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 引子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大巴山脉巍峨绵延,有一脉在川东地界拐了九个弯,宛如蛟龙出海,其中一个弯的中央拔地而起一座山,曰鸡爪山,是县境内第一高峰。曾经有江湖风水先生到此一游,赞为千里难寻的宝地。山上有奇绝顽石,峥嵘斗险,有野草香卉,劲松翠竹作葱葱郁郁之态。 鸡爪山下的农舍和良田并排成长达十里的自然村,曰桃李湾。傍村有一条宽敞清澈、流速湍急的大河;十里八外有无数条山涧溪水流入大河中。每年春耕时分,这里的桃花开放着如火如荼的热情,这里的李花弥漫着如雪如纱的圣洁。村里住有八、九十户人家,以李、陶二姓居多。大凡山明水秀的地方,自然那一个个青年男女也帅帅靓靓。青年男女到了十七、八岁,清一色地恋爱派对,或农或商或外出闯荡;所以娶进嫁出的极少,兴许这地方的确是个宁静山村田园,青年人不忍离开吧;老人们却意味深长地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桃李湾的地名来历是因这里的桃树和李树多,还是因这里的人以陶姓和李姓多而得名,无从考究。 相传早年的桃李湾只有几户人家。大多数山民生活在封闭的鸡爪山腹地,和外界少有接触。后来桃李湾皇榜高中了一个御笔钦点的探花郎,用自己的俸银,在山下建了村落,无偿地把山民们迁徙山下。于是山民们祖祖辈辈在鸡爪山下桃李湾传宗接代,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至于那探花郎和鸡爪山民有何瓜葛,是一个谜。 在鸡爪山的东面十里处,是名曰大寨坪的所在,为清末民初川东“孝义军反正”的发源地。孝义军的首领李绍伊就是桃李湾的农民秀才。大寨坪有孝义军曾经建造的太平街、宫殿等遗址,那初之壮观场面可见一斑。孝义军后为袁世凯的川中鹰犬重兵所克。其可歌可泣的故事,口碑代传。 这里的房子大都是从鸡爪山上采下的青砂石彻成,牢固得很,虽然数百年的墙身多有岁月烙下的斑斑绿苔,年轻一代都想拆了建钢筋水泥楼房,但拗不过老人们的固执,只好到村的外围去修建。 这里虽然没有出过影响深远的风云人物,但是诸如乡贤、盗匪、江湖游客、义侠袍哥、风花雪月却代不乏人。 村里的李革委、王二根、王水牛、陶屠户这帮大伯大叔们和水莲、竹叶、桂枝、杨嫂那帮大妈大婶们,在夏夜里都喜欢坐在瓜棚柳下乘凉。他们青一色的躺在竹编凉椅上,轻摇大蒲扇,巴达着老长的烟斗,绘声绘色地讲述那过去的故事。于是,他们身边围了大大小小的年轻后生和姑娘媳妇。 多少时空,春秋代序?今月曾经照古人。某年隆冬,鸡爪山民中有一个在外地教书的老教员回到了桃李湾。山民们尊敬地谓之:陶夫子。赶上一个崇尚文化的盛世,鸡爪山乡成立文化站,桃李湾村也成立了文化活动室。村委会就要陶夫子在文化室挂帅,陶夫子也当仁不让。他把自己的积蓄奉出,在村口的大柳树下建了一座宽敞凉亭,全天候供山民们聊天、歇脚。陶夫子就在这里讲评书,讲真三国,讲假封神,讲西游记,讲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天气冷,村民们就搬来煤炉,围坐着听。到了夏天,他老伴就给众人烧大碗凉茶喝。老两口膝下无子女,悠哉乐哉做善事,从不收费。桃李湾一下子掀起其乐融融的文化氛围。 这些日子,村里回来几个高考落榜的青年人,自然是陶夫子的活跃听众和忘年交。他们是这篇小说的三位男主人公黑毛、西峰、小波和三个女主人公香香、丽珠和山凤。 又是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三个男孩和三个女孩,来到陶夫子凉亭正襟危坐,居然一言不发。像是发生什么事了。 “哟,你们几个娃,今天咋的?”陶夫子扶扶眼镜,双眼在老花镜片后,闪着询问的光芒。 六双眼都瞧着陶夫子。依然沉默。 “咋的?”陶夫子抬了抬下巴,冲着黑毛和香香发话:“你们两个不是叽叽喳喳,好说好讲的人吗?” 黑毛嗡声嗡气地说:“大伯,我们几个商议,明天,要一起到南方去打工……” 老实说,陶夫子很喜欢这几个忘年交呢,心里虽不愿他们离开,但要满足几颗飞翔的青春心啊。陶夫子没有说书时的兴致,一副教书先生的语气:“是好事嘛,年轻人就要出去闯闯!好儿女志在四方嘛。走出去好哦,鸡爪山、桃李湾多小,外面的天地多宽哦。上不了大学也大有前途的嘛。” “可是,我们舍不得离开你呀,啧啧。”香香站起身,过来拉着陶夫子的膀子摇。 “多好的几个娃呀!”陶夫子老伴拧拧香香粉嘟嘟的脸蛋,挨个发苹果给他们:“老头子,你就给娃们讲点开心的嘛。” “你们想听什么?”陶夫子胸有成竹,呷了一口浓茶。 “随便讲吧,我都爱听。”小波很沉着。 “我也是。”丽珠怯生生地方附和。 “最好有点味道的。”西峰爱写诗。 “快点开始吧,明天要早点起床赶车呢。”山凤很实际。 陶夫子把几个小青年仔细打量,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似足以看透他们的内心世界。良久,露出诡秘的笑容:“哈哈,哈哈。明白,明白……” 你瞧我,我瞧你,几个小青年莫名其妙,忽然又悟出了什么似的,齐刷刷地红了脸。 “说笑哦,说笑!”陶夫子转了正题,笑容可掬:“娃们,我也不讲前朝后汉,也不讲“孝义军反正”,就讲讲盐坟吧。年轻人还不晓得盐坟,这是鸡爪山很久以前的一个传说——” 盐坟是一座坟茔。在鸡爪山的北面,一条通向山巅的青石板路的旁边。盐坟是哪朝哪代的事,只有山神爷知道。大约在巴山背二哥盛行的年代,鸡爪山民中也有很多青壮年由重庆贩盐到川东,以为生计。为了赶捷径,背二哥的先辈和后裔们,脚打绑腿,背负着生活日需商品,奔赴在大巴山丛中那些九曲十八弯的狭窄的山道上。山道崎岖,荆棘纵横,一路上有数不尽的手把崖、阎王涧,多少人被大自然设置的天险吞噬了性命,一去不返。这天,有一个年轻的与同伴走掉队的鸡爪山民,经过好多天餐风宿露,终于来到了鸡爪山下。他在那里歇息。 从这条青石板路登上山巅,再下山坡就是桃李湾,村里有一个可心的山妹子在等他回来完婚……这背二哥正在美滋滋地想着,冷不丁一双熟悉的纤纤玉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当然是山妹子来到她的身边。 山妹子说,她每天都从村里翻山而来,到路口等他,望他,望啊望啊,望眼欲穿,望断秋水——村里所有贩盐的背二哥们都回来了,唯独不见他,还以为他摔下了阎王涧…… 背二哥很感动,和山妹子抱在一起,形成了一尊爱和力的雕塑。 背二哥克制不了久别的情感,要吻山妹子,山妹子却推开了他,看看天上正午的烈日,说,还是赶紧回家吧。背二哥像是很失落。山妹子就冲他款款一笑,说,我在前面走,你在后面追,要是追赶上就让你…… 一出打情骂俏的闹剧,在这对小情人之间开始了。 山妹子转身就沿陡峭的青石板梯路向山巅跑,身子象云彩般轻快。背二哥哪里示弱,把那沉重的装满食盐的货篼向背上一挪,仿佛所有的疲惫都消失了,拼命地追…… 山谷里回荡着他们的笑声…… 也许是山妹子心疼背二哥负重来追,放慢了脚步;也许是背二哥真的神勇,反正,追上了。 背二哥已累得七窍冒烟。在鸡爪山的腰际,背二哥顾不得把身上沉重的担子先卸下,他以胜利者的姿态象狮子扑向猎物,扑在山妹子身上。他们缠在一起,疯狂地做爱…… 淋漓尽致的消魂。在极度的劳累和烈日的暴晒下,背二哥完成了使人类生生不息的神圣仪式。背二哥趴在山妹子的身上却再也爬不起来,他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当山妹子明白过来时,背二哥已经到了黄泉路上。 山妹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背二哥沉沉的身躯移动开去。背二哥的尸体和着身上的食盐货篼,一下子顺倾斜的山路向山下滚去,掉在路旁一个平坦的土凹里。山妹子紧张、怆然,初涉世事的她,连滚带爬来到背二哥的尸体旁,不知所措地伫立……这种事她羞于大声呼救,也没有自己去施救的能力。再说四下里没有一个人影。 万分悲痛山妹子,却又惊恐得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呆了…… 这时远处天边滚过一降沉闷的雷声。天上乌云骤起。山风忽然肆虐而起,枯叶、松针和着泥沙在空中旋转,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山妹子崩溃了,她软瘫地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轰隆隆!哗啦啦!也许是久旱不雨的缘故,山巅上由上而下的泥石流在山水的作用下蠕动而来。雷声更紧,地动山摇了,世界仿佛末日来了…… 山妹子哪里见过这降式,哇哇大叫着闪过一旁,泥石流瞬间掩埋背二哥的尸体…… 后来,鸡爪山民都说,掉队的背二哥是在返回川东的大巴山丛中摔下了阎王涧,所以没有回来…… ……翌日,原本水灵灵的山妹子变得好憔悴,傻傻的。她象游魂似地在那陡峭的青石板山道上拾级而上又沿级而下,徘徊在背二哥的葬身之处,口里不时地喃喃嗫嚅:我要跟你一起去,去贩盐,贩盐…… 第三天,山妹子变得很少和人搭话,索性把背二哥的坟垒起来。逢人就说,背二哥死了,这是他的坟茔,并且拿来几张黄纸烧了……瞧着山妹子离奇的举动,女人们都掉眼泪;但是,所有鸡爪山民都深信,坟茔里什么都没有。都说,山妹子爱得太痴,疯了。 家里人都以为山妹子得了花痴,请医生来把脉拿药,山妹子把药倒了。说:我没有病。 一个月后,家里人看看等背二哥回来已是渺茫之举,就想嫁她出去,也许病就好了,山妹子说,我不嫁。 有一天,山妹子在背二哥坟茔前发愣。遇到一个六十多岁的风水先生。风水先生说,他游遍好山好水,没想到在这里相中一块少有的风水宝地,不知给谁占了。山妹子说是他的背二哥占了。风水先生说,没有后裔占了太可惜,这里要出文曲高官。 山妹子似信非信。风水先生凝视山妹子良久,惊喜道:姑娘你有喜了。山妹子于是去看医生,果真如是。 山妹子回喜孜孜地对家里人说,我有喜了,我想嫁,想马上嫁出去,嫁谁都行。家里人都以为她又在说疯话了。 多好的姑娘呀。老人们都说。总不能老这样下去吧?那年月,姑娘嫁不出去闲话多,家里人就不光彩。人们都认为:虽然山妹子的模样娉婷可人,但已经又疯又傻了,有背景的俊后生不愿意要她的。于是,按照家规,父母作主把山妹子嫁给了后山的一个有钱人家做小妾…… 末了,陶夫子停下来,端了茶杯呷了一口润嗓子。 后来咋样了?山妹子生下了一个孩子吗?那孩子真是文曲星吗?六个青年人都用同样的眼光望着陶夫子。 “娃们,后面的故事好长,早点回家休息。等你们出去磨练后,有了出息,回来桃李湾,我再讲后来事……” “好的,谢谢大伯。”西峰代表六个人,说了这句话。 然后六个人齐刷刷地给陶夫子深深地鞠躬…… [这个题材的引子写成多年。终因生活体验不够而打住,主人公有多少故事呢?作者现在奉上后面的记叙。] 第一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建国以来的几十年里,桃李湾村出了一个名播乡里的乡贤。人们都管叫他“李革委”。李革委三个字里自然有“革命委员会委员”的内涵,和“建国、跃进、文革、援朝”之类,被父母取有历史烙印的名字不同,李革委是鸡爪山民附近十里八外的百姓取的,而且在这片土地上影响深远,很少有人叫过他的真名。在附近的乡场的那些茶肆或者村里的红白喜事山民们聚集时,年长的人们都可能聊起他的故事。 李革委是典型的毛泽东时代的农村基层干部。毛泽东写下《七律·长征》的一九三五年十月,李革委才出生四个月。毛泽东改写中国历史,主持开国大典时,李革委十四岁。毛泽东逝世那年,李革委也因疾劳成疾而病退让贤。 李革委是个孤儿,真正的贫农出生。从农村阶级的划分、土地改革、初级社、高级社到人民公社,他都是共产党在农村最前沿的激进干部。从儿童团长、民兵连长、大队会计、大队革委会主任、公社财粮。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年代,在席卷中国大地的大大小小的各种运动中,李革委成长着。农村工作的复杂,炼就了他的睿智。在历史的阵痛中,他一直是带领鸡爪山民“农业学大寨”、吃蕃苕包谷稀饭过日子、吃糠头粑“忆苦思甜”的桃李湾村(时行政称谓“大队”)的革委会主任,是人民政府的桃李湾第一任行政长官。在模拟“共产主义” 农村吃“集体食堂”大锅饭的岁月里,他目睹桃李湾村饿死了一百四十多人。极左极右的那年月,他曾带着干部们去那些家中暗暗生火做饭的村民家里没收锅碗瓢盆,把人们赶到集体食堂过“共产主义生活”,然后吹口哨下地干活。 村里有个大王叔,因为老婆不生育,早年间就十里八外向子女多的人家抱养了一子一女。那年月他家日子一直过的紧。他儿子水牛比李革委小十岁,李革委保送了这个贫下中农子弟去参军。可大王叔两口子身体都不好,挣的工分也少,加上女儿水莲也十八九大了,食堂饭让一家子从未吃过饱。有一次有人检举大王叔偷了集体的蕃苕。李革委带队去抄家,在火塘里发现赃证时,连忙用稻草盖了,对随同的上级领导汇报说“啥都没发现”,后来大王叔一家好生感激他“知情不报”的恩德。 应该说,贫农出生的李革委根正苗红,和‘地富反坏右’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然而在“四清运动”中,却被人污陷,诸如批斗、停职等等在所难免,后来又戴红花平反昭雪。 在共和国历史的发展进程中,有一个年代农村出现了“反共救国”的反革命组织;村里面的几个受谣言蒙昧,参加了这个组织的人全都是李革委清查出来的。以至于这几户人家在那年头的政治权利大打折扣,抬不起头来。这些人是“五类分子”。经常李革委会因多年的农村工作结下些人怨,有点“阶级斗争”味了。可是那都是大气候所致,他也无能为力。最让他伤心的是,他的妻子为此抛下了他和两个女娃,吊死在鸡爪山腰老鹰洞口的歪脖子树上,撒手人寰…… 李革委再娶,生下了西峰。由于中年得子,李革委好生钟爱。多亏西峰妈把家里的大小事务全部包揽;李革委不知什么时候得了病,还经常咯血。所幸前妻的两个女娃已长成大姑娘了,女娃会体量父母,念了初中就留在家,帮助干活。凭着李革委的能力和家教,一家五口非常和睦,根本没有前娘后母的家庭磨擦。 李革委前妻为哪英年而西,桃李湾的人早已把这个怵目惊心的故事传遍了鸡爪山的十里八外—— 天道实博爱,人生本无常。李革委相信共产党,因为共产党在民国三十八年把中国改天换地,使他这个朝不饱夕的孤儿得以当家作主。原则性很强的他,具实地查处,把自己儿时起就一直是最要好的两个伙伴,定型成为“反革命分子”,这两个人就是本文主人公山凤和丽珠的父亲——李虎和李豹,他们是两兄弟。其实也和李革委是同族远房兄弟。 那个年代,被定为反革命分子,等于就是政治上有了严重的污点,要随时随地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各种运动开展时要在大会小会上挨批斗,承受口诛笔伐。连枪决坏人时也要去陪杀场。李虎李豹那时还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却抬不起头来,以至于近四十岁才娶老婆,生下了丽珠和山凤。 刚解放时,有一次在村口那流速湍急的大河里洗澡,李虎李豹因有风湿寒气陈疾,在水中脚抽筋,差点淹死,是李革委冒着生命危险把两人救上岸…… 当两兄弟成了反革命分子时,他们气冲牛斗,私下里找到李革委说:“早知道你会这样无情,当初你就不该救我们,让我们两兄弟淹死算了。你要搞清楚,你和我们兄弟是同一个曾祖公的后代,你要大义灭亲,有种,这辈子和你没完!” 看着哥俩承受着生不如死的政治压力,李革委真的有些自责。他何尝不希望哥俩能够堂堂正正地生活,娶妻萌子呢?李革委心里明白,从此和两兄弟之间有了解不开的死结。尽管有时和哥俩对面而逢时,哥俩那仇视的目光和一些指桑骂槐的言语象利刀扎过来,李革委还是坦然地对哥俩笑容可掬,也从不再向上级反应他们的不是,尽最大可能地说哥俩积极改造、有进步云云。 私下里,李革委对田嫂说:“李虎和李豹因为人年轻,才误入歧途。其实就是在‘反共救国’组织的名单上有个名字而已,也没有参加过什么反动活动,就成了‘反革命分子’。想不到这事会害了他们这么多年,不晓得以后的政策会咋样。他们也不会也反不了党和政府啊!这也是我害他们啊。”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社教”、“四清”相继开始了,干部整风整治到仕途风平浪静的李革委头上来了。李虎李豹哥俩自然想一吐数载怨恨,积极地参与“莫须有”的情报提供,报复李革委。中国灾难深重的一九五八年,桃李湾村饿死了一百四十多人的现实,成了李革委贪污集体粮食的罪名。李革委被停职反省,写检查、挨批斗,时称老实交待了就“下楼”,李革委不知道毛泽东的治国之道,会在探索中经过曲里拐弯的挫折。他是受共产党的教育、培养、成长起来的干部,知道“坦白从宽”,然而,却不知自己到底有什么可交待?以至于两月多的时间里,天天写检查、挨批斗,人已经憔悴得如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模样…… 县委“四清运动”工作组,自从进驻了鸡爪山人民公社,进驻了桃李湾大队后,打击一大遍的扩大化运动开始了,有两个生产队长在连日连夜的批斗中,因为精神疲惫虚脱倒在批斗现场……桃李湾小学的老校长,因为岳父是国民党员而株连,工作组要肃清他在共产党的教育事业中的流毒,坚决画清历史界线——和他老婆离婚,结果这对五十多岁的教员夫妻双双服毒。妻子毒死了,校长毒性不到位,硬是自己用镰刀生生地割断喉管,才得以升天堂。当李革委听到工作组的这些辉煌成果时,真的有些心寒,他不知自己要如何才能“下楼”,是不是把那些子虚乌有的罪状全部承认下来,就可以交差。但是这么多年的复杂农村工作告诉他,忍辱负重地让他们批让他们斗,千万承认不得,承认了今后的日子会更糟,因此他成了工作组认定的顽固不化分子。 工作组的组长在批斗会上指着李革委的鼻子说:“你的思想冥顽不化,是不是斗死你也不认罪?桃李湾大队饿死了一百四十多人,你睡觉时没有冤魂来找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三个大队四千多人的口粮,你一斤粮食贪污一分钱,是多少钱?” 李革委当时除桃李湾大队主任外,还兼职鸡爪山公社财粮一职,分管两个大队的财粮会计。那时的人民币的最大面值是拾圆“大团结”。这种欲加之罪的后果,李革委“贪污分子”的帽子戴得稳稳当当,而且可以坐上十年班房! 一百多条人命啊,这是可以认罪得起的吗?自己的岳父母不也双饿死了?那几年是自然灾害空前,和苏联翻脸国家欠外债,好劳动力都外调出去“大跃进”大办钢铁;人们喊着“人民公社万岁”,而生产无法进行……西峰稍大时,李革委就把那些过去的故事讲给他听。 那时,阶级斗争,社会主义教育,组织农村贫下中农队伍,“四清”,干部参加集体领导,是五个工作要点。阶级斗争是工作重心。阶级斗争形势一日千里。形势逼人,形势就像澎湃的海啸在各地泛滥;不管你的腿有多长,焉能跑得过一泻千里的汹涌大潮? 但是当时李革委没有想到死,夜深人寂时,他对妻子说:“小田,无论如何我总是贫下中农出生,是有人在坑我,我盼解放都盼到了,难到……好像中央的政策不会是这样的,是不是下面搞的极左?” 多少个夜晚,两夫妻都抱头痛哭…… 李革委的前妻,人称田嫂。她也因此作为干部家属,被隔离起来,天天到村公所进学习班,县委工作组的人天天给学习班的人读文件,要求那些在学习班的家属们认真学习、提高思想认识,积极检举自己的亲人的不法行为,让亲人们早点“下楼”。那时,田嫂把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儿都托付给娘家的哥嫂照看,懵懵懂懂地在学习班里熬啊熬。她心地善良,想不出自己的丈夫究竟做错了啥,也检举不出来啥,天天在学习班里抹泪。 这天深夜,田嫂从学习班回家。她在细雨中手里打着竹棍火把照着泥泞的山路,翻过鸡爪山,溜溜滑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由于日复一日的在学习班里学啊学,在工作组的循循善诱下挖空心思地为丈夫找罪证的这种受精神折腾,她早已心力憔悴,大白天也精神晃忽,晚上走路就像在腾云。以前她从不敢走夜路的,女人胆小啊,可现在她不害怕了…… 从倾斜的山路下来,顺着大河边的土路,向桃李湾彳亍而来。一不小心,从河坎上咚地掉进了河里,幸亏在慌乱中伸手抓到一根柳树的根,才不至于沉没河里。 这段时间的田嫂饱经运动的身心折腾,哪里有力气大声呼救?尝试过几次求生的攀登,始终爬不上河坎,最后只好双手死死地抓紧柳根,热泪盈眶望着村口,希望有人能从村口出来或从河边回家经过,那就是她的救星。 那时是晚秋时节,天上的月光灰蒙蒙地漠然地撒在大地上。河水不是太冷,两分钟的浸泡后田嫂反而头脑清醒了许多,就一个劲儿地呼喊:“救命啊——” 孱弱的声音和庞大的夜色抗衡着……终于有一户人家开了门,那昏暗的煤油灯光从大门里泻出来,远远望去,有个人影在门口循着声音往河边望。田嫂辩的真切,那是大王叔的家。她知道大王叔是个经常卧病不起的人,他老伴死了,儿子水牛参军去了,家中就只有他十七岁的女儿水莲里外一双手。这夜深人静的,她一个女娃会来救人? 田嫂认准那门口的身影就是水莲,就拼命疾呼:“水莲,快救我,水莲,救命啊——” “大保,我要出去看看,好象是田嫂在河边喊呢!” 那时川东的山里人对父母的称谓很多。称父亲:大保、爹、保保、保爷。称母亲:娘、奶子、姆姆、妮妈。还有好多在字面上无法表述的称谓音符。解放后多数山乡家庭开始自发地通称:爸爸、妈妈。 那大王叔正躺在床上哼哼,听水莲说要出去,说道:“这深更半夜的,说不定会是水鬼,不要出去呀,娃。” 水莲平日和田嫂最要好,她仿佛听到田嫂的叫声越来越急了,就一边在煤油灯上点着苎麻梗,一边回答:“我听得那么真切,是田嫂,人家李革委是我们家的恩人呢。咋会是水鬼?大保,我去呢!” 水莲风快地手持燃着蓝色火苗的苎麻梗,一路照着向河边小跑过来:“田嫂,是你吗?咋呢?” 田嫂躺在床上发高烧…… 已经鸡鸣两遍了,李革委才跌跌撞撞地回来。这天他又被带到邻近的大队作为狡猾的典型去批斗,在会场上被“革命群众”把额头打破了,头上缠着白色绷带。 夫妻俩每晚都会抱头痛哭,田嫂却更是凄凉地哭啊哭。两个人只有这时才觉得这个无情的世界有一丝暖。 “娃他爸,往后这日子我们能熬过去吗?”田嫂看着丈夫血浸的绷带,绝望了:“我差点淹死……是水莲救了我呀……” 李革委木讷地望着妻子,感叹世事的无常:“刚解放时,我打土豪斗地主,如今我咋的天天挨斗,这不是整治自己人吗?”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天快大亮时,屋子里劈哩叭啦响,浓浓的烟雾呛醒了李革委,当他睁开眼一看时,大惊失色:“不好了,娃他妈,房子咋的着火?”——李革委家是一个单门独户。两间木架结构的房子,才建成三四年光景。那时鸡爪山方圆十里的地方,都没有一幢青砖瓦房。在桃李湾村几乎都是泥墙房,墙的下半部全是青砂石砌成的,都是老祖宗留下的火把头啊。象李革委这样的木架房子,墙壁全部用竹片编织并粉上雪白的碳灰的房子也是少乎其少的。山民们都羡慕李革委的房子,不仅是物以稀为贵,重要的是因为那时根本没有人有钱建房子,连肚子都填不饱。流行空着肚子喊:社会主义好,提高警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和阶级矛盾,严防走资本主义道路。 那么,李革委的房子又是怎样盖起来的呢? 解放初,许多人家日无鸡啄之米,夜无鼠耗之粮。而孤儿的他更似天仙配中的那个董永——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基。他一直住在鸡爪山腰的关圣庙里。 他有一个陶表兄,表兄的爹是个大地主,一九四八年被人民政府正法,财产全部充公,分给翻身当家作主人的贫下中农。那天枪决表兄的爹,李革委带着桃李湾的儿童团员们在公判大会外围执勤。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李革委回到关圣庙时,碰到了大他两岁的陶表兄正在庙里跪在关圣爷的神像前叩头。 “你来这里搞啥破坏,你这狗地主的儿子,滚……”李革委政治觉悟很高,手持扎着红布的鬼头刀,差一丁点就要砍下去。 陶表兄泪如雨下:“表弟,我知道我是坏人,是狗地主的儿子……我没地方去,让我先在你这呆几天吧,让我想想往后咋办……” “呸,装可怜!活该。”李革委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动了恻隐之心:还真是可怜。 “表弟,虽然我们两家没有往来,可是也是亲戚啊……我娘前天也死了……三个姐都不敢留我,她们要天天开会交待罪行……”表兄泣不成声。 李革委也听上级说了,一个地主婆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攻势下,吞下鸦片什么的自杀了。想了想说:“好吧。不过,我要和你划清界线。你住在东厢的茅屋里,那里有几个稻草,可以睡觉,可以和我一起吃饭。你要偷我的东西、做坏事咋的,我会报告上去的,搞不好把你也枪毙了!” “好好好。谢谢表弟,谢谢!”表兄口里一个劲地谢,却在一个劲地冲关圣像叩头,那样子真像在谢关圣人。 “叩啥鸟头?一个泥菩萨保得了活人?迷信!”李革委那把儿童团长的指挥大刀“呼”地砍向神象,关公那带盔甲的臂立马断了一条。 表兄吓懵了,颤巍巍地说道:“好好好,我不叩头了……你说的都对,都对,我要悔过自新,我要听你的,听共产党的……”末了,还是有些伤怀地嗫嚅:“这关圣人是天神呢,是武夫子啊。” “我管你五夫子六夫子,就是日本鬼子还不是被我们共产党打的滚球蛋!” 表兄那年十六岁,还在很远的川东啥学校念过书。没过几天,表兄给李革委留下一张纸条,上写“有缘再见面,万分叩谢。保重!民国三十七年,表兄字。” 表兄一去,几十年杳无音讯。在这几十年里,李革委经历了六滩七湾的人生风浪,始终猜测不出陶表兄去向何处。只相信:陶表兄不会死的。说不定有生之年真要重逢。 又是一年芳草绿,桃李湾大队下辖的一个生产队的春播谷种,放在集体保管室旁边的水池里,做发芽前期浸泡。某一日下午,保管员发现少了一箩筐谷种,就立即向上级报告。这可不是小事啊。谁敢狗胆包天,破坏春耕生产?这事一下子传到了公社,甚至区委派出所的聂公安也来立案侦察。 那些受管制的“五类分子”全被关起来反省,可是谁也不承认。那时的逻辑很简单——做坏事的,就是那些“地富反坏右”,因为他们出生不好,身上有顽固不化的毒瘤。 当时李革委正在县城参加干部学习。得知此事,风急火燎地赶紧回桃李湾。一问事态进展情况,才知聂公安出马调查了一天,还是一片茫然。就对派出所的聂公安说:“聂同志,把那些嫌疑分子放了吧。你先回去等消息……我对桃李湾这地方了解,这事交给我吧。我三天之内给你一个交待。” 李革委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是惊人的。在这片土地上,不管发生什么大事小非,他一闭上眼睛,就可以料想出事态的真像始末。 在鸡爪山留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千说假话万说假话,千万不要对李革委说假话。据说这是两个坏分子,关在鸡爪山公社的黑屋子里,偷偷的私语被文书偶然听到的。几乎所有的人在李革委面前,都会直述心语。因为他们知道任何拐弯抹角都是徒劳的,李革委可以洞悉他们心中有几节花花肠子…… 李革委来到保管室旁浸泡谷种的水池旁,静静地沉思。凭他的经验断定,偷谷种的一定不是那些五类分子,因为那些人已经政治得服服帖帖,根本不用再找这些人做思想开导。 李革委在水池旁仔细地来回观察,终于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拍拍掌,自语:“是他?……对,没错!” 原来,李革委在水池旁斜坡上,发现一个长长的脚印,从上滑下。从脚印的深浅和力度看,就是偷谷种的人在慌乱中扛着一箩筐,往回走,差点在斜坡处摔倒。脚印正对的方向,就是偷谷种的人的家,因为偷到手以后必定向家里方向赶路;李革委朝对面的那户人家看了看,确定了。 那户人家的户主就是王二根,也就是本篇主人公之一小波的爸,当然那时小波还没出生。王二根家原来有十个人。他有一个小他十五岁的妹妹,七岁那年居然在县城走丢了。现在九口人,上有三个老人,下有四个小孩。任凭王二根夫妻全年满勤地挣工分,还养了两条生产队的耕牛,但年年都是超支户,年年都要靠借储备粮过年关。李革委平日里非常关心也是贫农出生的王二根一家,因为他是阶级兄弟。那个时代,政府在周总理的倡导下才刚刚开始提计划生育,全社会也只有尝试性的一点点力度。因为之前的好多年里,谁家生育了孩子,还要补助工分、布票、粮票什么的;直到后来王二根老婆生下了小波,才去做了节育手术。所幸那小波娃天资聪颖,从小沉稳,大人们没一个不认同这个娃的。 李革委曾经拍着王二根的肩膀说:“小波这个娃,不简单啊。”他通过对娃们的观察,慧眼认定小波乃人中之龙。他经常对水莲说:“别看王二根家里穷,小竹篼上也会生出大笋哦。” 该如何处理王二根呢?怎么偏偏这次贫下中农没了觉悟啊。李革委一边向王二根家走,一边思索…… 李革委是火眼金睛,也是刘伯温,他一算一个准呀!当他推开王二根家的门时,王二根一家吓傻了。 王二根更是“咚”地下跪:“小哥子呀,李革委呀,我晓得错了,瞒不过你呀……娃们吃不饱啊……我才动了几斤做馍吃,其它的还在牛圈屋的横栏上放着……” 看了看灶上的蒸笼里还窜着香喷喷的气味,里面是用谷种磨出来的米浆和蕃苕片做的馍。 李革委面无表情地说:“老王啊,起来说话。”然后看看几个衣裳穿得补丁撂补丁的孩子和饥肠漉漉的老人,又说:“还没吃饭吧?快吃,快,别害怕。” 然后李革委给王二根耳语一阵,匆匆离去。 当天晚上,李革委带上全体大队干部,以大队革委会的名义,在谷种被偷的生产队召开群众大会。 李革委在会上说:“不管是什么人,把集体的财产侵占为已有,都要受到法律的治裁。我们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我们已经有了眉目,谁做了这件事,要主动把谷种退还,在今天晚上把谷种放回原处。我们可以原谅你是初犯,只要你积极改正错误,到大队革委会来写过检讨,我们会从轻发落。” 第二天早上,保管员和生产队长都来向李革委报告:谷种已经奇迹般地放回保管室的水池里。 李革委在向鸡爪山公社党委汇报时,说:“我用诈降计,把谷种先追回了,这样才不会影响春耕生产。至于是哪个干的,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不过,我会慢慢地查……” 其实这件事,就这样被李革委从中低调了结了。 后来,李革委硬是把自己的口粮,扛了一大袋接济王二根。感动得王二根对天发誓:“李革委呀,你是好人,今后只要你有啥坎儿过不去,老哥子我会不要老命地帮你!”…… 秋天的时候,“破四旧,立四新”的浪潮席卷神州大地。李革委带领大队的基干民兵,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把桃李湾右侧的清朝乾隆爷御笔题字并赐建的“朱氏女贞节牌坊”彻底摧毁。把相传在明末修建、曾经是他栖身七年的关圣庙夷为平地——这可是他住了多年的家啊。 作为一个精明干练的农村干部,李革委已经在鸡爪山公社有口皆碑了。于是他曾被区委指名抽调,到山外一个几任干部都整治不好的阶级矛盾相当复杂的出了名的“烂大队”,担任为期半年的大队革委会主任。 那段日子,当李革委正在利用晚上和早晨的时间,紧锣密鼓地盖房子;白天他要开会,指挥各生产队的农业生产。区委、公社党委的同志来到他的建房施工现场,对他宣布了组织上的抽调安排,要立即上任。 李革委虽然欣然同意。但环顾一下这两间尚未彻底完工的房子,他心中似有许多事放不下。 区委的领导都看在眼里:田嫂正哄着两个女儿吃饭……那两间房子除了木架,四周的竹片还未编好,后序还要用碳灰粉刷……两间房就一间有瓦盖,另一间连脊梁木檩都没有…… 区委的一位老领导发话了:“小李呀,人人都管你叫李革委,这说明你是党的好干部,你放心去工作吧,我们不能看着一个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冲锋陷阵的干部,连房子都没住的。” 当即,区委领导指示公社党委,给李革委批示了砍伐木材的指标,抽调劳力,由专人负责在三天之内建好房子。基本上李革委的房子,有一半是党和政府的馈赠。 李革委到了那个令上级头痛的“烂大队”,施展开雷厉风行的才干,硬是把那里搞得政通人和。半年后回到桃李湾。 ………… 如今,这两间木架房却被滚滚浓烟笼罩着,那木檩、瓦片、竹片被子肆虐的火焰强劲地吻过去,发出劈历叭拉的惨叫。偏偏这时山风顿起……风借火势,火仗风威…… 村里的山民们都在晨睡的贪恋之中,只有警觉的 第二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时间又过去了两年,大王叔的儿子水牛从部队复员了,回到桃李湾,和同村的一个叫竹叶的姑娘结了婚。 李革委觉得自己老是住在大王叔家也不是个办法。这两年内,大王叔长期卧病在床。自己的两个女儿全仗水莲照料,现在,大王叔的住房也紧张了。 李革委开始张罗起再建房子的事了。以前住在关圣庙,自己带人去毁了。好歹建了两间新房,又被火烧了。如今再建吧,连田嫂也去了。他真的好伤感。 农村的人都说,建房,是人的五百年道衡,因为人一辈子建房不会很多次的,建房淘神啊。 有一天,大王叔把儿子和儿媳、李革委和水莲叫到床前,语重心长地说:“我自己的病我明白,没有多少日子了……李革委,你是干部,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这辈子就差水莲的婚姻大事未了……” 那水牛刚当兵回来,说话直来直去:“哎呀,我大保磨磨噌噌的,我来明说了吧。李革委,大保他的意思是要妹子嫁你!你就同意了吧,我妹子挺好的。” 水牛的新婚妻竹叶在旁道:“水莲这几年一直不嫁人,你该明白的,李革委,她就等着你呢。” 水莲这时一点也不害羞,仿佛为嫂子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而激动。她眼里含着泪花直盯了李革委,如等待判决。 李革委知道,水莲真的是个好姑娘,就说了一句:“这对水莲不公平,她是个黄花闺女啊。” 水牛急了:“李革委,你就说同意或不同意吧,别的啥也不要说。” 所有的人都盯着李革委…… “好,我同意。水莲,你呢,跟着我……也许这辈子有很多罪受,真难为你的……”李革委很认真地说。 “跟你,我喜欢……我不怕受罪!”水莲的脸红透了。 水牛拍拍李革委的肩膀,半似开玩笑地说:“往后我叫你妹夫,我不叫你李革委了,你年龄虽比我大了十岁,又是干部,但我是水莲的大哥!除了青碳无好火,除了郎舅无好亲啊,哈哈。” “还有啊,以后,我们的孩子还可以结成夫妻,做过亲上加亲!”水牛余兴未尽地说。 “说啥呢?还早呢。现在不可以近亲结婚,真笨!”竹叶用胳膊拐着水牛,嗔道。 “谁说不可以?妹子和我,是大保到两个家去抱养过来的,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是吧,大保?” 大王叔高兴地点点头。 李革委就这样和水莲结婚了。 洞房的之夜,水莲悄悄对李革委说:“我要给你生个儿子。这也是田嫂生前的心愿。过年过节,我要祭奠田嫂,她是大姐。她生下的两个女儿,也是我生的一样……” 有两个坚贞的女人牵手人生,李革委很感受动。那个晚上月明如洗…… 水莲把一家子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天将田嫂所生的两个女娃打扮得象公主,然后送到学校。第二年春李革委择地方另建了房子,生下了儿子西峰,从此这个家美满、温馨。 水牛和竹叶的女儿香香先西峰三个月出世。两家父母从小就逗玩两个小孩,要他们长大了做夫妻。 有一年新年初一,水牛和竹叶带了四岁的香香,来给李革委一家拜年。香香站在堂屋门口稚声稚气地大声嚷嚷:“姑姑、姑爷、大丫姐、二丫姐、西峰弟弟,啧啧,我来给你们拜年啦!” “哟,是你们一家子呀,好呀好呀,快进屋——”水莲正在灶房里忙乎,连忙把手在围布上搓搓,乐滋滋地到门口迎接:“香香娃呀,过年了就大一岁哟,哟,看我的侄女多漂亮、多精灵,来,姑姑抱。” 香香把小嘴一努,双手背在后面,说:“不让你抱,先给我红包钱。” “等下你姑爷回来,一准给你,啊——”水莲笑逐颜开:“说说,有了红包钱干吗去呢?” “买新衣报,买大朵的花扎头上,还买好多好多糖……”香香在水莲怀里绘声绘色地比划着童年的奢望。 那水牛和竹叶奇了,自己的娃还真逗趣的,不由异口同声地问:“娃,哪个教你的,见到姑姑要红包钱?妈妈在家教你见了姑姑说啥?” “是山凤妹妹教我要红包的。啧啧妈妈说,见了姑姑要说‘恭喜发财’……”香香浅浅地笑,用小手拧着水莲的鼻子。 水莲亲亲香香的脸蛋,把香香放到屋里的小木凳上坐了:“香香娃的这张嘴多甜哟……和你西峰弟弟玩去,姑姑这就给你煮荷包蛋,啊。” 这时李革委肩扛猎枪,手提一大块麂肉回来了。 鸡爪山深处,野生动物可多了。诸如麂子(野山羊)、岩鹰、野兔、黄鼠狼、雁鹤随处可见。狩猎是山里人祖辈遗风和习惯。那时的政府还没有出台禁令捕杀林中野兽和收缴猎枪。在剿匪时,桃李湾的山民有好几个猎手是鸡爪山民兵连的神枪手,据说全靠他们熟悉山里地形,几个罪大恶极的土匪头子才落入法网。那年月,农闲或过节日,山民们三三两两扛了猎枪就进山,打中了猎物时,剥了皮人均分肉,所谓“上山狩猎,人人有份”,真正的 “共产主义”。不过谁是射手,功劳就最大,按惯例分得双份肉加上兽皮。 香香见了李革委回来,蹦蹦跳跳地来到近前,把大眸子闪了闪:“姑爷,我和爸爸妈妈来拜年啦,啧啧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把小手伸的老高。 李革委乐了:“好呢,谁叫你是姑爷的乖乖娃呢!” 香香的手上立即有了钞票,然后喜孜孜地进灶屋向忙乎做饭的水莲姑姑和竹叶炫耀去了。 李革委把麂肉递给水莲,就到里屋拿了几片烤烟叶给水牛,两郎舅就坐下来唠家常。 这时水牛忽然问:“咋不见几个娃呢?” “这几个娃,成天都没几个时辰在家里落脚,四处玩耍。高兴啊,娃们就盼过年哦。你看,全都在那棵老柚树下玩。”李革委站起来,用长管烟杆指着对面的土丘,说。 老柚树在李虎和李豹的自留地(集体化时农村社员的菜地)里,是两兄弟的爷爷留下的。两兄弟的院子就在旁边。 李革委素有先知先觉的经验思维,这时,他脸上顿时有些不安:“我去叫娃们回来……”话一落地,人已出了大门,径自往土丘而去。 那香香刚好从灶屋出来,见姑爷出门,就缠着水牛发嗲:“爸,我也要去,去找大丫姐姐和二丫姐姐,还有西峰弟弟。” “好呢,乖乖,来,爸给你骑马马。”水牛把香香骑在脖子上,跟上姐夫。 老柚树下有十几个小孩在那里玩藏猫猫,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大丫十三岁,二丫十一岁,两姐妹是那群娃们中最大的,自然成了头儿。娃们一个接一个拉着前面一个的衣裳后摆,成了一个长蛇阵,大丫站在最前面把手臂分开护着她身后的“羊群”,二丫则站在对面来“杀羊复仇”。这是鸡爪山附近儿童世界多年的独门游戏—— 大丫:“嘣嘣嘣,是哪个在打石头?” 二丫:“是我在打石头。” “打来石头做哪?” “磨刀子。“ “磨好刀子又做哪?” “杀羊羔。” “杀哪家的羊羔?” “杀你家的羊羔。” “为哪杀我的羊羔?” “你的羊羔吃了我的麦苗?” “吃了几多?” “吃了一片坡?” “赔你一筐麦籽好吗?” “不行。” “赔你两筐麦籽好吗?” “不行。” “你要咋办?” “要杀你的羊羔——” 二丫扑向“羊群”,大丫拼命保护“羊群”……最后,有一只“羊”被二丫逮捕到了,那只“羊”是李虎的女儿丽珠。 李革委和水莲结婚后,快四十岁的李虎和李豹也相继结婚了。两兄弟都娶的孀妇。虽是二婚,两个女人都挺能干的。李虎的老婆桂枝是个知书达理的民办教员,丈夫早亡没生育过,再嫁李虎的第二年生下了龙凤胎——儿子丽宝、女儿丽珠,两夫妻美满喜悦溢于言表,李虎更是精神抖擞焕发出林中老虎的阳刚气魄。李豹的老婆叫杨嫂,再婚时给他带来一个十一岁的儿子叫松果,次年生下女儿山凤;那杨嫂是个有头脑的治家能手。家里喂些鸡鸭兔改善生活,别看她是个妇人,还会编竹笠。经常逢赶集时到乡场换些钞票。在小农经济的年代,一个妇人有此观点还真不错——这当然有李革委网开一面的关照,才不至于成了“资本主义”行动。 事实上,两兄弟的人生有了起色,李革委心里也踏实了,他感到自己把族人弄成“反革命分子”的歉疚,心中总想化解之间的隔阂。两兄弟要是没有政治上的污点,他们的婚事早就解决了,娃娃也该有大丫二丫这么大了。两兄弟的婚酒李革委都去祝贺,敢情过去的事对他们伤害太深,也就对李革委的善意并不买账。李革委多么希望和两兄弟象少小时那样亲密共处。二十来岁时,他们三人多少次晚上操了猎枪、打着手电,唤着经他们训练有素的猎犬,在大山深处追捕狡猾的山狐和麂子,可以通宵达旦,那是多么难忘的青春时光啊!李革委清楚,两兄弟对他的怨恨就差没有操起猎枪指向自己的脑门,所以要改善这种局面,还有很长的心路历程。何况政府这些年对“五类分子”的管制并未降温。李革委自己受伤更深啊!几年前的运动,李虎李豹的反扑也够狠,可他不会怪罪他们…… 当李革委和水牛、香香来到土丘上,娃们的游戏正酣。 丽珠已成了二丫逮住的“羊”,按娃们的游戏规则,被逮住的人要当大家的面趴在地上学羊叫…… 丽珠吓着了,不趴下学羊叫,用手揉着眼抹泪。 娃们可不饶破坏游戏规则的人,这一环节可是游戏的趣味和高潮啊,是不准耍赖的。于是,齐刷刷地喊:“羞羞羞,丽珠赖皮狗!羞羞羞……”山凤来到丽堂姐珠身旁,一边向娃们吐唾沫,一边嚷:“羞个屁!羞了我丽珠妹妹,就不学羊叫。” 丽珠天性娇气,一个四岁的娃哪经得住这阵势,索性就“哇哇”大哭了……真是骨肉心连,丽珠的鸾生弟弟丽宝不失小男子汉的风度,牵了姐姐丽珠的手就要逃走回家。 娃们起哄了:“赖皮狗,不许走,赖皮狗,不许走!” 丽宝把小嘴嘟老高:“我要告你们,叫我爸揍你们!” 娃们才不理会这个,决不在“原则”上让步…… 于是乎丽珠丽宝双双大哭。 丽宝嗓门老大,颇有李虎之风。他向爸妈求援:“爸,妈,他们欺侮我姐! 鸡爪山民的后代,是一个人丁意识很强的山里人群体。把自已的娃看得比啥都重要。所以,丽宝的大声哭叫,使得凡是自家有娃在外面玩的大人们,都闻讯赶来土丘了。加之大过年的有热闹看,自然有好多人站在自家门口向这边眺望。场面也就壮观了。 李革委把大丫二丫叫到跟前严斥几句,喝令姐妹俩带西峰回家。那西峰正在和陶屠户的儿子黑毛追逐,比谁跑的快,王二根的儿子小波在那里当“裁判”。不管两个姐姐怎样好言哄他,就是恋着还要玩…… “爸,妈,他们欺侮我姐……”丽宝对李虎和桂枝说。 这时李豹、杨嫂、王二根、陶屠户等等都过来了,询问着自己的娃发生啥事。水莲和竹叶也来了…… 李虎把脸阴得像要下雷阵雨,用眼光扫了一眼李革委,再看看大丫和二丫,就弯腰将自己的双胞龙凤娃,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夹抱腋下,恶恨恨地道:“回去!你们小不点儿的,不被人欺侮才怪,老子都被人欺侮半辈子了!” 李虎这含沙射影的话分明是说给李革委听的,好像李革委唆使了两个女娃以大欺小。 大人们都听出李虎的话是冲李革委来的。 李虎老婆桂枝是个为人处世和风细雨的教员,倒是最会救场的,一看老公这话指鸡骂狗,连忙说:“李虎,瞧你这人,咋说话的?娃们在一起玩耍,哪会不拌嘴的?没事没事,大家都回吧,过年要过的开开心心呢。” 那陶屠户是个粗犷人,直扛扛的性子,嗡声翁气地道了一句:“都是一笔写个‘李’字,一个老祖公,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要搞的深仇大恨嘛。” 那李虎回过头来,声音像打雷:“管你啥事?!当官的屁股上有油,你爱舔?看你周身尽长猪肉,就没长猪骨头!” “骂老子没长骨头?有本事就试试我的杀猪刀!”陶屠户怒从心中起,起来一团火,火是几个字:“有种你别走!” 李虎不吃这一套,放下丽珠丽宝,回头就冲过来…… 李豹也豹眼圆瞪:“陶屠户,瘌哈蟆打哈欠——口气大!” 那李虎李豹是李革委那般年纪中桃李湾有名的大块头,力气大,连食量也大,据说年轻时两兄弟一餐吃过十斤干腊肉,四十个大肉馅包子。 陶屠户比李虎李豹小了十来岁,也是典型的山中壮汉。他可以一只手把垂死挣扎的三四百斤重的肥猪按定杀案。三十多岁是个不信邪的年轮。索性脱了外套递给旁人,就等二人近前来,要大战三百回合…… 李革委一看自己一言未发,竟然搞成这种局面。看来只有他能平息这场烟火:“你们都要干啥?都是桃李湾土生土长的兄弟,住在一块地方,就好比一家人,这样可以解决问题吗?今天是大年初一,是我李某人不好,是我李某人的娃不好,给大家伙闹的不愉快,我向所有的人道歉!如果能给我一个面子,就有请大家伙各自回家!” 所有的人都解散,没声没气地回了家。 临走,桂枝对李革委说:“李革委言重了,是我那口子嘴没遮拦,是我们有错。” 李革委就是李革委,尽管李虎李豹和他有过节,也顺从照办了。这种息事宁人的举动,就是万丈怒火也会扑灭的。何况在桃李湾不被他折服的人是少有的。 这就是李革委一惯的工作作风和人格魅力,也是他在农村工作中出色的领导艺术。 大伙走后,李革委、水牛、水莲、竹叶带着娃们回了家。 午餐很丰盛。李革委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给娃们夹菜,尽说好听的:“过了年,娃们都大了一岁哦。人长大了就要听话,要学乖,学好样……” 那大丫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眼里滚着泪水说:“爸,是我的错。往后我不带弟弟妹妹去和他们玩了……” 二丫望望姐姐,也放下手中的筷子:“爸,我晓得虎叔、豹叔恨我们家,我也不和丽宝和丽珠、山凤玩了……” 大丫和二丫,已经开始懂事了。李革委很欣慰,笑笑用手示意两个娃快吃饭:“不是你们这些娃的错,也许是爸的错吧。”说了这话,他陷入片刻沉思。 “你也吃呀——”水莲给李革委夹菜,体贴地说:“过年要想高兴的事,想些没边际的事做哪?” “姐夫,你是拿得起也放得下的人,甭想那么多。来喝酒!毕竟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们敢咋样?”水牛给李革委斟酒,劝道。 “陶屠户是很好一个人呢。”竹叶插言道。“都是好人,李虎李豹也不是坏人啊。”李革委说。 大家说话时,那香香和西峰两个四岁娃娃早已端了饭碗,离开饭桌,从屋子里来到晒坝上,边吃饭边捣蛋:吃一口饭菜,用勺子敲一下瓷碗,搞得那饭粒四处洒落。两个娃的背后有几多只鸡鸭鹅和小狗,象一群保镖似地跟着去抢食掉在地上的饭粒。 香香忽然对西峰说:“我妈说,我长大了要做你老婆,我爸也说,长大了我就住在你们家里来啦,啧啧。” 西峰说:“香香姐,你好笨。我大丫姐姐说了,老婆就是妈妈。我长大了要做爸爸。我妈妈说了,我长了小鸡鸡,小鸡鸡里面装的是种子……” 那水莲和竹叶两姑嫂到门口来,一边吃饭,一边看护着晒坝里的娃娃,生怕不小心摔了跤。偶尔听到两个娃天真无邪的对话,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三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三年后,李革委多年来操心于公事,已是积劳成疾。山里人的重体力活多,但他已经干不了。整天开会、安排生产,忙乎着。两个女儿已经两年初中毕业,都说不再读书了。父亲有病,家里也需要帮手,还可以挣些公分,两个娃很懂事的。水莲就带着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两个女儿学做农活。 其实孩子们的世界,不管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是充满天真和烂漫的,也不需要老谋深算。难怪有位诗人感叹说,孩子,你不要长大,走出童话你会后悔。 娃娃们对于上辈人的恩恩怨怨,只有在大人们不断地提醒下才会想起。而更多的童年时光是娃们自由主宰的。娃们需要同龄的玩伴,娃们看到的娃们,都以为是上帝派来的朋友。娃们童话世界的纠纷,是从来不需要调解的,而是自然而然地释怀,尽情的打打闹闹会不断地展开…… 西峰也七岁了,就和香香、山凤、小波、丽珠、丽宝、黑毛进桃李湾小学念书。娃们上学、打猪草、放牛,啥事都形影不离,一大群人成天价唱啊跳啊。 这三年来没啥运动,大人们的恩怨也平和了些。李虎李豹和李革委相互见面,也点一下头。 那年伏旱一个多月后,突发大风大瀑雨引起山洪……桃李湾大河的水漫过了横跨河面的青石桥。 山洪暴发,李革委哪能睡的好。天麻麻亮时,就起床戴上斗笠,四处查看。自然灾害啊洪水猛兽,其势汹汹锐不可挡啊。李革委心痛啊!桃李湾那一大片的良田里,正在抽穗扬花的稻谷全部倒下了,山坡上的梯土里正在怀苞的玉米全部倒下了,山体也好多处滑坡,一股股的泥石流还在蠕动。幸好,鸡爪山民的后代早在几朝几代前,就搬到了桃李湾这片内山里的平坝河谷地带,不然还不知要死伤多少人畜、垮塌多少房子!山民们都以为这是一个丰收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李革委是个庄稼人,看到这些庄稼惨遭涂碳的场面,心情好沉重。庄稼是庄稼人的希望啊。那种心情不亚于看到日本鬼子进村,看到南京大屠杀。李革委和桂枝在呼啸的山风中,相遇在半山腰的青石板路上。 “桂枝老师,咋的这么早?做哪?”李革委问。 “风刮了一晚上,洪水涨这么大,我活了四十来年,从没见过这阵势呢。唉,今天星期三,风大雨大,我怕娃们来上学危险,就四处通知娃们不上课了……”桂枝说。 “喳 !”一声万钧雷霆,震撼山岳…… 雷声过后,李革委说:“我也正有这个打算,你做的很对,快回家吧!老鹰嘴和盐坟岭的那几户人家,我去通知……” 李革委从后山查看完毕,又挨户去通知娃们停课的事。 回到家,对刚起床的儿子西峰说道:“娃,今天老师给你们放假,外面发洪水,不许到外边去玩啊,记住!” 李革委心情不好,说话的声音很重,然后就咳嗽起来…… 西峰吓的直吐舌头……两只眼睛却往村口瞄:好壮观的大水哟,夹杂着各种被连根拔起的树木、禾苗、山里的松针、笋壳之类浩浩荡荡地流向远方……前几天还热的要命,这下还真凉爽,于是西峰心里想着去玩玩……几乎全人类的儿童都喜欢玩水,因为那是生命的源泉。 水莲听到李革委咳嗽,出了房门来问:“少操点心嘛,还有生产队长他们呢。我看这老是咳嗽也不是法子,等过两月把猪卖了,去县城里大医院检查一下吧,有病要早点治呀。” 水莲心疼地帮李革委脱下了湿漉漉的上衣,用干毛巾擦拭着背上的水澈,然后换上一件。 李革委这时突然感受到很不舒服,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就对水莲说:“我好困哦。” 水莲用手掌向李革委的额头一贴:“哟呀,发烧呀!我去大队找张医生开药!” “外面水那么大,别去。”李革委摆摆手:“我喝几口酒,蒙着被子发发汗,再推拿一下,没啥大不了的。” 水莲连忙扶着李革委进里屋坐了床沿,把白酒拿过来给他喝了,就在他的额头、太阳穴上推拿一会,把被子盖好。 喝点烈酒对付突发的感冒是个不错的办法。一觉睡过头就好了。那时,山民们都喜欢用这办法。 吃早饭时,西峰说:“妈,我爸咋不吃呢?” 水莲说:“你爸累了,他睡一会,我们先吃。” “爸说了,今天不上课,不许出去玩水,要我和二丫看着你,你不要偷跑啊,要听话啊?”大丫对西峰说。 “大姐,我听话,我要写作业。”西峰乖乖地应着,两只眼睛转了转,想着啥鬼主意。 早饭后,大风暴雨都停了。大丫和二丫坐在屋檐下做针线。那是一直迳传下来的桃李湾未婚女子的必修功课。她们在袜底板、枕巾、床帘、被单上挑花绣朵,用各种彩色的丝线搭配出姚黄魏蓝、姹紫嫣红的图案。 西峰被两个姐姐监控着,只能在自家的院子里看看书,然后无聊地把那条大黄狗拉来当马骑着玩。 那大黄狗从狗崽起一直被西峰征服着。大黄狗很凶的,若换了旁人动它,会被大黄狗咬掉一大块肉。正当西峰玩腻了,小脑瓜蛋想不出到外面玩的办法时,水牛从他家门口路过。水牛到四周查看了损失情况回来。 “舅舅,我要到你那去玩!”西峰一般不敢违背他爸的命令,这时见来了机会,高兴地大叫。 “好呢!去和香香玩。看,好大的洪水,稻子都被冲倒了,千万不要去外面玩啊。”水牛一把把西峰抱在腋下,回头对大丫二丫说:“走,你们也去和你舅妈、香香玩玩吧。” “不去,我们学绣花呢。”两姐妹摇摇头。 虽然不下雨了,山水还是消退得很慢…… 这个早上,村里大人们端着早饭咽不下去。今年的口粮怕是要成大问题了。可是娃们才不管这个,他们反而觉得这涨洪水是件好玩的稀奇事。 “哇呀,好大的水呀,哦哦!”西峰在雀跃,指着浑沌的山水欢呼。 “啧啧,真的好大的水,好凉快哟——”香香手舞足蹈。 西峰高兴地问竹叶:“舅妈,要是经常涨洪水才好玩啊。” “你这娃呀,哪能呢,那就没饭吃了!可别说傻话,涨洪水不是好事,晓得吗?”竹叶摸着两个娃的头,纠正道。 这时,陶屠户的儿子黑毛也来玩了,三个娃就玩“剪刀、石头、布”、“藏猫猫”。 小波知道今天不上课的事。他在自学明年的功课,昨天放学时有一本课本忘了带回家,所以想到学校去拿。 小波到了香香家门口,碰见西峰和黑毛、香香…… 小波已经八岁了,念书特别用功,是桂枝老师任命的班长,这娃生在多子女家庭,过着穷得叮当响的日子,却深受他爸王二根的家训。 王二根当然说不出“学而优则仕”、“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大道理,但很直接:“幺儿呀,穷人就要从小把书读扎实,长大了才不会再当穷人。长大了要去坐办公室、当官,为爸挣口气!”小波也就懂事特别早。 ……现在,小波看看水那么大,就打算不去学校了。就和几个小伙伴玩游戏。 “我爸说了,今天不上课,也不准到外面去玩!“西峰把李革委的指示,像传达圣旨一样对小波说。 这帮娃都是李虎老婆桂枝的学生,娃们非常爱戴她,因为她对娃们很好。逢下雨天,桂枝老师早上会撑着油纸伞在那些河口、桥墩处或泥泞难行的地方去等学生,怕他们摔倒;冬天,冰冷的山风会吹进简陋的教室,桂枝老师就从自己二十四元的月工资里抽出些钱来买些窗帘御寒…… 桃李湾大队小学原是有一到五年级编制的,虽然有几间教舍,但破旧简陋。十五年前老校长夫妻双双在学校自杀后,鸡爪山公社人民政府就把三到五年的学生整合到公社完全小学校一块了,桃李湾只剩下一至三年级了,由桂枝和另外一个女教员小林执教;桂枝老师则担岗复式班主任,教一、三两个年级。本来有打算要桂枝当村小校长,但老公李虎是“反革命分子”,另外一位政治清白的小林成了校长。那时的学校不学实际的课本知识,大多数内容是学“毛主席语录”、参加义务生产劳动、批“封资修”“臭老酒”……不过没几年就“拔乱反正”,中国人的出生没有成份,“地富反坏右”脱下了“紧箍咒”帽子,小学改六年制,初、高中也改两年为三年制。 村里的女人们曾经问桂枝:“老校长凶丧(俚语——非病老善终死因)在校舍里,你们两个女人不怕鬼?” 桂枝笑了,开导说:“世上是没鬼的,不怕。就算人死了变鬼,老校长两口子也不是恶鬼,咋会伤害我们呢。” 这话却传到了公社革委会,于是桂枝在全公社的教职工大会上作深刻检讨:“我政治思想觉悟太低,同情了‘臭老酒’,自己作为人民教师,应该要帮助‘反革命’丈夫李虎积极改造重新做人,不应该受到他的毒瘤影响,今后要认真学习毛主席的教育思想,忠诚党的教育事业……” 凌晨时,桂枝就撑着雨伞,跑遍了桃李湾村属九个自然村落,通知学生家长要关注娃们安全,山洪瀑涨暂停上课。本来大人们一见这阵势,也不会让娃们来学校的,很危险。 可到了八九点钟时,桂枝放心不下,焦急地对小林说:“娃们还小,要是掉进河里咋办呢?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呀。我们得看看去。” 两人就到河边看究竟。 当两个女教员来到河口,娃们的确没有来上学。远远地却看见有四个娃在青石桥的桥面上…… 这四个娃正是小波西峰等人,不知啥时,他们挡不住滔滔水浪的诱惑,来在横跨河面五十米长的青石桥玩水嬉戏…… 这座桥是解放初修的,那时李革委还是民兵连长,他指挥着全体桃李湾的石匠和基干民兵,用了整整三个月才完成。当时在鸡爪山附近,还算这座石桥漂亮。时过二十余年,虽经风霜雪雨的侵蚀,但还挺稳固的。桥面两边没有石栏。 现在那山洪漫过桥面,并高出一尺多的水位还是第一次。小波他们四个娃玩得很兴奋,全都把裤绾卷的老高,趟着水来回地走,互相用水“打仗”。 娃们的处境非常危险。虽然平日里娃们上学都要经过这里,对桥的宽度了如指掌,但如今浑浊的水已经漫过了桥面,他们只是凭估计和感觉在用脚探索着走动,一脚若踩到桥面边缘时,就会掉下河里……而这时从四周的深山丛林滚滚而来的洪水正湍急地注进大河,水里不时地有大漩涡在“吭吭”有声地转动…… 桂枝和小林走近桥头,大吃一惊:正是她们的一群学生。 水流的声音很响,娃们玩的也投入,两个女教员不敢喊叫,要是娃们听到喊声或者突然看到看到老师来了惊慌,有可能掉下水…… 桂枝就对小林说:“到了那边桥头,我们不能喊叫……” 小林会意地点头。两人蹑手蹑脚地来在桥头…… 娃们正玩的尽兴!犹其陶屠户的儿子小黑(念初中后,村里人都叫他黑毛),更是在那拼劲用手掌击水…… 片刻时分,小波一抬头望见了两位女教员。桂枝和小林立即笑容可掬地向招手,意思叫他带同伴们快过来,并用手势小心翼翼地示意:危险。 小波还真是聪明,立即心领神会,对西峰说:“老师在那边叫我们呢,走回去……” 小波是几个娃的“头儿”,他的建议得到响应。于是小波在前,西峰、香香和黑毛相互挽了手,向桥头一步一步地撤退…… 娃们向桥头撤退一步,两个教员紧绷的心弦也随之松缓一步!慢慢地全部到了桥头,桂枝和小林一个一个抱了学生放在青石阶梯上。 当桂枝老师把香香抱了递交小林老师时,走在后面的黑毛余偏偏兴未尽,抬起脚丫去踢水…… 桂枝斥责道: “当心呀娃,还玩水,危险——” 不想这时黑毛的身子失去重心,一个趄趔就倒了下去。 那桥面上仅一尺水位,黑毛倒在桥面的中心,其实当时并不危险,偏偏桂枝当时救人心急,慌忙中弯腰去抱黑毛时,脚下站立不稳,晃了好几下,“啊”一声惊叫,桂枝倒进了桥下汹涌的洪水之中…… 小林老师一边拉黑毛上了石阶,一边急得向四周呼救:“快来人呀,桂枝老师掉进水里啦!” “桂老师——”娃们吓得哇哇大哭,他们亲眼目睹自己的老师在隙间被洪水吞没……“我们要去救桂老师上来——”那小波、西峰和黑毛几乎异口同声。三个七八岁的小男子汉不管天高水险,就要扑下水去…… 小林一把将三个娃推倒在石阶上,泪水满面地厉声责备:“你们找死?!快叫人来呀——” 只有香香没有男娃们徒劳的壮举,从桂枝老师掉水那一秒起,她就扯着天生的亮嗓门在疾呼:“桂老师掉河里啦,快来人救她,快来人啦——” 香香的声音在山岳回荡,在河谷回旋,那桃李湾的大人们大都听见,男人们立即奔赴河边…… 其实在桃李湾这地方,男人们几乎代代相传会游泳,“旱鸭”很少,甚至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女子也有好多会游泳,这也是村口这条大河的生态文化以其鬼斧神工雕塑出来的结果。三个小男娃也近河识水性,才有了“欲与天公试比高”想法,可他们哪里知道凭他们平日在大河中玩玩的泳技,去实施在山洪中救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李虎、李豹、水牛、陶屠户、王二根等十几个男人飞奔河边,从下游方向一个个扎猛子跳进了大河之中,拦截施救…… 快六十岁的王二根抵挡不住具大冲力的山洪,经过半分钟的博浪,就抵挡不了了,疲惫地地抓住河岸的斜柳,攀上树杈,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李革委呢,快,快叫李革委,他才能救桂枝老师啊!李革委——” “爸!爸——”西峰冲自家的院落叫喊。 “姑爷,姑爷,快救桂老师呀!”香香也喊。 “李大伯,救我妈呀!”丽珠丽宝也早已赶到小林老师身边,两兄妹更是声嘶力竭、声泪俱下地大嚎。 “救我婶婶啊!”山凤拉着丽珠的手,跺着脚哭。 对面传来水莲的回音:“娃他爸早就出门去呢,是不是已经下水去了呢?!” 水莲和大丫二丫,跟着村里的女人们也向河边过来,她们不时地关照娃们小心,相互说着一句话:“老天爷呀,这可怎么得了呀!” 水里的男人们不时浮出水面换口气,再没进水中…… 王二根在柳树杈上仰天长叹:“老天爷,你开开恩吧,桂枝可是大好人啊!她要教娃们认字啊!”言罢,又俯瞰水面:“李革委,你是不是潜入水底了?找到桂枝了吗?你可千万不是到公社开啥会去了才好啊,这阵势没你在咋办?只有你才能救桂枝,我晓得你在水里的本事……你可是桃李湾的主心骨啊,河神只怕你的,你才是桂枝的保护神……” 的确,象王二根这般年纪以上的人,谁都晓得李革委在水里的本事。他能在水里潜几个小时不出水面换口气,他能在数丈深的水底找到一把掉下去的镰刀。多年前他把奄奄一息的李虎李豹从河神手里夺救回来。 这时,李虎从水里冒出头来…… “虎兄弟,咋的?”王二根急切地大喊。 李虎听见,几个鹞子抓水,逆流过来:“咋办啊,老哥,李革委来了没?” 王二根摇晃着脑袋:“不晓得,他要没来……” 李虎象只受伤的老虎,用手抹了一把胀红的双眼,再次没进水里…… “嗨!是李革委救起了桂枝老师——”王二根忽然发现奇迹,惊喜地大叫,旋即来了精神,在那柳树杈上把一身老骨头一抖擞,扎进水里,向李革委那边游过去…… 李革委赤着上身,左手拧着桂枝老师头发,呈立势踩泳,向河岸靠近,但靠岸好几次都失败了,只得顺凶猛的水势冲力,寻找新的登陆机会…… “看,我爸!我爸多厉害呀!”西峰喜形于色地摇着二丫的膀子。 “看你乐的,爸厉害,又不是你厉害!”二丫不以为然,眼睛盯着父亲在水里的一举一动。 岸上的女人们、娃们有了一阵短时间的欢呼…… 人和大自然在抗衡啊!岸上所有的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了,现在他们更关心的是李革委如何靠岸。远远看过去好象李革委已经有些乏力,桂枝老师好象根本没动作,象咽了气似的…… 王二根一直想靠近李革委,以助一臂之力,可始终靠不上去。他毕竟年岁大了,力气很快不济,迅速再度回到柳树杈上…… 水里施救的的男人们只要一露水面,王二根就会大叫:“快!快想法上岸……用绳子套住木头,扔在河面……” 王二根的主意是一个有效的办法。岸上的人们早已把这个办法向村里正打算来河边的其他人传达。一根干木檩和一条几十米长的绳子很快被准备到河边。 水里的男人们也上了岸,和岸上的人一齐把绳子套牢在木檩上,然后叫喊“一二三”,齐聚十几个山里汉子的暴发力,硬是把丈余的木檩扔了过去,横跨河面…… 李革委自然会意,伸手揽牢了木檩…… 李革委和桂枝双双被众人接应上岸…… 李革委一上岸,力气已经全没了,他是在凭毅力坚持,差一点就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李革委的脸色惨白,用孱弱的声音说:“快,给桂枝倒腹水,人工呼吸……”然后晕了过去。 原来,李革委觉得头晕,水莲给他用白酒推拿后,只小睡了一会,就起床在院子里远望着那洪水掠过的一片片稻田,兀自在那里叹息连声。猛可里看到了正在向桥头上靠近的两位老师,也看到了几个涉险的娃。他没加思索,迅速向大河的下游而去,站在那里静观其变,离桥头仅两三丈距离。他也不敢惊呼正在聚精会神玩水的娃们,怕弄巧成拙使娃们吓得落水。他非常熟悉这条大河的深浅急缓位置,万一有意外发生,在什么位置可以最先把人救起。当时桥头的娃们和两个教员都没有注意到李革委。香香发出第一声呼喊时,李革委早已看到桂枝落水的情景,也立即潜入了河底…… 李革委是个从小玩水到家的人,这次却差点为救桂枝老师,重蹈“江边淹死会水人”的覆辙。他知道水中救人切忌和被救的人正面相逢,只能从背后抓住被救人的头发或衣服顺势带出水面。遇险的人求生的欲望会驱使其抓紧任何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如果正面施救,被救的人第一反应会死死地抱住施救者,结果施救人无法行动,双双淹死。 本来李革委从背后抓住了桂枝的头发,正要向水面浮出时,那山洪的冲力太大,把被水呛得难受的桂枝老师,冲了好几个转身,桂枝真的死命抱住了李革委……搞得李革委因此也咽下好几口水。 李革委意识到他和桂枝同时面临的是什么,施展各种办法也摆脱不了不识水性只知难受而挣扎的桂枝的那双手,终于摆脱了,桂枝却抓紧了他的衣袖……最后,李革委急中生智,索性把桂枝头发放开,在水里一躬身形褪去上衣,然后再一次抓住桂枝的头发,把身躯一稳,让桂枝顺水冲在前面,再借势出得水面来……这前前后后大约不足两分钟,而李革委已经耗去大半精力。他也是快五十的人了,近年来一直身体不好,因此当浮出水面又试了十数次都上不了岸时,他真的有些绝望了…… 桂枝老师活过来了,病了几天…… 李革委却从此咳嗽不止,苍老了许多…… 入秋后的一个夜晚,经常是李革委和家人们聊天的时刻。他坐在瓜棚下给娃们讲过去岁月的故事,讲做人的道理…… 这时,有一行人朝李革委的院子里走过来。他们是:李虎、桂枝、李豹、杨嫂、丽珠、丽宝、山凤等。 李革委从竹躺衣上欠起清瘦的身子来,满脸欢悦,客气地招呼大家:“今天来的够齐的,哈哈,坐坐坐,乘凉,我们好好聊聊,聊聊——” “大哥!你原谅我们兄弟吧。” “我们不是人,是我们对不起你!” 李虎、李豹“扑咚”一声,跪在李革委面前,声泪俱下。 两兄弟的妻小也不约而同地跪下来…… 李革委大吃一惊:“咋的?都是自家兄弟,咋的要摆这样的阵势?起来起来,看这象啥样子嘛,折煞我的阳寿!” “大哥,你要不原谅我们,我们跪死不起来!”李虎揩着眼泪,固执地说。 李豹象倒酸梅一样,哗啦啦地说出一大段:“大哥,几年前过运动时,是我们哥俩在坑你……我们被定成‘反革命分子’不能怪你,是我们自己去报了个名,那时年轻不懂事……田嫂也在运动中被逼上吊,我们哥俩还烧了你的房子……你是个诸葛亮,你本来晓得好多事是我们哥俩干的……可你一直护着我们哥俩……你救过我们哥俩的命,又救了桂枝大嫂的命……我们还对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不是人啊!我们不是人……” “虎叔、豹叔,别说啦!”大丫二丫想起往事,想起生母田嫂,号啕大哭! 水莲把两个和自己长得一般高的大丫和二丫揽在怀里:“别伤心……你们已经长大了,那是以前的事……不要去想,啊,听姨的话。” 往事如烟似梦,转眼岁月匆匆。水莲也流泪了:“田嫂,我实现了你的心愿,为李革委生了个儿子,也照顾大丫和二丫长大成人了,田嫂,我的大姐,你在天上看到了么……” 李革委把眼睛闭上,两滴清泪从眼角沁出。稍后,他睁开眼,把眼前的人都扫了一遍,咬了一下嘴唇:“你们全都起来吧,过去的事我早已经忘了,啊,起来起来,李虎李豹,看你们都四十好几的人,跪着像样子嘛?你们永远都是我兄弟,明白吗?” …… 第四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山洪留给大人们的是惊险和心痛,是抹不掉的记忆。对娃们却不一样,他们才不管这个呢。他们早已把这事忘的一干二净,土花碗里没有白花花的米饭,那地瓜萝卜青菜也一样充饥。除了认字算数,就是上山放牛割猪草…… 鸡爪山的夏天是不炎热的,大山的植被带来了无限的凉爽。山溪叮叮咚咚地从大山深处流进桃李湾的大河里,依然是那么优雅明快…… 为了多挣点工分少补超支,每逢星期天小波都到山里去放牛,这是他力所能及为家长的分忧。 早饭后,小波解了两条牛的绳,把绳往牛背上一放,连声幺喝后,那牛就乖乖地出了牛栏。 黑毛和西峰、丽宝三个娃早已经等候在牛栏的出口,那牛一出门就争着去抢来当马骑。在娃们的心里,牛用来耕地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骑在牛背上感觉长高了许多,满过瘾的。 “大牯牛是我骑的!”丽宝先下手为强,一把抓住牛绳,抬腿一蹬牛胯,就要翻身上“马”。 “不行,上个星期天说好今天我骑的!”黑毛胀红了脸,冲过去就抢牛绳。 丽宝下了牛背,和黑毛扭在一块抢,两个娃打起架来了。 那丽宝和黑毛一白一黑,都是胖乎乎的,两人力气相当,谁也占不了便宜。 “别抢,我爸晓得会骂的。老办法,你们两个‘剪刀石头布’。”小波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课本往腋下一夹,命令道。小伙伴们信服小波。 这可好了西峰,他原本瘦不拉叽的,抢不过谁。见两个小胖子丢了牛绳在唱喏“剪刀石头布”,遂来个坐收渔人之利——抓了牛绳,象猴似的攀上牛背,“驾!”,大牯牛载了西峰,风快出村了…… 那丽宝见大势已去,心恨黑毛搅了美事,“啪”一个巴掌扇过去:“我日你妈妈!” 黑毛的脸蛋很配合,奏出清脆的琶音。黑毛火了,以牙还牙,“啪啪”两拳打在丽宝腮上:“我日你奶奶!” “哈哈,你们打吧,别跟我去山里!”小波幸灾乐祸,把课本卷个圆筒,往裤腰里一插,骑上那条小母牛…… 两个胖娃见小波把小母牛也给骑了,知道希望全部落空了,就各自住手。傻傻地站在那里,悻悻然望着前面有坐骑的西峰和小波…… 鸡爪山的男娃小的时候,很少有像小波这样帮大人们做点事的,大都像西峰、黑毛、丽宝,除了上学读书,就成天价玩个天翻地覆。而女娃们就打小勤快,她们第一要学做的就是割猪草。 这时,丽珠、山凤、香香清一色地背着个小背篼过来了。今天是星期天,娃们也把羊角小辫梳得光光的,把头绳扎成花蝴蝶,进山里割猪草兼玩耍,两不误。山凤的手里也牵着一条小牛。小牛一路奶声奶气地“昂昂昂”叫;那是生产队昨天才买回来的,队长给细心勤快的杨嫂喂养。 丽宝和黑毛见山凤有一条小牛,上前来左瞧右看。 “好小的牛,不可以坐‘马’。”黑毛失望了。 “美死你呢。敢坐,我妈打你!它还小哩。”山凤说。 丽宝把牛尾巴撩起,审观一遍,判断地说:“是母牛,长大要下崽的。” “肚子上没有小鸡鸡,还用去看屁股,真笨!”黑毛翁声翁气地和丽宝搭话。 香香听了笑:“啧啧,你们两个就像小公牛。” 丽珠听了,觉得羞,用手拉山凤。 山凤佯怒道:“羞,都甭说孬话!” 丽宝刚才和黑毛争“马”,心中窝火,就冲黑毛吼道:“关你屁事。又不是你家的牛,是我山凤姐的。” “丽宝,你咋呢?”丽珠是个细心的女娃,这时看见弟弟小嘴翘老高,腮上红红的,就问。 “黑毛打我!”丽宝先告状。 “你先打我!”黑毛更正道。 丽宝皮肤很白,像他妈桂枝,腮帮上被黑毛打过两拳后,有些红肿。黑毛反正是个黑黝黝的样,打了也看不出来。 “看我弟弟,脸都打红呢。”丽珠埋怨地白了黑毛一眼。 丽宝见自己姐来了,就牛劲顿起,冲着黑毛就吐口水:“呸,呸呸呸,不和你玩!”然后,拉了丽珠就追小波去了。 黑毛操起一块土坯就掷过去,幸亏丽珠丽宝跑的快。 “啧啧,男娃就喜欢打架。走啦……”香香拉了山凤,说:“追他们,看西峰骑着牛走老远啦。” 山凤回头看见黑毛还坐在那里生闷气,就道:“唉呀,走哩,快,你一个人不好玩的。等我的小牛长大了,给你骑。” 黑毛见有伙伴搭理他,呼地站起身说:“我等下掏到雀儿蛋,多给你几个。”黑毛打小耿直如是,知恩图报。 西峰伏在牛背上,双手抓住牛肩胛处的鬃毛,像睡觉一样,两只脚不停地敲着牛屁股,悠悠然享受着剥削者的快乐。那牛却乖乖地载着他一步步向山腰爬。 西峰打小受父母和两个姐姐的呵护,但不是溺爱。李革委治家很重塑人的,所以除了生活习惯和上学不敢怠慢,西峰在家中的童年很快乐。在娃们中地位很高了,他是娃们崇拜的当然“贵族”,娃们受到父母的影响,一般都敬畏和羡慕他是李革委的“传人”。 “快点哦,快点来追我!”西峰在牛背上向伙伴嚷嚷。 七个娃浩浩荡荡开进鸡爪山腹地,开始了他们快乐星期天的童话故事。 小波把两条牛的绳缠在牛角上,在牛屁股上踢了两脚,那两条牛立刻“嗖”地扎进竹木杂呈的地带,啃食鲜嫩的茅草和竹叶…… “把你的小牛也放了吧,让它和大牛一起。牵在手上,咋割猪草?”西峰瞧见山凤把那条牛的绳一直牵在手上,就替她出主意。 “不,我爸说了,要一直牵着,小牛没套‘梆梆响’,丢了难找哩。”山凤说。 “那咋办呀?”丽珠和香香正在用镰刀刨路旁的一株野豌豆花,那花开得艳艳。一听山凤要拉着牛绳放牛,有点扫兴了。 “甭急,西峰弟弟最会想办法。”香香信服西峰的鬼点子。 这山里人放牛可和平坝完全不一样。山里放牛和大草原放牧差不多,不会担心牛吃了庄稼。由于山内地形宽阔又复杂,并不是把牛绳系上牛角就没事,那样就很难找到牛在哪,甚至丢了。所以山里人在每头牛的脖子上都套上俚称“梆梆响”(用檀木挖空,里面放一个活塞,牛走动时会发出响声,声音在山中回旋),远远地听到有“梆梆响”,就可以断定牛的位置,然后走到附近用牛语“昂——”呼唤,牛会随主人的招呼从内山来到山道上,在主人的指挥下回村子。 小波倒在地上看课本,听说小牛没“梆梆响”,忙坐起身来阻止,说:“不要想办法了,就牵了放,队里的牛丢了要赔偿好多钱的。” “走,掏雀儿蛋去。前面那片黄竹林的最多,我前次掏了八个窝。”黑毛去拉丽宝。完全没有刚才打架的怨恨了,这是人间最美的童趣,心境不设防。 “好啊,我比你掏的多,不信比比看。”丽宝乐了。 丽珠说:“丽宝,你敢去爬竹子爬树子,我要告诉妈。会摔倒的,甭去。妈说掏雀儿蛋是干坏事,蛋里要出小雀崽的,雀儿窝是雀儿的家。” 丽宝不听鸾生姐姐的劝,和黑毛一前一后在路旁的草丛上翻了几个鹞子跟斗,钻进葱笼的山林。两人还在林子里哇哇地学唱几声夜鹰的怪叫…… “真没劲,走,也去。”西峰伸手拉小波,怂恿道。 小波看看三个女娃:“去就去,你们仨就在这割猪草,别走远哦。” “好哩,你们爱往哪就往哪。”山凤头也不回,专心地用手梳理着小牛的鬃毛。 “你们男娃都走了,我怕呀。”丽珠怯怯地看着四周。 香香听了,不以为然地挤挤大眸子:“甭怕,啧啧,又不是你一个,还有我和山凤在啦。” “反正山林里的野猫再大,也背不走你们三个女娃的!”西峰扮着鬼脸,故意大声高喊。把他撒娇耍赖时水莲哄他睡觉说的故事改的挺吓人的。 “西峰,别吓人。丽珠胆小着呢,你以为她象山凤和香香啥都不怕。”小波说。 说着话两人进了林子…… “屁,死西峰,吓我们女娃!”香香向林子里扔进一句话。 三个女娃开始忙乎了。她们割了些嫩竹叶和野草堆在地上给小牛吃。然后就把小牛当成是一个十八岁的山妹子,把小牛身上的鬃毛梳啊梳啊,梳理得整整齐齐,熨熨贴贴。在小牛的脖子上编了好几条小辫子,并且插上细细碎碎的野豌豆花。那野豌豆花淡淡的绿绿的,如一串珍珠宝石项链…… 那小母牛也乖乖的,站在那里美滋滋地享受着姐妹们的殷情侍候。当小牛吃得肚子滚圆圆的时候,它已经被打扮成十分漂亮的新媳妇。 “看,多漂亮啧啧。我们把小牛嫁出去?”香香说。 “嫁哪个?好哩,嫁给丽宝。”山凤忍痛割爱的样子。 丽珠见到新媳妇,也想胳膊往里拐——给弟弟丽宝找个花里忽哨的小公主。听到山凤一提,高兴得抿嘴笑了。转而细想这是闹着玩的,那毕竟不是真的新媳妇,是条小母牛。遂说道:“丽宝不要,是小母牛呀。” 小牛这时懒洋洋地抖了抖身子,“昂昂昂——”叫几声,伏在地上休息。 “我看小牛卖到桃李湾不习惯,我爸说,小牛原来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哩。”山凤全神贯注地看着小牛的眼睛,仿佛看出了它的心事说。 “啧啧,不是卖到桃李湾,是嫁到桃李湾啦。”香香把两串串用藤条连着的刺葫芦挂在小牛的角上。 “给小牛起个名字最好,就叫牛郎吧。我妈说,过几天就是牛郎的节日呀。”丽珠眯了眯眼,忽然听到天穹里响过一串清脆的鸽哨,想起妈妈讲的那个美丽的故事。 “不能叫牛郎,是小母牛哩,叫牛妹妹好听哩。”山凤抚摸着牛耳朵,不同意丽珠的意见。 香香说:“不对,是牛郎织女,我妈说的和桂枝老师说的一模一样啦。啧啧七月初七喜鹊在银河上架桥……” 丽珠说:“我晚上回去问妈,银河宽,还是我们桃李湾的河宽呀?那喜鹊一只叠一只要几多才能架桥呀。” “喏,我们几个可以从鹊桥上走过去哩。”山凤说。 “羞,那是织女走过去嫁了牛郎呀。”丽珠有个做教员的妈妈,自然对这些故事的来龙去脉很清楚。 “嫁啦就嫁啦,羞啥?”香香说。 “嫁了要生娃的,我妈嫁了我爸,就生出我和丽宝呀。”丽珠的脸红红的。 “小女娃是不能嫁哩,要长大了才能嫁。”山凤说。 “啧啧,我快些长大,好早点嫁。”香香憧憬着,在地上翻了个跟斗。 仨女娃正在天方方地圆圆地胡诌,却听左侧的黄竹林里,“啊呀!”传来黑毛惊惶失措的叫喊声…… ——四个男娃在那片黄竹林中可热闹了,他们哇哇大叫纵情狂呼一阵后,开始了最拿手的掏雀儿蛋比赛。这天的运气不是很好,几个人争先恐后地折腾了好久,一个雀儿蛋也没掏到,那些雀巢里全都是空空如也。以往这竹杈上有几多种山雀栖居,现在连个影子也不见了。四个人垂头丧气地躺在地上,仰望着天上漂动的一缕缕白云……大伙都不说话了。 黑毛突然寻发现半山腰上那几块巨型怪石旁边,几笼黄竹中好象有动静,就说:“那边竹梢上好像有雀儿在蹿,走,我们去看看。” 黑毛冲大伙一努嘴,谁也不理他,各自在那里歇息。他们对今天是否还有奇迹发生已经失望了,不想再去徒劳了……白了一眼这伙已经毫无斗志的伙伴:“呸,我一个人去,掏了雀儿蛋,甭想向我讨哦!” “去去去,别烦我。”小波把课本枕在头下,对黑毛挥手。 西峰和丽宝翻身看时,黑毛早已经象风似的远去了…… “唉,让他去,等发现有雀儿蛋时,我们再去。”西峰说。 “我们躺在这,咋晓得有没有雀儿蛋?”丽宝的心痒。 小波相信黑毛:“真有雀儿蛋,他会叫我们的!” 黑毛到了近处一看,啊,好一大片葱茏的竹林,竹叶竹桠之间有好多雀儿在跳动、追逐,竹冠摇拽时,阳光斑斑地撒下来如亮晶晶的珍珠,转瞬又消逝了……原来这些雀儿全都躲藏在这边来了。 这里是鸡爪山侧面的“手把崖”,刚好是山巅挡住阳光的地方,所以雀儿都来这边避暑。这里的悬崖很陡峭,是当年“背二哥”时代的先辈们做了危险标记的七十二个“手把崖”之一。地名因地形而得。一般在“手把崖”的下面,必是“阎王涧”,大约是手抓不稳、脚步踩不牢,跌下深涧的人多无生还见到了阎王爷爷。这两个让山里人害怕的地方成了“并蒂莲”。那青沙石的山崖上嵌了两排坑,下方一排是深深的脚趾印,上方一排是深深的手指印。可以想见当年巴山的背二哥们背负土产山货出鸡爪山、背负采购商品进鸡爪山的惊险。 黑毛心里很兴奋,猫了腰在竹丛里向竹冠眺望,终于发现了好几个雀儿窝。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就认定一处有四五十根老黄竹的竹笼,褪了鞋光了脚丫呼呼地向上爬。他想掏了几多雀儿蛋时,再向伙伴们炫耀炫耀。 这爬黄竹非比爬山爬树,也和爬单棵的斑竹、楠竹完全不同。黄竹在山里是以几十根为单元一丛一丛的,倾斜着的直立着的大的小的混杂在一齐,爬上去时很慢,滑下来时也费劲。 黑毛在地上看到竹冠上那雀巢的影子蛮大的,料想一定有好多的雀儿蛋。当他爬山到大半时,有些为难了。这些雀儿可能被山里娃对它们“打家劫舍”已经上当太多,所以才长了智商,把那窝筑到了一棵最高的竹冠上。黑毛把那竹冠上的雀巢看了看,有些犹豫。雀巢座落的那棵竹偏偏是细长老竹,竹身的上半部几乎不和群竹掺和、牵制。黑毛的手根本不能够着那倾斜的竹冠。那竹冠也承不住壮壮实实的黑毛,虽然才七岁,少说也有好几十斤,除非他也是身轻得像雀儿,才能直捣雀儿窝。咋办?黑毛看了看下面,旁边是手把崖,长满青苔的悬崖上有少许青藤绿影。黑毛脑子里设想着掉下去会是怎样的危险,不由得脊梁上发冷。早上出门时,他爹就严斥他不要爬树、下水去历险,不要打架、捣鬼惹事非,然后才去山外的食品站的屠宰场上班。每个星期天娃们都邀邀约约到很远去玩,每个星期天黑毛都让他爹他娘伤脑筋。所以,那天他娘就不让他出门,把他关在家中写作业。黑毛却瞅准一个机会,溜了出来…… 黑毛着实有点怕摔下去了,要是带上一把镰刀上来就好了,一伸手勾过去就成功取蛋。他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雀儿窝探不到,心中懊悔,骂曰:“日你先人板板!” 黑毛打算无功而返了,刚向下退了一步,那竹桠硬是把小鸡鸡给撑的奇痛,倔劲一下子来了,盯死雀巢:“呸,老子偏要掏到雀儿蛋!” 黑毛一动一静地,搞得那整笼的竹冠都摇摆起来。摇过去又摆回来,虽有点怕摔下,但也壮了他的胆量,毕竟这几十棵竹冠还承得住自己的体重。黑毛双手抱了三四棵笔冠,一只脚缠着竹杆,一只脚去勾那斜在一旁有雀巢的竹冠…… 山风起来,竹林里一片蠕动。黑毛借着风势,一下子勾住了那棵竹冠。可那竹冠就和他较劲,就是不靠过来,让他取不到雀蛋。还好,黑毛是个体力充沛的小牛犊,要是换了西峰,经过这一摇一摆的折腾,早就累得掉下来了。黑毛几试不成功,索性就一只手抱住几棵竹冠,一只手伸过去抓那有雀巢的竹冠,整个人在空中呈“大”字形。山风在吹,黑毛的手指终于抓住了竹桠,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滑进…… 那棵斜着的雀巢竹冠很小,是老竹,老竹是又脆又硬的,哪经得起黑毛用力拉近,“啪”一声响,竹冠破裂,断了…… “啊呀!”黑毛惊惶失措地大声叫喊。身子的重量一偏,几根黄竹“啪啪啪”全折倒了……黑毛随竹冠而倒,掉下手把崖…… 众人听到黑毛的惊叫后,全部赶到手把崖。只见三四棵黄竹倒向笔陡的悬崖,那竹身全部因撞击在坚硬的青砂石上破裂了……哪里还有黑毛的踪影? “黑毛——黑毛——”六个伏在悬崖边缘,一起对着崖下声嘶力竭地喊了好几分钟,一点回音都没有! 丽珠率先大哭,山凤和香香跟即奉和…… “黑毛,你在哪?” “黑毛,你别吓我们呀……” “黑毛,你快回答,你听到了吗? 小波的脸色铁青,西峰和丽宝都盯着他,希望小波有个好主意出来…… 小波说:“甭哭了。丽宝,你快回去叫大人们来,我们几个守在这里,看看有没有啥发现。“ 丽宝说:“好,我回去叫我爸,还有豹叔他们!”转身像一阵山风似的跑了。 三个女娃咽了哭泣,和三个男娃一齐向崖下的阎王涧俯瞰:那深壑里在这大热天里还袅袅升腾着薄如蝉羽的雾气,给人捉摸不透的神秘,让人滋生杀机四伏的恐怖…… “黑毛——”小波一边向崖下喊,一边用手止住伙伴们不要跟着他喊话。喊一声后停一会,再专心谛听壑下动静,再喊,又听…… 大伙都屏住气,听小波喊,听壑下动静,双眼热切地望着手把崖,望着阎王涧,望着这深不可测的大自然…… 小波心中急得不得了,又不得不安慰大伙:“别怕,黑毛肯定没事。” 小波环顾四周,突然对由上向下倒的几棵破竹产生了兴趣。那几棵竹的根都牢牢地连着这丛竹那盘根错节的根系。山里人都明白,黄竹虽破了,但它的筋力韧劲极好。 小波猛然产生了一个冒险的想法,这千呼万唤,仍然没有黑毛的回音,说不定凶多吉少。不如顺着破竹攀下山崖去看看究竟。八岁的他心里很不安, 因为伙伴都比自己小。经常出门割猪草、放牛、去学校,大人们都会对小波说:“小波娃,你大点、懂事些,要护着他们哦。”小伙伴们也做什么都跟随他而去,几乎成了惯例。这无形中给小波培养了一种责任感。老实说,小波还是不知轻重的年龄,他哪里知道他的这种举动有多危险…… “小波,你要干吗?”西峰看到小波脱了鞋,弯腰伸手去握破竹,像是要顺手把崖下去,大吃一惊。 “别,你下去,我们会更怕呀。”丽珠跺脚:“丽宝等一会就会叫来大人呀。” “咋办啦?”香香和山凤异口同声地问。 “你们在这里等大人来。”小波对万分焦急的伙伴们说:“我会很小心地顺着下去。万一现在黑毛正需要人帮忙,我不去看咋晓得,他会支持不住的。”小波说。 小波一步一步地向下移去,几个伙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山那崖壁上手把的、脚踩的旧痕好多已经风化,如果不是有竹杆依仗,今天去攀沿手把崖比当年的巴山背二哥们更危险。山里娃都是攀沿高手。小波没有费多大劲就顺着竹杆下到了半崖。他觉得奇怪,靠身边的两棵竹都直垂而下,雾絮稍微散开了,他可以看到阎王涧里布满大大小小的青石块,竹桩,朽木,隐隐约约地还听到了山溪流水的响声,可是不见黑毛的影子,他叫了几声“黑毛”,阎王涧的回音壁传来恐怖回响。 小波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了另一棵竹,那棵竹虽然直垂下去,却看不见全部的竹冠。竹冠在半崖被凸出的崖石顶破,好像山石凸出后又凹了进去。凭他少年人的智商判断,这棵竹可能与黑毛有关。这念头一生,他就特别想马上知道黑毛的下落。于是沿着竹冠一步一步下滑,到了崖石凸出地方,无如何也不方便下去,又害怕那竹冠经不住磨擦断掉,葬身阎王涧,想爬上去吧,又不干心。犹豫了半响,他仰望了一眼崖顶的伙伴,伙伴们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小波才明白自己的处境是如是的危险。 小波和伙伴们交流了一下眼神,把牙一咬,用脚趾蹬定凸崖边沿,身子弓起来,双手下滑下滑,然后双脚后摆悬空,一下子迈过凸崖…… 那棵竹冠立刻左右滚动几下,整个竹身的上半部分未破的竹节筒全部“啪拉啪拉”一阵响,破了。幸好那棵竹不是老竹,筋丝纤维十分绵实而没有脆断。可是伙伴们在上面的视线角度,再也看不见小波的影子了,遂一阵惊呼:“小波……” 在凸崖下的小波,身子随竹冠的最尾部分在凸崖下荡秋千似的摇摇晃晃了十几下才停住,小波惊出一身大汗!耳边听不清伙伴们在嚷什么,抬头看不见伙伴们,只能看见悬吊的崖石,向下看是凶险的深渊。 这情景是精神和体力的大消耗,小波全身衣服都汗湿透了。他额头胀得青筋颤跳,仿佛脑子里有群蜂在嗡嗡叫。他不知道后面的事会咋样,会不会掉下阎王涧……是否还见得到爸妈、兄弟姐妹和小伙伴们……他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直冒热气,那咸咸的汗水流进眼眶,眼睛都睁不开了。小波紧紧抓住竹冠。他从小不爱哭鼻子,现在在心里吓哭了。知道现在没人能救他。他已经有了自身都难保的感觉,肯定黑毛掉下去了…… 小波不敢松开酸麻的手去揩揩眼睛,头一低把眼睛在衣袖上来回抹了几下,那湿漉漉的的衣服根本擦拭不了那泪水和汗水…… 小波把眼使劲睁了一下,模模糊糊地看了一下深涧,眼帘的余光看到凸崖下有一空地,里面好像比较宽,像是天工开物的崖洞。但那崖洞向山体里凹的很深,若身体尽力向里面跳下去,是有可能安全着“陆”的,若重心直跳下去,就……他的体力已经支持不住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松手一跳,是死是活在此一举……他定了一下神,再用力睁开眼睑看了一下那崖洞的位置,双手一松,尽力向里面跳了过去…… “咚”小波重重地落进崖洞前的空地。“唉!”他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他太疲惫了,眼睛也睁不开,索性就躺在地上,用手一摸,竟是干燥的黄土,居然不是山石。一时间,刚才的惊险与害怕在脑际闪过……黑毛?黑毛呢?好一会他才想起自己冒险的初衷。 小波慢慢地坐了起来,感受到周身奇痛无比。把汗淋淋的上衣脱了,死劲地擦拭着眼眶周围的汗水,双眼才得以睁开。啊,鸡爪山的手把崖几多,桃李湾的人大都了如指掌。而这一处手把崖的半崖上有个崖洞的确鲜为人知。洞口仅两尺余高,顶上是斜下的一块巨大青石,不亲自到崖洞一游,是很难发现的。无论在手把崖的对面,还是上下左右向半崖探望,都无法发现这里有个崖洞。洞口的那块大青石把崖洞隐蔽得恰到好处。小波回过头来看,里面一片漆漆黑黑,约摸一丈余的地方稍微有些光线从大青石的斜缝渗进。里面竟然又高又宽,并有瑟瑟凉风在拂来拂去…… 小波心中想,这里面有没有啥怪物和野兽?但这种想法稍纵即逝。他没有害怕的感觉,毕竟刚才经历的害怕是生与死的赌博! “黑毛——” 第五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酷暑随后而至,政府对发展农村集体经济有了重视的势头。鸡爪山公社所辖各大队掀起了热火朝天的具体行动。社队企业诞生了:煤厂、舀纸场、沼汽等,作为新生事物在这片古老的山区地带遍地开花。 桃李湾村早在解放前就有私人作坊的造纸业,俚称舀纸。山里人把竹篙浸泡在水池里,一段时间后竹篙分解软化,然后用水碾冲磨,过滤,再把竹浆放进石缸里,搅拌均匀后用细密的网筛舀起来,凉干了以后就是那种黄纸——最早多用于乡下人祭祀。当社队企业要上项目时,李革委想到了王二根。王二根的祖上是舀纸专业户。李革委想把那个桃李湾特有的行业发展起来,不但可以让山民们增加工分,同时在那年月的黄纸在农村的销售量很是可观的,完全可以增加集体经济收入。 在李革委的安排下,桃李湾一系列的新生事物有条不紊地进行。李虎和王二根带着带山民维修好舀纸场后,到山里采伐竹篙的山民非常踊跃。水牛和邻近大队有经验的人没日没夜地在鸡爪山腹地采点,为桃李湾村能够开掘出一个煤厂做前期准备。李豹带着二三十个精壮的汉子,开始给每户人家建沼汽。 当桃李湾第一个沼汽池建好后,山民们真的被新生事物所带来的效益赞不绝口,虽然那时还没有“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理念宣传。上下五千年,桃李湾吻合着历史的进程规律,由击石生火到松光照明,由蜡烛划破黑夜到煤油灯百年昏黄……忽然“喳”地有奇迹横空惊现:雪白雪白的沼汽灯在王二根家亮了起来!山民们络绎不绝地赶来瞧瞧。好哇,亮堂堂啊。那时,山民们也少有几个到过县城,见到过电灯,但土法上马、就地取材用沼汽可以照明和煮饭,还真的不比城里差啊。于是,家家户户争先恐后建沼汽。 这沼汽灯可比煤油灯好多了,小波高兴,每天都把写作业的时间安排在晚上。白天多帮爸妈做些事,晚上不用浪费要花钱卖的煤油。这下乐了娃们,那丽珠、丽宝、黑毛、山凤、西峰、香香,未到天黑就来小波家,等着享受在沼汽灯下写作业的快乐。 没过几天,娃们放暑假了。村里的舀纸厂正在大量储存竹篙下池浸泡。村里的大人们都忙于挣工分,每天都起早贪黑地进山里忙乎。村里的娃们总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制造出一些麻烦事,让大人们放心不下,于是娃们的自由受到了制约。娃们已经不准进山了,只能在村里转悠。娃们的心就是关在笼子里的那只鸽子,时刻都渴望着飞出去。 晴好的早上,山凤、丽珠、香香和另外几个女娃在西峰家晒坝里的大瓜棚下跳橡皮筋。西峰就把家里的那条大黄狗进行捕猎演习,一边唤着狗,一边领跑,惊得满院子的家禽扑扑乱飞…… 这时丽宝骑着小波的大牯牛,耀虎扬威地出现在院子外的土路上:“走哇,放牛。” 晒坝里的伙伴们都望了一眼,谁也不理他,都晓得丽宝哄他们的。因为这些日子娃们都没有进山过,大人们都在自己上工时把牛带到山里去了,傍晚把牛带回来。近日鸡爪山公社的兽医站通知各大队的耕牛喂养户,不能让耕牛日复一日地在山里,在这样气候炎热的时节,要保持让耕牛每天有时间在水里浸泡洗澡避暑。山里面没有大的水凼凼,让牛泡澡。喂牛户的大人们就让牛一整夜在山里觅食,一大早到山里把牛牵回来,到了中午由娃们牵到村口的大河里套在河边的柳树上,让牛们泡澡。 黑毛今天晦气得不得了,黑乎乎的脸上涂抹着郁闷。他和丽宝三次“剪刀石头布”,自己还耍赖了一次,全是输——于是把大牯牛输给了丽宝。 丽宝洋洋得意像个新科状元, “驾”,一牛当先走了。 黑毛用双脚去踢胯下小母牛的肚子,那小母牛负痛,横着牛角直往丽宝的大牯牛身后蹿去…… “干吗,黑毛,你要死?”丽宝胯下的大牯牛被小母牛在后面一撞,向前急蹿几步。 “你才要死,小母牛自己走的快嘛。”黑毛才不示弱呢。 黑毛和丽宝是对一黑一白的活宝,也是天生的对头。两个娃经常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起来了,互不相让。 小波牵着山凤的那条小牛崽在后面走,见他二人又闹,就说:“再嚷,都别骑我的牛!” 黑毛和丽宝不嚷了。 西峰见他们三个伙伴是把牛赶去河里泡澡,忙把大黄狗唤了,跟着后面就追去…… 天上骄阳似火,所有的桃树上的叶子都被烤的成了淡红色,那些李树上少有的几个李子被娃们摘了个光,剩下麻黄麻黄的叶子。四处的竹篙栅栏里面,那些山芋苗、南瓜苗、茄苗全部耸拉着苗冠。蝉儿在歇斯底里地“热啊”,一声复一声地向老天爷告饶…… 西峰眼尖,一边唤着狗去追伙伴,一边却搜寻着路旁的李树上,希望能瞧见躲藏在叶片下面的李籽。天遂人意,真的还发现了:在一棵弯弯的老李树冠上,真的有几个黄灿灿的李籽。 西峰大喜,喝叫:“哇,李籽!” 小波听到西峰在后面嚷,忙把牛绳向牛背上一甩,回跑过来:“西峰,李籽在哪?” 西峰早已经爬上李树冠,却看不见那李籽躲藏在哪条枝桠上,躲藏在哪几片树叶的下面。就道:“咋的不见?” 小波站在树荫下,手搭凉棚遮了阳光往上看:“哪有,光光的枝桠,哪有李籽?” “我刚才明明看到有,好大的几个,咋的找不见呀。” “别慌嘛,让我在下面看仔细。” 小波在树下,东张西望,眼睛不时地和紫外线强光交锋, 搞得瞳仁胀胀的,怨道:“没有,是你看错了。” 西峰不甘心,忽然想到一个办法,欣喜地说:“别望上面,你看下面,马上会有李籽掉下来的。” 西峰抓紧树枝,猛力地摇了起来。 立刻有几个李籽“咚咚”掉下来,有一个李籽还“嘣”地扎在小波的后勺上。 “哇,真掉下来了,熟透了,好大的李籽!”小波在树下那热乎乎的绒草里拣着李籽。 西峰“呼”地从李树上滑下来,说:“我们分着吃。” “好,你发现的,你多吃,我吃一个就行了。”小波说。 “不行,平分。”西峰一看:八个,黄灿灿的李籽,有两个掉下来时裂开了缝——可见那李籽核,李籽真的熟透了。 小波和西峰席地而坐,在那里吃得津津有味。 “西峰,你真有办法。” “喂,我们再摇摇其它的李树,说不定还有。” “对,一定还有。” “好,你在这边,我到那边。” 其实这个时候的李树早已经过了采撷李籽的时令。那时候任何一种果树,基本上还是青果时,娃们就开始痛下“杀”手,直到采撷时令到来,树上已经所剩无几。但也经常有躲藏在绿叶后面的果实,成为娃们乐趣的焦点。 西峰和小波分别爬上好几棵李树,把那些枝桠拼命地摇,希望摇拽出一个美丽的结局。但是适得其反,非但一无所获,两人的腿上都被划了好几道血痕…… 两人又累又热,坐在树荫下小憩。 “唉,黑毛和丽宝已经下河洗澡了吧。” “走,我也去洗澡。” 娃们在夏天常常下河去洗澡,一般都在这段比较水平浪静的斜弯里。这里的河水很清澈,也不深,最深的地方不过丈余,而且河床都是从大山里冲出来被磨削成浑圆光滑的鹅卵石,是大人们公认的学游泳的好所在。有空隙时间,村里的大妈大婶会端着装了衣裳的木盆,拎着搓衣板来这里洗衣;河边垂柳下有十几处祖辈们搁置的青石洗衣台,经常有捣衣声在桃李湾的河谷回荡,伴着远山林中阵阵松涛。炎夏初夜时分,偶尔也会有胆儿大的村姑村妇,三三俩俩悄悄结伴来到这里泡泡澡。 西峰和小波到了河边一瞧,那黑毛和丽宝在水里玩的好不自在。黑毛和丽宝都赤条条地骑在的两条牛背上,牛在水里托着两人游来游去…… “喂,山凤的小牛呢?”小波一看河里只有自己家的两头牛,心中纳闷了。 早上小波答应帮山凤把小牛牵去河里泡澡,小牛牵了出来咋不见了?小波四处一瞧:完了,那小牛正在不远处自己家的菜地吃着蔬菜,并用两只牛角在拼命地顶那棚虎儿瓜,顶得那瓜棚摇摇欲坠…… 小波奔向菜地…… 西峰一看小波去张罗那条小牛,正要脱光屁股下河,然然想:黑毛和丽宝有牛载着在水里玩多棒啊。左右一看,找不到道具似的,皱了一下眉头。忽然把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伸进口里“嘘”地吹了几声,远处正追逐得鸡鸭乱遁的大黄狗,向他飞赴过来。平日里,西峰只消使个眼神和动作,然后一吹忽哨,那狗就会自动离开他出击或马上从远处回到他身边。 西峰把那大黄狗一把抱了,扔下河里。那狗是被西峰训练日久的游泳好手,“呜呜”地吠了几声,就游来游去。西峰脱光了衣服跳下河,一边游一边“嘘”地唤着狗,大黄狗就紧紧地追随着他的身后。 黑毛和丽宝见西峰把狗带来了,不觉玩兴大升,遂把牛驱游过来,想凑热闹。 到了近处,西峰对丽宝说:“让我把狗放到牛背上来。” 丽宝觉得好玩,说:“好吧。” 那大黄狗一上了牛背,就对着丽宝凶猛地狂吠,吓得丽宝手足无措,无奈只好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去,口中骂骂咧咧:“日你妈,西峰。你的狗咬人,你骗我!” “呸,我的狗不喜欢你,要咬要咬,咋的?”西峰人仗狗势,一边答话,一边翻身上牛。那狗立即在牛背上向西峰摇着尾巴,并且挨了西峰坐下。 大牯牛载着西峰和大黄狗在水里游啊游,西峰望着在水里沮丧着脸的丽宝,居然捧腹大笑。 黑毛骑着小母牛游过来了,幸灾乐祸地说:“看你还敢和我抢大牯牛?你以后不和我争,我就把小母牛让你……” “呸,呸呸呸!”丽宝真的生气了,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兀自向河岸蛙游过去。 西峰像是于心不忍,站牛背上大叫:“丽宝,我把大牯牛还你,快游过来。” 丽宝将信将疑地回头看。 西峰就表达诚意,一头扎进河中,那大黄狗也随他跳进河里。西峰躺在水面仰泳,那大黄狗吠吠有声地跟着身边,还不时地用嘴吻西峰的胳膊。真谓主仆情深,又俨然一对“兄弟”。 丽宝向小母牛游过去…… ……那边小波到了自己家的菜地里一瞧,不由得连连叫苦:山凤的小牛早已经把他妈在上工之余勤浇细管的一大片茁壮成长的白菜糟蹋得惨不忍睹!最让人痛心疾首的是,那棚郁郁葱葱的虎儿瓜,早已棚倒藤断…… 虎儿瓜非比一般的葫芦瓜,它是山里特有的。不需要瓜籽传种,而是逢春雨时旧根发芽移植,不易栽种成活。只需轻肥淡施,藤节发达,一叶一瓜,产量大得出奇。一株鼎茂的虎儿瓜大棚子,随时可见一两百个鸡卵大小的幼瓜点缀藤叶之间。 小波家人口多、劳力少,这些年长大的四个兄姐虽然已经有两个结婚了,但仍然是七八口人的大家庭。虽然已经两年年终结算不补超支了,一家人的生活还是过的紧绷绷的。幸亏他爸妈还算强健,虽然不能用重体力去挣高工分,却也养集体耕牛、做些生产队的轻农活,家里养几头生猪等等,比几年前的日子好了许多。那年月山里人的农活都十分繁重的。他家每餐做起饭菜来,那蔬菜都要炒上好几大瓷碗。他妈经常在炒菜时,总爱唠叨一句:“衣少加根带,饭少加碗菜。”小波知道菜地对于他家多么重要。 小波把小牛牵出菜地,套在路旁的树荫下。再回到菜地,手里拿着已经被折断的虎儿瓜藤蔓,后悔不已:不该帮山凤牵小牛去泡澡,不该和西峰去摘李籽。虎儿瓜藤断以后,在烈日下,那大张大张的叶瞬间卷了,只有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虎儿瓜吊在藤叶之间。 小波忧心忡忡地在菜地里站了许久。天上毒辣辣的阳光烤得他汗如雨下,才想起要牵小牛到河里泡澡。 那丽宝、黑毛、西峰见小波来了,都一齐向岸上游过来。 小波把山凤的小牛赶下河里,将牛绳拴在河岸的柳树杈上。然后有气无力地靠在柳树上,眼睛直楞楞地看着河面…… “喂,小波,不下来玩?”丽宝在牛背上翻了个跟斗。 “小波,骑在牛背上,好安逸哦。”黑毛用手擂擂鼻子,正想打个喷嚏。一个硕大的牛蚊子错把黑毛当牛崽,在他的肩胛狠咬一口,黑毛迅速一掌掴过去,那牛蚊子的道衡高出黑毛许多,逃的更快,黑毛却失去重心,“扑通”掉进河中。 西峰刚好和他的大黄狗爬上岸,见了黑毛的尴尬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小波不理伙伴们,索性闭上眼睛…… 西峰不知小波心中怄气,以为小波在装腔作势睡觉。遂向黑毛和丽宝使了个眼色。 黑毛和丽宝会意,弃牛游上岸来,和西峰悄悄然围在小波身边,突然一齐放嗓大呼:“小——波!” 小波并不受惊,凭他的聪明早就知道伙伴们在干什么。 小波连眼都不睁,只是挥挥手:“去去去,洗你们的澡去,气死我了……烦你们!” 伙伴们大失所望,居然没有刺激。西峰的鬼点子又来了,对黑毛和丽宝努努嘴,然后三个人抓紧小波抬了起来,叫声“一二三”,呼地丢进河里…… 小波浮出水面:“你们耍我?甭想再骑我的牛。” 三个娃在河岸上,瞧着小波开心地大笑。 小波也不生气,兀自爬上河岸来。成了一个落汤鸡。 三个伙伴望着小波,都不说话。 倒是小波耐不住了:“围着我干吗?还想把我抛下去?” “真没劲,我们比比快,抢到大牯牛的我们背他回去。”丽宝指着在水里游来游去的两条牛,说。 “比就比!”黑毛说。 “还比个屁,看小波家的菜地被山凤的小牛搞成啥样了?”西峰看到小波目不转睛地盯着菜地,终于明白是咋回事。远远看去,那绿茵茵的大瓜棚在那里烟消云散了,瓜棚架没了绿叶衬托,已经竹篙凸现在烈日下。 “我叫我婶婶赔给你还不行吗?”丽宝伸手去拉小波:“走,脱了衣服,下河里玩去。” 丽宝的意思是要对山凤的妈杨嫂说这件事。小波忙说:“我的事,少管,不然我不理你们。千万别告诉山凤妈,山凤回家会挨骂的。” “嗯。”伙伴们喏喏有声。 小波也想下水玩玩了,就脱光了那身湿漉漉的衣服一拧,往柳枝上一凉,把手一挥:“下河——” “哦!”伙伴一个个像箭一样射向河心…… 四个娃施展速度最快也最费劲的鹞子抓水,向两条牛游去。那两条牛见这几个驾驭它们的娃来势汹汹,急了,也快速反应地加快远游…… 四娃追二牛,浪花飞溅。 末了,四个娃又上了河岸,赤条条地站在青石洗衣台上,握了小鸡鸡比赛谁尿的最高、最远…… 山凤、丽珠、香香和另外几个女娃在西峰家晒坝里的大瓜棚下跳橡皮筋。玩的腻了,才发现男娃们都到河边去了。 “走,啧啧,我们也到河边去!” 香香的提议得到女娃们的赞同,顶着烈日一齐来到河边。女娃们刚要从堤坎走上河岸,走在前面的丽珠慌忙后退,她们刚好目睹四个男娃在比赛谁尿的最高和最远…… “唉呀,羞死人呀。”丽珠用手捂着眼晴。七八个女娃都慌乱得如小兔子一样,伏在堤坎下不敢过去望河面。却能听到几个娃嘻嘻哈哈的笑声。 “我尿得最远。” “我尿得最高。” “呸,我比你高,我尿到那根柳枝上呢。” “我尿到小母牛的鼻子上去了,看,小母牛还在舔舌头尝尿的味道。我才是最远的。” “不行,再比一次。我明明比你尿的远!” “我尿过了,尿不出来了。” 听到男娃们你一句我一句,天花乱坠的,觉得挺好玩的,香香就想去瞧瞧。回眸一瞧,七八个女娃都齐刷刷地捂紧了眼睛,好像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乖乖样。 香香抿嘴笑了,心说:我偏不怕,偏要看!于是掂着脚尖,偷偷地从堤坎看过去…… 看的有趣时,脚尖一动,踩了丽珠。 丽珠“哎呀”一声轻叫,睁开眼一看,发现香香正在聚精会神地向对面的男娃看过去。就红脸了,说:“呀,香香姐,你咋的去看男娃尿尿?” “嘿哟嘿哟,看男娃尿尿,羞羞羞!”女娃们起哄了。 香香怒了:“羞你妈,我没看,羞你妈羞你妈!” 女娃们一哄一嚷,男娃们就晓得她们来了,慌忙穿了衣裤。 天空中起了云彩,山风拂来,柳枝招摇,空气凉丝丝的。该下雨了,久晴几许,人们在渴望甘露。老天爷会不时地调节气氛,让大自然和谐怡然。 男娃们骑牛的骑牛,牵牛的牵牛,唤狗的唤狗,女娃们唱歌呢喃,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帮小少年往回走,该吃午饭了。 “山凤姐,你的小牛把小波家的菜地的菜搞的烂乎乎的,看那虎儿瓜棚也倒了。”丽宝指着菜地对山凤说。 “那咋办哩?”山凤吓的吐舌头。 李豹不打算喂集体耕牛,家中没人手,去年冬天继子松果入伍参军了。杨嫂偏偏去向生产队长说情,才争到喂牛的份。杨嫂说,她自己辛苦点,喂牛只是随手顺便的事,一年也可挣不少工分。杨嫂原来只指望儿子松果跟着李豹开山打石、在生产队上工挣工分,想不到十八岁的松果那高挑精壮的身材,体检合格并且又被接兵部队的连长看中,居然到省军区当通讯兵去了。松果政审时,李豹的政治问题成了拦路虎。李革委费了好多口舌,才使县武装部的同志以李豹是松果的继父为由,同意这个子侄辈走进外面的世界。李豹和杨嫂乐了好久,也算是军属吧。那年月家中有人当兵,是很风光的。 ……这时正好杨嫂急忙往河边来牵泡澡的小牛。天上乌云翻滚,暴雨将临了…… “妈,我们的小牛,进了小波家的菜地……” “是吗?”杨嫂吩咐娃们:“娃娃们呀快回家,大雨马上过来了!”自己风快往小波家的菜地去瞧瞧。 片刻后,大雨哗啦啦来了。 杨嫂和娃们来不及进家门,就在生产队的保管室的檐下避雨。大雨快来快去,绚丽的阳光又出来了…… 杨嫂了解了小牛进菜地的全部内幕,她没有责怪山凤,也没责怪娃们。她对山凤说:“还是该听你爸的,你哥当兵去了,女娃不是放牛的料。看,你爸每天这家那家建沼汽,多忙啊。我晚上跟队长说去,这牛不喂算了。” 山凤说:“妈,不喂牛挣不到工分哩。不喂牛,我帮妈喂兔子、喂鸡崽、打猪草,编竹笠……妈赶集时换好多钱哩,还给我买新衣服和新袜子。” 母亲的行为和家境,从少小时就在山凤心里烙下了一个深刻的理念:制作,交易,收入,改善。 杨嫂每每在乡场赶集时,都会偷偷地带些可以交易的家庭副业产品,在场口场尾出售。此刻山凤数落出这么多懂事的话来,说明她小小年龄心里惦着几多事情和负担;杨嫂虽然像个男人一样五大三粗的块头,听了女儿的话心里也有莫名的难受,眼泪在眶里打着转儿。 娃们全都似懂非懂地怯怯地盯着杨嫂。 杨嫂赶紧抹掉泪花,摸摸着山凤的头,笑逐颜开地说:“妈的山凤乖。就像桂枝伯娘给你起的名字一样,你是大山里的凤凰。你长大了过的日子会比妈舒心哪。” 末了,杨嫂又安慰小波说:“菜地被牛践踏了太可惜,你们家那么多人吃饭,你爸妈这两个老哥老嫂都不容易啊。虎儿瓜的藤断了,蔸上会再发芽的,热天长的很快,七八天就开花。那些白菜,我去上些肥料,会长起来的。我去给你爸妈说,我家东坡有一棚虎儿瓜,送给你们家,好吧?” …… 第六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桂枝老师把早饭做好,天才麻麻亮。李虎起床来,呼呼地用筷子刨饭、夹菜,三下五除二就饱了肚子。桂枝还是少不了叮咛一句:“那砍竹篙都是力气活,饭要吃饱。” “饱了。”李虎接过桂枝递给的脸盆,一双大手在盆子里搓毛巾,弄的那水咕咕响,然后抹了两帕脸,说:“天气热,别让两个娃进山、下河。” “好咧。放心吧。”桂枝从李虎手中接过脸盆。 李虎把一根苎麻绳子往腰间一捆,别上一把弯弯的大篾刀,就和王二根等几十个年轻力壮的男女,进山砍竹篙了。 “山上要小心咧。”桂枝关照地望着李虎走出村口。 大巴山脉的东部腹地,大约早在背二哥盛行的年代起,山民们把清晨的征兆看得很重。不管是上工、进山、狩猎、出远门,甚至平时在家闲着,清晨人们都紧开口慢开言,尽拣吉利话说。若是某一个早晨农家主妇的饭未烧熟、娃们打碎碗羹、不小心道出不吉之言,这一天这家人都会格外小心。所以,山里人家的早晨是庄重祥和的。 李虎出门后,桂枝去里屋瞧着两个活宝儿女:那丽珠、丽宝正睡得香…… 桂枝虽然是再嫁李虎,但两人都从未生育过,人到中年夫妻生下丽珠丽宝这一对双胞胎儿女,对他们真是天赐幸福。暑假里桂枝老师比较清闲起来,就耘铲菜圃里的瓜瓜小菜,做些家务,敦促两个娃做做作业。 桂枝想,反正早晨山里空气凉爽,娃们每天这个时候都好睡。忽然想起屋后的自留地有几十株辣椒苗没有耘完。就匆忙吃了早饭,把锅里的饭菜用铁钩搁了,娃们起床时才不会太凉也不会太冷。然后,扛了锄头去了菜圃。 娃们都是在父母冷暖温饱的关怀中一岁一月一斤一两地长大起来,唯有做过父母的人才能体查那种爱心。娃们自然是要自由和宽阔的空间,父母画地为牢的关爱限制,滋生着天然的捣蛋智商,才会有几多童年趣味故事的发生和历险经过。 当桂枝老师从菜圃里回来,丽珠和丽宝早已经起了床吃过饭了。那桌上留下空碗和菜盆…… 桂枝连忙到院子里看,不见两个娃的影子,遂喊:“丽珠——丽宝——” 丽珠在香香家的院子里,和一大群女娃在跳橡皮筋:“妈,我在香香姐这里玩呀。” “丽宝呢?”桂枝问。 丽珠一看,不见,就答:“刚才还在这,咋的不见呀?” 桂枝就叫着丽宝的名字,四下寻找…… 在院后的土丘上,桂枝碰见收工回来的杨嫂。杨嫂担了两大筐土豆苗,刚从斜坡石板路走上土冈来。 桂枝问:“娃他婶,咋的全是土豆苗?土豆呢?” “赔给王二根家了,我家的小牛把他家菜地搞的一塌糊涂。他家那么多人,而且都是年轻人吃‘长’饭,没菜咋搞?”杨嫂看看桂枝,说:“是找娃吧?唉呀,娃们没几个伴也没个劲,随他们玩吧。” 桂枝说:“有看见丽宝吗?” “看见。正在王二根家玩啦!唉呀,嫂子,甭提,一提我这侄娃还真逗,笑煞我。”杨嫂忍不住捂着肚子笑,给桂枝说出一段刚才的事来。 杨嫂昨晚和李豹商量,觉得现在兴办社队企业,活多起来了,工分好挣,家里没人手管那小牛,就一块去找生产队长反映,要求把小牛给人手多的邻居喂。 队长同意,并说:“明年集体要买一架拖拉机,可抵上几条牛的功效。桃李湾河谷里几个生产队的农田,都可以实行机耕,那些斜坡内山里的梯田才用牛耕田。” 队长还说:“过两天就把小牛卖掉,重新买一条成年的大牛,给李革委家养,李革委这些年身体不好,经常要翻山越岭去开会,重体力也干不了,就照顾他增加些工分收入。加上李革委家中有个小男娃西峰,放了学也是个帮手,反正男娃都喜欢当“牛”作马。” 李豹和杨嫂也就放心了。杨嫂就干脆向队长请了两天假,打算等队长把小牛卖了再进山去砍竹篙。 杨嫂一大早就去自己的菜地挖土豆,挖了满满一大筐,挑去王二根家,声言赔偿自已的牛造成的损失。 那小波就死活不让他娘收下,一口咬定是自己贪玩,牛才进了菜地惹事生非,不能怪山凤。 杨嫂见拗不过小波,就佯作来了蛮劲:“你还是几岁娃娃,我和你妈说,你一边玩去。”小波便不好再说什么。 杨嫂苦口婆心劝小波娘收下了土豆。 杨嫂这才转身复去菜地,收拾土豆苗和锄头。在王二根的屋侧遇见西峰、黑毛和丽宝三个娃在唤着狗,训练捕猎,并且学着大人们的样,手持带叉的木棒充当鸟枪。一群各种色毛大小不等的狗,在汪汪吠吠叫过不停,甚至有激烈的狗斗,加上娃们幺五喝六的声音一齐传向远山谷中,那声音在回音壁上一碰,又回传过来,好不喧哗。 几岁的娃们,以为是他们今天颇有号召力,才把这么多的狗集合过来了。其实根本不是这回事。因为只要雌狗发情,就会发生如此众狗追逐自远方来,撕搏爱抚不亦乐乎的大动作。狗有时比人聪明,它的嗅觉证明了这一点;但是比人聪明的不一定是狗。狗不嫌家贫,是忠诚的护财使者。狗直率不城府,对于敌人从不阿谀回避尽管出击。狗在日月星辰面前、广庭万物眼下做爱,向人类的虚假和伪装挑战,它蔑视人类发明的自以为是的墙和房顶的险恶…… 当时,三个娃以小少年的眼光,零距离触击这种两面评说在世间的五千年不变的老镜头…… 正巧杨嫂过来了,一见那些狗就骂道:“不晓羞耻的龌龊物,扁毛畜牲!”在地上操起一块石头就掷向狗们。 丽宝跑过来,对杨嫂说:“二婶,小白狗咋的要大黄狗背呀?呀,大黄狗的小鸡鸡咋的那么长?” 丽宝的话把杨嫂问的瞠目结舌,好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话回答。瞧瞧丽宝一脸的天真和无知,杨嫂给他揩去嘴角、腮边还粘着的饭粒,说:“看你,吃了饭后没擦嘴就跑出来玩了吧?小娃娃不要问这问那啊,长大了就晓得了。” “不,你告诉我吧,二婶。”丽宝对他婶撒娇,拉着杨嫂的衣裳不松手。 “丽宝乖,二婶忙,听话。”杨嫂搪塞过去,自已却笑了。 ……桂枝听了杨嫂这么一说,也笑了,说:“这些娃娃呀,我去看看。” 桂枝来到王二根的院子里,那丽宝、黑毛、西峰正在瓜棚下对两条寻欢作乐的狗施暴。 那两条狗的快乐处于娃们制造的炼狱之中,只有呜呜地哀求,希望人类能够原谅它们,给它们网开一面,因为这是它们的生活方式。 丽宝和黑毛用篾条圈套着两只狗的头,拼命地反向蛮拉,想把连结在一起难解难舍的两条狗分开。 西峰就立在中央,口中高喊:“加游!加游!”好像是为两个伙伴呐喊,又好像是为两条狗助威。 桂枝见了这阵势,十分难堪和尴尬。毕竟她是个教员,心想应该给娃们巧妙地开导开导:“丽宝,你们几个在干吗,都过来!” 桂枝和颜悦色地招手叫娃们到她身边去,娃们却害怕了,预感到做错事了。娃们对自己的老师很敬畏。娃们对自己的举动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觉得好玩。 三个娃来到桂枝身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乖乖地憨憨的样子。丽宝胆量大些,因为桂枝是老师也是妈妈,就说:“妈,我没有进山里去,没有下河去,没有调皮……” 桂枝把脸沉下:“还没有调皮,刚才在做哪?下次别去打搅它们,它们在做游戏,晓得么?” 娃们喏喏颔首。 ……到了傍晚,太阳下山后的桃李湾一片安宁静谧。李革委在公社开会回来,给老少山民们带回一个好消息,今晚公社电影队来放电影。生产队长赶紧吹口哨,待在家的老人和娃们都到自家院坝里来,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村里的娃们比过年还乐。几年前村里有放过一次电影,山民们一直很怀念那悬空横挂镶黑边的大大的方白布上的故事。 “那大白布上面的人咋的比真人还大,还会说话,怪事?”经常,村里那些个晚清时代的长寿翁妪布满岁月犁铧的脸上会大惑不解,瘪着掉光牙的嘴问李革委。 在他们看来李革委是鸡爪山民后裔中最出息的人,最有见识的人。李革委忙乎,就一句话:“这是科学,时代变了,什么稀奇古怪都弄的出来。” 那些个翁妪就叹服:“哦哦。是哦,改朝换代二十多年了,共产党就是厉害哦……” 生产队的保管室晒场上,娃们争先恐后如军阀割据般挑选视角好的地方,把家里的长凳、矮凳、竹椅和篾片躺床放好。不时有娃们为争‘地盘’而吵吵嚷嚷,晒场上犹如一锅正在蒸腾的沸水。 那些个翁妪皆来赶这七十年代末的山村盛聚,由孙子辈、曾孙辈搀扶着,前来就坐。 瓜棚横杆上、柳树桠上、椿树杈上,玩皮的娃们不时地爬上爬下,选择居高临下的位置。 电影队的人在忙碌着,放影机摆在一张大木桌上,心切的娃们在那里围成一团…… 邻近西坡村、柳明村的十几个生产队的山民们带着娃,捎着回家照明备用的苎麻梗、手电筒向桃李湾赶来。 桃李湾的大人们这些日子进山砍竹篙、建沼汽,收工都很晚。因此桃李湾的娃们有些委屈——那些邻近生产队的山民和他们的娃来到晒场里后,因为较远未捎凳子,就喧宾夺主站到桃李湾的娃们早已经选好的位置前面,把娃们的视线挡了;幸好发动机有故障,“卜通卜通”发动不了。所以放映迟迟未开始。 黑毛和丽宝在那里急的哇哇大叫: “别站我前面,挡着我看不见!” “站后面去,我来的比你们早!” 西峰见来了这么多人,只要放电影的人把发动机一修好,电影院马上开始了,爸妈和两个姐咋的还不来呢?就叫香香看好自已的几张凳子,风快跑回家叫他爸妈和姐姐。 “你快点回来啦,叫我爸妈也快来!”香香对西峰说。 西峰像上坡的兔子,屁颠屁颠跑的风快…… 一进门,西峰就大嚷:“爸、妈、姐、快、快,要放电影了!”一抬头猛可里看到水牛、竹叶,另有两三个陌生男女,就道:“舅舅、舅妈,香香姐等急了,好多的人来看电影,别人把我们的位置占去了咋办?” 李革委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山里汉子。 汉子一见西峰,微笑着对李革委说:“你儿子比女儿小了很多啊。这娃,还真像李革委,怪机灵的!” 西峰说:“我妈说,我的骨头是爸给的,我的肉是妈给的。” 李革委笑了,笑得咳嗽起来…… 一屋子人都笑。 水莲笑的很幸福,把西峰揽在怀里:“爸、妈在和叔叔婶婶他们谈正事咧。你先去吧,看电影去,快去。“ “爸,妈,快点呀,快点。说不定电影开始放了!”西峰惦记着电影和他苦苦期待了一个下午才占领的观赏位置。他心里希望自家的大人快去,怕那些邻近生产队赶来的大人和娃们把他的椅子坐了或搬动到不好的位置去。 西峰看看爸妈和几个陌生男女的样子,好像一时半刻还有事没商量完结。不搬到‘救兵和保护神’,他是不会心干的。 转眼看到两个姐姐都羞怯怯地坐在角落里的板凳上,脸也红扑扑的如桃花一般,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了。西峰就过来向大丫二丫发嗲:“大姐走吧,快点哪,二姐,走啊,电影在放了,我们家的椅子给人搬走了咋办?” 大丫说:“爸,妈,我们和弟弟去看电影。” 李革委和水莲点头同意。 大丫二丫如遇救星,连忙站起身,拉了西峰就走,并害羞地冲那两三个陌生男女点点头。 “你们姐妹考验考虑,等你们姐妹回话啊。” 大丫二丫跨门槛时,一个陌生的女人笑眯眯地送上这一句话。 “嗯。”大丫二丫小声应着。 原来,这几个男女是附近村里的人,来给大丫二丫提亲的。到李革委家提亲,已经来过好几拔人呢,真是一家养女百家求。桃李湾的女娃,只要长到十七八岁,甚至十五六岁都会有人提亲。然后看家、定婚、走访、摆酒席结婚。所有程序都是多年的既定模式。当然那时也有好多新的时尚渗透进山里青年人的观念里,所以介绍对象和自由恋爱并存。慢慢到了后来,青年人基本上都自由恋爱了。说来奇怪,即便到了二十年后的二十一世纪,在鸡爪山周边所有的小山村里,很少有离婚现象。也许国门打开和世界沟通交流时,带来了新的生活观念和辉煌的经济成果,同时滋生新的社会问题和畸型的社会现象也在辩证法的情理之中。也许这一方水土蕴含了人世间的公认美德——情定终身。淳朴、忠诚和善良,像桃李湾旁边的盐坟一样,从远久流传而来,像山崖上那抒情诗一般的长青藤。 李革委觉得大丫二丫年龄还小,所以一直推迟着。想起两个女娃的生母田嫂的早逝,他心里的责任感就重起来。所以既然有人来提亲,李革委也想给大丫二丫把终身大事处理好。他想为娃们参考参考意见,让年轻人之间早点互相了解了解,培养感情。况且水莲也非常关心两姐妹的婚事。李革委在鸡爪山一带的声望、和水莲的贤淑,还有两姐妹受父母熏陶的品格和聪颖,远亲近邻前来提亲的人很多。 几个娃都去看电影了。李革委和水莲把几个提亲的送走后,和水牛、竹叶匆匆往生产队的保管室晒坝去看电影。天黑地黑,人又嘈杂,大人们心里自然不放心。到了村口碰上从公社食品站回来的陶屠户。 “陶老弟,咋的今天这么晚才回家呀?”李革委问。 陶屠户晃晃手中的手电筒,抱怨地说:“哦呀,李革委哟。你们几个是去看电影吧?下午就听说有电影看,妈的这天气热啊。今天我们食品站开职工会,搞的我摸黑回来。手电筒也没了电。” 陶屠户一边说话,一边把肩膀耸了耸,背篼里的屠宰器械咣当咣当响:“妈的,老子就不回家了,把这些家当背到晒坝里去,看完电影再回吧。” 水莲说:“快开始放影了,看了再回家最好。好像刚才黑毛他娘也打着火把去了咧。” “是吧?没看见我那黑不溜湫的愣小子?”陶屠户问。 “娃们赶上这样的热闹,还会慢了脚程?老早都就邀邀约约去了,走吧,赶紧过去!”竹叶催道。 水牛拿个苎麻梗大火把在前面开路,把青石板路照得豁亮:“跟上啊,小心跌倒……” 远远听到发动机响了,那白色的强光划破夜空,人们欢呼起来,电影要开映了。 李革委走着走着,感到心里有些不舒服,喘息着,不停地咳嗽起来。水莲一边走一边用手给李革委揉胸口,说:“要嘛,就不去看电影了,回家睡着吧。” 陶屠户插言:“李革委,忍着些。电影队好久没有来桃李湾放映了,晚上去开开荤哦。” 李革委不答话,依然咳嗽不止。 水莲就对水牛和竹叶说:“哥,嫂子,娃他们仨姐弟,交给你们照管一下,电影完了劳驾送回家来。看我这当家的咳嗽的凶,晚上少在外吹凉风才是,我们回家去算了。” “放心,还有我哦,这么多大人,甭惦着几个娃。李革委,你回去将息将息吧。”陶屠户说。 水莲从水牛手中接过一些苎麻梗火把,搀了李革委往回走:“你是咋的,我看还是到县城的大医院检查检查放心点,看你身体是越来越滑下坡咧,命根牢才是最要紧咧……” “去大医院?年底再说吧,不会有啥大不了的。” 李革委喘息着:“忙啊,等舀纸场和煤厂开工起来就好,有了钱,桃李湾大队也点电灯。沼汽是好,但那些都是农家肥发酵照明,沼汽池出的渣没有肥料质量了,这样把农家肥浪费了啊。农家肥可比化肥好,化肥淋多了,土质会板结……”。 水莲没说话,心里酸酸的。 ……晒坝里的男女老少都齐刷刷地盯着突然雪亮的放映幕布,那上面马上要给大伙带来新奇和快乐,给山乡日复一日的沉寂和古朴,增色添彩。 桃李湾的那几个娃,见来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多,心里就急。大人们收工都晚,他们心里想,反正自家的娃把座位占好了,只管正在家里抓紧呼噜呼噜喝稀饭,洗了脸洗了脚,再趿着鞋,摇风打扇去看电影就好。谁会想到娃们竟会惹出意想不到的事端来呢? 山里的男娃小的时候都不是省油的灯,按大人们的说法是捣蛋鬼。尽管几个七八岁的娃为了看这场电影而急切,辛辛苦苦地搬凳子搬椅子占位置,可邻村的娃们大大小小地来了那么多,争强好胜的闹剧就发生了。 当发动机响起来时,邻村的一帮娃娃见那么多的空凳子空椅子没有人在位,就不坐白不坐,一下子就坐了个满。 丽珠天生文静,胆儿也小,她和山凤的两条木凳全被邻村的娃坐了。丽珠自己被挤得站在旁边,左右一看山凤和丽宝、桃李湾的小伙伴都不在,就鼓足勇气,去拖那两条木凳,说:“是我的板凳,快起来,我爸妈我叔、婶要来坐的呀。” 那些坐下的邻村男娃,大约都十一二岁,一个个以大欺小,哪会买账?坐那动也不动。中有一个男娃还大大咧咧地说:“空着板凳做啥?死囡囡,偏要坐。” “起来呀,是我的板凳呀。”丽珠拖不动板凳,想哭。 “去去去,别瞎嚷,要放电影了。”那男娃也是邻村最捣鬼的,一把推开丽珠:“哦哦哦,放电影哦——”带头起哄,一帮邻村的娃就跟着浪吼起来。 丽珠心里一委屈,憋不住就开声大哭起来…… 山凤到保管室的后面撒尿,听到了丽珠好像在哭,急急地提了裤子,跑过来。 “明明是我们的板凳,不给你们坐,起来!”山凤不比丽珠,一过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声嚷:“丽珠妹妹,哪个打了你?干吗哭?不怕他们。” “起不起来?”山凤喝问坐着的那些男娃。 旁边有邻村的大人站着,就骂道:“有你这些娃,还看啥电影?就要放映了,还吵死!” 山凤是不亏本的性子,骂她一句,不以牙还牙才怪:“你才吵死!”伸手就掀那些个男娃:“起来,起来,是我家的板凳,我爸妈他们马上要来坐的。” 那些个男娃不吃这一套:“走开走开,死囡囡!” 山凤被那个男娃扇了一个耳光,山凤没有被唬住,咧嘴负痛,和丽珠一起大嚎,以此唤来“救兵”。 两个小女娃的大声哭泣很管用,晒坝里所有的山民都把目光看过来:到底发生了啥事?放映队的人把影片胶卷安装好,正要打算开始,连忙停了下来看究竟。 晒坝里很静,只有山凤和丽珠的哭泣声。那丽宝、黑毛和小波早已攀上保管室旁的杨槐树上,正在傻等居高临下看电影的那种与众不同的豪迈。几个娃以为桃李湾的大人们都已经来了,一听到丽珠和山凤在哭,他们才后悔起来,连忙从杨槐树上滑下来…… 这时香香也守不住她和西峰两家的那些凳子椅子了。也难怪,从远处赶来的男女老少,也是渴望了好久才有了看这场电影的机会。一见香香一个女娃拥有那么多凳子椅子,还不如坐下来,空着也空着。这些山民们没有那么多的客套,也不问问是谁家的,就把屁股往上一放。(多年后,西峰成了乡政府的干部,有一次和妻子香香聊起童年时发生的这件往事。有作家思维的西峰感慨地说:“这说明一部份人先富了,出现乱子是正常的。最终消灭贫富差距实现共同富有才是必然取向。”香香说:“我不懂。”西峰说:“你不懂很正常。”——这是后话) 香香一见这些陌生人见缝插针把位置全坐了,就从自己的凉椅上梭了下来制止:“不能坐啦,是我的。” 那些人像是耳朵都聋了,理都懒得理香香。香香也听到山风和丽珠在哭,料想也是被人抢了位置。心里就埋怨大人们迟迟不来和几个男娃伙伴不知跑哪了。正着急,西峰拉着大丫二丫两个姐姐的手来到跟前了。 西峰一见自己辛苦一天的成果果然被人给强行罢占了,大为恼怒,骂道:“日你妈,起来。把凳子还我!”西峰去推坐在凳子上的人。 那大丫二丫连忙拉住西峰。 大丫说:“甭骂人,好好说话。” 二丫说:“你们起来,站那边看吧。这是我家的凳子,我爸妈都在后面来了,对不住咧。” 那些人中有认出姐弟仨的人,晓得是李革委的儿女。其中有一个人说:“起来吧,是李革委的娃,说不定等一会李革委就过来了。” 远近的人敬重李革委,一听是自己坐了李革委家的凳子,都面现惭愧地站了起来,走到旁边去了。 那黑毛、丽宝、小波来到山凤和丽珠的身边,一看大人们都没有来,凳子椅子全部被邻村的娃坐满,还有几个邻村的大人也堂而皇之坐在那里,看着两个女娃哭泣也纹丝不动。 小波对两姐妹说:“别哭,甭害怕,大人们马上会过来,到时他们还敢不让座,又不是他们自己家里带来的凳子。” 小波的意思是等大人们来解决。 黑毛和丽宝才不吃这一套呢。自己的东西被人侵占,而且还要等、还要被人家气得哭!两个少年娃怄气得咬牙切齿。他们原是互不相让的一对活宝,现在两个人齐心对“敌”了。 丽宝和黑毛把丽珠、山凤拉过一旁,站了。 “姐,你们让开,老子揍他们!”丽宝人小话狂。 黑毛早已扑向近前那个十一二岁的男娃:“我日你妈,老子的凳子,就不给你坐!” 黑毛抓住那个娃的裤筒口猛可里向上一提,对方“啊呀”向后面倒了下去;丽宝见黑毛得手,兴致陡生,也如法炮制,把另一个娃摔下凳子。 那两个娃都已经十二三岁,冷不丁被黑毛和丽宝搞了个仰面而倒,也火起心房,绝对不服两个七八岁的娃。四个娃撕打一处,在地上滚来滚去,谁也占不了便宜……男女老少都“哦哦哦”哄起来,许多人都站了起来看热闹。 黑毛连蟒蛇都咬死过,耳听丽宝也在骂骂咧咧,迟迟没有搞定,就急了:“妈的,敢坐老子的凳子,咬死你狗日的。” 黑毛不仅死劲地咬对方,还关照丽宝:“丽宝,打不过就咬,咬他狗日的。” 那两个娃虽然比黑毛和丽宝大,竟被咬得哇哇惨叫。 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快快把娃们拉开,打什么呀,不都是为了看电影,这电影还放不放啊?” “哪家的娃,大人也不管管……” 桃李湾认得丽宝和黑毛的大人,顿时有好几个人打算上前把撕打一处的四个娃拉开,不想邻村早有几个大人窜上前劝架。 黑毛和丽宝斗兴正浓,哪里分得开,竟把那邻村劝架的大人给咬了。 中有一个大人气冲牛斗地忍痛骂:“唉 第七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这天凌晨。黑毛娘到屋后去拿柴禾生火做饭,发现石缸上放了柴禾,心中纳闷。忆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放柴禾在上面。黑毛他爹成天价在食品站上班,从来没时间管家里的事。说不定又是黑毛捣蛋啥。上前去抱那些柴禾,一掀开柴禾,里面顿时“哦哦”一阵惊噪的声音,吓得黑毛娘一倒退,背心凉凉的,连忙扔了柴禾,跑进里屋来推醒陶屠户,急孜孜地说:“娃他爹,快快,后面石缸里有啥声音,好怕!” 陶屠户醒了,睁眼看见妻子脸都吓得青紫色,遂大吃一惊,问:“胆咋的这么小?啥?声音,哪里有声音?” 黑毛娘捂着心口,怕那颗心会咚咚地蹦出来似的,用手指指后面,疑神兮兮的。这时悠悠的“哦哦”声又响起。 “甭怕,别出去,我去看看。”陶屠户从装杀猪工具的背篼里拿出手电筒,右手提了走夜路常伴不离的铤棍,出了后门,循声而去…… 山里人最忌讳清晨征兆,早上开门如此受惊恐,陶屠户心里好生窝火。他是桃李湾少有的胆大不怕鬼者,平日和男人们大碗喝酒时常有句口头话:“老子就不怕鬼,要是哪一天夜里碰上了鬼,一定使它变头大肥猪,杀了大伙做下酒菜。”那意思说,他是专门杀鬼的。 鬼在岁月里穿梭流传,迷迷信信了千百年。倡导科学吧,说是世上本无鬼。说世故哲理吧,人心中有鬼,鬼的老巢在人心里。但还是有人相信有鬼。不去科学论断吧,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信服有鬼。胆小的人就相信有鬼和怕鬼,因为鬼专门欺侮胆小的人,胆小的人专门遇到鬼。世上真无鬼,我们的祖先不会是饭撑了不消化,创作了这个“鬼”字吧。“鬼”字是人造的,鬼也是人心里长出来的,鬼子鬼孙无计划繁衍——眨眼工夫就可生出多胞胎来害人害已。鬼害其深者,才悟鬼,能道出许多鬼道理。于是,鬼也是促使人成长的反面教材。 妈也,难道这回真的有鬼?老子抓活的。陶屠户走近那口发出声音的石缸…… 黑毛娘在里屋谛听着外面的动静。看看儿子黑毛在床上伸拳踢腿的睡姿,疼爱地给他肚子上罩上一件衣服。黑毛却醒了过来,抬手臂擂了擂眼睛,坐起来:“娘,你咋的看着我,我爹是不是去食品站了?我今天要跟他去玩。” 黑毛娘把黑毛揽在怀里,摸摸儿子的头,安慰道:“别吵,娘让你跟爹去上班,玩。你爹在屋后打怪物?” 早上忌口,若不是在早上,黑毛娘会把怪物说成“鬼”。 黑毛一听来兴趣了:“啥怪物?”呼地下了床,要出去看,却被他娘拽住:“你听,有怪物的声音咧。” 黑毛尖起耳朵一听,那“哦哦”的声音不是自己掏回的小雀鸟发出的声音吗?忙说:“娘,没有怪物,那是我在山里掏回来的六只小雀鸟,毛绒绒的好看,眼睛大大的鼓鼓的。” 原来,黑毛不知啥时候偷偷到山里掏鸟巢了,捉回一大窝猫头鹰幼崽,还有一只颤巍巍的母猫头鹰。他把猫头鹰安放在自家屋后的石缸里。上面用柴禾遮掩着。吃饭时就用筷子划些饭菜啥的喂它们。 “那会是啥鸟咧?”黑毛娘心中稍微少了些害怕。心想,眼睛鼓鼓的,莫非是猫头鹰?千万不要是猫头鹰,那可不是益鸟咧,会悔气缠着。这娃真淘气,逮空又进山去掏雀儿窝。遂拉了黑毛到屋外去瞧。 猫头鹰在鸡爪山民的心目中不是益鸟,山民们甚至谈之色变。猫头鹰不像啄木鸟、燕子、喜鹊和蜻蛙这类益鸟益虫那么招人喜欢。在传说中,一窝小猫头鹰孵出后,它们的父母要不辞劳苦越过七山八水为鹰崽找食,因为在成长过程中,鹰崽食量特大,犹其喜欢肉食。到了幼崽长到九成大时,猫头鹰父母就累得再也不能出窝觅食。最后一窝饿得发慌、只差一口精食就可以长硬翅膀飞出窝开展生活的小猫头鹰,把奄奄一息的猫头鹰父母生吞活剥吃了,剩下一副白碜碜的骨头。小猫头鹰从此长大,飞向远方。因此,人们常骂那些忘恩负义不认父母的不肖子孙是“猫头鹰”。其实猫头鹰的习性也有积极的一面,它们可以为了生命的延续和种族的继往开来,付出生命及身体。但是,猫头鹰始终是一种倍受人歧视的鸟。 此外在桃李湾还有传说:当年桃李湾反正的孝义军领袖李绍伊,为袁世凯川军兵败前数月,在大寨坪的袍哥总舵住宅里,来了一只猫头鹰,被李总舵掷剑杀之。由于这把剑是指挥作战的,染了这不益鸟的秽血,才被川军攻破大寨坪。也有不同的解释:说是当年李绍伊在大寨坪背水一战,和当时的袁氏鹰犬——统兵侯国志的精锐对垒,正逢六月。六月是一个李树上挂满李籽的时令,侯统兵谐“猴子”,李总舵谐“李籽”,正好犯讳“猴子吃李籽”。所以孝义军大寨坪兵败,与李总舵杀猫头鹰的事风马牛不相及。 那屋子外面的陶屠户到了石缸近前,猛可里用手电筒往石缸里面一照:一只小篾篓里,铺满了松针,四五只小猫头鹰拥在一只半闭着眼睛的大猫头鹰身边。那手电筒光线刺激着它们晶亮亮的眼球,“哦哦”地叫的更凶…… 陶屠户倒吸了一口气:“妈也,我以为真的有鬼呢。这清晨大早的,猫头鹰咋的这么多,倒霉哦!”转念想到是儿子黑毛捣蛋鬼作的祟,就回屋里来要问个明白。 刚巧黑毛娘儿俩要出门来看究竟,陶屠户劈头盖脸就骂黑毛娘:“你咋的不看住娃,又进山里掏回一窝霉气的猫头鹰来!清晨大早的,都不要去碰那龌龊,等天大亮时丢出去喂了狗。快弄吃的,我还上班呢。” 黑毛一听,急了:“爹,别丢了,那雀儿眼睛鼓鼓的好看,我喂它吃肉、吃饭,等它长大了,生了蛋,娘就煮给我吃。” “屁话,猫头鹰是凶禽,碰上它没好运气的。老子晚上回来揍你!上次差点在山洞里被蛇咬死,还敢偷偷去山里?老子,打,打断你的腿。” 陶屠户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黑毛连忙闪在他娘身边,把他娘当挡箭牌。 黑毛娘护着儿子,对陶屠户说:“看看你把娃吓成啥样,娃小哪晓得这么多!是我没管好儿子。” 陶屠户怒道:“都是你惯养的,在山里出了事咋办?这种倒霉的东西都弄到屋里来了,气煞老子!” 黑毛娘性子温和,就道:“是我错,我没看好你的宝贝儿子。好咧,刚才娃还说要和你去食品站玩咧。这暑假,就让娃跟你去上班玩玩,去学卖肉,当个小杀猪的,啊。”摸着儿子圆溜溜的大头,望着陶屠户。 陶屠户乐了:后继有人啊。让儿子去乡场上玩也好,不过自己经常出门老早,那时黑毛还在酣睡。就说:“娃,爹带着你去玩几天,早上可不能贪睡哦,贪睡爹就不带你去。” 陶屠户有五个兄弟,他是老四,年迈的双亲跟着他五弟过日子,顺便帮五弟媳妇做做家务和照看两个三四岁的娃。大凡娃们一般都不喜欢和自己年龄不相称的娃玩,所以有时黑毛娘把黑毛送到小叔家,要黑毛和小弟小妹玩,一转眼黑毛就跑了。跑哪?去和小波、香香、丽珠、西峰、山凤那些一般大小的娃玩,他才不同小自己四五岁的堂弟妹玩呢。 临出门时,黑毛娘对陶屠户和黑毛说:“娃,要听爹的话,不要和街上的娃打架。娃他爹,看好娃,你自己也小心,早上碰上那霉气的猫头鹰……” 陶屠户心里“格登”了一下,心情立刻袭上阴霾。伸手把妻揽靠在自己宽阔的胸膛:“没事,放心吧。你也小心,要不今天你向队长请一天假,不去砍竹篙,在菜地里管管菜苗。” 父子俩走了,黑毛娘幸福望着丈夫和儿子:“早点回来。” “娘,把雀儿放到山里,别丢出去让狗咬它们。”黑毛说。 上述一幕,是上帝安排的黑毛娘与丈夫陶屠户、儿子黑毛的永别。 黑毛娘见丈夫和儿子都出门了,天已经大亮,黑毛娘就小心翼翼地去那石缸里瞧,一边瞧一边自语:“哟,猫头鹰,我还从未见过,怪可爱的咧。” 其实鸡爪山的山民都是听说猫头鹰的传说,看到过猫头鹰的人少乎其少。黑毛娘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被山民们蒙上一层神秘色彩的所谓凶禽。黑毛算是开眼了,八岁就捉回了一大窝猫头鹰。在鸡爪山的深山丛林崖穴,基本上这种当时尚未被列为国家保护种类的珍禽,已是凤毛麟角。也不知那野生的猫头鹰幼崽,究竟是不是有食噬父母肉才能长大的令人发指的恶性繁殖。 黑毛娘想,鸟也是生命,咋能把这“一家子”让狗咬死呢。于是就用一块围布把小篾篓包了,打算进山砍竹篙,顺便把猫头鹰放回山林,也不负了儿子的嘱咐。 舀纸场备料快近尾声,明年开春就要舀纸了,因此最近桃李湾的村民都忙——砍竹篙的工分挺高的,辛苦却好挣。黑毛娘把猫头鹰放了,挥着弯刀咚咚咚砍了七八捆竹篙后,就拖到王二根和几个汉子“放竹筏”的斜坪上秤了,队长给记了帐。黑毛娘由于心里一直惦着猫关鹰的事,怕有霉气缠身和出事,就想早点出山回家。 放竹筏,是山里人舀纸砍竹篙或者平日里砍柴禾量大时,常用的一种省力的运输方式。山民在斜坡处把几十捆重约数吨的竹篙,规范地用篾条连结在一起,如扁舟状,大肚子首尾小且上翘。在未放筏前搬倒左右林中的竹冠倒拉绑定,当装载妥当时,用刀砍断倒拉的竹冠,那竹筏就如下山猛虎从山顶直奔山脚。竹筏的惯性威力不比军事坦克的冲锋逊色,有时撞得挡道的碗口粗的树木和凸起的土石横空飞撒。山里人的祖辈发明这种方式,是为了节约很多人力。因为山道崎岖,陡峭难行,如果用人力一捆一捆扛着竹篙下山,上山下山的往回,一天下来只能运上两三捆,而且很累。不过,这也是非常危险的方式,因为若是撞上人,则九死一生。所以,一般放竹筏都很慎重,由有经验的人操作。而且有一种特定的唿哨“呜呼混儿”,和警报的意义相同。如果有人在竹筏道旁砍柴禾闻得这种唿哨,要立即闪过一旁,以避锋芒。当然很少有人靠近竹筏经过的地带…… 以往,黑毛娘是不会老去惦着猫头鹰的事,也根本就不会浮想联翩。可是凌晨发生的事,一分一秒都在她脑子里转:会不会是真的,猫头鹰碰身真的霉气? 人常说,生死由命。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一种巧合和某种预示?万事万物的迹象,本身就有一种除乎科学以外的道理,不然那“玄科学”文王八卦演周易焉能成为中华精典文化?诸葛亮奇门遁甲八阵图草木皆兵,会是以讹传讹? 娃他爸和儿子黑毛在乡场上不会出事吧?想来思去心神不定,还真怕,才决定早点下山以防意外。走到山腰,心里又好奇地想:也不知那些猫头鹰崽是不是都飞走啦?又折回来,拐了弯去给猫头鹰放生的黄竹林瞧瞧。到了那黄竹林,哪里还有影?心中更奇了,就在那一大片黄竹林中寻,山涧里的每一丛黄竹都寻遍,仍不见猫头鹰踪影,难道那萎靡不振的母猫头鹰把一窝儿女都叼进了新的巢?寻来觅去,还真有些晃晃惚惚了。转念一想,回吧,管它呢。 黑毛娘的脚下忽然从厚厚的枯竹叶和笋皮丛中,踢出一副血肉模糊的骨架来,她辩的真切,那是那只大猫头鹰。心里一下子顿生害怕,自言自语道:“是小崽吃了母猫头鹰,才飞走了吧?” 望望天空,太阳咋的到了正午,时间好快。黑毛娘发现自己已经在黄竹林中转悠多时了,回吧。 黑毛娘一边抄近道下山,一边想着猫头鹰的事,对自己说:“咋的会这样咧?儿女咋的忍心把父母给吃了?” 这时,山涧里传来急骤的犬吠,是柳明村的几个汉子在狩猎。一个守着道口的汉子,见了黑毛娘,问道:“嫂子,你那边过来,有听到山麂逃跑的声音吗?有没有在地上看到啥粪便?” 汉子说的是打猎人的经验,黑毛娘哪懂这些,这是男人们的事,就道:“没看到咧。” 汉子这时发现了地上的鸟骨:“咦,这是啥骨头?” 黑毛娘说:“是猫头鹰。” 汉子脸上闪过一层阴云,不知这妇人咋的说出这不吉利的东西来,遂问:“你咋的晓得?” 黑毛娘俱实说了。 汉子觉得有些不妙,遂吹唿哨唤狗,那几条狗训练有素地汪汪汪从远处吠着过来。 五六条狗到了近前,中有两条嘴里各叼着一只鸟骨,其它几条狗都舔着舌头,像是刚刚饱香了一餐。 汉子喝令两条狗:“吐出来,起瘟的死狗!” 两条狗乖乖地把鸟骨吐了出来。狗听懂人话而且照办,人有时却不听人话,正是不怪中的怪事。 汉子和黑毛娘近前去瞧那两副鸟骨,果然是小猫头鹰的形骸,汉子就大惊,向林子中狩猎的其它汉子大喊:“柳大,椿树,快,下山吧,今天不利呀,走哦——” “原来猫头鹰被狗全咬死咧,好可怜。”黑毛娘本来心存惧怕,这下就更加惧怕了,脚步下也没了力气,说:“大兄弟,我好怕,和你们一起下山吧。” “甭怕,没事。一起下山。”汉子说。 这时,山巅上传来一阵阵急切“呜呼混儿”“呜呼混儿”的唿哨…… 汉子仰望山巅,问道:“咋的,桃李湾的人还在砍竹篙,要放竹筏了,是么?” 黑毛娘点头:“嗯。” 其它几个汉子提着猎枪,从林中走过来了。问汉子:“咋的?早上已经向队长请了假,这不白跑了?” 汉子简单说了原委,然后说:“要是出了事,才值是几斤麂肉?别说,人是大事情。” “唉呀,那是迷信。”一个瘦汉子不以为然地说。 “信了好,小心使得万年船。”汉子虔诚地说。 “对,大兄弟说的对咧,小心点最好,走,我们下山吧。”黑毛娘说。 一个大胡子汉子,认出了黑毛娘:“哦,你是陶屠户他老婆吧?” 黑毛娘一边走,一边点头:“是咧。” “哦呀,你儿子是个胖胖的黑小子吧?这娃好爱打架,前天下午和李革委的娃把我侄娃打得皮青脸肿,我弟妹赶去论理,两个娃飞快向桃李湾跑,搞的我弟妹追赶时摔进了粪池凼凼里……”大胡子说。 黑毛娘说:“那真是太抱歉咧,我们桃李湾的娃捣蛋得很,这不,我家的黑毛小崽把猫头鹰也捉到家里来咧,我回去会叫娃他爸管制管制这娃。” “没事,随便说说。不捣蛋的娃长大了没出息哦。”大胡子划着火柴点烟。 一行人在山道上拾级而下。 山巅上再一次传来一阵阵 “呜呼混儿”“呜呼混儿”的唿哨。那是队长放竹筏前向山下发出的最后安全警报…… 大伙都驻足向山巅望去。那汉子问:“放筏的位置在哪?” “在二层崖的斜坪上。”黑毛娘说:“咋咧?” “不好,那竹筏不正是要向我们这边来吗?” “啊?!”大伙惊慌了。 “快,上面好像有了声音,我们向旁边去吧。”大胡子说着,率先向旁边的茅草丛中横蹿。 远远地听到竹筏向山下哗哗冲下来的声音,那声音在整个山沟里回响,似如排山倒海…… 黑毛娘一个妇人,自然没有汉子们跑的快。一下子落在后面。那大胡子汉子关照道:“喂,嫂子,你要快点哦,危险。” 黑毛娘慌慌张张地在茅草丛中摔了好几个跟斗。那竹筏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侧眸瞬间,发现离这里几丈开外有一条小径。心想,倒不如从茅草丛横过,到小径上再迂回过去会更快。 “嫂子,你咋的又折了回去?危险啊,竹筏要到了!”大胡子急了,冲着黑毛娘吼叫起来。 “快回来,快!嫂子,回来!”大伙一起喊。 话音刚落,竹筏已经呼啸而过…… 黑毛娘被撞个正着,落下山涯…… 当黑毛娘被竹筏撞上时,陶屠户两父子正在回家的路上。 以往,陶屠户都要天黑才回家,难得今天带了儿子黑毛去玩,想让儿子看看杀猪的过程。偏偏昨天调运回来的生猪晚上被邻场的食品站借去了,说是不够供应。那是物资紧缺的年代,啥都要计划。黑毛就缠着不让回家,说是没玩过瘾,要到街头看热闹。陶屠户想想站里没事干,就向站长请了半天假,回家管管自留地的菜。再说一大早碰上猫头鹰,心里一直有些莫名其妙的慌乱。 陶屠户看看儿子,想,这娃长了八岁,也才来过几次乡场,就说:“也好,爹带你玩玩。不过,我们要早点回去,说不定你娘又去砍竹篙了,爹帮你妈的菜园子里浇些肥,看你娘满辛苦的,小娃娃不要老记着玩,要早点理事,晓得哦?” “晓得。”黑毛嘴里说晓得,其实他啥也不晓得。心想,这街市上咋的这么多全新的东西卖,煞好看。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看着供销社玻璃柜里花花绿绿的东西出神。 陶屠户在镇上有点名份,那供销社的女售货员自然认得他。见他带着个娃娃,就开玩笑道:“陶屠户,瞧瞧你和你儿子,都胖敦敦黑乎乎的,真像一个娘胎生出来,一模一样呢。” “嘿嘿,有啥奇怪的,我生出的儿子,当然像我,难道像你。”陶屠户笑笑,拐个弯笑骂。 “不对,你儿子不是你生的。” “不会是你生的吧?” “去,尽占人家便宜。当然是你老婆生的。” 女售货员不开玩笑了,正经道:“要不要给你老婆买几尺花布,做件衣服?我这有几尺。是区委刘文书在县供销社捅后门捎回的,我要了几尺。看花色艳了些,我这把年纪穿了不是老妖艳吗?你老婆年轻些,给她做衣服穿了准好。” “算了,我没布票。”陶屠户看着女售货员放在柜台上的布料,想买,又犯难。 “记下你的帐,日后给我也行啊。” 女售货员说。 站一旁的黑毛急了,喜孜孜地拽着陶屠户的衣角说:“爹,给娘买吧。” 陶屠户付了钱,把花布包好,放进了背篼里。 到了乡场上唯一的国营饮食店——“三八店”,陶屠户给儿子买了两个肉馅包子。然后带着儿子回家。 老天爷今天晴转阴,比较凉爽。陶屠户回到家,煮了些面条和黑毛吃了。陶屠户吩咐儿子就在院子里玩,兀自担着猪粪水去了菜地浇灌。 那丽宝听说黑毛去了乡场玩,就邀了正在梯田埂上割猪草的西峰和小波、香香、山凤、丽珠,风风火火赶到黑毛的院子来,问这问那。 黑毛没有西峰和小波滑头,就照直说了:“我爹给我娘买了花布,我还吃了大肉馅包子……” 小伙伴们听了羡慕不已。女娃们羡慕那花布衣服,男娃们却想起那肉馅包子咽清口水。 香香出主意,要玩跳橡皮筋比输赢。输了就趴在地上学狗叫。偏偏七个人分两组,单余一人。 小波说:“我不跟你们玩那个,我要想一道题。” 丽宝和黑毛见有人自告奋勇退出,六个人正好,就抢先把橡皮筋圈了脚跟。黑毛说:“你们四个跳,我和丽宝给你们绷橡皮筋桩子。” “呸,偷懒,想把我混到女娃中去?我不干。”西峰说。 香香火了:“女娃咋的?那就比一比。你们三个男娃一组,我们三个女娃一组。啧啧,保准你们学狗叫。” 山凤和丽珠格格地笑。 “笑个屁,比就比!”丽宝不服。 香香就过来换了黑毛做绷橡皮筋的桩子。 丽珠和山凤跨进圈里跳第一轮,一齐念着游戏的调: 一朵红花红又红 刘胡兰姐姐是英雄 从小是个苦孩子 长大是个女英雄 毛主席亲笔来题词 生的伟大 死的光荣 轮到西峰和黑毛,一进圈子,黑毛就被拌倒了…… “哟哟。学狗叫,快点,该你们男娃学狗叫哩。”山凤看到男娃们出师不利,高兴地喊叫起来。 西峰和黑毛就趴地上学狗叫:“汪,汪汪汪——” 香香、丽珠和山凤开心地笑,享受胜利的喜悦。 “嘿嘿,笑个屁!”西峰在地上抬眼冲几个女娃扮个鬼脸,然后呼地站起来,抓紧黑毛的衣服就一推:“你个笨蛋!” 黑毛正要发作,丽宝来格开西峰,说:“别吵,让黑毛去站桩子,我来跟你跳,准会赢,让她们女娃学狗叫!” “不生气啦?啧啧,敢和我们女娃比,你们输定啦。”香香嗓门特亮,稳操胜券的轻狂溢于言表。 “吵,吵吵吵,小声点不行,我分明要算好这道题了,又被你们吵的忘了,气死!”小波头也不抬,烦六个人叽叽哇哇地声音。 小波在算啥题呢? 原来,小波有空就去桂枝老师那里请教功课。桂枝有感这个娃小小年纪这么用功,经常出一些难题给他,练练他的大脑思维能力。有一次,桂枝老师出了这样一道简单又抽象的题:树上有一百枝鸟,有个猎人一枪打中一只,还剩几只。 小波把这个许多大人都会用来考孩子的题,想了两天,才去告诉桂枝:“桂老师,你一出题时,我就有了答案,就是树上没有鸟剩下,为零。但我想,别人都会这么回答。因为打中一只,其余的九十九只给吓跑了。我想找另一个答案,现在有了,就是树上剩下一只。” 桂枝老师奇怪了,问:“为哪?” 小波说:“因为枪一响,其余的九十九只给吓跑后,打中的那一只刚好挂在树杈上,没有掉下地。” 桂枝老师乐了:“娃,你是个勤于思考的人,是好习惯。你看那丽宝、西峰,多贪玩。反正暑假时间长,离开学还早呢。我不如出个难一点的题给你思考思考吧。” 小波说:“好,你说吧,桂老师。” 桂枝老师说:“有一个十斤水壶,刚好装满。分别用三斤和七斤的空水壶,把十斤水分成两个五斤。水壶上没有刻度,也不能用秤量。该如何分?” 小波此时正在全神贯注地算这道题,用镰刀地上划来划去,口中念念有词:“三斤装两次,倒在七斤壶里,十斤壶里剩下四斤,三斤再装,再倒……” “啧啧,在捣腾啥?”香香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波如梦方醒,回头一看:哇噻,啥时候小伙伴们都围在自己身边来了。 “我恨死你们!我就要把题算出来了,又忘了,唉。”小波垂头丧气地把手中镰刀一扔。 “甭气,我回去问我妈,然后告诉你答案。”丽宝想的天真极了,反正题是他妈出的。 小波不领情:“屁,告诉答案,我也不听,我自己会算。” “算啥题,真没劲。” 西峰无聊了。把手里的土块呼地掷出去,正中一只觅食的公鸡屁股,那公鸡咯咯地告饶着走了。公鸡走了,西峰却主意来了:“喂,我们来瞄靶,赢猪草。” 于是,几把镰刀交叉靠在一起。丈余的地方画了一条线,几个男娃站在线外依次扔土块,打倒了镰刀架的就赢一把猪草。几个女娃就在旁 第八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家家户户都点起了雪白的沼汽灯,煤油灯时代结束了。一种大自然的反复无常,压抑笼罩着桃李湾人的心情。先是黑毛娘凶丧而亡;而后是李革委一场大病,医生把他从死亡线拉了回来。这段时间桃李湾人凡事都小心翼翼,生怕再发生意外。 几天前,队长把山凤家的小牛卖了后,新买回了一条大牯牛给了李虎家养,说是桂枝老师细心,放学后可以料理。乐得丽宝合不拢嘴,对黑毛说:“我有‘马’可骑了,也让你骑,好吧?” 黑毛娘死后,这娃心中惦着娘,整天郁郁寡欢,就嗡声嗡气应着:“我不稀罕。” 丽宝和黑毛是两个胖敦宝贝,两个娃在一起玩的最多,互相打架也最多。一个姓陶的活了九十九岁才无病善终的晚清遗老,在某一个深秋的傍晚,和李革委一帮子人摆龙门阵(川话:聊天),曾对李虎和陶屠户说:“你们各生了一个楞小子,真像是黑白两个仙童哦。”从此村里人都把这两个原不是一家的娃看成是双胞胎兄弟。甚至有大人见了黑毛独自在玩的时候,会半开玩笑地问:“黑胖敦,你那白胖敦弟弟呢?” 此时那丽宝一个劲地想讨好黑毛,把大牯年牵着围住黑毛打转:“唉呀,你骑上牛背去,我给你骑。”丽宝硬把牛绳往黑毛手里塞。 黑毛却忽然环眼圆睁,黝黑的胖脸胀得通红:“我日你妈,老子说过不稀罕你这死牛、鬼牛、烂牛……”黑毛一脚踹在大牯牛的大腿上。 丽宝大惑不解地看着黑毛…… 黑毛说:“盯着我干哪,想打我,来呀……” 西峰和小波去拉过丽宝在一旁。西峰说:“甭惹他,黑毛又想起他娘了。” 如是过了两三个月,桃李湾的山乡日子也算安宁平和。社队企业也办办停停,鸡爪山刚刚开掘的煤窑又停了。不过山民们已开始用煤了,人们心照不宣地自个到煤窑里掘煤做燃料。鸡爪山其实是个煤炭丰厚的地界,也许是地质形成的奇特,煤窑掘进三两丈就可采煤了。娃们还是上学。那时的课本也没多少新的内容,有时课本要开学后五六个星期才能由县里的新华书店分发下来。撞击视野的是“批林批孔”和批“臭老酒”。在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几个主人公的学习成绩只有小波和丽珠最好。黑毛和香香多数时间考试是个零鸭蛋。山凤念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跟着她妈杨嫂去乡场偷偷地卖些竹笠、扫帚以贴家用。西峰啥时候酷爱听人侃大山,只要哪里有几个人围拢在一起,他就会猴似的钻过去听听。听了后就在学校给同学讲,在家里就给大丫二丫讲,也给李革委和水莲讲。 李革委摸摸西峰的头,似笑非笑地说:“你娃,长大了会是一个‘话贩子’。” 丽宝和小伙伴们都晓得黑毛娘死后,黑毛一直心情不痛快,虽然大家都一个劲地什么事都依顺着黑毛,可黑毛幼小的心灵始终不能解脱出来。隐隐约约黑毛感到那是小伙伴们对他的同情和怜悯,不知为何,有了这种感觉,黑毛就要无理取闹。按大人们劝黑毛时所讲,黑毛娘是出远门了,很久以后就会回来。可是很久是多久呢?黑毛找不到答案。大人们善意的谎言,黑毛当然知道,因为他娘分明装进棺材,身上盖上他爹在乡场供销社买的花布,埋在南边的青冈林。但是黑毛更希望大人们说的是真,他娘真的有一天就奇迹般地回来了。 多少年代,人们都有一个忌讳,一般不喜欢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到坟茔地去,尤其是一个人。而黑毛却成了继他爹之后的又一个胆大的人。有好几次天黑的时候,陶屠户都把黑毛从他娘的坟茔前找回来。陶屠户问黑毛:“你干吗,天黑了还不回家?” 黑毛的回答却怪怪的:“我听西峰说,人死了要变成鬼的。鬼要天黑了才出来,我想等我娘出来时看看她。” 陶屠户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明白儿子心里始终惦着娘,他这个当爹的是无法给予儿子那种细腻的母爱的。当时,陶屠户的眼泪夺眶而出……黑毛一看爹万分伤心的样子,也就开声大哭:“我要娘回来……” 陶屠户族里的兄嫂弟妹多,看到他家中少了个女主人,两父子的生活几乎乱了套,而且打心里为黑胖敦侄娃的一些举止所感动,来屋里劝陶屠户道:“娃他伯,娃这么小,你还这么年轻,又有手艺,遇到合适的再娶一个吧。” 族人们于是热心奔忙,为陶屠户物色续弦。无奈陶屠户在食品站的同事谢屠户、易屠户莫不深受其害,两个都是二道婚。要么为对待双方的子女的问题,要么为对待前妻的亲戚交往问题,总之乱七糟八的家庭磨擦,经常发生。陶屠户想不到自己的婚姻也落得西风凋碧树!于是,某一日,三个屠户下班后,在酒馆里把酒问苍天。 陶屠户说:“我真的怕惹上你们的那种麻烦哦。” 易屠户说:“唉,谁叫我们哥几个的命就这么苦,陶老弟啊,要慎重考虑啊。” 谢屠户说:“要嘛,对方没有小娃。最好是没嫁人的。” 陶屠户说:“说得倒轻巧,多难啊。没嫁人的会跟我这个三十好几的人过日子?人家刚结婚就有了一个八九岁的儿子,这叫咋回事呢?这不是委屈人家吗?” “是啊,谈何容易。”易屠户说。 “想来想去,老子就不再娶了,没了女人就不活?我就不信照顾不好自己的儿子!”陶屠户说。 三个人都喝闷酒。 有一天晚上,陶屠户把自己不想再娶的意思跟李革委说了,想听听李革委的见解。 “陶老弟啊,话不能这样说哦。俗话说,男人无妻就无主,女人无夫就无靠。儿女对你再好,终归是儿女,儿女大了还有自己的家要打理。少年夫妻老年伴啊,这人在世上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才好哦。你看我,现在还不到五十,身体就不行,病痛也多起来,若没有你水莲嫂子的照料,我咋能活得过来啊。” 陶屠户心里也莫衷一是,就说:“还是先搁一搁,日后有机会再考虑,急不来的。” “也好,打鱼不在急水滩。你们父子俩要把日子过好。娃小,要学点妇人的细心。”李革委拍着陶屠户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有一天下午放学了,轮到山凤、黑毛和另外两个男娃打扫教室的清洁。黑毛扫了几下,顿觉内急,于是丢了扫帚就往厕所跑。等到黑毛重新回到教室时,发现山凤独自一人在那里打扫着偌大的一间教室。 黑毛说:“他们呢,是不是都走啦?” 山凤嘴巴翘老高,说:“他们两个死鬼,说你偷懒,他们也不扫,留给你扫。” “你等着!我去揍他们,我肚子疼,偏说我偷懒。”黑毛就去追两个男娃。两个男娃还在操场边上嘻戏。 黑毛上前骂道:“龟儿子,你们才是偷懒,快回去扫地,欺侮山凤是女娃?” 两个男娃不理睬。中有一个不屑地说:“我们扫完了,剩下的该你和山凤扫。” 黑毛也不和他们多废话,扑上去就打,三个男娃都把山里人粗犷的野性发挥出来,打的不可开交。黑毛膂力过人,经常和同龄娃较劲,九打十赢。两个男娃仗着两个人,才不怕黑毛刁蛮,“哇哇”烈骂着和黑毛打的难分难解。 那山凤见黑毛一转身就追赶出去了,低了头飞快地扫,心想说不准黑毛能追上两个男娃,打起来咋办?猛可里听到操场外的吵闹,连忙提着扫帚出门来看究竟。 山凤是哪种人,咋会吃亏的?见两个男娃打黑毛一个,心中顿生不平,这不是欺侮我们桃李湾的人吗? “打啥?两个打一个,不害羞哩!”不由分说,山凤把扫帚扛老高,冲上去劈头盖脸地打那两个男娃。 扭打之中,一个男娃居然把黑毛的裤腿给撕破了,裤腿立时成了一片大布,像裙子似的。 黑毛哪里受得了这个?他娘死后,他爹又当老子又当娘。洗衣浆衫陶屠户没关系,就是那缝补成了问题。那黑毛爬树掏鸟巢、下河摸鱼滚石板,不管布料多牢实的衣裤都容易破烂,黑毛的婶娘们有时就给帮忙一下。有时陶屠户拿杀猪刀的手也在深夜拿起细针学着缝补……现在黑毛见自己裤子破了,心中愤慨,张口就咬,加上山凤的一把扫帚助威,两个男娃撇下黑毛和山凤,风快逃了…… “明天,老子收拾你两个龟儿子!”黑毛用手撩着破裤腿,扔给两个败逃的男娃一句话。 黑毛和山凤锁了教室门。回家,幕色徐徐降临了…… 山凤说:“明天别找他们,又打架,我婶婶会罚你站讲台,写检查,还要告诉你爹……” “我不怕,我要告他们,是他们不扫教室,想偷懒。我要他们赔我的裤子。”黑毛相信桂枝老师最公平。把环眼睁得鼓鼓的,很不服气。 “我叫我妈帮你缝好算了。要么,我帮你缝,我妈教过我做针线。你要是去告诉我婶婶,我婶婶肯定会把我帮你打架的事告诉我妈哩。我妈不准我像男娃那样捣乱打架,她说女娃要学得规矩点,长大了才有男娃喜欢……” “那你刚才还帮我打架?” “我怕你吃亏哩。再说丽宝、小波他们回家了,所以我才帮你,千万不能让我妈晓得。” “咦,我好像听见我妈和我婶在商量,说是要把啥地方的一个女的嫁给你爹哩。” “我晓得。爹说了,我娘死了,他和我就这么过。我易叔叔的女儿天天被后娘打,还把易姐姐撵出去在草垛下睡。我爹不会要的,我也不要。我爹说,等我长大了,娶了老婆,生了娃娃,他就不去杀猪了在家里照看孙子……” “是吗?”山凤听了格格地笑:“等你娶老婆,那还要好久好久哩,笑煞了,好羞。” “羞我,不给你说了。” “没羞你哩。人家说的是实话,是要好久好久才长大嘛,你爹好像是为你好。” “我晓得。我爹要我多吃肉,就会长的快快的。等我长到我爹那么高,就长大了。”憨直的黑毛相信他爹说的话,所以把他爹隔三差五买回的肉都吃光,直到他爹摸着他的头满意地笑了,他也傻笑。那年月吃肉已经不需供应,但也稍有紧缺,山民们能自己养头肥猪杀了过年,也是不容易,经常有荤菜吃的人家不是很多。家庭里人口多劳力少的娃,把过年过节有肉吃当成盼望和享受。说来也奇妙,陶屠户用五谷杂粮、十天八荤的调养,硬是把黑毛浇灌成黑乎乎胖敦敦的精壮娃,不但比同龄娃个头大,而且从不生疮害病。是无娘儿,天看顾吧?…… 两个娃一边说话,已经到了桃李湾横跨大河的石桥上。山凤眼睛发亮地看看黑毛,停下脚步来,说:“看,你真的比我们高了几多哩。” 黑毛看山凤站住,索性洋洋自得地往山凤跟前一站,把头高昂着和山凤比身高:“那当然,我爹说的就对,我很快要长大的。” “小波也和你一般高,还有丽宝也胖哩。” “呸,我最高,我最胖。” “没人给你争哩,真是的。你最高,你最胖,高兴了吧。” “就是。小波比我们都大,才和我一样高,我明年一准比他高。西峰是个干猴子,胖不了高不了的。丽宝比我矮了这么多……”黑毛用拇指和食指比试着。 山凤盯着黑毛拇指和食指的间距,吃惊地问:“矮这么一点,也算矮?” “唉呀,天要黑了,我爹会到处找我的,走吧。” “给你说件事。” 山凤像是还未说够:“香香姐说,她长大要嫁给西峰。” “我早就晓得。”黑毛说。 这时陶屠户在村口叫黑毛的名字,黑毛一边应声答应,一边飞奔过去。 “等等我,等等哩。”山凤跟着黑毛追赶过去。 到了村口,刚好杨嫂也在四处找山凤。 杨嫂说:“哟,黑胖敦,你和山凤这囡囡在哪玩?天黑了要早点回来咧。” 陶屠户说:“混小崽,明天是星期天,够你玩的,咋还这么贪玩。看你裤子咋的破了,信不信老子晚上揍你!” “唉哟,陶老弟也,你们男人总是把好心肠的话,说出来也这么凶。娃娃没了娘,要多疼惜点,甭唬他。”杨嫂说。 “是哦,嫂子说的是,我都这么粗言粗语惯了。”陶屠户好生感叹,抚着山凤的头发,说:“还是女娃好管,男娃像山里的野麂样刁蛮哦。” “哈哈,看你比黑毛娘在世时细心多了,明天娃们是星期天,你都记得住。”杨嫂说。 山凤说:“妈,你明天帮黑毛哥把裤子补了吧。” 陶屠户说:“甭用麻烦嫂子,经常是给娃他婶帮忙缝缝补补的。有时我也能绾上几针几线的。” “陶老弟,真是老虎撵来时,没有跛脚牛咧。”杨嫂笑了:“我家女娃都会做针线了,以后有啥针线上的事,我们帮你,没事的。说实在的,你该考虑给黑胖敦再娶一个娘。” “难哦。”陶屠户说:“再说吧。” 陶屠户和杨嫂各自拉着自已的娃回家。 第二天早晨吃罢早饭,丽宝牵了大牯牛,去约小波放牛。小波就把两条牛赶出圈,一齐到村后的荒坡上。小波乐得有丽宝这个喜欢玩牛的家伙,兀自躺在绒绒的草丛上,想着功课上的事。 丽宝一忽儿骑这条牛,一忽儿骑那条牛,三条牛骑了个遍,把浑身的“骑牛术”全部演示后,冲着地上的小波大喊:“小波,我们把牛赶进山里去,去掏雀儿蛋。” “不去。”小波没好气了:“你尽是想好玩,咋不想长大了做啥。” “想长大干吗?我妈说,我和妹妹长大了都教书去。” “屁话,你行吗?我看你放一辈子牛算了。丽珠长大了当老师还差不多。” 这时,丽宝呼地从牛背上梭下来,冲小波跑过来。 小波坐起身来。伙伴少了似有些乏味,遂用挑战的口气问近在咫尺的丽宝:“想来揍我,是吗?” “不会,我玩的没劲。不晓得西峰和黑毛他们今天到哪去了,要么我们来摔跤。” 小波说话总是如成人一样,大大套套的:“瞧你就这点出息,我还真以为你想揍我。摔跤你也赢不了我,你去赢西峰那种瘦猴子还可以。” 丽宝还真的给激将起来了:“管你打架、还是摔跤,试试看看吧,吹啥大牛皮!” 丽宝话一出口,冷不丁猛然把小波往后一掀,小波跌了个仰八叉。 “哈哈。晓得我的厉害了吧?”丽宝沾沾自喜地拍手。 小波却就地上一滚,伸手抓紧了丽宝的一只裤腿,双脚锁住丽宝的另一只脚,手上用劲,丽宝就倒了下来。 两个人在翻天覆地较量了好一阵,还真的不定伯仲。 这时,小波斜眼瞧见:自已家的大牯牛和丽宝的大牯牛正在角力,四只弯角绞在一起…… 怪了,人在争峰,畜牲也来跟班。小波家的大牯牛和丽宝家的大牯牛为了那头母牛,只要在一块,没有主人在,几乎常常要打架。此时,那头小母牛却若无其事地在那里啃着新鲜的嫩草…… 小波和丽宝连忙作罢。两人各自手里操了竹枝跑过去,一顿猛抽。哪知愈抽牛斗得愈勇! 小波听李革委说过,牯牛打架若是兴起,是劝不开的,要用火在两个牛头中来烧烤,才会息鼓收兵。小波说:“李大伯说了,牯牛打架撤不开的,要用火熏,咋办呢?!” “老子不相信,分不开它们!”丽宝蹿上去用手去搬牛角。 小波赶紧一把将丽宝衣服拽住:“你找死呀你!它一角敲过来凶得狠,碰到你咋办?。” 到底小波脑子好使,跑过去拾起地上的牛绳,从牛腿胯下钻过去。牛绳立即绕了牛腿,忙叫丽宝:“快,丽宝,快来拉!” 两人死劲一拉,那其中一头牛的腿用不上劲,立刻失去重心,“咚”地栽倒地上。两人不约而同地狠命抽另外一头牛,那牛如深醉初醒,负痛往村里狂奔…… 倒在地上的牛迅速在地上爬起来,牛绳已经从鼻孔眼生生横拉过去。那牛红了眼,像是疯了,紧跟前面那头牛跑,像是要去复仇…… 丽宝挥舞竹枝,拔腿就飞也似地追去:“日你先人板板,还想跑回去打,看老子抽死你们!” 小波正想追上去,回头看那头母牛还在那里啃草。心想,把母牛也一道赶回去吧,也耽搁时间不方便,不赶回去又怕自己走了母牛去吃了旁边坡土上的麦苗。灵机一动,就把母牛风快地拴套在一块青砂条石上。回头再去追丽宝和那两头牛的时候,哪有踪影?两条大牯牛和丽宝早经进村了…… 小波心中有些莫名的慌忙,他知道丽宝和黑毛性子差不多,直杠杠的冒冒失失的。刚才丽宝要去搬牛角时,把小波吓出一身冷汗。现在村里的大人们都上工去了,小波不敢怠慢,加紧步伐向村里跑去…… 却说丽宝紧追二牛不放,赶至村口时,那两头牛在丽宝家的晒坝里再一次打在一起。丽宝也不由分说,丢了手中的竹枝,抄起屋檐下的一根竹篙,狠命地打那两颗互顶互撞的牛头,打得竹篙啪啪啪一阵脆破之声…… 两头牛如要拼出个你死我活似的,只管进攻对方。丽宝的竹篙非但没有阻止它们,对于这两头精壮的牯牛简直犹如搔痒一般。那两头牛从晒坝里一直打到屋后的沼汽池旁边。 丽宝见手中的竹篙已经脆断成了没用的短家伙,索性一挥手扔了。再抄一根竹篙,边打边骂:“打死你,打死你!不听,还打架!日你先人板板!” 昨天,李虎收工回来,发现家里沼汽灯的气压不足,照明和煮饭都无法使用。需要清理沼汽池中废渣,再注入青草粪便才能产气。于是摘了沼汽池主口石盖,打算清理。无奈今天队长安排要搭建舀纸场的蓬子,所以就搁下来。临出门还特地吩咐桂枝和丽宝丽珠,不要到沼汽池旁去,怕摔下去危险。 此时,那两天牛在沼汽池旁打架,看看到了主口处,丽宝想起他爸说危险,怕那牛掉下去。集体的牛要掉下去淹死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丽宝连忙赶上前狠命地抽牛的大腿。那头牛正较劲,被丽宝狠抽的那头牛的蹄下踩着沼汽主口的边沿上一滑,身子一摆,庞大的身躯把丽宝撞倒。“沽噜”一声丽宝掉进了沼汽池里。与此同时那头牛的尾部也重重地掉进了沼汽池,四腿朝天把身体严严实实地陷进沼汽池的主口…… 可叹八岁丽宝被捂在粪渣秽水中淹死! 人类为了文明和进步,不断地开发出新生事物,以解放生产力,同时也扼杀着自己的生命。这和电的发明给人类带来数不胜数的好处,同时也带来触电丧生和火灾事故殊途同归。 小波到了村口,碰上从河边洗衣回来的桂枝老师和丽珠,连忙说了牛打架的事。正好公社的领导来桃李湾检查多种经营生产情况。一大群人把丽宝的尸体从沼汽池里捞出来。 桂枝老师当场晕死过去…… 丽宝的死,在小波幼小的心灵留下永远的痛和愧疚。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如昙花一现,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好几天小波吃不下饭,可把王二根一家子吓坏了。 小波拴套在荒坡青砂条石上的母牛的牛绳滑了结,母牛把水牛家的一大片麦苗给吃了,王二根没有告诉小波,也没有责怪。他知道小波这娃是很负责任的性子,怕他再增加心理负担。 王二根就挑了肥料去浇那些被母牛糟蹋过的麦苗,被水牛和竹叶碰见,说啥也不让大把年纪的王二根来赔这种小心。竹叶说:“没关系,我们自己上些肥就行,邻里乡亲的不必客气。” 这天,比王二根小十五岁的妹子,带着老公到桃李湾来寻亲,失散多年的兄妹得以相见,给王二根一家增添了无尽的快乐。小波平添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姑姑,心情好了许多。姑姑待小波特好。临走的时候,姑姑和姑父要王二根把小波过继给他们做儿子。 原来姑姑不能生育,王二根夫妻虽然膝下儿女多,但也不忍,就推辞说:“这事问娃自己。” 看着姑姑热切的眼睛,小波说:“等我长大了,有了出息,我会把你们也当我的爸妈,好吗?” “好呢。有我侄儿这句话,姑姑心里高兴。”姑姑和姑父走了。小波从姑姑的眼里明白,什么叫失落。 寒假过去,春节到来。这天早晨,小波专程来找李革委。 “娃,有啥事要给我说吗?”李革委戴着老花眼,正在教西峰练毛笔字。李革委是解放初只念过几年初小的人,毛笔字写得好极了,以至于后来西峰酷爱写毛笔字。 “李大伯,丽宝不在了,这大过年时桂老师一家人一定会很伤心的。我想,多约几个同学去她家拜年,没准能让老师高兴起来呢。” “对呀,是好主意。”李革委说:“我就知道,你聪明,是要叫上西峰也一块去吧?” “嗯。”小波点点头。 水莲就拿些礼物给西峰提了,关照几句,西峰乐哈哈地和小波去了。 桂枝老师家里静悄悄的。堂屋里,桂枝老师在专心地给丽珠梳着头发。李虎坐在桌旁喝闷酒。一个大磁花碗盛着酒,一大堆烙花生摊在桌上。 “老师,我们给你拜年啦。”小波领头,轻轻地跨进门去。 后面依次跟进的有西峰、黑毛、香香、山凤和另外几个桃李湾的学生娃。 李虎一家子真是喜出望外。礼品摆了一桌子。娃们挤了一屋子。快乐挤了一屋子…… 尽管这样,李虎和桂枝老师还是被中年丧子的打击,折磨得从此苍老了许多。 丽宝刚死时,丽珠吃饭时,总会瞅着身边的空位发愣。以往,都问桂枝:“弟弟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没伴呀。” 桂枝放下筷子,过来摸摸丽珠的脸,说:“傻女娃,你咋的会没伴?学校里那么多同学,还有小波、西峰、山凤、香香他们。丽宝去了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在那里他已经成了仙童,所以我们不要再去耽心他。” “是吗?可是我是个女娃,有人欺侮我,没人保护我呀。那天,盐坟坡的一个男娃在河边把水洒我身上,弟弟就帮我打他,他就再也不敢欺侮我了。” “丽珠呀,你长大了,自然会有一个男娃会保护你的,妈晓得,那个男娃是最棒的。” “你咋的晓得,妈?” “我的乖女儿也是最棒的,你是我生的,我咋不晓得?” 星期天,丽珠帮桂枝老理毛线,跟着学编织毛线衣。 丽珠好奇地问桂枝:“妈,你干吗又买毛线,我不是有那么多毛线衣吗,我爸也有,你也有。” “娃,你不是小囡囡了,过了年了,就该是十岁了。人大了,就要学乖,要懂事。爸妈就你这个心肝宝贝了,爸妈会老的,老了就靠你照顾爸妈,晓得吗?”桂枝说。 “妈,我晓得。”丽珠把凤眼扑闪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头,对视桂枝的眸子:“妈,你是又想弟弟了吧?甭想他呀,丽宝他不乖,所以才离开爸妈和我,去做了仙童……” 桂枝把丽珠揽在怀里,泪水从眼角流到面颊。 “妈,你别哭呀,你哭 第九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镇供销社在桃李湾大队搞多种经营试点,从外地引来的几百株优质柑桔品种。在这一年秋天已开始零星挂果。盐坟岭生产队果园里的果子,几天来却不断地不翼而飞。生产队长是个尽职尽责的人,为此大为恼怒。不知是小孩或大人所为。队长时刻观察,想查个究竟,但未发现蛛丝蚂迹;干脆搬进了果园旁的保管室住,企望在晚上能够抓到偷桔子的人。 和往常一样,六个娃放学后依然蹦蹦跳跳地一路玩笑在回家路上,撒下一路歌声: 山里的孩子呀心爱山 从小就生长在山路间 山里的泉水香喷喷 山里的果子肥又甜 山里的孩子心爱山 山里有我的好家园 山上是我们社里的树 山下是我们社里的田 …… “啧啧,今天你们去不去?等等我啦。”香香蹲在路边的土沟里撒尿,站起身来时,小伙伴们已经在前面跑了老远。她就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香香的嗓子又亮又大,伙伴们都停下来等她。 西峰老远地回应:“去哪?” 香香却不回话,撒开两腿飞快地跑过来。 “到底要去哪?”几个人都迫不及待地追问。 香香已经到了众人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累,累死我啦。”缓了口气,说:“去偷桔子!” “好!”众人异口同声赞成。 于是,小波和黑毛率先领路,山凤和丽珠拉手紧随。 香香却抓紧了西峰的衣服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数落:“好你个西峰,刚才不等等我。啧啧现在又想撂下我,没门儿。待会儿摘到大的,看你敢不给我——” 西峰被香香拉着,真象是在拖着她走,累得直告饶:“好,大的都给你,给你……唉,刚才我咋等你呀,你撒尿,还要我等在那里看你撒尿?” “啧啧,死西峰,不要脸,我要告诉舅妈,说你期侮我。”香香就用劲拉西峰衣服,甚至把头靠在西峰身上了,西峰受不住,脚下软力,慌忙中被香香的脚拌了,“呼拉”两人跌倒。 “哎哟,哎哟,我的脚,痛死我啦——”香香痛苦难捺地大声叫。 山凤和丽珠听了就停下来,回头瞧:香香伏在西峰身上,西峰仰面朝天。 丽珠见他们这样子,红了脸,吃吃地笑。 山凤却抱怨道:“搞什么鬼哩,马上到果园了还摔倒。” 小波和黑毛也理所当然地来到两人身边,要帮助他们。 小波把香香扯了起来,忧虑地说:“真的把脚摔痛了?能走嘛?” “唉哟,唉哟——”香香点头,一个劲地自顾自揉膝盖,又痛苦地坐在地上。 西峰翻身起了,和黑毛一起捡着从两人书包里撒落在地上的课本和铅笔盒。 西峰冲坐在地上叫苦的香香大发雷霆:“我摔在下面都不疼,你还疼?没准是装的。” 香香就更加痛哭:“我要告你,死西峰,唉哟——” “西峰,你也是的,没准香香姐真的摔伤脚了呀!”丽珠心疼地望着香香。 山凤就蹲下来替香香揉脚。 三个小男孩都懵了。咋办? 小波就说:“香香,我背你回家。要么,我们今天不去偷桔子了。你脚有伤,走不动又跑不快,被大人们逮住了咋办?” “嗯”,众人附和小波的主意。 黑毛却自高奋勇:“香香姐,我力气大,还是我背你回家吧。”说着就蹲下身,要背香香。 “不!”香香条件反射似的,几乎是绝望地哭叫:“我今天偏要吃桔子,偏要,唉哟——”又呜呜地哭,泪花花的双眼直把西峰盯着:“我要你背我去,是你拌了我摔倒的!” “我招你惹你了?”西峰不明白香香今天咋的不讲理,他有些不相信香香有脚伤,但又害怕真的摔伤了,他爸会饶不了他。因为他爸最喜欢香香这内侄女。 还是小波有主意,说:“那我们几个去偷桔子,西峰就背香香回家吧。我们一准把最大的给你们带回来……” 这主意立刻得到全票支持。 小波、黑毛、丽珠、山凤象离弦的兔子,向果园飞奔而去。 西峰没精打采,十二个不愿意地走到香香跟着,一句话不说地蹲下身来,香香用衣袖擦了泪,两只手臂从背后环了西峰脖子,回家…… “啧啧,咋不说话?”香香在西峰背上,嘴巴对着西峰耳朵,轻声问道。 香香说话的声音好轻,那口中的热气却吹得西峰耳朵痒痒的,象虫子在爬。 “你是装的吧?”刚走几步,西峰皱了皱眉头,问。“哎哟,哎哟,”香香又呻吟了:“回了家,要是还不能走路,咋给我妈说?” “就说你自己摔了。”西峰说。 “嗯。啧啧,走快呀。” “哎,我都快走不动了。” “真是一个笨蛋,啧啧。”香香嘴里居然哼起了学校里刚教的新歌: 红缨枪,肩上扛 枪尖对准“四人帮” 扫除一切害人虫 斗志昂扬上战场 …… 天啊!西峰心中叫苦,明白上当了。原来香香装受伤,装的这般实在,就是要骗自己背她一次。 “唉哟,我的妈妈啦!”这次香香是真的痛得叫了起来,是西峰把手一松,故意用力把她摔在了土路上。 西峰气呼呼地坐在那里喘息,再不看香香一眼:“你,你骗了我,装得真象,累死我了,不理你了。” 香香的屁股差点摔成两瓣,她咧了咧嘴。然后闭上眼,象在回味刚才的感受,脸上扮了个调皮的鬼脸。末了,天边的一抹红霞在暮色里不小心掉了下来,正好印在她脸上…… 沉睡的鸡爪山的山巅象一支指天的长缨,天上那磨盘大的红轮正勇迈地向长缨靠近…… 夜幕徐徐降临了。 好一会两人都不说话,对视着。 “死西峰,男娃也当小气鬼,啧啧真生气啦?”香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书包上的尘土,来到西峰身边站立着。 “谁叫你骗我,背你多费劲,想累死我?”西峰板了脸说话,听那声音却不像是生气。 “你把我摔得那么重,人家屁股好疼……啧啧扯平啦。”香香挤挤眸子,伸手要拉西峰起来:“天都快黑啦,走吧。” 西峰却索性仰身躺,把两手枕在后脑勺:“我不想走。你看,这要落山的太阳,像不像早上升起的太阳?没准这太阳就从西边升起,再向东边走呢。” “啧啧,尽瞎说。天要黑啦!”香香乐了,伸手搔西峰腋下,痒的西峰在地上打滚。 西峰告饶:“好了好了,我走,走还不行吗?” 两人拉着手向回家的方向走。 “喂,他们几个呢,偷到桔子了吗?”西峰忽然想起了小波等四人还在果园。 “啧啧,我们也快去吃桔子!”香香转身拔腿,向果园跑。 西峰风快地跟随后面。 那是川东农村从集体化小农经济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过渡年轮,一九八二年深秋发生的事。那时人们已经在纷纷的社会传言中开始解放思想。都说邓伟人要搞活经济了。人们勒紧裤腰带怀揣共产主义远大理想,经过多年过激的穷折腾后,正在异想天开产生隐隐约约的期盼时,各地已开始了包产到户的农村试点。历史的车轮为民心所向而所向,中国的特色方针指挥着民族复兴的巨轮启航了…… 也难怪,那时桃李湾虽然有那么多的桃李树,却也没人去科学地管理,以致于果子收获时,每家每户也分不了几斤。娃们跟了大人们赶集时,看着供销社出售的在外地采购回来的各种品种的水果,咽着口水,眼睛直色勾勾地盯。再说,那年头也没人去私自栽种,收获了果子去卖钱以增收入,因为那是资本主义尾巴。 桃李湾旁边的生产队保管室晒场下的果园,是一片沃土,里面种植着几百株去年镇供销社试点的良种柑桔。虽然今年才零零星星地果上枝头,那果子却红朴朴的好肥大,让娃娃们见了着实有些口馋。 此时,小波他们四个正象侦察兵一样趴在果园旁的茅草丛里,动也不敢动。因为土坎上保管室的晒坝里生产队长正开社员大会。 他们刚到果园时,就听到队长说:“今天快黑了,就早点散会吧,明天下午再讨论。” 他们不知道大人们开的是什么会,反正明白要散会了,等大人们走了,就可以下手摘桔子了。于是,小波向大家一挥手,大家风快地躲起来。 大人们都回家了,晒坝里就剩下队长一个人了。队长偏偏迟迟不离去,反而在晒坝边上用目光巡视坎下这片果园。也难怪,这几天果子老是被人偷摘。这情景却让小波四人恼火,天快黑了。 “要等到啥时候才可下手哩?”山凤看看天色,问。 丽珠也急了:“我好怕呀,还是回去吧。” 小波和黑毛没理她们的话。此时队长已进了保管室,关了大门,并且在里面点燃了煤油灯。队长是不回家了吧?小波想了想,对黑毛耳语。 小波迅速跃上了土坎…… 黑毛发布行动命令,对山凤和丽珠说:“快摘桔子,挑大的,用书包装。” 一弯新月。满山轻风。星星出来了。夜幕已经彻底笼罩下来。植被里跳动的蜻蛙和纺织娘悠闲地唱着夜曲。 黑毛呼呼地摘,把那桔树扯得好响。 山凤就说:“黑毛,你轻点声哩,小心被队长发现。” 那丽珠娇气得很,打开书包一个劲地跟在黑毛和山凤身后,从他们手中接过桔子往里面塞。 这时,从保管室里面传来队长的咳嗽声,吓得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丽珠胆小,就问黑毛:“小波呢?他到上面去干啥呀?” 山凤安慰丽珠:“笨,给我们望风哩,没事。” 小波上了土坎,在晒坝里蹑手蹑脚地转了几圈,就从门缝往里瞧,想看队长的动静。队长在里屋瞧不见,只听得哗啦啦的声音,象是在翻帐本。 小波估摸黑毛他们已经摘的差不多了,就捡了一块土,向果园子里扔……这是他和黑毛预约的暗号,意即叫他们撤退。 黑毛不敢怠慢,轻声说:“快,走!” 山凤和丽珠跟在黑毛身后,趁了月光,从果园中穿梭而出。走在后面的丽珠害怕地说:“让我在前面走,我怕呀。” 黑毛就闪过一旁,让两个小女孩走前面。 快到果园旁的土路了,一种被娃们叫做“恶家娘”的毛毛虫藏在桔柑的树叶后,把丽珠的手臂狠狠地蛰了一下。 那毛毛虫蛰了奇痛无比,丽珠哪能吃得消,当即大声嚎哭:“唉哟,好痛好痛,妈妈呀——” 黑毛和山凤慌乱中没了主意。 稍停片刻后,山凤立即有了当机立断的决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丽珠上了土路,向回家的路飞跑。 黑毛在后面一个劲地叫丽珠:“忍着,别哭!” 可疼痛难当的丽珠哪管这么多,就哭。毕竟才十一岁,山凤也跟着吓哭了…… 黑毛晓得,这下完了,那队长听到声音追出来咋办?敢情黑毛打小服软不服硬,不愿看到两个小伙伴一齐被逮住,就索性不走了:“你们两个快跑!我等队长来抓我。” 山凤和丽珠一路哭泣,一路跑,跑不远就碰上回来的香香和西峰。 小波竖起耳朵听到果园里有伙伴们离去的动静,心中高兴。转身打算跳下土坎离去。 这时,保管室的里屋传来队长的自言自语:“妈的,这么晚,是哪家的娃还没回家?哭啥?掉河里了吧?” 接着就是队长在里屋向外走来的脚步声。 小波心中叫苦:咋办? 一回首,眼见保管室的大门旁有一把镰刀挂着,就风快取了,把大门的锁扣一挂,将镰刀尖插了进去。然后转身就跑…… 六个人汇合了,急忙回家。 到了村口,小波说:“我们把桔子藏了吧,明天早上去学校时再来拿,带回去会被大人发现的。” 他们把桔子在草丛里藏好后,香香说:“这么晚啦,回家咋给大人说?” “就说在学校玩,回来时丽珠被‘恶家娘’蛰了。” 翌晨,六个人正在分桔子时,被放牛的李革委发碰见了。 六个人都傻了,木鸡般站着西峰爸面前。西峰更是唬的吐舌头,他爸可是家教蛮严的,火起来会把他屁股打肿的。 “说,谁的主意?偷集体的东西,这可不是好习惯呐,老师咋教你们的,嗯?”西峰爸马着脸,手里拿一根赶牛的竹枝,指着娃们,声音好严厉。 六个人低了头,无言以对,惨兮兮地站那里。 李革委又哑然失笑了:三个小男孩胀红了脸,三个小女孩翘着小辫子,酷若可怜的羊羔。 李革委在西峰跟前蹲下身来,很认真地看着儿子的眼睛:“快给爸说,咋回事?” 西峰紧张的发抖,他明白他爸有多厉害。平日里,不管他多调皮地做了傻事,心中想什么道道,他爸就象他肚子里的肥虫。 “爸,是我叫他们去偷桔子的——”西峰扫了一眼伙伴们,怯生生地撒谎了,他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是你么?”李革委显然不相信,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另外几个娃。 李革委拿香香为突破口:“香香,我可是最疼你呐,给姑爷说实话,是西峰叫你们去果园的?” 看到姑爷信任自己,香香胆子壮了起来。她把大眸子闪了闪,不加思索地说:“不,全都是我出的的主意。”然后,把头点了点,两个羊角小辫一摇一晃:“姑爷,你可不要打西峰啦,也不要怪他们几个啧啧。” “说慌”,李革委问小波:“一定是你吧?” 小波大他们几个人一岁,个子也高些,平日里鬼主意最多,是这些娃们的捣蛋领袖。 那小波、黑毛、丽珠、山凤却象在学校集合时报数一样,“是我!”互相抢着承认。 李革委为娃们那片肝胆相照的烂漫少年心灵感动了。是的,年少人之初,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啊。 “我看你们几个娃哦,这辈子怕是都会唱一出戏。你们都不必害怕,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啊。”李革委语重心长地说:“娃们,马上田土要分给各家各户了,往后可以栽种好多果树,想种啥都可以,大人们想做生意赚钱都可以。要好好念书,啊。” 那几年李革委和所有的中国人一起,目睹盛事多矣:开国毛公九九跨鹤登仙去,叶帅吕端大事不糊涂,扶华稳重过渡中国大局,长城内外高呼打倒王张江姚,改革开放总设计师应时势出山。睡狮中国推梦醒眸——邓小平时代开始了,发展是硬道理,经济要腾飞。拔乱反正,纠正冤假错。啥地主富农贫下中农、啥出生成份全部没了,大家全是中国公民,扩大化的阶级斗争被扼制。要致富,不要贫穷,穷是耻不是荣啊。经济不强,就穷困,穷困就落后,落后就挨打。从此的中国人,从此欣逢盛世! 望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李革委呐呐自语:“娃们以后肯定比我们这代人强啊。但愿他们不会象我们这代人的活法。” 然后一阵猛烈地咳嗽,竟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第十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桂枝老师在桃李湾大队小学,把一拔一拔的山里娃,教到三年级时又移交到鸡爪山乡完全中心小学。最让桂枝老师放心不小的是黑毛,这孩子憨憨厚厚的,打他娘死后,一年一年地把身子骨壮壮实实地长大了,皮肤黑森森的。性格却很暴燥,动辄就和人打架。 桂枝老师每次到中心小学开会,都会打听娃们的学习情况。教过黑毛的人,尤其是女教师,都向桂枝诉说黑毛好勇斗狠,经常把同学打的皮青脸肿。 桂枝老师说:“这娃娃家里缺少母爱,他爹阴差阳错一直没给娃再找个娘,只是晓得给他吃好穿暖。你们当老师的要多操心点。” 除了黑毛,桂枝老师放心不下的就是西峰。这娃成绩永远不是很差,也永远好不了,作文写得回廊宛转曲径通幽的奇妙。脑子好使得不得了,却不务正业(那时,教过西峰的老师都这么说)。西峰会不断地从母亲水莲那里要些零花钱,然后去买些诸如《铁道游击队》、《三国演义》等等图文并茂的小人书;初中时就迷恋上看长篇小说,把父母给的生活费克已奉购书,还看书流泪。少男钟情从《第二次握手》发端。看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后,给大丫和二丫两个姐姐讲通宵。看了《聊斋志异》,就和同学们谈妖说魔讲狐仙。 少年男孩最伤心的看书情结是看《红岩》,当读到主要人物孙明霞的未婚夫刘思扬中弹倒下时,西峰也“中弹”倒下了——倒在床上流泪。悲剧呀,干吗要把晶莹剔透的天宫圣殿一棍子砸碎?干吗要这样写,干吗要这样写啊?西峰用拳头击着被子,无可奈何地问自己。后来,西峰在日记里写道:其实我感动的是书中人物那美好的爱情,我多么希望刘思扬和孙明霞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我真是太天真了,世事多不如人愿也。 桂枝老师和李革委聊起西峰时,李革委说:“这娃是个怪人,几岁时是个话贩子。甭管,说不定歪打正着,有他的好路走哦。” 桃李湾的这些个娃,就小波的学习成绩优秀。正因为有了这个“孩子王”的带动,和桂枝老师碰上娃们就苦口婆心地灌输现在不比“文化大革命”知识越多越反动,而是有了知识才吃香,在初中升高中那一年,从桃李湾村小学启蒙出道的娃们,勤奋学习,用优异成绩,为桃李湾村小誉得全乡升学率最高的村小学。桂枝老师和另外一个叫小林的女教员,也在那年以民办教师晋考为公办教师。 小波是乡中心校升高中的头名状元。陶屠户捅不开后门,就去求李革委。李革委感念黑毛幼年丧母的遭遇,到县教委去打通关节,黑毛才有了到镇中学念高中的机会。这是李革委一生当中少有的走后门记录。 念高中了,几个主人公都要到五十里外的镇中学驻校就读,一个月才回桃李湾一次,回来自然是向父母伸手要生活费用。小波家的经济极为窘迫,于是在寒假里,和西峰商量,要想方设法自食其力地积赚些学资。西峰的两个姐相继出嫁了,李革委的病症已经确诊为肺结核晚期,已经不能干活,水莲就更是辛苦。鸡爪山乡的社队企业启动几年了,现在又恰逢大力发展市场经济的好年头,政府向国民承诺改革开放政策至少五十年不变。但是在这放手发展经济之初,鸡爪山乡辖区内的山民们的日子还过的紧巴巴的,尽管舀纸场和小煤窑已经相继正式运转,不想好几个村的小煤窑都因出现安全事故受挫。那时地方政府已尝试租赁承包,让有胆识敢想敢做的人来接管经营。去年桃李湾村的三个小煤窑相继出现安全事故,有四五个掘煤的山民死伤,其中有两个是邻村来做工的,包工头赔偿后,几近破产,没到期限就和村委会解除了租赁合同。由于包工头为了减少投资,在井下的撑木用得很少,以至于连连出事。 李革委鼓励李豹和水牛集资承包办煤窑,分析前任包头的失败主要是忽视了生产安全。一年过去,桃李湾村的煤窑有了起色。桃李湾的集体经济壮大了,也迎来了盘古开天地以来的新奇观:鸡爪山乡接通了川东电力局的资源,豁亮的电灯光普照桃李湾村。 小波和西峰商量,要自己挣点学资时,给家里减轻点负担。放寒假的第二天,西峰听说小波要把干竹篙挑到四十里外的周家镇上去卖,就赶紧进山里去,。 到了丛林深处,见小波正给竹篙担子捆篾条。就躲藏在旁边的一棵粗大的歪脖子树后面,想吓唬小波。 看到小波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西峰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摇了摇头。然后冷不丁朗声道: 久有凌云志 重上鸡爪山 西峰来寻故地 小波满头汗 声音和人影同时在小波身后冒出来,把全神贯注的小波惊得一跳起来,烦闷道:“你搞啥鬼,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男子汉,这样小吓一下,有哪紧要?”西峰说。 “你等着,我改天不把你吓死才怪。”小波说。 “我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吓死了太可惜啊,未来的世界大总统不就空了位置吗?” “我没力气跟你说了,唉。”小波坐下来歇息。 西峰在小波身旁一坐:“喂,我刚才说那几句够水平吧?” “够杀你的头了,还水平,屁呀。你篡改毛主席的《重上井冈山》,当我不晓得?” “杀头?若是我爸那个时代,一定‘此头须向国门悬’,现在嘛不至于。我是佩服毛泽东,有一本书上称毛泽东是超现实主义诗人,他的诗真的大气磅礴。” 最近西峰在看一本诗歌词赋方面的书,说话时总想搞出些对仗的句式和带韵的尾巴。连李革委也听不惯,骂他:“是不是读成书痨了,你到底脑子里在胡弄个啥?” 西峰说:“爸,你不懂这个,我这是在练习写诗,叫做十二半韵,寻找一种诗的韵律的感觉。” “小子长大了是吧?爸是不懂啥十二半韵,我怕你把口齿搞得不清了,活脱脱成个口吃的毛病,到时说不定会变成十七半、十八半!好的不学,干吗尽弄怪事?”李革委说。 “没有十八半韵,只有十八碗酒。可是武二郎几百年前把酒喝光了,现在只剩余十八只空碗。” 李革委就不言语了,他晓得自己的儿子会没完没了,把毫不相干的话硬凑在一起胡说八道。就生气地把烟锅使劲地敲鞋沿,一边咳嗽,一边心想:我儿子咋的是这样读书?我阅人无数,真不敢断定他成龙成蛇啊。 西峰就很认真地说:“爸,我真的是在学习呀。” 当然李革委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其实他不知道这是儿子的才情慧根或墨客灵性,他不知道儿子正在不知不觉的沉迷中“读书破万卷”。也许,人能口若悬河油腔滑调成为一种品味,本身就是学问吧。…… 这时,西峰说:“不说了,不然,你又讨厌我油腔滑调。你说说,说好我们要一起去挣钱的,干吗一个人行动?” “听说过‘狗咬吕洞宾’这句话吗?”小波说。 西峰笑了笑,说:“我相信你是好人,所以要感谢你。”一拳打在小波的肩胛上。 小波痛的脸一歪,咬了一下牙,说:“我晓得你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所以让你在家里玩玩,我捆妥了竹篙再去告诉你。看,我不是捆好了两担竹篙吗。你一担,我一担,咋样?试试看,你这一担捆的少,轻些。明天早上我们两个挑到周家镇去卖,那里是平坝,竹篙很缺。我嫂子说,能卖一毛钱一根呢。” “够哥们。好,明天。”西峰一高兴,就站了起来,把双手往树叉上一抓,弓身一旋,双脚勾住横枝,倒挂起来,双手又撑在地上:“喂,晓得嘛,黑毛要找的那个张打药,就在镇中学旁边。” “你咋的晓得?” “听我爸说的。” “对黑毛说过没?” “就是他缠着我爸打听出来的。我爸想了想,说好像就在镇中学旁边。而且和我爸熟。” “黑毛不是想拜张打药为师吗,这下不就搞定。” “我爸不会去给黑毛说情的。我爸说,为黑毛读高中,他已经尽力了,劝黑毛要好好学习,不要去学啥功夫。要学,就自己去找张打药,人家还不晓得收不收他做徒弟,再说了。他爹绝不会同意的,黑毛肯定会瞒着他爹去学的。” “黑毛和你一样,读啥高中吗,纯粹是鬼混时间。” “就你在好好读书?你行,你是老大嘛。” 小波也站起身来,把篾刀在腰间别了,看着西峰倒立着,那衣服也倒翻下来,露出光光的肚皮,风趣地说:“你看到的世界是颠倒的吧?我看你就用两只手走路吧。” 西峰半响不言语,然后说出几句似诗而非诗的烂赋: 两只手走路 两只脚打牌 水往高处流 树苗倒转栽 这时,西峰看到几个汗流浃背的在山里狩猎的汉子,空手而归。人和狗都有感于这行当前路无光,喘着粗气地走在山道上。就道:“蚂蚁踩死撵山狗,脑壳顺着汗水流。” 小波猛地在西峰的肚子上一搔痒,西峰忍不住,身子呼地弹跳下来。不想脚底下是斜坡,一滑,差点栽个跟斗。一站定,刚好看到自己家的大黄公狗想对一条小白母狗非礼,遂捡了一个小石头就掷过去,吓得那一对狗知趣地闪进了林中……于是,再吐两句烂赋,连贯成四句: 蚂蚁踩死撵山狗 脑壳顺着汗水流 坡爬西峰脚一溜 捡个狗去掷石头 小波被西峰逗乐了:“哈哈,你这全是说倒话吗。” “对,这是西峰的绝唱《颠倒》,咋样,哥们,学着点吧。”西峰一副骄傲自满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小波说:“别臭显,在这山旯旮里吹神牛!说点正事吧。” “好吧,你说。”西峰俨然包公身边的公孙策,双手一抱。 “我爸妈年纪这么大,哥嫂都结婚分家了。我不能看着爸妈这么辛苦还供着我读书,说实在的,我有时真的不想再读了,到外面去打工算了。听班上的同学说,他们那里有好多到沿海去打工,还可学到技术,又赚钱。你看,我爸说,到现在我开学要用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西峰说:“这办法好,我也想自己挣学费。不过,你说打工真那么好吗?据说没有文凭只有去干那些苦力活。唉,搞不懂,你没听老师说,以后,大学生毕业都不包分配了。” 他们很困惑。十五六岁,自然是一个困惑的年段,只能用梦想设计未来,却无法准确地计划未来,变化永远比计划快。“农村包围城市”的进城务工大军在那几年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声势浩大地漂泊在各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成为“打工族”…… 小波不无感慨地说:“你以为我真的不想读,我就想读大学,分不分配有啥关系?哪里要的都是本事大的。” 西峰不以为然:“文凭高就等于本事大?毛泽东还未读过大学呢。” “我就晓得你喜欢抬歪理。你怕是已经注定考不上大学了,你的数理化狗屁不通。” “你咋的这么肯定,现在不是才读高二吗,还早着呢。” “我当然肯定。” “哎呀,准啊,你比我更了解我。真是‘既生瑜,何生亮也’,因为我不想当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我想当作家。” “打住吧你。什么‘家’是那么好当的,好像志向远大的样子,臭美死了。作家就不要文凭吗?” “懒得给你讲经。反正在镇中学读书比乡中心校好,有阅览室,书多,不花钱买。” “想的就是在阅览室看书,课本上的你到底学了没有?” “屁呀,我上课时一般都是‘坐飞机’。有时还开轮船,横渡太平洋。” “油腔滑调,你无可救药了。”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你都说些啥乱七八糟的话,我越来越发现你说话思路混乱,是不是有点神经衰弱?”小波烦闷:“我看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你真的会下地狱。” “是的,舍我其谁。” “别胡诌了。我们下山吧。” 第二天,霜风刮得呼呼响,两人挑着竹篙上路了。 转过山路十八弯,西峰累得满头大汗,把竹篙往路边一搁,冲着前面的小波发话:“你能不能慢慢地走,你想把我累死啊,我娘还等着我娶老婆生娃娃啊。” 小波把担子也放下了,说:“我走得够慢了,我看你这点苦也受不了,就甭想长大了娶老婆。” “唉呀,你晓得我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嘛。” “我们不能老是歇着。这样走走停停,到了周家镇时,早就散场了,人都没了,竹篙卖给鬼呀。” “肩膀好痛……身上好热……” “真是‘懒牛懒马屎尿多’,说那么多借口干吗?这么冷的天气,出出力气才暖和。你这是懒惰!红军还吃草茎、爬雪山过草地呢……” “我晓得,红军还抛头颅、洒热血,天上有飞机侦察轰炸,地上有几十万大军围追堵截……”西峰打断小波的话,喋喋不休。 小波扔下一句:“懒得和你说。”弯腰挑了竹篙就走。 西峰无奈地挑了竹篙,跟在后面。小波却越走越快,一忽儿工夫,把西峰给落在后面老远一段距离。 西峰想:小波一定是生气了。自己尽量吧,走一段,又歇一下,再走。这样我行我素,早已经看不到小波的影子了。 西峰感到事态严重了:到了场上要是时间太晚了,还真的卖不出去,咋办? 这时,小波空着手回来了。 “快放下,让我来帮你挑吧。”小波说。 “你的担子呢?” “我拼命往前跑,不就是要把担子放前面一点,然后再来帮你挑一肩。” 小波就把西峰的竹篙挑了,健步如飞。 西峰很感动,跟着后面说:“你的力气真大。” 总算到了周家镇,而且很快卖掉了。两人去买了几个饼,一边吃,一边往回走。 到了一处山涧,看那水满清澈的,西峰说:“我们喝口水吧,渴得不行啊。” “好的。”小波索性把里面的衬衫脱了,赤膊弯腰,用手捧了几捧水喝了。 西峰猛然发现小波的双肩红红的,肿得成紫色。说:“你真是不怕吃苦啊。” “没事的。”小波若无其事地说。把那里面的衬衫丢进水里三两下搓了,然后把那棉衣外套穿上。 “你这样穿不贴身,会很冷的,我脱件毛衣给你穿吧,我穿的多,我妈今天特意要我多带件衣服。” 水莲就是想的周到,估摸着西峰挑担子会汗湿了衣服。 小波说:“不要,脱了你不感冒才怪,我比你身体棒多了。” “不会,我里面还有两件毛衣,贴身得很。”西峰固执地把毛衣塞给小波。 “也好,谢谢。” “谢个屁,你我是谁呀,哥们兄弟。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衣服破尚可补,手足断安可续?” “这是哪来的鬼道理?好像不对。” “书上看到的,管他对不对,不对也印在书上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翻山越岭,回到桃李湾。 两个学生娃,从来没有挑着担子跋涉这么远,到了晚上,都因在一路上的一冷一热而发高烧。 过了几天后,两人也全面恢复了。那王二根夫妻就天天盯紧小波,不让他再去挣啥学费。李革委和水莲更是心疼,杀了一只老母鸡来给西峰吃。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啊。 西峰用鼻子把桌上的那只熟透的鸡肉嗅了嗅,说:“还真香啊。爸,妈,我卖竹篙的钱,说不定还买不回来这只鸡,这是何苦呢?” “你晓得是何苦,何必要我们说呢。我李某人生的儿子会这么笨的?” “知子莫若父啊。”西峰说。 “臭小子,高中生了,和爸咬文嚼字了?爸是个只念了三年书的半文盲哦。” “爸,我晓得,就像我们的语文老师说的,你们那时代的人若是读了初中,会比我们这一代的大学生还厉害!” “老师说的是我们那一代人肯吃苦,这一过来就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和人生经验了。并不是说你们这一代人不行,你们有了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和人生经验后,会比我们强过好多的。你不也在学吃苦了吗,这是好的起步哦。” “不对吧,这样做苦力就叫吃苦?” “不是。吃苦的精神,在做任何事时都重要。” “我爸这话很对。” “我吃两个鸡翅膀吧,这可是展翅飞翔的象征。我爸吃一只鸡腿,我妈吃一只鸡腿,鸡身我们大家吃。鸡头吗,爸是当家人,也吃了吧。” “把肉多的全给爸妈吃了咧。”水莲欣慰地用手摸摸西峰绒绒的嘴唇:“我儿子快长成男子汉咧,妈好高兴。” “妈,我大了嘛。”西峰不好意思了:“长了胡子真的不好看的。” “傻娃,好看,男子汉咧,好,妈不说你了。”水莲说着,把鸡腿“赤”地搬下一只,放进西峰碗里:“爸妈不为你,才不杀这只鸡呢。” 西峰撒娇兼耍无赖:“爸妈,你们不按我的分配原则,我就一点也不吃,连汤也不喝。”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说着话,门口却有个身影晃动。 “哪个?”西峰放下筷子出来看:“黑毛?快,进来,一起吃饭。” “我早就吃过了。”黑毛进来,冲李革委和水莲憨傻傻地笑:“大伯,大婶,你们快吃。我,我是想叫西峰晚上去乡政府看电视。” 黑毛就这样,见西峰一家在吃饭,不好意思进门来。 村里的娃谁都喜欢和李革委聊聊,因为李革委把娃们当朋友。他现在身体很差,几十年的农村基层工作生涯,落得病魔缠身,现在村主任交了班,重活也干不了,连家务水莲也不让自己再插手,昔日的大忙人成了大闲人。李革委就碰上谁都喜欢聊上一阵子,了解了解。犹其喜欢和娃们谈心,还把自己的经历说给他们听。黑毛这个娃,对李革委更是敬重,没有李革委的帮忙,他怕是没有和伙伴们一起去镇中学念高中的机会。 李革委吃罢饭就和黑毛聊聊:“你们有空时,就要多来大伯这里坐坐,有一天,我们这帮老骨头都有要归土的,那时桃李湾就要靠你们这帮娃哦。” 黑毛直率,听了李革委的话,心里很不是味。他是打小在心里种下了一种害怕的人——害怕亲人和朋友突然消逝得无影无踪。这么些年过去了,黑毛都已经长得差不多和他爹一样壮实的个子了,这个黑胖敦还怀念那个被长辈们戏称为是自己双胞胎的儿时伙伴白胖敦丽宝,怀念着被竹筏夺去年轻生命的娘…… 黑毛说:“我爷爷活了九十六岁了,再过两个月,我爹和我的伯伯叔叔要给爷爷做百岁酒。我爸说,九十六岁就是一百岁。还说到时要请你去写副好对联呢。大伯,你做百岁酒时,我们都有来敬你的酒。” “漂亮,漂亮!”西峰啪啪地鼓掌,乐孜孜地说:“黑毛,你今天的话说得太棒了,到时你还要带着你的孙子来给我爸敬酒啊。” 李革委舒心地笑了,笑得直咳嗽。 “喂,爸,九十六岁咋的是一百岁呀?”西峰问。 李革委说:“九十六年中的闰月,凑起来有四年多时间,所以,在我们桃李湾和许多地方都有这个习俗:九十六岁时,做百岁酒。” 末了,黑毛和西峰把村里的一帮子男娃和女娃全部动员起来,到十里山外的乡政府看电视。 那时,李连杰刚出道时主演的《少林寺》电影上演过后,崇尚中华武术之风弥漫神州。《霍元甲》《陈真》《霍东阁》相继在电视上大打出手,青年人都唱着《万里长城永不倒》这支歌。各地武术学校相继诞生。但是,那时的黑白电视还没有在鸡爪山乡露脸。乡政府买回了一台17英寸的黑白电视,十几个山村的青年人,都会在傍晚赶到乡政府的四合大院里看武打片连续剧。 乡政府买回电视开始播放的第一个晚上,恰逢娃们放寒假了,西峰死缠着要李革委也去开眼界。李革委不比年轻没病时利索,哪里走的动,那黑毛和小波、西峰几个娃就轮班背着,赶了去。 “电视这东西真是宝贝,不知毛主席看过没有。” 李革委一边看电视一边对西峰说:“要是每家每户都有就好。” “肯定会有的。我们家争取明年去买一台。”西峰说。 过了两年,电视基本上普及农村。物资生活随经济增加而提高,电器生产企业因市场而活跃,电视差转台建起了,电视机从黑白向彩色过渡了…… 放寒假前的有一个星期天,黑毛很想到街道上去逛逛,没伴。 去叫西峰,这个瘦猴子躲在阅览室里不出来。 去叫小波吧,小波躺在校园里的花坛边上背英语单词,说:“我不去。” “真不去,我会揍死你!”黑毛佯着发怒,学着电视里霍元甲的迷踪拳招术。 “打死我也不去。你把我打死吧,打死了你就扛着我陪你去。”小波耍无赖,可是够很难对付的。 “呸,真是不够哥们。”黑毛气死了,怏怏地走了。 黑毛来到镇中学旁边,看到赶集的人在供销社门口围了好大一圈人。 黑毛力气大,三两下挤了进去,原来有几个人在打架,是三个人打一个。那一个人被打得皮青脸肿。人们七觜八舌地议论着。原来是几个扒手因分脏不均在‘狗咬狗骨头’。 那三个人仗着人多势众,见那个人趴下了,还拼命地用脚把对方往死里踢。那个人哭爹叫娘…… 这时,其中一个人蹿上去把那人的胳膊使劲地往背后拎,“啊!”地上的人一声惨叫,黑毛分明听到地上那人的骨胳里一声脆响。另一个人却过去抓了那个人的头发,向后背死拉,像是要把对方的脖子搬断。剩下那个人抬腿就要一脚向地上的人背心上踩下去…… 黑毛大吃一惊,这几个人咋的这么狠毒?他来不及多加思索,大叫一声“不要再打他!”,就要冲上去…… 哪知身旁一人动作更快,蹿上去就啪啪几个巴掌把三个人打翻在地上,然后扶起地上的人,厉声喝道:“不误正业,几个人打一个算哪路豪杰?” 黑毛这才看清:原来出手制止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头上已有稀疏的花发。这老头真的厉害!黑毛只记得,那人好像用三个手指拣住了抬腿欲踩的那个人的裤腿边,轻轻地一提,对方立即仰倒下去,还追加了一个耳光。制服这几个人只在几秒中之内。 那三个扒手都是青年人,哪会服气?从地上爬起来,群攻而上…… 周围的人群中有人说话:“几个小扒手,碰上张打药还想争上风?简直是找死!” 黑毛听这话的意思,好像张打药是个很有名气的人。再看那张打药并未放开手中那个被群殴的弱者扒手,只是 第十一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山泉叮叮咚咚地流向山外,注入村口的大河,一直流向远方。岁月也在年复一年的涤荡中翻开一页又一页,主人公们三年的高中求学渐近尾声了。 黑毛娘被竹筏撞死后,和他爹陶屠户相依为命。他爹一直不曾续弦再娶。从小黑毛力气蛮大又黑不溜湫的,很壮实。经常和小伙伴们象松鼠般在鸡爪山的林子里爬山爬树荡秋千,山上有几个狐穴、几颗不歪脖子树,哪片山崖上的野梨最甜最先熟透,他比山神爷还清楚。小黑毛渐渐长成大黑毛了,又高大又壮实象座塔;身上就如他的名字,胳腮、胸膛、手臂全长满黑毛,夏天打赤膊时活脱脱是头大熊。所以,村里没人叫他陶小黑的学名,而是叫黑毛。 在学校读书天天调皮捣蛋。念中学时几乎天天打架,把几个教过他的女老师气得经常哭鼻子,差点叫他老祖宗先人。稍大,陶屠户严加管制,渐渐懂事了,就少有生事了,却好打不平。在他爹喋喋不休的骂声中,他跟着桃李湾的同龄人以全班倒数第一的成绩走完了高中学历。 黑毛经过许多周折,瞒着陶屠户,终于成为张打药的徒弟了。张打药是一个伤骨科中医,是专长于接骨、脱臼、散血理气的行家。年轻时行走江湖,行拳推掌颇有名气。张打药因为黑毛忠厚和耿直,也因为黑毛的骨骼发达,膂力沉重是块练武的料子。只要是星期天或者放长假,黑毛就泡在师父家。甚至上课时间,黑毛也会撒谎来张打药家里聆听教诲。张打药授徒可不是只教功夫,只要是他的徒弟,必须要学习伤骨科的医理和药性,视功夫药理为一体。黑毛把那些伤骨科医理方面的知识学了一知半解,却把格斗竞技学得十分到位。快高中毕业时,他爹陶屠户晓得了,也没有怨儿子,只叹息:恨铁不成钢啊。是的,天生一人,各有其道。 黑毛成天价练拳脚,几个伙伴就很少和他有玩,他感到很枯燥。星期天张打药不在家,黑毛把几个伙伴都叫来看自己表演。将一根齐眉棍舞得唰唰唰,虎虎生风……棍子一放,就是擒拿、格斗,既现身又说法,诸如逆关节、暴发力、手眼身心步……左进青龙双探爪,右行单凤独朝阳。 末了,黑毛就煽动他们几个说:“你们学不学,要是你们也学,我来教你们,只要不怕苦,绝对学到真功夫。” 香香说:“那是男娃才喜欢的,啧啧,女娃不学。” 小波说:“现在啥时代了?功夫?早已用枪了。再说了,我家五个兄弟姐妹,学费都成困难,我想考大学呢,道不同不相谋。不过,学点也没害处。你喜欢就好好多学点吧。哈哈,我以后做老大,你做小弟给我保镖。” 小波满怀信心地上大学,他的英语是全级第一。 “呸!”黑毛环眼圆瞪,像是气炸肺了:“我咋的就是小弟?!不过呢,我看你头那么大,还象个官样。” 一旁的山凤、丽珠和香香听了后,格格地笑。 “笑啥?以后我做老大给你们瞧瞧。”小波百倍信心地展望未来。 西峰说:“管他老大、小弟,时间还早着呢。不过,我们几兄弟谁和谁?我就做小弟吧。” 黑毛把环眼看西峰,诧异道:“你承认当小弟?我真是看走眼了。你还想当啥诗人呀、军师呀,看你文不文武不武,酸不酸醋不醋的,瘦小得真像个汉奸,哦,像叛徒甫志高!” “你?!你个黑毛熊样,好,我不对熊谈琴,熊是听不懂‘高山流水’的,你像谁呢?像张飞,也像李逵,像郑恩、牛皋,还像程咬金,反正你就是做小弟的命。”西峰搜肠刮肚地给黑毛作形象素描。西峰的梦是写书、当作家诗人。 西峰的这个梦总是冤魂不散似的紧追着他。它就躲藏在岁月的韶华里轻轻地抚摸着西峰的脸——夜莺在啼血,上帝在呐喊:孩子你快醒来吧! 黑毛好纳闷,摸摸后脑勺,嗡声嗡气地说:“西峰,你好象给我说过,程咬金在瓦岗寨做混世魔王吧?咋会是小弟?这些都是你瞎编胡诌的!我不信,我会象那些个人。” 小波却笑眯眯地问几个女孩:“你们呢,要做啥?” “做啥呢?”香香挤挤眼,和山凤、丽珠悄悄一合计, 异口同声道:“我们要做皇帝娘娘!” “错。你们要做我们哥仨的老婆……”小波吃吃地笑, 阴阳怪气地纠正道。 “你们坏呀!男娃全是坏蛋……”丽珠红着脸嚷。 西峰有感而发,唱着那时鸡爪山民多年留传,桃李湾的青年人爱唱又不敢大声唱的歌谣: 高高山上一树槐 槐树桠枝吊下来 风不吹动花不摆 妹不招手哥不来 西峰敢唱,香香的胆量就更大了,也唱: 哥哥说话莫大声 别人听了笑我们 爱妹爱到心坎上 不要嘴边挂响声 六个人就在村口追逐、嬉笑。那笑声震撼得桃李树上的花瓣纷纷坠入河水之中。那个星期天正值隆冬,伙伴们没有一丝一毫冷的感觉,他们心里暖融融的呢。 高中毕业前夕,黑毛偶然看见一个男生偷偷地把一张纸条夹进丽珠的书中。 黑毛就把那个男生堵在厕所里,说:“龟儿子,你敢打桃李湾女娃的主意?” 望着黑毛晃动发出格格响声的两个拳头,那男生胀红了脸,又惊又慌,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黑毛没有用拳头,他怕出手太重。他的拳头把沙袋打穿了多少,他未数过。张打药曾经说过他脾气暴燥,而且臂力很沉,千万不要打人,功夫只能防身、锻炼身体。但是黑毛气呀,就一个耳光掴了过去、那男生掉了四颗门牙。 结果校方给他记大过处分,赔偿了全部医药费。那男生和小波、丽珠均在全校大会上被点名批评。原来,小波和丽珠在恋爱,因为不在同一个班,就托那个男生递个条。 本来这事就这样也算风平浪静了,谁想还有新麻烦。 这天是星期六下午,和以往一样,六个人结伴回家。 他们出了校门,有说有笑地走在小镇的青石板街道上。斜刺里忽然闪出十几个人,堵住他们的去路。那群人大约刚刚喝个酒,一个个酒气熏人,眼里露出不怀好意的光芒,把几个中学生牢牢地包围在一家店铺旁边的墙壁处。 其中一个身材瘦长,戴一副墨镜的人当先站前一步,用很霸道的声音问道:“你们当中,谁叫黑毛?” “我就是,啥?”黑毛也跨进一步,警惕地瞥了对方一眼,扬着下巴回话。 黑毛是那种以硬碰硬的脾气。他心里明白对方是来找岔滋事的。 “哦?是有点个性。听说你会打,不过呢,在这个码头上,你给我两只狗眼睁大点!”那人把墨镜摘下来在手里一摇一摇的,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说你还是张打药的小徒弟,是不是真的,跟张打药学到啥本事了?让我试试。” “咋说?想打架?”黑毛还来不及去想是何事和这个人有了过结,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那人一拳就打了过来。 黑毛左手向后一伸,示意几个伙伴退后靠墙,离他远点。师父在教他要以少胜多时,他渗悟过一个审时度势的原理:当一群凶猛的狗围咬你时,你必须要让你的背后是安全地带,因为你的后脑勺未长眼睛。背后安全了,你的手眼身心步就可以全力对敌。当然师父还强调过,后方的更重要的社会哲学。师父是这样说的:历史上的皇帝们都怕后宫大乱。军事家作战看重后勤,谓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些,黑毛哪里能全弄懂,他只知道这个道理运用到打架这件事上,是有道理。面对眼前的突发事件,黑毛处变不惊,他认为自己的角度很有利,就怕几个伙伴添乱,同时要考虑他们没有毫发损伤。要是他们出事,我黑毛岂不白跟师父学了?! 说时迟,那时更快!黑毛的右手已接稳了那人的拳头,只用劲一拧 一带,然后直推出去。 “卡察”,那人的胳膊脱臼了,他跌倒在几尺开外,脸上痛苦得直 抽搐。 “上!”那人的那帮狐朋狗友哪肯咽这口气,一窝蜂似的一起扑了 上来。 “打架了!”街上的闲人一下子围过来瞧,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早 有人报了派出所…… 几个女孩给吓傻了。当明白过来,是遭遇了一群地痞流氓时,丽珠 和香香都哭了:咋办啦?山凤却不哭,在地上拣了个砖头,听到小波说了声“西峰,上!”就和他们一起冲上前,义无反顾去增援黑毛…… “山凤,你们几个,不要过来!”黑毛猜测到背后几个伙伴要帮他,厉声喝止。这是不容违背的声音,伙伴们虽然跃跃欲进,却服从照办了。他们对黑毛有信心。 单枪匹马的黑毛,理所当然地把这帮家伙打得落花流水……到了尾声,派出所的人来了。 看了趴在地上呼爹叫娘喊哎哟的这些人,派出所的人很诧异:这帮在镇上经常寻衅闹事、偷鸡摸鸭的‘混混’,咋的被一个学生揍了一个狠呢。 黑毛和伙伴们几分钟后就从派出所出来了,大家一路上居然兴高采烈。 派出所的老公安在临走时还拍拍黑毛的肩膀,说是如果不能升学就要黑毛到联防队做协警,因为他身手不凡。而这件事的发生当然是被黑毛打掉四颗门牙的男生所为。 从此黑毛名声大噪。十里八处都传说着鸡爪山下的桃李湾,有个叫黑毛的小青年如何了得。 初生牛犊不怕虎,黑毛乐啊。但是,后来,黑毛没有去镇派出所的联防队。(他和伙伴们南下务工了。当时他们的平均年龄是十八岁多一点,在南方的一片寂静的山林里,在南方灯红酒绿的都市里,他们书写了豆蔻年华精彩的传奇。) 黑毛把镇上的那一帮“混混”给摆平的那天傍晚,回到桃李湾的他们才发现,村里咋的全变了个样呢?和一个月前,完全成了两个天地。 ——这年隆冬,鸡爪山民中有一个在外地教书的老教员回到了桃李湾。山民们尊敬地谓之:陶夫子。赶上一个崇尚文化的盛世,乡上成立文化站,桃李湾村也成立了文化活动室。村委会就要陶夫子在文化室挂帅,陶夫子也当仁不让。他把自己的积蓄奉出,在村口的大柳树下建了一座宽敞凉亭,全天候供山民们、歇脚。陶夫子就在这里讲评书,讲真三国,讲假封神,讲西游记,讲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天气冷,村民们就搬来煤炉,围坐着听。到了第二年夏天,他老伴就给众人烧大碗凉茶喝。老两口膝下无子女,悠哉乐哉做善事,不收费。桃李湾一下子掀起其乐融融的文化氛围。 几个娃来到大柳树下的凉亭里玩。他们惊奇,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在这里聊天。 李革委正在和王二根俱往矣,话说人生的沧海桑田。西峰走过去问李革委:“爸,这是咋回事?” “哈哈,好哦,你们今天都回来了?”李革委满面春风:“回来就好,明晚我叫陶夫子给你们说一段书?” “哪个陶夫子,说书?”西峰和伙伴们一脸的疑惑。 李革委见娃们全蒙在鼓里,也不急着给他们解释,就对西峰和几个娃说:“陶夫子和他老伴去了县城探亲,说好明天才回来。这样吧,娃们,到我家去,给你们说件事。” 几个娃来到李李革委的堂屋坐定,李革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淡黄的小纸,递给西峰:“儿子,你们几个娃看看这个。我要你们猜一猜,这是啥意思,是哪个写的字。” 几个娃的脑袋全挤在一起,盯着那张淡黄的小纸条,纸上是清晰的毛笔小楷: 有缘再见面,万分叩谢。保重!民国三十七年,表兄字。 众人看罢,都摇头。 小波想了想,说:“这分明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留言。” “对,小波娃就是聪明。你看这纸的颜色,四十多年哦……”李革委伤感地说:“真的再见面了,真的。谢谢老天爷啊。” 西峰忽然大声说:“爸,我猜出来了。你好像曾经说过,你有一个表兄是大地主的儿子。这是不是他当年临别留字?” 丽珠心眼很细,把这事前后想了一番:“亏你们还是聪明人,咋的都猜不准?” 大伙奇了,都望着丽珠。丽珠被子大伙看得脸都红了,说:“别看着我呀,我不说。” 李革委却鼓励说:“娃是大姑娘了,害羞哦。快说,说给大伯听听。” 香香挤挤眼说:“快告诉我姑爷,没人羞你啧啧。”“哪个敢羞,女娃有时比男娃聪明哩。说,丽珠。”山凤给丽珠打气。 “快说罢,反正你们几个都比我聪明。”黑毛搔着后脑,怨自己比伙伴智商差。 山凤白了黑毛一眼:“那就学聪明点哩。” 香香见了,用胳膊碰一下西峰,悄声说:“山凤好像把黑毛管得好严,黑毛好像很服她啦,啧啧。” 西峰也悄悄回去答:“想管我?没门儿。” 李革委笑眯眯地看着娃们。香香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是并不怕姑爷瞧见她情窦初开。 丽珠就壮了壮胆,怯生生地说:“大伯说的明天晚上说书的人,就是大伯的表兄,就是陶夫子。那张纸条就是几十年前大伯表兄写给大伯的。我猜就是这样呀。” “对对对!”李革委赞叹:“娃猜的最准。桂枝老师的娃,是女中豪杰呀。有出息,你们都有出息哦。” 这时,李革委又拉开抽屉,拿出一帧照片,说:“你们都没有看到,二十几天前,陶表兄回来和我几十年再见面的那场面,我们不相信几十年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能认得出来吗?”西峰是个一点即燃的情种或者说是诗人,他能立刻想象出李革委和陶夫子热泪盈眶地拥抱在一起的镜头。 大伙都瞧那照片。陶表兄和他老伴在回到桃李湾的第二天,特意邀了李革委和水莲,到乡场上的相馆的留影。陶夫子戴一副老花眼镜,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不过保养极好,脸色比李革委白些。两个老哥们像孩提时的玩皮样子,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水莲和陶夫子老伴倚在旁边。 西峰很感动:人和人分别了几十年后,再见面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心里应该是往事如烟似梦,转眼岁月匆匆的感觉吧? 那天晚上,西峰想把那张照片题上点什么词,想来想去,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就起床翻书,仍是未果。忽然想起诗人孙建军的一首《重逢》,就拿笔刷刷地摘抄了两句: 我读你眼角堆积的故事 你读我额前横排的诗 第二天早上,李革委给西峰讲起陶夫子这几十年的传奇。并且吩咐,虽然现在政策开明了,也不能随便对人把这事说出去。 原来当年陶夫子的父亲有几百担租的田地,是典型的大地主,自然被人民政府镇压了。因为家里富有,表兄就在绥定府(今达州)读书,其间是快要解放的年代。他的同学也有家财万贯的,可他们的家里人都会把握政治动向,在解放前夕把全部家产变卖,装出一副一无所有的穷人样,结果还真的逃过一劫。表兄也曾写信告诫家人,赶紧把财产卖了,甚至送给贫穷人家,无奈他爹顽固守财,说不可能变天。不想共产党真的砸碎旧世界。表兄的爹被枪毙,娘吞了鸦片死去,全部家产归当家作主的穷人。从绥定府逃回桃李湾的表兄,被李革委大义灭亲赶走后,逃到成都的郊县,一个同学家里。这个同学是靠他大地主的舅舅支助去绥定念书的。好在他舅舅的身份对外甥虽有影响,但用人之际,人民政府还是给他同学一个小学教员的从教机会。这个同学很精明,和表兄商量了一个万全计划——表兄足足在城都的郊县装疯了七年。对于一个疯子,自然没人去清查他的历史根源。疯子表兄就睡在他同学家的牛棚里。然后又慢慢地清醒了些,这个同学做好事给他治好了疯病,可就是记不起自己是何方人氏,然后却有了些学问显示出来,然后,表兄就成了同学所在中心校的饭堂师傅,然后娶了个孀妇,没生下一男半女,然后代课教书,然后成了民办教师、公办教师,然后退休,寻根桃李湾…… 第十二章(1)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第二天晚上,陶夫子回来了。他老伴烧了热茶,给围坐的村民们递上来。李革委把一帮从学校回来的娃们介绍给陶夫子。陶夫子夫妻自己没有娃,就特别喜欢这些个叽叽喳喳朝气蓬勃的娃们。陶夫子犹其喜欢西峰,倒不是西峰是表弟李革委的儿子,主要是西峰的文才。这爷儿俩谈了一个下午,就成了忘年交。 陶夫子挥笔给李革委家写了一副家先匾。陶夫子说:“这种放在家中堂屋的匾额,是哪朝哪代兴起的,我不晓得,人们一般都叫它‘家先’。几年前还叫这种东西是:迷信。其实这不是迷信,这是一种民间文化。是人们祭祀祖宗,缅怀先辈、饮水思源的一种传统风尚。你看这‘天地君亲师位’几个字,看似简单,实际上写起来却大有讲究哦。” 西峰惊奇,这老人是个真正的‘夫子’啊。我可以学到一些书上没有的东西。就说:“陶大伯,你给我讲得仔细一些,我想听过明白。” “好,只要大伯我晓得的,我会毫不保留地告诉你。”陶夫子扶了扶眼镜,边写边讲解: “这‘天地君亲师位’六个字,在匾的正中,字型最大最突出,要写得苍劲有力,楷书清爽,不能用其它字体书写。‘天’字中有‘人’,人字和顶上的‘一’横,要连而不接,即运笔时稍有缝隙又不完全注满——就是说做人要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但不能逆天行事。‘地’字‘土、也’合成,写时太拥挤,就有无法发展之嫌;太分散也不好,地不能分家,分则不是和平统一,乃是天下大乱。‘君’,是皇帝、朝纲、律制的象征,‘君’中‘口’字的笔画,必须全部封闭,即‘万岁爷不轻易开金口’,开口则是‘律’,君无戏言。‘亲’字用在写‘家先’时,是不能写简化字的,必须是繁体:親——中有‘目’,‘目’字的左上角要敞开一个口子,就是睁开眼看之意,即亲人要团结和互相照应看顾;广义上的民族义、家国情也是同一个道理,而且亲字左右要靠近为宜。‘师’字的第二笔画,不能写成一撇,要写成一竖;撇有飘渺不实之嫌,竖有立竿见影之形,为人师表者,就是一竖——竖在门生后学面前的标杆。最后一个字是‘位’,不在其位,难显其才,所以‘亻’和‘立’不能隔得太远,左边‘亻’的末笔和右边‘立’的末笔要竖横相连,谓之:位不空人。” 陶夫子一气呵成,六个字写成,是书法中最难工的真体楷书,活泼而平实。西峰和李革委在旁边看了啧啧称赞。 李革委说:“老兄啊,多教教我这个娃吧。他要是有你老兄这手好字和学问,我死了也冥目哦。” “爸,我不是正在向陶大伯学习嘛,你的字也不差嘛,从小我不是都跟你学的嘛。”西峰说。 “你还不晓得,我那点本事算啥?你陶大伯这手正楷字怕是少有人比得过哦。”李革委说。 西峰惊道:“真像你说的,我大伯就是书法家了?” 李革委平静地说道:“世上有不喜欢名利的。人有千万种啊。这些道理我说不好,多请教你陶大伯。” 西峰似有感触:“民间有隐士,难得糊涂时。” 陶夫子把西峰盯了,颔首道:“娃,你是大伯见过的娃中,最棒的才子。” “大伯别这样说,我不好意思,真的。”西峰说。 陶夫子腕上运笔,在‘家先’左右题写了一副对联,曰: 酒敬诗仙三百盏 经传道德五千言 陶夫子问西峰:“明白这对联的意思吗?” 西峰是明白的,但不敢造次,怕在他爸李革委面前丢脸,索性听陶夫子给自己讲讲,说:“不太明白。” “不管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每一个姓氏的‘家先’都有‘天地君亲师位’,但两旁的对联却不一样。这是你们李氏的‘家先’对联,上句是说李太白的,下句是说李耳的。李太白,你晓得他是喝酒的诗仙。李耳,你现在读高中还不太清楚,他就是传说中的李老君,写下八十一章三千言《道德经》,成为千古绝唱。” “哇,大伯,增广上说‘同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看了很多书,可是我明白,你今天所说的有些知识,我是在‘经史子集’中找不到的,即便找到也没这么直观啊。我在想,你有空把那些有关‘家先’的写法和各姓氏的对联等等,整理出来还真是宝贝文章呢。”…… 在李革委和西峰的要求下,陶夫子在这天晚上给村民们讲起了桃李湾东面的“大寨坪李绍伊反政”的故事: 陶夫子呷了一口浓茶,把惊堂木一拍—— 乡亲们,今天给大家讲的不是传统评书段子。是我们鸡爪山,我们桃李湾的地灵生出来的人杰——李绍伊和他的孝义军反政的故事。当年人们都敬称李绍伊:李大人。可叹没有他的事迹专著。 孝义会是清末民初同盟会员李绍伊创立的。绍伊少时曾赴科举不中,乡民尊为“农民秀才”。“孝义会”首领李绍伊在川东的城内开设过“木立生”茶旅社,也是革命活动的外围联络站之一。 孝义会和川东的袍哥组织哥老会、三合会齐名。是孙中山最为关注的四川会党组织之一。川东同盟会要员熊克武,亲赴孝义会总部大寨坪商磋“兴汉排满”大计。李绍伊把孝义会会员组建成孝义军后,声势不断壮大,在川东北发展成数万之众,参加过当时的四川保路运动,攻陷过川东北的垫江、巴中、广安等许多城池。孝义军治军严明,杀富济贫,并聘有江湖异人铁头河尚操练行阵布列之术。孝义军是辛亥革命的重要组成部份,曾经振耳发聩敲响了葬送满封建专治王朝的丧钟。李绍伊曾在会党中发布反清伐袁檄文,曰:“天下已大乱,污吏贪官彼多,民不能聊生,我辈当有以自处崛起!”自号川东北统领。 孙中山建立了中华民国时,李绍伊欣然命笔,在大寨坪聚义厅前书下一副对联,在会党中广为流传—— 天真有意,未数日挽回一十八省汉山河 人果同心,不两月推翻二百余年清政府 李绍伊和孝义军的故事已经过去将近百年,一直在民间有口皆碑地流传,而且故事很多很多。 现在单说一段:绍伊兵败大寨坪,慷慨就义万民计。 话说窃国大盗袁世凯的心腹四川总督赵尔丰,原是清庭鹰犬,后仰袁世凯鼻息。赵尔丰心狠手辣,曾在成都下令枪杀三十余名无故百姓而恶名远播。为了稳定西部局势,赵命令部属统兵侯国志征巢孝义军总部大寨坪,以削弱同盟会在川内的武装力量。由于当时孝义军刚好在“打巴中”一战中严重受挫,正在大寨坪休整,其它帮会和孝义会的盟军又不在川东北。侯国志相机动手,率部把大寨坪围了个水泄不通。 真是冤家路窄。绍伊的胞兄猛将“赛张飞”李修明,曾率孝义军士把侯国志娘舅——大地主邱三爷的家给抄了,财产全部充为孝义军军资。邱三爷被李修明一矛刺死。恰逢赵尔丰要查办川内同盟会,候国志主动请缨赴大寨坪剿灭李匪,为娘舅报仇。 时过半个月,屡攻不克,侯国志方才明白:大寨坪真乃易守难攻。遂仰天长叹:“李绍伊,你选定大寨坪做老巢,实在英明啊,将才,将才也!” 川军接到成都赵尔丰总督发来公函,斥责侯作战不力,若迟迟拿不下大寨坪,将按军律制裁。侯乃骁将,素以凶狠称道川内行伍,得此毁誉之评大怒,咬牙切齿:“李绍伊,你的大寨坪是块难啃的骨头啊。妈的,败我半世雄风,老子若不剿灭你,誓不立世!” 双方僵持了几天,大寨坪以及周边地区一片风平浪静。 看似风平浪静,无不暗藏杀机。双方都在运筹帷幄。 侯统兵要耍什么花招? 侯统兵正在召集幕僚,商量攻寨策略:“大寨坪迟迟拿不下来,本统兵无法向赵总督缴令。今天召集各位前来,无论如何也要拟定出一个克敌良策,不灭李匪,决不收兵!” 一班幕僚齐声应合:“不灭李匪,决不收兵!” 侯统兵扫视幕僚,“哈哈哈”一阵狞笑:“一帮酒囊饭袋,尽会溜须拍马!光喊口号有个屁用?我总算明白,李匪一个小小孝义会舵把子,然何把孝义军搞得声势浩大,然何转战川东北十几年,扰乱治安,然何把大寨坪这片弹丸之地守得固若金汤,因为他的手下只会忠勇睿智,从不会溜须拍马!” 众幕僚嘘声垂首,没人敢出口大气!少顷,从帐后转出随军监察,声音低沉地说:“统兵息怒!属下们都已经尽力了。眼下要紧的是如何找到破寨办法。尽管李匪据险顽抗,毕竟还在我军团团包围之中,只要外围同盟会的帮凶兵力得不到李匪被困的消息,攻下大寨坪也是指日可待。” “可待?要等到倡办民军的熊克武嗅到李匪被围的味,等到李匪的盟党廖腾霄、罗汉生、余英率部把本统兵来个反包围?还是等到几十年后李匪在大寨坪无病善终的那一天?恐怕你我的人头早已落地!” “那倒不会,大寨坪就要……”监军附在侯统兵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 侯统兵顿时喜上眉梢,连声道:“妙,妙哉!罐儿炮(土制钢炮),轰垮李匪寨堡!”然后,厉声宣布:“各营听令,加紧防患,按兵待命,违令者:斩!” 众幕僚诺诺而退。 六月,一个星光灿烂的晚上。绍伊带着手下众将士,巡视整个大寨坪,对东南西北四门的防御措施进行部署后。四五百孝义军将士在大寨坪的太平街街心列队,静听绍伊捍卫大寨坪的誓师总动员演讲: “弟兄们,十几年来,我们团结一心,经过数不清的恶战,建立了大寨坪这个属于穷苦百姓的孝义会策源地。而今天,摆在我们面前的形势已是最为严峻的时刻,我们面临的是生死存亡的考验。绍伊创建孝义会,追随三民主义,并不是想当个草头天子和地方一霸,唯一的目的是,能使百姓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现在大寨坪被侯兵重重包围。征求外援,送不出去消息,杀出重围吧,胜算不大,即使有人幸存,多数人会遇难。‘心存家国,志在君子’,是绍伊从小立下的誓言,必要的时候,我绍伊会用自己脖子上这颗人头去换取寨上千余将士和百姓的安危!” “现在我们更不能气绥,要众志成城,痛击侯兵,为曾经死难的将士们雪恨。不成功,便成仁!古来辟天皆如是!” “李大人,王二冲愿与李大人生死与共。只要大人一声令下,王某定当和兄弟勇往直前!”孝义军副总舵王二冲把大刀向空中一挥,满脸胳腮胡子都在抖动:“跟随李大人,保卫大寨坪,杀尽侯兵!” 全体将士群情振奋,把手中大刀、长矛和铁棍、鸟枪齐举过头,指天盟誓,激昂的齐声呐喊,在大寨坪上空回荡:“跟随李大人,保卫大寨坪,杀尽侯兵!” 李绍伊吩咐各寨堡、道口、眺望台要加强防患。最后,留下几个头领在聚义厅,商量相关事宜。 其时,孝义军的头领早已不是昔日济济一堂的声势,大部份都在打巴中时死难。这次大寨坪被围,和侯兵的对垒中又痛丧军师李学斌和猛将李修明。 绍伊坐在聚义厅的总舵太师椅上,抚摸着坐椅上的虎皮,脸上表情十分严肃。 现在仅剩三个头领:副总舵王二冲、李如贵、金二娃。三个头领理解绍伊的心情,都默默地望着他。 “李大人,眼下的形势兄弟们都十分清楚。依小弟之见,我们得孤注一掷,杀下大寨坪去,保存实力,再图东山再起!”金二娃把双锏放在桌上,端起一土碗烧酒,仰脖喝了,挥手摔了。金二娃以身手快捷见长,人称闪电双锏。 “你这是偏激的做法,杀出去,我们剩下的五百将士可能全部遇难,能够最后脱身的也不会很多,侯兵势大;而且寨上的男女老少将会被侯兵查办。”李如贵敦厚,他是孝义军武师铁头河尚的嫡传弟子。铁头河尚云游离开孝义会后,他成了孝义军的武师。乡传,他传授孝义会兄弟的功夫时,许下诺言:他站在悬崖上时,谁能偷袭推他下崖,谁的功夫就可以出师了。从来没人能推得他动分毫,可见他的桩功和定力稳如泰山。 绍伊示意王二冲,要他发表意见:“你们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有什么都说出来,我们开诸葛亮会。” 王二冲是个常胜将军,倒不是他领兵打仗如何了得。而是他和人角力较劲、格斗,从来没被人击倒过。他为人精明,技击出色,所以成为孝义会的副总舵。 王二冲说:“李大人,到如今,我真想当着兄弟的面说几句大实话。其实,金二娃兄弟虽然人年轻,血气方刚,但他刚才说的没错。如果百年以后,还有人评价孝义军大寨坪被围的事,他的主意一定是上上之策。而李如贵兄弟的意见,恰恰说出了李大人的心病。李大人担心的是大寨坪百姓的安危。如果我们死守,唯一饶幸的是有外围廖腾霄、罗汉生、余英率部来救援,可时间不等人啊;寨上粮食虽然丰足,短时间没问题,但盐巴呢,下不了寨买盐啊,人不吃盐咋行?万一侯兵到成都赵尔丰那里弄来罐儿炮轰……李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二冲,偏向于金二娃的突围计划……” 绍伊陷入了沉思,然后走出聚义厅,三个头领紧随身后,来到太平街,默默无语地浏览寨上百姓的房舍。绍伊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北门的悬崖边上伫立。孝义军的军师李学斌就埋在悬崖旁。临终时,李学斌要求孝义会把他埋在这里:“这里谓之地险心平,死后我也会看护着大寨坪这个兵家必争之地……”多少的兄弟都去了……绍伊仰天长叹一声。 三位头领和绍伊一起,观望寨下侯兵的营盘,观望大寨坪的三十六个冈,七十二条沟和四十八坡南雁丘。观望大寨坪上由军师李学斌亲自主持撰刻在北门石壁上的李氏源流“簸箕碑”。观望大寨坪左右的七寨天然拱卫:东有四方寨、福城寨、瓦窑寨,南有大罗城寨、小罗城寨,西有乌龟寨、北有天星寨,高低错落地势险要。如果兵败,百姓遭殃啊,绍伊心潮起伏…… 这时有道口执消的军士跑了过来,双手递过一个小纸筒,说:“李大人,刚才南门接到侯兵射上一封箭书,请过目。” 绍伊打开一看,是劝降兼谈判的信,是侯统兵以川军总署名义写给李绍伊的。信中说明奉命查办大寨坪孝义军,劝李绍伊识时务者为俊杰,缴械投降,既往不咎并可封赏统兵一职,军士全部收编。并扬言,若执迷不悟,明天就要攻寨,从成都增援过来的罐儿炮,将轰打大寨坪云云…… 李绍伊非常平静把信递给三个头领一齐看了。然后神色严肃地说:“兄弟们,这很像梁山泊的宋江接到了朝庭的招安诏书啊!”然后仰天长笑。 绍伊分析当前形势:“从侯国志的这封来信来看,上面说的情况,完全是真的。这回侯国志是有恃无恐,稳操胜券了。孝义军也许从此消逝和解散。看来外围的兄弟义军至今并不知道大寨坪被围。刚才兄弟们的意见我也早就想到过。只要孝义会的将士和大寨坪的百姓,不因为绍伊的反正之举受到株连,我的名节和安危又算得了什么?俗话说‘不怕三十岁上死,只怕史上不留名’。我就做个和宋江不一样的宋江吧——赵尔丰的川军招降是不是想要我的命暂且不谈,目的是擒我这个贼王。我会去和侯谈判,开出条件,以为缓兵之计,然后你们几个头领带着军士们投奔廖腾霄、罗汉生、余英的义军,这样表面上看大寨坪的孝义军已树倒猢狲散,日后的事再相机行事……” “李大人,你终于拿来了主张。可是,你知道吗,兄弟跟了你这么多年,在我们心中,你就是我们的皇帝,是大寨坪的宋江,你的决定全是为别人着想,对你不公平。真的你独自一人暂且归顺赵尔丰,我们同意,可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啊,侯国志老奸巨滑,他和你有私人过结,他要为邱三爷报仇,他不会让你活的。我们兄弟不会答应的……”金二娃的嗓音沙哑了。 “李大人,我们不答应!”王二冲和李如贵异口同声。 李绍伊说:“如果有来生,我们一定还会在一起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如果还当我是你们的舵把子,就服从军令吧!” “李大人!”王二冲、李如贵、金娃娃一齐给绍伊下跪:“如果李大人不听规劝,我们就在你面前自行了断……”三人刷地抽出各自的兵刃横在脖子上。 “好兄弟——”绍伊“咚”跪下地来,四人抱在一起…… 陶夫子讲到这里,有些激动:“乡亲们,我是从小听我家的管家给我说李大人的故事。我的爷爷也是个大地主,据说李大人举义反正前,还率孝义军抄过我爷爷的家。可我一点都没有怨恨他,在我心中他是个干大事的英雄,我希望他和孝义军能成功地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但是最终被袁世凯镇压了,没有成功。毕竟李大人和孝义军也轰轰烈烈了一番,成为鸡爪山民永远的骄傲!但是,我今天晚上要讲的,不是李大人的人生捷报,是李大人和孝义军失败的最后一幕……” 西峰也激动了:“陶大伯,没关系,我们都愿意听。陈胜、吴广不也失败了吗?还有李自成也失败了。” 李革委点点头,拍拍儿子的肩膀,小声说:“听大伯继续讲,我也想听听这一段。” 第十二章(2)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陶夫子继续讲: 大寨坪除四个寨门可以上寨,别处全是数十丈高的悬崖峭壁。寨门是青石砌成,而且斜坡而上拐弯抹角,两旁的石壁上有一个一个的陷坑。寨门就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闸。义军居高临下,寨下的动静一目了然。侯兵每一次强攻,都要付出惨重代价。当然孝义军将士也有死伤。虽然侯兵数千之众,义军仅几百人,双方还可以对峙抗衡。由于人力和装备的悬殊,孝义军若弃寨突围,就是自取“麦城路”,必败无疑。 这时候,寨下的侯兵营中忽然火把通明。 侯兵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如狼嗥般撕毁宁谧的夜—— “铲除孝义会!” “活捉李绍伊!” 侯兵攻寨了,在松光火把的照引下潮水般向大寨坪四周包抄过来。 寨上义军的各寨门、道口执哨立即敲响了铜锣:“警戒!警戒!侯兵攻寨,注意防患!” 绍伊和三个头领呼地站起来,立即明白了,侯国志并无招降李绍伊和义军的意思,他的企图是要为邱三爷报仇。李绍伊的文武全才和胆略,赵尔丰欲招降并纳为自己麾下,倒是真。看来即便是绍伊真降,侯国志也要除掉他。 绍伊明白:背水一战要开始了!他转过身,精神抖擞,大声说道:“兄弟们,情况已急转直下。传令下去,各队军士振奋精神,准备战斗!” 李如贵说:“李大人,经过了这么多日子的反击,寨上的石块、木桩,甚至缸缸罐罐都在反击侯兵时砸光了,咋办?” 金二娃说:“李大人,我们兄弟保你杀下寨,突围去吧!龟儿子的侯国志,信上还说明天攻寨,活腻了深更半夜要来送死。看老子的锏,打破他狗日的猴头!” 王二冲说:“李大人,这已经是最后关头了,你是舵把子,你下令吧。他们真的用罐儿炮攻垮寨门也罢,小弟这把大片刀,会把侯兵的狗头像切萝卜!如果真的大势已去,我再给自己一刀……” 绍伊胸有成竹,马上作了具体部署:“李如贵听令:你负责四寨门退敌全面协调指挥。吩咐军士们,侯兵不在有效距离内,不得放鸟枪,浪费火药和铁砂子(相当于子弹)。侯兵若用木梯、鹰爪绳攀沿抢攻时,不能用兵器向寨下投掷,要在有效位置一击结果敌人。总之不能无为损失人力物力。要做最坏打算——当侯兵真的攻陷寨门,才可以在短兵相接时全力巷战!我们在高处,也在暗处,寨的边沿和寨门处,不得使用灯光照明,不得发出喊声,要让侯兵摸头不知脑!” 李如贵两手作揖:“如贵得令!李大人保重!”转身提了铁棍,消逝在夜色之中。 “金二娃听令:立即通知寨上所有百姓起床备战。年事高的老人,负责看护娃们。各家各户把大铁锅和火力旺盛的松木类柴禾要全部捐出来,送到四个寨门;所有青、壮年男女把粪池的大小便全部担到四个寨门用铁锅装满,多余的要一担一担地放在旁边作为备用,叫军士们届时生火把铁锅里的大小便烧开成沸腾状。另抽调部份军士把聚义厅左右的砖房的顶盖撤了,推倒全部墙壁,然后把砖块全数送到各寨门和侯兵有可能攀沿上寨的位置。动作要快,不得有误!” “小弟得令!保重!”金二娃唱喏一声,风快而去。 “王二冲听令:把寨上所有大小耕牛分赶到各寨门,在牛尾上拴好引线火炮,如果侯兵攻陷寨门大队上寨,则点燃牛尾火炮,鞭牛下寨!” “二冲得令!李大人,多保重。二冲今生与你举义反正,是前世造化。即使此番兵败身死,也会快意黄泉!”王二冲激动万分:“李大人啊,我的舵把子,你是个作战天才,我服你这套史无前例的战术!” 绍伊紧紧地握住王二冲的手…… 侯兵忽然没了声息,火把全部熄灭,恢复了午夜的宁静。 过了一个时辰,寨下的侯兵营中再一次火把通明,喊杀声此起彼伏。再过一个时辰,侯兵忽然又没了声息,火把也全部熄灭…… 绍伊传令:这是侯兵的的攻心战术,大举攻寨一定是在天亮以后。兵不厌诈,侯兵可能会偷袭寨门。 寨上军民雷厉风行,按照绍伊的部署作好决战准备。其间侯兵以为孝义军疏于防范,果然如绍伊所料:各寨门栈道都有小股侯兵偷偷迂回而至,并且身带鹰爪绳,想出奇制胜地破寨,被躲藏在巨石后面的孝义军士击退。 天大亮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侯兵营中没有丝毫动静,寨上军民却严阵以待…… “侯兵马上要用罐儿炮进攻了,要密切注意情况的变化,原计划不会改变!”绍伊吩咐传令下去。 侯国志终于凶相毕露,亲自坐了匹高头黑马,挥鞭督战。 “铲除孝义会!” “活捉李绍伊!” 侯兵全线冲锋,恶战开始了! 侯国志攻坚心急。侯兵进攻的同时,从成都增援过来的罐儿炮兵队,也开始“嗵嗵嗵”地向寨上开火,不想十打十不中。不是打在悬崖上火星飞溅,就是打在寨上的空坪上,气得侯国志嗷嗷怪叫,怒骂:“饭桶!瞄准寨门,瞄准,老子要你把寨门打开!加足火药,瞄准,给老子轰寨门!” 那些罐儿炮手,急的满头大汗,越急越打不到位…… 抢功的侯兵,一个个在寨门口被从天而降的沸腾滚烫的大小便浇烫得哭爹喊娘,抱头鼠蹿:“妈呀,这是打的球个仗,又臭,又烫,哎哟……烫死啊!”有两个侯兵烫得睁不开眼,栽倒土坎下的牛王刺丛中,一个劲地哭叫:“李大人,饶命啊!” 那李如贵和金二娃瞒了绍伊和王二冲,在北寨门旁的油桐树上套了根大麻绳,当侯兵抵不住义军的奋力狙击又对地形不熟悉的一刹那,两人如天兵降凡,在寨门旁曰‘狗钻洞’的栈道里截住四十多个侯兵。侯兵虽然骁勇,哪里是两个头领的对手?李如贵一根铁棍刷刷刷扫倒一大片,金二娃的双锏专门吃荤不吃素。打得侯兵断胳膊缺腿,血肉脑浆洒了一地。 金二娃兴犹未尽:“如贵兄,这帮狗日的咋就这般不经打呢?” 李如贵哗地抖开一个麻袋,催促道:“金老弟,快,收‘粮’上寨!” 两人把侯兵身上的盒子炮,弹夹和匕首之类尽数装进麻袋,沿着麻绳足蹬崖壁,飞身上寨。 孝义军所以强悍,不仅是因为崇尚功夫见长,头领和军士中有很多被民间传说为“刀枪不入”的“刀儿教”异人,实际上,这些人是以气功上乘称道。所以义军勇士都精于巷战,都会用盒子炮、炸弹、土雷、鸟枪。绍伊常要求属下,在战斗中有“见子打子”(多面手)能力。 那李如贵和金二娃上得寨来时,绍伊和王二冲早已恭候在跟前。 李如贵和金二娃很尴尬。 金二娃连忙跪禀:“李大人,是我怂恿如贵兄下寨,想教训教训那些侯兵,顺便搞些‘家伙’。” 李如贵哗地把一麻袋战利品倒在地上:“不是金兄弟的主意,是我的主意。舵把子,处罚我吧。” 王二冲在旁劝道:“非常时期,谈啥处罚?你们不也是一番要和大寨坪共存亡的心意吗?李大人,免了处罚吧。” 绍伊说:“快起来,你们辛苦了。下寨的事,之前你们该和我商量一下,我和二冲担心你们安危,如今的侯兵超过我们的十倍还多啊。你们几个都不要有与大寨坪共存亡的思想。孝义会存在和不存在,大寨坪都永远存在。我只要你们几个和寨上军民共存。我有一种预感,不管侯国志是为他娘舅复仇而来,还是奉赵尔丰之命查办我和孝义会,抑或侯国志是双管齐下,反正是要我的头……” “李大人,战事瞬息万变,可能外围的义军和成都赵尔丰的川军之间也因为孝义军被困大寨坪,正在交涉而情况变的错综复杂。我们决一死战吧。古话讲的好,置之死地而后生!”王二冲斩钉截铁地说。 绍伊的见解完全不一样:“凭我们四人的本事。杀下寨去,只要不出意外,绝对可以生,而不是死。但是侯国志老羞成怒会血洗我大寨坪军士和百姓,我将罪名千秋,虽生犹死! 这时,西边寨缘传来一片军士们的喝骂: “小猴(侯)子,送你一块金砖,给猴王(侯国志)报丧!”军民一边骂,一边用砖头掷得架云梯倚崖壁攻寨的侯兵哇哇大叫。 “让你狗日的坐土飞机去见阎罗王!”军士用撑叉反推云梯,侯兵悬空而坠,像一串串麻花一样栽下去,九死一生。 寨上将士并无损伤,侯兵却死伤惨重。 其实当时外围廖腾霄、罗汉生、余英的义军虽然不能及时援兵来救,却也通过各种用段,迫使赵尔丰再次承诺:只要绍伊解散孝义会,入川东城里进行谈判和整编,将既往不咎。侯国志接到赵的指令,遂再射箭函——要求李绍伊亲自下寨,随之进城谈判。否则将对大寨坪周围十里的无故百姓进行全部清剿。 绍伊刚把信看过,寨上军民来报,南门下的几个村落被侯兵放火…… “我李绍伊视军民如子弟。举义反正,也正是为了百姓,如今不仅大寨坪的百姓军民受我连累,连寨下百姓要连累,我心何安?”绍伊望着寨下村落里的熊熊大火:“兄弟们,绍伊于心不安,还是下寨进城谈判吧!” “狗日的侯国志,够狠啊。这是激将法,不要去谈判,李大人……”金二娃话音未落,“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罐儿炮一炮命中北门。 北门的栈道拱门塌了下去,那一块块青砂条石向悬崖下跌落,发出咚咚的响声…… 侯兵咆哮着,欢呼着,向北门发起冲锋: “铲除孝义会!” “活捉李绍伊!” “谁取李绍伊人头,侯统兵奖赏千块大洋!” 侯兵中有一个杨排长的傀儡,正挥着盒子炮吆喝嘱下,向北门靠近…… 那侯营里的罐儿炮手见一炮见效,也不变动位置,追加了两炮,一炮使北门彻底洞开,一炮击折一棵油桐树后殃及正为千块大洋发奋冲锋的杨排长。只听侯兵大叫:“不好了,杨排长死了——” 后队侯兵不理会杨排长狗排长的事,集体冲锋而来…… 金二娃和李如贵指挥居高临下的军民,占据有利地形,把烧开的大小便不断地泼向侯兵,把砖头狠狠地掷在侯兵的头上,硬是把大队的侯兵堵在寨门下无法上来…… 那侯兵的土炮、盒子炮不断地向军民射击,无奈军民人等都熟悉地形,躲藏在崖石后既安全又能偷袭对方。由于金二娃按照绍伊命令,只在最后关头才能短兵巷战,十数名枪法好的军民用盒子炮、鸟枪点射,居然打死许多侯兵。侯兵被震慑,纷纷后退。 侯国志见寨门塌了还迟迟攻不上去,气得暴跳如雷,下令强攻,后退者格杀勿论!侯兵疯狂了,蜂一般潮涌而进…… 绍伊急忙下令,各寨门军民,把人力物力立即增援北门。同时命令李如贵指挥军士用“火牛”狙击。 军士在李如贵的指挥下,点燃了一头头耕牛尾上的火炮,火炮劈里叭啦地在牛屁股上爆响,牛们又惊又痛,横着牛角,不顾一切地向寨下冲去。“啊!”那些侯兵哪里闪让得开,被牛角顶翻顶倒,被牛脚踩死踩伤了一大片…… 一时间孝义军士和寨上百姓群情振奋,士气高昂。如是进行了三四遭,侯兵死伤惨然。寨上的牛是有限的,“火牛”放完了,寨上军民就用砖头猛掷…… 满坡遍野的侯兵再度逼近寨门,军民被迫巷战…… 绍伊明白,毕竟寡不敌众,不能如此继续下去。遂叫亲兵到聚义厅取来弓箭,急书一封同意谈判的书信射向侯兵后队之中…… 绍伊在信中具言,愿意随侯国志进城谈判,条件是侯兵立即撤兵,不得伤及寨上无顾,否则孝义军和寨上百姓将和侯兵战斗到最后一息,决不投降。 侯国志看信后,问计随军监察:“你的意思,咋办?” 随军监察对侯国志说:“此战我军稳操胜券,已经成为定局。这场围剿大寨坪查办孝义军的战役,已使川军损兵折将重创不堪。这样巷战下去,绍伊肯定和信上说的一样,军民团结共赴大义,届时双方死伤会直线上升,回成都也不好向赵尔丰总督交差。剿匪也不能匪民同剿,何况李匪首愿意谈判,到时他人在统兵手中,寻个借口也可为邱三爷报仇,还怕他飞上天?” “也罢,那就依了李匪。传令下去,撤军五里地,总营在观音镇驻营。静候李匪下寨!”侯国志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侯营中哨号呜起,侯兵不战自退。 王二冲、李如贵、金二娃杀得兴起,正要乘胜追敌,掌哨的孝义军士敲响了收兵的铜锣。 绍伊要下寨进城了,寨上军民共千余人,在大寨坪太平街心云集,为孝义会舵把子送行道别。 聚义厅里,三位头领和百姓代表、族内尊长等,还在苦苦规劝绍伊。无奈绍伊去意已决,平静地走出大厅,登上点将台,对孝义军众将士和寨上百姓发表临行演讲: “绍伊此去,深知凶多吉少。十几年来,孝义会的兄弟们和大寨坪周围的乡里百姓,忠心耿耿地拥戴绍伊,而且跟着绍伊饱受创业艰辛,绍伊在此谢过!” 绍伊向前后左右的军民三鞠躬…… 然后双手作揖,环顾大寨坪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追忆自己在这片土地上和孝义会的兄弟们共举大业的桩桩往事,沉吟良久,曰:“绍伊功败垂成事小,只要能使百姓免遭灾难,我死何惧?!绍伊去也!” 绍伊事前已发口谕给军民人等,拒绝任何人送他进城,他不愿再看到任何人因为他而牵连,何况这次去谈判是涉险。王二冲、李如贵和金二娃虽然想陪绍伊进城护驾,但绍伊已给三人委以重任。所以绍伊打算徒步下寨。 当绍伊走下点将台时,有两个和绍伊主仆情深的家将,早已把龙头轿抬到点将台下等候:“大人,带上我们一起去吧,你是大英雄,是舵把子,不能坏了规矩让侯兵笑话,请上轿吧,我们抬你进城……” 绍伊略一思忖,点头。然后再次向军民鞠躬! “恭送李大人!”所有军民全部跪下地:“李大人,保重啊——” 绍伊目睹这一场面,双眼模糊了,猛一转身,撩了轿帘,躬身入轿。 “李大人!李大人!”下跪的军民目送绍伊的龙头轿向寨下而去…… “要知后事如何,明晚请早!”陶夫子拍响惊堂木,拿下眼镜来。显然他很激动。 当时西峰听了这段回肠荡气的英雄史诗,半天回不过神来。震撼川东三山两槽的孝义会农民起义,第一次震撼着几颗热血沸腾的桃李湾的青年人。 香香去摇了一下西峰的膀子说:“你傻了你,还愣着,啧啧,在想啥?” 小波说:“他的魂魄已跟着李大人进城谈判去了。” 黑毛说:“没劲。李大人他哥几个咋的不杀出包围圈去,准能赢!” “废话哩你,陶大伯又没说李大人他们输。”山凤才不会相信输呢。 “我看陶大伯还未讲完呀,明晚就晓得结果了。”丽珠愿意安心地等美好未来。西峰睿智地说:“明晚最好不要讲了,讲了才没劲呢。” “为哪?”几个人都看着西峰问。 “不告诉你们。”西峰很诡谲笑笑。 李革委也余兴未尽,就和一帮村里的老人们同陶夫子一道,又把李绍伊的故事你一段我一则地聊,直到深夜。 第二天,陶夫子果然讲的不是李绍伊,而是《瓦岗寨》。 西峰坐在李革委身边,偷偷地问:“爸,我就晓得大伯不会讲孝义军的故事了,结果是咋样的,我还是想听。你到底晓得不,晓得就给我说说,省得我去问大伯。” “我当然晓得。你不好好念书,老是刨根究底去打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干吗?”李革委有些斥责的意思。 “爸,这对我有用啊,我要写作文。”西峰想了个答案,其实他也不晓得喜欢这些时过境迁的故事,是哪根神经作怪。 “好吧,爸告诉你。”李革委说。 ——李大人进城后,和侯国志以及成都的川军要员谈判。绍伊愤指继满清专治政府垮台后,窃国大盗袁世凯私党结营,其爪牙在各地横征暴敛等诸多劣迹,指出官逼民反本在情理之中,各地义军揭竿而起的讨袁伐袁是大势所趋。 侯国志处心积虑欲为娘舅报仇,自然落井下石置绍伊于死地。川军要员见李绍伊铮铮傲骨也难以驯服,只要签发处决令。绍伊慨然就义于川东县城的北较场。临刑前,仰天疾呼曰:“苍天,我李绍伊亦为万民计!”死时年仅三十九岁。 翌晨,西峰睁开眼,又想起绍伊指挥孝义军与侯兵抗衡的情景,遂吟出几句话来: 浩荡史海沉钩多, 英雄成败几评说。 心存家国与百姓, 绍伊曾经亦壮歌! 过了几天,在村两委会的组织动员下,桃李湾的十几个青年人都跟了陶夫子去参加鸡爪山乡文化站的业余文艺宣传队培训。春节在县城去汇演,桃李湾村文化室的节目得了全县第二名。 第十三章(1)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第二年暑期,高中的最后半年转眼结束。十年寒窗啊,主人公们和千百万莘莘学子一道,冲刺着八十年代末的高考。按照大多数老百姓的说法是抉择命运的时刻到了。结果六个人全军“覆灭”。这个夏天咋看咋不顺眼,一切都好像在嘲笑他们。他们无聊啊。大伙还是和孩提时差不多,成天价进山里去,以砍柴为名,却在那山里长吁短叹,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大伙就一齐对着大山“哦哦哇哇”地大嚎,嚎累了就歇,歇了又嚎。幸好有陶夫子这个老朋友,他们的夏夜也就在陶夫子传统评书和时政怀古的乱谭俚语中打发。陶夫子老两口乐啊,这下娃们天天陪他们说说笑笑,填补了多少老无子媳的天伦遗憾啊。娃们的心情除小波、丽珠、西峰是阴云密布;也有心情十分阳光灿烂三个人,那就是黑毛和香香、山凤。 他们已经不是娃娃了。是山里生出的几株健竹,是朝气蓬勃的小青年了,是毛泽东说的“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黑毛早已经跑了,哪能在桃李湾呆得住?和大伙打了个招呼,自然在张打药那里沉浸于强化练武。 陶屠户最先不同意,后来想通了,儿子和自己一样有强健的体格,更加上了一身功夫,将来不知比自己强了多少呢。就说:“娃去吧,一日拜师,终身为父,往后要孝敬师父哦。” 黑毛难得爹有如此开通,居然给他爹双手作揖,嗡声嗡气地唱个喏:“儿子一定记住爹的话!” 山凤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她的文科很差劲的,却在高三时的作文中写了一句在同学中流传的“名言”——我要做山里的凤凰! 考不上大学才不至于让她长吁短叹呢。本来高中几年的学习就成绩平平,上不了线也是预料之中。当看到自己高考成绩后,对她妈杨嫂说:“妈,我们家也去办个体营业执照,我想在乡场上开个店,现在好多人做生意哩。” 李豹和杨嫂都赞同女儿的想法,风风火火地连凑带借,准备了三千块钱,开始张罗开店做生意的事。 香香就整天唱当时最流行的那首《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一幅喜出望外的样子—— 再过二十年 我们来相会 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 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 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 歌声却唱碎了小波、丽珠、西峰的心。他们三个的心情却被一阵迷茫困惑。接下来,跟着长辈脸朝黄土背朝天?好像祖辈们一直都起色不大,总不见金黄色的土地里挖个出金娃娃。况乎,那些山地,那些林木,那些舀纸场、那些煤窑是乎已经有了足够的山民在忙碌。这个世界不会多了他们几个吧? 某一天,村上两委会的一帮人,来到了李革委家。 村支书说:“西峰这娃若不去复学习,我们就想培养他做干部。目前村里的团支部书记是由村长兼职的,村里这套班子正缺一个年轻人呢。” 李革委说:“这个娃,成天扎在书堆里,也不晓得他将来做哪,让他自己拿主意才好。” 李革委就把西峰叫到堂屋来,西峰说:“等我想想再说。” 西峰在干吗?他正在看《三国演义》,这几天正在想:诸葛亮的八阵图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真的草木皆兵,抵得过百万雄师?那诸葛亮是不是很保守,没有传下来。 因此对李革委说:“如果在我们的国界线上全部布好八阵图,当年小日本哪里还敢来犯,哪里还敢杀我同胞?让他小日本鬼子困在八阵图中死光光,看他还敢‘八格牙鲁花姑娘’地乱嚎!” 李革委笑了,笑得不停地咳嗽。 小波上不了大学真是太冤了。正当小波背负着山里人祖祖辈辈都渴望的那个愿望,背负着命运的十字加架,意欲脱胎换骨地向高校发起最后冲锋时,他爸王二根一场大病住进了县医院,一住就是三个月。用去很多钱,医生发出病危告诫,差不多几个儿媳都在为王二根准备后事了。于是小波那段时间在学校的生活费也是全靠丽珠支持。后来黑毛知道了,就东扯葫芦西扯瓜地想着法子向他爹多要些钱,然后又支持小波一些;黑毛爹一直不娶,反正收入的钱两父子也够用。 不过陶屠户有一次觉得奇怪,问黑毛:“你咋的这段时间钱用的快哦?” 黑毛撒谎的水平比他的身手功夫差多了,索性直言相告:“帮朋友,我的一个玩的好的同学一心要考大学,家里穷,一天吃一顿饭……” 黑毛本以为这样说了,陶屠户会揍他,就打算弓着背让他爹消消气。哪知陶屠户听了并不责怪说:“像你们这年纪是又长身体又要学知识,一日三餐咋能少,你帮他是对的。人在世上就是要有朋友。没关系爹也有朋友,懂。”就反而再多给黑毛些钱。 小波好感激:“有出头之日,我会报答你的。” 黑毛把钱塞进小波衣袋里,说:“算了吧,哥们。说这话见外了,你还是报答丽珠吧,还有你未来的丈母娘——桂老师。不过,你现在就可以报答我,就是接我一招,也好提醒你一定考上大学,哈哈。”言毕,一把抓紧小波胳膊肘死掐骨缝里的麻筋,掐得小波整条胳膊都麻酸起来。 高考的第一天,王二根在医院休克了两次,吓得小波妈赶紧通知小波要去县城送终。 鸡爪山民的后裔,是没有不崇尚孝道的, “父母在,不远游”还根深蒂固。俗话说,养老送终。父母去逝,没在身边的儿女,即便平日很孝道,也要遭旁人白眼的。而且,老人们说,未给父母送终的人,这一辈子的运气就不安泰。 当县医院那配有干电池的手摇电话打到学校时,小波的班主任刘老师足足想了一个小时,很不愿意告诉小波。 天下的老师都一样,难得有得意门生啊,识得英才而慰之。最后班主任还是告诉了小波。因为刘老师也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父亲,很理解最后一面对于为人子女和为人父母的真情。并语重心长地说:“今天你考了第一堂,那些题你是没问题。我真怕你明天考试前赶不回来。你可一定要赶回来啊。你父亲年纪也不小了,真有三长两短,也不必难过,要调节好心情,高考对你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刘老师,我明白。我会赶回来考试的。”小波眼泪流下来了,为他爹也为刘老师。 当晚,王二根奇迹般地被医生抢救过来了。唉!小波坐上县车队最早的一班车,往镇中学赶。真是命运不由人,车在半路上坏了,修好再开,到了镇上,第二堂课考完,呜呼!后面的考试都是带着少考一堂的不幸的心情进行的,小波没有正常发挥。尽管他是全县统考的外语状元,高校把他拒之门外。 按照当时的情形,六个主人公中,上大学最有希望的是小波和丽珠。在长辈的眼中,小波和丽珠从小就是天生的一对鸳鸯鸟。因为黑毛曾经为小波和丽珠的事打落了一个同学的四颗门牙,念高中时两人成了全校皆知的早恋典型。 桂老师到镇中学开家长会时,和校长、班主任刘老师曾经为小波和丽珠的事探讨过很久。最后校长好发现新大陆似地总结说:“人们都说中学生早恋,不是好事。而这两个娃居然成绩都一直名列前茅,实在是给我们的教学工作带来新的思考,如果将来两人都考上,那真是奇迹呀。到时我们要考虑改变教学观念哟。” 早恋是危机还是动力?反正“日全食”出现了,桂枝、刘老师和校长失望了,丽珠也没考上,而且考的很不理想。小波到县城探病,丽珠就心慌意乱,为小波的高考成绩担忧着,当小波缺了一堂课时,丽珠更是为小波惋惜,这却恰恰反过来影响了丽珠的考试,这是家长和老师都没有注意到的“连理枝”效应。 娃们都回到桃李湾了,三年高中求学后无功告还,没有一人捧回那令人们振奋的录取通知书。桂枝老师偷偷地为小波和丽珠的不幸掉过眼泪。但她毕竟是做教员的,很会调教人。 桂枝老师把小波和丽珠叫到跟前,鼓励说:“没关系,去复学,明年一准考上。” 小波忧心如焚地说:“我爸妈都老了,哪有钱供我再读书?我爸就是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幺儿,没日没夜地细粗轻重的活都干,才病倒的,算了吧,天无绝人之路。” 桂枝老师的脸色一下子很难看,露出少有的愠怒:“你傻咧你!娃,你和丽珠必须要去复学的。你不去丽珠会去吗?你不去丽珠去了会专心致志地考上吗?你爸妈是老了,可还有我和你虎叔啊。你是我从小教大的,你和丽珠都是我的希望,你明白吗?将来你也是我的半个儿子啊。你不是不晓得,我家丽宝那可怜的娃不幸去了,我和你虎叔早就把你当亲儿子看待……” 桂枝老师说不下去了,第一次在娃们面前失声哭泣。 连李虎这个铁铮铮的汉子也热泪盈眶了。劝桂枝道:“娃她妈,甭伤心,娃们都大了,会听话的……” 小波和丽珠自然也掉泪。 丽珠拉了小波的手,说:“妈,我和小波会听话的呀,你别哭,你哭呀,我也想哭……” “桂老师,我听你的。”小波说。 李虎说:“娃们啊,甭担心,不就是要供两个大学生吗,只要明年你俩考上了,拼了老命,我们也会支持你们的。” 小波回到家里,来到王二根的床前,说:“爸,桂枝老师要我和丽珠一起去复学,他们愿意支持我把大学念完。” 王二根虽然从县医院回到了家里,但暂时还不能下地干活。听了小波的话,不仅老泪纵横:“娃,这是你的福气啊。难得桂枝老师这般看重我幺儿。都是老爸不中用了,害得你要去复学再考。” “爸别这么说,你病得那么重,我总是要来看你的吗。再说,你要没病,我也不一定真能考上,咋的能怪你呢?”小波安慰王二根。 这天西峰在家里闷得发慌,来找小波。 西峰说:“哎呀,这不读书了还真的不晓得做哪好。我爸和我妈都说,就在家里陪着他们,做做农活,要么还是答应村委会,先当当团支书。我真是都没了兴趣。你打算下一步咋走?” “我也搞不懂,我已经答应桂老师和虎叔,同丽珠再去复学一年,争取明年考上。”小波显然不明白这是不是很明智的办法。 敢情西峰那时虽然有些书痴的味,却头脑十分清晰,说道:“想来这也是条路,考上了也好。有没有想过考不上咋办?再考?如果还是考不上,不仍然是个高中文化吗。我是想也不想复学的事了,我们的语文老师在毕业前都说我的想法并不错。我他妈还真有点想来写书。但我也不晓得究竟做啥好。上个月我舅舅在城里给我买了一大叠稿笺,我已经开始了‘爬格子’的行动。唉,不行啊,脑子里总是迷迷糊糊的,写了自己又不满意,撕毁了又写……我就不明白那些作家咋的能写出一本本那么厚的书来……” 如是过了半年。对主人公们来说,是浑浑噩噩的半年。 最活跃的是山凤,和杨嫂一起“走江湖”——到县百货公司进货摆摊做个体户了。学会了些盯紧市场空缺、异地价格差别、分析消费对象的赚钱本领,基本上一家三口都在插手生意的事,连包产田地都转包给邻居栽种了。 山凤把她做生意的喜怒哀乐和所见所闻给黑毛说。 黑毛听了,不以为然说:“到县城去进进货算啥屁走江湖?我师父早年走南闯北,中国都跑遍了。早晚我也要跑出去闯闯看看多过瘾啊!” 山凤担心黑毛哪一天真的跑出去闯:“你不会撇下我偷偷地跑了哩,你傻愣愣,没我给你当参谋,准上当。” 黑毛成天受张打药熏陶,对那外面的世界真是太渴望了。就直截了当地说张打药的观点:“师父说过,出去不要和女人一块的,‘唯有女人和小人难养也’。” “你真是傻透顶了哩你。一知半解,还来唬我哩。你师父是见多识广的人,他现在不出去了,是想把他在外面闯的经验告诉你。是叫你不要和不好的女人鬼混,不要上了小人的当。我不信,你以后不娶老婆,你看你爹这么多年不给你找个后妈,没了女人的家一点都不好哩。你个愣头青,不要说跑就跑出去了啊。” 山凤郁闷啊,黑毛对她做生意的成就不欣赏是小事,说不定哪天黑毛真的会出去闯。山凤没心思做生意了,就前脚跟后脚地和黑毛缠乎,怕他出去胡闯上当,生意就由他爸李豹和杨嫂去张罗。 就要过年了。陶夫子拿自己的退休工资买来大红纸,并叫来李革委协助。两人两管毛笔合作,一丝不苟地写了三天,以桃李湾村文化室的名誉为全村的山民义务赠送春联。这段时间比平日更为热闹,比往年的春节前夕更为热闹。 鸡爪山乡的文化站已经邀请陶夫子到乡文化站做顾问。陶夫子欣然应允。乡上的那些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听过陶夫子永远说不完的传统评书和本土轶闻。 党委书记风趣地对陶夫子说:“你不仅是桃李湾的夫子,也是鸡爪山乡文化站的压阵老将,就是你说书时讲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我相信,有你的调教,一定会给鸡爪山乡训练出一批生龙活虎的年轻人来。” 于是鸡爪山乡文化站的业余文艺宣传队,玩出很多让山民们大开眼界的新花样。经常到各村去表演节目,而且内容丰富多彩。还成立了乐队,山民们有了红白喜事,都争先恐后地去文化站邀请,当然也乐意支付些费用。加之电影队片子越来越丰富,不断地巡回下村,深得山民们称道。鸡爪山的山巅上还建造了电视差转台,文化宣传气氛在这片山乡云蒸霞蔚。近日又成立了‘舞狮队’,锣鼓喧天地在山乡村落拜早年……鸡爪山乡文化站实现了在全县少有的民间口碑,而且所有开销能够自保,不需要乡政府的财政支出。陶夫子还到县里去捧回了先进个人大奖。 陶夫子依然会经常在桃李湾的凉亭里,给山民们讲人间天上今古奇观。 老夫喜弹黄昏颂,满目青山夕阳红! 春节行将来临,那些率先走出大山南下务工有好几年时间的小青年,纷纷赶回家来过年。邻近柳明村有一个叫石头的青年人,曾经是小波等六人的初中同学也回来了。石头的作文写的不错,经常会被语文老师表扬;在一次作文竞赛中,西峰是‘状元’,石头是‘探花’,所以两个人成了同窗好友。石头的回来给几个高考落榜的青年人带来巨大的冲击。 石头读初中时,家里很穷,和小波一样,十三四岁了,还穿着补丁衣服,人也黄皮寡瘦的像猴子。初中读完了,就跟他亲戚去广东打工,一去四年了。 石头请了三个月的假,过年后要返回。他回来哗啦啦把钞票散出去买原材料,建了一幢漂亮房子,用资七万元。 那时,百分之九十的鸡爪山民,对于几万元人民币的概念是天文数字。乡政府还正在奖掖人们成为千元户。 石头是附近几个村中第一个建三层钢筋水泥楼房的人,而且建的是二楼一底,引得山民们啧啧称赞:“三层啊,三三九间房。不得了啊,一个十七八岁的娃,有出息!” 那些古稀年纪的老人更是叹为观止:“以前那些大地主,都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哦。”石头在广东那边,以一个初中生也混上了部门主管,拿几千月薪。十四岁就去了广东,混得很不容易,但又非常顺利。刚去时,在南海的乡下菜场里种菜,一天十几个小时,月工资三百元。好在石头吃苦、勤快,而且聪明,干了两三个月就把那边务工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心里就‘野’了,在床上装肚子疼,吵着要回家。菜场老板是广东郊县的人,本来石头是个未成年人,见他来到外地不容易才收下他。老板就给他结工资,石头拿了钱并不回家,而是开始到四处奔跑,找工作。他要进厂,而且认定要学到技术,方可在南方有起色,拿高薪。虽然去广东时,父母托人给他办了一个年龄十八岁的身份证;但那些工厂招工的人,横看竖看石头都不是十八岁,就不要他。年龄小,文化低,没技术,石头哪有希望啊,口袋里的钱很快花得快完了。石头去捡废品变卖,度日生存。大约一个月后,石头开始变‘黄金’了! 有一天,石头在一家进出口公司附近捡废品,见一辆小轿子“哧”地停在公路旁边,从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男子望望前面的外贸大楼,很焦急地打开车尾,卸下两大箱包装精美的商品。男子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又看看左右,有些茫然。这男子是一家很大的玩具厂的外贸部经理,从公司把新产品送到进出口公司验证,有客户约好时间在外贸大楼等他,时间是不能耽误的。没想到轿车突然发“病”,离目的地仅四五十米远时车走不动了,让他为难。先把产品送检,再想法修车吧。这地方,四下里连一辆人力三轮车也没有,男子试着想把其中一件货扛着赶去对面的外贸大楼,又放下了,他不放心,怕另外一件货丢失。这时,捡废品的石头瞧见了这件事。就过去对老板说,愿意帮他。经理也不客气,只说了一句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小小年纪,满热心的啦”。两人各扛了一箱,去了外贸大楼。末了,经理哗地抽出一张百元钞给石头,石头坚决不要。事实上,石头捡废品卖,一天赚的仅几块钱,是经理的大方让石头不好意思了。经理也不客气,他要忙着产品送检的事,就说:“谢谢。”当经理从外贸大楼走出来,却看到石头提着垃圾袋,守在他的车前,车门还半开着。石头对经理说:“老板,我看你的车门忘了关,所以给你看着,怕你车里有东西丢了。”经理想起刚才匆忙中忘了关车门,里面还有不少重要的文件、证件和发票,钻进车里一看,未丢。经理从车里出来时,石头已把废品袋挎在肩上,走了老远。经理就叫他回来。石头不明究里,以为还有事要他帮忙,就回来。这次经理掏出两张百元票给他,石头仍然不要。经理这次很固执,说:“你帮了我,不收下,我会很惭愧的。”石头说:“你能不能帮我找工作?” 从此石头虽然年龄不够用工标准,有经理帮忙,就进了这家玩具厂。这个厂是台商独资的,经理是台湾人也是业主的亲贵。经理喜欢石头关心他人的爱心和责任心,和对人的忠诚。给他重点学习企业管理和全面的生产技术的各种机会。聪明好学的石头,在这四年的磨练中,成为经理的得意门生。工资也一升再升,是在菜场种菜时的数倍。十八岁,一个多么充满希望的年龄,石头成了一个部门的主管。 这天晚上,刚建好新房的石头来桃李湾玩,想在晚上听听陶夫子讲评书。一下子和几个初中同学会在一起,大家有说不完的话。西峰更是高兴,就问石头在广东那边上班,是不是跟写文章有关。 哪知石头把自己的打工经历说了后,尽说些什么产品质量、广告战略、市场、客户,几个同学听得好惊奇,这哪里是个初中生的话啊,远远胜过多读了三年高中的几个同学。 西峰听了既有劲又没劲。这家伙好像变成商人的味道了。干吗不写文章呢。就问有没有写文章的信息。石头想了想,说:“好像有一个我们四川的叫周崇贤的,在那边成了影响较大的打工作家。但我没时间去关注这些……” 小波把自己想复学的想法说了。石头不以为然,说出一番道理来:“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现在不那么认为。你想,别说你现在家里没钱供你复学和上大学,即使有钱,你念完大学时,家里已经是经济更加吃紧了。你大学毕业要自己找工作,刚大学毕业时,没工作经验,没生产技术,好单位难找,工资低得不得了,怕是老婆也难娶到,即便娶到了,也是穷困潦倒。既然第一次考不上,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再说,要是复学后还考不上咋办?我一个初中生又咋样,我们公司有好多的大学生都没我工资高,听我指挥。进入社会这所大学,见效更快。在沿海的开发城市,你随便拿把扫帚到大道上一扫,就会扫出十二个大学生来。可以这么说,凭我石头能够有机会早早地扎进打工潮流中去,虽然有几份天赐幸运,但在实际的工作中,我一个山旯旮里的娃,还不知踏平了多少大学生自以不是的自尊……” 也许同一代人的沟通比长辈的教诲管用得多,桃李湾的几个青年人,在那一刹那,几乎全部被石头的“曾经沧海”而折服,他们的心想飞了…… 众人都不插言,听凭石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第十三章(2)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西峰和石头是曾经有共同写作语言的同窗好友,虽然心里也飞到外面的世界去了。却发现石头的已经变得纸醉金迷而又非常现实圆滑,就叹道:“你说得太对了,我心干情愿意被你误导一回吧,‘士为知己者死’。” 黑毛听了更是正中下怀,乐得跳起来:“过年后,啥时候走?把我也带上一块去。” 山凤说:“还有我哩。” “要是暂时那边不好安排,我看他们几个免了吧。哥们,把我带过去,你晓得我西峰笔头上的功夫不错,准会混个和你平分秋色的模样。”西峰说。 黑毛气来了:“石头,别听他个书呆子胡诌,看他,还未去就想比你混得好,绝不能相信他。” 石头笑了:“我早就晓得他是个雄心勃勃,不,是野心勃勃的汉奸!” “屁话?汉奸?我就做汉奸。你咋的?汉奸,就是汉人中的奸雄啊,曹操不就是奸雄吗?‘掖天子以令诸侯’,大奸必有大智……”西峰不服气。 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波,打断了西峰的‘汉奸论’,非常慎重地说:“石头,甭听他们油说。说正经的,你那边好不好找工作,要去,我们几个肯定都去。” 石头想了想,说:“刚出去很难找工作的。现在,不管哪个城市,只要是在春节前后,都有几十万上百万的劳务大军找工作,到头来有的人不了解那个城市的用工个性、又没有一己之长,流落街头,还被民政或警察遣送回家。现在真是啥事都有,卖淫的贩毒的、专门以乞讨为生的。这几年广东那边的报纸称“盲流”,不能瞎闯啊。这样说吧,如果你们几个若是真的想去广东那边,我回去后活动活动,我女朋友在深圳特区,我向她那边也了解一下,有了准确消息,我就通知你们来。不过最大可能是明年夏天,那时比较好找工作。你们还需要在家玩几个月。在家里也不错的,像你们还可听听陶夫子说书,还可到文化站排练节目,去登台表演……打工可不一样啊,好忙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石头说的话,让几个人感到玄乎,还要呆在家里等多久? 几个人中,就丽珠心有余悸,悄悄对小波说:“我爸妈肯定不会让我出去打工的。我妈说了,要我明年考师大,将来也教书。你出去,我咋办?” 香香看到小波和丽珠在耳语什么,也没兴趣,却对石头的话有兴趣,就问:“你女朋友在深圳特区,啧啧,是不是那个叫娅娅的女娃?” 石头不答,学着香香那蜂蜜一样的声调,诡谲地问西峰:“书呆子,你的女朋友是不是那个叫香香的女娃?”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春节过去了,石头回广东了,众人的心里又泛起莫名的浮躁。小波通过石头的事例,说服了他爸王二根,却没能说服桂枝老师。 桂枝老师知道,小波若不去读书,丽珠也一定不会去的,还会跟着跑到外面去打工。于是,把王二根老两口和小波都有请到自己家里,想和王二根达成统一战线。 哪知王二根说:“桂枝老师,李虎老弟,老哥我咋会不帮你们呢?你们也是为我小波这幺儿子的前途着想啊。何况娃去复学和考上大学,都要你们增添经济负担?我是黄土垒了大半截的人了,有些道理我就是搞不明白。桂枝老师,小波是你从小教到大的学生,你比我更了解娃的内心。这娃沉着,决定了的事一般也该不会有啥不好的。并不是我帮小波说话,实在是他说的也有道理,你们说的也有道理,我看还是由着娃们去吧。这事,我还专门去问过李革委,你猜李革委咋说?” 李虎把那金黄色的烤烟叶递给王二根,说:“老哥子,快说,李革委的意思咋的?” 几个人正在屋里说话,丽珠眼尖,看到李革委正咳嗽着被水莲牵着,大概是去村上的谢医生那里拿药。丽珠就说:“妈,你看呀,那不是李大伯和水莲大婶吗?” 桂枝赶紧出门来打招呼:“李革委,你们两口子去哪?” 李革委咳嗽。水莲就答:“昨晚娃他爸咳了一晚,又吐血了,去谢医生那看看脉,拿些药。他一辈子劳碌,到头来老毛病上身,急死我咧。” “哦,先进屋来坐坐吧,说说话。”桂枝说。 李革委说:“歇歇也好。累得不行哦。” 进了屋,李革委发现王二根一家也在,说:“我明白你们在讨论啥,是娃们不读书的事吧?” 李虎说:“娃大伯,正是这事。娃们不仅不读书,还要去外面打啥工,给你侄女和小波这娃开导开导。” 李虎怎能放心丽珠去外面闯,他是个粗汉,自从那年夭折了爱子丽宝,丽珠这独苗苗女儿是他和桂枝的全部寄托。李革委说:“我家西峰也一样,除了在家啃书,就是闹着要到外面打工。这些个青年人啊,简直是一个鼻孔在出气。” 桂枝说:“李革委,你说,而今我们做父母的咋办才好?” 李革委伸伸脖子,好像喉咙里有浓痰咽着。水莲连忙给他按摩着胸部,说:“慢慢说说,虎弟他们都等你拿主意咧。” “时代不同哦。娃们反过来做我们的思想工作了,而且也说的有道理。西峰给我说啥‘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的意思是娃们大了,要给他们自主的权利,不能用老顽固的派头对他们。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的道路,支持他们。桂枝老师啊,陶夫子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与儿孙作马牛’,我们不可能一辈子牵着他们的手哦。他们这辈子比我们过的好得多,现在这时代好哦……”李革委说罢工,猛然咳嗽。 水莲连忙起身,扶了李革委去找谢医生。 自此,桂枝老师同意娃们不去复学。娃们就高兴。还是没日没夜地看电影电视,没完没了地听陶夫子讲那些“关云长千里走单骑”、“赵太祖千里送京娘”等故事。 他们在等。等石头的好消息传来,但是眼看夏天到了,还是没消息,小波犯愁:这呆在家里哪有那么多活干?这些责任田土和自留山,交给哥嫂们代种不就行了吗?于是,四处寻找走出大山的机会。 终于,小波给他在福建当包工头的姑父联系上了。 家人们送六个人踏上了打工之路。 “江湖险恶”“出门难”,有关这两个概念的诠注,给他们的打工生涯上了第一课—— 第一个火车站中转签票,因候车太久,几个人都饿了。于是小波提出先解决肚子的问题。车站广场附近有一处饭摊群,他们在那里徘徊。那价格贵得让他们吐舌头。都说吃凉面。问价格,回答“单价两元”。看那碟子也大大的,装得很满。就吃,价不贵。吃好,算账。 “七十二元。”老板说。 “算错了呢,老板应该是一十二元?”小波拿着两张拾元钞,指着桌上的空碟说。 “我刚才说过:单价两元。这一盘六两,就是一十二元。一共六盘,七十二元有算错吗?”老板振振有词,瞪了一眼小波。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呀! 黑毛听了火起。一把拉开小波,上前一步,站在老板跟前:“喂,老板,你这不是敲竹杠吗?!” “对,老子就吃敲竹杠这碗饭!你个楞头青,红口白牙吃了想不给钱?!”老板把手中菜刀往菜板上一拍,喝道。 旁边那十几个经营小贩摊的人,马上丢下手中活计,包抄过来。个中有两个手里提了菜刀。 黑马哪里吃这套!脚尖一挑,身边的一张长木凳就接过手中……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 西峰和山凤连忙来在黑毛身边,要劝阻他。 西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不是在家乡,我们第一次出远门……忍着点,黑毛!” 山凤不愧是做生意的过来人,也劝道:“给他钱算哩。做生意就是要赚,管人家咋个赚法哩。” 这时,香香忽然挤着眸子,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靥:“老板大叔,你算的没错。我这弟弟不懂事,你别生气啧啧,我们给你钱,啊。” 丽珠脸都吓得惨白,拉拉小波衣角:“快给了钱,走呀。快点呀,到候车室去,这广场外面好乱呀!” “老板,钱给你。我这兄弟性格倔,别见怪。你做生意为赚钱,我们出外打工也为赚钱,都维持点,和气生财。”小波把钱如数递过去。 ……上了火车,一行人的位置刚好在一块。大家都一言不发,心里却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香香是不甘沉静的性子,憋不住就故意翘了嘴唠叨:“你们都成哑巴了?” 黑毛最气。气自己未能教训那敲竹杠的家伙。若真打起来,摆平那些个人也不难。很难设想的是几个女孩受惊,甚至被对方挟持。投鼠忌器啊。想到这,就把拳头紧的啪啪作响,冷不丁嗡声嗡气地冒出一句:“女娃,好麻烦!” 人在现实中,有时会很正常地迷失自身习性,违心地表演着,戏如人生啊。做爷爷的材料,也得做个乖乖孙子! 西峰兀自暗忖:单价两元?该死该死。读书须用意呀,一字真的值千金。于是,诙谐地说:“这哪是敲诈了七十二元,是在教我们学‘七十二变’,学着点吧,各位……” 丽珠接过话茬:“最怕看到打架,我好怕呀。” 山凤却非常理解黑毛的话:“我们女娃还真的是麻烦,老是让你们男娃牵挂。” 西峰感慨:“有了这份牵挂,生活才会祥和温馨哟。” 香香挤挤眸子,伸手去拧西峰耳朵:“啧啧,西峰呀,诗人的想法就是浪漫,你好酸啦。” 末了,香香轻声地哼着歌: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 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 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 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所以牵了手得手,来生还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香香的歌声是一支不加修饰的天籁,尽管这曲子不算短,可大家都静了鼻息一字不漏地听了过真切。 西峰故意作咽口水状:“哇,听了真是享受啊。” “那当然,姐们是啥人呀,啧啧。”香香自恋地拿眼神欣赏自己的身材。 丽珠听了脸红,羡慕地嗔道:“香香姐呀,你和西峰还真象一对呀……” 小波正色道:“黑毛,刚才大家都能见机行事,你以后不要那么冲动。人到矮檐下,不低头过不去的。在合适的时候低头的人,不是矮子。你看看,香香对饭摊老板说的话多有水平,一下子少了许多麻烦……” “嗯,听你的。”黑毛闭目养神。 “小波,别夸我。我倒觉得,你刚才说的话,才象我们几个人中真正的老大,而且象很狡猾的那种人,叫啥……?”香香一边说,一边用手碰了一下西峰:“你说说看……” 西峰笑将起来:“笨!啥叫‘狡猾的那种人’,是哲学家或者野心家,进退取舍妥善圆滑。”望了众人一眼,问:“对了,你们承认小波是老大吗?” “老大——”众人乐了,齐声赞同。 火车好快。窗外的景物长镜头似的不断翻新。众人乏了,都睡。 这时,小波忽然有一种做老大的责任感在心里泛滥。能照顾好这几个兄弟姐妹吗?他不能睡,他是老大。 启程时,陶夫子曾嘱咐他们,睡觉时至少要有一个人醒着,看好行李管好钱,外面小偷、骗子啥都有。于是一行人的钱都交小波统管,怕出事。小波年长他们一岁。事实上,从小他就是他们的老大。小波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扫视众人,有一个声音在他心灵深处回旋:小波啊小波,你在外面一定要混个人模鬼样,一定! 他们此行的去处是闽西的一个小镇。小镇名气不小,是闽西重镇。那几年是当地政府大力倡导植树造林的岁月。山区大面积的荒山秃岭正改写历史。小波的姑父是小镇林业站承包造林的包工头之一,小波写信说想外出打工,姑父就叫他去,说最好多带几个人,他那里缺人手。几个兄弟姐妹理所当然地要随往。 小波的姑姑命苦。七岁那年居然在县城走丢了。直到小波上小学时,姑姑才带着姑父找来桃李湾,回来看看娘家人,看看小波爷爷奶奶的坟茔。姑姑一直不能生育——很小的时候,患了阑尾炎,医生开刀做手术时切除失误。这当然是许多年以后证实的,无凭无据,连那医生都早已老逝了。姑姑想小波过继给她做儿子,所以打小待小波蛮好,每次回娘家,就要小波叫她声妈,小波就叫。小波是家中最小的娃,尽管家里子女多,小波的爹妈就是不同意过继。人说“皇帝宠长子,百姓爱幺儿”。于是姑父很恼,就在外长期不回家,偶尔给姑姑汇点款。姑姑年年都盼姑父回家过年,姑父就是不回。姑姑托小波给姑父写信,说要到福建去,姑父回信坚决不让姑姑去,还骂姑姑是不下蛋的母鸡。姑姑就哭,说自己咋就不能生娃娃呢。整年整月以泪洗面,好憔悴。小波对姑姑说,就把他当儿子吧,等他长大了,会照顾姑姑的。小波要去姑父那里,姑姑当然支持。也好劝劝姑父。 这时西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小波问:“你没睡?” “没。你睡吧,小波,我醒着呢。”西峰揉揉眼,坐下。他哪是睡,闭上眼脑子里就浮想联翩。刚刚踏入社会,他真的不知前方的路会不会是一马平川,生活会以怎样的形式展开画卷。 在高中的三年里,西峰把学校阅览室的那些古今中外的书读了个痛快,真格应了那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他的文章写得力透纸背,写了些小作发表了。但是,他放弃了数理化,成绩严重偏科,而名落孙山。 毕业前夕,年过花甲的语文研究室主任为他这个执意不愿意复学的得意门生而伤感。老教员语重心长地说:“你小小年纪,能够彻头彻尾地认识自己实在难能可贵,你的选择是对的,你除了文学已经不会对其它学科用心了,如果为了上大学而复学,你根本没希望,是浪费时间。你现在脑子里丰富多彩的语言文字撰写功底和对写作技巧的悟性,让我望洋兴叹,你真有几分文学天赋呀。几十年从教,你是第一个让我佩服的学生。上档次的刊物,许多人一生都没能闯过发表关,可是你现在就奇迹般做到了,这是应该肯定的。但是,作家的桂冠是靠作品的力度来摘取的;而作品的力度就是需要对社会现状的把握、题材和角度的选择、坚实的生活基础和人生体验的妙处裁剪。” 真是掷地有声的金玉良言啊! 他爸李革委是从土改起就做村革委会主任的老党员,几十年下来,积劳成疾,就呆在家里作点轻松家务。他妈一双手包揽全部农活。两个姐姐早已出嫁。他爸四十多岁才生他。读高中的几年里,他妈很累,靠多养几头肥猪卖了供他学习。他不去复学,妈就难过,说这孩子体贴妈。 想着这些,西峰自言自语地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让旁人听了如坠五里云的话:“……曹雪芹,举家食粥,山妻相对。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急功近利,风花雪月小打小闹?小手笔?大手笔?天涯路,人憔悴,千百度……少年早慧,大器晚成?好,好,停!” ……下了火车,坐中巴到了那个小镇。这里是闽西的龙岩市和漳平市交界的山区。是革命老区,据当地老百姓说,解放军和向台湾逃遁的国民党军队在这里打过仗。 一行人的脸上写满旅途的枯燥和疲惫。在信上和电报上,小波的姑父说,要到镇上的车站接他们,可没见人影。那时全国的程控电话还未普及,乡下的机关单位还用那手摇式的配上两个干电池的电话,长途还要由电信局转拔,更别谈手机了。小波没法和姑父马上取得联系。于是就在车站院坝的老槐树下等。小波瞧瞧伙伴们,一个个都象晒蔫了的茄子,坐在行李包上歇息。太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直射下来,把一张张汗渍的脸涂抹得花花的。 闽西话怕是中国最难听懂的方言之一。西峰开玩笑说:“那些当地人在叽叽戛戛说英语,小波你英语好,做大伙翻译吧。” 小波哪有心思开玩笑,不语。心想:等姑父吧,又怕他今天不来。要到了天黑咋办? “喂,小波,你是老大,啧啧,大风吹大坡,有事问大哥,你快决定咋办呀。”香香嘴巴翘翘的,拿手绢擦拭额头上的汗粒。 “好吧,我先打听一下,再说。”小波从行李包上站起来。 丽珠说:“我也去,我要买点东西呀。” 香香拉了山凤一块站起来:“都去。” “干吗,都要买东西?好,走了不挡我的风,凉快!”黑毛三下五除二,把上衣脱了当毛巾,擦着胸膛上被汗水润得湿漉漉的毫毛。 西峰望着香香说:“买个西瓜解解渴吧。你们想要买啥?” “买女孩的东西,不能告诉你书呆子啧啧。”香香调皮地扮个鬼脸。 丽珠和山凤听了吃吃地笑。 三姐妹跟在小波后面,去了。 一陈微风拂来,黑毛和西峰很惬意。两人把几个行李包当床似的,慵懒地倒在上面…… 一会儿功夫,三个女孩带回一个大西瓜乐哈哈地回到树阴下,见西峰和黑毛竟然呼呼地睡着了。 香香蹑手蹑脚走到西峰身边蹲下去,手指头衔一根细细的毛线丝,一圈一圈地搔着西峰的耳朵,痒得西峰一扭一扭的,却未醒…… 山凤就干脆举了那大大的西瓜往黑毛胸上一放,对着他耳朵大喊:“小——偷——来哩!” 黑毛和西峰“噌”地坐起。 “小偷在哪?”“小偷在哪?” 丽珠在一旁笑疼了肚子……于是,黑毛以掌开西瓜,几个人十分投入地吃…… 温柔的风依然在身边吹,天上的骄阳依然很炽热。 黑毛忽然四下一环视:“小波咋不见?” “在那和人说话。”丽珠一直目不转睛地远眺着小波的行踪,就用手向那边的小店铺一指,回答黑毛。 “山凤,你买西瓜时,真会‘砍’价,这西瓜买的很便宜啦。”香香说。 山凤很自得地说:“你看那卖西瓜的摊子,位置不好哩,生意当然不好哩。” “所以你乘人之危,‘砍’价,是吧?你有做生意的潜力哟,将来有望成为一个优秀的奸商,哈哈。”西峰风趣地说。 山凤说:“把我说的好不好、坏不坏哩。我叫香香姐打你嘴巴。” 香香没理会他们说什么,自顾自地哼着当时最流行的《渴望》: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难取舍。 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 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 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 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 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 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香香姐,你唱的蛮好听呀。”丽珠羡慕香香的歌喉:“和歌星没两样。” “她妈妈说的对,她读书死不用功,就是晓得瞎唱。声音还满甜的,可以做歌星——但是只能有我一个听众啊。”西峰美滋滋地补充道。 香香去拧西峰的嘴:“啧啧,小气鬼。美死你啦!” 正说着话,小波行色匆匆地来到众人身边:“打听清楚了。唉,这镇上好多年龄大的人普通话都听不懂,也不会说……”小波接过丽珠递过的西瓜虎咽狼吞,大概是太渴了。要做老大还真不容易。他把西瓜皮一扔,提起行李往肩上一挎:“今天姑父肯定不来接我们了,现在都下午了。快,我们从前面那座山的小路,一直向前步行十几里,就到了……” “啊?!”伙伴们大惊。 第十四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转眼,六个小青年在小波姑父的造林山场做工已经十几天了。他们感受了从娘胎出世以来从未有过的辛苦和劳累,却也心情怡然,毕竟是人生路刚开始的全新的生活内容。 姑父身材瘦长,显得很精明。和姑父碰面,小波无意中聊起姑姑在家过得不开心,问姑父干吗不让姑姑来福建,又问这些年干吗不回去看看。 姑父就恼:“不回,没自己的娃,回去干吗?” 小波说:“你当我是你的亲儿子吧,你和姑姑都快五十的人了,何必为这小事不开心呢?” 姑父更恼,说:“你娃还小,哪懂啥大事小事?” 在鸡爪山下的桃李湾,人们都说小波和西峰能说会道。可小波初到这里,哪敢和姑父逞口舌之辩?于是打住。 私下里,小波对西峰说:“姑父的心事很重。” 西峰却说:“岂止这点,我预感,他好象正在……唉,说不准,反正好象有啥事会发生。” 小波颔首称是:“我也有同感。” 姑父对他们很关照。几个哥们姐们也在小波的教唆下,亲亲热热地跟着叫姑父,相处得十分融洽。 造林队有六七十个民工,来自四川、贵州、江西、湖北等地。姑父把民工分成三个组,小波、西峰和黑毛到各组去做带工,监督进度。之前,姑父是亲自去山场管理,但多数时间要去林业站开会、签合同、结账和买米买菜。因此前面承包的工程虽然赚钱,但很累,就想有几个自己贴心的人来帮忙。 小波他们来了,姑父如虎添翼。姑父听说黑毛有些功夫,更是格外高兴:“往后有了你们几个娃,就好,就好!” 接着就一咕脑子倾出了自己的烦恼—— 姑父在这个地方已经混了整整五个年头。镇上各部门的干部,附近村庄的名流他都交朋结友不少,所以他一个外地人才有可能一个工程接着一个工程地承包。当然大多数交往是请吃请喝的感情沟通,而且是作为包工头的姑父慷慨解囊。 可恼的是那些本地游手好闲的小混混痞仔,象糯米丸子似地粘着他滚着他,摔不掉又得罪不起。尽管姑父连派出所的人也有交情,无奈那些地痞尽做些大法不犯小法难判的勾当。随时随地一碰面就是三五成群地缠着姑父:“喂,大老板,咱兄弟几个没烟钱了,安排一下吧!” 是乞讨?是诈骗?是抢劫?是恐吓?四不象,却都象。他们也没有索要三千五千的,几十元抑或一二百也就打发了,反正自己也能赚,给他们吧送瘟神。你去告吧,一点依据都拿不出来。再说了,地痞是本地人,就惹事大点了,他们托亲戚拉关系多快呀。谁保得准你经常独来独往,冷不丁就被揍,还想在这混下去,又没自己的人手…… 小波居然象个老江湖,沉稳地说:“这种人就要私了。要一次性地揍他个落花流水……反正他们也不走正道。” 黑毛看看小波,心中嘀咕:这小波,干吗主意这么多? 以前有三个本地的妇女给大家伙做饭,姑父就辞退了两个。留下一个叫梅婶的和香香、山凤和丽珠一起做饭。 造林队驻扎在山丛中的一个破庙里。庙很大,是个四合院。里面很清静,房间很多。民工们拂晓起床磨锄头,吃罢早饭就上工,午饭由做饭的人送到山场,天黑才收工后回到庙里来吃晚饭, 这些天,中午的饭菜准备停当后,姐妹仨让梅婶在家忙乎,肩挑饭篮,沿着山路往山场送。每天送至半程时,小波他们都会来接,姐妹仨怕误了做晚饭,就匆匆回到庙里。一直没有机会看见山场,她们很想去看看。 吃晚饭时间,小波回话说:“干活有啥好看的,不看也罢,哪有你们在家做饭这么凉爽、这么轻松。” 经不住她们小绵羊般的软语哀求,西峰就瞎编让她们听起来很浪漫又开心的故事。 他绘声绘色地讲述:“鸡爪山上没有的,这里的山上却有,是啥?野猪。西峰微服私访下江南亲眼所见。这野猪,象人一样直立走路,身上不长毛。却长鱼一样的鳞甲,刀砍不进,枪扎不钻。那大猪把小猪背在背上,到山溪里去捉乌龟。乌龟游得比澳运会上的冠军更快,在水里哪咤也追不上。乌龟在水底划水的声音很动听,象贝多芬谱的曲;而此曲只有人间有,猪界能有几回闻?那大猪小猪从未听过这种稀世天籁,就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 “啧啧,是不是妖怪哟?”香香挤挤眸子,认真地问。 丽珠笑的眼泪直流…… “死西峰,一肚子坏水,你骂我们姐妹的哩!”山凤智商也不差。 “好你个西峰,连我也骂?啧啧,今天不给你洗臭汗衣服!”虽然香香嘴巴翘高,心里忖道:和这有趣的书呆子过一辈子,乐。 西峰打着哈哈:“黑色幽默,别见怪啊。麻辣怪味,止增笑耳也!哎呀,联今天在山场累了,退朝!” 几姐妹也因此更加想看看那山场。 这天,和小波商量好,她们直接送到山场终点,不用半路来接。切菜淘米加快速度,午饭做好时,差不多晚饭的工作也张罗好,剩下一些事梅婶能忙过来了。几个人就送午饭上路了。心里乐哉,可以玩到天黑和民工们一起回来。 从破庙到山场,大约五华里山路。山溪一弯一拐地依靠着山路淙淙地流淌,如一对情人向大山深处走去。几姐妹走得风快。每个人的扁担头挂着两个大篾篮,里面装满饭菜和碗筷。 丽珠娇气,胆儿又小,香香要她走在最前面;山凤走中间,自己断后。 “香香姐,你总是替我们着想,大白天有哪可怕哩。”山凤说。 “我们姐妹仨,我老大啦啧啧。”香香把扁担一移,换了肩膀:“走过这段坡路,我们歇一会儿。丽珠,现在几点啦?” 丽珠看看手腕上的表:“十点多,还早呀。马上就歇吧,我的肩膀好疼呀,香香姐。” 丽珠家境好,少有干活,她爸妈就她这独生女宝贝。山凤和香香却不,沏茶做饭挑水浇菜喂猪放牛,啥都干。 “丽珠,马上歇吧。你真是的,西峰说你是‘小家——’啥呀,忘啦啧啧。” “是‘小家碧玉’哩。”山凤补充道:“香香姐,我想,你会嫁给西峰哩。他说的那些酸酸的诗呀疯话啥的,你好在乎地去记哩,是不是想着他,你就乐?” “啧啧,你当白说啦。你和黑毛、丽珠和小波,不是也早就互相勾手指头啦,忘啦?” “你俩尽说些啥?别人听了会笑呀。”丽珠把扁担放下,抬手拂着两颊的发丝。她绿色的短袖衫被汗湿了,紧贴在身上,衬得胸部鼓鼓的。就用手指拣腋下粘着身子的衣服:“天气好热呀。” “坐下歇啦。”香香和山凤坐在溪边的一块青石板上。丽珠用手指在石板上一抹,看了一下手指,说:“呀多脏,不坐。”就站着,站得很生动。 过了一会儿,丽珠径直到溪边,蹲下洗手。清澈的水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香香姐,你看丽珠多漂亮。”山凤对香香耳语。 香香就转过头去看溪边的丽珠:“尽是白说。西峰说的对,桃李湾的山妹子咋看咋漂亮啦。” “酸哩,又是西峰。” “山凤,黑毛有没有吻过你?” ……到了山场,小波他们正等着呢。 山场上的民工,放下锄头,三五成群地往这边来了。因为来自不同的地方,相互不说方言,全说普通话。他们无聊的对话从远处传过来,夹杂着猥亵和浪笑,还有口哨声轻浮刺耳。几姐妹听了好难堪!他们肆无忌惮,一句复一句地奔走相告—— “哇噻,做饭那几个川妹子来啦!” “妈的,这荒山野坡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今天能瞧瞧,舒服哦!” “那几个妞的身段好呀,你看那脸蛋、那头发、那屁股,真是绝呀。” “是那几个川耗子的马子,妈的,几个小子的艳福不浅嘛。” “对了,还未开苞哇。你没瞧见,晚上都没有睡在一块呀,熟透了呀真是浪费,啊哈哈。” “妈呀,要给咱们真刀真枪干一次,多爽呀!” “那你去呀,把她们裤子给扒了!” “别说啦,看这东西已经翘了……” 几姐妹哪听过这种痞话,赤裸裸地听得心惊肉跳,羞红了脸颊…… 香香使个眼色,山凤和丽珠会意,飞快把一张老宽的印花塑料纸铺在地上,将篾篮里的饭菜碗筷全拿出来。然后,来不及把她们自己的一份饭菜带上,匆匆手拉手走的远远的,到几棵青枫树下坐了歇息。 听了这些话,黑毛脸都气歪了,两道浓眉和胳腮上浅浅的胡须都在颤动,那双眼睛红得吓人。他闷坐那里,两臂撑在膝盖上。这架式象一张拉满弦的弓,只要一松手,那箭翎就会“嗖”地射出去,再也收不回来! 西峰听了这些话,一脸的苦笑。他用手拍拍身边的黑毛,把那顶草帽拼劲替黑毛扇风,驱逐激动的酷热。 西峰是要黑毛忍一忍风平浪静。忍吧,“忍”字是刀剜在心上又痛得滴血的象征,是测试意志和抑制力的标尺。 黑毛斜西峰一眼,发现这个咬文爵字的兄弟竟然没有一点对那些胡言乱语的民工的憎恨。仿佛这些人故意说了痞话给几姐妹听,还情有可谅。 小波招招手,西峰和黑毛就来到他跟前。一降耳语后,黑毛就径自往几姐妹乘凉的树荫下去了。 小波若无其事地对民工们说:“饭吃好,还是老规矩,自己找荫凉的地方休息,下午两点开工。” 然后,小波和西峰舀了些饭菜,用篾篮装了提过去,六个人一块吃…… 丽珠吃了几口,倏地把睫毛搭拉下来遮了杏眼,用肘碰了一下小波,轻声怨道:“这些人好烦呀。” 大家一齐抬头瞧:几个民工正馋猫似的向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造林队里全是清一色的男人。在繁忙而又辛苦的大山深处,三个女人自然是他们仰观的风景线,是炎火夏日里的一股清泉。在破庙里,几姐妹凉在竹棍上的内饰、衣裤,成了这些男人最具观赏价值的珍宝。没有女人的地方,男人百结愁肠;有了女人的地方,男人伟岸豪放。这些民工俗俚少知,但凭一身体力赚钱后寄回养家,其实也怪可怜的。 打工的生活丰富多彩,而打工人的层次也有百态千姿。 那天西峰对小波说:“我们几个是鸡爪山民的后代,现在这种情势就和在家里一样,没有走出大山。这里不是我们的舞台,找不到我们的梦。我不甘心,我们几个回去时,要赢得桃李湾的人一声喝彩才好。” “‘一声喝彩’,‘不甘心’,对极了。”小波城府很深:“我 们几个人心里也许正在产生一个说不清的感觉。我已经想了几个晚上,再想想再定吧。” 这块山场的造林工程已近尾声,早几天林业站来验收了。 姑父说他明天去结账,叫他们几个娃也去,要是那些地痞又要烟钱,就治治他们。 姑父又签了下一个工程。每期工程从开始到结束,都要两月左右。 民工们用柴刀把承包面积的界线上的所有植被砍光再清理干净,形成一道绝缘安全线。这样才不致于放火烧山时,把工程以外的山给着火了。如果界线以外的山着了火,会山连着山烧一大片,波及成木林,后果不堪设想。整个山场的灰烬收拾干净后,再挖穴种树,施肥除草。 姑父告诫他们说:“造成界线外的山林烧起来,就不是造林,是破坏森林,要坐牢。” 因此,小波他们几个带工的工作责任非常之大,事关姑父的成败。 这些日子以来,小波对姑父能在外面闯出天下的本事很佩服。但是姑父的人格形象在他心里越来越渺小。他越来越怜悯姑姑的人生遭遇。 小波想把自己的思路告诉伙伴们。现在他觉得是时候了。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们不能在这长时间呆下去。这里不适应我们。将来,我们只能说,在这里开始了一个错误的序幕。我们一起到城市里打天下去吧。” “是吧?你想去哪?可没钱呀。咋办,对了,给姑父借呀。”几个女孩兴奋了,雀跃起来。 西峰看看远远近近躺在荫凉处乘凉小睡的民工,警惕地说:“嘘,甭激动,这是农村包围城市的初始计划,不可走漏风声!” 小波表情很严肃,说着他的新思路: “你们也晓得,柳明村的石头,在广东那边,一个初中生也混上个主管,拿高薪。你看他回家来谈什么企业管理、市场、销售,以前他哪懂这些?毕业典礼大会上校长咋说:上大学考研究生毕竟是少数人,而大多数人都会提前走入社会。文凭也不是唯一的,造化更重要呢。我觉得很有道理。” “姑父大有可能不让我们走的,因为有我们帮他,他会很轻松地赚,可赚了钱,他也不要我姑姑的,他是在利用我们啊。就算他对得住姑姑和我们,在这里一天就会把我们的青春浪费一天,早晚我们要另找出路。” 小波站起来,打手势要黑毛和西峰随他走远点,有事相商。 “咋啦?要瞒我们?是要商量把姐仨卖掉?啧啧,没我们啦,哥几个惨兮兮的。”香香翘了嘴,假装生气。 “不会卖掉我们,是怕我们嘴不稳,他们咋会做那样的事呀。”丽珠从山凤头发上拿掉一片树上掉下的枯叶。 “看看,多有趣。一个老大,加上这一文一武的两个小弟,没准还真能打出个天下哩。”山凤望着三个男人的背影,陶醉地说。 “喂,回来,回来啦。”香香把他们叫了回来:“给你们说呀——”香香说出了昨晚起来小解,看到姑父走进梅婶房里的事。 山凤也说,梅婶有一次漏嘴,说和她男人离婚三年了。又说她有个女娃才一岁,寄养在她娘家,刚学走路。山凤觉得梅婶说的很矛盾,自己又不好意思追问。 看来姑父是铁了心不要姑姑了,小波坚信自己的判断力,他脸上露出猜测不透的微笑:“好了,我刚来时就观察出来了。你们就当啥都不晓得,要守口如瓶,明白吗?” 哥几个去了那边,蹲在树荫下商量。 有一天,姑父对小波说:“我昨天到镇林业站,又谈下了一期造林工程,三千多亩,看来人手还是不够啊。” 六个人那几天心里都对姑父心存芥蒂,听说姑父又在蓄谋赚大钱,个个心中都不高兴。几个人就拿眼睛对望小波,要“老大”拿主意。 小波却像是一点都没有看不出几个人的心事,一副十二分的恭维和关心:“姑父,那现在你到哪里去招人呢?” “我这不是和你们商量吗,你们几个都聪明,看得出来,比我这年龄大的人点子多,现在和老家的人联系,怕是赶不急了,再说,人家怕出来上当,没个亲近人缘,咋会跑到这山旯旮里来,不都到城市里去打工了吗。”姑父很纳闷。 黑毛抢先说:“我回去叫些人来,盐坟坡那边有好多闲着的人。我把我外婆那边的人也叫来……” 黑毛不是要真心去招人,而是对这山场植树造林的事和姑父有些烦了,心中总是想离开这里,到哪去,他个愣头青却想不出去处。 小波白了黑毛一眼:“你?像办这种大事的人?” 黑毛不服气,正要顶小波几句,山凤却用手指死掐着他的手臂:“听小波的,真是哩,像空心菜一样……” 黑毛咧了一下牙,甩甩胳膊:“干吗,拧得还真痛啊。” 丽珠就吃吃地笑:“你们真好玩呀……” 西峰说:“我有一个办法。” 香香就说:“啧啧快说说,有啥滥主意?” 姑父发话了:“没准你还真有好主意,不愧是李革委的娃哦,说说看。” 小波看着西峰:“有啥主意,不会是想回家去招人吧?” “你以为我是黑毛?小看人!” 西峰作势装腔地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哎呀呀,山人自有妙计。听我慢慢道来——” 西峰把姑父也逗笑了。 “还真以为自己是诸葛亮啊?”小波等不及西峰的罗嗦:“酸啥,快说吧。” 黑毛怒了:“你们厉害,我黑毛最差,呸。”生气地走到一旁去:“懒得听你们胡诌。” 黑毛转过身,出了门,一个鹞子翻身在庙外的空坝里伸腿弯腰,练起扫堂腿。 “我前次来的时候,在漳平火车站看到好多人,提着行李乱蹿,这么多外出的人,也难保没有出门来瞎撞着找工作的,到那里去‘收购’吧,绝对有效。”西峰胸有成竹地说。 “啧啧,像卖打药一样的口气。”香香欣赏地说。 西峰气了,瞪了香香一眼,更正道:“卖打药?我这是‘人贩子’。” “你几时说话不是怪声怪气的,偏说你卖打药的,啧啧。”香香对西峰飞了个媚眼,算是道歉,嘴里却不服输。 小波想了想,说:“我想,西峰的主意还管用。” “试试看吧。”姑父也觉得或许可以一试。 第二天,姑父安排小波和西峰去漳平,留黑毛在山场带班,黑毛大怒,第一次不服从姑父安排:“我偏去,在这山里呆久了,人都发霉了。” 姑父说:“又不是去玩,人去多了,要花费钱啊。再说山场上没人管着、盯着,这些民工不成一盘散沙了吗?咋行?” 小波说:“真像西峰说的那样,也要好好说话,人家才会来干工,那些人不认识我们,咋会相信?就你那暴躁性子,说出来的话少有人相信的,别去。” “大不了,我不说话,由你们去打交道,还不成?”黑毛做出去意已定的样子。 小波就说:“那你和西峰去吧。我去山场带班。” 姑父信服小波,就问:“他们应该能办好吧?” 小波瞅瞅黑毛和西峰,心想:一个油腔滑调,一个憨直,配合好了,还行。就对姑父说:“行。” 姑父急着转身走了,去山场安排民工的锄草施肥任务。 临行,山凤和小波同时关照黑毛:“不要生事。” 那香香在一旁对丽珠低语:“我们也去城里逛逛才好。” “总有一天呀,难道在这大山荒沟里呆一百年?”丽珠说。 小波听了,心中很是触动:“我们真是的,从四川的大山里走出来,又来到了福建的大山里啊。啥时才能像石头那样去闯城市啊?” 香香说:“你当老大不晓得,我们咋晓得?” 丽珠就嗔怪地拿凤眼直盯小波:“香香姐说的就是,你要给我们想个好办法呀。” “我在想啊。想好办法是要时间的。”小波说。 西峰和黑毛真是犹如砸烂铁锁走蛟龙,在小镇坐上去火车站的公共汽车。这是一段盘山公路,界于闽西的重镇适中镇和素有花乡之称的永福镇之间。汽车颠簸得很厉害,西峰和黑毛却一路上有说有笑。 到期了漳平火车站,已经是黄昏时分。 西峰说:“累呀,好久未坐长途车了。走,先吃饭吧。” “你安排吧,你想咋着就咋着。”黑毛说。 “你脖子上有没有脑袋,什么时候会自己拿个主张?” “跟了你们几个,我犯得着有主张吗?反正你们的主意都比我多,又比我主意好。来时小波要我管好自己就行了。我想,除非有人要和你我较量拳头时,看我黑毛的就行了。” “没劲。现在可只有我们两个人呀,万一山人我机关算尽却失街亭,不冤死你个不长心眼的才怪。” “不会吧,你说过,我是一员福将啊。你们都是癞头跟着月亮走,沾我的福气,哈哈。” “这话还像动了一点点脑筋,有进步。”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一家小饭馆门口。黑毛就要进去,被西峰一把拽住。 “咋的?”黑毛不解。 “我想吃川味,这些在外面开饭馆的,最喜欢老乡去光顾生意,我们去了,一准实惠。”西峰说。 “看你那猴样,就好占便宜。” “西峰我可今非昔比,有便宜一定要占,现在想让我上当的人毕竟不多。” “鬼吹牛,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西峰啊,横空出世的西峰也。据说只要是人都有五百年道衡,否则那阎王爷才不会考虑放你到人间做人呢。” “你真是天上晓得一半,地上晓得完。不做人,做啥?” “做扁毛畜牲哪,就像你,上辈子做的就是一头黑公熊。” “屁话,你上辈子还是做小公猴呢。” “对,黑毛你这回说对了,又进步了。我西峰上辈子在花果山做美猴王,比当皇帝还乐啊。” 到了一家写着“正宗川味”招贴的饭馆,两人在门口停步了。 黑毛问西峰:“进去吃吧。等会还要到出站口招人啊。” “好,吃饭。”西峰就领头走进去,说:“老乡,今天又来你这里吃吃家乡味。” 老板娘笑容可掬:“好的好的,老乡,吃点啥,自己点菜。”然后倒上两杯清茶递过来。 西峰就到厨灶旁的菜架上点了几个菜,还特别关照:“味道搞辣一点。” 老板娘很快把菜炒好,把啤酒开了两瓶,关照道:“小兄弟,你们慢慢吃。”然后,去门口招揽食客了。 两个人话也不说,拿起酒瓶就咕咕仰脖子就灌。 西峰一双筷子把每一碟菜中夹了一点,尝尝,兴奋地说:“还好,和我妈的厨艺差不多。” “就是太辣了点。”黑毛实事求是地说。 “唉呀,难得辣一回呀。喂,这酒里不会有蒙汗药吧?”西峰把酒喝了个底朝天。 “现在已经没那玩艺了,我看你是看书弄成疯病了,要么是听陶夫子的书中毒了。” 两人饭吃好了,就到火车站的出站口。虽然有好几拔人像是没有去向着落的,也很想跟了西峰和黑毛去,无奈天色已晚,还真的有些怕掉进两人的陷井里那种警惕。西峰见这些人有了这种心理,也就任他们去住旅馆,寄希望于明天。 黑毛唠叨一句:“看看,哥们,你的口才多差劲。一个鸟人都招不到,这不是黑毛的错吧。” 西峰说:“黑夜本来就预示阴谋,换位思考,我也会怕。” 黑毛说:“我们还真像人贩子。” 西峰说:“你像,我不像。人家一看你那黑森森的样,就以为不是好人。” 黑毛双手一摊,扫瞄自己,痛苦地说:“我就这么个样,你胡说!”想了想又道:“见了我的人,都会这么以为?” “那当然。杀人、放火、抢窃、强奸,像是那种啥坏事都干得出来的样。”顿了顿,怕黑毛急,就说:“不过,你千万不要去自杀,这是你爹娘的错。对了,你的眼睛里有诚实,算是灾难中的一线光明。给人的印象也算能好能坏吧。” “再胡说,我火了。真想揍扁你!”黑毛当真急了, 第十五章(1)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天亮了,黑毛说:“饿的慌。我想吃东西。” “好,吃了要开始‘撒网’,要是招不回去民工,姑父肯定会埋怨我们的。” 两人一边吃早点,一边说话。 黑毛说:“要真招不到,咋办?” “绝对不可能,哥们,你看着我的手段。”西峰有把握地说,把一个小笼包子塞进嘴里,强咽着。 “瞧你这饿死人投的胎,哽死你,还谈手段哦。来吧,试试手段。”黑毛把手伸过去,要和西峰较手劲。 “去。臭显,你以为我说的是打架的手段?再好的功夫,现在子弹都打得钻。不信以后山凤的哥,哦不——是你的舅子——松果退伍回来,你问问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西峰喝了口豆浆,说。 “啥话,山凤又没嫁给我,叫松果舅子,山凤准生气的。那你有啥手段?”黑毛说。 “我说的是我的口才,你不说得人家心动,咋会去山场?”西峰说。 “是我,就不听你说。”黑毛昂着头,点燃一支烟。 西峰兀自陶醉地,想了想,说出一段带韵的胡话来:“我曾东吴去舌战,百官哑口无对言,曹操听说吓破胆,周郎听说怨苍天——既生瑜,何生亮也!” “你撑饱了没,死书呆子,哥们听不懂。我去撒尿。”黑毛气了,站起身就要去上公厕。 西峰急了:“你钱都不付,咋走?把我留这当人质啊?” 黑毛大吃一惊:“钱不是你保管的吗?昨晚你说过未丢,难道?” “丢了。”西峰满脸沮丧的样子。 黑毛就掏口袋,掏出几张角票:“咋办?我就这些,是你给我准备上厕所的。吹牛,还说我办事不可靠,你笨蛋,我睡的时候,你干吗要睡?” 西峰不说话了,绕黑毛转了一圈,盯着黑毛的裤腿看。 黑毛囫囵了,说:“看我干吗?” 西峰“扑哧”笑了:“我是看你有没有忍不住,尿在裤子上,哈哈。” 黑毛一拳打在西峰肚子上:“拖着时间害我?” 两人来到人声鼎沸的出站口。 西峰说:“你站得远远的,给我当保镖就行了,不许乱跑。你在身边我没法说服人家,再说人家一看你这蛮横模样,还以为是青面兽杨志下山了,哪敢轻信。除非有人想抢我去当姑爷或者要揍我的时候,你就来救我西峰万岁爷。” 黑毛被西峰奚落得吹胡子瞪环眼,但也言听计从。心想:西峰这哥们和小波一样,比自己办法多。再说,反正经常听惯了书呆子的油腔滑调。 这个上午收获不小,西峰先后说服了两三拔民工去姑父山场。说啥内容,黑毛并不知道。 西峰对黑毛说:“有了十来个民工,差不多了,走,吃饭。” 去买了两盒饭,两个人蹲在地上吃。 黑毛呼鲁呼鲁就吃完了,说:“不够,我还要吃一盒。” “贪吃,像这样你不把姑父给的钱吃光才怪。” “吃光就吃光,你以为我怕他?招人还不是他赚,赚了他还可能要和小波姑姑离婚。” “黑毛,这话你在山场上,千万不要对别人讲啊。你最近听到啥风声没有?” “我听山凤和丽珠在悄悄地跟香香说,梅婶有一次当着丽珠和山凤的面,要姑父脱了脏衣服给她洗。香香姐说,她妈也经常是那样侍候他爸的。” “看来姐们也怪有洞察力的。其实小波的姑姑待我们都好,干吗姑父这么没良心?我们帮这种人干,太没劲了。你没记住陶夫子讲《赵太祖千里送京娘》时说过‘百年修得共枕眠’吗?姑父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现在我们要听小波的,他有很好的计划。”西峰一点也没有油腔滑调的嘻皮士风格,好像他和小波商量过什么。 “我晓得,你和小波都在准备啥,反正我笨,只要你们说做啥,我出力就行。到时候我们几个人到个好去处打工。” “那是当然的事。你没看见,她们几个女娃也早就不想在山场上呆了,但还要等些时间啊。” “哦,对了。我刚才在候车室,照我师父说的,观察了好久,还真的发现有几个像小偷的人。” “不愧是张打药的真传弟子,等下告诉我也看看,是不是像那种人。说说你是咋观察的?” “我看他们几个不是火车上下来的人,也不是赶车要走的人,老是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会又堆在一块商量着啥,一会儿又到处乱盯,好像还搞到手一两回。” “对对对,真是这样,那一定是扒手。” “他们年龄不大,好像才十五六岁,反正比你我都小。有一个还更小,就像十一二岁。听他们的口音还好像是四川人。哦,对了,你看,那几个人过来了。中间那个穿蓝色上衣的小娃,就是最小的那个,看他们那眼睛,光盯人家的口袋……” 西峰就远望着那少年的一举一动,然后说:“正是。” “别看了。我们下午早点去找个旅馆,绝不能再受昨晚的罪,节省个屁呀,姑父反正又不会感谢我们。你昨晚不还摔倒地上,真是冤啊。”西峰收回目光,见黑毛还在看那小偷,就说:“你是不是想拜他为师?” “废话,我想捉扒手!不过,他那么小,要是被人发现了,准被揍得七生九死。”黑毛模棱两可地说。 西峰说:“我明白,你同情他。他可不一定会像你,从小就没了娘。” 黑毛把眼神盯牢西峰,十分不解地想:这哥们咋的,总是掐得准旁人的那根神经呢? “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偷不到我们哥们的,他挨打又不是你我挨打。走,下午在这小县城里逛逛。我想到书店里买些书回去看看。她们姐们几个也可看看书啊。就你有空练功夫,我和他们有空时就没个趣哪,那破庙里电视看不到,连广播也听不到,我还想买个小小的收音机给她们几个女娃听听。” “你就想讨女娃喜欢,是想给香香姐吧?” “对,也不对,大家听听吧。走吧。” “钱花了,回去咋向姑父交账呢?” “人都招到了,还还钱?都是山人我的妙计呢。你以为剩余有钱,我会还姑父那没良心的人?我们不会编个被扒手偷了钱的故事?” 黑毛正随西峰走,猛可里回头望:那少年正把手伸进一个年轻妇女的上衣口袋,可惜没得手,对方也没发现。西峰也看到了:“这娃技术不到家,走吧。” 黑毛还是有点想看后面有啥戏。 西峰主意陡然来了:“哥们,看山人我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吧!我们不如……”示意黑毛凑近,听他的锦囊妙计。 黑毛点头,轻声称:“好!” 那个蓝衣少年还在人群中不停地寻找目标。 西峰和黑毛找了个靠墙壁的地方,那里地上的几张报纸铺着,像是刚才有人在那躺过,赶车走了留下的。两人就在那里坐下。黑毛出去站在门外抽烟,眼光却盯着蓝衣少年。 西峰则玩诱蛇出洞,在那里故意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点来点去,当终于引起那帮人的注意时,西峰收回了斜睨的眼光,装出很疲倦的样子,再把钱装进衬衫口袋后马上开始打瞌睡。 西峰从未被扒手偷过,只是听了不少有关扒手的故事。闭上眼睛想:妈呀,要是那小偷用刀片划过来,把我的肉划到咋办?猛然睁开眼,却发现蓝衣少年与同伙三四个人刚好来到自己身边。 这几个人是经验有素的人,见西峰突然开眼,怕引起怀疑,中有一个领头模样的扒手假装找了很久安身之处一样,说:“唉,日他娘,就这里还空旷一点,不如在这躺一下,好吧?”几个就装腔作势地一起回答:“也只有这样了,妈的等车就是麻烦。” 西峰听了,心中暗道:妈的,真是四川口音,丢我们四川人的脸啊;你们的麻烦还在后面,笨牛!背转身像是怕对方看,实际是故意给对方看,把口袋里用来给那些民工写指路条未用完的一叠通行纸悄悄地摸出来,将钱包了个严严实实,再放进上衣口袋,手一抄,佯盹。心想,这下扒手用刀片划来,也不至于伤了父母所赐这一百多斤胴体。这几个蠢蛋,看到我这动作,一定以为我刚学出门吧? 这些黑毛都看在眼里,由于西峰关照过‘捉贼拿脏’。他连忙抓紧时间走了过来,也装出找地方休息,挨了西峰旁边坐下,还用普通话咕了一句:“喂,出门人,挤一下吧。” 西峰‘熟睡’,哪能听见黑毛的话?黑毛因此也和西峰挤的近乎。黑毛决定要亲自捉住小偷的手。黑毛也装睡,却要超常发挥着张打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师训。心想,他们一不说话时,就一准会下手…… 扒手们在叽咕着说着对面那家食店的“四川泡菜好吃”。中有一个人说:“好久没有吃冒菜,那麻辣味才过瘾”。他们说话时一直盯着西峰的口袋。 西峰打起匀匀的呼鲁,真像睡猪。听了断定这帮人一定是四川人,有可能是成都附近的。因为陶夫子就是在成都近郊呆过几十年,经常对李革委聊那边有啥“冒菜”小吃风味。西峰闭上眼胡乱推理,脑子很快云里来雾里往地飘浮了。身置安泰不用心,因为有黑毛在身边,加之扒手们迟迟不下手,本来是假睡,几分钟后西峰渐渐就真的沉入这晚秋时节的午后休眠之中…… “唉哟哟,大哥,放开我,我全给你。全给——” 西峰被这句低沉哀求的话音惊醒:哇,黑毛还真的逮住一只不安份的手。低头看上衣口袋,那叠纸包着的钱没了。 西峰一下子跳起来,对那个叫苦的扒手说:“你以为我的钱是好偷的吗?瞎了狗眼。” 黑毛另一只手把钱递给西峰:“你还真的睡了?” 扒手原以为黑毛是道上人,在黑吃黑,这下慌了神:“你们有意来抓我们?大哥,钱全还给你们还不行吗?” 被抓住的是个头儿。余下几个扒手慑于黑毛铁塔般的体格和刚才动手那闪电般的动作,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干这勾当,给真丢脸。说,你们是不是四川人?”西峰突然用四川话问。 “唉呀,是,我们是四川人,老乡,放了我们吧。这不也是混口饭吃啊。”被黑毛铁钳似的手控制着腕关节那个扒手很坦诚地跪下去,要给黑毛和西峰叩头。 黑毛望着西峰:“哥们。咋办?” “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亲不亲故乡人嘛。你们走吧。以后还是不做这偷窃勾当才好,要是被别人抓到不打断筋,也要打断骨头!”西峰喝斥道。 黑毛就放了那扒手。那扒手一挥手,几个一溜烟跑了,那蓝衣少年跑在最后。 “日你妈,道谢的话也没有!”黑毛气不打一处来,冲那几个人的背影骂一句。 西峰说:“算了。人家也不容易,他们被纠缠一秒钟,就有一秒钟的危险。你想,他们今天在这里一定得手了好多次,要是那些遭了殃的人发现了,不凑过来一起找麻烦才怪。还有,这一闹,那值班室的民警发现了,他们就更惨了。” “嗯,也是。不过……”黑毛话没说出来,有个旅客模样的穿黄衣服的汉子,和一个民警过来了。 那民警说:“小偷呢?” 西峰忙抢在黑毛之前回答:“被他们挣脱跑了。” 穿黄衣服的旅客忽然指着对面小巷的小饭摊说:“在那里!警察同志,你看,就他们几个。我的三百多块钱和车票全被他们偷了,现在饭也没得吃。他们几个扒手在我身边坐过一会儿,就匆匆走开了……” 民警没搭言,健步如飞地追了上去。那穿黄衣服的汉子也追了上去。几个扒手发现了不妙,拔腿就遁。 黑毛不由分说,拉了一把西峰:“走,看看去。” 西峰和黑毛也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这毕竟是个小小的火车站,扒手们对前后左右的大街小巷都了如指掌。他们分几路奔逃。那民警和黄衣汉子分成两路追赶上去。 黄衣汉子五大三粗,跑起来却并不笨手笨脚步,他咬定了蓝衣少年和另年龄一个大点的扒手猛追。黑毛和西峰愣了一下神,对望一眼,跟在黄衣汉子的身后。年龄稍大的扒手自然跑得快,逃了;那蓝衣少年哪里跑得过黄衣汉子?眼看就要被抓住。 蓝衣少年怪机灵的,见大势不好,猛然停下来一蹲身,那黄衣汉子正以饿虎扑羊之势,加足马力追赶,哪里控得住惯性?一下子被蓝衣少年绊倒,身体重重地扑跌在蓝衣少年前面。蓝衣少年立即起身,反向欲逃,见了黑毛和西峰,忙说:“老乡大哥,钱都已经还给你们了,就别抓我了,求你们……” 黑毛和西峰不语,一齐让过一旁,蓝衣少年拼命地跑了…… 那地上的黄衣汉子嘴里骂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方言,风快起身追赶上来。见黑毛和西峰居然不助他,疑惑地嚷道:“你们干吗,嫌扒手没偷光你们身上的衣服?胆小鬼!老子追上了,不揍死他才怪。” 西峰说:“大叔,自古以来小偷不定死罪,干吗要打死呢?教训教训就罢了,那是个娃娃呢。” “骂我胆小鬼?”黑毛气了,移步路中央挡了:“你龟儿子期侮小孩,算啥本事,老子就放了他,你想咋的?” “原来是一伙的。”黄衣汉子见黑毛魁梧,不想和他较狠,就斜刺里绕过黑毛,去追那蓝衣少年,其实那蓝衣少年早经不见了踪影。 黑毛性子起了:“妈的,还要去追?”呼地一腿扫得黄衣汉子趄趔几下撞上墙根。 西峰早就喊出了一声:“黑毛,算了,由他去追!”西峰的话哪有黑毛的动作快? 黄衣汉子大怒:“操你娘,和老子号上了,是吧?”也不去追蓝衣少年了,如猛虎般扑了上来。 黑毛也不知和黄衣人如何交手的,西峰看也没看清。反正没两下,就把对方打倒在地上。 黄衣汉子大约四十开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输给了这个黑森森的青年人。他痛苦地从地上爬山起来,环顾一下四周,似乎希望那个民警立刻出现。民警早已追进那几条僻静的小巷。于是,无可奈何地说:“算老子认栽,这他娘的啥世道,丢了钱还挨揍。”拍了拍身上的土,灰溜溜地走了。 “你这人也是,冲动干吗?这下对了,人家还以为我俩也是扒手。走,这里已经是事非之地。”西峰埋怨黑毛:“看来你已经开始不听我的话了,明天得早点回山场,免得你生事。真是的,人家说不准去叫他的朋友来报复我们。” 黑毛说:“我看他那么壮,抓住那娃就惨了。” “甭屁话了。我们像是助纣为虐。先到城中心去逛书店,买收音机,然后去旅馆睡大觉。”西峰一边说,一边掏烟,却掏出一个瘪烟盒,里面空空如也。 黑毛连忙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只递上:“哥们,有朋友,还怕没烟抽吗?” “不要跟我学得油腔滑调的啊,你也算是我的朋友?” “呸,你咋的这般说,我还不够朋友么?” “你不是朋友,你是我的兄弟。” “书呆子说话就是拐弯抹角,听了还舒服。” “这叫先抑后扬。” “少给我来这些没完没了的穷话,先说好,我不想听。” “不听也罢,我也不想对牛弹琴。“ 两人说着话,走得风快。到了新华书店,西峰买了好多书。走出书店门口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蓝衣少年正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第十五章(2)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贼娃子,老子帮你,你还跟踪我们?”黑毛警惕起来。 西峰用手势止住黑毛,说:“小兄弟,你才几岁,干吗要学坏样。找我们有事吗? “老乡大哥,你们是做啥的,带上我去吧……我其实不想偷东西,我是在找我妈妈。他们几个教我学扒手的……我没办法,我没钱吃饭……”蓝衣少年有一双机灵的眼睛,因为激动和胆怯吧,结结巴巴地说了事由。 西峰友善地鼓励蓝衣少年说:“别怕,你既然相信我们,就要照实回答我的问题,啊?” 蓝衣少年点头,然后又疑惑地瞅了一眼黑毛,显得有些害怕。 西峰笑逐颜开:“你不要害怕这个人,他叫黑毛,看上去虽然像土匪,人可是个大好人。他从小没了娘,和小白菜差不多。比我耿直多了,所以你只要说了全部实话,他会很喜欢你的。” 蓝衣少年说:“我晓得他是好人。他在帮助过我呢。我刚才躲在墙角看到他打架好厉害呀。” 黑毛说:“小哥们,晓得就好。” 蓝衣少年喜孜孜地说:“把我也当你们的哥们?好,我啥都说给你们听。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你叫啥名字呢。” 蓝衣少年不赖,偏偏要先把两个大哥们“验明正身”。 “好吧。我,叫西峰,就是太平洋西岸的珠穆朗玛峰。”西峰两手一分,做出一个夸耀的比划手势。 蓝衣少年乐了:“你的名字好大好高哟。” “是吗?那么,你叫啥名字,你读了几年书,家里都有哪些人,这么小咋的跑到福建来,还和一帮扒手混在一块?”西峰说。 蓝衣少年叫二豆,十二岁。父亲是川东一个小镇的信用社主任,在一次清查账目时,暴露了他多年赌博、吸毒,并且挪用了几十万元公款的劣迹,于是畏罪潜逃四年之久,当地政府正在立案追查。二豆的妈一年前把他托负给娘家,到广东打工兼寻夫。二豆在学校原本成绩也很好的。他想爸,更想妈,就偷了外婆的几百块钱和几个同村的老乡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去寻母。一个不经事的孩子,从未出过远门,在岳阳和老乡走掉了伴,于是坐轮船、坐公共汽车乱闯,糊里糊涂地到了厦门。钱花光了,就成了现代版的雾都孤儿,流落街头。白天二豆到处捡人家丢弃的烂水果、到小饭店吃人家的剩余菜饭、或跪地求援来填饱肚子,晚上就在桥墩穴里、商店檐下睡觉。某一日向人乞讨,碰上几个专门在厦门周边城市火车上谋生活的扒手团伙。这团伙中以四川人居多,二豆被他们收留并言传身教,过着另类漂泊的日子。他们有了钱就大吃大喝,常年在各站点或火车上相机行事。有了收获时,二豆人最小,自然没有分红,只有吃喝的份。这伙人本来打算第二天从漳平上火车去厦门,不想不了这茬插曲。二豆是个机敏的孩子,凭他的判断,跟着黑毛和西峰,也许还真能找到妈妈,也肯定不会再去当扒手。于是就壮着胆,想赖上二人带上他走。 “小小年纪,不容易啊。”听了二豆的述说,西峰说:“好,带上你。”转念一想,皱了一下眉头,对黑毛说:“不对呀,二豆这么小,又不会干活,上了山场去白吃白住,姑父会同意吗?何况我们还有一个计划,就要开始行动了啊。” “管他呢,老子哥们姐们做的事,还不够养活二豆?他个没良心的东西,叫他‘姑父’个屁,这次我回去就不再叫,叫了心里不痛快。他要是再和梅婶乱搞,哥们还是早点让他栽个跟斗算了!” “黑毛哥、西峰哥,你们说啥,我听不懂呢。是怕我拖累你们吧?我还有钱呢,给你们好了,只要你们哪一天带我找到妈妈就行。别撇下我不管,求你们!”二豆声泪俱下,跪了,从口袋里掏出折得皱巴巴的几张印着四个头像的大票,虔诚地举过头顶。 西峰和黑毛感同身受,齐声道:“我们会带上你!” “二豆把钱收好,以后找妈妈用得着。快起来,你在电视里学的这招吧?不能随便给人下跪的,要有骨气!”西峰的嗓音有点变调了,生活中到底有多少沉重的细节啊。 二豆抬着脏兮兮的手臂,揩着鼻涕和眼泪:“你们帮我保管钱嘛,我都听你们的。” “看来不接下二豆手中的钱,他心里不踏实,再说,帮他保管一下,也比较妥善,毕竟他人小,丢了咋办?黑毛,你帮二豆管好吧。”西峰说。 黑毛接过二豆的钱,把二豆从地上扯了起来,说:“我也想我娘,可她死了……放心吧,二豆,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妈妈!” “谢谢黑毛哥,谢谢西峰哥。”二豆心情好多了,似乎妈妈已经找到。伸手就帮西峰提了那一大包书籍,。“好,桃李湾村三弟兄,又添四弟‘赵子龙’。可喜可贺。走,回去,喝个痛快!”西峰拉了二豆和黑毛,走下书店大门前的台阶。 到了一个百货铺前,黑毛瞧见二豆脚上的鞋又脏又破,就说:“二豆,把你的破鞋扔了,我们给你买新的。” 二豆欣喜若狂:“黑毛哥,你对我真好。” 晚上,二豆上厕所去了。西峰睡在床上,忽然想起什么,翻声坐起来,问睡在临床的黑毛:“喂黑毛,二豆好像说过,他们那帮扒手都不会分钱给他,咋的他又私下里存下了这几百块钱呢?你问问看。” 黑毛环目一转,觉得是有些蹊跷,说:“好,我问问。” 二豆回到房间里后,黑毛问:“二豆,你的钱是咋回事?” 二豆见黑毛用怀疑的眼光看自己,晓得是咋回事了,连忙说:“黑毛哥、西峰哥,我的钱是大姐给的,给我找妈妈的。” “你大姐,你刚才没有说你还有个大姐啊?”西峰在床上坐了起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二豆。 二豆的脸色很慌张,红红的,好像被人戳穿了隐秘,把头低下了。两只手交搓着,眼睛盯着脚丫,一言不发了。 “枉自我们对你这么好……”黑毛嗡声嗡气把声音提高了调,要发火了,被西峰用眼神止住。 西峰就用很平和的口气说:“没事的。只是觉得奇怪,他们不分钱给你,咋会有钱存啊?你大姐又在哪呢,在老家还是在外面?你找妈妈也一片苦心,不愿意说,不相信我们都没关系,可以不说。睡吧。” 二豆就怯怯地说了钱的来历: “大姐”是那伙扒手的头目,一个二十五六的女子。扒手们都这样叫她。她有很多黑道上的男朋友,经常大姐想和谁睡在一起,谁就可以在分脏时得到优厚。因此那些男性的扒手哥们还巴望着哪天大姐的“恩召”,可以钱色双丰收。大姐漂亮,而且狠毒,谁要不听使唤,有获不缴,她会一个电话纠集一帮敢杀敢冲的男人去把那人打个半死。那些扒手给二豆说,大姐文化很高,以前是一家大宾馆的前台。还傍上个当大官的做情人,后来那个大官倒在“反腐倡廉”的枪口下。好几个小城里都有大姐和她的那些数不清的男朋友合伙开的发廊。好多地方的娱乐城里都有她的人。没人知道她住在哪里,她只和手下的头目碰头。所以大姐经常会收入很多不劳而获的钱。不过大姐一高兴降临到她的“码头”上,那些男朋友会变着花样让大姐开心,奉上“码头税”。手下的人只知道他们的老大是大姐,可是谁也见不到的,偏偏二豆是个例外。 二豆不知妈妈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什么时候能找到。可是为了有吃有穿地活命,为了年龄比他大的扒手哥们的假意承诺——帮他找妈妈,二豆跟着那帮人流浪在闽西的铁路沿线,学着掏钱包的“二指功夫”,在火堆里滚爬……那些年龄大的扒手把二豆训练得有了些长进后,只要瞄中目标,就充当挡视线的人墙,让二豆灵巧的手指去干活。好几次二豆被人打得鼻血直流。 某一天,一个小头目师兄说,帮他找到妈妈了。还帮二豆买了新服装,全身更换。二豆当时心里好生感受激。 傍晚,心情充满阳光的二豆,跟着这个师兄去见妈妈。 哇,走进了好气派的一家大酒店。妈妈咋的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啊?是不是爸爸也在这?二豆好奇地环视这宫殿般的室内装簧,心里扑扑跳。想着妈妈的模样…… 到了前台,那带路的师兄对当班的小姐说了几句话,就离去了。一个男服务员把二豆带进电梯,到了几楼,二豆并不明白,他从未坐过电梯,觉得满好玩的。电梯门开了,二豆随男服务员到了一个门口。 男服务员敲了三下门,说了声:“大姐,人带来了。”转身走了。 二豆就热切地站那等着那扇门打开的一刹那。 约摸半分钟,门开了,一个发型和容妆极为时髦,穿着很暴露的女子,对二豆嫣然一笑:“进来吧,小宝贝。” 二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了进去。一进去,二豆更是为里面的豪华而惊讶。二豆并不懂得这只是星级宾馆的起码内置而已。 短暂的好奇没有让二豆忘记心窝里期望的那个主题,急切地问:“我妈妈呢?她在哪?” “哈哈哈哈”,那女子发出一阵和她姣好的面孔判若两人的浪笑:“你妈妈?你妈妈是谁哟?她能住得起这种地方?小宝贝,小心肝,到了我这里,还想你妈妈?哈哈,是恋母情结吧?是不是还想吃奶啊,都长成小男子汉了,还想你妈妈,来,我给你吃奶——” 那女子把胸上仅存的一丁点所谓服装兑了,立刻绽出两团偌大的颤动的乳房。像一只发情的母黄鼠狼,咽着口沫,移着水上漂似的步子,缠绕过来,把二豆揽紧在怀里,一起跌在少发上…… 二豆哪里见过这阵势,羞红了脸,不明白这叫啥事,一个劲地推那女子的身子。 那女子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紧紧地揽着二豆不放手,口里发出二豆从来没听过、让他毛骨耸然的呓语…… 二豆还在拼命地挣扎,一不小心,手指把女子的乳房给抓了一条长长的红痕。 “哎哟哟,我的小宝贝,不会怜香惜玉,长大了一定是个性虐待狂、家庭暴力的变态狂……”女子松开双手,坐起身来,抚着乳房上的伤痕,娇喘吁吁…… 二豆惊惶失措地向门口跑,怎么也打不开那扇集罪恶与豪华于一处的铁门。 女子坐在那里像猎人一样欣赏着自己网中的猎物,声音温柔得让人发怄:“小宝贝,小心肝,小情郎,小公牛,大姐我好喜欢你哟。你省点力吧,这门要是你能打开,大姐我怎么能享用兄弟们送来的极乐童子大餐呢?哈哈哈哈……” 女子站了起来,裙子掉了下去,全身仅剩一件三点式的裤衩。的确是天生的尤物,可叹不是画家笔下的淑女模特。 那女子弯下腰,把仅有的裤衩也脱了,在手中舞着像彩带,口中还清脆地唱着:“小哥哥惦记着呀,小英莲……”一边唱,一边万种风情地光着一根纱线都不挂的身子,移着莲步向二豆走来…… 懵懵懂懂的二豆不敢看女子,把头低着,死盯着华丽的地毯,眼角悬着屈辱的几粒青泪…… 女子来在二豆身边,用手掌抬起二豆的下巴。二豆惧怕地抬眼看着女子,如看到一幢高楼就要向他压过来。连忙把目光转向天花板。 “小帅哥,不要害怕。大姐我是学心理学的高材生,我只是想搞搞研究,研究这个世界上的臭男人是如何变坏的,是什么年龄开始有了占有女人的欲望,而雄心勃勃……”女子双手把二豆的头端正了一下,视线正对自己:“咋样,看着我。够美吧,小色鬼,这么香艳的胴体,你学着享受享受吧,大姐会教你如何享受,学习征服女人的功夫,啊,哈哈。” 二豆不懂地拼命晃着脑袋,绝望地说:“我要妈妈,我妈妈在哪?” 啪啪啪!女子如恶狼般,甩手打了二豆十几个耳光,打得二豆昏头转向,呜呜大哭:“妈妈,妈妈。放我出去,我要找妈妈——” “还敢叫你妈妈?再叫我就打死你,让我的哥们把你砍成碎块,丢到海里去。不许哭!告诉你,小贼娃子,没听说过吗,我是你们的大姐。那些黑道臭男人贼娃子们,哪有你这样的艳福?给脸不要脸!快叫我大姐,快叫!” 二豆害怕地止了哭,乖乖地叫了一声:“大,大姐。” 女子的脸上阴转晴天了,做出十分温和体贴的样子,居然用裤衩不由分说地轻轻擦拭着二豆的满脸泪水,说:“我的心肝小宝贝,闻到了吧,大姐身上真的好香哦。女人,可是你们男人的好菜哦。听话啊,乖乖的。只要你在这里好好地陪着大姐玩一个晚上,说不定明天大姐发善心给你好多钱,让你去找你妈妈哟。”二豆漠然地看着大姐,不知所措地只好由她摆布。 大姐用鼻子嗅嗅二豆,说:“看你身上多臭啊?怎么陪大姐玩的好呢?来,大姐给你洗个澡,不用二豆分说,二豆也不敢分说,被大姐剥桔子似地脱了个精光,拉到了卫生间。 “哈哈,真是难得的试验哟。童子功有力啊,你就好好地帮大姐去去火吧!”大姐把二豆紧贴在胸上,抱到床上。 二豆从床上跳下来,惊颤颤地想去把衣服穿上。被大姐一把拉过来,厉声道:“再不听大姐的,又要挨打哦。坐在床上别动,大姐给你好看的。” 二豆不敢再有动作,也不敢说话。羞愧地蜷缩在软软的床垫上,恐慌地低着头。 大姐如饥似渴地打开了电视,放着dvd碟片。碟片的内容是火爆的成人床上镜头…… 大奶走过去纠正二豆坐的姿势,并命令道:“你不怕我揍你吗?快,眼睛只许看着大姐和电视机,两腿分开坐好!对,这样我才能一点一点地看到你的蠢蠢欲动……看我如何把你调教成未来的强奸犯、杀人犯、超级色狼!” 大姐就在电视机旁的少发上正对着二豆,摸仿着各种姿态,满嘴淫秽放荡的呻吟,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二豆发育尚不成熟的三角部位…… 终于大姐露出了胜利的奸笑:“哈哈哈哈,我的心肝小宝贝,来吧,你一下子就被我变成了大男人,啊,来,大姐教你做神仙去……” 大姐雌性狂发了,向二豆扑了上去…… 羞愧难禁的二豆任凭大姐摆弄自己的身体…… 二豆成了大姐想宰就宰的羊羔。莫名其妙的亢奋和恐慌,像蛇一样淹泯着他。他一句话也不说,他能说什么呢,又懂得说什么呢?心里只盼望着天快亮,大姐放他走。 不知是什么时候,大姐还逼着二豆吞服药片:“吃了这东西,你会很奇妙,变成英雄,变成勇往直前的男子汉,快吃!” 二豆吃了那药片,过了不久就天晕地转,口干舌燥,半清醒半迷糊地倒在床上,周身乏力。仿佛之间还感觉大姐在不停地摆弄着他的敏感部位…… 二豆渐渐地昏睡过去。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熊熊大火追逐着烧。他跑到哪里,那火就燃烧到哪里,怎么也摆脱不了追逐。那火好旺好烈,几乎就要把他燎烤成一具骷髅。他毫无办法,只好四处地跑啊跑,希望找到一片有清水和树荫的绿洲,结果,他失望了,四处都燃烧成红彤彤的,连天上的太阳和白云也燃烧成一片火红,像炼狱。终于,他跑不动了,那肆虐的大火把他整个身体燃烧起来,二豆绝望地大声哭喊:“妈妈——” “二豆——”妈妈居然听到了他的声音,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回答。 二豆声嘶力竭地哭泣:“妈妈,我在这里,被火烧着了!妈妈,你听到了吗?妈妈,你快来救救我吧!” 二豆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赤裸地伏在大姐身上。大姐还紧紧地用手臂环着他…… 二豆小心翼翼地分开大姐的双手。大胆地看着大姐丰满的身体。发现大姐其实很漂亮。她睡得好香。 二豆像猴子似地跳下床,到玻璃茶几上端起杯子就咕鲁鲁往肚子里灌水。然后,二豆感觉自己的那个地方好痛跑到卫生间撒了一泡红尿…… 大姐醒来后,一副格外通情达理的样子,好似什么都很平常,并递给二豆几张百元钞:“大姐是从不给男人钱的。好好收着,别丢了,有机会就找你妈妈去吧。” 大姐通知那个小头目师兄,来把二豆接走。出了宾馆,二豆依然头昏脑胀,发现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西峰和黑毛听完了这段不是味道的插曲。 (其实二豆的叙述是简明扼要的,他没有状述那种经历的语言能力。多年以后,西峰在一部作品中,含泪把这个小故事,加入自己的联想插了进去,寄托对二豆的哀思。) 黑毛说:“二豆,你懂啥,你还小呢。你那大姐是个变态狂吧。” 西峰说:“每一个心灵的转变,都是其人生的许多痛苦和挣扎造成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往往图抱负的人总是正而不足时,就产生走极端的斜而有余吧,世上的人不是都有百折不挠万次攀登的毅力。苦短的人生,脆弱的心灵啊。地球上还有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国家,还没有消灭私欲,悲剧常有啊。” 第十六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西峰为姑父的山场招来了民工,姑父心里很高兴。所以当西峰和黑毛回到山场并带回一个不是劳动力的二豆,姑父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小波就说:“难得也是四川老乡,就让二豆帮着梅婶和香香她们做饭吧。” 二豆不笨,把六个人哥呀姐呀叫得亲乎热乎。大家都很喜欢他,也同情他的遭遇。 姑父经常有忙不完结的事,又到林业站开会去了。 哥仨依然上山场带班,管理众民工的进度。这段时间的气候也不冷不热,民工们干得很起劲。 二豆很勤快,帮着梅婶和姐妹几个洗碗、刷锅、淘米、洗菜,丢了这项做那项。 梅婶就开玩笑说:“二豆,不要想着去找妈妈了,就跟我当儿子吧,以后在这里娶个老婆。我们福建的小姑娘长得可漂亮呢,一个个水灵灵的。” 二豆就脸红红的,说:“不,我一定要找到我妈妈。我妈妈才是最漂亮的。” 梅婶笑言:“是吗?你妈妈应该很漂亮的。看你长得这么帅,长大了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哟。” 听梅婶如是一说,香香瞧瞧二豆,想了想,说:“我爸妈也真是的,干吗不给我生个弟弟嘛,啧啧,要是有个弟弟,我肯定会教他唱好多的歌。” “你爸爸是党员,要带头只生一个娃的呀。我有一次听竹叶婶婶说,她很想给你生个弟弟的。香香姐,说不定呀,等我们回去时,你真的有了弟弟。”丽珠说。 “瞧你说的,我十八岁了,我爸爸妈妈咋会再生弟弟,要生早就生了,啧啧。”香香看看丽珠,有点奇怪,丽珠眼里溢着泪水,就问:“咦,你咋的哭啦?” “我想起丽宝弟弟呀,他咋的就死了呢?”丽珠的泪啪啪直掉。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那丽宝已经夭折十四年了,丽珠还会时时想起。 山凤说:“丽珠,干吗呢你,好端端的哭。我松果大哥和嫂子明年就要退伍哩,那还不是我们姐妹的哥嫂?我哥嫂不是也很喜欢你吗?” 丽珠就不哭,用手绢擦眼睛。二豆听了,问山凤:“你哥是当解放军的?有手枪吗?当解放军好威风啊。我妈妈说,我长大了也去当解放军。” 山凤眉飞色舞:“我大哥好厉害哩,当了九年兵,还当的营长。我嫂子也厉害,穿着军装像女将军哩。他们明年要转到县城工作。我妈说,要是我不想在外面,就回去在县城里开个门市做生意,有我哥嫂保护着我哩。” 梅婶一旁听了,抿嘴笑了:“你们几个四川姑娘真逗。一个个长大了,还这么俊,哪用爸妈哥嫂保护着?那小波、黑毛和西峰哥几个,保护谁去?” 说得丽珠和山凤腼腆起来。 香香说:“就是,梅婶说得对。咦,姐们哪天故意躲进山里,不让他们哥仨急死才怪,啧啧。” 饭菜做好,担子也收拾停当,姐妹几个担了饭菜,送到山场上去。依然梅婶留在破庙里张罗晚饭。 二豆心里痒痒的,也想到山场去看热闹,就说:“香香姐,我帮你们吧,你们担不动呢。” 香香说:“想去就去吧,我们担不动,你更加担不动。啧啧还真会找借口啦。” 山凤说:“也好,就让二豆提些勺子、筷子,总要轻一点嘛,反正丽珠是个千金小姐力气小哩。” 丽珠回言道:“这些天,我力气大了呀,我的肩膀也不痛了。让二豆跟着去玩行了。” 山凤说:“丽珠,姐我是担心你哩。” 一行人到了山场不远处,仍不见有人来接她们的担子。 香香奇怪了,看看手表,说:“以往他们都跑老远来接我们,今天西峰和黑毛也回来了,咋的还不来接?” 丽珠笑道:“咋的?香香姐,你担不动呀?” “不是啦,奇怪嘛。”香香说。 山凤说:“没准,他们今天很忙哩。” 走近山场,四个人惊呆了—— 原来,造林的民工今天在烧荒山。这烧荒山再种树苗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是姑父经常和哥仨唠叨的事。如果事前“隔火路”未砍断绝缘,把不该烧的成木林和已经种好的幼苗林烧着了,会闯下弥天大祸。本来事前哥仨反复检查过了,确定没问题才点火烧山的,不想点火后忽然山风狂吹一阵。把燃着的树枝残叶吹过了界,真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瞬间有一片幼木林居然在隔火路的另一边呼啦啦烧了起来。哥仨正带领民工用树枝和竹桠拼命扑火…… 小波当时有任其燃烧,借此机遇离开山声进城闯天下的想法,也好整治姑父为姑姑出口恶气。转念想,不对,那些幼木林,是他和哥们指挥民工亲自种植经管起来的,成功者岂能随意毁灭。可用什么办法,才能灭火呢?再说这是意外,姑父可能有钱赔偿,因为这些民工还可以帮他卷土重来,继续立足闽西。就一边指挥扑火,一边找到西峰,简述他的想法,以求合计个办法来。 西峰急死了:“不能‘火烧连营’以泄私愤。此计太过狠毒,用之天诛地灭也。没有扑火经验,山人哪里能及时想出妙方?反正,灭火是当前大事,一定要灭掉!” 小波忽然想起办法了,站到一块巨石上,发布命令:“集中所有的柴刀,到前面砍断火路——” 这是小波处变不惊的立断杰作。那些并未着火的幼树被民工们用柴刀砍开一条空档,火势有效地切断了。被烧毁和砍断的树苗达数百株,却挽回了数百亩难计其数的幼木被大火焚毁的损失,真正丢卒保车。 后来姑父翘着大拇指,夸奖小波说:“我在这地方植树好几年,虽然经常注意这种事发生,还从未发生过。真发生了,我也不晓得会不会想起用这个办法。你小子,棒!” 造林队驻扎的地界是闽西龙岩适中镇和漳平永福镇之间,虽然地处内山,到永福镇也只有二十里山路。永福镇不仅出产水蜜桃、桔子、藤器、竹笠、荆芥等土特产,历来还被誉为“中国花卉之乡”。中央领导陆定一曾经为永福镇亲笔题词:永福花乡。据说是全国著名的十大花乡之一。这里的兰花特别有名气,诸如春兰、春剑、建兰、蕙兰、墨兰等各种高档传统品种,在这里都有。 浪迹到了一个花之故乡,世上所有的女孩子都会绽开花朵般的笑靥。香香、丽珠、山凤,虽然也从小就在西部的山乡里长大,却未见过这种姚黄魏紫的繁花世界,自然高兴。只要山场上的工程有了间隙休整的时间,每一次姐妹们都会要哥们陪同去永福镇逛逛。 虽然到这里没多久,姐妹们就从梅婶那里打听到不少花的信息。她们只是五六岁时看过一部叫《卖花姑娘》的电影,却不晓得,现实中花还真的能卖钱,更不晓得大都市好多场合需求名贵鲜花,多半通过空运而至的紧俏。她们还未从大山里走出来。 梅婶是这个地方土生土长的农妇,不以为奇地对姐妹们说:“我们这地方满山四处都有花生长。种花的人好多呢。但兰花是最多了,野生的比苗圃里种的更值钱。好像什么君子兰,野生的都在悬崖上呢。” 香香听了好生新奇:“到处都有?” 丽珠说:“有空我们也去掘几棵回来种。” 山凤说:“我看不是到处都有,四处都长的是杂草。” 梅婶说:“山凤说的是。有时可能一座大山,也只能找到一两棵。所以有的人就找回来种植繁殖嘛。” 丽珠说:“那我们鸡爪山肯定也有呀。” 香香说:“鸡爪山要有,咋会从来没听长辈说过啦?” 山凤说:“真笨,这里是‘花乡’哩,兰花是这里的特产。” 姐们就对哥们说,到了永福要买花。一问好贵,每次都有不买。梅婶就带了几棵邻居的普通兰草,送给姐妹们在破庙里养着好玩,可太小,从不见开花。 她们就问西峰,看过有关兰花的书没有。 西峰没趣地说:“啥花不花的,那是你们女娃才喜欢的。” 丽珠文文静静的,挖苦人时却狠狠的,说:“看你那诗人的派头,上辈子没准是个采花的蜜蜂,累死的。” 香香也说:“啧啧,没准是个采花贼!” 山凤说:“越说越是便宜他了,花是代表我们女娃哩。” 西峰是她们认为有学问的人,不说出些道道,她们很失望。西峰遂想了想,说:“我看过一本《镜花缘》的古典名著,上面有一百种鲜花的仙子,是一百名才女,她们各司其花。看来,第一个形容姑娘像鲜花的是作家。至于这兰花嘛,有本书上好像有‘水仙醉月夜风软,空谷幽兰入室香’这句话,可能好的兰花放在室内,是很香的吧。” 香香说:“我的爸妈有水平吧,给我起了个好名字叫香香。梅婶说得没错,好的兰花,一定很少,一定长在那些山崖上,比种在苗圃里的更香。” 山凤说:“难怪,不是有句话叫‘家花没有野花香’吗?” 丽珠听了格格地笑:“那句话,不是说这个理呀……” 西峰也笑了:“那我以后专门采野花。” 香香明白过来了,把一双大眸子盯西峰:“你敢,姐们不拧掉你的耳朵才怪。” 这天,六个人带上二豆去永福买些山上的生活用品、蔬菜等,回来的路上,众人都根据他们认识的兰草模样,在路旁和山崖用目光搜寻着辩别着兰草的影子。 黑毛经常在这种情势下,就像一个骡驼,肩上的担子最重。他力气最大,也无怨无悔。现在众人走走停停,把担子压在肩上东张西望地瞅什么兰草,他又是个一惯爱走在众人后面当压阵保镖的人,再也受不了这种婆婆妈妈的事了。 黑毛那火气可不比一般,在后面哇哇大呼:“你们有完没完,找个屁兰花,找到了不吃饭就饱?” 居然没人应黑毛一声,众人还在慢吞吞地走着、瞧着。 黑毛旋说旋把肩膀上的担子往地上一搁:“小波、西峰,你们也跟着瞎搅和?要找,就在这里找个够,我要睡觉了。”言罢,气鼓鼓地倒在路旁的枯茅草坪上…… 小波说:“她们仨的事就悠着点嘛,反正时间早着呢,难得下山走了这一遭,她们肩上也有担子啊,不找到一棵兰草,怕是不罢休的。好,都放下担子,歇着,在这附近找找,等会上路时就不要再找了,梅婶不是送了几棵给你们吗?” “就会讨好女娃,以后准是怕老婆的料,当什么老大!”黑毛点着烟,猛吸一口,要拿小波开刷。 “你?”小波压制了一下情绪,说:“当老大就要顾全大局啊,你咋的这么愣头愣脑的。” 西峰放下担,解围道:“别吵架啊,都成人之美吧。”就和二豆走到路旁的小石拱桥下喝溪水:“好渴啊。” 香香见了,忙提醒说:“赶路急了,喝冷水会生病啦。” “我是百毒不浸的西峰,你少操心吧。”西峰和二豆在那里猛灌了一肚子水。 姐们不管那些闲事了,放下担子,像一群欢悦的鸟儿:“哦,好哇,快找兰花啊!” 二豆也乐了,跟着姐们屁颠屁颠地向山路旁的地界里瞎找过去:“小波哥,西峰哥,黑毛哥,走呀,找兰花去。” “好呢,就来。”小波看了一眼黑毛:“你歇着,等吧。” “三将军,这里是当阳的霸陵桥,若是有曹白脸手下的剪径强盗来了,你的丈八蛇矛要多辛苦啊……” 西峰风趣地说:“周仓可在,备马!君侯我要水淹七军活捉兰花,哈哈!” “去去去,油嘴滑舌的!尽是些向女娃讨赏卖乖的贱样。”黑毛躺在那里,把二郎腿翘得高高的。 香香说:“我们分成几路吧,找的地方宽些,才会有收获。” “有道理,我们张开弥天大网,看那小小兰花,哪里躲藏!出发——”西峰笑容可掬,又在搞气氛了。 丽珠自然和小波成了一路。 香香和山凤一前一后早就出发了。 西峰看看二豆,说:“子龙四弟,和关二哥联手,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真是老天开眼,香香和山凤居然找到两棵兰花,和梅婶送给她们的一模一样。于是,信心十足地继往开去…… 西峰和二豆找得气喘吁吁,却寸功不见。西峰对二豆说:“我们要分开些距离,两个人离这么近,不等于是只有一双眼睛在寻嘛?” “嗯。”二豆得令。 小波和丽珠找来找去,不见兰花的蛛丝蚂迹。 丽珠忽然觉得身体上有些异样,小腹也有些隐隐作痛,又不好意思说。但还是说了:“小波,我好累呀,肚子也有些痛,我要歇会,你自个找吧,我在这等你。” 小波正在全神贯注找兰花,听丽珠这么一说,就回眸看丽珠,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是不是感冒了,等下回去我帮你担东西,啊。” 丽珠说:“我没事,你快找兰花呀。” 小波说:“好吧,别走开,我等下来这里和你汇合。”就绕过一处小土冈的崖边去了。 丽珠见四下里没了人,知道是女孩子的那种事来了,转到几丛小枫树和茅草交错的隐蔽处,掏出纸巾做自己的活。 偏偏这时二豆也正好在斜面的山崖旁边瞅兰花,这一瞅却瞅见了丽珠的全部隐私过程。于是乎,豪华的宾馆、裸体的大姐和那梦中的熊熊大火幻觉泛起…… 一种莫名的回忆和吸引力,致使二豆目不转睛…… 丽珠并不知道二豆在看自己,细致地处理好自己三角部位的事,穿好裤子,到不远处的山涧里洗手。 二豆心里慌乱,胸口也扑扑地跳。见丽珠低头去洗手时,害怕被发现,连忙转身离去,却不小心跌在一丛荆刺上,锋利的刺,划破了他的双手,竟不忍大叫:“唉哟,唉哟……” 丽珠这一惊非同小同,猛回头看:“呀?二豆?你咋在这里,来了多久?你不是和你西峰哥一起的吗?” 二豆的手流着血,脸也红红的:“我刚从那边过来,西峰哥说分开把地方找宽些,才会找到兰花。” 丽珠过去把二豆从荆刺中扯起身来。想了想,咬咬嘴唇,问:“你没有看到我吧?” “没,没有。”二豆很聪明:“哦,我看到了,丽珠姐你在那里洗手呢。” “我洗手前你看到啥?”丽珠的脸红晕泛起。 “没,我就看到你在那里洗手。”二豆脑子里转动着:“我想叫你和我一起找兰花,就摔倒了……” “哦。”丽珠将信将疑地舒了口气,感觉自己背心沁汗了。转而又想:我是多虑了吧? 丽珠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创口贴,替二豆贴了,说:“小心点,别再摔了,啊。真是的,你这么小,还是该在家里读书,你妈妈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呀。” 二豆不语。继续找兰花,却有些心不在焉了…… 浪费许多时间,就只有香香和山凤找到两棵兰花。一行人回到了破庙里。 难得休息一天,加上昨天姑父给他们发了工资,那些民工全数下了山,或去给家里寄钱,或去找老乡喝酒。连梅婶也和姑父下山去忙乎什么了。破庙里就剩下七个人。 丽珠让大家玩着,自己在厨房里忙着,今天就哥们姐们几个在庙里,她要露一手,做几个可口的家乡菜。 二豆在一旁,看着香香和山凤侍候那两棵找回来的兰花:“山凤姐,香香姐,你俩咋的能找到兰花呢?” 香香说:“还用问吗,我和山凤运气好啦,啧啧。” 小波在院坝里,坐在石阶上抽烟,颇有感慨:“我们在这里真的把山场当自己的事在做哦。可惜跟了个白眼狼,这么大的场面,这么赚钱,干吗把我姑姑撇在家这么多年,看也不回去看一眼?” 众人都明白小波此刻的心思,理解地望着他。 黑毛说:“老大,啥时候行动?” “急啥,好事不在忙上呢。”西峰说。 “都说 ‘川耗子’聪明,咋的变成哈瘼了?等你们两个的主意想好了,我黑毛就老了。”黑毛也有激将法,用烟头指着小波和西峰。 西峰把烟头扔过去,差点正中黑毛的额上:“不想听你屁话。走,二豆,我们到这庙的前后左右再找找,没准有兰花。” 黑毛咆哮着:“你想烧死我呀西峰。你个死猴子!” 西峰反唇相讥:“练狗屁功夫啊你,小小烟头都让不过,还‘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样子,呸。” “想打架就上,我就不信你嘴狠,能敌得过我的拳头?”黑毛说着就呼地一腿扫过去,把西峰跌了个狗抢粪。 “唉哟。”西峰嘴都痛歪了:“我的骨头断了啊——” 黑毛说:“没事,反正我会治脱臼。”他明白西峰在装蒜,就以假制假,想再治治西峰:“来吧,是断了,还是关节错位。”走过来要替西峰推捏。 西峰吓得连滚带爬山地跑了。 黑毛大获全胜,拍拍手:“嘴巴比不过拳头,哈哈。” 西峰拉着二豆去找兰花,回敬道:“软说能把猛虎套。” 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西峰和二豆真的找到一株兰花。西峰根据永福的花圃里看到的种养标本推断,那株兰花是真格的君子兰。遗憾的是君子兰虽然近在破庙左侧三五丈,却无法采撷,它生长在真正的悬崖峭壁上。西峰左看右看都没有办法。 二豆就跃跃欲试,说:“我人小,可以赤着脚踩着崖石缝上爬上去……” “你看下面,多深的沟壑,跌下去九死一生呢。”西峰说:“得不到的东西才迷人呢,我们大家有空就来这里朝觐一下,也好啊。看样子要准备梯子,才去采,办法想好再说吧。” 二豆诺诺而退,但还是不甘心:“西峰哥,我真的能爬上去,你不相信我。” 西峰说:“我是对你负责。你真不懂事啊,出门在外,平平安安最重要,晓得嘛。” 西峰和二豆的把哥们姐们全叫来,观看这奇迹的发现。 小波说:“过两天,托梅婶到山下的村里借个梯子来,就可以采下来了,别急。” 几个人乐哈哈地吃了饭。太阳已经落山了,那些民工还不见上山来。于是大家好自为之。 西峰倒在床上看着一本什么描写辞典。西峰看得很认真。有时在那里点头,有时又摇头。 小波在听收音机,听得入了神。 黑毛正在做二豆的武术教练,把二豆累得满面汗水。遂拍拍二豆的头:“好,玩去吧,早上要早点起来练习。” 黑毛就到睡间,哥仨一起抽烟闲聊,兼听收音机…… 姐妹们忙碌完厨房里的内务后,就洗衣服,洗自己的,也洗哥们的。洗完了,她们烧了些热水打算洗澡了。一场震撼整个山场的事件因此而埋下导火线。 山场上的民工都是长年累月在外做苦力的人,他们过着真正的苦行僧似的性压抑日子。虽然有时在山场也说些剔骨见肉的痞话以为解嘲,但回到破庙里还是守规矩的。毕竟哥们姐们都是姑父(老板)的人,再说哥仨可是有文有武更有谋的,谁喜欢自讨麻烦? 这破庙的确太破。厕所是用竹棍和茅草类夹绑起来的。 当民工们回来了,姐仨一般都不敢去上厕所,她们怕那些粗俗的男人偷窥。真要去方便,必有另一个姐妹放哨。所以,女娃们想早点进城,如是八百里加急文书。 那帮民工常常一回来就赤膊在庙后洗着冷水澡,才不管天冷天热呢,管得了吗。他们把楠竹对削而破,打掉隔节,从山腰的流泉把水接进脸盆里,穿着短裤站在光天化日之下,飞舞着毛巾,打着香皂就洗澡。洗好了,要是有姐们在当眼处忙活,就跑进屋里换衣服,要是没姐们在当眼处,索性就地脱了短裤就换。这就是民工。相比之下姐们就好多了,可以烧点热水洗澡。 姐们当然有一个专门洗澡的地方,那是东厢的一间破屋。她们会互相轮着给洗澡的人放哨。 香香和山凤正在破屋里洗澡。本来丽珠在担岗放哨,想到反正今天非同平日,那些民工都不在庙里,也就没有死盯着,去到厨房里忙点其它事。 香香和山凤刚刚洗好,正在穿衣服时,听到破屋外“咚”地一声响。吓得两人赶紧加快了速度穿好。 外面传来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山凤轻声说:“好像是外面有人哩。” 香香破口就大声骂:“谁?找死啦?” 二人急忙拉了门栓,探头出来看:哪有啥动静,人影都没有。 香香就大叫:“丽珠——” 丽珠从厨房里出来,问:“啥事呀?” 山凤气急败坏说:“你不给我和香香姐看着门,好像有人偷看过我们洗澡哩。” 哥们几个和二豆听到香香的女高音,一起出门来。 小波说:“咋的?” 丽珠忙说:“我到厨房淘米了,是哪个坏蛋偷看香香和山凤姐洗澡呀。” 这还得了?黑毛大怒:“哪些个狗日的回来了?” 丽珠说:“好像没人回来呀?” 这时,有个一个民工从他们的西厢房间出来,手里拿着脸盆和毛巾,向庙后走去。 黑毛就要赶将上前,揪住问个明白。被小波一把拉住,说:“我们去看看,再说。” 姐们洗澡的破屋的窗户下有几个叠着的砖头,顺墙壁倒着。西峰看了一下,说:“没事,没有人来过,可能是靠墙壁的砖头未放好,倒下发出的声音。” 小波看看西峰和黑毛,喉咙里“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姐仨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到屋里去梳头、照镜子。 丽珠说:“我好怕呀,我今天不洗澡了。” 香香说:“怕啥,姐给你看着就是啦,啧啧,他们哥几个说了,根本没人偷看。谁吃了豹子胆啦,量也没人敢。” 丽珠摇头,坚持不去洗了。 山凤想了想,说:“不对哩。我们明明都听到有脚步声,远远地跑开了哩。” “我也亲自听到啦。”香香的性子被烦得烈起来了:“死西峰,还分析个屁,姐们真的光着身子给人看啦。对,一定是刚才到后面去洗澡的那个民工。姑奶奶找他去——”香香说到做到,也未听见山凤和丽珠在说什么,风快出了房间。 香香抄起一把用来扫地的楠竹枝,奔庙后民工洗澡的地方去了。她一手叉腰,一手用竹枝指着正在洗澡的那个民工说:“你个瞎眼断腿的,敢偷看姑奶奶洗澡?” 那民工正穿着短裤在那里抹着香皂,猛可里背后人声俱至,吓得打了个寒颤。急忙辩解道:“偷看洗澡?你有没有搞错,我刚从山下回来,走得又热又累,立即来洗澡,是你现在偷看我洗澡呢。” 香香大怒:“看你还嘴硬,回家去看你妈、你姐、你妹子光着身子洗澡吧!”把那竹枝舞得虎虎生风,呼呼地打过去。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仗着你们是老板的人,就随便欺侮我们下力人?”那民工冷不丁早被香香打得身上爬了十几条青痕,慌忙拿起脸盆来挡。 第十七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半年后,姑父的母亲离开了人世。这下姑姑在家更是孤独无助,就给姑父发电报要他回去。姑父回到老家治丧,顺便完成了他蓄谋已久的个人计划——和姑姑离婚了。他把户口迁移福建的那个小镇,同梅婶结成合法夫妻。这天他在家接到小波从厦门寄来的一封信,里面是一首五言诗: 山场不胜意 寻梦暂别离 初上漂泊路 请借东风力 不解其究,姑父就去问镇街上的一位休假的大学生。 大学生,想了好久,说道:“写这封信的人,可能是得到过你的帮助,也许和你共事过。或者说借过你的钱,然后离开你,到了另一个地方去谋生……” 大学生的解释和提示,加上姑父自己的联想,他才恍然大悟,心里犹如打开了五味瓶。 姑父仰躺在破旧的竹椅上,秃丧地吸着烟,摇着头,双眼失神地盯着桌子上,一张稿笺纸平摊子在那里,上面是那首五言诗。是小波精美的钢笔书法,写下的西峰口占之作。 后生可畏呀。姑父做梦都没有想到经由这么多人生路,竟会遭了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的道,而且前前后后策划缜密。如果没有这封信,他至今还蒙在鼓里。 “这几个鬼精的娃,干吗把矛头对准自己?我不晓得呀!”姑父困兽似的拳敲自己的脑袋,悟不出答案。 假若举头三尺真有神目如电,苍天能够说出所以然! 事情到底有何蹊跷呢?几个主人公又在哪里呢? ——时值南方气候温和的孟冬时节。福建厦门市的某工业区。六个人到这里已经半年,其中品味了劳动创造生活的甜蜜。如今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工作;不凑巧的是,生活没有把他们安排在同一公司,尽管每个人都希望在一块上班相互关照的那种皆大欢喜。 他们在工业区附近租了一间民房,算是几个浪子的“家”。和这个时代的许多青年人一样,他们三对,同居了。 说来有趣,去联系租房时,那房东大妈问:“你们六个人,有男有女的,住的不方便吧?” 小波说:“没关系。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是一个村的。” “哦?!”大妈眯着眼,意味深长地打量六个人:“几个闺女水灵灵的,很般配的哟。你们是不是恋爱的朋友?” “是啊。”小波很诚实地回话。心想,是想不租给我们了吧? “早说嘛。那我给你们隔开。” 大家伙以为是要男女隔开,这也情理之中。看来大妈是怕自己的房子租不出去,说她这里条件不好。 当六个人搬来行李入住时,都大吃一惊。 原来大妈请了木工,把这间大房隔成了四个房间。 大妈很热心地说:“你们三家各住一间。剩余这一间你们可以做饭,来个三朋四友的可以聚一聚。那些简单的家具你们用吧。这边过去拐弯是卫生间……” 小波明白了,风趣地用家乡方言对大家说:“我们咋的是三家?哈哈。” 大家都会心地笑了。 敢情西峰是个性情中人,给了黑毛一拳,兴奋地说:“正中下怀呀!” 香香就去拧西峰耳朵:“啧啧,书呆子,美死你啦大坏蛋!” 丽珠小鸟依人般的娇羞,脸蛋象三月桃花:“大妈,我们还没呀,还没……” 大妈似懂非懂,说道:“闺女,大妈我理解你们年轻人,现在是这个风气,不会见怪的……要是还有不方便,尽管说……” 山凤脸上红霞飞扬,轻声对黑毛说:“我们住哪间哩?” ……那个晚上的时间过得特快。生命的盛宴开始在那个晚上。第二天清晨,西峰写了一段文字,题为《初夜》,轻轻地念给香香听: 如水奔腾的柔情,彻夜灌溉着早春的田园,一个叫黎明和太阳的双胞胎瞬间问世,“哇”地一声哭成雄鸡唱晓…… 每天晚上下班,大家就坐在房东大妈送给他们的黑白电视机前看节目,嗑瓜子或讲述各自的工作和生活的感受。 在一个晴朗的夜晚,一个与往常不一样的夜晚——小波二十岁生日,都是十九岁的几个伙伴张罗着,为他们的老大寿庆,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弱冠年华叙大志呀,伙伴们青春少年样样红,在他乡这个有理由喜形于色的夜晚,没有理由不兴致勃勃。 小波是最后回来的,一进门,迎面而来的是一片“祝你生日快乐!”的祝福。 几个伙伴齐刷刷地鼓掌,象迎接新科状元似的,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面前—— 三姐妹长发披肩,妩媚动人的笑靥和淡淡的郁香扑面而来。香香着一身石榴般的大红,丽珠着一身碧玉般的翠绿,山凤着一身罗兰般的淡紫。那黑毛和西峰也是西装领带,绅士般立在三姐妹身边。今夜月光如洗,人人笑逐颜开! 香香和山凤簇拥着,把丽珠推进小波怀里…… 城市里的生活方式、语言方式和现代文明让他们潜移默化得很快。香香煽动着气氛:“啧啧,让我们的老大和丽珠小姐,当着哥们姐们的面拥抱、接吻……你们同意吗?” “好!”众人都附和。笑声在出租房里荡漾…… 桌上摆着:生日蛋糕。蜡烛。糖果。啤酒。六个人围坐旁边。 快乐尽兴了,三姐妹就聊着不让哥们听见的悄悄话。哥们一边吞云吐雾地抽烟,一边俱往矣、展未来、大话西天取经路…… “为哪大多数男人都抽烟啦?对身体有害,又浪费钱。”山凤瞧着吞云吐雾的哥们和手中那空烟盒上“吃烟有害健康”的字样,精打细算的她表示不理解:“明知亏本的“买卖”,咋有人要做哩?明知有害的物品,咋有人制造哩?” 西峰抓住机遇卖弄油腔滑调,讲烟的传奇: “啥年代的事,出于何典,我不晓得。反正烟的来历就是这样的:有一个男人伤透了一个女人的心。心是人很重要的器官,伤透了就活不了,所以,女人死了。男人没了女人就忏悔,也开始伤心。女人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男人那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就原谅了男人。女人捎给男人一个梦,说下辈子还嫁给男人。男人就每天坐在女人的坟茔前想女人。有一天坟头生长了一株象小菜似的植物,那是从女人的心窝里长出来的。那植物在男人的视线里转瞬长大,并且开花结籽,然后就茎叶枯黄。男人就把金黄色的叶卷了点燃,吸,感觉提神醒脑,不再伤心了。于是采了那籽,种植成遍,年复一年……” 香香听了就过来坐在西峰身边,抱着西峰的腰,把头偏靠在西峰肩膀上:“其实你编得很美的,那你要抽烟就抽烟啦,少抽点,啊。为啥那些编辑那么苛刻对你,你写的好辛苦……”香香眼圈都涩了起来。 在厦门这半年来,上班之余,西峰写的三个中篇被编辑“枪毙”了两个,偏偏自己认为不好的,却发了一篇。所幸有一篇散文给一家杂志发了,还引得一个评论家的关注。 西峰很直率地对香香,也是对自己说:“别傻,不怪编辑。你哪晓得这条道上挤满黑压压一大片人头。自己功夫不到家嘛,天外有天。我只是忍不住冲动,我晓得自己应该停了,多花精力去总结和体验生活,至少三五年后,再重来。不过我很自信!” 黑毛直言不讳:“写那些玩艺干吗?现在谁喜欢看,省点力气吧。” 西峰说:“你懂个屁。你干吗一回来就打开电视机看电视剧?” “嘿,来劲了?我是看武打片。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就去买影碟机,专看武打片。你写那些和电视剧有啥关系?” “你以为这电视剧不是人写的?” “嘿,没准你也会写出电视剧?”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也写进去,写成无恶不作的坏蛋!” 丽珠插话了:“别吵。你们咋不晓得说点高兴的事。今天是小波生日呀。” 大家伙回头看丽珠,她正心疼地摇晃着小波的膀子:“是喝醉了呀?干吗脸色这么难看?” “没啥。他们在斗嘴,插不上话。我正要告诉你们,我四哥来信说,姑父和姑姑离婚了。”小波从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西峰接了。 “妈的,我那次干嘛不揍死他!”黑毛怒道。 “老爱冲动啥,先看看信哩。”山凤牵理着黑毛的领带。 几个人的头挤在一处,看信。 ……发生在山场上的事,在小波的脑子里泛起意识流,而那些情景正是姑父半年多一直读不透的蒙胧诗: 山场的前期工程结束了,姑父决定让民工们休息一天,再开始下一期工程。那天晚上姑父就叫小波帮忙算账。姑父从心里把他当小娃看,自以为他吃不透自己的用心。哪里晓得小波是人中雏龙,早已预见姑父有一天不会是他的姑父,是在利用他和伙伴们。小波就象学生做数学题一样,给他把账算的清清楚楚。小波从中懂得姑父做老板的妙处,居然赚那么多。他明白这是姑父的财路。姑父居然不给姑姑寄钱,说啥他在外面连吃饭都成问题。姑父说,明天去林业站结账,要小波和西峰、黑毛一道去,顺便多买些蔬菜、大米、香烟等山上民工生活所需品,要是碰到那群地痞就要哥几个治治他们,出口窝囊气。 翌晨,黑毛不起床吃饭,在床上肚子疼的打滚,急得三姐妹在庙里用各种土办法施救。山凤更是泪流满面。 于是,小波和西峰跟着姑父下山了。 三个人下山后,黑毛的肚子不那么疼了,山凤就坐床边一口一口地喂他吃早饭。 黑毛就抱怨地说:“咋不每天都病,好舒服。” “生病啥好,急死我哩!咋哩?”山凤奇怪地问。 “生病了,你就侍候我。” “瞧你这憨劲这傻劲哩,真有那样想我?” 山凤眼里闪着泪花,紧紧地抱住黑毛,给他一个长吻…… 然后黑毛说:“好久未练功夫了,我想一个人到山里清净的地方去,还想去抓只野兔回来……” “那敢情好。不要被山里的母野猪抓去做上门女婿哩!”是的,黑毛要被母野猪抓去,山凤的账上要现红字哟。黑毛肚子不疼了,山凤心里乐呀。扔下这句话,匆忙去了厨房和梅婶她们张罗着做午饭。 民工们吃过午饭了,姑父他们还未回来。梅婶就说不用等了,叫三姐妹也吃。山凤却放下筷子不吃,她等黑毛。黑毛回来了,说练得好累。兔子未抓到,肚子又疼,倒床又睡。 姑父和小波、西峰跌跌撞撞地回来了。三个人满面沮丧,周身是尘土和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他们回来时,在半山腰一段毛竹丛生的山道上遇到抢劫,姑父给大家述说经过: 因为捎了很多的东西。一路从小镇爬山而归,到了一个平坦荫凉的地方,三个人早已汗流浃背又热又累,西峰就提议歇一会,三个人就歇。小波和西峰脱了上衣,直挺挺地赤膊躺在地上闲聊。突然,身后一降奇怪的动静传来,坐在地上的姑父正要转头去看时,一个大麻袋如天网似的从头上套下来,接着是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与此同时,姑父听到西峰和小波被袭击的惨叫。姑父明白了是被抢劫,在麻袋里拼命挣扎嗷嗷呼救。耳听一句恶狠狠的咒骂:“你敢再包这里的工程,就要你死在这山里!”然后,“呼”地一声,两耳遭了重重一击,脑袋里嗡嗡叫,背上被狠踹一脚,身体就滚了好几个翻腾,倒进了山溪里。姑父忍受伤痛,掀掉了套住上半身的麻袋,从浅浅的山溪里踉踉跄跄地爬上路来,怆惶地四下里张望,哪见抢劫的人影?发生事件的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只见小波和西峰正举步维艰地从一丛密集的荆棘中爬出来,赤膊的上身全是伤痕……在小镇上买的生活所需品全在,唯独没了姑父装有现金的手提包。 “惨啦,一万多元哪!”姑父如丧考妣。 怔了许久,姑父才说话:“他们有几个人?干吗没用麻袋套住你们?” “有五六个,好象都是本地人,不认识。一句话不说,就把我们往死里打。我估计他们专用麻袋来对付你,一定是你的熟人。这种突然袭击,我们三个哪有防备呀。要是有黑毛,砬上这事就不怕了,唉,黑毛咋的肚子疼,我们被揍的好狠……”小波有气无力地说。 西峰看着小波的眼睛,又看看姑父:“不用想也晓得,是仇家,是和姑父争夺承包工程的对手。他们不是说了一句啥话吗?哦,说是不让姑父包山场。咋办?下山去派出所报案吧。” “报案?还是姑父自己拿主意吧。要是本地人,姑父以后在这里咋混?再说,这深山里发生的事、又没线索,能查得出来?要是那帮人再找姑父麻烦,唉,我们刚到外面闯,懂的太少啊。对了,也说不准是山上的民工唆使地痞搞的鬼……” “别再说,我晓得。”心如乱麻的姑父心中哪有底。其实他的思路也被两个小青年全说出了。但还是不失长者面子地说了这句立竿不见影的话。斗败了的公鸡似地往回赶…… 小波和西峰对视一下,跟在后面走。 ……听说小波他们下山出事了,黑毛和大伙一样很吃惊,肚子也不疼了。翻身起床,走过去拍拍两个兄弟的肩:“咋回事,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 山凤却说:“幸好你肚子疼哩。” 当听完姑父的陈述和哥俩的推断,黑毛暴跳如雷:“难道是山上的民工?!”转身就把庙内每一个房间的人叫出来,全部站在殿前的坝子里听他训话。这时候有关包工头出事了,被人抢劫的消息正在民工中沸沸扬扬地传开了。于是就想听听黑毛要对他们说何事。 黑毛雷厉风行,谁也阻拦不住的。几个伙伴也由他。姑父更是有点饶幸心理,说不准还会拔云见青天,找到元凶呢。 “你们听好了,你们都晓得今天包工头去结帐,谁都是嫌疑犯。谁今天串联了本地的几个地痞去抢劫了?你们知趣的先说出来,不然都给我站着不准动,我一个个收拾!现在谁也没一分工钱,全都给我滚!钱都给你们抢了。谁他娘的抢了钱,你给站出来和我过两招!” 那六七十个民工哗然!黑毛说的话太霸道了,当然是没道理的。纯粹是下挑战书!姑父想阻止黑毛,他晓得黑毛的话会惹事生非,无奈刚受了几十年人生从未有过的挫伤,他那蚊蝇般的声音哪里敌得过中气十足的黑毛那滚滚厉雷之吼?谁都没听见姑父说啥。 “这不是明摆着吃我们的血汗钱吗?老子不服!丢了钱,关我们屁事。”人上一百五颜六色,那些民工也五大三粗的,加上他们的确有理在握,就不服。有带头的就挤到了最前面来理论。黑毛不卖账,反而闪进人群里,挥臂开腿一降猛打。当中有怕事的人赶紧逃到外围看热闹。和黑毛硬碰硬的人自然倒了一大串,在地上叫屈。黑毛把手拍了拍,见再无欠揍的人,就抄根木凳在庙殿正中坐了,活象一尊神像。 “你咋的又这么冲动哩?”山凤来在黑毛身边,轻声说。 “你不懂!黑毛怕过谁?” 黑毛一声震怒,吓得山凤周身发凉,就跑过去伏在香香肩膀上委屈地哭。 小波和西峰就问姑父咋办?姑父狠狠地瞪了黑毛一眼。竟然代表黑毛去给那些人赔礼。并承诺钱分文不少他们的。还说,既然他是包工头,民工就有理由找他要工钱的。钱丢了是他自己的事,亏他自己。改天就去银行取存款,给大伙发工资。并且叫那些民工用白酒擦拭受伤处。 小波看着姑父的这些举动,想起陶夫子讲的枭雄刘皇叔掷阿斗收买赵子龙将心的事,心里很佩服。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难怪陶夫子说读透“三国”,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啊。” 这时,西峰看了黑毛一眼,黑毛就过去指着姑父的鼻子骂:“算我白帮你了,不看在小波面上,我真想揍你这没肝没肺的!呸,我黑毛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受窝囊气,给我工钱,老子第一个走!” “黑毛,你咋的走?你走了多没劲,我也走!”西峰说。 几个小青年到这里来后对姑父很尊重,都跟着小波叫姑父。黑毛反脸变成了砍杏黄旗的人。这下,姑父气来了,又不敢骂,他亲眼目睹黑毛如何了得,于是破釜沉舟地说:“你们六个都走,我明天就把你们和这些民工的工钱一起付!” 后来那些民工因为黑毛的无理,心中怄气,都到其它包工头那里做工去了。事发突然影响深远,姑父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克星,他无力回天,他的包工头生涯在那里结束。 姑父和梅婶结成夫妻后,在小镇开了个小饭馆。小波得知姑姑被姑父抛弃,把离开山场那天,西峰即兴口占的四句五言诗寄姑父,让他品尝何谓自食其果。 离婚时姑姑对姑父说:“你不要我,干吗又对我那么好,给我寄了那么多钱?” 姑父一心要离,并不细问,以为姑姑想挽回他。故意说他的好处。姑父心想:给一点点钱,还说寄得多,以为我会要你个不下仔的死婆娘?没门。 其实,姑姑确实收到一笔一万三千多元的汇款。是小波在厦门用姑父的名字寄的。 整治姑父的内幕,到了厦门时姐妹仨才得知。 几个人到邮局,给姑姑汇款。 黑毛问小波:“为哪还用那没肝没肺的鸟名寄钱给姑姑?你不会写你的名字?不敢写,就写我的名字,我不怕!” 小波说:“这钱本来是他这个负心汉用自己的智慧赚的。算我们为姑姑讨回了公道吧!” “是替天行道,惩恶安良。”西峰说。 山凤对黑毛发火:“你抢劫?这样学坏哪行,要坐牢了,我咋办?你个没长脑子的,我以后要管住你,啥都不能瞒我,要瞒我就不要理我哩!”说着就用拳头打黑毛铜墙似的胸。 黑毛憨痴痴地笑,嗡声嗡气地说:“好,让你出气。打吧,你那力气只能给我搔痒。” 香香搂了西峰脖子,一根手指点着西峰的鼻子:“狗头军师,是不是你的馊主意啦?哥仨把戏咋演的逼真?” “黑毛对付姑父,我和小波互相对打,然后,一闭眼一咬牙,往那牛王刺丛里滚……”西峰两手一摊:“就这么简单。哎哟,甭提了,那刺划着肉好痛。” “你傻啦,你!”香香拧西峰耳朵。 西峰告饶:“下回不敢,别用劲。耳朵缺了难看。” 丽珠关切地问小波:“这样做了,有没有后患呀?” “放心吧。”小波成竹在胸地说。 六个人离开山场那天,坐了公共汽车,匆匆赶到火车站。要往哪里去呢?他们心里还没有确定目的地。流浪的打工生活又开始了新的一页。哪里才是游子的最后一个村庄抑或最后一个城市?一本地图打开,放在行李包上,他们象军事家作战,围成一圈蹲在售票厅的角落商量。小波想去上海,有初中时的同学在那边混得不错,听说那边只要有点文化还能找到好工作。但是手中的钱也不是很充足。途中路费等等要花好多钱。在外没钱了,工作找不定,又饿肚子,哪有在家安泰? 丽珠建议说:“我们几个去广东,找柳明村的石头吧,他说过要帮我们呀。” 当时西峰说:“那就去投靠老同学吧!石头在那边混得不错。” 山凤接过话茬说:“西峰,听你这么说,我们是像遭难了。” 小波听了西峰和山凤的话,眉头皱了一下。想来想去,小波拿了主意,说:“我们不能舍远求近,还是去厦门吧。万一到了广东那边,石头无能为力咋办?再说事前没有与他联系好。靠自己走出一条路吧,再苦也是值得的。” 厦门对于他们,是举目无亲的地方。找工作花了八九天时间,最后两天里几个人有了着落。也许老天动了恻隐之心吧,他们没有流落街头。虽然身上的盘缠全花光了,好在他们的工作都包吃包住。 哥们没钱在外没事,填饱肚子就行。牙膏没了,就白水洗。姐们就很难堪了。他们约好每天下班后,大家步行到工业区旁边的小桥上聊上一阵子,然后回到各自的厂里休息。 这是上班后的第二天,他们聚在小桥上。眺望着这座海城华灯初上的景致。 丽珠怯生生地问小波:“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钱呀?” “咋的?现在是一毛钱都没了。等发工资,不就有钱花了吗?” 丽珠就低了头,抬手臂抹眼泪。 “到底咋的,你要说清楚嘛。”小波搂了丽珠,催她快说。 “我们女孩子,有的东西总是一定要买才行呀……你看香香姐病了要买药……这咋办才好呀,你是老大,快想想办法呀!” 几个人都静静地听丽珠说话。 “额头这么烫哩,明天还要上班,不去看医生不行哩。”山凤摸着香香的额头,心酸地说。 “没事,我回厂里睡觉去啦,明天自然会好的。”香香把头从山凤肩膀上移开,冲大家勉强笑一下,就摇摇晃晃地要回厂,山凤紧紧地扶着她走。 小波明白,大家都刚上班一天,根本不可能向老板去借钱。对你不了解,钱借给你,你走了老板不亏了?再说,老板就同情你,等把情况讲明,要花多少时间。加上六个人分布在四个厂里,才两天时间,天晓得哪个老板心肠好?钱不是万能,没钱却是万万不能啊。小波甚至恨自己:不应该把那一万多块钱全部寄给姑姑,要是留点大家急用多好。可小波有他做人的原则,几个伙伴都没有要用那钱的意思。 在找工作的那几天里,因为水土不合吧,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感冒。为了节省手中愈来愈少的钱,他们住最便宜的小旅馆,谁都不提买几粒感冒药的事。人年轻,和小小感冒一较劲,也就过去了。那种简陋的小旅馆,甚至连洗澡间都没有,几个女孩子也咬牙挺着。 “你们几个都需要?”小波问丽珠。 丽珠点点头。然后带着无奈的表情,跟上山凤和丽珠离去…… 哥们都明白她们需要啥。恐怕最让世上男人丢脸的事,莫过于连这点物质财富都不能提供给心爱的女人。有钱才是男子汉,无钱汉子多丢脸啊。哥仨是黄金搭档,这下望着几个女孩子窈窕的背影,显得很弱智了…… “山凤,回来!”黑毛蓦然吼起来,把胳膊一挥:“你们几个都回来!” 都回来了,六个人站成一个圈。 “我黑毛受不了这种窝囊气!山凤,你说,你们几个到底需要多少钱够花?” “买点东西,再加上香香姐买点感冒药,算来也就二十来元够哩。你有钱?别又做傻事,啊。” 二十元钱,有时四两重过千斤啊。 “走,先去看医生!”黑毛前面带路。 大家都跟黑毛走。到了一家个体门诊,退休的老医生就给香香看病。医生说:“严重感冒。主要是体虚、疲劳引起的。先打一针退烧。拿几味西药吃下去,休息一晚就没事了。当然,最好输瓶氨基酸,体力恢复会快些。” 黑毛说:“大约要多少钱?我回去拿钱来。” 医生说,四十元左右 第十八章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南方离赤道近,气温高。所以连这个海滨城市的名字也叫了温州。 这里是中国鞋都,是民营企业的摇篮。敢为天下先的温州人创造了举世瞩目的温州经济模式。“国”字号品牌在这里雄居华夏舵位。 已经有了在厦门八九个月摸爬滚打的他们,成熟了。通过在温州三整年的努力,他们实现了各自的心愿。 按西峰的说法:“这三年是属于我们的三年‘解放战争’。” 这场“战争”打的很辛苦,也很传奇…… 那时的温州经济形势,正在进行第二次革命,民营经济正在复苏阶段——也就是中国信息载体市场的大哥大逐渐退隐,二哥大引领时尚,传呼机风糜九州,手机还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代。 那年正月初三的正午,长途公共汽车把六个人连同梦想带到了温州。他们站在汽车西站外面人行道上,和这个名气不小的南方城市第一次面对面。车如流水人如潮。 春寒还十分劲道,六个人一下车,被飕飕而来的冰凉的风拂得发抖。大家赶紧打开行李,各自添了件毛衣。 耐不住寂寞的香香把毛巾在脖子上挽了,发话:“小波老大,由你安排啦。咋办?” 小波说:“先问问吧。”就要去问过路的人。 西峰说:“甭问,你看那——”用手一指。前面有个叫卖的中年报人。 “这主意没错。” 小波点头,冲卖报人叫:“喂,报纸拿过来看看。” “好呢,卖报,卖报——”卖报人一路虽说犹唱地踩着破自行车过来了。 这个城市的几家报纸都有,小波掏钱各买一份,然后说:“哥们,姐们,现在我们不用慌忙,第一个动作是找个地方坐下来,把今天这个城市的报纸全部读完。” 黑毛皱眉道:“看完就天黑了。” 山凤说:“老大自有主张的,你个笨脑子,就不看算了,给我们几个当保镖,也要人哩。” 丽珠说:“看了报,才晓得咋办呀。” “快找个地方看,啧啧,不然真的到了天黑还没个法子想出来。”香香催道。 六个人在不远处找个凉亭坐下来,读报。 山凤突然说:“黑毛,对面那么多男人,在盯着我们几个女娃,好烦哩。” 黑毛抬头一瞅,果真如是,遂翁声翁气地吼了一句:“看哪,到录像厅看你妈去!” 对面的男人们:看护花的人壮如泰山,不敢造次,走了。 西峰说:“我要是你们姐们,我就怕男人不看,漂亮才有人看哪。再说,我漂亮我怕谁,看过了也不会少点啥。” 香香不服:“漂亮女人是给男人看的?啧啧,就不让看。” 西峰说:“本来就是。八十岁的老翁,你给她说那种事,他一准微笑满面。” 丽珠眨眨凤眼,推了一下身边的香香:“别说了,西峰越说越会肉麻呀,不害躁。还是细看一下报纸吧。” 看报之前,西峰发表讲话:“这个办法是最棒的。只要有山人我的在场,就有奇迹发生。” “啥口气?尽是自吹。有本事打得过我一只手?”黑毛和西峰经常斗嘴惯了,谁要傲慢充狠时,对方就要攻击。 西峰笑咪咪地说:“我偏不和你打,扬长避短也,嘿嘿。”把手中的报纸做扇子摇。 丽珠就打趣地笑言:“我们的大作家,你这模样还真像诸葛亮在摇羽毛扇呀。” “有见地,才女呀,听陶夫子的评书丽珠收获不小哦。”西峰夸夸其谈:“不过,我不是诸葛亮,我是包公的师爷——公孙策。” “死书呆子,你是师爷?啧啧,那小波呢?”香香说。 “是包公啊。”西峰开始看报,头也不抬。 黑毛的脸上正在滋生不服气的。山凤总算给他找了个好比喻:“对,黑毛就是展昭。” “那我们姐们是啥?”香香摇着西峰的膀子撒娇。 “你烦为烦,我在看报,我们男人要做大事的。”西峰仍然在专心致志地看报。 “不说给姐们听,就要烦你。”香香厉害呢,用手搔西峰腋下:“说不说,说不说……” “不就是女人嘛,当然是包公他们的老婆。”西峰不投降不行,他怕痒呢。 “说了也白说。”香香把头凑过去,和西峰一起看报。 一直不说话的小波,抬起头来说:“别说那些不着边际的事了,还是看看报吗。说简单一点,我们是在漂泊,但我们不能是盲流。要打进一个城市,首先要了解它,我们才能淘金和取经。” 一时间大家读报都很专心。看报完毕,就讨论。 小波把从报上得到的信息,进行分析:“看来,现在下是外来务工人员进入这个城市的高峰期,有两百多万民工进入这个城市和市郊求职。我们要速战速决,立身后再图发展。好像这个城市非常重视技术,年龄和学历才刚刚引起重视,而技术优势只能属于那些已经融进这个城市的多年的人。报上有很多培训技术的招生,也有很多借培训而欺诈外来务工者的,那么多的厂家都在招工,那么多的务工者都在找工作,却仍然供求双方长期不能协调一致,说明这些民营企业的内部管理并不像广东那边的外资企业规范。石头曾经给我们说的广东的企业,多数是外商,而眼下这个城市是以本土为主的。找工作不是很容易。所以,报上的那些招聘消息虽然多,劳务市场和人才市场也看似规范,但我们都不要去。这种中介会浪费我们很多费用;还记得在厦门我们缺钱的苦吗?黑毛为大家卖血呢!所以我们要记住前车之鉴,手中的钱用光了,还找不到工作,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谁来帮我们?像我们这公年轻,真要是落得流落街头去乞讨,人家会说你是好吃懒做;去捡垃圾吧,人家会说你可能是小偷在“瞄靶”“踩点”。我有一个办法,就是直接按市区地图,到工业区去找,只要厂子给我们的印象可以,规模大,门口有招聘张贴,我们就要去应聘。” “主意是好,就是这么多行李,背着多不方便啊。”山凤看到的总是实际的一面。 “我想好了,行李去寄存掉;晚上就住最简陋的郊外旅馆,不带行李就不怕被偷。找工作赶车也轻快。” 小波说:“现在就去办这事。等下我再详细看看地图,晚上大家休息好了,明天就开始找工作。” 他们在一处城郊结合位置的一家小旅馆里安顿好住宿。 六个人住了楼上楼下两个房间。在这简陋的小旅馆登记时,西峰说:“干脆住三间,一家一间。” 小波说:“家?你离开女人还活不?我们初来温州,八字还未一撇,你晓得还要多少钱花?两间。” 西峰装腔作势地耸拉了脑袋,怪声怪气地说:“惨啊,少年夫妻老年伴,这不是活折煞么?好好好,老大说了算,两面间就两间。” 几个姐们被西峰的模样逗笑了。 丽珠就轻声道:“香香姐,管管你的这个大作家呀。” 香香就去拧西峰耳朵:“你个书呆子,小波说的就是。你以为是在渡蜜月啦?啧啧,我们要赚钱哪,你咋的不争气?还想要娃,我看真有了娃,你能养活一个家吗?” 西峰只好无条件投降,却说的是似是而非的川剧腔:“娘子说的有理,西峰愚蠢,西峰糊涂,西峰知错了。” 这下可把姐妹仨搞得眼泪流,如雨中梨花。 小波兴致勃发,说:“有了西峰,我们快乐,来,为我们的作家鼓掌致敬!” “好!”黑毛环过手来,把西峰举过头顶,旋了两圈,才放下来。 山凤为黑毛的神力喝彩:“哇,就是牛力气大!把西峰摔了咋办。呃,西峰,当大作家的感觉如何?” “我满以为黑毛会把人扔上世界文坛的第一把交椅上去呢。”西峰拍拍脑门:“高处不胜寒啊,头晕。” 哥们姐们成天“作家”“诗人”的话在善意地取笑,西峰心里明白,伙伴们多么希望他真的成为陶夫子评书里的玉阶虎笔和“妙手书生”,那也是他们期待已久的荣耀啊。想到此,西峰好感慨,说:“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西部六金兰。” 小波说:“西峰,你信手拈来就妙语连珠啊,小波自愧不如。我真是愧当你们的大哥。” 香香说:“本来就是嘛,难道年龄小的是大哥。” 黑毛说:“真是便于了西峰,大我两天,也是二哥。” 西峰嘿嘿笑:“小弟——三将军,哈哈。” 黑毛不屑一顾:“你不就是老二嘛,又不是老大。” “老二也不错啊。”西峰哗啦啦说出一段“老二论”来:“晓得孔老二吗?大教育家,‘文圣人’也。听陶夫子说过关老二吗,‘武圣人’也。还有贞观治盛世的‘李老二’,还有宋太祖‘赵老二’、吴大帝孙权孙老二……” 小波疑惑地打断西峰的话:“赵匡胤是吗?他是老大吧,陶夫子不是说赵匡胤和赵匡义是一母二龙——太祖太宗两个皇帝吗?孙权也是老二?” 黑毛高兴了:“咋样?看你臭显,这回错了吧,西峰。下回就别吹大牛了。” 西峰不慌不忙地说:“错了,也不是你黑毛发现的。况且并未错,哈哈。”就点了烟猛吸一口。 小波诧异道:“是我记错了吗?” 西峰说:“你也没错,我也没错。” “这不是屁话吗,那我也没错。”黑毛伸手在西峰口袋里掏出烟来,扔一支给小波,自已也点上一支,然后把空烟盒还给西峰:“烟也没了,话也没了吧?” 西峰把空烟盒扔在黑毛的鼻子上,说话了: “历史上不止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还有一个三结义,那就是五代十国的后周世宗柴荣、赵匡胤、郑恩。赵匡胤是结拜中的老二,他后来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成了宋太祖。老三就是郑恩,娶了陶三春为妻。我也没看过这样的书,是听陶夫子讲《三打陶三春》时,才晓得。” “陶夫子说过,三国历史是英雄、枭雄和奸雄的历史。奸雄曹操以狡诈治国,枭雄刘备以厚黑处世。英雄就是江东孙坚,拥有孙策、孙权两个儿子。继承父兄遗志,完成孙氏英雄霸业的吴大帝孙权就是老二,不信,去翻翻《三国志》。” 西峰懂些前朝后汉事,众人信服:做老二才算厉害! 黑毛戮西峰脊梁骨没门了,山凤出面解围:“别说这些了,再说你们哥仨又要吵架了哩,走,去吃夜饭吧。” 西峰却笑道:“山凤,你们姐们中,你也是老二哦,老二最好,前有挡风的,后人挡雨的。” 山凤也跟着油说一句:“我才不会让丽珠妹妹给我挡雨哩,我风雨一肩挑算了。” “你省点力气侍候黑毛吧,丽珠有小波护着。”西峰说。 丽珠为西峰做学问的敬业所感,把凤眼闪过看香香:“西峰是个有心人呀。我们谁都听过陶夫子讲了好多故事,只当听了乐乐,打发时间呀。他却记得这么牢……” 香香心里甜滋滋的,蜂蜜般的声音更嗔了:“啧啧,这书呆子,就那样子。天晓得,他写的文章能不能变成大米饭,将来还养一家人啦。” 大家走出小旅馆,找了个小饭摊坐下来吃饭。 山凤忽然想起什么事,盯着黑毛看许久。 大家都觉得奇怪:这两人是咋呢? 黑毛自己也丈二河尚摸不着头脑:“看着我干吗?” 香香就大笑:“睡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没看够啧啧。” “这傻瓜,快一年了,我今天才听小波说,原来,那次我们刚到厦门没钱了,香香姐病了,黑毛是去卖血弄来的钱!”山凤失望地说:“真像老人们说的,‘被子盖破三床,摸不透男人的心肠”哩。我气呀。” “我当是啥,这事我们哥仨早就明瞭。”西峰说。 “男人果然会瞒着女人一些事。好哇,我不揪你个死坏蛋才怪。”香香就去拧西峰耳朵。 西峰正色道:“看山凤心疼的样子,哪像你,对男人施加暴力。还不快谢谢黑毛的好处。” 丽珠就给黑毛夹了块香肠,轻声说:“我们姐仨谢谢你呀,黑毛。好人一定有好报的。” 香香补充道:“尤其是我,更要谢你!”站起身来学着陶夫子讲评书的附加动作,道了一个当代的时尚“万福”礼:“小女子,这厢有礼啦。” 逗得大家乐融融的。山凤也开怀笑了。 “本来想告诉你们姐们,但我和西峰也是费了好多劲才从黑毛口中套出真相的。黑毛吩咐过,不要告诉你们。”小波解释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可今天还漏嘴了。对不住了,黑毛。” 黑毛一摆手,说:“别客气,自家哥们。这样的事告诉女人,我们男人脸往哪搁?” “黑毛,把我和丽珠当外人没关系,把山凤当外人就不对啦。”香香说:“记住下不为例,啧啧。” “那都是我们刚进城里闯,现在不会有下次呀。”丽珠可是要图个吉利:“想起在厦门四五天不洗澡的苦呀,就周身起鸡皮疙瘩。” 那是到温州的第一个晚餐,小波特意叫了几瓶双鹿干啤。黑毛再一次成为哥们和姐们心中的豪杰,接受大家的谢意。 “你们几个是多年不见面的好朋友吧?”那饭摊洗碗端菜的姑娘被他们的其乐融融的气氛感受动了,热情地递上一碟花生米。 “不对,我们是多年在一起的同村好朋友。小姑娘,你哪里人啊?”西峰搭言道。 “听你们说话,我知道,肯定是四川人。我是陕西汉中的人,帮我舅舅的忙。”姑娘说。 “哦,陕西汉中?想来和四川话是一个音调的。”西峰望着姑娘。 姑娘点头:“嗯,一样的话。”姑娘就改了普通话,用家乡话说了一句,真格的像四川话。 姑娘礼貌地说了声:“慢慢吃。”就去洗碗、洗菜了。 香香在旁边用手指掐了一下西峰的大腿,低声说:“你个大头鬼,是不是想打那陕西妹子的主意?” “你个醋坛子,你不是坐在我身边,对我这么没信心,这是我爱情的失败啊。” “谁叫你和她说话时那么兴奋,像馋猫啦。”香香说。 “我是这样的吗?”西峰向小波讨个说法。 “我本来要打算向她打听一下温州的务工状况的,算了。女人的逻辑是不是总以为男人和女人打交道就是图谋不轨?”小波变向地为西峰开脱了,也像是在对丽珠说。 丽珠说:“我才不呢,不过爱情就是自私的。哎呀,轻点声,人家听到了,多难堪呀。” 西峰想了想,说:“我刚才是有点想法。如今,我们这里是东吴境地。西蜀儿女就是志在四方,中国的每一个城市都有他们的飒爽英姿。” “想法个屁,就是图谋不轨!”黑毛把碟子里的菜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人家是陕西的,啥西蜀东蜀?” “你这黑毛黑心肝哪,和我过不去。人家是陕西汉中,就是西蜀,当年刘皇叔不是做了汉中王吗?”西峰不服,把筷子当羽毛扇摇。 丽珠说:“西峰说的对,黑毛,你就别抬歪呀。不过呢,西峰嘛,性情中人,只要以后多写几个美女到作品里,也煞好看的呀。” “总算有个明白人。”西峰高兴了:“妈呀,我忘了吃。看这桌上的菜被黑毛扫荡一空了。” 第二天,六个人转悠了三个工业区,然后在一家厂房门口停了下来。厂门口贴了一张大红纸写的招聘公告。 西峰说:“这个厂子还满大的。既然是制鞋,又不是修房子卖。可见产量和订单也不成问题,需要这么大的制造空间。” 小波说:“说的有理。我们进去应聘吧。” 六个人走上前,浏览招聘内容。招聘公告是这天早上才贴出来的。公告上说的是即日起开始招聘,具体开工时间却要一月以后。 这家公司在当时还算比较景气的,有包括宿舍、办公、生产在内的四幢厂房,专业生产内销女鞋的民企。厂名很独特叫:歌美丽鞋业。六个人很失望,因为招聘公告写着工种名称,是要招技术熟练工,并不招学徒工和其它与制鞋无关的工人。 小波不甘就此罢休。上前去问保安:“我们从厦门过来,请问不懂技术的招不招?我们不笨,可以学的。” 保安说:“去年的老员工可先报名,下个月才开工生产。新员工要招熟练的,生手暂时不招。” 六个人正在纳闷,一辆小车驶了过来,在厂门口停下鸣喇叭,警卫室的保安立即把电动网门开启。小车开进公司的院坝,在车棚里停下来。 从车门里走出一男二女来。那男的下车后向厂门口望了望,招手示意保安过去。 保安快步过去,毕恭毕敬地站了:“老板,什么事?” “门口那几个是什么人?”男的说。 保安答话:“是从厦门过来的,不懂做鞋。” 男的就老远把六个人打量许久:“既然他们还站那里不愿离开,不如让他们进来,我面试一下。” 然后那一男二女在瞧着六个人,说着什么。 虽然小波六人听不太清楚两人的对话,但大家都意识到是在议论他们。 小波于是对西峰说:“说不定有点希望,你以为呢。” 西峰仰面看天上,祈祷似地说:“嗯。现在上苍正在考虑这个问题,等着判决吧。” 香香说:“我看那男的是老板吧?” “那两个女的是老板娘。”西峰笑答。 “你尽想美事,哪有两个老板娘的事?啧啧,你这种人将来千万做不得老板,不然会气死我啦。”香香打了西峰一下。 “别说笑话,只有一个老板娘。你们看,那另外一个是小女娃哩,年龄和我们差不多。”山凤说。 “你是小女娃?小女娃可以和男朋友睡在一起的?你是大女人呢。”黑毛看看山凤。 “屁话,啥时代了?这话说得我们姐们一点安全感都没哩,你们会不会把我们姐们甩了?丽珠,你怕甩不?”山凤拉了拉丽珠的衣服,说。 “别废话,我们在求职呀。看他们哥仨是那种人吗?”丽珠轻声说道。 这时,保安匆匆地过来了,把电动网门旁的小门打开,说:“你们几位请进来,我们老板要面试你们呢。” 六个人抑制不住激动,鱼贯而进。 那一男二女早经进了办公大楼。在楼梯口,那年龄小的女人还回过头来望了六个人一眼。 六个人把身份证递给保安登记。保安一边登记,一边说:“我们老板很少招不懂做鞋的人。现在温州不懂技术找工作很难呢。招聘公告才贴出几分钟,你们是今年第一拔来应聘的,如果运气好,老板会收下的。老板和老板娘都说你们年纪轻,气质也不错。喂,你们读过书没?” 小波递上六个人的高中毕业证。 保安看了,惊道:“都是高中文化?读了这么多书,那就更有把握了,我们老板特重视有文化的人。你们刚来温州,还不知道有些情况——这地方,有生产各种产品的厂子,技术工也多,而且技术好,可就是有文化的人少。那些在温州打工的大都来了好多年,有的连名字都不会写,可就是会技术。好多的老板都是大老粗,自己也不认几个字,可就是钱多,所以他们希望有文化的人来帮助管理厂子。有的老板就蛮干,那些工人受不了,都跑到别的厂去,有销路管屁用,搞来搞去,把厂子搞垮了。我们的老板比别的老板眼光看的远,以后你们慢慢就知道了……” 小波说:“这么说我们是真的可以搞定?谢谢你让我们了解了这么多。初来乍到的,要是真的应聘成功,以后我们要向你请教很多呢。” 保安很客气地给他们指路:“你们从院坝过去,进了大厅上三楼。” “谢谢!”六个人转身向办公大楼而去。 走到院坝中央时,西峰低声对大伙说:“咋样,说不定我们这几个高中生还会很吃香呢。还是石头他更牛气,初中文化也在广东那边风光。” 丽珠驳斥道:“你这是读书无用论,也是谬论。” 六个人各自填写了一张应聘表格,交老板一一过目。 老板四十多岁,是一个十分精明豁达、又健谈的人。他介绍了歌美丽公司的一些情况—— 歌美丽是一位当时歌坛走红的女歌手注册,交由其胞兄即(老板)经营的民企。“歌美丽”是公司的商标注册名,当初起名的愿景是让“歌美丽”品牌时装女鞋:其美如歌,亮丽生活。 (后来西峰钻研企业宏观策划要义时,明白了歌美丽是出于借助女歌手的人气,升华产品的市场知名度。) 这里的企业一般都在每年正月初相继开工。之所以歌美丽的老板决定要延后一个月才开工,是因为去年年底,公司有几个生产管理人员和开发部的设计师相继跳槽,骨干员工也流失许多,这使老板大为恼火。春节期间老板自我反省:歌美丽在当时拥有八九百人的生产规模,生意也从未走过下坡,为什么还会有人不想跟着这个企业走下去呢?当时以市场经济先锋而斐声中外的“温州模式”,实际上是一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的商机所推动,产生的一种宏观外表,企业家们和企业员工的整体素质与先进的国家、地区的企业管理模式和水平存在天壤之别。但是,温州人的模仿和转变意识是超常的,许多企业家在那时清醒地意识到:要有彻底洗脑的决心。歌美丽的老板就是一例。去年底放假后,他没有一天在家闲着的工夫,亲自驾车到省城杭州,交付为数相当吓人的学费,和老板娘一起参加了由专家主讲的企业高级管理培训。并从上海一家著名企业策划公司请来了一位年轻的企划总监。温州企业家的骨子里有超常的“敢为天下先意识”,不行就学就仿,完善自我。在发展市场经济的初始阶段,由于利益的驱动和市场的不规范,温州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杭州武林门曾经一把大火烧了几千双温州鞋,国家有关部门联合到温州柳市打击假冒伪劣电器。有几年时间内,温州产品的信用几乎为零,也成了“假冒伪劣”的代名词。在痛定思痛之后,温州官方审时度势,开展了以提高经济质量为核心的二次创业,实行质量立市,推进名牌兴业。去年年底,因为害怕来年招工难,老板扣押了全厂员工一个月的工资,由于几个管理人员的挑拨,造成了在一桩市内特大新闻的发生:四百多名员工集体上国道线堵塞交通,要求政府帮助,敦促老板结清当年工资。最后老板全清了员工工资。也决定了企业的重新策划和整改。尽管订单现在已经如雪片般飞来,老板依然决定要延期开工。 上海的那家企业策划公司总经理的开导,使歌美丽老板醒悟:“如果你的企业各方面都好了,员工怎么不会以厂为家,在公司发展?善待员工很重要,公司好,你赶员工走也不会走。采用在工资上的不兑现是不能稳定人力资源的,相反会把一个企业的名声搞的一塌胡涂。”还给 第十九章(1)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当晚,老板和老板娘开夜车赴杭州听课去了。 咏雪把六个人带到厂区各处参观了一遍。最后,很客气地把六个人叫到一块说:“工厂开工还有一个月,厂内食堂也没开锅。今天就我们几个人,我请你们到外面吃晚饭。记住,以后不能叫我咏雪老师,叫我咏雪就行了。把我当你们的大姐吧。” 六个人受宠若惊。 咏雪的平易近人与亲和友善,使六个人一点也不拘束了。但她毕竟是老板请来的高参,大家对她很敬重,暂时也不好有太多的话交谈,就跟在咏雪后面向厂门外走。 穿过厂区院坝时,山凤问道:“咏雪老师,我们几个是不是明天起就算上班哩?” 咏雪很欣赏地看着山凤:“你错了,是从今天开始,也就是今天我开始记你们的考勤了。你不用计较工资多一天少一天的小事,说明你真是实际到位的女孩子,有可能你将来,真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呢。”停了一下,说:“你犯了一个错误,我刚才交待过,不能叫我老师,叫我咏雪。” 说着话到了警卫室。保安向咏雪行了一个礼,递上一本文件夹,说:“今天有十七个老员工来报道了,听说要下月才开工,有的先回去了,说是到时再过来。管理人员有三个打来电话,说是后天一定赶过来。” 咏雪看看站得毕直的保安,说:“以后,不必向我敬礼。昨天我给你们几个保安上课时所说的是,今后,规范了,必须要对来宾和公司老总敬礼,警卫室的言谈举止是企业给人的第一印象。通知所有的管理人员,后天必须到齐,参加这一个月的培训。这些天,你们多辛苦一点,以后这些事都交由行政部办理。” 咏雪把文件夹翻了翻,还给保安,带上六个人去吃饭。 末了,咏雪说:“你们赶车去旅社休息吧,明天把行李全部带到公司来。记住早上八点上班啊。拜拜。” 六个人回到旅馆,大家的心情都充满阳光,七嘴八舌地为这传奇的一天畅所欲言—— 黑毛今天的疑义太多:“搞不灵醒,咋的我们就成功了?” “这叫时来运转。今天咏雪给我们上了第一课,你个木鱼脑袋咋就敲不醒?”西峰拍黑毛的肩膀。 “这也是上课?”黑毛更糊涂了。 小波插言道:“你不懂甭担心,我们几个谁懂了,还不是共同有利?谁也不会撂下谁。” “也是哦。我懒得玩这一桩一桩的深沉。”黑毛点烟。 “嗬,不错,‘深沉’这词,用得牛。”西峰嘿嘿笑。 “笑我?”黑毛把拳头紧出几声脆响:“别惹我。” 西峰说:“你们有没有看见咏雪,天生一副有分寸的微笑,仿佛从来不会改变这个表情。” 小波说:“这种人最难提摸。不过,好像她的心事很重,并不开心。” 西峰说:“何以见得?” 小波说:“从她走路时的脚步,好像拖着的沉重的东西,就是她走的再快,也掩饰不住,你以为呢?” “你高明啊。”西峰翘起大拇指:“吾所佩服者,小波加咏雪也。” “少来文言文,我听了就烦。”黑毛闭眼吼西峰。 “你一旁哑巴着。我和小波商量些正事。”西峰斥黑毛。 西峰接着刚才的话题:“小波,你说得很对。咏雪其人,心事很重。但绝不是她从上海过来接手这个厂的内部整改的工作压力,凭你我今天对她的印象,歌美丽的事,对她是小菜一碟。大有可能是她的私事。” “我们不必要去了解她的来路,但她是真有本事的人,这对于我们要成长和成功都重要,所以我们要虚心跟着她学。难得咏雪和老板能看重我们。可能突然来了六个高中生,对歌美丽公司和咏雪的工作很重要,看得出来,老板和老板娘也高兴啊。”小波其实心里很兴奋:“西峰,我感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确不容易,但获得登山的机会是个关键,有了机会就不怕一二次失败,可以一千次地攀登。” 西峰哈哈大笑:“格言,格言!小波,你发明了一句格言啊,说不定哪次我把你这话写进书里!”呼地掷给小波一支香烟说:“我一直想产生新的格言,可是格言的父母把他们的女儿看的紧,所以除了不停地追求,我别无选择。追求不是走而是跑,跑得快不如跑得好,好得别人想做也做不到。” 小波把烟点了吐出烟雾,笑了:“你这也像一句格言啊。” “你们慢慢地吹牛想格言吧,烦。”黑毛插不上言,把被子扯过蒙了头。 这时门“吱呀”开了。山凤刚刚洗过头发,探进个瀑布飞扬的头来:“呀,你们几个大烟鬼,抽得满屋乌云飘扬哩,还不睡做哪?” 黑毛一脚撩了被子,从床上坐起来:“这两个家伙在谈女人呢。我听了烦哦。” “我们说正事,啥女人女人。这不,你的女人来了,不爱听滚去和山凤睡!”西峰恼怒,黑毛的话还真的打断了他正在揣摸着咏雪其人的思路。 “死西峰,尽说笑话,我找香香姐告你状去。”山凤笑眯眯地扮个鬼脸,带上门走了。 山凤走了,西峰发现了新大陆似地,对小波和黑毛说:“唉,女人哪,最漂亮该是啥时候呢?” 黑毛说:“做新娘那天嘛,你以为我猜不着。” 西峰摇晃着脑袋:“你当然猜不着。” 黑毛想了想,摸摸脑子,说:“不会是洗澡的时候吧?” 西峰笑了:“亏你想得出来。” 小波说:“刚洗过头的时候吧。” “不对,有点沾边了,再想一想。”西峰高深莫测的样子。 小波说:“你不就是刚才看到刚洗过头的山凤,才有此一感吗?我的眼睛可亮呢。” 西峰说:“老大就是老大,说话有逻辑性。可是我的答案不一样呢。我认为是早上梳头的时候。十个女人有九个一边梳头,一边作思索状。是想啥?想的就是昨晚春梦缠绵,要么就是春宵一度的回味。非常希望看见自己散乱的头发和残余的晚妆,而又感到幸福,对于女人只有晨起一刻。” 小波点头。黑毛却扔给西峰一只臭袜子。 哥们沉默了几分钟。 西峰一句自言自语,打破了沉默:“咏雪,永远都是微笑着的。高雅高雅呀,我们以后就叫她微笑吧。” “屁,你个天生的色魔!”黑毛咒西峰。 “不是色魔,是情种吧。”小波附和黑毛。 “还情种,呸,是一只发情的公猴子!”黑毛的这句话把西峰惹火了。 西峰挥着拳头就要揍黑毛,门又“吱呀”开了。还是山凤把头探进门里来,脸色很难看。 西峰就嘿嘿一笑:“山凤,你晓得我打不过黑毛的,我不过是想气气他。唉,正想活捉唐王,谁知秦琼来救。” “还咬文爵字哩,我看香香姐和丽珠是不是出了啥事?”山凤急切地说:“她们俩到外面去卖点水果,我正在洗头未去。可去了快一个钟头了,她们还不回来,我担心死哩!” 哥仨相互对望一眼,惊了:咋办?碰上劫财的,还是劫色的混混哥了吧? 山凤又自责地说:“我还是该早点上楼来说,我以为等等她们就回来哩。” “好像前面的夜市,离这旅馆没多远,咋的这么久不回来。说不定夜市好玩,就多转一会。真是的,女孩子晚上出去多危险。走,看看去。”小波当机立断。 哥仨匆匆出门寻去。山凤也跟在后面来,挽住黑毛的手。 黑毛恼了:“你去添乱,回去呆在屋里别出门。” “你们都走了,我怕哩。”山凤摇晃着黑毛膀子。 “好吧。”黑毛同意了。 香香和丽珠在夜市逛了一会。买了几斤水果,并没有在夜市逗留,而是赶紧回来。不想越走越不对劲,这地方小街道小巷口太多,犹如“井田制”似的。两人心中暗暗叫苦。 两人已经走进了 “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聚居、各开放城市城郊结合部都有、近二十年历史的新生地段——城中村。 当香香和丽珠忘了路,走到这片由低矮的农房、用建筑工地的篾条板和楠竹搭建的一间挨着一间的简陋房集在一起的地方。房顶、墙壁上绷满了各色尼龙布。烟雾缭绕、人声嘈杂,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怪味…… 正想找个人打听时,三四个高矮不一的贼眉鼠目的男人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子嘻皮笑脸地说:“喂,小姐,做生意的吗?多少钱?” 香香和丽珠一瞧这几个就不像是好人。丽珠吓的心口“扑咚”跳。香香胆大,就说:“做啥生意?我们要回旅馆。” “到旅馆也可以呀,多少钱?”几个男人的眼睛不规矩地在姐妹俩身上扫来扫去。 “啥多少钱?”香香莫名其妙地反问。 “妈的,还装蒜,这么晚不是来寻人打洞才怪!”有一个人伸手就掐丽珠的脸蛋。吓得丽珠哆嗦着一声尖叫。 另一个人伸手来摸香香的胸脯。香香不知哪来的胆量,一闪身让开那只肮脏的手,同时甩手一个耳光掴过去,打在那人的脸上。拉了丽珠就没命地往回跑,口里高声大嚷:“流氓,坏蛋!” “妈的,敢打老子?哥们,上。”那挨了香香耳光的男子拔腿就领头追赶。 几个叽叽呱呱嘟哝着: “哥们,追上,抓回去玩个痛快!” “好像是新来的,不是做鸡的那种人吧?” “那不更好,说不定还未开苞哟,哈哈。” 香香和丽珠早已把手上的苹果、梨子扔了。拼命跑啊跑,穿过一条小巷,没完没了的小巷又出现了,而且阴暗,没有路灯。后面的几个人像疯人院溜出来的,咬得好紧…… 香香喘着气对丽珠说:“别怕,有我!快快,边跑边把高跟皮鞋脱出来踢掉,不然会闪了脚还跑不快……” 丽珠也不哭了,几乎和香香同时把皮鞋踢掉了,只穿了袜子,跑的果然快了许多。 后面的几个嫖客都是中年人,还有两个长的膘肥肉满,渐渐地拉开了些距离,可他们并不放弃地紧追着。 到底那小旅馆在哪?姐妹俩更加迷茫了。这时隐约听到前面有很多汽车喇叭的声音。 丽珠发现了救星似的,说:“香香姐,对直往前跑,好像有市区的大公路,众目睽睽下他们不敢乱来……” 果然是条大公路。可是几匹色胆包天的狼,好像并不在乎灯光耀眼人车如潮的环境,还是追了上来……口里居然含血喷人地怪叫:“拦住,这两个臭婊子是小偷——” 稍一迟疑,还真的欲加之罪,难辩究竟。 丽珠示意香香,香香立即大喊:“抓流氓——” 然后丽珠急中生智,向驶过的出租车拼命招手:“出租车,出租车,出租车……” 两人坐上出租车,飞也似地走了。 在出租车上,驾驶员问二人:“要去哪里?” 两人好半天才缓过气来。香香说:“到旅馆。” 驾驶员又问:“什么路,哪家旅馆?” “我也记不清啦。”香香悔恨地敲着自己的头。 丽珠也记不得了,只好尽量说得明白一些:“是很小的旅馆呀,好像不远的地方有一棵古树,上面还挂了个园林保护的什么牌子呀。” 驾驶员说:“这样的地方多咧,你们是不是迷路了?” 香香和丽珠只得简述刚才碰上的倒霉事。 那驾驶员说:“这些地段经常发生各种恶性事件,警察也端了一拔又一拔犯罪团伙,可还是时不时又发生。我朋友的老婆被抢了金项链和金耳环,耳朵也缺了。幸亏你们聪明地想到这办法。可是我总得要把你们送到吧,再想想,有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记。这么晚了,我让你们下车就更危险了。” 驾驶员是个厚道人,就慢了车速,等两人再提供线索。 香香终于想起那家小旅馆所在的路名,于是不到十分钟,出租车就开到了旅馆门口。 小波、西峰、黑毛和山凤,刚好要去寻香香和丽珠,六个人不期而遇。出租车驾驶员收了钱,驶车离去。 香香和丽珠脚上没了鞋,袜子也破了,那狼狈样真像离家的孩子……两个人都犯错似地不言语,伫在那里一动不动。其实她们已经长跑得筋疲力尽了,哪里还迈得动步。 山凤抢先开口问:“你们咋的去了这么久?还打的回来哩。是去市区了吧,真是急死我们哩。你们的鞋呢?” 两个人心里一酸。丽珠忍不住“哇”地扑进小波怀里,嚎叨大哭起来:“我们碰到了坏人呀……” 西峰走上去,安慰泪水满眶的香香:“没事,回来就放心里,慢慢说,啊。” 香香用牙齿咬紧嘴唇,忍着不哭出来,可还是哭出来了,比丽珠的哭声更大…… 那天晚上,西峰文思如潮涌,在日记上奋笔疾书,写下一篇《由‘城中村’引起的思索》的文章。一本正经地念给小波和黑毛听: 每个开放城市都有‘城中村’,是城郊结合部近二十年历史的新生地段。这种地方大都是进城务工的外来人员,他们为淘金和取经,为迁徙也漂泊。因为这地段房租低廉,可以自由。可以把不能赚钱的长辈接进“城中村”感受城市;生儿育女的同时,还合家天伦兼赚钱。像虫豸一样爬行,像落荒狗一样乞怜,大街小巷拾垃圾又如何,反正父老乡亲没看见,反正也算城里人,就是不想回家。两代人外出务工的家多如牛毛,在他乡封妻萌子三世同漂泊并不少见,没有人想在老家呆吗,是乡情淡化,还是无奈?没有他们,一个城市的民营企业只能是几幢空厂房,经济也不可能腾飞;有了他们,市容的脏乱差产生了,一个城市的城管工作和社会治安管理就不能懈怠。毛泽东说的不错,“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同一个母亲,生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儿子来,就像武二和武大。既然有人可上九天揽月,也就有人可下五洋捉鳖。上天下水都有路,人们要凭本事去赚钱,以适应越来越高的物资文明生活。 可喜的经济成果与不文明的社会现象同胞而出: 有个别外来人连温饱也没了指望,又无亲朋可投就豁出去——逼上梁山杀人放火抢劫偷盗,回不了头时竟成职业,某一日和懒惰、游手好闲的资深人渣搅合成帮,黑道泛滥而起,吃喝嫖赌抽大烟,日伏夜出作大案。 卖淫男女说出“笑贫不笑娼”的高论,有钱就是“大姐”,我不是“小姐”;高校前卫男女生以不假的事实呈现——二奶二爷是暂时,“我拿青春赌明天”,自甘堕落,纯我自愿…… 嫖鸡娼鸭中的达官富贾说出:我有钱享受,世间行乐亦如此,管它真善美与假恶丑?有花方醉杜康酒,更喜夜黑登春楼,真个是饱暖思淫欲,自诩“我酷”“我牛”…… “修复处女膜”,一个从破坏到伪装的伦理符咒。是解放还是开放,是战后重建还是再立贞节牌坊? 因家庭老幼和无技能在身,难求不菲收入者说,既然成了不能和原配双栖双出又流落异乡的孤男寡女,遇到了同病相怜的“同是天涯沦落人”…… 而留守老家护老看小种薄田的孤男寡女也如是,等那“走西口”的男人回来,等那“去东吴的孙夫人”归家;等到爆竹更新春了,我的人你在哪里?“钱啊杀人不见血的刀”,你真的一刀砍出了高涨数倍的春运车船费,电话的另一头传来“没钱回家”的无可奈何。“同病相怜”是哪个无情祖先造的词哟,薄田菜圃里真有一个“同病相怜”的人走来了……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高论还是无奈?他们是人,需要登峰造极的生命大宴,需要从短暂一刻的肆意释放,来缓冲多方面的压力,是钱——这条无情的银河啊,淹没游向对岸的他们!他们不是在乎钱、地位、相互索取,他们需要身体和生活的起码内容,冲破了雷池千步,递增了社会离婚率,他们身不由己。 “城中村”以外的邻邦是正版城里人,也少不了被那些把玩网络智慧,使用科技手段坑蒙拐骗所侵袭。密集群居,在一层层叠向空中的一格一格的屋子里,城里人分享着比广袤的乡下糟糕千倍的空气,他们郁闷,去旅游,去亲近大自然,歇斯底里叫喊“环保”。无条件地接受现代化资讯:市场经济、西方道德伦理、“伟哥豹女”人性化生活质量,加入中国特色之中。于是追求新版人生,挑战生理、伦理和一切一切的极限,从“玩物丧志”的典故中幻化成“玩人丧趣”,演绎着青瓜落蒂、试婚、结婚、离婚、再结再离到“再接再厉”的故事,是解放人性,还是构建和谐?人与人之间沟通和诚信就要跨鹤登仙,几近弥留状态…… “艾滋病”和毒品是人类自掘的坟墓,其根源是金钱?还是观念?叹惜老子孔子,两千余年西逝! 诸如此端,绝非少数或个别,如洪水猛兽,殃我中华! 于是乎,教化、开导,从孩子教育着手,从未成年人管起,扶持贫困地区经济建设,关心弱势群体,真乃长期的党国政府大计!…… 第十九章(2)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后来西峰把这篇文章拿给一位市报编辑看了,评曰“有些反骨头”,未能发表。 西峰对香香说:“不发表就不发表,老子就是敢写!” 第二天,春日暖融融地,六个人提着行李到歌美丽上班。 去年的管理人员已经回来了五人,其中有三人是老板的亲戚。咏雪把包括春节留厂执勤的两个保安在内的十几个人集中起来,召开了她来到歌美丽的第一个会议。 咏雪依然永远谦和的微笑,非常礼貌地向大家作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像是按部就班一样给每人发了一张董事长签署的《关于歌美丽中层管理人员整顿集训的通知》。文件内容精短,阐明了作为民营企业的歌美丽要转变观念,摒弃家族式企业任人唯亲和居功自傲的观念,向规范化、现代化过渡,强化品牌战略狠抓质量管理的重要性。并向全公司所有人申明:从即日起,包括老板本人都要服从和配合咏雪的工作安排和人事调度。 然后,咏雪要求大家仔细审读《通知》内容,五分钟后各自发表意见。并且下意思地先离开会议室,独自到外面的阳台上,咏雪两手抱胸,来回踱步。 喳!这无异是一声惊雷,惊荡得人们的心海漾起浪潮。 那些自号多年元老的裙带管理人员皱起了眉头,交头接耳地议论开了: “这小女子是哪里来的高人,这样一来,我们不是都要听她的?” “老板对她这么信任,我看是来头不小啊。” “现在她好像是最高权威,一切都是她说了算,老板也要听她的,我们还是服从吧,到时谁都救不了谁。” 小波问西峰:“你感觉咏雪是唱那出?” “这是受人之托,咏雪如果没有过人之处,老板会如此信任她吗?咏雪对我们几个印象不错,这是上帝的垂青。把握好就是胜利,哥们。”西峰悄声说着,拍了一下小波的腿。 “这还用你说?我是说,我们几个刚到温州,又不懂这个制鞋业的方方面面,咏雪咋的把我们和这帮管理人员一视同仁?还要和这些人一起集训?”小波看不透的事一般很少,但这回真的看不出来。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西峰说。 “去你的。算我白和你讨论了。”小波说:“你看,咏雪现在的样子很像在运筹什么,这神态真的很有个性。” “你是动心了,丽珠盯死你呢。”西峰提醒小波。 然后,西峰也偏了头向窗外望去:正看到咏雪把抱胸的双手慢慢一分开,深深地做了个吐纳,好像早春的空气值得向世界推荐。天上有丝丝云帷,像飘带。 咏雪走进会议室,入座上首位置。依然微笑着,平静地环视一下所有的人,看了一下手表,开始说话:“刚好五分钟过去了,现在请各发表你们的意见。 所有的人都说一番好听的,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意见。 咏雪正要作总结性讲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掏手机来,抱歉地对大家说:“不好意思,大家等两分钟。”转身出门到了外面的阳台上去接电话。 那些管理人员见缝插针地又开始议论公司的事。 小波等六人才不像那些管理人员,他们心中对咏雪心存敬意,因为初来温州就能碰上这个对企业策划有丰富经验的年轻漂亮的老师,能够赏识和接纳他们。所以,大家都目不转睛地透过玻璃窗,瞧着咏雪。 咏雪总是挂着微笑的脸上,露出些许失望。分明看到她掏出纸巾在擦拭戴着隐形眼镜的双眼。 能够注重她的表情变化的当然是小波和西峰,还有丽珠。而香香和山凤,还有黑毛却在称赞咏雪的手机。 “哇,厦门那边和这边差不多,只有老板才有钱买手机,看咏雪多有钱啊。”山凤说。 香香说:“那是的。电话还可以随身带着啧啧,有钱了,我们也买,打个电话多方便啦。” “那电话费,可贵哩。在厦门,你没听服装厂老板娘说,每个月要几百块钱话费。买得起手机还养不起哩。”山凤的意愿很直接,好像是既能享受,又实惠她才会动心。心里想着一个“赚”字,赚得多日子才好过,没得赚,才不是人生呢。 那是手机刚来在人们中间的年月,对于年轻人来说,谁不想拥有一部手机呢。事实上,那时的手机款式又大又不受看,如果今天谁要再拿出来用,真会让旁人笑掉大牙。 黑毛插话道:“我一定要买,我们男人别在腰上,真他娘的风光,像手枪似的。” “说话还那么没遮没拦地粗糙,到时钱用不完了,你买就是哩。”山凤嗔怪地看了黑毛一眼:“你练武的人,还要‘手枪’做哪?”“钱这东西也有用不完的时候?天哪。”黑毛有些绝望了:“那要等到啥时候?” 丽珠就用手肘碰碰身边的小波,轻声说:“喂,好像咏雪老师在接电话的时候哭了呀。” 小波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内心世界,谁也看不准有啥事。咏雪说过,不要叫她‘老师’。” 丽珠连忙捂了嘴,说:“哎呀,我咋的忘了?” “可能是老师这个‘老’字,咏雪不喜欢。她又不老,那么年轻漂亮,才比我们大几岁呢。我们要尊重咏雪,她实际上是我们的老师呢,我感觉我们还不知要从她那里学到好多对今后有用的东西。”西峰道。 是的,由蛹化蝶的过程,尽在咏雪的教化中。 只过了少顷,咏雪依然笑容地进来了。小波、西峰和丽珠却看得出来,咏雪实际上心里很苦涩。 咏雪稍微迟疑了一下,说:“今天以后,你们每个人把以前的工作感想和今后的打算写一个述职报告,在后天交给我。” 看来咏雪心事沉重,是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她决定等其它的管理人员全部返厂后,才开始整改和培训。 晚上,咏雪又邀六个人一同到工业区外面的小餐馆里共进晚餐。小波六人也不推辞,互相递了个眼神,会意一定不要再让咏雪掏钱。 七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厂门。 小波想缓和一下气氛,又觉得自己的话说出了都很正典,没有随和的味,就掐了西峰的膀子一下,说:“你该做哪,明白吗?” 西峰说:“咏雪,我是绝对不会叫你老师的,因为我是记性最好的学生。” 一句话把咏雪说得恢复了乐观的微笑。咏雪说:“我说的你都会照办吗?那我叫你告诉我,你会爱香香一辈子吗?” “不会,因为我会爱她到永久,永久是多久,是要用光年来计算呢,有多少辈子?”西峰笑了。 大家都笑,笑的生动,笑的青春活泼。 香香奇怪了:“咏雪,我们这样叫你感到很不好意思的。可以叫你咏雪姐吗?”见咏雪点头了,胆儿就壮起来了:“咏雪姐,你男朋友在哪?” “哟,小妹子,怕我抢了你们姐妹几个的男朋友么?”咏雪凄苦地说:“我男朋友是我高中时的同桌。从他读本科、硕士、博士到博士后以及到加拿大留学。从高中毕业后,我等了他十年。” 丽珠和山凤发现了咏雪的心理变化,觉得香香不该问这个问题,提醒拉了一下香香的衣角。 香香连忙说:“咏雪姐,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你男朋友那么有本事的人,和他们哥几个真是没办法比的,我不会说话。” “别这么说。他们几个也很优秀,真的。”咏雪说:“你干吗不问我是哪里人呢?” “想问好多呢,刚认识你,有点那个,不好意思啧啧。” “没关系,你想问就问吧,我都会给你们说。” “啧啧,那你是哪能里人哪?你男朋友啥时候回来?才两天时间,你能看出来我是西峰女朋友?” “别问了,让我问吧,咏雪,上午开会时,是不是你男朋友打电话来了?”西峰不让香香再问,自己却问。 “呀,我成了三堂会审的要犯。”咏雪笑眯眯地,好开心:“我不但看出来香香是西峰的女朋友,还看出来丽珠是小波的女朋友,山凤是小黑女朋友。事实都写在你们脸上呢。不过,你们干吗叫陶小黑是黑毛呢,这浑名不能叫的,要尊重人。” 黑毛一直未说话,就赶紧咕噜一句:“村里人从小就这么叫,习惯了,很好的。” “哦”咏雪点头,说:“我男朋友一年后就要回来国了,我和他母亲住在上海。” “他母亲?咏雪姐,你结婚了?”香香问。 “没。”咏雪喜欢香香的直爽和快人快语,亲热地搂了香香,悄悄地说:“大学毕业时,竟有过一次初吻。” 虽然咏雪为那个初吻的回忆而兴奋,但香香还是忍不住说出了一句:“咏雪姐,我感觉十年好长呢,你是咋过来的,会不会很玄啊,要是你男朋友……” 咏雪顿了一下,说:“我在复旦大学毕业后,就开始闯天下了。我男朋友的后来的全部费用都是我支助的。他家里就一个母亲,所以我把这个未来的婆婆早早地接到上海去了。一年后,也就是我在歌美丽完成使命时,他,就要回来……” 咏雪虽然把自己的爱情故事,像吟诗,可是她的爱情鸟会不会回到上海那个期待已久的爱巢呢?六个人为咏雪迷茫。咏雪自己心里迷茫吗? 丽珠想说话了,有了香香,她和山凤哪有插言的机会?就怯怯地问:“咏雪姐,你还未告诉我们,你是哪里人呀?” “你们都猜测看看。”咏雪高兴地拍拍手,像小姑娘般跳起来。看来融入六个人之中,咏雪很快乐的。 山凤说:“上海的吧。” “那还用说,咏雪在复旦大学读书,户口肯定是在上海吧。不过,也不一定。我是猜不准的。有个人可能会一语惊四座,你们先猜是谁?”小波说。 “好,老大发话了。我猜,西峰能猜准的。他是自以为是的作家嘛。”黑毛嘿嘿笑,他和西峰的挑战永远没个完。“别看我貌不惊人,总有一天会笔马踏雁。猜就猜!”西峰才不服黑毛挑战呢。说话时把手中的香烟向前方一挥,酷似唐国强扮演的诸葛亮,拿了羽毛扇指挥千军。 香香说:“啧啧别总是老大老大的,现在咏雪姐才是老大,都要叫她咏雪姐。” “我不是不叫,男子汉总有些别扭嘛。”黑毛说。 “哎呀,干吗客气,叫咏雪就好呀。”咏雪难为情地说。 “叫姐多亲近,咏雪姐热心帮我们哩。叫了咏雪姐,你们男人会变太监?”山凤牛起来了,凶黑毛:“你敢不叫!” 小波说话了:“好,我们哥仨都叫。” 三个男子汉齐声叫:“咏雪姐。” 咏雪微笑的脸变成了关爷脸:“谢谢,谢谢抬举!” 西峰把咏雪瞧瞧,说:“我觉得山凤很了不起,她的话提醒了我,咏雪姐是何方巾帼。咏雪姐为什么要那么热心地帮我们呢?因为,她是四,川,人!”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咏雪,等她裁判西峰是不是会奇门遁甲和周易预测。 咏雪万分叹服:“作家西峰,真是神算呀。” 七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觉到了昨天的小餐馆。大家围坐下来时,小波对咏雪说:“咏雪姐,昨天是你请我们。今天是我们的答谢,也是庆贺!” “是罗汉请观音,客少主人多啊。”西峰说。 “好,我又多了六个弟妹。”咏雪笑眯眯地:“你们刚出来不久,以后要是钱不够花啥的,有困难尽管说,啊,我是姐嘛。看,我在外面太久了,一直说普通话,四川话说的好生硬呀。我昨天就想告诉你们,我听到你们相互说家乡话的那种感觉,真的好亲切。” 西峰说:“咏雪姐,你刚才说又多了六个弟妹,那你在老家是不是还有弟妹?“ “西峰,你将来一定会是个作家的,真的。我发现你观察事物很仔细,而且处处都在思索一些问题。我没有研究文学的天赋,但是我想:一个作家,首先该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思想家。我告诉你们,我的家庭状况吧。”咏雪接过丽珠递过来的一杯开水,吮了一口。 “我家在南充市郊的地方。我考上复旦大学时,家里交不起学费,父母东借西凑,还贷了很多款……我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因为我上了名牌大学,他们都只读了初中,就到广东打工去了,挣了钱给我这当姐的读书。好在他们都结婚生子了,小家庭也过的宽裕。我总算本科毕业了,只好身不由己地卷进激流涌进的经济大潮中。算是有些出息了吧,我却没有好好地报答父母弟妹。我把收入花在男朋友的求学路上,还有我的青春,总算要告一段落了,哎……” 咏雪吮了口开水,说:“看到你们,我其实就想起我的弟妹来,他们小小年纪,又没文凭,不知出去受了多少苦。”咏雪把隐形眼镜取了下来,掏出纸巾擦拭着,心里沉闷了。 香香说:“咏雪姐,你熬出头了,再过一年,你就要在上海做新娘了,到时我们都去给你贺喜!” 咏雪听了香香这句话,赶紧扔了手中的纸巾再掏出一张揩眼睛,然后把隐形眼镜重新戴上。 西峰若有所思地望着咏雪,摇了摇头。 上菜了,大家一边吃,一边说着话。 咏雪说:“从我第一眼看到你们六人的应聘资料,我的第一反应是,只收下两三个人即可,绝不能全收,因为,有一天,你们会跳槽的。你们不仅是可树性很强的人,而且是小集团意识很浓的人,就是说,你们既然一起来,就会一起走,到时,接纳你们的企业就损失惨重。这是我的经验,这也是企业人力资源必须要把握的优化组合和异化结构。但是,我的使命是把这个企业规范化就行了,然后我就要离开。而一个企业需要的是长期跟着它发展的员工。所以,我要研究每一个新进的人,估计他们在这个企业能够呆多长时间,以及什么样的人才适应这个企业。可以这么说,在家族式企业中,有能力又和业主无裙带关系的人,是很难长时间混下去的。我来接手策划的前提就是向老板借权,在我策划和整改期间,连老板本人也无权插手,否则免谈。” “要成功地改造一个企业是不容易的。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我无法开展工作。往后你们会看到我的很多手段,这是我的专业,也是我的工作,说直接点是我的饭碗。现在我给你们讲的这些,以及我在歌美丽的每一个举措你们都要学习和领会,以后会大有用处的。” “这些道理,我是不会在培训的课堂上讲给所有人听的。我会根据你们的所长,培养你们。我除了板着脸为企业大局做事,还需要朋友,我在温州希望天天有乡音听见,我们有缘,明白吗?” 末了,咏雪特别关照:“以后,有其他人在场时,千万不要和我讲四川话。” “金石之言,掷地之声。咏雪姐,我们敬你。”小波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我们明白,在今后的一年里,比上三四年大学收获更多,因为有你!” 大家都举了杯,和咏雪的杯子碰在一起:“咏雪姐万岁!” 第二十章(1)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从小餐馆出来。咏雪买了些水果。回到厂里,咏雪邀请六个人到她的房间去玩玩。 哇,六个人惊呆了。咏雪住的是一个标准间,以前是老板和老板娘的卧室。如此优厚的待遇,让小波等人啧啧感叹,这说明咏雪的身价在老板的心目中是何等的档次。里面全是现代化装簧、家电、起居设施一应俱全,十分雍荣华贵。这对于几个鸡爪山民的后裔来说,简直就是皇宫。 咏雪把那家庭影院的视频音像打开让大家观看,然后小心翼翼地给每人削一个红富士苹果。 仨姐妹要争着自己动手,觉得这样不好意思。 咏雪说:“客随主便,我是姐嘛。” 然后,咏雪把音响关小了些,说:“想不到我会碰上你们几个,不过,说实在的,我虽然只年长了你们几岁,可也是阅人无数了,你们是我最钦佩的老乡。从山旯旮里能走出这样的青年人,真是不可多得。” “咏雪姐你过奖了,我们实际上很茫然。不知以后会咋样,我们那里的青年人都跑到外面去了,我有个初中同学在广东还混上个主管,回来还建了幢全乡少有的楼房……”西峰忽然想起石头来,说:“有时我想,我们是不是出来闯迟了。” 咏雪把那苹果皮削得像一圈圈匀细的飘带:“没有的事,只要是龙,啥时候醒过来都可以翻江倒海。西峰,继续做你的作家梦吧,一边做,一边要学策划,做企业文化宣传方面的工作,先在行政部学学管理,做做企业员工的思想工作,以后要多学点市场方面的企划要领,这样可以积累生活素材。香香是个善良灵巧,是直性子的人,以后一定是个贤妻良母,可以帮助西峰走过看似枯燥的创作生涯,眼下要学习生产枝术,成为技术骨干。” “小波是既要学技术又要学管理的,先到生产现场做资深管理人员的助理,因为你想当老板,而且你的英语水平不可废置,以后还有做国贸交易的机会。丽珠有一个教师妈妈,熏陶出传统的淑女性情,气质很好,可以学学办公自动化方面的许多东西,学会财务和内务处理,同小波齐头并进。” “黑毛很霸气,忠厚,我看你的性子可能有些暴,以后要改掉。你在厦门做过保安,暂时就先做保安吧。我看过公司的几个保安的资料,以后还是要另招退伍军人,别小看一个公司的保安,那是门户,是第一窗口。山凤先去学生产技术,从资料上可以看出,做技术工的工资很不错。以后的山凤,可能是个生意人,因为你很有经商头脑,加上有黑毛,你们的生活也会比别人逊色。” “这是凭我的设想给你们的策划,基本上你们以后就会是这样发展的。这样一来,你们分则,可以独立,走到哪里也可以独挡一面;合在一块,依然是坚不可摧的。要是各自都做到位了,你们六人组合,就是一个公司的雏形。” 咏雪说了一大段话,好像也有些渴了,轻轻地咬了一口苹果,继续说:“我在来之前调研了歌美丽的全部资料,改造它,我志在必得,我也希望你们是我这次歌美丽之行的重要合作伙伴和参谋,当我全面收兵时,你们六个都成长起来了,可以在这个城市闯天下,甚至可以到任何一个城市闯天下。我预感到,你们到时候,是不会留在歌美丽的,但是,这不能说出口来的,晓得么?” “公司在这一年内会全面整改,要长期限拉网招聘人才,你们可以从很多人身上触类旁通地学习。学习很重要,是一辈子不可满足的事情。每个人都要学会与人沟通。沟通是至关重要的,可以掌握别人的思想动态,它实际上是在研究别人。因此沟通对于我们想去和别人沟通的人,要掌握好分寸,有的东西是不能暴露的,这也是沟通的弊端。” “你们都没有使用电脑的经历,接下来公司要增设八台电脑,你们都要积极地学,现在已经是电脑时代。尤其是小波和丽珠,还有西峰,你们要把这件事记到心里去。你们在乡下读书,从你们高中时代的时间看,还未开设电脑课,这是一种遗憾。比如西峰吧,你要写稿子,现在已经不称‘爬格子’了,而是敲键盘。” 咏雪不仅是企业策划高手,还是预言家,她的话在后来的日子里,全部应验。 那个晚上,六个人聆听咏雪的谆谆教诲,直到深夜。 所有去年的管理人员全部回到公司,咏雪开始了她的整改培训计划。这天是整改前的动员讲座,老板夫妻俩也从杭州赶回公司参加。 咏雪在用早餐的时候,再一次提醒六个人:“学习,不全是学习一堂讲座的核心内容,更重要地是学习别人展开工作的步骤和思路,甚至包括说话技巧,这也是学习做人的道理,做事先做人。对于规范一个企业的内部机制,有利于生产计划的实施和质量的稳定,以及全员的心态,这些我都游刃有余。接下来我会很忙,没有专门的时间来点拔你们了,你们也很忙了。你们资智不差,要‘悟’,真知是悟出来的。” 咏雪说到这里,不经意似地瞅了一下小波和西峰。小波和西峰对视一眼,心里明白:咏雪有些话虽然是说给大家听的,但也是专门说给他们俩听的。一种对传道者的敬仰之意,在二人心中深深地根植下去。除了努力,二人别无选择。难得慧根也难得苦心啊! “世界上能够成就百年的企业、能生成就百年的品牌都是很少的。当企业内部良性循环了,那就是企业文化的形成。这时的企业行为是团队的行为,所以凡是人留下来的印痕就是文化。企业文化是创建和描述。而另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销售网络和市场口碑。生产目的是销售产品,赢利。所以企业策划还有一项非常艰巨的工作,就是传播商品文化,推进广告战略,在竟争的夹缝里寻求阳光大道。这就是炒作一个企业的知名度,有时甚至要通过策划制造新闻。” 咏雪对于西峰算是少有的折服。西峰通过这几天和咏雪的接触,为她出口成章的学问和睿智,以及哲理、现实的独到见解,佩服得五体投地:“咏雪姐,理解,你要点拔我们几个凡夫俗子羽化成仙。” 西峰这句话说得大家都被牛奶呛了,眼泪都流了出来。 香香拧了西峰一把:“真是的,笑死我们啦。” 西峰对咏雪说:“咏雪姐,你所讲的在企业管理方面的知识,书上能不能找到?” “这方面的书我读了不少,而且从事这个工作已经六七年。当年我的毕业论文也是这方面的内容。不过,现在你们听到的都是我的工作经验,随口谈谈。我也没时间和精力来著述,任何一门学问都是无境界限制的,所以书上的东西永远只能参考,新的结论在实际工作中会不停地总结出来。”咏雪说完,站起身来:“我们上班去吧。” 小波说:“今天,包括老板在内的人都要听你的讲座,可是你还没准备啊。” 咏雪说:“我从不为上课准备,临场发挥吧。” 会议室里面片寂静,三十多位管理人员济济一堂。老板作了短暂的讲话,并把咏雪介绍给大家。 咏雪伫立在讲台上,真是现代版的穆桂英。让人强烈地感受到她的叱咤风云和绰约风姿。所有人都心存敬畏地望着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讲师。 咏雪的开场白既大刀阔斧,又恩威并举: “各位同仁:你们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咏雪这次来歌美丽公司,要对我们企业内部进行为期一年的全面整改。希望和大家一道,共同学习。” “改革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是一种观念的转变和更新,是要打破旧的程式,建立新的平衡。所谓改革,是改变、革除。‘革’字通常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叫‘命’,我们的先辈经过了多少年的努力,才革命成功,而我们的企业要在这一年内‘革命成功’,需要各位的通力协作。公司的发展,需要这样的历史性举措。” 这时,老板和老板娘带头鼓掌,全场院响起掌声。 咏雪的嗓音不是很大,却干脆利索,连尾音都没有,是真格的铿锵玫瑰: “我从上海来,在歌美丽没有亲故,但大家都是我的新朋友。我会公正公平公开地处理所有事,以公司的发展大局为重,所以,任何人都要打消在我这里讲情面的想法。如果你只是在歌美丽得过且过地混事,不思进取,纵然是董事长的亲贵,我也会请你走出去另谋高就,谁也救不了,当然你自己救得了自己。如果你屈才,我会给你升职加薪,如果你不能胜职,我会给你调换和降职。如果你有可树性的人,我会给你一个发展的平台。这是优胜劣汰的时代,只有顺应、学习,才能生存。我希望大家记住刚才董事长的话:在这一年内,咏雪有最高权力。” “这一个月的培训,我会给大家主讲很多相关层面的知识。并且要建立健全各种厂规厂纪。去年的各部门主管要把全部的工作内容提交上来,所有人都要把在歌美丽的工作总结写出来交给我。谁在工作总结中提出的问题越多,视为对整改的重要奉献,要作为绩效考核的主要参考依据。” 咏雪说到这里,用手指按摩了一下喉部。 香香和丽珠对视一眼,看看饮水机正好在身边不远,就说:“我想给咏雪倒杯水,递上去。” 丽珠说:“嗯。”比香香行动快,轻脚轻手地走过去,用纸杯“滴滴”盛了,送到讲台上。 咏雪感激地看了丽珠一眼,轻声说:“谢谢!” 下面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几个青年人也是咏雪从上海带过来的吧?” “是的,他们总是在一起。” 咏雪吮了一口水,用微笑掠过全场,顿时没了声音:“现在,我们来探讨一个问题——” 咏雪往上方挪了一步,拿油性笔,在墙上的白板上,写下几个娟秀的行书字:企业管理人性化 “各位,我在读大学时,和一位著名的教授探讨过这几个字的内涵。今天在这里,想把我这些年来,做企业策划方面的一些心得,说出来和大家共勉。“ “我们是在做企业,企业如宗教,是有缘人结合在一起的团队,是团队的力量撑起这个企业的品牌向成功迈进,向市场纵深发展。” “什么叫企业。许多专家都这样阐述过:‘企’是由‘人’和‘止’组成的,就是说企业因‘人’而存在,无‘人’而中‘止’,可见企业要经营好人脉,还要以人为本,即人力资源的管理技巧。这些都远远不够,我在毕业论文中,阐述过一些自己的观点,在后来的工作中,也实践过——”咏雪说到这里,向背后的白板移近一步,大大地写上了“企业”两个字,回过头来说: “我们的祖先造了这两个字,赋予了它特殊的含意。看这个‘企’字,左看右看都像一幢房子,房子是生活和工作的地方,是家的所在。就像我们歌美丽的全员一样,我们有了以厂为家,有了和这个企业荣辱与共的主人翁精神,这个企业才能够生存,才能够在激烈的竞争中走向辉煌。所以,我们要有人性化的关怀和健全的管理制度。大家看,‘企’的上面是个‘人’字,这是一个两腿分开在行动的人,说明企业需要勤勤恳恳,有前进意思和前进行动的人,而不是这样的一个懒惰休闲的‘亻’。这种‘亻’,是乎只有一只脚重心着地,很容易倒下去,幸好有‘木’的支撑,成了‘休’息的休字。休息虽然不一定会灭亡,但等同‘下课’——就是炒鱿鱼——这是指员工,老板不需要这种人在企业里。那么,如果一个老板是这种‘亻’,不思开拓进取,就会使企业倒闭和破产,成不了大气候,成不了成功的企业家……” 咏雪循循善诱地在白板上划出各种助解标记,写下各种概论名词。出神如化的精彩讲座,再一次博得经久不息的掌声!那天咏雪口若悬河,深入浅出地一气讲了一个上午。让在场的人收获甚多。打那以后,所有的人都对咏雪肃然起敬。 咏雪招贤纳士,充实了正规化的歌美丽,使各部门的工作得以有条不紊地展开。却也清除了好些素质低劣的管理人员和员工,包括董事长的亲戚。 约摸过了三个来月,咏雪有一次和姐仨去发廊染头发,无意中从丽珠口里打听到,他们六个在厦门已经同居的过去。 咏雪表示深深的自责。当天傍晚拿钱叫黑毛和司机出去,在附近租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并买回些水果、零食、饮料之类回来。当事情办妥向咏雪交差时,黑毛问咏雪为哪办了这档子事,咏雪笑而不答。只要求黑毛转达他们六个人,晚上下班后到她房间里有事商量。 晚上,咏雪内疚地对六个人说:“这几个月来,你们很辛苦,今晚大姐请你们来快乐快乐!” 大家都喜出望外,高兴地说呀、笑呀、吃呀…… 咏雪看着大家的高兴劲,眼角沁出几粒不易查觉的清泪。她把旋转彩灯打开,放了音乐,说:“你们都不会跳舞吧?姐今晚给你们露一手,教你们学一学。虽然不一定马上学得好,以后有空我们再继续学,好吗?” “好呀!”姐仨高兴地和咏雪拥抱。 咏雪给大家表演了各种各样的舞蹈,跳得柔美舒展,跳得如醉如痴,然后娇喘吁吁地对大伙说:“姐我在读大三时,还得过院校的比赛大奖呢!现在我要教你们每个人都学习一种在维也纳被称为舞蹈之王的华尔滋。如果你们进入上流社会,有的场合要真要会一点好呢……” 姐仨都跟着学跳,哥仨却难为情。虽然那节奏欢快,舞步优美,可他们总觉得和咏雪姐这样手臂环着旋来旋去,不太好…… 咏雪邀请小波西峰黑毛,三个人说:“不学,学不会的。” 咏雪看出哥仨的顾虑了,灿烂地笑了,说:“没关系,她们会了,以后还可以教你们几个哥们。” 小波看着咏雪和山凤跳得起劲,忽然感到他们哥仨这样子有点不给咏雪面了,就说:“咏雪姐,我也学学。” 咏雪一步一步耐心地教小波华尔滋舞步…… 末了,咏雪说:“我枉自是你们姐,这么久我都看不出道道来,我向你们道歉,做姐的对你们关心不够。凭现在你们在公司的地位,还不能给予夫妻房间的待遇分配,再说公司也没有房间了。我经常在给你们讲企业管理人性化,自己却没有关心好你们几个弟妹。” “黑毛去租的那套房子,你们六个人明天搬过去做吧。你们刚出道,哪有余款?再说你们都刚买了手机,手头上更紧,还要买些锅碗瓢盆啥的。所以,我首付租金的事以后也不必还给我,算是做姐的一点心意,要当我是姐,就不要见外。不过我有空会过来吃你们做的家乡口味哟。” “咏雪姐,你为哪对我们这么好呀!”丽珠知道自己无意中漏嘴说了厦门的生活,咏雪得知后才有此举。丽珠和咏雪抱在一起,眼泪都流出来了。…… 咏雪雷厉风行,终于在一年内使歌美丽达到预期整改效果。得到歌美丽业主的首肯,也和许多员工建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歌美丽整改之行进行到十个月时,咏雪的上海策划公司的老总来歌美丽看望咏雪,并给予她嘉奖十万元。咏雪就要全胜回沪,但她的心底并不快乐,六个人都有所查觉。虽然说咏雪永远都是微笑的,但现在她走路的步伐好像越来越似拖着千钧。 有一天,小波听到几个本地藉的管理人员和员工在说相关咏雪话题。小波是六个人中唯一能全部听懂温州话的人,他的语言细胞并不仅限于英语方面的了得。那些个人以为小波听不得他们的叽哩瓜啦,但小波已经听懂了——有些被咏雪勒令出厂的人员在外面预谋,要在咏雪走之前报复她。小波只是一个车间主任的助理,还人微言轻,他知道本地人是惹不起的。知道了这消息后,他无法明目张胆去向这几个人深究消息来源。就把这事悄悄地作了些防范安排。 小波要当保安队长黑毛密切注视:咏雪出厂门买生活用品或去他们六人的住处聚会时,绝对不能一个人出厂,犹其在傍晚或深夜。如果黑毛下班了,要关照其他保安,咏雪只要步行出厂门,就要派人护送。并对几个人都说了此事,也对咏雪说了。小波要大家多长个心眼。 咏雪有一天来到行政部,见只有西峰一人在,说:“你的电脑里有好多新的词组,有的古里古怪的,好生僻呢。是一部作品中常用的词组或人名吧,这样输入会快些,是个妙法。” “你的qq上的个人设置,写的好精彩,可见一个才子的伤感:我一直认为,我是天生的鬼才。可是我的命运让我的日子一直不好过,所以不能少年早慧。时光如水,跋涉蹉跎。通往文学殿堂的路啊,峥嵘坎坷,所以我也没有仅为文学而活;在更宽领域,也曾也正在弹奏八方七弦而风姿绰约!本乃大地骄子,岂能久困荒岛?”咏雪居然能背出来。 西峰大惊:“咏雪姐,你咋的在我的电脑上随便乱看?” 咏雪说:“你啥时候提防过我,我是你姐呢。你在搞文学创作?别生气,在我心中,你已经是个优秀的作家呢。” 西峰话一出口,觉得刚才那句话,对咏雪极为不礼貌。事实上,对于电脑办公的所有知识,咏雪是手把手教会了自己啊。当初咏雪教西峰要规范练指法。西峰从一开始就急功近利,只要看到显示屏上不断出现随心所欲的准确内容就行,并不管指法正确与否。他的眼睛既看屏幕,又看键盘,有时一只手也在打字。他很不耐烦按规则操作,在十天内基本上能熟练地用五笔字输入,这当然是他文字功底深厚所致。 咏雪责怪西峰:“你的速度再快,也没有正规指法理想。不过也罢,你又不是专门做打字员的料;你是作家呢,思路快就快打。思路慢,十分钟也不打一个字。” 西峰却说:“对。这是我的专利发明,叫西峰滥打输入法。” 这时,西峰毕恭毕敬地站起来说:“咏雪姐,本来你是可以看的,我不该对你有秘密的。你使我从此以键盘代笔,就像人生的再造!只不过,我写的东西,没有定稿是不想给人看的,我以前用笔写,未定稿,香香也不敢看的。你是例外,你可以看的,你……” 第二十章(2)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咏雪拍拍西峰的肩,坦荡地说:“我没有作家朋友,不过,可能任何人都会有你这种想法,未写成不示人是对的。现在我告诉你,我并没有看你写了啥文章,也不知你放到哪个软盘里的。昨天,你电脑未关,我顺便在你的电脑上打了一个通知。你的qq在线,我是看过,未经你的同意,我向你道歉。来,姐现在教你如何设置电脑的开机密码……” “咏雪姐,对不起。”西峰像个犯错误的孩子。 “说见外的话了,我也想造就你们啊。”咏雪说。 末了,西峰就把自己新的构思,才写好一半的作品打开给咏雪看,并站一旁解说后面的情节发展安排。 咏雪听后连连点头:“好极了。但是我认为,你这文章的标题是不是太老土了?” 西峰好像很恼火,说:“名作家池莉写了一本卓有广告招揽水平的书,奇怪地贯了个名字叫《有了快感你就喊》。我崇拜的贾平凹,有一本被‘誉’为黄书的《废都》却获了法国费米娜文学奖。这条道上的事是怪味胡豆,自古‘无奸不成戏’,这奸不仅是和正面对立的‘坏蛋’,也是爱情也是‘性’。人们弘扬爱情的真境界、可歌可泣的雪月风花,憎恨肉欲直接的犬马声色。人们都在乎使人类生生不息的‘性’,却戴副假面具称‘无耻’。作品质量好了,才去考虑市场吧,难道非要我以一个不要脸皮的骚人,去营造读者‘同盟’?有时我想,要是有人把书名和笔名都叫了“下里巴人”,却写出“阳春白雪”的内容,那才是绝代风华也。” “你的悟性极高,很难得的。你的骨子里很固执。”咏雪盯着西峰的眼睛,说:“还有啥妙论,说给姐听听。” 西峰说:“咏雪姐,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我是胡说八道,你不要介意我的偏激。不知有好多人续写过《红楼梦》后二十回,是探索还是借曹雪芹老先生的光?枉自一本正经地分解“红学”要义。为什么没人能写出真正的当代第一才子书,让后人也去研究“新的红学”?这是不是墨客骚人们不及古人的愧疚?曹雪芹老先生一定伫立在南天门的凉亭抚须悲叹:这帮后生怎么这么差劲,前有我曹古人开道,后无学生来者,老夫空前绝了后哦!”……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哥们姐们一见到西峰常常一个人吟哦、叹息或作沉思状,都会诵那四句西峰qq语录: 一心二用不容易 只为砺志破云天 笑骂寒窗憾迟慧 何时提笔过千山 一天,六个人正在吃晚饭,小波的手机响了。 小波一看是咏雪,连忙接听。 电话里传来咏雪忧虑的声音:“小波,我被四五个身份不明的人一直跟踪,我就在东街的人本超市二楼,不敢出门来。他们在一楼里贼眉贼眼地盯着我,我怕呢。现在还未对我咋样,是报警还是你们过来一下?” 小波果断地说:“我们马上过来,你不要正面交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从超市里出来。其它事,我会安排!” 小波呼地站起来,指着黑毛的鼻子骂道:“你混蛋!快,咏雪姐被人跟踪,在人本超市二楼,我们过去。” 黑毛把筷子一搁:“他娘的,我都吩咐过了,叫他们几个保安要跟随咏雪姐出厂门的!” 六个人踩着自行车急奔人本超市。西峰通常是坐自行车后座,由香香拖他,小波就一边踩自行车一边叫西峰通知厂内保安,只留一人守厂,其余人火速增援?” 黑毛的自行车载着山凤冲在最前面,听了西峰的话,说:“还报个屁,快!警察,有我们快?你写小说还不晓得,警察都是事发后才赶到现场,屁用啊。” 西峰总结道:“对,自救才是保险有效的办法。” 六个人把自行车靠在超市门口。小波说:“你们三个女娃就在门外守着,等厂里保安并准备报警。我和西峰先进去接咏雪姐,他们和目标只在咏雪、我和西峰身上了;黑毛稍后再进去,有动静时,黑毛可以在他们背后出奇制胜……” 果然,那四五个混混,已经上了二楼,向咏雪走过去。 咏雪一下子和小波西峰打了个照面。小波示意咏雪赶快向这边过来,下楼。 咏雪会意,依然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了几秒钟货架上的商品,待那几人刚到身边还未站定时,咏雪突然快步下楼。小波和西峰让过咏雪后,猛然改变方向由上楼变下楼,把那几个生生地隔开后面。 那几个人骂道:“不买东西,还上楼,快点!” 那楼梯口本来不宽,小波和西峰故意放慢了脚步。小波回言说:“各走各的,管什么闲事?” 那几个正要发火,却已下完了楼梯。就急赶过去要包抄咏雪,不想碰上一个穿保安服的黑毛大汉跟着咏雪背后。 这样大家都出了超市入口。黑毛突然转身说道:“你们几个想干吗?” 那几个人心中奇怪了:分明看见咏雪一个人进了超市,怎么会多了个保镖? 可能那几个人见黑毛只有一人,也不惧怕。中有一人说:“管你鸟事?” 咏雪早已被仨姐妹围在中间。 黑毛才不管人多人少呢,见这外面还空旷,就大吼一声:“老子特意来管这鸟事!”挥拳就打,硬是让几个人近不到四个女孩跟前。一分钟不到,就有三个混混栽倒在地,其中一个额上吊了一个青包,鼻血直涌…… 这时厂里的保安也赶来了,咏雪身份等同老板,保安保不住公司高层管理的安全,失职不轻啊。他们都是咏雪招聘过来的年轻退伍武警。那三四个保安来了,更不答话,只对黑毛说了声“陶队长,留给我们吧”,就三下五除二生擒了另外两个。 这时,老板也驱车过来了,他听说有人想暗算咏雪,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报了警。警察也随后而至。 所有人都到派出所做了笔录。小波在派出所做笔录时说的在情在理,并一力承担是他一手策划的非常营救行动。警方并未责怪黑毛先动手,还感谢厂方的保安和正义群众,阻止了一场恶性绑架事件。那几个人也供出了主谋,于是这事交由警方处理。 在外务工的资深民企管理,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那是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有的感受。那就是:在南方开放城市的民企里,如果你做一个千人以上的工厂生产厂长,绝对不亚于在本土做一个几万人的行政乡长。因为,“打工族”是南腔北调的声音,是南来北往的浪花;当他们以不同的生活习惯、不同的文化素质、不同的道德品性等千百个不同,而密集在一幢厂区的时候,其管理难度是难以想象的。 温州也是沿海最容易遭到台风袭击的城市。台风将至,媒介大力宣传市府紧急防台预案。这一天傍晚,台风又一次登陆温州全境了。台风在玻璃窗外吹得怪叫连连,倾盆大雨下个不停。 永远都是微笑的咏雪,在这一天也经受着人生的一场灾难深重的台风。 公司上下的人都处于防台紧急状态。暂时留在员工宿舍不能回出租屋的姐妹仨,心里惦着咏雪。就冒着危险打开宿舍门,跑到咏雪的卧室门口敲门,发现门却没反锁,一推开,大吃一惊:咏雪的伏在书案上,微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清泪…… “咏雪姐,你咋的?”香香和丽珠、山凤简直不敢相信,咏雪也会哭,而且哭的这么伤心。 平时多么快乐的咏雪啊,再也承受不住心灵的创伤了!这也许是咏雪的大意,忘了反锁,也许是命运的安排,让几个老乡终于洞悉了一个坚强的女孩,那脆弱的心海。 咏雪没有掩饰,也无法掩饰了,一把抱住三姐妹,呜呜地哭啊哭…… “哭吧,咏雪姐,哭出来就会好受些呀……”丽珠的眼泪也流出来了,跟着咏雪不明原由地抽泣。 “咏雪姐,我们都晓得,你一直都不开心的,可是我们都不便问,怕问了你会更加不开心。其实我们六个人,都好想好想帮你哩。”山凤摸着咏雪的头发,伤感地说。 香香不知如何是好,说:“咏雪姐,到底出了啥事啦,你就索性全告诉我们吧,姐妹一场,有啥不能说的话?” 咏雪也下意识地克制了好几次,但依然涕泗滂沱…… 也许咏雪真的愿意把全部告诉大家,但她的情绪和伤心程度,已经说不出来一整句话了。她几乎全身都在颤抖,用手支着书案站了起来,对香香她们点点头,猛然转身扑向房门。当咏雪踉踉跄跄到了阳台上,三姐妹才明白过来,一起跟上去,扶了咏雪站在阳台上…… 市区市郊全部限电拉闸,只有少数几颗要道口的路灯在风雨交加中闪耀。夜色尽在一片混沌中,空中的电线伴奏着台风的肆意和狂掳。可怜的树们无法履行装点城市文明的重托,经不住这风这雨的摧残,或被拦腰折断、或被连根拔起、或弯腰鞠躬、或碎身数段而尽瘁…… 台风级别稍有减退,但依然有推人之势。那倾盆大雨却已经不再是倾盆之势,而是天河决堤…… 香香说:“咏雪姐,你想淋个透,才痛快吗?好,我们都有陪着你!”尽管近在咫尺,香香的嗓门也不小,还是抵不住风啸雨哗,她们只知道香香说了句什么。大家都下意识地紧紧搀在一起,不再说话。在台风中说话。呼吸是很困难的。 四个女孩并肩负站在阳台上,接受天河决堤的洗礼。如一幅粗犷而寓意的水墨画…… 雨歇风去,四个人全身淋漓尽致地让大自然冲刷了个遍。虽然快乐和忧伤都是冲不走的记忆,但是接受台风考验的过程中,充满有关心有爱戴的团队力量的感召和呼唤,咏雪的心情平和如静水了,开始悠悠地把她的苦衷给姐妹们述说: “我的爱情失败了,这也是我做人的失败。说实在的,我好羡慕你们三个小妹,和相爱的人厮守在一起,多幸福啊。我的男朋友,应该是在读初中时,我们就蒙蒙胧胧地恋爱了吧,那时都没有明白地表白,也不懂表白。我们却默默地认为对方是自己很重要的那个人,他那时就像哥哥一样护我,甚至为我和同学打架,和老师顶嘴。到了高中时,居然无意中被命运巧合,一直同班三年,同桌一年,你们是可以想见情窦初开的我,那时有多快乐。我们都是南充的一所重点中学里的顶尖优秀。后来,我考上了复旦,他也上了北大。上大学之初,我们互相明确地表白了以后的恋爱关系,同学、家人都知道这事。大学毕业前夕,他从北京来上海看我,我们第一次拥抱,第一次吻,但是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吧。后来我早早地出来工作了,他的家庭比我家更穷,我一直支持他继续深造,留学,直到攻读博士后学位……” “当我从上海来温州,接受公司重托,整改歌美丽后,从加拿大不断地传来他感情在裂变的信息,他甚至怀疑我哪有本领弄来哪么多钱供他的学业。我并不怀疑他的人品,但我可以准确地分析出他身边有了一个可心的女孩。我感到朝夕相处对于感情是多么的重要。这不能怪他,都快三十的男人了,在异域奋斗也不容易。我几乎是等了他十年啊,对于我一个女孩,我多不容易,我情何亦堪!”咏雪热泪盈眶了。 “我是个知识女性,是善解人意的。这些年有多少男生追我被我回绝,可能就有多少好女孩追他吧,可是他就没有我的这种坚持吗?”咏雪失望地瞧姐妹们,想得到答案。 姐妹们早已为她的爱情故事以泪洗面了。 丽珠几乎要放声大哭了,以抽泣的声调,安慰咏雪:“他是在撒谎,就要学成回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不会负你的。他是故意开玩笑的呀。” 咏雪说:“谢谢你善意的谎言,好妹子。如果是那样,他不会怀疑我给他的钱的清白的。他刚才打电话来,口气很认真坚决,说要回上海结婚,新娘不是我,要我成全他……” “那你不能答应啦。”香香急得直揩眼泪。 “就是,不能答应。十年,不能这么就算哩。”山凤说。 咏雪脸色惨白,轻声说:“我答应了,要爱,就不怕伤痛。” 再过几天,咏雪就要回上海了。咏雪可能有自己的想法,怕小波哥仨会到上海搅了那个负心汉的婚礼?!咏雪要三姐妹在她走之前,不要告诉小波哥仨。 咏雪其人,有人会为她不守诺言吗?如果有,也绝对不是鸡爪山民的后裔,不是桃李湾的青年人。 咏雪行将启程,歌美丽的董事长在温州有名的王朝大酒店,举行盛大宴会,为她饯行…… 下午,咏雪在公司广场发表辞行演讲,然后和所有的人握手道别…… 咏雪和六个人辞行时,表示了不一样的方式:和他们每一个人紧紧地拥抱。谁也不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啊。师生之谊,老乡之情,兄弟姐妹之义,一切尽在不言中! 西峰忍不住,代表大家说话了:“咏雪姐,一路顺风!大上海是个了不起的地方,是中国的龙头。解放的时候,我们的老乡陈毅元帅就是上海的第一任市长。你看,在大上海做父母官的,就有能力做国家政要呢。回去吧,那里有一个望眼欲穿的人等你做新娘!保重。” “谢谢!你们也保重!”咏雪还是咏雪,永远的微笑! 微笑是人类最甜美、最动人的表情,微笑表达人的喜爱,传递友善的信息,使人显得可爱而有魅力。春夏秋冬都能平静地微笑,是高贵;喜怒哀乐都能自然地流露,是朴实。朴实与高贵是生活的态度,相互媲美。高贵接近神灵,朴实毗邻稚善。微笑是一缕春风,吹散郁积在心头的阴霾;微笑是一抹阳光,能温暖受伤苦闷的心;微笑是一剂灵丹,能让人在心底写下一份自信。微笑就是感动,不仅可以赢得人心,也会使人在微笑中学会关心、体谅和善待他人,从而微笑着面对生活。微笑是阳光,融化冰雪;微笑是春雨,滋润万物;微笑是桥梁,沟通心灵。微笑是送给人最好的礼物。微笑架起沟通情感的桥梁。灿烂的笑容,能给人带来亲切感,更能赢得人的爱戴和永远的美好记忆…… 咏雪和六个人再一次拥抱…… 董事长亲自驱车送咏雪到永强机场。 咏雪离开温州后,香香到底心直口快,对哥们说出了咏雪的不幸。哥们差点自残! 西峰大发雷霆:“这都啥事啊,为哪不早早告诉我们?!临走的时候,我真不该说咏雪姐回去做新娘的话,这不是给她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吗?” 咏雪走了,从此没有一点消息。六个人打电话到咏雪供职的那家上海策划公司,答复是咏雪已经辞职。咏雪的手机也是空号。是乎茫茫人海再也无法把她找到。也许是咏雪特意的回避吧。 咏雪在上海是不是陷入了无限的绝望和难堪? 十年的痴情等待,十年的青春时光啊,咏雪你输得起吗? 痴情咏雪啊,上帝也有犯错误的时候!怎么可以给这么姣好的一个好女孩安排了一个负心汉呢?一块巨石压在六个人的心上,好长一段时间喘不过气。 罗蜜欧朱丽叶,是不能仿制的爱哟,还是时空不能穿越?一本《柳荫记》,山伯英台并不是有史可鉴哟,真能够今生来世双双化飞蝶? 日子还是在平平地过去。天空中依然有象征和平的鸽哨。 每天下班后,六个人依然结了伴,默默无语地回到出租房。以往咏雪在歌美丽时,他们只要聚集在一块,就会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全哑巴了。 小波有时深夜失眠,想起这一年来从咏雪那里学到的许多本事和谆谆教导,心里充满对老师的敬仰和思念。甚至怀念咏雪教他学习维也纳华尔滋舞步时,咏雪握着他的手潸出的手汗,和她身上的玫瑰体香…… 丽珠偎在小波怀里,喃喃细语:“我晓得,你又在想咏雪姐,她那么聪明,没事可以难得住她的呀……” 黑毛会在深夜从被窝里爬起来,拿了酒瓶咕咕地灌几口,把拳头紧的咔嚓响:“啥‘博士后’博士前的,哪一天老子到上海去把他给阉了,为咏雪姐报仇!” 山凤惊醒:“报啥仇哩,咏雪姐还愁嫁不出去?睡吧。” 西峰睡不着时,会摇醒香香:“你梦见咏雪姐没?” 香香擂着眼:“你个情种,烦不烦,是不是爱上咏雪姐啦?你梦到她啦?” 西峰就生气:“就会想歪,醋坛子!咏雪是我心中的观音菩萨,不可亵渎,我只有景仰和顶礼膜拜。” 香香说:“你慢慢膜拜吧,我好困,明天还上班啦……” 三姐妹碰到一起时,就悄悄地议论: 丽珠说:“男人呀,真怪,咏雪姐走了,像丢了魂。” 山凤说:“咏雪姐对我们是太好哩,我们姐仨不也像丢了魂。谁不想她长期和我们在温州?” “不是这么简单呀。小波好像对咏雪动了真情。”丽珠说。 “咋会呢?”香香想了想,悄悄地问:“啧啧,最近你们有没有做爱?” “羞死啦,咋说这个呀。”丽珠红了脸,摇头说:“没……” 香香审视山凤:“你呢,山凤?” 山凤奇异地望着香香:“香香姐,你要干吗?不告诉你不行?别人听了不笑死我们姐妹才怪。” 香香:“怕啥,没外人听得见啦。” 山凤想了想,摇头:“没。你和西峰呢?” 香香也摇摇头,说:“我倒是想,如果咏雪嫁给西峰才好呢,她啥都懂,可以帮西峰呢。就说写作吧,她懂的不比西峰少,她在西峰心中绝对是个好女人,好老师。西峰把她比做观音菩萨啦,啧啧。” 丽珠说:“香香姐,你像西峰一样,真会说笑话呀。这世上哪有这档事,你愿意把自己男人让出来。” “我才不让啦。我是说,我和咏雪都嫁给西峰,啧啧。”香香说得很认真。 丽珠和山凤大惑不解地久久望着香香,发现香香的表情根本不像在开玩笑…… 香香说:“我真这么想啦。” 丽珠说:“我永远不会这么想。” 山凤说:“我也不会。” 第二十一章(1)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咏雪是个预言家。几个月后六个姐们哥们离开了歌美丽。 首先是黑毛出事了。有员工对三姐妹说痞话。被身为保安队长的黑毛打了个半死。在行政人事部做助理兼企划部文案策划的西峰,未能保住黑毛。黑毛被行政部经理重罚、撤职,并留厂查看,以观后效。 一个四川资阳的十七岁小姑娘孙丹,在流水线上意外受伤,造成左臂粉碎性骨折。老板在百忙中,表示出极大的同情和关注,吩咐行政部要全力治好孙丹的伤,并给予工伤事故赔偿,然后出差去了。 行政部经理是老板亲贵,一个紧随过咏雪亦步亦趋的人,不仅通过咏雪的教诲学到很多,而且自己也很有头脑。行政部于是举行了“伸出你的手,帮助孙丹小妹妹”为主题的“献爱心募捐活动”。由负责企业文化宣传的西峰,从头到尾一手策划。 事前宣传期间,西峰写了一篇催人泪下的文章,真正打动了歌美丽上下两千人的心。许多的员工伫立在企业文化宣传专栏前读得涕泗滂沱。 哥们姐们都感动了,对西峰的文笔自然大加褒奖之词。 西峰对姐们哥们说:“那是我自己心里的话,不是啥文笔。我感动了才有此心声。并不仅仅是小孙丹是四川老乡,我很同情,我还想到咏雪的不幸爱情。行政部的献爱心募捐是厂内自发的,经理和老板都没有把这事通过官方劳动部门来解决,是怕给歌美丽以后的发展带来负面影响。行政部除了吸取教训,重视安全生产外,我估计,对孙丹的赔偿,肯定比企业劳动保障的官方规定少很多。虽然我才涉及这方面的工作,但能通过大家献爱心,多给孙丹些钱,对她以后回去的生活会是一些补助,仅此而已。毕竟孙丹是个正值花季的女孩子,虽然进了大医院治疗,可谁晓得日后有没有对她的工作和生活带来负面影响呢?” 正式举行募捐的场面很感人。厂里的播音员再一次把西峰的催泪檄文,在悠悠的音乐中播出……厂里来自各地的务工朋友排着队,依次走过募捐箱,把一片爱心塞进募捐箱:十元,二十元,五十元…… 事后,西峰代笔,以孙丹家人名义用大红纸写了一封感谢信,张贴在厂内,以答谢全员。 三万余元的爱心捐款,是给孙丹的一点慰藉么?已经回到西部的孙丹至今还不知道这件事! 西峰在接受策划募捐时,经理说,爱心款要送到医院去,亲自交给孙丹。可经理始终没有组织公司的一班人去医院看望孙丹。后来,西峰才知道,当他全力以赴在歌美丽策划募捐时,小孙丹已经出院,早已回到了西部。并且是行政部经理亲自送孙丹一家人上的火车。至于老板赔偿了多少钱,西峰不知道,他只知道,孙丹的父母和叔叔从遥远的西部赶来温州看孙丹伤势时,是多么朴实和老实巴交的人…… 西峰对小波说了全部的内幕后,道:“我们六个人在这里缘份已尽。谢谢咏雪,谢谢歌美丽!” 小波望着那些穿着蓝色厂服下班的员工队伍,不无感慨地说:“我同意,我们辞职。要让员工们晓得募捐的钱,并没有给孙丹,歌美丽一定会像一锅沸腾的开水。” 西峰说:“何必呢,我好累。我们辞职吧。” 从歌美丽公司全身而退后,六个人的成长故事有了雁排长空的极致和壮观。尽管歌美丽的务工生涯仅仅只有一年,可是对六个鸡爪山民的后裔是一种天赐的培训机遇。 小波在一家有两千多名员工的大型鞋企上班。他充分利用在歌美丽的所学和经验,从一个负责打包发货的成品仓库员做起,先后做过小组长、车间主任,直到二十三岁坐上董事长助理的位置。小波精通生产工艺、生产计划、工艺流程、管理和商务谈判。他会用一口流畅的英语和外商交流,还会温州话、粤语。女董事长很赏识他一步三算又步步为营的精明,夸他是最有适应能力的多功能人才。和温州人打交道,他说温州话,对方以为他是温州人。在广交会上,他说粤语,人们以为他是广东老板。小波的工资从几百、几千,以及后来做了总经理年薪七十万的直线上升,惹得一些非议,在业界老板和同事、老乡口碑中,都传言他是女董事长的小情人。 丽珠依然是办公室白领,当然和小波在同一个公司。常为一些小波的花边新闻而郁闷。脸上少了以前那种‘小家碧玉’的烂漫,多了些晓风拂残月的清婉和忧郁。姐们问她的生活时,她只有三个字:“不开心。” 她妈桂枝老师经常会来电询问她和小波过的咋样,丽珠就学会了些善意的谎言:“妈,我们过的好呀,你和爸要多保重身体。” 小波正在极力把丽珠推向高层白领,和自己比翼双飞。怕早早要了孩子,影响丽珠的体型和贻误创业时间。 他让丽珠给公司的财务主管做助理,然后凭他董事长助理的优势,使丽珠取而代之。这是上峰的工作安排,那财务主管哪会在意这么多。平坦的路中,冷不丁就会有隐藏的陷阱。 丽珠说:“这样有点胜之不武呀。” 小波却说:“你没听陶夫子讲三国吗。曹操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想更上一层楼,没梯子咋上?” 丽珠说:“这样的为人呀,会好深澳好心累的。” 小波说:“不仅如此,我早晚还要回西部,在成都或者重庆办厂,我要让家乡的人不需要跑这么远来赚钱。我是为了不打工而打工。为了让你当老板娘。西峰说得对,我们就是要身在东吴,心系西蜀,要长几根魏延脑后的反骨。你也知道,温州奥康集团的老板王振滔到重庆璧山投资中国西部鞋都工业园,这好像是对我们在温州奉献的西部人的回报。” 丽珠说:“你干吗给自己立那么大的目标。那你会不会负我呀?我也是‘天下人‘之一呀?” 小波笑了,说:“至爱亲朋,网开一面。” 这些是他们的私房话,丽珠也就拼足了劲,学习企业财务管理和会计电算化办公,真的夫唱妻随…… 其实小波得到女董事长的赏识,是很不容易。其间经受过一件看似平常,实则严峻的考验。小波还是生产计划总调度的时候,董事长就有意要栽培他。有一次晚上九点,董事长通知小波到办公室汇报工作。刚谈了几句,董事长叫小波在办公室稍候,有事出去了。等了很久,董事长还不回办公室来。小波困了,打董事长手机。 董事长说:“我已经在市外贸进出口公司处理急事,不要再打电话过来。工作上的事明天汇报吧。可能我走的匆忙,办公室好像有些事没处理好,你帮我检查一下,把门锁好。” 小波在董事长办公室坐了一会,自语道:“通知我到办公室来,口气又是那么急。我来了,她又到外贸进出口公司处理急事。也不知道办公室到底有啥事没处理,又叫我不要打电话……唉,我还真被搞糊涂了。” 小波站起来,在办公室踱了几步,还真的发现了有事情未处理:董事长豪华的办公桌下的文件柜还拉开着,里面是些文件,另有几匝钞票,约摸七八万。旁边的保险柜也开着未关,可看见里面有更多的现金、银行卡、支票…… 小波打从娘胎里出来,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财!人们整装南下,千里迢迢不就是为了这东西么?小波首先想到的是,为什么董事长会把办公室留下这个现状?转而复想,也有可能,我来的匆忙,董事长正在打开保险柜,拿出些现金去办事,又匆匆被外贸进出口公司急事催行吧?可董事长平日都不带现金的啊,难道是啥阴谋?小波真想马上给董事长打电话。可她已经吩咐不让给她打电话啊。 小波轻声对自己说:“小波,你好像未有啥对不住公司的,董事长不会陷害你什么吧?” 算了,我离开这事非之地,回去睡觉吧,说不准丽珠在出租屋等的焦头烂额了。可是我这一回去,还真成了嫌疑人。要是我把门锁了走后,真有人来作案,那我真是跳进黄河也喜不清。我还是把保险柜和文件柜帮忙关了,再走吧。小波把手一伸就想关保险柜的一刹那,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能去关,真要是有人陷害我,这不留下了指纹吗?我咋办呢? 最后,小波自语道:“我就给董事长守一个晚上的办公室好吧。”拉过沙发抵住办公室大门,就躺在那里瞪着眼睡觉。想给丽珠打电话说这事,准把她吓哭,就编了个谎言。想给保安队长打电话,叫保安来协助看守,又怕小事炒成大新闻。 约摸到了晚上一点,董事长的宝马车开进了公司。董事长好像很平静,叫司机送小波回去休息。 第二天刚上班,董事长就打电话叫小波去办公室。 是要坑我,故意说钱丢了叫我走人?小波心中忐忑不安地来到董事长办公室。 董事长春风满面地对他说:“恭喜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机要秘书兼董事长助理,有信心吗?” 小波信心十足:“全靠董事长栽培。” 女董事长的老公在澳大利亚,也许她一个人在国内搞企业也不容易,考虑更全面一点。说:“你不用在外面租房住了,和丽珠搬进公司里来吧,我叫行政部给你们一个标准间,这也是高层管理应该有的待遇。” 小波说:“董事长,免了吧。我们在外住习惯了,何况我女朋友就喜欢烧家乡菜吃。公司里是众口难调的大食堂啊。” “你很喜欢吃女朋友烧的菜吗?是不是女人烧的菜好吃,就能留住男人的味口,男人才不会记错回家的路?” “董事长取笑了,有机会叫丽珠烧给你吃。” “那这样吧,我叫财务部每月补给你房租。”…… 不知后来是怎么回事,在务工朋友中,竟然传说:小波是在董事长的办公室和董事长睡了一晚,才好风凭借力。‘人言可畏’和‘人才难得’成了同父异母的姐妹。 小波把那件事对西峰说了个一清二楚。西峰听后,梦呓般乱弹曰:“你是老君八卦炉中炼出的孙大圣啊。说不定女董事长办公室暗中装有监控录像,看着你的一举一动,幸好你‘坐怀不乱’,不然你若贪财使坏,肯定逃不出董事长事先的周密安排。不过,小波咋会‘走麦城’啊,哈哈。这是奸与商的注脚,也是道与魔的较量。” 小波大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西峰也。” 何意百炼钢,金石诚为开啊。小波在这个公司打下了钢铁般坚实的立身基础,赢得了董事长无可挑剔的信任。 在这三年中,黑毛和山凤玩的门道最多,山凤一心要经商,自己做老板。为了管住黑毛,不让他惹事生非,硬是把黑毛变成了‘合污同流’。黑毛也渐渐习惯了,渐渐喜欢这种自由自在、自己当家做主的职业,哪象工厂那么多规章制度。两人先后卖过水果、蔬菜,摆小商品地摊,也搞过废品回收。可这些赚钱的生意偏偏和污染城市环境沾了边,城管工作人员严惩这些不配合政府行为的外地人,就没收呀罚款呀,黑毛哪受得了,忍不了就和城管动武,事后就跑,也没后果。 黑毛就发火:“要再没好路子,就做保安去。” 山凤于是向高薪的老大——小波借钱,承包了一家眼镜厂的食堂,做合理合法的生意。这个餐馆除了服务本厂工人,也对外营业。他们请了一个厨师和五个服务员。一年下来也不比进厂上班收入少。 西峰在一家台资企业的温州分公司,理所当然地做文案策划一职。他把全部的文学才华和艺术思维,用在公司产品市场的内销外贸攻略上,主编公司总部的企业报。被总部誉为该公司第一支笔。分公司共七个人,主要使命是产品营销终端的窗口考察分析。 这几年里,西峰没有创作,不想写些单薄浅显的东西去浪费时间,他说自己还未准备好。在这家分公司,西峰的同事个个都是业务精英、电脑高手,西峰学了不少东西。 香香还是做老本行,在服饰公司做衣服,和西峰的公司相距不远。她是很勤快的人。每个月的工资都比同事多。 回到出租屋,香香常常会说:“西峰,我那么加班加点,身体还这么棒啦。你那么轻松,干吧比在厦门时还瘦?” 西峰总是回答一句话:“我是艰苦复杂的脑力劳动,是用心血浇灌,用激情燃烧啊,你哪懂?” 香香想了想:“你九成是诗仙李太白转世,啧啧。”就拥着西峰,送上一个长吻。 西峰被香香吻的喘不过气来,末了,骂俏道:“我要告你强暴文曲星。” “啧啧,要告就告去,你是我的男人。未必我输理?” “没有共产党作证,我还不算你的男人。” “啥意思,啧啧,是结婚证吧?” “ok,就那东西,通往双人床的绿卡。” “我有天地作证,良心作证不行吗?啧啧,是想甩了本大姐吧,门都没有。” “不是,我只是想更正一下,我不是李太白转世。” “不是才怪。啧啧,难道是诸葛亮转世?” “no,no。我是唐伯虎转世。” “我不记得这个白虎黑虎的,他有啥好?啧啧,说来听。” “我太羡慕我做唐伯虎那世人了,真是做得太精彩了!” “你做唐伯虎那世人,肯定我也很风光啦。” “我做唐伯虎那世人时,妻妾成群,哪记得有没有你?” “你敢,你,气死我啦。姑奶奶,我,我现在真的要强暴你!让你,下辈子也要记住香香姐有多爱你。”…… 从歌美丽公司出来后的三年里,他们三对各在一个工业区。平时上班没有机会聚会,节假日就不约而同地来在黑毛的餐馆。然后各显神通地烹饪几个家乡菜,痛饮五粮液之类的川酒。西峰触景生情时,经常会吟他很崇拜的一位川内诗人的诗句: 举杯几作倾底尽 浇诗魂,醉了四壁画中人…… 在温州的第五个年关到来了。六个人都放假了,聚在黑毛的餐馆里,谁也没心思看黑毛放的那些精彩的武打碟片,都想着鸡爪山。想着那个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想着桃李湾有下雪吗,桃树李树都含苞了吧?想着在凉亭听陶夫子评书的快乐……他们只是已经长大的孩子,从未出过远门,从未这么长时间离开过家乡和亲人。是的,除了源源不断地寄了些钱回去,他们更想把这五年的江湖漂泊,零距离地说与亲人听。虽然只有五年,对他们而言,比抗日战争还久啊。他们真的好想家…… “黑毛,你把电视关了,大家说说话哩,看看,一个个都成闷葫芦。”山凤说。 “关了关了,关了好,烦!”小波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抽烟。 “我晓得你们在想啥。我他妈现在很想,很想回去,叫我爹拿棍子狠狠地揍我!”黑毛一伸懒腰,全身的骨骼叭叭叭节奏地脆响。 西峰说:“我想听陶夫子把盐坟的故事讲完。这陶夫子吊我的胃口,五年啊。” “回吧!只是我们该早点决定就好,这几天正当春运高峰,咋搞车票?正好,我要回去看看姑姑。老爸这几个月一直在催我,说到结婚年龄了,回家补个证,办个酒席,结婚。”“结婚?”香香格格地笑,瞧瞧坐在左右的山凤和丽珠,摸摸已经怀孕三个月的肚子,幸福地说:“啧啧,我们都没结婚啦!” 山凤听了,就附在香香耳边窃语。 “哇,山凤,你肚子里也有啦?”香香大声发布这个秘密。 黑毛冲西峰一扬下巴:“咋样,哥们,我黑毛本事不错吧?” “也不咋样,彼此彼此。”西峰说。 “丽珠,你呢?”香香关心地问。 丽珠红了脸:“不想要呀。咋说这事呀,说别的。” “是你不要,还是小波不给?”香香说:“我也不要的,啧啧,西峰偏要,咋办?他喜欢小娃嘛,走在路边就去逗人家的娃,有一次人家说他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啦。” 小波正在打手机。托朋友搞车票,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着落。无奈地坐下来插言:“娃娃早要迟要都一样嘛。再过两年,我和丽珠一定要。” 此时,黑毛有点耐不住了,说:“也只好明年回家哟。” “别吵,我再碰碰运气。”小波猛然想起董事长有个同学在温州机场工作。就拔通国际长途,给已飞抵澳大利亚过春节的董事长打电话,请她帮忙,搞几张温州到重庆的机票。董事长的老公已加入澳大利亚国籍,在那里有他的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还向小波承诺:再过两年,要小波出任公司总经理,全权负责这个鞋企的生产、管理和营销。小波也期待着羽翼丰满的那一天,正在努力地在实践中学习、借鉴和探讨现代企业管理。 “等几分钟,董事长会电话告诉我结果!”小波兴奋地发布悬念新闻。关手机,等。 大家伙几乎是屏住气在等电话,餐馆里静悄悄的。坐飞机?要花多少钱啊?只要能回家看看,管那么多! “嘀铃——”手机响了。 “下午专车送来机票。明天起飞!” 哇噻!大家欢呼。黑毛把山凤抱起来,悬转三百六十度…… “你们听好了,这买机票的钱,我和丽珠掏!我们收入高些,有福同享!” “多谢老大!”“丽珠漂亮!”六个人拥抱在一起…… 蓝色的天。白色的云。 他们飞上天…… 鸡爪山民的后代,实现了上下五千年来,祖辈们想都不敢想的创举! 隔着机舱,西峰眼前是一团团洁白的云朵,象棉花一样在颤动,他的心房也随着颤动,遂吟诗抒怀—— 我们是一支丰翎, 生长在鲲鹏的翅上! 我们是一支响箭, 射向九重天的金榜! 第二十一章(2) 【作者申明: 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正文阅读】 重返温州时,只有小波和丽珠,黑毛和山凤。西峰和香香为他们四人送行。 西峰和小波、黑毛都在很劲地抽烟,象在比赛。 西峰感慨地说:“希望你们回到温州后,天天开心!我的人生路有了新的转折点,我很高兴。但是,人生无常,说不准,有一天我会和香香来温州,和你们一起…… 西峰竟然喉头发硬,说不下去了。 “快别这么说哩,但愿你和香香姐再不要出去。能在家里有份工作比啥都好,外面打工多难哩。好好做,啊。”山凤哽咽了。 三姐妹久久地拥抱在一起。 ……人有时无意中说出一句话来,就会是未来的预言,仿佛冥冥之中有个神秘的圣人在作记录,然后言而有信地予以兑现。四年后,西峰在鸡爪山下的桃李湾,自感已经无颜面对族亲邻友了,他决定带着香香和儿女再度南下打工了。 这四年,小波等四人一直在温州,从未回过西部,都很忙。他们已经足足在那里呆了九年。 西峰一家人行将启程之际,黑毛回来了。黑毛是送自己的男娃和小波的女娃回来的。黑毛和小波家里的长辈不知催了多少次,才把两个小娃要到身边来;老人家是希望能有‘隔代亲’承欢膝下的人生享受。希望天天接送娃们念书,给娃们洗衣服做饭。而年轻的父母想法不一样。小波说,城市里的教育比乡下更好。但拗不过老人们的‘热线’电话追踪,于是黑毛把两家的娃都送回桃李湾。 这情形让西峰更是感慨万千。这四年中,李革委和水莲相继去逝,两个娃全都要香香照料。如今一败涂地的他,要外出打工,还得把娃们带上。小波的姑姑、爸妈和西峰的两个姐姐都再三要求西峰把娃交给他们就行,西峰说不。西峰说,娃在跟前好教导。他脑子里的境界超乎常人,常说自己是个沉默的狂人;说自己是为文学而生的,是思想家。香香就挖苦他嘲笑他,西峰便生气,香香又象哄小娃样夸他。西峰就很真实地做给香香看——通过西峰的循循善诱,女儿才两岁半就识得几百个简单的汉字,把拼音读得字正腔圆。 香香就乐:“我们的娃会不会是神童啦。” 西峰说:“虎父无犬女。”…… 黑毛说:“娃带到外面去,香香姐就没法上班的。不如交我爹照料。” “哪行?西峰把娃看得比他的命都重要啦。他的政治生命就为了娃,给丢了……”香香奶着襁褓中的儿子,很伤感地说。 黑毛问究竟为哪,走到这一步,为哪好几个月不和在温州的哥们姐们联系,电话总是关机,连电话费也没钱交吗? 西峰就这副德性,春风得意时,会经常和哥们姐们话来话去。当湛蓝的生活推出沉重的乌云时,他不会诉苦。 西峰就给黑毛娓娓道来。 黑毛听罢,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我说西峰啊,现在谁还象你这么玩法的?你在乡政府那点鸟工资,还不如去打工,开除你不是更好。只要自己有钱过得安逸,还管那党不党的。开除党籍咋啦,你又没贪污,又没去杀人强奸。现在贪官多,杀了一个又一个,就算你不这么倒霉,说不准哪天也学坏了,变成了贪官给‘咔嚓’了,那才真的丢人。啥叫没脸见人,有人敢说你坏话,我黑毛揍扁他狗日的。不过,好象是对你处理得过火了点,妈的!不要想那么多,雄起,有哥们给你撑着!” 黑毛和西峰一家就启程南下了。 此时在温州的小波,已是如日中天的成功人士。他已经是那家鞋企的总经理。女董事长忙于澳大利亚的房地产,基本上无暇顾及鞋企的业务,就以租凭承包的形式移交给小波,按年度纯利润和小波分红。这个城市拥有两百万外来务工人员,一个来自西部的山民后代在这里当老板了。在打工仔的队伍里,这是雪地鸿爪的奇迹,是经典的凤凰毛麒麟角!市里的报纸曾对小波的事迹和他的公司有过多次报道。 夫贵妻荣,丽珠再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家碧玉,而是小波的得力助手,是老板娘了,是公司财务、商务方面的顶梁柱。但是,小波和丽珠的感情却常有磨擦。 小波对丽珠说:“你是太爱我了,乱猜测,这是对我人格的怀疑,你明白吗?” 丽珠却说:“你城府太深,好多事你自己都无法给我解释清楚。” 丽珠是个识大体的人,从不在下属面前或大众场合和小波闹别扭,两个人在一块时,就打肚皮官司。 在打货会、专场店开业仪式和商业谈判会上,比小波大了十岁的女董事长,会以她养尊处优的面孔和成功企业家的不俗谈吐和小波同时出现。有时小波会陪同女董事长飞机来飞机去,因为小波是她一手栽培起来的机要秘书和翻译,而且有操纵分公司内部大政方针的决策能力。有的客商不懂内情,就称小波是女董事长先生。有的女老板还半开玩笑说,小波是女董事长包养的“二爷”。许多事是越解释越复杂。 能承受这种压力吗?能怪小波能力太强了吗?小波是个普通员工就好吗?丽珠的泪水常常会在深夜渗透枕巾。不管小波怎样开导丽珠心中总感觉有一个毛毛虫在叮在咬。 小波说:“你看到的听到的,就和电影一样,演员是根据剧本的指令进入角色,戏中人不是演员。商场要演戏,是利用,是虚荣互补……” 自从公司全权由小波接掌了帅印,女董事长很少回国。丽珠心里也平静了许多。也许真的啥都没有。就如小波说的,是她自己猜测的。女董事长没有了小波,她还真的不可能有充分的时间,经营澳大利亚的生意和她自己的感情生活。丽珠恨自己小气,原谅小波了。 对于钱来说,小波和丽珠这辈子是绰绰有余了。他们只有三十一二岁。这样的人生成果,对于正在为钱拼搏的打工仔们是啥概念呢。 小波对黑毛说:“我不满足,但不是钱,而是自己的事业。如何到西部去开创,然后把自己的品牌做大做强。我的这些心里话,现在还只能对哥们敞口而出。新闻媒体宣传我,是以外来务工青年的成功典型为目的,鼓励为‘第二故乡’做贡献,而我们的‘第一故乡’呢,我们的儿孙呢?再过两年,我想撤退西进了……打工队伍里,不断有很多的人才成长起来,我挪个位让贤吧!” 小波把一张有报道自己的报纸递给黑毛。 黑毛搔搔脑子,把报纸放一旁:“我不爱看这玩艺,也没你懂的多,想的多。我咋听来听去,感觉你越来越象个大老板,给我做报告啊,一套一套地,说的好!不愧是我们老大,我们都跟你打回老家去。以后让我儿子也跟你,干!” 黑毛和山凤在这四年里也赚了好多钱。早已不是以前的那种小餐馆生意了。在市区的繁华地段,有他们的“山妹子火锅城”,手下有好几个厨师,服务员,生意做的红红火火。有时小波请商界朋友、业务洽谈用餐、年终犒劳下属,自然必来吃麻辣火锅。山凤就是山凤,是鸡爪山的一只金凤凰,是做生意的奇才。 黑毛自觉相形见绌,常对山凤说:“你真能干,没你,我的日子哪能过的这般舒服。” 山凤说:“我能干会给你压力吗?你是老板哩,我能干还不是你的女人而已,这个帐算起来,你会吃亏?” 黑毛就咧嘴憨笑。 西峰一家子来了,小波和丽珠赶了过来。六个一起出道的哥们姐们,四年后又重新聚集在一起。 哥们姐们相互诉说着四年人生路。 哥仨把小波的那包代表这个城市贵族或者老板身份的中华牌香烟抽了个空壳。黑毛就示意吧台服务员拿烟过来。 看着茶几上服务员递来的三包中华香烟,香香问:“这烟很贵吧?” “接近五十元。黑毛每天都抽这种烟的,顾客哩朋友哩,打交道时档次低的烟拿不出手,会有失身份哩。”山凤说。 小波真诚地对西峰说:“这四年你的所谓‘仕途’,是命运开了个玩笑。你压根就不是玩‘政治’的料,假如是我,会比你玩得顺风;可我是个商人,扬长避短吧,你是玩笔的。这样吧,到我的公司来,随你自己挑选一个你喜欢的职位。香香还是照看娃吧,若想上班,就请个保姆看娃。市里一个房地产开发商送我一套房,三室一厅,明天丽珠带你们一家去住吧。有啥困难,尽管告诉我们,我们是铁打的哥们!” 黑毛接过话题:“西峰,你自己决定吧,要嘛就留我这里,我们两家合伙干最好。” 公司里有急事,打电话来催小波几次了。司机已开车到了楼下车库,小波接到司机电话,就匆忙告辞。临出门时,又回来亲亲西峰的两个娃,塞一叠百元钞给娃,说是见面礼,并叫丽珠留下来陪大家伙玩玩。 小波走了。 山凤就问丽珠:“最近你俩感情还好吗?” 丽珠点头,然后叫苦连天地叙述公司的事让他俩多辛苦。 是的,上了渔船才知风浪大,辛苦赚得满舱归哟。做老板谈何容易。 穷文富商乃是古训。西峰就兀自摇头。可自己还是痴心不改。小波丽珠和黑毛山凤都是天经地义的老板啊。我在等啥?为谁等候,又为谁蹉跎? ……西峰没有接受小波和黑毛的盛情相邀。租了一间简陋的民房,把妻小安顿下来。然后就买报看“招聘信息”,紧锣密鼓地找工作。这也许是鸡爪山民的遗风吧,凭自己的实力打天下。 人的头上若紫微高照,你踩着毒蛇时,毒蛇不咬你,会变成一根草绳;要是穷愁潦倒,踩着草绳时,草绳会变成毒蛇,追着咬你。所以,西峰找工作的事就东不成西不就。找了一月有余,哥们姐们都来关心西峰的一家。他们理解西峰的心情,也不多说,就借故想看西峰的娃,然后就把大叠的钱塞进娃的小衣袋,说是给娃买玩具、巧克力……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西峰总算有了一份高层行政文案兼电视广告创意的工作。 去面试这份工作时,接洽他的是政工部总经理。看了西峰出示的以前的文案作品实力,满意。令他大惑不解的是西峰竟然在填写登记表时,把“学历”一栏划了一道斜线。于是皱着眉头问:“你不可能没念过书吧?” 西峰回答:“作品就是实力的见证,比文凭更有说服力。应聘前,我策划了表格的斜线。几乎所有找工作的人都会翔实填写文化程度,而我不填,说明我与众不同。具有标新立异的思路。一个有标新立异的思路的文案策划,是你和企业正在寻找的。能够引起你的好奇、注意,并向我提问,我的策划就成功了。而且,你会象此时此刻这样专注地听我解释,因为你想知道为什么。由此及彼,假设我是一个急需推向市场的品牌,能够引起你(客户)的好奇和关注,是不是至关重要?” 政工部的总经理十分满意地点头。 西峰很孤芳自赏。人们常说,搞艺术思维的人,大都性情古怪。 有一次,一家挂牌为“xx文化传播公司”聘撰写高手。西峰去应聘。老板介绍:专写武侠小说,然后由他把众多的稿子综合定题,统一思路,再一支笔修改为连贯的整篇,著作权属于老板。撰稿人的报酬因稿件产量而定。嘘!那你是一个作家?那些专业写作的作家都是这样操作的?西峰怀疑地扫视了一遍偌大的写作室,有十数个像刚出道的大学生模样的人,正在执笔伏案。西峰心想,难道钱多了开家公司,招募几个正在彷徨问路的文学青年,自己就是作家了?西峰的自尊心被捅了一刀!但想再了解一点,也算开开眼界。就说,已经出版的作品在哪?老板手指书架。哇噻,一本本厚厚的长篇排在那里。这些书在书摊上挺多的。原来是这家伙的“杰作”!真不知这书号和出版的途径是咋搞定的。西峰怏怏然了,说不做,自己用笔写心发毛,习惯于电脑写作。 老板说:“你提供的资料说明你有点功夫,干吧,不都为钱吗。你以为象琼瑶那种老太婆,出那么多书,她有这种精力做出来?你看贾平凹“产量”多高啊?以后你钱赚多了,也可象我这样做。” 西峰大声吼老板:“闭嘴,你这是放屁!像你这样的人,纵然把作品的开篇写上‘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也冒充不了《三国演义》的。原来文坛有窃贼!没劲。” 西峰抓起桌上自己的资料、身份证等物,转身就走。忘了进电梯,竟从十七楼跑步下楼…… 西峰虽然好多年都不创作了,但没有间断自己领悟写作和关注文坛动态。琼瑶?她写的很唯美的,“还珠格格”誉满神州。贾平凹?他的题材、角度总是新、深、准,文字功底少有人与之相颉颃。这两支如椽大笔是西峰文学之路上的崇拜偶像。一个以诗见长的朋友,非常了解西峰,他说西峰写的东西,驾驭文字的风格和思维,都受琼瑶和贾平凹的影响,而且很浓。西峰心里恨呀! 回家对香香说:“妈的,不该去那里应聘,但还是有点看好那个“作家”老板,你想,他能把出自不同人之手之脑的稿子,通过整理有机地结合。他出的书的内容,那整体的语言风格会一致吗?西峰没读过。如果是的话,那人真是精彩绝伦的鬼手!” 后来,西峰和政工部总经理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关系,就对他说:“从院校里走出很多科班出生的高手,但世界的某一角落里,冷不丁也会冒出自学成功的奇才。说文凭不重要吧,为何每一个城市的墙壁上、电线杆上会有那么多文凭制假的‘风景线’?” 打工的人啊,也许一年下来赚很多,也许根本就糊口不够,一切都是未知数。兴许有了工作,你也会为更高的报酬而跳槽,甚至到另一个城市去发展。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暴富几家穷愁?几家夫妻同账栖,几家分居在两地?有多少坚贞的旧爱被诱惑被夹击?流浪在外,有多少双飞翼的美丽,有多少单相思脱变成新欢和离异? 开放的城市夜幕下,有多少纸醉金迷在铤而走险地犯禁、在龌龊肮脏地游戏?有多少专心致志的打工仔在加班加点为“第二故乡”奉上热烈的青春? 是的,月亮满圆的夜晚,怕听让你柔肠寸断的那首《你在他乡还好吗》。当红梅报春到时,你流着泪唱《常回家看看》,因为工作或者囊中羞涩,归心似箭的你选择了不回家。 几多次往返于故乡和务工地?即使上浮数倍的高价车票、船票和机票,你也心甘情愿地用大把大把的钞票为交通运输作奉献! 你不断地受伤又不断地复原,你不断地靠岸又不断地启航!因为你想着盖新房、娶媳妇、开公司、做老板…… ——这是西峰的一段打工日记,他把这段文字刊在自己曾经供职主编的一家企业报的“打工青年日记”栏目中。 如是又过了三个春夏秋冬。 西峰的女儿在这个城市里已经念小学二年级了。 不经意间,西峰的青发里面悄悄地来了些白发。香香很气,说:“当什么作家,我看你比爸当村干部时还累、和你在乡上干的事没两样。你能不能做的少操心的事?操心多了头发不白才怪。” 西峰晃着头似说亦唱:“唉!想当年李太白豪爽,飘逸,却始终难掩内心的郁闷,他与诗为友,把盏作赋,偶然回眸明镜,睹见青丝已经堆雪,就叹息‘白发三千丈,缘愁是个长’。西峰能叹息点啥呢?时光急如箭,青春去若飞?免强有点我的创意,还不是奇言警句。” 三千丈白发两千年变白 一百载西峰二百岁归西 “哈哈,有点诗仙的豪放和毛泽东的超现实主义气魄了,好! ‘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哦!拔呀,拔掉白发!” 香香心疼地说:“胡言乱语啥呢,真是的,比儿子还玩皮。你傻啦你,越拔越长,越白越多,咋办?你才三十多岁啦,成了白头翁好看嘛你。” “这叫岁月不饶人,规律。”西峰不以为然:“你以后隔段时间帮我染染,就好了。” 香香一边给西峰染头发,一边说:“在外面孩子的费用太大,我和娃回家吧。” 这时的西峰已经有了扎实的生活底气,想卷土重来,向文学的殿堂再次叩门,信心十足地说:“你回吧。我这些年做企业文化真是太浪费了,做的再好不就是一个企业吗?我要鲲鹏展翅了!我想多挤点时间写东西。” 香香要回西部了,也是为家庭经济着想,虽然西峰有些不舍,但同意了。 西峰对香香说:“娃就靠你教导和照顾,又当爹又当妈了。娃可是我们的心头肉,是我们的希望和寄托。一个民族和另一个民族的较量就是母亲的较量啊。” 沉默良久,香香眼圈红了,说:“我们娘仨就要走了,你还有闲心说些大道理……” 一家人在温州火车站的广场上拥抱…… 西峰吻别儿女:“娃,回去要学乖啊。” 西峰吻别香香:“要成鸿鹄志,生割凤鸾情吧!” 第二十二章 那年他们坐飞机回家,桃李湾一片哗然。风乍起,一池春水生涟漪啊。 有人坐过飞机!邻近鸡爪山的其它村子里的人翻山越岭跑过来,问这问那。 西峰就不着边际地瞎吹: “我们看到了南天门,看到了二郎神。天上的银河有九个湾,九个湾里有九个滩,银河岸边有九根桃子树,五根结桃甜,四根结桃酸,甜桃都是佛祖吃,剩下的酸桃才归那些小神仙。瑶池旁边的那棵梭罗树,比斗筐还大,树身共七十二股桠,有九股桠枝朝上长,有九股桠枝向下撒,有九股桠枝不结籽,有九股桠枝只开花,九,九,九,哦,反正九八七十二股桠,但是却少了一股,你猜咋的?被天蓬元帅偷了,做啥?做了九齿钉耙……” 那说书的陶夫子听了拍案惊奇:“妙趣横生呀,好个西峰娃,好文才!” 于是陶夫子就左中右磨合,选定一个吉日,一定要亲自主持六个哥们姐们的婚礼,并书一横幅“桃李湾三杰小登科”。 西峰仰观横幅,说:“陶大伯,我想应该是六杰才对。” 陶夫子摘下老花眼镜:“你说的也对,但婚姻事最讲吉兆,只能写一次不能重写……专一此生,夫妇齐眉!” 元宵之夜,西峰请教陶夫子:“陶大伯,那盐坟的故事咋结尾的?你给我们留下的悬念已经多年,该揭晓了吧?” 陶夫子说:“传说就那些,后面的事,我也不知道。你想写么?凭你的本事,编个结尾会更精彩哟。” 婚礼过后,更是喜事连台: 小波把姑姑也接来桃李湾过年。并对家里的兄弟和族亲邻友说:“昨天我有两个妈,就是我的妈和丽珠的妈。从今天起,我又多了一个妈,就是我的姑姑。我有能力也有义务,让我三个妈的晚年过得开心!” 小波丽珠夫妇和他妈。姑姑和桂老师久久地拥抱。西峰“咔嚓”用照相机拍下这感人的一幕,说:“这是可以拿到《人民日报》去刊登的社会新闻图片啊!” 西峰收到一家出版社的通知,他的名字被收入一本文学新人集录。从此,西峰就时不时地收到很多杂志社的邀请函,聘请他做撰稿人,记者等等,他不足为奇,也不理会。在厦门写的发表了的一篇作品,他曾寄给一个同学。无意间被同学的舅舅——乡上的党委书记看到,就有了他四年的党政部门工作经历。 党委书记利用一次下村间隙,和西峰见面了:“看了你的文章,我很赏识!想把你作为招聘干部,请到乡政府来工作。你比上面分配来实习的几个大学生强。其实你比较适应做文书工作。这是政府机关,人又这么年轻,做好了工作,前途是光明的。我也查过你的档案,你爸李革委也是多年的基层干部,根正苗红。我是以组织的名义来找你,只要你点头,后面的事,我会为你安排,你明白吗?” 这番话虽然是实实在在的政府辞令,但也体现了党委书记礼贤下士的诚意。西峰没加思索就同意了,他有点喜从天降的感觉。 回家对李革委说了,李革委就摇头:“为哪偏偏你也想走我走过的路哦。” 水莲很坚决:“儿子啊,你不能去做这事,你爸这辈子多劳累咧。还得罪不少的人。” 西峰就说些浅显的道理:“人和人不一样的。爸的经验我会学习,爸不会的,我会好多呢。要是都不喜欢做干部,这天上都没个领头雁了。” 好在西峰油腔滑调很有些办法,说不尽的千条妙计,道不完的一定之规,总算让父母非常赞同。让李革委和水莲觉得是脸上添彩。 香香自然也喜孜孜的,摸着西峰脸:“是不是要当官啦?啧啧,看你,还是那么瘦,往后可要吃好点长胖点,才象做官的。” 西峰妈就怨道:“傻闺女,咋说话的?看西峰这娃,咋看咋象当官的。当了官,你也享福哦。” 香香就拥抱着婆婆:“我说的不算啦。啧啧,妈说西峰好,就一准好啦。” 西峰成了乡政府办公室文书,抽屉里有党。政两颗公章。二十天后就写入党申请书,年末成为预备党员;预备期满,转为中共正式党员。上面倡导提高政府部门工作人员整体文化素质,公费参加成人自修,西峰成为乡政府的保举名额。他报了党政。文学创作两个专业,拿到被国家教委承认的学历。西峰代表这个山乡的人民政府起草各种文件。领导发言等。一切都顺理成章。 树大招风,人的能力过强时就有人想贬低你。有一次,乡政府召开春耕生产动员大会,会场布置好了,西峰就挥毫泼墨写标语。站一旁观看的一个管民政的实习生,不怀善意地问:“西峰,啥文凭?字写的不错嘛。” 西峰仅仅是高中文化,现在都用大专以上的人,很多大学生毕业了不包工作分配。而他是党委书记的得意门生,有的人就心里讥笑西峰吃软饭。 西峰就笑,很认真地把笔递过去:“我手发酸,你来吧,你是大学生,写出来一准比我好。我们这个乡是两万人的大乡,这种场合的任何举动都代表政府机关的水平档次。” 那人不敢接笔,找借口走开了。西峰知道:平日那人的字写在纸上,就象众多的蚂蚁在打架。 西峰怄气,回家对香香说:“妈的,以后人家问我文凭,我就说是小学生,你大学生若比我不过,又算啥文凭?” 人的地位一变,人气也就变了。一个乡政府的招聘干部,在老百姓看来,份量也不轻。鸡爪山邻近的几个村子的人都对西峰刮目相看,而桃李湾的人更是对他肃然起敬。当然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也会来搅和,更有亲朋和亲朋的亲朋一串连一串地找你走走后门,西峰就烦。一烦就不近人情。有人说只能与西峰同患难,不能共富贵。于是更烦。没法解脱啊,生活中少不了烦! 一年后,党委书记患癌症去世。西峰感激其知遇之恩,在后来编撰《乡志》时,把党委书记作为杰出的乡贤写了进去。乡政府成立“地方志编纂筹委会”,西峰移交了文书工作,出任编修主笔。主要工作是收集编纂本土历史素材,并向《县志》编辑部提交资料。西峰成天价查阅历史源流及政治。经济。文化。交通等本土大事记;走访高龄遗老,获取有关乡贤。村模。宗教。帮会。盗匪。碑记。轶闻等资料。他很开心。少了些世故与职权的交易,多了些与写作沾边的事。 某一天,从一个晚清遗老那里,查看到一本焦黄的线装《族谱》,书上有令西峰惊奇的记载,说是:早年的桃李湾只有几户人家。大多数山民生活在封闭的鸡爪山腹地,和外界少有接触。后来桃李湾皇榜高中了一个御笔钦点的探花郎,用自己的俸银,在山下建了村落,无偿地把山民们迁徙山下,于是山民们祖祖辈辈在鸡爪山下桃李湾传宗接代,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那探花郎是谁,出于哪朝,书上没有交代。西峰就纳闷:会不会和盐坟有关联?探花郎会不会就是山妹子生下的背二哥的遗腹子呢?探花郎会不会是桃李湾某一个姓氏的祖辈?……等以后这方面的线索多了再定论吧。西峰被盐坟的故事迷住了,心想,有一天,我要写写这个故事。 西峰除了工作,对文学也产生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反思,再一次提不起笔来。每一次到县城里开会,他都会抽点时间去逛逛几家大的书店。图书馆,发现这些年来文学的市场发生了变革,从内容到封面都是色情。暴力。枪击。武侠等占了主流,而纯文学的东西少之又少了。一贯自认为很美的那种东西到哪去了?他甚至找不见以前的那些主流纯文学期刊在书店的哪个橱窗,是不是都停刊了?而这些书籍经销商的生意还特好。自己在电脑上看到的也是玉体横呈的写作。办公室里的人,一转眼就在他的专用电脑上查看黄色网站。当然,这好象是气候。其实,有的东西对于开放现实中的成人生活,并不全是不好。连公共场所也公开发售安全套。这是社会的开明和进步吧?做这类文字,他又做不出来;做自己一贯追求的那种吧,仿佛没有市场空间了,做了谁会看,谁发表?……做好眼下的事吧。西峰告诫自己,是不是正而不足,斜而有余?社会和个人总是在矛盾的磨合中发展。于是,潜心撰写他的《乡志》。全县五十多个乡,西峰的《乡志》最先脱稿。 在乡政府工作的第三年。县领导看重这个务实的年轻人,把他作为重点干部苗子进行锻炼。这个山乡的各项政绩几乎全部是全县前茅,唯有计划生育的工作是全县倒数第一。这项工作,是个大课题,国家纳为国策。地方政府就作为重中之重来抓,作为对各基层政绩考核的一票否决。某地区某县某乡某村,只要在计划生育工作方面成绩显足,都要受到嘉奖,主管人员就要升职。这项工作在农村做起来难度太大。西峰奉命做这项工作,成为这个山乡的计划生育专员。肩负起党委。政府要把这个山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在两年之内推向全县评比排列前十名的使命。 在党。政两委例会上,县派驻乡官员说,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即使有些许出格过激,上级会为计划生育干部伸腰。全乡有几千名育龄妇女,外出打工的占了大半;不经意间,就有人从外面抱回两个娃,甚至娃几岁了才带回家。有的假装外出,实际上躲在家中,十月怀胎生出一个娃。有的就买异地户口,寄养给别人。巨额重罚,有就交,没钱就携家带小外出打工。你有政策,他有对策。这些典型的“超生游击队”农民,不管“人类只有一个地球”“控制人口增长”“女儿也是传代人”的大道理。他们就想要个男娃。有了男娃,又要女娃;有了女娃,会更要男娃。 西峰手下各村设有计划生育专干,负责本村的情况摸底,几个计生办医生和乡治安室以及各村委会一班人随时待命。一有消息,就立即出动,象作战。作战的方式方法由党委。政府统一部署。 这年冬天,八十四集《三国演义》搬上电视了,西峰特意买了一套光碟,再度复习曾经给他带来扎实文字功底的古典名著。深夜时分也要看上一二集。虽然整个心思都在复杂的农村工作上,那个久违的文学梦又一次迤逦而来…… 西峰那时就一心想做个有成就的好官。常常会深夜不归。晚上他带着由乡政府同事们和村干部组成的工作队,根据举报,去包围某一户人家。派人把守户外所有的门窗,然后破门而入,抓住计划外怀孕的大肚子妇女,几个人按定后,医生就一针打下去。白天,就催交超生罚款,没钱就搬家具,卖粮食,不管对象户一家老小呼天抢地。政府行为,法不容情。也有过激对抗的对象户,治安人员就上。有上告的,领导就为下属担待,影响大了,调职异地甚至同样有升职。 西峰记得当时副县长的话:“在加大宣传力度的同时,对那些少数的钉子户,就要抓典型,杀一儆百。” 按照省政府《计划生育条例》衡量,这个山乡属于只允许一对夫妇生育一胎的政策界线,所以工作难度可想而知。但是,那一年,这个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却有了奇迹般的飞跃,全县排第八名。省。县。乡三级均有授予西峰:优秀计划生育工作者。优秀党员的荣誉和嘉奖。 但是,西峰在年终时,却举动反常。 全县年终计划生育工作总结大会结束时,地区党报的一个记者要采访西峰。问他如何能在一年之内使这个乡的计划生育工作,由全县倒数第一推进到前十名。 “这是群策群力的成果,荣誉是大家的。但是,罪名是我一个人担!”西峰用并不配合的表情说。 “如何是罪名呢?”记者是最会缠的,不怕吃闭门羹。 “你不要问我,也不要写我。你写出来的都是假的,但可以登上报。真实的,我才写得出来,却不会有报刊有胆量登出来。你到底滚不滚开?你不滚,那我滚!”西峰拂袖而去。 西峰回到乡政府,第二天召开全乡计划生育工作例会。各村的计划生育专干都拿着当月情况报表来到会议室。书记。乡长讲话。然后是西峰布置工作。 西峰说:“现在,我宣布,我决定辞职,明天就回家种地了。希望大家以后一如既往地工作!” 全场震惊。为什么?! 西峰很平静地说:“人各有志,请同志们谅解。”…… 党委。政府一班人就以同事和朋友的方式请西峰喝酒,谈谈心。 大家的话都大相径庭:你不是很有上进心吗?你这样做下去会转为正式党政干部的,半途而废划算?你也是个女娃,是不是爱人不支持你的工作?是不是有被处罚的对象户恐吓你?有组织撑腰,别泄气…… 西峰的回答简单:“我现在还是个党员,要对自己的言论负责,所以,辞职的事,无可奉告!” 最后,组织决定:目前用人之际,鉴于西峰突出的工作成绩和出色的工作能力,不同意辞职。给他换了职位:主管全乡科技兴农工作,官衔时称科技副乡长。 这年秋后,一代乡贤李革委病入膏肓,医治无效,在乡卫生院里,躺在西峰的臂腕里溘然长逝…… 临终前一天夜里,李革委回光返照,很是清醒,对儿子说:“娃,桃李湾是个小地方。你当不当官都会做好一些事的,比爸强多了。看得出来,你的心好累……” 西峰安慰道:“爸,我明白,相信我,我是你的儿子,咋会做得不好呢?就是吹大龙门阵,你儿子也不比人差劲啊。” 李革委才去逝两月不到,水莲也因李革委的去逝忧郁成疾,尽管香香在家里百般殷勤,终究未能留住婆婆。水莲追随李革委往生神仙界去了…… 这对于西峰和香香的打击很大。 香香不解地问西峰:“爸。妈咋的都去了啦,像是约好了一样。往后,家里好冷静。” 西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是命运的安排。” 西峰开始了新的工作内容。这年头的农民最容易接受的就是科学种植。养殖。尤其是粮食种子的科技优势。加之外出务工走了很多青壮年,未外出的农民的思想动员工作就相对好做,因为省工少力又增收的科技转向对农民有利。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项工作比计划生育工作压力小。西峰一如既往地工作。但他的心里很清楚:这是最后的一年,有一天他一定会走出这个乡政府大院。 在做乡计划生育专员的日子里,西峰已经记不清有过多少次思想动摇了。那一整年的计划生育工作,表面看他积极投入,其实已经心力憔悴。 某一天下午,西山村的专干和妇女主任来报告情况说有人举报:西峰二姐躲藏在家计划外怀孕。他们问西峰咋办?西峰说,按老办法,一视同仁。 西峰就部署工作队全员,当天晚上执行任务。然后就打电话,通知二姐马上转移。在骨肉至亲面前,西峰运用职位的便利,顶风“策划”了第一回。似乎一切都天衣无缝。 二姐也生了一个女娃,曾经对西峰说,想生个男娃。西峰要二姐做到绝对保密。西峰是做这个工作的,深知超生这件事侦察和反侦察都难。在胎儿未有瓜熟蒂落生下来前的每一分钟,只要被计生办知道,他都会带上工作队去行政执法。也许是西峰得罪人太多吧,风声走漏了。但是,他想尽力成全二姐。 那时西峰一心想升官。只想把女儿培养成材。大姐也是两个女儿,超生后结扎。二姐是该生个男娃,自己也好有个外甥。二姐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二姐夫甚至把超生的罚款都准备齐了,说是生了就给交清,免得西峰为难。 计生办对付“超生游击队”的工作方针是:把第一胎生女娃的育龄妇女列为重点考察对象。决定了的行动时间,只提前不延后,更不能取消。 这天下午六点钟,突然狂风劲拂,下起倾盆大暴雨,一直不停。二姐会不会以为风大雨大工作队就不去了,心存饶幸不转移?西峰再次给二姐打电话,打不通。他心里踏实了,二姐走了,连电话线都拔掉了,真是心细过头呢。 哪知电话不通是大风折了树梢,压断了电话线。天啊,二姐被工作队抓个正着。亲自带队的西峰欲哭不能,脸色铁青,差点栽倒地上,差点马上辞职!医术高明的医生都可以为亲人的手术主刀吗?本是同根生啊,糊涂二姐! 二姐绝望地瞧着西峰,凄哀地说:“弟娃,我,咋办……?” 这样的场合,西峰感到自己做人的失败。西峰能说啥呢?几句一语双关的套话,做二姐的思想工作:“二姐呀,你咋不听我的劝告呀?男娃女娃不都一样?现在的物质生活费用这么高,多个娃不多份累赘?去吧,到计生办医院。都这么大的月份了,在家里引产怕出危险,啊。” 西峰是双手扶着二姐上路的。 西峰连夜骑摩托车回家,叫香香来医院侍候二姐。香香晓得原委后,潸然泪下:“这样的官,不当也罢……” 翌晨八时,胎儿引产下来了。居然“哇”地哭了一声,医生动作风快,拿来一大叠卫生纸裹了,扔进卫生桶里,把卫生桶提出产房。 香香扶住躺在产床上的二姐,本来不忍看胎儿引产下来的样子,耳听有一声哭,忙向二姐下体看去,啥都没有。就急切地大喊:“还哭?还有气啦,还可以救活,是活着的啦……” 香香象中了邪,用手抓胸口,拼命地用双足跺地板,号啕大恸…… 计生办医院在乡政府大院旁边。失眠的西峰五点就起床,来产房和香香守着二姐。如果不是二姐,西峰一个大男人也不来产房的,他很愧疚。二姐出现阵痛,胎儿快下来了,西峰就回避,站到门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那一声胎儿的哭,他的眼泪滚了下来。 医生出去了,西峰就隔着门劝香香:“别闹。月份大的引产下来,这种现象多,但半分钟不到就没气了。现在这种针药,打中脑门心就……别闹,啊。” 劝过香香,西峰就想去看看那胎儿。凭他诗人的那种性情,想在心里为那来错人世的肉体说声走好。他晓得那胎儿就放在一个既定的墙角,等会有个清洁工大妈会把胎儿拿去埋了,这是计生办医院的贯例。 西峰用颤抖的手指掀开那团卫生纸。男胎。断气了。胎儿的肩胛一团污,那是针药从那里注射。刚才的哭声?针未扎中脑门心?看脑门心,有针扎中,却有两滴新鲜血垢凝在针孔上。昨晚九点打针?……西峰摇晃了一下,站了片刻,急冲冲跑到卫生间洗手。转身要离去,又不走,猛地开满水笼头,把头低下去,让那水哗哗地浇着头顶…… 西峰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计划生育干部,有关引产。结扎方面的操作程序和技术理论要点,他全懂。按照计生办医生的操作纪律,医生必须要一针准确地扎中胎儿脑门心,达到效果,反之则会带来不必要的社会后果。尤其是月份大的胎儿引产,更要慎重。医生失误者,要受到严重处罚,甚至开除公职。西峰断定那胎儿是窒息断气,并且医生在胎儿引下来后,暗地补了一针药在脑门心。 医生是西峰的下属,他可以骂,可以处罚,甚至以此砸掉其饭碗!可是依据呢?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胎儿冷冻,请法医鉴定,打官司。可是,这谈何容易?你是一个乡计划生育专员,出于什么动机去捅这蚂蜂窝?从上到下都会为计生工作者保驾护航,你更清楚。你能代表谁去把这件只有你和医生才清楚的事的内幕,掀那么大一个浪潮?你不是亲自把你二姐带进计生办医院的吗? 那一刻,西峰的“仕途”热心,凉了一大半。自己打落了牙齿,还要和血一起吞下肚子里去。 西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计生办。躺在转椅上,疲乏地闭上了眼睛。……这时,一个狰狞怪物奔进办公室,手里拿了一把尖刀,呼地插进了西峰胸膛,他没有反抗,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剜自己的那颗心,挑在刀尖上,然后扬长而去。鲜红的心挑在刀尖上,滴着鲜红的血,一路滴过去…… “西峰,你跟老子滚出来,老子和你拼了!”我咋的,谁叫我,我的心呢?西峰摸摸心口,好好的。做梦?外面咋会有二姐夫在说话?西峰起身走出办公室看,治安室的人正把二姐夫拳打脚踢,然后关进那间漆黑的小屋。 西峰过去,问治安室的人咋啦? 二姐夫是个体户,刚从省城进货回来。听说是自己小舅子带人抓了他老婆去引产,就跑来乡政府,找西峰拼命。治安室见他气势汹汹,怕他冲进计生办和西峰发生冲突。虽然是西峰二姐夫,但这是严肃的政府机关,就关了他。 西峰对治安室的人说:“放了他。这是我们亲戚间的事,不算妨碍公务。” 二姐夫放出来,稍微冷静了一些,但还是一字一顿地指着西峰骂:“你坚持原则,六亲不认,有种!这辈子我和你一刀两断!”…… 西峰承受不了压力,想把心中的话说说,就对香香谈了胎儿的事。 香香就大哭,疯打西峰的胸部,吵得熟睡的女娃也哇哇大哭。 “你好歹毒……你的亲姐呀……你读那么多书,不去打官司,不去告,这是杀人啦!……你那么喜欢娃,都说喜欢娃的人有爱心……我嫁你是瞎了眼……我走,走……你和女娃过日子吧……” 香香“呼”起床,披头散发冲出家门。西峰拿了蓄电瓶追出去,不见了香香人影…… 西峰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女娃哄了入睡。 西峰的“仕途”热心,全部冻死。 最初在乡政府工作,香香很高兴。自从做了计划生育专员,香香承受的压力相当重。香香牵着女儿赶集时,时不时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这个是土匪头子的婆娘。她老公做多了绝子绝孙的坏事,看,还不是生个女娃。啥了不起,男人早晚被人砍死了,这婆娘还不晓得到哪家尿缸里撒尿,呸!啥事不好管,管人家生儿女……” 妈的,我是土匪头子?爸妈死了。香香被我气走了。唉。她会和我离婚吗?叫我和女娃过日子?你六亲不认?你歹毒?你没爱心?你当官吧,你当作家吧,你写吧。西峰啊,你到底能做啥呢? 香香爸水牛很快打来电话:“混球小子,当官了就欺侮我女娃?你还是不是人?” 西峰正要回话,水牛就挂断了。半夜深更的,香香在她娘家就好。 西峰自嘲地对着穿衣镜私语:“我咋办呢?”。在房中转悠了好几圈,兀自吟哦出几句诗来: 上苍把你 扔进磨难锅里 贴上无情封皮 煮炼你成为 力扛山河的青年诗人 执笔把它写在自己的照片背后,伏在书案上默默流泪。 这年隆冬时节,香香生下一个小西峰,眉毛长,眼睛大,好乖。一个月以后,西峰被乡政府解聘。全县通报,开除党籍。处罚依据是县政府颁发的红头字文件:《党员干部违反计划生育处罚条例》。 春节到了,西峰沉思半晌,在堂门前行书一幅对联。 上联:昔日当干部凭两袖清风处世 下联:今朝做平民靠一身正气为人 横批:问心无愧 第二年夏天,县府根据省府对盆周山区县和经省辖市地区按照实际情况批准的盆地内的山区乡不含境内的平坝。丘陵。河谷地带的农村人口中,缺乏劳力的独生女户和盆周山区县的边远高寒大山区的农村人口中的的特殊性现状,作出地方性计划生育政策调整。鸡爪山以及周边的乡。村开始实质性的人性化减压,现状峰回路转。 西峰携香香和两个娃再度南下,找寻那片诗人的情怀。 尾声 作者申明:川藉作家。自由撰稿人李仁君拥有长篇社会小说《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原创著作权。网络文本经作协及权威人士旁证。授权《都市言情小说》首发。编辑家。策划家。影视导演有合作意向,请与lrj2005lrj@163联系。除作者李仁君博客和主页外,转载的网站请自觉注明“他站首发”和“未授权”字样。对任何形式的剽窃等行为,作者将依法维权。欢迎国内外文朋诗友对作品给予指正! 尾声是一幅新的壮锦。生活没有尾声。生活是一部鸿篇巨制,永远不断地延伸…… 这已经是他们外出务工的第十五星个年头的故事。十五年,不管是停止还是前进,不管是挫折还是辉煌,在一个人的生命历程中,都是一个份量很重的数字啊。 香香带着儿女回家了,已经到家整整一个星期了。西峰开始想他们娘仨。今夜星光灿烂,他清楚自己会通夜失眠。 此刻,西峰盯着手上燃烧的香烟,目光从缭绕的烟雾中穿过去,停在桌上的台历上,他脸上掠过一丝苦笑:时过境迁,往事如烟啊。往事真的就象手里的这支烟啊。燃完了就拧,连唯一能代表烟的烟蒂也变成垃圾。新的一支烟又会燃起,还有新的烈酒又会开启,新的灵感和思路又会产生,新的烦恼和惊喜也会叩门而至…… 西峰常常爱说:“人是物种变迁的精彩终端,所以,人是有思想的;你的思想就是你的理论,思想在主宰你的行动或命运。个人思想和集体思想达到统一时,一个团队里就少了勾心半角。思想理论的作用小则建设家庭,大则可以安邦定国。”当一双儿女进入梦乡时,西峰就会和香香聊一些这类即兴而来的话题。 香香仅仅只有高中文化,读书时也不是十分用功,把这些她似懂非懂的东西一努嘴回过去:“老公呀,我都听你游说了好多年呀。啧啧,我才不象你整天想这想那,不心累?” 西峰于是佯作不高兴,抚摸妻子的手一下子掉在篾席上。 “生气?可我会相夫教子呀,会做好吃的给你们爷仨呀,我哪要去懂许多?啧啧,我只要你爱我!”香香从西峰胳膊弯下翻身,要他给她…… 末了,西峰就叹息,又心思重重。 “你叹啥气?又想哪?到底晓不晓得自己照顾自己?睡觉吧,啊……”香香再一次拼劲去理解老公:“你烦的啥?是开除党籍的事儿?……都怨我要了儿子,可是我想有两个呀;你瞧,我们的儿女多乖呀。我也晓得,你最大的愿望是当作家。诗人,可哪有时间来做这个?你也挤些时间写了,发表了,可人家都说不好看嘛,说你写的酸不拉叽的,太一本正经了。你瞧录像厅放啥片,那书摊上是啥书……不过,也许你是对的。也许儿女会比你做的好哟,啧啧。” ……家有贤妻!西峰很幸福地想着,脑子里象放电影。他斜躺在床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西峰是个有心人。这两年,西峰没有放走任何一点文学界的信息。生活啊生活,文学啊文学,“八十后”都有了,我老了?我是要真正地做一下了,不然对不起自己的才华。帮着企业编广告,是贾平凹《废都》中斥责的哪类作家呢,好像还有翻印黄书的又属哪类作家?反正,西峰开始认为这些信息都是生活的。西峰在策划,在苦思冥想,标新立异的东西,你躺在哪?想起一个蒙胧诗人丢了啥钥匙的蒙胧诗题目来…… 电视剧不是很好看,我所体验的写出来,也许更棒!哇,《快乐七仙女》?一个脍炙人口的天仙配故事拉长成这么多事来?小兵张嘎这经典老电影也改成长长的电连剧了……这是一个更上一层楼的文化时代?还是养尊处优的作家们江郎才尽没招了?新的时代精彩多来点不好吗?想来思去,把电视频道调来调去! “累死我也。”西峰阴阳怪气地发出一个声音,伏在桌上…… 顷刻间,西峰和他的哥们姐们,以及鸡爪山民的众后裔化作一支箭,然后又幻化成千万支箭,从南方又似从桃李湾直射而起,撕裂云帷,带着蓝色的轰响,穿越太空…… 一降悦耳的音乐回荡在窄小的出租屋里。手机响了……西峰从桌上欠起身子,皱了皱眉头。手被烟头烧得奇痛,扔掉烟蒂。转过身来拿了手机,接听。 电话是小波打来的,他正在出租车上,马上来会他。他说黑毛出事了,过来和他商量咋办。 放下手机时,看了一下时间,23点55分。西峰摇摇头,长叹一声靠在床头沉闷地想。黑毛这小子到底又添啥乱? 几分钟后,手机又响。是山凤打来的,只说“黑毛出事了”,然后就泣不成声…… 鸡爪山上掏鸟窝。捉迷藏。打柴。放牛,桃李湾的山溪里摸虾。抓螃蟹,学校里结伙打斗,打工岁月的每一个艰难日子和每一次成功喜讯的分享,他们都是铁哥们啊。是啊,从穿开叉裤起就总角相交,这种情意是踩不断的铁板桥。 西峰披衣下床,踱步桌子旁,拿起像框,对老婆孩子的照片亲了一口,自语:“生活总是在验证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这句格言哪。浑蛋西峰啊,你又被网住了,懂吗?”转过身,把门打开。 料峭的春寒在薄如蝉羽的夜雾掩蔽下钻进了屋里。西峰举头望天,一轮细弯的冷月标签般贴在浩渺的银河岸上,几颗索索发抖的星辰在那里挣扎,盼望着明天的杲杲朝阳。 他把双手插进裤袋,凝视着小巷口。只要灯光和喇叭声从那里出现,就是小波抑或山凤来了。有时,他们几个会为不同的生活观点和处事办法达不成统一思想而争执,甚至直言不讳地互相揭短。痛斥。最后依然酒饮三杯尽释怀,他乡故知共欢笑…… 灯光。喇叭。小波到了。宝马车象母鸡下蛋,把小波吐出来。 “总经理,什么时间来接您?”司机毕恭毕敬地站在小波身旁问。 “不用了,你回吧。”小波说。 “进屋里说话。”西峰和小波手臂搭肩而进。小波把门轻轻地关了。 “来吧,抽。”小波往床沿一坐,递给西峰一支烟。他的脸色铁青,不知是事态严重,或是冻的。 西峰把那支烟在两个手指间旋转:“今晚已经抽了好多。唉呀,这抽烟,怕是这辈子戒不掉了。”想起香香几多次劝他戒烟,自己几多次戒烟都失败。 小波忧心忡忡地吐出一串烟雾,声音很低沉地说:“黑毛遭人暗算,脑袋被铁棍重击,身上给捅了几刀……在和平医院抢救,恐怕生命很危险……” “你说什么?!”西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还猜测是又和人打架了,没啥大不了……” “没啥大不了,我会来和你商量?医生给我交了底,刀伤没大问题,就是头部脑神经瘀血……今晚若醒不过来,恐怕……” “首先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人!人命关天,你,为啥不在医院守着他,不可以在医院打电话叫我过来?” 小波面色惭愧,站起来拍拍西峰的肩,悠悠地说:“黑毛和你我,村里人都管我们哥仨是桃李湾三杰呀,多年来我们兄弟一直相互照应,唇亡会齿寒哪!我们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我做事你还不理解吗?可是,你晓得吗,丽珠留了一张纸条给我,就出走了,连手机也关了……我这几天几乎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唉。我本来想给你们说一下或向你和香香打听,反转又想,你们晓得我们又在闹别扭后,有她的消息会打电话给我。大家都在上班,也不想麻烦你们。你想想,我身为总经理,已经整整三天没到公司上班。我手下的人电话催的紧,说很多事等我回去作决定。董事长在澳大利亚的房地产生意亏损,早上她打电话责问我的去向,……丽珠找回来后,我打算在年底辞职了。我想,凭我的资金,回到西部去,早点搞个公司,慢慢做大……西峰,我真是这样想的,我要应付的事太多啊。山凤来电话说黑毛出事了,我立即赶了过去……可是事情太严重了……黑毛要有个三长两短,山凤咋办?咋向黑毛他爹交待……” 虽然小波说的在情在理,可是一向文雅的西峰却陡然成了一头吼天的狮子:“好,小波,我的总经理大人,你有种!丽珠被你气跑了?你甭说你董事长了,这老女人和你啥关系?一定是你又辜负了丽珠,你的良心在哪?口口声声说不理解你,你冤枉,你晓得不,你变态,你疯了,你已经变得不可理喻。我要有黑毛的牛脾气,真会揍扁你!你滚,滚,去把丽珠找回来!黑毛的事由我来摆平!” 这时,小巷里传来汽车喇叭声和一阵汪汪的犬吠……西峰开门瞧。心里想起山凤也来过电话,以及电话里山凤的哭声。是不是山凤打的过来了?她应该一直在医院,难道…… 丽珠的彩信手机,摄下了小波陪同一个青岛的客户走进洗头房的镜头,而洗头房的位置正好是许多城市都有的那种红灯区。一次偶然的机会,丽珠曾从那里步行经过,看到那些女性中的败类,看到那些男性中的孬种,看到公然讨价还价的场面,看到那些女人又招手又挤眉弄眼,看到男人又吹口哨又垂涎三尺,看到在警报声中仓皇逃遁的一群鸡鸭。风度翩翩的爱人去了那里?他一直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一直欺骗自己的感情?小波当然叫屈。并说那个青岛的客户的确有沾花嫖娼的恶习。客户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人家要你陪同去轻松一下,你不能拒之千里。咋就不信入污泥而不染呢。如果哥们姐们都不信。他完全可以效法张国荣,从高楼上跳下去找包青天。 西峰以他做过复杂的农村基层工作的资本,十二分自信地说,他可以调解发生在哥们姐们之间的不愉快。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二人凑到一处来解决此事。这是在小波的办公室解决小夫妻的私事,所以,秘书小姐就在门口拦住找小波有事的公司高层人员,说:“对不起,总经理吩咐,一小时内不见任何人。” 于是西峰叫小波免提拔通了那个和他一同去洗头房的青岛客户的电话。西峰示意小波缄口不言,然后对着电话机,准备说话。 小波和丽珠明白了西峰的意图。 “西峰,用上你最拿手的策划手段吧,真金不怕火炼!” 丽珠不语,眼睛盯死那部话机,默默等待。到底带给她的是失去,还是拥有呢? 对方说话了,电话的免提音很清晰。 西峰就用一口普通话粉墨登场:“喂,近来生意好吧。哦,还过得去是吧?不,总经理去成都考察了。我?我是他的助理。哎呀,以前我和他是铁哥们。是的是的,合作得来就开心。临走时,总经理嘱咐我要给你们这些大客户多联系,沟通沟通吧。别客气,你是我们的销售终端嘛。对呀,你是我们的财神爷哦。嗯,什么时候再来公司看看。来玩也可以啊,不一定是要有大事嘛。这个城市玩得开心的地方也多。当然,美女也多。哦,到时总经理陪你去吧。他不会玩?是的,这么大的老板也该玩玩女人,有个小情人什么样的。就知道赚钱?以前总经理不陪你去吧?去过?他不解风情?是的,他老婆很漂亮。很爱她?不是那种人,对,很传统。总经理从来都不沾染?那他像给你站岗放哨哦?不对,他会到大酒店。宾馆什么的地方,才配身份玩的。以前,高档低档都陪你去过?是的,正人君子。好吧。人生苦短,享受享受。下次来,我陪你去玩吧,好吧,说定,再见。” 一长段的对话后,西峰“哈哈哈哈”,乐得象星爷那样发出太监一样的笑声。 “对不起嘛,错怪你呀。”丽珠主动拥抱小波。 西峰就势在小波的总经理专用转椅上一躺,把一双脚搁在办公桌上,学着张国立的皇帝腔:“联已经累了。为江山社稷操心,还要为你们两个奴才操心,哼!小桃红,给联来杯龙井茶吧?山德子给联来支大烟吧。” 丽珠和小波奉上烟茶,开怀大笑。 呷了口茶,西峰又说:“宜妃带着公主和太子回了京城,剩下联在江南,好寂寞哦!还有黑毛,不,是法印,这个武功高强的大和尚该出院了吧?” 丽珠笑的差点岔了气…… 小波问西峰:“我们就要回内地去创业了,你呢,还要在南方一心二用不容易,只为砺志破云天;笑骂寒窗憾迟慧,何时提笔过千山?” “你们老是背我的这几句话,不会是讥笑我吧?你们先走一步,我稍后就来,还不行吗?”西峰若有所思。 黑毛和山凤那“山妹子火锅城”红红火火的生意,使同行生嫉妒。由于了解黑毛身手不凡,几个同行生意对手就联手黑恶势力暗算黑毛。虽然警方已把那帮人彻底瓦解,山凤还是打算年底把火锅城转卖掉,明年春天和小波丽珠一道去成都或重庆创业。 黑毛不同意:“这不成了被人家把我哄走的?” 山凤就埋怨黑毛:“没心计,才有此住院两月的大难哩。你以后要小心,暗箭难防啊。” 西峰对山凤说:“黑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山凤将信将疑:“后福?这住医院两个月算是投资哩?” 西峰说:“信不信由你,如果你是天上的那片白云,你会拥有绝对的自由!” 完 04年9月中篇稿于温州中国鞋都 05年5月-9月长篇扩写稿于温州水心湖畔。新桥 06年盛夏再润于温州双屿新泽自适居 青年作家李仁君其人奇文(评论) 桥连路 《漂泊儿女》定稿初时名为《西部响箭》。我是第一个读者,足见我和青年作家李仁君是铁哥们。作家以《漂泊儿女》展示了奇文锋芒。我和作家相识在一次聚会,准确地说是相识在一次吵架。 那是2003年,我到一个朋友的公司采访,结束后朋友说晚上公司新来的企业文化专员要主讲一个企业文化讲座,要我一起去听听,也许有助于我的那篇关于该企业品牌的报道文章,于是我去了。讲座足足两小时,全是信口开河地道来,没有讲义资料,可他把公文和新闻写作讲得头头是道,而且边讲边在黑板上写写擦擦,粉笔字很漂亮。他人不出众貌不惊人,身高让人想起总设计师的五短身材,后来问知是四川藉,浓缩的真是精华啊。讲座后,我们一起吃夜宵,听说我是报社记者,李仁君特别和我谈得来。两三段话后我发现他的话变了味。他说做新闻记者小学三年级的作文水平就够用了,不需要多少文字上的造诣,因为报纸的读者是大众,通俗易懂就行,而且枯燥,全是图解政治概念;而他除了搞企业文化,还搞企划广告和文学创作。说到文学,他特别兴奋,他说文学是用故事去呈现主题,所以不一定要去做政治的吹鼓手。我火了,说我这个“铁肩担道义”的小记者只有小学三年级水平,而且是“吹鼓手”吗?当时我想,这家伙像是和共产党有仇,或者讨厌做新闻的人。这么多人在场我不反驳面子搁哪里?于是我们各持己见地吵起来了,吵的满厉害,上演了一场“文人相轻”的高水平咬文爵字,甚至不欢而散……不打不相识,后来我们成了真正的文友,他说和我做朋友的原因是因为我和他的文字功夫相颉颃。我还真的不如他,不解“颉颃”,问之得了个“不相上下”的解释。我的天,这也许是李仁君的个性吧,只愿和文化水平高的人结交,这个性不一定是优点,金无足赤。07年春我闻言他的书稿要付印,打电话一问就被这个文痴咬住,要我写点文字评评,我说我算什么人物啊,况乎我从未做过什么文学评论。推诿是没用的,为朋友也该为他插上这一刀,用四川话说是“撑起”!于是我们一边吃火锅一边谈该怎么写。我要他把这部书稿的相关信息全部呈述给我听听。吃罢火锅,他请客我买单,我说你老兄真是铁公鸡,现在花钱请人写评论已是不成文的游戏规则,你怎么反其道而行之?这当然是玩笑话,因为我知道李仁君家庭负担重。这老兄16岁丧父,19岁母亲易嫁,做过农村计划生育干部,如今在温州肩负着一家五口的生计,要生活又要追求,实在不易啊。仁君是个极爱孩子的人,有两子一女,也是一个感情绝对丰富的性情中人,他看电视剧是会掉眼泪的,算是一个地道的文人。 北岳。花城。春风等出版社的编审和策划人都读过《漂泊儿女》,评语众口一词:作家多年从事文字工作,把深厚的文笔功底在《漂泊儿女》中驾轻就熟地表现出来,厚积薄发地刻画出栩栩如生的多个主人公艺术形象,值得喝彩。书商们称《漂泊儿女》:写得不错,但是我们的市场却不好操作。是的,现今的书不好卖,书商要考虑所出的书是否好卖,是否给出版社带来丰厚的利润。有利润才能生存,书商要生存,全世界人民都要生存。这就决定了在尝试中信手抛出长篇开卷之作《漂泊儿女》的作家在寻求出版过程中历经周折…… 坎坷的命运同时给予了作家丰富的人生经历,怀才不遇的心境使他选择了可以把感想诉诸于键盘的文学创作,因为文学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他想描绘太多的生活内容太复杂的生活发现,似乎想通过一部作品全部表述出来。于是多个主题多个情节和场地争先恐后地进入了艺术构思,他又害怕顾此失彼,因此串连的情节未能圆润地有机结合,也无法找到着力点深挖下去,正如和作家有师生之谊的孙建军先生在序言中说的“没有把大苦难对于人性的洗磨和大命运对于人生的捉弄深挖出来”。 作家在作品中始终想把乡土文学和漂泊文学结合起来,以适应自己题材的取向和情节安排,这样其实是很费劲的,一个成熟的作家也会费劲的,当然成熟的作家也不会这样去做。此作之前,作家颇好中短篇写作,而且是做广告文案的职业,想想那些广告语的隽永和少而精准,再想想长篇小说几十万字的浩如烟海,我可以体验到作家在创作过程中运用了自己的全部“内功”去驾驭这个题材的复杂的脑力劳动。作为作家的首部长篇小说《漂泊儿女》不是小说,是“大说”——桃李湾的探花郎及盐坟的传说还有川东孝歌等等风土人情,乡贤。江湖游客。漂泊的南方打工儿女,甚至包括清末民初发生在鸡爪山的农民起义他都想写进去。那个“李绍伊”的插曲我算了一下,仅一段故事就有二万余字,就作家对这个故事的熟悉程度,完全可以独立出来,另写一部长篇或系列长篇。如此大的信息含量啊!然而作家的“内功”和顽强精神是惊人的,也许这就是“李仁君个性创作”。 单从这一层面讲,此作是成功的,作家的写功绝非等闲! 小说是一个文学体裁类别,如果要严格地按照许多章法来评价,她应该由情节。人物。主题。语言。细节几个方面构成。《漂泊儿女》似乎不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小说,它是一部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的综合作品,或者叫小说式报告文学,作品中有主人公西峰的一篇《由城中村引起的思索》,可见一斑。在和作家探讨这部作品的题目时,我当初认为叫《西部响箭》大气,但作家采用了他老师的建议,叫《漂泊儿女》。我认为这不仅是漂泊故事,还有西部乡土方方面面的故事,当然我保留自己的意见,支持作家的抉择。作品的瘕疵在于情节波澜小而简单,仿佛一切推进都在情理之中,没有复杂的纠缠起伏,六个主人公爱情就是这样;作家似乎想来点波澜,如小波和丽珠,但终因抓而不紧。 作品中的主。次要人物十余个,几乎人人都力透纸背,具有鲜明的个性化。读过这部作品后,但愿读者一定会赞成我的评说。因为文学就是人学,从真实的人到真实的艺术形象。 主题更是贴近了时代脉搏,看似反映西部儿女南下创业所发生的一切悲欢离合及不断产生的新的文化烙印,恰恰是我们现实社会转型的主流。 漂泊的民工。民工与城市这个主题有很多作品,包括电影电视剧。然而大多数反应的是建筑民工,或者是民企高层的商战等等,这让人不难想象,这些作品的作家或编剧们,一定是功成名就了,他们从优越的机关办公室走出来看到的城市“风景”是这样的。城市在规划,民工们在搬砖头。拌混凝土。凭着联想和想象,凭着众多边缘写手提供的创作信息,他们就弄出这些个看似主题正当年的成功艺术。然而进城打工的本来面目绝不是这样的,开放的南方诸多城市,多以轻工业民企为主,民工大军的绝大部份在工厂生产线上而不是在建筑工地上。《漂泊儿女》正是把笔触伸展到了那个“绝大部份”的领域,因为作家是个编制外的有心人,在自觉地体验生活寻找创作素材,所以作品中的人物及命运。漂泊生活的气息标新立异与众不同。07年的春晚有个民工子弟的节目,可见《漂泊儿女》的主题是着调的;现场好多观众看此节目热泪盈眶,表演的孩子们朗诵着:我们的教室很暗,灯泡只有几瓦,然而我们的成绩不差……我们的妈妈把大街扫得干干净净,我们的爸爸…… 城市经济建设已经离不开这些随时都承受着被城市人排外。歧视,当然也包括接纳的民工们!作家用这部作品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故乡就是祖先漂泊的最后一站!漂泊的民工们正在谱写了不起的时代战歌,他们值得讴歌,他们才是讴歌的主题。 值得大书一笔的是作家的语言艺术。作品中,作家亦诗歌亦散文的精彩描写比比皆是,还有那些主人公的兴致呤哦,字词句几近“贾岛”化的苦心和对文字研究的敬业,让人肃然起敬。携词造句涉笔成趣,许多章节可以成为新手写作的参考文献。关于作家个性化的语言艺术,我从小说正文中荟萃几段,以为见证—— 李革委是典型的毛泽东时代的农村基层干部。毛泽东写下《七律?;长征》的一九三五年十月,李革委才出生四个月。毛泽东改写中国历史,主持开国大典时,李革委十四岁。毛泽东逝世那年,李革委也因积劳成疾而病退让贤……从农村阶级的划分。土地改革。初级社。高级社到人民公社,他都是共产党在农村最前沿的激进干部。从儿童团长。民兵连长。大队会计。大队革委会主任。公社财粮。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年代,在席卷中国大地的大大小小的各种运动中,李革委成长着。农村工作的复杂,炼就了他的睿智。在历史的阵痛中,他一直是带领鸡爪山民“农业学大寨”。吃蕃苕包谷稀饭过日子。吃糠头粑“忆苦思甜”的桃李湾村时行政称谓“大队”的革委会主任,是人民政府的桃李湾第一任行政长官。在模拟“共产主义”农村吃“集体食堂”大锅饭……精炼的文字有模有样描写李革委这个毛泽东时代的干部 鬼在岁月里穿梭流传,迷迷信信了千百年。倡导科学吧,说是世上本无鬼。说世故哲理吧,人心中有鬼,鬼的老巢在人心里。但还是有人相信有鬼。不去科学论断吧,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信服有鬼。胆小的人就相信有鬼和怕鬼,因为鬼专门欺侮胆小的人,胆小的人专门遇到鬼。世上真无鬼,我们的祖先不会是饭撑了不消化,创作了这个“鬼”字吧。“鬼”字是人造的,鬼也是人心里长出来的,鬼子鬼孙无计划繁衍——眨眼工夫就可生出多胞胎来害人害已。鬼害其深者,才悟鬼,能道出许多鬼道理。于是,鬼也是促使人成长的反面教材。生活的道理成了“鬼道理” 猫头鹰在鸡爪山民的心目中不是益鸟,山民们甚至谈之色变。猫头鹰不像啄木鸟。燕子。喜鹊和蜻蛙这类益鸟益虫那么招人喜欢。在传说中,一窝小猫头鹰孵出后,它们的父母要不辞劳苦越过七山八水为鹰崽找食,因为在成长过程中,鹰崽食量特大,犹其喜欢肉食。到了幼崽长到九成大时,猫头鹰父母就累得再也不能出窝觅食。最后一窝饿得发慌。只差一口精食就可以长硬翅膀飞出窝开展生活的小猫头鹰,把奄奄一息的猫头鹰父母生吞活剥吃了,剩下一副白碜碜的骨头。小猫头鹰从此长大,飞向远方。因此,人们常骂那些忘恩负义不认父母的不肖子孙是“猫头鹰”。其实猫头鹰的习性也有积极的一面,它们可以为了生命的延续和种族的继往开来,付出生命及身体。但是,猫头鹰始终是一种倍受人歧视的鸟。算是桃李湾的乡土文化吧? 开国毛公九九跨鹤登仙去,叶帅吕端大事不糊涂,扶华稳重过渡中国大局,长城内外高呼打倒王张江姚,改革开放总设计师应时势出山。睡狮中国推梦醒眸——邓小平时代开始了,发展是硬道理,经济要腾飞。拔乱反正,纠正冤假错。啥地主富农贫下中农。啥出生成份全部没了,大家全是中国公民,扩大化的阶级斗争被扼制。描写历史进程,别开生面的笔法 久有凌云志/重上鸡爪山/西峰来寻故地/小波满头汗改毛泽东的《重上井冈山》,可见其爱诗之癖 我们看到了南天门,看到了二郎神。天上的银河有九个湾,九个湾里有九个滩,银河岸边有九根桃子树,五根结桃甜,四根结桃酸,甜桃都是佛祖吃,剩下的酸桃才归那些小神仙。瑶池旁边的那棵梭罗树,比斗筐还大,树身共七十二股桠,有九股桠枝朝上长,有九股桠枝向下撒,有九股桠枝不结籽,有九股桠枝只开花,九,九,九,哦,反正九八七十二股桠,但是却少了一股,你猜咋的?被天蓬元帅偷了,做啥?做了九齿钉耙……(世上第一个坐飞机目睹神话变现实的作家经历哟) 蚂蚁踩死撵山狗/脑壳顺着汗水流/坡爬西峰脚一溜/捡个狗去掷石头绝唱《颠倒》,分明是“撵山狗踩死蚂蚁/汗水顺着脑壳流/西峰爬坡脚一溜/捡个石头去掷狗”,够颠倒的啦! 浩荡史海沉钩多,/英雄成败几评说。/心存家国与百姓,/绍伊曾经亦壮歌!写李绍伊指挥孝义军与侯兵抗衡英勇就义的情景 “鸡爪山上没有的,这里的山上却有,是啥?野猪。西峰微服私访下江南亲眼所见。这野猪,象人一样直立走路,身上不长毛。却长鱼一样的鳞甲,刀砍不进,枪扎不钻。那大猪把小猪背在背上,到山溪里去捉乌龟。乌龟游得比澳运会上的冠军更快,在水里哪咤也追不上。乌龟在水底划水的声音很动听,象贝多芬谱的曲;而此曲只有人间有,猪界能有几回闻?那大猪小猪从未听过这种稀世天籁,就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小说中的整蛊演说,听者是猪?搞笑吧? 黑毛把二豆寄存在他那里的几张百元钞,用打火机点燃。众人木讷地看着蓝幽幽的火苗……西峰嗓声沙哑地说:“二豆,回家吧,妈妈一定在等……”小说中可怜的二豆死了,这人民币烧掉的是什么? 山场不胜意/寻梦暂别离/初上漂泊路/请借东风力算作家的五言诗哦 如水奔腾的柔情,彻夜灌溉着早春的田园,一个叫黎明和太阳的双胞胎瞬间问世,“哇”地一声哭成雄鸡唱晓……这样的《初夜》,抒情得酷毙啦 啥年代的事,出于何典,我不晓得。反正烟的来历就是这样的:有一个男人伤透了一个女人的心。心是人很重要的器官,伤透了就活不了,所以,女人死了。男人没了女人就忏悔,也开始伤心。女人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男人那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就原谅了男人。女人捎给男人一个梦,说下辈子还嫁给男人。男人就每天坐在女人的坟茔前想女人。有一天坟头生长了一株象小菜似的植物,那是从女人的心窝里长出来的。那植物在男人的视线里转瞬长大,并且开花结籽,然后就茎叶枯黄。男人就把金黄色的叶卷了点燃,吸,感觉提神醒脑,不再伤心了。于是采了那籽,种植成遍,年复一年……烟的来历是这样的?作家自知 西峰走在前面,自嘲地说:“天将降大任于西峰也——”走在后面的小波,续上话头:“必先苦小波心志,劳小波筋骨——”“饿西峰体肤——”“空乏小波身——”主人公是如此的落水凤凰,能不苦尽甘来吗 那时的温州经济形势,正在进行第二次革命,民营经济正在复苏阶段——也就是中国信息载体市场的大哥大逐渐退隐,二哥大引领时尚,传呼机风糜九州,手机还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代。把乏味的过程叙述加了味精哦 我们是一支丰翎,/生长在鲲鹏的翅上!/我们是一支响箭,/射向九重天的金榜!大气。振奋 罗蜜欧朱丽叶,是不能仿制的爱哟,还是时空不能穿越?一本《柳荫记》,山伯英台并不是有史可鉴哟,真能够今生来世双双化飞蝶?平铺直叙的文字也有尾韵? 三千丈白发两千年变白/一百载西峰二百岁归西主人公之一“西峰”的对联功夫 那探花郎是谁,出于哪朝,书上没有交代。西峰就纳闷:会不会和盐坟有关联?探花郎会不会就是山妹子生下的背二哥的遗腹子呢?探花郎会不会是桃李湾某一个姓氏的祖辈?临近尾声来个呼应,乡愁绵绵的桃李湾牵起漂泊儿女的柔肠 西峰说:“信不信由你,如果你是天上的那片白云,你会拥有绝对的自由!”小说最后一句是叶延滨的一句诗演变的,可见作家汲取多方营养丰富笔端的学习精神…… 一部成功的小说,是成功的人物形象支撑起来的,人物形象则全靠细节来丰满,作家描写主人公的少年时代,有如下一段精彩细节—— 天啊!西峰心中叫苦,明白上当了。原来香香装受伤,装的这般实在,就是要骗自己背她一次。 “唉哟,我的妈妈啦!”这次香香是真的痛得叫了起来,是西峰把手一松,故意用力把她摔在了土路上。 西峰气呼呼地坐在那里喘息,再不看香香一眼:“你,你骗了我,装得真象,累死我了,不理你了。” 香香的屁股差点摔成两瓣,她咧了咧嘴。然后闭上眼,象在回味刚才的感受,脸上扮了个调皮的鬼脸。末了,天边的一抹红霞在暮色里不小心掉了下来,正好印在她脸上…… 沉睡的鸡爪山的山巅象一支指天的长缨,天上那磨盘大的红轮正勇迈地向长缨靠近…… 夜幕徐徐降临了。 好一会两人都不说话,对视着。 “死西峰,男娃也当小气鬼,啧啧真生气啦?”香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书包上的尘土,来到西峰身边站立着。 “谁叫你骗我,背你多费劲,想累死我?”西峰板了脸说话,听那声音却不像是生气。 “你把我摔得那么重,人家屁股好疼……啧啧扯平啦。”香香挤挤眸子,伸手要拉西峰起来:“天都快黑啦,走吧。” 西峰却索性仰身躺,把两手枕在后脑勺:“我不想走。你看,这要落山的太阳,像不像早上升起的太阳?没准这太阳就从西边升起,再向东边走呢。” “啧啧,尽瞎说。天要黑啦!”香香乐了,伸手搔西峰腋下,痒的西峰在地上打滚。 三个女主人公的青春年代,有下面细节描写—— 山凤补充道:“香香姐,我想,你会嫁给西峰哩。他说的那些酸酸的诗呀疯话啥的,你好在乎地去记哩,是不是想着他,你就乐?” “啧啧,你当白说啦。你和黑毛。丽珠和小波,不是也早就互相勾手指头啦,忘啦?” “你俩尽说些啥?别人听了会笑呀。”丽珠把扁担放下,抬手拂着两颊的发丝。她绿色的短袖衫被汗湿了,紧贴在身上,衬得胸部鼓鼓的。就用手指拣腋下粘着身子的衣服:“天气好热呀。” “坐下歇啦。”香香和山凤坐在溪边的一块青石板上。丽珠用手指在石板上一抹,看了一下手指,说:“呀多脏,不坐。”就站着,站得很生动。 过了一会儿,丽珠径直到溪边,蹲下洗手。清澈的水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香香姐,你看丽珠多漂亮。”山凤对香香耳语。 香香就转过头去看溪边的丽珠:“尽是白说。西峰说的对,桃李湾的山妹子咋看咋漂亮啦。” “酸哩,又是西峰。” “山凤,黑毛有没有吻过你?”…… 综上所述,《漂泊儿女》虽不算上乘佳作,但也不是大路货。如今的文学市场真是大路货云集,比如开明的网络,那真是八方英雄竞相登台,管他什么档次都不受限制,真正是大家走在一路。书商钻研着顶尖策划:玄幻越玄越好,庸俗越庸越酷,把美少女作家的长裙炒成超短,把几岁儿童炒成天才作家……可叹这些与本书的作家无缘,在这方面他没有优势。他不是美女,更不能是儿童,基本上裤带以下的文字写不出来。当然,任何事都讲机遇。如果作家逢上个张艺谋大导演,把《漂泊儿女》用两岸三地明星阵容开拍出来,红遍半个中国也不是神话。 现实中有许多难以逾越的峰巅,比如宋世雄的体育报道解说。赵忠祥的“人与自然”解说声音,是何等的魅力!因此我们在对作家高要求的同时,也肯定《漂泊儿女》所展现的新锐和实力所在。李仁君是位天赋极好的作家,如果不懈地继往开来,其文学创作之路一定会进入一个罕见的境界,让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