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直在我身边》 第一章 周五快要下班的时候,突然接到程燕妮打来的电话:“中午别回家了,陪我一起吃午饭吧。” “行啊,”我一口应允,敏感地听出来她的情绪有点低落:“你怎么了?” “现在也许只有你最关心我了。”她用很重的鼻音叹了口气出来:“见面再说吧。我马上到了。” 放下电话,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是那种滂沱如柱的倾盆大雨,瀑布般的雨帘以“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顺着房檐哗哗地急流下来,玻璃窗像被人一桶接一桶地往上面泼水冲洗一样,外面的景物模糊得很,什么都看不清了。换了平时,这么大的雨,我宁可呆在办公室里饿肚子也绝不会出去陪他吃饭,可是今天例外。既然程燕妮能在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天儿里找我陪她一起吃饭,不用说也猜得到,肯定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我了解程燕妮,除了一些推不了的应酬,她平时最讨厌在外面吃饭,她总说饭店的卫生条件太差。她找我吃饭一般都是去她的家里,在那间精致的小厨房里亲自下厨做几个可口的小菜,两个人各举一瓶啤酒,随意地聊着天,能一直喝到天亮。如果她主动要求出去吃饭,再提出喝酒,十有八九是遇上烦心事了,不是工作就是感情,没别的。朋友是什么?朋友就是那个在你有了困难的时候能够不顾一切,挺身而出的人,何况又是陪着吃吃喝喝这种美差事呢?既占了便宜又卖了乖,何乐而不为?我当然义不容辞。 东转西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那把新买不久的雨伞,这才想起上次下雨时拿回家去就忘了再拿回来。我只好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懊恼地拍着脑门责怪自己这丢三落四的臭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用我妈的话讲是------不把自己给丢了誓不罢休。 呆呆地站在门前的长廊里,看着外面的漂泼大雨一派气势磅礴,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我忍不住犯起愁来,从单位门口到大街上少说也有七八十米远,就算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那儿,一时半会儿打不着车再等上几分钟的话,那我肯定会被淋成狼狈不堪的落汤鸡。不过,既然注定了今天无论如何都必须得狼狈一把,那我就不妨学学程燕妮的乐观,权当是洗一回“天然淋浴”吧。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一般人想洗还得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下一场这么大的雨呢! 用阿q精神胜利法草草地安慰了自己一番后,我决定豁出去了,用力把裤管向上一直卷到膝盖,皮包往头顶一遮,牙关一咬,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雨里。就在我浑身刚刚接受一点冰冷的刺激时,却纳闷地发现这天怎么说晴就一下子晴了呢!抬头一看,原来是头上多了把美丽的花伞。定睛看一眼花伞的主人,竟是害我挨大雨浇的程燕妮。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说快到了吗?”我惊讶极了。 “我说快到了是指快到你这儿了。笨蛋,这么大的雨,车都不好打,我能让你自己去吗?万一淋了雨着凉感冒了怎么办?我可担不起这责任。”她想得倒很周到。 接着不满地责怪了一句:“我的车在旁边都看着你了,你却没看到它,真怀疑你这脸上长的挺大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眼睛啊?” 我这才注意到楼梯拐角处停着程燕妮的那辆刚买不久的红色奇瑞小轿车,车身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从上到下亮光闪闪的。 “哈哈,我的视线可能刚才正好落在盲点上了。”我自嘲地打了个哈哈。看来我这将近五百度的高度近视还真是个问题。 “别耍嘴皮子了,快走吧,当心点。”程燕妮显然没有心情跟我逗乐子,她左手举着伞,右手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喊了声口令“一二三”,我们两个人训练有素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车跟前,动作飞快地打开车门,像两只动作灵巧的猫一样麻溜利索地钻了进去。 因为雨太大,程燕妮的车开得很慢,慢得像蜗牛在路上爬,雨刷嗖嗖地急扫着扑窗而来的雨点,一遍又一遍地扫着,一遍又一遍地重新被雨水淋湿。 “哎,有车就是好啊,天下漏了都不怕。”拢了拢尽管十分小心但还是被雨水打湿了一半的长发,我心满意足地拍拍松软的座垫,笑着打她的溜须:“有个有车的朋友更好,连司机都省了。” “我可是刚考的驾照,你就不怕我心情不好,一不小心把你扔到沟里去?”她闷闷不乐地冒出来一句冷话。 “我才不怕呢。算命先生早就说了,我这辈子没有血光之灾的,所以你以后不管开车还是坐车都要带着我,保你也一辈子平平安安的。”我嘻皮笑脸地说。 “呵呵!”她心不在焉地勉强笑了笑。 我看看她,果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眉头却皱在一起,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尖尖的下巴收拢着,像在跟谁赌气似的。程燕妮一向是个乐天派,像现在这副愁眉苦脸的时候还真是不多见。 “这天儿还敢穿这个,啧啧,你可真是臭美到家了!”感觉到她脸上的表情跟外面沉闷阴冷的天气差不多,我故意拽着她那像裙摆一样宽大的裤腿大惊小怪地打趣她。 这条黑色甩裤还是上次我陪她在“克隆商城”买的,据说是南韩进口的,穿上以后显得程燕妮那两条修条的腿更加修长,走起路来飘飘欲仙,所以她一直特别喜欢。 “不好看吗?”她反问。 “好看是好看,可也不怕弄脏了。”我心疼地说。 “脏了就扔,买了不穿留着下崽啊?钱挣得再多有个屁用!”程燕妮的声音忽然尖酸刻薄起来,一出口就带了股浓重的火药味,吓得我一愣,赶紧把手松开了。 感觉到自己态度的恶劣,程燕妮叹口气,报歉地对我说:“对不起啊嘉文,我今天心情糟透了,别跟我一般见识。” “哪能呢!”我嘴上这样无所谓地说着,心里却止不住的疑惑。 程燕妮是电视台的主持人,形象对她来讲很重要,不管是在哪里,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向来都是优雅从容,落落大方。认识她十几年了,我这个朝夕相处的老朋友都很少见识她用这种口气跟人说话,看来她今天的确是遇上麻烦事了。可那会是什么事呢?能让她气急败坏成这样?我还真不好猜。 我把头转向窗外,透过朦朦胧胧的玻璃,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烟雨迷茫之中,看上去有些像水彩泼墨画,带着种不真实的味道。刚进六月份,就下起这么大的雨,难道今年的雨季这么早就来了吗?我原本很好的心也随着程燕妮的坏情绪无端地有些低落下来。 第二章 转了一圈后,程燕妮把车停在一家火锅店门。 “天冷,就凑合着吃这个吧。”她知道我对火锅一向兴趣不大。 “我吃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你不是心里拔凉拔凉的必须要吃这种热热的东西就行。”我关切地笑着调侃。 她显然明白我什么意思,把两只白白净净的小手往胸口处用力一按,装腔作势地说:“其实,还真的是这样!” “不至于吧?”我忍不住取笑她的夸张:“说你胖你赶紧喘,一分钟都别耽误!” 我话音刚落,程燕妮忽然跌坐下来,趴在桌子上,两手把脸一捂,毫无任何铺垫任何征兆地失声痛哭了起来,两行清热的泪顺着她的指缝流到了桌子上,顿时让我看傻了眼。我做梦也没想到程燕妮也会哭,我太了解程燕妮了,她成天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很少有不高兴的时候,从小到大,在她的字典里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烦恼”这个词,“哭”这个字似乎更是不曾存在过,至少我没见她哭过。就是在她为了爱情跟家里做积极的抗争时,也只见她横眉冷对,一意孤行,却没见她哭过。但现在,她却在我面前哭得那么真切,那么伤心,从小溪流水到波涛汹涌,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有着满腹的委屈,满心的痛苦无处渲泻,都借着这些眼泪流了出来。虽然我心里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好,可能会发牢骚,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被她突然这么一哭,我顿时乱了手脚,大脑一片空白,傻瓜一样坐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她,连起码应有的劝慰都忘了,任由她的哭声渐渐地从大到到小,由强到弱,由轻轻的抽泣到最后的哽咽。 “对不起嘉文,我是不是吓着你了?”程燕妮抬起头来,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有些肿,原本神采奕奕的一双大眼睛,现在却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是啊,”我这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吐了口气出来,幽默地说:“你是吓着我了,吓得我这么半天大气都没敢喘。哎,程燕妮,能在去世之前看到你哭还真不太容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我?”她抽抽嗒嗒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破涕为笑。笑了就好,雨下过后肯定会出太阳的,我心里想。 “好了,不笑你了,快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塞给她一大叠面巾纸,她的脸都花了。 她没精打彩地托着腮,像一棵刚被秋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蔫脑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用微弱的声音说:“嘉文,我可能……要离婚了。” 我正端着杯子喝水,她的这句话让我的心一惊,一口水没咽顺当,呛到了嗓子眼,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咳出了眼泪。 程燕妮顾不上打蔫了,连忙站起来替我拍后背,边拍边埋怨着:“哎呀,又没人跟你抢你急什么嘛,慢慢喝。” “我……我哪是急的啊!”我咳了半天才使自己缓过劲来,反过来就埋怨她:“程燕妮,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这日子过得好好的离哪门子婚啊?” 虽然我最近工作忙了点,算来有半个多月没跟程燕妮联系了,但半个月前的那天下午,我在商场里碰见她,她还美滋滋地告诉我说她老公快过生日了,让我帮着看看买什么礼物。我们楼上楼下马不停蹄地逛了好几个小时,累得脚都酸了,鞋尖都磨破了皮,最后才意见一致地花了800多元精挑细选了件咖啡色的纯羊毛绒衫。这才多长时间呀,怎么就张罗离婚呢? “嘉文,你觉得我有那么无聊吗?在这种鬼天气里把你调出来就是为了跟你开这种玩笑?”程燕妮重重跌坐回椅子里,拿过一张面巾纸将脸上的泪痕擦干,摇了摇头,一脸的苦笑。 “到底……怎么回事?”我严肃地看着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离婚可不是一件能嘻皮笑脸来说的事。 她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说:“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陈伟健?不可能吧?”我的第一反应是我的耳朵肯定受到眼睛的影响,也近视了。 “什么不可能?你以为我是成天吃饱撑的没事干,平白无故地怀疑他,冤枉他,给自己往头上扣绿帽子的那种乡村野妇吗?”程燕妮委屈地地嚷嚷着,不高兴地冲我翻了个大白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一筹莫展地眨巴眨巴眼睛:“我是说陈伟健怕你怕得一贴老膏药,他怎么可能有胆子干这种事?” “色胆包天这话你没听过吗?男人怕老婆那都是表面的,尤其是像陈伟健这种看上去忠厚老实,在老婆面前惟命是从,俯首称臣的男人,其实内心最渴望诱惑也最经不起诱惑了,一旦真的在外面有了别人,抛妻弃子那是迟早的事!嘉文啊,看来我这个婚是离定了!”程燕妮悲悲戚戚地说着说着,忍不住又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别这样,你别哭,燕妮……哎呀……”我忙不迭地从包里往外掏面巾纸,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她那瞬间又已经泪流满面的脸上蒙,一边不停地劝着:“你听我说,燕妮,我觉得陈伟健不会是那种花心的人,再说你们的感情一直都很好,现在,你突然口口声声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你有什么证据吗?要知道,这种事可不能随便乱说的,说了是要负责的……” “证据我暂时还没有,我说他有别的女人……是我的感觉告诉我的。”程燕妮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哽咽着说:“嘉文,你该知道,女人的第六感觉总是很准的!” “是,我知道。”我点点头,同意她所谓的直觉一说:“那你具体说说看,你都感觉到陈伟健哪儿不对劲了?别急,慢慢说。” 程燕妮此时完全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她一边用纸用力地撸着鼻涕,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以前他不管接谁的电话,基本上都是在哪儿接的就在哪儿说,可是最近,他却经常躲到卫生间里去接……有一次他半天没出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大咧咧的,心粗得像树皮似的,从来不留心这些事……但那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敏感度忽然就上来了,就堵在卫生间门口,等他一出来我上前就问谁的电话啊接这么长时间?他立刻神色慌张起来,支支吾吾的,一会说是朋友的,一会又说是领导的……朋友和领导的电话干嘛还要背着我?分明是心里有鬼。” “呵呵,看你平时没心没肺的,没想到观察得倒还很仔细的呢,又是神色紧张,又是支支吾吾的。”我不以为然地下了断言:“这只是凑巧了而已,换成你这么质问我,我也紧张,我也会晕------单凭这个就一口咬定人家有外遇?说不过去吧?” “好,这事就算了,就当是我把他吓的吧!那这件事怎么解释?”程燕妮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将纸扔到地上。在她脚底下已经堆了好大一堆揉成一团团的面巾纸,可见她刚才流了多少眼泪。 喘了口气,程燕妮不服气地接着说:“有一天,哦,就是上次在商场里遇见你的那天,他说晚上要出差,说是一个人去,可是三天以后他回来,我给他洗衣服时,却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两张往返的火车票,日期都是同一天,铺位离得也不远。我肯定要问他是怎么回事,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是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高中老同学,家庭条件很困难,自己既然能报销就顺便帮着给报了。哎,嘉文,他这不是摆明了在骗三岁孩子吗?你说怎么可能就会这么巧?两个人一起去又一起回来?换成是你,嘉文,你信吗?”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没有的,生命中经常会有一些奇迹发生的。”我下意识地捏了捏嗓子,底气不足地嘟哝了一句。刚才被水呛到的地方还隐隐有些胀痛,那口水肯定是灌到气管了。 “行!就算这个是奇迹,那下面的事呢?又怎么讲?是凑巧还是奇迹?”程燕妮显然对我的回答与态度非常不满意,她气呼呼地提高了嗓门,声音又尖又细又快:“他这段时间出差的次数相对地多了起来,一走就是好几天。还经常加什么夜班,半夜三更地回家是家常便饭,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回来后往往话说不上三句,人就已经躺在那儿呼呼地睡着了,像大会战似的疲累不堪。喻嘉文,你倒给我说说,你听过哪个地方的质量监督局副局长要经常加夜班?” 说到最后时,她的话里显然有着咄咄逼人的意味了。这次我没敢轻易开口答复她。是凑巧还是奇迹,我心里已经基本上有数了。我只是忽然感到有些奇怪,这些都是头顶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程燕妮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向我求证呢?难道真像人所说的,感情的事,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第三章 “说呀,你怎么不说话了?”程燕妮挺胸昂头地端坐在那儿,歪着小脑袋,瞪着大眼睛,神气十足地质问我。那样子,好像就我是那个被怀疑有了问题让她抓到了把柄的陈伟健。 我愣头愣脑地看着她因为伤心、激动和生气而微微涨红的漂亮的脸蛋,大脑一定是瞬间短路了,才会像白痴一样突然冒出来一句傻到家的注定要被她嘲讽一番的话来:“那你怎么不去问问陈伟健单位的人,那段时间他是不是真的在加夜班啊?” “我去问他单位的人?我连自己的老公是不是真的加班这种事都要去问别人这不等于明摆着告诉人家我们两口子之间出问题了吗?没事也给整出事来了,天哪!”果然不出我所料,程燕妮立刻如我想象的那样吃惊地挑起眉毛,眼睛瞪成了o型,嘴也张成了o型,手放在唇边,尖叫了起来:“喻嘉文,你……你咋想的啊?” 她不敢相信地凑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和自己的额头对比了一下温度,困惑地眨了下眼睛,嘴里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这也没被雨淋到啊,怎么好像有点发烧呢?要不不会忽然间说起胡话来的……” “好了好了,谁发烧了?我这都是被你给弄糊涂了!”我没好气地拨拉开她那只冰凉而柔软的小手,翻着几乎看不见黑眼珠的白眼,闷闷地吐出一口气来,命令她说:“你先坐一边等着,让我好好地捋一捋再说。” 我端起一杯凉茶,咕嘟咕嘟一口气全喝了下去,立刻觉得全身上下每个汗毛孔都开了,顿时觉得从里到外都通畅舒服了许多。我转头看程燕妮一眼,她果然很听话,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盯着我,那眼神里似乎带了份不屑,不屑地看我到底怎么给她所发现的这些事情做一个总结性发言;当然,她更多的还是紧张和不安,紧张不安地期待着我给她所发现的这些事情做一个总结性发言。 我先在心里把程燕妮同情了一番,然后我定定神,从头到尾把她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几件事情都在脑子里像背书一样细细地慢慢地重新重述了一遍。我的记忆力一向非常的好,这可能跟我从事的职业有关系。顺便提一句,我是某报副刊的文字编辑。 接着我在心里把陈伟健讥笑了一番,很老套的情节,很老套的方式,很老套的对白,很老套的剧情,毫无任何新鲜感而言,这样上演一段外遇故事不留下证据被老婆发现才怪呢!现在的男人怎么都这么无耻这么笨?要么就安分守已地过一夫一妻的平淡日子,别整那乱七八糟的事,要么就推陈出新来点不显山不露水,让老婆这辈子累死也抓不到一点珠丝马迹的绝招妙招。如果每一段婚外情最终都有像电视里演的和小说里写的那样以男人痛哭流涕,改邪归正,收心养性,回归家庭,得到妻子儿女的谅解做为唯一的结局,我觉得实在是太没有研究意义和参考价值了。因为再怎样的不道德不合法,婚外情终究也是情,是有爱在里面的,有时候这份爱甚至比婚姻内的爱还更真、吏纯、更生动、更感人,更能引起人们的认可与共鸣,激发起人们的赞美与同情。但就仅仅因为它是婚外产物,它就注定了这辈子只能永远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拿不到阳光下晾晒,端不到台面上向世人展示的下场。所以,与其挣不过命运的安排,逃不过缘分的所在,还不如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安分守已地过一夫一妻的平淡日子,别整那乱七八糟的事,也别瞎折腾,折腾到最后,一不小心,弄个丢官罢职、身败名裂、妻离子散、一无所有的结果,那又何苦?难道不是吗? 仅管我此时心里已经清楚地承认,这看似平常的简单的微不足道的几件小事,却足已证明陈伟健有外遇的事实基本上成立。但感情的事往往是劝和不劝离,做为朋友这个时候不能火上浇油,要在事情没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地摆到面前时,我还是要本着做人最起码的原则,首先要给她劝慰,让她凡事尽量往好里想。当然,我也不能排除一种可能,那就是,冰雪聪明的程燕妮跟我一样心如明镜,她之所以这样来问我,不过是她在潜意识之中想听我伪心地说一些善意的谎言,为她自己的猜测与怀疑掺入一丝否定与模糊的成分,以此来成全她那高傲的自尊心,为她的感情的完整,婚姻的保全做一次无能为力却又是力所能及的挽留罢了。 想到这里,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说燕妮,你是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或者,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有些神经过敏?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不自信起来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程燕妮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显然一时间有些没能理解我的话。 “陈伟健单位的老局长不是马上就要退了吗?听说陈伟健是最有希望接班的人选,他当然会比平时忙一些了,他得为自己的前路做一些隐秘的准备和铺垫啊。”我尽量从她模糊自己也模糊的概念入手来夸大其辞,让她听起来的确像是那么回事:“你想啊,官场中的事,咱们就算不清楚但也略知一二,这官场不就是那黑暗的一套吗?官官相护,官官相通,花钱买官卖官……一遇到机会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谁本事大谁就提前坐上好位置,想等着靠真才实学来升官发财,在这个老毛头已经做古了的社会,好像不太现实吧?所以你说的出差啊、加班啊、背着你接个电话啊,不方便告诉你啊什么的,这些让你觉得起疑心的事都是有可能的。皇帝轮流做,今年到底轮到谁家,在事情毕竟还没有最后拍板定下来,万一传出去总是不太好的,你说是不是?” “真的吗?”她半信半疑地扬了扬眉,但听她的语气和从她脸上渐渐阴转晴的表情来看,她显然已经初步信任并接受了我的这一总结性论断。 “我骗你干嘛?”我一步打消她的疑虑:“你想啊,凭你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地位,陈伟健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啊,这要是让你给抓住,他这小命还要不要了?再说,你又年轻,又漂亮,又能干,他没理由去外遇啊?对不对?” “那当然了!”我的话显然让她很受用,得意洋洋地向后一甩头,将那一头乌亮的披肩长发全部甩到脑后去,捂着着红彤彤的小嘴偷偷乐了乐。 “不过……”我略为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小心奕奕地看着她,迟疑着说:“燕妮,你也知道,现在男人有外遇是很普遍的一种大众化的社会现象,那么万一……我是打个比方说------万一陈伟健他真的有了外遇,你怎么办?” 程燕妮警觉地盯牢了我,和我眼光对视了一秒后,迅速在我脸上转了一圈,看不像是说真话的样子,这样放松了一些。但也许意识到我说的的确是事实,表情顿时沮丧起来,垂头丧气地说:“这个……我没想过。” “那好,那你从现在开始,就好好地想一想吧。”我轻描淡写地提醒她:“不光是你,任何一个婚姻中的女人都应该做到未雨绸缪。这样,在婚姻突然出现变故的时候,才能够从容镇定,不至于慌了手脚,乱了分寸,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干了。” 是的,婚姻是漫长的,漫长的婚姻中随时都有可能遇到一些人为无法避免的危机,宽慰和说谎其实只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为了将伤害减小到最低,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保持健康和平稳的心理素质,时刻做好接受和面对的准备,因为,现实中的事总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有时候就是这么残忍,甚至比想象的还要残忍,还要无情。当变故让人逃避不了的时候,当事实改变不了的时候,试想,我们除了接受,除了面对,还有其它选择吗? 一向坚强乐观的程燕妮此时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显得是那样的脆弱和无助。她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脸上带着受伤时才会有的难过与苦涩的表情,有些艰难地又有些不确定地说:“说真的,嘉文,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可能会遇上这种事,我那么爱陈伟健,差点为他众叛亲离,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应该不会这样对我的……” 第四章 陈伟健是程燕妮广播学院的同班同学,感情特别好。陈伟健家在农村,兄弟姐妹多,而且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父母身体又不好,负担太重。当年程燕妮跟陈伟健谈恋爱时,家里没有一个人同意的,不是看不起陈伟健,是怕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她嫁到这样一个家庭里以后会吃苦受罪,可是被甜蜜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程燕妮自小在家里任性惯了,她认定了一件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本来她那当人事局局长的老爸已经打通了一切关卡,让她毕业后可以顺利地留在省电视台工作,但因为她闹得实在是太厉害了,天天寻死觅活地非陈伟健不嫁,她老爸最后实在拗不过她,痛心疾首之下只好举手妥协,让她和陈伟健一起回了县城,目的就是为了能方便给陈伟健也安排一个轻松合适的好工作,毕竟县城不大,同时进两个人有些困难。 在此以前,我一直认为,所有朋友中,程燕妮是最幸运最幸福的:有个好出身,父亲是县人事局局长,母亲是会计核算中心的主任;有个好职业,是县电视台的名记者名主持,县里小有名气的人物;有个好老公,年纪轻轻就是监量监督局的副局长,并且很有希望升职为局长;有个好儿子,今年三岁了,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人见人爱,可以说集中了程燕妮和陈伟健的全部优点,名字也起得好,叫陈一程。程燕妮逢人便不厌其烦地解释说这个“一”不是普通的一二三的“一”,而是标点里“------(破折号)”的意思,其中意义的无限引申就随每个人去了。作为一个刚刚三十岁的女人,程燕妮可以说该有的都有了,爱情、家庭、事业、成就,而且拥有得如此完整,如此完美,我们都羡慕上天太眷顾她了。谁能想到,她竟然也会遭遇“婚变”这种俗得不能再俗的事,看来如今这个社会,男人真的是靠不住的。 记得我第一次接触到与此事有关的,是曾经看过的一部新加坡电视连视剧《铁蝴蝶》,虽然那时我还很小,只有十二三岁,但剧中“赵汉伟”恩将仇报,残害妻子一家人的情景我至今仍记忆犹新,以至于扮演他的那个演员以后无论演哪一个角色都让我摆脱不了他那惨无人道的“坏”人印象。当然,陈伟健就是再坏透气儿,也不至于“坏”到这种程度,但他毕竟是凭借程燕妮父亲的鼎力相助与强大后盾,才在单位里如鱼得水,处处被人高看一眼。如今脚跟刚站稳,事业上才有了一点起色,还没到可以独闯江湖独挡一帜的地步,就迫不及待地动了喜新厌旧的心思,想家外养花了,这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要知道,他们结婚还不到四年,程燕妮还年轻依旧,美丽如初呢。更重要的是,程燕妮那当局长的父亲目前还稳居宝座,离退居二线早着呢!从哪一方面来讲,他都不应该这样对程燕妮吧? 可是,男人的心是野性的,变幻莫测的,他不是刻意要这样来对待深爱着他甘心为他做一切牺牲的程燕妮,是男人的劣根,男人喜新厌旧的本能,让他身不由主地滑向了另一条背向而弛的跑道,那条道路两旁可能会有完全不一样的风景,怪石林立,险恶从生,充满了挑战与刺激,或者是繁花锦簇的世外桃源,有美貌绝伦,温柔可人的天外飞仙。明知道那不是自己能够停留的长久之地,但是流连忘返一番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男人都是这样想的,他们的想象力并不苍白并不迟钝,每一个男人都会做这样的黄梁美梦,哪怕梦醒时分才发现,不过是一场空空的白日梦而且。但男人却会在这样的梦与醒之中自私而又快乐地享受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小秘密,并为之疯狂、沉迷…… 锅子里的汤已经开很久了,红的辣椒、绿的葱花、黄的姜片,都随着白花花的沫子上下左右翻滚着,看上去好看极了。我将盘子里的肉和各种菜都一股脑地下到了锅里,看着它们在沸腾的汤里起起伏伏,慢慢地变了颜色,并且由生变熟,冒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吃吧。”我把程燕妮面前的盘子堆得小山一样高。 “我没胃口。”程燕妮像得了厌食症似地望着这些平时最容易令她垂涎三尺的食物轻轻皱了皱眉。 “离婚是个持久战,不吃饱肚子可坚持不下来。”我故意轻轻地刺激了她一下:“万一你饿成了黄脸婆,或者饿死了,岂不是等于自动弃权了吗?到时候,人家陈伟健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你顺利打发了,风风光光地迎娶外遇进门将你取而代之。” “嘉文,我不想离婚……”程燕妮苦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像许许多多遭遇家庭婚变的怨妇一样,眼底过早地蓄满了忧伤,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意气风发与光彩照人。 “不想离婚那咱就吃饱饭,”我把盘子往她跟前再推了推,拿起筷子塞进她手里,像哄一个不听话的洋娃娃,哄她说:“吃吧,宝贝,养足精神,把自己喂得白白胖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全世界男人的眼珠子从早到晚都围着你一个人转悠,气死陈伟健。” 我怜惜地望着她从未出现的黑眼圈和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腊黄的小脸,内心里忽然充满了对陈伟健的憎恨,但还是不得不忍气吞声好言好意地来宽慰她,言不由衷地说:“别自寻烦恼了,我相信你家陈伟健不会有什么外遇的,放着这么聪明能干这么爱他的老婆不好好地疼,找的哪门子外遇啊?再说,他也应该清楚,领导干部要是因为作风问题出了事,是要被撸官罢职,开除党籍的。所以,做官太太就这点好,永远不必担心他敢做陈世美,除非他不想要头上的乌纱帽了。但这可能吗?他又不是脑袋进水坏掉了。” 我的这一番称得上是真理的话非常有效,再次让她提着的心踏实了下来,自信也跟着一起回来了。她不但痛痛快快地从我手里接过筷子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还一边吃一边跟我认真地正视起这个问题来了:“嘉文,像你刚才说的,咱打个比方,万一他真的变了心,能有什么办法?” “当然有办法。”我很高兴她总算基本上恢复了自然的常态,于是我调动所知道的一切有关感情方面的常识,耐心地帮她分析:“变了心的男人也不一定就想离婚,所以这时候女人要保持冷静清醒的头脑,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跟他大吵大闹,吵闹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稳住局势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你要做到若无其事,以静观动,先同他联起手来一致对外,等把第三者彻底赶出局外,再反身对付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到时候你就可以像个泼妇似的张牙舞爪,他知道自己有错,保证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地任凭你处置!” “呵呵,要是他就是铁了心想离婚呢?”程燕妮忍着笑问我。 “要是他真的一门心思不要你和这个家了,那就更好办了,”我不客气地把手刷地一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连心思都不用动,打理清楚家里的财政情况,把钱一分不剩地全部揣进腰包,使出吃奶的劲,抡起大锤,三下五除二,把不属于你的一切都砸个稀里哗啦,然后潇洒地一甩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走人!” 看着我表情丰富,比手划脚的样子,程燕妮的笑再也忍不住了,月光一样稀里哗啦地洒了一桌子,洒得我满身都是:“真有你的,嘉文,说得这么生动这么真,好像你亲身经历过似的!你们这些做编辑的平时写稿子是不是都这样胡编乱造啊?” “不是我们写稿子胡编乱造,是那些给我们写稿子的人胡编乱造。”提起这个我就觉得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泄:“他们要是能编成我这样的水平还是行呢,起码能对读者有一点正确的引导和启发。可他们编的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哎呀,那个滥啊,惨不忍睹,简直就是在糟蹋艺术。” 我是《晨光时报》副刊的一名责任编辑,成天跟堆积成山的各类稿件打交道,但是现在纯文学的东西是越来越少了,许多杂志中登出的作品内容几乎千篇一律,不过就是些情色欲的淋漓尽致的深入刻画,庸欲不堪的详细描写,目的很简单,就是靠诱惑读者的眼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利益已经主宰了一切,卖家更看重的是这篇文字这本刊物能给自己带来多大收益,并不在乎是否能给读者带来真正意义上的精神享受和灵魂的升华。偏偏现在的人们在紧张的工作和生存的压力下,渐渐远离了那些真正的高雅艺术,而热衷于这些完全不必动脑的肤浅无知的东西,任其来腐蚀和扭曲自己的心灵而浑然不觉。 “经常看到这样的稿子,真是想不头疼都不行。”我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用力揉着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现在对感情都有些怕了。原本那么神圣那么美好的一种情感,硬是被世俗贯以如此恶劣的包装与污染,无异于病毒,想让电脑死机,电脑程序就无法正常运行。任何办法都只是防患于未然,做不到彻底根除。” “是啊,我也有些怕了。网上都在告诉男人,出来混,老婆迟早是要换的。”程燕妮的神情分明又有了些黯然,但眼神里却是洞知了一切后的漠然与不屑,用充满了冷嘲热讽的口气说:“饱则思淫欲,想想以前,在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谁有心思整这些啊!都是社会改革开放给闹的,人们的生活是奔着小康发展富裕起来了,但男人的心也不满足于单恋一枝花了。记得我在网上还看到这样一个小幽默,是一个老红军的感慨:过去是红米饭,南瓜汤,老婆一个孩子一帮;现在呢,现在是白米饭,王八汤,孩子一个老婆一帮。” 说到这里,她双手交叉往胸前一抱,态然自若地望着我淡淡一笑:“以前,我一直天真地以为,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在外面有了女人,陈伟健也不会的。现在才知道,这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一个德性,谁也别说谁家的老爷们特殊。” 我这时才明白,我刚才替陈伟健寻找的那些理由和借口其实程燕妮根本就没有全部当真。也许,在她的心里,陈伟健留给她的那些疑点时刻都在提醒着她,陈伟健没有问题那是不可能的。她是一个聪明的人,之所以心里揣着明白装湖涂,只是不想让自己失望,或者,不想让我失望罢了。毕竟,我这份“急她所急,想她所想”的心意,她是知晓并领情的。我忽略了她是一个知识女性,职业女性,又从事着引领前沿的新闻事业,她所知道和了解的种种社会现象当然只能比我更多,更深刻,更透彻,更真实。 “呵呵,后悔了?当年是谁吃了称砣铁了心,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好像全天下除了陈伟健就再没有第二个男人了一样。”我轻轻地冷嘲热讽。要知道,当年程燕妮决定把陈伟健带回来时我是第一个举手表示反对的,但反对无效。 “后悔倒谈不上,后悔也没有用,既然没有前后眼,看不到前世百年,那就认命吧。”程燕妮自嘲地笑一笑。明白时光不能倒流,她也只能乖乖地接受我善意的讽刺和打击。 “你真能这样想就好办了。”讽刺归讽刺,打击归打击,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古训我还是铭记在心的。我在有些自叹不如又钦佩她的理智和冷静的同时,借这个难得的机会趁热打铁来继续开导和安慰她一番:“都说男人就像孩子,打不得,哄不得,记性好,忘性也好。他们会记着对你的承诺,也会很快忘掉这些承诺。有什么办法?现在改革开放弄得全世界都成了一家人,到外都是帅哥美女,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诱惑太大了,实在是防不胜防。他们玩玩就玩玩吧,要是动真格的,咱们可不能答应。值得捡回来的就捡回来,收拾收拾,缝缝补补凑合着继续用……” “你可真逗,你以为他们是袜子啊,又缝又补的!”程燕妮用手指着我,开心得大笑。她这人就这样,烦恼来得快往往去得也快。 “你别说,还真的可以把男人当成袜子看,缝缝补补又三年,要是实在破得没法穿了,索性丢进垃圾箱里算了,谁爱要就让谁拿去好了,咱也不稀罕,你说呢?”我知道烦恼没有用,伤心也没有用,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行,嘉文,你说得真是太好了,咱就这么办,我回去好好检查检查陈伟健还有没有缝缝补补的价值!”程燕妮前仰后合。 “这么说你不离婚了?是谁一进门就哭哭啼啼地说要离婚?害得我虚惊一场?”我故意装出大惊小怪的样子生气地瞪着她。 “离婚?呵呵,我也只是生气时那么一说,我才不会主动把局长太太的位置拱手让给别人呢,谁要是自不量力地敢跟我争,我就让她好看!”程燕妮理直气壮地撇了撇嘴。 “错,是副局长太太。”我一本正经地刻意强调了一下那个“副”字。 “就算是副局长太太,”她佯装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忽然甜甜蜜蜜地笑起来:“但局长太太是定了的,不过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我凝神地看着她,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女人往往有着比男人更惊人的耐力、定力和承受力,也更容易看开感情上的凄风苦雨、扑溯迷离。其实不只是感情,生活中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只有自己真正的看开了,想开了,才能做到彻底的解脱与放弃,别人的安慰之词很少能给予一个人心里想要的安全感。只是,太多时候,感情上的事情,我们往往做不到真正的释怀,所以才会在痛苦中进退两难,折磨自己。 记得有人与台湾女作家张小娴有过这样一段简短的对白: ——你相信爱情吗? ——相信。 ——为什么? ——因为相信会比较幸福。 是的,只有相信才会比较幸福。可惜,我至今仍离这份幸福很远很远…… 第五章 门被敲响时,我正忙着改一篇稿子,以为是照例给我送报纸的小张,就头不抬眼不睁地随口说了句:“放桌子上吧,谢谢。” 过了几分钟,没见有人进来,我奇怪地抬起头来,却意外地发现在门口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太阳镜,穿着咖啡色的休闲外套,奶白色西裤,似笑非笑地靠在门框上看着我。有一点点熟悉,却又有一点点陌生的感觉。 “天哪,顾浩明!”终于看清楚来人是谁时,我吃惊得叫了起来,笔差点掉桌子上:“什么风把你给吹到我这儿来了?” 听我叫出他的名字,顾浩明这才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我面前,摘下墨镜,闪着黑亮的眸子冲我调皮一笑:“当然是------西北风!” “你……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结结巴巴地问。 他可是第一次来我的单位,找我的办公室居然找得这样准。忽然想起来门口有保安,他一提我的名字,人家自然会准确地告诉他我的门朝哪个方向开了。真是笨到家了! “是看门那兄弟告诉我的呗。”果然,他朝外面指了指,笑嘻嘻地说:“我一问他喻嘉文的办公室在几楼?他就上下打量我一番,严肃地问你是她什么人?我说我是她男朋友。他立刻热情起来,告诉我怎么走怎么走……” “你瞎说什么呀,你是谁的男朋友啊?”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顾浩明还像过去那样爱口无遮拦地开玩笑。 “我是你的朋友,男的,不是男朋友难道还是女朋友吗?”他很认真地跟我咬字眼,一脸孔无辜又纯洁的表情,像个大孩子。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为之气结,却又毫无办法。换一个角度来理解,他的话的确一点也没有错。 “回来有些日子了。”顾浩明一向是自来熟儿,到哪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不用我招呼,他就往对面的沙发里一倒,软绵绵地半躺半坐着,经典毫不设防的姿势,并且连名带姓地称呼我:“怎么样,喻嘉文,这两年你过得还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过寻常百姓的日子罢了,跟你这个大经理可比不起。”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里机械地应对着。 顾浩明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心里放不下的那个人。最初上大学那几年,大家还能经常在寒暑假时回来聚一聚,毕业后天南地北地纷纷作鸟兽散,各自忙着各自的一摊子。三年前他辞去银行的工作去了省城发展,开了家房地产公司,经营得还不错,整天忙得不亦乐乎,除了偶尔通个电话,在qq上打个招呼,见面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时间一长,也就慢慢地淡下来。算起来我们已经有三年多没有见过面了,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悄悄地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钻心的疼袭来,看来我不是在做梦。 “什么经理不经理的,大家还不都是一样,为社会做贡献为人民服务吗?”他风趣地大唱高调。四下里打量了一下我的办公室,他把目光锁定在我身上,乐呵呵地说:“喻嘉文,你比以前漂亮多了。” “是吗?你可真会说话!”听了他的赞美,我的心怦怦直跳,下意识地垂下了头。我无奈地发现,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乍一见到他,我还是情不自禁地会有一丝慌乱一丝不安。初恋是最难忘的,面对自己曾经爱慕过的人,想做到无动于衷看来是不可能的。 “是啊,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实在,从来不会忽悠,说话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他大言不惭地接受着我的恭维:“记得以前我总爱叫你清纯玉米,其实我本来是想叫你清纯玉女的,但不知怎么回事,一说这四个字嘴就瓢,就把‘女’说成了‘米’,为此你没少跟我生气,有一次好几天都不搭理我。” “你还好意思说呢!”提到这个,我嗔怪地抱怨着:“就因为你一说这四个字嘴就瓢,它都成了我的外号了,天天被同学们挂在嘴边清纯玉米长清纯玉米短地叫着,刚毕业那两年见了我还叫呢,后来我急眼了,下了通谋令,谁再叫我青纯玉米我就跟他绝交!就这样在我的强烈抗议下才渐渐地没人叫了。” “哈哈,那你还得感谢我呢,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号不发。你哪天中了500万,可别忘了分我一半啊。”他听我这么说,开心得大笑不止。 “借你吉言,明天我就去买一注。”我也跟着开心了一把,感觉自己好久都没有这样开心地笑了。笑完了,没忘记礼貌地给他泡了一杯茶。关系再好的朋友,到了我这里就是客人。 “谢了。”他接过来尝了尝,立刻赞不绝口:“嗯,好茶,好茶,上等的铁观音啊,我说喻嘉文,你这生活水准也上来了嘛。” “行了,别刺儿我了,我一个小小公务员哪里有闲钱买这种高档东西,这还是前两天程燕妮带过来的……”话说到这里,我适时地打住了,悄悄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 “哦,是吗?”提起程燕妮,顾浩明一点不自然的表情都没有,反应很平淡,语气也很平淡:“程燕妮她还好吗?” “怎么,到现在还是忘不了燕妮?”我故意用戏谑的口吻试探着。当年他狂追程燕妮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呵呵,什么呀,大家都是老同学嘛。”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似乎对我的试探并不感冒。 “她很好,还是老样子。哦,对了,她老公听说很快就要提成一把手了。”不知为什么,我有意地强调了一下陈伟健,强调完之后我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聊。 “她的命不错,当官太太可是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他淡淡地说着,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顺手拿起沙发上的一叠报纸低头翻了翻,漫不经心地问:“那你呢?喻嘉文,你什么时候才能尘埃落定啊?” 我看着他,心一动,慢慢地吟出来一首诗做为回答:“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哈,文人就是不一样,出口成章。”他欣赏地拍了拍手,忽然想起了什么,认真地问我:“喻嘉文,你的qq个性签名上为什么写‘别跟我提感情,戒了!’这句话啊?难道你这辈子打算将单身进行到底吗?” “是啊!将单身进行到底不好吗?”我笑着反问。 “无所谓好不好,问题是这句话给人一种历尽沧桑看破经尘的感觉,说实话我不喜欢。”他耸了耸肩,坦言相告自己的看法。 “所以它是放在我的qq签名上没有要求放到你的qq签名上。”我也忽然想起什么来:“对了,程燕妮也买车了,奇瑞,火红的颜色,挺符合她的个性。” “呵呵,她怎么跟我一样,也买了四大破之一啊?”他哑然失笑。 “什么……四大破?”我傻呼呼地问,我对车向来一窍不通。 “中国轿车的四大破嘛,”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那两个是什么我忘了,我只记得有奇瑞和帕萨特。我就是开我那个破帕萨特回来的,从省城到家用了不到八个小时。” “啊,有车就是快啊,坐火车得十几个小时呢。”我羡慕极了。 “现在车不贵,你也买得起的。” “买是买得起,问题是养不起啊,现在油价飞涨,算了,还是你和程燕妮这种有钱人去消费吧,我坐11路好了。”我摇摇头。 “11路是什么?咱家新开的公交车吗?” “是我的两条腿。”我哈哈大笑,原来他也有傻呼呼的时候。 他愣了愣,明白过来后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六章 在这样的说说笑笑中,顾浩明初来时带给我的那份紧张与慌乱慢慢地淡了许多,我已经能够做到泰然自若地面对他而不再浮想连翩。其实不管面对谁,最重要的是一个心态的问题。心态摆正了,不适感自然会减轻的。我既然知道他喜欢的人是程燕妮不是我,又何必把自己弄得这样自作多情而局促不安呢?暗恋应该是发生在少年时候的事,过了三十岁的女人如果还继续暗恋,就无异于脸上生了暗疮,虽然可以满不在乎地当成是青春还没有彻底消失的象征,但的确是不太好看也不太好受的一件事。 “喻嘉文,来时我还担心你不认识我了呢。”顾浩明说着,站起来拍了拍明显腆出来的将军肚示意给我看:“瞧瞧,我胖了不少吧?我都快一百八了。” 借着他这句话,我才得已把他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番。 记忆中那个身材颀长外形清瘦的小伙子已经发福了,发型也由齐刷刷的三七偏分式变成了现在的平头,短短的,露着饱满的额头,显出一分成熟和干练,俊秀的眉宇间隐含着几许年龄的增长和岁月的变迁所给予我们的沧桑。我一边打量一边暗暗在心里叹息着时间的无情和它的不公平,女人一到中年,就失去了往日的娇嫩与颜色,像缺了水分与养分的花一样慢慢地枯萎了,蔫了,丑了,成了所谓的黄脸婆,而男人恰恰相反,他们往往要到这个时候这个年龄才似乎真正开始步入激情四射的青春期,恰如一棵刚刚成年的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喻嘉文,你在想什么呢?你不会是在想顾浩明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帅啊?”见我有些入神地盯着他瞧,顾浩明油腔滑调地问。那摇头摆尾的模样像极了可爱的小哈巴狗,爽朗活跃的个性展露无疑。这时候他那大男人的成熟感立刻被取代了。在我面前的还是多年前那个熟悉的小伙子。 “哈哈哈。”我失控地张开大嘴笑了起来:“你怎么猜得这么准?我还真是这样想的啊。” “不行了,不行了,”他故作谦逊地连连摆手:“老了老了,真的快成小老头了,等程燕妮见到我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呢,都胖得没型了。” “你现在还在乎程燕妮怎么看你吗?”我很敏感。 “你认为呢?”他目光笃定地直视着我,微笑着把我的这句话反弹了回来。 顾浩明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像夜空中闪闪烁烁的星辰。想当年,就是他无意中的一瞥,触动了情窦初开的我最脆弱最敏感的少女情丝,并且牢牢地拴在心灵的角落,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在他的注视下我忽然觉得又有点手足无措,连忙掩饰地把手伸向桌上的电话机:“我这就打电话告诉程燕妮你回来了。” 我刚把电话拿起来,顾浩明忽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上前一步跨到我面前,不由分说,伸出手来飞快地盖在我的手上,稍稍一用力,我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把话筒放了回去。 “我觉得你还是一会打更合适。”见我望向他的眼光里全是讶然和疑问,他不慌不忙地解释:“咱俩先聊会儿,让我简单了解一下大家的现况,这样等见面时才不至于因为对大家的一无所知而被责怪这些年不关心老同学了。”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过,责怪肯定免不了的,别人不算,一个程燕妮就够你招架一会儿的了。”我在不经意地把手抽回来时顺便在心里愚弄了自己一下,怎么搞的,长这么大又不是第一次碰到男人的手,怎么竟然还会有被电击的感觉? “真是对不起。”他很诚恳地表达着心中的歉意:“其实我也很想大家很想回来看看,可是实在是忙得抽不出时间。你不知道一个人创业有多艰难,尤其是刚开始时,一切都要亲力亲为,否则就有可能忽略很多重要的东西,每天都是睁开眼睛就忙,开会、应酬、接待客户,半夜12点以前能躺到床上睡觉实在是太奢侈了,更多的时候都是凌晨两三点钟了还在酒吧里歌厅里或者办公室里晃荡,哎,别提了,想想自己能挺过来没被累死真是老天保佑!”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已经重新退回到松软的沙发里,两手抱在头上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给人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 “万事开头难,头三脚难踢,踢出去也就好了。”我能理解他的苦衷:“那现在呢?听说公司经营得还不错?” “是的,还不错,不过,走之前我已经把公司转让给朋友了。” “你要走?去哪里?”我一呆。 “打道回府啊。”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是在躲刺眼的太阳光一样:“喻嘉文,如果我长驻沙家浜不走了,你欢迎吗?”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是说我这次回来不打算再回去了,我想回来好好地重头开始生活。”他这次把两只眼睛都睁开了,低头用手拍了拍沙发,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呵,果然是真皮的呢。” “你别开玩笑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就算想重头开始生活,也不至于回这个小地方来吧,去哪个大城市不都比这儿强?”我摇摇头,对他的话给予了绝对的怀疑与否定。 “我不是开玩笑。在外面奔波实在是太辛苦了,我觉得累了。”他忽然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固执地看着我,有些委屈地说:“大城市是好,很美丽很繁华,但外面的世界再精彩,终究不是自己的家,我还是想回家。” “回家来你能做什么?这儿做房地产可赚不了钱,房子便宜得很,到处都是。”我还是当他开玩笑,索性也跟他开起玩笑来:“除非你打算解甲归田回来养老。” “那我就回来养老好了,反正人终究是要叶落归根的!”他却说得一本正经。 “什么叶落归根,这都啥年代了还讲究这个?”我扑吃一声笑了,但看他的样子十分认真,我只好暂时顺着他的意思说:“不过你回来也好,老同学在一起,凡事都有个照应。” 现在这个社会,谋生的手段多种多样,但生存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城市的生活节奏快压力大,每天奔波于错综复杂的职场与人际关系之间,疲惫的感觉只有自己知道。相对而言,这个小县城里这种情况就好转许多。亲不亲故乡人,三十多年熟悉不过的老地方,老面孔,让心里的安定感有增无减,面对生活习惯生活方式都完全一致的故土,顾浩明的选择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但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大好前程,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顾浩明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刺激? “就是嘛,要是我突发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至少还能有人给端水喂药。是不是,喻嘉文?”顾浩明很会顺竿往上爬,马上用手捂着脑门,故意装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来,赖赖叽叽地看着我。 “嗯,在你正式娶媳妇以前,我们谁都可以这么做。”他那装模作样的可怜相让我忍俊不禁。顾浩明真是一个大活宝,走到哪里让人开心到哪里。 “太好了!有你这句话,我还娶什么媳妇啊!”听了我这句话,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什么病都没了,得意地把二郎腿翘得高高的,一边晃一边心满意足地跟我强调:“喻嘉文,咱们可都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到时候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我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无论怎样,不可否认的是,同学的感情永远和别的感情不同,老同学之间不管多少年不见面,见了面还是和当年一样亲切。因为我们从彼此眼中可以找到那个最真实的自己,我们是彼此青葱岁月里一步步成长起来的见证,它记录着时间和岁月的无情与风采,这是每一个人都倍觉欣慰与快乐的事。我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能真正地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同学。也许女人注定是感情的奴隶,对于曾经喜欢过的人,尤其是第一个喜欢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真正忘怀。仅管我们都长大了,都有了全新的改变,但曾经的那份稚嫩的感情,却还是在心里静悄悄地沉默着。 第七章 虚掩着的门忽然被人冒冒失失地推开了,图书管理员小张抱着一沓稿子走进来:“对不起啊,家里有事,这周的报纸送晚了。” “没事没事。”我忙上去将稿子接了下来。心里却有点埋怨她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可能与喜欢的人独处时是最不欢迎别人的打扰吧? 小张又问:“下班了,你还不走吗?”没等我回答,她一转头,看到了坐在沙发里冲她颌首微笑的顾浩明,马上就改口说:“哦,你有客人,那我先走了,你忙吧。” “好的。谢谢你啊。”我客气地送她出了门。 “哟,到点了,时间过得可真快。”顾浩明抬腕看了看表,打着哈欠从沙发里站了起来:“给程燕妮打电话吧,说我晚上请她吃饭,让她把什么乱七八糟的应酬全都推了。” “程燕妮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应酬。”我边说边拨通了程燕妮的手机:“美女,你猜谁在我这儿?” “谁啊?”她懒洋洋地问。 “你猜。”我笑嘻嘻地看了一眼顾浩明,他正在慢慢地品尝那杯铁观音。 “得了吧,我没那闲功夫,你爱说就说不说我挂了啊。”程燕妮一向就这样,不愿动脑子,说什么怕死脑细胞,掉头发。 “是那个自投罗网的倒楣蛋。”我背对顾浩明,压低声音说。 “什么?那个倒霉的家伙回来了?”听说顾浩明回来了,程燕妮在那一端兴奋得摩拳擦掌:“真是太好了,苍天有眼,看我今天怎么报仇雪恨让你眼界大开。哎,嘉文,你先问他想吃什么?我来做东。” “怎么,你就用这种方式修理他啊?”要不是怕顾浩明听见,我非叫出声来不可。 “阎王爷那从来不收饿死的鬼,先礼后兵嘛!”话是这么说,但程燕妮这是摆明了在打马虎眼。 三年前程燕妮结婚时,四面八方的同学能到的都到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岁月催人老,大家都已经步入了而立之年,那种久别重逢的场面真是热火朝天,激荡人心,不论男女,几乎每个人都喝醉了,包括顾浩明。我清楚地记得,他笑容可掬地向披着洁白婚纱的程燕妮敬完酒后步履蹒跚地走到台上,清了清嗓音,对着麦克风深情地说:“下面我为大家演唱一首歌,这首歌献给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孩,谢谢她在最迷芒的青春,拯救了我脆弱的灵魂和我无知的爱情!”满堂哗然,所有同学都不约而同地刷一下把目光集体投向了婚礼中的女主角程燕妮,那不亚于三千瓦的心灵之窗的光芒晃得程燕妮那张化了精致新娘妆的漂亮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比她手里拿的玫瑰花还要鲜艳几分。后来程燕妮不止一次地报怨说,高大帅气的顾浩明令小心眼的陈伟健大吃干醋,并为此跟她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个混蛋顾浩明,这辈子别让他再看到我,看到我他就彻底死定了!我非往死里修理他一顿报仇雪恨不可!”每一次程燕妮都紧紧地握着小粉拳,咬牙切齿地发着誓说着狠话。如今顾浩明主动送上门来了,她倒好,准备好吃好喝地设宴款待人家呢。我这心里别提多失望了,我本来还指望着看一场好戏呢。 “我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还报仇雪恨呢,拉你的倒吧!”我回头对顾浩明挤了挤眼睛:“燕妮说她请你吃饭,问你想吃什么。” “开玩笑,我回来用她请客?简直是在灭我的大男子主义威风!”他不假思索地一口就给回绝了。 “他才开玩笑,这儿是我的地盘啊,他来了,第一顿怎么也得我请才说得过去嘛!”电话不隔音,顾浩明的话被程燕妮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她马上高声嚷了起来。 我故意怕吵似地侧了侧头,顺手把话筒递给顾浩明:“还是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吧。” “哥们,好啊?”顾浩明将电话接了过来,刚笑着跟程燕妮打了个招呼,程燕妮那边二话不说当头就是一大闷棍削了过来:“回这来用你请客,顾浩明你什么意思啊?瞧不起我们这些混得不如你钱多的老同学是不是?” “哎哟看您说的,我哪敢啊?”顾浩明好脾气地赔着笑脸。 “不敢最好!不敢你就乖乖地呆着,”程燕妮不客气地摆出当年她对顾浩明惯用的那种盛气凌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谁的地盘谁做主,顾浩明同学,你不能因为在省城镀了几年金回来就想单方面破坏游戏规则!” “这是两码事。”尽管程燕妮把话都说到家了,顾浩明却还是毫不领情地固执已见:“男人买单天经地义,你们这些美女肯赏脸来做陪就行了,别的什么都别管!” “你这什么逻辑啊,真是财大气粗,气死我了!电话给嘉文!”顾浩明把电话给我的同时,冲我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 “他这样我可不去了,你们去吧。”程燕妮大发雷霆。程燕妮是那种自己挣钱买花戴的女人,向来十分注重礼节问题:“我最恨这种人了,挣了几个钱就想在同学面前装阔,小瞧谁咋的!” “你别跟他争了。”我笑着做和事佬,打着圆场:“既然他知道男人买单天经地义你就别挫伤人家的自尊心了。再说,他这次是长驻沙家浜来的,你想表达心意,以后机会多的是。” “长驻沙家浜?什么意思?”程燕妮也不明白。 “顾浩明说他不回省城了!”我说得简单明了。 “为什么?他疯了吗?”程燕妮大惊小怪地发号施令:“让他接电话!” “哎呀,电话里说不清楚,一会儿见了面再说好不好?”看到程燕妮的关心并不比我少,这让我心里隐约有些不太舒服,酸溜溜的,像是喝了一大口醋。我是嫉妒吗? “那好吧。龙胜酒店,五点半。你和顾浩明先去我随后就到。”程燕妮终究还是摆出一副东道主的架式来了。 我刚要挂断电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乐琪和宋志平两口子你通知吧,我换手机了没存她号。” “好,我知道。”程燕妮干脆利索地收了线。 “对了,现在家里常见面的都还有谁?”顾浩明眼睛看着别处,漫不经心地问我。 “乐琪、宋志平、我、程燕妮……没了……”我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数完了,忽然有些迷茫,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们,怎么说不见就都不见了呢? “那就你们四个吧,加上我,五个人,虽然不多,也够一桌了。”顾浩明仿佛猜到了我在想什么,感慨着说:“大家都长大了,各自成家立业过自己的日子了,离开的,都是有志之人,留下来的,也是有识之士。我们,就是这样慢慢变老了的。” “是啊,多少岁月无情的变迁,庆幸的是我们都还幸福快乐地活着,都还能每天看到初升的太阳和头顶上的白云蓝天。”我不由自主地感慨着他的感慨。 “知道吗?喻嘉文,你和程燕妮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顾浩明定定地望着我,忽然这样说。 “哦,是吗?说来听听。”我对此很感兴趣。我还从来没有不知道顾浩明是怎样来看待我和程燕妮的呢。 “程燕妮张扬、外向、活泼,像快乐的百灵鸟,天天唱个不停,你低调、内敛、恬静,眼神里总有那么一丝淡淡的忧郁。这么说吧,”顾浩明沉吟着,慢慢地说:“如果程燕妮是美丽的牡丹,雍容华贵,那你就应该是清雅的莲,出瘀泥而不染……” 我脱口而出:“男人久不见牡丹,始觉莲美。” “这话我倒也听过。不过我听的是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跟你的意思正好相反。哎,喻嘉文,这两种说法到底哪种对?应该怎样正确地来理解它的涵义呢?”他两手抱着膀,兴趣盎然地刨根问底起来。 “两种都应该算对吧?”我敷衍着他:“我也不懂。” 我最怕的就是和不懂文学的人谈理解,因为这是一件很辛苦很费累不讨好的事。理解也是一门艺术,不能单纯地从字面上去琢磨某一句话或者某一篇文章的意思,而是应该从艺术的角度,用自己独特的领会能力去阅读它,评价它,研究它,从而做到正确地理解它。世界所有的语言数中国语言最复杂最难学,所以中文成不了世界通用语言,因为中国的语言和文字看似简单,其实麻烦,说法颇多,意义繁琐。据说,仅仅“丈夫”和“妻子”这两个词在中国就有几十种称谓,把初学中文的老外弄得头晕眼花,差点吐血。这两句看似简单的句子其实涵义极其深奥,如果要引申起来就有可能涉及到文学了,这是我和顾浩明都无力做到的。 抬起头来,触到顾浩明微笑的眼神,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的一种感觉,让我的心中忍不住又泛起了阵阵涟漪。我下意识地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夕阳正在西下,纤尘不染的靖朗读的天空中飘浮着若有若无的云絮,丝丝缕缕,缕缕丝丝,像朦在少女脸上的轻纱,略带着分羞涩。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青翠欲滴,层峦叠障,如母亲的怀抱温柔地拥抱着这个美丽的小城,雨后的空气质量异常优秀,清新的凉风伴着新鲜湿润的泥土的气息吹面而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试图吐故纳新。顾浩明如此真实地站在我的面前,让我恍然间有些欣喜,我宁愿希望这是一个梦,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第八章 “龙胜”酒店就在我的单位对面,两分钟就到了。我和顾浩明找了个漂亮的单间坐下来。单间显然是刚刚装修过,桌椅门窗都是新的,墙壁粉刷得雪白,散发着一股特别的味道。我不由得闭上眼睛贪婪地深吸了几口。 “晕,你怎么喜欢闻这种味儿啊?”顾浩明皱着眉头捂了捂鼻子。 “是啊,我一闻这味儿就浑身舒坦。”我慢慢地吐出气出来。 “你肚子里一定有虫子吧,得给你吃点打虫药。”他吓唬我。 我才不怕:“我早已咨询过医生,医生说我对汽油、灰尘、油漆以及刷墙粉的味道敏感,是因为身体里缺少一种微矿物质,不过没有必要去补。”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缺憾,正因为缺憾,反而是另外一种美,这种美是凄美的,也是幸福的。就像暗暗地恋着一个人,就像这个人真实地在我的面前,呼吸可闻,触手可及,我却还是要装着不以为然的样子,让自己镇定自若,微笑,再微笑,把自己最自然最美丽的一面展现给他,留在他的记忆里,成为他一生的珍藏。都说好东西要大家分享,但感情永远除外。感情永远是自私的,我也永远是自私的,自私到了极点,这些年我就这样热衷于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占有着这分暗恋的感觉,小心奕奕地守着自己的秘密,连程燕妮这么好的朋友都不肯透露一个字。当我孤独的时候,当我寂寞的时候,当我失意的时候,当我受伤的时候,有一个可以想念的人,有一个可以回忆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啊。虽然这份幸福有些像当前泛滥成灾的婚外情,躲在黑暗中见不得光,但它却是我最大的享受。 “对了,宋志平和乐琪现在的感情还那么好吗?” “好得不得了,成天在一起粘粘乎乎的。” “是不是很羡慕?” “当然。有爱的人是幸福的。” “想不想也学学他们?” “学什么?” “粘粘乎乎啊!” “你以为这是在做功课啊?只要你用心去学就可以?”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味道又苦又涩,同样是茶,跟我办公室的茶简直天差地下。 “借鉴一下嘛。”顾浩明抿了一口茶后大声叫服务员:“给我换壶白开水!” 见我瞅他,他若无其事地解释:“女士喝白开水好,白开水是最健康的美容保健饮料。”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难得他如此心细如发。 “喻嘉文,听说你以前的男朋友是律师?律师好啊,律师是高收入人群,怎么后来分手了呢?”他忽然话锋一转,眼神里充满关切,也不乏好奇。 我的微笑一下子就凝固在了脸上,心里不由得轻微地痛了痛,就像是已经结了疤的伤口,不小心又被牵扯到了,因为没有完全复原,总还是会隐隐有些痛的感觉。 “你没话说怎么的,哪壶不开非提哪壶。”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口气顿时冷得像块拒绝融化的冰。 “哦……”顾浩明愣了愣,显然被冰到了,白开水刚端上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去端来喝,结果被冒着热气的水给烫得呲牙咧嘴,只好悻悻地将杯放在一边。 见他沉默地坐在那儿眼睛盯着面前的杯子不再说话,我感觉到非常报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谁一提到以前的事情,提到那个弃我而去的律师,我这心里就有气,脸色马上就会变得很难看,话也说得特别难听,程燕妮和乐琪他们一开始经常挨我的白眼和冷话,后来在一起时间长了,知道了我忌讳这个,很自觉地当着我的面再也不提了,大家都避而不谈,我心上的伤才能好得快一点。但顾浩明并不知道,他本想表示一下对我的关心,没想到反碰到我的痛处,所以,我实在没有理由用这样的口气来跟他说话,这样做太不礼貌了。 “对不起,顾浩明。”我郑重地向他道歉:“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咱们换个话题好吗?” “是我不该问,又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了。”他似乎并不介意,笑了笑,他认真地看着我:“过去的事就让它永远地成为过去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还有更好的选择,更多的机会。要时刻记住,好的男人还未婚,还在茫茫人海中等待着你,好的爱情永远在下一次。” “这种耐人寻味的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吧。”我听着这番话觉得有点耳熟:“你是从哪里抄袭来的?” “怎么能叫抄袭呢?”他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们说的哪一句话不是别人也说过的?难道你为自己的某句话申请了专利就不允许别人再说了吗?作家的东西本来就是用来让大家学习和参考的,你敢说不是吗?” “哈哈,”我忍不住笑着摆了摆手:“什么乱七八糟的,听着直晕。换换换!” “聊什么,你说吧,女士优先。”顾浩明很绅士地向我做了个手势。刚才略有些尴尬的气氛就这样被两个人的默契给冲淡了。 我犹豫地看着他,想了想才问:“顾浩明,你到现在怎么也没结婚呢?” 其实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事,只是我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他而已。 “你猜吧。”他却挤眉弄眼地卖起小关子来。 “难道你还忘不了程燕妮吗?”我忽然觉得有点难过:“顾浩明,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放不下从前的女朋友?” 要知道,当年,就在我和那个律师准备谈婚论嫁的时候,他那已经分手多年的前任女朋友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并且痛哭流涕,死缠烂打非要跟他重归于好。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男人对于弃他而去的旧情人也许永远都心存一份幻想,况且那个女人在与当年的大款丈夫离婚后已经如愿以偿地分得了近百万元的财产,这样一对比,律师本就不很牢固的心理天平自然而然地倾向于她的那一边,后来者居上,我就这样一夜之间被打入冷宫,成了昨日黄花。虽然这件事情后来被我想开了,觉得跟这种对感情不确定的男人分开了是我的幸运,但不管怎样,我终是被弃的那一个,那种很伤自尊很没面子的感觉每次想起来都让我很受伤。 “大丈夫何患无妻,我有那么不自知之明吗?”顾浩明大摇其头,不客气地矢口否认:“你当天下只有程燕妮那一棵芳草啊?” “那是什么?难道省城的姑娘不漂亮吗?”虽然有些意外,但我相信他不会说谎,因为没有说谎的必要,他追求程燕妮的事我也不是不知道。 “当然不是,省城的漂亮姑娘满大街都是,随便抓一个都是闭月羞花。”他沾沾自喜地炫耀:“远的不说,就说我公司的小秘书吧,那就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小美人,比刘亦菲还要温柔还要漂亮呢,小丫头可喜欢我了,哭着喊着非我不嫁,我愣是没答应。” “为什么,你不喜欢她吗?”我觉得心里那种酸溜溜的感觉有些强烈起来了,当然这次不是嫉妒,是吃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然还能为顾浩明吃醋,真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看来感情这个东西,只要用了心,一时半会是不会淡漠的。淡漠了的,可能只是在时间长河里沉淀下来的曾经的那分心情吧。 “我当然不喜欢她,我喜欢她什么呀?”他换上一副不屑一顾的口吻和表情:“现在的小黄毛丫头那点小心眼我还不知道?她们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啊?还不是看我年轻长得又帅,兜里还有俩钱才像蜜蜂似地使劲往跟前凑乎嘛……” “这么说,是你以前被人骗过,受伤太大,损失惨重,现在还没能够复原吗?”他的话启发了我,我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我紧张地看着他,一连声地追问:“是这样吗?啊?是吗?” “你想到哪儿去了?”他失笑,抬手就弹了我一记不轻不重的脑瓜锛,警告说:“罚你的,这么低估你哥们的iq和eq------继续猜!” “那我猜不到了,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傻笑了起来。只要没被人骗过就好,当然,被人骗过也好过还旧情未了。在感情上,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哪怕只是暗恋,也不例外。 “真的猜不到?”他不气馁地鼓励我:“再猜猜看,你这么聪明的小脑瓜,肯定猜得到的。” “猜不到,刚才已经被你弹笨了。”我笑眯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在顾浩明面前,我发现自己的智商好像下降了,人变得笨了,反变也迟钝起来,考虑问题似乎也幼稚了许多,回头想想我们的这些对话,就好像是两个无知的孩子在逗着玩说的,没有一点三十来岁成年人的谈话水平,而他似乎怎么也跟我差不多,难道我们是在不自觉中想寻找失去的青春,那些年少无知的天真岁月里的自己和点滴记忆吗?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像生了锈的机器,虽然不拒绝但已经在慢慢停止工作了。 第九章 顾浩明却不说话了,把一条胳膊往椅背上一搭,另一只手放在翘得高高的二郎腿上不紧不慢地叩打着,嘴里叼着根牙签,不慌不忙地晃着,像电视里演的不良少年那样歪斜着身子,坐在那儿一个劲地冲着我无声地笑,表情怪怪的,眼神也怪怪的,弄得我一时之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在暗自纳闷他这是什么意思时,他却突然语出惊人:“喻嘉文,你干嘛要写那张小字条夹我书里?”, “什么字条?”我一惊,心虚地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他忽然吐掉牙签,猛地站起来,整个身体前倾,几乎趴在了桌子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一直看到我心里去。吓得我本能地往后一退,磁砖地面极光滑,我连人带椅子滑出老远。在我的惊叫声中,他上前一把抓住了椅背上高出一小截的塑料管,手上稍一用力就将我和椅子又拽回来固定在原位。我被迫与他近距离对视,近得能感觉到他那男人特有的气息就在我的鼻端若隐若现地漂浮,我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 ------他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那些紧紧跟随在我身后满怀关注的眼神,那些给了我信心与鼓励可是当我一回头却又倏然不见的眼神,都是你的,对不对?”他那好听的男中音在我耳边低低地,缓缓地,清晰地响起来:“喻嘉文,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下子傻了眼!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高中时,顾浩明非常喜欢程燕妮,可是程燕妮对他并不感兴趣,说看不惯他成天嘻皮笑脸的样子,没个正形,学习又不好,整天在中下等晃荡着,估计大学都考不上,而且,见了漂亮女生就话特别多,整个一游手好闲没出息没前途的花花公子。其实,我觉得她说得有些过分了,不太切合实际。顾浩明长得很帅,很潇洒,很风趣,性格温和,从来不会乱发脾气,是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不管走到哪儿都有女生们主动跟他搭讪,有事没事爱聚在他身边听他讲一些真真假假的幽默故事,他也爱跟女孩子们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搞个小恶剧什么的,但我觉得这跟花花公子完全是两回事。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因为我喜欢他,可他钟情的却是程燕妮这朵芳香四溢的班花,程燕妮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连自不量力地去抢一抢夺一夺的勇气都不能有。每每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高傲的程燕妮面前受到冷落后有些受伤的样子,我心里就难过极了。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只能远远地向他投以安慰和鼓励的眼神,而每当他敏感地有所察觉,四处寻找眼神的主人时,我却又只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躲开他的眼神。暗恋的心,真的很痛苦,但是又很快乐。因为爱着一个人,可以天天看到他,感受着他的喜怒哀乐,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高考在即,为了担心受挫的顾浩明会名落孙山,应了程燕妮的话,我搅尽脑汁想出一个帮助他的好办法来。我偷偷地在他的课本里夹了一张字条:“你一定要出人头地,只有这样,才配拥有真正的爱情!”落款我本来是打算写“程燕妮”的,但又怕顾浩明一激动,会得意忘形地拿着字条去找程燕妮,那可就穿帮了,倘若弄巧成拙,反倒害了顾浩明。左思右想了半天,我毅然写上了“一个爱你的人”。字条被顾浩明打开的时候,坐在他斜对面的我紧张得手心都湿透了。我不错眼钱地盯牢他,看他讶然地把纸条打开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竟然微微笑了,笑完后,他坐在那儿发了一会呆,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字条小心地对折好,揣进了衬衣的贴身口袋里。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双手合十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一抬头,发现他正在看我,眼神清澈如水却又深不可测。我差点没晕过去,以为他猜出来了字条是我写的。后来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每一位女同学的脸上都逗留了几秒钟,这才稍稍地放宽了心。是啊,他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怎么可能猜到纸条是我写的呢?要知道,除了我,当时班里喜欢他的女生还有很多呢。 令我欣慰的是,从那天起,顾浩明果断地将心收了回来,全部投入到学习中来,成绩突飞猛进,在三个月后的高考中以十分优异的成绩顺利地考入了南方一所名牌财经大学,令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包括程燕妮。至今提起来,程燕妮还对他赞不绝口:“没想到顾浩明那小子,啧啧,还真有两下子呢!” 三年前程燕妮结婚的那天,当一曲终了,没有人注意到,在大家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声中,顾浩明神情潇洒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堵住了正从卫生间出来的我,他一手支在门框上,一手举着酒杯,贴近我的耳边,用微醉的眼神看着我,伤感地笑了笑,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说:“喻嘉文!你听好了,我还会再回来的。”然后不顾我一脸孔的愕然,他仰头干了杯中的酒,一转身就离开了,再也没有看我一眼。他走得那么匆匆,那么决然,当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再也看不见时,我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拧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流水的掩饰下,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我那不曾被拿到阳光下晾晒的纯真而苦涩的初恋,就这样彻底宣告结束了吧?过了不久,就听说顾浩明辞去银行的高薪工作,独自一人去了省城发展,而我,也很快开始了与那个律师的恋爱…… 当一叠散发着香味的面巾纸伸到我面前时,我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流泪了,是高兴,也是窘迫。高兴的是他终于知道了我的心事,窘迫的也是他终于知道了我的心事。他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会怎么对待我?他会不会有压力,有负担?会不会觉得欠我什么?不,如果他有这种想法,我一定要态度坚决地告诉他,我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他无关,我不需要他的任何回报,哪怕感谢。因为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回报的,更不需要感谢……正在胡思乱想时,感觉一张柔软的纸轻轻地擦试着我的脸,我难为情地忙去抢,顾浩明却固执地不肯放手,于是,我只能乖乖地坐在那儿,任由他像对待一个哭泣的孩子那样,用手托着我的脑袋,仔细而温柔地将我脸上的泪水全部抹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哭过以后要拍拍自己的脸,这样。”顾浩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边用手示范给我看,边轻声地开着玩笑:“记着不要揉眼睛,不然眼睛会肿的。一会儿咱班同学来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都是成年人了,我可不敢保证他们会调动起多么丰富的想象力,想象得有多色情……” “去你的!”我又羞又气又恼,下意识地用手一推,将他给推坐在椅子上。我不得不低下头,照他说的那样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因为我的脸已经成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 而可恶的顾浩明还在那儿不停地逗着我:“喻嘉文,你哭的样子真好看,像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可是你为什么要哭呢?你能告诉我吗?” “顾浩明,你这个坏蛋!”我咬着牙在他腿上使劲地踢了一脚。 他一点防备都没有,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弯着腰用手去揉,嘴里还不服气地嘟哝着:“好男不和女斗,我今天放你一马,喻嘉文,你等着,等有一天你落到我手里时,看我怎么收拾你……我会把你捆起来,拿苍蝇拍用力抽你的屁股,非把你抽得心服口服不可,不然我这辈子就算彻底没有家庭地位了……” “你在说什么?你不服啊?”我假装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凶巴巴的样子简直像极了一只“不发威拿我当病猫”的小老虎,我一定要把自己刚才在他面前狼狈不堪地掉眼泪被他取笑的仇在同学们到来之前给报回来。我绝对不会跟程燕妮那样没出息,报仇雪恨之前还得先喂饱仇人的肚子。 “我说什么了?我说你这个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小姑娘怎么下手这么狠啊?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把我给踢出个好歹来,可别怪我这辈子赖上你了……”他嘻皮笑脸地故弄玄虚来威胁我。 “好,那我就给你踢个后遗症出来,等着你来赖我!”我张牙舞爪地冲他又一脚踢了过去,吓得他“妈呀”一声惊叫着将椅子原地打了个转儿,等我发现椅子背对着我时,想把脚缩回来已经来不及了,一脚就结结实实地踢到了椅子坚硬的木头上,疼得我直咧嘴,他却得意洋洋地伸着脑袋冲我又吐舌头又做鬼脸,非常解气地打击我说:“该该该,谁让你欺负我这个老实人,老天都看不过去了。等一会同学们来了,看我不把你的小秘密公布于众才怪……” “顾浩明,你敢!”我懊恼地跺着脚警告他:“那个……小纸条的事……绝对不许对任何人说,不然我就跟你绝交!” “只要你以后不再发飚踢我,我绝对一个字不提,”他眉开眼笑地拍着胸脯跟我做保证:“包括你喜欢我的事!” “谁……喜欢你了?”我被他的话吓得手一抖,碰倒了面前的水杯,整杯水一滴不剩都洒了出来,顺着光滑的桌布一直淌到我雪白的裤子上。 “你看你,激个什么动啊?喜欢我就喜欢我呗,我又没说不行!”顾浩明嗔怪地看了我一眼,伸手将我连人带椅子拉到一边,擦完桌子又来擦我的裤子。当他的手刚一接触到我的腿,我立刻感觉到大腿麻酥酥的,像是过了电一样嗖一下麻到脚后跟,我几乎是蹦着高地跳起来,一边用力推他,一边尖叫着:“不用你擦!不用你擦……” 第十章 “喻嘉文,你大喊大叫什么啊?像撞了鬼似的,我在走廊都听见了!”门怦一下被推开了,一男一女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女的上来就大惊小怪地开笑。 “乐琪,宋志平,你们怎么才来啊?”想着自己刚才的屡屡失态,我委屈得像碰上救星一样忙站起来迎了上去,暗地里抬起一只脚后跟,冲正拿着纸傻呵呵站在那儿想给我擦裤子的顾浩明示威地晃了晃。 “嘉文,你不想我啊?也不说给我打个电话。”乐琪亲热地过来拥住我,嘴里一个劲地埋怨着。 乐琪是中学老师,个子不高,长了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看上去还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一点老师的架子都没有,没一个学生怕她,据说现在还经常会被学生气得去找校长打小报告呢。 “怎么不想啊?我可是一直关注着你呢,你们工资到底长了没有啊,我还等着你请客呢……”说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腿上一疼,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个坏蛋在背后不动声色地实行打击报复。 “别提了。”乐琪扫兴地说:“风是刮了半年多了,但是到现在也没见下一滴答雨啊!估计又没戏了!” “长了工资请客时可一定别忘了我啊,亲爱的同桌。”顾浩明微笑着凑到我们身边来插了一句,并趁机碰了下我的肩膀。 我一转头,见他得意地在乐琪看不到的那个方向对我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可把我气坏了,要不是怕被他们看见,我非一口把他的手指头咬掉不可。 “哦,亲爱的顾浩明!”乐琪一看见顾浩明,眼睛一亮,立刻撇下我,朝顾浩明直奔了过去,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乐琪奔到顾浩明跟前猛地站住了,张着两只胖呼呼的小手犹豫了犹豫,还是上前一把将他抱住了,嘴里快乐地喊着:“顾浩明,你失踪了吗?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啊!” “天哪,乐琪,你该减肥了吧,怎么这么沉!”顾浩明夸张地笑着顺势将乐琪拦腰抱起来掂了掂。 这两个人的这一举动让呆立一旁的我大跌眼镜,连生气的事都忘了。 中学的时候,顾浩明和乐琪虽说是同桌,关系也处得一直不错,但并没发现他俩这么亲密啊。幸好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已经成为历史,“老学究”、“孔夫子”也早已做古,如果他们还活着,看到眼前这一幕,肯定吓得晕死过去不可。连素以严谨保守闻名的教育工作者都这样了,可见现在的社会改革把人都开放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呀,人家快要做妈妈了嘛!”乐琪羞答答地红了脸。 “真的吗?恭喜你啊,乐琪!”这句话几乎是我和顾浩明异口同声说出来的。说完后,见他笑嘻嘻地看我,我赌气地瞪了他一眼,上前将他给挤到了一边。 “几个月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我伸手在乐琪微微有些隆起的腹部轻轻地拍了拍。我刚才还纳闷她今天怎么穿了件这么不合身的t恤呢,一看就知道是宋志平的。 “五个多月了。大夫说很可能是个男孩。”乐琪喜形于色。 “嗬,咱们光荣的人民教师不至于也有重男轻女的旧思想吧?”顾浩明不甘心地将脑袋又歪了过来。 “才不是呢!”乐琪笑吟吟地看了宋志平一眼,满脸都是得意和骄傲:“不过,志平家三代单传,如果真是男孩,能把他们全家老少都乐过去!” “哈哈。”我们忍不住都大笑了起来。 “老同学,好久不见了!”一直屁颠屁颠地跟在老婆后面没说机会说一句话的宋志平这才走过来跟顾浩明文质彬彬地握了握手。 “做好准备了吗?准爸爸?”顾浩明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女人和女人时间长了不见,一见了面就激动得大呼小叫,弄得全世界的人都不得不向她们行注目礼,而男人和男人之间就比较含蓄了,除了握手,顶多也就是拍拍肩膀,互相捶上一拳头。让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来一个亲密无间的“法式”或“美式”的拥抱,估计打死他们也做不出来,顶多也就是蜻蜓点水似地做一做样子而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宋志平满心欢喜地望了老婆一眼,甜蜜和感激尽在温柔的眼神中。 “不同意,我都抱了,你也必须抱一个。”乐琪撒娇地抗议着。 “不同意,我可没有同性恋倾向。”宋志平倒也很风趣地跟着她妇唱夫随:“他要是个漂亮的大姑娘,我肯定必抱无疑。” 宋志平上学时人长得很单薄,性格也很内向,一跟女同学说话脸就红,胆子还特别小。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同学们正在一丝不苟地做着广播体操,不知从哪儿窜过来一只小老鼠,好奇地瞪着两只绿豆似的圆眼睛,毫无惧色地在人群里大摇大摆地跳过来跳过去,跳着跳着就跳到了宋志平的脚面上。只听宋志平“妈呀”一声惨叫,浑身颤抖,脸色煞白,直直地平地蹦起一米多高,反倒把小老鼠吓得一愣,“嗖”地一溜烟没影了,大家这个笑啊,肚子疼得蹲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后来期末跳高考试时,他拼命试了好几次也没能跳过最低的一档,体育老师就遗憾地叹了口气,说:“哎,这时候要是那只耗子再窜过来,宋志平,你就能顺利达标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个腼腆得像个大姑娘似的宋志平,却第一个不显山不露水地偷偷摸摸地早恋起来,他和乐琪是当年班里谈恋爱中唯一结婚的同学夫妻,而且,多年来一直感情甚笃,由不得人不心生艳羡。 我小声问乐琪:“宋志平现在还怕不怕老鼠?” “怎么不怕?简直谈鼠色变!”乐琪心照不宣地撇了撇嘴:“还好意思属鼠呢,见了同类吓成那熊样!真是丢人!”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咱俩还属虎呢,要是突然见到同类,你怕不怕?” 乐琪先是一愣,接着抱起膀来,怕冷似地哆嗦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哎呦,怕,当然怕,怕死了!” “怕什么?”宋志平和顾浩明同时好奇地伸过一只耳朵来。 “怕你啊。”乐琪亲昵地在宋志平的大胖脸上亲了一口。 我则借此机会在顾浩明粗壮的胳膊上狠狠地挠了一把,他的胳膊上立刻泛起了一片通红的血印子,吓得顾浩明忙将袖子放了下来,作势对我挥了挥拳头,用口型对我进行还击:“你等着!”我毫不示弱地向他瞪了瞪眼睛。 “怎么燕妮还没到呢?她打电话说马上就来啊。”乐琪四下里找了一圈没有看到程燕妮,我也才想起来这个重要人物还未到场。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真是说鬼鬼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一点不假。话音刚落,就见程燕妮风风火火地一头闯了进来,进了门来不及喘气就先忙着作揖磕头。 “美女都有迟到的权利。”顾浩明顺手将桌子上的塑料花拔出来,笑着举到了程燕妮的面前:“这才叫人面鲜花相映红。” “啊,顾浩明!”程燕妮娇滴滴地欢叫着扑过来,搂宝贝似地把花和顾浩明一起搂到自己怀里,两脚一抬,整个人简直吊在了顾浩明的脖子上。看得我眼睛都直了。我这些昔日端庄娴淑的女同胞们今天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大方得惊人?相比之下,我真是太落伍了。也许,这就是同学之间的感情,无论怎么样的亲密,都让人觉得不过分。 “哟,不愧是美女,经得起岁月的打磨,风霜的侵蚀,三十多岁了还是这么年轻漂亮!”顾浩明亲热地拍了拍程燕妮光洁的脸蛋,眼光里有一分赞许一分欣赏,或者,应该还有一分残余的旧情吧。虽然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份情早已经可以放下了,但蓦然回首,伊人巧笑依旧,故人情怀岂能不依然? “哪里呀,人家都老了耶。”程燕妮眼波流转,很受用地扭了扭魔鬼般的腰身,那拿腔使调,骚首弄姿的模样可爱极了。 都说女人如果不漂亮,一定要有气质。而程燕妮是那种漂亮与气质共存的女人,白色雪纺连衣裙紧紧裹着她玲珑剔透的完美身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三十岁女人特有的成熟魅力,而长长的黑发瀑布一样笔直地垂在脑后,又使成熟中残留着一种少女的纯情。凝神地看着程燕妮,忽然想起陈伟健,我不由得有些心酸,这样美貌与智慧兼并的女人都有可能遭遇到婚姻潜在的外遇危机,真正天长地久的爱情到底还有没有呢? “对了,你们看我把谁带来了?”程燕妮说着,跑向门边,热情地招呼着:“快进来快进来。” 第十一章 随着一阵淡淡的香风扑面而来,像红艳艳的太阳突然从阴云密布的天空中露出灿烂的笑脸,我顿觉眼前一亮,只见又一个美女缓缓地走了进来。这个女人真的是太漂亮了,一张化了精致淡妆的标准的瓜子脸上眉目如画,光彩照人。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衣裤完美无瑕地勾勒出她苗条却又不失丰满的玲珑身段,修长而雪白的脖子上看似随意实则精心地松松地系了条粉色的丝巾,衬托得她肌肤如雪,笑靥如花;乌亮的一头卷发在脑后高高挽起,额前垂到耳际的长长的两缕却漂染成金黄色,给人一种俏皮、纯真而又妩媚的感觉。 程燕妮站在她身边,手搭着她的肩,现场主持节目似地歪着脑袋调皮地问:“有没有认出她是谁的请举手?” 大家面面相觑,看那表情,显然谁都没有认出来。 “她是夏玫啊,真的都不认识了?”程燕妮惊叫。 她是夏玫?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们集体目瞪口呆。除了程燕妮,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个千娇百媚、不折不扣的美女,惊讶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就是当年那个成天跟男同学们泡在一起的假小子夏玫?怎么可能? “你们真的没认出我来吗?”见大家呆若木鸡,夏玫似乎并不感到奇怪,也许她清楚自己脱胎换骨的变化换回这样的结果是十分正常的。只见她抬起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拂了拂额前垂下来的那缕黄色的卷发,面带微笑地在每张表情呆板的脸上依次扫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宋志平的身上,娇声地问:“宋志平,你不会也不认识我了吧?” 宋志平一声不响地走到她身后,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耳朵。 “没错,她是货真价实的夏玫!”验明正身后,宋志平郑重其事地举起手来向大家宣布。宋志平和夏玫是多年的同桌,知道她耳后有一个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 “咯咯咯,本来就是我嘛!”夏玫轻盈的笑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清脆悦耳,像小鸟在唱着温婉的歌:“宋志平,你怎么发福成这样了?” “当然是乐琪给喂的啊!”看着昔日那个丑小鸭同桌摇身一变成了美丽的白天鹅,宋志平激动得话都快不会说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程燕妮身边,压低声音问:“哎,你这是从哪里把这个国色天香的宝贝给挖出来的?” “咱们刚通完电话她就到台里找我了,要不能来这么晚吗?”程燕妮也压低声音:“当时我也跟你们一样完全被她给震住了。你说她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呢,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有机会我真得好好地向她取取经不可。” 我转头看看顾浩明,他正从小服务员手里抢过茶壶,低着头依次给桌子上每只杯子里都倒满茶水。我发现对于夏玫的变化,只有顾浩明的反应很淡,似乎夏玫变得好看难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在那儿忙忙乎乎地一刻也不闲着,搬走多余的椅子,拿走多余的餐具,把壁灯打开,把窗帘拉上。可以说应该服务员做的事,他都接过来自己做了,把那个小服务员看得一愣一愣的,呆呆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他还含蓄地微笑着给人家提前打着预防针:“我们这帮十几年不见的老同学好不容易聚一块,一会儿喝到尽兴处时可能会很热闹,到时候请你千万不要介意啊。”小服务倒也懂事地连连点头:“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们喝好喝高兴了就行……”看着顾浩明那忙碌的身影,我忽然不自觉地微笑了。从几何时起,那个浮躁轻狂的少年真的长大了,学会了为人处世的艺术,而我们所有的人,也都不可避免地一起长大了。 大家纷纷落座时,夏玫不由分说抢着坐到顾浩明身边:“顾浩明,当年那件事我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好好当面谢谢你呢,今天我一定要陪你好好喝几杯。” 夏玫媚眼如丝,她那一缕卷曲的长发随着她的声音轻轻地跳跃着,几乎碰到了顾浩明的脸。 那是读高三的时候,那时候的夏玫跟现在完全叛若两人,一年四季梳着半长不长的凌乱短发,愣头愣脑的像个假小子,浑身上下没一点女孩味,成天跟班里一帮搞体育的男生们混在一起,在操场上不是踢球就是跑步,总是在急促的铃声中满头大汗地冲进教室,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候,无论春夏秋冬,她的两个脸蛋总是通红通红的,像两个麻土豆。也不知隔壁班那个男生到底哪只眼睛不对劲,偏偏就看上了她,天天死缠烂打着非要跟她搞对象,吓得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夏玫后来都不敢来上学了。这事被当班长的顾浩明知道后大为恼火:“妈的,敢欺负咱班女生,反了他了!”撸着胳膊挽起袖子带上班里三四个膀大腰圆的男同学,放学后在大门口截住那个吊儿浪当的公子哥,二话不说,当头就是一拳头,打得那家伙鼻孔直流血,打完后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打你不?”那家伙当时就被打蒙了,傻呼呼地说不知道。于是第二拳头又迎面冲他去了:“以后还敢不敢缠着夏玫了?”对方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当时就表示再也不敢了。果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来骚扰过夏玫。因为这个,顾浩明被教导处记了一大过,还在校广播里被当成典型狠狠地挨了一顿批,虽然如此,当时顾浩明威风凛凛的样子特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们班同学也觉得解气极了,个个扬眉吐气。就连那个一向刻板守旧的班主任王老师也高兴得什么似的,不但没批评他们,竟然自掏腰包请他们几个到饭店里好好的嗫了一顿,表扬他们特有集体主义精神,懂得爱护同班同学,还破例允许他们喝了啤酒。现在想想,真不知道当时王老师心里是怎么想的。 顾浩明这才将身体转向她,像刚注意到她似的惊讶地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然后恍然大悟地对宋志平说:“哎,老宋,我忽然现在开始怀疑起来,当年咱班隔壁那位仁兄是不是真的独具慧眼,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看得出来十几年以后咱们班的夏玫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是啊是啊。”宋志平紧跟着附合。平时话一向不多的宋志平此时在美女同桌面前也变得侃侃而谈起来:“说真的夏玫,你是不是整容了?韩式还是美式的?” 听到他提到“整容”两个字,正聊得来劲的程燕妮与乐琪飞快地凑过来,支楞起耳朵来听夏玫介绍自己的美容秘诀,更可笑的是当记者的程燕妮,居然职业化地打开笔记本,拿出笔,做出一副严肃认真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什么呀?谁整容了?你们仔细看看,其实我一点都没有变,只不过比以前瘦了点,再加上爱臭美也会臭美了而已。”夏玫笑着上前合上程燕妮的笔记本。 我盯着夏玫瞧了一会儿,的确是这样,她虽然漂亮了许多,但仔细地看去,她的眉眼却还依稀是过去的模样,难怪她一出现我就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呢。 “有关有关,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是上老古语的话了。是不是老婆?”好在宋志平的一颗心再蠢蠢欲动也还没有忘记乐琪在身边。 “谁说的,我就没变好看。”乐琪不客气地回敬了他一句。 宋志平心知肚明乐琪什么意思,连忙低头喝茶,不敢再抬眼去看夏玫。我知道乐琪不怎么喜欢夏玫,因为以前夏玫和宋志平同桌时,爱说爱笑的她总是缠着宋志平说这说那,宋志平脾气好,说什么怎么说都不生气,为此乐琪没少跟宋志平吵架,弄得宋志平后来不怕别人,就怕夏玫。 “真不愧是只名副其实的母老虎。宋志平,日子恐怕不那么好过吧?”看到膀大腰圆的宋志平在老婆面前乖得像只小绵羊,夏玫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在老同学面前,大家闺秀般的夏玫似乎又恢复了过去活泼好动的性格,直到这时,大家才感觉到她的确是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假小子。也许,我们熟悉的都是记忆里的彼此。 “我还是母老虎?撑死也就算是个纸老虎。”乐琪话里有话地自圆其说:“你们不知道,这男人啊,见了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我家老宋别看瞅着老实八交的,本性也一样,色狼一只!” 这话我相信,乐琪一点没冤枉宋志平。因为夏玫刚出现的时候,宋志平镜片后面那两只小眼睛色迷迷地紧盯着那张标致的脸,一副贪得无厌的表情。我当时在心里暗想,男人见了漂亮的女人怎么都像馋嘴的猫见了鱼一样垂涎三尺?连以前见了女生就脸红的宋志平也不例外。乐琪显然也感觉到了,因为我看到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微笑着,暗地里却咬着牙在宋志平的身上狠狠地掐了一下,这一招还真好使,宋志平的眼光在夏玫身上停留的时间再也没有超过五秒钟。 “看你说的,咱们宋志平可不是那种人。”程燕妮却不同意地替宋志平打抱不平起来:“不怕你不愿意听,乐琪,你长不漂亮吧,宋志平最后不也娶了你吗?我们倒个个称得上是美女,怎么当初宋志平一个也没看上啊?” “他倒是想看上了,问题是你们谁能看上他啊?也就我吧,看他可怜,怕他一辈子打光棍,心一软,才下嫁给他的。”乐琪典型的得了便宜绝不卖乖的表情。 “行了,”程燕妮撇撇嘴:“要不是宋志平,估计你现在还老在家里呢!看看喻嘉文,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要什么有什么,可就是没人娶!是不是,嘉文?” 我真是哭笑不得,这个可爱又可恨的程燕妮,关键时刻总是舍得牺牲我------这个她最好的朋友来成全他人的自尊。 第十二章 老同学聚在一起,气氛空前地友好与高涨,大家兴致勃勃,兴高采烈地就过去,现在、将来、生活、事业、拼搏、理想这些人生中的各大主题聊得热火朝天,畅所欲言,各抒已见,那热烈的场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在开一个成功的座谈会。集体聊完了大的主题,就开始分帮结派地聊起各自小的主题,已经做了妈妈的程燕妮拉着即将做妈妈的乐琪,嘻嘻哈哈地在低声说着家长里短,孩子和丈夫,夏玫开始在那接一个电话,只见她侧着身子,用手捂着手机话筒,声音柔柔的细细的,偶尔听她说什么“多少货,多少钱”这样的词,看样子是在谈生意,宋志平和顾浩明两个男人则一边吸着烟一边谈论着家庭对于一个男人所意味着的责任和意义,我既不生孩子也没结婚更不做生意,所以哪伙也插不进去,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翻着厚厚的菜单,研究着呆会吃点什么。 由于来得早,水喝得太多了,我想去卫生间。我刚走出来,顾浩明紧跟着我也出来了。 “喻嘉文,”他在大厅里叫住了我:“程燕妮就那德性,在人跟前爱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怎么会呢?顾浩明,你干嘛替程燕妮道歉啊?咱们之间谁不了解谁啊?”原来他以为我出来是因为生程燕妮的气了,显然,他对程燕妮常拿我做例子的做法有些不满。 “那就好。你去哪儿?”他放心了。 “厕所!”我不好意思地拍拍肚子。 “那我等你啊。”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里。 “你等我干嘛?”我问得很傻。 “不干嘛,就是想等你。”他回答得也很傻。 当我从卫生间走出来,看见他仍然坐在那儿,像个忠心耿耿的护花使者,让我莫名其妙的感动了一下。 “顾浩明,腿还疼吗?”我红着脸轻轻地问。 “嗨,你当是娇皮娃娃啊。”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就你那弱不禁风的小体格,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估计也踢不疼我。” “对不起啊,我以后再也不踢你了。”我不好意思地说。 “该踢还得踢,我喜欢。”他却微微一笑,一语双关。 想起他说的那句:“你喜欢我就喜欢我呗我又没说不行。”我的心立刻不规律地跳了起来,忙低着头走在他前面,以免他再说出类似的暧昧的话让我一时之间难以招架。要知道从他出现那一刻起,直到现在我的整个人还晕晕的呢。不仅仅是因为他出现得很突然,而是因为从他一出现开始,他说的话就让我觉得像是雾里看花,朦胧胧胧的,既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什么都不明白。尤其他说这次回来不打算再回省城了,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这绝对不会是一个决定这么简单,这里面一定有些什么。但是,会是什么呢?难道跟感情有关?或者跟我有关?但他明明喜欢的是程燕妮,又怎么可能跟我有关呢?我百思不得解。 马上就走到单间门口了,他忽然快走两步赶上我:“对了喻嘉文,程燕妮她老公在我们公司买的那套房子的手续还没有办完呢,你方便时提醒她抓紧点时间,逾期不办理要收取滞纳金的,那样就不划算了。” “哦,好。”我随口应了一声。转念一想,不对啊,程燕妮和陈伟健都在本地有固定工作,怎么可能跑到省城买房子呢? “等等。”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你说程燕妮老公在你们公司买了套房子?什么时候的事?” 他想了想说:“三个月前吧?怎么了?” “没什么。”我嘴里这样说,心里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陈伟健在省城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没听程燕妮说起过呢?她可是家里买双筷子添只杯子都会及时向我汇报的。三个月前?那不正是程燕妮发现陈伟健行为反常的时间吗?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顾浩明,陈伟健买房子写的是谁的名字你知道吗?” “他自己的啊,我当时还想这小子可真自私,连老婆名字都不一起挂上。”他觉得很可笑地说。 “你应该能认出来陈伟健吧?燕妮结婚时你们见过面的。那他买房子时你们见过吗?他是和谁一起去的?”我一口气向他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当我是售楼员啊谁都能见得着?”他趾高气扬地把头一甩,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总经理的架子来。 “那你怎么知道陈伟健在你们公司买房子?”我有点怀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这个人可是一向爱开玩笑惯了的。 “我是在办转接手续时核对公司账户才发现的,当时我一看通讯地址和名字还愣了一下,咦,这不是程燕妮的老公吗?”他忽然问:“怎么,难道你们不知道我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你开了家房地产公司。”我心里说,你自从自己开公司以后给我们打过几次电话啊?还好意思问呢。 “哈哈,怪不得呢,”他笑了起来:“我当时还直纳闷呢,这家伙在我们公司买房子怎么也不来找我,我可以给她打最低折的。最低折你知道多少钱吗?按六十平方米计算,那就是三四万呢,基本上够装修费了!不行,哪天我得跟她说一声,顺便把折价还给她。”“别别别,顾浩明,你可千万别跟程燕妮提房子的事。”我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好像他现在就要去找程燕妮似的。 “为什么不能提?要是程燕妮以后知道了那家公司是我开的,就她那张嘴还不得把我给数落死?”他很纳闷地看了看我拉着他的那只手,又看了看我满脸的紧张,奇怪地问:“到底怎么了喻嘉文?为什么不能提?你不说原因我提了可别怪我啊,我做生意就是再心黑也不能赚老同学的血汗钱哪……” “好吧,我说……”事到如今,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把那天中午程燕妮请我吃饭的事从头到尾详细地学了一遍。我知道顾浩明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果不告诉他实话,他肯定会去找程燕妮把这钱退还给她的,那可就完了。 “真的有这种事?”听我这么一说,他也吓了一跳,悄悄地说:“不可能吧……” “我也希望不可能,不过看这样子是板上钉钉了。”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所以,你不能跟她提这个,还是等我哪天找个合适的机会旁敲侧击她一下吧,她以前的确跟我提过一嘴说等孩子大了,想换套大点的房子,不过绝对不可能跑省城去买房子的。” “哦,这样也好。”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接着又提出了质疑:“喻嘉文,你认为陈伟健买的房子是给别的女人?那他为什么写自己的名字?那个女人又不是傻子,能同意吗?” “我看他大概是想以后再过户到那个女人的名下吧。”我自以为是的说。我的想象力一向是极丰富的:“再说毕竟是这种关系,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省城一套房子几十万,不是闹着玩的。陈伟健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是不可能干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蠢事的。” “你说,那能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顾浩明也感兴趣地跟着漫天想象起来:“肯定比程燕妮还漂亮吧,要不,陈伟健怎么看得上?” 我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家花没有野花香。总是看着一成不变的脸,就是貌赛天仙,时间长了必然会产生审美疲劳,到时候指不定抓个什么货色呢。” 说这些的同时,我在心里暗暗地把陈伟健骂了个狗血喷头,也把所有有外遇的男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喻嘉文,你不会一冲动,把这件事告诉程燕妮吧?”他看着我聚然间狰狞起来的面目,担心地问。 “我有那么笨吗?”我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告诉程燕妮这件事不是等于害她吗?不管怎么说,她怀疑归怀疑,没有真凭实据,这事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不疯了才怪。”“是的,喻嘉文,”他认真地点点头:“婚姻是很复杂的,它不可能像爱情那样简单,那样纯真,漫长的生活中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故,有些事情不知道永远比知道要好得多,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东窗事发之前,保持缄默------如果我们真的把程燕妮当成是朋友的话。” “明白。”我严肃地说。 是的,在这个婚外情如决堤而出的滔滔洪水,早已泛滥成灾的社会,它就是一张薄薄的窗户纸,经不起一根手指的轻轻碰触,一碰必定会破。可是,捅破它有什么好处呢?既漏风又进蚊子,所以婚姻中的人一定要学会聪明,千万不要随便去捅那张薄薄的纸,即使它不知什么原因自己破了也绝不往里面看,就算不小心看了也要装做什么都没看见,照样心平气和地做自己的事。那么,婚姻外的人呢?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虽然,我是程燕妮最好的朋友,我不应该向她隐瞒她事实。但是,我真的是为她好,我想就算有一天她知道了,也应该会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看着顾浩明忽然变得像个经验丰富的恋爱专家,我不禁好奇地想,这些年在外面,他经历过怎样的情感风波?又有过怎样的爱情故事呢? 第十三章 我和顾浩明刚走进门,大家立刻群起而攻之,其中叫得最欢的还是没心没肺,唯恐天下不乱的程燕妮:“老实交待,你们俩一起神神秘秘地出双入对的到底在搞什么?请客的人不在场,我们也不敢点菜啊,成心要饿死我们啊?大家说,一会儿是不是最少罚他们三大杯?有没有意见?” “没——有——”大家异口同声,喊得比军训时的口号还齐。 我无可奈何地望着程燕妮,别看这些同学中我俩关系最好,可她要是存心捉弄起人来,一向是六亲不认的。无论在哪个场合,她总是节目最多,最能出风头的那个。她却不知道,此时我的心里有多么替她感到悲哀。 这边,夏玫正在低头看一张不知谁扔在桌上的报纸,一边看一边不知不觉地念出声来:“经典口误——小黑说:长安,快看,那个尾巴没有狗!长安说:小黑你别怕,你瘦得跟猪似的,它不会咬你的……” 大家哄堂大笑,程燕妮忙伸手去抢,嘴里还直嚷着:“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哎,我就瘦得跟猪似的了,狼见了都得哭啊!”宋志平摸着圆滚滚的将军肚,装模作样地跟着现学现卖。 乐琪赶紧摸摸他的肚子,摸完后拍用力一拍:“没事,一肚子的板油,至少还能再挺个十天半月的。” “哈哈。”大家笑得更欢了。 顾浩明忙上前赔罪:“人有三急,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怎么还不给点菜?” 服务员在身后委屈地应了一声:“我在这儿站得腿都软了,他们非说等你回来再点。” “是啊,这顿饭到底是咱俩谁请啊?得整明白了才行!”程燕妮手里晃动着菜单,歪着脑袋瞅着顾浩明。似乎全然忘记了在电话里她是怎样拼着命要跟顾浩明争做东道主的事了。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我请。男士在场哪有女士买单的道理!”顾浩明十分豪爽地把手一挥,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好像不太合理吧另外一位男士?让远道而来的老朋友请我们当地的主人?”程燕妮不慌不忙地说着,眼睛又斜向宋志平。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的目标在这儿呢。 “那当然那当然。”宋志平一呼即应,马上站了起来,从程燕妮手里夺过菜单递给顾浩明,笑着埋怨:“你这大忙人老远回来不趟不容易,怎么能让你请呢?我请我请。看看,喜欢吃什么,穷乡僻壤的,也没啥像样的,吃饱就好。” “就是嘛!”乐琪也在一边热情洋溢地帮着腔:“我和老宋来时就说好了,我和老宋都是顾浩明的同学,这第一顿怎么也得我们请!” “说好了我请就是我请,都老同学了哪来这么多的穷讲究!”顾浩明却还是不容置疑地将菜单重新夺回来又塞进程燕妮手里。 “真的?你请啊?”程燕妮见大局已定,这才笑咪咪地坐在那儿精挑细选起来,嘴里还叨叨着:“老宋,乐琪,那咱们就别客气了,大经理请客,咱可得点几个平时吃不起又馋得直流口水的菜。” 顾浩明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大方方地说:“千万别客气,客气就是瞧不起我了,想吃什么仅管点什么,只看菜名别看价格,记着别给我省啊。哥们这几年啥都没混来,就混来钱了!” 我知道顾浩明不是财大气粗。这些同学中如果论起谁有钱来,第一名肯定非他莫属,房地产是当前最热门的一个行业,凡是做房地产的,一年稳赚个百十来万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况听顾浩明的意思,他的那家公司在省城名气很大,以后应该会有更好的发展。但是,他却把公司转手了,说是打算留下来不走了。他的这种做法是不是太不理智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想想他那句充满了暧味意味的话,我忽然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宋志平还想坚持,顾浩明两手在他肩膀上一按,将他按在座位上坐好,一本正经地说:“轮着来,谁也别争谁也别抢,我一时半会是走不了的。” 见顾浩明这样固执,程燕妮也不再反对,宋志平只好也不再坚持:“那好吧,既然浩明不急着走,改天我们两口子再安排大家。 “好,咱们时间有的是,接着聚。”顾浩明在他肩上拍了拍,示意小服务员到程燕妮跟前去记菜名。 这时候,我发现夏玫和乐琪脑袋挨在一起正在那儿叽叽喳喳着什么,于是走过去,从后面亲热地搂住她俩:“你俩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乐琪抓住我的手,扬起脸,笑呵呵地说:“我在向夏玫请教生完宝宝以后怎么减肥呢,免得到时候胖得惨不忍睹没法儿见人。” “也是啊,夏玫,你的身材是怎么保持的?一点都不像孩子妈妈。”我对此也很感兴趣。希望自己永远年轻美丽是每一个女人的梦想,我当然也不例外。 “不行了,再怎样保持也比不上你这黄花大闺女的身材了!”夏玫在我的腰上掐了一把,反过来笑着恭维我:“喻嘉文,你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苗条,看来结了婚的女人和不结婚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啊,说到底,保持青春永驻的秘方还是不要结婚!” “我看还是物质基础决定精神建筑这句话正确,从古到今美女都是金钱打造出来的,女人要想青春永驻就得有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不甘寂寞的程燕妮点完了菜,立刻挤过来抢着发表言论:“你笨想去啊,如果有了钱,想要什么可以买什么,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那是什么心情啊!精神自然也就好起来了,人一精神气十足当然就显得年轻漂亮了,对不对夏玫?” 程燕妮显然没听清楚我们的谈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说的有道理,钱这个东西向来是多多益善。但也不是绝对,凡事都有正反两面的。人都一样,没钱时梦想着有钱,有钱了却未必就真的好。”夏玫的回答似乎颇有深意。 “哎、对了夏玫,听说你老公是个生意人,专门经营电脑软件开发,那你老公一定非常有钱吧?到底有多少钱?几百万还是几千万?”听到她俩在谈生意和钱,同样是生意人的顾浩明也乐呵呵地过来凑热闹。 我们都面带欣羡地看着夏玫,两手放在胸前,做好了随时承受她报出那串惊人的天文数字时的心理准备。当年听说夏玫大学毕业后嫁了个大款时我们心里还直犯嘀咕呢,哪个有眼无珠的大款会看上她,八成是个半大糟老头子吧?现在,面对如电影明星般光彩照人的她,我们才彻底改变了当年那个看法。 “这个嘛……”夏玫抬手将那缕妩媚的头发夹在耳后,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掩饰地说:“其实也不像你们说的那样有那么多钱,现在市场竞争这么激烈,什么生意都不好做……” “哎哟哟,你们看她还不敢说实话呢,放心吧,我们当中是没有人向你借钱的。”顾浩明指着夏玫开怀大笑了起来,大家也跟着一起笑,夏玫的的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了,刚要说什么,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看一眼来电显示,马上将手机抓在手里,站起身来报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出去接个电话。” 我站到一边给夏玫让路时,讶然地捕捉到她脸上那有些勉强的笑意在转身的瞬间就倏然消失了,顾盼生辉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在手机悦耳的铃声中,她走得又快又急,好像怕慢一点就接不到那个重要的电话似的,但我看得出来,她是怕慢了会被谁给拉回来继续盘问那个令她不好回答也显然不情愿回答的问题。 我悄悄地坐回到杜伟边身边,把这个微小的细节告诉了他,顾浩明先是“哦?”了一声,愣愣地看了我半天,才懊悔地自责:“都怪我,刚才那个玩笑开大了,夏玫一定是生气了。” “她应该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吧,再说,你的那个玩笑也并不是很过分。”我不解地分析着:“我想,是不是她老公生意不太顺利,我刚才听她在电话里一直讲钱啊货啊什么的。” “是吗?要真不是我的责任我就放心了。”听我这样一说,顾浩明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拍拍自己的嘴,笑着说:“以后我可得好好管住这个负责说话的家伙,免得它不小心闯祸了它的主人还不知道呢。” “行了吧,要是真不让它贫了你还不得憋死啊?”我刚忍不住笑起来,他就低声提醒我:“嘘------夏玫回来了!” 我忙闭上嘴极力地憋住笑,但笑不是说憋住就立刻能憋住的,所以我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气喘的蛤蟆一样非常滑稽。其实后来想想他那句话并没什么可笑的,真不知当时我怎么会笑成那样。 “来来来,夏玫,你坐在这儿吧。”见夏玫的位子被程燕妮给霸占了,乐琪往旁边让了让,拉过一个椅子来让她坐在她俩中间。大家也没有个固定位置,逮哪儿就坐哪儿,这样聊起来方便。 “嘉文?笑什么呢?”夏玫敏感地问。她正好跟我坐对面,所以一眼就看见我在那儿捂着嘴巴强憋着笑的样子。 “没什么,是顾浩明……”我不得不随口找话题来做挡剑牌:“他刚才给我讲了个小笑话,实在是太可笑了……” “什么笑话这么逗乐,说来听听,让我们跟着一起高兴高兴。”夏玫抬头看了顾浩明一眼,笑容可掬地问。重新落座后,我发现她又恢复了初来时的常态,态度从容,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我先是一呆,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则今天刚刚从网上看到的小笑话,赶紧借过来应急:“他刚才说……有一次他们朋友在一起喝酒,有一朋友酒一喝多就爱一趟趟地去卫生间,去到第n次时,别人没说什么他自己倒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张口就冒出来一句:‘这尿喝多了,酒就特别多!’……” 哇,全场爆笑。我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那憋得我十分难受的笑彻底释放了出来。 顾浩明悄悄地在桌子底下碰了碰我的腿,我以为他要揭穿我,刚要瞪他,手机进来一条短信息,打开一看是他发过来的:“喻嘉文,真有你的!”旁边还有一个竖起大拇指的彩色图片。 我得意洋洋地回了一句:“那当然!”旁边插了一个笑掉了大牙的彩色图片。 “这不跟我刚才念的那段差不多吗?都属于经典口误,就是说话时舌头溜号了,用咱们的话讲是嘴瓢了。”夏玫似乎并没有怀疑什么,她把刚才看的那张报纸拿过来拍了拍,微笑着说:“说起这种事,我也碰上过一次。那天一个人来买电脑,进门冒冒失失地劈头就问:老板,这电脑多少钱一斤?差点没我们把没笑死!”“哈-----哈”,大家个个人仰马翻。 “真是太有意思了!”任何事情一向都落不下的程燕妮不甘示弱地把桌子敲得山响:“这种事我就亲身经历过。我刚到电视台时,我们台里有一男记者长得跟瘦马猴似的,我特烦他,他还没皮没脸的总爱跟我搭腔。有一次我刚做完节目,他过来找我借手里的新闻带子说要做剪辑,因为制作间里有备份的,所以我不愿借给他,他就磨磨蹭蹭的不肯走,我当时气坏了,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句‘我不嫁给你!’整个录音室顿时鸦雀无声……” “嘎嘎嘎,程燕妮,想不到你这名嘴儿也有丢人丢到家的时候啊!”顾浩明直着嗓子笑时,活像一只摇摇摆摆的鸭子。 “听我说听我说!”本来懒洋洋做撒娇状靠在宋志平身上的乐琪突然把身体坐得笔直,也争着抢着讲自己的光荣历史:“我刚上大学第一天就丢了次丑。那天我正在宿舍整理床铺,电话响了,我们老二接完后递给我说,乐琪,你男朋友找你。我一边把电话拿过来一边顺口问了句:男的还是女的?这家伙,我被笑了整整四年还没够呢!” “是吗?乐琪,那你比我有才,人家后来没把宋志平当人妖啊?”程燕妮乐得不敲桌子,改敲乐琪的脑袋了。 “可别提这事了,提起来我就上火。”宋志平向上托了托要掉下来的近视镜,一脸的愁容:“她们那老二第一次见到我时,瞪着眼珠子把我从上到下这顿瞅啊,边瞅嘴里还直叨咕:我得仔细看看这宋志平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弄得我浑身直发毛,心里想,这师大怎么搞的,还招精神病啊!直到乐琪跟我讲了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哎------哟”大伙捧腹大笑,真是想肚子不疼都不行…… 第十四章 “好了,好了,咱们现在开始言归正转。”直到我们都笑得累了,东倒西歪地趴了一桌子,顾浩明才抬起两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大家看看喝什么酒啊?” “白的白的白的。”程燕妮喧宾夺主地紧跟着咋呼:“事先声明啊,今天不管男生女生都必须喝白的。” “我弃权!”乐琪撒娇地张开五指在空气里胡乱地抓了抓。 “你------可以例外。不过,无酒不成席,你喝这个!”程燕妮将一瓶红葡萄酒墩到乐琪面前,笑着说:“这个喜庆,还美容养颜。” “真的吗?”乐琪马上转头向夏玫求证,一副无比信任,崇拜到底的眼神。 “真的,女士喝红酒最好了。”夏玫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吃:“而且,对宝宝绝对没有影响的。” “那我可全喝了,谁也不许跟我抢啊。”听说对宝宝没有影响,又能美容养颜,乐琪高兴得捡了金元宝似地将酒瓶子紧紧地抱在怀里,那虎视眈眈的样子无异于一个护食物的小狗。 “那好,乐琪喝葡萄酒,咱们几个喝白的。”顾浩明让服务员拎上来两瓶茅台,把每个人面前的杯子里都倒得满满的。轮到我时,他小声地问了一句:“你行吗?” 我一向不擅长喝白酒。我本想说我喝啤酒,但一想到刚才程燕妮已经宣布过了,除了乐琪都得喝白的,我只好勉为其难地说:“行……吧。” 顾浩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我的杯子也倒满了。不过,在放下瓶子之前他没忘记恢谐地特别关照了一句:“不行别硬逞强啊,我可背不动你。” 看着大家都在张罗着分酒,没人注意到我们,我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咬紧牙关在他腿上又狠狠地踢了一脚,踢得他险些蹦起来。正在得意时,忽然感觉有一束目光向自己晃了晃,一抬头,发现那束目光是从夏玫那双明媚动人的眼睛里投射出来的,水汪汪的,满含着笑意,深不可测却又清澈见底。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嘻嘻哈哈期间,菜已经上齐了,不愧是见过世面吃过好东西的人,程燕妮点的菜真是面面俱到,样样齐全。说实话,我这只井底之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识点得这样无所不有的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土里长的,几乎全部都被她给搬到餐桌上来了,可以说应有尽有。五颜六色,花花绿绿摆了满满一大桌子,真是令人眼界大开,就连常坐领导席的办公室主任宋志平都两眼发直,叹为观止:“天哪!这是哪位美食大师点的啊?” “怎么样?够水准吧?”程燕妮一脸得意之色地炫耀着。 “我就想说一句:帅呆了,酷毙了,简直无法比喻了!”要不是有下巴兜着,估计宋志平的口水都能流到盘子里。 “行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乐琪嗔怪着拍了他一下,然后用手捂住嘴,偷偷向大家透露:“告诉你们啊,我们家宋志平每次见到好吃的都是这副馋相!要不能长成这样吗?” 听她这样糟踏自己的老公,每个人都想不乐,但怎么忍得住,于是,又是笑声一片。 好脾气的宋志平讪笑着用话来点乐琪:“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亲爱的老婆,回家以后关上门我再认真调教你啊。” “快闭嘴吧乐琪,当心老宋收拾你我们没人管啊!”笑得花枝乱颤的夏玫也告诫乐琪。 “听他吹吧,借他个胆他都不敢!”乐琪骄傲地拍了拍微微隆起的腹部,不以为然地声明:“在我儿子出生以前,我们家我老大,小狗贝贝老二,小猫咪咪老三,宋志平,哼,他排十六条金鱼后面……” “我的天,哥们,你这是咋混的啊,好歹咱也是一高等动物,怎么竟排到猫猫狗狗的后面去了?”顾浩明闻言故意大惊小怪地替宋志平叫起屈来。 “还有十六条金鱼……”一向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程燕妮在旁边兴灾乐祸地跟着补充。 “对,最重要的是还有十六条金鱼!”顾浩明的神色顿时凛然起来。 “她总是嫌我升不上去,官太小……”宋志平无能为力地小声地抗议了一句。 “你就是官太小嘛,还说我嫌啥?”听他这么说,乐琪瞪着眼睛,满腹委屈地抱怨起来:“瞧瞧你们那几个一起进机关的,最次的都干到正科了,可你呢?在县里混了十几年才混个办公室主任,还是个副的。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当初不嫁给你……”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当初还不娶你呢!”宋志平突然硬梆梆地甩出来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乐琪的脸一下子白了。 “我……没说什么。”见乐琪声音都变了调,宋志平有些胆怯地看了她一眼。 “宋志平!”乐琪大叫一声,不依不饶地跟宋志平叫起真来:“如果你是个男人,今天就当着咱们这些老同学的面把你刚才那句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好,那我现在就当着咱们这些老同学的面把刚才那句话给你重复一遍!早知如此我当初还不娶你!”可能是见乐琪太不给自己面子了,一向对她惟命是从的宋志平也有点火了。 乐琪噌地一下子窜了起来,夏玫伸手拉了一下没拉住,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就窜到宋志平了跟前,用手指着宋志平的鼻子,厉声说:“宋志平!你再给我说一遍!” 剑在弦上一触即发,全场笑声顿停,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道竟然闹成真的了,这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一时间大家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没有一个人想到站起来劝一句,屋子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楚地听到。我责怪地斜愣了顾浩明一眼,他自知理亏,懊丧地垂着头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也忘了要上前制止。 以宋志平的性格,如果他能就此罢休,上前跟乐琪嘻皮笑脸地服个软,道个歉,说点好听的,乐琪也嘻嘻哈哈地一笑了事,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偏偏今天宋志平不知在哪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一改往日的怯懦,勇敢地跟乐琪对着喊了起来:“说就说,谁怕谁啊!你让这帮老同学好好给评评理,你天天把升官发财挂在嘴边,我一进家门满耳朵灌的都是你的这些牢骚、絮叨、不满、责怪!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一个大老爷们,我也有自尊,我也要面子!”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彻底道出了宋志平的心声,倒把乐琪给震住了。她愣在那儿,吃惊地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宋志平怒气冲冲的样子,一时间张口结舌,成了一门响不起来的哑炮了。 乐琪可能也没想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俯首称臣的宋志平竟然敢当着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的面跟自己吹胡子瞪起眼来,她先是愣在那儿哑了半天,紧接着就把嘴一撇,像挨了打的孩子一样把头往程燕妮肩上一靠,嚎淘大哭起来:“燕妮啊燕妮,宋志平这个混蛋,他欺负我!我不跟他好了……” 这一大哭一念叨,大家似乎才从呆怔中回过神来,见此情景,没什么商量的,七嘴八舌地上前就冲着无辜而委屈的宋志平乱放起箭来。 “宋志平你还知道自己是大老爷们啊,跟自己的老婆你吼什么?什么自尊,什么面子,在老同学面前扯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有个屁用?谁不了解你半斤八两啊?”顾浩明别提多后悔自己刚才多那一嘴了,不由分说先朝宋志平肩头重重擂了一拳头,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是不是我刚才替你鸣了两句不平,你就得意得找不着东南西北,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男是女了?” 毫无防备的宋志平被顾浩明给擂得一趔趄,张着嘴正想辩白几句,看到趴在程燕妮怀里哭得正伤心的乐琪,也许意识到自己是有些过分了,他索性把头一耷拉,一声不吭地接着当起哑炮来。 “宋志平,你神气个什么劲啊?”顾浩明的话音刚落,夏玫也跟着不客气地指责起来,话同样说得不留情面:“乐琪说错了吗?都是一起进机关的,凭什么人家都混成了正的就你还挂着副职在那儿吊儿浪当不思进取啊?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告诉你,以后出去别跟人说你是我的同桌,丢人现眼!” “我说宋志平,咱们玩笑归玩笑,认真归认真,你倒说说看,乐琪哪儿一点配不上你你觉得亏了?你也不仔细拿镜子瞧瞧自己的德性!你看看你有什么呀?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势没势,还好意思说后悔娶了人家!”一秒钟都没耽误,程燕妮就用标准的女中音紧随夏玫的感叹号朝宋志平扔了过去:“夫贵妻荣这话你听说过吧?人家鲜花一般水灵的大姑娘能插到你这堆……啊,那啥上,不就是指望着你将来能出人头地,混个一官半职,在人前人后也风光风光,做做人上人吗?现在这个社会不就这样现实吗?难道这个要求过分了吗?” 不愧学文的,大家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谁也不甘落后,一人一番大道理加上一堆训斥,让势单力薄的宋志平立刻处于孤立无援之地,更是连大声都不敢喘了。 “就是嘛!”看宋志平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没忍心再落井下石,但不说话又觉得不是那回事,于是就言简意赅地用三个字一代而过地意思了一下。 “你们知道什么呀?”看大家明显地偏袒乐琪而把矛头全部都指向了自己,宋志平一肚子的牢骚闷了半天后,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发泄了出来:“乐琪现在特别势利特别爱慕虚荣,天天一跟我说话就是谁谁谁的老公又升官了,谁谁谁的老公又发财了,可她从来不想一想,现在这个社会,你想升官发财自己没有点资本成吗?全国上上下下是都在强调杜绝买官卖官,但哪个人心里不明镜似的,官官相互,那官就是用钱买来的!咱们一个老百姓家庭,就凭着两个人的死工资,不吃不喝能攒多少钱?网上现在不都在流行那段话吗?当今四大扯蛋------靠工资能买得起房子那是扯蛋,靠政绩能升官发财那是扯蛋……” “我看你们俩现在就是在扯蛋!”宋志平刚说了两大扯蛋,程燕妮一看好不容易哄好的乐琪的小嘴又撇了撇,没好气地喝了宋志平一嗓门,打断了他那一番滔滔不绝的自辩。 见宋志平不服气地张着嘴还想继续痛诉,程燕妮连忙向他使了个眼色,摆了摆手,指了指乐琪,食指竖在嘴唇上,无声地“嘘”了一下,示意他先息事宁人不要再说话。偏偏宋志平正在气头上,哪顾得上去反应她的这番比划是什么意思,幸好顾浩明及时领会了,马上拉他坐下来,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嗡嗡了一句:“哥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宋志平这才明白过来,徒劳地叹了口气。顾浩明赶忙掏出烟来给他点上一枝,让他先消消气。心里的郁闷随着浓浓的烟雾慢慢地吐出来以后,宋志平的脸才一点点地由阴转晴。 在我们三位女同学的好言劝慰下,乐琪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不过她还是像只受了伤的小猫一样眼泪汪汪地冲着宋志平喵喵地叫了一声:“宋志平,你等着,咱们回家再新账老账一起算!” 宋志平闷着头抽烟,理都没理她。 程燕妮同情地看了宋志平一眼,笑着拉乐琪起来:“好了,回家把洗衣板找出来,上面铺上城墙那么厚一层碎玻璃碴子,罚宋志平一直跪到北京奥运会开幕!不,闭幕!” 别人没笑,乐琪先被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顺手抬起胳膊,用宋志平的衣服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涕泪交流,花里呼哨的脸,得意地冲着宋志平哼了一声:“小样儿,早跟你说过,敢跟我斗,准让你受伤!” 其实今天这事,说来说去就七个字------都是面子惹的祸。男人在外面,面子是最关键的,就像遮羞布一样维护着他的尊严和底线。你非把遮羞布给扯了,让他一个大男人赤裸裸地面对着别人,什么样的男人不会火起来?谁都知道,女人在外一定要给男人留足面子,你给他留足了面子,让他回家给你端洗脚水都行,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怎么乐琪就不明白呢?也许她不是不明白,她是不想当着众多老同学的面留住了宋志平的面子而把自己的面子给丢了。很平常的一件小事,很平淡的一句话,就弄得鸡飞狗跳的,实在是没有必要。不过,女人在婚姻中是真的应该学会一点点经营与相处的艺术的,否则,长此下去,男人的自尊心受挫到极点,家庭矛盾自然就会产生,那时候,感情也就会随之发生变化,就算没有外遇,婚姻也会面临着解体的危险。 第十五章 有了这么一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在大家不约而同的共同努力下调和了好半天,气氛才又逐渐恢复到刚才那种热闹的水平上来。要说酒这个东西真是个好东西,你敬我一口,我敬你一杯,你找一个喝的借口,他找一个喝的理由,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消仇,共同喝完单个喝,单个喝完再聚到一起喝,既加深了感情,又快乐了心情。总之,在酒精的麻醉和刺激下,感情和心情的温度都一点点地升了上来,外面还是春天,屋子里却达到了盛夏的温度。顾浩明和宋志平两个男人热得一个把袖子撸到了肩膀头上,一个把t恤卷到了腋窝下,我们四个女同学也是个个面若桃花,眼若秋水,成了名副其实的醉美人。 酒过三巡,脸酣耳热之际,大家谈论的话题在人生和事业以及国内国际大事上绕过来绕过去不知不觉地又绕到了感情上。也许,只有感情才永远是人生唯一不朽的不变调的节奏,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不会被遗忘,都是最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永不褪色的亮点,也是最不厌其烦的话题。这个话题是由夏玫引起来的。她当时一边吃着菜,一边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我:“嘉文,听说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啊?” “哦。”我下意识地接口说:“是啊,我没人要嘛。” “我们的才女怎么会没人要,是不是把爱情想得太浪漫了?”她放下筷子,淡淡一笑:“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男人婚前婚后完全判若两人,对他们的期望值别太高了。否则,一定会倍加失望的。” “嗯,这话我同意,”正端着一杯红酒埋头猛喝的乐琪赶紧把话接过来:“没错,嘉文。这男人在结婚前都是奴隶,等真的结婚了,都成了胜利的将军了,而我们女人恰恰相反。像我们家宋志平就是个典型的例子。结婚前,我一喊他,宋志平------,他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嘴里甜甜蜜蜜地应着:哎,宝贝,有何吩咐?或者说,亲爱的,有啥指示?结婚以后呢,我一叫他,他就极其不耐烦粗着嗓门问:又啥事啊?”看她惟妙惟肖地学着宋志平的样子,我和夏玫都忍不住笑她太过于夸张了。 “真的,就这样,表情腔调全变了。刚才你们也看到了吧?他对我有多凶,简直恨不得把我嚼巴嚼巴吞肚里去!”说到这里,明显占了上风却仍然心有不甘的乐琪冲宋志平的背影僵了僵鼻子:“爱情?爱情长啥样了?早就呼叫转移到别的女人身上美去了吧。” “包括宋志平?”夏玫不相信。 “别听她在那危言耸听。”我可了解他们俩的情况:“谁不知道宋志平就是那孙猴子,全身纵有八百般武艺,也终是逃不脱如来佛的手掌心。” “他目前是不敢,以后可不好说哦。”乐琪居安思危地耸了耸肩:“这男人就是猫,没机会还好,有机会哪能不吃腥?我们学校的书记,女的,人又能干长得又好,她那老公我们都见过,铁路一破工人,没三块豆腐高,就那熊样还在外面养小蜜呢!在大伙的民愤下,我们书记后来一狠心,一脚把他给蹬掉了!” “你们书记也真是的,就那德性的还得一狠心才给蹬掉了?活该。”夏玫不客气地讽刺着。 “那不都因为有孩子吗?”乐琪替那女人辩解:“如果不是看孩子将来缺爹少娘的份上,谁在乎谁啊!” “是啊,两个人谁离了谁都能活得更好,可怜的是孩子。”夏玫不由得叹口气:“其实,孩子是保全了一些家庭的完整,但却维系不了爱情。所以,现在婚外情才这么多。” “对了,你们怎么看待现在这种泛滥成灾的婚外情现象的?”看她俩唠得这么来劲,我忽然想跟她们认真探讨一下这个炙手可热的问题。 “婚外情?”夏玫先是一愣,然后见怪不怪地说:“我觉得这事很正常,婚姻里的男女天天泡在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家庭琐事里,必然会有心灵和感觉疲惫的一天,而婚外情恰恰地弥补了这一点,从积极意义上来讲,它加强了婚姻的稳固,平衡了夫妻的感情。” 一直在一边跟不知道顾浩明耳鬓磨厮,窃窃私语些什么的程燕妮的两只耳朵比兔子还灵敏,闻听此言不用邀请,立刻又主动加入进来,兴致勃勃地说:“此话怎讲,此话怎讲,说来听听。” “这种深奥的东西我看还是得请教我们的才女,听说喻嘉文对感情很有研究的。”我们正满怀热情地期待着她的进一步精彩的解释时,夏玫却忽然微微一笑,将这个问题抛绣球一样一抬手抛给了我。 “听谁瞎说的!这种事还得咱们这些门里的女人才有切身体会,她一个门外汉懂个屁啊,空有理论没有实践,要不能至今还嫁不掉吗?”我正在为难这个烫手的球怎么接时,程燕妮上前来一伸手毫不犹豫地将它给拨拉到一边去了。我这心里忽然别提多感激她了,虽然她并不是存心在替我解围。 “哎呀,我也没有经验的,说到底还是别把男人想得太完美了就好。”夏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摇了摇手,聪明地将绣球又向我踢了回来:“我们的才女至今名花无主,是不是眼光太高了?” 这一次我被结结实实地砸了个准儿。 说实话,这些年,不管谁见了我,三句话说不到,基本上都拐到这一个意思上来,让我只有招架无还手之力,刚开始时我听了还有点不悦,我单身我自由是我自己的事,你们爱结婚结你们的,井水不犯河水,我招谁惹谁了?时间长了,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了,只要不是提那个律师的事,我就可以做到你说你的,我听我的,或者干脆充耳不闻。所以,我若无其事地坐在那儿只是笑并不说话。我知道我一开口就会跟宋志平刚才的处境差不了多少,矛头都会冲我来了。大家在同一个话题上的关心有时候会表现出惊人的一致。 “搞文学的人是浪漫主义,不食人烟火,跟现实社会都脱轨了,这种女人谁敢娶啊?”没想到我正在同情宋志平时,他却突然带头攻击了我一句,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真是纳了闷了,以前宋志平和乐琪非常羡慕我至今仍然拥有单身的自由,可此时怎么听都觉得他这话有点阿谀奉迎的味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忘记刚才就我没忍心冲他开火了? “宋志平,我上辈子没抱你家孩子跳井吧!”不假思索地,我就把一大叠餐巾纸揉成一团,硬硬的当头冲他扔了过去。 宋志平坏坏地笑着抱头鼠窜。 “喻嘉文,你到底想找什么条件的?我省城的朋友单身的有好几个,个顶个的都特别优秀,要不要帮你物色一个?”顾浩明正举着瓶子走过来给每个人的杯子里又添了点酒,听了这些,也认认真真地插进来一句。 一阵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往后躲了躲。我也喝酒了,应该闻不到酒味才对啊,怎么我忽然觉得怎么大家一个个都醉醺醺的?尤其是顾浩明,眼睛红红的,像是兔子的眼睛,冲着我一个劲地挤来眨去的,摆明了是在戏弄我。我正要反驳他两句,本来在这件事上一向持保留意见的程燕妮却立刻迫不及待地上来催促:“真的吗,你真有吗?那麻烦你赶紧替嘉文挑个最好的,把她给打发掉算了,也好让我这耳根子清静清静。” 说着,她装模作样地用手指使劲地掏耳朵眼儿,让人看在眼里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怪她会这样,因为我那心急的老妈每次一见到她,就像老百姓见到解放军一样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不放,一遍又一遍地千交待万叮嘱,拜托她一定要发动所有关系,调动全社会力量,不余遗力地一定要在三十二岁以前把我给嫁出去,弄得我嫁不掉好像她都有责任似的。要知道,我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不过我觉得这种事不能草率,草率了容易犯错误,结婚可是人生的头等大事,嫁得好还是不好,关系到女人一生的幸福。”幸好乐琪自始至终都理智地站在我这一边,现在仍然立场坚定,不可动摇:“我觉得女人就必须要像嘉文这样,经济独立,生活经济,头脑灵活,思路敏捷,对于自己的感情归属有自己独到的定位与见解,一不凑合,二不强求。我最欣赏的就是她常说的那句话:对男人一知半解的女人最后成了男人的妻子。” 天哪,可爱的乐琪!我心头一热,忙向她投去了感动的一瞥。不过,令我惭愧的是,她最欣赏的我常说的那句话并不是我自己说的,而是我从书上抄袭过来的,不,应该说是借鉴。因为,好东西是要大家分享的。顾浩明也这样说。 “我就是这种对男人一知半解的女人!”振振有词地说到这里,乐琪用指头点了点宋志平的脑门:“所以,你轻而易举地娶了我又常常不把我当回事,结婚后不但不听话,还喜欢搞点婚外情什么的,把我当成傻瓜来看待。” “老婆大人,我声明,我可没有!宋志平连忙高举右手,信誓旦旦地当众表白自己。 “你敢有,有的话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乐琪挥舞着胖呼呼的小拳头冲他恐吓:“不信就试试看!你可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不过我可以让你知道你是怎么没的!” “对!我跟我家那口子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女人要全力维护自己的权益,对有婚外情的男人或者想有婚外情的男人坚决不能手软。”程燕妮也马上当仁不让地跟着抖起威风来,全然忘了前几天是谁在我面前哭得一塌湖涂的事了。 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想到程燕妮在几乎众叛亲离的婚姻中弄得灰头灰脸的狼狈相,我忽然庆幸自己还是单身。所谓单身有单身的快乐,结婚有结婚的烦恼,这话一点不假。夏玫不也一样吗?虽然她只字未提,但我能感觉出来,她过得并不幸福,她的表现已经泄露了她内心的秘密。因为在感情上,女人对于自己的幸福与快乐是根本藏不住的,也不可能去藏。尤其是老同学多年不见了,像宋志平和乐琪那样当面秀恩爱的才算是正常的,虽然其中也会有波折,有误会,有委屈,有不快。可是夏玫自始至终只字未提她的老公,她的婚姻,本来她应该是最有资格提的,哪个女人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嫁了个有钱的老公过着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呢? 见程燕妮主动提起这件事,顾浩明有些紧张地瞪着小兔眼睛直看我,我镇定地回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程燕妮是个明智的女人,在这个小城里,她应该算得上是个公众人物了,不但外在的形象重要,感情和婚姻问题更是至关重要的。一旦陈伟健有个风吹草动什么的传了出去,不用别人不信,她自己就会主动上赶着去替老公澄清避嫌了。所以,就算陈伟健真的在外面有事,只要他能聪明地做到偷吃完后把嘴擦干净了,不东窗事发,被媒体给抓到线索,他的生活就永远都是风平浪静的。 “看没看到,现在女人在家里都是一手遮天!”宋志平有些英雄气短,痛心疾首地着顾浩明的肩膀:“哥们送你两句忠告,第一,听老婆的话和跟党走的男人永远不会犯错;第二,如果怕犯错就千万别结婚。因为跟着党走容易,听老婆的话有时候是真的难啊!” 大伙儿都笑得喷饭。 “对了燕妮,你老公呢?把他一起叫来吧。你们都结婚三四年了,还没跟你老公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喝杯酒呢!”顾浩明忽然这样提议,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是啊,我也好久没跟你家老陈一起喝酒了,最近的一次还是上回去你家吃炖大鹅,好像有两个多月了。”宋志平立刻响应。那次不知是谁送了程燕妮一只肥肥的大鹅,程燕妮约上我和宋志平两口子上他家去吃。四个人美美地吃了一顿,至今唇齿留香。 “算了吧,今天可规定没人带家属。”程燕妮不显山不露水地婉言回绝了:“改天吧,改天有空,你们还上我家吃饭去,我家老陈做的红烧鸡翅也非常在行,比任何一个饭店的厨师做得都好吃。” “行啊,到时候你可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我最爱吃鸡了。”宋志平一听有好吃的就高兴得眉飞色舞。桌子上那一盘红烧童子鸡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胃了。 “你爱吃鸡?当心,现在病鸡可多了。”顾浩明不怀好意地揶揄了他一句。 宋志平当然听出来了顾浩明话里的话,立刻反唇相讥:“你少在这儿污蔑我好不好?当心我告你有拖国家领导干部下水,拉皮条的嫌疑。” “顾浩明,这要是在文革时,就把你打成右派,关你牛棚了。”乐琪理所当然地站在宋志平这边帮着对付顾浩明,真是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合。这还没过夜呢,乐琪就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了。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还是人家两口子亲吧!”顾浩明后悔得直埋怨程燕妮:“早知如此,真该规定带家属来。” “带家属你也是白搭。”韩志平将功赎罪似地趁机搂着乐琪大笑向他挑战:“你有吗?有的话带来给我们瞧瞧?” “就是嘛,顾浩明,你怎么可以犯这种低级的经典语言错误!”程燕妮心有余却力不足地冲着顾浩明摇了摇头。 “那我就借一个。”顾浩明说着,将两只眼珠滴溜溜地四下里一转,看到我,马上心花怒放起来:“那我就和喻嘉文临时搭挡,速配成功。怎么样?” “你少在那儿自作多情。”宋志平不客气地笑着说风凉话:“你先问问人家喻嘉文同不同意然后你再来向我显摆吧!” “喻嘉文,你得帮帮我。”顾浩明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拉到他身边,指着宋志平说:“你瞧瞧他那副嚣张的嘴脸,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 “我看你才可恶!”我此时巴不得他当众出丑呢,谁让他那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 “喻嘉文,你可真不讲究。”顾浩明大失所望地看了看宋志平。宋志平像占了多大便宜似正冲他摇头晃脑,乐得合不拢嘴。 大家都笑了起来。老同学在一起,时光似乎又倒流回去天真烂漫的少年时代,我们又像小时候那样嘻笑打闹成了一片。奇怪的是,我发现这一次夏玫没有笑。她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看着程燕妮发呆,但眼神的落脚点又分明不在程燕妮的脸上,似乎是在她旁边的某一个地方,眼神有些复杂,忧伤、无奈、痛楚与失望仿佛都交织在了一起。她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愁肠百结,心事满怀的样子?我很疑惑。我觉得,夏玫的出现和顾浩明一样,除了带给我一分多年不见的意想不到的惊喜之外,还带给我一些高深莫测的神秘的感觉…… 第十六章 喝到最后,两瓶茅台见了底,十瓶啤酒也空了,红酒也一滴未剩,大家都明显有了些醉意,尤其是不胜酒力的乐琪,抱着空瓶子已经趴在宋志平的怀里昏昏欲睡了,宋志平搂着乐琪,半闭着眼睛,像拍小孩子那样用手在她身上一下接一下地轻拍着,嘴里似乎还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地哼着一支老掉牙的催眠曲。我发现他的身子因为坐得笔直而显得格外僵硬,看上去特别不舒服,但他却一动也不动,只怕动一下就会惊醒乐琪,在这一刻间,我忽然之间对爱情,对婚姻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渴望和冲动,我想,看来我真的应该认真考虑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了。可是,美国一个很知名的人士说过,过了三十岁的女人遇上好对象的机率比被恐怖分子暗杀的机率还要低,这么低的机率,我还真是没有把握。 “嘉文,你怎么样?”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无边遐想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夏玫端着酒杯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关切地问。 “我还好,你呢?”我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尽管我也觉得头有些晕,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我没事儿。这点酒对我来讲就是漱漱口,我们平时喝的比这要不知多几倍。”夏玫轻轻地说:“生意嘛,基本上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喝不了酒可不行。” “是吗?你太了不起了。”我羡慕地看了她一眼,她果然面不改色。 “你看程燕妮真的喝多了吗?”夏玫忽然朝旁边努了努嘴。 我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只见程燕妮将秀发篷松的脑袋轻轻地枕向顾浩明的肩头,一只手搂抱着他那粗壮的胳膊,一只手抬得高高的,无意识地挥来挥去,还在那张罗着要酒喝呢。顾浩明手忙脚乱地拿着面巾纸,一边细心地为她擦拭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边柔声地说:“你喝多了,咱下次再喝好吗?”程燕妮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半闭半睁,两颊绯红,含娇带笑,醉意十足,媚态十足,嘴里喃喃地说:“不,我还能喝……今天咱们一定要……不醉不归,一醉方休……” 看着程燕妮那醉态可掬的样子,我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了沉。这些同学中,别人能喝多少我不知道,程燕妮有多大酒量我还是知道的。以我对她的了解,今天她根本就没有喝多,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是故意的吗?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从饭店里离开时,醉眼朦胧的程燕妮突然问我:“嘉文,你说,如果我跟顾浩明结婚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不敢说,但他肯定不会给你整外遇这种时髦玩意逗你玩的。”我胸有成竹地打着保票。 程燕妮就很苦涩很苦涩地笑了一下,握着我的手,喃喃自语着:“说到底是我没那个福气啊嘉文……” 丈夫有了外遇妻子觉得心里不平衡也在外面出轨的事屡见不鲜,难道说陈伟健的事真的让她后悔了,想回头吃顾浩明这棵曾为她茁壮成长而却被她不屑弃之的青草了吗?那么,顾浩明会不会重新跟她旧情复燃呢?有人说过,未得到的旧情人永远是男人心里的一个结。真的是这样吗?这样一想,我就觉得一颗心悬空起来,不上不下,无着无落的,很是不好受,连忙把脸扭了过来。 “她是不是真的喝多了?”夏玫又问了一遍。 程燕妮这样做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但在夏玫面前我又不好表露出什么来。于是我淡淡地笑了笑,反问她:“你看呢?她是不是真的喝多了?” 夏玫似乎对我的这一圆滑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只见她用眼睛盯牢程燕妮,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像喝茶那样,先放在嘴边徐徐地吹了吹,然后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冷冷地对我说:“喻嘉文,别怪我没提醒你,顾浩明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如果你现在抓不住,将来可不要后悔!” “你说什么?”我下意识地吃了一惊。这句所答非所问的话凉得像冰镇过的啤酒,让我的心刷一下子清凉到底。 “我说什么了?”她将目光转回到我脸上,见我一副傻呆呆的样子,她却忽然把两手一摊,调皮地笑着说:“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啊。” 她放下酒杯,拿起桌上的包,站起身来,谁都没有看,却意味深长地再看了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飘然而去,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芳香和刹那间一头雾水的我。我愣愣地坐在那儿将夏玫的话反反复复地咀嚼了好半天,忽然想起倒酒时我踢顾浩明的那一脚,再转头看一眼程燕妮半真半假地醉倒在顾浩明怀里的这一幕,我恍然间似乎又明白了一些什么…… 酒终人散的时候,顾浩明扶着东倒西歪的程燕妮,问宋志平:“你会开车吗?” 宋志平点点头:“会,我有本的。” “那好。”顾浩明从程燕妮手里抢过钥匙,将钥匙和人一起交给他:“你负责把乐琪和燕妮还有夏玫送回家……夏玫呢?夏玫去哪儿了?夏玫------” 他东张西望地喊着夏玫的名字,大家这才发现夏玫不见了。 “别叫了,她已经走了。”我说。 “哦,这丫头也真是,提前走也不说打个招呼。”顾浩明一边抱怨着,一边对宋志平交待说:“行了,那你就负责送乐琪和燕妮吧,喻嘉文就交给我了。” “我顺路一起都送了吧。”宋志平好心好意地刚说完,一抬头看到顾浩明的眼色,马上机敏地反应过来:“哦,那好,那咱们到家后相互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他伸出双手,将摇摇晃晃的程燕妮和刚刚被叫醒还有些睁不开眼睛的乐琪一左一右架在怀里,边向门外走,边打着哈哈说:“呵呵,这两个千金果真不轻啊。” 程燕妮脚步趔趄,像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却还没把我给忘了,嘴里嚷嚷着:“嘉文呢?嘉文,你等一会儿,我开车把宋志平两口子送回去就回来接你和浩明啊。” 我冷眼看着她那熟悉的背影,第一次感到她有一点陌生。 有很好的月色,如水的月光清清亮亮地一泻千里,将这个夜晚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飘浮着不知名的淡淡花香,夹着正在破土而出的小草青青涩涩的味道。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两声小虫的呢喃,细细的,轻轻的,怯怯的,像是一个害羞的女孩儿,在跟心上人窃窃私语。时间还不算太晚,街上还有很多和我们一样迟归的人。车也很多,车灯照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我站在大道边,招手叫来一辆打出租车,上前刚刚打开车门,又被顾浩明给关上了。 “陪我一起走走好吗?正好醒醒酒。”他恳切地说着,一只手搭上我的肩头。 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却将正拉向车门的手停了下来。我向司机报歉地摆了摆手,出租车缓缓地开走了。接着,我装着不经意的样子轻轻晃了晃肩膀,将他的手晃了下来。 “喻嘉文,你怎么了?”顾浩明敏感地注意到我的情绪不太对劲。 我不说话,眼睛盯着别处,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显然明白我是怎么了,有些无奈地说:“你看程燕妮喝成那个样子,我总不能撒手不管吧?再说大家都是老同学……” “既然大家都是老同学,你还跟我解释什么啊?”我不冷不热地打断他的话。 春天的晚风乍暖还寒,被凉凉的风一吹,我的脑子立刻完全清醒了。其实今天喝酒时顾浩明很照顾我,趁着大家不注意,他两次将我杯里的酒倒进他的杯子里,悄悄地给我换上了矿泉水,所以,实际上我也就喝了多半杯的白酒,其余都是水。否则以我的酒量,今天这些酒如果实打实地喝下去,我非钻桌子底下去不可。虽然是这样,现在我却一点都不感激他。他和程燕妮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那一幕深深地刺伤了我的眼睛,也刺痛了我的心。虽然我也清楚,他和谁怎么样都跟我没任何关系,我不应该在意。但是我无可奈何地发现,我无法做到一点都不在意。我想起雷龙的那首歌:“有些故事总是难忘,有些人却总是难放。我一直把你放在我心上,可是你却忍心让我受伤……”当时,听雷龙用略带委屈的声音唱起这首歌时,我正走在深秋的街头,两旁的黄叶被风吹卷到我的身上,我脸上刹那间落满了温热的泪…… 第十七章 一路上,我的脸都板得像坚硬的水泥,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低着头,在前面走得飞快。我只想早一点回到家,回到我的小床上去,我今天觉得很累,真的,很累很累。看我不搭理他,顾浩明也没敢再说话,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很识趣地拉开一小段距离。 两个人这样一言不发一前一后地走了很长时间,直到拐上我家小区的那条马路,顾浩明才快走几步撵上我,两手叉着腰,像一堵墙似的往我面前一站,截住了我。 “干嘛呀?”我停下来,不耐烦地朝他翻了翻眼睛:“别跟障碍物似的挡我走路好不好?” “喻嘉文,你是不是在吃醋啊!”他歪着头研究我的表情。 “我吃什么醋啊,真是笑话。”我冷笑着反诘。 “你如果不吃醋为什么看见我和程燕妮近乎了一会儿就气成这样啊?除此之外我实在是找不到其它的理由了。”他耸了耸肩。旁边就是路灯,他把身子一歪,顺势就倚在了路灯柱子上,一手托着胳膊肘,一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气成什么样啊?我气成什么样啊?”本来我就觉得这心里郁闷得很,见他竟然主动提起这事,我一下子就急了,很干脆地把头一昂,冲他没好气地大声承认:“是,我是生气了,我是吃醋了,我是……”我眨巴一下眼睛,用力喘了口气:“……今天是谁跟着瞎起哄来着,说要把我介绍给你省城的哥们?好啊,你介绍吧,你介绍谁我都同意!” 好在我虽然生气,但紧要关头,女孩子的自尊心还是让我及时把话说出来半句留下来半句,并且很巧妙地把话题引向别处。 “你同意我还不同意呢,把你介绍给我的哥们,那我怎么办啊?”他不紧不慢地说。 “跟你什么关系啊?你不是跟他们一样担心我老在家里嫁不掉吗?”我的脸红了红。幸好是晚上,他看不清楚。 “那是他们,不是我。”他忽然严肃认真地强调:“喻嘉文,你就别找岔跟我吵架了,我知道你是在生我和程燕妮的气,在吃程燕妮的醋,你听我给你说……” “我不愿意听!”我想都没想伸手就伸手捂住了耳朵。我觉得自己此时的样子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女孩在跟自己的男朋友使小性子。 顾浩明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我的两只手给拨拉下来了,态度十分强硬地说:“我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听,我今天必须要跟你把这事好好地说一说。喻嘉文,你听好了,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你喜欢我?”我本能地尖叫一声跳了起来,用乐琪的话讲是:像一只突然被踩到尾巴的猫。 “是的,我喜欢你。”他肯定地回答,字字落地有声。 “不可能。”我把眼睛努力地睁得跟猫眼睛一样圆,一眨不眨地瞪着他,拼命摇头:“别开玩笑了,你喜欢的人是程燕妮,这个全地球的人都知道。” “是,我承认我是喜欢过程燕妮,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太年轻,根本不懂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程燕妮长得漂亮,看别的男同学都争先恐后地追她,我也就跟着去凑热闹。其实,人只有长大了走出校门步入社会才会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见我满面狐疑地望着他,他微微一笑,慢条丝理地自我回答:“真正喜欢一个人就像你当年对我那样,躲在背后默默地关怀,默默的付出,默默的鼓励,不求回报,不问结果,不讲条件,也不让我知道。但是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我。” “才不是呢,我才没有喜欢你……”我本能地否认着。 “喻嘉文,喜欢一个人是件很美好的事,为什么你不愿意承认呢?”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知道吗?我在省城这些年,每当想起在我最迷茫最无助的时候,是你用你的善良你的温柔默默无言地鼓励和支持着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就觉得,在这个欲大于情的社会,这种感情太珍贵了,所以,我才决定回来找你的,我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不是能接受,我都要让你知道。” 毕竟都是成年人了,提及这个问题已不必再躲躲闪闪,而是能够坦然面对。既然已经敞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也顾不上自尊心的问题了,抬起头来,我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大着胆子问:“真的吗?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怎么不知道?” “是得知你有男朋友的时候,确切地说应该是那一刻。”顾浩明回忆着:“我记得很清楚,那是程燕妮结完婚不久,我刚到省城。有一天宋志平给我打来电话,我们闲聊了一会儿大家的近况后他忽然对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喻嘉文也有男朋友了,听说是个律师,人长得斯斯文文,挺帅的,跟喻嘉文挺相配的,看来用不了多久咱们又有喜酒喝了。当时我听到这里,忽然间就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疼了起来,就像……就像心尖被人用针狠狠地扎的那种疼……” 他边说边比比划划地模仿着当时的情景:“我第一次相信,原来人的心真的会疼,疼得我当时就忍不住呻吟着蹲在了地上。宋志平听见了,问我怎么了。我敷衍着说,没事,肚子有点疼,可能是肠炎犯了,要去厕所。他赶紧说,那你快去吧,咱们下次再接着聊。他那边刚放下电话,我就忍不住流泪了……”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很大声地吸了吸鼻子。 “你……哭了?”我担心地凑过头看了看他的脸。 “我不是现在哭了,我是当时哭了。”他笑着瞪了我一眼:“真的,我当时哭得别提多狼狈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喻嘉文那么好的女孩子,我还没有来得及追呢,为什么就这样便宜了别人啊……” “你当我是商品啊,便宜贵的!”我想都没想,上前就在他腿上踢了一脚。 他吃疼地弯下腰揉了揉被我踢过的地方,不满地报怨:“喻嘉文,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自己说,你今天踢我几脚了?你踢也行,别每次都可着一个地方踢啊……” “是吗?那我就换个地方踢……”我做势又抬起脚来。 “行了行了,姑奶奶,算我怕了你了。”他吓得忙摆摆手,呲牙咧嘴地打击着我:“喻嘉文,你可真够野蛮的,怪不得到现在都没人要!” “谁说的,你省城不是正有一大帮打着光棍的哥们在等着我吗?”我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 “去,以后不许再提那帮光棍!”他的语气里满是嗔怪。直起腰来,他靠在柱子上,用力向前伸了伸那条被我踢过的腿。 我有些内疚地看着他:“是不是真的……很疼啊?” “不,不疼,一点不疼。”他连忙原地蹦了两下给我看,嘴里还笑嘻嘻地贫着:“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嘛。” “顾浩明。”我心里热了热,下意识地提出藏在心里的疑问:“你今天说你把公司卖了不打算再回省城了,是不是因为我?” “是的。”他坦然回答:“我知道你有稳定的工作,又是自己喜欢的,如果让你放弃这一切跟我到省城去,你很可能不会同意,我不愿强人所难,所以,我就决定还是我回来吧,这样更能表示我的诚意。” “但是……”我迟疑了一下,说出了心里的担忧:“你这样冒冒失失地结束那边的事业,万一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个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我总得争取一下,不是吗?”他认真地看着我,看得出来,他是有备而来的,而且自信十足。 看着顾浩明那张熟悉已久的脸,我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失措,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光滑干净的水泥地面,不敢再去看他。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吧?我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他真实地站在我的面前,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他喜欢我,这是真的吗?爱情真的来临了吗?怎么我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我是不是在做梦?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可是,我又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第十八章 “喻嘉文,你在想什么?”见我忽然低头不语,顾浩明的心里似乎也有点没底儿了:“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是啊,谁敢相信啊?”我故意小声嘟哝了一句:“你又没揪光树叶为我写情诗!” “嗨,你是说那件事啊,那都是小时候干的蠢事,你还觉得光彩啊?”顾浩明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们高中教学楼门前有一棵法国梧桐,那是班主任王老师托山东的一个朋友空运过来的,王老师视这个千里迢迢的礼物如珍贵的宝贝,每天都要亲自浇水、施肥、松土、捉虫,那个细心劲儿,就像伺候一个刚刚初生的婴儿。刚运来时只有半人高手腕粗细的小树苗,在他的精心呵护下,短短一年的时间居然长得枝高叶密,足足有最大号碗口粗了。巴掌大的心形叶片在风中飒飒翻舞时,我们经常会看到王老师露出会心的微笑。可是,那一年,这棵树却突然遭遇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趁王老师出去进修的机会,顾浩明每天都会揪几片树叶,用碳素笔在上面写字,或是一首清丽的唐诗,或是一首婉约的宋词,或是自己简单的心声。于是,每天早上,程燕妮的书桌里都会出现一个鼓胀胀的信封,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那别具一格的“树叶情书”。对于这样浪漫的求爱方式,程燕妮是又好气又好笑又颇有些自鸣得意。每当我看到她将写满了字的绿叶子一枚一枚交错着高举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跟我炫耀时,我的心里都忍不住会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感情不被珍惜时,就像这些绿油油的叶子,如果不及时被风干,放在那儿过不了几天,就会枯萎变黄慢慢地死去,如顾浩明对于程燕妮,而我对于顾浩明。 虽然是夏天,但那棵原来就未成年的并不茂盛的小树在顾浩明这样强大的攻势下,不久就开始呈现出一派萧条气象,叶子日渐稀疏,以从大到小的顺序递次减少着。当一个月后王老师进修回来注意到这个问题时,可怜那小树毫无生机的枝杈上只零星地挑着为数不多的几片干巴巴的叶子。王老师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一刻也不迟疑地展开大范围的调查,待到终于查明白是怎么回事时,王老师的脸都绿了,用手指着顾浩明,“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倒是顾浩明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先是诚恳地道歉,后是耐心的解释,最后腰板一挺,理直气壮地说,为了伟大的爱情甘愿受到任何惩罚。教语文的王老师被弄得有点迷糊了:“你想寄情,我不反对,你去香山摘枫叶啊,自古都是枫叶寄相思,这梧桐树它招你惹你了?被你祸害成这样?”顾浩明一脸无辜地表示,他也不认得什么枫叶和梧桐叶,只觉得梧桐树叶是心形的,很有代表意义。 “反正明年它还会再长出来的,没有关系的。”末了,他居然还这样笑嘻嘻地拍着王老师的肩膀安慰他,气得王老师哭笑不得,但还真是没办法用哪一条校规来收拾他。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待到第二年春天,梧桐树刚刚抽出嫩绿的小芽芽,不用王老师下命令,顾浩明每天课间操时都会主动给小树浇水、施肥、松土、捉虫,把以前王老师做的一切都自觉地承担了起来。当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伸展着油绿绿的叶子再次迎风飘舞时,虽然顾浩明的初恋没有开花结果,但大家都清楚地看到年过半百的王老师欣慰地笑了…… 顾浩明的手在衣兜里掏出烟来,他抽出一支,用火机打着。通红的小火苗欢快地跳跃了一下就熄灭了,剩下的是香烟燃烧时的火焰,明明暗暗,映着他的脸。他的脸在水银一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却神采奕奕。平心而论,顾浩明长得很好看,一张五官俊秀的脸线条分明,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唇红齿白,既不失阳刚之气又有分阴柔之美。 男人吸烟的样子都是很帅气的,顾浩明也是。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侧着头,眯着眼睛,慢慢悠悠地把整枝烟吸完,顺手将烟蒂丢到旁边的垃圾箱里。 “知道吗?去年我还特意回了趟母校去看了看那棵梧桐树,”他拍了拍手,感慨万千地叹息了一声:“好家伙,那棵树现在已经长成真正的大树了,树干粗得我一个人都抱不过来,要不是它那形状特殊的叶子,我还真认不出它来了。王老师也早就退休了,我专门找到他家里去,就当年那件事向他郑重地道了歉。这时我的心才真正地踏实下来,哎,这些年我一直心存愧疚,我总觉得我伤害的不是一棵树,而是王老师那棵爱树的心。” “王老师看到你一定高兴坏了吧?”看他说得情真意切的,我的心里也不禁充满了快乐。 “是啊,王老师见了我高兴够呛,拍着我肩膀一个劲地说,当年我就看出来你以后肯定能有出息,果然没有看错。非拉着我留下来吃晚饭,六十多岁的人了,陪着我喝了好几杯酒呢。”说到这里,顾浩明的眼圈有些红了,他抬起头来假装欣赏繁星万点的美丽夜空,努力地把溢上心头的那种要流泪的感觉压抑了下来。 “王老师没的说错,你的确没有让他失望。”我轻轻地表扬他。 “我虽然没让他失望,但我哪有什么出息,我既没像宋志平那样从政当个一官半职,也没像程燕妮做个名人,更没像你和乐琪这样从事着自己所喜爱的职业。我呢?”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从小就梦想当军官,结果长大后没报考军校,却稀里湖涂地念了什么财经大学,最后又改行做了房地产。现在倒好,混成无业游民了……” “但你是成功的,咱们这些同学中就数你最有钱了。虽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是人人共知的真理。”我用他所取得的成就来安慰着他忽然间升出的那分落寞:“当官也好,做名人也好,从事自己喜爱的职业也好,说白了,归根结底不都是为了一个‘钱’字吗?” “光有钱有什么用?钱虽然能买到富裕的生活,虚荣的享受,但却买不到真正的爱情和幸福。”他有些郁郁寡欢地叹了口气。 “你干嘛用钱啊买?真正的爱情是用真心来交换的,幸福也如此。”我不理解他的这一声叹息。 “我知道,所以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走到我面前,一手支在我身后的柱子上,一手放在我肩上,脸上的表情是欣慰的,满足的,执着的。他深情地凝视着我,微笑着,言辞恳切地说:“我用我的真心和放弃省城的一切作为条件来交换一份真正的爱情和幸福。喻嘉文,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顾浩明,你可真是个大傻瓜。”我无可奈何地说:“就算我还喜欢你,可是如果我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你又怎么办?” “你还真把我当傻瓜啊?生意场上这几年我早就学精明了,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仗我才不会去打呢。”他得意地大笑起来:“我虽然没和你们几个有太多的联系,可我跟王老师这些年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你们几个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和那个律师分手的消息就是王老师第一个告诉我的。王老师对你评价特别好,一个劲地夸你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孩子,人品正派,不爱慕虚荣,嘱咐我一定要努力,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和程燕妮、乐琪、宋志平也跟王老师经常联系,有个大事小情的都不忘向他请示汇报一声,这么多年都养成了习惯。两个月前王老师六十大寿时,他的这四个得意门生还在“龙胜”酒店摆了一大桌子热热闹闹地为他庆贺了一番。我们并不知道顾浩明也跟王老师有联系的事,还曾借着酒劲,你一言我一语狠狠地把顾浩明痛贬了一顿,骂他是个没有良心、忘恩负义的家伙,典型的“商人重利轻别离”,自己开了公司做了大老板就忘了本,把这些打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尤其是对他恩重如山的老师都给抛到脑后去了。现在想想,当时王老师并没有一丝一毫责怪顾浩明的意思,好像还神秘地笑了笑,我还感动地把那当成是为人师表的一种理解与宽容呢,哪里想到,原来他是顾浩明安在我们身边的一个“间谍”啊!这正像赵本山在小品里说的那样:“世道变了,耗子都给猫当伴娘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当然,王老师说的可是一点都没有错,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嘛!”听王老师当着顾浩明的面说了自己这么多好话,我简直有些飘飘然起来,故意不服气地冲他哼了一声:“好吧,算你聪明,不过现在我要郑重地告诉你,我真的可能已经不喜欢你了。” “不会吧?喻嘉文?”他被我这句话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神情紧张立刻起来,嗑嗑巴巴地说:“你……你别吓我啊,喻嘉文,我可是有心脏病的……”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看他紧张成这个样子,我有点于心不忍:“我喜欢你。但是你出现得太突然了,我从感情上一下子没有办法理智地接受。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地……整理整理?” 我没有说我要好好地“考虑考虑,”而是说我要好好地“整理整理。”言外之意就等于告诉了他,其实我已经初步接受了他的真情表白,但我需要时间来把从前的记忆重新梳理一下,温故才能知新。是的,顾浩明出现得的确太突然了,突然得像一场突降的大雨,浇得我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第十九章 从下午开始,天空又下雨了,是那种淅淅沥沥的小雨,斜风细雨不须归,不必打伞,也不会打湿衣服。我喜欢这样的天气,不冷不热,没有明晃晃的太阳光刺得眼睛睁不开,可以让心情淡泊一点。我喜欢淡泊时的自己,平静而镇定,远离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心境,做回最真实的自我。` 一连几天没有看到顾浩明,也没有他的电话,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我本想打电话问候他一下,但几次拨号到一半就又放下了,如果他问我“整理”得怎么样了,我应该怎么回答?我们现在的关系又是什么?情人还是朋友?我还真不好说。 打开电脑,我痴痴地看着qq上自己的个性签名,这是那个律师离开以后我毅然决然地写上去的,并且一直都没有更改过:“别再跟我提感情,戒了!”------真的能戒了吗?如果能,为什么对于爱情的渴望如雨后的小草一样从心底节节拔高?如果能,为什么想到顾浩明,我会情不自禁地绽开嘴角静静微笑?会忽然间发现平淡的生活竟然是这般美好?这些天,我一直像是在做着梦,任由自己晕晕乎乎地快乐着。爱情真的像是一场突降的雨,不会提前跟你打声招呼,悄然无声地说来就来了,让人想躲也躲不了。难道不是吗? 眼前不经意地掠过那天的那一幕,程燕妮看顾浩明的眼神,谁都看得出来,面对当年被她不屑一切拒绝了的顾浩明,如今却似乎让她有些追悔莫及。尤其是陈伟健那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却让程燕妮心烦意乱的“外遇”,让她对风度翩翩而又体贴入微的顾浩明显然动了一分迟到的真情。虽然顾浩明已经对我说得很清楚了,他已经对程燕妮完全不再心存旧情,而且程燕妮又是有夫之妇,但是万一呢?顾浩明能经得起这个诱惑吗?我和程燕妮是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朋友,如果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我该怎么办?现在书中这种例子实在是太多了,我还真有点担心起来。 低头看看桌子上作者的来稿堆得厚厚的,我叹口气,强迫自己埋下头来开始专心地工作,不要再想这些事情。徐志摩说过:感情之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感情上的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求不来。乐琪不是向来都欣赏我的这一点吗?拿得起,放得下,想得明白,看得清楚。但是,谁都不知道,当年,受伤的我独自躲在角落里静静地舔蚀着伤口,用了多长时间才基本上复原。感情上受了伤害,是最难彻底康复的。因为它的伤看不到,摸不着,是纯粹的内伤,在心灵最脆弱最柔嫩最隐蔽的地方,时隐时痛着。也许这一辈子,只要心跳在继续,它就会存在。不同的只是我们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它,怎样在突然提起时能做到漠然处之,宠辱不惊。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时,我第一个反应是顾浩明打来的。迫不及待地拿起话筒,却是程燕妮甜美而标准的声音:“手机怎么不开?这么晚了还在办公室里干嘛?” “是你啊。”我的失望一点不漏地通过电话线传到程燕妮敏锐的耳朵里:“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看看表,果然已经下班快半个小时了,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我才发现天已经有点黑了。北方的春天,天仍然黑得很早。 “呵呵,你在等谁的电话啊?”程燕妮笑着调侃:“那我挂了,别耽误你的正事。” “哪有什么正事,除了你还有谁给我打电话呀!”我瞟一眼来电显示,她也还在办公室:“都下班了你怎么也没回家?” “我加班,晚上加一则新闻,这不省领导下来调研了吗?当天的新闻就要播,我在等着他们剪辑呢。”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哦。”我打了个哈欠,摘下眼镜揉揉有些酸痛的眼睛。 “如果你不饿,就等一等我,咱们去‘叹斯’啤酒屋喝酒去。”我听见她在那边稀里哗啦地翻纸张的声音。她现在已经升为主任编辑了,真正的身兼数职。 “怎么,陈伟健又有新情况了?”一听她说喝酒,我比训练有素的警犬还要警觉。 “呵呵,还是见面再跟你说吧。”奇怪的是,她居然跟我玩起猫捉老鼠的把戏。不过,听她的语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刚想问要不要叫上顾浩明,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夏玫的警告,立马及时地闭上了嘴巴:“……好吧,那我就在办公室等你,你忙完过来接我。” 放下电话,我把自己整个人都扔到沙发里去,躺在那儿开始仔细地琢磨夏玫的那句话,越琢磨越觉得很费解。做为老同学,夏玫以过来人的经验提醒我防人之心不可无本来是没有异议的,有异议的是她说那句话时的口吻,那么冰冷,那么不带一丝感情色彩。令我困惑的还有她长久望向程燕妮的眼光,那么复杂,那么深奥,那么难以读懂,像是在研究什么。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光盯着程燕妮呢?难道是因为当年她喜欢顾浩明而顾浩明对程燕妮情有情钟吗? 自从顾浩明帮夏玫打跑了那个纠缠她的男生,夏玫就开始喜欢顾浩明了,还给他写过一封长达四页的情书,顾浩明把情书给了程菲菲看,程菲菲又给了我看。为此,夏玫一直对程菲菲耿耿于怀,程燕妮也看夏玫别别扭扭。女人有时候很怪,明明不接受一个男人,但如果知道有别的女人喜欢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不过如果是这样,那她现在明明看出来顾浩明对我有意思,她为什么不对我这样,反而还要好意提醒我呢?我越想越觉得这事很奇怪。也许有时间,我应该跟顾浩明说一说,只要不被他看成是多疑,敏感,没事找事干就行。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不太愿意谈论别人的隐私,所以,长舌妇向来是女人的专利。 我又想起顾浩明跟我说陈伟健在省城买房子的事,我一会儿是不是应该问问程燕妮?可是我应该怎样问她呢?就以程燕妮那精明的头脑,她马上就会把陈伟健最近的种种反常行为联想到一起,马上就会三下五除二地去搞追踪,搞调查,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罢休。万一她追踪调查的结果真像我和顾浩明分析的那样,陈伟健买那个房子是他给自己筑的婚外爱巢,那可怎么办?程燕妮如何承受得了?她会不会真的疯掉?如果她疯掉了,我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如果我听顾浩明的话不闻不问,装着一无所知,可是以我和程燕妮的关系,我知道这样一个天大的线索居然能假装无动于衷不跟她透露一丝消息,她以后知道了会不会骂死我?我不想伤害程燕妮,但我知道,无论我说还是不说,倘若有一天事情真的败露了,程燕妮都会不可避免地受到伤害,这种伤害是致命的。这就像一颗长在脸上的酒刺,不管你去不去挤它,总有一天,它都会自动地冒出头来,然后流脓,出血,结疤,最后留下一块不易察觉的小小的痕迹,证明给你看,它曾经在这里出现过。陈伟健如果真的有外遇,纸里是包不住火的,终有一天它会露出端倪,那时候,它就不是酒刺这样不起眼的一个小包了,它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旦引爆,就是彻底的毁灭。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的头都快大了,脑子里一片混沌。还是不胡思乱想了,到时候见机行事吧,说还是不说,看今晚程燕妮的意思再临时决定吧。自从那天程燕妮找我吃饭后,我觉得她再也没有真正高兴起来过。包括前几天顾浩明回来请客那次,仅管她一直都在那儿高谈阔论,笑语风生,出不尽的风头,道不完的张扬,但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排遣和掩饰她内心的那份恐慌与担忧。遇上这种事情,试想有谁可以做到真正的不以为然,若无其事?况且她是那样的爱着陈伟健,那样在乎他。我实在是不敢想象,也实在是想象不出来,陈伟健如果真的背叛她的话被她知道的话,她会怎么样。虽然每一段感情其实不过是一场戏,按着早已安排好的剧情,开始、高潮、迭起、结束,也许,这不是谁的错,不是谁对不起谁,戏演完了,就得退场了,这是早已注定的,不必留恋也没有纠缠。以后见了面,我不再是你的妻,你不再是我的夫,如此而已,就这么简单。但是如果谁不小心陷入其中无法自拔,那么最终受到伤害,痛苦伤心的只能是自己。而另外那个人,他早已经退步抽身,准备下一场演出了。 电脑里在唱一首歌,是雷龙的那首《爱走了心碎了》------ 有些故事总是难忘, 有些人却总是难放。 我一直把你放在我心上, 可是你却忍心让我受伤。 走在有你的老地方, 想着你泪流满眶, 这阵阵的秋风啊有点凉, 如今没有你陪在我身旁。 你爱走了, 我的心碎了, 我彻底被你伤透了, 如果你爱我就别伤害我, 难道我们的缘分已散了? 你的爱走了, 我的心碎了, 没有我你是不是很快乐, 如果是这样, 我就让你走, 感谢老天让我们相爱过。 也许,喜欢某一首歌往往是因为某一个人,因为一种别样的感觉,一种独特的味道。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我和那个律师刚刚开始交往,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喜欢那个人,也说不出哪里不喜欢,就像宋志平说的,他很斯文很优秀人也很好,但是,每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顾浩明,会下意识地把他们两个人放在一起做比较,甚至身高,体重,微笑的样子,走路的姿势,越比较就心里的天平就越倾向于顾浩明这一边。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欢他,他也根本不喜欢我。说到底,那只是我的一场暗恋,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而已。没有爱过,又怎么谈得上爱走了?但是,我的心碎了,却是真的。 都说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接纳另一个人,所以我这么做了,为的是将顾浩明从我的生命里转移出去。虽然后来这段感情并没有结果,但是,随着那个人的离去,顾浩明的影子也渐渐地模糊起来。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尤其感情,两个人长久不在一起,再热烈的感情也会慢慢降温的,因为现在这个社会,双城之恋已经经不起时间和空间的双重考验了,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多丰富精彩的内容,包括一段新鲜的感情。感情的温度降下来了,心就会觉得冷,心一冷,自然就会变。当心一变,感情自然也就变了,变得不再那样坚固,变得开始慢慢动摇。变心的人不是他自己要变心,而是面对着令他无法坚持的激情与诱惑,不由自主地变了心。这时候,与其责怪他的寡义,不如怨恨苍天的无情,就像我和顾浩明。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对他心存任何幻想了。我会把他当成一个老朋友,一个能让我想起来时感觉到有一份浅浅的温情细水长流般慢慢从心底流过的人。毕竟时光不能倒回,我们都已经长大了。然而现在,顾浩明如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一下子打乱了我生活中平静的步调。 第二十章 电话突然又响了,这回不是程燕妮,却是顾浩明。生活中总是会有这样的小意外,或者说是小惊喜。 顾浩明也是那样,一句话两个问号,跟程燕妮的一字不差:“怎么手机关了?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单位?” “在等燕妮,她约我晚上去喝酒。”这么多天没听到顾浩明的声音了,乍一听到他那略带磁性的低沉浑厚的声音,我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如果没有嗓子眼挡着它,我敢打赌,它直接就能从我的嘴里飞出去。 当你正在心神不宁地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恰恰这个人就给你打来了电话,这是否就是平时人们常说的“心有灵犀”? “哦,有酒喝真是幸福,带上我?我正愁没地儿吃晚饭呢。”他说笑着,轻松自然的语气,完全不像我,紧张得声音都有些走调了。 见他根本就没有问我“整理得如何”的意思,我忽然觉得有些失望,声音平稳得甚至带了生硬的感觉:“想蹭饭吃啊,那你可得问燕妮,是她请我不是我请她。” “呵呵,还是算了吧。”他倒还真是自知之明得很:“她肯定不会带我,如果带我就会给我打电话了。你们去吧,少喝点。我挂了啊。” “少喝点”三个字就等于是关心了吗?我一下子没捏住自己的脖子,“喂”这个字脱口而出后,我马上后悔得直拍自己的脑袋。 “你还有什么事吗,嘉文?”他心平气和地问。 我注意到他终于把我的姓给省了,这是否是一次质的飞跃?要知道,他叫我的名字跟我叫他的名字一样,向来都是直呼大名。 “嗯,其实也没什么……”我调动大脑全部细胞飞快地在寻找着可以用来应对的理由。 “如果我猜得没错,程燕妮一定又是因为陈伟健的事找你喝酒,你打算把陈伟健在省城买房子的事告诉她吗?”见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没有下文,他像是提示我一样随口问了一句。 我用力一拍大腿:“大哥,你可真是我的知音啊!” 我一高兴,完全不计后果地口头称赞了他一下。称赞完以后我才想起来,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夏玫看程燕妮的眼光的事,不是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我自己刚才就已经解决掉了。但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索性就不收了,让他偷偷地乐一下好了。 “那当然,必须地!”他受之无愧地接招,然后给我支招:“见机行事,别不管不顾地上来就问。” “我知道,我又不是不傻。”话一出口,我忍不住大笑,又一个典型的经典口误。 中国的语言和文字就是这样,看似简单,其实麻烦。报上说,仅仅丈夫和妻子这两个词在中国就有几十种称谓,把外国人弄得直晕,差点吐血。看来这中国话是有点难度,不小心舌头和嘴唇一溜号,表达出来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甚至风马牛不相及。 “就你这粗枝大叶的我还真不放心。”他忽然悄悄地问我:“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啊?” 我心里大喜,忸忸怩怩地嗯了一声,说:“你呢?” “当然想了。不然打电话干嘛?”他回答得十分干脆。 “你的意思是说你今天才想起我,这几天没有给我电话是没有想了?”我略带愠怒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八度。 “哎……你知道什么啊?”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轻描淡写地说:“我刚买了套房子,这几天正忙着装修呢,很多地方我信不过装修工人,都是自己亲自上阵的,累都快累死了!你不说夸夸我能干,还总整些没用的。” “买房子?你买房子干嘛?”我没反应过来。 “想和你结婚没有房子怎么行?我老丈母娘也不能同意啊。”这句话被他说得轻飘飘的,轻得像是被风给吹到我耳朵里来的。 “你说什么?……结婚?”我的牙齿一哆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尖。 “是啊,结婚啊。”他有点奇怪:“不结婚追你干嘛?” “谁……谁答应跟你结婚了?”我心里又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我们……不过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离结婚还……还……还远着呢,不是吗……” “嘉文。我们都多大了,难道还要跑上一圈马拉松再结婚不成?”他一正经地对我说:“爱一个女人最好的证明就是给她婚姻。再说,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青春来浪漫了,还是先结婚后恋爱吧。” “可是……可是……” “你想说什么?” “……”我语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怎么,难道你不想和我结婚吗?”他敏感地问。 “不,不是的……”我愣在那儿,忽然无言以对。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结婚对我来讲是一个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事情,我和顾浩明多年后的重逢,纯洁的同学关系一下子就发展成为恋人的关系,这本来就够神速了吧?再说,我还没答复他呢,没想到这才短短的几天功夫啊?他倒自作主张装修上房子了。他想玩闪婚吗?这要是被程燕妮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啊? “不是就好。”他笑了笑:“对了,夏玫今天来找我了,跟我聊了很久。她还说有时间想约你见面好好地跟你唠唠。” “哦?她想跟我唠什么?”几乎是一念之间,心里的那份困惑和费解就忽然找到了答案:“顾浩明,我觉得夏玫跟程燕妮之间似乎有些误会,是不是跟你有关系啊?” “她俩之间啊?不是跟我有关,是跟……”刚说到这儿,顾浩明猛地停了下来,打着哈哈说:“哎哟,都聊半天了,不跟你聊了,呆会程燕妮的电话该打不进来了。记着把手机充上电,我挂了啊。” “我的手机早就充上电了。”他那没说出来的后半截话引起了我的怀疑与好奇,我紧紧追问:“顾浩明,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不会不想告诉我吧?”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他似乎有些为难:“是我答应了夏玫,绝对会保守秘密不说出去的。” “这是不可能的,顾浩明,你如果现在就跟我分心眼藏小秘密,让我以后怎么相信你呢?”我严肃地三令五申。 “对不起嘉文,我做人是有原则的,不然在生意场上混这么多年怎么以德服众?”他却并不买我的账,话说得十分到位,态度也非常坚决。 “那好吧,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问了,反正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感兴趣。”我故意冷冷地说:“我挂了。” “嘉文。”他很小心地问:“你生气了?” “我有那么小气吗?”我当然生气了,但还是要表现出来自己大度的一面:“再说,我们谁都应该坚持自己做人的原则,这一点我绝对尊重你。” 我知道硬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再说强人所难也有悖我做人的原则,不如采用欲擒故纵的办法,让他自动说出来。如果他真的不说,那就只好算了,除了大吵大闹一顿之后我还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就算结了婚,我也不可能要求他事事巨细汇报吧? 他没有说话,我听得清他在那边点起了一支烟,慢慢地吸起来。他沉默着,显然是在跟自己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到底是不是应该告诉我。这一定是件不同寻常的事,这里面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机密。这样一想,我想知道的想法就越发地强烈起来。我咬紧嘴唇,用力屏住呼吸,跟他坚持着打起了持久战。我知道坚持到底就是最后的胜利。 每当这种时候,时间就显得特别漫长,几分钟犹如一世纪。这样大概过了几个世纪后,他才妥协地叹口气,很不情愿地说:“我投降,嘉文,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一定要跟我保证,无论任何时候都绝对不能让程燕妮知道。” 我愣住了,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了,绝对不能让程燕妮知道?这会是什么事呢?难道?我的脑海刷地一下掠过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难道……“嘉文?”顾浩明见我这边没反应:“你在听吗?” “哦?哦,在,我在。好,我保证,用我的人格,不,用我的党性,不不,用我的生命……”被他这么一惊一乍,倒令我语无伦次起来,简直不知道话该怎么说了。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他打断我的话。我正紧张不安地等着他说正题,他却忽然没头没脑地又冒出来一句:“喻嘉文,你有没有心脏病?” “你才有心脏病呢。平白无故地干嘛咒我?”换成平时我肯定得跟他急眼了,但现在我没敢急,我知道他问我这话一定是有原因的。 果然,他舒了口气,说:“没有就好,免得把你给吓过去。” “到底是什么事啊?顾浩明,你别在这婆婆妈妈的了,快点说好不好?”我真是急得快抓耳挠腮了。什么天大的事会让他么一个冷静沉稳的人虚张声势成这个样子?仿佛想说又不敢说? “喻嘉文,你知道谁是陈伟健的婚外情人吗?说出来吓死你!”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她就是夏玫。” “你说什么?”我感觉耳朵嗡地一声。 “夏玫就是陈伟健的婚外情人。”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你听清楚了吗?咱们的老同学夏玫!” 天哪,还真被我猜中了!我一屁股跌坐进椅子里,彻底呆住了。这句话比顾浩明亲口对我说他喜欢我还要让我震惊! 我这才明白过来刚才顾浩明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心脏病。我不由自主地用手按住了胸口,我感觉到心脏跳得没有规律了,一会快一会慢一会又要停的样子。这几天是怎么了?自从程燕妮来找我诉苦的那个中午开始到顾浩明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拜访,接着是大变活人般的美女夏玫的闪亮登场到现在的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惊人消息,可以说是好戏连台,惊喜不断,刺激不断,要是心脏不好的人还真承受不了。 “喻嘉文,吓着你了吧?”听见我的呻吟声,顾浩明有些心疼地埋怨:“我都说了,你心脏不好的话就别听嘛。” “顾浩明,你说得没错,人的心……真的是会疼的,像用针一下一下地扎……”我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对着话筒说:“这是夏玫告诉你的吗?她今天找你就是跟你说这些,是吗?” “嗯……” “她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她安的什么心啊?”我气急败坏地几乎是冲着他喊了起来,“她很骄傲吗?很得意吗?她插足进老同学的家庭充足可耻的第三者,她居然还好意思找你去说?她都跟你说什么?啊?你告诉我,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嘉文------”顾浩明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也许他认为我激动我生气都是正常的,但是他绝对没想到我会激动和生气成这样,就好像夏玫涉足的不是程燕妮的婚姻而我自己的婚姻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过激动的反应,其实陈伟健有外遇是板上钉钉的事,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他的外遇居然是夏玫,我们的老同学,这让我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这时候再回想一下夏玫看程燕妮的那种眼光,就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她去电视台找程燕妮是故意的吧?她是来向程燕妮挑衅的吧?她是有备而来的吧?她到底想干什么?”我放连珠炮似地一口气将这些问题都冲顾浩明扔了过去,扔完了,像一条频临渴死的鱼一样抓起电话机旁的水杯,咕嘟咕嘟地一气喝干了满满一杯水,喝完后抹了抹嘴,眨了眨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后又慢慢地吐出来,反复几次之后,这才将心跳调整到接近正常的水平上来。 我这一连串的问题并没有把顾浩明给弄晕,他异常冷静地对我说:“嘉文,这件事是有点离谱了,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不会不知道程燕妮和陈伟健的关系,她还要这么做,简直太过分了。”我真是恨死了夏玫,话也说得难听起来:“难道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吗?这个妖精!”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嘛。”顾浩明替夏玫解释。 “她对你说的?”我没好气地问。 “你不了解情况,还是别生气了。”他和颜悦色地劝我。 “不生气,怎么可能?”我的心乱成一团糟:“我一个外人听到个消息都会气成这样,这要换成燕妮本人,会怎么样呢?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我才告诉你绝对不能让程燕妮知道!”他强调。 “啊,咱们都知道,就把程燕妮一个人蒙在鼓里当傻瓜吗?不行!”我断然拒绝:“顾浩明,不让程燕妮知道绝对不行。” “喻嘉文!”顾浩明粗声粗气地叫我。 “顾浩明,我看咱俩得马上见个面,商量商量这事怎么办。”我拿着电话心烦意乱地在原地走过来走过去想着对策。 “不用商量,就一个办法,装聋作哑。”他似乎也有点生气了。 “什么?装聋作哑?”我差点跳起来:“喂,顾浩明,你什么意思啊?你还把不把程燕妮当朋友?” “就因为当她是朋友才不能告诉她。”他重重地回答。 “什么屁话!”我气得口不择言起来。 “那你说怎么办?直截了当地告诉程燕妮夏玫是陈伟健的小情人,陈伟健还给她在省城买了套几十万块钱的房子,让程燕妮上去挠她骂她,跟她打个头破血流?”他语重心长地嘲讽我:“别傻了,孩子!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行的。” “可是……” “没有可是,喻嘉文。”顾浩明耐着性子,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来加以说服:“如果程燕妮知道陈伟健真有外遇而且还是她的老同学夏玫,这个婚她是离还是不离?离吧,现在这个社会男人出轨太正常不过,好多单位都不拿这个来作为考核干部的标准了,离了以后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对象,等她将来老的时候,把感情看得淡的时候,可能她会后悔当初不如不离;可是不离呢,这件事情会成为一根刺,分分秒秒都卡在她的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她会窒息,会感觉到生不如死的痛苦。这个痛苦是谁带给她的?不是陈伟健,不是夏玫,而是你,喻嘉文……” “什么叫是我?”我顾不得礼貌,暴跳如雷地吼起来。 “不是你是谁?喻嘉文,陈伟健有外遇那是他和程燕妮夫妻俩之间的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非想好心去插一脚的话,那你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时可千万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他没好气地回敬了我一句,讽刺意味十足:“你没事用你那漂亮的小脑瓜好好地想一想!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编辑,科班出身的呢!” 我哑口无言。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记得上学时顾浩明的语文成绩很不好,作文更是写得一塌湖涂,除了耍贫嘴开玩笑厉害以外,语言文字组织能力实在是差得令人不敢恭维,高考时要不是语文给拖了后腿,他可能会考一个更好的大学。但是现在,他说话不但满是大道理的,而且条理清晰,思维灵敏,看来这几年在省城闯荡受益匪浅,公司老总这个头衔不是个空壳,开不完的会,应不完的酬,不光钱挣足了,评语言各项指标也都上了一个高度,包括在原有的耍贫嘴的基本上,练就出了一套能言善辩的真本事。其实理智上我已是心服口服,但感情上我又觉说不过去。我和程燕妮关系这么好,这事我知道了不告诉她,总觉得这心里十分不安。当然,最后,理智还是占了上风,战胜了感情。 但我还是余气难消:“这个夏玫,哪根筋不对,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去当第三者,让她老公知道,不打死她才怪!” “喻嘉文,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去充当第三者,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情非得已。再说,如今有钱当官的男人有几个是安分守已的?就算没有夏玫,也会有别人的。我们要把事情一分为二来看才对。”为防止被冠以偏袒夏玫的莫须有罪名,顾浩明斟字酌句地将话说得极尽委婉极其含蓄。 “可我真的替燕妮难过,顾浩明。”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生活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情感泛滥的社会里,这种现象真的是屡见不鲜了,我还能要求什么呢?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喻嘉文。”顾浩明对此深表同情:“我也很替程燕妮难过,但是,如果你真为她好,就别破坏她现在的幸福感。哪怕这些幸福是暂时的,是虚假的,也千万不要让自己纯粹的好心去击毁它,至于它能持续多久,就只好顺其自然了!” “只能如此了吗?”我觉得自己的心里充满了沉甸甸的悲哀。 “喻嘉文,你知道吗?什么叫长大?什么叫成熟?长大就是知道了那是什么,而成熟则是知道后故意说不知道。我们这个年龄,不仅仅是长大了,更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成熟了。你认为呢?” “顾浩明,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去吧,适当地劝一劝程燕妮,但记住语多必失,点到为止。感情的事,说白了是两个人的事,我们不要介入太深,干涉太多。”他不放心地叮嘱我:“遇事一定要冷静,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联系,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嗯,”我用力点点头:“谢谢你。” “跟我还这么客气,相敬如宾啊。”他大笑了起来。 他说得对,有些幸福,哪怕是暂时的,是虚假的,也千万不要让自己纯粹的好心去击毁它,至于它能持续多久,就只好顺其自然了。 第二十一章 “燕妮------”当程燕妮的电话打来时,我拿着话筒,一阵心酸没能忍住,悲悲戚戚地喊出来她的名字,倒把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嘉文,发生什么事了?”听我像要哭似的,程燕妮着急忙慌地问。 “没有……是我快饿死了……”想起答应顾浩明的话,我只好说着善意的谎言。 “哦,你吓死我,我以为你遇上色狼了呢。”她舒了口气:“你等着,我马上过去接你啊。” 她放下电话,一踩油门,不到五分钟就赶来了,四个辘轱就是比两条腿快。 程燕妮果然又是因为陈伟健的事而烦恼,不过这次的烦恼却和上次的性质不一样。 “这段时间他又恢复正常了,不加班也不出差了,按时上班按时回家,进门放下公文包就逗着儿子玩,还帮我买菜做饭,洗洗衣服什么的。更重要的是,他再也没有背着我接过电话。”虽然是好消息,程燕妮却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哎,他突然之间又变回去了倒弄得我有些不习惯了。” “你这人纯粹贱皮子,看来陈伟健一天打你八百遍你才会习惯。”我表面上在取笑着她,心里却在划着弧,陈伟健前后态度的这一转变意味着什么?跟夏玫这次突然回来拜访程燕妮有没有直接关系呢?难道说夏玫以前不知道陈伟健是程燕妮的老公,现在知道了,良心发现,有心退出,不想再充当第三者了,陈伟健挽留不住才又重新把心收回来了吗?事情能这么简单吗?如果这么简单,那电视里演的纠缠不清割舍不断的剧情又是怎么回事?专家告诫男人说,婚外情发生容易,结束太难。可是这场婚外情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代价呢,代价是什么? “嘉文,你说,我过去是不是怀疑得没错,他那段时间肯定有问题。”没想到程燕妮跟我想到一块去了:“现在人家不要他了,他才回心转意,想到家和我的好了?” 我不由自主地回答:“就算他真的有过问题,既然现在他浪子回头,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你就不要再追究了。” 不过,我忽然觉得有点悲哀,如果说婚外情也是情,但是它这样短暂就偃旗息鼓的话未免也太儿戏了吧?难道人们总说婚外感情不能长久是真的吗?我太不了解婚外情了,我无法单纯从一两件事就给它下定语。 程燕妮却还在那儿杞人忧天:“嘉文,说实话,我真想像《手机》里演的那样,去电信局调一下陈伟健的通信单,他的手机卡是用我的身份证办的,虽然密码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拿着我的身份证到电信局直接就可以把密码修改了,看看他到底是为什么有这种反差的改变,不过,我又不敢这么做。……” 说到这里,她忧心衷衷地看了我一眼,自嘲的一笑:“嘉文,别看我表面上咋咋呼呼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其实我这心里天天都提着呢,你说,要是伟健真的有事,我就是再咋呼又能怎么样呢?” “事实本来就是这样。”我真担心她会一时犯糊涂,赶紧劝她:“所以你千万别去做这种无聊又自找没趣的事,只要他能收心养性,回头跟你好好地过日子,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就行了,以前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我是可以做到,但问题是,这男人如果背叛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看来这一辈子我都要在这种担忧中过日子了,想想真累啊!”程燕妮叹了口气,将双手相叠垫在脑后,仰面靠在椅背上摇晃着,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 程燕妮能做到委曲求全,既往不咎,不仅仅是她个人的修养与素质的问题,而是她深爱着陈伟健,深爱着这个家的结果。我知道她的担心不是多余,正如顾浩明所说,没有夏玫,也可能会有别人。外遇有时候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明知道会被扎伤手指,但它的美丽与芳香仍然吸引着一个又一个想去采撷它的人,据说玫瑰的颜色为什么红得那么鲜艳,就是因为它是被无数多情人的鲜血染成的。我知道,就算陈伟健和夏玫之间真的结束了,如果她现在去把电话单子打出来,看到那一连串相同的手机号码竟然都是夏玫的,她非当场吐血气绝身亡不可。好在她也只是说说而已。虽然她的担心还在,但看得出来她此时的心情是很不错的,很轻松很愉悦,脸上甚至带着不战而胜而归的庆幸与得意。在感情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女人总是喜欢孤注一掷地跟情敌一比高低,然后对于失而复得的战利品------那个曾经背叛过她让她伤心流泪的男人会倍加珍惜,也许这是女人天生固有母性情结在做崇,常常习惯把丈夫当成孩子来看待,孩子犯了错,当妈的自然会无条件地原谅他了,所以养成了男人的劣根,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哎,不说我了,我就这样了。还是说说你吧,”程燕妮将关切转移到我这里来:“你怎么样?这两天有没有顾浩明的电话?” “没有。”我否认得很快。我有些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跟程燕妮说谎。 “这小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也没有给我打电话。”程燕妮忽然凑到我身边笑嘻嘻地问:“嘉文,你说,顾浩明是不是比以前还要帅啊?刚一见到他的时候我简直都看呆了。” “不是看呆了,是看得差点钻人家怀里去。干嘛?你该不会是对他动了心思吧?”我表面看来是开玩笑,但却都是我的真心话。很多时候,真心话都是用开玩笑的方式来表现的,而且只能用开玩笑的方式来表现。 “你想到哪去了?你看我是那种人吗?”她不好意思地责备:“哎呀,真是的,我只是说说而已,我怎么可能对他动心思呢?” “那你那天干嘛要装醉,跟顾浩明粘乎粘乎的?”虽然我相信她说的话,但还是不免心存疑虑:“你明知顾浩明喜欢过你,你这不是摆明了在勾引人家吗?” “你知道什么呀?死丫头,我那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她很不满地翻了我一眼,端起啤酒杯来,赌气似地跟我的杯子碰了碰,一口气喝了大半。 “为了我?”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燕妮?我怎么听不懂啊?” “听不懂是吧?听不懂把你杯里的酒干了,我给你好好解释解释。”她举着酒杯冲我晃了晃,脸上挂着一丝诡秘的笑,抬起下巴向我的杯子示意了一下。 跟我煮酒论英雄?一杯啤酒还不至于将我撂倒。我想都没想,端起杯来,将那满满的一杯酒喝了个底朝天,对她亮了亮空杯:“说吧?” “嘉文,我就喜欢看你喝酒,跟你的人一样,一个字,爽!”她欣赏地向我竖了一下大拇指,笑盈盈地对我说:“告诉你吧,听你说顾浩明不打算回省城那一刻起,我这脑子里忽然就冒出来一个想法,你和顾浩明男未婚女未嫁,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啊!但咱也不知道这些年顾浩明在外面,人品变得怎么样了,得考验考验他才行。可是怎么考验呢?我灵机一动,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所以那天我就故意装着醉酒来试探试探他。结果我很满意,我那么粘乎他,他都不上勾,虽然对我关怀备至,但是却又没一点邪念,说明他这个人真的不错,有定力,有自制力,值得托付终身。”说到这里,她心疼地长吁短叹:“只是我这老脸可算是在老同学面前丢尽了,喻嘉文,这个责任可得你负啊!跟顾浩明好好地解释解释,可别让他理解歪了,好像我这人水性杨花似的。” 她的这番话太让我意外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她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本意是在这里,让我又感动又内疚又有说不出来的报歉,只差一点就要泪流成河了。 “燕妮。”我紧紧握住了她那只柔软白净的小手,勇敢地做好了挨训的准备:“我还误以为你是想吃回头草呢……” “谁想吃回头草啊?我可是一匹万里挑一的好马。”她哭笑不得地抽回自己的手,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我:“死丫头,这样侮辱我的人格。早知道你有这种龌龃的想法,给我钱我也不干啊!”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你这君子之腹了。”我双手合十,点头哈腰地连连跟她赔不是,心里却甜丝丝的。 “算了,谁让我这人天生一副菩萨心肠呢,最看不得人可怜了。”她故做高姿态地冲我宽容地一摆手,拿腔使调地说:“看你到现在还没人要,我只好忍痛割爱,将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施舍给你好了……” “去你的!说你胖你还真喘啊?”我乐不可支地笑着,上前用力推了她一把,差点把她从椅子上推到地上去:“谁到现在没人要了?谁需要你忍痛割爱了?谁稀罕你施舍了?” 第二十二章 “别闹了别闹了!”程燕妮的椅子晃得她脸都白了,两手使劲抓住桌子边才没有摔倒。稳了稳神,她又反过来打我,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了一团,直到都觉得有些累了,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怎么样,考虑考虑吧?”程燕妮用手托着腮,认认真真地看着我:“顾浩明那边交给我去说,大家都是多年的老同学了,保险系数大,以我对顾浩明的了解,就算他这几年在外面闯荡不可避免地变了点,也变不到哪儿去,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到死都是什么样的人。” 事到如今我不好再瞒着她了,就将顾浩明放弃省城的事业打道回府的决定一五一十地都向她详细地说了一遍。当然,我掩藏了顾浩明对她评价那一小节。不管顾浩明当时是随口说也好,还是认真说也好,我都不能传话给程燕妮,这不但会让我挑拨离间破坏同学感情的嫌疑,更会让程燕妮的颜面尽失,恼羞成怒。 “太好了!这顾浩明还真挺有命呢,幸好你跟那混蛋律师分了,要不,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听我这么说,程燕妮高兴地直拍巴掌:“不过我觉得他太过于草率了,他想和你在一起,也不必非得这么做啊,带你去省城岂不是更好?” “他怕我不肯跟他走。”我也跟她一样觉得有些遗憾,还有说不出来的矛盾。感情冲动引起后悔的例子很多,真担心有一天顾浩明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呵呵,他的诚心倒是很可嘉的。”程燕妮又理解又遗憾:“不过当年他走的时候,银行的工作也买断了,现在他回来肯定是不能继续上班了,咱家这小乡小镇的,他打算干什么呀?” “哎,顾浩明这个人看着脾气挺好,也很大男子主义的,认准了的事,不太容易改的。”我担忧地说:“以我们彼此都不服输的个性,我真的怕以后会很难融洽地相处到一起。” “嗨,哪个男人不大男子主义?看我家陈伟健,表面怕我怕得什么似的,结果呢?背着我不照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管得了吗?还有宋志平,那天跟乐琪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吧?”程燕妮阅人无数似地来安慰我:“依我看,顾浩明这就算好样的了,在外面这些年看样子也没学会什么花花事儿,还是挺纯朴,挺真诚的,这就非常难得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跟前,说:“如果不是我多心的话,我觉得夏玫好像还对他有点意思,那天一个劲地跟他单独碰杯,直给他抛媚眼呢。哎,真该拿个录像机把当时的情景拍下来放给你看看,夏玫的脸呀,都快贴到顾浩明的鼻子上了。不是我说,你可得小心点。” “怎么可能,夏玫不是跟……有老公吗?”听她突然提起夏玫,我的心思一走神,险些说走了嘴。当然,我知道她夸张了些。 “她呀,早就离了,离了都一年多了。”程燕妮奇怪地问我:“怎么,这事你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人跟我说啊。”我摇摇头:“难怪那天顾浩明当众问她老公有多少钱时,她的表情会那么不自然,吞吞吞吐吐的怎么也不肯说。” 我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难怪陈伟健在省城给她买房子呢,弄了半天她现在是单身一人,陈伟健想做个一等男人,家外有家,金屋藏娇啊。不过,幸好房子的名字是陈伟健的,他们如果真的闹分了,陈伟健还不至于损失惨重,不然可就完了,好几十万呢。这样一想,就觉得陈伟健不那么可恨了,还是很有心眼的。毕竟是程燕妮的老公,爱屋及乌,关键时刻,我还是会向着他的。 提到夏玫,程燕妮的兴趣又来了:“你说人家夏玫是怎么长的啊,上学时那么不起眼掉人堆里扒拉十圈也扒拉不到的一个人,怎么十几年不见就出落成万人迷了?说她整过容,她死活都不肯承认,可是没整容怎么会变得这么漂亮?还有,你看她那身材,听说她儿子比我家陈一程还大半年呢,可那小细腰怎么看都像个少女,真是纳了闷了,改天我还得找她去,非弄清楚她吃了什么变漂亮的药不可……” “燕妮,你可千万别去找她……”我慌忙制止。 “为什么?”程燕妮不解地眨眨眼睛。 “我听说……”我支支吾吾地胡乱找话遮掩着:“夏玫……她已经走了,是听……我家邻居老太太说的,那老太太不是跟夏玫她妈……经常在社区里煅炼吗?” “是吗?她走了?什么时候走的?”程燕妮有些过意不去:“真是的,她走也不跟我说一声,咱们怎么也要送送她啊。对了,你们谁有夏玫的手机号码?我那天忙忙乎乎的也忘了留。” “我也没有,她压根就没给咱们她的手机号。反正她老妈在这里,她还是会回来的,回来了她就会来找咱们的。”我知道顾浩明那儿有夏玫的手机号码,但我们是不会告诉她的。但愿以后有一天,程燕妮能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当然,我们希望这辈子都不要有那一天。 “可是她能去哪儿呢?听说她现在连房子都没有。”程燕妮皱起眉头喃喃自语着,同情心又溢于言表。程燕妮一点没自夸,她还真是一副菩萨心肠,刚替我操完心,又开始替夏玫犯起愁来。 “我听她妈说……她在外面又找了个大款,可能马上就要结婚了。”我一顿胡掐乱诌,其实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家对门的老太太也根本不认识夏玫她妈。但是既然谎话已经说开了头,索性就顺着杆往下爬,说到哪儿算哪儿。 程燕妮笑了:“是吗?那还真不错。像她这样的美人,不找大款还真浪费了资源。” 我暗暗松了口气。要说这人没事千万不能撒谎,撒了谎一定要能圆上才行,有时候,撒一句谎可能得用十句话来圆。像我,就这么顺口溜出来的一句谎话,害得我浑身上下都要紧张得冒汗了,幸好我反应快,在程燕妮这儿又有信任度,才没有被她怀疑。 “是啊,大款都喜欢她这样的,漂亮、娇媚、风骚。”我话里带话却分明是大实话:“不过,大款的老婆都不喜欢她这样的。” “我感觉她就是一狐狸精,就她那媚样儿,如果有心想勾引谁,非把谁的魂给勾走不可。”没心没肺的程燕妮原来大智若愚:“幸好我那天没听顾浩明的话把我们家陈伟健叫来,我们家陈伟健可比不上顾浩明,一勾搭准上套。” “你还真得看好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好心地提醒她,真希望她能有先知先觉的能力,能听懂我的弦外之音。 “那当然了,放心吧,这辈子都不会给机会让他们见面的。”程燕妮得意洋洋地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又独自干了一杯酒。 烟酒向来不分家,酒喝到一定程度,就自然而然地想要抽支烟。程燕妮掏出摩尔女士烟来递给我,我摆摆手,她就自己点着。 都说男人如酒,女人如烟。酒不喝至酣处不知其香醇,烟不吸至尽头不知其美味。聊聊数语,把男人女人诠释得多么的神秘而美好,或者说,把爱情诠释得多么的神秘而美好。然而,真正能在爱情里获得幸福感的又有多少人呢?没有经历过痛苦的爱情不是真正的爱情,难道,只有经历了痛苦的爱情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爱情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人们还是要向扑火的飞蛾一样,不顾烈焰焚身的危险扑向爱情呢?我忽然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段话: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男人在挖一个很深很深的洞,等着站在外面的女人跳下去。当洞终于挖好而女人也跳下去以后,男人却转身走了,留下无助的女人在里面。其实认真地想一想,爱情似乎还真是这样。 第二十三章 “顾浩明真的很优秀,答应了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程燕妮再次催促我尽快做决定。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他既然这么优秀,当年你为什么不喜欢他?”我哈哈一笑。 “当年,当年我哪有这眼光啊。”程燕妮懊悔不已地拍了拍脑门:“当年我有那么多优秀的追求者,校长的公子、局长的弟弟、县长的外甥……他顾浩明一介平民算什么啊?再说了,那时候我才多大?也根本没想正儿八经地找对象啊,要是想找的话,怎么轮也不会轮到祖宗八辈都是农民世家的陈伟健吧?” “怎么,说实话,是不是后悔了?”我听得出来她这分懊悔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她点了点头,坦率地承认:“说实话,有点。” “燕妮,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同学就咱们俩能处到今天这么好的程度吗?”我看着她,忽然有些莫名的感动:“就是因为你坦诚,我也坦诚。以诚相待,以心交心。” “这也是我想说的。嘉文。”她认认真真地说:“人生得一知已足矣。你是我一生守口如瓶的朋友,我的任何话到了你这里,就等于上了封条,沉入大海,永远都不可能被第二个人知道,仅此一点,我就必须要永远对你坦诚。” “燕妮。”我的心里感觉有点不是滋味,试探着问:“谢谢你对我的这分信任。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些事我瞒着你,没有告诉你,你会不会责怪我?” “嗯?”她听了这话,头一歪,眯起眼睛在我脸上扫视一番,调皮地问:“什么意思?你有事瞒着我吗?” “不是的,我是说如果。”我掩饰地把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如果我以后……结了婚,可能……” “哦,我明白了。”她恍然大悟:“你是说你以后结了婚,有了心爱的人,就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随叫随到,随时都能过来当我最忠实的听众了,对吧?” 既然她这样理解了,我只能点头,要是摇头,我怕我会控制不住,会不计后果地全盘托出的。 “你放心吧,嘉文。”她微笑着说:“我们是好朋友,可是你也会有自己的新生活的,结婚了,你的自由肯定就会受到限制的,我能理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嘉文,我希望你能嫁一个真心爱你,专一爱你的人。你真的不能再犹豫了,嘉文!” 说到这里,她再次不厌其烦地老生常谈起来:“顾浩明可是万里挑一,打着灯笼都挑不着的最合适的人选,大家又是老同学,知根达底,总比半路出家的人可靠。再说,顾浩明现在有房有车有钱,典型的单身贵族,钻石王老五,有产阶级人士,配你这个月薪不过千,清水衙门的小编可是绰绰有余的。” “呵呵,跟顾浩明一比,我这个平日里令你高不可攀的大编辑反倒成了小编了,程燕妮你可真是太有才了。”听她为了给顾浩明扣这么多顶高帽子,又不客气地“卖”了我一把,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刚才那一伤感的话题就这样被随手扔到了一边,再也不想提了。顾浩明对我说,所谓长大,就是知道那是什么。所谓成熟,就是知道后故意说不知道。在以后的生活中,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长大是不可避免的,成熟却是需要历练的。 “笑什么笑?笑什么笑?”她不满地抓起筷子就用力敲了我脑门一下:“你给我严肃点,说正事呢,你难道不想结婚吗?” “好吧,我严肃。”看她板起脸来的样子很像那么回事,我只好努力地把笑恰到好处地给凝结在脸上。我照着镜子研究过,似笑非笑是最迷人的的表情:“我也想啊,只是现在人的婚姻这么不稳定,弄得我这心里都没底儿了,不敢结婚了,真怕哪一天会轮到自己头上。一个人多轻松啊,没这么多的提心吊胆。” “但一个人总不是个办法嘛,将来你老了,折腾不动了,有个病灾的,怎么办?谁来照顾你?”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生苦短,几十年弹指一挥间,程燕妮的这个设想虽然看似遥远但却是近在眼前的事实。 “老了可以进敬老院啊,现在一家就让生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将来可能会有四个甚至是八个老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养不起啊,老公那就更靠不住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你也清楚。”我似笑非笑着,语气严肃地发表言论:“另外,不要婚姻并不等于拒绝爱情,以后看谁好就跟谁过几天,这样无牵无绊的,多自由啊!” “行了行了行了。”她一点了不淑女地嘴里叼着烟蒂,斜着眼睛对我一顿抢白:“别说丧气话了,你明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的!” “……想想总可以吧?”我故作沮丧地翻了翻白眼。既然被她看穿进骨子里了,我还真没法再装下去。 其实我只是不想跟她谈顾浩明的问题,或者是在回避。自从那次恋爱惨遭失败后,我几乎再也没有勇气来面对感情了。虽然我并没有要将单身进行到底的打算,但这两年来,我确实是在刻意地回避着这个敏感的问题。是谁说过?爱情这个东西千万不能碰,碰了准受伤?我的心现在已经受了很重的伤,重得简直不敢再去碰。就像那天顾浩明无意中一提到这件事,我的脸马上就掉了下来,一点不给他面子。因为我的心已不再完整,真的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与伤害了。我不能否认我依然喜欢顾浩明,这种喜欢是根深蒂固的,是铭心刻骨的,是不可能轻易就忘记的。但是,我还能接受他吗?还能接受这份最初的最纯真的感情吗?接受?谁又能保证这一次不会再受伤?拒绝?我真的可以做到吗?如果可以,我就不会犹豫,更不会矛盾重重。爱或不爱,我不敢再轻言承诺,怕一承诺就是一生,一言就是错。 “想想可以,不能随便跟人家乱说啊,否则,当心祸从口出,坏了自己的名声。”只有她会这样真心真意地来让我注意人言可畏。 “当然,除非你真的出卖我。”我开怀大笑。 记得前些日子这些沮丧的想法还是她自己的,我在一边苦心婆心地做说客,现在反过来了,她做说客,我在听了。女人,有时候的确是爱情的傀儡,当男人深深地伤害了她们,失望乃至绝望的时候,她们会心灰意冷,看破红尘的心时刻准备着,可是,一旦这个男人重新给她们一点点希望,一点点温存,她们又会像飞蛾扑火那样反过身来,不顾一切地扑回围城之中,心甘情愿做婚姻和这个男人的奴隶,明知可能会被烧成灰烬也死如无憾,无怨无悔。连经济、人格、自尊一向独立的程燕妮也不能免俗。 汉斯的啤酒真好喝,清凉可口,一溜儿滑到胃里,别提多冰爽了,烤肉的独特香味更是一个劲地直往鼻孔里钻,我和程燕妮痛心疾首地商量了一下,决定做一回勇敢的寒号鸟------今天先吃饱,明天再减肥。心里沉重的包袱放下了,两个人顿时觉得无比轻松,面对一大盘香喷喷的烤肉放开肚皮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别提多开心了,一直吃到嘴角边流油,胃里胀胀的,脑袋晕晕的,似乎再多吃一口肉多喝一口酒就能从嗓子眼里喷出来时,两个人才停下手里的筷子,互相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吃相,哈哈大笑。 程燕妮脚踩棉花似地打着晃站起来,学着那天我讲的那则笑话,油腔滑调着说:“哎,这尿喝多了,酒还真是多啊。” “快点去吧你!”我忍俊不禁地把她往外推:“这话要是传出去,你就出名了,明天肯定可以上中央电视台新闻头条了。” “那也好啊,免得我这辈子找不着这样的机会呢。”她醉眼朦胧地往外走,身子虽然在晃,步子却还很稳。我知道,不管喝多少酒,只要出了这个门,置身于大庭广众之下,程燕妮就会像正常人一样,步履轻盈,春风满面,绝对不会有任何失态的。这一点是她久经酒场勤学苦练的结果,我是自叹不如。所以我从来不担心她。 头也稍稍有点晕,但总算还没有到醉的地步。查了查桌子上的空酒瓶,整整十瓶。中国解放了可真好,女人解放了更好,想喝酒就喝酒,想抽烟就抽烟,想结婚就结婚,想独身就独身,谁也管不着,谁也干涉不了。如果换成是万恶的旧社会,我和程燕妮这样的女人,不但根本找不到婆家,就算是好歹嫁了出去,也早晚会被婆家人打死。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胸中真是痛快之至,真想扯着嗓子高歌一曲。又怕被人当成精神病给送到医院去,只好压抑住因酒精的刺激而极度高涨的兴奋,摇头晃脑地坐在那儿自娱自乐,将程燕妮刚吸剩下的小半截烟拿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撕着。我喜欢看白白的烟丝雪一样地轻轻地漂落在自己的眼前。记得在书上看到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很有钱的企业家从来不吸烟,但是却不断地买烟,买回来后就像我这样,把整根烟拿在手里,将烟丝细细地慢慢地揉碎,美其名曰说是为了给香烟厂创造福利。这样的想法与做法不知道是不是正常,是不是合情合理。只记得自己当时看到时,莞尔微笑。 手机滴滴地进来一条短信息,打开一看,是顾浩明的:“喝得怎么样啊?程燕妮的情绪如何?” “喝至最高境界,多一分则醉,少一分则醒。”我回复:“程燕妮的情绪很稳定,因为陈伟健已经回归家庭了,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阴谋,我很担心。” 刚发过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条:“我想见夏玫。” 他很快回复,就简单的一个字:“好。” 我正在生气这家伙怎么这么吝啬时,手机却忽然响了,是顾浩明打过来的。我接通了,刚说了一声:“喂”?程燕妮就从卫生间回来了,一进门就神秘地笑着问:“谁呀?趁我不在时打?” “顾浩明的……” “给我!”她屁股还没坐稳,人就扑了上来,一把从我手里抢走手机,没忘回头冲我挤挤眼睛,吐吐舌头:“嘻嘻,sorry啊!”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这个程燕妮,一喝高酒就喜欢这样飘。 “喂?帅哥啊,你在哪儿呢……想我了吗?哈哈……想了,是哪里想了?这里还是……这里啊?”她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斜靠在墙边,脸上带着婴儿般纯真无邪的笑容,美丽的小手在头顶和胸口处比划着,故意口齿不清地跟顾浩明调笑着。她今天是喝得多了点,十瓶啤酒我只喝了不到三瓶,其余的都让她自己灌下去了,我拦都拦不住。好在没有外人在场,就随她的兴趣吧。喝酒是要看心情的,今天程燕妮高兴,能者多劳,多喝点是无可厚非的。 “什么?你要来……接我们?接是不用了吧……咱自己有车,你要来陪我们喝酒还行……当然了,我请你喝嘛……喻嘉文?哦……这丫头在这儿犯困呢,哈哈,放心,她没喝多……她光灌我一个人了……让她接电话?好……你等一下啊……”咯咯的笑声嘎然而止,半闭的眼睛猛地睁得雪亮,打结的舌头一下子被捋直了,迷醉的表情也顿时清醒了,程燕妮用手捂住话筒,把手机直直往我面前一递,严肃地说:“一定让他过来,今天我就把你俩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哎哟,我的大姐,”我求饶地看着她,小声说:“您可悠着点,别把人家顾浩明给吓着,好像我真急得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给嫁掉似的!” “我知道你不着急,是我着急。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更怕长夜梦多。趁着现在郎实有心妹也有意,还是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地好!”她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神情凛然,面色严峻,眼光笃定,语气果断。 “说得那么恐怖,跟真事儿似的。”我不由自主地伸了伸舌头。 不过转念一想,她说的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夏玫没有告诉我们她的手机号码,却偏偏告诉了顾浩明,这就意味着她对顾浩明是另眼相待的。不过,既然她有心跟顾浩明好,为什么还要提醒我提防程燕妮呢?我用神六的速度在脑子里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匆匆地往一块联贯了一下,越发觉得夏玫是一个城府很深不可轻视的人,她知道我和程燕妮的关系一向很好,她是不是有意在离间我们想置程燕妮于孤立无援的立场?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程燕妮的领地,将属于她的一切都夺走,包括陈伟健,包括我们这些朋友?不,程燕妮并不喜欢顾浩明,对她对我都构不成威胁,难道说是她想借刀杀人,先扫除了程燕妮这个力量强大的障碍,然后再来对付势单力薄,对她无一丝防范之心的我?这样,一箭双雕,将陈伟健和顾浩明这两个优秀的男人都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那么,陈伟健的突然转变,真的是在夏玫的教唆和谋划下对程燕妮采取的安抚民心的怀柔政策吗?我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来。 要知道,现在的人都变得聪明起来,丈夫有了外遇情人却还会一如既往,爱家爱老婆爱孩子,在外面的事如果被人知道了,人家就是上赶着去跟妻子说,妻子都不会相信,因为这个男人表现得实在是太好了,由不得做妻子的去怀疑。就这样,婚姻继续平稳地维持着,夫妻继续甜蜜地恩爱着,家里红旗永远不倒,外面彩旗随便地飘。休妻已经不是现在男人的初衷了,只有脑子缺了根弦的男人才会因为外面遇上个花啊朵啊的就闹到妻离子散的地步。尤其是陈伟健这样的男人,外面的感情就算进行得再如火如荼,为了他的事业,为了他的官职,为了他的前途,他也绝对不会做出令程燕妮太过于疑心的举止来。我敢打赌,程燕妮的感觉,其实到此已经截止了,接下来陈伟健的一切情况,她都不可能再感觉到了。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样来想自己的老同学未免太过分了吧?夏玫再怎么样也不会是这种阴险歹毒的女人。不会,一定不会。 “摇什么头啊?听电话啊?”程燕妮见我迷迷糊糊的愣在那儿晃脑袋,急得搡了我一把。 我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手机贴近耳边,轻轻地“喂”了一声。见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音,仔细一看,原来顾浩明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挂了机。 “他挂了……”我茫然地将手机展示给柳眉倒立的程燕妮看。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打开了,只见顾浩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我和程燕妮面前,一手一个托起下巴,紧张万分地盯着我们俩的脸,从鼻子到眼睛,从眉毛到嘴巴,将两张脸上的两副五官都逐一细细地检查审视了个彻底,发现一切正常,完好无缺时,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顾四只愕然的眼珠子就要从眼眶里咣当一声掉到地板上,他做了一个足以让我和程燕妮痛哭流涕,感恩戴德一辈子的举止------将我们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同时揽进了他那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如释重负地说:“我的天哪,你们两个死丫头可把我吓坏了,我在电话里喊了半天你们这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第二十四章 没过几天,夏玫果然给我打来电话。因为事先顾浩明已经给我说过了,所以我对她的邀约并没有感到意外。约好了见面的地点后,我立刻就给顾浩明挂去了电话。 “你要不要一起来?”我故意这样问。 他轻咳一声,装腔作势地说:“那啥……我就不去了吧。你们两个倾心爱慕我的女人在一起为我争风吃醋,我在场多尴尬啊!万一再大打出手,你说我该向着哪一头啊,这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的……” “谁爱慕你啊,还为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想得倒美!我说顾浩明,你是不是昨晚睡觉没盖好被让苏联大毒蚊子给叮了啊,怎么这么大个脑袋呢!”我哭笑不得地将他劈头盖脸讽刺了一顿。 “谁爱慕我谁自己心里知道,我就不点名道姓了啊。”顾浩明却心花怒放地继卖弄风情。 “去你的吧!我走了!”我忍不住笑着要挂断电话。 “喻嘉文。”顾浩明连忙又开始念小鱼儿似地旧话重提:“你千万要记住,不要说漏馅她跟陈伟健的事,就算她主动提,你也要假装不知道。她再三叮嘱我不要对第三个人讲的,你不能一个大嘴巴把我给卖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真是有些不耐烦了:“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不这么罗嗦,简直快赶上我妈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说明我跟咱妈她老人家这辈子有缘啊。”他赶紧不失时机地套近乎。 “注意,那、是、我、妈!”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凶巴巴地警告。 “暂时是你妈,早晚是咱妈。”他的脾气好得很,一点不计较我恶劣的态度:“改天我拎几盒脑白金亲自登门去认亲。” “你敢!”我大吼。 这事来得这这么突然,还不把我妈给吓得晕过去啊。不,确切说是把我妈给乐得晕过去。总而言之,他一出现,我妈肯定得晕过去。 “可我总得去提亲吧?”他慢声细语地跟我好说好商量。 “都啥年代了,还整提亲一说?你能不能别逗我乐?”我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温柔了起来。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个样子我还真没法儿再凶下去。 “呵呵,不上门提亲老人家怎么放心把宝贝女儿交给我保管?别忘了以前我有多淘气,总是上你家和程燕妮家厨房去偷好吃的,有一次气得你妈拿着扫地条帚在我后面大喊:顾浩明,你要是敢再进这个门,信不信我削你?吓得我整整三年高中愣是没敢再上门找你和程燕妮……” “我妈那是吓唬你呢,谁让你吃完饺子还非要拿走几个?你不知道我妈懒得要命,让她包一次饺子得求她好几天?你还想吃不了兜着走……”听他在电话里回忆起从前的事,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的感觉。原来两个人之间有着共同的可以分享的记忆是如此的甜蜜与喜悦。 “哈哈,不说了,你快点去吧,咱俩之间的事我会按部就班地处理好的,你只要乖乖地听话就行了。”他得意地说完,不等我有反应就啪一声挂了电话,剩下我对着他那似乎还隐约留在话筒里的笑声愣了好半天,幸福的滋味就这样被不知不觉地令我满脸开满了爱情的花朵。 那天晚上,一心要把我和顾浩明撮合到一块儿的程燕妮乘着酒兴,自告奋勇地非要当一回媒人(实际上她的角色完全是以我和顾浩明的家长自居),不由分说就自作主张地大包大揽下来,像搞现场拍卖会那样,“当”只听一声巨响,人家是一铁锤子给定了音,她是用力把两只空酒瓶子摔碎到坚硬的地砖上,“啪 ”一阵脆响,就将我俩的终身大事给定铎了,看得我和顾浩明目瞪口呆,啼笑皆非。吓得服务员一溜小跑了进来,还以为我们打起来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个美女在耍酒疯,捂着小嘴直乐。不管怎样,从那天起,我和顾浩明之间的关系就算彻底地改变了,也确定了。原来,爱情来临的时候,真的是挡都挡不住逃也逃不了的。单身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二者皆可抛。第二天一上班,我就毫不犹豫地把qq个性签名给换掉了------“别再跟我提爱情以外的东西,戒了!” 第二十五章 夏玫约我见面的地方是我平时只能看而不能进的高档休闲娱乐中心,进出这里的都是些非常有钱的人,不是大款就是高官,或者,就是他们的皇家国戚。我私下里曾打听过,来这里普普通通消费一个小时的费用就相当于我半个月的薪水了,是我们这些寻常老百姓根本不敢涉足的场所。而夏玫给我的感觉却好像是这里的常客一样,一路上轻车熟路,从这个门进从那个门出,对哪儿跟哪儿都熟悉得很。我直咋舌,她难道不是第一次光顾这里吗? 我们在装饰优雅的咖啡厅里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从这里向外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得到顾浩明家的那个小区。不知道夏玫是否知道顾浩明在这里买了房子? 正值午后休息时间,咖啡厅里人很少,除了我和夏玫以外,只有远远的斜对面另一面靠窗的位子上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子。男人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很富态的脸和身体,包括表情。女孩子十分年轻,二十岁上下,水灵得像顶花带刺的黄瓜,用手指甲一碰就能掐出水来。看两个人窃窃私语,打情骂俏的样子,不用说,我也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关系。是的,这种现象太正常了,正常得市场里卖的大白菜,随处可见,处处可见。 刚刚下过雨的天有点凉,夏玫穿了件灰色的蕾丝花边毛外套,宝石蓝牛仔裤,脚蹬一双米色达芙妮高跟女鞋,越发显得她婷婷玉立,楚楚动人。我清楚地注意到,当我和夏玫款款地走进咖啡厅里时,那个男人无意中瞟过来的两只眼睛立刻盯牢了夏玫,瞬间亮成夜晚射程1000米远的车前大灯,还是带色的。好在他还没有忘记对面娇滴滴的小女朋友,车前大灯亮了亮就渐渐地聚光了。但一直到我们起身离开,我都感觉到,那两只大灯泡时不时地会朝我们这边晃一晃,说实话,真的有些刺眼。对此,夏玫却不以为然,也许她早已经习惯了吧。 夏玫伸手拽了拽身上的外套,漫不经心地说:“那天逛街,感觉不错,就顺手买了下来。怎么样,嘉文,我穿着还合适吗?” 我不动声色地恭维她:“你现在的身材穿什么都合适。” 这件衣服我在商场里见过,打五折后价格是888,是我只能看绝对不会买的那一种。真的买不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件过于洋气的衣服要是穿在我的身上,我估计走不到办公室就得夺路而逃回家里换掉它。衣如其人这句话一点不假。 “真的吗?可顾浩明说颜色太老气了,也许是我们老了,必须要依靠新鲜的颜色才能更明亮地衬托自己吧。”她毫不避讳当着我的面提到顾浩明,听在我耳朵里似乎总有那么一丝刻意的味道。 “他一个大男人,懂什么!”我无动于衷地说。既然输赢已成定局,我又何必在意她的这一分挑衅呢。想到她关照我的那句话,我心里的戒备远远大于感激。 “你说得对。”她态然自若地微笑着:“这里的意大利咖啡味道不错,来一杯尝尝?” “好。”我点点头,一字千金。我觉得有点伤感,是什么让我和原本心无芥蒂的老同学夏玫之间忽然变得如此淡漠,甚至敌视起来?如果没有顾浩明,没有陈伟健,是不是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心情? 夏玫优雅地招招手,叫过来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服务生:“两杯意大利咖啡外加两份布丁果冻冰淇淋,谢谢。” 服务生应声而去,夏玫的身体软软地靠向松软的沙发椅子里,怕冷似地把外套往怀里再次紧了紧,坐在那儿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地问我:“嘉文,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突然把你约出来吗?” “咱们是老同学了,你约我难道还需要找什么特别的理由吗?”我这句回答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她微微怔了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啊,你说得对,咱们是老同学了,我约你的确不需要找什么特别的理由。” 说完后,她再次陷入了沉默。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因为她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也跟她一样,用面无表情的表情沉默着。 我对夏玫的印象一向谈不上好与不好,同学几年,我们说话的时候少之又少,说的话更是能查得过来字数,她每天风风火火的跟班里搞体育的一帮男同学泡在一起,上课迟到早退,偶尔打架斗殴,学习成绩永远在中下线一带游荡,可以说,我和她完全不是一条路上的两颗行星,所以,也就从来没有勉强跟随过。原本无异于陌生人的两个人,只是因了“同学”这个充满了亲和力与感召力的称呼,才使我们俩能有机会面对面坐在一起。而她现在这种女人味道十足的改头换面,让我对她更有了一分陌生感。而顾浩明的原因,使这分陌生的感觉中才似乎勉强带了了那么一点点的熟悉。其实,说白了,她还应该算是我的情敌呢。呵呵,情敌这个词听着实在有些别扭,让我想起了三毛那有关假想敌婆婆的故事来了。 “你知道吗?嘉文,我离婚已经有三年了。”夏玫突然打破了沉默,将我沉浸在故事中的思绪也给拉了回来。 “哦?”我的吃惊是真的,因为程燕妮说她离婚才一年半:“这么漂亮的老婆,你老公,啊不,你前夫,他怎么舍得离婚呢?” 夏玫显然被我这句风趣的话给逗得想笑,但结果却只是牵了牵嘴角:“嘉文,你没有结婚你不了解男人,男人的本性都是喜新厌旧的,就算你是天女下凡,只要他真正把你娶到了手,有朝一日你也会成为旧人,必然会有新人出现来取代你的地位的。” 我没有说话。对此,我不想做任何发言。而她似乎也并不希望我发言,只希望我能认真地聆听就行了。更多的时候女人需要的是一个忠实的听者:“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不肯结婚。你的选择是对的,嘉文,这个社会的人真是太复杂了,尤其是男人。男人根本就靠不住,如果时光再倒退十年,我也会和你一样,选择一个人生活的。” 我忽然间也很想笑,看来她并不知道我正在准备接受爱情向婚姻跨越的极限挑战。说它是极限,是因为它的时间仓促得容不得我去细细品味爱情的滋味,它的速度飞快得容不得我去认真体会婚姻的意义。我只要一步迈进去,就将注定是长久的一生。但是,我现在非常有信心,我的这分信心是顾浩明给我的。 服务生将散发着香气的咖啡和装点精美别致的冰淇淋送了上来,夏玫礼貌地迁让着我:“嘉文,你先来。” “谢谢。”我没有客气。我一向不习惯虚假的推让。 意大利咖啡果然和国产咖啡不大一样,味道要更香更浓一些,但是,似乎也更苦一些。那香是特别的,那苦也是特别的。我多加了一块方糖。加完后才想起来,我喝咖啡向来是不加糖的。 “不过,男人也不完全都变坏了,总还是会有好人的。比如说顾浩明。”我不是故意要提到这个名字,但话赶话赶在这儿了:“这么多年没在一起了,我觉得顾浩明跟以前没什么太大的改变,还是挺纯朴,挺真诚的。” 说完以后忽然觉得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呢?想了想,原来是程燕妮前几天刚对我说过的,居然让我一字不差地给用在这儿了。 “是啊,”她低眉顺眼地淡淡地一笑,语气里有一丝忧郁和无奈:“我也知道顾浩明是个很难得的好男人,可惜,我没有那个福气了。” “干嘛这么说?顾浩明又没有结婚,你还是有机会的。”我知道自己的安慰和鼓励是言不由衷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刺激:“我记得以前你很喜欢顾浩明的,既然你现在是一个人,你可以主动向他表白的,现在这个社会,女追男不丢人的。” “嘉文。”夏玫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看着我:“难道你真的没有看出来吗?顾浩明现在喜欢的人是你?” “这怎么可能?”我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摇了摇头:“我跟他也是多少年都没有在一起了,只是中间见了那么几次面,话都没有多说几句,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不对呀,他亲口对我承认他喜欢你啊,难道他到现在还没对你说吗?”她有点纳闷地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语地说:“这个顾浩明,说没用的事时话一套一套的,怎么一轮到正事就这样优柔寡断起来了呢?” “夏玫,你在那嘀咕什么呢?”我故意问。 “啊,没什么,我是说……感情是很复杂的,只有爱不行,只有钱也不行。找一个能真心对自己不离不弃的,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她低下头来慢慢地品着咖啡。我想要从她脸上找出她把刚才那句小声自言自语的话掩饰起来的用意,可是,她额前那缕翘皮的头发正好垂下来挡住了她的半边脸,淡淡的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我仍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清楚地看到她那两排微微下垂的浓密的黑睫毛轻轻地抖动着,在丰润饱满的脸蛋上垂下两道浅浅的阴影…… 第二十六章 舒缓的萨克斯曲若有若无地在寂静的空间里飘扬着,仔细地侧耳听了听,是那首熟悉的《yesterday once more》。不知什么时候,斜对面那两位已经走了,偌大的咖啡厅里只剩下我和夏玫两个人, 她懒洋洋地靠窗前,一手托着腮,一手握着杯子,半眯着眼睛,似乎沉浸在欧美怀旧金曲的浪漫意境里和对曾经美好的往事的追忆中,脸上的微笑是平和的,但又是沉醉的。 “夏玫,打扰一下,介意我想知道你离婚的原因吗?”我小心奕奕地问。 “啊,没关系。”她并没有改变姿势,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略微地沉思了一会儿,就用讲故事一样的语调娓娓动听地讲了起来:“他那人是典型的暴发户,没喝过几天墨水,大字识不了几个,就是能干,肯干,开始几年是水果蔬菜批发,赚了点钱后就想折腾点高层次的东西,于是就开了家电脑软件公司,也是这家伙运气好,做什么成什么,一两年下来,公司就开得有模有样的,钱自然也狠狠地大赚了一笑。饱思淫欲,这男人要是有钱了,就该想点歪门邪道了,我生儿子的时候,在月子里他就开始在外面花天酒地找女人了,可以说什么样的女人他都要,简直是没有品味,饥不择食的狼。” 说到这里时,她忽然笑了起来,有点蔑视,有点漠然,有点苍凉,但更多的是释肴:“那两年因为孩子小我一直都忍着没跟他撕破脸皮,为了孩子有个完整的家我也不是不能一直这样忍下去,可是后来他居然不知从哪儿传染上了脏病,而且把我也给染上了,我跟他理论,他居然厚颜无耻地说什么,他还怀疑这病是我传染给他的呢。我的心顿时凉到了极点。因为这个,我这才跟他彻底翻了脸,就这样离了。” 遇人不淑是女人最大的不幸,我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其实婚姻幸福与否并没有一个确定的起点,不是选择的问题,更不是眼光的问题,而仅仅是运气的好与不好。说到底,婚姻中女人的幸福还是男人带给她的,遇上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直接决定了这个女人将有一个怎样的人生,包括自由指数,快乐指数以及幸福指数。如果这些指数要在婚姻结束以后才被明确地体现出来,那么她的那场婚姻简直是糟蹋透了,散了是对的。就像夏玫。 “其实,遇上坏男人也不是什么坏事,不经历坏男人,你怎么会懂得珍惜好男人,对吧?”我从她笑得非常舒心的脸上很难找到婚姻解体后的伤害与无助,她精神焕发的状态足以向我讲述着她摆脱了那个痛苦的婚姻以后是多么自由多么快乐多么幸福。 “是啊,我也时常这样来劝自己呢。再说我还年轻,还美丽,机会应该有的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美丽,就像是一朵花,在她的脸上静悄悄地绽放,让她的五官立刻跟着生动起来。怪不得人们形容一个女人漂亮时常常会说她“貌美如花。”可是自古以来,貌花如花的女人婚姻都不是太幸福,难道真的是红颜多薄命吗? 看着她,我的心里充满了同情。但同情的同时,我又不免有些埋怨,既然知道自己老公有外遇对你是怎样的一种打击与伤害,你为什么还要去充当别人家庭中的第三者,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另一个女人也会受到的相同程度的打击与伤害吗?如果不是答应了顾浩明,我肯定会憋不住要当面质问她的。但现在,我只能把这些不满和敌对的情绪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后就又收起来了。 空气中处处弥漫着咖啡甜腻腻的香气,《yesterday once more》已经换成了《i love you》,萨克斯的旋律行云流水般轻盈地在耳边盘旋着。杯子里的咖啡渐渐地凉了。 “嘉文,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夏玫凝神看着我。 “问吧。”我坦然地面对她的眼神。 我发现,不管我先前在心里把她想像成怎样一种道德败坏的女人,我对她都憎恨不起来,但也实在喜欢不起来。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情。没办法,谁让我们是同学呢。 她欲言又止:“嘉文,我想知道,你对情人这个现象到底怎么看?” 我愣了愣,上次聚会时我们不是已经讨论得很透彻了吗?她怎么还问? “其实,我曾经有过一个情人。嘉文,你觉得意外吗?”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她还是说了出来。我注意到她的措词,她说的是“曾经有过”。 “是啊……”我是有点意外,没想到她真的会主动直言不讳地跟我提这件顾浩明一再叮嘱我要“装聋作哑”的事。我敏感地把耳朵竖起来,接下来她会用怎样的一种方式跟我把这件事陈述完整呢? “不反对我抽支烟吧?”她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来冲我扬了扬。 我忙点点头。遇到左右为难的事情时,抽烟实在不失为一种最佳的掩饰,在淡淡烟雾的笼罩下,往往既掩饰了表情,也稳定了心情,让人有足够的时间来使自己恢复从容和自然。 夏玫和程燕妮吸烟的样子差不多,都称得上优雅,修长的烟被轻轻夹在修长的手指间,头微微仰起歪向一侧,半眯的眼睛簇拥出很浓密的睫毛来,红唇微启,一缕细细的烟缓缓地从两排洁白的牙齿缝隙间被慢悠悠地吐出来,给人一种意味深长而又不失妩媚的感觉。轻轻地将笔直的烟灰掸到面前的烟灰缸里后,夏玫就势冲我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看我转过脸抬起手扇了扇,她爽朗地笑了起来:“女人不坏男人也不爱,哪天有空非教你学把坏不可!” 我不作声,心里却在想,如果说抽烟就能学坏的话,那我已经基本具备堕落的资本了。 安安静静却又像表演似地把一整支烟吸完,夏玫这才开始讲起她的另一个故事来。夏玫这样的女人注定了应该是有很多故事的,或许,这只是她生命里的其中之一。 夏玫前夫的电脑软件公司本来经营得不错,也赚了很多钱,但因为后来不务正业,认识了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其中包括一个吸毒的三陪小姐,最后几乎弄得倾家荡产。那年,夏玫刚刚离完婚,身上揣着仅有的七千元钱去了深圳。她有一个大学时的好朋友在深圳的一家中外合资企业任部门经理,夏玫想去她那里谋职,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她刚下了火车就遭到了一名飞车党的侵袭。他不光抢走了夏玫身上全部的钱,还将夏玫劫持到一个偏静之处。正在这个紧要关头,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经过这里,听到呼救声,车上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看到歹徒正要强暴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那人掏出手机就要拨打110,歹徒不得不将夏玫扔下夺路而逃。身无分文的夏玫无处可去,只好跟着他来到了一家三星级宾馆。 “当时的我,除了以身相许,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回报他的搭救之恩。”夏玫忽然顽皮地冲我挤了挤眼睛:“嘉文,这个英雄救美的故事是不是有些老套?但事实就是这样。” 一个陷入困境中的弱女子,是极有可能做出这种决定的。尤其是对方竟然是一个非常帅气,非常体贴,非常温柔的男人,身上有着好闻的古龙香水味,打金利来领带,穿名牌利朗服饰,举止端庄,谈吐不俗,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老百姓。夏玫跟他在一起后,慢慢地由最初的感激变成了爱恋,那个男人对夏玫也很宠爱,甚至花了一大笔钱为她在省城买下一套房子。但是他告诉夏玫,他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出色非常能干的老婆,他今天所有的一切可以说都是他老婆给他的,而且,他跟他老婆的感情一直非常好,他不可能离婚跟夏玫结婚。他可以给夏玫想要的生活,却不可以给她想要的婚姻和名分,这让夏玫觉得很幸福也很痛苦。本来夏玫对婚姻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幻想和希望,而心甘情愿地当这个男人的地下情人,跟着他就这样过一辈子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看到了男人一家三口的照片,就在那一刻,夏玫毅然下定了离开这个男人的决心。她清楚自己是婚外情的受害者,她真的不能够也不愿意再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尤其这个无辜的女人还是她昔日的老同学。仅管男人很痛苦很不舍,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还是不得不理智地接受了分手的结果。因为他们都不忍心去伤害那个他们深爱着也深爱着他们的女人。虽然他说分手以后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夏玫有任何事情他都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尽全力来帮助她,可是夏玫还是决定这次离开以后,永远都不会再跟他见面了。因为相见不如怀念,有些感情,一生一次,一次一生,是注定只能放在心里的。 虽然夏玫讲述这些的时候,口气是平静的,淡漠的,甚至有点冷,可表情上终于呈现出的那一丝难以掩盖的忧伤却让我清楚地感受到了她此时柔肠百结的痛与无奈。而她说到最后时,及时地将目光从我脸上转向窗外,轻轻地咬着下唇,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在这一刻可能会出现的任何一种崩溃。无论是不是有悖道德,无论会不会遭到唾弃,放弃一段彼此用了心也动了情的感情,对一个年过三十的单身女人来讲,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更是一种一言难尽的悲伤。 此时此刻,我发誓我已经什么都明白了。默默地望着她,我的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无言的酸楚和代表程燕妮的感激,还有对她深深的钦佩与因为曾经的误解而导致的疚歉。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别人的安慰真的并没有实质性的作用,人们心里真正想要的,不是别人的安慰,而是自己释然了所有的沉重与负荷后的彻底的轻松。爱情是很沉重的,它会让我们幸福也会给我们痛苦,爱上一个不该去爱的人,注定了是后者。可是,爱情是没有任何道理而言的,它什么时候来,它带给我们的是哪一个人,这个人的背景如何,阅历如何,婚姻状况如何,往往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的,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如果我们能够选择,也只是拒绝还是接受。但无论拒绝还是接受,都是一番抵死的挣扎与纠缠。爱与不爱,放弃和拥有,有时候,对于爱着的人来讲,是伤害,也是沦陷。 台湾女诗人席慕荣写过这样一首诗: “在这叶已落尽的秋日, 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诱惑。 永远以绝美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的, 是那不能接受也不能拒绝的命运。 而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会让我流泪, 让我在叶已落尽的那一日, 深深地,深深地, 后悔。” 我是这样,程燕妮是这样,夏玫呢?是否也是这样?爱情的意义不同,性质不同,但幸福与痛苦却是相同的。我知道,我们都体会过爱与被爱的幸福,但也必须经历爱与不爱的痛苦。只有在这样的一次次幸福与痛苦的反复中,我们才会真正地长大,真正地成熟。 夏玫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望着窗外沉默了好久,终于转过头来时,她的表情平静,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就算用力掷下一粒小石子,也不会激起太大的涟漪,只不过是一圈圈浅浅的小波纹,稍纵即逝。我能够想象得出她用了多大的毅力和定力才能够将这段感情掩饰到如此波澜不惊的程度。在感情上,无论是取是舍,我再次肯定,女人的确有着比男人更强的毅力和更坚定的自制力。 “嘉文,记得以前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我时刻感谢着的,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和我们内心里的道德准则。”夏玫静静地凝视着我,轻轻地说:“我想我已经做到了。” 我望着她,眼睛慢慢地湿润了,而她的眼圈也在一点点地红起来。在视线模糊以前,在两个人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以前,我们心照不宣地同时伸出手来,微笑着,掌心向上,十指相扣,紧紧相握…… 第二十七章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赶紧汇报汇报。”晚上回家给顾浩明打电话时,一接通他就这样迫不及待地问。 “谈了很多啊,很多很多……”我唏嘘着:“没等我动用一枪一炮,夏玫就主动缴枪投降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没一冲动真跟夏玫打起来吧?”顾浩明听得一头雾水,紧张极了。 “说什么呢?你把我和夏玫想像成什么人了?”我表示强烈的不满和抗议:“我们俩可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说话是很讲究艺术的。” “那说来听听,你们的艺术?让我这个俗人也熏陶熏陶?”他这才放下心来。 “不告诉你。”我也会卖关子。 “怎么,这么快就被人家收买了,不跟我一条心了?不至于吧?”他语气暧昧地打趣。 “很难说哦。”我还没有完全从那种不想流泪但却不由自主泪流满面的感人场面中走出来。 “哦,嘉文,今天晚上有空吗?见个面吧,我有话对你说。”他忽然一本正经起来。 “今天晚上啊,今天晚上还真没空,我已经有约了。”我拍着脑袋:“夏玫给我介绍个男朋友,定好了晚上见面,听说是她的大学校友,好像是个大学教授……” “什么?那我岂不是白白输了一千块?”他在那边立刻惨叫起来:“这个两面三万的夏玫!不行……我得找她拼命去!” “一千块?什么意思?”我闻言一愣。 “没意思。”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顾浩明。”我没好气地提高了嗓门:“你这么不诚实,我怎么敢把终身托付给你啊!我要去找程燕妮,要求退货!” “其实也没有什么,”见我生气了,他在那边嘿嘿傻笑了起来:“是我主动提出来让夏玫约你的,让她帮着我来追你,为此我奖给了她一千块,买了那件她一见钟情的衣服。哎,夏玫穿那件衣服是不是很漂亮?” “什么?顾浩明?你太过分了,你和夏玫合起伙来整我?”想起那件我同样垂涎已久,打完五折还888元的外套,我心疼得狠狠顿足大叫起来:“今晚的约会,取------消!” 他的脑子此刻一定是进水了,听了这话竟然大喜:“太好了,那今晚跟我约会吧,我带你去看房子,我都已经全部装修完毕,就等着你验收了。到时候你一定会高兴得哭着喊着求我马上娶你过门……” “高兴你个头!”我怒不可遏地对着话筒做河东狮吼:“顾浩明你给我听清楚了,今晚我跟你的约会------取消!” 不待他那边有回应,我怦一声挂断了电话。 坐在床上,我真是越想越生气,没想到今天我和夏玫的见面竟然是顾浩明一手策划的,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呢,夏玫会主动约我,她和我的交情在此以前根本没到私下里单独见面的地步。不过想想这事也不能完全怪顾浩明,谁让我以前那么自恃清高,对他不冷不热,不理不睬的,害得他心里实在没底儿才不得已而为之出此下策呢?如果夏玫去找他是在那天晚上程思燕私自保媒之后,这种事不就可以避免发生了吗?那一千块钱也就不会奖励给夏玫了。想到夏玫身上那件用一千块钱换来的漂亮外套,我的心立刻就像被谁的手给凭空一把揪了起来,疼得我“哎哟”惨叫了一声,捂着胸口,眼睛一闭,仰面朝天倒在了床上。 正在这时,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一定又是我妈出门打麻将忘了带钥匙。我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一动都没动。我这次就不给她开门,非给她个教训尝尝不可,看她下次还记不记得带上钥匙再出门。可是,门铃一副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架势,一声连一声地响着,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刺耳,震得我的耳膜嗡嗡直响。 “来了来了,别按了!”我忍无可忍地从床上跳下来,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丫,一边跑过去开门,一边怨声载道地发着牢骚:“下次能不能记着带钥匙?要是我不在家怎么办?” 刚把门打开一条缝, 只见一个庞然大物咣一头就撞了进来,正好跟我撞了个满怀,把我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要不是我眼急手快,退得及时,非被他给撞个跟头,一屁股坐地上不可。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今天夏玫说起她下火车后遭遇歹徒劫财劫色的事情来,我的心里顿时忽悠了一下,本能地双眼紧闭,两手抱着脑袋,顾前不顾后地往旁边的墙上一躲,“妈呀”一声尖叫起来:“来人哪,抓歹徒啊!” “什么歹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我感觉胳膊被人用力抓住了,用力向上一提,两只脚几乎离了地面。我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定睛一看,却是顾浩明,正满头大汗地咧着大嘴冲我傻笑。 “你怎么来了?”我也愣愣地张大嘴,表情一定比他还傻。 “跟我走!”他二话不说,拉上我就往外走。 “去哪儿?去哪儿?”我拼命挣扎着:“我还没有穿鞋呢。” “穿什么鞋啊?”他上前一脚替我把房门关紧,弯下腰,两手从身体底下一抄,一下子就将我整个人抱了起来,并且顺势低头在我的脸上“叭嗒”美美地亲了一口,哈哈笑着抱起我就往楼下走。因为只有后背被他的手托着,手脚都搭拉着,感觉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吓得我哇哇哇一阵乱叫,两只手徒劳地腾空抓了几把,一看什么都没抓住,最后只好乖乖地搭在他的脖子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一出溜,把腰的位置让给了腿,这样才觉得稳当了许多。我可真的怕他一不小心像扔皮球一样把我给扔出去,要知道,这可是五楼啊。他就这样托着我刚下到三楼,迎面跟正打麻将回来的我妈迎面撞上了,乍见此情此景,我妈的吃惊程度一点没亚于我,两手掩面,惊天动地地喊了起来:“天哪,光天化下之下怎么就有人敢绑架我女儿啊?” “妈妈,不,阿姨,我是浩明啊,顾浩明。”可能是我太沉重了,累得顾浩明直喘粗气,顾不上跟我妈说太多客套的话,只是用最快的速度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我要带嘉文去看房子,我要跟她结婚。” “什么?什么?什么……哦……那快去吧去吧去吧!”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后,我妈真是又惊又喜,又喜又惊,那双睁得滴溜圆的眼睛笑弯成了小月牙儿,满脸菊花盛开,激动得简直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能一连气地催促我们快点走。我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她怎么好像一副巴不得我马上就嫁出去的嘴脸? “顾浩明,你这叫乘人之危懂不懂?”待到他果真把我像塞皮球那样手忙脚乱地塞进那辆豪华的小轿车里时,我还不甘示弱地挣扎着对他大吼大叫。 “乘人之危是什么意思?我才疏学浅还真不懂。”他皮笑肉不笑地把车门锁死,没等我的屁股坐稳,手里的方向盘就向右刷一转,一个小拐弯离开了我家的楼房,又向左刷一转,一个大拐弯就把车开出了小区,驶向了宽阔的马路。这左右刷刷两下,让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他晃过来又晃过去,晃得我的头都晕了,心脏没规律地乱跳,幸好我的两只手不顾一切地抓紧了他靠近我的那只胳膊,才没有如他所愿那样直接倒进他的怀抱里。 “你看……你看……我还光着脚呢。”我连想都没想,将两只穿了丝袜子的脚直直地伸到他的方向盘上来,冲他来回比划着。 耳边“嚓-----”一声响,方向盘一甩,刷一下向我这边摆过来,车子向上弹了两弹,然后猛地停在了路边。 我惊魂未定地盯着他,心想这下可惨了,非得挨他一顿糖衣炮弹狂轰乱炸不可。谁知他却一点没有怪我瞎捣乱的意思,而是伸出手来,捏了捏我可爱的小脚脖,笑咪咪地柔声说:“乖,回咱家再穿,我给你买了好几双新鞋呢。”然后,钥匙一拧,发动引擎,车子“嗖”一声又稳稳地向前直窜了出去。 我无可奈何地瞪着他,气是肯定气不起来了,忽然之间发现他竟是那么的可爱,可爱得让我想不喜欢都不行了。 这是小城最贵的小区,地处繁华的城中心中南路上,圆形公寓式建筑,封闭式电梯,一共十三层,顾浩明的新房在九层。房间坐北朝南,格局不错,采光极好。站在高高的阳台上,俯视脚下的城市,发现竟然有着从未曾有过的傲然的感觉。地处崇山峻岭间的这个北方小城四周是巍峨的群山,看得清楚旭日冉冉升起和夕阳缓缓西去。正是黄昏,彩霞满天,落日徐徐,黛色的山峦依稀遥远又近在咫尺。温暖的余晖毫无任何遮拦地洒满我的全身,暖洋洋的,像下着雪的冬天里身上披了一件裘皮大衣。 顾浩明在装饰一新的房间里倒背着手走了一圈后,用骄傲的口吻很民主地征求我的意见:“喻嘉文,怎么样,这个房子是不是很不错?” 我顾不上光着脚,就一溜烟地从阳台又跑到卧室那个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前,兴奋得连连跺脚连连点头,一迭声地说:“不是很不错,是相当相当相当地不错!” “只要你喜欢就好。”他背着双手走到我面前,一脸认真地微笑着:“爱一个人是需要证明的。而我的证明已经付诸于行动了。喻嘉文,我不但希望你心里相信,更希望你用眼睛能真真切切地看到我的诚意和我为你所做的一切。” 他轻轻地把我的手抓过去,放在他的胸口上,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跟我一样怦怦怦剧烈的心跳,像怀里揣着一面小鼓,在有节奏地,温柔而有力地敲着,一下,一下,又一下。而他手心的温暖就像这落日的余晖。 我害羞地低下了头。在我们这个年龄,好像已经不足以于用单纯的“爱”这个字眼来诠释爱情了,爱情已经在彼此的眼神和话语以及行为中被体现得淋漓尽致了。顾浩明说得很好,爱一个人是需要证明的,而这个证明,就是实实在在地付出与回报。 阳台里种满了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其中有一棵蓬蓬勃勃的龙爪,挤满了宽大的花盆,肥厚的叶子碧绿剔透,可以想象得出其中的汁液是多么的充盈饱满。见我蹲在那儿专注地盯着这盆龙爪,顾浩明说:“这是我特意从花卉市场买来的,我记得以前你一上火鼻子下面就爱起黄水泡,用龙爪擦才能控制。现在呢,现在还是那样吗?” “你的记性真的不错,可惜现在很少起了。”我站了起来,心里涌起一阵甜蜜的感动。 早知道他是一个细心的人,只是没想到他竟细心到这种地步,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记得我的这个老毛病。当年我只要一感冒上火,鼻子下面就会起一大片黄水泡,很疼很疼,什么时候脓都流出来了,水泡瘪了,才会慢慢地结疤复原。顾浩明经常会主动从家里给我带龙爪来。 “哦,很少起说明还有起的时候,看来还有利用价值。”他满意地笑着拨拉了一下龙爪粗壮的叶子。 “顾浩明,谢谢你。”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鼻子忽然有点酸。 “还这么连名带姓地叫我,是不是得罚你?”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很近地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像一面墙,挡住了窗外的阳光,这高大的身影曾经让我的心里充满了笃定的安全感。他穿着质地考究的白色圆领长袖t恤,白色的西裤,有着很沉着的眼光,很深情的凝视,很温柔的表情,很淡然的微笑。明亮的眸子,漆黑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嘴,曾经几度梦绕魂牵的那个人,现在就真实地站在我面前温和而平静地望着我,温和得像此时的夕阳,平静得仿若没有喜怒哀乐。这个三十岁的大男人,言行举止成熟而稳重,又不失年少时的一分活泼和爽朗。 我的心忽然莫名其妙地跳了起来,预感到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他伸出手来,慢慢地将我拉入他的怀中,双手环抱住了我。我先是微微一怔,然后,默默地靠向他那宽厚温暖的怀抱,搂住了他粗壮有力的腰。立刻,一种浓浓的幸福感顿时油然而升。一阵清风袭来,顾浩明身上的气息也随之扑面而来,是淡淡的烟草与清醇的酒香混和的气息,还有成熟男人特有的味道,在我的鼻端轻轻地飘浮着,我忍不住闭上眼睛,下意识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在这醉人的气息里,我叹息了一声,缓缓地,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