无双,可是在我心里,南织的轻功就是天下无双。至于第二么,我从曲无情手里得知了联系明月阁的方式,便让南织按照这个方式去联络,可是却联系不到。” “曲无情说了,你们明月阁行踪诡秘,为了确保不暴露,与你们的联系方式并不固定,有的联系方式一年便会失笑,有的则是半年,而这次,却短短四个月却失了效。”步天音停了停,忽然问他道:“你知不知道东平堂的堂主曲无情?” 云长歌道:“略知一二。他那个人很有经商头脑,东平堂能够成为帝都最大的赌坊,他自然有他自己的招数。” “然也。”步天音摇头,心里暗笑了一把,原来也有云长歌不知情的事情,她扬了扬眉,说道:“曲无情显然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是他背后还另有其人,此事我们以后再说。总之他的疑问引起了我的注意,南织不是没有联系到明月阁么?于是我便另派人按照曲无情之前所说的办法,却意外的联系到了明月阁。” 话说至此,云长歌已然明了。他原以为南织一个女孩子办事应当不会有所疏漏,可他却忘了,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是步天音,她改变了南织,让南织由一个无情冷血的杀手变成了如今这样和常人没什么区别的女子。南织变了,心境变了,行事作风便大不如从前。真正应验了那句话,人一旦有感情,就会有弱点。 “说了这么多,嘴都干了。”步天音翻开桌上倒扣着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忽然她“咦”了一声,看着茶壶的眼睛都亮了,云长歌知道她开口要说什么,笑着拒绝道:“这茶壶天下仅此一个,千金难求,你别想了,我不送。” 步天音:“……”抠死了,小气鬼,不送是吧!那就别怪她靠自己的“动手能力”把这茶壶带回家里了! 南织的身份也算是暴露了,步天音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昏睡,步天音看了一会儿便要出去,南织却突然醒来,愧疚道:“小姐,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步天音打断她,坐到了床边,看着她手臂上包着的纱布还隐隐透着血迹,她说道:“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如果我不下狠手,你也不会被逼的出手。” “南织明白。” 步天音点头,南织的确没有对不起她,她在她身边的时候一直忠心耿耿的,只不过相比较云长歌而言,南织更加忠心于他。 云长歌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能叫属下都这么忠心于他? 南织如此,云楚如此,云中亦是如此。她知道的就已经这般,且不用说那些她不知道的他的势力。 步天音想不透便不想了,云长歌知人善用,用人有道,这点她日后可以慢慢学来。对于属下,她从来不摆架子,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她相信即使自己不用什么招数,她对值得的人真诚的好,那个人也会同样回报她。 南织寡言的性子又起来了,步天音知道她可能词穷,便说道:“我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以后……我和长歌商量了,你如果想做飞燕便让你回明月阁,如果你以后想跟着我,那那就还是南织。” 步天音说完便起身,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轻叹着说道:“我不着急,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步天音走到门口的时候,南织突然扶着肩跪在了地上,步天音听到动静,停了下来,南织的声音虽然小,可是却十分的坚定:“小姐,南织愿意跟着你!” 唇边,总算勾起了一丝浓浓的笑意,步天音步伐轻盈的走了出去。 云长歌斜倚在不远处的廊下看着她,看她这副表情便知道了南织的选择,他故作哀叹,落寞道:“飞燕一向是我最得力的下属,如今被你要了去,你要如何回报我?” 步天音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云长歌在她身侧慢慢跟着,她忽然一个转身抱住了他,凑上去飞快的吻了他一下,在云长歌笑意渐盛的眸色中,被他回吻住。 他的吻深情款款的,让步天音无法拒绝。 一吻停歇,步天音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打了个哆嗦,慢吞吞的往边上挪了挪,似乎要跑,云长歌笑问:“你躲什么?” “我没有……”步天音想也不想的矢口否认。 云长歌这个人心太黑了,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表情,简直就是一只成了精的笑面虎!这厮笑成了这样,心里指不定盘算着怎么害她呢!她就不信,南织既然是云长歌的人,她又对他忠心到如此地步,那么她之前在她面前说过的云长歌那些坏话,南织岂不是也会一字不差的告诉云长歌? 此时步天音的内心悲喜交加。 悲的是南织一定将她当初背地里说云长歌的那些坏话告诉了他,喜的是好在是南织,她不会添油加醋,只会原封不动的上报。步天音翻了个白眼,可是这“原封不动”的就已经够云长歌制的她服服帖帖的好么?! 回想一下,她都说过云大神什么坏话啊? 什么他那个人小气得很,黑心肠,假惺惺……对了,她还给他起过外号,仅仅是步天音能够想起来的自己说过的坏话,便令她有些不寒而栗。不用说,她想不起来的那些坏,云长歌一定都给她记着呢。 步天音的脸色一会儿一个颜色,青白交错,云长歌关切的伸手放到她额头上,柔声问道:“怎么了?小步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并没有!”步天音支吾道,忽然拉下他的手,他的手清清凉凉的,步天音忍不住又提醒道:“就说你肾虚吧,手总是这么凉,夏天也这样吗?” 她低头仔细看着他的手,并没有注意到她看不到的地方,云长歌的目光越发的深邃起来。 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云长歌久久没有说话,步天音感觉到不对劲儿的时候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步天音深感不妙,抓住他肩膀试图挣脱,可她哪里敌得过云长歌?这厮虽然比她瘦,可力气却比她大啊! 云长歌抱着步天音进了自己的房间,两个人穿过满目琳琅的扇海,云长歌将步天音放在床上,替她褪去了鞋袜,他自己也褪了外衫,他说过在他们的关系对外公开之前他不会动她,步天音的心却没有因此而放心,并不是因为云长歌说话不算数,而是他说的“不动她”包含了很多层的意思,他又这么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他可能就是说不把最后那一步做了,之前的都可以了? 想到这里,步天音暗暗怪罪自己,明明知道对付云长歌要小心翼翼,可她却屡次在他手里上当。任何事情都只能害她一次,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用了。 可是云长歌啊,她却在他手中屡次吃亏,屡次上当,亏了又亏。 柔软的床褥上,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他与她发丝缠绕,亲密无间,云长歌身上的异香似乎更加浓烈,沁人心脾,闻了心情舒畅。 然后,云长歌果然对她做了一些禽兽之事,只是没有攻破最后一道防线而已,身上某种痕迹深重的步天音欲哭无泪:嘤嘤嘤,以后再也不要相信云长歌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不和亲(1) 十月底的时候,东壤使者抵达金碧边境。按照两国的约定,花如夜和沈思安动身出发,前去迎接,双方预计会在距离帝都二百多里地的长川镇汇合。 花如夜刚走的那几天步天音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再也不会担心在自家午睡,醒来时却突然看见一妖孽在自己的房间嗑瓜子。 步天音自制的转盘在云长歌手中终于得以充分的发挥,他每日都会拉着她玩上几局,不仅如此,云长歌还在她的基础上加了一条:回答对方一个问题。 实力的悬殊太大,步天音终于明白在云长歌面前她的那些小心思小花招通通派不上用场,当她再次眼睁睁看着指针停在了“脱掉自己身上一件衣物”处时,她骂骂咧咧脱掉袜子——她之前就是这样耍赖的,说鞋子和袜子也都是她身上的衣物,这“衣物”又没有标明一定要脱哪里? 步天音赌气,越玩越来劲,这几天基本上都是以她脱得一丝不挂收场,她本想借此问出云长歌和花如夜的过去,却不想自己分分钟被他秒得体无完肤。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云大神居然能对着她的玉体面不改色,毫不留情的批判她长肉不长胸? 步天音输的烦了,一把掀了转盘,愠道:“云长歌你是不是耍赖?你说你的灵力是什么?你是不是捣鬼了?” 云长歌看着她笑道:“我没你那么卑鄙。” “你说我卑鄙?”步天音恼羞成怒,然而不过一瞬,她便又软了下去,趴在红木矮几上哼哼唧唧的说:“好吧,我就是卑鄙。” 门上匆匆响起几声,雪笙在外面说道:“小姐,有……有人送东西来了!” “什么东西?”步天音懒洋洋的问道。 雪笙道:“好多……布!” 布?有谁会给她无缘无故送布?步天音狐疑间已然穿好衣裳,光着脚便要走出去,云长歌皱着眉头拉住她的手,拖着她坐到榻上,他拿起她的鞋子,半跪在地上给她轻轻穿上。 本来这个举动也没什么,现代好多男生都会给女生穿鞋子啊系鞋带什么的,可是云长歌一袭白衣恍似仙人,修长的指尖散发着莹莹的光泽,一双美眸波光流转,倒是让步天音觉得……很羞涩。 “好了,我下去看看。”步天音轻轻的跑了下去,能够听到她下楼的声音。 望天楼小院的围墙被步天音扩大了一圈,那道雕花拱月门也被她扩大了一倍。此时一些穿着陌生的小厮脚边放着几口箱子,有的已经被打开了,雪笙正站在那边眺望,看到她过来马上走到了她身边,叫了声“小姐”。 “谁送来的?”步天音俯身摸了摸敞开的箱子里的一匹布,只觉手感不错。 “是二皇子。”接话的人是二皇子府的管家桃喜,他方才站在这些小厮之中,身上衣着的颜色也跟他们的差不多,步天音竟然没有看出来是他。 桃喜上前,对步天音行礼道:“大小姐,主子出发前说等蓝羽居这批新料子来了,便都要给大小姐送来。” “是他啊。”步天音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对桃喜道:“多少钱,我让府里支给你们。” 这回轮到桃喜发怔了,他愣了愣,道:“主子并未说要跟小姐要钱,是他送的。” “无功不受禄,还是算清的好。”步天音对雪笙道:“你带着桃管家去账房,走四叔的账就好。” 桃喜欲言又止,步天音打断他,径自说道:“你要么拿钱离开,要么把这些箱子里的东西带走,要么,你就别离开了。” 步天音说完不再看这些价值连城的布匹,转身回了望天楼。 她走进一楼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向后退了几步,抬头去看二楼,发现云长歌正双手放在栏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蓝羽居。 花语嫣带着紫萱进来,老板不知花语嫣的身份,却知道她是这里的常客,每次出手都很阔绰,是以老板的态度十分好:“小姐,这次又来点什么?” 花语嫣道:“不是说今日有新的料子么?拿来我看看。” 老板面色一变,点头哈腰道:“今日的确是有新的料子,可是小姐来晚了,这都被人买走了……” “都买走了?”花语嫣顿时怒了,她一把揪住老板的领子,怒道:“被谁买走了?” “老朽不知、只是,只是听那几个小厮称他‘桃管家’……” “桃管家……”花语嫣低声重复,猛地松开手,老板摔在了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花语嫣走出蓝羽居,怒气冲冲的回了四公主府。 桃喜,一定是桃喜! 这整个帝都都找不到第二个姓桃的,除了二哥府里的桃喜,还能有谁?他花如夜买这么料子做什么?他府里的女人是多,他对她们也都不错,可他从来没有花过这么大的手笔给她们。 他买这么多料子,一定有别的目的。 “紫萱,去查一下这些料子的去处。” “是。” 紫萱离开,约莫两个时辰后才回来,花语嫣抱着琴在亭中发呆,紫萱上前,行礼说道:“公主,桃管家说,那些料子都被送到了步府。是……” 紫萱顿了顿,花语嫣怒道:“说下去!” “是!”紫萱低下头去,再不敢耽搁,赶紧说道:“是二皇子送给步天音的。只是桃管家说,步天音并没有白要,只是按着原价把钱都给了他。” “你下去吧!”花语嫣的声音含了很大的怒意,紫萱不敢言语,快速退了下去。 “步天音,步天音,为什么又是她?!”花语嫣愤恨的握紧了拳头,目色凛然道:“云长歌对她好,连我亲二哥都对她好?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花如夜是她的亲哥哥,与她同父同母,可她却在他身上瞧不见半点哥哥的影子,反倒是他对步天音整日追着缠着,没皮没脸的对她好,尽管她根本不领他的情。 花语嫣一手重重砸在无色琴上,琴弦发出沉闷的一声,仿佛在应和着她此刻郁闷的心情。 “你在不在?” 花语嫣突然开口,对着空气无端说了这么一句。 四周,沉静的没有一丝异响。 只有秋风划过的声音,还有天空上偶尔飞过的孤雁发出的一丝低沉哀鸣。 “你在吗?”花语嫣又问了一句。 这时,她的身后突然出现一道黑影,这个黑影越靠越近,在快要靠近她的时候,她蓦地转身,看到是“他”时,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你在啊。”花语嫣看着他仍然是这身黑色的宽大斗篷,这斗篷似乎跟他长在了一起,他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她除了这尖细的下巴外,再也看不见其他。正因为如此,花语嫣才称他为“黑斗篷” 花语嫣收回视线,凌厉的问道:“你上次说要帮我,你打算怎么帮我?” 他似乎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容听起来分外尖利阴森,花语嫣的心顿时毛了起来,只听他说道:“东壤的使者来金碧求亲,公主觉得,谁嫁过去最合适?” 他说的花语嫣也有所耳闻,只是东壤与金碧联姻还是先帝在时的规矩,这些年东壤在夜帝的管理下,国力日渐丰盛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派人来向金碧提亲了。花语嫣想起之前东皇有意将她嫁与步府,后来终究是他这么多年宠她,没忍心真把她嫁出去。花语嫣想,父皇如此疼爱自己,之前已经做过一次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了,如今这次和亲,应该轮不到她了。 花语嫣思忖道:“父皇疼我,肯定不愿我远嫁他乡,更何况和亲,说出去我母妃也断不会同意的。皇室的其他公主尚还年幼,最大的也不过五岁……如此想来,那就只有小七了。” 黑斗篷说道:“据我所知,七公主与步家二少爷情投意合,恐怕不愿出嫁。” 花语嫣冷冷笑道:“正是因为她和那丑八怪的弟弟情投意合,才应该把她嫁出去,这样丑八怪的弟弟就会伤心,我心里才会好受。” 黑斗篷道:“我说过,沈思安将因自己休步天音下堂而后悔。他如今已经后悔了,只是四公主并未察觉。” 花语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提起这个,问道:“你什么意思?” 黑斗篷道:“在四公主心里,最合适的和亲人选是步天音步大小姐,而并非七公主。然而步天音如果去和亲,会有很多人站出来反对,沈思安便是其中一个。” 他顿了顿,诡异的靠了上来,花语嫣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向后退去,紧张道:“你突然靠过来做什么?” 黑斗篷古怪的笑了一声,退回去,投在地上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透着阴森的诡异。他说道:“四公主可以趁机看清楚有谁,是站在步天音那边的,也该明白自己以后的敌人都是谁。” 步天音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忍不住问道:“可是我要怎么才能让她去和亲?朝中之事,父皇从来不让我参与的。” 黑斗篷的身影瞬间消失,花语嫣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追出去几步。只是他的速度出奇的快,实在是太快了,花语嫣并未追上。 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缥缈深沉的吐出四个字:“借刀杀人。” 花语嫣想了想,却不明白其中的寓意,她便只身去了沈王府,打算找叶清音共同探讨。 她并未将自己认识这黑斗篷的事说出,只说想“借刀杀人”让步天音去和亲,叶清音想了想,告诉她要去燕将军府、五皇子府、韦府向各家的当家人说明要步天音去和亲是最合适的,叶国公府交由她回去说。大家联袂,东皇才会动容。 第一百四十章 我不和亲(2) 云长歌派了人在农场看着,步天音起初以为他只有云楚一个人,但是她很快便否定了自己愚蠢的想法。 ——就算云长歌只有云楚一个人,那他也依然还是云长歌啊。 农场那边她不用多费心思去管理,眼下只有想办法将自己跟云长歌的事情公布在众人面前,这样一来云长歌心里能舒坦些,二来么,花清越应该能气得半死。 他们的事情她本不打算这么快便公诸于世,毕竟他们二人的身份特殊,会招来诸多不便,但是比起这些,她更加心疼云长歌。 她想,云长歌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她,不然怎么会一味的容忍,只是不想让她为难? 总之,不管他们的事情是否被众所周知,东皇都一样会对付步家,花清越也一样会对付云长歌,这些无论她是否与云长歌好,都没有关系。所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何不把事情揭露出来,给他们也来一剂猛的?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第二日清晨,步名书回到了家,听说张子羽带兵去剿匪的消息,微微露出惊讶。 步天音正在睡觉,雪笙的声音便传入耳中:“小姐,老爷叫你过去东堂。” “小姐?” 步天音皱着眉头睁开眼,含糊问道:“胡说什么呢,我爹回来了?” “是的,小姐,老爷早上就回来了。” “早上?现在什么时辰?”步天音倏然睁开眼睛,只见雪笙满脸绝望的站在床前,欲哭无泪:“小姐,现在都晌午了……” “雪笙在这里叫了你好久,从早上叫到现在,你才醒……” 雪笙说到后面已经完全无语了。 步天音摸了摸鼻子,她真的好像才听到雪笙叫她嘛。 匆忙的洗漱、穿衣,步天音穿了身绯色广袖裙,头发没有梳反复的发髻,只是用一根发带系住,偏放在左侧,在发带上别了一朵牡丹花。她的长发又黑又亮,软如流水一般,整个人虽然没有上妆也没有太多的珠宝首饰映衬,却是显得十分清丽。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步天音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只想到了这句话。 步天音啊步天音,你真的长了一张能气死花清越气死沈思安的脸啊。 步天音去了东堂,步名书已经不在,下人说他在大厅和二爷、三爷一家吃饭,步天音便回了自己的望天楼等他。 步名书吃过饭后,面色稍稍不悦的去了望天楼。 进门第一句兜头便问道:“听说你跟老四把小婵藏了起来?” 步天音没有料到他回来竟会先说这个,想必是方才吃饭的时候,二叔二婶没少说话啊。 步天音让雪笙沏了壶茶,步名书轻呷了一口,面色竟然稍变,问道:“这茶……你从哪里得来的?” 步天音神秘的笑道:“秘密。” 步名书喝了两口,目光有些迷离,他喝的分明是茶水,可却像喝了酒一样,神色茫然的说道:“这茶,跟当年你娘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步天音闻言并未惊讶,因为这茶是云长歌给她的,说她父亲一定会喜欢。果然,步名书怀旧,或许是想着飞羽和雪笙回来了,她才得到这茶的,便不再追问这茶的来源,再度问道:“你们把小婵藏在哪里了?” “小婵已经嫁了人。”步天音如是说,步名书身子一僵,重重放下茶杯,道:“胡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二叔还没有同意,你和老四怎可私自做主?” “不是四叔,是我的意思。”步天音面不改色道,对上步名书一双略含愤怒的眸子,娓娓道:“爹,你这样去想,小婵被北堂墨糟蹋了,她以后要嫁人也只能嫁个乡野村夫什么的,何况当时二叔还想将小婵配给畜生北堂墨,可想而知,如果由二叔安排,小婵以后的日子过得一定很苦。而我的决定就不一样了,我让小婵嫁的人是个君子,就算以后他不爱小婵,也不会辜负于她。我这样说,爹仍然还觉得我做错了吗?” 步名书听得哑口无言,一时竟无言以对,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问她:“你将她许给何人?” “北堂翎。”步天音一手点在桌上,看了步名书一眼,继续道:“北堂翎是个有远见的人,这么多年他并未欠着北堂一家,如今北堂府气数已尽,待四叔得胜归来那日,恐怕北堂府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你如何还将小婵推入火海?”步名书听得头都大了,这北堂翎是北堂墨的亲弟弟啊,他的亲哥哥奸污了小婵,他却娶了她,这……这成何体统啊? 步天音道:“爹大可放心,北堂翎已经脱离北堂府,以后北堂世家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和小婵隐居市井,平平淡淡。最重要的是,小婵也愿意嫁给他。爹难道不能说,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吗?” 步名书幽幽一叹,她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何况如今里子面子都让她占了个尽,事已至此,谁再反对还有用吗?或许,小婵那个孩子注定命中有此一劫,如今也算化劫重生,她也该过过好日子了。 步名书沉默了一会儿,理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思考之后也觉得这件事只能这样了。他叹了口气,妥协道:“你这孩子,罢了,既然小婵自己愿意,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你二叔那边,我自会去交代。” 步天音却是笑了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二叔那边我自会去交代,爹放心,我不会惹怒二叔的。” 步名书很是怀疑的看了她半晌,终于没有说出什么来,步天音想的却是,二叔那人擅长蹬鼻子上脸,给脸不知道兜着,她父亲这般重情重义,他一定会借题发挥的。与其让父亲为难,不如她出面,反正她这个嘴一般人是说不过她的。 步天音抬手,给步名书的茶杯中续了水,突然问道:“爹,东皇肯放你回来了吗?” “我也正在纳闷儿。”步名书握着茶杯,沉声道:“他困我在摘星楼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他此次召我回来,我却猜中了一两分。” 言罢,他目光有些担忧的看向步天音,只见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无辜表情,他长叹道:“你跟你母亲一样智慧,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女儿,你答应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锋芒毕露。” 步天音欣然答应道:“知道了,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锋芒毕露么,她不会,但是论耍花招耍手段,她倒是有兴趣一试。一个人本身该有的光泽是不会被任何事物掩盖过去的,是金子总会发光,这不是锋芒毕露,这是顺应天道。 步名书沉默许久,才缓声说道:“东壤国派使者来求亲,皇室的公主,嫁人的嫁人,年幼的年幼,四公主和七公主的性子又有些刁蛮……”步名书顿了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自古金碧便与东壤有联姻,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宫中的公主年岁不够,便可从各王府中挑选一位,若王府中也无合适人选,便可以从重臣中挑选。” 父亲的担心和四叔的一样,四叔也曾在出发前提醒过她,要小心此事。按理说,和亲有花语嫣,花小七,实在不行还有固孝王府的花慕禾,或者固孝王府的其她女眷,兵部尚书的女儿,礼部尚书的女儿,燕国公的燕绾,梁国公的百里夕,这和亲一事,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她的头上。 可若是有的人存心为之,便要另当别论了。 步天音没有答话,步名书看着她,又道:“你的这张容颜,实在是……” “爹。”步天音打断他的话,神色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嫣然笑道:“爹就不要再担心了,长得美不是我的错,我能够管好自己,照顾不好自己的才是红颜祸水。我步天音,此生之年,都不会让那些觊觎步家的人有可乘之机。步家在,我在。” 不知是被她的这番话撼动到了,还是吓到了,步名书怔然问道:“你方才答应爹的,你不会锋芒毕露……” “爹,东皇逼你到如此地步,你当真还要软弱下去么?”步天音的语气有些激动,如果对面的男人不是她爹的话,她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了。 “你好几个月离家这么近却不能回来,四叔被派去剿匪,这东皇安的什么心我不信你猜不出来,倘若四叔在外面有个好歹,你对得起娘亲么?你对得起一心为了步家,几乎葬送了自己半辈子的四叔么?” “你……”步名书望着她,惊道:“你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 隐隐的,他感觉得出步天音有事情瞒着他。 “爹,我不想跟你争吵。”步天音站起身来,一字一顿道:“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娘的事,四叔的事,爹的事,我通通都知道。这些年爹伪装自己,不知不觉间就真的变成了这样,你可记得当初成全你们牺牲自己的四叔?你可记得娘死前的模样?” 步天音说完,转身出去,留下步名书一个人怔在桌前。 雪笙在外面透过门窗的缝隙瞧了瞧,她对步名书,心中始终存有抱怨。 似乎感受到了那道熟悉,却不同寻常的目光,步名书看向她这边,与她对视,良久,他长长的一叹,招呼她道:“雪笙,你进来,我们说说话。” 雪笙也犹豫了一下,才颇为不情愿的推门进去。 另一边步天音出了步府便直奔萍水园,今日她去找云长歌并没有什么事情要问他请教他,只是因为她想他了。她跟自己的父亲摊牌了,她心里乱,她只想好好抱着云长歌哭一场! 这一场哭过之后,不管步名书的决定如何,她都要做真正的自己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不和亲(3) “微笑再美再甜不是你的都不特别, 眼泪再苦再咸有你安慰就是晴天。 靠的再近再贴少了拥抱就算太远, 全世界只对你有感觉。 玩的再疯再野你瞪一眼我就收敛, 马路再宽再远只要你牵就很安全。 我会又乖又黏温柔体贴绝不敷衍, 我只对你有感觉……” 步天音趴在云长歌怀里一边哭一边唱《只对你有感觉》,——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啊? 事后步天音才觉得这种丢脸的事情真的只有她能做出来,而能够接受她做这种丢份的事情的人也只有云长歌了。 步天音将姬国公秘辛的手抄本交给了云长歌,云长歌微微惊诧的接过,步天音道:“你可能会有用。” 云长歌看也未看,放到一边的桌子上,笑道:“我孰知金碧的人口。自然也孰知各世家、国公府的财力。” 步天音讶异道:“那你怎么还要去偷这玩意儿?” 云长歌笑道:“我把一切都记在了脑子里,可你不行,我若不在你身边,你想知道这些,又要去问谁?” 步天音沉默,心下了然,原来云长歌用不上这种东西,他能够做到一切于心中有数。而她却不行,云长歌想要这东西,原来不过是为了她。 步天音风情万种的走到云长歌身后,伸出拳头给他轻轻的捶着肩,口中假意阿谀道:“云大神凡事想的周全,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你已经以身相许很多次了,倒不如今日你来献身如何?”云长歌抬眸,轻轻一扯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他的眼中极少会出现情欲这种东西,哪怕有,也是稍纵即逝,或者清清淡淡的,令人……心驰神往。 对,步天音的这种感觉就是心驰神往。为什么云长歌,和别人都不一样呢? 云长歌伸手去解步天音的衣带,微凉的手伸入她锦衣里,放在她腰上,步天音哭笑不得,想起他那日对她做的禽兽不如的事情,生怕他一时刹不住闸,孰料,云长歌轻轻捏了捏她腰上的肉,似乎颇为鄙夷的说了句:“小步,你还能再胖一点么?” “步天音,你怎么又胖了?” 步天音,你怎么……又胖了?步天音从云长歌嘴里听到过最多的话就是他变着法儿的说她哪里哪里长肉,哪里哪里肥了。 步天音哑言,好吧,她的体重最近是有些不受控制的飞速发展。 良久,她才闷闷憋出一句话来:“我胖就胖吧,胖也赖上你了,这辈子都甩不掉了。” 云长歌抱着她忽然笑了,淡淡吐出三个字:“你好重。” 步天音:…… 重就重吧,她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反正是他要抱的。 念及此,步天音更加恶劣的把全身的重量倾于云长歌…… “别闹。”云长歌突然起身,连带着他半抱着的步天音也被他拉了起来,他伸手去摸她的脉象,沉声道:“南华心法八重,你准备好了吗?” “第八重……”步天音眼神一变,有些恍惚:“你要助我?” “不然去哪里给你找现成的高手?”云长歌的房间地上也铺了厚厚一层毯子,纯白的像云朵一样软绵绵,踩在上面都觉得暖和,步天音看着有些眼红,她明明是最有钱的,可处处不如这厮,腹诽他做太子的时候一定不是什么清官。 两个人盘膝而坐,步天音缓缓闭上眼,将一身真气汇入丹田,云长歌白皙欣长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声音温润:“小步,你早日能够保护好自己,早日变得强大,才能让我放心。” 人有感情,就会变得脆弱,南织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第一次对女人有这样的情怀,他不希望,她有朝一日会成为他的弱点。 他更不希望,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没办法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步天音早已将《南华心法》的内容熟记于心,只差云长歌的助力,她慢慢调息,觉得体内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大。 像是她身体里藏了一块蕴藏着无穷力量的小石头,这颗石头在她的肚子里慢慢发芽,成长,眼看着就要破土而出。而它的出现就像呼吸作用会释放出能量一样,只是这能量无比巨大,她狭小有限的躯体似乎并不能承受。额头析出一层薄汗,步天音只觉得自己孤身走在崖边,摇摇欲坠,似乎随时吹来的一阵风都能将她葬送崖底。 身子忽冷忽热,渐渐的,高温度取代了这种莫名难受的感觉,她觉得越来越热,整个人就要从中爆炸开来。 云长歌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步天音的表情似乎很痛苦,云长歌轻轻蹙紧了眉梢,眼中渐渐翻涌出一丝不明,他眸中盛开的那些绚烂花朵,似乎就要长出来一般。 放在步天音腕上的手轻轻抬了抬,入定的步天音只觉得一股清风迎面吹来,带着温凉的味道,像海风,心情一下子就舒畅起来。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过去那些跟花清越一起出去玩的记忆,一架单反,一个三脚架,漂亮的衣服,海边,银色沙滩,花清越一笑倾城的脸…… 喉咙一甜,步天音唇角留下一丝血迹,云长歌面色陡变,伸手扼住她的肩头,出声提醒道:“不要走神,不要乱想。” 云长歌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步天音睁开眼,看到自己身处在一片陌生荒芜的地方,天地间除了土黄色就是土黄色,远处,云荒交际,四野八荒,轰然无人,她仿佛孤身站在了天尽头。 这里是哪里?她不是在云长歌房间里,他正给她的南华心法第八重助力么? “不要走神,不要乱想,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信。” 云长歌的声音再度传来,如醍醐灌顶,步天音猛然惊醒。她人的确是在云长歌身边的,那么这里,是幻境? 步天音不敢在随便走动,她当即盘膝而坐,聚起了心神。这幻境的景象太过真实,她当真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时间仿佛过的很慢,步天音一直在紧闭着眼,这里四下洪荒,除了风声还是风声,狂风卷着黄沙,吹得人脸生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中渐渐传来人语,步天音睁开眼睛,只见远处有三个人影渐行渐近,那是两个大人,一男一女,带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似乎是一家三口。 这三个人走的并不快,可是没过多久便离步天音很近很近了,他们似乎并没有看到她,待到走得近能够看清楚脸了,步天音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男人,是韦欢,他依旧是面瘫脸,只是眼中多了一些常人的情愫,这个小女孩一手拉着韦欢,而她右手边的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步天音! 眼前景象太过真实诡异,他们仿佛看不到步天音一般,径自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没走出去多远,小女孩似乎累了,韦欢俯身下去将她抱起放在了肩上,三个人向着更远处走去。 这……什么情况? 耳边传来云长歌冷峻中透着焦急的声音,步天音只觉得一股力量将她向某个方向大力扯去,等再度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云长歌的房间。 云长歌似乎松了一口气,脸色隐隐有些苍白。 “怎么回事?”步天音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有些不对劲,她摸了摸下颌,指尖一阵濡湿,放到眼前去看,竟然是血。 她吐血了。 “你没事吧?”步天音伸手去扶云长歌,云长歌轻轻推开她,淡淡道:“无碍。” “我好像……走进了幻境。”步天音的声音有些飘忽,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景象里。 云长歌奇道:“哦?你看到了些什么?” “我,我看到……看到了我自己。只有我自己,走在一片远古洪荒的世界里,一个人也没有。” 云长歌不疑有他,缓缓解释道:“传说南华心法第八重会带人进入到神秘幻境,只是这个还要挑主人,只有得到南华心法认定的人才能够走入那个幻境。” “那里——有什么意义?”除了黄土还是黄土,除了云荒还是云荒。 云长歌清俊的脸色愈发苍白,声音也不如从前温润:“你在那里见到的景象都是真的,是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步天音闻言身形一顿,云长歌觉得她有些不对劲,眯眼问道:“你在那里到底见到了什么?” “小步?” 步天音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云长歌,轻声道:“就是我一个人站在茫茫荒野里,天地似乎都没有尽头,看不到边际。你说这会是真的,可我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 云长歌听了沉默起来,良久,他颌首道:“只是书上这样记载,南华心法已经很久没有人练成了,这说不定也不是真的。” 他如是安慰,步天音心里的疑色却愈发浓重。 云长歌后面的话说的明显心不在焉,别说是安慰她了,他自己心里一定也不会信的。他之前说的才是真的,所以他在担忧,他怕她会多想,所以才说这也不一定会是真实的。 步天音张了张嘴,犹豫着也没有说出来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说好了会对云长歌坦诚,可这件事她竟然难以启齿。 这怎么可能呢?在幻境中见到的景象是真的,那个小女孩是她和韦欢的孩子吗? 这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和韦欢在一起,怎么还和他生了宝宝? “我的第八重是不才到一半?”步天音挑挑眉,努力压制住心里的不舒服。 云长歌笑道:“你倒是聪明,你还需……”他的话突然顿住,在步天音惊诧的眼神中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白衣,只见上面猩红点点,宛如傲雪红梅。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不和亲(4) “云长歌,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步天音端的是怒了,她的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云楚在外面听得耳朵都一颤。 房间内,云长歌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却是笑道:“你只需,我并不是身体虚便好了。” “你少扯。”步天音一步冲上去,看着他泛白的脸色又实在说不出狠话来,只得恨恨道:“别再骗我说你是为了我助我破南华心法第八重才吐的血,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是我却看得出来你这绝不是昨夜突然逼出来的血。” 云长歌哭笑不得:“你不懂医术,究竟是凭什么看出来的?” “女人的直觉。”步天音凑近他,恶劣道。 云长歌笑了笑,他眸中温润如水的目光笼罩着她,“你还是女孩子。” 步天音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扯这些。” 云长歌道:“你已经逼问了我一个晚上,你——不困么?” “反正我是想休息了。”云长歌说罢,合眼躺下,在步天音想说什么的时候又翻了个身。步天音无奈,念着她这么做的确是有些过分了,他昨夜吐了血,她却不依不饶的逼他不交代就不让他休息。 一夜没合眼,步天音打了个呵欠,伸手给云长歌掖了掖被角,轻叹一身,转身离开。 她转身的一刹那,云楚似乎觉得自己与她四目相对了,心中陡然腾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云楚拔腿就跑,却在前脚刚踏出萍水园后门的时候被步天音揪住了衣领。 回头,步天音笑得一脸阴森。 云楚悚然道:“你!你要做什么?” “逼供啊。”步天音笑得诡异:“你说我是把你带回望天楼审问,还是就地解决?”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云楚伸出一根手指,似乎颇为嫌弃的弹了弹揪着他的这只手,只是他不敢太用力,可即便如此,步天音还是疼的哀叫一声,佯装委屈道:“我要去告诉云长歌说你欺负我!” 云楚:…… 步天音真的转身回去了,云楚忽然抱住了她的腿,口不择言道:“大小姐你有什么就问吧,云楚知道的会说,不知道的也会说……” “好。”步天音拔出自己的腿,眼神笃定,语气凌厉:“我问你,你主子是不是有什么旧疾?” 云楚露出相当为难的表情,步天音轻叹一声,转身要往回走,云楚却快速说道:“是!” “是什么样的病?” 云楚犹豫了一下,眼神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抿着唇,突然跪地说道:“属下不敢多言,小姐还是去问公子吧!” 步天音恼道:“他要是跟我说我还用得着来问你么?” 云楚垂首不语。 步天音叹息一声,上前扶起他,道:“以我如今跟他的关系,难道你觉得我会害他吗?你今日不和我说,他日若是他有什么好歹,我一定也会怪罪于你。”她顿了顿,说道:“我已经向长歌把南织要过来,她以后只是南织不再是飞燕,南织喜欢我胜过于你,你若不和我说实话,我便让南织也怪罪于你。” 云楚心下骇然,他惊讶公子竟然将自己是明月阁主的身份也告诉了她。他的唇边漾开一丝无奈,低声道:“是很小的时候,夫人为了让公子练成绝世神功,落下的病根。如今公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到银月皇宫去治疗。” “他母亲……?”步天音喃喃的重复,云楚已经踏步向院里走去,步天音原地怔了半晌,她突然转身朝云楚的背影问道:“他最近的一次回去是什么时候?” 云楚道:“七月。” 七月,七月,步天音在心里默念。七月不正是她收到云长歌“风雨同归”字迹的时候么。原来那时候他竟然就已经不在金碧了,而她翻墙进去竟然没有察觉到异常。 步天音眼神微震,她想起了云长歌房间里挂满了写了她名字的扇子。倘若那时候趁他不在,她进了他的房间看看,这一切岂不是提早就会被她发现? 云长歌这个人啊,真的是让她又爱又怨,哭不是,笑也不是,他知道自己身有旧疾,却还装作没事人似的给她助力。 就像之前,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却偏偏不肯早早的告诉她,非要等到她觉得自己似乎也爱上他的时候才揭穿。这个人,算计了这么多就不会头疼么。 步天音并没有怪他连爱情也要算计进去,她自己不也是如此么?想让云长歌助她一臂之力,她也想助云长歌得偿所愿。 步天音想着云长歌的旧疾,心神不宁的回了望天楼。 她一夜未归,雪笙似乎恍然未觉,她自己已经趴在棋盘上睡着了。 这二楼楼梯口的走廊似乎成为了雪笙的专属地,步天音无奈的摇头,给她披了一件薄毯子。 若是南织的话,定然会早早等在外面等她。雪笙的心没那么细,她不仅没有发现她一夜未归,甚至都不知道南织也好几日不在家中了。 步天音心中无线盼望南织能够早日伤好回来,要不是担心雪笙追问南织的伤是怎么来的,她也不会不让南织回来养伤。 傍晚的时候,雪笙去井边打水,见到竹林边有身影一闪而过,她放下水盆,追了过去。 须臾后,雪笙独自回来,端起水盆,口中低骂道:“是谁这么无聊,不要让我逮到,不然打断你的腿嘞!” 雪笙打水是给步天音洗脸的,她在沐浴之前都会先洗干净脸,然后一边敷着黄瓜面膜一边泡澡。 雪笙将水盆放下后便出去继续研究棋盘,她自称自己在最紧要的关头,她不小心把手巾都半扔在了水盆里,步天音幽幽一叹也没有怪她,这丫头最近时常走神。 井水有些冰冷,步天音却习惯用冷水洗脸,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只是她的手接触到井水便有些异样的感觉,她伸进一根手指在水里,搅了搅,再次拿出来的时候,把手放在灯下去看,只觉得浸过井水的手灼热无比,如被火烧,没多会儿,这根手指便开始脱皮,露出来的娇嫩肌肤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小红点。 步天音的目光顿时变得冷然起来。 “雪笙!” “雪笙?” 步天音连叫了两声,雪笙都没有听到,可想而知,她一定沉迷在自己的阵法中。这时,门被人推开,南织带着微笑站在门口,轻声道:“小姐,我回来了。” 南织回来了,真好。 这是步天音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 如果说云长歌是最懂她的那个人,那么南织便是最合她心意的属下。是下属,更是朋友。 心中对云长歌的崇拜之意更多了几分,也只有云长歌这样聪明的人物,才能够培养出南织这样得力的下属。 可惜啊,如今的南织已经是“她的人”了。 南织进来,雪笙竟然都没有发现,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阵法世界中。 步天音心道,改天要把雪笙和飞羽换回来,比起雪笙,似乎飞羽更会照顾人一些,她怎么看,都觉得雪笙是需要她们照顾的呢? 南织进来后,步天音将井水的异常说与南织听,并将那盆有问题的水放到了一边角落里,南织问道:“小姐认为,是谁在害你?” “想害我的人那么多,还真不好下结论。”步天音眼里一片淡漠,靠近南织,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破晓,望天楼一道尖锐的女声便划破寂静:“——不好了!不好了!” 就近各处送早膳的几个婆子闻声赶来,进去后却发现雪笙笑盈盈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她脚下是一对碎瓷片,她刚刚打碎了几个杯子。 见进来了人,雪笙无奈似的对她们摊手道:“不好意思,我大惊小怪了。” 几个婆子埋怨了几句,却忌惮她是大小姐的人也不敢说重话,便下去忙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了,顺便将望天楼的早膳搁在了这里。 楼上,步天音斜倚在长栏上,绯色长衣艳如桃花,灼灼其华。 南织从房檐下跳下去,动作轻盈,落地后沉声说道:“第一个听到声音露出脸的人是二小姐身边的丁香,在竹林里面的小道上。” 步天音颌首,瞧了眼竹林的方向,丁香早已没了影子,但是南织不会看错。“二婶一家近水楼台,自然会先害我。” 南织问道:“小姐的意思是?” “按兵不动,忍气吞声。”步天音说道,南织似乎很意外,惊讶于她受人陷害却没有报复回去,孰料,下一秒步天音跳下长栏,诡笑着继续说道:“是不可能的。” ——让她按兵不动忍气吞声是不可能的,南织就知道会这样。她的脑子里,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整人的招数。 步天音来回踱了几步,一计浮上心头,南织看着她眼中燃烧起来的火焰,忽然觉得二小姐一家这次恐怕真的是要大事不妙了。引火烧身,永远不会这么轻易就浇灭的。 “小姐打算怎么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嗯。” “……是远远不够的。”步天音眼神微挑,脸上一片冰冷沉寂:“养虎为患这么多年,我也该替爹清理清理门户了。他下不去的手,我自然会接上。他忍不下的心,我会替他坚硬。他不愿做的决定,我自然会替他做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不和亲(5) 云楚在门外跪了三夜,仍然不知错。 他不觉得自己将公子的旧疾告之步小姐有何不妥。 公子为他做了那么多,曾经一拖再拖回银月的时间,就是因为不放心她。他默默做了这么多,凭什么不能让她知道? 云长歌的声音淡淡从屋里传出来,夹杂着一丝叹息:“云楚,你可知错?” 云楚倔强道:“云楚不知。” “那就继续跪着吧。” 云楚抿唇。 跪就跪,他不认为自己说出实情是多嘴,云楚下定决心后,便低头不语,认认真真的继续跪着。 同一时刻,皇宫,御书房。 海河开门,接过宫女沏好的一壶花茶,恭恭敬敬端至东皇身前。东皇示意他放到边上,他放下手中奏折,问道:“东壤的使者到了哪里?” 海河道:“回陛下,三日后即可进京。” 东皇点头,端起热腾腾的花茶,眼睛扫过面前的奏折,目光中多了一丝兴致,他放下茶杯,转手将方才已经看过的一本奏折拿了回来,他看了看,又从没有看过的那一沓拿起一本。 东皇的目光有些深邃,他在没有看过的那一沓翻了又翻,最后将三本摆在了面前。 燕将军府、韦府、平阳王府的奏折,竟然都是相似的内容,燕国公、信国公和平阳王的折子里面都提到了东壤使者求亲的事情,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建议的那个出使东壤和亲的对象竟然是步天音。 心中虽然暂时没有此次和亲确切对象,但东皇本是想将花小七推出去的。作为皇室暂时最小、能够嫁人的公主,花小七在他眼中不过是一颗棋子。她,要么用来巩固某位大臣的势力,要么,就用来和亲。 但是这几个人提到的步天音,却让东皇眼前不由得一亮。 要说去由步天音和亲也不是不可能,这个丫头自从被休下堂之后变化巨大,让他有一种即将要控制不住她的感觉。步天音像一颗定时炸弹扎在东皇的心上,他有心让她去和亲,却觉得这件事做起来一定没有这么容易。 冥冥中他能够感觉得出,会有很多人出手阻拦,不愿步天音和亲。 沉默了一会儿,东皇问道:“凤凰山的劫匪如何了?” 海河道:“听说步家的四爷已经捣毁了一个土匪窝子,灭了一半的人。” 东皇点头,目光一片阴狠。 步家最难对付的人便是张子羽,好在他人如今远在凤凰山,而且他此次若是能够得胜归来,他便要想法设法的让他死在回家的路上;若然他败给了土匪手里,也会顺理成章的没了命。 总之,这一趟张子羽有去无回,在劫难逃。 半晌,东皇再度开口吩咐:“去将太子叫来。” “是。”海河躬身退下。 **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步天音独坐在阁楼的雕栏上,遥目远眺,目光所及之处碧树凋谢,景象萧条,这里能够看到步府之外的几条街,街边的树木也都因为耐不住寒气而掉光了叶子,光凸凸的灰色枝头偶尔会见到几只颓废的寒鸦。 步天音想,大概是秋日登楼之人都会想起这首诗,从而产生孤独的共鸣吧? 秋天,真的是一个令人忍不住伤怀的季节呢。 从步天音的角度可以完整的看到步娉婷的小院子,赵氏几分钟之前去找了她,这对母女在一起从来不会酝酿什么好事,所谓心机婊,简直就是为她们量身定制的词汇。 ——不过话说回来了,在哪里不会遇到心机婊呢?就像每个学校,甚至每个班级,每个大公司,小公司,只有有人在的地方,心机婊总是普遍存在。 对付步娉婷的事情暂时不着急,她担心的四叔的安危,还有云长歌身上的纠结。步天音记起来有一次见在萍水园就见到过云长歌不对劲,那时候他面色苍白而美艳,她隐隐就觉得他似乎哪里不太好,可他却赶她走,还轻佻的说如果不走,今夜就留下来陪他。 算一算日子,似乎和云楚说他为了她而推迟回到银月的时间差不多。 他为了她,竟然差点连性命都不顾,为她做了这么多,竟然还压根儿就不打算让她知道。云长歌啊云长歌,你怎么这么傻呢! 步天音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要说云长歌心黑腹黑,他也的确是黑,有的事情做的太绝了。可他似乎又不是那么黑,为她做了很多却一味在隐瞒……怕被她知道以后会担心。 想到那日云楚的话,步天音的心中竟然起了一丝寒意。 云楚说,是云长歌母亲为了让他在小时候就练就绝世神功而落下的病根,那究竟是怎样一位母亲?没有见过,步天音简直无法想象。只是有一点她可以断定,不管哪个女人如何,云长歌是爱她的。 他记得她的圆月弯刀,强忍住不吃醋也要等她把刀从花清越手里拿过来。 可就是他爱着的这位母亲,竟然从小便对他如此泯灭人性。也无怪乎,她的绝情和训练,才换来云长歌今日这般的成就。 就算这个女人是未来的婆婆,步天音仍然无法对她产生什么好感。她怎么能这样对待云长歌?云长歌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怀胎十月,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竟然要这么去虐待? 云长歌这个人表面上总是言笑晏晏,那双倾世风流的眸子总是带着点点笑意,醉人心环。可是,他的本质是天性凉薄,是不是从小被自己所爱的母亲这般对待,其实也是寒心的? 步天音有多么希望,这些事情能够从云长歌嘴里亲口说出来,说给她听。 她用自己的故事,换来了云长歌的一些小故事,一些他在皇宫里挣扎生存,却无关母亲的故事。 步天音在雕栏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傍晚的夕阳卷着残云,像挂在天边的火轮。直到最后一丝金红色的余晖消失在天尽头,步天音摸摸咕咕叫的肚子,这才从栏杆上跳下来。 望天楼里静悄悄的,不见雪笙和南织的影子,她想去找点吃的,才记起她让南织去给她买两本笛子的谱子,雪笙也要买油酥鸡,两个人便一起出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大概是在外面玩住了。南织是个能够克制住自己的人,但是只要有雪笙在,以她那副无敌黏人的功夫,任谁的自控能力再强大也是无效的。。。 双层小楼内没有点灯,步天音穿梭在一片鬼魅的黑暗中,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似乎有着无底的黑洞,潜伏着蠢蠢欲动的兽。 步天音在雪笙的屋子找到了一堆吃食,雪笙就像松鼠一样,喜欢在冬天把食物囤起来。步天音拿着半个鸡腿,叫了外头的几个丫头给她抬了热水,她吃完便沐浴更衣。 等她在擦头发的时候,南织和雪笙才顶着星色回来,雪笙嘴里还在不停的叨咕什么。 她们这一趟回来,雪笙抱着好几个袋子的小吃,芝麻糖,瓜子,核桃,糖果,还有几串小红灯笼。看着这些红色的灯笼,步天音突然感到了一丝年味。 她想起自己之前答应云长歌要和他一起守岁却爽约,今年无论如何,她都要陪他一起。 还是南织心细,将笛子谱子递给步天音,一看雪笙那惊异的眼神就知道,这货一定又把要给她买谱子这事儿抛到脑后了。 步天音戳了戳她额头,没有说什么上楼去了。雪笙年纪也不小了,三十多岁的人却比她还要孩子心性。要不是她阵法玩得比较好,还是她娘亲的人,如果是她挑人的话,一定不会留这样的她在身边。 她虽然不需要人照顾,可是也不想照顾别人啊。 翻了几眼那谱子,有点看得懂,更多的看不懂,步天音便不再研究了,心想云长歌肯定懂,哪天有时间让他教教。她有短笛,可不想真的只拿它当武器用。 吹了灯,屋内荡漾着一层薄薄的暖色,是四角的夜明珠发出的柔光。 步天音换了自制的睡衣躺下,望着粉色的帐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可也自制一副扑克牌啊,然后没事和雪笙南织云长歌斗斗地主赢赢钱什么的。 睡前有了一个发小财的妙招,步天音开开心心的很快便入睡了。 窗外,月上柳梢。 南织和雪笙也各自睡下,整个步府沉浸在一种难得的宁静之中。 突然,步天音房间的窗子忽然无风自开,紧接着,一个人跳了进来,落地无声。那黑色的影子直奔窗前,一把撩开步天音的被子,然而就在他掀开被子的一刹那,步天音已经出手了。 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线,步天音看清面前之人一张白净的宛如女子妖美,眉宇间的媚色比韦欢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五官清俊至极,薄唇的线条优美,往上看,鼻子都是出自神之右手,浑然天成,再往上……步天音心里抽了一口气,这个人竟然有着一双蓝色的眸子。 像蓝宝石一样美丽。 他穿了一身洒金桃红色的长袍,要不是他的喉结高高的凸起着,还有他眸底的清冷寒凉,她几乎就要以为跟她对打的是一个女人了。 两个人不消片刻便过了十几招,见对方没有杀意,步天音又心疼自己一屋子的宝贝,便率先停手,妥协道:“不打了不打了。” 冰山男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忽然屈指一弹,桌上的纱灯顿时亮了起来。 他看着步天音的脸,突然怔住,步天音几乎是秒懂了他的眼神,眯起眼,说了句俗的不能再俗的开场白:“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不和亲(6) 冰山男一袭桃红色长袍妖气横生,他的身上似乎在向外散发着森冷的寒意,只是他面上回过神来后,却温柔的笑道:“没见过你这么美的。” 步天音“嘁”了一声,像个无赖似的耸了耸肩,叹息道:“要是一般的女孩子听到你这样的夸奖肯定会不知所措,很可惜是我呀,我听惯了这种恭维的话,耳朵都要长茧子喽。”说完,煞有介事的挖了挖耳朵。 冰山男微微一笑,他虽然在笑着,可是步天音却觉得周遭的温度都寒了下去,冰山男上前一步,靠近步天音,细细打量一番后,用同样寒凉的赞道:“都说金碧的女子容貌美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吓?听他这么说,这货不是金碧人氏? 步天音终于端正态度看了他一眼,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一看就相当华贵,想必是个大富人家的贵公子,只是她没有听说过金碧有蓝眸人啊?不仅是金碧,就连银月、东壤,她都是没有听说过有蓝眸人出没的。 既然云沧大陆的三大国都没有,那想必是那些边陲小国……不,可是这个人给人的气质,绝不是边陲小国走出来的人。 冰山男见她在看他,便挺了挺胸脯,他穿的宽松长袍便松松垮垮下来,露出一块白玉似的胸膛,动作轻佻,故意在给步天音看一般。 只是步天音除了云长歌的身子以外,对别的男人都不感兴趣,她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走到屏风便是,拿起一件外袍,若无其事旁若无人的套了起来。 冰山男一直在密切注视着她的动作,见到她丝毫不害羞的在自己面前穿起了衣裳,那双冰寒的蓝眸忽然动了动。 “你叫什么?”他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问道。 步天音回头看他,轻笑:“你在问一个人叫什么之前,难道不该自我介绍吗?” 冰山男道:“知道我名字的人都已经死了。” 闻言步天音忍不住一笑,感情这厮还是个超级自恋男啊,她整理了两下衣裳,将头发高高束起,马尾用一根发带系住。冰山男不明白她在搞什么,只是默默的看着她收拾妥当之后,她走到他面前,指了指外面,说:“出去打。” 夜空,星色浩瀚,银河万里。 某户人家的屋檐上对立站着两个人。 冰山男似乎很有兴趣的问道:“为什么要出来打?” 步天音做了做准备活动,认真道:“我动起手来,你打坏我屋子里价值连城的宝贝。” 冰山男意外,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这么说,抬眸,一双冷冽的眸看着她:“告诉我,你叫什么?” “都说了在问一个人名字之前,最基本的礼貌是做自我介绍。” “知道我名字的人都已经死了。” “我知道知道你名字的人都已经死了,那你到底要不要说呀?”步天音有些不耐烦,转了转手中的短笛。 冰山男看见她亮出了短笛,忽然眯起了冷眸,看了那羊脂玉笛良久,忽然笑了:这一下,令人无端感到毛骨悚然:“你的笛子?” “漂亮吗?”步天音朝着他转了转指尖的玉笛,这句话似乎又在冰山男的意料之外,他微怔,点头道:“漂亮。” 步天音嘿嘿笑着,眉宇间风华一片,她残忍的说:“漂亮就多看几眼吧,因为也不是你的!” 冰山男:…… 沉默了一会儿,他第三次问道:“你叫什么?” 步天音干脆不理他,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她说道:“我叫小北。” 步天音也爽快道:“我叫小步。” “小步?好奇怪的名字。” “小北?好奇怪的名字。” 步天音学着他的口气重复完他的话,忽然玉笛指向他,问道:“打不打?” 冰山男不解:“我为什么要和你打?” “你不和我打半夜翻进我的房间里做什么?”步天音哼了一声。 冰山男道:“看美人。” “你是采花贼?”步天音上前几步,走到他跟前很近的位置,伸手在他的胳膊上戳了戳,眼神亮闪闪的透着明显的不信任:“这年头采花贼都穿的这么好了?” “不是采花,只是看美人。”他僵硬的解释道。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那么是谁告诉你我房间里有美人的?” 冰山男的语气一改方才的寒凉,平平淡淡,可仍旧没有任何的温度:“有人告诉我哪里有美人,可是我走错了地方。但是我发现,”他突然靠近,步天音向后退了几步,充满敌意的看着他。 冰山男淡淡道:“但是我发现走错地方也很值得。” 步天音上下看了他一眼,恨不得走过去在这厮比女人还要妖孽的脸上狠狠揍几拳,半夜翻窗居然是走错了地方,不跟她动手还打扰她睡眠,不是采花贼还掀了她的被子?骗鬼呢?替我问候你全家! 步天音瞪了他一眼,紧了紧衣领,转身轻功离开,只当自己碰见了一个蛇精病吧! 步天音走后,有几道影子以极快的速度窜到方才她所占的房顶上,对冰山男跪地行礼道:“王。” 被他们称之为“王”的男人盯着那女子离开的方向,一双冰冷透顶的眸子如夜色深沉,良久,他吩咐道:“去查她的身份。” “是!”那几条影子,又飞快的消失在夜幕中,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不远处的皇城,眸底暗潮涌动,声音森凉,却又掺杂着些许不明的情愫,低低的发出呢喃:“小步,小步,你到底是谁家的女孩子?”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步天音还在睡觉,她昨夜莫名其妙的碰到一个夜游的蛇精病被搅了好梦,此时正在梦里跟云长歌缠绵。 虽然现实中没有做好跟他真的发生点什么的准备,但是春梦偶尔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梦中,正在紧要关头,她忽然觉得耳边聒噪得很,似乎有一个人一直在说话,一直在叫着小姐你醒醒…… 步天音不耐烦的睁开眼睛,但见雪笙半跪在床边伸手在摇她,步天音“啊”了一声怪叫,又拿被子蒙住头,闷闷的问道:“一大早的干嘛啊雪笙……你睡醒了可以去外面跑跑步健健身锻炼身体啊,要不要总是来叫我起床啊!” 雪笙也很无奈:“小姐,太子来了,正在前厅等着你呢!” 步天音并未因此动容,仍然是蒙在被子里闷闷的说:“他来就来呗,说我在睡觉,生人勿近。另外,如果他需要人伺候的话,去叫二小姐。” “恐怕小姐不能不去了。” 说这话的人是南织,她抱着剑站在门口,步天音拉下被子,问道:“怎么,圣旨来了?” 南织摇头,“老爷让小姐快点过去。” 靠,该死的花清越。 步天音暗骂一声,开始慢吞吞的起床,洗漱,因为去见花清越,也不想太怎么打扮。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的“悦己者”只有云长歌,在别的男人面前根本就不屑打扮。 她并不是一个虚荣的女人,像叶清音那种,自恃貌美,就觉得天下所有的男人都要围着她打转儿,不管去见谁都要精心的打扮一番:见男人打扮是想吸引对方的眼球,见女人打扮是想让对方明白自己没有她美丽。 雪笙看着她简单的将头发分为两股,分别垂在两侧,细长的发,如黑色的玛瑙般色泽温润。 雪笙忍不住夸道:“小姐果然是人生得美丽,不做任何粉饰也这么美。” “雪笙的嘴越来越甜了。”步天音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开玩笑道:“我要是个男人,肯定得把雪笙娶回去当老婆。” 雪笙汗颜。 南织汗颜。 及至前厅外,便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出来。 步娉婷果然已经到了,她见到花清越就像苍蝇见了血,只是碍于她父亲大人在场,她也就收敛些。 步天音进来后,在座的几个人都停下了话头,转眼看着她。 花清越坐在上位,按理说她进来之后应该先给“太子殿下”行礼,可是想让她给花清越行礼?!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步天音微微欠了身,花清越以为她要行礼,可是她身子欠到了不足五分之一的地方,忽然又站直了,揉着腰,不好意思的说道:“本来见了太子殿下就要行礼的,可是天音昨夜睡觉的姿势不对,眼下腰疼的厉害,太子殿下不会怪天音无礼吧?” 花清越眸中并无诧异,似乎对她这些小手段见怪不怪了,他笑道:“自然不会,既然腰疼,就快些坐吧。” 花清越温润的语气听进步娉婷耳中,她好恨啊,太子在看她的时候,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温柔的,可是他对她的这种“温柔”就像对所有的人一样,他对大伯时也是这样的神态。可只有在面对步天音的时候,他的这种“温柔”才能够被称为温柔。 步天音在步名书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步名书看了看她,心道这丫头在耍什么猫腻?她看起来,不像是腰疼的啊。 感受到自己父亲逡巡的目光,步天音摸了摸腰间,似乎很痛苦的说了句:“爹,我不仅腰疼,我还肾疼,你招待太子殿下,我先回去好吗?” 步名书狐疑道:“胡闹!” 他压根儿就不信她哪里哪里疼,这丫头扯谎的古灵精怪劲儿,跟她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能看不出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不和亲(7) 花清越喝了一杯步娉婷调的花茶,只觉得里面似乎掺了蜂蜜,入口甘甜,十分润喉,忍不住夸了句:“好茶。” 只是随口的一句夸奖,说者无心,听着却有意,步娉婷的一张脸都泛了红,起身行礼,温温婉婉道:“多谢太子殿下夸奖。” 步天音唇边若有似无的一声嘲意。 花清越又喝了一杯茶,这才对步娉婷缓缓道:“可否请二小姐回避一下,本宫有事要和尚书大人还有大小姐商议。” 前一刻因为他的夸奖而欣喜的步娉婷,眸中的亮点瞬间黯淡下去,她不情愿的起身,敛衽欠身道:“娉婷退下便是。”她看了眼花清越身边的茶杯,低眉道:“如果太子殿下要喝茶,随时可以叫娉婷上来。” 步娉婷又对步名书、步天音分别行了小礼,人便娓娓的出去了。 堂内只剩下花清越、步名书和步天音,步天音慢慢的喝着茶,眼神看向一边,而步名书未置一言,似乎在等花清越开口。 良久,花清越打破沉默,终于开了口,只是他看着步名书说道:“可否也请尚书大人暂时回避?” 步名书挑挑眉,看了眼坐上的花清越,也看了眼身边的步天音,不再说什么便下去了。只是他下去后并未走远,只是厅外等候,随时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没有外人,步天音也就不再装了,她两腿交叠,翘起了二郎腿,没好气的问花清越道:“你来干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有事要忙。” “你忙什么?”花清越走过来,斜坐到了她坐着的这张红木大椅的扶手上,将手搭在她的靠背上,感受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轻笑道:“现在就这么讨厌我的靠近么?” 步天音冷笑道:“何止讨厌,简直恶心死了,有多恶心你肯定懂的。” 花清越也不生气,仍然是耐着性子说道:“我昨夜又梦到了你。” “哦?”步天音挑眉:“所以你是每次梦到我都要来找我,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呢?” 花清越刚要说什么,步天音便抢先一步说道:“什么梦,春梦吗?” 花清越的眸光一下子变得缠绵悱恻起来,只是步天音又继续泼着他的冷水:“刚好我昨天夜里也做了一个春梦,但是不是跟你。” 花清越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只是他伪装太子装得惯了,似乎卸不下去脸上那层如玉温润:“那是跟谁?” “我觉得你说这话的时候,”步天音一顿,蓦地站了起来,走到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冷冷道:“应该掐住我的喉咙,就像我分分钟想碾死你一样。” 花清越顿了顿,还是看不出来是否生气,只是声音多了一丝凉意,“因爱生恨的女人呐,真是可怕。” “你错了。”步天音能够对他做到心平气和,便是觉得自己心中再无半点爱。她坚定道:“不要再自以为是我还在爱着你才会恨着你,你知道么?爱上一个人很简单,尤其是,” 她的眼神亮了亮,带着一种花清越从未见到过的神采奕奕:“尤其云长歌那种男人。” “你——说什么?”花清越慢慢站了起来,凑到步天音面前,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忽然问道:“你们睡了?” 步天音但笑不语。 花清越又压着声音问了一遍:“你跟他睡了是不是?!” 他虽然在极力隐忍着,可不难听出他声音里的那一丝愤怒。 良久,步天音轻叹一声,道:“天人少年,国士无双。这样的男人有谁不会爱?他是银月的太子,将来跟他回到银月我还能做太子妃,他长得那么美,我也不吃亏。” 她如是说着,花清越的眼神却并未有所改变,若是只有她说的这么几句含糊其辞似乎潜意识中在承认了的话,花清越是不会信的。然而如今的步天音似乎真的不是过去他所了解的那个她了,因为下一刻,她便笑靥如花的认道:“睡过了,还不止一次。我和云长歌睡过了。” 花清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勾魂夺魄,目光灼灼的盯着步天音,似乎就要把面前的她吞噬。他忽然伸手去探她的脉,却被她躲开,花清越见状暗笑一声,眯眼道:“你在骗我,如果真的跟他睡了,敢不让我探脉?” 步天音嘻嘻笑道:“你爱信不信,不信可以去问他。” 花清越收回手,目光似笑非笑,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你跟他谁的话我都不会信。” “爱信不信。” “步天音。”花清越靠近一步,步天音便后退一步,他每靠近一步,她便向后退去,终于花清越停住,唇边轻轻勾起,眸中嘲讽之意浓重:“你以为我没有办法知道你是不是雏儿?” “你爱有办法没办法。”步天音反驳道。 花清越看她一眼,嘴边浮出浅浅的一抹笑意,带着嘲弄:“我打算娶你。” “用太子身份,皇权强娶吗?”步天音冷冷接过话,似乎并不意外他这么做,“你随便吧,不过我要给你提个醒,我最近是块香饽饽,应该不止你一个人在打我的主意。” 花清越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步天音咬牙:“是啊,关心你能不能早死啊。” “我意已决。”花清越说着看也不看她一眼便向外走去,步天音这才如获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每次与花清越过招,似乎都要费很大的心神。 门外,父亲恭送的声音传入耳中。 步天音心里一紧,花清越如果真的要用黄泉强娶她,这事可就棘手了。他这么着急的走,想必还没有跟爹商量,或许东皇也不知道他这个决定呢。她要赶紧见到云长歌,跟他商量这件事情。 步天音往外走,正与往里去的步名书打了个照面,步天音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突然神秘的拉住了步名书的袖子,撒娇道:“爹,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 一只灰色的飞鸽落到了越国公府的花墙上。 越国公招了下手,那鸽子便落在了他手上,他解开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笺,看完之后长长一叹,申请竟然有些落寞。 从外面回来的吴双正好撞见这一幕,她走过去,看了眼那信的内容,神色间也多了几分落寞:“爹,弟弟还是没有消息?” 越国公摇了摇头,好半晌,才说道:“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或许已经……” 或许那个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这么多年,他苦苦找回多年前失踪的那个儿子,却一直杳无音讯。 那个孩子丢时还很小,即使凭借着铸剑山庄和越国公府的实力,找个人都像大海捞针一样,他找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一无所获,这不得不让他开始担忧起来,那个孩子,是不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吴双抿唇道:“爹,你不要难过,弟弟不会有事的。” 她顿了顿,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爹,你可知道江湖上人们所说的‘朱楼’?” 朱楼?越国公沉默,他怎么会不记得朱楼那样的组织? 朱楼是天下情报最全的机关处,早在很多年前,那时候吴双还很小,朱楼便雄踞武林,凡是发生在这个世上的事情,没有朱楼查不到的。 那时候的朱楼风生水起,也会接一些外面的生意——只要你出得起钱。朱楼的消息绝对可靠准确,所以价格也是吓人的高。那时候他还没有被朝廷招安,也没有银子买得起朱楼的消息。可当他有了足够的银子时,朱楼却消失了。 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啊,如今越国公回忆起来仍然觉得有些胆战心惊。那么庞大密集的机关处,竟然一夜之间没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上一样,真的是撤的一干二净,让人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收回思绪,越国公目光沉沉的开口:“朱楼早在十几年前便销声匿迹,如今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想必已经不复存在了。” “如果它又出现了呢?”吴双反问。 越国公似乎难以置信:“你什么意思?” 吴双道:“听说最近江湖上又有了朱楼的消息,只是不确定是不是以前的那个‘朱楼’,亦或是其他人冒充的,但是,有总好过没有,只要有能够找到弟弟的一线机会,我们都要一试。” 越国公微微愕然,他方才觉得绝望的事情立刻便峰回路转,他当即便派人四处寻找朱楼的下落,就连本来要质问吴双去了哪里这件事都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越国公离开后,吴双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径自又出了越国公府。 今日花少安要去训练场,听说沈王爷也会去,吴双担心花少年与沈思安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便也琢磨着要跟去。只是她一上午就不在家,又怕父亲起疑心,便先回家走了一遭。 如此,等吴双赶到训练场的时候,花少安已经和沈思安大打出手。他身子刚好,哪里是沈思安的对手?然而沈思安也不是个点到即止的人,吴双在围墙外的树上看了半天,忍不住还是出了手。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不和亲(8) 吴双出手阻拦的时候,沈思安正一掌拍在花少安的胸口,打得他身子斜飞出去好几丈。苏泽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没有花少安的命令他不敢出手,况且对方是沈王爷他更不敢上前。在场的将士皆做着自己的训练,偶尔有人会瞄向他们这边,却不敢声张。 沈王爷和平阳王府小王爷打架,谁敢动手相劝?是以当吴双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是哪里冒出来的?竟然敢挡下沈王爷? 吴双没有来得及反应,下意识的拉起花少安,身后沈思安一掌追了过来,吴双回身徒手接上。 这一下,吴双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右手有骨骼断裂的清脆声响。 ——她骨折了。 不得不承认,花少安这个人太顽皮太喜欢招惹事情,她每次跟着他都很少有不倒霉的时候。 可即便是这样,吴双觉得自己仍然是心甘情愿的。马上就要年底了,她没有太多的时间耽误了,她答应父亲今年一定会把自己嫁出去,就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爹和岳伯都是那么的希望她能够早日嫁一个如意郎君……所以花少安一定要娶她! 吴双神色不变,除了眉宇间露出的一丝痛苦外见不到其他异常,她拉着花少安,看了一眼在一边不敢上前的苏泽,飞快的从训练场的围墙上跳了出去。 苏泽见状,也同一时刻跟了出去。 沈思安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一撩衣袍,慢条斯理的追了过去。 他追的并不是很快,脚下似乎有些犹豫,他认出了那是越国公府的吴双,他只是从叶清音的口中听说过吴双曾拼死救下花少安,这两个人是如何搞在一起的? 沈思安脚下的速度渐渐加快,吴双拖着花少安走了没多远,便被他一把推开。苏泽见自家主子推开吴双,眼里闪过心疼,却还是上前扶住了花少安。 花少安看也未看吴双,对苏泽沉声道:“快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今日在沈思安手上吃了苦头,他日一定要加倍让他难堪。 花少安在苏泽的搀扶下在前面飞快的走着,吴双闷着头跟在后头,起初花少安还在犹豫要不要赶她走,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吴双也就默默的跟着了。 走了大概几里地,花少安有些体力不支,便停在了原地休息,吴双见状也不敢上前,只是在离他们百米外的树下站着。 吴双是个从来不会打扮自己的人,她的穿着一向也简洁朴素,她站在那里,清清淡淡的像一幅水墨画。 苏泽取出身上的水袋,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递给花少安,花少安喝了一口,问道:“咱们的人还要多久到?” 苏泽道:“已经在路上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吧。” 花少安的神色看不出喜怒,沉思片刻,他蓦地起身,朝不远处的吴双走去。 苏泽怔了怔,看样子想追过去,却只是动了动身子,脚下并没有移动半分。 吴双一直在留意身后的沈思安是否追了上来,没有注意到那边的花少安朝她走了过来,花少安离她几步的时候停住了,吴双略带惊讶的转过身去,在看到他时平淡无奇的眼睛突然亮了亮。 她的那种眼神让花少安莫名的一痛。 太熟悉了,她的眼神太熟悉了。 那是一个人深深的喜欢另一个人却得不到任何的回答时才会出现的神情。 那是他对待叶清音时才会有的神情。 花少安轻叹一声,言语间意外的没有往日的冰冷,虽然不甚温柔,却比以往不知道好了多少,他轻声说道:“吴双,那日比武招亲的事我向你道歉,归根结底是我做的不对。” 吴双心下一个咯噔,隐隐的觉得他这话中有话,这是他头一回跟她说话这般和声和气的,可是她却觉得莫名悲哀。 花少安看着她继续道:“我真心实意的向你道歉……吴双,你也老大不小了,越国公一定希望你嫁给一个对你好的人,我心里只有叶清音一个人,这么多年都只有她,这种感觉你懂吗?你不懂,你又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你怎么会明白?” 你又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你怎么会明白? 眼中忽然一阵湿润,吴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要哭了。 记忆中,她似乎很久都没有哭过了。 在小时候,娘亲早逝,家里那些姨娘当着爹的面对她好,背地里却掐她打她的时候,在家里的下人都欺辱她的时候,在爹有了别的孩子之后,在她知道自己还有个同父同母却不知所踪不知死活的弟弟的时候,在她决定把自己封闭在哪个冷清的小院子的时候,在她苦练武功受伤的时候,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吴双曾经以为,她都已经足够坚强到不会哭了。 可是现在眼睛里那些温温的,热热的,想要冲破束缚往下掉的东西是什么? 花少安并未注意到吴双的情绪,他只在乎自己的话要说完,要说清楚。这一次,他尽量放柔了语气:“我对叶清音的感觉或许只有我自己明白,我也没有指望谁都能懂。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花少安堂堂七尺男儿,对叶清音的心思从来没有变过,哪怕她成为了沈王妃,我想杀她,亦想杀沈思安,但是我却不会这么做,我打他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是,我是曾经失去理智过,但我更不希望自己拼尽全力与他斗个两败俱伤后,叶清音会伤心,或者我拼死杀了他,让她守寡。然而我最后却不舍得。你若真的爱一个人,恐怕只想她过的好吧?” 哪怕,他心里嫉妒的火焰仍然在熊熊的燃烧着,哪怕他见到沈思安还是忍不住想一拳挥上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他与沈思安像街头的地痞流氓一样打过一架之后,他的心情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那种感觉很神奇,他说不明白,只是觉得心头压着的那块石头,心里憋着的那股闷气,竟然奇迹般的全部都不见了。 吴双久久的没有说话,气氛出奇的静,吴双的沉默和安静几乎就要令花少安怀疑他苦口婆心心平气和的劝她的这番话,她到底有没有听进耳朵里去? 秋日的午后,天高气远,万里无云。 凉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谴卷的从两个人的脚边刮过去。 吴双的心在一点点凉下去,她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多的变化,哪怕她的心在变凉,她的心在难受。“她曾经想要杀过你,你也不恨吗?” 花少安听后眉头一皱,他似乎已经忘记叶清音曾经想要过他的命这件事。经吴双提醒,那些在竹林里、山石上的鲜血淋漓,似乎在一点点剥夺他的呼吸。 半天,花少安才低低说道:“爱就是爱,怎么会恨呢?她想杀我,你却救了我,你救了我,我却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我求你不要再跟着我。吴双,对不起。” 吴双,对不起。 简单的五个字,已经将他的态度明明白白的摆了出来。 他心里只有叶清音,哪怕是她狠心的想要取他的命,他都爱。他爱她,甚至愿意为了她去死。。。 吴双的心在这五个字毫不留情的被他说出来的时候,彻底的凉透了。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总有一天她的努力和坚持能够得到花少安的垂爱。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哪里有铁打的呢?步天音不是也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么。可是,为什么这一刻她想要放弃呢? 是因为花少安难得一次温柔的谈话,却是在跟她划清界限,求着她不要再跟在他后头吗? 吴双迟迟没有说话,花少安的耐心有限,等了会儿便不耐烦了,转身向苏泽走去,他走得很快,走出去十几步后,身后传来吴双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知道了。” “如你所愿。” 吴双的声音几乎是被风吹过来的,在风声中变得极其哀婉,让人听了莫名心疼。 苏泽不知道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吴双逃也似的用轻功离开了,而小王爷的脚步在停顿了一下后,失神的继续向前走。 突然的,他觉得小王爷对吴双好像不是那么绝情? 可是偏偏他又事事做的那么绝情,绝不愿承吴双的情。 身后的沈思安一直没有追上来,直到平阳王府的车架来接花少安,他们一路回了平阳王府。 花少安回去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到了他该吃药的时候,吴双不在,自然也没有人能够做出那样用心熬制的莲花羹,苏泽想着主子的心情不好,也许不会在意那么一小碗玩意儿,也就没有让别人做。 孰料,花少安喝了一口之后便将药丸摔在了地上,怒道:“你想苦死我?” 苏泽连忙垂首,“小王爷的意思是……?” “那羹呢?不是每天都有一碗莲花羹吗?” “这……” “还磨磨蹭蹭什么?” “是,属下这便去让厨房做。” 苏泽去了厨房,随便拉了个婆子说做碗莲花羹,要快。 片刻后,那莲花羹被送到了花少安面前,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新鲜的莲花瓣了,这些用的都是今夏在池塘里收集晾晒成干的。 一碗药,一盅莲花羹。 花少安喝药都是先喝一口莲花羹,再喝一口药,如此交错,他才能勉强喝下一整碗苦涩的药。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不和亲(9) 苏泽小心翼翼的看着花少安的举动,他喝了一口莲花羹,面色没有变化,苏泽便暗自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的冷汗,心想总算对付过去了。谁知道下一秒,花少安嘴里的那一口莲花羹直接吐到了苏泽身上,他一下将瓷勺摔在地上,眯眼道:“你这是拿的什么糊弄我?” “苏泽,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苏泽急道:“是府里的厨子休息了,属下这才让别人临时替代的。” “休息了?”花少安冷哼一声,“给本小王做配药羹汤的厨子也敢休息?” “是,属下这便找他来给小王爷做羹!” 苏泽无奈,只好去厨房又另外找了人。 一会儿,做出的东西仍然不合花少安的口味,苏泽刚要推脱,花少安便将药碗丢到他面前,含着怒气道:“苏泽,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与我说实话么?” 苏泽一惊,跪下去道:“属下不明白小王爷的意思!” “我在府里头生活这么多年,府中的厨子用的都是老人,并没有新来的,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喝过这样的东西,你还敢骗我说这是府里的厨子做的?好,你既然这么说话,你便将他带过来,我亲自问他。”花少安踱到苏泽面前,面无表情的说道。 苏泽心中一阵骇然,明白这次无论如何也骗不过了。花少安是个表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细密的人,除了在叶清音的事情上他会经常犯傻,其他时候都还是聪明的。 苏泽的沉默也默认了他的确对他有所隐瞒,花少安心中顿时变得不快起来,苏泽跟了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什么事情瞒过他,到底是什么,能够让他都撒了谎? 苏泽苦笑了一声,似乎并不打算开口,花少安叹气道:“苏泽,我不会因为这一碗小小的莲花羹把你怎么样,只是以后我心里会记着,你曾经骗过我。我是你的主子,若连这点都分辨不出来,还如何能够当上这主子?” 苏泽犹豫了一下,给他磕了一个头,起身时,说道:“是吴小姐。” “小王爷双腿断了以后,吴小姐便常来府里,就站在外面的槐树下看着您。那天您说什么也不肯吃药,她就做了这道莲花羹,并且说,她小时候不爱吃药的时候,她娘都是这么做的。一口药,一口甜汤,就是再苦也能喝下去。” 本来打算一直瞒着的事情被他发现了端倪,苏泽也就不再做任何的保留,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他知道小王爷会怒,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 花少安的脸色因为他嘴里说出的这个人彻底的变了色,他才编了不少的话把吴双好说歹说轰走了,可是他身边的人却告诉他,在他腿断了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是吴双在给他做吃的,他讨厌那个女人,不喜欢那个女人,可是却一度凭借着她做的东西喝下了药。 苏泽静静跪着,等待主子的发落。 花少安负手站在窗前良久,才缓缓开口:“下去领二十军棍,下不为例。” “是。”苏泽有些意外,要说他欺上瞒下这件事情不小,可是他却只打了他二十棍子?苏泽走到外面的时候,花少安的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再拿一碗药过来。” “是。” 于是那天没有了莲花羹,花少安喝到了世界上最苦的药。苦涩的药汁像一把锋利的刀,从喉咙一直划到胃里,他确信,自己那个时候确实是有一闪而过恨了叶清音的念头。 ** 步府。望天楼。 步天音问南织道:“臭小子呢?” 南织手里拿了账本给她:“二少爷还没有回来。这是农场的账。” 步天音随手将账本搁到一边,她面前的桌上摆了一片奇奇怪怪的纸片,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写了一些从未见过的字。 步天音吹干最后一张扑克牌,对南织道:“怎么样,新鲜不?” 南织点了点头,她很少对别的东西感兴趣,可是步天音弄出来的东西,每一样都那么的新鲜,不经意间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步天音将牌洗整齐,突然问道:“南织,你跟锦色很早之前就认识吧?” 南织微怔,眼眸似水平静,点头道:“是。” 步天音笑道:“可以给我说说你们的事情?” 想起过去的那段日子,南织有些伤感,她本来也没有打算瞒着步天音,就算她今日不问,她也会找机会告诉她的,如今她问了,她便答道:“是在很小的时候,他还不叫锦色,我也不叫南织。那年饥荒,村子里都是人吃人,我和小宝躲在山里,没吃的没喝的,后来小宝饿晕了,我实在忍不住就去外面找了吃的……” 南织顿了顿,步天音的眸色也有些飘忽,她忽然说道:“如果你难受就不要说了,我也不是那么非要知道,只是锦色跟在太子的身边,你凡事要小心。” 南织点头,抿住唇,脸色有些苍白的继续说道:“后来我碰到了公子路过,他见我是个小乞丐,便将我带回了银月皇宫,给我吃的给我穿的,让我学武功保护自己,还跟我说,只要我不背叛他,以后如果我想找小宝的话,他也会帮我。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找到小宝,他就突然出现了。” 步天音没有想到南织会继续把这段算不上好的经历说完,她听后心里也不是滋味,决定换个话题,不再这么负能量伤感了。她说道:“好了,都过去了,我问你也不是不想让你跟他有往来,只是他是太子的人,你要一切小心。” 南织抬眼去看她,眸中一丝感激之意,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讨厌太子,如果她不让她跟锦色有往来的话,她说什么也要断了这一切,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仅不拦着她,反而只是劝她要小心? “多谢小姐……南织不会背叛小姐和公子的。”南织喃喃的说。 步天音拍了拍她肩头,笑嘻嘻道:“我一直很信任你啊,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你说说,长歌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我觉得你、云楚和云中都对他很忠心?” 提起云长歌,南织眼里的情绪除了感激,还有敬畏,好半天,她才迟疑的说了句:“公子他……是个好人。” 步天音也没在追问,有的感情一旦多了,复杂了,反而不那么好说出口。浩瀚宇宙都能归于渺小,万千情丝自然也能归于一句话。 步天音又问道:“那他母亲呢?你可见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织茫然的摇了摇头,道:“我在银月皇宫学了两年的武功便去了天山,那两年里,我极少见到夫人。只是都听宫人们说,夫人是个特别美丽的女人” 步天音笑了笑,语气颇有些自豪:“那肯定啊,看云长歌那样就知道他父母肯定长得不错。” 南织点了点头。 步天音飞快的洗了下牌,南织看着她古怪的手法,更加不理解了。步天音笑道:“等下云长歌来,我教你们玩个好玩儿,保准你从来没有见过。” “是么。” 接这话的人正是云长歌,他推门而入,看样子好像从外面走进来一样,可是步天音知道,家里没人知道他来了。因为她那日本来想跟父亲摊牌交代,可左右想了想便觉得时机还不对,她便胡乱找了件别的事情敷衍过去。 “说曹操曹操到啊。”步天音笑道。 “曹操?”云长歌问道。 步天音道:“就是一个名人。” 云长歌了然,明白必定是她“那个世界”里面的名人了。 雪笙抱怨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小姐,云公子破坏了雪笙的一盘好棋。” 接着,是咚咚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雪笙在拍墙出气。 云长歌面不改色,步天音便笑着噎了她一句:“你确定他那不是在帮你么?” 外头没了动静,好久雪笙才嘀咕道:“小姐确定不是在重色轻雪笙么?” 这句话说的南织都忍不住笑了,基本上云长歌来的时候,在外面扎在棋盘里的雪笙就充当了把风儿的,她对此心甘情愿——因为反正她在那里呆着也是呆着。 “这些是什么?”云长歌一眼就看到了那些被步天音放在手里摆弄的一摞纸片,颇有兴致的问道。 “这叫纸牌。”步天音得意洋洋的向他露出手里的两张王牌,笑容古怪的山下瞄了瞄他,突然问道:“你带钱了没有?” “没有。”云长歌答得干脆。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没带钱怎么跟我玩?你还是回家拿点钱再来吧!” 云长歌笑道:“一定要有钱才能玩?” 不待步天音毫不留情的开口拒绝他,他便又说道:“我有消息,每一条都价值千金,拿它做赌注,可好?” 其实他一开始这么说步天音是拒绝的,但是她实在抵不住这巨大的诱惑,云长歌难得主动开口要卖自己脑子里的东西,步天音思忖了一下,变本加厉道:“这样吧,你自己说出来的消息不能保证都是对我有用的,如果你输了,我问一个问题,你回答我一个。” 云长歌笑道:“好。” 看着他这微微一笑温泽四方的容颜,步天音忽然想起这厮狡诈得很,忽然站了起来,两手撑在桌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补充道:“先说好,你不许耍赖,有问必答,不能敷衍。南织作证。” 南织有些哭笑不得,似乎小姐被公子坑害了数次之后,终于变得聪明了嘛,可是为什么要拖她下水啊,她是无辜的…… 地毯上那张红木矮几不够用,三个人便席地而坐,反正地毯也暖得很。步天音将牌一字码开,开始给云长歌和南织认牌以及斗地主的玩法和规则。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不和亲(10) 两个时辰后,步天音房中传出郁闷哀恸的一声。 云长歌轻衣如雪,端坐在皎洁干净的地毯上,他的身边,正放着一叠小山似的银票。 步天音看着那些银票,又看了看南织身边单薄的几张,最后哀怨的视线回到自己面前这本来是“一座大山”如今已经变成了“丘陵”的这叠银票,心痛不已,紧紧抿住唇,怨也似的看着云长歌。 这厮心太黑。 每次他是地主的时候,她和南织输了钱,他都不要南织的,只要她的;而偏偏每次她抓到地主的时候,牌又烂得很,不敢要,最后还是会落到云长歌手里。 这厮脑子太好使。 这本来就是步天音要对付云长歌的一招,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农业系赌神”,她自称赌神这么多年,可真的是少有对手。 犹记得,她实习的时候跟两个新认识的朋友玩斗地主,而见识过她“赌神”的同学便劝那两个同学不要跟她玩,说她们会输得很惨。结果那俩货非但不听她那位同学的劝,反而气焰嚣张的说要一玩到底。 结果就是,等她那位同学逛街回来的时候,那俩货已经撸起袖子红了眼,一脚蹬在椅子上说不可能,而她身边的钱已经堆得老高了。 这厮运气太好了吧。 步天音心里不服,又心疼自己的银子,她的视线一直忍不住总往云长歌……身边的那堆银票山飘去。 心下郁闷,火速洗牌,抓牌。 南织抓到了地主,朝两人摇了摇头。 步天音在南织下家,哼了哼将三张底牌抄起来,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狡黠。 “顺子,10-a。” “不要。” “不要。” “对3。” “对4。” “对10。” “过。” “3……” “……” 步天音手里只剩下一个炸弹和两张单牌,她想着这次自己无论如何也能跑掉了,孰料云长歌拦了一把牌,睨了她一眼,噼里啪啦把手里的牌全都出干净了,等他只剩下两张牌的时候,步天音忽然出了炸弹,这时候,云长歌的脸色变了变。 步天音心里一声冷笑,心道这下没辙了吧? 变化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云长歌意味深长的翘起唇角,将那两张牌扔了下来,步天音的心顿时就疼了一下。那两张牌像是飘摇的蝴蝶,飞舞一般落在了地毯上,是那么的显眼。 “王炸。” 你能想象得出这两个字从云长歌嘴里说出来有多悦耳吗? 步天音抓狂,手疾眼快的把一堆牌混了起来,开始耍赖:“我没看到王炸,南织你看到了吗?” 南织左右为难,她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可小姐不放过她,非要让她也加入,她这才被迫的跟他们玩了一会儿,虽然觉得这个东西很吸引人,但是她现在更情愿去外面陪雪笙下棋。 南织这么想,也确实这么做了。她没有回答步天音的话,径自朝外面走去。 步天音起身去追她,南织走出门口的时候,门突然莫名的自动关上了。步天音撞在门上,随即感觉到身后一阵温热。 云长歌欺身压了上来。 步天音伸手去推门,那只手却被另外一只平日里应该是清清凉凉的,而此时却是温暖的手紧紧握住。 那只手将她推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他的手护在了她脑后,即使地毯厚厚的,他也担心她会磕到后脑。 几乎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云长歌脸上的表情,他便低头吻了下来。 他如水的发丝拂在她耳后,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涟漪。 他身上的异香,像是百里之外忽然有桃花盛开。妖艳而迷人。 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到他有些凌乱的呼吸和用力的拥吻。 云长歌的吻偶尔霸道,可最多的时候还是温柔的,步天音不明白他现在为什么会这么……用力。 她只能想到这个词。 想挣扎,可还是受不住他的蛊惑,步天音没有动,任由着自己的本能承受着他暴风雨般的吻。 这种耳鬓厮磨痛苦却快乐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步天音腹上一热,忽然双腿被用力分开,她下意识的去推身上的人,云长歌这才抬起眸子去看她。那眼中,没有一丝情欲,他是清醒的,就像她以为他已经意乱情迷的时候,他的身体却没有该有的反应。 然而她却看到了他眼底闪烁了一瞬的怒意。 没错,是愤怒。 可是他在生什么气呢? 玩牌输惨了的是她,要生气也轮不到他。 她步天音敢摸着良心发毒誓说,自己最近没有做过任何招惹他不痛快的事情。可是他究竟在生什么气? 步天音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另外一只手茫然的抚上云长歌的侧脸,柔声问道:“长歌,你在生气么?” 云长歌望着步天音,笑了笑,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可是却又总让人觉得似乎哪里不同。“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小步,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这样诡异暧昧的姿势持续了很久,步天音去摸他脸的那只手被他同样用力的按在身侧,他眸中似乎有花在盛开,一朵又一朵,一层又一层,妖娆而旖旎,让人舍不得移开眼去。 步天音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不自觉进入反思状态,始终未曾觉得哪里做的不对,要说唯一不对的地方……脑中灵光一闪而过,步天音忽然想起来云长歌为什么会生气。与此同时,她身上的压力蓦地消失,云长歌已然鬼魅般倚在了门口的软榻上。 步天音揉了揉发疼的手腕向他走去,主动坐到了他身边,其实大腿也很疼,只是她觉得当着他的面揉大腿的这个动作实在是太有勾引的意味了,只得忍着痛还装得满脸笑意,谄媚的说道:“云大哥,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么?” 虽然刚才他的举动有些粗鲁,他的怒意有些大,但是她心里想明白以后竟然还是高兴的。 云长歌基本上没有为什么事情急过,当然,除了她的事情,可是他就算再急也不会说出来,更不会怒气冲冲的来逼问。他这次怪她拖着他们的关系不对外公开,竟然是生气的来质问了。 这是不是说明,他在乎她是他的,比她想的还要在乎? 因为在乎,所以生气,所以不愿再隐忍了。 她是他的,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是。 云长歌啊云长歌,真是霸道又别扭的让人舍不得放开。 云长歌一言未发,步天音伸手扯他的袖子,安慰道:“不要着急嘛,马上我就能说服我爹接受你,马上马上。” “马上是什么时候?” “就是立刻。” “立刻是什么时候?” “就是尽快。” “尽快是什么时候?” “云长歌那你有完没完啊!”步天音语气冲了点,谁让他这么没玩没了的刨根问底儿呀,她说完便靠在了他身上,云长歌不言不语,只是她身后的“靠垫”在下一刻倏地消失,步天音四仰八叉的摔在软榻上,云长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他淡淡说道:“我等你将我们的关系公布天下那天,再教你吹笛子吧!” 步天音猛地跳了起来,一只腿已经跨出门口的云长歌忽然觉得另一条腿上一重,步天音咧着嘴讪笑道:“云哥,云爷!你缺不缺腿部挂件?就是那种学历高长得好聪明又伶俐的?” 她没有等到回答。 回答她的是自己抱住人家大腿的手被一根根掰开。 云长歌走了。 那潇洒的背影似乎在说:在我们的关系公布之前,我不想再见到你…… 步天音撇了撇嘴,心道为什么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呢?地下情不也很刺激? (云长歌:t___t) 云长歌走后,步天音才得空看了眼农场的账本,也没有怎么细看,反正有云长歌在打理,她一切都很放心。 一天很快便又过去了。 第二天的时候,步天音难得起了个大早,带着雪笙在花园里跑步,本来雪笙是睡得香香的,却被步天音叫了起来,——就像平时她叫她那样。 她故意的。 步天音:对,我就是故意的! 雪笙跑步的姿势实在很销魂,几乎全程都是闭着眼睛的…… 吃过早饭,步天音打算去看看步小蝉的情况,这时候,桃喜却从外面拎着个罩了黑布的鸟笼子进来,神秘兮兮的说是二皇子送给她的鸟。 步天音负手绕着那鸟笼转了两圈,探头打量道:“什么鸟?” “小五!” 说这话的是笼子里的那货,步天音素手挑开黑布,发现里面果然是一只鹦鹉。 这鹦鹉全身雪白,头顶有只黄色羽冠,要没有这只羽冠的话……看起来就像一只乌鸡。 步天音伸手逗了逗鹦鹉,问桃喜道:“你主子回来了?” “没有!没有!二哥没有回来!” 回答她的仍然还是这只白色鹦鹉。 步天音笑了,拎过笼子在手里,问它道:“你叫小五?” 鹦鹉欢快的扑打着翅膀,在笼子里走来走去转圈,口中说道:“小五,小五!” 桃喜见她似乎很喜欢,便放下了心,拱手道:“回大小姐,主子还没有回来。这鸟……” 他为难了一下,说道:“这鸟步小姐可不要再给老奴银子了,老奴上次收了您的银子,就被主子一顿骂……” 步天音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居然问他:“他骂你什么了?” 桃喜:…… 一般人这个时候不都是应该同情他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和一般人说的都不一样……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不和亲(11) “你知道吗?”步天音询问的对象居然是笼子里的那位,只见“小五”在笼子里跳来跳去,扑腾来扑腾去,却傲娇的没有再说话。 步天音刚要开口,桃喜便作揖哀求道:“小姐,求求您不要再给老奴什么选择,老奴还有事,先走,先走了啊……” 桃喜说完,一溜烟逃也似的向外跑去。 步天音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叹气道:“跑什么呢,好像见了鬼似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钱袋掉了啊……” 雪笙出来,步天音将手中的鸟笼交给她,雪笙见到这纯白傲娇的鹦鹉十分喜欢,只是步天音一边向屋里走去一边随后说道:“烤了吧。” 笼子里那货似乎听得明白她的话,竟然吓得一缩翅膀,安静了下来。 雪笙有些心疼的拎起笼子放在眼前看,咬唇问道:“小姐,真的要烤了吗?” 步天音闷闷的“嗯”了一声。 雪笙抿着唇,看着步天音上楼的背影,弱弱的问道:“红烧不可以吗?” 正在上楼的步天音停下来,认真的想了想,颌首道:“清蒸也可以,要不然你看看,拔了毛洗干净把肉分成三份三种口味三种做法怎么样?” 鹦鹉绝倒。 最后那只鹦鹉并没有惨遭分尸命运后被盛上饭桌。 它被挂在了阁楼外的房檐下。 雪笙找了只茶杯给它做喝水用的碗,没事就在下面嗑瓜子喂它。 步天音看着这只鹦鹉,总控制不住有一种想烤了吃的冲动。花如夜这厮目的不纯啊,人都不在帝都了,还整天想着往她这里送东西。 他送那些布匹一直在二楼的库房里搁着,那是她花钱买的,本来她想送给府中的女眷们吧,但是若是要分的话,肯定要公平公正公开,也就是说步娉婷和赵氏也会分到,她怕她们借机会陷害她“绵里藏针”啊什么的狗血手段,不想惹麻烦,这事也就作罢,她只悄悄送了三婶几匹,剩下的打算让南织、雪笙和飞羽先挑挑,其余的都送给步小蝉。 听说北堂翎在一家私塾当起了先生,挣得不算很多,这样一位曾经饱读诗书的大少爷,和步小蝉那样一位也算是出身名门享受过几年好日子小姐沦落到如今的地步,虽然有步府的照料,以后却不能总依靠,就凭北堂翎教书能赚多少钱?以后生了孩子花得更多,奶粉钱买房买车都需要钱……不对,步天音你在想什么? 收回思绪,南织从楼下上来,端了一壶热茶和几道点心。 天气凉了,步天音很少倚在长栏上看风景了,廊下放着一张八仙桌,几把绷了棉垫子的小椅子,她没事就会在这里“下午茶”。 等天气再冷一些,她就要猫在屋里,除非着火绝对不出来了。 一只信鸽在天空盘旋了两圈落到步天音手上,摘下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笺一看,是张子羽的信。 信上只写了四个字:一切顺利。 虽然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步天音却明白,这其中的过程一定不简单。云长歌说北堂墨不足为患,他也就没有给出什么办法,步天音却不这么觉得,北堂墨之前干的活就跟现代做信贷的一样,放贷的人除了靠人脉还靠什么? 靠脑子。 北堂墨的脑子一定用的很多,而且十分的狡诈。 四叔不想她担心,所以对这艰苦的过程只字不提,只说了一切顺利。 早上桃喜说花如夜没有回来,可他下午就出现在了步天音房中。 确切的说,是站在二楼的外面看鹦鹉。 那鹦鹉似乎有很大的委屈,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最后步天音听得烦了,那货无非是在说她想烤了它吃,有必要一直重复么。 一只鞋子从敞开的窗户飞出来直接砸到了笼子上。 鹦鹉跳了两下,意外的闭了嘴,十分受伤的看着花如夜。 花如夜大笑了两声,转身进屋,倚在门口没骨头似的看着步天音,手里还拿着她的鞋子:“小阿音,鞋子上为什么要绣西番莲?” 他妖气横生的目光打量着手中这只小巧玲珑的绣花鞋。 银色缎面上用同样的银丝线绣着几朵妖娆的西番莲,每朵莲花的心都用一颗圆润的珍珠点缀,鞋子里面是镶了软绒的,秋天穿正合适。 步天音光着一只脚,穿着一只鞋子不伦不类的踩在地毯上,在梳妆台前翻来翻去的在找什么。 花如夜盯着她那双洁白的玉足,忽然大步走过来,将她拉到了软榻上,拖起她一只玉腿放在自己的腿上,温柔的将鞋子给她穿上。 步天音面不改色的看着他给自己穿完鞋子,随即便将腿拿了下来,挑眉笑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你蹲下来,深情款款的给我穿鞋子么?” 花如夜看着她,眼中是情不自禁溢出来的温柔:“好久不见,想我了么?” 步天音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声音却听不出笑意:“想你的应该是你府里那堆爱妾们。你不在,她们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能做些什么呢?” “偷情么?”花如夜说话从来不分场合,不分对谁,不分情境。 步天音笑道:“二皇子真是宽容大度。” 言外之意,宽容大度到能够容忍自己的女人偷情。。。 花如夜笑吟吟的起身,将手伸向步天音,眨眼道:“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步天音挑眉:“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不说就不去。” “……真拿你没办法,青楼去不去?” “……去!” 步天音当即便将花如夜赶出去,自己换了身男装,与花如夜一同来到金玉楼。 金玉楼。金丝细雨花满楼。天下第一楼。 花如夜是这里的常客,这里最大的雅间“哀木槿”永远为他留着,无论何时何地,这似乎都成了他的专人场所。 而他也摇着扇子说,不仅在金玉楼里有他的专属房间,这帝都乃至全国各地有名气的风月场所都有他的房间。 步天音对此未表示出任何的立场,她看着面前锦带飘摇间露出“哀芙蓉”三个龙飞凤舞的字,一边进去一边问他道:“为什么叫‘哀芙蓉’?” 花如夜的身形顿了顿,眸间渐渐涌出一层哀恸之意,沉声答道:“因为这屋子的主人曾经叫芙蓉,然后她死了。” “怎么死的?” “死在床上的。”花如夜叹息一声,神采有些惆怅:“那天晚上有人刺杀我,她在床上替我挡了一箭。” 步天音打量这个满屋子挂着锦带的奢华房间,低低应了句:“那你没有追封她为你的某位夫人么?” “夫人?”花如夜眸间一亮,再也看不到方才伤神的表情了,似乎那只是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错觉。他看着步天音,意味深长的笑了:“我的夫人只能有一位。” 步天音知道他在看自己,睨了他一眼,翻白眼道:“没戏,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长歌那种么?” “他那种是个女人都会喜欢,别说你不喜欢。” “我又不是女人,”花如夜撇撇嘴,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生气,反而叹道:“就说你们般配吧,这世上我的小阿音唯有嫁给一个人我才不会觉得自己是失败的。” “那个人是云长歌吗?”步天音悠然问道。 花如夜轻轻颌首,这时,门被推开,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的很省布料的女人簇拥着进来,她们身上浓重的脂粉味熏得步天音眉头一皱,她轻巧的避开要靠在她身上的那个女子,朝花如夜指了指,轻笑道:“是花爷找的你们,他说你们谁能哄得他开心了,就大赏!” 花爷,正是花如夜在外面用的称呼。 花如夜瞬间被花枝招展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脸上马上就有了几个红印子,他也不恼,左拥右抱,摇摇晃晃的对她们道:“今日我的确要大赏,你们谁能让那位公子开心了,我就大赏!” 花如夜说完,指了指躲在一边的步天音。 那群花枝招展马上就扑向步天音,步天音躲到花如夜身后,指着他道:“你们让花爷开心,我比他赏得多!” 一群女人听得更开心了,直冲着花如夜就去了,步天音见状要躲开,她的手却被花如猛地拉住了,而那群女人,在靠近花如夜的时候突然不再向前了,你推我我推你的似乎在害怕,然后没多久便面色各异的,一个个脸上带着很大的失望离开了。 步天音抽了下自己的手,没能拿开,她眯起了眼睛。 花如夜轻轻放开她,步天音坐到他身边,看着他突然冷下来的脸不理解的问道:“怎么了,不是你说要来玩儿的?” 花如夜看着她,蓦地笑了:“每天都见这群女人,自然是腻了。” 步天音看着桌上的茶杯茶壶,发现上面竟然画着一幅幅缩小版的春宫,好在这里没有点香,不然她进来的第一时间恐怕就要逃跑了。 青楼里处处透着暧昧和不干净,她就是没事想来转转,因为云长歌是绝对不会带她来这种地方的。 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花如夜突然凑近她,说道:“你那天给我画的那些——” 步天音挑挑眉:“怎么样?销魂吗?” “牡丹花下死。”花如夜浮想联翩,语气不自觉的便轻浮了起来,好像方才突然生气的那个人不是他。“做鬼也风流。” 他幽幽的说完后半句。 步天音沉吟道:“我这里还有其他的新鲜姿势,如果你愿意出更高的价钱,我还是愿意画一画的。” 花如夜想了想,桃花眼半眯,勾唇笑道:“一张一千两,黄金怎么样?” 步天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我还会话很多的,你有那么多钱?” “我不知道,大不了散尽家财,你收留我呗。” “去死,别做梦了!” 第一百五十章 我不和亲(12) 那场价值千金一画的交易终于没能画成。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步天音突然不想画了。 从金玉楼出来的时候……确切的说,是她一个人从金玉楼出来的时候,她左手无名指上莫名奇妙的多了一道伤口。 花如夜又发现了一名之前没有见到过的美人,今夜要帮人家“破瓜”。她手上的伤口是很长的一道,像蛇一样蜿蜒弯曲着,又像一根藤蔓盘在了那里。 总是很诡异。 飞快的回了家,南织找出了小药箱,雪笙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问她:“小姐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浑身都是劣质胭脂水粉的味道?” 南织将步天音的手指放在自己手上瞧了瞧,步天音也看着那伤口,漫不经心的回答雪笙:“就你话多。没事干下去给我打盆水。” 雪笙出去了,步天音却忽然提醒她道:“这次打水的时候可别中途离开了。” 雪笙不明所以,但依然还是出去了,只是一直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打水中途离开过? 南织看了那伤口半晌,摇头,问道:“小姐这伤怎么来的?” “我也不知道。”步天音伸手摸了摸那蛇形的伤口,沾了一手的血,血的颜色红艳,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 雪笙很快便打了水进来,拧湿了手帕给南织,南织小心翼翼的拿手帕擦干净那无名指上的血迹,露出里面又细又长的伤口。 很快,那伤口便又被血染红,步天音呲了呲牙,要南织快些上药。 南织从小药箱里找出金疮药,扯好了纱布,这时桌上纱灯里的火苗忽然闪了一下,云长歌来了。 南织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对云长歌行了礼后便带着雪笙出去了。 步天音光着脚,毫无形象的两腿交叉盘坐在雪白的地毯上。云长歌坐到她对面,并不急于给她上药,而是拿起她那根手指看。 今日他的手还是一样的温暖,带着氤氲醉人的湿意。 这厮怎么保养的,秋冬皮肤都不会干燥吗?步天音看着他如玉的一张脸,既羡慕又嫉妒。 虽然她的皮肤也很好,可是他的看起来更好啊喂! “去了哪里?”云长歌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抵在了她的伤口上,那翻了肉的地方一被碰到就异常的疼,步天音嘶嘶的吸了一口冷气,催促道:“没去哪里,你到底要不要给我上药呀?很疼。” 云长歌的目光清清淡淡,语气也淡然如水:“上了药会更疼。” 步天音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那怎么办?不擦药会一直流血的。” 云长歌眼波流转,看着她说道:“要不要试试另外一种止血的办法?” 步天音的舌头打了个结似的,好半天才畏畏缩缩奇奇怪怪的低声道:“你不会想用舌头舔那里吧……” 云长歌扫了她一眼:“你当我是什么了?” 某些动物吗?受伤了就用舌头舔一舔,因为里面有止血的成分。 没有想到他不是这个意思,步天音似乎有些失望,她一分神,手指处却传来了一阵剧痛,她呲着牙想拿回自己的手,却没有得逞,云长歌竟然在她受伤的手指上用力按了一下! 靠,这厮还在生气么? 娘的,有什么直接冲她来,欺负她手无寸铁的手指算什么?! 步天音的火还没有发出来,云长歌已经利落了剪好了纱布,拿起那瓶金疮药,看了眼步天音,还没有等她读懂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时,他便端起她的手指,将药倒了下去。 那一瞬间,步天音只觉得眼前一黑,疼得她差点昏厥过去。 这酸爽啊。 这金疮药是加了辣椒粉的吧? 步天音好半晌才回过神,云长歌一边给她缠纱布一边说道:“这点疼痛都忍耐不住,以后还想生孩子?” 步天音哼了哼,没有说话。 云长歌有一双巧手。 可是却没有把她的伤口包的很好。 手指粗放大了一圈,步天音心疼死了。 云长歌今夜留下,步天音的床又大又软,上面铺着厚厚的一层绒,有点类似于现代的珊瑚绒,舒适无比。 步天音在床上打了个滚横躺在了那里,云长歌替她脱下袜子,又脱了自己的,这才把她挪到了里面的位置,自己合身躺下。 纱灯无声的灭了。 夜明珠柔和的光,不足以照清楚床上两个人的容色倾城。 这样的柔光,黯淡又暧昧,美妙又醉人。 步天音望着帐顶,幽幽的问道:“云爷,什么时候大发慈悲让小女子睡睡你的太子大床?” 云长歌侧过头来看她,淡然道:“你想怎么睡?” “呃。”步天音噎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咬唇道:“横着睡,竖着睡。” 黯淡的柔光里,云长歌似乎轻轻笑了笑。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有均匀温柔的呼吸声传来。 步天音望着帐顶,久久不能入睡。 就在她数了一千只羊快要睡着的时候,街上忽然传来子时更夫的梆子声,步天音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困意瞬间就被打散了。 “fuck。”步天音低骂了一声,此时的感觉很纠结。 想睡,睡不着。 脑子是清醒的,可眼皮子偏沉重的睁不开。 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团干棉花,干巴巴的渴得厉害,她下意识的伸腿踹了下身边的人,本以为云长歌早就睡着了,却不想下一刻那腿便被人压住,还是用腿压的。 步天音真的是渴的厉害,厉害到她都不觉得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存在什么潜在的危险,她竟然还朝他蹭了蹭,咂了咂嘴:“给我倒杯水。” “看清楚,你让谁给你倒水?”云长歌的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有些刻意被他抑制住的东西蠢蠢欲动,他不能保证,如果她再这么糊涂的蹭来蹭去抱来抱去,他当初说的某句话还能不能作数。。。 步天音听清了他说的什么,可是却懒得回答,咽了口干唾沫,咕哝道:“可是我好渴啊,给我倒水,倒水……” “你不是醒着的么?”云长歌半撑起身子俯视她。 “是醒着的,可是我懒得起来。”步天音在闭着眼睛的情况下蹙了蹙眉,无奈道:“云长歌,给我倒杯水啊,你想渴死我么?” “既然醒着,就自己起来喝。”云长歌又躺了回去。 步天音好一阵没有动静,他以为她渴着渴着便睡着了,也就不再搭理。 阖上眼,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里面那货突然睁开了眼睛,看了眼外面的云长歌。 好不容易张开的眼睛,视线尚有些模糊,步天音是个半夜起床困难户,她曾经有一段时间懒得要命,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这会子似乎那懒劲儿又上来了,她口渴,却偏偏想说话,无聊的瞪着帐顶,一开口,才觉得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听说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就说明他是真的爱这个女人。” 身侧的人没有答话。 步天音便又咽了口唾沫,咕哝道:“可既然是真爱,为什么不给真爱倒杯水呢?” 云长歌依然没有动静,好像真的睡着了。 心中无名的业火突然窜起来,步天音放大了声音:“我想吃苹果。” “我还想吃桃子。” “我想吃拉面。” “我想吃梨子,有好多好多汁的那种……” “云长歌,你再不理我我就起来喝水了。” “……” 好吧,步天音平时不会失眠,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就失眠了。 失眠比失身还难受。 这种感觉可不太好。 云长歌似乎真的睡了。 步天音叹息一声,做了两个深呼吸,才从被窝里爬出来。 她坐起来的时候脑子一晃,有些晕乎乎的,看吧,半夜失眠准没有好果子。 她静坐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归位,左边脑子里有水,右边脑子里右面,搅在一起就变成了浆糊,她人还是懵懵的。她平时都有裸睡的习惯,极少的时候会穿着衣裳睡,可自从云长歌不请自来厚着脸皮非要一起睡的时候她就很自觉的穿上了睡衣。想想也多亏了这厮,不然那天晚上蓝眸冰山突然掀她的被子,她也来不及穿好衣裳啊。 步天音忽然打了个嗝,才慢吞吞的伸出了一条腿。 腿伸到帐子外面的时候,突然有一丝的凉意……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又缩了回去。 来回试了几下,她这才合身向外探去。 腿长的好处就是,身子还在床里面的时候,脚却已经着了地。 腿长的坏处就是,另一只腿在往外迈的时候突然被某人翻了个身就给绊倒了,步天音“呀”了一声,云长歌却突然翻身,将她露在外面的那条腿扯了进来,同时将她按在了床上。 没错,是按。 力气很大。 步天音觉得脑子里那团浆糊晃了晃,摇了摇,她似乎有些清醒了,眼神茫然的问云长歌道:“做什么?起来,好重。” “你问我做什么?”云长歌咬牙:“你大半夜的不睡觉,问我这样那样的问题,要吃苹果还要吃拉面,我不理你你还来招惹我,现在反倒问我要做什么?” 步天音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厮就是在装睡,还不肯给她倒杯水。 小气。 眼皮子发紧,喉咙渴的快冒烟了,她不想说话了,挣扎了一下。 “白天去了哪里?”云长歌突然问了这个他睡前问过的问题。 步天音的眼睛已经是半阖上的状态了,这个时候突然困了,可是好渴好渴,睡不着…… “不回答是么。” 伴随着云长歌低低沉笑的声音,步天音只觉得左手无名指上传来一阵疼痛,十指连心,痛的她几乎就要蹦起来了。 然而她只是弓起了身子,撞到了一具温热的胸膛上,她伸手一摸,发现竟然光溜溜的,她脑子忽然一阵炸响,云长歌什么时候脱的衣服……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不和亲(13) 云长歌什么时候脱的衣服……云长歌什么时候脱的衣服……云长歌什么时候脱的衣服…… 步天音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然后她居然歪头就睡了过去。 这场折磨了她大半宿的失眠,居然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就被治愈了…… 她仍然还在渴着。 所以梦里梦到了在喝水。 好多好多的水…… 唇片一阵温意,喉咙里像是干涸的土地被引水灌溉…… “好渴……” “这样还渴么?” “……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上已经空空如也,不知道云长歌什么时候走的,南织说公子给留了一瓶药,到了换药的时候,步天音已经做好被疼哭了的准备,可是这药却一点也没有感觉。 轻轻柔柔的,就像一片羽毛落到了手上。 步天音紧紧抿住唇。 云长歌是故意的吧? 他身上早有这种好药,昨天却偏偏要看她擦了金疮药而痛苦的快昏过去的表情。 这个黑心货! ** 沈王府,书房。 东壤的使者到了,今夜有宫宴。 她也会参加吗? 可她一向那么不喜欢热闹。 沈思安前一刻闪亮的眸子忽然黯淡了下去。 忽然,房顶传来瓦片轻动的声音,沈思安目光一沉,拔出书桌上的佩剑。 房顶那人掀开了两片绿色琉璃瓦,纵身跳了下来。 在他跳下来的时候,还来不及着地,沈思安的剑已经在半空中刺向他。 那人旋身退到了一边,看着他勾唇一笑,竟然是花少安。 沈思安见是他,没好气道:“小王爷来寻死的?怎么,手下败将没当够,还想打?” “来看望故人的。” 花少安口中沈王府里的“故人”,只有叶清音。 当着沈思安的面这么毫不忌讳的觊觎着他的女人的人,恐怕也只有花少安了。 沈思安嗤笑道:“怎么,今日越国公家的丑女儿没陪你来?” 沈思安四下煞有介事的看了看,笑道:“还是她躲在哪里,等我们出手的时候,她才会出现?” 沈思安提起吴双,花少安的面色立刻变了,只是他虽然不喜欢吴双,却更不想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他说吴双的不好。 花少安冷笑道:“吴双就算再丑,也是个诚实的人,不像某些人的王妃,隐藏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沈思安怔然,眯起眼睛厉声哧道:“你在胡说什么?” 花少安笑了笑,看了眼外面。 外面的蓝天碧空如洗,叶清音穿着彩色的花衣正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像是秋日里的百花仙子,又像一只翩然的蝴蝶,在等待冬的来临。 花少安只看了一眼叶清音便挪开目光,不再做任何留恋。 他回过头的时候,沈思安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上,无声无息的。 沈思安在看他看叶清音时,眼中有着明显的醋意,他这种目光,就像当初他对叶清音的一模一样。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沈思安问道。 低头瞅了眼近在咫尺的剑锋,冰凉森冷,仿佛只要他说错一个字,就会穿过他的胸膛。 花少安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在你想杀我之前,你可知道你自己的王妃武功盖世?” 沈思安眸光一动。 花少安继续哼道:“怎么,不相信?你大可以找人试探她,在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的地方,你看她会不会出手?” “休得胡言!”沈思安的剑推进了一步,花少安踮起脚向后退了几步,他看着沈思安,摇了摇头,突然向上掠起,从他掀开瓦片的那个小洞口掠了出去。 沈思安并未去追,他站在那两片因缺失瓦片而露出一小块阳光的地方,出神。 沈二突然推门而入,见到他拔了剑,突然惊慌的跪在了地上,垂首道:“王爷,方才有人进了府……” “我知道,你下去吧。” “……是。”沈二瞧了眼屋内似乎并无异样,便下去了。 良久后,沈思安弃了剑,去了密室盯着那盒子里的几样东西发了会儿呆,便去了的东厢看沈梦朵。 东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推开门,沈梦朵安静的躺在床上,,没有像平时一样闹腾。 沈思安正在疑惑为什么这里没有人看守,平日里,就算小丫头睡觉,也会有婆子看在外面。 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一个人影也没有的情况。 沈思安伸手给沈梦朵掖被子,却忽然发现她纤细白嫩的脖子上似乎有一道不明显的痕迹,他凑近一看,面色忽然就变了。 伸手去探沈梦朵的鼻息,好在还有微弱的迹象,他连忙去拍她的脸蛋儿,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神色。 那道不明显的痕迹不是别的,而是一道被人掐过的痕迹。 是谁,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动心思动到了这小丫头头上? “沈二,沈二,叫大夫来!” 步府。 步天音看着南织给她梳的这个简单又不失高雅的发髻,由衷的笑了:“南织的手真是越来越巧了。” 南织给她左侧的发团上别了一朵盛开的红色牡丹,眼神变了变,说道:“是以前看雨琦给小姐梳过,就记住了。” “雨琦啊……”步天音似乎轻轻叹了叹,说道:“真是一个好久远的名字呢。” “南织,你快去换衣服吧。” “嗯。”南织应声后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夜宫宴,她也收到了东皇的请柬。 这请柬么,来者不善。 恐怕是四叔离家之前的猜测要应验了,东皇想让她去和亲。 不然这宴请东壤使者的宴席,有她爹去就够了,何时轮得到她? 南织很快便换好了衣裳,出了望天楼,步名书也同样换了一身更加庄重的衣裳在等她。 步天音上前自然而然的挽住了他的手臂,笑道:“走啦,爹。” “成何体统!”步名书皱着眉头推开她,步天音也没有再去拉他。 步府离皇宫近得很,只是今日皇宫进进出出的车辆较多,如果他们步行进去就会显得很跌面,于是他们也坐了步府的马车。 十一月初,真的是进入到冬季了。 步天音觉得昨天自己还能穿着棉裙子,今天就得穿上小棉袄了。 南织心细,在她下车的时候取出斗篷给她系上。 开夜宴的地方在正德殿。 在太监的引领下,步天音跟在步名书的后头走进了大殿,一进去,就发现这里已经坐了很多人。 步家的位置在韦府边上,由于北堂家出了北堂墨的事情,是以这次的宴席北堂府并未参加,其他人倒是来的差不多了。 还有好久不见的韦欢,见到她仍然像见到陌生人一样。 对面坐着几个穿着同样服侍的男子,与其他的宾客似乎隔得远了些,又或者,是坐在他们身边的人故意不愿靠近,有意躲开的。 这场宴席云长歌不在,听南织说似乎是东皇没有让他参加。 步天音猜测,那几个男子就是东壤国的使者。 大殿内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那高高龙椅之上的人却还没有出现。 这时,殿内众人齐齐望向门口的方向。 步天音也颇有兴致的望那边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男装的女郎。 步天音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她穿的并非是男装,而是将裤子塞进了小腿高的鹿皮靴子里,上身还是女子的小夹袄,只不过紧身了一些。她的长发高高的束起,发丝上没有任何的装饰物,背后背着一把弓箭。 这个少女是谁? 众人唏嘘之间她已然步行进来,坐到了那几个东壤使者之间,几个人对她很是恭敬,自她来了后便不再互相说话。 哦,原来也是东壤的人。 步天音收回视线,却发现自己的父亲不见了。 问南织道:“我爹呢?” 南织道:“老爷出去了。” “哦。”也许是去厕所了,这是在皇宫,不必担心他的安危,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东皇就脱不了干系了。 殿内的人似乎都弃了,步天音看了一圈,除了云长歌外,还不见沈思安和他的小娇妻。 看来那处空着的座位应该就是他们的了,沈思安不会没有收到请柬,而且这里给他留了位置,他如果不来的话,原因只会在他自身。 等了一会儿,东皇还没有来,倒是花清越出现了,站在上面宣布宴席延迟,大家可以先欣赏歌舞。 他说完拍手,丝竹管弦乐声娓娓响起,这时,步天音身边的位置坐上了一个人,花小七一脸愁容的对她笑了笑。 “哎呀,姑奶奶,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妆还没上好呢!” 有个陌生的小太监追着花小七过来,拉着她就要出去,走之前,花小七忽然拉住了步天音的袖子,在她耳边飞快的说了句:“姐姐救我,我不想和亲,我要嫁给风小子!” 她刚说完,耳边似乎还残存着她的气息,她便被后面又追过来的几个小太监联合半是哄着半强势的拉了出去。 步天音看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的勾起了唇角。 入耳的丝竹声渐强,舞姬极尽妩媚的扭动着腰肢,全场彩带飞舞,有一个人却没有看这场燕舞一眼,径直朝步天音走了过来。 直到韦欢坐到了身边方才花小七坐过的原本应该是她父亲的位置上,步天音在慢条斯理的剥着葡萄,韦欢看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步天音笑嘻嘻将一串葡萄放贷他面前,掩唇道:“怎么,韦公子桌上的葡萄不好吃,跑到我这里来了?” 韦欢依旧不语,步天音翻了个白眼,也就不再对他伪装出笑容,将目光放在了场中央的舞蹈上。此时周围身穿蓝色露脐长裙的舞姬们正将中间那位穿着金色舞衣的人缓缓托起,如莲花一般。 步天音这才看清楚,那个人竟然是花语嫣。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不和亲(14) 花语嫣肯登台献舞倒是出乎了步天音的预料,原以为,那个女人不想和亲,就不会在这种风口浪尖跳舞引人注意……然而,她的确也成功了引起了东壤国那几位使者的主意。 步天音的视线从花语嫣身上收回,感觉到韦欢在看她的手指,她便不动声色的将手拢在了袖子里,喝了一口酒。 韦欢看着她的袖子,问道:“手怎么了?” 步天音笑了笑,敷衍道:“没怎么呀。” “给我看看。” 看看看,看你妹啊! 步天音没有搭理他,韦欢竟然伸手去拉她,她躲了一下,韦欢便再没有动手。目光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这时,步名书从外面走进来,坐到了步天音身边的位置上,她这才发现韦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了自己的位置。 海河站在台上,公鸭嗓高扬的喊道:“东皇到——” 东皇的脸色较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听说是花清越找了一位神医给他,病情正在逐步恢复中。 步天音心里一阵冷哼,恢复能恢复成什么样子?恐怕也熬不了多久了,枉他一世阴狠,怕是到死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死在谁手里的吧。 沈皇后与韦贵妃分别坐于东皇右左,还有一个面生的妃子,坐在韦贵妃更下一点的位子,她的眉目间有几分和花小七相似,正是她的生母湘妃。 花语嫣一舞完毕后向东皇迤逦欠了欠身,随后坐到了韦贵妃身边,丝竹管弦的声音从来没有间断过,舞台上又换了另一批舞姬。 众人正在津津乐道欣赏舞乐的时候,那个背着弓箭的少女忽然站到了殿中央,左手扶肩朝东皇行礼:“陛下,青萝是来跟尊国商量和亲的事宜,并非来看人跳舞的,我们东壤的女子能歌善舞,我等何不回去看更有趣?” 东皇眉目一沉,却是笑道:“青萝郡主所言极是。”他转而对殿中央翩然起舞的女子们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 “青萝郡主怕是太过严肃了吧!” 说这话的人手持折扇,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外的,正是迟迟到来的花如夜。花如夜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似乎在看到步天音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便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这种场合如此随意又随性还迟到的人,也只有花如夜了。众人只见他从一边绕进来的,直接绕到步天音身边,折扇一合,轻笑道:“小阿音,不给我腾个地方么?” 他这语气轻浮,听得步名书眉头一皱,尤其是他这一声“小阿音”,好像他们很熟一样……步天音却指着对面发空位,淡然道:“挤什么挤啊你,那边不是有地方?” 花如夜看了一眼,似乎很失望:“那是沈王爷的位置。” “你没看到他不是没有来吗?”步天音挑眉。 花如夜笑道:“他此时不来不代表一会儿也不来。”说完,他让一旁侍候的宫人给添了个垫子,坐到了步天音身边。 步名书一直在看着他,他却咧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步名书微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韦欢看到花如夜坐到了步天音身边,眼神清淡如水,只是眼底有莫名的情愫翻涌起来。他早就听说过他们的关系好,没有想到,竟然好到了这种地步。 花清越在皇后身边,一副总揽大局的模样,他一直在笑。 笑得敷衍,笑得诡异,笑得深邃。 北青萝的目光一直放在花如夜身上,又随着花如夜落座后,看向了他身边的女子,目光中闪过惊艳。 她方才进场的时候,怎么没有注意到这里竟然有这样一位美人? 这样一位……让她觉得自己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女子。 美。她实在是太美了。 就算是哥哥那王宫里所有的女人加在一起,都没有眼前这个人的万分之一。 难怪,难怪哥哥一心想让她来金碧提亲,原来是金碧的女子都这般的美丽。 她的视线是不加掩饰的夸赞,步天音感受到其中浓浓的惊艳,便抬起头,给她一个笑容。 北青萝回过神来,明白自己这么盯着她有些不太礼貌,她对步天音身边的花如夜哼了哼,转而对东皇道:“不知东皇陛下要将哪位美人嫁与我王兄为王后?” 东皇一张带着阴森笑意的脸侧向步天音,紧紧盯住她,却是对北青萝说道:“金碧要去和亲的女子,定然是金碧最美的人。” 北青萝道:“可是据青萝听知,金碧的第一美人在不久前已经嫁了人。”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若有似无的瞟了眼步天音所在的方位,她在揣测步天音的身份。她认为以她的容貌必然是配得上金碧第一美人的,可是她身边的那那个四十左右的男人看着像她的父亲,而花如夜虽然风流成性,却从来不动有夫之妇,是以她的步天音这样一位美人的身份很是疑惑。 如果她是那位已为人妇的第一美人,那么花如夜不会在她身边这样纠缠;可如果她不是的话,那么金碧的第一美人要美成什么样子了? 北青萝心下一沉,如果要真的找了那么个美的令人发昏的女人带回去,哥哥还会管理朝政吗? 不管了,反正哥哥说他的王后必须要是金碧的女子,只要找个女人给他带回去,他立了王后,就不会再有借口不要孩子了。 北青萝如是想着,东皇却在沉思,半晌,他看了看殿外,几个小太监正驾着一个披着黄色斗篷的少女往这边来,他深邃一笑,道:“金碧幅员辽阔,最美的女子又不止一个,定然是要找一个配得上夜帝的人。郡主一看便知。” 东皇似笑非笑的看着北青萝身后的某个地方,她缓缓回过头去,但见几个小太监半推着一个容貌清美的少女进得殿来,那少女脸上明显写着“不情愿”三个字,她虽然是盛装打扮,可是表情僵硬,动作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姿态,她进来后走到北青萝身边,瞪了她一眼,随后对座上的几位行礼道:“齐月参见父皇、母后、母妃、太子哥哥。” “起来吧。”东皇沉声道:“朕的七公主,青萝郡主觉得如何?” “美则美矣。”北青萝侧头叹息打量着花小七,表情似乎对她很满意,花小七瞪了她一眼,她突然靠了上去,低笑着问道:“你就是皇室最小的公主?” 花小七冷笑道:“是目前为止最小的,你若晚几年再来,那些见不得世面的小东西也就都长大了,够你挑的。” 北青萝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件有趣又好笑的东西:“七公主说话真是有趣。”她英气的眸子闪了闪,唇角翘起,脸上带着一种自豪的表情说道:“等你嫁到东壤后,你一定会爱上我的王兄的。我的王兄,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花小七继续冷笑着:“最好的男人呦,那你怎么不嫁给他?” 北青萝瞬间变脸,欺身到花小七面前,阴沉吟道:“你的性子够辣。不过你肯定不知道吧?我王兄最喜欢乖乖听话的女孩子,你知道他会怎么对待那些不听话的女人吗?他会割掉她们的舌头,用她们手臂上的肉喂蛇,如果这样她还不听话的话,他会把她放到一口大瓮里,倒上香料,腌制。” 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花小七精壮艳美的脸上顿时失了颜色,大殿中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她们在殿中央声音细小的交谈,东皇在沉思,沈皇后的表情看不出什么,韦贵妃端的就是在看好戏,眸间带笑的。而她的母妃——湘妃却是失了魂魄一样。 她知道她也做不了什么的,她平日里在父皇面前就说不上什么话,她只会严厉的管教她。 而这旁边有的人在掩耳交谈,有的人在慢慢吃着东西,只有步天音,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这里。 她方才向她的求救应该有用吧?风小子说,他这个姐姐最疼他了,她也很支持他们的,她会救她的吧? 花小七求救一般的目光望向步天音,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她当初窝藏步天风的时候想过有一日会东窗事发她都没有这么害怕,她从来没有花过心思研究那位什么夜帝,只是偶尔听宫里的老人说过,早些年嫁过去的公主们都过的很惨,有的在新婚之夜就被吓疯了,有的怀孕的时候小产去了半条命……总之嫁去东壤和亲的公主,基本上没什么好下场。 花小七紧紧抿住唇。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是她去?皇室血脉本就单薄,是因为三皇姐早已嫁人,四皇姐的生母是韦贵妃,所以这一切都要由她来承担吗? 看看那些平时对她好的太子哥哥,二皇兄,五皇兄甚至都没有来!他是害怕了吗?他们平日里那么疼她宠她,难道都是假象吗? 或许,如果六皇兄在的话,他会出手救她。因为他心地善良,是发自内心的善良。六皇兄虽然容貌丑陋,可他的心却干净如琉璃。每次在面对他的时候,都会觉得世界原来如此清净,宁和。 可是现在花小七的心境再也宁和不起来了。 六皇兄从来不参加任何宫宴,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山水间。你可以去他的院子里找他谈天说地诉衷情,可是却不能指望他会出来救你。 他从来不参与任何事情。 大概,等她出嫁的那一天,他恐怕都还不知情呢吧! 北青萝对花小七前后转变的神情十分的满意,她一身英俊之气丝毫不亚于任何男儿,只见她盯着花小七看了好半天,才对东皇扶肩道:“东皇陛下果然诚信,七公主的确配得上我的王兄!”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不和亲(15) 花小七去和亲一事似乎已经敲定,她只是面色苍白的站在北青萝身边,同样苍白的手攥紧了衣角。 花如夜见状,目光含笑的凑近步天音,轻轻问道:“小阿音,你打算怎么办呀?” 步天音看他一眼,“什么怎么办?” 花如夜一手点在矮脚长桌上,漫不经心眯起了眼睛:“小七和步二少爷走在一起很般配的。” 步天音没有理会她,这时,不知何时出去又回来了的南织俯身到步天音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步天音脸色微变,沉声道:“拦住他。” 南织应声出去。 花如夜的双眼快眯成了狐狸,他啧声道:“怎么,说曹操曹操到了?” 步天音轻翻了下眼睛,面无表情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何必还问。” 南织的确说,臭小子在宫门口嚷嚷着要进来。 花如夜感觉到她似乎真的不高兴了,敛住了脸上的笑意,忽然说道:“南织怕是拦不住他,我去帮她。” 说完,他起身站了起来,步天音也没有拦住他。她也担心南织心疼步天风会拦他不住,花如夜去了就不一样了,这皇宫里里外外的人都跟他混个脸熟,办起事来也容易。 身边的步名书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转头问步天音道:“怎么了?” 步天音朝他露出一个浅笑:“没事啊。” 步名书觉得她这笑容实在古怪,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天音,你有事可不要瞒着爹。” “不会。”不会才怪。 花小七脸上苍白无奈的表情一览无遗,在场的人多半都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不愿意——试想这样一位被众星捧月般对待的小公主忽然要去往异国他乡和亲,况且那位夜帝嗜血冷暴,叫人闻之丧胆。 众人在小声的议论着,间或传出不知是谁轻轻的一叹。 花小七再次看向步天音,发现她并没有在看自己,好像在深思。 求救的目光,转而落到了湘妃身上。 湘妃朝她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什么,只有眼角的一滴泪滑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一瞬间,花小七的心几乎就要死了。 没有人能够救她,她逃过不开和亲的命运,夜帝嗜血冷暴,夜帝嗜血冷暴,夜帝嗜血冷暴…… 花小七害怕的抖了抖身子。 北青萝眼中的笑意更加浓烈。 就在北青萝觉得此次出行的目的达到了正要辞行时,一个穿着黑袍带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了殿外,他身后有小太监追了过来,似乎在拦他:“六皇子,您不能进去……” 花明竹并未理会他,大步走了进来,撩袍跪地,东皇在见到他的时候,脸色蓦然沉了下来,问道:“你出来做什么?” 花明竹摘了斗篷的帽子,抬起头,那张脸令在场的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 这还是人的脸吗? ——人脸怎么可以丑成这样? 他的皮肤还算白净,只是整张脸都像是被火烧过一样,从额头到下巴,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六皇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来过了……” “听说他那张脸是淑妃在生他的时候服药过多导致毁容的,淑妃也因为难产而死,他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只可惜这个脸啊,这辈子怕是没救了……” 有大臣们低低的交谈声传入耳中,东皇眼底闪过不快,花小七见到花明竹却像见了救星一般,不动声色的站到了他的身边。 东皇又问了一遍:“你出来做什么?” 声音,隐隐透出不悦。 花明竹低着头,他一开口,这声音却如山间清泉,令人闻之心悦,简直与他的容貌大相径庭:“父皇是否要让小七去和亲?” 东皇冷哼一声,他果然是为了这件事出来的,“此事与你无关,你回去吧!” “怎么会与儿臣无关?”花明竹反驳的话一出口,连皇后都微微变了神色。 这六皇子常年与世隔绝,只在自己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最无心争夺皇位的人,他曾说过“世间功利场,吾独愿一身清白。”这样一个极尽温柔的人今日竟然敢出口反对东皇,倒是让沈皇后都讶然了。 花明竹继续说道:“小七是我的妹妹,湘妃娘娘又待儿臣不薄。小七年纪还小,此去东壤路途遥远,她到了势必会水土不服,何况……” 他顿了顿,看了眼北青萝,没能将下面的话说下去,只是向东皇欠了欠身子,低吟道:“何况父皇曾经答应过儿臣过世的母妃,儿臣此生可以向父皇提一个请求,只要不违背伦理纲常,不违背侠义道德。” 东皇倏然剧变的神色证明了花明竹的话是真的。沈皇后不禁在心中埋怨东皇,他怎么能答应淑妃这种无理的要求?万一他要趁机让他让出皇位呢?这虽然不太可能,但也要以防万一不是?毕竟他如果要皇位的话,也不算违背纲常。 沈皇后的目光落到了花明竹那张容貌全毁的脸上,似乎只要他一开口,她就立刻会不答应。 东皇想到了淑妃的死也算有他一半的责任,要不是他那夜情不自禁的要留宿在大着肚子即将待产的她那里,六儿也不会早产毁容,淑妃更不服药过多香消玉殒。 东皇早已猜到了他此次提到这个是为了什么,或者说是为了谁。他既不愿违背淑妃死之前他握着她的手答应过她的誓言,又不愿让花明竹亲手毁了花小七的和亲。 半晌,东皇颇为艰难的开了口:“有什么请求你就说吧。” 花明竹看了眼花小七,他的容貌虽丑,可目光却是温柔的令人莫名感到心安:“请父皇收回让小七和亲的口谕!” 东皇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北青萝见状却上前一步,目光冷却,语气咄咄道:“东皇陛下一诺千金,怎可儿戏?” 北青萝的身份不仅是东壤国的郡主,更是夜帝手下的一员悍将。 从她进来的那一刻,步天音便觉得她的气场很强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傲然凌人的姿态。 真是奇怪,明明是替自己的哥哥来求亲的,可是这情形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北青萝看上了花小七,不允许东皇反口换人。 东皇被她一个黄毛丫头指着鼻子说了话,自觉没有面子,脸色一冷,说道:“青萝郡主莫要忘了,这可是在金碧的国土上!” 北青萝哼了哼,没有说什么,亦没有认错。 真是个傲气的姑娘呐。 步天音转了转酒杯,眼角余光瞥到花语嫣娓娓的从韦贵妃身边站起身,跪到了东皇面前,嫣然笑道:“父皇息怒。” 她说完又看向北青萝,红唇轻气,语气柔和:“郡主也息怒。” 步天音觉得花语嫣似乎无意间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但见她向东皇咳了一个头,轻轻勾了勾嘴角:“父皇既然答应过淑妃娘娘,便要重守信义,更不能对已逝世的人失信。” 众人都不知道她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这个是为了什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人也主动闭了嘴,大家都屏息等着她说下去。 东皇沉默,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花语嫣转而看向北青萝,笑了笑,道:“至于郡主就更不必动怒了,小七虽然可爱,但是父皇要遵守淑妃死前的遗愿,今日答应六皇弟的要求,小七就不能去和亲。” 北青萝闻言俏脸覆上了一层冰霜,花语嫣连忙说道:“不过小七不能随郡主走了,如果我们另派出一位比小七更加优秀、貌美、处处都比小七厉害得多的人物,郡主可会接受?” 北青萝脸上的寒意似乎缓了几分,她有些不信任的看着花语嫣道:“那你得让她站出来我看看,是不是和七公主一样有趣,合我的心意。” 众人听后都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的,心中都觉得这东壤来的郡主好生奇怪啊,明明是给她哥哥夜帝求亲的,为什么和亲的女子一定要合她的心意? 她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众人,汗。 花语嫣轻笑道:“郡主放心,她一定很有趣。” 顺着她的目光,北青萝看到了她之前也在打量思考的那个轻衣少女。 花语嫣一字一顿说道:“步世家的嫡长女,惊艳之貌,惊人性格。” 她一袭妃色潇湘如羽,始终低头玩着手中的酒杯,只有在大家将全部的视线不自觉的全部都放到了她的身上时,她才抬头,清浅一笑。 该怎么形容这样的笑容呢? 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 只能说,美人笑起来就更加美了。 北青萝似乎并没有不同意的意思,步天音却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眸间似乎有几分的醉意,却无端的让她看起来更加风情万种了。 步名书心头一惊,心里一直在担忧的事情果然就应验了。他看向身边的女儿,只见她的表情并未有所畏惧。她甚至还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得不说,她太过镇静了。 步天音看向东皇,淡然笑道:“陛下,是不是四公主向青萝郡主推荐了我,我同样也可以向青萝郡主推荐别人?” 东皇的眉头紧紧的皱起,不待他开口,步天音便又哀叹一声,幽幽说道:“难道陛下是想偏袒四公主?那好,只要陛下能够给天音一个不让天音推荐他人的理由,天音如果觉得合适,在座的各位如果觉得合适,天音就闭嘴好吗?” 东皇沉默了良久。 大家都在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会说出什么来。 夜风渐冷,殿外的奴才将殿门缓缓关上。 很长的沉默之后,东皇皱着眉头略有不满的说:“你且说来听听。”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不和亲(16) 早在众人的目光被步天音吸引过去的时候,花明竹便拉着花小七悄然退下了,花语嫣注意到了他们,却并没有说什么,因为,步天音的反应才是她最想看的。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牙尖嘴利,竟然说父皇偏袒于她,还说她也有要推荐的人选,她究竟在打什么名堂?花语嫣心底蓦地一寒,这女人不会要将她推出去吧? 花语嫣抬眸去看步天音,这对上那一双不带有任何温度也正看向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花语嫣想到了什么,暗叫了一声不好。 不对劲啊,她之前走访过平阳王府、燕将军府、韦府和自己的亲弟弟,叶清音也说她会告诉叶府,若是大家联袂上奏,父皇必会有所动容。 她可以自信的认为那几个人都会被她说动,但是今日平阳王府和沈王府都没有人来,花容月更是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其他几个人里,燕国公府来的是燕陵,不是燕绾,她不熟。韦府来的是韦欢……想到韦欢,花语嫣嘴角抽了抽,他来了还不如不来。 她有一点想不明白,父皇是个聪明人,他既然看到了那些奏折,为什么还要给步天音机会争辩? 他明明那么的疼爱自己,可是她却觉得她永远看不到他心里想的都是什么。不是说父女连心吗,为什么她一点也感觉不到?有的时候母妃一笑,她还能把她要做什么猜个七八分,可是父皇在笑的时候,她从来猜不到。 猜不透,花语嫣觉得自己从来猜不透父皇的心思。 就在步天音红唇轻动,即将要说出她口中所要推荐的那个人的名字时,东皇突然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步天音说道:“丫头,你随朕来一趟。” 步名书看得出来,其实她在一刻完全可以说出来的,可是她偏偏缓了一秒,步天音路过步名书身边时,用仅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飞快的说了句:“相信我。” 步名书还能怎么办?她是他唯一的女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仅有的亲人,他自然是相信她的。 步天音途中被东皇忽然叫开,花清越便站出来主持大局,又喊了几波舞姬进来,北青萝则面色不善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突然,她感觉到有一道莫名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放眼去看,是太子殿下,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笑,可是她却觉得他含笑的目光清冷至极,甚至还有一丝的……杀意。 太子,为什么要对她有杀气? 北青萝勾唇一笑,朝花清越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花清越也是一笑,回应她,一饮而尽。 后殿。 海河也退了下去,只留下步天音和东皇两个人。 临近看了,才发现东皇真的是苍老了太多。 六十多岁的人已然满头白发,一脸的皱纹,除了眉宇间仍然还是凌厉无比的,他看起来就与普通的迟暮老人无异。 可是这个老人狠,绝,冷血。 他四十多岁才弑兄夺了皇位,当了皇帝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励精图治,但是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富庶,他难免也就日渐懈怠下去,甚至有了“卸磨杀驴”的念头。作为第一头“驴”,步家岌岌可危,随时都活在内忧外患里。 外有皇室掣肘,内有家里那些个恩将仇报的外系亲属,俗话说“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那么她这样的处境,岂不是得越来越强大? 东皇与她并肩而立,眸子一眯,笑容微冷:“丫头,你方才想说的人,可是语嫣?” 步天音挑眉接道:“四公主么,为什么要是四公主?” 东皇看着她沉声道:“她像青萝郡主举荐了你,你就不恨她吗?” 步天音低头轻声道:“她是四公主,我怎么会恨她呢。” “那你想的是谁?” “陛下想与我商量么?” “说出来听听,朕自有定夺。” 步天音看着大殿的某一处,轻轻吐出一个名字:“花慕合。” 固孝王之女花慕合。 花慕合一直纠缠着平阳王府的小王爷,极少会来宫里走动,偶尔来了也只是去皇后那里请个安。在这之前,东皇几乎对她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只记得那个丫头和语嫣一样刁蛮,行事也很嚣张。 东皇沉吟道:“理由?” 步天音道:“天音自认为我的身份配不上东壤的夜帝,我也没有对王后的位子有过任何的妄想。而花慕禾就不一样了,她虽然尚未有任何的封号,可固孝王府却足以为她撑起来。放眼整个朝廷,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她了。” “你就不怕朕一道圣旨赐你个郡主的位置,把你嫁出去?” “这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如果让那位青萝郡主知道我嫁过人,并且还被人以‘七出’休下堂,陛下认为,以她的性子会怎么样?” 东皇沉默。 北青萝会怎么样?轻则在大殿上发怒,重则回去向夜帝请兵。夜帝与她的兄妹关系一向很好,东壤又暗中发展的迅速,他能够与金碧联姻,倒是出乎他的预料,可这样也不错,他如今要清理金碧的朝臣,自然不希望在有外患的干扰。 “丫头,你若说出你犯了七出被休下堂,可有想过你以后的名声?” “本来就没什么名声,更不在乎会不会更坏一点。” “……” 良久,东皇长叹一声,望着步天音的神色有些怅然:“丫头,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你就不怕朕一口咬定说你想要刺杀朕?” 步天音凝眸,淡然道:“谁说这里只有我与陛下的?陛下没有暗卫么?我就没有影卫么?” 她呼吸一顿,神情认真道:“何况如今陛下真的打算陷害于我,最后天音怕是要已死证明自己的清白。倘若我死在了这里,外面的人会怎么想?看到我横死的尸首,其他世家、国公府会不会人心惶惶?陛下看人心比我这个小丫头看的透彻多了,想必陛下一定比天音想的要周全。” 东皇蓦地一笑:“你年纪轻轻的,竟然这般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那要看陛下给不给我珍惜生命的机会了。” 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东皇忽然伸手卡住了步天音的脖子,她放在背后的手做了个动作,隐在暗中的云中生生止住了步子。 即使性命被他握在手中,她的眼睛里仍然没有任何的变化,一如之前的淡然。 东皇的手上加大力度,目光清冷如刀扫在她身上,一字一顿问道:“你到底是谁?” “步家嫡女,步天音。” “你还想骗朕?你到底是谁?” “步家嫡女……步天音!” 东皇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忽然松开她,步天音捂着嗓子咳了咳。东皇的眼神有些飘忽,他动了动唇,看着她说道:“你和你娘亲一样聪明。” “不,你比她还要聪明。”东皇打量着步天音,想通了她与之前的种种不同,冷冷改口道:“处心积虑伪装无颜废柴女这么多年,你比你娘亲还要聪明得多。” “唔,多谢陛下夸赞。” “可朕在你眼里看不到半点感谢。” “哎,陛下怎么说都是对的……” 东皇白了她一眼,也不再跟她客气,那眼神好像在说,看透了她的本质,就没有必要在跟她客气。既然两个人相互都是知道对方真实的一面,就没有必要再装傻下去。 东皇大步向外走去,步天音哑着嗓子在身后问道:“陛下,和亲一事打算怎么办?” 东皇脚下不停,冷哼着说:“还能怎么办,如你所愿,朕会让花慕禾去。” 步天音揉了揉嗓子被他掐疼的地方,步天音也快步追了出去。 还好是冬天,穿的衣衫领子都高,步天音提提领子遮住刚才被东皇掐过的痕迹,坐回了原位。 对面的北青萝看到她在东皇之后回来,竟然站起来冷着脸质问东皇:“陛下,青萝认为,任何女子嫁与我王兄都该是她的荣幸,怎么看起来,尊国一直在推脱其辞?” 东皇哂笑道:“青萝郡主所言极是,是语嫣心急了,这步小姐虽然容貌美丽,可是她的身份始终是世家小姐,配不上夜帝尊贵的身份。这样,朕想了想,若说梦当户对,朕这里倒是另外有一位人选。她不仅容貌端庄,更是精通琴棋书画,与夜帝一定很合得来。” 众人闻言全部很八卦的竖起了耳朵,他们怎么不记得谁家有这样一位闺女? 东皇不再故弄玄虚:“固孝王之女。” “花慕禾——” 话音一落,坐在平阳王身边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一脸吃惊的看着东皇。 此人正是固孝王,他有些惶恐,这要和亲,关他闺女什么事? 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会让他的女儿去? 花语嫣也忽然站了起来,身后有一只手压在她肩上,回头一看,是太子。 花清越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多事。 花语嫣含恨用力的坐了回去,低骂道:“她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 然而无人理会她的怨恨。 东皇看着固孝王不悦道:“怎么?” 固孝王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震惊不已,好半天才想起了东皇说了什么,却听东皇吩咐道:“还不快把慕禾丫头的画像拿来给青萝郡主看看?” 殿外守着的太监闻声便去户部找画像,殿门再次敞开,这个时候,有人小跑着进来,没有被人看到,他低着头跑到北青萝身边,将一幅画轴交给她,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随即北青萝掀开画轴一角看了眼便站起来,走到殿中央,对东皇道:“恐怕要辜负陛下的心意了。” 东皇看着她手里的东西,眯眼道:“郡主又有何要求?” 北青萝道:“我王兄中意的女子,正是画中这位姑娘。” 语落,唰的将画卷展开。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不和亲(17) 步天音并未去看那画像,只是在众人看过画像又看向她时,她突然就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步名书满脸难以置信的问她:“这,这是怎么回事?” 步天音这才不耐烦的抬眸看了眼北青萝手里的画像,那画上之人的确是她,还穿着她的绣花新棉长裙,高高束起的马尾用一根发带系住,这身衣服,这身装扮,不正是那天晚上遇到冰山蛇精病的时候的她么? 步天音神色一沉。 难道那厮也是一路随这几个人来的东壤使者……不,北青萝说,她王兄中意的女子,正是画上这位,既然是她的王兄,那岂不就是……夜帝北野望? 可是堂堂夜帝,竟然半夜三更翻墙看美女,而且还翻错了墙? 来不及多想,步天音只觉得众人的目光越来越探究,她的心忽然莫名的烦躁。 要是云长歌在就好了,她的耐心几乎都要被磨干净了,急需某人镇殿。 步天音扶了扶额,迎向北青萝那得意洋洋的一张脸,问道:“郡主该不会以为这就是我吧?” 北青萝拎着画像走到她面前,冷哼道:“这难道不是你?” “谁说这是我了?” “本郡主说的!” “郡主好眼力。”步天音忽然一笑,在说着夸赞的话可是却让人听不出是在夸,似乎还有嘲讽的味道。她站起来,也不去碰那张画,就着北青萝拿着画像的姿势指着上面那张与她酷似的女人脸说道:“郡主知不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知不知道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很多?” 北青萝哼道:“你以为你这般狡辩我便会相信你么?” 她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认识这个长相妖媚的女人,但她确定这画中之人就是她没错,既然是哥哥看上的女人,她说什么也要给他带回去。 就是绑,也要给绑回去! “错,你爱不信不信,我也不需要你信。”步天音拿起画像的一角,眸色幽沉如水:“可是郡主仔细看看这女子,这眉形是不是也很像四公主?” 花语嫣闻言猛地站了起来,北青萝眯着眼睛看她,眼中竟然多了一丝茫然。 的确,很像。 她不说话,沉默就代表了默认。 步天音却不再揪着花语嫣不放,又指着画上女子的嘴,说道:“你看她这张樱桃小口,是不是和郡主的还有些相似?” 北青萝闻言脸都黑了,但还是忍不住低头去看,看了半晌,果然发现有些熟悉。 沉默。 又是沉默。 步天音叹道:“除了这双眼睛像我,哪里还像我?这衣服么?这衣服金碧满大街随便拉一个女子出来都有。这发髻么?金碧女子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曾梳过。凭这个,就想说是我?还是说,凭着一张与郡主相似的嘴唇,就是郡主的王兄其实是喜欢你的?” “你胡说什么?!”北青萝端的是怒了,她一把收起画像,眉目间、怒气横生。这里要不是金碧老子的地盘,她肯定就要冲上去撕烂她那张搬弄是非胡说八道的嘴。 步天音语不惊人死不休,在场的人都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沈皇后眼中露出不屑,她很瞧不上步天音这个女人。 从她嫁给沈王爷起,她就待见不起来她,眼下她一个女子,这般能言善辩,当真是缺少家教涵养。 东皇目色深沉,若有所思。 北青萝眸底闪过一丝阴鸷,她冷冰冰的盯着步天音说道:“我不管这人是不是你,东壤都要定你了。” “郡主的话真是充满了自信呐。” 接北青萝这话的人是花如夜,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并且走到了步天音面前,也不管周围一堆人,甚至东皇和皇后都还在场,他拉起步天音的手向外走去,口中懒洋洋的说道:“不管画上之人是不是她,我都护定她了。” 那一瞬间,步天音也说不出来自己心里的感受, 如果非要用词语形容一下,那就是感动和感谢。 因为她明白,这个时候,这个场合,云长歌的身份即使出现也不能站在什么立场说什么。 因了步家的原因,她不能退缩,也不能负气的离开。 可是她仍然想走。 不想陪这满满一屋子的人耍心机,也不想嫁给那个所谓的夜帝。 不是逃避,只是单纯的恶心,恶心这个把女人当物品,拿和亲换和平的决定。但是一个女人若能换来数十年的和平,其实也是挺值得的吧?所以花慕禾,对不起喽。 步天音并不是有心要将花慕禾拉下水,她只是想借此看看东皇的态度。固孝王是东皇的弟弟,她原以为东皇会有所顾忌,不想他竟然这么痛快的便将花慕禾推了出去,这样让他无所忌惮的弃了固孝王府,是因为,他手里其实还有更重要的筹码吗? 东皇的实力,到底还有多少是她没有挖出来的? 思忖间,花如夜已经带着步天音出了皇宫,宫门口有两匹马在等候,翻身上马,花如夜走在前头,步天音打马跟在后头。 皇宫大殿内。 花如夜目中无人不顾一切的离开后,东皇气得胡须都颤了颤。 北青萝更是青白着脸,她那几个手下不由自主都绷起了脸。 韦贵妃看了眼东皇,在韦贵妃心中,始终是花如夜最重要,东皇也明白她的意思,心里虽然不责怪花如夜,嘴上却说道:“越来越目中无人了。青萝郡主放心,朕这便让人教他回来认错。” “认什么错?” 说这话的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就是韦贵妃。 韦贵妃从始至终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谁做了什么发生了她都面色如常,只有在花如夜出现带走步天音后,她的眼睛才颤了颤,像蝴蝶的羽翼一样,然后开口说了这句话。 沈皇后冷笑一声:“妹妹若不是还想替二皇子说话?要知天子犯法徐与庶民同罪,二皇子这般无法无天,妹妹还有什么想说的?” 韦贵妃不愠不恼道:“皇后说的极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是这罪暂且可以先放一放,目前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解决和亲的问题吗?” 不知不觉间,话题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扯偏离了,可大家仍然未有所发觉。皇后迟疑了一下,明白韦贵妃说话为什么这般腰板硬了。 在场的,东皇最疼的四公主是她的女儿,信国公府的韦欢是她的侄儿,东皇又是极其宠她的,无怪乎她敢这般说话。。 皇后心里那叫个恨啊。 东皇觉得四周暗流涌动,刚要开口说什么,那边的北青萝却一把将画像摔在了地上,不耐烦的嚷嚷道:“你们的家务事过会儿再解决行不行啊?到底要把谁嫁给我哥哥?你们不烦我都烦了啊!” 情急之下,她连“王兄”的尊称都省略了,东皇与花清越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一笑。 宫外,花如夜带着步天音来到一处民宅前,推门进去,院子不大,走几步就到了堂厅。 进去后,发现不仅是步天风的和花小七在,连云长歌竟然都在。 花如夜关上门,抱胸靠在门上朝云长歌眉眼流光的说:“长歌,你可是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云长歌笑道:“你欠了我十条命,这一个人情还不够你还一条的。” 花如夜闻言就像被人迎面拍了一巴掌似的,讪讪的闭了嘴。闭嘴之前,感慨道:“沈王爷竟然没有出现啊,他可真是错过了一场又一次的好戏。”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对他如此有兴趣?” “以前长歌也没有将心思放在我身上呀。” “现在也没有。” 步天音只觉得此情此景诡异万分,云长歌和花如夜的关系一直是个谜。 花小七连衣裳都没有来得及换,趴在步天风怀里哭,哭得妆都花了。步天风的手一直攥着拳头,似乎有气没撒出去,见到步天音后,模样就变得委屈了。 步天音点了点他额头,道:“还气什么?人不是都没事吧?” 她看着闷在步天风怀里的花小七,说道:“还哭什么?事情都过去了,你也不用去和亲了。” “啊?”花小七的泪几乎是瞬间就止住了,她从步天风怀里抽出脑袋,伸了个懒腰,摸了把哭花的脸,叹息道:“白哭了这么多。” ……敢情丫真的是个实力派啊。 没事就好。 步天音心里这么想着,一只信鸽落到了床前,花如夜走过去拿下信笺,扫了一眼对花小七道:“六弟已经到家。” 那边的花小七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啃着苹果跟步天风说话,听他一说,摸着胸脯说道:“今天多亏了六皇兄,你们都不知道那个青萝郡主有多可怕,她说起话来的样子真像一个屠夫。” 步天风“噗”的一下笑了,问花小七道:“你知道屠夫什么样子?” 花小七翻了个白眼:“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见过她之后,就知道了。” 步天风哈哈大笑,步天音却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威胁恐吓我呗。”花小七说着身子忍不住还是哆嗦了一下,放下苹果,咽了口唾沫,回忆道:“她好像很崇拜她那位王兄,说她的王兄喜欢乖乖听话的女人,对付不听话的人,会先割掉她们的舌头,然后用她们手臂上的肉喂蛇,如果这样还没有效果的话,就会把人放在一个大瓮里,”她顿了顿,抱着自己的两条手臂,幽幽的说:“腌制。” 腌制…… “靠。”步天音爆了个粗口,敢情丫丫的夜帝还是个死变态啊。花小七这么一番话下来,那天的冰山蛇精病十有八九就是夜帝无疑了。可是她印象中真的没有听说过夜帝是个蓝眸人,蓝眸还是个很大的特点,如果有的话,不会不被人注意的。 步天音看了眼云长歌,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云长歌也明白她的意思,回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第一百五十六章 等你分手(1)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花慕禾被东皇赐予“花和郡主”称号,远嫁东壤和亲。 车队离开那日,天阴有雨,似乎在应和着固孝王的心情。花慕禾虽然不是他唯一的女儿,却是他正王妃所生,王妃去世多年,没有想到他连他们的女儿也没能保护好。花和郡主,郡主的名号又有什么用处?人都走了,还有什么用处? 在这一刻,他几乎是恨极了东皇。 他做事太狠,太绝。 早知道会有今日的下场,当初他杀了大哥夺取皇位的时候他就应该和众人站出来一道阻拦。 固孝王被自己脑海里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长长一叹,化作风中的一缕愁思。 固孝王府的陪嫁很多,东皇也赏赐了很多金银珠宝,玉石玉器,长长的队伍向着东方的另一个国家缓缓走去。 花慕禾坐在马车里,表情充满了怨恨。 马车走出去城门很远,车队停下来休息,北青萝挑开车帘递给她一个水壶,看她似乎很是惆怅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是在想家吗?没关系,等你见到了我的哥哥你就不会想家了。你会成为他的王后,我的哥哥,是世界最好看也是最好的男人。” 每当北青萝提起她王兄时,脸上的表情都是幸福而自豪的。 花慕禾一扫脸上的阴郁,也害羞的点了点头。 只是,北青萝放下帘子后,花慕禾脸上的笑意和害羞立刻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恨意。 她的指甲用力掐进了肉里,紧紧咬住了唇,眸间,闪烁着残忍、怨毒的恨意:“别让我知道是谁害我远嫁的,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和亲的队伍离开了帝都,这件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可有些事情,却始终是个谜团。 比如步名书会追问步天音,那日东皇跟她说了什么她则是笑嘻嘻的说,不足为别人道也;再比如说步天音追问云长歌和花如夜到底是什么关系,云长歌也会学着她的语气说,不足为外人道也。 凤凰山传回来的捷报,张子羽大获全胜,剿灭了北堂墨余匪千余人,即日起已班师回朝。 步天音特意亲自出城去迎接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去,险些与张子羽天人永隔。 那天刚好下了一场雨,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步天音想出去走走,南织说四爷可能快要回来了,步天音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便想出城去迎接他。 往城外走了三十里地,从中午等到了下午,从下午等到了傍晚,月亮替代了太阳挂在天上,都没有等到。 步天音心中隐隐觉得不对,蓝翎的人早在北堂墨被灭后便被张子羽遣回,他的人不知道剩下了多少。按理说他们晚上就会赶回来的,可是都这个时候,却还没有到这里。她来不及多想,打马带着南织向来路上赶去。 月明星稀,冷月高悬,空气中传来浓烈的血腥味道。 前方的旷地上,十几名黑衣人组成了包围圈,正将中央的几个人逼得越来越小,步天音和南织都认出了那正是飞羽等人,在看清眼前情形之后,步天音在马上便飞身而起,南织注意到这里的杀手不止有这些,还有那些,潜伏在山头的弓箭手! 南织也下了马,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到步天音身边,而是掏出了怀里的信号弹,一道明亮的火花,朝着天空笔直的射上去,在很高的地方爆出了一朵烟花。 很快便有人注意到南织,山头的弓箭手,齐刷刷的将箭头对准了她! 几乎是南织身子跃起的一瞬间,四周想起了无数的弓弦声! 步天音与飞羽比肩靠在一起,冰冷的空气中,传来她更冷的声音:“四叔呢?” 飞羽一面看着步步紧逼的黑衣人,一面答道:“还有一批杀手,四爷骑着马带人引开了。” 步天音神色一顿,忽然拔出飞羽背后的第二把剑抛向空中,黑衣人一怔,不明所以,却只见那长剑坠落,幻化出数十支剑刃,寒光凛凛,流星般砸像包围圈外的黑衣人。 黑衣人大惊,似乎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手段,步天音一按飞羽的肩膀,厉声道:“我去找四叔,这里交给你和南织!” “是!” 步天音踏月离去,山头的黑衣人将森冷的箭头对准了她,轰然一片寒光闪过,箭雨似乎被无形的墙挡住,步天音在空中,衣袂翻卷,她凝气在掌,向着山头黑衣人的方向重重拍下,但见那些箭矢纷纷又射了回去! 她的速度惊人,有的人来不及跑开便被一箭射穿了心。 头顶,新月氤氲。 步天音追着地上混乱的足迹,总算在不远处的湖边找到了张子羽,彼时他正在跟黑衣人缠斗,步天音走近的时候他发现他伤得很重。 对付张子羽的这一批杀手似乎比围攻飞羽的还要厉害,他们训练有素,分了一共两批,一批人打累了,另外一批便冲上来替补。 步天音长长一叹,这样下去,他们处于劣势,就算消耗体力都不一定耗得过对方。 好在方才她看到南织放了信号弹,应援应该很快便来。 步天音如墨的眼睛在黑夜中忽然亮了一下,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玉笛。 玉笛乃上等羊脂玉所制,入手的感觉带着丝丝的暖意,让人心安。 将张子羽护在身后,似乎觉得他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有他们的人在外面暂时应付,步天音便蹲下去听他要说什么。 张子羽很虚弱,看着她,全然不顾他们正处在一片很大的危险之中,他看了她好久,才叹息着说道:“天音,你长得真的很像你母亲。” 步天音的鼻子忽然一酸,她有点生气,可是又很难受,最后哭笑不得的说:“是一模一样吧?” “你比她会反抗。”张子羽又道。 他说完蓦地捉住了步天音的手臂,微微停顿一下,才说道:“天音,以后做你自己便好。你喜欢谁便和谁在一起,你要幸福,不要后悔。”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可步天音却听出了不对劲的苗头,他怎么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她忽然剥开了张子羽胸前的衣裳,只见他心口的地方有一个青黑色的掌印,她不在顾忌男女有别,伸手在那上面按了一下,同时,张子羽痛苦的吸了一口气。 步天音也深吸了一口气,诧异的看着张子羽。 他身上,至少断了六根肋骨。 不用说,肯定还有她看不到的地方有别的伤。 “不要再说话了!”步天音说完后便捂住了张子羽的嘴,张子羽轻轻拿开她的手,看着她眼里真切的紧张,忽然觉得此生足矣。他竟然笑了笑:“天音,听四叔的快,快走吧!” 听着张子羽的话,虽然是身处险境,以少敌多,步天音却没有感到一丝的害怕和惶恐。 因为她知道云长歌在,他不会真正的将她至于险境而不顾。她坚信,云长歌很快便会赶来。 她只需要等一等,再等一等。 “四叔,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步天音忽然连身也没有转,仿佛长了双后眼一般,玉笛向后一推,刺穿了拿刀劈向她那人的太阳穴。 血溅了她半边妃色如烟的衣衫和一小截纤白的脖颈。 步天音一边头也不回的抵挡着不断冲过来的黑衣人,一边面色如常的跟张子羽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四叔,如果这次你也平安无事,我也平安无事,你和爹爹就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张子羽半靠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已经提不起一口气,抬起头在月色中凝视着步天音,眼神渐渐宁静,良久才吐出一个字:“好。” 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步天音的眼中似乎有烟花盛开。 一朵又一朵。绚烂妖冶。 隐隐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该来的总会来,就像当初云长歌所说的那样,他为她好,却只会关着她。 却不知道,她向往自由,自由的空气,自由的恋爱,自由的一切。 他不该阻拦她的。 她爱谁喜欢谁,都是她自己可以做的决断。 她已经长大了。 张子羽啊张子羽,你为什么就不肯面对她已经长大成人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这个事实呢? 身后有三个人同时举到劈了过来,张子羽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开口提醒,步天音已经霍然掠起,玉笛如剑,破光而出,与三个黑衣人颤斗在一起。 步天音手法凌厉,招式诡异,玉笛在她手中闪烁着锋利的剑芒,一时之间围在她身边的攻击顿时溃散,黑衣人不约而同的都退开她几步,再度开始攻击他们残余的部下。 步天音折回张子羽身边,不管身边掠过的刀光剑影,或哀痛或刺耳的杀喊声,乱哄哄的情况下,她竟然声音清楚的说道:“四叔,我们一定不会有事,所以你答应我的事情,也没有反悔的机会。” 步天音这句话才说完,她马上又换了另外一副表情,那是处于乱境之中而不乱的,胸有成竹的神态:“因为云长歌会来救我。四叔,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你跟爹就不能再阻拦我和云长歌在一起。”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对这件事情也猜测出八九分,但张子羽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她……终究还是喜欢上他了。 当初在家里信誓旦旦发出的誓言,答应他不会离云长歌太近,可是,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注意到张子羽瞬间几变的脸,步天音连忙补充道:“四叔,你答应过我的,不生气,也不会跟爹出手阻拦。并且你生气也没有用,因为我已经跟云长歌在一起了。” 张子羽一愣,什么叫已经在一起了? “云长歌,到底来不来呀!”步天音低低抱怨了一句。 这时,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气息。 第一百五十七章 等你分手(2) 步天音转身去看,但见四周刀光剑影,云长歌孑然一身,宛若天人降临人间。 他轻衣如雪,四周的黑衣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突然出现,等看到他的时候,竟然全部都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云楚也来了,他跟南织也追到了这边,飞羽受了伤,半截袖子还被人割掉了,裙裾上星星点点的全部是血迹。 云楚和南织并肩而战,手中长剑轻扬,化作漫天剑雨,他们一前一后,配合的十分巧妙。 步天音以为终于可以见到云长歌出手一回,孰料云长歌凝视着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眸子,淡淡说了句:“还不值得我出手。” 步天音想起他身上还有旧疾,也不忍心他出手,便笑着说道:“是啊,这些小喽啰怎么用得着云爷出手。” 而张子羽,在看到云长歌出现的那一瞬终于晕了过去。 云长歌上前查看他的伤势,说道:“你家四叔的忍耐力倒是很惊人。” “带他上马车,不要碰到上身。”云长歌吩咐,另外有两个人上来半扶起张子羽,朝着一边的山口走去,步天音这才注意到,那里竟然停着几辆马车。 云长歌随后也带着步天音向马车走去,他依然是用那副淡淡的语气吩咐云楚道:“一个也不要留。” “是!”云楚听到后,手中剑气大盛,削掉了一人的头颅。 血花四溅。 步天音明白,云长歌在金碧只有云楚一个人——至少所有人都应该这样认为,今夜他带来了他的其他部下,如果这里的杀手留下一个,他便会暴露。 上了马车,将一切打杀声隔绝在外。 云长歌道:“你四叔在后面的车里,有大夫在照顾他,你不必担心。” 感到马车晃了一下便快速行驶起来,步天音屁股才坐下,便又站了起来,云长歌拉住她,她拂开他的手,不放心道:“我就去看看。” “我说了他没事。”云长歌再度拉住她,在步天音又要张嘴说什么的时候忽然一个用力,将她拖到了马车的软垫上。 她一愣,溜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马车宽敞,柔软的铺了厚厚的一层,又香又软,仿佛置身顶级的天鹅绒之上。 身形交叠的刹那,云长歌淡淡开口说道:“他身上的伤口都在哪里你应该想的出来吧?那都是你该看的地方么?” 步天音闻言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吃醋。 步天音解释道:“我又没有别的意思,我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只是想确认一下四叔伤的重不重。” “很重。”云长歌不听她的解释:“但你也不能去看。” 步天音怔了一下,低低问他道:“那你的大夫可以救他吧?” 云长歌自她身上翻下来,躺在她旁边,面容是少有的疲惫:“眼下还是可以救回来的,但如果你去看了,我就不能保证什么了。” 腹黑的东西…… 步天音哼哼唧唧的,将趁他不注意已经慢慢坐起来的身子又靠了回去。既然云长歌这么说,那四叔应该就是没事的。 长歌出品,品质保障。 步天音沉默了一下,将脑袋搁在了云长歌身上,觉得似乎有些困意,低低问道:“南织云楚他们能扛得住吧……” “自然。” “叫他们早点回来……” 步天音说完这句话,也不知道后面云长歌有没有回答她什么,她已经趴在他胸口上飞快的睡着了。 云长歌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秀丽的长发,俊俏的脸颊,而后扯过一旁的薄毯给她盖上。 马车到了步府已经是深夜,步天音还没有醒来,云长歌便将她抱下马车。步府的管家迎了出来,见他怀里抱着的人是大小姐,也就没有阻拦,再看身后的两个人扶着长发凌乱,一身是血的四爷,面色陡变,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云长歌抱着步天音走到了望天楼一楼,雪笙正趴在一楼的大厅里睡觉,闻声便惊醒了,见到云长歌抱着步天音,还以为她怎么了,低叫了一声把步天音也给惊醒了。 云长歌很是无奈,雪笙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步天音从他怀里下来,落地时觉得睡得晕乎乎的,两腿有些发软。 “到家了?” 步天音懵懵的问了一句,云长歌的马车太舒服了,她竟然睡过去了。 “小姐,你没事吧?”雪笙扶住步天音,关切的问了句。 “她自然无事。”答话的人是云长歌,他看着步天音说:“到家了,你清醒清醒,我去看看你四叔。” “我跟你一起去。”步天音手疾眼快抓住了云长歌手臂,跟他一道走了出来,雪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同二人一起出来。 染香阁。 步名书看着前后脚几乎是同时来的云长歌和步天音,深深的蹙起了眉头。 步天音几乎感受到了来自父亲视线里对云长歌深深的不喜欢。 她横跨一步挡在云长歌面前,还没有开口说什么,云长歌便走到了床头,伸手去探张子羽的脉。 关于云长歌的事情,步名书多多少少听人提起过一些,无非都是夸赞他年少有为的好话,他扪心自问,如果他不是这样的特殊身份,他也会相当的欣赏他。 可是,他邻国质子的身份,自己女儿跟他搅在一起,他似乎就不太喜欢了。步名书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张子羽,又看了眼云长歌,最后长叹一声,负手向外走去:“丫头,你跟爹过来一下。” 步天音出去之前还特意看了眼云长歌的脸色,发现他根本没有任何的脸色,连看也没有看她。 父女俩走到了染香阁的另一处偏厅,十一月的天气凉意侵人,偏厅已经备了几盆火炭,步天音坐在火炭便是,不一会儿一张小脸便烤得红润光泽。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 最后,步名书负手叹道:“你还不打算跟爹说实话吗?你与那位云公子,怎么回事?” 步天音想了想,觉得她那些个开放的想法他肯定接受不了,于是千言万语只化成了几个字:“自由恋爱,你情我愿。” 步名书听得一头雾水,深深蹙起了眉头:“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 “爹是觉得我做的不对吗?”步天音用火钳子拨了下盆里的炭火,说道:“爹是觉得他的身份特殊,怕招惹麻烦吗?” 心思被她就这样毫不留情的戳穿,步名书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他终究是心疼自己的女儿,频频蹙眉,却没有办法反驳她的话。 步名书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如果抛开他的身份,爹也很欣赏他那个人。银月也不是个小国了,他才十七岁,便能受到全天下百姓的拥护和爱戴,这世上有几人能够办得到?”他顿了顿,摇头道:“只是你的身份特殊,他的身份也特殊,你们两个若走在一起,恐怕会很不容易。” “就像当初的爹和娘吗?”步天音忽然问道。 她觉得她父亲这边,比四叔那边似乎还要好说话一些,四叔不待见云长歌,是真的很不待见,她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只觉得他在面对云长歌的时候,总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而她父亲就不一样了,他能够明确的说出是欣赏云长歌的,只是碍于他的身份,不想他们以后会有很多麻烦。 所以她问他,就像当初的他们吗? 想起那段遥远的记忆,仿佛还是历历在目。 怎么会不像呢?就是因为当初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失去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才走到一起,最后却仍然以生离死别收尾,所以他才不愿意她重走他的旧路。 那样的感觉,真的是撕心裂肺。 步名书的沉默,意味着默认,步天音盯着火盆里偶尔会亮起的橙色星火,又问道:“如果让爹重新选择一次,你还会不顾一切的跟娘在一起吗?” “会!”步名书回答的毫不犹豫,语气斩钉截铁。 “这就对了。”步天音叹了口气,“轰轰烈烈爱一场总好过就此错过自己的爱人。” “我知道爹和四叔都是为我好,你们希望我嫁个老实的好人,对我一心一意的好,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但是爹你想过没有,有的时候你想安安静静的生活,可有些人就是看不惯你平淡,想法设法的要害你。步家如今已经这样了,东皇的掣肘日复一日严重,不管我是不是跟云长歌在一起,步家以后的路都不好走。我跟他只是儿女情长,无关其他。爹和四叔不要混淆,我们的感情很纯粹,却并不脆弱。我知道将来可能这段感情会如履薄冰,但我会尽量走得小心翼翼。爹深爱娘,一定明白我此时的心境。你想想,如果当年四叔没有选择帮你们,你会不会恨?” 恨么?自然是恨的。 为什么不恨? 就像她说的那样,轰轰烈烈的爱一场总好过就此错过自己的爱人。 洛樱,我们的女儿看起来坚强又聪慧,所以即使这段感情坎坷艰辛,她也会比我们在一起时容易多了是吗? 如果你还在的话,一定不会阻拦他们在一起。 你是那么的疼爱我们的女儿。 你是那么的读得懂人的心思。 你看,我们的女儿就是我们的女儿,连这条路都跟我们的选择一模一样。 为了一个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畏其他。 步名书沉默的想着,心里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其实云长歌那个孩子真的不错,抛开身份这一层,他哪里不像个乘龙快婿? 步天音看他渐渐转变的神情便知道他已经放下心里对云长歌身份的芥蒂,扑到他身上,搂着他脖子用力亲了他一口:“谢谢爹地成全!” 步名书汗颜。 步天音已经欢快的跑了出去,边跑边喊:“云长歌,即日起我步天音把你扶正了!” 众:默。 第一百五十八章 等你分手(3) 东皇历二十年十一月,下了整整半个月的雨。 张子羽率军平定凤凰山匪窝,回朝途中被仇家追杀,至今昏迷不醒,生死还不好说。因了北堂墨的缘故,北堂世家满门锒铛入狱,北堂辛在狱中服毒自杀,死相异常惨烈,狱卒发现他的时候,七窍流血,满面青光,一双突出的眼睛死不瞑目。 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能不说话的尽量不张嘴,怕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引火烧身。三日后,北堂家余孽北堂翎在空荡废弃的北堂府被捕入狱。 “北堂翎想回家去看看,却不想北堂府里早有眼线在等他,飞羽说他绕了大半个城才被捉住,应该是半路发现有人跟踪他,不想连累小蝉便没有回家,却没有想到最后也没给甩开。”步天音坐在檐下煮茶,说了一句。 红泥小炉,温火慢熬。 云长歌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步天音舀了一勺蜜放入火炉中,掺和了两下,盯着半开的茶水,将自己心中的疑虑一一道出:“我有朱楼,都没能查出是谁对四叔下的杀手;北堂辛那种惜命的人,怎么会自杀?这其中必有蹊跷。还有,究竟是谁在北堂府早早的等着,知道北堂翎会回去,然后跟着他,想要调出他背后的人?” 云长歌在她对面坐下,伸手拉过她的左手,拆开纱布,看了看她无名指上的伤口,已经好多天了,这伤口仍然如新的一样,久久未能愈合,十分奇怪。他轻轻抚摸在那条蜿蜒如蛇的伤口,“朱楼查不出,是因为他们不在朱楼的搜查范围之内。” 步天音空闲的右手拿着把小团扇煽火,听了动作一顿,讶异道:“怎么可能?不能够不能够,朱楼是天下最大的情报处,只要有人迹的地方就逃不出朱楼的搜索。” 云长歌目光定在她手指的伤口上,仿佛看出了什么,眼中陌生情愫闪过,随后便恢复了往常的笑颜,“那我问你,朱楼可能查出云长歌什么?” 步天音放下扇子,抿了抿唇:“能查到倒是能查到,但是我怀疑那些消息的真假性。” “小步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云长歌笑道:“你查不到我,我却能查得到你查不出来的消息。那夜派去杀你四叔的杀手,应该和之前第二次杀你的是同一批。他们来自一个叫做‘十二楼’的组织。” “十二楼?从来没有听说过耶。” “我只知道十二楼是由皇室中的某个人管制,但具体是谁就不得而知了。”云长歌语速放慢,眸色幽沉的看着步天音。 步天音想了想,道:“我觉得吧,五皇子和不理世事的六皇子都有可能,花语嫣胸大无脑,不过也说不定是和叶清音一样在伪装,小七吧,也是个古灵精怪,当然我不希望是她,毕竟天风以后要和她过日子,我也很喜欢她。不过……也不能妄下结论,毕竟人人都有可能的。” 云长歌目光幽深的看着她,沉默不语,并没有表态。 火上的热茶汩汩冒着白气,幽幽传出清香,步天音倒了一杯给云长歌,双眸闪亮:“尝尝。” 云长歌端起,放在鼻尖下轻轻一晃,勾唇笑道:“太甜。” “放了蜜不甜难道还是苦的吗?”步天音一边翻白眼一边把左手上方才被他拆开的纱布慢慢裹回去。 这时,南织从外面进来,见过云长歌后,对步天音道:“小姐,雪笙说小小姐想回步府。” 步天音淡然道:“不能让她回来,告诉雪笙看好她,别跑到外面去惹事。北堂翎没事,让她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待着便是。” “是。”南织说完便下去了。 步天音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眼下了半个月绵绵细雨好不容易放晴的天空,仍然打着几分冷冷的湿意:“今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云长歌抬眸看了眼水雾般的蓝天,“年末的最后一天。” “哦,确定吗?” “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云长歌深深的看着步天音,忽然笑了。 步天音但觉身后一股冷汗彪起,她原想摇头的,不知怎的却点了头,握住另一只盈满茶水的杯子,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赌我什么……” “赌你……” “姐!”步天风像只矫捷的豹子,从外面蹿了进来,看到云长歌也在,拉着步天音的手对他笑道:“姐夫!” “去!”步天音借他拍马屁的功夫拍开他的手,其实是因为她注意到云长歌意味深长的盯着臭小子拽着她手的这只手,她就知道这厮又在吃飞醋了,如果不借机拍开她,一会儿云长歌指不定怎么样呢。 ——他吃起醋来,才不管对方是谁。 孰料步天风的爪子被拍掉后又不自觉的缠上了步天音,晃她:“姐,借我点钱……” “借?”步天音第二次拍开他,眯起眼睛看他。 “是借。”步天风的手第三次勾了上去,云长歌的眼神几乎都可以杀人了,步天音忙推开他,指着云长歌,笑容意味深长:“方才你喊他什么?去问他‘借’。” 本以为云长歌不会搭理他,没有想到,云长歌竟然也笑了笑,唤道:“云楚。” 云楚从他身后不知道哪里走出来的,手里竟然还拿着厚厚的一叠银票,每一张都是一百两,目测都有两千两了。云长歌将银票放到步天风眼前,他伸手去够,他却猛地把钱往后缩了回去,笑道:“你叫我什么?” “姐夫呀。” 云长歌把银票放到桌上,修长的手指点在上面,“这里有二十张银票,叫一次你拿走一张。” 步天风也不笨,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当下便痛快的像个复读机一样说了起来:“姐夫,姐夫,姐夫,姐夫……” 二十声“姐夫”叫完了,他飞快的抄起那叠银票便向外跑去,好似生怕云长歌会反悔似的,临走之前步天音听清楚他说了句“姐夫真好,我姐真是个铁母鸡!” “……”步天音想吃人。 她瞪了云长歌一眼,一计浮上心头,忽然笑道:“云大财主,小女子也想玩这个游戏,你给我两千两,我什么都可以说。” “好。”云长歌竟然真的肯陪她玩,他又让云楚掏出一叠银票,和方才的厚度一模一样,云楚放下钱便退下了。步天音看着那钱,几乎就要流口水了。 云长歌拿起桌上的绢帕擦了擦她的唇角,温柔道:“流出来了。” 步天音哪里有时间去管这些有的没的,当下便哼唧道:“少废话,来!” “这里也是二十张,每张一百两,喊一声夫君拿走一张。” 步天音怔住,她以为他会让她说“我是猪”什么的,没想到竟然是让她说这个。 良久,步天音眼中几乎就要熄灭的光芒却突然间亮了起来,她又倒了一杯新茶,明眸皓齿,笑盈盈俏生生的双手奉上:“公子,喝茶。” 趁云长歌接过茶杯的功夫,步天音手疾眼快的抓起那叠银票便要跑路,然而她快,云长歌更快,他压住她抓着银票的手,将她抵在了冰冷的窗子上,随后修长的身子与她的重合,一双唇用力的压了上去。 他们亲吻过很多次,可是每一次的感觉,步天音都觉得不一样。 ** 燕将军府,戏楼。 燕绾的丫鬟匆匆进来通报,说四公主来了。 她话音刚落,燕绾便起身迎了上去,热情道:“你怎的来了?” 花语嫣扶着她的手坐下,看了眼面前咿咿呀的戏台,还有画了精妆的戏子,无聊道:“你看这些有什么好玩儿的?听也听不懂。” 燕绾叹了一声:“每当看戏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无聊的时间过得快。” “你和无聊?” “有那么一点吧。” 花语嫣屏退了众人,靠近燕绾,神秘道:“那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燕绾道:“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花语嫣拉起她就向外走去,路上遇到了燕国公,草草打了招呼,两个人便如蝴蝶一般飞了出去。 燕国公本来想留她吃午饭,她说要和燕绾去外面吃。看着她们消失的欢快声音,燕陵的唇角洋溢着一种莫名的愉快。 花语嫣一路拉着燕绾到了街上,燕绾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的,总有人把目光不经意投到她们的身上,她微微有些不悦:“四公主,你想让我跟你去逛街么?” “非也。”花语嫣嬉笑着将燕绾推到自己面前,指着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一道人影,道:“是他要找你。” 那人正是花容月,他一见自己的皇姐果然将燕绾弄了出来,快步朝两个人走过来,而燕绾在见到花容月之后,脸色立马就变了,扭头便要离开,却被花语嫣死死抓住了袖子,她沉声道:“四公主,放手!” “绾小姐,你觉得容月小子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啊!”那只手,怎么掰不开! “呵呵,容月跟绾小姐好般配哦。你好好跟容月玩会儿吧,本公主还有事,先走喽!”花语嫣说着用力将燕绾向后一推,失去重心的她却没有摔在地上,反而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周围响起了尖叫声和掌声,有人在不断的起哄架秧子。 燕绾狠狠踩在花容月的脚上,“放手!” 花容月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几乎就是贴在她耳朵上呵气如兰的说道:“不放。” 声音温柔的几乎就要滴出水来。 他拖着燕绾,很快便闪进了一边幽深的巷子里。 燕绾挣脱开欲逃,却被他往里一推,没等她出手他便伸手按在了她身后的墙上,将她困在了两臂间,他那双妖冶的眸子紧紧的锁着她:“绾儿,这下你还想跑么?” 第一百五十九章 等你分手(4) 云长歌与步天音的绯闻一夜之间在帝都传开。 街头巷议众说纷纭,有的人支持,有的人反对,有的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有的人说又有了写小说的新题材,男人有嫉妒的,女人有心碎的,一时间这个消息在坊间炸开了锅。 云长歌频繁出入步府,步天音频繁往来萍水园,花清越在暗处看着这两道和谐的背影,突然觉得好刺眼。 这一刻,他好像真的失去她了。 再也无法挽回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 步天音说了,情人之间除了爱便是恨,她这么做,无非是想报复于他。云长歌于她而言,到底是爱人还是棋子? 他当然不希望是前者。 他当然会努力让他变成后者。 张子羽醒了,可是身子却大不如从前,基本上离不了床榻多久,每天要喝好多的药。他的意思是让步名书封锁消息,对外说他已经恢复,步名书却跟他说让他好好休息,以后就由步家来养他。 步名书问他:“步家交给天音那丫头,你觉得可以吗?” 张子羽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答,反而问他:“她和云长歌的事情……” “我都知道了。”步名书接下他的话,叹息了一声。“感情一事最由不得人,天音已经吃过一次亏,这个云长歌比沈王爷不知道好上了多少,他若肯真心待她,我便也安心了。” 张子羽忽然笑道:“步家交给她最为妥善,她的手段很新鲜,也很厉害,能够保护好自己。至于云长歌么,她身在其中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要她幸福,她开心,一切就都值得。” “只是云长歌那个人……” “大哥放心,他如果敢利用天音的感情,就休想走出金碧半步!” “也只能如此了。”步名书目光微漾:“我怕是这几日便要回去监守摘星楼的工程了,你且安心养伤,既然你我都觉得天音可以,下次我回来便将家中大权交与她手上。” 步名书自染香阁出来后,便被等在外面的雪笙请去了望天楼。他边走边问:“雪笙,你是不是等了好久?” 雪笙道:“没多久吧。” 步名书脚下一停,叹息着问她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当年不……” “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雪笙打断他的话,轻飘飘的说道:“小姐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老爷也不是故意的,雪笙和飞羽都不怨您。” 雪笙说完便走在了前头,步名书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到了望天楼,步天音竟然摆了一桌丰盛的小菜在等着,只有他们父女两人,步名书见到自己女儿脸上带着的灵动笑意,忽然就觉得最近她只要这样笑,就准没有好事儿。 他坐下后,步天音便赶紧给他布菜,其中殷勤之意显而易见,他忍不住笑道:“你有什么话便说吧,不要这样乖顺,爹很不习惯。” 步天音静默了一下,“既然爹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开门见山吧!” 她端了杯酒,半蹲到步名书面前,仰头看他,撒娇道:“爹,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保证不生气……” 步名书抿唇,“你又惹了什么祸?” “不是我,是风小子。”步天音的语气带着一丝恳求,“爹,天风跟七公主的婚事儿……” “你说什么?!这……不可以!”步名书蹭的站了起来,就要往外去,看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好像要杀了步天风,步天音连忙拉住他,柔声道:“爹,你听我分析……” “你给我让开。”步名书一字一顿的说。 步天音伸开双臂挡在他面前,像一座不能被移动的大山。“爹,天风那样的,以后不管娶了谁对方肯定都要被他欺负,对不对?你想啊,他也到了年纪,如果娶一个他不喜欢的,这欺负肯定更加变本加厉,到时候不管他娶了谁,步家都会过意不去。” 她眨了眨眼,继续说道:“而七公主就不一样了,天风是真的喜欢她,他们又能玩到一起去,她恐怕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他唯一不会欺负的女孩子。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爹都能接受我跟云长歌,为什么不能让小七进咱家的门?” 步名书的身形似乎晃了晃,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不顺畅,最近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的不像往常那么宁静,让他十分头疼。 步名书看着步天音,长叹道:“你跟云长歌的事情还有余地,可天风就不同了,你以为,东皇真的会把七公主许配给他吗?” 步天音抬眸,眉间神采飞扬,墨瞳里光彩琉璃:“爹的意思是,只要东皇同意,你也就不会阻拦了?” “我几时……”步名书怔然,嘴角掀了掀,忽然明白自己中了这个小丫头的圈套,有些哭笑不得,指着她说道:“哎,你呀……” 之前本来准备了两套方案,如果父亲不上钩,她就死活会说花小七跟臭小子生米煮成了熟饭,她怀孕了,不娶不行,没有想到父亲竟然这么痛快的便松了口。步天音当即便去了皇宫面圣,云长歌送她到宫门外,目送她进了宫门后。花语嫣突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长歌,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跟我去趟四公主府好么?” 云长歌不知几时她直接唤了他的名讳,只是他心里再怎么不喜欢,脸上仍然是带着笑意,温言道:“好。” 这是步天音头一回主动来面圣,东皇也很惊奇。 小太监一路领着步天音直到御花园,东皇身边还围着几个年轻的妃子,她们见到步天音,眼中都不约而同露出了一丝妒意。 步天音视这些带毒的目光如不见,给东皇行了大礼,东皇奇道:“起身吧,步丫头来找朕,所谓何事呀?” 步天音起来后,若有似无的睨了眼他身边的几位妃嫔,东皇便让他们退下,只留了海河和两个近身的宫侍。 步天音眯眼看着那两个近侍,东皇知道她是有所顾忌,便说道:“她们无事,但说无妨。” 步天音也就不再浪费时间,反正一会儿等她说到重点的时候,不用她开口,他也会让人都退下的。 步天音还没有开口便又跪了下去,声音极轻:“天音此次前来,是请陛下赐婚的。” “哦,赐婚?”东皇眉梢微动,看着她笑道:“丫头看上谁了,想让朕给你做主?” “并不是我。”步天音一笑,眉眼灵动:“是为七公主和我弟弟。” 东皇面上的笑意敛住,他皱了下眉,随即让那两个近侍和海河也退下,步天音却知道海河并没有走远,他就在东皇身后不远的假山后。 海河是个高手。 但是并没有她高。 东皇看着她道:“你起来说话。” “谢陛下。”步天音缓缓起身,她这动作竟然不似平时的随意,反而有了一丝优雅,这更令她这张容貌看起来像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 只是她眼里的那两道闪亮的火光,一如既往的狡黠。 “你何时变得这般温文有礼,朕倒是有些不适应了。”东皇微哼了一声。 步天音盈盈笑道:“天音有没有温文不重要,七公主和我弟弟的事情才更重要,不是么陛下?” “朕倒是没忘了你有张厉害的嘴皮子。”东皇的身子骨似乎真的开始变好了,他凌厉的语气有些危险:“那你倒是说说,你觉得朕会答应你的请求吗?” “陛下一定会的。”步天音勾唇笑道:“因为陛下答应他们的婚事,就是帮了天音的一个大忙。陛下帮了天音的大忙,作为礼尚往来,天音自然也会答应陛下一件事情。” 东皇闻言一笑,眼里写满了算计:“什么事情都会答应朕?” 步天音轻柔道:“对,只要不违背伦理纲常,不杀人放火。” 东皇看着她这张惊艳四方的容貌,眼神蓦地一紧,喉咙滚了两下,问道:“如果朕让你进宫来陪朕呢?” 陪你个糟老头子有什么意思。 步天音心里骂着,却是掩唇笑道:“那天音恭敬不如从命。” 她笃定,他只是在试探她。 果然,东皇脸上的皱纹晃了晃,沉默半晌,又问道:“如果朕让你嫁给太子,你也乖乖听话?” “那是自然。”只是她出嫁的那天,如果云长歌没把太子玩死的话,她就让太子戴一顶巨大无比的绿帽子,然后让天下人都知道。 东皇千般算计,也没有料到这步天音为了步天风和花小七的婚事,竟然这么上心,连他的无理要求都会答应。他若有所思的思考了片刻,一双老眼眯成了一条缝儿,这一刻他看起来就与那些老色鬼无异,让人看了心里恶心,相当的不舒服:“朕不会让你进宫,也不会让你嫁给太子,朕只要你答应,此生此世都不会嫁给云长歌为妻。如果你背叛我们的约定嫁给他,步府上下将会被满门抄斩。如果你嫁给他,将来你们的孩子,男的会沦为小倌,女的沦为妓子。朕要看着你发誓,这样恶毒的誓言,你可会答应?”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一刹那,东皇可以肯定,他清楚的在这个少女的眼里看到了杀气。 她想杀他。 是这么不加掩饰的想要他的命。 东皇冷笑,怎么,终于惹恼了她吗? 他还以为,她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也不过还是个黄毛丫头而已。 “怎么,你不愿意答应吗?朕可听说你最近跟云长歌关系亲近,莫不是你舍不得他?小七当初窝藏风小子,朕睁一只眼闭一只,可见她也是喜欢他的。只是在朕心里,小七的夫婿早已有人选。你既无法答应朕的要求,便回去吧。” 这只老狐狸,果然老奸巨猾。 步天音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我答应!” 第一百六十章 等你分手(5) “我答应,我为什么不答应?”步天音的语气咄咄逼人,东皇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有人在他面前这样用肆无忌惮毫无恭敬可言的目光打量他了。 这个少女太轻狂了。 最终,东皇与步天音签了一纸约定,如果她嫁给云长歌,步府上下将会被满门抄斩。其余的,他在亲耳听到步天音立掌为誓后,眼神便松了下来。步天音看着他写了圣旨,她签名的同时他也遵守交易的将玉玺盖了下去。 东皇看着她亲笔写下的名字,笑得分外开心,笑得眉间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外头都在说你跟云长歌好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东皇笑意一顿,指着她方才签过字的约定,冷笑道:“不要忘了,你刚刚答应朕不会嫁给他的。” “我是说过不嫁呀。”步天音狡黠的笑着,露出两排银牙:“在一起也可以分开不是嘛,我跟他点到为止,不会嫁给他的,陛下放心好了。” 东皇看着她冷哼一声:“你倒是为了你那弟弟什么都做得出来。” 步天音嘻嘻的笑着:“是呀,这就叫亲情,亲情这种东西,陛下都没有体会过,又怎么会懂呢是不是?” “你当朕真的不敢把你怎么样吗?”东皇的声音含了一丝怒意。 “天音自是不敢。” 东皇轻哼,面色稍缓下来,指着那道圣旨说:“是你自己拿回去,还是朕让海河去宣?” “我拿走。”步天音说着将圣旨卷了起来,欠身退下,临走前忽然说了句: “陛下请不要在约定上面加什么东西。因为人在做,天在看,陛下比我明白。” 她说完便大步向外走去。 东皇的手猛地攥紧了,他倒是真想在这上面添点东西,可是步府满门抄斩,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海河一袭黑衫从假山石后面走出来,对东皇道:“陛下,那步家的丫头,好生轻狂。” “再轻狂也终究是个女子,能怎么样?” 东皇却没有想到,在很多年以后,就是这个轻狂的女子,改写了他江山的百条律法,开创了史无前例的先河。 步天音拿着圣旨回到家的时候,步天风抱着她差点就要亲下去,她看到望天楼二楼上站着的那一袭缥缈白衣,努力拦下了步天风的嘴巴。 云长歌似乎站了很久,他身上的温暖又变成了微凉,步天音皱眉问道:“你怎么了,旧疾又犯了么?告诉我能怎么帮你。” “我无碍。”云长歌被她拉着进了屋子里,夏天堆放寒冰玉的地方已经换上了极品暖玉,步天音觉得火盆影响空气,不通风还会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险,便让人将暖玉割成了薄薄的好多片,像瓷砖一样铺在了地板上,然后再铺上一层羊绒地毯,就有了地暖的效果,屋内温暖如春,光着脚走在上面也很舒服。 步天音将在皇宫里发生的一切都说给了云长歌听,他听完后,轻轻皱了下眉头。“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你怎么也应下,你居然还发了毒誓?” “发毒誓跟吃顿饭有什么区别啊,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看不着影儿的誓言就不嫁给你。”步天音不以为意:“你都不知道,东皇较起劲来就像个泼妇,真是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我算是开了眼界了。一国之君做到他这种份上,基本上可以放弃皇位了。” 云长歌食指轻叩桌面:“那一纸约定怎么办?你竟然没有留一份在自己手里,你就不怕他自己乱加条码?” “我怕什么?”步天音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以后可以将那个东西偷出来毁掉,他加了多少条都没有效用,再或者我死不承认那是我写的,反正我会多种字迹,那只是我其中的一种。要不然啊,就说东皇记错了,老眼昏花了,脑子也不好使了,痴呆了,那不过就是一张纸,毁掉一张纸比毁掉一个人不是容易多了?” 云长歌不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他说一句话,她就有十句话堵他,心念一动,道:“这些说出来没用,我等你实现那天。” “那天有什么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云长歌忽然身子一斜向着步天音靠了过去,步天音咬了下唇,勾着他的脖子要吻他,云长歌却伸手挡住了她的嘴,笑道:“今日答应东皇,此生此世都不会嫁与云长歌,心里痛快吗?” 步天音被云长歌捂住嘴巴,她突然亲了下他的手掌心,在他微微惊讶的眸光里将他的手移开,合在手中:“为什么要痛快?” 云长歌生气了,他生气的时候也在笑,她这次看出来了,便柔声的哄他道:“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把誓言看得这么重要,呃,你这是什么眼神?好吧,海誓山盟或许可以相信,但这种毒誓完全没必要啊。长歌,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我相信你,也请你像我相信你一样相信我。不管经历了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这天下人欺负我不行,欺负你云长歌更不行。” 云长歌心头一阵感动,他本来今日是气了的,气她竟然敢当着东皇的面前发那么狠毒的誓言,此生此世都不会嫁给他。同样也气她,竟然将他送给她的无色琴给了四公主。 只是,他的这些气,在听到她轻柔着说出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忽然就全部烟消云散了。 这天下人欺负她步天音不行,欺负他云长歌更不行。 这,算不算最霸道的情话? 那一双别致细长的美目中流光闪动,他拿出自己的手,摸了摸步天音柔软的脑袋,眸间满是笑意:“为什么要把无色琴送给四公主?” 步天音微怔,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于是解释道:“那时候天风被陷害说伤了四公主,然后怎么也找不到天风的人,你都说是小七把他藏了起来,我就想啊,这必然是四公主的圈套无疑,就借着去看她的机会暗示了她,她说想要这尾无色琴,你也知道的,我五音不全,这琴在我手里也是个废物,便拿它换了天风的无恙。” “你将我送你的东西给了她。”云长歌仍然是在笑,可是这笑……好像变了味道。 “你怎么知道我给了她……算了,你的消息永远比我的灵通,你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做什么却都瞒不过你的眼。”步天音心虚的坐得离他远了些,有些无力的反驳道:“你送我的东西我怎么会转手给别人呢?你没有发现,那琴有些不对劲吗?” 云长歌倒是真的没有发现,他今日去了四公主府,花语嫣将那琴摆出来要弹奏的时候,他便找借口离开了。 没来得细看。 他看着步天音挑了挑眉,后者哈哈大笑:“终于有能够瞒得过云长歌这双眼睛的东西了。” 步天音笑完也换了一副口气:“那琴那么值钱,我怎么舍得送给她。本来想将琴弦拔下来,但是琴身那玉看起来也很贵,于是我就找人连夜造了个一模一样的假的给了四公主……云大财主,这造假琴的钱能给报销不?” 步天音说完,已经将真正的无色琴从梳妆台最底下掏了出来,只是此时这琴身价值连城的白玉已经由晶莹剔透变成了灰尘哀哀,水晶一样的琴弦看起来就像废旧的铜丝,同样也是脏兮兮的。步天音吹了吹上面厚厚的一层尘土,叹道:“哎,好久没见天日了,竟然就脏成了这样,怎么样,给报销不?” 云长歌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但就是让人感觉压力很大,他为什么还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她不是没有把琴送给花语嫣吗?她看着这价值连城顶级珍贵却面目全非的无色琴,忽然有过一瞬的心虚,“要不,你给报一半就好了。” 不能得到全部利益的时候,那就只能争取利益最大化了。 云长歌沉默不语。 步天音恼了:“给不给报你倒是说句话啊!” 云长歌没有回答,只将无色琴自她手里拿过来,信手在上面轻轻一拂,原本脏兮兮的琴立刻变得感干净无比,白玉无瑕,水晶剔透。 再看云长歌的手指,也仍然是那么白皙欣长,干干净净。 “这什么法术,教我啊。”步天音立马就将要找他报销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拽着他手臂晃了晃:“教我吧教我吧!” 语落,她觉得腰上一阵轻动,云长歌将她系在那里的短笛取了下来,脸色稍缓,将无色琴置在一边,道:“什么都想学,不是要先学吹笛么?” “也行,先学哪个都一样。”步天音不再追着他不放,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他都会慢慢教给她。“可是,只有一支笛子呀,我让南织再去买一支吧!” “你不敢么?”云长歌美眸恢复了淡淡的笑意,若有所思的睨着玉笛。步天音秒懂,一咬牙,撸起了袖子,狠狠道:“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间接接吻么?亲都亲过无数次了我还怕什么!” 话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当他鲜红饱满的唇轻擦过笛身时,步天音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心砰砰的跳个不停。 他亲过的地方,还带着他的温度,然后就换成了她的…… 步天音发现自己的脸皮真的是越来越薄了,因为她只是看着云长歌吹笛的模样,仙姿如画,脑中肖想连篇她居然就脸红了…… “云长歌,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你不会不懂的?”步天音细声细气的问。 云长歌又没有回答,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他已经会的够多了,但是她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他却一无所知。 第一百六十一章 等你分手(6) 这段时间,步天音与云长歌同进同出去了好多地方,俊男美女总是吸引人眼球的,每当走在街上的时候,身边就会不断的传来女子唉声叹气的声音,她们的目光,总是情不自禁的就放在云长歌的身上。然而在看到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容貌惊人的少女时,她们的眼睛便又黯淡下去。 比不上啊比不上,碎了一地的少女心啊。 步天音南华心法第八重始终没能突破,原因是云长歌身有旧疾,在他的病好之前,她绝对不会让他再给她辅助。她说自己如今的功夫已经足够用了,一切等云长歌好了再说。 云长歌始终不肯告诉步天音他的旧疾究竟怎么回事,云楚模棱两可知道的也不多,南织更是从未听说过公子有什么旧疾。她只是想起来,小时候在银月皇宫呆着的时候,总听宫人说太子的身体不太好。 沈王府。 早早便听说了云长歌和步天音的事情,坊间还传言什么男才女貌,甜蜜无比,沈思安一拳愤怒的打在了书桌上。 那夜的宫宴他虽然没有去,去听别人说了好多,大家无非是如今都觉得步天音出息了,似乎她也无形中摆脱了他下堂妻的坏名声,大家渐渐的已经将这个事实遗忘,如今她和云长歌在一起,甚至都没有一个人说三道四。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逐渐被大家遗忘,那么他就挖出来让大家再想起来吧。 沈思安当机立断,便派了很多人伪装成百姓渗入到各大酒楼、茶楼、青楼、鸭馆、戏楼等地方,主要以谈客的身份告诉大家云长歌捡到沈王爷的下堂妻,还美滋滋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丢尽了银月的颜面。 八卦的消息总是以光的速度传播,很快便在帝都蔓延开来,甚至东皇听到了,都一阵大笑,想看这次云长歌怎么收尾。 步天音的态度简单粗暴:“把那些嚼舌根子的人挑出来,杀十个,割了舌头挂到城门上去,杀鸡给猴看,看谁还敢再多一句嘴?” 云长歌笑道:“脾气总是这么差。” “你倒是能忍得住。”步天音眯起了眼睛,“那你说怎么办?” 云长歌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当夜,又有另一批人伪装成谈客,混入各大公共场所,将云长歌和步天音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事情传了开去,瞬间压制住了之前的负面消息。 步天音见状笑道:“你这么腹黑,这次背后那个人恐怕得气死了。” 云长歌眸光闪亮道:“他既然做得出来,就要承受得住。” 步天音说的没错,那个人的确快被气死了。 沈思安生气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他今天又在街上看到步天音和云长歌了,他没忍住还是偷偷跟在了后面,直到他送她回府,她下马车的时候他在下面用手扶她。 他当时真的好想冲过去掰开那只细白欣长的手! “爷,王妃请您过去用晚膳。”沈二在门外轻声道。 “你告诉她我过会儿就过去。” 沈二应了声便下去了,沈思安想起那天花少安突然来,跟他说叶清音会武功,这怎么可能? 他认识了她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是一个需要人呵护的女孩子,如今她成了他的女人,他们每夜耳鬓厮磨,他情到深处时也会多索求一些,往往那个时候她便会受不住昏过去。习武之人的身体都很好,她怎么会这么柔弱? 可是她的确是骗过他啊。 那手帕,那明明是步天音给他的,她却说是自己。也正是这样,他爱错了她十年。这件事情一度是沈思安不愿意想起来的,因为每每想起,他就会觉得如果没有叶清音的话,步天音身边如今站着的男人会不会就是他? 这个念头像洪水猛兽一样令他害怕,可是他偏偏又要忍不住去想。 他幽幽一叹,抬步去了东厢。 自从那日沈梦朵险些被人掐死后,他便加强了这里的守卫,这丫头是步天音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真的不愿意她出什么事情。可是究竟是谁,会对这么小的孩子下狠手?那天晚上要不是请来了御医,恐怕她就要死了…… 沈思安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外,他看着沈梦朵,眉目间、杀气浮动。 如果这小丫头死了,她的葬礼步天音一定会参加吧?那时候,他就可以想尽办法囚禁她在身边,再也不让她见云长歌一面…… 睡梦中的沈梦朵翻了个身,吸了吸鼻子。 沈思安大梦初醒一般窒息了一下,他刚刚在想什么?他怎么想让她死? 他说过,从此以后她就叫沈梦朵。 他怎么可以有掐死她的冲动? “王爷,王妃请您过去用晚膳。”丫鬟淡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思安一想起叶清音,心情就会异常的凌乱。 他娶她,是因为之前误以为自己是爱她的,但是他如今真真切切的知道自己爱错了人,对她的感觉几乎是所剩无几。要不是为了太子,他要维系住叶国公府,他恐怕早就将叶清音轰出府去了。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骗他沈思安。 半晌,沈思安不带有任何温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告诉王妃,我在书房有要事。” 屋外,丫头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低低应了声。 在她的身后,站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叶清音。 叶清音早在出现的时候,就对院子里所有的护卫做了噤声的手势。 她身穿紫绫罗站在窗外,亲眼目睹了沈思安睁着眼睛说瞎话,妄图欺骗她。她美丽的脸庞上面无表情,只是那双眼睛,眼底忽然划过了一丝意外。 过去沈思安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她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可是自从大婚那日,步天音当众揭开了脸上的伤疤,她就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可他还是不动声色的与她典礼完毕。 不动声色的与她洞房。 想起洞房那夜,叶清音总算想出了一点苗头。那时候她以为他是太过高兴,才会对她那么粗暴,那么疯狂,现在想来,他那时候心里一定是憋着气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生气? 是因为,他知道什么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叶清音在门外看了好半天,才幽幽的离开。 ** “小姐,听说银月的离天师要进城了,是二皇子的车架去接的。”雪笙将需要换洗的衣裳收进箩筐里,打算拿到洗衣房去。 步天音正在逗鹦鹉,听到后将手中一把瓜子扔进笼中的小槽里,反正它自己也会嗑。走进屋去,问雪笙道:“离天师,很有名么?” 雪笙的目光露出几分羡慕:“听说天下阵法尽出自离天师之手,雪笙想,如果有离天师指导一二,雪笙的阵法必然会有所提高。” 她说完,走到了步天音身后,给她捏起了肩,“小姐,雪笙想跟离天师讨两招……” 步天音就知道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存心逗她,便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唔,那你去和他说呀,我又不是离天师。” 雪笙的手停了一下,才又轻轻揉了起来:“可是离天师不是一般人能够见到的,并且他也从来不收徒弟。他二十年前来过一次金碧,在皇宫做了七天的法事,然后就离开了。这七天里,我每天都去祭坛等他,可奇怪的是,每次他出现之前我就莫名其妙的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他又走了。” 步天音听了一笑:“你的意思是你无故睡过去是他搞的鬼?要不要这样啊,你确定他不是神棍么?不会跳大神儿?” “小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雪笙着急道:“据说,没有人能够说对离天师不敬的话,也没人见过他真正的容貌,每次出席不同的场合,他都是不一样的脸。” “看来他易容术也不错么。”步天音道。 雪笙的手转为了捶背,她乞求道:“小姐,你就行行好吧,云公子不是银月的太子么,你让他帮我说两句好话好嘛……” 步天音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到外面步天风和步娉婷不知道在因为什么争吵着,然后步天风怒了,拿弹弓打了步娉婷的脸,扭头就走了。而步娉婷,捂着被打红了的脸跑到了赵氏处。 步天音轻声说道:“雪笙,你有研究阵法的时间,不如练练武功。毕竟阵法派上用场的时候少,需要破解阵法的时候也少。如果你再这么每日沉迷阵法里,我就把你和飞羽换回来,让你去看朱楼。” 雪笙一急跪到了地上,几乎就要哭了:“小姐,雪笙再也不敢了,小姐不要赶雪笙走!” 这一刻,步天音在雪笙身上活生生看到了雨琦的影子。 没错,她就是感觉她在演戏。 可是雪笙是她娘亲的人啊,她怎么可能不信任,而她,又怎么会背叛? 良久,步天音扶起雪笙,低叹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把心思放到有用的事情上。” “是,小姐。”雪笙很听话。 “好了,我们去外面采购一些东西吧。”步天音拿起一件棉斗篷,雪笙给她穿好,忍不住问道:“采购什么,年货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步天音带着雪笙出去,下午的时候两个人才拎着很多东西回来。 步天音采购的无非是一些白色的轻纱、菱纱、茉莉纱,总之都是白色的,雪笙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步天音也没有让她帮忙,只是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云长歌来的时候,步天音的房门仍然紧闭,雪笙将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云长歌从半支开的窗子里看到她在认认真真的缝制些什么,便没有打扰她,看了一会儿便走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等你分手(7) 步天音打算给步天风和花小七准备一场与众不同的盛大婚礼。 首先,要准备的有新娘的婚纱,她想的比较周到,这里的人都死板守旧,如果她做的婚纱是短裙,并且露得太多的话,花小七就算敢穿,臭小子吃醋也得酸死了。索性她就没有做短裙,画了礼服长裙的草图,又准备了一些珍珠装饰,她恍然又想起忘记买白色的布了,便只身去了,想着快去快回,她还有其他要准备的。 从布庄出来的时候,看到叶清音正从马车上下来,进了一边的茶楼。 奇怪的是,今天分明是个大晴天,没有雨更没有下雪,可叶清音手里却拿了把红色的油纸伞。步天音这才回忆起,似乎之前见到她的几次,天气也都很好,可她却随身带着伞。 难不成……叶清音是鬼么?太阳足够烈的时候她见光易分解啊。步天音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屋里的灯已经被点亮了,云长歌正在等他。 “几时来的?”她随口问了句,说完才知道自己出去也没多久,他应该是没来多久。 云长歌果然道:“才来。” 他指着地上一堆凌乱的纱布,问道:“这些是什么?” “做衣服的。”步天音的眼睛闪闪发亮,发现云长歌似乎有些疲惫,从前他基本上全是神采奕奕各种卖笑的,如今这副尊荣,倒是让步天音捉弄的心情瞬间起来了。 她将白色的丝绸放到地上那堆轻纱上,半跪在云长歌面前,挑起他的下巴,痞笑道:“美人为何如此疲惫?” “你说为何?”云长歌拉下她的手,淡然道。 步天音若有所思的想了会儿,说:“是不是我假意答应东皇不嫁给你这件事还没过去?” 云长歌眨了眨眼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步天音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啊,我嫁不了你,你也可以嫁给我嘛。” 云长歌笑容深邃:“好,那现在就洞房怎么样?” 步天音卡了一下,结巴道:“你说、说什么呢,还没嫁呢就想洞房。” 云长歌捏住她的手,细细摩挲,笑如桃花:“你害怕了?” “怕什么。”步天音拍掉他的爪子,蹲在那一堆布边上,云长歌颇有兴趣的问她:“做什么衣服?” “小七的嫁衣。” “她的嫁衣自有宫中去做。” “她们做的都没有我的好看。” “就凭你这一地的……白色?” “白色也不止代表丧气的好么。”步天音翻了个白眼,想着还得给臭小子做一套西服,要不然这白色配红色喜服的确是有些诡异。 步天音照着草图开始裁剪,花小七的尺寸跟她的差不多,她比她略高一点而已,她就照着自身的去做。她一边做一边问云长歌道:“最近有没有什么黄道吉日?我想让他们尽早完婚,省得夜长梦多。” 云长歌道:“十二月初四。” 步天音算了一下:“那也就十几天了啊,看来我得抓紧时间了。” 她不仅要准备礼服,还要训练一位司仪,然后画婚纱照,让乐师们学会演奏《今天你要嫁给我》……真的好忙。 云长歌一直在旁边静静陪着她,夜已深,步天音心疼他,便让他先去床上休息,她自己又研究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的上床去。 她睡在里侧,刚躺下便觉得腰上一紧,云长歌轻轻抱住了她。 她没有转过身去看他是不是睁着眼睛的,轻声问了句:“睡了么。” 云长歌没有回答,只有他均匀带着热度的呼吸如兰花般拂到她颈后。 步天音打了个呵欠,很快便进入睡眠。 由于最近的事情安排得比较紧,她很早便起来,可是云长歌已经没了影子。洗脸的时候发现手上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肉粉色的疤,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出去的时候,听南织说云公子在跟老爷下棋。四爷在观战。 步天音偷偷跑到花厅去看了一眼,发现这场面简直是无与伦比的和谐啊。 他们,终于还是彻底接受了云长歌。 步天音出去找一批乐师和一位司仪,她之前问过花如夜,花如夜对风花雪月这方面造诣颇深,给她推荐的几个地方她都很满意,挑了八位乐师和一位司仪主持。先让南织带着人回府去,她自己还有些东西要买。 还要买给臭小子做西服的料子,还有给小七的礼物…… 她去了几间铺子都没挑到满意的,从首饰铺出来的时候,好巧不巧的碰到了锦色。 然后,就看到了锦色在等着的花清越。 花清越身边还站着面瘫脸韦欢。 他们站在一起……真的很般配。 步天音视而不见打算直接略过,这时候花清越却突然朝她笑了笑, 这笑容很贱。 似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没有见到他这样子的笑容了。 他不这样笑,让她几乎就快忘了他原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清越站在原地,看着她明明看到了他们却直接忽略过去,狭长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玩味,他轻轻朝她吐出三个字。 声音很轻,以她的耳力一定能听得清清楚楚。 走在前边的步天音听到后眉头一挑,他说什么? 我等你分手? 他就这么笃定,她跟云长歌不会有美好的未来是吧。 步天音也停了下来,回头,淡然一笑,比了个口型:“没戏。” 韦欢也看着步天音,他心头那只久违的虫子似乎又活了过来。 他问花清越道:“分手是散伙的意思?” 花清越轻轻地点了点头。 韦欢不再言语,花清越便说道:“本宫让你去追她你也没什么效果,看来,要本宫亲自出马了。” 韦欢看着他,没有说什么。 方才步天音从身边走过的时候,他觉得她的力量似乎又变得强了一些,但是并不多,可是却有明显的提升。他一直向往南华心法,可是却因为那种内功心法太过阴柔,适合女人去练,况且南华心法失踪已久,如今她却突然拥有,他倒是想试试,这是怎样的一种内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回到步府后,步天音先找了一位资深乐师,给他哼哼《今天你要嫁给我》的调子,让他写出谱子来,然后让大家试着演奏。 众人都是头一回接触这样新奇的曲调,只觉得新鲜又好听,十分适合用在典礼上。步天音心里觉得好笑,心说我们现代都用这样啊,当然合适了。 随后她又回了望天楼,写出婚礼司仪的主持词,交给了司仪去办,然后她就坐在房间里慢慢缝制婚纱。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快,南织回来说乐师们已经回去,明日再来,今天的钱已经给他们结算了。 步天音手下的活计不停,问道:“长歌走了么?” 南织踌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公子在和老爷喝酒。” “喝酒……”步天音挑着尾音重复了一遍。 南织道:“老爷明日就要回摘星楼工程了,说让公子陪他喝一场。” “我知道了。” 南织轻轻给她关上门。 步天音起了个大早,不知不觉间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如此三天,她每次都是缝着缝着就睡着了,然后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云长歌睡在外面。 张子羽的身体恢复的缓慢,大不如从前,脸色时常是苍白的,云长歌对此也束手无策,说内伤太重,只能慢慢调养。 第四天夜里的时候,步天音的婚纱终于做完了。 令她颇为自豪的是,云长歌在看到那婚纱的一瞬间,眼神竟然也亮了亮。 然而这现代化吸引无数人眼球的婚纱却只能让他一瞬惊艳,随后他便摸着她的头发说:“别人成亲你倒是如此上心。” 步天音只当他是变相在表示吃醋,便抱着他的手臂,眼神有些疲倦,可那双墨色的瞳孔仍然如玉般灵动:“我们成亲的时候我会做的更多更多,我那个世界的婚纱,婚纱照,典礼,我会设计的很好很好,让你终身难忘。” 云长歌盯着她的脸,忽然说道:“以后我们成亲你就不要这么费心了。” 步天音脸上的表情渐渐凝注,她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吗?” 云长歌看她立刻就变了的脸色,心中既好笑又心疼,他无奈道:“不想你太累。” “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云长歌将她手中的婚纱拿出来放在一旁,拉着她往床的方向去,脱掉她的鞋子和袜子,把还要挣扎起来的她按回床上,水光潋滟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今天早点睡。” “我还差一个草图没有画好呢。”步天音试图跟他商量。 云长歌往床边一坐,眸光微闪,细长的凤眸勾人心魄,如宝石一般晶莹灿烂:“要我陪你睡会么?” “……算了,我睡了。” 步天音也没让他熄灯,翻了个身朝里面睡了。 云长歌也没有离开,只是他如雪的袖边轻轻擦过纱灯时,纱灯的光泽忽然变得暗了一些。他拿起步天音之前画的不满意的、像垃圾一样被扔得四处都是的草图,坐在矮几前仔细看了良久。 他知道她画的这些“衣服”都是她那个世界里的,她说他们那里,男人女人成亲的时候跟这里的完全不一样,白色代表的是纯洁、圣洁和端庄,并不是丧气。 很久之后,步天音真的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轻轻细细。 云长歌独坐案前,若有所思,随后,他开始研磨,提笔,在步天音画了一半未完工的草图上继续画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谁怜我年少(1) 翌日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未完成的那半张西服草图,居然被人画完了。并且画工极佳,图样完全正确,笔画比她这个业余学过工笔画和服设的人还要好。云长歌虽然走了,但她知道一定这一定出自云长歌之手。 否则这里,哪里会有人能够看着她之前废弃的一堆草图,就能够绘出这完整的西服?步天音承认,她对云长歌的钦佩真的更高一等了。 按照规矩,拜堂之前新娘和新郎是不能见面的,这几天步天风也格外配合的待在家里,晚上,步天音带了做好的婚纱去宫中找花小七试穿。 步天风总在花小七面前说步天音的好话,而她又帮了她不用去和亲这个大忙,她见到她总是感到很亲切的。花小七拿着婚纱回了自己的房间,步天音则在外面等她。 等待的功夫,忽然有个陌生的宫女走了进来,怜碧在见到她之后面色稍变,随即竟然朝她行礼道:“参见白芷姑姑。” 白芷见到步天音后,恭敬一行礼,道:“步小姐,韦贵妃请您过去。” 步天音微微挑了挑眉,笑着跟她向着外面走去。 韦贵妃突然找她做什么,难道是因为那天晚上的夜宴,花如夜出面带走了她?想来这宫里韦贵妃的眼线也必是不少,她已经尽量低调了,却还是给她看到了。 也罢,她就去一趟,反正她又不怕她。 房间里,花小七脱得只剩下肚兜儿和亵裤,将全部的衣裳都挂在了屏风上,这才打开那个松软的大包袱。 打开的一瞬间,花小七顿时目瞪口呆。 这样清一色的高腰长裙,没有丝扣,没有宽大的广袖,缀着色泽亮丽的珍珠,领口是一圈银色的滚花,一朵又一朵,栩栩如生。这裙子的手感极好,几层绸缎几层轻纱,紧紧的袖子用的是几层茉莉纱钩织成的,袖口、裙摆还缀了不少的花饰。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裙子。 而且这个是她亲手做的。 花小七心中感动,她正要研究这美丽如仙的裙子怎么穿下去,却忽然觉得裸露在空气中的肩头上传来一阵麻意,随即她便倒了下去。 剧痛之中花小七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之后便看到了一个十分妖美的男子。 她有个癖好,就是看美男,这个在她决定嫁给步天风之前比较严重,如今她只是看看,却不会想着跟上去了。 因为在她心里,步天风比任何人都要俊朗、好看。 眼前的这个男人,眸色如墨染,细长而妩媚,妖冶之中带着一丝玩味,眉目之间阴柔如雪,美丽不可方物,让人根本移不开眼去。 这个男人是谁…… 他靠得更近了,花小七这才发现他是贴在她身上的,她迅速向四周看了一眼,却发现这里是个陌生的地方。 她在哪里?她不是在自己的寝宫里面试婚纱吗?怜碧呢?天音姐姐呢? 那男子发现她在惊慌,花小七身子一动便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 身下某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整个人就像从中被劈开一样。 这感觉如此真实,疼得鲜血淋漓,让她瞬间否定了自己在做梦的这个念头。 “你要……做什么……” 花小七说完这句话便被点了哑穴,再也无法开口呼救,她亦没有等到回答。 因为回答她的是一下又一下疯狂无比的疼痛碰撞…… 就在这陌生带着节奏感的剧痛里,花小七再度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在自己的房间,在自己的那扇琉璃山水屏风后趴着睡着了,她愣了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原来果然是在做梦,可是感觉为什么那么的真实…… 她欲起身,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是哪里都不对劲,身上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好大一会儿,花小七才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上青紫一片,双腿间的陌生涨痛,让她不得不面对一个血淋淋像是——她被人强暴了。 她失身了。 她在出嫁前失身了。 “怎么办,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我要冷静,要冷静,冷静……” 花小七失魂落魄的跌回角落里,她抱着自己的双臂,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因为空气中的冰冷,因为方才发生的事情…… 那个人究竟是谁,她又是怎么被带到那样一样陌生的地方,这一切花小七都来不及去想,她心乱如麻,很久才回过神来。 用力咬住自己的唇,在心里跟自己说步天风爱的是她的人,不是她的身体,她会找合适的机会告诉他,他一定不会嫌弃自己的,他是那么的爱她…… 花小七的身子虽然还是如筛糠一般止不住的颤抖,可她人却冷静了下来。 “花小七,步天风爱的是你的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爱你,他就是这么告诉你的,花小七,你他妈的在想什么!”她猛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随后,眼泪如泉涌一般往下流,她将头埋在双腿间低低抽泣。 她不敢哭出声音来,她怕怜碧听到会怀疑…… 又过了很久,或许时间并不久,但是对于花小七来说却是相当的漫长难熬,她忍着身上的不适换好了自己之前的衣裙,冷静的坐到了梳妆台前,冷静的给自己画了妆,遮住她一张苍白如鬼的脸,和她脖子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 步天音回来后,花小七还没有换好,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让怜碧进去看看,这时花小七却自己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她方才的衣裳,步天音觉得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便问道:“怎么了?” 花小七努力忍住眼底的泪水,让自己笑得开心:“没事呀,我用的时间久了点,开始不知道怎么穿,也不好意思叫你们,好半天才研究出来。” “漂亮,真是太漂亮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漂亮的衣裳。”花小七长长一叹,声音有些空灵、缥缈。 “穿上给我看看。”步天音不疑有他,只当她是被这衣裳惊艳到了,说明她技术好嘛。这傻孩子,等夏天的时候她再把那些个波西米亚群啊什么的设计出来,让她好好长长见识,兴许还能趁机卖个好价钱,掀起一股时装潮流呢。啧啧,她真的是没有白在业余时间研究服装设计啊,你学过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步天音推着她要进去穿给她看,花小七却看着外面的冰冷夜色说道:“天音姐,都这么晚了,你要留下来吗,我让宫人给你收拾客房?” 步天音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出窗去,思忖道:“不用了,我回去。”她转而看着花小七笑道:“那就等大婚那天穿给我看吧,美丽的新娘子。” 花小七坚持要让怜碧送她到步府,说不放心她孤身回去,送到宫门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云楚在等她,她便打发怜碧回去了。 云楚正是云长歌派去在宫外等她的,他来望天楼没有看到她,南织说她进宫去了。云长歌看着外面的夜色,有些不悦的让云楚去接她。 沾到了自己柔软的大床,步天音感到了深深的倦意。 她这几天真的是太累了,想着还有几个女歌手没找呢,她咕哝着告诉云长歌明天要提醒她找歌手。 云长歌看着她烂泥一样粘在床上,眼睛阖上了似乎就张不开了,他站在床边看着她,说道:“这么晚了出去竟然也不带人。” “不是有云中呢么……”步天音又咕哝了一句。 “万一对方人数众多,你与云中抵挡不过来?” “步府离皇宫一共才多远啊,打不过跑都能跑回家了……” “你倒是考虑得周全。” “云长歌,我好困,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么……” 云长歌静默了一下,忽然伸手去拉她,步天音不情愿的睁开眼,却见他将自己拎到了屏风后头,浴桶不知何时被抬进来的,正汩汩冒着热气…… “洗一下再睡。” 他说完就走到了红木矮几便是,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步天音的声音才闷闷的从屏风后面传出来:“你不走么?” “我在看书。” “呃,可是我要洗澡啊……” “我看书又不看你。”云长歌说完抬了下眸,发现步天音正扒在屏风上头看着他这里,四目相对,他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还是小步想让我进去伺候你?” 步天音一副小人之心,从屏风上下来,眼皮子还在打架,她轻靠在屏风上,觉得自己就是站着都能睡着了,手放在腰带上,扯了一下竟然没有扯开,双手软绵绵的无力,果然还是太困了。 “我真是太困了,我可不可以不洗?我昨天洗了的。”步天音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疲倦,她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语气带着一丝乞求。她就不明白里,这里是她家,是她的地盘,为什么她连想睡觉都要得到云长歌的允许。 这不公平不公正不公开。内心是埋怨的,但是她嘴上不敢说,只是咕哝道:“太子殿下也会伺候人么?”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云长歌竟然就已经鬼魅一般站到了她身边,含笑看着她。 步天音痞笑一声,忽然勾住他的脖子,媚眼流光,对他下达几乎就要睡着了的大脑里的指令:“小云子,伺候主子更衣好么?” 云长歌笑道:“好。” 然而不等步天音心里那小小的恶趣味得逞,她便觉得脚下一轻,随后整个人被云长歌推进了浴桶中,水花四溅。 云长歌站在浴桶边看着浑身湿透了的她,眸底一片深邃:“给你一盏茶的功夫,洗不完我可以进去伺候你。” 终于,在云长歌长腿迈出屏风后,步天音透过有那么一分透明的屏风,对着拿起书卷的他,竖起了中指。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谁怜我年少(2) “花小七,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花小七倚在窗边,手中拿着步天风写给她的字条。这几天他们没有办法见面,他更没有偷偷跑来找她,因为他害怕说大婚之前两个人如果见面会不太好。花小七有些失神,握着那字条很久之后唇边才露出一抹苦笑。 外面夜色朦胧,寒风料峭,冷冷的吹得人不得不时刻保持着清醒。自从那天以后,她每次睡觉都会觉得有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窥视着自己。 那样一双细长而妩媚,妖冶之中带着一丝玩味的的美眸。 “公主,火盆都灭了您怎么不叫奴婢?您就不冷吗?”怜碧进来后就觉得屋里的温度冷得惊人,简直比外面还要冷,再一看自己那位小姑奶奶坐在大敞的窗边失神,脸上的表情就更纠结了。她一边磨叨走过去,一边将花小七推到了火盆边上,让宫女进来赶紧换了新的火盆。 怜碧见花小七没什么反应,便埋怨道:“公主,您这几天怎么总是失神呢?” 花小七心中苦楚,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我紧张不行吗?等你嫁人的时候,我看你紧不紧张。” 怜碧脸一红,便不再说什么了。 花小七低头,盯着火盆,不知道在想什么。 ** 步天音向云长歌请教:东皇打算怎么处置北堂翎? 云长歌答:杀。 步天音反驳道:“北堂翎其实是个有用之才,只是这些年一直在北堂府里,怀才不遇,东皇是知道他的。所以我觉得,他应该会先策反北堂翎,如果策反不成功的话,才会下杀手。” 云长歌仍然坚持自己的一个字:“杀。” “理由?” “连你都看得出来北堂辛的死很蹊跷,更何况是北堂翎?” “云长歌,你这是在夸我么?” “很明显不是。”云长歌看着她,说道:“东皇就算要处置他,也会等七公主大婚之后。我倒是很期待,你会想出什么办法救他?” 步天音冷笑一声,眸色熠熠生辉:“这个就不牢你费心了,反正会救出来便是。” 云长歌笑道:“看在小步如此胸有成竹上,我倒是很期待。” “尽管期待。”步天音哼哼唧唧,领着云长歌走到了步府的一处侧厅,侧厅很大,四面都挂着彩色的锦带,里面有十几个抱着乐器的男子,正是步天音那日所挑选出来演奏《今天你要嫁给我》的乐师们。他们大多年纪轻轻,长相虽然算不上俊美却也都好看。 步天音走到年纪最大的那位乐师前,问道:“秦老师,大家学的怎么样了?” 秦老师道:“大小姐放心,步府出手阔绰,大家必定拼上全力!” 步天音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云长歌说道:“怎么,你要先开开眼界不?” 云长歌笑道:“你让我先看了,等到典礼那日岂不是没有新鲜感了?” “那好吧。”步天音竟然很意外的就妥协了,她拉着他,又走到了另外一边的侧厅,还未进去,便听见里面传出一阵阵优雅的曲子,进去后,里面的格局跟方才的一模一样,只是里面的人只有六名女子和六名男子。 南织在一旁看着他们训练,在看到步天音和云长歌进来后便过去行了礼。在场的女子见到云长歌后脸竟然全部红了起来,在场的男子看到步天音以后,也都是微微一怔。步天音几步走到了台上,挑了挑眉:“看什么,都练好了吗?” 她的声音也如清玉银铃般好听,众人沉默了一会儿,一个男子才上前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府里头的大小姐吧?早听闻小姐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步天音心里蓦地一笑,心想你听到的难道不该是废柴无颜下堂妻吗? 在这个男子说完之后,步天音就觉得身边多了一抹身影,原来是云长歌走到了她旁边,他在听到有男子赞美她时,唇角一片笑意。 ……好可怕的笑意。 似乎听到了台下有人小声说“这位公子笑起来更美呢”。 听声音还是个男的,步天音故意往云长歌身边贴了贴,这时,方才那个说话的男人又说道:“敢问小姐,这所谓的‘男女合唱’是从何处传来的?自古,除了戏曲,还未听过有男女一起唱歌之说。” 步天音道:“你这个问题问得好。” “这个我是在一本书上见到的,这世上不止有女子的声音温婉好听,其实很多男人的声音也是很好听的,所以我就想试试,是不是像书上说的那么唯妙。这位公子觉得,合唱不好吗?”步天音随便扯了一个谎,她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亮闪闪的。 那男人愣了好大一半天,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妙。” “来,试试效果。”步天音站在台上拍了拍手,台下的人便自动按照男女分为两对,面对面站着,尴尬了一会儿,左边男子队列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春暖的花开带走冬天的感伤,微风吹来浪漫的气息。每一首情歌忽然充满意义,我就在此刻突然见到你……” 紧接着,女队跟着唱道:“春暖的花开带走冬天的饥寒,微风吹来意外的爱情。鸟儿的高歌都拉近我们距离,我就在此刻突然爱上你……” 唱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明显着低了下来,有人不敢张嘴了。 这种男女对唱的情歌,这样的艳词,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唱出口呢? 还没有听到合唱的部分,步天音便让他们停了下来,她站在台上,明眸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有些恼:“不就是对唱一首情歌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女之事谁都会经历,你们唱的越好,我给的钱越多,唱不好我一分钱不会给,你们看着办。” 她说完给了南织一个眼色:“南织,这里你解决,谁再害羞不敢张口就换掉。” 她说完便长腿一迈便要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了无名的业火,可能是看不惯这些古人守旧的思想,也可能是最近的事情太多,她无暇顾及,这里训练的不好她自然就会生气。只是她才迈出去一小步,便感觉腰上一轻,随即在众人的尖叫声中被云长歌抱了出去。 云长歌抱着她一路回了望天楼,放她下来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眸光中一点揶揄:“你在吃醋呀小长歌。” 他刚才一直都没说什么话,估计是那个男的有意无意想跟她搭讪的时候他就吃醋了,然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她回来,想说明她是属于他的,别人都不要想。 云长歌笑道:“你想太多了。” “哦,多吗?”步天音像只八爪鱼一样粘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云长歌没有回答她,蓦地握住了她的细腰,将她贴向自己的胸膛,一双美眸闪着妖冶炽烈的光芒:“我说过,在我们的关系对外公开前我不会动你。小步,你在勾引我。” 云长歌在说这话的时候,步天音感觉他好像看了眼外面挂着的鹦鹉,但那感觉只是一瞬,他仍然是在深情的望着她,她便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他素来不把那只聒噪的鸟看在眼里了,呆着没时看它做什么?一定是她看错了。 眼下,他看没看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的处境。 引火烧身。 “小姐,老爷找你过去!小姐,你在吗?” 雪笙冒冒失失的声音在楼下响起,正巧解决了步天音尴尬的处境,云长歌将她放下,她凑到他面前嫣然一笑:“我爹找我,你自己先玩会儿,无聊的话那边有新买的几本书。” 说完,步天音便出去了,她走路仍然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要不是裙子足够宽松,她十步有九步得被绊倒。 步天音走后,云长歌透过半开的窗子看了眼挂在檐下的鹦鹉,鹦鹉似乎很怕他,走到笼子的角落里,把脑袋埋在了两只翅膀里。 云长歌看了一会儿书,云楚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随后他没有半分迟疑的带着云楚离开。 因为花小七和步天风的婚事,东皇特许步名书在典礼之后再回到摘星楼的工程。步天音还不知道云长歌已经走了,是以步名书在问她云长歌是不是也在的时候,她还说了是。于是步名书便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阳光下牵手,步天音心里终于不再替云长歌隐忍而难受。外面的天渐渐黑了下来,步名书带着她去了书房,取出一样东西给她。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上面刻着“步”字,四周是波澜壮阔的水纹,背面的图案是一双鱼。 步天音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却装作不懂的样子问道:“爹,这是什么意思?” 步名书道:“这是掌管步世家大权的玉牌,已经传了几百年,今日,爹终于可以放心的把它交到你手上。” 步天音眸色一敛,将玉牌放回锦盒里,笑道:“爹为什么要把它交给我?” “步家,只有你能够掌管大权,对你,爹和你四叔都很放心。” “那么爹呢?你把步府交给我,是自己另有打算吗?” “江山代有才人出,正如你所说的那样,爹这些年变得越来越退缩,越来越胆小怕事。步家百年基业不能毁,只有你,才能够担得起步家。” “那么天风呢?自古,不是只有男儿才能令人信服?” “那混小子……”步名书的眼睛不动声色的闪了下,却仍然没有逃过步天音的眼睛,他颌首道:“混小子整天不务正业,能有什么出息?” 步天音心里暗笑,能不能有什么出息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终究不是步家的人,终究不是姓步,这庞大的一家子,怎么能够交到一个外姓人手中? 思忖良久,步天音将锦盒的盖子扣住,推回了步名书面前。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谁怜我年少(3) 步家的大权不能接。 步天音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感觉很不好,好像她一旦接下这东西,父亲身上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而步名书事后也觉得她确实是有些年少,为人处世都还没有太多的经验,此事也就暂时搁置了。 晚饭的时候差人去请云长歌,才知道他已经有事先走了。步天音和步天风跟父亲吃过饭,她便独自去看了张子羽。臭小子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饭桌上不讲别的光是在夸花小七了,步天音真的是觉得他夸到父亲大人的脸都绿了。 张子羽自从身子垮了以后便不经常出来走动,多半的时候都在床上看书,每天睡得也很早。步天音见灯亮着便推门进去了,却发现他已经睡下。 转身要轻轻带上门,却听到里面他沉静的声音:“我醒着。” 关门的动作便变成了开门,步天音进去后搬了张椅子坐到床边,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心中一顿酸楚。 从前的四叔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 许是注意到她眼底的愧疚,张子羽勾唇笑了笑,问她道:“你怪不怪四叔?” “怪你什么?” 张子羽的眸光有些深沉,“你怪不怪四叔当初想阻止你跟云太子在一起?” 这是步天音头一回听他称云长歌为“云太子”,她愣了愣,没有回答,反问他道:“四叔,你早就知道长歌的身份对不对?” 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才想过那时候就要阻止。 他,一定也以为自己从一开始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吧? 想到这里,步天音心里闪过一丝默然。云长歌的身份都还是她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他自己竟然没有提过半个字。 张子羽道:“他来的那一年,便听说是银月皇室的太子,后来他行事作风都很低调,根本没有太子的架子,是以大家渐渐都把这件事淡忘了。” 步天音轻轻“哦”了声,张子羽又说道:“听说今天你回拒了大哥?” 步天音道:“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接过家里的大权。” 她说完便起了身,也没有将椅子搬回去,她怕张子羽会再追问下去,便对他说道:“时候不早了,不打扰四叔休息了,我那边还有点典礼的事情要解决,先回去了。” “好。”张子羽淡淡吐出一个字,看着她俏生生的走到桌边,信手一拂,那纱灯便灭了,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开门声,关门声。响起。落下。 静静的黑暗中,传来张子羽轻轻的一叹。 从张子羽的房间回到望天楼要经过一处荒园,天气又干又冷,离得又不是很近,步天音便用内力烘暖了身子。热流传遍身上的每一处,毛孔似乎都被蒸开,舒服无比。走过荒园的时候,她听到风声中似乎有低低的人语传出,她脚下一顿,向着荒园的方向走去。 悄无声息的到了院门外,黑暗中大地一片沉寂。 步府中有好几处荒园,这里连盏孤灯也没有,偌大的月亮照下来,透过斑驳破旧的木门,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一道欣长的身影。 正是步名书。 他又在这样的一个冬夜给人烧纸。 据步天音所知,今天仍然不是她娘亲的忌日。 她之前那一次见到父亲给人烧纸,嘴里念着什么“青儿”? 果然,冷风中夹杂的那低沉的话语,仍然还是“青儿”,一句又一句,好像在对着自己缠绵的情人说话。 “青儿,你在那边冷吗?你那么的怕冷,给你送些衣裳,都是你喜欢的颜色……” 断断续续的,步天音只大概听清了这么几句话,她挑了挑眉,朝着望天楼的方向走去。 那个青儿到底是谁? 她现在可以断定的是,不管她是谁,都跟她父亲的关系匪浅。这件事情,她要从何查起?她娘亲过世,父亲为了她终身不再娶,可是却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情意绵绵的给另外一个女人烧纸? 这都是些什么事情? 步天音想了想,便决定等婚事完毕后,她要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情了。 冬季昼短夜长,日子便过的飞快。 转眼间,明日便是典礼了。 步天风穿着她亲手做的白色燕尾服,帅气得不得了,他一向喜欢接触新鲜的事物,不像那些下人,背地里说这衣裳古里古怪的看着别扭。 进行彩排的时候,步天音在会场忙的热火朝天。 休息的功夫,云长歌拿着温热的手帕擦去她额头的细汗,看得步天风眼睛都直了。步天音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眯眼道:“怎么,没见过美女?” 步天风嘀咕道:“没见过姐夫这么美的。” 步天音:…… 云长歌听后十分开心,步天风却心虚了一下,朝步天音做了个鬼脸便逃走了。步天音佯装生气的说:“臭小子,真是白眼狼,也不看看是谁给他准备了这么多。” 云长歌好笑道:“他不过在说事实而已,你又何必要动怒?” 步天音听得更生气了,牙齿咬得咯咯响。 步天音看着步天风穿着燕尾服的翩然模样,脑海中忽然想起云长歌穿这衣裳会是怎样一种光景?他人这么漂亮,穿什么也都一样的漂亮。 再漂亮的衣裳也比不过人。 步天音看着手下的茶杯,低低说道:“等我们成亲那天,我要给你做一身更帅气的,给我自己做一身更美的。我们那里的裙子都很漂亮,我给小七做的婚纱只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款式,我怕裙子太短了她不敢穿……” 云长歌忽然笑道:“你敢穿?” 本来她想说“在这里当然不能穿”,但是鉴于云长歌这略带揶揄的语气,她便抖了抖肩膀,说道:“怎么不敢?” “可以。” 云长歌竟然说可以,步天音不得不讶然,只见他凝视着她,暧昧一笑:“但是只能在我一个人面前穿。” “去死。”步天音哼了一声。 “明天啊,”步天音轻叹了一声,问云长歌道:“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语落,她看着云长歌,笑道:“我知道云大神在,明天一定会一切顺利。” 她担心,明天会有人来砸场子,虽然这种几率很小,但是淳于邪毕竟是喜欢过花小七,并且还情场失意了,虽然东皇会来证婚,但是她也不能保证那整天埋在丹药堆里的小子会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云长歌的目光落到远处,淡淡道:“嗯,一切都会顺利。” 参加婚礼的人很多,步天音本来不想打算请沈思安的,因为他来了也没人待见他,但是转念一想,他二婚的时候她还送过好多东西呢,这份子钱怎么也得收回来。到时候给沈思安的酒里下点料,让他拉个几天几夜,他出现恶心人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明日,明日臭小子就要结婚了啊,比她这个姐姐还要快。 当夜,云长歌不在望天楼陪她,步天音头一回觉得,她已经习惯了云长歌躺在外面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今天不在,她倒是有些不习惯。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是这样的人。 她记得以前学校里有个计算机系的姑娘跟她关系不错,她交了两年多的男朋友,也不能说是一刻也离不开他,只是说他不在身边睡觉的时候,她一个人会觉得孤单。而此时此刻,步天音却觉得,她也有了那种感觉。 感情到底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像有的人,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错过了才后悔莫及。 所以,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吧。 月色中,谈薮楼的方向似乎传来了低低的一声狼叫。 步天音也睡不着,索性穿了衣裳提了两坛酒去找步天风。 姐弟俩坐在房顶上,远处的天边缺月如弓。 步天音喝了一口酒,问道:“你的狼崽子不是都让四叔卖了么?” “我又偷偷买了回来。”步天风颇为骄傲的说了一句。 步天音嘴角抽了抽,问他道:“那小七嫁过来怎么办,你养狼,有想过她的感受吗?” 步天风嘲讽似的瞧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得意:“小七说了,狼长得不好看,她想养一只白虎。白虎小的时候跟猫咪一样可爱,她一直都想养,就是养在宫里不太方便。” ——这种东西养在哪里都不方便的好吗? 步天音终于相信世界上有看对眼这种事情了,就像花小七跟步天风,一个不正常就算了,另一个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真是绝配啊。 两个人喝了一会儿酒,步天风眼中的神采更盛,他看着远处,对步天音说道:“姐,我跟小七多亏了你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后有用得上弟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步天音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捶了他一下:“臭小子。” “天风,你以后成家了就是个大人了。你要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对小七好,对家庭负责。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有勇气去承担,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小七的保护伞,你要永远站在她的身前。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这份感情,你既然决定要了,就要负责到底。” 在步天风心里,步天音一直是那个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会宠着他护着他的姐姐,在她嫁人之前,她是人们口中的“废柴无颜女”,可是他跟她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在她被休下堂后,整个人都变了,脱胎换骨一般,她似乎懂了很多的事情,人也拥有倾城美貌。可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那个护着自己的好姐姐。她很少这么严肃郑重的与他说话,他起初有些不适应,但仔细回想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哪一个不是那么令人从心底就佩服呢?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要对她负责到底。 良久,步天风突然噗的一声笑,扬声道:“我一定会像姐夫对姐姐一样对小七好。”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谁怜我年少(4) “你哪知眼睛看到他对我好了?” “八只眼睛都看到了。” “你有八只眼睛?” “姐,我怎么好像看到了两个你?” “臭小子,你不也是两个?” “……” 步天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跟步天风喝醉了的,脑子还有一点疼,喉咙渴得就快要冒烟了,她翻了个身,咕哝道:“南织,去给我倒杯水……” 南织久久没有回应,她伸手胡乱在床上乱摸一通,随即摸到一具温热的躯体,她抬腿踢了他一下,闷声道:“云长歌,去给我倒水……” 虽然喝断片了,但这个时候能躺在她温香柔软的大床上的人,除了云长歌还有谁? 好半天,云长歌的声音才带着一丝冷然传入耳中:“既然醒着就自己起来去喝。” “老娘没醒着!” 步天音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随即她便闻到了一种异样浓烈的香气,这香气近在咫尺,令她猛然惊醒,面前,是云长歌距离她不足板寸的俊脸。 她听到自己吞口水的声音:“云长歌,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云长歌道:“大半夜不睡觉跑去跟他在房顶上喝酒,步天音,你还能再出息一点么?” “我怎么了……”步天音话没有说完便眉头一皱,下腹处传来剧烈一痛,虽然只是一下,却几乎疼得她就要晕过去了。 然后,她就觉得一股暖流从某处流了出来…… 脑中轰然炸开,她摸了摸发疼的肚子,额头的冷汗冒出来也毫不自知。 靠,她居然来了大姨妈。 并且在大姨妈来之前,她还跟臭小子坐在房顶上吹冷风喝冷酒…… 娘的,这次的姨妈肯定异常凶残的疼啊! “知道自己愚蠢了?”云长歌声音略带讥诮,步天音虽然疼,却不想让他看扁了去,便嘴硬道:“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云长歌重复着她的话,看着她,意味深长道:“我抱你回来,血流了我满身,你竟然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天啊,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她又不是故意的,知道他的衣服都贵,可也不能这么嫌弃吧? 步天音紧紧咬住了唇,脸上有些热,随即她朝他抬了抬下巴,脸上的羞怒已经褪去,凉飕飕的问了句:“那是不是你给我换的那个?” 云长歌缓声道:“你想得美。” 步天音哼唧了两声,觉得肚子实在疼得厉害,却也不想再开口说什么了。云长歌慢条斯理的起身,走到桌边不知道弄了些什么,她隐约瞧见有红色的火光一闪而过,可她这屋子里连火盆都没有,纱灯也不是那个颜色吧? 随后,纱灯缓缓亮起。 步天音这才注意到,原来是桌上放着一只砂锅,上面还温着热水。 空气中,传来若有似无的香气。 步天音拱了拱鼻子,爬起来,却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嘴里还是渴着的,她用眼神询问云长歌那是什么。 云长歌道:“红糖水。” “南织说,疼的话,喝了这个就不疼了。” 他说的时候一直低头在看着汩汩冒着热气的砂锅,长身玉立,一袭轻衣如雪,卷而翘起的长处睫毛清清楚楚,柔软细丝垂在身侧,万千风华,天地间仅此一人。 万幸的是,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 云长歌说着的时候,步天音已经自己爬了下来,她抓起桌上的冷茶想先喝一口解渴,云长歌拦下她,眸中隐有不悦:“不知道这是凉的么?” “太渴了……” 步天音再次抓起冷茶要喝,云长歌却伸手将她的杯子弹到了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杯子却依然被摔碎了,茶水洒在洁白的地毯上,看起来异样的刺目。 步天音微怒道:“疼死总比渴死好。” 她说完,翻开倒扣在桌上的茶杯,动作带着些置气的重,她伸手去拿茶壶,却被另一只手挡住,她手腕凌然一番,从下方抄起茶壶,云长歌也不让她,反手握住她手腕,将茶壶稳如泰山般的拍回了原地。 在这当口,他已经舀出一勺红糖水倒进步天音翻开的茶杯里,一勺又一勺,里面还放了红枣。茶杯被盈满后,步天音冷笑道:“这么烫,我这么渴,你想让我怎么喝?” 云长歌没有说话,伸手在茶杯上空轻轻一拂,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刚才还汩汩冒着热气温度烫得惊人的热水瞬间冷却下来,步天音伸手去摸,发现并没有变凉,扔然还是温热的。 云长歌不再看她,走到窗边,挑开窗子一角,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身后步天音慢慢喝着红糖水止痛。 云长歌道:“等下再睡会儿,一个时辰以后我叫你,该起床准备了,我也要回去换身衣服。” 步天音低低嗯了一声,看着云长歌为她熬的红糖水,忽然很感动。 一个时辰后,天色将晓。 典礼的吉时定在上午巳时左右,十一点的正是吉时。步天风八抬大轿从宫中将花小七接了回来,在一片喜庆声中将她抱进了步府。 司仪按照步天音事先给她准备好的另类台词开场,众人在见到花小七那一身白色羽衣时全部都瞪大了眼球。 “这新娘子怎么穿了一身白啊……” “真是丧气,这新郎怎么也是一身白?” “他们这袍子的款式我怎么没见过,这都是什么鬼……” “哪有人成亲穿丧服的?” 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夹杂着窃窃私语,却在见到花小七白色簪花头纱下那张绝美的脸庞时全部缄了口。 美。 这衣裳好美。 这古怪的裙子穿在新娘子的身上真的像一位仙子。 花小七有些不知所措,步天风牵着她的那只手微微握得紧了些,趁人不注意,在她耳边迅速说道:“别紧张。小七,你今天真美。” 花小七“哎呀”了一声,发现四周没有人发现他在跟她说话,才低低回了句:“你别跟我说话。” “小七,你是在害羞么?” “害羞你个头。” 步名书在看到步天风和花小七的装束后,整个人差点没有晕过去。 东皇人还没有来,典礼自然也不能开始,步名书听下人说这是大小姐的主意,便将步天音悄悄叫到了一边。 “丫头,你怎么能乱来?他们……这成何体统!” “爹,你放心吧,这叫婚纱和燕尾服,是我从一本好不容易得到的好书上面得到的,白色代表着圣洁无暇,你不觉得很美吗?” “美倒是很美……你在胡闹什么,快点趁东皇没有来,让他们换身衣服去!” “哎,这只是第一场,一会儿典礼完毕他们就换回红色的喜服了。” “你……” 步名书还要在说什么,突然熙熙攘攘的外面响起了一阵飘渺的歌声。 一些穿着艳丽的男男女女在乐师身边站着,口中唱着歌曲。 这歌曲,他们闻所未闻…… “春暖的花开带走冬天的感伤,微风吹来浪漫的气息。每一首情歌忽然充满意义,我就在此刻突然见到你……” “听我说,手牵手,我们一起走……” 在南织的严格训练和金钱的诱惑下,这些货已然不再害羞,唱的头头是道,步天音十分满意。张子羽一直坐在主位上,此时面色也有些微微变色,天音这丫头虽然说在胡来,但是谁能不承认眼前的景象是一副盛景呢? 步天音看了眼天色,凑到云长歌身边,问他:“东皇什么时候来,吉时都快过了耶。” 云长歌却盯着大厅外面铺着红地毯的走道上,目光幽沉:“快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步天音看到了花如夜,同时,他也看到了她,并且跟她摆了下手,便去了登记处。 花如夜的份子钱足足有厚厚一叠,这就算是一张一百块,也是一万了。何况这是一张一百两的? 步天音盯着那份子钱,问云长歌:“你给了多少?” 云长歌笑道:“不多,也就是二皇子的十倍吧。” 十倍……还不多…… 云长歌简直富到令人发指。 步天音在心里不断的哀叹,步天音啊步天音,你这是第一天才知道吗? 云长歌看着她,笑了笑:“安心,以后也都是你的。” “那是自然。”步天音哼了哼,大步朝花如夜迎了过去。 步府热闹非凡,大家都在观察着新娘子和新郎的这一身奇奇怪怪的衣裳,这时候,有一个一袭白衣的男子出现。他有一双妖异的眸子,细长而妩媚,他一出现,便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并不是因为他长得有多的美。他虽然美丽,但是却无法跟云长歌相比。他之所以引人注目,便是因为他身上穿着的这件白衣。 白衣如雪,上面绣着大片大片的莲花,远远看去,仿佛是云长歌同款。 步天音和花如夜自然也注意到了他。 步天音侧头去看云长歌,发现他目光清淡如水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的身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他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时,新娘子的身子不可抑制的抖了抖。 站在花小七旁边的步天风亦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步天音并不认识这个人,她看步尘也是怔在原地,便打消了这个人是父亲的旧识,她没见过所以并不认识的念头。 她的感觉是,这里的人都并不认识他。 因为,如果认识的话,至少得有人说一句xxx来了什么的话,可是并没有。 气氛诡异的安静。 那个妖美的男人走到了红毯中央,朝着堂上的新娘子微微一笑,温泽四方:“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令花小七如被五雷轰顶。 那一瞬间,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这个强暴了她害她失身的男人,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又是来做什么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谁怜我年少(5) 望江楼高达百尺,此刻,下方聚满了围观看热闹的人群。 ——因为望江楼的楼顶上站着一位穿着白裙子的美人。 她的白色裙子轻纱弥漫,软绣烟罗,不同于这世上的每一种绫罗,款式更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似一只随时要乘风而起的蝴蝶。 她的身子太瘦太瘦,一张失去血色的脸格外的苍白而美丽。 她正是花小七。 半个时辰前,那个强暴她的妖冶男人突然出席在喜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已经跟他睡过了,步府的人出面赶他走,他却能灵活的躲开,油耗子一样怎么也抓不到,他对所有人大声的说,她的肩上有块疤,大腿上有颗痣,她的味道很鲜美。 那个妖人说完就没了身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可是大家都知道她已经不是完璧之身的事实了。步天风绝望而悲戚的望着她,说不出半个字来。羞愤之下她再也承受不住,推开所有人逃出了那个到处都是异样眼光的地方。 逃,她那个时候只想躲得远远的,她甚至都不敢去看一眼步天风眼里的神色。 他会怎么样? 她要怎么办。 她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却被人撞倒。 撞她的人骂她不长眼睛,她却一点也不生气。 跌在地上摔得起不来,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指手画脚,说什么的都有,一句比一句难听,像魔音一般要将人活活逼疯。 忽然,她看见了一双白色的长靴。 靴子的主人身上穿着跟她一样干净、鲜艳、明亮的圣洁白色。 可是她已经不再干净了。 步天风几乎是下意识的朝她伸出手去要拉她起来,只是他的手伸出去,僵在半空,又迅速缩了回来,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站在那里失魂落魄的看着她。他的手指动了动,却再也没有伸手去拉她。 他是嫌弃她了。 怎么会有一个男人要一个失了身的女人? 何况她一直在瞒着他。 花小七咬了咬唇,眼底有些难以置信、震惊和失落,这些星星点点的繁复情绪最终化为了失望。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被人迎面泼了一头冷水,还会觉得你脏了他的桶。 惊惶无措之下她拎着裙子跑到了望江楼,跑丢了一只鞋,跑得头带纷飞,跑得像要逃开身后的整个世界一样。 花小七往前走了一步,脚下传来绿色琉璃瓦片碎裂的声音。她在向前一步,就会掉下去。 “小七,你给我下来!” 喊这话的人是步天音,她站在下面,旁边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的云长歌。 “臭小子去了哪里?”步天音问身后的南织,南织摇了摇头,看向四方人群,派出去的人几乎就要把帝都翻遍了,也不见他的影子。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花小七好似很久之后才听到有人在叫她,她低头看了眼,百尺之下人头攒动,她看着下方的步天音,良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步天风,我爱你,永远都爱。” 步天音听她说完之后脸色倏然一变,语落之后,花小七的身子迅速坠下。 空中,白衣翻卷,烈烈如歌。 下方聚集的人群立刻轰散跑开,生怕自己被砸到一般,步天音见势,足尖轻点便要飞身上去接住她,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云长歌突然出手,将她拖进了自己怀里,摁着她的脑袋向自己的胸膛,他抱住她的同时,步天音听到身后砰的一声。 五十多米的高度,从上空落下,人会摔成什么样子? 那一刻,步天音几乎不敢回头去看。因为她从云长歌怀里抬起头的时候,正看到轰散而去的人群里站着一派怔然的步天风。 步天风亲眼看到花小七在他面前跳楼身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围,依然是人来人往。 他们,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站在冰冷空气中的双腿逐渐由冷转变为失去知觉,步天风才推开官府的人,抱起了花小七的尸体。 一个活生生的人,眨眼间死在自己的面前。 一个才要做新娘子的人,突然间就没了。 莫大的悲哀席卷了步天音的全身,她不怕见死人,却怕见到自己熟悉的人死去。 云长歌牵起失魂落魄的她,很快便回了萍水园。 云长歌的房间,依然是满目琉璃宝扇。 进去后,云长歌开口刚要说些什么,这时,一件冰凉的东西却抵在了他的喉咙上,令他神色一变:“小步,你什么意思?” 步天音抿了下唇,却没有收回抵在他喉咙上的短笛,她抬头,眼中一片冷然:“为什么要阻止我救她?” “云长歌,你他妈的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花小七死!” 一条人命,在他眼里就那么的不值钱吗?他是高高在上永远温柔的模样,他是不会轻易瞧不起人,因为他瞧不起的,已经是人上人了。所以像花小七这种人,还不配让他瞧不起是么? 她从来没有想过让他出手救人,可是他为什么要阻止她去救人? 云长歌看着她,眸色中夹杂着细微的寒意,他不答反问:“救了,之后呢?” 步天音一时语塞,这个问题她当真没有想过,都那种时候了哪里来得及想,先把人救下来,以后什么都好说不是么。 云长歌一把推开她的短笛,眸子里微光闪烁,靠近她,眼底渐渐泛出冷意来:“事已至此,即使她不自杀,东皇也绝不允许她带着污点继续活下去。她是皇室的公主,东皇的女儿,你以为你可以像藏着步小蝉一样将她藏起来吗?东皇一旦将她软禁起来,你我都难以找出藏身之处,恐怕等找到那日,等到的仍然是她的尸首。或者你以为,你弟心中不会有隔阂吗?” 步天风并不把他之前所说的话放在眼里,可是他的最后一句话,却着实撼动到了她。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在这样的一个年代里,所有的男人都一样。 自己喜新厌旧,自己朝三暮四不说,却要求他们的女人一定要把处子之身给他们,那之后,即使他不再问津,将她抛之脑后,她却还要为他守身如玉,长伴孤独。 “是啊,”步天音嘲笑道,“你们男人都一个样。” “如果换成是我呢?你是眼睁睁看着我跳楼,还是把不是完璧的我杀死?” 云长歌没有言语,突然开口叫了云楚进来,进来的不止云楚一个人,步天音看着他拖着的这具尸体,眼神蓦地一变。 这尸体不是别人的,正是上午大闹婚礼,将花小七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而逃之夭夭的那个陌生男人。 云楚追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将他擒住,只是,他人却吞毒自杀。 云长歌指着尸体说道:“他服毒而死,该拿到的信息我已经拿到了。” 他说完,命云楚将那尸体扔到马员外家的鳄鱼潭去喂鳄鱼。 步天音正在气头上,根本不领他的情,更没有将他的话听入耳中,心中担心步天风的安危,便匆匆走了,走之前,在云长歌面前冷冷说了一句话:“我讨厌你的袖手旁观。” 步天音走后,云长歌立于原地许久。 很久之色,天色完全黯了下去,云楚回来见他只身一人,也不敢询问发生了什么,更不敢进屋将灯点上。 又过了很久,月光清晰的透过窗子照了进来。 今晚的月光似乎格外的亮,亮到云楚清楚的看到云长歌如画眉目间的怒气。 他忽然一伸手,靠近他身的那几把被丝带吊着的桃花扇瞬间迸裂,纸扇于空中化为碎屑,纸屑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地。 另一边,步天音回去后便接到步天风赶出了所有人,抱着花小七的尸体坐在院子里的消息,东皇已经派人来质问,甚至还要带走花小七的尸首,步名书喝张子羽在与他们周旋,步天音到了谈薮楼,发现周围没有一丝人迹,除了在门口张望的怜碧。怜碧见到她,本就哭得稀里哗啦的脸更加止不住的哭了起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她陪伴花小七的时间最长,平时与她关系极好,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明显有些承受不住。 步天音安排她去了客房休息,让南织看住了谈薮楼,不让任何人进来。东皇目前只会派人来协商谈判,她不相信,不相信东皇会为了花小七而出动御林军。 那一夜,东皇果然没有出动御林军。那一夜,步天音坐在墙头上看了一晚上的步天风。 醒来的时候,步天音发现她正在自己的大床上,她以为是云长歌抱她回来的,本来心里对于他的冷漠和袖手旁观减少了几分,毕竟他说的也很对,她分析事情永远没有他的迅速全面,他说的又都是极正确的。 空气中,似乎没有云长歌的香气,之前他总来这里,每次抱过她,她的衣上都会多多少少沾点他的味道,这个时候,南织推门进来,见她醒来,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放下心来了,步天音问道:“云长歌呢?” 南织一怔,随即答道:“公子并没有来呀。” 步天音目光微微一凝:“那谁抱我进来的?” 南织将粥碗搁在桌上,看着她说道:“小姐昨天在墙头晕倒了,二皇子及时赶来,把你送回了房间。” “我晕倒?”步天音疑惑,她不记得有晕倒啊。 不过经南织这么一说,她倒是真的觉得头有些不舒服,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她还以为是睡多了的缘故,这时南织又说道:“小姐发了高烧,自己还不知道呢。大夫开了药,正在熬着,喝完这碗粥要把药喝了。” 步天音伸出手背放在额头上,果然温度高的惊人,很烫手。她收回手,心中纳闷,自己怎么会突然生病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谁怜我年少(6) 东壤王宫。 到处可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宫殿群,壮丽宏伟的假山流水,时而路过衣袂飘香的美人,花慕禾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东壤的王宫进来如此美丽。只是,这美丽的宫殿之中透出一种阴森的冷,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她都觉得有些诡异。她心中因为和亲,因为远离花少安的怨气总算消去了一些,听北青萝说,夜帝住的地方更加金碧辉煌,她见到了一定会目瞪口呆。 想来,好像和亲也不是一件坏事呀。 被人引着进到花园的时候,正撞见一群人在后院玩捉迷藏。一个人眼睛上蒙着一条丝带,在花丛里跑来跑去,身边有几名穿着艳丽的女子嬉笑着躲他。 “嘻嘻,王来抓我呀。”美人边跑边喊。 “我在这边,在这边呢!”另一边的美人摇着团扇,声音娇滴滴的诱人。 “王,你说今天抓不到人家,就让人家晚上侍寝的……” “语儿,跑什么呀。”北野望猛地向前一扑,抱住了一个人,听得耳边宫人错愕的声音:“王……” 夜帝迫不及待的拆下眼罩,但见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少女,然他不过多看了一会儿,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你是谁?” 花慕禾暗叹这宁王果然是着名的美人。她轻笑,露出明眸皓齿,轻轻按在他扶在自己腰上的手,笑道:“王,妾身……小心!”眼角寒光一闪而过,花慕禾顿时大吼一声,突然伸手将北野望推到一边,自己则抽出身边护卫的剑,飞身迎了上去。 打斗间,蓝衣女子持剑翩然落下,她站在湖边逡巡片刻,忽然提身掠起,从湖中捞出一个人来,正是落水的一个刺客。 身后传来一阵劲风,红绡侧身,转身一剑挥向刺客。 院子里蹬时乱成了一片。 北野望仿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竟然端坐在亭中的石桌旁,施施然的端起一杯茶水,眼神雪亮的盯着刚才被他抱住的那个少女。 她的剑法明显不入流,可是却偏偏为了保护他而生硬的迎了上去。 北野望的茶杯,忽然轻放在桌上。 另一边,北青萝带着人匆忙赶来,局势变得越来越混乱,穿着红色嫁衣的人似乎不占优势,招数也慢了下来,而北野望握着茶杯看着她,似乎并不打算出手救她。 “她是谁?” 北青萝有些心虚,她在外人面前完全可以嚣张跋扈,可是在她这位王兄面前,她必须乖得像一只小绵羊,她讪笑着说道:“哥哥,那天你莫名其妙给了我一幅画像之后,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画上的女子,我见东皇给哥哥找的这个女孩子身份也高贵,还是个册封的郡主呢,她人也很乖,我就把她带了回来。” 北野望睨着她,问道:“你说你没有找到画上之人?” “没有。”北青萝不敢去看他。 沉默了一会儿,北野望冷笑道:“你当真以为你在金碧皇宫大殿上的事情我一无所知?青萝,虽然我平日里宠你,但是你绝不能再对我说第二次谎。” 北野望最恨背叛。 北野望恨全天下的女人,除了他这个妹妹。 良久,北青萝抱着他的手臂认主动认错:“哥哥,你都不知道,你看上的那个女孩子的嘴巴有多毒?你不是喜欢乖一点的吗?这个就很乖很听话啊……” “她叫什么?”北野望似乎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北青萝心里磨叽了几句,不情愿的回道:“步天音。” “步天音。”北野望低低重复了这个名字,唇角轻轻翘起好看的弧度。 随后,他不管身后还是一堆刺客,刀光剑影,他转身便大步离开。北青萝看着那在厮杀中的少女,忍不住叫住他:“哥,那你的新王后怎么办?” “留着。” 北野望只留下了两个字。 ** 整整三天三夜,步天风守着花小七的尸首在谈薮楼,几乎与世隔绝了。 第四天的时候,步名书去门口看了看,大门紧闭,他站在门口思忖了良久,便去了染香阁。 张子羽的身子大不如从前,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已经废了。 步名书不喜欢他说这种丧气的话,说就算是用药材养着,也会把他的身体补回来。 步名书与他商量花小七的事情,“东皇派来的人还没有走,要不是二皇子也在,你我怕是抵挡不住,听闻湘妃娘娘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了,不见到七公主的尸首不会吃一粒米。一会儿你与我去天风那里一趟,让他好歹把尸体交出去。礼没有行完,她就不算是步家的人。” 张子羽想了一会儿,突然抬眸说道:“他的事情,你打算瞒到几时?” 步名书微微一愣,看着他的神色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他想了想,道:“如果这次七公主的事情能安然渡过,便一直隐瞒下去也无妨。若然不成,找个适当的时机揭露罢了。” “可是天音与他姐弟情深,他们从小玩到大的,她若知道,又怎么会让你放任天风不管,甚至有置他于死地的危险?” 步名书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冷凝下来,他的声音亦有些凉:“若非十几年前把他从风雪里捡回来,他那么小的孩子,怕是一早便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这么些年他也算是帮了步家嫡系一脉稳固,我养他这么多年也算是扯平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还是有几分不舍得的。 人相处久了是会有感情的,何况是步天风那样一个经常让他哭笑不得的孩子,如果,他要真的是他的孩子该有多好? 望天楼。 步天音高烧不退,被花如夜半强势的困在了房中,她担心步天风的安危,几次要出去看,南织却拦住了她。 她此时的身子自己也了解,平时不怎么生病发烧的人,一旦发起来就格外的要人命。 今日的南织格外沉默,以往她进来时还会汇报步天风的近况,今天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屋里静得出奇,外面檐下传来花如夜丢瓜子,鹦鹉嗑瓜子的声音。 步天音不得不佩服他,花小七好歹也是他妹妹,就算不是亲生的,那也是有血缘关系的,更何况他们平日里都很宠花小七。可此时她死了,除了花清越和五皇子花容月来过一次,花明竹让人送了几副挽联来,起初步天音还以为他是在讽刺,居然连花小七的挽联都送来了,但是想起他在大殿上不顾自己容貌丑陋被人嘲笑的出现,救出花小七,她就想他可能真的是半山半水之间看透了一切,觉得生死都不是那么重要。 “南织,天风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步天音忽然问南织道。 南织愣了下,神色之间迅速划过一丝黯然,“没有,除了东皇每日都派人来催着将七公主的尸首送回宫中安置。” “你少唬我。”步天音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你跟我说实话。” 南织怔了片刻,犹豫着似乎要开口,这时候花如夜却推门进来,让南织下去,他盘膝坐在地毯上,靠步天音很近,他深吸了一口,幽幽叹道:“小阿音身上还是这么香。” 步天音见他唇畔竟然逐渐溢出一丝浅笑,语气不悦的问道:“怎么,你妹妹没了,你反倒很高兴?” “我哭了她能活过来吗?”花如夜微哼,侧卧在厚厚的地毯上,一双妖媚流气的眸子斜睨着步天音:“不过倒是有人能够救她,只是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基本上没什么机会。”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有人还能起死回生?你是指银月来的那位国师么?”步天音忽然觉得似乎有点苗头了,花如夜这些年游遍山河大川,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他知道的东西,必然比普通人要多。 “这是一种古老的秘术,传说缥缈一族女子擅长起死回生之术,但是这个种族如今已经灭亡。当然,不缺乏有人瞒过所有人的眼睛活了下来,但是要想找到他们想必也是难上加难,如何在一片海里找出一根针?”花如夜说着,大半片的长发如流水一般倾泻下来,铺在白色的地毯上,墨发隐染流光,端的是风华绝代。 如果说倾世风流是用来形容云长歌的,那么风华绝代就是属于花如夜。他们,两种不一样的美,却是一样的勾人心魄。 只是,她心里已经有了云长歌,在看世上其他的人,都不及他的美。 可是,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来找他了。 她知道,他在生气,就像她一样,同样也在置气。 他们是性格差不多的人,所以,这种僵持的事情上谁也不会主动向对方认错,谁也不会先来找谁。 努力收回自己一旦想到云长歌便会飘出去很远的思绪,步天音凝视着花如夜,他仍然那副妩媚的姿态倚在那里,一杯茶生生喝出了酒的模样。 步天音在想,他该不会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吧?不过这种几率太小。 可是他如果不是在试探自己,那么,就是真心的想要献计了? 还是说,他的确是在怀疑她,只是不能确定,于是就告诉了她这个办法,且不说这个消息的真假与否,如果她当真这么做了,被他发现了,那无疑就坐实了她正是缥缈一族后裔的身份。 可即使存在太多的疑惑和顾虑,让她知道有这样一个或许可以让花小七起死回生的机会,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那厢花如夜说话的时候瞟都没有瞟她一眼,似乎真的不晓得她的身份,她便漫不经心的问道:“起死回生,真不真呀?” “我多的不知道,只是听说过,真假还有待考证。”花如夜突然看她一眼,幽幽问道:“这种事情还是我听长歌说起的,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吗?”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谁怜我年少(7) 步天音心底一凉,云长歌当然没有跟她说过。 他自小与她的经历完全不同,他的心早就不是一般的冷了。只是这颗冰冷的心平时覆在一副温柔含笑的外表下,真是应了那句话,笑得有多深,心里就有多凉。 在望江楼她要去救小七时,他便强行阻拦,说起来小七的死她也有心内疚,如果那时候不顾一切的挣脱开云长歌,是不是就能留住她的性命? 想着想着头又开始有些疼了,花如夜见她眉宇间露出痛苦,伸手去探她的脉象,随后脸上又恢复了笑意:“你该休息了。” “胡说,我都休息了好久,我该出去了才对。” “病人就要多休息。”花如夜说着将她往床边上推,末了,眼中神采一盛,朝她暧昧的笑笑:“还是你喜欢我抱你上去?长歌不在这里,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的……” 打断他话的是一只枕头,步天音上了床,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片,她闷在被子里,声音也闷闷的:“我太难受了,你看好天风,我给你记一大功。” “好。君子一言,八匹马都追不回。”花如夜说完便出去了。 夜里的时候,步天音在一阵突然袭来的遽痛中醒来。 她趴在床边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一层薄薄的冷汗,滴在了她的手背上,凉的惊人。 她屈指一弹,想将纱灯点燃,却发现自己的灵力忽然聚不起来,南华心法也是,她就像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武功一样。 “南织!” 她叫了一声,声音也是沙哑的吓人。 片刻后,南织轻轻推门进来,步天音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吩咐她道:“把灯点上。” 南织迅速照做。 纱灯将屋子里照得明亮堂皇,南织看到步天音后,突然一瞬瞪大了眼睛,步天音觉得有些不对劲,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的惊人,她问道:“怎么了?” 南织突然走近,哽了一下才缓缓道:“小姐的脸色好吓人。” 她说完,取过梳妆台上的小镜子给步天音,她低头一看,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还是她吗? 镜中的人眼窝深陷,一双大眼睛没精打采,脸色惨白如纸,唇片没有一点颜色,几乎跟苍白的脸一样。 她怎么会,发高烧突然发成了这样? 步天音微微一动间觉得背后又是一阵扯也似的疼,她忙转过身去,“你看看我背后怎么了。” 她还没有等到南织去掀她的衣裳,便听到了南织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偏过头去问:“怎么了?” “小姐,怎么突然流血了?” 南织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步天音一松肩膀,将睡衣滑落到腰间,灯光下,只见她原本光滑无暇,没有一丝瑕疵的美背上,贯穿了一道狰狞的伤口。 从左肩一直到右边臀部,整整一道,十分整齐,还在往外流着血,灯光柔和,她的皮肤也泛着柔和美好的光泽。 “小姐,你没有感觉吗?” 南织怔然的问道。 步天音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便揪着被褪下来的睡衣走到梳妆台前,站在镜子前一看,她自己也止不住的讶异。 这怎么回事? 她的背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多了这么大一道伤口? 南织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药,步天音坐在床上,觉得有些冷,便拿过一边的浴巾围了个抹胸,没敢碰到背后的伤口。 这伤口实在是诡异,她只是感到了那一阵疼痛,包括流血她都没有感觉,空气中亦没有血腥气味。 南织找出了两瓶药,她看了眼步天音,犹豫着说道:“小姐,我让雪笙给你上药,我去把公子找来行吗?” “不必了。”步天音拒绝,想了一下,又说道:“算了,你还是把他找过来吧。” “是。”南织先去将雪笙叫醒,随后便去了萍水园。 过了没多久,南织便回来了,但是只有她一个人。 步天音趴在床上,雪笙在给她小心翼翼的擦药。 她偏头看向南织,问道:“云长歌呢?” 南织低头,良久才说道:“公子说他不过来。” 雪笙一听立马就不乐意了,将药重重搁在床头的小桌上,“小姐都伤成这样了,这么大的一条伤口都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他怎么能不来看一下?” “行了,”步天音有些不悦的打断雪笙,对她说道:“你回去继续睡觉,南织你来给我上药。” 雪笙有些委屈的出去了,南织接替了她的活儿,她看这背上的伤口也有些古怪。 出现的古怪,看着古怪,具体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总之,里里外外都透着不对劲。 步天音忽然问她道:“你有没有闻到血的味道?” 这一问,南织瞬间被点醒,难怪她也觉得这伤口不对劲,原来是这么大的一条伤口,流了这么多的血,除了衣裳被染红了,她没有闻到一丝血气。 南织沉默不语,手上的动作也是一停顿,步天音便知道她也已经发觉了。南织一边擦药,她轻声问道:“他为什么不来?” 南织道:“公子说半夜来小姐的闺房不太合适。” “……”步天音突地笑了出来,他找的借口倒是挺实在啊,多么的“贴切”事实啊,好像说的就跟他从来没有半夜出现过在她这里一样。 南织上完了药便出去了,将房门关上的时候,她才似乎松了一口气,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再没有过感情也看得出来小姐跟公子在置气,其实公子不想来的原因他还说了一个,那就是既然她执迷不悟,他也没有必要再管她。南织知道这都是气话,她也就没有说出来,自己做主就当他没说过,至少那个借口,小姐也没有生气的不是嘛。 萍水园。 云楚见自己的公子从南织走后便没有再休息,只是站在窗前,望着茫茫夜色,又开始发呆。 他思忖了一下,上前询问道:“公子,您真的不去看看步小姐吗?” “云楚,夜深了,难道不是该休息了?”云长歌说完,屋里的纱灯瞬间灭掉,云楚听到他朝床边走去的声音,叹息一声,出去将门带上了。 望天楼。 步天音背上有伤,只能趴着睡觉。 趴着睡觉,很不舒服。 不仅是因为压在心口呼吸不舒服,被压着的胸也是相当的难受,她平时最佩服那些能趴着睡觉的女人,此时此刻,要不是脑袋里像灌了铅一样压得她睁不开眼,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失眠了。 虽然现在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这……笨蛋。”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云长歌伸手掀开她的被子,由于背上有伤,为图方便步天音便没有穿衣服。伤口也没有用纱布包起来,只在擦了药以后在背上覆了块轻纱。 云长歌洁白修长的手指揭开轻纱,在她背上的伤口处轻轻抚了一下,步天音好似皱了下眉头,人却并没有醒来。 他很快便发现了这伤口的不同之处,伸手去摸步天音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她这是发烧第五天了,而他居然第一次来看她。 “明明不想理你的,让你自己冷静一下……” 睡梦中的步天音只觉得背上一阵清凉悠悠扬扬的划过,她梦见自己在一处清泉中沐浴,头顶是炽烈的太阳,她身后却是倾泻如瀑的汪汪泉水。 良久之后,云长歌收回手,步天音背上的伤口已经浅了很多,听她轻一下重一下的呼吸便知道她这么个姿势睡得不舒服,他便抱着她翻了个身,只是他似乎忘记了这货什么都没有穿,当真一丝不挂。 她美好的胸部露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下,盯着她看了很久,才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云长歌出门去的时候,本来已经回房的南织却在外面的楼道里等候,见到他,欠身行了礼。 云长歌眉梢眼角都带着丝丝疲惫,他吩咐道:“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是。”南织很不理解,公子明明说了不来,可是却偷偷来了,要不是她担心小姐背上的伤来的蹊跷,唯恐有人夜半下黑手,她便决定要守夜一宿,也不会无意中撞到公子竟然来了。 明明是在关心,为什么还不要让她知道? 不过公子的心思她从来没有猜懂过,不是吗? 南织不懂,她实在是不懂。 靠着步天音的房门,南织站着阖上了眼,却并没有睡过去,她仍然是警醒着的。 翌日清晨,步天音醒来后发现自己居然换了个姿势,背后仍然是没什么感觉,她只当是自己睡觉不老实翻了身,因为她就是如此,即使睡前保持了一个姿势,睡得时候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她总是会朝着最舒服的方向发展。 她着手让雪笙去朱楼找飞羽,给她们两日的时间查出如何用缥缈族的秘书让人起死回生,两日后得到结果,却是没有找到。 云长歌不来找步天音,步天音也不去找云长歌,反而和花如夜越来越亲近,她想趁机套出花如夜到底知不知道如何使用,却不得而终。她翻遍了娘亲留下来的手札,也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步天音抬头四十五度望了望天,她对自己说道:“就算为了小七,为了天风,你就去求求云长歌吧!” 到了萍水园的时候,云长歌一如既往的在煮酒。 他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会煮酒。 走到他房间门口的时候,步天音就注意到了那几把空着的丝线,像蛛丝一样轻细的纠缠下来,步天音眉头微微一挑,问道:“上面的扇子呢?” 云长歌早知她来了,却并没有起身,甚至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抬头去看她一眼:“毁了。” “怎么毁的?” “这样——”云长歌说话间便已然出手,步天音只觉得面前一阵冷风袭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离她最近的那把扇子便化为了灰烬,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章 谁怜我年少(8) “这里有一百把桃花扇,在这一百把扇子全部毁掉之后,我就不再对你有耐心了。步天音,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做好思量。” “不再有耐心……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云长歌最后的话音轻轻落下来的时候,也未曾抬眼看过步天音。 从她进来到站在这里,他甚至都没有抬起过头,一副看也懒得看她一眼的样子。 对她不再有耐心,是觉得她不好伺候,所以不愿意再宠着她了吗? 云长歌,这就是你说的爱情吗?想要的时候触手可及,不耐烦的时候弃之如敝履,任何事都不能忤逆你,所有的决断别人都没有你正确,所以要绝对的服从。 唇边,若有似无的一丝自嘲,步天音朝他走了过去,及至跟前,她的身形挡住了窗子洒进来的阳光,云长歌的脸隐在晦暗的阴影里,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步天音咬了咬唇,忽略自己心中那一丝不痛快,问他道:“你知不知道缥缈一族的女子擅长起死回生的秘术?” 云长歌脸上表情冷淡,只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动作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滞,随即轻轻笑了笑:“这是谁告诉你的?” 步天音也并没有打算瞒他:“二皇子。” “呵。”云长歌笑道:“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跟他太近,你偏偏不听。我不管你的这几日,你与他倒是走得近了。” “没有你跟他近。”步天音微哼了一声,就见不得他用这副态度问自己,明明是他跟花如夜的关系看起来比她的要好,甚至她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一度被蒙在鼓中的也是她,可他却是偏偏最愤怒的那个。 为什么?凭什么? 云长歌没有言语。 炉上醇厚的酒香四下溢开,步天音忽然拉住云长歌舀茶的那只手,蹲下来到与他齐平的位置,看着他的脸,认真的说道:“长歌,我知道你肯定知道缥缈的秘术,这一次你就当为了我好不好?我不想看到天风那么难受那么颓废,我们不要冷战了,你告诉我,我怎么可以救活小七好吗?” “你真的决定了?” “嗯。” “哪怕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你都无所谓?” “嗯。” “哪怕——这代价是我的命?” 步天音被他一说,怔了怔,怎么可能,她用缥缈的秘术,怎么会牵扯到他? “不想回答了吗?” 云长歌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随即继续自己悠然煮酒的动作,步天音不敢去触碰他的目光,只得盯着那冒着温甜热气的酒,许久,她缓缓开口:“你别闹了,之前我无缘无故跟你动手跟你吵架是我不对,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能救活小七,她活过来,一切就都好了。长歌,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既一开始不告诉我,如今我却都知道了,那你就把办法和方式告诉我好不好?” 云长歌依旧没有去看她,只是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笑意,他并不急于回答,给步天音倒了一杯酒,笑道:“不要想着用缥缈秘术了,缥缈秘术,也救不回七公主。” “为什么?” “缥缈一族女子擅长起死回生之术,然而这种逆天而行的秘术只有在死者死去一个时辰之内才有效。况且这世间最后一个会的人,是你的母亲。换言之,此秘术已失传。” 他这样的轻描淡写着,屈指一弹将酒杯推到了步天音面前,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也没有冷战,花小七也没有死,也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缥缈秘术,他仍然那副温笑模样,对她柔声道:“瑶城汀兰香。” 瑶城汀兰香和利州雨花青、明都胭脂醉并称三大名酒,她后两个都喝过不止一次,唯有这汀兰香,她从来没有尝过。 可眼下这当口是喝酒的时候吗? 他明明知道她是缥缈一族的后裔,也明明知道缥缈一族拥有起死回生的秘术,可是他为什么装作不知道,甚至都没有想要告诉她的意思?云长歌果然冷血。 她却始终没有办法像他这样从骨子里透着冷血,她无法做到小七死后,还若无其事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做不到。 心中有气,气得本就微疼的头更加难受了,步天音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蹲在地毯上的姿势转为屁股一沉坐在了地上,这个时候,她对面的云长歌微微挑了下眉。 “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告诉过我对吗?你不想让小七活下来。” 云长歌沉默不语。 步天音见他什么也不说的样子便更加生气,她蓦地站了起来向外走去:“那就继续冷战吧。” 她出来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云长歌根本就没有看她,他任由她离开。 一路飞跃天湖,落到了门边,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闭,步天音伸手去开门,那只手却被另外一只更为修长的手猛地一把扯了开去,随后她便觉得有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将她从一个空间推入了另一个空间。 没错,的确是从一个空间推进另一个空间。 几秒钟以前她还站在天湖边的门口处,几秒钟以后她竟然被拖回了云长歌的房间里。而云长歌,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将她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他用力有些猛,眼神一动忽然松了松桎梏着她的手臂,他想到了她的背上还有伤,这样的姿势持续了好一会儿,步天音抬头与他对视,他那双淡然的眸子才闪了闪,忽然说道:“我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她刚要开口询问这莫名的四个字,却猛然想起她走之前跟他说继续冷战,他应该是在说不同意这件事。可这是他不同意就能解决得了的么? “云长歌,我们不是置气这么简单的,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看着前几天还在自己眼前活蹦乱跳的人眼睁睁在自己面前死去,而我分明有能力救她却不愿施以援手。” “援手?你怎知这不是另一双把她推入地狱的刽子手?”云长歌按住她的双肩,冷意自他那双细长而妖冶的眸底蔓延开来:“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我就不妨告诉你。” 他说道这里,停了一下,随即脸色的冷意淡去,轻描淡写像京剧变脸一样,换了副如沐春风的笑容,望着她,却不说话。 步天音试着动了一下,发觉他的手如两座大山,看似没有怎么用力气,实则压得她动也不能动弹半分,云长歌身上微凉的气息,从他的手传入到她的肩上,她原本愠怒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她怎么一气之下就给忘了,他身上也是有旧疾的,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她不该这么气他的。 步天音轻叹一声,视线与他对接:“你要告诉我什么?” 云长歌眸色一凝,松开一只扣在她肩上的手,那欣长白皙的手放在她面前,如莲花一般张开,干净的手掌心里是一颗玛瑙般的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是她送给他红豆的时候说的几句话。 步天音的心情一下子凌乱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生气,只是在看到他突然将自己送给他的这颗红豆拿出来的时候,她突然有一阵感动。 明明送红豆的人是自己,可仍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暖。 大概,是看到他如此珍视保存这颗她送的普通红豆吧? 一个人送出去的东西,总是潜意识会希望收到东西的那个人妥善对待。 步天音抬起眼看向云长歌,他长发披散,如水般柔顺光滑,他靠得太近,几缕发丝被窗间的风吹动,柳絮一般拂到她脸上,酥酥软软的发痒。 云长歌转过身去,那颗红豆不知道被他收在了哪里,总之没有在他修长的指间了,他轻声说道:“你觉得你背上的伤可有蹊跷?” “有啊,很奇怪……”步天音的话锋一顿,她忽然抬眸看着他修长的背影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 “不然你以为,以你的修为,被巫蛊之术所伤的身体,能这么快恢复?”云长歌说话间已然转过身来,步天音低低重复着他方才所说的话,”巫蛊之术,巫蛊之术?“ 云长歌打量了她好久,好似她脸上有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开口时语气有些不善:“你还记得当时你左手上那莫名出现的蛇形伤口?” 步天音听他说着,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左手无名指上的那道奇怪的像蛇一样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一根手指完好如初,一如既往的修长、白净,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自从这根手指好了以后,她就没有再去管它,想着伤疤会随着时间变浅,变淡,又不是很明显的地方,她也就没有在意。这一看,发现原来的浅粉色伤疤也不见了,难免有些惊讶。 而云长歌看着她那完好如初的手指,却似一切了然于胸般,并未露出讶异,说道:“南华心法属阴,你修炼它,不会被一般的妖物靠近。而想害你的人,趁你为了七公主的事情分心之际趁虚而入,你才会无故高烧不退,并且背上出现伤口。那伤口多半时候不痛不痒你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它在流血,这便是巫蛊之术的高明之处。” “那这与我救小七,有什么联系?” “害你之人必会做了万全之策,他孰知你修炼的心法,亦知道你的性格,不会被一般的事情分心乱智。如果那日七公主不死,你希望身边的谁去死?你父亲,你四叔,还是你弟?不杀死一个人引你分神,那人如何在你的身上施蛊?” 步天音听后沉默。 原来,云长歌不是袖手旁观,而是不得不袖手旁观。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谁怜我年少(9) 云长歌不是个任何事情都要解释的人,他并非不屑于解释这样的举动,而是如果他觉得这件事没有必要,他就不会开口。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怎么询问,他不想说的都绝对不会再说半个字。 他方才这一席话,步天音的脑子虽然还有些疼,但是却明白了个大概。 有人要害她。 而那个害她之人知道她的功夫厉害,也就是抵抗力高,一般时候害不到她的。然而如何才能让她自动卸下这层强大的抵抗力呢? 那就是引她分神,害她分心,然后再伺机而动,趁虚而入。 她想,云长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即使她救活了花小七,那个人仍然想害她,所以会加害她身边的其他人。 想来都觉得后怕,失去父亲?失去四叔?失去弟弟?哪一个不是比失去花小七对她的打击都更为沉重呢? 可是,她仍然不愿意看到花小七死去。 想起那日在大殿上,她逃脱开一干宫女太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帮她,说她不想和亲。那时候她便对她莫名的信任,是因为天风的缘故吧?他信任他这个姐姐,所以,他喜欢的她也连带着对她有好感,并且下意识的去信任。 云长歌低头,修长的手指在她头上揉了揉,随即那微凉的手指沿着她的太阳穴滑过脸颊,最后落在了她的唇角,他就那么抵在那里,轻声道:“或许这样对他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个好结局,我曾找过离天师为七公主算了一份姻缘,可是她命中的如意郎君,却并非是你弟。” 步天音眸光微微拧住:“这怎么可能?” “就算她活着,将来嫁的人也未必是你弟。一场婚礼,未知的变数还那么多,谁也不好下结论,不管怎么样,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你我能做的,唯有珍惜眼前。” “眼前的什么?” 眼前的人?眼前的光景?眼前美好而又虚幻的太平假象? “珍惜眼前的一切。”云长歌莞尔笑道:“你我在一起会备受争议,因为我们的身份立场几乎关系到两个国家的命脉。步天音,你记住,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想保护的,得到你想要的。” 他说的话她又如何不明白呢?他们的这份爱来之不易而又小心翼翼,如果两个人没有完全足够的信任,这将会异常的艰辛。不过她相信他们有缘分,既是有缘,无论相隔千山万水都会走到一起。 此时的步天音突然很庆幸自己这次的决断还算理智,并没有在乍一听到缥缈族有起死回生秘术之时就将消息告诉步天风,不然如果没有十足的她就把事情说了出去,不仅到时候可能会给她自己的处境带来危险,何况她如果给了步天风希望,最后她却做不到,那跟再杀他一次有什么区别? “时间,时间是能治愈一切的良药。” 这口鸡汤自云长歌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莫名让人心惊肉跳的感觉。步天音之前还在恼怒他,此时却勉强撑出一丝笑意:“你这话听谁说的?” “二皇子。” “呵。”步天音轻笑道,学着云长歌方才的语气幽幽的说道:“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跟他太近,你偏偏不听。我不管你的这几日,你与他倒是走得近了。” 她的话刚说完,云长歌忽然俯身附到她耳边,她为此心跳漏了一拍,然而他只是替她将肩上的碎发拨到身后去,随即牵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步天音想,花小七死得冤,事已至此她已回天无术,唯有替她超渡,希望她来生能够做个简单幸福的女孩子。 两个人才出了萍水园的院子,南织便急匆匆出现,原来竟是步天风不见了,连带着花小七的尸首也不知所踪。 回到步府的时候,花如夜带着人守在谈薮楼,不让任何人进去,当他看到云长歌和步天音相继走过来的时候,他妖冶倾城的眸子忽然闪了一下。 “怎么回事?”步天音问了句花如夜,便推门而入,花如夜自知拦她也没有用,便索性放任她进去看了一圈,步天音转了一圈后,对云长歌道:“没有打斗的痕迹。” “应该不是被人绑走的。”说话之人是花如夜,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步天音身后很近的位置,当着云长歌的面,她下意识离他远了一些,孰料那厮竟然再度靠了过来,还似有意一般搭了她的一只肩膀,狭长的眸子略带挑衅的看着云长歌,话却是对着步天音说的:“小阿音,如果哪天你看够了长歌这张脸,我这里倒是可以收留你。” 不待云长歌和步天音说什么,花如夜便主动松开步天音,朝云长歌迎了过去,搭着他的肩头戏谑道:“长歌,我好想你。” “……”步天音。 “……”云长歌凉凉的瞧了一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笑道:“二皇子还想再感受一次骨头全部碎了的感觉?”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花如夜深深的蹙起了眉头,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讪讪的将手,拿开,眸色有些严肃起来:“这里的守卫去茅房回来就发现他们不见了,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我已差人去找,最迟明天早上会有结果。” “分头去找。” 步天音只说了这一句便拉着云长歌匆匆离开,花如夜的目光在他们相互牵着的那两只手上停留了许久,直到银霜过来问他:“公子,是否再多加派些人手出去搜寻?天快要黑下来了,夜里的搜寻会有难度。” “在他面前什么还叫难度?”花如夜一双墨色妩媚的妖瞳流光溢彩,他风流恣意的对银霜一笑,勾魂夺魄,自言自语般说道:“还派什么人,他亲自去,比我们多少人都要有用。” “是。”银霜幽幽退下,她不懂公子的心思,明明下午还要火急火燎的让人出去寻找,可是却在步小姐和那个云公子来过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态度也一反之前的,委实令她费解。 想起之前公子将得之不易的玉花骢送给了步小姐,银霜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就要浮出水面,真相大白一样。 云长歌与步天音一路出了城门,直奔三清山。 她也不确定步天风会带着花小七去哪里,但是一想到他们平时约会的地方不是戏楼就是茶楼,可这种地方南织带人都找遍了也没有半点影子,她忽然想起来,花小七从前喜欢去三清寺求签问道,心里也不确定,便抓了云长歌一起来。 “呃,长歌,你有没有去过三清寺?” “没有。” “呀,我也没有,那你知道怎么走吗?” 两个人正在石板铺成的蜿蜒山路上拾阶而上,云长歌说没有去过的时候,步天音还有些讶然,云长歌便问道:“天大地大,你觉得我对哪里都应该了如指掌吗?” “我以为你对哪里都该了如指掌的。”步天音停下来,不像是在开玩笑,语气颇有些认真,她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四周渐渐聚起的白雾,前路看不清却遥遥很远的石阶,她说道:“对一切了如指掌,这才是我认识的云长歌。” 云长歌似乎轻轻笑了笑,随即他抬起手,在飘渺的白雾中隔空一划,只见那些莫名其妙聚集起来的雾气便从中被分向两边,站在他们的这个角度纵目远眺,山角的寺庙及远山尽收眼底。 走近了才发现,眼前竟然是一座破败的寺庙,中间一块挂着蛛网的牌匾上书“三清寺”三个字,四周萧索无边,干冷的空气中似乎有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窥视着他们。远山被黑暗吞没,黑夜像一只巨大的兽,瞬间遮住了明月。 然而不过一瞬,那月亮便又破云而出,只是颜色发青,与之前的大不一样,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步天音的手下意识的摸到了腰间的短笛上,靠得云长歌更近一些,他看着半敞开的寺庙破门,若有所思。 这里诡异得很。 两个人虽然没有来过三清寺,却知真正的三清寺并非眼前这副废庙模样,三清寺的香火极盛,远近驰名,怎么会突然之间萧条成这样? 步天音一直未曾放松过警惕,云长歌没有开口说什么,她反倒有些不安起来。这时,忽然从一边被黑暗吞噬的林子里传来一阵木鱼声。 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冰冷的月光下,竟然有个老和尚敲着木鱼走过去,像是看不到他们一般。从云长歌的眼前经过,径自走进了废弃的荒庙里。 步天音侧头看了眼云长歌,他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眸色一沉,望向了另一边的黑暗。 那里,有个书生信步而来,摇着折扇外头吟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他开口的时候,似乎若有似无的瞄了一眼云长歌,而后也像那和尚一样对他们视如不见,转身走进了寺庙。 步天音听到这熟悉的诗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顿时大变。 然而不等她开口叫云长歌,二人身处的场景突然发生变化。四面的荒山变成了河流,远处的天尽头似乎有一座巍峨耸立的山峰,一轮皎洁月轮初升。他们在一叶孤舟上,脚下水声缠绵,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云长歌伸手扯了一下她,她这才发现对面不远处还有一叶扁舟。那舟上的书生唱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言罢,他望着步天音,深情款款的说道:“美人何以蹙眉梢?”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谁怜我年少(10) 云长歌小声对步天音说道:“是阵法。” 步天音没有看着她,目光一直注视着对面扁舟上的书生,定定道:“我知道了。” 并且她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她甚至还猜出了,这是花清越的阴谋。 这些耳熟能详的古诗词,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每一句优雅的诗,每一个优美的字,全部都是花清越最喜欢的诗人之作。 只是她没有想到,花清越找来的这些人所设下的阵法,竟然如此高超。这四周的景色,这夏天一样带着暖暖湿意的空气,这悠扬的扁舟,高悬的明月,哪一个,看起来都真实无比。 简直比在关外那次她娘费尽心机留下来的阵法还要厉害。 这几个人,想来也都是阵法研究的个中高手了。她前几日才责怪雪笙不该把重心放在研究阵法上,说阵法不会经常派上用场,没有想到没过多久,她便被困在了阵中。 不过身边有云长歌在,她自然而然的便放下心来。 周围只听得到清风拂过水面的柔美声音,沉默了良久,云长歌缓缓吐出一个字:“打。” 步天音的斗性顿时被激了出来,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悲催的发现云长歌的这个“打”字并不是让她动手的,而是说他自己。 眨眼间,白衣闪电般掠起,云长歌的身影已经落到了水面上,月光下,他长身玉立,身后如缎青丝无风自起,妖魅万千。在他的对面,不知何时站着那个敲木鱼的和尚。 他手里仍然拿着破木鱼,步天音却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 云长歌极少出手,并非他自傲不屑,只是单纯的因为他懒。——除非遇到对手,否则云长歌绝不轻易出手。这还是南织偷偷告诉她的。 周围的场景一直在变化,却每隔几个之后,便会变回之前的月出高山的景象,步天音在舟上面色不变的观战,有心想上去帮忙,可那个书生一直在换着应景的诗对她用恶心的声音朗诵,甚至还跳到了她所在的小舟上调戏她,跟她聊天,步天音一脚把他踢下水去,他却像个水鬼一样幽幽的快速的从另一边钻上来,他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粘着她,不给她机会出手。 另一边,云长歌已经将和尚的脑袋踩在了地上,步天音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脚下是一片几乎与水面齐高的小岛,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只以为是两人练了铁掌水上飘,轻功已然出神入化了。 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步天音的手虚空一划,小舟无风自动,朝着云长歌他们的方向飘去,而那只水鬼一样的书生,躺在她脚下,步天音对他视如不见,直到他抓住了她的脚腕,用干巴巴的声音说道:“姐姐,你看我长得像谁?” 步天音只觉得脚腕冰凉,好像被冰块冻住了,她踢了他一脚,离他远了些,眯起眸子,发现丫的脸慢慢变成了在荒庙前看到的那个书生的脸,她轻嗤了一声,道:“有点眼熟,就是不认识。” “姐姐可真是会开玩笑。” “别叫我姐姐,你看起来比我大。” “……” 云长歌将和尚踩在地上,长靴踏在他的胸口,令他不能动弹半分,他笑了笑,声音清凉的问他:“破军,为何背叛?” 步天音靠得进了些,猜测云长歌与他似乎认识,她要飞身过去,那水鬼书生却抱住了她的两条腿,湿漉漉的手像两条森冷的蛇,竟然不能让她动弹半分,他笑着把她往水里拖去:“姐姐,水下太冷,你陪我吧……” 步天音怒道:“都说了不要喊我姐姐,你知不道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简直是无与伦比的恶心吗?” 步天音被水鬼拖入水下,云长歌似乎没有发觉,他只看着脚下那和尚突然变成一个手拿双锤的虬髯大汉,他瞪着他,眼里除了巨大的愤怒外还有一丝恐惧,他在怕他。 可是不消片刻,他便往云长歌的白靴上吐了一口血,恶狠狠道:“公子你野心太大,却因为儿女情长一而再妥协,迟早要被个女人所毁灭!与其跟你一起死在一个女人手里,不如拼死一搏,苟活于世!” 但是他再也没有苟活的机会,因为云长歌遂杀之。 水下。 传来水鬼哀求的声音:“姐姐,我要喘不过气来了,你让我上去透透气好吗?” 紧接着,是步天音清美的声音,透着一丝恶意:“你不是水鬼吗?你怎么,快要淹死啦?反正你已经死了,不如再死一次吧!” 她这话说完没多久,翻滚的水面便平静了下去,两个人顿时没了动静,整片水面幽深诡异,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云长歌站在水边,面无表情的说道:“步天音,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他话音一落,步天音的身子便从他脚下的地方破水而出,溅了他满身的水花,云长歌拉她起来,无奈道:“背上有伤还这么爱玩,用内力把衣裳烘干。” 这时,水里又是一阵扑腾,那原本沉溺在水下的书生爬上了小舟,他捂着自己几乎被步天音掐断了的脖子,对她暧昧的笑了笑:“美人,力气好大。” 言罢,他那把无时无刻无论何时何地都捏在手中的折扇忽然变成了大刀,他在小舟上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站立着朝步天音略一欠身,声音竟然比之前好听了许多:“要在美人面前失礼了。” 书生手中的大刀看向云长歌,力气大得惊人,似乎每一下都想把他整个人劈成两段。 夜空中的月亮似乎离头顶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突然,毛月亮变成了一颗狰狞的人头,两只灰白的眼睛瞪着步天音。 步天音摸了摸下巴,嬉笑着朝它招了招手,便不再理会,专心看起云长歌来。 云长歌出手的机会极少,她要趁机看一下他的动作,顺便学个一两招。不提纳音看得专心致志,丝毫没有发觉在她身后的一片灰黑色虚空中,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从始至终步天音都没有察觉,直到颈上一凉,她被迫转头看向那个掐着她脖子的女人,这女人真美。 那两座柔软的胸啊,那袒露在外面的大片光洁细腻的锁骨、双肩啊,让人都不舍得移开眼去。 她美得让步天音觉得,她差一点就可以比得上自己了。 她的桎梏其实并没有多么细密,步天音要想脱身还是很容易的,只是她突然想看看,云长歌看到她被抓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那边,云长歌和书生也因为琵琶女的出现而停止交战。 琵琶女一手环抱琵琶,一手扣着步天音,她看着云长歌,红唇轻启:“我要你回答我两个问题。” 云长歌忽然笑了笑:“没有人能威胁我。裴湄,你也是。” 裴湄不理会他带着冷意的话,只是自顾自的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你不喜欢,为何救我?” 云长歌睨了眼她手下受制的步天音,笑道:“从来没有。” 他无论何时何地都笑得出来,无论在面对何种情况的时候都习惯用笑。 从前她爱死了他这样的笑。 如今她恨死了他这样的笑。 裴湄的嘴唇张了一下,看了眼步天音,转而用近乎疯狂的语气问云长歌:“那你喜欢她对不对?所有人都说你喜欢她,你跟她好了。” 裴湄说完,没有等到云长歌的回答,她便又对步天音用一种恶毒的语气说道:“你呢?你也喜欢他对不对?哈哈哈,那我就要告诉你,喜欢云长歌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所有的女人都一样,你也一样,百年之前的……” 裴湄最后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云长歌手中的利刃已经穿透了她高耸美好的胸口。 与其说那是利刃,倒不如说是……一根冰箭。 寒冰凝成的箭。 裴湄的打扮长相就像那种电视剧里的恶毒女配,果然她在死之前诅咒了云长歌:“你今生都今世都得不到你爱的那个人!” 云长歌凝眸笑道:“我的事,还由不得旁人来左右。” 裴湄仰天哀笑,手中忽然有白光乍起,打向近在咫尺的步天音,她伸手挡住,自己的身子却忽然转身,掌间聚气击向云长歌。 她打的目标并不是云长歌,而是他身后那道不知何时出现并成功瞒过云长歌的耳力,突然跃起袭向他的影子。 步天音与云长歌前后夹击,逼得那影子节节败退,虽然觉得他不会出事,但步天音还是挡了过去。 “师父……” 裴湄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她抱着琵琶,站到了步天音面前。然后凄美的目光透过他,看向她身后的云长歌。 她叫他师父。 听到裴湄的最后两个字,步天音的身形微微一滞,很轻微的,云长歌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一掌拍碎那影子,走过来摸摸她的头,柔声问道:“怎么了?” 步天音有一瞬不想说出来,但是那话堵在嗓子眼儿里,不说出来又难受得很。 裴湄冷笑了一声,然后迅速出手。 裴湄是云长歌教出来的,是以她的招法他一清二楚,她的死门在哪里他也知道。只是当云长歌把手抵在她额头上时,她忽然笑了笑,随即云长歌便察觉出不对劲,他怔了怔,眯眼笑道:“你竟然偷学了南华心法。” 她的死门本是额头上的一处穴位,如今却不在这里了,裴湄跟着他的时候虽然努力上进,但是她天赋却极低,以她的造诣,断不会移动死门的。除非,她偷学了他的南华心法。 裴湄听他这么说,妩媚的眼睛里竟然有两簇火焰在闪烁,她踮起脚尖,将额头凑上去,媚声道:“师父,你在摸我吗?” “摸你个鸟啊!” 爆这个粗口的人正是步天音,因为她说话的时候,已经一把将裴湄连同她那把没有弦的琵琶一同踢了出去! 他娘的,敢摸她的男人,她还站在这里瞅着呢好不!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谁怜我年少(11) 裴湄死了。 她那把没有弦的琵琶也碎成了渣。 其实云长歌穿过她心口的那一支冰箭已经要了她的命,只是她些年跟在云长歌的母亲身边,偷学了一套在死之前能够分出自己的一部分影子,就是当时袭击云长歌的那道影子,这影子能够支撑身体的主人在世上多留片刻,同时力量得到暴增。这就是为什么裴湄明明已经死了,脸上呈现死人的青灰色,却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活了过来。 云长歌说,这是一种禁术,裴湄只偷到了其中一二,如果是他母亲的话,可以分出两个自己来。这在步天音听来,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毕竟鸣人还能多重影分身呢是不。 云长歌一直用极低的、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跟她交谈,直到他们忽然听到一阵剧烈的水声,那书生遁入水中消失不见,声音却透着水面幽幽传了出来:“小两口秀恩爱,一点也没意思,我要回去找主人了,姐姐,我们有缘再见!” 最后一个字落下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如水面一样波动起伏,逐渐模糊。步天音咬了一下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拉紧了云长歌的手。 阵法退去,除了茫茫的寒夜,一切却不如故。 他们面前,是一条陌生幽暗似乎没有尽头的黄土小路,路的两旁更是一片荒野,没有一丝人迹。 “走吧。” 云长歌开口,牵着步天音要往前去,她才迈出腿去,便疼得突然蹲了下去,云长歌眉头微皱,俯身下去,正看到她左边腰下的裙子上不知何时被贴了一道符。 云长歌盯着那道莫名其妙出现的符纸,眸色复杂,却也不过一瞬,他便恢复了融融的笑意,长指一伸,取掉了那张仿佛有生命力一样死死粘在步天音腿上的符纸。 撕掉符纸的一瞬间,步天音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酸爽的感觉,简直就像活生生揭下了她的一块肉。 很快,腿上迫不及待传来的感觉和裙子渐渐被温热的液体染湿就在叫嚣着告诉步天音,她的腿流血了。 “这什么鬼?”她疼的嘶嘶直吸着气。 “什么鬼?作祟的小鬼。”云长歌冷然的说着,他修长的指尖夹着拿道取下来的符,看了一眼后便捏住符纸一角抖了一下,纸条就“腾”的一下从底部燃烧起来,燃起的黄色火苗在云长歌白皙的指间窜来窜去,他却毫发无损,直到看着那符纸烧成了灰烬,垃圾一样洒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步天音心中虽然存着许多的疑问,但是眼下荒郊野外的,空气温度会越来越低,她身上的衣物已被烘干,此时还有云长歌与她紧紧相握的指尖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她不想他耗费太多内力给她取暖,便决定先找一间客栈休息一下。 很快,步天音便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用内力烘干衣服了,因为浪费,因为迟早要湿透了。 因为有句话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荒野,寒夜,受伤,流血,然后遭遇倾盆大雨。 如果这里能买彩票的话,她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中了五百万的土豪呀! 许是之前两个人都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不约而同的都没有用内力将雨滴隔开,步天音的情况的确是这样的,但是云长歌似乎有些不一样,因为他的脸色,从那个叫裴湄的女人出现以后,便渐渐蒙了一层不易被人察觉的冰意。步天音看得模糊,也不确定是不是,每当她想仔细看的时候,他却又恢复了三月暖阳的笑,问她:“小步,是不是想对我做些什么?” 雨越下越大,掺在冰冷的夜里,令人从脚底板开始感到重重的寒意。 轻功穿过雨幕,豆大的雨点刀子一样打在脸上,步天音突然脱下外衫挡在两个人的头顶,就像青春偶像剧那样,男女主顶着雨向前奔跑着,只是不同的是,他们用飞的。 云长歌的神色有过微微一瞬的僵硬,他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不见。 步天音却一心在咒骂这冬天还要下雨的怪天气,没有注意到身侧云长歌的变化,他与她几乎是持平的位置,趁她分神,他却忽然停了下来,步天音不明所以来不及刹车便跑在了他前头,还不等她停下来回头去问他,手臂便被他拖了过去,同时趴在了一具散发着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异香、散发着温温暖意的背上。 云长歌背起她,不再用轻功,缓缓走在雨幕里。轻巧的避开了她腿上的伤,他的手按在他的腿上,格外的撩人心弦。 步天音低头就看到了他白色的靴子在这条泥泞的路上走着走着变得不再干净。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心酸。 满足。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她见过的云长歌最狼狈的时候不是吗? 可是瓢泼的大雨下,冰冷的寒夜里,他的那双美目仍然如画,身姿依然挺拔,她咬了下唇,双手撑起她的外衫,替他遮住了头上的大雨。 云长歌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走着。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只是天依然是黑的,雨势渐小,等他们走到镇上,见到街边灯笼散着融融暖意的时候,雨已经彻底停了下来。 看,人倒霉的时候就连这天气都会落井下石。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步天音心中对云长歌之前的小小怨气,通通消失不见了。 “用内力把衣服和头发烘干。” 云长歌淡淡说着,步天音也照做,自己弄好了的时候,发现云长歌的身上也干了。她摸了摸他的长发,开口问道: “这是哪里?……” 云长歌放她下来的时候,她打量四周,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里。因为下了一场雨又是深夜的缘故,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街边的一盏盏明黄色的灯,由内而外的将黑夜的严寒驱散。 云长歌四下看了看,不确定道:“这里好像是……三途镇。” “三途镇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好古怪。” “据说,这里能够与地府相通,很多男女为了三生三世能够在一起,便会来到这里,寻找去地府的入口。黄泉路上有块三生石,只要将两个相爱之人的名字刻上去,来生来世也会在一起。”云长歌一边说一边寻找路两边还在营业的客栈,步天音腿上的伤不断传来疼痛,她忍着没有说,云长歌心里却知道,是以他发现了一家客栈还在开着门,便带了她进去。 掌柜的在柜台睡觉,听到门口的木制风铃响了,这才咂了咂嘴急醒来,在看到二人后,一双睡眼惺忪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二位客官,住店?” 云长歌没有说话,从步天音腰上解下钱袋,丢了一两银子出去,说道:“给我买准备些热水。” 掌柜的一听不乐意了,一双眼睛始终不肯从步天音那张国色天香的脸上移开,他瞅了眼银子,蹙眉道:“客官您开什么玩笑,这大半夜的上哪儿找人给你烧水去?” 云长歌看着他笑道:“你不就是正好的人?” 他说完,将步天音的钱袋直接往柜台上一扔,掌柜的当即便不再说什么了,他看了眼云长歌,飞快的将钱袋和桌上的一两银子收了起来,丢给他一把钥匙,道:“只有一间下房了,恐怕要委屈二位贵客了。喏,二楼左拐走到头就是。” 云长歌拿起钥匙并没有说什么,与步天音一前一后走在了吱呀吱呀似乎随时要坍塌下去的楼梯上。 掌柜的转身的打算去后院劈柴烧水的时候,忽然瞥见那如仙少年靴子上的血迹,还有倾城少女裙裾上的血花。血量虽然很少,他们走路时也控制了姿势不被人察觉,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所谓无奸不商,做他们这一行的与形形色色的客人打交道,他心里留意了一下便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的样子。 下房,果然是下房…… 简单到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把椅子,再无其他。 好在这屋子还算干净,掌柜的很快便抬来了热水,他说后院没水了,只剩这一桶,再要就没有了,说完人就下楼去了。 步天音冷笑了一声,心道这掌柜的可真是够心黑的,拿了她那么多钱,却懒得只肯烧一桶水。 “你是打算自己脱衣服还是我帮你?”云长歌斜眼睨着步天音,她正低头看着自己腿上渗出来的殷红血迹,闻言后抬起头,无力的一笑:“那你帮我吧。” 云长歌帮她褪下衣物,他动作温柔,尤其是在碰到她腿上的伤口处时小心翼翼,步天音当时几乎没有感到半点疼痛,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用了什么招数,她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简单粗暴的快速扯下来,以最快的速度换来最短的疼痛。 褪得基本上一丝不挂,云长歌看着她,脸色仍然淡淡的,步天音勾着他的脖子抱她进浴桶,步天音忽然起了坏心思,趴在浴桶边缘,挑着眼睛笑看着云长歌:“小长歌,不是说男人看到脱光的女人都会心动吗?尤其是像我这样的美女,你——怎么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说完,眼神若有似无的向下瞟了瞟,仿佛在看哪里。 云长歌勾唇笑道:“如果你觉得腿上的伤无妨的话,如果你觉得眼下地点适宜的话,我不介意让你体验一下男人心动的感觉。” 他突然暧昧而妖冶的靠近,令步天音的心狂跳了一下,她换到了浴桶的另一边,云长歌若无其事的催她快些戏,不要碰到伤口。 他提到伤口,她才想起腿上的伤,难免撇了撇嘴,哪有人受了伤还被泡在热水里的?再看云长歌那淡然欣长的背影,想起他往日也有和自己相拥而眠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情动,只是眼神微微变化,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这是太能够克制自己了。 还是——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步天音心中邪恶的冒出头来:云长歌该不会是不行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谁怜我年少(12) 有些话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说出来,又会是另一番光景。 比如说,你不能质疑一个男人在某方面的能力不行……即使质疑了,也绝对不可以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在步天音曾经无心的说过云长歌手凉是因为肾虚时……她就在云长歌眼中看到过那样异常炽热妖冶的情绪,像一头黑夜中的猛兽,几乎要将她吞没。 这次她学聪明了,想想,却没有说出来,何况这种可能性太小,云长歌怎么可能不行呢?他这种人禁欲太久,该是太能够克制自己了。 然而在不久以后的将来,步天音对于自己当初觉得云长歌对男女之事这方面兴趣很淡抑制力太强大这种念头简直太愚蠢了,愚蠢到她得到了血淋淋的“教训”。云长歌哪里是能够克制住自己?他他妈的分明是人面兽心啊! 沐浴过后,云长歌又用小毯子裹着步天音将她抱去了床上,云长歌在贴到床板的一瞬间身形似乎僵硬了一下,但是一闪即逝,步天音注意到了却没有放在心上,这床上什么也没有,虽然是下房,可是也很干净嘛。云长歌掀开薄毯,露出她一双长腿,他看了不过一眼,也没有往不该看的地方看,只是灯光暧昧,步天音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不知道是被他看得还是怎么着。 她终于有了一丝尴尬,因为她这伤,伤的位置太尴尬了。 左边的大腿根处,一道十公分左右的伤口,一直延伸到胯上。 没看到的时候没有觉得这么疼,看一眼之后,只觉得浑身无法抑制的一个哆嗦。 比起她的僵硬,云长歌却显得十分坦荡,他坐在床边,将她受伤的腿抬放在自己的腿上,薄毯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一点,刚好遮住了重要部位,步天音一手按在上面已经滑到了胸前的薄毯,觉得此时空气中的冰冷完全盖住了她的小尴尬。 云长歌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药,他抹了一点在指尖,随即向她的伤口擦去,他口中柔声说道:“如果冷的话把被子披上。” 步天音照做,只是她一只手才碰到叠在一旁的被子时,云长歌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她的伤口上,顿时疼得她脸色一白,这当口他抬眸看她一眼,伸手将她抓起的被子盖到了她的身上,轻声说道:“我不会随身带伤药,这药是从掌柜那里借来的,药效可能不太好,先对付一晚,伤口别感染了就好,等明日回去再说。” “你们这里的人不都是喜欢随身携带一些药瓶子的么?什么怀里啊,袖子里啊,甚至腰带里都可以放嘛,再说了,你什么时候问掌柜的‘借’药的,我怎么没有看到?” “我轻易不会受伤,怎会随身带药瓶子?”云长歌一声轻笑,在她略带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悠然说道:“我‘借’东西,怎可轻易让人瞧了去?” 步天音冷哼一声:“云长歌何时学会的顺手牵羊?” “刚刚。”云长歌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针线,步天音见到那东西下意识的缩了缩腿,却被云长歌按住,她哆嗦着脖子说道:“你还从柜台顺了什么?” “只有这两样。” 步天音吞了吞口水,裹着被子靠近云长歌,语气软了下来,“长歌,我这伤可不可以不缝线?” “不可以。” “可是这里连口酒都没有?也没有消毒的工具,你怎么能随便给我撒把药就给我缝伤口?会感染的!” 云长歌没有理会她的挣扎,修长微凉的手指在她伤口周围流连,摸得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呻吟出声,但她知道,他只是在寻找从哪里“下针”。 “忍着。”云长歌淡然道。 “会感染的。” 他没有理她,一针扎了下去,疼得步天音一口咬在他肩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抗议:“我说了会感染的!” 云长歌没有理会,继续一针一针仔细的缝合着。渐渐的,步天音也安静了下去,她知道自己这伤口太宽太长,如果不缝上的话,她动作稍微大点便会给撕扯开。索性他们路上没有再遇到追兵,不然她一不小心说不定真的会成为他的拖累。 她在这世上有三种讨厌的人。 她讨厌自以为是的人。 她讨厌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力强加到别人身上,妄图改变别人跟他有一样世界观的人。 她讨厌拖累云长歌的人。 当然,后面这一条是她自己后来加上的。 一个时辰后…… 步天音觉得云长歌可能快被她疯了。 实际上,云长歌真的已经快疯了。 他真的没见过她这样的。 步天音一个时辰之内能把伤口上缝合的线崩开四次。 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种什么技能? 害得他每次不得不又重头缝起,看着那针扎进她的肉里,她渐渐就不在意了,反而是他心疼了起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么磨蹭下去,他就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 终于,云长歌结束了最后一针,深吸了一口气,将步天音推回床里,因为力气大了,险些碰到她刚被缝好的伤口,而他自己却没有察觉,步天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用这么大的力,只见他起身随手从她丢在地上的那堆衣服上扯下一块布,包住了她腿上的伤口,然后便坐到了椅子上,脸色不太好,似乎没有想要入睡的样子。 如果说步天音之前一直在马不停蹄的担心云长歌看到她的身体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一直在暗暗的提防着,那么现在只能说,是她想太多了。 如果说云长歌的行为能够禽兽一点,哪怕不是这么君子的她都能够接受,可是,他目前这副模样也太淡然了吧? 此刻步天音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虽然不是她想跟他那个啥,但是,她现在的感觉……很挫败。 身为一个女人,身为一个漂亮的女人,在喜欢自己的男人面前脱成了这样,然而那个人却并没有一丝动容。 云长歌轻甩衣袖,桌上的一豆灯火闪了一下便灭了,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因了之前下过雨的缘故,月亮也被乌黑的云层遮住,窗外窗内漆黑一片。 云长歌依然坐在那里。 良久,步天音往床里挪了挪,拍拍外面的床板,说道:“你过来和我一起睡啊,假矜持什么,难道你打算在哪里坐一宿么?” 黑暗中,云长歌背对着她端坐着,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喂,你不会真的矜持了吧?在我家的时候咱们也睡在一张床上啊,你懂的,反正我又不在乎什么名节……” “长歌,你为什么不上来睡?” “你是不是在极力的隐忍着?难道说,我没有这么挫败,其实你看到这样的我还是很心动的,只是因为我腿上有伤,你怕伤了我?” “……” 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云长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床太硬,睡不着。” 步天音嘴角抽了抽。 敢情太子殿下金贵得很,是嫌弃这床太硬? 敢情她担心他坐在那里不舒服,分外热情自以为是的邀请他,他不上床来睡的原因却只是因为床太硬。 步天音心中一记嘲笑,她刚刚还在想自己最讨厌的三种人,没有想到自己马上就变成了第一种。 自以为是的自作多情。 很快,步天音便进入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一阵轻扬的暖风吹醒。 睁开眼,便在一片碧树参天中见到了一角蓝天。 她在一片森林里。 起身,却发现身子异常的沉重,步天音低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她居然挺着个大肚子?! 云长歌什么时候给她办了? 不对,哪里不对劲! 很快,步天音低着头猛然抬起,眼中逐渐清明起来。 这里的环境不对,整个云沧大陆分明应该还是在冬季,这里却绿树蓝天,甚至还可以见到森林深处有小鹿跳来跳去的影子,耳畔,是淙淙的流水声。溪水从圆润的鹅卵石上滑过去,叮咚一阵悦耳之音。 她这是在做梦吗? 可是感觉为何如此真实。 真实到她身处大自然,闻到了大自然得天独厚的特有气息。 自由、清新,无拘无束。 她掐了把自己的胳膊,疼得呲牙咧嘴,随即她便清醒过来,这并不是在做梦,难道在她睡觉的时候,又掉进了另外的阵法中? 她下意识去摸腰上的短笛,好在笛子还在,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面忽然传来轻轻的一记动静,却让她的心莫名的缩了一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挺起肚子,动作有些笨拙,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内力似乎不见了,走起路来十分沉重,她试着凝聚灵力到指间,依然没什么感觉。 她的内力跟灵力竟然同时消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握紧了手中的短笛,一手撑着明显胖了一圈的腰身慢慢向前走去,轻声唤道:“长歌?” 身后传来异响,她迅速转身,只见草丛里飞出了几只野鸡,翅膀煽动的动静很大。 正在她疑惑之际,一旁的林子里忽然钻出了很多人,他们腰上别着猎刀,肩上或看着野兔、狐狸或其他的动物,原来是一帮猎人。 步天音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着这帮猎人逐渐远去,她眸色动了一下,便跟了上去。 如她所料,她跟着这帮猎人,很快便出了林子,来到一处陌生的村庄,此时已经夕阳西下,从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应和着天边的粉色云彩,绚丽的景象又全部投射在了村边一汪明镜般的湖面上。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这句歌词几乎是应着景很自然的脱口而出,这时候,一个老妇挎着篮子,手下牵着孩子路过湖边看到了她,热情的打招呼道:“云夫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谁怜我年少(13) 随着那带小孩的妇人回到自己的“家”时,步天音才知道自己的身份竟然是“云夫人”。而关于她这位云夫人的夫君,那妇人说大家并不知道他姓什么,只是他自称姓云,又时常帮着村里的孩子起名字,哪家有什么需要动笔的活计都找他来帮忙,而他也很愿意帮忙,久而久之,大家便都称他为“云先生”,称她为“云夫人”。 那小孩是个俊俏的小女孩,她走得时候还拉了步天音的手,咧着一口还没长齐的牙齿笑着说:“姐姐,云哥哥说我长大以后也能嫁给一个像他那么好看的人,是真的吗?” 步天音噗嗤一笑,略躬下些身子摸摸她的脸笑道:“真的呀,你要快点长大。” “那弟弟也会嫁给一个云哥哥那样的人吗?”她说完,歪着头打量了一下步天音的肚子,那妇人也笑着将她抱了起来,朝她略带歉意的说:“小孩子童言无忌,云先生只对她说夫人肚子里有了小弟弟,她觉得新奇,夫人莫要见怪。” “没事呀,可爱得紧呢。” 那妇人带了孩子离开,步天音的目光在她们消失的地方停留了很久,这才推开身后这道陌生的门。 进去后发现还是个二进的院子,院子里撑着很长的竹竿,上面晒着一些日常的衣物,有男装也有女装,她走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其他人。 所以说这里只住着她和云长歌两个人吗? 结伴回来的时候,那妇人似乎说过云先生常年在外,她独自在家,如今有了身孕却也连个下人也不请,只是周围的邻居常来帮忙,步天音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是阵法的话,那么云长歌此时人在哪里? 可笑,若然真的是阵法,她竟然连何时中招的都不清楚,此时还失了全部的力量,挺着个大肚子。 接下来的几天,邻居每天都会有人来送饭给她,她倒也不用自己动手,只是拖着这副沉重的身子,心里总是不安,终于有一天,她打算出去晒会太阳,却在迈出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她肚子朝下栽了下去,那一刻她下意识想把身子调转过来,可这副身体却仿佛不是自己的,她努力在着地前换了方向,胳膊重重摔在地上。本来以为肚子没事,孰料腹上立刻一痛,腿间瞬间湿了,随后身下渐渐流出一滩血…… 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一双美丽却隐隐透出焦急的眸子。 云长歌握住她手臂,柔声道:“你醒了。” 这是云长歌,微微一笑,倾世风流的云长歌。 步天音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很虚弱,她有太多的话要问他,可是这满屋子的女人,叫她如何开口? 一个很年轻的妇人盘着简单的发髻,她从一堆人里挤出来,凑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脉象,转而对云长歌道:“先生放心,夫人只是小产出血过多,以后慢慢补回来便是了,并无大碍。” 这时,身边开始有女人发出若有似无的叹息声,步天音这才注意到,自己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真的不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年轻的妇人将一屋子前来帮忙的女人都赶了出去,她自己从外面轻轻关上了门。 步天音看着她将门关上,问云长歌道:“她是谁?” “夫人又不记得人了么?”云长歌这话说的似乎是她的记性极差,所以她这么问,他几乎就没有起疑心。 云长歌笑道:“她是隔壁赵青的女人,大家都唤她梅娘。” “梅娘……”步天音低低念了一遍,云长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度一如既往的带着暖意,如四月的天。他替她掖好被角,温柔笑道:“你好好休息,孩子没了我们还可以再要,你的身子最重要,不要乱想。” 他说完便起身出去了,白衣在透过窗子落在他身上的阳光里,格外的纤尘不染。 步天音卧床的这几日云长歌都在家陪她,隔壁的梅娘也总是会带着一些自己熬的鸡汤鱼汤过来找她,偶尔也会陪她说说话。 这日,村北的李家有喜事叫了云长歌去帮忙,步天音独自在家,梅娘带着一小盒新做好的糕点来找她,步天音看着她打开的食盒,蓦地牵了牵唇角。 梅娘见她笑了,忍不住夸道:“夫人笑起来,当真是倾国倾城。” 步天音笑而不语,梅娘便将一块糕点放在油纸上,送到了她面前,步天音伸手接过来,放在手心里打量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吃。 梅娘吃了一口自己做的糕点,奇道:“怎么,夫人不想吃?这可是夫人最喜欢的海棠糕呀。” 步天音笑道:“没有,只是早上粥喝多了,这会儿没什么胃口。” 梅娘了然的笑道:“哎,奴家倒是忘了,云先生做的一手好菜,他在家夫人的饮食必然是最好的。” 步天音客气的笑了笑。 两个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这时候梅娘看着她的目光突然变了,似乎带着一丝不忍心,她看了看关着的房门,凑到床边,对靠在床头上坐着的步天音小声说道:“夫人,村里面都在传言一些事情,奴家不知道该不该说,只是觉得不说,对夫人很不公平。” 步天音挑挑眉,故作讶异道:“什么事情呀?你尽管说来。” 梅娘犹豫了一下,幽幽的说道:“外面有人说,夫人的孩子是先生打掉的。他不想要孩子,那天你那一下摔的根本没事儿,是因为先生给你下了药,孩子才会那么容易掉的。奴家略懂医术,这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女人生病我都给看过,那天给夫人把脉,奴家的确发现夫人体内有大量的麝香成分。” 梅娘一口气说完便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生怕给人听到了似的。 步天音望着她那双灵动惑人的眼睛忽然诡异一笑,梅娘惊慌的后退了一步避开她,跌在地上急呼:“夫人,你为何这样笑?” 步天音慢条斯理的从床上坐起来,她的短笛不知道何时被握在了手中,她身子倏然贴近,短笛如刀,直抵梅娘眉心,步天音的眸色冰冷如霜:“裴湄,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梅娘”似乎惊了惊,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步天音的短笛依然抵在她的眉心,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命,她却缓缓站直了身子,撕下脸上的易容,露出裴湄那张妖媚的脸,对步天音笑道:“你何时发现的?” 步天音冷冷道:“孩子没了的那天,你从外面将门关上,可你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云长歌,哦不,是那个有着云长歌外表却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的身上。你深爱着云长歌,所以即使这里的不是真正的他,你却仍然没有办法将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还有这海棠糕,”她低头瞟了眼一旁放置糕点的碟子,冷笑道:“这海棠糕是云长歌最喜欢的,并不是我喜欢的。梅娘,梅娘,——媚娘。裴湄,到底是你演技差,还是我眼力好?” 裴湄轻轻“哦”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似乎并不忌惮她额头上的那支短笛,吃吃笑了笑,一双媚眼目光流转:“难受吗?伤心吗?如果你真的有了他的骨头,可他却要想法设法的打掉这个孩子!” “死人问的问题,我只想回答一个。”步天音说完,短笛竖起,卷着凌厉的风打向裴湄,裴湄身子一缩从窗子跳了出去,等步天音追出去的时候,却觉得瞬间头疼欲裂,整个世界好似都被撕裂了一样。 醒来的时候,发现梦里那种痛不欲生的撕裂感仍然还存在。 云长歌坐在床边,拿着浸湿的帕子给她擦去额头的细汗,步天音叹了一口气,这才是真正的云长歌,因为他身上有世上独一无二的异香。 在方才无比真实的梦境里,她之所以知道那个云长歌是假的,便是凭借这一点。原来,细节决定成败,是真的如此。 云长歌动作温柔,声音如水:“你做噩梦一直醒不来。”他顿了一下,道:“是裴湄的入梦术。” 步天音诧异:“她不是死了吗?” 她亲眼看到的,他的冰箭一下子刺穿她的心口,流了那么多的血,她气息全无,脉搏全无,怎么还会活着? 云长歌淡然道:“她是我教出来的,哪这么容易死?我放过她一次,下次再见面,再不会手下留情。” 步天音哼了一声,突然将自己的脑袋从他手底下挪开,生气道:“你不是说不收徒弟?当初想跟着你学功夫你不同意,原来是有一个狐媚子似的女徒弟呀。” “你梦到了什么?”他不答反问,更没有去安抚她一颗愤怒的心。 “你说过不收徒弟的。” “你梦到了什么?” “你说过不收徒弟的。” “还要我问第三次么?”云长歌的声音波澜不惊,那双含笑的美眸却笑意更甚,步天音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将梦里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随即在他陌生暧昧的目光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嘀咕道:“我怀孕了……” 云长歌挑眉:“你想要孩子?” 步天音:“……” 云长歌凑近他,他如缎一样柔软的长发便滑到了她的肩上,她的衣领里,痒得她几乎要后退,却又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他魅惑了,于是瞪眼看他却不说话。 云长歌笑道:“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 步天音:“……” 在她快要挠人吃人的目光里,他抱起她无声息的奔到了窗外,外面,依旧是浓浓的夜色,天空像一块化不开的墨,氤氲深晦。步天音不知道这是不是还是下过雨的那个夜晚,或者又是第几夜了?她张了张嘴,却问道: “去哪里?” “带你去一个舒服的地方睡觉。” 第一百七十六章 谁怜我年少(14) 三途镇。青楼。 这间华丽的屋子格外的宽敞,到处挂着彩色的丝带,地板上铺着粉色的绣花地毯,粉色的帘幔,粉色的帐顶,随处可见暧昧撩人的粉红色。 墙角香炉里的香据说有催情的作用,云长歌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询问了步天音要不要把香点上……步天音嘴角抽了抽,说算了吧。 不过……这张床的确是超级软超级暖,跟之前的那家客栈简直是天壤之别。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忍不住撇起了嘴。 就在不久之前,云长歌一本正经大义凛然的说要带她去一个舒服的地方睡觉——结果两个人就来了青楼。她很好奇,云长歌明明没有带钱吧,住客栈都是直接拿的她的钱包,可是来这里之后,老鸨居然没有问他要钱要钱! 不要钱就算了,白住就算了,可这满桌子赠送的果篮和鲜花怎么说?!这小小的镇上竟然有如此高品质服务的场所,如果可以给青楼评星级的话,这里,绝对就是五星级中的典范。云长歌刷脸,哼,云长歌刷脸。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床舒服?”步天音眯着漂亮的眸子,手臂支起脑袋,看着外侧的云长歌。 “睡过。” “——那你还说你没有女人?” “谁规定在青楼睡觉就一定要睡女人?” 步天音想了想,恍然大悟冷笑一声:“你也可以睡男人。” 云长歌笑了笑,细长而潋滟的眸子散发着细碎的光芒,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指搭在了步天音的肩上,步天音抬眸撞见他眼里火一样炽烈的情愫,心道不好,刚朝后退开一步,肩上一紧,已经被云长歌一把扯了过去。 他扯的时候轻轻向上提了提,她还没有伸手反抗,唇上便蓦地一热,他低头压了下来。 (步天音内心os:自……作……孽……啊!) 不知道缠绵了多久,云长歌轻轻放开了她,然后用一种温柔至极的语气说:“东西不可以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说。” 步天音咬下唇:“你气死我了。” 云长歌一边笑一边坐了起来,伸出手臂将她也拉了起来:“等下再死,先给我护法。” “你这是剥削。” “云长歌就喜欢剥削步天音,云长歌只剥削步天音。” “……”哼,别以为我会当这是什么好话。 给云长歌护法的时候,步天音才知道原来她做了那么长的一个梦,却只有一个时辰;原来他为了把她从入梦术中唤醒,消耗太多功力。纵使心中仍然存在太多的疑惑,关于那个和尚的,关于裴湄的,关于水鬼一样的书生的,。纵使在担心步天风的安危。可是在步天音看到云长歌天人一般的容颜上渐渐透出一丝丝疲惫时,她选择了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纯粹的心疼他。 半个时辰后,云长歌便调息完毕,他搂着步天音躺下,在她耳畔温柔的说:“再睡两个时辰,天不亮我们就要离开。” 冬季天不亮的清晨总会给人一种分外萧条凄清的感觉,云长歌告诉步天音这里有朱楼的分势力,她很快便联系上了。 那是一间胡同里看起来很普通居民住宅一样的瓦片房,进去之后,里面的装修却高档许多,家具多半都是红木的。步天音与云长歌在这里换了干净的衣物,便要了辆马车往京都赶。 三途镇属于碎叶城管辖区,距离京都算不上很远,第二天日落的时候,他们便见到了帝都巍峨雄伟的东城门。 进了城门后,云长歌便与步天音分开,他说晚点会去找她,步天音便径自回了步府。 回去后才发现步天风竟然回来了,他神色平静的说将花小七埋在了一处幽静的地方,只有他知道的地方。步天音见他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忽然有些心酸。 他明明只有十五岁,可是还没有过十五岁生日,喜欢的人就突然离开了…… 花小七死的时候那样绝望而凄美,所以他心里一定是责怪自己的吧? 看着步天风发间那隐约露出来的几根白发,步天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许多话堵在嗓子眼儿里,竟然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她还能说什么? 连云长歌都说,唯有时间能够治愈这种伤恸,她说什么也没有用。 “天风,如果小七泉下有知,她一定不希望你这么颓废。” 步天音摇了摇头,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稀里哗啦一阵瓷片碎地的声音,步天风将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拂了下去,他的眼中露出一丝凶狠的恨意:“姐,从今日起我要学好武功,给小七报仇!” 步天音脚下一顿,她也没有回头,只是停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至少你给自己找个目标坚强的活下去。但是你若想报仇,就必须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不然你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你还如何报仇?” 出了谈薮楼,楼里更传来一阵咣里咣当的砸东西的声音,像是在泄愤一般。 去了书房没有找到步名书,去了染香阁没有找到张子羽,步天音便回了望天楼,南织竟然也没在,只有雪笙在逗弄那只鹦鹉,看到她回来后眼睛亮了亮,急忙进来问她这两天去了哪里。 步天音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问她道:“我爹呢?” “老爷被东皇叫去了宫里。”雪笙的语气有些古怪。 “我四叔呢?” “四爷也进了宫,但是比老爷还要早一些……” “南织呢?” “南织呀……不知道,好像出去找小姐了,那天小姐跟公子一起出去以后便没有回来,南织不放心也出去了。” 步天音点了点头,便让雪笙下去准备热水。沐浴过后,她换了套轻便的棉衣,抱着自己做的抱枕半靠在软榻上,目光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阿音。” 门边,不知何时立着一道妖娆修长的影子。 花如夜的眉色也有些疲惫,他缓缓走到软榻前,蹲下身捧起她的脸,眼神温柔的几乎可以滴出水来:“小阿音,你和长歌去了哪里?” “啪——” 意料之中的,狗爪子被狠狠拍开。 步天音睨了他一眼,花如夜连连啧了好几声,袍角一掀坐到了软榻上,步天音往里挪了挪,避免跟他身体接触。 花如夜轻叹一声,揉着自己被打得发红的手背惋惜道:“天风也算是我给找回来的,你不谢我也就罢了,倒还下得去手打我。” 步天音白眼一翻笑了一声,朝他勾了勾手。 花如夜眉眼一挑,色迷迷笑着朝她靠了过去,贱笑道:“小阿音这是打算要赠送香吻一枚么……” 他人还没有靠到步天音,便觉得她眼底有狡黠似的得逞之意闪过,他当即便意识到不对劲,却哪里还来得及?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她一脚踢了下去。 步天音斜倚在软榻上朝他冷笑道:“我怎么觉得,七公主的死,倒是让二皇子很是开心?” “这天下所有人的死都与我无关,唯有阿音你不同。”花如夜半是玩笑的说着,步天音嘁了一声,他便又想借机靠过来,只是他身子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道了句“不好”,整个人便迅速开窗并跳了出来。 然后,云长歌就从门外施施然走了进来。 然后,窗子下面就传来扑通一声,随即外面传来花如夜骂骂咧咧的声音:靠,这水冬天怎么不结冰? 花如夜在云长歌进来之前及时脱身,云长歌进来后也没有说什么,坐到了软榻边上,伸手便去掀她的裙子。 步天音阻止了一下,随后便想起来他可能是要看伤口,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回到家,这里有南织有雪笙,她怎么还好意思让他看? 云长歌收回手,盯着她,促狭的笑道:“真是难得,小步在害羞了。” “哪有……”步天音真的没有因为他掀她裙子害羞,反而因为他在说她难得会害羞而起了几分羞意。 靠,她在面对他时,脸皮真的是越来越薄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她还如何维持自己女汉子的形象?如何在以后的日子里反扑倒云长歌? 一念及此,步天音便挺了挺脖子,嘀咕道:“害羞毛线……” “你害羞的一定不是什么毛线……” “什么鬼啊……” “他也一定不是什么鬼。” “切。”步天音避开自己腿上的伤口,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里躺了下来,望着天花板,闻着他身上的异香就觉得安心。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个人在一起明明在说着正经的事情,可是却没有办法正经起来,每次不是他扯着她胳膊,就是她趴进了他的怀里,他的长发她的青丝,也缠绕在了一起。 叹息一声,步天音问道:“那天的阵法叫什么?” 云长歌笑道:“生无门。” “在阵中时,你与那和尚认识的吧?还有裴湄的事情,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 云长歌轻笑了一声,看着她,眼神中竟然带了一丝宠溺:“生无门,顾名思义,进去的人极少有生还的可能,所以他的另一个名字也叫做‘死门’。那种阵法很耗费布阵者的力量,此种阵法已经消失了好多年,所以我想,太子殿下的实力可能远远不止我想的那样。” 步天音若有所思的打断他:“你怎知是花清越那厮搞的鬼?” 云长歌笑道:“裴湄是个孤儿,和南织一样,我捡了她回来,救了奄奄一息的她,带她在身边,教她武功,直到我娘把她带走。她一心想做太子妃,更想成为将来的皇后,我不肯收她,她便背叛了我。她做不成我的太子妃,逃出银月后来到金碧,以她的性格,肯跟着的人怕是只有太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谁怜我年少(15) “我倒是没发现你有如此善心,净喜欢捡一些孩子回来,南织那样的也就算了,裴湄是个什么鬼?听这名字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鸟。” “她修炼媚术,娘便给她起了这个名字。至于下次见到她,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云长歌抚上她左手无名指,曾经受过伤的地方,轻声道:“那日你手上莫名出现伤口,我便觉得像是巫蛊之术,但这种术法也已很久无人使用,我便没有在意,直到你背后出了伤口。这伤么,不痛不痒,只需尽快找到下降之人,方可无恙。” “呵,云长歌竟然也会转移话题?竟然也会收徒么。然后竟然也会对人手下留情,天是下红雨了吗?” 步天音的声音酸溜溜的,说完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却在云长歌略带揶揄的目光里哼道:“她是你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更是唯一的一个徒弟,对吗?” “那又如何?”云长歌笑问。 “不如何。”步天音从他怀里挣扎起来,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他亦没有阻止,步天音趿着鞋子走到了窗边,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心中也不知道爹和四叔何时能回来。 身后传来熟悉的压迫气息,明明贴她很近,身子却在下一瞬被扯上了床,随即云长歌倾身压了上来,纱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去,只有夜明珠柔和的光,映在云长歌雪白妖冶的一张容颜上。 “不如何。”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低头去吻她。 她的床太软,软到她的手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他略带力气的捉回;她的床太暖,暖到紧贴着他的胸膛烫得惊人。床上厚厚的一层褥子上还铺了一层橙色的绒,他与她倒在那层软绵绵的绒上,他的身子紧紧覆着她的,散落下俩的发丝水一样流淌在她身上,他的衣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脱落下去,她的亦是如此,他修长温热的手指穿过她的手指与她交缠,他细密的吻落在她的发间……意乱情迷,直到腿上那处伤口接触到空气,猛地疼了一下,步天音这才惊醒,发现自己的手被云长歌禁锢在他炽热的胸膛上。 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音,喘了几口粗气,伸手在他线条优美的胸肌上戳了戳,“我有伤呢……” 那只乱戳的手忽然被抓住,云长歌情动之中仍然是一派温柔:“你别乱动,我不会碰到伤口。” 这一次,她终于觉得他不一样了。 因为,她深切的感受到他身体某处的紧绷。 云长歌不再说话,将他们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扯开,他低低喊了她的名字,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他重而急促的吻堵了回去,脑子里似乎有什么沉积已久的东西轰然爆开,步天音什么也不想了,只想回吻他…… 忽然,门被人大力踢开,一个人墨色长发还在滴水的人站在门口大声的喊道:“小阿音,你四叔回来了!” 床上的纱帐早在他踢开门的一瞬间便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将整张象牙大床遮得严严实实,云长歌一把扯过被子盖住步天音的身子,随即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响起:“不想废了两只眼睛的话,你可以考虑滚出去了。” 花如夜微微一愣,看着眼前这暧昧的光景,脸色有过一瞬大变,然后便还是平日里那副狐狸一样的诡笑,贱兮兮的松着肩膀靠到了门上:“这么一会儿子的功夫,你们竟然就到床上去玩儿。阿音,不是我没有提醒你,你四叔晕倒了,你最好过去看看。” “滚。” 这个字几乎是云长歌冷笑着说出来的。 花如夜墨玉一般的眸子闪了闪,耸耸肩走了出去,走开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来,暧昧的唤了一声:“小阿音……” 一道气流破风而来,花如夜大骂着跳开,他那件刚才因为扎进水里而换上的新袍子,终于又被划坏了…… 这次,他没走开几步,才到了楼下,楼梯上便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竟是步天音穿戴整齐下来了。她的长发并没有束起,只是用一根玉簪别在了身侧,仔细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云长歌平时用来束发的那支。 走过花如夜身边时,步天音一点也没有尴尬,仿佛方才他误闯进去时与云长歌耳鬓厮磨的不是她,她本来也觉得没什么,大家都是适龄男女,男欢女爱都是正常的是不。步天音走了过去,又停下来,退回花如夜面前,花如夜眯着眼轻佻的朝她笑:“是不是发现我比长歌还要美?” “并没有。”步天音目光荧荧的否定他:“还有,我那推拉式的门可贵了,账单我会让南织送到你府上,到时候记得赔给我。” 花如夜:“……” 步天音出去后,云长歌并没有追过去,他走过花如夜面前,本是不打算说什么的,因为心情不好,孰料花如夜竟然主动伸手拦住了他,一双桃花眼略带挑衅:“长歌,你我有多久没有打赌了?” 云长歌笑道:“二皇子离开银月后,我来到金碧后……想来,也快有近三年了吧。” “那好,不如今夜与我赌一局如何?” “你的赌注?” 花如夜斜眼风流的笑了笑:“你知道我送了小阿音一匹玉花骢,我想与你赌的是……” “……我的另一匹玉花骢。” 云长歌思虑良久,道:“我不要你的马,若你输了,以后不准再喊她‘小阿音’。你可愿意与我赌?” 花如夜的脸色暗暗一变,随后凌波一转,神色轻浮道:“那我可是亏大了,我与她从小便相识,而你与她认识也不过一年而已。” 这一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这后面的话,花如夜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抱怨了一句,便低声道:“好,赌便赌。” “这一次要与我比什么?” “还是轻功。”花如夜笑,朝他挑了挑眉。 过去他们的赌局永远都是比试轻功,这样的赌局不止一次,赌注越来越大,可每次输的都是花如夜。 云长歌唇畔勾起一抹浅笑:“好。” 步天音缓步踏进染香阁,忽觉身后冬夜竹林中枯叶惊起。她回头去看,只见两道影子快如鬼魅,破夜而去,像是云长歌和花如夜……这两个人在做什么? 没时间去理会他们,她进来后四下里一望,张子羽在床上,一副刚转醒的样子。彩云正端了杯水给他,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几乎就要连杯子都拿不住,可他仍然逞强的捏起了茶杯,只听咣当一声,茶杯还是摔在了地上。 “四爷……”彩云惊呼了一声,低头将碎裂的茶杯收好,对步天音行了礼,便连同守着的几个丫头都被她遣了出去。 “你都看到了。”张子羽装作无事的样子,神态自然的将自己的手收回了被子里。 步天音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问他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的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张子羽缓缓道:“内伤太严重,本就会影响走路和手臂,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步天音微一低首,叹息道:“四叔不会后悔么?” “你娘既然肯为了你爹而死,我为你们做这点又算什么?哪怕搭上我的命,我也会像她爱你们一样为你们付出。” “我娘——她就这么值得你为了她糟蹋自己的一辈子?” 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话,步天音终于还是在这个时候说了出来。说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是一惊,张子羽的心胸不仅是像大海一样宽广,更因为他深爱着她母亲,所以把对她母亲全部的爱和好又转移到了她和父亲身上,他凭什么这么做? 凭什么牺牲自己的幸福,就为了一个曾经背叛过他,放弃过他们的婚约,跟一个男人私奔了的女人? 即使那个女人是她的母亲,可她仍然会替张子羽觉得不平。他对她越好,这种罪恶感就越发的沉重。终于,在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几乎成了半个残废以却还是为了步家心心念念,她再也无法忍受。 张子羽闻言一怔,沉默许久,他看着她的脸,眼神瞬间一阵迷茫,但只一瞬,他眼中便恢复清明,缓声开口:“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可是她背叛了你。”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身子不好可以慢慢养,以后不要将我当作拖累便是。”张子羽落言,不愿再多提这件事情,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明都的粮仓,没了。” 步天音眸色一震:“没了是什么意思?” 张子羽道:“天风带走七公主的尸体,东皇大怒,他急召我进宫,随后又以伴君驾的名义将你爹留在了宫中。无奈之下,我只得提出将明都的粮仓交与朝廷,他这才不再追究。” 步天音心中一动,缓了缓神色:“好一个东皇,用自己女儿的性命换来一座粮仓,不知道这是否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东皇的心思你我都猜不透,只是有件事情,四叔如今一定要让你知道。” “四叔请说。” “天风他……并非步家血脉。”张子羽犹豫了一下,方说道。 步天音目光流动,脸上并无惊异之色,张子羽忍不住问道:“你……” “我早就知道了。” “我娘留下了一本札记,里面记了很多的事情,天风虽然不是我亲弟弟,但我却是他如亲弟弟一般。不知四叔今日将这件事和盘托出,又是为何?” 张子羽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不由愣住,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和你爹的意思,天风如今的样子留在步家也不会是件好事,不如就此放他离开,或许有生之年,他还能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 第一百七十八章 谁怜我年少(16) 步天风走了。 那天晚上听张子羽亲口说出他不是步家人消息的人,不止有步天音,还有在窗子外面偷听的步天风。 花小七死后,他真的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也成熟了。 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是冲进来不顾一切的质问他们,他怎么会不是步家的孩子?但是如今,他却只是留下了一封信,带了简单的行囊默默离开。 步天音拿着这封信,有些责怪自己的疏忽大意。昨天她和四叔说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人靠近,或许想着这是在家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便放松了警惕,便连臭小子在外面都没有发觉。 花如夜也走了,也带着了奉东皇旨意驻扎在步家死磕花小七尸体的几个人。没有步天风,没有花如夜,步家似乎忽然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花如夜在的时候,总是大早上就跟府里头的人打麻将赌钱,大家开始都敬他怕他,后面钱输得多了眼红了,也就顾不着身份了,跟他几乎打成了一片。 宫中传来消息,父亲又被送到了摘星楼工程。 最近的事情一件接一件马不停蹄的发生着,步天音将步天风留下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打消了去找他的念头。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在穷人眼里有钱人能做得到一切,在有钱人眼里有权势的人才是主宰,然而事实却是每一种人都有无法办到的事情。她希望步天风在外平安,或许像他说的那样,有朝一日学成归来,能够找出幕后残害花小七的凶手,为他的妻子报仇雪恨。 年轻人执念太深真的不好呢,她不希望步天风年纪轻轻的就走弯路,可是却不能阻止他前进。他的人生当由他自己做主。她从小就不喜欢别人左右她的人生,安排她的生活,是以她也不会去左右别人。 只要那一天他们不是敌人,他就永远都还是她的弟弟,步家永远都会给他留有一席之地。 残害花小七的人,到底是谁呢?脑子沉静下来仔细回想,步天音想到了很多之前被她遗漏的地方。比如那夜去找花小七试嫁衣,为什么偏偏那个时候韦贵妃就找了她去,只是为了警告她离花如夜远一点,说花如夜将来是要迎娶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而不是她这个下堂妻。所以,杀害花小七的凶手就是韦贵妃?可是,韦贵妃的动机何在? 若然之前想不出韦贵妃有什么动机害她,那么结合云长歌后面所说,有人趁这次花小七死亡的事件,趁机对她施行巫蛊之术,那么韦贵妃便有了杀人的动机——她会为了花如夜,为了让花如夜远离她,不惜要了她的性命。 云长歌说,他心里该知道都知道了,他却没有告诉她什么。甚至她问他在生无门阵法之中的和尚、裴湄与他的关系,他却只说了裴湄。不是她关注点只在裴湄身上而忘记了和尚,只是她想,和尚已死,不管怎么样人都没了,她在追问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 墙角的那只乌龟似乎已经冬眠了,她好久也没有喂,不知道是不是死了。没过几天就是天风的生日了,可惜她却不能把准备好的礼物和这只乌龟一起送给他了。谈薮楼被封,步尘也回了老家,突然,她觉得一切都变了。 冬天……真的是一个让人不由自主就会悲伤的季节。 或许在这个家里,唯一不变的就是每日只知逛街打扮花钱如流水的二叔一家,还有不知道是什么态度的三叔一家。 每每一个人在屋子里沉思的时候,她就分外贪恋云长歌能够在身边。也说不出为什么,大概就是……习惯吧。 不是说人每坚持二十八天重复做一件事情就会养成一种习惯么。 听说云长歌前几日跟花如夜打了赌,具体内容她不得而知,只是自那之后云长歌便没有来找过她。 既然他不来找她,那么她就去找他吧。爱情么,总有一个人要主动一点。山不过来,她便过去好了。 步天音先看了眼农场的账,她今年委实赚了不少,秋收之后农场便歇工了,只留下一个人看着。其余的人全部回了老家,她还特意多发了他们一些过节费。她看完账便换了件天青色的长裤,裤子从小腿处开始塞进了靴子里,上衣有些偏长,一直遮到了膝盖以上,领口和袖口都滚了一圈白色的绒边,裙摆上还绣着大朵大朵的云纹,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灵动。 穿过回廊的时候,雪笙匆匆忙追了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步天音的面色倏然沉了一下。 湘妃自杀了。 那个女人,她一向没什么太多的印象,只是记得那日东壤的人来和亲,她坐在东皇身边,却是一副唯唯诺诺什么也不敢说的样子,可她管理花小七却十分严厉。她想起以前看的后宫电视剧里面,也有很多这样的女人,在皇后、皇上和得宠的贵妃面前没有地位,却十分注重严格管理自己的儿女。如今花小七没了,这比她去和亲还要让她绝望,所以,她大概也不想活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女欠父母的永远也还不上。而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又如何能够体会做父母的那一份苦心呢? 这个冬天,这个冬天真的让人快乐不起来呢。 冷风卷起地上的腐败枯叶,萧萧瑟瑟的不知又吹向了何方。 此情此景,分外荒凉。 步天音牵了玉花骢,一路打马来到萍水园,开门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似乎哪里有些异样。 湖面竟然结冰了。 透过厚厚的冰层,几乎还可以看到下面有鱼成群结队的游过。 松了缰绳,玉花骢便自己跑去了后院的马厩。 一路走进第二重院子,却看到南织匆匆朝她跑了过来,眼神有些不对劲,步天音问道:“南织啊,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过来的?” 南织伸手拦住她,有些为难的说:“小姐,公子说让你先回去,他下午会去找你。” 步天音停了一下,眼神眺望云长歌的房间,那里半敞着门,隐约有一道紫色的妖娆身影。 云长歌从来不穿白色以外的任何颜色。 并且看身段,那绝对是个女人。 那紫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也不知道云长歌是不是也在里面,或者,两个人正在你侬我侬的做些什么,而她不请自来反而打扰到了他们? “南织,让开。” “小姐,不要为难南织。”南织说着便跪了下去。 步天音看着她,久久露出一丝冷笑,她绝色的脸上看不出其他情绪:“南织,我以为我让你选择做南织还是飞燕,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可我现在竟然觉得,你还是飞燕。” 她说完,越过南织,径自朝云长歌的房间走去。 南织跪在原地,再也没有要拦她的意思。 手摸到门口挂着的那把桃花扇时,忽然从门里面伸出一双雪白的手,蛇一样缠住了步天音的手臂,她轻笑了一声,腰上玉笛已经打向那双手。手的主人下意识一缩,步天音向后掠出几步,这时,一个妖娆的身影从屋里缓缓走了出来。 隆冬的时节,她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紫色纱裙,胸口垂得很低,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肤,她的面容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双美眸却是冷如冰霜。 南织在看到她出来后,转而向她跪了下去。 紫衫女子盯着步天音的脸看了半晌,蓦地一笑,妖娆万分:“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呀。”步天音搓了搓手,无赖似的朝她身边靠了过去,耳边听得南织清晰的一声倒抽凉气的声音,她置若罔闻,凑到美人面前,眯眼问道:“那你在我老公的房里,是不是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 “老公?” “老公的意思就是夫君,相公,你想理解成哪个都无所谓。” 紫衫女子冷笑一声,抬掌聚气,不由分说的向步天音打去。 这样凌厉决然的掌气,根本不是在跟她过招,而是在要她的命! 这个出现在云长歌房间里与她素未谋面的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取她的性命? 步天音勾着玉笛的手腕一翻,双眸突然神采大盛,她修长的手指于空中莲花一样勾起,只见她身侧凝聚出了三支寒冰刃,带着料峭的寒锋,真的是凝水成冰,凝冰成刃。 紫衫女子见此,那双冰冷的眸之锐利的盯着她,眼神中似乎有许多的情绪,震惊,讶异,错愕,甚至是……欣赏。 心念之间,步天音素手轻拂,冰刃破风而出,直指紫衫女子门面,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南织见势心头一紧,就要拔剑。 电光火石之间,那冰刃到了紫衫女子面前,她喟然一笑,奇怪的看着她,眼中似乎又有一丝了然,南织僵在原地,直觉得虎口一震,她的剑已经被紫衫女子握在手中,直指步天音。 南织几乎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步天音也没有看到眼前的人影是如何消失的。 快,快得比闪电还要快。 步天音怔了一下,忽觉背后生风,夹杂着强烈的剑气,南织朝她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步天音见势不妙忙朝下一趴,一个前滚翻险险避开,眼前一袭紫影闪过,南织的声音伴随着肩头一阵钝痛响起:“小姐小心!” 然而已经晚了,那人的一剑已经戳穿了她的肩胛。 步天音想不到,这个女人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快得几乎就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出来的速度。 这一剑,活生生要把她钉在身后的墙上。 紫衫女子缓缓抬起手掌,聚气,南织几乎就要看不下去可是却不敢冲上来,这一剑实在伤得深,步天音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她口中吐出一口血,捏紧了玉笛,打算做拼死一搏。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爱我像谁(1) 因云长歌的出现,步天音没能跟那个紫衫女子拼死一搏。 更令她吃惊的是,她居然是云长歌的母亲。 虽然之前心中有过隐隐的猜测,但是她不敢妄下结论,因为云长歌从来没有说过他娘的武功竟然这么高深莫测。 高到她觉得自己站在她面前简直就是个渣。 璃姬霸占了云长歌的软榻,云长歌与步天音坐在床上,他动作温柔的给她擦洗伤口,上药。璃姬也不离开,就那么像只妖孽一样斜倚在榻上,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 这一剑伤得很深,连云长歌见了都皱了眉头,他看了一眼璃姬,没有说什么,反而是璃姬冷笑了一声,问他道:“你很心疼?” “心疼又如何?”云长歌的声音有些无奈,侧目看见她背上受巫蛊之术所受的伤,尚且还没有治愈,眼下肩上又多了一道新伤。 璃姬没有说话,她仅长得像个少女,连脾气秉性都像个恶劣的孩子。她上下打量着步天音,似乎在评价她:“脸长得倒是漂亮,功夫也还可以,只是这脾气似乎暴躁了点。” 步天音冷笑一声,感觉到云长歌修长微凉的指尖略带颤抖的滑过她肩头,她疼得脸色苍白,声音却中气十足:“脾气暴算什么,你还没有见过我吃饭的样子走路的样子吧?” 璃姬不解:“丫头,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大家闺秀更不会琴棋书画,我做什么都随心所欲不愿受拘束。如果你想给云长歌找一个温文有礼的媳妇儿,那我做不到。”她说完但觉肩上一痛,她嘶了一声,蹙眉:“云长歌,你捏我做什么?” 本来就是,她说的都是事实,不觉得哪里做得不对劲。这个女人要不是他的母亲,她说话断然不会这么客气。哪有人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阵厮杀伤了她?若是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时候动手,事后道了歉也就情有可原,可她那是什么态度?她敬她是长辈,可她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么。 肩上的伤口处似乎有暖流沿着光滑的脊背缓缓淌下,云长歌明明给她点穴止住了血,可不消片刻,血还是一样止不住的往下流。云长歌轻叹一声,有些为难的看向璃姬:“娘,你下手一定要这么重么。” “我问她叫什么她也不说话,她反而说自己是你的女人。她身上有灵力,跟你的一样,若然将来不能嫁给你辅助你成就大业,不如今日就让她死在我手里,也绝了将来的后患。”璃姬冷哼了一声。 步天音:“……”她听得明白了两分,可是这女人是什么逻辑?她也不顾云长歌在场,咽不下这口气,当下便赌气道:“你的意思是我如果不跟他你就杀了我?这是什么逻辑?我本来是想嫁给云长歌,可你今天不由分说伤了我,念在你是长歌母亲的份上,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但是要不要嫁给长歌这件事情,我想我应该再重新考虑一下了。” 云长歌用手帕擦干净了她伤口上不断往外流的血迹,清俊的面上一派清然,只有在听到她说重新考虑的时候,忽然手下一紧,捏住了她肩头,威胁道:“不嫁我还想嫁给谁?” “你捏疼我了。”步天音拍掉他的手,抬眸一看,不知何时璃姬已经不在了软榻上,她竟然连她何时的都没有察觉。 云长歌看出她的顾虑,璃姬也不在,他便说道:“我娘性格便是如此,她待我尚有些冷情,更遑论别人?只是无论如何她都是给了我性命的人,我爱她敬她,她其实也是喜欢你的,如若不喜欢一个人,她连理都懒得理。所以,你不要放在心上。” 呵,她怎么会不放在心上? 步天音心里有气,却没有说出来,她早就猜出来云长歌的母亲不像一般的人母,不然又怎么能教出云长歌这样的儿子?他过去为她做的太多,这次,就当她还了他一点,扯平了吧。 扯平了,不然还能怎么样? 步天音久久没有说话,云长歌慢慢给她擦药,包扎完毕后,在她肩头落下一吻,柔声道:“等你跟我成了亲,她也就放下心了。” 步天音抿唇,依旧没有言语,快速的穿好了自己的衣裳,穿戴整齐之后,她望着云长歌,表情有些冷然:“最初的打算,便是有什么从来不瞒着你,因为我知道你比我厉害,我的事情我想瞒也瞒不住。我们的感情本就不那么纯粹,中间夹着国,夹着家,我爹和四叔的顾虑我都有想过,只是我比他们冲动,只是我比他们更要相信你。可是云长歌,你口口声声说相信我,你可有真的相信过我?” 云长歌脸上的轻柔一僵,他仍然是笑着问她:“这话怎么说?” 步天音吸了一口气:“也许一开始,我相信你是相信我的,你什么都敢跟我说的不是么?可是现在呢?你瞒着我的不止一件事,我想问你,那天若不是我们在三清山上掉进了阵法里,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让我知道你收过徒弟?或者时间再往回一些,如果不是我要杀南织,你就不会告诉我你明月阁主的身份,对吗?我不知道你娘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我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都在瞒着我。” 她顿了顿,他脸上仍然是言笑晏晏的样子让她无端的更加生气,“你太高深莫测,而我在你面前就是一只跳梁小丑,白得就像一张纸。或许你还有其他的身份,你也可以等时机成熟再告诉我,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全部,我只希望你说你爱我,是爱我。将来不会利用我,更不会利用步家。” 从她开始说话,到抬步离开,云长歌脸上若有似无的笑都没有消失过。 有些事情她不愿深究,只觉得感情应该放在一切杂乱之外,这个世道要乱了,天下要乱了她都管不到,只是她不希望这些会影响到他们。 可是,怎么会影响不到呢? 出了萍水园,冷风顺着领子窜进脖子里,她这才想起自己把披风忘在了云长歌的房间里,只是她心里有闷气,又不想回去拿,连玉花骢也忘了牵走,有些出神的走在大街上。 他们会有今日,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把两个人的立场挑明锐化,是她最不愿做的事情。她承认,自己贪恋云长歌在身边,贪恋他的怀抱,贪恋他的微笑。 曾几何时,她觉得自己不会再有这样小女人的心思了? 沉思中缓步前行的步天音忽然顿住,她面前,站着一脸贱笑的花清越。 看了他一眼,扭头,举步要离开,花清越几步便绕到她身前,趁她又要转身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臂,笑着叫她的名字:“步天音。” 步天音淡淡道:“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喊非礼了。” “你不喊我就非礼你。”花清越猛然凑近,步天音后退一步,按说应该避开了他,可是却被他从身后一下子抓进了怀里,他足尖一点,将她带离热闹的大街。熙攘的人群中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不太确定刚才是不是看到有两个人飞走了。 太子府。 步天音被他一路拉扯着推进了一间房子,她脚下还没有站稳,花清越便从后面死死抱住了她,步天音只觉得这曾经熟悉的怀抱令她一阵恶心。 挣扎了一下没有脱开,他反而抱得更紧了,似乎在抱着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真是可笑,他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只有杨倩吗? 步天音挣脱不开,便抬脚,用力踩在他脚上,感到他的手臂一松,她便像只鱼儿一样滑了出去,伸手去开门,那手却再度被花清越拉住,只是这次他没有抱她,只是从身后扣住她的手,缓缓说道:“步天音啊步天音,怎么在云长歌身边你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说着,修长的指尖在她背上轻轻一划,衣衫沿着他手指的痕迹应声崩开,露出里面缠得厚厚一层的白纱布。 皮肤裸露在空气中,步天音气得一瞬用力去甩开他,可是正如他所说,从前正常情况下的她还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如今受了伤的她就更加不是了。 “你躲什么,我又不是没有看过。” “……混蛋。” “呵,我更喜欢你在床上骂我混蛋的样子。”花清越贴着她的耳朵,恨恨的说:“怎么,你在害怕?” “是,我在害怕,害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步天音咬唇,声音凌然。 “呵。”花清越浅笑一声,忽然用力从后面将她压在了门上,然后在步天音的沉默中,他用他的唇碰了碰她的脖子,问她:“是不是觉得我碰你很恶心?” “我觉得恶心你会放开我吗?” “不会。”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带着颤音的,因为她感觉到了他伏在她身上,身体僵硬的部分抵得她呼吸一窒。 “花清越,你他妈的发什么情?!”步天音端的是怒了,低吼了一句,腰上的玉笛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握在手中,她被他摁在门上,握着玉笛的手却抵在了花清越身为男人最重要的部位。 而他竟然在动情的时候没有发现。 这个诡异的姿势僵持了很久,直到外面有人恭敬说道:“太子殿下,丞相大人有事求见。” 花清越这才轻笑着松开了步天音,拍了拍她怒气冲冲的俏脸,拂袖离开。 他走后,步天音开了下门,却发现门好像被人从外面锁住了,可她分明没有听到上锁的声音,两边的窗子也是,打也打不开,她终于意识到,花清越这是要把她关起来! 第一百八十章 你爱我像谁(2) 沈思安披了见黑色大氅从堂前穿过,墨色如缎的长发柔顺的用一支簪子挽起,步履生风,映着傍晚的夕阳,格外的美丽。只是他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搞得一边跟着的沈二也不敢吱声,低着头跟在他后头。 叶清音站在檐下看着他上了马,带着一行人迅速离开。 利州水患,东皇派了沈王爷前去治理。 沈思安走后,叶清音说要早些休息,便谴退了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女,独自回了房间。 月黑风高夜。 一道黑色的影子轻巧的跃到了房顶,贴着屋顶的瓦片行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少顷,行至书房上,他翻身而下,勾着书房的窗子翻了进去。 就地滚了两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打开了密室的门。 锦盒。三封信。匕首。碎布。 摘下面罩,火折子薄弱的光影下是叶清音那张似笑非笑的容颜。 叶清音勾唇一笑,素手捏起三只信封,抖了抖,眸中迸出一丝冷意,把火折子贴了上去。 信封腾的一下燃烧起来,一封又一封,眨眼间她将三封休书和那块碎布全都烧成了灰烬,最后将这些灰烬用那碎布包裹好,连同那只匕首一起藏进了怀里。 把密室里的东西恢复原样,她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东厢。 看守的护卫只觉得面上一凉,随后来不及惊呼便全部倒了下去。 叶清音推门而入,凌厉的目光落到床上那小小的身影上。 环顾四周,叶清音如鬼魅般贴近,缓缓抬起手掌,她眉间那朵妖娆的彼岸花再度出现,阴森森的透着旖旎气息。 一掌劈下去的时候,却摸了个空,她脸色倏然一变,猛地掀起了被子,只见被子下面空空如也,早已没了沈梦朵的影子! “啪,啪,啪。” 三道有力的掌声响起。 屋子里的灯一瞬间全部亮了起来。 站在门口凝望着她的,是傍晚才离开的沈思安。 沈思安挥手,让身侧的沈二等人退下,他朝叶清音走过去,狭长的眸子里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我的王妃,是不是该给本王解释一下,穿着夜行衣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叶清音垂头不语,脊背僵直。她没有想到,这些竟然全部都是沈思安设下的圈套,从他离开,到她轻车熟路的进了密室,毁了那三样垃圾一样却被他珍藏的东西。想来该是她第一次对那死丫头下手的时候他便有所察觉,只是没有揭穿她而已。如今被抓了现形,叶清音也只是迟疑了片刻。 她怔凝了一下,抬眸笑道:“成王败寇,妾身不敌王爷,甘拜下风。” “是你太过心急了。”沈思安语气冷冷淡淡,指着门口,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今日不会为难于你,你走吧,休书我写好了会让你给你送过去。” “王爷不能休了我。” “哦,为何?”沈思安一声冷笑,他一直在暗处看着,直到真的发现这是她,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然蓦地放松了。好像有什么长久以来一直在压抑着的东西,突然就消失了。 苦于叶清音是个娴熟温柔的妻子,他至少也是爱过她的,虽然他后面发现自己爱错了人,可是他仍然不忍心伤她,可是如今呢?他已亲眼揭穿了她的伪装,她的武功不低,她的隐瞒,她的虚伪,竟然让他感到恶心。 步天音也同样毁过他的东西,可是她做的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做了就敢承认。她性子恶劣,可她从来不会伪装娴熟。她虽然纨绔,可她真真切切的就是自己,没有欺骗别人。 这个叶清音,事到临头了还敢扬言说他不能休她,他凭什么不能?因为叶国公府吗?他说过,从来没有人能够骗他。 叶清音姿态妖娆的靠近,眉间那一点彼岸花如妖如魅,勾人心魄,她站定在沈思安面前,笑容清冽,一字字说道:“因为我有了你的孩子。” “王爷,我有了你的骨肉呢。”叶清音伸手抚摸沈思安的渐渐变得僵硬的脸,他听到后深深的蹙起了眉头,那一刻叶清音忽然有一种感觉,他们完了。 沈思安的追求是她这么多年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可是这些居然转瞬间就在她眼前分离崩析的坍塌了下来。 “阿音,装了这么多年,你不累吗?”沈思安用力捏住她的手腕,大步向外走去,边走边吩咐:“去找个大夫来!” 沈二不明所以,主子们之间的事情他看明白了一二,却不知此刻要找大夫是做什么。 不消片刻,沈二便以最快的速度找来了城里的几位大夫。 叶清音早已换好了自己的衣裳,坐在帘帐里,把素白的手腕伸了出来,上面覆着一只沙绢,几个人轮流给她把过脉后的结果全部都是:喜脉。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沈思安面色阴翳,众人也不明白,都要做爹了,为何还是这副面孔?然而沈王爷性子一向阴晴不定,大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说了几句贺喜的话开了副安胎药便各自离去。 偌大的房间内又剩下了沈思安和叶清音。 被叶清音骗了这么多年,沈思安自然不会再轻易相信她,他狐疑的看了她半晌,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喝着茶,似乎早已料定了他不会把她怎么样。 她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很让人来气。 步天音的许多举动也会分分钟让他动怒,可是他却并不会感到厌恶,反而觉得有趣。而叶清音,她是真的让他头疼到不想再理会。 半晌,沈思安眯起了眼,冷冷道:“你这次若然再欺骗我,便要小心你叶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 撕破了脸,叶清音索性也就不再伪装,只要她没有从沈王府被扫地出门,他不管对她怎么样,她都还是外人眼中高高在上令人羡慕的沈王妃。她笑了笑:“王爷凭一己之力对付叶府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何况叶府一直归顺太子殿下,你总要先过了太子殿下那一关吧。” “叶清音,你不去做戏子倒真是可惜了。” “这是王爷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直呼臣妾名讳,臣妾受宠若惊呢。” “往前倒是没发现你脸皮如此之厚。” “往前王爷没发现的东西多了,比如,王爷是喜欢步小姐的吧?” 沈思安目光倏然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叶清音笑着站了起来,绕到他身侧,银铃般的笑音清清澈澈:“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么阿音这个旁观者,说两句话可不可以呀王爷?” 沈思安冷冷推开她要靠近的身子,却在用力的瞬间软了下来,想起她肚子里的孩子,只是轻轻将她推开:“本王不想再听你说话,从今日起你的职责便是安心养胎,好好生下本王的孩子,如若孩子有个意外,你也就不必留在沈王府了。” 语落,沈思安拂袖离开。 叶清音慢条斯理的追到了门口,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朝着他的背影,红唇轻启:“你以为你爱的是步天音,可惜,你只是习惯了她像只狗一样在你身后摇尾乞怜等你垂爱,你只是看不惯她如今惊才绝艳却爱上了别人。男人都是自私的。王爷,你只爱你自己。” 不知沈思安是否将她的话听了去,他脚下没有丝毫的停顿,很快便消失在院外。 ** 富丽堂皇的太子府。 一个穿着朝服的官员双手奉上一样东西。 花清越的目光倏然变得探究起来,锦色连忙接过,放到了他面前。 这是一只银质的盆,里面是一株遍体碧绿的珊瑚树。树体高十寸,枝干盘支错节,色泽圆润美丽,放置在阳光下,还可以泛出橙色的光芒。 “下官听闻太子殿下为在花园修建鱼池,四下广罗奇珍异宝,这株珊瑚树乃下官多年前在南海偶然得到,还望太子殿下莫要嫌得普通。” 花清越看了两眼,便笑道:“丁尚书有心了,本宫收下便是。” 锦色看了一眼花清越的神色,一手托着托盘,上面盖着红布,他走到丁尚书面前,揭开红木,里面是一排整整齐齐的银锭子,丁尚书面色一变跪了下去:“殿下,这是下官一番心意,怎可要殿下的赏赐?” “殿下赏的,你便拿着吧。”锦色说着,不由分说的把银子塞给了他。 丁尚书走出太子府的时候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殿下,这是扶景公子让人送来的,说是让殿下讨美人的欢心。” 锦色一边将盒子呈给花清越,一边回想公子扶景在说这话时那暧昧的语气。 “哦,他的东西?”花清越来了兴趣,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红色的珠子,他摸了摸,质地圆润,入手感觉极好。他斜眼一挑,说了个“赏”,人便急匆匆的朝着铃兰院去了。 行至铃兰院外的时候,恰逢送饭的侍女端着东西被一把从门里推了出来,随后房门被紧紧关上,侍女摔倒在地,饭菜洒了一地。 花清越本来带着一丝浅笑的脸骤然沉了下去。 侍女重新跪回了门边,带着哭腔哀求道:“姑娘,奴婢求求您,您就吃一口吧……” “参见太子殿下。” 门外守着的几个侍女见花清越来了,连忙欠身行礼,那侍女跪着转过身去,也行了礼,不敢抬头去看。 花清越问道:“她多久没吃东西了?” “回殿下,从昨天姑娘来,便没有吃过一口东西。” “你们都下去吧。” “是。” 几个人鱼贯而出。 花清越一脚踢开门,偌大的房间空荡荡的,窗帘随风翻飞,床上也是空的。 长靴踏进去,花清越的脖子上却无端多了一支发簪,尖尖的冒着寒光,抵在他的喉咙上,步天音站在他身后冷冷开口:“放我出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爱我像谁(3) “不放怎样,你又怎样,步天音,你能怎样?” 沉默了一下,步天音再度将簪子推进了半分,尖细的刺破了花清越雪白的皮肤,然而他连眼都未眨一下,冷冷的攫住她的手腕,翻腕一转,银簪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 步天音趁势将手抽出,足尖轻点便要从半开的门跑出去,可是头发却被花清越冷冷的扯住,随即他冷冷的手臂缠住她的脖子,将她拖到了床上。 门,砰的一声合上了。 花清越一只腿压住弹身而起的步天音,目光冰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爆发的兽。 过去的花清越很少生气,就算生气的时候也会贱兮兮的靠山来求抱求虐。 这一刻,他看起来完全就像个失去理智的陌生人。 他冷冷的压着她,冷冷的将唇贴了下去,步天音恶寒了一下,一口唾沫吐到了他脸上,他没有生气,反而冷笑了一声,箍着她的头将她按向自己,唇便用力压了上去。 步天音紧咬牙关,想咬他的舌头却被他趁机闯了进来,他用力压制着她的身体,用力吻着她,她忽然好恨。恨她的挣扎无用,恨她的灵力无用,恨她的南华心法无用,恨她的一切,在他面前全部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花清越,花清越……这根刺扎在心口,让她痛不欲生。 舌上蓦地传来剧痛,花清越冷冷松开步天音,任她无力的躺回床褥间,他俯身,冷笑着问她:“是不是想与我同归于尽?” 步天音的眼里心里全是恨意,她用力擦干净自己的嘴巴,别过头去不说一个字。 花清越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他的手指冰凉,她身上的温度也低的可怕,他声音也如冰:“不想跟我同归于尽,是因为你舍不得云长歌,你想跟他好好活着,是不是?” “是,我就是想跟他好好活着。”步天音这时才说了一句话。 花清越的眼神冷了几分,他捏着她下颚的手指转而移到了她的侧脸,轻轻拍了拍,“你不是说自己已经跟他睡过了么。” 步天音闻言身子一僵,仿佛猜到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像看着一个疯子。 没错,他就是一个疯子。 花清越屈指一弹,她胸前的衣襟便尽数崩开,露出里面柔软的胸衣,他冰冷的眼底一瞬变得灼热起来。 “那么,我便试一下,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把自己给了他。” 突然,他漂亮的眼底聚起一层薄冰,慢条斯理的说着,却将人推进了三九寒天里。 步天音忍无可忍,猛地一抬腿,他却趁虚挤入了她双腿间,这动作令他微微一滞,步天音心头一跳,她顾不得背后的伤口已经冒血了,反手一掌拍在床板上,相互作用的力给她留出了很小的空隙,她便趁这空荡,蜷起腿钻出花清越的桎梏滚到了地上。 利落起身,腰上便传来巨大的疼痛,好似被拦腰斩断了一样。 “你疯了。”花清越的情欲仍未褪去,他冲上来扳过她的身子,看她昨日换的新衣上染透了血迹。 这个女人,竟然宁可崩开伤口,都不愿意让他碰一下。 她当真,如此绝情。 花清越眸色一沉,又要故技重施撕开她的衣服,她却像躲瘟神一样避到了一边,不肯跟他说半个字。 花清越眼神一冷,看到她的腰下腿上也在流血,忍不住冷笑道:“你一心跟着云长歌,反而换了自己这么一身的伤。步天音,你可知道云长歌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必然是在到处找我。”步天音的玉笛被他收走了,她瞥见不远处地上的簪子,抬脚勾了过来,踢起来用手接住,防备的看着他。 手里有东西,总比赤手空拳的让人来的放心。 花清越似乎觉得她的动作很可笑,唇边翘了一下,这小小的一根簪子他根本不放入眼中,他靠近了一步,步天音后退,他停在原地,冷冷看了她半晌,道:“他的确是在四处找人,不过找的可不是你。” “他在找他那位有着通天本领的大国师。” 步天音根本不相信他的挑拨离间:“他找国师也是为了找出我的下落。” “云长歌的眼线遍布帝都,或者你以为,他不知你眼下在我这里?” 步天音的手僵硬了一下,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花清越即使再讨人厌,他有一点说的还是很对的。 云长歌的眼线遍布帝都。 他十有八九都是知道她在这里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救她? “他手里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你自认为比我还要了解他,那你可想到了,他做事从来都有轻重缓急,知道什么应该先做,什么应该放一放。可惜你步天音,在这里为他守身如玉,他却先去做了别的。他料定了你在我这里性命无忧,可是却料不到,我花清越敢动你。” “你在挑拨离间。” “是,我在挑拨离间,可你敢说我讲的不是事实?”花清越身形靠近,妖娆的眉间冰冷,毫无温度,甚至还带着一丝莫名的不耐烦。 “步天音,你看着我,跟我说你不相信我说的是事实。”花清越冷冷的说。 然后,在他以为她不会说什么选择逃避的时候,她却骤然抬起头,一双眸子清澈如水,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我不相信你说的是事实。” “呵。”良久,花清越轻笑一声。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到了外面叫了几个侍女进来,端着热水、药和纱布,而他伫立在房间里,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步天音拦住要解开她衣衫的侍女,面无表情问花清越道:“你不出去么?” 花清越冷笑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要流血流到死,还是在我面前走光?” 步天音心里也是一声冷笑,她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但这只限于他昨天弄破了她的衣裳,他让人送了新的衣裳来,她为什么不换上?可是眼下这情况能一样么。她的伤都伤在了什么地方,她恶心他,被他看了更觉得恶心。 像是被一只苍蝇盯住了的感觉。 “你想怎么样随你的便,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花清越像个无赖一样戳在那里,语气冰冷,眉目间却尽是轻浮。 “你们出去。”步天音对身侧的几个侍女说。 几个侍女听了她的话原地不动,目光看向花清越的方向,在等他的吩咐。 花清越的脸上除了冰冷外看不出别的情绪:“没听懂她说什么吗?” 几个人放下药和水,迅速低着头走了出去。 步天音忍着浑身上下巨大的痛苦,苍白着脸,眼睛根本看都不去看那些瓶瓶罐罐,她轻靠在床柱上,低沉冷清的声音竟然听起来格外的动人:“那我就流血流到死好了,到时候我要在黄泉路上看看,你怎么跟步家交代,怎么跟东皇交代,怎么耍你那些屡试不爽的小手段。” 这一次花清越沉默良久,然后脸上那些若有似无的冷嘲热讽彻底褪去。他轻叹了一声,有些阳光的笑了起来:“你助我得天下,我让你跟他厮守。” “太子殿下变脸变得如此迅速,真当我是傻子么?” 他会放她跟他厮守,这句话他自己说出来就不觉得可笑么。 谁会相信?鬼才会信。 “你以为自己能算计得过他么?” “我为什么要算计他?” “你不去算计她,可你却在他的算计之内。” “你又在挑拨离间了。” “呵,你当初爱我的时候,也是这般失去理智不顾一切,步天音,你怎么就是不长血。” “我为什么要长血,云长歌又不会去睡我的闺蜜。” “你他妈的以为我愿意?!”花清越陡然间变了脸,吼声几乎震得步天音抬头去看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到底还在气什么。 他们的身份都已经变成这样了。 苦苦追着过去不放还有什么意义。 她知道,他想要江山,又不愿放过她。 所以,他希望的是她跟他联手,对抗云长歌,捍卫未来他的天下。 他简直在痴人说梦。 “我不想跟你争论过去。”步天音道。 花清越凝眸看着她,语气淡淡:“是,你不愿跟我争论,我也不愿再想起。” 他顿了顿,问她:“你当真不愿意留在这里?” “自然。” “那我放你离开。” “有这么好的事情?”步天音冷笑着。 她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他真的会放她离开。他这个人,手里不捞点利益,怎么会轻易收手? 花清越不语,抬起右手,三道身影缓缓从房间的阴影里走出。 一人身穿青衣,漂亮的像只妖精;一人身穿红衣,妖娆的眼睛清纯无比;一人身穿花衣,看到她后勾唇一笑,满是勾引的味道。 这三个,清一水的全是绝色的美少年。 花清越指着他们,对步天音道:“你以为我太子府是可以随意进出的么。打赢他们,我自会放你离开。” 语落,他便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停下来,淡淡道:“你那个影卫,就不要想了。” 步天音闻言捏紧了手里的发簪,难怪,难怪她从一踏入太子府,就感觉不到云中的一丝气息,他是已经遇害了么。 “小姐,属下青衣。” “属下红衣。” “属下花衣。” 三个人分别做了自我介绍,随即花衣笑意盈盈的看着步天音身上的血迹,目色了然,贴心的说:“小姐还是先将伤养好吧,为了方便随时听从小姐的差遣,我们就在这院子中,小姐随时可以叫我们出来比试。” 步天音冷哼了一声,什么叫为了方便随时听从她的差遣,三岁小孩都知道是为了监视她。但是这个花衣说的也对,她要先养好伤,才有体力打赢他们。 “你们出去吧。” 三个人缓缓退开,步天音才站到落地镜前,长指一挑,衣衫尽数滑落,她艰难的给自己上起了药。 第一百八十二章 你爱我像谁(4) 腊月二十七,整个步府都乱成了一锅粥。 步名书身在摘星楼不能有所作为,张子羽便将步天音失踪的消息瞒了下来,私下派了人去寻找,这几日云长歌亦没有来,他便差了人去萍水园请他。 南织进来的时候,张子羽正站在窗前出神,他虽然武功已废,但耳力还是很好的,听到南织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问她道:“他不来?” 张子羽并不知道南织是云长歌的人,他之前怀疑过她,步天音并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如果这句话说出来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让它引起任何纠纷,她才会讲。 南织摇了摇头,“公子被叫去了四公主府。” 张子羽若有所思,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看得出来,天音那个丫头也喜欢云长歌,但是四公主一向目中无人,嚣张跋扈,而天音那丫头表面上不愿意跟她计较,她心思却是极其狠辣的。他很害怕天音以后会做出来什么伤害四公主的事情。 “你下去吧,派人继续找小姐。” “是。” 南织出去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朱楼只听从步天音一人吩咐,连他也不能动用朱楼的力量出去找人。她到底是去了哪里?或者说……她遇到了什么不测? 不,不会的。她若是出事,云长歌岂能袖手旁观? 可是,自从那丫头失踪以后,云长歌似乎也没有来过步家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张子羽心头形成,他在想,那小子该不会对天音真的不是真心吧? 不管他怎样,当务之急都还是先找到那丫头。 张子羽当下便不再犹豫,提笔写了几封信,分别送给他昔日的旧友,望能有人提供可用的线索。 ***我是太子府分割线*** 冬日午后,花清越坐在花园里欣赏歌舞。 几名极尽全力扭着腰肢的舞姬在靡靡的乐声下纵情勾引着花清越,他左边拥着一个,还有一个貌美的侍女跪在一旁给他剥水果。他看得津津有味,一双美丽的眸子漾着琥珀色的光泽,艳色无双。 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被送到了嘴边,花清越清浅一笑,唇线柔和,他就着葡萄含住了那名侍女的手指。侍女吓得一惊,也不敢把手伸出来,任由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咬着,挑拨着她。 这个时候,一个头上插满了各种步摇各种钗子的女子风风火火的提着裙子过来,她进到花园后便怒喝着轰散了一地的妖娆舞姬,对花清越道:“臣妾参加殿下。” 花清越斜眼睨着被她赶走的舞姬,笑道:“燕侧妃,你扰了本宫的兴致,是要亲自跳舞给本宫看吗?” 燕侧妃本来怒气浮动的脸因为他这一句话变得羞红,她连他身边跪着的那两个小妖精都忘了赶走,咬着唇,贴到了花清越身上,嘟着小嘴有些不满:“殿下,你若是想看人跳舞,妾身跳给你看就是了,你找这什么舞姬做什么?” “好,那你晚上跳给我看。”他说的暧昧,燕侧妃羞得低下头,轻声问他:“你在铃兰院藏了什么宝贝,谁也不让靠近。” 花清越轻笑一声,揽着她的后脑,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的那张脸,面无表情,声音却是十足的温柔:“你去那里做什么?鱼池里新移栽了一棵珊瑚树,你不是总说喜欢珊瑚吗?没事多去看看吧。” “啊,真的吗殿下?”燕侧妃说着便从他怀里起来,一脸兴奋的行礼告退,去了花园另一边的鱼池。她一边走,脸上的笑意一边消失,吩咐身侧跟随着的侍女:“再去派人打探,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藏了女人在铃兰院。” “奴婢遵命。” 燕侧妃就不信了,他没有藏什么东西在铃兰院,能不让任何靠近?他却每日进出,进去的时候开心,出来的时候满脸的怒意?真当她是天真无邪安分守己的小女人,连男人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么? 燕侧妃走后,花清越重新叫回了被轰走的舞姬,只是她们无论在怎么尽情卖弄,他的脸上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笑意,连身边的侍女都不知道他缘何如此,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一面打量着太子的脸色,一面看着他拿出了一串非常漂亮的红珊瑚手串,然后他看着那手串,目光微微一变,随即那些漂亮的珠子在他白皙修长的指尖化为了灰烬。 花清越唇边一丝冷笑。 这手串本来是他要送给步天音的,可是那日去,见她仍然不肯吃饭,还一心要走,他真的有些生气,这原本要用来讨她欢心的东西也因为怒气而忘记送出去。他明明知道他即使送出去她也不会收下的,可他仍然还是想送。 步天音,曾几何时你爱上了云长歌? 得不到答案,他幽幽摇头。 铃兰院。 步天音将长发绑起,起初她还担心花清越为了不让她离开,会在她每日涂抹的药里动手脚,没有想到这几日下来,她竟然奇迹般的痊愈了,并且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她这些天不在,步府一定乱了套,只是不知道云长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竟然一直都没有来找她。 云中如果真的出了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云长歌交代。可倘若云中还活着,就算是爬也会爬回去找到云长歌的,不止一点能够确认云长歌知道他在这里,身上带伤,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什么。 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万分寂静。 然而这只是它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 她知道,只要她一步踏出院门,就会有三个人悄无声息的拦下她。 花清越已经将玉笛还给了她,这是她某天早上醒来突然在床头发现的,应该是趁她睡着了花清越来过,将玉笛留下。 他以为他这么做,她就会原谅他一两分么。 步天音站在院子中央停滞片刻,并没听见任何响动。青衣、红衣、花衣是花清越手下的三大杀手,她只在朱楼看到过他们的零星信息,却没有想到是三个年轻人,并且,她居然感受不到他们的任何气息。 “青衣,出来。”步天音缓缓开口,却是语气凌然。 青衫潇潇扬扬的从墙角轻然跃下,对着步天音行了一礼,眉目间尽是笑意,看起来倒是很像个唱戏的青衣戏子,只是他身上杀气浓重,太过妖冶:“青衣问小姐安。” “我不安。”步天音缓缓伸出玉笛指向他,神色一凛:“出招。” “小姐,得罪了。”青衣出手的速度奇快,几乎是话音还未落下,他便已然击出一掌,被步天音避开了,打到了身后院墙角的一棵树上,手臂粗的树干立刻被拦腰斩断。 步天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么远的距离,掌气居然凝聚不散,仍然能这般厉害。 她对青衣投以一个赞赏的眼神,青衣并未停下手,但是他笑了:“青衣本不愿跟小姐这般玲珑的女子动手的,但无奈主子的命令不可违抗。” 他一面轻轻说着,一面已经连续打出去好几掌。 青衣的手腕不断的翻卷着,银光乍现,一朵又一朵的青色莲花自他翻滚的双掌间喷涌而出,砸向步天音。她的伤才初愈,动了南华心法便觉得身上的伤口都在叫嚣似的疼,尤其是背后的伤,乃巫蛊之术所致,找不到根源根本就不能从底子好起来。 面对那些骤风暴雨般聚起攻来的青莲,步天音面不改色,她抬起右手,用灵力聚出一支冰剑,翻掌,将冰剑抛向空中。 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连一心对付她的青衣见此都微微露出了惊讶。 这个女人,竟然有如此高的术法?——这又是什么招数?他从未听说过,有任何一种真气或者内力能够在虚空中凝聚出实物来。 抛向空中的冰剑坠落下来,幻化出数十支剑刃,寒光凛凛,流星箭雨般砸向青衣,砸向青衣面前一朵又一朵妖娆的莲花,砸向在暗处观战,内心各怀鬼胎的红衣和花衣。 这也是他们没有料到的。 那个女人,分明是感觉不到他们的方位,可是这剑气浩荡的冰剑却这么噼里啪啦的砸向了他们。 漫天剑雨缭乱,剑气如虹,青衣面色一变,随即唇边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原来,她的确是感受不到红衣和花衣二人的方位,但是她并不需要知晓他们确切的方位,她的剑太多,根本就是朝着这院子里,院子外的各处,她在盲打。 事实证明她这一招还是有效的,因为她成功了,成功的将红衣和花衣也逼了出来,并且红衣竟然受了伤。 青衣回过神来的时候,步天音已经一阵风似的冲到了他的前面,玉笛抵在他雪白的颈上,眼神露出冰意,反手一扣,将他抓在身前,玉笛威胁着他的性命,对红衣和花衣两个人冷冷道:“放我离开。” 似乎青衣的性命在他们二人眼中是无关紧要的,红衣丝毫都不受她的胁迫影响,看着她,甚至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主子说了,小姐要打赢我们三个,才可以从这里走出去。” 感觉到体力的迅速流失,步天音心知自己不能再同他们耗下去,她要么速战速决,要么趁机脱身。 可是,这两个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小姐,第一次拿人性命做威胁么。”说话的正是被她胁迫着的青衣,他低了低身子,轻轻靠在了步天音身上,视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玉笛如空气,从容且淡定的轻叹:“小姐身上真香啊。” 语落,只听身后之人轻轻一声笑,随即青衣面色陡然一变,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支从自己心口处穿出来,一滴一滴淌着血的冰箭。 步天音像丢垃圾一样推开他的身体,任他滑落在地上,她的美眸,瞬间肃杀!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爱我像谁(5) 青衣并没有死。 步天音的那支冰箭并没有从他的心口穿过,只是贴着他的心脏,冰凉而过。这种感觉,简直比一剑穿心还要难受万倍。 冰箭,由灵力聚出,比普通的寒冰还要冰冷百倍,被它刺穿的血液,几乎都要结冰。 心口处的血液循环变得缓慢,青衣的呼吸也逐渐急促,一张清俊的脸憋得通红,哪里还有办法翩然的模样?只是他那双妖娆的眸子,还如最初时轻笑着看着步天音。 他到底惹了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入目一双银色的官靴,花清越伸手将青衣扶起来,一手按在他的胸口上,青衣痛的闷哼一声,随即那支冰箭被拔出,心口处渐渐顺通,不消片刻,便恢复了融融暖意。花清越收手拢入袖中,青衣对他行礼道:“多谢主子。” “无妨。你们下去吧。”花清越开口,摒退了三个人。 青衣在退下去之前,深深的看了步天音一眼。 花清越见到她恢复生气,情不自禁的露出一抹笑意,“果然还是见不得你焉了吧唧的样子,步天音,你天生就适合活泼。” 他说话时像是发自内心的,可是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无论发生过什么,无论你怎样生气,怎样想与他断绝过往的一切,他都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嬉笑着跟你说话,跟你聊天。 步天音没有出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要离开。” “南华心法八重。”花清越低沉清冷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寻味,他绕着步天音两圈,停下来,看着她变得难看的脸色,勾唇笑道:“有了云长歌的帮助,你竟然都没有突破,看来并非你的资质不行,而是云长歌的问题。” 步天音挑了挑眉:“你别想打他的主意。” “花清越,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管你山上是虎,下海是龙,还是站在这里是堂堂太子。你给我听好了,你伤害我不行,伤害云长歌更不行。”步天音冷冰冰的说,并没有多大的气势,也没有多么令人畏惧,可就是让人听了无端的愤怒。 花清越上前一步,极为自然又有几分无赖的揽住她的肩膀,斜睨着她。目光浮现出怒意:“呵。你以为我花清越是什么?我对我的情敌,难不成还要好吃好喝的供奉着?” 步天音甩开他,却不小心撕裂了背山的伤口,疼得她眉头皱了一下,碍于花清越在场,她不愿露出懦弱的一面,冷冷的笑着:“该放我离开了吧。” “留下来,我有办法解你背后的巫蛊之术。” “我要离开。” “留下来。” “不可能。” “步天音,留下来,我们重新开始。” 他低沉暗哑的声音犹如一块巨石,将步天音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心搅得浮浮躁躁,他见她分神,开口又想说什么。 他本就是想把前世的事情跟她说清楚,他明明那么做的时候就是那么想的,不管怎样他都要让她知道。 “步天音,你知道么,每次我跟杨倩上床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你,我都会把她当成你。我幻想着你有她那么温柔会是怎样的,没那么要强又是怎样的,你有她的……” “你够了!”步天音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说过,如今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很恶心很恶心。” 花清越自嘲似的一笑,冷冷抽出自己的手臂。目光淡淡,含着一丝轻蔑:“你心里只有云长歌。你尽管拼尽全力护着他好了。” 他抬手指着门口,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好吧,滚也是离开的一种方式。步天音不愿在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跟他计较,但是她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啊,如风一样蹿到了门边,她觉得他此时就算追也追不上来的时候,才朝他呸了一口,翻白眼道:“瞧好了,我这是走,不是滚。” 花清越没有理她,她却运起轻功,一口气逃出了太子府。 花清越转过身来,神色不定的看着步天音离开的地方,她方才踩着的脚下,厚厚的枯叶上有几滴鲜红的血迹。 如今她身上只有背后的伤口没有痊愈,他知她夜里也不肯放松警惕,便趁她不备在房里点了宁神香,等她完全睡熟过去他才悄悄前进去看她的伤。 那曾经在熟悉的灵魂,如今在另外的女人身上,而他看到了那具纤美勾人的胴体,每每都快要冲破自己的欲望,将她压在身下。就像前世那样,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开口骂他混蛋,然后噗嗤一声笑着说,混蛋,再来一次吧? 可是他不能。 他知道她恨他。 早在他们还是高中的时候,她就总喜欢各种胁迫图书管理员从学校图书馆里给她借一些男欢女爱的爱情小说,每当看到女主受到虐待时还死不放手抓着男主不放,最后换来一身的伤,她就会把那本书丢到一旁,然后冷脸说如果换作是她,哭什么,哀求什么,直接杀了那个男人。杀不过就斗,斗到他为止。 想到这里,花清越唇畔若有似无的一丝苦笑。 她的那些话真的不是白说的,如今他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这又能如何呢? 她曾经借来的那些小说他也偶尔会看几眼,因为她懒得看,又想看,又嫌弃说书的人声音难听,便使劲浑身解数让他在睡前给她读一读,是以有的故事他也是一知半解。比如,很多帝王都是不能兼顾江山和美人的。 为什么不能够既拥有江山,又博得美人心呢? 那是因为,智商不够。然而在这一点上,花清越有着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他仍然还是胸有成竹信心满满的。等他坐拥天下那一日,就算是用强的,也要将步天音绑在身边。 ***我是云长歌分割线*** 南织小心翼翼的揭下步天音后背上面因血迹浸湿而与皮肤紧紧粘在一起的布料,面上一骇,忍不住心疼道:“小姐,伤口又恶化了。” 步天音紧咬着唇,没有说什么。 起初,这巫蛊之术导致的伤口只是有伤在,她只疼过一下,但是现在,这伤口似乎越来越实质化了,跟被人拿刀划了一下没有任何区别。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胸前,也出现了一条这样的伤口,横贯而下,看得到伤却感觉不到疼痛,两道伤口似乎在肩上和腰上要相连接,连上了,就像把她整个人斜劈开一样。 南织也发现了她胸前的伤口,惊了一下,步天音冷声道:“我回来的事情不要告诉云长歌。” 南织怔了一下,并没有开口问为什么,低下了头,愧疚道:“对不起小姐,属下已经通知了公子。” 步天音一声冷笑,随即了然道:“你果然还是听他的话。” 那日在萍水园不也是这样一番光景么。 因为那个人是云长歌的母亲,所以尽管南织对她忠心,却始终顾忌着她。她不怀疑南织的忠心,只不过她的忠心还要分三六九等。 比如在她心里,云长歌第一,云长歌的母亲第二。等他们都不在的时候,她的忠心才知属于她一个人,只听她的差遣,这大概就是人本来的习性吧。南织是云长歌救回来的,她从小就跟着他,敬他尊崇他,所以任何人都不能撼动她对云长歌的尽忠职守。她回来了,她就第一时间主动通知了他,甚至都没有来问她的意思。 或者是在南织的认知里,她觉得她回来,云长歌就应该知道。 也说不上是不是心凉,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步天音沉默着,任她给自己的伤口涂抹冰凉的药汁。 上好药后,她的上半身几乎就被包成了木乃伊,随便换了一套轻便的睡裙,她便趴在床上睡了起来。 南织见她要休息,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问道:“小姐,不等公子来了么?” “我睡不睡觉跟等不等他有什么关系。我家的护院防得住他么。我家的门防得住他么。你跟雪笙防得住他么。我怎样,他都能像个神仙一样进出自如不是么。” “南织,你下去吧。这个时候我不想跟你说什么,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开口了,就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南织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酸楚,她不知道她这几天去了南织,看着她疲惫的眉宇,一声不吭的出去了。她对不起她,她心里有愧。南织出去时恰逢碰到张子羽上楼,跟他说了小姐休息了,张子羽看了一眼她房间的方向,便由人搀着回去了。 南织看着他蹒跚的背影,有那么一瞬忽然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她想了好久,竟然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了一惊。 她觉得,这位四爷,对她们小姐的感情,似乎不止有叔侄之情。 听说他走起路来都费劲,如今得知她回来的消息,却在第一时间生生从染香阁走到了望天楼。 这段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他这个内伤深重,几乎已经是半身都废了的人而言,又何止有登天那么难? 南织怔凝间,忽然觉得身后有风吹过,她迅速回头,只瞥见了白衣一角进到了小姐的房间里。 原来是公子来了。 南织笑了笑,继续向楼下走去。 房间里点着安神香。 云长歌缓缓走到床边,伸手去掀她丝被的手被人握住,步天音睁开了眼睛,自顾自坐起来,看到几日不见的他仍然这般清明如月,心里蓦地就很生气,咬唇道:“出去。” 云长歌挑眉,眸间一片深邃:“你让我出去?” 步天音笑了笑,起身塌着肩膀向外面走去:“你不出去我出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我带你离开(1) 步天音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云长歌扯了回去,他见她背上和胸前都渗出了血迹,屈指如兰灵活的解开了她的衣带,步天音脸色一沉,知道他只是要看她的伤势,但是她不想在经过花清越这件事以后,这个人连个解释都不屑,然后上来就是这样的粗暴的举动。 他为什么不解释,他从来都只觉得不必要的事情才不用解释的是么。 “别碰我。”步天音一把按住他的手,另外一只手慢慢拉起自己的衣裳。 云长歌怔了一下,才缓缓说道:“你在生气么。” 呵。步天音一声冷笑。 堂堂精明如许的云长歌,竟然看不出来她在生气么。 沉默了一下,云长歌再度伸手,这一次步天音没有阻拦,反而由着他去了,他挑开纱布看了一眼伤口,轻轻蹙起了眉头,然后利落的给步天音穿好了衣裳,身影一闪,向外走去。步天音迅速追了上去,快到了大门口才追上他,云长歌回头笑道:“有事?” 步天音也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奇怪:“你这几天在做什么。” “做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 “你在找离天师吗?” “他身上有重要的东西,他失踪了,于我于银月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这是你心里觉得重要的事情?” “它本就是一件重要之事。”云长歌说完,嘱咐她道:“沐浴时伤口可以沾水,但是要在水里加上凝香露。” “那——云中呢?” “并无大碍。” 云长歌说完便离开,步履有些匆匆。 步天音站在原地,唇边,渐渐露出一丝冷笑。 原来花清越说的竟然是真的。 是她自己不肯承认而已。她从未将云长歌算计在内,而他却把她算计进去。他做事一向都有轻重缓急之分,他心中觉得一件事情重要与否,她不知如何判断。只不过她明白的是,她在他心里还没有那么重要。 同样看见这样一幕的人,还有突然出现在望天楼上的韦欢。 当南织察觉到有陌生人侵入时,步天音已经先她一步发现了韦欢的到来。 南织默默的退下,步天音的声音却悄然响起:“南织,我希望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言外之意,如果她将韦欢来这里的事情告诉云长歌,她对她就真的很失望了。 南织内心很纠结,过去她只听从公子的话,不在公子身边的时候只听从小姐的话,如今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在闹别扭似的,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但是没过多久,南织便将此事告知了云长歌。 正如步天音所说的那样,南织的忠心天地可鉴。但是她的忠诚要分三六九等,所以步天音和云长歌相比较而言,她自然是倾重后者的。 韦欢被步天音拦在了门外。 阁楼檐下传来清脆的声音:“小五,小五在这里,小五在这里!” 步天音一只鞋子拍出去,丫顿时消停下来。 韦欢盯着她的胸看了好半天,问道:“你在流血。” 除此之外,他还闻到了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道。 步天音搭了件外袍在自己身上,遮住了伤口外渗的血迹,对韦欢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了,韦公子不打算离开吗?” “日头还没落,你休息什么。”韦欢淡淡道。 步天音坐在梳妆台前,摘下碧玉耳坠,看着镜子里憔悴的容颜,对韦欢道:“今天我太累了,不想跟你动手也不想跟你吵,你回去吧。” 这个面瘫脸,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然后莫名其妙的离开,莫名其妙的消失,莫名其妙的再突然出现。 没错,韦欢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人。 “为什么生气?”韦欢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长腿一迈,坐到了椅子上。 “你有病啊……”步天音长长纳出去一口气,叹道:“对,你本来就有病。你找我什么事,说吧。” 良久,韦欢再次问道:“为什么要生气?”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为什么?”步天音回头瞪了他一样,指着门口,冷笑道:“你自己出去还是我请你出去,我说了今天我心情不好,最好别惹我。” 韦欢向来不是个识时务的人,他做事凭心情,只是这些日子他没有找她来,本以为自己心上的那只小虫已经死了。却没有想到,在看到她的时候,那只虫子还是会生龙活虎的出现。 仿佛真的就是为她而生一样。 韦欢不懂情爱,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是一知半解,他不明白,为什么步天音和云长歌在一起却要冷眼相对。在步天音几乎就要杀人的目光里,韦欢踏步离开。 回到韦府,韦欢便问管事道:“小姐呢?” 管事忙恭敬答道:“回公子,小姐去了四公主府。” “让她回来找我。” “是。” 韦非玉回来时已是傍晚,花语嫣的侍卫护送她一直到韦府外才离开。 听说哥哥要找她,她心里既欢悦又兴奋,哥哥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主动找过她了。 韦非玉进屋时,韦欢正在发呆。 他如墨的长发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眼眸如星,一张比女子还要妖艳的脸雪白如霜,气神安定却没有任何表情。 韦非玉捣着小步进来,向他微微欠身,柔声道:“哥哥找非玉是做什么?” “你又去了四公主那里?”韦欢问。 “嗯。”韦非玉点头,坐到了韦欢身边的椅子上。 韦欢一手点在桌上,说道:“以后少与四公主有往来。” “嗯?哥哥在说什么?”韦非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问他:“为什么不要跟表姐有往来?” “不是不要,是少与她来往。”韦欢扫了一眼韦非玉,看她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就不想搭理,他从前也是鲜少理她的,只是他从未发现,今日自己的情绪竟然这般浓烈。 韦非玉反射弧极长,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只是她素来乖顺,韦欢这样吩咐着,她听便是了。 第二天的时候,韦欢又去了步府。 这次,他还带了好多补品给张子羽。张子羽不会平白受他的恩惠,作为礼尚往来,也送了他一些东西,韦欢收下,随手丢给了韦安。 韦安在后头跟着,看自家主子风一样冲进了人家小姐的闺房,他在后面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不多时,韦欢和步天音一起出来,上了韦欢的马车,车辆去了满月楼。 还是上次的位置,韦欢点了满满一桌子丰盛的菜。 步天音捏着茶杯,扫了一眼桌子,问道:“没有酒?” 韦欢道:“你上次没有跟我喝酒。” “我这次想喝了。” “小二。”韦欢吩咐,结果上来服务的却是掌柜的,韦欢已经很久没有来满月楼了,他卑躬屈膝的端了一坛酒上来。 “瑶城汀兰香。”韦欢将盈满的酒杯推到她面前。 步天音低头,酒水清澈,酒香清醇。 三大名酒她已经喝过两种,上一次因为花小七的事情和云长歌闹别扭,他说瑶城汀兰香,她却没有心思去喝,事后倒还是挺惦记的。 步天音微凝了眼眸,勾唇,两指勾住酒杯,放在鼻下嗅了嗅便一饮而尽。 辣。 除了辣,还是辣。 这种辛辣的感觉持续了没几秒,便被一股清淡的兰花香气所取代。心里的郁闷似乎被这辛辣一扫而空,心情顿时也变得通畅起来。 唇齿间满满的都是兰花的香气。 步天音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姿态全无。 韦欢没有动筷子,一直在看着她吃。 “公子,外面有人说要找您。”掌柜的在门口小声询问,韦欢脸上表情淡淡:“谁?” “是本王。” 这声音一出,步天音手下的筷子都滞了一下,这个时候沈思安掀开珠帘大步流星的进来。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下还牵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长得十分漂亮。 穿着粉色的纱裙,外面是白色的狐裘,一直垂到地上,脚上踏着的是一双缀着珍珠和宝石的小鹿皮靴。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步天音看了看,低着头,小声叫道:“妈妈……” 啪。 步天音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她愣了一下,才试探性的叫道:“朵朵?” “妈妈,朵朵好想你……” 沈思安一松开手,沈梦朵朝着步天音就扑了过去,步天音怕她摔倒,倾身接住了她,抱她坐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捏起了她的小脸。 掌柜的眼疾手快加了把椅子,沈思安便自然而然的坐下了,他无视韦欢清淡的目光,心里想的却是:好丫头,我出来之前没白教你。 没错,沈梦朵是他特意带出来的。 他在收到消息说这个女人跟韦欢在满月楼吃饭时,他便把小丫头弄出来,并且用美食诱惑她一定要叫她妈妈,并且粘着她,离不开她…… 眼见着步天音跟沈梦朵玩得开心,韦欢一脸的怔然,沈思安也并不打算解释,只是一味盯着步天音看。 步天音把桌上的糕点都塞到了沈梦朵的口袋里,她觉得好神奇。 瘦下来的沈梦朵,竟然粉雕玉琢的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小女孩。 尽管她明白沈思安今日带这个丫头来,肯定没什么好事,但是她喜欢小孩子是真的,沈梦朵又在沈王府陪过她,她见到她多少还是欢喜的。 沈思安环顾四周,忽然问步天音道:“你那两个丫头没跟你出来?” 步天音听到了他的话,却并不急于回答,隔了好一会儿,才睨着他,笑道:“王爷看上我家哪个丫头了,说出来我开个价。” 沈思安的脸蓦地沉了下来,“你开什么价?” “卖身钱啊。”步天音无视他脸上越聚越多的黑线,笑得合不拢嘴。反正他不开心她就很高兴就是了:“我家不缺丫头,沈王爷看上哪个尽管开口。如果沈王妃不能满足你,那我就只能割爱卖个丫头给你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带你离开(2) “步天音,你会不会说人话?”沈思安这句话已经溜到了嘴边,但是却不知为何说不出来,他看着步天音对小丫头一脸宠溺的模样,再一想到她对自己就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心里竟然十分不是滋味。 他知道,自己在她心里一文钱不值,但是那又如何呢?破镜都能够重圆,她又不是什么水中月镜中花,她是活生生的人。 今日天气极好,窗外一片暖意融融的景象。只是这阳光看起来暖,出去便会觉得寒冷。 三个人围坐桌边,两个人的目光却都不约而同的落到步天音的身上。 韦欢的目光清清淡淡,看不会出任何的情绪,本来沈思安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韦欢不会喜欢一个女人。 然而转念间,沈思安便否定了自己这个自认识韦欢以来便笃定的念头。 ——步天音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如此恶劣,如此漂亮,如此……特殊。 所以连不食人间烟火的韦欢也动心了是吗。 步天音正逗着沈梦朵,伸手拿起就近的桂花糖糕给她,眼神不经意瞥过酒杯,但见清澈的白玉杯中一抹红影闪过。 只有一瞬,她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影子,那个之前与她也算是交过两次手的红衣女鬼。 步天音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汀兰香,便借口有事要离开,这时,韦欢和沈思安同时站了起来,都表示要送她。 步天音把沈梦朵送还给沈思安,道:“好好照顾她。” 言罢,理也未理韦欢便自行离开,韦欢追了出去。 他追了没多远,便被步天音甩掉。 她的轻功竟然已经连他都望尘莫及了吗。。。 韦欢一双细长勾人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沸腾的光芒。 步天音的南华心法,竟然已经要突破第八重了吗。 韦欢回了满月楼,沈思安还没有离开,似乎在等他。他身边的小丫头一直拽着他的袖子说什么,看口型该是“娘娘”、“妈妈”…… 韦欢坐了回去,没有发现自己坐到了方才步天音坐的地方,似乎,空气中还有她身上留下来的香气。 这香气,竟然有几分像云长歌身上的味道。 非常淡,但是他还是闻出来了。 想到这里,韦欢的心情竟然有过一瞬的不舒服。 这种感觉十分陌生,但是他明白,自己是不高兴的。 就像那次,他在萍水园发现云长歌满满一屋子都是写满了那个女人名字的桃花扇,他敢当着他的面说那么大逆不道却震撼人心的话。 韦欢几乎从未真正把云长歌当过敌人。 除了两个人的立场不同,他其实还是很欣赏他的。 同样的,他身上也有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强大力量。他从未见过,但是他却知道。 沈思安喝了一会儿子闷酒,才开口问他:“你为何跟着她?” 韦欢垂眸,“谁?” “步天音。”沈思安知道他在装傻,心里不痛快,口气也重了一些。 韦欢自然不会在意他的语气:“我跟我的,碍着你了?” “欢欢。”沈思安重重把酒杯放在桌上,吓得伸手拿糖糕的沈梦朵顿时哭了起来,他连忙把她抱在怀里哄,等她一会儿不哭了,他才对韦欢道:“太子殿下已经不用你去追求她了,你为何还要缠着她?” “你说我缠着她,你的举动又算什么?”韦欢面无表情,语气平平,可说出来的话却气得沈思安蓦地站了起来。 沈梦朵哇的一下又哭了出来。 韦欢看了眼这哭得七零八落的孩子,又看了眼沈思安,愣了几秒,道:“你后悔了。” “你后悔休了她。” 沈思安手上一颤,不管不顾沈梦朵在一边嘤嘤的哭着,心中早已凌乱,脸上却保持着平静之色。 良久,他抱起沈梦朵,抽出帕子轻轻在她流泪的小脸上擦拭,轻声道:“是,我是后悔了,所以我要为我以前所做的错事做出弥补。” 他这一番话不知是说给谁听得。 声音缥缈,像是对沈梦朵,又像是对着身后面无表情的韦欢。 韦欢眸光闪烁了一下,幽黑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在流动着,“可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承你的情。 沈思安看着他,脸上渐渐紧张起来,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有些讶异的问他:“欢欢,你该不会是喜欢她了吧。” 韦欢怔了一下,道:“喜欢,何为喜欢?” 看他这副天真的模样,沈思安便觉得自己是多虑了,韦欢素来连什么是喜欢一个人都不知道,他能喜欢步天音吗。然而这念头不过一瞬,沈思安的脸色便再度阴沉下去。 韦欢是不知道何为喜欢,可是也不能保证他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喜欢上步天音。如今的步天音就像一朵半开未开,邀人采撷的玉兰花,处处透着诱人的气息,连韦欢这样的,就算被吸引了,也毫不自觉,只会越陷越深。 这才是沈思安最担心的。 他与韦欢、太子三个人自小便是很好的朋友,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女人跟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反目成仇。可是,步天音不同,他不会放弃她的。 沈思安只想着自己从未想过与他们二人因为一个女子反目,却忘了,自己不也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爱上步天音吗。 自古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往往是自己深陷其中却以为是独善其身,看得见旁人沉沦,却看不到自己被攻城沦陷。 —— 步天音追着那红衣女鬼没有多远便停了下来。 她知道她的招数诡异,不知道她的功力有多身后。况且她如今身上有伤,不敢妄自跟着,可她又不甘心好不容易逮到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掉。 她想知道她跟缥缈一族的关系。 步天音犹豫了一下,想起飘渺秘术里似乎有一种“迷踪蛊”。 这是一种蛊虫,能够日行千里,随时听候主人的差遣。在此之前步天音从未用过,因为这种蛊虫只有缥缈一族的月圣女能够使用。 然而如今,缥缈一族只剩下了几个人,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那个什么月圣女。 不管了,试一下吧。 步天音抬起手掌,凝神聚气,指尖泛着柔和的水色光芒。 不多时,一只毛毛虫大小,遍体透明的虫子便趴在了她的指间。 眼看着红衣女鬼越飘越远,就要消失在前方的树林里。步天音不敢怠慢,将迷踪蛊放在地上,指着红衣女鬼的方位,道:“追!” 说时迟那时快,迷踪蛊几乎是和话音同时消失的,只见地面上一个鼓起的小包,飞速的前进着。 步天音满意的拍拍手,没想到这缥缈一族的什么月圣女还真的是她,她这么误打误撞的就给办成了。只是转念间另一件事情便困扰了她,她会放迷踪蛊,可是她不会收啊。 缥缈一族的秘术当真博大精深,她回去便要好生研究一番。 背上的伤口似乎疼了一下,步天音暗骂一声,连忙赶回了家。 果然,回到家的时候,背上的伤口又渗出了大片的血迹。 南织端着药进来,她什么也没说便让她下去,又唤了雪笙来。 南织抿唇出去,雪笙没有看出来她们二人之间的陌生疏远,开始给步天音上药。 出去后,南织的脸色暗淡了下来。 她明白,小姐对她,心里始终还是有了芥蒂。 窗外,天气晴好。 屋内,温暖如春。 步天音换了套干净的衣裳,看着丢在地上染血的长衫,惋惜道:“又可惜了我一件漂亮的衣裳。” “小姐叹什么气呢,把伤养好才是真的。”雪笙服侍她穿好衣裳,眼里脸上满是羡慕的说:“小姐,今天云公子让人送了好多好多漂亮的衣裳来。” “哦,放在仓库吧。” 步天音的语气淡淡的。 雪笙愣了几秒,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道:“放在……仓库?” “你耳朵坏了,还要我说第二遍吗?”步天音坐到了桌边,拿起那副扑克牌来回洗着牌,雪笙不再言语,只好照办。 张子羽进来的时候,步天音正在外面逗着鹦鹉。 听到他的声音,她皱着眉头朝他走了过来。“四叔,不是让你少下床吗?你的五脏六腑都受了创,走路不疼么?” “你这个丫头,回来也不来知会一声。” 步天音扶着张子羽坐到了椅子上,他自从卧病以后,整个人就老了很多。曾经的意气风发,早就看不见了。如今他眉目间剩下的,也只有沧桑。 十二楼,这件事她步天音一定不会轻饶过去。 步天音心里恨死了十二楼,却从未将这件事告诉过张子羽,张子羽派出去搜查的人并未得到结果,而她知道幕后黑手却不愿告诉他。就像她受巫蛊之术所伤这件事也保密一样。 张子羽道:“你前些日子去了哪里?害得大家都以为你失踪了,去哪里也不知会一声。” 步天音笑道:“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会丢,四叔就不要担心我了。” 张子羽看出了她的闪烁其词,却并不点破。以他如今的能力,知道的事情再多,也帮不上什么忙。 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步天音唇角淡淡一笑,眸底清澈:“四叔和爹就不要太担心我了,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都明白。我不会让自己受伤,也不会陷步家于不义。四叔,你既相信我,就要永远相信我。” 张子羽顿了顿,目光幽深不见底。“四叔信你。” 我永远相信你,因为我对你……又何止只有亲情? 张子羽离开后,步天音还在发呆。 其实,他对她的心思,她又不傻,何尝看不出来呢? 但是看破不说破,才能继续做朋友。 东西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她已经够乱,不想再乱上添乱了。 “雪笙,派人去天牢看看北堂翎。” 步天音吩咐,推门进来的却不是雪笙,而是轻衣胜雪的云长歌。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带你离开(3) 北堂翎于三日后被处斩。 步天音的办法简单粗暴,就是那种电视剧里面经常会有的镜头,随便抓一个别的死囚易容成北堂翎的样子,然后把他从天牢里“狸猫换太子”,换出来。这样”北堂翎“一死,在东皇处有了交代,他以后也可以换个身份重新开始。 云长歌云淡风轻的否定了她这个主意:“你太天真了。” “怎么说?请大神赐教。” 没有理会她的阴阳怪气,云长歌淡淡道:“天牢的守卫七七四十九层,每一层都有武功套路各不同的三名杀手把关。你上次之所以能够轻松的潜进去,是因为那是太子事先给你布好的局下好的套子,他等你上钩,你才能如此轻易得手。” 步天音眸色一顿,心下不由自主有些迷茫。三日后就要处决北堂翎了,而她心中的这个一直以来认为最好的办法实施起来却很艰辛。做得好的话,北堂翎与她都安然无恙,做不好的话,风险太大,花清越怕是会顺藤摸瓜查到一些什么。 他如今已经知道了多少她不得而知,却知道不能再露出什么马脚给他了。 心里越是着急就越是想不出来什么办法,步天音也不管是不是前一刻还想跟面前这个妖孽冷战,眼下便换了副讨好谄媚的语气,抱住他手臂,撒娇:“云哥哥~” 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她自己都有点受不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然而云长歌却一副很是受用的模样,揽住她,笑道:“怎么?” “云哥哥深谋远虑,运筹帷幄,一定能给小女子指点迷津。” “好处?” “你跟我要好处……”步天音气呼呼的顶了一句,顿了顿,又转口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云长歌目光如流水的看着她,似笑非笑。 步天音双手抱胸,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你别想了……现在不行!” 开什么玩笑,她虽然不是传统守旧的女人,可是在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之前,她才不打算献身。 云长歌笑道:“我想什么了,从头至尾,想歪的只有你一个人。” 步天音:“……” 云长歌抬眸看她,眼睛不善的眯起:“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啥事?” “你先应下。” “你不说我怎么能先答应?”这种明摆着要她吃亏的事情,她怎么会答应? 云长歌道:“那你自己想办法。” 语落,他起身便要离开,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步天音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一脸认栽的纠结表情:“算了算了,我自己懒不愿意动脑子,你说吧,我答应。” “怎么答应?” “……”步天音气结,鼓着腮帮子气恨恨的回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八马难追,十二马也难追……” “我要你答应我,以后除非死亡,否则绝不离开我身边。” “你这话说的不对呀,你应该说就算死也要死在你的身边,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 “你不答应?” “人家之前不都已经答应你了嘛。” 云长歌忍不住笑了,眸光清澈如水,唇边却有丝算计:“那好。如果我说,从一开始被关到天牢里的北堂翎就是假的,你岂不是要惊讶死?” “天啊。”步天音张大了嘴巴,她难以置信的抱住云长歌的手臂:“怎么可能?” “太子既然可以在北堂府等他自投罗网,我为何不能半路就移花接木?”云长歌淡然一笑。 云长歌简直是迷一样的手段,步天音承认自己这一次真的是心服口服。云长歌料敌第一,他从来都能在别人想到之前出手。这才叫万无一失。 步天音长叹一声,总算放下了心:“那他现下在哪里?” 云长歌笑道:“就在这城中,你何时想让他回去,随时可以跟云楚说。” 步天音点头,解决了北堂翎这件事的欣喜感很快便被她压制下去,她怎么能,怎么能被云长歌的精明算计触动,就不跟他生气了? 步天音的身子僵了僵,云长歌似乎猜透了她心中的想法,清浅一笑:“你被困太子府一事我仍然不会解释,但是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但是,但是真的是一个美好的转折词呢。 在听到他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步天音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同时怒火也翻涌上心头。 他不为自己寻找离天师置她于不顾这件事情道歉也就算了,他这是什么态度?居然还说如果能够重来,他依旧还会这样做。 依旧还会放任她在太子府不管,依旧会寻找他那位重要的大国师。 半晌,云长歌上前一步,将她拖进怀里,唇边,一抹似笑非笑:“小步,我不敢说这天下一切算计尽在我掌握之下,但在我的算计之下,必能护你安然无恙。” 步天音一声冷笑,他这话说的信誓旦旦倒是理直气壮,“那万一呢?万一花清越把我怎么了?万一我对他旧情复燃了,你怎么办?” 云长歌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说旧情复燃这四个字。 听到她咄咄的质问,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事到如今,她竟然还想着自己会跟他旧情复燃么。 云长歌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温柔笑道:“小步,太子亦在我的算计之下,你以为他能把你如何?或者,你想跟他重温旧情么?” 步天音头一偏,躲开他渐渐变得冰凉的手指,他眸底还都是笑意,但那笑容却分外的刺眼。步天音从他怀里轻易的脱身出来,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我喜欢你,可我也害怕自己太喜欢你。你的心机,你的算计,永远都在我之上。你的头脑太清楚了,也太理智,你永远都知道什么事情应该先做,什么应该放一放。你跟我说过,与其依靠,不如变强。我在一点点把自己变得强大,我不愿有朝一日会拖你的后腿。但是现在,” 她顿了顿,深深呼出气一口气,云长歌望着她,微微笑了:“你想说,但是现在如何?” “但是现在我累了。”步天音的手颤了一下,语气有些艰难:“云长歌,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冷静冷静好么。我算计不了你,而我却在你的算计之下,你觉得这公平么。” 步天音也没有想到,自己把心里不爽的一番话说出来的时候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平静。 云长歌定定望着她,突然伸手在她眼角抹了一下,怔道:“你说要分开的话,为什么要哭?你哭什么,你哭什么呢小步。” “我哭了么。”步天音睫毛颤了颤,感觉眼眶热热的,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流了出来。 靠。她竟然不争气的哭了。 步天音,你他妈的哭什么。 紧紧咬住了唇,云长歌那只不知几时搭到她肩上的手指轻轻一挑,她的外衫便应声而落,里衣的带子也直接裂开,她的身子瞬间不着寸缕的呈现在他面前。步天音一惊,抱起手臂遮住自己的身体,随即恼怒道:“你抽什么风?” 云长歌伸手探上她裹着伤口的白纱布,步天音伸手甩开他,却惊觉自己竟然不能动半分,云长歌手指灵活的解开她染血的白纱布,在她看不到的背后,眸色微微凝住。 在她的沉默下,他伸手按住她背后的伤口,指尖泛起白光,步天音只觉得清凉无比,十分舒服。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抽什么风。” “小步,你说我抽什么风。” 步天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还来不及说出口,背上的伤口就传来一阵遽痛。 冷汗,毫无保留的从额头汩汩流下。 步天音几乎就要疼得昏厥过去,然而她此时身体受制,只能将全部力量悬挂在云长歌的手臂间,他的身体又变凉了。在巨大的疼痛下她竟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规律。云长歌在心情好的时候身体就是暖的,在他生气动怒的时候,身体就会变得很凉。 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虽然大多时候脸上都是挂着笑的,但唯一能够反映他心情好坏的,还是他身体的温度。 所以他现在又生气了是吗。 可是为什么偏偏生气的是她,到最后却是他也生气。 他有什么好气的。 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不是吗。 背上的疼痛终于占据了大脑的理智,步天音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眼睛也情不自禁的阖上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背上的疼痛渐渐转移到胸前,迷离中似乎云长歌将她抱到了床上,胸前那道贯穿肩头和腰上的伤口也疼得惊人。终于,她晕了过去。 在她晕倒后,云长歌抱着她看了良久,离开时,他的面色苍白得吓人。南织要跟上去,却被他制止。 半夜,步天音幽幽醒来。望着粉红色的帐顶,身边似乎还有云长歌身上的异香。 等等,她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她记得昏迷之前云长歌那个混蛋剥光了他,然后……她低头飞快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发现并没有什么不适,而且,她胸前的那道巨大无比的伤口竟然不见了。 摸一摸身后,那伤口也消失了。 她又惊又喜,站在落地镜前仔细检查,果然,连疤都没有留。 是云长歌治好了她么。 可是,他为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治好了又消失不见? 此时步天音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之前对云长歌没有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一事生闷气,眼下却只剩下了担心。 他不是说,只有找到下巫蛊之术的人才能够治好她么。 忽然,一个念头闪了进来,步天音想起来,云长歌也会灵力,但是她从来不知道他的灵力到底是属于娜依派。 但是现在她却知道了。 云长歌,他的灵力属于治疗系,所以没有见他怎么用过。步天音心里暗骂这个混蛋,却在担心他的身体! 那个混蛋,自己身上尚有旧疾,却因为她的一番话,非要不管不顾的用这种方法证明他对她是真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我带你离开(4) “云长歌,抱抱我吧。” “云长歌,亲亲我吧。” 云长歌:“……” 步天音半个时辰之前突然出现在这里,看着那几把刚刚别他打成了碎末的桃花扇,先是劈头盖脸的说了几句,然后埋怨他说有气朝她去,拿扇子出气算什么。 然后,她就开始像个无赖一样提着无赖的要求。 云长歌穿着里衣,站在洁白的地毯上,指着雕花大床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笑道:“不如你随我去床上?” “去床上……做什么。”步天音的舌头打了个结,说完之后就觉得自己简直太愚蠢了,他这个时候叫自己去床上还能干嘛? 可是她真的是来看看他是否安然无恙,顺便安慰一下他受伤的心灵,这件事咋就突然变了质呢? “呵。”云长歌轻笑了一声,一把拽住她困进怀中,步天音抓着他的手,忽然在他手腕上摸到了什么,她抬起来一下,禁不住咦了一声。 云长歌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挂着一串银色的细链子,链子上穿着一颗红豆。 她送他的红豆,他却给做成了这么漂亮的链子。 明明是很普通的红豆,却生生让他弄出了相思的感觉。 云长歌,真是总让人惊喜又意外。 云长歌笑着,抬起她的手腕,腕上一凉,待看清楚他在自己手上戴了一串一模一样的链子时,步天音惊讶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此物最相思。”云长歌淡淡道,“你不愿我算计你,可我却不能如你所愿。我不会让别人算计于你,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够欺负你,算计你。” 半晌,步天音轻轻一笑,云长歌没有料到,她竟然会在这时候突然扣住他手腕,他促狭的看着她,任她在自己脉上一阵摸索,随即才放下心来,轻叹:“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是我在生气,你不来哄我,反而最后是我来哄你。明明不想搭理你,又担心你身体受不住。云长歌,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啊。” 她的利落果断,她的敢爱敢恨,她的快刀斩乱麻,在他面前全部都碎成了渣。如果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让她无可奈何,这个人一定是云长歌没错。 云长歌笑道:“上辈子的事我无从得知,但是这辈子,你是离不开我身边了。” 步天音心里听得甜蜜,却嘴硬道:“谁给你的自信啊。” 云长歌但笑不语,过了会儿才问她,“留下还是回去?” 步天音反手抱住他:“留下,但是不能欺负我!” “好。” ——————我是滚床单分割线—————— 年末的最后一天,下了第一场雪。 步天音当时想的不是出去打雪仗,而是她和云长歌的赌约。 他们的赌注是啥来着…… 哦对,好像是她。 步天音这几天决定装鸵鸟,躲在家里,云长歌来了她就往外跑,如此几次,总算没被他抓到。 也因此错过了越国公府的请柬。 吴双要成亲了。 同一时刻,平阳王府。 花少安在后院练剑,他伤好后伸手大不如从前,前阵子又听说了叶清音怀孕,他心里说不上来的愤怒,他找不到这愤怒的源头,但是却感觉跟之前的不一样,跟听说叶清音嫁给沈思安时的也不一样,他有些苦闷,这几日都在练剑。 剑气卷着雪花,沧浪千叠,纷纷扬扬像是又下了一场大雪。 练了两个时辰,休息的时候懒洋洋的躺在支在院子里的软榻上,一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新茶有些苦,他竟然不由自主的怀念起吴双做的莲花羹。 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那个女人虽然讨厌,可是做的东西倒是蛮符合他的胃口。 花少安喜甜,便让丫头给他的茶里添了些蜜糖。呷了一口茶,他的目光不经意就落到了回廊的拐角处,以前,吴双跟着他的时候,总喜欢躲在各种阴影里,怎么赶也赶不走…… 花少安轻轻一叹,有些竟然自己最近竟然总想起那个女人。而他亦没有发现,自己在想起吴双的时候,心里眼里已经没有过去那种深深的厌恶感…… “苏泽死到哪里去了?” 他放下茶杯,问左右道,最近好像很少见到他,这个玩忽职守的东西。 左右道:“回小王爷,苏管家最近……最近喜事临头,大概在忙。” 花少安讶然道:“喜事?他有什么喜事?” 苏泽有喜事,他这个主子怎么不知道? 左右道:“苏管家要成亲了。” “他成亲?”花少安挑眉,蓦地站了起来,一脸的震惊:“苏泽要成亲?把他给我找过来,成亲这种大事竟然没有跟本小王说一声,反了他了。” 大约过了快半个时辰,苏泽才从外面匆匆忙忙的赶回来。 见到花少安行了礼,却不知道主子突然这么着急的找他做什么。 花少安斜倚在书房门口的软榻上,也没说让苏泽起身,板着脸一本正经的问他:“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府里头也总瞧不见你的影子。” 苏泽道:“属下……属下不敢。” “少敷衍,我问你在忙什么。”花少安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悦,苏泽便不敢打马虎眼,低声道:“回小王爷,属下在准备婚事。” “哈哈哈。”花少安没绷住笑出了声音,本来想装生气吓唬他,但是自己没忍住怪得了谁?他扶苏泽起来,笑了一阵,拍拍他肩膀,走道书桌前飞快写了什么,交给他,道:“这些年你对本小王也是忠心耿耿,拿着这个,去账房让他们给你多支点银子,成亲总是费钱的吧,就当本小王提前给你的份子钱了。” 苏泽满脸惊喜,忙跪下道谢。 花少安笑着扶他起来,他要成亲他也替他开心,苏泽是个忠心护主的下属,他没少冲她发脾气,如今他成亲,他自然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帮他。花少安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他“你那双鞋就是新娘子做给你的吧?瞧你,还支支吾吾的隐瞒个什么劲儿。说说,是谁家的丫头,要不要本小王给你主个婚?” 苏泽原本欣喜的脸上因为他这一句话变得黯然,犹犹豫豫的,有些哑然,他不说话,花少安便继续揶揄道:“苏泽,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见你害臊了。” 苏泽满脸的为难,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花少安觉得颇为有趣,绕到一旁,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含笑揶揄:“新娘子是哪家的姑娘,让本小王看看配不配得上我们苏大管家。” 苏泽低着头,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吐出那两个字:“吴、双。” 他知道,自己的主子不喜欢吴双,是以他这些日子的筹备都是瞒着他的,他不想破坏了主子难得的好心情,既然主子讨厌,那他就不提罢了。他本想成亲后,就辞去平阳王府的职位,左右卖身契也到期了,他不想再续,以后就跟着吴双过日子好了,他在哪里无所谓。 他本就觉得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她,难得她没有嫌弃,还一心为自己着想。入赘这种事情,他过去觉得丢人现眼,如今自己碰上了,只觉得幸运。吴双是个好女孩,他断不会辜负她,所以,入赘又如何? 苏泽一直低着头,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小王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那一刻,花少安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受。 震惊、错愕、愤怒。 愤怒。他为什么会有一丝愤怒? 咔嚓一声。 花少安握着的茶杯被他生生捏碎了。 苏泽抬头去看,只见他如玉的指间渗出了一缕缕血丝,他连忙招呼下人去拿药箱。他知道主子讨厌吴双,没有想到他竟然讨厌到这种地步。他有些后悔自己这么早把事情招了,他应该再等等的。 门外侍女拿了药箱来,人才走到门口,却被花少安愤怒的一个“滚”字轰了下去,苏泽张嘴要说什么,花少安同样也把这个字送给了他。 苏泽只好退下。 他出去后,花少安的脚步下意思的就跟了上去。 苏泽交代花少安的贴身侍女,一定要给小王爷处理手上的伤口,他人便七拐八拐从小门出了王府。 花少安犹豫了,才跟了上去。 长亭外。 白雪下。 一身简单素衣的吴双早已在此等候。 苏泽来得迟了些,吴双也没有追问他因什么迟到,笑着对苏泽道:“我爹说让我带你去铸剑山庄看看。” “那,我们走吧。” 苏泽一见到吴双,脸上便不由自主的堆起了笑容。两个人一前一后,向着东城的铸剑山庄走去。 在他们之后,花少安的影子悄然而至,他的衣摆无风自扬,仿佛在盛着什么怒气。 花少安追的并不紧,他的功夫也远在二人之上,是以吴双和苏泽都未有所察觉。 在花少安之后,又出现了第四个人、第五个人。 花少安是尾随苏泽才找到的吴双,而步天音和云长歌则是跟随吴双见到的苏泽。确切的说,是步天音跟随吴双,云长歌跟着她。 步天音望着前面“螳螂捕蝉”的三个人,摸了摸下巴,深深的笑了:“长歌,打个赌呗?” 云长歌微微上前一步,站到与她并肩的地方,白雪未化,寒风割面,他的笑,却如三月暖阳:“赌注?” “赌你。”步天音学着那天他的语气。 云长歌笑道:“赌什么?” “吴双最后会花落谁家。” “那你之前输的?” “一起算。”步天音睨着云长歌,笑容三分坏,七分狡猾:“这次我输了,让你在上面。如果这次我赢了,你在下面。” 云长歌的眼睛亮了亮,良久,眸中似有千万朵繁华盛开,妖冶迷人,他抬眸,眼底一片深邃:“好。”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带你离开(5) 天未拂晓,云长歌的马车便早早等在了步府门口。 晨光熹微,街上过往行人稀稀少少,早点摊在才开张,行人都不由自主被这辆华丽的大马车吸引,人人露出羡慕又嫉妒的目光。 步天音在马车外转悠了一圈才发现,云长歌的马车轱辘上都有着一圈一圈的纹路,难怪他的马车在结了冰的路边上也能这么平稳的行进,原来是车轱辘做了防滑的措施。 “还不上来?” 车里传来云长歌淡然的声音。 今日步天音穿了件红色的披风,她眯着眼睛瞧见旁边花墙上堆积尚未融化的雪片,被风吹起来,淅淅沥沥的雪屑在空气中轻快的跳跃着,微风浮动,遮天蔽日。 许久没有等到步天音答复,云长歌便推开车门,见她嫣然的立于漫天飞舞的雪片中。 “长歌,你还记得去年下雪的时候么。” 去年,她视他为可敬却不可亲近的恩人公子,他也是这样站在冰花雪雨里,她回眸,瞥见天人一样的少年。 云长歌似乎也猜到她在想什么,他优雅的下了马车,慢条斯理的走到她面前,温柔一笑。 步天音笑容更艳,她解下自己的披风,两手抖开替他披在了身上。 狂舞的风雪中,两双同样灿若星辰的眼睛静静对视。 云长歌勾唇一笑,在步天音的惊讶中将她横抱进了马车,鲜红的披风盖在两个人的身上,云长歌把头埋进她肩窝,轻声道:“以后不要再同我吵架了。” 他的动作太过温柔,步天音几乎就要忍不住答应了。 可是,她的唇动了动,却迟迟没有说话。 如果说她真的让云长歌太过理智,太能分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云长歌见她久不说话,抬起那双清澈的眸子看向她。 步天音觉得他的视线绞得自己不好意思,她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半晌,计上心头:“你知道你把我扔在太子府不管这件事还没过去,这样吧,你让我见见那位离天师,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比我重要。” “他没有你重要。” 云长歌拿开她的手,目光定定的注视着她。 “那我不管,我跟他同时掉水里你先去找的他,我就要看看他到底是何等人物。” 云长歌知道她嘴里总是时不时就蹦出来几个新鲜的词汇,有的他听得懂,有的听不懂,但大概是意思都还是明白的,他听到她这样形容,忍不住笑道:“是你自己要见的,到时候吓到了怪不得别人。” “我为什么要怕?” “见了你自然就会知晓。” “还卖关子?” 云楚在外面听得都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公子一心为步小姐着想,如今总算修得正果,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马车一路北上,去了越国公府。到了越国公府外,云楚将马车上早已为吴双大婚备好的礼物抱下来。越国公府有小厮出来迎接,步天音进了越国公府,云长歌的马车便掉头去了皇宫的方向。 吴双的请柬早就送出去了,步天音却过了好几日才来。 两个人见了面也没有生疏感,在吴双的房间聊了起来,步天音问起吴双与苏泽的事情,她叹了一口气,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正说着,外头有丫头通报说苏泽来了。 吴双听到时眉头不动声色的皱了一下,却被心细的步天音察觉到了,步天音低头喝着茶,吴双说还要和苏泽去铸剑山庄,让步天音先在府里等会她。吴双走后,步天音也打算离开,她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有什么好待的? 从吴双的房间出来后,看到几个穿着艳丽的妇人,用不同的目光打量着她,给她带路的小丫头说道:“那些都是老爷的姬妾。” 关于吴双的事情,步天音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其实在这古代,所有的大户人家基本上都差不多。无非是当家主母死的早留下嫡系女儿,家里有个阴毒的二娘三娘什么的,或者像她这样,爹即使不再娶,也还有旁系的亲戚来争夺财产。 她跟云长歌打的赌可是吴双最后会嫁给花少安。因为花少安的那种眼神,明显是在吃醋,他也是个别扭的人,自己明明对吴双在意了,却死活不肯承认。 云长歌本不打算跟她赌,因为他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于是步天音便发挥自己的口才,生生把他说的跟她打了个赌。这样至少,以后在床上她也不会太吃亏。当然,这只是她单方面自以为的想法。等真的到了那一天,她的对手是云长歌,这亏她依然还是会吃。 从越国公府出来的时候,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得很,步天音摸了摸钱袋,打算给南织和雪笙买点吃的,她是生南织的气没错,可看着南织这些天也不好受,她想想自己的气也该过了,她的生气和不开心都是有时限的,绝不能超过十天。这也算是她这么多年练就的一项技能,不论多大的悲伤,她只给自己十天时间。 十天过后,一切照旧。 步天音拎着两包糕点从桂花堂出来的时候,没走几步便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她,她也没有放在心上,依然走路没个走路的样子往前走。 路过一个卖灯笼的小摊,步天音停了下来,伸手去挑灯,忽然有人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的身体向某个方向靠去。 沈思安痴痴的看着她出神,步天音甩开他的手,冷笑道:“呦,这不是沈王爷么。” 他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步天音本想损他几句,但是怎么看他都像是一副很多了的样子,她便不再逗留,转身轻功离开。 沈思安见她看着自己便跑,怒火腾的就涌上心头,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 沈思安的轻功追不上步天音,眼见着她就要脱离自己的视线,他灌过酒混沌的脑子立刻清醒起来,他拐进了旁边的巷子,看起来似乎不再追着步天音。 步天音一路狂奔回了步府,却在门口被大醉的沈思安拦住,原来他是知道自轻功不如她,就抄了个近道赶在她前头。步天音心中不再顾忌,这都到她家了,都到她自己的地盘了,她还不能把他怎么样似的。 那她得有多没出息。 见她停在那里勾唇笑着,沈思安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都说酒后吐真言,他平时对她一番态度,眼下喝醉了又是另一番态度,因为她惊觉自己竟然在这种马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柔情。 天知道沈思安的柔情是什么鬼。 沈思安微一用力,将她扯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冬天巷子里的乞丐都很少,寥寥的几个人光着脚滚在席子里靠在角落里装死。 沈思安醉眼迷离,傻兮兮的朝着步天音笑,步天音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笑:“沈王爷就不要装醉了,我知道你醒着,找我何事?” 沈思安薄唇翕动,还没有说什么,步天音便嫣然一笑道:“是不是想不起来了?那我帮你回忆一下吧。” 步天音摸着下巴,弯着眉眼:“你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向你换得自由身么。” “我花了一万两黄金买我的自由,沈王爷莫不是不记得了吧。” “我记得……”沈思安探出手去要拉她的手臂,被她灵活的避开,她眼睛一眨,笑嘻嘻的说:“王爷记得就好,可是王爷恐怕不知道,我现如今不待见你得很,就像当初你多么讨厌我那样。” “阿音……” 沈思安下意识的唤出这个名字,却没能打断步天音,她仍然一面笑着,一面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的继续说着: “王爷千万不要跟我说你后悔了,后悔当初那样对我,后悔当初休我下堂,后悔当初与我为敌。因为,”步天音顿了顿,一字字的道:“我最恶心这样的人。” 她说,她最恶心他这样的人。 他怎样的人? 沈思安心下不忿,这么多年他爱错了人,是,这是他的错,可是他如今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她难道不肯给他一个机会弥补吗。 “阿音……”他的喉咙一动,艰难的说出了两个字。 “别这样叫我,我会折寿的。”步天音走了几步出了巷子,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 狭窄巷子的深处,沈思安瘦瘦的身影映着旁边院子里伸出来的灰色枝桠,有些萧索凄清的感觉。想她刚穿来的时候,沈思安那个霸气的出场,多么意气疏狂? 步天音弱不可闻的一叹,边走边说:“如果王爷把当初那一万两黄金还回来的话,我对你的恶心大概能减少那么一点点。” 身后传来衣衫闪动的声音,沈思安的身影在她背后一跃消失不见。她重新走回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几步,家门口有个卖瓜子的小摊,她便过去买了把糖炒瓜子,雪笙爱吃的东西,她总是喜欢把瓜子皮磕得到处都是。 “夫人慢点。” 一个小丫头站在车前,弯下腰从车里接出来一位穿着白色狐裘的女子。 女子站在步天音面前,朝她微微一笑,步天音尝了一个瓜子,吐出皮,心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先是沈思安喝醉了来找她,然后丫媳妇又来找她,她买彩票的念头更加重了。 “步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叶清音露出一个妩媚的笑。 步天音扫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一眼,眯眼笑道:“借我说话需要付银子的。” 叶清音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随后摘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我出来没有带钱,这桌子是南海翡玉的,小姐如果不嫌弃,可否收下?” 步天音接过来,看也没看就塞进了袖子里,叶清音脸上努力装出来的端庄几乎就要被她的举动惹恼,但她仍然朝她一笑,引着她进了旁边的茶楼。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带你离开(6) 茶楼上。 雅间内。 叶清音点了一壶碧螺春,丫鬟被她留在了外面,雅间里只有她和步天音两个人,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坐没坐相,张大嘴巴嗑瓜子的步天音,看过之后,又低头用杯盖轻拂着茶叶。 她心里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步天音。这个女人,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腿翘得那么高,还故意把嗑瓜子的声音放到很大,她真不知道她哪里好,能让沈思安惦记上了。 沈思安固然自私,他眼里也只有自己没错,他为了她,这几天整日整日的抱着酒罐子,脑子也没个清醒的时候。 叶清音身上穿的是水云缎,这种衣料静如流云,动若流水,无论怎样折叠,衣服都不会有一点的褶皱,一匹就要好几百两。 步天音根本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叶清音端的有些怒了,捏着杯子的后颤了颤。这个女人讨厌就讨厌在这里,她太会气人,而有的时候,她什么也不用做,她只要闭着嘴巴不说一个字,就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发起火来。 该说话的时候偏偏不讲一个字,不该说的时候她的嘴巴根本就合不上。 步天音的耐力似乎很好,几次过后,叶清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看他为了你变成这样,心里肯定很痛快吧。” 步天音微微抬眸,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疑惑:“王妃在说谁呀?” “你少装蒜。”叶清音压低了声音,眼底倏然聚焦,唇畔一丝恨意:“小时候那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我自然不会主动揭发我自己,也只有你,伪装了这么多年,装失忆,装废柴,装傻充愣,然后在你以为自己从麻雀变成了凤凰的时候再把真相告诉他,让他痛不欲生,让他后悔不已。步天音,你这算盘打得够响。” 步天音一听,笑得灿烂,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原来沈王妃是想跟我算旧账。” 她没有找她算旧账,她倒是忍不住先找来了。她不找她,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既然不爱沈思安,如今他也受到了应有的报应,她自然就没必要同叶清音计较。不过既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她要是不满足她的愿望跟她玩玩儿,岂不是拂了她的好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百倍奉还。 大多时候,她是不屑同这种女人计较的。但是如果别人主动送上门来求羞辱的,那么她何必还给她大脸? 步天音狡黠的视线缓缓落到叶清音隆起的肚子上,叶清音知道她在看自己,唇畔渐渐勾出一抹得意的笑:“王爷说了,这会是他唯一的孩子,所以,即使以后你给他做了小,也是生不得孩子的。” “噗嗤。”步天音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她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几乎就笑得喘不过气来,最后在叶清音愠怒的目光里,她灵动的眸光染了一层寒霜,语气微冷道:“也就只有你把沈王爷当香饽饽了,他在我眼里,”步天音指了指楼下,当铺门口的那条大黄狗,笑意渐浓:“还不如一条狗。” 他在我眼里,还不如一条狗。 她居然说沈思安是狗,那她岂不就是……母狗! 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敢如此羞辱她。 叶清音蓦地站了起来,满脸怒气浮动,她紧咬着唇,忍住冲上去抽她的冲动,用力压制住自己满腔的怒火,她不断的告诉自己,步天音嘴里从来就没有好话,她一定不能同她计较。 须臾后,叶清音平复下来,心里虽然怨恨,脸上却笑容嫣然:“罢了,我今日不是想来跟你吵嘴的。” “你不想跟我吵是因为吵不过。”步天音伸手捏起盘中的糕点,浅咬了一口,唇红齿白间核桃酥的香气溢了出来,她这副举止间自然而然流露的妩媚姿态,让叶清音看了都有些脸红,她忍不住暗讽道:“这里只有你我,又没有男人,你这副妩媚的姿态做给谁看。” 步天音觉得好笑,继续着自己的动作,瞟了她一眼,“这句话同样适合送给王妃。” “你……” “王妃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你那只镯子,只够买我这点空闲时间的。”步天音拍了拍手,就要起身,叶清音却两步走到她面前将她拦住,她伸手按住她的肩,拉起她的手臂放到自己鼓起的肚子上,眼波微转,语气轻柔:“本来我以为有了他的孩子,会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谁知道呢,他现在满眼满心装得都是你,你像只狗一样跟了他那么多年,等你不跟了,他反而倒受不了,整日想缠着你。你身边有云长歌,他不敢把你怎么样,只好把全部的冷淡加注到我的身上。你说,孩子何其无辜是不是?” 步天音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叶清音的手腕却犹如铁爪一般扣得她不能动弹半分,她笑靥如花,自顾自的说着:“于是我就想呢,既然这个孩子也不能留住他的心,那我还要孩子做什么呢。呵呵,做什么呢,这个孩子如今唯一的用处……” 她按着步天音的一双手到自己的小腹上,微微加重了力气,步天音面色倏然一变,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摇头:“你疯了……” 她不想说孩子是无辜的,可孩子确然是无辜的,而这个疯女人却想把自己的孩子弄掉,然后嫁祸给她。或者说,她的孩子根本就无法生出来,所以她已知这一胎必定留不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还能因此陷她与不义之地? 顷刻间步天音心念便转了几下,她试着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却无果,叶清音看着自己的肚子,有些惋惜道:“孩子,娘亲对不住你……” 她说着,缓缓抬起手掌,就要朝着自己的小腹打去。 步天音见状手腕一翻,一缕浅粉色的灵力宛如丝线般缠上了叶清音的手腕,而后如藤蔓一样向上蔓延,叶清音聚气到腕上,却也不能挣脱半分,步天音这个时候已经起身,那粉色的灵力缠住了叶清音手腕,步天音扶着她坐到了椅子上,她俯身看她笑着:“王妃小心腹中胎儿,这可是你拴住你家王爷的唯一王牌了。还是说,你这肚子里装得根本不是孩子,而是一颗枕头?” “肚子里塞一颗枕头就可以装怀孕,等到待产的时候再随便从哪里抱个孩子狸猫换太子,啧啧。” 无视叶清音铁青的脸色,步天音美眸清冽,伸出纤细雪白的手臂,轻轻按在叶清音的肚子上,叶清音吓得身子后退了一下,她这肚子里货真价实怀的是孩子,她本想吓唬吓唬她,孰料她非但不害怕,反而说了那么多让她觉得可怕的东西,她现在真的担心,她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利。 诚然如她所说,这孩子是她手里唯一的王牌,万万不能出事。 “你……你欲意何为?!”叶清音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 “呵呵。”步天音轻笑着站直了身体,看着叶清音的胸口,若有所思。尽管她也是个女的,可她那露骨探究的目光带着几分贪婪,看得叶清音都涨红了脸,好像被一个流氓看了似的。 步天音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大胸上,装好奇宝宝的样子:“听说总被男人揉捏这里会变形,唔,我看王妃保持的还可以嘛,哦对了,生完孩子是不是都会有妊娠纹啊,啧,如果王妃的这里那里都是妊娠纹,你说沈王爷看到会不会吐啊?女人嘛,年纪一大了,这里就会下垂,王妃也没比我大几岁吧?不过大一岁也是大呢,迟到都要下垂的。” “你……” “我什么我呀。”步天音唇畔若有似无的清冷笑意,她拎起自己买的几包吃的,看了一眼叶清音,她这满脸的笑,让叶清音看了都有些脊椎骨发寒的感觉。 “我是你惹不起的女人呦。”步天音妩媚一笑,像个痞子一样挑起她的下巴,奇怪的是,叶清音明明只是被缚住了双手,可是却像被点了穴一样,整个身子都僵硬住了。她看到,步天音眼中只有彻骨的寒意和无边的深邃,她薄唇轻启,一字字道:“就凭你,也配叫‘音’?叶清音,你不如改名叫叶清贱吧?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字,你还可以用骚、浪、疯、痴、傻,你喜欢哪个,随便用!都很适合你的。本姑娘呢,平时不轻易给人起名字的,看在你我这么有缘的份上,我就送你这几个字吧。” “你……” 叶清音憋了好大一半天,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没空等你。”步天音妖娆一动,向外走去,凉薄的声音轻轻传回:“你若想死,尽管放马过来。” 她走后,缚着叶清音手上粉红色的灵力也消失不见。 叶清音伸手想抓住这粉红色的东西看看,伸手却抓了个空,她微微蹙起眉,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什么……” 傍晚的时候,云长歌从皇宫回来,与步天音一起吃了晚饭,便回了萍水园,说三日后他安排她去见离天师。 步天音给雪笙和南织买了吃的,南织心里五味陈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步天音道:“我生气也是有期限的,你对他忠心跟对我一样,我只是气,我明明对你比他好,但是现在想想也不尽然,你跟了他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他待你们如何,但你们一个个都对他如此忠心耿耿,我却是无法比的。” 南织低下了头,良久,缓缓说道:“小姐,对不起。” 第一百九十章 我带你离开(7) 南织和苏泽的婚期定在新年的第三天。 司天监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宜嫁娶,宜动土。 苏泽打算辞去平阳王府的职位,这些年小王爷待他也算不薄,尽管他年轻气盛,脾气暴躁了点,不好伺候了点,但他不像其他的主子那样事儿多,没事都喜欢给属下找事儿,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因为最近他不常在府里头,却听下人说小王爷最近的心情不太好,总发脾气。 平阳王府,后院。 花少安在练剑,他挥舞的剑气震落枝头的积雪,纷纷扬扬散落下来,空气因此变得更加冰冷。冰天雪地里,他只穿着单薄的长袍,此时已被汗水浸湿,平阳王妃要出去寺里上香,看到他穿得单薄便让下人给他添了衣裳。 平阳王妃出去后,花少安便将刚穿好的棉袍脱下来丢到一边,他一剑刺穿梧桐树的树干,像是发着怒气一般,问左右道:“苏泽人呢?” 左右道:“苏管家……在书房等候小王爷多时了。” 花少安把剑丢在一旁,接过侍女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便朝着书房走去。平时他练完剑都喜欢沐浴的,今日他没有说什么,侍女便追过去询问:“小王爷,一会儿还要准备热水吗?” “滚。” 花少安冷冷丢出一个字,侍女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直到花少安的身影远去,她才被人扶起来。 “最近小王爷的脾气真是比以前还大了好多……” “我听说苏管家要请辞,我的卖身契还有一个月就到期了,我也要走……” “小王爷真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王妃给他安排的这几个侍女,都被赶了回来……” “哎,这年头,在哪里做工都不好做。” 下人们你一样我一语,渐渐都散了去。 花少安一进书房便看到苏泽背对着他端端正正的跪着,花少安撩袍坐到椅子上,问他:“你还知道我是主子么,苏泽。” 苏泽只当他是因为他要娶吴双一事生气,他知道他讨厌吴双,低下头,说道:“属下知错了。” “说说,错在哪里。” “属下知道小王爷不喜欢吴双,属下不该惹主子生气,但是小王爷……”苏泽一咬牙,给他磕了个头,坚定道:“属下是真心喜欢吴双姑娘的,属下的卖身契也到了期限,属下自愿离开平阳王府。还请小王爷成全!” 言罢,重重给花少安磕了三个响头。 花少安眉间一凛,冷笑道:“三叩首,你是在诅咒我早日被你气死吗。” 他两手撑着书桌缓缓站起来,一字字道:“还有,谁说你的卖身契到期了?” 苏泽猛地抬起头来,一脸的难以置信,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卖身契该到了期限,怎么可能? 花少安将一纸契约扔到他面前,眯着美眸,嗤笑道:“你自己好好看清楚,明明还有两年的时间,你怎么敢私自做主离开。苏泽,你以为这平阳王府的规矩都是形同虚设的么。” 苏泽连忙捡起来一看,那卖身契的期限果然是两年后,笔迹也是他亲手签的,手印的位置也是他当初按下去的,分毫不差。 可这怎么可能? “小王爷,这、这……”苏泽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花少安没有理会他的讶异,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声音凉凉的道:“你若想离开也成,让吴双亲自来见我。或许我会看在铸剑山庄少庄主的面子上,给你自由之身。” 苏泽满腹的疑惑,小王爷不是最讨厌她的吗?然而他并未多想,小王爷或许要和铸剑山庄合作,也或许他另有打算,既然他给他机会离开,他就要好好珍惜。 当吴双听到花少安要见她的时候也很惊讶,但是为了苏泽,她还是决定去见他。 下午的时候,苏泽携吴双来到平阳王府,花少安叫了吴双进了花厅,他则在外面等候,不多时有人来找他,说是库房那边出了问题,他便随人去了。 花厅外面侍候的人都被遣了下去。 只能听到花厅里偶尔一句男子低沉的争吵声,很快,吴双便捂着嘴红着脸从花厅跑了出来。她跑出去后,花少安很快便追了上来,抓住吴双手臂,大声嚷道:“你为何要嫁给他?!你喜欢的不是我吗?你不是喜欢跟在我后面吗?你不是喜欢跟着吗?你为什么要嫁他,你为什么不跟着我了?” 这一声惊扰了附近的下人,他们不明所以的看着小王爷拽着那位姑娘的手臂大声嚷着,下人聚集起来,花少安没好气朝他们喊道:“都看什么看?给我滚!” “吴双,你故意的。”花少安按住她,冷冷道:“你以为我习惯你在后头跟着我,你以为我习惯吃你做的莲花羹,你以为我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你,你就可以……” 话说至此,花少安和吴双的身子皆是一僵。 花少安松开他,沉默了一阵,干咳道:“你明明那么丑,明明那么讨人厌,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见不得你嫁给别人。吴双,我不管你怎么跟他搞到了一起,但是今日要么你答应我不嫁给苏泽,要么我……”他顿了一下,狠狠道:“要么我就跟你生米煮成熟饭,让你嫁不成他!” 吴双死也想不到花少安今日叫她来会是这样一番光景,会跟她说这样混账但是却让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没完的话,她的头原本是一直低垂着的,这时却霍然抬起来,那双平淡的眼睛看起来异常的清澈,良久,她别过头去,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吐出来几个字:“小王爷喝多了,吴双告退。” 语落,她转身便走,花少安抓住她手臂,猛地将她扯回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吴双挣扎了一下,然后就停止了所有的挣扎。 他们看不到的身后,苏泽刚拿着几只瓷杯从库房的方向赶回来,见到此情此景,他手中的瓷杯砰的摔在了地上。 花少安和吴双回过神来,一同望向苏泽的方向。 吴双的脸顿时惨白,她叫他:“苏……” 苏泽掉头便跑,眨眼间消失在前方拐角处。吴双要去追,花少安将她拦下,道了句:“此事我来解决。” 花少安去追了苏泽。 吴双的心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既因为花少安说的一番话开心,又觉得对不起苏泽而难过,一颗心七上八下,混混沌沌的,她出了平阳王府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步府。 步天音,她唯一的朋友,她这个时候想到能帮她的人恐怕只有她了! 彼时步天音正在和雪笙、南织斗地主,她已经赢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雪笙都快急哭了,下人禀报说越国公府大小姐拜见,她便让人引了吴双来望天楼。 雪笙和南织回了各自的房间。 这是吴双第一次仔细端详步天音的房间,她知道步世家是天下首富,也曾想过她的房间会金碧辉煌,想不到,见到的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华丽。 华丽而不失典雅,自有另外一番韵味。 地上的地毯很柔软,很干净,屋内温暖如春,四角都嵌着夜明珠,粉色的茉莉纱一层一层缠在房顶上,梦幻一样的美丽。 她紫色的纱幔,紫色的帘帐,紫色的绒毛褥子,紫色的枕头,紫色的被子,吴双不禁呆住了,这才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房间不是么。 她从小,就没有住过这样美丽的房间。 步天音与她盘坐在地毯上,给她倒了杯热茶,笑着问道:“双双,突然找我来不是就想参观我的房间吧?” 吴双尴尬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房间。” “哈哈,你回去也可以把自己的房间装扮的漂亮点嘛。”步天音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她的笑容那么清澈,丝毫不虚假,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吴双的愁容不自觉就露了出来,步天音抱着茶杯问道:“有事你就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吴双有些难以启齿,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来说这件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是她觉得,步天音不像普通的女子那般,若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便会吓得魂不附体,甚至会对她说三道四,但是步天音不会,这一点吴双潜意识里便是这么认为的。 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定一般,慢吞吞的将花少安把她叫过去一事娓娓道来。 步天音听着,脸上并未露出太大的意外,吴双讲完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颓然道:“过去我那般死皮赖脸的追着他,他看不上,如今我要嫁人了,他偏偏……偏偏要这样。” “那你怎么想的?”步天音问。 吴双道:“我也不知道。” 步天音道:“别人的感情我也不好给什么意见,但是有一点你要明白,爱情不是凑合过日子,你要清楚你的后半生到底是想和谁一起过。你先静静,幻想一下自己以后和谁一起生活的日子,哪个更开心的话,你就接受哪个。如果你选择了苏泽,而花少安苦苦不肯放手的话,你就要让他学会放弃。如果你觉得他放弃了你反而难受的话,那你就跟他在一起。相反,就说明在你心里,苏泽更重要一些。” 她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着,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菩萨保佑,吴双一定不能和苏泽在一起,她对花少安一见钟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记。并且这些都不是重点啊,重点是如果她跟苏泽在一起了,就意味着她以后要被云长歌欺压。 吴双与步天音又闲聊了一会儿,她便离开。 吴双走后,云长歌缓缓进来,笑道:“如果她知道她以为的好姐妹其实并不像表面上这么为她打算,她大概又要伤心好一阵。”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不是为她打算了,人家说的哪里不对吗。” 云长歌但笑不语。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带你离开(8) 步天音向来是个喜欢凑别人热闹的人,当她听说花少安和苏泽决战东城外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打算拉着云长歌去看,云长歌没有她这么八卦,自然不屑跟她凑这种热闹,最后她无奈,只得带着南织去了。 没有想到的是,她们这一趟真的没有白出来,不仅看到了花少安和苏泽主仆为了吴双打起来,还看到了一个穿着蓝色短袄短靴的女子追着韦欢从她们面前过去。 蓝衫女子同样也看到了步天音。 “是你。”她停下来冷冷开口,唇边浮着些讽刺的笑意。 步天音朝她笑道:“青萝郡主。” 来人正是东壤的北青萝。 北青萝瞧了眼韦欢离开的方向,看着步天音,眼神轻屑:“怎么我在这里还会碰到你。” “我也这么想的,怎么还在这里碰到了郡主。”步天音微微一笑,在北青萝要开口之前她抢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远处长亭下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轻声道:“郡主懂不懂观棋不语?我们在看戏,你要愿意的话,就坐下来一起看。” 北青萝看了眼长亭,清傲的目光落回了她身上,“我没空搭理你。” 步天音笑道:“对呀对呀,你要上演追夫大计就要快点,这京都里啊,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惦记着韦大公子呢。青萝郡主,下手要趁早啊。” 北青萝蹙起眉头,冷冷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要杀他而已。” 北青萝提气,杀气凛凛的离开了。 她离开的同时,步天音缓缓站了起来,微微凝起了眉。 北青萝来金碧到底为何,难道只是为了追韦欢?话说她追着韦欢喊打喊杀干什么。 这件事情在步天音眼里看来,立刻就变成了男女那点事,她现在是真的佩服自己,自己都快成爱情大师了,爱情咨询顾问。 那边,花少安一直在咄咄逼着苏泽拔剑,苏泽哪里肯?花少安永远都是他的主子,在他最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他一口饭吃,平阳王府就是他这么多年的家。 可是,小王爷明明是讨厌吴双的,怎么变成了喜欢她? 还有,吴双也仍然还是喜欢他的吧? 真的是他被幸福冲昏了头脑,他以为吴双说放下就放下了,他以为吴双说嫁给他就是喜欢他,他怎么就这么天真? 如果吴双不喜欢的话,为什么小王爷吻她的时候她不挣扎,不反抗,不避开? 原来从头到尾被戏弄的只有他一个人,也只有他愚蠢而已。 花少安几次叫他拔剑他都不肯动手,花少安也有些怒了,苏泽深吸一口气,摒去杂念,猛地抽出佩剑。 一剑刺穿了花少安肩膀。 苏泽瞪大了眼睛,怔然道:“小王爷,你你……” 花少安没有躲开,就那么站在原地任他伤了自己,鲜血汩汩的流出来,他受伤了,苏泽心里纵使有再大的怨气也无法发出来,连忙过去扶住他,“小王爷,你这是……” “苏泽,你听我说。”花少安打断他的话,忍着痛说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你的秉性,我若让你打我一顿出气你必然不愿意照做,哪怕这是我的命令。吴双的事,是我对你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几时竟然喜欢上了她……” 这话一出口,花少安自己也愣了愣,但很快便恢复淡然道:“但是喜欢便是喜欢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她嫁给你。” 苏泽整个人如被石化。 心中隐隐所猜测的终于得以证实,苏泽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 主子跟他抢女人,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花少安痛得闷哼了一声,苏泽扶住他,他额头冷汗如雨下,“苏泽,我对不起你。” 苏泽跟了花少安很多年,他从未听到过他给人道歉。 以前的花少安,无论做错了什么,都不会给人道歉。 花少安肩头的伤流了很多血,苏泽一直在扶着他,没有说话。 步天音看得都有些心急了,就在她皇帝不急太监急,替旁人急得火急火燎的时候,苏泽忽然松开花少安,给他行了个大礼,提着剑便离开了。 那气势,那背影,好像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一样。 步天音犹豫了一下,对南织道:“要不你过去扶他一把吧,我看他好像站不起来了。” 南织点头,虽然不知道她家小姐今天怎么突发善心了,但还是过去将花少安扶起来,花少安看到步天音,眼底露出惊讶,步天音笑道:“不要惊讶,我只是路过此地,扶你回去,要支付一百两。” 花少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女人在宰他,但是他此刻真的需要人搀扶,他又没有带别的人出来,便只得咬牙道:“好!” 送花少安回到平阳王府的时候,他让管家给了步天音二百两,不用找,让她赶快消失在他面前。 步天音抱着热乎乎的银子回到望天楼的时候,云长歌已经煮茶等候她多时,见她抱着银子进来,眯眼笑道:“若是吴双知道她的好姐妹参观了两个男人为了她动手的一场戏,还因此挣了一笔钱,不知道会不会心寒。” 步天音一边塞着银子到衣柜里一边说道:“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公子就不要替别人担心了。” 云长歌笑道:“收拾收拾,一会儿带你去见离天师。” “今天不行。”步天音想也没想就回绝了,“我一会儿要去新月坊看我爹。” 云长歌没有想到见离天师一面的机会原本不容易,她却这么轻易的就不要了,但转念一想,在她心里,她爹的分量必然要重于离天师,所以见不见都是无所谓的了。只是不知道,在她心里面,他与她爹,孰轻孰重? “那么,先陪我下盘棋吧。” 云长歌不再说什么,只是叫了步天音一起下棋,几局之后,步天音一直处于惨败状态,恰好云楚来了,看了一眼步天音,似有为难,云长歌微凝道:“她又不是外人,你作何这样的表情?” 云楚低下头,“公子,是夫人来了。” 提起云长歌那个妈呀,步天音的脸色就变了,她上次平白无故受了她一剑,偏偏她还是他的母亲,她没有办法,更不能报仇。这样的哑巴亏,她吃了心里肯定不好受呀。 “看你,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云长歌语气柔和的对步天音道,随后便带着云楚离开。 他走后,步天音便收拾了一些可口的食物和几件加厚的衣裳,打算一并拿去给父亲。 步天音出去一向是喜欢带着南织的,她也习惯带着她去,然而南织自平阳王府回来后就不见了踪影,她也没有带雪笙,便只叫了府里的车夫给她赶车。 马车自步府离开,向着西面的新月坊而去,只是在途中,马车突然调转了方向,步天音并不知情,直到马车提前停了下来,车夫撩开帘子,她才知道自己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步天音面上一凝,看着车夫冷冷道:“这是哪里?” 车夫笑道:“小姐,我家主子要见您一面。” 步天音看着这个从自己家里挑出来的车夫,冷笑了两声,原来步府里仍然还有很多外面的眼线,看来,她哪天需要彻查一番了。 “你家主子,看来你是不把我当主子了。”步天音面无表情的下车,随着他的引领进了旁边一处普通的宅院。 进到第二重院子的时候,沈思安一袭白袍傲然凌立,这不禁让步天音回想起洞房那日,他也是这般冷艳绝情,都没有给她好脸。谁知道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给人的感觉就像,从天上落到了地下。 在离他十步远的时候她停了下来,问他:“找我做什么?” 沈思安闻言转过身来,看着她,半晌才道:“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步天音,我带你走,离开这里的一切,你不是步世家的嫡长女,我也不是沈王爷,我们,我们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好不好?”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在注视着步天音的表情,他说的那样急促,那样迅速,好像怕她随时会带着讽刺的笑打断他的话一样。 步天音静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将真相告诉你,只是为了公道,这件事本来就该这样,就该让你知道。可我不是为了你,我也不喜欢你,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没戏。” “我也不会跟你离开。你的条件一点也不诱人。我很享受如今的生活,我有家,有云长歌,路走成什么样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面对,不会逃离。” 她真的不知道沈思安到底是傻还是笨了,他以为,他们要离开有说起来这么容易吗?且不说她不会跟他走,就算是她答应了,不还是有那么多人都眼巴巴都看着他们呢吗。 被拒绝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沈思安脸上失望的表情也不过一刻,他自嘲的一笑,唇畔若有似无的一丝清冷:“你不随我走,以后的天下要是乱了,你以为,云长歌能护得住你几时?” “我为什么要需要他保护?”步天音抬眸,挑了挑眉:“我跟他是相互喜欢没错,可我若喜欢一个人,绝不会成为他的累赘。他是银月太子也好,是云长歌也好,我在意的永远都是他这个人。因为在意,所以我会为了他努力保护好我自己。” 她抬手轻轻止住要靠近她的沈思安,笑道:“不过沈王爷这种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的,应该听不懂我说的话。” 语落,步天音转身,轻快的离开。 沈思安盛满怒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既然你执意如此,又不肯随我离开,那接下来的日子,大家便各自珍重吧!” 第二卷(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别离亦梦幽(1) 东壤。王宫。 这座完完全全由水晶制造而成的宫殿,在夜里会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美丽得如同坠落凡间的星月。夜风吹过,帐幔翻飞,暗香浮动,如梦如幻。 北野望退出身下姬妾的身体,在她欲求不满的眼神里下令将她抬了出去。 他与女子欢爱从来都是在铺满花瓣的地毯上,他的床上,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上去。无论他要了她几次,都不会让她在他的床上过夜,这是他的规矩。他有过无数的女人,却没有一个人能破了这个规矩。 北野望唇角噙着一抹慵懒妖冶的笑意,细长的蓝眸流光盈动,他一身雪白的宽大袍子上零落的散着一些花瓣,那是这座水晶宫里的一棵常青藤上盛开的紫色花朵,被风拂落,落到他雪白的衣间。 他欣长的身影伫立花藤之下,端的风华绝代。 “瑶光,郡主去了哪里?” 他话音才落,便从暗处缓缓走出来一名容貌秀丽的女子,她朝他行了一礼,声音恭敬从容:“王,郡主去了金碧。” 北野望潋滟的水眸闪烁了一下,道:“去通知她,不要玩得太过了。” “是。”瑶光恭敬的退下。 偌大的殿内恢复了死一样的沉寂。 同一时间,东壤王宫,冷宫内。 冷宫本就是个萧索的地方,再加之是冬日,便连了夏天杂草的那一点绿意都没了,死气沉沉,像是一座坟墓。 一间冷清的像柴房一样的大屋子里面关了足足十几个女人,有的对着只剩下一半的铜镜涂涂抹抹,有的在原地挑着彩带做跳舞的样子,有的躲在角落干草里哭泣,有的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们之中,有的人甚至都还没有成为夜帝的女人,便被她关在了这里,经年累月,早已变得神志不清,看到男人机会扑上去大喊夜帝的名字,看到女人就会冲上去揪住她的头发喊她狐狸精。 几个女子围成一圈在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这时,一直安静蹲在角落里,刚被人围殴过的花慕禾突然站起来冲到门边,用力砸那扇打不开的门,“放我出去,我是陛下钦赐的花和郡主,我是你们东壤的王后,你们怎么能把我关在这里!放我出去——啊!” 后面的声音变成恐惧的一声哀嚎,因为一个肥胖的女子已经把她拖了回去,她一脚踩着正在挣扎的她胸口上,仰天大笑:“你是王后,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呀?” “我也是王后,我们都是王后啊哈哈哈!” 几个正在干别的事情的女人也都放下各自手里的活计,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逼近花慕禾。 “你这个下贱的女人这么不老实呀,姐妹们,给我上!” 几个女人一窝蜂似的冲了上去,有的不断的踢打着她的身体,有的揪住她的头发往地上撞,有的用尖利的指甲划花她干净的脸蛋儿,直到花慕禾被打得奄奄一息,浑身是血,她们才各自回了自己的领域,翘起兰花指,整理那副鬼一样的尊荣。一个说道:“我是王最宠爱的女人,喏,这根碧玉簪子就是他送我的……” 另一个接口道:“我才是王最在意的,他那天晚上要了我十多次呢,你们有谁有过这样的待遇?” “嘘,你们不要打扰我练舞,一会儿王就要接我离开了……” 花慕禾吐出一口血,浑身颤抖的从地上爬起来,她如花似玉的脸上被抓成了花,她的眼底闪着嗜血、残忍的光芒,这里的女人都疯了,一群疯子,一群疯子…… 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她恍然未觉,此刻心里充满了仇恨,北野望居然碰都没有碰她,就下令把她关到了这里,她恨啊,她好恨啊! 夜更深了一些。 北野望的寝宫换了第二位侍寝的美人,他并没有与她云雨,而是让她弹起了琴,他有时候也是这样的,每天只需要一个女人,第二个就会按照他的要求为他抚琴。 他的要求,从来没有人敢开口反对,因为但凡说错了话,舌头就保不住了。 琴声流水一样划过水晶宫,拱形的宫殿顶竟然有鱼群有过,五颜六色,五彩斑斓,珊瑚缓缓随着水波摇动着,就像,这是海里龙王的水晶洞一样梦幻美丽。 “王。” 门口一个闪身,瑶光走过来缓缓跪下。 “何事?”北野望和水晶一样绚烂美丽的蓝眸盯着殿顶流动的闪烁的鱼群,若有所思。 瑶光垂首道:“回王,冷宫失火了。” 北野望眸间闪过一丝轻微的讶异,很快便恢复如常,“何故?” 瑶光道:“是那位花和郡主,她一把火烧了大半个冷宫,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她想趁机逃走,已经被扣住,请王发落。” 北野望饶有兴趣的勾起了唇,片刻,眉间杀气浮动,唇边有一丝嗜血的光芒:“她应该纵火把自己也烧死,瑶光,你知道该怎样去做了吗?” “瑶光明白。” 弹琴的女子也抱着琴娓娓退下,北野望看着殿顶流动的提灯鱼群,提了提唇角,妖娆一笑,自言自语道:“终于等到了呢。” —— 金碧皇朝。皇宫。 东皇若有所思问道:“你当真觉得放云长歌离开,是个明智之举?” 花清越道:“父皇是在担心儿臣会放虎归山么?” 东皇道:“他就是一只虎,在哪里都是虎。只是他人在金碧,多少也是一种束缚。” “父皇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花清越接道:“云长歌人虽然在金碧,但是在儿臣与父皇眼皮子底下他做了些什么勾当别人却不得而知,金碧困不住他,不如放他回去,金碧自有能够束缚他的东西。” 东皇眯起双眼,冷笑道:“你是指步家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花清越点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云长歌也不例外,他在哪里无所谓,只要步天音,步家在我们手里,他就不会轻举妄动。” 东皇思忖片刻,同意道:“你说的对,此事便交与你去办了。” 花清越行了个礼便下去,他转身走了没几步,东皇叫住他,叹道:“皇儿,真的皇位,朕的江山将来都是你的,只要你捍卫花氏河山,朕什么都会交与你的!” 东皇终究是老了,他再怎么争,再怎么防备自己的几个孩子,始终都敌不过岁月,敌不过一天一天老去的身体。他本是不信任花清越的,也不信任花如夜,这两个儿子在他心里都不是将来皇权继承最好的人选,但是眼下没有其它的办法,他不如放手一搏,太子的实力他不说,心里却十分清楚。继承大业,非太子不可。 花清越听后回头转身折回去重重磕了一个头,东皇挥挥手让他退下,并未再说什么。 花清越出得殿去,脸上那层敷衍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 他昨夜去了司天监,已经确认并没有什么七星连珠,九星连珠的天文异象,现代是回不去了,那他不如就在这里做一番事业。反正回去也是要工作,结婚,在哪里都一样,大不了就是这里落后一些,但空气极好,万里山河都是他的,还有步天音,他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老皇帝的想法,他此刻答应便是,将来江山都是他的,随他的姓,他要改什么动什么,不都是一句话的事情么。他是也姓花,但并不是随了东皇的皇姓,他那么大的野心,岂是他一个古人能够了解的? 三日后,望天楼。 云长歌在接到圣旨后什么也没有说便让云楚把圣旨送到了步天音手里,她拿着柔软的圣旨,打开一看,脸色立刻就变了,可偏偏云长歌还一个字都没有让云楚带,云楚一头雾水,南织一头雾水,步天音反而笑了起来。 “小姐,在笑什么?”云楚不惑道。 步天音把圣旨叠好放在一边,笑道:“你主子的意思是,话太多,他懒得说,所以就没有让你带话给我。” 云楚不太相信,步天音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回去吧,跟他说我知道了。” “是。” 在云楚眼里,步天音一直都是个让人猜不透的人,她的小聪明一抓一大把,眼睛一转就已经知道怎么害人了,她这样的女子,普天之下也只有他家公子能够hold住了啊。 南织送了云楚离开,步天音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勾起一抹深邃的笑。 下午的时候天气放晴,风很小,空气并不是前几日那般冰冷冻人。 韦欢靠在望江楼顶的露台上,那个花小七曾经跳下去的地方的檐下,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双淡然如水的眼睛始终没有变动过。 他的眼睛漂亮,妩媚,如女子一样,可是却没有任何感情。 韦安在他身后躬身道:“公子,太子殿下来了。” “你下去吧。”韦欢才吩咐完,便有侍女掀起包厢的帘子,花清越一身轻装走了进来,他才陪平阳王出去打猎回来,太子府都没有回便到了这里找韦欢。 “欢欢,在看什么?”花清越站到了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问道。 韦欢答非所谓,道了句:“这里曾经是七公主跳下去的地方。” 花清越面色微变,他对花小七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好在她也并未是他手下的棋子,不然如此不听话,他会很头疼的。“如何?” “不如何。”韦欢淡淡道,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我在看帝都。” 花清越笑道:“那你看到了什么?” 韦欢直言:“乱世。” “乱世与你何干?” “与我无关。” “欢欢的禅理学的倒是越来越妙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别离亦梦幽(2) 新年之前再也没有下过雪,路上的积雪早已融化,云长歌说,今年只有一场雪,他就是古代的天气预报,说的话准的不能再准了。 帝都一切照旧,和平的表象之下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苏泽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人间蒸发一样,吴双嫁不成他了,却也没有答应嫁给花少安,花少安伤没好就整天跟在吴双屁股后头,就像当时她跟着他一样。偶尔被越国公撞见了还会骂上他一顿,因为两个孩子的事儿,越国公府和平阳王府没少撕,步天音闲着的时候就会去看好戏。 这才过了多久呀,两个人就掉了个了,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谁也想不到将来会发生什么。而这太平盛世的景象,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吧? 云长歌在年后就要回到银月去,步天音想跟着他的车队混过去玩几天,他也没有说什么,说好了今年两个人要一起守岁,可是变故就突然一下子来了。 摘星楼塌了。 摘星楼高百尺,一直有工部侍郎步名书亲自监管建造,可就是在新年之前,这几十米高的楼一夜之间突然崩塌。 住在新月坊附近的民居也受到了影响,一时间工地里的工人以及周围的百姓死伤大片,好在步名书有飞羽保护,索性没有受伤,只是东皇大怒,将他关进了牢房。 说起让飞羽重新回到步名书身边的事情,是步天音一时做的决定,她那几日心情飘忽不定,总也踏实不下来,便让飞羽回来照顾父亲,没有想到她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很快便灵验了,摘星楼居然塌了。 好好的一座楼,又不是豆腐渣工程,怎会突然塌陷? 步天音当即便决定去工地里看看,但东皇早已派人将工地戒严,南织碰了一鼻子灰,说看守工地的人是花如夜,他倒没说不让进,只说了要让她家小姐亲自去见他。 花如夜已经好久没来找她了,自从那次他跟云长歌打赌后,她就有段日子没见过他,她一度以为是他输给了云长歌,不好意思再来黏着她了。但是他那样连脸皮是何物都不知道的人,会不好意思吗? 步天音想来就觉得好笑,让厨房做了一些吃的,带着南织上了马车。 车夫还是沈思安安插在步家的那个卧底,她那日回来后仔细一想,并未将他驱逐出去,只是以后跟在她身边,有她看着,他做什么都不会再那么轻而易举了,并且她也好几没有收拾过人了,心里痒痒得很。 及至新月坊,花如夜立于一片废墟之上,长发如歌,倒也别有一番景致。他见到步天音,唇角情不自禁的就勾了起来。 银霜在一旁劝道:“公子,东皇陛下不是下令,任何人不能进来吗?” 花如夜面色陡然一变,冷冷道:“我的事几时由到你来管了?” “奴婢知错。”银霜唰的跪了下去,一双杏眼里满是怨恨。 她恨这个步天音,凭什么在公子心里有那么重要的位置,就凭她那一张艳绝天下的脸蛋么。 “阿音。”花如夜不再理她,大步迎了步天音下马车,见他脸上有一丝的不自然,跟她说话的态度似乎也放端正了好多,她真的好纳闷,那天他到底跟云长歌打了个怎样的赌局? “阿音,长歌那个人没有跟你一道来吧?”花如夜说着,眼神还向她身后看了看,步天音笑道:“你想他了?” “比起想他,我更想你。”花如夜接过食盒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还是阿音关心我,知道我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 “你还要睡在这里?”步天音讶然道。 花如夜微哼,“还不都是我那太子皇兄出的好主意,说什么日夜坚守,害得我连家都不能回。” 步天音没有说话,反而打量着不远处被重兵把守的一片废墟,她没有学过建筑,这里有什么问题,她也看不懂,便问花如夜道:“倒塌的原因查出来了么?” “说是地基不稳。”花如夜拿出食盒里的饭菜,摆在地上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他真的饿极了,吃起东西来也没有一点风度,根本看不出来他还是个皇子,他见步天音和南织都看着自己,停下筷子,笑道:“我吃东西的样子快更阿音有一拼了。” 步天音笑道:“你已经比我厉害了,不雅再谦虚了。” 花如夜说他并不阻拦她进去看,但是步天音最后也没有进去,她根本也看不出来什么,眼下得保证她父亲在牢里是安全的,没有人会趁机下毒手,她再想办法给他弄出来。 步天音看了眼转头便要走,花如夜起来问她道:“不进去看看么。” “不去了。”步天音回眸一下,指着他面前一地的饭菜,扬眉笑道:“我就是来看看你。” 她说完便上了马车,花如夜在她走后,也放下了碗筷,没有再动一口她送来的饭菜,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眉宇间有些惆怅,低沉的声音被风吹散,“阿音,如果你只是单纯的来给我送饭,该有多好。” 望天楼,步天音收到云长歌的字条,只有一个字:等。 他要她等,等什么,有契机? 最近云长歌很少来她这里,因为他马上就要动身回银月,东皇的这个决定似乎也让他有些茫然无措,但云长歌基础深厚,他马上就做出了合适的措施,所以他这几天都很忙,他要确保他在金碧的势力,能够在他离开以后也安然无恙。 步天音心里有一丝的不快,就是云长歌这几天都在安排他自己的势力,可是她不知道他的势力都有哪些,除了已经被她查出来的明月阁。可她只知道他是明月阁的阁主,却并不知道明月阁在哪里,什么样子。 云长歌要离开,那么,他在金碧的势力,还不打算告知她吗。她不奢求他能够把在金碧的势力交给她,因为毕竟这是他多年的筹划,但是,他为什么还不肯告诉她? 步天音不愿深思,因为这段感情,想得越多,漏洞就会百出,迟早有一日,他们会因为国因为家因为各自的势力,或者因为云长歌的母亲而闹得不可开交。 她要避免这一切,所以很多事情她想到了就好,却不会往深了追究。她相信云长歌,毫无保留的相信。除非某一天把她逼到某种份上,她绝不会跟他摊牌。 这段薄弱的感情,她既然要了,就要尽一万分的力去保护。 这个年似乎过得很快,她去了牢里看了父亲,陪他在地牢过了人生第一个不同寻常的新年。步家的蛀虫——二叔一家仍然喜气洋洋的买新衣服买各种各样的东西,只有三叔去了牢里看过父亲,这一切步天音都看在眼里。 今年又不能跟云长歌一起守岁了呢。 步天音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明明答应了的事情,却总是不那么容易实现。 新年很快便过去了,云长歌明日就要离开。 她不能跟他混出去陪他了。 步天音叫来南织,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随后将几根纤细的红线交给她,南织听后,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音:“我以为小姐这些日子把那件事情都给忘了呢,原来没有。” 步天音也笑道:“我是那么以德报怨的人吗?” 南织笑着摇了摇头,她真的想不透,她脑子里那些整人的方法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行了,你想去休息吧,夜里动手的时候小心些。” 南织点头应下,红线塞进袖子里,人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步天音坐在大床上,还真的有点思念起云长歌来,他最近忙啊,忙得连过年都没有来见她一面,她心里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再度变得强烈起来,她努力压制住,唇边勾起一丝轻松的笑。她本想去找他的,但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两个人又不是三年五载没见了,她就这么忍不住么。 一夜无梦,天明时分,步娉婷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尖叫。 随后她的门被人从里面撞开,一个只穿着里衣的女子蓬头垢面的冲了出来,早有下人在听到动静后赶了过来,步娉婷捂着脸,痛苦的蹲在地上,整张脸全部埋在缭乱的发丝和她的手掌间。 “怎么回事?”赵氏闻声赶来,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步娉婷,她却躲来躲去不肯让她看到自己的脸,这时,围观的人群中一个侍女尖叫道:“二小姐的脸!” “啊!我不活了,娘,你让我去死吧,你让女儿去死吧!”步娉婷说着就疯子一样朝着一旁的花圃上撞去,赵氏一把扯住她,啪的给了她一个耳光,怒道:“看看你,穿成这样撒癔症,成何体统!” 步娉婷被她的一巴掌煽在原地,愣了愣,赵氏和其他人也因此看清楚她的脸,有几个丫鬟忍不住尖叫出声,赵氏也呆住了,指着她,错愕道:“娉婷,你的脸,你的脸……” 此时步娉婷那张清丽的脸上布满了血一样的划痕,像是有人拿着刀,一刀一刀划花了她的脸,步娉婷捂着脸痛苦不已,几次想自杀,被丁香死死拉住,还是赵氏率先反应过来,朝着一旁的下人吼道:“都看什么看?滚开,去把大夫给我找来!要城中最好的大夫!” 下人一哄而散,步天音站在望天楼的二楼上,脸上浮现出一丝清冷的笑意。她昨夜给了南织红线和胶水,让南织趁夜粘在步娉婷的脸上,她那么在意自己的脸蛋,比命还重要,只要做出她脸被毁的样子,她就无暇辨认真假,只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看着热锅上的蚂蚁急躁的走来走去,真的很有趣呢。她心情大好,转而问笼中跳来跳去的鹦鹉道:“好玩儿吗?” 鹦鹉细着嗓子回她:“阴险毒辣,阴险毒辣!” 步天音指尖聚了一点灵力弹向它,看它狼狈的躲开,自己转身进了屋,“看来真该考虑怎么做一只烤鹦鹉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别离亦梦幽(3) 三天很快便过去了。 云长歌的车队就要离开。 南织早早的便询问了步天音要不要去送一程,步天音看了眼自己腕上的那颗红豆链子,这是云长歌亲手给她系上去的,那一刻它觉得这链子不是戴在了自己的手上,而是栓在了心上。 她以前爱着花清越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呢? 诚然,她爱过花清越,可他并没有教会她什么,如果还在以前的世界,她就算跟他分手,也是孑然一身,在他身上什么也学不到。花清越聪明,那到底是他自己的东西。而云长歌却不一样,她跟在云长歌身边,学会了运筹帷幄,学会了隐忍等待,将来要学的东西也很多,云长歌惊才绝艳,他亦能教给她很多不懂的东西。 爱不是一个人的引以为傲,而是两个人的相互分享。这一场爱情是对是错,除了要相互包容喜欢对方以外,还要有积极向上的正能量。如果一味只让对方沦陷,就注定会无疾而终。 步天音执笔,写了一封信让南织教给云长歌,她不会去送他。或许在别人眼里,云长歌一旦离开,他们两个就完蛋了,不会再有什么将来。她不去送他,只是怕自己会管不住自己的心,跟着他回了银月。 南织很纳闷她为什么不去送公子,但她心里想到的东西从来不会乱说出口,她一向沉默寡言,这也是步天音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云长歌当年来到金碧时只带了云楚一个人,他此次离开,恰逢银月国师的车队回国,便同行回去。车队出了城门的时候,花如夜来送了他,他策马缓缓而来,说是送别云长歌的,人却盯着国师乘坐的马车看了好久。 随后,趁没人注意到他,他两指夹着一枚暗器,直接打向了国师所在的马车。 离天师,传说能够预测未来,通晓神明的离天师,他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要离开。 那梅花形的暗器贴地飞行,如闪电般靠近离天师的马车,然而就在快要贴上的时候,忽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止住了。五片花瓣在空中停了片刻,随即裂开,就在花如夜以为它们会掉在地上的时候,那五瓣忽然转了方向,凌厉的打向花如夜。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暗骂一声,只能弃了马,提气,纵身向上掠去。 五个花瓣,两个噗噗打中了他座下的马,大马哀鸣一声,立时倒地,口吐白沫,连伤口都瞧不见在哪里就丢了命。 剩余的三瓣,居然可以自信调转方向,一直跟着花如夜不断变幻的身形,他骂了两句,一头钻进了云长歌的马车。 那三枚花瓣,被挡在了车门外,叮的一声。 云长歌正在看书,见他闯进来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你就是这么送我的?” “为了让你记住我。”花如夜坐到他身边,掸了掸自己的衣裳,问他道:“阿音没来送你么?” “她送不送我,跟你有何关系?”似乎是提到了步天音,云长歌这才淡淡看了他一眼。 花如夜暧昧的朝他笑笑,“长歌,你有没有发现,你自从认识了阿音那丫头以后,脾气见涨啊,你以前不论心情好坏都会笑,如今,很少见你笑了。” 云长歌没有理会他,自顾自道:“你离她远一些。” 花如夜点头,眼中忽然蒙上了一层深意,他说道:“你人都要离开了,以后阿音我会替你好生照顾的。” 云长歌抬眸看了他一眼,细长而漂亮的眸子里似乎涌动着什么莫名的情愫,直看得花如夜打了个哆嗦,觉得周遭的温度突然冷得惊人,他立马改口道:“我说的照顾真的只是‘照顾’而已,我没有其它的意思啊……” 云长歌但笑不语。 花如夜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说的不对,张嘴要说什么,这时外面传来云楚的声音,说车队要启程了。 “行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花如夜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向外走去,嘴里还磨叨道:“阿音我会替你照顾的,你安心的离开吧。” 他人还没有下得马车去,便觉得身后有一道凌厉的掌风向他打来,花如夜躲不过,有些狼狈的跌下了马车。云楚见他从里面“滚”出来,憋着笑喊了句:“二皇子。” 花如夜朝他点点头,人就向着城里的方向赶去,他来的时候骑马,回去的时候却要步行。但是花如夜才不是那种轻易认命的人,他趁人一个不注意,从车队最后面的骑兵手里抢里一匹马,迅速打马离去。 车队徐徐前行,远处的山峰上有一匹马,马背上是面容沉静的花清越。 流光和青衣在他身后,他们同样都看到银月质子的车队离开。 流光问道:“殿下,当真这般轻易放他回国?” 花清越道:“不仅如此,路上还要保证他的安全。通知银月皇宫的人,云长歌回去后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要回报与我。” “是。” 花清越早已在此等候,他也很纳闷步天音居然没有来相送。他现在,真的是越来越猜不透她的心中所想了。 若说一开始,以他比她还要了解自己的性格,十有八九都能摸透她的心思。然而如今,她心里装的都是什么,他越来越猜不透。 就像有一种,明明你完全能掌控的一件东西,却慢慢变得不受你的控制了的感觉。 步天音的改变,是因为云长歌吗? 不得不说,他的这个情敌倒真的挺得他的欣赏的,如果这样的人才生在金碧,未必不能为他所用。云长歌的实力有多么雄厚他现在不知道,假以时日,他要把他的势力全部挖出来。东皇那只老狐狸斗了他两年多,都没能查出什么来,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这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热血。 站在群峰之巅,眼前是壮丽山河,这一刻他清楚的明白,他与云长歌之间的战争,不止是脚下的这一片土地,还有步天音。 那个明明属于他的女人,却被他横刀夺爱,在这个世界抢先一步捷足先登了。不论如何,纵使活了两世,他心里对他仍然都是有一丝钦佩的。 云长歌前脚刚走,花清越便带了韦欢和沈思安来到萍水园,他是打算查看一下云长歌以前居住过的地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但是他心里也明白,这样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 云长歌那样的人物,在金碧生活了两年多,不曾露出一丝的蛛丝马迹,他整日除了听候东皇调遣会进皇宫,其余时间差不多都守在这个园子里,抚琴煮酒。 花清越只来过这里少有的几次,大多时候都是云长歌去太子府,沈思安看到那个骇人心魄的大湖,眉头皱了一下,说了句:“改日让人把这湖填了吧。” 花清越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默许了。 三个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走过去,花清越看得很仔细,沈思安也不放过任何可能藏有消息的角落,唯有韦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沈思安都觉得他站在这里有些多余了。 直至三个人到了那扇门口挂着一把桃花扇的房间,韦欢突然说道:“这便是云长歌的房间。” 沈思安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花清越一把推开门,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那些琉璃宝扇,韦欢怔了一下,云长歌竟然没有将这些扇子带走。 花清越见状也失了片刻的神,不过他最先反应过来,在沈思安还在发呆的时候,他便长腿一迈进得屋去,挑起一把扇子,发现上面写着步天音的名字,放眼望去,这满屋子挂着的桃花扇,每一把上面都写着她的名字。 花清越在屋里踱起步来,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沈思安扯下来一把扇子,看着“步天音”三个字,额头青筋暴露,气道:“真是反了他了!” 花清越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如何反?” 沈思安冷哼一声,“他留下这些,不就是给我们看的?他知道我们必会在他离开以后来这里探查一番,他早已料到了。” 花清越道:“都说云长歌料事第一,看来所传非虚啊。” 言罢,他若无其事的穿梭在众多的扇子里,仔细看过每一把的扇面。 沈思安没心思去看这些,反而看向一旁一言未发的韦欢,语气有些昏沉:“欢欢,你为何不惊讶?” “恐怕他不是第一次瞧见了。”说这话的人正是花清越,他正翻看一把扇子,头也没有抬,语气淡淡的。 沈思安有些愕然,“怎么会,欢欢你来过这里?” 韦欢点了点头。 花清越很快便将所有的扇面一一看过,他唤道:“青衣。” 青衣自暗处现身,恭敬行了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花清越指了指这满屋子挂着的扇子,吩咐道:“全部带回太子府,一把也不能落下。” 青衣道:“青衣领命。” 从萍水园出来的时候,沈思安脸上的怒气尚未褪去,韦欢对此置之不理,谁生气都与他无关。他这副任何事情都不能波动他心情的样子更让沈思安动怒,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他们的兄弟情义产生了疑惑。 还有太子的,他们三个,原本都是好好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疏远了? 没错,这种感觉就是疏远,从前他们无话不谈,可是如今呢,谁敢说三个人不是各怀心思? 本来约好了去太子府喝酒的,但是沈思安心情不佳,半路便提出要回去,花清越也未加阻拦。沈思安下得马车去后,两个人沉默了一阵,韦欢突然开口道:“他说他后悔了。” 花清越只是平静的盯着面前,如墨的眸子忽然闪了一下,便已明白韦欢的意思。他是说,沈思安后悔休掉步天音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别离亦梦幽(4) 两日后。 弦月如弓。 步天音从地牢回来,也没有洗澡,直接闷头倒在了床上。 她越来越摸不透云长歌的心思了。 他已经离开两天了,可是他从未给自己传过什么口信,她给他的那封信,她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过。虽然那信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相思。而已。 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呀。 步天音难免有些头大,她要想个办法赶紧给父亲从地牢里弄出来,四叔那边已经派人去调查摘星楼倒塌的原因了,花如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人过去他都会放行。 帝都近些年来的民生比从前更盛,朝政也是一向平稳,可是她今日却听人说,可能要打仗了。 怎么好端端的,会有战事? 步天音算了算时间,飞羽从朱楼送回来的消息应该也快到了,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皇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竟然比朱楼的早来了一步。 年前去和亲的那位“花和郡主”,由于犯了错被夜帝关进冷宫,丧心病狂的一把火烧了冷宫,也结束了自己的一条命。夜帝勃然大怒,已经筹备了四十万大军,打算一举进军金碧。 金碧如今的兵力都在关北和岭南一带,帝都驻扎的军队不过四十万而已。在步天音看来,以四十万对四十万,金碧输的几率太大了。 她虽然没有见过夜帝的军队,但是她曾经看过金碧的军队操练,军人玩忽职守,甚至有人在训练场下就玩女人,征兵的尺度也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良莠不齐就罢了,训练的成什么样子,这样的兵以上战场,必定会溃不成军。 她想,夜帝的军队再不济,也不会比金碧的差了。况且北野望既然敢亲自带兵杀过来,就说明他一定有了某种准备。 想起那个蓝眸的冰山美男,步天音的头更疼了。 与此同时,她收到了云长歌的信,信上一如既往的简洁,寥寥几句话: 一切安好。 时机已到。 他说时机已到,什么时机到了? 摆脱说话要不要这么简洁啊。她又不是他,做不到料事如神,他交代的自己明白,可是她摸不着头脑啊。 但是很快,步天音便知道云长歌的意思了。 因为东皇竟然想让步名书带兵去对付北野望。 步天音当时气得一把捏碎了手里的杯子。东皇这小算盘敲得妙啊,花小七死了,他心里倒是乐开了花,因为趁机吞下了步世家最大的粮仓,天底下最大的粮仓。然后就是四叔险些被杀,杀手来自宫中一个叫做十二楼的神秘组织。不管这组织是由皇室的哪个人管理的,都必定是东皇的授意。 所以,现在轮到她父亲了是吗? 东皇想一个个击垮步家的人,然后吞并步家偌大的财产是吗。 “雪笙,给我更衣。” 翌日清晨,步天音便换了盛装,带着南织进宫去了。 皇宫。 东皇一面看着奏折,慢条斯理问殿下跪着的女子,“你说,你想替你爹挂帅出征?” 步天音垂眸,铿锵有力的吐出一个字:“是。” 东皇笑了,没有接受她的请求,反而问道:“丫头,你知道为何朕每次与你说话都要摒退左右吗?” 步天音也笑道:“难道是因为海河公公在纱帐后面?” 话一出口,奉东皇命令在纱帐后面偷听的海河面色陡然一变,他的功夫早已高出一般人太多,他隐息在这里,不是顶尖的高手,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收到的消息里,竟然从未说起过这位步家大小姐是什么高手。 东皇诧异,看着她迟疑了一下,恢复笑意:“你每次都能让朕意外。” “让朕来回答你吧,因为每次你来见朕,朕看到你这张如花似玉跟你母亲一模一样的面容,都会忍不住想将你掐死。” 步天音一抬头,对上他那双混沌却精明,且饱含杀气的眼睛,随即笑道:“可是每次陛下都只能想想,却不能真的取我性命。” 东皇冷笑道:“迟早有一天,朕要亲手杀了你。” 他顿了顿,面色变了变,忽然道:“或者让你成为朕的女人。” “这两件事情做起来都不是很容易呢,有句话天音说了陛下一定会生气,但是天音一定也要说出来。那就是人呢,一定要服老才行。天音今年不过才十七岁,陛下却已经六十七岁了。这其中深意,用不着天音挑明,陛下一定都懂的。” 步天音说着的时候人就已经慢慢站了起来,东皇的脸色气得铁青,她竟然、竟然敢说他老,她的意思就是在说,她比他年轻那么多,他会死在她前头,所以不管怎么打算,都没办法用他这具上了年纪的身体跟她这个年轻人拼命。东皇喝道:“谁准许你站起来的,给朕跪下!” 步天音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视线,说:“不跪下如何?” “你以为朕真的不能将你怎么样?”东皇怒道。 步天音笑道:“陛下如果将我怎么样了,那谁带兵去对付东壤的四十万大军?”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熟悉,有那么一瞬间,东皇觉得她脸上的表情和云长歌微笑时有着惊人的相似。 东皇沉默了一阵,思忖道:“自古便没有女子带兵打仗的理儿,这件事,朕不会答应你。” 步天音道:“可陛下一定会答应我。” 东皇冷笑:“何出此言?” 步天音淡淡道:“因为,我代父出征,愿意立下军令状!” “你愿立下军令状?”东皇讶异,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子,军令状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说着天气一样淡然,她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他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绝无戏言。”步天音沉吟道:“陛下可愿意答应天音的请求?毕竟我父亲年岁大了,他又没有带过兵,请陛下慎重决定。” “不必多言。”东皇恢复神色平静,“你立下军令状,朕同意你的请求。” 步天音心里一声冷笑。这只老狐狸,竟然让她立军令状在先,给兵符在后,这样,她立下军令状就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没有退路,要么赢了这场仗,要么接受军法处置。而一旦败了,东皇会对她实施的军法,除了死,或者生不如死,就没有第三种结果了。 步天音在军令状上签字按下手印时,东皇还奉劝了她一句:“云长歌如今人已回了银月,解除质子身份,若你在以步世家嫡长女的身份与他私相授受,便有通敌的嫌疑。朕奉劝你一句,你这么聪明,该明白朕的意思。” 步天音没有言语,落在军令状上的目光冰寒如雪。 这件事明显是她在吃亏,但她还是答应了。因为东皇说的对,自古就没有女人带兵打过仗的,这里又没有花木兰,她算是古今第一位女将军了。 这便是云长歌所说的,时机已到。 他让她代父出征,迎战东壤四十万大军。 他连金碧有此一难都能够料到,可是他是否料到了,东皇只给了她十万兵马? 步天音攥着那只兵符,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 她可是算是把身家性命都押给了云长歌。 所以,她不会失败。 也不能失败。 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步天音去了萍水园,让她意外的是,居然有几百个工人从外面运了土,在填平天湖。 她在暗处看着,本想上去制止,但是转念一想,这地方就算有再多她和云长歌的回忆,他以后都不会再回来这里了。他不在,这里顶多就是一处废园。只是可惜了他在这里布置的那些精密的机关,还没有来得及派上用场吧。 回到望天楼已是日落时分,南织备了热水,她便沐浴更衣,今日有些疲惫,她多泡了一会儿,没有想到竟然在水中睡着了。 恍惚之间,似乎有一双手将她抱了出来,鼻尖,传来熟悉的异香。 世上独一无二的味道。 “云长歌……”步天音呢喃出声,明明知道不可能是他,因为他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银月的国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可是,身上被人抱着的感觉如此真实,他身上的香气又这么的浓烈亲近,步天音睁开朦胧的水眸,顿时呆住了,“云、云、云……” “云”了半天,她本来想说:云长歌你怎么会在这里。 但是话到了嘴边,竟然不成声了。 “云长歌!”步天音惊喜的叫道,然后两只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也不管自己此时根本一丝不挂,埋在他颈间,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香气,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你。”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步天音抬起头去看他,看到他那双如墨星瞳里映着自己雪白的肌肤,湿漉漉的长发。 云长歌慢慢将她放倒在柔软的被褥间,他看着她,眉目如画,长发如歌,一缕一缕的拂到她的身上,他的声音低沉华丽,“小步,今天把你交给我好么。” 步天音没有回答,因为回答他的是她贴身而上的拥抱,还有炽热的吻。 给他,为什么不给他。他要的,她都想给。 夜明珠的柔光也在这一刻黯淡下去,有一瞬间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动作温柔。而后,便觉云长歌仙姿如画,即使动情时也是一派清雅。 她不是守旧的老古板,只是这种事情,要到两情相悦是去做,才是人间极致。 粉色的纱幔羞羞答答的拂落,遮住了帐内两道欣长优美的身影。 窗外,夜空,一轮弦月,霜花冰寒。 帐内,如火,红绡帐暖,春宵苦短。 第一百九十六章 破山中贼易(1) 清醒过来时,步天音轻轻叹了一口气,身体还处在那种酸涩胀痛里久久不能回神…… 她要收回一句话,云长歌才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他就是……不行,禽兽这两个字哪能形容他? “你在骂我?”云长歌伸过手来拦住她勉强还能撑得上纤细的腰肢,将脸贴在她光滑的背上,“牙齿咬得那么响,你不承认我也不相信。” 静了半晌,步天音才恹恹道:“你知道我今天就带兵出战了吗?你昨天还这样,你不怕我路上吃不消么?” 昨天他要了她几次?她清醒时能记住的就不说了,她睡着了以后呢,这厮又做了什么? 禽兽,云禽兽! 云长歌笑道:“反正你是坐马车,路上就是睡觉谁会管你?” “韦欢会监督我。”步天音道。 老皇帝会让韦欢跟她出征,才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朝里那么多的人都可以用,为什么偏偏会是他? 云长歌半撑起身子来,轻柔的把她脸上粘着的头发捋到耳后,柔声道,“天还未亮呢。” 步天音一听他这语气就觉得不对劲,黑着脸要起来,却被他猛地扯了回去,她哀嚎:“云长歌,你不是人啊!” “随便你怎么说。” 然后,她就在昏昏沉沉中勾住了他的脖子,像迷失在大海里的人,抱住了木板,漂浮起落,意识渐渐不属于自己。 明明不想由着他去,可两个人不知道怎么最后又纠缠到了一起,天色将晓时他才放开她,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北野望那个人,勍敌不可小觑。万事小心。” “北野望的军队进可攻,退可守,你在被动,用兵切忌犹豫。” “步天音,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以你的头脑,足够解决。到时你若不肯回来见我,那我就只好亲自去见你了。” …… 步天音已经没有力气再回答云长歌的话,依稀只记得他说了这么两句话,她想反驳,可是却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稍微亮了一些,云长歌已经离开了。 如果不是一床的凌乱和身体的酸痛,她几乎就要以为是做了一场春梦。在她以为自己猜不透云长歌是如何打算的时候,在她就要带兵出征的前一晚,他突然来见她了。 云长歌……她当真越来越猜不透他了,可是越是猜不透,他越是像一颗毒药,狠狠占据了她的心尖。 还有他说的那几句话,她当时无力反驳,眼下仔细一想,他真是瞧得起她。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时间能干什么?她也想速战速决,可是知彼知己才能战胜对方啊。还有北野望那个人,虽然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把刀,那样凌厉而冷酷。 一个月,一个月她肯定是办不到的。 步天音望着帐顶发了会儿呆,起身披了见衣服,让南织去准备热水。南织面色古怪的看着她,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的样子,这屋子里的味道……怎么也是如此熟悉? 像是……男女欢爱过后的味道。 这种味道她之所以能够判断出来,是因为明月阁的女杀手也有修行媚术的,她们武功算不上太高,但是媚术能够代替武力,让男人失去抵抗的能力,只被她们迷惑,偶尔会两个人一起执行任务,都是会媚术的杀手进去惑敌,她蹲守在外面。 可是,如果小姐真的跟人那个啥了,那男人会是谁? 她在隔壁,为什么没有听到一点的动静? 南织心中正在猜测,步天音已行至窗边,一把推开了窗,鹦鹉被她开窗的动作吓了一跳,在笼子里蹦来蹦去的,她眯着眼睛打量着鹦鹉,若有所思。 南织心中虽然有猜忌,但是不动声色的让人去备了水。 步天音沐浴时几乎从不用人伺候,偶尔雪笙会替她洗头发。今日步天音要出发,难得雪笙起了个大早,她眨着朦胧的眼睛要进去伺候,却被南织拦下了,“不用进去了。” “啊,为啥啊?” 南织没有理她,越过她说了句别的,“你要回去补眠吗?还是去检查一下小姐有没有忘带的东西?” 雪笙愣了一下,道:“我去检查检查。” 说着就打着呵欠进了小库房。 洗过澡之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好在是冬天,衣服厚领子高,她还有自己做的围巾,身上的痕迹都能遮住,只是手背上那块粉红色的牙印是怎么盖也盖不住的,她擦了几层粉都能看出来,气得一咬牙,想咬云长歌了。 他怎么能咬她,还咬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雪笙在检查步天音的包袱,热水桶被下人撤下去以后,南织进来给她梳头发,步天音高高的领子遮住了脖子,跟平时差不多,似乎没有哪里不同,但是她却觉得,她似乎哪里看起来又不一样了。 “等下,”步天音拿起一根发带给她,说道:“别梳了,上战场还要什么发型,给我系上就行了。” “哦。”南织满腹狐疑,语声微低,步天音探头瞧了她一眼,笑问道:“你怎么了,还是……我怎么了?” “南织没怎么,”南织顿了顿,道,“小姐也没怎么。” “那你为什么一直瞧着我?”步天音笑道,“难道我又变漂亮了?” 南织也笑道,“小姐的确是漂亮好多。” 步天音心知南织是个极其精灵的人,她本也没打算隐瞒她,一手点着梳妆台的桌面,看着她在自己背后轻缓的束起长发,她开口说道,“昨天云长歌来了。” 南织心下一惊,心知隐隐猜测的什么仿佛得到了印证,步天音淡淡道,“然后我们做爱了。” 做爱…… 这两个字,说的人觉得没什么,听得人却万分不好意思,过了好久,南织才缓缓道,“原来是公子。” “这下是不是放心了?”步天音轻笑着,擦了一点胭脂,口中说道,“看你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还以为我偷了男人了吧,我说我跟他做爱,你脸红个什么劲儿?这只是情至深处身体不由自主会做出来的反应,亘古便有,更是天经地义。” 或许南织会觉得他们无名无分,做出这种事情让人羞愧,但那是她脑子里的思想,她怎么想她管不到更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到别人身上。但是名分为何一定要束缚人的思想?古人就是古人,思想守旧,不肯接受新鲜事物,这就是为何落后,为何发达不起来的原因。 心中幽幽一叹,雪笙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套银色的盔甲,步天音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套东西,一问才知道,竟然是沈思安送来的。 步天音看也没有看就说道,“还回去,他的东西我不要。” 雪笙不明所以,但也明白小姐说的话她必须照做,如今的小姐比当年的夫人还要难伺候百倍。 她正端着那套精致的银甲往外走,却被南织叫住了,南织接过来翻看了两下,步天音知道南织识货,便也凑了过来,问她,“怎么,好东西?” 南织看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不太确定眼前见到的,犹豫中带着一丝惊讶的肯定,语气复杂道,“是云昔甲。” “云昔甲?” 南织沉沉的目光仍然在打量这件铠甲,仿佛这是世间至宝,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愿离去,“云昔甲相传是云沧大陆上曾经最富饶的国家——青善古国的国宝。青善古国遗迹消失了很多年,这件铠甲就不知去向,没有想到,竟然在沈王爷手中。想必他早些年带兵打仗,也去过很多地方,才得到了这件宝物。” “宝物,怎么说?”步天音才不管这东西是沈思安怎么得来的,他烧杀抢掠来的,他买来的,他卖主求荣换来的都跟她没关系,她关心的只是这件盔甲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南织道,“据说,它能够刀枪不入……” 噗。 步天音没忍住笑出声音来,这个,这个词,真的不是一般的俗气啊。她笑过之后,面色陡然一变,在南织的诧异里飞快的拔出了她背上的剑,寒光一闪,这件银甲便被她挑起,在空中,狠狠受了她一剑。 一剑下去,南织的剑竟被折弯,这件盔甲却丝毫唯有损坏。 步天音把剑还给她,看她似乎有些心疼的看着这把剑,问她道,“怎么,南织的剑是不是很贵重?” 南织低声道,“没有。” 只是,这剑是公子很多年前送给她的,这把剑跟了她很多年,又削铁如泥,说没有感情,怎么可能呢。 这些年赔在她身边的没有一个人,但是,却有一把剑。 她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疼,但步天音哪里能看不出来她的心思,她笑着摇头,一手拂过剑身,只见她掌心冒出微弱的光芒,弯曲的剑身竟然已恢复如初。 南织诧异道,“这……” “行了,是我不好,没有询问你的意见就擅自用了你的剑,喏,没事了。”步天音把剑还给她,自己又看起了这件银甲。 “好像,有拆线的痕迹……”步天音揪着一处隐藏的线头,闷声道。 南织也看了看,说,“应该是改成了女子的小号,这件银甲最初肯定是给男子穿的,小姐如果要穿的,会大很多。”南织摸了摸闪着银光的银甲,道,“据说,当今天下铸剑山庄都无法造出这样的银铁来。小姐,这是宝贝。” 步天音轻笑了笑,这么说,沈思安是送了她一件宝贝? 啧啧,本来不想要的,但是既然她缺一件盔甲,他又送来了,那么,她就做个顺水人情,收下呗。 第一百九十七章 破山中贼易(2) 雪笙收拾了一大堆衣裳,在衣柜里甚至还塞了好多好多零食,步天音有些哭笑不得,她这又不是出去旅游,她是去干架啊。 她挑了好半会儿,直到韦安来催,她才轻装上路。 那件铠甲她放在柜子里了,反正这前两天也不会跟敌军遇上,等要打的时候她在穿上,不然现在穿着也不舒服。 她穿着白色短裙和长裤,足下是一双银雪色的短靴,外面只披了一件白色狐裘,领口滚着绒,衬得她一张雪白的脸倾世绝艳。这次,她连南织都没有带,因为不放心家里,南织留下多少能帮到四叔。她已去信给飞羽,她会在城外三十里处跟她汇合。 出得府去,外面浩浩汤汤的十万大军不知排了多远,这城里的屯兵一下少了十万,老皇帝已经把关北的军队往回掉了,今天晚上大概就能抵达京都,弥补缺失。韦欢穿着黑色的铠甲坐在高头大马上,前面有辆宽敞的马车,粮草已经先行,韦欢在这里等她一起出发。 若是换成其他人,看到她打算行军却穿成了这样一定会气得爆粗,然而那个人是韦欢,韦欢可能只觉得她这么穿很漂亮,不然为啥一直用那种眼神看她? 步天音要走,赵氏因照顾步娉婷无暇顾及,她脸上的胶水可不是一般的胶水,而是她特意熬制的,轻易洗不掉。步自华夫妇出来相送,张子羽也不顾她的阻拦出来,步天音只让他放心便好,他又说要每两日写封信保平安,她也应下。 她早就打算了好了,等这场仗得胜归来,她不会要东皇的任何赏赐,她只要她爹从地牢里出来。所以,这场仗她务必要赢得漂漂亮亮,才能有足够的资格和底气跟东皇谈条件。 自古没有女子带兵的理儿,是以当这个告示贴边大街小巷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众说纷纭,褒贬不一。她要走了,花如夜自然是要来相送的,只是他来的晚了些,竟然追出去十里地,在半路把她拦住了。 “这件事也就你做得出来。”步天音语气不善,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的,见花如夜来了,便让军队暂且休息一下,韦欢本是不同意的,但无奈这次她书主帅,他再不同意也没有用。 马车里,她腾出一块儿地,花如夜坐了过去,妖媚的眸色闪了闪,忽然一把搂住她,轻笑道,“父皇只给了你十万,让你去对付东壤的四十万,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呗。”步天音也没有推开他,此时的感觉就像两个关系很好的异性朋友之间的拥抱,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她心中对这种模糊朦胧关系的界定一向很有分寸,界限划分得清晰,立场坚定。她可以和一个异性关系好,但绝不会跟他上床。 花如夜闪烁才目光定在她脸上,蓦地,含着笑的眼睛陡然沉了下去,他揽着她手臂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气,捏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伸手就去掰开他,他却猛地把她按在了马车壁上,眉目间尽是难以置信,一字字冷冷道,“你跟他睡了?” 步天音错愕了一下,但随即便想到他纵身花丛多年,这双眼睛看过的女人恐怕比她见过的人类都要多了。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马车里温暖,她的领口也不如在外面时高了,隐约露出小片红痕,她推开他,有些不以为然,“关你屁事。” 她的男人她愿意睡就睡,凭什么他要用这副质问的口气来问她?他们只是朋友,她不是他的任何人,他也完全不可以用这种丈夫发现妻子搞外遇捉奸在床的凌厉语气。 “呵。”花如夜的目光有些冷,笑容也是冰寒如雪,自顾自靠在身后的马车上,阴阳怪气的说,“他竟然为了你再次折回金碧,真是不要命了。” 他这话中有话,听起来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讽刺的话。步天音无法从云长歌嘴里套出来他们的关系,从他口中得到的,又不能确定都是真的。毕竟花如夜撒谎如行云流水,估计没学过专业心理学的,无法判断他的所言真伪。 步天音的眸色沉了沉,她想起之前有一次在萍水园,她气极离开,云长歌在门口拉住了她,然后扯着她,不过两秒的功夫,她就到了他的房间。她当时怀疑过云长歌的灵力,但是后面他为她疗伤,她便觉得他的灵力属于治疗系。所以,花如夜,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怎么说,他找我就不要命了?” “你不知道他的旧疾吗?”花如夜的语气有些恶劣,“他人已经到了银月,可他为了回来见你,用了‘瞬移’,你知道这种术法对身体有多大的害处吗?他的旧疾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可偏偏这个时候你要离开,你离开金碧他必然要回来见你一面的。我这样说,你可懂了?” 他最后一句话的语气,竟然带了些许的抱怨。 步天音沉下眼睑,他说的这些,云长歌从来都不会告诉她。他在她面前永远是那么强势,那么强大,为她遮风挡雨无所不能,好像这天下就没什么能够伤害他的。他永远那么容光焕发,哪怕是自己的身子其实早已千疮百孔。 越是厉害的术法,用过之后对自身的损害便越是剧烈。 见步天音不言语了,花如夜冷哼道,“你是带兵出去,又不是去给夜帝做女人,他就那么忍不住一定要得到你的身子。呵,看来银月那位大国师说的果然对,你跟他在一起,只会害他。”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步天音已经一巴掌打了过去。然后,在花如夜满脸的震惊和错愕里,指着门口,冷冷道,“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花如夜,她只是不想再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要对她跟云长歌的事情评头论足。 花如夜看着她,一言不发,撩袍气呼呼下了马车。他也在生气,下车的动静很大,韦欢听到声响看向这边,他踌躇了一下,朝着他走过去。 脸上有清晰发红的掌印,花如夜丝毫不在乎,只是对韦欢道,“保护好她。” 韦欢淡然道,“战场非儿戏,她一个女人既然敢来,就要做好十足的准备,韦欢没有责任和义务去保护她。” “但你也不会让她死在外面对吗?”花如夜冷笑,“你只需记住,如果她出了分毫的差池,你也不用回来了。” 韦欢看着他,道:“你在威胁我?” 花如夜冷笑,“是不是威胁,她若有点损失你自会明白。” 他说完,人便跨上了自己的马,在马上静了不过两秒,便黑着脸下马去,再次钻进了步天音的马车。 步天音虽然在发呆,但并未放松对周围的警惕,是以能够在他开门要进来时一脚踢了上去,他躲开,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动了好几下手,步天音没有动真格的,渐渐便处于下风,花如夜攫住她手臂,并未用力,他只是想让他听他说几句话,他似乎并不为她打他而生气,也不计较云长歌为了见她一面而奋不顾身连命也不要了,他气喘吁吁的说道,“你记住,如果打不过就跑回来,时刻要以你自己的性命为重。逃兵也罢,只要你回来,我想尽办法保你。” “不要相信韦欢。”花如夜说的干脆利落,用一种她读不懂的眼神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便迅速下车,外面响起他打马离开的声音。 很用力,很用力,马儿一定很吃痛。 花如夜,花如夜他到底是敌是友? 有很多时候,步天音都想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好好的拷问他一番。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与韦欢商量后便决定在原地休息一晚。她睡马车,韦欢和众将士在外面搭了军帐,生起一大推的篝火,气温总算不那么能冻死人了。 一行人围坐在火堆前,步天音的建议是,让韦欢去前面看着粮草的车队,毕竟粮草对于一个军队来说是举足轻重的,不可草率。 韦欢道,“有韦安在。” 他的意思和语气已经充分说明了,有韦安在,必没有问题。 “你有时间挂念粮草,不如想想如何指挥军队,行军布阵吧,主帅大人?”韦欢似乎笑了一下,但等到再去细看时,他的唇线依旧紧绷,完美如初。 他这明摆了是在嘲弄,步天音懒得搭理他,她转身回了马车,又听到韦欢的声音,“你也不知道带个丫头出来。” 她依旧没有理他。 随性的还有一名副将叫书予,是燕将军府的人,早些年也跟过燕国公行军,军内之事多少他也懂一些,被分在后面看着装备和收尾。他跑过来,给韦欢和步天音分别送了水,然后又给军中的一些官级并不高的将领、先锋什么的送了水囊,步天音在窗口把这一切都看入眼中,此人很会来事。她白日里就发现了,因为这军队里只有她一个女子,这些军人平日里在训练场训练,还能有军妓为他们解决需要,偶尔丰富一下枯燥的生活,但是出来了,军队就不能带军妓了,她又这么漂亮,他们看着她的时候就像癞蛤蟆看到了天鹅。 她艺高人胆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能不出去就尽量少出去。如果当真有人按耐不住动了她的心思,那么她就杀鸡给猴看,一个敢动歪脑筋,就让十个都害怕得再也不举。 这一夜,平安度过。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韦欢一直有意无意的跟在步天音的马车外,她每次掀开帘子的时候都能看到他。 他俊美无双的脸,骑着高头大马,两条笔直修长的腿,鲜衣怒马少年时,也不过是这样吧,美丽得像一幅画。 第一百九十八章 破山中贼易(3) 一日后,飞羽潜入军中与步天音汇合,她一身男装打扮,还带来了步天音的男装,步天音看了两眼,觉得跟她身上穿的差不多,也就没换,反正她现在的头发是束起来的,做起什么来都不碍事。 何况,她就是有意要用女装上阵,不然在家里她就换了。 十日后,大军出了金碧东境的最后一个城镇,补足了充分的粮草,大军又行了十日,才到了金碧与东壤的国境。 韦欢正带着几个将士在周围探查情况,他看着步天音的方向,仿佛才看到多出了的一个人,问道,“主帅身边的女人是谁?” 书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他口中所说的“主帅”是步家那个漂亮的嫡长女,他看了眼,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女人?” 他们的目力自然没有韦欢精明,用韦安的话说,如果区区属下都能做到他主子这样,那他们就都是头儿了,哪能还跟在别人屁股后头? 韦欢没有理会书予,径自朝步天音走了过去,步天音听到他的脚步声,一把将飞羽护在了身后,问他道,“干什么?” 韦欢盯着飞羽看,却是在跟步天音说话,“她是谁。” “我的丫头。”步天音道,随后便让飞羽上了马车,她一下车,几乎所有士兵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游曳到了她的身上,但是有韦欢在的地方,任何活物都会给他几分面子,因为他做事从来只凭心情,不讲道理。 韦欢道:“你的丫头,我怎知她不是敌方的探子?” 步天音冷哼了一声,“你有时间怀疑我,不如看看你派出去的先锋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 韦欢并不知道他的先锋没有回来,一打听才发现人真的去了好久。 “报——” 远远一人单骑而来,正是先锋马有为。 他的马还未靠近原地驻扎的军队,韦欢便飞身迎了上去,待他把人扶回来的时候,大家才知道马有为已经身负重伤。 他的肩上插着一支箭,多亏了韦欢手疾眼快才把只剩下一口气的他弄了回来,不然,若等到马跑到了这里,人必然早已断气。 步天音和飞羽也下了马车,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韦欢没有理会,食指中指合并点在马有为身上几处大穴上,马有为张嘴吐了一口血,艰难的开口,“东壤……东壤……有分队……突击……先锋……” 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马有为便歪头咽了气。韦欢明白他的意思,他当即便起身,召集了将士,刚要发号施令,步天音便拦住了他。 韦欢面无表情道,“你要做什么?” “我是主帅,你不是该听我的?”步天音走到与他并肩的位置,面对浩浩汤汤十万大军,心里说不震撼是假的。 他们只有十万,人数就已经这么多,那夜帝的四十万,精兵,那场面还不得吓死人? 好在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扔得了节操秀得了下限,这点小场面对于她来说,还吓不到她。 只是韦欢不能扰乱她的计划。 韦欢抿唇不语,似乎在等她说话,步天音仔细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将士,过了良久,才说道,“原地,安营扎寨。” 众将士本就瞧不上她一个女人带兵上前线,对她都是口不服心也不服,韦欢身为副帅,听她的他们就会觉得他是被她迷昏了脑子,可眼下她一开口,这声音雄厚有力,一直到最后一排最后一个士兵,都将她的话清晰的听入耳中。 他们离得这么遥远。 韦欢抬眸看了眼步天音,她一边在前面走一边说道,“你上我马车里,我有话跟你说。” 韦欢随步天音上了马车,他一身戎装,步天音的马车里柔软舒适,还格外的暖和,他摘下盔甲,正襟危坐。步天音给他倒了杯茶,笑道:“这场仗你要怎么打?” 韦欢看着她,说,“这场仗应该由你来打,主帅大人。” 他倒是要看看,她还有些什么他意想不到的能耐。 步天音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呷了一口,缓缓道:“你知道夜帝有四十万精兵吗?” “自然晓得。” “那你知道我们只有十万残兵吗?” 韦欢眉头微微一皱,步天音继续道,“其实说都是残兵也不尽然,但他们大多数都上了年纪,大半辈子都在战场上度过的,他们的妻儿都在帝都,他们在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家中却不一定富裕,有的可能会很穷。他们有儿有女,有的可能几世同堂。战争,兵不血刃也是战争。然而战争往往都是残酷的。”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她没指望这些话能够打动韦欢,因为韦欢没有心。 一个没有心又不讲理的人,无论跟他说多少,多是在做无用功。 半晌,韦欢问道,“你想说什么?” 步天音道,“我有个办法,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让夜帝退避三舍。” 韦欢眸中已有异样情绪翻滚,他单手扣着茶杯,问道:“什么法子?” “这你就管不到了,反正不会有损失。” “我不相信世上有这种办法。” “我也用不到你相信,更不用你同意我去办。” “你以为没有我,军中的将士们能听你一个女人的差遣?” “你别忘了,我才是主帅。”步天音笑道。 韦欢道,“敌军的先锋已经打了过来,我没时间跟你敷衍,我会带一小分队出去,日落前结束他们。” 步天音要开口阻拦他,但转念一想,便改口同意道,“如果日落前你解决不掉呢?” 韦欢怔了一下,随即道,“韦欢愿接受军法处置。” 步天音笑道,“好,那你去吧。” 韦欢快步下了马车亲自点兵出发,步天音看着他意气风发的带了几十个人组成的突击小队离开,看着身后的营地已经围好,军帐也在一个个搭建起来,她之前让人盖了塔楼,自己便上了塔楼查看。 她一袭白衣胜雪,迎风飞舞。 面前广袤的旷野上,远处遥遥有一座巍峨的城墙,上方扬着巨大的战旗,应该就是东壤军队驻扎的地方。 没有望远镜呀,不然敌方的情况会看得更加清楚。 飞羽也走了上来,她注意到军中有很多人的目光都不怀好意的盯着她家小姐看,飞羽身上有一种狠劲儿,和南织的很像。 飞羽问道,“小姐打算怎么办?” 步天音没有回答她,反而问她道,“北堂翎准备了这么久,打算什么时候来见我?” 早在云长歌告诉她北堂翎没事以后,她便放北堂翎回了步小蝉的院子,眼下行军布阵,她懂得不多,对付四十万大军她没什么把握,但是对付夜帝一个人,她还是可以拼一下的。 只是剩下的这十万大军,也不能全数交给韦欢,因为韦欢虽然聪明,但他做事凭的从来不是聪明,而是心情。换句话说,韦欢是个相当任性的人。 飞羽道:“易容的东西已经交给了他,他这几日家中有事,所以来得晚了些。” 步天音颌首,目光放到韦欢一行早已变成了远处一点的队伍上,道:“告诉他,最迟明日,我要见到他。” “是。”飞羽说完,便去飞鸽传书了。 日落前,韦欢带出去的小队回来了,有两个人受伤,马上被送到了军医处,还损失了两员骁勇善战的大将。人都回来了,可韦欢却没了踪影,步天音对此似乎并不意外,甚至都没有问一句韦欢去哪儿了。 反倒是书予上前问道,“韦副帅人呢?” 断腿的将士忍痛答道,“敌方的先锋是个女……女流氓,见到韦副帅是死咬着不放。” 那个女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或许她更像个泼妇,厉害的泼妇。 书予不明所以的看向步天音,步天音道,“东壤的北青萝郡主,是夜帝手下的一员悍将,她脾气泼辣,又与韦副帅有过很深的渊源,所以……” 后面她不打算说了,让这些臭老爷们儿自行脑补去吧。 步天音去了自己的主帅大帐,总算逃离外面那些熏天的脚臭和汗臭,这里不远处有个大湖,要是夏天就好了,可以趁晚上没人的时候带飞羽过去洗澡,但是现在冬天,只能隔几天让人打水回来,烧水,洗澡。 外面的条件恶劣,她真的有点怀念在家里的生活,但是她最不怕的就是吃苦。过去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并不是吃不了苦头的大小姐。 半夜时分韦欢才回来,步天音睡觉时没人敢进去通报,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位女主帅的脾气不好,反倒是韦欢一撩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甩掉她了?”步天音头也不抬的问道。 韦欢坐在椅子上,眉宇间有些不耐烦的意味,他本就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做事全凭心情。可是…… 步天音慢条斯理的坐了起来,她是和衣睡的,只拆了头发,此时大半头发都垂在身侧,一张不施粉黛的脸美丽动人,韦欢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那一瞬间,他见到她抬起的面容,心里想的却是,难怪沈思安会后悔。 步天音拉了张椅子坐到他对面,大口喝了碗水,扁了扁嘴,刚才美人初醒的形象瞬间碎成了渣渣,说道,“明天记得提醒我军法处置你。” 韦欢问道,“只守不攻,守得住么?” 步天音笑道,“如果我连守也不守呢?” 韦欢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步天音一手点在桌面上,肃容道:“十万残兵对四十万精兵,傻子也知道是以卵击石。我做事不像你,凭心情不靠脑子。擒贼先擒王这句话你懂不懂?我不管你懂不懂,我自有我的办法对付北野望。你要做到,就是把这个十万大军的营地给我守住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破夜帝不易(1) “十万人马,怎么分散地方四十万大军?就算你能分开,你就那么置军中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吗?” “沙场自古便是如此,有血有泪才是战争。” “你以为我在征求你的意见?” “我不同意,今天你连这个帐门都走不出去。步天音,你在金碧可以有云长歌宠着你,但是在这里,你虽未主帅,但我却不能任你恣意妄为。” 一大清早,韦欢和步天音就在主帅帐中争吵,飞羽和书予在外面听着,前者面无异色,后者满脸汗颜。 突然,步天音撩开帘子,问道,“昨日韦副帅夸下海口没有做到,还损失了我军几员猛将,该如何处置?” 她问的自然是书予。 书予犹豫了一下,答道,“回主帅,应该打军棍……二十军棍。” 步天音冷笑,“才二十?” 书予汗颜,什么叫才二十?那二十下军棍可比普通的棍子厉害太多,一般习武不够十年的人都承受不住。 过了一会儿,步天音道,“那就二十下吧。飞羽你去看着,一下也不能少。副帅犯错,当与庶民同罪,韦副帅就做个表率,接受惩罚吧。” 书予一听就愣了,这仗还没打起来真格的,主帅却要先拿副帅开刀? 步天音见他踌躇,当下发令道,“敢在我面前徇私舞弊者,同罪。” 这下书予没辙了。 好在韦欢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跟他下去领罚了。 二十军棍,韦欢一声没有吭。 韦安查看好了粮草,回去时却发现自己的主子被打了,当下心疼不已,口不择言道,“这步家大小家真的是没有一点女人的样子,平日里作威作福也就罢了,这出来行军打仗本就是男人的事情,她来搀和什么乱……” “原来我竟是在掺乱么。”步天音接下韦安的话,掀开帘子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瓶药。彼时韦欢已经脱了上衣,韦安在给他清洗背后的伤口。 韦安背后说人坏话还被人听到,当下便给步天音赔礼道,“属下多嘴。” 步天音倒也没跟他计较,只说道:“人前不说的话人后也不要说。这次是我不跟你计较,下次换了别人,你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还有,” 韦安悬着的一颗心刚放下还没有八秒钟,便又提了上来,步天音笑道:“以后在军队里要称呼我主帅,韦安,你先下去吧。” 韦安看了眼韦欢,他点了头,他这才向二人行礼下去。 步天音走到韦欢身后,看着他白皙的背上布满了一条条红痕,她问道,“副帅心里可有怨气?” 韦欢没有说话。 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受到军法处置,以往他也曾行走在训练场上,从未输过,从未被打过,更从未让一个女人给赏了军棍。 步天音耸耸肩,笑道:“你就是有怨气也没有办法。” 她放下药瓶,拿起韦安洗道一半的手巾,拧干净了,缓缓给韦欢擦拭起伤口来,然后仔细上了药,用纱布包好,包纱布的时候她为了避免跟他有肢体接触,一直在绕着他身侧走,她身上的香气,传入了韦欢灵敏的鼻尖。 这香气,好熟悉。 韦欢低沉的眸色陡然一变,步天音给他包扎好以后,用剪子剪掉多余的纱布,韦欢突然伸手扣住她手腕,她一愣,翻腕一转,韦欢再度去擒她,却扯动了背山的伤口,他只好原地坐着,问她道,“云长歌来过?” “他人在银月,怎么会来这里?” “你身上的味道,是他的。” 虽然知道她不会说真话,但他这句话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就问出来了。 如果不是他来过了,那么她身上的他的香气,该如何解释? 这种香气,他只闻到过一次,不知是不是平日里闻不到,总之不靠得很近是不容易发现的。 这种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种香料的香气,他只在云长歌身上闻到过一次,便记住了它的味道。大概因为独一无二,所以难以忘却。 经他一说,步天音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真的有云长歌的那种香气,她之前还以为是太过思念他有了错觉,不过云长歌说过,这种香气得靠近了才能闻到,那么谁能告诉他韦欢是怎么知道的? 脑筋一转,步天音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韦欢不会曾经试图对云长歌霸王硬上弓吧…… 韦欢没有注意到步天音看着自己眼神中那种微妙的变化,步天音更没有打算回答他无理取闹的问题。她靠在韦欢面前的桌子上,淡淡道:“我这里有一个叫诸葛亮的谋士,以后军中有任何问题你可以同他商量,见他如见我。” 韦欢有些听不懂她的话,只是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他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你又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管不到。”步天音诡异一笑,继续说道:“你只需好好配合诸葛先生就可以,你们的任务就是守住这个大营不被夜帝灭掉,然后等我拿了休战文书回来。” “休战文书?”韦欢讶异道,“你去拿?你打算去哪里拿?” “哪儿这么多问题啊。”步天音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对他道,“你要做的就是稳固军心,然后配合我的诸葛先生,如果你以后不想与我为敌的话就要配合我,不然我有另外的办法对付你,只是以后大家再见面怕是都不好打招呼了。” 韦欢道,“威胁我?” “也不算吧。”步天音勾唇慵懒一笑,轻轻的说着威胁的话,“只是如果你不配合,后果自负。” 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轻描淡写,威胁性十足。 “你要威胁韦欢,也要懂得韦欢并不是个会给人面子的人,我……”韦欢说话便要站起来,只是他试着站了一下,便再也起不来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步天音,淡淡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声音更加冰冷:“你在药里加了什么?” 步天音不以为然的悠悠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轻笑道:“瞧你这话说的,药里还能加什么,当然是加药了。” 只不过她的药是云长歌给的,大概能让韦欢这样的高手,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步天音已经起身向外走去,韦欢深知自己阻挡不住她。好像这个女人从来都是这样,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人能够将她前进的步伐拦下。 这一刻他忽然很嫉妒云长歌,过去他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只是如今,他希望能够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银月的云长歌。 纵使他们看起来是这样的般配。 “等下。” 韦欢还是开了口。 步天音停下来,等他继续说完。 几秒钟后,韦欢淡淡道:“万事小心。你的那位诸葛先生,我会尽量让他活到你回来。” 步天音忍不住一笑,大步向外走去,笑语声传来:“你一定会让他活到我回来的。” 回到主帐,便见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子,长相算不上好看,却也不难看,步天音愣了一下,才笑道:“妹夫。” 此人正是易容过后的北堂翎。 他之前对步天音一直心存小小的意见,就是她想收他为已用,还偏偏使了小手段,他心里要说一点不厌恶她是不可能的。可就是她救了自己的命,北堂世家已经没落,再无一丝翻身的机会,几十年后,史书上也不过一笔盖过北堂世家的罪恶。而他呢,他如今活得好好的,娶了小婵,逢年过节还能去爹和弟弟的坟前上柱香,还有机会发挥自己被困多年的雄才伟略。 北堂翎并不知道从北堂府到牢中路上救他的人是云长歌,他一直以为是她步天音。他之前对她的全部意见,早已烟消云散。相反的,他竟然心中有了一丝敬佩。 自古,谁说女子不如男? 步天音,当今一奇女子也。 偏偏她这么聪明还如此顽皮,北堂翎反映了好一阵,才道:“表姐?” 步天音也笑道:“算了,还是喊我小步吧。” 明明比她大的人,要喊她表姐多折煞她。 沙盘上,步天音言简意赅、有条不紊的布军,把自己所知的尽数告诉北堂翎。她如今已经给了他新的身份,他外出与人见面时可以使用这张“诸葛亮”的脸,声音也因为服药而改变,他在家中就可以自由恢复自己的面容。诸葛亮这个名字是步天音想出来的,她希望北堂翎能够像诸葛亮一样,指点千军,挥斥方遒。他这么多年怀才不遇,如今总算能够大展宏图。只是…… 步天音眉间一皱,问道:“你的身体,当真无碍?” 北堂翎道:“早已无大碍。” 步天音看着他好半晌,一言不发,他以为自己脸上的易容有些不对劲了,她才狡黠的笑道:“妹夫这是有什么喜事了?” 北堂翎听了一笑,“看出来了?” “易容都盖不住你情不自禁弯起来的唇角。” “小婵有孕了。”北堂翎缓缓道。 步天音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来通知我一声?” 北堂翎道:“我也是出发前才知道的,也是因此才耽误了时间。” 步天音思忖道:“你若早跟我说,我便不让你出来了,你该多陪陪小婵。” 北堂翎笑着摇了摇头,叹气道:“正是她催我快些出来,一听是你有事找我,恨不得立刻把我扫地出门。” 步天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北堂翎道:“她感激你,为她做的一切。她说,若这世间有一个女子能让她佩服如斯,也便只有你了。” “我做的事情也不尽是为她。”步天音如实说道,她又不是圣母白莲花,没必要做对自己没有一点用的事情。人都是自私的,她也如此。只不过她的自私,要建立在不伤害别人的基础上。 第二百章 破夜帝不易(2) 步天音走后,将主帅令牌留给了北堂翎。 韦欢对这个诸葛先生很是怀疑,只是他暂时身上的伤多亏了那个女人的药,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他根本就连床都下不去。这几天那个诸葛先生的表现也还都不错,敌军经常派出偷袭的小队,他亲自点了二百精兵,组成了一只专门攻破敌军偷袭的小队,敌军来袭,便引到不远处的山谷里夹击,他提前在那里布好了埋伏,夜帝的军队根本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韦欢让韦安私下多看着点他,飞羽跟他走得近,韦安偶尔还会被飞羽发现,她的功夫在他之上,但是也没把他怎么样。韦欢现在担心的,却是步天音。 她一个女人,潜入敌方是要做什么。 另一方面,步天音已经前进夜帝军队数日,她白天躲在房顶上,晚上的时候才出去,这几日下来,她并没有发现北野望的身影。 东壤派出去偷袭的小队屡次全军覆没,北堂翎总算没有辜负她的重用。北青萝带着出去的人也吃了好几次败仗,她气急败坏,决定坚守,每日只派人出去叫阵。 她就不信了,四十万大军,还对付不了区区十万? 北青萝所率的骑兵乃是夜帝手下最精锐的部队,训练有加,马上作战一流。她手下还有一员大将桑若,桑若曾经在沙场上以一敌百,一人喝退敌军上百人,一战成名,被北青萝编入旗下。 步天音守了几天,都没有见到北野望的影子,她终于可以确定,北野望并不在这里! 是夜,北青萝叫了桑若议事,步天音趴在房顶上,素手勾起一片瓦,将下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铺纸研磨。”北青萝吩咐下去,侍女开始照做。 她在纸上飞快的写了什么,桑若道,“据之前的探子来报,说敌军中有一名女主帅,可至今一直没有露过面。” 北青萝边写边说,“再探。” “是!”桑若应下,他似乎该退下了,可是并没有离开,像根木头一样戳在原地,北青萝见他说完也不走,不耐道:“桑将军还有何事?” 桑若脸上闪过一丝仓皇,在战场上杀人都不眨眼的他此时变得吭哧吭哧的,好久,才小声道:“郡主与那年轻的韦副帅是不是相识?” 北青萝一听他提起韦欢立刻就炸毛了,“不认识!” “那郡主为何几次三番叫阵都让他出来打……” 北青萝瞪了他一眼,狠狠道:“要你管!” “我没有……” “还不退下去?” 北青萝不高兴了,桑若叹了口气,还是下去了。 北青萝写完信后,将信交给身边的侍女,嘱咐道:“一定要亲手交给我哥。” “郡主放心。”侍女行礼后便出去了,步天音见时机已到,轻轻放下瓦片,飞身下去,开始尾随那名侍女。 那侍女一路出了这座城门楼后简单的行宫,拉了匹马便出去,快马加鞭的赶路,步天音暗骂一声,只能用轻功追上去。 希望这次不用她追的太远。 行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步天音额头已经出现一层薄汗,她最近体力流失的都会特别快,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候,眼前出现一座大城。 用石头围城的大城,高高的城门上挂着夜帝的旗帜——东壤临海,靠海吃海,他的旗帜是一头鲨鱼。 那侍女的马还未行至城下,城门便大开,步天音瞄了一眼城墙的高度,纵身跃了上去。不幸的是上去时恰逢巡逻的小队经过,她不得已藏在了黑暗里,等他们过去再出来时,那骑马的女子已经不知去向。 步天音目测了一下这座大城,应该就是东壤的主城,北青萝的哥哥只有北野望,所以那个女子去的地方一定是——北野望的王宫。 真是无巧不成书,她想去的地方也正是王宫。 步天音打晕了一名看守城门的守将,逼问出王宫的下落,为了安全起见,她没有留活口。 赶到王宫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浩大的月亮悬挂在夜空上。 北野望的王宫夜夜笙歌,灯火通明,不少戴着面纱的女子端着花瓣、柔软的浴巾,洗漱用具进进出出一个院子。她们虽然以面纱遮面,但是这身材都是绝顶的曼妙,北野望那么色,伺候他的女子们也应该都是容貌秀丽,不会太丑的。 步天音打晕了一个侍女,换上了她的服侍,用面纱遮住面,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这支队伍拐进了一座小院,后面马上就有另外一只服侍打扮一模一样的队伍跟上,只是她们的手里没有拿东西,步天音想了想,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了没人的角落,打晕第二只队伍的最后一名,跟了上去。 忽然,她前面的女子忽然回过头来,与她并肩走着,步天音以为是她发现了什么,刚要灭口,她却小声问道:“你有没有见过王?” 步天音摇了摇头,处于备战状态的手放松开来。 这应该只是个普通的侍者。 她看了一眼前面的队伍,压低声音道:“我也没有见过。” 步天音:“……” 菇凉,咱们的对话有任何意义吗? “听说,王住的水晶宫特别美丽,好多人这辈子都只见过一次。”她的声音既羡慕又充满了憧憬,步天音真的不想打击她,可是她也不想继续跟她聊下去,于是说道:“那只是名字叫水晶宫而已,并不是由水晶制造的……” 这东壤虽然临海,靠海的地方都富庶,但是她不相信,他能够用纯水晶打造出一座宫殿,且不说劳民伤财,北野望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给自己的政治上留下污点,打造水晶宫殿,将来史官会如何记录在册? 可是她步天音亲眼看到这座真的是由水晶打造而成的宫殿时,她这个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亭台楼阁的现代人都为之一叹。 她几乎想不出任何词语能够形容这座震撼人心的宫殿。 但好在她是来自现代的,比这里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人都反应快,须臾后她便回过神来,只见那些女人都痴呆的看着水晶宫出神。 她们站在水晶宫的白玉台阶下,台阶上一名年轻的太监,他扫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尖着嗓子说道:“你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伺候白公子的,之前嬷嬷教你们的都记住了吗?进去以后,谁能讨得白公子欢心,把他伺候得舒服了,就能得到赏赐,清楚了吗?” “是,奴婢们清楚了。” 众人都敛衽行礼,步天音在队伍的最后面,借着前面人的掩护,只是下意识的蹲了一下身子。 心里却在暗骂,靠,敢情这也不是冲着夜帝去的。 她本想趁机溜走,却发现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上,有个白衣男子在看着这边。 那双蓝色的眸子即使隔得距离遥远,也仍然能感受到它的清冷、决然、冰寒。 是北野望。 步天音要逃跑的姿势马上收了回来,她开始好奇,这个白公子是谁。 能够让北野望给他找这么多的女人来伺候,这么多……为什么要是这么多的女人? 难道那白公子是个种马淫虫,那方面需求很大? 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要想知道真相,进去不就好了? 放行的方式是一个个的进去,那太监在殿门口张望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放个女子进去,时间不固定,不知道他是凭什么判断出来的。步天音马上就发现了端倪,那些进去的女子,没有一个出来过。 站在她前面的那个女孩子似乎很是紧张,当她听说不是来伺候夜帝的时候,几乎就快哭了,所以她是半强势的被人推进去的。 此时,白玉台阶下只有步天音一个人在等候。 殿内,没有传出任何的声音。 过了没多久,那太监便朝她招手,等她要进去的时候,他忽然将她拽住,眯着眼睛说了句:“你是今天的最后一个,之前的人都不行,你要努把力呀,把白公子伺候舒坦了,以后有你的好日子!”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却还是精光闪闪的,恨不得自己能够亲身进去伺候那位“白公子”一样。 步天音假意奉承了他几句,长腿一迈,便进去了。 她进去后,身后的门忽然被关上,外面传来上锁的声音,她一怔,之前那几个女子进去的时候,分明没有上过锁。 既来之则安之,或许只是因为她是最后一个人。 大殿空荡荡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边,只是四周没有什么摆设,白色的帐幔随处可见,无风自动翻飞,诡异万分。 一条两边铺满白色蜡烛的小路似乎是在做指引。 小路很窄,弯弯曲曲只容一个人通过。 忽然,殿内传出了低低的琴声,哀婉凄美,在这庞大的黑暗里显得尤为可怖。 空气中,传来百合花的香气。 步天音面色一变,却不是因为这缥缈的琴声和突如其来的香气。 她闻到了一丝血腥味道。 就在这浓郁的百合花香中。 虽然淡,但她还是闻了出来。 心里有一闪而过的念头,之前那些进来的女孩子,怕是都凶多吉少了! 这条蜡烛指引的小路很长,走了大概十多分钟,进到了另外一个宫殿,蓝色的水晶澄澈透明,映出屋外头顶夜空一轮明月。 大殿的正中央有一张大床,很大很大的床,目测可容纳五六个人并排睡着,也不会拥挤。 床边,铺落了一地的百合花。 五颜六色。 香气袭人。 床上,一个人背对着她,看动作似乎在弹琴,低低的琴音有一下没一下的传出来,步天音站在原地按兵不动,直到那个人缓缓开口:“你为何还不脱下衣服?” 第二百零一章 破夜帝不易(3) 是个男人? 他不开口,看背影无法分辨出男女,这一开口,起初还有些雌雄莫辩,但细辨来便能听出是个男子。 这是一个十分妖艳的男子。 他身上的素白衣袍也同样洒满了花瓣。 他的长发如水一样垂落在身侧,半面苍白绝美的容颜被长发掩盖住,却盖不住他那双寒冷冰眸里面的绝世风华。 他纤长的素手有节奏的在琴弦上游走,轻抚,表情沉醉,他在认真的聆听自己的琴音,可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将这琴音放到心上去。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独坐这张大床上,床上洒满了玫瑰花的花瓣,床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各种颜色的百合花,这张床宛如置在一片花海中。 水晶的颜色,百合花的眼色,明镜般的月光,这一切,都仿佛如梦如幻,美轮美奂。 步天音下意识闭了息。 她不知道这些花瓣,这些妖娆的香气混合起来会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不好的东西。 “还不脱,是在等我动手么。女人,都一个样子。” 他再度开口,身形却没有丝毫的变动,步天音背对着他,即使看不到他脸上的风华绝代,光凭一个背影就足以想象他的本尊有多么勾魂夺魄。 因为她恰好也认识这样一个人。 就是他的背影也会让人想入非非,禁不住各种yy想要犯罪的。 那就是她老公云长歌。 大概是被云长歌的美貌制得服服帖帖的,步天音再看其他男人,即使生得再美,她心里也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所以,当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几乎没有一丝的波澜。 她的镇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看了她一眼,扬声问道:“还不脱?” 这个女人,竟然让他三次开口。 步天音垂下眼眸,一只手放到了衣带上,这件衣服,她穿的时候就知道,就这腰间的一根带子,轻轻一扯,整件袍子就会从肩头脱落,全身赤裸,一览无遗。 “等下,先把面纱摘了,万一太丑,我看不下去的。”他说着就掏出了一方帕子,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呦呵,敢情还是个挺讲究的美男。 真是娘死了。 这是步天音此时的内心旁白。 她素手一勾,面纱轻轻落地。 那盘坐在床上的白衣男子在见到她的容貌后,蓦地站了起来。 步天音知道,她的这张脸,所有人见到都不会淡定。 除了云长歌。 因为…… 理由她很不愿意承认,但又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因为云长歌比她还要美。 他赤脚踩在满地的百合花里朝她走来,步天音也盯着他,眸子逐渐眯了起来。 这个男人不简单。 他虽然像个娘们一样拿着手帕,可他走过的地方,那些百合花完好无损。 这细节被步天音注意到,心里难免一紧。 他的武功不在她之下。 “你是谁?” “夜帝的王宫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美人?” “你家住何方,你叫什么?” 初见时对他的那种妖冶印象完全破灭,他这一连串的问题,跟普通的登徒子有什么不同? 要说不同么,就是他问这些的时候,眼里的那种情愫。 有震惊,有愕然,还夹着一丝的难以置信。 唯独没有情欲。 如果他当真是个色胚,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不由分说的就扑上来,哪有见到美人还问东问西的? “不会说话?”他问了好几句,她一个字也没有回答,步天音将计就计,懵懂的点了点头。 “可惜了这张美人皮。” 音落,他的身子蓦地靠了过来,近距离打量着步天音的脸,似乎对她的容貌很是满意,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她脸上的皮肤,似乎在确认什么,点了点头。 “那么,就留下你这张美丽的皮囊吧!”话音未落,他便伸手像步天音的灵台扣去,步天音也不打算跟变态在周旋,她身子后仰,几乎与地面呈九十度平直,险险躲过。 “原来还会武功!”白公子似乎来了兴致,一连打出去好几掌。 步天音飞身一一躲过,她足尖立于一朵百合花上,今天晚上,第一次跟他开了口:“看样子,之前那些女孩子都被白公子杀掉了。” 白公子看着她的眼神更加兴致勃勃了,只是他眼中没有情欲,只有猎人看到猎物时才有的情愫。他右手虚空一挥,一把长剑几乎是凭空出现的。他的广袖流云袍猎猎飞舞,抓住剑柄朝着步天音便刺来,一面跟她招招毫不留情的对打,一面温柔的跟她说话:“原来美人的声音也这么好听。” “那要不要留下我的声音来?”步天音五指一抖,短笛也被她取了起来,白公子盯着那短笛,面色有过一瞬的微变,突然问道:“这笛子怎么在你手里?” “你问我我就要回答吗?”步天音冷哼了一声,短笛如剑,挡住了他刺来的一剑。 真是该死。 这个娘里娘气的白公子出招没有套路也就罢了,她居然都看不到他是如何出招的! 高手,这才是高手! “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一个将死之人的回答。” 将死之人? 这话说的真是狂傲自大。 十几招过后,步天音发现他似乎很在乎这一地的百合花,出招的时候都会避开,如果她不小心打到了花朵,他还会半路改变招数,挡下她,护着这些花。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 真是个纯娘们啊。 步天音用灵力聚出一支冰剑,翻掌,将冰剑抛向空中。抛向空中的冰剑坠落下来,幻化出数十支剑刃,寒光凛凛,流星箭雨般砸向一地的花朵。 这是白公子始料未及的。 他没有想到,这个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竟然会这么厉害的招数。 步天音成功的将他注意力吸引到一地的即将变成残花的百合上,她掠起身子便要离开。 这张千花万叶剑法她一般不会轻易使用,因为真的太耗费灵力和内力了。 眼见着她要逃跑,眼见着这满地的百合就要变成残花,白公子犹豫了一秒,还是选择去追步天音。他的速度奇快,在步天音跑出去没多远便将她拦下,两个人再度交起手来。 这一下步天音也用了全力,谁让他这个娘们,人妖惹得她心情不美丽了呢。这殿里空荡荡的,东西并不多,但是能毁的,都被步天音毁了。 她毁的东西越多,白公子脸上的笑意越浓。 殿外,年轻太监听了半天,觉得不太对劲,白公子要是杀了那个女人,就会让他们进去收拾尸体,然后快速的清理干净现场。 如果那个被送进去的女人刚好符合他的心意,他上了她,也不会用这么久。因为白公子在这方面的需求很小,只是身体必须的时候他才会要女人,并且极为挑剔。 可是今日,似乎哪里不太一样。。。 时间长了些。 他斗胆推开门,一开门,殿内的刀光剑影齐刷刷的向他招呼过来,他连忙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夜帝所在的阁楼跑去:“王,不好了,打起来了……” 北野望正在喝茶,他冷不丁就冲了进来,扑在北野望脚边跪了下去,行了大礼后,方急道:“王,不好了,白公子那边,那边打起来了……” 北野望抬眸,若有所思道:“哦?” “是今天那批女子里的最后一个,奴才,奴才觉得时间长了点,便斗胆打开了门一窍究竟,谁知道、谁知道白公子竟然跟她动起了手……” 北野望闻言,轻轻翘起了唇角。 一个女人,还能和白公子动起手来。 并且在过了这么多招以后都还活着。 这样的女人,他忽然很有兴趣。 “去看看。” “是。” 北野望赶到的时候,传说中打架的两个人已经不在大殿里了。闻声赶过来的侍卫跪地道,“王,属下失职,请王见谅,属下这便让人去搜。” “不必了。”北野望凝息感受了一下,他便大步向殿外走去。 大殿正北方的房檐上。 步天音打着打着突然停了下来,白公子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疑惑的看着她,步天音用牙齿咬着短笛,一手撕下袖子上的布,将自己的长发绑了起来。这一头秀发没事给人显摆的时候倒是不错,就是打起架来太碍事了。 她绑好了头发,重新拿着短笛直指白公子,慵懒一笑,“继续。” 白公子没有说话,他一挥手,身后突然涌出来十几名弓箭手。步天音见势不妙,腾身要逃,突然有一张大网从头顶上方盖下来,网上有刀片,她中途不得不改了方向。 与此同时,白公子从身后的弓箭手里结果一把弓,慢条斯理的张弓,慢条斯理的搭箭,慢条斯理的瞄准了下落的女子。 步天音坠地的速速很快,她自知自己避不过白公子的那三支箭,她忽然稳住了下落的身形,向着头顶的刀片罗网迎去,这网大得超乎人的想象,她暗骂一声变态,短笛用力一戳,将罗网一头勾住,她用力一拽,罗网被她挡箭牌一样拽在了身前,刚好挡住了白公子的三箭并发。 好险,差一点她就要被箭刺过去了。 这个白公子到底是不是人。 招数竟然比她的还要诡异。 步天音才躲过一劫,便觉得喉咙一甜,一口血似乎就要喷涌而出,她努力压制住,忽然,身后一种霸道的力量袭来。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白公子站到了她身后! 第二百零二章 破夜帝不易(4) 有这样一个典故。 据说,狼喜欢从背后偷袭人,它们会把两只爪子搭在人的肩膀上,等人回头时一口咬断脖子。 如果被狼搭了肩膀怎么办? 步天音的做法是,不能回头,双手抓住“狼”的两个前爪,头用力向后顶住狼的下颌,用力踢向“狼”的裆部。 身体,在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相应的举动,白公子始料不及,没有料到这个女人会这样做,他苍白美艳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随即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身子向后掠去。 在他离开自己身体的一刹那,步天音的身子也向相反的方向纵起,向水晶宫外掠去。 她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这个什么娘里娘气招数诡异的白公子,十有八九修炼过邪门歪道! 步天音所知速度最快的人是南织,以南织的速度,恐怕连云长歌都未必能超越,但是她跑了没两步,发现那个白公子竟然站到了她面前,慢悠悠的堵住她的去路时,她便知道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她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逃,似乎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步天音快速抬头四下看了一眼,水晶宫流光盈动,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同样一袭白衣、眸光清冷的北野望! 他竟然在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目光若有似无的放到他们这边,像是在看一出有意思的戏! 他觉得有意思是吧。 他喜欢看戏是吧。 一计浮上心头,步天音如今受了内伤,然而她也明白,即使她没有受内伤,也不是这个白公子的对手。她不知道白公子是北野望的什么人,但是她却清楚,如果北野望想喝着热茶看好戏,是不可能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有趣不如众有趣! 北野望,一起下黄泉吧! 水晶亭内。 一名貌美的侍婢跪地煮茶,北野望的目光一直放在那两道交手的身影上。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白公子动手了? 自从墨公子死后,他好像就没怎么与人动过手。 那个女人,是怎么混到他的王宫里的。 北野望清冷妖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嗜血的笑意,不管她是怎么进来的,他都不会让她轻易离开。 那个叫步天音的女人,竟然敢拒绝他的和亲,那么她今日出现在这里,他要是不把人扣下,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老天的一番好意? 美侍婢将一杯盈满的热茶放到北野望面前,他举杯,呷了一口,在那茶杯还没有来得及放回桌面的时候,忽然一顿,一支洁白如玉的短笛抵在了他的颈上。 短笛,如剑。 锋利,森冷。 握着短笛的那只玉手,清瘦白皙,可以清晰的看到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脉络。 这只手上布满了血迹。 步天音一手握短笛抵住北野望的脖子,一手毫不在乎的擦了擦自己的唇角留下来血迹。她手上的血是受了内伤,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白公子的一掌,险些去了她半条命。 她现在,真的已经算是强弩之末了。 自己,莫非今日要命丧东壤王宫? “螳螂捕蝉么。” 北野望纹丝不动,唇角,轻轻勾起。 他那双清冷的眸子,并不是如宝石一样的蓝色,而是和普通人一样,墨色瞳孔,幽暗深邃。 步天音看着他那双如墨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怔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回他,“是黄雀在后。” 在她的身后,站着一脸冷笑的白公子。 这个白公子,身如鬼魅,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杀掉自己的,可是却偏偏在最紧要的关头给她留一条活路。 刚刚在大殿里还不是这样的,可出了大殿就是这样。 如果步天音没有猜错的话,是他在顾忌。 他在顾忌北野望。 不管他们是何关系,没有北野望的命令,他在他面前都不会取别人的性命。 所以,她赌一把。 白公子是北野望的属下。 只不过这个属下比较特殊,是那种自身功力比较深厚,很我行我素的一类人。 因为某种原因被束缚在北野望手下,但是又不甘心。 三个人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姿势僵持了几秒。 在北野望沉默不语时,步天音勾唇轻笑道,“你的手不会有我的快,最快的速度,是你杀了我,我杀了你们的王。” 她的声音,慵懒中带着一丝冷意,算不上强硬,但是却足以让听到的人情不自禁的沉浸其中。 白公子冷笑道,“黄毛丫头也敢在本座面前口出狂言?” “不信你便试试。” 音落,步天音猛地提起手握茶杯的北野望向后推去,她的短笛从未离开过他的脖子,白公子身形初动时她便又换了个方向,让北野望一直挡在她前面。 北野望唇角牵了牵,并没有反抗,像一只傀儡似的任她提着。 很快,王宫里的禁卫军军队便将她层层包围。 弓箭手从房顶上一字排开,里里外外排了三层。 这样的阵势,就算是她插翅也难逃。 北野望心里有一个年头,如果今日她不能突破这重围,他便让她死。 如果今日她能够出去,才是有资格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女人。 他从来不觉得,有任何女人能够有她这么有趣。 白公子因为在殿内见她使用过一次剑术,他只见了一次,觉得意犹未尽,并不能确定是不是他心里想的。 这样的招数,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呢。 他要逼她再用一次。 禁卫军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身侧,有白公子一夫当关。 身后,有上百名禁卫军虎视眈眈。 房顶,还有弓箭手持弓以待。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北野望离步天音很近,他可以清楚的闻到她身上那种香气。 他从未闻到过这样的香气。 这异香,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种香料,但是格外的好闻。 北野望的性命被人相要挟,他却丝毫不在意,唇角噙着笑意,眸色若有似无的扫过他颈上的那只玉手。 敌不动,我不动。 白公子施施然两步走到了步天音面前,冷笑道,“好一个有意思的丫头,你叫什么?” “问被人名字之前难道不该做个自我介绍么。” 步天音的话一出口,北野望唇边的笑意便更加深刻。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她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白公子冷笑道,“你不是知道本座便是白公子?” “白公子是你的名字?” “本座在问你的名字。” “我一个将死之人,”步天音手中短笛动了一下,似乎大有握不住的趋势,她强压下自己喉咙里的那口血,暗骂,这白公子下手太狠了! 一掌,她几乎就要被打得骨头都碎了! “我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字,有什么好问的?”步天音挑了挑眉。 这时,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过话的北野望突然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步天音沉吟了一下,将耳朵凑到他唇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却笑着贴得她更近了一些,快速说道:“求朕,朕便放你一马。” “真的?”步天音反问。 北野望似乎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话,面色沉了一下,道:“君无戏言。” “那好,我求你。”步天音立刻便改了口。 北野望这个让她求人的人反倒有些意料之外了,很快,他便笑道:“怎么求?” “你想让我怎么求?” “你倒是聪明,把问题全部丢给朕。” “是王让我求的。”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当下便立刻改口,称他为王。 “给朕个理由留下你。” “比如?” 北野望失笑,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温柔实则狠辣的女人,光长了一张淑女的脸,不光下手毫不留情,连嘴上都是这么能言善辩。 在北野望沉吟时,一旁看着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的白公子突然出手,以闪电的速度扣住了步天音的肩膀。 步天音疼的脸都扭曲了,这个变态,这里才被他拍了一章! 这个变态总喜欢每次都打在同一个地方! 白公子的手用力扣住步天音的肩膀,妖娆一笑,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沿着手臂一路下滑,只听咔嚓一声,步天音的右手应声脱臼。 短笛在落地之前被步天音以脚面接住,踢了一下转回她的左手中,她右手被卸,额头顿时出了一层冷汗,倔强的脸色变得惨白惨白。 白公子满意的看着她像只受伤的小兽被逼仄到绝境上无路可逃。 他笑笑,“怎么,左手也能用?” 步天音闻言清艳一笑,左手虚空一划,动作与方才在殿内白公子召唤长剑的姿势一致。她用灵力聚出一支冰剑,唇角笑容渐渐冷却:“你不就是在逼我么。” “这个招式是不是用起来很帅气?”步天音绝美的脸上笑得越发妖艳,声音却越来越冷,“只可惜,一般美丽的东西都有一颗蛇蝎的心肠。” 音落,翻掌。将冰剑抛向空中,抛向空中的冰剑坠落下来,顷刻间幻化出数十支剑刃,寒光凛凛,流星箭雨般,砸向四面八方的禁卫军和白公子。 北野望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离奇却美丽的招式。 剑雨四面八方没有目标的乱砸,一时间水晶宫内乱成了一片,房顶的弓箭手没有命令不敢私自行动,白公子出了神,只盯着那些冰箭发呆。 趁乱,步天音攀上了就近的房檐,身子轻轻一跃,纵出了数丈远。 北野望不慌不忙的捡起地上掉落的那只短笛,慢悠悠吩咐白公子道,“追上去,若她目前这个状态还能接你十招,不管伤得多重,都带她回来见我。若然接不过十招,就地处决。” “遵命,我的王。”白公子音落,人已消失在原地! 第二百零三章 破夜帝不易(5) 三日后。银月国皇宫。 殿外目光所及之处,白雪皑皑,皎月生姿。 殿内,温暖如春。 云长歌放下手中奏折,问道:“今日她的消息,怎的还未传回?” 云楚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殿下稍安勿躁,应该是雪天路滑,即使不停的换马,也会有所延迟。” 云长歌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夫人去了哪里?” 云楚摇了摇头,不确定的说,“夫人一早便出去了,不许人跟着,属下也没有办法。” 云长歌点了点头。 云楚沉吟了片刻,忽然给他跪了下去,云长歌笑道,“何事行此大礼?” 云楚似乎踌躇犹豫了好久,才憋出了一句话:“今日陛下又差人来催,让殿下快些立下太子妃!” 他知道,他家公子心里只有步大小姐一个人,可是陛下一生只得他一个孩子,后宫美人再充沛,也生不出个一儿半女,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陛下自然是要着急的! 云长歌似乎并不意外,笑了笑,“父皇心中的太子妃人选,可是殿阁大学士之女苍雪?” 云楚点头,“殿下英明。” “苍雪是个好女孩。”云长歌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那张天人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笑容,“所以本宫会给她找个好的归宿。” 云楚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他。 云长歌笑道:“你去和父皇说,我的旧疾又犯了,立太子妃一事,稍后我会考虑的。” 云楚应声,退了出去。 他心中在想的却是,公子每次拒绝别的女人,都用这个借口,可偏偏陛下还都是信的。这就是他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凡事都惯着他。 出了大殿才知道,外面又下起了雪。 整个云沧大陆。 雪一直在下。 东壤。王宫。 女医官施完针,便将步天音的衣裳盖好,她的背上一大片青紫交错的划痕,把一张如玉的面皮愣是划成了这般模样。 北野望从纱帘后走过来,坐在床头,问她,“还逃吗?” 这个女人,真的是他见过最不消停的女人,没有之一。 三日前的那个晚上,他命白公子去追她,如果她在受了他一掌的情况下还能接住他十招,他便让她活下去。 可结果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她不仅在伤重的情况下能够接下白公子的十招,还能伤了他。 白公子自走出棺材以后,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受过伤,他生平,更是第一次被女人伤了。 无论他怎么追问,他都不肯说,她那一刀到底是怎么划在他鬼一样惨白的脸上的。 那边问不出来,他问这边便是了。 可是步天音这个女人,在他的王宫呆了仅仅三天,已经尝试着跑了二十次。 稍稍不留神,她就会跑出去,好在他让白公子一早便蹲守在大殿外头,只要她出去,便要将她捉回来。 步天音趴在床上,恹恹道,“王,是你要留下我的,那我以后做出什么事情来,你后果自负哦。” “你以为,你如今的样子还能做出什么来?”北野望好笑道,“你的右手被白公子卸掉的,除了他,这世上再无一个人能够给你接上。半个月之内如果接不上,你这条手臂,就算是废了。” 步天音才不惧他这夸张渲染的一席话,她相信,这手臂绝对不止有白公子一个人能接上,云长歌一样也可以。只是他现在离她太远,她也没有办法能让自己半个月内出现在他面前。 “那王打算什么时候让他给我接骨?”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北野望唇角轻扬起来,墨色的瞳孔隐约可见闪烁的蓝色光点。 一纵即逝。 步天音问道,“怎么表现?” “你觉得你留下来,能够帮到朕什么。”北野望见她唇片有些发白,似乎是渴水了,他心念一动,亲自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给她。 步天音毫不迟疑的接过他送来的水,饮了半杯,眯着眼睛,懒洋洋的说道,“或许等我伤好了,我可以为王杀人。” “你是不是还想说,如果想让你杀人的话,你的手臂就要接好?” “如果王觉得我一只手也可以没问题的话,我没什么意见。”步天音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空了的茶杯塞进北野望手里,看了一样桌子的方向,示意他再去倒一杯。 北野望失笑,这个女人,真的是有趣。 他重新走到桌子旁,发现茶壶中的水有些凉,他刚才倒的时候没注意,她喝了凉茶竟然也没有吱一声,他皱了皱眉头,便让侍女换了壶热茶来。 步天音又喝了两杯茶,才缓缓道,“我相信,王一定有想杀却不能用自己手下杀的人。” 北野望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的确,她的话一阵见血,一语中的。 而且,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呢。 要不是北野望亲眼见过她的招式,他不会相信她。 可是,她那样惊才绝艳的招式,又怎么会让他不心动。 良久,他笑道:“好。那你就为朕杀人吧。” “杀到朕满意为止。” “那我的手?”步天音朝他指了指自己完全使不上力气的右手。 北野望悠然道:“明日白公子回来,朕便让他来给你接骨。” 步天音点点头,想起白公子诡异的手段和不可一世的态度,问他道,“有这样的下属,肯定很刺激吧?” “下属?”北野望看着她,勾唇妖孽一笑,“谁与你说他是朕的下属?” “难道不是?” 北野望怔了一下,摇头,叹了口气,“朕倒是也想,可是白公子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手下。” 他之所以暂时会留在他身边听他的差遣,只是因为他对一个人的承诺,他要辅助他坐稳这王位。真正的白公子是自由的,是不会听从任何一个人的差遣。 “那倒是可惜了那么一身功夫。”步天音叹道,如果他能够把这一身功夫教给她,南华心法什么的简直弱爆了好吗。 看着步天音一副惋惜的模样,北野望眼里笑意渐浓,开口道,“其实你也不差,青萝苦练了这么多年,怕是还不及你的一半。” 步天音听了心里高兴,一高兴便有些沾沾自喜,口不择言道:“外面虽然都传言夜帝冷暴嗜血,但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王也没有那么不堪,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总算公正廉明的。” 一番话说完,殿内的空气顿时变得凝滞起来。 在北野望略带残忍的探究目光里,步天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然而不过须臾,她便换了副更加狗腿的笑容,岔开话题道,“今夜阳光明媚啊哈哈。” 说完,头歪向一边,装死。 良久,北野望的声音不急不缓,不冷不热的传来:“以后你有大把的时间跟在朕身边,朕自会找人教导你如何做一名温柔贤淑的女子。不管你以前在金碧的身份如何,朕都要将你调教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淑女。” 淑女。 步天音忍不住都快憋不住笑了。 她真的好想告诉他,有句话说的对啊。 愿望是美好的。 过程是曲折的。 结果是不可能的。 北野望知道她在装死,也没有去扒拉她,只是缓缓起身,站在床边看着她长发如瀑一样铺了半边床,妖娆生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她道,“你身上的香气是什么?” 步天音背对着他,微微抬了抬眼皮,水意氤氲的双眸清灵闪烁。 这个香气,韦欢也说过。 她自己的确也发现了。 好像是,她跟云长歌那个什么之后,身上就慢慢有了这样的味道。 起初的时候,很淡,淡到她以为是太过思念云长歌而产生的错觉。 然后,才慢慢浓烈起来,逐渐变得跟云长歌身上的一样,但也是只有靠近到一定的距离才能够闻到的。 没有想到,她曾经对云长歌羡慕嫉妒恨的一件天赐,竟然也会转移到她的身上。 这算不算是,他在她身上盖了一个章? 这举世无双的味道,只有他们两个才有。 “究竟是什么。” 北野望呢喃的话拉回了步天音的沉思,她随口胡诌道:“与生俱来的,我娘生下我的时候就有,娘胎里带的。” “为何平时闻不到?” 北野望像个好奇宝宝,他的问题,几乎跟她当时发现新大陆似的发现云长歌身上带着香气的时候一模一样。 步天音用云长歌当初回答自己的话回答他,“靠近了才能闻到。” “要多近?” 北野望的声音近在咫尺,几乎是贴着她的颈后说的。 他嘴里喷洒出来的气息,毫无保留的全部洒进了她的脖子里。 步天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北野望似乎很满意她这一哆嗦,哈哈大笑了两声,举步向殿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吩咐道,“去把绾姬叫来。” “是。” 在他走后,步天音对着他的背影,缓缓竖起了中指。 没过多久,便有一位穿着红纱的貌美女人进入殿内,外面冰天雪地,她却只穿了一件抹胸红纱紧身裙,外面披着洁白的狐裘。进了殿去,在侍女的伺候下解下狐裘,她看了眼床上焉了吧唧的步天音,笑道:“这位姑娘,妾身绾姬,奉王之命来照顾姑娘的起居。” 绾姬说着,让人搬了一些东西进来,步天音扫了两眼,发现都是一些颜色鲜艳的衣裳、首饰和胭脂水粉。 等殿内的侍女全部退下去后,绾姬才扶起步天音,凝眸笑道:“姑娘,其实伺候王也不是一件难事。只是需要小心翼翼,什么话也不能多说。王不问话的时候,最好就不要开口。” 步天音眸色一顿。 等等,她说伺候北野望? ——谁要伺候北野望啊! 第二百零四章 破夜帝不易(6) 从绾姬嘴里得知,北野望之所以冷血无情,恨全天下的女人——当然除了他的亲妹妹北青萝以外。归根究底,是因为他的娘亲当年因他而死,死在他父王的其他妃子手里。 东壤的王位也是世袭制的,只不过当时的北野望并不是嫡长子,他之上的几位哥哥都有自己的实力,他娘为了他能够当上帝王,可谓是连命都拼了。最后也不负众望,他成功登了位。那么,他其余的那几位王兄呢? 北野望的冷暴残忍就在这里,他在登基之后,把其他的皇室弟子全部赐死。替皇后陪葬的陪葬,以各种理由赐死的都有,如今,东壤的皇室只有他和北青萝这对兄妹。 他太狠了。 步天音也算是明白了,北野望真的敢劳民伤财建造出这么一座完全由水晶打造的宫殿,因为他不怕。 他都敢赶尽杀绝到如此地步。 他还怕青史留恶名么。 北野望恨女人,可是他却拥有很多女人,她们容貌青秀美丽,知书达理,只要乖乖听话,就能够长长久久得到他的宠爱。 这里的听话么,当然不止伺候好他,还要懂得不要多嘴。话说的越少,就越容易在北野望这个变态手底下生存得久一些。 至于那些不听话的么,就像当初北青萝对花小七说的那样,北野望会割掉她们的舌头,用她们手臂上的肉喂蛇,如果这样她还不听话的话,他会把她放到一口大瓮里,倒上香料,腌制。北青萝当初所说的,丝毫没有半点的夸张。 而且北野望的变态还不止这些,在割人家的舌头和肉之前,他都会给他们服用一种药物,能够起到一定的麻痹作用,但是后患无穷。等麻醉的效用过后,身上的痛苦会被放大百倍,常常让人生不如死。 绾姬是伺候北野望时间最长的一个,所以她很有分寸,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听到这里,步天音看着绾姬,眼神初动,笑道:“是他特意让我告诉我这些的吗?” 既然绾姬跟了北野望那个变态这么久,知道东西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多半的时候闭上嘴巴就好,既不浪费口水也能保住性命。那么,她对她说这么多,就不怕隔墙有耳? 绾姬不是个傻子,那么唯一能够说得通的解释便是,这是北野望交代她的。 所以她才敢说。 不然,就是用性命威胁,她都不会说出半个字。比起一刀痛快的死掉,谁愿意承受北野望那么变态的玩弄? 绾姬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似乎也没有打算对步天音隐瞒,她也笑道:“姑娘果然是个聪明的人,难怪能得到王的喜欢。” 喜欢? 她可不觉得,北野望是喜欢她。 她甚至觉得,北野望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她就是这次金碧军队的主帅,尽管她在军中一直都是很低调的,可有没有奸细一事尚还难说,她又没有试过水,谁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管如今北野望对她打的什么算盘,她都只能见招拆招了,一来呢,是她受了伤,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折腾,在这里养伤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二呢,就是尽量让北野望对她另眼相看,这样将来他们谈条件的时候,她才能够有足够的资本和底气。 步天音但笑不语,绾姬便不再言语,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些别的,有关东壤的风土民情,东壤靠海,自然有很多关于海里的故事,有精怪,有海神,光怪陆离的小故事不比山海经里面的差,步天音闲来无事也就听听,用来解闷儿。只是她再问关于东壤王宫的,关于这座水晶宫的,关于之前被烧死的和亲郡主的,绾姬都会巧妙的避开。 她真的不是一般的能绕弯子,看来这么多年没有白白受了北野望的残害,她也算get了一项新技能。 晚一点的时候,北野望来看望步天音,步天音问他要自己的短笛,他装失忆,不记得她有东西落在他那里。 死不承认是吧。 步天音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但转念便收了自己那副什么态度都表现在脸上的表情。 她想起云长歌的警告,她真的是把心中所想都表现在脸色,这点对自己十分不利,她不能再这样。在云长歌面前这样也就算了,他也不是外人,可这个北野望,可是敌人。 步天音耸耸肩,也不再追着他要。 北野望也就顺水推舟,不再提起这件事,他告诉她,他要封她为美人,步天音冷笑着拒绝,他这根本不是询问她的意见,而是通知她。 算了,也就封个美人,面子事儿吧,他百分之九十九不会碰她,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她也有办法应对。 只是不知道,韦欢和北堂翎现在的情况如何了,她让他们守住前线,却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北野望这里看她看得紧,她如今的一身功夫也不能使用,当真是委屈。 如果云长歌在的话,她就不会这样了。 她在这座流光盈动的水晶宫里都成这副德行了,他会不会知道?知道,然后呢? 心里虽然不希望云长歌会来救她,因为这样会扰乱她的计划,她不知道云长歌的计划如何,只是不希望他们会互相干扰对方。 步天音的沉思被一道清凉的话音扰断,白公子不知何时站到了殿内,对着北野望欠了欠身,道了句:“王。” 北野望颌首,“过来,给她把手臂接上。” 白公子站在原地,看着趴在床上,半边长发掩面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清冷,声音也凉薄如冰:“我认为,还是不要给她接上的好。” 北野望兴致勃勃问道,“哦,怎么说?” 这个人! 昨天明明一副正经八百的态度今天白公子回来就让他给她接骨的,可眼下人回来了,他建议不给接,他竟然还就认真考虑了! 步天音冷冷挤出几个字:“君,无,戏,言。” 北野望摸了摸她服帖在身后的柔顺细发,淡淡道,“君王自然是无戏言的,但是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你可听说过?” 步天音冷笑,“王该不会想说,这句话在你这里无效吧?” 北野望哈哈大笑,他冰山美男的形象顿时崩塌,步天音趴着,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也清楚的知道,他在打量自己。 大笑了好一阵,连白公子看北野望的表情都有些变化,似乎嘴角在轻微的抽搐着。 北野望道,“真是一只聪明的小野猫。” “所以王还是不要招惹这只聪明的小野猫,因为猫急了也会咬人的。” “朕也说过,会磨平这只小野猫的利爪,在朕的王宫里,一切都是朕说了算。” 步天音:“……” 两个人看似打情骂俏了一阵,白公子似乎很不喜欢步天音,他看她时,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在看一个女人的目光。 更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 半晌,北野望发话了,“过来,给她把手臂接上,这是朕的命令。” 他终于用了一种命令的语气。 这下白公子毫不迟疑的走了过来,北野望扶着步天音坐起来,她的脸色仍旧是惨白惨白的,可那双雪亮的眼睛,灿若星辰,熠熠生辉。 看着这样的她,病态中自有一番勾魂夺魄的美感,北野望扶着她手臂的手,慢慢游移到了她的背后,若有似无的一下轻抚。 步天音感觉他的变化,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身子,她是一身武艺没有办法使用,可她也不是残废,他若想在这个时候占她的便宜,想都别想。 孰料,她才动了一点,白公子便抓住了她脱臼了的右臂,在她还未来得及咬住牙齿的时候,咔嚓一声,像当初卸她手臂那样,简单粗暴,步天音一瞬几乎疼得晕了过去。 白公子下手,从不会怜香惜玉。 良久,步天音的意识渐渐转醒,发现自己正靠在北野望的怀里,手腕处,一道清冷的真气,缓缓注入她的身体内。 他竟然在给她输真气。 见她醒来,北野望眸间闪烁着异样的情愫,道:“你疼的昏过去了。” 步天音勾唇慵懒一笑,“多谢王。” 白公子已经不在殿内,来去如鬼魅,步天音真的越来越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人了。 如果他是个人的话,那么他的功夫简直太厉害了,人上人,龙中龙,大抵也不过如此。她自认修为不低,可在他手里仍然输得一塌糊涂,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北野望一双清凉水眸,似乎泛起了涟漪。 他蓦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步天音的唇上,声音低沉,沙哑中带着一丝勾动人心的性感,缓缓道:“步天音,做朕的女人吧。” “不做。”她想也未想的拒绝。 果断,直接。 北野望抱着她的手臂猛地一紧,勒得她有些难受,他的声音也冷了些,似乎因为她的直言拒绝,让他很没有面子。他问道,“你有喜欢的人?” “有。”步天音答的也干脆。 她对云长歌的感情,就像云长歌对她一样,从来都是扪心自问顶天立地,不畏人言,更不会见光易分解。 “他——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步天音懒洋洋一笑,“而且你也杀不了他。” “就算你能杀得了他,你也仍然得不到我的心。如果你要说,你得到我的心没有用,那你就得到我的人。我只能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都不可能。” 步天音的一番话,让北野望深深眯起了那双清冷如斯的眼睛。 他虽然是想利用她,给她布下了一个圈套,设了一个陷阱,他也不止一次的告诉过自己,不要爱上这个女人。可是,从她嘴里听说她是爱着另外一个人的,并且她就这么大胆的说了出来,连退路也不给他留,他忽然,很嫉妒那个男人! 第二百零五章 破夜帝不易(7) 北野望努力寻找步天音方才一番言语中的漏洞,沉默了一会儿,问她道,“都不可能,为何都不可能?” 步天音这个时候才觉得被白公子接好的那条手臂有了只觉,不像之前那么麻木,她从他怀里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关节,揉着手臂,懒洋洋一笑,“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咯,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北野望妖异一笑,眼神放光,“朕对你一片真心,你就是这么把朕拒千里之外的?” 步天音明眸一弯,笑道:“王的真心,我要不起。” 何况真心这种东西,随随便便谁都能说出来,北野望也是,说瞎话不打草稿,满嘴跑火车,竟然还企图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让她迷上他。 哼,根本就不可能。 虽然他是个很有个性的美男,但是她已经有了云长歌,况且她家云长歌的美,岂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比拟的?她已经对美男有了强大的免疫力好不好。 “好吧。”北野望也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看着她左转两圈自己的手臂,右晃两下的,问道,“好了?” 步天音不太确定的摇了摇头,“大概是吧,还要修养好一阵。” “那你何时才能给朕出去杀人?” “王就这么心急么?” “倒也不是急。”北野望深深的凝视着她,忽然说道,“明日起,让白公子教你功夫吧。” “我可以拒绝么。” “不可以。”北野望斩钉截铁,他身上似乎又恢复了初见那天晚上的冷漠气息,真正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活物勿近。他凉凉道,“没有女人能够一天之内拒绝朕两次,方才,你已经拒绝过朕一次了。” 该死的,他明明已经让绾姬旁敲侧击的告诉了她,不听他的话的女人,下场会怎么样。绾姬办事一向谨慎,他放心得很。所以这个女人当真是胆大包天,一而再的挑战他的底限。 虽然他一直在跟她谈笑风生般说着话儿,但是他心里已经有好几次想给她掐死的冲动了。 尤其是当她说出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男人时。 那样明丽的笑容,那样清澈的唇角,那样的表情,叫做幸福吧。。。 北野望强行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在这个女人身边,他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 杀气一闪而过,速度快得离奇。 但是步天音还是感受到了。 北野望想杀他。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对她起杀念。 步天音面色如常,思考了一下他的要求,同意道,“那好吧。” 北野望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这个动作似乎很自然,他跟她说话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但是他的手只伸到了一半,便不动声色的打住了。他轻轻一笑,“这才乖。” 步天音翘起唇角,美眸中灵光百动,“那他可就要做好做我师父的心理准备了。” 不知为何,她轻轻松松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北野望忽然打了个冷颤。 北野望呆了没几分钟便离开了,是被人叫走的。 步天音所住的宫殿叫和玉殿,是这座水晶宫的一部分,她从未住过这样雄伟瑰丽的地方,这些华丽丽的都是水晶啊,之前手臂受伤,她也无暇欣赏,眼下慢慢恢复,她便动了心思。 如果能给这些水晶都运出去就好了,可是,不太好弄。 那么,有机会从北野望的寝殿里顺点东西吧。所谓出来一趟,不拿点什么回去就是丢东西了,北野望富得流油,指不定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她也算替天行道为民伸冤。 昨日绾姬让人送进来的那些衣服都是北野望的主意,虽然花里胡哨的,找不见一件素白的,但是她天生丽质,真的是穿什么都好看。 即使给她一件红绿色的被子面,她都能给穿得美若天仙。 受伤的这几日,步天音还不忘娱乐活动,她重新绘制了一副纸牌,没事的时候就叫绾姬斗地主,绾姬身边的小丫头怎么学也学不会,她便又叫了北野望的另一个女人叫羽姬的来,三个人没事就都斗地主,大赢家自然是步天音。 日子过得很快,七日后,步天音便痊愈,能够下床活动。 也没有人知道,在她睡觉的床板上,被她用簪子刻下了好几个记录日子的“正”,字。 从抵达东壤边境那一日起,她来到这里已经足足十五天。 她清楚的记得,云长歌跟她说过,他只给她一个月的时间,以她的聪明才智足够应付。 可是云长歌真的是高抬她了。 一个月,她绝对不够用。 能下床,步天音便想着有机会要去刺探一下军情,无奈绾姬看她看得紧,这宫殿里暗处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暗下高小动作是不可能的。 那么,她就明着来好了。 反正过程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第十六天的时候,步天音正在和绾姬、羽姬三个人斗地主,旁边围了几个觉着新鲜看热闹的宫女和太监,步天音坐在背对门口的位置,起初大家玩的好好的,她平易近人,绾姬和羽姬就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身边的宫女和太监也是有不懂的地方就问,觉得这东西好玩儿。突然一下,大家的脸色蓦地一变,看向步天音的身后,好像看到了什么令大家恐惧的东西一样。 步天音回过头去,同时身后传来一行人齐齐的声音,透着一丝恭敬和害怕:“参加白公子。” 白公子理也未理会他们,径自扯了步天音的手臂就向外走去。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步天音挣扎了一下,突然堆了满脸的笑容,甜甜的喊了一声,“师父~” 这一声,娇滴滴的,麻麻的,叫得人骨头都酥了。 白公子嘴角抽了抽,终于看了她一眼,“别想耍花招。收起你这一套,在我这里没有用。” “为何没用?”步天音眨了眨眼睛,被他捏住的手腕动了动,小手忽然就抓住了他的手,感觉到他的身子明显的一僵,她得逞的翘起唇角,柔声道,“师父不是也有生理需求么?并且对这方面的要求很苛刻。。。” “苛刻?”白公子怔怔的看了她几秒,眼神竟然有些茫然。“苛刻点不好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简直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浑身的冰冷气息被另外一种脆弱取代,隐隐透着一丝哀伤。 一个男人,在提起这种事情的事情,会哀伤。 难道,是他那方面不行? 步天音开口说道,“其实我听宫里头的人说了,你那方面可能有点问题,但是你也别气馁,像你这样整天阴测测的黑着个脸,就是肾虚啊。肾虚就补补呗,补上那么几次,你就找到感觉了,在床上是不是不得劲儿?” 白公子神色一怔,眸光顿时冷了几分。 他骤然松开她的手,看着她,冷冷道,“这些话,是你一个女人该说的?” “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她这已经是嘴下留情了好么。手上打不过他,她自然要在嘴头上找补回来。总不能哪里都吃亏,这不是她的风格。“男女平等,再说我说这些也是为你着想。” “男女平等?”白公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哼了一声,“谁告诉你男女平等的?” 步天音揉着手腕,吸了吸鼻子,道:“没有人告诉我,我胡说的。” 就知道跟这种大男子主义的人讲男女平等是对牛弹琴。 步天音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才觉得外面的温度实在是低得厉害,水晶宫里温暖得像春天一样,她只穿着见棉裙子,突然被他给拽出来,连件外衣都没有加。瞧瞧他,大冬天的只穿着单薄的长袍,清瘦的身子似乎风一吹就能吹走了。他似乎耐寒,可是她冷啊。 好在绾姬想得比较周到,在第一时间把她的狐裘拿了出来在,这狐裘也是花里胡哨的,蓝色的底色,绣着各种各种繁复的花朵,百花之中还有一只昂首挺胸的凤凰。 谁都知道,只有王后才能够用凤凰图样。 步天音却没有注意,绾姬将狐裘给她系好,白公子已经越过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了,也没有叫她跟上去,步天音向绾姬道了谢,便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跟白公子学个一招半式,可是她也梦寐以求过的事情呐! 不管北野望出于何种目的,让她去跟他学功夫,她都不能浪费这大好的机会。 到时候给云长歌看看,她也是超级厉害的好不! 望着步天音小鹿乱跳一样离开的步子,那些鲜花就像开在她身后一样。 女子妖娆的长发,灵动的身姿,还有那张,绝美妖艳的脸庞。 最重要的,是狐裘上的那只凤凰。 王对她,真的不一样。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就像天仙一样落到了王宫里。 绾姬站在原地怔了好久,才缓缓向殿里走去。 另一边,银月皇宫。 云长歌轻衣如雪,光彩照人。他微微勾起唇角,声音却和外面的天气一样寒凉。“本宫的部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派去那么多人,都看不住一个人。” 他的人从来都是办事谨慎小心,万里挑一,宁缺毋滥的。 可是,就是这么多精明的手下,却看不住步天音一个人。 他,竟然失去了她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 云长歌那双如墨的眸子里,流光百转,似有千万朵繁华盛开。 除非,是有人刻意截断了他的跟着她的人,否则,怎么可能会失去她的消息。 云楚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暗道不妙,公子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他就知道,任何猫腻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他料事第一,料敌第一,任何人都比不过他。 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沉默了一会儿,云长歌问道,“云中伤势如何?” 云楚道,“尚未清醒。” 云长歌点点头,“夫人呢?” 云楚咬了咬唇,低声道,“夫人至今未回皇宫。” 第二百零六章 破夜帝不易(8) 白公子是个傲娇的人。 五天下来,他只教了她基本的武术功底,经常马步一扎就是三四个时辰。 步天音觉得,他是故意的,他在羞辱她。 他教她,也只是奉了北野望的命,他答应就是对北野望那里有了交代,但是至于怎么教么,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不好好教是吧。 她承认,起初她的确是想在他身上学到一些什么东西,因为他厉害,是真的厉害。 但是既然如今他都不好好教,那么,她也没必要再给他什么好脸了。 白公子教步天音武功的地方,就是在那天她初次见到他的宫殿旁的空地上,这是一个类似于广场的地方,平日里没有什么人来,步天音猜想,应该是因为这里住了白公子的缘故,别说人了,就算是一只麻雀,一只乌鸦,都不会在这里的枯枝上驻足。 杀气重啊。 如此,又过了两天。 步天音晚上被迫和北野望“共进晚餐”后,闲着无事便出来溜达,北野望并不限制她的自由,她想去哪里去哪里,只是会有人跟着她。明着有,暗着也有。 月光清冷如冰,不远处的一处湖泊映着皎洁的月光,泛出瑰丽的颜色,流光溢彩。 白公子寝殿的台阶下,又聚集了十几名女子。 脸上带着面纱,穿的衣着也与她那日所扮的一模一样。 这么说,他那方面又有需求了? 步天音一下子来了兴趣,足尖一点,轻掠上那处殿顶。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宫女也都是身怀绝技,她们见她这个动作都是一怔,随即互相看了几眼,眼神无声交流后,一名宫女跟着她也跃上了房顶。 听到动静,步天音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要不要这么大动静啊,不知道下面那位是高手吗。 那名宫女点了点头。 夜风,微微拂过,带着一丝冬日即将过去的最后的冰冷。 步天音无声的在水晶殿顶上走了几步,眼神有些迟疑。 那日在殿里,她分明从殿顶看到了浩大的月光,可是如今站到了殿顶上,里面的情况却一丝一毫都看不到。 就像是单反膜,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从外面却看不到里面的。 看来,这座水晶宫殿,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 几秒后她便寻了个方位,忽然俯身下去,素手掀开一只水晶瓦片,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熟稔得仿佛她做过无数次似的。 实际上,她也做了无数次。 偷听这种事情,她干的又不少。 只是她身后的宫女并不知道,她亦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檐下。 大殿内一片漆黑。 如那日一样,一个一个女子的往进放。 一地的白色蜡烛铺成的小路。 一地芬芳的百合花。 甚至她掀开瓦片的一刹那,就闻到了扑鼻的香气。 白公子仍然一身白衣,妖娆万千的坐在那张大床上抚琴。 琴声,低低哀哀,似乎透着一股巨大的忧伤。 恰好这时,一名女子茫然的倒着小步像殿内走来,距离白公子不过十米远,她低低行了个礼,即使白公子是背对着她的,她却像得到他的指示一样,平身,然后开始宽衣解带。 只一下,挑开衣带,整件华裳便从肩头完整的脱落下去。 白公子停下抚琴的手,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双眼睛,美则美矣,顾盼生辉,只是,没有任何的感情。 一个男人,在看到一个容貌美丽的女子一丝不挂的胴体后,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抑制力? 他太能够控制自己了。 步天音屏息看着,不知道这个女子接下来的命运是能够陪他共度春宵,还是自赴黄泉。 白公子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走了过去,那女子显然很紧张,他的手碰到她的一刹那,险些惊叫出声。 那一瞬间,步天音以为他抚摸她脖子的手会直接掐死她。 然而接下来,下方情形一转,白公子忽然将她按在满地的百合花上,不由分说的倾身覆了上去。 他的衣袍并未完全褪下,只是那处开了个口子,方便行事,他几乎没有任何的前戏,直接进入了她女子的身体,然后一下又一下,用力的顶撞。 女子白眼一翻,攀住了他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的摇摆。 那一地的百合花,瞬间被碾成了泥。 花汁,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香气,混合着空气中的靡靡味道,竟然有种异样的情绪。 很快,他便退出她的身体。 在步天音身后负责跟着她的宫女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自然知道是在做什么,何况,白公子的事情她们多少都有所耳闻,可是这个步姑娘,她竟然就这么来看人家表现春宫? 她的脸都有些红,这个长相美丽的少女,怎么能这样。。。 羞死了。 这么快就解决完了? 果然是简单粗暴啊。 步天音幽幽一叹。 同时,她和殿内的一个人呼吸都是一窒。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白公子忽然抬起头,看向殿顶她所在的位置,眸色冷沉。 步天音暗道不好,她能够做出最快的反应是咧嘴朝他一笑,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她身体还来不及做出任何逃跑的反应,白公子便纵身掠起,眼见着大有从底下冲上来的趋势,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本来被白公子弄得昏死过去的女子忽然弹跳而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向着纵身掠起的白公子刺去! 白公子的身形掠到一半,感觉到身后的冰冷气息,忽然调转了方向,反身便是一掌。 步天音知道他有多厉害,也知道这个女子刺杀他,必定会失败。 可是当白公子的手如利刃一般穿过她的胸膛时,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招毙命。 这个方才还在他身下承欢的女子,被他用手,劈成了五块。 鲜血,如水一样淌了满地。 这下,她总算知道,为什么那天会有如此浓烈的血腥味道。 哪怕是一片百合花都不能掩盖住这肃杀之气。 很快,便有小太监进来打扫,他们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什么样的场景见多了都会麻木。在这王宫里就是这样,尔虞我诈,鲜血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现场很快便被清理干净,白公子一直在盯着他们,似乎在检查是不是真的干净了。 步天音知道自己的时机到了,她刚要逃跑,变故却又突发了。 就在刚才那抬着尸体的几个太监里,忽然有两个人从抬着尸体用的木板下抽出锃亮的大刀,大叫一声朝着白公子喊去。 他立在原地,唇角颇为不屑的勾起。 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犹豫了一秒,本来要伺机逃掉的步天音却突然改变主意,她快速掀开两片水晶瓦,在身后宫女的惊讶声里,纵身从殿顶跳了下去。 轻盈落地。 这两个小太监远远比刚才那个女子厉害得多,步天音下来后,一个人很快便分出来对付她。 她身上有伤,不愿意多帮他,反正她只是做做样子。 这两个人实在是难缠,她手里也没有武器,一身的功夫能用的只有两三成,不能贸然进宫,只能小心翼翼的防守。 突然,白公子右手虚空一挥,那把长剑再度凭空出现。他握住剑柄,却是直接将剑送去了步天音的方向。她怔了一下,随后起身,伸手准确的将剑接过,手中有了利器,步天音刹那间便开始反攻。 殿内,刀光剑影,杀气千里。 百合花的花瓣,碎了一地。 浓郁的香气,血腥味道,交缠在了一起。 殿顶,月光明亮。 “攻他下盘!” 白公子突然说了一句,步天音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朝着那人的下盘攻去。 剑起,血滴散在空气中。 剑落,那人身上开了无数朵血花。 顷刻间,白公子一掌拍碎了与他缠斗的那人的脑袋,血雨倾洒而下,步天音忍住胃里翻滚的恶心,与她打对手的这个人见同伴死的凄惨,大有逃跑的趋势,步天音又不是真心要保护白公子的,也就放水了,任他离开。 他逃了没多远,便被鬼魂一样追过去的白公子击毙。 又多了两具尸体。 宫人们早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去通知北野望了,此时大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步天音突然捂着肚子跪了下去,手中长剑拄地,才没能让她跌坐下去。 白公子不急不缓的向她走去,先是收了她手里的长剑,同样也是虚空一划,那剑便凭空消失。等他蹲下去看她的时候,步天音口中的麻醉针已经射向他,谁知他早已有所防备,下一刻却被她手里的麻醉针扎到。 这针上的药剂很大,白公子的眼睛瞬间眨了一下,大有要晕倒的趋势。 步天音从将腰带里面别着的那几根剩下的麻醉针一一刺到了他的手臂上,麻意席卷全身,他昏倒前,只有她模模糊糊却如花的笑脸。“喏。你们王准我随意走动的,去了太医馆就顺手摸了点东西,呐,你这么不好好教我,徒儿可要好好‘孝敬’一下师父了。” 白公子彻底的沉睡过去。 步天音对着殿顶的方向,招呼那名宫女下来。她犹豫了一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过这么多场的变故后,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下去的。 步天音指着白公子吩咐她道,“把他背回我住的地方。” “这。。。”宫女愕然的看着她。 步天音换了副命令的语气,“快点,再磨叽我就告诉王,让他割了你的舌头。” 诚然,北野望比谁都管用,那女子飞快的背起白公子,向着她的住处走去。 步天音唇边勾起一丝深沉的笑意。 白公子,落到了我的手里,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你吗。 第二百零七章 你有张良计(1) 月黑风高夜。 好喜欢月黑风高也,因为真的是一个什么都适合做的夜晚。 杀人。越货。朝三。暮四。狼狈。为奸。 或者……整人。 步天音把白公子拖回自己的寝殿后,便把宫人全部都赶了出去。绾姬今夜伺候北野望,也不在宫里,她刚好行事。 白公子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任她宰割。。。 她俯身,一脸坏笑的摸了摸白公子那水嫩嫩、娇滴滴的皮肤,止不住的摇头。 男生女相啊,身材和脸蛋都是顶级的棒。 不得不说,白公子身为一个变态美男,却让步天音都活生生升起了那么一丝嫉妒之意。。。 步天音蹲在白公子身边,三两下像剥香蕉皮一样就把他身上的衣裳剥得干干净净,他本就穿得少,她手指灵活,脱得也快。 很快,他莹白的身子便暴露在她的魔爪之下。 苍白如雪,病态中还透着一丝妖艳到极致的美。 步天音仰着头,觉得自己好像要流鼻血了。 走到衣柜旁,左翻右翻,才找出一件大红色的,用金丝线绣着两只展翅欲飞的鸳鸯(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凤凰)图样,裙摆上、袖口边和领口处还有一些细碎的花朵点缀,在两边的肩上,各缀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圆润丰满。她想了一下,伸手把这两颗主子抠下来,揣进了自己的兜儿里。 步天音亲自动手,不紧不慢的先给白公子穿上了粉色的肚兜儿,这是她觉得最性感的一件,她想起绿姬以前有一件情趣肚兜儿,坏心思一动,便将那两处对着敏感点的地方剪了两个小洞,这才给白公子穿上。 紧接着,就是给她穿好这件花里花哨的华服。 这还不算完,等她“服侍”完白公子更衣,便将他推到了梳妆台上,指尖轻轻一勾,他如瀑的长发便倾泄下来。质地柔软,如上等的丝绸。 步天音情不自禁的摸了两把,对比了一下还是她家云长歌的更胜一筹。这个时候想到云长歌,她原本恶意满盈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不自然。 这里,应该没有云长歌的眼线吧? 不然就凭她做出来的这些事情,估计云长歌早就气得七窍生烟,杀过来跟她拼个你死我活了。 步天音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按照自己原来的准备,给白公子画了个精致的妆容,然后梳了个女子的发髻。其实她不太会梳这种复杂的东西,梳得不是太好看,两个发团像一坨那什么似的堆在白公子绝美的脸上,她略一思索,决定用珠花玉簪弥补自己的手残。 于是白公子就被插了满头的彩色珠花。尤其是那根粉色的流苏坠子,一直垂落到他苍白透明的颈间,一粉一白,珠圆玉润,引人浮想联翩。 等到一切大功告成,白公子在她手里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要是有手机就好了,能拍下此情此景。 不过……步天音灵念一转,没有手机,还可以画下来嘛。 她开始铺纸研磨,然后将昏迷不醒任她摆弄的白公子摆到了床上,还特意摆了个风骚的姿势,步天音这才发现,他左边的脖子上,有一处不易察觉的胎记,百合花形状的。 低头作画,不多时,一位侧卧榻上,搔首弄姿的美女图便画出来了。仔细看,不难发现这位美人的颈侧有一处百合花形状的胎记。 步天音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手笔,迅速将画吹干,放到了抽屉里。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白公子放到一处人最多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每日早朝,文武百官的必经之路。 翌日,清晨,空气异常的清新,大地从黑暗中清醒过来,带着蓬勃的朝气。 晨露间的水晶宫,像是一座华丽的琉璃宝殿。 通往王宫大殿的路上,两边的花坛盛开着东壤特有的冬百合。五颜六色,芬芳扑鼻。 亭台上,一男一女,一前一后,正在疾步向前走着。 北青萝猛地站住,跟在她身后的桑若将军也停了下来,不明所以的看向她,那凌厉的目光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北青萝咬着牙,恨恨的说,“桑将军,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这个讨厌的男人,从开战那天起就一直跟在她屁股后头,像个什么似的,看她看得这么紧。 桑若赔笑道,“郡主息怒,我也是奉了王的命令,要时刻保护郡主的安危。” 北青萝闻言冷笑了一声,“我需要你保护?桑将军莫要忘了,昨日泸水一战,是本郡主救了你的性命。” 要不是她护下了他,韦欢那个人能一剑把他钉在地上。 想起韦欢,北青萝冷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桑若摸了摸鼻子,“郡主说的是。下官多谢郡主就命之恩。” 北青萝:“……” 她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桑若见状连忙跟上,她越走越急,根本就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暗处,北野望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外人都只知他的亲妹妹北青萝是他手下的一员悍将,却极少知道桑若是青萝手上的王牌。他们从小一起玩到大,打到大,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桑若对青萝的心思谁都能看出来,青萝似乎对他没什么意思。 早听说这丫头一上战场就撒了欢儿了,追着金碧的副帅不放。 难不成,她是看上那小子了? 北野望清冷的眸子,瞬间风起云涌。 北青萝一路冷着脸到了大殿,北野望早已在此等候,她简单的将最近的战况汇报完毕后,忽然跪地,请求道:“王兄,青萝觉得,应该趁机用四十万大军一举歼灭敌方十万。” 四十万对十万,实力差距悬殊这么大,就算是硬打,都能够打得过,何况金碧的军队中,年迈者居多。等到时候将韦欢俘虏,她自有的是办法收拾他。可是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王兄一直不让大举进攻,就像是玩着猫和老鼠逗闷子的游戏,时不时去骚扰一下那些固守阵地的小老鼠。 北野望靠在虎皮大椅上,看着那一摞让他头疼的奏折,道,“听说这次带兵的是个女人。” 北青萝沉默了一下,仔细回想,答道,“的确是有个女扮男装的人,但是她一直都在军营里,几乎从未露过面。” “哦?我们安插在军营里的眼线?” 北青萝面色稍变,似乎是含了很大的郁气,咬牙道,“被他们发现了,尸体吊在外面好多天,我昨天才给抢回来的。” “哦?”北野望饶有兴趣,示意她说下去。 北青萝默不作声,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似乎有什么事情惹到了她。她自小便是这样,很强势,在东壤,没有她收拾不了的人,控制不了的局面。北野望太了解她这个妹妹了,种种迹象表明,这件眼线被发现处理的事情,一定与那位副帅有关。 桑若上前一步,继续补充道,“回王的话,敌军的副帅手下有位诸葛先生,耳聪目明,略施小计便揪出了咱们的人。” “一个不剩?” “一个不剩。” 北野望所有所思,北青萝忍不住催促他,“哥,你为何不一举进宫?他们十万对咱们四十万无疑是以卵击石,我真是搞不明白你怎么……” “青萝。”北野望淡淡吐出两个字,却让北青萝闭了嘴巴。 她失礼了。 他私下可以宠她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可是在国事上,她不能使小家子气。 “青萝失礼了。”北青萝跪下,桑若也随着她一起跪下。 过了一会儿,北野望才缓缓道,“此事朕自由主张,你只需按照朕的吩咐,隔三差五去侵扰一下便可。” “是。”北青萝闷闷的应下。 北青萝和桑若退出去以后,躲在殿外某处偷听的步天音,也潜回了自己的寝殿。一会儿,就是北野望上早朝的时间,白公子也该清醒了吧? 整个上午,步天音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下,她捉弄了白公子,心里格外的痛快。她也在等着,等白公子杀过来。 还是和那样,她与绾姬、羽姬两个人正在斗地主,绾姬因为昨夜伺候了北野望,今天羽姬看她的眼神就莫名的带着股酸气。 步天音特意换了位置,在正对门口的地方,随时看着。 绾姬出了一张3,问她道,“姑娘一直在看外面,可是在等什么人?” “唔,等白师父来教我武功。”步天音笑道,出了一张5. 羽姬手里没有好牌,再加上她也没什么心思玩,三个人玩了一会儿便散了,绾姬说今日王让她教她学礼仪,步天音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嘴角抽了抽,“你确定要教我吗?” 这几日相处下来,心细的绾姬自然摸清楚了她的脾气,大大咧咧不像个女孩子,这么不听话,所以王才让她教导她如何学乖。 可是这个女孩子,似乎无论如何都乖不下来。 绾姬让人搬来了一堆所谓“大家闺秀”该看的书籍,拿起一本就开始给步天音念,她听得撞墙的心都有了,北野望是把她当闺女了吗?明说啊,明说她也不是不可以当这个东壤的小公主的! 步天音无心听她念叨这些,一会儿干这个一会儿干那个,看着外面的日头,思索着时间也该到了吧,怎么白公子还没有来找她报仇? 就在这时,方才被她收起来的那摞手绘纸牌忽然无风自飞起来,在空中一片片飞舞如彩蝶,却在下一瞬朝着她们暗器一样打来! 快如闪电! 破风如刃! 步天音没有想到绾姬也会功夫的,她手中的书就充当了挡箭牌,一连挡下了好几张牌,还顺手替步天音解决了两张。绾姬面色一动,忽然追向了门外。步天音也要追上去,却突然停在了原地。 她的身后,是换好装束,一脸紧绷的白公子。 第二百零八章 你有张良计(2)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有两种选择。 如果你身后站着一个刚刚被你整过的、武功高得不像人的、杀气腾腾偏偏还有点心理变态的人。 第一种,你可以逃跑。虽然这种办法生存下来的几率比较渺小,但也聊胜于无。 第二种,你可以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先认错,打脸,然后苦苦哀求他,说自己做错了。 但是,这两种好像都对白公子起不了什么作用。 而步天音的选择是——晕倒。 她就那么突兀的在白公子对她举起手中长剑的时候忽然倒了下去。 毫无征兆的。 白公子怔了一下,但随即便想到她昨夜装肚子疼骗自己,只当她是故技重施,退开她很远,然后缓缓举起手中的剑,步天音背对着他,却能感受到发自剑身的凛凛寒气! 他娘的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步天音当然不会待在原地任他胡来,就在他退开以后,她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人就向外狂蹿! 白公子冷笑一声,她果然又在装。 步天音一路互斥带喘的跑到了北野望的御书房,贴在了墙角。 里面传出一声动静,北野望在跟人交谈。 似乎已经谈到了一半,北野望说道,“那如果,金碧的主帅在朕手上呢?” 这话听得步天音心里一个咯噔,北野望果然知道她就是。 屋里另一个男人说道,“王是如何打算的?” 北野望的声音有一丝不悦,似乎是屋里的那个人逾越规矩,话问的多了,但他还是答道:“朕如何打算的自然轮不到你来询问,只是战争始终是劳民伤财的,朕想做的,是兵不血刃。” 北野望话说至此,他自然知道外面有只耳朵在偷听,他就是说给她的。 他想的,何止兵不血刃,借刀杀人?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止这些。 只是在步天音闯进他的生活之前,他没有想过要走这一步,因为他所面对的敌人强大无匹,他算计了他很多年,却始终没有能算计得上。 可偏偏这个步天音,这个处处没有女子作风,还学男人出来打仗的她,让他的一切都有了转机。 她想要的,他知道是什么,也自然会找到恰当的时机成全她。他要的,亦会披荆斩棘的拿下。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她,应该会恨他。 但是北野望不允许自己心慈手软,他从来都该是一个冷血残暴的人,如今对她言笑晏晏,也只不过是为了他的计划。 他面对她时,所有的笑容都不是发自内心的。 真的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他如是警告自己。 步天音一边听一边四下查看白公子有没有追来,屋里的男人又开口道,“那王,打算如何处置那位主帅?臣听说,那位主帅是个女子,不如稍作收拾,送到军营里做军妓,一定能够大力鼓舞将士们的军心!” 靠。。。 听到这里,步天音真的是有点忍不了了。 她伸手,无奈这水晶宫殿,处处都是水晶建造的,连窗子都是,她的手,也戳不透啊。。。 她非得看看,这个说想给他弄成军妓送到军营里的男人是谁。 梁子结大了,居然把主意都动到她头上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整齐有序的步伐,一队巡逻兵经过。步天音躲到了柱子后面,心想房顶是上不去了,上去目标就太明显,不是给别人看到就是给白公子发现。而那些平时奉了北野望之命盯她稍儿的几个人,竟然在看到白公子以后全部一轰而散。 他们也怕他啊。 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白公子。 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栗。 步天音一直在柱子后面躲着,来来往往过去了几拨巡逻的侍卫也没有发现她。 破天荒的,白公子竟然也没有追来。 半个时辰后,步天音被冷风吹得风中凌乱。 大殿的水晶门无声的打开,一位穿着朱红色官府,足踏黑色官靴的年轻男子气宇轩昂的走了出来。 这个男人说不上有多好看,但也是英俊明朗的。 他似乎不会武功,脚下步伐稳重,但是却不像是个练武之人。 他走了没多远,便有两个属下模样的人跟在了他的身后,像是在保护他的安全。没走几步,便从暗处再次走出来两个人,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内宫门口的时候,身边已经跟了不下十人。 这些人都是高手,并且都在保护他。 这个人,到底是谁? 步天音看着这座气势宏伟,却没有温度的水晶宫,心里幽幽一叹。 这次,她真的是孑然一身。 以前的时候,身边总会有人跟着,大多时候是南织,知她懂她,或者是暗处的云中。可这次,真的只有她自己。 虽然一早做的准备就是这样。 可是这些日子下来,她真的觉得有些不适应。 一个人办起事来虽然容易多了,但受牵制的地方也很多。就像如果不是她激怒了白公子,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甩掉身后那一层层的尾巴。 然而激怒了白公子,就知道下场会很凄惨了。 她要保护好自己,可不能到hold不住的时候等着云长歌来救她,这样她就真的成为了他的拖累。他就算不会为此说什么,她自己就会觉得配不上他。 如果不能强大到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她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云长歌身边? “乖徒儿。” 步天音的下巴顿时掉到了地上,这个声音—— 步天音回过头,深情的凝望着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变温柔了浑身杀气不见了但是感觉更变态了的白公子。 “美师父。。。” 足足想了好几秒,才想出这个称呼,虽然她想说的其实是人妖师父。 北野望听到外面的动静,从殿内出来,风情万种的倚在门框上,眯着眼睛看向他们,“看来白公子跟朕的音美人,师徒关系更上一层楼呢。” “那是自然。”这话是白公子接的。 不是这样的! 步天音用眼神跟北野望交流,诚然,他是听不懂的。 “朕甚是欣慰。”北野望打量着步天音,唇边露出丝丝笑意。“朕等你学成那日,为朕立功!” “呃,好吧。” 步天音说完,手臂便被白公子扯了过去,他拉着她,下手毫不留情,没几步便消失在回廊上。 北野望凝视着他们消失的身影,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原来,假装出笑容是这么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不行,你是北野望,你不能对世间任何的女人动感情。你忘了吗,天下的女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良久,像是在告诉自己一样,他发誓般说出这两句话。 转身,用力将水晶殿门关上。 另一边,步天音被白公子扯着一路回了自己的寝殿。 她不知道他在耍什么花样,但一般这种情况下,人妖越是发怒,就表现得越是温柔。 像沈思安,就喜欢怒极反笑。 哦不,他不算人妖,说他是人妖简直就是在侮辱人妖。 门外,绾姬追了一圈,没追到什么人,便自行回来,发现内殿的榻上竟然相拥而坐一对男女。 男的是王那个一生放荡不羁不受管制的白公子,女的是王刚册封不久却从里没有召她侍过寝的音美人。 她叫什么,好像听王喊她,天音。 天籁之音。 真的是一个极美的名字,就像她那个人一样。 只不过,这两个人抱在一起,就有点。。。 美则美矣,两个人都是人中龙凤,抱在一起自然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但是,他们的身份。。。 绾姬不动声色的靠近,想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这一听,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 榻上,步天音如坐针毡的窝在白公子怀里,身体有些僵硬,他自然是感受到了她绷紧的身体。 仿佛一根绷紧了的弦,一碰就会断。 嘎嘣一声。 干脆利落。 白公子伸手抚摸步天音的脸,眼带柔波,盈盈动人,“乖徒儿,昨天那样坑害为师真的好吗?你把我扒光了就算了,竟然还给我穿了你的衣服,还将我丢在清晨经过大臣们最多的地方。” 一想起那些大臣们用那样如狼似虎的目光看过自己,白公子身上的杀气就腾腾的冲起来了,要不是曾经答应过那个人,要辅助北野望,他早就把那些对他露出猥琐目光,将他当成女子般调戏抚摸,甚至还想带回家的那些老东西掐死了。 步天音伸手握住他的手,深情款款,垂眸,轻柔道,“徒儿知错了,师父想怎么罚,徒儿都受着便是。” “只哟师父心里的气全都撒出来了,只要师父高兴就好。” “真的?”白公子挑起了她的下巴,那双眼睛平静无波,不带有任何的情欲。如果光听声音的话,肯定以为他都把持不住了,可如果看到了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仍未情动。 步天音笑道,“不真。” “假的。” 四个字落下,白公子的脸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没有这么轻易就臣服。 “那徒儿猜猜,师父打算怎么收拾你?” “收拾就不必了吧,反正师父不会给我好果子吃便是了。”步天音嫣然的望着他,如诉情话一般,一字字缓缓说道,“那还等什么,动手吧。” 语落,她拍案而起,身子向外掠去,对门口发呆的绾姬厉声道,“剑!” 绾姬犹豫了一下,将手里的剑向她丢去。 这剑,半路被白公子截住,他冷眼瞧着步天音,方才还含情脉脉的人眨眼间便剑拔弩张,绾姬见势头不对,便躲去了暗处,以免两个人杀红了眼伤及无辜。 白公子端的是怒了,每一剑都直刺要害。 步天音费力接过几招之后,便觉得有些头晕,这次,她不是装的,是真的晕了过去。 又来这招。 白公子理也懒得理她,将剑别在身侧,走过去,毫不留情的踢了她一脚,冷笑道,“别装了,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半晌,地上昏迷的女子也没有动静。 白公子犹豫了一下,翻过她的身子来看,脸色陡然沉了下去。 步天音面色急遽变得苍白,唇边,一缕鲜血缓缓流出。 第二百零九章 你有张良计(3) “回王,这位……音美人乃是中毒。” “什么毒?”这话是白公子问的。 医官捋了捋自己那把花白的胡子,叹道,“此毒……下官也不太好定夺,像是海里的断肠虫,也像是南海的五毒蛛,暂时还不好下定夺,如果她只是这么昏迷下去的,也有可能是其他的毒物。” 北野望让医官先下去,白公子撩袍坐到了榻边,拿起步天音的手腕,探了一会儿她的脉息,阴美的脸上没有其它的表情。 白公子不懂医术,但是他能够判断出她此时是否是安全的。 半晌,北野望问道,“如何?” 白公子没有说话,伸手翻了一下她的眼皮,北野望看着他的动作说道,“像白公子这样顶级高手中的高手,替她将毒逼出来,应该不是个大问题吧?” 白公子道,“我不会救她的。” “她是朕一颗重要的棋子。” “王难道是真的对她动心了?” “怎么可能。”北野望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冷哼一声。“她是朕最重要的棋子,如果没有她,这一局棋便是死局。” 白公子不为所动,“我当初只是答应要辅助王做好这王位,至于其他的,并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救死扶伤,从来不是白公子的作为。” 北野望的一张脸本就宛如女子般妖美,只是他平时冷酷得很,轻易不会笑,最近因了步天音的原因,才时常假装作笑。 明明知道是在演戏,可是他想笑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有的时候只是偶尔想起来,便想笑了。 假戏真做。 不,他绝不允许自己这样。 他身上的那层寒意越来越浓,那双如墨玉般的眸子,渐渐变成了蓝色。 蓝宝石一般莹润的颜色。 白公子怕是世间唯一一个知道他北野望的眼睛变蓝了是为什么,他怔了一下,随即轻笑道。“王还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吧。”他看向步天音,道,“至于她的死活,只能看天意了。” “天意?”北野望嗤笑一声,冷冷的。“她是你的徒弟。” 丢下一句话,他说完便拂袖离开。 徒弟。 白公子望着昏迷不醒的步天音,有些怔然出神,无情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哀恸。 很多年前,他也有过一个徒弟,长得没有她美,性格也没有她活泼,但是和她一样古灵精怪,让人即使不喜欢,也讨厌不起来。 那时候他年轻气盛,树敌太多,她跟在他身边经常受伤,最严重的一次,她的两根手指被他的仇家生生剁下,可即便如此,她也咬着牙不肯说出他的下落。她跟了他好多年,时间久到他也记不清有多少个日日夜夜了。她一直跟着他,他明白她对他何止是师徒之情,她喜欢他。 他明白,可是却不能接受。 他的心里,只有对武功绝学以及无上心法的向往。 后来,她就死了。 她死了好久他才知道的。 那次,是他被六大门派围攻,她和他都身负重伤,最后觉得她掩护,他逃走。 当时她笑得那么美丽,他从未见过的美丽。 本以为,她会和从前很多次一样,保护好自己,等到他伤好来救她,接她回去。那时候他自己在竹林的小屋里,感受到了此生最难以忍受的孤独和沉寂。过去,身边有她,总算是有个伴,她那么能说,那么顽皮,常常把气氛搞得很活泼。 他本是喜静的,她不在的时候,世界都清净了,他应该很高兴,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怀念那个聒噪的徒弟在身边的日子。 于是伤势才见好,他便迫不及待的去接她回来。 可谁知道看到的却是六大门派的老头子将她轮奸。 一些打着正义旗号的女人在一旁呐喊,助威,口吐而言。 上了这个小妖女。 上了这个早跟她那个师父乱过伦的小妖女。 小妖女…… 她苍白的身体像一只残破的布娃娃,染满了肮脏的血迹和浑浊的液体,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流出了血泪。 她早该死了的。 可是,还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她怎么可以死去。 那么,见到了,就可以了。 带着一身肮脏的离开吧。 悬崖边。 他双眸染遍了鲜血,六大门派的长老,大弟子,尽数杀光,一个不留。 分尸。碎尸。极尽所有残忍的手段。 她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披了一件外衣在身上,在他转身的时候,一跃跳下了悬崖。 等他找到她尸首的时候,早已被乌鸦啃噬得体无完肤。 他厚葬了她。 此后十年,他以肉身封入冰棺,潜心修炼。 他再也不允许有人伤害他在意的东西。 当年悬崖上那些女人让他对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产生莫名的憎恨。 所以他对女人,才会这般苛刻,这般狠烈。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与北野望是相似的,他们都恨女人。 “水……” 榻上女子一声嘤咛,立刻抽回了白公子的游思,他以为她醒了,没想到她只是无意识的哼唧。他犹豫了一下,走到桌边倒了杯茶。 半扶起步天音,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白公子的茶杯送到了她毫无血色的唇边。 他往下倒,她便喝下去。 期间,白公子自然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这种,不同于世间任何一种香料的香气,令人闻过一次,便难以忘记。 步天音的双手软绵绵的垂在身侧。 他这才看到,她的左手上,戴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银色的链子。 极细的银链子上面穿了一颗红豆。 他眸色一沉,轻轻眯起了眼睛。 那颗红豆是普通的红豆,但是上面的穿孔,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 这是用真气打穿的。 若是重了一分,整颗红豆便会碎裂。 若是轻了力道不够,根本没有办法打出这么圆润,整齐的空洞。 换言之,需要刚刚好的力道。能够打穿这颗红豆的人,功夫必是不浅。 这种淳厚的真气,非数十年不能练就。 可是,那个人绝不是这个此时身中剧毒的女孩子。 她身上的内力,最多不多一年,绝倒办不到的。 绾姬从外面进来,端了厨房熬的人参汤,白公子让她放下出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办。 一直到很晚的时候,那碗人参汤都凉透了,白公子也没有给步天音喝下去。 她在东壤王宫里都能被人下毒,会是谁下的毒手? 白公子将那碗人参汤倒掉,将步天音抱去了床上,盖好被子,这才离去。 他走后,绾姬从外间帘下走出,脸色有些苍白。她转身,向着北野望的寝宫走去。 北野望早已等候多时。 他站在窗边,一双蓝眸早已恢复成墨色。他听了绾姬的叙述,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眼中光芒一闪即逝,“他真的走了?” “回王,是的,妾身亲眼看到他离开的。”绾姬答道。 北野望不在说什么,想什么出了神,好久才道,“绾姬留下陪朕吧。” “妾身遵命。”绾姬心里窃喜,迎身上去为他宽衣解带。 月上柳梢,寒夜长寂。 和玉殿。 夜凉如水。 守夜的侍卫只觉得一阵风吹过,并未有什么异动。 殿内,外间一个宫侍东倒西歪的睡在了椅子上。 白公子去而复返,看着几乎已经奄奄一息的步天音。 夜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口口声声说这个女人是他最重要的一颗棋子,没有她,溃不成军,此局必败。 可是他却丝毫没有要救她的打算。 他体内的寒毒虽然厉害,但是要替她逼出体内的毒素,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大概是更爱惜自己的身体吧。 或者,他认为,他会救她。 他为什么要来救她呢。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躺在那张足够大的床上,置身满室旖旎的百合花海里。为什么就突然过来了。 答案很简单,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他不想看到她死。 他已经死过一个徒弟了,这一个,再也不会让人伤害。 白公子扶起昏迷的步天音,低头,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我救了你,以后你的命便是我的……” —— 银月国。 八匹大马拉着的楠木马车从街上缓缓驶过。 马车的四面皆是使用华贵美丽的丝绸所装裹,银色的绉纱卷帘上用金色丝线绣着英俊飞舞的蟠龙。 街上的行人纷纷为这辆华贵的马车让开一条路。 如斯尊驾,车上坐的一定是这个国家地位很高的人物。 路边的茶座楼上,一名花衣女子低眉呷茶,这辆马车走得很慢,她突然腾身而起,如烟一般钻进了那辆富贵的马车里。 正准备给她添茶的店小二顿时呆在了原地,以为自己眼花了。 璃姬进到马车里时,手里还端着那间茶楼的红花烤瓷茶杯。 茶水一滴未溅出。 云长歌笑道,“娘喜欢喝这家的茶,明日长歌便让人请了煮茶的师傅进宫去。” “要你管。”璃姬一把将茶杯放到马车内的小几上,语气颇为不善。 云长歌未置一词,清俊的脸上仍然是笑意融融的。 璃姬躺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又让人去找那丫头的消息了?” “是。”云长歌直言不讳。 璃姬冷笑,“我当初生下你,并不是想让你以后为儿女情长所惑。这么些年,我让你做什么,我以为你是心知肚明的。” “长歌自然明白。”云长歌笑道,“但是长歌也明白,我不能没有她。” 璃姬冷笑一声,有些不耐烦,“她太弱了,根本配不上你。以后,只会是累赘。” 云长歌道,“她不会。” 璃姬自然不会听进去他的话,只是自顾自说道,“眼下大好时机,你不可为了儿女私情坏了我的大事。” 云长歌面色稍稍一变,良久,仍然是笑道,“长歌明白。” 第二百一十章 你有张良计(4) 二十日后。 步天音醒来。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昏迷了多久。 竟然已经春天了。 她昏迷了整整二十天。 她与云长歌约定的一个月期限已经在她沉睡时过了。 那么,他是来过了? 是他就醒她的? 问了伺候的宫侍,她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昏迷这么久。恰逢北野望下了早朝,过来和玉殿看她,发现她已经醒了,他脸上的阴翳一扫而空,换了副清笑的脸,“你醒啦。” “我怎么会晕倒?”步天音记得,昏睡之前,她把白公子给扒光了,还给他穿了女装画了妆,他找她来拼命……然后她就不记得了。 “你中毒了。”北野望淡淡道,“你回想一下,之前可吃过什么东西,见过什么陌生人没有。” “什么毒?”步天音面色一变。 她竟然中毒了。 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扪心自问没有得罪过什么,是谁要害她。 步天音苍白的脸色恢复神气,只是这些日子她没有进食,瘦了整整一圈,北野望便让人备了膳食,让她一边吃一边回想。 吃饭的时候,步天音的吃相…… 这吃相。 简直让北野望大开眼界。 他之前也不管她乐意与否跟她一起吃过几顿饭,但她都吃的很少,然而现在…… 这个一腿踩在椅子上的,大口吃肉大口喝汤,满嘴流油的女人…… 步天音风卷残云的解决了一桌子的珍馐,摸着自己有些鼓起来的肚子,打了个饱嗝儿,能明显感觉到在一边看着的北野望深深蹙起了眉头。 “王,我的吃相很丑吗?” 北野望犹豫一下,摇摇头。 丑。 你以为区区一个丑字就能形容你的吃相吗。 步天音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想,她认为自己没有得罪过人,可别人不一定就放过她。 她现在是在哪里啊? 北野望的后宫。 自古后宫如战场。 是她疏忽了,以为只要北野望不跟她搞暧昧,他的女人们就不会怎么想入非非。 可实际上。 从她进了这王宫开始,就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只是他们不敢明着来。 因为北野望恨全天下的女人。 恨她们勾心斗角,争风吃醋。 所以就暗着来。 后宫里的女人那么多,她没见过却知道她的人也不在少数,那么,这次下毒害她的,还要从身边的人查起。 不过在调查之前,步天音还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连医官都不知道她中的什么毒,可是她却被救活了。 那么,是谁救的她。 北野望当然说是他。 但是步天音才不会信,她笑了笑,“王觉得,我会信吗?” 北野望脑子里还都是方才她那副见不得世面的吃相,怔了一下,道,“朕说过,朕喜欢听话的女人。” 步天音笑道,“可是我也没有打算让陛下喜欢。” 所以,我也不会听话。 北野望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脸上有些薄薄的怒意,一气之下拂袖离开。“朕不知道是谁救的你,你福大命大,自己醒来的便是。” “有病啊。”步天音哼了一声。 这个北野望,跟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也不一样,或者说,是因为有了后面出现的白公子,所以她才会觉得北野望其人更爷们了一些。 想当初,韦欢男生女相,但却是个纯爷们儿。北野望比韦欢还要女人,但是碰到阴柔至极的白公子,也算有了阳刚之气。白公子,才是真正的男人女人化。 云长歌,他到底有没有来过? 这二十天里她在昏迷,一定有人在暗中保护她,不然想害她的那个人,一次没有得手,怎么会不杀她第二次? 那么,保护她的那个人,会是谁。 步天音倚在窗边,看着天色一点点温暖起来。 初春的天气,大地万物复苏,朝气蓬勃。 原来,已经春天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睡久了,一起来就吃了这么多油腻的东西,步天音觉得胃口有些不舒服,干呕了几下,忽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脑子里冒出来。 她不会……有了吧。 想想,昏迷之前的大姨妈,昏迷这段时间的……她算了算日子,叫来伺候她的宫侍莲花问了她的情况,她倒是不介意她昏迷时来了大姨妈,是别的女人给她换的那个什么,但是她就怕没来啊。 果然,莲花摇了摇头。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姑娘为何突然问起?” 步天音随口胡诌:“不知道我中的什么毒,会不会影响葵水,要是影响了,脸上会长痘痘。” 莲花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 她走后,步天音就开始有点不淡定了。 她记得那天晚上,云长歌分明没有在她体内……不,是她清醒的时候没有,那么,她累得晕过去之后呢? 那之后云长歌都干了些什么。。。 “你在做什么。” 白公子的声音毫无征兆从身后响起,步天音回过头来,看见他竟然穿了件玄色的袍子。 他那么高,那么瘦,修身玉立仅仅用那件玄色的袍子包裹住,似乎风一吹,就能给吹走了。 步天音怔了一下,道,“想家了。” “你的家……”白公子像幽灵一样,声音缥缈,行步无声,鬼魅般靠近了步天音,站在她身边,也看着外面的天色,说道,“在金碧。” 步天音笑道,“是啊,在金碧。” 她不知道白公子知道她多少事情,不过无所谓,他知道什么都无所谓。因为他这样自傲自负自恃清高的人,可能知道很多人的秘密,但是却守口如瓶。 因为,不屑于让别人知道。 “没有时间了。”白公子忽然说了一句。 步天音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他也在看着她,比女子还要美艳的脸上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说:“你之前答应他的,要替他杀人,明日,他会告诉你第一个杀谁。” 白公子口中的“他”,指的是他的王,北野望。 步天音俏生生的脸庞忽然一沉,很快,她便恢复笑容,“是呀,我答应过的。” 可是,她现在后悔了。 可能过不了多久,北野望气消了就会找医官给她把脉,医官这关好混过去,但是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怀孕了。 她孤身一人,如果这皇宫要是没有白公子,她可以说来去自如,北野望没那么多时间管她。其他的人都是小喽啰,她要到外面去看大夫,不成问题。 然而,白公子才是个大问题。 出来之前,云长歌告诉过她,北野望勍敌不可小觑。 但是她为什么觉得白公子才是勍敌啊。 如果她要是真的怀孕了,那么计划就又要有变动,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孩子,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你在害怕?”白公子虚无的一声问,扯回了步天音的失神。 她慢慢点头,道,“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物。” 白公子道,“杀人不一定要用武力。” 步天音极为自然的接道,“还可以靠脑子。” “但是如果对方的脑子比我聪明,就难办了。” 白公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一字一顿坚定道,“那就用武力。” 他的语气肯定中透着一丝让人心安的感觉。 “他让你杀人必会给你时间去布局,明日起,我教你一些能快速提升你内功的法子。”白公子说完,便向殿外看去,那里有一个小太监,似乎跪了很久,看他们在谈话才没敢打扰。 他问道,“何事?” 小太监答道,“是郡主回来了,要找公子。” “本座知道了。”白公子言罢,看了眼步天音,转身便走。 “师父!” 步天音忽然在后面喊他,他头也不回,脚下也没有要停的意思,“何事?” “明天带我出去玩玩吧,我快闷死了。” 白公子没有回话,没有人看到,他风姿绰约却一向阴沉的脸上,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很轻,很淡,似乎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 下午的时候,果然如步天音所料,北野望那个臭脾气的变态就消气了,然后带着医官来看她。 彼时步天音正在斗地主,这是她在这里的唯一娱乐活动。 北野望看到那些画得花花绿绿的纸牌,奇道,“这是什么?” “纸牌。” “哦?” 北野望来了兴趣,当下便放下尊驾与她们坐在一起,吓得那两个小丫头跪着不敢起来,他问步天音,”三个人就可以凑一桌?“ 步天音眨了眨眼睛,表示是的。 北野望对着那两个身子抖得像筛子一样的侍女不悦道,“你们下去,喊绾姬过来。” “奴婢遵命。” 两个人,如获大赦般逃离和玉殿。 不多时,绾姬来了,见到北野望行了一礼,步天音已经将牌张和基本的玩法告诉了北野望,绾姬看到殿内还有个背着药箱子的医官,问道,“张大人何故在此?” 北野望似乎也是这时才想起来他还带来了一个人。 他吩咐道,“你给她把一下脉,看看毒素彻底清了没有。” “臣领旨。” 他说着就要用绣帕盖住步天音的手腕替她把脉,因为她如今是北野望名义上的女人,这些都是要避讳的。 其实她应该躺在帘帐里,只伸出一只手腕来才是标准的。 当着北野望的面,她突然将绣帕捏起来,不轻不重的放在桌子上,北野望不解的看向她,她冷笑道,“都看不出来我是中的什么毒,看毒素清干净没有,有什么用吗?治标不治本。想害我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她能害我第一次,就能害我第二次。她在暗我在明,看我好了没有没用,因为以后保不齐我还会中毒。” 她这一番话虽然是在做戏,她赌的就是北野望的脸面。 果然,北野望不疑有他,当下便让医官下去,说一定要查出害她之人。 这时,殿外缓缓响起一个声音,“我知道是谁。” 第二百一十一章 你有张良计(5) 白公子去而复返。 “你知道?”北野望眯起了眼睛,这一刻,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运筹帷幄,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冷血帝王。 白公子没有答话,一挥手,身后两个侍女拉扯着一个被堵住嘴巴的女人进来,北野望讶异道,“羽姬?” 羽姬的嘴巴被封住,但是她好像要说什么,北野望只是愣了一下,便说道,“既然白公子都说是你,那么,便赐死吧。” “割去舌头,直接丢进蛇窟。” 听到“蛇窟”两个字,羽姬瞪大了眼睛,呜呜呀呀的想说些什么,两个侍卫领命之后,便将她拖了下去。 从头至尾,她连给自己分辨只言片语的机会都没有。 白公子一句指证,北野望一个认可。 羽姬连杀人动机和如何下毒,下的什么毒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一条人命,瞬间没了。 她要被活生生的喂蛇。 绾姬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动声色的敛了敛眉。 北野望看向步天音,关切道,“你在害怕?” “没有。”步天音叹了口气。 或许北野望某种程度上是个圣明的君主,可是他太过刚愎自用,冷血无情。 总有一天,会因为他视人命如草芥引起民愤。 而他这个人似乎有恃无恐,做事丝毫不计后果。 也许是他看腻了羽姬,找了个借口杀她。 也许是因为,他不想让她再查下去。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步天音既不会给羽姬求情,也没有必要再追究下去。 虽然她觉得害她的人不一定会是羽姬。 不过眼下,她什么都可以放一放,她只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有了云长歌的骨肉。 这才是重中之重。 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步天音也没了玩的兴致,当她开口委婉赶北野望走的时候,绾姬瞪大了眼睛。 从来没有人敢跟她们的王这样讲话。 王宫里的所有女人,不,是所有雌性生物都知道,他恨女人。 可是,王似乎没有生气? 绾姬是北野望的心腹,她知道他对她好是另有所图,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对她好到这种地步。 北野望和绾姬离开后,白公子也要离开,步天音忽然叫住了他,“师父,这些天我昏迷,是你在暗中保护我吗?” 她有九成的感觉,是白公子。 如果云长歌从未出现过的话。 孰料,白公子一声冷笑,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我保护你,你为何要保护你?痴人说梦。” “你就不承认吧。”步天音嘀咕了一声,朝着他的背影喊道,“明天别忘了带我出去玩儿,你答应过我的。” 白公子没有言语。 第二天的时候,北野望依旧是下了早朝便过来找步天音,果然如白公子所说,他开始给她布置任务了。 北野望要她杀的第一个人,是他的安凌侯爷东方墨离。 看着他缓缓展开的画卷,步天音一眼便认出来,这个是那日她偷听时,听到说要给她送到军营当军妓的那个男人。 真的是冤家路窄啊。 步天音一声冷笑,收起画卷,道,“给我多长时间?” “你还想让朕给你时间限制?” “这样才能彰显我的能力非凡嘛。”步天音笑道。 北野望思忖道,“十天。” 步天音笑道,“好。” “如果完不成?” “完不成再说。”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你真不像是个女人。”北野望讽刺。 步天音回击,“那王也得把我当个女人呀。” 北野望从和玉殿出来后,便碰到匆匆赶来的北青萝,她似乎受了气,脸色有些不好,北野望眯着眼睛问她道,“谁欺负了你?” “没人欺负我。”北青萝咬牙,站到了他面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问他,“王兄,听说你最近沉迷女色,招了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进宫。” 北野望微眯着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 北青萝的视线越过他,落到他才走出来的和玉殿,“她是不是在那里?” 步天音在殿里就听到了北青萝泼妇一样的声音,直到她冲进来,她还淡定的坐在梳妆台前,北青萝见到她,愣了一秒,才讶异道,“是你?!” “你不是拒绝了我哥的和亲,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北青萝语气不善的问完,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是金碧这次的主帅!” 步天音秀眉的眉宇间轻轻皱起,她用手抚平,淡然道,“这么聒噪。” 话音一落,一道鞭影便迎面甩来,将梳妆台上的一些胭脂水粉盒子尽数扫到了地上,步天音面色一变,在她的鞭子快要打在自己脸上的时候,猛地出手准确的捏住,冷冷道,“发什么神经。” “哥!你看她!”北青萝心里不待见步天音是真的,尤其是在刚才她确定了她就是这次金碧的主帅以后,心里的无明业火就腾的一下燃烧起来。 她是主帅,韦欢是副帅。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起来他们会在一起讨论如何行军布阵,她的心里就更加的愤怒。 抬手,试图把鞭子从她手里抢出来。 无果。 当着北野望的面,步天音也没心思欺负北青萝,只是轻轻一松手,北青萝像是受了很大的波动,没站稳向后退了一步,委屈的看向北野望,在等她给自己出气。 以前,往往这个时候,但凡她被欺负了,不管对方是谁,他都会惩罚。可是今日,他只是笑了笑,说,打什么,一起吃个饭就都解决了。 然后北野望就发现,让这两个女人一起吃饭,真的是个错误。 一只烤鸡。 步天音夹住了一只鸡腿,另外一双筷子拦住了她的筷子。 她头也未抬,两双筷子就这么在饭桌上打了起来。 第一局,步天音胜。 谁都看得出来,步天音不愿意跟北青萝计较,她却偏偏要处处招惹他。 起初,北野望还看得挺带劲儿。 然后,两个女人抢菜,抢着抢着就溅了他一身的汤汁,眼前各种蔬菜肉丝乱飞,他终于忍不住,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来,“够了。” 饭后,北青萝含恨离开。 北野望似乎对步天音刺杀一事有很大的兴趣,他本想看看她有什么安排,却听宫人通报说丞相求见,他便离开。 出去的时候是绾姬送的他,她有些犹豫,但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王,不会真的喜欢那位姑娘吧?” 北野望道,“喜欢又如何。” “这……” “朕说什么你都会信。”北野望面无表情的离开。 他怎么会喜欢她呢。 他不过是觉得她有趣而已。 他不会喜欢上任何女人。 昨日白公子虽然没有答应要带步天音出去玩儿,可是她心里却有一种预感,他会带她出去的。 要说这王宫里唯一能够把她拦住的,就只有那个白公子,她名义上的师父了。 正如所有的事情都有两面,白公子虽然在制约着她,但也正是她能够出去的契机。 夜晚来临,步天音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倚窗发呆,实在无聊的时候就想想云长歌现在在做什么。 有没有想她呀。 想她为什么不来见她。 白公子悄无声息的到来,在她身后站了三秒钟,步天音缓缓回过头来。 “走,” 丢下一个字,他转身,信步离开。 步天音随手抓了件披风,一边跟着他一边系好了。 跟着白公子,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北宫门,就在快要走出北宫门的时候,突然从暗处涌出十几名黑衣侍卫,对白公子跪地行礼道,“公子,王说姑娘不可以离开。” “请白公子止步!” 白公子未置一词,步天音却注意到了他冷笑一声,她不动声色的移步到了他身后,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是方才那侍卫被击中了,吐了一口血,仍然还是跪地,恭敬道,“请白公子止步。” “滚。”白公子上前一把踢开他,步天音趁势跟上,那些人只是围在他们周身,却是十分忌惮白公子,并不敢靠近。 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出了王宫,步天音就开始犯懒,“没有马车么?” 他怎么着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出来进去竟然就靠走的。 白公子看了她一眼,手指放到嘴边,吹了个口哨儿,一匹白色骏马便从某个地方跑出来。白公子翻身上马,朝步天音伸出了手。 步天音面色稍变,摇了摇头。 开什么玩笑,她现在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怀孕了,骑马这种剧烈的活儿,她才不要做。 “上来。”白公子像是在下达命令。 并且大有她要不上来就强制拉她上来的趋势。 “我肚子疼。”步天音突然说道。 白公子似乎没有怀疑,“疼就回去好了。” “不回去,好不容易出来玩儿。” “……” “师父,下来跟我一起溜达吧。”步天音突然换了张笑脸,她也算是发现了,只要她喊他师父,他周身的冰冷和杀气便会减弱几分。 像一只猛虎突然变得温柔了。 果然,这次也没有例外,白公子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头,骏马便自己离开。 两个人走了好久,才到了热闹的街上。 步天音问白公子,“师父,有钱吗?” 白公子,“……” 钱?他似乎久离人世,金钱这种东西,他几乎都要想不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算了,一看你也不像是有钱的人。”步天音嘀咕了一句,极为自然的向前走去,回头朝他笑道,“师父,等下,我去给你买点好吃的,原地等我哦。” 一瞬间,她的身影便被人群淹没。 白公子犹豫了一下,他想追上去。 但是她说,在原地等他。 最后,他没有去追她,只是对自己说,“如果你不回来,我就过去杀了你。” 第二百一十二章 你有张良计(6) 确定身后没有“尾巴”以后,步天音很快便闪身进了路边一家医馆。 她就知道,白公子是个缺爱的人,所以只要给他点“春天般的温暖”,他就会很乖很乖的听话。这种人虽然厉害的不像话,但归根结底还是有点小孩心性。他可能是经历过什么惨痛,所以才会这样。她利用他,心里有些不好受,想着一会热给他买点好吃的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之心。 排队看病的人很多,步天音一张脸又太过惹眼,她便反悔街上买了纱巾遮面,这才插起了队。 就是她在大学食堂惯用的伎俩——同学,借过一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好在她后面的人眼神似乎不太好,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过去,总之没有计较。排了十多分钟,便轮到了步天音。 老大夫问道,“姑娘哪里不适?” “劳烦大夫看一下我是不是有了喜脉。”步天音伸出手,一颗心少见的有些忐忑。 心里既希望得到肯定,又不愿意孩子在这种情况下在她的肚子里将来会有受苦的可能性。 过了好一会儿,大夫才摇摇头,道,“夫人只是胃口不太好,老夫开两剂调理的药,按时吃便好。” “哦……”步天音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呲牙笑道,“开药就不必了,谢谢大夫。” 留下一块碎银子,步天音出去后便进了另外一家药店。 这里的药店也有坐诊的大夫,方才那一个大夫的话她信一半,但是也要找别人看一下,才能保险。 只是这次,那大夫的答案也是一样,她并未有身孕。 原来真的只是胃口不好。 步天音失望的走在街上,路过一家布庄时,忽然被里面冲出来的一个人死死抱住,她刚要反抗,却在闻到那个人身上浓郁异香的一刹那,眼眶有些湿热。 任他拉着自己,几步绕进了布庄的后院,后院是一家普通的民宅,七拐八拐的进了一间亮着灯的房间,进去后,步天音还来不及开口,便被他压在门上,狠狠吻了起来。 反抗了一下,无果。 便任他去了。 良久,云长歌在放开她,脸色有些苍白,步天音气得捶了他一下,但随后便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低声道,“你是不是又用了‘瞬移’?谁允许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的。” 云长歌凤目微怔,冷了两分,问道,“花如夜还与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不重要。”步天音从他怀里起来,看着这一个多月没有见过的容颜,握住了他的手,叹道,“见我也见到了,一会儿回去就坐马车吧,不要再这么快的来,这么快的回去了。” 云长歌笑道,“好。” 随即,他的笑容便凉了下来,在步天音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沉下脸的时候,问她,“那男人是谁?” “呃,我新收的师父。” “去医馆做什么?” “……看病。” “去药店做什么?” “……拿药。” 天啊,这个云长歌,他是什么时候看到她的,难不成,她出了东壤的王宫,就被他盯上了? “拿药。”云长歌重复着她最后说的两个字,突然抓起了她的手臂,笑容妖孽倾城,“步天音,你不会是有了我的骨肉吧。” 两根修长的手指,摸到了她的脉上。 隔了一会儿,步天音眨着眼睛,天真无邪的看着他。 云长歌一声叹息,失望道,“看来,是我太心急了。” “怎样。”步天音锁了一下眉头,也叹道,“我也以为是呢,看了两个大夫,都说不是。” “如果是的话,”云长歌抱住她,深情款款道,“我就把你打包带回去,好好养着。” “我才不要。”步天音哼唧着,享受这让她贪恋的怀抱。 这些天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她不用面对那个性情不定,心狠手辣的北野望,也不用面对小孩心性,不懂人情世故的白公子,没有刁蛮的北青萝,也没有心怀不轨却待她像妹妹一样的绾姬。 这里,只有云长歌。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云长歌突然横抱起她,向着大床的方向走去,步天音愣了一下,明白他要做什么,连忙道,“等下,我没时间!” “不等。”云长歌一只手轻而易举的制住她,低头寻了她的唇,温柔的吻了下去。 意乱情迷间,步天音想起白公子还站在街口等他,他那个人智商应该不低,但是情商……他可能没有情商,等不到她,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真的没有时间诶……” “我想你了。” 步天音只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反抗。 他说,他想她了。 她又何尝不想他呢。 分别。一刻也不愿分别。 云长歌的吻如春风细雨,很快便从唇上游离到她纤细的颈上,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忽然笑道,“那日我便给这种香起了一个名字。” 步天音伸手勾住了他的背,呢喃道,“什么?” “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相思。 云长歌的声音似乎变得缥缈,语落之后,步天音身上的衣服便无声的落到了地上。 帘幔,垂落。 他同样光滑如玉的身体朝她贴了过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步天音竟然比第一次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在这个时候不由脱口而出喊了他的名字,“长歌……” 不知过了多久,那样疯狂而又缠绵的骤风暴雨停止了,云长歌抱着她,替她擦去额头的细汗,笑道,“真的想,不顾一切的带你回去。” “我也想。”步天音这个时候还有力气反抱住他,扯了扯他如水的头发,恶劣的说,“不顾一切的给你带回去。” “带回去干什么?” “做我的压寨夫人。” 云长歌的眸色有些凉,“步天音,我看你今天是不想回去了。” “没有,没有。”步天音讪笑着,不知道他们折腾了多久,“啥时辰了?” “戌时。” 完了完了,出来的时候是酉时,现在都戌时了,步天音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服,云长歌却笑着不慌不忙的一件件递衣服给她。 步天音瞪他,“都是你,白公子还在那里等着呢,他最不好伺候了。” “那个人……”云长歌忽然说了一句什么,步天音来不及管他说什么,临走前大胆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才飞快的拖着略微不适的身体跑了出去。 用一分钟跑出这个迷宫似的布庄,来到灯火辉煌的大街上,找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买了两串糖葫芦,又买了一些糖果和糕点,这才气喘吁吁的跑回原地。 果然,白公子还在那里等她。 脸上都结了一层冰霜。 步天音裹紧了衣领,确定脖子上那些痕迹不会被他看到,这才上去,一张脸笑得天真无邪,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师父,砍价费了点时间,给你老人家买的吃的。” 白公子看了眼她手里拿的快化了的糖葫芦,还有那几包糖果糕点,脸上的寒意并未褪去半分,他看了眼如墨染过一般的夜空,冷冷道,“回去。” 回到王宫以后,白公子径自回了自己的宫殿。 步天音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反正他这样的总会莫名其妙的生气就对了。她犹豫了一下,将买的零食全部放在了他的殿门口。 待步天音走远以后,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白公子看着地上哄小孩的东西,沉默了很久,俯身捡起那些早已被她蹂躏的风中凌乱的零食。 另一边,步天音回去之后连沐浴都省了,直接上床去休息。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她开始研究怎么整治这个安凌侯。 他死之前,她可要好好的整整他。 在纸上列出了几个计划,步天音一面筛选,一面在不方便施行的选项后面打叉,不一会儿,绾姬给她端来了参茶,一般她不需要陪玩的时候绾姬送了茶水糕点进来便会自行离开,可是今日她没有走。 步天音便问道,“是不是有事?” 绾姬一张美艳的脸上似乎少了几分生气,她浅语道,“我跟羽姬是一起进宫的。” 步天音怔了一下,劝她道,“无论在哪里的皇宫,王宫,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自己能生存下去就是最大的幸运。” 话说至此,点到为止,说的不多,但意思都表达全了,剩下的,就各凭脑洞自行补充吧。 绾姬微微点头,唇边竟然有一丝不明的笑意,步天音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果然,下一秒绾姬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猛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步天音冷冷看着她,也没有去阻拦,只是问道,“值得吗?” 这样用自己的性命陷害她,到底值得么。 绾姬想要说话,微微动了动唇,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痛,她用力深吸了两口气,才抖着声音道,“王不会让我死的……你……王不能爱上你……” 他不能爱上这个女人。 她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连她这个同样也是女人的人,都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太顽劣,可是有趣。 她太美丽,勾魂夺魄。 步天音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绾姬踉跄着身子跑了出去,刚出得殿去,便大声喊道,“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她走出门去,步天音一直坐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计划表,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绾姬是个疯女人。 她没有必要陪着她一起疯。 过了没多久,外面便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北青萝一夫当关,冲过来揪住她领子质问她,“你为什么要伤了绾姐姐?你喜欢我王兄对不对?!” 步天音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一字字缓缓说道,“如果是我出手,她根本没有机会出去找人喊救命。” “还有,我对你王兄更没什么兴趣。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他比你的王兄,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 这时,走到门口的北野望,脚步突然顿住。 他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第二百一十三章 你有张良计(7) “北青萝,你最好搞清楚,如果我喜欢你王兄,我会有十种办法让绾姬走不出这和玉殿,更遑论让她有机会去找你们栽赃我。你王兄再怎么妖再怎么招你喜欢也不是我的菜,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都不会跟你王兄凑合过。” “今天我的话就放在这里了,绾姬不是我伤的,我人在这里,你们愿意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悉听尊便。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们若惹得我不高兴了,我跟你王兄的约定便作废。——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么。” 步天音的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不冷不热,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北青萝抿唇,她知道这个女人牙尖嘴利,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知道。可是她不明白,她王兄跟她做了什么约定。她这般侮辱王兄,真的让她无法容忍。 殿内气氛剑拔弩张。 殿外听了一会儿的北野望也实在是听不进去了,他从不知道,自己的一世英名在这个女人嘴里竟然变得如此不堪,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跟他在一起。她是得有多讨厌他? 北野望一身杀气的出现在门口,所有人,包括北青萝在内的全部跪了下去,步天音眼睛眨也不眨的站在原地。 在金碧,她还是想不跪就不跪,更何况是在这里。 北野望似乎也没有跟她计较行礼这件小事,他摒退了所有人,北青萝不情不愿的出去了,她的剑在水晶地面上用力划着,擦出一路的火花,似乎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北野望上前,挑起步天音的下巴,凝视着她毫无惧意的眼底,忽然展颜一笑,“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把你怎么样?” 这标准的调戏动作让步天音眉头一皱,她讨厌这样的动作,无论是谁去做。她掐住他手腕,他挑着她下巴的手却忽然转为掐住了她的下巴,力道很大,声凉如雪。“这是在朕的王宫,你这么不听话,朕是不是要惩罚你一下?” “你随意。” “你——说什么?” “我说,你随意。”步天音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语气淡然,似乎在她眼里他不是一个君王。 北野望真的有些生气。 他不喜欢这个女人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何况,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她有喜欢的人。 他真的很好奇,她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北野望凉凉的笑了笑,冰凉的手指忽然滑到了她的手腕上,蓦地抬起她的手臂,美眸轻轻眯着,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手腕上的银链红豆,凉飕飕开口,“你嘴里口口声声说的良人,是送你这红豆手链的人吧。” 步天音并不否认,“是。” 一个字,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她和云长歌对彼此的心思从来都是光明正大顶天立地的,没有什么羞于承认。 “他如今在哪里?” “自然是在他该在的地方。” “呵呵。”北野望轻笑了一声,眉目间,冰冷的杀气隐现。他就差一把刀直接架在步天音的脖子上,痛痛快快的好好质问她一顿。 须臾,他敛了一下眉,阴测测道,“那么你心怀不轨的潜入我东壤后宫,做了我名义上的女人,他也是晓得的?” 没有理会北野望的阴阳怪气,步天音勾唇慵懒一笑,“他宠我,我做什么他都只会支持。况且我只是你名义上的女人,我们又没有真的发生什么对么。如果王一定要这么自欺欺人的强调,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人在做,天在看,你我怎样,大家心知肚明。” “好一个心知肚明。”北野望突然一笑,负手,肃容道,“你伤了绾姬,就要接受应有的惩罚。你出言顶撞朕,更该好好的惩戒一番。这样,你如何伤的绾姬,便如何还她一刀,如何?” 语落,他一挥手,便有太监呈上一把锃亮的匕首。 步天音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轻轻松松的接过那匕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毫不犹豫的刺进了自己左边的胸膛。 钝器入肉的声音让北野望都怔了一下,然而她只是嫣然的笑着,似乎刺伤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她嘴角有留下的一缕血迹,鲜艳,妖冶。 北野望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想给她抹去,她却自己抢先抬手擦掉,明明已经疼得额头都析出薄汗,她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毫不犹豫的说,“这一刀,算是绾姬欠我的。王,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只有四个字。 没有威胁,丝毫没有。 可是北野望却听得心头一跳。 他几乎是有些仓皇的离开和玉殿。 他本不愿伤她的,他知道,绾姬那个人就喜欢搞些小动作,她跟了他这么多年,他怎么会看不出,这分明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可是,那个女人,口口声声说她喜欢的人有多么多么好,还把他说的那么不堪。他堂堂夜帝,竟然会让一个女人贬低成这样。他生气了,所以就想看看她受伤求饶的样子。 那一刀,那么不容置疑的就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狠。 对自己都这般狠,那么,对别人又当如何? 北野望回了自己的宫殿,望着空荡荡的殿顶发呆。 每当夜幕降临,这里的提灯鱼群便会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游动着,场景那么梦幻美丽,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有个女子和他并肩站在这里,一起观赏这天上人间独一份的奇景。 那个他一直在等待的女人,到底会是谁。 步天音? 她眼里根本就没有自己。 那样狠烈的女人,一旦爱上,便会一心一意,死心塌地。 北野望发出一声喟叹,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异响,他听到的瞬间人便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奔了过去。 原来是一个宫侍打翻了灯盏。 他看着她,忽然面色一动,将她直接扛进了寝殿。 立时,殿内便传出女子急促的喘息声,几下过后,这低吟般的喘息声化为了哭泣一般的求救。 和玉殿。 北野望走后,步天音便将一众要进来伺候的宫人赶了出去。 她受够了这种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的生活。 她拔出匕首,用灵力止住了血,随后便用灵力将门窗封紧,她没有第一时间处理伤口,反而靠在床头深思起来。 苍白的脸,苍白的唇,整张国色天香的脸失去了原本的生气,却依然美丽如初。 沉思间,她似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迷离之间,似乎有人在脱她的衣裳,她猛地睁开眼,却看见云长歌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步天音惊道,“我在做梦?” “那你咬我一口。”云长歌说着,将手臂递了过去,放到她嘴巴前。 步天音一口咬了下去。 云长歌脸色顿时一变,要去勾她的下巴,她却猛地扑进了他怀里,哼唧道,“你这个腹黑的东西呀,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云长歌的声音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步天音推开他仔细检查一番后才发现,他受伤了。 胸口,跟她差不多的位置上,开了一朵血花。她眉头轻轻皱起,摸着那朵血花,幽幽问道,“怎么回事?” “跟你没关系。”云长歌似乎猜到她想了什么,道,“无碍。” “无碍个鸟。”步天音爆了粗口,伸手去扒他的衣服,边扯边说,“你别告诉我,是我的身体受伤,你也会受伤。” “不是。”她动作有些粗鲁,伤口上黏着的衣料撕下来的一瞬间疼得云长歌轻哼了一声,步天音把他的上衣扒得干干净净,看清楚那是一道刀伤后,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声音有些凉,“谁伤的你?” 云长歌笑道,“我说了无碍。” 步天音白了他一眼,从枕头边的盒子里取出药瓶来,这才发现自己也是衣衫不整,应该是刚才云长歌去翻她的伤口,感受到那厮的目光有些不纯洁的徘徊在她半解的衣衫上,她瞪了他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云长歌在她心里一直都很很好很强大的样子,似乎没有人能够伤得了他。他这么突然的受伤,步天音不得不怀疑。 她用丝帕给他勉强清洗了伤口,云长歌要给她先上药,她却不让,最后拗不过只能退了一步,让他说出是谁伤的他,她才会配合的上药。 云长歌美眸闪烁,好大一会儿,才说道,“是我娘。” 靠。 碍于这是云长歌他麻麻,步天音只能在心里爆了个粗口,她几乎都可以想得到是因为什么。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么,云长歌跟他麻麻起冲突,十有八九是因为她,然后再十有八九是因为她不想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步天音失神的时候,云长歌已经给她处理好了伤口,她这一刀刺得并不深,只是流了好多血,看来她对自己还没有那么狠。云长歌勾了勾唇,给她擦药的手指就有些不老实。 结果被步天音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拍掉,她近乎粗暴的给他也包扎了起来。与她的相比较,他伤得就重了些。 云长歌他那个娘,真的让她无语了,对自己的儿子下手能这么狠。都说虎毒还不食子呢,看来最毒妇人心,这句话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虽然这是在东壤王宫,两个人都还不同程度的受了伤,但此情此景竟是甜蜜的。 就在殿里处理的差不多的时候,云长歌的面色陡然一变,步天音还未感觉到什么,只听到砰一声巨响,和玉殿主寝殿的水晶殿门被人从外面劈开,白公子一脸阴冷的站在门口。 步天音的余光已经看不到云长歌了,他比她反应要快,应该是感受到白公子出现的一刹那便隐藏了起来。 她不知道他藏在了哪里,眼见着白公子向她走来,她突然心生一计,厉声喝道,“你还来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你有张良计(8) 娇声一喝,白公子生生停在了原地。 步天音捂着胸口,漫不经心的把衣服的领口紧了紧,凌厉道,“师父,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是不是知道王惩罚了我,来看看我有没有死?” 每次她叫他师父的时候,白公子眼里都会出现一种陌生的情愫。 他身上那种莫名会悲伤的感觉就愈加浓烈。 像是……变了一个人。 步天音的几句话,堵得他竟然无法前行半步。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为何要用灵力锁住门窗?” “我觉得她们烦。”步天音懒洋洋一声冷笑,唇边,是凉凉的弧度,“我说绾姬陷害我,师父信不信?反正王是不信,伺候我的人也都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我觉得她们烦,难道还应该让她们在我眼前晃悠?” 白公子是何许人也?他早在踏进殿内的一刻便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道。 他目光如流水,划在步天音的胸前,眼里没有丝毫的情绪,“他伤得你?” “怎么,师父要给我报仇?”步天音慢慢站起来,她这一下其实伤得并不重,但是流了好多血,连北野望都被她瞒了过去。她走起路来有些蹒跚,摇摇欲坠。白公子瞳孔猛地一缩,他想起了他那个徒弟跳崖的一瞬间。 也是她这般,明明已经生无可恋,可脸上还带着莫名的笑容,那笑容像一把刀,刺进了他的心里。 步天音还没有走到白公子面前,他突然转身离开了,周身的温度似乎都低了几分,他转身的一刹那,步天音清楚的看到了他眼底的杀气。 这个人,奇奇怪怪,偶尔小孩心性,偶尔像个杀人狂魔。 杀你没商量啊。 白公子一走,便有几个宫女试图挤进来,被步天音严词喝了出去,她关上这差点被劈烂了的门,放下殿内一层又一层的帘幔,粉色的帘幔垂落到地上,与透明的水晶交缠在了一起,十分漂亮。 等回到里间的时候,云长歌已经侧卧到了榻上,他似乎真的很疲惫,一张清俊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步天音拿出小毯子给他盖上,他却忽然伸手拽住了她,轻轻一扯把她抱在了怀里。步天音好笑道,“云爷,天还亮着呢。” “马上就要黑了。”云长歌睁开眼睛,一双极致妖冶的眸子比水晶还要雪亮。 步天音不说话,任他这么抱着,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这是在别国的王宫,而他们却这么胆大包天的抱在一起。 呐,有几个人能像他们一样? 即使分别,仍能别样重逢。 半晌,云长歌忽然开口说道,“水晶宫殿……” “如何,你也要给我盖一座么。” 云长歌轻笑一声,“劳民伤财。” 步天音黑下脸,抿唇,“哄我一下也不行哦。” 云长歌笑道,“给不了你的,哄你有何用?” ——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啊。 不过她喜欢。 云长歌能给她的自然会给,给不了的,也不会胡乱承诺,总比最后让她落得一场空欢喜的好。她要这水晶宫也没有用,只要有云长歌,她在哪里都一样。 宫侍莲花在门口问她是否要吃晚膳,步天音便让人送了进来,然后便将人全部拦在了外面。伺候的人都知道今天王从她这里出去后便龙颜大怒,也知道他们似乎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步天音看似撒气一般的举动并未引起她们的怀疑。 晚膳很丰富,比以往的丰富。 云长歌看着这满桌子的菜,只是为了给她一个人,忽然笑了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气,“夜帝待你不薄。” 步天音一筷子肉掉到了桌子上,避开他逡巡的目光,给他盛了一碗粥,只有一只碗,一双筷子,一个人的餐具,她便跟他坐到了一起,好久才恹恹的回答,“胸口好疼。” 云长歌:“……” 装是吧。 云长歌盯着这一桌子的饭菜,问她道,“你就这么吃了?” 步天音塞了满嘴的菜,含糊道,“他还等着我给他杀人呢,应该不会下毒害我。” 云长歌不语。 步天音又道,“其实我挺怀念你以前在萍水园的那个厨子的,他现在在哪里?” 云长歌笑道,“你家。” 嘎? 步天音筷子上的肉再次掉到了桌子上。 云长歌温柔的接过她手里的筷子,开始夹菜喂她,步天音几乎是凭着直觉张开嘴,咽下去。 太他妈的幸福了有木有。 云男神亲自喂饭。 云长歌给她挑的都是一些青菜,他一边喂她,一边说道,“离开金碧以后,我便让他混去了步府。” “特意留给我的?” “也并非,他只是没有去处,既然你也喜欢,我不如成全你?” 哼。 步天音哼了哼,她吃饱以后,云长歌才自己随便吃了点,他吃的东西一向不多,肥瘦有度,青菜肉类各一半。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做什么都是有计划的。 吃完晚饭,步天音便趴在桌子上研究起来她那个刺杀计划,并征求云长歌的意见。 云长歌提出两点,“第一,安凌侯的马车刀枪不入。第二,他有替身,具体数目不确定。” 步天音眸色一沉,看着自己的列表,吁出一口气,“这么阴险?” 云长歌点头,“夜帝其实杀了他很多年。” 只是从来没有成功过。 步天音提笔,在自己的计划上画了个大大的叉,然后问他,“如果是你,怎么杀?” “我没有想过要杀他。”云长歌笑道,“对我来说,难道不是叛臣贼子越多越有利?” “瞧瞧,你我现在就开始意见不合。”步天音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云长歌道,“我爹怎么样?” “你爹,你家,一切安好。” “金碧有什么大事迹?” 云长歌道,“已经开始乱了,民间有起义,说是东皇遗落民间的十七王爷,得到了很多地方官府的拥护,花清越镇守帝都,花如夜带人前去镇压。” “十七王爷?”步天音兴致勃勃的追问。 云长歌摸了摸她这颗好奇宝宝的脑袋,笑道,“据我分析,这次起义背后的操控之人便是花如夜,他想要自己的好名声,想积聚民意,便一手策划这叛乱,借此赢得百姓对他的拥戴。” “啧啧,云爷,你这脑袋瓜子到底是什么做的,你吃什么长大的?”脑袋怎么能这么好使。 云长歌没有理她拍的马屁,继续说道,“皇后伤了韦贵妃,被禁足。” 步天音侧着脑袋看向他,“韦贵妃的计谋?” 云长歌不置可否,“你何时与我走?” 步天音歪着脑袋,有些出神的看着他居高临下露出来的完美侧脸。 优美的弧度,柔美的五官。 她咽了咽口水,清澈的眸光里有一丝碎光闪过,托腮啧道,“人家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回去了。” “你出来之前我给了你一个月的期限。”一针见血。 “可我那时候昏迷着的,没有答应你。”反驳。 “你默认了。”毫不留情。 “……我没有。”语气软软的。 云长歌扫了一眼癞蛤蟆一样趴在桌子上的某人,若有所思,良久,才退一步道,“半个月,我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 步天音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争取一把,“不够。” “不够?”云长歌的声音微变,脸色却并未有所变化。步天音见状,支起身子向他靠过去,道,“我有我自己的计划,你也有你的计划,我们没有必要因为彼此的关系扰乱了各自的计划。东壤这边我可以处理好,你回去以后,重中之重就是养好自己的身体,我可不想听到你又犯了旧疾什么的传言。我话撂在这里了,如果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哭都不会哭一下,直接改嫁。” 直接改嫁。 云长歌眯起了眼睛,轻轻翘了翘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沉默了,他与步天音互相对视了一样,后者身形一闪,已经出了和玉殿。 殿外,夜如墨染,夜空无星无月,微微下起了小雨。 蓝色的水晶地面在摇曳的灯笼下宛如流动的清泉,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十具尸体,雨水冲刷了血液,汇成了一条小河。 远处,白公子一身白衣浴血而战,直接从一个人的身体穿了过去,他身形不停,那被穿之人却瞬间碎成了血雨。 这个人大开杀戒是在发什么疯。 步天音掠起,跟在白公子身后,想伺机将他打晕,看他突然止步,回头,双目清明的看着她,杀气凛凛,整个人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修罗。 他那把诡异的长剑,一滴一滴往地上淌着鲜血。 步天音试探性上前一步,柔声唤他,“师父……” 她话音还未落,白公子的剑便朝她斩来,在和玉殿里观战的云长歌似乎动了一下,但并未出去。 步天音掠起飞出很远,白公子几乎是一秒便追了上来,步天音看着他有些踉跄的步伐,却清澈见底的眸子,再次开口,“师父?” 白公子似乎被这两个字刺激到了,他的眼瞳紧缩起来,额上青筋暴起,良久,恶狠狠挤出一句话,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你们杀了她,本座要你们,一个不留。” 步天音怔了一下,他似乎陷入了某种魔障中不能自拔,就在这时,云长歌轻柔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缓缓响起,“小步,攻他百会,一成力。” 云长歌发话,步天音不敢耽搁,恰逢此时白公子似乎也在发愣,正是出手的绝佳机会。步天音绕到他身后,一边提防他突然出手,一边飞快的去击他的穴道。 她这番动作做出来自己尚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在殿内观战的云长歌的心蓦地提了一下,这个喜欢乱来的女人,他告诉她那么做,可没有说让她亲自去啊。她的灵力,是留着做什么用的? 这般近身的搏击,他万一突然出手,他相隔这么远,都没有办法救下她的。 云长歌轻轻一叹。 第二百一十五章 你有张良计(9) 云长歌一直在殿里不动声色的观战。 好在步天音身手较为灵活,在白公子运气提剑的一瞬间便将他击中,白公子像个瓷器娃娃一样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云长歌一手搁在窗户上,忽然莞尔笑了。 水晶宫,这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水晶宫啊。 那边,北野望很快便带人过来,见白公子已被制服,便让人将他抬了回去,他似乎和步天音说了什么,她没有理他,气息有些不稳的向这边走来。北野望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来,他们过来的时候,云长歌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原地! 走进和玉殿,步天音猛然转身将门关上,北野望没有防备,险些被她伤到,轻轻蹙了下眉头,拉下脸,“你就这么对朕?” 步天音冷笑,“王的脸色一天好几变,我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实的你,所以怎么对你是我的事情。” 北野望厚着脸皮道,“哪个都是朕。” 步天音:“……王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休息啊……一起。”北野望说着就要往进挤,步天音真没有想到,这个外面传说冷血残暴的帝王,竟然这么不要脸。 北野望用力往里挤着,步天音扶着门的手突然一松,他的身子便冲了进来,只是途中突然改了方向,朝步天音扑了过去,猛地抱住了她,然后,脸色突然黑了下去。 步天音轻轻推开他,其实他们并没有抱在一起,因为在北野望扑上来的时候,她手里的匕首已经飞快的抵在了他的心口。 北野望看着那把匕首,正是他下午给她,让她自己给自己一刀的那把。 步天音冷冷道,“我气量小,本来王给我的这一刀,我会三日内还给你,然后离开这里。但是,因为我们有约定,哦不,是交易在,所以我会做完我该做的再离开。” 她说她气量小。 约定变成了交易。 她要离开。 北野望勾唇一笑,唇边忽然有一丝冰冷的寒意。“好。步大小姐能够记得与朕的约定,朕甚是欣慰。” 北野望凝视着步天音,她面色虽然有些苍白,可那副不肯低头的态度却深得他的欢喜,从来没有女人在他面前会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尽管她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不得不说,他此刻也是喜欢她的。沉默了一下,他忽然说道,“白公子有时会不受控制的滥杀无辜,下次他这样你离他远些,朕自会有办法制服他。” 步天音应道,“多谢王提点。” 北野望看了她一眼,便径自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人来打扰步天音。暮春时节,外面的天气很好,她却一直憋在屋里,大家都以为她在养伤。 的确,她是在养伤,但是伤不是问题,问题是…… 云长歌真是赖在她这里不走了…… 有的时候她好心提醒他几句,却被他像个怨妇一眼堵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样的云长歌怪怪的,他好像很黏她。 为什么要突然这样。 难道真的是因为两个人一个多月没见? ——云爷,您几时离开? ——你在赶我走? ——银月没有事情需要你处理? ——你在赶我走? ——你的伤快好了。 ——你在赶我走? 云长歌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步天音不得不起了疑心,趁着月色,步天音将云长歌纯洁的扑倒在床上,质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有事瞒着你……”云长歌趁势将她抱住,避开她胸前的伤口,轻声道,“我若有心瞒你,会被你发现蛛丝马迹?” 步天音仔细一想也对,他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就是十个她,也算不过一个他,他如果存心不想让她知道什么,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的。 除非,有花如夜那样的bug存在。 “长歌,你跟花如夜那厮到底是不是朋友?” “暂时,是友非敌。”云长歌破天荒的竟然回答了。 “你们如何认识的?” 云长歌没有说话,步天音抬起头去看他,发现他已经阖上了眼睛。 她戳了戳他手臂。 毫无反应。 步天音又要去捏他的脸,手伸到一半的时候,他老人家幽幽说了句,“睡觉。” “不睡。” “你不想睡……”云长歌忽然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目光灼灼,身体几乎是瞬间有了反应,步天音吓得赶紧阖上眼,“睡觉!” 云长歌笑了笑,拍拍她的脸蛋儿,抱着她入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空荡荡的。 云长歌离开了。 步天音的心里忽然有一丝的落寞,手心里传来不适的感觉,她举起来一看,一串银链红豆赫然挂在她的手上。 再去看她另一只手腕,那条银链红豆还在。 那么,这个是云长歌的? 步天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因为起得有点猛了,扯到了胸前刚刚愈合的伤口。 她疼得停了一下,皱着眉头看着手心里的这串手链。 云长歌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要把她送给他的东西留给她。 这是还回来了吗。 也没有留下一张字条说明什么,他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觉得了。 从始至终,她都猜不透云长歌的心思。 他抱着她的时候,他对她笑的时候,他们情不自禁滚床单的时候,她都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的是什么。 有一瞬间,步天音想不顾一切的冲出去,冲到他面前,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问问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想了,就算不顾身体也要过来看一眼。 不想看到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就离开。 心里的怒火腾的一下就翻滚上来。 步天音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 沉默了良久,她忽然将那串手链戴到了另外一边手腕上。 她不能置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计划于不顾。 她在这里有家,有父亲,有四叔,还有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但她相信有一天终究会回来与她相聚的弟弟。 很快,步天音便从消极的情绪中抽身出来。 她要去找北野望,要几个身手好的人做助手。杀那么有心机的人,她不认为自己孤身一人就能够办到。或许能,但是她并不想逞能,因为有现成的资源,她为何不加以利用? 白公子已然清醒过来,显然他不记得自己昨天做了什么嗜血的事情,他抓着步天音去广场上练了会功夫,天色便黑了下来。这次他是真的教了,并且步天音学的惊心动魄,她竟然有一种感觉,这个白公子的武功可能跟云长歌不相上下! 不行,不可以!她的男人一定要武功天下第一! ——————以后一些章节可能会要虐一点,小虐怡情—————— 水晶宫大殿。 蓝色的帘幔,蓝色的花带,蓝色的冬百合花瓣铺满了一地。 殿顶,提灯鱼群如琉璃宝光一般流动而过,水草交错,摇曳生姿。 清澈的月光透过殿顶,银亮洒落一地。 北野望躺在水晶大床上,白衣墨发,雪肤玉眸。 他的面前,跪着一名红裙女子。 她纤长优美的手指抚在琴上,发出悠扬的曲调,空灵悠远。 北野望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短笛,他忽然问道,“会不会吹笛?” “回王,奴婢不会。”红裙女子停下抚琴的手,低头婉婉道。 “不会。”北野望忽然勾了勾唇,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染上一层冰冷的寒意。“瑶光。” 瑶光自暗处出来,跪地,微微低下头,毕恭毕敬道,“瑶光在。” “割下她的舌头。” “是。”瑶光说完,身形一闪便出现在那红裙女子面前,她吓得匍匐在地上不敢起来,瑶光一把将她揪起来,袖中匕首飞出,几乎是瞬间便割下了她的舌头,她还没有来得及惊呼便痛得晕了过去。 北野望放在玉笛上的手,像抚摸情人一般,问道,“怎么?” “回王,她晕过去了。” “哦。”北野望应了一声,发出一声轻笑,“那么,丢下去喂那些刚出生的蛇宝宝吧。” “是。”瑶光走出殿外,不多时便带了两个人进来,将那昏迷不醒,却永远也不会再醒来的女子拖了出去。待地毯上都收拾清理干净后,瑶光方走到北野望面前行了一礼,低头道,“王,音美人求见。” “她来了。” 北野望看了眼流光百动的殿顶,唇角轻轻的勾起,笑容清魅中夹着一丝极致的动人诱惑,“让她进来。” “是。” 瑶光出去,恭恭敬敬的将步天音迎了进来。 而后,她便退回了暗处。 步天音看着瑶光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来做什么?” 北野望躺在床上,脸上妖气横生。 步天音闻到了一丝血气,很新鲜,这里也没有熏香,她进来时便闻到了。 “借人。” “多少?” “十个。要女子,功夫好的。” “好。明日朕挑好便给你送去。” “谢王,慷慨大方。” 北野望没有理会她,优雅的从床上起来,他赤着脚走到她面前,忽然对她道,“抬头看一下。” 步天音进来时便觉得这里的光线有些不对劲,此时抬头去看,但见这整座拱形的殿顶映入眼帘。 就像海底世界。 珊瑚礁丛,水草摇曳,鱼群环游,五光十色。 尤其是成群结队的彩色提灯鱼群,在月光的照射下,荧光闪闪,五彩缤纷。 这么鬼斧神工的精巧设计。 步天音几乎以为自己掉进了龙王的水晶宫。 “喜欢吗。”北野望的声音突然出现,他细长的睫毛轻轻的垂着,抬起眸子,勾魂夺魄的笑了。“步天音,做我的王后吧。” “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尽十二分努力帮你。只要你留下,不离开,做我的女人。甚至这天下,我都愿与你共享。” 他说的并不是很动情,但是每个字却都深深的敲在了人的心上。 北野望并没有等多久,步天音便回答了他:“不可能,我不喜欢王这样的男人,我们……没戏。” 说完,步天音转身出了大殿。 北野望立在原地,看着她潇洒离开的背影,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表达自己的情意。 他想了很久,从她昨天在自己面前刺下那一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放不下她。 想了很久,才把这样的心思告诉她,他说的这么小心翼翼,这样充满着期待,可是她却这般痛快的拒绝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只要她答应,事后他便留下她。 既然她不愿意做他的女人,那么,他就没有留着她的必要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有张良计(10) “有暗卫。” 在河边守了整整一天,一直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的慵懒少女终于开了口。 她要是再不说个一言半语,瑶光几乎就要以为她真的是睡过去了。 从一大早,就把她拎出来搁在这里——昨天她问王要是个会功夫的女子,瑶光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这十个人里,王竟然把她也算了进来。 瑶光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平野上一辆黑色铁皮马车,道,“安凌侯的马车刀枪不入,他近身三尺之内,不能有人,有暗卫再正常不过。” “乌龟壳子。” “你不要小瞧这‘乌龟壳子’,它的主人惜命得紧,但凡出来,身边就不会少于百人跟随,可你看,你能看到这百人都隐藏在哪里么?” 闻言步天音站直了身子,她放出一丝灵力,良久后,漫不经心道,“十里外,伏草,三十人,左右各十五。二十里外,十五人,左七右八。地下……地下也有人。” 但是具体的数目她探不出来。 瑶光倏然看向她,她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女,竟然有这般厉害的秘术。 早听闻金碧有人修炼秘术,原来真的可以这般厉害。这个少女到底是谁,从她进宫起王就隐瞒了她的身份,她知道她是名义上的“音美人”,可是王从来没有让她侍过寝,王从来没有碰过她。 “刀枪不入的乌龟壳子。”步天音嘟囔着,忽然靠近了瑶光,她绝美的脸庞近在咫尺,瑶光愣了一下,心下不快,冷冷道,“贴这么近做什么?” “瑶光,你多大?” 瑶光怔了一下,不知道她耍什么幺蛾子,眼下的要务是盯着安凌侯,可她净说一些有的没的,也不知道王到底因何缘故要让她去刺杀安凌侯。 在瑶光看来,这个任务十有八九她是完不成的。 翻了个白眼,瑶光冷冷答道,“十六。” “成亲了没?” “……” “有孩子没?” “……” “家里有兄弟姐妹?” “……” “你是北野望的女人吧。” 闻言瑶光冷下脸来,“你不能直呼王的名讳。” 步天音轻轻“哦”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到了那辆黑色铁皮马车上。 北野望给了她十天时间,这已经是第二天了,没有想到,除了那次在皇宫因缘巧合之下她见过一次安凌侯,出来跟着他的这两次,完全都见不到人影。 安凌侯当真惜命得紧。 早知道……早知道她要暗杀的那个人是他,在皇宫里那么绝佳的机会,她就一掌毙了他。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这件事步天音也就惋惜了一下,便不再多虑。 夕阳西沉。 暮春大地,镀上了一层迷离的金色。 那辆黑色铁皮马车,仿佛战甲一般,缓缓开启。 一个素衣男子抱着宠物缓缓下了车。 瑶光定定看着他,忽然道,“传言安凌侯养了只狼崽子做宠,竟是真的。” “狼崽子?” 步天音凑到她身边张望,眯了眼睛看了好半天,才嗤了一声,“你看清楚,狼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个头。” 经她提醒,瑶光心里虽然不情愿,但是却好奇的重新打量起来。 东方墨离拍拍那宠物的脑袋,忽然俯身将它放下,草丛似乎无风自动分开为两边,他轻轻勾了勾唇。那东西便如烈风一般冲了出去,直铺向前方草丛里躲闪的数十人。 一时间,血雨腥风,尸横遍野。 空气中,传来浓烈的血腥味道。 绿草才生的平野,瞬间被染了一层触目惊心的红色血迹。 步天音倏然捏紧了拳头。 这个东方墨离,他竟然用活人来训练他的宠物。 那些人的穿着,似乎是下等的奴隶。 可是奴隶也是命。 步天音凝神良久,缓缓吐出两个字,清晰无比。“该杀。” 东方墨离,草菅人命,该死。 她步天音虽然不敢自称是好人,但是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数十条人命无辜惨死,只是作为他一个人驯养宠物的恶趣味。 瑶光一声冷笑,“说得容易。” 王找人暗杀过安凌侯无数次,可哪次都被他以各种伎俩避过去。 就凭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是什么身份的女人,瑶光不信他能够要了安凌侯的狗命。 “他养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步天音摸了摸下巴。 “是传说中的玄泽兽。”接话之人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的白公子。 瑶光见到他,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恐惧,她跪地,微微低头,恭敬道,“属下参见公子。” 白公子似乎没有瞧见她一般,走到步天音面前,看着那只兽,解释道,“玄泽是生活在深山大坑里的兽,百年才得一只,幼年时最难捕猎。不知东方墨离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捕到了这样一只兽。” 步天音眯起了眼睛,声音有些异样,“好东西?” “肉质鲜美,非凡物能够比拟,你觉得?” 步天音两只眼睛都放光了,“果然是好东西。” 被晒在一边的瑶光委实有些无语,分明是要刺探敌情的,谁知道他们竟然讨论起好不好吃了,这两个不靠谱的人! 回到王宫后,瑶光便将实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北野望,北野望闻言,并未多说什么。 第三天的时候,步天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天,除了途中白公子强行拉她出去练武外,她并未露面。 第四天的时候,她出去整整一天,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就连一向放任她的北野望都有了一丝慌张,这货不会直接跑了吧? 傍晚的时候,步天音才回来。 鄙视北野望正在和光禄勋少卿在殿内议事,并未让人通报,步天音假意看到他们谈事便离开,却从另一边翻到了水晶宫的殿顶上。 北野望的水晶宫殿顶上有偌大的“水族箱”,是以步天音看不到下面的情况,只能看到鱼群游动,水草摇摆。 她躲在一片珊瑚后面,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水晶宫殿的全景。 震撼。 除了震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她躺在房顶上,看到远处那抹由远及近的玄色身影。 是白公子。 殿内。 白公子姗姗来迟,却并未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见到少卿以后只是点下头,唤道,“叶少卿别来无恙。” 叶秋寒道,“自然是无恙,白公子,好久不见。” 白公子哼了声,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 北野望一向惯着白公子,或者说,是他一向不受他这个王的管制,殿内三个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叶秋寒就算心里不痛快,他表面上也不敢说什么。 因为他也在忌惮白公子。 言归正传,北野望问道,“金碧的军队只守不攻?” 叶秋寒道,“臣派去的探子说,金碧的主帅并不在军中。并且,这次的主帅似乎是个女子,金碧太把行军打仗当做儿戏,自古哪有女子上战场一说?” 白公子闻言冷冷道,“只要能打,战场上还分什么男女?若说派去的男人连个女人都比不上,有何用?” “白公子说的极是。”叶秋寒从牙缝儿里挤出两句话,“只是臣愚昧,自诩没有见过这样的巾帼英雄。” 白公子道,“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叶秋寒沉默。 北野望干咳一声,道,“银月可有消息?” 提到银月,在殿顶偷听不成功转而发展到门外偷听的某个人竖起了耳朵。 银月,她婆家! 白公子道,“银月太子自金碧回国后,便闭门不出,也未曾参与任何国事政事,整日烹茶煮酒,与他从前的生活无二。” 北野望思忖道,“你们觉得,那位银月太子如何?” 叶秋寒嘴角轻轻绷紧,“传言那位银月太子自小体弱多病,久居深宫,只是六岁以后便风华大显,被银月百姓奉为‘天人少年,国士无双’,臣有幸见过一次,他……的确是位天人少年。” 叶秋寒不禁回想起那年夏天打马路过银月,他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被官兵拦路截住,是那位白衣少年出手救下了他。他姿容绝世,轻轻一笑,便是风流俊彦。那时候他便想,这世上,竟然有如此仙姿的人物?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便是银月百姓口中所侍奉的太子殿下。 白公子冷冷打断他的幻想,“天人少年,国士无双,焉知不是他银月百姓自夸自大的吹捧?” 叶秋寒再度沉默。 他不想与白公子这样不懂事不懂礼的人共事。 出了大殿后,叶秋寒疾步回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一路南下,回到了他严密防守的府邸,他悬着的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下。 他今日接到了线报,夜帝可能要对安凌侯下手。 这么多年,他终于有所行动了。 都说夜帝冷血残暴,但只有他们这种跟着他多年的心腹才知道,他的本质并不是这样的,他的冷血与残暴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做给那些以先皇妃的名义垂帘听政,企图掌握国家大权的人看的。 安凌侯年轻有为,却有一颗狼子野心。 北野望以年轻帝君的身份,表面上一直在残忍治国,可暗地里却一直在一点点积攒自己的势力。 如今他已有多强大他无法得知,但是有一点他心里清楚得很,那便是,如果安凌侯死了,那么下一个会被斩断的人,就会是他。 叶秋寒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他同样也惜命。 他有这么多的财富和家人,他要放手一搏。 他的金子已经有一部分运往金碧了,他要去投奔东皇。 东皇或许没有几年可折腾了,太子花清越已经答应他,会给他留有一席之地。 只要他们安全到了金碧,他的财富仍然还是他的,他也会拥有新的地位。 他要逃走。 他一定要逃走。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我有过墙梯(1) 银月,太子东宫。 黑衣国师与白衣少年相对而坐。 桌上,一壶清茶,两盏瓷杯。 离天师面具下的一双美眸映着梨花一样的水泽,熠熠生辉,他开口说道,“殿下有心事。” 云长歌笑了笑,墨色双眼中浮动着雪亮的花色。“任何事在国师面前都无所遁形。” “殿下放不下她?” “信物已还,何来放不下。” “殿下运筹帷幄,可是情之一事,却难以让人算尽。” “是人么,难免会有机关算尽的时候。暂时的放下,不代表永久的放弃。” “殿下的心,比臣想的要强硬。不知道殿下,可否相信前世今生?” 云长歌沉默了。 这种东西他原本是不信的。 一个人,出生为起点,命路结束的时候,便是终点。 一生,一世,一个轮回。 就像他所说的,他是人,是血肉之躯,没有强大到能够控制人的来生,所以他不要步天音许他几生几世的承诺,重要的是现在,是这一辈子。 可是,当他听说过步天音所说出来的那些光怪陆离的离奇穿越以后,他不得不改变了自己从前的想法。 她与花清越,不就是前世不清,今生注定还要纠缠么。 沉默良久。 窗外的柳梢飘起了飞絮,如雪一样跳跃在轻快的空气中。 天气竟然已经这般温暖了。 云长歌笑道,“信,也不信。” 离天师的声音有些缥缈,“那么殿下可有想过,步小姐今生有缘来到云沧大陆,是为了殿下?” “为了我……” “她或许,前世欠了一个诺言,今生来偿。” “是么。” “人总是有夙愿的,无论轮回几世,该还的都想要还清。” “可人总归是不记得前世,窥不到来生的,前尘事何如,又有何用。无用罢了。”云长歌笑了笑。 “殿下说的极是。”离天师起身,向他欠了欠身,黑袍拂地,向外走去。 东壤,王宫,水晶宫。 步天音的小榻上斜躺着三千青丝如流水的白人妖。 她自己独居书桌一角,手里拿着的是白人妖的那把无名剑。 剑,无名,剑刃却清莹如秋水,斩金断玉,摧枯拉朽。 步天音将自己的一缕细发凑到了剑锋上,还未贴近,那细发便从中断裂,她惊叹了一声,收起剑,肃容道,“你老大想杀他很多年,没有试过慢性毒药么。” 这么多年,就算每天只放一粒灰尘那么大小的计量,东方墨离也活不到如今。 他老大,指的就是夜帝,这是她嘴里蹦出来的新词汇,他虽然不喜欢她这么称呼,但是也并未强行她让更正。 白人妖冷笑,“侯爷府的厨子每天都会更换,东方墨离的膳食比北野望的还要谨慎百倍,每餐不少于三个人试吃,当然,做饭的主厨也要在试吃的人里。” “这般小心……那买通他的暗卫呢?” “曾经买通过一名,还未靠近他的身,便被剁成了人肉馅。” “他的枕边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软甲,刀枪不入,即便是我的剑,也只能划破,不能刺透。” “安凌侯……真的是只老狐狸呀。” “还有三天,到时候不要让我给你收尸去。” “呃,师父你太小瞧我了吧,我不会死在那只老狐狸手下的。你老大,应该也不一定会杀我。” 白人妖冷道,“与其让你做他的女人,下半生当他的玩物,不如我一剑结束了你,也免得苟活于世。” 等等…… 做北野望的女人怎么就叫“苟活于世”了? 只不过,白人妖这话听起来很难听,但是她心里却有了一丝淡淡的温暖。 好像,白人妖也没有那么讨厌了。至少他是在乎她的,只不过不懂得如何正确的表达出来而已。 归根结底,他除了疯癫一点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懂得不多,智商高,情商为负。 “东方墨离的那件软甲,自从穿上,便从未脱下过。” “……那不是得臭死了。”步天音嫌弃的捏了捏鼻子,仿佛隔空闻到了那股酸臭酸臭的味道。 白人妖没有理会她的举动,道,“那软甲据说是银月国宝,能破此甲的东西,天下间唯有一样东西。” “哦?” “银月太子的剑。” 银月太子——云长歌。 可是她认识了云长歌这么久了,并没有见他用过剑啊。 一时间,步天音的秀眉沉了下去。 她明白了。她没有见过云长歌用剑,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剑。就像他很少杀人,但是并不代表他心怀慈悲,心地善良。 步天音款款笑道,“那师父的意思是,我们要在东壤杀个人,还要跑到银月去偷剑,或者说,借剑?” 明明是一场简单的暗杀,这下却变成了跨国的行动,步天音想笑,可是却笑不出来。 其实她早该想到了的,云沧大陆,三国鼎立,哪一个国家高层,或许都有可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牵连到另外一个国家。毕竟就这么点人,大家想要的又都是这个天下,想不搞出点联系来都不太可能。 白人妖沉吟道,“闻言银月太子在金碧呆过几年,你应该见过他吧。” “见过。” “他的那把剑?” “剑没有见过。” 白人妖似乎笑了笑,有些变幻莫测。 步天音从桌子上下来,搔搔头,然后将袖子用袖带系好,头发也束在脑后,并没有佩戴什么装饰,可即使她素描朝天,清汤挂面的也比北野望后宫里那些女人不知道漂亮了多少倍。 白人妖问道,“做什么去?” “打猎。” “嗯?” “有一种动物,在捕猎之前喜欢让猎物跑几圈,把身体各个部位都活动开,知道为啥不?” “为何。” “因为这样味道会更鲜美嘛。”步天音说着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一阵风似的向外跑去。 她要去北野望的王宫,拿回自己的玉笛。 北野望的业余生活活色生香,他一边批阅奏折,一边还有美人在一旁跪着给他剥葡萄。 书房内,余香袅袅。 一缕一缕白色的烟雾,飘摇到空气中,与窗外的春色交缠呼应。 薄如蝉翼的银纱丝屏将书房一分为里外两间,茶融暖香,春意正浓。 步天音进来后,北野望便挥手让美人退了下去,他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声有些凉,“来做什么?” 他也不计较她是否会在他面前听话了。 因为同样一件事情,你跟她说了第一次她不改,两次三番也不改,说的再多也没有什么用,索性北野望也就不说了。 见他这副态度,跟那天晚上抱着她表白的时候简直就换了个人一样,步天音暗忖他是没从她这得到什么故而小家子,简直比她的气量还小。 腹诽过后,她换了张笑颜,柔声道,“来向王讨一样东西。” 北野望抬起头去看她,却是面若冰霜,淡道,“什么东西。” “我的短笛。”步天音朝他伸出了手,笑道,“在王手里放了很多天,占了不该占的地方就不好了。” “不占地方。” “……”步天音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收敛,稍作停顿,她的表情有些冷淡,“还我。” 连客气都省去了,北野望忽然笑了笑,问她,“这短笛对你很重要。” “自然重要。” “那朕便告诉你,这本来是朕的东西,如今不过是又回到了朕的手里,如何?” “不如何。”步天音心中确实想过,毕竟他见到这短笛时候的神情,还有白人妖见到它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一样。 顷刻,步天音便想通了。这短笛是云长歌带她从萧疏狂宝阁里偷出来的,萧疏狂的东西多半都是扣了其他各国进贡上来的东西,有的可能东皇都不知道有,便已经被他扣下了。 而这支笛子,极有可能就是很多年前东壤还在向金碧缴纳贡税的时候送来的。 不过,那又怎样? 好啊,她本来准备用来对付萧疏狂的话没有派上用场,不想这时候在这里遇到了笛子真正的主人。 “凭什么说是王的?” “朕在这笛身一寸处刻下一朵白莲,不会有错。” “王真会开玩笑,这短笛落到了王手里好长一段时间,我怎么知道是你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纹路已不是很清晰,一看便是多年前刻造的。” “即便是能够证明是多年前刻上去的,也不一定是王刻的。” “朕的司录府都有记载,之前每一笔送到金碧去的贡品。” “整个东壤都是王的,王若是想伪造一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步天音!” “况且,王若执意说这是王的,那你叫它一声,看它是不是会答应?”步天音不为所动,隐隐冷笑了一声。 北野望怔住,他从来,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会有她这么伶牙俐齿,牙尖嘴利。还有,她居然想让他堂堂夜帝跟一只笛子对话? 北野望一声冷笑,眉目清冷,“那你说是你的,你不妨叫它一声,看它是否会答应。” “好。”步天音痛快的应下。 北野望犹豫了一下,面带狐疑的将短笛递给步天音,眼神有些许揶揄,似乎在等着她跟这死物对话的好戏登场。 孰料,步天音接过短笛后便勾唇一下,随后整个人身形迅速一闪,已经消失在书房内。 北野望这才知道自己被她骗了,等他追出去的时候,她早已经没了影子。 该死的女人。 “小白。” 白人妖从檐下缓缓走出。 他的任务就是看好那个顽劣的女人,方才书房内的一切,他自然也全部看在了眼里。 “她要去做什么。” “打猎。”白人妖将步天音的话重复给他。 “打猎?”北野望思忖片刻,面色浮出不以为然,他下令道,“她的事你不要插手。” 白人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有过墙梯(2) 春雨是从天蒙蒙亮时开始下的。 一声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整座碧川城都笼罩在朦胧的细雨中。 东壤的帝都,一场春雨,却不能冲淡街上起个大早出来吃茶吃早点人们的热情。 东壤临海,自古靠海的地方本就是块富庶之地,更何况碧川,这些年在北野望的统治下更加的国泰民安,富得流油。一掷千金的世家公子很多,风月场所更是数不胜数,有的烟花之地,便是在金碧见都没有见过的。 只能说,他们海边儿的人太会玩。 天色微亮。 三顺赌坊大门紧闭,门口的早点摊子却排了好长的队伍。 步天音和北野望自然也在这长龙一般的队伍中。 步天音建议,“插队吧。” 北野望思忖片刻,小声道,“这些都是朕的百姓,你要让朕加他们的塞儿?” “那你就排着,我去那边的茶楼等你。” “你一大早给朕叫出来,就是为了让朕给你排队买包子?你就让朕——吃这种路边的东西?” “别说的这么难听,他家的包子一绝,保准比你在王宫里面吃的都好吃。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吃,也有你那份,况且钱是我出的。”步天音压低声音,不慌不忙的勾住北野望试图抢她腰间短笛的那只手。 “一会儿买完包子有福利。”步天音朝他眨眨眼睛,人就朝着旁边的茶楼走了进去。 这家早点的蟹黄灌汤包和茶汤家喻户晓,北野望从前从未在这片属于他的土地上仔细走过。这一次变相被步天音使唤来排长队买包子,如此贴近风土人情,他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很多年以后,这家早点摊仍然还在,只是不再卖招牌灌汤包和茶汤了,因为王宫里的那位主子不喜欢,所以便明令禁止了。很多人都不理解,一个包子招谁惹谁了。 打包好的灌汤包、茶汤和鸡蛋一一被摆在了临窗的桌子上,早点时分,茶楼里的人很多,像他们这样自带食物的却很少,步天音拉得下脸,北野望面子上却挂不住,感觉店小二不屑的目光,他便大手一挥,又点了好多吃的,店小二的脸色总算变得殷切起来。 步天音用筷子将灌汤包戳了个小口,等里面滚烫的汤汁温下来后才用汤匙送到嘴边,先喝里面的汤汁,再一口一口慢慢嚼着包子。 北野望本不愿吃外面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无奈这女人的吃相虽丑,但是却一副吃的很香的样子,他便学着她的样子解决了一个包子,然后发现……似乎真的很美味。 北野望虽然也觉得唯美,但是嘴上却死不承认,问她道,“不是说有福利?” “喏。”步天音指了指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天青色的通衢大道比平日安静了几分,涌动的人群忽然分开到街道两边,遥望着城门的方向,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人物要进城。 北野望轻轻眯起了眼睛。 步天音仍然在慢条斯理的吃着包子,喝着茶汤。 踢踏轻响,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徐徐驶上大道。马车前有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开路,马车周围,不下数十人的护卫。 这样的排场,这样不怒自威的气势,碧川城仅有一人。 安凌侯。 北野望收回目光,凉凉的瞧了眼步天音,她一直在吃,眼睛只盯着包子和鸡蛋,都没有瞧下方一眼。 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北野望凝望楼下大道,观察片刻后,东方墨离的车马已经渐渐向茶楼这里靠了过来,那铁皮马车让人望而生寒,那似乎根本不是一个马车,而是一口棺材。 只不过棺材里面装的是死人,这马车里,坐的是怎么杀都杀不死的人。 马车缓缓驶过,碾压过的路边似乎变得更加湿润。北野望不解的盯着那辆马车,步天音仍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所说的福利,便是让他这个一国之君在这一方小小的茶楼里,看着自己的臣子像个天神一样大摇大摆的在他的土地上走过去?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了北野望的意料,街道两边的房顶上不知几时出现了五名蒙面人,他们手持弓箭,训练有素的列阵,只听铮铮一串轻响,火箭如雨点砸向安凌侯的铁车。 北野望蓦地站了起来,眉目间,涌满了压抑。 火箭。为何要用火箭? 此时一直在闷头吃东西的步天音也缓缓站了起来,她背对着楼下马车的方向,眼中笑意凝结,伸出纤白如葱的细指,对着北野望比了个“三”。 然后是“二”。 然后是“一”。 她在倒计时。 北野望的目光一瞬也不敢移开安凌侯的马车,只见周围的侍卫已经腾身而起去追放火箭的刺客。 然而就在步天音倒计时结束的一刹那,楼下砰的传来一声巨响。 天崩地裂,整间茶楼都为之剧烈的一晃。 步天音满意的看着北野望脸色大变,这个时候竟然笑道,“安心,下面的百姓已经都被瑶光清场了,保证不伤到你一个百姓。” 北野望身形一晃,却被一只手臂拽住,步天音拦住他,“王,要去哪里?” 北野望眯起了眼睛,“你杀了他?” “王何不自己来看。”步天音的话让北野望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步天音拉着他走到茶楼北角,这时四周楼上的很多人都被楼下的巨大响声吸引了目光,步天音和他扎在人群里,看着官府的人倏然而至,将那辆被炸成了碎片的铁皮马车里的尸首拉了出来。 他身上的锦缎华衣已经被炸成了一片漆黑,烧焦的尸首五官受损严重,但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人是东方墨离。 北野望似乎很激动,整个身子都是一种难治掩饰的轻微颤抖。 他杀了这么多年都没成功的人,终于死了。 只是,步天音接下来伏在他耳边的轻声细语,彻底打碎了他的亢奋。 她说,“车中人不是你的安凌侯,我的王,你连自己的臣子都不认识了吗?” 语落,她从凑热闹的人群里挤出来,缓缓坐回桌边,倒了一杯茶,叹着气呷了一口。 北野望也没有出声,坐回了她的身边,压住她要抬起的手,眼中闪耀着奇异的风采,“你欠朕一个解释。” “我不欠你的。”步天音的手绕到他大手的上方,换个方向端起自己的茶杯,淡然道,“知道为何你总杀不成东方墨离吗。因为他不仅有刀枪不入的铁车,刀枪不入的软甲,他还有无数的替身。不过我们现在去抱月楼,应该还能赶得上一场好戏。” 抱月楼。 抱月楼不是一般的青楼,特殊就特殊在,它是一家小倌馆。 来者不拒。男女皆可。东壤民风开放,自然也有富家小姐来找小倌排忧解闷的,小倌早已不是男人之间的专属,女子也可以。 所以当步天音和北野望这一对青年男女进来时,眼尖的老鸨立刻便迎了上去,满脸的褶子都笑得舒展开来。 “哎呦,这俊俏的公子和姑娘看着脸生,第一次来吧,要不要尝试一下本店新推出的鸳鸯三飞?” 她说着,环佩叮咚作响的手就要去摸北野望的脸,却被他一个冷刃的眼神吓了回来,她缩回手,笑意更甚,“来啊,招呼一下……” 步天音的银票在她眼前飞了一下,她伸手便抢过,护在怀里,那表情好像在担心她会要回去。 “我们找人。” 老板笑着退了下去。 步天音轻车熟路的向里走去,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北野望皱着眉头抓住了她手臂,声音不由自主的凉了几分,“你一个女人,来这种地方?” “你们男人能来,为何女人不能来?” “你那个老相好的,知道你喜欢逛窑子么。” “我只是逛逛,又不会真的做些什么。”步天音指了指迎面走来的两个花枝招展,婉转明盈的两个小倌,他们极有礼貌的朝客人点了点头,算是行礼。步天音道,“这里所有的人,都没有我喜欢的男人漂亮。当然,我是不屑拿他跟这里的小倌比,只是想告诉你,他是全天下最美丽的人就是了。” “最美丽的人。”北野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的。 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别人夸他的容貌。 从小到大,这个步天音也是第一个不把他的一切放在眼中的女人。 若说她在欲擒故纵,故意引他对她有兴趣也不尽然,因为他对她的确是有兴趣,可是她的眼里当真没有他的半点地位。 北野望妖美的脸上不自觉便覆了一层冰霜,他嗤了一声,忽然问她道,“朕倒是知道有一个人,清华绝世,是世间最美丽的男子。不知道他与你那相好的比,谁更胜一筹?” “谁。” “银月太子,你见过的——云长歌。” “到了。”步天音并没有回打他,北野望这才发现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二楼,这里每一个雅间前都挂着一块琉璃牌子,上面写着一些风花雪月的名字:珠玉、花槿、云露、雪琴…… 步天音推开“云露”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她拉着北野望凑到了墙边,忽然伸手在光滑的墙壁上用力一抠,一块指头粗细的墙体生生被她剥落,无声无息。 北野望本来还在纠结步天音方才没有回答的问题,眼下却好奇的将眼睛凑了过去。 然后,脸就彻底黑了下来。 “步,天,音。” 这三个字,是压抑着狂暴的怒气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有过墙梯(3) “云露”的隔壁正是“学琴”。 楼内的每个房间的铺陈装饰都相差无几,花带满飘,帐幔帘飞,隔壁的房间,床上没有人,倒是小折门边滚着一对男女。 不。 乍一看,会以为是一对正在交合的男女,仔细一看,却是两个男人。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男人,虽然算不上美男子,但是却长得也好看,他就是东壤国的安凌侯——东方墨离。 北野望几乎看了一眼,便看出了这是他。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谁带他来到这里的,又是谁,将狡猾的狐狸弄到了这种地方,还被人压在身下的? 当然是天才少女步天音。 她正洋洋得意,孰料,北野望居然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三个字,几乎是含着恨叫了她的名字。 她耸耸肩,想凑过去看一眼隔壁的情况,却被北野望伸手一把堵住了那偷窥用的小孔,她不悦道,“你做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懂不。”说着就去推北野望的手,这一碰不要紧,他手掌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步天音回眼看着他,这厮不会突然发情了吧? 果然自古帝王多种马啊,这才看了没几分钟,就按捺不住自身的寂寞了。 步天音退得他远了些,北野望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欲望,问她道,“你怎么办到的?” 安凌侯那个人是举国上下公认的一只老狐狸,他曾经在他身上占到最大好处的一次,是让他受了一箭之伤。也是自那以后,侯爷府的防御系统便更加厉害,他再也尝不到半点甜头了。可是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竟然能把狐狸绑到这里来,并且还找了个男人强暴他! 北野望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满脑子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步天音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何况,她要的还不仅是东方墨离,而是他身边的那只妖兽。 北野望继续讨教,“到底是怎么捉到他的?” “需要我答疑的话,千字千两。” “嗯?” “黄金。” 北野望:“……” “你给他下药了?” “一点而已。” “你哪儿来的药?” “王不是准许我在王宫里随意走动嘛,太医馆的呗。” “……朕的王宫里,还有这种药?”声音略带惊奇。 “王不会从来不知道吧?”步天音的目光有些揶揄,她才不会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她宁愿相信,他是已经吃过无数次了。 北野望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飞快的看了一眼隔壁的旖旎春光,便将那块被步天音抠下来的假墙体塞了回去,动作有些粗鲁,他的气息有些不稳。这个女人,到底是白痴还是故意的,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她难道就不知道带他来看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挑战吗。 他不能再看了,否则他不会确定他会不会把她怎么样。 北野望的心里,像有一只小猫爪子在挠一样,痒痒的,按捺不住的心态。 他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的落在步天音的身上,可那货不知从哪里掏了把瓜子出来,旁若无人的磕了起来。 北野望猛吸了一口气,站到离她很远的地方,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她那张干净的脸蛋和纤细的脖颈,为了缓解此时他一人觉得尴尬的气氛,他想找点什么其他的话来说,忽然想起她还有个问题没有回答他,便道,“你还没有回答朕,你的那个老相好,跟云长歌谁更胜一筹?” “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步天音吐出瓜子皮,吐到了擦得干干净净的地上。她才不要回答,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没什么可比性。 北野望盯着她那一张一合不断翕动的饱满红唇,咽了口唾沫,心底强制被压住的那股欲火,几乎就要把他整个人点燃了。 而他面前的那个大大咧咧的女人却丝毫没有察觉,步天音反而狐疑的皱起了眉头,说出了一句险些让夜帝吐血的话,“这动静怎么这么小?” 她说着就又要向那面墙靠过去,北野望忽然冲过去将她抱住,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抵在柜子上,他俯身看她,哑着声音吞吐道,“是你逼朕的……” 这话还没有说完,步天音的短笛便抵在他左边的心口处。 心脏,分毫不差。 这玉质短笛,质地细腻,可生生被她使出了一种刀刃的锋利感觉。 北野望如被人从头顶浇了一桶冷水,情欲瞬间消失殆尽。 他面若冰霜道,“你想行刺朕。” “是王无礼在先。”步天音收了短笛,动作干净利落。 北野望盯着那举世无双的玉笛,心里忽然有一种迟早要把这玩意儿偷回来的念头! “王想何时要安凌侯的狐狸命?” “朕好像只给了你十天时间,而你,似乎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北野望阴阳怪气的说道。 步天音点了点头,道,“就是现在吧。” 这段时间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除了胸口那道新伤,有一件事她一直想尝试,并且如果成功了,便是一举两得的好处。 那时在驿站客栈,韦欢能够一剑将半尺后墙劈出一个大洞。 她也想试试。 算了算时间也该到了,北野望不知道步天音想做什么,可是他心里却隐隐期待着。 这个女人,总是能让他感到意外。 “你——是谁?” 这道细弱的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说话之人似乎没有多大的力气,软绵绵的,像刚被人那个什么之后似的。 步天音轻轻勾起了唇角。 缓缓抬起右手,聚力,十成灵力。 隔壁似乎传来异响,北野望第一时间便要冲出门去,然而他的手还未碰到折门的边,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他迅速回身,步天音的影子恰好从那个门形的大洞穿了过去。 北野望怔了一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半尺后墙,竟然被这个女人活生生劈出来一个大洞! 北野望的脸彻底沉了下去,等他追过去的时候,步天音正蹲下去检查安凌侯的鼻息,然后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一个奸佞却好看的笑容。 “王,他挂了。” 外间传来异动,似乎是有大批的人正向楼上赶来,步天音不再耽搁,飞快的解下东方墨离身上的软甲,随后拉起正在发呆的北野望向窗口跑去。 北野望急道,“做什么,——你让朕跟你跳窗子?” “不逃走难道留下来当凶手?”步天音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她拉着北野望跳下去的时候,身形踉跄了一下,便摇摇向后倒去,北野望正在感叹,他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吃过路边摊更没有如此狼狈的从窗子逃走,认识这个女人没多久,他过去那些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却全部都给做了。可就在他分神冥思的时候,那个女人忽然朝他倒了过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便去接了她。 “王,刚才那一幕精彩吗……” 步天音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话便彻底晕了过去。 柔软异香的身体正好落入怀中。 北野望面无表情的脸忽然变了色,他方才几乎是毫无任何防备的去接住她,那时候如果她反过来给他一刀,他无论如何也避开! 他可以肯定,那一刻他对她完全没有任何的防备! 明明事实如此,可他偏偏不屑于承认,他紧紧咬住牙,告诉自己他不会相信任何人的! 抱起步天音,他才发现她的胸口隐约露出了血迹,他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这是他让她惩罚自己,她毫不犹豫给了自己一刀的位置…… 然后她方才生生将墙壁劈开,五脏六腑必然都是受了牵动,这个女人,到底在逞什么强! 路上细雨如丝。北野望不顾恶劣天气抱着步天音一路飞快的回了王宫,清净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北野望忽然顿了一下,眼里如风云变幻,最后归于沉寂。 他低头吻在了她唇角。 刚才想亲没有亲到,这下她晕倒了,他做什么也不会挣扎。 看吧,小野猫收起锋利的爪子的时候,原来也是很听话的呢。 北野望的心情一瞬变得轻松起来,他抱着她回了和玉殿,却没有发现,不远处一抹妖异的白影看到了他方才的一举一动。 白公子站在回廊的尽头。 水晶廊檐上,紫藤花已经开始蜿蜒攀爬,迫不及待伸出了嫩绿色的新芽。 他妖冶如画的脸上,勾勒出一丝迷茫的神情。 和玉殿内,女医官鱼贯而入,帘帐被放下,北野望负手站在床前,隔了好久,问道,“伤得深么。” 女医官出来,婉婉行了一礼,微微低头道,“回王,只是撑裂了伤口。这刀伤原本不深,只刺在了距离心口很近的位置……” 北野望立刻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走近了几步,问道,“你什么意思?” 女医官从未如此靠近过夜帝,只觉得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妖娆又勾魂,她提了提气,答道,“臣的意思是,这一刀刺得很巧妙,没有伤到心脏,只是血流的多了些……” “步,天,音。” 北野望一天之内两次压抑着莫大的怒气喊出了这个女人的名字。 这个女人竟然敢骗他,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这种小手段,害得他以为她有多么绝情,到头来竟然只是她的幌子,她的障眼法! 北野望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女医官像个傻子一样呆在原地,眼神露出迷茫。 她不懂了,王明明看起来很在乎这位音美人,可是为何在听到她伤得其实并不是很重的时候,露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第二百二十章 爱之欲其生(1) 两日后。 东壤国名动天下的安凌侯在抱月楼被人刺杀,杀手于庭前自刎。夜帝哀恸不已,念其往日功劳,追封其为安凌王,以王爷身份葬入王陵。 也只有北野望的亲妹妹知道他在颁发这道旨意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有多么高兴。。。 他的心腹大患,已经除了一个。 下午的时候,步天音才幽幽的醒来,白公子悄无声息的鬼魅一般坐在书桌上,低着头看她之前列举出来的几项打算收拾东方墨离的计划。 见到她醒来,白公子忽然问了句,“那只玄泽兽呢。” “被我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哦?” 北野望用过晚膳,批了会儿奏折便去了和玉殿。 整个大殿空空如也,并没有步天音的身影,那些被派去看着她的人,都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地上。 还有气息,只是被点了穴。 北野望上前,解开一个宫侍的穴道,那人愕然的欲爬起来行礼,却被他拦住,沉声道,“人呢?” 那人跪地道,“白公子说带着出去玩了。” “叫醒她们,玩忽职守,每人下去领十鞭。” “是。” 北野望说着便进了殿去,打算蹲守。 外面的宫侍被一一叫醒,全部下去领了罚,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北野望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打量这女人居住的地方,他虽然有些不想屈尊去翻一翻,但是他的身体往往比他诚实得多,他已经四下乱翻了起来。 这个女人身上全部是吸引人的地方,她住的地方,也很让他好奇。尽管这里是他居住了好多年的水晶宫,可是他仍然如初来乍到一般,对这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柜子里,全部是他送她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他当时送这些衣服来,自然是故意的,他就是要看看她会不会穿。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她不仅穿了,还穿得如此风风火火——那么美丽的女人,穿什么都很漂亮不是么。除此之外,还有一件素白的衣裳,应该是她来的那天穿的那件,他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抚摸上去,拽起一角,放于鼻下轻嗅。 异香倾城。 北野望翻完了衣柜,很有节操的没去动衣柜下面的私密衣物,他堂堂夜帝,才不屑看这些! 虽然内心的想法是催着他看吧看吧看吧! 这个时候他心里好像出现了两个声音,一个在说,她是你喜欢的女人,你看看有什么的,又不会掉一块肉。 另一个声音说,你不可能会喜欢任何女人,你只恨全天下的女人! 北野望几乎是颤抖着手关掉了衣柜。 看过了衣柜,便是那张檀木书桌。 书桌上乱七八糟的,几本书也七零八落的堆在一起,他翻看其中一页来看,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这个女人,居然在看春宫? 然后,就是那摞春宫图下面压着的几张纸。 第一张纸,画着一位丰神俊秀却冷面的人,他一袭桃红色长袍妖气横生,身材挺拔,长发如一匹上好的雪缎,只是北野望越看越觉得此人眼熟。 好久之后,他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他自己? 这个女人画他,这让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奇妙的感觉,只是他再往下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越来越难看…… 原来,这第一张只是原图。 所谓原图,便是后面所有的话,都是基于这个基础上加工的。 第二张图,他的脸上莫名其妙多了很多墨点,像雀斑一样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他的脸。 第三张图,他的脸被画的花花绿绿,简直比他给她的那些衣服都还要花哨…… 第四张图,他…… 北野望俊朗的脸瞬间垮掉。 他强压制住自己的手,颤抖的一双手几乎就要忍不住给这张大逆不道的画给撕个粉碎! 她竟然! 她竟然画了他一丝不挂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画中他的身上还缠着一个男人,她竟然画了他跟另一个男人在翻云覆雨。 这个女人…… 北野望算是发现了,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心境,全被这个女人打乱了。 她太会气人了。 不光牙尖嘴利,连背地里都能搞出这些幺蛾子。 深深吸出一口气。 沉默了良久,北野望才将这几幅他分分钟都想撕掉的画一一放回原处,打算坐在椅子上等她回来。就在这个时候,那些春宫图画本子里忽然掉下来什么东西,银光划过,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北野望俯身捡起,发现正是那串银链红豆。 她不是说,送她手链之人,便是她喜欢的人吗。 或许,他应该派人去调查一下,她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可是,似乎他没有理由这么做不是吗。 北野望凝视那串手链很久,便将其放了回去。他起身,没走两步便再度折回,将那串手链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等了好久,烛心都让宫人进来剪了两次,外面才传来动静,步天音像只欢脱的小鹿冲了进来,见到他再,含糊着喊了声“王”,坐到桌边便拿起杯子倒了杯水,汩汩喝了下去。 北野望斜眼睨着她,冷哼了一声。 她这一声“王”叫的,真不如不叫。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伟大称谓能被人这样像垃圾一样说出来。 不过他想起自己怀里那串手链,唇角便轻轻勾了下。 不知道等下这个女人发现自己的手链掉了之后会不会心急。 不知道她着急起来的样子会不会也这么有趣。 北野望略带恶意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就落到了步天音的手腕上。 然后猛地一怔。 她的左手上,带着一串银链红豆。 他当然不会像普通小贼一样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胸口。 难道,这个链子不止一条? “王,找我有何事?”步天音开口问道,她没有想到,北野望竟然会亲自在这里等她。她是该感谢他一番,感谢那天她晕倒他没有趁机给她仍在外边不管。 “伤还没好,就出去玩了?” “活动活动筋骨。” “还弄晕了那些复杂看着你的人?” “有小白师父在,看着我岂不是一个顶仨。” “你们去了哪里?” “王应该听说过,安凌侯生前养了一只妖兽。”步天音笑了笑。 生前…… 北野望的确是被这个两个字逗笑的,自己斗了这么久的人突然就死了,他竟然还有些不适应。不过他笑了一声便迅速收敛,脸上表情变化迅速之快,简直令步天音叹服。他说道,“那只玄泽兽?” 步天音点点头。 北野望眼神变化,带着猎人见到了猎物的那种兴奋之感,连声音都显得格外喜悦,“传说玄泽兽生活在深山大坑里的兽,百年才得一只,幼年捕之,能够让其滴血认主。可惜玄泽兽一辈子只认一个主人,不过若然能得到,便威逼利诱,也能使其乖乖听话。在战场上,一只玄泽兽可得猛士百人,是在是好东西。” 北野望说了这么长一大串的话,步天音只听到了最后三个字,好东西。她点了点头,从桌上的瓷筒里取出牙签,也不顾有男人在场,毫无形象的剔了剔牙,笑道,“的确是个好东西。” “在哪里?” “嗯?” “那只妖兽,如今在哪里。”北野望两只眼睛都放出了光,眼底写满了期待。 步天音漫不经心道,“吃了。” 北野望:“……” 吃了……吃了……吃了…… 那样百年难得一只的妖兽,可抵得上百位猛士的玄泽兽,竟然被她给吃了…… 步天音自然也把北野望瞬间拉长的脸看在了眼里,她一边剔牙一边笑道,“我伟大的王,不要生气嘛。” 北野望缄默不语。 他怎么能不生气,那样珍贵的一只妖兽,竟然被她给吃了。 “我们也不是故意不叫你去的,只不过烧烤的时候,王正在书房批阅奏折,我也就没有进去打扰……” 她还是给烧烤了的?! 她知不知道那种妖兽要慢火细熬,熬成老汤才会好吃! 步天音见他一直不说话,可是脸色却一直在变化,便低下身段道,“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叫上王……” “……朕不想入伙。” “还嘴硬,王就差流口水出来了。” 北野望:“……” 真是气死人了。 最后,步天音只得给他倒了杯茶赔礼道歉,算是没叫他一起分享美食,也算是感谢那天他送她回来。 北野望接过她奉来的茶,脸色总算好了一些,问她道,“你与小白两个人?” “嗯啊,两个人,那只妖兽其实也没什么肉,听说它生前喜欢撕人玩儿,但是小白师父说它不吃人肉,所以我才勉强吃了两口,真的没什么肉,不过肉质的确鲜美非常……” 北野望:“……”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没什么肉的…… 深吸了一口气,他眸色幽深不见底,墨色的眼底隐隐泛起微蓝,他问她道,“你会秘术?” “啥秘术?” “那日,”北野望想起在抱月楼跟她一起看活色生香的画面时自己欲火焚身情不自禁抱了她还差点被她伤到,他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慢慢说道:“那日在抱月楼,你徒手劈开了那堵墙。” 步天音笑道,“那不是秘术。” “听闻金碧有能人异士修炼过秘术,身手远远高于常人。”北野望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说道。 步天音笑了笑,“那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好多无法解释的东西,就像你不信天,不信地,可偏偏就有很多超出常人想象的东西存在,或许可以称它为……灵力。”她本想说这是超自然的力量,大千世界,就有很多人都拥有这种能力是,所以才会有他们异能局的存在。可是北野望一个古人,他不像云长歌那般能够欣然接受一切陌生新奇的东西,她若是这般解释,他完全会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爱之欲其生(2) 事实证明,有些人的名字根本就是想都不能想一下。 因为,会心疼。 步天音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了下来,像她突然低落下来的心情。 这些日子她在东壤,跟夜帝拼心眼,还要随时提防着他王宫里的那些女人会不会突然搞什么小动作,还有北青萝那个悍妇,还有对她很好,可是她却摸不清楚为什么的小白师父。 除了那日云长歌给她的消息外,她几乎与金碧与世隔绝。 甚至,她连如今战场上的消息都不能知道。要不是心里对北堂翎的技能十分放心,她也不敢这般,哪怕如今她的身上有伤,有些事情都不能再拖了。 北野望还沉浸在她方才的一番解释里,她两只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勾唇笑道,“王,我们是不是该谈一下薪酬问题。” “薪酬?”北野望看着她,“朕不记得要支付你什么薪酬。” “我替王杀掉王无法杀的人。” “朕留下你的命。”北野望淡然道,“所以没有什么薪酬。” 虽然不敢说了解,但是这个女人但凡这样笑的时候,他就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当初两个人说的“交易”就是这样,哪里有什么薪酬问题。 步天音慵懒一笑,“那我不干了。” “朕只需要你帮朕解决三个人。”北野望有些固执。 “不干。” “你以为——你能逃出朕的手掌心?三个人,你不干也得干。” “王以为——我当真出不去这王宫?” 北野望一声冷笑就要否定她,但他脸色突然一顿,因为他想起了安凌侯爷府防御系统如此强大,可是安凌侯还是被她像小鸡子一样弄到了抱月楼,还下了药,死前还受了侮辱…… 她的手段,让嗜血如命的北野望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憋着不出声,步天音便趁机道,“我要的也不多,就是一纸休战文书。两年,休战两年。” “不可能。”北野望想也不想,毫不迟疑的否定她。 步天音笑了,似乎他的否定和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轻声道,“我的理由有二。” 北野望看了眼外面,步天音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是她没有想到,北野望为何突然会变得这么弱,连外面有没有人都感觉不出来? 她看着他微微泛蓝的眸底,似乎猜到了原因。 “王安心,外面没有人在听墙角。” 北野望冷哼了一声。 她继续冷静分析,“其一,东皇已经年迈,说句难听的,就是没几年可以折腾了,但是这并不代表此时出兵就是最佳的时机,因为谁也无法知道太子和几位皇子是不是会为了争夺皇位而奋起一搏。或者东皇,谁也不能保证那只老狐狸不会留有后招。你此时休战,金碧也不会趁机叨扰,因为东皇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自然无力再扩土开疆。我个人的意见,如今的时机虽然很好,但不是最好。” 北野望眼睛闪烁了两下,没有想到东皇派了这样一个主帅出来,在她口中他这个人人敬仰的皇帝却成了时日无多的老头子,他若有所思,敛眉道,“那你所谓的最佳的时机?” “将来新皇继位。”步天音道,“江山改革换代也好,政权更替也好,总有人怀揣着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此时内部打乱,外敌趁虚而入才是最好的机会。” 北野望沉默不语。 步天音笑道,“其二么,我的手段王也见过,有我帮王解决不能解决的人,王难道不满意?” 北野望思忖道,“你的意思是,朕如若不答应给你休战文书,你便要不顾一切的离开?” “是。”不容置疑。 “你不怕朕杀了你?” “以王现在的能力,似乎不是我的对手。” “你别忘了,你身上也有伤。”该死的,她说话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 “那,我们不妨试试。” 北野望:“……” 他再次沉默,似乎是在思量她所说的。 步天音坐了回去,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茶。 烛台,东摇西摆,将两个人映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夜,已深。 过了良久,北野望才看着她,重新开口,“朕答应你。” 步天音唇角掀了掀,笑意更浓,“王上英明。” “但是朕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步天音看着他。 北野望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把那串银链红豆拿出来,步天音在看到的一刹那脸色便沉了下去,刚要开口大骂,北野望便将那串手链递还给她,唇边,若有似无的一声笑意。 “朕让你毁了它。” 步天音手中的短笛几乎是同一时间抵到了他的喉咙上,她咬着唇,一字一顿都浮动着莫大的怒气,“我倒是不知道,堂堂夜帝,堂堂的一国之主,竟然还会做这种小贼的勾当。” 北野望面不改色,轻轻推开她利剑一般的短笛,淡然道,“偶尔做一下也无妨。” “你毁了它,朕如意所愿,给你休战文书。你办得到的,用你的灵力,粉碎。” “说话算话?” “君无戏言。” “先给我休战文书。”步天音收回短笛,脸上带着微淡的笑意。在这种以物换物的交易上她从来不会吃亏,更不会傻到先答应他。 她不傻,北野望也不是个好算计的主。 他脸上还是一贯的神情,眼角残忍,唇边却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想了下,道,“我们互相不相信彼此,不如同时。” 御书房。 北野望已经写好休战文书,接下来就是步天音毁手链和他盖下东壤的大印。 同时进行。 “朕数三声。” 步天音沉默,算是默许。 “三。” “二。” “一。” 风从敞开的殿门吹了进来,吹得烛火摇曳摆动。 然而两个人却都纹丝不动。 沉默了一会儿,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他们都以为对方会爽约,所以就都没有动手。 最后,北野望觉得自己有失了面子,干咳一声,“这次,朕不会骗你。” “三。” “二。” “一。” 北野望的大印落了下去,步天音看了眼掌心里这天下间仅有两条同款的手链,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但她还是轻轻手拢掌心,须臾,便有银屑从她的指缝间倾泻而出。 落地,被夜风吹散。 灰飞烟灭。 此时,北野望已经能够肯定了心中所想。这条手链有两条,想必就是他们二人一人各戴一条,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如今两个都在她的手里。从她眼里方才的那抹不忍和无奈他便完全能够确定了。 银链已毁,这红豆手链单不成双了。 北野望由衷的笑了,“这是属于你和你那个老相好的吧,如若他知道你毁了你们的定情信物,不知会有怎样的心情,开心,还是愤怒?” 步天音冷笑,“这不过是一个死物罢了,我心里有他,抵得上千军万马。”后面的话,说的谴卷温柔。 似乎她来到王宫以后,他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那种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温柔。 北野望的笑容冷淡下来,连带着周遭的温度都凉了几分,明明是春日的清夜,却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朕突然很想杀了你。” “说了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语落,步天音飞快的拿起他面前的休战文书,慵懒的笑道,“王上既然已经答应,明日切记不要忘了收回驻扎在……” “朕知道!” “四十万大军。”步天音厚着脸皮说完了后面重要的几个字。 同时她也明白,这样的北野望不能再惹了,她拿了休战文书便出了御书房。 直到步天音离开后很久,北野望都觉得自己这样贸然休战的举动是个疯狂的举动。 可是,他心甘情愿。 因为她毁了她跟那个男人的定情信物。 第二日,韦欢便接到了从东壤王宫送出来的休战文书。 他只瞧了一眼那让军中所有人都亢奋的文书,这些日子,大家都提心吊胆的,生怕敌方突然大举进攻,即使诸葛先生有谋略,但是十万对四十万还是差距悬殊,没有胜算。 韦欢问道,“送信之人呢?” “属下并未瞧见。”书予道。 早上的时候这文书就放在了副帅的帐子外,并没有瞧见什么人,反而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说东壤的大军突然撤了。 这时,飞羽走了进来,她仍然还是一身男装打扮,她向韦欢行了一礼,敛眉道,“是个穿白衣服的年轻男人,速度很快。” 过去她见过南织的速度,她以为那已经是极限了,没有想到,那个白色的人影简直像鬼魅一样,她都来不及去追,他便没了影子。 北堂翎也没有见到步天音的影子,但是他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口问。 半晌,韦欢将休战文书交给韦安,下令道:“送去皇宫,交与东皇陛下加盖玉玺。” “属下遵命。”韦安撩开帐帘出去,带了一小队人马离开。 韦欢看了眼飞羽,又看了看她身边的“诸葛先生”,最后目光落到书予身上,下令道,“带兵,跟在韦安后头,班师回朝。” 随后,他看向飞羽和诸葛亮,面无表情道,“你们,随军回去。” 北堂翎和飞羽互相看了一眼,韦欢又交代了一些事宜,随后便上了一匹马,迅速打马离开。 方向,东壤都城。 书予出去后,飞羽低声问北堂翎道,“我要不要去看看小姐?” 北堂翎思忖道,“不必了。他不是去了?” “那我们?” “按他说的,回朝。” 飞羽点头同意。 小姐之前交代了,她离开之后,她凡事都要听他的。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休战文书都要回来了,小姐人却还不回来? 飞羽想着想着便有了一丝担忧,小姐她是有事要办所以暂时先别回来,还是说,她身不由己,被困在了某处? 第二百二十二章 爱之欲其生(3) 步天音语录:天底下除了云长歌以外只有一个人见到这般震撼人心的水晶宫殿而无动于衷——他就是韦欢。 韦欢的出现似乎也在预料之中,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在洗澡,他就那么光明正大的点晕两个侍女进来了。 还好,韦欢只是很君子的转过身去,她好好的热水澡洗到一半不得不戛然而止——没有尽兴啊。 步天音撇撇嘴,慢条斯理的擦干身体,穿好了衣裙。 就在她系好腰带的同时,韦欢仿佛长了后眼一般就回过头来,开门见山的质问她,“为何不回去?” “关你什么事。” “你有其他的目的?” 步天音没有搭理他,懒洋洋的走到了桌边,手指扣在桌面上,笑道,“关你什么事。” 韦欢道,“你是主帅,我自然要对你的安危负责。” “然而我并不需要你负责。”步天音眉间露出一丝不耐,这个死韦欢,她可不想跟他在这里浪费嘴皮子,她和他都无法感受出白人妖的气息,如果等下他来了,韦欢十有八九都要完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完蛋了可能会拖累她。 韦欢沉默了好久,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步天音翻了个白眼,并没有回答他。 她么,她想要的东西很多,但是他没有必要知道。 韦欢从来不是个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就会知难而退的人,他再三追问步天音,就在步天音想打晕他给他弄出去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忽然而至。 ——北青萝。 她被北野望急召回来,还来不及换下战衣,便急匆匆杀到了北野望的书房。 这么多年来,她的王兄一向是个骁勇果断的男人,更不会错失如今的大好机会,要不是那个女人突然出现,他怎么会一而再的改变自己的计划? 她北青萝就不信了,自己是他的亲妹妹,这么多年他恨着全天下的女人却独独对她这个唯一的亲人不同,所以她第一时间去找了他,质问他是不是真的让这个女人迷昏了脑子。 孰料他不仅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解释,反而让她回去老老实实呆着。 哼,想让她老实呆着?下辈子吧! 这次北野望的举动当真让东壤国朝廷上下都唏嘘一片,只不过大家都不像北青萝一样说风就是雨,因为他们也不敢。凡是见过夜帝残忍手段的人,都不敢正面跟他发起任何的冲突。 因为害怕。 桑若也不例外,他从百里外追着北青萝一路回了王宫人,然后看她怒气冲冲的从王的御书房里出来,二话不说就阴着个脸去了后宫。他就知道大事要不妙,急忙追了上去。 但是他并未能拦住北青萝。 北青萝冲进去的时候,韦欢早已先她一步离开,步天音正抱着一杯热茶懒洋洋倚在窗边看春景,本来她还发愁韦欢这根死木头呢,没想到北青萝的到来却帮了她一个大忙。 虽然她是破门而入的。 步天音笑着跟她打招呼,“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呢。” 北青萝冲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忽然一声冷笑,“你不过是我王兄册封的一个美人而已,你见到本郡主应该行什么礼,难道还要本郡主找人教你吗?” 语落,她一把夺过步天音手里的茶杯,一杯滚烫的热茶就要泼到她身上,桑若在外面看得风中凌乱,这两个女人怕是要打起来。 可是她们要是干起来的话,他应该帮哪一边? 他应该保护郡主,不让郡主受到任何的欺负的,作为喜欢她的男人,理应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一样站出来。 ——可是他听说那个美丽的女人更是深得夜帝的喜爱! 就在桑若在外面急得火急火燎的时候,步天音已经和北青萝打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两个人的招数看起来不相上下,可桑若仔细观察了一阵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个女人分明是在让着郡主,这两个人看似你来我往不相上下,但实际上要不是她的谦让,郡主一直都是吃亏的! 桑若汗颜。 怎么这个看似年纪轻轻的女人,武功如此了得? 桑若犹豫了一下,虽然心知肚明的明白即使自己上去帮着郡主,他们两个人也都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但是他也要硬着头皮上啊。 ——这种事情打得过打不过另说,态度问题最重要! 王宫某处。 “二对一了,你还不管?” 女人打架自古便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此时看戏的人不止桑若一个。 檐下,白公子阴测测的开口。 北野望斜躺在支开的软榻上,慵懒道,“二对一,朕似乎也应该担心一下自己的妹妹。” 他见识过那个女人的手段,快,准,狠。青萝虽然刁蛮惯了,但是他却觉得她们或许能够成为朋友。既然是朋友嘛,不打不相识。 打一场,没准关系还更近了呢。 白公子沉默不语。 北野望问道,“你可知道她有……灵力?” 灵力这种东西,他基本上已经能够完全理解,跟金碧流传已久的秘术大概差不了多少,白公子远在人世之外,应该比他知道的要多。 “我以为,她对你是特殊的。”白公子没有回答,反而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他这么一说,北野望不乐意了。 她对他而言的确是特殊的,同样的,身为一个男人,身为一个容貌和身世都很显赫的男人,他也希望他对她而言也是特殊的。 然而似乎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对她来说,什么也算不上。甚至她连吃玄泽兽这种传说中的妖兽,都是叫的他面前的这个白衣男人去的。 想起步天音跑出去跟白公子两个吃了一顿饕餮盛宴,北野望的心里就莫名的恼怒,她明明,名义上是他的女人,却到处跟着他这个师父乱跑。从不曾把他放入眼中过。 或许,他应该不止让她名义上做他的女人? 北野望面上浮现出一丝隐晦的笑意。 白公子观了一会儿战,似乎确认步天音驾驭得了北青萝,便接下北野望方才的话头说道,“她身上有一种很高的内功心法,也有一种很强大的陌生力量。”他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忽然换了一种语气说道,“但是这些都不足为怪,天大地大,每隔百年世间便会出现奇人异术,再正常不过。” 他话里有话,北野望沉眸,没有言语,等他继续说下去。 “王上可知道她手上有一串银链红豆?” 北野望一听乐了,何止知道啊,他还知道那玩意儿是她跟她小情人的定情信物,并且这东西有一对,已经被他成功毁掉一只了。现在那个碎屑啊还在王宫的某个角落里,没有被清扫干净呢。 白公子没有理会北野望情不自禁微微扬起的唇角,只是说道,“她的那串手链非同寻常,送她手链之人,极有可能在我之上。” 北野望的面容僵了一下,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说,那个人在他之上。 “你什么意思?” “王上可能没有注意过,她的那条手链,那颗红豆的穿孔,十分有趣。” “怎么个有趣法?” “那颗红豆是普通的红豆,但是上面的穿孔却是用真气打穿的。真气打孔,若是重了一分,整颗红豆便会碎裂。若是轻了则力道不够,根本没有办法打出这么圆润,整齐的孔洞。能够打穿这颗红豆的人,想必功夫必是不浅。她的内力虽然雄厚,却是在一年之内快速练成的,所以那颗红豆决计不是出自她的手。” 北野望的声音都变得轻了几分,“小白,你的意思是,送她那手链的人,是个绝顶的高手?” “可能远远不止。” “天底下,竟然会有比你还要厉害的人?” “我虽然入冰棺十年,但是十年人间沧海成桑田,谁也不能保证有个中高手出现。” 北野望沉默了一下,叫道,“瑶光。” 瑶光从暗处现身,向二人行了礼,北野望吩咐道,“你去调查一下,这步家的嫡长女,有没有婚约在身,到底有没有许配过给别人!” “瑶光领命。”瑶光低着头退下。 白公子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朕做什么?”北野望的声音忽然变得怪怪的,他一双美眸扑闪不定的闪烁着妖光,阴阴的说,“关系好到都能送红豆手链了,你说他们能是何关系?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怎么,你那个小徒弟没有跟你说过,她心里有个喜欢的男人?” 白公子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北野望此时脸上布满了一种哀怨的表情,根本不像个一国之君,反倒像个被人抛弃的小媳妇儿。他咬唇哼道,“你不如自己去问问你那爱徒。” 她不止一次的把他跟她那个喜欢的男人比较,然后一次次的把风光齐月的他贬低到了泥土里,甚至他被她说的都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不堪了。但是她说归说了,这白公子若是发问,他才不会把她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告诉他。 他要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呗。 兴许他还能被她给骂个狗血淋头呢。 北野望回过神来的时候,白公子已经没了人影,八成是冲着步天音去了。北野望心里忽然有点不痛快,那个女人,总是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 连这个号称入冰棺十年清心寡欲的白公子都对她不一般。 北野望心里不爽,给他来奉茶的宫女也注意到了,她小心翼翼的不敢出错,可越是害怕就越是会手忙脚乱,当她打翻了一杯茶以后,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额头立刻就磕出了血迹,“奴婢该死,王上饶命……” 听说,上次有个御书房杯子的宫女,被挖了眼睛和舌头喂了蛇,她不想死,不想死…… 等了良久,也不见夜帝喊人抓她出去,他盯着一个地方若有所思,过了很久,才道,“你下去吧。” “……是。”宫女如获大赦,几乎就以为自己听错了,连滚带爬的跑出去,整个人都吓了一层冷汗出来,她怎么觉得,夜帝哪里不太一样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爱之欲其生(4) 那天,北青萝缠着步天音打了一个下午。 最后也没能打过。 桑若拉着她走的时候,出了王宫很远,她气得踢着路边的石子儿出气,气呼呼的问他,“那个女人真的有那么漂亮吗?” 桑若:“……” 见他不说话,北青萝的脾气腾的就上来了,揪着他的耳朵问他,“你也觉得她很好看是吧。” “……” “那只妖媚的狐狸精……”北青萝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的确是很漂亮啊。” 她抓狂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走到了桑若前头,桑若在后面摸着被她揪过的耳朵,心里有些窃喜。 ——王宫。 白公子自然没有去找步天音直接了当的询问关于那串红豆手链的事情,他只是在尽心尽力的教她,她的底子很好,人却比他从前的那个小徒弟不知鬼滑了多少。如果换作是她,她一定不会被六大门派的老东西欺辱至死。 每每想到这里,白公子额上的青筋就不由自主的暴露出来,以致于步天音练剑的时候总是会怀疑自己:她哪里又做得不对吗? 日子就这样过得飞快,步天音只顾得学剑,还未来得及去研究那个北野望让她杀的第二个人。 他亲自送来的那只信封,一直被她压在书桌最底下,几乎就要给遗忘了。十日后,北野望要的消息才传回来。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变得飘忽不定起来,下令道,“去找白公子来。” “瑶光领命。” 不多时,瑶光便回来,只身一人,行了礼,微微低头,道:“王,白公子不在宫中。” “去了哪里?” “瑶光不知。” “已经五月了么。” “回王,是的,今日初二。” 北野望点头,没有说什么,心中却已有猜测。 每年的这个时候,白公子都会出去一趟,似乎有什么重要的日子。 他那样的人,竟然也有觉得重要的东西。 北野望看着这封密信,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像是憋屈,又像是……愤怒。 信是潜伏在金碧的密使送回来的,信上明明白白道出了步家嫡长女不仅有婚约在身,还成过亲,并且被人家休下了堂。 下堂妻……下堂妻……下堂妻…… 这三个字字仿佛被放到了很多倍,一直萦绕在北野望脑子里挥之不去。 那样一个风姿绝代的少女,竟然已经是嫁过人的了! 独痛苦不如众痛苦,他一定要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分享给白公子! 殿内,一灯如豆。 北野望负着手来回的走来走去,走了不知道第几圈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白公子才回来。 他看过那封密信以后,并未露出太多的表情,更没有北野望这般惊讶,反而轻飘飘的来了句,“嫁过人。” 北野望:“……” 她已经嫁过人了你就这副反应吗?!他以为,他也是对她有心思的! “沈思安……”白公子看着密信,眼中渐渐露出迷茫的神情。 “如何,金碧的沈王爷?” “我刚出冰棺的时候跟他交过手。” “嗯?” “那年我刚出棺,便遇到了他的军队,他的马踏到了我的园子,我们便大打出手。沈王爷年纪轻轻便是行军布阵的高手,这次金碧并未派他出战我反而还很意外。他是个对手,在金碧也算是名动天下。” 北野望若有所思,然后问了一个几乎让白公子吐血的问题,“他长得怎么样?” 白公子:“……” “他与朕,谁更美一些?” 白公子:“……” “朕知道你不会回答这种问题,但是这一次,朕要求你必须要回答。” 白公子想起那天他抱着步天音回来,在王宫无人的小路上偷偷亲吻她,他堂堂一国之主,竟然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为了她,也是蛮拼的。 看来,这个性格古怪的少女的到来如一块石头打乱了平静的大海,夜帝因她改变,连他自己,似乎都有些不受控制的一点点在被她改变。 良久,白公子缓缓开口:“王上……美甚。” 白公子并非在说谎,他当年见到的沈思安,年纪轻轻有所作为,只是心高气傲,似乎不把一切放在眼里,这样的人除非强大到一定的地步,否则将来必会吃亏。 白公子还在想着沈思安与步天音一事,北野望的心思却已经偏出去正常轨道很远。 她步天音既然已经嫁过人,想必贞洁已失,他就算再喜欢一个女人,再觉得那个女人有趣,但是如果她脏了,她的处子之身不是给了他,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再惯着她! 北野望刚要颁布旨意将她关去冷宫,但转念一想,她的性格这样让人无法控制住,处处都能出乎意料的气死人,如果她心里喜欢的人是沈思安,那么他休了她,她理应会报复回去。 他沉重的眸子多了一抹复杂的情绪,还是说,她心中喜欢的人不是沈思安。所以即便是他休了她也无所谓,换句话说,她如今还是完璧? 他有什么好纠结的,要想知道她是不是,直接找个有经验的老嬷嬷去检查一下不就行了? 北野望当即便吩咐瑶光去找了两个伺候过很多娘娘的老嬷嬷去了和玉殿,不过在她们来到之前,北野望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去了和玉殿。 彼时和玉殿一片刀光剑影。 和玉殿会出现如此凶残的一幕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北青萝郡主驾到。 外面的草地长出了一层柔软的碧草,北青萝不顾郡主的身份跟不顾“御赐美人”身份的某人滚在了草地上,扭打,撕扯,连兵器都弃了。 桑若在一边越看越有趣,原来两个女人之间打架还能这么好看。 不多时,那两个头发上挂满了草屑的少女从草地上爬起来,互相拱了拱手,步天音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瓶烧酒,扔给她,扬眉笑道:“走,我们去房顶上喝酒!” 北青萝眼前一亮,这个贱女人,竟然跟她有着同样的爱好? 于是在桑若的下巴成功的掉到了地上之后,那两个这些日子一直在打啊打的女人,竟然跑去了房顶喝酒谈天…… 头顶,艳阳高悬,清风拂面。 春天,终于彻底的来到了。 步天音饮了一口酒,发出满足的喟叹,晃了晃酒瓶,赞道:“果然是好酒。” 在房檐下紧贴窗子而站的北野望闻到了熟悉的酒香,脸顿时沉得比锅底还黑,这个死丫头竟然去偷他的藏酒!不过转念一想,她终于跟青萝由敌人变成朋友,这倒也让他的心情变得略好一些。但随即又想到步天音可能不是完璧之身,北野望的心瞬间急躁起来。他站在廊下偷听,脸色一瞬变化万千。 他已经决定了,如果那个女人还是处子,他今日便要了她,不管以后如何,他都要把她禁锢在身边。如若她不是的话…… 北野望心一狠,若然不是,他便让白公子杀了她! 房顶上。。。 两个同样明媚的女子对饮了几口,步天音开始进入正题:“你很讨厌我?” 北青萝直率的笑了,“开始很讨厌,讨厌的不得了,这么多年,就没有像讨厌你这样讨厌一个女人。” “我也是。从小到大都只有我讨厌别人的份。我知道你讨厌我是嫉妒我比你漂亮比你功夫高,比你聪明比你招人喜欢,比你能言善辩比你才高八斗。” 北青萝:“……” 贴在房檐下的某人差点破功,她还能再自恋一点吗。 北青萝猛地喝了一口酒,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着,她眼神放到远方,道:“不过我现在没那么讨厌你了。” “我知道你开始喜欢我了。” “并没有。” “鬼才信。” 北青萝微哼了一声,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步天音看她这副四十五度望天眼角露出淡淡小忧伤的模样就知道,此时心里只有四个字:青春期少女。 (云长歌:这真是五个字。 某轻:咳,我知道!) 步天音挑了挑眉,“有啊。” “是我王兄吗?” “很明显不是啊。” 北青萝:“……” 她怎么突然有了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杀气凛凛。 “说了你也不认识呀。”步天音撇撇嘴,收起唇边的嫌弃,肃容道:“我跟你那位风华绝代的王兄真的没有什么太近的关系,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也没有很宠我。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有喜欢的人,我对你王兄不感兴趣。我留下,是因为跟他有交易在。我不管你是怎么想我的,但我要跟你说的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做的对不对,但是我知道,如果我现在不做,将来必定要后悔。人生短短数十载,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如果分开以后觉得还是喜欢,那就再回来在一起。或许,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原点,但那个时候的感情必定是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千帆过尽,感情也许会随之沉淀下来。她突然很思念云长歌。 说不出为什么。 只是单纯的想他了。 北青萝冷艳绝色的脸呆滞了一下,随即与她举酒相碰,道:“有够潇洒!我喜欢你,干了它!” 步天音的确是善饮,可是这北野望私藏的烧酒实在是有些不符合她的口味,她干笑着,努力作出潇洒的样子,仰头喝下。 不多时,北青萝的酒喝光了,步天音会意的一笑,将自己手中的多半瓶酒递给她。 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接过。 在远处看着的桑若,下巴还没有捡起来,眼珠子却再次掉到了地上。 这女人跟女人之间的关系,他当真有些捉摸不透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爱之欲其生(5) 堂堂的一国之君躲在房檐下偷听两个女人讲话尤为不觉得有什么失身份的事情,北野望换了个方位,可以瞧见那一行宫女和嬷嬷在瑶光的带领下走到了和玉殿。 北青萝也注意到了那一行人,困惑的问步天音道,“找你的?” “好像是。” 步天音眯起了眼睛,她怎么就觉得,来者不善呢? “干什么的?”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步天音耸耸肩,先一步跃了下去,她轻盈落地的时候,北野望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才能让自己不被她发现。 北青萝也随着她跳了下去。 从北野望的角度,刚好可以看清楚步天音的侧脸,在瑶光对她说明来意以后,她如玉的明眸中泛出清冷的哑光,冷声道,“所以你们是来检查我的清白的。” 不是疑问,更像是质问。 北青萝感觉周身的气场一下变了,这个刚才还跟她把酒谈天的女孩子,似乎真的在动怒,她忍不住劝道,“会不会是误会?” 然后,换了一副平常的凶恶嘴脸,对瑶光道,“我王兄人呢?” “没有什么误会。”接话之人正是北野望。 方才一直在偷听的某个人光明正大的从檐下款款走出来,一袭天蓝色长袍衬得他的身材更加欣长、有型。 北野望居然有些不太敢去看步天音的目光,这让他不由得有些恼怒,他堂堂夜帝啊,冷血残暴的夜帝啊,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变成了这样,他心里又气又恨,最后压着声音当着一众人的面前说道,“自从你进宫以来朕便没有碰过你,能伺候朕的女子,必须都是清白之身……” “你停一下。”步天音生气道,“第一,我不是你的女人。第二,我是不是清白的跟你没什么关系。我……” “你停一下。”北野望学着步天音的语气打断她,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对瑶光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下去?” “瑶光领旨。”言罢,瑶光带着几个人下去了。 北野望看了一眼北青萝,也对她道,“你也下去。” “是。”北青萝无奈,王命不可违,他是她的哥哥,更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北青萝走后,桑若自然也跟着她离开。北青萝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眼情势微妙的两个人,她王兄这么多年也不肯要个孩子,哪个女人都不能为他生儿育女,反倒是这个跟她不打不相识的少女,她也很喜欢她,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自然希望她能够为王兄诞下子嗣。别的国家的帝君,这个年纪早就有好多个孩子了。 一时间,寂静的宫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步天音迎风而立,长发如水,她知道北野望为何突然让所有人离开,因为他知道她说起狠话来绝对不会给他留有半分面子。 她说话很难听,这一点她承认。 北野望叹了一口气,有些妥协的语气,“你就让她们查一下,你是清白之身,跟在朕身边朕也放心一些。” “我是不是清白的与你有何关系?”步天音冷哼一声,不等他回答,她便抢先一步替他答道,“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你就这么急于撇清与朕的关系?” “不是撇清。”步天音道,“是根本就没有的关系,何来撇清一说?” “你!” 北野望的怒火几乎很轻易的就被她勾了起来,他咬牙道,“女人,我在你心里,当着那么一文不值?” 步天音凝望着他,脸上的怒气慢慢退去,良久,她决定跟他好好谈一谈了,也叹道,“其实王上是个好男人……” 北野望眼前一亮。 “可是却跟我没有缘分。其实缘分这种东西吧,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等缘分一到的时候,谁也说不清楚。我说过,我心里有喜欢的人,我也不怕别人知道我喜欢他,我对他的爱,顶天立地从来不怕任何人非议,不畏人言,不畏将来。” 北野望从鼻子里挤出一声闷哼,他仔细寻找她言语中的漏洞,许久,终于被他找到了,他淡道,“你总说你有喜欢的人,可你却从来不肯提他的名字。既然像你说的那般顶天立地什么都不惧,那你为何不说出他的名字来?” “步天音,只要今日你说出他的名字,朕日后便不再纠缠你半分!” 末了,北野望终于还是放了狠话。 今日不论如何,他都要问出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能够让她这般死心塌地,忠贞不渝。 步天音迎上他的目光,眸色幽沉如水,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口渴了,王上不妨与我进去喝杯水再继续?” 北野望的唇角冷冷的勾起,他就知道,这个问题能堵住这张伶牙俐齿。 步天音率先进了殿去,北野望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纤细的腰和修长笔直的腿型,虽然无法目睹裙下的美好风光,但完全可以想象。 北野望轻轻咽了下口水。 他想要得到的女人,还从来没有像她这样,连亲近一下都不可以的。 她就像一条泥鳅,狡猾得很。 所以连东方墨离那样的老奸巨猾都能轻轻松松毫不费力的搞定。 这样的女人,真的让他又爱又恨。 为什么,他没有早早的去到金碧,没有早早的遇到她呢。 殿内。 步天音给北野望奉了杯茶,凝视着他墨色澄澈的眼底,忽然笑道:“让我来猜猜,王身上中的应该是——寒毒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足以让北野望浅笑着的容颜瞬间冷了下来。 她终于可以肯定,他那双蓝宝石一般漂亮的眸子是因为中毒,而不是与生俱来的。初见他那天的晚上,他没有跟她动手,也是因为身体根本就快支撑不住了吧。 步天音在给北野望时间思忖,须臾,他淡道,“你会医术?” “不会。”步天音如实回答,摇了摇头,语气颇为肯定,“但是我能治好你。” “朕可不想把性命交到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女人手上。”北野望沉静了几秒,才稳住情绪。要知道,她方才准确的说出他身负之毒时,他真的有一种不能再留下她的冲动! 这个女人,除非让她完完全全臣服自己,彻底成为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否则,她就是后患无穷! “何况,朕也不需要你来救,朕只想知道你心里的那个男人是谁。” 步天音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微苦的茶水漾在唇齿之间,尽是苦涩的味道。 他说的对。她口口声声说她对云长歌的爱顶天立地什么都不怕,可是她此时此刻却不能够一身骄傲的报出他的名字。 北野望静静看着她,眼中似乎已经了然,他成功抓到了她的弱点。 她那么看重的感情,便是她最大的弱点。 步天音沉默着。 良久,她似乎下了什么决定,眉宇间出现一种复杂的情愫,她缓缓开口道,“我现在还不能说出他的名字,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爱光明磊落无愧天地。” 这句话,她自己说的都是那么的没骨气。 为什么,突然觉得这段感情只有她一个人在坚持了呢。 云长歌,她从来猜不透他心里想的什么。 北野望了然的一笑,声音冰冷,“你当朕是三岁小孩那么好糊弄?” “王上自然比三岁小孩不好糊弄。”步天音淡道,轻轻垂下长长的睫毛,白皙如玉的手指握住茶杯,淡然道,“王上可知道缥缈秘术?” 北野望双眼中眸光一冷,杀气凛凛的目光定定落在她云淡风轻的脸上,吸气道,“缥缈秘术。” 他怎么会没有听说过缥缈秘术,那可是世上唯一能够救他的法子。 “缥缈一族早已没落……” “我曾遇到过一位高人,教了一些飘渺秘术与我。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缥缈一族的人,只是他教我的的确是缥缈的秘术,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王上,你想不想摆脱寒毒?” “想……”北野望丝毫不做作的说出内心的想法,但是他立刻便补充道,“但不想是因为你。” 想,但是又不想是因为她,这什么逻辑? 步天音头一回发现,这个男人还挺婆婆妈妈的啊。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不等北野望表态,步天音便替他决定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再替你杀两个人,然后替你解寒毒。” 两个人沉寂中…… 窗外,一只漂亮的小鸟落到了窗台上,点着头在啄食什么。步天音忽然想起花如夜送给她的那只自恋的鹦鹉,她有一次把它的白色羽毛全部涂成了黑色,活生生把鹦鹉变成了乌鸦,那一次,她几乎在那只叫小五的鹦鹉眼里看到了泪水。 沉寂了好久,好久。北野望才哑着嗓子开口,“好。朕答应你。” “只是,你到底想要什么?” 北野望很快便做出了选择,既然这个女人的心不在他的身上,他也没有必要为她愁思,她说能够解寒毒,他便给她一次机会。他总不能,一点好处不从这个女人身上捞到吧。只是他不清楚,她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步天音笑道,“你明白的,我既然敢跟你说出何时攻打我的国家才是最佳时机,我就不会害你。我想跟你做的交易,是一件对大家都好的事情。我会先为此支付我应该付出的辛劳,等我做好一切之后,再由王判断,应不应该跟我做交易。” 北野望凉凉的瞧着她,似乎不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她的意思是,她先把一切做出来,他再决定要不要答应她的要求。她这么一个不能吃亏的女人,如何会心甘情愿做这亏本的买卖? “我知道王不相信我。”步天音缓缓抬起手,摘下那颗世间独一无二的红豆,眼底露出一抹不舍,呢喃道,“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王上知道这东西对我来说多么重要,那么,我毁了它,王总该相信我了吧。” 语落,根本就不给北野望任何开口的机会,步天音合掌,运气,银色的碎屑从她指缝间流泻下来。 北野望看着被风吹乱的尘埃,唇角轻轻翘起。 “朕相信你。” 第二百二十五章 爱之欲其生(6) “这是王让你刺杀第二个人的信息。”瑶光将一个蜡封的信封交给步天音。 自从知道她不是王的女人以后,她对她的敌意似乎少了一些,说话也不恭敬了一些。步天音并未跟她计较这些。 没有伸手去接,步天音问道,“他不是给我了吗?” “你不是没有看吗?” 步天音微哼,“叶秋寒,光禄勋少卿。” “计划我已经想好了,人员也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晚上光禄少卿府有宴席,就在今天。” 瑶光脸色一变,飞速的看向那只被她压在书桌最下面的信封,讶异道,“你不是……” 王亲自给她送来的信封,她不是没有看过吗。 可是,她为什么都知道…… 步天音没有说什么,她需要,速战速决。 是夜。 月圆之夜。 光禄少卿府歌舞升平,莺歌燕舞,一片繁华。 府邸的对面是一户民宅,此时已经被暗卫重重潜伏。 北野望应步天音的邀约,前来“看好戏”。 上次她刺杀东方墨离的精彩事迹还在他心里没有抹去,此刻他几乎是抱着略微兴奋的心态来的。并且他还特意穿上了那夜初见步天音那次所穿的桃红色长衫,他清楚的记得,她伸出手来戳他的手臂,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现在的采花贼都穿的这么好了? 北野望唇角轻轻勾了勾。 可惜啊,这样一个能够完完全全吸引住他的女人,心却不在他身上。 不过,那又如何? 他为了她,计划一天三个变,他如果不能从她身上捞点什么好处出来,他就真的是白混了这么多年。 北野望懒洋洋的靠在阁楼上,只听楼梯处传来一阵环佩叮咚的声音,她虽然走路的声音极轻,但是身上佩戴的那些东西,碰撞时难免会发出声音来。 她来了。 北野望侧着头看向楼梯口,只见一个妖娆的舞姬扭着腰身上来了,那人正是换了装的步天音,北野望见到她的着装后,原本微带着笑意的脸,顿时黑了下去。 他从牙缝儿里挤出那一句话,凉得吓人。“步天音,谁让你穿成这样了?” 这个女人,真的让他无语了! 为了不让任何人认出她来,她脸上画了很浓的妆,的确也很成功,他几乎就要认不出来她了。 可是她的那个能叫什么衣服啊,他就知道她想扮成舞姬的这个主意分明是个骚点子,穿的这么暴露,她是要去干啥?! 那个不足一握的纤腰,那个分外性感的露脐装,那个草片裙子下面若隐若现春光乍泄的长腿,看得北野望血脉喷张,几乎就要把持不住。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穿成这样是要去勾引人还是去刺杀,他倒是不得不怀疑一下她此行的目的! 虽然明明知道他脑子里的想法根本就不可能,但是他偏偏控制不住自己就这么想了。 步天音一直在跟自己腰上的铃铛做斗争,那两个铃铛不小心系到了一起,她解了半天愣是弄不开。北野望犹豫了一下,忽然俯身下去,长指一挑,慢慢给她解了起来。 起初她还觉得他表现不错,但是没多会儿就发现他解扣子的手不太老实,似乎总是若有似无的碰到她裸露在空气里的细腰,这里没有其它的人,暗卫都规规矩矩的隐在暗处,北野望的呼吸一声强过一声,终于在步天音没有来得及躲开的时候将她压在了窗棂上。 然后低头,缓缓将唇压了上去。 她没有带那只利剑一般的短笛,他也想好了,就算这次她给他一掌,他也心甘情愿。 必须要尝到她的滋味! 很快,北野望的唇便被她咬破,腥甜的血腥味道蔓延在两个人的唇齿间。北野望想到她说她有喜欢的人的时候脸上那种可以被叫做幸福的表情,他就有些不痛快。任她撕咬,可他偏偏就是不放开。 不知过了多久,北野望的舌头几乎就要被她咬了下来,他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她。 步天音脸上的表情并未有多大变化,她只是抬起袖子,漫不经心的擦了擦自己的唇。 北野望的目光冷凝了下来。 她就这么不喜欢自己的触碰吗。 眼底杀气一闪而过。 北野望冷笑道,“朕真的很期待与你那位老相好的相见之日。” 步天音对他的置若罔闻,她提着那本就单薄的裙子去了对面的少卿府。 北野望薄而冷淡的唇动了动,想开口叫住她,但转念一下,还是由她去了。 只要能杀了叶秋寒那第二只狐狸,他什么都可以不顾。 但是,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那就是今晚在场所有看过她穿成那样的男人,他都要挖去他们的眼睛。 有些东西,不是你看到就看到,欣赏过之后没什么后果的。 他的人,凭什么轮得到别的男人想看就看? 北野望的眼中,有一种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冷意。 光禄少卿府。 莺莺燕燕的都开始准备登台,步天音姗姗来迟,领舞的女子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好了呢艳姐……” 被众舞姬称作“艳姐”的女人一挥手,便有几个侍卫上前,一一仔细检查即将要登台的舞姬们身上是否没有携带利器,步天音站在队伍的最后,冷眼看着那些侍卫一边揩油吃豆腐一边“例行检查”。 步天音在几个人的掩护下脚下一直在慢慢的移动,她动的幅度并不是很大,加上在场的人身上都有彩色的披帛,盈盈的垂落了一地,步天音巧妙地避开了检查,并没有被任何一个人发现。 她的身上没有利器是真的,但是她也不想让那几个男人给吃了豆腐去。她的豆腐,从来都只心甘情愿让云长歌一个人吃。 今日叶秋寒的夫人生辰,才在家里摆了这么大的盛宴。他请的人并不多,近身也都是保护他的侍卫。他的那批金子也已经全部运到了金碧,家里的一些昂贵的家具也一点点由码头走水路送了出去,只要他到时候调准时机带上夫人一跑路,一切便都水到渠成。 这场盛宴,就当做是与那些同僚们的告别宴吧。 只是他死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他的这场“告别宴”,竟然成为了他在世上最后的一餐。 叶秋寒一直谨慎小心,当他看到在场的舞姬中有几张陌生的面孔时,他内心的警铃便大作,他猛地站了起来,指着舞台道,“都下去,换,换下一场舞蹈!” 步天音等人纷纷欠身行礼,而就在这时,台上正要退下的几名舞姬忽然腾身而起,拔下头上簪子向叶秋寒刺去,步天音却随着那些舞姬一路退了下去。 场面一时失控,那些试图刺杀叶秋寒的舞姬全部被冲上来的暗卫制服住,对面遥遥观战的北野望也向前倾了下身子,他看到步天音就那么走了。 就那么走了。。。 她……就这么失败了? 虽然觉得这种情况不太可能,但是步天音的的确确就那么走了。 叶秋寒下令,所有人不得离开少卿府半步,他要开始彻查了。 然而就在这时,遥远的天际忽然放起了一束束的烟花。 砰。砰。碰。 大把大把彩色的花束照亮了半边天空,所有人一时都沉寂下来,默默观赏这突如其来的烟火盛宴。 所有人都在看着。 除了叶秋寒。 以及一直在注视着叶秋寒的步天音。 那些烟花倾城而起,叶秋寒的脸色却瞬间变了,他暗道不好,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他的身边全部是保护他的人,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此刻很不安全。 甚至,是很危险。 叶秋寒才要开口说什么,可是他的话却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一直利箭已经穿过了他的喉咙。 悄无声息的。 瞒过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所有人都还在欣赏着烟花,叶秋寒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一般四下查看,一只手握住了穿过他喉咙的箭头,张着嘴似乎要说些什么。 叶夫人满脸欣喜的看着烟火,忽然欣喜道,“爷,这是不是你给人家的惊喜——啊!” 最后一个字在她转身过来看叶秋寒的时候忽然变为了尖叫。 一支箭,生生从他的喉咙里穿了出来! 众人这才发现,叶秋寒以及无声无息的丢掉了命! “爷,爷你怎么了……”年轻的叶夫人不断的用手去捂住他汩汩往外冒着血的喉咙,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身体猛抽了两下,他很快便断了气。 “光禄勋少卿叶秋寒,私自贩卖军火,偷运大量黄金出境,欲潜往金碧,这些事情,叶夫人不会不知道吧?” 说话之人正是北青萝,她一身男装带着王宫军队冲了进来,一句话说的叶夫人脸色变了又变,哑口无言。 北青萝抬手,便有人冲上去将她抓住,被拖下去之前,她愣了几秒,才喊道,“冤枉啊,妾身冤枉,这些都是爷一个人的主意,跟妾身没有关系……” 剩下的事宜怎么处理便是他们东壤内部的事情了,步天音的任务完成了,她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回到和玉殿,先是一番洗漱,换掉这让她也很无语的衣裳,她穿上了自己那套素白的衣裳。那天晚上沾染的血迹也全部被清洗干净,刺破的地方也被莲花用同色的针线秀了几朵西番莲上去。 她发现自己忽然好喜欢西番莲。大概是因为那是云长歌的标志,所以她爱屋及乌。 等到收拾得差不多,便听殿外莲花一声低报,“参加王上。” 北野望进来,步天音也没有起身迎接,而是开门见山的问他,“第三个人,是谁。” 她似乎等不及了,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耽误。 她想家了。想父亲了。想四叔了。想南织了。 她更思念的,是云长歌。 第二百二十六章 爱之欲其生(7) 北野望坐下,面上浮上一层阴冷,眼角轻轻勾了起来。 这个女人,就这么毫不掩饰自己想要离开。 叶秋寒预谋造反一事已经交给青萝去处理了,他此时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百里之外射箭的人是谁。 那样顶级的箭术,他手下都没有一个人能够比拟。他的手下的确有一只精锐的箭队,但即使是他的人上场,他都不能保证在射程范围之内让猎物无法逃脱。 何况是相隔了百里。 这几百里还不是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 而是隔了千家万户、高楼亭台,水榭月阁,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谁。”他问。 “什么是谁。”她装傻,“王上有时间来质问我,不如想想自己安抚一下自己的臣子吧,这段时间死了两只老狐狸,朝中一定人心惶惶。” “朕的朝堂如何无需你费心。告诉朕,他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步天音撇撇嘴。 “哦?”北野望挑了挑眉,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在他的唇边蔓延开来,他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是你那老相好?” 步天音摇了摇头,眼里有一抹认真。 如果是云长歌的话,他一定有比她更高明的方法,只可惜是她,她只会利用身边现有的资源简单粗暴的解决问题。 那个人是韦欢。 是她以为早已离开,却一直在东壤住了下来的韦欢。 “步天音,朕当真很好奇,你想要的是什么。” “王上不必好奇。还有两件事,我再替你杀一个人,给你解了寒毒,你自然就知道是什么了。” 北野望怔了一下,点头道,“你该不会是——想要朕吧?” 步天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奇怪的看着北野望,似乎在怀疑是谁给的他自信,良久,敛了笑意,板起脸肃容道,“王上不要再开玩笑。” “快说,第三个人是谁。” 北野望的目光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他微翘的嘴唇徐徐吐出三个字,“白轻水。” 白轻水。 这个名字很陌生,但是步天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蓦地站了起来,眉目间,写满了难以置信,只是她的语气还在故作镇静,“白轻水……他是白公子对不对?是我小白师父对不对?” 语落,她脸上的那层震惊还未完全褪下去。 他为何要杀白公子。 为何还偏偏让她动手。 沉默了好一会儿,步天音应道,“好。” “朕要你拿他的首级来见朕。” 步天音眉头轻轻一皱,她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的相信她,只是他这么惨绝人寰的狠,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见她沉默,北野望笑了笑,冷道,“怎么,不愿意了?” “杀便是杀了,为何一定要拿首级。” “你不拿回来他的脑袋,朕怎么会知道你真的将他杀了。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些日子你们师徒关系亲近。” “……其实我不一定能杀了他。” “你一定可以。”因为,他对你没有防备之心。 步天音自嘲的一笑,“王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 他简直比云长歌还要看得起她。 白公子那样的身手,她怎么可能是对手。 退一千步来说,就算她能杀得了他,可是她怎么下得去手。 从来到这里短短两个多月,白公子的变化她是一点一滴都看在了眼里了。他那个人虽然冷面鬼一样整天阴森森的,可是人并不坏啊。他肯定是过去受过很大的刺激,性格才会如此偏激。 可是说实话,他对她的确不错。 这个北野望,真的是太讨人厌了。 “为什么要杀他?” 北野望丝毫不吝惜自己的解释,缓缓道,“你也见到了,他并不是完全服从朕的指令。朕也不妨告诉你,他替朕办事,只是因为他答应过一个人,要辅助朕坐稳这江山。如今试图左右朕的江山那两只老狐狸都已经死了,他便要离开。” 话说至此,点到为止。 步天音却已明了。 若不能为己所用,那么便毁掉。如果换了她在他这个位置上,恐怕也会这样做。这就像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一样,虽然有些极端,但很多人都会这样选择。因为自己得不到的,也绝对不能有机会让别人得了去。 时势造就了英雄,却也给了英雄一条无法逃脱的命运。 可悲啊。 “我明白了。” “何时动手?” “现在吧。” 说话的人就站在殿门外的甬道上,一袭白衣缥缈,轻描淡写的接下了殿内两个人的谈话。 步天音和北野望同时屏息,看向了不知听到了多少的白公子。 他脸上仍然阴美阴美的,美到他身边才绽放不久的花朵都失了颜色。 怔了一下,北野望轻声笑了起来,侧眸看向步天音,下令道,“还不动手?” 既然都被他听了去,瞒也是瞒不住的,不如就此时解决。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不会伤害她,绝对不会伤害他。 所以,从冰棺里出来的白公子再次有了人类的感情,就必死无疑。 倒真的是有点可惜了呢。 北野望端了杯茶出来,一个踮起坐到了房檐上。 他这座富丽堂皇的水晶宫,不知道要了多少条人命,数也数不清。 步天音和白公子的两个人看似毫不留情,她的短笛撞上他的无名剑,他的手臂撞到她的手臂,他一掌险些拍到她的天灵盖上,却在下一秒收了招。掌气已出,此时若是强行收招,必会自损经脉。 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 雨幕中,三个人恍然未觉天气变化一般。 打了很久很久,脚下的水晶瓦片被掀起无数片,碎成了一地晶莹剔透的水晶。 甚至有一次,步天音脚下一滑没有站稳险些摔下去的时候,白公子还伸手勾住了她,将她拉了上来。 这是在决斗么。 这简直就是在打情骂俏。 北野望的手轻轻握紧,手中茶杯应声而碎。 他的眸底,一丝若有似无的冰蓝色泛了出来。 他忽然觉得有些气血不足,冷,周围的温度似乎突然降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应该回去闭关了,可是,他不想走,也不能走。 对面的殿顶,步天音不知几时竟然已经将白公子的剑夺了过去,然后似乎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刺进了他左边的胸膛。 北野望猛地站了起来,眼眸一胎,运起轻功朝他们飞了过去。 细雨如丝。 白公子洁白的衣上开了一大朵血花。 步天音拔出他的剑,面无表情的盯着带着窃喜赶来的北野望。 北野望的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美眸中已经被蓝色占了大半,接下来,他做了一件让步天音后悔不已的事情。 他竟然强过她的剑,在白公子的身上补了几道,鲜血汇成一条小溪一样,从他的白衣上流过。 “你疯了!”在他还要不断的刺下去的时候,步天音冲过去抢过他手里的剑,朝他大吼,“他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人已经死了,你还这样没玩没了的。你是个帝王,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有失帝王身份吗?!” “身份,帝王的身份。”北野望一双美眸已经彻底变成了蓝色,不知是不是受了寒毒的影响,他那张比女子还要妖冶的脸上竟然有一丝丧心病狂的笑意。他弯下腰探了下白公子的气息,确认他已经死去才勾唇冷冷一笑,随即在漫天雨幕里将步天音抱去了她的寝殿。 在他们走后,瑶光便出来,她一招手,便有两个侍卫将白公子的尸首抬了下来,等待她的吩咐。 她望了一眼被北野望大力关上的殿门,瞧了眼白公子的尸首,吩咐道,“扔去乱葬岗吧。” “是!” 两个人抬着尸首下去了,瑶光站在和玉殿门口,听到里面一阵咣里咣当打碎东西的声音,想进去,但最终还是退回了暗处。 殿内。 北野望强硬的将步天音按在了床上,两个人都淋了雨,身上的衣衫尽数湿透,她玲珑的身段便更加一览无遗,北野望如同一只兽将她压在了床上,步天音挣扎着爬了起来,手里能够碰到的东西全部砸向了他。可他就像完全没有感觉一样,躲也不躲,不要命似的将她压了回去。之前步天音还觉得他寒毒发作的时候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可此时她心里不由得一个咯噔,怎么他的寒毒发作起来,人好像就厉害了很多? 他的力气,好似一瞬间变强了很多倍。 双手被桎梏,她便抬腿去踢他要害,却被他猛地握住双腿,一只手得了空,步天音抬手便给了北野望响亮的一巴掌,“你他妈的给我醒醒!” “醒了又如何。”北野望俯下身,双手撑在床上看她,半边妖冶脸颊被她打出了一个鲜红的掌印,他却恍然未觉,伸手去解她的衣带,“你以为,朕此时不是清醒的么。” 他是寒毒发作了,可是这寒毒还不能妄想控制他的理智,所以他是清醒的,只不过他想做一些不清醒的事情而已。 这个女人,对白公子都能有了感情,为什么偏偏对他没有一丝的好感?他还不够容忍她吗,他还不够放纵她吗?他退了那么多步,她为什么就看不到! 为什么看不到! 北野望疯了一般低头去吻她,这吻,暴风骤雨一般几乎要将步天音撕碎。 忽然,北野望发狂的身子停了下来,随后步天音在下方用力将他推去了一边,他的肩上,正插着白公子的那把无名剑。 无名剑,他方才见她收了起来的,动作神秘,像白公子一样。 他没有料到,她能够收剑,便能够像他一样召唤剑出来。 步天音利落的坐直身体,点穴替他止了血,冷冷道,“伤得不深,王上最好不要在做错事。我出去转转,你自己好生清醒一下吧。” 第二百二十七章 爱之欲其生(8) 时间一晃而过,眨眼间就到了六月。 这些天北野望都在宫内养伤,步天音就像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尘埃,她虽然还住在和玉殿,离他的大殿并没有很远,只是他再也没有踏进去过一步。 北青萝听说她伤了她王兄以后也很生气,不过她的气跟后宫里的女人都不太一样,她不是心疼她王兄,她只是觉得王兄太不争气。 她是伤了他,为啥不是“上”了他呢? 桑若:“郡主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豪迈,你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啊……” “闭嘴!” 桑若:“闭了……” 三日后,便是步天音约定给北野望解毒的日子。 这些天她一直在回忆缥缈的秘术,她脑子虽然也好使,但终究不能像云长歌那样能把一切都记在脑子里,甚至有的时候她会怀疑,他那个根本不是人脑,是电脑吧! 需要的原料已经派人准备好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贸然行动。因为此举要么成王,要么败寇,简单来说,她知道自己给他解完寒毒之后,她的全部力量会消失一段时间,她不能确定这段时间有多久。 所以她犹豫了很久。 但是最后她决定还是赌一把。毕竟即使暂时失去灵力和内力,她还有剑术可以用。只不过她一心念着想着的愿望怕是不能实现了,她想 北野望的寝殿,雾气缭绕。 北野望脱得干干净净,端坐在冒着热气的木桶里,木桶里泡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 他的身体就像泡在一桶辣椒水里,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不仅不舒服,还很难受。 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坏女人是不是故意整他的? 让他将早朝推迟三日。 哪儿有早朝还能推迟的道理? 可是他若不答应,她便不给他解这困扰他多年的寒毒。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会相信这个坏女人能救她,他看,她是想伺机报复吧。 为了因他而死的白公子,为了他那日差点把她强了…… 此时,北野望眼里的坏女人正在检查门窗是否漏风,然后便将宫里伺候的侍女全部轰了下去,只留了瑶光一人。 哼,算她有眼力见,还知道给他留个瑶光在身边。不然他如今这副样子什么也做不来,她岂不是要为所欲为了? 北野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步天音的身上,炙热,火辣,步天音并非感受不到,她只不过不愿意搭理他这头随时都会对她发情的种马而已。 “步天音,你该不会为了死去的小白,用什么招数害朕吧?”北野望盯着步天音撸起袖子的手,忽然问道。 步天音道:“王——在害怕么?” “朕有什么可怕的。”北野望嗤道,“你若害死了朕,你也活不成。唔,大概你连这王宫都走不出去,恐怕到死之前,你都不能见一眼你那老相好的。” 瑶光静静站立在一边,眼睛却因为北野望这些话闪了闪。 王这是——在吃醋么? 老相好,老相好,老相好……她怎么就听着这仨字竟冒着酸气呢? 步天音浅浅笑了笑,并未言语。 北野望怎么可能对她毫无防备呢? 恐怕他在接受她的治疗之前就已经下了令,如果她不能治好他,或者万一他有什么闪失,她也会没命。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他所谓的纵容她,惯着她的背后都是什么。她对北野望有小算盘,他难道对她就没有么。 北野望也算是救过她,她觉得他没有传说中那么残暴,但并不代表他就不残暴,只不过分对谁。但是他真的很没有风度,不管对方是谁都会下手,哪像云长歌,几乎从来不会对小姑娘动手。 就连他的爱徒裴湄,他都没有下去杀手不是么。 步天音眸中的颜色忽然黯了下去,她走到浴桶边,对北野望道,“一会儿可能会很难受,你忍一下。” “朕……”北野望嚣张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觉得有冰冷的利器刺中了自己肩上的大穴,他顿时痛得脸色煞白,瑶光紧张了一下,却没有动。 王吩咐过的,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他没有死,她就要一切都听那个女人的,那个女人没有让她动手,她就不能动。 北野望感觉有一股强大而温热的真气流窜他的四肢百穴,从头顶到脚底,每一处都没有放过,那么温暖的气流,冲散了他体内的寒气。 步天音额头有细汗析出,她果然没有猜错。 当初云长歌给她南华心法的时候就说过,这适合女孩子修炼,然后小白师父也说,南华心法融合阴阳二术,不仅具有纯阳的真气,还有阴柔的真气,但是这并不冲突,反而二者合二为一,能够起到更好的效果。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遇阴则阴,遇阳则阳。这同样也是飘渺秘术疗伤的无上功法。 她体内的南华真气,要全部转化为纯阳的真气,然后用她一身的纯阳,打通,驱散北野望体内的寒毒。 若然成功,她替他解了寒毒,若然不成,寒毒会反噬到她的身上,她就要承受北野望过去所承受的痛苦。 所以她不能失败。 “我加一成功力,要疼你就喊出来。”步天音的声音如常。 北野望不屑的哼了哼,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像个孩子一样疼就喊出来?他前一刻还为步天音这无名的瞎操心感到不屑,但她跟方才一样,说完就立刻下了手,他只觉得全身的各种经脉的血液都倒流了起来,这巨大的痛楚使得他不得不闷哼了一声,却始终没有叫出来。 步天音气定神闲的用灵力凝聚出一根冰针,刺到了北野望背后的另一处穴位,她问道,“背上有感觉吗?” 北野望紧紧咬住牙,不让自己的痛苦呻吟出来,僵硬的点了点头。 “闭上眼睛。疼就喊出来,这里也没有外人,我跟瑶光都不会嫌弃你。疼是人之常情,谁又会说些什么呢。” “闭嘴。” 北野望很想让她闭嘴,但是他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张嘴,只能用牙齿使劲咬住自己的薄唇,因为他知道但凡一开口,就必定是痛楚的呻吟。 他还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连这点自尊都没有。 要知道,他在她面前失去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尊严都喂了狗。身份都见了鬼。 不知过了多久,他背上的冰针开始融化,从细小的针孔流出来的不是冰融化之后的透明液体,而是红得发黑的血液。 瑶光的面容又是一变,她攥紧了拳头。 步天音明明是在给北野望治疗,可那一针一针似乎就像扎到了她的身上,北野望看起来倒没什么事,她却急得不行了。 第十根冰针凝聚出来的时候,步天音的脸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鲜红饱满的唇片也失去了光泽和颜色。 北野望一直在阖着眼对她用意念做肖想,并没有注意到步天音变化的脸色。 “不要走神。”她艰难的开口,一口血气差点没提不上来。就知道这个男人是头种马,随时都想着那种事情,连生死攸关给他解毒的时刻也一样,他这一走思不要紧,差点害得她吐血。步天音用力握住他肩膀,苍白道:“我已经用真气打散了你体内的寒毒,接下来你不能再走神,要高度集中精神,提气凝力跟着我的灵力走,将你体内的寒毒引出来。” 语落,对瑶光厉声道,“剑!” 瑶光不明所以,但还是第一时间拿出了剑。 这个时候这女人要她备剑做什么?! 虽然搞不懂她在搞什么,但瑶光还是聚精会神的盯着眼前的两个人,随时等着她下令。 “切忌不要走神。”步天音再度提醒。 北野望没有言语,心里却已经不屑的将她咒了个千百遍。 知道他是听见了但不愿意讲话,步天音便开始用灵力引导着他,她的脸色虽然苍白如纸,可那双明眸却极为认真。 北野望戎马半声杀敌无数,他从王储手里抢下这江山的时候受过无数次的伤,每一次都是眼都不眨一下的过来了,那些痛苦,他毕生都不会忘记。可此时此刻的痛,才是人生至痛。 痛到好似把他整个人从中劈成一块块,剥皮削骨,把骨子里那些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寒毒全部用刀刮了下来。这还不算作罢。刮过的地方又被另外一种温热的感觉取代,虽然温暖,但是却疼痛百倍。 越是暖,越是痛。 豆大的冷汗从北野望的额头落了下来。 木桶内的温度急剧下降。 很快,袅袅的白气便消失殆尽。 药草飘在水面上,水面一点点冰冻起来。 就在此时,北野望背后那些被冰针刺过的地方的血就止住了,随后,那细小到肉眼不可辨认的针孔里,溢出一缕一缕的寒气。 冰蓝色,像极了他寒毒发作时眼睛里的颜色。 那些寒气一旦冒出来,空气便瞬间像结了冰,瑶光见到这诡异的情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那些寒毒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引着,顺沿着步天音的手指被牵引到空气中,离北野望高大精致的身躯有些距离,步天音凝眸,忽然喊道:“用剑斩断,快!” 瑶光听到叫声反应过来,她不知道这些冒着冷气的东西是什么,提着剑便一顿乱劈,而那些虚无缥缈烟一样的寒气突然溃散开来,像有生命一般,蛇也似的四下乱窜,眼见着就要重新攀上北野望的身子,沿着他的鼻孔再度钻入他体内,瑶光也被几缕冰蓝色的寒气缠住了脚腕,怎么躲也躲不开。步天音脸色一沉,信手一拂,水纹一样的波光里漾出白公子那把无名宝剑,照着弓起来向她进宫的两缕寒气斩去。 寒气,遇剑则断。 接下来,她又分别收拾了北野望和瑶光身上的,瑶光瘫软在地上,只觉得方才被那诡异东西缠住了的地方,僵硬得很,被冻住了似的,不能动弹。 第二百二十八章 爱之欲其生(9) 步天音将空气中逃窜的最后一缕寒毒斩断,已经无力收起那把剑,剑被她丢在了地上,她的身形一晃,似乎要晕倒,她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苍白的脸上,唯有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依然美丽吴双。 她此时此刻好希望云长歌能够站在这里,她要告诉他,你看,我也很厉害对不对?这寒毒成形有了实体,也不能耐她如何。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北野望缓缓睁开眼睛。 墨色瞳孔,幽深晦暗,宛如一口无波的古井。 他的瞳底深处,已经看不到半点蓝色。 那些绚烂却足以致命的冰蓝色,被墨色吞并,吞没,消失不见。 他用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神清气爽,四肢百穴暖流缓缓淌过,竟然是无比的舒适。 他抬起头,闪亮的双眸看向步天音,在注意到她苍白无血的脸色后轻轻皱起了眉头,只听她虚弱的说道,“王,可不要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我的辛劳和付出值得,我便与你谈一下……” 这话还未讲完,她的身子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北野望竟然也不顾自己身上一丝不挂,直接长腿一迈从木桶里出来,抱起她就进了里面的内殿,厉声喊人去找医官。 瑶光的腿好不容易有了知觉,她踉跄着向外跑去,木然喊道:“去,找医官来……” “该死的!” 北野望低骂一声,随手扯过一边的袍子披在身上,步天音的身子没有一丝的温度,脸色白得吓人,她都已经这么虚弱了,却还念念不忘她与他的交易,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女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想做什么,竟然连命豁出去了么! 该死的是她晕倒之前还一心念着他们的交易。 女医官匆匆赶来,北野望也不回避,就坐在床头看她们切脉,片刻后,女医官的面色一惊,眼底有些愕然。北野望自然注意到她的变化,不悦道,“有什么话你就说,说完了赶紧去开药。” 女医官忽然提裙给他跪了下去,微微低头,声音有些颤抖:“恭喜王上!” “恭喜朕什么?”北野望问道。 女医官恭恭敬敬道,“夫人已经有了一个月的喜脉。” “喜脉?” 北野望眸色一沉,冷冷开口,吓得女医官一个哆嗦,她颤抖道,“王上可以再去叫其他的医官过来一并诊断……” “滚出去。” 北野望冷冷道。 女医官不敢再做逗留,她似乎已经猜到了王为何会生气。 ——因为以前后宫的那些女人如果有了身孕,王都会让她开一副药打掉腹中的胎儿。 ——可这次若是也这样,那王为何要让她离开,而不是开药? “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朕会让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微臣明白。”女医官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吓得她连忙回身行了个礼,逃也似的爬出了水晶殿。 水晶殿内空荡荡的。 “瑶光。” 良久后,北野望缓缓开口,瑶光的行动仍然有些不便,但还是很快从殿外进来,跪地行礼。 北野望道,“朕记得,沐榆国送来的美人会医术是吗?” 瑶光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那个美人自从送进来便不会笑,听说她以前在塔桑那个小国家的时候天天笑,笑起来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漂亮,可是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后便不再笑了,王一气之下将她关到了王宫的马厩边上,让她每日伺候那些马,要不是他提起来,她几乎都已经要把那个女人忘记了。 瑶光道,“资料上只写了略同医术。” “把她带过来。” “是。” 不多时,瑶光便带了一个年轻的女子进来,她身上穿着粗布荆裙,一张俏脸清汤挂面没有任何修饰,头上也同样干干净净的没有饰物,还沾了些草屑。 “民女丽泽参见王上。” 她朝北野望行了礼,态度还有些不卑不亢,她明明已经进宫成了他的女人,却自称民女。瑶光心道她算是活腻了,却没有想到北野望并没有与她计较,反而让她出去,让她上前把脉。 瑶光出去后,丽泽便上前,北野望将帐内女子的手拿出来放到软枕上,随后犹豫了一下,拿了张帕子盖住了她的手腕。 丽泽明白,他这是在嫌弃她的身份地下,嫌弃她整日干粗活手不干净。 她的脸色如常,上前跪地,仔细的把了脉,随后眼里的表情和方才那位一模一样。 她不用说,北野望也已经明白了。 他的脸一点点暗了下去,冷冷道,“行了,你下去吧,管好你的嘴,不要乱说话。” 丽泽一言不发,毕恭毕敬的行礼,然后一身不卑的走了出去。 殿内再次变得空空如也。 时间,一点一滴无声的流逝。 拱形的殿顶,提灯鱼群或聚成小堆休息,死了一样没有任何的动静,或恹恹的游来游去,偶尔甩动一下漂亮的尾翼。 水草,依然摇曳摆动。 她为他解毒,已经从早上到了晚上,从晚上到了早上,此时晨光熹微,粼粼的水波映在水晶地面上,无与伦比的绚丽。 他却再无心情去看。 当他确定她已经有了身孕的一瞬间,他几乎想掐死她。 那种冲动,简直比寒毒发作时还要让他挠心。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北野望才将昏迷的步天音抱回和玉殿。 两日后,步天音缓缓醒来。 莲花在床头趴着睡着了,她坐起来的时候她便也迷迷糊糊的抬起头,见她醒来一喜,忙招呼人去通知了王上。 步天音揉着头问道,“我睡了多久?” “回夫人,两天。”莲花的声音有些喜悦,在为她醒来问开心,可是,她为什么改口喊了她夫人? 她们以前,都是称她姑娘或者“美人”的。不仅如此,她的态度似乎都比以前更加恭敬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吃错药了么。 “现在什么时辰?”步天音坐起来,莲花给她拿了件外套披上,她看着外面的天色问道。 莲花道:“回夫人,已经戌时了。” 戌时…… “王在做什么?” “回夫人,王交代过了,如果夫人醒来就派人去通知他,他在设宴款待朝内大臣们。” 步天音点了点头,这时肚子咕咕的叫了两声,莲花善解人意的笑道:“夫人一定饿了吧,奴婢这就去传膳。”她说完便向外走去。 “等等,”步天音叫住她,问道,“怎么改口喊我夫人了?” 莲花道:“奴婢们以前一直这么喊夫人的呀。” 步天音:“……” 你不要以为我失忆了好吗。 “行了,你快去吧,我要饿死了。”步天音揉了揉肚子。 莲花下去后,步天音看着外面沉沉的天色,她决定要出去见一下韦欢。 打开和玉殿的门,步天音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不对,是她开门的方式不对。 她退回去,再次打开,场景依然如故。 和玉殿门口的走廊上,站满了王宫的侍卫军。 见她开门,也都面容一丝不苟的盯着自己的面前。 步天音暗骂了一声,扯了扯领口便向前走去。 两把闪亮的银枪,准确的拦到了她面前。 “干什么?”她微微皱起里眉头。 两个侍卫一丝不苟的盯着她,像哑巴一样,就是不说半个字。 “让开。” “夫人息怒。” 说话之人正是瑶光,她从旁边款款走过来,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侍卫便收了银枪,像门神一样站了回去。她见到步天音,破天荒的行了个礼,而后恭恭敬敬的说道:“夫人要去哪里,瑶光陪着您去。” 夫人夫人又是夫人。 大家都疯了么。 步天音目色微沉,指着满院子的王宫侍卫冷冷道,“这些是什么意思?” “王上希望夫人安心休养。” “当我是傻子么。”步天音冷冷一笑,两步走到瑶光面前,道:“瑶光,我也算是救过你的命,这么拦着我真的好么。” 瑶光道:“夫人救命之恩瑶光铭记在心,只是这是王的指令,瑶光也只是奉命行事。” “他让你们看着我的?”步天音脸色一变,莫非是北野望知道了她灵力尽失,想趁机扣住她? 不可能,她明明没有给任何人有机会知道这件事的,她的身体,就算是大夫切脉也断不能看出来什么的。 瑶光但笑不语。那笑容里,似乎掺杂了一些其他什么东西。 步天音抬眸道,“北野望人呢?我要见他。” 瑶光听她直呼夜帝名讳,脸上的笑意凝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过来,笑道:“王上在招待群臣,待宫宴散去后,兴许会来见夫人。” “兴许?”步天音冷哼一声,“他无缘无故关我,我要见他还要等他兴许有空才来见我么。” 瑶光道:“在王上没有下令之前,夫人还是安心待在殿内吧。” “如若不然呢?” 步天音眉间一凛,瑶光脸上故意装出来的笑容再也坚持不住,她肃容的看着她,似乎怕她随时会出手。 毕竟那日她斩断那诡异的蓝色烟气时她看得一清二楚,也清楚的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其实厉害非常…… 见瑶光面色变了,步天音冷哼一声便向前走去,这次仍然是走出一步,所有侍卫便面无表情的握住手中长枪,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她向后退一步,那些人便也乖乖退了回去,面容维持一丝不苟,像机器一般。 但只要她上前,他们便会紧张的握起兵器…… 她明白了,北野望是真的想软禁她。 可是,他图什么。 他是担心她会跟他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么。 步天音看了一眼瑶光,转身进了殿去,砰一声将门关上。 她转身回去,外面的气氛恢复。 瑶光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刚才,真的怕她会动手。 如果她真的动手了,她是拦着还是不拦着啊? 拦着吧,一怕自己打不过,二怕这么多人真的会伤了她,这些侍卫可是王宫的军队,训练有素,以一当十。如果伤了她,王可能会怪罪,如果让她怕了,王也会怪罪…… 第二百二十九章 爱之欲其生(10) 六月中旬,一连下了几天的雨。东壤临海,雨水都带了大海的味道。 海风,海浪,沙滩…… 步天音突然很想去看大海。 这些日子北野望一直莫名的软禁她,她也就顺水推舟,也没闹什么幺蛾子,除了北青萝偶尔会来找她,两个人有时候也不说话,就那么沉默的对着,她会给她说一些以前北野望的事情。说他本来不是那么嗜血的,只是他们母亲死的冤枉,凄惨,是以他才会恨天下的女人。 这样的恨,很畸形不是么。 大殿静悄悄的,只有墙角香炉散发出的袅袅白烟飘散到空气中,和窗外明媚的阳光纠缠在一起。 这种香气,是最近的才有的。 以前,她居住的和玉殿里没有这样的熏香。 因为她不喜欢。 往往有宫女将这种香点上,步天音便闭息,待她们出去后,她便将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也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敏感了,有一次她闻了一下这个熏香,便觉得胃里一阵难受。 她算了算日子,她的大姨妈,貌似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从她来到东壤以后,就没有来过。可是,她明明之前去看了大夫,一个两个都确定她没有怀孕。 难道,是因为最近过得太紧张,生活没有规律导致月经紊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眼里有一丝困惑。 次日,下起了滂沱大雨。 傍晚,北野望就是那么毫无防备的冲了进来。 自从他莫名其妙的将她软禁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这次他来了,步天音想跟他谈一下他们的交易,可是……他却是喝醉了的。 醉得不省人事。 进来就大喊大叫她的名字。 桌上的东西全部被拂到了地上,咣里咣当一阵乱响,瑶光进来劝他,被他一脚踢了出去。步天音便让人全部守在外面,她跟北野望保持一定的距离,冷冷的问他。 “你要做什么?喝多了就回去睡觉,你不睡觉我还想休息。” “步天音呢?”北野望脚下一个不稳,踉跄着倒在了桌子边,上衣被他扯开了好大一片,露出里面精致健美的胸膛,皮肤有些泛红,跟他莹白泛红的脸色一模一样。 他是喝了多少酒,来她这撒酒疯了? “步天音,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朕为了你,多久没有碰别的女人了?你倒好,你怎么对朕的?!” 步天音:“……”她好像从啦没有阻拦过他去碰别的女人,更没有怎么对他。 “你说你有意中人,朕便让人去查你,结果你……你倒好,你竟然嫁过人,还说你的意中人不是沈思安,那个男人,哪里有朕好……” 步天音:“……”她喜欢的人本来就不是沈思安的好么,况且,唔,他的确是比沈思安强太多了。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除了花清越以外,所有的人都比沈思安强。 “步天音,步天音……” “朕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一个女人,以前,她们若是像你一样忤逆朕,朕早就割了她们的舌头去喂蛇,朕……恨你。”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已经在朕身边了,心里却还想着另外的男人,告诉你,朕是不会放你回去的……” “……” 北野望靠着桌子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清俊的脸上隐隐散发着某种不满,他口中骂着她,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步天音听着听着心里便是一声冷笑。 这个男人,到底是醉了还是在装醉,然后指桑骂槐说给她听的? 他身为一个暴君,竟然会喝醉了。 这不符合暴君定律啊。 步天音有些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他口无遮拦说出来的话让她郁闷至极,她几步走到殿外,对瑶光道,“你进来,把他给我弄回自己的寝宫去。” 瑶光自然也是不喜欢王上待在她这里的,她吩咐过后她便叫了两个有功底的侍女一同进去,想将北野望搀扶回去。孰料她们还未近到他的身,便被他一掌打了出去。那两个侍女未来得及躲闪,身子一翻被打到了墙上,摔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吐了好大一口血,脸顿时没了血色。 步天音脸色一变,扶起受伤的侍女,忙让她们下去了。 这个死种马,醉得不省人事还想滥杀无辜。 北野望仰着头,如画的眉目有些痛苦的拧在一起,他的眼里一直都是迷茫的,对着面前看不清是几个人的人影暴躁的喊道:“步天音死去哪里了?给朕找来,朕要……朕要……” 瑶光有些无语的看向步天音,后者也是一脸郁闷。 这个暴君,竟然真的喝多了啊…… 她明明就站在这里,他还看不到,看不到就算了,满嘴乱喊些什么。 北野望折腾了好一阵,步天音一直在旁冷冷的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渐渐平息下去,倚着桌子睡着了。 步天音吩咐瑶光,“把他送回去吧。” 瑶光没有说话,上前扶起北野望,她碰到他手臂的时候,忽然听到步天音一声惊呼:“小心!” 瑶光尚未明白她为何突然这般急呼,等她被步天音拽开的时候才发觉到,自己手臂上竟然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哗哗往下流着鲜血。 ——要不是她手疾眼快拉开她,现在她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王是真的醉了! 她跟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不顾一切的醉成这样! 他是堂堂一国之君啊,他生性多疑,要提防的东西很多,他从来不会醉的。 可是,他却为了这个对他没什么情意的女人醉了。 就像之前他那般纵容她,让她在这里为所欲为一样。 瑶光明白了,王是喜欢她的。。。 瑶光心里忽然很委屈。 她和所有伺候王的人一样,都对他有着爱慕和钦羡。而他也很所有的帝王一样,身边有着无数的女人,可是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她以为,王是不会喜欢任何女人的。 步天音沉眸看着她的伤口,道,“回去包扎下。” 瑶光不愿离开,抿着唇看向正在用袖子一点一点擦剑的北野望。步天音叹道,“瑶光,你是流光的什么人?” 流光?! 瑶光有些错愕的看向步天音。 步天音看了眼无赖一样赖在这里不走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醉的北野望,淡道:“你的年纪似乎比流光大了一些,你是她的姐姐吧。” 瑶光沉默不语。 步天音又道:“我不知道你们的姐妹之情有多深厚,但是我想,流光叛变了对么。” 瑶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便黯淡下去,眼角,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流光的确是她的妹妹。 当初,她们都是东壤王宫的剑婢,她们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只有彼此而已。她们忠于夜帝,只是因缘巧合之下流光被派到金碧去做卧底。 最初的时候,她还会按时送回来金碧太子的消息,然而渐渐的,她送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少,夜帝便有所怀疑,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就彻底失去了她的消息。 精明如北野望,怎会想不到流光已然叛变。 以他的狠厉,瑶光自然明白自己也是活不了的。当晚,她带了匕首去见了夜帝,要在夜帝面前自杀谢罪。 可出乎她的意料,夜帝不仅拦下了她的刀,他还要了她。 从那以后一切如故,她还是他忠诚的部下。 只是流光,她以为,流光应该是早就死了罢。毕竟没有人能够背叛夜帝,胆敢背叛他的人,也全部死无全尸。 “回去包扎伤口吧。”步天音再次开口,她看向瑶光,淡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还好,我也没有很喜欢你。只是我对事不对人,他醉成这样也有我的原因,他伤了你我就不能当做看不见。我之所以会告诉你流光还活着,只是因为我觉得有个妹妹挺好的,你……好自为之吧。” 步天音并不是善心大发,她是真的很羡慕有个亲妹妹。但是在这种年代,亲生姐妹又能算得了什么,所以她最后什么也不想说了。 瑶光扶着受伤的手臂向外走去,走到殿外的时候仍然还不到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吩咐左右道:“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一旦有事便去通知……青萝郡主。” “是!”左右答道。 步天音见状眸光有些闪烁,她还以为那些王宫的侍卫都是哑巴呢,原来只是他们并不受她差遣而已。 “莲花,去端醒酒汤来。”步天音扬声吩咐,一直在殿外等待的莲花立刻照办。 “步天音!” 低低的一声吼叫,北野望的剑被他砸到了一边,步天音皱着眉头看着他这个酒后喜欢砸人东西的怪胎,下一秒北野望却已在她眼前,他扯过她拖进怀里,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 步天音的灵力和内力尚未恢复,她徒有虚招,哪里是他的对手?几下挣扎不过便被他推搡着拖到了床上,他低头瞅了眼她小腹的方向,步天音却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看到他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红得触目惊心,让人不得不感到害怕。 “起来。” 北野望没有说话,有些迷茫的神情怔在那里,竟然忘了自己要做些什么。 步天音也不敢惹怒他,怕他真的要用蛮力把她怎么样她一定是逃避不开的。 余光瞥到外殿的门被打开,是莲花端着醒酒汤进来了,她对莲花招了招手,做了个“砍”的手势,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的,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寄托于莲花。莲花关上了殿门,飞快的朝他们这里赶来,北野望还在“深情”凝望步天音,莲花一个手刀便将他砍晕。 步天音抬眼瞧着莲花,莲花忽然一笑,跪到了地上,盈盈喊道:“属下参加夫人。” 步天音一怔,不确定的问道:“你真是他的人?” “属下奉公子之命前来保护夫人。”莲花说着,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左边小臂处一朵西番莲的印迹。 她果然是云长歌的人。 第二百三十章 爱之欲其生(11) 关于莲花是云长歌的人,步天音只是隐隐的猜测。因为莲花对她和其他人一样的恭敬,但是她的笑,却比其他人的看起来舒服多了。 她也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想法,没有想到,果然被她赌对了。 只是,她这边赌对了,那么另外一边呢? 北野望,是根本就不打算放了她,更遑论他们之间的交易了。 当晚,莲花和他把北野望抬上了床,步天音又嘱咐了莲花去准备一些东西。她跟北野望的交易看他这副德行应该是做不成了,只是明着来不行,她就只能用小聪明了。 总之这件事花费了她太多的心血,她不能无功而返,一点好处也没有捞到,这也不是她的风格。 瑶光在处理伤口,莲花很快便将她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 第二日天色将晓,昨夜一场大雨将水晶宫冲刷的更加晶莹剔透,金碧辉煌。步天音让莲花看守好床上昏迷不醒一丝不挂的北野望,打扮一番之后方出了门。 这次,畅通无阻,并没有任何人阻拦她,殿外的一众侍卫见到她后全部毕恭毕敬的行了礼,低头喊道:“参加王上!” 步天音并没有说话,连头也没有点一下便朝着御书房而去。 平日里的北野望也是这般,对所有人的行礼爱搭不理的。她的个子没有北野望高,便在鞋底加了几层“内增高”,她昨夜连夜做出来的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如果不靠近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瑕疵的。北野望一向不喜别人亲近,属下对他更是敬畏得很,没有允许的话连头都不会抬一下,根本就没有机会仔细辨认。 只要北青萝不突然出现,她假扮北野望就有戏。 一路去了御书房,守门的太监已经趴在门槛上睡着了,她脚步轻盈的进去,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空白的文书,看了眼旁边北野望批阅过的奏折,模仿他的笔迹开始写文书。 平时她自己也会练很多种笔迹,恰好北野望跟她的有一种字迹较为相似,她写起来并不费力,只是写完之后她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找玉玺。 她上次明明记得,北野望就是从书柜后面将玉玺拿出来的,可是这下却没有了。 望着原本盛放玉玺的地方空空如也,步天音不禁恼怒的暗骂了一句。那个死种马,一定是那次被她看到了玉玺在哪里,所以就给换了位置了。 找了将近半个时辰,外面的小太监进来奉茶,步天音便假装在看奏折,他上完茶以后便出去了。 门被带上后,步天音便开始继续寻找,终于,就在之前盛放玉玺的暗柜边上很近的地方,让她找到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他即使换了位置,也没有离开很远。 步天音再次猜对了。 她检查了一下玉玺底部的印记,确认是玉玺无疑,沾了印泥便要用力按下去,就在此时,大殿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北野望一身杀气的站在门外,暴力的大喊:“步天音,你敢盖下去!” 话音一落,一声轻轻的响声,步天音不慌不忙的将玉玺按了下去。 北野望这一声喊得极有气势,不过再配上他身上的这身衣服,就完全大打了折扣,其实全无。 甚至隐隐透着一丝的……逗比。 因为他身上穿的是他之前故意送给她难堪的那些花红柳绿的长裙子。 北野望刚刚醒来,见自己一丝不挂躺在她的床上就隐隐觉得不妙,他甚至都来不及回去换衣服,随便套了件她的便冲了出来。谁知道一路走来宫女太监侍卫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微妙,他一怒之下追问才知道,原来“他”不久前才从和玉殿出来了。大家看到两个他,自然就会惊讶了。 他回去一番质问,莲花誓死不肯张嘴,他便杀了她,又从步天音窗子下的草丛里找到了易容的器具。 这个该死的女人。 北野望冲过来,身后已经有大批羽林侍卫将御书房包围,步天音面不改色,眼底未见一丝慌乱,将她写好的文书展示给他看,然后塞进了怀里。 北野望气得面红耳赤,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止战文书。” “止战。。。步天音,你有种。” 步天音看了眼外面越聚越多的王宫侍卫,抬眸笑道:“王上就这么喜欢让别人看你穿女装的样子么。” 语落,她的面色一变,声音有些寒冷,“王上,你杀了莲花对不对。” 北野望冷笑,“你以为?背叛朕的人,唯一还活着的就是你。” 也只有她,才让他屡次下不去杀手。 养虎为患,他明明知道却还总是忍不住想留下那只老虎。 步天音从台上下来,几步走到了他面前,对上他充满杀气和怒气的一双眼睛,摘下面具,她轻轻勾唇笑了笑。 有人说过,她微笑时的样子最美。红唇弯起来的弧度恰到好处,双眸流光夜雪般明亮。端的是少女本无双,风华既绝代。 北野望看呆了。 接下来,步天音做的事情更加让他困惑,心里虽然有着不好的预感,有个声音不断的告诉自己,要拒绝她,拒绝她,拒绝她…… 可是当她那张柔软的薄唇贴上来的时候,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捂住她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然后,一把剑就毫不留情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从她第一次主动献吻的陷阱里回过神来,有些嘲弄的弯起了唇角,任她把还穿着女装的他缓缓推了出去。 步天音胁迫他一路逼出了王宫,侍卫没有北野望的命令不敢上前,亦害怕上前会激怒她伤了王。 相比较紧张的侍卫,北野望似乎颇为轻松,他甚至还调笑的说道:“果然,你吻朕,和朕强迫的吻你,味道差很多。” “不过还是一样的甜美。” “闭嘴。” “不知道你那位老相好的知道你用美人计,会不会吃醋……”北野望眸光一冷,步天音竟然真的在他脖子上划了道伤口,鲜血顺着白皙的皮肤流出来,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语气转为寒冷:“朕真的很喜欢你,不然你待在朕身边这么长时间,朕明明有的是办法碰你,可是朕却没有碰过你一次。还有——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灵力尽失?” 若说之前步天音一直对他的话不为所动,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便轻轻攫了一下纤长的秀眉,她紧了紧横在他脖子上的刀,微微一笑:“灵力没了我还有剑法和速度在,王上若是想切磋一下,我还是可以奉陪到底的。” “朕不会伤你。如果朕想让你死,你早就死过八百次了。” “……多谢王。” “你要回金碧了么。”北野望突然问道,连声音都不自觉缓和了几分,步天音沉默了一下,良久才低声道:“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他道歉,只是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道过谦后,两个人出了宫门,身后,是漫天碧透的水晶宫殿。 步天音目光冷淡的落在北野望的侧脸上,她看到他流血的伤口,忽然有些反胃,她强忍住胃里的不舒服,冷然道:“我要一辆马车。” “马车?马车跑起来的速度可是很慢的。”北野望冷哼一声。 步天音眯眼笑了笑,“无妨,坐什么都是王要陪我走一段路的。” 北野望若有所思,沉声道:“朕不会给你马车的,朕——最多能给你一匹马。” “病马?”开什么玩笑,马跑得比马车要快很多,他会这么好心。再说了,她要马车也是有打算的。 北野望嗤道:“朕的王宫里只有好马。” 他说完便真的吩咐就近的侍卫进去牵马,没多久便牵来了一匹毛色雪亮的骏马。北野望的目光有些明暗不清,唇边,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步天音警惕道:“笑什么?” “骑马的话,你就不得不靠在朕的怀里了……” 步天音脸色一沉,这色胚,这时候了还在想占她便宜的事情。 步天音甩了北野望上马,随即自己坐到了他的身后,所有的侍卫一见她真的要胁迫王出去,都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似乎在等他一声令下,他们便要冲上来。 空气,突然变得锋利肃杀。 寒气逼人,浓浓的杀意冲破漫天的暖阳。 步天音压在北野望耳边,说道:“让他们回去。” “如果朕说不呢?” 这句话步天音并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是她的刀推进了一分。 北野望的脸上彻底看不到好脸了。 他冷脸道:“你尽管骑你的,你跑得快,他们自然就追不到了。” “驾——” 步天音一夹马肚,当下便打马离开,她的速度很快,北野望被她威胁着,可嘴边,竟然渐渐泛起了笑意。 那笑容,三分妖冶,七分清冷。 到了郊外,身后果真没有追兵,北野望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却觉得一阵天翻地覆,步天音竟然将他踢下了马去,然后策马离开,连头也没有回的! 北野望从未受过如此对待,穿着女装,被一个女子以人质要挟离开。 好,很好,步天音,你做的真好。 他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眸间深邃如海。 他是舍不得杀她,可并不代表他不舍得动她腹中的孩子。 不管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只要不是他的,就该死。 他自然不会给她马车,因为马车哪里有马跑得快呢? 他有十足的把握,那个女人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 有了身孕还不自知,骑着马这么不要命的奔跑。 要知道,他送她的骏马,可是东壤数一数二的名驹。 日行千里,速度快得惊人。 这么一番下来,那个女人再强悍,还能保住腹中那还不被她知道已经存在了一个多月的胎儿吗。 笑容从脸上消失,北野望孑然一身立于天地之间,他似乎又成为了那个冷血残暴的夜帝,眼底只有嗜血,冷冽和无情。 第二百三十一章 爱之欲其生(12) 傍晚的时候,步天音与韦欢汇合。 驾车之人就是韦欢自己,他虽然是属于那种阴柔型的美男,但爷们儿起来也很吓人。进到韦欢马车里的时候,步天音仍然觉得胃里那种难受一波强过一波,为了避免北野望的追兵追过来,他们决定绕远走水路。马车里除了步天音以外,还有另外一个昏迷的人。 ——白轻水。 白公子并没有那么容易就死掉。 那日她本就一剑故意刺偏了,并未从他的心房穿过去,她下手很有准确度,跟刺她自己的那一下差不多,看起来一剑穿心,实际上并没有。只是她后面没有想到,北野望竟然丧心病狂的又给他补了几刀。 北野望,到底跟白公子有多大的渊源,人都那样了他也不放过。看来是他这些日子给她的好脸太多了,导致她卸下戒备之心,险些把他划归冷面好人那一栏。他骨子里,还是像外面传说那样,冷血残暴。 刺了北野望一剑后,离开他的目光她便直接去了乱葬岗,然后将奄奄一息的白公子交给了韦欢,韦欢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她算是看出来了,韦欢虽然没有不管白公子,但是也跟没管差不多,他身上的伤口只是简易做了处理,还一直在不断的恶化。 不过韦欢的话,能做到这种地步她已经很感谢他了。 几天后,三个人上了一艘货船,货船是从东壤开往金碧的,穿上装得都是一些丝织物,船家一家老小,有三四个女眷还有几个伙计,人看起来都是老实人。 上船之前步天音去信给飞羽,让她来接她。随后步天音和韦欢都换了普通百姓的衣服,她的想法是,为了掩人耳目,她让韦欢和白公子也换了女装,扮成三个姑娘,他们三个的颜值都很高,为了防止被人劫色,还把脸丑化了,韦欢自始至终配合,也没有多说什么。 晚饭是他端进来的,还有一瓶药,他把东西放下后便出去了。步天音看着桌上的几样东西发呆,其实韦欢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之前或许久离人世,被花清越利用。他能够留下来帮她,真的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给白公子上了药以后,他的那张脸依然苍白无血色,只是气息逐渐稳定了下来。步天音一直睡在他房间里的小榻上,她本来也让韦欢住进来,她不是那种死古板,三个人住在一个屋子里安全,但韦欢死活不同意,步天音也只能作罢。 吃过晚饭,步天音便计划回去以后的事宜。货船大概还有三天会靠岸,这次真的是离家太久,她在东壤的这几个月,好似与世隔绝过了好几年一般。 那次刺杀叶秋寒,她很缺人手,北野望给她的人武功都是一般,而能在那么远的距离之外一箭杀人的人,她也只能寻求韦欢的帮助。 他答应了她。 他也做到了。 这也就是韦欢,连问都没有问被他杀的人是谁,或许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或许他只是不屑知道。 这几天韦欢虽然很少说话,但是却一直默默在帮着他们,步天音也觉得,似乎跟韦欢的关系在慢慢变好。 船舱忽然一个剧烈的颠簸,甲板上传来喧哗的人声,步天音将要出去查看,方推开门却见一道人影闪了过来,她抬起了手掌要出手,发现来人是韦欢。 韦欢闪身进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盯着推拉门发怔。 步天音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一阵人影攒动,似乎有大批的人马登了船,韦欢道:“是夜帝的人。” “跟过来了?” “嗯。” 步天音凝了一下眉,忍住腹中的抽疼,指着床低喝道,“上去!” 他们现在的身份是三个姑娘,北野望就算追的话,也是追她一个人,他不知道韦欢的存在,更不知道白公子没有死,要想蒙混过关,应该不会太难。 只要…… 只要来的人不是北青萝。 腹中一下一下的抽疼,步天音的额头都疼出了冷汗,她大概要来大姨妈了。以前她来的时候都不会太难受,可能这次是好几个月没有来,冷不防就疼了,再过几天,估计她脸上就该长痘痘了。 外面喧闹的人声很快便安静下来,步天音探出身子看到,有个穿着盔甲的人正一间船舱一间船舱的检查什么。 他们跟货船的主人商量好了,说是当做他表房亲戚来,她给了船家不少的钱,足足顶他这船货物的好几十倍。 步天音看了一会儿,眉头便稍稍沉了下去。 该死的,那个女扮男装的人正是北青萝。 她身上穿的,还是她挟持北野望之前留给她的那件银甲。 那件沈思安送她的银甲,被她借花献佛送给了北青萝。 只不过她没有亲手给她,而是在她离开以后,才送到了她手里。北青萝善战,她也不是真正像花语嫣那种刁蛮的大小姐,她比她更适合拥有这件银甲。 步天音身上有云长歌“相思”的香气,好在这船上大多数都是老爷们儿,身上又脏又臭,她灵机一动,从隔壁的房间拿出几件他们没有洗的脏衣服,屋里立时弥漫出一股难闻的恶臭,把清淡的饭香和白公子身上轻微的草药味道全部遮掩住。 韦欢的表情有些难受,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穿着女装的他脸上虽然被抹得很黑,那双眼睛却无法被遮挡住风采,他怔怔然的躺在白公子身边,看起来倒真的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北青萝查得很仔细,很快便查到了他们这里,她打开门便闻到一股骚臭骚臭的味道,熏得她皱了皱眉头,站在门口问道:“里面住的什么人?” 步天音连忙放下手里正在缝补的衣服,惊慌失措的跪了下去。 船家点头哈腰的过来,扫了一眼地上的女孩子,眯着眼睛解释道:“回将军,是小人的三个表房妹妹,跟着小的去串亲戚。床上躺着的那两个身子虚,一上船就晕,在床上无法下来行礼,还望将军见谅。” “表房妹妹。”北青萝的声音有些玩味,她扫了一眼屋里这三个面黄蜡瘦皮肤发黑的女孩子,眼角轻轻勾了勾,朝着步天音走了过去。 她在离步天音两步远的时候忽然调转了方向,朝着小床的方向走了过去,步天音暗道不好,这个北青萝追杀了韦欢那么久,想必对他也是研究过一番的,韦欢的面容虽然有所改变,但是他那张面瘫脸却是无论如何也换不掉的! 北青萝丝毫没有顾忌的就要去掀开被子,就在步天音已经暗下做好了战斗准备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报告声:“将军,碧川传来消息,在赌坊见到过画上之人。” 北青萝的手停在空气中,随即转头大步向外走去,她的声音透过海风传了进来,“我怎么没有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极有可能还在东壤没有离开!” 北青萝随即将一张通缉画像交与船家,说如若看到画上之人便向上通报,会有重赏。船家点头哈腰的应下,目送她带着一小队人马离开货船,上了旁边停靠的一艘小船。 步天音站在门口,看了眼船家手里的画像,险些笑出声音来。 这北野望是故意的吧? 她知道画上通缉的人就是她,但是把她画得那么丑,谁还能认出来?可是她怎么瞧着,画上的她脸上那些“雀斑”有些眼熟,好像是她曾经也画了谁,然后在他脸上加的那些东西? 韦欢从床上下来,怔然的看了眼昏睡的白公子,目光有些闪烁。 “是你的人吗?” “他是谁。” 两个人同时开口,然后愣了几秒,步天音反应过来后道,“你先说。” 韦欢也不客气,他这几日第一次问起白公子,语气淡淡,“他是什么人?” 步天音道:“我失踪多年的哥哥。” 韦欢:“……” “该我了。”步天音并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她的回答任谁都能看出来是敷衍,她问道,“是你派人留在东壤扮作我的样子,吸引夜帝的注意?” 韦欢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光一闪,“东壤并没有我的人。” 步天音沉默不语。 如果不是韦欢的话,那会是谁? ——云长歌么。 他既然能在北野望的王宫里安排人,就不会只安排了莲花一个人,他那种做什么事情都会有二手准备的人,想必在东壤也有自己的势力。 所以他的手,到底伸了有多远? 步天音思忖着,冷不丁攒了一下眉,捂住了腹部,感觉似乎有一股暖流沿着大腿根部流了出来。 不会吧,大姨妈偏偏这个时候来…… 可是,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她迅速拿起屋里的草纸向外奔去,跑到了茅房解开裤子一看,她的亵裤竟然已经沾染了猩红的血点,腹中的疼痛也比平时痛经时厉害得多,绞痛,抽痛,疼得她忍不住咬住了唇。 腿间,再次淌下一抹黏稠的血迹…… 剧烈的疼痛翻山倒海的袭来…… 这段时间她的身体恢复得比平时要慢很多,失去灵力,失去内力,疲于奔波,她的身体几乎就是透支了的,额头,豆大的冷汗一粒一粒冒出来,淌下来…… 脑子里一片混沌,意识在不受控制的剥离…… 步天音靠在墙上不让自己倒下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穿好了自己的衣裳,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觉得自己突然要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破开,步天音昏倒前最后看到的是韦欢有些错愕的站在门口,冲进来抱住了倒下来的她。 她似乎说了什么,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第二百三十二章 爱之欲其生(13) 步天音觉得自己已经灵魂离体了,她似乎行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也见不到。 不知道这样走了有多久,她听到有人在用很坏的语气讲话。 “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孩子,什么孩子?” “若是胆敢骗我,你十条命都不够抵的。” “这位夫人真的是有小产的迹象……” 紧接着,就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就是被这阵动静吵醒的,她睁开眼,见到头顶一片雪白的帘幔。 ——这是哪里? 韦欢笔直的站在床边,女装已经被换下,他穿了件天青色的长袍,袖口有几只修竹,倒是飘逸得很,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深邃又捉摸不定。 步天音觉得喉咙渴得厉害,哑着嗓子喊了句:“水……” 韦欢对此置若罔闻,似乎并没有见到她醒来,她暗骂了一声决定不再求这个阴晴不定的东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只是全身的骨头似乎被都卸过了一遍,回炉重造似的酸疼,她才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韦欢便走去了桌边,倒了杯水给她。 他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分明有些苦大仇深的看着她。 步天音接过水杯,发现水的温度刚好,不冷不热。 步天音喝了个干净,将空杯递给韦欢,示意她还要。 韦欢沉着眼给她倒了第二杯。 喝了两杯水,步天音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这是哪里?” “我在城里的房子。”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韦欢淡淡的重复了她的话,唇边似乎若有似无的一抹笑意,他斜挑的眼睛露出探究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然后落到了她的腹上,沉下眼睑,道,“步天音,你怀孕了。” 步天音有些震惊的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韦欢。 怎么可能? 她……怀孕了~! “孩子是谁的。”韦欢的眸光有些冷冽,但语气依旧平平,“是那个活死人的?” 他一提到活死人,步天音便想到了白公子,她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他在哪里?” “被我杀了。” “……” 韦欢这个人真是奇怪,她好不容易对他有了一丝好的印象,这下全部被他突然冒出来的小脾气磨灭了。 “他还没死。”半晌,韦欢再次开口,看着她道,“不过也没有比你好到哪里去。” 步天音撇着嘴,似乎都已经猜到了,想必白公子被韦欢带到了这里以后,伤口就再也没有换过药了。 “他在哪里?”她说着便要下床,韦欢动了一下似乎要拦她,但最终只是站在原地说道,“你还不能下床。” “孩子是谁的。” 步天音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她不能回答。 韦欢道,“我要去向太子殿下汇报,你既然不肯说出,他也会调查到的。” 语落,他人便向外走去,没走两步颈后便是一凉,步天音面无血色的站在他身后,一手痛苦的捂住腹部,一手拿着刀比着他的脖子。 韦欢道:“大夫说你若是再不好生休息,这个孩子断然保不住。” “你怀孕了却骑马奔波,孩子已经有小产的迹象,你若再强行动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步天音放在他颈后的手颤了一下,她的脸色虽然难看,失了神采,但是却依然让人看得挪不开眼去,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了韦欢的皮肤,他忽然觉得心头那只死去的小虫复活过来。 他的身体好奇怪,总是会为她做出不可思议的举动。 就像第一次太子让他去追她,他却觉得很乐在其中; 就像她不肯跟着军队回朝,他忍不住想去见她一面,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就像他答应帮她杀一个人,他问都不会刺杀的对象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便答应下来; 就像他完全可以自己回去,却偏偏要跟她一路扮装逃亡。 就像他原本不打算告诉她她有孕的消息,可是最后仍然说了出来。 他韦欢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从来不会对一个人这般上心。 在韦欢沉思的时候,步天音已经坐回了床里,她没有看他,却说道:“先不要告诉他。” “他是太子殿下。” “可你不是他的狗,对么。”步天音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韦欢,你不是个坏人,你没有必要这样对他忠心耿耿。我知道你们是朋友,是兄弟,但是你也不傻,你怎么会不知道在皇室之中哪里会有真正的兄弟情?他待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如此,待你又能有几分真?” 韦欢沉默,半晌才道,“我凭什么帮你。” “凭我当你是朋友。”步天音的声音轻轻浅浅,如流水一样划过韦欢冰冻的心间,将那只被冰封起来的小虫解救,他不置可否,没有说什么。 但是他心底竟然是高兴的。 高兴…… 她说他们是朋友。 韦欢出去后,很快便有丫鬟送了药进来,黑乎乎的药汁,光是闻一下就想吐。 应该是安胎药。 韦欢本性不坏,但是步天音还是趁丫鬟不注意,将药汁倒进了窗台的花盆里,不多时,丫鬟又送了一叠一叠酸梅子进来,步天音过去不是很喜欢吃这种酸溜溜的小东西,可此时见了竟然有些流口水。 次日,她的精神便好了许多。 白公子就在她的隔壁,也由两个丫鬟照顾,他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但是脉搏却一天比一天要强劲。 三天后,步天音便提出要回家。 韦欢并未阻拦,步天音有种预感,他并没有将她有孕一事告诉花清越,甚至,他会替她守口如瓶。 飞羽来接她,白公子被扶上了马车,韦欢一直站在人烟稀少的街边看着,眼底平静。 步天音朝他笑道:“谢谢你。” 韦欢道:“我不需要你的谢意。” “呃,那你想要什么?” 韦欢道:“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是啊。”步天音扬眉,凝眸看着他,清澈的笑道:“你帮过我,救过我,我欠你人情,如果以后有需要我帮你的地方,我一定毫不犹豫的出手。” 离开韦欢的宅子后,步天音并未直接回家,而是驱车赶往她在城西的一处院子,将白公子安顿好之后,她便进了皇宫。 她已经在路上听飞羽说了,父亲在牢中一切安好,并且东皇并未处置他的原因,是因为太子。 花清越在帮着她。 她只想到了一个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皇宫。 步天音没有进宫的宫牌,在宫门等候的时候恰逢五皇子路过,他看了一眼步天音,便带着她进了宫。 步天音向他道了谢,他颌和颌首没有说什么,两个人一路上也没有说话,偶尔遇到路过的太监宫女给他们行礼,快到大殿的时候,花容月忽然问道:“步大小姐,我有件事……想请你告诉我。” “何事?”步天音不想被人看出来她此时体质虚弱,声音便凉了一些,遮住血气不足。 花容月看着她,漂亮到极致的眸子里忽然有一丝黯淡,声音也因为暗了下去。 “我想知道,小七的坟墓在何处?” 提及已故的花小七,步天音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她轻声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五皇子想必也知道了,我弟弟他也离家出走了。小七是他葬的,也只有他知道在哪里。” 都说宫廷皇室没有真正的情感,但花容月对花小七的感情似乎没有那么虚假。 如果她知道花小七在哪里的话,一定会告诉他的。 “嗯,我原以为,你是他姐姐,应该会知道的。” “如果我日后知道,会派人告诉你的。”步天音朝他一笑,指了指大殿的方向,道:“我到了,今日多谢五皇子。” “无事。” 花容月目送她进了大殿,清美的脸上一抹哀伤溢于言表。 大殿之内。 步天音跪了好久,东皇才缓缓现身,见她行了大礼,面上浮现出一丝讥诮,冷笑道:“步丫头竟然还知道回来。” “朕以为,你死在了东壤呢。” 步天音低头撇了撇嘴,这老头子嘴里就说不出来一句好话来。 她心里把他骂了个八百遍,脸上却嫣然笑道:“天音不过是办了件小事,瞧陛下说的,天音生是金碧的人,死是金碧的死人。既然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会回来的。” 不知为何,她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东皇觉得自己背后忽然一凉。他怔了一下,才冷冷道:“怎么,你是来向朕讨赏赐的?” “你没有损耗多少兵力便拿回了休战文书,朕的确应该好生赏赐与你,要知道,现在朝中上下可都是夸赞称颂你的。朕打算送你倾城将军的称号如何?” “多谢陛下。” 四个字落音,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奇怪起来,步天音匍匐行了个大礼,抬首看向东皇,,目光灼灼,声音坚定道,“只是天音愿意用功劳替父亲将功折罪,还望陛下网开一面,放我父亲出来。” 东皇面上的冷意一凝,道:“功是功,过是过,你以为,止战两年,就可以换得你父亲出狱?” 她当他是傻子么,不知道她打的什么小算盘,他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打压步家,怎会就此轻易放过。 这个丫头,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步天音扫了一眼东皇,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 东皇眸色一凛,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了什么来,她用让他完全看得到的角度让他看清楚了那上面的字和玉玺章印,看到东皇露出的愕然,步天音勾了勾唇,垂下眼眸,慢悠悠道:“既然陛下不同意这等价交换,那么想必这止战文书也没什么用处了,天音手滑,一会儿万一不小心毁了……” “步天音!” “止战文书,保真有效,陛下若是不相信,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东皇如虎一样盯着她手里的文书,他如何会辨认不出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像只狐狸一样的女孩子手里拿的是盖着真正东壤大印的止战文书。 “你在威胁朕。” “陛下言重了。” 东皇如有所思,沉默了好久才咬牙切齿道:“朕答应你便是!” 这个女孩子,他迟早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第二百三十三章 爱之欲其生(14) 转眼三日过去。 步名书从狱中出来,人仿佛已经憔悴了很多。只是他眉目间的风采依旧,步天音见了更加心疼。 回到了熟悉的望天楼,见到了熟悉的人,不远处谈薮楼一片萧索,虽然已是夏日,但是却莫名的流动着一股清瑟。 自从步天风离开以后,步尘辞行回了老家,张子羽卧病在床,天音二叔一家趁着当家的不在明目张胆挪用账目,这些事情,步天音回来以后都一一有了计较。 步娉婷仍然在自己的毁容门里不能自拔,整天埋在屋子里连个人也不见,偶尔南织从她的院子前路过,会见到她拿着小镜子坐在井边,一下一下梳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咕哝着,她要嫁给太子殿下,然后成为未来的皇后。 步娉婷一心想嫁给花清越,这件事众所周知。 一日,张子羽叫步天音进房间,给了她一摞资料。上面详细记载了步鸿昌与淳于家勾结,挪动吞并步家财产的记录,每一笔,都无比的精确。 步天音有些讶然,这些资料,如果让朱楼去调查,或许都没有这般详尽。 张子羽虽然极少出屋,但是并没有放弃对外面一切巨细事物的掌控,如果说从前他是在一线奋斗的员工,如今便是退居二线,但是依然像从前那般精明。 想来也是,他只是身体受了损伤,并不是脑子磕坏了。 步家一直用各种名贵的药材养着他的身体,对于此事步鸿昌一家自然咬着不放,不止一次的用这个挑起事端,逼迫张子羽离开,但尽数被步天音压下。 这几个月她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坎坷太复杂,比过去一年都要经历得多。 回到家也不能放松,她从父亲手里接过了步家,一切,都变得更加不可预知和无比的复杂。 步天音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恸。 这是她和云长歌的孩子,可是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身体在恢复,灵力和内力也都在慢慢恢复,不敢明目张胆的吃补品和安胎药,只能背着所有人,一个人行动。 如今知道这个孩子存在的人,除了曾经想要害死宝宝的北野望,不知出于任何理由却帮了她的韦欢,就再无其他人。北野望和韦欢都是有自己精妙打算的人,断不会将她的事情说出去招惹祸端。 这个孩子是云长歌的,他作为孩子的父亲有绝对的权力知道宝宝的存在。她想过写信给他,可是他之前退还红豆手链一言不发的态度让她摸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也想过要去见他一面,可是如今银月和金碧的国势危急,云长歌以太子之位执掌国事,从未与她联系过。东壤和金碧同样也是形势不妙,北野望不知道在盘算什么,一直没有行动。 偏偏这个当口,东皇还一道圣旨赐下来,以她拿了东壤的止战文书唯由,封她为“倾城公主”。 同年八月,坊间关于“倾城公主”的传言越来越激烈,曾经家喻户晓的废柴无颜女,如今成为了受百姓追捧的倾城公主。 一战惊天下。 怀胎三个月,平坦的小腹已经微微有些隆起,步天音只能穿着宽松的衣服遮掩,时不时要接受东皇的召见。好在,八月中旬的时候,白公子醒了。 白轻水醒来的时候,眼神有些迷茫枉然,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步天音心里一个咯噔,这厮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好在,步天音的担心并未实现,白轻水只是沉睡太久。 记忆一点一点恢复。 步天音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后来的白轻水严格意义上来讲已然是一位称职的师父,她相信他,也相信他不会伤害她。 “小白师父,你跟北野望……到底有什么仇恨?” 白轻水微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记得了。” 以前的很多事情他都想不起来了,关于入冰棺之前,关于如何受制于夜帝,关于过去,他能记住的并不多。 步天音点头,都声音不由得放柔了一些,“其实过去怎么样不重要,人嘛,总是要向前看的。小白师父以后就留在金碧,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饿死。” 白轻水冷笑着睨了她一眼,“你看我像是会饿死的吗?” “呃……” 他的态度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差,但是语气,似乎缓和了许多。 步天音与他一道吃了午饭,吃饭的途中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去了外面花池呕吐。 干呕了半天,白轻水一直站在她身后慢慢的看着。 步天音回头看到他,笑着打马虎眼道:“胃里着凉了,最近吃什么都不太舒服。” 这个借口,也是她在家里有妊娠反应时会拿出来搪塞的,因为即使她的功夫再怎么好,她也不能控制自己不吐啊。 白轻水没有说话,走到她身边打量了她一下,随即手腕一翻便去探她的脉息,步天音手疾眼快的弹开,下一瞬手腕还是给他握在了手里,她眸色一沉,白轻水忽然道:“不是打算相信我吗?” “我没那么容易相信一个人。” “那就试着相信我。”白轻水语落,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目光深邃的凝视着步天音,眼底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隐现的不明意味,如果非要形容出来,那就是 ——愤怒。 “三个月。” 白轻水的收回复杂的目光,眼睛看着眼前的一树桂花,忽然问道:“孩子是谁的。” “说了你也不认识。” “嗯?” “小白师父。” “嗯。”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么。” “你觉得?”白轻水忽然展颜笑了,虽然只是清浅的一笑,但步天音觉得她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微微一笑,身后万千桂花都不及他。 这个光景,跟云长歌简直有一拼。 “如果你让我讨厌,你……早就死上十次八次了。” 步天音摸了摸鼻子,这话咋听着这耳熟? 是不是北野望那个变态也说过类似的话。 看来她还真是幸运啊。 能够得到两个变态垂爱……不,现在小白师父已经被她划分正常范围之内了。 “孩子的父亲?”白轻水淡问。 步天音犹豫了一下,缓缓吐出三个字:“云长歌。” 她在说出他名字的时候,一直在密切注视着白轻水的神情,果然不出所料,他眉目一沉,讶异的看向她。 “银月的太子?” “……是。” “天人少年,国士无双的那个人?” “……嗯。” “他知道孩子的存在?”白轻水活得时间不短了,虽然他还是那副年轻俊美的面孔,但他的内心较常人而言终究是成熟了,他不过愕然片刻,便恢复了寻常。 步天音有些苦涩而艰难的摇了摇头。 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云长歌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霸道又温柔的,一切全部都掌握在他手中,向他所说的那样,她不能算计感情,可是他们的感情却在他的算计之内。 这是一件多么不公平的事情啊。 可是她偏偏甘之如饴。 她过去和花清越七年的感情,竟然都比不上和云长歌这一两年来的剧烈,来的让她完全不受控制的怦然心动。 白轻水思忖道:“无论如何他都应该知道。” “嗯。”步天音轻轻应了一声,态度有些不明显的敷衍。 白轻水侧头看她,语气一凛,“他欺负你了?” 步天音叹气,“怎么会。” 看她这小白师父,身体还没有怎么好,似乎已经在盘算着怎么跟云长歌动手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白轻水问道:“你想如何通知他?” “……我不知道。” “他不爱你?” “……” “被我猜中了。你被他强暴的?” “……”能收起你脑洞大开的想象力吗。 白轻水看着她微微抽搐的眼角,忽然大步向外走去,沉声道:“我去杀了他。” 步天音:“……” 步天音还没有说什么,白轻水便真的向外走去,她叫住他:“师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如何?”白轻水停住,头也不回的发问。 步天音凝眸看着他的背影:“感情一事上我向来很有分寸,师父你才醒来,还是慢慢养着身体吧。等你好了,我还需要你的大力帮助呢。” “帮你杀他?”白轻水踱步回来,苍白清俊的脸上镀了一层金色的阳光,他看着她,黑眸幽亮,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步天音抿唇,“他是宝宝的父亲,怎么能说杀就杀呢。我们的关系比较复杂,但是我会慢慢处理的。” 白轻水微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似乎是默认了。 步天音下午的时候又去看了北堂翎和步小蝉,如今北堂翎以诸葛亮的身份出入名门世家,用崭新的身份接触了金碧的上层社会,和他过去封闭自己那么多年所闻所见的完全不一样。世态炎凉,统治阶级生活腐败,乱世即将降临,百姓苦厄,民不聊生。他单凭一己之力,根本就是无所作为。更何况,精明的太子殿下已经在怀疑他了。 步天音让他这些日子先别出去,避避风头再说。步小蝉的预产期就快到了,十月怀胎,她马上就要做一位母亲了。 脸上那种母性独有的光环笼罩着她,她似乎早已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哪怕眼前跟她平淡生活的这个人,是曾经强暴过她的那个人的亲弟弟。 步天音见到他们二人其乐融融,心里也替他们开心。 她的身边,总算有人是幸福的。 八月天,桂花遍地,绿野飘香。 清晨的步府,门前排了十辆大马车。 卖包子的小贩说,那车里装得都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流玉丝绸。 不知道哪里来的有钱人,向步府的嫡小姐提亲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爱之欲其生(15) 步天音去了皇宫,与东皇周旋了一圈回到家中已是下午,她见到门口的马车就觉得似乎不太寻常,便没有从正门走,而是从祠堂后面翻了进来。 落地的时候,南织正在下面等她。 见到她,南织有些纠结的表情总算放松下来,看了眼四周,沉声道:“小姐,有人向你提亲来了。” 步天音怔了一下,眼角抽了抽,“谁?” “不认识。”南织嘀咕道,“一个很高很瘦很像女人的男人……” 朝前走着的步天音忽然顿了一下,问了南织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你通知你家公子了?” 南织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微低头道:“公子回去以后,便不再用南织汇报小姐的消息。” 她本不打算如实说的,可是一来她不怎么会说谎,二来,她怕小姐担心。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也无权过问,但是她不希望他们会变得不好。 她看得出来,公子爱小姐,小姐也爱公子,只是他们的身份,确实是个不容小觑的问题。 他们两个人,几乎掌握了这两个国家最顶端的巅峰权力。 谁近一步,谁便如履薄冰; 谁退一步,谁便粉身碎骨。 艰险万分。 连她南织都能看出来的东西,精明如小姐和公子又怎么会不懂呢。 南织轻轻叹了一口气。 步天音长发有些凌乱,衣衫上沾了不知道哪里粘上的草屑,她也没有刻意回房去洗漱,她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只不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来向她提亲。 ——他就不怕这趟出行是有去无回么。 步天音赶到花厅的时候,步名书和一个笑容满面气宇轩昂的男人在谈笑风生,花厅里的所有下人和所有人在见到她出现以后,全部不由自主的面上一凝。 步天音淡然的看着北野望,轻轻翘起了唇角。 三日后,银月皇宫。 夜色如墨染,月上柳梢头。 殿内烛火高悬,灯光透过大殿四周雕花的灯笼洒落一地花影。 云楚从外面一路赶紧来,脸色有些着急,云长歌正在深夜批阅奏折,见状笑道:“何事如此惊慌?” 云楚使了个眼色,守在殿外的侍女便将殿门关上,云长歌抬起头来看他,云楚上前几步,躬身沉声道:“殿下,三日前有人向步府嫡长女提亲。” 云长歌闻言神情一顿,表情既不生气也看不出来其它,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她同意了?” 云长歌料事如神,云楚跟他汇报事宜从来不用说全面,他便足以准确的猜测出来。 云楚抿着唇点头,脸上有一丝的不甘心。 他心里很是生气。 他家殿下为了步小姐做了那么多,她明明也已经接受他了,可是眼下倒是好,他人才回到银月,她在那边便答应了别人的求亲。 这算哪门子事情? 云楚闷头替自家主子生着气,云长歌身为当事人却仿佛平静很多。他平时如春风般的面容微微冷了下去,末了,唇边竟然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他不言语,也没有表露什么态度,云楚有些心急,却不敢擅自问他。 偷偷抬起头来打量他一样,发现他那双绝世的清澈双眸依然雪亮,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影响到他。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撼动他。 金碧。步府。 步名书虽然不知道北野望的身份,但是明显被他的财大气粗震撼到了,他已派人去查探他的消息,只是步天音知道,他查不到什么的。 “天音,你是真的打算嫁他?”张子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步天音回过头,看着他独立风中的身影,如一杆瘦到极致的青竹,风一吹就会倒。 这哪里还是她那个叱咤风云英明神武的四叔啊。 步天音心里忍不住泛出一丝心疼。 前世的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花清越和杨倩。可那对狗男女,竟然双双背叛她。 可是在这里,她有一个曾经完整的家。 有疼她的父亲,疼她的弟弟,疼她的四叔。 有家,吃穿不愁;有亲人,心里便有了依靠。 不管怎么说,她前世没有的东西,在这里全部都给她补上了。 所以她不愿意他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不管是谁,那些妄图伤害她想要保护的人的人,就不会有好下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百倍奉还。 张子羽也在质疑北野望的身份,丫丫的又自称小北,跟初见那天晚上一样的不要脸。 他住在距离步府不愿的客栈,步天音便让雪笙早中晚各用不同的阵法给他几分颜色看。 他那日不给她马车反而给她一匹良驹,在她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的情况下想要害她流产,这笔账她记下了。所以她吃了他的良驹,所以她要让他在金碧的日子一天也不会好过。 蒙汗药、春药、泻药、各种药全都招呼上了,再加上雪笙的阵法,她要让北野望知道什么叫老虎的胡子拔不得。在她的地盘,他就算是东海里的龙也要给她盘着! 这几日北野望被折腾的实在够呛,关于阵法那方面他几乎没有涉猎过,难免会在雪笙手里吃亏,步天音让所有人压住有人向她提亲的事情,风声暂时还没有走漏。 转眼又过了几日。 步天音一直沉浸在收拾整蛊北野望的乐趣中。 孕妇发心情好坏也关系到宝宝的健康成长,步天音一直让自己保持好心情,即使没什么好开心的,她也不会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可是,肚子会一天比一天大的,她要怎么办。 南织拿了蜡封的信封进来,彼时步天音正在逗鹦鹉,接过南织的信看了一眼,夹在两指间轻轻一抖,信便化为了灰烬。 她看完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南织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觉得最近小姐似乎哪里有什么变化,可是她又偏偏看不出来她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南织有些踌躇的开口:“小姐,公子的信……” “没什么。”步天音继续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拿过一边画画用的毛笔蘸了红色的墨,开始在它的身上画七色彩虹。 南织看了一会儿,便下去了。 南织走后,步天音放下手里的东西,柔软的毛笔掉在笼子里,鹦鹉趁她不注意便开始啄来啄去。 这个侮辱它美貌的东西! 轻轻一声叹息,步天音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南织拿来的信是云长歌的没错,他约她在以前萍水园外的一间茶楼见面。 可是,她不想去。 没有理由,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去。 步天音吃的东西一直很少,下午雪笙回来给她讲北野望又怎样被困在阵法里,掉了几根头发,步天音也是没有认真去听。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云长歌与她约定好的时间,也这么悄然的过去了。 安胎药一直被步天音藏在床头的暗格里。 她过去几乎从来不用熏香,眼下怕影响宝宝的发育,她房间里带着香气的东西都被她放进了库房。 四角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或许是怀孕了的缘故,她很快便睡去。 梦中,她见到了云长歌,他一反常态冷颜逼问她为何不去见她,她无奈之下逃跑,他气极,一掌拍向她的小腹。她开始不停的逃跑逃跑,最后被他按在了一棵树上,他问她为何不让她拿掉这个孩子…… 步天音有些痛苦的从梦里醒来,只一瞬,便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 她的下体,传来绝对清晰的肿胀疼痛的感觉…… 她愕然的抬起头来,正对双一双墨如点玉,灿若星辰的明眸。 云长歌正压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可是即使他没有动,她也明白他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或者说,是他们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他怎么可以这样,孩子…… 步天音一个分神,云长歌的动作便变得有些狂烈起来,似乎在惩罚她在这个时候分心,步天音抓住他肩膀,低声喊道:“停下来……” 孩子,孩子还在她的腹中,他怎么可以这么用力…… 不,他不知道有宝宝的存在,所以才这样的…… 步天音一面劝说自己不要怪罪云长歌,一面不停的喊他停下来,后来,她的意识已经处于浅度昏迷状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云长歌才温柔的从她的身体里退出来。 薄薄的被子倾盖在两个人的身上,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她。 声音,极度的性感中带着一丝疲惫,将头埋进她的肩窝,呢喃道:“小步,为何不来见我……” 他为了见她一面,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骗了自己的母亲,骗了那个这十几年里他唯一拥有的亲人…… 可是,她竟然不来见他,他生气,所以,才做了方才的事情。 步天音满额头的汗水,被他拥住的身体竟然还在止不住的抽搐着,她挣扎着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然后对上那双温柔肆意的眼睛,抬起手,用力打在了他的脸上! 随即那只手便被云长歌紧紧箍住,他的唇,温柔的碾压下来。 “放开我……云长歌……你……这……混蛋……唔……” 不知道他的吻持续了多久,他一个翻身便再次将她压在身下,在他剑拔弩张蓄势待发的时候,步天音忽然喊道:“别伤了宝宝!” 云长歌身形一顿,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步天音在他妖美诡异目光的注视下,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微微隆起着的小腹上,有些艰难的开口:“长歌,我们……有宝宝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爱之欲其生(16) 云长歌闻言怔了一下,他极少会有这样的神情,可不过转瞬,他便恢复了温和的笑容,侧过身子,双手灵巧的绕过步天音的腰,避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将她抱在了怀里,柔声道:“跟我回银月。” “你开什么玩笑。”步天音低低不满的拒绝道。 方才他眼里闪过的情绪,虽然很淡,很快,但她还是注意到了。 他可以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毕竟这么多年他运筹帷幄,比任何人都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除了她带兵出战的前一晚,她见到了几乎是失控了的云长歌,其余时刻,他鲜少会露出那么剧烈的情绪。 她想过,哪怕是有个人把她架在她的脖子上威胁他,他也不会为她动容。哦,这件事情好像似曾发生过,那次裴湄就是用她的命威胁于云长歌,他也是很从容的,最后还对裴湄手下留情。 因为她是他的徒弟。 他们还没有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的时候,他说他不收徒,她可以没什么感觉,可是如今他们都已经有了宝宝,他却还是像以前那样有什么该瞒着的都瞒着她。 云长歌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覆手到她的小腹上,眼神有些迷离,有些困惑,有些……不忍。 那层不忍也是一闪即逝的,可步天音却实打实的吓了一跳。 她退了一步,刚刚,她以为他要一掌打下去,让这个孩子死在她肚子里。 他像是没有看到她眼里的一丝惊慌,也仿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道:“随我回去。” “你怎么能这样,现在事情这么乱,北野望的事情要解决,东皇还封了我做公主,我无论如何也离不开。” “北野望的事情我会解决,如果他不想要东壤的水晶宫和北青萝的命,大可以留在金碧跟你耗着。你公主的身份也没有问题,我既然打算让你随我回去,就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我公主的身份根本就不能离开,你打算怎么糊弄?” “我有个部下一直跟在你身边,她可以易容成你的样子,只要不深接触,她模仿你应该可以。” “……你怎么能这样!” 云长歌这番话真的很气人,试问谁会喜欢让一个影子似的人跟在自己身边,然后她还毫不知情的? “你如今的灵力和内力才恢复三成,你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孩子会吸取你的营养,你身体会以最慢的速度恢复。我本打算只来见你一面的,但既然你告诉我这件事情,我就不能空手回去。” “呵呵,你是孩子的父亲,那按照你这么说,我还不应该告诉你了?” 她真的有点后悔了,谁知道云长歌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以后不但高兴不起来,竟然还是这副态度,他是担心她有了孩子,她和宝宝会成为他的弱点么。如今各国的政局形势都很紧张,金碧处在银月和东壤之间,倘若东皇和夜帝联合,银月即使有云长歌,战事一起必然也十分吃力。 所以,他是觉得她是累赘了。 “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留下。”云长歌思忖了一下,听起来是他退让了,但是好像变得更加两难了。 他留下?他如今银月太子的身份留下,是打算给她这个金碧公主扣一个通敌的罪名么。 花清越、北野望、白轻水甚至韦欢这四个人全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而这个云长歌,偏偏是软硬不吃。 他聪明无双,所以从来都是只有他给别人拿主意下决定的份儿,别人想的打算的永远没有他精细。 步天音脸上的不快之意表现得很明显,她抿唇道:“我若执意不走,你要用强么。” 云长歌笑道:“我说过,你不走,我便留下。” “那你不管银月那边了么。” “我在哪里都一样,在金碧的这几年,我也一样对银月了如指掌。” “我知道你厉害。”步天音抬眸看他,这个人,初见时温柔如春风,微熟时脾气就渐渐显现,等到今时今日,他便是扑朔迷离,甚至时常给人的感觉是……冷寂。她顿了顿,握住他的手,用商量的语气说道:“长歌,我过去对你说的所有话全部都是真的,即使你有很多的事情瞒着我,让我永远觉得自己跟你靠得很近却还是触摸不到你,但我还是不后悔自己爱上了你。爱了就是爱了。我可以直言不讳的告诉你,我爱了花清越七年,可是却没有爱你这一年的时间里来得剧烈。” 如果他要是见到了自己在东壤王宫不要命的为夜帝引出寒毒,只为了换取一封止战文书,为了向东皇要一块免死金牌保住父亲,她接受了公主的封号。她做的这些,不光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步家,更为了他们的将来。 父亲一生清白,从前不会与达官显贵为伍欺压百姓,为恶天下,以后就更不会为了生存做出违心违被道义的事情,所以这样的人在乱世注定会被湮没。他给了她一个家,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年的父爱,她同样也心疼他。 她可以以神之名起誓,她重活的这一世,愿意为云长歌倾尽所有。 可是,料事如神的他,知道她的心意吗。 云长歌若有所思,温柔的目光放在她的脸上,沉默了好一会儿,道:“那我留下。” 语气,不容置疑。 步天音放下他的手,生气道,“你怎么跟个孩子一样无理取闹。你留在这里对你对我都不好,如果被东皇发现了你在我这里,他会用十个理由治我治步家的死罪。况且你在这里,既是能够处理银月的事宜,也不如在银月方便吧?” 云长歌笑道:“那你随我回去。” 步天音:“……” 她不想跟他说话了,这个男人此刻除了让她跟他回去,就是他留下来陪她。 良久,步天音也想不出什么板正他这种偏执念头的想法,一双眼睛眨了眨,眉头忽然攒成了一团,她像只虾子一样团起了身子,捂着肚子痛苦的喊道:“我肚子忽然很疼……” 云长歌憋笑,步天音在床里面垂着头,忽然觉得腕上一阵温意,云长歌正在给她渡灵力。 她的身体对他的灵力当真一点也不排斥,她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灵力流通她身体的每一处,舒服得很,可她还是装作痛楚的模样,楚楚可怜道:“长歌,我好像对你的灵力有点抵触,你停下吧,别伤了宝宝……” 云长歌的手听话的停了下来,笑道:“我渡了这么多,你才说有抵触,小步,你该学学怎么撒谎。” 步天音:“……” 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一般人如果知道自己在意的人说谎,不是应该说以后不要再说谎了吗?可是他不管就罢了,竟然还让她去跟别人学撒谎? 真是微醺。 外面的天色似乎亮了一些。 步天音轻轻皱了皱眉头,问云长歌:“你就给我两条路是吧,我不跟你走,你就一定会留下。” 云长歌笑而不语,眨了眨眼睛,表示她说的正确。 步天音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妥协道:“好。那你给我十天时间,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一天。” “……你当我是你啊?那么多的事情我一天就能解决?那我就不叫步天音,我干脆改名叫步长歌好了。五天吧,一天实在是太短了,我没你那么聪明的脑子,我需要足够的时间。” “步长歌,呵呵,也很适合小步,如果你喜欢,自然可以改。两天。” “……宝宝说让你给我四天,他想在外公身边多呆几天。” “三天。” 最后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云长歌死活不肯让步,步天音咬咬牙也就答应了。她从来都觉得云长歌高抬了她,他总以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她,她又如何能够企及? 步天音难免有些埋怨。 云长歌缓缓抱住她,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她可知道,他留在金碧一刻,都会有极大的风险。他能够说出来给她一天时间,已经是极限了。可是她,却偏偏这么固执的要跟他讨价还价。 偏偏。他还就拿她这张厉害的小嘴没有办法。 良久,云长歌温热的手掌放在她的小腹上,似乎极小心翼翼的触碰到了她的皮肤。 有那么一瞬,步天音觉得他的手在发抖。 抖得厉害,抖得很快,以致于她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发抖。 为什么她觉得,他对这个孩子的到来,表现出来的态度很奇怪? 具体怎么奇怪她也说不好,觉得他喜欢,但是又不敢喜欢,很纠结的样子。 “睡吧。”云长歌轻声道,吻了吻她的耳垂。 “天都快亮了。” “还未亮。” “……” 他抱得很紧,却又不敢碰到她的肚子。 就在云长歌这患得患失一般的温暖怀抱里,步天音继怀孕后回到金碧,第一次如此安稳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身边空荡荡的,云长歌的余温似乎还在。 昨天……他们不会伤了宝宝吧? 步天音草草吃过早饭后便决定去医馆走一趟,她拿了件披风,南织看到她把披风系上去以后,惊讶的看着她。 步天音笑道,“怎么了,你家小姐我是不是越来越美丽了?” 南织摇了摇头,皱眉道,“小姐,现在是夏天,这披风,你秋天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南织言罢,步天音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敛了下去。 夏季。七八月份。天气应该是最热的。 可是她偏偏每次出门都要穿好多的衣服。起初是为了遮掩自己逐渐隆起的肚子,但今日经南织一提醒,她的背后竟然冒出了一层冷汗。 她为什么总是不自觉的会穿这么多衣服。 因为她冷。 步天音沐浴暖阳的手颤了一下。 寒毒。是那日替北野望引出寒毒的实体不知几时竟然进到了她的体内! 第二百三十六章 爱之欲其生(17) 第一天,步天音去了农场,看了农场的账目,把那些没有来得及处理的鱼和桑全部以半价卖给了同行,地窖里还储藏一些樱桃,她也全部让拿出去卖了。事后她去了钱庄,将她的钱分成四份分别以四个人的名义存了进去。 她如今已经拥有足足一百五十万的家产,农场此后暂不营业,每个工人都拿了全年的薪酬,即使他们以后不用在这里干活。 第二天的时候,花如夜让人送来了很多东西,步天音没有在家,步名书带着张子羽去拜访名医,步鸿昌便做主留了下来。步天音回来后大发雷霆,即使她不在,他又凭什么来做主? 自从步家交给了她这个脾气古怪的丫头,步鸿昌便心生嫉妒,每日和赵氏商量的无非不是怎么把她整垮,可淳于家那边似乎在顾忌着什么,一直没有给他准信。 大堂。 步鸿昌虽然私自做主,但是他好歹是长辈,连步名书都要敬他三分,可是在这个黄毛丫头眼里他不仅看不到丝毫的尊敬,反而还看到了一丝恶意? 步天音面无表情的脸,让步鸿昌看了有些发寒。 她使了个眼色,南织便将一摞纸书送到了步鸿昌手里。 他还当这丫头搞什么幺蛾子,低头一看,看到自己一笔一笔私下挪用步家账房的银子给淳于家对方写给他的收据时,他忽然如被雷劈,难以置信的看着步天音,而后者只是在慢悠悠喝着茶。 步鸿昌暗忖,这些证据怎么会落到了她手里? 当初他决定与淳于家联手时担心对方不认账,便每次都要求淳于家与他交接的人立下收据,他这才能放下心来。却不想,他当初的谨慎之举,如今却成为了他引火烧身的导火索! 可是这些东西,他明明藏的很好,怎么会到了她手里? 步天音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这边,只在慢悠悠的呷着茶,南织也没有看他,步鸿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忽然抓起那一摞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失去一切富贵的证据,塞进口中试图吞下去毁灭证据。 步天音手中的茶杯飞出,准确的打到了他的小腿上,他吃痛半跪了下去,南织冲上去便抠出他嘴里的东西。 那么厚的一摞证据,岂是他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毁掉的。 步天音看着他,眉目间依旧云淡风轻,只是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二叔这样做,只是在落实你私自挪用家产的罪名。” 步鸿昌冷笑道,“你不能处置我,你爹和四叔都不在家中,你别想私自做主处置了我。” 步天音几步走到他面前,他不习惯被她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因为她眼里的不屑和冷意会让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蚂蚁,可是腿上的剧痛让他不得不瘫坐在地上,任凭她用何种目光打量。 步天音看着他,红唇轻启,“念在二叔往日也曾为步家出力的份上,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我给你们一百两,就当是遣散费,你带着一家离开步家。现在便走。” 步鸿昌一听有些狗急跳墙,她如今是步家的家主,说什么话自然都是算数的,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他打落了地狱。 这么多年他和妻子、女儿早已习惯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何舍得放下一切离开?一百两够做什么,和净身出户有何区别? 步鸿昌耍赖道,“天音啊,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要处置我,怎么也得等你爹回来吧?” 步天音才不吃他这一套,父亲回来一定会心软。 “二叔。”步天音忽然弯腰下来,在离步鸿昌很近的地方叫了他一声,他略微防备的看着她,这个黄毛丫头自打从沈王府回来后便变得不一样,此时眼底若有似无的一抹狠烈,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然而她却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有句话你一定听过,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眼下还能带着一百两,完完整整的从这里出去。你若是再拖延,万一惹得天音不开心了,你连一百两都没有。” 音落,她缓缓起身,冷冷道:“二叔最好尽快离开,如果你想堵在外面等我爹回来,我保证你踏不出帝都半步。淳于家,护不住你的。” 步天音出去后,步鸿昌一合计,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可以假意做出离开步家的举动,然后去淳于府上。 步鸿昌当下便做了计较,赵氏一听便急红了眼,要去找步天音拼命,被他一个巴掌打了回去,妇人之仁只会坏事。 临行前都没有找到步娉婷,他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拖了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赵氏便上了马车。马车寒酸,他们也只剩下了一百两。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买通了车夫,本意是假装绕出城去,做样子给步天音看,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派人监视他。可那辆马车向东而去,始终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等他察觉到事情不对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次日,步天音正在让人退还花如夜的那些东西,南织忽然面色凝重的走了过来,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脸色也是一变,吩咐下人把东西全数送出去,她便拉了南织回望天楼。 “怎么回事?”一脚还没有踏进去,步天音便问道。 南织道:“在官道上就被杀了,尸体也不见了,我追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了血迹,小姐,要不要派人去找?” “不必了。”步天音突然镇静下来,脸上已经有了然的神色。 杀人做得这么干净利落,让人找不到一点瑕疵,除了云长歌还有谁? 他杀了他们,是要她做任何事都不要心慈手软么。 即使她会心慈手软,他也会替她心狠。 步天音眸光闪了几下,这时,外面有个面生的丫头跑进望天楼,跪在外面院子里行礼,神色慌张道:“小姐,外面忽然来了好多人,说要见您……” “你慌什么?”步天音缓步出来,看着她问道。 小丫头吓得连忙一低头,“回小姐,那些人都是一些老百姓,说是吃了小姐卖的东西才会中毒的……” 中毒? 步天音面色一凝,与南织相视一眼便向外走去。 步府的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有看戏的,也有当事人。像那个丫头说的都是一些平头老百姓,有几个人是躺在担架上的,浑身都在抽出,口里吐出白沫,很明显是中毒的症状。还有一些人或蹲或坐在地上,也都捂着肚子,脸色铁青。 大家见到她,似乎想冲上来,但是又不看,害怕的看着她身边抱着剑的南织,这时,一个头上裹着布巾的大娘忽然走上前来,对步天音磕了个头,大呼道:“大小姐,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步天音扫了她一眼,忽然上前扶起她,笑道:“这位大娘,快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见她这般平易近人,旁边的几个人也大胆的凑了上来,七嘴八舌的交代了事情的经过。步天音听后,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原来是昨天她让卖出去的那批樱桃。 步天音几乎想也没有想的就知道这是个圈套了。 第一,她的那些樱桃保存的很好,完全没有坏,因为不仅地窖的温度低,她还在里面放了寒冰玉,是绝对不会变质的。在贩卖之前,她也曾亲自尝了尝,完全没有问题。 第二,有谁泄露了那批樱桃是她卖出去的? 步天音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有的人是真的痛苦,有的人却是装出来的,她若有所思的勾了勾唇,忽然开口说道:“大家怕是误会了。” “这件事有蹊跷,但是大家看病的损失我不会赖掉。我已通知账房,会给大家相应的补偿。” 她没有想否认。对方既然揪出了她是农场主人的身份,她否认也没有用,对方会拿出证据的,既然没有闹出人命来,她认下便是。 等到每个人都领了补偿回家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步天音指出了几个可疑的人让人去跟着。恰逢此时,步天音突然听到有人对她说:“你还有一个时辰。” 云长歌的声音? 步天音侧眸看向南织,她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一个时辰。。。 云长歌计较起来的样子真是害怕,连时间都不放过。 北野望让人送来了口信,说要见她。 步天音本不想见,但又怕他小气得很,万一一怒之下放出她怀孕的消息,大小也是个麻烦,她寻思了一下,还是决定去见她。 可是她人才出了步府,上了马车,便被点晕了过去。 马车一路低调的出了西城门。 不多时,“步天音”便返回。 月明星稀。 顾忌着她肚子里有孩子,马车行驶得很慢,步天音在云长歌怀里醒来,看了他一眼,自然想到他做了什么。 阻止她去见北野望。 现在家里,应该有另外一个“她”了吧? 那个“她”,没有怀孕,易容得一定很精致,不怕人来查,然后,她会听从云长歌的指挥。不知道到时候的他,还会不会让她做主? 云长歌也没有说什么,目光一直盯在她光滑的脸上。 因为怀孕,她比之前略圆润了一些,可即便如此,还是和一般三个多月的孕妇没法比,她的身体实际上很差。 她是在因为他私自做主杀死步鸿昌而生闷气吧? 可是,那又如何呢? 步鸿昌留着也是祸害,他不允许任何人有任何苗头任何机会对步天音不利。 云长歌轻轻咳了咳,脸色有些苍白,只是闭目养神的步天音并未发现。 他的胸口的伤也很严重,就是留在金碧的最后一日,他受到了花清越杀手的追杀,他一时大意便受了伤。 那一剑,几乎差点要了他的命。 所以他不得不提前离开,在她还没有到三天期限的时候便带她走。 不愿睁开眼的步天音,她生气的原因真的只是她离开的太过匆忙,还没有去找小白师父。 离开之前,总得安顿好他吧?不然她无故失踪,他估计得气得乱杀人去。 七日后,马车抵达银月,云长歌将步天音安顿在离皇宫很近的太子府。 (第三卷)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 恨之欲其死(1) 吴双心里一直把步天音当作朋友。 步天音接管步家后,她一直没能抽身过来恭喜她,眼下她站在步府门外等下人进去汇报,余光就瞥到了身后跟着她的那个碧衫少年。 ——花少安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下人很快便通报回来,有丫鬟进来引路,吴双随她进入步府,花少安摇着扇子跟了上去,却被管家慢悠悠的拦在了外头,“这位公子,可是提前与我家主子约好了的?” 花少安指着前头的吴双,问道:“她为什么就可以进去?难道她跟你家主人提前约好了么?” 管家笑道:“吴小姐是我家小姐的朋友,自然无需预约。” 花少安冷哼一声,敛眉道:“我也是你家小姐的朋友。” 管家讶异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认出了他的身份,喜道:“公子可是平阳王府的小王爷?” 花少安轻哼一声,心想既然对方已认出了他的身份,那他也便不再计较,直接进去便是,孰料他举步的时候再次被管家拦了下来,他的脸顿时沉了下去,“你不是认出了本小王的身份?” 管家点头笑道:“我家小姐的确是交代过了,如若是平阳王府的小王爷来了,直接拦在外面便是。” ——直接拦在外面便是。 花少安看了眼步府的朱红大门,扶了扶袖子,漫不经心道,“如若本小王要强行进去?” 面对他的无理取闹,管家仍然温文有礼,“我家小姐乃东皇御封的倾城公主,这步家虽然没有改叫公主府,但实际上已有公主府的身份,小王爷若是要无礼,自有东皇来做主。” 花少安吃了瘪,脸色阴得比天气还要难看。 她步天音真是有本事,连家里一个管家都这么能言善辩把他拦在外头,他不悦的睨了眼穿着褐色长袍少年老成的步府管家,问道:“你叫什么?” “小人名讳,不足被小王爷挂齿。” “……”花少安捏了捏拳头,恨恨的看了眼已经消失在院子里的吴双,转身离开。 不让他走们是吧,那他就不会翻墙么。 花少安绕来绕去,不管他从哪里攀上去,都能看到南织持剑在墙下面,就跟诚心堵他似的。他郁闷的蹲在墙头下生闷气。 他原本以为苏泽走后,吴双就是他的,没跑了。 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长相?那个女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是她偏偏不爱理他了。 以前不是她喜欢跟在他后头吗?他怎么说都没有用,她依然喜欢跟着他,打没用骂也没有用,可是如今他来跟着她了,她却不要了。 为什么不要。 他不允许她不要! 花少安一直在步府门口徘徊,搞得守门的侍卫都以为他图谋不轨,他赖着不走,他们也没有把他怎么样,毕竟步家轻狂不讲理的只有步天音一个人。花少安正腹诽着,便瞧见他心里直骂的那个女人送了吴双出来。 吴双自然也注意到了花少安。 他竟然还在这里等她。 “步天音”送吴双到门口,看到花少安后轻轻勾唇笑了笑。 吴双拜别后,花少安像从前她跟着他那般跟在她后面,“步天音”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是冒牌的没错,但是来这里之前,云长歌给过她一切关于真正步天音的消息。她像影子一样跟在步天音身边很久,模仿她的日常动作,模仿她的一颦一笑。功课做了这么久,自然不是没有效果的,她来的这几日,连张子羽都没有发现她并不是真正的步天音。 回到望天楼,南织也随之进来,她见到“步天音”后,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问她道:“夜莺,小姐怎么样?” “我不就是小姐?”夜莺轻笑了一声,恢复自己的声音。 她便是明月阁四大杀手之一。 ——能够杀人于无形的夜莺。 之所以能够杀人于无形,便是因为她天生会模仿,模仿一个人的行为举止,面容言谈,只要给她时间,她就能够复制得一模一样。 南织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提醒她道,“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公子只是派你暂时来顶替小姐的位置,你不要得意忘形沾沾自喜,坏了公子的事你知道会有怎样的惩罚。” 南织用云长歌来压她,她心里本就不悦,但是她提到了他的惩罚,夜莺的心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明月阁里的人都明白,阁主看似温柔,实则无情。 可是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了这样一个机会,她如何会轻易放弃? 哪怕拼上性命去试一次,换来能够留在阁主身边的机会,她也要不顾一切。 “南织,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你似乎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夜莺打趣,转身去逗檐下那只鹦鹉。 不远处,步府的亭台楼阁都隐在碧色的树木和五颜六色的花朵之间。 这里的风景这么美。 这里的生活这么享受。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值钱的东西,从来没有睡过这么柔软的床,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多人伺候,在这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几乎就要沉溺了。 难怪南织自从出了明月阁以后便一直留在这里,她喜欢留下是一方面,她也觉得这里比明月阁强太多了吧? 那个女人平日里冷冰冰的不爱说话,在这里倒是很会奉承人嘛。 她只要用步天音的这张脸,就可以换来步府家主的身份,无上的财富,二皇子的追捧,沈王爷的爱恨交织,太子的霸道不放手,甚至韦欢的倾慕垂帘…… 这里的一切都让夜莺心动不已。 二皇子,太子,沈王爷,韦大公子,哪一个不是在金碧美名远扬的? 这里的日子她喜欢,可比从前腥风血雨里谋生存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最重要的是,只要她能够完全取代步天音那个女人,她就能永远的留在云长歌的身边。 她和明月阁的所有女人一样爱着云长歌。除了南织这个怪胎对他无动于衷,试问天下哪个女人会不爱他? 南织沉默了良久,才说道:“与你无关。” 她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夜莺不急不缓的叫住她,“你以为阁主真的喜欢她吗?” 南织抿唇,手指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剑柄。“公子的事情,轮不到你我来谈论。” “要不然你永远只能给人做奴才。”夜莺冷哼一声。 “在外人面前你才是小姐,在这没有外人的地方,你只是夜莺。”南织再次提醒她的身份。 果然,夜莺面色一沉,她真正的身份似乎是她的禁忌,她不愿意别人提起,尤其是南织,深知她的一切。她冷笑道:“你以为,阁主还会让你真正的小姐回来么?” 南织不予理会,抬步向外走去。 夜莺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云长歌怎么打算的她猜不到,但是这件事十有八九她可以肯定。 她来到这里以后,云长歌曾密信于她,让她悄悄换掉步府的一切闲杂人等。 一切。 他要给步世家换血,把步家的人全部换成他的,并且这件事,他要求隐瞒南织。 况且,云长歌怎么会真正喜欢一个女人呢? 步天音既然落到了他手里,除非她死,否则就再也没有回来步家继续执掌大权的可能。 她就喜欢云长歌这样有着最温柔的外面,最冷血无情的心的男人。 银月。 太子府邸比花清越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园里,偌大的湖泊上绵延百里都是盛放的西番莲,白得好像天空的云朵落到了凡间。 云长歌喜欢西番莲。 “夫人,喝药了。” 步天音正在凭栏远眺,美好的风景忽然被侍女毕恭毕敬的轻唤声打断,她皱了一下眉头,看着侍女手中的药,嘴角抽了抽。 她来的这几天,一直在不停的喝药,不停的喝药。 云长歌虽然不会医术,但是对于调养她的身体却绰绰有余,但是因为她在云长歌眼里看到过一丝不明的意味,是以她这几天的药心里都留了底。 前三天喝的药,喝过她便会睡觉,孕妇本就嗜睡,她也没有起多大的疑心;后面三天,她喝过药会觉得腹中很舒服,那药的味道也比她在金碧时偷偷灌下的那些安胎药好喝太多,还有水果的味道。然后便是这几日,药越来越苦,甚至喝完药的时候,她会发冷汗。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苗头。 侍女殷切的看着她,也知道伺候她喝药不是个好差事,步天音接过药碗放到一边,道,“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儿就喝。” 侍女微微低头,“太子殿下说要夫人趁热喝。” 步天音抿唇,去你妹的趁热喝。 云长歌分明是每次都派人在监视她喝药,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她们才会放心的离开。 步天音无奈,只得仰头将药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将见底的药丸递给侍女,侍女伸手去接,在要触碰到药碗的瞬间步天音忽然抬了下手,药碗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侍女惊慌的跪了下去,步天音一言不发的离开,她的身边总是会有人形影不离的跟着,除了在云长歌身边的时候,否则她就会被人监视。 步天音一路走一路暗下用内力逼出自己方才喝下去的药,淡褐色的药汁自她隐在袖中的指尖流出,沿着她的裙裾不动声色的流进了泥土里。 第二百三十八章 恨之欲其死(2) 步天音住在云长歌的清莲居中。 她前脚刚踏进去,屁股还没有坐热,便有侍女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手里依然端着一碗药。 这碗药和之前喝的都不太一样,颜色发青,药香清淡,至少她端过来的时候步天音没有闻到浓烈的药味。 只是她才刚刚喝完药,干什么还要她喝? 她这些日子喝得药几乎比吃过的饭都要多了。 这个侍女是一直伺候云长歌的,她听云楚提起来过,叫什么采荷。 “采荷,你家太子人呢?” “太子殿下一会儿便会回来。”采荷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看着药碗笑着解释道,“这是加了安胎药的西番莲汤水,可以减少妊娠反应的,殿下看夫人最近吐得厉害,才吩咐奴婢们照着太医的吩咐去煮的。” 步天音看着她,眼底的疑虑似乎一点一点退下去,她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接药碗,然而就在采荷以为她已经稳稳接住了药碗的时候,她的手突然不动声色的往上抬了一下,那一碗药,便啪的扣在了地上。 只那么一瞬,她便看到了采荷迅速的去接,只不过没有来得及。 这个采荷果然也是会功夫的。 云长歌那么着急的把她弄到这里来,他却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儿,只让人一天天的送来一大堆名曰补品和安胎药的东西,她想不怀疑都不行。 可是,如果云长歌真的想对她或者孩子怎么样,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让她看出来破绽? 所以这次他心急了是么。 到底是什么事,能够让天塌不惊的云长歌心急。她倒是很有兴趣呢。 “夫人,没事吧?”采荷关切的问道。 步天音摇了摇头。 “奴婢再去重新煮一碗。”采荷的声音虽然维持着平静,但是她眼底那抹惋惜是掩藏不住的。 看来她猜的没错,这药里果然有什么东西,她没能喝下去,所以她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采荷,你先下去。” 步天音听到这声音瞬间抬起了眼睛。 璃姬站在门口,穿着一件粉橙色的长裙,裙摆上绣了几朵西番莲。纤腰补足一握,她跟云长歌真的长得完全不一样,除了两个人是一样的美丽无双。就因为他们不相似,所以她初见她的时候竟然都无法认出来这是云长歌的母亲。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赏了她一剑。要不是云长歌有好药,她的肩头至今恐怕都要留着那块伤疤。 很明显,璃姬不喜欢她。 哦,多么狗血的婆媳关系。 璃姬在外面打量了她一会儿才进来,她进来后,披帛迤逦拖地,待淡粉色的披帛全部进来后,她身后的门忽然自动闭合。 璃姬寒霜一般的目光落到了她隆起的腹部,眯着眼睛笑道:“我的孙儿看起来似乎很健康嘛。” 步天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的宝宝是很健康,但是被她这么一说好像就不是那么健康了。 璃姬这个人太高深莫测,云长歌的不明态度让步天音有些草木皆兵,她生怕璃姬会突然冲上来对她和孩子不利。 然而璃姬的目光不过放在她身上一瞬,她便挪开目光,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她看向半支开的窗子,忽然笑道:“沧流海竟然在保护你。” 步天音一惊。 没错,璃姬说的对,云长歌派了个高手在保护她,但是她的功力如今近乎于无,她无法感受到他的具体方位,只是这璃姬说,来保护她的人是沧流海,明月阁的四大高手之一…… 是云长歌猜到有人要对她不利,所以派了他来么。 可是,是谁要对她不利,璃姬么。 璃姬看她这般防备自己,唇边勾起一丝冷淡的笑,眼中微光闪过,忽然问她道,“你想不想回去?” 步天音心中一声冷笑,还真是被她猜对了,虽然她和云长歌没名没分却先把洞房的事情提前做了,虽然这里的人都称她为夫人,虽然云长歌给她独一无二,偌大的太子府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跟他同床共枕甚至得他多看一眼的女人,但是她跟璃姬还真的是“狗血的婆媳关系”。 璃姬不待见她,同样的,她也不是很喜欢她。 也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早先就明白她从来不把云长歌当个真正的孩子看待,他在她手里更像是一件完美的工具。也可能是因为,她不喜欢她那种欠了吧唧的样子。 就是欠。 但是尽管对璃姬心存意见,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很厉害的,所以人家艺高人胆大嘛。 “如若你想离开,我可以帮你。”不待步天音回答,璃姬便补充了一句。 她说话的时候往窗边走了几步,回身淡淡瞥着步天音。 步天音凝眸笑道:“你是希望我离开,还是希望我留下?” 开玩笑,她现在几乎探测不出外面都有谁在,万一这话给云长歌听到了或者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所以即使她真的想离开,这句她离开也不应该由她说出来。 璃姬似乎猜测到了她在想什么,轻轻笑道:“聪明的女孩子不适合留在长歌身边。” 不得不承认,璃姬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即使步天音身为一个女孩子,看到也会觉得怦然心动。 璃姬修长如玉的手搭在窗台上,步天音看到外面树影一阵闪动,似乎有道惊鸿人影飞快的离开。 沧流海离开后,璃姬便不再有所顾忌,她知道沧流海自是去找云长歌了,但是他从外面回来需要时间,所以她就趁着空隙,把该说的都跟这个丫头说明白了,到时候是去是留,让她自己做决定。 她只说聪明的女孩子不适合留在她儿子身边,但是并没有说她一定不会让她留在他身边。 步天音自然也知道是沧流海离开了。 所以,此时此地,只有她们两个人。 步天音只觉指尖有些发凉,她跟云长歌之间,何止隔着国,隔着家,还隔着他这位伟大美丽残忍的母亲。 步天音沉默了好久,才摸着肚子缓缓开口,“我是会离开,但不是现在,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不用你撵我走,我自己便会走。” 她一路由着云长歌这么乱来,几乎不管不顾的把她带回银月来,她只是为了宝宝能够平安的生下来。 这是她和云长歌的宝宝,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这是她初为人母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只要孩子能平安,她就算暂时不留在云长歌身边都没有问题。 她已经打算好了,生下宝宝先交给云长歌抚养,到时即使云长歌不让她离开她也会不顾一切的回去。金碧还有她的家,她不能为了云长歌什么都不顾。 “真是个天真的小姑娘。”璃姬微微一笑,目光再度落到步天音的小腹上,唇边一丝冰冷的嘲讽,冷言道:“你以为,他真的想留下这个孩子?” 璃姬的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敲在了步天音的身上,给她心头之前一直徘徊隐现却始终不敢相信,不愿意揭开那一层搁在她和云长歌之间的薄纱盖棺定论。 云长歌不想要这个孩子。 这个念头她真的不止一次的想过。 但是她不愿意去相信。 璃姬没有必要骗她。 对她来说,她只是希望她离开云长歌,他们的孩子,她既不喜欢,留下不留下又有何不同呢? 她的沉默,换来璃姬的不解,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她断然会相信,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孩子的眼底竟然无波无澜,像一口古井,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璃姬难免有些讶异,她居然在听到自己深爱的男人不想保住自己腹中的胎儿时这般镇静,是不是有些淡定的过头了? “你的身子的确虚弱,但是你每天喝那么多的补品,你就不会怀疑吗?”璃姬走近她,看着她,像是要生生把她看透。 步天音抬了抬眼眸,没有言语,心里却是已经有了回答。 她怀疑,她如何会不怀疑? 如果她一点也没有疑虑的话,就不会一次一次在当着侍女的面喝下药,离开后便迅速用内力引出来。 如果她一点也没有疑虑的话,就不会打翻药碗。 如果她一点也没有疑虑的话,就不会有想要离开的念头。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靠一个男人来养,可是在云长歌的羽翼下,她渐渐褪去了那么要强的想法。 她曾经想过为云长歌放弃向花清越复仇。 她不复仇可以,但是她要替他打天下。 但是很明显,他不需要自己不是么。 不仅不需要,也不需要这个还未出生就注定被他算计致死的孩子。 “我会离开的,至于什么时候走,我自己会做决定。”沉默了片刻之后,步天音忽然说道。 璃姬望着她欲言又止,忽然面色一变,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云长歌一身清然的站在那里。 璃姬心里骂了一声,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他听到了多少,他已经知道这个他深爱着的女人有了要离开的念头吗。 云长歌虽是她一手交出来的,但是却青出于蓝,他很早之前便比她厉害了。 这一点,璃姬早就有所察觉。 只是她相信他永远不会伤害她。 没有儿女愿意去伤害父母。 “娘,父皇派人四处在找你。”云长歌笑道,声音轻轻柔柔的像外面遍地的桂花。 璃姬冷哼了一声,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仍然是温温柔柔的看着她,眼底清澈的没有一丝的杂质。 第二百三十九章 恨之欲其死(3) 云长歌进来后根本没有问半个字关于她和璃姬谈了些什么,只是简要的把金碧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她,无非是一些他替她解决什么,花清越的动向如何,最劲爆的消息,就是叶清音替沈思安生了个女儿。 她竟然真的生出来了……她之前以为,她是装得呢。 “沈思安有了亲生女儿后,似乎不是很开心,他更在意的,是那个叫朵朵的女儿。”云长歌笑睨着步天音。 听到“朵朵”两个字,她的脸上有过一瞬的苍白。 当初朵朵是她抱进沈王府的,孰料沈思安那个时候分明讨厌她讨厌得要死,可是却在知道朵朵并非是她“亲生”的以后,就说她从此以后就叫沈梦朵。 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 沈思安死乞白赖的给朵朵起名“沈梦朵”,然后死皮赖脸的说她的“女儿”更加喜欢他。 哪里有女人不喜欢美男子呢,哪怕是那么小的女娃娃都知道更喜欢祸水异性。 那时候的沈思安,是多么的霸道不可一世,如今呢?他恐怕是天天借酒消愁吧。像叶清音说的那样,他如今这副样子全部是因为她。 可是这真正该责怪的人只是沈思安自己。 如果他当初没有对原主这样不怜爱,这样冷血无情,这样把她的爱当成垃圾,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她,她也不会被害死。不过她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从某个方面来讲也可以感谢沈思安。 ——如果不是他害死了原主,她又怎么会阴差阳错的来到这里,然后发生以后的所有故事呢? 不可否认,她从一开始收拾沈思安就是想替原主报仇。报仇之后,她也的确是大快人心了,但是没有想到沈思安会因此对她动了情念。 如果早知他喜欢整他的人,她死也不会向沈思安复仇,哪怕离他远远的,都断然不会再招惹他。 从未希望过被各种各样的美男包围。 她一直喜欢的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人生在世,总是有很多身不由己的。 步天音就这么在云长歌的面前走思走得很远,他亦察觉到,却并没有唤回她的思绪,直到步天音自己回神,方才想起自己把云长歌晾到一边了,抿唇,小声道:“抱歉,我最近很容易走神。” “你还很容易疲倦。”云长歌笑道,抚上她随意挽起来的长发,温柔道:“怀孕的女人就是这样,等孩子生下来你就会慢慢恢复。” 等她把孩子生下来? 步天音将头埋进云长歌的怀里,她怕他看到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他太会揣摩人的心思,他又是那么了解她,她真的怕自己掩藏不住心中所想。 云长歌,你还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你为什么不想要孩子。 是担心我们影响到你的将来么。 是担心我们落入别人手中会成为胁迫你的软肋么。 是担心我强大不起来,只会拖你的后腿么。 与其依靠,不如变强。 你当初送我的这句话,仅仅是希望我变得强大,足以与你比肩而战么。 你为什么,连个理由或者借口都不肯跟我解释? 如果他肯跟她说明,她就不会多想,有什么一起面对一起承担不好么。 从东壤回来后已是身心俱疲,可她在家里没有待多久便被云长歌掳到了这里来,她说不生气都是假的。 偏偏云长歌还瞒着她那么多的事情。 就像现在,他明明抱她在怀里,两具身体贴得那么紧,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他们的身上散发着这世间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异香。 可是他们却离得那么遥远。 身近,心远。 貌合神离。 步天音觉得心里憋闷得很,担心自己的负面情绪会影响到孩子,她只能让自己借着和云长歌谈论金碧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半晌,步天音缓缓道:“我之前一直在查的那个红衣女鬼,我曾经派出去过一只迷踪蛊追踪她,只是我现在的灵力召不回来那个小家伙了,你有空的时候帮我叫它回来吧。” 云长歌笑道:“你还在查那个活死人?” “嗯。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的底细不查出来我没有办法安心。” “那你现在可以安心了。”云长歌抬起她的脸,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自从那次不知道她身怀有孕伤了她之后,他几乎从来没有碰过她,云长歌的情欲算不上太浓,他那么多年都可以没有女人,更不会因为她而改变自己多年来的清心寡欲。 “她是花如夜的人。”云长歌用寻常的语气说出来差点让步天音暴跳起来的消息。 “花如夜?!”她低沉的心忽然起了一丝凉意,惊道:“怎么可能,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要劫的是皇粮,要杀的人是平阳王府的小王爷。” 云长歌淡然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他有野心,别说你看不出来。” 步天音抿起了唇。 她自然是看得出来,只是没有想到花如夜的手段这么厉害,厉害到能够将一只活死人收入麾下。 “我爹和四叔呢?”步天音的语气有些清淡。其实她知道爹和四叔必定无事,只是那个伪装成她的女人,她一点也不知道关于她的消息。还有小白师父,他会不会去了步府找她,然后发现那个在望天楼了占据着她的一切的人并不是她? 云长歌道:“安好。” 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他倒是真的会敷衍她呢。 云长歌,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孩子又算什么? 你既爱我,为何留不下我们的孩子? 可是如果你不爱我,为何不就此放我离开? 好不容易调和起来的心情瞬间低沉下去,云楚的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步天音没有看到,云长歌却注意到了。他将步天音抱起放到铺得厚厚的软榻上,拍拍她的脸蛋笑道:“你先休息一下,我稍后再过来。” “长歌,我的内力和灵力什么时候能够恢复?” 身后传来充满期待的一声,云长歌的脚步顿住,偏头笑道:“很快。” 他走后,步天音侧躺在软绵绵的锦缎褥子上,便觉得困意立刻席卷了上来。 她最近,真的越来越嗜睡了。 云长歌出了清莲居,去了另一处院子见云楚。 云楚见到他后什么都没有说便跪了下去,他身上有几处外伤,脸色也很难看,这副模样,云长歌便知道他失败了。 “云中那边如何?”对于云楚的失败,云长歌并未深究。 云楚道:“云中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寻找那种深山里的草药,只是他带去的人仅剩下了两个。” 云长歌眸光一沉,忽然道,“我亲自出去一趟,你看好夫人,别让我娘再跟她见面。” 云楚惊道:“殿下,你不能去,那深山险恶……” “我意已决。”云长歌不容置疑道。 云楚自知拦他不住,犹豫了一下,叹气道:“殿下不如把一切都跟夫人挑明,她如果知道了,自然会很配合您打掉孩子。可是如今都快四个月了,即使殿下寻到了传说中可以没有痛苦拿掉孩子的草药,夫人也会恨您的啊!” 云长歌苦笑一声,没有说什么。 他了解步天音的性子,如果要是让她知道她跟孩子之间只能活一个,她一定不会相信。她总是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她会到处寻找两全的方法,既不想让孩子出事,也不会让自己有事。 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缥缈一族的的复活秘术本就是逆天而行,在没有被灭族的时候便已是人丁稀薄,要看底子洗得有多干净才能决定下一代。 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布庄里的那一次,她竟然就有孕了。 造化弄人。 如果那次他忍住没有去见她,今日就不会面临两难的境界。 他知道,步天音的孩子没了以后,就意味着他们也完了。 可是,他相信自己布得了天下大局,也收得了她步天音的心。 只要她的心还没有死,他就有机会让她回到他身边。 她没有那么容易死心的,对吧? 这一刻向来运筹帷幄的云长歌竟然有了一丝的不确定。 他想到了曾经的花清越。 她说过,她爱了花清越七年,却没有跟他的一年多来得怦然心动。 那么,她如果知道自己这般伤害了她,会不会就此不原谅? 云长歌有过几秒的犹豫,但他最后还是选择出去寻药。 到了步天音的这一代,缥缈一族的底子很明显没有洗干净,当他探出她腹中的胎儿再不断的吸取她的营养,她的一切时他便了然于胸。 比起让步天音恨他,他更不愿意她为了孩子丢了命。 在他云长歌的心里,她步天音的命,比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要重要一百倍,一千倍。 步天音醒来的时候,云楚正在她身侧站立。见她醒来,便招手让外面的侍女把药碗端了过来。 步天音心里一惊,莫非云长歌已经知道她把药都引出去了?所以侍女换成了云楚,要云楚来监视她了。 她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小心了,怕洗衣的宫人发现她裙子上沾染的药汁,她的速度很快,几乎是药汁出来后在裙子上沾了不到两秒就落了地。 步天音想故技重施打翻药碗,但是她能肯定云楚会在下一秒接住药碗。 “长歌呢?”她问道。 云楚的眼角有些阴云,他低头道:“殿下交代了,夫人只要喝了这碗药,就可以自由出入太子府。” 云楚这么说,步天音已经可以肯定这是堕胎药了。 云长歌,真的要逼她到这种地步么。 第二百四十章 恨之欲其死(4) 如果你深爱着的男人在你身怀六甲的时候端了一碗堕胎药给你,你会怎么办。 如果你一直在拼命的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站在与他齐肩的位置,可他却在中途把你推入深渊,你会怎么办。 如果你为了他付出太多还自以为是怕他心疼怕他担心的不让他知道,可事实却是他根本不关心你的死活,你的付出和心血,你会怎么办。 步天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个人在一起,如果一方太霸道,另一方太没有地位,迟早会分开;如果一方太精明,另一方太傻太小白,那么总有一个人会先退出。她不是小白女主,也不是傻子任人蹂躏,她虽然不及云长歌,但也是个聪明的菇凉,所以她一直会觉得他们在一起会长久。 “夫人,这只是一碗安胎的药,夫人不要多虑。”云楚的声音不像是撒谎,可是谁都会演戏不是么。 连云长歌都会演戏,何况是忠心于他的云楚。 看来,她之前在药上搞的小动作,云长歌一清二楚,不然云楚也不会这么解释。 这房间里里外外都是云长歌的人,今天她要是不喝下这药,恐怕他们就是要灌也得给她灌下去吧。 步天音真的对云长歌很绝望。 他有什么话不能跟她说,偏偏要一个人做主不要这个孩子? 步天音一直猜不透他的心思,可是她却从未放弃过去猜测揣摩他。 可这一刻,她不想猜了。 她不知不觉间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抚上了小腹,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丝黯淡的光亮,充满了绝望。 云长歌逼她至此,她还有什么办法能保住这个未出世的小生命? 片刻后,她在云楚满目的惊讶中猛地端起了药碗,仰头一口灌下。 然后,她素腕高抬,用力将青瓷碗摔在了地上。 碎片飞溅。 云楚几乎已经可以猜得出她喝下的药可能会有问题,可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敏感,她的反应会这么剧烈。 “滚出去。”步天音说完就将自己蜷缩在榻上,冰冷的吐出三个字。 云楚自然明白这个时候她想自己一个人,于是便摒退了所有人。 步天音的心彻底的凉了。 她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榻上。这样的动作要不是极度缺乏安全感她才不会去做。 她不敢去触碰隆起的腹部,她在静静的等。 等死。 等那个孩子从她体内化作一股鲜血流逝。 云长歌,你够狠。 步天音迷迷糊糊的便觉得身上无比的舒服,紧绷的神经竟然放松了下来,云长歌是怕她痛苦么,所以连堕胎药都做得这么无痛?她闭紧了双目,唇边一丝冷笑,然后睡了过去。 迷离之间她梦到一个孩子抱着她的腿,不断的求她带他走。 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似乎碰一下就会碎掉,她小心翼翼的想将他包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拥抱他才能够不伤到他那么幼嫩的皮肤。 她想去抱那个孩子,可是怎么也触摸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她这时才回过头来,看到云长歌白衣墨发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身边拉着她,就是不让她去抱那个孩子。 她想起来花清越修古诗文阅读鉴赏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子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白话的意思是,爱一个人,就希望他活下去,厌恶起来就恨不得他立刻死去。 她不知道云长歌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那么深知她的性子,就应该明白如果这个孩子没了,还是被他亲手杀死的,她会有多恨他。 花清越当年说的话,步天音只知道前半句,却不知道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既要他活,又要他死,这就是迷惑。 云长歌不是恨,只是迷惑,母子之间只能选择一个的时候,以他的性格必然会果断选择她。留得青山在,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的苦心。 朦胧的泪水冲断了恶魔,步天音忽然惊醒,对上了一双俯视她的明眸。 云长歌压在她的身上,双手撑在身侧,似乎要亲吻她,她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醒了,云长歌俊美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尴尬。 步天音咬唇,抬手给了云长歌一巴掌,然后不由分说的把他推下了软榻。 她的脸上是从未对云长歌有过的冷漠,满眼的锋棱几乎要刺穿云长歌的心。 她冷冷开口:“孩子都没了,你还来做什么?云长歌,我忘记让云楚告诉你,我恨你。那么,我现在就亲口告诉你,我恨你。” 恨他永远都觉得这场爱情该由得他做主,恨他自以为是的主导,恨他把一切瞒着她。 恨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总之就是恨了。 云长歌沉默着,目光触及步天音苍白的脸,一言不发的向外面走去。 步天音发泄完怒火就要下去收拾东西离开,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不想白白的走,走之前不带走她什么心里不痛快,可就在她下床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肚子很沉,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她的小腹仍然鼓鼓的—— 这怎么回事? 她的孩子莫非没有事情么。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真的没有异样,孩子也还是好好的,那么云长歌交代她喝的那碗药,真的只是安胎药? 天啊,她居然错怪云长歌了。 可是,璃姬明明说他不想要这个孩子的。 直觉告诉她,璃姬说的没错,因为云长歌根本就没有一个要做父亲该有的喜悦。 …… 步天音好大一会儿才从清莲居出来,问路边的丫鬟道:“太子殿下呢?” “回夫人,殿下在……” “在哪里?”声音陡然冷了下去。 “在紫竹轩。” “紫竹轩在哪里?”步天音问道。 “在……”丫鬟吓得浑身都在打哆嗦,不知是把她当成了吃人的妖怪,还是那紫竹轩是吃人的妖怪,她指了一个方向,步天音立刻便奔了去。 外面包围着一层又一层的紫竹,天然成林,清幽典雅。步天音还未靠近,便见到有几个丫鬟逃难一样从竹林里跑了出来。 她抓住一个问道,“里面怎么了?” 丫鬟惊慌跪地道:“夫人,殿下在发脾气……” 是啊,一向温软如玉的太子殿下忽然发了业火,这让他们如何不惊慌?云长歌在他们面前一向都是很暖的形象,此刻发火,完全可以想象有多么吓人。 ——那瘆人的程度绝对不亚于面瘫脸韦欢天天对着人笑。 步天音大步朝里走去。 看着不大的一片紫竹林,她却走了足足十分钟。 竹林尽头是一道拱门,她觉得这门看起来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推门进去,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之前一直知道太子府里有个地方在动工,只是不知道在盖些什么。这种皇家府邸盖楼盖房子都再寻常不过,她根本就没有在意。 只是她不知道动工的地方就是紫竹林。 更不知道云长歌在紫竹林盖了一座望天楼。 二层精致的小楼,连门口院墙下的的花坛都分毫不差。 这座楼还在建设之中,雕梁画柱都做了出来,只差最后的收尾竣工。 忽然想起《书剑恩仇录》电视剧里面有关香香公主那个传奇女子的一段故事。那个明媚的少女是回部的公主,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乾隆看重了她的美色,将她收入宫中想占为己有。乾隆担心她思念家乡,便在皇宫里给她盖了和回族部落一模一样的房子。可是她早心有所属,无论乾隆做什么她都不会感动。 可是,为什么云长歌做什么她都会感动? 云长歌此刻就倚在她平时最爱靠的那个地方, ——楼上的长栏上。 她喜欢那里,因为可以看到谈薮楼,可以看到步府一大部分的景色和人象。 云长歌知道她来了,可是却没有看他一眼,长眸远眺,目色微沉。 步天音忍不住有些责怪自己,如果换成她是云长歌,自己喜欢的女人这么不明就里的打了他,她更得气得不行。 她抬头看着他,忽然面色一凝。 云长歌的手在滴血,步天音这才慌忙的跑进去,一进去就被满地桌椅的残肢断臂惊了又惊,顿时明白云长歌的手为什么会流血。 那个人啊,居然用手劈碎了这些桌子椅子什么的,受伤了还不让人包扎。 云长歌听到步天音跑上来的动作,有一瞬很想飞身过去抱住她,告诉她有了身子就不要像从前那样走起路来没个样子什么也不注意。 可是他停住了。 之前交代云楚亲自去看着她喝药,只是他做的一个试验。 他想看看如果她真的没了孩子会怎么样对他。 可是她真的跳进了他布置好的陷阱里,以为自己的孩子没有了,她的平静和她的冷漠都让他难受。 他以为自己没什么能够接受不了的。 然而事实呢? 他不过和普通的男人一样,会在意自己的女人怎样看待自己。 步天音提着裙子轻车熟路跑到楼上的时候,云长歌忽然一个掠起,在她即将要冲到她面前的时候纵身跃出去很远。 烈日。白衣。墨发。惊鸿轻影。 云长歌几个点起,消失在紫竹林外。 步天音才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她再次追了过去,要不是此刻身子重没有办法使用轻功,她真的很想冲过去把他摁地上……嗯,然后好好蹂躏一番。 云长歌并没有回清莲居,他太子府的地方很大,步天音一路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最后还是云楚从一道门后闪了出来,对她说道:“夫人,殿下让您不必找他了。还说……您现在是自由的,去哪里他管不到。您若是想回家,让属下护送您回去。” 步天音上前几步,看着云楚道:“我去哪里你管不到,他在哪里?” “云楚不知。” 不知道是吧,那我自己去找。 步天音扭头便走,云楚在她身后咬了咬唇,忽然喊道:“殿下在素珍楼!” 素珍楼,她知道素珍楼在哪里。 素珍楼在一方碧绿的湖泊旁边,临水而建,步天音一直不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的,这次去了之后,发现这里竟然没有人守着。 她从湖边的芦苇荡走过,忽然瞥见素珍楼外一抹火红的身影,她仔细一看,这不是裴湄是谁?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只能选一个(1) 裴湄的出现在步天音的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云长歌对裴湄是怎样的感情她不敢肯定的下结论,但她能肯定云长歌是爱她的。但是他爱的东西太多。 他爱他的母亲,璃姬虽然没有把他当个孩子一样对待,但是他骨子里那种血浓于水的东西,又岂是可以轻易改变的?他爱权力。 天下没有男人不爱权力。六皇子可能不爱,但他也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说句难听的,他拿什么爱,凭什么爱?要权没权要势没势,还不招东皇的待见,连颜值都没有,这样一无所有的他还好一早便看破了红尘,不然以后的路指不定怎么艰辛呢。 云长歌爱权力,却又不像其他人那么爱。步天音对此的感觉一直很奇怪。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这些都是璃姬那个神秘莫测的女人脱不了关系。 或者云长歌在下一盘大棋,而这棋盘真正的操盘手是璃姬。 云长歌不过是璃姬手中一件完美的工具。 意识到这件事情时,步天音几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璃姬是幕后操盘之人,而处在云长歌这个位置上的人随时可以变动,不过若是云长歌,是她儿子的话就更加好办了。 换言之,如果有天璃姬发现云长歌不再适合做她手中的工具,她会毫不留情的把他换掉。 只不过,云长歌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旁人从来抓不到把柄,璃姬也拿他没有办法。 步天音被自己脑袋里不断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云长歌比她聪明,不会看不清楚这件事,只是他更加顾念母子情分,有些事情看透不说透。 可是,璃姬一个女人,要这天下做什么?她有这么大的野心,难道是想做名垂千古的一代女帝? 步天音移步换影,很快便来到了素珍楼外,她没有内力和灵力无法完全隐住气息,是以未敢靠得太近,只是她从窗户往里看到的情景,就足以让她大跌眼镜! 裴湄身边放着医药箱在给云长歌上药,上药就上药吧,可偏偏她缠好最后一丝绷带的时候,云长歌忽然伸手给她抱在了怀里。 步天音的拳头骤然握紧。杀气,瞬间迸发。 就说他们这样的师徒身份没有干干净净的关系吧。云长歌也不例外,从他对裴湄没有下杀手的时候,从他们住在客栈裴湄用入梦术让她和云长歌有隔阂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之间绝对不是清水的关系。 只不过那个时候,清华绝代的云长歌愿意背着她走在那么脏那么泥泞的路上,她第一次见到他那么狼狈,此情此景,哪有女人会不感动?她的心又不是石头打的,自己喜欢的男人为自己做到了这份上,她怎么会不撼动。 楼内。 云长歌轻抱着裴湄。 楼外。 步天音的拳头几次捏起,落下,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除了走,她还能做些什么? 站在这里,看着他们秀恩爱? 没了内力和灵力,她步天音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回到清莲居,步天音便将一众看着她的侍女全部轰到了外面。 她试着运气,顾忌腹中胎儿不敢太过提力,她闭目感受身体里灵力的流动,不多时便睁开眼睛,眼底已是一片了然。 内力三成,灵力三成,加在一起才不过一半多一点。 她试着抬手在空气中虚空一划,只有一道无色水波漾起,划过,那把无名剑却召唤不出来了。 小白师父的剑一直在她手里,他也没有问她要回去,她知道他是不想要了。 可是如今,剑虽在,可是她却没有办法使用了。 小白师父,他会不会发现了望天楼的她是冒牌货,然后翻天覆地的找她? 步天音焦躁的走来走去,忽然瞥见床边的橱子上放了什么,她走近一看,脸色一寸一寸凝了起来。 是两串银链红豆。 云长歌送来的? 步天音拿起那两串红豆手链,心里蓦地一揪,唇边,若有似无的一丝讽刺。 知道这手链存在的人也不过她和云长歌,北野望,这自然不会是北野望送来的,那就只有云长歌了。 也对啊,他眼睛那么尖,必然第一时间见到她的时候就发现手串不见了。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 然后送来了两串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东西? 人都不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这学过高中政治的人都知道,物质是在不断变化的。云长歌以为红豆没了,他再送来两颗,就会没事么。 没有什么能够替代已经消失了的,人如此,物亦是如此。 步天音淡淡的将红豆放回了原处。 云长歌在裴湄那里,他今天晚上还会回来么。 以前都是他回来陪她睡的,不管多晚,早点回来的时候他会闹她,但是他在男女情事上多半清淡,她又有孕在身,他基本从不碰她,只是抱着他睡。如果回来晚了,他会不发出一点声音,不会吵醒她,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晚归的丈夫。 她最近真的是越来越贪恋他身上的温度。 傍晚的时候,步天音简单喝了一些鸡汤,吃了点水果便早早休息了,她睡前特意将门闩上了。 不管云长歌会不会回来,现在是她要将他拒之门外。 当然,这区区一道锁是难不倒云同学的。 云长歌穿了件雪白的里衣,像往常一样脱鞋上床后将步天音抱在了怀里,她的眼睛在他触碰到他的时候忽然睁开,云长歌松开她,狭长而漂亮的眸子仔细打量着她,笑问道:“怎么还没有睡?” “睡什么,自然是等你。”步天音推开他,声音有些冷。 “等我?”云长歌脸上的笑意仍然不减,甚至有愈发浓烈的趋势,他无视步天音脸上冰冷的寒霜,一手抚上她的耳垂,声音清雅性感至极:“等我做些什么,小步,听说前三个月的孕妇碰不得……虽然我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是动了你,但是你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月不是么。” “是啊。”步天音接下他的话,眼神有一种妖冶的迷人风情,云长歌眸光一晃,她便冷笑道:“怎么,下午的时候裴湄没有满足你,晚上还想碰我?” “……” “云长歌,你以前不是有问必答的么?那我问你,你跟裴湄到底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不肯说?是不肯说,还是不敢说?” 云长歌面色的笑意淡去。 步天音知道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再招惹他,而且眼下两个人床上几乎衣衫不整,这种情形更不适合谈一些正经的事情,但是她忍不住,也没有办法等了。 “你是孩子的父亲,所以我才把有孕一事告诉你,可我告诉你不是让你给我拿主意,更不是让你替我做好一切然后把我带到这里困住。你有你的野心,我也有问想要保护的。” “我在银月,你母亲也在银月,你想要的一切都在你身边,那我呢?我爹和四叔,我小……”她顿了一下,差点脱口而出她“小白师父”,云长歌沉默,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上清淡如水,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步天音卡了一下,继续道:“你有对你来说重要的人,我也有对我来说重要的人,我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干预过你对么。我从来没有替你做过决定对么。我从来没有把我的想法强加到你的身上对么。” 云长歌继续沉默。 “所以我想说,如果你对裴湄还有感情,我也不会做那种第三者插足的事情。倘若在喜欢你之前我就知道你跟裴湄的事情……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步天音一口气说完,抬眸看向云长歌。 她以为,他会生气。 可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他的长发铺散开来,如一匹上好的绸缎,柔软,细腻,他那双美丽的眸子幽深莫测,像大海里的漩涡,看一眼就会让人沉沦下去。 步天音强迫自己垂下眼睛不去看他。 过了好久,云长歌才笑道:“你有你重要的东西。” “小步,你告诉我,我在你心里重要吗?”云长歌伸出手臂,按住了她的肩膀。,一字一顿带着温柔的笑意重复,“小步,你告诉我,我的重要能有几分?” 步天音眼神一黯,才要开口回答,云长歌却径自松开她下了床,向外走去。 步天音霍地撑着床板坐起来,朝着他喊道:“云长歌,你站住。” 云长歌果然停住。 她沉默了几秒,稍稍抬起了眼眸,眸中有某种深谙的情愫,唇抿成了一条线,坚硬而柔软:“我没有你聪明,所以很多事情没有到最后一刻我不会下结论,话不能乱说,人要对自己说出来的话负责才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所以我没有回答你的时候你不能用你的主观意识去揣摩我的心思,你猜人心猜惯了,但是我现在要回答你,你在我心里比我自己还要重要。” 云长歌背对着她的脸色渐渐缓和,一丝笑意自然而然的便流露出来,但是他没有转过身去。 步天音好话说完了,眼一深,道:“我从来不想让你两难的,但有一个问题我要知道你的答案。如果我和你娘同时有事,你会救谁?” 她知道这个很狗血,但是几乎每个女生都会问她的那朋友,她和他妈妈掉水里他救谁不是么。 云长歌前一刻还温情骤起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抹冷意,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但是他又不能不回答。 步天音,她真的是越来越能挑战他的底限了。 “她是她,你是你。” “我说了,要你的答案。” “自然是救你。”云长歌的声音充满了笑意,然后他信步离开,外面长廊幽深,他的脚步近乎于无的行进着,指尖挂着一抹银亮。 他本以为将红豆手链放在屋里她会看到,谁知道她并没有戴上去,那好,既然她不戴,那他就给她戴上好了,谁知道她的戒备那么重,在他碰到她的时候便醒来了,他还没有来得及给她戴上。 他低头瞧了眼银链红豆,唇角勾起了一丝讥诮。 第二百四十二章 只能选一个(2) 第二天的时候璃姬又来了,云楚没能拦住她们见面,但他看到之后便像根木头一样戳在屋子里不肯走,然而璃姬只是在陪步天音下棋,甚至还问了问她最近的身体,两个人一起聊天喝茶的情景无比和谐融洽,但不知为何云楚却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璃姬离开后,步天音便简单的梳洗一翻,看样子似乎要出门去,而当她支开云长歌派来看着她的几个侍女后,云楚终于可以肯定她是要出去。 “夫人留步。”云楚恭敬的在身后叫住了她。 几步上前,他睨了眼门口的方向,道:“夫人要去哪里?” “轮得到你管我去哪里?”步天音眸光一闪,看向大批不断向她靠近的侍卫,笑道:“不是太子说的么,我喝下那碗药就是自由的,即使我要回去,你也会护送我?” 明明是在笑,可是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 云楚面色微变,对涌上来的侍卫道:“你们先下去。” “云楚大人……”为首的侍卫似乎有所顾忌,云楚低喝道:“都是聋子吗?让你们下去听不到?” 为首的无奈,只好挥手让人下去。 一瞬间,人如潮水退了个干净。 步天音没有说话,等云楚开口。 他似乎犹豫了很久,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突然给她跪下,咬牙道:“夫人,借一步说话!” “你起来。”步天音语落,示意他带路,云楚带着她绕过几座假山,来到东边一处有些偏远的院子,临近的院子有很多人把守,恰好有婆子来送饭,都查得很是仔细,简直可以比拟地铁过安检,就差给他们一台安检仪了。如此守卫森严,步天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进到院中,一潭小湖,水车缓慢的转动着。 四下无人,云楚第二次给步天音跪下。 “你起来。”步天音皱了皱眉,动不动就给她下跪,他如果喜欢跪她倒可以让他一直跪下去,只是她不喜欢跟人俯视的谈话而已。“有什么话你就说。” 云楚叫她来这里,必然是有什么想说又不敢说的话,怕被云长歌听到了,他会很惨的。 自从她来到银月后,云楚对她的态度较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可以说时刻都是带着一丝恭敬的,他叹口气,微微对上她的视线,“夫人,属下想告诉您,公子与裴湄小姐的往事。” “公子从小体弱多病,六岁之前一直久居深宫,六岁之后,他才像普通人一样可以到处走走,但那也仅限于要有很多侍卫的陪同。就是他从宫里出来的第一年,在河边捡回来一个女孩子,她就是裴湄。裴湄跟公子一样大的年纪,可以说,她是公子除了宫里的宫女外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裴湄喜欢笑,时常能哄得公子开心。等他们都长大些,公子便亲自教她武功。她的悟性很高,很快便成为了一位高手。” “每次的任务她都能出色的完成,几乎从来没有失败过,其实当年的明月阁,除了四大杀手外,还有一个裴湄。裴湄对公子的感情一年一年在发生着变化,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公子其人如玉,就像一个完美的机器执行者。当时裴湄年少,用尽办法想让公子承认她,可公子一次一次拒绝她。后来璃姬夫人把她带走,没多久她就叛变了。” “裴湄的叛变在公子的预料之中,他派人追杀过她,但最后又全部撤了回来。夫人,你是聪明人,云楚的意思,你该都懂。” 云楚换了称呼,不再称云长歌为公子,也不再跟她一口一个“您”的讲话。 步天音眉眼一沉,笑笑,没有说什么。 云楚的话她自然听明白了,她可以想象,当时年少,裴湄那样一个美丽的少女站在云长歌面前一次次表露心声,年少初遇,他救下她,青梅竹马,多年来陪伴彼此。云长歌轻衣胜雪,裴湄明媚动人,一幅美好谴卷的画卷,哪有情人不心动? 那次在阵法之中,裴湄以她的性命要挟质问云长歌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他并没有明确的回答,而是说任何人都不能威胁到他。她敢以性命打赌,如果那天胁迫她的人换成别人,云长歌一定不会手下留情,放她离开。可就是因为那个人是裴湄,是让他初心懵懂的女孩子,所以他才会手下留情。 让云长歌手下留情,这是一件多么罕见的事情。 所以,云长歌果然是喜欢过裴湄的。 但也仅限于喜欢而已。 他的爱能有多深,喜欢又能有多深? “云楚,那日你本不想告诉我云长歌的去处,但你后来还是说了,只是为了让我撞见他和裴湄?”步天音看着云楚微微一笑,眉目间溢出一弯凉意。“可惜我不像普通女子那般会吃味,我见到了又如何?” 她这般云淡风轻倒是让云楚有些发怔,他知道她不好惹,但是她那么喜欢他家公子,怎么看到公子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还无动于衷? “夫人。”良久,云楚从沉默中发声,说道,“夫人是个聪明人,云楚不敢隐瞒,从开始云楚的确是希望夫人和公子能够在一起,公子极少会有在意的东西,这么多年他一心只听璃姬夫人的差遣,想必夫人如此聪明,一定看得出来璃姬夫人对公子是何种态度,公子待她又如何?公子在意夫人,可是,夫人却不能再留在公子身边了。” 她留在这里,公子的心会为了她一直乱下去,该做的决定永远不能像过去那样果断。再这么拖下去,不光是璃姬夫人等不起,就连他自己的身子都耗不起。 “说了这么多,你最后才说了句有用的话。”步天音的声音冷冽无比,“但是我跟云长歌的事情容不得别人插手,他爱的是我,我爱的是他,都与别人无关。我若要离开,我自会找到恰当的时候离开。我若不走,谁也不能赶我走。” 云楚闻言微微诧异的看着她,这个美丽的女人清柔的外表下是一颗坚硬的心。若非她失去内力至此,这里又如何能困得住她,公子又如何能留得下她?既然她的心不在这里,留她在这里又有何用处? 公子一向都是沉着冷静,明断敏锐的、过去那么多年他没有旁人复杂的情感,所以他术业有专攻,在猜测人心这方面就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厉害。可自从步天音来到这里以后,他做事虽然不会出错,但是却没有过去那般快而精准了。 “公子放不下裴湄,所以才会对她的叛变不予追究,只让她废了武功留在这里。” “我知道了。”步天音的神色稍稍收敛,袖下的指节有些泛白,她看着云楚道:“谢谢你。” 语落,莲步轻移向外走去,云楚见她的方向仍然是出门去的,却不知她是不是会就此离开,可是,他才与她说完话,如果她现在就走了,公子一旦查起难免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这样离开会不会有些匆忙? 云楚来不及多想,只知道既然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就要一去不返,此时此刻便不能让她离开,不然他脱不了干系。 云楚足尖轻点,轻而易举便落到了步天音面前,他不敢碰她,只能用身子挡住她,微微低下头,“夫人,你现在不能走。” “我出去溜达都不行?” “夫人请回。” 步天音轻笑了一声,冷然道:“你以为凭你能拦住我?” “我内力是没了,但我也不是残废,我不发威,你们都当我是hellokitty么。” 云楚根本没有听懂她嘴里的hellokitty是个什么东西,便被她一掌推得闪了身形,她有孕在身,就是吃定了云楚不敢真的跟她动手,所以就算她徒有虚招也是占在上风的,云楚侧身避开之后,她便飞快从他身边蹿了过去,云楚暗骂一声,连忙去追。 可追到街上的时候,已经没了步天音的影子。 虽然云楚觉得她不会就此离开,但是她怀着孕还到处跑,到处跑还不让人跟着,不对,沧流海之前一直是在保护她的,可是他此刻人呢? 云楚自然找不到沧流海,因为沧流海早在一日之前便被璃姬找借口调开了。 出了太子府,步天音自袖中掏出一方纸条,那上面是简易的地图,她寻着地图,很快找到了在戏楼雅间喝茶看戏的白轻水。 “小白。”她很高兴,连“师父”都省了,但这却换来白轻水淡淡不悦的一瞥,步天音自动补充道:“师父。” 小白,师父,一个也不能少。 她真的很佩服小白师父,居然能在云长歌眼皮子底下愣是找了个侍女送信给她,那个侍女她之前见过,却不知道他如何能在太子府安插眼线的,忍不住问道:“师父,你的人,怎么混进去的?” “我的人?”白轻水似乎不理解她的话。 “就是你让人给我送信,怎么混进去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白轻水说完,脸色有些变幻,忽然问她道:“那句话是这么说吧。” “呃。”步天音一怔,好笑道:“是吧。” 他老人家还真是远离人世久了。 “孩子都还好吧?”他问。 步天音沉默,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承认。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不想装得太逞强。 一开始的时候真的以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事实证明,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真的说的太对了。谁能想到,现在她所信任并且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却是当初那个一心要致她于死地的白公子呢? 人们常说,一辈子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 毫无疑问的,云长歌就是惊艳了她的时光。可白轻水却是先惊艳了时光,然后温柔了岁月。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只能选一个(3) “他欺负你了?”白轻水盯着她凸起的小腹,忽然问道。 步天音抿唇:“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之间走到这一步,其实谁也怪不了。” 早在东壤王宫的时候,她误以为自己有了孩子,那时候一心想着的就是如果真的有了,那么她的一切计划都会有变动,她会把她和云长歌的宝宝放在第一位。 可是现在呢? 云长歌他把宝宝至于何种地位,把她又放到何种地位了? 他对他母亲好是孝道,对裴湄呢,叫做初恋?这让她情何以堪? 白轻水的伤还未痊愈,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而美艳,眉线之间少了之前的锋棱尖锐,多了一份难得的和谐,他沉眉道:“你不开心,我带你离开可好?” “小白师父,这世道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只是我需要时间。” “多久?” “我也……不清楚,但是尽快了。” 明明想离开,可是她他妈的居然又贪恋能够留在云长歌身边的日子。 她对花清越可以那般决绝,可是对云长歌却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戏台上,一场长亭送别演罢,步天音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开口说道:“师父,现在望天楼里的那个冒牌货,怎么样?” 白轻水闻言面色微变,她要是不说,他倒还真是忘了。 在金碧她的家里,还有一个顶着她的脸她的身份生活的冒牌货。想到这里,白轻水眼底闪过一丝杀气,冷笑道:“我去杀了她。” “……”步天音怔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连忙阻拦道:“还是别了吧。” “你不舍得?” “……”她怎么会不舍得,只是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她眸间灵动一闪,笑道:“她既然有胆冒充我,就留着给我亲自处理不是才更有趣么。” 她才不管那个女人的背后是不是云长歌,她就是不喜欢有人顶替自己的身份。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喜欢别人用她的身份活着。 白轻水踌躇了一下,颌首道:“也罢。” 步天音放下心来,问道:“小白师父,最近是不是没什么事情?” “你有事找我?” “想拜托师父一件小事。” “小事?”白轻水睨着眼睛看她,“多小?” 白轻水一直没有表现出异样,就说明周围的情况是安全的,步天音凑了过去,附在他耳边,缓缓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他听。 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已是傍晚,进来的时候步天音都觉得路上遇到的丫鬟和仆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清莲居。 外面跪了一众侍女,步天音立刻觉得事情不对头,加快了脚步,孰料反而越往里走人越是稀少,等到卧室外的时候已经是空无一人。 搞什么? 她推门进去,屋子里没有亮灯,漆黑一片,她摸出火折子刚要给灯点上,却有一只更快的手按住了她的手,随后她整个人便被拖进了一个怀抱里。 ——那人身上,那种熟悉的、天下无双的异香。可此时此刻,异香中还掺杂着一丝酒气。 云长歌喜欢美酒她是知道的,可是,她觉得今天他应该是喝多了。 云长歌会喝多。。。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黑暗中,云长歌抱着她,力道有些大,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也知道跟一个平时基本上不会醉却喝醉了的人不能来硬的,于是她好话好说道:“长歌,放开我,喘不过气来了。” 云长歌像个固执的孩子一样,闻言不仅不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步天音想起这个人昨天还抱过别的女人,这怀抱裴湄也没有少待过吧?不由得一阵恶心,她以为自己只是想到了云长歌拉过裴湄抱在怀中的情景恶心,却没有料到自己是真的要吐了,云长歌的手臂一松,她冲出门便吐了起来。 屋里的灯光缓缓亮起来。 回屋去的时候,云长歌正坐在桌边倒茶,轻白的长袖微微挽起,动作优雅细腻,如若不是他眼底那一抹浅淡的醉意,谁又能看得出他喝醉了呢? 毕竟不是谁都能在醉酒后不耍酒疯,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不同吧。 步天音坐到他身边,云长歌将茶杯推到她面前,青翠的茶叶漂浮在水面上,淡黄色发绿的新水看起来无比的诱人。步天音涮了口,云长歌再次给她倒了一杯水。 他就这么看着她,两个人四目相对,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窗外,一声虫鸣。 忽然,云长歌伸手将步天音抱在怀里,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没有想到却真的让她给挣脱开了,她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云长歌在试探她? 可是,他在试探她什么? “怎么,你不想让我碰你?”云长歌轻轻一笑,双眸深邃的锁在她身上,脸上的神情有些缥缈。“我碰你让你觉得恶心,那么谁来,你不会觉得恶心?是暗下陪你在东壤然后乔装与你离开的韦欢,还是你今天见过的白轻水?嗯?小步,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与你在东壤的王宫里有了情意。” 闻言步天音的脸色霎时变了,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云长歌。 她出去见了小白师父一事,他竟然是知道的! 眸中迅速的闪过震惊,这真的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出去的时候分明没有人跟着她的,她虽然探不出来别人的气息,但是她眼力还在,不会探但是可以看,她并没有发觉有尾巴盯着。 还有,最可怕的是,她在东壤的事情,竟然也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么? 那个时候他突然一言不发的离开,还留下了两个人的定情信物,她以为他是不要她的。但转念一想,或许他有苦衷呢?原来他竟然还在随时知道她发生的一切! 那他,知不知道她为了一份止战文书替北野望引出寒毒,然后自己身上也沾染了寒毒? 他知不知道,她做这些一切,不仅为了步家,更是为了他们的将来? 若然他是知道的话,又为何要不顾她的意愿将她留在这里,对孩子的态度模糊,对她更是,还牵扯出了裴湄那个该死不死的女人。 步天音呆呆的望着地面,并没有开口否认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云长歌淡淡开口,语气却带着几分讥诮:“你答应过我,欠债还钱,还不上钱就还人;你说过,这天下人欺负你步天音不行,欺负我云长歌更不行。你说过红豆生南国,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爱我,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步天音本不想理会他的,他喝多了说了些什么她都不会在意,就等着他自己说够了,说烦了,离开就罢。可是他说了些什么鬼,哪有他这样口口声声扭曲事实的? 再也顾不得其他,步天音生硬的开了口:“我是说过……但那完全是建立在我们互相信任的基础上,我完完全全的信任你,我的一切你都知道,但是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你凡事隐瞒我,你对孩子又是什么态度?云长歌,你说出这样的话真的没有觉得不公平么?” “公平?”云长歌冷笑一声,“这世间哪来公平可言?唯有强者,才能够制定公平的准则。” 步天音沉默。 她虽然在气头上,可他说的话也不完全没有道理。无论在哪里,古代也好现代也罢,全部都是弱肉强食。 物竞天择,适者才能生存。 那么,今天她就要跟他摊牌了么。 步天音安静的低下头,水眸中闪过一丝失望,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要完了。 云长歌的一味隐瞒,她的一味牵强附会,竟然都不能挽回什么。 “又不说话了。”云长歌冷冷的开口,声音不带有一丝温度,他不喜欢她沉默,她一旦沉默,他就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猜不透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她在想别的男人,想那个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她是算计不过他,但是她的小聪明,却永远让他意想不到。他不喜欢这种在自己控制范围之外的事情。 云长歌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脸上有过一瞬的犹豫,但他还是将步天音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她离开椅子的一刹那,旁边的一张桌子以及她刚刚坐着的椅子全部被劈成了碎片。 步天音的唇有些讥诮的勾起,他这是什么意思,杀鸡给猴看吗?意思是她如果再忤逆他,下场就如同这一地的狼藉吗? “不可理喻。”沉默了良久的步天音突然开口,却是说了一句让云长歌的脸色瞬间阴沉的话。 “小步,什么意思?” “我说你不可理喻。”步天音凄然一笑,谁能想到,曾经无比甜蜜的他们能轮到这这般针锋相对的田地? 果然啊,无论在这里,帅哥和美女,两个人颜值都高的组合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就像二十一世纪的大街上,多半都是帅哥伴丑女,美女配挫男的。 “你以为昨天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么?你跟裴湄做了些什么,你好意思站在这里质问我?我扪心自问跟小白师父清清白白,连他的手都没有碰过,你呢,你恐怕不仅拉过人家裴湄的手,抱过人家的腰,你们还做过一些什么?云长歌,我的太子殿下,裴湄是你的初恋么,初恋回到自己身边的感觉怎么样?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跟孩子是你的拖累对吧?那好,不用你多言,我现在就走,带着孩子离开你的世界。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第二百四十四章 只能选一个(4) 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这简单的几个字,一句话,却足以让向来冷静的云长歌失控。 他从来不认为酒精能够麻痹自己,他是一个时刻需要警醒着的人,可是现在他突然明白自己真的是醉了。 醉得不可救药。 而让他醉成这般的并不是刚才喝过的那十几天酒,而是步天音这个人。 这个女人,自从她出现后,他就把自己的生命跟她的绑在了一起。 云长歌看着步天音,一双雪眸,美得妖异而又绝望。 原来昨天在素珍楼,她是看到了的。 可是看到了却装作没有看到。 要不是今日他逼问她至此,她是不是就打算视而不见? 他上前一步,步天音下意识想后退,但是却倔强的站在原地,他扯着她的手,不敢太用力,似乎是怕伤到孩子,忽然间,他压着她的手瞬间用力,脸上的神色艳丽非常:“你要离开。” 他的声音还是很淡然的,像是在用家常的语气询问她晚上吃了什么饭。 步天音手腕猛然一翻,另外一只空着的手聚气打向云长歌,他没有闪躲,她的掌气落到他的身上却化作了虚无。她不禁有些自嘲,她怎么忘了,她如今没有内力没有灵力,又怎么能伤害到他?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然而决定每个人是否会享受到公平的对待便由强者来决定。 毫无疑问,云长歌是强者无疑。 可是,他不能对她做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不要动。”云长歌忽然语气一变,将她抱在了怀里,不顾她的僵硬,头垫在她的肩上,一身的暴戾之气瞬间偃旗息鼓,他的声音都柔和了几分,甚至带着一丝乞求的味道: “小步,是不是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就不会离开?”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小步,说句话。” “……”步天音顿时有些无奈,他真的是喝多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喝多了,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她说着推开了他,他凝视着她,唇角泛起笑容:“送我回去?回哪里,这里便是我的卧室,你要送我回哪里?” “……” “知道么,我特别不喜欢看你沉默的样子。”云长歌的手,冰冰凉凉的抚摸上她的脸颊,眼底的绝望丝毫不加掩饰的翻涌出来,要将她吞没,要将这小小的房间吞没,要将这天地吞没。 “只可惜。”两个人僵持着,云长歌突然说了一句让她很是困惑摸不着边的话,他低头看着她的小腹,微微眯起了眼睛,声音平静,却是近乎狠厉的绝望,“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你的人也是我的,白轻水想要做什么,买一送一的事情他也要么?” “啪!” 步天音这一巴掌真的是不受控制的就打在了他脸上,满脸的愤怒:“你要我说多少次?我跟他清白的比谁还要干净,你有亲眼看到我们卿卿我我么?我倒是亲眼看到过你和裴湄搂搂抱抱,只是我见到了就这般,若是在我没有看到过的地方呢?云长歌,裴湄的事情我问过你不止一次,而你每次都跟我打马虎眼,把我当傻子耍呢?好,你说我跟他不清不楚,你拿出证据来,你拿出证据给我看啊!” 她一巴掌下去,云长歌雪白如玉的面上立刻浮现出鲜红的掌印,他仍然拽着她,冷笑一声,“你要证据是吧。” 步天音神色一凛。 云长歌脸上的冷笑更甚,松开她,自嘲的笑了笑,然后缓缓抬起手,虚空一划,水波四下漾开,水波中央,无名剑问世! 一瞬,步天音脸上的神情转为惊慌,云长歌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无名剑被水波控制在空气中,他对上步天音的眸子,音容清冽:“在金碧我送你无色琴,告诉你无色琴本为一对夫妻所持有,我以为你会明白我对你的情意;你没有合适的兵器,我带你夜探萧疏狂的密室,为你盗白玉短笛,你跟我说长歌知我意。” “如今我送你的无色琴不知去向,即便是那琴尽在咫尺,你都不会去看它一眼吧?白轻水救过你,你也救过他,我当是你的还了他的恩情,可是你一直留着他的剑。我送你的笛子呢?你又将它置于何地?” “是不是有了新欢,就不要旧爱了?” 什么新欢旧爱——云长歌吃起醋来怎么这般不可理喻! 他送她的无色琴一直被她妥善保管,因为她不会弹,怕把他送的东西弄坏了,所以轻易都不会去动。那支白玉短笛就更加不会有事,因为她挺着个大肚子带着兵器不方便,而刚好小白师父的剑不用携带,比起短笛来就便利多了。 可这个男人竟然联想到了新欢旧爱上,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不是新欢,也没有旧爱。”良久的沉默,她轻舒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语气平静了许多,“长歌,你醉了,我让你送你回去,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么。” “明天,你告诉我,我们还有明天么。” “……”原本是有的,可是却被你亲手葬送了。 “你问过我,如果我娘和你有事我会救谁,我当时说的是你,而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自然也会履行诺言救你。但如果因此我娘有什么不测,我会把我自己这条命还给她。她生下我,是给了我生命的人,不救她为不孝,但是我心甘情愿。” “你都愿意把这条命还给她,你为什么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步天音的眼眶有些氤氲,但是她不允许自己哭出来,这个时候哭是做什么? 步天音,你他妈的坚强一点! 她知道他这个时候可能脑子不是清醒的,但是她仍然怀抱着一丝希望,这个是她爱上了的男人啊,是在风雪中唤她上马车取暖,是在韦欢的剑下救过她,是腹黑但是黏人的云长歌啊。 “所有的事情……”云长歌真的是醉了,眼神有些飘忽,“那我要先问问你,如果把你的问题换成我和白轻水,你会先救谁——” 她会先救谁—— 步天音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当初问云长歌的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会原封不动的给她抛回来。 不待步天音开口,云长歌补充道:“只能选一个。” “小步,收起你的小聪明,你知道在我面前没用的。” 步天音面色沉寂,良久,启齿道:“不一样的,这个问题抛回来就变得不……不公平了。我问你的,一面是亲情,一面是爱情,而你问我的……” “我问你的,是什么?”云长歌含笑逼问,眼里像蓄了锋芒。 “你是我爱的男人,所以我愿意把身体和心完完全全的交给你。小白师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云长歌的笑容僵了下去,眼神也渐渐沉下去,如压城而来的黑云,城池欲催,“那我就更加想知道你的答案了。” 步天音眼神闪烁,忽然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云长歌的身子一僵,面上有过一瞬疑色,但还是忍不住反拥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然而不过他抬起手的一瞬,便觉腰上一麻,随后整个人软倒了下去,步天音抱着他慢慢坐到了地上,看着他的眼里有不知名的情绪在挣扎。 夏天的地板是凉的,可云长歌却让人在上面铺了一层不薄不厚,厚度刚刚好的丝绒地毯,温软细腻,光着脚踩在上面也很舒服,更不会着凉,是以她才敢坐在上面。 其实不止这里的地毯,还有加厚的床褥,以及屋里任何有锋利棱角的东西和摆设都被套上了厚厚的防护套,他——就像把她当成了小孩,做到这般心细,尽管他明明知道她会磕到碰到然后伤到自己的几率很小很小,近乎于无。 从前只觉得小说里面男女主爱得死去活来如此艰难都是只会出现在小说里的,她也曾认为写虐心虐身小说的人都是变态——但凡事都只有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人们才会改变对它的一贯看法吧? 沉睡中的云长歌,眉目如画,少了几分冷冽和寒凉,真真实实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从认识到现在,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到如今这一步。但如果重新给她一个选择,她还是会不顾一切的爱上他。 即使她说过,如果她知道他跟裴湄有过那样的关系她就不会爱上他的气话。 ——她也说过,爱了就是爱了。 谁规定她的爱情旅途就要一帆风水,顺风顺水了? 她心痛,但不代表她会认输;她暂时的放弃,不代表永远的别离。 过了好久,屋外的虫鸣都安静了下来,步天音端详着云长歌的倾世面容,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抬起头来的时候对上那双不知几时已经睁开的水眸,心里蓦地一惊,孰料他只是看了她不过一秒,便再次沉睡过去。 步天音明显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醒了。然后她对着外面轻唤了人进来,“太子殿下喝醉了,你们去把他送到……送到悯月轩去休息。” 侍女似乎有些犹豫,看了眼被某人拍成碎片的桌椅,眼里的震惊一波大过一波,再说这里本就是云长歌的房间,她此下让她们送他离开,她们自然要犹豫的。 步天音刚要摆起架子压她们,忽然从门边闪过一道人影,云楚扶起昏迷的云长歌,对步天音道:“夫人,请早些休息。” 步天音没有说什么,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垂下眼眸,好久才叫人进来收拾。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只能选一个(5) 金碧,富丽堂皇的太子府—— 花清越自信鸽腿上解下密信,阅后,鲜红饱满的薄唇轻轻翘起。 锦色在他身侧侍奉,见状忍不住询问道:“殿下,可是有喜事?” “喜事倒是谈不上。”花清越轻声说道,可以看得出他的心情极佳,其实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心情都不太好,民间因为二皇子一举歼灭“十七王爷”的反军而赢得民心,如今坊间称颂的,全部是二皇子的英雄事迹。 花清越虽是因此心情不好,却没有做出什么动作来,锦色跟了他这么多年,发现自己越来越猜不懂太子心中所想,并且他觉得,太子似乎比以前更加聪明了。 眼前这个人明明还是那个风姿如画的太子殿下,可是他为何会觉得他似乎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这样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才冒出来的。 太子从来对步世家那个丑女人(或许她现在不再是丑女人,而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不感兴趣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看得出来太子眼中是有那个女人的,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的派人去询问她的情况,虽然如果能够得到步世家的助力是相当厉害的,但是太子殿下对此付出的心血会不会太多了一些? 锦色只是在猜测,但是却不敢妄自下结论。 不多时,第二只信鸽返回。 花清越依然不慌不忙的摘下竹筒,这一次,他清秀至极的眉间突然动了动。 花清越问道:“母后还在被禁足?” “是。”锦色答道,想起今早的事情,说道:“殿下,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催过好几次了,让您务必尽快帮她恢复荣宠。” 花清越轻笑了一声,未置一词。 他凭什么帮她恢复荣宠? 既然已经被禁足,那么就乖乖安分守已在自己的宫里踏实待着吧,等到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自然会把皇太后的位置给她。 与方才相隔的时间差不多,第三只信鸽扑闪着落到了窗台上。 这一次的消息,才是花清越真正想要得到的。 消息是宫中暗部传出来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明了当今韦贵妃与燕国公燕陵的奸情。花清越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看后,他将纸条给了锦色。锦色经过,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 “有趣么。”花清越问道。 锦色微微低下头,惊愕的心情尚未平复,良久,才问道:“殿下要将此事告知东皇陛下?” 花清越看着窗外,他的侧妃正从花坛前经过,清风吹拂,掀动她如瀑的长发和轻扬的衣角,美人如斯。他看了一眼便不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因为他心里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收回思绪,答道:“为何要本宫去揭发此事?” “……”锦色极为不解,既然他们的人已经查出了韦贵妃和燕国公的奸情,那么就说明他们已经握有充分的证据,既然万事俱备,为何不来一杀招? 花清越淡淡一笑,“锦色,你猜猜看,韦贵妃与燕国公有私情一事,二皇子可晓得?” 锦色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韦贵妃从来都是个精明的女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孩子知道,况且亏心的事总是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的。 花清越道:“所以,本宫只需用一个小小的计策,将二皇子引去燕国公府。” 锦色疑惑的抬了抬眼睛。 花清越笑道:“锦色,你是本宫信任之人,有些话本宫自然也不会瞒着你。你试想一下,若是二皇子以为燕国公府里头藏着燕国公和皇后私通的证据,而他风生水起的带人前去‘捉奸’,却反而看到了一些别的,岂不是更加有趣?” 说道最后几个人,花清越的长眸闪了几下,妖光四溢。 锦色闻言心下大骇,震惊道:“殿下、殿下的意思是……” “没错。”花清越肯定的回以一笑。 他就是要让花如夜亲自去“揭穿”他母妃和燕国公的丑闻。 锦色心里说不上来的震惊,可这莫大的错愕中还夹杂着一丝佩服,这要是换作旁人,得此机遇恐怕早就恨不得立刻跑去皇宫向东皇揭穿此事,可是这是太子花清越啊,他的计谋永远都是高人一等,让他听了都禁不住的汗颜。 想想啊,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去揭发自己和别的男人的丑闻,况且他们的身份都如此高贵,并不像普通人家戴绿帽子那么简单,燕国公可是给金碧权力最大、权势最高的人带了一顶绿帽子呀!锦色已经对花清越完全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可是他却想不到,这只不过是花清越的计划之一。他能够查到韦贵妃与燕国公这么多年隐匿的关系,自然也就能够计算出花容月不是东皇的儿子。花语嫣和花如夜他不能确定,但是最后出生的五皇子花容月,一定不是东皇的种。他调查过花容月出生之前后宫妃子侍寝的册子,他精细的计算了一下,也曾请教过太医院的太医们,最后得出的结果便是花容月并非东皇的种,并且十有八九是燕国公的,看他对韦贵妃三个孩子的态度,怕是以为那三个都是他的种吧? 花清越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花容月喜欢燕绾是吧,那么,他便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早日抱得美人归吧。 银月。 暮色徐徐的落下,橙色的薄光笼罩着这座典雅精致的府邸。 朱红色的小楼临水而建,三面是被紫竹重重包围的屏障,碧色湖水风吹微动,泛起一阵阵涟漪,水面上几只野鸭悠闲的划着水,水榭楼台,夕阳静好,风景如画不得不让人心情变得好起来。 那日云长歌醒来知道自己是被步天音点晕的,一怒之下(也不能说一怒,反正就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勒令她搬出他的清莲居,搬到了这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不过此举正得步天音的心意,她也不想每天面对他,何况这里环境幽静,还没什么人来打扰,更不用分分钟面对随时处在暴走状态的云长歌。 这几天的安胎药她都明目张胆的拒喝,反正云长歌已经知道她当着下人们的面会喝,而后会立即把药逼出体内,她不信任他,而他又不能每一次都腾出时间过来亲自看着她喝药,她索性也就明摆着跟他对着干了。他送来的药绝对不喝,逼急了就摔药碗子,吃的东西也是,她每一餐都会吃,但是吃得很少,浅尝,也是出于戒心。她不得不防,谁知道除了药有问题,其他东西还会不会有问题呢? 于是几天下来,她的身体暴瘦。 若然连表面上的这一层和平都做不到,那么大家——都是清水,何必装纯,让一切来得更猛烈些吧! 云长歌几乎是把她晒在了这里,在这一片小小的范围里,她愿意做什么都没有人里,期间裴湄居然来找过她一次,她完全像变了一个人,退出了脸上那层魅惑撩人的狐媚,反而变得清纯了一些,她虽然没有让她进来,但是她在外面等了好久,她也在暗处观察了她很久。 她来做什么她没有兴趣知道,但是如果想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态度警告她远离云长歌——抱歉她做不到,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步天音一直很想去那次云楚与她谈话的那处小院,云楚不是个笨人,他既然敢背着云长歌把他和裴湄的事情告诉她,就说明他并不愚蠢,只是大多时候他都是听从云长歌的,根本没有机会发挥自己。这太子府里那么多处院子,幽静的就不止那日云楚带她去的那一处,就像她如今待得这个地方也很少有人会来不是么。 可是云楚偏偏就带她去了那个院子。 那个旁边被重兵把守的院子,那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云楚想要暗示她去查探的东西。 步天音想,等明后两天身体恢复一些她便去查看,那里一定有什么。 水榭外。 一袭白衣的公子立于紫色竹海之中,迷离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那一抹淡紫色的纤影。 步天音以为云长歌把她晒在了这里,近乎遗忘。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天都会来这里“看”她。 仅限于看着而已。 那日酒后失态,醒来后他庆幸自己没有伤到她和孩子,他鲜少有醉酒的时候,有生以来,能让他醉了的也不过那么一两次。 他沉着、冷静、睿智,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每天不仅有银月的国事需要他来处理,更有金碧、东壤以及周边一些边陲小国的繁琐事情等待他的批复。一旦忙起来,他就真的没有多少时间能够陪她了。 念及此,云长歌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 这正合了她的心意不是么。 她讨厌他了,所以不想见她,宁可在这里无聊的一个人,也比面对着他这张脸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他亦知道,她想离开。 可是,他放不开。 裴湄算什么,这天下又算什么? 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他说收手就能够收手,放下就能够放下的。 有些话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那些话,会在黑暗降临的夜晚,会在孤身一人的清冷月光下,会在被风吹散的零言细语中,被他悄悄想起。 曾几何时,他想要得到一个女人,却只能站在这里默默的看着她。 曾几何时,他要亲手将他们的爱情一点一点埋葬。 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重新在一起。 他不知道。只是他希望,那一刻不要太过遥远。 因为他怕他……等不到。 第二百四十六章 只能选一个(6) 次日清晨,步天音洗漱过后便有人送上了早餐,今天的早餐不仅有清粥、瘦肉粥、馄钝、面条、鸡汤外还有一笼蟹粉汤包。 ——大家肯定都能明白美食当前,却只能看不能吃的那种感觉吧? 步天音最爱的蟹粉汤包……蟹粉汤包……蟹粉汤包…… 某个人满脑子都充满了旋转着的蟹粉汤包。 有些人虽然变得讨厌,但是曾经和他在一起的美好记忆却仍然还是那般清新动人的。 那次在萍水园中,云长歌为南织解毒,然后请她吃了一顿大餐,等她酒足饭饱以后,他拿出了花雕酒邀她品尝,模棱两可的说酒不要钱,结果最后还是狠狠的坑了她一把。那是谁说过来着,聪明的男人从不强奸,他们诱奸。 云长歌就是各种“诱奸”手段耍得相当滑溜的一个人。 一个聪明的人不会在同一件事情上载过两次,可是她却在云长歌身上栽倒过无数次—— 步天音望着那一屉晶莹剔透的蟹粉汤包,用力吞了吞个口水,然后端起面前的白粥,猛地喝了两口。 ——以前怎么没觉得白粥味道这么淡,淡得简直让人没法下口! 侍女鸢萝见状上前,一手挽住袖子,另外一只手拿起筷子夹了只蟹粉汤包放到碟子里,放下筷子对她微微欠身道:“公子说夫人最喜欢蟹粉汤包,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请夫人品尝。” “我喜欢……”步天音冷笑了一声,看着那只流油的灌汤包,溢出来的汁液充满了浓香,紧紧将她包裹住,她忍住诱惑,抿唇道:“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以前我是喜欢蟹粉汤包没错,但是我现在不喜欢了。” “请夫人品尝。”鸢萝似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低着头,机械的说道。 “……”呵,她就不吃了,不信一个丫头能把她怎么样,“我看着这一笼包子就难受,撤下去吧,我要吐了。” 鸢萝依旧低着头,机械的答道:“请夫人品尝。” 步天音放下了筷子,不轻不重,周遭的温度却骤然降了下去。 一大早的就要惹人不痛快是么。 就在步天音怒火要发泄出来的时候,鸢萝忽然直起了身子,笑道:“公子说了,如果夫人执意不肯好好吃饭,那么就请一个人来陪夫人吃饭。” 步天音面色稍变,脸上的神情微微凝住,“他又在算计什么?” 鸢萝没有回答她,而是走到了外面,不多时便带了一个人进来。 见到那人以后,步天音无波的眼睛终于一变,她小跑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喜悦道:“南织!你怎么来了!” 南织见到她亦是欣喜,“是南织说想小姐了,公子才准南织过来的。” 她说云长歌让她来的,步天音不得不有些疑心,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南织,好似在检查她是否受了什么伤,好半天才问道:“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南织无事。” 这时,鸢萝从外面回来,对着南织行了个礼,对步天音道:“夫人既然见到了南织领主,不如就好好吃一顿饭吧?” 南织自然也注意到她鼓起的肚子,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有了公子的孩子。 并且,她跟公子的关系好像变得很微妙,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来之前,云长歌已经交代过了,只需让她踏踏实实的吃好每顿饭,这便是她回来的唯一任务。 如云长歌所料,南织的到来让步天音放了心,今日的早膳,她乖乖的吃了很多。饭后,步天音百无聊赖的拉着她去湖边散步,她不能总在屋里待着,对孩子也不好。南织还不太适应她突然就怀孕了的事情,总是怕她走多了孩子会有问题,一直在劝她回屋。 南织没有跟任何男人发生过关系,更别提会有什么怀过孕的朋友了。 步天音穿了件宽大的裙子,有点像齐襟汉服,只是下摆很宽很大,胸前一根粉色的带子,长长的白色裙子,她并没有因为怀孕而发胖的身材更加曼妙动人,她走在湖边,摸着小腹,微微垂首道:“等他再大一点,应该就可以动了。” “动……”南织嘴角抽了抽,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南织的到来真的让步天音心情大好,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她便给她讲了好多其实对她来说也很薄弱的孕妇知识,都是在家的时候临时抱佛脚从书上看来的。 散步回来后,步天音藏了把匕首在袖子里,她挑起帘子看了眼外间的几个侍女,她们或在低头绣花,或在用擦布仔细擦拭着落了灰尘的角落,或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挑着香炉里的灰,反正都有各自的事情,但是步天音却清楚的知道,她们眼观鼻,鼻观口,都在暗中注意着她屋里的动作呢。 步天音回头对南织道:“我出去一趟。” 语落,人便闪身出去。 果然,几个侍女见到她出来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虽然只有鸢萝是走向了她,但其他几个人都在暗中待命。 鸢萝不动声色的拦住她,面上笑道:“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还用得着跟你报备么?”步天音白了她一眼,“太子说我可以自由出入这太子府,你一个管事的丫头凭什么拦我?” 鸢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她说的没错,殿下是说她可以自由出入,可是为何她觉得自己不能放她出去…… 沉默了良久,鸢萝再次笑道:“夫人说的极是,只是奴婢要知道夫人的去向,也好跟殿下报备。” “我去青楼。”步天音满意的看着她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心里憋了笑,绕过她径自向前走去,声音飘然的传回来:“就是那种专门服务女人的青楼,里面有好多清倌的那种,我去给你们殿下戴绿帽子了,你赶快向她报备吧。” 步天音走进那片紫竹林的时候,鸢萝的脸已经变得错综复杂,没有办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了! 那个剽悍不好伺候的女人竟然说,她去给太子殿下戴绿帽子了…… 绿帽子……绿帽子……鸢萝脑子里竟然已经自动形成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图案。 步天音走了很久才走出那片紫竹林,小径曲幽,风吹过竹林时发出的沙沙声响莫名让人闻之心悦。出了太子府,她大步向一条宽道走去,却在几次转了方向以后,绕回了太子府。 以她如今的重身子,翻墙略困难。 可是除了翻墙,她想不到其它办法能够以最少的动手混进去那个重兵把守的院子。 提了一口气,步天音一鼓作气翻了进去,落地的声音有些大,她怕引了人来,连忙躲在了树后。 避了片刻,四下清寂无人。 她这才回忆着那处院落的方向,绕过假山,避开巡逻的侍卫,守卫森严的院子果然就在不远处。 她思忖了一下,绕到了这处院子后方。 ——还要翻墙? 她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肚子,但还是踮起脚尖,不算太轻松的翻了进去。 落地后立刻贴住了墙壁,步天音觉得腰比之前几天疼得有些厉害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出来,孰料才走了一步,颈后便是一凉。 那刀架在脖子上,她一顿,身后那人亦是一顿,然后那刀离开了她的脖子,一阵衣衫窸窣的声音,那人在身后给她跪下了,“属下参见夫人!” “属下不知道是夫人,冒昧出手还望夫人见谅!”他真的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啊,还好之前太子殿下给府里每个人都清楚的通知了府里有位怀有身孕的夫人,她人很重要,所有人切忌不可伤到她,否则,必死无疑。 他差点就葬送了自己的小命! “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步天音笑了笑,俯身便要将他扶起来,她如今有了身子,云长歌又放过狠话,谁敢让她搀扶?那侍卫立刻自己站了起来,却未想下一刻她便贴了过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抬手砍晕了他。 解决了小麻烦,步天音一刻也不敢耽搁,将他拖到了花池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杀。 最后还是杀了。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如果不杀,云长歌必然会知道。但如果杀了,一时半会儿还能掩人耳目,查不出来是她做的。 怀着孕真是做什么都不方便,步天音缓了一会儿,才挨个房间排查起来。 终于,到了一处门口站着两个侍卫的房间,步天音从后方绕出来,干净利落的砍晕了两个人,趴在门缝里看了一眼,确认里面没有侍卫后方推门进去,可就在她推开门的时候,门边迅速飞出了一道影子! “shit!” 她暗骂了一句,有些笨拙的避开,那道影子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只是打出去的掌无法收回,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然一只剑劈开了这凌厉的掌风,两个人同时送出一口气,步天音喜道:“南织!” “夫人,南织之前因为璃姬夫人的事情伤过夫人一次,以后南织再也不会把别人当主子了!” “夫人,这里交给我。”南织一口气说完,不等步天音答复便与那影子缠斗了起来,步天音心里一阵感动,知她那次生气也委实让南织长了记性,这才跟着她出来,还敢明目张胆跟她一道跟云长歌唱反调,她进得门去,回首吩咐道:“不要留活口。” 只要外面那个人死了,就没有人知道今日是她和南织来了这里,她安全,南织也安全。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只能活一个(7) 步天音一路走进去,发现这间屋子空荡荡的,什么摆设也没有,这里不像是给人住的地方,倒更像是囚笼。 房间的最深处,阳光仅仅从一方狭小的窗口里照射进来,整个房间都是阴暗潮湿的,最里面,一个人浑身是血的被绑在柱子上。 空气中,传来浓烈的血腥味道。有新有旧,铁锈一般熏得人作呕。 步天音忍住胃里的不舒服,走上前去查看那个人是谁。孰料她不过走近了一些,那个看起来似乎奄奄一息的“人”却抬起了头,对上这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步天音心里顿时一骇,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韦、韦欢?” 此时韦欢一身上下的衣服都看不出来本来的面目,身上横七竖八的都是一些伤口,旁边的架子上放着鞭子、军棍、烙铁等一系列牢房里的刑具,步天音眼底闪过一丝慌张,就要上前将他放下来,韦欢出声制止了她:“不要碰,脏。” 他抬了一下手,却不知为何没能抬起来。 空气中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大量的腥气让步天音忍无可忍,跑去一边吐了好久,等回来的时候韦欢似乎又晕了过去,但她稍微一靠近,他便立时醒来,盯着她的肚子看,幽幽道:“难怪那日你不肯说,原来孩子是他的。” 他口中的“他”,必是云长歌无疑。 那么,他这一身触目惊心的伤,也都是云长歌制成的? 步天音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 虽然不想去相信,可是这里是云长歌的地盘,这里所有人都听他的差遣,如果不是他,谁能把韦欢弄成这样鬼样子? 从前的云长歌在她心里虽然算不上善良,但也不会把一个人折磨成这样,云长歌基本上都不对小姑娘动手,可是,他却对韦欢用了私刑。 步天音取出匕首,上前就要解下缚着韦欢的绳索,近身去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惊讶的发现那并不是普通的麻绳,而是一条极细的铁链。 铁链的一端从柱子底部引出,缠绕而上,如两条极细的小蛇,分别缠住了韦欢的手腕和脚腕,然后,穿了过去。 跟刺穿琵琶骨一样,但是他被穿的却是手腕。 难怪刚才他想抬手却没能抬起来,这样的恐怖情形,不动就已经够痛的,无法想象,要是动一下,得疼成什么样子。 地上一小滩暗红色的痕迹,应该是刚穿的时候流的血。 这种刑法简直惨无人道。步天音在心里骂起了云长歌,从来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却没有想到他能狠成这样。 过了好久,步天音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有话要问韦欢,但是此地不宜久留,她没那么多的时间去说废话,也不敢去碰那铁链,她的能力不足以震断一根铁链,还怕伤到他。 “你被关了多久?” “不记得了……这里,黑夜白天都差不多。” 这也就是韦欢了,被人折磨成这样还能用如此平静的口气说话,她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没有知觉。 步天音犹豫了一下,对上他那双淡然的眸子,轻轻咬了下唇,“好好保护你这条命,我走的时候会带上你。” 韦欢黯淡却漂亮的眸子闪了一下。 步天音觉得心里莫名的揪了一下,故作凶道:“别瞎想,我只是看在你当初没有揭穿我有了孩子,还替我保守这个秘密的份上。我不是那么好坏不分的人,你帮过我,我自然也会还你的人情。” 自古最见不得英雄迟暮和美人白头,当年的意气风发都化为眉间的苍老,当年的倾城美人也抵不过似水流年。她见韦欢这样,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就像她跟沈思安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她觉得沈思安抱着酒罐子就是喝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动容,因为没有什么感情。按说她跟韦欢也没什么感情,但是他能够帮她保守怀孕的这个秘密,她心里已经是很感激他了。 韦欢这个人虽然别扭得很,但是总归是不坏的。 他给她的这种印象,从一开始是这样,到了如今,没想到还是这样的。不管他替他保守秘密是出于什么目的,是发现了花清越跟他不适合再做朋友,亦或是其它,她都不愿再想了。云长歌和孩子的事情已经够让她烦心的了。 沉默了好久,韦欢才淡淡道:“好。” 步天音也懒得跟他计较,估量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时南织从外面闪身进来,看到她的眼神她便知道南织得手了。 不得不说,南织真的是她的得力小助手,从开始到现在都是。 南织见到韦欢也是面色一变,随即她对步天音道:“小姐,来人巡查了。” “我知道了。”步天音答道,看了一眼韦欢,没有说什么,他也是用那双淡然如水的眸子回望着她。 她知道他的身上一定很痛。 “我们走。”步天音的声音干净利落的落下,与南织转身离开,两人方走出去几步,韦欢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小心。 步天音没有回答。 她是从正门出去的,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只能再次翻墙然后从正门回去,这次有了南织的协助,她还算好受一些。回去的路上看到几个神色惊慌的侍卫正往那个关着韦欢的院子走去,没想到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 回到水榭的时候已是傍晚光景。 暮色四合时的水面最是静美。步天音被这半边染了红霞的天色所吸引,便让人将饭桌搬到了外面,支开鸢萝等人,吃饭的时候,一向不会询问她私事的南织忽然开了口:“小姐,南织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话一向不多,既然你都开口了,我能不让你说?”步天音笑了笑,用筷子搀和碗里的粥,这段时间她笑得时候实在是少。鸢萝在远处也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一向以冷淡自居的南织领主竟然也会这么好脾气的跟人讲话,她不得不有些对她们这位“夫人”有了兴趣。 南织微微低头,思忖了好久,才问道:“小姐跟公子……” “我们没事呀。” “……”这么说,肯定就不是没事了,南织叹道:“在南织心里,公子是恩人,小姐是给了南织重新感知到人情冷暖的人。我不太擅长言辞,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小姐开口,只是公子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样在意过,还是希望小姐有什么……” “南织,你知道裴湄吗?”步天音再次打断她,低头看着碗里发凉的粥,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裴湄,你知道她吗?” 那只看着她捏着勺子微微颤抖的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从前的步天音,天不怕地不怕,任何惹了她的人都恨不得绕道走,只有她耍手段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她的,可是此次此刻南织深深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她在害怕。 她害怕云长歌。 为什么要怕?南织猜不出,但是,她似乎也有一丝的明白,毕竟了解公子的人,谁会不惧怕他呢? 那样一个有着天人一样的面容,拥有无法让人猜得透的心思的俊美男人。 南织的神色有些飘忽不定,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开了口:“公子身边的很多人都是当初他出宫的时候捡回来的乞丐和流浪的人,我如此,那个裴湄也是如此。只是我对她的了解不是很深,只知道那时候她一直都跟在公子的身边,但是后面不知为何去了璃姬夫人那里,然后没有多久便叛变了。” 步天音低垂着的眼底泛起一抹苦涩,缓缓道:“南织,你觉得一个春心初动的少女跟在云长歌身边,会怎么样?” 南织身子一僵,有些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小姐的意思是……” 步天音接下她的话,语气平常如许,“没错,她喜欢云长歌。” “所以,璃姬夫人应该是一早便看出了裴湄的心思,才将她调去自己的身边。” 南织听了她的话,觉得记忆中某些早已远去的片段却渐渐被唤回,那一年裴湄叛变,她也被召回阁中参与清理门户的任务,但是那次的任务执行到一半便被迫停止。 ——因为云长歌来了。 他亲自来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个时候南织还不懂儿女情长,也没有往那个方向去猜想。 好大一会儿,南织才出声道:“小姐还是不要多想了,如今小姐已经有了公子的孩子,裴湄断然造不成任何威胁的。” “她回来了。” 步天音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让南织瞬间抬起了头,“小姐是说,裴湄回来了?” 步天音点头,“自废一身武功,完好无损的就住在素珍楼。” “这……怎么可能。”南织不太相信的摇了摇头。 步天音自嘲的勾了勾唇角,看着自己的肚子,“是啊,你都觉得不可能,可是这事情就这么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南织不提孩子还好,一提起来孩子,她就更加惆怅了。南织还不知道云长歌之前对她、对宝宝的所作所为,她更不知道云长歌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打算要这个孩子。 南织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坐在她的旁边。 这么多年公子都是个清明如月的人,他不允许任何的背叛,他对属下算不上苛刻,甚至还能说很好,他的确能够算得上一个好的主子。是以这么多年背叛过他的人也屈指可数。——也就是那么几个女人,因为没能得到公子的垂爱,便因爱生恨不惜背叛。 可是从未听说过有人叛变之后还能活下来的。 不仅仅是活了下来,还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莫非,真的像小姐所说的那样,公子和裴湄有什么关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只能活一个(8) 南织正思忖出神,步天音忽然站了起来,她一怔欲追上去,却被步天音出声拦下,“在这里等我。” 南织没有说话,亦没有再动。 步天音一路出了成片的紫竹,是因为她方才好像在湖边的紫竹林里见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虽然他消失得很快,但她能够确认是自己看到了云长歌。 南织看到步天音脚步有些不稳的跑出去,鸢萝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她的身上,扭着腰几步凑了过来,谄媚讨好道:“南织领主——” 南织抬头看了她一眼,抱着剑离开。 鸢萝在她身后狠狠白了她几眼,她不就是想打听一些关于夫人的事情么,她就是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太子殿下会这么在意她,为什么她能够在太子府如此猖狂。 ——要知道这么多年太子殿下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女人,更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目中无人。就是他去金碧做质子的那几年里,也没有人能够在这里撒野。这里虽然没有主人好几年,但是殿下的名号却足以镇压一切。这个讨厌的南织,明明知道很多事情的样子,却偏偏不肯扒拉一句。 鸢萝吃了瘪,只是碍于南织的身份也不敢造次。 步天音一路出了紫竹水榭,云长歌正在书房和几个官员商讨一些事宜,门口有守卫拦住了她,她虽然不认识府里的大部分人,但是大家都是认识她的——太子殿下下过令,谁也不能伤到身怀有孕的她。 是以被拦住,步天音都是不躲不闪的,甚至还有往刀口上撞的趋势,几个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正僵持着,还是里头那位开了口: “云楚,送她回去。” 云楚从暗处现身,对步天音微微低头,好言劝道:“夫人,殿下一下午都在商讨朝上的事情,还请夫人回去,晚些太子若有时间,自然会去见夫人。” 步天音忍不住冷笑一声。 哦,他在这里同别人商议了一下午的事情,那么刚才她看到的白衣一角,是见鬼咯? “云楚,你让开。” “夫人请回。” “你知道你拦不住我——” “……” 说时迟那时快,步天音几乎是话落的同时出了手,云楚神情一变,不能还击,只能险险躲了过去,步天音趁机跳上了台阶,云楚伸手去扣她的肩膀,却在下一刻迅速收回了手,步天音尚不清楚他在搞什么,只觉得鼻息间一阵清艳动人的香气,整个人已经被拖入一个怀抱里,云长歌抱她进去的同时,书房里那几个大臣也很识趣的退下了。 只是临走的时候,眼神都有些说不明的意味。云长歌的确是在和他们商量很严重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被这个女人打搅了。 重点是,他们看步天音的眼神,满满的全部都是惊讶和惊艳。 ——活了这么大把岁数,竟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难怪连素来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欲罢不能了。 ——早听说太子殿下的府邸里头住了个女子,西皇陛下也曾问过他很多次,却全部被他三言两语的避了过去。 几个上了年纪的大臣出去后,在上各自的轿子之前,一一都被云楚拦住了,无非是警告他们,东西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说,如果是站在太子殿下这边的,就把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忘掉,不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们比他懂得。 这区区几句话说的这几把老骨头脸色都变了,云楚送他们离开后,才潜回了书房。 书房里—— “放开。。。” “不放。” “放开!” “不放。” “云长歌,你要不要脸?” 身后紧紧拥着她的男人没有松开,却忽然间变了脸色。 良久,云长歌松开她,他的手臂才松开,步天音便立即如释重负的避开他很远,紧张且警惕的盯着他。 她这样像防着敌人的陌生目光,让他的心蓦地一痛。 云长歌,你有多久没有这样心痛的感觉了? “云长歌,放人。” 云长歌恍惚的神情骤然恢复如初,笑道:“你说什么?” “少装傻,你不是知道我去了那个院子,见到了韦欢。” “原来是这件事。”云长歌笑道,语气轻悠悠的。 他的确知道,她以为杀人灭口就可以拖延他查出来的速度,但是那怎么可能呢?他在所有的事情上都能够高她一步,她的雕虫小技,他从来不放入眼里的。 云长歌的语气很寻常,只是下一瞬,他不急不缓的朝着步天音走了过来,她连退了几步,已经无法避开被逼入角落里的困境,终于,她的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云长歌再也没有逼近,而是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慢条斯理了笑了起来。 “你想让我放人,步天音,你知道捉一个韦欢,对我来说损耗了多少部下么?”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以前的云长歌在我眼里,绝对不是一个会对别人用那么残酷刑法的人。” 闻言云长歌身子一僵,眸光有些闪烁,凝思了好久才道:“你是打定主意要救他了?” “是。”她答得干脆,“你总说君子有德,可是如今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半点跟这四个字有关的东西。” 云长歌凝视着她,很快便轻笑道:“君子固然有德,可是那与我有何干系?” 是啊,他总是说君子有德,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就是君子啊。 步天音,从来都是他说了什么,你潜意识的就会自己往上联想,醒醒吧! “好。”云长歌想了想,答应了她,仍然微笑道:“步天音,你怀着我的孩子,却翻墙去见韦欢,还敢跟人动手。你肚子里是我的孩子,却对我这个孩子的父亲比如蛇蝎。” “孩子的父亲,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孩子的父亲,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要这个孩子?云长歌,你告诉我啊。”步天音深深压下一口气,将这段时间压抑在心头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没有不想要他。”云长歌答得飞快,步天音听他这样说不由得一怔,转念一想便知道他这般轻易答应放人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说什么没有不想要宝宝全部是在敷衍她,果然下一秒他如春风般的笑容淡了下去,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的指尖,步天音的身子立刻一抖。 ——她果然还是没用啊,即使心理上做了太多的准备,她对他的触碰还是很敏感的! 云长歌带着温度的手指沿着她的手臂轻轻向上滑去,最后落在了她的肩上,他暧昧的勾了勾唇角,端的风流俊彦,一笑倾城:“一会儿留下来陪我。” 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 意识到他说了些什么,步天音的脸上因愤怒和羞愤交加而浮现出一抹绯红,她恼道:“云长歌,你禽兽。” “是。” “……” 清莲居的卧房隔壁便是浴室,黑曜石铺就的地面,白娟刺花的屏风,二十四小时的温泉供应。 此刻云长歌在沐浴,步天音在屏风外面坐着,几次都有想跑掉的冲动。 虽然她现在已经过了前三个月的危险期,可是云长歌也不能这样啊。 让她用身体来交换韦欢的自由,这样对她公平吗? 想起“公平”这两个字,步天音嘴角的自嘲更加浓了。 在云长歌的世界里,任何人的公平准则都由他来定,不是么。 她也不例外。 看着屏风上冒出来的袅袅白烟,步天音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就在这个时候,屏风后面忽然传出来一道慵懒却又性感至极的声音:“小步,过来给我擦背。” 步天音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过去,偌大的冒着白烟的水池中却没有一个人,云长歌竟然不知去向,步天音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眼角白衣一闪而过,云长歌拖着她入了水,她落水的瞬间他的手臂一直缠在她身上,步天音没有呛到一口水,却弄了个满脸的通红,云长歌已经穿了一件雪白的里衣,丝质的长衣浸染水迹,他美好的风光一览无遗。 步天音挣扎了一下,不再动弹,她既然已经答应,那么今夜无论如何都会随他所欲。 云长歌一件一件解开她的衣衫,那一刻,莫名的羞辱感忽然蔓延全身。 可是云长歌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甚至紧贴着她的身体都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 错愕和惊慌之间步天音觉得头上有温热的泉水滑过,她睁开了眼睛,透明的水珠儿从额前湿漉漉的发丝上流淌下来。 云长歌竟然在给她洗头发。 这样的温柔举动,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可是云长歌就是这样既温柔又小心的给她洗完了头发,然后彻底褪去她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阻碍,柔软的浴巾裹住了她,然后抱她上床,用内力烘干了她的头发。 做完这一切,等两个人都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屈指一弹,纱灯黯了下去。 他抱着她,就那么静静的抱着她。 这完全出乎步天音的意料。 她以为他说的留下来陪他是要……天啊,她到底在隐隐期待什么!这样不是最好吗?! 刚开始的几分钟,步天音的身子还有些僵硬,脖子是僵硬的,肩膀也是僵硬的,但是她再怎么紧张也抵不过孕妇嗜血的习惯,很快便睡了过去。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像以前在望天楼那样,他们互相抱着,相拥而眠。 过了好久,窗外,夜风虫鸣。 云长歌睁开眼睛,有些贪恋的用手指仔细临摹过她纤细的眉,挺翘的鼻尖,柔软的唇。刚才她那么质问他为何不想要孩子的时候,他差点就忍不住告诉她了。 他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只是比起她来,任何人都不能比她重要。哪怕是他们的孩子。 第二百四十九章 只能选一个(9) 那一日之后,云长歌便早出晚归,时常连人也见不到。他如约放了韦欢,步天音便将韦欢接来紫竹苑水榭,南织对此多少有些介怀。 她虽然不知道小姐跟公子到底怎么了,可是这里是公子的地盘,她这样有些明目张胆的放了个男人在自己住的地方,真的没事么。 公子虽然对此没有表现出什么,可这并不代表什么好事不是么。 想到这里,南织不禁汗颜。 韦欢倒是没什么逾矩的事儿,每日就在自己的床上躺着——下不来床主要还是伤太重下不来。步天音对他真的谈不上什么讨厌,韦欢最多就像个小孩子,没什么为人处世的世俗规矩束缚,做一切事情都随心所欲,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她还是很欣赏他这副不管不顾的性子的。 这日,步天音去厨房给韦欢熬药的时候顺便熬了自己的安胎药,她真的不得不到了要喝药的地步,这几天她意外的竟然见了血,没敢告诉任何人,只是自己记下了在金碧的时候大夫开的药方,这才让南织去抓的药。 见血可能是因为她最近的心情不太好,她的情绪一直很低沉,这样对宝宝太不利了。她要尽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能让宝宝在肚子里就不高兴。 鸢萝本来要来厨房打下手的,但是她是云长歌的人,她怎会让她进来?南织也因为帮她“助纣为虐”而被云长歌惩罚,她去求情了,可是云长歌怎么跟她说的? ——他说他有自己的规矩,她以为她是他的什么人,可以左右他的决定?除非她承认她是他的女人,是太子府将来的女主人,承认她会嫁给他,否则,求情无效。 然后南织就受到了惩罚。 步天音一共熬了三份药,且熬药必须全程都是她自己来监督和完成。 小小的厨房里,烟熏火燎的。 三个小砂锅,冒出的药气混在了一起,说不出的难闻。 肚子一阵痉挛,步天音捂着肚子伏在长堤边吐了起来,吐过之后,摸了摸腰间,却发现自己总随身带着的手帕不见了,就在这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递给她一方纯白的手帕。 云长歌淡淡的看着她。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啊,步天音便接过了他的手帕,狠狠擦了擦嘴,然后看也不看他走向了厨房。 云长歌欣长的身影出现在窗外,挡住了一片午后的阳光。 “你在给他们熬药?” 步天音头也不抬,一心捣鼓砂锅,“你不是看到了?还问做什么。” “只是想确认一下。”云长歌道,语气有些酸溜溜的,“步天音,你都没有给我熬过药。” “……”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步天音才恹恹道:“你不是总说自己不经常受伤么?能伤到你的人少之又少,你一声令下,能给你熬药的人前仆后继数不胜数。” “可是我有旧疾。”云长歌忽然走了进来,捏住了步天音正在用力拿着小蒲扇扇风的手,俊美的脸上没了往日的疏远和冷漠,反而多了一分委屈。“你这几日总气我,旧疾犯了,给我熬药。” 步天音:“……” 今天云长歌是吃错药了还是根本就忘记吃药了! 不过他放在她手腕上的手的确是有些凉,他这个人心情好的时候身体就是温暖的,心情差的时候就冰得吓人,简直就堪比新疆的天气: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变化快得惊人。 所以谁知道云大神是心情差还是怎么着呢。 谁知道这是不是他的苦肉计呢? 步天音面无表情的抽出自己的手,云长歌的脸色也一寸一寸苍白下去,他睨了眼火上的几只小砂锅,忽然勾唇笑了笑。 抬手,揭开第一个砂锅,雾气氤氲间他双眸闪亮,如第一次在冰天雪地的马车里,那样清明如月的一双眼眸。 这样的一双眼睛不该被凡人所拥有,因为它如此的接近神明。 云长歌看了眼汩汩冒着泡的药锅,笑道:“伤药?” “原来这是韦大公子的药。” “……” 云长歌就是这么让人没有办法无可奈何的一个人。 因为他爱一个人不会做任何的隐瞒,吃醋就更不会旁敲侧击,什么都直接来,这话里带的酸气,几乎可以将这小小的厨房腐蚀成渣。 ——说白了他老人家就是厚颜无耻不要脸嘛! 步天音拨开他的手,在他黏糊糊湿哒哒的目光里重新盖好盖子,抿唇道:“不想帮忙就出去。” “帮忙。。。”云长歌笑了笑:“好,我帮忙。” “……” 她懒得理他,真不知道这个人今天突然转性是要闹哪样,步天音转头去看自己的药,谁知道转身没两秒,身后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吓得她神经崩了一下,回过身去看,韦欢的那一锅药摔在了地上,药渣子溅得到处都是,汤水流了一地,云长歌站在那里,捂着自己的手,眸光有些委屈的看着她。 “……”步天音怒了,“云长歌,你故意的!” “我受伤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她熬了两个小时的药啊! “你出去,你走你走。”步天音往外撵他,推到了门口再也推不动,云长歌身形岿然不动,步天音咬牙恼道:“云长歌,你还要不要脸,你说我气你,难道你就没有气我么?不放告诉你,我这几日见血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云长歌闻言脸色一变,伸手去探她的脉象,她躲了一下没能躲开,被他半摁在门沿上,腿压着她的,不敢碰到她的肚子,手也压着她的,让她丝毫没有办法去动。 她的脉息不是一般的紊乱,这个孩子在她体内多呆一天,她就多一分危险。可是该死的,他竟然无法见到她失去孩子以后的样子。 那一次的试探她完全不知情,全部以为是真的,所以她表现出来的就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她说她恨他。 他也不是没有放弃查找能够保全他们母子的法子,只是时间紧迫,他国事压身,璃姬还一味在逼他。他拖不了多久,只能先找,如果找不到,这个孩子他还是会打掉的。 他说过,孩子没有步天音来得重要。 永远没有。 步天音低头去看,云长歌放在她手上的手指已经泛红肿起,刚刚他打翻韦欢药锅的时候真的烫伤了自己,可是他这算什么? 明明是自己来她这里闹的,这下又使什么苦肉计? 步天音一气之下推开他,走了没几步,发现湖边的长堤上人来人往,很多人往她住的地方搬着东西,她走过去,云楚一脸苦相的盯着她。 ——别用这种苦逼的表情看我,我也想这样看你好不好! 步天音冲过去,指着这一地的东西怒问:“怎么回事?” 云楚看了眼不远处那抹翩然的身影,微微低头道:“殿下说要搬来和夫人一起住。” “什么叫一起住?”步天音很想揪住云楚的衣领质问,只是她动作上忍住了,语气还是没能压抑住:“说清楚,什么叫一起住?” 云楚:“……”他怎么知道殿下说的一起住是什么意思,他才是那个最不希望他来她这里的人好不好! 质问完云楚,步天音似乎也想起她该这样问的人不是他,而是她虽然没有回头却知道站在她后面的那个一直在盯着她的人。 云长歌不急不缓的走过来,拉住步天音的手,笑道:“夫人想知道什么叫一起住,问我便是。” “我问你你会说,你会说实话?”步天音试图抽出自己的手,无果。 云长歌笑道:“自然会说。” “等下。”步天音忽然反应过来,之前都是这里的下人和奴才称她“夫人”,云长歌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云大神开心的时候喊小步,不开心的直接步天音你bb,何时喊过她夫人? 步天音唇角不禁泛起一丝自嘲,嘲弄道:“夫人,谁的夫人?” “自然是我的。”云长歌笑答。 “你的?呵呵,我们有成过亲吗?我怎么不记得。无名无分,还是不要乱叫的好。如果给我未来的夫君听到了就不好了。” “你要名分我给你便是。”云长歌的新技能:自动忽然某些让自己听了心情不好的字眼儿,比如她的最后一句话。什么叫她未来的夫君?他们已经连孩子都有了,她竟然还想要嫁给别人么。 孰料,听了他的话,步天音唇角的冷笑更甚,掰开他的手,冷冷道:“给我名分?我要什么名分你都给得起么。你是一国太子,以你的身份不是要娶一个门当户对最好能够在权势上助你一臂之力的女人么?” 云长歌笑而不语,这个女人,看样子又要跟他吵架。 可是他今天不是来跟她吵架的。 于是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太子殿下被一个女子质问而无法回答她的话。 不一会儿,云长歌的东西便全部被搬到了步天音的房间。 韦欢的房间在最东面,距离得比较远,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听到两个人在吵架。南织在步天音的隔壁,她同样是听到了动静,但是却无法起身查看——云长歌让人打了她一百鞭子,几乎就要了她的命,不过只打到了一半,步天音便冲了进来,护在她身上,说要么就不要打,要么就连她一起打。 所以说谁敢打她啊!好吃好喝供奉着还怕她老人家会不高兴呢! 步天音护住她的那一刻,南织的心头除了说不出来的感动,还有另外一种悄然滋生的想法。 她的主子,以后只有步天音。 只是云长歌于她有恩情再先,如果哪一天他们真的到了非要决裂不可的地步,那么南织的选择也一定是步天音。 欠他的恩情,她之前为他杀了那么多人已足够还清。 这五十鞭子已经打得她下不来床,步天音骂云长歌太狠,可是南织孰知他的规矩,按说犯了她这样的大错,应该自斩一条手臂的。 第二百五十章 只能选一个(10) 可是公子碍于小姐,并没有让她自断手臂,而只是打了她以服众。她跟小姐澄清过好几次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无奈她那个人也在气头上,哼了哼并没有说什么,明显还是不信,以为她在帮公子求情,眼里还是一副“南织他都把你打成这样了你怎么还帮他说话”的表情。 南织费力挪到了床边,只能勉强看到云长歌笑看着步天音,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而她竟然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南织顿时一惊! 这并不是步天音第一次打云长歌,可是却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 云楚的手瞬间握了起来! 甚至一边的护卫都已经有了杀气,拔剑以待,空气中顿时多了一丝凝肃。 步天音打完他之后就觉得心里那股邪火发泄了出来,韦欢的药泡汤了,她的药和南织的药都没事,她旁若无人的去了厨房,云楚忽然朝云长歌跪了下去,咬着牙喊了句:“殿下!” 那个疯女人,怎么能对殿下动手! 云长歌对云楚置若罔闻,几步追到了厨房,步天音已经捏着抹布端下砂锅,倒了两碗药,她自己的放在左边,南织的放在了右边,端着药从云长歌身侧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药送到了南织的房间,她便和南织一起吹凉药,然后慢慢喝药。 云长歌就站在门口,长身玉立,南织见了他要起身行礼,不待他说些什么,倒是步天音压住了挣扎着勉强要起来的她,淡然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起来做什么?” 南织的心此下固然是向着步天音的,可是她听惯了云长歌的吩咐,也习惯了凡事他给她做主,就在步天音说完这句话以后,她依然还是不由自主的看了眼云长歌,在等他的态度。 或者说,那根本就是惯性使然,她早已习惯如此。 云长歌笑道:“不必多礼。” 云长歌杵在这里,南织也不再开口说话,步天音喝完药后嘱咐她记得休息时多侧着身子,不要压到背后的伤口,她晚一点过来给她上药,便出去了。 从云长歌身边依旧目不斜视的走过,云长歌笑着跟了上去。 南织心里的惊骇越来越大,公子方才明明挨了打,却摆出了一副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南织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有一个女子能够在清明如月的公子面前这样。 前几日小姐与她说裴湄跟公子的关系绝对不一般,但是她怎么就觉得,如果刚才打他的人换成裴湄,就不会像这般平安无事呢? 公子,明明是很在乎小姐的啊。 可是裴湄怎么能够成为他们之间的鸿沟?裴湄的事情她都知道的不多,小姐又是怎么得知的?难不成在这里,她还能够用到朱楼的关系么。 不,先不说她在这里早就被公子断了和外面的一切联系,就说朱楼,根本不能查到一分有关公子的真实信息。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裴湄的。 门外人影一闪,云楚走了进来,见她受伤而发白的面色,有些心疼,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她,南织接过,看了看云楚,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她想问,是不是他将裴湄的信息透漏给小姐的? 可是,她又不能这样明着问。 沉默了一会儿,南织才出声道:“谢谢你,云楚。” “还跟我客气么?”云楚坐到了椅子上,顿了一下,问她:“身上的伤口疼么?” “还可以。”南织淡淡应道,抬眼去看他,“云楚,你还记得裴湄么?” 云楚神色一变,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他却像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记得啊,明月阁中,怎么会有人不记得裴湄呢。” 南织清浅一笑,“是啊,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她不敢多说,云楚一直跟在公子身边,他多少也沾染了一些他较为敏感的习惯,她怕言多必失,说多了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果然,云楚立刻说道:“南织,我记得你跟裴湄的关系也不是那么要好,怎会突然问起她来?” 南织貌似不经意道:“小姐问起我来的,我还纳闷她怎么会知道裴湄。” 云楚的面色掠过一层不易察觉的异色,很快便神色如常道:“公子与我提起过,他跟夫人有一次在外面遇到过裴湄的刺杀。” 南织一怔,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不过你也不必在意,好好养伤便是。”云楚说着便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道:“有事可以喊我。” 他又恢复了以前影卫的日子,在阴影里跟大病初愈的云中抢地盘。 另一边主屋—— 步天音坐在桌边慢慢喝着茶。 云长歌突然搬来了她这里,赶肯定是赶不走的,本来想提前的计划,却因为南织的受伤而不得不拖延。 可是她还没有通知小白师父。 她要怎么通知他? 云长歌搬到了这里,已经说明他明摆着要亲自监督她的起居生活。 云长歌极度擅长揣摩人心,当着他的面她不敢多想,怕他那么精明的人会从她的脸上就看出来什么。收了思绪,步天音忽然说道:“你说,我们的宝宝叫什么好?” 云长歌正坐在书桌前铺纸研磨,听到她的话,研磨的手忽然一顿。 不过一秒,他便慢慢转起手来,笑道:“你喜欢叫什么都好。” 步天音冷笑着不再说话。 他都这么敷衍了,她再看不出来他的态度就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子了。 屋里太过沉寂,清风穿过紫竹林,穿过竹屋水榭,穿过平静的湖面,发出的任何一点声响都要将这夏季最后一点温热带走。 天气真的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这九月份天气,碧树仍在,绿叶仍在,花朵仍在,只是都添了一分萧条的气息。 其实步天音并不太担心小白师父,一来云长歌没有说明会把他怎么样,二来么,他那个人高深莫测,身体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云长歌就算是想把他怎么样,也要费一番功夫。 而他花了太多的时间在她身上,自然也就少了一些算计旁人的时间。 步天音在喝茶,一杯接一杯。 云长歌在写字,一张接一张。 除了穿堂而过的风声,被掀起的水声,偶尔传来野鸭一声低鸣,屋子里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和云长歌执笔划过柔软纸间发出的沙沙声。 沉默了好久。 最后,还是云长歌放下笔,率先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默,他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同她说道:“小步,你我真的要到这样的地步么。” 步天音放下茶杯,看着自己放在茶杯上的手,缓缓垂下了眼睑,低声道:“不然呢?你还想要更差一点么。” 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云长歌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无奈道:“那日我说如果将全部的事情告诉你,丝毫不加隐瞒的告诉你,我们能不能回到从前。可是你却说我醉了。” “……你本来就是醉的。”步天音抿起了唇,不知为何看了他一眼,只一眼,还未能看出她眼底的任何情绪,她便飞快的别开眼去,“我只不过没有趁机落井下石而已。” “你觉得窥测到了我的秘密是落井下石?” “难道不是么。如果能不瞒着我,你大概一开始就会告诉我。可是你偏偏要一味瞒着,我想你是有苦衷的。” 步天音的一席话让云长歌原本黯淡的眸子忽然闪亮了起来,他似乎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摸索到了某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只是这希望才不过顷刻。顷刻间,便被她接下来的话沉落海底,灰飞烟灭。 “可是如今我累了,我已经不愿意去猜测你的苦衷,也不会再原谅你。你有什么莫大的苦衷,全部与我无关,也与我们的孩子无关。” 云长歌美丽的眸中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崩塌下去。 良久。 他才重新开口,带笑的眼眸一如从前,清澈似水,如沐春风:“你还是想要回到金碧去。” “那里有我的家,我为何不想回去?”她贪恋着云长歌,却知道自己一旦有机会必然要离开。她如何不明白云长歌的弦外之音,他有意再提起这件事,就说明他是真的想要把一切告诉她。 但是,她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们之间隔得东西太多太多,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解释的清楚的。他一味只想困着她,可是她想念父亲,想念四叔,想念望天楼的那只鹦鹉,甚至想念吴双,不知道她和花少安怎么样了。要是错过他们的成亲,她可要惋惜好一阵。 云长歌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我……” 一句话还没能说完,云长歌便吐了一口血出来,这口血根本是毫无征兆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反应,喉咙里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甚至连强行压制一下都没能做到,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吐了出来。 暗红色微微发蓝的血,尽数喷洒在了白色的纸上。 步天音的手一抖,身体不由自主的就冲了过去,想要将他扶起,孰料他下一秒忽然擦了擦自己唇角的血迹,笑道:“苦肉计果然有效。” 步天音的手伸到一半,忽然愤怒的抽了回去,看着他咬唇道:“你狠!” 她气得走了出去,她离开后,云长歌才紧皱眉头,低声唤道:“云楚!” 云楚从房檐上翻下来,看到他吐了血,再也忍不住似的抱怨道:“殿下,你为她做了那么多,为何不告诉她?如果殿下不肯开口的话,云楚便是……” “云楚,”云长歌忽然冷声道:“你逾矩了。” 云楚低头不情愿的跪了下去,眼底迅速闪过一丝不甘。 殿下明明为她做了那么多,明明知道自己身有旧疾却还在知道她身体里有了寒毒以后强行运功替她引出寒毒,那寒毒已有了实体,他一心都念着她的安危,猝不及防竟然让寒毒入体。 他做了这么多都不愿让那个女人知道!偏偏她心里还是怨着殿下的!看来国师果然说的没错,她会害死他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只能选一个(11) 自从云长歌死乞白赖的住到紫竹苑水榭后,步天音的生活起居都大大打了折扣,云长歌总是会以各种理由打翻她给韦欢熬的药,南织的身体虽然在渐渐好转,韦欢的恢复速度却惊人的慢。 云长歌一早便出去了,步天音本想出去找小白师父,可等她收拾好的时候,他偏偏又回来了。 “你要出去?”云长歌站在门口,轻声问道。 步天音没有理他,径自由他身前走过去,云长歌伸手拉住她,很轻易地便将她拖进了怀里,一双美眸牢牢锁住她,却也不说半个字。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云楚从外面进来,行礼道:“殿下,马车已经备好。” 云长歌这才牵起步天音的手,笑道:“走,今日有空,带你出去逛逛。” “我可以说不吗?” “不可以。” “……” 见到云长歌那八匹骏马拉的马车,步天音整个人都惊呆了。 如果换作从前,她一定会羡慕嫉妒恨的夸赞一番,然后问他怎么会这么有钱。然而如今,她不过是眼红的看了一眼,哼哼唧唧的便上了车。上车的时候云长歌有意要扶她,她也是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马车宽敞,她和云长歌各坐在一边。 她身怀有孕,马车行驶的很缓慢,两个人相对无言,云长歌的脸色还是好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步天音却是没什么表情,一时间车内气氛有些僵硬。 过了好大一会儿,马车没有走出去多远,步天音忽然开口道:“我们去哪里?” “娘要见你。”云长歌笑道。 步天音低着头撇了撇嘴,他这话说的妙啊。 ——娘要见你。 那可是他麻麻又不是她的。 “怎么,小步不愿意?” “不愿意又当如何?”步天音没好气道,“她要见我在哪里见不行么,一定要我出来?” 云长歌看着她,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他又什么都没有说。 他也不知道,为何一定要出来。她之前也不是没有来太子府找过步天音,但是璃姬的命令他从来不会违背。 马车行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处普通的民宅,一路有侍女引领着二人进去,璃姬说只见步天音一个人,云长歌也只能等在外面。 步天音不得不警惕起来,璃姬不知道在耍什么花样。 进得里间去,璃姬侧卧在竹榻上,三千青丝兰花一样倾泻下来,她这个女人不仅美得惊人,里里外外还透着一股妖气,尤其是她那一身让步天音都愕然的绝世武功。 如果说云长歌的武功天下无双,那么该用什么来形容面前的这个女人,出神入化? 她总觉得,璃姬厉害得不像一个人。 “坐吧。”璃姬听到门口的动静自然知道是她来了,步天音也没想与她客气,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一只手,习惯性的扶到了鼓起的肚子上。 璃姬半杵着脑袋看她,目光有些复杂,端详了许久,忽然问道:“你爹这些年,过得如何?” 步天音:“……” 这个璃姬,提起她父亲做什么? “你别多想,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了。”璃姬的眸光有些空灵,这一次她的态度跟之前的完全不同,步天音几乎是立即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朋友?既然是朋友,为何她还要一味的为难与他,既然是朋友,她为何不早说,偏颇要等到这个时候? 半晌,她答道:“家父自然过得很好。” 璃姬妖美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优雅的起身,风情万种的抬手拨了拨自己身侧的长发,款款走到步天音面前,笑道:“既然我与你爹是旧友,你想离开长歌,我自然会帮你。” 步天音抬眸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璃姬眨了眨漂亮的眼睛,自袖中掏出一包东西放到步天音手上,摸着她的手,像一位年轻的婆婆在对未来儿媳妇语重心长的教导:“喏,一般的迷药长歌都会有所发觉。你离开他也是我所希望的,所以我才会帮你。这药服下半个时辰以后才会发作,至于怎么让他服下,我想聪明如你,自然是有法子的。” 步天音拿着璃姬给的那包药粉,良久没有出声。 璃姬以为她在动容,便道:“长歌留你在太子府,西皇已经对他很有意见了,如今你又有了他的孩子,你只能是他的拖油瓶。况且,你也想离开的不是么?” “为了你的孩子和你的自由,你都不能在留在他的身边。” “三日后,长歌的旧疾会发作,介时是你离开的大好良机,你好自为之吧。”璃姬盯着她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的说道,下一秒,她的神态恢复笑颜,自发鬓上拔下一支簪子,形状有点像牡丹花,花心处一颗浩亮的明珠,两条流苏垂落下来,她亲自给步天音别到了发上,自己便躺回了榻上,背对着她。 凝着她的背影良久,步天音手里攥着那包药粉,手抖了抖,还是放到了自己的袖袋里。 “谢谢。” 道了谢,步天音脚步轻盈的出去,璃姬微阖着的眼睛倏然睁开,唇畔,一丝冰冷的笑意。 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十七年了,他们当年没有在一起,他们的孩子竟然也无缘再在一起。怪就怪她太聪明,太有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如何能够留在云长歌的身边呢? 云长歌身边需要的,要么是一个绝对有能力的女子,能够助他一臂之力。要么就是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讨好云长歌的官家大小姐。 想到十七年前的事情,璃姬的脸色有些沉闷。 璃姬的院子里有不少盛开的菊花,姹紫嫣红,灼灼盛放。 步天音站在院子里,看着花圃里一簇一簇盛放的菊花,鼻尖传来清雅的香气,想起了那次的诗会之争。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原来,一年竟然又这么快的过去了。 这一年发生太多的事情,让她措手不及也无力挽回什么。 微风拂动,满园的菊花随风摇摆。 轻轻一叹,化作风中的浅唱低吟。 行至门口,云长歌仍然站在外面等她,秋高气爽,他欣长的身影吸引了无数的俊男美女争相围观,只是他的身边有八匹马,他们似乎都猜测出了他的身份,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在远处驻足,人群中,不少女子都羞红了脸。 步天音在院子里便见到外面很多人在看云长歌,他们来时外面明明没有那么多人的,步天音思忖了一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决定还是从后门出去,有侍女带着她绕到了后门,也有人去前面通知了云长歌。 步天音从后门出去的时候,云长歌的马车也赶到了这里,他要抱她上去被她拒绝,他见到她头上的钗子忽然神色一变,似笑非笑问道:“我娘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送了我一支簪子而已。”她答道。 云长歌笑而不语,伸手去抱她,她挣扎了一下,却被他牢牢抱在了怀里,她想起璃姬的话,三日后她必定要离开的,所以云长歌要抱,就让他抱吧。 也许,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让两个人再这么亲密了。 云长歌自然也感觉到她的身子逐渐软了下去,似乎是妥协了,他抱着她还没有走两步,忽然有白衣侍卫策马赶来,翻身下马,神色有些慌张的行礼,云长歌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白衣侍卫答道:“禀告殿下,湄小姐晕倒了!” 步天音明显感觉到云长歌抱着她的手臂微微僵硬,她苦笑了一声,从他怀里挣扎下来,随即奉上了一张如花般的笑脸,拍着云长歌的肩膀轻笑道:“太子殿下还是赶紧回去吧。” 步天音自行上了马车,她以为云长歌会去找裴湄,不想下一刻云长歌忽然也上了马车,甚至还带了一身的怒气,马车突然飞快的行驶起来,步天音一个不稳向后跌去,却被云长歌拉住了手臂,他身形一闪,带着她一起倒在了柔软的垫子上。 还算他有心,没有伤到她的肚子,可步天音就苦了,这么一颠簸,小腹处迅速传来一阵痉挛,她赶紧爬起来,捂着嗓子好一阵干呕。 还好早上吃的不多,不然非得吐出来。 云长歌递过手帕。 她接住,擦了擦嘴,冷笑着看他,“怎么,裴湄晕倒了你不回去看看?” “步天音,你是在吃醋么?” “吃醋?我为毛要吃醋?你爱抱谁抱谁去,只不过你用抱过别人的手臂抱我,我会觉得恶心,很恶心。”言罢,她还很配合的呕了几下,云长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兴许你这个师父一回去,裴湄就会立刻好起来呢。” 云长歌久久不说话,一双美丽的眼睛里似乎有桃花盛开,然后一朵一朵的衰败下去,归于沉寂。 步天音也知道这样激他没有什么效果,也就不再说什么,她靠着车壁,忽然感到一丝丝疲惫,“云长歌,当初我说我跟璃姬你只能选一个,现在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愚蠢了,或许一开始我问你的,就该是我和裴湄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选来选去有什么意思。”云长歌目光微动,靠了上去,挑起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完全睁开半阖着的眼去看他,他的语气清寒如冰:“我选你,步天音,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选择你一个人。所以,以后不要再给我出什么选择题了。” 语落,云长歌的吻带着惩罚一般的狠厉重重压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能不能别走(1) 一吻过后,步天音靠在云长歌怀里,轻轻垂下了睫毛。 云长歌的手,不由自主的想放在她凸起的肚子上,可就在他有了这个念头并且抬起手的时候,怀里的女人动了一下,步天音抬起头,颇为警惕的看着他。 被猜中了心中所想,云长歌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 他只不过,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而已,她竟这般不放心吗。 良久,云长歌叹气道:“打掉这个孩子,留在我身边,我们……重新开始。” “理由?”这一次,步天音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脾气说上来就上来,她只是淡淡的问道。 云长歌道:“等……等得到了何时的时机,我会告诉你。” 只是,现在不行,如果他忍不住现在就把事情全部告诉了她,那么她就会处在更大的危险之中。 他怕,到时候他连她都护不住。 他如今的身体这样,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坚持不住了? 本来,刚刚来人说裴湄晕倒了,这是他一手策划的,他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可她那是什么反应? 那连吃醋都谈不上。 她明明就是想把自己往裴湄那里推。 云长歌啊云长歌,你曾几何时像个货物一样被人推来推去,就这么招人嫌么。 回到太子府,步天音并没有再用裴湄的事情激怒云长歌,南织身子初愈,她并没有让南织去给她为小白师父送信。 信一直没有送出去,而她,却再也没有见到那天那个替小白师父传信的婢女了。 八成,是被云长歌发现并解决了。 下午的时候来了大夫为步天音把脉,她的孩子已经基本稳定,其实云长歌的医术足以为她看脉,只是她不信任他而已。 晚上,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饭,两个人沐浴过后,云长歌坐在桌前看着奏折,奏折像小山一样堆满了书桌,他偶尔会抬眼看一下坐在床上发呆的步天音。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她在他身边,能够跟他一起处理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国家大事。虽然自古便有女子不干政的规矩,但是她不一样,他愿意让她参与他的一切。 可是他也深切的明白,如果她此时开口,必然会换来她冷冷的嘲讽。 她必然不知道,自己一句痛快的话,会在他的心上割出多大的口子,流多少的血。她以为,他愿意瞒着她这一切么。 只不过之前的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她是计划中唯一的纰漏和变故,他为了她不止一次的改变过计划,可她完全不领情。 云长歌不觉一声冷笑。 三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步天音的信仍然没有传出去,这天晚上,她从南织的房间出来后,几个侍女鱼贯而入,将准备好的酒菜摆在了房间里。 一壶清酒,几碟小菜。 屋内,香烟缭绕,暗香袭人。 “参见殿下。” 外面的侍女敛衽行礼,云长歌迈步进来,见到衣着的饭菜,忽然笑道:“鸿门宴?” 步天音面不改色,似乎猜到了他会这么说,坐到了桌上,也笑答:“是鸿门宴啊,我陪你一起吃。” 云长歌缓步走进来,目光淡淡扫过并不算精致的饭菜,最后微动的目光落到了那一壶酒上,含笑坐到了步天音的身边,却是蓦地一伸手,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步天音轻轻惊叫了一声,扶住了他肩膀。 “这些日子我与你吃饭你从来不会笑。”云长歌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步天音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朝他挑了挑眉,“我笑了,你不喜欢?” “喜欢。”云长歌很快便答道,温婉一笑,一只手挑起酒壶,斟满了一杯,放在唇边,眸中,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若能每天这样开心的待我,即便是酒里有毒,云长歌也死而无憾。” 他如是说着,仰头喝下了一杯酒,步天音的心头顿时一阵酸胀,她怎么会害他,他那么聪明,又怎么会看不出这酒里是不是下了东西的? 步天音水盈盈的眸光落入云长歌的眼底,他忽然一把扯了她过来,低头吻上,讲口中的美酒渡了一半给她,酒被两个人分喝,他的吻亦没有停歇下来,沿着她小巧秀气的鼻子一路向上,在她眉心落下重重一吻。 两个人的身体没有一丝缝隙的紧贴着,她自然感觉到了他身体某处的变化。 云长歌哑着声音低笑道:“不是说要陪我一起么。” 步天音道:“怎么,你怕我在酒里下药?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值一提么,在酒里下药,然后引你喝酒的笨蛋举动我怎么会做?” 云长歌凝眸看着她,唇角笑意颇深:“那你岂不是辜负了璃姬给你的药。” 闻言步天音的一颗心迅速提到了嗓子眼儿,果然她的直觉没错,璃姬给她药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怎么,又在沉默了?”云长歌托着她的手臂,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着她朝床里走去。 外面,有侍女送来了煮酒的器皿,在听到这动静后也是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退了下去,主子们明显已经不需要了啊。 背后贴到柔软的床褥,衣衫连同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东西一件件被清除。 云长歌的动作很轻,温柔至极,宛如一湾宁静的湖水,要将步天音沉溺、沉溺。过了不知道多久,浮浮沉沉间她伸手抓住了他的背,望着暗香浮动的帐顶,忽然说道:“我不信任璃姬,她给我的药我并没有用在你的身上,我怕那不止是简单的迷药。” 云长歌的动作因为她这句话而一顿,一滴温热的汗水,沿着他优美的下颌淌进了她的眼睛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动作越来越大。没几下步天音便轻哼了出声,有些隐忍的难受。 “疼的话就告诉我。”云长歌的声音低沉魅惑,吻在了她的唇角,尔后,紧紧覆住了她炙热的红唇。 步天音紧咬着牙,她的那一句话似乎是刺激到了他,他的动作越来越重,她怕他伤到孩子,一直在不停的躲闪,结果就是她退一分,他进三分,在任何事上都是自己绝对不能吃一点亏的样子。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就算放纵一次又如何?就当是诀别。 如是想着,她开始慢慢的回应着他,然后换来他更加温柔妖冶的掠夺。 许久之后,他从她身上退出,帐内恢复平静。只是他还抱着她,固执到霸道。 两个人都没有睡意,步天音慢慢俯身朝他凑过来,双眸闪烁的问道:“云长歌,我是不是便聪明了?” “何出此言?”他亦垂眸看着她,揽着她的手臂慢慢下滑,被他触碰过的皮肤仍然会止不住的颤栗,带着一种从内心深处冒出来的渴望。 他的温度如火,所过之处炽热无比,星火足以燎原。 他的手忽然顿住,然后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用力的扣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 “其实璃姬给我药的时候我真的很动容,也很感谢。我知道她并不喜欢我,我离开你也是她所希望的,所以拿到药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可以离开你了,是真的很开心……啊。”她说道这里,云长歌缠着她的手指忽然用力一绞,疼得她低喊出声。 她嘶嘶吸了一口凉气,继续道:“可是我也不懂药理,我怎么能确定她给我的不是别的?她说那药是半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我怎么知道那不是春药?万一等我走了,你药性发作,谁来给你以身解药?裴湄么。” 云长歌再次捏了她一下。 步天音一声叹气,“有谁喜欢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你虽然瞒着我许多事情,可是我也不想你去睡别的女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隐约带了三分醋意,云长歌听了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他扳过她的脑袋,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对上自己那双美丽无双的眸子。 他唇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在想些什么?那不过是比较厉害的迷药罢了,你怎会想到那种药上去?” 云长歌说话的时候,步天音的眸子忽然闪了闪,他还没有来得及揣摩她因何做出这样的神情,却见她将自己的唇凑了上来,在他唇上飞快的一啄,十足的勾引意味。 尽管云长歌怀疑她忽然献吻的动机,却抵不过她的一吻挑逗,忽然将她压在了身上,漆黑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不清明,轻笑了笑,贴近她,沉声道:“步天音,这是你自找的,再来一次,累了我也断不会停下来。” “好。”步天音语落的同时他便不再温柔,与此同时指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很轻很轻,几乎略尽于无,可他还是感受到了。他眸间闪过一丝惊疑,但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步天音的手也是在这个时候揽住了他的腰,一切都发生得刚刚好,他已来不及算计,却已沉沦。 “小步,步天音,我的……” 步天音一直在尽力的避开他的逼近,璃姬说这药效半个时辰后才会发作,可出乎她的意料,药效奇快,云长歌很快便没了动作,伏在她身上,一双眼睛不带任何温度、寒冷的利箭一般的射向她。 步天音咬唇,一狠心将他推在了一旁,开始穿自己的衣服。 云长歌试着动了一下,身子慢慢软了下去,终于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那个女人已经坐在床边穿好了衣服,云长歌一张俊颜如风雨欲来的天气,阴沉得厉害。良久,他才冷冷的开口:“步天音,你算计我。” 第二百五十三章 能不能别走(2) 以云长歌的谋略,自然是不消片刻便整理出步天音的小伎俩。曾几何时她的这些小手段都是让他不放在眼里,可是心里却是会忌讳的,因为她太能出其不意。 可就是方才,她那么主动,他竟然就疏忽了。他对任何人都有戒心的,可是不知为何对她却总是那么会轻易的放下戒备。 原本她说不相信璃姬给她的药,她不懂所以不敢轻易给他服用,那么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触动了。她接下来便问他那是不是春药,说自己不想让他碰别的女人,那都是她的真心话吗? 还是,那不过是她知道她那样说,他必然会给她解释,解释的时候自然会提到璃姬给的药。 那药她虽然没有下在酒菜里,却也没有丢掉。 她很聪明——她一早便用药水浸过银针,一旦她能够从他口中确认那药是真正能够药倒他的迷药,她便毫不犹豫的将银针拿出。 指尖那一阵轻微的刺痛他明明是感觉到了,也起了疑心,可是她把每一个步骤都安排的这般精准,设计得如此准确,没有一丝一毫的误差,他来不及去算计什么,却已经走进了她的算计里。 方才两个人还温存的白色床单上,此刻静静躺着几根发着寒光的银针。 这叫什么,讽刺么。 云长歌的眼睛一动不动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步天音的动作,那眼里冒出来的几欲将她吞噬湮没的冷光一点一点淡去,他忽然启唇笑道:“小步,你还相信我么。” 因为知道自己即将可以离开,步天音努力忽视心头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忧伤,故作天真的笑道:“太子殿下又在耍什么花样?” 云长歌苦笑道:“你原是相信我的,不然我说那是迷药你怎会相信。” 步天音咬了咬牙,冲到了他身边,犹豫了一下,量他这个时候断不能怎么样,便靠近了他,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你都要走了,还管我什么意思?”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漂亮的眸子黯淡下去,明摆着一副她越是想知道,他越是不想说的样子。 “你!”她端的是怒了,咬牙起身,从一边衣架上拿起早已备好的披风,低骂了一句,再度折回床边,云长歌那厮一丝不挂青丝飞散风情万种的看着她,偏偏那绝美倾城的眼底还带着一丝委屈。 她的心不由得一软,好生问他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告诉我,这药到底有没有问题?” 云长歌笑道:“没有问题。” “好,你说的没有问题,那我走了。”步天音知道时间耽搁不起,即便是她不知道云长歌在干什么,他越是说这药没有问题她就越是怀疑会有问题,只是她真的不能再做耽搁,立即离开才是。 她用力闭了闭眼,就要推门而出,然,她不过是走到了门口,身后便传来一声呕血的声音,她的耳力还没有差到连这个都分辨不出来的地步。 回身,果然云长歌吐了一大口血,他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俊颜苍白如纸,只是盯着帐顶发呆。 那一刻,她的心顿时钝痛无比。 片刻后,她毅然的折身回去,去摸云长歌的脉,只觉得他体内有无数道真气在来回的蹿着,无数道…… 她惊恐的抬起眸子去看他。 可是他只是淡然如水的回望着她。 璃姬说,他今晚会旧疾复发,她早从云楚嘴里听出了他这旧疾的严重性,却不想发作起来竟然是这样厉害。 普通人体内若是有两道不和的真气,互相冲撞起来就已经够要人命了,那次替北野望引出寒毒,他体内的三道真气,他就已经疼得没谁了,这云长歌,他怎么能这样! 明明身子都已经千疮百孔了,却还装作没事人一样! 步天音伸手去扶他,孰料他忽然伸手一把推开了她,仍然是含笑凝着她,这笑,让她的心头骤然一缩。 她是想离开没错,可是如果她知道云长歌的旧疾发作起来会是这种情况,她绝不会挑这个时候离开。她是想离开,不是想让他死。 步天音紧咬着唇,颤抖道:“你等着,我去找人。” “回来!”云长歌厉声喝住她。 步天音只得回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冲出去喊人进来,云长歌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扼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向自己,盯着她的眼睛,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给我穿衣服。” “……” “步天音,我说给我穿衣服!” 步天音垂下眼,真是的,就当是她欠他的好了,等她给他穿完衣服然后就离开,留下一个人在他们走了之后立刻叫人进来。 她伸手为他擦掉唇角的血迹,碰到他冰凉的皮肤,她的心越来越难受了,一狠心,扯过旁边被他仍在地上的长袍,快速给他穿了起来。 云长歌难得像个任人宰割的布娃娃一样任她揉成任何形状,然,很快,她便觉得他看着她的目光有了变化。 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的云长歌、身子软得像棉花一样的云长歌忽然伸手将她按在了怀里,他的薄唇贴着她的耳朵,轻擦了两下,感受到她身子的颤抖才满意的笑道:“药水不及药粉的药效好,小步,这你不知道吧?” 步天音忍住心里的愤怒咬牙道:“现在知道了。” “那你还要离开么。” “你还会给我机会么。” “小步,能不能不要走,能不能别走?”声音竟然带了一丝乞求的味道,步天音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留下来,任你打掉我们的孩子,然后与你彻底决裂么。” “好。既然你都开口,我为何不能给你机会?”云长歌说着,她便觉得她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赫然时一把匕首! 云长歌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他,却并没有强迫她去看他的眼,步天音似乎已经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眼底满满的全是不可思议。 他也疯了么。 果然,下一瞬云长歌握住她捏着匕首的手,扯到了自己心口的位置,冰冷的刀尖很快便将他的白衣染红,那一朵鲜烈妖冶的梅花开在那里,步天音忽然想起北野望让自己杀掉小白师父的那一次,她要是一寸刺错了地方,小白师父必死无疑。 她无法想象自己亲手杀了他,更加无法想象自己如果杀了云长歌,那该是怎样一番光景。刺在云长歌身上的刀,就像扎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不管两个人到了何种地步,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她不想伤害云长歌,她从来不想的。 可此时此刻,云长歌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攫着她的手端着刀刺进他的心口,只要再推进几分,云长歌恐怕就撑不了多久了! 步天音拼命的想把手拔出来,可是云长歌非不让她如意,他紧紧扯住她,沉寂到绝望的眼神足以将她撕碎,可他的声音偏偏温柔得很:“步天音,用力刺下去,你就可以从这里出去。” “否则,我就是有一口气在,也不会让你离开。” “你知道的,云长歌说到做到。” 步天音惨淡一笑,也不去抽自己的手了,另外一只没有被他扯住的手抬起来,抚摸上他俊美无双却苍白无血的脸,凄凄道:“云长歌,何苦……” “从你被我带回来的那一刻,我就没有想过再让你离开。” “可是,我必走无疑。”步天音缓缓开口,最后一个字,隐约带了一丝狠厉,云长歌一怔,随即步天音手中的银针便再次刺进了他的手臂,刚才那些遗落在床上的带着迷药的银针,不知何时已经被她重新拾起。 步天音将云长歌好生安置在床上,她不会点穴止血,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发现并不深,便撕了衣服给他简易的包扎,做完后便真的不再做任何留恋的走了出去,云长歌在她身后喊道:“步天音,璃姬给你的是毒药,我会死的。” 她早已把他说的一切都当作为了挽留她而编出来的各种谎言,竟然连头也没有回,云长歌知道她不会回来,却仍然是对着她消失的背影失神道:“步天音,你敢走。” 她真的敢走。 她真的不再相信他了。 云长歌一口气没能提上来,蓦地呕出一口血,厉声道:“云楚!” 云楚一直在暗处,自然看到了一切,只不过没有他的吩咐,就算是步天音真的能下狠心杀了云长歌他都不会现身。 云楚敛衽跪地。 云长歌低声吩咐:“封锁各个城门,去把她追回来。” “殿下……” “还不快去?!” 云长歌是真的怒了,云楚不敢再出言劝她,他出去后并没有带人,而是孤身一人去追了步天音。 南织和韦欢早就在她之前与白轻水在十里外的城门汇合,她不敢骑马,早有马车在外等候,她翻墙出去,冷不丁看到了云楚竟然站在马车前。 然而云楚并没有拦她,在看到她后,冷冷道了句:“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语落,云楚抬手右手,狠狠打了自己一掌,鲜血立刻喷涌而出,他侧身让开了一条路,步天音翻上马车,厉声吩咐车夫:“快走,去东城门!” 她的话音一落,便有一物自云楚手里飞出,她迅速接过,竟然他的出城令牌,云楚面无表情道:“城门全部封锁,但我知道你一定能离开。” “谢了。”步天音飞快的道了谢,马车迅速朝着前方驶去。 只是没能走出去多远,便有大批的守卫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将他们团团包住。步天音腹中一阵痉挛,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就在此时,白衣闪电般掠起,将她从马车里抱出来,一路飞出了高大的城墙。 出了城门与韦欢、南织汇合,马车风驰电掣离弦之箭一般飞速驶离。步天音的披风已经染了点点血迹,她眼前一阵一阵发晕,发黑,不敢相信的摸着自己裙裾上的血迹。 她能够感觉得到那个不足五个月的婴儿正化作一缕一缕鲜血从她身体里流出…… 云长歌,他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昏迷前,她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抓住了白轻水的手臂,艰难的说道:“师父,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一眼定一生(1) 九月,菊花遍地。 一袭妃色的衣衫裹着玲珑的身段,步天音倚在雕花的栏杆上看着满目的金黄色,秋风吹起她长长的三千青丝,脸上虽无半点装饰,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韦欢从长廊深处走过来,四周静得出奇,他的脚步轻盈,却显得格外的空灵。 就如同这个女人几天前的眼神:空洞、无神、绝望。她的脸上和眼里从来都是有很多种情愫,让韦欢总是情不自禁的去观察。 他自己没有那么多的感情,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他不知道有很多人其实都很羡慕他这样的人——可是他同那些羡慕他的人们一样,他也在羡慕他们。 韦欢轻轻将手里的披风盖到步天音的身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见她眉目间的一团愁云,便什么都没有说。 他给她披上披风的时候手指一直在抖,实际上不止有他的手,他的脚腕也是疼得厉害。 每走一步,都能疼得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在那间充满血腥味道的房间里,他的手腕脚腕被铁链穿过,已经是半个残废了。 韦欢寡情,不代表他冷血,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只不过天生就缺情感这一块,他会疼得撕心裂肺,但是却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他欣长的身影沐浴在秋高气爽的艳阳下,风姿卓然。 那一日从他们逃出城后便遇到了大量追兵,她的那个师父——大家都叫他白公子的人,他能够看得出来他很厉害很厉害,可是大家都受了伤,南织和他,还有白轻水,四个要逃走的人,三个身体受伤,两个重伤,一个伤势未愈,还有一个步天音刚刚小产—— 这样的组合,韦欢本来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的,孰料就是在一夕之间,那些追兵全部撤去,还是白轻水反应快,当下便驾车狂奔,他也在途中通知了韦安,韦安带人在半路火速接应了他们。 花园里的柳树绿叶中夹着一缕一缕萧条的黄,柳枝随风摇曳,步天音似乎很喜欢看这满目苍夷的景象,在这里时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韦欢在身后站了很久,风吹乱了他身侧的长发。 步天音沉声道:“我家里的那个冒牌货有什么动静?” 韦欢怔了一下,道:“你若不提起她,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步天音沉默,没有出声。 韦欢道:“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模仿你的一言一行惟妙惟肖,竟然连步尚书都没有察觉不对劲么?” 步天音闻言冷笑一声,“云长歌的人,自然比你想象的要厉害的多。” 韦欢沉默,默认了。 步天音看着韦欢道:“他将你掳去银月,会不会是因为你知道我怀孕的事情?” 韦欢面色有些古怪的回眼看着她,良久,才缓缓道:“不是他掳我去的。” 步天音的黑眸闪了闪,“哦?” “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韦欢想起那日的情景,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厉害的一个女人,甚至他觉得她就不是一个人。 云长歌也是惊才绝艳,武功天下第一,可自从那日与那个女人过了招,他便真正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云长歌武功之上的,仍然有高人在。 步天音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她思忖道:“她……很年轻很漂亮对不对?” “漂亮是漂亮,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但是她绝对不止这么大。” 步天音已经完全可以确认,掳韦欢走的人是璃姬! 璃姬,她到底要做什么?! 韦欢一直在注意着她的神色,好半晌才问道:“你认识她?” “也不算认识,和你一样,托她的福,差点玩完了。” 韦欢颌首道:“她与云长歌是何关系?” “我怎么知道。”虽然共同患过难,步天音也承认自己不讨厌韦欢,甚至有了那么一丝对朋友之间的喜欢,但是她并不完全信任他。她翘了翘唇,唇边一丝浅淡的嘲弄:“反正跟云长歌关系不浅,都是一路货色,不是什么好鸟。” 韦欢道:“你与云长歌,当真断得一清二楚?” “怎么,在韦大公子眼里我是个傻子么?他把我的孩子打掉了,我还要跟在他屁股后头求他收留我?” “那倒是可惜了。云沧大陆百年来才能出那么一位天人少年,国士无双的人物。” 步天音忽然扶着披风的系带站了起来,比韦欢低一些,她微微仰起头看他,没有任何温度的笑道:“他对你用大刑害你伤重成这样,你倒还替他说好话。” 听了她的话,韦欢面容微怔,看着她,语气有些怪异的说道:“我从未说过是他给我用的刑。” “给我用刑的是掳我走的那个神秘女人,我不知她是云长歌的什么人,只是她说我知道你有身孕的事情,即便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也不能留下我。她动刑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步天音轻轻皱了皱眉头,心情顿时变得惆怅起来。 那日她见到韦欢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当下急得便去质问云长歌,她质问他君子有德,他却说君子固然有德,可他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 她冤枉了他,他竟然也没有否认,甚至都没有替自己辨认一两句。 云长歌,他到底要干什么! 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多,步天音下意思伸手去摸自己凸起的小腹——可是鼓起的肚子早已变得空荡荡,她的手一下子摸空了,心也骤然空洞下来。那个四个多月的宝宝还没有成形吧,尚未出世就永远看不到这个世界了。 本以为有了孩子,和云长歌的关系会更近一步,他们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都可以一起解决,可是为什么,他就容不下这个孩子? 难道,他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这个念头是一瞬之间冒出来的,之前步天音从来不曾往这方面去想。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若非如此,步天音再也想不出其它能让云长歌容不下这个小宝宝的理由了。 仔细想来似乎也不对,如果他怀疑,为何不来问她? 不,他连自己被冤枉了都不曾会矢口否认,他就是太自负了,以为自己精于算计,任何事情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是云长歌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因为你的自负和自以为是,就没了啊! 步天音的拳头倏然握紧,脸色也在一寸一寸苍白下去。 她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 在她离开后,韦欢坐在她方才坐过的地方,深深凝思起来。 这长栏上似乎还有她的温度,余温未退;这空气中似乎还有她身上的味道,那种不同于世间任何一种香料的异香。 三日后,满月。 银月。太子府。 清莲居的侍女全部被璃姬夫人轰了下去。 璃姬交给裴湄一只白瓷药瓶,绝美倾城的脸上露出一丝凉凉的笑意,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从那针眼般的门缝里看到床榻上那抹素白欣长的人影,意味深长道:“裴湄,你知道我也是不喜欢你的,但是比起那个女人来,我似乎还是喜欢你多一些。” 裴湄有些颤抖的接过她的药瓶,整个人跪在了地上,声音和她的身体一样因为在忍受巨大的激动而发出轻微的颤抖,她匍匐下,毕恭毕敬道:“湄儿多谢璃姬夫人。” 璃姬的表情在檐下的阴影里有些晦朔不清,眉目间、幽深如水,她扶起裴湄,看着她手里攥紧的药瓶,深沉一笑:“这药是我在南海时从一位高人手中偶然得到的,你虽然武功被废,但你毕竟修习过媚术,该怎么勾引男人你懂得很多。只要长歌服下这药,药效发作时与他交合的女子便是此生他唯一能够碰的女人,而你,也会终其一生只服侍他一个男人,如果你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会立刻暴血而亡。裴湄,这不仅是表现你对我的忠诚,也是对他的。” 璃姬眼中的神情让裴湄不由自主的害怕起来,过去她跟在她身边,便知璃姬心狠手辣,她有着一张天使的面孔和一颗魔鬼的嗜血心。 裴湄行了个礼,璃姬手指一勾,紧闭着的门扉便轻轻向两边分开。 此时太阳在西方,大片金色的阳光打在地板上。床上,那一抹纤影让裴湄难耐内心的激动。 多少年了,她只想成为他的女人。 可是他一次一次的拒绝她。 他如果不爱她,为什么会在明月阁清理门户时亲自现身放了她? 可是如果爱,那那个有了他孩子的女人又算什么? 起初裴湄是想不清楚的,但时间一长,慢慢便有了头绪。 云长歌对他不是爱,那只不过是一种长久以来建立的依赖。 多少黑暗的日子里,他们相互依赖,就像……哥哥和妹妹。 “步天音,你够狠……” 床上的人昏迷不醒却还在叫着她的名字,那样深情而绝望的轻唤,让人听了都会觉得伤心。 裴湄坐在床边,倒出一粒药在手里,扶起云长歌,飞快的给他服下。 做完这一步,裴湄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她不断发抖的手解开自己的衣服,然后褪得干干净净的时候便去解云长歌的长袍。 她想了他这么多年,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她终于能够完完全全成为他的人了。 她恨过他,恨他的温柔表象,恨他的冷血无情,恨他爱了别的女人。 可是兜兜转转,最后在一起的还不是他们? 裴湄,你将会替代那个步天音在云长歌心里的位置。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一眼定一生(2) 衣衫被那双颤抖的小手解开,裴湄的呼吸渐渐重了起来。 明明吃了药的人是云长歌,可是她却像才是那个吃了药的人;明明已经知道他再无任何反抗的能力,可是她却心如擂鼓一样咚咚跳个不停,生怕云长歌会醒来。 毕竟从前在她心里没有任何人能够算计云长歌,就算是他的母亲也不行。要不是他之前身上就有很严重的伤,为了留住那个女人还刺伤了自己,身体被他搞成这副模样,璃姬未必还能趁虚而入。 想到云长歌为了挽留步天音而宁可伤害自己,连命都不要了的举动,裴湄心里的妒火就轰然乍起。 手指,不由自主的沿着他俊美的脸庞细细抚摸,摩挲。 这样绝世的明眸,薄唇,优美的下巴,如雪的皮肤。 这样完美的一个男人。 她倒是宁可希望他从未对任何女人动过情,也不愿意他心里爱的人不是自己。 ——如果他没有感情的话,那样至少她裴湄在所有的女人中,还算是跟他关系最为亲近的。 可是,为何他偏偏要喜欢那样一个女人。 喜欢上那样一个连国师说迟早都会害死他的女人。 “师父,你告诉我为什么……云长歌,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为什么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比不上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在了白色的床单上,打湿了那上面一朵一朵妖娆的西番莲。 西番莲,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年在湖边,百亩白莲争相开放,白衣少年立足花间,风间含笑,韶光清越。 长袍一件一件被剥离,露出里面那块精瘦健美,诱人垂涎的白玉胸膛,裴湄的眼神一变,快速的扯开他身上最后一件衣服,随即整个人滚进了被窝里,靠着他没有任何温度的身体,紧紧抱住了他。 就在这一刻,云长歌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猛地一转,将她压在了身下。裴湄一惊,他不知几时已经睁开了眼,美目迷离的看着她。 他的手,紧紧扣在了她的喉咙上。 裴湄一惊,那句“师父”差点就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可是云长歌翩翩先她一步开了口,他的眸中有一丝困惑,扼着她的脖子明明是起了杀意,可是不知为何却下不去手。 裴湄心头一阵惊颤,他心里一定是有她的,否则怎么会下不去手…… 孰料,她的幻梦下一刻便被打碎,成了幻影。 云长歌看着她呢喃道:“步天音,你竟然还知道回来。” 巨大的失望席卷心头,裴湄轻轻垂下了眼,泪水不受控制的溢了出来。 原来不是他清醒了,只是他迷离之间把她当作了步天音,所以即使有了杀意,却始终不能下去手…… 脸上一阵湿热,好像两片唇贴到了那里…… 裴湄惊恐又窃喜的睁开了眼睛,果然瞧见云长歌正在低头轻吻着她脸上的泪水,神情像个受伤的小孩子,固执又霸道。他一边吻干她的泪水还用力的撕咬着她,恶狠狠道:“步天音,你回来就别想离开了,我不会再放你走,死也不会……” 裴湄本已经如死灰的眼睛重新燃烧起来,就算他口口声声叫的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又如何?就算他把她当成了她又如何? 反正,跟他上床的是她裴湄,以后也只能有她裴湄。 心念电转间,裴湄伸手回抱住他,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顷刻后,裴湄以为该来的就要来了,心神禁不住荡漾起来,身子软得像一滩水,却始终没有发生她所想的。 朦朦胧胧间裴湄抬眼去看云长歌,还没能给她看到,身子便用力被掀了出去,她像垃圾一样被丢到了地上,随后横空飞来的衣物盖住了她美丽的胴体,云长歌的眼睛完全清明起来,他靠在床里大口喘着气,唇边,一丝鲜红的血迹。 他清明的美眸也微微泛红。 良久,他指着门口,道:“出去。” “殿下……” “出去。” 裴湄知道,如若此刻她从这里出去了,此生便都没有机会再亲近他。她心一狠,用力扯开遮盖住自己身体的衣裳,大胆的站在云长歌面前,修长笔直的双腿和挺立的胸脯是让任何男人看了都把持不住的绝大诱惑。 更何况她还知道云长歌服了催情的药物,就算他的自制力再强大,也抵不过这药效。 云长歌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眼里写满了失望。他扯过一边的长袍披在身上,便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动作,却让他再次吐了血。 他对她失望了。 那又如何呢? 裴湄长腿一迈,很快便如蛇一样贴到了他的身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呵气如兰道:“师父,你就把湄儿当成她,可以么。” “师父,你那么想要她,湄儿不介意当一件替代品……” 裴湄的话并未让云长歌脸上有任何的涟漪波动,他卡住了她的脖子,只用力一瞬,裴湄便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得近乎爆裂,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死在他的手里。 云长歌的脸色比她的还要难看,甚至还能看清楚他的脸色在急遽的变得苍白。他的身体本就羸弱得很,还要用来压制璃姬的药性,想必一定很难受吧? 裴湄抬头去看他的眼,四目相对,她在他眼底看到了绝对的杀气! 他想杀她! 再也顾不得其他,裴湄伸手去解他才披好的衣衫,她把他当成了一只纸老虎,她只要再大胆一点…… “师父,湄儿要伺候你……” 云长歌的扼住她喉咙的手骤然一紧,裴湄来不及惊呼便被掐得翻了白眼,云长歌冷冷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裴湄第二次像垃圾一样被丢下床去。 云长歌依旧扔给她一件用以蔽体的衣服。 “出去。” 云长歌一句话很少重复,而需要他一再重复的,如若再不悔改,下场会很凄惨。 裴湄心有不甘的跑了出去。 云长歌很快便穿好了衣服,用力压住喉咙里欲喷涌而出的鲜血,运功调息一刻后,忽然对着门口处冷笑道:“出来。” 一阵咯咯银铃般的轻笑声,门自动从外面打开,璃姬手里拎了串葡萄站在门口,一副看好戏却没看到的失落神情,含笑睨着他:“长歌,你以为你能压制得住这药性?” 云长歌笑道:“长歌不敢以为。” 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才能笑出来了。 这药性太烈太强悍,以他如今的功力是无法压制的,可惜世间之事大多有双面的,没有绝对的好事,也没有绝对的坏事。就像他之前为步天音引出体内寒毒,寒毒入了他的体,就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效用。 ——他运功引得寒毒发作,全身便会冷却下来。 那药性他压制不住,可是寒毒却足以压制。 这样做是极其的耗费力量,璃姬看到他唇角的血中带着一丝湛蓝,眼里有着明显的难以置信,她虽然不晓得他是用何种方法压住药效的,却能够看出来他真的是不要命了。 好一个云长歌,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体背叛那个女人,竟然连命都拼上了。这就是她一手养大,苦心教育出来的“好”儿子。 璃姬看着青丝缭乱面色惨白的云长歌,眼底的失望之意一点一点渗透出来。 秋风劲足,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吹起一地凌乱的帐幔。 白色的帐幔飞舞在空气中,像极了一只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过了好大一会儿,璃姬才轻声开口,“长歌,你太让我失望了。” 云长歌的目光三分冷淡,七分疏离,让璃姬见了心里都没了底。 她忽然明白,自己这次是把他逼急了。 云长歌是个永远会用温柔的笑容掩盖自己的人。 可是他也会急。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逼他做着自己不愿去做的事情,努力把他变成一件完美的杀人工具,一个完美的机器执行者。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件事慢慢的不受她的控制了呢? 云长歌缓缓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如玉的脸上似乎勾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他看着她,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寒凉:“谁若让我失望,我必会让他失望。派去追回她的那些人,都被你拦下了吧?我年轻的娘亲。” 笑容从脸上彻底消失,云长歌的声音骤然冷冽。 “追她回来做什么,一个心都不在你身上的女人,留着何用?” “留着何用……” “若非她身边那个叫白公子的男人,我早就在外面将她截杀,再也不会给你挽回的机会。呵呵,那个白公子是她的什么人,情人么?长歌,你难道被戴了绿帽子么。” “璃姬。” 璃姬心头一颤,身子由内而外僵了起来。 这不是第一次云长歌直呼她的名讳,只是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是他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喜欢小动物,她送了他一只雪狐,然后在他跟那只狐狸相处得罪好的时候,她逼他亲手杀了那只小狐狸。 她说,人有感情,就会有弱点。他不能有任何的弱点。 “璃姬,在这里。”云长歌伸出修长如葱的手指,用力指着自己的心口,凝望着璃姬,凄凉一笑:“我握着她的手用刀刺进过这里,云长歌的这里,永远都只有步天音一个人。” “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她。” “只要云长歌活着一天……”云长歌如寒冰一般的声音忽然断了下去。 他信誓旦旦的要说,只要云长歌活着一天,就没有任何人能伤害步天音。 可是,恰恰伤害她的就是他不是么。 璃姬猜透了他的心思,咯咯笑了起来:“怎么,说不下去了?” 云长歌轻轻垂下长而卷翘的睫毛,冷笑道:“我是答应你不告诉她真相,我是答应你不伤害裴湄。” “但是,云长歌自有其它的法子让她知道一切。”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一眼定一生(3) 转眼又过了几日,步天音的身子在慢慢恢复,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小产之后,身体似乎比以前恢复得快多了。 以前怀着孩子那会儿,冥冥中好像就是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她的身体恢复,可是,她的心情依旧好不起来。 那个孩子,她没能好好保护。 若说不伤心都是不可能的,畜生都会护犊子,何况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只不过她的伤心从不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她从南织的房间端了她换下来的纱布出来,就听见不远处似乎有争吵声。这里是韦欢的院子,少有的那么几个丫鬟下人都很听话,谁会在这里吵架? 步天音面带惑色走近一看,发现吵架的不是别人,正是韦欢和小白师父。 韦欢道:“一早便与你说过我去杀了她,你偏不让,这下好了,你说怎么办?” 白轻水冷笑:“你去杀她?你虽然聪明,却不是做事滴水不漏之人,那太子整日盯着步府,你会看不出来?早听说你与太子乃故交,莫非如今你还是站在他那边的?” 韦欢道:“我站在哪边与你无关。” 白轻水冷笑:“有关她的事情便是与我有关。今日你若不说清楚,我才不会顾忌你是个病人,脚腕手腕废了是吧,但你脚筋手筋不是还在?那么,我便帮你废掉便是。” 韦欢面不改色道:“你凭什么?” “凭我是她师父。” “师父?”韦欢重复他的话,清俊的容颜在一点一点冷淡下去。“我连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都不知道,要不是看你那日拼命护住她的份上,我不会留你在这里。你以为你说师父我便会相信?你对她,还不是抱着其它的想法?” 步天音不知道韦欢和小白师父怎么会撕起来的,事实上这两个人的相处就不是很愉快,她听出来两个人是为了她争吵,轻叹一声离开。 这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却被白轻水听了去,他迅速的闻声看过去,但见一角妃色消失在不远处。 那原本因了和韦欢争吵起来的杀气顿时收敛,冷眼看着韦欢下令道:“那件事情暂时不要让她知道!” 韦欢道:“别用这种明令的语气跟我讲话。” 白轻水拂袖离开。 韦欢抬眸凝望他追她而去的背影,心头那只曾经见到步天音就会蠢蠢欲动的小虫子,不知为何活跃不起来。 他觉得,它是暂时的又死了。 他如今同一个废人有什么区别,站在她身边是拖累,根本帮不到半点关系。 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如今太子变了,沈思安也变了,连他自己都变得不似从前。 他抬头看了看湛蓝色的天。 何止是人变了,连这世道都变了。 将来,他能够保住的,又能有什么? 韦欢和白轻水一度隐瞒步天音的便是此时外面传得熙熙攘攘的一件大事。 街头。 “听说步世家的那个大小姐为了邻国太子跟家里反目了呢。” “啊?为了邻国太子,咋会跟家里反目?” “你没听说吗?那情信都被检举到了东皇陛下面前,哎呦我去,写得那叫一个害臊,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说了呢。” “真的是这样?” “步世家的那个大小姐长得漂亮呗,有啥不可能的。陛下封了她‘倾城公主’,她也算是半个皇室的人了,可私下竟然还和人家的太子走得这般亲近。早听说银月蠢蠢欲动,你说这将来要是打起来,步大小姐不是有通敌的嫌疑?” “嘘,这些事不好说的,让人给听了去也是砍头的大罪,散了散了……” 扎堆聚齐儿的人群轰然散去。 街边,停着一辆普通的黑色马车。 锦色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绕回了马车旁,对着车门低头恭敬道:“殿下,可是要回去?” 过了一会儿,花清越的声音才悠悠的传出来:“去步府。” “是。”锦色说着便上了马车,扬鞭向着步府驶去。 花清越端坐在车里,唇角渐渐勾起一丝冷笑。 步府。 夜莺正在一件一件看过橱子里的衣服。 她真的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步世家大小姐的位置了。 她一心想着的,只是有一天能够完全替代步天音这个人,用这张脸,永远的跟在公子的身边。 如今,南织不在身边监视她,那个雪笙就是跟没有脑子的笨女人,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 关键是,似乎老天还在暗中帮助她。 不知因何缘故,步名书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普通的大夫或许看不出来什么,但以她多年来的经验来评断,他应该是中了慢性毒药。 她对谁给他下的药没兴趣,她正感谢这个下药之人呢。 花清越带了很多补品去看步名书,而后便找了借口出来,直奔步天音的望天楼。 夜莺警惕性颇高,老远便瞧见了那个风姿卓越的男人。 她脑中,迅速回忆起花清越和步天音的一切。 这些,有些匪夷所思的让她无法理解,公子所说的“前世之情”是什么?难不成,这步天音跟太子,前世是夫妻? 这怎么可能? 夜莺的情绪不过一瞬不稳定,便很快被她压了下来,她恢复如常的面色,恰逢此时花清越也走进了望天楼。 雪笙见到他敛衽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花清越道:“起身把。” 语落,向着楼上走去。 南织不在,自然没有人拦住他跟他毫不客气的说:小姐不想见你,太子请回。 “步天音”正在低头摆弄琴弦,看到她手下那把无色琴,花清越神色微微一变。 “你……”他看着她的眼睛,含着笑似乎想说什么,半天却只吐出来一个字。 夜莺的心一阵莫名的慌乱,她出来之前,云长歌几次交代过,这次的任务跟之前所有的都不一样,可谓是艰巨,她对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哪怕是她身边的一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最最重要的是,要提防花清越这个人,能不正面交锋就要尽量避开。 可是,她并不想避开。 对待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 可是,他们不一定是敌人。 或许真正的步天音跟他水火不容,但她不是,她是夜莺。 就在刚刚,她看到他步步清华的走来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冒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她要跟这个男人联手! 她只有一个人,想要取代步天音留在云长歌身边的几率很小很小,可如果有了这样鼎力的助手,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花清越是喜欢步天音的吧,所以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都有些心神荡漾。 然而他眼中流露出的温情不过一瞬,花清越便突然伸手,夜莺躲闪不及,被他抓住了手臂,另外一只手,却扣紧了她的喉咙,将她抵在了背后的衣橱上。 花清越盯着她,眸色一沉,冷声问道:“你是谁?” 闻言夜莺身子一僵,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她模仿力极强,立即便做出了步天音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花清越的手松了一下,但旋即便再度扣紧,重复道:“你是谁?” “太子殿下,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不是她。” “呵,太子殿下这话说的,有什么证据?” “说了你不是。”花清越的手骤然松开,在她跌落下去的一瞬将她提起,拖到眼前,眸光一冷,伸手便沿着她的耳后摸了起来。 一阵仔细的摸索之后,她非但没有躲开,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花清越倏然放开她,眼底似有三月春归的料峭风雪。 竟然不是易容? 那么,这个人是真正的步天音? 不,不可能。 花清越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的确是步天音。 可是,他们在一起七年,二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她的每一个眼神,她笑,她怒,她不言不语,都完完全全印刻在了他的心里。 尽管她模仿的再像,尽管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易容的痕迹,可是他心里几乎就可以断定这个女人不是步天音。 “你到底是谁?”花清越寒冷如冰的声音再次响起。 “步天音”朝他勾唇一笑,揉着脖子慢慢坐回了椅子上,她纤白的脖子上还有一丝勒痕,脸上的表情,却是完全不同于步天音的! “太子殿下若想着知道我是谁,今夜子时,太子府的大门为我敞开。” 她果然不是她。 花清越心里一声冷笑,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笑道:“如此甚好,不见不散。” 夜莺不知道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在盘算着什么,只是有一点她明白,她在算计他的同时,他也一定在算计自己。 毕竟有谁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呢?只有傻子才会吧。 花清越离开以后很久,窗台上落了一只信鸽,信鸽的个子比普通的信鸽要小很多,并且受过特殊的训练,能够避开箭雨,比一般的信鸽机灵不知道多少倍,这正是银月皇室的专用信鸽。 自信鸽腿上解下竹筒,展开来看,正是云长歌下的命令。 他让她立即回到银月去待命。 夜莺阅后,美丽的脸上勾起一丝深邃的笑容。 这么突然的就让她回去,她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部下,可是她如今厌倦了。 拿过一边的火折子,夜莺将纸条烧了个干干净净。 从此以后,她就要脱离明月阁。 她是个杀手没错,可是她也有心,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爱那清明如月的公子,也知道他此生都不会看自己一眼。 那么,她想要什么,便只能自己去争取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眼定一生(4) 是夜。 夜莺避开云长歌安排在步府的内线,孤身去往太子府。 花清越从侧妃处出来,坐在院子里看了会儿月亮。他有预感,那个冒充步天音的女人一定会来,可是,她到底是谁? 真正的步天音,又去了哪里? 为何步府上演这么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他却毫无所知? 难道是最近他一门心思都在和二皇子对付,忽略了那边? 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花清越身后闪过。 悄无声息。 过了两秒,他忽然朝着一个方向追了过去,追出去大概一里地,到了太子府的东院,那人才停下来。 夜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步天音”的容颜。 花清越看着她微微失神。 良久,他笑道:“既然来了,何不让本宫见见你本来的容貌?” 闻言夜莺勾唇一笑,扬了扬眉,花清越的目光密切的注视着她,她似乎也不避讳,当着他的面点了脸上几处穴位,然后取下了一直别在耳后的那根银簪。 银簪摘下来,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 夜莺也少有见过自己容貌的时候,她大多时候都在易容别人的样子,模仿别人,她觉得自己都不是一个人,活得越来越像一道影子。 一道会模仿别人的影子。 花清越看着她取下来的银簪,眸光微动,奇道:“这是……秘术?” “太子殿下果然见多识广。”夜莺道,她秀眉一低,忽然给他跪地行礼,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用自己的声音恭恭敬敬喊道:“属下夜莺,参加太子殿下。” 花清越弯下身亲自扶她起来,温言道:“你是夜莺,明月阁的夜莺?” “是。” “这秘术,也是明月阁的秘术?” “殿下英明。”夜莺双手恭敬的将簪子呈给他,花清越仔细端详,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这簪子拿在手中,似乎周围有一种无形的水波将它温润的包裹住,即便只是拿着它,便已是十分温泽。 “这是明月阁的一级秘术,与普通的易容不同。明月阁里还有两个像我这样的人,我们从小便接受特殊的训练,模仿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声音和言谈。被模仿的人被我们成为‘鼎’,我们要潜伏在鼎的身边很久,才能够模仿得滴水不差。”夜莺解释道。 花清越将簪子还给她,忽然问道:“你说了这么多,还没有告诉本宫你的主人是谁。” “属下如今的主人自然是太子殿下。”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所以,本宫问的是你原来的主人,明月阁的阁主。” 四周安安静静,夜莺浅笑着,退后了一步,微微欠身,“夜莺说出来这个人的名字便再无退路,所以在此之前,夜莺想先说一下自己的条件。” 花清越看了她一会儿,良久才冷冷一笑:“你人都来了太子府,在这里还不是本宫一个人说了算?你敢和本宫谈条件,就说明你原来的主子和本宫乃是敌对关系,本宫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就不怕,本宫不让你从这里活着出去?” 夜莺并未被他略带威胁的阴冷话语所震慑,早先云长歌便说过太子不好惹,她心里虽然做了十足的准备,背后却早已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太子,果然有颗七窍玲珑的心啊。 夜莺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屏息正色道:“夜莺自然是怕的。” “只是夜莺手里有用的消息,远比太子殿下想象的要多。我想殿下一定派人去调查过我,但是却一无所获吧?” 花清越眸光微变,神情冷峻并未出声,默认了。 的确,他找人查过这个女人,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查到。 在他手里,也不是没有查不到任何消息的人,但是……那些他查不到的,统统是来自一个地方,来自那个叫做明月阁的组织么。 夜莺缓缓道:“明月阁的四大杀手自然不是谁都能够查到的。夜莺的要求很简单,希望殿下在事成之后,能够交个我一个人。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 花清越定定看着她的脸,他可以确认方才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那种姿态是小女人的心思。 那个人是她所喜欢的。 他并不着急询问,反而问她道:“你说本宫事成之后,那你说说,本宫要成何事?” “殿下要做的,自然是管理这天下的大事业。” “大事业……” “那你前主子要做的,也是这般事业吧。” 夜莺脸上闪过一抹低沉之色,她下了决定,轻声道:“明月阁的阁主便是夜莺想要之人。” “那么,告诉本宫,他——是谁。” 花清越对此心中早已有了猜测,此番与她详谈之后,他的头绪似乎更加清楚了一些。 半晌,夜莺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是云长歌。” “明月阁的阁主,便是银月的太子,也是曾经来过金碧当质子的云长歌。” 她说着这个人名字的时候,语气虽然极力保持着平静,可是仔细辩来却不难听出这其中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她在怕云长歌。 明月阁的人都怕他。 她在这太子府表明立场,愿意投靠新主,她都怕四周不知道会突然从哪里射出来一只暗箭,直接要了她的命。 毕竟云长歌的手伸得那么远。任何人都知道他手伸得远,却不知道具体到底有多远。 他就是一个神秘莫测又十分强硬的人物。 花清越缓缓凝了凝神,脸上露出一丝震惊,却并不多。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 夜莺也不愧是云长歌训练出来的人。 他早先便有猜想过:云长歌在金碧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表面上就是规规矩矩的质子行径,没有逾越,没有任何能够让人抓住把柄的事情。而他之前查不到的那几个人,背景都白得像张纸,和云长歌一样,要么就是查不到任何的消息,要么就是查到的消息真假不辨。 要不是夜莺叛变,他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有这么大的发现。 夜莺虽然是杀手,可总归也是个女人。 一个女人,为了男人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思忖了片刻,花清越眼睛微微一眯,唇角蔓延出一丝诡魅的笑容,“那么,正在的步天音在哪里?” “在银月,云长歌处。” “何时发生的事?” “步天音自东壤回来没有几天,他便带她回了银月。” 花清越若有所思,半晌,沉吟道:“把你所知道的全部毫无保留的告诉本宫,本宫保你安全,你要的不过是云长歌一人而已,只要你乖乖按照本宫的指令办事,云长歌本宫可以交与你处理。” “多谢殿下。” 半个时辰后。 夜莺已经将自己这些年探知到的明月阁的机密全部告诉花清越,其实她知道的并不多,四大杀手里,也只有当被云长歌捡回来的南织知道的多一些,其他人所知的几乎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或者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云长歌从未信任过他们。 花清越抬眸道:“明月阁里还有两个像你一样会模仿别人的人,是你教出来的?” “是。” 花清越过去也曾找到过这样一个人,模仿云楚,刺杀东皇。 找了那个人可是费了他好大一番功夫呢。 云长歌果然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他竟然会想到从小便训练出来这样的人为己用。 花清越沉吟道:“那给你时间,你能否帮我训练出这样的人?” 夜莺目光倾动,良久,摇了摇头。 她办不到,因为那些人不止是她训练出来的,更多的是云长歌一手带出来的。她之所以会说是自己训练的,只是想让花清越觉得她没那么容易对付。她编了个借口,便敷衍过去。 花清越似乎并不想深究此事,他心里还在盘算其它的,“你说云长歌已经将步府的人全部换成了他的?” “本来该是如此的……但是人是需要我来换的,我只换了不到一半。”从顶替步天音的第一天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那时候便有了叛变的心思,如何会一心一意像从前一样替云长歌办事? “那就把人全部换成我的。”这下花清越不再用“本宫”自称,清冷的眸间一抹深邃,凉凉的重复道:“把步府里的人,全部换成本太子的人。” 夜莺惊讶地看着他,眼底写满了难以置信。 花清越笑道:“这样对你来说也很好,至少你安全了不是?” “我会通知隐藏在步府里的线人协助你。” 夜莺点头,服从他的安排。 花清越凝眸看着她,忽然勾唇一笑,那眼底的深意如一口古井,无波无澜,让人捉摸不透。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深邃一笑:“夜莺,回去好好做你的‘步天音’,过几日,本宫会向陛下请旨,迎娶你过门。” 夜莺脸上的笑容慢慢凝住,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花清越心情大好,于是拍拍她同样僵硬的肩膀解释道:“安心,本宫对你没有半点兴趣。本宫需要的,只是名义上和步世家的联姻。” 还有步天音这个人。 后面半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不得不说此举一举两得,他虽然得不到步天音,但是却可以用身份困住她。 他要困住她,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把她夺回自己的身边。步天音是他的,无论在哪里都是。他说过,若然能回到现代,必然会带着她一起离开。可是现在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她也不能是别人的,她永远都只能是她的。 ——和这天下一样,都是他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一眼定一生(5) 云楚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的白衣公子,一脸的愕然。 就在刚才,他得到消息说夜莺叛变了,匆匆忙忙跑进来向他汇报,而他竟然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杀。 以往若有人叛变,公子都会想办法问出叛变的原因,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然后才会下杀令。 云长歌如今身体虽然处于极度虚弱状态,他的大权尽数掌握在璃姬手中,连他几乎都是被璃姬所控制的,但云楚是忠心于他的,半晌,微微低头道:“云楚领命。” “你下去吧。”云长歌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任何的情绪。 云楚退下去,出门时迎面撞到一个人往进走,他连忙避开身子给她让路,行礼道:“参加璃姬夫人。” 璃姬点了点头,端着药碗径自走了进去。 云楚还没有完全离开,璃姬也才走到门口,便听得里面云长歌不急不缓,不冷不热的声音:“出去。” 云楚和璃姬同时顿了一下。 然后云楚慢慢退了下去。 璃姬则继续向里走,将药放在云长歌面前,她看着这张天人的美丽容颜,冰冷一笑:“国师说她会害死你,原来竟然是真的。瞧瞧,她才走了多久,你就相思入骨,病了也不肯吃药。” 云长歌轻笑了一声,淡然道:“小时候你在我身边,病了也不让我吃药,小时候都能坚持下来,何况是如今。” “如今你体内寒毒和旧疾并发,你觉得你能坚持多久?长歌,你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云长歌长指点在窗台上,看着外面一地彩色的秋英花,眸光有些深远。“在我死之前,会帮你完成心愿。这是我答应你的,我会做到。” 璃姬闻言怔然的看着他,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他到底是没有把生死放在眼里。 他看不进眼里的东西太多太多了,这么多年他都很听她的话,尊敬她,也爱戴她。他几乎没有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 后来,他想要的就是步天音和他们的孩子。 可是当他留不住孩子,在那未出世的孩子和步天音之间只能选择一个的时候,他果断要保护那个女人。并且答应她不会告诉她真相,无论他们两个人到了何种分裂的地步,他都真的没有说出一个字。 一个从来不会有什么特别想要得到的男人,忽然间有了想要的东西,便会倾尽全力。 “殿下,国师来了。”门外有侍女轻声通报,璃姬笑了笑,很自觉的下去了,临走前看了眼桌上的药,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恸,态度软了一些:“药还是喝了吧。” 语落,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门外,离天师清俊的身子包裹在宽大的冰色袍子里,飘逸出尘。他才从圣湖做完祈祷回来,连衣袍都没有来得及换下便赶了过来,不见风尘仆仆,银色的面具下和往常一样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 璃姬见到他笑道,“国师,新面具不错呢。” 离天师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大步向里走去。 “臣参见太子殿下。” 离天师微微弯腰行礼,窗边那抹欣长的白色身影半晌才似听到了他,淡道:“国师请起。” 离天师冰袍迤逦拖地,长袍上刺绣的冰莲花朵朵绽放,妖冶,旖旎,清艳,露在外面美好的下巴和轻薄的红唇多了一丝阴柔的美丽。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见到过离天师的真正容貌,就连他奉献忠诚的太子殿下云长歌亦没有。 传闻,他能够与神明通话,具有通神的本领。 银月是个奉神的国度,百姓一向尊他为神。也只有在云长歌和璃姬的面前,他才像个凡人。 因为这两个人从来不会把他当作神明。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云长歌没有开口的意思,离天师便出声道:“殿下召臣前来,所谓何事?” “国师不是会猜人心么。” “殿下说笑。揣摩人心太久,听到这世间的声音太多,心就会变得复杂。人心一旦复杂起来,窥探起人心便会变得艰难。” “国师原来不是神明。” “臣从未说过自己是神。神在九天之上俯瞰人间,臣在凡世间仰望诸神。” “国师可有凡心?” 离天师沉默了一下,半晌,缓缓道:“人生在凡世间,岂能无凡心?” “那么国师的凡心是?” “永远辅助太子殿下。” 云长歌笑道:“我记得,‘瞬移’这门秘术便是国师教给我的。” 离天师薄唇轻动,“太子殿下天赋异禀,青出于蓝。” “我要的不是国师这句称赞的话。” 离天师凝了凝唇,道:“殿下想去见她。” 云长歌沉默不语,全然默认。 从步天音离开后,璃姬斩断了他全部出去追击的人马,收回了他的权力,他的人根本找不到她的半点消息,也许是她藏得隐秘,也许是她被人藏得隐秘。 可是,他想见她。他要见她。 “国师用‘瞬移’送我去她身边。” “那么殿下打算如何回来?” “怎么去的怎么回来,”云长歌看着他微微一笑,“所以,就要麻烦国师和我一道去了。” 离天师不置可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说道:“很多年前,臣以为殿下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这不是喜欢。”云长歌淡然道,隔了几秒,才缓缓道:“是爱了。” 他对步天音,早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喜欢了,分明是爱了,爱到骨子里。 只有在提起步天音的时候,云长歌平静似水的脸上才会有一丝涟漪,美丽动人。 这是那种提及心爱之人才会有的情动。 离天师顿了顿,清雪颜眸恍若圣湖底绽放的红莲,一瞬花开,天光地影寂静无声。 云长歌的白衣被风吹动,他的声音在风中轻扬,悦耳至极:“如国师所说,人生在凡世间,岂能无凡心。既然有凡心,就必然会动情。每个人都是孤独而来,孤独而去的,只是在这途中,或早或晚会遇到另外一个人陪你走过一段人生。如果国师真的有凡心,想必也不会例外。只是不知道谁家的女孩子会这般幸运,能够得到国师的垂怜?” 离天师的唇边划过一丝清凉的笑意。 —————— 金碧。 秋风扫落叶。 步天音的身体虽然在一直以很快的速度恢复,但是白轻水在的时候,势必不会让她在秋风中多呆上一分钟。 只要她能用剑把那一地的落叶刺穿,一片枯叶不留,不管她练得多么起劲儿,他都会赶她回屋。 不过,刚才步天音拒绝回屋休息。 理由是: “今天天色还尚早……” 白轻水看了一眼天色打断她:“你每日都是这个时辰回去的。” 步天音开始试图转移话题:“小白师父,你跟韦欢那个面瘫脸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白轻水冷笑:“一切都是面瘫脸的主意,与我无关。” “……” “回去。”白轻水见她不肯自己走,竟然抬手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就回了她的房间。 白轻水将步天音放在竹榻软床上,扯过薄被给她盖好,见她还要起来,绷着脸道:“你给我好好休息。” 步天音:“……”什么叫给他好好休息。 其实有的时候她真的忍不住想问一句,问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可是她想起云长歌,以前两个人没有在一起的时候,她问他为何对她这么好,他几次三番都用借口搪塞过去,这下到了小白师父这里,不知为何她竟不想问了。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一起共患难…… 但是她真的不敢问了。 虽然问了的话,他百分之九十都不会回答,装作听不到。 白轻水已经走到了门边,步天音喊住了他:“师父,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白轻水停住,转过身来,清浅一笑。“随时。” “……” “只要你能打过我,随时都可以出去。” “……” 这跟直接说不让她出去有何区别? 当然,是有的。 就在白轻水即将踏出门槛的一刹那,一道影子突然从竹榻上跃起,步天音突然出手让白轻水有些措手不及,他躲了一下,下一刻却被她抱住了,步天音抬起头,唇角一抹算计:“我出绝招了!” 言罢,她飞快的在白轻水脸颊亲了一下,然后掏出匕首,堂而皇之的架到了他的脖子上,眸光一闪,“认输不。” 白轻水有些哭笑不得,他还在盘算着她有哪门子绝招,谁知道她会突然来这招?她这叫什么亲吻,只不过轻轻擦了一下他的皮肤,可是…… 他竟然很喜欢很喜欢。 他以前的那个徒弟,也会在半夜的时候偷亲他。 窗外,一人白衣墨发,凝眸看着屋里刚才发生的一切。 云长歌踏步进去,他的突然出现让屋里的两个人同时一愣,步天音的手还放在白轻水的腰上,而他为了防止她倒下也伸手在护着她,她倾身而上,两个人的动作暧昧至极。 白轻水见到云长歌自然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管步天音对这个人是何态度,他的杀气都是在一瞬之间爆发出来的,他一掌击出,云长歌向后掠出去不远,白轻水追了出去,身子,却在出门的瞬间凝滞住了。 他好像被什么控制住了,根本就没有办法动弹。 长廊的另一边,站着一抹冰色长袍,戴着银色面具的飘逸身影。 白轻水被离天师控制住,云长歌便再次折回屋子里。 进屋的同时,后颈便是一凉,一把匕首贴到了他的脖子上。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眼定一生(6) “你还敢来。” 手中的匕首更近一分,步天音从云长歌背后现身,偏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冷冷道:“让你的国师住手。” 云长歌沉吟良久,才似听到她的声音,却是笑道:“国师未曾听命于我。” “少来这套。”步天音抓住他肩膀,提着他向外走去,白轻水周身已经被一层冰花所笼罩,周身三尺,冰天雪地。 他的白衣,他的睫毛,他俊挺的鼻子,他尖细的下巴,他凌乱的长发,全部被冰霜所困住。 他就像一座冰封的雕像。 步天音心一疼,看着云长歌,眼中只有冷意:“还不让他住手?” “我说过,国师未曾听命于我。” “不信我真的敢杀了你?” “是不信你,还是不信你敢?” “少废话,让他住手。” 云长歌默然良久,忽然抬眸看向步天音,因此她紧贴着他皮肤的匕首划过他雪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留下一缕鲜红的血液。 步天音的心在这一刻软了下来,但是她见到这缓缓流下的鲜血,马上就想起他们那个未曾出生的孩子,也是化作这样一缕一缕的鲜血。 眼中狠厉之色暴涨,云长歌的这点血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能偿还什么?孩子都没了,他能偿还什么?! 廊下站着的两个人皆感受到了她的气场变化,和那突然暴出来的杀气。 云长歌不顾脖子上是否驾着一只刀片,忽然伸手将身后的女人抱起来走进屋里,国师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放开我!” 进了屋子,四周顿时沉寂下来。 云长歌屈膝将步天音盯在了门框上,匡的一声,她背后贴到冰冷墙壁时疼得眼前一黑,云长歌忽然俯下身吻住了她,轻轻的一下,在她还没有来得及用牙齿狠狠咬他的时候,他突然离开了她的唇。 然后,伸出手在她唇上仔细擦拭了起来。 这副模样,仿佛是自己心爱的玩具被别人抢走了,玩了,玷污了,弄脏了。 步天音不知道他在抽什么疯,反正他在她眼里如今跟个疯子没什么两样。 云长歌沉默不语,一双眼眸少有的千里冰寒,他慢慢擦拭,擦得她红唇几乎都肿胀起来,步天音微微偏头不去看他,好大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你亲他。” “是又怎么样?”步天音别过头来,恶狠狠的瞪着他。 亲个屁,她只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而已。可是这件事,她现在不想同他解释。 “怎么样。”云长歌重复这三个字,突然松开了她,看着她的脸,轻轻道:“不怎么样。” “你觉得白公子对你,可是真心?” “……” “与我相比,如何?” “你好好意思比,云长歌你没有脸,我不与你争辩。” “倘若他对你好,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由此产生的迷惑,你当如何?” 步天音的神色有了变化,仍然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他,沉默了好久。忽然一声嗤笑:“你总是在算计别人,也总是把别人和你想的一样龌龊。你说的这种可能性我有想过的,怎么,你在我身上看到了裴小姐的影子么。你迷惑么。” 云长歌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光看着她,那眸中的意思太过复杂,有心疼,有心痛,有心碎,还有一种像看见了傻子的目光。 那种可怜中还带着一丝痛恨的意味。 屋外已是一片冰天雪地。 不仅白公子的身上,周围,连同这一座座长廊之上,青瓦屋檐,全部变成了冰雪的世界。 温度骤然下降,步天音打了个冷战,云长歌似乎要靠近她,却被她用比这温度还要寒凉冰冷的目光瞪住,“别过来。” 云长歌站在原地,目光凝着她,从她额头看到发梢,从发梢看到纤腰,在她欲怒的时候微微笑着开口:“你觉得他是对你重要之人,所以在银月我没有动他,今日我也不会杀他。但是步天音你记住了,你是我的女人,如果下次再看到你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我不能保证自己还能这么心平气和的与你讲话。” 步天音静静听他说完,然后唇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来,她挑挑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你的女人?你的女人不是应该由你保护吗?不保护也就算了,我拜你所赐,”她低着指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终于无法再那般镇静的跟他开口,她近乎失控的喊道:“云长歌,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宝宝?被你亲手杀掉了啊,你这个疯子,你真是疯子……” 有些事情她不说不代表就不悲伤,就像云长歌轻易不会杀人不代表他就很善良慈悲一样。从银月逃出来的路上有多艰险她知道,虽然她昏倒了,但是昏迷前她求着小白师父要保护好孩子。可孩子仍然没了。 事后她当着小白师父和韦欢的面前不愿意袒露自己的悲伤,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看自己流血的伤口,像只小兽一样,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她不愿意任何人看到自己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她只给自己三次机会,她哭过三次,这三次之后,她强行令自己不要再悲伤。 任何事情都有度,她的悲伤就该止于此,因为即使哭死,也无法挽回任何。 这个曾经在她肚子里待了四个多月的小生命就那样没了,像被秋风吹起的落叶,不知送往何处,只是生命消失殆尽。他怎么可以这样狠心,他怎么能这样。 “云长歌,你知不知道,孩子没了,我们就完了……是真的完了……” 步天音从哽咽和哀恸中渐渐恢复过来,她眼中一直蓄满了泪水,却一滴都没有留下来。 云长歌看着她,那一眼千山万水。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不顾一切的把所有的误会都解除,让她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保护她。 可是,他更想以后跟她长相厮守。 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他不想她以后会把他忘记,然后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生活。 为了以后,再期满她一段时间又如何? 唇边,一丝苦涩的淡笑。 云长歌从来都是个能忍受的人,他苍白的脸颊因过度的隐忍而浮出一抹绯红,他忍住喉咙里即将喷涌而出的一口血,突然一言不发的向门口走去,步天音看着他纤尘不染的背影冷冷开口:“云长歌,你少装听不见,我说我们完了。” 云长歌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歇,紧闭的门扉在他靠近时突然从中自行打开,哐当两声,尤为响亮。 云长歌走出去后,缥缈的声音悠悠传来:“你我未曾一起过,何来完了?” 这话说的步天音纤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云长歌走到离天师面前,身形有些踉跄,压低声音迅速吩咐道:“回去,快。” 再不离开,步天音就会看到他晕倒,流血的样子,她必然会起疑心。 离天师轻轻点头,步天音追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两个人的声音。 真正的凭空消失。 她知道云长歌本领大,心里再恨也没有办法,白轻水被并封住的眸子忽然转了转,步天音下意识的向一旁退开,她才退到三丈以外的位置,忽然砰的一声巨响,白轻水身上的冰层全部爆炸开来,冰片碎了满地,震出去很远,他一个不稳半跪在地上,步天音冲过去扶住他,他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力道前所未有的大,像是在抓住一件自己即将要失去的心爱之物。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冰冷得像北国冰霜的眼眸中夹了一丝猩红,他迷离的看着她,忽然呢喃着喊出了一个名字:“锦玉……” 锦玉?谁是锦玉…… 步天音的心突然被什么刺中了,耳中回想起云长歌的那句话,如果他对你好,只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呢? 白轻水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眉目间挤满了痛苦,他慢慢的,将头埋进了宽大的双袖中。 良久后,他再次抬起头来,眼神已经恢复清明。 他眸光一凌甩头看向离天师方才站着的地方,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他的声音有些错愕:“是什么人?是……人吗?” 自他出了冰棺便鲜少遇到对手,除了云长歌,便是刚才那个穿着冰色长袍的年轻人。 “他是谁?” “是银月的国师。” “银月的国师……”白轻水轻轻蹙起了眉头。 “传闻银月的国师有和神明通话的本领,他活了很久,可还是那副年轻的样子,不过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样子。”步天音扶他起来,看着他问道:“师父,锦玉是谁?” “锦玉?”白轻水淡淡重复这个名字,脸上的神情不像是装得,这个名字对他很陌生。良久,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朋友?” “……”步天音有些哭笑不得,她告诉自己刚才不过是他糊涂了。怎么会凡事都如云长歌预料这般呢?若他真的那么厉害,那他算到了他们今天会到这样的地步么。云长歌之所以那样跟她说,只不过是想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 步天音扶着白轻水往屋里走去,韦欢从外面急匆匆的走了过来,站在门口,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一丝迟疑,进门后他便看着白轻水,重重道:“我们不能再瞒着她了。” 白轻水面色陡然一变,看了一眼步天音,对韦欢道:“同我出去讲。” “没时间了。”韦欢没有理会他,看着步天音,道:“太子要娶你。” 第二百六十章 一眼定一生(7) 步府。 步名书气恼的盯着“步天音”,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不气的话,心里反而更加怒火滔天了。 张子羽在一旁叹气道:“天音,你何苦一定要答应太子?” 夜莺学着步天音平日里的样子挑了挑眉,道:“如今天下什么局势爹和四叔心里一定都有底,沈思安对我心怀鬼胎,能镇压住他的只有当今太子。况且,我对太子殿下也是喜欢的。” 步名书:“……” 张子羽:“……” 夜莺看了二人一眼,大步向外走去。 步名书气得胡子都翘了,张子羽反而凝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说,喜欢太子殿下? 自从云长歌离开金碧后,她去了东壤,回来后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决口不提那个天人少年。 她是真的放下了,还是有其他的苦衷? 张子羽和步名书皆不知道这个步天音是假的,夜莺就像个天生的戏子,这么多年训练加实战经验,瞒天过海对她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回了望天楼没多久,便有一人不顾家丁的阻拦冲了进来,竟然是好久没有露面的花如夜。 花如夜直接冲到她面前,略带质问的语气:“你当真要嫁给太子?” “轮得到你来质问我?”夜莺轻轻抬起眸子,眼中的陌生和寒意令花如夜微微一怔,有那么一瞬他觉得眼前的女人十分的陌生,可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转瞬即逝。他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方抓住她手臂将她提了起来放到书桌上,到与他齐平的位置,盛满怒火的双眸中跟忽然有了一丝冷笑,这一笑,让夜莺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花清越不好惹,这个二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从前的任务,从来没有在一局之中遇到过这么多精明的人物。 这个金碧真是卧虎藏龙。 盯着她看了半晌,花如夜长长一叹,眼里有说不清的情愫,只道:“你当初嫁给沈王爷的时候还是完璧之身,如今你要嫁给太子,可是你……” 花如夜纵情花丛多年,是个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人,当着女人的面前更不知道什么话该避讳,可是他那句“可是你跟云长歌已经睡过了”却无论如何也讲不出来。 心口闷闷的。 夜莺眨着眼睛看她,那眼角的笑容与步天音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我怎样?” “你说你怎样。”花如夜气得松开她,也将身子靠在书桌上,叹道:“你跟长歌也真是能乱来的,你要嫁给太子,婚前必会有宫里有经验的老嬷嬷来给你做检查,你已经……你已经不是处子之身,要如何应对?买通么,怕是以命相要挟,那几个老东西都不会改口的。” 花如夜说完,幽幽的看着她。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有了很明显的变化,花如夜只当她是惊讶他会把所有的话说的那么不避讳,可是她早该习惯了不是,要论无节操无下限的话,他坚信她能比他说出来的难听百倍。 这个丫头今天怎么有些反常? 夜莺的心里顿时恨了起来。 原来,原来云长歌跟步天音已经做过那种事情了?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女人出现过在他身边,就连当初的裴湄,他都没有碰过她。 所以,他到底是看上那个女人哪里了? 夜莺的脸色沉得难看,良久,才缓缓道:“我自有办法。” “你回去吧。” 花如夜自然没有这么容易打发,他赖着不肯走,她便找人来轰他。 花如夜离开后,夜莺的心里始终不能平静下来,眸子渐渐变成了一种嗜血的猩红。 她失神的靠在桌子上,忽然凌空一个翻身,接住了从身后那扇敞开的窗子外飞进来的飞刀。 窗外的房檐上,零零散散站着几个蒙面黑衣人。 夜莺残忍的一笑,这些来“清理门户”的人,竟然来得这么慢么。 夜莺迅速下楼,喊道:“有刺客!” 雪笙闻言赶了上来,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陆陆续续已有护院赶来,场面登时一片混乱,夜莺趁机离开了步府。 她要去太子府。 之前云长歌所谓的把“步天音”的一切尽数告诉她,可笑的是,他告诉她的不过是她可以知道的东西。而那些关于他和她的,她没有资格知道。 既然步天音已经不是完璧之身,想必这件事太子殿下一定还是不知道的,那么,就由她通知他,看看要不要搞得真正的步天音名节不保,身败名裂? 除了步府,夜莺便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 花清越派了人暗中保护她,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情势不对头,她便没有直接去太子府,而是兜兜转转饶了好久,觉得身后跟着她的人不再跟了,她这才勾起一丝冷笑,向着太子府而去。 她转身,便愣在了原地。 她的身后,竟然是拿剑指着她的云楚。 长街清冷偏僻,没有一个行人。只有落到地上的枯叶被风吹起,潇潇瑟瑟的不知吹往何处。 “云楚……”下意识的叫出了他的名字,明月阁其它的杀手她都不放在眼里,因为她毕竟是四大杀手之一,除非其它那三个来她才会有所忌惮。 可除了那三个,她似乎还忘了一个人。 云楚也算是云长歌教出来的,他比四大杀手之手的每一个都厉害。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阁里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南织,而她夜莺,跟南织不和也是众所周知的。 天晓得他这是不是要公报私仇。 “云楚,你有时间找我,不如去找找南织?是不是她根本不愿意搭理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夜莺忽而一笑。 云楚神色微动,眉间一动,却是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夜莺,你背叛公子的时候便要想到会有如今。念在往日,我会给你个痛快。”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叛变,就必然知道我投靠了金碧的太子殿下。他的手段,不比我们曾经的主子差。一会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公子现在也是我的主子。” “哦,我忘了。”夜莺扑哧笑了出来,柔软纤长的手指如蛇一般缠住了云楚的剑锋,身上妖娆的气息瞬间暴涨起来,再加上她如今用的是步天音的面容,妖异美艳,令人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云楚一时被她迷惑住,她忽然“呀”了一声,红唇皓齿,美丽动人:“我是不是应该变容成南织的样子?” 话音未落,云楚手中的长剑忽然转动起来,噗的一声轻响,斩落了夜莺的半截衣袖,她盯着那片飘然而下的布片,眼中冷意凝聚,声音也冷冷的:“云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南织身上一直有个从不离身的草编蚱蜢,这你一定不知道吧。” 云楚紧紧抿起了唇,夜莺知道他是放松了警惕。他喜欢南织,喜欢了很多年很多年,即使他自己死不承认,可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样隐忍又毫无希望的喜欢,留着有何用?她,最喜欢践踏这样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所谓“情感”了。 夜莺走到云楚身侧,一手攀住他的肩头,看着他,唇角妖娆万千的媚笑:“看你的样子就是不知道了。我也只见过一次。那个草编的蚱蜢好像有些年头了,干巴巴的一碰就会碎的样子,可南织偏偏把她放在离胸口最近的位置。你我都知道南织的性格寡淡,可是她如此珍藏那个破东西,你说,会不会是她的情人送她的……” 夜莺的话被云楚的剑斩断,他突然一剑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夜莺暗骂一声,身子远离剑锋就要离去。 花清越派来保护她的人一定都被云楚解决了! 这个坏事的云楚! 若是放在平时,云楚的功夫远在她之上,可是方才过了十几招,夜莺便渐渐察觉出他的异常,他似乎是受伤了。 两个人又过了十几招,夜莺几乎可以断定,云楚受伤了! 云楚的确受伤了,那日步天音离开,云长歌让他去追,他当着她的面打了自己一掌,后面觉得伤势仍然不算严重,便补了几掌,造成白公子带步天音离开的假象,这才瞒过了云长歌的眼睛。 倘若伤势轻了一分,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怕他会发觉什么。 这边两个人打得白热化,并没有注意到长街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一抹天青色欣长身影。 花清越的身后站着一排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他冷眼瞧着那边厮斗的两个人,缓缓抬起了手。 他一道令下,弓箭手倾身开弓,箭雨劈天盖地射了出去。乌黑的箭头沉甸甸的冲破厉风,竟然是啐了毒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箭是不长眼的,前方的两道人影全部都在射程范围之内。不仅云楚变了脸色,连夜莺也慌了神,这个花清越,竟然要连她一起射死?他难道就不用她冒充步天音嫁给他了么。 这个可怕的男人,到底在盘算着什么阴谋! 千钧一发之际,所有狰狞而至的箭雨忽然停了下来。 在距离云楚和夜莺不足一寸的地方,就在他们即将要被射程刺猬的一瞬间。 花清越长身立于秋阳之下,天青色广袖拂云,他轻轻张开双臂,似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鹏鸟。而所有的箭雨,全部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截住。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所有人全部被震慑住。 云楚第一时间回过神来,迅速逃离,花清越厉声吩咐左右:“追!” 他收了双手,那些寒光凛然的箭仿佛失去了力量,全部掉在了地上。 夜莺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良久的错愕后,她忽然给花清越重重跪了下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眼定一生(8) 金碧。皇宫。 韦贵妃步履匆匆的向自己的行宫走去,她无论去哪里身边都会跟着一群侍卫,一道人影,飞快的从旁边一道小门闪了进来,韦贵妃进得寝殿后便屏退了全部宫女,将门关上,叮嘱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偌大的殿内只有她一个人。 待她款款走到落地镜前的时候,那道人影忽然闪现,书予将手里的一物递给她,韦贵妃面色一变,惊道:“怎么回事?” 书予交给她的正是一只和绣的香囊。 这和绣的香囊天下独一无二,是木榆小国进贡给金碧的,和绣是木榆的特产,十年才能绣成一件,那上面的蚕丝是天下最坚韧的蚕丝,那绣工更是精湛,连金碧宫里的绣娘都没有办法与之比拟的。 这件香囊也算是韦贵妃平时拿在众妃嫔面前显摆的,她不记得自己把这东西掉到哪里了。 书予微微欠身道:“娘娘从主子处离开,主子便让属下一路跟随,最近可能有人要对针对娘娘和主子,主子说,娘娘最近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若是主子思念娘娘了,自会来宫中看望您。” 韦贵妃点头,捏着和绣香囊的手仍然心有余悸,还好燕陵心细,派了书予跟在她后头,不然这香囊她从不离身,宫里所有的都知道这是她韦贵妃的东西,若然丢在了外头,可就麻烦了。 书予办完事便离开。 韦贵妃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心情尚不能平复。 燕陵一早便答应她会帮助二皇子,可是如今也不见他有什么举动,难道他已经开始怀疑了? 不,不可能,这些事情她做得滴水不漏,如今皇后还在自己的寝宫里像只困兽一样被关着,还有谁会查到她的身上来? 韦贵妃越想越是着急,生怕哪里出了纰漏,连夜以头疼为民叫了花如夜进宫。 花如夜当真带了一名御医来,这御医是他的人,来到韦贵妃处便假装给她看诊,等屏退了众人,韦贵妃才问他道:“你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花如夜沉声道:“淳于邪这么多年都在学劳什子道士炼就长生不老的丹药,我的线人来报,说父皇昨日又问他要了几颗。” 这里没有旁人,韦贵妃的语气也就肆无忌惮开来,“那老东西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花如夜道:“那丹药吃的越多,越容易产生强烈的幻觉,这几日父皇身边的宫女总说,他又开始说见到了当年的梨妃,梨妃还在怪他,要拉他下去陪他。他如今连下床都困难,儿臣想,大概也就能熬过这个冬日了。” 韦贵妃闻言,美丽的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她这么年轻貌美,伺候那个老东西本就是权宜之计,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早死。哪怕早死一秒钟,也是她的解脱。他根本连床都下不了,却还是隔三差五的召她去侍寝,让她用种种屈辱的方式伺候他,让他爽。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让他吃丹药中毒而死,她更希望能够亲手折磨死他。 也正是东皇召她侍寝的次数频繁,她出去找燕陵私会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 韦贵妃一脸平静的端坐在榻上冥想,花如夜看着她,忽然问道:“娘当真没有任何事情瞒着儿子?” 从前他跟韦贵妃私底下便常用普通百姓人家的称谓,只是他许久未曾这般称谓过她,韦贵妃恍惚了一下,才笑着摇头道:“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滑头了,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我什么不都是瞒着小四小五,与你商量的么。” “小四是女孩子,小五纨绔不堪,我也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存在你的身上。”她顿了顿,脸上是一种身为母亲期待自己儿子飞黄腾达时的仰羡神情,“你将来登基了,只要给小四个公主封号,给小五块封地便好,莫要忘了,他们才是你的亲人。还有那些辅助你的臣子,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中的,你都莫要亏待。” 花如夜笑道:“那是自然。” 翌日,沈王府。 沈思安天刚亮便梳洗准备,换了套绯红色的长袍,他极少穿这种艳丽的颜色,伺候他更衣的侍女一时看得有些呆了,昨夜的宿醉让他头疼不已,床上露出一截女子的藕臂,叶清音撩开帘幔,看着他更衣。 沈思安记得自己昨天明明推开了她,可是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滚到了一起,叶清音怀孕以后他便再没有碰过她,如今她给他生了个女儿,叶家的势力他算是替太子稳住了,可是他心里为何觉得如此憋屈? 难道是因为,他在这边面对叶清音这个恶心人的东西,而太子却要娶步天音? 他为何要娶她? 是因为步世家的财力无疑。 可是,精明如太子,怎会看不出来他是喜欢上了步天音那个女人? 兄弟妻不可欺,他花清越怎会不懂这个俗理? 越来越是来气,尤其是今早要召见他的人也是太子。 侍女将金玉腰带给沈思安系好后,沈思安忽然回头看向帐中的叶清音,叶清音露出一丝妩媚妖娆的笑,只是这笑还未露完,沈思安便一掌击碎了红木圆桌。 白瓷的茶壶和茶杯碎了一地。 吓得旁边侍候的侍女纷纷跪到了地上,不知是哪里做错了惹他不快。 沈思安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帐内的叶清音忽然坐了起来,脸上因愠怒而浮现出一丝红色,眼底,写满了嫉妒。 沈思安什么意思。 睡了她就让他觉得这么恶心么。 那么,当初是谁把她像天仙一样供奉? 是谁说天下这么多女人,他只得她一个便是最好。 是谁说只有她才有资格生下他们的孩子。 他当初那么苦苦的追求她,都不惜卑微到了尘埃里,等到头来,她都给他生了孩子,他却不要她了。 就是因为他发现很多年前他被关着时给他送吃的和绣帕的人是步天音,而不是她叶清音。 沈思安心里爱着的,根本就是小时候照顾他的那个步天音。 叶清音唇角颤抖的抬了抬下巴,步天音夺走了她如今的一切殊荣,这本该属于她的虚荣,本该属于他的男人,本该琴瑟和鸣,岁月静好的一切。 步天音! 叶清音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一定不过放过她! 太子急召,沈思安本该是骑马去的。 可是他偏偏坐了轿子。 谁都知道,就算马车都比轿子的速度快,他这分明是故意的。 等他到了太子府,已经是日上三竿。 花清越一直站在院子里等他,脸上并未表现出不耐,沈思安慢悠悠的进来,锦色进去汇报,花清越起身迎了他。像过去一样,他们去学堂的时候,三个人从来都是形影不离,要逃课一起逃课,每次抄作业都是赌筛子,谁输了就要抄三人份的。诚然,花清越从来都是赢家,他从来没有给他和韦欢抄过一份作业。 花清越穿过树影婆娑的小径,揽住沈思安的双肩,像好哥们儿一样拉他进了花厅,有侍女端了煮茶的器具上来,当着两个人的面煮茶,不一会儿便传出了清淡的茶香,侍女在茶盅里放了青梅、玫瑰和枸杞等物,茶香更甚。 花清越看着煮茶的侍女,道:“这是南海的特产,叫什么蓝叶茶,跟这些个东西一起煮,十分好喝。” 沈思安客气道:“多谢殿下美意。” 花清越自然注意到了他话里若有似无的疏离之感,他对外招呼一小厮进来,询问道:“欢欢怎的还不来?” 小厮道:“回殿下,刚刚韦安来报,韦大公子抱病在身,不宜出行。” 花清越道:“你下去吧。” 听到韦欢不来了,沈思安的神情也是微微一变,韦欢最近极少出门,他好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难道,他也在躲太子殿下? 煮茶的侍女盈满了两杯茶分别奉与花清越和沈思安,花清越轻轻呷了一口,道:“韦欢一直病着,本宫倒是请不来他了。” 沈思安却觉得韦欢这招不错,装病在家,想干什么干什么,还可以避开太子殿下,他下次不妨也效仿一下?只是两个人都装病,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脑子飞快的一转,沈思安马上便想出一计,他决定一会儿去“探望”一下韦欢,然后明日开始请病假,就说是跟他那里招染的。 “思安,明日秋猎,你与我一起去吧?猎只狐狸,也好给父皇做件新的狐裘。”花清越突然开口。 沈思安端着茶杯并未喝一口,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抿唇道:“明日……怕是不可以。” “哦,为何?” “茵茵年纪尚幼,奶娘说这个时候正是让她多和父母相处的时候,况且内子身子也尚有不适,这成家之后,事情多了……还望殿下体谅。”沈思安一股脑说了好几个理由,说的既清明也隐晦,花清越自然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一小,理解道:“当了爹的人就是不一样,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三个一起翻墙的时候,你们总会说本宫一定是先有孩子的那个。” “殿下十四岁便有了侧妃,只是尚未娶正妃……”沈思安说着,便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马上就可以有正妃了。 那个当初被他一封休书休下堂的妻子,马上就要成为太子的正妃了。 而当初三个人年轻时戏谑的谈笑,早已灰飞烟灭。 他们三个都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样一条心的好兄弟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眼定一生(9) 沈思安无心喝茶,花清越正与他谈着明日狩猎之事,忽然锦色从外面急匆匆的小跑进来,给在座的沈思安行了礼,得到花清越的准许后,方面带惶恐的说道:“殿下,外面出事了……” 花清越放下茶杯,神色未变,“何事?” 锦色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真的遇到了什么大事,花清越知道他在演戏,不动声色的瞄了眼沈思安,果然他已经在屏息等待锦色的下文。 锦色为难道:“是五皇子和燕绾小姐……” 沈思安与花清越对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向外走去,“带路。”花清越走在前面,锦色赶忙跟了上去。 沈思安来的时候为了拖延时间,坐的是轿子,这下赶时间,便从太子府拉了一匹马,三个人飞快的赶到了燕将军府。 燕将军府外,一切如常。 两个人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已经乱了套。 早有专门的下人等在门口恭迎太子和沈王爷,眼下便带着他们匆匆的赶往后院,燕绾的房间就在玉兰轩中,走到校园外,便瞧见了花容月衣衫不整的斜靠在柱子上,燕陵在一旁气得红了眼,碍于他皇子的身份,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来得路上锦色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其实他们一早便也有所耳闻,这花容月一直缠着燕府的燕绾,燕绾虽然长得漂亮,却是性格剽悍,花容月的容貌比女子还要美丽,他追她,自然是要低声下气的,只是没有想到,两个人竟会这般突然的生米煮成了熟饭。 初秋时节,花容月只批了件单薄的袍子,无所事事的像个赖子一样杵在那里,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还有欢爱过后的红痕,他脸上丝毫没有羞愧,反倒有那么一丝的得意。 燕绾的房门紧闭,外面的丫鬟小厮也都跪了一地,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燕陵站在一边双目爆红就要杀人了。 在沈思安眼里,燕国公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大,按说花容月容貌不错,出身皇家更是金贵得很,他和燕绾,无论是从容貌,家世还是其它任何方面来看,都是十分的般配。更何况,能够攀上一门皇家婚姻,难道不好吗? 还是说,燕陵根本不想把女儿嫁入皇室? 沈思安百思不得其解,花清越却是对此了如指掌。 ——看来他果然猜对了,这花容月便是韦贵妃与燕陵私通生下来的孩子,倘若他看到自己的女儿和儿子睡了,也会崩溃的。 见花清越来了,燕陵上前僵硬的行礼,便让他给做主。 花清越看了一眼花容月,后者也朝他眨了眨眼,花清越心里觉得简直有趣至极。花容月当真是毫不知情,喜欢了燕绾这么久,好不容易两个人做了,他心里除了开心还是开心。 只是不晓得若是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还会不会这么丰富? 燕陵几乎就要疯了,跪在地上气得脸色铁青。他们这是乱伦啊乱伦,这两个兔崽子,为了联姻,竟然想出了这么个办法,要是韦贵妃知道了,不得跟他一样气个半死? 比起外面的情况,花清越更想知道里面燕绾的情况,他干咳了一声,燕陵会意,对门口跪着的侍女厉声道:“进去看看她穿戴好了没有,把那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叫出来!” 花容月一听他这么说燕绾立马就不乐意了,眼见着他就要冲撞燕国公,沈思安忙将他拉住。 院内的气氛尴尬,僵硬,除了洋洋得意的花容月,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 燕府外三里处。 两个头戴斗笠的人翻过高墙,登上了燕府门口的一间茶楼。 一路飞身上了房顶,一人摘下斗笠,竟然是步天音,她招呼身后的人,“小白师父,你快点,一会儿没好戏看了。” 白轻水摘下斗笠,借着金黄色的梧桐树做遮蔽,随她躲在了一处房檐上。 步天音掖着脖子看了一下,道:“这里角度不太好。” 她四下环视了一周,指着对面燕府的一座亭台,道:“我们去那上面。” 语落,她就要飞檐走壁,白轻水不动声色的按住她,眼神却是看着下方的人群,他的目光落到了花清越的身上,眸光一凝,压低声音道:“不要过去,去了那里会被发现。下面有高手。” 步天音自然也见到了花清越,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他就是太子。” “你们有怨?”白轻水慢声问道。 “怨大了。”步天音冷笑一声,拨开繁密的树叶,这才得以看清楚下面的情形。早在消息传回去的时候她便央求着小白师父带她出来看热闹,她软磨硬泡,外加一张普通人说不过的嘴巴,白轻水真是被她磨得不行了,这才答应带她出来。 白轻水看着下方情形,似乎好大一会儿才注意到那一抹绯红色的欣长身影,他淡然的眸子动了动,沉吟道:“是沈思安。” “是他。”步天音捏着鼻子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白轻水不明白她为何会做出捏鼻子的举动,结果她下一刻便用手煽了煽脸前的空气,脸上的表情甚是微妙,仿佛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恶臭味道,她嗤道:“穿得那么骚包,果然当爹了的人就是不一样。” “你们有怨?”白轻水慢声问道。 “怨大了。”步天音冷笑一声,然后侧眸看向白轻水,幽幽道:“师父,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一幕有些眼熟?” 白轻水看了她一眼后,便将目光重新放到下面那些人里,轻声道:“嗯,刚才我就是这么问的,你就是这么答的。” 步天音:“……” 那间房门开了,燕绾却没有走出来,反倒是那个进去的丫头又将房门关上,然后跪到了地上,犹豫着,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燕陵急了,如果花清越不在场,他会一脚踢过去,然而当着太子的面他还不敢造次,只怒道:“小姐怎么没有出来?!” 小丫头吓得身子趴到了地上,面上飞起一抹绯红,支吾道:“小姐说,说她下不了床了……” 她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了,可是这场面和氛围都太过沉寂,静得哪怕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清楚的听到声响。 燕绾下不来床,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她是因何故下不来床。 这个羞涩的原因,难怪这个小丫头也难以启齿了。 而让燕绾下不来床的始作俑者仍然沾沾自喜,似乎在无言的叫嚣着他的战斗力还是可以的。花容月已经由靠柱子不知几时靠到了燕绾的房门上,偶尔会侧头看一眼里面,气得燕陵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生怕他会突然再冲进去一样。 他这是报应啊,报应! 房顶上—— 步天音和白轻水看到花清越将花容月带走了,她沉吟道:“应该是带他去见东皇了,不过韦欢不是说,东皇已经神志不清了么。” 东皇一直在服用所谓的“长生不老”的丹药,而她自然明白,古代的帝王大多都有一颗向往长生的心愿,而作为现代人,大家自然也都是明白那些帝王吃的“长生药”里面都含有很严重的铅。 她知道,花清越自然也知道。 所以,他是想当皇帝老子,想要这天下,也巴不得东皇早死呢。 白轻水闻言,没有理会她的疑问,反而问了个不着边的问题:“你也是世家出身……”他顿了顿,眼神中是丝毫不加隐藏的鄙夷之色,只是这“鄙夷”应该算是褒义,因为其中带着宠溺和无奈。他摇头笑道:“你平日里不像个姑娘也就罢了,怎么这里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与你有仇?” 就连韦欢对她的态度,他都不能确认那是朋友。 步天音垂着头,眉间丧气之意遍布,低声道:“因为我长得太美了,他们都是我的追求者,所以小白师父,你涉世未深,不懂得。” 白轻水:“……” 很快,他便一声嗤笑:“我涉世的时候你指不定在哪里趴着呢,不过这十年间我远离人世而已。” 哪里……趴着……呢。 步天音心里觉得好笑,没憋住笑出了声音来,他说话真是难听,可她咋就听着略顺耳呢? 步天音笑了一会热,仰身枕臂躺在房顶上,透过金黄色的梧桐叶缝隙间看着高高的天空,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她想到了什么,偏头问白轻水道:“师父,你觉得那天带云长歌来的男人,和刚才的太子,谁更厉害一些?” 白轻水还是没有回答她,反而突然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步天音神色一凛,忽然抓住了他手臂,沉声道:“干嘛呀,师父?” “你还敢躺在这上面?”白轻水的声音冷冷的,抱着她飞身而去,“都秋天了,你也不怕着凉。” 步天音心头一阵暖流席卷而过,她平时豪迈惯了,身体一向都很好,好久没有出来这么透气,一时有些得意忘形了。 白轻水抱着她用轻功行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来他身上还有伤,便让他放她下来,两个人去了集市,买了一些小吃。她想回家去看看,可知道时间还没有到,她只能暂时忍耐。 好巧不巧,她在路边卖瓜子的时候突然看到了那个冒充她的人,白轻水先发现的,即便是两个人都带着斗笠,他还是拉着她躲进了一旁的巷子里。步天音掀起轻纱一角,看着“她”走进了一家首饰店,后面跟着雪笙。 雪笙真的不是个心细的人,她敢保证,这若是换成了南织或者飞羽,一定会发现异常的。 步天音深吸了一口气,问身后的人道:“师父,她的身份还没有查出来么。” 白轻水道:“查了这么久,什么也查不到,你那朱楼不要也罢。” 步天音摇了摇头,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字一顿道:“那就不查了,反正是云长歌的人。” 她人都回来了,云长歌还不把她弄走,这真是明摆着跟她真刀真枪的干上了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眼定一生(10) 云长歌:江山如画又怎能比你。 —————— 金碧。皇宫。 梳妆台上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翠被拂落到地上,韦贵妃一身轻纱羽衣,走到西窗前,推开紧闭的窗扉,外面大片的金色夕阳垂落到大地上。她的脸色异常苍白。 殿内,跪着几名白衣侍卫。 气氛,格外的僵硬。 她清秀的眉间一直浮动着巨大的怒气,没有想到,她的好儿子竟然真的和燕绾发生了关系。 他们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啊。 韦贵妃很是着急,太子已经将此事禀告了东皇,为今之计,只能让花容月迎娶燕绾。 可是,这种乱伦的事情…… 韦贵妃忽然问道:“二皇子人在哪里?” 为首的侍卫答道:“在大殿同太子殿下、燕国公一起议事。” 韦贵妃点点头,随即低声吩咐身边深得她信任的宫女红袖道:“红袖,去备车,我要出宫。” 傍晚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从北宫门驶出。 韦贵妃收买守门的将领很多年,他亦是她的心腹。 马车出了皇宫,左转右转进了一处幽暗的巷子,巷子里早有另外一辆马车在等候,韦贵妃穿着黑色刺绣的披风,由一辆马车进到了另外一辆马车。这辆马车抄了个近道,拐到了燕将军府后面东门。 燕府的后门本就是供丫鬟和下人出入的,可这东门由于可以直接通往燕陵所居住的院子,是以便禁止任何丫鬟和下人从这里走动。其实究其根本,只是燕陵为了方便与韦贵妃私会而开设的暗门。 韦贵妃与燕陵这么多年一直暗中谨慎往来,每次幽会,必定要先让红袖通知书予,然后再以三短一长的敲门声为暗号。就连这中途换马车之事,也是她想出来的计谋。 燕陵早在房间内等候多时。 他跟韦贵妃两个人都以为人父和人母,可两个人看起来依旧那般的年轻。尤其是韦贵妃,在宫中保养得体,看起来同少女无异。 她进门的时候房间里没有点灯,一进门便有一道人影将她扑在地上,她知道那是燕陵,往日时间紧迫,她来了他便迫不及待的与她先做一次。可今日,她不是来跟他缠绵的。 燕陵的动作有些粗暴,显然是白日里的事情让他也愤怒不已。燕绾如今已经被他关了起来,一面是自己的儿子,一面是自己的女儿,谁碰上这种事情能不气愤? 他粗暴的扯开韦贵妃的衣服,她自知抵抗无用,便任了他去。 期间,燕陵的动作一直没有温柔起来。 事后,他照例为她清洗身体,给她穿好衣物才点了灯,他坐在桌边叹气,韦贵妃走过去,半蹲在他身侧,握住了他的手。 燕陵的手很凉很凉。 燕陵长长的叹了口气,摩挲着她的秀发,随即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他轻道:“对不起,刚才弄疼你了吧。” 他的语气里满是歉意,纵使心里有莫大的怒气,也不能把怒火发在心爱的女人身上,他们爱了这么多年,也是很艰辛的。尤其是每次宫廷盛会,看到她盛装站在东皇那个老头子面前,他想谋朝篡位的心就止不住的颤抖。 韦贵妃道:“无妨。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又何尝不是?阿陵,今天皇上怎么说?” 燕陵犹豫了一下,微微垂下了头,紧紧握着她的手,道:“我看那老东西想清世家,平国公,怕是来不及了。他痴迷长生之术,身子已经垮了,只是脑子还是那般的能盘算。还能怎么办?燕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此事已经传了出去,为今之计,只能让绾儿嫁……” 嫁给花容月。 韦贵妃的心里恨了一下,面上却低声抽泣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他们……唉,真是报应啊。” 燕陵抬眼扫了一下低声抽泣的她,眸光突地深邃起来。 良久,他忽然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韦贵妃止了抽泣。 燕陵道:“这门亲事必须要答应下来,只是答应后,你拖着小五,我关着绾儿,尽量想办法把婚期拖延。然后,让老二把一切行动提前。” 一面缓兵之计先答应东皇,另外一方面让花如夜谋朝篡位。这样的话,天下一乱,且不说没人会管起这门婚事,就是将来他们的孩子坐上皇位之后,这婚事无论如何也要取消。到时候发配花容月去外地,燕绾也找个好人家嫁了,这件事就会翻篇。 韦贵妃问道:“自从老二平息十七王爷的闹事,可谓是一举赢得了民心,但是他似乎并不急于行事。” 燕陵道:“他也等不得了,太子即将迎娶步天音,收拢了步世家的财力,老二以后再出手怕是要难了。” 韦贵妃道:“老二一向聪明,他有自己的打算。” 燕陵看了一眼怀里的女人,道:“老二的智慧的确在你我二人之上,他有着打算又不是一两天了,不过是要你催他快一些行事,不会影响到他。不然,我们真的没有其他的退路了。总不能让……唉。” 后面的话他不说出来,韦贵妃自然也明白什么意思。 总不能让小五真的娶了他的亲姐姐吧? “好。”沉默了好久,韦贵妃才缓缓出声,从他身上款款站起来,美丽的脸庞映着烛火的微光,惊心动魄的撩人。“我会让他尽快动手的。” 夜深了,韦贵妃抬步离开。 到了那个幽深的巷子换回了自己的马车,韦贵妃上车后便取出一张手帕,把自己的手擦了又擦,直到擦红了才丢下手帕,重重靠在了车上。 她并不爱燕陵。尽管他年轻,在床上又一向比东皇温柔。 她当年之所以选择他,便是因为他的才智和势力,将来能够帮老二夺得皇位。 每一次与他的接触都令她感到无比的恶心。 可是,她是个女人,她也是有需要的,更何况她可以用身体换来他的忠诚和支持。她不过是在利用那个男人而已。 车内的光亮来自一角的夜明珠。 夜明珠下,韦贵妃轻轻阖上了眼睛。 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等老二一继位,她就会想办法处死燕陵。尽管他是小四小五的父亲,那也不能阻挡她想要他死的决心。 夜,更深了。 第二日秋阳高照。 步天音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儿剑,南织便给她端了一壶红枣茶。 她拉着南织坐到长椅上,关切道:“你身体好了?” 南织点了点头。 步天音喝了几大口茶,放下茶杯,叹道:“南织,你这般跟着我就是背叛他了。我也不怕跟你说,我以前曾经信任过你,也心凉过你没把我放在心里最重要的地位。但是以后,我全心全意的信任你。” 她静静看着南织,道:“南织,我能信任的人并不多,你别再叫我失望。” 南织眼眶一热,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从来就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可是自从跟在她身边,她变得越来越健谈,是她,给了她重新像个人一样去感受生活的机会。 微微低下头,南织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十分坚定:“小姐,过去是南织不对,南织以后全心全意只听小姐的吩咐。” 步天音突然伸手抱住了她,这个拥抱,是属于朋友之间的。 “南织,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下人看,从那一天把你招为保镖开始。其实我很感谢云长歌能把你送来我身边,你说话少,办事效率高,过去我也气过你,但是都过去了,我们更重要的是将来。”步天音松开她,笑道:“等我的事情了结以后,就给你找个好点的人家,对了,你应该自由恋爱,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步天音问完,她想起了花清越身边的锦色,南织说过她跟锦色小的时候便认识。按照古人的说法,他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可是造化弄人,她跟锦色终究是跟了不同的主子,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是,南织应该是爱锦色的吧? 古人的话,女子都较为保守,一见钟情更是概率很高的事件。更何况是他们这种情感比较特殊的小青梅和小竹马? 步天音看着南织,猜透了她的心思。 她也想到了锦色吧。 步天音笑道:“南织,如果你喜欢锦色,我也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只是有些事情,我既然选择相信你,就要告诉你。” 这里四下无人。情况基本上跟在北野望的水晶宫时一样,只要有小白师父在的地方,别说人不敢靠近,就连活的生物都少之又少。于是步天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把她如何穿越,跟花清越如何决裂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南织。 不得不说,南织不愧是云长歌交出来的人,比一般人的承受能力好太多。她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把穿越重生、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告诉普通的人,他们都能吓个半死。 南织也是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步天音。 步天音知道她在消化,漂亮的眸子眨了眨,忽然迸射出一缕杀气,声音也冷了几分,“南织,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我也看到了你的忠心,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这有多危险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既然我跟花清越是仇人,你跟锦色却可以叫做恋人,如果有朝一日你为了他背叛我,我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南织思忖了一下,忽然起身给她跪了下去,抬起头,勇敢的对上她的眼睛。 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南织立掌起誓,“南织对天发誓,今生今世都只忠心步天音一人,如若背叛,天雷轰顶,不得好死。” “我不相信誓言。”步天音扶她起来,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她拍拍她肩膀,笑容嫣然:“但是我相信你,南织。” 清风吹过,两个女子的发丝被风扬起。 很久很久以后,步天音总能想起这个明媚的上午,南织跪在院子里发誓会对她永远忠诚。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眼定一生(11) 冒牌步天音和太子的婚事定在十月初三。 距今也没有几天了。 这个冒牌货不仅想嫁给花清越,更是气得步名书和张子羽每天的脸色都铁青着,拿她也没个办法。 步天音叫了飞羽来,让她回到望天楼仔细观察那个冒牌货的动静。 之前白轻水和韦欢苦苦隐瞒着步天音的事情再也瞒不住,白轻水便将一切都推在韦欢身上,然后把事情全部告知了步天音。她如今的功力已经恢复五成,身体也算好起来了。 韦欢和白轻水都很好奇步天音会用什么手段夺回自己的身份。 步天音对此并未表态。 她想观棋不语。 她至今都觉得那个假的她之所以要嫁给太子,是云长歌的决定。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长歌……云长歌…… 现在一想起这个名字,心口就好似有一口气憋着发不出去,难受得很。 是夜。 步天音决定回一趟望天楼。 她的短笛还在那里,她必须要取回她的武器。 小白师父的剑她已经还给他了,不得不说,那把厉害的剑只有在他的手里才能发挥到极致。 小白师父是个爽快的人,他知道她跟花清越有怨,却从来不问是因为什么,便一心站在了她这里。 每每想到如此,她便会想起云长歌那番话,他说小白师父对她好,只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叫锦玉的…… 锦玉,一听便知道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步天音用力甩了甩头,换上夜行衣,今天韦欢回了韦府住,她只需要避开小白师父的房间,便轻而易举的出了院去。 一路轻功飞回了步府。 望天楼,只有檐下几盏灯笼随风摇曳。 步天音悄无声息轻车熟路的翻到了阁楼上,她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床上空荡荡的,只用了个枕头塞进被窝里,远远望去轮廓不是很清晰,看起来便像个人睡在那里。她进来的时候便没有闻到别人的气息,便知晓这里是没有人的。 雪笙还在隔壁的房间睡得像只猪,桌上是她吃到一半的零食,她睡得死死的,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应该是她看阵法看到一半便睡着了。 她深深的觉得雪笙基本上没什么用处,只是,她娘当初为何要留下她? 飞羽也在对面的房间里休息,步天音的脚步很轻,并未吵醒她。还好有了雪笙监督飞羽,等她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给雪笙发配到朱楼去。 从房间东角的夜明珠后的暗格里取出自己的短笛,步天音觉得自己明日应该再来一趟,早早的来,如果这个冒牌货还出去的话,她应该可以跟着她,看看她到底去哪里见她的上线。 取回自己的兵器,步天音便去了父亲的书房,他果然还在那里看书,神色疲惫至极。有那么一刻,她很想冲进去,可是她忍住了。 心情不爽,又去了染香阁。 张子羽的房间灯也亮着,他的床上架了一张小长桌子,上面有笔墨纸砚,他正在飞快的写着什么。 这么多年,他都在为步家付出,即使身子成了这样,他也不曾放弃过。 虽然在云长歌的事情上她栽了个大跟头,可是老天还是对她不薄的不是么。 至少,她还有家,还有爹和四叔,还有天风,虽然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可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他是步家的人,永远都是。 而她,有保护她的人,也有她想保护的人。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步天音迅速躲进了花墙和假山之间的缝隙里。 一个婆子和一个侍女从廊下经过,这里是通往下人住的地方的唯一通道,有人走过也很寻常。步天音本打算就此离去,却听那提灯的婆子神秘兮兮的道:“晴儿呀,我怎么看府里头的李护院好像换了个人呐?是老婆子我老眼昏花了?” 晴儿的小脖子四下转了转,确认无人后方小声道:“婆婆,您没看错,我觉得李护院好像不止换了一次,前几天我看他好像就变了样子,但是最近好像又变回来了……” “还有那马厩里的下人,怎么突然全换了新人?那喂马的草放得到处都是,乱着喱,老婆子我今儿个收拾了好久……” “我也不清楚,厨房也换了两批人了,咱府里这是要干啥?” “……” 两个人渐行渐远,声音也远去。 步天音藏在暗处里,轻轻蹙起了眉头。 为什么,家里会突然换了两批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 夜风骤凉,一道纤细的人影踏月离去。 在真正的步天音离去不久后,夜莺便回来了。 不久前花清越突然找她去太子府,他是个心细的人,知道云长歌不会放过她,便派了人保护她。 只是她并不知道,那些暗中保护她的人,早已一个个无声的倒下,永远都不会再站起来。 回到望天楼,夜莺再次用秘术换成了步天音的容颜,换好衣服站在落地镜前极为欣赏的打量着自己。 这么多年她的身材保持的一直都很好,这个女人的脸她用了这么久,竟然越来越舍不得摘下了。 如今步府里的人,少一半已经由云长歌的人换成了太子的人,这是个不小的工程,她必须要更加谨慎。步家的那个四叔,看起来也很厉害。还好他是半个残废,不然她行事起来会更加艰难。 夜莺看着镜子里少女倾世的容颜,忽然笑了起来。 她转过身去,打算上床去休息,忽然怔在了原地。 方才,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她在镜子里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脸。 那个人,白衣如画,有着世间最无双的容颜。 是云长歌! 他怎么会来?! 夜莺惶恐的向后看去,方才从镜子里露出的人影早已消失,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夜莺绷紧的心放松下来,吓死她了,她还以为是云长歌亲自来处理她了。 如果是他亲自来了,她就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夜莺叹了口气,想起花清越还派了人保护她,就算他来了,他们也能抵挡一阵吧? 她吹灭纱灯,抬步走向床边。 在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轻衣如雪的云长歌。 夜莺翻身上床的时候才发现他站在了那里。 月光从窗子倾泻进来,洒在他的白衣上,端的是仙姿如画。 夜莺心惊,情急之下忽然给他跪了下去,低头恭敬道:“参加公子。”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忽然一跃而起,拔出藏在袖里的匕首向云长歌刺去。可即使她武功再高,杀了太多的人,又如何是云长歌的对手? 她的匕首被他反握住,他指间轻轻一叹,她便被匕首上他的内力反弹了出去,身子磕在墙上,摔了下来,狠狠吐出一口血。 “来人——” 她如今的身份是步天音,她刚要呼救,云长歌的一只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慢慢提了起来。 过去她一直有个遗憾,她从未见过他出手。因为云长歌轻易不会出手。 如今她终于见到了,可却是他要杀她。 夜莺感到他身上的灵力不断的在逼到她的身上,她的脸如被火烧,她偏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变回了自己的脸。 夜莺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云长歌便送她去了地狱。 松手,她的身体软绵绵的躺在地上。 那日云楚来都没有杀了她,知道她和花清越联手,云长歌便动了亲自来杀她的念头。无奈他的身体实在无法使出瞬移来,配合国师的药吃了两天,才略有好转。 “处理干净。”云长歌淡淡丢下一句话,便消失在窗外。 许久未曾露面的云中自暗处走出来,将夜莺的尸体扛在肩上,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里。 既然来了金碧,云长歌势必要去见一眼步天音的。 尽管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 疾步行走在夜风里,云长歌脚下的步子越来越不稳,最后,他不得不停下来,还没有来得及站稳,便猛地吐了几大口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低头去看,脏了呢,那就不要去见她好了。 可是,已经要到了她住的地方门外,这么近,若是不进去看看他,要他如何甘心? 云长歌无力的靠在墙上,这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的眸光依然闪亮,就在这一墙之后的院子里,住着他最爱的女人。 他答应过璃姬,绝不能将那些事情告诉她,否则她就会杀了她。璃姬那么厉害,他的娘亲那么厉害,就算他没有受伤都不能保证自己能护她周全,更何况如今他的身上早已千疮百孔? 他一向运筹帷幄,不会做冲动的事情,可是今夜亲自来处理掉夜莺,便是他最冲动的决定。 步天音逃出去的时候,他就打算将夜莺召回来,可是没想到夜莺竟会在这个时候叛变,倘若她一直留在这里,小步会怎么想?她如今步步跟他针锋相对,一定会多想的。 缓了缓,云长歌便决定翻墙进去,可他不过才从阴影里走出来,便觉得身体全部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走。 他的旧疾竟然又犯了。 寒毒为除,旧疾不断的侵袭吞噬着他的身体,尽管他看起来同从前一样,可他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云长歌欣长的身影踉跄了两下,忽然倒了下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身玄色衣袍,戴着银色面具的离天师。 问,世间情为何物?连云长歌这样的人物深陷爱情中,都能失去自我。他都已经这副模样了,竟然还想去见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误会他至此,他此刻几乎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就算是她要杀他,他都无法保全自己。 这个聪明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傻子。 离天师露在面具外的那双眼睛,似乎多了一丝复杂的情愫,他长叹一声,叹息声消失在风里,好似他从未叹息过什么。他缓缓走过去,抱起昏迷的云长歌,身影迅速几个闪现,突然就消失在长街上。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眼定一生(12) 看似平静的夜,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 步府后院失火。 纵火的人没有找到,火源是从过去步家二爷住的地方着起来的,所幸发现的早,及时扑灭,那个院子自从步家二爷离开后便一直空着,也没有人居住,才避免了发生人员伤亡事故。 “我怎么瞧着昨天有个人影从这过去了,看身形很像二小姐。” “二小姐?二小姐一家不是早就离开了么。” “什么离开呀,你没听说吗?是二爷中饱私囊,暗底下捞了不少的钱,这才被轰出去的。” “那,这是他们回来报仇了?” “我也不知道,昨个半夜起来去茅房,看着那身影有点像二小姐。疯疯癫癫,从后院的狗洞就钻出去了,跑得可快喱。” “……” “都说些什么呢?!”一道严厉的声音打断了火灾现场边切切交谈的两个人,步名书快步走过来,扫了一眼嚼舌根子的两个下人,而后观察了一阵烧得焦黑的现场,问道:“以后有什么话就放到面儿上来说。” “是,” “是,奴才知错……” 步名书并未与他们两人计较,问道:“大小姐呢?” “回老爷,奴才等并未看见大小姐……” 步名书拂袖离开,直接去了染香阁。 张子羽自然一早便知道着火的事情,只是他的身子真的是一日不如一日,下不来床,步名书一进来,他边焦急的询问。 步名书坐下,道:“后院那个狗洞不是一直都没有人去管么。我听下头的人说,是娉婷那个丫头。” 张子羽脸色微微一变,沉默了一会儿,道:“当初天音那个丫头未同你我商量便赶了二哥出府,此事虽然有点果断,但谁能说不是大快人心呢?大哥你就是太过优柔寡断,如今家都给天音掌管了,你就不要再过多操心了。天音比她娘,只能说是青出于蓝。” 步名书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天音做事十足的快、准、狠,要说把家里交给她,我是一万个放心,但是……” 步名书停顿了一下,张子羽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眼神一瞬也变得惆怅,良久,方吐出一句话:“你是怕她为了云长歌,会不顾一切吧。” “她那性格比她娘还要厉害得多,倘若洛樱在世,都不一定能管得住这个丫头。”步名书对此不置可否,他们两个人算是想得到一块儿去了。 “如今天音丫头的身份非同寻常,云长歌已经回到了银月,银月有何居心谁也猜不透,但天音若再与他有什么牵扯,怕是要……”连累整个步家。 张子羽一心都向着步天音,但他也不会对自己的大哥不起,这话他没有说完整,可他都是懂的。 这便是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默契。虽然并非亲兄弟,但是这心照不宣的程度却胜似亲兄弟。 步名书端详了半晌,面露难色,好大一会儿,才缓缓道:“她该是有分寸的,倘若不然,我也不会让世家败落在她的手上。权力是我交与她的,她若打理不好,我为长辈,自然还是有权教训她的。” 张子羽道:“她还是个孩子。” 他并没有多说,因为他实在是太了解他这个大哥,他从来没有害人的心思,哪怕当年东皇设计害死了他们最爱的女人,他都为了步世家这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全国各地粮仓上千条人命,选择忍气吞声。 他的心地太过善良。如果有朝一日天音真的为了云长歌而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一面是几百条人命,一面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一定会忍痛选择放弃她。 如今的步家风雨飘摇,外面不少人盯着他们这块外表看起来仍然肥得流油的肥肉,太子在这个时候选择娶天音,意图再明显不过,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桩政治婚姻,可是,谁又能想到天音竟然会答应下来? 她又在盘算些什么? 步名书在染香阁待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张子羽见他脸色不太好,眸间闪过一抹疑色,问道:“大哥可找了大夫看看?” “看了,说是心力交瘁。”步名书道。 他近日总觉得身体容易疲惫,他在书房办公时,时常就会不知不觉睡过去。 这些事情他都并未放在心上,只当自己是太过劳累。 从染香阁出来后,步名书便直奔望天楼。 望天楼只有雪笙在,见到步名书来,欲欠身行礼,步名书止住她,问道:“小姐呢?” “小姐在楼上,大概还没有睡醒吧。” 没睡醒…… 步名书额头三条黑线浮动,他抬头望向天空正当午的太阳,带着雪笙叹息着上了二楼。 他站在房间外,雪笙进去叫醒步天音,却发现床上根本就没有人,她一下子慌了,步名书见她慌张的神色便知事情不对劲。 人能去哪里? “飞羽人在哪里?”步名书忽然问道。 雪笙真是一问三不知,她支吾了半天,步名书才摇头叹气的离开。这个雪笙,整天除了吃就是吃,还和以前一个样子。 一时间,整个步府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连草丛都不放过的开始地毯式搜索大小姐的下落。 找了整整一天,步名书都有了报官的念头,步天音却突然从外面回来了。 她的身边,还跟着和她一样一早就不见了的飞羽,还有失踪许久的南织。 见到她平安回来后,众人方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步名书的心也放了下来,但随即便责怪道:“三日后便是你与太子的大婚,你……你这丫头,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行么。你要是再想以前那样出去乱跑,让人传了出去成何体统?” 步天音闻言眸光微沉,却是笑道:“是,爹说的对,天音从明日起便在家里好生呆着,哪里也不去。” 要说哪有当爹的不希望自己的闺女知书达理很听话呢?可是步天音这么温顺的接受了他的教导,步名书反而无语凝噎! 这个丫头这么听话,他咋就觉得有点猫腻呢? 然而他来不及多想,便有下人来禀告说四爷找她,步天音便随了她去。 步名书和张子羽,甚至步府的上上下下竟然都未曾发觉过她这个“大小姐”已经被人掉包过一次了。还好她让飞羽回了望天楼,在那个冒牌货失踪的时候她便去找了她,其实她早就能回来,但是小白师父不放入,他又不肯跟她回家,这才耽搁了一天,她再不回来就会出事,这没办法才赶回来的。 步天音真的对于那个冒牌货很感兴趣呢,能够模仿她到如此地步,此人若是能够归于她的部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惜,她真的只想杀了她。 她说过,没有会喜欢这个世界上有另外一个人会把她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情不自禁的想爆粗。 今年夏天的雨水较少,这秋天的夜,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从门口到染香阁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小雨竟然转为了倾盆大雨。 步天音接过下人递上来的伞,穿过雨帘,快速朝前走去。 到了檐下长廊里,步天音收了伞,张子羽房间的窗子还没有关,他斜靠在窗边的竹榻上,清俊的脸色无比苍白。那一双曾经无比清艳的眸子望着漫天的雨幕,步天音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医的存在? 能够还她一个健健康康,像过去一样英明神武的四叔。 四叔这样的人物,虽然不似云长歌那般是经天纬地之才,可他也算得上一代英杰啊。当初为了娘亲留在这里,一心为了步家。现在身体都垮成这样了,他还是一心想着步家,也想着……她。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了,他喜欢她对不对。 他对她,何止是那么简单的叔侄之情? 她察觉得到,他一次一次保护她,一次一次希望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着。 可是,她心里有愧。 她不怕任何人来质疑她的身份,她也不怕任何人来查。 可是,她真的不是真正的步天音。 这样的认知她思索了好久好久。 虽然,她从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决定替原主好好活着。 但是,她身边的人还不是一个个都因为她而受到了伤害。 “天音丫头,怎么站在那里,不进来?”张子羽的声音突然穿透雨帘传入耳中,他独坐窗前出神,也是才发现了她站在廊下。 步天音“哦”了一声,迅速收回了思绪。 好久没有听到四叔说话了,当那股熟悉的感觉传来的时候,她方知原来自己也是思念他的。 思念父亲,思念四叔,思念这家里的一草一木。 进门后有丫鬟接过纸伞,步天音抖了抖身上的湿气,才缓缓坐到了榻上。 张子羽关切道:“我让厨房熬了姜汤,你一会儿喝些,去去寒。” “嗯。” “去了哪里?” “出去买了点东西,不是要嫁人了么,我想最后再好好玩一次。” 张子羽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沉了沉,随即语气淡然道:“你……罢了,如若日后太子欺负于你,你随时可以回来,你爹和我都认为,家里还养得起你。任何时候,都不要任人欺负。” 最后四个字,张子羽说的有些不太自然,实际上,他觉得这丫头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步天音点了点头,未置一词。 隔了好久,外面雨点滴滴答答打在秋叶上,打落了一地金黄色的叶子。 张子羽幽幽道:“天音,你可是真心要嫁给太子?” “并不是。” “……那你?” “前几天烧糊涂了。”步天音突然起身,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张子羽,然后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四叔放心吧,我是开玩笑的,能加进太子府也挺好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四叔也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抬步向外走去。 唇角的笑容,在转身的刹那便消失不见。 张子羽幽幽叹了一口气,刚才还说给她熬了姜汤呢,竟然也来不及喝上一口。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眼定一生(13) 步天音突然离开的原因,是因为在外面发现了两个贼眉鼠眼窃窃私语的人。 两个下人躲在暗处私谈不算是什么大事,可是他们穿着马厩下人的服侍,面目却是十分的陌生。 她虽然不敢说家里的每张面孔她都能有个一两点印象,但是马厩里的人她大部分都是认识的,因为过去沈思安派来的奸细就在马厩里,她时常去那里走动。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那两个人马上就淋着雨跑去了后院。步天音径自回了望天楼,南织点着灯在等她,不知从何时起,她就总习惯点一盏灯等她回来,她大多时候都是不睡的,她不回来就不睡。 南织啊南织,步天音不得不想,老天到底还是对自己好的,给了她南织这样一个深合她心意的“朋友。” 她进门后便问道:“事情查得如何了?” 南织早已准备了热水和毛巾,在热水里打湿了手巾,递给步天音,她自擦了擦脸和手,南织方答道:“按照小姐的吩咐,我去了账房查勘,这些日子府里并未有换过下人的记录,也没有人拿走卖身契和赎身。但是……” 南织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古怪道:“账房的郭先生,好像变了个人。” “哦?”步天音放下手巾,眼神闪了闪。 南织有些不确定的道:“之前的郭先生,说话没有这么痛快,并且,我发现他下巴上的那颗痣,似乎不见了……” 步天音挑了挑眉,缓缓道:“看来,家里发生了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她这样说,南织也并未过多询问什么。 步天音当晚便决定,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明日她便找个借口在府里走动走动。她到底要看看,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家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一夜就这样过去。 她还是照例做了个梦,梦到了云长歌,他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站在那里,不悲不喜,不言不语,好像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亘古不变。 步天音一早便让家仆从外面买了许多质量上等的手巾、皂角等零碎物品,走的是步家的账,花了二百多两。随后让一一分发了下去,像发劳保用品一样,并告诉大家以后每隔半年便会发放一次。 下人们全部惊呆了,有人竟然还以为这些东西要从他们的工钱里扣,犹豫着不敢要,直到步天音放话说不会从工钱里扣,这些都是给大家的奖励,等过年的时候还会发放一些年货。众人皆感动得不知所措。步天音便借着“慰问”的名义,行走于群众之间。 这一看不要紧,马厩几乎全部换了人。 花清越本来打算的好好的,但是他千算万算没有料到,步天音堂堂的大小姐身份,竟然会认识马厩下人的脸。这是其一,其二么,便是他没有云长歌的通天手段,云长歌能够不漏声色的换掉一部分人而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可他做的却太过明显了。任谁与一个人相处久了,某一天突然发现他变了,都会怀疑。 步天音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 但是却仍然不露声色的“慰问”完了全部的下人。 走了一圈,路上听到有人说昨天纵火的事件,她已让人着手去查。心里隐约有了猜想,倘若这次真的是步娉婷那个疯女人跑回来放的火,她断不会放过她。 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家人。 步天音一面思忖着家里怎么会突然大部分被换掉了这么多人,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明明,家里的那些人都是她的。 可是,怎么突然就被换成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些人。。。 难道…… 她蓦地抬起头来,眸底一片肃杀的冰冷。 难道有人在效仿她的手段,也要把家里的人都换成他的? 是谁会这么做。 云长歌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步天音就想到了他。 会是他么。 她得不到答案。 只是,她知道,不管是不是他,她都要去见他一面。 不为其它。 只因。 如果这天底下有一个人能够救四叔,让他向以前一样,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云长歌。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断定,这句话,就像深刻在她心头的一样。 先撇开她和云长歌的恩怨不说,就算能救张子羽的人是花清越,是东皇,是北野望,是任何的一个人,只要能救他,她都会去尝试。 张子羽不欠步家任何。从来都是步家欠他的。欠得太多太多。 可是这个人却偏偏不愿计较这些。 她哪怕能偿还一点点。心里都会好受一些。 打定了主意,只是过两天便是她跟花清越的大婚,她今天还要去试嫁衣,太子府的人在外面催了几次,她称头疼不去,眼见着都是下午了,她若是再不出去,八成花清越就会亲自来找她了。 另一边,太子府—— 花清越并不知道步天音已经换回了本尊,他本不想陪夜莺去试嫁衣的,反正她也不是她,即使穿着那凤冠霞帔,他也不愿多去看上一眼。就像他也有需要女人的时候,只是那些人都不是她,是谁也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他的生理需求。 这是他深藏在心底的秘密:他要的不止是这天下,他还要步天音陪他一起共赏江山如画。 明明不打算出去的,可他想起昨日很晚探子来报说步家大小姐昨天出去了一天,晚上才回来,他不禁起了疑心。 昨天他明明没有叫夜莺,她去了哪里,为何没有知会他? 又听探子来报,说步家大小姐头疼,几次去府上请她去试嫁衣,她都没有出去。 竟然这个时候了都没有试嫁衣,她在搞什么。 花清越觉得,怎么做出这样举动的,不像是夜莺,反而像真正的步天音呢? 思索了一下,花清越道:“去将嫁衣送到府上。” “是。” “等下,本宫同你们一起去。” 步府。 步天音并不意外花清越会亲自来,花清越自然也是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她。 在这个异世,只有她一个女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明明是嘲笑,可是却带着怜悯;明明是刻骨的恨意,可是却隐藏得极深。 两个人互相明白对方的心思,却谁也没有表现出来。 反正大家都在演戏,你我心知肚明就好了。 对于试嫁衣这件事,步天音心中早有对策,是以并未说什么,南织接过嫁衣便随她走进了房间,花清越在一楼喝着茶,锦色立在他身侧,茶水续了好几杯,楼梯处才传来脚步声,步天音还穿着方才那件素白的衣裙走了下来。 花清越道:“怎样,合身吧?” “自然。” “那你为何不穿着。”花清越拉过她的袖子,将她扯到了身前,却隔着一定的距离,他暧昧的目光流窜在她身上,贱笑道:“穿着给我看看。” “那嫁衣自然是合身的。”步天音似乎并不厌恶他这样的触碰,望着他,微笑了一下,美丽如歌。下一秒,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丝的冷意:“只可惜,嫁衣虽然合身,却是坏的。” 花清越道:“坏的?你确定?” 南织已经捧了那缀满宝珠、翡翠、玉石、玛瑙和月光石的鲜红色嫁衣下来。 不等锦色接过手,花清越沉着脸扯过来一看,那嫁衣肩上的凤绣和明珠是绣在一体的,用一条金色丝线绣制,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有一个地方破了,这整天线都会断掉。 现在,这右边整整一条金线便断掉了。 他手一抖,那些串在线上的玉珠金片噼里啪啦的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金线绣衣工程巨大,相当麻烦,这一条线,绣娘们要不合眼绣七天七夜,可是,拆起来却相当的容易。 步天音,她是故意的。 哪里是嫁衣的毛病,分明是她动的手脚。 不提纳音只是无辜的看着花清越,一副嫁衣坏了好惋惜的表情。 花清越广袖一挥,将嫁衣丢在地上,像仍一件垃圾一样,他冷哼道:“坏了便坏了吧。你以为本宫只让人准备了这一件嫁衣而已么。” 他使了个眼色,锦色便走到外面,招了招手,外面不知何时站了一排女子,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件鲜红的嫁衣,足足有十个人! 步天音脸上的怒意稍纵即逝,怕什么,她有的是时间,试一件毁一件好了。 然而花清越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看着她的脸,忽然叫道:“流光。” 流光的身影从墙头一闪而过,人已经出现在花清越面前,分别像花清越和步天音跪地行了礼。 花清越吩咐道:“你进去陪步小姐试嫁衣,她将来也是你们的女主人,好好伺候她。” “是。”流光微微低头,慢慢站了起来。 步天音冷眼看着花清越,道:“我不需要人陪。” 花清越并未理会她,径自对流光道:“记住未来太子妃喜欢哪一件,不要弄混了。” 言罢,他坐回了刚才的位置,继续喝茶。 步天音哼了哼,上楼去了。 她的身后,跟着那些捧着嫁衣的侍女,鱼贯而入。 他派流光监视她是吧,他以为这样她就没有办法捣乱了么。 那些侍女将嫁衣在房间里摆放整齐后便退下,流光并不是第一次见她和南织,甚至那一次在擂台之上她还输给了南织,但是她却装作第一次看到她们的样子,露出清美的笑容。 步天音并未说什么,南织自然也随着她。 步天音缓步走到一叠叠得齐整的嫁衣前,伸手摸了摸,沉眸看向流光,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流光,瑶光让我带她向你问好。” 流光惊愕的抬起头去看她。 步天音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标准的总裁撩妹挑下巴的动作,笑了笑,眼中聚起了深意:“北野望也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他希望我能够替他,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流光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了。 从决定背叛他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一眼定一生(14) 流光再也无法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她自然也听说过面前这个即将要嫁给太子的女人从东壤拿回来过一道止战文书。 沉默了一会儿,步天音缓缓道:“流光,我真的很好奇,你跟瑶光的姐妹之情值得了多少钱。” 流光抿唇不语,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姐妹之情? 在夜帝吃人不吐骨头的残暴统治下,杀人不过是看他心情来,这样的生活,哪里有亲情可言? 她以为是她愿意叛变的么。 还不是夜帝凶残冷暴,在他眼皮子底下办事胆战心惊不说,随时都有可能丢了小命。她来到金碧,太子温柔仁慈,运筹帷幄,他才是她心中的明主。 更何况,那样一位公子如玉,她又怎会不动心。 “不说话么。”步天音清浅一笑,拿起一件嫁衣走到了屏风后面,不一会儿便换好了,在镜子前照了照,南织和流光不禁看得呆了。 她的身材是要什么有什么,个子高挑,颈部纤长而美好,皮肤白皙,鲜红色的嫁衣衬得她整个人如诗如画,倾城倾国。 “就这件吧。”步天音语落,回到屏风后面飞快的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流光记住了那件嫁衣,向步天音行了礼,出去找花清越了。 步天音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本来,她想用自己公主的身份压一压流光的,但是她一直在沉默,她忽然就下不去手了。 亲眼见到过北野望的残忍,步天音才似乎真正猜中了流光叛变的原因。 毕竟花清越在外人面前还是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而北野望呢?他是个真正的暴君。 如果换作是她,恐怕也早就忍受不了北野望的残暴,有朝一日能够逃离他的身边,哪怕是背叛会有被杀死的危险,也愿意倾力一试。 想到北野望,步天音再次轻叹了一口气。 那个男人不知为何一直在沉默,可是若他的沉默是在酝酿着下一场更大的阴谋,那么。 这天下就要面临真正的乱世了。 乱世。生灵涂炭。 这个大陆需要一个真正的主宰。 她曾经以为那个是云长歌无疑。 可是现在,她竟然已经没有办法去坚持这个她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动摇的念头。 温柔的人一旦残忍起来,那便是无法想象的暴虐。 花清越又在望天楼坐了一会儿才离开。锦色走之前,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南织,南织并未发觉,可步天音却看在了眼里。 他走后,步天音便倚在门框上发呆。 南织问道:“小姐,怎么办?” 马上就要到出嫁的日子了,她如今却还没有什么准备,南织不得不着急起来,她该不会是真的打算嫁过去吧? “要我嫁过去也不是不行,”步天音摸了摸下巴,眸中淡淡的笑意赫然转为森冷,她话锋一转,冷冷道:“那也得他有命娶。” 南织一时怔住,她的意思是,要对太子下手? 步天音拍拍她忽然变得僵硬的脸,啧道:“别紧张,我们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我不会冒然动手的。” 她说的对,如今她才恢复五成的功力,小白师父隐藏得深,早已装作无事的模样,但她深知他亦没有痊愈。他们的身上全部有伤,而花清越是个健全的人,且不说其它,就算叫上韦欢,他们几个联手,都断然不是他的对手。 “那小姐的意思是?” “如果皇室的某位重要人物突然挂了,婚期岂不是就要延迟?” “……小姐想啥的是?” “整天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 南织紧绷的面色缓和下来,步天音道:“那天燕绾和花容月出了事情,我跟小白师父不是去了现场么。我发现,燕国公的反应有些过激。” 那日南织并未在场,是以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步天音便将事情的经过与她详细说了一遍,末了,断定道:“我总觉得燕陵有问题。” 南织听得仔细,步天音却渐渐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便让她回房去休息,南织也很听话的退下去了。 步天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子深邃了起来。 天,渐渐暗了下去。 西方,一缕夕阳的余晖吞噬大地。 南织的伤一直都没能痊愈,她用尽了各种各样的药都没有办法,南织是个要强的人,她即使痛也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一点跟她实在是太像了。 既然用什么药都没有问题,那会不会问题出现在当初那几鞭子上? 难道云长歌让人打她的时候,在鞭子上动了手脚么。 不然若是普通的鞭伤,用了这么多好药供养,怎么可能好不起来?! 步天音去厕所回来的路上,看到自家父亲鬼鬼祟祟的拿着什么东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步名书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步天音看着眼熟,貌似在哪里见过,她一面在后面悄悄跟着,一面脑子里迅速的回想。 终于给她想到了。 前几次看到他给那个叫青儿的不知道是谁的女人烧纸烧东西的时候,他脸上就是这种表情! 待她随着步名书来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小径时,天色完全暗了下去。 步天音躲在树后,看着他掏出火折子,从怀里摸出了一根蜡烛点上,秋风瑟瑟,蜡烛风中摇曳随时都会被吹灭的样子。 步名书从怀里掏出一摞纸,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个圈,背对着风,正好面对着步天音藏身的方向,一件一件烧了起来。 那是一件件女式衣物,看样子是秋装。 是因为到了秋天,需要添置一些新衣,所以他就过来了么。 步名书的动作很快,也很着急。不一会儿他便捂着嗓子咳了起来,尽管这是在他自己的家里,他亦是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夏天烧纸的时候就被走错路的丫鬟撞到过,第二天便传出了荒园闹鬼的消息,他这不得已,才跑到这边的路上。这里偏僻,下人一般不准进的。 他单薄清瘦的身影,亦像风中飘零的落叶。 终于,步名书烧完了手里全部的纸钱和衣物,他松了一口气一般缓缓站了起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这时,一抹纤细的影子却从旁边树木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见到步天音,步名书简直吃了一大惊,他下意识用身体遮挡住后方已经熄灭的火光,心里却真真的明白,她怕是都看到了。 父女尴尬的对峙着,半晌,还是步名书先开了口,“丫头,有什么话,随爹去书房说吧。” 步天音缓缓点头,两个人沉默着往书房走去。 有侍女要进来掌灯,却被步天音厉声喝住,步名书先她一步进去,知道她怕是生气了,掏出火折子点了灯,随后传来嘭的一声,她竟然甩上了门。 进了屋,步天音目光灼灼的看着步名书,开门见山问道:“爹,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步名书放下火折子,坐到椅子上,神态已比方才从容了许多,道:“今日是爹一位已故旧兄弟的忌日,爹便去给他烧了一些……” “兄弟?”步天音冷不防的打断他,语气没有一丝的温度:“原来爹的兄弟,还需要穿女人的衣服。” “你……”步名书心里一惊,她果然是全部瞧见了的。 于是步名书改口道:“是爹记错了,是一位已故的旧友,她……的确是个女子,爹是怕你多想,才想着隐瞒你的。” “可惜爹隐瞒我之后再告诉我,我才是会多想的。”步天音走近了他,在离他散步的地方,目光悲哀的看着他,“爹,你不知道吧?这不是我第一次看你背着所有人出来给人烧纸了。我看到的就有三次,那么,我没有看到的呢?” 步名书错愕的抬起头去看她,身子一抖,几乎就要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很有做生意的头脑,经商一流,在如战场一般的商场上,跟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其中不乏精明的人物,可是今日他才觉得,跟他自己的女儿打交道远远比和那些人难的多。 步天音不想咄咄逼问,这是她的父亲啊,她只是在气,为什么一味要有事情瞒着她。 “爹。你是不是除了娘以外,还有其它喜欢的女人?” 步名书沉默。 “看来是我猜对了。”步天音低垂下了眼睛,走到书桌前,伸手逗弄那悬在笔架上的毛笔,淡淡道:“她叫青儿对么。” “也罢。”步天音摇头,叹息,“既然爹不想告诉我,我也不会多想了。只是在天音的心里,爹最爱的女人只有娘,对吗。” 说完,她径自迈步朝外走去,步名书忽然喊住了她。步天音站在原地,偏过头去。 步名书长长一阵叹息,走过去将门关上,看着吹漏一丝秋风的门缝,缓缓道:“这件事连你四叔也不知道。我本来,是打算带进棺材里的。” “在我认识你娘之前,我有一次去银月谈一笔生意,路上遇到了当地爆发饥荒。那一年,蝗灾席卷了边境,住在边境的本就是一些贫苦的农民,我当时只是经过,身上并未带着太多的银钱,即使有心赈灾,也无力去实施。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有人开粮仓施粥与灾民。整整三日,我跟在粥棚里帮忙,花光了身上的银两。但却因此认识了她。” “她叫青璃。是银月青氏的后人,不过你应该不知道青氏。那是当年风光一时的大族,但是后面……”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跳过某些不好的记忆,继续道:“她是一个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的姑娘。那三日,虽然周围全是灾民,但却是我们曾经最快乐的日子。她很美,美到你看到她,就会想起山上盛开的梨花。”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眼定一生(15) 她很美,美到你看到她,就会想起山上盛开的梨花。 步天音闻言一惊,要说世界上有父女连心这种事情也不足为怪,她的确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 她也曾看到过一个人,就觉得她美丽如梨花。 那个人,少女模样,见面时不由分说就赏了她一剑。 ——云长歌的母亲,璃姬。 银月,梨花,青璃,璃姬。 青璃,璃姬,青璃,璃姬……这其中,是否存在着什么联系? 还是说,她们本就是一个人? 步天音的越想越深,额头竟然渗出了一丝冷汗。她已无心去听步名书具体在说什么了,她只觉得,空气骤然间冷了下来。 “她死后,我都没有资格去见她最后一面。我当时少年气盛,一气之下才骑了马去关外……后来,我便遇到了你娘。” 步名书省略了一部分,他看得出他这个女儿一向嫉恶如仇,他知道自己的性子这些年被磨成了什么样子,但他不想让她知道以后,会为了他或者为了什么做出惊天的事情来。她既然想嫁给太子,那么她便好好的嫁过去,好好过日子好了。 将来会发生什么,这个天下会怎样,江山会不会动摇。他都希望她一个女儿家家的参与。 但是张子羽所说的顾虑他也有考虑过。如果真的有父女决裂的那一天,他会眼也不眨的选择保步家。 他不能为了一个人,毁掉那么多条人命。 可是他亦会心疼啊。 这可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是步家嫡系一脉唯一的后裔啊。 所以,他不希望会有那么一天。 但如果真到了那样的一天,他也希望她脱离步家,也会好好的活着。 他相信她办得到。并且会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父女俩各怀心思,步名书又说了许多,关于他和她娘亲的,她过去一直很想知道的,但她现在却无心听了。待步天音离去,步名书却一直坐在桌前保持着那个姿势,叹了好久的气。 回到望天楼,南织听她的话一直在休息,飞羽带回了确切的消息,那夜纵火之刃的确是步娉婷。 步天音没有犹豫的,只说了一个字。杀。 她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也给过她机会,既然她父母都死在云长歌的手里,她去哪里做什么,哪怕是沦落风尘都跟她,跟步家没有半点的关系。有句话说的对啊,人不作,就不会死。步娉婷装疯卖傻,留着迟早都是个祸患。 或者她更狠一点,应该把她卖到青楼里去。 步天音捏了捏眉心,连日来的疲倦让她觉得心累。 坐在桌边,步天音悠然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尔后茶水一口尚未喝,她便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回来的时候便让人把屋里的床单被罩帘幔什么的全部焕然一新,衣柜里的衣服也全部丢掉——谁知道哪件被那个冒牌货穿过了呢。 云长歌真是让她无语,他的消息,他手底下人的消息,她的朱楼竟然都查不出来半点。 嘎嘣一声清脆的声响。 步天音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失手捏碎了茶杯,她松开手,面容未变,径自起身去找纱布,她在屏风旁的纱橱里翻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后方袭来莫名的压抑感。 她骤然回头,房间内一切照旧,并未出现任何人。 可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步天音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玉笛,心跳蓦地快了一拍,能够在她面前隐住气息的人不多,但每一个都是绝顶的高手。 花清越,云长歌,小白师父,还包括那位对云长歌誓死忠诚的神秘国师。 是小白师父在同她开玩笑么。 步天音向前走了一步,却忽然停顿下来。 一个人,从窗边的雕花立柱后缓缓走了出来。 墨色一样淌不开的浓烈黑袍,质地清冷的银色面具,那双神秘无情的幽幽瞳孔。 是离天师。 步天音放下短笛,知道对方是谁,也知道自己打是打不过,她也就随遇而安了。 她清楚的记得,小白师父在看到花清越的时候,说了句高手。但也只限于此。而那日这位神秘的国师随云长歌来的时候,小白师父的眼中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 惊慌、诧异、震慑和虔诚。 像众生见到了菩提。 他那个时候心里应该在害怕吧。 都说银月的国师能够和神明通话,且不说这件传闻是真是假,就是离天师往那里一站,都能生生给人催出一种想要跪地膜拜的快感来。 但他是个人,是个凡人无异。 只不过,他可以称之为“人上人”。 过了许久,步天音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找你。”离天师上一刻还站在离她不远却保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但是下一瞬人却已经出现在她面前,说出两个字,不过一秒的功夫,速度快得让人尖叫,步天音连短笛都未能来得及举起。 他并没有做出任何想要伤害她的举动,步天音自然也是明白的。 ——他们的实力悬殊的如此巨大,他若是想杀她,简直轻而易举。 既然他不杀她,那么,就是有事了。 他跟她没什么关系,他此番前来,除了为了云长歌,步天音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离天师站定在步天音面前,完美的下巴裸露在外,平添了三分妖冶的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步天音对他面具下的那张脸,丝毫没有任何欲望。 ——不止她有过这样的想法,这天下人极少数才能够目睹到银月国师的尊荣,仅仅是这戴着面具的,都极少极少有人能够荣幸之至的瞻仰到。 可是,看过的,便不会产生想要揭开这张面具的念头。 离天师伸出手,他的手掌并不算很宽大,反而和女子一样的纤细秀气,十指纤长。 这白皙如云玉般的手掌上有一颗冰色的药丸。 离天师面具下的眼睛注视着步天音,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步天音闻言轻轻皱起了眉头,她并非是害怕面前这个神秘莫测的人,她只不过是,不想与他为敌而已。 仅此而已。 可是,她同样不喜欢别人给她选择。 自己的路不管将来怎么样,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旁人一味的都想替她做决定,这叫什么? 她一不疯,二不傻,三不是瞎子。 凭什么轮得到旁人来替她做决定。 离天师能够洞察人心,看着她,缓缓道:“你心里怨气太重,所以当我给了你这两个选择后,你会感谢我。” “一定不会的。”步天音冷笑了一声,学着他平淡无情的语气,也缓缓道:“我也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从我面前迅速消失。” “第二,我从你面前迅速消失。” 她故意的,这个念头是刚才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的。他说给她两个选择,可是却迟迟不说都有什么,她不是对此感兴趣,她只是觉得,离天师很有问题。 离天师道:“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这天下无人是我的对手。” 他用最平常清淡的语气,说出了一句万夫不敌的惊天之语。 他说的没错。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异禀。他神通广大,在他面前,任何事情都无所遁形,无法掩藏住。 云长歌得他一人,跟拥有了天下有何区别?! 步天音抬眸冷冷的望着离天师道:“说,你的选项。” 离天师道:“第一,你随我回去见他。” 这个他是谁,两个人不言而喻。 “第二呢?” “你服下这颗药丸。”离天师也未去看手里一直托着的药丸,步天音低头看了一眼,问他:“这是什么。” “世人都喜欢叫它,忘情药。” “呵。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 “不止一颗。”离天师淡淡接下了她的话,步天音终于在他的眸光里看到了一丝变化,然而这并不能意味着什么。 “这两颗药我炼制了很多年。我给了你选择,倘若你随我回去,这药自然派不上用处。倘若你不愿意,你便服下这颗忘情药。另外一颗,我回去后会让他也服下。” 屋内烛火摇摆不定。 步天音皱紧的眉头渐渐放松开来,她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逃开的。 或者,即便逃了,还能逃到哪里去? 外面也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这天下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她逃去哪里,都只会连累旁人而已。 离天师分明已经是势在必得了。 他给的选择,她必须要选一个答案。 如今的家里,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可这层浅薄的表层之下却是风雨飘摇。 她若离开,家里必定会乱成一锅粥。 可是,若不离开,让她跟云长歌就此两两相望。 她做不到。 先不说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就单单说两个人曾经一起经历那么多,从风雪冬日到绿树成荫,从春暖花开到秋风落叶。就不该忘记对方。 离天师,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步天音眸光微动,良久,才问道:“我知道自己今日必须做出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我可以给你。但是我想知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我并不是在替你做决定。”离天师坦然道:“我是替他做决定。” “我曾经做出过预言,你若与他在一起,必定会害死他。而如今,我亲自来结束这场预测。” 步天音的脸上一寸一寸聚集起了怒意。 她和云长歌之间的事情,凭什么轮到他一个旁人来插手? 他算什么? 这样左右别人的爱情,试图改变别人的人生之路。这样的人,凭什么受到万人敬仰? 过了好久,步天音扶住衣袖,声寒如冰:“你无法替我做决定,你更不能左右他的人生。国师大人,你是否记得清楚自己的身份?” 离天师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步天音冷冷一笑,一字字道:“因为,你不过是他养得一条狗,之一而已。”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眼定一生(16)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气到离天师,那必定是步天音无疑。 离天师的杀气在一瞬间迸发。 步天音笑眼睨着他。 他好一阵都没有说话,收起了那颗所谓的忘情之药,拉住了步天音的衣袖,她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淡了下去,冷道:“做什么?国师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要对我一个弱女子用强么。” 她本以为离天师不会回答她这么无理取闹的问题,孰料他竟然丝毫没有犹豫的回答了她,“你算不得弱女子。” “你……”步天音一个字才说出口,便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之感袭来,她似乎站在原地晕了一下,却没有倒下,等眼前再次清明起来的时候,却看到自己已经站在了太子府的门口。 云长歌的太子府。 门口的人见到离天师突然从天而降一样,纷纷虔诚的跪在地上,恨不得把头低到尘埃里去为他行礼。 步天音自嘲的一笑,随着离天师向里走去。 路上有侍女见到他们也纷纷行礼,尤其是看向她的目光,竟然全部充满了敌意。 这敌意从何而来? 她在这里住着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欺负过下人。 到了熟悉的清莲居,离天师便不再言语。 步天音心里有些纳闷儿,他们一路走过来都有人见到他们行礼,可是为何后面这段路,大家就像完全看不到他们一样,视而不见的就走过去了? 她正纳闷儿着,离天师忽然抬头看向了一个方向。 她亦随之望过去。 淡白纤瘦的一抹影子负手站在花架下,明明已经是秋天,那紫藤花架却开得异常茂盛。 紫藤花,一串一串垂落下来,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光景,美丽的让人移不开目光去。 离天师站在步天音左前,他忽然回过身来看她,他的手规规矩矩的垂在身侧,可步天音却觉那一双冰冷的手用力扼住了她的肩膀,跟她说,“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看。看什么?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云长歌。 紫藤花下,他那一抹如画的白衣显得格外荒凉、凄美。 他完美的侧颜落到不远处的一簇花丛上。 一个侍女从西方走来,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云长歌连头也没有回,冷冷道:“拿下去,我不会喝的。” 侍女恭恭敬敬站在那里,神情却有一丝的清傲。 她并不怕云长歌。 她微微低头,柔声道:“璃姬夫人说了,公子若是一天不喝药,便一天不让国师出来。” “她在威胁我么。”云长歌淡然一笑。 “夫人自然是不会威胁公子的,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子好。” “你下去吧,我不会喝。”云长歌还是一样的话,连态度都没有过丝毫的变化。 那侍女无奈,欠身端着药原封不动的下去了。 她走了没几步,手中药碗便被一只纤长的手接过。 璃姬步步生莲的走到云长歌面前,冷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被另外一种更加阴冷的表情所替代。“长歌,我眼见着大事就要成功,你为何偏偏要这个时候坏我的好事?” 云长歌没有说话,亦没有抬起头去看她。 璃姬又道:“长歌,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为什么,连你都不肯听我的话?” 云长歌道:“璃姬,我难道没有很听你的话么。” 璃姬清美秀丽的眸光闪了闪,自嘲道:“是啊,你很听话。我不让你把这一切真相告诉她,你就当真不会说出半个字。我不让你解开跟她的误会,让她误以为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你就当真扛了下来。那么,倘若我不用她的性命威胁于你,你是不是就要迫不及待不顾一切的去找她了?” 云长歌道:“天地间我只要她一人。” 璃姬眸光转冷,话锋转冷,“只可惜她现在心里怨你怪你还来不及。” 云长歌沉默不语,那负在身后的苍白双手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步天音心里蓦地一惊,她跟离天师分明站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可是璃姬却全然没有察觉的样子。 还有方才那个侍女,她们似乎都不知道他们在这里! 她侧头去看离天师,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前方。 璃姬的怒气倏然一下就翻了上来,她用力将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美丽的脸庞因为巨大的怒意而有些扭曲、变形。“长歌,你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这么多年的心血功败垂成。西皇没有多久可活了,无论如何,你都要坚持到继位。” 云长歌淡淡一笑,笑容里充满了哀伤,他轻声道:“我可以将这天下都拱手送到你手里,可是,你能把步天音还给我吗?” 云长歌的话,如一记重锤撞到了步天音的心脏上。 一颗心,瞬间碎裂。 云长歌的话换来璃姬用力的一记巴掌,她打得他身形不稳,若不是扶住花架的竹竿,他瘦弱的身影就会倒下。 一丝鲜红的血迹从云长歌的唇角缓缓流下。他却丝毫不在意,仍然看着璃姬,不知死活的笑着。 璃姬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冷笑道:“你好好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你如今功力尽失,寒毒侵体,连个普通人都不如,你没有多久可活了。倘若你听我的,好好将养身子,娶了梦小姐,你将来或许还能有机会见她一面。如若不然,你觉得自己还能撑到那个时候么。” 云长歌笑道:“我只想娶她一个人。” “你就把孟碧城当成她不可以么。长歌,天底下好的女孩子那么多,你为何偏偏喜欢她?” “这是我的事情。”云长歌淡淡道,“你是我的母亲,但你却没有办法左右我的爱情。” “你的爱情?”璃姬一声冷冷的嗤笑,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于心不忍起来,只是他的执迷不悟,让她心里的气愤占据了上风。终于,她狠狠道:“你从出生起我便为你安排好了一切,我说过,有些事情如果你不愿意做,我手里有备用的人会取代你。” 任谁都能听出她口中的威胁味道,云长歌却不以为然道:“璃姬冰雪聪明,我做事从来都会留一手是跟你学的,但始终却不能超越你。你怎样处置我悉听尊便,但你要遵守自己的诺言,不得伤她分毫。” 璃姬冷哼一声,没有答应亦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两个青衣侍女,璃姬吩咐道:“看好公子,别让他出这个院子。” “是,奴婢遵命。” 从始至终,璃姬竟然都没有朝他们的方向看过一眼,似乎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空气而已。 璃姬离开以后,离天师的目光才缓缓落回了步天音的脸上,他说道:“看懂了么。” 步天音眸中黯了一下,心头颇不是滋味。她不瞎不傻,自然看明白了一切。 既然都清楚了,那么之前她每一次苦苦相求云长歌告诉她一切,他却死也不肯说出来半个字,宁愿她冤枉了他,把一切的罪责全部归算在他头上,他都笑着承认。 她一次又一次误会伤害他,他却默默承担下一切,不肯告诉她只言片语。 只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璃姬的对手,璃姬以她的性命作为胁迫,他不得不把一切隐瞒起来。 这个傻子,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她步天音是这么贪生怕死的人么。 他知不知道啊,她宁愿跟他一起死在璃姬刀下,都不愿意看到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清明如月的公子啊。 不知不觉间,步天音的脸色完全缓和下来,那种初见到云长歌时的满脸凝聚的敌意也一分一分的消失无踪。 她猛地想起来,璃姬说寒毒入体,他怎么会寒毒入体? 寒毒不是一直都在她体内么。 离天师洞察一切,猜中了她的心中所想,他淡道:“你自己体内的寒毒早已被引出却丝毫不自觉。你的身世让你和孩子只能活一个,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然而却被你误会、伤害。这样的你,如何对得起他的一片深情?他的每一步在出生之前便已被璃姬安排好,如果没有你的出现,他会像个听话的傀儡,一步一步完成她的心愿。可是你的出现,乱棋搅局,你从另一个世界来,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平静。” 步天音的身影骤然僵住,不可抑制的露出一丝惊恐之容。 离天师道:“我在这里结了界,一会儿我会引开她们,我让你来,只是给他活下去的希望。你便是他的希望。让他生或是让他死,你自己选择。” 语毕,他信手一挥,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水波流动,离天师的身影风驰电掣的消失无踪,那边的两个侍女大喝了一声,双双追他而去。 而面前白衣如画的公子却丝毫未察觉身边的变化一般,盯着那一簇花丛发呆,出神。 她明明就站在他身后,可是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如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要杀他,他是不是都不会有所察觉? 他的洞察力和他的敏锐全部失去,他同一个废人无异。 这一刻,步天音的心撕裂的疼痛。 这种铺天盖地无法形容的疼痛简直比她知道云长歌不想要宝宝,甚至比她知道自己失去了孩子的那一刻还要浓烈得多。 因为多了比天地还要辽阔的绝望。 这一次云长歌又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告诉她,听信璃姬的话,为了所谓的她的安全,宁愿让她误会,甚至……被她杀害么。 步天音简直不敢想象。 这个傻子啊。 第二百七十章 一眼定一生(17)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知道我爱你,却一定要伸手将你推开。 浅紫色的花瓣宁静的落在少年的肩头,这些花瓣中有的仍然饱满靓丽,有的却早已暗黄枯萎。 云长歌伸出手去,接住了从天而落的一点落花。 那枯涸的紫色小花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 良久,他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如今连一朵花都没有办法复生。 他爱的人离他而去。 他这副残躯,如今还剩下了什么? 不算太漫长的等待死亡的时光。 不过幸好他还有美好的记忆能够回忆。 云长歌一直未曾发觉身后站了一个人,所以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稍稍露出了惊讶之色。 然而不过一瞬,他很快便自嘲的勾起唇角,自言自语道:“竟然又看到了幻象。” 步天音郁闷难过的心情顿时被他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但更多的却是随之涌出来的心酸。 云长歌以为她是幻象,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她走了过来。 是幻境也罢,总归还能再见到她。 云长歌靠近的时候,步天音突然冲过去抱住了他,感觉到他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手僵在她的背后,迟迟没有落下去回抱住她。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幽幽道:“幻象竟然会开始抱着我了。” 步天音:“……” 一切误会解除之后,她对他再无一丝一毫的抵触,那种由内而外发自内心的想要亲近他的感觉自然而然便发了出来。 可是他却当她是幻象,这个傻子啊。 云长歌的手僵在那里,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可是他的神态却黯淡了下去,声音都带着一种不可磨灭的哀恸。“小步,每次我转过身去的时候都能看到你站在那里看着我。”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真的回来了,可是你那么恨我,应该不会再回来吧。” “可是每次看到你,我都会很开心很开心。我知道这是幻象,可我每一次都会忍不住向你走来。” “我一过来,你就消失了。” “但是今天,你抱了我,我很意外。你不要再消失了好么。” “小步,你别沉默,说句话……” “不要再说了,云长歌你不要再说了……”步天音的泪水完全无意识的流了出来,她从怀里抬起头去看他,云长歌的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化为了死亡一般的灰色。但是不过须臾,便如春风绿原一般,死灰复燃起来。 他怔怔看了她良久,才伸出手指擦去她脸上的盈盈的泪水。 声音,哽咽到不忍打碎眼前梦境一般,“步天音,是你么。” 步天音泣不成声,没有想到原来一切的误会的主导竟然都是璃姬那个女人,云长歌,云长歌是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会连人和幻象都分不清楚? 步天音的心撕心裂肺的痛。 云长歌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轻抚几下,舍不得放开一般,他忽然眸光一变。 身后天空骤然一亮,紫藤花架上纷纷扬扬飘落而下的花瓣像下了一场落花雨。 步天音手上一痛,云长歌已经将她拖进了身后的房间里,门闭合的刹那,云长歌的吻不由分说的压了下来。 他用力的将她压在墙壁上,用力的吻了下去,步天音吃痛,却不舍得推开他。 这个男人,为了她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她怎么舍得推开他? 以后,她不仅不会再推开他,更不会不信任他。 云长歌,云长歌…… 两道身影如胶一般黏着,她心里不断响起的只有这一个人的名字啊…… 血腥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 终于,空气中传来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道,步天音渐渐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躲开云长歌的吻,才发现掌心已经一片湿润。 被血浸染湿的。 云长歌的白衣上开了朵朵红色的花。 血花。 他却不以为然,伸出手指在步天音被他吻得有些红肿的唇上摸了摸。 步天音拍掉他的手,一把扯开他的衣裳,云长歌痛得闷哼了一声,眼里的笑意却越聚越多,越来越浓,“不是幻象。步天音,你舍得来找我了么。” 步天音敛去脸上的震撼,看着他胸前的几道刀伤,眼底一片氤氲,声音却震怒得足以杀人:“谁伤的你?!” 云长歌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仍然爱怜的摩挲着她的脸颊,重复着那句话:“不是幻象……” 步天音的眼里渐渐变得通红,是气的,是愤怒的。 璃姬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枉为人母,她到底是把云长歌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步天音拉过云长歌的手,将他的身子贴得离自己近了些,他微微俯下头,抵到了她的额头上,步天音声音颤抖道:“不是幻象,也不是梦。云长歌,我回来了。” “云长歌,你的小步回来了。” 云长歌温柔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雾气一般发散开来。 只是这笑没能撑到最后,他眉头一皱,蓦地吐出一大口血,步天音离他近得近乎不足半寸,那些血,毫无征兆的全部吐到了她的衣领里。 她下意识抱住他倒下去的身体,却与他一同跌倒在地上,她迅速摸住他的脉象,门突然被人打开,步天音杀气腾腾的看着门口,离天师飞速闪了进来,将一个包袱扔给步天音,抱起云长歌,快速道:“里面有侍女的衣服和易容的东西,他不是教过你易容么。” 语落,他便抱着云长歌迅速离开,步天音追到门口的位置,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远处,有几个持剑的白衣侍女正朝着这边走来。 她迅速无声关了门。 她自然明白离天师那两句话的意思,她需要易容成侍女留在云长歌的身边。 不一会儿,巡逻的剑婢从这扇门口经过。 她们走后,一个同样穿着白衣却没有持剑的女子从门内走了出来。正是易容过后的步天音。 云长歌的确是教过她易容,可是她没有好好学,更没能学会。但是事实证明,一个人若是被逼到了极点,身体里蕴藏着的能量总是会被激发的。她仔细回忆当初云长歌在萍水园给她讲过的细节,这才勉强的将面具戴好。 她走了没几步,忽然在前面的花丛里发现了一把剑,四下无人,那些剑婢更不会随便把剑丢在这里,那么,这应该是离天师留给她的。 步天音持起剑,不知云长歌被带到了哪里。她想放出去一缕灵力去探测,但是又怕璃姬会察觉。 从前她只觉得云长歌武功天下无双,眼下才知道山外真的有山,璃姬更是独步天下。 步天音面具下的面容忽然凝肃起来。 这段时间她都沉浸在云长歌给她的伤恸里,尽管告诉过自己,任何事情都需要度,背上亦不会例外,但是她心里总归是放不下。这些日子心情不好,竟然有许多事情没有被她想起来。 可眼下,她跟云长歌的误会解除,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得以放下。她稍得空隙,便想起来一件事。 在外面那处开满菊花的小院里,璃姬曾经亲口问过她,她父亲这些年怎么样。 当时她一心想逃离云长歌,虽是纳闷儿,但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现下细细想来,她竟然觉得真相有些令人恐怖。 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她相信,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让你一眼看到便会想起清艳美丽的梨花。 银月。青氏。青璃。璃姬。 梨花美人。 她完全可以断定,父亲口中的初恋情人“青璃”便是如今的璃姬。 那么,她父亲的初恋情人,竟然是云长歌的母亲! 一道天雷,从步天音头顶幽幽飘过。 她顿时被劈得狗血淋头。 “凌雪,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夫人叫我们去前院集合。” 她说完就朝着一个方向去了,步天音这才“哦”了一声,很快跟了过去。 原来这张脸叫凌雪啊。 好在她之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的地形也算是熟悉,她走到前院的时候,空地上已经站了许多和她穿着一样,剑也一样的白衣女子。她们整齐的排列着,只剩下最后一排最后一角的空缺,步天音很快便补了上去。 璃姬脸色冰冷,像东方不败一样长袖高甩,霸气侧漏拂袖坐到了椅子上,对着台下的一众人道:“从今日起,你们留在太子府给我看好公子,不准他踏出小院一步,不准他和任何人见面。” 她顿了顿,凌厉的目光扫向众人,厉声道:“尤其是国师。” “倘若国师来了,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若是国师得以机会见到公子,你们便提头来见我!” 璃姬吩咐完,一众剑婢整齐的欠身行礼,步天音混在其中,她除了擅长气人以外,还很擅长浑水摸鱼,是以她表现得丝毫没有异样。 璃姬带着人匆匆离去。 这时,一个看起来像为首的剑婢对步天音左侧的女子吩咐道:“墨菊,你和玉镯去看看公子怎么样了。” “是。”两个人领了命,本来看似已经随着人群散开的步天音藏在袖中的手却屈指一弹,墨菊的腿弯蓦地一痛,她叫了一声半跪在地上,身旁的玉镯迅速将她扶起,道:“怎么,你的伤还没有好?” 墨菊咬唇低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墨菊回去休息,凌雪,你和玉镯同去。”为首的剑婢看着走在队伍最后的步天音吩咐道。 她眼底划过一抹得逞的笑容。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走在最后,想当替补,但是她没有想到墨菊的腿会有旧伤。 看来,真的是连老天都在帮她。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眼定一生(18) 步天音和玉镯两个人还没能走到云长歌的所在之处,璃姬便又匆忙折回,她脸上的表情不怒自威,谁都能看出她真的很气愤。 璃姬目光如刀扫过众人,不知在质问谁,声音凌厉:“国师来了,你们竟然让她进来了?!” 璃姬简直愤怒到了极点,她回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竟然连国师来了都没有人知会她一声。难道这些人都是只顾敬畏国师而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吗? 竟然让离天师从她眼皮子底下把云长歌救了下来。 还救他做什么,管他做什么?如今他满心满脑子都被那个女人迷住了,还有何用处?! 盛怒之下本欲惩罚这些不听话的剑婢,她脸上一变,却下令道:“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散开,去找国师!” “剑眉何在?” 为首的剑婢上前跪地听命,璃姬道:“如若国师还在府中,便将公子送到桃花林。若寻不到国师,加强公子院内的守卫。” 剑眉领命,除却步天音和玉镯,连同腿伤未愈的墨菊都被派去寻找大国师了。 璃姬仔细扫过渐渐分散开去的白衣剑婢,待到面前没有一个人,才拂袖离开。 步天音心中疑虑颇多,若说离天师带她来的时候,在门口便被许多人认出来了,如果说他们只跪国师,她还可以认为是他使了某种厉害的术法,比如他结界的那种,让旁人看不到她。 可是路上遇到的那些侍女分明也认出了她,还对她露出了满眼的敌意。 可是璃姬却不知道她回了这里。 还有,云长歌吐血分明是被离天师带走了,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看到?她们的眼睛都在盯着云长歌,他若是消失很久,怎么会没有人发现? 难道说……璃姬的愤怒仅仅是因为她知道了呕血的云长歌为离天师所救,而她本身是不想再管他的,所以在生气。 那么,她的到来呢?这些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在她百思不得解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来到了清莲居,过去她也住在过这里,可是却不知道竟这里有这样一处幽闭的小院。 里三层外三层全部是持剑的白衣剑婢,她们固守各自的岗位,面容一丝不苟。 果然是璃姬的手下,那一张张清秀的脸蛋儿上若有似无的都带了一抹凌厉。 玉镯站在门口,脸上堆满了惆怅,她的手紧紧握住了剑柄,似乎在紧张。 她抬头看向步天音,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凑上来,好像要说话。步天音知道自己身上有着和云长歌味道一样的香气,靠近便会闻到,她不动声色的退了一下,玉镯并未发觉,愁眉不展道:“凌雪,你前几天没在,不知道公子最近的脾气都不太好,我不太敢进去……不然还是你进去吧。” 步天音看着她没有说话。 玉镯银牙一咬,自腕上褪下一只红色的镯子,有些不舍的看着那镯子,心一横,道:“你不是一直喜欢我这只镯子吗?这是以前公子赏的,喏,我现在给你,我要去茅房了,你进去看公子吧!” 玉镯言罢,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就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了。 步天音收了镯子,好整以暇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原来这个凌雪也是个小财迷啊,可是她真的也打算进去了啊。 扣门。里面没有人回答。步天音轻轻推开了门。 一道劲风卷着一只茶杯迎面撞了上来,步天音也不知凌雪的功夫如何,只是下意识的躲了一下,那茶杯砸到了门上,咚一声摔在了地上,碎了一片。 余光瞥见守在门外的那两个剑婢憋着笑,却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看来平时也是这个样子的。 “都给我滚下去。” 云长歌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的位置,距离步天音不足三步,他的身形依旧单薄,似乎一阵风就能给他吹倒,但是他的眉目间却像从前一样清朗如月。 他踱到门口,对外面道:“都给我滚下去。” “奴婢等不敢。” 两个剑婢跪了下去,却是公然抗命。 云长歌并未说什么,忽然伸手拔出了步天音手中的剑,指着左边的剑婢道:“真的要留下?” 留下的,就不会是一个人了,而是一条命。 太子殿下最近阴晴不定,时常发火,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欠身退了下去。 云长歌将剑丢在地上,越过步天音,看也未看她,径自走了过去,“凌雪,你也下去。” 步天音以为他是没有看出自己来,也是,她突然就换了身份,离天师在的时候恐怕他还在昏迷,并不知道自己留了下来。他轰人就代表不高兴了,他不高兴她若是还留在这里只怕会露出破绽,她捡起剑,向他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只是她郁闷的走过转角,那看似是一堵墙的地方忽然开了道暗门出来,一双手将她拖了进去。几乎是同人她便闻到了那种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是云长歌。 云长歌将她拖进屋内,外面并无一人发现。 这道暗墙之后,便是云长歌的大床。 他早已放下里间层层的帘幔,床幔也朦朦胧胧的垂落下来,完全可以遮住床内的光景。 云长歌长指在她脸上一阵摩挲,忽然用力一扯,将她的人皮面具扯了下来。 步天音紧张道:“你干什么,万一进来人怎么办……” 说着,就伸手要去抢回来,云长歌却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灼灼燃烧起来的目光几乎要把她看透。 半晌,他轻笑道:“进来便杀。” 步天音还是伸手把面具抢了回来,攥在手里,并未戴上,几下扒开他的胸口检查之前看到的那几处刀伤。如今已经被纱布包得整齐,但还是透出了一丝丝的血迹,必然是伤得极深,并且在最初的时候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所以她看到的那些伤口才会呈现出那样的颜色。 那是只有长时间没有得到良好的治疗才会变成的颜色。 步天音很心疼,但更多的怒火,这个世界上能把云长歌伤成这样的人,除了璃姬她不作第二人选。 明明心里有很多话要跟他说,有很多话要问他的,但是看到他这个样子,她除了心疼,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步天音的手在他胸口的纱布上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目光心疼道:“她到底是你亲娘么,怎么下这么狠的手。” 云长歌反而不以为然:“她划的伤口是为了解散我的灵力和内力。我已经强到了一定的地步,她非此法不能。我的功夫是她教的,她生我养我,要取回这一切也很公平不是么。” “那她如果要你的命呢?”步天音突然发问。 云长歌的脸色黯了下去,眉间有着淡淡的忧愁,他握住了步天音的手,开口想说什么,却被步天音抢先一步说道:“云长歌,你是不是傻啊?她生你养你没错,可是你这么多年一直听她的话,走她给你安排的路。你是个人啊,你应该有自己的选择,走自己想走的路,你的生命是个体,没有任何人能够安排左右你。” 云长歌淡淡道:“生育之恩,倾我所有亦不能报答。” 步天音抿唇不语。 是啊。父母给的命就是父母给的,儿女无论怎样偿还都是还不清的。可是这得建立在父母开明的前提下吧? 步天音道:“你说的固然对,但凡事都得有个前提是不是?难道说,璃姬要杀你,你还要恭恭敬敬伸出双手把刀给她递上去是么。” “云长歌,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这些年一直在为她办事,就算这其中的恩情还不清,可你还能欠她什么?她不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你还要白白等着被她折磨死么。” 云长歌的美眸一点一点沉淡下去,步天音知道自己的话说的重了些。聪明如云长歌,怎么会搞不懂这其中的关系? 只不过,是他不愿意去承认而已。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自己的父母不爱自己的事实。 这种难以言喻,非时光不能治愈的莫大痛楚,她在前世就已经体验过了。 云长歌静默良久,微微苦笑道:“她不会杀我的。” 可她分明就是想杀死你啊! 这句话已经溜到了步天音的舌尖儿上,眼见着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可她还是给压了下去。 气氛太沉闷。 步天音的手一直被云长歌紧紧的握住,似乎怕她会随时消失一样,步天音很想靠在他的怀里,可是又怕碰到他满身的伤口,只得作罢。 但是她有这个念头,云长歌同样也有,他绣袍一挥,将她揽在了怀里,步天音刚要骂他会碰到伤口的,他却低头在她头顶上落下一吻。瞬间,她的眼眶就一热。 不禁回想起,紫藤花架下,白衣公子云淡风轻的说,我可以将这天下都拱手送到你手里,可是,你能把步天音还给我吗? 你能把步天音还给我吗。 步天音觉得,这大概是云长歌说过的最动听的情话了。 气氛寂静如初。 步天音忽然抬起头看他,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我的?很有破绽么。还是香气?” 云长歌摇摇头,“离天师给你的这件衣裳完全能够遮盖你身上我的味道。” “……”什么叫她身上他的味道,这话咋听着这么暧昧不对劲呢? 云长歌道:“我是凌雪的主子,剑婢见到主子哪里有不行礼的?” 步天音狡辩道:“人家是想行礼来着,谁知道你那茶杯突然就砸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对了,那门口两个剑婢,不会看出来我的异常吧?” “她们的注意力全部在我身上,没人会去注意你。” 步天音松了一口气,云长歌看着她,忽然一笑道:“要不,今天晚上我召凌雪侍寝吧?”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一眼定一生(19) 步天音:“……” “云长歌,你以前召过别的属下侍寝?” “……没有。”云长歌坦然道,“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也会是我唯一一个。” “可是,我现在突然有点后悔,以前没有召过别的人侍寝了。”云长歌充满哀怨的声音幽幽道。那怨妇一样的小眼神儿仿佛在说,早知道会有今天,过去我就应该召几个人侍寝,这样即使今天留下她,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步天音嘴角抽搐,冷冷吐出两个字:“你敢。” 你敢找别的女人。连这种念头都不能有。 云长歌抱着她不说话,只贪恋这难得静好的时光。 此情此景,他想过多少次了,梦过多少次,清醒之后发现失望过多少次了? 他记不清了。 所以此时此刻,就算是抱着她,他都会担心这不过是浮光掠影,他稍一松手,她还是会消失的。 “小步,你这次回来,不会走了吧。” 云长歌的声音让人听起来就无端的鼻头一酸。 他问的是不会走了吧,而不是说不会让她走。 “小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不要走了,好么。” 他曾经的凌厉、冷漠、霸道,全部化为了绕指柔。 步天音没有回答,感到云长歌抱着她的手臂更加紧了一些。 她本来还有两日就要嫁给花清越了,她想过刺杀他的计划,但是计划还没能制定出来,她就被突然出现的离天师带到了这里。 离天师口口声声说她从异世而来,乱起搅局,她觉得他才是。 不过,如云长歌总说的那样,凡事大多都有两面,她要不是被带到了这里,至今都还在误会云长歌。 这个事事精明,却偏偏在爱情上傻得可以的人。 步天音从他怀里起来,两个人交缠的十指却没有分开,她伸手,心疼的抚上他的眉间,叹道:“长歌,你听我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隐瞒我,哪怕再有人用我的性命威胁于你,你都不可骗我,伤我的心。你要相信,我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就被人玩死,哪怕……哪怕她是璃姬也不可以。” 云长歌脸色苍白,却是温柔一笑道:“好。” “那好,接下来开启有问必答模式。” 云长歌:“……” “我心里还有无数的疑问,你打算让我自己想到头发斑白都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云长歌摇摇头:“那我总不能也太吃亏,这样,我若能答上来所有的问题,小步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好么。”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手已经掀起了她的下巴,眼中两簇闪亮的火苗。 步天音脸部抽搐:“你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好么。” “不好。”云长歌委屈道,“小步,会难受啊……” 步天音:“……” 这个作得一手好死的云!长!歌! 他这副小媳妇儿模样不禁她想起在紫竹水榭时,他故意打翻她给韦欢熬的药。所以说啊,这平日里谦谦君子,温文儒雅的人一旦傲娇起来,并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住啊。 步天音没有理会他,径自问道:“我问你……孩子,孩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离天师会说,我的身世让我和孩子只能活一个?” 云长歌道:“他既然告诉了你一切,为何没有全部说明?” 步天音:“……”我管他啊,我现在在问你! 提起那个夭折的孩子,云长歌的脸色也不怎么好,毕竟两个人都已经和好,他也没有必要装自己对那个孩子如何如何不在乎。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他和心爱的女人有了宝宝? 但是,如果事情重来一遍的话,他还是会在没有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的时候保全步天音。 他眸光微动,道:“缥缈一族……” 步天音静静等待下文,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好半天,才终于淡淡说了下去:“缥缈一族的起死回生之术本就是在逆天而行。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倘若强行用秘术将他救回来,便会乱了天道。逆天而行的结果便是轻则习惯性流产,严重者则不能生育。是以缥缈一族近些年人丁单薄,才会被人灭族。具体怎样,看底子洗得多干净。如果能洗白,自然无事。但直到你这最后一脉缥缈后裔,都没能彻底洗干净。” 步天音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激荡,沉吟了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天谴?” 云长歌点头。 步天音摇摇头,“那当初,我娘是怎么生下我的?” 云长歌眼中似有不忍,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她如何生下你的我却不得而知,但是,她在你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不是么。” 他说的小心翼翼,尽管他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步天音,但是她对父母的感情,对步世家的感情他又何尝不是看在了眼里呢? 她重感情,谁对她好,她同样也会对别人好。 同样的,谁若拂她逆鳞,她也会咬回去的。 步天音沉吟道:“她不是因为生产而……”她顿了顿,改口道:“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因为生产而对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得到的消息是,她是被东皇下药致死的。” “她曾经留给我一本手札,飞羽和雪笙也是她留给我的人。飞羽说,是一种慢性毒药。东皇每日让人下在她的花茶里,我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从一开始就抱了必死的决心。我娘太过聪明,才成为了东皇的眼中钉,她甘愿死去,是怕东皇会动我爹,动步家。” 云长歌听她用寻常口气道出多年前的事情,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他与她交缠的手扣得更紧了些。 步天音忽然抬起头,眼中聚起了浓浓的笑意,“所以长歌,我们何时造反?” “造反么。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谋朝篡位就好。” “那我们何时谋朝篡位?” 云长歌半垂着眼眸,唇上却是微微一紧,如画的眉间似乎有一丝的无奈和苦涩。 步天音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之间说了什么,她怎么就给忘了,如今的云长歌被璃姬废去了全部的灵力和功力,形同废人,而她却还在催促着他跟她谋什么朝篡什么位,这无疑就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啊! 她不禁责怪起了自己,步天音啊步天音,你还能再愚蠢一点么! “你的灵力,还能恢复么。”反正说都说了,云长歌这么敏感,一定早就察觉出她无意间造成的伤害了。 云长歌没有回答,而是说道:“如果我以后不能再保护你……” “那我来保护你不就好了?”步天音似乎猜中了他的心思,忽然抿住了唇,道:“你别说什么煽情的如果我不能保护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云长歌,我不是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你少给我扯犊子,你说,是不是你的灵力无法恢复了?” “无法恢复,你会嫌弃我的么。” “会。”步天音的眼眶忽然一瞬氤氲开来,那么厉害的一身功夫,说没就没了,这要是换了别人不得撞墙自杀去?这也就是云长歌,心理承受能力比旁人都强,不然换作是她都得心疼死了。 云长歌微牵了嘴角,笑道:“你啊,又说脏话……”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步天音扣着他的手腕忽然一翻,食指中指合并已经压在了他的脉上,云长歌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脸色一变,就要推开,步天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另外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她很少有主动吻他的时候,数得清的也就那么一两次,还有一次是为了算计他。 即便诱惑再巨大,云长歌还是不由分说的推开了她,他虽然内力尽失,可男人的力气总归是比女人大的,步天音的灵力还没能来得及注入到他体内,便被他控制住了双手,仅仅是这样拒绝她的一个小动作,却已让云长歌急促的喘息,仿佛他已经用尽了力气,他看着她说道:“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你照顾保护好自己便好。” 步天音才不管,又试了一次,云长歌还是拼命的推开她,她不忍见他浪费力气,便暗自收敛,想着等他熟睡再实施这个计划。 她安静了下来,云长歌看着她的唇,却忽然很想凑过去,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然后被她捂住的手背挡住,他丝毫没有犹豫的,吻在了她的手背上。 步天音的心顿时颤得淋漓尽致,简直比她刚才主动吻他还要心花怒放。 云长歌轻轻将她压在枕头上,步天音却忽然很煞风景的说道:“等下!” “时不我待。” “……那句话根本不是用在这里的好么!” “我不管。” “但是我有话要说。” “做完了再说。” “云长歌你会纵欲过度伤口崩开的……” “我不管。” “等等等等……”步天音颤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宛如蝉翼,透明、美好。她咬唇道:“我接下来真的要说一件很震惊的事情。” 云长歌解她衣衫的动作停了下来,伏在她身上看着她,步天音神色有些为难,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告诉他这件事。 但是她又必须要让他知道。 她憋了半天,低语道:“那个,我爹吧,年轻的时候有个初恋情人,然后,那个人你也认识……” “嗯。” “她就是你娘,璃姬。” 云长歌:“……” 步天音只当他是懵了。 然而不过须臾,云长歌却似庆幸的叹了一口气,“还好他们当初没能在一起,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你我。” 步天音:“……” 虽然他说的这话没错,可是为毛她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眼定一生(20) 那天最后也没能让云长歌得逞。 步天音对他真的很无语了,说好的清心寡欲呢?说好的身体不行呢?! 她不用任何人给提供消息,便知道步家必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至于乱成了什么样子她无法想象。但是,有韦欢和小白师父在,总会保住爹和四叔的性命……但是,她现在真的不能再回去。 爹和四叔无碍便好。步家再撑一下便好。 她……不能再失去云长歌了。 她算是发现了,她不在的时候,他根本就是连命都不要了。她不敢去想,倘若她再一次突然离开,云长歌会不会疯? 所以,就让她放纵一次吧。 一念既定,步天音便安心的留了下来。 金碧那边,她就安心的交给小白师父。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一个决定,会给日后留下了多么大的隐患。 ——只是她从未后悔。 金碧。 太子府。 花清越自然是知晓了步天音失踪的消息。他也知道,那个曾经冒充步天音冒充的惟妙惟肖的夜莺也“失踪”了。 然而在他心里并不觉得那是失踪——她分明就是被杀了。 而步天音,则是逃婚。 呵呵,逃婚。 步天音,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所以这样随意践踏我的感情么。 花清越的脸上一点一点聚起了狂烈的怒意,他袖袍一挥,扫落了一地的茶具,吓得守在外面的侍女全部跪了下去。 他当即便去了宫里,东皇已经日薄西山,没有多少日子了,每日还指着盼着那“长生药”能够让他起死回生,重掌青春。可那不过只是在加快他的死亡而已。 花清越执掌江山,已是大权在握。 他当下便以东皇的名义拟了道圣旨,本想将步世家一举打入天牢,但他随即便烧毁了那张圣旨。 ——仅仅是打入大牢怎么够呢? 他要让步天音无家可归! 他要让她在金碧毫无立足之地! 他随即便去了步府,给了步名书两个选择,第一,步天音还为步世家嫡长女,逃婚为藐视皇室尊严,是为大罪,其罪深究可没收步家全部家产充缴国库,步家无论嫡系旁系全部贬为庶民。全部奴仆,女则卖入青楼,男则发配充军。 第二个选择,便是断了同步天音的关系。从即日起她不再是步世家嫡长女。 她亦会是金碧皇朝人人唾弃的逃妃、弃妇,永远不得踏回步家。 张子羽似乎早已料到了今天,步名书即使没有料到,他也会做出他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像张子羽所想的那样,他会为了步家上下几百条人命放弃自己的女儿。 放弃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血脉。 花清越走后,步名书良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做了一件什么事? 他辜负了九泉之下的爱妻,他懦弱无能,他连他们的唯一的女儿都没能好好的护住。 他愧对她。 张子羽自门口慢慢走了进来,他劝道:“大哥,你也不必心急。今日之事你我不见得有半点作为,但天音不同,她比别人都聪明,你是知道的。” 步名书黯然道:“我只希望她理解我,不要怪我。” “她一定不会怪你。”张子羽斩钉截铁的说,“我相信,她不仅不会怪你,倘若她知道你会有今日两难的选择,她也一定会让你也这样选的。” 他说的笃定,仿佛他已经亲眼看到了那个桀骜却聪慧的女孩子站在他面前,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步名书叹道:“为何我总觉得,太子殿下他在……恨着丫头?” 张子羽道:“说实话,我也这般觉得。” 太子想要迎娶天音,其心可鉴,不过是为了联姻,让步家成为他庞大的财力后盾。但是她逃婚了,他最多也就是失去了一记强而有力的财力,朝中太子党羽多半都是聚财的,倘若只是他失去了联姻的一方,他根本没有必要动这么大的怒火的。 如今东皇岌岌可危,朝中什么不是由他说了算? 可他,分明就是在针对天音那个丫头。 看来,她还是有太多的事情瞒着他们了,不是么。 两个人静默了很长一会儿,张子羽才开口道:“年轻人之间的心思,我们大概是……赶不上趟了。” 步名书并未再说什么,眼底一片哀叹。 另一边,花清越回到太子府后,满脸冰霜的怒气和心中翻天的怒火未减半分。他屁股还没有坐热便有人通知,二皇子蠢蠢欲动。 他为何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是受到了韦贵妃的怂恿蛊惑么。 好。来得好啊。 是夜,花如夜便接到了线人的消息。 果然不出他所料,派去看守皇后的侍女传回消息,皇后竟然私自出了宫! 不一会儿,便传来了第二个消息,沈皇后去了燕将军府! 花如夜觉得时机已到,只是眼下东皇病弱,这大半夜的若是惊扰了他,不知会不会落下什么不孝子的败坏名声,他只好先让人去通知了太子。 他并未明言说出与燕国公私通的后妃名字,他只是想看着,看着他花清越平日里一副高高在上自恃清高运筹帷幄的模样,倘若看到自己的母亲与其他男人在床上苟合,不知他会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花清越接到消息后,脸上露出一抹嗜血的冷笑。 他眼睁睁看着花如夜走进自己布下的棋局里而毫不自知,还一副沾沾自喜自以为是的样子。愚蠢的古人! 他本不愿事态这么早被揭露的,他还有许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计策,只是今日步天音端的是气到了他,他在气头上。怒气难消,她步天音不是一向自诩和花如夜、甚至现在和韦欢都是朋友么? 那么,他便要看看,当韦贵妃和燕陵牵动了信国公府和花如夜,她又当如何? 花如夜穿着一身黑袍,修长的身子包裹在暗夜色的华裳下。 他一直都不是很喜欢燕陵那个人。 因为他是个狡猾的人。 如今朝中的大臣多半都是做出了明确的选择,可他却是模棱两可,在他和太子之间的态度一直都是模糊、飘忽的。 他有的时候会觉得他同太子走得近,可有的时候却又觉得他在攀附自己。 既然不能确定他是哪边的,那么今日便让他连同那个沈皇后一起去地牢里划分党派好了! 燕将军府外。一切如往常一样。 花如夜带了人隐在暗处,不知为何,他临近了这里,心里却忽然变得不安起来。 他问道:“太子如今到了哪里?” 有人答道:“据探子回报,太子殿下才动身出发。” 花如夜沉默。 从太子府到这里最快也要一炷香的功夫,既然他心里急遽涌上来的不安,那么他不如趁太子到来之前,先进去查看一番? 花如夜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原来不是这样的,他办事一向谨慎。可是今日,他怎么就听风就是雨?连查看都没有便让人去通知了太子? 想必是近日来母妃催他催得紧了,他又在想着步天音那个丫头…… 想到她,花如夜脸色又是一变,他几乎没有犹豫的便是足尖一掠,趁着茫茫夜色混进了守卫森严的将军府。 花如夜熟记金碧一品以上所有官员家中府邸的地图,这些,很早之前便被他记在了脑子里,是以他很容易便找到了燕陵所居住的院子。 此时,夜空一片乌云忽然将明晃晃的月亮遮住。 燕陵的房间一灯如豆。 两道身影映在窗纸上。 书予在门外警惕地守候着。 花如夜的功夫远在书予之上,他已经靠得相当近了,他却并未有所察觉。 屋内传来两个人近似争吵的声音,然后那道细高的影子便将那个女人的身影抱进了怀里。 花如夜蹙起了眉头。 那个女人好像不是沈皇后。 沈皇后的个子并没有这么高。 只是他们交谈的声音他听不到,倘若再靠近些…… 书予只闻身后风声一动,他尚未回头,便被人从后面砍晕了。花如夜将他的身子拖进了一旁的树后,才蹿到了窗下。 此下,已经离得相当近,再加上他习武练就的耳力…… 听清楚里面那道清丽且熟悉的女声时,花如夜觉得整个被天雷劈中了。 他在原地愣了好久,身子还保持着偷听时微微贴着墙壁躬起来的姿势,僵硬无比。 几秒钟后,他忽觉大事不妙! 他飞快的掠出去数米,但立即便以更快的速度掠了回来,他此刻若去通知外面的人怕是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有让里面的人尽快离开! 当花如夜破门而入的时候,韦贵妃一张脸惊得花容失色,反倒是燕陵错愕之下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安抚似的摸了摸韦贵妃的头发。 这情景看在花如夜眼中无比的刺眼。 他死也不会想到,与燕陵私通多年的女人并不是当今皇后,而是他的母亲韦贵妃! 韦贵妃开口欲替二人辩解,孰料燕陵去走上前去,以一副慈父般的语气对花如夜道:“既然今日被你看到了,我们也就不再隐瞒,反正也正打算尽快通知你。小夜,我与你母亲……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话锋一转,燕陵的脸色瞬间凝肃起来。 花如夜脸色陡然沉了下去,他真的是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只是此刻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上前一步拉住韦贵妃,几步便落到了院内,却停在原地不得前行。 亦不得后退。 面前无数大内侍卫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一人天青色衣衫,越过众人走到了前面。 正是太子花清越。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眼定一生(21) 花清越出现的那一刻,花如夜便知道自己中了他的圈套。 花清越能够算计他他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他竟然一直在算计着他。 一直。 他所谓的一颗鬼魅之心,在他面前不过是上不得高台的小小伎俩。 他这么多年的筹谋,他竟然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花清越大手一挥,厉声道:“韦贵妃与燕国公燕陵私通,人证俱在,现将二人打入地牢,听候陛下差遣!” 侍卫蜂拥而至,将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韦贵妃架了起来,燕陵被这一变故吓的脸色苍白,下意识抬头去看花如夜。 似乎他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花如夜的脸色竟然慢慢平静了下去。 他冷冷问花清越道:“太子殿下,不打算将臣弟一并带走么。” 花清越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气氛紧张诡异,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屏息以待,唯有他一个人天青色衣衫映着火光,似乎带着这死水之中唯一的生气。 他笑道:“明日滴血验亲之时,才能由父皇做出对你们的处置。再者说,万一你要是本宫的‘亲’皇弟呢,好歹是皇室血脉,总不能不明不白就下了大牢。” “滴血验亲……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也信奉这样小儿科的伎俩。” “本宫自是不信的,但是我们的父皇相信。”语落,他挥手:“带下去。” 韦贵妃这时才想起反抗,怒道:“放开我!你们竟敢对我动手!放开,我要见陛下……老二?夜儿你倒是说几句话啊……” 花如夜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连开口替她开脱一言半语都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真相。 他之前一直觉得老五和燕绾一事怪异得很——既然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燕绾和老五算的上门当户对又是情投意合,可母亲和燕陵两个人却暗中想尽了办法拖延他们的婚期。 他当时想不透,但是现在转念一想,无疑就坐实了韦贵妃和他私通之事。 但,这还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从方才花清越的表情里看得出来,老五和燕绾会不会是…… 花如夜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倘若明日真的……花如夜眼中杀气一闪而过! 他冷静下来的时候,发现整个大院已经没有一个人了。花清越不知何时带了人走,大概一会热就会将这里封锁。下起了绵绵小雨,他竟然完全不知道,衣衫已经湿透。 他失魂落魄的转过身去,却发现燕绾如同女鬼一样站在她的身后。 不知道她站了多久。 花如夜抬步离开。 燕绾一直跟着他,在雨幕里跟了很久。 花如夜的手下也一直在两个人身后小心翼翼的跟着。 前方的花如夜忽然停了下来,他也不回头,淡淡道:“你现在该跟着的人不是我……去见一眼老五吧。也许……”他抬头看了眼夜色,自嘲一笑,讽刺道:“没有几个时辰了,天就快亮了,也许今日不见,日后怕是再难相见。” 话还未说完他便已离开,燕绾跟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站在雨里哭了很久。 很久之后,她才拖着两条几乎没了知觉的腿去了五皇子府…… —— 银月。 步天音强行勒令云长歌要假意配合璃姬,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再说。但是却和他说的一样,就算他这个时候答应了,他也只会成为璃姬手里任她摆布的傀儡,璃姬断然不会让他恢复从前。 为了防止云长歌只亲近扮作凌雪的步天音,他最近的脾气都恢复从前,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好。 偶尔能支开那些人,他便同她温存片刻,但会立刻被步天音制止,他脑子里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就不能想点正经的东西么。 云长歌笑道:“你不是也说了,那日明明有人看到你,却跟没看见一样?” “嗯。所以?” “国师的手自然伸得不比我近。” 步天音将手中的薄毯盖到他的腿上,道:“你真的很信任你那位国师?” 云长歌道:“信任一个人并不是一定需要很确切分明的理由……” 步天音接道:“只是你恰好需要一个那样的帮手,而他又暂时没有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 云长歌笑道:“知我者,夫人也。” 步天音笑了笑。 其实她并非是懂他,而是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所以,才会冥冥中注定走到了一起吧? 步天音思忖片刻,忽然说道:“长歌,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哪怕,是让我去死。” “我让你去死?那还是算了,因为人家年纪轻轻的还要陪你一起殉情,人家还是很留恋这花花世界的。” 云长歌好笑的握住了她袖中的手,她却轻轻抽出,道:“有人经过。” 圆形的拱门外,几个剑奴飘然而过。 她们离开后,步天音才看着云长歌,眸光微动,道:“如果有机会,让我看一下离天师面具下的脸!” 云长歌的笑容微微凝住,他似乎有些为难,良久,才叹道:“这件事,我也不能十成确定。我的确是可以用主子的身份命令于他,但是他是否肯让你看,还是要看他的意思。毕竟,没有人能够强迫国师做什么。” 步天音沉默了。 云长歌笑了笑,美丽的眼睛完成了月牙,但此刻若是夜空中有一弯缺月,却也是一定不及他的美。他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怀疑他?” 步天音道:“我只是觉得,怎么会有这样不计较报酬,只会一味付出的属下。” “或许这是他们身为国师的天职吧。” 步天音手上一动,她笑眯眯的抬起头来,这笑容,十分的不善啊,“天职么。我不信有人真的会为了天职而一味的付出。”她顿了顿,道:“国师有过女人么。” 云长歌眸间的深意一点一点氤氲开来,道:“应该是……没有的吧。” “国师受万人敬仰,一心为国为民,心无旁骛……但实际上这么多年我并未派人监视过他。” “那就是你也不能确定了?” “不能确定,却也不能不确定讶……”云长歌忽然伸手一拽,将她抱在了怀里,消瘦的下巴垫在她的肩上,硌得她都有点吃疼了,云长歌像个撒娇道:“好不容易这会子没人,就不要在提别人了。你陪我回房去好不好?” 步天音懒得搭理他,只觉得他尖尖的下巴硌在自己肩上,却仿佛刺痛了自己的心,她心疼道:“长歌,明天起多吃一碗饭吧。” “好。” 步天音环顾四周,时刻警惕着,云长歌从来都是这样,他这个人无论身处何地都只顾着自己的心情,他的字典里可能从来没有“害怕”这两个字。 ——他们这个样子要是给别人看到了,后果该有多严重? 反握住他同样骨瘦嶙峋的手,步天音缓缓道:“放开我,晚上让你抱个够。” 云长歌会意道:“你不必担心,我虽然没了内力和灵力,但杀人还不是问题,我还没有残废。” “……”步天音唉声叹气,只得由了他去,只是这警铃有提高了几分。 云长歌抱着她,她看着蓝天上的太阳,忽然就觉得,其实在他怀里很安全的吧? 这个人总是能把一切都看透了,他说过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他知道自己未来想要什么。 同样的,她也知道自己该为他,为他们的将来做些什么。 其实仔细想来,她差点食言啊。 曾经是她说过的,如果有一天两个人不得不因为某些原因分开,他要相信她,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 披荆斩棘,在所不辞。 将来,可待聚首。 云长歌突然一阵咳嗽,步天音连忙从他怀里跳出来,仔细检查他的捂住嘴的手并没有血丝,这才放下心来,云长歌盯着她,一脸的不怀好意。 步天音自动屏蔽这欲求不满的目光,想到了什么,忽然道:“被你一打岔,我差点给忘了,我要和你说件事的。” “嗯。” “离天师有没有过喜欢的女人?” “并未听说过他在这方面的什么传言,只言片语也没有。” 步天音咬住了下唇,云长歌盯着她咬唇的动作,满眼冒粉红色的桃心。 终于,她开了口:“我有个大胆的猜测,离天师要么就是喜欢我,——要么就是喜欢你。” “……小步,国师是个男人。” “男人也可以喜欢男人啊。或者还有更重口的,他既喜欢我,也喜欢你。” “……何出此言?” “女人的直觉。” 云长歌态度不置可否,良久,他说道:“国师是我良师,我的功夫一半是璃姬传授与我,另一半便是拜国师门下。” 璃姬,他再次称璃姬的本名,而不是称呼她娘亲。 步天音想了一下,还是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云长歌也并没有生气,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她道:“我平时是怎么喊你的?” 步天音想也不想直接说了出来:“小步,或者步天音。” 云长歌笑道:“那我在什么情况下会喊你小步,又何时会喊你步天音?” 步天音忽然冷笑道:“我怎么知道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 云长歌脸上笑意更甚:“你知道的。” “我自然是知道的。”步天音翻了个白眼,“您老人家心情好的时候小步来小步去,心情不好直接步天音。” 语落,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抬头,对上云长歌一双幽暗深邃的眸子。 他轻声道:“所以,触碰到了我的底线,她就只能是璃姬。”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一眼定一生(22) 花少安站在越国公府门前。 “怎么样,发型整齐?衣衫整齐?” “整齐整齐,小王爷最帅了!”初霁道。 花少安闻言,心头闪过一丝哀叹。 以前他苦苦追求叶清音的时候,还都是苏泽陪在他身边,苏泽最会捧他。 可谁能想到,这一年多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叶清音要杀他,叶清音嫁给沈思安,连吴双都差点嫁给苏泽。 苏泽是为了成全他们离开的,所以,在他心里他永远是主子,他不能跟主子抢女人。 花少安在没人看得到的角落黯然一叹。 可是他能够坦然的承认,在这件事情上他的确是用了主仆之间的情义压迫了他,他就是出自于私心。谁让吴双一开始看上的就是他? 她既然看上了,就不能始乱终弃,不然她长得那么丑,哪有人会看得上她? 然而事实证明,还真的是有人看的上吴双的。 越国公府里走出两道清瘦的影子。 一高一低,一男一女。 女的是吴双。她旁边的男的倒是个小白脸,但一身的书生卷气,看着就是迂腐死板的书生,他对吴双极为礼貌,吴双的脸上,也带了一丝羞赧似的绯红。两个人像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花少安一样,径自朝热闹的大街走了过去。 花少安:“……” 这什么情况? 以前吴双死乞白赖跟在他后头的时候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脸好么! 所以她是在跟那个男人献媚了? 过去,她会苦苦跟在自己后头,哪怕他曾经出手阴过她,她亦不曾放弃。可是,如今她却用另外一张更加柔和的脸去面对另一个男人。。。 花少安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便一个掠起,落在了两人面前。 吴双朝他欠身行了个礼:“参见小王爷。” 旁边书生一怔,却也随之拱手道:“参见小王爷。” 花少安看了他半晌,不确定的问道:“你是礼部尚书的儿子?” 书生道:“正是在下。” 花少安道:“好了。你可以滚了。” 吴双:“……” 书生:“……” 花少安见他一动不动,心中怒气更加深沉,“你走是不走?” 书生道:“就算你是小王爷,这大道也不是平阳王府的范围,我和吴家妹妹走哪里,碍着小王爷何事了?” 吴家妹妹……吴家妹妹…… 他竟然敢喊吴双吴家妹妹?! 谁料还未到花少安发怒,吴双便拉了书生绕过他,从另一边继续向前走,口中道:“既然我们挡了人家王爷的路,让开便好了,左右路也这么宽。” “嗯。吴妹妹言之有理,那我们去看戏?” “好……” 花少安一身怒气,碧衫无风猎猎飞舞,长长的头发被吹得飞扬四海。 初霁见状上前,劝道:“小王爷,不如我们先回去吧,王爷怕是又在发愁,不如……” “他整天苦着脸愁什么?” 初霁打量四周,压低声音道:“还不是韦贵妃和燕国公那事儿……” 花少安闻言脸色一变,怒气也随之变淡了一些,他大步朝前行去,却是往家的方向走了,边走边问:“不是说要滴血验亲么。结果出来了?” 初霁道:“嗯。是当着陛下的面验证的,原来四公主和五皇子竟然都不是陛下的种。陛下大怒,已经将五皇子下狱,只是他平日疼惯了四公主,只囚禁在家中,不准任何人探望。” 花少安道:“父王就为这事儿着急上火?” 初霁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好大一会儿才点了头。 花少安冷哼一声:“他们的事情与我们何干?莫非父皇跟二皇子有联系?” 花少安心念一转,问道:“二皇子是何态度?” 初霁道:“据传回来的消息说,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 “信国公府呢?” “信国公并未替韦贵妃求情,但龙颜大怒,陛下又疼爱韦贵妃多年,王爷说怕是保不住了。” 花少安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说什么,初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四公主府。 花语嫣一张小脸已是花容失色,苍白如纸。 她怎么也想不到,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事情? 她的母妃,怎么会和燕国公苟合? 还有,她和容月竟然是他们私通苟合所生下来的孽种?! 孽种…… 东皇今日在大殿之上龙颜大怒,花容月已经被打入大牢,而她,则被关在了这里。 门外有大内侍卫谨防严守,东皇不准人给她送吃的,她从前刁钻蛮横,又时常欺负、打骂下人,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给她送一口吃食,当真是报应。 花语嫣心里明白,她和弟弟不是父皇的种,而二哥却是,难怪,难怪母亲一直疼爱的只有她那个二哥…… 花语嫣后悔莫及,早知道,她当初就该不顾一切的爬上云长歌的床,然后让他带自己离开。 可是,他会吗。 不,他不会。 她很快便否定了自己心里可笑的想法,现在,她除了在这里等死还能怎么样? 可是,父皇当年是这么的疼爱她啊…… 花语嫣伏在地上哭了很久,绣着鲜花的裙子都泪水染湿,她心里害怕至极,整个身子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她怎么能够死呢?她还没有听那个人的话,替代步天音,留在云长歌身边成为他的妻子…… 蓦地,花语嫣抬起了头,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对了,那个总在背后帮自己的黑衣人! 他不是说能够帮她么?! 他就像一道影子一样,神出鬼没,可总是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她甘愿沦为他的傀儡,为他贡献出自己的灵魂,只要她能够得到云长歌。 外面天色已黑,花语嫣便想去后院的凉亭。 那些守卫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她在屋里藏了剑,这事除了她以外再也没有人知道。她提着剑,用椅子打破窗子飞身而出,与外面的大内侍卫缠斗起来,他们打不过她她是知道的,可毕竟是皇宫里的大内侍卫,她身上挂了几处彩,趁救兵没有来之前慌忙跑去了后院。 “你在吗?” “我的大恩人,你在么?” 花语嫣茫然的四下瞻顾,一面防止会有人追过来,另一方面希望他快快出现。 她从未如此迫切的希望神秘人现身,拯救她于水深火热。 “你不是说随叫随到么,能够帮我么,你出来啊,出来啊……”花语嫣焦急的哭了起来。 “我说了我能帮你。”良久,那人缓缓出声。这声音,却带了平日不曾有的冰冷和杀气! 花语嫣只闻其声却见不到人在哪里,只得茫然四顾。 他缓步靠近,习武多年的花语嫣竟未曾感受到半分气息,直到他站在她身后,花语嫣才惊的一回头。他出现了。 黑色的宽大斗篷遮住整副身躯。 月光下,那人缓缓掀开斗篷的帽檐。 一张清俊美丽的脸庞出现在眼前,花语嫣震惊的张大了嘴巴,指着他,讶道:“是你……” “是我……”那个人声音轻轻的回答。 花语嫣后面的话没有机会继续说完,她只看到眼前有大片大片绚丽的紫色,迷离又妖冶。 然后,她提起手中的长剑,缓缓横在了自己的脖间。 她的意识在被剥离,她受人控制心智,此刻唯一想做的事情,便是杀死自己。 杀死自己…… 花语嫣,杀死你自己,这样你便能解脱了…… 脑袋里那个带着巨大诱惑的声音一直在跟她说话,诱惑着她,蛊惑着她,她锋利的刀,划破了颈间的皮肤,瞬间,一缕极其鲜艳的红色沿着她的领口飞快的流了下去…… 空气中,弥漫了一丝充满哀叹的血腥味道。 忽然,就在她要用力杀死自己的时候,一只手却更快的拦住了她的动作。那人清丽无双的眼底涌起了一丝挣扎和不忍,他随即飞快的点了她身上的穴道,她陷入了昏迷。 斗篷之下那双紫色邪魅的眼睛恢复如初,淡淡的,带着于心不忍的墨瞳。 花如夜仰头望月,长叹一声。 他下不去手。 当他得知弟弟妹妹为母妃与燕陵偷情所生,一怒之下想杀之而后快。 他们不是父皇的孩子,他们是肮脏的、下贱的偷情生下来的孽种。 可是,对待这样的孽种他却下不去手! 他在牢里试图杀死花容月,可是当他看到他那张花容月貌布满血污,当他看到那双倾世双眸空洞而绝望,满身满脸的垂死之气时,他竟然不能一刀结果了他。 就像他在最后一刻也不忍心杀死花语嫣一样。 他想起了花语嫣出生的时候,他跑到宫里,问嬷嬷他是不是有妹妹了,他多想有个妹妹,让他能够照顾她。 可是,后来这个妹妹独得父皇恩宠,嚣张跋扈,恃宠而骄,再也让他喜欢不起来。 但他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抱起那个小生命的那一瞬间。 他对自己说,你有了一个妹妹。 花如夜长长一叹。 既然下不了手,那么就由得父皇给他们惩罚吧。 反正到最后……他们都是要死的。 暗夜如墨,花如夜踏月离去。 花语嫣被随后敢来的护卫拖回了就近的一个房间里,他们已经好久没有碰过女人了,如今这四公主沦落至此,最后必然是落个惨死的下场,既然如此,不如便宜了他们,她虽然性子刁蛮,脸蛋儿却也是相当吸引人的…… 夜如墨染,一室淫靡。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一眼定一生(23) 步天音以凌雪的身份混淆太子府,混得风生水起,用云长歌的话说,她简直比凌雪还凌雪。她这个时候才觉国师明智。 起初只以为他随便给了她一套剑婢的衣物,却不知原来凌雪便是专门伺候云长歌的剑婢,她伴在云长歌身边,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只是她在的时候,凌雪刚好出去执行任务,她才没能见到。 她虽然一直陪在云长歌身边,却也不曾放弃对外面消息的收集,她已通知飞羽,让蓝翎的人化妆成普通百姓,秘密潜入到银月一部分人,潜入到金碧一部分人。算算日子,如今也该到了这里,她是时候出去与之汇合。 她出去太子府容易,可是离开云长歌难啊! 那个人,简直是牛皮糖生产第一厂家,没人能比他更黏人了。 吃午饭的时候,她将想法说给了云长歌听,他淡淡道:“今日午后,璃姬会进宫,你要在晚饭前回来。” 步天音惊喜道:“这么痛快?!” 云长歌道:“自然是要有条件的。” 步天音眉头一皱,不悦的看着他。 他恍然未觉,一手点在桌上,眯起眼睛笑道:“晚上留下陪我。” 她自然知道他说的“陪他”是什么意思,可是……“你的伤口……” “伤口早已无碍。” “云长歌,你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别的么?” “我被璃姬囚禁在此,难道还应该在外面指点江山?” “……你以前不就是这样的?” “所以我才觉得从前辜负了大好时光。” “……”步天音无语,“你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一下到底有没有办法恢复你的灵力和内力啊。” “云长歌没了灵力和内力,还有一身的功夫,我都不怕,你担心什么。” 步天音用力翻了个白眼,道:“那晚上让我替你引出寒毒。” “不可以。”云长歌斩钉截铁拒绝她。 这下步天音更是不乐意了,重重冷哼了一声,“那我晚上就不来找你了,你能怎样,强迫我么。云长歌,你说以后都听我的。” “我何时说过的?” “我也忘了,反正你说过。”步天音眼底的焦急和忧虑终于浮现在眸间,她叹道:“长歌,你的寒毒必须引出来,你的旧疾,我也会想到办法给你治好。如果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们还谈什么明天?” 云长歌沉默不语。 步天音忽然怒道:“我知道,你根本没有想过跟我有明天。你这几天虽然在笑,可笑意却没有一次是直达眼底的。你哄我,总是想与我亲热,不过是抱了有一次少一次的念头,你以为我是真的看不出来么。” 云长歌有些震惊的抬起头去看她,却还是没能说什么。 步天音的气息散落四周,这里的一切都在她的感知范围之内,这里并无其他的人,她便缓缓站了起来,眉目间,一抹难以言喻的凌厉。她一字字道:“你心里对璃姬仍然有愧,她在你心里永远比我重要,哪怕你从未说过,哪怕你为了我一味忤逆她。论猜人心没人能够比得过你,但是我察言观色还是会的,你以为,你在自己死之前给我一段快乐的时光,我就能记住你么。你以为,你把自己这条命还给了璃姬,她就当你是儿子么。” 云长歌的脸骤然沉了下去,空气中是说不出的凝肃。 步天音自嘲一笑,咄咄逼人:“怎么,这就生气了?” “继续。”云长歌终于开了口,不急不缓,不冷不热。 步天音叹息道:“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感情永远比什么都脆弱。我能说的,就是你死了以后,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生活,我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守寡,更不会为了一个死人而埋葬自己以后的感情。我会重新爱上一个人,嫁给他,如果生不了孩子我们就去抱一个……” “你竟然连这个都打算好了么。”云长歌冷冷一笑。 步天音的“不是”差点就脱口而出,她根本没有打算过的,这都是她即兴临时编造出来的,可是,她没有替自己辩解。 哪怕是知道她说的话的确重了些。 良久,步天音向门外走去,轻声道:“你若敢死,你在我心里就和过去的花清越没什么两样。” 她出去,云长歌并未阻拦,只是在她离开以后,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伏在了桌上,他一拂袖,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全部被扫到了地上。 步天音以替云长歌购买小菊轩的墨水为名出了太子府。过去云长歌也只用那里的水墨,每次也由凌雪替他去买。步天音从账房支了银子,便自然而然的出了府去。 门外的乞丐在看到她出来以后,不动声色的敲了敲手里的碗,先敲了三次,隔了一下,又敲了两下。 他面前脏兮兮的拐棍儿指着东方。 这是飞羽留给她的暗语。 东边第三条街,北起第二个铺子。 那是一家药店。 步天音进得药店去,老板正在低头算账,头也未抬道:“今日除了陈皮其它都有,客人药单子带齐了没?” 步天音道:“陈皮是常用的,老板下次可要多买一些。听说岭南的陈皮最是不错,老板下次不妨试试。” 两句暗语全部对上了。老板抬起头,确认她身后无人跟踪后,方带着她绕去了后院,待与飞羽汇合后,他又回了前面柜台。 步天音也未摘下易容,飞羽微微压抑后便步入正题。主仆二人长话短说,飞羽将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全部告诉了步天音。 步天音听后微微皱眉道:“此事必定会累及信国公府,通知在金碧蓝翎部下,听从小白师父指挥,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保住韦欢。” 原来韦贵妃果然和燕陵有一腿,难怪那日花容月睡了燕绾,他会是那副态度了。要是换作别人,能够攀上皇家的姻缘,多少都是求之不得的,可他却避如蛇蝎。若说花容月与燕绾是姐弟,便可以做出解释了。 只是,他们竟然乱伦了…… “飞羽明白。可是小姐……飞羽还有一事。”飞羽打断了步天音的沉思。 步天音道:“但说无妨。” “飞羽想留在小姐身边保护。” “不必。”步天音道:“我现在安全得很,你若留下,我很难集中注意力做事。对了,南织怎么样?” “南织也被老爷赶了出来……”飞羽的声音有些哽咽。 步天音却没有丝毫的波动一般,道:“这有什么的,她从步家出来,还可以去朱楼或者蓝翎,又不是无家可归。” 飞羽咬唇,难受道:“可是小姐,你已经被老爷……” 飞羽都有些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告诉了她,因为她逃婚一事太子大怒,已经逼得家里跟她反目。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真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步天音道:“这算不上什么,如果我当时在,也会让爹这么选的。他做得对。” 不对的,该死的,是花清越。 隔了一会儿,她又问道:“花如夜有什么举动?” 飞羽道:“二皇子……并未表露任何态度。” 步天音点了点头,她起身要离开,飞羽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小姐,还有一件事。” “嗯?” “五皇子要见你。” 步天音停下了脚步,转身,重复了一遍,“五皇子要见我?” “五皇子看似只顾风流,实则也是有自己的势力的,正是他从牢里托人出来,说要见小姐一面。” 步天音沉吟了片刻,飞羽说出了自己的疑虑:“这其中极有可能有猫腻,眼下太子在四处派人寻找小姐的下落,他好巧不巧偏偏这个时候要见你,他一个将死之人,要见小姐作甚?” 步天音略作沉吟,良久,道:“也有可能不是圈套,他大概是为了燕绾吧。” 飞羽惊道:“为了燕绾?” 步天音道:“他可能觉得我能救她。” 原来,花容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他们连交道都没能打过几次,他竟然知道她有实力救燕绾。 “飞羽,你去给我查一个叫青璃的人,青色的青,琉璃的璃,银月青氏,资料可能不会太多,但有多少都给我记在脑子里。三日后的这个时辰,我还会来这里找你。” “属下遵命。” 从药店出来的时候,步天音手里多了几包草药,为了防止有人会看到她进了药店,她早已决定谎称来葵水了腹痛,来抓了几副草药。之后她又去了小菊轩给云长歌买指定的墨水,傍晚前,赶在了璃姬回来之前回了太子府。 云长歌在发脾气。 玉镯等人惶恐的退到了清莲居门口,见到她回来,玉镯方道:“你去了哪里?” 步天音把手里的两样东西给她看,道:“我给公子去买墨水啊,那个了肚子疼,然后顺便去了药店。公子怎么了?” 玉镯满脸愁云:“下午的时候裴小姐来了,然后公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们都不敢进去……凌雪,你平时就跟公子最亲近,你进去看看吧。” 步天音推开门的时候,满地都是碎了的瓷片。 竟然连一处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床上,缩着一道白色纤弱的人影。 云长歌的身体竟然在不停的颤抖着。 步天音立刻便发觉异样,足尖轻点飞身来到床边,拨开云长歌散落遮住身体的凌乱青丝,才发现他满脸痛苦之色,正捂着自己的胸口。 步天音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给我让开!” 她还没有来得及问什么,一道冷漠的声音破空而来,璃姬赶到,一手撑起云长歌背后,步天音识趣的退下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一眼定一生(24) 璃姬在为云长歌疗伤,步天音即使再担心也只能守在门外。 方才的那一瞥,她竟然发现云长歌的胸口在流着血。 这里是太子府,就算他武功尽失,还有这么一堆剑婢保护着他,更不会有人来造次。她虽然没能看清楚伤口,但百分之八十都是可以确定是被利器所伤。玉镯说下午裴湄来了,难道,这件事跟她有关? 裴湄仍然住在素珍楼,只不过步天音悄悄潜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里重兵把守。 她在外张望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发现什么,便回了清莲居。 璃姬已经离去,玉镯正在服侍云长歌喝药。 玉镯走后,步天音慢慢将门带上,然后,用灵力感受四周的气息,但凡有人来,都不会逃过她的控制。 云长歌眉眼一弯,笑着拍了拍床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去。 “有话要说?”云长歌病态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似乎中午跟她大吵的人不是他。 步天音坐到他身边,脑袋轻轻伏在了他的腿上,有些难以启齿,但云长歌握紧她的手,似乎在给她无声的鼓励。 所以这个人又猜到了她要辞别是么。 过了好一会儿,步天音才缓缓道:“家里出事了。韦贵妃和燕陵竟然有多年私情,花语嫣和花容月都是她和燕国公的私生子。我让人护下韦欢。但是,我必须要回去一趟。” 回去,主持大局。 云长歌沉吟片刻,道:“何时离开?” “今夜就走。” 她也是临时做出的决定,她连三日后跟飞羽再度汇合都等不到了。这个时候忽然很羡慕会分身术的人,她既然可以留在云长歌身边照顾他,又可以回到金碧去主持大局。 云长歌笑道:“让国师送你吧。” 步天音没有说什么,抱紧了他。 云长歌脸色的笑意忽然一僵,发现步天音竟然点了他的穴道,然而他的笑容不过僵了两秒,很快便笑问道:“小步,你这样是否打算要对我用强……” “脑子里不要整日想这些污的东西。” “可是对你我没有办法……步天音,住手!”云长歌低声轻喝,脸色已然变了。 步天音扶他靠好在床边,不顾他的厉色阻止,径自说道:“我为北野望引寒毒的时候需要用热水、草药和银针,但是我现在发现,不用药浴也可以。” “我让你住手。” “长歌。”步天音突然轻声唤他,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垂眸道:“且不说这寒毒是你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为我引出时中的毒,就打个比方,如果把现在的你换成我,你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寒毒侵扰而不管不顾么。” 云长歌沉默不语,脸色同样也沉得厉害。 步天音取出银针,寒色光芒一闪而过,云长歌出口阻拦:“如果我答应你,不会让自己死……” “那也不能左右我的决定。”步天音忽然俯身下去,痞气十足的拍了拍他的脸,笑道:“不是你说的么,这个世界的准则是由强者来定的,如今我为强者,你自然要听从我安排的所谓公平法则。” 云长歌:“……” 步天音飞快的褪去他的衣衫,寻到了背后的几处穴位,看到那缠着半边身子的纱布时她还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只是施针不能分心,她给北野望施针那次就差点被那个色胚害惨了。可是云长歌是真的疼她,知道今日不能阻止她,也就乖乖配合了。 此中逼出寒毒的方法需高度集中精神,让对方提气凝力跟着她的灵力走,可是云长歌已经没有丝毫的灵力和内力,他就算之前再不肯接受她渡给他的灵力,眼下却也不得不接受了。 当那一缕寒毒被逼出体内后,步天音飞快拔出剑,将寒毒斩碎在床单上。 解了云长歌的穴道,云长歌第一件事便是去摸她的脉象,确认她无碍后,放看着那仿佛细水晶一样的寒毒实体。 步天音道:“我第一次见北野望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是这样的蓝色,特别的漂亮……我当时还在想,这片大陆上,怎么会有蓝眸的人呢?如果有蓝眸的人,怎么你们都未曾跟我提起过。” “后来去了东壤王宫,我才知道,原来北野望这双眼睛并不是蓝色的,而是中了寒毒的原因。这美丽的背后,代表的却是毁灭和死亡。” “北野望那样的人,想害他的人应该不少呢。” 云长歌这时方抬眸笑道:“毕竟是暴君。” 步天音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知道云长歌素来会补刀,可没有想到他现在补刀的技能更是一阵见血。 步天音专心致志的为他穿好衣服,云长歌却道:“不必了,你还是脱了上来吧。” 步天音皱眉道:“我一会儿就要走。” “让国师送你,省了你多少的功夫?”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给她省下来的这点时间不能浪费,她都得到床上偿还给他? 切,哪有打得这么好的算盘! 步天音不理他那副依旧欲求不满的表情,检查了他胸口的伤口,突然眉目一沉,问道:“还不打算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云长歌唉声叹气道:“是……” “别打算编个谎言说出来敷衍我,我去看过裴湄了。” 云长歌眸光蓦地一沉,步天音思忖道:“你不说的话,我只能猜一下,是不是一种药,让你跟裴湄存在某种联系,也就是说——” 步天音吸了一口气,在云长歌云里雾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目光里淡淡说道:“如果裴湄受伤,你也会受伤;相反的,如果你受伤,她也会受伤。只要你们其中一个人受到伤害,另外一个人也同样会受到伤害。” 不必等到云长歌的回答,在他那略带诧异的目光里,步天音就可以断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了。 屋外,夜色和月色俱寂。 步天音缓缓开口:“是不是也是璃姬?” 终于,云长歌有了一丝的反应,垂下了眸,并没有说话。 步天音扯下一丝帘幔,将那些碎晶石一样的蓝色寒毒包裹起来,放入袖中,她留着这剧毒还有用呢。 云长歌默默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才说道:“国师早就在外等候,你随时走,随时出去找他便好。” 步天音心中一阵感动,他应该是一早便猜到了自己要走,便提前想办法通知了离天师,可是,她中午离开的时候,连自己都没有决定要走。她决定要回去的,真的只是刚才的那一时半会儿。 所以说,云长歌果然还是高人。 还好这个高人是她的人。 云长歌道:“何时回来?” 步天音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他道:“长歌,你想要这天下么。” 云长歌忽而一笑,也反问道:“你呢?” 步天音道:“我自然对这半壁江山没什么兴趣的,我也曾想过为你放下一切,和你远走高飞。但是我现在发现,我们竟然都无法抽身。” 无论是从她这边论起,花清越会不会放过她,皇室会不会放过步家;还是从云长歌那边论起,璃姬会不会放手,花清越会不会放过他们。 云长歌眼中神光微动,道:“或许从一开始,你我就注定无法抽身。” “所以我觉得,如果这个大陆真的需要一个领导者,那个人一定要是你。” 云长歌抬眸去看她,看到了她笑靥如花却眉目带寒的侧目。 有一些话,她早早的便想过,只是一直没有告诉过云长歌。 前世的她,父母不爱,亲朋疏远,她爱了七年的男人在她跟闺蜜同时掉下悬崖时伸手拉的是她。 在这里,她喝过最美的酒,受过最大的宠,她可以像个疯子一样乱来,这一切全部因为背后有人给她撑腰。 她要的并不多,只要云长歌一人。他若想要这天下,她自然会帮他去取。 但是,天下在云长歌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这天下在她步天音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两个针对这江河大川,却都不是出自本意。可当她发现无意于争斗的时候,却已然无法抽身。 就像云长歌所说的那样,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已没有办法抽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一点一滴所积累起来的,又岂是他二人之力能够撼动的? 但是,璃姬想要云长歌为她取得天下。 这天下既无明主,又何谈真正的国泰民安? 若说明主,谁又能比得上天人少年云长歌? 步天音心中已然暗暗下了决定。 临别之际,她伸手抱了抱云长歌。 云长歌笑道:“既然舍不得就不要走,你在这里也一样的。” 步天音道:“坐在这里等着你养我啊。那可不行,要养也是我养你。” 说着,纤秀的十指挑起了云长歌的下巴。 云长歌似乎对她这一动作颇为受用,趁她不备,拖她进怀里,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温柔道:“我等你回来。” “别用美人计。”步天音低笑道:“裴湄那边,你要想办法解决,总不能让她用性命牵制你。我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够带给我不止一个好消息。云长歌,我想我今日已经如你所言让自己变得强大,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我也只能尽我全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云长歌凝望着她,美丽的眸子竟然有了一挽浅浅的痛,他抵着她的额头说道:“小步,你已经变得很好了。谢谢你,能够……爱我。” 那一刻,步天音竟然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眼定一生(25) 子夜已过。 步天音将自己留在银月的蓝翎部下尽数交给云长歌。 离天师带她,悄无声息的回了金碧。 步天音直接去了韦欢在城南的那处宅子。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处宅子大门紧闭,跟从前一样,看似荒废了好久,她翻身进去,忽然眼前一道白影闪过,一把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小白师父亲自守夜了? 那么,可想而知事态已经严重到什么地步了。 白轻水见到是她也露出了微微讶异的神色。 步天音立刻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来时的路上便见路边家家户户门户紧闭,虽然现在夜色已深,百姓都早已休息,可是,她在路上竟然连个巡逻的更夫都没有见到! 白轻水引她进了屋,韦欢意外的也在,现在人心惶惶,大家根本都无心睡眠。 实际上,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合眼了。 白轻水问道:“你去了哪里?” 他几乎都已经把整个金碧给翻过来了,可她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步天音道:“此事说来话长……” 白轻水打断她:“说。” 于是,一整个晚上她几乎都在说,而韦欢在一边整理乱七八糟的资料,他干活的样子和速度,简直就是古代版文秘。 要是这里有文秘考试的话,韦欢必定可以拿下。 白轻水一副早已超然于世俗之外的神情,对于她和云长歌已然和好的这件事并未问及太多,反倒是韦欢,他没有说话,却是冷笑了两声。 步天音问道:“你怎么样,要不要救你爹?” 韦欢拿起一只信封,自里面抽出信纸来,一目十行阅过,道:“怎么救?” “定个计划,去劫狱,我们有人,人数上的话,不用担心。” 韦欢道:“为何帮我?” 步天音不答反问:“你呢,你当初为何帮我?” 韦欢道:“我并没有在帮你。” “无所谓喽,反正你也没有害我,就当是报答你。”步天音耸了耸肩。 韦欢将字条递给白轻水,他看过微微蹙起了眉头,“东皇果然要秘密处死韦贵妃以及那两个孽种。” 步天音惊愕的抬起头,接过纸条一看,信上果然说了东皇要赐毒酒于韦贵妃、花语嫣和花容月三人。 具体什么时候却没有说。 步天音决定去一趟大牢见花容月。 白轻水道:“我与你一起。” 夜色正浓,两个黑衣人身如轻燕潜进了金碧地牢。 白轻水熟练的打晕门口的守卫,驾轻就熟的守在外面,对步天音道:“一直走,花容月在最里。” 步天音没说什么,心里想的却是,师父啊,你为毛一副对这里相当熟悉的样子?!你是不是来过好几次了! 有小白师父在外守门,步天音极其放心的找到了那间牢门,却并未放松任何警惕。 她躲在暗处,确定那人是花容月之后方才开了门。 她没有想到,上一次见花容月的时候他还是一身皇子贵气,十分傲娇的带她进了宫,那副贵族公子的模样让她至今难忘。 可是眼下他却穿着死囚的衣服,死气沉沉的缩在角落里。 步天音是看到那双花容月色的眼睛才能确认是他的。 他的身上血迹斑斑,很明显是有人在牢里动了私刑。他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上,也有了不少血痕。 她站在他面前很久,花容月才缓缓抬起头去看她。 然后忽然给她跪下了。 虽然两个人的交情并不深厚,但是步天音见不得他曾经那般风光,如今却因为父母之事锒铛入狱,想必东皇那个暴君一定将全部的怒气撒到了他的身上。 步天音扶他起来,道:“听说你要见我。” 好大一会热,花容月才似乎听到了她说什么,却是张口问了句:“你,说什么?” 步天音脸色陡然一变,伸手拨开花容月耳边的长发,这才发现凌乱的长发上是早已干涸的血迹,暗红到发黑。 他的耳朵里,也是暗红色的血,新旧交替,还有的黄褐色的脓水。 步天音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忿。 就算花容月是韦贵妃和燕陵的私生子,东皇也不能这样对他吧? 他难道小的时候就没有抱过他么,难道就不是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变成了如今这副少年模样么。 他怎么能……狠下心。 花容月似乎是着急了,他虽然没有听清步天音说的什么,可是他却激动的抓着她,口齿不清的说道:“绾儿,绾儿……救绾儿……” 他断断续续说了好几遍,步天音才听清楚,他说的果然是要她救燕绾。 她托起花容月的下巴,两指撵开他的嘴唇,才发现他的嘴里早已是一片溃烂。 原来私刑不止毁了他的容貌、耳朵,还毁了他的舌头! 东皇真是个暴虐的昏君! 这种令人发指的行径,连步天音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她伏在花容月耳边问道:“那你呢,你为何不让我救你?” 花容月这下听清了,摇摇头,眼里竟然是一种惶恐绝望的神色。 那一刻,步天音似乎明白了。 从前的花容月,当真对得起“花容月貌”这四个字。皇室子弟多俊美,容月最甚。 曾经的他那般风光霁月,他每一次照镜子的时候一定也很喜欢自己的模样。 然而如今呢? 如果给他一面镜子,他大概是会直接装死在镜子上的吧。 谁不希望自己长得美丽,谁又能接受自己曾经的美丽被一点一点毁掉? 步天音一时叹息,花容月却从身上摸出来一张脏兮兮的手帕模样的东西塞给她,她不明所以,一看才发现是一张地图。 地图应该是金碧皇城的某处宅子,上面画了一个箱子的图案。 花容月,这是在用全部财产交换她保燕绾的平安? 可是,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是亲姐弟啊! 步天音转念一想,他大概是知道的,但是,知道又有什么呢? 他们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该乱伦也已经乱了,倘若真的有天谴报复,那么,现在他何尝不是报复到了? “燕绾如今人在哪里?” “五……五皇子府,地,地窖……”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如此艰辛。 花容月像只受伤的小兽缩回了角落里。 步天音很想问一句他,为什么相信她能够救燕绾? 但是她最终也没有问。 就像她有心救他,可是却不会救一样。 因为对他来说,或者死才是一种解脱。 活着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步天音的心情忽然变得低沉,郁闷。 她身上没有带伤药,想去外面问小白师父是不是带了,悄悄留下一些给她,可她还没能出来,白轻水白衣如闪电般便掠了进来,低喝道:“有埋伏,走!” 音落,无名剑隔空而出,在白轻水出手之前,步天音忽然上前一步握住了无名剑,然后用了千花万叶剑法。 那些虚影之剑宛如实体一般刺破了拦路者的喉咙。 二十几个人,瞬间倒在了血泊里。 地牢内,瞬间血雨腥风。 步天音还从未杀过如此多的人。 可见今夜,她是真的怒了。 不再做任何的停留,两个人一边杀一边突出一条包围,绕了大半个城,天色打量的时候,才绕回了城南的宅子。 一进门,韦欢便迎了出来,他虽也是一夜未睡,却依旧神采奕奕。 见到二人,轻轻皱了皱眉头:“遇到伏兵了?” “没事。”步天音一把扯下外传的夜行衣,看着他道:“你的伤怎么样,能不能动手?” 韦欢道:“对付一般人没有问题。” 其实他的伤真的一点也没有好,他现在走路仍然还会扯动伤口。毕竟他伤得是脚筋和手筋,虽然有白轻水为他医治,但也不能恢复如从前。 隔了没两秒,韦欢几乎是立刻又道:“二皇子起兵造反了。” 步天音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抬头与白轻水对视了一眼,后者冷冷开口:“乱死了。” 步天音好笑道:“哪有谋朝篡位不乱的?” 韦欢像个秘术一样尽职尽责,继续说道:“二皇子党的名单在书房,他还联合了固孝王。” 白轻水道:“固孝王又是哪个?” 步天音摸摸下巴,笑容深邃:“他人的话,小白师父应该不会认识,但是他的女儿,你极有可能还见过。” “哦?” “就是当初东壤派北青萝来和亲,金碧嫁过去的那位郡主。” 白轻水似乎想了起来,却是冷笑道:“像块抹不一样被夜帝丢在冷宫。” 这时韦欢突然看了步天音一眼,眼中有着隐隐的担忧,“当初让花慕禾去和亲,多少有你从中搞鬼,如今固孝王已经知道了,扬言不会放过你。” “来呗。”步天音慵懒一笑,嗤道:“我还怕他么?正好他来,我还唯恐天下不乱呢。” 越乱,她就越是喜欢抱着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白轻水问道:“老头子?”随即声音和脸色俱冷了下来,“老头子还造什么反。” 韦欢都要吐了,真是对他们两个人无语! 看着韦欢眉间的一团愁云,步天音打趣道:“师父,你这些日子是如何教训韦大公子的,我发现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丰富了耶。” 还不待白轻水回答,韦欢怒道:“闭嘴!” 白轻水瞬间急了:“你让谁闭嘴?!” 他最近都极容易进入暴走状态,韦欢跟他处久了,自然也知道他的脾气……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一眼定一生(26) “你!” “你!” 步天音和韦欢同时开口,却是针对不同人的。 韦欢是对着白轻水说的,而步天音却是对着韦欢说的。 白轻水:“……” “够了,都不要吵了。” 韦欢算是明白了,只要有步天音在的地方,就一定消停不下来。 ——从前如此,以后更是如此。 她就是一个极大的、不稳定的不安份子。 中午的时候,步天音看着院子里一地枯萎的花丛,才恍然知道,原来竟然已经十一月中旬了。 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雪吧? 可是她怎么觉得今年的天气异常暖和? 下午的时候,传来消息说东皇赐了毒酒。 ——并且是在把花容月送回五皇子府,把韦贵妃送回了宫里之后。 花语嫣之前一直被软禁在四公主府,是以毒酒是直接送进去的。 而一同被和韦贵妃送回宫的,还有燕国公燕陵。 彼时步天音正在因为制定劫狱计划而和韦欢发生争吵,两个人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白轻水坐在一边喝茶,一点要管的意思也没有。 最后两个人竟然意外的没有打起来。 ——大概是知道没有人劝架。 金碧。后宫。 韦贵妃在几个丫鬟的服侍下,换回了曾经她最喜欢的那套霓裳羽衣。 这件衣服是她刚进宫的时候穿过一次的,然后就被留了起来。 ——曾经她穿着那件衣服有多自豪,如今就有多大的屈辱、绝望。 镜中,她美丽的容颜上终于一寸一寸破裂开来。 忽然,她抓起粉盒砸向离她最近的那个侍女,侍女躲闪不及,尖叫着捂住了眼睛。韦贵妃趁机向外跑去,孰料却在门口撞到了一个人。 沈皇后。 韦贵妃跌坐在地上,怨毒的看着她,忽然仰头大笑道:“沈凝,你我斗了这么多年,如今你胜利了,你很开心吧哈哈哈哈……” 沈皇后看她已呈疯癫状态,退得远了些,在侍卫的保护下方讥诮道:“你走到如今的地步,全部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跟燕国公偷情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会有今日么。” 韦贵妃的脸色霎时惨白下来,她忽然对着门口喊道:“夜儿,夜儿你在哪里?……” 沈皇后挥挥手,几个力大无穷的侍女瞬间将她架回了梳妆台前,用力的给她上妆、扑粉,戴首饰,她不断的闪躲,嘴里一直在不停的叫喊,沈皇后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便径自离去,让人堵住了她的嘴巴。 侍女的力气很大,扑粉的时候抓伤了她如花的脸,不消片刻便有小太监端了两杯毒酒进来。 韦贵妃上完妆以后,一身风姿的燕陵也被送了进来。 他们二人看起来本就极其的登对,只是从前燕陵看她时的那种温婉柔情,早已变成了一种隐藏的极深的厉色。 二人的有私情早有多年,他对她更是一颗真心相待。——他一直以为花如夜也是他的孩子,这么多年都在为他密谋造反。 可是她竟然骗了他这么多年。 即使她为他生下了一儿一女,可她想的,还是让她和东皇的孩子坐上龙椅。她一直利用他,一直欺骗他。 燕陵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两杯清水一样的毒酒,唇边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想必这个时候,东皇那只老狐狸定是躲在暗处看着他们呢吧。 那么,不妨再让他看一场更加好看的戏? 燕陵扶起韦贵妃颤抖的身子,两个人坐到了椅子上。 韦贵妃看着桌上的两杯酒,已然泣不成声。 燕陵却是一脸的笑意。 一脸令人生寒的笑意。 韦贵妃突然站了起来,抱着头哭喊道:“夜儿,我的夜儿为何还不来救我……” “你的夜儿。”燕陵一声冷笑。 同时,隔壁的房间。 一面墙上嵌了一整块的大镜子,如玻璃一般,将对面的情况完完全全的映了出来。 东皇端坐椅子上,眯眼道:“他们二人在拖延时间么。” 花清越侧身笑答:“父皇多虑。他们拖延时间也无用,儿臣猜测……燕国公只是想亲手杀死韦贵妃。” 东皇老态龙钟的眸中忽然亮了起来,阴阳怪气道:“有趣,有趣!” ——隔壁。 燕陵冷冷看着韦贵妃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 他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端着两只酒杯,长长叹道:“你曾与我说过,有朝一日能够与我拜堂成亲,看来我们要先喝下这杯合卺酒了。” 韦贵妃惶恐的看着他,身子不由得向后退去:“你,你疯了……” “还是,你根本不想与我喝?”燕陵突然一笑,指尖一动,将手中的酒杯倾倒,毒酒尽数洒在了韦贵妃华丽的衣衫之上。 她尖叫着后退,燕陵喟然一叹,长指微抖,将酒杯摔在了地上。 碎成了一朵绝望的花。 韦贵妃看着那摔成齑粉的酒杯,眼中露出的情绪明显是一松,以为自己可以不用喝下这杯毒酒了。 但她依然还是要死。 面对着这个骗了自己很多年的女人,燕陵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叹道:“绾儿和容月一事,当真是对你我的报复。” 只是,这么多年他都在为这个心机颇深的女人和她的儿子打算,他在死之前都没有办法见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一面。 绾儿,如今她人在哪里,是否安全逃出,他全部不得而知。 韦贵妃缩在地上,脸上呈现出一种将死之人的死灰,她惶恐道:“容月,容月……” 当年生容月的时候她真的很害怕,燕陵是当年着名的美男子,也只有他这般姿容,才能与她生下美丽的花容月。好在,皇室的儿女大多都美丽,花容月不过是占了这其中之最。可是,她就要死了,老二为何不来救她,为何不趁这个时候起兵造反? 韦贵妃与燕陵都不知道的是,花如夜这个时候毅然决然的已经拥兵城外,只是,他们再也等不到了。 隔壁的东皇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他催促花清越让他们快一些,他最近嗜睡,可太医都说是因为他吃长生药起了作用,他会慢慢变得嗜睡,然后会像冬眠的动物一样,再缓缓醒过来。 只是他不得不担心,自己这一睡,是否就再也无法醒来? 东皇催道:“让他们快一些。” 花清越侍奉在他身侧,听到了却并未为之所动。 东皇怒喝道:“朕还没有老眼昏花,你当朕的话是耳旁风吗?!” 怒言之后,东皇便重重的咳嗽起来,花清越这才回眼看他,眼中竟有一丝冷笑,他挥挥手,想给他递帕子的小太监顿时停在了原地,东皇紧紧皱起了眉头。 花清越笑道:“父皇息怒,”他转身抬手,指着那面影镜,道:“父皇请看。” 东皇无奈,他如今同个傀儡皇帝无异,太子大权在握,他根本就是活一天少一天。 而方才,他分明在太子眼中看到了一丝杀气。 那面陌生而又带着绝对的肃杀。 这是以前他从来不会露出来的。 这一刻,东皇对太子起了疑心。 另一边。 燕陵居高临下望着韦贵妃,她的面容仍然美丽,华裳之下的娇躯即使品尝过无数次,可每一次也都如最初一般令他心动。 想起往日耳鬓厮磨的日子,燕陵脸上的寒气总算淡去两分,他踱到她面前,优雅的蹲下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用那双惶恐至极的眸子看向自己。 “贵妃娘娘,得罪了。” 到最后,他居然对她用了这样的称谓。 燕陵的手从她下巴滑到了领口,韦贵妃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像一只待宰的羊羔,胸脯不断的起伏。 忽然,燕陵向下滑的手蓦地提起,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这一变故让她惊得花容失色,下意识伸手去掰他的手,可无奈,男人跟一个女人的力气实在是悬殊太大。更何况燕陵习武多年,韦贵妃却是并未练过武的。 燕陵看着她的脸色一寸一寸变得灰白,他眼底闪过一抹不忍,但随即便是一阵用力,只闻咔嚓一声,韦贵妃的头歪向一边,舌头也伸了出来。 燕陵略一松手,她便倒在了地上。 燕陵看着她的尸体,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他认命了。 杀死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 现在,他马上就要杀死自己了,太子答应过他,只要他亲手杀死韦贵妃,然后再自杀,他就会让他们葬在一起。 合葬。这未尝也不是一种最好的结果。 东皇在隔壁,眼见着燕陵把刀插进了自己胸口,抽搐了好一阵儿才倒在韦贵妃尸体旁,他蓦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双腿无力而再度跌回榻上。 他下令道:“去,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死了……” 花清越对他的疑心表示轻嗤,挥手让人过去检查,小太监回来后叩头说道:“启禀太子、陛下,燕国公和韦贵妃已去。” 东皇闻言,眉间怒气浮动。 这个该死的太监,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先请示太子,再来问候他,他还没死呢,他就一日都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东皇道:“海河何在?” 花清越微微低头,恭恭敬敬道:“海公公一直服侍在父皇身侧,他年事已高,前阵子走夜路崴到了脚,儿臣便斗胆做主,让他回家歇着去了。” 东皇冷冷道:“你下手倒是快。” 花清越笑道:“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东皇冷哼一声,面无表情道:“你自然是明白的。” 第二百八十章 一眼定一生(27) 四公主府。 花语嫣心有不甘。 她满脸的恨意,却是伸手端起了桌上那一杯酒。 就在这杯毒酒被秘密送来之前,她还在这个房间里,被门外的几个守卫轮流施暴。 她微微敞开的领口还残留着欢爱过后的痕迹。 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第一次的时候,他们一个一个强暴她,她只能把他们想象成云长歌,云长歌,这个世间她只留恋这一个人。 她仍然记得,初见那次。 一眼定一生。 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忘掉那样一个男子。 于是她放下自己公主的身份,一直跟随在他身后,但凡有企图靠近他的女人,都被她赶走了。她是四公主,是东皇最最宠爱的四公主啊。 可是后来出现了那个叫步天音的女人。 她明明是个下堂弃妇,容貌奇丑无比,可是,她突然有一天就破茧成蝶,变成了金碧第一美人。 云长歌有多在乎她,她简直无法想象。 她喜欢跟着他,自然也喜欢观察他。 花语嫣恨死了步天音。 她这个时候,不管在做什么,日子过得一定都比她好。她成为了韦贵妃与燕国公偷情生下来的孽种,在这里过着生不日死的日子。还差点……差点被花如夜所杀。 那日,她知道一直在帮着自己的神秘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二哥。 他要杀她。 但是不知为何,他没能杀她,却废了她的武功,不然她也不至于被人玷污至此,成为了别人泄欲的工具。 她是孽种。这样一来,似乎以前有些想不透的东西,就一下子变得通顺了。 为何母妃一直都对二哥好,对她和容月却是一般呢? 原因竟然就是,二哥才是正宗的皇室血脉,而她和容月,不过是孽种。 孽种。 这几天那些肮脏恶心的男人强迫她的时候还会口吐秽言污语,骂她小贱种,孽种,冒充皇裔。真是把她这辈子都没有听过的脏话全部补回来了。 花语嫣眼角流下一滴血泪,她马上就要死了。 是真的死了。 她想过要自杀,可是她仍然抱着一丝幻想,希望有人能够来救她。 叶清音,她不是说过是她最好的姐妹吗? 她人如今又在哪里?在哪里啊! 花语嫣疯狂的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到地上,连同那杯毒酒一起,门被人从外面踢开,花语嫣俯身捞住了那只将将要坠地的毒酒,稳稳接住,然后在那人着急忙慌解裤子的时候,仰头将毒酒饮下。 那人本想在她死之前再做上几次的,无奈他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七孔流出浓黑的血,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躺在了地上。顿时被扫了兴致,骂骂咧咧的出去汇报去了。 同一时刻,五皇子府。 花容月也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强行被换上了干净的衣袍,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东皇是怎么想的,难道还要他们干干净净的离开人世么。 他脸上的血痕已被擦去,只是那痕迹却再也无法消去,美丽如画的容颜上多了一抹任谁看了都会惋惜的哀恸。 花容月眼中并无太大的波动,他相信步天音一定能够救下燕绾,他很少凭直觉去做事,可这一次,绝对不会错。 既然绾儿无事,那么,他早该死了。 花容月举杯的同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只是他的耳朵已失聪,并未听到。 他平平静静喝下了毒酒。 杯子落地碎掉的同时,门被人从外面踢开。 伺候花容月服毒的侍女提剑迎了上去,却被一道白色的影子飞快闪过,她连来人是谁都不曾看清,便阖上了眼睛。 燕绾提剑冲到了花容月面前,扶住了他倒下去的身体,泣不成声。 “还是迟了一步。” 步天音长叹一声,白轻水走到她面前,有些不甚理解的看着燕绾和花容月。 花容月迷离的眸子忽然变得闪亮起来,步天音心下一惊,知道他是回光返照了。 燕绾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哭道:“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花容月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来生……不要再,遇见……” 不见,便不会爱。 毒酒的药效奇快,白轻水冲过去想点住他的穴,却没能来得及。 燕绾这时止住了哭,忽然拿起地上的剑,看着花容月,眼底是浓浓的不舍和后悔。 她后悔,在一开始的时候故作矜持,没有同他在一起,更因为女儿家的心思而没有好好待他。 燕绾欲自刎,却被隔空点晕,放倒在白轻水怀中,“带她走。” 白轻水愣在了原地。 步天音低喝:“快走!” 他这才回过神来,抱着燕绾几个起落消失在外面。 他刚才分神,只是想起了他从前的那个徒弟,也是这样死在了他的面前,他连去施救的能力都没有。 刚才的一幕,让他回想起了悬崖之上。 可是,他为什么能够清楚的记得这个情景,却想不起来她叫什么? 她……叫什么来着? 白轻水走后,步天音仔细擦去花容月鼻孔和唇角流出来的血迹,然后对着空气冷冷笑道:“能不能把他的尸体让我带走,太子殿下?” 一双黑色的长靴从屏风后面慢慢踱出来。 花清越一身天青色长袍,裁剪得体,衬得他那张容颜更加清色无双。 他几步踱了过来,微微弯下身看着抱着花容月尸首的步天音。 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深沉的笑意。 “想要他的尸首啊。” “嗯。” “很简单。” “你的条件?” “你陪我上床。”花清越说得干脆,凝眸望她,眼底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浓烈欲望:“步天音,你陪我上床,你想要谁的尸首我都能给你。” 步天音并没有立即反唇相讥,反而看着像是脸色逐渐变得僵硬、发青的花容月,叹道:“我不相信你,你让我先把他的尸体好好安葬。” “你不相信我,我又怎知你是不是在框我呢,嗯?步天音,你的小聪明那么多。” “你怕我?” “我为何要怕你?” “那你怎么不让我先安葬他?” “因为,我不想。”花清越缓缓说道。 忽然,他蓦地出手,抓住了步天音未来得及缩回去的小手,他将她的手握在掌中,道:“小音儿,我们来这里多久了?” 他说的依旧动容,甚至连眼神都变得深情款款。 “太子殿下就没有记过日子么,我怎么觉得,我才是那个不记日子的人,这话应当我来问你——可惜,我并不在意这些。”她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下去。 花清越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了些,他在生气,脸上表情并未有多大的波动,只是身后如丝如云的黑发无风自起,在他身后猎猎飞舞。 步天音低眸瞟了眼他握着自己的手,凝心镇气,道:“既然你我都不肯让步,那这件事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是你没有余地。” “太子殿下这话怎么讲?” “你以为,我还会放你走么。音儿,从今日起我便将你囚禁在太子府。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会把步家怎么样。” “你到了这里,智商竟然退步了么。你以为,我真的在乎什么步世家?他们是他们,与我何干。” 花清越容色淡然下来,道:“你以为你说不在乎,我就真的以为你不在乎?” “那么你呢,你有什么在乎的?”步天音没有回答,反问道。 花清越毫不犹豫:“你。” 这果断的回答换来步天音一记冷笑,“那这皇位呢,江山呢,天下呢?” 花清越道:“这天下本就是我囊中之物,我既得了你,便赢得了一切。” “那么,什么叫得了我?” “在床上,树林里,屋顶上——只要你喜欢,在哪里都可以,我一定满足你。” 步天音笑声嘲讽:“可惜,你说的时候,我想到的只有云长歌。” 花清越脸上顿时现出了几分杀气:“他不是上过你么,那么跟我做一次又又何妨?你只要答应,花容月的尸首随你处置。” “答应也不是不可以,”步天音微微一顿,叹道:“就是会觉得很恶心。” 花清越怒道:“那我就只能用强了。” 他蓦地站起来,同时也扯起了步天音,她轻轻皱起了纤眉,花清越拉着她大步往外走去,步天音脚步轻盈随他行进,却笑靥如花道:“太子只得一位侧妃,那个侧妃是谁家的女儿来着,什么后台来着,我好像突然给忘了,还请太子殿下赐教。” 花清越忽然停下,回眼看她,一瞬将她看了个透,忽然怒道:“你敢对她动手?!” 步天音才不怕他山雨欲来的脸色,自顾自笑道:“太子殿下现在若是赶回去,怕是还可以敢在事发之前……哦呀,我可不舍得杀了那位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只不过把我们叶大公子送了过去,叶国公府是太子的人吧?我可不要搞错了。” 花清越脸色一变,用力甩开步天音,身轻如燕般消失在她面前。 步天音这才揉着被花清越使劲捏得发红的手腕,略带得意的偷笑了一声。刚才的一番话分明是她扯谎扯出来的,花清越这个人聪明一世,她如果想用更加聪明的招数战胜他根本就不可能。好在花清越的疑心太重,她说的事情凭自己的能力也极有可能会办到。 聪明一世的人最终还是糊涂一时。 步天音也不敢在原地做耽搁,飞快回了城南的宅子。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一眼定一生(28) 步天音回到城南宅子时,南织和飞羽已经在此等候。 今夜韦欢便会带着人去劫狱,他还在书房做部署,预计会用到十几个蓝翎的人,还有他自己的手下。 步天音仍然不建议他这个时候去劫狱,原因是:“如今花如夜也只是佣兵在外面,还没有攻进来,不如等他们真正打起来,我们再趁机出手,也好把损失降到最小。这段时间的话,花清越一面想害死东皇,另一边还要对付花如夜,应该没有时间处置你们家。” 韦欢道:“四公主和五皇子以及韦贵妃、燕国公全部处置完毕,如何轮不到我家?” 步天音道:“我能说他们不重要么。” “不重要?” “你没有看出来,如今朝廷上,已经完全是太子殿下说了算么。” 韦欢眉头微皱。 步天音继续说道:“韦贵妃和燕国公一事,东皇迁怒的是你们家,但是花清越不同,恨韦贵妃,与她有仇的人是东皇,并不是花清越。并且我觉得,以花清越的性格,大概不仅不会虐待信国公,反而会给他好吃好喝候着,然后,他想策反他。” 韦欢沉默不语。 步天音知道他是在思考,也就没有理他,问道:“小白师父呢?” 飞羽道:“在看着燕小姐。” 白轻水将燕绾放在了他的房间,步天音在窗外看了一眼,觉得此情此景似乎有些…… 另一边,花清越回了太子府—— 他的侧妃乖乖的待在房间里刺绣,而叶碧卿也完全在家里陪着三公主。 花清越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被步天音摆了一道。 步天音,她居然骗了他! 花清越气极,立即便下令全城搜捕步天音。 他偏要让她成为他的女人。即使不能像过去那样跟他一起并肩作战,他也绝对不允许她站在别的男人身边。 抓到了,就囚禁。 花清越全城搜捕了三天三夜,却依然没有步天音的消息。公子扶景在帮他对付城外虎视眈眈的花如夜,他便稳固朝廷这边。 他没有想到,他逼步天音现身的机会来的这样快。 第四天的时候下了一场雪,整片大地银装素裹,万里雪飘。 一早的时候锦色便说有人送了一个人来,他当时忙着看奏折并未理会,等到去看一眼的时候已经是晌午,而那个人却让他眼前一亮。 那竟然是步天风。 失踪了好久的步天风。 花清越心里笑了。 若说步天音对这个步家没什么眷恋,他百分之九十不信,若说步天音对她这个弟弟没什么感情,他百分之二百不信。 步天风被人绑的严实,嘴巴被堵住,在地上不停的挣扎,见到花清越却慢慢安静了下来。 花清越道:“谁送来的?” 锦色伏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名字,他惊讶道:“是他?” 锦色道:“是。梁国公只说他的人在步家外面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他,又看太子殿下在到处寻找步小姐,寻思着此人必然有用,便送了过来。殿下,梁国公是否想……” 亲近太子殿下这几个字还未说出来,花清越便微哼了一声,“这么凑巧就在外面发现可以帮到本宫的人,倒不如说,人一直都是在他手里的。” 锦色错愕的抬起头去,花清越容色未变,吩咐道: “你去回了他,本宫准了。” 准了,准什么了? 锦色根本捉弄不透他的意思,就像他从来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突然对步天音那个女人这般的……在意。 他也只能想到这两个字了。 “属下领命。” 锦色去找了梁国公,把话一传达,看到他笑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才知道,原来太子说的准了,是指娶百里夕一事。 太子殿下终于出手了,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开始政治联姻。 回到太子府时,雪还在下着。 花清越负手立在风雪之中。 身后是几个拿着伞却又不敢上前的侍女。 锦色接过一把伞,缓缓走过去为他遮住漫天风雪。 花清越道:“你去后院看看,若还剩一口气,就吊在城门楼子上,她一定会看到。” 锦色领命,转身要离开,他忽然喊住了他,道:“锦色,你是否有办法叫南织出来?” 锦色身子微颤,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有的。可是她对步小姐很忠诚,绝对不会说出她的下落来。而南织的轻功……属下望尘莫及。” “本宫只是想让你引她出来。” “是,殿下。” “然后,杀了她。” 花清越一字一句,锦色眼中闪过一阵震惊。 花清越负手,别过身去,缓缓道:“你若能够下得去杀手,便提她的头来见我。你若下不去杀手,你可以带她远走高飞。此事你先行选择,要在把步天风吊上城楼之前做好选择,倘若你离开,便将一切转交给流光。锦色,我身边可用之人并不多,而你,却恰恰是我所信任的。” 花清越这番话恩威并施,自称也由“本宫”变为了“我”。 锦色心头大乱。 过去他也只是让自己接近南织,旁敲侧击打听关于步小姐的消息,而南织戒备心极强,即便自己是他小时候的玩伴,她也断然不会在自己主子的事情上多说一个字。 可是太子殿下突然让他杀她却是措手不及的。 锦色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花清越已经不止去向,雪地上一道淡淡的脚印,渐渐被不断落下来的新雪所覆盖。 雪,一直在下着。 夜。戌时三刻。 皇城东郊,一束烟花独树一帜,划破了半边天空。 南织提着剑,忽然从房中跃出,望向了东方。 不多时,又是第二支,第三支烟火…… 间隔一样,一共五支。 这是她和小宝之间的约定。 可是他这个时候突然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不管他为了什么,她都要出去见他一面的。 南织身影极快,飞羽在房间内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出来看的时候却已经见不到人影了。 在她面前能连影子都见不到的人,只有南织了。 只是,外面还在下雪,她这么晚是要去哪里? 天色更晚了一些,雪依旧没有要停的趋势。 南织赶到东郊的时候,已经是一身风雪。 锦色看着她越来越靠近自己,漂亮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哀伤。 这个女孩子,从小和他在深山里相依为命,后来天意弄人,他被太子殿下救回,而她却被云长歌救回,成为了明月阁的杀手。 当他知道她就是轻功天下无双的飞燕时也很吃惊,但是,除了震惊之外,竟然还有一丝隐隐的骄傲。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情。 她每次和自己出来的时候,都会在不停的说小时候的事情。 ——可是小时候的记忆,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被太子殿下带回去以后,和许多同龄的孩子关在一起,然后,那些孩子在一点一点减少,最后只有他留在了太子身边。 太子殿下卓越出众,他跟着他,就看到了无限的前途。 南织宛如一只夜蝶,月色下,踏风而来。 短亭下,锦色伸出手去,为她扫去身上的落雪。 锦色跟着花清越久了,受到的教育自然是与普通人不同的,甚至他不动怒的时候看起来像极了一位贵族公子。 他的动作无意间透出了一股优雅。 南织脸色突然绯红起来,她问道:“这么晚找我有事么?” 锦色的手僵了一下,眸光黯淡,道:“太子殿下在到处寻找你家小姐。” 南织眸间失望之意一闪而过,果然,他叫自己出来是为了打听小姐的下落么。 他应该知道自己不会说的。 锦色猜透了她在想什么,苦笑道:“以前……殿下让我靠近你,的确是为了套出一些关于步小姐的消息。不过,以后绝对不会了。” “为何?” “因为,他给了我一个新的任务。” “你自己完不成,需要我的帮忙么?” 锦色叹息道:“是的,只有你可以帮我。” 语落,他看向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深情。 那一刻,南织仿佛看到了小宝,小宝说过,以后长大了要娶她的。 雪片鹅毛一样落下来,被从西北方向吹来的烈风掀起,在亭子四周不停的打转,落下,吹起,再落下。 一如人生短暂的生命。 突然,锦色身上蹦出一丝杀气。 他的剑尖直指南织,森然道:“南织,对不起了。” 是的,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要杀掉南织。 南织有些错愕的抬起头去看他,一张清秀的脸上竟然写满了不相信! 她的发被风吹起,洋洋肆意。 她是个漂亮却冰冷的女孩子,从小被培训成为杀手的她,心里对任何人都有着一定的戒备,就连最开始公子让她去保护小姐时,她也是新心存戒备的。 唯有这个人,唯有这个她儿时唯一的玩伴,这么多年都支撑着她在无数绝望时刻存活下去的一点希望。她虽心存戒备,却会下意识去相信。她能够管得住自己的嘴巴不乱说话,可是却管不住自己的心是向着他的。 小宝,她还是向过去一样喜欢他的啊,为什么他要用剑指着她? 南织的心多年来早已在血雨腥风中练就坚硬无比,可是此时此刻,她的心却是柔软、脆弱的。 一个杀手,她的心若是软弱下来,她的下场便只剩下了一个。 那就是——死。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眼定一生(29) 太子府。 就在锦色离开后不久,花清越也披了斗篷,在左右的护送下去了步府。 未待下人通告,张子羽便瞧见花清越一身风华的朝染香阁走了过来。 太子殿下,深夜造访,来者必是不善。 张子羽挑灯的动作一停,花清越已经走了进来。 他挥挥手,屏退了屋里的下人,同他的人一样,退到了外面。 屋里的两个男人互相凝望了一眼。 张子羽忽然强撑着桌台让自己缓缓朝他跪下去行了礼,花清越竟然未让他平身。 他拉了一张椅子,坐到了张子羽面前。 让他刚好面对着他跪着,跪得恭恭敬敬。 张子羽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却并未表现出片刻的不满,只说道:“太子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深夜了么。可本宫并未觉得夜深。” “殿下说的极是。” “本宫说的什么极是?” “殿下说夜色未深,便是夜色未深。” 花清越冷冷看着他,“四爷想必早已猜中本宫来者不善。” 花清越扶张子羽起身,这动作恰好被闻风赶来的步名书自窗外看到。 他心里蓦地一惊,想进去,却被人拦在了外面。 “步大人,我家殿下正在同贵府四爷讲话,您还是在外等候的好。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 花清越忘了一样浓浓夜色,自然也见到了夜色中紧盯着这边窗扉的步名书。 花清越不悦的对外面吩咐道:“夜深雪大,还不请步大人回房休息?” “是。” 外面有人应道,随即步名书便被人强行带回了房间。 张子羽面色一沉,道:“太子殿下有话直说便是。” 花清越道:“和聪明的人讲话就是不费力。” “殿下不放直言。” “本宫问你,倘若你和步天音之间只能活一个,你可愿意为了她去死?” 张子羽浓眉紧皱,然而不待他回答,花清越便径自抢先说道:“你自然是愿意的,但是眼下步天音并未在我手中,用她威胁于你,想必你也不会相信。” 张子羽脸色沉得更加厉害了。 花清越抬手,指向外面,一点手,道:“但是若以步大人的性命相要挟呢?” 张子羽闻言冷冷一笑:“堂堂太子殿下,便只会用他人性命作为要挟么。” 花清越也不恼,只是笑道:“本来是不屑做这些的,但是现在本宫很生气,所以,做做又何妨?” 张子羽看向他,眼中渐渐露出一种了然的神色,他完全可以断定,面前这个笑容间充满了杀气的男人,是恨着天音的! 只是,这般恨意,到底从何而来?! 花清越笑道:“四爷是聪明人,自然能够看得出本宫对步大小姐一片痴心,可惜她步天音不懂得珍惜。” 张子羽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太子殿下又何必揪着天音不放?” “本宫看上谁,轮得到你来管么。” “自然是轮不到草名的。” 花清越看着他,淡淡道:“今夜,你与步大人,只能留一个活口。这个选择,本宫给你。” 张子羽道:“殿下此行势在必得,草民死不足惜。但是在死前,草民有一事想请教殿下。” “说来听听。” “殿下对天音——从何而来的恨意?” 花清越淡然一笑,道:“这个问题,本宫拒绝回答。” 花清越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在这个异世里,除了步天音知道他的底细,他还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 哪怕,是一个即将成为一具尸体的人,他也不会贸然言出。 他再次看了眼外面的雪夜,希望他的这几份“大礼”,步天音能够喜欢。 ——银月。 一道影子飞快的潜入了清莲居,避过了所有持剑剑婢的眼睛。 正是许久未曾出现的云楚。 云长歌如今心情变好了,寒毒又被步天音引出,他的身体恢复得比从前不知快了多少倍,云楚靠近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 虽然不及从前,但好歹是能够感受得出了。 步天音留在他体内的那缕灵力,被他小心翼翼的留存着。 银月并未下雪,云长歌站在窗前,欣长的身影仿佛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在等待一个人归来。 云楚跪地后,云长歌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云楚道:“是。只是公子,此事若是让璃姬夫人知道……” 云长歌淡淡打断她:“我意已决。” 云楚便不再说什么,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把步天音那个女人送走了,为何公子还要让他出去,生生把以前做好的部署全部朝着反方向部署? 云楚不知道云长歌与步天音早已和好,更不知道云长歌心中所想。 云长歌白衣胜雪,抬头望月。 这个时候,她是不是也在看着月亮? 虽然他们相隔万里,但至少,是能够看着同一个月亮的。 他曾经就说过,他能够布得下天下大局,也能够收得了步天音的心。如今,她的人和心都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的。那么,既然两个人都完全没有办法抽身,那么,他曾经布下的天下大局,不如就在背后为她铺就一条复仇退路。 全身而退。他要他们能够全身而退。 只是,他最后还是要让璃姬失望了。 “云楚,去找国师来。” 翌日。 雪过初晴。 步天音揉着发疼的肩膀从房间打着呵欠走出来,韦欢看到以后很生气,他真的搞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何到现在都不着急。 她是不知道着急是什么意思吗。 韦欢在步天音心里,已经由秘书变成了管家——还属于很婆妈的那种。 吃早饭的时候未见到南织,步天音吃了一口咸菜,韦欢道:“先喝粥,嗓子还要不要了。” 步天音无奈。 吃了半饱的时候她问道:“南织怎么不来吃饭?” 飞羽摇摇头,放下筷子去房间找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南织的身影。南织昨夜出去她是看到的,她原以为她很晚回来睡过了头,没有想到她根本就是没有回来过。 步天音听说南织一夜未归后眉头轻轻蹙了起来,蓦地问道:“昨天是谁最后见到南织的?” 韦欢摇摇头。 飞羽上前一步,道:“昨天晚上我见到她出去了,但是南织速度太快,我没能追上……” 步天音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韦欢道:“有没有一种用烟火打信号的,每一支的相隔时间都是一样的,大概有……四,不对,是五支。” 飞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她也在快速的回想,可是江湖上似乎并没有这样打信号的烟火弹。 韦欢也摇摇头。 步天音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眸色一凌,道:“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然掠出去很远,韦欢这个时候必然是追她不上的,只对飞羽道:“还愣着做什么?追上去!” 步天音隐约记得昨天那信号弹是从城东发出的,她一路追出去很远,才在一片茫茫的雪地里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道。 她落下的不远处,几只黄毛野狗正在雪地里啃着一具尸体。 步天音脚步突然一顿,双目顿时爆红起来。 她认得那衣裳,那分明是南织昨日穿的,她仰天长啸一声,体内爆发出的灵力将那几只畜生震出去很远,抽搐了两下,便口吐白沫死去。 步天音觉得脚步沉得厉害,她几乎不敢往前迈一步。 昨天还活生生的南织啊,怎么突然就被人杀死了,那个人还割掉了她的头…… 可是她多么希望这具雪地里被野狗分食的无头尸体不是南织啊…… 可是她身边的佩剑,那曾经被她无意弄弯,又用灵力恢复如初的剑,那松手的姿势,分明就是南织没错…… 飞羽好大一会儿才追上她,却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到无以复加! 南织……竟然死了么。 飞羽愣在原地,大脑一时空白。 步天音伏在南织身上哭了好久,感觉到身后的飞羽,伸手,一点一点拂去南织衣上的雪花,看了一眼她断头的位置,眼底的悲伤再也无法掩饰,她紧紧咬住了下唇,周身散发的寒气竟然让三尺之内的落雪瞬间冻成了冰! “南织,等我给你报仇!” 步天音让飞羽把南织带回去,她要去给她找回她的头。 不远处白雪皑皑的树林中—— 锦色身中一剑,却伤得并不重,他靠在树林里,眼睁睁看着野狗残食南织的尸首,他的身边,还放着南织的头颅。 ——已经不再滴血,可是唇片苍白,脸色苍白,紧紧阖着眼。 锦色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手中还握着一个草编的蚱蜢。 昨天与南织动手的时候,她明明有的是机会杀自己,可是她却下不去狠手,最后他一剑穿心而过的时候,她还是颤抖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了这个草编的蚱蜢。 这个傻丫头,她竟然保存了这么多年。 ——他的剑,也从这个草编蚱蜢上一穿而过。 过了良久,锦色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风雪冻僵,他却依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他杀了南织,他以为她是对自己无关紧要的人,可是,当他看到这只她最后拿出来的,他曾经编给她的最不值钱、最卑贱的东西时,他的心突然被一只手握紧了。 疼得无法呼吸。 又过了好久好久。 天空好像又下起了雪。 又好像那些雪是地上的积雪,被冷风吹起,纷纷扬扬像是下了第二场雪。 锦色提起南织的头颅,抚顺她的长发,缓缓向城门走去。 (第四卷)完。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生忘一人(1) 十一月初七。漫天风雪。天地肃杀。 东皇毙。南织死。张子羽和步天风的尸体被挂在城门三日。 这就是花清越的报复。 步天音说,血债血偿。 她之前一直在等待,等花如夜挥兵进攻,她挑取恰当时机,用最少的损失换来最大的利益。 然而此刻,她再也按耐不住。 人群中不少人伸手对成名上的尸体指指点点,他们还不止是简简单单的曝尸,居然还被安插了莫须有的罪名——行刺先皇。 看着城门上两具尸体,看着他们再也不会张开的眼睛。步天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花清越。 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冲动的,可是这一幕幕惨景让她如何能不冲动? 在看到南织无头尸首的那一刻,她的心就瞬间急了。 南织,天风,还有……四叔。 花清越的报复从来不会是冲着她一个人来的。 城门下,黑压压的人群在冷眼看着被吊在风雪中僵硬的尸体,却有一人,黑衣黑袍,从人群中缓缓走出,向北而去。 北面,正是皇城的方向。 花清越正在宫中举杯独酌,他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良久,他对着皇城大门的方向,缓缓举起了酒杯。 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冷冷笑意。 她终于来了。 门口的方向,一个小太监滚了进来,带了一地的风雪,他跪在地上,似乎见到了此生最恐怖的情景,哆嗦道:“太子殿下,有人,有人逼宫……” 是的,他说的是,有人逼宫。 ——因为只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长得极其美丽的女人。 他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这么美丽的女人,她的纤眉,她的美目,她鲜红饱满的唇。全部都是世间最完美的缔造。 可是她黑衣浴血,彷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罗刹,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肃杀之气。 她的长发也在滴血。 她从宫门外,一直杀到了大殿前,很快,她便会杀到这里。 她只有一个人,一把剑,可是却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大内高手?大内侍卫?暗卫?影卫?统统不是她的对手。 他们甚至有的人还未曾靠近,便被她击毙,下手,狠辣无情。 小太监惶恐的抬头,却看到太子殿下依然淡定自若的举着酒杯,脸上,隐约带了一丝笑意? 这个时候,他为什么还在笑? 花清越忽而放下酒杯,天青色衣衫因了他慢慢站起来的动作而慢慢盛开,仿若青莲。 小太监不明所以,只剩下了满眼的惊恐,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跪着的身体却向后倒去,然后,眉心迅速流下了汩汩鲜红的血液。 花清越对着门口的方向,笑道:“你终于来了。” 良久,那双带着寒霜雪气的短靴才踏进了殿内。 然后,背后的殿门自动闭合。 殿外,在锦色的带领下,数百名持弓以待的弓箭手将大殿重重包围。这是金碧的精锐之师,过去在战场上作为骑兵,后面战事平息,他们便做起了皇宫的神箭手。 射程范围广,箭雨势如追风,箭头乌黑沉重,全部淬过剧毒。 花清越抬手,一扇窗忽地打开,刚好露出锦色凝重的面色,花清越微一拂袖,锦色蹙起了眉头,跪地道:“殿下……” “退下。” “可是殿下……” “退下。” 锦色不甘,却只能遵从他的命令,朝后挥挥手,几百名弓箭手立刻收了弓,退到了百米之外。 百米之外,却仍然在射程范围之内,并且一旦出手,便不会失手。 花清越低头,倒了杯酒,对着步天音道:“第一杯,敬南织。” 语落,他长指轻抖,酒水扬扬洒在了地上。 步天音定定看着花清越,冷冷开口:“你不配。” 花清越轻叹一声,放下酒杯,道:“告诉我,你此行的目的。” “杀你。” “那如果你杀不了?” “我已派人去通知花如夜。” “呵,你还真当他是朋友。” “就算不是朋友,他也可以趁机攻进来。” “如果我说不一定呢。” 步天音没有出声。一滴血,沿着她的发梢滴落下来。 外面天色清远,一轮白日隐云,天空雾霭沉沉,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步天音,你冲动了。” 花清越径自做了下来,慢慢盈满一杯酒水,轻轻呷了一口。 他明明知道她在盛怒之下,眼里只剩下杀气。 可他依旧潇洒自如,该干什么干什么。 或者说,他分明是还不把她放在眼里。 对于一个于他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的人,他何需费心? 步天音何尝不知道自己冲动了? 只是她没有办法不冲动。 只是她觉得人生如斯冲动一次,又有何妨? 总不能她还要继续等待,等花清越一个一个杀掉她身边的人,她在意的人。 步天音一直不曾开口,花清越缓缓道:“在你杀进皇宫的那一刻,四十万大军已经从背后攻入花如夜的领地,他不会有任何胜算。有人喜欢先下手,有人喜欢后下手,无论如何,我都会赢。” 因为,他是花清越。 他家常一般说完这番话,步天音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但她仍然静静的看着他。 “朝党倾轧,世家失势,山河遽变……这一切都会发生,但是却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这还要感谢你,你为我取得止战文书,北野望退兵东海,倒也是个不失信的人。” “不知道要用几天就可以解决花如夜,残党一除,我便登基。而你,将会成为我唯一的皇后。” 花清越眸似深海,滂湃汹涌,山倾海倒。 步天音仍是不动。 花清越有些讶异的看着她,她这般平静,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长指轻叩桌面,笃,笃,笃。 三声过后,他抬眸,眼底铺满了笑意:“听说你得了一把好剑,不如拿出来给我瞧瞧?好久没有见过你用剑了,你知道的,如果你不出手,下一个死的就会是——飞羽,然后呢,是韦欢还是步大人……” 突然间,一道锐响如刀锋划破空气。 ——那也的确是一把剑。 步天音长发摇曳似水,此刻却尽数伏在身后,剑起的那一刻,她的长发烈烈飞起,拂过窗外的一道烈阳。 她轻轻握住了虚空中的那把剑。 花清越看着那剑,眼中笑意更甚:“一把绝世的剑。” “可惜,剑再好,你也不会是我的对手。步天音,你明明知道自己杀不了我的,为何还偏偏要来?是因为咽不下心中这口气,还是因为你自动送上门来?” 花清越微微抬起的目光,在触碰到步天音杀气铮铮的目光时,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他扬了扬温润如月的下颌,突然绽放出一抹柔和的笑容。“步天音,我恨你。” 笑容温润,语气肃杀。 步天音,我恨你,恨你在这异世里把我推开,恨你爱上了别人。 所以,我要毁掉你最在意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物品。 最后,得到她,毁灭她。 花清越的心早已扭曲,他自己自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他愿意放纵。 愿意放纵自己。 咔嚓。 白玉酒杯在花清越手中化为了齑粉。 齑粉如雪,却仿佛比外面漫天飞舞的大雪还要寒凉。 步天音垂下眼眸,继而缓缓抬头,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无名剑。 一字一顿,寒冷如冰:“正好。我也恨你。” 皇城外。城南大宅。 韦欢一把踢开门,看到白轻水竟然用手帕替燕绾擦脸,他苍白的脸上立刻浮出一丝讥诮来,“姓白的,步天音孤身一人杀进皇宫了。” 出乎他意料的,白轻水竟然不为所动,他盯着燕绾,却说道:“我将无名剑给她了。” 韦欢怒道:“她是你的徒弟,你竟然不去救她么?!” 白轻水没有说话,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定定看着燕绾。 韦欢一怒之下,拂袖离开。 他当真是看错了人。 原以为曾经那般拼命的去救过步天音,他那般冷淡的性子却对她不一样,她在他心里总是特殊的。可是他竟然想错了。 飞羽着急的跑了过来,问道:“白公子若是不愿意去,不如由飞羽带领蓝翎部下去救小姐!” 韦欢心有不甘,没有理会飞羽,他不相信白轻水会狠心不管步天音的死活。 韦欢第二次破门而入的时候,一道厉风袭来,他竟然没有躲闪过去,生生被那只杯盖打到了额头,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韦欢站在门口,道:“你为何不愿进宫?” 白轻水不答话。 韦欢看着床上的燕绾,冷冷道:“因为她?” “那是不是,只要我杀了她,你就会进宫去救步天音?” 白轻水仍然没有说话,但是却出手了。 韦欢的经脉曾受过重创,曾经完好的他已不是白轻水的对手,更遑论如何几乎等同废人的他? 他每日在人前装作无事的模样,每当一个人夜深人静的时候,便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只是他知道步天音此去凶多吉少,而不管是他,亦或是蓝翎的部下,全部都救不了她。他如今能够想到的唯一能够帮到她的人,便是白轻水。 可是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也很在乎步天音的男人,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刻选择视而不见。 他认为,他这样无动于衷全部因为突然出现的燕绾。 所以,只要杀了燕绾,他还会变成以前那样的白轻水。 韦欢动了杀气,白轻水自然不会放过他,飞羽在外面听到屋里的动静,脸色一变,提着剑便冲了进去:“你们不要再打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生忘一人(2) 从某种程度上讲,白轻水和韦欢是类似的人。 白轻水闭关十年,久离人世,也远离人类的情感,而韦欢是从来不懂感情。 ——可如今他懂了。 但是让他懂得人世情感的那个女人却要死了。 飞羽挡在二人中间,劝白轻水道:“白公子,燕小姐好像醒了。” 白轻水的杀气这才收敛,快步踱去了床边,查看燕绾。 韦欢冷冷推开扶住他的飞羽,冷冷道:“你不去,我自己去便是。” 皇宫—— 长剑拔地而起,轰然冲破微暗的天色。 花清越面上略带欣赏之意的缓缓侧身躲过,他没有想到,步天音的剑术竟然已经如此惊艳,连他都不得不对此正视起来。 步天音招招不留情,她当真是起了杀意! 花清越心中漠然一叹,是啊,他杀了她最在意的几个人,还有接下来最在意的,她要是再不怒,那就当真是草木无情了。 既然她毅然决然不会爱自己了,那么恨也是好的。 花清越开始反击,步天音渐渐变得吃力起来,这偌大的宫殿内光线暧昧,昏暗之中无数刀光剑影闪动。 然而这般浓浓杀气只来自于她手中的一把剑。 花清越从未出剑。 但是步天音已然觉得吃力起来。 剑身一沉,步天音清楚的看到花清越长身立于不远处,轻轻抬手,一丝红色的灵力缠住了她的无名剑。 一瞬间,步天音只觉得烈焰燎身,未及反应,花清越便已贴至身前,他只用了三分利,剑便自她手中脱落,而她整个人完全失去力气一般倒在了他的怀里。 花清越接住缓缓倒地的她,轻拂衣袖,大殿所有敞开的窗子在这一刻全部闭合。 殿内,顿时暗了下来。 外面的天色阴沉,殿内更加黑暗,透着一股让人心情不由得低沉的诡异气氛。 花清越在这里有过无数的女人。 但他真正想要得到的,只有步天音。 两生两世,唯有步天音一人。 可是,她却不会再给他半点机会。 天下哪有不吃腥的猫,哪有不出轨的男人? 他不信。 连他爱她至此,都会沉迷在别的女人的温香软玉中,更何况是别的男人? ——别的男人还不如他。 花清越微微俯下身,正对上了步天音那一双充满冷冽杀气的眼睛。 他用灵力压制住她的身体,却并未禁了她的言,她冷冷道:“卑鄙小人。” 花清越道:“你不懂男人,天底下怎么会真的有一个男人,只碰过一个女人?” “我是不懂,但是我却见过。” “哦,说来听听。” “你应该猜得到吧。” “那么,如今你的云长歌,人又在哪里?” 步天音胸口一阵窒息,蓦地偏头吐出一口血,花清越面无表情的擦去她嘴角的血迹,淡淡道:“无论他在哪里,此时此刻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然而无论现在是谁来,都不能阻止我上了你。” “别用这样的表情看我,你过去也是我的女人,只不过换了个世界,换了副躯壳,我也是一样。可是——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 “你……”步天音将要开口,胸口却似被巨石压下,她疼得眼前一阵眩晕,再也说不出去半个字来。 “你什么?你想说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可是我们没有关系了不是么。” “怎么会没有关系。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你当我是说忘就能忘的么。” 花清越慢慢将她的身体平放到冰冷的地板上,他倾身而上。 一丝丝红色的灵力自他身上发散开去,恍如红色月光,缠住了步天音,与她雪白美丽的脸颊交相错映,她已意乱情迷。 “长歌……” 这两个无意识的呢喃,恍如一块巨石落到了平静的湖面。 花清越面色骤然一变,疯狂的撕开她的衣裳,动作也愈发疯狂起来,他炙热的吻凌乱的落下,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她,他要她…… 衣衫铺落一地。 花清越身上的阻碍也被他撕裂,粉碎,他知道今日之事他一旦做得彻底,两个人日后便再无任何复合的可能。 可是,就算他不这么做,他们也完蛋了不是么。 花清越伏在她身上剧烈的喘息着,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苍白美艳的脸,为什么,为什么要变成如今这样? 她为什么,偏偏要爱上别的男人。 花清越一双墨瞳忽然变得猩红起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身下的女人,眼见着便可完成最后一步,他的身体却忽然僵硬起来。 就像突然一桶冰水从上浇下,让他瞬间清醒。 大殿内,花清越缓缓自步天音身上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外袍,懒洋洋穿在了身上,然后仅用一件衣衫遮住了步天音的胴体。 在他身后,一个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目光孤寒、清冷,隐带杀气。 花清越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云长歌白衣飞浮,长发未束,他看了一眼地上衣衫不整的步天音,若有所思般清浅一笑:“接到了殿下的战书,便不敢再做一刻耽搁。只是殿下似乎不是个守信之人。” “美人在怀,问谁又会不乱?” “殿下说的极是。” “听闻银月有一种至高秘术,能够瞬间移动,但百年来,能够修习的不过寥寥几人,屈指可数。瞬移,顾名思义,能够让人瞬间从一空间移动至另一空间。我说的对么,——银月国的太子殿下?” 云长歌笑道:“殿下天资卓越,说的自然都是正确的。” “此秘术向上追不到溯源,更不知为何人所传下来,而在这寥寥修习的几人之中,却只有两个人习得此法。一人,便是银月的国师大人。” 云长歌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花清越继续道:“而另外一个人,想必便是你——云长歌了。” 云长歌颌首笑道:“殿下英明。” “然而越是厉害的秘术对自身的戕害便是越大,我说的对么?” “还请殿下赐教。” “秘术的力量靠灵力支配,但是却又同灵力有一定的区别。灵力不会让自身每使用一次便受到一次伤害,可秘术却会。据我所知,一个人使用瞬移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恢复,并且在这段时间内,不得再次使用。那么,你,云长歌,如今用了瞬移的力量,又打算用什么与我对抗?或者说,赢了我,你要如何带她离开?” 花清越抬手,红色的雾气在半空凝聚,他指尖微动,那些诡异的力量便朝云长歌击去! 然而那白衣的男人竟然躲也未躲! 白色的身影宛如蝴蝶翩然而起,落到了不远处,云长歌墨发拂面,强撑着站了起来。 花清越面色一变,忽然喝道:“你的内力,你的灵力呢?!” “不对,你没了内力和灵力是怎么过来的。”花清越像是在自言自语,忽然警惕的看向四周。 这里,根本再也找不出第四个人来。 可是,云长歌刚才之所以不躲避,便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接住这一击,索性他便连躲都不屑,他那一掌跟打在普通人身上有什么区别? 倘若他没了内力和灵力,那么他是如何使用瞬移来到这里的? 第一种可能,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金碧,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应约赶到这里。 但这不可能。 第二种,便是有人送了他来。 能够用瞬移送他来的人,又能够完全不被他所察觉到的,只有一个人——离天师。 银月的国师。 花清越有所忌惮,他完全感受不到离天师的气息,便不敢再妄自出手。 云长歌眼波如清流,却暗暗有了变化。 没错,花清越说的全然正确,他是离天师送来的,可是,他却发现国师不知去向。 他分明没有下命令,可他却不见了。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如花清越所说的那般,离天师也是肉体凡胎,他短时间内多次使用瞬移,他原以为他会无恙的,可是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 趁花清越分神之际,云长歌快步靠近步天音,可是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却忽然移去了很远的地方,花清越冷冷站在她身边。 冷冷开口:“真当我是傻子么。” “你的国师若是出现,恐怕早就先下手为强了。” “殿下难道不知,有的人需先等别人出手,方可见招拆招么。” “我自然是知晓的,但你的国师必然不在这里。不然,请他出来见一面,叙叙旧如何?” 云长歌了然一叹,道:“殿下果然智慧。” “那么,你现在打算如何?” “长歌一身内力和灵力尽废,只好听从殿下处置。” “你要我处置你?你可知我会杀了你。” “长歌说了,任凭殿下处置。” “你想要什么?” “换她自由。” 花清越目光一变,三分清冷,几分悲悯,他忽然振衣,步天音的身体木偶一般被提起,被他扼进了喉咙。 花清越力气过大,昏迷的她竟然渐渐转醒,朦朦胧胧间看到了云长歌,瞳孔赫然放大! 他怎么会在这里! “孤身一人,以身犯险,你们倒是鹣鲽情深。”花清越开了口,步天音暗中聚气,却觉得自己的内力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四散流失! 花清越看着云长歌,却是在对步天音开口:“我已知他力量全失,形同废人。我问你,倘若我让你废去一身灵力和内力,换他一条命,你可会答应?” 步天音毫不犹豫道:“我会!” “但是花清越,我他妈的不相信你!”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生忘一人(3) 用她一身灵力和内力换云长歌一条命,步天音当然愿意! 哪怕是让她用命去换她都愿意! 可是,她不相信花清越。 她更相信他会趁人之危,如若他们两个人都变成废人一般,他岂不就是渔翁得利,到时候想怎么玩死他们,就怎么玩死他们? 花清越不理会步天音,转而问云长歌道:“那你呢?” “你为了她的自由,肯不肯拔剑自刎?” “有何不可?” 为她去死,有何不可。 步天音又气又急,却逃脱不开花清越的魔爪,只得朝云长歌喊道:“长歌,不要听他的,他是骗……”喉咙上的那只手蓦地用了力,步天音被花清越一把提着脱离了地面,脸色胀得通红。 云长歌深吸一口气,道:“殿下想要长歌一条命,就不会在这里陪我多说这么多无用的话。” 花清越冷冷道:“你果然是聪明人。” “那么殿下,想如何在你我之间做个了结呢?” “我并不想与你作了结。是你要给你自己一个了结。” “哦?” 云长歌说话时人已如闪电般纵起,拾起了被步天音丢在地上的无名剑,他的剑,架在了花清越的脖子上。 花清越目光阴冷如冰,手下更是用了力,步天音闷哼一声,极为难受的呻吟就要破口而出,可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点的声音。 云长歌面色微动,大殿的窗子忽然在一瞬之间全部打开,窗外的飘雪立时飘了进来。 雪粒如刀。 窗外,是数百名黑衣弓箭手。 箭在弦上,纷纷对准了阴黯的大殿。 花清越尚未开口,云长歌却忽然放下了手中长剑,捂着嗓子好一阵咳嗽,鲜红的血液从他苍白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步天音为花清越所控,情急之下去咬自己的舌头,花清越黑着脸卸下了她的下颚,怒道:“他就是个废人,你何苦为了他忤逆我?” 步天音口中流出猩红的血液,花清越脸沉得难看,一如外面风雪交加的天气。 他忽然松开步天音,揽住她的腰拽到自己面前,当着云长歌的面,狠狠吻了下去。 直到满口的血腥味道。 直到步天音落下了不甘和屈辱的泪水。 她的手横亘在二人之间,想推开他,却没有力气。 脑子却在一点一点清醒。 良久,花清越放开她,她的身子仿佛断了线的纸鸢一般,跌落在地上。 云长歌的脚下动了一步,似乎想过去,但随即便捂住胸口,蓦地吐出一口血。 花清越好整以暇的拦在二人之间,脸上洋洋得意又孤傲自豪的表情像是一位画家在欣赏自己的得意创世之作。 忽然,看似不堪一击的云长歌手腕一沉,手臂以一种极其巧妙的方向袭向花清越,花清越侧身避开,一掌还未击出,便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他旋身在不远处站定,那边的云长歌已然抱起了步天音。 花清越阴冷着脸看着二人,伸手在脸上轻轻摸了一把。 沾了一手的血。 他的左边,被划开了一道一指长的伤口,汩汩冒着血。 花清越定定看着云长歌,道:“你没了灵力和内力,却也能在我的手下躲过一招。只是不知道,你还能坚持多久,嗯,长歌?” “长歌,我真的很怀念以前在太子府与你烹茶煮酒的日子。你总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我怎么也猜不透你心中所想。” 云长歌两手托起步天音的身子,解开身上的长袍裹紧了她的身体,她却红着眼眶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云长歌啊,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她虽然未开口,云长歌却已然明白她要问什么,不管他们身处何地,面对多么大的危险,他都仍然笑道:“太子殿下给我下了战书,我不能失信于人。” 他伸手,一点一点擦去她唇边的血迹,温柔道:“小步,几日不见,你怎么又把自己搞的这般狼狈?” “我还在家等着你回来呢。你倒好,答应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的笑终于变回两个人初见那次的亲切和温柔。 步天音忍不住趴在他怀里轻轻哭出了声音。 她不想连累他,她从来都不想的。可是弟弟死了,四叔死了,南织也死了……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她只是异世一缕孤魂,可是天风真心当她是姐姐,四叔待她又痴心一片,还有南织……这叫她如何不愤怒? 就算明知道花清越挖好坑在这里等她来跳,她也会毅然决然的过来。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花清越料到她必会来,居然也使用诡计骗来的云长歌。他到底用了怎样的借口,让云长歌不顾一切的就来了? 然而她已无暇去想,她只想和云长歌尽快离开此地。 然后再也不要分开。 云长歌比步天音明白,此刻他们二人与花清越的差距悬殊,他只需要走过来,便能轻而易举的将小步从他怀里抢走。 花清越却并没有这般温柔,他的手上仿佛聚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在这大殿之内,没有生命能够逃脱他。 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步天音从云长歌怀中夺回,花清越抱着她落到几丈开外的地方,忽然抬手,示意外面的弓箭手。 步天音连呼吸几乎都停顿了,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连一分去挟持花清越的力气都没有,然而此时,她又能盼着谁来救他们呢? 这皇宫守卫森严,花清越又是做好了十二分的布置。普通人进不来,而有能力的人,若是要救,为何不早来?小白师父,你在哪里?平时以护卫云长歌为己任的离天师,又在何方? 花清越的手高高抬起,却始终没有落下,外面黑衣人手中长弓一直在严阵以待,却并未发出。 箭,紧紧的绷在弦上。似乎此刻只要有一根羽毛落下,弓箭手都会不受控制的发箭出去。 天色阴沉,太阳薄近西方,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晚上。 花清越挥袖,将殿内的所有灯盏点燃。 “锦色,把本宫准备好的‘礼物’拿进来。”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锦色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罩着一块黑布,隐约是个四方的东西,云长歌眸光微动,步天音却是急得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把下唇都咬出了血,望着那黑布,仿佛已然知道了里面放的是什么,她的下颚还在错位,根本就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只得哭腔一样模糊的叫道:“南织……” 花清越将她伸出手的手慢慢收拢进掌心,俯身在步天音右侧太阳穴落下一吻,她全身除了血就是汗,还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凉意。白净的脸颊上冷汗浸湿了长发,黏在上面,花清越却也不在意,一点一点顺着她的额头向下吻去。云长歌在场,他故意要与她亲近。 片刻后,他替她将乱发别在耳后,淡淡吩咐道:“锦色,还不把给云公子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锦色低低道了句“是”,伸手撩开黑布,却并未露出南织的头颅,那托盘上除了南织的头,还有一个白色的瓷瓶。 锦色将瓷瓶恭恭敬敬递到了云长歌面前。 云长歌伸手接过。 花清越紧紧抱住想要脱离、逃开他身边的步天音,望着她的目光慢慢冷了下来,“我知道你忘不了他,正如我无法忘掉你。我不知道你与他是如何勾搭上的,我也不想知道了。因为,无论你们过去如何,从今日起,他再也不会记得你。” 步天音惶恐的抬起脸去看云长歌手里拿的东西,用力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花清越强行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她想张口咬他,嘴巴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花清越道:“那不过是绝情水而已。” “从我知道你与他在一起后便广罗天下名医,为我做出了这样一瓶能够让人忘掉毕生所爱之人的药水。步天音,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帮你看看,他最爱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云长歌的目光平静如水,“殿下好计谋。” “好计谋倒是不敢谈,只不过机遇赶得巧罢了。”花清越拂袖,擦去步天音脸上的层层薄汗。他盯着她,眼神一瞬变得炙热起来,脸上流光浮动,妖邪万千。他挥手摒退锦色,嗤笑着对云长歌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奇怪的现象,我们称之为‘穿越’,就是类似于借尸还魂,不知道长歌是否相信?” 云长歌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花清越声音带了讥诮:“你喝下这药,药效要办个时辰以后才会发作,介时你会忘掉全部,所以我不介意让你多知道一些事情。” 花清越却不知,他接下来想要说的,云长歌却早已晓得了一半。 “不喝?”花清越见他没有动作,忽然扼住了步天音的喉咙,却又在下一瞬放开,整个人将她压在了地上,一把扯开步天音身上云长歌的袍子,倾身而上,却未有再多的动作:“我怎么会舍得以她的性命威胁于你呢,因为我手里有更简单、更能够让一个男人妥协的办法不是么。” “你是想喝下这绝情水,还是想看一出活春宫?” “或者你再拖延时间,想等人来救你们?可惜啊,这皇宫布置得滴水不漏,进来的除非是死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生忘一人(4) 皇宫固若金汤。 蓝翎部下只听从步天音一人指挥,飞羽和韦欢都是没有权力调动的。但二人又不肯眼睁睁见死不救,从知道步天音踏进皇宫的那一刻,韦欢就无法淡定了。 夜色深重。大雪纷飞。 韦欢从前的部下加起来也就一千人,虽是精锐,但如今韦欢武功已废,飞羽一介女流又不能带着他们冲进去,这一千人,无人领导根本就是废物。 “韦安,皇宫的狗洞,地图上都标记齐全了?”韦欢拿着皇宫的地形图,问道。 韦安道:“精明如太子殿下,只怕连狗洞都不会放过。” “这倒不一定。”韦欢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听及城外厮杀声一片,便知外面已经是打了起来。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二皇子屯兵多时却并未动手,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然而此刻又为何突然动手? 此事必有古怪。 韦欢对皇宫内的情况不得而知,他虽然无法进得宫去,但只要有人潜进去,情势便会有极大的改善。这个白轻水,关键时刻总是指望不上! 韦安摸不清楚韦欢心中所想,他不觉得这一千多人全部从狗洞钻进去是个正确的法子…… 韦欢突然看向飞羽,问道:“你轻功如何?” 飞羽道:“比现在的韦公子自然是要强。” 韦欢沉吟片刻,点了一百人,将皇宫的地图放到他们面前,指着一处,道:“一会儿东西到了,你们随飞羽从这处狗洞潜入皇宫,听她指挥。” 飞羽看着地图,问道:“什么东西?这皇宫守卫森严,我们……” “我不是让你去救你家小姐。” 韦欢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挖地道进去是来不及了,唯一的法子便是一会儿叛军攻进城中的时候,趁乱混进皇宫。” “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放火。” 最后两个字,在场之人无一不是闻之色变。 放火!谁能想到韦欢救人的办法竟然不是直接杀进去,而是放火! 可是,这大雪的天气,火放得起来吗? 飞羽思忖道:“那我家小姐……” “我来救。”韦欢淡淡道。 飞羽望着他,眼色几度变化。她知他如今的身体情况,根本连举剑都困难,如何能救她家小姐? 韦欢道:“你我各带一部分人,分头行事……” 十几名平头百姓打扮的人手脚利索的推了几辆平板车过来,上面放着几个大桶,韦欢道:“能冒充收垃圾的进去就冒充进去,冒充不了就杀进去。” 那些桶里装得都是松油,桶底和车下藏的都是刀锋。 韦欢能想到的,也只有奋力一拼。 他抬头接了一手的雪片,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天气的问题。 这样的大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似乎是上苍都在帮着花清越。 可是,那个人迟迟未来,他没有别的办法。 身体不支,环境恶劣,已别无他法。 韦欢接过属下递上来的一把剑,微微用力,手腕处便有一道淡粉色的痕迹乍起。他曾经被挑断的手筋和脚筋,稍用力气便会疼痛无比。 韦欢一直在看着一个方向。 飞羽气愤道:“姓白的就在平日里对小姐好,一旦出了真正的事情便如乌龟一样缩进壳子里,公子,我们不必指望他……” 韦欢淡淡打断她,“我等的不是他。” 白轻水没有救人的意思,他的态度坚硬又不可改变,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请得动他。 所以他等的是沈思安。 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够,也知道自己的武功几乎算的上是拖累,但是沈思安不一样。 只是,他会来吗? 他是说过自己后悔了,后悔休掉步天音,但是,他如今有了女儿,乱世已然来到,他是要明哲保身,还是愿意出来为她一拼? 韦欢想,他大概是不愿插手了。 如若不然,他早早送去的信,为何他人现在都没有出现? 他过得安乐,大概不会趟这样的浑水了。 韦欢轻喟一声,吩咐开始行动,一时间人员四散开去,韦欢提着剑,带着人,很快便摸到了皇宫后门。 落雪沾衣。 韦欢对于这个临时做出来的计划并没有多大的胜算,只是,那又如何呢? 他救不了她,最坏的打算便是陪她一起死。 能够跟她一起死,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生,亦何欢。死,亦何求。 城外,数万人阵亡。白骨遍地,血流成河。 无数具尸首被漫天的风雪所掩盖。 却掩盖不住其中浓烈的血腥味道。 厮杀声不断,巨大的血浪此起彼伏,万千旌旗倒下,车马断裂,已是人间炼狱。 战车之上,一袭蓝衣的男人却显得与如此地狱惨景格格不入。 花如夜手持长剑,身边有人护卫,任何人都在想要靠近他周身三尺的时候被斩为碎尸。 他是安全的。 可是,这场战争却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向着被毁灭的方向发展。那些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骑兵不计其数,将他的军队打散、毁灭。他手中拥有号令三军的兵符,可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援兵未到之时,自己的军队便被毁灭。 这一步棋,他下早了,也下错了。 他没有想到,太子手中竟然有如此多且精悍的兵马。 又一个试图刺杀敌军主帅的人被护卫斩杀在三尺之外,鲜血,终于还是溅上了他的鲜衣。 他当初狠不下心杀了花语嫣和花容月,那一次他便知道自己其实远远不够狠。 因为如果换成是太子殿下,他一定不会心慈手软,手下留情。 所以他们之间的这场战争,他注定会是输家。 输家,输得一败涂地。 皇宫内。 步天音衣衫不整的趴在云长歌身上,身体在不停的颤抖。 云长歌啊,他为什么这么傻,真的把绝情水喝下去了! 花清越人那么阴险,他说是绝情水就一定是绝情水么,他万一要是在里面下了毒药,她简直不敢想象…… 步天音眼眶红得惊人,可是她却没有哭出来。 因为云长歌说,小步,不要哭。 他还说,我一定会记得你。 半个时辰前,云长歌喝下了花清越的药,清醒不过三两分钟,吐了好多血便昏厥过去。 他全身都凉透了。 她甚至都不敢去摸他的脉息。 花清越立于殿门外,星月之下,青衣翻卷。 他冷眼看着他们,心中却再没了动这个女人的心思。 得不到,就毁灭。 这样强烈的念头叫嚣在心底。 他忽然转身走入殿去,一把拉起了强忍住哭泣的步天音,步天音被迫离开云长歌,眼底除了怒气,就是绝望。 而她整个人竟然冷静了下来。 她轻声说道:“他死,我死。” 曾经无数次想过不像花清越报七年之仇,曾经想过要和云长歌全身而退。 可是谁都不愿意放过他们。 璃姬如此,花清越亦是如此。 她惜命是没有错,可是如果这世间没了云长歌,她留着一条命还有何用? 花清越冷冷看着她,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滴崩塌下去。 直至覆灭。 良久,花清越似乎放下了冷硬的口气,缓缓道:“那真的只是绝情水,他吐血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他还死不了。” “现在,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只要守在他身边。” 花清越面色微变,拽着她的手臂都发出不可抑制的颤抖,他冷冷道:“那我现在便杀了他!” “你杀啊。”步天音笑容苍凉,悲伤无比,“连我一起杀。” 花清越脸色闷沉,脸上浮出一丝异样的冷笑,他靠近她,慢慢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把他请来的么。” 步天音的目光一直放在云长歌的身上,并未离开过,也没有回答他。 花清越悠悠道:“我跟他说啊,你在我手里。他如若不来,我就把你充做军妓送到大营里。怎么,你们之间都不互通奸信么,我这么说他便信了。我还列举了很多种强迫女人的手段,那些我看过的……” 啪。 花清越下流的话还没能说完,步天音一记耳光便打在了他脸上。 他因了巨大的愤怒而惨白的脸颊上顿时多了一道清晰的指印。 花清越猛地抓住她打他的手,将她扯入怀中,用比她打他还要狠烈的力道,重重吻住了她。 唇间,血色弥漫。 她咬破了他的,他也咬破了她的…… 就这样沉沦吧,谁也不要放过谁…… 良久,花清越用力推开她,却又猛地拉住她的手臂向外走去,走了两步,才解下自己的衣衫给她穿上。 夜色下一片混乱。已经有叛军杀入城中,皇城乱成了一片,惨叫声,抽刀声,女人被男人按在墙上强暴,小孩被丢进臭水沟。 无数火把倒在尸体上熊熊燃烧。 这场大雪似乎是平息一切孽障的天赐,竟然掩盖了战火硝烟。 花清越拖着步天音翻身上马,蓦地打马朝城外跑去。 他伏在她耳边,冷冷说道:“我只不过要带你去见一位故人。” “你以为花如夜真当你是朋友么,我现在,就带你去揭穿他的真面目。” “步天音,做我的皇后吧。” “明日起我便将你囚禁起来,如果你想离开,我就打断你的双腿。” “我们回不去了……呵呵,可是我也不需要回去了。重新开始,不是更好么。” 一匹黑马如风,踏着满地的残暴,破夜而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一生忘一人(5) 火是突然间烧起来的。 沿着皇宫高大的院墙,熊熊燃烧。 明明是有大雪的压抑,这场火烧不起来,可空气中除了城外传进来的血腥味道,便是浓浓的松油味道。 好像,整个帝都的松油都被送到了这里。 如此厚重的松油,哪怕天空落下来的大雪都不能阻挡这吞噬一切的火舌。 暗夜。大雪。大火,扑灭了又着。 火场之下,山河染尽血色。 韦欢单枪匹马,竟然真的杀进了皇宫。 他拖着疲倦的身体,浑身浴血,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查找。 背着报复的宫女见到他爆发出惊恐的尖叫,甚至有人慌忙逃跑时轻轻一碰都能将他推倒。 韦欢以剑尖拄地,悲愤之下大理石路边竟然被他划出了一路火花。 雪片扑落在火花之上。 宛如飞蛾扑火。 突然,从黑暗中涌出大批的禁卫军,将韦欢团团包围。 而他,竟然连举起长剑的力气都没有。 韦欢眼中的火光一点一点熄灭。 原来,竟然连陪着她死,都是奢侈的么。 三十人组成的包围圈,越缩越小。 这个人分明是连剑都提不起来了,可是他们仍然有所畏惧,不得不一点一点前进。 韦欢的手腕上,一丝鲜红的血液滑落到雪地里。落血无声。 他的身上满是伤痕,可是却?感觉不到半分疼痛,是因为天气太冷吧? 他好像,再见她一次。 这个唯一能够让他心情有所触动的女子。 这个在他有记忆十几年来唯一能够让他肯去正视的女子。 夜色狂烈。 城外,花清越从马背上腾身飞起,落到了高高的城墙上。 他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女人。 花如夜缓缓从战车上站了起来。 他青衫染血,却完全无视面前的人间惨景。 厮杀。白骨。战火。 行军最忌军心涣散,当被大军突袭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自己再无反水之力。 他之所以站起来,是因为看清楚了花清越手里抱着的那个人。 那个明媚又倔强,隐隐带着一丝狠烈的女孩子。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花清越长身立于城墙之上,天青色长衫临雪飞舞,落落清扬。 他的身上,竟然有一种天生的帝王之气。 最近死在他手里的人太多了。 想起东皇。那只老狐狸因为发现他的太子身份有疑点,他便提前的结束了他的性命。 这天下将是他的,这步天音也会是他的。 没有人,能够从他手里抢夺走任何东西。 “花如夜,我给你一次机会,你来与我比试一番,无论你赢或者输,我都会放过你的这些残兵——你知道的,你撑不到援兵到来。”花清越的声音不大,却足以清楚的传到花如夜的耳朵里。 花如夜似是犹豫了一下,蓝衣若雪上之蝶,翩然掠过遍地厮杀而来。 花清越将步天音放在一边,极其温柔的替她擦去额上冷汗。站起身后,一脚踢起地上的剑,剑锋,直插花如夜面前。 花如夜抬手抽出剑,默默将内力全部凝聚到剑尖。 他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出手。 更不知道他的实力到底如何。 “出剑。”花清越冷冷开口。 他的身边,漫天红色的灵力在爆发、膨胀,带着无数肃杀之气,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咳咳……花清越,你不觉得这样做,很不公平么。” 说话之人竟然是步天音,她靠在城墙上,面色惨白如纸,雪花落了一身,她却缓缓说道:“你有天外之力,对付他一个普通人,不觉得不公平,有失身份么。” “你不必用激将法,你知道无用的。”花清越话音未落,忽然神色一凛,身后传来强烈的杀气,花如夜一剑已经刺了过来。 花清越翻卷云袖间两个人已经走了数十招,步天音倚在城墙上咳嗽,看着剑花如银光,几次,花清越的剑尖都直指花如夜的胸口,却突然折了方向,在他身上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花如夜的蓝衣已被割成无数道伤口,花清越的眸光渐渐冷淡下去。 花如夜果然是个对手,凭借着一身内力竟然能够在他手下躲过一百招。 但是最后,他还是要倒下。 花如夜从来没有过逃跑的念头,成王败寇,败者,苟且活着又有何意义? 心口蓦地一痛,他手中长剑“叮当”一声落到了地上,花如夜半跪在地,脸色铁青。 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的穿进了他的心脏里,快得让他都以为是错觉。唯有这钻心的疼痛,才能证明真的有异物进去了。 他的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粒,却仍然勉强抬起头去看花清越。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面无表情。 他周身的那层红光渐渐退去。 花如夜皱紧了眉头,他使用的是……秘术? 可是,从未听说太子殿下会秘术。 月色清凉。 花清越立于城墙上,万人之上。 他的声音,清楚的传到城下杀阵中每一个人耳朵里: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想为我新朝效力者,放下你们手中的兵器,向朕臣服。” 花清越尚未登基便改了自称,花如夜错愕的抬起头去,觉得这个太子殿下,陌生得很。 花如夜在他身后,听见城下的混乱渐渐归于平息,接着就是一阵金戈铁甲,兵器落地的响声。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朝拜声此起彼伏,声声铮铮。 花如夜伸手去够不远处的剑。 长剑横空,快如闪电疾奔。 花清越头也没有回,轻拂衣袖,花如夜的身子便如秋叶一般被扫出去很远。 在地上滚了两圈他才停下来,颤抖的手擦去唇角血迹。 花清越足尖轻点,落到他面前,只是冷冷道:“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 花清越袖袍微动,步天音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引吸向他的手中,他半抱着她,宛如最亲昵的情人。 花如夜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太子殿下似乎变了。” 花清越面色微变,却是笑道:“如何说。” “以前的太子殿下,对步丫头可是没有任何的想法。” “那么,如今呢?” “如今怎么样,我想太子皇兄心里比我这个弟弟还要清楚得多。” 花清越微微一笑,点头道:“被你看出来了。我对她有情意,如何?” “她这一身的伤……太子殿下的情意倒真是与众不同。” “你有时间虚情假意关心她,不如关心一下你那与人偷情的母妃。” “她再怎样也是我的母亲,我既不能替她报仇,便将这条命赔给她又如何?只是太子皇兄,何来虚情假意一说?” 花清越道:“我答应过燕国公,只要他亲手杀死韦贵妃,便将他们二人的尸首葬在一起。但是谁料我事后就给忘掉了,不小心把他们一个人的骨灰一个撒在东海,另一个长眠西山。” 花如夜闻言,冷冷一笑,面上有悔色一闪而过。 花清越将他的神色尽收于眼底,轻蔑道:“至于虚情假意么,你对她好,敢说未曾藏有私心?” 花如夜不去看步天音,却是抿紧了唇。 花清越面上浮出一丝讥诮,“你承认吧,你从未喜欢过她。你接近她只是另有目的。你想要步家的财产。” 花如夜仍然不为所动,可强撑着身体的手却在颤抖。 步天音淡淡看着他。 良久,他苦笑一声,叹道:“是,我从未喜欢过她。对她好,只是想取步家的财产。”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明明带有很强目的性的虚情和假意,在什么时候就变了味道? 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对她好,让她完完全全的相信自己。他对她好,只是另有目的。 谁料到最后,假戏竟然成了真。 他,真的慢慢习惯于对她好了。 那一次次自然流露而出的真情。 从何解释? “皇兄。我愿赌服输。那么,你现在要杀了我么。” 花如夜的声音很轻,甚至还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花清越道:“我不会杀了你,我要让你亲眼看到……”话未说完,他面色陡然一变,猛地推开怀里的步天音,立刻盘膝打坐,他的胸口,一缕妖冶到极致的蓝色正在丝丝渗透进去。 步天音被他一摔,疼得脸都在抽搐,她却是向着花如夜靠了过去。 一分钟后,花清越冷漠的睁开眼睛,怒视步天音:“你做了什么。” 步天音全身都靠在花如夜身上,她几乎就是靠他支撑,对着他,妩媚一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好像是……寒毒?” 花清越眼底忽然有狠绝之色一闪而过,但心口传来的压力让他不得不收敛起散落在外面的灵力。 心脏处一缕一缕冰凉渗体,在不断的吞噬着他的内力。 他方才只顾着逼问花如夜,却忘了怀里还有一个极其不安分,专门会捡漏的女人存在。 花清越微微阖上眼,专心调息。 靠在花如夜身上的步天音忽然歪过脑袋,张了张嘴,却又颇为警惕的看了眼完全闭着眼睛的花清越,然后吃力的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一句话: 还能跑吗。 花如夜动了一下,腹部的伤口因此撕裂得更大,他犹豫了一下,缓缓点头。 同时,看似虚弱的步天音却一跃而起,拉着花如夜翻身跳下了城门! 花清越一心调息,不能让寒毒有半分可乘之机,是以即使知道二人逃遁,也并未起身去追。 况且,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呢?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一生忘一人(6) 十六岁之前,云长歌的生命里只有璃姬一个女人。 十六岁之前,云长歌从来没有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者——人。 他想,他此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在漫天风雪里为他系上披风的少女。 离天师记得,云长歌说过,暂时放弃不代表永久,爱上可以忘记,忘记亦能够忆起。 那么,醒来以后的他,仍然还会记得么。 狂烈夜色下,一辆沉香马车飞快的驶离帝都,向西而去。 另一边,步天音和花如夜并没有跑出去多远便被数人围攻。 花清越脸上毫无血色,两个人背靠背站在一起,他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温暖。 一丝丝,让人感到无与伦比的舒适。 花如夜虽然不承认自己曾经对她是有目的的好,但后来却是不知不觉间发自内心。但是,他并不想让她死是真的。 她这样的女人,死了多可惜? 花如夜偏头,长长叹息一声,道:“一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走吧。” “在想什么?”步天音笑得奸诈,几乎整个背后都靠着他,低咳了一阵,笑道:“你别想了,你这样做我是不会感动的,想借机靠近我然后要步家的财力,你以为现在我会轻易放过你么!” “所以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别人谁也不能动你,尤其是花清越。 “对方五十人。”花如夜淡淡道:“我四十,剩下交给你?” “一人一半。”语落,步天音凝起全部的力气聚在手腕,无名剑隔空出世,抬手对上了突如其来的一把大刀。 剑对刀,却生生将持刀的人身体震得飞出去数丈,同时拦住了几个向这边跃跃欲试的人。 花如夜心里一叹,也只能解决自己这边的对手。 一声声铮然至极的碰撞声划破夜空。 两个人并肩作战,不知道支撑了多久,雪水融化,寒冻成冰,将一地暗红色的血液也全部笼罩。 敌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但随即冲上来的却更多。 花清越却再未现过身。 花如夜神色一转,疲惫至极,一边提防有人突袭,一边对步天音道:“听我的,你先走。”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 “为什么?” “因为……”花如夜话未说完,唇角便有一大口血液溢出,他腹部的伤口完全被撕扯开来,他其实早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花清越的手下忽然向两边分开,一人越众而出,居然是锦色。 步天音见到她,眼中似有了然,锦色是花清越的心腹,他此时应该在皇宫看着云长歌的,是决计不可能呢出现在这里的。而他却出现在了这里,只能说明一种情况,那就是云长歌不在皇宫了。 云长歌不在皇宫。他离开了。 那么,是谁救的他? 璃姬,或者是离天师?小白师父在哪里,为什么他不出现? 步天音不得而知,反倒是锦色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其中似乎夹杂着痛苦、悔恨和冷漠。 良久,他开口道:“步小姐,你还是随属下回去吧。” 步天音冷冷一笑:“锦色,你与南织也算是旧识,如今她被花清越杀死,你为何……” 话说到这里,步天音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蓦地一凛,刀锋一般射向锦色,“是你?!” “南织是你杀的,对不对?!” 她怎么现在才想到这点? 南织的功夫在江湖上算是一流,就算身上有伤,她也不会被普通人杀死,她想过可能是花清越手下的三大杀手——青衣、红衣或者花衣下的杀手,但是现在锦色这副表情,黯淡中夹杂绝望,加之他与南织的关系本就复杂,让步天音不得不怀疑! 锦色并未回答,只是道:“小姐是知道的,你们谁也走不了,与其做无畏的挣扎,不如乖乖随属下回去。” 步天音闻言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凌冽的眼神望向锦色身后。 锦色的身后,两条人影缓缓自夜色中走出,犹如在河边漫步一样,不急不缓,还带着三分恣意。 那为首的青色人影微微向着步天音欠身,毕恭毕敬喊道:“小姐,好久不见。” 步天音冷哼一声,“青衣,原来你还没有死呢。” “小姐说笑,见过小姐那般惊艳的剑法,青衣怎舍得死去?” “那么,你可是想到了破解的法子?” 青衣有些迟疑,思忖一下,缓缓道:“步小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作为,青衣自叹不如。破解之法……尚未想得出。” 步天音眼里聚起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倘若只有锦色和这些人,兴许她和花如夜拼尽全力还是可以杀出去的。 可是现在又来了花清越手下的三大杀手之中两个——青衣和花衣。 情势不妙到了极点,还能再糟糕一点吗。 见到青衣、红衣和花衣,花如夜的脸色也不例外的沉得厉害。从步天音和青衣之间的对话不难听得出,他们之间似乎有过某些打交道的时刻,只是他无从得知。但是太子殿下从来都是跟她没什么联系的,如今怎么又会? 直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有很多的事情想不通透,例如花清越和步天音,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 为什么,他会用那样一种充满纷乱情感的眼神看着她? 而她,却是用另外一种愤怒和怨恨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如夜似乎难以支撑,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以剑支身,跪在了地上。 步天音一手扶住花清越,一脚踢起地上的断剑,攻向蠢蠢欲动不断向前靠拢的人。 青衣冷笑道:“花衣,我看这里有我和锦色在便好,你不如……” “噗”一声刀锋穿过肉体的声音。 青衣袖袍一挥,甩向身后,他身后那抹纤细的花影飞快的闪开,足尖轻点,落到了被重重包围的步天音面前,不理会青衣错愕诧异的神色,花衣对步天音行礼道:“夫人,属下等奉公子之命前来保护夫人。” 步天音眸色微变,花衣是云长歌的人? 他说,属下等?那么就是还有其他的人? 就在这时,包围圈之外涌出大批的人,由云楚带领,将他们这边的包围圈第二次包围。 云楚的神色有些奇怪,但他仍然遥遥隔着数人对步天音行礼道:“夫人,属下奉命带夫人离开。” 花如夜蓦地吐出一口血,夫人,他们都喊她夫人,那么她…… 花如夜尚未想到步天音和云长歌的关系可能已经发展到他无法预知的地步,他眼眸骤然一冷,一个箭步跨到了步天音面前,忽然将他抱住。几乎是同时,他的背上出现一大团红色的气体。步天音明锐的眼睛里一黯,指如闪电,劈去了他背上的灵力,轻喝道:“走!” 她抱起花如夜,他却扯了扯她的袖子,步天音附耳过去,艰涩的开口:“什么都不要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没用的……”花如夜一边说话,血液一边止不住的从苍白的嘴角往外流,像开了闸的河水。 “我反正也……活不了多久的,何必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 “我设计你是我不对,但是我承认。步天音,我们两清了……” “你又不欠我,何必要救我……” “少说两句话,省点力气。”峰回路转,援兵已到。步天音惊讶之余,心中只有感谢云长歌为她安排了这样一条后路。 这天底下,能够如此为她着想的,也只有云长歌了。 步天音握剑的手有些颤抖,此时此刻,她真的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飞到云长歌身边。 云楚早就对于云长歌把剩下的人全部送到步天音身边来这件事而有所生气,这样一来,他的身边根本就连可用之人都没有。 或许他还有一个离天师,抵得上千军万马。 但是,只有一个人,总是显得势单力薄的。 谁也没有想到,片刻之间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明明已经成为瓮中之鳖的一方,竟然突然之间有了绝对反抗的能力。 步天音想带着花如夜尽早撤退,她的人会带他先行离开,然后一部分人会去南城门抢回南织他们的尸首,而她,则要回皇宫,确认云长歌是否安然离开。 然而转身后还未来得及走两步,便听“咻”的一声,一支冷箭带着铮狂劲风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叮”一声撞到了花衣的剑上,他扶剑回避,却仍然被那巨大的力道震得后退了几步。 一道天青色人影,缓缓踏月而来。 她没有想到,花清越竟然恢复得如此神速。 他长身玉立,风中萧瑟的站在那里。他的手上,正拿着银色的长弓,挽弓搭箭,对准了她。 他的眸底,一抹淡淡的蓝色。 原来他并未彻底逼出寒毒,只是强制压抑,然后却这般不要命的来追她。 花清越疯了。他真的是疯了。 锦色、以及受伤的青衣等人,迅速聚拢到花清越的身后,两军对峙一般,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起了十足警惕。 步天音一步上前,对身后下令道:“花衣,你带着他先走。” 花衣意外的没有听她的命令,反而与她站在了一起,淡淡一笑道:“还请夫人先行一步,这里有花衣便好。” 步天音略作沉吟,拉起花如夜,道:“你小心。” “想走?” 一道青影忽然凌空而至,花清越一掌劈向步天音拉着花如夜的那只手,而花如夜,却拼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将步天音送出去很远,花清越犹豫了一下,纵身去追步天音,而这个时候,花衣、花如夜以及云楚带来的人,却呈三角状将他包围……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一生忘一人(7) 东皇历二十二年冬。东皇驾崩。新年初始,太子花清越继位。 新皇继位,山河遽变。 二皇子一步错棋,失去一切。 那天晚上,她终究没能把花如夜救出来…… 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但是那一夜雪地鲜血的触目惊心仍然留有余悸。 如今已是新年。 从云长歌与她相识的第一个新年起,他就说过,想跟她一起守岁。 结果第一年她给忘了,第二年因为父亲锒铛入狱,她连新岁都没能好好过。这第三年,云长歌却已然不在身边。 步天音说过,她心中有云长歌,抵得上千军万马。 可是,如果连云长歌都不认识她了,她该怎么办? 狐裘软榻上,妃衣女子懒洋洋的斜靠着,精致的绣花薄毯如雪般盖在腿上,她美丽的眸子却有着一丝黯淡和失落。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过得漂泊,过得心酸,她又想起了那天晚上。 花如夜拼命将她送走,花衣和那些人留下来对付花清越,她和云楚潜回了皇宫。两个人左找右找没有找到云长歌,却发现了奄奄一息只剩下了一口气的韦欢。 他们连夜逃出了金碧。而花衣等部下无一幸免,全部死在了花清越手里。 逃亡途中,云楚得知南织已经不在了的消息,疯了一般跑回去,连夜夺回了南织的尸首,然后他就失踪了好久……昨日才回来,回到了云长歌的身边。 飞羽说,小白师父带着燕绾走了;云楚说,云长歌不记得她了;大夫说,韦欢伤得很重,也许几天之后会醒来,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也许……永远也醒不来。 韦欢成了植物人。 飞羽把那天的情景清清楚楚的汇报给了她,她不明白韦欢为何要救她,也不明白小白师父为什么突然不管她了。 这些都是为什么? 谁能来告诉她。 眉心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步天音捂住了头疼欲裂的脑袋,长发缭乱的垂在身侧,没有一丝生气。 她当初将蓝翎的五万部下均分为二,一部分跟她在金碧,另外的人留在这里听云长歌差遣。显然,她当初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如今她逃荒到了银月,蓝翎的部下汇合,她手里还有不到四万的人。朱楼的人虽然还都在,但是他们多以收集情报为主并不是什么身手高超之人。 但是,她有钱。 初来乍到的时候她开农场赚的钱,还一分都没有用。 而且,她有了新的赚钱的法子——倒卖情报。 在这个非信息数字化的时代,情报有多么重要,任何人心里都清楚。 往往,一条消息甚至可以卖到千金。 步天音一直在想办法将父亲接过来,但是花清越的人看得实在是紧,她没有丝毫可趁之机,只好派人暗中保护。好在,一来父亲手中有免死金牌,花清越刚上位,不好动手,是以并未有再针对父亲,二来,沈思安竟然站出来为步家正言。 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小姐。”飞羽轻唤她,走过来将滑到一半的毯子给她盖上,眼神中有一丝不忍,但被她立即掩去,容色关切道:“小姐,公子他出府了……” 步天音淡淡道:“我知道了” 她飞快的换好了厚一点的御寒衣裳,一身白色的棉裙,上面绣着大片大片的西番莲,外面是一件火红的狐裘披风。绝美的脸庞上未施粉黛,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银月皇帝大限将至,而云长歌喝下了花清越的忘情水,不仅忘掉了她,还把身体搞垮了。她就觉得花清越不会只坏成这样,忘情水里果然还下了别的毒药。不过也正是花清越下了狠手,让他忘了她,璃姬这才放下心来,给云长歌续了命,他虽然病弱,却比从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所以这几日他都和那个孟碧城孟小姐“培养感情”。 步天音和往常一样出门,先拿着一束白色菊花去了南织的墓前。 她往往在这里一站就是半个时辰,盯着墓碑,不说话。 也没有人去打扰她。 她,还有四叔和天风的尸首没有抢回来。 但她不会让他们留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花清越的手里。 南织,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我一定会。 步天音每天送花的时候都会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一句话,像是默默发誓。 冷冽的寒风掀动步天音的衣摆,风中独立,姿态冷傲,飞羽觉得她变得陌生了很多。 南织死后,她跟她说过,小姐,以后还有飞羽在身边。 但是她说不一样,南织无人可以替代。她本来很伤心的,但她后面又说,飞羽也是一样。 一样的不可替代。 步天音上了马车,飞羽问道:“小姐,以后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步天音清水一样的眉目忽然变得凛冽起来。 “那些伤害过我的人,自然是要得到我的报复。” 飞羽踌躇了一下,为难道:“可是小姐,我们的人一部分去保护老爷,剩下的只有三万人了,虽然蓝翎部下以一敌十,但……” “我自有办法。” “小姐,飞羽只是不希望小姐有任何差池。夫人在世是最在意的便是小姐……” “我知道。” “那么,小姐的打算是?” “飞羽,走吧。” 步天音懒洋洋的靠在车厢上,飞羽无奈,摇头叹了口气,一挥马鞭,马车飞快的离开。 良久,车厢内传来步天音淡淡却十分震撼人心的声音:“借兵。” 她为今之计,只有向东壤借兵。 如今天下三分,金碧地处两国之间,银月早有独立之心,北野望虽然签订了止战文书,但是他一直野心勃勃,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他本就不是什么重信义之人,他不造反,她才会觉得稀奇。 她已经做下了决定,借兵,向东壤借兵。无论北野望提出什么条件她都不会拒绝。 马车行了没多久,步天音一直在车内闭目养神。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正好到了一处湖光山色交相映的地方,脚下碧草虽然不复茵茵翠色,但依然茂盛。 清高而遥远的天空上,几十只风筝化作一个墨点,在风的催动下浮曳摇摆。 秋天,放风筝的好季节。 “小姐,公子来了。” 不远处,一个穿着紫罗裙的娇弱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从轿中走出,而她的身后,一位白衣公子清明如月,风姿如画。 跟在云长歌身边的云楚看到了步天音,却并没有过来打招呼,反而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孟碧城长得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再加上弱柳扶风,一副西施软妹的样子,是男人见了都会动心。别说男人,就是女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神荡漾。 这几日她都会同他一起出来走走,可是两个人即使有婚约在身,不久后她就会成为他的太子妃,甚至……是将来的皇后。想到这里,孟碧城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她的丫鬟和他的护卫都在不远处,二人在草地上走了一会儿,旁边那些个放纸鸢的小姐丫头纷纷侧目像这边看来,窃窃私语,随风传到了两人耳中。 “快看,那个白衣的公子长得好漂亮……” “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嘞!” “他,是谁家的公子?” “小姐,你流鼻血了耶……” “不要擦,你挡到我看美人了……” …… 风似乎有点大了,也许是孟碧城不再满足于只跟他并肩走在这里,她忽然“呀”了一声,眉间露出痛色,俯身摸向脚踝,云长歌停下,柔声问道:“崴到脚了么。” 孟碧城红着脸点点头。 他俯身下去,伸手去看她的脚踝,她却蓦地连他那只手一并拽住了,脸色红得可以滴出血来,她主动拉住他的手,慢慢的、大胆的偎到了他的怀里。 这怀抱,和她想象的一样温柔、美好。而且竟然有一种异样的香气。 令人沉醉。脸红心跳。 云长歌并未推开她,神色依旧从容,沉默了片刻,问她:“孟小姐,是否真的想嫁给长歌?” 孟碧城在他怀里,没有一丝犹豫的点了头。 云长歌没有说什么,轻轻推开了她,清淡如水的目光却望向了另一边。 那边,一个裹着火红披风的女子撑起长线,放飞了一只纸鸢。 那是一只蝴蝶。 美丽、妖冶,但却是黑色的。 让人看了忍不住会觉得怪异。 她细如流水的长发被风吹起,飞扬在身侧,她的侧脸,美丽无比。 纤细的手腕上有各戴了一条银色的链子,那亮闪闪的银链上红色一点,如玛瑙,如滴血,却是一颗晶莹的红豆。 步天音的风筝放的很高很高,她的灵力恢复了八成,她足以用灵力驾驭风筝。 云长歌和孟碧城走了没多会儿便离开,云长歌先送了孟碧城回府,回来后却发现马车上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正是那个在他们身边放纸鸢的少女。 她坐在他的马车里,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便上了车。 步天音斜睨着他,笑道:“长歌,你到底是不是装的?” “你说过,以后什么都不瞒着我的。” 半晌,云长歌终于开了口,声音清冷:“来人,扔她下去。” 一个不明物体从一辆看着就相当名贵的沉香马车中被丢了出来。 步天音足尖轻点,安稳落地,目光凝视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飞羽从一边恹恹的走出来,也看着马车驶离的方向,道:“小姐,公子怕是真的把你忘了。他今天还抱了那个孟小姐,虽然是她投怀送抱的。” 步天音冷笑了一声,“那我也给别的男人抱一下不就好了?” “……” “前提是得让他想起我先。” “……” 第二百九十章 一生忘一人(8) “韦欢,你对别人好的方式不对。比如我渴了,你正好有一杯热水,但是很烫,你会直接把水给我。而云长歌,会等水凉了再给我。” “那你要是渴死了呢?” “云长歌有办法让我不会渴死,也不会烫死。” “你倒是相信他。” 步天音看着面容雪白,仿佛熟睡中的美丽少年。想起那日救起奄奄一息的他,逃亡途中他竟然对自己表白,然后有了以上那番对话。 “韦欢,你到底要不要醒来啊。” 她真的是没有想到,韦欢竟然会奋不顾身的去救她,他不要韦府里的亲眷了吗?不担心韦非玉胆子小,会害怕地牢里的老鼠了吗。 既然心急,为何还要不要命的去救她。 既然心急,为何不尽早醒来? 还有按突然间就像变了性格的小白师父,他到底是因为什么? “小姐。” 门外传来飞羽的声音,步天音起身去开门,与她一同走在了外面,问道:“如何?” “还是没有白公子的消息。” “家里呢?” “没事。太……西临帝只是禁了老爷的足。” 西临是花清越的新皇封号,只有步天音和他知道,那是他前世玩游戏的马甲。 “小姐,公子和孟小姐的婚期在……三日后。” “嗯。” 飞羽说的小心翼翼,然而却只换来了步天音轻轻的一个“嗯”。 她有些惊讶的抬起头去看她。 只见步天音眼中没有一丝的波澜,像是听见了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可是,公子马上就要娶别的女人了啊,小姐真的就一点也不着急吗? 看到飞羽惶恐的神色,步天音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啊?” “意思就是你不要着急,我有我的办法。” “嗯。”飞羽道,“飞羽知道聪明如小姐,一定会有办法的。” “韦欢的药好了吗?”步天音问道。 飞羽“呀”了一声,这才想起药还在厨房煎着呢,连忙跑去了厨房。 金碧—— 皇宫。 花清越一身明黄色龙袍,眉宇间竟是凌厉。他才处置了几个朝中与他作对的老臣,心情大好。 公子扶景进来的时候便见他脸带笑意,也笑着请安道:“参见陛下。” “起身。” “人找到了吗?”花清越端起茶杯,轻轻问道。 公子扶景微微欠身,面露难色:“尚未找到。” 花清越闻言脸色一变,手中茶杯“啪”一声摔到了地上,蓦地站了起来,怒道:“这么多人去找一个人都没有找到,你们都是废物吗?!” 公子扶景低下头,语气却是从容道:“陛下息怒。依臣看,步小姐手中……”他顿了一下,不确定道:“可能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在保护她。” “哦?” “不然以陛下如今的实力,要想找到她虽然不易,但也算不上太大的难题,可是这么长时间依然没有结果,只能说明,她手里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筹码。” 花清越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道:“倘若她已经不在金碧国内了呢?” “不在?” “云长歌都能被人救走,为何她不能?救走云长歌的人,一定会带他回银月不是么。他——可是银月未来的皇帝。” “陛下的意思是……要攻打银月?” “不。朕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挥兵西上。”花清越淡淡道,脸表情未变,心中却早已盘算了好几圈。 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主动出击呢? 夜帝冷暴残忍,言而无信,是为小人,难保不会背后偷袭一把。倘若他挥兵去对付银月,金碧无疑就成为了北野望的囊中之物。 他才不会那么傻。 但是,步天音也未必就这么着急的要寻到。 她那相亲相爱的父亲还在他手里不是么,他手里还有另外两张王牌不是么。 不消片刻,花如夜便想明白了,下令道:“不必找了。” “陛下的意思是……” “把那些出去寻找步天音的人全部带回来,加强步府的守卫。” “是。”虽然搞不明白花清越心中所想,但公子扶景仍然完全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花清越坐了回去,望了一眼书案上的奏折,冷冷道:“扶景,你去给朕查一个人。” “臣领旨。” “丞相。” 公子扶景有些诧异的说道:“丞相大人——陌轻寒?” “你连丞相都不知道是谁了么。”花清越冷哼一声,慢慢踱步至他面前,语气一变,微叹道:“朕为太子时便查过他,但是并未有所发现,可朕就是觉得他有问题。所以还是劳烦爱卿,为朕分忧,朕自不会亏待于你。” 公子扶景连忙欠身,“为陛下分忧乃臣分内之事。” 花清越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公子扶景走后,他一个人在大殿里漫无目的的乱走了几番。 不久前,就在这里,他差点就要了步天音。他能够对她身边所有的人狠心,却独独对她不行,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倘若他对她能够再狠心一些,她就是自己的了……他至今都不敢相信,她真的是云长歌的女人了。 他的药不会有问题,云长歌此时一定已经不记得步天音了。他一向擅长以静制动,轻易不会主动出击。如今三分天下,金碧虽然国土辽阔,但是却处在最为不利的中间位置。 银月和东壤如果要联起手来……不,这种可能性不会发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完全可以和夜帝谈条件,但是,不知他开出的条件会是什么? 花清越的眼神渐渐有些迷茫。 他走到了那日步天音被他压在身下的地方,她的温度似乎还在……可是却被殿内的龙涎香轰散。 为什么,为什么他背叛她一次,就换来她的决绝。如果换成云长歌背叛她,她会不会这样跟他决裂? 前世的她,有了自己以后,便断绝了和其他所有男人的联系,手机通讯录,一切社交软件里的男性都只有他自己。那时候他觉得理所应当,并不觉得她对他有多么的重视和珍视。 很多时候,人们都是在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非要等到失去才后悔。 但是,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不是么。 步天音就算爱上了云长歌又如何? 那绝情水他能配得出第一瓶,便能配得出第二瓶,要让步天音忘掉云长歌,于他来说又有何难? 花清越眼角的迷茫,渐渐变为了一种嗜血的妖娆,冷漠无情。 夜幕降临—— 冬日天干,晚风却是刮骨的凉。阴暗的房间内,唯有高出那一小块方砖似的窗户,洒下来清淡的月光是有色彩的…… “姑娘,醒醒……” 她觉得喉咙干涩发痒,身体内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了。她的灵魂不堪忍受,漂流在外,徒留她的躯壳在这里,不愿醒来。 她清醒着,却又醒不来…… 耳边那个声音叫了她很久很久,一道道声音恍若隔世般遥不可及。她努力掀开眼皮,便看到一位穿着翠衫的女孩子在伸手拍打她的脸蛋。 “天啊,你终于醒了。”小叶摸了摸自己的高耸的胸脯,心也一下从嗓子眼掉回了肚子里。 “谁?”花语嫣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一分力气也使不上。她就是觉得奇怪,很奇怪,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她不是喝下了东皇赐的毒酒,一死百了,怎么出现会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这个小丫头又是谁? “姑娘可以叫我小叶。”小叶对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与她身后破旧的摆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哪里?”花语嫣还欲起身,她便扶了她坐在床边。脸色有几分阴翳,悲伤道:“是牢房啊。” “牢房?”花语嫣瞪大了眼睛,吓到了身边的小丫头,她怯懦地点点头,眼中似乎有泪花闪烁。 她都忘了自己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了。她本是来皇宫送香料的,那日她进宫时突然被人带到了这里,说是照顾她,可是那时候这个美女姐姐已经没了气息,她害怕极了。可他们并没有放了她的意思,只说她还没有死,她等她醒来,便可以离开了。 是以这些混沌无光的日子里,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她醒来。 如今,她终于醒来了。 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可以离开了? 小叶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心里想什么就全部写在了脸上。 “我……”花语嫣看着她才说了一个字,眼前再次被黑暗笼罩,她跌向前方,小叶费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她接住,重新搁到了床里。 说是床,其实只是一张铺着杂草的宽木板。 木栅栏边出现一双墨色的官靴,那人鄙薄的声音淡淡传来:“我的公主殿下,你终于醒来了。” 往上去看,是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上面分别用金线、银线绣着吞云吐雾,昂首挺胸的飞龙。 这是龙袍。 而天底下能够如此堂而皇之穿着龙袍行走的…… 花语嫣看着他,久久才回过神来,冷冷开口:“你居然这么快便登基了。” 花清越没有回答她,向旁边轻轻招手,一个狱卒点头哈腰过来打开了了牢门,花清越对小叶道:“你可以离开了。” 小叶雀跃的叫出了声音,但下一刻便安静下去,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长得气宇轩昂,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好看,他穿的华丽富贵,让她不敢仰视,更不敢造次。 她乖乖的向二人行了礼便向外走去。 只是她的脚才踏出牢门,一把剑便贯穿了她的身体。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生忘一人(9) 花语嫣过去是人命如草芥,死在她手里的婢女更是不计其数,往往一气之下,她失手就能打死一两个。杀人如麻,她并不会为此感到什么。 可是花清越确实是狠的出乎她的意料,让她觉得,自己过去那些打骂下人,甚至是杀人的法子与他相比都太过柔情,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个她醒来后见过不到片刻的女孩子,已经不能说是个完整的人了。 花清越的剑将她整个人从中劈开。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花语嫣却生生忍住了。她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吐出来,他一定会嘲笑自己的。 小叶的血汩汩的流了出来,花清越就站在她尸首的旁边,靴子上却并未沾染血渍,甚至他的身上都没有溅到一滴血。 依旧干净如新。 那浓浓的血液,沿着牢门流了进来,花语嫣平生第一次觉得,原来看人流血死亡,是这么一件触目惊心的事情…… “还在看,就不想知道朕留下你是想做什么?” 花清越踱步进来,居高临下看着面容消瘦,毫无血色的花语嫣。 花语嫣错开他的目光,残忍一笑:“我一个孽种,看什么想什么还有用吗?” “孽种……好一个孽种啊,难道你一心求死?” “死……和活着还有区别么。”花语嫣想起“死”之前那一幕幕被人凌辱的惨景,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她可是东皇最宠爱的四公主啊。她是正宗的皇室血统,她才不是什么孽种,她不是,她不是…… 花语嫣低低啜泣了起来。 花清越淡漠的看着她,良久,道:“够了。再哭朕就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错手杀了你。” 花语嫣的哭声立即止住。 下巴一凉,花清越用力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他眼底有着浓烈的玩味和肃杀之气,让花语嫣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你,太子哥哥,你要做什么?” “你该改口称朕什么?” “是……陛下。” “朕留着你,自然是有用处的。” 淡淡的一句话,却直觉让花语嫣感到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了下去,冷得让人发颤。 她虽然目前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日子应该不会太长。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竟然就坐上了皇位。东皇呢,是否被他秘密用药弄死了?她早知花清越心狠手辣,却不想他真的有如此胆量。 可她就想不明白了,这皇位迟早都是他的,东皇就算苟延残喘,又能够活多久呢? 他就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当上皇帝。 她猜不透他的想法。 花清越忽然倾身而上,俊美的容颜放大在眼前,吓得花语嫣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啊——” “聒噪。”花清越冷冷一笑,眼底冰寒刺骨。“既然醒了,朕便带你去见一个人。” 随即根本不容花语嫣拒绝或者同意,冲进来两个人便将她架了起来,她只觉眼前一黑,他们竟然将她的头用黑布罩了起来,两人跟在大步离开的花清越身后。 被人架着不知道走了多久,花语嫣觉得全身都被冻僵了。 头上黑布撤去,面前只剩下了她和花清越两个。这里,似乎是皇宫的某处,远处可以望见皇宫最高的议事厅,但这里她又是从来没有来过的。 其实,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有第三个人。 那个人猩红色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恐怖,他被缩在殿内一脚,身体内某种原始的渴望爆发,几乎就要将他冲爆。 花清越敛去了面上冰霜,他一手扼住花语嫣家肩头,扯着她的往殿内走去,花语嫣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只有任由他大力的拖着自己往里走去。 殿内一片黑暗。唯有墙角一只摇曳的白色蜡烛,似乎随时都要熄灭一样。 这似乎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宫殿,气氛诡异至极,冰冷无比。 花语嫣忍不住尖叫出声,花清越手上微微用力,却是笑道:“叫啊,你叫出来,才能让他更加难耐。” 花语嫣如同被人浇了一桶冷水,瞬间冷静了下来,发自内心的感到一股阴寒,她身如抖筛,望向了花清越。 黯淡的烛火之下,他俊美的脸上带着三分阴邪,令人畏惧。 “你,你什么意思……” “怎么,不叫了?” 花语嫣克制住自己内心巨大的恐惧,咬住了下唇,唇畔一片血腥味道。 “啊——” 身体忽然被丢出去,花语嫣忍不住尖叫出声,却觉得黑暗中有一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那手,滚烫无比。 紧接着,她就被人按在了地上。 那人一身野兽般的气息,狂野暴躁的抓起她的双手举高放置头顶,凌乱的发丝下,露出一双染了情欲的血红双眸。 花语嫣心里咯噔一声,这人竟然是花如夜! “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 花清越的声音魔鬼一样传来,花语嫣才想起他还没有离开,她挣扎了一下,花如夜似乎也看出了她,可强大的药效让他的理智寸寸崩塌,他渴望着她,可是又明白她是自己的妹妹…… 身体,冰火两重天。煎熬无比。 忽然,花如夜翻身落到一边,捂着胸口,吼道:“滚!” 花语嫣欲哭无泪,她也想滚啊,可是花清越能让她走吗? 这个魔鬼一样的男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花清越,你——” 话音未落,才强行克制住的花如夜忽然再次将她扑倒,她惊声尖叫,不停的伸腿去踢打他,可是她睡得太久,浑身上下的力气打在他身上都只是雨落湖中,根本看不见半点效果。 “哥哥,是我——” “哥,你清醒一下,我是语嫣啊!” 花语嫣极其不情愿的喊出那声“哥哥”,她心里是恨着花如夜的,要不是他废去了她的一身功夫,她还不至于被人轮暴,更不会带着一身肮脏的想要一死了之。 还有身边这个看好戏一般看着他们“兄妹乱伦”的恶魔,她也恨! 花语嫣身上的衣裳脆纸一般被撕开,花如夜的意识上有一丝清醒,可是身体却已经丝毫不受大脑的控制! 花清越给他吃了那么多的媚药,要是再得不到发泄,他会暴血而死的—— 可是,这个女人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他最后也没能亲手杀死的人,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花清越不杀他,却让他生不如死。 花如夜的理智再次占了上风,他咬破自己的嘴唇,退到了角落,嘴里不停的发出闷哼,难受至极,他不停的用脑袋向后撞击墙壁,借巨大的疼痛来强迫自己清醒。 咚,咚,一声又一声…… 血腥味道弥漫。 花语嫣早已吓得僵在了原地。 黑暗中,一人轻声冷笑。 “你的意志力倒真是惊人的强大,要说这些年你总纵身花丛,女人换的比衣服都多,朕倒是要有些怀疑了。” 花如夜全身都在颤抖,根本听不清出他在说些什么。 花清越倏凉的目光落在了花语嫣身上,看着她衣衫不整,冷冷嗤笑一声:“他喝下了大量的媚药,你是想留在这里做他的解药,还是想随朕出去,做朕的一条狗?” 花清越几乎毫不犹豫,没有一丝迟疑的喊道:“我做你的狗!” “我做你的狗,求你,求你不要留我在这里……”花语嫣说着,打着转儿身体便抱住了花清越的脚,生怕身后的花如夜会冲上来强暴她一样。 花清越,这个恶魔,这个魔鬼,她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是他此时此刻却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么,你恨朕么。”花清越嗤笑着问道。 “不恨,不恨……” “朕险些让你的兄长,你的亲哥哥强暴于你,你竟然不恨朕么。” “那……我恨……我恨……” 花语嫣泣不成声,她又急又怕,生怕阴晴不定的花清越会突然将她推出去。 良久,花清越笑着扶起来她,瞥了一眼墙角发疯的花如夜,笑道:“记住刚才发生的一切,倘若有朝一日你会背叛朕,你的下场,不会比这更舒服。” “记住朕说的话了么。” 花语嫣害怕的把头点的像拨浪鼓,她从来都不知道,花清越竟然是这样一个怕的存在。 暗色无边。花清越满意的勾起邪佞的唇角。 银月—— 步天音能够忍受得住云长歌三日后另取他人,有一个人却按耐不住。 清莲居外,白衣剑婢身后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在她还未能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记手刀将其砍晕。 裴湄推门而入—— 云长歌今日竟然没有穿白色,反而是一身淡紫色的长袍包裹住修长的身形,裴湄一时看得怔了,直到他开口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 这三个字撞钟一般撞到了裴湄的心上,她听下人说太子殿下失忆了,原本是不信的,可是自己亲自证实了,像是有一把刀插在了心上。 云长歌淡淡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裴湄。是你。” 裴湄面色掠过一层震惊,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记得还是忘掉了? “你怎么会回来。”云长歌道,“你不是已经叛变了么。” ……裴湄风中凌乱了。 他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湄觉得他对自己并未有任何想要动手的意思,上前一步,跪地道:“湄儿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吧。” 云长歌也并未与她计较,裴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惊天的想法,他的记忆,该不会是只停留在自己叛变之后吧? 那么,中间空白的这么长时间,他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裴湄神色一凛,鼓起勇气问道:“公子,可还记得步天音步大小姐?”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一生忘一人(10) 步天音...... 云长歌心中默念这三个字,却并未有任何觉得熟悉的感觉。 裴湄观他神色,心中一沉,已有计较。 他果然不记得了。 “师父,湄儿有句话一定要说!” “你说吧,我在听。” 裴湄喊他师父,他竟然没有说什么,她更加可以确定了,他的记忆真的只停留在自己叛变之后! 后面的事情,他就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她无暇去想他怎么会突然之间变成这样,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她要让他记起步天音! 虽然步天音为她情敌,她跟她更该是敌对的关系,但是比起让他娶了别的女人,她更愿让步天音跟他...一起! 裴湄紧紧抿住了唇,艰涩的开口道:“师父,你不可以娶孟小姐。” “哦?” “湄儿已经废去全身武功,任何人都能轻易置我于死地。” “所以?” “所以湄儿不会撒谎。” “你到底要说什么。” “湄儿斗胆说一句,师父心中已有所爱,师父为她付出的太对.......即使师父现在不记得,将来若是想起,必定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 “师父.......” “你下去吧。” 裴湄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却并未再说些什么,退了下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云长歌忽然说道:“我不会让任何人杀死你。” 裴湄心中一颤,几乎是小跑着出去的。 她回到素珍楼,一人早已在楼内等候她多时。 裴湄脸色微变,上前欠身行礼,恭恭敬敬喊道:“湄儿参见璃姬夫人。” 璃姬道:“起身吧。” 裴湄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心中却一瞬掠过无数个念头。 她怕璃姬这个女人,从来都是怕的。 以前云长歌送她到璃姬身边时,她表面温柔,实则阴狠。她的性格远远比男人还要狠辣太多。她敬畏她,最后无法忍受才会背叛。 然而她后面却将自己找了回来。 她还清楚的记得那日,璃姬问她愿不愿意跟云长歌在一起。 她当然愿意。 这么多年,她心里唯一的人就是他。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的师父,是一笔一画教她写过字的温柔公子,是亲手握住她的手,教她用剑的明月阁主。 云长歌啊,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拒绝这样倾世的男人。 “你去找了太子?” 璃姬清冷的话打断了裴湄的思绪,她心中不由得一惊,璃姬知晓消息的速度快她是知道的,只是并未想到竟然这么快! 裴湄点了点头,并未作声。 璃姬看着她,眼底似有笑意: “我曾经给过你一次机会,可即便是长歌受药物影响,竟然都不能跟你发生关系。裴湄,你太让我失望了。” 裴湄忍住内心惶恐,表面装作若无其事道:“公子是夫人教出来的,自然高于我等,湄儿没能完成夫人交代的任务,夫人不与湄儿计较,湄儿铭记在心。” 语落,裴湄只觉得眼前一花,璃姬已如鬼魅般来到她的身前,一手扣住了她的喉咙。 裴湄脸色急遽变得苍白,却是故作从容的看着她,仍然保持着恭敬:“夫人.......” “你已经没了利用价值。” “湄儿......愿受夫人处置!” 璃姬手上用力,裴湄感觉自己的呼吸变的异常艰难。 璃姬从来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倘若她于她无用,何必留着? 意识在一点点被抽空,裴湄却没有开口求饶,甚至在乖乖等死,并没有为自己争取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因为璃姬最讨厌苦苦哀求的人。 倘若不求她,兴许会死的痛快点。但若是求了,惹她不快了,便会生不如死。 她想起云长歌刚刚还跟她说,不会让任何人杀死她。 可是转眼,她才从他那里出来,璃姬便在这里等着她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裴湄的命和云长歌的是“一体”的,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裴湄因爱云长歌痴狂,曾给他下过一种蛊——这种蛊关系他们二人的性命,若有一人受伤,另外一个人也会受到伤害。若有一人性命堪忧,另外一个人也活不长。 同生。同死。 这件事情璃姬也是知道的。 所以她赌她不会下杀手。 所以她更不会求饶。 果然如裴湄所料,在她即将昏死过去的那一刻,璃姬松开了她。 她捂着脖子一阵咳嗽,良久,才嘶哑着嗓子说道:“夫人......” 璃姬倏然一笑,神情仍是清冷,她微微拂袖,道:“别以为我是不敢杀你。” 裴湄笑了笑。 璃姬道:“你不信?” 裴湄尚未来得及开口,璃姬便出了掌,一掌将她打在了一边的椅子上,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这么重伤她?! 这一掌至少用了七成的内力,璃姬的修为不低,她如今与普通人无异,生生接了她这一掌,几乎就是去了半条命。 璃姬在做什么,她伤害了她就相当于伤害了云长歌啊! 璃姬眼中浮出一丝讽刺的冷笑,她猜中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现在,你还以为我不敢动你么。” 裴湄低下头,只觉得被她打过的胸口火烧一般灼热、疼痛,她虽然是废去全部内力,但搏击的技巧还在,可那些低端的手段从背后偷袭武功平平的人不成问题,但如何能拿出来对付璃姬这样的高手? 她几乎连想都不敢想。 璃姬的心思,比云长歌不知深沉了多少。 谁也猜不透。 裴湄思忖间,一匹白光划过,璃姬的长鞭已经架到了她的脖子上,裴湄脸色一变,大声喊道:“夫人,请住手!” 璃姬深沉一笑,手中长鞭如蛇一般缠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的身子勾到了自己面前,裴湄从她眼底看到了杀气,她是真的要自己的命! 裴湄一惊,璃姬手上微微用力,她只是看着她,却并未有任何的表情。 裴湄双手拽住长鞭,试图让自己喘息,但她根本不是璃姬的百分之一对手,只得焦急道:“夫人,我.......” 喉咙一紧,璃姬竟然加大了力度。 她看着她,冷冷道:“你是不是想说,你跟长歌一条命,我杀了你,他也活不成?” 裴湄已经说不出半个字了,但还是勉强的做出了点头的动作。 她这个动作换来璃姬冷冷一笑:“可惜。你下的蛊毒,我已经找人解开了。” 裴湄错愕的瞪大了眼睛,璃姬手上一松,她再次从鬼门关回来,伏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空气。 璃姬冷眼瞧着她,“我不会杀你。” “但你需明白,我若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夫人......咳咳......夫人说的极是,湄儿,湄儿明白,咳......” “我留着你,也会让你和长歌在一起。等他娶了孟小姐,我会让他纳你做妾,介时你留在他身边,也好替我好生看着他。” 璃姬说着,竟然弯下腰去亲自扶了裴湄起来。这前后一幕一幕戏剧性的变化,让裴湄有些措手不及。 璃姬目露逡巡之色,裴湄只好乖顺低下头,小声道:“湄儿明白。湄儿定不会再让夫人失望。” 金碧—— 丞相府。 夜如墨染。 公子扶景身如闪电,直接翻进了年轻丞相的卧房。 彼时丞相正在和府内姬妾翻云覆雨,公子扶景闯进来后便是一剑杀死了床上的女人,然后,长剑刀锋一转,对准了错愕、震惊,眼里带着巨大怒意的陌轻寒。 “姓扶的,你大半夜的抽什么疯?!你不睡觉跑到我府上撒什么野?!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我最......” 陌轻寒突然闭了嘴。 因为公子扶景一剑往前推了推,他脸色一变,道:“他已经在怀疑你了。” 这个“他”,两个人心知肚明,都知道是谁。 陌轻寒闻言脸色亦是沉了下去,他的目光有一瞬落到床上一丝不挂却没了气息的女子身上,而后肃容道:“我哪里露出了马脚?” “他是太子时便怀疑过你,我怎么知道你哪里露出了马脚?——不过我却觉得,你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马脚。” “你懂个屁,这叫揣着明白装糊涂。”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丞相突然之间像个小痞子一样说了粗话。 公子扶景收回长剑,面色有些异样,若有所思道:“倘若到时候瞒不住,也只能弃车保帅了。” “你什么意思?!”听到他说''弃车保帅'',陌轻寒脸色顿时白了,“你不能私自做主,我是死是活,得是主子说了算!” “你不必着急。我不会不经主子允许先斩后奏,要了你的小命。只是这次他派我来查你,我不能确定他是否也怀疑上了我,所以到了必要的时候,你必须要暴露。” 陌轻寒道:“此事通知主子了么。” “还没有,事发突然,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公子扶景思忖道:“我会想办法通知主子那边,你记住我说的话,弃了你不代表就是杀了你。” 言罢,公子扶景不做停留,径自离去。 银月。 太子云长歌和丞相之女孟碧城成亲前一晚,步天音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裴湄。 彼时她正在茶楼喝茶——因为云长歌也在。 她只是在一角静静看着他,穿着男装,慢慢喝着茶。 店小二添水的时候,她抬头便看到了裴湄的那张脸,她装作店小二,添了水后步天音却在茶杯底下发现一张字条。 裴湄约她见面。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一生忘一人(11) 青楼自古便是龙蛇混杂之地,而对于某些私下会面的人来说,越乱的地方,越适合见面。 二层最里的包厢,老鸨收了很大一个金甸子,满脸笑容压褶皱的将门关上。 桌前,坐了两个人。 裴湄摘下纱帽,露出那张美丽却如毒蝎一般的容颜,定定看着步天音。 她穿着淡紫色的长裙,头发仅用一根玉簪挽起,一张小脸倾世无双,媚眼如丝,透着几分妖冶容华。 裴湄道:“你知不知道公子就要娶别的女人了?!” “怎么,你在吃醋么。”步天音懒洋洋的将手指放在茶杯上,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青楼里的东西不能乱喝,她看茶杯也不愿去看裴湄。 认识云长歌以来,她在他身边过得最艰苦、最想要放弃的时候,裴湄却如一个第三者一样,徘徊在她和云长歌身边。 按理说,小三应该是要就地拍死的。并且就算步天音不知道裴湄武功全失,她亦不会放过她。 但是,裴湄主动找到她倒是让她很惊讶。 裴湄拧着眉头,她是忌惮步天音的,这个女人在太子府的时候,她亲眼看到过云长歌有多么纵容她。云长歌过去也是为人温柔,他像水一样的性格,云淡风轻,最让人无法拒绝。 她说过的,这世间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拒绝云长歌。 可是。现在却要除了一个女人。 ——步天音。 她嫉妒她能够得到云长歌的爱,他们认识的时间没有她和他的长,却能够得到他那般沉重的爱! 裴湄嫉妒,但是更需要她的帮助。 她如今形同废人,想要阻止云长歌迎娶孟碧城简直是异想天开,但是步天音不一样,她们虽为敌对关系,但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她胆大无畏,是她见过最有胆色的女人。 那一次撞见她伸手打了云长歌,她简直难以置信。此事若非亲眼所见,听别人说起她定是不信的。 裴湄脸色掠过一丝不甘心,但是却容色郑重道:“吃醋又如何?我裴湄如今不过是案板上的一块鱼肉,怎么处置,还不是随了你们的便。” 步天音笑道:“案板上的一块鱼肉...有意思。那么,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裴湄的目的,步天音能猜个大概。 她与裴湄一向没什么关系,两个人的关系因云长歌而起,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应该是璃姬。 云长歌不会让人杀她,她也不在乎这个了。因为她说过,她心里有云长歌,抵得上千军万马。而云长歌又何尝不是呢? 他心里有她,同样是抵得上千军万马。 即使他现在失忆,完全不记得她。但是他说过,他不会忘记。 他为了她,连那至毒的绝情水都能眼都不眨一下的喝下去,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云长歌为了她什么都做得出来。让她如何不感动? 只是璃姬,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啊。 裴湄咬住了下唇,绯色的脸上渐渐变得苍白。她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尤其是那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媚意,让步天音身为一个女人都觉得不忍心拒绝。 良久,璃姬艰涩的开口:“我知道你一直在跟着他,不然我也没有这么容易会找到你。我......” 裴湄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过去是想过得到公子,我也可以毫不掩饰地说出来我恨你,恨不得毁你的容你的身体,我不想我以外的任何人得到工资公子的垂爱。但是我如今,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娶别的女人。而你,却可以。” 她相信,步天音能够在璃姬的眼皮子底下活动自如,甚至丝毫不见惧意,她本就胆色非同寻常。她没有办法,只能来寻求她的帮助。 然而出乎裴湄的意料,步天音并没有表现出听懂她的意思,她只是笑道:“他娶别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若是与你无关,你何苦每日跟着他?” “谁说我每日跟着他了?” “你没有跟着他,为何他在哪里你就出现?!” “天地这么大,我愿意去哪里谁能管得了?” 步天音微微挑眉,气得裴湄顿时说不上话来了。 这个女人就是故意的! 她明明就是有跟着公子,却分明不承认! 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公子娶了别人?! 裴湄怒道:“你当真是冷血无情!枉费公子对你一番心意!” “他对我心意如何,关你何事?” “公子他......除了我以外就只对你这一个女人特殊,你既然不喜欢他,又何苦这般吊着他?” “我吊着他,关你屁事。” 裴湄愣了,她几乎有写不相信这个难听的字眼竟然是从这个女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她怎么可以......说这种粗话。 裴湄一时怔住,连准备好了的一番教训她的话都没了下文。 步天音缓缓起身,欺近她的身边,慢慢道:“我跟他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也轮不到别人来管。” “真是活该公子会忘了你!” 裴湄一时嘴快,说完自己也有些后悔,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怕触怒面前的这个女子。 果然,步天音听了她的话,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裴湄脚下一动,脖子上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喉咙一紧,她急呼就被步天音身上突然爆发出来的杀气震撼到了,急喊道:“你不能动我!我跟公子是同生则生,你对我伤害有多大,对他就有多大!” 步天音并为放松对她的桎梏,冷冷问道:“正好你今日来找我,我也要同你算这一笔账。你最好如实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之前猜测到了,裴湄和云长歌因为某种联系,其中一人受伤也会影响到另外一人,但并不知道这个中原因。 脖子上一松,裴湄跌到了地上,吸了一口气,道:“是璃姬。” “那次你逃走,公子伤势太重,意识模糊。璃姬逼我跟他吃了一种药,她的本意是让我与公子.......一旦公子碰过我以后,此生都不能再碰其它女人。” 步天音的脸阴翳起来。 裴湄继续道:“可是公子心里只有你。” “无论是药效让他失去理智,还是我自己勾引他,他全部无动于衷。” 裴湄的话真假掺半,她不敢完全说谎,因为面前的女人看起来洞察力是如此惊人,她担心自己假话被她戳穿反而是对自己不利。 而真假掺半的假话,最能唬人。哪怕骗她不住,一时半会还是没有问题的。 步天音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今天可以放你走,但你要记住,倘若你以后再敢打云长歌的主意,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而云长歌安然无恙。” 裴湄身形一僵,白着脸戴上了纱帽,莲步轻盈的向外走去。 傍晚的时候,飞羽带回了步天音让她查的关于“青璃”以及银月青氏的消息。 厚厚的一沓资料,本该早就到了她手里,却因为突生的变故而迟来。 在韦欢的房间里,步天音看完了这些资料,面容渐渐凝重起来。 阴谋,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资料上显示,当年青氏一族族长之女青璃嫁入金碧皇宫,被封为梨妃,深受东皇宠爱,但后来不知为何,青氏一族被灭族,青璃也在生产时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步天音合上资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青璃就是璃姬,也是当年银月青氏族长的女儿,是梨妃,是云长歌的母亲,那么,云长歌岂不是就是......东皇的孩子,金碧皇室的血脉?! 这个消息让步天音震惊不已,但这个应该不会出问题。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当年的梨妃已死,连她父亲都以为青璃已死,所以才会时常被她烧纸。那一次她逼他说出实情,他的语气顿了又顿,显然是瞒了她什么。 他没有提起当年是因何原因策马出关的,但想必是和青璃有关。而真正的原因,就必然是东皇抢了青璃纳为妃子,父亲才会一怒之下一人一马不要命的去了关外。 她虽然震撼,但是,却也觉得这是冥冥中的一种缘分。 要不是东皇看上了青璃,她爹必然就会和她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出关,被她外婆救起,然后与娘亲相识相恋。就更不会有后来的她和云长歌。 原来,冥冥中一切真的自有天注定。 步天音唇边的淡笑尚未翘起,便再度阴沉下去。 可是璃姬,她乍死逃脱到底是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可是却没有想到,她居然跑到了银月来做皇妃,并且还......不对,似乎哪里不对。 她开始的想法是,璃姬当年并为因难产而死,反而生下了云长歌,带他一起从金碧逃到了银月,还让云长歌做上了太子...... 但转念她对比了之前璃姬对云长歌的种种态度,又觉得她当年的孩子可能是真的夭折了,云长歌是她抱来的。不然她为何会有一种很强烈的后妈即视感? 步天音冥思了许久,却并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想到了什么,又觉得有的地方想不通...... 夜已深。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步天音叫了句飞羽,却并未有人应答。 她眉色微沉,小心翼翼的摸到了门口,门却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袭白衣的白轻水。 以及他手里抱着的燕绾。 步天音脸色微凝,目光露出一丝浅淡得讽刺,她突然抬手一划,无名剑凭空出世!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一生忘一人(12) 白轻水见到步天音亮剑出来,眉梢轻轻的皱起。 然而步天音全身上下并无一丝的杀气,她只是召出了无名剑,然后恭恭敬敬将剑柄的方向递给了白轻水。 白轻水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步天音笑道:“一日为师,小白师父总归是对我有恩情的。我这一身剑术,经你开导也才会大有进步。” 白轻水的脸色没有一丝的变化。 步天音继续淡淡笑道:“但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小白师父选择袖手旁观,或许你是为了燕绾大小姐,或许是有其他的原因,不过有一点你要明白,我步天音绝不是个会轻易宽容别人的人。” “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那天你在场,我跟云长歌的下场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惨了。可是你没有在。不过还好,你把剑留给了我。” “所以如今,我把它还给你。” 步天音笑着将剑递了上去。 白轻水没有伸手去接,却注意到了她腰上挂着的那只白玉短笛。 他记得她说过,这个是云长歌那个男人送给她的。 白轻水眸间隐含怒气,道:“你忘了那个男人亲手杀死了你们的孩子,你忘记在逃亡的马车里,你哭着求我一定要保住你的孩子么。他对你做过这样残忍的事情,而你却为了他要忤逆我?” “我不是在忤逆你。”步天音静静听他说完,静静的看着他,静静开口说道:“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你并未完全了解过。其中的一些细节,也只有作为当局者才能明白。但是我知道的是,他即使在做着伤害我的事情,那也一定是在保护我。” 想起云长歌总是站在背后,不言不语也要不离不弃,即使被她误会,被所有人误会,他都能面上装作云淡风轻,微微一笑的样子。 那时候有多恨他,恨不得他从未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这个时候便有多么的后悔和难受。 尤其是想起两个人闹别扭的时候,那日云长歌竟然意外的喝了个大醉,然后醋意大发,借着酒劲儿跟她一句一句清清楚楚的重复她以前说过的话。 她答应过他,欠债还钱,还不上钱就还人。 她说过,这天下人欺负她步天音不行,欺负他云长歌更不行。 那时候他们针锋相对,她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滴血。曾经那么甜蜜,在望天楼每一晚相拥而眠,他欺负她也宠她。因为她的特殊身世,他瞒下她打掉尚未出生的孩子,她是恨过他,恨到骨子里。 可是她更明白的是,她爱他,爱到骨子里。 她曾以为,在她的生命中,云长歌是惊艳了时光,而小白师父却是先惊艳了时光,然后却温柔了岁月。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人们总喜欢说的那句——最初的总是最好的。 真的不是完全没有缘由的。 经历过这么多艰辛的事情以后才明白,云长歌才是惊艳时光、温柔岁月的那个人。 云长歌,只有云长歌。 过去她对他说过的话依然算数,那些没有实现过的诺言,她也会一件一件去兑现。 白轻水脸色微沉,将燕绾抱了进去,进去后才发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人,他将燕绾放到了软榻上,问道:“他还没有死?” 他这么问,步天音原本平静的脸色忽然变色,她将无名剑朝他丢过去,他伸手接住,步天音看了一眼软榻上昏迷的燕绾,冷冷笑道:“燕大小姐还活着呢,凭什么韦欢就要死?” “你说话不要总这么带刺。” “我说话怎么样,谁也管不到。” “燕绾受伤了。” “这就跟我没关系了。” “我以前救过你。” 白轻水说完这话,自己也是微微一愣。 他完全是没有意识到,自己一怒之下竟然有些口不择言。 他抬起头去看步天音的脸色。 她亦是一凝,但随即便笑道:“好。没错。白公子说的对。你从前救过我,我也应该把这个恩情还给你,有恩也要还的不是么。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白公子,她竟然突然改了称呼,叫他这什么该死的白公子? 白轻水道:“我没有地方去,你需要给我留一个房间,然后找个大夫。” 步天音轻轻“哦”了一声,却并未有所动容,她摸了摸下巴,忽然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救过我一次,我同样也救过你一次。难道你忘了,夜帝要我杀你,若非我故意刺偏,你还能活到现在么。” “我在故意让着你,你当真看不出来么。” “就算我杀不了你,双拳难敌四手,你也不一定能逃脱北野望的手掌心。” 白轻水沉默了。 步天音挑眉笑道:“是我小气了。你我本就非亲非故,是我先入为主,觉得我有难你就会来帮我。然而凭什么呢?谁也不是谁的谁。你更没有立场总该替我挡在前头。罢了。我去找人请大夫。但是——你要将她从这里带出去。” 步天音的话,一字字犹如针尖一般刺在了白轻水的心上。 他紧抿着唇,抱起了燕绾,跟在步天音的后面,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归于沉默。 他为什么要解释? 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小徒弟,为什么要跟一个不相关的女人解释? 嗯,不相关,她就是个不相关的女人。 白轻水目光复杂的凝视着步天音的背影,随她走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厢房。 随后,步天音吩咐了人出去找大夫。 她知道白轻水一直在看她,但是,她已经不想去管了。此时此刻,此时此地,她心里都只挂念着一个人。 云长歌。 明日便是云长歌迎娶孟碧城的日子。 步天音不着急,飞羽都有些着急了。 飞羽见到白轻水竟然带了燕绾来找他们,怒气浮上心头,也不曾避讳,当着白轻水的面便说道:“白公子来的到真是时候。” “我们小姐危在旦夕的时候白公子就在照顾燕小姐,这个时候白公子还是在照顾燕小姐,白公子对燕小姐,倒当真是一往情深呢。真是枉费了我们小姐一直担心你的安危,派人……” “飞羽,你话多了。”步天音淡淡开口,阻止了飞羽的抱怨,径自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飞羽这才想起自己来找她的目的,急忙追了上去,主仆二人的对话渐渐消失在门外。 “小姐,明天公子就要娶别人了,我们怎么办?” “凉拌。” “……小姐……” “我在,没事不要总叫魂儿似的。” “小姐,我们要去抢亲么。” “抢亲……”步天音忽然顿住,摸了摸下巴,竟然认真思考了飞羽的建议,然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奸笑:“那我们是抢新郎好,还是抢新娘好?” 飞羽无语了! 这个小姐,到底有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啊! 飞羽还要争辩什么,步天音抢先打断她:“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势在必得。我的男人,轮不到别的女人来动。无论是谁,只要敢肖想我的男人,我都会让她后悔到死。我已经想好对策,你不要轻举妄动,也别想替我做些什么。飞羽,你的心意我都懂,但我真的是已经有了想法。” 飞羽似懂非懂,却被她脸上的狠劲儿震慑住了,好久才点头,问道:“那小姐需要多少人?” “一个人。” “啊?” “也不需要。” 一个人也不需要—— 飞羽风中凌乱了,而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步天音也已经进去了房间。 翌日。天气大好。宜动土。宜嫁娶。 吉时定在下午,酉时三刻。 而她精致的新娘妆容和华丽的嫁衣却需要用上整整一天的功夫。 镜中的女子脸庞美丽,带着一丝喜上眉梢的绯红。 她过去就喜欢云长歌。 可是他在银月的时候都没有跟她有多么亲近过——太子殿下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很公平的好。 无论是男人、女人、老人或者孩子;无论是高官、太监、贫民或者乞丐。 他全部都会用温柔的笑容相待。 这笑容,温暖、柔和,却当真不带着任何一丝特殊的情愫。 那个时候她总是躲在暗处看着他,心里和银月万千的少女一样幻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得到这个人的青睐,该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分? 然而如今,却突然喜从天降。 他竟然会答应要娶自己! 孟碧城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竟然浑身都在颤抖。 伺候她的小丫头掩唇打趣道:“小姐,昨儿个可是你自己说的,不就是嫁跟人吗,谁会这么没出息的打转儿啊!” 孟碧城白了她一眼,并未生气,只是佯装怒道:“哪儿都有你这个小丫头贫嘴,看我改天不给你也嫁出去。” “奴婢不要,奴婢想一直伺候小姐……” “行了,赶紧给我把嫁衣拿来,一会子弄好了头发再乱了。” 城内。高高的白玉祭台之上。 离天师当正午日光正浓时为这对新人做了祷告。 他面具后的双瞳,平静无波,一一扫视过祭台下的百姓。 他们匍匐在地,姿态虔诚,奉他为神。 天地都静了下来。 在这巨大的静谧之下,离天师宛如天人,居高临下。 他一直在看着皇宫的方向。 很久之后,天色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下方人群也已疏散开来。 红色的花轿在人影攒动中徐徐前行。 他站在很远的地方,却能清楚的看到那天人少年优雅的将新娘自轿中接出,他们在行礼,高朋满座,席间觥筹交错。新人送入洞房。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面具后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一生忘一人(13) 洞房之内。 孟碧城头上盖着红盖头,端庄的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之上。 不难看出她有些紧张,紧张的抓紧了身下的床褥。 这床上铺满了花生、红枣、桂圆等物,硌得人生疼,但她却觉得很幸福。 嬷嬷说,这是寓意“早生贵子”。 昨日,刘嬷嬷还在教授她如何“洞房”。 想起刘嬷嬷以“过来人”的资质传授了她那些经验,她真的觉得越来越紧张起来,盖头下的小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她的胸脯不断的上下起伏,试图用急促的呼吸掩饰住内心的紧张和那一丝隐隐的……期待。 虽然刘嬷嬷说教的时候弄得她脸红心跳,虽然她们都说女子的第一次会很疼痛,但是她依然在期盼着。 云长歌啊,那样绝世无双的男人,以后便是她的夫君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很久之后,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云长歌一袭鲜红色的喜服,一双墨色的金贵长靴,优雅的从外面踱步进来。 从外面到屋里,全部都是静谧的宛如月光。 因为,云长歌的洞房没有人闹,更没有人敢闹。 房间里,亦是一派喜气盈盈的景象。 红色的帘幔,红色的地毯,红色的高烛在静静的燃烧,将一室照得暧昧又温柔。 桌上,一只玉壶,两盏酒杯。 云长歌缓缓走到了新娘面前,俯身下去。 忽然,他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这种味道,就在那天那个少女突然出现在他的马车里时,他便闻到了的,但他还是让人把她轰了下去。 即使她身上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异香。 云长歌一时有些怔住。 突然间,所有的窗子全部唰唰闭合。 新娘白皙的手忽然按在了盖头上。 她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熟悉的调皮和淘气,她缓缓拉下自己的盖头,盈盈笑道:“我才不会等你给我揭盖头。” 红色的盖头之下,是一张清丽绝色的面容。 她美得让人窒息。 只是,她并不是孟碧城。 云长歌怔怔的看着她,看样子似乎是要叫人。 步天音也在抬头看着他。 云长歌忽然转为一笑,道:“这位姑娘……” “我们又见面了是么。” “你是自己从这里走出去,还是想让本宫找人请你出去?” “你难道不想知道孟碧城的下落么。” “本宫要想找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步天音慢慢站了起来,云长歌稍稍退开一步,她手里攥着红色的盖头,轻笑道:“太子殿下要想找个人自然是很容易的,只不过,我要你为我开这个先例——倘若我不放入,你一定找不到。” “哦?” 两个人虽然没有剑拔弩张,云长歌却隐隐对她有着敌意。 这让步天音的心情有一分惆怅,一分难过。 然后,十分不爽。 她真的好想爆粗。 本来她可以在他们拜堂之前就把孟碧城替换过来的,只可惜白轻水那个臭不要脸的人一直在缠着她,问一些有的没的居然还害她耽误了时间。想起云长歌和别的女人已经拜过堂了,步天音的心里就…… 用两个字形容:不爽。 用三个字形容:很不爽。 四个字:相当不爽…… 没有谁愿意让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拜堂成亲。 即使是在他失去记忆,忘记她的时候。 而且对于云长歌失忆这件事来说,步天音觉得相当的不公平不公正不公开。 为毛云长歌谁都记得就把她忘了啊?! 该死的花清越,她一定要找出比寒毒更加厉害百倍的毒药给他当茶喝,让他也享受享受这刻骨钻心的疼痛! 两个人沉默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似乎是两个嬷嬷在窃窃私语。她们把声音压到最低,可是却不知道此时屋内的两个人都是耳力极佳之人,是以在她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这八卦的对话尽数听了进去: “咦?里面怎么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啊,太子殿下该不会是……不行吧?” “去,怎么可能!” “可是老身我听说啊,太子殿下从来没有碰过女人!” “可是……对呀,里面为何没有动静?就算这动静再小,也不能没有一点声音吧?要不——我们凑近听听?” 门外一阵衣衫窸窣的声响。 两个老嬷嬷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沉静之中,云长歌一身低沉的浅笑。 如今的步天音真的是太了解他了——这厮这样笑起来绝逼没什么好事儿! 果然,下一秒云长歌便将步天音放倒在床上。 没错,就是放倒。 但是被放倒的那个并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她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低声问道:“做什么呀?” 云长歌贴在她耳边,俊美的脸上风光霁月,浅浅笑道:“你把我的新娘藏起来,而我也并不想知道她在哪里。但是——今夜总要有人与我洞房的不是么。” 床边的帘幔,丝丝扬扬的落了下来。 门外的两个老嬷嬷自然是听不见二人的一番对话,她们面面相觑,心生疑问。然而却在不久之后,里面传出了她们一直在期待着的床板声,以及女子低低的浅哦。 春宵苦短,余音靡靡。 第二日,云长歌睁眼的时候,床边已是空无一人。 但是床底下却露出了一双女子的纤足。 云长歌知道那是昨夜失踪的新娘子孟碧城。 他有些怔然的坐在那里,并没有要去管孟碧城的意思。 但是…… 他唇边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但是他觉得,昨夜突然出现的那个女孩子似乎更有趣一些。 他抱着她的时候,竟然会觉得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动作如此熟悉。 为何会觉得熟悉? 他对她的身体,似乎也很熟悉……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 他明明只见过她几次面而已。 还有,昨夜意乱情迷时,她说让自己不要碰别的女人,等她回来? 她要去哪里,他凭什么要听她的话在等候? 云长歌的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了床上凌乱的一张白色锦帕上。 那锦帕干干净净。 云长歌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她为何没有落红? 她——是把自己给了别的男人么?! 可是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来招惹自己? 云长歌有些生气,这时,床下却传来一丝痛苦的呻吟声。 云长歌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穿起了衣裳。 关于孟碧城一会儿会问出来的问题,关于这个一会儿嬷嬷要进来收证明孟碧城是清白之身的落红的问题,他还是应付得过来的。 另一边。 步天音在与白轻水大吵一架之后,带着蓝翎的五十名属下离开。 昨天她被云长歌折腾得厉害,骑在马上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 可她的速度仍然很快。 一鞭子狠狠打在马上,她有些愤怒在撒气的味道。 她没有想到,短短的时间内,竟然能让小白师父变成这样一个令她讨厌的人。 她就知道他既然离开了,就不会轻易再出现。 果然,他回来了,却是另有目的的。 两个时辰之前—— 步天音从太子府翻墙回到了她在皇城西南租租下的这处小院。 白轻水找到了她。 并没有问她昨夜去了哪里,反而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用一种极其清冷的语气说,“我知道他失忆了,也知道他武功尽失了。” “so?” “……” “所以?” “我有办法让他想起你。” 步天音神色一变,问道:“什么办法?” 白轻水看她这样紧张,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痛快,但很快便被他压制下去,他负手说道:“在漠北,有一个隐世神医,藏身于一个远古的部落。只要你找得到她,云长歌就一定会得救。无论是失忆,还是失去的武功,都可以找回来。” 步天音沉吟道:“是男人女人?” 白轻水道:“我告诉你这个消息,自然不会白白告诉你。” 步天音冷哼了一声,却是笑道:“那么白公子,你想要什么好处?” “好处谈不上。”白轻水顿了顿,道:“你若是想让她给一个人看病,就必须要将她带到那人面前。我想要的,只是在你医治云长歌之前,要先给两个人看病。” “谁?” “燕绾与……我。”白轻水的声音有些艰涩。 步天音冷冷笑道:“好啊。白公子都算计到我头上了,我若不让你满意,岂不是很扫兴?但是——我凭什么要相信你所说的?” “——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 白轻水望向她的目光有些苦涩,但他还是淡淡说道:“因为当年让我入冰棺练就绝世武功的人便是她。” 步天音闻言,容色终于再次有了变化,开始凝重起来。 从第一眼见到白轻水的时候,她就觉得他的功夫高深莫测,诡异得很。但后来慢慢熟了……她以为慢慢熟了以后,知道他是把自己封进冰棺里十年,才能练就如此厉害的功夫。这么说,当初告诉他这个法子的人一定也很厉害。 步天音轻轻颌首:“好。成交。” 白轻水道:“她是个很年轻的女子。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我只知道,她的地位很高。那个部落也有一定的危险性……” “行了,不要说了,告诉我具体方位。” 步天音冷冷的打断他。 她可不想听他说这些假意好似在担心她的话。 他若是真的担心她的话,就不会让她以身犯险,他却留在这里照顾燕绾,然后等她找人来给他们看病。 ——白轻水的确是有病。他早该看病去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愿得一人心(1) 半个月后。 步天音终于赶到了漠北最北的边缘地带。 这里,简直像天朝的敦煌。 黄沙万里。 戈壁天堑。 哪里像有人家的样子? 她带了蓝翎五十人,明显是少了。 步天音翻身下马,站在漫天黄沙中。 这半个月来的连日奔波,吃不好睡不好,还要时刻惦念着云长歌,她清秀的眉间爬满了疲惫,脸色更是饱经风霜。但唯有那双明眸,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星尘湮没。 步天音眺望了许久,面前除了广袤无边的沙漠,再无其它。 难道是方向错了吗? 她拿出指北针,确定了这就是正北的方向。 如果白轻水没有记错的话,这条路分明就是正确的。 “主子,是不是属下们散开了去找?”凌风上前问道。 步天音摇了摇头,道:“这里是沙漠,我们绝对不能散开,如果有一个人走失了,大概就会葬身这里。大家聚拢在一起,不要随意走动。” “是。主子,那现在我们如何应对?” “我在想……”步天音轻轻蹙起了纤眉,眯起眼睛继续缓缓道:“这里会不会已经不是原来的地方了。” 她知道地壳运动,数十年、数百年、数千年万年亿年,大地会因为地壳的不断的运动,山川会变为平原,湖泊也会变成高山,沧海会成为桑田。 但是,白轻水入冰棺到如今的日子,撑死了都不过二十年,这里就算曾经有人居住,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了荒无人烟的沙漠? 就算地壳运动再剧烈,这里发生过大地震什么的,这也……不太科学啊。 五十多人聚在了一起,迎着漫天狂沙,发丝凌乱,很多人无法忍受吹入眼中的沙粒,纷纷低头闭上了眼睛。 天尽头,更是落日苍茫。 沙漠给人的感觉永远都会有一种悲壮凄凉的美感。 让人站在这里,不由自主的就会产生一种悲凉的心情。 步天音也不例外。 面对无边无量的沙海,她想到的就是自己为云长歌跋涉千里来到这里。 支撑她全日无休日夜兼程的,只是不止要让云长歌恢复记忆,更要让他的旧疾痊愈。 这天地间,能让她跋涉千里寻找的,只有他云长歌一个人。 步天音思念云长歌,她不是个喜欢黏人的人,可是她真的很想念云长歌。 有些事情如果不亲自经历,真的没有办法体会到那种切肤之痛。 当初她毅然决然的离开他的时候,他一定也是这样的思念自己吧?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好好的在一起。 步天音心中默默的一声叹息。 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那个白轻水所说的隐世神医。 金黄色的沙漠上,忽然起了一丝海浪一般的变幻。 这沙浪,移动的速度奇快,连一向敏锐的步天音都未能发现出一丝的异样。 步天音正在思忖应该先退到三十里外的那个小镇子上去,不然天色就要暗下来,这么多人不可能什么装备都没有带的就留宿在沙漠里。 沙漠里昼夜温差巨大,沙尘暴等危险无处不在。 她不知道这里已经成了一片黄沙,否则根本不会带人这般轻易地来到这里。 并且,在路过那个镇子的时候,她竟然也没有差人去打听一下。 步天音不得不有些懊恼,也不得不承认,她乱了。 她的心乱了。 她刚要开口命令众人退回镇子上,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地上无数的黄沙爆开,像是有人在沙子底下埋了炸弹,而刚才的那一刻,炸药被引爆了。 十几条人影飞快的穿梭在五十人之间,蓝翎部下本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下,却因为这突袭而乱了套。 谁也没有想到,这沙漠底下竟然会突然窜出这么多个人,并且各个速度都快得惊人! 凌风徒手砍倒了一个人,还未等到他拔出剑来,身后一条影子便紧贴而上,将凌风拉入了地下! 步天音临危不乱,忽然停在了一处黄沙上,随后有首如刀般插入沙中,只听一声惨叫,她竟然生生从沙子里扯出了一个人! 同一时间,她的两腿迅速陷入沙土中,有什么东西在用力往下撕扯着她,力大无穷。 步天音抬头定定看了一眼,她带来的部下,他们所骑的宝马,尽数被那无形的力量拉到了地下! 有的人还在苦苦挣扎,但是身体彷如陷入流沙之中,一点点毫无悬念的越挣扎、陷得越深! 步天音突然放弃了挣扎,任由那股力量将自己拉向不知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了两个人的谈话声。 “女人,怎么会有女人在沙漠上?” “快去禀报公子!” “等等,这个女人长得还真是他妈的漂亮,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娘们儿。” “你在打什么歪主意?告诉你,这没准就是未来的夫人,你仔细自己的小命,再乱放屁让人听见了看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得,我也不放了。我这就去找公子……” “等下,我看还是把她直接送到公子那里吧。” “也行,你快跟上……” 黑暗里,一阵脚步声向步天音这边走来,她紧闭着的眼并未张开,却觉得那人将自己扛在了肩上,不知往哪里走去。 但空气的味道却越来越清新,这里,没有怒号的风沙声,明显已经不是在沙漠了。 步天音继续装昏迷。 那个人扛着她不知道走了多久,耳边竟然传来了几声羊叫。 步天音不动声色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赫然发现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灯火通明的村落! 夜空一轮明月,星河万里。 这里,灯火通明,四周竟然还有一些颜色暗淡的植被,羊圈,还散养了一些鸡和鸭子。 但是她第一眼便看出来了,这里虽然是个村落,但并不是他们进沙漠之前所路过的那个! 这里的房屋并不奢华,甚至说极其简陋,大多都是用石头垒成,她想这里,应该还是离沙漠不远,因为从他们被拖入地下的时间来算,就算是南织的速度也跑不了多远,更何况没人能比南织更快了。 况且,就因为离沙漠不远,这里的房子还都是用石头垒成的,因为在这里,木材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然而她却被带到了一座木材盖成的小楼。 双层小楼,有点像云南的吊脚楼。 这里的环境明显比一路走来不知好了多少,甚至木楼旁边都还有一些绿色的竹子,但是空气极冷,竹子都是死气沉沉的灰黄颜色。 这楼里的人,身份自然不会寻常。 抱着他的人一路进了小楼,听见前方有另一道年轻的男声问道:“左老二,你扛得是个什么东西?” “你知道个屁,这可是给公子的大礼。” “大礼?我倒要瞧瞧是个什么大礼!”那年轻的声音说着便靠了过来,步天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放在了地上,她也早已阖上了眼睛。 之后,忽然就是一室寂静。 良久,那年轻的声音才怔道:“好漂亮的女人……” “少废话,公子呢?” “公子在族长那里,还没有回来……” “那先找人给她梳洗一番,这娘们也是被拽下来的,找个人给她洗洗。” “可是,找谁呀?” 左老二想了一阵,才道:“养鸡的小花不是女的么,把她叫过来。” “小花呀,她在大长老房里呢……” 两个人说着,言语就变得淫邪起来,步天音都可以感受得到,那不好好意的两道视线总是会若有似无的落在她的身上。 而她,听着他们的谈话,总能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太对劲。 “巴豆,你小子在想什么!” 巴豆正是年轻声音的主人,他顿了一下,挠挠头,道:“要不,我给她洗洗?” 左老二一记耳光打在了他脑袋上,怒道:“你洗个屁,这是主子的女人,你莫要想!” “可是以前主子也有把女人赏给我们的时候啊。” “她不一样,你不觉得她比以前那些娘们都好看么!” 巴豆沉默了,只是目光还若有似无的扫过步天音的身体,尔后喉咙一滚,用力吞了一大口唾沫。 左老二眼前一亮,忽然道:“族长跟公子在谈事儿,那就是铃铛是闲着的了?!把她叫过来!” “好勒!” 巴豆一路小跑出去,没多会儿便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穿着蓝色夹袄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见到地上还有个人,讶道:“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个姐姐?” 巴豆摸摸她的头,目光不由自主的溢出温柔来,笑道:“这是你凝风哥哥未来的媳妇儿。叫你来,是让你给她洗干净了。” 铃铛似乎是懂了,点点头,道:“那你们赶快出去呀,我带她去后面水池。” “嗯,我们出去了,就在外面,她要是醒了,你就喊我们。” “快出去,快出去!” 铃铛把二人推出去后,便扶起步天音,将她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她的身子虽然弱小,但是力气却大得惊人,生生将步天音稳稳的扶去了后面的水池。 铃铛犹豫了一下,去一边的橱子里翻出了一套男人的衣裳,而她转身回去的时候,方才的地方却空空如也,一个人也不见了。 她刚要叫人,便觉得身后一阵凌厉的风袭来,她的脖子上顿时一凉。 步天音没有想要伤害这个小姑娘,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只是威胁她道:“与我一同被抓来的人,关在哪里?” 第二百九十七章 愿得一人心(2) 铃铛吓得不轻,身子几乎半软在了步天音的身上,她稍稍退开一步,沉声道:“答应我不要喊,我就放开你。” “好,好,铃铛答应你……”铃铛话音未落,那把靠近她脖子的匕首便被挪开,步天音一个箭步来到她面前,问道:“快告诉我,被他们抓来的人都关在哪里。” “铃铛,铃铛不知道……” “我没时间跟你耗着,你不相信我会杀了你么。”步天音脸色一沉,周围的温度顿时冷了下来。 铃铛哆嗦道:“铃铛,铃铛真的不知道,我,他们偶尔会抓人过来,但是关在哪里我不知道……” “好。那我问你,这里有没有什么禁地?” “禁地?” “就是不让人进去的地方。” “不让人进去的地方……有……有……就在……”铃铛的话突然一卡,双目一合身子便向后倒去,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出现的时候,步天音人早已从窗口跃了出去。 凝风将铃铛放在地上,身形一闪便追了出去。 步天音是跑出去了,但是她又回来了。 她从二楼的窗户,直接翻到了了木楼上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有着淡淡的木兰花香。 凝风出去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人,站在楼下忽然有了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他顺着那异样的感觉望去,便瞧见那个女子趴在阁楼的栏杆上跟他招手。 他撩袍,重新进了木楼。 步天音不跑的原因很简单,她担心自己出去,会引来更多的人,他们虽然看起来不像什么坏人,但更算不上什么好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她还是先摸清楚情况再说。 凝风上楼去的时候,步天音已经进了屋,坐在桌子上,低头玩着匕首。 即使她一身的风尘仆仆,他也能够看出来她身上穿的衣服面料极其珍贵,还有她手里的那把匕首,匕首上镶着的红宝石,这世上也没有几块。简直是举世无双的珍宝。 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功夫竟然如此之高。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实际上,他见过的女孩子并不多,简直屈指可数。 凝风并未靠近,只是站在门边,眼神一直在盯着她看,须臾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有什么好处么。” “好处?你想要什么好处。” “你先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凝风见她似乎并未露出敌意,便渐渐靠了过来,步天音一脚踢了一张凳子在他面前,他一愣,随即便撩袍坐了下去,“你可以叫我凝风。” 步天音点点头,含笑的眸子几乎让凝风的心都融化了,他强忍住内心的激荡,慢慢与她叙述起来。 凝风淡淡的叙述,却让步天音大跌眼镜。 这里,竟然就是她要找的地方!虽然她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怎么也不肯相信,他们居然能够把家族部落搬到了沙漠的绿洲里,并且隐藏的如此隐蔽! 据凝风所说,这里因为有过一位隐世的名医,这世上没有她治不好的病,因此而遭到了外族的嫉妒和追杀。最后全族人无奈,只得藏身在这里。这里的村落,与那日他们被捕时的沙漠离得并不远,他们这一族,最得意的招数便是“遁地”,他们藏身在黄沙里,捕捉过往的动物或者……偶尔经过沙漠的人类。 这个古老的部落叫做虬族。 虬族自古以来便是男人多女人少,狼多肉少,女人便成为极为珍贵的物件,最令步天音掉下巴的是,这里竟然有“一妻多夫”制度,说不上是女尊,但是由于女人比较稀少,时常会有一个女人嫁给三四个男人的情况。 步天音有些汗颜,难怪要叫古老的隐世部落,这np普遍存在,反正她是无法接受。 凝风简要的给她介绍完这里,便再次问道:“你的名字——” “步天音。”她也落落大方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凝风一笑,看着她问道:“那你可知他们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步天音沉思道:“一开始大概是想要劫财,但是我有要事在身,我的人出来时身上都没有带太过贵重的东西。然后,他们看到我是个女人,便想——将我送给你。” 凝风的目光有些激动,他猜得果然没错,这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可是,姐姐说过,聪明的女人,不好管。 所以,族里的女人大多乖巧温顺,听从男人的差遣。 半晌,凝风道:“那你是如何想的?” “自然是想离开啊。” 步天音毫无隐晦的话,让凝风瞬间沉下了脸,他忽然站了起来,拂袖道:“不可能。没有人带着,你是走不出这里的。” “但是我也不可能做你的女人。” “为何?” “因为——我已经嫁过人了呀。”步天音摊手,笑容有三分无赖。 凝风的脸色却并未因为这句话有丝毫的变化,反而他认真的想了一下,道:“那又算什么?” “你觉得不算什么,那就不算什么咯。”步天音冷哂:“可是我依然不能嫁给你。” “那你就永远没有办法从这里走出去。” “那可不一定。” 步天音说着,人便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凝风面前,他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双手缚住,那个女人分明还站在他身前,可是他的双手却被一股力量反绑在身后。 步天音靠近他,轻声开口:“乖啊,我问你,你们族里那个神医在哪里?” “你要找她?” “不然呢?” “那我奉劝姑娘你,最好还是先放了我,然后跟我赔礼道歉,最后嫁我为妻。”凝风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步天音笑道:“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姐姐。” “父母早亡,我们是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是她唯一的亲人。倘若她知道你如此对我,别说看病,当你见到她的时候,小命大概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他顿了顿,道:“不过你是个女人,还长得这么漂亮,我不会让她杀你的。” “带我去见她。”步天音收回灵力,松开对他的桎梏。 凝风得了自由,神色依旧冷淡,“你真的要见她?” 步天音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找到她,救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但是我不会因此嫁给你。如果你想要银子,珠宝,粮食,或者是其它什么,我全部都能够给你。” “这里虽然算不上富裕,但银子要来却无处花销,珠宝要来却无处炫耀,至于粮食么,是很稀缺,但是比起这些,我更想要你。” “你想吧。”步天音冷冷一笑,凝眸道:“还不带我去见她?” 凝风不再说什么,当真走在了前面。 此时已是夜间,大多石房都大门紧闭,人们已进入休息状态。 并不宽敞的大道上只有两个人。 影子在月光下有一下没一下的交错,交叉,错过。 不多时,凝风带她走到了另外一座双层木楼前。 铃铛竟然就站在门外,她看到步天音,还有些很害怕的样子,抿着唇对她身边的凝风行礼道:“铃铛参见公子。” “不必多礼。”凝风挥手,掀开了棉门帘,带着步天音走了进去。 屋里面的摆设很简单,再往里走一层,俨然是一位女子的闺房模样。 一个穿着黑色衣衫的女子半跪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一面放在地上的镜子,她似乎正在对镜梳妆。 听到有进来的脚步声,头也没有回的说道:“阿风,你又来烦我做什么?” 凝风的眉间自然而然溢出一丝温柔,他笑道:“姐姐,有个人想见你。” “哦?”素合这才站起身来,她的模样极为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但步天音知道她的岁数一定不小了。 她见到凝风旁边的女子,忽然一怔,过了好久才缓缓走过来,看着步天音,由衷赞道:“好美丽的人。” 步天音笑了笑,算是回礼,却并没有开口。 但随即素合便轻轻皱眉道:“可是你流过产。” 步天音的脸色瞬间变了。 凝风也诧异的看向了她。 步天音道:“继续。” 素合的眼睛似乎可以分析,她没有碰她一丝一毫,亦没有给她摸过脉象,却已了解了一切,她闻言继续道:“你脸色苍白,应该是有几日在连夜赶路,未能好好休息。你气血偏虚,应该是曾经流掉过孩子,后面没有好生将养。你眉间气色不好,应该是心里有很严重的事情在影响你……” 步天音神色未动,心却瞬间沉了下去。 她说的完全正确。 步天音缓缓点头,道:“神医说的完全正确,那么,你打算跟我去救人了么。” “救人?救什么人。” “我的爱人。” “你的爱人?” “好吧。”不待步天音回答,素合便自答道,她抬头瞧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凝风,道:“我可以同你去救人,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要你嫁给凝风。” 步天音并没有立即否决,只是淡淡道:“你们族长呢?像你们这样的部落,不都是会有一位族长的么。我要见他。” 素合掩唇一笑,姿态竟然有些妩媚,她朝她眨眨眼睛,道:“我就是族长呀……” 步天音看向她,轻轻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妥协道:“嫁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也有两个条件。” “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呀,真会讲条件。” 第二百九十八章 愿得一人心(3) “第一,无论婚前还是婚后都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倘若我要你随我去哪里救人,你不能拒绝。” “第二,你必须要给我救下那个人。” 步天音面无表情的提完两个条件,还不待素合说什么,凝风便抢先皱着眉头说道:“这第一点倒是可以,但是这第二点么……” 他幽幽的目光看向素合,眉头皱得更加深了:“大长老是不会放姐姐出去的。” 然后,他转而向步天音道:“你最好是把你要救的人带来。” “不可能。”步天音斩钉截铁道。 且不说她有没有办法把云长歌从璃姬的手里弄出来,就是这长途跋涉,云长歌的身体能够受得了么。 如果说带云长歌来的这个办法可行的话,那么她一早便带着他一起了。虽说她关心则乱,但是这一点她还没有忘记。 “可是我姐姐也断然不会与你出去的。” “她不去我就打晕了她,绑也要给她绑回去。” 凝风:“……” 凝风无语,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他不禁对她产生了好奇,这个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本不想去过问她的身世以及其他,他需要的是一位妻子,一位能够给他传宗接代的妻子。而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长相符合他的胃口,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但是她的性格,却这么的粗暴火辣。 凝风与步天音吵了一会儿,素合只插了一句话: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先嫁了我弟再说。” “好。”步天音没有丝毫的犹豫,答应的相当痛快。 凝风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有着深深的疑虑和担忧。 “你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怎么,你怕我耍花样?”步天音没有回答他,轻笑着反问道。 凝风看着她说道:“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左右你的人在我手里,没有我的带领,你既找不到他们,也走不出这里。” 步天音笑道:“对啊对啊,你说的都对。” 凝风汗颜。 素合汗颜。 接下来步天音便住在了凝风的木楼里。 第二天铃铛便带了步天音去试嫁衣,她给铃铛的第一印象就是很恐怖,铃铛一直不敢用正眼去看她。 这里的女人真的屈指可数的少。路上步天音粗略的目测了一下,这里大概只有三十户人家,每家都有好几个人,大多是一对夫妻,两三个孩子。但这“一对夫妻”中,却包含了一个妻子,三四、乃至五六个男人。 步天音撇撇嘴,那这孩子生下来算谁的种啊? 这里的民风真的是太彪悍了。 说是试嫁衣,但那也不过就是一块红色的绸布做的袍子,上面绣了一些花草鱼虫,却也十分的简陋。 步天音拿起来目测了一眼便说长短不够,让人去改长了一些。铃铛看着她,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也不敢说的样子,只好让人去改了。 可是她怎么觉得这衣服是正好的呢? 下午的时候,嫁衣便改了回来。 不用别人说步天音几乎也能猜得出,这“嫁衣”应该是被好多人穿过了,虽然看着还不是很旧,但她也不会试穿的。 于是她就说合适了。 铃铛急道:“可是姑娘你也没有穿呀……” “你——说什么?”步天音冷冷一笑,铃铛顿时闭了嘴巴。 步天音见状笑道:“一会儿出去知道怎么说了吧,嗯?” “铃铛知道了。” “怎么说?先说一遍给我听听。” “铃铛要跟族长和公子说,姑娘试过嫁衣了。” “嗯。乖。”步天音摸摸她的头,吓得她后退了好几步。 步天音心中觉得好笑,抬步向外走去。 这里的村子不是很大,方才她进来时,除了住人的石头房子,和凝风住处旁边的三座小木楼以外,就是一些羊圈什么的,根本就没有看到能够关着人的地方。 她的人,到底都被关到了哪里? 他们——又是怎么从沙漠上,被带到了这里? 她记得很清楚,他们明明是被人从沙漠上拽了下去,要说沙漠底下会有地下暗河也有可能,可是那时她为了避免沙子进入眼睛里,也为了避免被抓他们的人发现她没有昏迷,便一直阖着眼的。 满目的石头房子。 步天音看得有些眼晕,她手搭凉棚,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真的如凝风所说,没有他的告知,她不仅找不到她的人,更走不出这里。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鬼地方? 难怪白轻水要告诉她,难怪他要这个时候告诉她。 因为他自己带着燕绾,根本就没有办法分身来到这里,他要照顾她,所以才会以有救治云长歌的名义告诉她这里有什么隐世神医。 而她竟然还在相信他。 不。 步天音神色一凛。 她并不是还在信任他,只是因为她不能够放过一丝有可能让云长歌恢复记忆和治好旧疾的法子。 但是,白轻水啊白轻水,你真的太让我心寒了。 他连她都算计,这般辜负她对他的一片心意和莫大的信任。 她曾经都可以把自己的性命放心地交到他手上。 可是他才跟燕绾见过一次面,他却为了她,不惜跟她闹僵到如此地步。 天边,夕阳一点一点落了下去。 在她最信任白轻水的时候云长歌便说过,他也不会没有目的的对她好。 果然又被他言中了呢。 云长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云长歌一个人是真心为她好的。 可是他却把她忘了。 步天音从来不是个悲观主义者,她告诉自己,只要云长歌人没有事,暂时把她忘掉又怎样? 只要他们都还活着,以后一切都能够重新开始。 这里虽然陌生,民风彪悍,但是步天音却觉得有一丝难得的宁静。 这里或许没有残酷的勾心斗角,没有璃姬,没有花清越,身边的人更不会突然就被害死。 步天音的心,在这一刻突然觉得疲惫了。 她也越来越思念起云长歌来。 长歌,我们何时才能好好的在一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银月国。 云长歌的心蓦地一痛,他捂住了心口,不知为何会突然心痛。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孟碧城一身洒金的桃红色棉裙,足上一双加了棉的绣花鞋,施施然走了进来。 她手上端着沏好的热茶。 云长歌放下手中奏折,笑道:“你怎么来了。” 孟碧城俏脸一红,视线落在他落在外面的一段优美的玉颈上,羞涩道:“来给夫君大人送茶水。” 她小心翼翼的将茶杯放在一摞书的边上,抿住了唇,道:“夫君,你今天晚上,回来休息吗?” 云长歌也没有去看她,只是看着她方才端进来的热茶,笑道:“奏折这么多……你不必等我,乏了便休息吧。” “我不累……”孟碧城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一说出来,她便觉得自己有些不矜持了。 今日她母亲来府上看望,问她什么时候要个孩子,说有了孩子,男人的心也就定下了。何况说句难听却很正确的话,不久这皇位就要落到云长歌的手上了,她若是早日有个孩子,将来的皇后之位她会坐得更稳。 可是,云长歌自从大婚那日以后便没有碰过自己。 实际上,那天晚上的记忆她也是相当的模糊。 她不记得他们到底有没有喝那杯合卺酒,但是他说他们喝了…… 想到这里,孟碧城干净白皙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绯红色。 那日早上醒来以后,她觉得全身酸痛难忍,像是被人用麻绳绑了一整晚没动弹过似的,但她记得嬷嬷教她的那些,初经人事,的确是会这般难受的。 自那以后,云长歌便再没有与她同过房。 不同房,哪里会有母亲和父亲日盼夜盘的孩子? 孟碧城不死心,仍然站在桌边,鼓起勇气,再次询问道:“那你一会儿不可以回来吗?” 云长歌美眸微动,半晌,叹道:“既然如此,我稍后忙完便回去,外面天寒,先让云楚送你回去吧。” 孟碧城顿时心花怒放,脸上想装作从容的样子,但是那双眼睛却难以掩饰其中的窃喜。 她转身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云长歌渐渐沉下去的眼眸。 这些天云长歌都住在书房,国事繁忙她也是知道的,可是她的夫君不能夜夜陪着她,她心里难免会有怨气。 今日云长歌竟然答应她要回来住,孟碧城简直开心的不得了。她当下便让人准备了一些精致的酒菜,自己焚香沐浴,还在床上铺满了一层粉色的花瓣,香气无比。 沐浴的时候,孟碧城忽然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儿,想起了什么似的,懊恼的咬着下唇。 刚才给云长歌送去的茶水里是下了药的,那药是母亲在闺房里交给她的,说什么男女之事其乐无穷,更需要这些药物来“辅助”。 她竟然忘了要亲眼看云长歌喝下去! 他会喝吧? 孟碧城心中一点邪恶的念头冒了上来。 都说云长歌天人少年,国士无双,他这么多年都没有碰过任何女人,那么自己,就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了? 想到这里,她更加懊恼了,那天晚上她可是不省人事,什么也不记得! 云长歌那样的人物,在床上到底是会怎样的?! 孟碧城想着想着便红了脸,不多时竟然靠在浴桶边缘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但是身边却没有云长歌的身影,身体也毫无异样,她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昨天回来的时候见到自己睡着了,竟然又去书房睡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愿得一人心(4) 今日是步天音与虬族的凝风成亲之日。 说是成亲,其实很简单的,连典礼都是只有村子里的人参加,凝风不是个急性子。但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人都是急性子。 洞房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人都知道凝风的新娘子长得很漂亮,全部都凑在外面看。。。 凝风一脚踏进来,看到床上的新娘子身形似乎一僵。 那日掳步天音等人来的几个身手不错的人也都扒在墙头,打算看看…… 凝风倒是没怎么在意,倒是素合,文文静静的一张脸,却像个泼妇一样叉着腰开始轰人。 顷刻间,鸡飞狗跳,人都被她轰地差不多了,她回头,对凝风露牙一笑:“好弟弟,你你这个媳妇儿可是来之不易,你加油,大补汤在桌上哦。” 话落,她扬扬手,人也从门外跑了出去。 素合并不会武功,但是她懂得这天下多一半的武功。就像她的医术一样,独步天下。 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虬族的村落,更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所以这一次,当步天音说要带她走的时候,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是想娶那个女人没错,可是他也不想让素合离开自己。素合是虬族的族长,而他是她唯一的弟弟,且不说大长老不会让她离开,就算是她要离开的话,他也不能陪在她身边。 因为他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人留在这里。 所以,她要离开,他就没有办法保护她了。 她虽然是姐姐,是从小照顾他的人,可是这几年来,他都已经像个男子汉一样可以挡在她的面前保护她。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呢。 凝风明白,她是个医者,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是她当初学医的本训。 步天音既然已经嫁给了她,她就会随她出去医治别人。 凝风幽幽一叹,走到了桌边,看着桌子上那放着合卺酒的酒杯已经换成了两个大海碗。 里面是白色的浓汤。 想必就是素合所说的“大补汤”了。 素合熬的大补汤,喝了估计会流鼻血而死。 凝风实在是太了解素合的医术了,是以并未去动那大补汤,只是吹灭了蜡烛,大步朝着床上端坐的新娘子走了过去。 窗外,绿洲里一片寂静。 沙漠的白日还是很热的,只是晚上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凌风等人被关在绿洲的水线边,一只只木扎的囚笼,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在水上,四周是奇形怪状冬青的树木,将这里掩盖的密密麻麻,谁也想不到,这里竟然是他们藏人的地方。 步天音也没有想到。 凝风答应过她,洞房过后自然会放了她的人,但是她又怎么会跟他洞房呢,他又不是云长歌! 步天音在典礼上便发现了那日拖她下来的那个男人,她尾随他一路到了这里,没想到真的给她发现了他们藏人的地方。 凌风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忙转过身去,水下的身子发出一阵窸窣的水声,月光下,一抹纤影悄然出现,步天音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凌风并未发现这里有人把守,他们离不开的原因只是因为这木头扎的牢笼看似简单,实则坚固无比,他们劈得手都快断了,却仍然不能撼动半分。 这牢笼,只能用钥匙开锁。 步天音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凌风等人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忽然,步天音说道:“出来吧。” 一个人,忽然从树下的阴影里走出来。 那是个男人,长得并不算太好看,但是让人看了第一眼就觉得很舒服。 他开口道:“你是何人?” “地球人。”步天音一边说一边朝他走了过去,上下扫了他一眼,问道:“钥匙在你身上?” “这里是虬族的禁地。”那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说道:“不过今日公子娶亲,我不开杀戒,你自离开吧。” 步天音扑哧一笑。 她当然知道今天是他们虬族的公子大婚呀,因为她这个“新娘子”,还准备了一份不小的喜礼呢。 步天音的手隔空虚化,一道无形的水波漾开,随即她眉间一沉。 她刚才的动作,竟然是下意识的要出无名剑。 可是她已经把无名剑还给了白轻水。 想起白轻水那个脑袋有泡的人,步天音心里难免又是一阵不舒服。 遇上白轻水那样的人,真的不能怪她不会看人,而是白轻水本身脑子就是不清醒的,她怎么也不能摸得透一个脑子有病的人的心思吧? 无名剑不在手,步天音便亮出了短笛。 那男人一见她的笛子,先是眼前一亮,似乎很是喜欢,随即便略带嘲讽的嗤笑道:“你一个女人,凭这一支笛子,便想与我动手?” “不是与你动手。” “嗯?” “是我揍你。”语落,步天音的身形便掠到了他的身侧,她的速度一向很快,尤其是心里着急的时候,她需要速战速决。 她不喜欢这个诡异的地方,她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个叫素合的女人根本就是在敷衍? 她不会武功她相信,但是她的头脑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不会武功柔弱女子,既然可以当一个不落的族长,并且把手底下的人管得井井有条,无人反水,她不信她会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并且,她不止一次的想过,素合当年告诉白轻水入冰棺修炼神功时她便是少女的模样,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还是少女的模样,这样诡异的事情,她是怎么做到的? 素合,她绝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那男人的兵器是一把圆月弯刀,刀很重,几次擦在步天音的短笛上,都擦出了铮亮的火花。 几十招过后,他开始重视起这个第一眼没有被他瞧得上的女子,因为真如她所说,她根本不是想凭借这一支短笛与他动手,而是她在揍他。 “我的脸……”他口中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捂住了自己的脸。 步天音脸色一凝,她担心他的叫声会引来其他人,伸手便探向他的腰上,那串钥匙势在必得。 然而就在一刹那间,他的身体忽然缩进了土里。 然后消失不见。 步天音心道不好,这虬族的人果然擅长遁地! 他定是跑去通知其他人了! 步天音几步蹿到了木牢边,凝眸看了一眼那奇怪的锁头。 凝风道:“主子,这牢笼的木头非同寻常,锁也十分奇怪,属下等试过很多次,都未能打开……” 步天音道:“我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木头和木锁……” 她脸色微变,突然沉声道:“后退。” 木牢里的几个同时向后退到了最里。 步天音手上托起一团冰色的冷光,渐渐靠近锁头。 几个人屏息凝神,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手上的那团奇异的冷光上。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咔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入了水中。 步天音一把拉开牢门,下令道:“快出来!” 步天音如法炮制,又将剩下的几个木牢打开,救出了里面的人。 步天音清点了一下,发现竟然少了三个人,她眸中忽然迸射出一丝骇人的杀气,连靠她最近的凌风都感觉到杀气凛凛,“怎么少了三个?” 凌风沉吟道:“那天……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便有几个男人把清风、清凉、清水带走了。” 步天音对那三个人没什么印象,只是粗略的打量了一下,似乎被带走的是那三个年纪最小,她神色一凛,怒道:“敢杀我的人。” 她本不想惹事的,只打算带了她的人然后掳了素合离开,但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动她的人。 这她可就不能忍了。 步天音将散落的长发用发带挽了起来,凌风看着她这番动作,有些不明所以,问道:“主子,我们接下来打算如何?” 他们都不明白,步天音把头发挽起来的动作,就说明真的要动手了。 她真的生气了。 凌风等人因为在水里泡了太久,身体行动起来有些不方便,步天音便让他们原地休息一会儿,用内力烘干打湿了的衣裳,她来站岗。 她本来就是主子,做这种事凌风心里自然过意不去,便跟她一起。 过去蓝翎一直作为暗部,她也没有直接动用过蓝翎的人,自夫人死后,蓝翎的部下也有过更新,他们都是年轻的后辈了。 他从来不知道,他们的主子是一个这样年轻又与众不同的女子。 这世间的女子,有谁能比她更加有胆色? 休息过后,一行人重新潜回了村子里。 这村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步天音等人觉得蹊跷,但还是找出了被他们收缴的兵器,慢慢走在村子里的小道上。 走在最前面的步天音忽然停住,说道:“注意脚下。尽量避开土路,走石头路。” “虬族的人擅长遁地,但武功应该不会太高,他们怕我们报复,此刻一定躲在地下,随时会偷袭。” 众人不约而同的,将注意力放到了脚下。 走了没两步,步天音忽然俯身下去,一手扣在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随后用力一掀! 伴随着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那块石头被她整块抬了起来,石头下,俨然藏着一个小姑娘。 是铃铛! 铃铛见自己暴露,双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势,又要遁地逃走,步天音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生生把她已经陷阱到土中一半的腿给拉了出来。 步天音将她揪到了地上,却并没有再看她一眼,反而朝着不远处的地方,用内力扩大了声音,清楚的传到了地下的每一处:“素合,我知道你在看着,出来吧,我们好好谈谈。不然在你这以女人为稀少的小村落,我就要让你族里的女人更少一些了。” 第三百章 愿得一人心(5) 这边步天音话音才落,脚下土地便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只闻砰砰爆破一般的巨响,无数条人影自土中蹿起。 素合身边除了凝风,还有一个年纪更大的老者,他花白的胡须几乎就要垂落到地上。 虬族的人,将步天音等人团团包围住。 素合见到步天音,深深蹙起了眉头,但还是笑道:“谈什么?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凌风看向人群,似乎张口想说些什么,步天音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之中就有她失去的那三个部下。 原以为,他们是被虬族的人斩杀了,没有想到竟然还活着。 既然没有死,还活着,那就没什么仇可报了。 所以她决定直接要人。 素合对众人道:“都不要看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 素合心知步天音身后的人全部听她差遣,而她应该也不会贸然让人出手。这么些年虽然隐世,但她看人的水准还是有的。 她虽然凌厉,但是却没有那种随意爆发出来的杀气。 众人欷歔散去,似乎十分听从素合的命令。 于是街上只剩下了步天音的人、素合、她身边的老头儿以及凝风……和凝风身边的男人。 确切的说,是凝风身边穿着女装的男人。 那男人幽怨的目光一直落在步天音的身上。 直到凝风拉着他,随着素合走进了她的木楼里。 进得屋去,步天音让她的人全部留在了外面。 几个人面色各异,唯有步天音神态从容,竟然坐在桌边喝起了茶水。 素合忽然上前,一把扫开步天音面前的茶杯,水洒了一地,差点溅到了她的衣裙。 步天音并未发怒,只是抬头,笑容美丽妖冶:“素合族长,你有气也不要拿茶杯撒气好吗?” 素合冷哼一声,道:“你也知道我生气了。” “那这件事也不能怪我呀,你看,凝风他俩现在不是挺恩爱的嘛。” 素合:“……” 素合怒不可遏,昨天本来该是她跟凝风成亲,孰料她竟然使了一出移花接木,换了个男人在洞房里,她自己则去了关押犯人的水牢,将她的人救出。尔后看守水牢的人过来报信,方知她已经去救人了,她这才带人躲到了地下,孰料她竟然看出了破绽。 素合固然在发怒,却也觉得自己似乎招惹了不该惹的女人。 他们守在这里很多年,靠着从沙漠上往下抓人,劫人劫财过活,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素合凝神时,却听那边凝风淡淡道:“我娶的谁就是谁。” “是云中我也认了。” 他的旁边,穿着女装的云中下巴都掉到了地上,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一句话:“可是我他妈的是直的啊!” 步天音想笑,但此刻的情势不允许她捂着肚子大笑,云中已经憋红了脸,一副受气的小媳妇儿的模样,素合也红了脸,但她明显是气的。 她这个不争气的弟弟! “够了。” 这一声沉着稳重,正是那位一直没有开口的老者发出来的。 步天音心想,他必然就是之前凝风所说的“大长老”了。 果然,他开口说道:“素合,这几位客人,你还是尽早送走吧。” 他们这里是小地方,从来都是与世隔绝,过得安静。可自从这些个人出现以后,就打乱了这一池水的平静,这村子里从来没有过这样闹腾的时候。他担心,这样折腾下去,村子里的年轻人会向往外面的生活……那时候的混乱情况,他简直无法想象。 素合道:“素合也正有此意……” 她顿了顿,看向步天音,步天音接道:“但是素合族长要同我一起出去。” “胡闹!”大长老威严怒道,“你们现在即刻离开这里,休要扰我族人清净!” 大长老说完,便一招手,外面进来几个精壮的小伙子,他吩咐道:“请这几位客人出去。” 素合见势不妙,脸色微变,喝道:“住手!” 她也知道步天音这个小姑娘不好惹,担心大长老轰人会惹急了她反而对他们不利,她商量道:“大长老,素合只是跟她出去一趟,素合答应您,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素合,你身为族长,怎可轻易离开?” “凝风也长大了,正好也趁此机会考验一下他,以后族长的位置总归是他的。” 大长老沉思了片刻,看了一眼步天音,不放心道:“可是,你就这么随陌生人离开……” “我有办法。”步天音轻轻打断他,看了一眼和凝风站在一起的云中,笑容中一片深邃:“我带着素合族长离开,而云中和我的一半部下会留在这里,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会听从你们的差遣并且毫无怨言。等我把素合族长安全送回来的时候,我自然会带走我的人。” 大长老有所动容。 凝风忽然问道:“那么他呢?” “他”指的是云中。 云中眼底有些细小的愤怒。 这种让他“替婚”的骚点子,也就只有步天音这个女人才能想出来。 他伤愈后,公子便重新让她跟在了她身边,可谁料后来公子竟然失忆,那段时间他没有找他,他便还跟在她的身边,她也装作没有发现他的样子。 可就在那天她答应嫁给这个男人以后,竟然把她从暗处叫了出来。 并且是让他替嫁! 云中自然是不情愿的,可步天音竟然威胁他,说要么她嫁,她看以后云长歌想起她来,他怎么跟他主子交代。 云中只能忍了。 可是这个叫凝风的男人也不是正常的! 那天还好他没有喝那碗大补汤,要不然他可就真的名节不保了…… 云中的脸色有些可以的绯红,步天音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一样,一直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看。 云中都被她盯毛了。 他心里不禁又在碎碎念,公子果然好强大啊! 要么就是十几年都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要么就是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奇葩的女人! 这下可害苦了他啊…… 云中死也不会想到,步天音在脑海中竟然在意淫他和凝风两个人…… 谁把谁扑倒,云中一定是个受…… 步天音的眼神微微变化,有一丝暧昧,一丝揶揄。 大长老扫视了一眼步天音,又看了看外面那些人,忽然说道:“好。既然如此,那么留下来的人,当由老夫挑选。” 他松口的原因,也只是因为正好村子里缺少劳动力,他虽是仍然不放心让她带走素合,但是他倘若再僵持下去,恐怕她们情急之下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帮人在他眼里已经成为了“亡命之徒”,他并不想得不偿失。 大长老在挑人的时候,凝风问步天音道:“主子,那清风他们,既然没有被杀,他们带他们走是做什么?” 这一点步天音早已注意到了,她只是说道:“凝风啊,你知道有的男人也会喜欢男人么。” 凝风整个人怔住了。 步天音笑道:“我看清风清凉他们都是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哥儿,而他们出现时,身边都是几个男人,而你是否看得出来,这里的女子居少,反而男人很多。所以,我的意思是,那几个男人大概是看上了清风他们三个。” 凝风:“……” 凝风一直居在蓝翎暗部,混在百姓之中,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骇人的事情。 男人……喜欢男人? 这种事情虽然让他吃惊,但是他更加震惊的是,主子竟然能够如此心平气和的说出这样的事情?! 她真的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待大长老挑完人后,一行人便整装待发。 大长老将素合叫到一旁,偷偷塞给了她一把匕首,嘱咐道:“此去路途凶险,你虽是医者,却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全。小心那个女人。”他指了指步天音,满脸的担忧之色。 素合笑道:“大长老放心,素合观百家功夫,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大长老道:“总之一切小心为上。” 另一边,云中悄悄混进了步天音的队伍里,然后在队伍出发之前,愣是被凝风拽了出来。 云中气恼的将他推去了一边,他并不是打不过他,他们虬族的人擅长遁地逃亡,功夫却都不是很高,他碾死他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是步天音严词勒令过他不准动手。 临行前,步天音对云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云中咬住了下唇,猩红的双目几乎可以喷出火来。 步天音看着素合的一身黑色长裙和梳得整齐的发辫,笑道:“素合族长,此去路途遥远,你打扮得这么干净整齐,恐怕半路就会散掉哦。” 素合并未理会她。 步天音对于虬族的遁地之术十分好奇,她更想知道到底是如何从沙漠被送到这里的,是不是会有地道,地道在哪里? 但是她也知道,这种机密是不会轻易告诉外人的,所以他们出去时全部被戴上了黑色的头罩。 她暗中放出去一缕灵力,记录了是从哪里出来的。 头罩被除去后,一行人俨然已经站到了沙漠上。 不远处是那个贫瘠的小镇。 素合坐在马上,长发被狂杀吹乱,可脸上竟然有了一种难以掩饰的雀跃之感。 “我已经好久没有出来过了。大长老管得严,我一直待在村子里。” 步天音看着她,眼中忽然掠过一丝惊叹,她轻声道:“治好我要救的人,你若是想在外面多玩几天也是可以的,我会派人保护你,然后将你安全的送回去。” 第三百零一章 愿得一人心(6) 素合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步天音面色平静,眺望一望无垠的沙漠,淡淡道:“我们也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我也不想采用暴力的手段,但是事出有因,有人告诉我你在这里,我便不远千里过来找你,我不想与你们为敌,也不想与任何人为敌。在我没有想到其它和平的解决办法之前,我还是会选择用自己的手段。” “你的手段倒是很简单。” “我相信素合族长和我一样,都有对自己很重要的人,不是么?我想让你去救的人,对我很重要很重要。就像凝风之于你来说一样。我想,如果你和凝风之间只能活一个,你应该也会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性命,换来他的平安吧?” “那是——你说的,爱人?” “素合族长可有谈过恋爱?” “谈……恋爱是什么?” “素合族长可有喜欢的男人?” 素合的目光一瞬变得有些遥远,她隐世久了,每日见到的男人也就是村子里那些五大三粗整天只会想女人,只会牧羊,只会盼望着有人带着财宝从沙漠上经过好让他们发一场小财,遇到危险便躲进土里的族人。 要说唯一让她心动的,那就是十多年前她遇到过的那个穿着白衣的男人。 那时候的他很狼狈,也很落魄,很年轻也很悲凉。 他脑子有些不清醒,总是说自己没有办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他心高气傲,却失去太多。他想要学到绝世的武功。 于是她告诉他,封入冰棺中修炼绝世神功的法子。 只是那个男人,如今不知道有没有从冰棺里出来? 而这个叫步天音的女人,又是从和得知她隐世在这里的? 知道他们部落的人少之又少,她记得他只告诉过那个穿白衣的男人,如果他从冰棺里安全出来,想找她的话便来漠北。最北之地。 难道,他们是认识的? 素合的目光有些飘忽。 那边的步天音却已让人开始启程,他们去了前面镇子上补给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她同素合两个人戴了纱帽,便一路向南。 她想见到云长歌,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 十日后,一行人赶到了银月。 素合对这热闹的地方很感兴趣,然而还未等到步天音安排她住进自己的院子,便被一帮侍卫围住。 为首的人,是个陌生的男子。 步天音将素合交与凝风,下令道:“绕远路,送她安全回去!” “那主子您?!” “不必管我!” 步天音话音一落,轻功便已施展开来,她从马上跃起,身体固然疲惫,但还是在空中踢翻了几个人。 就算不认识对方,她也明白这些人必然是冲她来的,只要她不在这里,凝风他们就都是安全的! 她思忖之间,便已掠过几条街。 长街上,一排持弓以待的弓箭手。 步天音暗骂了一声,箭雨便如流星一般射来。 铮铮几声,路边的树上插满了翎羽。 步天音一个旋身,掠出去数丈远,将那些人甩在身后。她目光一凛,想要寻一处隐蔽的地方藏身,余光却瞥到大道上正驶来一辆八匹骏马拉着的大马车,而驾车之人很是眼熟! 云楚正在往太子府赶车,却忽然发现一抹人影直插这边而来,他的手刚摸到腰上的佩剑,那抹影子已经闪电般掠进了马车里! 云楚身形一僵,心道完了。 果然,车里传来云长歌淡淡的声音:“滚出去。” 紧接着,是一个女人恨无赖的声音,“不会滚。” 云楚犹豫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要停下马车。 就在这时,身后的马车忽然晃了一下,他却并没有再听见什么声音。 云楚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得硬着头皮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赶车。 马车内。 云长歌轻衣如雪,皱着眉头看着突然冲进来却靠在了车厢上,一脸疲惫的女子。 方才那一晃,是他要扔她出去,但是她忽然委屈的看着他,委屈道:“长歌,外面有人要杀我。” 而他竟然心软了。 虽然,别人要杀她,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们不过仅有数面之缘,然而她在他的洞房之夜,忽然掳走了他的新娘子,自己穿了一身嫁衣在洞房里等着他。 而他原本也是没有打算碰孟碧城的,便顺水推舟……或者说是鬼使神差的,他们就发生了关系。 事后她一言不发的突然离开。 事后他赫然发现她竟然不是第一次。 他忽然就很嫉妒,那个得到她第一次清白的男人。 同时,他也有过想杀她的念头。 既然不是清白之身,何苦来一次次招惹他,她到底有何目的? 然而就在方才,他亦是想扔她出去的,可是,对上她那双氤氲雾气的美眸时,竟然一时心软了。 云长歌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就那么突然伸出去,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就像步天音也没有意识到,她竟然不由自主的哭了出来。 云长歌的手指没有丝毫的温度,凉得吓人,但是他的马车一如既往的暖和、舒适。 就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的雪夜,他的马车是这世上最温暖舒适的地方。 云长歌这个大骗子,他分明说过自己不会忘记她,可他还是他妈的把她忘了。 步天音忽然伸手,抓住了他抽回去的手,一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云长歌轻轻皱起眉头,甩开了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被她咬破了的手背。 面对云长歌,步天音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大口喘着气,抿唇道:“云长歌,你够狠。” 她曾经很有自信的想过,即使他忘了她,最坏的打算是他想不起来两个人的过往,但是她有足够的把握让他重新爱上自己。 可是往往事与愿违。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云长歌忽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不知道,想知道就自己想起来。” “脾气真差。” “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步天音忍下自己的坏心情,忽然挑了挑眉,雪眸闪亮的看着他。 这个云长歌,是不是把她忘了,所以他现在说出来的才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也就是说,他丫的一直嫌弃自己脾气差? 好啊,云长歌! 步天音开口欲怒,云长歌却忽然将她拉到了面前,压着她的头,轻声问道:“谁要杀你?” “我不知道。”步天音挣扎了一下,云长歌却沉声道:“别动。” 他说完,将步天音扯到了身后,马车虽然宽敞,但也是个狭小的空间,她在他身后,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个人身上的异香,纠缠在了一起,香气更加浓烈。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外面有人将马车拦住,一人说道:“属下等奉命追逃犯至此,还请打开马车让我等查看一番。” 云楚怒道:“胡闹!你可知你拦得是谁的马车?!” 那人又道:“还请太子殿下开车让属下检验。” 云楚刚要破口大骂,却觉得身后一阵响动,一直素白的手掀起了车帘,云长歌露出一张完美的容颜,笑道:“薄大人。” 薄恒跪地行礼,身后的一干人等也纷纷随他跪了下来,他恭恭敬敬道:“还请太子殿下不要为难属下。” “奉了谁的命?” 薄恒面露难色,但还是拱手道:“是璃姬夫人!” 车厢里的步天音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忽然涌出一丝不妙的预感,她这才回来,璃姬便知道了她的下落,是不是那院子里的人全部被她抓了起来? 薄恒微微抬起头,目光想透过云长歌看到车里的情形,但是云长歌身子虽然清瘦,却不偏不倚的把他的目光挡了个正着,他根本什么也窥不到。 云长歌笑道:“本宫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也没有她要找的人。” 薄恒张了张口,云长歌却已经将帘子放下,懒洋洋的吩咐道:“走吧。” 云楚冷冷的白了薄恒一样,驾车离开。 薄恒无奈,只得愤恨的看着马车从他的视线里离开。 云楚的耳朵立了起来,专心听马车里的动静。 步天音问道:“为何要救我?” “我……不知道。”云长歌的确不知道,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出手救她。 马车又走了一段,步天音忽然要求下车,云长歌也并未拦她,让云楚靠边停下,步天音下了马车,从怀里抽出一只香囊递给云长歌。 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云长歌低头看着手里的香囊,修长的手指挑开银线,一道银光从里面掉了出来。 那是一条银链,上面有一颗红豆。 红豆生南国。 他忽然想起这样五个字,好像,曾经有谁不止一次的对他这样说过。 所以他才会如此记忆深刻。 是谁会对他说这样的话,用那样一种深情款款的语气? 另一边,步天音绕路赶回了皇城西南的那处宅院。 她不能确定璃姬是不是发现了这里,也不晓得凝风带素合是否回到了这里。 步天音在门外观察了一会儿,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她绕到了后门,注意到门槛上有几滴血迹。 她面色一变,抽出腰间短笛,推门而入。 走了没两步,身后便传来一阵疾风,她回身便是一掌,待看清楚来人之后急忙收回手,那人也认出了她,也急急收了剑! 袭击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飞羽。 步天音皱眉道:“怎么回事?” 飞羽四下环顾,确认并未有人未遂,才道:“是璃姬,她发现了这里!” 第三百零二章 愿得一人心(7) 原来,步天音走了半个月后,璃姬的人便发现了这里,好在她本人未来,来的都是一些虾兵蟹将,并不是白轻水的对手,蓝翎的部下损失了数十人,而白轻水带着燕绾,飞羽带着韦欢躲在了别处,事后白轻水又带他们回到了这里。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璃姬也不会想到他们会冒着危险再回到这里。 步天音问道:“门外的血迹是谁的?” “是凝风,他受了伤。” “他在哪里?” 步天音一边向院里走去,一边问道。 路过白轻水和燕绾的房间时,她忽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正是素合。 步天音见此心中难免发出一声冷笑。 白轻水伤她至此,她本想带了素合回来,只让她给云长歌治病的,却不想白轻水竟然在看到素合后便将她带过来给燕绾看病。 好一个白轻水。 步天音心寒极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断然不会再原谅他了。 步天音大步朝前走了没两步,身子却忽然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飞羽急忙接住了她,摇晃道:“小姐,你怎么了……” 素合从屋里步伐轻盈的走了出来,蹲下去摸了摸她的脉,叹道:“她没事,只是连夜赶路,太疲惫了。她的心情一直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到这里放松下来才会忽然昏倒。” 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真的是太拼命了。一路上,她几乎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她说要救她的爱人,可她却在这里见到了十几年前听她之法进冰棺修炼的那个白衣的男人。 他的面容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年轻而美艳。 她一眼便认出了他。 而此时唯一的不同便是,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白轻水从屋里出来,看到昏迷的步天音,轻轻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飞羽没有理她,扶起步天音回了房间,素合抬步跟了上去,白轻水拦住她,道:“你不能走。” 素合看着他,好半天才疑惑道:“我只是想去看看步丫头怎么了……你跟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素合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了摇头。 小丫头叫她来,说是给她的爱人看病,可他们进城后遇到伏击,她为了引开敌人只身犯险,而她随凌风来到了这里,却遇到了很多年前她救过并心动过的男人。 他让自己给一个他很在乎的女孩子看病。 他还让自己给他看病。 素合心里不禁一声叹息,这个叫白轻水的男人,脑子有问题啊。 这件事情她早些年认识他的时候便察觉了。 那个时候他应该正受过一场很大的刺激,导致脑子时常处在不清醒的状态。 这种病情并不是很罕见,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病。当人们遇到自身心理无法承受的刺激时,会处在一种自欺欺人的状态。 “拿着药方去抓药,小心别被人发现。”素合正在凝思,那边的白轻水已经叫人去外面抓药。那人本是步天音的部下,只听从她一个人,但无奈这个男人身上血腥味道太重,他也知道自己惹他不起,便只得去了。 素合问道:“那时候我第一次遇到你,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素合这话才问完,白轻水的脸瞬间变了颜色。眼底,隐约一抹杀气。 素合道:“你没有必要动怒,你既然想让我医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什么病,我从何来医吧?” 白轻水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的病是心里有病。” “心里有病?” “那时候的你浑身浴血,简直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你不用说,那副凄凉的光景就足以证明在你的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所以,你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亲人么。” “亲人。”白轻水淡淡重复这两个字,垂眼道:“不是亲人,也是亲人,他们杀了她……我杀了他们……全死了,全死了……” 白轻水说着全身便颤抖起来,他脸色发青,面容恐怖,浑身暴涨的杀气几乎化为了有形的刀刃,任谁靠近都会被碎尸万段。 素合后退了一些,警惕的看着他。 她虽然不会武功,却知晓百家武功。 他入冰棺练就的神功,便可以说是她传授的,她自然知道如何控制。 白轻水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杀气腾腾。 素合凝神道:“你不要激动,你想想,房间里还有一个你在乎的女子。” “她是你的亲人吗。” “不是。” “她是你的爱人吗?” “……不是。” “那么,她是谁?” 素合说话间,已经悄然靠了过来。 白轻水的视线透过半开的窗子落到了屋内榻上那抹纤细的身影上,目光放柔了几分,道:“她是我的徒弟。” 素合摇了摇头。 “我想起来了。”白轻水的杀气全然褪去,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的柔情,他款款说道:“她叫锦玉。” “锦玉是我的小徒儿,她最喜欢跟着我,无论跟着我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死去。那时候我年轻气盛,招惹了许多武林上所谓的名门正派。她跟在我身边也经常会受到迫害,最严重的一次,她被仇家剁去两根手指都不肯说出我的下落。” “锦玉跟了我好久好久,后来,她被六大门派的老头子了们玷污,我就杀了他们为她报仇,可是,”说到这里,他平静的语气再度变得激动起来,眼底猩红一片,连语气都是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可是她却从那里跳了下去,跳了下去……” 他想起她苍白的身体像一只残破的布娃娃,染满了肮脏的血迹和浑浊的液体,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流出了血泪…… 她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他,可他却从来都只觉得她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直到她死去。 直到她用那样一种极端的方式在他面前死去,他才后悔莫及。 白轻水惨白如纸的唇片不停的抖动着,他捂着头慢慢蹲了下去,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素合站在他面前,静静的看着他。 她的心中已有数。 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十几年前的白轻水受过很大的刺激,从那以后——他就格外的喜欢靠近身体羸弱的女子。 因为他把她们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方才他所说出来的,叫做锦玉的,他的徒弟。 他说他杀了六大门派的人,应该就是那一次,他浑身是血的到了漠北,遇到了她。她为他治病,听说他要学绝世的武功后,还告诉了他将自己封入冰棺可以修炼绝世神功。 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源自于那个叫做锦玉的女孩子。 她的死,她的离世,给他造成了莫大的创伤。 素合抬眸看了眼屋内榻上的女孩子。 她应该与他没什么关系的,但是因为她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他便对她产生了极度的怜悯之情。在他眼中,所有受伤、柔弱,需要保护的女孩子,都会被他徒弟的影子所覆盖。 他的心智早已被扰乱。 她救不了他。 这也正是素合摇头的原因。 她越过他,径自去了步天音的房间。 飞羽见她进来,连忙起身给她让地方。 素合把了一会儿脉,开了一张药方给飞羽。 飞羽让人去抓了药,喂步天音喝完药已经是傍晚。 夜已深。 步天音幽幽醒来,有些意外的看到素合正在她床前看着她。 素合微凝的脸色慢慢变得如常,道:“你醒了。” “我怎么晕倒了?” “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你连日奔波劳碌,身体各部分都处在紧张的状态,到这里突然得到了放松,才会晕倒。” 步天音点了点头,心里一叹。 她怎么不早点晕倒呢?她也是看到了云长歌才会放松下来的啊。不知道如果那个时候晕倒在马车上,云长歌会不会……直接给她丢出去? 虽然今天云长歌破天荒的帮了她一把,可是他依旧没有想起来啊! 素合看着她,问道:“你与白公子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可是他住在这里,你却是这里的主人。” “他无处可去,我顺手收留。”步天音慵懒的生了个拦腰,懒洋洋的靠在了床头,道:“我这个人可是很有善心的,别说是个人了,就是在外面看到阿猫阿狗的都会收留一下。” 素合知道她在说谎,也没有拆穿她,并不打算再追问下去。 反正,这里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步天音静坐了一会儿,仍然觉得身体有些疲惫,她眸光微动,问道:“素合,你知道绝情水么。” 素合脸色微变,“绝情水呀,这种东西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了呢。” “嗯。但是有人把它研究出来了,并且有人已经受害了。” “你的那位小情郎?” “嗯。” “那么,他把你忘了?” “嗯。”步天音淡淡道,“忘得干净,忘得彻底。” 素合忽然笑道:“那可是一件值得让女人高兴的好事儿。” “怎么说?” “只有那个男人是真正的爱你,才会把你忘记,忘得越是感觉,就说明他爱你爱得越深。” 步天音现纤秀的眉目渐渐变得严肃。 她说的对。 云长歌爱她。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云长歌为了她做了那么多事,哪怕喝下剧毒无比的绝情水,都是为了她。 只是因为他爱她啊。 第三百零三章 愿得一人心(8) 从前,云长歌为她做了这么多。 如今,也该让她为他做一些事情了。 看素合那一脸轻松的样子,想必应该有办法解绝情水,孰料,步天音问过之后,素合却道:“无解。” “绝情水,世上没有任何一样药材能够解开。” 步天音脸色变了变,竟然也笑道:“没有任何药材能接,那什么能解?” 素合眼里掠过一丝惊奇和欣赏,说道:“在没有见过病人之前,我还不能妄下结论。” “好。我带你去见他。”步天音似乎有些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实际上,她也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带素合去见云长歌,然后就算她知道怎样救他,她又要用什么办法让他吃下解药呢? 外面夜色已深,步天音便不再做多思考了,径自睡下。素合就被安排在她的隔壁。 自从他们被璃姬发现后重新回到这里以来,每夜都会有至少一个人守夜。 今夜是飞羽守夜。 第二天,天气格外的晴朗。 云楚却一脸的纠结。 他早上在自己的房间醒来,却发现步天音在他的房间里! 她把他吓了个半死还毫不自觉,竟然让他帮她约公子! 他本不愿帮她的,但是,那个女人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 她说,她知道杀害南织的凶手。她可以把凶手让给他,千刀万剐。 自从南织死后,支撑云楚活下去的便是为她报仇。 可是他,第一不知道残害她的凶手是谁。 第二,他暂时离不开公子这边。 云楚在书房门口鬼鬼祟祟的晃悠,直到里面传来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云楚,你是要进来还是要离开?” 云楚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了。 云长歌端坐桌案前,修长的指尖上竟然挑着一条银色的细链。 云楚看那银色的链子十分眼熟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云长歌忽然问道:“步天音是谁?” 云楚一愣。 云长歌更加确认他是知道那个人的。 半晌,云楚试探性的问道:“公子,你——想起来了?” “我想起什么?”云长歌的语气很淡。 云楚心里一惊,知道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忙掩饰道:“她是以前公子身边的一个剑奴。” “那么,裴湄是如何认识她的?” 云楚的脸瞬间白了,他没有想到,公子说说出这个名字,竟然是从裴湄嘴里知道的! 裴湄不是一直仰慕公子么。 按说公子忘掉了步天音,她应该高兴才对啊,可是她怎么会告诉公子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裴湄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云楚的内心变幻万千。 云长歌道:“云楚,你跟了我这么久,该是知道我的脾气,我最恨旁人骗我……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如若不是忘记,为何他每次见到那个女人,都会心生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云长歌俊美的容颜,妖冶旖旎,却不怒自威。 云楚忽然跪了下去,拱手道:“属下知错!” “我要的不是你来认错。” “是……属下,正是为此事而来。”云楚的额头竟然出了一层薄汗:“步小姐正在湖心亭等候公子。” 云楚说的是真的,步天音冒着危险来,就不会轻易离开。她就在湖心亭,等他把云长歌请过去。 云楚说错了话,他也不想解释了,就把一切解释都留给步天音那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吧!不然的话,如何对得起她那一张巧舌如簧的嘴? 云长歌问道:“昨日璃姬几时来的?” “晌午。” 云楚话音刚落,云长歌便向外走去。 云长歌离开后,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凉。 云楚不由自主的向外看去。 他看到了一身冰袍的男人,和那一张银色的面具。 以及面具后深邃幽暗的墨瞳。 云楚一时恍惚,离天师来这里做什么?璃姬防着他见公子,公子也并未叫他过来。 然而不过一瞬,诡异的一幕便发生了! 刚才离天师站着的位置上,竟然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好像,刚才他见到的离天师,是错觉! 可是,他分明是瞧见了那人的冰袍、面具以及深邃的眼睛。 很快,云楚便觉得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因为离天师即使是传说中的能够通神,他始终也是肉体凡胎,他就是再快,哪里能在一瞬之间就消失无踪了? 或许他可以用瞬移,但是公子说过,离天师这十年之内都不能再动用瞬移。 所以他不可能突然出现,再突然消失的。 一定是他看错了。 另一边,湖心亭—— 步天音原本的打算是,只要云长歌进来,她会在他踏进门槛的一刹那就把他打晕。 既然清醒着就不会配合素合看病,那么她就打晕他。 可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是么。 就在她冲上去的时候,云长歌反手一下,轻轻松松的卸了她的手臂。 突如其来的巨大疼痛让步天音的脸都变了形,眼泪几乎是凭着潜意识掉出来的,“疼,云长歌,疼啊……” 素合见到云长歌,眼神一怔,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绯红。 她从来,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么美丽的男人。 她简直,简直没有任何合适的语言能够说出来形容他。 步天音的叫声唤回了素合的思绪,她靠过去想看她的手臂,却被云长歌拦住了,步天音双臂都被卸掉,干脆直接靠在了云长歌的身上,她恶劣的想如果丫丫的这次敢推开她,她就一定要让他想起来,然后好好收拾他一顿! 所幸的是云长歌并未推开她,反而偏头看着她,淡淡道:“步天音。” 也许是好久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这三个字,也许是两个人总是在聚少离多中渡过。 也许只是,纯碎的感动。 步天音靠着他,撅起了唇,似乎还不太满意,闭了闭眼睛,道:“怎么,想起我了?” 云长歌没有说话,步天音歪着头看着自己被卸掉的手臂,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素合面前,素合了解她的意思,叹道:“忍一下。” 语落,她轻轻捏住她的手臂,转动,复位时发出咔嚓咔嚓两声,步天音疼得就要叫出声音来。 两条手臂都被接好,她活动了一下关节,感觉身后有道炙热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云长歌淡淡看着这一切,却用一种极其炙热的目光看着她。 步天音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总之就是很不爽很不爽。 她掉过头,几步凑到了云长歌面前,她不知道他的功夫恢复了多少,但看他面色红润有光泽,想起她不远千里去了沙漠,还见到了那么剽悍民风的古老村落,都是为了他。他老人家倒好,把自己养得挺滋润啊。 “做什么。”云长歌忽然伸手,捉住了步天音伸过来的手臂。 步天音道:“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太子殿下想赌什么?” 云长歌看着她,刚要开口,忽然外面传来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太子妃娘娘,这里好像好久没有人来了,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说话的人是孟碧城的丫头翠儿,紧接着,就传来了孟碧城的声音:“分明有人看到太子过来的,你,进去看看!” “娘娘,奴婢害怕……” “去不去,嗯?” 丫鬟似乎是朝这边走了过来。 步天音冷冷看着云长歌,看他眸色平静如水。 “既然太子妃来了,那我们的赌约改日再作数喽。” 步天音耸耸肩,带着素合从窗子跳了出去。 这里,她曾经住过一阵子,也算是轻车熟路,很快便带着素合离开了太子府。 回到西南那处院子时,步天音有些恼道:“明天,明天我想办法让你测到他的脉象。” “不必了。” 步天音前行的步子忽然停下来,回头问道:“怎么了?” 素合道:“我的医术比所有人都高,有些时候,我不必探到脉象的,只需从那人的面色言行、呼吸之间便能看出来一些什么。你难道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步天音微怔,随后笑了笑。 她怎么会忘记,她当然记得。 第一次见面,她光凭看,就看出来她竟然流过产。 望闻问切这四点,想必素合早已运用得出神入化,所向披靡了。 如此,甚好。 步天音的唇角轻轻翘了起来,问道:“那么,有救么。” 素合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很八卦的问了一句:“你当初没了的那个孩子是他的,对么。” 步天音脸色一变,语气骤然变冷:“当大夫的都很喜欢揭别人的伤疤么。” 素合道:“只是问问而已。” “问过了?” “问过了。” “怎么救他?” 素合跟着步天音向前走去,悠然道:“需要一味药引。” “是什么?” “你的心头血。” 步天音再次顿住,额头唰的浮出三条黑线,要不要这么狗血啊? 这种狗血的桥段她真的只在电视剧和小说里看到过好么! 步天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道:“那其它的,还需要准备什么?” “我会写在一张纸上。”素合看着她,忽然一下笑了,她的笑容有些明媚,很养眼,她说道:“三天。” “什么三天?” “素合只需要三天的时间,就能让你的情郎恢复记忆。” 步天音终于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素合却丝毫不为她眼里流出的浅浅惊喜所动容,她只是淡淡道:“素合是神医,自然要有神医的招数。但是你要答应我,待我帮过你之后,你留在虬族的人,一个也不能要回来。” 步天音冷笑,“素合,你跟我谈条件啊?你信不信,我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人灭了你和你全族。” 第三百零四章 愿得一人心(9) 素合道:“我信。” “但我也相信,你还需要我救你的情郎。那样漂亮的男人,真是世间罕见呢。” 步天音沉默了片刻,道:“我的人可以全部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他们。” “我们虬族人从来不轻易杀生,没看到当初抓了你的人,都是关在了水牢里吗。” “但是云中不行,他不是我的人,我没有权力把他交给你。” 素合脸色微沉。 步天音继续说道:“云中是云长歌的人——就是我的那位小情郎。” 云长歌……素合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心情有些飘然。 没有想到那样一位清明如月的男子,竟然也会有这样一个极致好听的名字。 让人一旦听到,就无法不去想那张绝世出尘的容颜。 素合在出神,步天音幽幽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脸会变红么。”步天音突然靠了过来,有些不怀好意的坏笑道:“你不要肖想了,他是我的男人,没有谁,我也不会让谁把他从我手里抢走。” 素合被她一说,面色更红,但还是故作镇静的叹道:“可是他身份高贵,却娶了别的女人。” 步天音冷笑道:“我的身份也很高贵。” 素合: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好吗?! 素合的任务只是救人,她不想掺入这些世俗之事,她的打算就是,救完人赶紧回去,让虬族的村落再迁徙一次。 素合医术高明,当即便写下配药所需的一干药材,步天音为了云长歌自然什么都会做。但是割心头血一定很痛,她可以是可以,但是总不能她为了云长歌做了这么多,而他却毫不知情吧? 她可没有他那样强大的忍耐能力,能够在背后默默的做着一切。 她要做,也要让他知道。 夜幕降临的时候,孟碧城又差人来请云长歌。 还送了一大碗“汤”。 那冒着热气的汤就放在书案上,然而云长歌竟然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翠儿有些着急,鼓起勇气说道:“殿下,太子妃说让您务必要趁热喝了,这是她亲手熬的。” 云长歌笑道:“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翠儿急得火急火燎,太子妃交代她一定要亲眼看着殿下喝下去,可是他笑着答应了,然而却不喝? 云长歌不喝,翠儿身为一个卑微的丫鬟,自然也不敢非让他喝下。 可是太子妃那边怎么交代? “翠儿,你先下去。”翠儿一直像根木有一样戳在那里,半晌,云长歌淡淡笑着吩咐。 翠儿低下了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云长歌道:“怎么,你要留下来陪我看这奏折么。” 翠儿吓得急忙跪在了地上,慌张道:“翠儿不敢,翠儿这就走。” 小丫鬟这下再也不敢留在这里了,匆忙走了出去。 房顶上的某人心里一阵冷笑,这云长歌啥时候学会的撩妹新技能? ——你要留下来陪我看这奏折么! 步天音有些恼火,丫丫的居然这么色了! 看毛线的奏折啊,她想直接给他嘴巴打折了好不好! 翠儿走后,云长歌放下手中奏折,对着空气笑道:“还不下来?你还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语落,淡淡抬头,看向了步天音所在的方向。 顷刻后,步天音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 由于云长歌失忆,把她忘得干净,正好符合了璃姬的心意,她已经撤掉了外面那些里三层外三层的剑奴监视。 璃姬这时候一定很感谢花清越。 步天音叹着气,心里竟然想到了这么一件事。 云长歌桌上放了一封密信,此时也已经打开,露出一大半的内容,步天音进来后,他竟也没有收起来,步天音瞄了一眼,那竟然是金碧那边传来的消息。 她的脸色微微有了变化,心头一阵酸楚。 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 四叔、天风和南织的大仇未报,可云长歌偏偏这个时候失忆了,她要让他想起她来,费时费力做了这么多事儿,竟然无暇顾及金碧那边。 她好想回去看看。 她只看了一眼那信便走了神,云长歌见状笑道:“怎么,想找我来继续打赌?” 步天音有些惊讶,他竟然还记得上午她说要跟他打赌的事情。 “打什么赌呀,我现在改变了主意。”既然已经不需要让素合探他的脉象,他们之间也就不用什么打赌做搭桥了。 云长歌笑道:“可是我想。” “想什么。” “想你。”云长歌说着便慢慢站了起来,几步靠近步天音,定定看着她。“我在想,为何你身上会有跟我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为何我会觉得你跟我的关系不止有这么浅薄。” 裴湄问过他,是不是记得步天音。 当时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她为什么要问他记不记得另外的一个人? 之后便是云楚,当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云楚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因此更加能够确定他是知道她的。 这个在他成亲之前就若有似无的总是出现在他身边,在他成亲当日更是大胆的换了他的新娘子的女人,到底跟他有着怎样的渊源?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步天音不得不承认,云长歌的撩妹技能真的很好很强大了! 就刚刚他说的那个“想你”,她居然很没有出息的心跳漏了一拍! 虽然他根本没有那一层的意思。。。 被云长歌这一弄,步天音都险些忘记了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嗯,她要干什么来着? 云长歌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露出这样的神情。 然而下一刻,她却突然抽出一把匕首,飞快的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云长歌一滞,他几乎是完全没有思考的、凭着本能就去拦她的刀,步天音也没有料到他会出手,她的刀被拦下,她愣了一下然后临时调转方向,那刀还是没入了她的胸口。 还是上一次在东壤她刺的那个位置,也是她曾经为了保住白轻水而刺过的位置。 伤在心口,却还偏离了几毫米。 一毫之差,却足以保她性命无虞。 步天音之前的这个位置受过伤,她这一下虽然不太狠,但还是疼得她额头直冒汗。 云长歌靠了上来,她却退避的往后掠了几步,落地时疼得就要眼冒金星。 她看着云长歌,看他面色平静,不悲不喜,她开口说道:“云长歌,你记住此时此刻的我。” 记住我为你不顾一切的模样,记住我为你一刀毫不犹豫扎在心口的模样。 我要你,永远记住。 云长歌静静的站在原地。 胸口开始往外渗血,染红了衣衫,步天音不再做耽搁,沿着原路迅速离开了太子府。 她走后,云长歌脸色微变,他伸手,抚摸上自己心口的位置,眼神有一丝困惑和茫然。 为什么刚才她那一刀分明是扎在她的身上,可他的心口却会很痛? 为什么她要伤害自己,他几乎来不及思考任何的,身体就先于脑子做出了动作? 要知道,如果那个时候她反手要杀害自己,他都无法阻拦,必会受伤的。 可是,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什么? 或许,云楚知道,但是他不会说的。 云长歌轻轻一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大步向外走去。 他想起来了,除了云楚,还有一个人是知情的。 她就是裴湄。 步天音回去的时候,素合已经睡下。 飞羽见她受伤,以为是受到了伏击,步天音嘶嘶吸着凉气,这才后知后觉的觉得简直疼死了。 刚才她在云长歌面前逞强装勇气,结果现在疼得快要晕过去。 “快,拿只碗来!” 飞羽不明所以,却立刻照办。 步天音用灵力引导胸口的血液滴入碗中,三分之一的位置,她停了下来,飞羽开始给她上药。 飞羽看着她因为失血而苍白的面孔,心疼道:“小姐,你这是何苦?” 步天音看着那一碗新鲜又鲜艳的心头血,苦笑道:“他过去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为他做得这又算什么?” 飞羽惊道:“难道这是要给公子的药?!” “据说是药引。” “是素合姑娘说的?” “嗯。” “小姐,当真那么信任她么?” “也说不上是信任,但是,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么。再说,倘若素合想害我或者害云长歌的话,我会让她的族人全部陪葬。” 难道素合会以为,她留人在虬族的村落里,当真只是为了换取他们的信任和素合随她来到这里? ——如果谁这么想的话,那可就错了。人是她主动开口留下来的,可是他们不管身在哪里,都是她的部下。她早已与他们约定好,倘若约定时限内她或者云长歌出了事情,而没有发给他们平安的消息,他们就会立刻动手。 介时,虬族会一个也不剩。 这个古老的、靠着劫人钱财过活的部落,会永远从这片大陆上消失。 她不是嗜杀成性的人,但她也不会平白相信一个所谓的神医。 她能治好,那是最好,大家相安无事。 她若是治不好,她会放她离开。 但她若是心怀不轨,她会让她永远活在后悔里。 虽然飞羽不知道步天音心里是如何打算的,但是见她的神色间终于露出了过去那种熟悉的色彩,那种狡猾中带着一丝奸诈的表情,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这才是她的小姐不是么。 胸有成竹,淡定从容,狡猾机警…… 第三百零五章 愿得一人心(10) 于是飞羽终于笑了。 步天音的伤口还未处理好,她便听到一人的脚步声急急向这边走来,她和飞羽互相看了一眼,她快速的将外衣套好,恰巧此刻有人破门而入,是个陌生的男人,但穿的却是蓝翎部下的服侍,衣角处用蓝色丝线绣有“翎”字。 步天音不认识这个人,飞羽却是认识的。 他是看守在金碧步世家的部下,当初是她亲自安排过去的,那里的每一个人她都叫得出名字。可是,他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进来后见飞羽立侍在一侧,榻上坐着一位轻衣美人,他微微一愣,先是对步天音行了礼,然后对飞羽行礼,神色凛然对步天音道:“主子,弦上却有八百里加急,冒昧前来,还请主子赎罪!” 飞羽上前一步,解释道:“小姐,他是看守在步家的蓝翎部下。” 步天音颌首,问道:“这么着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了?” 弦上道:“是皇帝,他要老爷交出主子的下落,否则就……” “否则就如何?”步天音的脸冷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冰凉。 弦上低头道:“否则就治老爷欺君之罪!” 步天音一声冷笑。 欺君之罪? 她当初把免死金牌留给父亲,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保命,她相信,父亲这个时候一定已经亮出了免死金牌。 那是先皇赐的,免死金牌,任何大罪都能够保住一条性命的。 而花清越才登基没多久,便连这免死金牌的效用都不顾了,所以他是狗急跳墙了吗?找不到她的人,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手段逼迫她现身。 那么好,她就如他所愿。 当夜,步天音便决定留下飞羽看守素合,她同凌风、弦上等人回到金碧。她走前,思忖了好久,问飞羽道:“雪笙还在朱楼么。” “在的……小姐突然问起她来做什么?”飞羽有些疑惑,小姐几乎从来没有主动提起雪笙来,所以她很好奇。 步天音淡淡道:“你与雪笙的关系是不是很好?” 飞羽更是一头雾水了,但还是认真道:“自从老爷让我们回了关外后,飞羽就一直和雪笙生活在一起,关系自然是极好的。” 步天音点头,道:“那如果我让人杀了雪笙,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 飞羽露出一脸惊惧之色,愣了好久,怔道:“小姐,你、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怀疑雪笙,并且不是一天两天了。” 飞羽眉头紧皱,沉默了一会儿,抿唇道:“飞羽愚昧,小姐怀疑雪笙哪里?她——她同我一样,跟了夫人很多年,然后就被老爷一同赶去了关外。我们一直在一起,她也没有与任何陌生人有过联系。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飞羽说不下去了,步天音挑挑眉,勾唇道:“这么多年怎么了?” 飞羽摇头道:“倘若这么多年雪笙都是别人放在夫人身边的细作,这么多年……简直太可怕了。” 步天音沉吟了片刻,说道:“或许她过去是我们的人,只是近年来才叛变的。” 飞羽似乎有了心事,没有再说什么。 良久,她才嗫嚅道:“如果小姐要雪笙死,飞羽会去处理的。” “也不一定。”步天音说道,“放她离开便是,但是她如果不愿意走,就杀了她。” 雪笙,留着无用。 她不养吃白饭的人,哪怕她是她娘亲留下来的人也不行。她曾经信任过她,可是她一再的辜负她。 飞羽的脸色彻底黯了下去。 步天音同凌风等人连夜赶往金碧。 快马加鞭,她的伤势染了风寒,却一刻也没有停歇。七日之后,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这条路刚好经过萍水园,步天音情不自禁的多看了那云长歌住过的小园子几眼,门口她送的冰玉对联也已经不见了。 她分明记得,上次看的时候还在,是被人偷走了么。 可是预感却告诉她,不会是这么简单。 那对联上的话,不知道云长歌会不会再次想起来? 当时他没有带走那副对联,她心里还好一阵失落,但转念一想,那上面的话太过伤感,以后她可以写个更好的给他嘛。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她与云长歌,又何尝不是萍水相逢呢? 想来要不是两年前那一个雪夜,沈思安逼得她离开,她也不会遇上云长歌吧? 原来世间的缘分不过是,她在暴风雪中闯进了他的马车,而他的马车刚好又温软、又舒适。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步天音戴了纱帽,同凌风等人隐匿在人群中,只见那边几个大内侍卫正在追逐一个人,那人身轻如燕,看身形有些眼熟,步天音的纱帽撩开一角,直到那影子消失,她的神色才变得凝重起来。 那个人竟然是沈二。 大内侍卫追逐沈二? 能出于什么缘由?她能够想到的,也仅仅是沈思安同花清越翻了脸。 可是,他们又怎会翻脸? 那两个人,难道不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么。 不再做片刻停留,步天音辗转回了步府。 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过不了多久,花清越便会发现她回来了。 步名书被禁足,此刻正在院子里发呆,落日余晖散了一大片,他站在夕阳里,已形销骨立。 步天音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十分心疼。 步天音走过去拉住他手臂,低声唤道:“爹。。。” 步名书似乎不防她突然出现,面色微变,过了好久才确定是她一般,震惊道:“丫头,你回来了?” “嗯,爹,我回来了。” 步名书抬起手摸摸她垂在身侧的长发,她发丝有些凌乱,神态十分疲惫,应该是快马加鞭不分昼夜的赶回来的,步名书更是心疼,面上却故作镇静,忽然变了脸色,沉声道:“丫头,听爹的,快离开这里!” “爹,你放心。”步天音握着他手臂的手紧了紧,道:“花清越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也照顾得好自己。” “花清越欠天风的,欠四叔的,欠南织的,欠咱们步家的,欠我的,我统统都会让他还回来。” 步名书闻言脸色沉得更厉害了,他几乎就要把她往外推去,神色有些震怒,生气却全是为了她好:“步家嫡系仅你一脉单传,你不能有任何事情。爹虽然当初为了保住步家曾把你推出去过,但是爹心里永远留给你最重要的位置。丫头,听爹的话,离开这里,永远不要跟皇上作对!” 那日花清越亲自来逼死张子羽,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也正是那一次,他才知道那位年轻的太子有多么的心狠手辣。 他不想他的孩子受到他的伤害,他宁愿她永远离开这里,父女永生不再相见。他也不愿意她出事。 步名书态度坚决,就差放狠话轰她出去了,步天音自然知道他心中的担忧,她安慰道:“爹,我此时离开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我不怕曾经的太子殿下,更不怕如今的皇帝陛下。” “我说过,他欠我们的,迟早都要还回来。” 步名书态度坚决、神色坚决:“离开这里,丫头,就算爹求你了……” “爹,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步天音郑重道。 步名书看着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这样子,就算他再说些什么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了。 比起步名书的殚精竭虑,步天音反而有些淡定的游刃有余,她还跟他一起吃了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了人。 没有任何疑问的,步天音同他们进了宫。 皇宫。 富丽堂皇。却由内而外的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步天音脸色微变,好似察觉到了什么。 按说皇宫这样的地方有九龙之气,就算起不到什么真正的作用,也算得上是光明广大。 可是,怎么会无端的透着一股阴冷? 冷。就是冷。 九龙之气都压抑不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步天音思忖着,脑子快速的转着,忽然想到了一个令她都无比惊讶的可能性! 她记得,很早之前,她就发现了花清越身上另外一种力量。 强大而陌生。 似乎跟笼罩在皇宫的气息不相上下。 她隐隐猜测到,花清越可能成魔了。 她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 面对花清越,她已经是胆战心惊了,面对一个可能已经成魔了的花清越,她更加有些无措。 不行。步天音,你不能害怕。 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才渐渐变得自然起来,呼吸也平静了。 引路的太监将她一路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宫殿群,这里的房屋宝顶都是碧色的,之前她很少进宫,更从不知道宫里还有这样的建筑。 那太监半推开一处殿门,对步天音弯腰道:“奴才就送到这儿了,陛下说让姑娘自己进去。” 步天音点点头,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推门进去。 殿内,一片阴冷。 她已经暗中聚起了灵力,可越往里走,反而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终于,她停了下来,蓦地抬起头去看殿顶。 这里的殿顶高大而平直,不同于北野望的水晶宫,都是拱形的殿顶。 而此时此刻,那些平直的线条上,竟然悬挂着一把一把精致的扇子。 那些美丽的扇子如此的眼熟。 因为每一把扇子上都写着她的名字。 一样的清秀字迹。一样的情深似海。 这些,竟然是当初挂满了云长歌房间里的桃花扇。 第三百零六章 愿得一人心(11) 满目琳琅的桃花扇里,一抹欣长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花清越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整个人看起来威严肃穆,眉宇间过分妖娆,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眸间一丝猩红色,果真是成魔的征兆。 花清越走到离步天音五步开外,停了下来。 面对这个杀人的恶魔,步天音是从心底发怵。 她怕花清越,现在仍然很怕。 花清越看着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小音儿。” 步天音下意识退后了一步,花清越诡笑道:“就那么怕朕么。” “怕。自然是怕的。陛下。” “那你还来?” “不来能怎样。” “杀了你那位名义上的父亲。” “所以我来了。” “他不过是你名义上是父亲,你虽然也叫步天音,但却不是这里的步天音。”花清越忽然靠近,步天音冷不防被他拖住了手臂,她微愠道:“陛下,请自重。” “自重?朕的字典里,从前没有这两个字,以后更不会有。” “步天音,做我的皇后吧。”花清越伸出手去,指腹轻抚步天音光洁柔软的下巴,尔后轻轻托起,让她抬头看向自己,他眼中猩红尤带着三分妖冶的迷离:“朕已经下旨,若你抗旨不遵,会连累步家上下。” 步天音心里从未如此焦急却又无可奈何过。这样的心情,往往都是只有面对花清越的时候才会不由自主的产生。 她始终不明白,花清越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放下? 他们已经彻底决裂了,她向他宣战、向他复仇,如今已经无法抽身,他就好好的跟她决裂不可以吗。为什么一定要抓着她,强迫她继续留在他身边? 虽然想不明白,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的,花清越并不是出于爱她。 既然不爱,何必一味的使劲手段强迫她? “清越,你确定要用你帝王的身份逼迫我入宫么。”步天音轻轻从他手下挣脱开,换了一个久违的称谓。 正是这样一句带着平常语气的“清越”,却让花清越的神色瞬间宁静了下来,他的唇角轻轻翘起,带着三分醉人的笑意:“圣旨已经下了,已经做出的决定,如何还能更改?” “那我就只能抗旨不遵了。”步天音态度坚决:“你杀了我四叔,杀了南织,杀了天风,杀了花如夜……花清越,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恶心和愤怒,我恨你。” 花清越的脸色一寸一寸沉了下去,半晌,他开口说道:“如果我说,步天风并没有死,你当如何?” 步天音面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她分明见到了天风的尸体被悬挂在城墙上,他、四叔,还有南织,这个世界上对她最是关心的几个人,全部被眼前这个恶魔杀死了。 可是,他这个时候却反口说天风并没有死,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不信任他,永远都不可能再信了。 “怎么,你不相信?”花清越对她何止是了如指掌,几乎是立刻看破了她心中所想。 步天音道:“换了是你,你会信吗?” “带我去见他。” 花清越没有说什么,轻轻抬起了左手,一团红色的光芒自他掌心之间爆发,顷刻间纵流而上,袭向了那些倒挂在殿顶的桃花扇! 步天音脸色大变,瞬间出手阻拦,花清越却轻而易举的抓住了她的手,力气很大,让她无法动弹半分。 他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把眼睛正对着那些熊熊燃烧着的桃花扇。 不久后,那些琳琅满目的宝扇被烧成了灰烬。 空气中,传来浓烈的纸张燃烧的味道。 花清越冷冷看着那些飘散下来的灰烬,冷冷的开口:“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除非是我不要你了,否则别人想也不要想。步天音,就算真的有一天我不要你了,我也会亲手杀死你。” 他心里一清二楚,步天音是绝对不会跟他回到过去,他要的是重新开始,可是她却不想给。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如今天下大局动荡,他还要为了一个女人分神。当初亲眼看着云长歌离开的时候,他站在山峰之巅,想的就是这不仅是他和云长歌的天下之争,更是他要把步天音抢回来的一场恶战。 步天音,她凭什么爱上了别的男人? 花清越一怒之下,眉目间、杀气悄然浮现。 对于步天音,他要么爱,要么杀。 不管结果如何,全部都是由他说了算。 这一刻,她在他身边的,他会永远禁锢着她。 花清越抓着她的手改为了牵着她的,步天音挣扎了一下,便由他去了,只是心里觉得恶心无比。 花清越牵着她向殿内走去,一边慢慢说道:“他都已经不记得你了,这些扇子留着又有什么用呢?我不过是毁了他一些无用的东西,而你却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小音儿,你若是喜欢,我送你,好不好?” “花清越,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花清越脸色一沉,却仍然是动情的说道:“我那么毒的毒药,竟然没有要了他的命。” “那是因为他命不该绝。” “步天音,你一定要这么忤逆我么。” 步天音想起天风很可能还在他的手里,那些欲从嘴里爆出来的难听的字眼儿被她强迫的咽了回去,她说道:“我不想忤逆你的,但你一再欺人太甚。” “你知道么。四叔和天风、南织都是对我重要的人。可是你却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了南织。我有多恨你,你应该比我清楚。” “那么,你就更要成为我的皇后了。” “原因?” “因为我会把杀害南织的凶手亲自交由你处置。你若是觉得不过瘾,刑部那么多的刑具,任由你随意使用,你想怎么玩死他都是可以的。” 步天音冷笑一声,“锦色也是你一条忠心的走狗,你竟然能够这样对他。” “他再忠心,又怎么能比得上你在我心里的位置。”花清越淡淡道。 步天音脸上冷意更甚:“你这样做,很容易让所有人对你有想法的。” “所以你在关心我?” “关心谈不上,只是很好奇如果你的手下们反水,你会怎么死。” “他们怎敢反我?”花清越忽然停了下来,用力按住步天音的双肩,重重道:“我既然敢那样做,就必会是做了十足的准备。” “那么,你呢?” “我?” 步天音轻轻皱起了眉头,她真的很恶心花清越说话的时候总是若有似无的跟她发生肢体接触,她推开了他,凝眸道:“你把杀死南织的凶手交给我,那么你这个杀死我四叔的人呢,又该如何?” 花清越沉默了半晌,若有所思道:“那你就更应该留在我身边。” “你想杀我,可是却没有办法。你打不过我,就没有办法替张子羽报仇。而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却不一样。枕边人往往是让人最不设防的,你可以想象一下,在我们做的时候,你突然给了我一刀,我也许还会对你笑。” 步天音冷嗤道:“你说的真是太恶心了。” “可那都是实话,不是么。”花清越又开始动手动脚,竟然再次抓住了她的下巴,他俯身下去,作势要问她,步天音却一把刀直接抵在了他的胸口上,她一字一顿,冷冷道:“带我去见天风。” 花清越不再说什么,径自牵着她向里走去。 无数次,步天音都想出手杀了他。 可是正如他所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杀了他。可是她却打不过。 在宫殿的最里面,步天音见到了步天风。 昏迷不醒的步天风。 步天音冲上去,摸了摸他的脉象,又看了看他的眼皮。 花清越见她如此紧张,忍不住冷笑道:“我说他还没死就是没有死。” “他怎么会昏迷?”步天音的声音灌了很大的怒气。 花清越道:“他不过是服了一种毒药。” “解药呢?!” “自然在我手里。”花清越也走了过去,居高临下望着步天音,那清冷的眸中竟然浮出一丝怜悯。“做我的皇后,我会把解药给你。” “步天音,用你自己换来解药,怎么样?” “卑鄙!”步天音心头怒气浮动,涨得她胸肺之间十分难受。 花清越冷冷看着她,“我就是这么卑鄙。” “你若不肯答应,步世家上下数百千条人命我还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你逼我。” “是。我就是在逼你。” 步天音的脸色变得尤为难看,她似乎一句话都不想再跟花清越说了,他就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花清越的目光落在床上的步天风身上,轻描淡写道:“他中的这种毒药,如果在一定时间内没有服用解药,他便永远也不会醒来了。从你失踪到如今,想来也有……” “少废话,还有多长时间?!”步天音勃然大怒,花清越的脸也顿时黑了下去,他一把拉起她,眯起眼睛冷道:“你说我废话?” “花清越,你不是人。”步天音牙齿咬得咯咯响,却只能愤怒的用眼睛瞪着他。 花清越浅浅道:“三日。” “三日之内,倘若没有我的解药,他便会一直睡下去。” “步天音,陪我上床,我便将解药给你,如何?” 步天音的手攥成了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 良久,她缓缓道:“好。” 花清越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便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第三百零七章 愿得一人心(12) 步天音答应花清越只是权宜之计,而花清越对她却是势在必得。 当她被推倒在那张无数女人都想爬山的龙床时,浑身上下只感到无与伦比的恶心。 花清越压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玉白的脸上染了一层显而易见的情欲之色。 他修长冰冷的手指如毒舌一般轻抚在她脸侧,似情人一般呢喃道:“你跟云长歌,真的睡过了么。” 步天音一记冷笑,抬起头对上他猩红的却依旧漂亮的眼眸,淡淡道:“何止睡过,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你一定不知道。” 花清越面色微凝,俊美的一张脸沉得比锅底还黑,他阴测测道:“孩子么,我会让他给云长歌陪葬的。” 步天音摇了摇头。 疯子,真是疯子。 花清越不在手下留情,一把扯开了她的衣领,步天音试图激怒他未果,她不是花清越的对手,要怎样才能逃脱他的魔掌? ——只能等。等到花清越动情之时,她再一击必中。 步天音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心中翻滚着巨大的怒意。 她想杀了花清越。 她只想杀了花清越。 她没有反抗,花清越心中反而涌出了一丝的得意,他轻轻拍拍她的脸蛋儿,笑道:“别像条死鱼一样,你以前不是很会迎合我么。” “那么杨倩呢?” 花清越脸色一变,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分神之际,并没有注意到步天音向下微微移动的手臂。 几秒钟后,花清越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杨倩算是什么,她不过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小婊子。她不仅跟我有一腿,她跟你们班的班长也有过,你一定不知道吧?” 步天音装作讶异道:“是么。那么就是说她也给你戴过绿帽子么。” “我跟她只不过是会互相解决生理需求而已。”花清越忽然贴近她的脸,趁她不防在她脸侧落下一吻,轻轻的,滚烫的,他看着她说道:“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步天音,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步天音轻轻垂下了眼睛,看得花清越心神荡漾,他想要她,想了很久很久。 然而下一秒,步天音却慢慢弯起了嘴角,俏脸明媚道:“我知道你不会停下来,哪怕是突发地震。” 花清越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情欲退了大半,沉声道:“步天音,你又在打什么注意? “你猜啊。” “猜不到,要直接做么。” “……” “不反抗?” “反抗有效?” “自然是无效的。”花清越嗤笑道:“但是你这样像条死鱼一样挺在这里,我的兴趣便如你所愿少了一半。” 步天音无所谓的笑了笑。 花清越心中迅速掠过一丝不安的感觉,他忽然扼住了她的喉咙,阴冷质问:“说,你到底在打算什么?” 到底是哪里不对?这个女人决计不会这般任由自己摆布的,他的触碰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她一定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步天音闻言,但笑不语。 花清越的手上更加用力,步天音吃痛,一手抓住了他扣着她喉咙的手,这才勉强艰难的开口道:“怎么,不做了么。” “你想?” “你猜啊。” 花清越勃然大怒,眼中怒火熊熊烧起:“步天音,你少他妈的跟我这里阴阳怪气的说话!” 步天音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抓了匕首,瞬间刺伤花清越扣着她喉咙的手腕,花清越轻而易举的避开,在他松手的空挡步天音一个前滚翻滚到了偌大龙床的另一边,花清越静静看着她,慢慢站了起来,慢条斯理的伸手整理凌乱的衣衫。 步天音退守一侧,警惕的瞪着他,那模样,说不上有多么的阴狠,却像极了一只弓起身子防备敌人的小野猫。 两个人静默对峙着,门外却忽然传来了锦色急促的声音:锦色有要事启奏!” 花清越冰冷的视线并没有从步天音身上移开,他开口道:“进来。” 声音用内力扩大了,足以让外面的锦色听得一清二楚。 锦色推门进来,看到殿内情形先是一愣,随即便跪地道:“陛下。” “何事?”花清越虽然是对着锦色说话,锋利的眸子却一度定格在步天音身上,似乎想将她生生看穿了。 锦色的语气有些奇怪:“是刑部大牢……有人劫狱,救走了信国公一家。” 花清越脸色骤变,这才看了他一眼,眼底愤怒的冷光越聚越多,“没用的废物。” 他下意识便猜测到这是步天音干的“好事”,他蓦地转过头来,却发现方才步天音蹲着的地方竟然已经空无一人! 该死的,她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 花清越周身散发出森森的杀气,他思忖了一下,下令道:“封锁城门,兵分四路去追。追到了,当场杀无赦。” 语落,他的身影便飞速消失。 锦色诧异的抬起了头,有些难以置信方才他所下的决策! 他原以为,陛下留着信国公一家一直不杀是有用处的,可眼下竟然说杀便杀了。 锦色虽然诧异,但皇命不敢违,他立刻便要出去下令。 他转身向外走的时候,那原本已经空荡下来的宫殿内却多了一个人。 步天音站在锦色的身后,看着他一步一步快速向外走去。 步天音的功夫在锦色之上,他并未感受到突然消失的她,却又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锦色虽然无法感受到步天音的气息,可这绝对低的气压却让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然后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去。 步天音的身体在这一刻游魂一般贴了过来,靠得锦色很近,却并没有动手,她笑道:“锦色,你在害怕么。” 锦色的气息有些不稳,他暗自握紧了腰间佩剑,倒吸了一口冷气,警觉道:“你竟然没有走。” “走,走去哪里?”步天音冷笑着回答了他。 她方才要是走了,从这里跑出去,她相信不消片刻便会被花清越抓回来。所以她并没有走。让花清越以为她离开了,其实她只是隐息藏在殿内而已。 小小的在花清越面前使了个障眼法而已。 这些小手段花清越从来都是看不上瞧不起的,所以他的无意会让他千里马也有失蹄的时候。 步天音看着失神的锦色,唇边是浓浓的讥讽冷笑:“锦色,你杀南织的时候,她也和现在的你一样害怕么。” 提及南织,锦色脸上的警惕之意瞬间薄弱。 她提到了他心底最深的伤口。 那天风雪里,是他亲手杀了南织,杀了那个一直喜欢她,却又一直忠于步天音的女孩子。 他为了向花清越聊表忠诚,亲手杀死了南织。 步天音压抑住心底的怒气,笑意盈盈道:“怎么,不想说话啊,既然你不想跟我说话,那我便同你说说。” “你知道在步府,南织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认出了你来么。” “那时候的南织并不敢确认那就是你,她也知道我不喜欢花清越,所以她就总是偷着出去找你。直到后来被我发现,逼问之下她才开了口。” “虽然你是花清越的人,但是我并没有想要阻拦你和南织在一起。但前提是你要对她好,你值得她对你好。” “你知道南织一直留着那只蚱蜢么。” “你知道南织是明月阁的杀手,要经过多么残酷的训练么。她没有你那么幸运,你虽然都被人救了下来,但是却有了不同的命运。你在社会上层,而她却在最底层苦苦挣扎,才能够活命。她是一名杀手,每次的任务,要么就是她杀了别人,要么就是别人杀了她。” “你知道在南织心里,那就是这些年一直苦苦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信念么。” 步天音含笑说完了那样一番话,道尽了南织和锦色从小到大,分隔多年,支离破碎的感情。 锦色的脸一寸一寸苍白下去。 他的手臂垂在身侧,再也无力去摸腰间的佩剑。 他的身体虽然站得笔直,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双腿就要支撑不住的向下跪去! 南织,南织! 此时此刻,他心头叫嚣着的只是这个名字! 那只草编的蚱蜢,现在就在他的怀里,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曾经南织的这里,藏了这只不值钱的、简直比垃圾还不如的东西很多年! 可是她却把它当做宝贝! 只因为这是他曾经送给他的东西! 锦色明白,自己后悔了。 然而他却并不是在方才这一刻,听了步天音的这一席话之后才后悔的。 他,早在看到那只被南织珍藏多年、视若珍宝的草编蚱蜢时便后悔了! “咣当——”一声清脆的响声,锦色腰上一动,步天音已经抽出了他的剑,她的脸上、眉梢竟然没有一丝的杀气,她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的浓烈:“锦色,你当初杀害南织的时候便应该料到自己会有死在我手下的一天。你怎么残忍杀害南织的,我会百倍奉还与你!” 她虽然不是嗜杀之辈,更不愿用残忍的手段杀人,但是动了她的人,她就断然不会放过! 她不愿残害他人,却并不代表她不会! 很久之后。夜幕降临。 花清越从门外进入大殿,进门的时候,他身形一顿,觉得空气中似有异样,但是他盛怒之下并未在意。 他方才追了出去,一直到宫外很远的地方,可是却并没有发现步天音的身影,他当时便觉得不对,那个女人,竟然使了一出调虎离山! 第三百零八章 愿得一人心(13) 良久,花清越终于意识到空气中的异样血腥味道。 他轻挥衣袖,点亮了殿内的灯火。 视线逐渐变得明亮,面前触目惊心的一幕,让花清越面色不由得一怔。 锦色——确切的说,是锦色的尸体,正被吊在大殿中央,而他的头颅,却被放在了地上。 花清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是步天音的手法,她调虎离山骗他离开,就是为了要杀死锦色。 她既然知道了锦色就是杀害南织的凶手,她必然不会放过他。 这不,她就报复回来了? 用当初锦色杀害南织的残忍手法,用他吊着南织尸首的方式。 全部送还回来。 花清越心头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情愫。步天音这样做,虽然让他很愤怒,但是他竟然还意外的有一丝欣赏她。 她终于也变狠心了不是么。 花清越的唇畔,萦绕着一抹若有似无的阴冷笑意。 另一边,步天音已离开皇宫—— 她抱着深度昏迷的步天风,与凌风在午门大街汇合。 她不知道花清越说的是不是真的,步天风只有三天的时间,但她必须要把他送到素合手上,素合一定有办法救人。 步天音将步天音送到凌风手上,他招呼身后的人将马车开过来,步天音却拦下,面容微变下令道:“不要用马车,找十个轻功最好的人,昼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三天,一定要在三天之内把他送到素合手上。告诉素合,他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没有多少时间了,条件任她开,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 她说完,脸上尽显担忧之色。 她真的希望,那个时候云长歌就已经记起了一切,可以帮她分担。 眼下,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步天音嘱咐凌风道:“派人保护好,一定不要辜负我。凌风,你亲自跟着,辛苦一点,我很感谢你。” 凝风眸间微动,垂首拱手道:“主子,属下应该的。” 步天音翻身上了一匹马,她拉起缰绳,点了几个人,自腰上解下一块牌子,交给凌风,肃穆道:“你带着剩下的人回到金碧去。倘若三日后云长歌恢复记忆,便将这蓝翎命牌交给他。倘若他没有记起一切,就交给飞羽,然后等我回来。” “主子,这是要去哪里?”她只点了几个精锐的部下,凌风不免有些担忧。 步天音望着前方,道:“我速去速回,不要管我,你的任务就是保证天风的安全。” “属下遵命!” 是夜,步天音与凌风便兵分两路各自向着东、西方而去。 马不停蹄的赶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步天音的体力已经吃不消。可是她一刻也不愿意耽误,她更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可能就要被花清越追上了。 并且,她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东壤找北野望。 三日后,银月。 凌风终于赶在步天音交代的时限之内将步天风送到了素合手上。 素合已经将绝情水的解药研究出来,交给了飞羽,至于飞羽会不会交到那个清明如月的白衣男子手上,后续的事情就跟她没有一点关系了。 但是出于医者悬壶济世的本性,素合还是看着被凌风抱进来的少年,皱着眉头问凌风道:“这是谁呀?” 凌风一抱拳,道:“素合姑娘,这是我们主子的弟弟。主子说,小公子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没有多少时间了,请素合姑娘务必要救下他。条件任由姑娘来开,只要救回了小公子,姑娘开什么条件我家主子都会答应的。” 素合挑了挑眉,眼神有些放光:“真的我开什么她都会答应?” 凌风闻言微微不悦道:“我家主子从来不会言而无信!” 他心里有些责怪她,她明明是个大夫,救人是本性,可她却还一副趁火打劫趁势捞取好处的样子,真的是让他看低了! 素合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步天风的脉象,但是随即眉头便皱的更深了。 她盯着步天风看了好大一会儿,犹豫了一下,竟然伸手去摸他的脸。 凌风惊道:“素合姑娘,请自重!” 素合没有理会他,她摸得极为认真,凌风不由得有些发怒,她好好的不看病,在小公子脸上摸个什么劲儿?难道这个女人突然想男人了? 蓝翎部下虽然一直在隐世,却并不禁欲,凌风不知道素合在打什么注意,只以为她是突然发春了,可这是他们的小公子,怎么能任由她占了便宜去? 一种保护欲油然而生,喷薄而起,凌风当下便截住素合的手,红着脸哽声道:“素合姑娘,你,你如果……你对我动手吧,小公子还小!” 素合诧异的看着他,过了良久,他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她有些哭笑不得,也顾不得自己的小手还被他攥在手中,她无奈道:“什么啊,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这个木头!” 她气呼呼的抽出自己的手,那温热柔软的小手离开自己,凌风微微愣了一下。 素合已经俯身靠近了榻上的步天风,她的脸上有一丝踌躇和困惑,她再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脉象,像是在确定什么一样,随即抬手放在他的脸上,摸到了耳后的某一处,随即用力一扯! 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便被揭了下来! 凌风瞪大了眼睛。 面具之下,也是一个少年的面孔,但却并不是步天风的! 素合吸了一口气,看着手中的人皮面具,偏头问凌风道:“这,还是你们的小公子吗?” “确定还需要我救吗?可是,他的身上根本没有中毒,他,只是中了迷药。” 凌风顿时凌乱了,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很明显也是不知情的。 从步天音把人交到他手里,他一路安排轻功好的人在路上交替赶路,他更是不敢合眼,在途中又没有遇到过什么异象……凌风心里一个咯噔,莫非这个人,从主子交给他的时候便是被掉了包的? 那么,真正的小公子到底在哪里? 凌风一头雾水,又没有办法联系得到步天音,只能先将人扣下。 然而众人,包括步天音都被蒙在鼓里。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步天风的确是如花清越所说的那样,并没有死,但早在步天音看过真正的步天风以后,花清越便不动声色的让人换了一个冒牌货来。 另一边的步天音并不知道此事,她一路赶到了东壤王宫,已经是七日之后的事情。 东壤王宫,守卫森严,进进出出连一只苍蝇都被盘查的十分严格。 步天音已然换了一身男装,她没有办法硬闯进去,但是要等到天黑,还要有几个时辰。 天知道现在的她,连一秒钟也不愿意多等。 这时,宫门口忽然走出来一道熟悉的人影。 步天音眯起了眼睛打量着他。 是桑若。 步天音心里立刻冒出一个想法来,桑若喜欢北青萝,在东壤的话,一般有北青萝的地方,就会有桑若! 桑若脚下步伐轻盈,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要事要做的人,而他一般没什么事儿的时候,都会去烦北青萝,跟在她屁股后头不厌其烦的恭维讨好! 步天音心念一定,心知只要跟着桑若就能找到北青萝,便让她的部下先行回了客栈,她自己跟在了桑若后面。 桑若先是去了街上买了几个风车和一些小吃,才慢悠悠的朝着南面走去。 步天音并不知道北青萝的府邸在哪里,但看桑若这般心思,跟哄小孩子似的上心,她便也确定他是去找北青萝了。 郡主府在城南。 桑若在门口徘徊了好久才进去。 王宫不好进,但是郡主府对于步天音来说,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她还没有潜进去,桑若便哭丧着一张脸出来了。 手里刚才买来哄北青萝的东西却不见了。 步天音眉头一皱,他这是才进去便被北青萝轰出来了,还是北青萝根本就没有在家? 步天音从来没有进去过,对于不熟悉的地形,她不擅长轻易涉险。 但是她可以去问桑若。 桑若走到了街上,心里无比惆怅。 每次都是这样,北青萝对他的真心视而不见也就罢了,她最近怎么还在躲他? 桑若心中有事,冷不丁撞到了前面一个人,他头也没有完全抬起,便道歉道:“对不起,我没看到……是你?” 步天音在东壤王宫住过不短的时间,再加之一开始的时候北青萝总是在有事没事的找她的麻烦,她的容貌又是属于让人见了一眼便难以忘记的那种—— 桑若几乎是第一眼便认出了她,穿着男装,却依然容貌清丽的她。 桑若满脸的震惊,步天音却径自开门见山的问道:“青萝郡主不在家?” 桑若知道,北青萝有一套很喜欢的银色战甲,便是这个女人送给她的,这件事她说过不止十次八次,遂他也记住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北青萝,跟这个跟王纠缠不清的女人,早就不是敌人了。 桑若沉默了一下,道:“她去了郊外狩猎。” “何时回来有说过么?” “她去打猎的话,一般不玩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她还要在外面烤肉,夜深了才会回。”桑若对北青萝的习惯了解得让他自己都有些震惊,这么多年他都在亲近她。甚至他对步天音说这些话的时候,唇角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之意。 第三百零九章 愿得一人心(14) 不幸中的万幸是,步天音正在想另外的办法进王宫,本该在外面玩到天黑的北青萝却突然骑马回来了。 是桑若先看到的——他看到北青萝的那副模样,简直好比苍蝇见了血。 隔着十里八街他都能闻到她的味道。 何况是才隔了半条街不到。 桑若几乎是第一时间撇下步天音扑了过去。 然后被北青萝一脚踢了回去。 北青萝半路回来的原因是她猎狐的时候,身上的衣裳被树枝划破了,她不得不停下来,中途回来一趟换衣服。 却没有想到桑若堵在这里。 她一气之下,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桑若,桑若却盯着她身后的某个方向,欲言又止的样子。 北青萝不明所以的回过头去,瞧见了一身男装、好久不见的步天音。 北青萝先是一愣,以为看错了。这个女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随即反应过来后,便欢喜的冲了过去,像久违的亲昵好友一般,挽住了步天音的手臂,越过众人,拉着她进了府去。 郡主府富丽堂皇,层楼叠阁,桑若跟在二人身后,步天音对他深表同情。 到了一处厅堂,北青萝屏退了众人,桑若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北青萝回头怒瞪他:“你跟来做什么!” “我……” “我们女儿家家的说话,你也要听吗?” 桑若睨了一眼步天音,支吾道:“她……” 他想说,她是王要抓的女人。 北青萝不耐烦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出去赶紧出去,把我惹烦了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桑若无奈,只得退了出去,到了外面,北青萝关门的时候叫住了他,桑若惊喜的回过头去,北青萝黑着脸嘱咐道:“不准告诉我王兄,不然我揍你!等在这里,不准走。” 她故作凶狠,朝他示威一般的举起了拳头。 她这副模样看在桑若眼里,却是无比的可爱,桑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傻兮兮笑道:“好了,我知道了……” 砰。 北青萝甩上了门,门外,桑若脸上宠溺的笑意却没有减少一分。 厅内。 时隔好久,北青萝再次见到步天音,却已是另外一番光景。 她的心境,也与之前大有不同了。 那个时候她虽然讨厌她,但是却觉得她的性格十分的豪爽。她不会背后害人,有什么爱恨情仇都会扯到明面上来。北青萝虽然处处与她作对,但是心里却是十分的欣赏她。 尤其是在她跑了以后——挟持王兄跑出王宫,这样的女人,她从来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样的胆识,她真的很佩服她! 虽然她把她亲爱的王兄气了个半死,可是她还送了她一件银线盔甲。 ——她知道她喜欢像个男孩子一样跑来跑去的疯耍,也知道她会喜欢那样的东西,所以便留给了她。那副珍贵的盔甲,王宫里所有的匠作司都说,那恐怕是世间最完美、善战的盔甲。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她却将这样一件无比珍贵的东西留给了她。她曾经是那么的欺负她,与她作对……想到这里,北青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色。 这段时间以来,她在心里都已经把这个叫做步天音的女人当作姐姐的了,虽然她更喜欢她能做她的王嫂。 很快,北青萝脸上初见到步天音时的欣喜之色便褪去,她问道:“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步天音看着她,眸色微动,语气十分温柔道:“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带我去见你王兄。” 北青萝闻言面色一变,但很快便喜上眉梢道:“你想通了!” 步天音轻轻皱起了眉头:“想通了什么?” 她不过是让她带着去见北野望而已,这个小丫头又捣鼓了什么心思? 北青萝激动的拽住了她的手臂,喜道:“你终于要嫁给我哥哥了!” 步天音:“……”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步天音道:“我有急事,你快想办法带我进宫。” 北青萝面色稍稍缓了下来,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可要想好了,你此次进宫,被我哥哥抓到了,他不一定会再放你离开。” “我知道。” “那,扮作我的侍女吧。” 如此,步天音换了一套侍女的衣裳,北青萝立即带她进宫。 桑若默默的跟在后面。 在北青萝的帮助下,步天音顺利的进了王宫。 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再次踏进这座天上地下独一份的水晶宫时,竟然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上一次她来这里,还是抱着某种目的,接近北野望。然而却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白轻水。 他带着一身光华突然闯进了她的生活里,然后毅然决然的离开。当真没有意思的余地。 一路上北青萝都在跟她吐槽北野望自她走后有多么多么消沉,他是真的喜欢她,所以派了人去金碧寻她,却什么消息也没有寻到。她也觉得她是个好姑娘,也曾经想过去金碧找她,但是北野望不允许。 北青萝的性格的确是很让人担心,步天音也这样想。她堂堂一国郡主,到了金碧如果被花清越逮到,他一定会残忍的对待她,然后无所不用其极的用来威胁北野望。 她真的也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我王兄在书房。”北青萝问了过往的宫女,得知北野望的所在后告知了步天音。 步天音点了点头,踏上了水晶的台阶。 北青萝在后面小声喊道:“步姐姐,你可是要想好了,你现在还有回转的余地。我哥是真心喜欢你,你这次回来,他一定不会放你离开的。” 步天音回头笑了笑,然后毅然的向前走去。 她还需要回转的余地吗? 她早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书房的门半掩着,以前北野望在书房批阅奏折的时候,外面都会有个小太监或者宫女守着,今天大概是被北青萝支开了,外面的广场上空荡荡的都没有一个人影。 北青萝还站在水晶长阶的下端看着她。 桑若慢慢站到了她身边,也看着步天音的背影,看她突然闪进了大殿。 他开口问道:“她突然冒出来做什么?” 北青萝白了他一眼,道:“做我的王嫂。” 桑若:“……” 他怎么看着不像那么一回事儿? 书房。 北野望的身影在一片昏暗的阴影里。 欣长。挺拔。带着一丝落寞。 步天音走到了殿内台阶的下面,北野望竟然都没有发觉。 他的寒毒早已被她解开了,如今他的眼底再也看不见一丝的蓝色,但是却依然的漂亮。 这个男人,可是传说中残忍无比的夜帝啊。 暴君。 她心里,曾经没有把他当过好人。 也曾经把他没有想得那么坏。 可是,他在他知道,她却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情况下,给了她一匹快马,害得她差点小产。虽然那个孩子最后也没能留住。 想到那个未出世便夭折的孩子,步天音心里还是不可抑制的一痛。 她从来没有用过起死回生之术,可是她却不能生下孩子。 这太不公平。 而她,知道真相后却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 云长歌,她要。 孩子,她也要。 一样也不会放弃。 步天音站了好大一会儿,北野望也没有发现,他突然抬起头看到她的时候,还是因为他想叫人添水。 他的反应跟桑若刚看到她是是一样的,很明显的愣了。 步天音弯腰,微微行礼,恭敬道:“王。” 北野望定定看着她。 良久,才上下扫视着她这一身奇怪的衣裳,说道:“青萝带你进来的?” “嗯。还要多感谢青萝郡主。” “找我?” “嗯。有事想请王帮忙。” “你觉得我会帮你么,步天音?”北野望说着,慢慢站了起来。 踱至步天音面前,她只觉得下巴一凉,便被迫的看向了他的脸,那张隐忍着怒气,却又满含着期待和惊喜的脸。 北野望不得不承认,自己见到这个女人,内心竟然是无比开心的。 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了那个情窦初开、从来没有过女人的懵懂少年。 心里的悸动,无以言表。 步天音抓住了他扣着自己下巴的手,淡淡道:“王这么说,是不想帮忙咯?” 北野望被她抓住的手指尖冰凉,他像是没有听到她的问题,只是一味盯着她看,沉默了好久,才轻声说道:“你瘦了。” 这样的三个字,任谁说出来,听的那一方都会觉得好无来由的心酸。 北野望注视着她,目光复杂,语气复杂:“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嗯?那个在我王宫里混的风生水起,打什么纸牌从来不会输钱,还敢用刀架在夜帝我的脖子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王宫的你哪儿去了?” 提及那件算是莫大的羞辱性的往事,北野望清俊的脸上却没有见到一丝的怒气,他说的很平静,可态度却激动了起来,步天音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北野望吸了一口气,语气不徐不缓道:“我恨全天下的女人,我这辈子也就看上了你一个女人,可你竟然给我跑了。” “步天音,你竟然给我跑了。” 北野望忽然出手,勾住了步天音的衣领,将她提到了自己面前,恶狠狠、一字一句道:“你这次,别想再跑了。” “就算折断你的翅膀,我也断然不会放你离开。” 第三百一十章 愿得一人心(15) “谁要被你看上啊。”过了良久,步天音才恹恹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北野望气的当时就火冒三丈,但他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他望着步天音眉间、脸上疲惫至极的神色,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他慢慢放松了手上的力度,却并没有放开她。 她不是个什么事都会摆在脸上的女人,可是,此时此刻他分明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绝望。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绝望? “你看看你自己,皮肤特不如过去嫩了,一张俏脸像老了十岁。” 北野望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步天音深深皱起了眉头,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脸色也不好——或者说自从那个孩子没了以后,她就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恢复。 元气大伤。神色会好才怪。 可是,这样的话从北野望嘴里说出来,她就真的是听着很不爽。 “怎么,老了十岁,所以王嫌弃了么。”步天音故作轻松的打趣。 孰料,北野望却是极为认真的答道:“不嫌弃。” “我不嫌弃你。”北野望握住她的双肩,郑重其事的说道。 他从来就没有嫌弃过她,哪怕是她曾经有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孩子,想起那个当时被他知道,她却不知道的情况下遭他陷害的孩子,北野望的眉间闪过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神色。 他当时真的是气疯了,才会那样做。 思及此,他有些不太敢抬头去看步天音,只是问道:“你的孩子呢?” 按日子推算,如果那一次她的孩子没有夭折,反而被她保住了,这个时候孩子应该已经出世了。再看她的身材完全没有走样,完美的依然还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女,那纤细的脖颈、那抹纤腰,依然让男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但是,如果那个孩子经他之手陷害而不存在了,以她的性格大概会恨他致死,又怎么会回来找他? 既然回来找他,见面又没有出手,反而向他寻求帮助。那么,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北野望等待步天音的答案,这么短暂的时间,对他来说却仿佛被放到到了无数倍。 他的心,竟然很不争气的提了起来。 相比较北野望的紧张,步天音反而有些释然的样子,她只是淡淡道:“没了。” 北野望的心忽然揪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竟然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步天音淡淡道:“不过不是你……我虽然后面知道你曾经想过害我,但孩子并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才没有的,我不怪你。” 北野望有些震惊的看着她,怔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步天音,以你的实力,怎么会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步天音唇边泛出一丝苦笑,淡淡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也不想提起了。” 顿了顿,她深吸了一口气,神色突然间变得凛冽起来:“我这次找你来,的确是有很严重很严重的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忙。北野望,这天下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步天音情不自禁的握住了他的手臂。 北野望心中一动,喉咙向下滚了滚,道:“你是在用美人计么。可是你如今这副模样,倒是真的让我忍得下欲念,却……不由得心疼。” 他心疼这个要强的小女人,是真的心疼。 北野望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他从来没有为一个女人如此疯狂过。她在这里的时候,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哪怕偶尔是在想着如何算计她。但是当她离开以后,他就开始思念她。所以他去了金碧提亲。 虽然提亲未果,还被她好生整了一道。 回来后,他把自己全身心的埋到国事之中,他以为只要自己忙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就不会想起这个女人来,可是他忙得不知白天黑夜,脑子里却还是不受控制的会想起这样一个离经叛道、不知哪里让他着迷的女人。 有些东西,越是压抑就越是濒临爆发的边缘。 墙壁上高高的烛台发出“哔波”的爆裂声,打破了诡异的沉默。 门外,有太监小心翼翼的请示道:“王上,林美人已经在寝宫等候。” 北野望的面色快速的掠过一丝尴尬,他冷声道:“让她回去。” 外面的小太监明显是愣了一下,许久,才小心道:“奴才遵命。” 步天音注意到了北野望脸色的那一丝不自然,她忍不住好笑道:“有什么的,男人有生理需求很正常啊。” 北野望瞪了她一眼,怒道:“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 “呀呀呀,我怎么在胡说了?” 北野望怒道:“你在胡言乱语,我就不保证自己一定会答应你的请求。” 步天音脸上的窃笑慢慢收敛住,她凝目肃容道:“我要向王借点东西。” “借什么?” “你的四十万大军。” “只要四十万,够用么。” “如果王愿意多给的话,天音自然会更加感谢。” “你就是这么感谢的?” “不然,王想要什么?” “我——”北野望顿了顿,看着她,忽然诡笑道:“我只要一样东西。” “什么?” “你。” “王说笑了。”步天音笑道:“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东西。” “你当然不是东西。”北野望说完这话,他和步天音两个人都是一愣,步天音想笑,北野望也想笑,可是,眼前这光景又如何能让两个人笑得出来? 半晌,北野望开口说道:“东壤国愿倾囊相助。” “但我有一个条件,就这一个。” “步天音,我想让你做我的王后!” 他的要求似乎都在步天音的意料之中了,她的脸上并未见有多大的震惊,其实如果要是有可能的话,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北野望了。 因为他是个疯子。 早在当初他让她杀了白轻水的时候,她就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竟然会夺过她的剑,在白轻水的“尸体”上面补刀。 虽然这样做可能因为疑心太重,但是,即使现在她跟白轻水也划界为限了。那样疯狂的做法,她真的无法接受更不敢苟同。 事到如今,她也算是走投无路。并且凭着她一直以来的直觉,她觉得北野望不会对她太差。 甚至,她觉得他都不会真的强迫她去做什么。 “怎么,在考虑了?“北野望忽然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她的皮肤虽然不如从前光滑柔软了,但下巴仍旧光洁,让人一触碰,就会不由自主的心动。 步天音推开他的手,退离了两步,北野望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步天音笑道:“我记得我说过,我心里有一个很爱的男人。” “你说过。”北野望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么,他现在人在哪里?为何你宁愿来找我,却不肯去找他。或者说,是他没有办法能够保住你,更没有能力帮你么。” 四十万大军,他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隐约之间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一些端倪。 这四十万的军队并不是一个小的数目,更不是一个国家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的力量。 步天音眼中露出一丝讶异之色,她没有听错吧?北野望这个意思,是不知道她一直在说着念着的人就是云长歌?他——是没有调查过她,还是,最终也没能查到云长歌的头上? 步天音快速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毕竟,如果云长歌想隐瞒住一件事情,这世界上就没有几个人能够真的查到。 但是,现在她觉得是时候应该让他知道了。 她以后都不想再隐瞒什么。 她跟云长歌,就是要光明正大的站在每一个人面前。 不忘过去、不畏将来。 在北野望越来越炽热的眼神里,步天音缓缓道:“我不是不肯去找他,他也不是没有办法保住我,更不是没有能力帮我。只是因为,他把我忘记了。” 北野望愣了一下,反问道:“忘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忘了的意思呗。”步天音黯然道:“事到如今,我只能把一切都告诉你。从现在起,我当你是真心为我的朋友,我所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无比的真诚。倘若你决定听我说下去,我们就是永远的朋友。” 北野望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朋友,她怎么都说他们是朋友。 她只当他是朋友。 所以,他想知道她一心念念不忘放不下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思忖了片刻,北野望启唇问道:“那么,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只跟你做朋友,你待如何?” “如何?”步天音淡笑了一下,望着门口的方向道:“我会从这里走出去,永远都不会再与你相见。” 北野望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却轻而易举的向后掠了几步,那一刻,他突然很害怕失去她。 就在她说这话的时候,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她这个人已经离开。 此生。再不复相见。 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跟他当年失去母亲时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痛过了。 痛到麻木。痛到失去一切。 北野望小心翼翼向前走了一步,语气之中已经有了一丝恳切:“不要走。不要离开。朋友便是朋友,我怕了你了,我要听你说下去。” 从再一次见到她,他便用了“我”这个自称,他不由自主的,就是觉得在她面前不想摆什么架子。因为,摆架子,也无效。 第三百一十一章 愿得一人心(16) 殿内。一灯如豆。 北野望从决定以“朋友”的身份听步天音说下去的时候,便带着她到了这个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她的话很多,很长,外面的天色都暗了下来,两个人很默契的只点了一盏孤灯。 窗外。一轮明月。 步天音的话全部讲完了。毫无保留的。 事已至此,没有第二条路,她宁愿吐出实情放手一搏。 北野望听的极为认真,他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时而摇头,时而叹息。 步天音这两年多经历的事情,简直比戏楼的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都要厉害。人生百态,何止于此? 而北野望也知道,自己是放不开这个女人的,但是,他同样也得不到。 因为她爱的那个人,也爱着她的那个人,是云长歌。 天人少年云长歌。 可是,北野望心里仍然抱着一丝并不大的希望,他试探性的问道:“你说,他把你忘记了,却能想起你来。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想过,倘若他想不起你来呢?” 步天音目光坚定道:“不会的。我相信他。正如他相信我。我更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 他们之间,从那一年的雪夜初遇,便注定纠缠不清。 谁也不能放过谁,谁也不会放过谁,谁也不愿放过谁。 北野望从她眼中见到了一种从未见到过的情愫。 他无法说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愫,但是,却足以震慑住他。 他从未相信过男女之间的感情,身子他觉得自己看得上步天音,归根结底也只是出于一种帝王之尊的征服欲望——他是王,所以他想要的女人,就绝不能有得不到的。 可她偏偏是个意外。 但这个意外却早已心有所属。 北野望心头一阵懊恼。如果他能够早点遇到这么个奇葩的女人就好了,早十年,八年? 然而北野望却永远也不会知道,就算早十年八年,让他遇到步天音,也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因为那个时候的步天音,还不是他眼前这个能把他王宫搅得天翻地覆,能够当着一个人的面前勇敢的说出自己心中所爱的女人。 她来自异界,他却永远都不会知晓。 步天音与云长歌之间的情感,同样令北野望震撼。 试问,倘若连一个从来都不相信男女感情的冷情之人都会被震慑住,这段感情该是有多么的感人? 北野望对云长歌曾有过一段深入的研究,他试图找出他的弱点,可最后他竟然连他的薄弱之处都没能找到。 北野望在心里对比了步天音和云长歌的容貌,最后竟然发现,他……无言的一对。 一个是天人的少年,一个人倾城的少女。 论容颜,他们天下无双;论智谋,他们当仁不让。 怎样看,怎样是一对般配至极的璧人! 他北野望这半辈子还没有佩服过什么样的男人,可云长歌便是让他不由得折服的那个! 他忽然觉得,自己输给了这样的男人,似乎,也很正常。 因为,大概没有人会赢过那样的天人少年吧? 北野望面色闪烁,步天音幽幽问道:“怎么样,借,还是不借?” 北野望长长一声叹息,眉间、唇角一抹苦涩的凉笑:“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可你却仍然狠心的将我推开。” “明日,我陪你去点兵。四十万,由你亲自挑选。” 步天音眸光一动,道:“四十万……我要挑到什么时候。就用你当初攻打金碧的那四十万好了。” “这是兵符。”北野望自锦袖中抽出一道金符,推至步天音面前。 步天音看着兵符,却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反而笑问道:“你不问我借兵是要做什么?” “我管你做什么?”北野望笑了笑,笑容有些深邃:“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这句话,真的感动到了步天音。 她犹豫了一下,忽然起身,北野望以为她又要跑,也跟着紧张了一把,孰料她只是走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两具身体接触到的那一刻,她轻轻说道:“谢谢你。” 这是一个单纯的拥抱。 纯粹到只是朋友之间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 只是朋友。 北野望愣了好久,才伸手反拥住了她。 他把头垫在她的头上,叹息道:“以后,要不要喊我大哥?” 步天音扑哧一声笑了。 大哥?要不要这么俗气啊! 但是,她怎么眼眶忽然热了呢? 北野望郑重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总不能捞不到一点好处吧?你既然不肯嫁我,我又奈何不了云长歌那样的男人。可是,不和你扯上点什么关系,我又会觉得不甘心。” 几秒钟后,步天音推开他,北野望心中一阵失落。 她挑了挑眉,俏生生喊道:“大……哥!” 北野望笑容忽然变得温柔:“很勉强么。” “被你发现了。” “你呢,出兵总要有个理由和身份,不然就是生灵涂炭……呵,就算生灵涂炭又如何,只要你喜欢。” 步天音轻轻皱了下眉头:“我也不愿生灵涂炭,我会尽可能的不真的用兵。” 但是,她需要声势。大军逼宫的声势。 北野望点了点头,既然他已经下定了决定,无论她做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支持。他就不会多问。 他,相信她。 就如她相信云长歌一般。 可是这句话,北野望并没有说出来。 尔后北野望便招呼了侍女进来铺床,又有人抬了浴桶进来,里面是滚烫的热水,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 北野望对步天音道:“明日我便亲自点兵给你。但是今天晚上,你必须给我好好休息。” 步天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听他的。 她的这根纤弱的神经,真的已经绷得太久了。 久到麻木。 沉浸在温暖的热水里,水中是令人放松的草药。 步天音竟然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药有让人安神的效用。 完全放松了身心的昏睡,步天音恍惚之间觉得有一双微凉的手臂将自己抱了起来。那人身上的气息并不陌生,她没有睁开眼,却轻声唤道:“长歌……” 然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步天音已经躺在了床上。 昨天睡得安稳,竟然连恶梦都没有做。 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她也经常会做一些陈旧往事的恶梦。 她梦到过自己跟天风说,成了亲就要做个好丈夫,要对花小七好;她也梦到过花小七穿着一身嫁衣从望江楼上跳下去;她梦到过和四叔在明都的那几天;她梦到过南织回来找她…… 凡是曾经出现在她生活里的,而已经死去了的,她通通梦到过。 噩梦连绵,她身心俱疲。 云长歌不在身边,一切都只能她自己抗住。 扛不住,也要硬抗。 云长歌,他现在如何了? 有没有想起她来? 早膳也是北野望让人准备的,一看就是营养早餐,还有一碗滋补的汤。 瑶光说北野望一早便去了军营点兵。 这次她不仅借到了大队兵马,北野望还将身边的可用之人尽数交给了她。 最后两个人起了一番争执,瑶光她可以带上,但是北青萝,她绝对不能带。 北青萝虽然善战,但难保不会被花清越盯上,到时候她一心都要用来对付花清越,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她。她是北野望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也不愿意她会因为她出什么事情。所以,她还是留在这里,受北野望保护比较安全。 军队出发的时候,瑶光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悦。 她觉得王是被这个女人迷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 四十万的一支大军,怎可交到一个女人的手里,任其挥霍? 步天音自然是看得出瑶光的异样情绪,她一身男装,头发仅是简单的梳在身后,目如秋波:“我知道你看我不惯。可是瑶光,你可猜得到我此次答应带你出来的原因?” “瑶光不知。”虽然对她心存不满,但是她出来之前,北野望已经严词交代过她,让她务必一切都要服从步天音的安排。 对她,要向对他一样忠诚。 所以瑶光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 步天音的目光放在前方,不急不缓道:“因为我知道,流光还在外面,你一定很想见她一面。” 瑶光面色微变,步天音却继续淡淡道:“流光就在太子……不,他如今已经是皇帝了。流光就在他的身边,你若跟我出来,一定可以见到她。” 瑶光吃惊的看着她,久久才回过神来一般,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见流光?” “我不管你们的感情如何,但我相信,你们之间肯定需要一个了断。对么。瑶光?” “谢谢你。”过了好久,瑶光才用一种异样的语气说出这样感谢的三个字。 步天音道:“不必感谢。” 无论瑶光和流光这对姐妹最后的结果会如何,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解脱。步天音有些不明白自己了,她从前几乎都不会出手主动帮别人的。 然而瑶光是幸运的,因为不论最后的结果是怎样的,她都不会留有遗憾。而她呢?瑶光有她给指出一条路,她又有谁会给她一条明路? 有谁,能够在她和花清越之间,做一个像她这般的举动? 大军浩浩荡荡向着金碧出发。 沿途,却传来了一个噩耗。 ——步世家的家主,步天音的父亲,竟然被一道圣旨赐死! 第三百一十二章 愿得一人心(17) 噩耗传来的时候,步天音正在军帐中行军布阵,瑶光注意到了,当时她清丽无双的脸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冷得惊人,冷得可怕! 同一时间,飞羽与她在金碧国东边境线汇合。 飞羽将冒牌步天风一事告知了步天音,她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怒气! 但万中之一能够让她感到庆幸的便是,云长歌恢复了记忆! 同飞羽一起来的,还有素合与凌风。 他们二人不知因何搞到了一起,然而步天音也并没有时间去顾及他们,总之有素合在是一件好事。 她只想知道父亲怎么样了。 她的人,有没有及时把他救出来? 大军压境,既然云长歌已经清醒,那么,他应该会有办法对付璃姬吧? 她感觉得到,云长歌是璃姬教出来的,但是他青出于蓝,之前一直不曾是璃姬的对手,只是因为他不想对她出手! 为人子女的,怎么会跟自己的母亲为敌! 但是,他一定要有解决的办法,不然璃姬若是敢坏了她的大事,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什么狗屁的理智,在面对花清越那样一个毫无人性可言的暴君时,全部喂了狗! 步天音发誓,她,要以银月太子妃的名义,长剑指金碧! 一朝红颜怒,烽烟四起。 烽烟四起,却没有战火连绵。 步天音这个曾经看过无数典籍的现代大学生,比谁都要清楚的明白,横尸遍野的战争,却会是普通百姓的末日荒年! 她虽然气恨,却不愿见到无辜的百姓因为他们之间的恩怨受到牵连! 即使这场战争到了如今,已经演变成了国与国之间的厮杀! “报——” 同一时间,金碧主城。 骑在马上快马本来的将士来不及喘息,便直奔城墙。 金碧的一国之君,此刻正站在巍峨的城墙上。 四周竖着凛然的大旗,而他御驾亲征,竟然是连盔甲都没有穿的。 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格外的显眼。 “陛下!东壤国四十万大军已经到了边境线!”探子重重行礼,大声汇报。 花清越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半晌,他轻声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你们也下去。” 城墙上的守卫也被他屏退,他独自面向东方而立,天空并不明朗,雾霭沉沉,即便是目力再好,也看不到更远方的东西。 虽然看不到,但是他却能知道。 大军,不过是步天音逼他的一种方法。 过去他们相处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他怎会不了解她? 她虽不是什么怜悯心极强的女子,但是她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 在学习《潼关怀古》,她看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时候,她便说过,国家兴起灭亡,黎民百姓都会受苦受难。她虽然不甚怜悯之情,但最可怜的,就是古代那些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人。所以,最可恨的就是那些因为想要得到权势而发动战争的人。 他逼她至此,可是,他却知道并且能够确定,步天音是来虚的,她不会真的发兵。 她不会,把她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银月—— 云长歌白衣如雪,迎着五月的和煦天气,分外的明媚、耀眼。 他立于碧柳之下,白衣映衬绿柳,身姿修长,眉目如画:“国师呢?” 云楚跪地行礼,道:“殿下,国师已经将老夫人关了起来。” 云长歌淡淡的点了点头。 他不会伤害璃姬,永远也不会。但是,璃姬同样的也不能再左右他。 他已经想起了步天音。 可是他也并未忘记自己在不记得她的时候,是怎样对她的。 他真的很庆幸她是个聪慧的女孩子。 如若不然,那个时候的他要是真的伤害了她,他如今该有多么的责备自己?! 六月初。银月西皇驾鹤西去。 死于安乐。 颁布遗诏,太子云长歌继位,未立国号。原太子妃孟碧城册封为孟妃。 孟碧城对此很是疑惑,她是太子妃啊,他又没有别的女人,为什么不让她做皇后? 孟碧城几次想觐见云长歌,却被云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拦在了外头。 另一边,北野望在北青萝的催促下,本想去前线祝步天音一臂之力,但他又实在担心王宫一旦空了,便会有人趁虚而入。 走不开,实在是走不开。 初夏夜。 夜凉如水。 一道黑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窜进了步天音所在的主帐。 黑暗中,那影子飞快的冲向行军床边,孰料床上竟然空无一人! 啪。 帐内照明的火把被点燃,步天音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好半晌,才又惊又喜道:“韦欢,你醒了!” 韦欢居然醒了! 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韦欢能够醒来,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韦欢的下巴已经长出了淡青色的胡茬,他的衣衫有些凌乱,长发也有些不整洁。 步天音突然冲过去抱住了他,韦欢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她在抱自己。 步天音带着哭腔一般的声音说道:“天,你终于醒了……” “嗯。” “怎么来的?”步天音拽着他坐到了床上,韦欢道:“云长歌救的我。” 步天音的笑容有过一瞬的僵硬。 韦欢道:“我都知道了。” “长歌告诉你的?” “他怎么会跟我说这些。”韦欢淡淡笑道:“是云楚。” 步天音张了张口,还要说些什么,韦欢却看了另一边的沙盘,问道:“为何不出兵?” 步天音怔了一下,答道:“兵是我借来的。” “是当初东壤那四十万。”韦欢肯定道,“你答应了夜帝什么条件?” 步天音叹道:“什么也没有答应。” 忽然之间,韦欢好似明白了什么一般,眼底一片了然。 步天音道:“不说这些了,我有件事情要交代你。” 半个时辰后,步天音自帐中快步走出,她牵了一匹快马,路过守夜的将士,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趁着夜色离去。 不久之后,韦欢也随她而去。 只是,她并不知道而已。 步天音将兵符交给了韦欢,她要同花清越做个了结。 她要韦欢按兵不动。 她已经等了好几天,可金碧的蓝翎部下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父亲到底是死是活她都不知道。倘若她可以带着父亲和天风回来,那么,韦欢的兵符便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倘若相反的,半个月之内她回不来,她要韦欢带兵,踏平金碧。 是,她的确如花清越所料的那般,她不愿看到生灵涂炭,可是,在他这样一位暴君的统治之下,百姓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不过是在替天行道而已。 这一次,她跟花清越该有一个结果了。 他们之间是需要一个了结了,可是,云长歌呢? 她做的这些事,可全部都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知会过云长歌,她才要求自己必须要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才能再次见到云长歌。 按照她的指令,韦欢是她勒令留下的,他不应该去追她。 但是他见到了她眼中的决然,那种要和花清越拼个你死我活的眼神,他怎会放她单枪匹马孤军奋战? 所以他安排好了兵符以后,追了上去。 他为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又营救了他的家人,非玉和父亲如今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夫复何求呢? 东壤的大军已经到了边境线,城内的百姓闹得人心惶惶,有些人已经动了到外面去躲避风声的念头,但是城门却全部被封锁。 是皇帝下的令。 城内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想要进来,却并非难事。 步天音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或许她的心慈手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个失败者,但是如果能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会在这个异世的长街上第一次遇到花清越的时候,就杀了他。 在他还没有对她设有防备的时候。 在她还没有爱上云长歌的时候。 在花清越还没有成魔的时候。 在云长歌还没有爱她爱到不能自拔的时候。 如果花清越死在那个时候,现在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然而她也清楚的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只是天意喜欢弄人。 那个时候在缆车上,花清越明明只是想让杨倩活下去,可是却并没有料到,最后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穿越到了这个异世。 步天音身轻如燕,锦衣夜行,不一会儿便到了主街道。 她记得,不远处就是沈王府。 如今国势动荡,不晓得沈思安有没有明哲保身? 仔细算来,雨琦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沈思安是第二个。 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曾经怯弱的小丫头雨琦不肯招供而自杀身亡,曾经与她斗来斗去的沈思安不知是什么情况。 一丝怅然浮上了步天音的心头。 她行进的速度很快,忽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在跟着她。 她眸光一动,快速闪进了前面一条暗黑的胡同里,身影瞬间被黑暗淹没。 身后那人见她忽然消失,很快便跟了上来。 巷口一片漆黑,那道可疑的人影站在外面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步向里面走去,然而他的身影才隐没在黑暗中,便被一只手扼住了脖子。须臾后,步天音松开了他,眼中有些点点的惊讶,轻轻皱起了眉头:“沈二?” 跟踪她的人居然是沈二? 第三百一十三章 愿得一人心(18) 要说大半夜的在这里见到谁都是稀奇的,尤其是见到沈二。 此处并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沈二与步天音翻进了就近的一处院子。院子的主人早已休息,他们站在院中的角落里,低声交谈。 沈二说了一句什么,忽然给步天音跪了下去。 借着明朗的月色,步天音看清楚了沈二这一身的狼狈。 她记得上次在街上碰到沈二的时候,他就在被大内侍卫追杀。当时她还在纳闷,凭着沈思安和花清越的关系,沈二怎么会被他们追杀? “花清越为何要禁足沈王府上下?” “是因为当初太子殿下来找王爷,让王爷去杀小姐府上的四爷和小少爷,王爷没有同意,殿下一怒之下便囚禁了王府上下。” “你是说——他不愿意杀我四叔和弟弟,才招惹了花清越?” “是!所以属下求求小姐,一定要去见王爷一面!” “他不杀我四叔和弟弟,是他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只是,我为什么要去见他?”步天音冷哼了一声,冷冽道:“我还有事情,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步小姐请留步!”沈二用身躯挡在了步天音面前。 步天音不悦道:“你让开,别耽误我的时间!” 沈二再次给她重重跪下,几乎是用了恳求的语气:“小姐,求你去见王爷最后一面!” 步天音脸色微微一变:“最后一面,沈思安要死了么。” 沈二脸色浮现出一抹悲恸的神色,他沉声道:“王爷不让属下告诉你的,他说,倘若小姐能去见他最后一面,他死而无憾。但是,千万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姐。” 步天音道:“告诉我怎么了,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难道还能替他伤心不成?” 步天音这样的话让沈二心里很气愤,孰料她说完,便扶起了沈二,道:“我时间紧,快点带路。” 沈二面露惊喜。 还是在沈王府。 但这已不是昔日繁荣富贵的沈王府。 府中的下人能跑的跑,不能跑的也溜得差不多,树倒猢狲散,院子里竟然已经是一片荒芜。 步天音初来到这个世界上,便是在这里。 虽然沈思安是个渣男,但是,对于这里,她真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王府里大片的房屋都沉浸在一种死气沉沉的黑色里。 前面不远处,就是她以前住过的地方,此刻竟然亮着灯。 沈二带着她还没有走到门口,便见一抹纤细的人影从屋里出来,竟然是叶清音。 叶清音见到了步天音,愣在了原地,手中端着的铁盆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步天音缓缓走了过去。 叶清音脸上掠过一丝不甘,却只是愤恨的转身离开。 “小姐,王爷就在里面。”沈二送到了门口,便示意步天音自己进去。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听到身后沈二一声重重的叹息。 屋内。一灯如豆。 这屋子里的摆设,还是她以前在的时候的样子,竟然都没有过变化。 她走到了外间,便听到里间沈思安不悦的声音:“不是告诉你滚蛋了么。带着孩子,有多远滚多远……” 他的声音,竟然像苍老了十岁! 他如今,气数已尽,早已经没有办法保护住她们母女了。朵朵一早便被他送走了,以后,他希望那个步天音捡回来的小丫头能够一世长安。他也希望,叶清音能够带着孩子离开他。 离开快要死掉的他,早点去开始新的生活。 沈思安以为外面的脚步声是叶清音的,他嚷了一句之后,那脚步声反而更加快速的向里面走来,他本已经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此刻他竟然用力靠着床柱挣扎了起来。 他爬起来的时候,完全靠着两只手臂用力,可是,就在他要成功坐起来的时候,忽然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掏空了一样,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滑去! 身后一双手将他拖住,慢慢靠在了床头。 步天音慢慢走到了沈思安面前。 她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的波澜。 沈思安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过了好久,才确定她是真的站在了那里。 是真真实实的步天音。 半晌,沈思安小心的开口说道:“沈二竟然真的能把你找来……” 步天音眼神微动,盯着他,问道:“头发怎么回事?” 当初的沈思安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啊,敢因为她撕了他的绣帕而不顾身份对她大打出手,在风雪夜赶她出门。 可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眼窝深陷的男人,真的是沈思安吗? 沈思安微怔了一下,随即低头瞅了瞅垂在自己身上的白发,自嘲道:“天作孽,尤可补,自作孽,不可活……” “我问你头发怎么回事。”步天音打断了他,她是在问他,不是听他发神经似的伤春悲秋的。 沈思安苦笑道:“是一种慢性毒药。” “花清越下的?” “嗯。” “为什么?” 沈思安抬头看了她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事情了好么。” 语落,沈思安的眼球忽然外突了一下,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想抬起手捂住嘴唇,可是却没有力气,他忽然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血。 血里,竟然有着无数条蠕动的虫子。 步天音眉头一皱,一掌将那些随着血液掉在沈思安身上的虫子打飞,她撸起沈思安的袖子,探上了他的脉。 沈思安声音虚弱至极,疲惫道:“没用的……” 步天音没有理会他,但是不久后,她便松开了他的手腕,眼里涌出一丝绝望。 沈思安没救了。 他的五脏六腑都被那种血液里的小虫子侵蚀得体无完肤了。 必死无疑。 步天音犹豫了一下,忽然扯开了沈思安胸前的衣衫,随即眉头皱的更加深了。 沈思安的胸脯和腹部,呈现出一种青黑色。 那些青黑色橘子皮一样的皮肤下,像水纹一样的在涌动。 涌动的,就是那些小虫。 它们在他的皮肤里肆意的游走、啃噬。 若是普通人见到这样触目惊心的一幕,怕是早已无法忍受的呕吐,然而步天音只是摇了摇头,问沈思安道:“为什么一定要见我?” “因为见你一面,我就可以安心的离开了。” 这句话沈思安在心里回答了她。 他清瘦得完全没了人形的脸上勾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道:“如果一开始我对你就很好,那该有多好。” 步天音摇了摇头。 沈思安眼底一片黯然,看着她道:“我最近总会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我会想起绿姬,想起你第一天抱朵朵来的样子,想起我赶你出府,想起你为了报复我,竟然送了三封休书给我……” “想起在书院学琴,你那么丑,却和天下最美的男人坐在一起。可是现在看来,你们却是那样的般配。” “云长歌对你好吗?” 沈思安一口气说了好几段话,步天音只简洁答道:“很好。” “好。那便好了。”沈思安一声叹息,眼睛有些上吊,瞳孔上翻,竟然已经快要不行了。 身体里是被百虫啃噬的钻心之痛。 沈思安道:“步天音,说实话,我不希望你过得很好,因为我嫉妒,我也恨云长歌。但是,你一定要过得很好……” 沈思安说完这句话,久久的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步天音才发觉到,他竟然真的去了。 沈思安,用这样一种方式,死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眼角半阖半张,步天音虽然讨厌他,但亲眼见到他死去,她的心里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当初她来到这里,第一个见到的男人就是他——名动天下的沈王爷。 步天音伸手,抚上了他的眼睛,替他将眼睛全部合上。 “沈思安,希望你下辈子,能够遇到真正的步天音。她是真的爱你,你不能再辜负她。”步天音手下微微用力,灵力自她手掌间崩散开来,沿着沈思安冷却下去的血脉一寸一寸凝固,冻结了他血液里的那些小虫。 不一会儿,沈思安的皮肤又恢复了水润、如她最初见到的那般清俊。 “我只能帮你做这些了。” 又过了很久,叶清音和沈二走了进来。 叶清音见到沈思安已经死去,眼里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她对步天音道:“我想跟你谈谈。” 叶清音这辈子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哀求步天音的一日。 她很平静的坐下,倒茶,对步天音道:“我就知道他见了你就活不下去了。” “这么多天,支撑着他这最后的一口气,就是要见你一面。我们母女,我们母女又算得了什么?” “他赶你们走是为你们好。”步天音打断她的话。 叶清音自嘲的一笑:“步天音,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我不该冒充你留在他身边,不该得到他的错爱。可是,这一切我做的心甘情愿!” 步天音淡淡道:“你开心就好。” 叶清音抿紧了唇,唇角忽然绽开一抹倾国倾城的笑容。步天音觉得哪里不对劲,只见下一秒一缕黑色的血液从她嘴角流了下来,步天音冲过去,接住她欲倒下的身体。叶清音拼着最后一口气,抓住她的衣袖,艰难的开口:“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孩子,步天音,照顾好我的孩子……” 第三百一十四章 愿得一人心(19) 这么短的时间内见到两个人死去,虽然他们不是她的朋友,但是步天音心里却忽然难受了起来。 难受的时候,她就格外的思念云长歌。 沈二已经换了一身丧服,看来连这丧服都是早有准备,在昔日沈王府的院子里,他们火葬了沈思安和叶清音。 沈二说,沈思安生前交代,要将他们的骨灰埋在长平湖。 步天音点点头,问道:“朵朵呢?” “朵朵小姐一早便被王爷送到了明都的一户人家。王爷说就在以前步家四爷总住的客栈附近,小姐如果想去找的话,应该很容易找到。” 步天音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凝重。 她自进来的时候,就没有发觉到这里有其他人的气息,可是叶清音却说,让她替她照顾好她的孩子。 那么,孩子在哪里? 步天音开口问道:“你们王爷的女儿,在哪里?” 沈二闻言面色一变,道:“小小姐不是一直在方才的房间里?” “我跟叶清音谈话时的房间?” 步天音觉得哪里不对劲,与沈二对视一眼后,冲进了方才她与叶清音两个人谈话的房间。 在角落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沈二惊道:“怎么回事!” 步天音握住小女孩的脉,给她注入一些灵力。 慢慢的,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心跳也一下强过一下,长长的睫毛眨了几下。 见她活了过来,沈二才似松了一口气,步天音伸手将小女孩额上一缕凌乱的头发别在了而后,目光有些温柔,问道:“她叫什么?” “小小姐闺名梦涵。” “沈梦涵……”步天音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忽然,小女孩偏头咳了咳,微微睁了下眼睛,似乎要清醒,那一刻步天音觉得她看起来有些眼熟。 可是,她这才第一次见到叶清音和沈思安的孩子,怎么会觉得眼熟? 步天音盯着她的脖子,面色倏然变得凝重。 她细细的、似乎稍一用力就要给捏碎了的脖子上,竟然有一道浅浅的掐痕! 忽然,步天音脸色突变,对沈二低喝道:“快走!” 然而却已经来不及,步天音抱着沈梦涵同沈二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一个人拦下了。 是花清越。 沈思安虽被囚禁,但是里里外外却并没有守卫,花清越知道他气数已尽,折腾不起来了。与其说是囚禁,到了最后不如说是已经放任他数日子等死…… 花清越看着步天音手上的孩子,冷笑道:“呵呵,救回来了。” 步天音对于花清越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震惊,毕竟她发现小丫头脖子上的掐痕,联想到能够完全隐住气息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在这里也就只有花清越了。 步天音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对沈二低声道:“你快走。” 沈二满脸的为难,步天音冷声道:“你不想让你家王爷的骨灰落到他手里吧?” 沈二道了句“多谢!” 人便向后掠去,从后门离开。 花清越看着逃跑的沈二,冷笑道:“你在这里,朕就不会去追他。” “谁知道你会不会放人在外面堵他?” “你总是把朕想的这样龌龊,若是换成你那心爱的云长歌,你就不会这样想了吧?” 步天音冷冷道:“云长歌至少不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下杀手!” 花清越嗤笑道:“你不是把她救过来了吗?” 步天音看着花清越,忽然瞳孔微微紧了紧,花清越身后悄无声息的出现一道人影,是韦欢! 可是韦欢怎么会是花清越的对手?! 韦欢的剑还没有靠近花清越的身,便被他手中的一团红光打了出去,步天音飞身过去,快速扶起韦欢,从墙头跳了出去。 然而这一跳,却跳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她和韦欢正处在一片陌生荒芜的地方,天地间除了土黄色就是土黄色,远处,云荒交际,四野八荒,轰然无人。 韦欢打量四周,怔道:“怎么回事?” 步天音越看这些景色越觉得眼熟,韦欢从她手中接过了孩子,沈梦涵已经幽幽醒来,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 韦欢下巴的胡茬已经收拾干净,他看起来依旧英俊潇洒,沈梦涵也不怕生人,见到自己身边的哥哥姐姐都长得漂亮,她不哭不闹。 忽然,正在打量周围环境的步天音猛然惊醒。她知道自己为何会看这里很眼熟了! 那是当初云长歌助她修炼南华心法第八重的时候,他说她所见到的都是幻象! 难怪,难怪她也觉得明明才是第一次见到的沈梦涵眼熟! 只是因为,这一切她在修炼南华心法的时候就已经在幻境里见到了! 云长歌说过,她在南华心法第八重幻境里所见到的景象,都是将来会发生的。当初他问她看到了什么,她隐瞒没有告诉,他见她担忧,便安慰她说将来也不一定会发生,毕竟只是记载。 韦欢见她脸色有变,问道:“怎么了?” 步天音深吸了一口气:“没事。” “向前走走吧。”韦欢牵起沈梦涵的小手,半倾着身向前走去,沈梦涵朝步天音伸出小手,她犹豫了一下,也把手给了她。 三个人影慢慢向前走去。 步天音偏头去看韦欢。 他依旧是面瘫脸,只是眼中多了一些常人的情愫,同那次在幻境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步天音已经想起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然,走了没多久她就看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就是那个时候她在幻境里面练功的地方。 那时候“她”和“韦欢”以及“沈梦涵”就是这样仿佛像看不到正坐在那里练功的她一样,径自走了过去。 然后,沈梦涵累了,韦欢俯身下去将她抱起放在了肩上,三个人向着更远处走去。 但是,接下来会走到哪里她就不得而知。 毕竟当时的幻境只预告到了这里。 走了不知道多久,两个大人竟然也没有觉得有多累,再看面前,竟然有一方碧绿的湖泊。 起初步天音以为是出现了海市蜃楼。 韦欢将沈梦涵交给她,慢慢走了过去,这时,步天音竟然发现身后的蛮荒都变成了三面高高的红墙。 韦欢也发现了这一切,他慢慢退回了步天音身边,凝眉道:“这里是皇宫的后花园。” 步天音脸色微变:“金碧皇宫的后花园?” 韦欢点了点头。 步天音脸色沉得更加深了,“也就是说,我们从沈王府,竟然走到了皇宫的后花园?” 面前的景象虽然难以置信,但韦欢还是说道:“看起来是这样的。” 步天音沉默了下来。 这种情况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如果说一定要给这件事情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她只能想到“空间扭曲”。 越想,她的脸色沉得越是难看。 如果这是花清越的手段,成了魔的他竟然能够使出这样骇人的招数,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是他的对手? 连时空都能给扭曲,并且做的这样真实,简直是太可怕了。 这样,云长歌还怎么能是花清越的对手?! 她的四十万大军,又怎么能够与花清越匹敌? 数十万人,不敌一人。 步天音的心瞬间凉了。 步天音把一切看得透彻,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韦欢却连这一切都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步天音靠近韦欢,低声道:“这里应该就是正常的空间了,一会儿你带着沈梦涵先走,如果花清越出现,我会拦住他……” “你以为就凭你拦得住朕吗?” 不待韦欢拒绝她,花清越冰冷的声音便在两人身后响起。 步天音一个箭步挡在了韦欢面前,轻喝道:“快走!” 大批的羽林军向这边冲了过来,步天音瞪着用口型快速说道:“让云长歌来救我,走啊!” 韦欢不再做耽搁,抱着沈梦涵轻功离开,花清越冷笑一声,便欲追上去,步天音却从后面抱住了他,喊道:“清越,你不是一直想得到我吗?” 花清越果然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想用美人计?” “嗯。” “那也要问朕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步天音忽然抽出花清越腰上的匕首,迅速掠出去几丈,她将刀横在了脖子上,冷冷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倒贴上来过。” 花清越挥挥手,止住了那些追着韦欢而去的羽林军。 他朝着步天音走了过来,步天音放下了刀,她知道,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花清越扛起她朝着寝殿走去。 还是上次被她逃开的那张龙床。 花清越压在步天音身上,殿内浓烈的龙涎香熏得她几乎就要昏厥。 他狠狠的吻着她,狠狠的撕扯着她的衣衫,狠狠的说:“就算云长歌来救你,眼下也是来不及的。步天音,你是我的,是我的!” 浮浮沉沉间,步天音绝望的睁开眼,无神的看着暗香浮动的殿顶。 云长歌,只要我心中有你,只要我心中有你…… 两个时辰后。 花清越终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步天音,却发现,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她把自己早已经给了云长歌——因为她早已经不是处子了。 花清越极度愤怒,既然她说她早就跟云长歌睡过了是真的,那么,她怀过孕一事岂不是更加坐实了?! 花清越怒不可遏,抬手用力给了步天音一巴掌。 第三百一十五章 愿得一人心(20) 那天之后,花清越一连三天都没有出现。 步天音还是从外面的宫女口中听说,是银月发动了战争,现在前线战事吃紧,金碧地处位中,东西两面都有军队桎梏。 人心惶惶。 乱世果然降临了。 只是这帝王的宫殿里仍旧夜夜笙歌。 步天音被关在花清越的寝殿里,虽然他没有废掉她的功夫,但是她明白,是因为他不屑。 ——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对于一个根本就不造成威胁的人,他当然不会太在意。 花清越进来的时候,步天音正在吃饭。 既然无力反抗恶势力,她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能吃多少吃多少,吃饱了才有力气反抗。如果一味的绝食虐待自己,最后吃亏的也一定是她。她心里就是太明白这样“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了,所以即使再咽不下去任何东西,她都要吃上几口。 她愿意为云长歌守身如玉,但是守不住了,她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只是她不知道,倘若云长歌知道了这样的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还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才发兵的?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倘若云长歌知道了,那也一定是花清越说出来的,但是他会怎样胡言乱语?她简直无法想象。 在花清越面前,她要脸上装得丝毫不在意,可是,她的心里却是无比的难受和恶心。 花清越见到她像个没事人似的在吃饭,一股怒火从心底蹿起,他慢条斯理的走过去,站在桌边,忽然一抬脚将步天音面前的桌子踢翻了。 盘子和碗碎了一地,汤汁都溅到了步天音的衣裳上。 她面不改色的把筷子放到了地上。 这样的举动似乎更加激怒了花清越,他一把将她拉起来,拖至自己面前,面若寒霜,冷冷道:“你还有脸吃东西?” 步天音思忖了一下,答道:“清越,我知道你恨我。” “可是,你难道还觉得我应该为你守身如玉么。” “你高中的政治就学得比我好,你比我懂得太多换位思考的意思。假如你是我,我你对我做着这样的事情之后,我还应该站在原地眼巴巴的等着你么。” “这不公平。我跟云长歌是两情相悦,今天就是你要杀了我,我也要这么说。” 花清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步天音,半晌,他松开了她,语气也缓了下来,但却无端的让人发冷:“你跟云长歌是两情相悦,朕自然看得出你们是两情相悦。” “云长歌在你心里从来都是君子是吧,只有朕才是卑鄙的小人。肮脏龌龊,下留下贱。” “那么,不作出一些卑鄙无耻的事情来,倒真是愧对你这番谬赞了。”花清越说着,朝殿外招了一下手。 站在门口候着的宫女得到指示,快步走了进来,朝花清越行了礼,她手里的托盘上放着的是密封的信。 花清越拈花一样拿起信封,递给了步天音。 步天音伸手接下,不安的问道:“是什么?” “缥缈一族。”花清越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说了句不着边的,他看着她淡淡道:“你是缥缈一族最后的传人了,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够让人起死回生。” “这里面装着的,正是起死回生术的使用方法,朕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孤本。” 花清越神色冷然,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步天音隐隐的感觉到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问道:“你想让我替你救人?” “算是替朕救人,却也算不上。” “你还是不要做梦了,这起死回生之术只有在死者死去一个时辰之内才有效。难道你要说,你有什么心腹大臣在一个时辰之内死去了?呵呵,锦色我是不会去救的。” 步天音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格外的紧张了起来。 以花清越的性格,他应该不会需要一定去复活什么人来为他办事。一则,以他如今的实力,一夫当关,万夫不敌。这第二么,他如果失去了一个人才,他会很快的找到人替代他。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必要去复活谁。 但他更不会平白无故的把这“起死回生之术”的使用方法交给她。 花清越眸色冷凝,忽然勾唇笑道:“clevergirl。” 步天音轻轻皱起了眉头。 花清越朝外面招手,两个侍卫押着一个人进了殿来,那人在见到步天音以后,失声的喊道:“姐!” 那被两个侍卫架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步天风。 他果然在花清越手里。 并且没有死。 是清醒的、活着的。但是,他让人带他来是要做什么? 虽然搞不明白花清越要耍什么花招,但是步天音冷淡的目光下意识的射向自己手中的那只信封! 花清越的目光有些温柔,他看着步天风,柔声道:“你看,你的弟弟没有死,朕已经给他服了解药,他如今好好的。” 步天音警惕的看着他,忽然一个闪身冲到了步天风身边,她伸手去扣他的手腕,却被另外一只更快的手阻挡住,花清越站在两个人之间,轻而易举的制住了步天风,他与步天音对视,另外一只手还在拧着步天风。 步天风疼得面容都扭曲了,但他却死活不肯叫出声音来,疼得满额头都是冷汗。 步天音冷冷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小人么,自然是要做一些小人做的事情。” “花清越,你别让我更恨你!” “更恨一些又何妨?不是连爱都没有了么,那就让恨多一些吧。” “……”他这个疯子! 步天音眯着眼睛,想伺机从花清越手中抢出来步天风,可他们两个人的身形却一瞬之间退到了大殿的另一侧。 花清越定定的看着步天音,手中已经聚起了一团妖艳的红光。 他的眼底,红光更盛。 熊熊燃烧。 花清越开口,声音空灵、阴冷异常:“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但是,他马上就要死了。” “小音儿,你看。” 步天音只觉得脊背一寒,伴随着她一声失控的大喊,花清越一掌重重拍在了步天风的天灵盖上! “不!” 步天音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大殿。 徘徊在每一个角落里。 步天风的身体似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慢慢的倒了下去。 步天音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接住了断线纸鸢一样的步天风。 花清越站在一边,清冷的看着她。 看着她伸出颤抖的手去探索他的鼻息。 看着她刀锋一样寒凉的目光射向自己。 看着她明明是想跟他拼命,却又极为理智的明白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而选择放弃的时候,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花清越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看着那封被她丢在地上的信封,冷冷道:“你现在有一个选择。” “你可以拿起这封信,里面记载了缥缈一族起死回生的秘术。你可以用它救活步天风。” 步天音蓦地抬起头去看他,眼里充满了恨意和愤怒。 看清楚她眼里的东西,花清越的脸忽然变了色,他竟然开心的笑道:“但是你也知道的,有得必有失。缥缈一族的秘术虽然能够让人起死回生,但是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是很大的。你日后——可能很难怀有身孕。” “小音儿,你看这外面的战争,不管是谁赢了,都对你没有太大的好处。但是当然,倘若是朕赢了的话,你若肯乖乖当我的女人,朕还是会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留下你,宠着你。” “如果将来云长歌得了这天下,愿能如你所说那般,他为了你,三千宠爱在一身,后宫只为你一人而建。但是,他唯一的女人,这个国家唯一的皇后,却是一个生不出孩子来的女人,他还能护你到几时?他能把你怎么样?” 花清越眼底深邃如墨、阴冷凌厉:“这秘术朕留给你,该如何选择,你自己选好便是。” 花清越抬步离开。 他走出了大殿后,步天音藏在袖中的手才缓缓的松开。 她的手中,正攥着她的白玉短笛。 她想杀花清越,是真的想亲手杀死他。 此时此刻。此时此地。 天知道方才他转身的刹那,她就要忍不住冲上去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一滴微凉的液体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是步天风天灵盖上淌下来的血。 他的天灵盖,外面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损伤,可是里面,却已经碎成了灰。 还能,救的回来么。 步天音犹豫了没有几秒,忽然飞快的捡起了被她丢在地上的信封。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天风不能死! 一定不能死! 至于以后能不能生育的问题,她以后一定会再想到其它的办法解决!天无绝人之路!她就不信这个邪,也不信所谓的天谴一说。倘若天谴真的存在,那么她呢?她当初是如何平平安安来到这个世上的? 这里,一定有什么封建迷信的东西在作祟,只是她眼下无暇顾及,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所以,救人要紧! 御书房。 有宫女快速捣着小步跑了进去。 跪地,行礼。 等待命令。 良久,花清越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宫女微微低头,恭恭敬敬答道:“夫人拾起了那封信,关闭了殿门。” 花清越微微一笑,眉宇之间尽是了然。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选择救他。 既然选择救他,就相当于选择放弃自己的身体。 第三百一十六章 愿得一人心(21) 如果那日的花清越令步天音恨到了骨子里,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无疑就是加重了她对他的恨意! 花清越是铁了心的要毁了步天音的身体,他既知道缥缈一族的女人如果用多了起死回生之术,便会丧失了生育的能力,他便会充分的利用这一点。然而一般的人步天音才不会去救,现在他手上她在意的人,他便有两张牌。 一个是步天风,另一个,就是他放出消息说下了圣旨赐死的步名书。 如他所料,他杀了步名书丢给步天音,步天音照救不误。然而她每次救活他们之后,花清越都会再用残忍的手段将他们杀死,然后她就会再救。 他再杀死…… 这简直就是一个折磨她、父亲和天风的身和心的死循环。 花清越的剑,不止是刺在了他们的身上,更是伤在了步天音的心里。现在,不止是步天风和步名书的安危她没有办法保证,还有外面那四十万大军,韦欢应该是与他们会和了,但是,她要如何通知他们退回去? 那些人,怎么可能是花清越的对手?她不能让他们白白来送死! 她恨花清越,可是却毫无还手的能力。 她只能不断的安慰自己,所幸她的手中还有能够救人的法子,他们还是可以活过来的……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用这种方法了,步天音能够感受得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不断的流失。 步名书和步天风并肩躺在床上,步天音无力的靠在他们身边。 身后的殿门吱呀一声轻响。 花清越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看着床上已然恢复了生气的两个人,笑道:“果然又活了。” 步天音浑身一个激灵,用身体挡在了他们面前,抬起头对上了花清越手中的一团红色妖光。 花清越温柔的看着她,柔声的开口:“怎么,你要阻拦朕?” “不要,不要再伤害他们了……清越,你有什么冲我来,你恨我你可以杀了我啊!” “够了,清越,我现在已经生不了孩子了,你还要折磨他们到什么时候?” 花清越居高临下的冷冷看着她,听她终于不能再镇静的说下去。 “清越,我错了,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我不该用自己的脾气跟你宣战,更不该向你复仇。我知道自己错了。你放过他们好不好?你放了他们,我怎样都听你发落都行!” 花清越面色微沉。 她口口声声叫着他的名字,只不过是想让他放过床上的那两个男人。而她的心里,一直以来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 “步天音,你来跟朕说说,你跟了云长歌也不过一年半载,怎么就能够比得过我们七年的感情?”花清越突然笑了一声,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温度,让人听了就觉得压抑,“都说爱情是有七年之痒的,这七年,竟然都敌不过你们那么短的时间。” “你怎么能爱他,胜过爱我花清越呢?” 步天音想大声告诉他因为云长歌是个好人,因为云长歌爱她到骨子里,可是,她不能说,她现在万万不能激怒他。她一口气憋在胸口,忍得不断颤抖的手指关节都隐隐泛白。 “怎么,说不出来了?” “我说。”步天音吞下去一口气,看着花清越,尽量是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虽然她已经知道花清越早就看穿了她内心的慌乱:“清越,你要怎样才能放过他们?” 花清越微微一愣,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和若春风的笑道:“你在求朕?” “是。我求你。”步天音声如净水,她缓缓的抬起眸,花清越在与她目光相接时神色顿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的问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你要怎样乞求朕?” 步天音暗中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她面上却仍旧装作沉静,她看着花清越,忽然朝他跪了下去,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皇上。这样求你,够么。” 花清越脸色一变,他根本没有想到步天音会用这样下跪的方式来求他。 求他放了他们。 花清越此时心里的怒火更加大了,也无暇去理会床上的两个人,步天音根本就拦他不住,但是她太明白怎样会让他生气动怒了。 她真的是惹急了他。 该死的,她跪他做什么? 她跪他算什么? 花清越俯身,一把将步天音扯起来,神色如常,目光清冷,如刀锋一般割在步天音的身上,花清越微哼道:“上一次你用你的身体跟朕做交易,换来了韦欢逃跑的时间。现在,不如你再献媚一次,朕便放了他们如何?” 步天音的眉头拧了起来,杀气、瞬间迸发。 “做一次跟多做几次有何不同?难道,你还在装什么贞洁烈女么。”花清越笑了,松开她,双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步天音满身的狼狈和疲惫,连眼底迅速闪过的痛恨都没有瞒过花清越的眼,良久,步天音望着他,淡淡然的说:“我还是不相信你,你要……先放人。” “好。”花清越竟然意外的答应了她,他顿了一下,忽然靠近了她,步天音下意识的后靠了一点,贴在了冰冷的床沿上,花清越冷冷的笑了笑:“就这么害怕朕的靠近么。这样,一会儿还怎么服侍朕?” “我……不是。” “话说的这么勉强,满心的恨意都写在了脸上。” “……随皇上怎么说。” “云长歌就在烽火台外,挥师百万,进可攻、退可守。” “……”步天音听到那三个字,手指还是抖了一下,她吸了一口气,说道:“想必皇上应该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云长歌来了,他终于来了。 花清越道:“朕只做好了对付他一人的打算。” 他的百万雄师又算得了什么?他花清越要对付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云长歌一个。 步天音没有说什么,直到花清越走到了门口,回头对她暧昧道:“快些,朕在温泉等你。” 花清越走后,步天音才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 床上的两个人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但是至少,以后花清越不会再拿他们开刀。 不会再让她看到他们一次次死在自己的面前。 她慢慢的站了起来,试着将全部的灵力都凝聚到自己的手上,然而竟错愕的发现,她的灵力已经近乎于无! 花清越,花清越! 步天音眸光一冷,用力握紧了拳头! “夫人,皇上请您过去。” 有宫女迤逦进来,手上端放着一套衣裙。步天音接了过来,却并没有换上,她大步向外走去,宫女在后面跟着,急道:“夫人,皇上让您把衣服……” 步天音转身,用力拂袖,宫女被她打在了地上,她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现在倒好了,一个宫女都能欺负到她头上了。 她步天音虽然灵力尽失,但是谁也别想把她当病猫捏来捏去的! 今日。花清越再也别想得逞了。 他说的是没错,做一次跟多做几次没什么区别,但她就是恶心他。 到了温泉外,有宫女将她引了进去。 很大的一面十二扇素绢侍女屏风,挡住了偌大的温泉水池,却挡不住里面冒出来的袅袅白烟、暧昧香气以及里面的女子们的欢声笑语。 屏风之后,是一个极大的温泉水池,足以容纳百人一起嬉戏。 此时,十几个身上只穿着纱衣的貌美女子浸身水中,她们或捧着新鲜的水果,或端着香醇的美酒,或在水中翩然起舞,或倚在池边卖弄风骚,或坐于池边怀抱琵琶,双脚却在水中嬉戏。 风情万种,舞步生莲。 而在水池的中央,有一朵汉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一朵千瓣莲花。宛若神之双手,浑然天成,鬼斧神工。 白莲之上,斜倚着衣衫半敞、眼角流光的花清越。 他知道她进来了,却并没有抬眼去看她。 众女子见到步天音这样一位国色天香但是面容却冷若冰霜的女子进来,大多数人都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只顾着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有一个披着绿纱的女子,瞧了一眼步天音,大胆的凑到了花清越的身边,媚笑道:“皇上,这个女人是谁呀?” 花清越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貌若不经意的看了眼步天音,笑若春风:“她啊,是来跟你们学习如何服侍朕的。” “皇上你太坏了,竟然又招了一个美人……” 那女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花清越一把拖进了怀里,他嘴里还含着一口酒,便突然吻上了她的唇,女子假意娇羞,双手却更加用力的扒在了花清越的身上。 她以为就此便可以得到他的宠幸,谁料在她意乱情迷时,花清越忽然推开了她,冷冷道:“都给朕下去!” 众女子全部听话的行礼,快速的收拾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唯有那绿纱女子,面露犹豫,还踌躇在原地,她试探性的想要再贴上去,却被旁边的一个女子拉住了手臂,她不耐烦的推开她,朝花清越凑了过去,“陛下……” 花清越并没有推开她,反而伸出了一只手,绿纱女子脸色一变,眼里的兴奋和雀跃丝毫不加掩饰,然而花清越伸出去的手却扼住了她的喉咙,在一片女子失声的惊叫声里,她们清楚的听到“嘎嘣”一声清脆的响声。 第三百一十七章 愿得一人心(22) 花清越竟然亲手掐断了她的脖子。 面无表情的做完这一切,花清越像是丢垃圾一样将那女子的尸体丢在了岸边,不悦的下令:“拖下去。” “是是……” 即使她们心里在害怕,却更加不愿再惹恼这位性格阴晴不定的帝王。 等人群都散下去了,花清越这才抬起头,正视的打量着步天音,然后,面色愈发的阴沉。 “让你换的衣服,你换到哪里去了?” “不想换。” “呵……”花清越蓦地笑了,他微微扬眉道:“朕虽然答应了你会放过他们,但是朕也可以反悔的,对不对?反正,朕这样的卑鄙小人,也从来都是不讲信用的。” 他前一秒说话的时候人还在那朵洁白的莲花座之上,虽然他人性丑陋,却偏偏霸占那代表着纯洁的莲花。下一秒,人便已经站在了步天音面前。 这样的速度,已经不是如鬼魅一般的悄无声息,这简直就是移步换影、是神速! 步天音心里着实的惊了一把! 花清越温柔的挽着她的手臂,宛若情人之间的亲密举动,他忽地用力,一把将她拉下了水,在她反抗的时候,用力吻住了她。 步天音抬腿,踢向了他的重要部位,花清越眸光一冷,忽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喘息有些急促,然后他便顿住了。 他方才不想出手的,可是,他竟然失控了! 花清越自然知道他失控的原因,是他体内的魔性,他已经控制不住它,要么被它完全吞没,要么,他们互相争夺,让这具身体永远的不会完全属于对方。 花清越猛然松手,步天音捂住嗓子,靠在池壁上不停的发抖。 花清越步天音咳嗽时眨眼的功夫,花清越便已经重新坐回了莲花座上。 他神色冷峻,看不出喜怒:“步天音,做我的皇后吧。” “你答应,步名书便是国丈,步天风便是皇亲国戚,朕自然不会再动他们。” 步天音捂着脖子的手,不动声色的移到了左耳的耳后,这个小动作花清越并没有注意到,他径自说道:“听说东壤军中有一名神医,朕打算将她请来,给你看看身体,朕忽然改变主意了,打算让你为朕生一个孩子。” 孩子?步天音的心莫名揪了起来,她在花清越这个疯子的手里,她迟早会疯掉。就算神智勉强还能保持着清醒,她的身体也会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明明是他一次次的杀害天风和父亲,逼着她一次又一次的使用起死回生之术,拼命的残害着自己的身体,他就是导致她不孕不育的罪魁祸首!可是,眼下这个人竟然还说什么要自己替他生孩子?!花清越这个疯子! 身上蓦地一热,步天音惊觉自己已经倒在了花清越的怀里,他手腕一翻,将她压在了身下的莲花座上。汉白玉的莲花底座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早已是温暖如光,可步天音偏偏觉得脊背发寒,身体由内而外的凉了。 步天音打了个寒颤,平淡的开口:“这就是你报复的手段么。折磨我你就开心了么。” “开始,朕也以为折磨你朕会开心,但是后来发现,竟然不是这样的。”花清越凉凉的弯起唇角:“但是,朕发现,折磨你,云长歌会难受的,不是么。” 步天音惊愕的抬起头,怒道:“你告诉他了?!” “告诉他什么?” 步天音咬住了下唇,花清越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她问的什么,她想问他是不是把他强暴她的这件事情告诉了云长歌,但是,他就是不说。 态度模糊暧昧,步天音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花清越伸手去解她的衣衫,“你说,我们在做的时候,云长歌在做什么……步天音!” 花清越的声音一变,冷意陡生,他冷冷看着步天音胸前开的那朵血花,蓦地从她身上离开。 她方才居然趁他一个分神,抽出藏在头发里的发簪刺进了自己的心口,花清越一怒之下本打算离开的,但是却又折了回来,步天音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只听他贴在她的耳边,冷冷道:“别以为你自伤朕便会放过你。” 他说着,冰凉的手便又覆了上去,他用力按住步天音的胸口,殷红的血顺着他苍白冷凛的指缝间流泻出来。 步天音微微睁了睁眼睛,眼神涣散,根本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你随意。反正你要做的事情,也没有人能够阻拦得住。但是你知道的,男人在床上发起疯来,就是十匹马都拉不住,你是想专心做,还是时刻需要分神出来顾及着我?——清越,你尽管放马过来,但我保证,我一定有能力让自己死在你面前。” 花清越拂袖离开。 方才就在她说出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阻拦得住的时候,他忽然很想一巴掌抽醒她,告诉她这世间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左右他。他要那个二十一世纪对他死心塌地的步天音,他要那个时时刻刻有了他就绝对不会再跟其他男人有任何接触的步天音。 他只要,以前深爱着他的那个步天音。 走到门口的时候,花清越脚下一顿,轻声道:“明日我会与云长歌一战。” “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他的声音不大,连门口守着的宫人都没有听到,但是离得更远的步天音却听得清楚。 半夜的时候,步天音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更让她惊讶的是,她发现屋里竟然有一个人! 屋内光线昏暗,外面的月光大部分都被一旁的树木遮挡,那道人影静静的站在角落里,同她一样,也在窥视着她。 忽然,她的神色一变,眼泪一滴一滴从眼角流了出来,她的声音都变成了哭腔一般,令人听了心碎:“长歌,是你来了么。” 闻声,那道人影动了动,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惨淡的月光照在那人英俊的脸上,同时,她也看清了他眼底的那一抹猩红妖光! 花清越,他这么晚来她的房间做什么?! 步天音飞快的抽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出手的时候扯动了胸口的伤,她才包扎好了没多久,这个时候一定又绷开了! 花清越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也不开口,步天音屏息,提防着他会突然做些什么。 花清越有些嘲弄的弯起嘴角,他的长发如冰,在清冷月光下凉得让人心寒。 “朕要对你做些什么,你是拦不住的。” 语落,花清越身形一动,几乎是同一时间,步天音手中的匕首也向着他刺去。 噗嗤一声。 刀锋穿透他的手掌,花清越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另外空闲的手忽然抓住了步天音的肩膀,她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她体内吸取了什么出来。 她要挣扎,花清越却忽然卸了她的手腕,慢慢将她放倒在床上。 良久以后,花清越的手松开了她,温柔的替她接好了手腕。 “朕没有把你怎么样。”他淡淡道:“只不过拿走了你的南怀心法,南华心法七重,第八重,云长歌也替你助力过吧。” 步天音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分愤恨的看着他,目光如刀。 花清越拍了拍她的脸,阴森森的一笑:“你的灵力也没有了,对么。呵呵,南华心法我也拿走了,你就在这里乖乖的等着我回来。明日之战,只有我们两个人,却代表着两个国家。或许,我代表的还有你,有步名书,有步天风。明日一战,倘若我胜了,你自然也能活下去。但是倘若我输了,你也要陪我一起下地狱。” “在这里,等着我回来。”或者,等着陪我一起死。 步天音,今生今世,我花清越都不会放手。 花清越再次离去,而步天音的眼皮却重了起来,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朗气清。 金碧地处位中,东面被东壤的四十万大军重重包围,西面被银月的二十万精兵围得水泄不通。云长歌的兵虽然不多,但是在他的指挥下,以一敌十,他唯有背水一战,拼死一搏。 然而,拼的却不是国家,而是他们两个人。 云长歌一身白衣胜雪,在这六月的温暖天气里,如惠风和畅,如流觞曲水。他已经应下了花清越的战书,夺妻之仇,家恨国殇,他们之间,都要一一清算。 云长歌站在高台之上,面对千军万马,用内力将声音扩到了十倍,让即使百里之外的最后一个兵卒也能清晰地听到:“云长歌近日与金碧国君花清越一战。若我胜,金碧城门打开,举国投降;若我败,你们听从云楚将军安排,退兵回国,对金碧俯首称臣,他答应过我,若是我死,他不会伤害你们每一个人。” 过去云长歌胸怀天下,只是因为受璃姬差遣要做一国明君。然而如今,他却是发自肺腑的为每一个跟在他军队里的人做出了退路。 他不像花清越,会将举国上下至于水深火热之中。 “公子……” 云长歌已经做了一国之君,可云楚着急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称他公子,这个称呼他用惯了的,改过很多次也改不过来。 “公子,请慎重!”云楚跪了下去。 二十万将士也随之跪了下去,整整齐齐的高呼陛下慎重。 云长歌目光眺望东方,淡淡道:“我意已决。” 第三百一十八章 愿得一人心(23) 午后,湛蓝如洗的天空忽然阴沉了下来。 花清越和云长歌的决战质地钉在了凤凰山。 诚如云长歌所料,花清越并不在乎这黎民百姓、百万将士,什么烽火狼烟,横尸遍野全部与他无关。 他要这个天下,只不过是想证明他有如此能力而已。这山河于他来说,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如今,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这天下他有了,他想要的得到的唯一,就是步天音。 他知道,她的心和身都不属于他了,只要杀了一会儿要来的那个男人,步天音就是他的了。 完完全全的属于他。 无论他们身在哪个世界、身处何方何地,他都想要她变回以前的那个步天音。 凤凰山脚下有一个大湖,此刻花清越正站在湖边的长亭里,面对碧波百顷,他胸有成竹,满心的胜算。 云长歌天人少年,国士无双,登基之后,更是治国有方,深受百姓的爱戴。 他云长歌是古代惊世奇才,而他是二十一世纪精锐头脑,他们,或许本该成为最好的朋友。因为同样都是人中龙,这样微妙的关系,非友即敌。而他们为了一个女人,为了步天音,已经成为了敌对的关系。 从前的花清越也不是个傻子,相反的,他也是精明过人,但与云长歌相处了两年,竟然都没能摸到他一星半点的底细。 云长歌,当真是高深莫测。 花清越轻轻的一叹,眸光一闪,慢慢转过了身。 他的身后,站着一身白衣的俊美少年。 花清越率先开口说道:“神医素合,果然名不虚传。” 云长歌恢复了记忆,他倒也觉得没什么,反正他记不记得步天音都无所谓,他只要杀掉他就好了。 云长歌走了两步停下来,微微笑道:“陛下失望了。” 花清越眼底猩红色光芒涌动,轻轻勾起了唇角:“失望倒谈不上,只是今日,你我需分出一个胜负来。” 云长歌但笑不语,微微点头。 花清越之于他有夺妻之恨,家恨国殇,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是欣赏他的。 他们之间的欣赏是相互的。 同时,二人心里也都明白,他们本该是最值得成为朋友的人。 两个人相对而立,脸上都带着浅淡的笑容,谁也没有想要先出手的意思。 突然,天地之间风云快速流动,风卷尘沙,二人竟然已经置身在一片荒凉之地。 云长歌面色微微一变,他知道,这里是意念中的幻境。 也就是说,他们的身体还在凤凰山脚下的湖边,长亭之下,但是,这里是由花清越的意念构造出的另一个世界。 花清越,原来竟然是已经强大到这样的地步了。 幻境下,花清越淡淡的开口:“我已经上过她了。长歌,没有想到,你还是先我一步要了她。” 云长歌抬眸看着他,忽然笑道:“你说什么。” “听不懂么?呵,我说,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云长歌没有说话,身后的万千沙尘却在一瞬之间暴起,其势凶猛至极,竟然有要吞噬天地的气势! 凤凰山下。 碧波湖边。 一黄一白两道身影长身玉立。 微风扬起他们的衣衫。 在外人看来,他们只是互相的凝视着。却不知道,在另外的一个虚幻世界里,他们已经打得天翻地覆。 这一战,从白天打到了黑夜,从黑夜打到了清晨,从清晨打到了日落。 日落黄昏,黑夜降临。 第三日清晨的时候,忽然有一道纤弱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她已经想办法通知到了韦欢,就在昨夜,瑶光混进了皇宫,花清越不在,锦色已死,花清越手下的杀手红衣不知去向,瑶光拖住了流光,她便伺机从皇宫后门溜了出去。 只是她如今的身体实在是太差,花清越吸走了她体内的南华内力,她的身体虚弱至极,骑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坚持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 她一身的狼狈和疲倦。 然而在看到那一抹雪白色的身影时,步天音忽然觉得,就是这一刻让她去死她都无怨无悔! 云长歌! 步天音试图靠近,但当她走到两个人三丈之外的时候,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隔! 她脸色一变,慢慢伸出手去。 一层淡薄如水一样、无形的结界在她面前慢慢显现出实体来! “靠!”步天音骂了一声,她没有灵力,现在连内力也没有了,别说破这结界,但凡稍稍靠近,便会被结界所伤! 在看里面的两个男人,风吹不惊,忽然明白了什么! 高手过招,从来都不会像普通人一样的打杀! 他们此刻,意念应该已经到了另外的世界! 另外一个,即使她拥有灵力和内力,也无法到达的世界! 因为,她的功夫在普通人之上,但是,跟他们却是有着很大的悬殊的! 她该怎么办? 步天音换了一个角度,能够将云长歌的正面尽收眼底,看到了云长歌唇角溢出来的鲜血,步天音的心忽然揪了一下。 无比的疼。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现在跟花清越在意念里厮杀的人是她! 步天音虽然进不去,但是却一直在严密的观战,很快,花清越的唇角也流出了血。 她心里着急,但是却无可奈何,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去! “步天音,你不要慌,不能慌……”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去。 步天音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苍白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的血迹,曾经鲜红饱满的唇已经干裂发白,她不吃不喝,在外面等了三天三夜,身体几乎就要支撑不住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另一边的皇城,韦欢已经带着四十万大军冲了进去。 他等不到她了,所以要先发制人。 打。这一战必须要打。 步天音在结界外又等了一天。 清晨的时候,她幽幽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熬不住的昏睡了过去。她靠在结界上,面对另外一边,清晨的湖边,烟笼碧水,白雾缭绕,整座凤凰山仿佛都被笼罩在浓郁的牛奶中。 步天音神色一变,爬起来转身查看他们的状态,由于她的身体太过虚弱,起来的动作又猛又快,她觉得脑子里一阵发晕,眼前发黑,她踉跄着向下倒去。 却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及时接住了。 只不过她已经昏迷,并不知情。 云长歌就势端坐在了地上,将步天音抱在怀里,有些心疼的看着她。 她的小脸没有一丝的血色,即使在昏睡,眉头也轻轻的攒着。 云长歌的身后,花清越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的位置,虽然外表看不出,但是他的内里比云长歌要伤重的太多。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的杀死云长歌。 花清越目光冰凉的落在他、以及他怀中的步天音身上。 花清越尝试着慢慢站起来,却在站到一半的时候再次重重半跪了下去,喉咙一动,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黑色的血。 云长歌缓缓抱起步天音,似乎要离开。 花清越有些讶异的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他伤得那么重,却还可以这么轻松的离开! 花清越慢慢开口:“长歌,你以为自己可以带她在我眼皮子底下离开么。”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花清越人已经冲到了云长歌身后,右手聚力,击向他的后心! 云长歌身形一闪,迅速避开,花清越却再次出现在他身边,速度快得像他的影子,紧紧的贴在他的身边。 花清越伸手去夺他怀里的步天音,云长歌手腕一翻,灵力涌动,花清越身上杀气大盛,双眼几乎变成了猩红色,像熊熊燃烧的烈火。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再次不受他控制了。 因为他敌不过云长歌,所以他体内的魔,开始蠢蠢欲动了。 云长歌很快便察觉到他的异样,他将步天音放在一边,专心对付起花清越来。 方才他明明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应该不会这么快恢复的,他听小步说起过,他们的灵力属于那种呈现在饱满状态下,用多少便会消耗多少的。 也就是说,花清越方才用了那么巨大的力量,他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 可是眼下,他的身上分明就出现了另外一股强大的力量! 云长歌发出一声微弱的轻叹。 他缓缓抬起的右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剑。 一把剑刃美丽如彩虹,时而有形时而无形的剑! 云长歌有剑,可他从来没有用过! 因为,名剑要有合适的对手,他才会亮剑! 而此刻,他的对手,是一个半人半魔的妖孽! 云长歌和花清越再次动起手来。 在一旁昏迷的步天音,眉头不安的动了好几下,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面前,星空万里。 刀光剑影。 蓝黑色的夜空上,交织着一片银光。 那巨大杀气的银色光芒,来自于一把剑。 步天音怔怔的看着这一切,看到花清越的手如利爪,从云长歌的肩膀穿了过去。 她的手猛地攥紧。 云长歌垂眸看着穿透了自己左肩的利爪,淡淡笑道:“人借魔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但却会失去自己。” 花清越双目猩红如血,他听到了云长歌的声音,可是却没有办法回答!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 杀光眼前的一切! 杀尽天下的人! 魔,就要毁灭一切! 两个人打得昏天暗地,根本没有发现有一个人的纤影在悄然靠近! 第三百一十九章 愿得一人心(24) 步天音醒来之后,想悄声靠近,从背后攻击花清越。但她却不知道此时的花清越已经算不上是花清越了,他修魔,已经是半人半魔的妖孽了!所以当她被他震出去很远的时候,眼底写满了震惊! 云长歌身形一动,想过去接住她,但却被花清越死死地缠住,不得抽身,他犹豫了一下,忽然不去管步天音,反而认真对付起花清越来! 花清越就像寄居在魔体内的微生物,他看到云长歌做出了选择——他选择没有要先救她,反而是先要杀他。他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洋洋得意。 但是这种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当云长歌的剑穿透他的腹部,穿透他的胸口,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被两剑刺中了要害,若是唤作寻常人,早就一命呜呼,而花清越却只是捂住受伤的胸口后退了好几步。 身心不稳,却仍旧站在那里。 云长歌的两剑,似乎将魔气从他体内逼出了一大部分,他又拥有了自己的身体。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往外流着黑色的血液,眼神微闪,薄唇勾勒出一丝嘲讽、冷淡的弧度,他看着那边走向步天音的云长歌,轻轻的开口:“长歌,你不定能杀死我的。” “这天地间,只有一个人能够杀死我。” 那个人,就是步天音。 花清越的目光,有些复杂的落在了步天音的身上。 云长歌抱起她,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他轻轻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迹。 他方才是要出手救她的,就算不用理智去思考,他的身体已经先于神智做出了反应,然而他最后却没有选择先救她。 因为在那一瞬,他想起了花清越的话。 他说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他原以为,自己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爱的就是小步,是小步这个人,也是她的一切。她心中也有他,在那种情况下她是被迫的,她才是受害者。 这些他都明白的。 可是,哪里会有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碰了? 他无法欺骗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花清越并非在信口开河,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料敌第一,料事如神,从来凭借的都是洞悉人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难能可贵的天赋,有朝一日竟然会给他带来这样的后果。 如果他没有这样料事如神的能力,他就会告诉自己,他在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他会蒙骗过自己心里这关。可是却不行。 他知道这是现实。 方才他对花清越几次都下了杀手,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杀死他。 哪怕是他屡次受了重创,但是他却杀他不死。 他是凡人,杀不死魔的。 “我说过,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杀了我……” 身后,花清越无声的靠近,却在下一刻被云长歌回身一剑割破了喉咙! 花清越竟然笑了起来,脸上是嗜血的暗芒。 他摸了摸自己几乎被砍掉的脖子,黑色的血沾了满手,与他白皙的手掌交相呼应,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妖异美感,沉默了一下,他就着被割开的喉咙,沙哑开口:“我说过,你杀不死我的。就算你将我大卸八块,我也死不了。” “喉管都坏了,陛下竟然还能谈笑风生。”云长歌缓缓抽出长剑,指着他,冷冷道:“你动了我的女人,大卸八块怎么够?” 话音未落,剑气、风起云涌—— 那天晚上的事情,步天音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她迷离之间只看到了漫天的剑光,杀气凛凛,生生将这七月初的天气冰冻三尺,让人望而生寒。 她以为花清越死了。 可是他并没有死。 他被关在一处宫殿里,身上有着一百零八道玄铁锁。 云长歌笑着说,这样都不一定能够锁得住他。 云长歌在等,等他的国师来,想办法杀死花清越。 窗外,清风鸣蝉,盛夏已经悄然来袭。 步天音却裹着厚厚的被子缩在红木大床的一角。 她不知道云长歌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委身于花清越的事情。 这几日,云长歌仍旧是温柔的对待她,像以前一样。 可是,她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云长歌虽然温柔亲切,但是却不与她亲近。他会和她一起吃每一顿饭,但是晚上却睡在别处,更没有与她有任何的肢体接触。步天音心思敏感,察觉出这一点,心便一下子凉到了冰湖底。 云长歌囚禁了花清越,占据了金碧的皇宫,金碧的世家、国公府早就对花清越的残暴行为有所愤怒,如今自是亲附于云长歌。 银月与金碧,在云长歌的领导下已经慢慢的在合为一体。两国合一,四海和平。 云长歌忙于国事,而韦欢也带着当初她从东壤借的几十万大军回了东壤,她没事的时候就缩在房间里发呆,偶尔素合会过来看她,每次都给她开不同的药,为了让她不喝苦的发酸的汤药,她细心的把药都揉成了药丸子,还加了一些蜂蜜在里面。既能滋补她的身体,又免去了苦味。 要说最近的喜事,也就是素合和凌风在一起的事情了。 她真是没有想到,素合原是一心想要回去北边的,却甘愿为了凌风暂时留下来,要让虬族那个大长老知道凌风拐了他们的族长,估计得气得胡子掉一地。 步天音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尤其是在想到云中和凝风时,脸上的笑意更浓。 云长歌站在窗外,静静的看着她笑。 以前她在他的太子府湖心居的时候,他也曾这样站在暗处偷偷的看着她。 但是那时候的心境和如今却大不相同。 云长歌眼底黯了一下。 云楚走过来,跪地行礼道:“公子,璃姬夫人到了。” “好。我这就过去。”云长歌转身离开,云楚从半支开的窗子里望了一眼步天音,脸上写满了疑惑。 傍晚的时候,丫鬟端来了滋补的饭菜,云长歌却没有出现。 步天音问道:“云……皇上怎么没来?” 丫鬟欠身答道:“奴婢不知。” “你下去吧。” 吃过晚饭,步天音借口去外面溜达,躲开了身边跟着的几个宫女。 云长歌虽然没有管制她的自由,她亦可以在宫中自由走动,但是每次出来,都会有几个宫女跟着她,她看得出来她们都会武功。 步天音走了几步,忽然听到前面有动静,她躲进了一边的灌木丛里,听到两个经过的宫女窃窃私语: “听说今天来的那位孟贵妃,是咱们将来的皇后呢……” “她是皇后?那揽月殿住着的那个姑娘是谁呀?” “你没有听说吗?她是前朝皇帝的女人,前朝皇帝还在的时候,她就住在皇帝的寝宫里呢……” “嘘,小点声,这种事情不好瞎说的,走吧,我们要迟到了……” …… 步天音躲在灌木丛里听得清楚,揽月殿,听着这么耳熟? 她想了一下,忽然唇角冷嘲了一下,那不就是她住的地方么。 原来她们议论的就是她啊,那么,孟贵妃,岂不就是孟碧城了? 她也来了金碧。 云长歌派人接来的么。 步天音从灌木丛里缓缓站了起来,她打算劫住一个人,问出花清越的下落。 她要亲手杀了他。 时不我待,她不见了,那几个跟着她的宫人恐怕是早就通知了云长歌,她没有多少的时间。 这皇宫之大,她忽然想起了之前花清越见她的那个宫殿,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绿色殿顶,那里,似乎不像是住人的,更像是关着人的。 皇宫里也有类似于牢房的地方,应该就是那里没错。 步天音寻着记忆找到了那里,果然发现那里有重兵把守。 她如今没有武功,爬房顶是不行了,在这里耽搁久了,恐怕还会被他们发现。 既然暗的不行,那她就来明的。 她缓缓从暗处里走出来,守门的士兵见到她忽然面色一变,互相看了几眼,似乎不知道她的身份,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步天音眼神微凛,厉声道:“陛下让我过来看看。” 士兵长枪一挡,交错的挡住了她,音容不苟道:“姑娘请止步。” 步天音唇角轻勾,长指自腰上挑下了一件东西,放到了他们面前,笑道:“这是陛下的随身玉佩,你们可认得?” 两个人犹豫了一下,面上仍然还有踌躇,步天音道:“陛下就让我过来看看,这边的事情办完了我还去找陛下复命,耽搁了你们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她这样一试压,两个人便不敢再做坚持。又想着这里里里外外都是士兵,守卫森严,这位姑娘手里拿着的又是陛下的东西,应该不会出事,便放了步天音进去。 她心中却并没有暗暗得意的快感。 这个玉佩的确是云长歌的,是她早上的时候从他身上顺下来的,云长歌最近事忙,竟然都没有发现。 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 步天音身上没有任何的珠玉装饰,唯有左边手腕上有两串银链,她孤身轻盈的走在殿内,那两串手腕发出轻微的叮咚声响。 是当初云长歌没能亲手戴到她手上的红豆。 他本想一人一串,但是她将两串要了过来。 从墙壁上取下火把,一路点燃了照明用的灯盏。 大殿深处,锁着一个人。 一百零八道玄铁锁链,垂落在地上,寒凉彻骨。 第三百二十章 愿得一人心(25)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为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沉默之际,那被层层玄铁链锁在十字架上的男子缓缓开口。 他念的是容若的一首词,而那首词原想表达的意思,是作者对爱妻的悲悼之情。凄婉又清丽,因为失去了所爱,而更显得缠绵凄切,感人至深。 词意所寄的是指亡妻,原来,她在他心里竟然早就死了么。 他如水的长发遮掩住一半的容颜,另一边露在外面的,隐在晦暗不明的阴影里,他淡淡的开口,声音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但却自带了一股魅人至极的性感。 步天音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点燃了就近的灯盏,殿内的光线变得明亮一些。她走上前,蹲了下去,慢慢的替他解开身上的锁链。 那些玄铁所制成的链子,极细,但是温度却是极寒。才不过几分钟,重重紧紧缠绕的锁链还没有解开几层,步天音的手便被冻得冰凉。那是一种血液在流动时活生生被阻塞住,被凝滞住的冰冷。 花清越微微低头去看她,她纤弱的身影映在他的瞳孔深处,将那抹小小的影子慢慢隐没。 他眼底猩红色的暗芒,也在一寸一寸的消失,直至完全殆尽。 步天音手上的动作很快,不多时,那一百零八道锁便被她解开。 花清越的身子,缓缓的坐在了一地冰凉的锁链里。 他靠在十字架上,神态慵懒且从容,仿佛他不是被囚禁在这里的。这一刻,他清俊的脸上褪去了过去的残暴和冷凛,有的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全部的……执念。 当爱已成往事,剩下的,也只有执念了吧? 执念,他对步天音的执念。 痴男怨女爱情之间的故事,往往都是爱一念之间。 一念成魔。 一念成人。 一念天堂。 一念地狱。 花清越靠在那里,突然伸出手,想要去拉步天音,步天音快步后退了几步,警惕的看着他。 她知道他没有什么作为了,但是心里还是保持着十二分警觉,未曾掉以轻心。 花清越颇为自嘲的勾起唇角,抬起眸淡淡的看着,眸光幽沉,叹道:“你是来杀我的。” 步天音没有应答他的话。 花清越眸色闪了闪,道:“小音儿,我渴了。” 步天音进来时便注意到殿内另一旁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有茶水,她走了过去,倒了一杯水。 花清越接过茶杯的时候,碰了一下步天音微凉的指尖。不知是出于故意,还是不经心的,他凝望着步天音,缓缓的呷了一口茶。茶水慢慢下喉,他从容的开口说道:“我花清越,并不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在这个异世,不论过去如何,他做了什么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后悔的,只不过是沾染了杨倩。倘若他从来没有背叛过她,她对他的态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敌对、坚硬。他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对云长歌如今的态度,本应该是对他的。 花清越轻轻的一声喟叹,输给了云长歌,他心里竟然有一种心服口服的感觉。 知己难逢对手。 所以即便是输,也输得心服口服。 可是,他不想放弃步天音。 哪怕有一口气在,他都想要带她离开。 她是属于他的。 步天音一直在静静的看着他,虽然不言不语,但她的态度却已经十分明确。 他伤害她至深,又伤害过云长歌,她不会放过他。 她要他死。 就像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是有人像他伤害云长歌这般的伤害他,步天音也不会放过那个伤害他花清越的人。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啊,造化弄人,天意也不过如此。 花清越慢慢将手中的茶杯扔在了地上。 轻轻的一声脆响,白瓷杯在他脚下碎成了一地的烟花。 玄铁链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他有些冷,但是想起和步天音的往昔,却也觉得没那么冷了。 以前,她总是喜欢在下班的路上给他买一些乱七八糟的小零食,他是个大男人,怎么会喜欢吃那种东西?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竟然还有些怀念。 他是怎么喜欢上步天音的呢? 他已经不记得了。 反正爱了就是爱了,爱一个人,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正是因为不需要,所以才会有了那句广为流传的话,“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深几许? 步天音一直在沉默,良久之后,她慢慢说道:“你都说完了么。” 花清越眼底,沉静如寒潭深水,他浅笑一声,道:“在这里,我杀过很多人,但最想杀的不是云长歌。” 步天音怔怔的看着他,眼里有一丝的不可思议。 花清越目光柔和,可声音却是冰冷无比:“我最想杀的人,从来都是你,步天音。” 他想杀步天音。但是他下不去手。 从他知道自己对她下不去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最后一定会是那个输家。 可是他下不去手就是下不去手。 花清越垂落在地上的手轻轻抬了一下,步天音颇为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举起了手中的剑。 花清越似乎颇为满意的在她眼中看到了杀气,他轻笑道:“你知道么。云长歌比我要狠,如果是他,他一定会下得去手。” 步天音的唇紧紧抿住,几乎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线。 她握着长剑的手,发出轻微的颤抖。 花清越轻叹一声,清俊的容颜上浮出一丝疲惫,清淡无颜色,连笑容都是苍白的:“小音儿,你打算动手了么。” “步天音,我下辈子还想遇到你。” 那个时候,他一定要做一个温柔的丈夫,从最初见到她的那一刻就不会放手,把她牢牢的绑在身边,不让她做自己讨厌的事情,给她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宠爱。没有背叛。 “小音儿,过来,最后抱我一下好么。” 步天音摇了摇头。 长剑挽起一朵冰冷的剑花,直指花清越。 花清越慢慢抬手,慢慢握住了锋利寒冷的剑锋。 修长白皙的手很是用力,鲜血立刻从他指缝间流了下来。 他垂下眼眸,缓缓说道:“花如夜没有死,我放他离开了。” 步天音心里陡然升起一股陌生的复杂情感,半晌,她冷笑道:“你会有这么好心?” “好心是没有的,但就突然想放了他。” “即使这样,我也不会放过你。今日,你必死无疑。” “我也没有打算让你放过我。” 花清越倾身向前,主动将自己的胸口抵在了她的剑尖上,只要她稍一用力,他就会死。 云长歌杀不死他,这世上谁也杀不死他。除非她步天音。 能够死在她的手上,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最好的结局。死在她的手上,是他身为一个男人,最后的自尊。 步天音看出了花清越的一心求死,她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心软。 她和云长歌到今天,全部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害的! 南织的死,更是拜他所赐! 没有花清越,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的牺牲! 步天音心一横,清秀的眉目间、杀气浮动! 噗嗤一声。 长剑穿过了花清越的心脏。 墨黑色的血顺着他的衣衫往下流淌,滴到了玄铁链上。 几乎是瞬间便凝固在了上面。 步天音咬住了下唇,强迫自己将剑又推进了三分。 花清越的身体,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抽搐着,眼眸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温柔凝望着步天音,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轻轻阖上了眼。 唇边,一抹诡异安静的笑容。 步天音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好半天才伸手去探他的脉息。 在确定他已经死了之后,她看着他嘴角才那抹诡笑,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没有睁着眼睛,可以说不是死不瞑目,但是,他到最后为何要这样发笑? 步天音无暇去顾及。 花清越死了。 他真的死了。 昏黄的烛火照射下来,花清越唇角的诡笑渐渐僵硬。 步天音用力咬着的下唇已经见了血,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她慢慢抽出花清越胸口的剑,挽起裙角,蹲了下去。 她抱着花清越的逐渐冷却的身体,失声哭了起来。 ——为什么要哭? 她不知道。 可是花清越,你为什么下辈子还要想遇到我? 你为什么,宁可死去,来生却不愿放手? 你一定不知道,我下辈子却再也不想遇到你了。 再也不要认识你,爱上你。 就像花容月死前对燕绾所说的,下辈子不愿遇见。因为不见,便不会爱。 殿内,步天音抱着花清越的尸首坐在玄铁链上,满脸的清泪。 殿外,云长歌面色沉稳,眸中平静,目光清凉。 他在这里看了好一会儿了。 原来花清越说的,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够杀他,那个人并不是他所想到的离天师。 而是步天音。 云长歌看了有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在他离开之后,殿内忽然出现了一道黑影。 那黑影,悄无声息的靠近步天音! 昏暗的殿内,猝然亮起一道寒光,步天音余光瞥到,身体迅速滚到了一边,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人! “花语嫣?!” 她不是死了么。和花容月一样,被东皇赐了毒酒。 花语嫣一脸恶毒的笑容,冷冷开口:“很惊讶是吧?是我的太子哥哥救了我。” 第三百二十一章 愿得一人心(26) 步天音放开花清越的身体,面色沉静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花语嫣。 她的衣衫脏乱不堪,长发上沾满了枯叶和草屑,身上更是有一种异样难闻的恶臭。 她的模样,简直比一个乞丐还不如。 花语嫣低头看了一眼花清越,冷笑道:“他本来想利用我对付你,你知道他是怎么强迫我的么。他给花如夜灌了媚药,想让他强暴我,我很害怕,就只能发誓要忠心于他。” 步天音闻言飞速看向花清越,他唇边的诡异笑容仍然还在,但却是僵硬没有温度的! 她脸色微变,难道是因为,他留了花语嫣这一手? 此时的步天音并不知道花语嫣的武功已被废,但她深知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不一定会是花语嫣的对手。她不能跟她动手,她没了内力,动作也只是空有虚招,一旦动手,难保花语嫣不会看出来! 花语嫣继续怨毒的说道:“很可惜啊,我的太子哥哥竟然是真的对你上了心。” “他本想用我对付你,至于怎么对付,怎么利用我,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我根本没有机会听他说出那个计划,他就改变主意了。” “他想杀我。” “他想放过你,所以想杀了我。” 花语嫣脚下踩到了玄铁链,她微哼了一声,俯身去检查花清越的尸体,确定他是死透了之后,眼前掠过一丝阴冷的寒光,讥诮道:“你也有今天。” 步天音仔细注视着花语嫣的一举一动,她在等待时机逃跑。 外面把守的人还在,但她不能保证那些饭桶能够在她惊叫之后,在花语嫣动手之前赶进来救她。 她只相信自己。 花语嫣并没有注意到步天音细小的动作,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用一种怪异又哀怨的语气轻声细语的道来:“他让人把我扔进了井里,井底的脏水里面有青蛙也有蛇,还有很多虫子,你一定无法体会到那种阴冷刺骨的感觉。这,简直比我在公主府被人轮流强暴时还要恐惧!” 步天音眸光微微一顿,她有些惊讶的看着花语嫣。 花语嫣却毫不在意,竟然抬起下巴笑了出来:“他没有想到,我爬上来了,我花语嫣靠着自己的双手爬了上来,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尖锐又刺耳,响彻在大殿深处,步天音不由得一怔,她这样大的动作都没能引来外面的人,难道他们早就被她杀掉了? 花语嫣突然将双手举到了步天音面前,步天音这才看清楚她那双残破的双手。看着她血肉模糊,露出了森森白骨的手,她的胃里一阵不舒服。 她如今的身体太差,若是放在从前,这些恶心的画面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谁敢恶心她,她会让她付出十倍的代价。 步天音一直在沉默着,很有礼貌的听她说了很多话,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从前的她得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如果她再不开口的话,花语嫣必定会怀疑她。 于是步天音淡淡道:“你既然是来报复的,那你不如说说,你想怎么报复我?” “我想让你把我这段屈辱的经历全部体验一次。我想把你掳走,然后扔到军营里,那里的将士都是一年半载摸不到女人的,你去了那里,一定能死得销魂。但我却不会让你这样死去的,在你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我会把你带回皇宫来,然后,溺死在差点杀死我的那口井里。井水冰凉啊……” 花语嫣慢条斯理的用她那双血肉模糊的手从腰上摸下了一把匕首,闪着阴冷森寒光芒的刀刃沿着花清越的脸慢慢划下,她这样的动作却令步天音面色陡然一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知道她不希望她毁坏花清越的尸体! 可是,她才是最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个,她要怎么办?! 花语嫣冷笑着一刀划了下去,划在了花清越的眼角,步天音眸光一寒,觉得脊柱有些发寒,她竟然想挖掉他的眼睛! 这个残忍恶毒的女人! 步天音的目光,落在了原本被她丢在了地上的那把剑的身上。 她悄然靠近,花语嫣却挖花清越的眼睛挖得痴迷、入神,步天音忍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觉得面前的花语嫣神智似乎有些问题! 脚尖勾起地上的剑,剑锋还染着花清越的黑血,此时却因为殿内的温度极低,而凝固住了。 花语嫣在专心致志、仔仔细细的挖着花清越的眼睛,她的眼中,流露出的是一种兽性的贪婪。 步天音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花语嫣的身后,她的眉头轻轻皱了皱,一剑刺向花语嫣! 花语嫣并没有躲开,她身中一剑,身子滚到了一边,虽然躲开了步天音劈下的第二剑,但是动作却十分的笨拙。 步天音美眸微微眯起,她从花语嫣的动作中自然不难看出来,她也没了内力! 虽然无从知晓她的内力是怎么没的,但是她们二人,如今半斤八两,真动起手来,她还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 步天音睨了一样花清越被剜得半开的眼睛,身上杀气迸发! 她是恨花清越没有错,可是他人一死,他们之间两世的恩爱情仇都已经了结! 既然一切都已经结束,逝者如斯,就没有必要对着死者的尸体再下毒手! 花语嫣这样恶毒的行径,同当初北野望让她去杀白轻水时,他在他的“尸体”上面补刀,有什么区别?! 步天音怒从心中起,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允许花语嫣戕害花清越的尸首! 手中的剑,再不留一丝容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剑被丢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她跟花语嫣竟然扭打成了一团。 两个身体同样不怎么地的女人,用最原始的方式竭尽全力的伤害着对方。 花语嫣一把揪住了步天音的头发,步天音却忽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她偏着头,用一种诡异的姿势绕了开来,花语嫣还愣愣的看着手里的一缕细发,步天音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用比她的态度更加阴冷十倍的声音说道:“你这么急着找死,我就当做件好事,送你下地狱。” 花语嫣扭动身体挣扎,却被她牢牢的按在了身下,步天音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苍白的吓人,可是她的力气却不知为何这么大。 花语嫣咳了几下,忽然咧嘴笑道:“你以为,我是来找你拼命的?” “你还有什么阴谋?” “呵,你仔细闻闻,这里是不是还有一种其它的味道?” 花语嫣的讥笑让步天音有些犹豫,她未曾放松压制着她的手,她仔细辨了辨空气中的味道,除了血腥味道,似乎还有一种模糊的……松油味道。 她之所以对松油的味道熟悉,便是因为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用大量的松油和木屑,烧死了沈思安的一匹爱马。 那松油的浓烈味道,她绝不会认错! 步天音眼神一凛,怒道:“你做了什么手脚?!” 花语嫣一声嗤笑,脸上没有丝毫的惧意,她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只用干裂的唇哀哀怨怨的说道:“这地方你或许会很陌生,但我却十分熟悉,在花清越第一次带我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可是后面,我却想起来了。” 花语嫣眼神一滞,语气也转为了阴森森的寒凉:“这地方,小时候母妃带我来过几次,专门关着那些与她作对的嫔妃的。表面上,她们被送去了冷宫,实际上,却被母妃送到了这里。” 提及已故的韦贵妃,花语嫣的脸上说不出的难看和愤怒,她想起了韦贵妃和燕陵通奸,活生生的毁了她的荣华富贵,毁了她原本美好富饶的一切。 她恨她,即使她已经死去。 花语嫣自嘲道:“小时候我只觉得这个地方可怕,却没有想到,原来她小时候带我来过的地方,竟然会帮了我这么大的一个忙。” 步天音手上微微用力,花语嫣吃力的翻起了眼白,步天音冷冷道:“说,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花语嫣已经说不出话来,步天音稍微松了手,她轻笑道:“松油、炸药、这底下埋的全部是炸药,足以,炸平这皇宫大……” 花语嫣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步天音便手上用力,扭断了她的脖子,随即她一个跃起,快速向着门口跑去! 她不知道花语嫣这个疯女人的话是真是假,但此地不宜久留是绝对的! 步天音还没有跑到门口,便觉得脚下的地面一阵轰然滚动。 那剧烈的动静,就像有一条沉睡在地底下的巨龙,忽然惊醒! 整座大殿都在剧烈的摇晃。 步天音的身体被撞向一边的朱红大柱,她拼尽全力想要爬起来,却觉得力不从心,身后,已经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轰。 大地被炸得猛烈一震。 比地震还要强烈,步天音只看到了头顶的横木朝自己压了下来! 她的身体根本就没有办法动弹半分,有些自嘲的弯起了唇角。 花语嫣说,这底下的炸药,足以将整个皇宫夷为平地。 她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了。 云长歌,来生再见吧! 步天音从来不认命,但是此刻,身心俱疲的她,却认命一般的闭上了眼睛! 耳边一阵流水般的声音。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对上了那一张银色的面具! 是离天师! 第三百二十二章 白首不相离(1) 步天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 云长歌坐倚在窗前削着苹果,欣长的身影映衬外面的碧草蓝天,说不出来的养眼。 果然,养眼的人是会越看越养眼,并且不会厌倦的。 步天音揉了揉还有些不太舒服的头,她记得她去找了花清越,她杀了花清越……想到这里,步天音眼底泛起一丝黯淡的暗芒,很快便消逝,她记得后来,花语嫣出现,她丧心病狂的说那座宫殿底下埋了炸药,足以将这座皇宫都夷为平地…… 后来,发生了什么? 步天音神色蓦地一变,她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是离天师! 她环顾四周,可以确定这里是她之前住的房间没有错,也就是说,这里没有被炸成废墟,那也一定是离天师所为。 大殿里剧烈的震荡,若非一个有着超天能力的人,又有谁能够做得到? 这天下间,恐怕不过离天师一个人了。 窗边的云长歌似乎在想着什么,微微失神,他甚至连步天音的醒来都没有发现。 步天音在想,云长歌差点就要失去她了,他怎么还能表现得这样沉静? 就算他是云长歌,可是怎么还能这般的云淡风轻,连一丝一毫的慌乱都没有? 他怎么可以这样! 在经历过这么多的痛苦和折磨以后,好不容易换来的风平浪静,他怎么可以这样?! 步天音心下有气,双臂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云长歌这才有些惊讶的看向了她。 步天音没好气道:“看什么?没看过是么。” 云长歌笑道:“醒来了。” 说话间,他已经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削好的苹果,递给了步天音,她没有伸手去接,微哼道:“不想吃。” 云长歌把苹果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扶她坐直了身体,他微微弯下腰去,步天音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在她错愕的目光下,云长歌温柔的给她穿好了鞋子。 他扶她起来,笑道:“小步,从前隐瞒你的一切,今日全部都要告诉你。” 云长歌的语气沉静,但字里行间却带了一股理所应当。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 ——他知道自己以前因为一再隐瞒她的这件事情,但只是知道而已,他并不觉得错了。 如今的一切,如今的局势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好之后,跟她说,是时候让她知道一切了。 他把话说的这样想当然,但是他就没有想过,万一她在中途坚持不住了,不愿意再与他一起了,他怎么办? 步天音心中一阵失落,恐怕云长歌是料定了,她爱上一个人,就不会轻易离开。 哪怕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让自己遍体鳞伤。 而他呢,恐怕都没有想过倘若她中途离开,他该要如何收场。 这一次,步天音学乖了,她没有开口询问那天晚上的事情,甚至都不想开口了。 云长歌带她出了宫,路上步天音都在沉默,云长歌便开口说道:“那天我知道你离开去见了花清越,也看到了你……亲手杀死他。” 但是后面看到她抱着他的尸体痛哭,他的心里也不好受,便离开了。 他听她说起过,她爱了他七年,可是七年的时间却不如她与他之间来的轰轰烈烈。 她需要时间,他给她。 可是他却没有料到,她却差点葬身那里! 云长歌脑子里从来没有什么太过恶毒的想法,可是此刻,他却深切的感受到后怕,当离天师抱着她从漫天火场中冲出来的时候,当他告诉他里面还有花语嫣的尸体的时候,他便生生冒出了一个怨毒的念头。 ——想鞭尸。连花语嫣的尸体都不想放过。 然而那种念头不过稍纵即逝,云长歌看着如今完好无损的步天音,心情总算缓了下来,她总是说要活在当下,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他珍惜的,不过是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 这一路上也没有人再开口,云长歌的手,紧紧握住了步天音的。她本想挣脱开,但不知是不是贪恋他心情好时温暖的手掌温度,她鬼使神差的没有推开。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云楚撩开了车帘,云长歌优雅的走下了马车,然后便是扶着她下来。 步天音恍惚了一下,她似乎这才注意到,他还是穿着那样的一身白衣。 ——即使他做了皇帝,她也没有见到他穿过龙袍。 一次也没有。 难道,是因为没有正式的登基大典,所以他就没有穿过? 步天音来不及思索了,因为眼前的地方如此熟悉,熟悉到让她的心不由自主的疼了一下。 萍水园。 门边的地方用另外一副崭新的冰玉对联代替,但还是那句话,笔迹,却不是她的了。 关山难越,谁被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这样清秀的字迹,除了云长歌,不做第二人选。 云长歌笑了笑,道:“还记得这里?” 步天音松开他们一直紧握着的手,径自踏上了台阶,边走边答道:“怎么会忘记。” 有小厮在前面开门,云长歌很快也跟了上来,步天音却被门后的景象惊住了。 她记得,云长歌走后她有一次来到了这里,看到了天湖被土填平,乱七八糟的简直像乱葬岗,但是,眼下面前又是一方巨大无比的湖泊。 只不过时过境迁,她如今在站到这里,湿了鞋子,却都没有当初那种恍如走在悬崖边惊心动魄的感觉了。 怔怔之际腰上一紧,云长歌已经揽着她快速掠过了湖面,云楚等人并没有跟过来,反而将大门关上了。 落地时步天音问道:“来这里做什么,怀念?” 云长歌眸光微动,松开放在她腰上的手,笑道:“我以为你不想再开口跟我讲话了。” “想听实话?” “如果小步想要说实话。” 步天音微微垂眸,睨了眼云长歌貌似很自然、很自然收回去的手,眼中一点了然,一点自嘲,她叹道:“实话就是,我想知道我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他说要把她以前不知道的全部告诉她,那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有什么答案? 云长歌把她引向后面的院子,步天音探不出这里是否还有别人,云长歌带着她来到了以前他住过的房间,那个曾经挂满了她名字的宝扇的房间。 两个人绕到了后面,步天音这时才恍然大悟,云长歌竟然是带她来听墙角的? 然而在重新见到屋里那一抹熟悉的背影时,步天音眼眶都热了。 屋内。 短暂的失神后,步名书试探性的问道:“小璃?” 青璃微微一笑,少女般的脸上竟然带了一丝真正如少女初动心思时的羞色,迷离美丽,让人心动。 步名书更是惊讶,“小璃,可你不是……” “不是死在了十八年前是么。”青璃干脆的接下了他的话,略略扫了一眼窗边的位置,会心一笑,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似的,开口说道:“那时东皇以青氏一族的性命威胁我入宫,迫不得已,我只好屈从。后面的事情……你也是知道了的。” “东皇有多宠我,便有多少女人日思夜想的要害我。那个时候在宫中,最初是没有想要害人的心思,她们害我,我便忍着,只要不伤我性命。直到东皇要让我为他诞下龙子……这才是一切的开端。” “在我怀着长歌的时候,便有心怀不轨的妃嫔日夜与我说青氏被灭族之事,我屡次问东皇,他也不肯承认,后面我就要求要见父亲,见哥哥,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我便知道青氏是真的没了。而我还要被迫在那个杀人的刽子手身下承欢,以为用自己的身体就可以换来他们的安全。” “青氏留有一本秘辛,里面记载着至高无上的武功心法,得到它,几乎就是得到了整个武林。但我对武林、江湖从来不感兴趣,我要的,就是报仇。” “我的计划便是从生长歌那夜开始——我假意难产而死,其实长歌早已经被我安全的送出宫去,给东皇看的死孩子,不过是从外面花钱买来的婴儿,我炸死逃脱,到了银月做了皇妃,只不过是为了在今日要这金碧的天下,要东皇死而已。” 步名书闻言身体一震,有些惊愕的抬起头去看她。 “你说——长歌,云长歌是你的孩子?!” 虽然青璃说陈述的大部分事实让他瞠目结舌,震惊到一定的地步,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如今的青璃,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心怀仁慈、会跟他一起施善的青璃了。 一个人的身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性格一定也会发生改变,就像他那个曾经废柴一世,纨绔不堪的女儿,如今不也成为了一个能够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身边人的、令他这位父亲感到骄傲的女孩子? 可是,真正让步名书吃惊的,不是青璃曾经善良性格的扭变,而是她说云长歌竟然是她的孩子! 在外面听墙角的步天音几乎可以感受得到父亲此刻的震惊,连当初她把这件事情转述给云长歌时,他这样沉着稳重的人都会惊讶,更何况是她父亲? 步名书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青璃脸色微变,好一会儿才道:“你那个不听话的女儿,竟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与你么?” ——什么叫他那个不听话的女儿?! 第三百二十三章 白首不相离(2) 沉默了片刻,步名书抿唇道:“天音很听话,她只是……和别的女孩子有所不同。” 青璃觉得他这副模样实在是好笑,忍不住笑道:“我又没有说别的。” 步名书心头一跳,隔了半天,才诧异的问道:“那、如此说来长歌他——竟然是东皇的孩子么?!” 青璃笑笑:“是呀,东皇还曾给他起过一个名字的——花永夜。没有想到,我的计划兜兜转转,终于也是得以实施。所以,如今的皇位理所应当由他继承。” 步名书的神色黯了一下,他清醒过来后一直在皇宫里,但是却不曾见过青璃,今日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同样的,天音虽然也在皇宫中,但是云长歌却没有安排他们见过面。 他这么做的原因他猜测不出来。 他总觉得云长歌这个孩子的心思太重,可是,谁让天音喜欢呢? 她喜欢的,他总不能因为自己觉得不好,就葬送了女儿的幸福吧? 但也正如青璃所说,她想让云长歌继承皇位——如今的局势,是他一统银月和金碧,东壤愿维持四海和平,这两个国家,正是需要一个领导者。 而这个领导者,所有人都觉得云长歌再合适不过。 他是经天纬地之才,心怀天下,将来必定是一位圣明的君主。 可是,天音呢?她难道要入宫为妃不成? 若不然,云长歌会为了她放弃皇位,与她远走高飞,远离一切纷争吗? 她呢?倘若没有办法啊,她要为了云长歌,入宫门呢? 且不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单说这个新的国家才刚刚建立起来,按照过去的说法,哪有开过皇帝不娶老臣女儿的? 哪有后宫不是三千佳丽的? ——他不想啊,不想让天音踏入宫门。 青璃就是最好的例子。 虽然他当初有想过把女儿嫁给还是太子的花清越,但那时他不知她的心思,不知她与云长歌早已私定了终身。 他不是不喜欢云长歌这个孩子,确切的说,他很欣赏他。之前不想天音接近他也只是碍于两个人相对不太合适的身份,然而如今,步世家不再是鼎盛一时的天下首富,云长歌亦不是邻国的质子太子。 他们要如何,都是年轻人的事情,他不该过多参与的。 青璃道出了她将近二十年来的筹划,可谓资深,可谓蓄谋已久,这一点,让两世为人的步天音都十分震惊! 尤其是,尤其是步天音竟然是东皇的儿子! 步天音偏头去看云长歌,只见他面色平静,眸光沉稳,但是,他握着她的手却不由自主的紧了好几分! 他自己却恍然未觉! 步天音手上吃痛,却装作没事儿人的样子,她的心底有个更加让自己不能淡定的念头,云长歌也是这一刻才知道他是东皇的孩子的! 想起往昔,他说要娶她,她说身份不太符合,他就说要快些谋朝篡位才好。 那样的神情和语气,怎么也不像是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的样子! 步天音手上一轻,云长歌已然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显然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对步天音道:“我娘要和你父亲离开,你应该想要跟他道别的,我在外面等你。” 云长歌与其说是说话,不如说更像是在下命令。 他吩咐完后便向外走去,横渡天湖时身姿如燕,白衣蹁跹。 步天音身形一动,想要追过去,但猛然想起自己是追不上他的,也知道他不会给自己任何改变这件事的机会。 虽然她不适应他的安排,但是转念一想,父亲和青璃当年也算是最美的初相遇,虽然后来两个人没有在一起……云长歌不是也说过么——还好他们没有在一起。 年轻时两个人没能在一起,这么多年以后,两个人的孩子在一起了,他们……步天音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虽然她不反对这样的关系,但是,这里的老传统们呢? ——难怪他们要离开。 这对父亲来说,未尝不是个最好的结局,他对青璃,不能说是旧情难忘,毕竟初恋这样的事情,每个人都不会轻易忘记。 “不听话的小丫头,还不打算进来么。” 青璃的声音传出时,她人便已经站到了门口,应该是大仇得以了结,她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连笑容都不似过去那般带着算计的味道。 步天音由衷的笑了笑,随她进了屋里。 门外。 云长歌在马车内等了很久。 他不知在想什么出神,甚至都忘记了要去接现在根本没有能力独自越过天湖的步天音。 直到步天音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蓦地回神,笑道:“娘送你过来的?” 他改口说“娘”,而不是“我娘”,这样细微的变化,让步天音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感动。 马车徐徐前行。 云长歌倒了一杯茶,推至步天音面前,笑道:“他们何时离开?” “明日。” “小步,这样的结局——你能否接受?” “再好不过了。长歌,我很感谢你。” “你我之间,何时要这样的客气?” 步天音轻轻勾了勾唇,似是在默默认了他的话,她看着云长歌,缓缓道:“天风在哪里?” “在花小七的坟前,盖了两间房子,我没有告诉你,想是他还需要时间。等他自己想清楚了,自然会回来见你。”云长歌看了一眼窗外,忽然说道:“下雨了。” 步天音也随之从小窗望了出去,来时还是晴光潋滟的天气,这才半天的功夫便下起了雨,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后来便越来越大,等回到皇宫时,已经变成了倾盆大雨。 云长歌将步天音送回她自己的住处,便顶着雨去了御书房。 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 大雨一直下到了傍晚。 晚上的时候,步天音吃完饭,想起了吴双。她在这里的朋友并不多,韦欢如今在东壤,吴双也算是她的一个好友了,她想去看看她。 出宫门的时候,宫人说要向云长歌汇报,步天音便等,云长歌很痛快的答应了她出宫,但让了云楚跟着。 云楚一路送步天音到了越国公府。 步天音路上听他说,金碧原有的国公府和世家都还保持着原样,云长歌并不打算大范围的改动。 越国公府外。 步天音下了马车,只觉雨后空气异常的清新。 夏雨后的夜,更加的清澈干净。 站在这样的夜里,连心情都变得喜悦起来。 越国公府内一片刀光剑影。 云楚听到动静后便挡在了步天音面前,步天音轻轻皱起了眉头,道:“让开。” 云楚的身形并未有半分的移动,步天音轻喝道:“云楚,你以为我没了功夫,便动你不得么。” 云楚身体一滞,几乎是立刻想到了在银月的太子府,她那时比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她有的是手段…… 云楚凝神看了半天,也看清楚了面前的情形,似乎是两个人在切磋。 原来不是有刺客。 云楚默默的让开,却仍旧在步天音三步之内护着她。 公子交待的,他不敢有半分闪失啊! 在交织如渔网的剑光下,院里的花花草草都遭了秧,那些开的正盛的娇艳花朵,凌乱的铺了满地。 好长一段时间后,越国公收了剑,对面的少年也收了剑,只不过他身上好几处都挂了彩。 越国公颇为赞赏的朝他笑道:“好小子,功夫不错!” 花少安面露惊喜,追问道:“那双儿……” “双儿的事你自己去和她说吧!” 越国公拍拍花少安的肩膀,两个人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步天音和云楚。 从前步天音和云长歌的事情两人也都有所耳闻,如今云长歌虽然没有登基,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知道他就是将来的新皇,他们心中早已将他看成了皇帝,步天音是他的女人,那不就是——将来的皇后? 但是,似乎还不能这样称呼。 越国公和花少安相互看了一眼,走了过去,尚未开口,却是步天音抢先笑着说道:“越国公,我找吴双。” “小王爷,别来无恙啊。”步天音抬起头,笑着对花少安戏谑道。 花少安面容僵了僵,道:“别来无恙。” “爹,你们别——” 一道很大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几个人齐刷刷的回过头去,但见吴双小跑着过来,脸上是很焦急的神情,在见到步天音后,她却突然把自己来这里的初衷给忘了! ——她应该是听说了自家父亲约了花少安“决战”,大意就是如果他花少安能够打赢他这把老骨头,就同意把吴双嫁给他。吴双本该是过来劝架的,可是在见到步天音以后,她顿时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吴双几乎是有些欣喜的拉住了步天音的衣袖,“天音,你怎来了?!” 云楚的目光落到步天音和吴双紧握的双手上,皱起了眉头。 步天音笑道:“想你了,过来看看啊。” 吴双拉着她向里走去:“啊,在这里站着算什么?走,去我的房间里慢慢说。” “云楚,不用跟过来。” 云楚:“……” 花少安:“……” 越国公:“……” 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无语沉默了一会儿,花少安开口道:“越国公,我和双儿的……” 话没说完,越国公拂袖离开。 花少安的脸瞬间黑了。 云楚转过身去,肩膀一抽一抽的,笑得快哭了。 花少安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想离开,想跟着吴双她们回房间…… 吴双的房间很简单。 却堆满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吴双说,那都是花少安送的。 她简单的说了她和花少安的事情,步天音听后由衷一笑,道:“这是好事呀,花少安浪子回头,你们要趁早把喜事办了。” 吴双脸一红,有些为难的低下了头。 两个人聊了半个时辰,外面夜色更浓,步天音一直在劝吴双和花少安在一起,吴双到最后也释然了,这么长时间,她心肠再硬也被花少安磨软了,何况一开始她也是喜欢他的。 回到寝殿后,步天音有些诧异的发现云长歌竟然在房间内等她。 第三百二十四章 白首不相离(3) “在等我?” “小步,过来坐。” 步天音慢慢的坐到了云长歌身边,双目平静的看着他。 自从他统一了金碧和银月以后,晚上几乎没有出现在她这里。步天音虽然表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但是她心里却隐约的猜测到了,云长歌一定是知道了那件事情。 知道她被花清越碰过了。 所以,他心里也有芥蒂的不是么。 但是,他虽然在她面前竭力保持着平静,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可那些平日里的亲昵却不再有,从一些细小的举动上,她也不难看得出——云长歌在躲着她。 确切的说,是在躲着与她更深一步的身体接触。 怎么,难道他是觉得她脏了么。 “最近朝中的事情怎么样了?”步天音开口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云长歌笑道:“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你若闲着没事,明日可以与我一起去看奏折。” 步天音摇了摇头,道:“我不感兴趣。” 云长歌看着她,眸光闪了闪,唇边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容:“小步,我想和你说……” “说一些以前的事情。” 在步天音的记忆中,云长歌仅有的一次跟她说过他小时候的事情,那次是在萍水园,两个人第一次互相将心掏出来给对方看。也是那一次,步天音敞开了胸怀,将自己穿越来的事情也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 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原来那时候她觉得他爱她至深,才会默默的一直在背后付出,为她铺好一条安稳的路。其实,那个时候她爱他才是很深的吧? 比较那时候是他有所保留,而并非她。 很久很久以后。 桌上的纱灯暗了一下。 步天音有些诧异的看着云长歌,久久说不出来半个字。 她的印象中,甚至说所有人印象中的云长歌,都是个爱笑的人,喜欢用微笑表达一切。 在并未深入接触之前,他那样的笑容只会让人觉得笑若春风,清光十里,温柔又美丽。 然而在那之后的步天音,见过云长歌发脾气,无数次的发脾气,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朝她发脾气,想到云长歌那些极为丰富的发脾气手段,步天音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她知道云长歌的笑意未达眼底,虽然温柔,却不带着任何的温度。 她知道他的一些事情,却并非全部。 方才云长歌所说的,是他从四岁起就暗中学习银月国太子的言行举止,六岁取代太子。 太子因病久居深宫,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连银月皇帝一年都见不到他一面,所以他并未引起过任何的怀疑。 这些事情之后的,才是云长歌曾经在萍水园向她表露自己心思时所说的事情,从很小的他,就习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皇宫是残酷的,后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她简直无法想象,璃姬把云长歌当作复仇的工具,他却从四岁起,就要过别人的人生。 在这之后,在今日之前的这段很长的时间里,云长歌竟然都是为别人而活。 曾经为璃姬而活,曾经为真正的那个银月太子云长歌而活。 那么,他自己呢? 难怪她一直觉得璃姬对云长歌的态度有些奇怪,直到今天,她亲耳听到璃姬和父亲所说的那番话,亲口听到璃姬承认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阴谋,她才能勉强明白一些。 下午从萍水园回来,她的心里就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好受,然后她去了越国公府,见到吴双之后也并没有对她诉说自己的苦恼。她不是个擅长于去诉说的人,很多的时候,她愿意做个倾听者。 直到方才云长歌讲了自己的过去,步天音才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空余去理清楚这些。 云长歌是东皇和璃姬的孩子,所以璃姬既爱他,也恨他。爱的是他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骨肉亲情,岂能全无? 恨的是,东皇当年强迫她入宫,却又杀了她的族人,还妄想让她替他生下孩子。所以她设计了一出十几年的好戏。 用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去报仇。 难怪,当初云长歌一心为她的时候,璃姬会那般激动,会那样的想要她离开,甚至……如果璃姬不是一早知道她是步名书的女儿,是她初恋情人的女儿,她应该会想要杀掉她的吧? 璃姬这般精明筹谋,用银月,用狸猫换太子,用云长歌,用了所有人,只为报当年青氏一族被灭门的大仇。 那么,在她这样的一盘棋局里,云长歌,云长歌他究竟是什么? ——复仇的工具。 ——完美的杀人工具。 ——只听璃姬差遣,为她扫除障碍,铺好后路,随时准备好,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被替换掉。 云长歌,他的自身如此可悲可怜,令人悲悯,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云长歌,你究竟是太聪明还是太傻? 两个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只有外面的虫鸣声在不断的叫嚣着,纱灯的光,似乎更加暗了一些。 良久之后,步天音缓缓开口,却不是在说着与方才云长歌所说内容相关的东西:“长歌,你是否记得你失忆时的事情?” “记得。”云长歌微微抿了一下唇,便再无了下文。 步天音眼底迅速的掠过了一些什么,她叹口气,略微抬起头,却发现云长歌竟然在失神。 ——他在想什么,竟然失了神? 她根本就猜不到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从来都是,不是么。 步天音顿时有些火大,心中微愠,表面上却是温和的笑道:“既然你记得,就不想为那时候的自己向我道歉么?” “道歉?” “——你难道就不记得,在你忘记了我的时候,曾让人把我从你的马车上扔下来过。” 云长歌闻言回了神,似乎刚才他下意识的追问的那两个“道歉”的字,是他尚在走思时下意识问出来的,不管怎么样,他这样漫不经心,毫无半分认真的态度,真的很让步天音火大。 好半天,云长歌才挑了挑眉,笑道:“我还记得,在我忘记你的时候,还曾经救过你一次。” “所以?” “所以,扯平了。” “扯不平。”步天音蓦地站了起来,神色紧绷、怒火中烧:“你该不会忘了,你在那个时候已经娶了别的女人吧,云长歌!” 云长歌面色微变,笑道:“孟碧城,明日我找个理由便休了她。” 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更让步天音火大,她恼道:“云长歌,你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你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屑在跟我说了是吧?” “好啊。早知道那个时候,你忘了我,我也应该更加心狠一些,嫁给别人好了。” 步天音有些口不择言,但她此刻已经完全顾及不到这些了,她只知道,如果心里的火撒不出去,她就会憋出一身的内伤来。 云长歌微扬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嘴角仍旧噙着笑容,却完全不似往常,他问道:“小步,你要嫁给谁?” 然而不待步天音回答,他便继续说道:“你该庆幸那个时候没有人娶你,不然,此时他早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不止是他,还有他的家人,他的一切。” 步天音冷哼了一声。 他自己明明都已经嫌弃了她,却还在说什么如果那个时候她嫁了人他就要毁了那个人的一切之类的霸道吃醋的话,这算什么? 步天音无声的冷笑,好大一会儿,才又缓缓说道:“好。这两件事情都可以扯平,那我跋涉千里,从银月跑到虬族部落为你求药之事,你可曾感谢过我一言半句?” 云长歌似乎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他可能是觉得她有些胡搅蛮缠了,从前的她,是不会与他去计较这些事情的。她爱他,为他做过多少事情都不求回报。 “小步,我以为,你我之间是不需要这些客套的措辞的。” “那好。”步天音的笑容在眼底凝结成了冰,她笑道:“既然这些都算不得什么,那我问你,长歌,你可还有事情在瞒着我?” “……再无。”云长歌虽然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很快的回答了她。 步天音暗下一声重叹,唇畔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她慢悠悠的走向了大床,下了逐客令:“长歌,我困了想休息,你是留下来,还是——” “还有一些奏折没有处理,我去看一下,倘若时间还来得及,我便回来陪你。” 云长歌说完,笑着离开。 步天音凝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有些惆怅。 但是,心中却是坚硬无比。 云长歌口口声声说再无事情瞒着她,他当她是傻子么,就那么好哄好骗? 她被花清越碰过的事情他知道,恐怕她不孕不育的事情他早已经问过素合了吧? 她知道素合不会主动去向云长歌说什么,而她也从来没有嘱咐过素合要瞒着云长歌,毕竟,如果是云长歌想从一个人的嘴里问出什么来,没有人能够拒绝回答他。 步天音身心俱疲的闭了闭眼睛。 外面夜色已经浓得墨一样的化不开。 虫鸣声一片。 步天音挥手,想灭了纱灯,抬起手后却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没了功夫,连灭灯这种事情,都要走过去才可以。 她有些嘲讽的扬起了唇角。 却是淡淡道:“云长歌,我不会眼巴巴的等你回来。” 第三百二十五章 白首不相离(4) 宫外传来喜讯,三日后是吴双和花少安成亲的日子。 即使步天音的心情再糟糕透顶,这件事于她来说,总算是件好事儿。 遥想当初吴双打擂台比武招亲,就对花少安一见钟情,那个时候她看出了吴双的心思,也知道后来吴双一直在跟着花少安,他对她不屑一顾,可直到吴双真的不追了的时候,选择嫁给一直默默对她好的苏泽,花少安却犯贱的开始吃醋,非要拆散他们。 如今,也算是两个人守得云开见月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步天音脸色有些苍白。 她想起了南织。 虽然南织一开始是云长歌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但是南织发自内心的对她好,两个人情同姐妹,她深得她意。在她还没有恢复灵力,修炼至高无上的武功时,南织一直都在保护着她。 小到每一次翻墙时她要带着她出去,大到头一回去东平堂,曲无情要动手时南织对她的维护……有些东西,步天音都不敢深深的去想。 南织……每次想起来,更会想起和她一起被吊挂在城墙上的四叔。 那个一辈子都在为步家、为别人付出自己的四叔! 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云长歌说,四叔的尸体已经被安置在了一处风水好地,等以后她的身体好一些,便可以出宫去看看。 步天音在床上呆呆的坐着,门却突然被人推开,门口站着一道料峭清丽的身影,欢快的声音随着开门声传入耳中:“小姐!” “飞羽?”步天音有些惊奇,门口冲进来的竟然是好久不见的飞羽! 飞羽冲到了步天音面前,上上下下的看了她一番,看到她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她眼眶忽然就湿润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说这并不是两个人最久的一次重逢,但她的心里却觉得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难受,只是不停的喊着:“小姐,小姐……” “我没事。”步天音笑了笑,拉着她坐到了床边,问道:“才回来的?” “嗯!” “小姐,韦公子也回来了,可是……”飞羽欲言又止,脸上闪过一丝惶惶不安的神情,步天音却忽然明白了她在忌惮什么。 她在害怕云长歌。 飞羽认识云长歌的时间并不长,她不像南织,虽然谈不上是了解,但南织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云长歌的性格,但飞羽却完全不知道,所以她害怕云长歌很正常。 步天音的脸色固然不太好,但眼底的星色光芒却并未沉退,她沉声道:“韦欢要进来,长歌不让对不对?” 飞羽并未露出太多惊诧,毕竟小姐如此聪明,她应该猜得到的! 步天音道:“他在哪里?” “韦公子在从前的信国公府。” 步天音点了点头,道:“信国公一家也都平安回来了吧?” “嗯。韦公子说托了小姐的福,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步天音与飞羽在屋里聊着天,忽然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一个陌生却好听的女人声音微微扬起:“不在?你们不让本宫进去,本宫怎么知道她到底在不在?!” 步天音从窗子往外看了一眼,见到孟碧城带着几个小宫女,被外面的宫人拦在了走廊上,她那双手叉腰的气势,活脱脱一副当家的女主母来捉小三的模样! 云长歌虽然没有养后宫,但是,他的“后宫”原来不就本是有一位的么。 飞羽有些奇怪的看着外面的孟碧城。 步天音的嘴角挑起邪恶的笑。 那天孟碧城被以各种借口拦在外面,并未能见到步天音。 三日后,吴双与花少安大婚。 昔日的平阳王府还在,不过已经改头换面,如今是平阳王将军府,花少安自然是亲封的小将军。 只是步天音仍旧爱跟他开玩笑,仍然一口一个“小王爷”的打趣。 云长歌与步天音微服出巡,换了寻常百姓的便服,混在人群中,不过即使身上的衣着再素淡,两个人中龙凤的人游走在人群中,也总会招惹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礼成。送入洞房——” 看着吴双和花少安成亲,步天音由衷的替吴双感到高兴。 人潮涌动中,忽然有一个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在云长歌身边,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握住她手的人,也只有他自己。 云长歌附在她耳边,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些,笑道:“小步,你何时嫁我?” 步天音明显的一愣,随即,一丝浅淡的讽笑浮上心头。 嫁? 两个人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嫁? 云长歌,他瞒着她这么多的事情,竟然还想着她会嫁给他? 当真是可笑。 尽管心中觉得这些话无比的讽刺,可步天音面色却还是笑着回答他:“那,要看你什么时候娶呀?” “又把问题抛给了我。”云长歌微微一笑。 那日之后,云长歌仍旧白天一有时间便陪着步天音,可晚上却从来不留宿在她那里。 即便如此,她却总还能听到有宫人私下议论,说陛下对她很好。 步天音偶尔听到了,却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飞羽知道她心里苦,往往都会忍不住去教训那些嘴贱的下人。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雨刚停的时候,素合便进宫来。凌风一直在朱楼,蓝翎和朱楼合并了,很多事情都是凌风去处理的。素合偶尔有时间会来陪她,但多半还是在外面陪着凌风。 素合为步天音切了脉,凤眼微迷,叹了口气,道:“素合没有办法恢复你的灵力,也没有办法恢复你的内力。” 步天音闻言,脸上还是黯了一下。 这样的结果,一早她便已经猜到了,早在素合给她把脉,她追问结果时,她躲躲闪闪说需要回去仔细想想的时候,她便觉得没什么太大的希望。 可是,亲耳听到了,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丝的……绝望。 绝望之外,尽是痛苦。 素合看着她,沉吟道:“要调养你的身体,治疗不孕的话,可以。”她顿了顿,语气稍变,“但是,可能会很艰难,其中的过程会很痛苦。你——可想好了?” “我想一想。”步天音淡淡的开口,语气听不出任何的异常。 素合说有办法,她和云长歌以后还是可以有孩子的……可是,为什么她却高兴不起来呢?这明明是一个喜讯啊! 步天音脸色闪过一丝失望。 云长歌现在这样已经是在疏离她了,而她,竟然还要想着为他生孩子么。 步天音,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犯贱的想法? 送走素合后,步天音关上房门,独自在房间里沉思。 想着想着,思绪还没能完全的理清楚,她却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莫非娘亲韩洛樱不是缥缈一族的后裔,所以她可以生孩子?! 然而如今飘渺一族只剩下了她,这个猜想无从去查起。 ——可是查不查什么的,印证不印证什么的,还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用? 步天音忽然想起了那日来找茬的孟碧城,忽然,一计就浮上了心头。 皇宫。议事厅。 离天师缓缓走了进来,衣衫带风,长发飞舞。 他站定,朝着云长歌微微鞠身,恭敬道:“参见陛下。” 云长歌笑道:“还未登基,国师倒也跟起了风儿。” 语落,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敛住,目光一沉,问道:“国师——可算出了结果?” 离天师淡淡道:“她会命丧火场。” “火场。”云长歌冷冷的开口,重复这两个字,声音不待一点温度。 离天师道:“正是。” 云长歌冷冷的勾起唇,忽然冷笑出了声音:“我会一直派人保护她,小步的鬼点子如此之多,怎么会葬身火场?国师该不会是前些日子用尽力量压制住那场爆炸,而占误了卦象吧?” 离天师轻声道:“或许是臣的失误。” “也或许?” “也或许是天命本该如此。”离天师的声音清淡如水,却宛如死神开口在判定一个人的死刑。 良久,云长歌才缓缓开口说道:“没有或许。” 雨下了一整夜。 清晨醒来的时候,步天音便见到云长歌坐在了床头,见她醒来,露出如初生太阳一样温暖美丽的笑容。 步天音慢慢撑着坐了起来,云长歌扶住她,问道:“今日身体如何了?” “我的身体早就好了。”许是刚刚起床,步天音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继续说道:“我先洗漱。” 云长歌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步天音洗漱完毕可,宫人们端来了早膳。 云长歌也没有吃饭,便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云长歌动筷子的时候少,盯着步天音看的时候却很多,他忽然说,要登基,要封她为后。 这话无比刺耳的扎进了步天音的耳朵里。 她放下筷子,嘴角挑起诡异的笑来,关了门,幽幽的走到面带笑意的云长歌身边,搂住他的脖子坐到了他的腿上,笑靥如花:“长歌,我被花清越强暴过。” 云长歌的笑容慢慢僵住,许久,才缓缓道:“那时你也为他所迫,并不是出于自愿。” “所以?” “所以我并不介意。” 步天音唇角那抹诡笑愈发的诡异了。 云长歌嘴上说着不介意,心里呢? 她忽然凑近他,两个人身上一模一样的异香交织到了一起,让这样举世无双的味道更加的浓烈了。 她嫣然的一字一句笑道:“长歌,我、想、要、你。” 第三百二十六章 白首不相离(5) 她想要他。 语音一落,步天音便将脸凑到了云长歌的唇边,她的唇贴着他的,暧昧无比。 云长歌眸中似有情动之意,他握住她的手臂,蓦地一拉将她完全抱在了怀里,笑道:“小步,现在是白天,你不介意么。” “介意?长歌,你觉得我像是会在意别人眼光的人么。” 云长歌,我不是,但你是。 云长歌笑了,低头吻住了她,与此同时,步天音听到了一声门闩落下的动静。 云长歌的吻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一样,将她渐渐的包拢住。他的动作温柔,步天音没有去迎合,也没有反抗,只是任由他清水般的轻吻,云长歌半垂着眼,步天音的目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却渐渐变得冷淡。 步天音虽然极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但是云长歌与她好久曾经亲近,他们又是曾经如此相爱,她不由自主的竟然有些想要迎合他,然而却在这时,云长歌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步天音眼神清明,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嘲笑。她淡淡的开口,笑问道:“长歌,是不是觉得恶心?” 云长歌是吻不下去了吧。 云长歌勾唇一笑,将她不知何时已经微微敞开的领口拢紧了一些,压着声音道:“你在乱想些什么,我只是在担心你的身体。小步,你的身体还未痊愈,我怎么忍心动你?” 云长歌如此温柔、用毫无违和感的理由拒绝了她,步天音心里却明镜似的,他哪里是不忍心,分明是觉得恶心。 云长歌伸出手去,摩挲着步天音腕上的两串银链,看着那颗晶莹剔透玛瑙一般的红豆,柔声说道:“小步听话,等你身体完全好了,到时候你想要多少,长歌给你多少,可好?” 步天音笑了笑,目光仍旧是在他看不到的东西,有多冷漠就有多冷漠。 不就是装逼么?谁不会啊,她步天音真正装起来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看着云长歌的背影离去,步天音想起当时的花小七。 当年花小七被人侮辱,在大婚当日被那男人找上们来,既羞且愤的情况下跳下望江楼,一条年轻如花般的生命就此烟消云散。那时候云长歌阻拦她,眼睁睁看着花小七坠楼身亡。 当时步天音也很愤怒,她就说过,他们男人都一样。同样的,她也问过云长歌,如果换成了她失了清白,云长歌是要看着她自杀身亡,还是把不是完璧的她杀死? 可悲的是,她问的那句话,并没有等到云长歌的回答。或者他会相当自信的说,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他不会,让她被别的男人碰一下。 可是,时至今日,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她可以当做是被花清越那条狗咬了一口,那云长歌呢? 嘴上不说什么,面上也不表现出来什么,心里约莫着已经膈应得要死了。 云长歌恶心归恶心,疏离她归疏离她,但她是步天音,并不是遇到困难就会退缩,没有余地退缩就去寻死的花小七。 她的命是她自己的,她就要好好地保存着。 经历了这么多,更加能够明白生命的难能可贵,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的活着。 白日里闲来无事,步天音去了议事厅。她的内力虽然没有办法恢复了,但她可以从新练起,内力并非与生俱来,都是从零开始的,她不过是失去了,又不是永远都没有办法得到,这点小事对于她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 迅速摆正心态之后,步天音忽然觉得,一切似乎都没有那么艰难了。她的心里,早已为以后的路做出了选择——她会好好的陪云长歌“玩”几天,然后彻底的消失。 天风当初亲眼看着花小七坠楼身亡,恐怕今后的日子都要活在后悔里,她不知道,自己离开以后,云长歌会不会也后悔。 但那些,都不是她想要关心的了。 她只知道,自己不会去找天风,也不会去找韦欢。她一旦离开,可以去的地方云长歌必然都不会放过,她孑然一身便好,不愿牵连到任何的人。天风应该安安静静的在那里陪着花小七。 至于韦欢…… 韦欢曾经为她做了那么多,但是她除了跟他成为好朋友以外却没有办法回报他什么。她爱云长歌,从始至终都爱,离开以后,至少十年之内她不会移情别恋。 想到这里,她的眸光闪了闪,其实不止是十年吧?恐怕二十年,三十年,以后的以后,她都仍然只爱着云长歌。 所以,韦欢也不能因为她再怎么样。 或许,离开以后,她可以……去东壤? 昨个儿还听飞羽无意间说了一句,北野望想来看她,但是估计来不了——就像韦欢一样,因为云长歌从中阻拦,他们谁也没有办法得逞。 “陛下,如今您不充盈后宫也就罢了,那么后位——为何不让孟妃娘娘来做?” 议事厅内,云长歌位居高座,殿中央站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 此人正是孟碧城的父亲,从前银月的丞相,如今的孟国公,国丈大人。 他今日的目的很明显——逼云长歌册立孟碧城为后。 这一点,连躲在殿外偷听的步天音都深切的感受到了。她饶有兴趣的咂了咂舌,终于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没错,她就是要用好整以暇的姿态看看,云长歌怎么回答! 殿内明黄色的帘帐被风微微吹拂。 片刻之后,云长歌笑道:“国丈大人,朕虽然统一了金碧和银月,但如今仍然只是银月的皇帝,并未行两国一统的登基之礼。国事繁忙,还有很多事情等待着朕的处理,立后一事,暂不着急。” 孟国公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心里不悦,他早已联合了一众的臣子,是以在云长歌面前腰板并不算软,他说道:“陛下此言差矣,如今两国的皇位悬空,臣等一再认为陛下应该先行登基大典,并同时立后,如此,一国之母已定,也可安抚朝臣与百姓。” 他的那些小心思和在外面私底下的一些小动作,自然是无法瞒过云长歌的,只是有些事情他知道,却从来不放在眼里。 能够让他放到眼里的,只有步天音。 如今他有心管理这天下,只不过是不想天下没了明主,黎民百姓会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可以管理这天下,但并非是想要拥有。他虽是东皇的孩子,正宗的皇室后裔,但他无心要这江山。 待有朝一日寻得圣主,这江山他可以拱手相让。 他想要的,从那年冬日的雪夜开始,就只有步天音一人。 “陛下?”孟国公见高位之上那人似乎在走神,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幽幽的开口提醒了一句。 云长歌笑道:“国丈大人今日,是定要寻得一个结果了?” 孟国公微微鞠身,道:“陛下英明。” 云长歌脸上的笑意更甚:“那好,朕便如你所愿,这皇后之位,可以给孟妃。” 孟国公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片惊喜之意。 殿外偷听的步天音却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 孟国公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未能来得及扬起,便听云长歌继续笑道:“皇后之位留给孟妃,只是这帝王之位,朕便再做不得了。” 孟国公的脸一下子黑了,他竟然想要发脾气,可云长歌却在他前头开口,冷冷道:“怎么,孟国公有怨言?” “要不——这皇位国丈来做如何?” 他的声音虽然冷了下来,但脸上的笑容却仍然未减去半分,就那么抬头去看,他还是笑着的,可是却让人无端的发寒。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孟国公不再敢说什么了,多说一个字,八成就有要“谋朝篡位”之心了。 他行了礼正要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问道:“陛下,臣有一句话,今日非要说出来不可,哪怕是说完了陛下治臣的罪,臣都毫无怨言!” “国丈请说便是。” “陛下迟迟不立后,可是因了外界传言的那样,说您……宠爱金碧前朝步世家的大小姐?” “国丈大人的消息果然灵通。”云长歌轻笑了一声,眼中光华大盛。那样美丽炫目的光芒,无比的吸引人,那是只有在别人提起他爱极了的事情时,才会显露出的欣喜。云长歌勾唇笑道:“朕不仅是宠爱她。如果国丈大人一定要在朕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朕不妨告诉你,朕是爱她。” “云长歌爱步天音,这件事情,似乎是很久之前就被很多人传过的。” 孟国公的下巴都要掉到了地上,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谪仙一般清俊的男人是如此的陌生! 陌生的可怕! 他可是堂堂的国丈啊,是孟妃的父亲,可是这个白衣男人却能够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的说如果要孟碧城为后,他这皇帝就不做了!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让孟国公惊讶的是,云长歌竟然能够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是爱着那个女人的? 那个宫里宫外的非议中,一直被捧得很高的女主角?! 他爱她! 云长歌真的是刷新了孟国公的三观,他从来都以为,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就算没有侠骨豪情,也要有为国尽忠之心,好男儿,生来为国! 更何况是云长歌这样的天人少年? 他是经天纬地之才,怎可沉溺于儿女情长?! 重点是,能够让他沉溺的儿女情长中的女主角,竟然不是自己的女儿? 这一刻,孟国公心里有说不出的震撼和惊讶,但最多的,还是嫉妒。 第三百二十七章 白首不相离(6) 孟国公出去的时候,身上已经起了一层的冷汗。 他仍然有些恍惚,不敢相信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殿外,步天音迅速绕到了柱子后面,看着孟国公踏步离开。 瞧了一眼殿内,云长歌低头继续看起了奏折。 步天音在门外看了一眼,他很认真,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她不能确定,云长歌方才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然后故意那么说的。 故意把皇后之位留给孟碧城。 故意不要做这皇帝。 故意气得孟国公无话可说,故意吓得他有话不敢说。 步天音摇了摇头,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 这一回来,正巧碰上了一位不速之客从她的院子往外走。 ——孟碧城。 孟碧城看到她从外面回来,脸色一变。 她才在她的院子里发了一通脾气,以为是那满院子的奴才说了谎话,她之前也来过好几次,她都是卧病在床,怎么会突然有了力气出去走?没有想到,出来的时候她们撞到了,她还真地是出去了。 见到孟碧城,步天音微微一笑,径自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孟碧城身边的丫头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不悦,对孟碧城耳语道:“娘娘,这女人没名没分的,怎么这么无礼啊!” 孟碧城却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她只是在想,这步天音,为何看着会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到过? 过了好半天,她也没有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到过她,她是金碧人氏,她从小生在银月长在银月,并没有来过这里。孟碧城缓缓道:“楚楚,我们回去吧。” 从那以后,孟碧城隔三差五的来找步天音,却只限于聊天、喝茶。 聊的是女子常聊的一些话题,喝的都是干净的茶水。 孟碧城看着就不像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女人,她迟迟没有动手“陷害”她,步天音想这其中的原因应该是,她不敢。 但是,不敢归不敢,她迟早都是要出手陷害她的。不然外界都传言云长歌对她如何如何好,怎么怎么爱她,她是羡慕呢嫉妒呢还是恨呢? 为了皇后之位,也为了云长歌,当然只有嫉妒恨了呗。 七月底的时候,孟碧城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那天她从孟碧城处回来,晚上的时候便见宫中的动静很大,不少人都在孟碧城的院子进进出出,后来,竟然惊动了云长歌。 步天音和飞羽站在阁楼一角,淡淡的看着这一切。 步天音坐在栏杆之上,有些怀念在望天楼的日子。 如今,步府旧宅仍在,三叔三婶仍在,云长歌说,她什么时候想回去了便回去看看。 但是,父亲离开了,天风离开,四叔不在,南织不在了,她还回去做什么? 想念一个地方,是因为那里有值得思念的人在。 以前的时候,她也总喜欢站在望天楼的阁楼上眺望步府的一切。 望天楼的位置得天独厚,能够纵观步府,目光所及之处,想看清楚什么都不难,现在想来,应该也是有意为之的吧? 步天音维持着那个动作,一直到看见了孟国公来了,在那边大敞的殿门处和云长歌说着什么,他似乎忘记了就在不久之前,云长歌还让他又气又怕,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步天音挑了挑眉,吩咐道:“飞羽,你过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是,小姐。” 飞羽说着便离开。 在飞羽离开之后,步天音也下了阁楼,避开众人,混进了黑压压的人群里。 孟碧城的寝宫内。 一个医者模样的人跪到了云长歌面色,低声说道:“陛下,孟妃娘娘乃是中毒。” “中毒?!”孟国公脸色一变,在云长歌还没有开口之前,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他说罢,方觉自己失礼,忙抬头瞥了眼云长歌发,发现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云长歌对着一边跪了一地的侍女说道:“她都吃过什么?” 楚楚上前一步,微微低头,眼底迅速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故作焦急道:“娘娘今天的胃口不太好,一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直到下午,步、步小姐给娘娘送了一些糕点……娘娘晚会子才吃的,谁知道吃完了竟然、竟然……”说着说着,楚楚便泣不成声,低低哭了起来。 孟国公信以为真,对云长歌道:“陛下,请穿步小姐前来!” 云长歌轻轻皱了皱眉头,这种小把戏他见多了,根本没有必要惊动她,他就可以处理,谁料,孟国公的话音才落,一道声音便紧接着响了起来:“我在。” 人群从后方自动散开了一条路,步天音越众而出。 众人在见到她以后,除了在寝宫内时常会见到她的几个人以外,全部人的呼吸都凝住了。 孟国公也有些无礼的盯着步天音看。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简直,美丽到他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语言来形容。 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或许足以抵挡一时,但是又怎可尽数描述她的倾世风华? 久久之后,孟国公先回过神来的,他从云长歌看步天音的眼神中不难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在意这个女人。 孟国公干咳一声,抢先说道:“陛下,还请步小姐当面对质,以免糟人冤枉。” 步天音心中冷哼,这话说的,不就是想给她治罪么? 来吧,她求之不得! 云长歌微微有些不悦,道:“对质?对什么质?” 孟国公道:“陛下,孟妃娘娘一天未曾进食,偏偏在吃了步小姐的东西后便中了毒,这……”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云长歌淡淡打断了他的话。 “这如何不能说明什么?” 说这话的人正是步天音,她看了一眼云长歌,又看了一眼孟国公,忽然朝着云长歌跪了下去,重重道:“陛下,毒是我下的。” 云长歌凝着她,缓缓问道:“你说毒是你下的,理由?” “因为我爱陛下。而不管外界如何传言陛下宠我,陛下都不曾想要给天音个名分,天音想,这一定是因为宫中这位孟妃娘娘。出于对她的嫉妒,天音便给她下了毒。” 云长歌忽然笑了,看着她,道:“你说,出于嫉妒?” “是。” “你说,你爱我?”当着众人的面,云长歌已经在同步天音说话时改了自称,还上前想要将她扶起来,孟国公的脸都黑得跟外面的夜色一样,云长歌旁若无人,竟然吩咐道:“今夜的事到此为止,明日,朕自会给国丈大人一个交代。” 步天音被他扶起来,却仍然是说道:“陛下,天音能害娘娘一次,就能害她第二次。” 云长歌面色微微一变,他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逼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治她的罪,可是,她到底要做什么? 孟国公忽然跪了下去,大声道:“陛下,请给老臣一个交代!” 一地宫人也跟着重重跪了下去。 步天音好整以暇的看着云长歌。 云长歌忽然一把将她拉向了自己,微微眯起了眼睛,低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治你的罪?这里我说了算,我不动你,谁敢动手?” “我也说过,能害她一次,我就能害她第二次。”步天音丝毫不退让。 “小步,你到底在算计什么?” “我算计什么,你猜不到么。” 云长歌抿唇不语。 步天音笑道:“你既然算不到我在做什么,不如就送我去地牢,到时候不就知道我在盘算什么?” 仅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的交谈,云长歌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那些宫人和孟国公逼他他都不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是唯独步天音的不行。 她一心想要去地牢,是要做什么? 最后,云长歌迫于无奈,只好让人把她送去了地牢。 云长歌肯放她去地牢,却不会放她独自一人。 那个只有他和国师两个人知道的预言,他时时都在提防,所以就在步天音隔壁的牢房,出现了云楚的身影。 云楚是暗中保护步天音的。 那间牢房的锁是虚设的,云楚听到动静随时都可以出。 可尽管如此,云长歌依旧不能放下心来。 他想去地牢里陪她。 他不想做皇帝,想带着步天音远走高飞,但是目前实在是没有做皇帝的合适人选,他又不会置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于不顾。在没有找到下一个适合做皇帝的人之前,他不会放弃皇位。 是夜。 云楚双臂抱胸,靠在墙壁上,一墙之隔,是步天音。他看到巡逻的狱卒从狭窄的通道走了过去,一切都显得平静。 忽然,一阵风吹得外面墙壁上的烛火剧烈的晃了晃。 云楚并未感到任何人的气息,起初,他并未在意,但是不过两秒,他便脸色一变,直接从牢里越了出去,果然,那刚才走过去的巡逻兵,竟然倒在了血泊中! 是谁,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的杀掉这几个人,并且不让他们发出任何的声音? 云楚满腹疑点,迅速走过去查看,几个人身上的伤口同出一辙,喉咙被人割破了,并且位置都是一样的,像是被人同时下手。 被一个人同时下手。 云楚惊愕之际,忽然听到那边牢房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云楚暗道不好,他忘记了步天音还在那里! 那声惨叫,正是出自她之口! 云楚一个掠身,到了步天音那间牢房门口,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那个人,脸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 第三百二十八章 白首不相离(7) 清晨的碧空幽沉昏暗,将本该大亮的天气阴得像黑夜一样。 风雨和闪电交织在暗色的天际线上,大雨瓢泼而过。 昨夜,地牢失火,要不是这一场大雨,这么大的火指不定会烧到哪里。 地牢里关押待审的犯人,寥寥只活下来几个少数,其余的,无一幸免。 云长歌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而被大雨浇灭的大火,废墟堆上冒着一缕一缕的青黑色的烟,呛得周围的士兵不断的低头咳嗽。 云楚被人从废墟中抬出来,已经奄奄一息。 云长歌面色微变,几步上前,查看了一番,按在云楚腕上的手微微用力,将灵力注入进他的体内。 不消片刻,云楚幽幽的醒来,看清楚面前遗世独立的白衣男子时,瞳孔扩张了一下,好似又要昏厥,云长歌一把将他扯得坐了起来,问道:“人呢?” 云楚浑身上下都是被烧伤的痕迹,云长歌的话问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一般,蓦地从担架上下去,用力跪在了地上,吸气道:“公子……” “我问你,人呢?” 云长歌的声音既无悲伤,也无愠怒,但就是让人听了无端的害怕,云楚仔细回想着牢里的一切,忽然双目有些发红,吭哧道:“夫人,夫人她……” “云楚,我让你来保护她,那么你告诉我,步天音人在哪里?” 云楚的脑子有些糊涂,他仔细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一切,试图理清楚一条思路出来。 他在隔壁,看到烛火无风摇晃,发现狱卒被人用诡异的手段无声杀死,听到步天音的惨叫,然后他冲进了那间牢房……看到了…… 看到了步天音被人杀死。 然后,他跟那个蒙面黑衣人交手,却不敌对方,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放火烧了牢房,他仔细查看了步天音,完全可以确定她没了气息的! 情急之下,他拖着她的尸体躲进了角落里,想等援兵到来,谁料后来他竟然在又惊慌又害怕的情况下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被人发现并且抬了出来,即使他在昏迷之中,也能感受到那种灼烧皮肤的炙热痛苦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舒适的清凉。 醒来后才知道原来是外面下了雨。 此时,空气中是大雨冲刷之后的清凉,然而有个人的双瞳,却比这外面的雨后清晨的天气更加森冷严厉。 云长歌。 他想起了国师的语言。 步天音会命丧火场。 第一次,是漏网之鱼花语嫣,她失去理智丧心病狂试图引爆那间作为牢房的宫殿之下的炸药,将皇宫夷为平地,但被离天师预言中,他将步天音从漫天的火场里救了出来。 那之后,他便让他为步天音做预言。 国师从不轻易为人做预言,哪怕她是将来的一国之后,是他的妻子。 可是,离天师却为步天音做出一个预言,并预言她会命丧火场。 命丧火场么。被火烧死么。 云长歌诡异的笑了笑,她死了么,他不信。 云长歌漫步走到了废墟处,身后跟着的人相互对视了一下,看样子似乎想上前去拦住他,但是却又不敢。 云长歌银白色干净的靴子踩在了烧焦的黑色灰烬之上。 他深邃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寸废墟,刚好落在了一具正在往外抬的尸体之上,那尸体的左臂耷拉下来,焦黑色的骨架上有两个发白的圈迹烙印。 “站住。” 云长歌一声令下,那边的人刚停下,他便已经飞身掠了过去,他蓦地拉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一股异样的香气迎面扑来。 那种异香,从来,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的身上有。 再后来,就是两个人。 他云长歌,和他的妻子步天音。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云长歌俯身下去,仔细检查那具尸体。 昨夜的火势很大,尸体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看不出本来面容,连一丝血肉都没有剩下,仿佛就是一滩浓硫酸般的黑水,包裹住了一具森白的骷髅骨架。 尸体的左边手腕,没有被完全烧成灰烬的位置,正好是那两串银链红豆的所在。 云长歌记得那日,他说两个人仍然是一人一串,而步天音却撒娇似的把两串全部要了过去,并且一同戴在了左手上,她如花般的笑容青春洋溢,令人心生温暖,她说,那是她以后死也不会摘下来的东西。 死也不会摘下来。 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具尸体的全部特工,都与步天音吻合。 她身上和他一样独一无二的味道,她手上的两条红豆银链……云长歌的眸光扫了扫,闪了几下,连这具焦骨的身高都和步天音的分毫不差。 可是,她怎么会就这样轻易的死去?! 云长歌一万个不相信。 联想到步天音之前自己一心想要进得牢房去,云长歌更加确信她还活着。 虽然最初看到这样一具几乎跟她一模一样的尸体时他的心不受控制的揪了一下,但仔细回想,她自己要求进地牢来的举动本就异常得很,她或许早就派好了人在这里接应她。 因为她要离开,所以设计了一出“金蝉脱壳”,让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 最后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聊想之中。 唯独有一点不足。 云楚。 云楚跟了他这么多年,是不会欺骗他的。 即使在步天音怀孕期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步天音的逃跑是在云楚的帮助之下,但云楚也是为他好,是以那件事他后面知道了真像却并没有追究他。 另一边的云楚看到云长歌在这边伫立良久,背影慢慢的有些凝聚的肃杀之意。云楚几步赶了过来,看了一眼那尸体,面露愧疚之色,跪地道:“公子,属下失职,没有保护好夫人,属下愿以死谢罪!” 云楚说完,一个旋身站了起来,同时抽出了身边侍卫的佩刀,一把架在了脖子上。 云楚面色凝重,眼底却是一片清华。他明白,夫人对于公子来说有多么重要,他没有保护好公子,是他的失职,他再没有理由苟活下去! 云楚手腕用力,大刀划向自己的喉咙,然而他却没有得逞,云长歌手指稍抬,身后的一干侍卫都没有来得及有机会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那把刀便被弹到了一边,云楚见状一个箭步,欲捡起被打到一边的刀,再次自刎,却听云长歌声音清凉的开口:“你说,你亲眼见到了她被杀死?” 云长歌的语气从容自若,除了温度平平外,几乎与平时并无差别。云楚不明白他为何现在还是这种态度,但是主子做的,总归不会错。 他答道:“是。” “怎么杀的。” “用剑……是一剑……” “说的仔细些。” “一剑刺穿了夫人的心脏。属下仔细查探过了,那个时候夫人已经……断气了。” “刺客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 云长歌眸光微转,半晌,问道:“你与他交手了?” 云楚微微低下了头,满脸的愧色:“是。那人的身手诡异,远在属下之上。是属下无能。” “对方是个男人?” “看身形和出手,应该是。”云楚偷偷观察了一下云长歌的神色,发现他脸上果然不见得半点悲伤的痛色,根本没有失去心爱之人的那种神伤。 云长歌对步天音的感情,完全不亚于云楚对南织的。当初见到南织那样残忍的死法,他都疯了一般,然而如今,云长歌竟然能够在见到步天音的尸首时,这般无动于衷? 云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了出来! 莫非夫人没有死?! 云楚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具“步天音”的尸体上,满腹狐疑…… 到底怎么回事! 云长歌久久没有出声。 云楚的心里反倒有些纠结了,他看着地上横着的大刀,犹豫的自己到底还要不要死了啊! 沉默了好久,云长歌提也没有提他自杀的事情,只是缓缓道:“回宫。” 云楚愣了一下,竟然忘记了跟上去。 云长歌的声音缥缥缈缈的传来:“她还没有死,派人四处寻找,让飞羽来见朕。等下若找不到人,你再死也来得及。” 云楚:“……” 回宫之后,不必等云楚去叫飞羽,飞羽便已经等在了议事厅外。 她面色焦急,见到云长歌后,冲上去跪地行礼,将他拦在了半路。 云长歌面不改色,绕过她,越过她,淡淡道:“随朕进来。” 云长歌进去后,飞羽慢慢跟了进去,一干侍卫宫人等自动留在了外面。 飞羽进去后,大殿的门自动闭合。 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喉咙上便是一紧,她整个人被撞到了才刚刚闭合的门上。 扣住她喉咙的手,纤白修长,却带着一股来自地狱的冰冷。 冷得彻骨。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云长歌这样平日里一个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待人如三月天的温柔男子,身上的温度竟然是这般冷得摄人! 云长歌淡淡看着她,笑了笑,道:“她在哪里?” 飞羽轻轻皱起了眉头,被掐紧的喉咙令她说话的样子有些别扭,云长歌松开了她,静静的站在了她面前。 飞羽没有回答他,反而焦急的问道:“陛下,小姐在哪里?” “这是朕问你的。” “小姐……”飞羽面色陡变,整个人似乎失去了支撑一般,滑到了地上,一脸的绝望。 第三百二十九章 白首不相离(8) 距离那日大火已经整整七日。 飞羽交代说,步天音的确是制定好了一个逃跑的计划。 正如云长歌所猜测的那般,她想逃离自己的身边。 她也知道在云长歌的身边,她能够逃跑的机会根本就是近乎于无。 所以,她需要先离开他。 哪怕是去地牢。 那日孟碧城的陷害显而易见,步天音根本就不屑与她那种女人斗,她的小手段虽然多,但大多数的时候,她更喜欢“顺水推舟”。 或许,那日是孟碧城自己贼喊捉贼,却不料正中了步天音的下怀,于是她便顺水推舟,在他那时候还不能猜出她的目的时,让他放她去牢房。 本来一切都该在慢慢进行,可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杀”死了步天音,还一把火烧了牢房。 原本,云长歌以为这一切都是步天音的计划,他虽然是怀疑她从哪里找来的一具这么像她的尸骨,尤其是那举世无双的异香。 怎么可能被替代。 就算是过了尸体这一关,她也应该明白他不会轻易相信她就这样死去的…… 可是,飞羽交代时的表情认真,看不出半点虚情假意,她也是真的慌了、着急了,不然,若她来找他都是在步天音的计划之中,他如何能够看不出来? 云长歌的眉间浮出一丝淡淡的冷意。 他不止一次的检查过云楚身上的伤,他胸口中了两掌,并不能看出什么来,毕竟普天之下,有这样内力的人很多,在云楚之上的人更不在少数。 对方是一个人,云楚的伤看不出什么,飞羽的话又属实,并不是在撒谎…… 云长歌第一次觉得,事情有些毫无头绪。 无从查起。 步天音,她到底在哪里? 云长歌神色一凛,忽然吩咐宫人道:“来人,去将国师请来。” ** 步天音微微睁开眼睛,脑子里大片的混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看清楚面前的景象,她的神色有些怔然。 这样的感觉,好像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在沈王府苏醒的那一瞬间。 她全身的感官似乎都有些反应迟缓,久久的没有任何感觉。 入眼处,轩窗大开,耀目的阳光从外面直射到黑曜石地板上,夏风轻盈,外面一片蝉鸣虫叫。 屋内只有一张桌子,简单的几张椅子,墙角处一个看起来像炼药的丹炉,丹炉下面火流如织,木柴在里面诡异的燃烧着。 一股若有似无的奇异药香,飘荡在空气中。 这里是……炼丹房? 坐了片刻,步天音揉着仍旧有些发疼的脑袋,才想起来在地牢时发生了什么。 那时她听到动静正打算起来查看,却有一名黑衣蒙面刺客突然闯进她所在的牢房,他二话不说并没有直接取她的性命,反而持刀划花了她的脸。她大声呼救,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总强过坐以待毙。 冰凉的刀刃划在脸上的感觉似乎还在,步天音的心蓦地一痛,她记起就在那刺客举刀要杀她的时候,离天师出现了,他救下了她,手段有些残忍,因为他用一团毫无温度的火将那个蒙面人烧成了灰烬。 活生生的一个人,瞬间被烧成了灰烬。其可怕程度令人胆寒畏惧。 然后便是离天师要带她离开,紧接着云楚就赶了过来,离天师闪到门边拦住了云楚,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只见云楚痛苦的捂住下肋,好像沉浸在什么可怕的事情里,再之后的……她就昏迷了。 那么,她睡了多久?这里是国师府吗? ——她的脸? 这里并没有镜子,步天音几乎是回想起来的同时便感觉到脸颊上面一阵轻微的刺痛,她伸手去摸了摸,果然发现脸上覆盖着薄薄的纱布,疼痛之中有一丝清爽的感觉,应该是被人上过了药。她这才醒来,身体各部分的机能都有些迟缓,所以她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内察觉到面部的不适。 那个刺客是谁派来的?离天师又是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地牢,好巧不巧的及时救下了他? 若说离天师的出现是他自己能掐会算,提前卜到了什么也未尝不可,但是理由呢?他为什么要去救她? 她明明已经安排好了她的人去地牢救她,她要走,但是在云长歌的眼皮子底下是没有办法离开的,所幸还有孟碧城那个胸大无脑的笨女人,自以为用了一出妙计将她送去了地牢,却不想正好她也有此意。 ——不管去哪里,只要能暂时离开云长歌的身边就好。 她去了地牢,云长歌就没有办法死乞白赖的在赖在她身边了。 可是,离天师救了她,却拦下了云楚,还不把她送回云长歌身边,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个时候,云长歌应该已经发现了地牢里的她不见了,必然是在四处寻找。离天师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步天音这个念头才冒出来,门便被人推开,一人逆光而立,身姿挺拔。 “你醒了。” 半晌,沐在艳色阳光里的离天师缓缓开口,声音完美,却一如既往的温凉。 步天音一双眸子上下打量着离天师,这才发现他的手里还端着一些药瓶子和纱布。 离天师慢条斯理的走向她,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淡淡道:“过来换药。” 步天音一点也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好乖乖的坐了过去,打算以静制动,先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离天师小心翼翼的拆开步天音脸上的一层薄薄纱布,优雅的动作间尤带了三分的温柔之意。 他温柔,离天师竟然会温柔? 步天音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坐直了身体,离天师修长、微凉的手指在她脸上划来划去,他清淡的、带着一丝奇异香气,和空气中稀薄的药香几乎如出一辙的味道的气息,若有似无的扫在了步天音的脸上。 她心里曾经出现过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很早之前她就觉得,离天师有问题。 他对云长歌的忠诚,真的是天地可鉴。 但是作为女人,天生的直觉告诉她,离天师的忠诚并没有这么简单。她也和云长歌说过这件事情,她觉得,离天师不是喜欢他,就是喜欢她,或者是再重口味一些,他喜欢——他们两个人。 似乎是为了迎合步天音心中惊天的猜测,离天师的动作当真越发的温柔无比,受伤的明明是她的脸,她还没有因为毁容而怎么伤心难过寻死觅活,反而是离天师,他那双澄如止水的眼眸中隐隐露出担忧来。 他似乎极为在意她脸上的伤,那伤,就跟伤在了他自己的脸上似的。 离天师古怪又温柔的举动,无疑将步天音心里的猜测全部推到了——他喜欢她,这个点上。 离天师给步天音上完了药,再次覆了一层薄薄的纱布。 尽管离天师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举动,但步天音对他的怀疑并没有因此消失。 她怀疑他,就是怀疑。 上完药,那些换下来的纱布都被离天师用那种没有温度的、蓝色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步天音看着地上的一小滩灰烬,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再次兜兜转转吹出了门槛,她终于问道:“这里是哪里?” “国师府。” “国师为何要救我?” 离天师并不打算回答她,他转身向外面走去。宽广的袖袍在风中飞舞,面具下的薄唇微微扬起,似乎在笑:“安心在这里养伤,一会儿饭菜和一些生活用品我会让人送来。” 送来? 难道他——要软禁她不成么。 如果是从前,步天音会认为离天师救下她,但是却没有把她送回到云长歌身边的原因是她的脸被毁容,他这样送她回去没有办法向云长歌交代,所以他要把她的脸养好了,才能让云长歌瞧见。 然而如今,她并不会把事情往这么好的方向去想。 许多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往往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么在此之前的所有可能性,便都很容易被接受。因为最坏的都被你想到了,更何况比这个还要强的呢? 想到了这样一点容易,但是想到离天师心中所想,难。 难于上青天啊。 想着想着,步天音忽然眼角一挑,她方才居然没有问她昏迷了多久?! 凭着她身体的一切反应,她觉得自己不会昏迷的太短的。 那么,这段时间里,云长歌的人在四处找她,她之前安排好的,却并没有接应到她的部下,也会在四处找她。 云长歌那般精明,她的小手段瞒不了多久的。 恐怕现在已经东窗事发了。 云长歌,他有没有为难飞羽他们? 她吸了一口气,手掌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头。 她一刻也在这里呆不下去。 但离天师必然不会放她离开。 神秘莫测的大国师,到底在打的什么算盘! 步天音走到了窗边,眺了眺外面的景色,发现这里的景色竟然很是风雅。 景致美丽归美丽,但却总给人感觉怪怪的…… 步天音咂了咂舌,忽然想到哪里不对劲了。 这里没有一个人! 外面的草地上、树林里、碧湖边,竟然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最奇怪的地方就是,这里根本不像是有人迹存在的样子! 惊诧之际,门口传来脚步声,门再次被推开,步天音顺势望去,瞧见一个漂亮的小丫头一手端着餐盘,上面几样精致的清粥小菜,她的另外一只手拿着只小箱子,应该是离天师所说的“生活用品”。 第三百三十章 白首不相离(9) 接下来一连几天,步天音都被关在这个充斥着药香的房间里。 离天师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里几乎没有任何的人影,唯一的一个见到了的活人——那日给她送食物和生活用品的小姑娘,竟然是个残疾人! 她长得倒是很漂亮,一双眼睛还总会灵动的转着,但是她却是个哑巴和聋子。 ——问她什么也听不到,问她什么也回答不了。 她这样,想必也是出自离天师的手笔。 除了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大国师,把自己当神明去看的大国师,还有谁会对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动手? 反正她不会。除非是被逼到了一定的份上。 但是那样一个柔弱的姑凉,难道能把他堂堂国师逼到哪一种地步?! 怎么可能,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是离天师主动出手,令她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闻。因为,他大概需要的就是这样即使看见了什么,也断然无法说出去的下人。 啧啧,看来这离天师平日里一定没有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啊! 这里没有其它的人,她也不敢离开,因为有一次她尝试着从窗户跳出去,整个人都已经站到了窗台上,恰逢看见一片叶子从树上飘了下来。 原本,在夏日,看到一片绿叶翩然落地,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然而那片叶子却在掠过窗边是被生生撕扯成了碎片! 仿佛就是空气中有无数双肉眼看不见的魔鬼之手,将那绿叶快速分离崩析! 于是步天音的脚僵在了原地。 她差点,就步了那片绿叶的后尘。 自那以后,步天音就老老实实的了。 从她醒来以后她便开始记日子,距今已经是十五天了。 离天师不露面,即使他出现了,外面的事情如何她也不知道。云长歌到处找她找不到的话,会不会找来国师府? 不。 步天音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云长歌信任离天师,一如之前她信任他。自己最信任的人,往往是最不会被注意、被怀疑的。 飞羽他们,就更不会想到这里来。 离天师对于他们来说陌生得很。 这些还不是最不妙的,最最糟糕的是,步天音心里十分清楚。 根本就没有人会找来这里。 离天师这个人,任何人都不会怀疑的。 倘若现在换成她在外面,云长歌被离天师囚禁起来,她也断然不会想到这里来。 离天师这样奇怪的举动,当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转眼,又是一连三日的好天气。 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又来送饭,步天音问不出她叫什么,看她长得实在可爱,便给她起了个名字“汤圆”。 汤圆把饭菜放在桌上,笑盈盈的便退下了。 这一次,步天音悄无声息的跟在她的后面,一直跟到了门边。 汤圆完好无损的踏出门去,将门带上。 步天音从门缝儿里一直在看着她。 看着她所走的每一条路线。 ——她实在是怕。 这里似乎有一种跟生化危机里面那种超强大射线一样的东西,她担心,一个失足就会被切成碎块。 但是她还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汤圆的身影消失后,她轻轻的推开了门,试探性扯下一截衣袖扔了出去,发现并无任何异常,她心念一动,一只脚慢慢伸了出去。 她已经记住了刚才汤圆所走的每一步,她的每一步踏在了哪块青砖上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里是国师府,又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想必处处都是机关。但汤圆能够在其中穿梭自如,就说明她走得路线一定是安全的! 步天音又向前走了两步,发现真的如自己所猜想的那般! 她的胆子大了起来,又迅速前进了两步,忽然,身后一阵熟悉的药香,手臂一紧,她回头,只瞥见那清冷面具的银光一角,整个人便被抱起,随后扔进了她之前呆了很久的那个房间! 没错,是扔! 离天师的动作有些粗鲁,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样子,但当他看见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那双如止水般的清澈眸子里,似乎又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像是……担忧。 他似乎知道了自己伤害了她。 他慢慢的俯下身去,步天音正揉着自己被摔疼的膝盖,感觉到他的靠近,向后一缩,下一秒整个人却被他提了起来。 他微凉的手指轻抚在她的脸上,目光渐渐变得有些迷离。 他一寸一寸的轻柔抚摸,仿佛在确认她的脸有没有再次受到伤害。 面具下,那尖尖下巴上面的薄唇,勾勒出完美无缺的弧度。 他在笑。 他在对着她的这张脸笑。 步天音是这样想的。 离天师很在意她这张脸? 为什么,她明明也摔伤了别的地方,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却偏偏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些的时候,去检查她有没有伤到脸? 他——就这么在意自己的这张脸? 步天音有些别扭的推开他,瞪着他冷冷说道:“大国师,你这样把我囚禁在这里,对得起那般信任你的云长歌么?” 离天师道:“我送你出去,你会回到陛下身边么。” 步天音沉默了。 答案是不会的。 她想跑还来不及。 “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你囚禁我的理由。”步天音轻轻皱起了眉头,开始跟他东扯西扯的讲些道理出来:“我是个人个体,我应该有我自己的自由。我是不是会留下,我愿意去哪里,这都是我自己决定的,而不是由你,或者云长歌替我决定的。” 离天师对她这番话恍若未闻,他敛了一下衣摆,大步向外走去。 这是要装聋子了? 步天音一个箭步上去拉住了他的衣袖,他没有回头,但是停了下来。 步天音幽幽一笑,眼中似有狡诈之意蔓延开来,“国师大人,之前若有什么说错了地方,是我的不对,我这个人粗鲁惯了,如果哟做过的地方说错的话,我跟你道歉。” “这便是你想说的?”过了良久,离天师慢慢转过身来,拂开她压在自己衣袖上的小手,看着她淡淡道:“你脸上的伤应该也好了。” 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步天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伸出了手,她下意识去挡,却连离天师是如何出手的都没有看到,她便被他按着坐到了椅子上。 一动也不能动。 离天师倾身下来,他身上的药香她闻得更加清晰了。 那种奇异的药香,正是跟这房间角落里的丹炉里发出的香气是一样的。 那个丹炉,步天音曾经尝试着打开,但是却发现根本就打不开…… 那下面的火,反正她清醒的时候是没有看到有人添过柴,但就是一直在熊熊的燃烧着,似乎永远也烧不尽一样…… 这里的东西,处处透着一种诡异。 其中最诡异的,便是这个小心翼翼拆掉她面上的纱布,然后手掌一直抚摸在她脸上、目光中带着绝对的喜欢、动作间带着绝对的爱不释手的大国师…… 被他摸了半天,虽然这感觉很舒适……天,步天音,你他妈的在想什么! 被离天师他老人家摸了半天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感觉,她知道,自己的脸应该是恢复了。 离天师解了她的定身术,递给了她一样东西。 那竟是一个小铜镜。 墨绿色的框,上面雕刻着奇怪的纹路,但的确是一面镜子。 步天音狐疑的把弄了半天,才去看自己的脸。 那被毁掉的容貌,她没有机会看到被毁时的凌乱模样,但是却清楚的感受到那钻心疼痛的毁容之感,如今在离天师的手上,已经完全恢复如初。 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 啪嗒。 步天音看过之后,将铜镜扣在了桌面上。 身边的男人仍然用一种近乎迷恋喜爱的目光盯着她。 确切的说,是盯着她的脸。 ——这任何人都会被盯毛的好吗?! 不是她脸皮不够厚,是这气氛真的有够诡异! 步天音抿了一下唇,却是笑道:“国师大人,天音——是不是长得像你失踪很久的妹妹?” “……” “那——是你死去的妻子?” “……” “你暗恋多年的邻家小妹?” “……” 离天师虽然无语,却一直面不改色,最后,步天音的话越来越离谱,竟然问他:“我总不会是长得像你老母吧?你这样看着我,我真的很容易误会的!” 离天师眸光一动,步天音这边却又一计浮上心头,她忽然妖娆一笑,蓦地起身,攀住了离天师的肩膀,在他微微诧异的目光里,秀手划过领口,她的衣衫便微微敞开,露出了光洁好看的肩头。 然而离天师却只是看了她主动献媚时露出的香肩一眼,目光便又定格回她的脸上。 似乎在无言的诉说,他爱极了她的脸。 其实关于“美人计”这件事情,步天音早就想过不止一次,但是有些自卑,毕竟人家是戴着面具的,而一般按照小说和电视剧的发展套路来说,这样的面具下面的脸,应该不会太丑,并且还会很美,美得惨绝人寰,美得虐杀一切。 是以她的脸没有好的时候不太好意思用,现下脸都好了,她自然是要用一下的。 她就是要看看,这个离天师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面对没人主动投怀,一般的男人都会把持不住,她又不是没有试过,就连云长歌那样的人物,明明知道是个陷阱,却都心甘情愿往下掉了。 步天音靠得又近了些,离天师气息平稳,也没有推开她,只是淡淡说道:“你这样做,觉得陛下会如何想?” 第三百三十一章 白首不相离(10) 步天音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会主动向一个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男人使用美人计,然后却被对方毫不留情的甩在了地上! 她的手啊,还没有扣到他的面具上,便被他甩了出去! 当身体被甩出去的刹那,步天音竟然很恶作剧般的想,是不是他一会儿又要检查一下她的脸有没有被磕到碰到啊? 果然,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离天师下一瞬果然是去检查了她的脸! 步天音无语! 妈的,这张脸到底是长得像他的谁了?! 步天音的美人计失败,离天师他妈的根本就不为所动啊。 他越是这样,步天音就越是对他面具下的容貌感兴趣。 这次,离天师出去前冷冷留下了一句话:最好乖乖的,不然死在这里概不负责。 负毛线的责!她根本就不需要的好吗?! 当天晚上,步天音气得连饭都没有吃。她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哪怕是当初被花清越囚禁时,那样恶劣的情况下她都该吃吃,该喝喝,势必不能亏待了自己。 可她今日是真的生气。 不是气的美人计失败,她对自己的脸很有自信,她气的,是离天师明明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她却想不出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步天音从天色微暗一直想到了天黑,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困得厉害,便上床去休息。 夜晚。 明月高悬,银灰色的月光将大地照亮如白昼。 屋外,万籁俱寂,连一丝丝的虫鸣都没有,静得出奇。 床上的女子面朝里,一条长腿压在了锦被之上,呼吸平稳。 步天音已然睡熟了。 月色明朗。 一条人影,忽然出现在床边! 他在原地静立良久。 忽然,床上的女子翻了个身,慢慢睁开双眼,眼神却是无比的清亮! 那眼神,哪里像是个刚刚睡醒之人的朦胧?! “大国师,深夜到访,所谓何事呀?”步天音慢慢坐了起来,俏生生的开口,“大国师是来看我睡觉的?怎么样,看到了,喜欢吗?” 面对清醒着的步天音,面对着口无遮拦的步天音,离天师眸中并没有任何的波动,他淡淡道:“你……” 一个“你”字还没有说完,步天音的俏脸便被瞬间放大,她几乎贴到了他的面具上,嫣然一笑道:“我没了内力,警觉性太低,所以我在这里的每一个晚上,都只睡前两个时辰。” 准确的睡够两个时辰,这还要感谢她的生物钟。以前因为学习的事情,时常复习到半夜,而只要这四个小时的睡眠质量足够好,白日里便可照常活动,不会犯困也不会懈怠。 所以,来到这里以后的每一天晚上,她都不敢睡太久。 ——陌生的环境里只睡前两个时辰。 然后她便会醒来,面对漫漫的长夜,苦思着要如何逃脱。 半晌,离天师缓缓道:“为何要只睡前两个时辰?” “我喜欢,不可以么。” 离天师没有说话。 步天音看着面前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银色面具和那完美的尖尖下巴,忽然笑道:“国师大人,我想看看你面具下的脸。” 离天师轻轻推开了她,似乎是发出了一声叹息,道:“可以。” 步天音抬起眸,对上了那双漂亮到极致、却宁静如止水的绝美眼眸。 离天师缓缓抬起了手,却不是要摘下自己的面具,反而是抓住了步天音的手。 他动作温柔,目光温柔,温柔的引领着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面具之上。 步天音眸光一变,在这处处温柔的情况下,她蓦然一个用力,狠狠扯下了离天师脸上的面具! 这面具,从出现便带着一股神秘的气息,然而在看清楚面具之下、那引人遐思的面容时,步天音却惊愕的张大了嘴巴! 这个人……这的确还是个人。 这个人除了那双漂亮到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和那常年露在面具下的完美尖下巴以外,哪里还能叫人? 这张脸上的皮肤像鱼皮,只有下巴光滑洁净……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离天师竟然是个女人?! 步天音的震惊已经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了。 她指尖挑着的面具,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碎裂成两瓣。 离天师是个女人…… 离天师是个女人…… “怎么,大小姐,吓到了?”此下离天师开口,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 虽然谈不上有多么的悦耳,但总归不是太难听的,并且还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步天音整条手臂都在抑制不住地发出颤抖,她努力让自己从震惊中回复过来,轻轻摇了摇头。 难怪啊,难怪她一直都觉得离天师不对劲。 ——离天师如果是个男人,怎么会对云长歌忠心耿耿到这样的地步? 听云长歌的吩咐,为云长歌扫除必要时的障碍,甚至为了他,都不惜拼上自己的性命?从始至终,都对他忠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云长歌身边忠志之士不止离天师一个,就拿云楚来说吧,他同样也是对云长歌忠心,但是却并不让人起疑。他也为着云长歌做任何事,但是却合情合理。 云楚对于云长歌的忠诚,就显得不那么的别扭。 而离天师的,却一直让她感到奇怪,留有疑心。 但是,如果“他”其实是个女人,那么,一切便都有解释了。 ——因为一个女人,对于自己所爱的男人,总会想着要不顾一切、付出一切。就像她,她爱上云长歌的时候,曾经想过不再向花清越复仇,最好能够和云长歌就此远离一切,远走高飞。 要不是那个时候双方的情况都不允许他们就此离开避世,他们恐怕早就寻一处安静的地方相濡以沫,长相厮守了。 所以,离天师对云长歌,何止忠心耿耿呢?她分明是爱他! 银月受万人敬仰的大国师竟然是个女人,并且这个女人还爱着云长歌! 理清楚脑子里的一切后,步天音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原来她当初凭着直觉捏造出来的猜想——离天师是喜欢云长歌的,或者离天师是喜欢他的,再或者是喜欢他们两个人的。 竟然被她猜中了。 她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乌鸦嘴啊。 离天师的身份,必然是她的惊天大秘密,然而她如今却选择了要把这个苦守了多年的惊天秘密告诉她。 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她活不久了。 知道这样秘密的人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步天音不动声色的四下查看,企图伺机逃跑,离天师却慢慢靠了过来,用她那样一张丑陋无比的脸,用那样一双澄澈无比的眼眸,迷恋一般的盯着她的……脸。 步天音心中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从前当她是个男人的时候,她只觉得的自己的脸是凑巧长得像他喜欢的、亲近的某一个人,可她他娘的竟然是个女人! 和她一样的身为女人,却总是盯着她的脸近乎痴迷的看! 离天师动了一下,步天音脸上一变,轻喝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注意,但是你以为,云长歌当真找不到这里来么?!” 离天师闻言停在了原地,她看得出来,她对于云长歌,实在也是忌惮得很! 但是有句话她亦不会忘记,叫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当面对一件利益极大并且那个人垂涎已久的事情时,即使为此付出的风险再大,她都会想要尝试的。 沉默了良久,离天师近乎痴恋着迷的看着步天音的脸,缓缓的开口:“我爱他。我做了这么多,只想留在他的身边。” 步天音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的,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显然是猜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睁大了眼睛! 难怪离天师之前一直在那么的帮助她和云长歌两个人在一起! 其实这不过都是她自己在为自己“铺路”。 她等在最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再来“取代”她步天音的地位,留在云长歌身边。 离天师自己设计的一出好戏,令步天音由衷的表示钦佩! 云长歌并不爱她,但是他爱她步天音啊,倘若离天师成功取代了“她”,那么,与云长歌长相厮守便是指日可待之事! 步天音讶异之际,离天师已然出手,如步天音所料那般,她的目标,是她的脸! 离天师想揭下步天音脸上的人皮做成面具,这样她就能完全变成“她”,连云长歌都不会发现。 步天音深知自己不是离天师的对手,而且在国师府,根本不可能有人来救她。 她只能自救! 离天师手中是一把形状奇怪的匕首,但却锋利无比! 步天音突然开口,道:“反正我也打不过你,这里也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我,我有一个问题,看在大家都爱着云长歌的份上,你不如回答我吧,这样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总算没有怨言了。” 离天师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极对,便收回匕首,道:“你问吧。” “我觉得你的计划既隐忍也很精明,步步为营,但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如果云长歌到最后都没有爱上我,你当如何?” 离天师闻言竟然一笑,笑容中有些嘲讽之意:“他若爱不上你,也会爱上别人,到时我取代别人便好,但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打破这里的平衡,他十有八九会爱上你……” 第三百三十二章 白首不相离(11) 云长歌……十有八九会爱上她…… 这句话,竟让步天音无言以对。 似乎是因为想起了云长歌的缘故,离天师那丑陋无比的脸上竟然洋溢着一种可以叫做“幸福”的神情。 步天音不动声色的往门边挪了挪。 离天师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这些小动作,她笑了笑,尖利的声音带着一股讽刺的味道:“要跑,你以为——你还可以跑到哪里去?” “我不以为啊。” 步天音深知自己不是离天师的对手,所以当离天师出手的时候,她飞快的闪身到了另一边,离天师几乎是瞬间来到了她的面前,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时间,她的手中,那把奇怪的匕首又亮了出来! 忽然,步天音忽然看着她的身后,面色一变,却是兴奋的喊道:“长歌,在这里!” 果然,离天师竟然转过了身去! 这是个小把戏,在现代小孩子都玩得腻不腻的“看,飞碟!”然而在这里却是屡试不爽,她跟韦欢用过一次,好用,跟离天师用了一下,果然也有效! 趁离天师回过头去的须臾间,步天音自袖中抖出来一物,飞快的划上自己的脸! 离天师何许人也?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她只是被“云长歌”那三个字,被那个人的名字牵动了心神,然而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这么短暂的功夫,待她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方才还美丽如初、面容珠圆玉润的步天音,脸上已经被划了几道恐怖的血口!而她的手里还攥着刀片,在离天师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又给了自己一刀! “你……”离天师见她对自己这般毫不留情,难免有些哑然。她过去就知道她是个不听话的女人,从来没有想过,她竟是这样的出格。 步天音忍着脸上的疼痛,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打不过你就没有办法对付你了么。” “莫非离天师以为,两个人之间动手,必须要真刀真枪的干么。”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是我的脸受伤了,而你却要表现出比我还要在意的样子。” 离天师道:“你知道了,可是也晚了。” 步天音笑道:“也不是很晚吧,但是离天师,现在你可要重新为我调理伤口了。” 离天师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说道:“无所谓,反正我等了这么久,又怎会在乎再多这几日?” 离天师向之前那次一样,拿出药来给步天音处理伤口。 这一次的药味有些奇怪,令步天音感到了一丝惶恐和不安。 她偷偷瞄了眼离天师,发现她并未露出其他的情绪,可她仍旧放心不下。 上药的时候,步天音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云长歌现在肯定派人四处找我吧。” “他对你的情意,你岂不是比我更清楚?” 许是在步天音面前暴露出了真实的身份,离天师与她说话的语气更像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了——某个被抢了喜欢的男人的女人。 她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她的唇畔,始终勾着一丝残忍的讽笑。 步天音忽然伸手抓住她给她擦药的手,道:“给我镜子,我自己擦。” “你擦不好。”离天师说着,便再度动起手来。 不得不说,她对步天音的这张脸,真的是相当的认真又小心。 步天音想,她大概笃定了这以后就是她的“脸”了,所以她才会这样的小心翼翼。 只是,她的药虽然好,她擦得虽然好,但是她又不能二十四小时分分钟都守在她身边,那她脸上的伤口,她想怎么样都可以。 心中幽幽的一叹,步天音只希望,在她这样毫无心慈手软的折腾下,以后素合还是可以治好她的脸的。 她不想被离天师剥皮借脸,她也不想就此毁容。 目光放到了窗外,步天音除了一片亭台楼阁,再也看不到其它什么东西。她从不知道,云长歌在金碧的国师府,是设在了哪里? “在看方位?”离天师幽幽的开口。 步天音从容一笑,道:“只是觉得金碧帝城,没有适合做国师府的地方。” “想从我嘴里套出来你现在身在何处?” “离天师告诉我又如何?还是——”步天音神秘的一笑,顿了顿,叹道:“还是即使我没了内力,没了灵力,现在身子很差,可你还是对我有所顾忌么。” 一句话说完,不待离天师开口,她便又径自阴阳怪气的补充道:“天音真是三生有幸,都这副模样了,还能让离天师如此害怕。” 没有理会她的奇怪语气,离天师已经给她擦完了药,慢慢收拾好桌上的用具,侧面的模样看起来竟然颇有几分良家妇女的味道,“逞口舌之快又有何用?” “再不从嘴皮子上占点便宜,我怕是就要憋坏了。” 离天师看着她的脸,眸光微漾,有些波动:“步天音,你知道么,在我这里,你连半点赢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离天师第一次开口直接叫她的名字,倒是让步天音微微愣了一下,好半天,她才轻轻“哦”了一声,问道:“我是第一个知道你是女人的?” “也不算是。曾经有一个国师府的小药童撞见了我在沐浴。” “后来被你……”说到这里,步天音面露了然,朝她比划了一个抹脖子“咔嚓”的动作。 离天师笑了笑,默认。 步天音上下扫了她一眼,又问道:“那你打算借了我的脸,可是你的身材怎么办?” 这也就是步天音了。面前的这个女人不仅是她的一位情敌、一位隐藏极深的、心机颇重的、力量很强大的情敌,而她毫无招架之力,这个时候竟然和她像个朋友一样的聊天,并且还在担心人家的身材过于高挑,会不太行诶? 离天师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她说着,身子便是一阵抖动,只听咯咯一阵骨骼错位的声音,离天师像是变戏法一样,减形缩骨,身高竟然已经变得和步天音一样高,她之前要以男儿身出现,是以身材和普通男子无异,眼下当着步天音的面变成了这样,她难免有些惊讶,问道:“这是你原本的身子么。” “这是一种缩骨的功夫,我本来是很高的。”离天师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个女人解释这么多,或许是因为她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步天音两只漂亮的眸子笑成了月牙儿:“那你这样缩骨,一定很难受吧,很疼吧?” 离天师闻言面色微变,变回了自己原本的高度,语气恢复了冷漠:“不劳你费心。有着心神,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话音刚落,离天师拂袖离开。 步天音望着她高挑清瘦的背影,有些无赖的托起了脸腮,眸底一片狡黠。 这个时候虽然很不愿意想起云长歌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但是她真的很想此时此刻此地见到他啊! 同一时间,金碧皇宫已经乱成了一片。 乱成了一片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富丽的大殿外跪了一大片侍女和太监,为首的老太监有些焦急的抬了抬脑袋,往半敞开的门里瞭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一物从里面飞了出来,将他打了个东倒西歪,最后狗吃屎似的摔在了地上。 他摸了摸额头,掌心一片湿润,鲜红的血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那老太监轻轻一叹,他已经不是第一个受到陛下迁怒的人了。 殿内,云楚跪在地上,承受着比外面的人更加惨烈的对待。 云长歌一把将书案上的奏折扫到了地上,不偏不倚,雨点一般全部砸到了云楚身上,云长歌温文尔雅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怒气,滔天的怒气:“这么多天了,找个人都找不到?朱楼的人不是挺有手段的么,他们的主子都丢了,竟然连个消息也查不到!” 云楚抿唇低头,吸气道:“公子息怒,能派出去的人已经都派出去了……” “三天。”云长歌不悦的打断了他。 云楚稍稍抬起头来,看那白衣的男子静立窗边,一派清然,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三天?什么三天?这公子说话,怎么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啊!难道是要他去猜他的心思,可他哪里猜得到啊! 等了好大一会儿,云长歌才淡淡道:“最后给你三天的时间,倘若你们找不到,我便亲自去找。” 云楚一听,脸都绿了! 亲自去找? 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云楚刚要开口拼死奉劝,云长歌却说道:“不必多言,退下吧,让人去将国师请来。” 离天师到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黯了下去。 云长歌一袭白衣,如花似雪,长身玉立,他就站在朝臣每日上朝必经的通衢大道旁,一手搭在汉白玉长栏上,背影有些惆怅。 她知道,他在想着那个叫步天音的女人。 他叫自己来,也不过是想要她为他查找出步天音的下落。 离天师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的时候,云长歌慢慢转过了身,清俊妖冶的面容令他身后淡粉色的夕阳、落日、余晖都失去了光泽和颜色。 云长歌抬手止住了离天师要敛衽的动作,他开门见山的问道:“她的下落可有消息了?” 离天师道:“三日之内,她必定会出现。” “她在哪里?” “微臣不知。” 第三百三十三章 白首不相离(12) 云长歌又问道:“连国师也不知道她在何处?” “论天官,天地间当属陛下第一。陛下都算不到的东西,臣不敢妄言。” 云长歌淡淡看了他一眼。 “三日之内,她若不出现,我便亲自去找。” “陛下是性情中人……” “我不是。”云长歌轻轻的打断他,浅墨色的眼瞳里似乎有一朵又一朵的花开。“我只要步天音一人。” 语落,他抬步离开。 他走后,离天师面具下的诡异双瞳,微闪了一下。 云长歌回到小院的卧房后,并没有让人进来掌灯。 这段时间都是这样,每逢天黑,没有他的命令,是不会有宫女进来为他掌灯的。 他似乎越来越喜欢黑暗了。 唯有全身心的沉浸在黑暗中,他才能一心一意的去思念步天音。 这是步天音之前住的地方,他现在住在这里。 这里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即使他知道那是他身上同她一模一样的异香。 这里的被褥似乎还有她的温度。 这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她还在时的模样,包括飞羽。 只是飞羽从来不主动跟他开口,她似乎把步天音失踪这件事情怪在了他的头上,每次看他的时候,眼里都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讨厌。 之前那段时间因为花清越的缘故,他疏远了她,他也深觉后悔。 所以他决定,只要步天音还活着,好好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他要立刻带她离开。他不管她是不是被别的男人碰过,他不管这天下是不是需要一位明君,他不管黎民百姓是否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不管了,他通通都不想管了。 他宁愿步天音还是冷眼看着他,像当初在银月那样,他不想要他们的孩子,她那样的冷淡、沉默,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但至少她是在他身边的。 不像如今这般,他心里着急的不得了,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他云长歌,竟然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甚至……这一点是云长歌不愿意去想的,他都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 不,她一定还活着! 他欠了她那么多,她那样吃了亏就会报复回来的人,她才不会没有让他伤心难过就……就离开人世的。 死一般沉寂的黑暗中,云长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思忖间,他很快便走到了大床的位置。 月光朦胧。 云长歌伸手去掀床上的被子,修长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 他怔了一下,随即面容微变,猛地一把拉开了被子。 清冷的房间内,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 锦被之下,是一具美丽的女子胴体。 孟碧城死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待人温柔如春风般的云长歌,竟然会这般的粗鲁! 这虽然是她第一次主动来爬床,却没有料到,他竟然是这样一副猴急的性子。 黑暗中,孟碧城看不清云长歌的表情,也不敢抬头去看,她只知道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烧,一定红得可以滴出血来了。 云长歌站在床边不动。 孟碧城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觉得有些微凉,她慢慢伸出一条白玉般的手臂,去摸被云长歌粗鲁扯掉的锦被,想借此遮掩住自己的身体。 谁料,她的手刚刚碰到那锦被的边儿,那被子便被人一把扯掉了地上,云长歌的声音,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云楚!” 云楚“退下”之后,便一直在房顶上待命。此下听到命令,立刻翻身下来,身如轻燕般无声落到了地板上。 然后,吃惊的看着床上缩成一团,凌乱的长发半伏在身体两侧,双臂抱着同样修长纤细的大腿,却依旧可以看得出来是怎样一翻光景的女子! 孟碧城,她怎么会在这里! 云长歌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他也不打算质问云楚是怎么看着这里的,他只想…… “扔她出去。” 云长歌冷冷下令。 孟碧城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去看他。 月光下,黑暗中,只能勉强看清楚那一抹长身玉立的白色身影。 那般清明、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一个女子,都已经为了他抛弃脸面,主动献身送上来,而他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并且还让人给她扔出去? 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可是他却让人把她扔出去? 把这样、一丝不挂的她……扔出去?! 此时孟碧城的心中无比震撼、愤恨。 云长歌一定还是在想着那个女人! 可惜,那个女人已经被她找人毁了容,也随着那一把火被烧死在地牢里了! 云楚已经上前去,低低道了声“得罪了”,信手抄起地上的锦被,迅速将孟碧城裹了起来,扛在肩上,大步向外走去。 云长歌看着那锦被,眉目间浮现出一丝怒气,但转瞬便消逝了。罢了,反正那被子也被这个脏女人碰过了,他也不会再用了。还有这床单,帘幔,被孟碧城碰过的东西,他通通都不想要了。 都要换成新的。 云楚扛着羞愤不已,将头完全埋进了被子里的孟碧城走到了门口,突然,孟碧城的脑袋露了出来,她朝着里面那道越变越小,几乎已经看不到的白色修长人影,用尽力气喊道:“云长歌,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云楚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秒,身边一阵弱不可闻的风声划动,云长歌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眸光闪亮的盯着裹在锦被里的孟碧城。 云楚扛着她、她此时的姿态已经令她感到万分的羞辱,但是,云长歌的这种目光,更加让她羞愧到想要死。 无所遁形。 云长歌看着她,微微笑道:“你说什么?” 孟碧城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去看云长歌,刚才那两句话,是她情急时,一气之下才喊出来的,此时她万分后悔,忙将头藏了回去,云楚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她藏在被子里的身体抖个不停。 这个作死的女人! 孟碧城身如抖筛,良久,云长歌似乎不愿追究了,只说道:“下去吧。” 闻言,不仅孟碧城,连云楚也松了一口气。 出去后,云楚才发现,孟碧城那厮竟然已经吓哭了。 云长歌走得很慢,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阴冷。 孟碧城,他扔她出去怎么了? 他早该把她解决掉的。 她这般不安分,他不能留了。 ................. 东壤。 王宫。 夏夜的水晶宫,无处不散发着流光溢彩,繁华程度,令见者感慨。 北野望拎着一壶酒,曲着一条腿,独自坐在广场上。 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袍。 他举壶喝了一口酒,俊脸上写满了怅然。 他前阵子去了金碧,可是云长歌那个男人竟然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拦着他不让他去见步天音! 什么她的身体不适,什么她需要静养,什么他的身体不舒服……他云长歌的身体不舒服,跟他北野望去见步天音有个狗屁的关系! 堂堂的夜帝,就那么毫无形象大大咧咧在云长歌的议事厅骂了起来,可那个白衣的男人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听到了就跟没听到似的! 那脸皮厚的……他北野望长这么大,见过无数的人,都没有脸皮能够有他那么厚的! 但他没见到人,生气归生气,可是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样无赖似的云长歌,跟步天音那个女人,真的有够般配! 无赖对无赖! 泼皮对泼皮! 北野望幽幽的一叹,他真的很想念那个女人。 不知道她是不是欺负云长歌,也能欺负得他无话可说? 试问这天底下,哪有一个女人敢拿着剑架在他夜帝的脖子上,并且以此为要挟逃出王宫去? 那个时候,眼睁睁看着步天音远去的背影,他才明白,自己爱上她,不是在她一剑刺穿白轻水的胸膛时,也不是在她拼命为自己引出体内的寒毒时,而偏偏是在她以自己的性命为要挟出宫的一刹那! 世间,哪有女子敢这般坚决果断?! 想着想着,北野望便觉得更加嫉妒云长歌了,但嫉妒吧,他还有那么一点的自愧不如……他想起那个白衣如画的男人,眼神微醺,竟然有三分迷离。 一个男人……他云长歌一个男人怎么他妈的可以长这么漂亮! 让他连嫉妒时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偌大的广场,除了他一个人,只有一轮明月。 宫人都已经被他赶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瑶光站到了他身后的不远处。 北野望眼熟蓦地一变,没有回头,却是淡淡招呼道:“瑶光,过来陪朕坐会儿。” 瑶光听话的走了过去,跪坐到了北野望身边,才刚刚落下身去,却被他一把扯进了怀里,北野望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抱着瑶光,眼神有一丝困惑,一丝迷离,良久,他才慢慢问道:“以前在和玉殿伺候她的那个小丫头叫什么,莲花是么?” 瑶光自然明白他口中的这个“她”是谁。 她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北野望的语气有些失望:“可惜她已经死了。” “瑶光,你也跟过她对不对?” 瑶光若有所思道:“步小姐来借兵的时候,王也将属下指给了她。” “她是个怎样的人?” “很聪明,很善解人意……也很好。”瑶光想了想,发自内心的说道。 是步天音给了她机会,让她见到了流光,也让她放走了那个本该被她亲手杀死的叛徒——她的亲生妹妹。 她对所有人说,是她杀死了流光,但是,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是她放走了她。 姐妹之情,哪里能说没就没的呢? 要不是她,她恐怕这辈子都再也无法见到流光了。 北野望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他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瑶光,做朕的女人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愿得一人心(13) 瑶光被封为瑶妃。 北野望很宠她,他虽然恨女人,但是却因为步天音,似乎对全天下的女人都有了改观。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外人都羡慕瑶光深得北野望的宠爱,可她这个当事人却十分的明白,北野望对她好,全是因为她跟过步天音一段时间,在她身边呆过。 她记得那天,他喝了酒,但是却并没有醉,神智还是很清楚的,他忽然问她,以前在和玉殿跟着步天音的那个宫女,是不是叫莲花? 可惜,莲花已经死了,不然北野望想纳的,应该是莲花吧? 因为,毕竟莲花伺候过步天音。 北野望想要的,只是那个曾经和步天音有过接触的近人…… 得不到她,所以,只能找一个和她共过事的吧。 就像,他有一次很早的就起床出了宫,她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了,却知道他下令禁止一家早点铺子贩卖蟹黄包子和茶汤…… 一个包子,能碍着他什么事儿? 这王宫里什么样的吃食没有,山珍海味,玉盘珍羞,他为什么偏偏要跑到外面,还不许人家卖什么东西? 瑶光不知道原因,可北野望心里却明镜似的清楚。 他站在那个早点摊子前头,看那长如龙的队伍,面前不禁就浮现出那次步天音刺杀安凌侯,带他来这里吃招牌蟹黄汤包,她建议他插队,他从来没有吃过外头街边上的东西;她说那他排队,她去茶楼等着…… 那天清晨,躲在棺材一样坚硬的马车里,怎么也杀不死的安凌侯替身,然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真正的安凌侯掳去了青楼,还找了男人强暴他…… 这样惊天、令人咋舌的手段,也就只有步天音那个不像女人的女人能够想出来! 他简直佩服得要死! 那个时候,他问步天音,她的那个老相好的,知道她喜欢逛窑子么。 然后她回答说,她的那个“老相好”,是天底下最美丽的男人。 该死的,那时候他已经提到了云长歌,却死也没有想到,她口口声声说着爱着她她同样也深爱着的男人就是云长歌! 如果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的话…… 想到这里,北野望的目光有些凄凉,唇边,一丝苦笑。 就算他那会子就知道了她心中所爱是云长歌,他又能如何? 找人杀了云长歌? 且不说能够刺杀成功的可能性小的简直比让步天音爱上他都不可能,就算真的杀了他,那么,东壤和银月还能如此和平共处,四海升平? 他虽然残暴,但是却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引起两国的战争。那时若金碧趁虚而入,他更捞不到什么好处了。 可是,他却真的有想过。 然而最后不得不放弃的原因还是很残酷的——杀不掉。 他杀不掉云长歌。 那个男人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他在银月,简直就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怎么杀? 让他怎么杀? 北野望越想越郁闷,他愤怒的在宫中走来走去,见到他的宫人全部小心翼翼的行礼,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北野望想去见步天音,这一次,就算云长歌再怎么臭不要脸的拦着,他也一定要见到人! “来人,备车辇……算了,备一辆马车。” .................................. 三日之约已过。 可步天音却没有出现。 云长歌不得不放下宫中的一切事情,亲自出宫去寻找她。 国师府。 步天音脸上的伤似乎在慢慢的恢复,她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但是会觉得脸皮子有点发紧,这里没有镜子,她偷偷的跑出去几次过,在隔壁的房间里翻到了镜子,看自己的脸被包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倒是和她喜欢的拉美西斯二世法老有点亲近了——大家都被包成了木乃伊。 不仅如此,步天音还发现了离天师的一个惊人的秘密——她在制造人皮面具。 她这种很厉害的人物,抓住了她这样的“囊中之物”,往往都会很放松,因为她觉得她跑不掉,所以就没有必要那么严格的看管了,步天音四处走走,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了。所以那天晚上起夜,她发现了那间屋子还在亮着灯。就算从前武功高深的她都没有办法在离天师面前隐息,她便没有靠得太近,只看得那道清瘦的影子映在窗花上,手中不知道在动作些什么。 直到离天师径自离去。 步天音才前进了那个房间。 房间里没有什么暗器陷阱,她很容易的便在桌上发现了那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离天师所做的人皮面具和普通的面具不太一样,和之前她在云长歌那里看到的也有所不同。就是很高级的样子。 看到那人皮面具,步天音心里便有了数。原来她那日毁了自己的容貌,离天师嘴上说着她可以等,其实她只是表面装作不着急,心里还是很着急的。这不,她这边已经做了二手的准备。 虽然对易容有过皮毛的了解,自己也曾经试着做过,但离天师的这个面具,步天音心中猜想,这一定非同凡响,至少,离天师做出来的这张面具,能够瞒得过云长歌的眼。 否则,她不会这样做。 换作是她的话,精心筹划了这么久,中途还曾经拼命的帮过情敌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努力在一起,促成两个人的情意,艰苦挨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倘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铤而走险。 这张面具如果瞒不过云长歌,她基本上就没有任何的机会了。 可是,她为什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终于,在离天师再一次给她换药的时候,步天音发现了这种不对劲。 那就是,如果这张人皮面具能够成功的让离天师取代她,从而永远的留在云长歌身边,那么,她也就是没什么用。既然她没有用,离天师为什么还要留着她? 她没有理由不杀她的是不是? 难道说,她还是想要自己的这张脸? 步天音一直在看着离天师的动作,和她的目光。 她的目光啊,之前的不太一样了。 她盯着她的脸,好像没了之前的那种痴恋。 这个诡异又可怕的心机国师,到底在盘算什么? 眨眼间,又过了几天。 一场秋雨一场寒。 昨夜一场秋雨,竟然生生将这九月的天气逼出了严寒。 天气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凉了起来。 云长歌这几日找了好几个地方,从前步天音经常去的,包括在之前的寻找中被遗漏的曾经的农场——那里已经被别人买了下来,那间他曾经在里面算账,以担心步天音会使小手段的理由而去看账本的小屋,也被拆了。 那里如今又变成了一片良田。 此时正是秋收的季节,无数农民蚂蚁一般散落在田间、梗上。 对面的,曾经花清越买下来专门和步天音作对的那块地,也已经不复存在。 这片肥沃的土地,曾经被步天音和花清越分裂,那个丫头,更是敢一把火烧了花清越的垃圾处理厂。 杀人。放火。越货。 现在想来,这样的勾当,步天音竟然是全部做过的。 自古至今,哪里有女子会像她这样? 她这个从那样一个神奇到离奇的世界过来的女孩子,真的是让他……再也放不下。 时过境迁,如今这里,这片土地,再次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 就像,从来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都发生过什么。 而云长歌却知道。 在这里,他第一次吻了步天音。 他永远都会记得。 “小步,你到底在哪里……” 萍水园内。 秋日之初,萍水园内依旧芬芳遍地,百花盛开。虽不似夏日娇艳,却仍旧美丽动人。 云长歌慵懒的倚在树影下的小榻上,失神的念了一句。 这几日白天他都会出去寻找步天音,到了晚上不会回皇宫,便回到这里。 几乎每天早上都有朝臣来萍水园请他回宫。 回宫,他还回去做什么? 他说了,他只要步天音。 母亲的愿望他已经替她达成,东皇到死都不知道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还活着;到死都不知道他用强迫的手段让她有孕的那个女人还为他生下了儿子;他甚至……到死都不知道,他深爱着的这个女人恨他到死,还一直培养了他们的儿子,夺取了他的江山…… 他什么都替母亲做到了。而今母亲也随着步名书离开,从此江南塞外,他们无拘无束,他们的结局无疑是圆满的。 可是谁能告诉他,他的小步在哪里? 他虽然说过不会陷黎民百姓无辜之人于水深火热之中,但他从来没有跟人说过,要他这样,要他心系百姓,胸怀天下,都是有前提的。 那个大前提便是——步天音要在他的身边。 他护这天下,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安定之所。 他失忆后刚刚想起她的时候,她便已经从东壤借了四十万的大军,那个时候他嫉妒过北野望,那是他的女人,他凭什么借兵给她?还一借就那么多?几乎是把他的半壁江山都给了她!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脑子里的那些小九九!所以在北野望借口来看望步天音的时候,他以各种理由将他挡了回去。 那时他虽然没有出现,却一直在暗中观察步天音。她手握重兵,却迟迟不肯进宫。他便知道,她只是虚张声势,她不愿战争让百姓流离失所。 所以,他护这天下。要这天下太平安康。 第三百三十五章 愿得一人心(14) 但是他若连步天音都寻不到,他还护这天下何用? 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想要这秀丽江山,并不是所有男人心中都只有权势。 他云长歌从来就要的不多。 他从来都只想要步天音一人。 这边,云长歌故地重游,心中感慨万千。 另一边,离天师和步天音却已经谈了起来。 步天音:“你说,你知道我和云长歌所有的事情?” 离天师:“不知道所有,如何得以取代你?” “你无法彻底取代我。就算你用了我的脸,我的身材,哪怕是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能造得和我一模一样,你也依旧没有办法彻底代替我。” “这只是你说的,日后我做出来,你不妨看看。” “那我问你,你是人是神?” “自然是人。” “好。既然你承认你是人,那么是人就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云长歌如此,你觉得,你比他而言,当如何?” 离天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他那个人,从小就很聪明。还是那么小的孩子的时候,智慧便已经超出常人。” 云长歌小时候的事情,步天音也听他说过,她自然是比离天师要清楚的。 “我还有个问题,我身上的香气怎么没了?”步天音也是前几日才发现的,这香气就是她跟云长歌第一次那个什么的时候,之后便有了。有了这种香气的时候,她也是好几天才发现的。现在没了,她又是好几天后才发现的。 她也曾试着在离天师身上嗅过,以为是她使用了什么邪术把她身上的香气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但是却并没有闻到。 离天师看了她一眼,竟然微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 “国师不是无所不知么。” “那你便当我懒得告诉你好了。” 如此,步天音便道:“那你觉得,他爱不爱我?” “自然是爱的,不然我何以要替代你这个人,替代你的位置?” “那,祝国师好运了。” 还有一句话,步天音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也相信云长歌是真心爱她的,他既是真的爱一个人,又怎么会连她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 但是这些,她并不打算告诉离天师。 她想做什么就由她去吧,但是她相信,到最后离天师一定不会善终。 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时辰未到而已。 离天师也没有理会步天音的阴阳怪气,她径自离开,因为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离天师离开后,也带走了那张有着步天音面容的人皮面具。 步天音要逃跑——她想带着那张面具逃跑,但是左找右找也找不到,才想起可能已经被离天师带走了。 她要出手了。 哼,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不在意等这几天,她分明就已经等不及了! 小样儿,这要是她的话,她就不会这么着急! 吊着云长歌呗! 话说,不知道云长歌现在什么情况了?她被离天师这个死变态关了这么久,外面一点风吹草动都感受不到。而云长歌那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估计想破脑袋都不会到这里来找她! 越狱吧,步天音! 萍水园。 夜深人静,正是安眠的好时候。 可云长歌却依旧清醒着。 湖边置着一张小榻。 地上乱七八糟的放着几壶清酒。 朗朗月光下,云长歌修长的指尖夹着一只白玉酒杯。 夜不能眠。 他清俊如月的脸上有着一层显而易见的疲惫之态。 他有多久没有合过眼了? 不记得了。 白天他到处寻找步天音,晚上又何尝不想出去? 可他留在这里,只是想着有朝一日,她若回来,肯定会来到这里找他的不是么。 小步,到底去了哪里? 他在东壤的手下,已经把那座水晶王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步天音的一丝蛛丝马迹。还有消息说,北野望又动身朝金碧这边赶来,看来步天音也是真的不在她那里。 云长歌心乱了。 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步天音可能是被什么绝顶的高手藏了起来。 这个可能性,他竟然想都没有想过。 微风拂过,天湖中柔波清漾开来。 这里的湖水虽然灌满了,但是那些绵延百里的白色西番莲却完全不见了。 根尚在,花却是死了的。 云长歌轻轻一叹。 他摇摇晃晃的从小榻上站了起来,好大一会儿才稳住了身形。 长臂轻抬,他掌中泛出柔和的白色光芒,盈盈的拂开,不多时便蔓延了整片湖泊。 云楚不放心他的安危,一直在暗处观察他,此下见到这般惊奇的一幕,忍不住轻叹出声。 他以前也见到过公子用灵力复活一朵白莲。 但却不足以与此时的相媲美。 他不知道,公子失去过一次全部的力量,恢复过来后,竟然是这般的惊人! 湖底,那些失去水分的西番莲枯枝残根变得水嫩、晶莹,如同新生的婴儿。枯瓣生出新芽,发育,长大,开了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终于,它们脱胎换骨,又变回一朵朵美丽的白莲花,在百里的水面上争相盛开。 又是逆着季节开放的花朵。 又是那个月光下清朗而立,却生生将月光比了下去的男人。 云楚不禁心中感慨,为啥总有的人是看多了就没有感觉,甚至会疲劳,会厌倦,可是看他家公子,他看了这么多年,却每一次都会觉得惊艳无比呢? 在前院百里莲花盛放的同时,萍水园后面的小门被打开,一抹纤细的身影迅速闪了进来。 她的脚步轻盈,直奔前院。 在她走到长廊下的时候,湖边的白衣公子身形一顿,然后慢慢转过了身。 天上,是无比流丽的月光。 身后,是妖娆美丽的莲花。 面前,是举世无双的公子。 “步天音”的面皮下,是同样为此情此景震撼的离天师。 这么多年,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一切,都只为有朝一日她可以得到这个男人。 云长歌……这样倾世风华的一个男人,终于可以是她的了。 犹豫了一下,离天师用步天音的声音轻轻说道:“长歌,你就打算站在那里看着我了?” “小步……” 云长歌怔了一下,突然冲过去抱住了她! 暗处,云楚的眼珠子都要掉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那天晚上在地牢里,他分明看到那个黑衣人一剑杀了步天音! 而她此刻却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难道,公子所说的都是真的? ——这些,都是那个女人生公子的气,故意设下的陷阱,想的就是看到公子后悔莫及,伤心难过,然后她再出现?! 明里的云长歌和暗处的云楚两个人都并未发现“步天音”的异常,是以云楚揪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但是却怪起了“步天音”! 这个心眼从来不会好的女人! 如此,离天师便伪装成“步天音”跟了云长歌回宫。 国师府的步天音,也已经成功“越狱”。 出来后她才发现,这个“国师府”里面的人,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并且这个府邸的地理位置,真的让她有些讶然。 竟然离以前的四公主府不远! 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脸上的纱布早被卸下来,迎着秋晨的微风有些不太舒服。步天音看着昔日的公主府,想着恐怕现在全城大街小巷都是她的通缉令,她不能住客栈,而且她也没有钱。她看了眼公主府高高的墙头,又看了看旁边民宅并不算高的院墙,最后还是决定从那户民宅翻进了公主府。 这里简直成了荒园。 自从花语嫣饮毒酒“死”后,这里便一直荒废着,杂草遍地,荒无人烟,岂不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这么大的公主府,果然如步天音所料,她找到了一些大米,竟然还没有生虫子,应该是从前花语嫣太过骄纵,她的要求比较多,所以这些东西即使很久没有人用,却依旧保持着新鲜。 地窖里还有几坛老酒。 步天音简单的生火做饭,小心翼翼,怕烟飘出去被人发现,就着半熟的米饭喝了半坛酒,忽然觉得无比的凄凉。 她放下手中酒坛,轻轻叹了一口气,手指情不自禁的摸到了自己的脸颊,忽然眼眸一变,她只来过这里一次,就是花语嫣栽赃天风刺杀她的那次,她过来找她,寻着记忆她摸到了花语嫣昔日的房间。 一开门,便是一阵尘土飞扬。 步天音伸手拨了拨,外面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屋内每一处角落都可以看得清晰。却是相当的狼藉。 不用说,值钱的东西肯定都被“充公”了。还好她意不在劫财,她只不过想找面镜子。 在一堆已经成了垃圾一样的东西里翻了半天,步天音终于找到了一片镜子的残片,冲到屋外,她就着那巴掌大小的铜镜残片,看清楚了自己的脸,却蓦地僵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她满脸的难以置信,再度仔细的看着镜子里的人,几下之后,终于可以确定,此刻她的脸上竟然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容颜! 她颤抖的手将镜子残片摔在地上,却又迅速的捡了起来,也不顾被扎上了手,她对着那能够映出自己四分之一脸的镜片不断的摇头。 谁能告诉她,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久之后。 步天音一直在地上失神的坐着。 “步天音,你他妈的给我振作起来!” 低低吼了一声,步天音混沌的眼神才慢慢变得清明起来。 她知道,是离天师,一定是那个变态女人搞的鬼! 难怪她后来自己毁容之后,她看她的眼神会变了。因为,她已经用了眸中邪术给她“变换”了另外一张脸! 她的身体和心都是步天音,但是脸却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第三百三十六章 愿得一人心(15) 被离天师换了一张脸的步天音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尤其是当云长歌作为两国新皇登基,册封那个冒牌货“步天音”为皇后的时候,步天音气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 她是高估了云长歌的洞察能力? 还是高估了自己? ——云长歌若深爱着她,岂会被蒙蔽双眼,看不清枕边之人? 枕边人…… 步天音身形一抖。 指甲嵌进了肉里。 一想到云长歌和离天师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人极有可能已经在皇宫里发生了某些事情,步天音如今这张并不算得上美丽的脸上便凝了怒气。 可恶的离天师,她要是敢碰云长歌的话,她一定不会放过她! 还有云长歌,他若是真的瞎了眼认不出她的话,她……她就永远消失,让他再也找不到! 不是她没什么办法,是她对于云长歌……好吧,她承认是没什么更好打击报复的法子了。 街边,一群人围着公告栏喋喋不休,男子清一水儿的全是赞叹,女子清一水儿的全是嫉妒…… “你们觉得,陛下和皇后谁更漂亮一些?” “啊,这都不是重点啊,话说新皇对皇后可真好啊……” “那是,我要是有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我也宠着呢……” “胡说什么,我看陛下才是最漂亮的……” “听说之前那个孟妃下台了,陛下好几个月没有碰她,她却有了身孕,这种给帝王戴绿帽子的丑事儿害了国丈一家呢……” “嘘。这种事情不好说的……” 一群人议论纷纷。 另一边,步天音已经咬着牙离开。 离天师应该是已经发现了她不见了,却没有立即追出来。原因之一么,可能就是她被云长歌缠着,没有办法腾出身来;之二么,大概就是她不杀她,也不追她,是因为离天师已经戴上了那绝妙的人皮面具,成功的跟在了云长歌身边。而她这个真正的步天音,五官已经发生了很严重的变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女人的脸…… 并且,这张女人脸真的算不上有多好看。 丫一定是故意的! 而今步天音觉得,她大概也是安全的了,离天师不急于杀她,是因为知道她如今这副模样,根本靠不近云长歌的身…… 如果那个贱女人以为她会就此伤心,只能躲在暗处看着他们秀恩爱,眼睁睁看着她把本该属于她的一切抢走。 那么她就错了。 人群依旧在各种议论。一个白衣的女子,悄然离去。 皇宫。 云长歌安顿好“步天音”,看着她入睡之后,他才离开。 本打算去看折子的,没走出几步,便听人来报说,国师求见。 云长歌眼神微微一闪。 国师来做什么? 他记得,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来见他了。 所以,无事不登三宝殿。 见到离天师的时候,他还穿着那件祈礼用的冰袍,前几日他登基他便没有来,此次前来,云长歌觉得他似有去意。 果然,离天师恭敬的向他行了一礼,缓缓开口道:“陛下人逢喜事,神清气爽。” 云长歌笑道:“托国师的福。” 离天师没有承认下来,也并没有否认,不置可否道:“陛下将来会是一位明君,恩泽四方,造福百姓。” 云长歌笑道:“国师是来辞行的?” “陛下智慧。微臣需要闭关。” “多久?” “十年。” “十年之后?” “倘若陛下仍旧需要,微臣还会留在银月。” “国师知道朕要回到银月?” “那是陛下长大的土地,想必皇后娘娘,也不愿留在这里。” 云长歌点了点头。 离天师又道:“臣告退。” 他转身离开,背影潇洒,云长歌这时才徐徐说出了两个字:“谢谢。” 那背影,并未有丝毫的停顿了。 离天师离开了。 这潇洒的背影一直出了皇宫,在众目睽睽之下回了国师府,然而却在踏进国师府,大门关闭的一刹那,瞬间移回了皇宫。 ——离天师表面上闭关,她才可以安心的陪在云长歌的身边。 她回到皇宫的时候,寝殿内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外面几个守着的宫女似乎晃了一下,从站立失神中回过神来,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疑惑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们,怎么感觉睡了一觉似的? 但明明还站在原地了啊。 几个人窃窃的往里间看了看,看到那人影尚在矮榻上休憩,便松了一口气。她们都是新调过来的宫女,但是却听飞羽掌事说过,皇后娘娘的脾气有些淘气,让大家都时常注意着点。 她们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已经被离天师使了障眼法。 而冒充步天音的离天师,也赶在被云长歌发现“步天音”不在宫中前回来,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一觉了。 她阖上了眼睛,唇角溢满了幸福的笑容。 是夜。 秋风萧瑟。 步天音抬头看了看不算太高也不能说很低的院墙,一声轻叹。 最近,好像总也逃不过爬墙的命运。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这里叫做月夕节。 刚才在路上就碰到了一对夜归的母女,母亲牵着孩子的手,说再过几日爹地就要回来了。 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那里曾经也有过一个生命的。 而以后,这里不晓得还会不会再有那样一个小生命? 离天师也是爱云长歌的。 爱到深处。 爱到变形。 不然,一个女人怎么会如此迫切而又心甘情愿的顶着别人的面皮活在自己深爱着的男人身边? ——你时时刻刻都能够感受到他充满爱意的眼神和目光,温柔又谴卷,可偏偏这一切还都是他给予另外一个女人的。 反正如果换作是她,是做不出来这种隐忍又变态的事情的。 无暇去思忖离天师那变态扭曲的心理,步天音自己没有办法,只好去寻求别人的帮助。 她想找韦欢。但是韦欢那个人,对于别人来说是相当没有耐心的,他们也是认识了这么久,不知道他的心态是如何发生变化的,只是她清楚,倘若她顶着这样一张脸,身上又没了过去标志性的香气,韦欢十有八九会觉得她是个骗子,搞不好还会二话不说揍她一顿,反正他又不是没干过打女人的事情。 想来想去,她也只能想到刚刚新婚不久的吴双。 吴双嫁进了平阳王将军府,可是花少安家的院墙……有些微高啊? 况且昔日平阳王府家里的奴才多半都会武,她进去十有八九都是讨不到好处的,步天音在墙头下徘徊了许久,终于还是离开了。 天快亮的时候,一个蒙着头巾,面容陌生的女人推来了一辆收夜香的手车。 将军府的侍卫拦下她,捏着鼻子嫌恶道:“做什么的?” “收夜香的……” “刘婆子呢?” “我娘她病了,下不来床,就让我来了……” “让你来?你是刘婆子的闺女儿?” 那侍卫说着便要上来检查,但是他刚一靠近,那车上桶中传来的幽幽“香气”便差点将他熏晕,他挥手不耐道:“去去,赶紧就去!左手便拐进去一直走,别瞎晃悠!” “是是,谢谢官爷。”她点头哈腰,推着车进了府。 寻到一处隐秘的假山后,步天音将手推车藏好,她抬了抬手,轻轻闻了闻,觉得衣服上还沾着那股子难闻的味道。 靠。谁能想到她会混到这种地步! 步天音甩了半天衣服,才觉得那味道没了,正要探出身来,便听得远处一阵女子低喝:“告诉你们不要再跟了,我去练剑是小王爷允许的,你们谁再跟着我……” 说话之人正是吴双。 花少安在家里的时候就亲自跟着她,不在的时候就派人跟着她,吴双真的是受够了。 他还怕她跑了不成么? 她只不过自由惯了,不喜欢总有人跟着她。 身后的婢女都被喝退了,吴双就在这个小院练起了剑,步天音暗道天助我也,这里四下无人,她正要出去和吴双相认,冷不丁从稀疏的林叶间,突然看不到了吴双的身影。 她微微一怔,颈后便是一凉,吴双的声音也有些凉:“你是谁,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步天音慢慢转过身去,吴双见到她的打扮,收起了剑,面容也稍稍缓和了一些,“你是来府里做活的吧?这里不是下人来的地方,你要去哪里,我找人……” “小双,是我。” 吴双一愣,这个声音? 步天音发现那边已经有人向这里赶来,她的时间不多了,快速说道:“我是天音。你听我说,那天我跟云长歌生气,下过雨后就来这里找你,正好看到了花少安和越国公在比试,后来你冲出来,我们去了你的房间……” 吴双看着她,这个声音是步天音的没错,她越看那双眼睛也越觉得有些眼熟,可是,面前这个女人分明有着一张陌生的脸? 步天音十分庆幸她的声音并没有被离天师做了手脚,她连忙说道:“说来话长,我们……” 那边的人已经赶了过来,吴双略作思忖,拉着她七拐八拐,到了另外一处小院。 进得屋中,吴双突然笑道:“天音,你还要闹什么,是不是陛下不让你出来,你又变着法儿的偷跑出来了?快把面具摘下来,你的这张脸……” 步天音有些无语,原来吴双是这样以为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 愿得一人心(16) 两个时辰后。 平阳王将军府已经鸡飞狗跳乱成了一片。 花少安都被人从外面叫了回来,听说他刚进门没多久的媳妇儿丢了?! 阳光透过敞开的窗子洒了进来,秋日的晌午,光线还都是暖的。 但是吴双却觉得浑身都冷得吓人。 方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用她的好友步天音的声音告诉了她一切,但是,这让她怎么相信? 步天音也知吴双不会轻易相信,所以她尽量把那天她们在房间内的聊天内容尽量说的细致,吴双满脸的震惊。 这也在她的意料之内。 若是换做她,恐怕也会惊得瞠目结舌。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事情? ——可是世界上就是会有这样奇怪的事情。 过了好大一会儿,吴双才仔细的打量起了她。 除了声音和步天音的一样,这身高也分毫不差,这身材……可是这眉目,这五官,却又没有一点和步天音原来相似的地方…… 离天师,那个人当真能做出这样令人骇然的举动?! 吴双叹道:“那天都说你给烧死在牢里了,我不信,要去看,才知道陛下让人封锁了那里。后来,又传出你没有死的消息,我也一直让夫君差人去找,可一点消息也没有。直到前几日,陛下忽然带了你回来,他登了基,你做了皇后……” 步天音慢慢打断她:“所以我说宫里那位是假的。” “倘若是真的我回来了,一定会来告诉你我还活着,而不是躲在宫里不露面对不对?我想,‘她’应该是自回来后,就没有出来见过你吧?你想啊小双,我怎么可能出不来?经历过那么多,云长歌怎么会不改听我的话?就算他不听我的,我也总有办法出来见你一面的。” 吴双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但是若让她就此相信,多少还是不太可能的…… 吴双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忽然问道:“你身上的香气?” 步天音闻言露出苦笑,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离天师真的很厉害,我……” 步天音的话突然止住了。 她看向吴双身后,脸上闪过一丝惶恐。 吴双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身后一道愠凉陌生的声音在轻笑:“没错。她说的都对,她才是真正的步天音。” 房间一角的阴影里,一道人影慢慢走了出来。 吴双回头,看到了那个有着步天音的面容,声音和表情却完全陌生的女人! 来人正是离天师。 步天音脸色倏变,她几步走到了吴双面前,对着那个借了自己的脸抢了云长歌霸占了她一切的女人,冷笑道:“你来做什么?” 离天师轻笑一声,并没有急于回答她,反而慢慢舒展开了身形,在吴双的面前、活生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唯有脸上的那张脸,确切的说,是那张面具还是步天音的。 吴双失声尖叫。 步天音反手,准确的握住了她的手,偏头说道:“不要怕。” 此时,吴双不得不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的是见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离天师向前一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那神情,就好比一个顽劣的男孩子打算一脚踩死地上的两只蚂蚁。 离天师对步天音道:“你不知道我来做什么的?” 步天音抿住了唇,她自然是知道她来做什么的。 杀人灭口。 该死,她竟然连累了吴双! 步天音正在思忖着要如何引开离天师,便见余目剑光一闪,吴双已经出手了! 可她怎么会是离天师的对手! 意料之内的,吴双被一掌打了出来。 离天师似乎没有用多少的力气,她上前,卡主步天音的脖子将她拎了起来,她想了一下,讥笑道:“本来我想摘下这面具,用我自己的脸杀死你的。可是这面具一旦戴上,便只能摘下一次,如今我已经用过了,只能……” 她得意的话尚且没有说完整,便听得一声裂帛、利器穿过血肉之响。 步天音有些发怔的看着她胸口露出来的那一点冰尖。 离天师的身后,站着白衣如雪、清姿如画的公子。 云长歌的手还保持着凝聚灵力的动作。 离天师松开步天音,艰难的抚住自己的胸口,头也未回,似乎已经知晓身后来人,皱眉问道:“你怎么……” 云长歌慢慢走到了步天音面前,将她掺了起来,步天音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吴双,似乎并没有受多大的伤。 云长歌徐徐道:“我怎么会在这里?还是我怎么喝下那杯下了迷药的茶却并没有昏睡?” 离天师一惊,恍然道:“你没有喝!” 云长歌笑了笑,不再理会她,回眸看着步天音,一手抚在她耳侧发上,目光中一抹心疼,低声道:“小步,你受苦了。” 他温柔的动作,他温柔的话语,似一把剑,一下子将离天师脑袋里那根绷着的弦砍断了。 她因为愤怒的脸有几分扭曲,几分发狂:“你……原来你一早就知晓我是假的,还假装不知道……云长歌!” 或许是太过气愤,离天师那满腔的怒火都无法发泄,最后只能恨恨的叫出来那个人的名字! 步天音在云长歌的怀里,心里一时间情绪太多,万千情愫堵在胸口,就要落下泪来。 离天师仰天一阵狂笑,良久之后,她眼看着云长歌,冷眼笑着:“那又如何?如今这张面皮是长在了我的脸上,你要杀了我吗?对着这张脸,你下得去手吗?!” 云长歌摇了摇头,眉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他苦笑道:“国师,枉费长歌一直很信任你。” 云长歌信任他……不,如今应该说是她。 曾经是真的信任。 她也曾经真心的站在他这边,真心的给予过帮助。 但这一切都是有目的,就另当别论了。 离天师面色陡变,对峙之际她突然破窗而出,云长歌的唇慢慢勾起。 敢伤害小步的,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 离天师跳出窗去,才发现将军府内已经布满了锦衣卫,她就像一只掉进了陷阱里的猛兽,四周全部是持着火把和猎刀围拢过来的猎人们! 云长歌扶着步天音慢慢走了出来。 步天音朝屋里指了指,花少安也急切的进去发现了吴双。 离天师并未把这些“高手”放在眼里,她之前中了云长歌一只冰箭,胸口的血越流越多,她微微低头看着胸口,嘴里不断的念着什么。 九月中旬的秋日,突然下起了大雪。 有毒的大雪。 雪片一旦沾衣,便如剧毒般将整个人吞噬,云长歌的灵力撑起了一方结界,将步天音、吴双和花少安护在其中。 “还能坚持么。”云长歌几乎是贴着步天音的耳朵问出了这句话。 她点了点头,似乎知道了他要去做什么,拉住他的手臂,嘱咐道:“小心。” 云长歌轻轻一笑,风华绝代。 云长歌出了结界后,天空的雪便停了下来。 数百名锦衣卫已经倒在了地上,死的死,伤的伤,苟延残喘的哀嚎。 离天师定定的看着云长歌,眸间一片猩红血色:“你不肯碰我的原因,是因为你一早便知道我是假的,对不对?” “你该庆幸,自己没有真的伤害到了她。” “既然一早便知,何苦一直在忍着?” “长歌有一半是国师教出来的。” 云长歌并没有正面回答,离天师却了然的笑了:“你担心自己不是我的对手,所以就等我放松警惕的时候……再出手。”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神情有些怅然。 一边的步天音,闻言也稍稍抬起了头,眼眶有些湿润。 原来,云长歌是可以分辨得出的! 常言说,女人一旦疯狂起来,是相当不可理喻的。 尤其是离天师这样术法高超,阴险莫测的女人! 云长歌同离天师在过招,步天音的目光一瞬不漏的追着他们,好在一直都在她的可见范围之内。 可云长歌那手下留情是什么鬼?! 他明明,有好几次都可以杀死离天师的! 该死的,难道是她说的那样,她如今是“她”的脸,云长歌看着,就下不去杀手?! 离天师心中颇有些得意,面对“步天音”,云长歌果然变得优柔寡断了! 她右手凝聚灵力,云长歌一个不慎,右臂挂了伤。 离天师眸光微动,方才云长歌对待真正步天音时的温柔,如一根针刺在了她的心上。 她本来只想逃跑的,但是此刻却突然对云长歌起了杀心! 她不想杀他的,可她必须要杀! 她,得不到的就要毁掉! 别人也休想得到! 离天师眉目间浮动中滔天的杀气。 她一个闪身,便来到了云长歌面前,她要先杀了他,再杀了那个女人! 然后用术法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更无法再在一起! 离天师手中一团红到发黑的光团,凌冽袭人,抬手便向云长歌打去,而云长歌只避开却并不还手,离天师嗤笑一声,聚集了足以毁天灭地的力气,势必要让云长歌死无葬身之地。 突然间,她的胸口再次传来一阵钝痛。 一把长刃,穿透了之前被云长歌伤过的胸膛。 不偏不倚,穿过了心脏。 紧接着,又是第二刀,第三刀…… 离天师的身后,步天音溅了满手臂的血,她面色苍白,却十分凛然:“你以为你有着我的面容,他下不去手是么。” “但是我下得去手。” 她翘了翘唇,回头睨了眼花少安,似乎在无声的感谢他赠与自己匕首。抬头,对离天师嫣嫣然道:“还有,这虽然是普通的匕首,但上面画了血符的。呵,说来惭愧,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我会画符,尤其是这种会爆炸的……血符。” 最后几个字,几乎用尽了她的力气,却说得缓慢,说得清清楚楚。 步天音没了力气,身子向后倒去,一道白影,在离天师身体爆炸之前,冲过去护住了步天音…… 嘭。 一声算不上多大的动静。 离天师的身体,化为了漫天的血雨。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大结局 云长歌将步天音带回了皇宫。 ——银月皇宫。 素合等人也不得不跟着回了银月,他们又何尝不知道,那厮分明是想把国家的政治中心搬回银月去。 连日的奔波劳碌,步天音一直在昏睡。 到了皇宫的第三日,她才醒来一会儿,好巧不巧的是,她醒了,云长歌还没有在。 素合笑得像只小狐狸,举着镜子到了她面前,却不让她先看,反而揶揄道:“虽然你毁了容,但是小长歌对你不抛弃不放弃,呐,真是让人感动。” 步天音看了她一眼,幽幽的翻了个白眼,信你? 信素合?鬼才信! 也就凌风那根木头整天被她的鬼话连篇骗得心甘情愿还“不抛弃、不放弃”吧。 还小长歌…… 这副长辈对晚辈的爱昵称呼,真的生生将步天音逼出了一身冷汗的好吗?! 打闹着从素合手中抢回来镜子,步天音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踏实的松了一口气。 她他娘的终于变回了自己的脸! 摸着脸上一寸寸的皮肤,感觉都有些不真实。 素合笑道:“你刚到银月那天,白公子来找过一次。他带着那个姑娘,我好奇怪啊,她的身体竟然一直都没有好,但是却死不了。他们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个小孩子……哦,然后有一个叫北野望的说他从东边来追到金碧却没有看到你,那个时候你已经被小长歌带了回来,小长歌和他打了一架,把他赶回东边啦。” 步天音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的问道:“你嘴里说的‘小长歌’是谁?” 素合:“……” 素合看了她好久,才忽然站了起来,哀哀的喊了一句“天啊……” “失忆啦失忆啦失忆啦……” 素合重说三,不停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自己的脑门儿,大步向外走去:“喂,我之前用过的那批巨珍贵的药材还有没有剩了?” 那天之后,步天音再度睡了过去。 云长歌每天晚上都睡在这里。 抱着她入睡。 偶尔,步天音夜半醒来,还会听到他低低的跟她道歉。 她无声的一叹。 听说素合又开始研制让她恢复记忆的药了? 用上次治疗云长歌时剩下的药材。 可步天音哪里是失忆啊,她分明就是诚心要让云长歌紧张一把的。 ——让他也感受一下被心爱的人选择性忘掉的酸爽。 所以她装完失忆之后继续装睡。 因为不能保证在醒着的时候,不被云长歌发现是她在装。 可这样的“装睡”也没能持续多久。 ——某天晚上,云长歌解开了她的衣裳,他灼热的身体压上去的那一刻,步天音再也无法装下去了。 云长歌闷声笑了笑,他开始真的以为她在昏迷呢,没想到这小丫头,还是这么会折磨人呀…… “云长歌……你给我下去!” “嗯,不是不认识了么。” “……”别说你不知道我装的! 云长歌轻声笑了,低头下去吻她,步天音躲了一下,冷冷道:“你不嫌脏么。” “嗯。” “不觉得恶心么。”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话音刚落,云长歌再次吻了上去。 步天音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任他为所欲为。 事后,云长歌仍然像只不餍足的兽,哦不,是禽兽,抱着她,笑道:“小步这是原谅我了么。” “休想。” “你想再来一次?” “云长歌,这就是你威胁我的手段么。” 云长歌缄默了好久。 步天音以为他生气了,从他怀里挣出来,翻了个身,睡到了床的另一边。 反正床足够大,两个人之间还能再放下三四个身强体壮的男人。 男人…… 她要感谢,云长歌虽然料事如神,却捕捉不到她脑子里此时的想法,否则,她明天、后天、大后天都别想下去床了。 步天音才消停了不过数秒,身后便是一热,云长歌又死乞白赖的贴了上来,死死抱住她,步天音回肘,狠狠戳了他一下,他吃痛,闷哼一声,却没有放开。 步天音扶额,不是没见过这样无赖一般的云长歌——那时候在太子府给韦欢熬药,他就相当傲娇的假装“不小心”碰到了药锅子不是么。 在她身后,云长歌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贴近她的耳朵,用极轻、极温柔的声音说道:“小步,对不起……” 步天音心头阵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从心底跑了出来…… 下一瞬,云长歌的唇便紧紧的压了下来,用抱住她时那样大的力气吻在了她的耳后、颈后…… 步天音本能想要推开他,云长歌却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直接面对他,他轻轻一叹,再次说道:“小步,对不起……” 这是之前不管她是真的昏迷,还是在假装时他每晚都会说的话…… 云长歌的吻,既轻柔,也霸道,既小心,也用力,既强悍,又如春风一般撩得人心神荡漾……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步天音抗拒着他的手便转为抱住他,回应着他…… 那天的后果就是,某人三天没有上朝,某人三天没能下床…… 据说,被赶走的北野望听到消息,差点从半路杀回来; 据说,韦欢提着剑在宫门外,要不是云楚拦着,早就杀进来了…… 步天音有些怔然:韦欢啥时候来的银月? 飞羽道:“小姐,韦公子早就到了,是……陛下不让他进来见您。韦公子一气之下,将全家都搬来了银月,说是要找陛下谋个一官半职……” 飞羽说完,才捂住了自己的嘴,惊觉自己叫“小姐”习惯了,眼下竟然又忘记改口,还好没有外人在…… 步天音挑了挑眉,嗤道:“韦欢把一家子都搬来了?” 飞羽点了点头。 步天音真的是无语! 不知何时,外面飘起了雪片。 步天音凑到了窗边,伸出手去接了一片,一点微不足道的清凉,落到了手上,瞬间就融化了。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了地上那层薄薄的雪上,问道:“让你去查的人,可有下落了?” 飞羽摇了摇头:“一直没有消息。” 步天音叹了一口气。 当初花清越死前告诉她,花如夜还活着,他放了他,但是他却不肯告诉她在哪里。 虽然,她心里隐隐的有种预感,花如夜是真的没有死。 可是见不到人,总归是不能让人放心的。 她当花如夜是朋友。 是曾经真心为她好过的朋友。 她自然也希望他好好的。 窗外的雪地上,几个宫人正将白色的灯笼摘下,换成了火红的灯笼。 步天音这才发现,竟然不知不觉间,又要过年了啊……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今年过年,她终于可以和云长歌一起守岁了吧? 当年,她初来乍到,便答应过云长歌要陪他一起守岁,谁能想到,这样轻易许下的一个算不上诺言的诺言,真正实现的时候却要等到几年以后? 这几年,真的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但庆幸的是,想要保护的都还在。 今年过年,她、云长歌、飞羽、韦欢四个人应该可以组一桌麻将了吧? 云楚就不要参与了,他过年应该去陪着南织的。 南织……如果南织还活着该有多好。 步天音眼神一黯,突然吩咐飞羽道:“去柜子里找找,有没有一件火红的狐裘披风?” 飞羽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 不多时,果然翻出了一件。 那是曾经她送给云长歌的,她知道他一定会妥善保管。这里是他的房间,会有这件披风也不稀奇…… 步天音抱着披风出去了。 太子府外。 风雪无边。 长街尽头,两个人相互凝视。 云长歌白衣缥缈,长发如歌。 步天音眼神清澈,眸色无边。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某一时刻。 步天音解下自己披风,双手抖开替他披在了身上。狂舞的风雪中,两双同样宛若星辰的眼睛静静对视。 那一年,你送我一件天衣,我在风雪中赠你避寒的披风。 那一年,云长歌还是一位站在冰原巅峰的强者,长久面对淋漓永恒的冷寂,他的内心早已强到硕大无朋。坚韧无比。 而今,他依然还是那样一位强者。 但心里却有了一个人。 想要永远拼尽全力去保护的人。 一个让他天涯海角,也总值得去等待的人。 她叫步天音。 云长歌笑道:“小步,是不是每一年下雪,都要重新上演这一幕?” “怎么,你不愿意?” “你若喜欢,奉陪到底。” “白轻水把沈思安的女儿抱走了?” “是领养。” “……”她怎么觉得都像是被迫领养的? “回去吧,雪大了。” 云长歌解下自己身上火红色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握住了她披风下微凉的小手,勾唇笑道:“小步,给我生个孩子吧。” 步天音全身一抖,嘴角抽了抽:“素合说,那种药很难喝的。” “我陪你一起喝。” “……你说的!” “君无戏言。” “喂,还有,你娶的又不是我,难道就不考虑补办一场婚礼给我么。” “正在筹办。” “云长歌……” “嗯?” “你好像没有跟我说过你爱我……” “好像有说过吧?” “……” “小步。” “嗯?” “以后还有漫长的一辈子。” ——以后还有漫长的一辈子,等我来说,我爱你。 (全文完) 番外:云长歌与韦欢二三事儿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为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这一年,月夕节。 同样也是云长歌和步天音的生日。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那么,要辛苦修炼多少年,多少天,多少分,多少秒,才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这样一个生则同时,又拼命爱着对方的人呢? 这个问题,步天音不知道。 云长歌也同样想不明白。 但他并不是任何事情都必须要想出个结果,也许,有的事情就是没有结果。 银月的太子府,重楼叠阁,飞馆生风,无一处不透着华丽富贵、恢弘大气。 在位这几年,步天音都不愿意住进皇宫里,她仍然喜欢留在这太子府。 既然她喜欢,他索性就随着她去了。反正只要有她在,他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九月天气。暑期尽褪。秋高气爽,正是一年之中最舒适、惬意的时候。时缝休沐,云长歌终于得以全身心的放松。 临水的三层小楼,雕花长廊下站着一个白衣的男人,他的头上是逆着季节盛放的紫藤花,花开若锦,紫叶倾城。 他的眉目依旧如画,青丝未束,谴卷的伏在身侧,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和美丽如歌的温柔。 他敛起衣袖,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落下。 那细小的花朵,花洒在他轻衣之间,落花沾衣,端的是一道人间难见的美景。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一个雪白的团子从后面扑了过来,而在他即将要扑在他身后的那一刻,云长歌忽然转身,将下家伙提在了手里。 然后,他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水月,你是不是又胖了?” “回爹爹,韦叔叔说水月还小,胖点没关系……”粉嫩的小脸一红,童声如脆叶,让人听了忍不住由心的软了下来。 云长歌面色幽幽一变,呵呵,他那一声清脆的“韦叔叔”让人听了真的很不爽啊。 云长歌放下小家伙,优雅的靠到身后的狐裘软榻上,小家伙犹豫了一下,还是笨拙的爬了上去。 还不容易爬上去的半个身子,又“咻”的滑了下来…… 然后一鼓作气,再爬第二次…… 然后再而衰,三而竭…… 他瞥了一眼那风姿如画的大美人爹爹,他却一点要帮自己的意思也没有…… 水月委屈的咬了下唇,还是娘亲说的对,在自家爹爹面前要学会自力更生啊…… (步天音:你个小兔崽子知道自力更生啥意思捏?!你老娘我在你爹面前那才能叫自力更生好不好?!他虐我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某小家伙自力更生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才成功的蹭到了自己美人爹爹的身边。云长歌微微一笑,将他抱在了腿上。 他眼神一掠,落到了他两只胖嘟嘟的手腕上。 水月的手腕上各带着一只纤细的银镯,银环上还嵌着两颗黑色的明珠,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罕见之物。 水月虽然小不懂事,但注意到自家美人爹爹用莫名炙热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下意识把白又胖的小手缩进了袖子里。 云长歌缓缓拉出他的手,缓缓挽起他干净的小袖子,修长而白皙的手指轻抚上一只银镯,眯眼问道:“这玩意儿是谁送的?” 小孩子不懂事儿,自然没有意识到自家美人爹爹眼里渐渐蓄起来了危险意味,只是如实的回答道: “是韦叔叔啊,他说今天是娘亲的生辰,要送给娘亲礼物,还要送给水月礼物,然后他就给儿子戴上了这个……” “儿子乖。”云长歌笑着摸摸水月的小脑袋,眼中似有千万朵花开,美丽、妖娆,却又带着一丝的异样。 这个韦欢,竟然对他的女人还不死心。 水月腻歪的趴在云长歌怀里,忽然觉得两只手腕一凉,那两串亮闪闪的银环已经被美人爹爹握在了手上,一道冰色闪过,银环瞬间成了银灰。 然后,一阵风吹过,连银灰都没了。 化为灰烬。干干净净。 水月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一秒钟后,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手攥着云长歌胸前的衣襟,哭得梨花带雨。 而这位颜倾天下的人父却丝毫不为所动。 过了好久,他觉得孩子的哭声实在是烦人,便开口叫道:“云楚。” 云楚脸色不佳的从暗处缓缓走出来。 他脸色不佳,是因为他已经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然如他所料,云长歌一把将哭得稀里哗啦的儿子丢到他怀里:“看好他。” “陛下,您这是要……” “杀人。” 云长歌淡淡吐出两个字,抬步离开,蓦地站住,转身说道:“韦大将军在哪里?” “在西苑陪皇后娘娘比剑……” 云长歌闻言脸色沉得更厉害了,连走都不用了直接轻功,掠身去了西苑。 云楚嘴角抽了抽。 每次都是这样,公子变成了陛下,可他还是那个我行我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云长歌啊! 云长歌赶到西苑的时候,韦欢正一手抱着步天音。 没错,就是抱着! 抱着,还深情脉脉的看着她…… 云长歌翩然落下,二人均未有任何的感觉,直到韦欢手下一空,步天音已经被另一个人揽在了怀里。 云长歌当韦欢是空气,看也未看他,美丽的眸子轻轻眯起,笑睨着步天音:“小步,你都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怎么还和他打来打去的,就不怕伤了我的儿子么。” “你儿子刚才不是去找你了么。”步天音试图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了,好在她也不是什么脸皮太薄的人,不管韦欢有没有在这里看戏,云长歌想秀恩爱她都由他去了。 只是片刻后,步天音忽然一把揪住了云长歌的衣领,想到了什么似的,怒道:“你是不是又欺负我儿子了?” 云长歌笑道:“欺负?这不是你说的么,打是亲骂是爱,慈母多败儿,严父出孝子。” 步天音:“……” 韦欢:“……” 云长歌横抱起步天音,就要朝着两个人的卧房旁若无人的走去。 步天音挣扎道:“大白天的,你要干什么呀?” 云长歌笑道:“大白天的,你在做什么?” “比剑啊。” “你难道是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么,步天音?” “干嘛叫人家的大名。” “怕了?” “我会怕你?”步天音忽然一笑。 身后传来一阵低咳的声音,两个人这才想到似乎后面还有个人的存在…… 韦欢:“……” 步天音最终还是在云长歌的威逼利诱下回房去休息了。 她闷闷不乐的离开,心想这一定要是她生的最后一个宝宝了。 因为,生孩子实在是太受累。 并且即使是怀了身孕,过了不能同房的安全期以后,云长歌那只禽兽照旧不会放过她啊喂! 云长歌那厮,国事虽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他特别有时间研究一些有的没的——只有禽兽才会专门去研究的一些东西…… 比如,眼下他对于孕妇的研究,就比她这个真正的孕妇还要精明。 步天音摇头叹气的离开。 西苑。花园。 云长歌和韦欢对酒当歌。 云长歌举杯,笑道:“你打算何时成亲?” 韦欢一日不成亲,他便一日就惦记着步天音。 即使他成亲了,云长歌也不一定会放心。 更何况是他不愿意成亲呢? 韦欢现在的面部表情比过去丰富多了,他竟然笑了笑,反问道:“成亲呀,我与谁成亲?” “你看上了谁,朕都能指给你。” “谁都可以?” “步天音除外。”云长歌脸色微变,语气也沉了下来,看着他淡淡道:“朕才不管你是不是她拜把子的哥哥还是姐姐,给你三天时间,把自己嫁出去。” 韦欢的脸都黑了。 这个云长歌,不管是不是当了两国的皇帝,还是当了人父,黑心的性格和毒舌的嘴巴竟然都没有一点的变化。 韦欢抿唇不语,被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过去就是不善言辞的人,如今脸上的表情好不容易丰富了起来,他的表达能力还是不能及云长歌的百分之一。 云长歌笑答:“朕想了想,沈梦涵今年也应该……” 韦欢冷冷的打断他:“云长歌,你够了。” 沈梦涵正是沈王爷和叶清音的女儿,当年他们夫妻双双去世以后,沈梦涵便由白轻水和燕绾收养,这个云长歌,不仅没有君子的气度,反而很小人的睚眦必报。 ——小丫头才几岁啊,云长歌竟然连那样的小女孩都不放过,也要算计一番。 韦欢心里虽然生气,但是却觉得除了愤怒以外,还有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一旁的白衣男人在慵懒的举着酒杯。 韦欢看着天空的艳阳,忽然觉得一晃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些年。 当年,步天音还是个被沈思安休下堂的弃妇,他给她一封休书。她还了他三封。 当年,他与沈王爷、太子花清越都是兄弟。 当年,花清越也并没有坏到对兄弟斩尽杀绝。 当年…… 当年他也喜欢步天音。 当年,夜帝残暴,却也对步天音情有独钟。 但是,谁又能比得过他眼前的这只妖孽呢? 韦欢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音。 良久后,才缓缓道:“好。我三日后便成亲。” “和谁?” “你问这个做什么,反正不是和陛下你。” “韦欢,你不信朕撸了你的官位?” “来撸。求之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