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大教主》 第一章 恩怨 张永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走进张家,是来见父亲最后一面的。 他本不愿来。这个所谓的“父亲”,头戴“亚洲赌圣”的高贵光环,却从来没有给自己的人生照进过一点点光亮。 “阿孝,不要怪他,他始终是你的父亲。”这虽然是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可几年过去了,他才鼓起勇气踏进了张府位于太平山顶的大门。 赌圣的家,坐落于太平山尖的钻石庄园富人区。无论从地势还是从楼价看,都是整个香港的至高点。 近三十年来,作为“女王王冠上最璀璨的钻石”,钻石庄园一共只入住了三位业主:一位是香港本地商界教父李先生,另一位是在新时代被喻为“创业先师”的马老师。而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位,就是叱咤黑白灰三界,有“胜天一点”之称的亚洲赌圣张志淳,也就是阿孝的亲生父亲。 区别于普通人对富爸爸的趋之若鹜,阿孝将与赌圣的关系视作耻辱。因此,二十多年来香港八卦记者都以为赌圣只有张元泰一位独子,从来也没有打扰过隐居在旺角闹市一个小书店里的阿孝。 “阿孝少爷” 张府的老管家旺叔打开大门,礼貌地欢迎阿孝。 “别这么叫我,你们少爷是耶鲁的高材生,可不是我这个小书贩……带我去见他吧。” 阿孝将两只无所适从的手插进牛仔裤兜,第一次到访的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紧张。 张府的庭院混杂了中式古典和日式和风韵味,尤其是张志淳独居的松鹤堂外,一幅以白砂铺就的“太极山水图”,显示出浓厚的禅意。 “阿孝吧,欢迎你。” 一个穿着双排扣西装的白面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出房来。 这张脸阿孝太熟悉了,所有的报纸娱乐版每天都有他的消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赌圣的嫡子张元泰。 “见你爸还穿西装,不累吗?”面对兄弟的礼貌,阿孝并没有拿出家人的态度。 “遗产已经提前过户,从法律上说,这里已经是张先生的房产,他想穿什么都可以。”张元泰身后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呛声回应。 阿孝也认得他,麦筑仁大律师,名义上是赌圣的“义子”,实际是服务了张家十多年的私人律师,看来眼下他已经有了新的主人。阿孝瞥见,“麦大状”手中抱着一摞文件,最上面文件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遗嘱。 “mike,都是家人,不必如此。”张元泰冲阿孝露出了一个斯文的微笑,右手扶着阿孝的手臂说道:“医生说就这两天了,去好好陪陪他吧。” 不等阿孝答话,张元泰这个匆忙的孝子就带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松鹤堂。 “哇,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拿了钱连亲爹也不管了……”阿孝嘟囔了一句,迈步走进了松鹤堂。 松鹤堂内,一位白发老者端坐在一张正圆形毛毯之上,周身被七盏长烛明灯环绕,其中一支长烛已经熄灭,上面还留着细细的余烟。 “孩子,你还是来了。”满头白发的张志淳先开了口,浑厚的男中音显得底气十足,饱满的脸颊上还透露着红红的血色,丝毫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你比我底气足多了!医生耍你吧……”阿孝的嘴角不自主地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也许是来之前把父亲的病想的太重了?无论如何,这丝欣慰之感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还记恨我吗?”赌圣一如既往的直截了当。 “爱过才有恨,我妈也许有。”阿孝收起了笑容,严肃的望着这个给了自己生命的男人。 “爱过才有恨……哈哈,想必爱我的人很多啊。”赌圣从容站起身。阿孝注意到,就在赌圣起身的一刹那,身下清气如劲风一般,将剩下的六盏长烛全部吹灭。而头顶灯光亮起,张志淳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脸颊上的血色也已悄然散去。 “你这是中医疗法?”阿孝好奇的问道。 “七星祈禳之法,若成可延寿三年吧。不过刚刚元泰他们进屋不小心踏灭了一支,也是天意吧,我给你写的信都收到了吧。” 阿孝瞪大了眼睛,觉得眼前的老人可能是病虫入脑了,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这次来,主要还是因为赌圣那封情意绵绵的信打动了自己,这一点没法子否认。 “你知道的,我有亿万资产,我死以后,想要什么?”张志淳像阿拉丁神灯一样的问话,如同一盆凉水浇灭了阿孝心中刚刚萌发的亲情。 “钱?你以为我是看你死之前过来剜一块肉的?你知道不知道我小时候穷的连竹升面都吃不起,我妈打三份工供我念书,那个时候你怎么不出来补偿我们呢?你以为自己多伟大?头像印到港币上了吗!” 阿孝一怒之下踢翻了脚边的一支长烛,扭头就要离去。 “不重名利,果然随我。不过我从没那么想过你们,我请你来,就是来赎罪的。” 赌圣的声音明显较刚刚弱了一个层级,但仍然掷地有声,且饱含诚意。 阿孝听他要赎罪,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望着这个自己母亲爱了一生的男人。 “其实你妈怀了你之后,我是想给你妈一个名分的,但那时我功名心重,一心想着要和郑鸿天赌那场世纪之战,你可能也听说过,是元泰的外公当时助了我一臂之力,为了报恩,我才娶了她那被人强暴的女儿……” “所以为了尽一份责任,就要放下另一份责任?借口!”阿孝正要为自己的母亲鸣不平,又想到什么,猛然说道:“那他……” “对,元泰不是我的孩子。” 赌圣轻轻咳了两声,咬了一口冰块压压嗓子,可气息仍旧不禁有些紊乱。“他自己也不知道,但这丝毫不能弥补我对你和你母亲的愧疚。所以,抛开身外之物,我将最珍贵的财富留给了你。” “算了吧,那些钱我一分也不要……”阿孝话没说完,赌圣右掌伸出,将松鹤堂房门震开,堂外白砂太极图正中间的一尊太湖石应声裂开,露出一个紫檀木匣,右手再一收,木匣像遥控似的飞向赌圣手中。 阿孝打开木匣,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本古籍,封面上写着“阳明诀”三个大字。 其实赌圣这气劈顽石和隔空取物两招亮相,已经颠覆了阿孝的世界观,再见到《阳心诀》,阿孝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什么是最珍贵的财富。 “《苹果日报》说你有特异功能,看来是真的……” 赌圣微微一笑,咳出了一口血痰,淡然说道:“世间练气之法无尽其数,凡人岂可与闻。六十年代,我护着这密法逃到香港九龙城寨,一边修炼一边历练,虽然只练到‘无极品’这最浅薄的一层功法,却也挣下了这万贯家财。你身上有我的元神元气,认真修炼,成就必然在我之上。” “既然这么厉害,你继续修炼,不就不会死了吗?”阿孝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能练到‘生死品’确实可以跳出生死轮回,可惜那是与《阳心诀》互益的《阴灵咒》上所记载的功法,终我一生也没有找到此书。也许这天机就在你身上吧,到那时,让你母亲复生恐怕也不是一句空话。” 说完这些话,赌圣已经疲态尽露,后背重重的靠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听到这密法竟然可以让母亲复生,阿孝不禁眼眶一红,终于流着眼泪说道:“到那天,我一定把你也带回人间。母亲总说,下辈子还想遇见你……” 赌圣也是真情流露,摆了摆手,怅然地说道:“我这一生三逆天道……已然不值得你救了。”一边说着,赌圣的嘴角已经渗出了鲜血。 “爸爸” 阿孝赶忙抱起父亲的头,边用袖子擦血迹边让父亲慢点说。 “好!好孩子!”听到阿孝叫了自己,赌圣欣慰大笑,不自主喷出了一口血。“不枉我用毕生真气提着元神见你一面,就是眼下气散人亡也是死而无憾了。” 赌圣说着,用尽浑身力量紧紧抓住了阿孝的手:“有三点你要记住,一是纸寿一千年,《阳心诀》全靠我张家历代真气所护,至刚至阳,千万不可遇水。二是要提防元泰,他生性狭隘,恐容不得你……” 阿孝哭着点头,他已经感觉到张志淳的四肢正在急速收缩,生命像花一样枯萎。 “最后一句,人间除了修炼,还有责任与爱,千万不要沉迷功法和功名,重走了我的老路……” 随着这句话说完,赌圣散去了最后一口气,一代神话就这样在亲人的怀中与世长辞,带走了一己之力“胜天一点”的英雄传说,带走了一代江湖人的恩恩怨怨,更带走了一个女人一生的痴情与爱恋。 只见赌圣周身真气散去,形成一阵清风涌向茫茫天际,转瞬间,太平山上空风起云涌,雷声四起,似虎啸龙吟一般震彻山谷。 阿孝顾不上悲伤,因为此时张元泰已经带着一群黑衣保镖赶到了松鹤堂门口。 “元少,就是他得不到遗产,一怒之下杀了义父!”麦筑仁指着阿孝,一边招呼身边的保镖前去捉人。身材魁梧的专业打手看着张元泰,等着主人的号令。 见张元泰仍在犹豫,麦筑仁连忙在他耳边说道:“他手里那个东西可能就是鉴定报告,传扬出去你可就什么都没了!” 其实哪里有什么鉴定报告,麦筑仁如此说,无非是想拿住张元泰得位不正的把柄,将来一步步要挟窃取赌圣遗产。 年轻气盛的张元泰一心保住自己继承人的地位,听到此话,连忙命手下冲向兄弟阿孝。 阿孝见黑衣打手袭来,抓紧《阳心诀》连滚带爬往屋外逃去,可没有几步被按倒在堂外的白砂地上。 元泰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到阿孝身前,捡起了地上的《阳心诀》,随手翻了几下,顿时额头青筋四起。 “世人都说老头子有功夫,没想到这最精贵的东西竟然还是偷偷留给了你!你这野种,你配吗!” 妒气、怒气、怨气全部涌上张元泰的心头,激得他额头青筋四起,彻底死去了斯文伪善的面具,在头顶乌云和惊雷声映衬下,形同一只咆哮的野兽。 阿孝见张元泰一怒之下竟然要去撕毁《阳心诀》,体内元气迸发,竟然将几个彪形大汉一下震开,一跃而起抓住经书,和自己的兄弟扭打在一起。 在二人争执的同时,积郁多时的乌云里,像子弹般大小的雨点倾盆而下,重重地砸在《阳心诀》之上。雨滴落处瞬间真气溢出,二人只觉得真经愈发炽热烫手,可谁也不肯放手。 张元泰马上明白雨可毁经,顺势扳着阿孝的手臂将经书高举头顶,只见一道雷柱自天穹直击而落,如同一只张开巨口的雷龙将二人吞噬进一片雷光气场之中。二人只觉得周身天旋地转,却仍都死死抓着经书不放。 就在这时,经书遇水慢慢焚化,可是在张氏历代先祖的真气作用下,经书上的墨字竟然随着真气游走涌入二人肌肤,纸张在二人争夺的手中化作粉末。 就在经书最后一角焚尽之时,二人被巨大的离心力甩出气场,各自坠入了雷光笼罩的无尽深渊。 阿孝只觉得一股强力直冲后脑,当时就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孝疲惫地睁开了双眼,迷迷糊糊地见到一群头戴黄巾的人跪在自己身前,嘴中还不停地呼喊着口号。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二章 穿越 阿孝如同宿醉般头痛欲裂。 我在哪?他们是谁?脑袋上怎么都带着黄头巾? 阿孝本想按揉下自己的太阳穴,却看到了爬满右臂黑色文字。 是《阳心诀》! 阿孝想起了刚刚自己和元泰的遭遇,看来祖传的《阳心诀》顺着张家历代先祖的真气渗入了自己的皮肤。 “大哥,你的身体……”阿孝见到,一个中年人模样的人赶到自己身边,关切的望着自己,他身后还有一个小道童,双手捧着一卷打开的黄娟卷轴,上面书写着四个大字——太平要术。 阿孝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跪坐在一个高耸祭坛之上,坛下“天公将军”的大纛在黑云间迎风飘扬,一群头戴黄巾的人手持镰刀、铁锤和钢叉,跪倒在地。看得出,这些人刚刚经历了战火,身上还留着箭矢和兵戈划破的痕迹。 “你是?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阿孝问眼前这个人。 “大哥难道神功大成脱胎换骨了?这里是甲子年九月的广宗城啊,我是张梁!你是咱们太平教的天公将军啊!” 张梁……天公将军……甲子年…… 阿孝只觉得这个叫张梁的人在旁边太呱噪了,随手一推,竟然以一股气波将张梁震开三丈远。 然而张梁却不怒反喜,还高喊:“神功现世!”台下众人听此话,全都磕头如捣蒜,山呼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 “我顶你个肺!竟然穿越了!”永孝的心里猛然惊醒。 原来兄弟二人在争抢《阳心诀》时,被闪电一下子带回了东汉末年三国乱世,阿孝也阴差阳错地穿越到了黄巾军首领张角的身上! 阿孝闲来无事就喜欢读《三国演义》,上上下下读了不止五六遍。黄巾起义作为开篇的章节,每一个字他都印在心里——张梁口中的“甲子年”,正是东汉灵帝时期的光和七年。这一年二月张角起兵,九月就病死在巨鹿郡广宗县,轰轰烈烈的黄巾起义也在年内被皇甫嵩、朱俊等人剿灭。 眼下正是九月,看来自己穿不逢时,竟然降生在张角人生和黄巾起义的“至暗时刻”。 “大哥,皇甫嵩的先锋,冀州刺史王芬的大军已经攻进内城了!兄弟们老老少少全都上了!” 永孝登高远望,只见一群身穿黑甲的士兵手持长戟杀进城中,见人变砍,即便是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惊魂未定的阿孝只觉得身体中血气上涌,似乎有无限力量汇聚丹田,无论是妇孺啼哭还是鼙鼓峥嵘,全都一股脑冲进了自己的脑海,胸口似有一团火要炸开。 人群中,一个已经杀红眼的官军见到祭坛上的阿孝,兴奋地吼道: “诛匪首者赏万金,封关内侯!” 张梁见势不妙,也拔出长剑和涌上祭坛的官兵缠斗起来,信众们也群情激愤,高呼着“护卫天师!”挡在了自己身前。 然而在训练有素的官军面前,黄巾军不过是一群贫农和流民组成的乌合之众,农民的镰刀更抵不过奇兵的马刀,阿孝只能眼睁睁看着陌生的信众们在自己身前任人宰割。 顷刻间,刚刚那个带头的将军一剑将一个壮汉的首级削掉,踩着死者倒下的躯体,从人群中一跃而起,剑锋所指正是席地而坐的阿孝。就在剑尖逼近永孝身体的一刹那,身后那个捧着《太平要术》的道童赫然扑到阿孝身前,挡住了这刺向心脏的致命一击。 “天师,爹爹说你是穷人的救世主,要让弟弟妹妹们过上好日子……” 孩子的一句话让阿孝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为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最终累死的女人。愤怒形成的真气外溢于阿孝的周身,他攥紧了道童手中的《太平要术》,用凌厉的眼神死死盯住了眼前的敌人,只见他身上的《阳心诀》似乎与《太平要术》起了化学反应一样,散发出紫电金光。 “啊!” 阿孝的全部悲愤之气化作一声长啸直冲云霄,在那将军第二剑刺中他身体的一刹那,空中惊雷炸起,飞卷的的狂风将“黄天当立”的席卷至空中,就像解除了广宗城上空的封印符咒一样,顿时天地震颤,紧接着数道闪电如同万马奔腾直落地面。 在这天威神力面前,祭坛上的官军根本来不及逃跑,就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全部化为焦炭,那攻击阿孝的将军更是瞬间化为了齑粉。 此时汉军已经全部配备了铁制军备,这本来是官军的极大优势,此刻却成了一道催命符,助力那数道电龙在千军万马中飞旋狂舞,将数万官军席卷在地。 陷入疯狂的阿孝已经失去了意识,就像是天神降世,肆意地在大地上宣泄着自己的愤怒,给予罪人们末世的审判,甚至连城内的黄巾军也不同程度地受到了落雷的打击。 数万城外官军在亲眼见到张角“落雷”神迹后,全都已经无心恋战,高呼着“妖术!有鬼!”,狼狈地四散逃遁。 在城外中军督战的冀州刺史王芬是被誉为汉末“八厨”的名士,素来不信鬼神之说,见此情景还当是城中陷阱,一声令下命所有预备队全部投入攻城战,并通过斩杀逃兵初步止住了溃势。 但就在此时,一支头戴黄巾的人马竟然从官军背后的曲阳方向杀来。只见为首之人身骑一头大黑牛,虽然赤膊上身,但结实的肌肉却如同铁甲一般抵挡了飞来的箭矢,仰着黑牛的巨大牛角和手中长镰在王芬的中军帐内横冲直撞,身后一杆“地公将军”的大旗迎风招展,高声唱道: “雒阳朝廷百万军,竟无一人是男儿!” “是二哥从曲阳杀来了!”随着张梁一声惊呼,所有人看清,来将正是从与广宗成掎角之势的曲阳城杀来的“地公将军”张宝。 在黄巾军的前后夹击下,王芬再也无力回天,在十余骑亲兵的护卫下狼狈地向西南方向逃去,宣告着黄巾军取得了这场“广宗保卫战”的彻底胜利。 望着敌军远遁的身影,散去怒气的阿孝如同被掏空了一般,疲惫地瘫坐在祭坛之上,右手紧紧抓着那个替自己挡剑的孩子。 同样在惊雷过后,阴郁的天空中雨水倾盆而下,无情地冲刷着广宗城遍地的血污,以及阿孝脸上澎湃的眼泪。 这是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痛哭。 这个孩子就和他母亲一样,明明将自己视为“生的希望”,却为了自己慷慨赴死。 而高高的祭坛下,数万教众也为了自己惨死在官军的屠刀之下。 阿孝不是这个时代的诸侯,不相信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鬼话,这些人为救自己而死,也将救天下的重任留给了自己。 这是一分期待,更是一份责任。雨水可以带走他身上的血迹和泪痕,却永远无法洗刷这份责任的重量。 “这天下,好重啊……”阿孝左手捂住了自己痛哭双眼,任凭滂沱大雨洗涤着自己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雨过天晴,阳光洒在广宗城内,胜利的欢呼声响彻每一个角落。上万名信众全部拜服在祭坛之下,口中诵念着经文,歌颂着刚刚亲眼见证的奇迹。 信众们见到,经历了大雨洗礼的教主,重新站立在了祭坛的顶端。 “反正两千年后的那边也没什么眷恋的了”阿孝心中默念着,举起右手轻轻捶了捶胸口向天默念——从今天起,张永孝死了,我将作为张角终结这个乱世了! 新生的张角释然地想着,终于站起身,向台下的信众们做了一个伟人挥手的姿势,作为他在这个时代的正式亮相。 与此同时,在距离巨鹿郡千里之外的豫州之西,颖阴县南的一个茅草庐内,重病昏迷十多天的荀泰睁开了眼睛。 迷迷糊糊的荀泰费力地从床上坐起身,皱着眉头扫视着家徒四壁的房间。 听到荀泰起身的动静,一个相貌平平、衣着朴素的女子推开了破旧的房门。 “郎君你醒了,正好把这碗药喝了……郎君!你的脸怎么了!”那女子惊吓间打翻了手中的药,急忙跑到荀泰身边,用手不住地抚摸着荀泰的脸。 荀泰对眼前陌生女子一惊一乍的表现感到十分厌恶,一把将那女子推到在地,拿起铜镜照向自己的脸…… “fuck!我怎么到古代了!还有我张元泰怎么成了满脸黑斑的丑八怪!” 第三章 突围 胜利的祥云并没有在广宗的上空驻留太久。 张宝合兵后,原本与广宗成犄角之势的曲阳陷落,北中郎将皇甫嵩联络了北面中山郡和东面安平郡两郡士族,对广宗的黄巾本部形成了合围之势。 根据现有的情报,西进与盘桓在常山郡的张燕黑山营会师,成了张角等人的唯一选择。 而为了掩护主力成功突围,三人商定,必须安排一队人马向东佯攻,造成黄巾主力企图西进的假象,为主力成功进入常山地界争取宝贵的战略时机。 但这东面佯攻的兄弟如何撤退,成了摆在三人面前的难题。 “接着往西边跑啊!”张宝兴奋提议着。 “那样会将所有官军引到西边,佯攻之计就白费了。”张角摇摇头,否决了地公将军的妙计。 “南面是从豫州北上的皇甫嵩,要不向东或者向北?”张宝用手指向了地图上巨鹿之北的中山和东面的安平两郡。 “赤帝刚刚解了党锢之禁,中山和安平广聚河北豪族,私兵部曲甚重,往那去简直是自投罗网啊。”张梁轻轻将张宝的手指抬起。赤帝本来指炎帝,但是在张梁这里指的是代表火德的大汉天子刘宏。当然,这也蕴含着黄帝战胜炎帝的意思。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张角在地图上沿着巨鹿郡东北部的中山、安平两郡交界处画出了一条通路。 “三天,东面佯攻的兄弟只要撑住三天,三天内西面的兄弟一旦成功进入常山郡,那时官军势必向西跟进,东北部警备松弛,那时候东面的弟兄们再相机而动,才能争来一线生机。” 一边说,张角一边在两郡交界的崇山峻岭间着力地戳了一下。 “就是这里!我问过樵夫出身的兄弟,这个巨鹿东北和安平郡交界处有一个叫‘落虎岭’的地方,又小又偏,连县志也不曾记载,只有当地猎户知道。佯攻之后,所有人都要以最快速度撤到这里,等西面的消息。这个小山村,就是我们决定我们成败的胜负手!” “胜负手……”张梁盯着地图,赞同地点了点头。 当夜,黄巾众人迎着黎明,冒着新一轮的狂风骤雨,开启了被后世称为“冀州大回转”的伟大征程。 而参加这次向东佯攻的三百黄巾骑兵,只知道要向东进攻,却不知道未来在何方。 “大哥,还是我和二哥去吧!”在广宗北门前,被安排带领西进主力的张梁叫住了大哥,提出要和他交换位置的提议。 “三弟,我不亲自出马,官军怎么会对这佯攻信以为真?更何况你以为势众则活,势寡必险吗?”张角握紧了张梁的右臂,继续说道:“真有个万一,你要担起这教主的责任,把太平教的火种传下去!” “别婆婆妈妈的,老三你放心,有我在,大哥一定平安抵达常山!”张宝的自信透过紧张的夜色传递给了二人。三人在月下拱手施礼,许下了一个月后常山会师的承诺。 在张角的马蹄踏出广宗城北大门的时刻,他知道,自己已经像《寻秦记》中的项少龙那样,不可避免地改写了三国的磅礴历史。从那个孩子奋不顾身的保护中,他读懂了天下黎庶对黄巾军使命的期待,这是超脱了宗教信仰的精神寄托,自己不能为了迎合历史而去做天下人的罪人。 是人去写历史,不是历史操纵人。 “天公者,当负天下之重,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张角回望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广宗城,向张宝说出了这句被后世载入《天国实录》的名言…… 第二天午时,“天公将军”的大纛出现在了安平郡治信都县城城下。 安平太守如临大敌,立刻派出了五千马弓手,并点起狼烟烽火,要中山、河间诸郡派兵来援。 可安平守军刚一出城,张角的“千军万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紧接着,不到申时,安平郡的南宫、扶柳、堂阳、饶阳诸县均传出了“黄巾贼起”的紧急军报。 “黄匪施法了!这是分身之术啊!”安平太守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将手下的一万精兵在整个安平全境来回调动,时而向南、时而向北,时而东顾,时而西进,好像黄巾起义的新一轮高潮在安平郡爆发了。 他当然不知道,张角将本就不多的三百骑兵再次化整为零,将每三十骑分为一队,队长全都身穿道袍化作自己的道人模样,身后骑兵马尾绑上柳条狂奔,扬起巨大沙尘,让各县守军以为有千军万马的错觉,所以这短短一个时辰内,各县都报称收到了张角的包围。 更令人意外的是,张角降临的消息大大激发了安平各县穷苦百姓的反抗决心,各县城内部都发起了不同程度的起义,有的打开城门欢迎张角,更有的也化作道人模样,说是“天公将军”附身。仅一天的功夫,“张角”大名响彻安平全境,整个安平已经乱做一团。 接下来的两天,张角率兵掉转马头,挺进中山郡,如法炮制,引得已经平息黄巾之乱的中山郡也再次大乱。 两郡太守被张角的神出鬼没绕的摸不着头脑,兼有境内重新兴起的叛乱,只能对城外张角的东军发起试探性的进攻。而这些以步兵为主的州兵,在张宝的长镰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到了第三天的下午,两州太守大约是得到了黄巾主力已经西进的消息,断定本州内黄巾军势力弱小,便加大了攻势,分别从正东、正北、东南三路对张角的三百骑兵猛扑过来。 面对以马弓手为主的官军,张角拿出了硬碰硬的作战方案——骑射。 在出广宗前,张角收拢了前期王芬部将遗留在城内的所有弓矢,并挑出其中最为精良的三百张反曲弓配备给了这批“核武器”。 眼下,久经沙场的三百骑兵弯弓搭箭,在笨拙的郡府新兵前开启了以盘旋环绕为主的“鹰翔”战法。只见一支支黄尾长羽箭刺破了官军的头颅,而官军的长戟却总是够不到黄巾军的马尾。然而,尽管官军一是占不到便宜,可是就像潮水一样,一浪退去,一浪涌起,张宝和三百骑兵虽然骁勇,可是箭镞渐少,人马皆疲,眼看撑不多时。 就在此时,河北汛期的阵雨再次救了张角一命。只见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一片乌黑,天空下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之前广宗一战,张角呼风唤雨、操雷纵火的神技已经响彻华夏,此刻官军见此情景,还以为是张角又使出了法术,连忙退后一里开外。 张角顿时喜出望外,在狂风中冲着张宝大喊:“赶快带大家立即去落虎岭,半个时辰内务必赶到!” 这是张角第一次向众人透露“落虎岭”这个隐蔽的决胜点。只听得乌云下马嘶声、箭雨声、喊杀声渐弱,只有狂风和惊雷在夜幕下呼啸。黄巾军三百精骑,不到半个时辰就像油纸伞一样从战场上收了起来,消失的无影无踪,与风雨融成了一体。 转身间,三百余骑冒着骤雨奔袭在前往落虎岭的山路上,没有人知道这惊天一赌的背后,到底是黄巾教主的末日,还是太平教发展史上一抹新的朝阳。在他们身后,似乎雨神也有意帮助张角在这场人生赌局上大赚一笔,被踩的稀烂的泥泞路面转眼间就被暴雨砸平。 骤雨停后,黎明浮现,张角带领三百人收住了脚。一夜狂奔一百里,他们终于望见了落虎村隐藏在奇宕峰峦中的茅庐炊烟。就在这咫尺之遥,黄巾众人被迫停下了脚步,躲进了路旁的茂密树丛。 而同样的朝阳下,皇甫嵩手下一命青年将领正带着朝廷主力“北军五校”的三万先锋部队,在与张角等人不到一里的驰道上急行军。 茫茫军阵中,为首的将军头戴冲锋冠,望着山涧中一处婆娑树影,扬起了马鞭,侧身向一位魁梧的随从骑兵问道: “子孝,你看那边那块山林,有什么不对么?” 那名叫“子孝”的侍从引马向前,搭手远眺,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刚要招呼几个人去探路,只听得山林间一声虎啸破天而出,惊得一群麻雀急匆匆飞出了树林。 “就是只老虎嘛,孟德你疑心病太重了……皇甫将军让我们十日内荡平中山、安平诸郡,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那将军听此言也不再犹豫,带着数十骑亲随向队首赶去。 而就在刚刚马鞭所指的草丛里,三百黄巾轻骑兵全都用手紧紧捂着嘴。不仅是因为刚刚驶过的数万官军的恐吓,更是被眼前一幕吓的惊呆: 那只刚刚还咆哮怒吼的巨型白虎,此刻正在张角面前低伏着身子,像一个朝圣者般低下了头颅。 第四章 落虎 张角紧张的瘫坐在地上,任凭白虎的口水顺着嘴角滴落在道袍之上。 而身旁,张宝双目紧闭,两只手掌紧紧贴在白虎的头上,口中低声念着经文。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张宝一阵经文念过,白虎重新睁开了眼睛,没有一丝杀意的向张角点了点头,转头朝山林深处走去。 “二弟,你什么时候学会驯兽了!”张角愣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才回过神来,胸口仍喘着粗气地问张宝。 张宝望了望渐渐远去的官军长队,扶着张角起身上马。 “大哥,你在广宗城里喝了孟婆汤了?连我这‘地公将军’的来由都忘了?凡是这地上走兽,哪有我这股真气镇不住的,毕竟也是二十年的功力了……”张宝说着有些得意,口中又默念了一句咒语,手掌重重的往地上一砸,只见黄巾骑兵坐下战马全都似转世回魂一般惊叫起来,扬起有的还扬起了前提。 张角这才发现,原来刚刚白虎从山林间猛地扑出,张宝不仅一下子控住了那野兽的心智,还施咒让群马在百兽之王面前一声不吭。 “他是地公竟能控制走兽,那我是天公,岂不是……”张角抬手一扬,可是一片羽毛都没有落到袖子上,众人看着他凭空抬手,全都勒住了马。 “大哥,有什么危险吗?”张宝十分认真地环视四周,将张角的抬手联想成了一种军令。 “额……”张角想起自己堂堂教主的身份,看来是身边人过度紧张了,脑子一转说道:“临近农家,咱们全都下马,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咱没人使枪啊……”张宝嘟囔着跟进村。 走进落虎村,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处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色。长期隐蔽在山林之中,这里的居民最大程度上远离了乱世的硝烟。当然,从他们村口挂的朝廷告示来看,他们还不至于与尘世脱节。 三百人的队伍,在静谧的山沟里,就像一块转头轻易地经起了波澜。全村人都赶至村口,观看张角和这只狼狈不堪的队伍。 突然间,张宝带着几十个骑兵拔出了佩剑,怒气冲冲地向人群走去,吓得女人和孩子四散开来。 “二弟!你这是做什么“”张角连忙拉住了张宝提着长剑的手。 “杀人啊,不是你说咱们藏在这个村子里千万不能透露行迹吗?”张宝不解的问。 “那我也不是叫你们杀人灭口啊!我们是义军,不是土匪啊!”张角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小孩子指着张宝等人头上裹着的黄巾大喊: “黄巾贼!” 张宝的眼睛突然瞪圆,冲着小孩大喊“老子最恨这个词了!兔崽子,老子告诉你什么叫道匪一家!” “都给我住手!”张角怒吼了一声,一股气波自他身上流散开去,脚下的石子竟被震开,张宝等人明白,这位教主大人真的动怒了。 “我不管以前如何,从今天起,不得妄杀就是我们的第一教规!”张角右手食指指天,表情像赌咒发誓一般,众人面面相觑,只得收起长剑。 张角连忙转换笑脸,告诉村民自己只是走散的黄巾溃军,还向村民们表达了善意,并提出了想要借宿几日的愿望。 所有村民的眼睛不约而同望向了人群中的一位长者,他就是这村子里的村长。 村长仔细打量了张角,走了出来。出乎张角意料的是,这位深处山村的长者并不是一副破衣烂衫的模样,相反,竟然一身棉布,看来这村子实在是一个富庶的地方。 “俺看出来了,你就是他们的教主吧!”老者指着张角,一言道破了天机。 “这么有领袖气质吗?”张角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他无数次想过,张角在这个时代,应该是像马云一样呼风唤雨的角色,最不济也得是像罗永浩一样有几亿粉丝的大v吧。 “他们都是戴头巾,只有你戴个黄条条,一看你就是官大的!”村长笑眯眯指着张角的额头。 张角的心情随着这几句话瞬间跌倒谷底…… 村长一边微笑着,一边用苍老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臂膀,冲村民喊道: “这可是咱们穷苦人的救星!没什么说的,可千万要照顾好恩人!”村长说完,全体村民都热情滴上来招呼刚入村的将士,有的拿出了干粮,有的帮他们牵马,还有的老妇人接过那雨水浸透的麻衣,帮他们洗去一路的征尘。 望着善良的村民,张角心里感到了来到这乱世后的第一丝慰藉,扭过头冲张宝说道: “二弟,记住我一句话,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一连几日,张角一边和众人等待着西军顺利突围的消息,一边研究着手臂上的《阳心诀》,还有身上那本《太平要术》。 他发现,《太平要术》竟然在两场大雨之后连一点损坏都没有。按理说,这个年代无论是纸张还是布帛,甚至是竹简,都不可能经受这样的大雨没有一点损坏。而《太平要术》上除了道教的一些经文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修炼心法。 “难道真有《三国演义》里的南华道人教他们法术?”张角顾及自己穿越的身份,一直不敢就以前的事问张宝张梁,生怕自己的身份露馅。 其次,他发现自己在研读《阳心诀》时,身体竟然能不自主地按照经文修炼。 “也许是张角这老道几十年确实有通天修为,能让我在继承家传绝学方面事半功倍?”张角越想越兴奋,修炼的积极性越发提高。 在张角修炼的同时,张宝担负起了警备司令的角色。虽然张角下令不许杀人,且对村民彬彬有礼,但是张宝仍然保持着戒心,不仅让所有黄巾骑兵每天轮班在村里巡逻站岗,还要求村子里的老老少少在此期间一律不得出村,连炊烟都不许升起。 “你这是干什么!一个孩子,放牛都不让人家去了吗,不讲道理!”在村里放牛娃因为黄巾军阻拦而大哭一场后,张角发现了张宝如同戒严的做法。 “大哥,不就这么几天嘛,我这也是为了咱们的大业啊……”张宝有些委屈和无奈,也许是之前不为人知的交情,这个肌肉球结的猛汉在张角面前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学生。 “我们起兵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些穷苦的人们!你不能本末倒置!”张角训斥着自己的三军总司令,亲手送这个放牛娃出了村子。 张宝也一气之下牵着自己的大黑牛往村外走去。 张角以为自己的兄弟只是出去散散脾气,也没有放在心上,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时辰之后,这位地公将军就被人暗算推进了山崖。 当天晚上,村长带领全村老少,在村子的祠堂前设宴款待众黄巾将士。 “大家放心,黄天佑万民!我们太平教是来保护天下穷苦民众的!”村长端起酒杯就要来劝酒,可张角知道太平教素来有不能饮酒的教规,一个劲推说以水代酒,然后端起陶碗,满碗凉井水一口吞下。 可水到口中,却又苦涩异常。为了面子,他只咽下去一小口,剩下的趁擦嘴的功夫偷偷吐到了袖袍上。 “没想到这东汉末年就有酒桌文化了……”张角心里想着,嘴上露出了宾至如归的微笑。 见教主举杯,其他人也都饮下井水,只不过他们都是苦出身,从小就会喝井水,丝毫没有不适。 众人又欢聚了一会,突然,张角只觉得眼前有些发晕,却见得身边黄巾众将也一个个晕头转向,昏倒在地上。 迷朦中,张角隐约见到,几十个村夫大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手中竟然还拿着麻绳、镰刀等凶器。 “村长……你们这是……”张角鼓起最后的力气说着,手指着前几日还和自己称兄道弟的村长。 村长又露出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指,眯着眼睛说道: “啥封侯不封侯地俺们就不想了,县长说咧,一个黄匪一两金子!” 第五章 打劫 “别勒脖子啊,死了就不值钱了!哎呦,一帮子蠢驴,那手比蹄子还笨……” 村长拄着拐杖,指挥着村民们将黄巾将士像粽子一样绑了起来,然后一一摘去众将象征着“黄天护体”的黄色头巾。 “这是多少天没洗头了,这个味……我喜欢!”村长像拎着臭袜子一样拈起一块头巾,顶着恶臭放在鼻尖闻了闻。 “一个黄匪的赏金,就抵得上县城里‘醉花坊’快活一宿了!”村长的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根子了。 “最值钱的就是你这条黄带带了,一般人的能包宿,你这个能包月!嘿嘿嘿!”村长更加猥琐地笑着,亲手摘下了张角的头带。 “你不怕我们其他兄弟报复吗?”张角饮井水不多,此刻虽有些晕,还能勉强对话。 “你还有个啥?那个骑黑牛的?早就推下山喂老虎了!你说你还有谁!还有谁!??” 这个“谁”字还没落音,只听得各家院子里一条条柴犬突然齐声吼叫,鸡笼里母鸡张皇地扑打着翅膀,就连猪圈里的母猪以头抢地,拼命撞着护栏。 “这是个啥!”几个村汉一起抄起火把,向夜色下树影里一阵阵绿光照去。 那绿光来自于一双双藏在黑影里的眼睛,渐渐地,眼睛下一颗颗獠牙将夜色划出了一道口子,涌出了鲜血的味道…… “野狼!!!”几个村汉丢下火把,连忙向人群中跑去。 “瞎胡咧咧!今天不是有老三放哨吗?”村长一回头,只见一群饿狼张开了血盆大口,恐吓着众人。 一声怒吼从群狼身后传来,狼群立刻中开,一只巨大的白虎叼着一颗人头,驮着一脸杀意的张宝从狼阵中缓步走出,就像驾驭狼群的王。 “敢阴老子!老子万丈悬崖都跳过,一个小阴沟就想要老子的命?” 张宝得意地笑着,指挥群狼立刻冲向被绑住的张角众人,用锋利的獠牙轻松咬断了粗厚的麻绳。 “大人,啊不,上仙饶命!”村长跪在地上说着,下巴已经吓得不停打颤。 “放屁!”随着张宝一声怒吼,白虎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了一声怒吼,口中叼着的人头径直滚向了村长。 月光下,村长认出,那地上滚落的正是老三的首级,以及一段褡裢着下巴的气管…… 张宝跳下虎背,扶起自己的大哥,抽出腰间长镰交到张角手上。 “大哥,你给开个头例!”张宝的巨掌一把抓住村长银白色的发髻,将不到五尺的老者悬空提起,任凭老人双手张牙舞爪,口中哀嚎不止。手里稍一用力,村长柔软的咽喉就袒露在张角的面前。 张角知道,二弟这是想让自己开启复仇屠戮的第一刀,更是要他用行动为之前的阻拦道歉。 他面前,这个刚刚还在猖狂的老者,此刻已经眼泪鼻涕一把泪,喉咙一颤一颤的,发出沙哑的哭声。 “爷爷饶命!”张角能清楚的听清这个老者发出的每一个字,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儿时和母亲在深水埗生活时的房东——阿古伯。 那也是一个矮瘦的老人,就住在楼下,经常因为母亲没钱交房租而对母子俩恶语相向,有时喝了酒,还会来家门口踹门大骂。直到有一天,一个叫“龙三”的西装男出现,帮母亲交了房租。张角记得,年幼的他透过门缝看到,龙三也是这样抓着阿古伯脏乱的头发,用一柄小刀在阿古伯满是泥渍的脖颈间来回比划着……从那以后,原本凶神恶煞的包租公变成了憨厚礼貌的好邻居。而十几年后张角才知道,这位“龙三”,正是自己赌圣父亲的贴身保镖…… 张角使劲合上了眼皮,想让黑暗切断这份不堪的回忆。 “大哥快点,那放牛娃一会就把官军带来了!”张宝将悬在空中的老头摇了摇,就像摇晃一只小猫。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连村长的喉咙都紧的再也发不出声音。所有村民都止住了哭声,恐惧感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捂住了他们的嘴巴。 “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 张角口中说着,心一横,大力挥起手中长镰。 月影下,村长的躯体沉重的倒在了地上。 半个时辰后,已经口吐白沫的村长才在十来个巴掌的作用下回过神来。 “俺……俺还活着!?” 在得知黄巾众将已经连夜离村后,脸已经红的像番茄一样的村长摸着脖子,高兴的像猪一样“哼、哼”大笑着。 村民们也笑了起来,不过不是劫后余生的欣喜,而是嘲笑。 村长只觉得脑袋上凉飕飕的,伸手抹向头顶,又大声哀嚎起来: “俺的头发呀!” 正哭着,村外一队火把再次点亮了夜空。 “大将军,到了!” 早上被张角放走放牛娃带着一队官兵赶到了村口。 “大将军啊!俺们村可是让黄匪给劫喽呀!” 听到官军的马蹄声,村长脸色一变,像个小媳妇一样扑倒在将军马前,编造了一个黄巾溃军打劫村庄的故事。 马上的将军刮着自己尖尖的下巴,皱褶眉头看着破败的村庄。 一旁的亲兵策马过来,附耳小声说道: “公路少爷,黄匪跑了半个时辰了,这大山里怕是不好找啊。” “废物!曹操那个暴发户都领了先锋军了,你们拿这三百小兵都没招!袁家怎么养了你们这群饭桶!” 是的,这位正是出身汝南名门袁氏,当朝司空袁逢的嫡子袁术袁公路。 “他们可不是小兵!”村长突然插话,手中还挥舞着张角头上解下来的黄色绸带。“那里有他们的教主!教主!官大着咧!” 村长一边说着,一边招呼村民们从麻袋中倒出了其他两百多条黄色头巾。 袁术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眼珠,用佩剑挑起了村长手中的黄色头巾看了看,又连碰都没碰就丢在地上。 “少爷,追吗?”副将刚张嘴问话,就被袁术冒着官威的眼神吓住了嘴。 “追什么追!黄匪逆首张角近在眼前,大功已成,还不快将匪首速速拿下!” 那副将先是一愣,显然是听不懂袁术的意思,可扭头一看,袁术丢出的黄色绸带正好落在那村长头上,立刻明白了袁术之意。 片刻间,落虎村民都成了官军刀下之鬼,静谧的山岭瞬间成为人间炼狱。 “少爷,皇甫大人那过得去吗?”人都杀了,副将却仍然有些犹豫。 袁术提起村长已经被官军斩下的头颅,笑着说道:“怕什么,中军有几个见过张角,反正也就是个白头发老道……哼,曹孟德,本将让你看看,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大约辰时时分,张角等人的队伍在山间慢慢走着。 “大哥,你咋不下手呢?”张宝骑在牛上,语气略带责备。 “我动手了,割发以代首啊!哦,这个对你超纲了。”张角摆摆手,脱离险境的他,脸上并没有一丝轻松。 “你变了!” 听到这句话,张角突然瞪大了眼睛瞪着牛背上这个满身肌肉块的兄贵,本能地用手遮了遮自己的领口,生怕历史上这兄弟二人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闻。 “你杀邺城令祭旗的时候多果断啊,怎么现在连个老头都不敢杀……”张宝说着,眼神中充满了崇拜之感。 “二弟,外面叫我们黄匪,可我们要清楚自己不是匪!那些村民不过是作出了普通人都会做的选择,这就是人性的复杂,也是一种民心,怎么能靠杀来平息呢。” “我只见过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没见过什么人心。”张宝仍然有些不服,但坐下黑牛慢下了脚步,队伍中骑兵的马也开始惊叫。 “有贼!拢翼!”张宝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连忙招呼骑兵摆开防御阵型。 道路尽头,一个背负双斧的黑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猖狂的山贼,一个人就敢拦道?兄弟们上!”不待张角下令,张宝已经带着几个骑兵冲向了黑影。 那黑影见黄巾军牛马奔腾,也双腿发力,冲着黄巾骑兵的马槊迎面冲来。 竟然有人敢对着骑兵的长槊冲锋! 张角虽然刚刚练气入门,但是这副已经修炼多年的躯体感受到了黑影强大的武气。 谨慎的张角想要张口叫住众人,但为时已晚,只见那黑影在与骑兵接触的一刹那,一手一个将迎面刺来的两杆长槊紧紧抓在手中,一声大喝,竟然将两个骑兵甩离马下。然后又调转身型,用自己的宽肩向骑兵的奔马狠狠撞去。 “嘭!”的一声,黑影纹丝不动,两匹骏马抵不过冲击力,轰然倒地。 见自己占了优势,黑影仰天长啸,只见山林中一帮土匪打扮的人马露了出来。 张宝怒向心头起,驾着胯下黑牛就冲向那身影。那壮汉不慌不忙,双手紧紧接住黑牛的利角,又是一声大喝,将力量集中到手上,一把将张宝和巨牛掀翻在地。 张角杀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骑兵打不过步兵,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在这个壮汉身上根本不起作用。 “真是一骑当千啊,敢问好汉姓名。”面对将自己慢慢围拢的山贼,张角故作镇定,双手施礼摆出了大将风范,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与壮汉对视着。 “老子典韦!”那壮汉话一出口,竟然一只手抓起了张角坐骑的前蹄,让张角跌落马下。 第六章 赌徒 才过了没几个时辰,张角就又被绑了起来。不过这次,他和兄弟张宝都成了粽子,估计是没人能冲出来救他们了。 三百骑兵,全都被典韦和手下捆住手脚丢在马上。原本驰骋沙场的战马,此时成了山贼的驮马,张角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杆子,这肉麻能种到冬凛子了!”一个手持铁叉的山贼冲典韦笑着喊道。 “就说你这脑子比驴蛋还小,这不还有蹄子了吗,到春花子都行!” 张角大致明白这是山贼的黑话,但是具体意思不太懂。他用捆住的手肘顶了顶同在一匹马上驮着的张宝。 “杆子就是首领,他们是说要把咱们和马当成粮食,吃到开春……呕!”话没说完,张宝就在马背上不停的呕吐起来。 “他娘的,这家伙喊的我脑壳痛,就像被榔头猛砸了一下。” 张宝吐尽了胃水,仍然不停的干呕着。 “你也是厉害了,迎面撞上了咱们杆子的虎啸功还能说话,上次一只老虎直接就晕倒了。”牵马的山贼看着张宝嘲笑着说道。 张角使劲扬起头,看了看走在队伍最前的典韦。大概1米8左右的身高,身上披着似乎是熊皮做的护肩,靠两根交叉的牛皮带和腰上的虎皮连接着,背上两杆开山斧裹挟着肃杀的寒意,没有一根头发的光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猛地,周边树丛悉悉响动,张角注意到,一团白色的踪影从山林的缝隙里匆匆掠过,知道那是张宝的白虎过来救自己了。 众山贼似乎也发现了异动,纷纷拿起了武器。然而典韦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大摇大摆的走着。突然,那白虎猛的从草丛中窜出,从典韦身后直扑过去。 典韦攥紧的双拳,猛然回头,用一双斗大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虎。在这威吓的目光注视下,白虎在典韦身前一尺左右的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与典韦对视着,躯体不自主的往后退了一下。 “滚!” 典韦怒喝一声,那白虎吓得虎头一震,舔着舌头看了眼马背上狼狈的张宝,头也不回的跑回树林深处。 “卧槽!这哪里是典韦,简直就是人猿泰山啊!”张角不自主地发出了一句惊叹,众山贼听他这个肉票竟然将典韦比做高山,纷纷哈哈大笑起来,一边走着一边齐声唱起了歌谣: “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长变短,短变长,每月换个俏婆娘!” 听到歌词,张角的耳廓不由地动了一下。熟读三国的他再清楚不过,这上半句歌谣在《后汉书》中有明确的记载,暗喻的是董卓废少帝刘辨立陈留王刘协之事,可那是几年以后的事了,眼下汉灵帝刘宏还活得好好地,怎么会有人预知未来?莫非…… 张角正想着,只见一座依托山洞而建的山寨赫然出现在眼前。 “威……虎……寨” 张角念着寨门前的路碑。 进得山寨,张角见到路边竟然有几个孩子在嬉闹打斗,一群壮汉擦拭着手中的斧头,像看着高端食材一样看着张宝身上的肌肉,脸上露出了丰收的喜悦。 “大春,你这脑袋上的毛还没我裤裆里的多呢,还不跟我一样剃光了!”寨子里的山贼热情的向典韦打着招呼。典韦也和他们随意地开着玩笑,丝毫没有首领的架子。 “杆子厉害啊,这大丰收啊!一个肉麻一局,来不来?” 一个小个子从一伙围拢的山贼中探出头,扬起手中的一个竹筒高声的说着。 “小嘎子,你等着,一会儿我把这帮货的肉剃了交公就过来,你把我昨天输的狼头盔给我备好了!” 张角听到剔肉,心下大惊,汗已经顺着后颈流了出来。张宝和几个黄巾将士则在马背上怒骂着,说出了一连串东汉末年标志性的脏话。 一个壮汉将张角从马背上扛起来,就在张角脑袋扬起的片刻,他注意到了那群围在一起的山贼,以及他们中间那个树墩上的一张五色棋盘。 张角自从知道生父是赌圣后,尽管嘴上不说,但是私底下看遍了各种赌片和图书,对历史上所有赌博之法都如数家珍。此时,山贼们玩的正是东汉末年最时兴的“五木”之戏。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种类似飞行棋的游戏,只不过骰子是五块涂了黑白两色的木头,其中三块无字,两块有字,白色的一面写“雉”,黑色的一面写“犊”,掷出后根据颜色和字面组合决定棋盘上棋子的进度。) 张角鼻子一嗅,只觉得这扛着自己的壮汉身上一股腐肉味,再一看,这人腰间竟然还挎着一把锋利的菜刀。 这是要直接送后厨啊! 张角想着,身体死命的蠕动,可饥寒交迫赶了一夜路,身上像被掏空了一样疲惫,别说真气,连个屁都放不出来。此时他见到典韦已经脱下了熊皮披肩,涌入赌徒之中,连忙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喊道: “我大汉第一赌神今日要命丧于此了吗!” 这一声比典韦的虎啸差远了,可是山寨间的空气却突然安静下来,就连张宝也瞪着眼睛看着这位大哥,大气都不敢出。 “你……是赌神?”典韦皱着眉头,显然有些怀疑。 “那都是江湖上兄弟们给面子,只不过要是我死了,这一身绝技就要失传了啊。”说完,张角故意露出了道袍里的右肩,向众人露出了身上铭刻的《阳心诀》。 “杆子,把他那张皮扒下来看看!”刚刚那个叫小嘎子的山贼喊着,却被典韦刮了下后脑勺。 “是不是傻啊,杀了他你认识字啊!” “可以找后山那个儒生问……”小嘎子还没答完话,又被刮了一下。 “我要赢的就是他,还能给他看?” 典韦连忙招呼厨子放下张角,抓着那写满文字的右肩将他提了起来,指着树墩说道:“来一把,过过海吧!”这是一句黑话,意思是要比试一下。 张角见自己这第一赌就赌赢了,立刻扬起了眉毛,将自己的长发朝后脑捋了捋,朝张宝说了句“贤弟莫慌”,大摇大摆地向树墩处走去,一边走一边从身边一个山贼的手里夺下了一大块干鹿肉,三两口塞进了嘴中。 典韦也在树墩前坐定,三言两语介绍了规则。原来这山贼们没有耐性,将“五木”之戏简化成了简单的比大小的方式,一切输赢都只看五个木块颜色和文字的搭配。最大的是的“卢采”,然后依次是“雉采”、“开采”、“塞采”等,一直到最小的“退六”。 张角闻了闻木块,还不小心将一块掉到了地上。面对众山贼的嘲笑,仰着脸说道:“我有个规矩,不玩素的,出手就要见彩。” 典韦见他连赌具都拿不住,哈哈大笑道:“你们人都在我案板上了,还敢谈条件。好,你要是比我大,就放你和你那个兄弟走,多的你就休想了。” 张角微微一笑,也不说话,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后五根手指就像弹钢琴一样将五根木块玩转于手掌间。这是他偷偷按照电视里赌圣纪录片练习的,本来想首秀给父亲看…… 众山贼哪里见过这种“花活”,全都瞪大了,有的甚至连嘴都张开了。 “快开始!”已经脸色铁青的典韦攥紧了自己手中的木竹筒,另一只手使劲捶了下木墩。 “好!你先来。” 张角轻轻一甩,五块木头应声入筒,典韦也不甘示弱,用手掌将竹筒口按住,上下使劲摇晃了十几下,将竹筒“嗙”的一声按到树墩上,手一扬,只听得众人一声惊呼: “稚采!” 小嘎子大喊:“杆子,你这是头一次摇出来比‘塞采’大的啊!” 典韦脸上的笑容将一大把络腮胡子挤到了一块,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你来!!”典韦兴奋地指着张角。 只见张角不慌不忙,轻轻捏了下指节,发出了“嘎嘎”声响,然后迅猛地拿起空着的竹筒,袖袍一挥,五块木头顿时没了踪影,只听的手中竹筒里木块撞击声此起彼伏。 “卢……卢采!” 众人对着张角掷出的结果惊呼,但又看着典韦涨红的脸,多一句也不敢说。 “这手叫‘逐卢中原’,承让!”张角笑着说道。 “捉你妈,再来!”典韦见张角如此嚣张,有些不服。 “再来就是教学了,你得翻倍,出四个!”张角指了指被典韦五花大绑的黄巾骑兵。 “四个就四个,来!” 典韦摇晃的更加使劲,却只摇出了小的可怜的“进九”。而张角依旧开出了最大的“卢采”。 就这样,不到一个时辰,张角一手“逐卢中原”赢回了全部的部下。 “怎么样,要不要最后一局定胜负?”已经大胜的张角没有走的意思。 “好,赌什么?典韦此时已经青筋暴起,眼睛里甚至出现了血丝。 “你这条命!”张角的眼神突然犀利,似乎是发现了典韦的命门。 “杆子,这是真赌神啊,别……”身旁山贼们已经看出了张角的厉害,纷纷劝说着典韦。 “滚!命是老子的!别废话!” 典韦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劝说,两只眼睛直凝凝地死盯着张角手中的竹筒,用手指着张角的眉心说道:“要是你输了,刚才全都不算!你是赌神你先来,平了还得算你输!” “你有没有点廉耻!”已经恢复自由的张宝站在张角身后,叫嚷起来, “可以!” 张角冲兄弟摆摆手,眯着眼睛点点头,就像一个哄小孩的长辈一样,和前几次一样,将晃定的竹筒扣在树桩上,就在要亮开的一刹那,典韦突然冲着竹筒大喝一声,张角只觉得手掌发麻,竹筒也不自主震了一下,只听得里面传来木块微微撞击声。 “开!”典韦的表情异常严肃,说着开字的大口甚至要吞下对面的张角。 张角打开竹筒,露出了结果。 “塞采!这赌圣看来也会失手啊!” 众人欢呼着,似乎典韦未掷先胜,却没人敢提刚刚那一声左右胜局的一吼。 “唉!该我啦!”典韦一把抢过张角手中的竹筒,两手按紧竹筒使劲摇了起来。 反观张角,脸上没有一丝气馁神色,反而露出了淡定的微笑说道: “痴汉,你知道这局你是怎么输的吗?” 第七章 骰子 “忽悠,接着忽悠!” 典韦扬着下巴露出了必胜的笑容,丝毫不理会张角的影响,手上的竹筒越摇越响。 “像你这种上下瞎摇一点意义都没有。要学会用道具。”张角说着,用手指着竹筒。 “我告诉你,这五块木头是用楠木做的,我一闻就知道。这楠木树纹和竹子的纹路是逆着的,只要顺着筒壁摇转,我想让他那面朝上就那面朝上。”张角说着捋了捋自己的散发。 典韦似乎听了进去,手不自主地左右摇晃竹筒,确实听到了不一样的声响。但是看着张角那淡定的样子,又怕他骗自己,于是一会左右摇,一会上下摇,手上的劲在犹豫不决之间却渐渐变小。 “还有啊,这天气跟木质都有关系,你看这秋天气潮,你刻字那面会收缩的!”张角指点着典韦,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张角就像念经说着掷骰子的门门道道,每一句话都像一只手将典韦的意识左右揉搓。典韦在这样的语言攻势下,已经忘了刚刚对手摇的花色,也忘了自己要摇出什么结果,脑子已经发空,只是双手机械的摇晃着,任凭周围的小弟们呐喊助威,也全然都听不进去了。张角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一声断喝: “开!” 典韦一机灵,不知怎的两手竟然听话的将竹筒拍到树桩上。也许是压力太大的缘故,这一拍没有收住劲,直接将竹筒拍碎。 退六。 典韦竟然在出千和对手失误的双重优势下,掷出了“退六”这个最小的结果。 众人鸦雀无声,似乎连山风也突然静止。 典韦盯着树桩上的五块木头,良久,突然大笑起来,顺手拔出了身后的巨斧。 众人以为他要杀人灭口,全都四散开来,唯有张角淡定地坐在对面,一动不动。 “命是你的了。” 典韦竟然伸手将那开山大斧递给了张角,抓起了自己的胡子,露出了黝黑的脖颈。 “要你的命,不是要你死,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张角终于说出了这句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话。从他听到典韦的大名,他就知道,这是上天安排给他的机会。没想到命运竟然如此玩笑,竟然让自己遇到了赌徒典韦。 “这……”典韦见张角放过自己,反而面露难色。 “怎么,放不下山寨的首领的位置?跟着我,以后一国都是你的。”张角说着,缓步起身。此刻他身高虽然不如典韦,可是气势上他已经远远高于这位猛将了。 “那你就小看我典某人,要不是当初杀了那富春县长李永,我才不会上山为寇。我是因为已经将这活命赌输给了人,才不知道如何是好。” “什么,还有人先我一步……”张角本以为自己最先发现典韦这块璞玉,没想到还有人捷足先登,话没说完,之间刚刚那个小嘎子拉着一个儒生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老戏,这就是赌圣,手里那活绝了!你得帮杆子把场子圆回来!”小嘎子转向张角,用大拇指指着身后的儒生说道:“这是我们山上识文断字的文曲星,所有的山歌都是他写的。在赌桌上就没输过,是我们杆子的命主!” 张角本以为是什么超凡入圣、仙风道骨的高手,却见这人竟然长得贼眉鼠眼,骨瘦如柴,一撮小胡子贴在下巴上,简直和自己卖过的日本漫画里的“猴子”丰臣秀吉如出一辙。 那儒生本来极不情愿,但是一打眼看到张角肩膀露出的一部分《阳心诀》,却反而走近张角,肆无忌惮地要扒开张角的道袍看个究竟。 “唉!唉!你这里是贼窝还是淫窝!”张宝见他无礼,一把将那儒生推开,这儒生手里还抓着张角的衣领,一带之下,将张角怀中的《太平要术》给露了出来。 “老戏老戏……”典韦要去扶起那儒生,却见那儒生摆了摆手,捏着下巴打量着张角,过了许久才说: “晚生戏志才,见过天公将军!” “什么,你是张角!”典韦和众山贼听戏志才的话,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这个年月,即便是穷山恶水的山贼,也是没有不知道黄巾军张角的大名的。 张角看着众人的目光,谨慎地整了整道袍。 没有闪亮登场的感觉,落虎村的经历仍让他心有余悸。 当然,令他谨慎的还有对面这个儒生的名字。 戏志才,历史上曹操最早期的神秘谋士,曹操曾说“自志才亡后,莫可与计事者”。不幸早卒的他,没有在《三国演义》中留下足迹,但是民间却有“戏志才不死郭嘉不出”的说法。 熟悉三国历史的张角更是对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亲眼所见,竟然是如此丑陋的容貌。 “不必客气,想必你就是赢了典韦性命的人?”张角礼貌的回了个礼,也打量着这个“猴子”一样的儒生。 “马季长曾言:伯阳入戎,以斯消忧。赌嘛,总也是有输赢的。”戏志才哈哈一笑,默认了对典韦性命的所有权。“不过天公如果有意,不妨与晚辈一戏,若是赢了晚辈,莫说这典韦,晚辈的命也是天公的。若是输了……请将那本《太平要术》留给在下。” 说着,戏志才已经坐到了树桩旁,拿出了一个新的竹筒。 “一言为定!” 张角也欣然入座。众人见这赌局再开,又围拢了过来。 “还用这五木戏吗?” 只见戏志才大手一挥,将五块木头从树桩上一扫而落,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囊,朝树墩上轻轻一抖,将囊中之物尽数取出。 那是六个玲珑骰子!就是六面六点的骰子。 张角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他记得,坊间传闻这种骰子是曹植发明,当然不少战国墓考古已经证明了中国自战国时已有十四面到十八面的骰子,可是这种六面的骰子在东汉末年出现,却着实让张角吓了一跳。 “这是晚辈的恩师传授的骰子,六面六点,以证六丁六甲之数,平日晚辈用以卜问凶吉,今日与天公一戏。” 张角拿起一个骰子仔细看了看,只见骰子玲珑剔透,应为琉璃所作,又仔细掂了掂,摇了摇,确认没有水印等暗千。 “好东西,东西你定,规矩我定如何?” “悉听尊便。”戏志才眯眼笑着,似乎有必胜的把握。 “咱们改一改,比小。点数小的赢,你先来吧。”张角将六个骰子放到桌面上摆放整齐。 “悉听尊便。”戏志才将手中竹筒交给张角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后,不紧不慢将六个骰子扫进竹筒,轻轻摇了起来。 “丁丑延我寿,丁亥拘我魂。丁酉制我魄,丁未却我灾……” 只见戏志才闭目念咒,手中竹筒有韵律的摇晃着,竟然还打出了节奏。 所有山贼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博戏之法,全都眉头紧锁,屏气凝神的盯着戏志才手中竹筒,眼神随着竹筒时而向左,时而向右。 “嘭”一声,戏志才将竹筒扣在树墩之上,似乎是面对一件极其精巧易碎的艺术品一般,将竹筒慢慢地竖直拔起。 众人随着竹筒离开树墩,慢慢张大了嘴,只见六颗骰子稳稳地落在一起,当竹筒拿开,最上方一颗骰子正是“一点”朝上。 连张宝也深深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戏志才此时采将竹筒在手中轻轻翻转,露出了手上功夫。然后将骰子一颗一颗的摘了下来,只见每摘下一颗,露出的一面都是一点朝上。 “一柱擎天,献丑了。” 第八章 奇货 众人再次发出了一声惊呼,甚至发出了阵阵喝彩。典韦这个赌痴,此刻已经陷入了对戏志才赌技的无限崇拜中。 “酒吧里的寻常把戏了……”相比众人,张角异常淡然。 “什么坝?”张宝正要问着,只见黄巾教主大袍一挥,喊了句:“竹筒太轻,给我换个重的!” 一群山贼连忙应声翻找,翻出了一个青铜三足酒爵。 张角将酒爵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倒是趁手,就是这形制……” 一旁的张宝会意,接过酒爵,两只拇指扳住爵上凸起的“止酒”,手臂上筋肉暴起,竟然徒手将爵上两支凸起的“止酒”直接掰弯,然后左手持爵“流”,右手持爵“尾”,将整个爵口撅平。 围观的众人见张宝有如此神力,纷纷发出了惊叹。典韦也是一番英雄惜英雄的神色,为张宝的惊人表现鼓掌叫好。 张角继续冷酷到底,淡然地接过张宝手中的酒爵,扣在树墩上划了划,见爵口和墩面严丝合缝,猛然以极快的手法一把将骰子划入爵中,凌空摇了起来。 摇晃的酒爵越来越响,张角的手法也愈加迅捷,众人只觉得他的快手已经和酒爵浑然一体,化成了空中一团虚影。 自从在电视上看到张至淳的这一手绝技,张角便一直暗中练习,特别是在尖沙咀的酒吧兼职的日子里,他将这招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是期盼着某一天能以此获得那个男人的肯定,可没想到,却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当!” 终于,张角狠狠地将酒樽拍到了树墩上,额头上已经流下了涔涔汗珠。 周围上百双眼睛此时已经被死死拴在这酒爵之上,众人只觉得胸口紧紧的憋着一口气,就要在酒爵揭开的一刻从胸膛里喷薄而出。 也是一柱擎天!!! 然而随着张角一粒一粒将骰子摘下,众人方才发现,只有四颗骰子一点朝上。 另外两个骰子竟然被摇成了齑粉! 就连张角也有些惊讶,往往摇碎一颗已经是自己的极限,这次竟然能一下子摇碎两颗!可是众人面前他也顾不上多想,只能装腔作势地将骰子一字摆开,轻轻吹去碎掉的残渣,微笑着拱手说道: “斗转星移,承让。” 所有人已经顾不上喝彩,全都跪倒在地,大声喊着神迹! 突然,一个山贼喊了句:“嘎子你怎么了?!” 却见那个叫嘎子的小山贼面露痛苦,手捂心脏直直朝身后倒去。 典韦连忙跑过去将他抱入怀中,着急喊着嘎子的名字。 张角也靠近嘎子,简单把了下脉搏,又扒开眼皮观察了下。 “心梗!仰头抬颌,把他气道放开!” 张角一边带着众人将嘎子平放在地面上,一边两手交叠按压着嘎子的胸腔。 “我来!我来!”典韦担心他力道不足,抢着要来接替。 “你一下能把他肋骨按碎,起开!”张角喝退了关心则乱的典韦,身后张宝轻轻拍了拍典韦后肩劝道: “你放心,治病救人是我太平教立教之本,只要我大哥发功,阎王本人都给你救活喽。”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嘎子竟然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嘎子!”典韦见嘎子死里逃生,赶忙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张角喘了口气,起身释然的说道:“就这小心脏,基本就告别世界杯了。以后别赌了啊,小心没人救你。” 东汉末年的山贼,哪里见过后世“按压急救”的操作,还以为张角刚刚是往嘎子体内输入了什么真气,全都像拜神一样拜在张角脚下。看来张角在他们心里不仅是赌神,更是一尊真神了。 典韦也转过身,冲着张角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当年嘎子他爹,也就是我的恩主,被仇家所杀。我一怒之下杀了仇家全族,才带着这孩子逃到此处。韦纵横江湖十余载,所奉者唯有一个义字。如今您救了嘎子,就是我的恩人。刚刚您的意思我都清楚了,今后赴汤蹈火,韦万死不敢辞!” 张角连忙将典韦扶起,诚恳地说道:“黄天大义,吾所共奉。今后你我共举大义,救天下万民于水火!” 言毕,张角望向戏志才,只见那儒生虽不拜倒,却拱手道:“蒙天公不弃,愿受驱驰!”。 见典韦、戏志才归顺张角,众山贼也磕头下拜:“愿跟随天公,万死不辞!” 张角向众人张开双臂,躬身说道: “成大事者,必以人为本。当前,我们在常山还有上万部众,各州义军也是风起云涌,已成燎原之势。众兄弟随我共立黄天,将来封侯拜将,定不相负!若违此誓,当如此物!” 说着,张角横握酒爵,一把将木墩上的四枚骰子砸个粉碎。 当晚,黄巾众军在寨中休息,张角张宝和戏志才、典韦连夜议事,并将将当下黄巾主力西进常山情况向戏志才作了说明。 “径直西进无异于公开表明身份……” 戏志才烤着篝火,边思考边说:“不如沿着州郡交接沿线,绕中山郡一路北上代郡,再从代郡复入常山,如此虽耗费时日,但是一路之上可免除刀兵。” “咱们四百人的队伍,怎么免除?”张宝好奇的问着。 “黄巾一摘,这不就是一只上百人的商队嘛!” 戏志才和张角眼神相交,二人都会心一笑。 “商队?咱做啥买卖?”张宝仍然不理解。 “二弟,这三百匹战马,不就是利通天下的奇货嘛!” 张角哈哈大笑解释着,满意地拍了拍戏志才肩膀。 大事议定,众人四散休息。只有戏志才望着月色难以入眠。 他不停地把玩着手中仅剩的一颗骰子。那本是他想预先卖给张角的一个破绽,没想到却低估了这位大教主的实力。 “奇货可居,此局我必胜!” 说完,他把那粒骰子悄悄丢进了深井里。 与此同时,广宗城祭坛上,“黄天当立”的大纛已经被拦腰砍断,一排排尸首堆叠在一起,垒成了一个山堆。蛆虫从伤口间爬进爬出,蚊蝇肆意翻飞,享用着腐臭的肉渣。 这种将敌人尸体垒成山堆的做法叫做“京观”,专用来夸耀胜利者的战功。 一位头戴漆纱武冠的将领捂着口鼻纵马而过,冲身旁的从将问道:“黄匪尸首怎么这么多?” 从将低声:“十万,主要是平民。” “哪个蠢材提议的?黄匪未灭,这不是刺激各州余孽反抗吗?再说留着这么多尸体,不怕引起瘟疫吗?” “是袁公路向中郎将提议的” 从将话还没说完,二人带着亲兵已经到了县衙门口。 此时这里已经被皇甫嵩改成了中军帐,门口两个站岗的执戟郎见到青年将领下马,向衙内高声禀报着: “报!骑都尉曹操到!” 这一脸英气的青年将领,正是在豫州大破黄巾,并刚刚率部平定了冀州腹地的大功臣、中常侍曹腾的义孙——曹操曹孟德。 刚届而立之年的他,眼下已经官居骑都尉,是官秩比两千石的重臣了。他身边的从将,则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族弟曹仁曹子孝。那日在山岭间,正是他险些发现了张角的行踪,只是误以为白虎所经而错过。毫无疑问,这种杰出的战略敏锐性,正是他武运昌隆的重要原因。 曹操已经拾级而上,将佩剑随手甩给身后的曹仁,大步流星的迈进了皇甫嵩的正堂。 “中郎将,两郡余孽皆平,首级已交由功曹,特此复命。” 堂中,一个儒将打扮的白发老者端坐在草席之上,手边铺着一打雒阳最为名贵的“左伯纸”,正一字一句誊抄着儒家经典《中庸》。身前,一方“左中郎将”的将印端端正正摆放在木匣中。 此人正是朝廷此次剿匪的总大将——左中郎将皇甫嵩。 见曹操到来,皇甫嵩连忙搁笔欢迎。在听了曹操的简要汇报后,皇甫嵩连连称赞,直说要给曹操记功。 “中郎将,末将直言,在城中垒‘京观’于军不利,末将建议即刻焚化,以防衍生疫情。”曹操直言不讳的劝谏,让皇甫嵩有些难堪。 “孟德啊,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次荡平角逆,平顺天下,皆是仰赖天子恩威,正该筑‘京观’,也是袁司空的意思。” 看来袁术为了邀功,居然还下了拼爹的血本。 “角逆逃窜,若是让天下知道我们未胜先骄……” “哈哈,孟德你看,这是什么?”皇甫嵩说着,将一个紫檀木匣推向了曹操,继续说道:“这是公路昨日山中巡逻所获,捷报已经送呈雒阳了。” “这是角逆首级?怎么袁大将军竟然没捉到活口?”曹操已知木匣中物。 “发现时角逆已经病亡,袁公路剿灭了他们山中的贼窝,开馆戮尸得此物。” 曹操打开了木匣,对着匣中的白发老者的首级仔细观瞧,甚至下手摆弄了良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孟德何故发笑?”皇甫嵩见曹操无礼,脸上有些怒色。 曹操将木匣推向皇甫嵩,笑着说道: “我笑那袁公路无知!人死后血气逆流,此时斩下首级目色苍白如鱼目。而此头眼中布满血丝,明显是人活着时一刀砍下。试想袁公路若擒此天下第一贼,怎忍杀之?一定是他杀良冒功,找来这耄耋老翁滥竽充数。袁公路不经战阵,作出此等蠢事不奇怪,不奇怪啊!哈哈!” “可周边诸县近日未听闻此等屠戮之事啊!”皇甫嵩仍然希望曹操是错的。 “中郎将,如今各州武备废弛,这崇山峻岭间躲徭役赋税的野村小户何其多,连这县衙里的文书都记不清楚,杀几个乡野村夫能有什么响动。” 皇甫嵩晓得曹操所言非虚。连忙仔细查看首级,果然发现中了圈套。他只怪他自己也是贪功心切,没想到被袁术毁了一世英名,一声长叹,狠狠捶了下大腿。 曹操和气宽慰道:“中郎将勿忧,眼下就是角逆复起也兴不起风浪。待大军凯旋,公告天下,这真张角也成假的了。您再上表朝廷治官安民,何愁天下不定。” 皇甫嵩听曹操此言,心中似乎放下了巨石块垒,轻抚着曹操手臂说:“果然如许子将所言,孟德真是治世之能臣啊!” “那这‘京观’您看?”曹操手指那垒成山的尸骨问道。 “现在你就去给我烧了!” 第九章 公孙 大汉的黄历转眼就翻到了十一月。 就在张角的“商队”还在为转入常山奔波时,距他们百里之外中山国以北的唐县,另一支马队踏着初冬的寒霜,趁着夜色涌进了县北的马场。 “禀国相,这是最后二百匹匈奴马,你要的都齐了。”一个带着皮帽子的马贩在寒风中搓着手,仰头向端坐在黑马上的将军谄媚的笑着。 将军挥了挥马鞭,身后一个亲兵递上了一个盖着锦布的托盘。 马贩一把扯开,两眼放光的盯着漆盘中的黄金,嘴上乐开了花。 “土鳖,那是蜀锦!比黄金还贵重呢!”将军的一个骑从说完,黑暗里爆发了一阵嘲笑声。 马贩连忙将锦布平整的叠好,端着黄金一溜小跑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叫他们快点,一会儿天亮了,小心被幽州的探子看见。” 将军吩咐着,举起半握的右拳遮住了哈欠。折腾了一夜的他有些疲惫,却仍然在破晓前的最后一刻努力保持着清醒。 他就是这中山国的国相张纯。他面前的马场里,是花重金从幽州代郡辗转“进口”的五百匹匈奴马。 在张纯眼里,这不仅是一笔彰显武威的政治资本,更是一把将来刺向敌人心脏的尖刀。 可是不如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只火把不听话的亮了起来。 “他娘的!一再说不许点火把,谁在那找死?!!” 张纯愤怒的破口大骂着,身后几个骄横的护从见势便要上前责骂犯错的士兵。 可是就在一瞬间,数不清的火把突然在夜幕中一字铺开,像一条看不见头尾的火龙,将张纯和身边的中山兵团团围住。 突如其来的火光径直刺进了张纯坐骑的眼睛,高大的黑马不安的嘶叫起来,不停地转着圈。 “谁敢暗算老子,出来!”张纯紧紧勒着缰绳,手紧紧按在佩剑山,身后五百名兵卒也迅速摆开了阵势,准备迎战黑暗中的敌人。 只见火把的正中间让出了一个缺口,一个身着披风的将军裹着傲气纵马前出,身后两个虎臂蜂腰的从将怒目圆睁,光用眼神就已经让中山兵不敢轻举妄动。 “公孙瓒!带兵过境,你这是重罪!”张纯怒喊着,似乎眼前是一只近在咫尺的猛虎。 公孙瓒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下一闪一现。他的眼睛并不大,甚至眯成了一条缝,但是散发着令人破胆的寒光。 “老张,别激动,瞧给你吓得。”公孙瓒偏了一下头,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这不是西凉边章造反了嘛,朝廷要我征发突骑平叛,来跟你借点盘缠。” 公孙瓒说着,将一份绢布卷轴丢给张纯。 张纯连忙打开诏书,只见里面确实如公孙瓒所说,让他假节都督征兵之事。 “狗屁!朝廷三骑五校,用得着靠你一个县令从幽州调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师卢植现在是尚书,这样的诏书真的假的恐怕还不一样了!”张纯将诏书气愤的团成一团丢在地上。 “唉唉!大不敬了啊,再说,现在得叫都督。”公孙瓒一副嬉笑怒骂的表情,似乎根本没有把张纯的愤怒放在心上。 “想来抢我的马就直说,老子没工夫跟你闲扯淡!”张纯的嗓门更高了些,手在剑柄上按的更紧了。 “你的马?老张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公孙瓒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挥舞着马鞭指向身后众将说道:“你问问我这帮将士,我是不是说过,幽州匹马不得出境,你还从代郡走私战马,就这么不给我面子?” “你……你……你不过是个涿县令,我堂堂中山相,你有什么资格给我下令?还敢跑到我中山地盘上耀武扬威!” 张纯比公孙瓒大上十余岁,可是说话的底气却差了不知一星半点。 啪嗒、啪嗒…… 黑暗中,两个骑卒突然策马从张纯身侧窜出,吓得这位中山国相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这是公孙瓒常用的恐吓之法,因为能无声无息的出现,等于能无声无息的刺杀。 只见二骑卒在公孙瓒身旁勒马停住,一人手中抓着满当当的蜀锦包裹,另一人单手提溜着刚刚那个马贩,随意一甩就丢到了公孙瓒马前。 公孙瓒低头冷漠地望着边哭边爬的马贩,伸手接过属下递来的一柄长枪。 “公孙伯圭,你要在我的国土上杀人吗!” 张纯的眼眶越睁越用力,可是语气却越来越弱。 “你的国?怎么这中山不是大汉疆土了吗?”公孙瓒的声调突然高扬,抓紧长枪一下子捅进了马贩的后心。刚刚还端着黄金小跑的马贩,这会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公孙瓒,你是何居心,难道郭刺史死了你要谋反吗?!”张纯的声调也陡然提高,最后谋反两个字甚至喊破了音,这出卖了他心底的恐惧。 “我倒想问问你,把这马场按在涿县咫尺之地是想干什么?塞外沃野千里,不比这适合养马?你不就是想趁我不备捅我一刀?”公孙瓒拔出长枪,从护从手中接过名贵的蜀锦,毫不在意地擦拭着枪头的血。 张纯身后一个护从悄悄举起一把汉驽,对准了公孙瓒的咽喉。然而只听一声刺耳的铜哨声划破长夜,一支鸣镝箭擦过张纯脸颊,径直插进了那名偷袭者的眼珠,巨大的冲力将整个人击落马下。 “来阴的?堂堂国相这么下作!”公孙瓒似乎被这一幕偷袭惹恼了,突然策马突进,闯到了张纯等人的面前,挥舞长枪挑起了地上的汉驽,将上了钩了弦的板机一面冲向张纯。 “想杀我?来来来,我给你机会,拿着……拿着!!!!” 公孙瓒的威慑感已经彻底压垮了张纯的心理防线,特别是那句“拿着”,让中山相的手条件反射一样握住了弩机。 “拿住了!别抖!” 公孙瓒丢掉长枪,双手一把攥住了颤抖的弩臂,将弩箭抵住了自己眉心。 “就给你这一次机会啊,我数到三,一!” 公孙瓒双眼紧紧盯着张纯,就好像是他抓着扳机。张纯知道,黑影里不知有多少弓箭正瞄准自己,只要扣下扳机,自己和随从马上就会被射成筛子。 “二!!” 公孙瓒的嗓门更大了。张纯只觉得胃里的多有东西都涌到了嗓子眼,手的颤抖已经无法掩盖,甚至有一丝扣下扳机一了百了的冲动。 “三!” 最后一个数短促而迅捷,没等张纯反映过来,弩机就已经被公孙瓒夺回手中。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改变一生的机会。 “怂啦?!我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你不中用啊!”公孙瓒以胜利者的姿态嚣张的拍打着张纯的脸颊,用看不见的脚将中山相的尊严一下踩碎。 这次,换公孙瓒握住了扳机,用弩箭抵住了张纯的太阳穴。 “现在我再数三个数,数到三你不把马场大门打开,我就一箭打爆你的脑袋!” “一!” 张纯似乎还没有从这种身份转换中回过神来,仍旧痴痴盯着公孙瓒的眉心。 “二!!!”公孙瓒数出了第二个数,将张纯往死亡的悬崖边上又推了一步。 “开……我开……” 一声“三”还没有数出来,张纯已经彻底投降。 公孙瓒露出了胜利者肆无忌惮的狂笑,却没有放下弩机的意思: “知道怕啊!知道怕就好!来,规规矩矩喊我一声都督,喊啊!!” “都督……”张纯已经成了任公孙瓒摆弄的鱼肉,毫无战意和尊严可言。 “大点声!都他妈给我喊!” 夜空中,张纯和身后几百人齐声喊着“都督”。 公孙瓒心满意足的放下了弩机。 也许是玩够了,这位都督下令手下护从将战马从马场中鱼贯牵出,然后伸出手指指着张纯的脑门,以长辈的姿态训斥着: “张纯你给我听着!今天算是个警告,再让我发现你在背后搞小动作,我带整个幽州打你,而且是见一次打你一次。到那个时候连天子都救不了你,记住喽,我说的!” 张纯一言不发,任凭眼前的男人宣泄着胜利感和征服欲。 公孙瓒说完掉转马头。渐渐地,天边亮出了一抹淡红色,刹那间,饱满的朝阳像洪水一样冲走了夜色,阳光照在公孙瓒和麾下护从的亮银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刺的张纯等人不得不用手挡住了眼睛。 更让人胆寒的,是这位“幽州都督”的马鞍,竟然是一张完整的白虎皮。只见公孙瓒胯下,凶猛的虎头和锐利的虎爪紧紧包裹着白玉嘶风马的躯干,让这匹“辽西第一骏”更加虎虎生威。 阳光下,白玉嘶风马迈着盛装舞步,载着这位日后的幽州之主在众将簇拥下缓步北归。 无论人还是马,都没有将身后的中山兵放在眼里。 “国相,他们……他们才五百骑。”此时,张纯手下才真正发现,原来公孙瓒昨夜只是多点火把,营造了“千骑闯中山”的假象。 中山相摆了摆手,咬紧嘴唇,深呼了一口气。他知道,在这个二十多岁的涿县县令面前,自己既输了阵,也输了胆,追上去也是送。 “伯圭,我劝你年轻人火气不要太盛,小心将来引火烧身。”见公孙瓒走远,张纯才敢用喊话找回些面子。 “不气盛叫年轻人吗!” 公孙瓒的狂笑之声在旷野上回荡着,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色之中。 辰时,已经进入涿州境内的公孙瓒扭头问身后: “没跟来吧?” 那两个护从,正是公孙瓒的族弟公孙越和公孙范。公孙越答道:“没有,他敢吗!” 一旁公孙范答道:“大哥,这假诏书真管用!” 公孙瓒用马鞭轻轻抽了下公孙范的甲胄,正色道: “胡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诏书,你这破嘴可别害了我和刘……” 突然一个斥候模样的骑兵闯至三人跟前,急匆匆的说道: “报将军,昨夜乌桓贪至王率部寇边,劫掠渔阳诸县,死伤无数!” 公孙瓒瞬间怒气上涌,眼神里露出了杀意。 “乌狗!竟然趁我不在偷袭!就在这涿县征发五百骑卒,全军出击随我赶赴渔阳!” “大哥,战马珍贵,这渔阳又不是咱们辖地,是不是……” 公孙越话还没说完,就被公孙瓒结结实实抽了一马鞭: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乌狗都打到家门口了,你还跟我扯什么辖地?!” “大哥,这新马未经训练,怎能上阵啊!”一旁的公孙范想替兄弟解围,也换来了一记实实的鞭子。 “那就咱们五百人上!老子当年以十敌百都不在怕的!你们怕死就别姓公孙!” 而就在不远处,化作商队的张角一行正带着他的三百“奇货”踏上了幽州大地。 第十章 相遇 “志才先生,一直还未请教尊名?” 张角拱手朝一旁的戏志才施礼问道。 这位大儒可能还没有习惯戎马生涯,摇摇晃晃的回礼答道: “在下单名一个说字。” 戏说?这名字怎么跟贾雨村似的……张角努力绷住了发笑的肌肉。 这一个多月来,黄巾众将出跨安平,穿中山,越河间,故意沿着各郡边界行进,虽然躲过了官军盘查,却也耽误了不少时日。 张角一路上和戏志才谈天说地谈天,与典韦讨教功夫,也是收获良多。特别是他已经渐渐熟悉了自己这副身体,并从《太平要术》的字里行间发觉了一些粗浅的功法。只不过,对于身上的“阳心诀”反而遇到了瓶颈,只能照着最初级的“无极品”修炼。 “什么人?”在涿县城南门前,他们终于被卫兵拦下。 “中山苏家的商队。” 戏志才从腰间掏出了一块写着“苏”字的铜牌。据他说,这是自己一个身为苏家远亲的同窗所赠。 “中山?”卫兵顿时警觉起来,拿眼睛不住地瞟着典韦等人。 典韦被他扫的心慌,伸手往马车底部摸去,却被张宝拉住。 “淡定……”张宝低声说着,手指却已经嘎嘎作响。 “上面说了,沿途马匹一律征缴,哝。” 卫兵的嘴角朝城门庞的一块木板上撇了撇。 张角凑近观瞧,在一则强征马匹的告示末尾看到了公孙瓒的大名。 “什么人堵塞要道?”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银甲将军驶进城门。 马上之人,正是公孙越。 “少将军,中山苏家的马贩子!”卫兵行礼答道。 “这么多马?”公孙越警惕的问着。 “苏家生意旋于冀、青、幽、并,这点手笔不算什么。”戏志才从容应答。 “幸亏你们先遇见我了。马我买了,你们识相的赶紧走,中山人在这里,犯忌讳。” 公孙越从驮包里拎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不经意露出了里面的黄金。 张角注意到,布角上还有一块凝固的血迹。 戏志才扭头看向张角,没有立刻接黄金。 “大哥,这马不能卖啊!”张宝一边小声说着,一边用手指指示典韦去掏斧子,似乎有意硬闯城门。 戏志才也注意到了这位地公将军的小动作,冲典韦紧紧摇头。 迷茫的典韦已经不知如何是好,可是看着张角也没有反应,急中生智,上前将金子一把推回,在众人紧张的注目下张口说道: “不够!” 典韦明白,此处动武,根本就是找死。 公孙越愣了一下,刚要冲典韦发作,只听得城外如同征鼙震地,似有千军万马迤逦而来。 是公孙瓒到了。 这是张角自广宗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壮硕健美的白马,马上的虎皮鞍更是颠覆了他对于马具的认知。 如果在沙田马场,这匹白马一定会是马王! “令君!”众兵士整齐地朝马上之将行礼。 随着这一声称呼,张角仰起头,直视着马上的公孙瓒。 阳光从公孙瓒的背后射进城门洞,将这位“幽州都督”的影子无限拉长。身陷其中,张角感到了巨大的压迫感。 这就是诸侯的气场吧……张角想着,头仰的更高。 戏志才连忙拉着他行礼。商人敢仰面视官,倨傲无礼,这在汉末可是重罪。 张角被一下子拉回现实,连忙行礼,自我介绍是前往中山苏家雇佣的商人。 “就是前几日跟我说只有驽马十几匹的苏家?人给我扣了,都安排进下个月的处斩名单,待我赶走了乌狗,回来亲自送他们上路。” 公孙瓒冷酷的说着,似乎杀人对他来说和批转公文一样简单。 “处斩”两个字一出,张宝和典韦立时就按捺不住,一把推开了靠近上前的士兵,掏出了藏在货车下的长镰和巨斧。 “有兵刃!难不成是中山的细作!” 一旁的公孙范大喊着,带着一群护从聚拢过来。而典韦和张宝也带着众人挥舞起兵刃,打算就此拼个鱼死网破。 “且慢!” 城门洞中,张角的一声喊话雄浑有力,惊喝住众人。气沉丹田吐息开,对于已经初步练气的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公孙瓒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人群中的张角。 只见张角思忖片刻,再次仰起头稳稳地说道:“小人常听人说,‘生而不识公孙瓒,自称英雄也枉然’,心里对您钦慕已久,早就想像将军这样做一个卫青、霍去病似的好男儿。这次得遇将军出征,必是上天有意,让我辈小民得偿夙愿,尽一回大汉子民的本分。” “说的好听啊,刚刚你们还嫌弃这金子少了,现在跟我装忠臣孝子?满口忠孝仁义,其实一肚子生意。” 公孙瓒嘲笑着,嘴角撇向一边。 “富贵非我意,但愿北疆平。我这位兄弟刚才说不够,是因为我们的出价是……”张角竖起了一个手指。 “一个胡虏首级换一匹马!您说,相比胡虏首级,这金银是不是贱了?” 听张角说着,戏志才不禁暗自点头。 “哈哈哈哈,好一个‘富贵非我意,但愿北疆平’!” 公孙瓒原本轻蔑的嘲笑变成了朗声大笑,轻捋胡须说道: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早就听说你们苏家势大,商队护从都是军旅出身。那就挑三百个上马做我的先锋军,剩下的……给我收监!如果战场上你们怂了或者跑了,我就先杀了你们,再拿他们祭旗!” “我这手下正好有骑卒三百,可为将军一战!只是此战若胜,还请令君让我们西归,毕竟得给东家一个交代。” “你们活着回来再说!” 公孙瓒不再嚼舌,策马进城。 “半个时辰后北门集合出发,违令者斩!” 城门洞像扩音器一样将公孙瓒的军令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只听城门外五百幽州骑卒齐声高呼: “诺!” “好大的威风!当自己是幽州刺史了马?如此倨傲!” 张宝显然没有听说过公孙瓒的大名,言语中十分不服气。 “不要小瞧他,这位涿县令,可是北中郎将卢植的经学弟子,北地诸郡首屈一指的文武全才,‘匹马破百胡’说的就是他!” 张角望着公孙瓒的背影解释着,眼中充满了期待。 “听说,幽州刺史郭勋刚被咱们广阳黄巾的兄弟斩了,这公孙瓒正是猛虎出笼,无人节制。”戏志才说着,手上拿着根树枝在沙土地上筹划着。 “主公,我那百余号兄弟都被带走了,你确定能把他们救出来?要我说管他公爷公孙的,咱们这就去跟他们拼了!” 公孙瓒直接押走了新加入的百余山贼,让典韦这个首领十分着急。 “那就将计就计!” 蹲在地上的戏志才筹划已定,掸去身上的土起身说道: “主公,且让这百余兄弟在城中好生休息,后面兴许还要仰仗他们,只是……” “只是什么?先生有话直说。”张角很不习惯戏志才欲言又止的样子。 “主公刚刚所言助战破胡之事,应该只是脱身之计吧,这三百骑如此珍贵……” 戏志才盯着张角,不知道是拷问还是疑问。 “当然是认真的!我可不能看着燕云十六州丢给外族!” 第十一章 白檀 众人随公孙瓒快马加鞭赶到了渔阳县城,却连一个胡骑的影子都看不见。 进城询问后才得知,郡太守和县令昨夜已经死于胡虏的铁蹄之下,整个渔阳县竟然全靠一个小小的功曹主持大计才没有陷落。 “一吏保一郡?此人莫不是跟那黄匪逆首张角一样,会什么魔道妖法?” 公孙瓒笑着问到,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张角脸上尴尬表情。 “他……他强征了各富户家资数万贯,连夜送往胡营,这才救了全县百姓……” 听到此言,公孙瓒的脸色由喜转怒,一鞭子抽向小吏肩头,大喝道: “救个屁!向胡虏低头,这是通敌卖国!” 小吏捂着皮开肉绽的伤口跪地磕头,啜泣哀求着: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这人籍属右北平,却大老远来渔阳为吏,属下早就觉得他可疑,现在看分明是胡虏派来的奸细!小人这就带人去擒他,送与将军发落!” “老子回来再收拾他。所有人跟我追,一枚铜钱都不能让乌狗带走!” 公孙瓒大军再起,以极快的速度沿着胡骑的马蹄印向北追去。 “先生,您觉得这功曹如何?” 马队中,张角问向一旁的戏志才。 戏志才扶了下头顶颠簸摇晃的平巾帻,笑着道: “抛开别的不谈,其实这是一手妙棋。主公可能不知,胡虏历来趁夏日草长时牧马,深秋马肥时犯边,百年间已成定势。” “那这次怎么在冬日?”张角有些不解。 “早听说乌桓贪至王人如其名,必是想趁此时胡马秋膘仍在,最后捞一票。这功曹估计也是洞察到此,才使了一手釜底抽薪之计。” 张角点点头,对戏志才的分析深表认同。他甚至想,这小小的郡功曹莫不是哪位未出世的大谋士?是荀彧?还是郭嘉?莫非是贾诩? 他嘴角露出微微一笑,心里对这位功曹的身份充满了期待。 半个时辰后,在百里外的白檀山附近,众人发现了乌桓游骑的影子。 冬日的北方旷野,草木零落,空洞的天空连一只鸟的踪影都没有,荒芜的白檀山像一个孤伶伶的坟包,横亘在天地之间。 山脚下,乘胜而归的乌桓部落慢悠悠地行进着,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正眺望着他们四相交错的马蹄,谋划着如何割破他们的喉咙。 “阵势不小,最少三千骑……” 公孙瓒几人迈上了一个小高坡,眺望着远处的乌桓骑兵。 “有何良策?”公孙瓒不动神色问着众人。 “对面是贪至王本部,素以骑射闻名塞外,战力极强,不宜硬攻。” 公孙范的话言简意赅,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是说给公孙瓒听的。 “骑射……我看你们的人也带着猎弓,可与之一战否?” 公孙瓒扭头望向张角,表情略带挑衅。 戏志才上前,拱手施礼,从容应答:“回将军,自赵武灵王以来,骑射之法已入中原,可仍有高祖白登之围,原因之一便是汉军骑射在准度和腰力上与胡骑差了一大截。且如今敌众我寡,非要拼弓弦之利,实是下策。” “怕死就是怕死,那么多废话!”公孙越瞟了个白眼,朝族兄拱手道:“将军,要我说还是咱们的‘平刀式’最管用,冲过去收割他们的首级!” 公孙瓒没有说话,仍旧死死盯着胡骑背影。寒风中,胡骑头部开始星星点点向山林中移去。 “将军,兵贵神速,乌狗惯常以山为营,若让他们抢了山林高势,咱们再进击就要仰攻了,那于我军更为不利。”公孙范在一旁劝道,言语有些焦虑。 公孙瓒仍旧一言不发,盯着远处徐徐移动的乌桓骑兵。 他与乌桓人周旋已久,以往胡虏最多是几个百人队联合作战,而三千人的大手笔的确是第一次见到。 “乌桓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必须在此时给他们当头棒喝!这场仗必须打得硬,打得狠!” 公孙瓒做出了他的战略判断,也指明了此战的方向。 “苏家的,一会儿仰攻你们可是先锋,怎么不说话?怕了?”公孙越问向沉默不语的张角。 “小人只是在想一位古人……” 张角也望着白檀山的方向,右手故作姿态捻着愈发白嫩的下巴,抿嘴皱眉故作深沉地说着。 “谁?”公孙瓒敏锐的感觉到了计谋的味道。 “介子推” 张角躬身行礼,不紧不慢地说着。 “呵呵,介子推……” 公孙瓒仔细品味着这三个字背后的味道,思忖片刻,微微点头,拍了拍张角的肩膀,转身朝高坡下走去。 月末子时时分,被寒夜笼罩的白檀山上,一个少年远离部族,独自烤着篝火,大口嚼着如木柴一样的肉干。 “阿柔!你怎么在此生火,这可违背王命!” 一个长满络腮胡的乌桓老兵大步跑过来,几脚就将微弱的篝火踩灭。 “老丘,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你让我暖和暖和吧!”那孩子抱着老兵的腿哀求着。 老丘蹲下身,将身上的羊皮披肩围在少年身上。 “阿柔,他们又欺负你吗?”老丘关心的问着,解下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递给少年。 “来,喝一口,这可是你们汉朝来的,喝完了就暖和了。” 少年接过酒囊,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呛声咳嗽着,惹得老丘哈哈大笑。 “他们说我是汉猪,说我没资格穿羊皮!可是他们箭术都不如我,马也没没我骑的好!老丘你看着,早晚有一天,我要当乌桓的大‘大人’,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是笨猪,谁是雄鹰!”少年喝了酒,血气回复了很多,口气和底气都大了些。 “好啊,这次回去,我就带你去神山上找天马。只要你能驯服一匹,你就是这草原上的传说,那帮小狼崽子都会臣服在你的脚下!” “老丘你去过神山?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过?那你当年驯服过天马吗?” 老丘所指的神山,便是乌桓人的信仰之基和心灵净土——“乌桓山”。眼下被这少年问到旧时往事,老丘一时语塞,答不上来话。 “阿柔你闻,是不是有一股烧焦的味道?”老丘 少年以为老丘要打岔,还揪着他的皮袄不松手,可渐渐的也闻见了异味,起身寻找,突然高声叫喊起来: “老丘你看!山上着火啦!” 老丘也连忙起身,眼见火势已经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但他却表现的异常冷静,拔出了腰间的弯刀交给阿柔。 “山火不可能着得这么快,一定是汉人追过来了。贪至王这个笨猪,我早就说过不要扎营。你赶快回去找你的马,一会儿打起仗来千万要小心,实在不行就往北面跑……” 老丘还在啰哩啰嗦的说着,一转头,那少年已经向帐篷跑去,无奈的老丘也赶紧跟去。 而营地中,乌桓人早已乱作一团。 “我不是说过不许生火吗!是谁违抗我的命令!我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一个带着铁冠,披着羊绒披风的男人从营帐中叫骂着走出来,却被迎面袭来的烟尘一下子堵住了口鼻,狼狈地咳着。 他正是这次乌桓大军的首领贪至王。 “好像是汉人打过来了,满山的汉话,好像都在喊什么‘公孙到’!” 一个乌桓卫兵喊着,将沾了水的破布递到首领手中。 “是公孙瓒!” 贪至王听到“公孙到”的三个字,条件反射似的喊出了公孙瓒的名字,看来“匹马破百胡”的传说早已传遍了草原的每一个部落。 夜幕下,山火引发的浓烟遮蔽了乌桓人的双眼。震天彻地的喊杀声,让贪至王误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汉朝成千上万的正规军,心里已经像一匹惊马一样慌乱无措。 突然,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握住了贪至王的手臂,正是老丘赶到身边,大声喊着: “告诉大家不要乱,山风夜里是从上往下吹的,火根本烧不死我们!这就是汉人搅乱我们的诡计,他们这样做,恰恰说明他们兵力不足!只要往山顶走,明天天亮了就能冲下山去。” 贪至王似乎被老丘的道理说动,可就在愣神的一刹那,从山顶传来了一声划破长空的狼嚎。火影中,数不清的野狼从山顶疾驰而下,扑向挣扎逃命的乌桓部族。 “你给我起开!” 彻底吓破了胆的贪至王一脚踹开了老丘,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扛到驮包里,骑上战马就往山下跑。此时的他,根本称不上头顶的王冠,只是一个惊慌逃命的丧家之犬。 老丘捂着肚子,被身后纵马而过的少年一把拉起,正是刚刚的少年阿柔。 “阿柔,山下一定有汉人的伏兵,往山上走!”老丘指着山顶的方向朝阿柔喊着。 “老丘,怕什么!我就是去杀汉人的,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是雄鹰谁是猪!走起!” 阿柔一声大喊,挥舞着弯刀向山下疾驰而去。 不远处,熊熊大火吞噬着荒木枯草,顺着参天的大树一路烧向星空,围着白檀山形成了一道高高的火墙,将乌桓人的勇气、豪迈、洒脱全都烧成了灰烬,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在狭窄的山路上拥挤踩踏,就为了能早一步逃离这地狱一般的恐怖山林。山路上,劫掠而来的金银洒落了一地,根本没人在乎。 “那里有出口!”一个人指着西南侧一处火势相对薄弱的空地嘶喊着,可坐下马一不小心踩石摔倒,连人带马淹没在了纷至沓来的马蹄之下。 可光顾逃命的乌桓人哪里知道,火光之外的暗影中,公孙瓒和张角的骑卒正磨刀霍霍地等着他们,一场载入史册的杀戮游戏即将开始。 第十二章 丘王 “天子有命,得胡酋首者赏百金,冲啊!” 随着公孙瓒一声怒吼,数不清的幽州骑兵闯破夜色杀向乌桓部众。 乌桓人本以为刚从火海中捡了条命,此时听到夜幕下的喊杀声,心中的惊弦又被再次拉直。 “长生天啊!” 很多乌桓骑卒连刀都没来的拔,就被一阵寒光腰斩。 让每个骑卒抓牢长杆两刃刀,以极高的冲速纵马冲向敌群,将沿途经过的敌人拦腰斩落马下,这就是公孙瓒响彻塞北的战法——平刀式。 当然,张宝和典韦是不需要什么战法的。在彤彤山火的照耀下,只见张宝坐下黑牛跳跃翻腾,一双长角从乌桓人的马肋下刺进挑出,将一个个惊恐的敌人甩落在地。 特别是张宝的长镰,比乌桓人的弯刀还要长处一寸,仗着“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他化身成白檀山下的死神,无情的收割这乌桓人的人头。 反观典韦走的是力量派。习惯步行作战的他,竟然特地从马上跃下,站在山路的正中间,冲着疾驰而来的胡马一声震地虎啸,像一堵铁幕一样将对方迎面撞翻。然后一招“刀劈华山”,将胡虏的脖颈切成两半。 就在众人杀的兴起之时,突然从火海中冲出一匹栗色骏马,从一处高坡上扬蹄跃起,连人带马飞过典韦头顶,直奔白玉嘶风马上的公孙瓒杀去。 公孙越和公孙范见那马上之人竟是个少年郎,纷纷嗤之以鼻,端起两杆公孙家特制的四棱虎头槊就冲那少年刺去。 这少年见二将来袭,不闪不躲,反而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两手抽出两柄圆月弯刀,硬接下虎头槊的刚猛冲劲。 只见刀刃与槊锋相接之处火花四溅,少年郎手腕一番,用刀身死死按住两杆长槊,顺着槊杆向二将虎口一路切去。二将死命抬杆,却发现在角力中占不到半分便宜。 少年瞬间逼近二将,出其不意猛然一个俯身,竟然露出了藏在身后的一员持弓老兵! 那老兵左手高举一张乌木弓,右手拉满弓弦,在少年俯身的一刹那,搭在左手上的狼牙箭顺着食指指尖顺风射出,直奔公孙瓒面门而去。 公孙瓒见火光中胡骑惨相,本已有了必胜把握,未曾想竟会杀出这样一对勇猛的老少配,惊讶之余,全然忘记了躲避射来的箭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气波从公孙瓒身侧袭来,直击他头上的敖龙银盔,震荡之强让猝不及防的“幽州都督”整个身子向一侧倒去,头上两根雉羽翎随风画出一道半圆。 众人回头望去,正是张角在旁挥掌发功,救了他一命。只见张角气喘吁吁,似乎这隔空一招已经耗去了他的大半体力。 这一掌也让公孙瓒立时从轻敌的幻想中清醒过来。他右手点地,腰部发力挺回马上,抓起自己的虎头錾金枪奔向前敌,瞄准栗色马头,将六十斤重的长枪使全力掷出,径直穿透马头扎进地面。 马上二人如同遭遇急刹车一般,被翻倒的骏马甩向空中。那老将在空中一个转身,稳稳落地,但少年毕竟功夫尚浅,被狠狠摔倒在地。 火光中,众人终于仔细看清了二人的面孔,正是老丘与阿柔。 公孙越和公孙范此时调转马头,一个用槊锋抵住老丘后腰,一个指着摔倒在地的阿柔。张角瞧见,二位公孙将军此时腰间鱼麟甲都开着一条两寸长的裂缝,露出了内衬的絮衣,看来是被少年郎的弯刀所割。 公孙瓒拔出马头上的虎头錾金枪,以霸王之气逼近二人。枪尖指着老丘眉心问道: “你是贪至王吗?” 老丘抬头,眼神随着錾金枪的虎头一路扫至公孙瓒的双眸。 此时,一抹初晨的阳光撒到枪尖之上,耀得老丘闭目闪躲,可公孙瓒的眼神依旧凌厉的瞪着他,任凭阳光像刀子一样刺进瞳孔。 想要割破敌人的喉咙,必须先压倒他的气势,这是公孙瓒的信条。 朝阳下,幽州军对乌桓人的屠杀也接近尾声,除了留下不到五百人的俘虏,其他两千多名乌桓骑兵都死在了汉军的铁蹄下。当然,还有他们同族的。 “大哥,你看这个是当官的!”张宝将带着铁冠的贪至王提到张角面前。张角摆摆手,让他将敌酋交与公孙瓒处置。 “你是贪至王吗?”见大哥仍旧死死盯着老丘,公孙越扬声问道。 “是…………求各位大汉将军饶命,我在草原上还有年幼的孩子要喂养!” 贪至王跪倒在地,恭敬地向公孙瓒磕头行礼。 “大哥,是带回渔阳,还是就在此地结果了他?”公孙越拔出佩剑插在地上。 “放了。”公孙瓒盯着老丘,一眼都不看贪至王。 “放了?!这不是放虎归山?!”公孙范不理解族兄的决定,还以为他杀昏了头。 “他算什么虎,简直就是一只猪。让他当乌狗的王,我放心……倒是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瓒问向老丘。 “丘力居。” 老丘自报姓名,紧闭双目,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只见地上的阿柔竟然靠一只手臂匍匐到公孙瓒马前,一把将锋利的枪头抓在掌心,抵住自己的心脏。 “杀我吧,他救过汉人,求求你们放了他。”阿柔无力的说着,强忍着巨痛想要救老丘一命。 “不用争,你们是我北境大患,谁也留不得。能让我公孙瓒记住姓名,你们也算活得值了。” 公孙瓒说着将长枪从阿柔手中抽出,任凭少年的鲜血流了一地。 “枪下留人!” 张角突然大喊一声。 公孙瓒本不想回头,可是想到自己毕竟欠他一命,停顿了一下,侧头不侧身地望着张角。 “将军留胡酋,却杀此二人,这不是告诉乌狗您怕此二人吗!如此边境才会永不得安。莫不如留此二人狗命,让各部乌狗知道将军无所畏惧,这才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角躬身行礼劝着公孙瓒。 “呵呵,贩马之徒还看上兵法了!” 公孙瓒根本不想领张角的情,仍旧高举长枪,可是手却迟迟不肯落下。 在迟疑良久之后,公孙瓒还是没有下手,选择放乌桓剩余人马离去。 “马收了,人让他们滚!回去告诉你们的族人,安生牧马,再敢侵扰大汉疆土,我将踏平乌桓山!” 贪至王不住磕头,口中念着感恩之词,带着部族往北逃去。 望着老丘搀扶阿柔远去的背影,公孙瓒和两位族弟说: “命人在此地立一座碑,就写九个字……” “哪九个字?”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就在汉军的人马已经消失在远方天际线后,乌桓部族的人全都停下了脚步,眼神冷漠的望着贪至王。 “走啊,还不回去?一会儿遇见鲜卑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贪至王丝毫没有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感。 “草原的雄鹰从来不惧怕死亡。你怕死,你没有资格作王。” 丘力居搀扶着受伤的阿柔,冷冷说着。 “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是锡力木之子,身上留着东胡古族的血,和乌桓山九部的其他首领一样,是长生天选中的王,是部族永生永世的主!” 贪至王话还没说完,就被虚弱的阿柔一刀割破了喉咙。 “这些话留着去跟长生天说吧……”阿柔冲着贪至王倒下的身体吐了口口水,转向众人,鼓起力气说道: “丘力居才是王,只有丘王能够救我们!” 部族众人都已经见过昨夜丘力居的表现,此时见阿柔如此狠辣决绝,纷纷倒头拜去,口中高呼着: “丘王!丘王!” 第十三章 小吏 正午时分,阴郁的天幕笼罩着渔阳县城的残垣断壁,一只乌鸦正捡食着街道上野狗尸体上的腐肉。它乌黑的眼珠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预防着随时袭来的危险。 在这样的年景,乌鸦对于庶民来说,可是极为高端的食材。 突然,一阵常人不易察觉的震动惊扰了它,让它不得不舍弃了美味的腐尸。 因为公孙瓒的队伍回城了。 张角骑着马跟在队伍中。这样的凯旋让他有些失望,没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热情民众,通往县衙的街道上根本见不到人。即便路边的乞丐,也根本不愿意抬眼看他们一下。 “倒好像是咱们劫了这渔阳城。” 张宝埋怨着,连他这个莽夫也嗅出了空气中反常的味道。 到了县衙门口,众人终于见到了一个穿着锦缎的白胖豪绅,他身后的仆从挑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 “亲爱的将军大人们!我可想死你们啦!” 胖豪绅一脸谄笑的伸手去牵白玉嘶风马的辔头,却被公孙越刺出的虎头槊吓得缩回了手。 豪绅脸上的尴尬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钟,马上笑着说道: “少将军好身手!小人张举,是渔阳商会会长,做官嘛也曾任泰山太守。听闻将军替我们讨回了损失,特地备了薄礼来劳军……” 公孙瓒根本不理会张举,冷漠的下达着军令:“休整大军,安排刑场,一个时辰后,我要将亲斩那个功曹。”说完便径直下马迈进县衙。 公孙越上前打开木箱,只见里面全是些金银珠宝,招手便命几个军士上前抬走。 “少将军,那您看我们那些财产……”张举转向公孙越问道。 “没追回来。”公孙越也不理他,径直跟进了县衙,留下张举在身后气得晕倒过去。 县衙内,满身征尘的公孙瓒摘下敖龙盔,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便要人送茶解渴。 很快,一个小吏送来一大碗凉茶,被公孙瓒一饮而尽。 “看什么看,再来一碗!” 随着一声令下,那小吏连忙出门,不一会又端进一碗。不过这碗较之前更加温热,茶汤也有所减少。 公孙瓒又一饮而尽,不过这次他发现了什么,表情更加松弛,似乎在回味着茶之余甘。 他抬眼看了下这献茶的小吏,刚刚束发的年纪,在血腥和刀锋面前没有一丝胆怯,气色沉稳,气度远超同龄之人。 “请再来一碗。”公孙瓒竟然对一个小吏如此恭敬,要知道他可是连中山相都不放在眼里。 小吏不惊不喜,依旧沉稳地退出堂外。等他再出现在公孙瓒眼前之时,手中的漆木托盘山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瓷杯,里面的茶汤还冒着热气。 公孙瓒端起杯,透过朦胧的热气再次好好端详了少年的面容,徐徐饮下这最后一碗茶,笑着问道: “你这三杯茶由冷至热,有什么说法?” 那小吏十分淡然的解释道: “我看将军进门后,满头大汗,如果我给您喝热茶,您不仅不解渴,还会因为茶太烫而责怪我,其实,并不是茶太烫,而是因为您一时无法适应。我便给您了一碗凉水,见您解渴,便应该以身体为重,再喝凉水就会伤身,此时我便提高了茶温,仔细观察您的反映,见您已经逐步适应,才敢把刚沏好的上茶奉给您。” 公孙瓒一边听着一边满意的点头,听他说完,笑着问道: “动脑子办事,你这孩子不糊涂,有名将之基,叫什么名字?” “小人田豫,是渔阳县的书佐帮办。” 书佐本身就是县令手下的吏员,而书佐帮办,大概就是还没过试用期的最初级小吏。 “豫,利建侯行师!好名字啊!田豫你听着,我再交给你件事,办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卫!” 趁着休整的间隙,张角难得的洗了个热水澡,将多日来的疲惫从汗毛孔中瞬间排出。 猛然,他想起公孙瓒说的行刑之事,连忙起身,穿好衣服就去寻戏志才。 “主公,可是动了爱才之心?”戏志才一下便戳破了张角的心思。 “先生知我!可有良谋?” “素闻公孙瓒有情有义,主公昨夜一掌救了他性命,为一个死囚,想来他不会驳了您的面子。”戏志才的表情十分笃定,看来对公孙瓒是十分了解。 “那万一他也起了那个……爱才之心呢?”张角还是有些不放心。 “哈哈哈!”戏志才微笑着看着张角,让这位大教主不知所以。 “要说爱才之心,主公您有隔空撼山之力,何尝不是他公孙瓒眼中的人才?除非他知道您的身份,否则一定会先招揽您,眼里哪还有其他人才。” 听得此言,张角不自觉红了脸,敢要谦虚几句,却见众人往县衙正堂聚去,便也拉着戏志才前往。 正堂已经围满了人,有公孙越与公孙范兄弟,张举等本地的乡绅豪族,以及堵在屋外的张宝、典韦等人。公孙瓒端坐在正中央,身后是不起眼的田豫。 公孙瓒一声令下,一群小吏将一个满身伤痕的人带到正堂中央,让他在众人面前跪地听审。 “将军,人犯带到!” 张角站在一旁,仔细盯着这个“一吏保一郡”的男人。却见他身材结实,脸色黝黑,丝毫没有自己印象中羽扇纶巾的谋士风范。 “渔阳郡功曹我见过,不像你这般年轻。”公孙瓒盯着那人,率先开口了。 “小人名叫程普,是功曹大人手下的书佐。” 程普! 张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江东到塞北,从孙文台到公孙瓒,这样的跨度令他有些接受不了。 “既然是州郡吏,吃大汉皇粮,怎么为乌狗做内应?” “小人生是大汉人,死是大汉魂,怎么可能为乌狗张目?” “你胡说,你刚刚已经亲口承认自己是乌狗的内应!”一旁的郡吏大声反驳着。 “我若不承认,早就被你们活活打死了,何来在公孙大人面前伸冤的机会?!”程普怒目圆睁驳斥着,仰头继续说着: “大人,这些本郡的鼠辈,见我一个外乡人平日办事卖力,得县令赏识,便心生妒忌,抱起团来千方百计要致我于死地!” “你胡说!我们是本地世家子弟,怎会嫉妒你一个外乡小民……”小吏气得脸色通红,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公孙瓒摆摆手说道:“我不是渔阳县令,没工夫听你们说这些屁话。我只问你,是不是你将本县钱财送与乌狗?” “正是小人所为。将军!渔阳已无抵御之兵,若是硬拼,必定是一个玉碎屠城的结果。小人事急从权,方才出此下策。更何况对于豪门富户来说,这些资财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程普的眼神瞟了一眼张举。 “哼哼,事急从权。要是这天下州郡都学你事急从权,大汉的金山银山早就送光了!更何况你还私刻印章,伪造公文打开城门,这可是死罪!” 说着,公孙瓒将一方小印扔到程普面前,正是昨日程普开门送钱所用的伪印。看来东汉末年的郡吏就已经掌握了刻萝卜章这种核心科技。 “古人讲上兵伐谋,小人只知保一县安危,顾不上那么许多……” “放肆!辱我国威还振振有词!亏你是个读书人,怎么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公孙瓒拍案而起,场下众人皆为之一惊。 “将军息怒!” 张角此时顶着公孙瓒的盛怒站了出来,不卑不亢说着:“这程书佐确有罪责,不过罪不在通敌,而在渎职。作为一郡书佐,他职掌州郡公文往来之事,却越俎代庖,管起了都尉静安戍边之责,这叫‘越曹办事’,按律当罚俸。更何况涿郡早有将军驰援文书到此,他们要做的只是再挺半日……” 张角话没说完,人群中一个声音喊道:“半日?多一个时辰这县城就成了乌狗的堡垒了!” 这番话看似反驳,实则帮程普表忠,正是戏志才教张宝喊给公孙瓒听的。他和张角一唱一和,想演一出“双簧”说动公孙瓒。 此时,县衙门外突然人声嘈杂,惊扰了县衙中的众人。 “何人造次?”公孙瓒吼道。 一个小兵闯进正堂,慌张的喊道: “将军,是上千名披麻戴孝的平民,嚷嚷着要放了程普!” 第十四章 天数 “放了程书佐!” “程书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县衙外抗议之声此起彼伏,渔阳平民自发地穿着守丧的粗布麻衣,聚集成群,吵着要公孙瓒放人。 “一群刁民,竟然敢要挟朝廷!将军大军在此,杀一两个领头的,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天下到底听谁的!”张举指着衙外的平民怒骂着。 公孙瓒并没有理会张举,反而瞪了他一眼,就让这位嚣张的大户闭上了嘴退到一边。 见此情景,公孙范靠近大哥身边,低声说道: “大哥,这幽州豪族互联互通,若是得罪了难免伤我公孙家的根基,可眼下黄匪余孽尚存,若激起民变,让黄毒在幽州复燃,亦是大不利。不如明罚暗保,饶了这程书佐,做个顺水人情。” 听到“黄匪”两个字,公孙瓒的眉毛不禁动了下。沉吟片刻,指着刚刚求情的张角,冲跪在地上的程普问道: “听到他说的了吗?知道你罪在何处吗?” 程普听到此话,马上明白了公孙瓒用意,连忙磕头道:“小人不该擅作主张,险些误了将军大事。小人知错!” 公孙瓒起身,走到程普身前,缓缓地说道: “程普,字德谋……你本是右北平一介白身,年少时随母改嫁到渔阳郡。听说你小时候偷富户的书读,自己头温似火还要帮邻里砍柴,为的就是能举孝廉出人头地。此番乌狗犯边,你出此下策,若成,你就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功臣,全县城的百姓将永远念你的恩德,那时举孝廉易如反掌;若不成,你就坐实了卖国通敌之罪,即便乌狗不杀你,这满城的富户和后来的县令也断饶不了你。你这是拿身家性命作赌,想博一番功名,从此不再受人白眼,我说的对吗?” 公孙瓒这一番话,将程普的痛处与短处、算计和决断一一点破,一举戳中了这位青年才俊的心窝。 只见程普两眼闪烁,慢慢留下了眼泪,特别是听道“不再受人白眼”一句,顿时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将军知我!……哪个男儿不想立功?在这渔阳郡,我一介白身,莫说举孝廉,就是做小吏,也是受尽排挤,看人眼色。此番围城,普确是想立一番功名,从此不再受这白身的窝囊气!” 程普涕泗横流,撑在地上的手攥紧了拳。 公孙瓒俯下身,抚着程普的肩膀说道:“救百姓安危,你有功,损大汉威名,你有罪。这样,今日削去你吏员籍属,到我军中做一名骑卒,以后冲锋陷阵,刀头舔血,改文从武,戴罪立功,你可愿意?” 程普听此话,瞪大了眼睛,头“嘭”地一声将地砖磕碎,大声答道:“蒙将军不弃,遂普此生壮志。末将愿做将军帐下一鹰犬,战死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 “好,有马援之志,更要立马援之功!你母亲我已经派人送往公孙家宅,解你后顾之忧。” “将军!” 程普哭声震天动地,惹得公孙越、公孙范兄弟也感动的热泪盈眶。 唯有张角脸色煞白,心里暗叫“卧槽卧槽!不好不好!”,拿眼睛直瞟戏志才。 更让他气愤的是,身后张宝竟然还拍着手说:“好一个猛将惜壮士,太感人了!”越听越像对自己的嘲讽。 张角本想通过求情在程普心里刷一波好感,没成想被公孙瓒一招恩威并施捷足先登。看来公孙瓒外表凶狠,内心细腻,心里早已有了招降程普之心,就是嘴上不说。之前的所谓“关押”,不过是防止豪门大户报复程普所采取的一种手段。 “天数啊!天数!”张角心里无奈的慨叹着。 “德谋,你带着这位张会长出去安抚一下渔阳百姓,人家替本将散财安民,还要记得感谢他。” “还散财?将军啊,我们这世家大族也没有余粮了啊!” 张举听到“散财”两字,脸色已经吓得煞白,见程普为公孙瓒办事的积极性,更明白,这份财肯定小不了,腿软的已经站不住,却也被人架往衙外发钱。 见闲杂人等散去,公孙瓒突然又摆出了一副吃人的严肃表情,挥手命人将大门关上。 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生而不识公孙瓒,自称英雄也枉然。张教主?张天公?您这可是折煞我这个凡夫俗子了!” 听到公孙瓒竟然一遇点破身份,张角凛然抬头,张宝、典韦也摆出架势,护在张角身前。 只见堂中公孙越等幽州众将全都拉弓横刀,将张角等人团团围住。躲在角落里的田豫双手捧出一个绢布卷轴,恭敬的交到公孙瓒手中,正是张角随身携带的《太平要术》。 看来田豫的差事办的很顺利。 “大哥,以往这宝贝你连我和老三都不轻易展示,怎么当见面礼送给外人了?”张宝高声喊道。 “只要能抢回来,以后你俩随便看!” 一定是趁自己洗澡时偷走的!张角后悔不迭地拍着脑袋。 “看来坊间传闻袁公路杀良冒功确有其事。我还说苏家的行商怎么会有如此身手,原来是搅动天下的大教主啊。” “公孙将军如此大费周章,为何不一开始就点破?”张角冷峻地望着这位枭雄,做出了血战到底的决绝。 “本来我还觉得是你们偶然得此经书,可是你们竟然在我幽州激起民变,露出黄匪逆行,那就容不得你们了!” 戏志才朗声笑道:“哈哈,原来堂堂公孙伯圭,也怕‘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古理?不过这衙外的民变确实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若是我教主出手,此时你这县衙里已经立起‘黄天当立’的大旗了!” 公孙瓒本以为是张角鼓动民变,此时听他们与此无关,心里也不由的有所动摇。 “公孙家历来标榜忠义,可是我主公昨日刚救了你一命,今日就要恩将仇报了?莫不是怕我们东山再起,荡平了你这幽州诸郡?”戏志才继续说着,眼睛死死盯着公孙瓒的表情变化。 “笑话,朝廷已经昭告天下了,你张角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会怕你一个死人?” “公孙将军,我死到不怕,我黄巾主力大部眼下已经进入常山,与黑山营会师。我今日死在你手,明日我那三弟张梁统领部众,外结乌桓鲜卑,内结中山张纯,一朝起兵,先荡平你这幽州诸郡。” 公孙瓒仔细盯瞧众人,思索着张角是不是虚张声势。 “大哥,常山黑山营的确凶狠,侵扰州郡,连朝廷一时都拿他没有办法。”公孙范小声向兄长解释着。 见公孙瓒有所迟疑,张角继续说道:“我昨日救将军,一来欣赏将军豪勇。二来是大义当先,与将军同仇敌忾。三来,是想结交将军,共图大业!” “放屁!我是大汉忠臣,跟你一个反贼有什么大业共谋!”公孙瓒厉声呵斥着。 “将军啊,贫道修行几十年,不仅有这隔空撼山的功夫,也能预卜后世之吉凶,否则早就困死在那广宗城了。今日不妨和将军透露一点天机……”张角故意拿腔作势,摆出了一副老道的姿态。 公孙瓒眉毛一挑,笑着说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且让我听听你有什么高论?” 张角环视四周,闭上了眼睛,一句不说。 公孙瓒呵呵一笑,抬手示意让公孙越等人退出正堂。 张角也让张宝等人到堂外等候。 “现在就咱们两人,你说吧。”公孙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看来相比于胡虏,未知的未来更让他担忧和恐惧。 张角此时内心也无比挣扎。熟读三国历史的他,自然可以将公孙瓒日后的命运一一道来,可那样就会扇动历史之蝶的翅膀,对现在和未来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未来就像一枚核武器,让任何一方都不敢轻易按下攻击的按钮…… 大约一个时辰后,夕阳已经沉入天边。寒冬夜色下,紧闭的正堂大门终于打开。 院子里的公孙越和张宝等人紧张的望着堂内,手掌暗暗按在兵刃之上。 出乎众人意料,公孙瓒竟然和张角携手揽腕,十分亲密的迈出堂来。 “张真人今日一席话,真是令兄弟我如梦方醒,茅塞顿开!快去把张真人的兄弟们请出来,好生招待,明日派二百骑打上咱们公孙家的旗号,送张真人西去!” 见大哥一口一个张真人,公孙越已经摸不着头脑,拔出佩剑指着张角喊道:“妖道!你使了什么道法迷惑我大哥!” “不得无礼!”公孙瓒一把将兄弟推开,冲着手下众将说道: “这是常山张真人,不是什么黄匪逆首。你们听着,谁要是到外面造谣胡说八道,别怪我公孙瓒不讲情面!” 张角也冲众人说道:“贫道将时时做法祈福,保幽州风调雨顺,诸位武运恒昌!” 随后他转向公孙瓒,伸出了右掌道:“饭就不吃了,我们这就启程。希望伯圭贤弟能遵守今日之约,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公孙瓒双手递上《太平要术》,然后伸出右掌和张角三击为誓。转头让公孙范调拨二百骑护送张角西去。 “大哥,这就搞定了?早知道这么简单还费什么劲打乌桓啊!”张宝诧异的追在张角身后问着。 “我叫张角,不叫张日天……算了,天机不可泄露。”说完,张角又朝公孙瓒深施一礼,转身带着众人走出县衙。 “大哥,这张角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另外一边,更加冷静的公孙范也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说尽了天数,可是又什么都没说,不愧是搅动九州之人……” 公孙瓒望着张角远去的背影,细细回味着刚刚堂中密谈之事。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双臂一把揽住两个兄弟的脖子,低声说道: “交给你俩两个差事,务必要办好。一则由范弟牵头,一年内给我组建一只骁骑,马都要上好的白马,人要选最精锐的悍将,要比朝廷的三河骑还能打!” 公孙范一听来了将令,眼中顿时冒出熊熊火光,应声答道: “末将领命!” “至于你!”公孙瓒捶了捶公孙越的胸口,严厉又不失关爱的说道: “给我在易地打造一座天下最为坚固的堡垒,名字就叫‘公孙楼’,此事不急,但是关乎公孙家之兴衰,出一点纰漏我剥了你的皮。” “大哥您就放心吧!不过在幽州后方建堡垒,你要防谁啊?” “看着吧,不出几年,以后处处皆是前线了!” 第十五章 重聚 在公孙瓒家兵的护送下,张角一行人在中山没有受到一点阻拦,只用四日便横穿中山,在腊月初赶到了常山国。 不同于塞外风景,以北岳命名的常山国,山脉起伏跌宕,连绵直达天际,处处都是龙脉迹象。虽是寒冬腊月,可是松柏后凋,林海潮阔,完全没有塞外荒芜凋零之感。 行走在这样山林间,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和张梁所率黄巾主力会师,张角顿觉鸟入高空、鱼入大海,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在辞别了公孙家将后,张角等人放慢了脚步,着手谋划会师之事。 “主公可曾听说过‘黑山营’张飞燕的大名?”戏志才问道。 “先生说的可是张燕?”张角问道。 “看来主公还是有所不知。”戏志才伸出了两根手指比划着说道:“这张飞燕是个合名,前者叫张牛角,后者叫褚燕,是黑山营上一大一小两个首领。” “两个人?”张角感到十分惊讶,他本以为黑山营就是张燕一个人统帅,没想到在公元184年根本就没有张燕这个人。 “大哥你忘了,那褚燕的老母还是老三治好的呢!”张宝骑着牛在旁插嘴道。 张角不懂装懂的点着头,示意戏志才继续讲。 “几年前,张牛角先是在中山国内黑山为寇,拉起了一支名为‘黑山营’匪帮。起初势微,迫于官府剿杀,转战山林之间。直到这北岳常山,山形险峻,易守难攻,聚拢河北各路山匪,势力逐步壮大,更加上身手敏捷号称‘飞燕’的褚燕部加入,才成了如今之势。” “也就是说他黑山营跟咱们太平教没什么瓜葛?”张角问道。 张宝笑着答道:“大哥你怎么这么健忘啊,当年那张牛角听说咱们治好褚兄弟老母,非要向咱们报恩,一夜之间就在山上立起了黄天大旗。当时他还向你讨‘神上使’的名位,你没答应,只给了他一方渠帅的名位,为这事你还和老三争执过嘛……” 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张角心中浮现,没想到当初的罪过张牛角,眼下再去投奔,人家会不会给自己穿小鞋啊。 听到“张牛角”的名字,不常说话的典韦突然开口了:“张牛角可是个狠人。当年他绑架了中山王世子,竟然敢一个人到卢奴县的王府中登门所要赎金,据说老王妃当场就吓死过去了。后来他拿了钱还撕票,彻底惹恼了朝廷,才被逼到常山。” 这……这不就是世纪大盗张子强吗!张角想着连连咋舌,脸色也逐渐变青。 “主公不必担心,他张牛角就是再张狂,在您这位天下教主面前,也顶多是一只叫声凶悍的狗。他既然立起了黄天大旗,那就要奉您为主。只是我们一上来不要妄动,慢慢收其心,降其众,这就是您东山再起的一支劲旅!” “嗯,首炮必须要打响!” 张角点头说着,只感觉这也许会是一个比公孙瓒还难对付的角色,本能地摸了摸肩膀上的“阳心诀”,希望这经文能尽快让自己变得强大。 “大哥,到了!” 众人终于来到山门之下,只见即便是在天高云淡的寒冬,常山的山姿依旧高耸入云,透露这一股险峻神秘气息。 只听天空中划过一阵刺耳的口哨声,一群穿着兽皮头戴黄巾的山贼手持短斧从山林中涌现出来。 “呦呵!从哪钻出来的官军密探,正好撞咱们兄弟手里!识相的留下马匹和值钱的东西,我黄巾张大帅还能饶你狗命!” 一个头领模样的小贼扛着斧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横到众人面前。 “你就是张牛角?”张角皱着眉头问道。 “放肆,大帅的名号也是你叫的?”小头领有些恼怒。 张宝坐在牛上大喝一声:“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黄天之子、太平教教主、天下万民之主天公将军!还不叫你们头领张牛角下来拜见!” “你就是张角?!”两个小贼突然好想见到神仙一样跪倒在地,不停的磕头,口中诵念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 “天公息怒,小的们是张大帅专门安排来迎接天公的。大帅之前被官军伤了腿脚,行动不便,还请您见谅。” “笑话,天公驾临,他张牛角就是爬也得爬下来!还有老三呢?难道他腿脚也摔坏了,还是前头报信的兄弟没到吗?” “人公将军现在是大帅的座上宾,自然是好吃好喝身体康健。现在和头领一道在山上恭候天公。” 这小贼话虽然客气,但是语气却好不谦恭之情,显然是仗着有张牛角撑腰。 张宝还要发作,却被戏志才按下。 “主公,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初来乍到,一切从长计议。” 张角面沉似水,俯身下马说道:“那就请几位小哥带路吧!” 在几个小山贼的带领下,张角等人一路向山顶爬去。 不知道是因为黑山军防御工事缜密,还是带路之人故意刁难,上山路异常艰辛。七绕八绕,有些路甚至陡峭险峻,完全不像有人走过的痕迹。可几个带路小头领却脸不红心不跳,一边在队伍前方快步走着,一边向张角介绍着山上的风景。 众人抬头,可以看见“黄天当立”的大旗在山顶迎风飘扬。 终于,在半山腰的一个亭子处,张角等人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三!!!” 张宝自百步外就认出了亭中的张梁,兴奋的狂舞招手。张角也十分开心,加快步伐往亭中走去。 “大哥二哥!”张梁见到众人,不等两位兄长上前,已经小跑出凉亭,在冰冷的山路上倒头下拜,涕泗横流的说道: “小弟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只是这山上有规矩,除非带着人头,否则谁也不能下山。小弟初来乍到,也不好破了规矩。” 张角连说理解。兄弟三人相拥在山林之间,执手啼哭不止。特别是那张梁,任凭张角怎么搀扶,偏要给两位兄长各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 “大哥,这几十日不见,你怎么似返老还童一般,脸色愈发红润,连须发都变黑了好多!简直就像刚过而立之年一样!” 张梁望着张角惊讶的说着,引发张宝也不住打量这位每日相随的大哥。 “平日没觉得有什么变化,老三这一说,还真是年轻了不少!”连张宝也如此说。 莫非是自己修炼功法有所裨益,还是这张老道本身真的就是得道之体?张角客气着,直说是饮食调养得当,心里却更加坚定了练功的决心。 “小人褚燕,拜见天公!”张梁身后,一个头戴黄巾的矫健男子冲张角下拜行礼。 “大哥,还记得褚兄弟吗?这两个月褚兄弟对我照顾良多。”张梁连忙将这男子推向张角张宝面前。 “褚兄弟啊,你这身子是越来越健硕了!”张宝一副故人相见的表情,亲密地锤着褚燕的胸口。 张角实际上是穿越后第一次见到褚燕,哪里有什么印象,只能顺着张梁所言,热情的问褚燕:“褚兄弟令堂可还好?” “家母之前听上山的兄弟说了天公蒙难的伪报,一时心梗,已经赴黄天而去了。”褚燕说着,眼角有些湿润。 “可惜我修炼不精,没有大哥的《太平要术》,实在是无力回天。”张梁也深情落寞,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 张角连忙用“老喜丧”之语宽慰褚燕,以岔开话题。随后,他又将戏志才、典韦二人拉至身边,向张梁一一介绍。 张梁向戏志才、典韦一一行礼,高兴地说道:“赤帝在那雒阳城中,还愚笨的向天下昭告什么大哥服诛的伪诏。眼下我黄天大业广进人才,不出几日便可卷土重来!大哥,走,张渠帅腿脚不好,正在山顶恭候大哥,咱们上山!” 第十六章 火并 “天公!真是好久不见啊!别人打了败仗都是越来越沧桑,您老人家是越败越精神啊!” 映入张角眼帘的,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瘦的中年男人。从他嚣张的笑容里,张角不难猜测,这就是眼下黑山军的真正统帅张牛角。 听到对方一见面就如此无礼,典韦一言不发,猛然伸出巨掌就要去掐张牛角的脖子。却见张牛角猖狂的身影背后,突然闪出一个明眸大眼睛的男子,举臂出拳与典韦手掌迎面相击,另一只手拳锋凌厉挥向典韦耳畔,也被典韦一手牢牢接住。二人发力角逐,手臂青筋爆起,谁也不肯让步。 “无礼!退下!”张角端出了主公范,呵退了角力的典韦。 张牛角也摆手叫回了那大眼壮士,笑着引众人步入正中的“聚义堂”,将张角捧上上座,其余人分宾主落座。 典韦像一座山一样直挺挺站在张角身后,眼睛扫视着众人。 “我这兄弟叫李大目,平常就好勇斗狠,多有得罪,还望兄弟海涵!”张牛角说着,叫身后李大目端起一碗浊酒敬向典韦。 典韦连看都不看李大目,仍旧目视前方,就像没听见一样,直到张角点头,才同样端起另一碗酒一饮而尽,也不和李大目碰杯。 “敢问天公,远到而来,带了多少天兵?”张牛角也端起酒碗吸溜着,眼神却在典韦和张宝身上来回扫视。 “骑卒三百,步卒一百。”张角干脆利落回答着,丝毫不介意透露自己的家底。 “四百人?哈哈!人公前日还与我讲,说天公您携了一万幽州铁骑而来,要把我山上青草吃尽呐,哈哈!” 张牛角放肆大笑,却发现张角等人无一人应和,脸上好不尴尬,笑容渐渐从嘴角淡去,换上了一副冷峻的表情。 “也就是算上人公带来的农兵,您这人马拢共才剩不到一万人啊,您可知我这黑山军有多少人?”张牛角自己舀了一碗浊酒,自斟自酌着。 “多少?”张角也举起了酒碗,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五万!”张牛角饮下浊酒,伸出右掌五根手指道:“算上褚兄弟一万人,总共五万,你说多不多?” 张牛角话音未落,“乓”的一声,将酒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只见正堂内不知从何地突然涌出了几十个带着黄巾的山贼,手中都持着利刃,刀剑都冲着张角等人。 张宝见此阵势,抽出腰间长镰,一把插在地上,环视着四周动静。 “张大帅,你这是做什么?” 张角斜眼瞪着愤然起立的张牛角,仍旧端坐在首位上。身后典韦依旧岿然不动。 “张角,亏你一万人还敢上我这黑山军中耀武扬威?朝廷早有诏命,得你首级者封关内侯。兄弟这当了几年土匪,也该混个侯爷当当了!” 张牛角一把扯去头上的黄巾,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张大帅啊张大帅,这就改旗易帜了?你就这么笃定这五万人会跟你干这背主求荣之事?现在你放下屠刀,我当你说醉话如何?”张角端详着酒碗,淡定的说着。 “树倒猢狲散啊,你还以为你是什么万民追随的大教主呢?我告诉你,从你出了广宗城那天起,黄天的大旗就折了!兄弟们!”张牛角转身向四周的匪兵喊道:“什么黄天黑天的,谁给我砍下张角首级,我赏他百金!” 张牛角此话既出,却见众人仍旧站在原地。 “真是养了一帮废物,怕什么!李大目……” 话音未落,张牛角嘴角突然涌出了一口鲜血,一把长剑的剑尖从他背后贯穿胸膛而出。 这位纵横河北的匪首用尽余力转身看去,只见到亲信李大目的手上浸满了鲜血,一把将长剑从他背后抽出,恭敬地递到褚燕手上。 “你们……”张牛角举起手指在张角和褚燕之间摇摆着,身体却不自主地向地上倒去。 张角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条,正是刚刚兄弟三人相拥而泣时,三弟张梁塞到自己手中的暗语。 “牛角反,倚飞燕” 这是张牛角在人间看到的最后六个字。 褚燕接过长剑,在他胸口又连扎数下,终结了这位黄巾渠帅的历史演出。 “众人听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随我拜见天公!” 随着褚燕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掷下武器,拜倒在屋内。唯有几个似乎有反抗之意,在李大目的杀意目光下也伏下身去。 张角望着臣服的众人,知道自己又赢了一次豪赌,一次可以记入史书的豪赌。 “主公,那四万人马!”戏志才站起身,在张角耳畔附耳提醒道。 张角也猛然一惊,问道:“褚兄弟,那四万黑山军为之奈何?” “大哥放心,几十日来,褚兄弟配合我在这山上散布教义,广结人心。如今,飞燕营侯成、魏续、宋宪几位弟兄把守住紧要隘口,谁也不会躁动!” 张梁此时自信满满地站了出来,露出了一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神算姿态。 张角正自诧异竟在此处遇到侯成等三人,只见一个山贼将领闯进堂内,单膝跪地向褚燕禀报道:“报燕帅,张牛角余部三千人不尊将令,末将已经带人诛杀!” “放肆,天公面前哪有什么燕帅牛帅!侯成你是想学张牛角吗!” 褚燕一改刚刚随和神情,眼中流露出及其严肃的杀意,吓得跪在地上的侯成脖子一颤,连忙向张角磕头认错。 “侯兄弟是吧,辛苦你们了,干得好!大家都起来吧!”张角起身,要将褚燕扶起。 “主公!且慢!” 戏志才拉住张角手臂,在他身侧用及其低沉的声音说道: “人公既已安降众军,只要地公和典韦出手,杀了褚燕,对外就说二贼火并,黑山军数万精兵唾手可得!机不可失啊!” 张角听此言心下一凛,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戏志才见张角愣住,心下一横,连忙转身冲典韦喊道:“褚燕刺杀主公,典韦还不护主!” 此话一出,现场众人俱是大惊失色。典韦见褚燕手持铁剑,一时被戏志才叫声所惊,下意识挥舞巨斧砍向褚燕。 当事人褚燕被典韦出山猛虎般的气势所震慑,直接瘫软在地,连铁剑也吓得掉落在地!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张梁飞身挡在褚燕面前,以血肉之躯迎向典韦巨斧。 典韦见张梁拦路,大喝一声,手上使劲,将势大力沉的巨斧往左偏了半寸,直用斧刃在地上劈出了一道巨缝。 “大哥,褚燕有功,怎么听信谗言而自断臂膀!”张梁大喊着,愤怒的瞪着戏志才。 “主公!现在五万人马姓黄不姓褚,此时不取,更待何时!况且这褚燕一次不忠,万次不忠,怎能存妇人之仁!典韦何在,还不下手!”戏志才毫不顾忌张梁指责,仍旧催促着典韦下手。 “都给我住手!” 张角大喊了一声,呵退了典韦,朝戏志才说道: “先生一心为公,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是汉高祖,不能杀功臣。” “天予不取,反受其累……竖子不足与谋!”戏志才一声叹息,赌气走出堂外。 惊魂未定的褚燕还在地上颤抖着,胯间一股黄汤流出,竟是被典韦吓尿了…… “褚兄弟,对不住,志才先生也是为了大计。”张角扶起地上的张梁和褚燕,挽住了褚燕哆哆嗦嗦的手。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我张角对黄天发誓,只要你不负我,我定不负你!这样吧,今日我与你结为异姓兄弟,就将这五万黑山军全交由你统领,你可信否?” 褚燕此时虽然回过神来,却仍然心有余悸,连连谦让不止。张宝、张梁也来劝说,表示愿以结拜感谢褚燕救护之功。 “那就求天公赐我张姓,以让我安众将之心。”褚燕说着又要下跪,被张角拦住。 原来……褚燕就是张燕啊,张角恍然大悟。 “好,以后我们就是同姓兄弟!兄弟之盟,非盟诸神,实盟诸心。有违誓者,当如此贼!” 四人就在这聚义堂中,当着张牛角尸体起誓结义。 之后褚燕引着张角接受众军朝拜,晚上通宵宴饮庆祝,山上一派蓬勃之相。 深夜,众人皆酒醉昏睡,唯有张角是喝惯了杰克丹尼麦芽威士忌的,喝这汉末米酒如同喝水一般,回想今日经历,又念及当众否决戏志才之事,辗转难眠,带着典韦走到山寨一个高坡之上,独自远眺观景。 空旷的山景反衬出苍凉寂寞之感。张角回想之前遭遇,只觉得即便算上黑山军,黄天大业依然如同山岭间的枯枝烂叶一般,随风飘摇,前途惨淡。如何挽救危局,重塑天下黎民对黄天大业的信心,成了深深困扰他的问题。 张角正惆怅间,却听见身后典韦带着酒气的一声大喝: “小崽子,竟敢行刺主公!” 张角转身,见典韦竟然提溜着一个大约十岁出头的孩童。那孩童在他手中挥拳挣扎,如同一只小老鼠一般。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刺客,我是来给天公磕头的!” 张角让典韦放下这小童,只见他学着大人模样,恭恭敬敬地给张角磕了一个响头。 “恩人,我代我姐姐给您磕头了!” “你姐姐是何人?”张角开始回忆,反思自己有没有在穿越后留下什么风流债。 “当日我姐姐差点被村霸欺凌,正是您带兵经过救了她。我姐姐死之前说就想给您磕个头!” “她死了?真遗憾……”张角听孩子的话愈发伤感。 “嗯,去年瘟疫没熬过去……不过她死的时候并不遗憾,一直说‘信者永生’,我觉得她一定是到天上享福去了!”那孩子眼神里毫无忧伤之情。 “信者永生……”张角默念着孩子所说的话,心里陷入了沉思,眼神望向星辰与林海。 片刻后,他如释重负一般,激动的向眼前的少年说道: “谢谢你孩子!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我叫二顺子,是给燕帅喂马的。白天他们不让我见您,只能等晚上。如今我大愿得偿,就不打扰您了。” 二顺子说完起身,跑着消失在夜色之中。 “走!咱们也赶紧走自己的路!”张角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赶路?去哪?”典韦紧跟着张角问道。 “去志才先生那!” 第十七章 圣训 亥时三刻,戏志才的房中依然点着烛火。 张角轻轻迈进门槛,见戏志才端坐房中,秉烛夜读《太史公书》,也就是后世的《史记》。 典韦也跟进屋,不小心头磕门框,发出了“咚”的一响。 戏志才右眼眼皮微微抬了一下,仍旧端坐读书一动不动。 “可以啊,夜读项羽本纪……先生是把我当成辜负范增的项羽了?”张角背着手在绕到戏志才身后笑着说道。 戏志才本不想说话,见张角嬉笑,还是压不住心中怨气,将竹简一把丢到一边,拍着案台气鼓鼓地说道: “天公若有项王一半的实力,我便没有什么可争的。可那是五万精兵呐,到嘴的鸭子,不要?只要我们拿下黑山军,就能拿下常山国,进而复夺冀州、雄视天下!哎……算了,兵家大事说不清,大不了将来被赤帝一道砍头罢了!” 戏志才气的将胡子一角吹起,完全不顾君臣之仪。 张角倒是不生气,弯腰拾起《太史公书》,吹了吹土,塞回戏志才手中说道:“志才先生休说我不学无术,随便捡两个字试试。” 戏志才皱着眉头看着他,手指在竹简上摸索着,突然眼珠一转,指着一行字说道:“虎狼。” 张角略作思忖,笑着指了指戏志才,起身背手,朗声诵道: “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不恐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 此时《史记》仍是禁书,戏志才自以为张角才疏学浅,想用“虎狼”隐喻张燕进行一番劝谏,却没想到这禁书华章竟被张角一字不落的流利背出。 戏志才一边数着书上的字,一边瞪大了眼睛。在这个学文二十余载的儒生眼中,月色下的张角简直如同文曲星下凡,周身散发出隐隐圣光。 “不要背了!主公,我刚刚无礼冒犯,还请责罚!”被镇服的戏志才,诚心诚意地俯身下拜。 见自己在学问上盖过了戏志才,张角心中一阵暗爽,手上却连忙搀起戏志才,轻抚其背说道:“我说了,先生是一心为公,我从来没有怪罪过先生。只是我不杀张燕,不仅是心存一善,却还有一层考虑……” 张角端坐戏志才对面,严肃的问:“先生谋兵事久矣,可曾谋过天地?” “天地?”戏志才抬手轻搔后脑,反复琢磨着却没有头绪,只得尴尬的说道:“我才疏学浅,还请主公点拨。” 张角说道:“先生只读《大学》却没上过小学,不知道情有可原。我中华大地形势西高东低,呈阶梯状分布……”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拿出了《太平要术》,却将有经文的一面朝下,将卷轴背面在戏志才面前徐徐展开。 只见随着卷轴展开,一副潦草的雄鸡图样在戏志才的瞳孔中慢慢绽放开来,正是张角闲时凭记忆画的中国地图。 “常山大概在这里。”张角指着地图上部的一个点说道:“西面并州对冀州诸郡有‘以高打低’的地利优势,更有数万骑兵在我卧榻之侧,对此我们根本无天险可守,这就是常山地利之弊。” 虽然这只是21世纪的小学地理知识,可戏志才从未在如此宏大的视角上审视各州地势高低之别,此刻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被这番地势之论深深折服,只知连连点头。 “此外,我们亦不得天时。” 张角起身,打开窗子,任子夜寒风吹进房内,指着窗外皎洁明月说道: “有位姓罗的大才子说过,天下大势,合久必分。眼下灵帝……就是汉天子,虽然昏庸无道,可是他刚刚解了党锢之禁,又宣称击败了我们,整个帝国正处在最后一抹落日余晖中。此时我们出手,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这便是天时之弊。” “主公,既然我们打出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旗号,就一定会面对赤帝的打压,难道要坐等汉室自己灭亡吗?” 戏志才质疑着张角的说法,毕竟在公元184年的冬天,还没有人会想到几年后群雄逐鹿、三分鼎立的样子。 “非也!我们不是坐等,而是要闷声发大财!” 张角信心满满地说出了今夜的核心主题。 “发财?”戏志才眉头一皱。 “不是指金银,而是指人心!只要给我们几年时间积攒实力,把战败丢掉的民心夺回来,到时候无论在哪,我们只要出手,就一定能一举掀翻整个天下!” 民心……戏志才如梦方醒的望着张角。在他眼里,此时的张角不仅是一位学问深厚的大才,还是一个俯瞰天地、谋定万世的雄主。 “所以眼下,张燕绝对不能杀。张牛角叛天之人,死有余辜。可我们要是杀了张燕,别人会说我们是贪兵逐利的匪类。且不说天下民心,光这几万兵恐怕就要走一大半了。” 戏志才听张角说自己是“贪兵逐利”之人,羞愧不已,红着脸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今日受教了!” “哎,志才先生,折煞我了。深夜叨扰,我还是要来求教于先生!” 张角侧身到戏志才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谋略,手指还不住在条案上比划着。 “此计可行!” 戏志才听罢连连拍案叫好,又略想了下说道:“不过具体内容还要再仔细斟酌,兹事体大,不可擅改,务必要思虑周全。” 二人又在屋内研究许久,直到寅时初刻,张角才叫醒睡眼惺忪的典韦从戏志才屋中离开。 自翌日起,张角便将一应事务全权委托张宝、张梁和张燕三人处置,自己却以参详天数为名,每日白天带着典韦探访幽景奇胜,晚上与戏志才连夜密谋,直到深夜子时方散。 直到十日后的一个夜晚,一个消息突然在山寨中传开。 “快走!有流星降落后山!快去看看!” 很快,上千人举着火把赶到了后山,以一块炫黑巨石为圆心,围成了一个圆阵。 只见那巨石一半露出地表,一半深陷土中,在地上砸出了一道深坑。 “你看,上面还有字啦!”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却都不敢近前观瞧,好像这陨石会咬人。 “都起开,天公来了!” 在张宝等人簇拥下,张角穿过人群,走到陨石跟前。 围观的众人在寒风中屏气凝神,等待着张角给他们解释这个超自然现象的答案。 张角围着巨石转了三圈,在有铭文印记的一面站定,举起火把对着石面,手指轻轻抚摸着铭文,发出一声声啧啧惊叹。 “天公,这是个啥?”人群中有人发问。 “呀呀呀!神迹啊!” 出乎众人所料,张角突然收回了手,对着陨石倒头下拜,连磕了三个响头。 围观众人不知端倪,见张角都磕头,二话不说,也学着跟着磕头。 张角起身环视众人,深吸一口气说道: “兄弟们!这是黄天大帝降下的圣训!” “黄天大帝显灵啦!”众人又下拜磕头。 张角朗声说道: “你们看,这上面的铭文,是古神仓颉所造的鱼纹楷书!” “唔!”众人一通惊呼,显然被古神仓颉震住了。 “这黄天圣训共有三句……”张角举着火把对照石面,一个字一个字的解读着: 唯信黄天以得永生! 唯护黎庶以彰天道! 唯奉天公以致太平! “天公,我们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啊?”人群中七嘴八舌议论着,显然这文邹邹的三句话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能力。 众人议论声中,戏志才走出人群,指着石碑说道: “我来给大家讲讲。这第一句就是说,只要诚信信奉太平教,死后精神就能进入黄天乐土,甚至可得永生!第二句是说,我黄巾义军是要拯救穷苦黎民的,所有阻挠我们的人就是违背天道!第三句是说,只有天公将军能带领我们实现黄天大业,所有人都要听天公指挥!” 这几千人都是山野之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神迹,直以为自己成了被黄天选中的孩子,有幸参与到改天换地的澎湃大业中,无不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人群中,张宝也听的十分激动,和几个壮汉兴奋的朗声大笑。只有略有才学的张梁皱着眉头,似乎觉得事有蹊跷,可是又不便明说。 听戏志才解释完,张角并不急着发言,而是静静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就像刚刚表演完的魔术师,面无表情地等待着观众的惊叫。 这当然不是什么陨石,而是张角在后山发现的一块顽石。至于那三句圣训,就是他和戏志才近日谋划的成果。 而连戏志才都不知道,那所谓鱼纹楷书,就是两千年后的简体字,估计大儒郑玄到此,也根本认不出文意。张角使出这一手,就是要将圣训的解释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见众人果然如预期般反响强烈,张角冲戏志才微微点头。只见戏志才带头,所有人再次下拜。 不过这次他们拜的,是张角本人。 自此夜之后,天公将军获得黄天圣训的传说就在常山乃至整个冀州迅速传播开来。 三句铭文被成为“甲子圣训”,刻成石碑立在山脚下和正堂门口,正堂也由聚义堂改名为“圣训堂”,简称圣堂。 至于那颗具有神话色彩的“陨石”,则被典韦抬进了一座山洞之中,秘密保存了起来。 就这样,具有神话色彩的甲子年在一场瑞雪中走向终点。 鹅毛大雪中,张燕和侯成、郝萌、宋宪三人在山林中御马徐行,边走边谈着。 “燕帅,一招错,招招错,要我说当初您就不该答应张梁,咱们把张老道和张牛角一锅炖了,省却多少事!”侯成埋怨着,心不在焉的射向一只灰兔,却连跟兔毛都没射中。 “说你傻马上就冒鼻涕泡!不答应他们,靠你收四万黑山军?燕帅,有句话叫亡羊补牢,尤为未晚啊!”郝萌同样弯弓搭箭,却也没有射中那只灰兔。 “这个‘天降圣训’搞乱了我所有计划,原本想在战场上下手的,现在看,最快年前就得动手,不然兵和命都没了!” 张燕说着,举起了一个刻着燕翅雕花的精美弹弓,搭上一块铁丸,“嗖”的一声,直中狡兔后腿。 “好身手!”宋宪下马连忙赶去捡起灰兔,笑着送到张燕手中。 “燕帅,是三腿兔!咱这也是天降吉兆啊!”三人谄媚恭维着,只有张燕面色凝重说道: “妈的,这山上最近是越来越邪门了……” 第十八章 策士 “荒唐!你这逆子是要拖累我袁家满门啊!” 前司空袁逢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持着藤条,咒骂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袁术。 “今天天子问我张角死没死的时候,你知道我多紧张?你这是欺君啊,是要族诛的啊!” 白发苍苍的袁逢终于站立不住,气的斜靠在卧榻之上。 “不是谣传嘛,只要咬死了那就是剿逆首级……”袁术还在争辩,却被父亲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天子不日就要北巡冀州了!到时候临幸河间旧国,那张角要是还在常山上装神弄鬼,你能骗过谁?” “那就让皇甫嵩派兵剿灭……” “蠢货,还嫌知道的人不够多吗!”袁术又结结实实挨了老父亲一耳光。 骗又骗不过,调兵又不行,眼看天子刘宏马上就要动身,自己的弥天大谎即将被揭穿,袁术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瞬间整个人瘫软在地砖上,嚎啕大哭起来。 “爹啊,你可得想办法救救我啊!”袁术抱住了父亲的大腿。 袁逢连连摆手,冲儿子喊道: “管不起,我可管不起!莫说我现在不是司空,就算我还在位,你惹下这泼天的大祸谁能替你兜着?!” 听父亲如此气话,袁术抹了一把鼻涕,指着父亲喊道: “那你就别管我!我死了,你把袁家全留给那个野种去!我死了你们爷俩就都高兴了!” 说着,袁术又冲地上撒泼哀嚎道: “娘啊!你当初怎么就不带孩儿一起走啊,说什么照顾我全都是骗你的啊,没娘的孩子没人疼啊!” “你快给我闭嘴!不知廉耻的孽障!” 袁逢说着甩开藤条,捶着胸口:“袁家的嫡子怎么就是你这副样子?你看看人家曹孟德,官没你大,兵没你多,可是早就独当一面了,再看看你!” “我是不肖子,没能耐,不如曹孟德,更不如你宝贝儿子袁本初!我现在去廷尉自首,明天被五马分尸了别来收尸!” 袁术啜泣着,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唉,造孽啊……逆子,你给我回来!” 袁逢气归气,最终还是不能狠下心置嫡子不顾。 袁术当然也只是做做样子,他从心里明白,没有父亲的庇护,自己别说带兵打仗,就是在这雒阳城活下去都是奢求。 “现在这个事大了,我肯定是解决不了了……”袁逢硬撑着起身,从书案上拿出了一盖着“密”字泥封的公文。 老司徒打开公文,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继续说道:“知道唐周吗?就是黄匪里的那个叛徒。促成此人投诚,从而逼得黄匪提前起事的,就是这个策士。” 袁术顺着父亲满是皱纹的食指望去,轻声念出了那个名字——许攸。 “按照黄匪计划,本想趁天子在原定的三月北巡时刺王杀驾,然后举兵叛乱。但是此人一计而风云变色,现在想想,若不是许攸,恐怕雒阳早就满地飘黄了。你去找他,定能平了此事。” “这等高人,我去哪里寻访啊?”袁术仍旧哭丧着脸。 袁逢摆摆手道:“我的贵公子,不用劳你寻访,他就住在雒阳城里地价最贵的金市苑!” 袁术没想到,如此高人竟然住在闹市豪宅区,一时愣在当场。 袁逢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脸颊:“还傻愣着干什么,带上你平日贪贿的那些钱,快去找他啊!” 翌日,雒阳金市苑,一位穿着锦缎的贵人刚刚吃了闭门羹,垂头丧气地迈出了金市苑里的许府大门。 “你说谁来了?” “袁家的公路公子!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小的这就去请他。” 下人弓着腰,向屋里面色发黄的许攸禀报着。 “慢着!”许攸伸手拦住了家仆。 “是小的莽撞了,袁家四世三公,自是您亲自去迎。” “关门,就说我不在!” 许攸说完,又转身往卧榻上躺去。 “公子,袁家得罪不得啊!”家仆扒拉着许攸的臂膀。 “愚笨!” 被惊扰的许攸一把推开家仆,指着门外说道:“他袁家是什么身份?会来找我这个‘漂’居雒阳的策士?肯定是遇到急事了……” “这不就显出来您了吗?”家仆一脸不解望着主人。 许攸见此人如此愚笨,无奈的摇摇头,右手食指一勾,将家仆叫到跟前,拿起几案上一个桔子,把玩着说道: “人啊,就像这桔子。你若是豪门大户,是愿意买食商手中的贡桔呢,还是买走街串巷送上门的山货呢?” “嘿嘿,小人懂了,袁家是买主,您就是贡桔,咱不是那街上出来卖的……” “你他娘才是上街卖的!” 许攸戏谑的一脚踹向家仆屁股,然后拢了拢自己鬓角的碎发,说道:“咳咳,就说我去颍川游学去了,过十天再让他来……” 许攸话没说完,只见两个人闯进屋内。 家仆刚要上前阻拦,被其中一个黑色长须大汉一脚踹翻。 “哪里来的贼人,敢到许府大闹,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们进天牢!” 许攸一边喊着,一边往墙角退去。 二人中个子较小的走上前来,脸上堆着笑说道: “先生莫怕,在下袁术,家父袁司空。这是我家护卫总管袁忠,不是贼人。” 这时,皮青脸肿的几个家丁才跑到门口,争着喊道:“公子,这两人见正门紧闭,从后门闯进来的!” 见来人是四世三公的袁家嫡公子,许攸转惊为喜,但是脸上不动声色,大手一挥,让自己家仆退下。 许、袁二人分宾主落座,还没等许攸问明来意,袁术就抬手施礼道: “说来惭愧,袁某今日冒昧前来,是听说先生有通天纬地的大才,特来求教的。” 许攸仍旧板着脸,一言不发,似乎对眼前之人的家世门第并不感冒。 见许攸无感,袁术示意袁忠拿出了一个大木匣子,在许攸面前打开,露出十斤金灿灿的金子。 许攸斜眼撇了一眼金子,鼻子“哼”了一声,伸手合上了木匣。 “袁公子可知道,这许府一年的租金是多少?你这点金子,在雒阳不过能租间民房罢了。” “雒阳帝王之都嘛,寸土寸金,确实不能比……”见金子不成,袁术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卷黄纸,在许攸面前展开道: “这是去年竺佛朔大师在白马寺用汉文亲手抄录的《般若三眛经》,还请您赏鉴……” 许攸虽然不信佛,但是天竺僧竺佛朔的大名他是知道的。这本佛经如果卖到市面上,能买下五间自己的许府。 可许攸仍然不为所动。 人往往自以为能藏好底牌,殊不知往往在第一手就暴露了自己的实力。 许攸懂得这点,他今天要把袁术榨干! 许攸懒散的打了一个哈欠,还是一言不发,让袁术干着急。 梆!袁术从腰间摘下一个锦囊,拍在几案上。 “这是秦相李斯之印!今日一并送与先生!!!!” 许攸突然耳朵一动,下垂已久的双手一把将锦囊打开,取出了一方小小的玉印。 “这也是和氏璧?” 许攸的嘴角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当然啊,要不怎么能拿给先生您啊!”袁术说话间,一把夺过玉印,用两手按在几案上死死护住,抻直了脖子红着脸说道:“先生救我,只要助我度过此劫,这些我都送与先生!” “怎么是送我呢?我这是用你的钱帮你办事,袁公子可真爱说笑……有什么事,您说吧。”许攸笑着,冲门外喊了声“上茶”。 见许攸松口,袁术也眉梢舒展:“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了难事……” “哪有什么朋友,我看就是你吧!”许攸一语点破对面之人掩耳盗铃的伪装。 袁术见难以再瞒,下定决心,一口气将自己如何杀良冒功、抢占头功,以及如今张角获陨石圣训的传闻和盘托出。 倾倒完心中密辛,袁术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几十日来的压力全部卸下。 “先生,可有回天之术?”袁术瞪大了眼睛痴痴望着许攸。 许攸撇着嘴沉思了一下,伸手用右手食指指甲剃起了齿缝。这是他思考谋划的习惯动作。 过了许久,许攸伸手从袁术掌缝间掏出了那枚秦相玉印,在手中仔细把玩着,板着脸说道: “你这事,有招。” 袁术听见“有招”两个字,激动的一拳锤响动几案,大笑着道:“我就听人讲,许邵评你是‘过犹陈平’之才!看来没找错人。” 原来许攸未出名时,也曾找名人许邵品评自己。一开始许邵不愿给他作评,可耐不住许攸软磨硬泡,又拿出同姓之谊,才给出了这个“过犹陈平”的评语。许攸也一直以此标榜自己才智超过了陈平,每次听到此话就会沾沾自喜。 但此时,即便袁术提及旧事,许攸也没有露出以往得意的神色,似乎要说的话万分沉重,压弯了他嘴角的笑意。 许攸只是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袁忠。袁术马上明白,一挥手让袁忠退下,并关上了房门。 见四下无人,许攸伸出右手食指,冲袁术一勾,将这位贵公子像家犬一样招呼到膝前,然后贴在对方耳畔,低声道出了计策。 只见袁术的瞳孔随着许攸嘴唇的开合渐渐撑大,直到最后连眼珠子都差点掉在地上。 说完最后一个字,许攸拍了下袁术的肩膀,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而袁术的脸色已经由红变黄,再变得惨白。这位贵公子在许攸说完的一刹那,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巴,将头慢慢转向身旁那张干黄的脸孔,盯着许攸的眼睛,颤巍巍说道: “你……你要弑君!” 随即,他又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这房子里的秘密被苍天听到。 第十九章 决策 腊月二十三,皑皑白雪笼罩着充满了神话色彩的常山。 在圣训堂内,黄巾军的核心决策层却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争论的焦点,是黄巾军的下一步战略方向。 争论的双方,是人公将军张梁和军师戏志才。 按照张梁的主张,此时圣训之说已传播常山全境,再加上年关将至,应当在此士气的最高点和官府守备的最低点发动一次突然袭击,一举占领常山国全境。 但是戏志才不同意。 “现在‘天公复生’对于天下教众还只是一个传言,没有转化为新一轮起义。如果冒然出击,即便攻下了常山全境,也只会吸引周边各郡的联合绞杀,引火自焚。”戏志才举起双手,做出了一个合拢的手势。 “那不就更应该让天下人瞧瞧‘天公复生’的厉害!让他们记住信黄天,得永生!” 张梁的调门非常高。自从与张角重聚之后,他发现自己在大哥身边智囊的位置悄然间被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取代了。 以往天公将军总是先问自己这个三弟的意见,可现在,连“天降圣训”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然都是和那些无知的信众同一时间知道的。 是的,张梁根本不相信什么天降圣训。大哥到底怎么创立的太平教,到底什么才是黄天,他比谁都清楚。 现在的人公将军,急于再次证明自己在教中无可撼动的核心地位。他希望能以一场胜仗,特别是一场州郡级别的大仗,重新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至于老二张宝,只要能下山打仗,就比窝在山洞里烤火要有意思的多。 “大哥,你说!”张梁和戏志才都不能说服彼此,将最终决策的压力甩给了张角。 老实说,张角一开始是赞同三弟的。首先在他看来,黑山军的战斗力远远高于常山国的官军,此战没有战败之理。 其次,他也隐约感觉到自己和三弟之间的一种疏离感。他还记得,百日前,自己在广宗城外将黄天大业托付给了张梁,他想通过这一仗,重新拉近和张梁的关系。 成大事者,当以人为重。 可戏志才的话也让他惊醒。这一路上,自己曾化身商旅,见过了州郡豪族对黄巾军的憎恨与仇视。特别是眼下起义转入了冰河期,如果在常山一枝独秀,那就一定会招致周边郡县的集火。 当然,此时所有人还都不知道,汉帝将要亲自北巡的消息。 张角沉吟许久,也下不了决心,只能说道:“打仗不是只有我们几个去打,这样吧,把所有千人队的主将都叫到圣堂来,咱们开个军事会议,集体决策。” “笑话!”戏志才火冒三丈说道: “自古军国大事事出机密,都是乾纲独断,哪有几十人商量的?!跟何况是和一群莽夫商量!” “你这话什么意思,咱们太平教哪个不是莽夫?二哥,你识得许多字吗?”张梁问向一旁打着哈欠的张宝,却见地公将军连连摇头。 “主公!你是教主,是这天下万民的引领者,怎么能沦落为……”戏志才顾及到张角的面子,不愿继续往下说。 张梁却不依不饶:“哼,好一个瞧不起人的狂儒。告诉你,当年没有你,我大哥振臂一呼,三十六方渠帅登高举旗,天下万民云集响应,靠的就是这么一帮兄弟。若都是像你这般前怕狼后怕虎,只怕此时还窝在地里种田呢!” “都少说两句……”张角走到二人中间,止住了议争论,说道:“先开会,最后我来决策。该我扛的责任,我绝对不逃!” 当天下午,包括张燕在内的几十名大小头领就聚集到了圣堂中。 张角注意到,这些人大多数是黑山军的人,从广宗城出来的熟面孔少之又少,且都被挤到了屋子的角落里。 “主公,人到齐了。”张燕禀报道。 “兄弟们!”张角清了清嗓。他的身后只有像屏障一样的典韦伫立着,自己的兄弟和军师全都站到了人群中,这让他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孤独和不安。 张角简单介绍了当前的情况,然后将打还是不打的问题抛向众人。 听他说完,人群沉默了,但只沉默了片刻,就爆发出了一群野蛮的笑声。 “这有什么可研究的,不打吃什么啊?哈哈哈!” “天公,您老人家不是会雷法吗,劈死他们啊!” 堂内的嬉笑声此起彼伏,让张角刚刚因为“天降圣训”而爆棚的自信心备受打击。他感觉这每一声笑,都是对自己的嘲笑。 “无礼!”受命统领黑山军的张燕在人群中大喝一声,走到张角身边。 “主公看得起我们,叫你们过来,不是问你们这帮土包子打不打的,是想看看你们孬不孬!朝廷改元叫中平,什么意思?那是说平了咱们!这忍得了吗?!!!不让他看看谁是孙子谁是爷,以后就干脆也跟娘们似的蹲着尿尿吧!” 张燕的一席话,在人群中激起了更加爆裂的笑声,却无形中化解了张角的尴尬。 张角满意地拍着张燕的肩膀,点点头。 如果说之前戏志才的话还让他动摇,那么张燕和众人刚才的笑声,已经逼着他做出了决策。 “你们燕帅说的没错,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哪个怕死的!我决定,就定在除夕,所有人都给我穿上胡人的羊皮袄子,咱们出兵荡平常山国!”张角举起右臂,享受着众人的欢呼。 “听天公圣令,为天公卖命!” 人群中,魏续、侯成带头喊着。 只有戏志才再一次气愤的拂袖而去,又当了一回逆行者。 张梁和张燕对了一下眼神,相视一笑。转头看着这位军师迈出圣堂的背影,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两个时辰后,在常山上一个不为人知的山洞内,张燕和刚刚人群中的二十余名将领重新聚集在一起。 “燕帅放心,这些都是咱们飞燕营出身的兄弟,手下人马加一块能过三万!”魏续在黑影里说道。 张燕点点头,冲众人说道: “从前,算命告诉我,说我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不信,我觉得我能有今天,靠的就是手底下的兵,所以我把兵紧紧的抓住。今天我也问你们:你们从任人欺凌的小民,到今天千人队的统领,靠的是什么?” “靠的也是手里的兵!”侯成带头回应道。 “对!抓紧你们的兵,就是抓住自己的命!” 张燕凌空攥紧了拳头:“现在有人想靠装神弄鬼,就把咱们手里的兵抢到他们手里,你们说行吗?” “不行!” “好,记住这句话!后面的安排魏续和侯成会告诉你们,我就是一个要求,斩草要除根,事成之后这山上一片黄叶都不许留!” 只见篝火摇晃间,宋宪带头扯下了黄色头巾,带上了一抹新的黑色头巾。 众人依样学样,一转眼,山洞里黄巾军全都改成了“黑巾军”。 “听燕帅将令,为燕帅卖命!” 同样一群人,喊出了和白天截然不同的誓言。 第二十章 阴谋 “人公,人马都已经备齐,就等明日发兵了,您看是否还要向天公汇报一下?” 张燕在人公将军身后躬身问着。 庄严肃穆的圣堂里,张梁大口咽下了尚未嚼烂的鸡肉,嘬了下拇指上的鸡油,撩起遮住眼角的乱发,笑着冲张燕说道: “老四,别那么见外,你是大功臣嘛!大哥现在每天晚上点灯熬油不睡觉,日上三竿才起来。等着跟他汇报,啥都晚了。二哥天天就知道给他的牛找草吃,大冬天的往哪找去……” 张燕端起酒壶,将张梁的酒碗倒满:“您这声‘老四’可是折煞小弟了。天公那日结拜,是和咱们黑山军五万弟兄结拜。我这草莽之人,哪里配得上和您还有天公这样的万金之躯称兄道弟?” “谦虚!” 张梁嘴上这么说着,嘴角却不不自知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说道:“那么请教燕帅,打算如何布阵呢?” 黑山军是标准的土匪出身,山上既没有什么沙盘,也没有图纸。 只见张燕从张梁面前建起了三块碎鸡骨,在地上横着摆开。 “人公您笑话我了,咱又不是那五军校尉,还懂得什么排兵布阵。您看,这第一排是张牛角的黑山军旧部五千人。中间是我统领的新飞燕营,共计两万人。” 张燕将一短一长两根骨头平行摆好。 “最后,是您和天公从广宗带出来的老弟兄共计六千人。” 黄巾军素来兵农一体,张梁从广宗城中带出来的一万人中,真正能上战场的就这六千人。 张梁看着地上的三根骨头,挠了挠腮边的胡须,好奇的问道:“这头部黑山军为什么要单独拎出来五千人?打乱到你飞燕营中不是一样?” 张燕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解释道:“人公有所不知。这张牛角之所以在常山安营扎寨,皆因累年派人贿赂常山相孙僖。眼下张牛角死讯还没传到县城,这群旧部和守城官军相识,让他们打头阵,先赚开城门!” 张梁听张燕的计划连连点头,伸手将代表飞燕军的那个最粗的骨头排到了最后: “你们这些绿林人啊,没有打过攻城战。我可是知道,这攻城战最重要的就是打开城门。门开了,守军的士气能降八成,哪里还用得你飞燕军,我只要带着本部六千人进去了,这仗基本就完事了。你老弟在外面蹭蹭就完了。” 张燕一听便知,眼前这位人公将军是想独享攻占元氏城的头功。 人公将军不办人事……无所谓!让你先做做梦。 张燕心里想着,嘴上却假装关心的说着:“原本是怕伤了您和天公的贵体,想让飞燕营先帮您冲一下。不过想来您和天公有天雷护体,自是所向披靡。您先登克城,定能激励将士,立下这复起第一功!” “什么第一功第二功的,都是兄弟们一起打下来的。别听那个儒生胡说八道,什么各州围剿?就在半年前,什么安平王、下邳王、梁王,哪一个不是怂货?就是从雒阳派来的什么卢植、董卓,谁又能把咱们怎么样了?” 张梁越说越兴奋,口沫横飞,又连着急急饮了三碗酒。 人啊,只要一喝酒吹牛逼,基本就是醉了。 张梁三碗酒连着下肚,瞬间被醉意所击倒,将后续军备安排一律交给了张燕,往土炕里钻去。 张燕出了圣堂大门,立刻被等候多时的魏续三人围住。 “燕帅,怎么样?”魏续说着,眉毛向上挑,显出了紧张而兴奋的心情。 张燕环视四周,见四下无人,又谨慎的将三人拉到一个阴暗角落处。 “我本来想给他们留条后路,他竟然自己往死路里钻,难怪被官军打成这样,就是帮蠢材!”说着,张燕将刚刚的排兵向三人讲了,引得三人哈哈大笑。 “咱们只要前后夹击,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啊!”魏续嘲笑着说道。 几人又嘲笑了一阵,张燕将食指抵住嘴唇,露出了严肃的神色。 “侯成,你和宋宪留在山上,看我信号,同步下手,不能放跑了一个戴黄巾的。老魏,你再和姓孙的接洽一下,确保万无一失。特别是要把封官的事情落实了!” 与此同时,在皇都雒阳,惊魂未定的袁术刚刚从许攸的计策中回过神来。 “不行不行……我家老爷子现在是执金吾,正负有徼循京师、护卫都城之责。你这一招,是把老爷子豁出去了啊,不行不行……” 袁术连连摆手,又一把将那秦相玉印夺了回去。 许攸看着袁术惊慌失措的样子,扑哧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袁术有些恼怒的看着眼前这位“过犹陈平”的策士。 “真要是心疼令尊,当初你为什么让他帮向皇甫嵩施压,筑那个‘京观’呢?” 袁术被许攸一句话戳破了遮羞布,脸色有些尴尬,望着地面一时说不出话。 然而许攸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帮他下定了决心: “别忘了,袁本初可是天子的虎贲中郎将。” 虎贲中郎将,是天子的宿卫之臣,在汉朝不仅是皇帝的警卫连,更是戍卫部队。如果皇帝有任何安危上的闪失,虎贲中郎将将会是第一个被问责的人。 “哼,虎贲中郎将……”袁术从后槽牙里挤出了庶兄的官职,原本慌乱的瞳仁瞬间露出了杀之而后快的凶光。 这本来是他梦寐以求的荣耀,眼下成了他复仇的利剑。 “其实,不用你真的行刺,随便意思意思,射到步辇之上即可。只要天子为此打消了北巡计划,你老爷子到时候找两个‘黄巾余孽’,说是给张角报仇的,这张角已死的事不就做实嘛?你老爷子顶多挨两句责罚,事情也就过去了。” 许攸说着,喝了一口杯中的热茶。在东汉末年,这可是一种及其奢靡的享受。 “那就好办了!我家袁忠,就是我老爷子从射御营里挑出来的,能一箭射双雁,想射偏还不容易?” 看来“袁绍”二字才是最具重量的砝码,直接压弯了袁术心中摇晃不决的天平。 袁术又和这位许大才子好好商议了一番,才在许攸第三次端起茶杯时起身告退。 当然,他留下了竺佛朔的佛经还有李斯的相印,还有那一箱金子。 而刚刚大赚一笔的京漂许攸,还没有将玉印捂热乎,就急急忙忙换上了一身新衣,并特地取出了从来都舍不得穿的白狐裘披在身上,孤身一人快步往大将军何进府邸走去。 “劳烦小哥禀报,南阳许攸求见大将军。” 袁术他爹是过去的“三公”,而眼前的何进是当朝的大将军,面对这两类人,许攸的姿态从拒而不见到登门拜访实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这是他在京都混迹多年学会的技能。 “呦,这不是‘赛陈平’的许大才子嘛?大将军早就说了,钱账两清,不想见你。怎么就你那点功劳还想吃一辈子?” 何府的管家何申从门里叫嚷着,招呼家丁要来轰打许攸。 “请您禀报大将军一声,就说事关……史侯。” 许攸面对何府的壮汉,毫无惧色。 听到“史侯”二字,何申拦住了众人,转回内院。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何管家出来说道:“大将军不见你,说你满嘴跑马车,让你滚蛋!” 许攸大惊失色,没料到自己竟然没有撬动何家的大门,咒骂着拂袖而去。 “何屠!何屠!我把大礼送到你嘴边了竟然不要,怎么让这种笨猪坐上了高位!” 在回家的巷子里,许攸仍旧气愤地用南阳话咒骂着。 突然,他感觉后脑一阵剧痛,还没来得及摔倒,整个人就被径直装进了一口麻袋之中。 第二一章 黑巾 甲子年的最后一天,似乎连苍天也受够了一年的折腾,选择了休息。 张角站在一座高坡之上,将头顶的丝带解下,在空中晃了晃,坡下是整齐的黄巾军阵,正在一路向南迤逦而行。 没风。 在寒风刺骨的冬天,这样的天气是最适合出兵的日子。 “今天之后,天下震荡,咱们黄巾的大势又要回来了。”张梁踌躇满志的望着远处山下的元氏城郭。 张角回望着身后漫山遍野行进的部众,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粗略的画着。 常山作为太行山脉的分支,在郡国至北。现在他们要去打位于郡国南端的元氏,等于是直穿常山全境。如果途经的各县在攻打元氏时从后面合围背刺,对他们将是极大的威胁。 “大哥,得让张燕那两万人做好防备。万一有变,可以后队改前队。”张宝看出了大哥的顾虑。 张角略略点头,不过没有下令,因为那会拖慢行军的步伐。 他们选择的战法,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郡治,然后依靠强大的政治压力让全郡镇服。 快,像闪电一样快,是他这几日晚上反复琢磨的制胜之道。 正在筹划间,突然一只快马冲进众人的视线。 “天公!” 一个少年在众人面前勒住缰绳,一下子跳到马下,乌黑泥泞的脸庞上一副惊慌失策的表情。 典韦一把扶起他:“二顺子?” 来人正是那晚替姐姐向张角磕头还愿的少年二顺子。 “天公……他们要害你!”二顺子用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下气地说道。 众人听到他如此说,俱是脸上大惊。 “孩子你慢点说,他们是谁?”张角连忙蹲到二顺子身边问道。 “张燕,还有……还有侯成魏续他们。眼下黑山军的人已经把山里的大小关隘全都围死了,现在山上黄巾变黑巾,只有几千个极虔诚的信众不换,全都被抓了。他们看我一直在山上,就也给了我一个……” 啪! 张梁一把抢过少年手中的黑巾,然后一耳光甩到他脸上。 “扰乱军心!你是哪里派来的奸细?是不是孙僖使的缓兵之计?” 说着,人公将军抽出了长剑刺向少年。 “老三干什么!”张宝一把将三弟推开,两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衣领。 张角一言不发,冲张梁张开了右掌,讨要那块黑巾。 “大哥,岂可因这小崽子一面之词就怀疑领兵大将?老四他可是帮助咱们收了黑山军……” “是帮他自己吧!”张宝大喝一声,将张梁一拳打倒在地。 张角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黑巾,看了看,递给一边沉默不语的戏志才。 戏志才本来因前事与张梁交恶,此时他本不想过多发声。可是事关全员安危,也顾不得许多。 “裁剪整齐,是县里的大染坊染过的。”戏志才的结论,从侧面证明了二顺子的话。 张角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台上。 “老三,这事你知道么?” “大哥,你先别听他们的,我把老四叫来一问便知。” “笑话,你怎么不把唐周叫回来?”张宝冲倒在地上的张梁喊着。 张角眼神望向身后张燕率领的人海军阵。 此刻,他们还是头戴黄巾的黄天将士。 “那是我想立功才……”张梁似乎也有些动摇,呆呆地望着张角。 “咱们是兄弟啊,你还抢着立什么功?”张角听到这里,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气愤。 “我……我就是想证明自己,证明咱们才是兄弟啊……”张梁话到嘴边,委屈和倔强纷纷涌上心头,将千言万语生生咽回了嘴里,眼眶中似乎有人用手指不停的搅拌,将他的坚持和尊严一一搅碎,突然哭出声来。 “哭什么哭!这会让人捅了后腰了,哭有个屁用!”张宝使劲打了张梁几拳,然后转过身冲张角说道: “大哥,老三能在这,就说明他跟张燕不是一路的。” 背叛,赤裸裸的背叛。 张角从来没有想过会被手下人背叛。这一路上,虽然他见到了落虎岭的恶民,领略了塞外刀尖舔血的残酷,可是一直还没有真正体会过人心的黑暗。 他曾经以为,所谓乱世的危险,无非来自于明晃晃的刀剑或者是朝廷的围剿。可是从身后刺来的暗箭,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他仿佛将后背袒露在敌人尖刀前,自己却连谁是执刀人都不知道。 和张燕结拜的那一刻,他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凭借教主的身份,已经掌握了在这个世界开挂的金手指。三国历史上纵横捭阖的名将都将会如张燕一样乖乖投入自己的麾下,然后他就可以用一个穿越者的上帝视角俯瞰芸芸众生,像凯撒大帝一样,傲立在时代巅峰,喊出那句: 我来!我看!我征服! 可是脆弱啊!他的弱点是幼稚、是年轻。 他不知道,无论是用铁剑杀人的时代,还是用原子弹杀人的时代,人心才是最厉害的武器。 “主公,张燕如此安排,想必是已经和官军沆瀣一气了。必须要马上走,不然就走不了了。”戏志才有些焦急。 又要逃走了吗?难道自己穿越到这三国时代,拿的是刘备剧本吗! 如果说知道自己日后会飞黄腾达,那么眼前的失败并不可怕。但是,身处历史漩涡之中的张角,根本就无从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恐惧和愤怒没有杀死他的人,但是杀死了他的心。 “我自己跑?这几千弟兄呢?还留在常山上的弟兄呢?谁带着他们跑呢?” 张角从怀中掏出了《太平要术》,咄咄逼人地指着上面的一片血渍喊道:“这就是在广宗别人为我留下的血!!!怎么,难道要把这经书用鲜血浸透才够吗?……” 张角话没说完,突然晕了过去。 身后,张宝的手刀还停留在空中。 “志才先生,这次不比广宗,形势太过危险,你还是调拨那三百骑兵兄弟,扮作斥候,和典韦带着大哥走。我留下来撑到元氏,为你们争取时间……” 张宝说着,解下了张角头上的黄色饰带,上面绣着“圣训”三言,是教主独一无二的标志。 “二哥,让我来吧……”张梁流着眼泪,握住了张宝的手:“错由我起,你带大哥走。” 张宝本还要责骂他,戏志才却进言道:“地公,眼下天公如此,就算突围出去,还需要您带兵。” 戏志才言下之意,是同意让张梁留下。 张宝紧紧闭了下眼睛,十分痛苦地双手一把抱住了张梁的头。 “兄弟啊,兄弟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想办法活下来,咱们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啊!……” 张宝说着,将自己的额头和张梁的额头紧紧贴在一起,把教主头巾一把塞进张梁手中,然后回头望了望还在一边的二顺子。 “孩子,你是我们的大恩人,跟我们走吧。” 没想到,二顺子竟然摇了摇头,说道:“高家人有恩必报,我要留下来,替我姐姐还天公一命。” 张宝赞许的拍了拍孩子肩膀,带着戏志才和典韦扛着张角,消失在人群里。 张梁抹干了眼泪,将大哥的头巾在额头上系了个死结。 不远处,张燕和魏续等人在马上,紧紧盯着前面张角等人的动静。 “报燕帅,中军撇出了一支队伍,大约又有百骑卒和五百步卒,说是天公派出的斥候。” 张燕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可沉了一会,突然大喊:“快!放信号!” “在这?还没到元氏呢?”魏续对张燕的急令十分诧异。 “他们这会派出斥候,摆明了对我们的军报不信任。这离元氏太近,他们一见到孙僖的守军就能识破一切!先下手为强!” 只见魏续举起了一声令下,手中举起了一面红旗。 瞬间,黑山营两万大军停下了脚步,所有人瞬间整齐划一撤下黄巾,换上黑巾。 张燕在军中正了正崭新的黑色头巾: “敌在中军阵,杀!!” 第二二章 行刺 中平二年的正月初一,瑞雪降临皇都雒阳。 随着一声“起驾”,一匹黑马迎风长啸,拉动了南宫外长如游龙的车队。 在它身后,虎贲军仪仗踏雪乘风,旌旗蔽日,拥护着天子的金根车从朱雀门内顺着凤华道迤逦而出。 风雪中,每一位虎贲军将士都整装正步,表情严肃。 这些人别看年轻,却是大汉帝国最拔尖的人才。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大族嫡子,一水儿的八尺长大高个,头顶的武弁金冠上两支鹖尾迎风招展,一身明光铠散发着夺目耀眼的熠熠光辉。 前队行至十里,一名金盔金甲的威仪将军才骑着一匹赤风红鬃马踏出了南宫朱雀门。此人面如白玉,唇若涂脂,一缕短髯衬托出飒爽英姿,虽是一副贵公子模样,却一直以捷豹姿态警觉地扫视着凤华道两边的民居。 “快看,那就袁本初!” 司隶校尉早已下令清街,却仍然有一些少女冒着严寒风霜,从辰时初刻就守在路边,只为一睹虎贲中郎将的盛世美颜。 而有钱的大小姐们,则租了两旁的民居高楼,坐在窗户里朝外观瞧,脸色随着将军脸上散去的阴影逐渐变得潮红。 这便是排在“帝都四少”之首,四世三公的袁氏之子——袁绍袁本初。 不过袁本初并不是今日的主角。 “天呐,是天子的金根车!” 只见袁本初身后,六匹玉雕似的白马缓步而出,鬃毛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阵阵华光。 六匹白马的马蹄就像枭龙的利爪,以震慑人心的力道踏着雒阳帝都的大地,牵引着一部鎏金驾辇出现在灿阳之下,正是汉朝的天子座驾——金根车。 “驾六龙以御天下!只有活在帝都才能见到的景色啊!” 朱雀门两侧的箭楼上,一个长髯男子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 金根车雕龙画凤,绣象伏虎,长九长,宽五丈,取九五人极之数,在东汉末年简直是一座旱地上的航空母舰。 金根车后,五驾副车紧密跟随,车夫都是被称为“五爪”的御前护卫,皆是虎贲军万里挑一的绝世高手。 再之后,何皇后以及两位皇子和重臣的车辇紧紧相随。 “陛下,巳时已到,该进药了。” 不知何时,一个道童竟然飞身跃至金根车的驾台之上,向车内躬身说道。 袁绍见道童飞至,并不惊诧,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和鄙夷。 片刻之后,锦缎车幕被一只苍黄干枯的手掀开了一个缝,里面流出了一阵尖锐的话声: “陛下说了,呈上来吧。” 只见四个护卫跑着出现在金根车一侧,肩上扛着一个卷起来的一人多长的毛毡厚毯。 那道童似乎有天生神力,只用一只左手抓住了毛毡,然后将之轻轻提起,送进了金根车之中。 此时,最前方的仪仗已经驶出雒阳南面的平城门。再过不久,天子的金根车也将彻底驶出雒阳城。 “袁忠他还在等什么!”在酒肆中观察一切的袁术将琉璃酒碗一把摔碎。 按他原来的计划,这会袁忠应该已经完成使命,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了。 此刻,袁忠正穿着一身虎贲明光铠站在角楼之上,盯着车队中最要的光点。 “三十年了,这辈子就在这一箭了……”袁忠想着,手不自觉的有些抖,心里的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面对压力,回忆瞬时涌上心头。这雒阳城漂了近十年,已过而立之年的他,仍旧还是袁府的一名家丁。 他本想做一名驰骋沙场的勇士,可是却被权贵招为家奴。作为一名无依无靠的寒门子弟,这在许多人眼里是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而对袁忠却是梦想的夭折。 当他写信告诉南阳老母亲自己不得不屈从现实,放弃梦想,甚至要随主人改姓袁时,这位卖了祖宅供他“上洛”的慈母只说了八个字: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眼下,自己被权贵之子安排来做这种事情。一旦自己有一根头发丝般的失误,自己的一生就会被断送,母亲一生的心血也将付之东流。 想着这些,袁忠的思绪变得紊乱,气息变得急促,脸色变得发红。 他双手拍了拍冻的皴裂的脸颊,将精力使劲拉回眼前的“大事”。 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后,袁忠抽出了身后的三支系着黄绸子的钝箭,仔细摸了摸箭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刻纹,深呼一口气,将三支箭插进指缝间,搭到右手的猎弓之上。 这是他祖传的箭招——三乌落,取自后羿一箭射九乌的典故。 这本是他想用来光宗耀祖的绝技,没想到却要用来做着最为肮脏的勾当。 突然,一阵耀眼的金光射进了袁忠的眼睛。 他本能地闪躲了一下,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少主在用一枚铜镜照射自己,催促他赶快行事。 老娘啊,保佑孩儿吧! 袁忠目光如炬,盯紧了目标,气沉丹田,松弦放箭。 “嗖!”三支箭如同三只游龙,惊啸着奔向了三架豪贵马车。 袁忠马上蹲到阴影之中,掏出怀里的一方黄色方巾,和弓箭一起丢到地上。 他不用看也知道,这三箭都中了。下一步自己要赶快趁乱躲进虎贲军的队伍。 酒肆中的袁术也是攥紧了双拳,静静地盯着眼下的动向,不知道是喜是悲。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出乎了这主仆二人的预料。 只见这三支箭就像信号一般搅乱了雒阳城。 三箭过后,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了一群身着白色麻衣的刺客,全都手持短弓箭,齐刷刷的向天子、皇后、皇子和重臣们的车驾射去。 “护驾!”袁绍抽出长剑,一边呼喊众将护卫天子,一边指挥众人杀向藏在暗处的敌人。 但是白衣刺客们秉承着“稳准狠”的作风,一支箭都不愿意浪费在虎贲军上,全都射向了天子车驾。 袁绍勒马回首,眼前的一幕却令他这位见多识广的世族子弟傻了眼。 只见刚刚那道童竟然一跃飞到金根车顶盖,盘腿念咒,将一张道符一掌贴到华盖之上,只见那金根车和道童一道被裹进了一道紫电金光之中,任凭箭矢像雨点般袭来,却连一道细缝都不能留下。 惊叫声、喊杀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大汉王朝的末世哀歌。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袁绍的副手淳于琼一脸血色的禀报,刺客已经全部诛杀。 “怎么一个活口都没留?”袁绍皱紧了眉头。 “他们……自尽了。”淳于琼脸色有些尴尬,要知道在皇城根底下发生这种案件,有没有留下活口,很有可能会引起朝野上下的轩然大波。 袁绍顾不上许多,连忙赶到天子的金根车前,跪拜着禀报战果。 “行了,袁将军,我看有乌角道长在,你们虎贲军也没什么用了……” 金根车中,刚刚掀开车幕的枯黄老者嘲笑着袁绍,光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奸笑。 袁绍抿紧嘴唇,攥紧了拳头,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只见那道童自车顶飘然下落,使了一招踏雪无痕落在地上,拱手朝车上的白眉老者说道: “张公父,此贼较当年张良刺秦之谋差远了。不过从箭痕看,此番行刺有虚有实,还得另派人详查。” 那白眉老者,正是当朝天子以“父”相称的亲信宦官——张让。 而袁绍听到“另派人详查”几个字,更加剧了心里的担忧。 也许这几个字就足以宣判他的死刑。 突然,车里传来一声呻吟,那老者连忙扭头朝车内看去,低声说了句:“哎呦,皇上您慢点……” 然后,身为宦官的张让竟然一脸淫笑地冲那道童说道: “道长您快进来,天子药劲上来了!” 第二三章 危机 尽管遇到了行刺,雒阳的祭天大典依旧踏着叛贼的尸体如期举行。 在百官的注视下,天子刘宏在灵台中央焚烧了祷天贺表,向天上的诸神和刘氏的先祖报告了诛灭黄巾之乱的伟大功绩。 “本初,你刚刚瞧见了吗?天子的金根车内,那卷毛毡里露出的女人的脚……” 大典现场,淳于琼扯了扯袁绍的衣袖,和发小分享了这个自己刚刚发现的宫闱秘事。 袁绍狠狠瞪了下这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这既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爱护。 天子刘宏钟爱修仙之术,这在雒阳城里本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一般人不知道的是,刘宏所练的,是以阴阳双修以求长生的“金丹大道”。 平日天子马阴藏相、筑基固元,极少召见外臣。特别是服用所谓“内丹”练功时,只允许宦官张让在旁侍奉。此事是宫内第一秘闻,袁绍作为主管天子护卫的虎贲中郎将,也只是略有耳闻,从来不曾亲眼见过,更不敢胡言乱语。 此刻听发小淳于琼竟然就此事开起了玩笑,联想自己身上尚有护卫不利之罪,袁绍更是心头火起,将所有的怒气顺着犀利的眼神倾泻而出。 淳于琼出身颍川世家,自小养尊处优,承蒙祖荫举孝廉作高官,从未经历过什么风雨,更与袁家二少自幼相熟,同是雒阳大宅里的孩子,平日飞鹰走狗,随着孩子王袁绍打遍了雒阳四九城,嬉笑怒骂惯了,从不将公事放在心上。 此刻见天子平安无事,还以为风波已平,却见袁绍如此怒目圆视,一时吓得噤若寒蝉。 吓唬住了淳于琼,袁绍的眼睛又死死盯住了天子身侧那个白发童颜的矮小道人。宫人传言,此人是熹平年间陈王刘宠为弥补罪过,向天子刘宏进献的道仙。 据说此人生于秦始皇年间,阳寿已近五百岁,自蓬莱山得道之后,返老还童,一直以道童模样行走人间,却尤擅阴阳交汇的“金丹大道”之法。道号乌角道人,俗名叫“左慈”。 从刚刚淳于琼将刺客尽数屠戮之后,袁绍就一直在思考退路。 他虽然年轻,却深谙为官之道。在雒阳城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阴谋轮番上演,没人会在意真相如何浮出水面,只有数不清的追责与背锅。 袁绍记得,光和二年就因为一场没来由的地震,自己的父亲袁逢就被罢免了三公之位。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怕是只有靠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才能平息吧。 左慈!只有左慈!就是这个自己一直看不起的江湖术士才能救自己! 袁绍明白,除了父亲,那些高官显贵早就恨不得一脚将自己这个庶子上位的异端踹倒泥里,而自己出事必然会连累父亲倒台。只有靠左慈这条旁门左道,或许可以就自己全家一命。 大典如期结束。身为虎贲中郎将的袁绍胆战心惊的护送着天子返回南宫的居所。 一路上,这位年轻的中郎将都在窥探天子驾辇内的动静。 自从祭天大典结束后,左慈就进入了金根车,一直未曾出来。焦急的袁绍一直想找个机会,向这位方士寻求救身之法,可左慈就像刻意躲着他一样,呆在金根车里就是不出来,不知道又在向天子传授什么仙术密法。 终于,在天子驾辇步入南宫的朱雀门时,袁绍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五爪”之一的杨奉捧着天子诏书出现在他面前。 作为天子的“五爪”近卫,杨奉一直认为自己才是虎贲军的翘楚,将袁绍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时天子让他来宣读诏书,不用念,袁绍已经大致猜出了诏书的内容。 “天子诏!执金吾袁逢、虎贲中郎将袁绍尸位素餐,玩忽职守,置天子安危于不顾。即刻起免去袁逢、袁绍一切职衔,押入诏狱虎穴听审!” 袁绍被捕了。 这位青年才俊跪在地上听完诏书,抬头望了望天空,雪花飘在脸上带来的冰冷感觉,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父亲也受到了波及。袁家这棵大树,要倒了。 袁绍来不及感慨,就被杨奉的手下五花大绑押走。他注意到不远处,左慈那个孩童一般的身影在城墙的阴影里远远注视着自己,带着一丝诡笑,又似乎带着一丝无奈。 难道是自己平日得罪了他?还是这杨奉暗中使了绊子?又或者是与袁家一直暗中较劲的弘农杨家? 年轻气盛的袁绍一路平步青云,从未体会过这种大厦将倾的危机感。直到此刻,身陷囹圄的他才真正体会到了雒阳城暗涌风云是多么可怕。 他不服,他挣扎,他呐喊,只换来了杨奉手下塞进嘴里的一块臭麻布。 “带走!”杨奉得意的笑着,又转向跪在一旁的淳于琼道: “淳于将军,现在这虎贲军是不是得听您的了?” 早已吓得抖似筛糠的淳于琼再也笑不出来了,跪在地上,双眼发直,冲着杨奉连连摆手,惹得这位胜利者连连大笑。 “许攸!我诚心待你,你竟然害我!” 金市苑内,一身平民打扮的袁术怒气冲冲的指着许攸咒骂。 “我如何害你?一切都是照计划行事啊!”许攸一脸无赖相,慵懒的半躺在胡榻之上,对袁术的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原本你只说是让袁忠放三只冷箭,为何会涌出如此多的刺客?你这是要害我袁家族诛吗?!” “我哪里知道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若是有这么大的本事,何至于在此地蜗居?” “现如今,老爷子那些门生故吏对我是躲的躲,拒的拒,原本的善后之法根本就没有用!再过不久,我这点闲职也会被剥掉,到时候我要是完了,第一个拿你偿命!”袁术的声音有些颤抖,暴露了他心底里的恐惧。 “哼,我说你袁公路怎么成了孝子贤孙了,原来是怕丢了自己这顶官帽啊!不怕告诉你,把我逼急了,你丢的就不只是这顶官帽了。” 此言一出,直指袁术软肋。袁公路本来想鼓足怒气,来逼问许攸真刺客的事情,其实心里早就怕的要死。 “子远!子远救我!你不是‘过犹陈平’嘛,你一定有办法!” 袁术终于奔溃,也不敢对许攸直呼其名了,跪在榻前抱住许攸的大腿泣不成声:“这行刺之计你也有份!如果廷尉来抓我,我就把你供出来!” “供我出来?堂堂袁家听我一个白衣使唤?你当廷尉傻啊!”许攸一把推开袁术,别过头去。 袁术见许攸如此决绝,实在没有了办法,念起家中危机,只能跪地大哭。 “子远何必如此戏耍袁公子?” 一个男人的声音闯进正堂。袁术猛然抬头,只见一个头戴黑纱帷帽、身穿黑色狐裘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 “荀先生!”许攸见这蒙面之人不请自来,没有一丝主人的怨愤之气,反而十分恭敬的起身拱手行礼。 这蒙面男子只做了个浅浅的回礼,十分优雅的俯身搀扶起在地上痛哭的袁术。 “袁公子,眼下有一人愿意帮一帮袁家,尊驾可否愿意听他一言?” 听到有人竟然会在此时伸出援手,袁术立刻瞪大了眼睛,刚要点头,却又想起什么,挣开了蒙面人的手,抬着下巴问道: “帮袁家?倒想问问是哪家的高门大户?” 即便此时,他仍然抱着袁家四世三公的尊严不撒手。 那蒙面人也不恼怒,只是淡淡地回道: “高门大户谈不上,不过是皇后长兄,当朝大将军,慎侯何进何遂高。” 第二四章 救难 风雪依旧吹拂着雒阳大地,但是端坐在大将军府的袁术却额头冒汗。 大将军府采用了豪华的地暖设计,地下埋了一根贯穿全屋的瓦制大管道。寒冬时家仆在屋外火炉生火,使地下水管温度升高,让全屋维持在只穿单衣也依旧暖和的温度。而身穿冬装的袁术,在这样的“空调房”里,自然是汗流浃背。 “贤侄啊,令尊的事情你放心吧,我与袁司空同朝为官多年,明天我和廷尉说一声,让他出面为你父亲求赦。” 膘肥体壮的何进踞坐在一条华丽的长榻之上,张口吞下了一颗仕女送到嘴边的葡萄。 “慎侯大恩,术没齿难忘。” 袁术拜倒在地,双手奉上了父亲袁逢的印玺。 在士族来说,交印,代表臣服。 袁逢作为袁氏的族长,交出袁逢的印,就代表整个袁家向何进臣服。 何进收下这袁逢的印玺,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在雒阳,士族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礼节。 而礼节本身,关乎权力。 何进知道,袁术的低头,并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血统比袁家更高贵,而是因为自己手中真正掌握了权力。 士族,不过也就是权力的一条狗。 在袁术恭敬的离开大将军府后,何进冲屏风后面的蒙面男子说道:“这就是你劝我救的袁家?现在自身难保,救了他们有用?” “不救袁家,他们那些门生故吏只会倒向杨家。您现在牵住了袁家的脖子,以后才能再按住杨家。” 屏风后面的声音顿了顿,继续悠悠说着: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借出去的本金越高,期限越长,利息也就越丰厚。” “切,不懂你们这帮读书人说什么。你可不要像那个许攸,答应我能借势除掉史侯,结果还需要我来擦屁股。” 何进说着捏了捏仕女的脸颊,似乎对行刺之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是的,那日许攸来找何进,所献的就是一出“借刀杀人”之计,即以袁术假行刺为幌子,趁机派出真刺客刺杀天子和皇次子刘协,目的则是确保何进胞妹何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刘辨提前顺利继位。 何进之所以同意这种生猛的手段,主要是因为外甥“熊孩子”刘辨越来越不招父皇的待见,而刘协年仅三岁已经表现出了神童潜质,激起了天子刘宏废嫡立贤的心思。 天子家事,便是国事,更是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战事! “救了袁逢,那袁术杀良冒功、刺王杀驾的事情到底怎么解释?”何进手继续放肆的摸着,脸上却没有一丝兴奋的表情。 “张角已死,余孽仍在。南阳狂生许攸诽谤朝廷,勾结叛逆,借角逆复生的谣言欲行刺天子!”屏风后面的人有条不紊地说着,宣告了许攸的死刑。 五日后,袁术终于等来了朝廷的消息。 “执金吾袁逢护驾有功,官复原职。” “虎贲中郎将袁绍玩忽职守,免冠思过,着袁术接任虎贲中郎将一职。” 袁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进一句话,不仅救活了袁家这颗参天大树,竟然还让自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虎贲之职。 然而另一个消息,也加剧了他的担忧。 许攸成了朝廷邸报中的匪首,下令全城缉拿。 袁术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许攸被抓,自己一定会被供出来。 “公子!门口有人给您留了封信!” 袁术急忙夺过锦囊,抽出了里面的信纸,读了两遍,气愤的当场撕碎。 “好你个许攸!跑就跑了,竟然还敢威胁我!有种你永远别回到这雒阳城!” 此刻的袁术,早就忘记了自己之前狼狈的样子,重新拾起了贵公子,甚至是大将军的脾气。 “对了!来人!”袁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招呼来了一个贴身奴仆。 “还没找到袁忠吗?” “没有,四九城问过了,谁也没看见。” 袁术哼哼一笑: “带够了人,去南阳新野县黄家村,把袁忠他老娘给我带回来。要是敢反抗,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获释回家自省的袁绍,迎来了第一位登门拜访的客人。 “本初,现在你这将军府可是清静多了。” “孟德啊,也就是你了,连淳于琼现在都躲着我。” 这位客人,正是与袁绍相交多年的挚友,曹操曹孟德。 相比于袁绍的魁梧挺拔一表人才,曹操身型矮小了不少。也许正是因此,曹操自幼年以来一直扮演着袁绍小弟的角色。 “尝尝我带来的稀罕货,这是去年秋天雒阳新流行的葡萄酒。”曹操笑着从酒壶中为袁绍舀了满满一碗,递到朋友面前。 袁绍压住了在诏狱虎穴中新长的茂密胡须,一口气将美酒咽下。 “本初休要牛饮,这酒后劲足,而且不便宜啊!哈哈哈!” 曹操一语,逗得二人哈哈大笑。 “哎,孟德,这几日我也想了很多。就说这何大将军,好多人还嘲笑人家屠户出身,可是人家掌握权力啊,几句话,就把我和老爷子放了。什么家世背景,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啊!” 说着,袁绍又干了一大碗葡萄酒,脸色有些泛红。 曹操听闻此言,收住了笑容,沉吟片刻,一声叹息,将自己手中的酒碗放下: “本初,那何大将军可没有救你……” “没救我?那杨奉怎能放我出来?” “是我向卫家的商铺典当了倚天剑,买通了宦官蹇硕才放你出来的。” “什么!”袁绍瞬间酒醒,望着救命恩人说道: “你竟然为了救我,将你祖传的倚天剑给了卫家?” “本初勿忧,典当嘛,将来有钱还能赎回!”曹操又憨然一笑道:“天下可以没有倚天剑,不能没有你袁本初啊。” 哐!袁绍一头磕在地上,向曹操行了大礼。 曹操则赶忙扶起挚友,诚挚的说道:“大敌当前,需要的不是一人敌的绝世好剑,而是万人敌的无双名将!” 袁绍听得曹操话中有话,连忙问道:“我听说那角逆已死,孟德说得莫不是盘踞西北作乱的边章、韩遂之辈?” “本初啊!那边章不过冢中枯骨,一偏将即可擒之,谈何大敌啊!” “那你说的大敌是指?” “首先,就是跨州联郡的黄匪余孽。前日我带着曹仁折返冀州,本想调查那角逆复起的谣言,却没成想正巧遇到那黄匪火并,一举抓住了那作乱的余孽张梁!估计过几日那贼逆就会被押送至京,角逆死而复生的谣言料可不攻自破。但是一路所见,竟连司隶之地都是饿殍千里,冀州山区更是易子相食,听说多地山贼都打起了‘黄天当立’的旗号,这和新莽年间何其相像?” 活捉人公将军张梁!这是不亚于斩杀张角的大功。曹操如此轻瞄淡写轻描一语带过,反倒让袁绍心里感到汗颜。 “二一则,就是这侵蚀大汉国脉的蛀虫!”曹操此话掷地有声,让袁绍脑中如炸雷惊醒。 “孟德所言我已知之。四方盗贼并起只是疥癣之疾,宦竖卖官害民,欺君罔上,导致正人皆去,才是我大汉心头之患。” “本初何其胆小也?” 曹操突然抓住了袁绍的手腕,厉声说道: “黄匪为什么频剿不尽,西北辽东为什么久靖不安?根子就烂在这雒阳城!这雒阳城里烂一点,天下郡国就得烂一片!这大汉朝的心头之患,不在边陲、不在河北,就在这雒阳帝都,就在这南宫墙里!” “孟德慎言!!!”袁绍连忙要去捂曹操的嘴,却被曹操一把推开。 “怕什么?你是四世三公的袁本初!你生在天下首望之族,你就得有担负天下的责任!你怕?黄匪攻破了雒阳城,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你退?大汉朝十三州百余郡,你退一步就是万丈悬崖!” 袁绍此刻被曹操彻底骂醒,本来因丢官而沮丧的心情瞬间受到了激励,眼神中重新燃起了青年时的热血。 “孟德之意,我已知了。有些话你我兄弟心照不宣,单说今后怎么办?” 曹操平顺了下气韵,重新坐到袁绍身边说道: “我观本朝气数,除世祖外,天子在位皆不超二十年。今上登基已历十五载,故而才渴求方士寻长生之术……” 袁绍按住了曹操的话头,起身到门口,确认四下无人,将房门紧闭,转身问向曹操: “你想拥立哪位皇子?” 曹操听得此言,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 “本初啊,你还是想着士族借力打力那一套。告诉你,无论皇长子背后的何大将军,还是皇次子背后的董太后,都不可依仗。” 曹操冲袁绍攥紧了拳头说道: “真想办成事,只能靠自己。” 袁绍眉头紧皱说道:“可我们无兵无粮,你这不是一句空话吗?” 曹操瞪着袁绍的眼睛: “我们有势!本初,来之前,我已暗中联结多位有志青年才俊,有世家子弟、有军中新秀,更有汉室宗亲,发愿共保汉室,涤荡宇宙!这次我来,就是受他们之邀,来推你做盟主的!由你带领我们除奸救国!” 说完,曹操竟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绸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 “曹孟德啊曹孟德,你瞒了我好苦啊,如此大事,怎能没有我!”说着,袁绍高兴的将绸布铺在书案之上,沉思片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对了,刚刚你说你活捉了张梁,那贼人现在何处?”袁绍写下大名,不经意问起曹操的胜绩。 “为了你的事,我和曹仁先回来了。现在人犯还关在邺城,冀州刺史王芬说,年后就亲自押送进京,还有这次的降将张燕等人,一并请天子诏命封赏!” “贤弟大功一件啊!来,举杯痛饮这碗庆功酒!”袁绍笑着举起酒碗,又饮了一大口。 “眼下盗贼四起,但愿那王芬不出纰漏吧。”曹操忧心忡忡的说道。 第二五章 觉醒 迷蒙中,张角睁开了双眼。 天地笼罩在黑暗中,他只觉得有人似乎在用木棍搅动着自己的神经线,头痛欲裂。 在他对面,一个黄袍白发的道人正踞坐在一束白光下,眯着眼睛傲视自己。 “小子,当王好玩吗?” 张角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我……我不是他们的王……我当这个教主,只是想引导他们找到自己的路。” “懦夫!王要有王的觉悟!” 对面的老道大吼一声,噌地站起身来: “他们的路就是追随一个执掌天下权柄,杀伐果决,有雷霆万钧之势的王!你不想当王,他们就会去拥戴别人当王!到那个时候,死的不只是你,还有我经门一脉,以及数以万计的黄黄教众!” 话音落下,黑暗中雷声滚滚,让人不知道头顶的到底是乌云还是黑幕。 那老道指尖如箭指向张角眉心: “当日你在那落虎村,若是一刀杀了那无耻村夫,早已立威于天下,张燕小贼怎敢生叛逆之心?!我数千教众又怎会命丧常山!” “我只想救人,这不就是王道吗?”张角言语有些动摇。 “王道既是天罗伞盖,更是长剑沥血!” 那老者伸手插进张角怀中,一把掏出了《太平要术》。 阴影下,老道的上半张脸完全被阴影遮住,只有嘴角在确认经书完好无缺之后,露出了一丝鬼魅的笑容。 “不能让你白来这乱世一场。你记住,王道之要,首在用人。既要用人心,更要学会……用人命!” 图穷匕见! 那老道不知何时竟然从经书中抽出了一把寒光短刃,刀尖冲下便要向张角心口插去。 顷刻之间,雷龙啸空,电光火石,雷光掠过二人,照亮了那老道藏在阴影里的面容。 白发间,是一条橙黄的丝绸饰带。 还有一张酷似张角的脸…… 这是真张角! 而刀下的张角已然来不及躲避,本能抬起右臂遮挡。 就在右臂上的“阳心诀”花纹接触刀尖的一刻,二人之间爆发出了一团激烈雷光,霎时驱散了一切黑暗。 “啊!!” 张角一声大喊,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绣着飞马的毡布顶下,一团篝火在旁边微微燃烧着。 这是……胡人的帐篷?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高于地面的胡床上,身子底下垫着一张带着厚厚白毛的羊皮。 典韦就在一旁的地上守着自己,垂着头鼾声如雷,和不远处的张宝鼾声此起彼伏,如同二重奏。 “主公!你醒了!” 一身胡服皮袄的戏志才踏进营帐,连忙扶起了张角。 张角使劲抬起已经压麻木了的右臂,看了看,又摸了摸胸口,确定自己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伤口。 刚刚是一场梦?张角回忆着,可是醒来依旧头很痛。 这下张宝、典韦都被惊醒,连忙点起油灯关心的聚拢了过来。 “什么时候了?” “大哥,差不多五六日了,我还以为我一招把你打死了呢。” 张宝开心的说着,手上从火炉边端过了一只陶碗,里面盛着半碗羊奶,慢慢送进张角口中。 张角忍着头晕,仔细回忆起前事。 “我还活着,也就是说张燕被你们杀了?” 众人听张角如此问话,不由得有些尴尬。 “那逆贼现在邺城,据说朝廷还要给他封官……” 众人围着张角,一边给他喂奶,一边讲述了那日的后续经过。 原来除夕当日,张宝带着张角的等人率领偏队离阵,留下张梁穿起了张角的道袍,提前与张燕开战。不知道教主已经撤退的黄巾主力,为了保护中军主将安全,与已经改戴黑巾的黑山军爆发了殊死战斗。虽然受到了两面夹击,却让张燕在没有得到元氏守军支持的情况下占不到半分便宜。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曹操竟带着大队官军从侧翼突然入场,对黄巾军和黑山军发起了无差别攻击。 张燕没想到被朝廷玩了一手,直呼上当。为了保留自己好不容易吞下的黑山军,这个黄巾叛徒阵前倒戈,仗着自己还没打光的两万人马,投降了朝廷,并会同曹操一举活捉了张梁。 更加残酷的是,侯成和宋宪在开战之前就已经将常山上的黄巾余部屠戮殆尽,并在曹操马蹄踏进常山山门时第一个下拜投降,和张燕一同做了朝廷的走狗。 “老三还活着就好。” 张角听完了众人的叙述,望着帐中篝火溅起的火星微微发愣。 “天公苏醒,长夜将明啊!”一个声音闯进帐篷,伴随着塞外寒风,助燃了微微篝火。 张角被这人打断了思路,借着火光仔细观瞧。 “你是……丘力居!你们又把我带到幽州了?” 眼前之人,正是张角劝说公孙瓒释放的丘力居。 “这里不是幽州,是幽、并更北的察汗淖尔草原,你们汉人一时还不会打到这里。” 张角一想也是,如果不是逃到塞外,朝廷只要一封诏书,各州郡的官军就能将这四百人吃了。 “天公是我们部落的神,拯救过我们这些马和鹰的孩子。天公你在这里好好养病,我们部落的每一个人都是你忠诚的卫士!”丘力居说罢,一下子拜倒在张角面前。 众人连忙扶起了这位如今的部落首领。 “哎呀……”起身的丘力居,望着张角的面孔,突然愣在原地。 “老丘,你咋了,我大哥这几日没有净面,脏了你的羊皮?”张宝问道。 “上次见过天公,和今天的眼神不同,今天的有……”老丘的话说了一半,吞吞吐吐不敢继续。 “有什么?”张角头虽然无力扬起,眼神却直勾勾盯着老丘。 “有杀气!” 众人听此语,不约而同望向张角。 张角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 “不用怕,杀意只有在没有杀人时才有威慑力。老丘,帮我这些兄弟找一个舒服点的地方吧,他们守着我几天都累了,让他们缓缓。” 和以往不同,张角没有一点客气,十分自如地指挥起了老丘这个堂堂部落首领。 众人被老丘带出了帐篷,只有戏志才被张角留在身边。 “志才先生,这几日虽在昏迷,可有些事情在我脑海中不停回放。细细想来,想向先生借一物以解心头忧虑。” 戏志才细细看着张角,听着说话抑扬顿挫的腔调,似乎对眼前之人有了几分陌生。 陌生的是说话的底气! 面对如此惨痛的大败和张燕的背叛,张角竟然没有一次惆怅和怨恨之意,仿佛这一切在他眼里只是兵家常事一般。 戏志才顾不上多想,急忙说道: “我早已立誓誓死追随主公,就是这项上人头,主公说摘也就摘了,谈什么借不借。” “好!好!好!”张角一连说了三个“好”,很明显底气恢复了些,却猛然一伸手抓住了戏志才纤细的手腕。 “我想借那日涿县遇公孙瓒时,先生所持的‘苏家’腰牌!” 戏志才突然大惊失色,本能的想向后退去,手却被张角这个刚刚苏醒的教主牢牢抓住。 第二六章 商人 “对于商家而言,腰牌如兵符,可以调动商网、人情一应资源,行商之后必须要交回。先生闲云野鹤,怎会有这中山苏家的腰牌?” 张角虽然面色苍白,却目光如火,手下劲力不泄,死死扣住戏志才的脉门。 “我……这是我同窗好友相赠……”戏志才突然冷汗背出,只觉得手腕上巨痛无比,却又难以挣脱。 “丢了腰牌,提头来见!哪位同窗连命都不要结交先生?更何况典韦提及,你曾在苏家赌坊狂赢万钱。除了本家人,哪个赌坊能让你活着离开?” 说着,张角一手抓着戏志才,另一只手径直掏进了对方皮袄怀中。 戏志才感到张角手劲略微松懈,连忙向后退去。 一拉一扯间,只见一块铜牌竟然从戏志才怀中掉落。 铜牌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最终背面朝上扣在地上。 篝火照映下,“苏全”两个字展露在二人面前。 张角的脑海中瞬间有文山字海匆匆涌过,终于,他从记忆的最深处挖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苏全?你和苏双什么关系?” 戏志才听到张角口中的名字,原本狼狈的眼神慢慢聚光,和平日自己尊称的主公四目相对。 他站起身,拾起地上的铜牌,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放回怀中,不卑不亢的对张角说道: “我本名苏全,是中山苏家的二公子,没想到您竟然认识我兄长。” 张角听他如此说,嘴角微微一笑: “失敬啊失敬,没想到是苏双的弟弟。” 张角所说的苏双,正是在《三国演义》中资助刘备、关羽、张飞起兵的河北商人。 “呵呵,果然,即便是主公,也要以‘苏双的弟弟’来称呼我。不错,我是商户贱籍,相貌丑陋,地位卑极,辱没了主公身份。” “哈哈哈,志才先生好会说笑,我这太平教以黎民百姓为本,几十万教众哪一个不是贱民黎庶?我听闻那张曼成在宛城原本还有一只死囚军,何人敢嘲笑先生?倒是先生心怀吕不韦之志,如何还要装出如此苦相?” 此话一出,戏志才突然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主公!志才绝无背叛主公之心!” 张角的头晕已经逐渐散去,无力起身,只是微微抬手,示意戏志才起身。 “若有叛心,先生何必随我潦倒至此啊,早就跟着张燕在邺城痛饮庆功酒了。” “主公!”戏志才,不,现在应该叫苏全,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苏先生,随我至此,真的是因为一场赌局吗?” 苏全抬起头,狠了下心,将心事全盘告知。 原来,这苏全自幼因相貌丑陋不得其父待见,哪怕自己发奋苦读,也还是一直活在其兄长苏双的阴影下。前年其父因感染瘟疫重病,更是将病因怪罪在这次子身上,将其哄赶出府。 “商家子弟,成就莫有高于吕不韦者。可吕不韦做了什么?无非是拥立了一个王,一个座下万乘之国,手握百万雄兵,躺在六世先祖开疆拓土广阔基业上的贵族之王!而我想做的,是要拥立您,我的陛下,就是您,一个出身贫民,起身于生死危难之间,行走于山川大河之畔,一身白衣却能救万民于水火的平民之王,一个远超汉高祖、要开创黄道之天的神王!” 这是苏全第一次将心中理想全盘脱出,气概之慷慨,言语之狂傲,让张角差点不认识这个儒生。 “吕不韦不过是帮始皇帝战胜了六国,我要助您推翻整个汉室天下,我要证明给他们看看,我这个商家的弃儿,是如何达成了商人从未有过之高度!” 说完,苏全心潮澎湃,毫无掩饰自己的雄心,期盼着张角的回答。 “小了!格局小了!” 张角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回答,大出苏全所料。 “对于角来说,先生比之吕不韦,如同卫青比于彭越,商鞅比于管仲,虽时殊世异,却胜之多矣。今日你我君臣坦诚相交,我向君许诺,助我黄天大业功成之日,我便让天下商人不在受这贱籍之苦。商家才子,皆可如先生一般登堂拜相,成就一番伟业。那时先生凭一人之力为商家正名的故事将流芳百世!先生你说,立一世之名和立万世之名相比,是不是格局小了?” 商人自从商鞅变法时起便身陷贱籍,即所谓“重农抑商”之国策。便如陶朱猗顿之富,也不能享受世家贵族的待遇。 苏全深受时代所限,只想过通过支持张角为自己正名,却从没想过,等到黄巾军真正功成的一天,张角会有机会推翻“抑商”的传统,让商人迎来平等的一天。 “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公……”苏全的眼眶中,已经有澎湃的热泪在打转。 “天下对我的指责还少吗?” 张角笑着,如饮酒一般将羊奶饮尽。 “汉承秦制,这四百年间,从未有如此改天换地之胸襟胆魄!苏全在此,代天下商家子弟,拜谢主公!” “快别拜了,眼下你我破落君臣,谈什么改天换地?就像两个醉酒的狂徒!哈哈!”张角笑着将苏全请起,却又旋即收住了笑容: “欲我帮先生正名,需请先生先帮我成事!” “请主公示下!” 如果说之前戏志才只是钦佩张角的赌技和学问,此刻,苏全已经对张角透露出的气度和视野所折服。 “我想让先生帮我找三个人!” “谁?” “你兄长资助过的刘关张三兄弟!” “这……刘关张?没听说过啊,此三人有何特别之处吗?”苏全皱起了眉头。 也对,才刚公元185年,三英战吕布还早着了……张角心里想着,又说道: “此三人是我故交,曾经吹嘘得了你家的创始轮投资,看来是酒后吹牛。敢问先生,苏家手下,可有万人敌的刺客?” “眼下咱们安身立命要紧,主公要刺客是想……?”苏全揣摩着张角的心思。 “救张梁,杀张燕,立威于天下!” 苏全一听就明白了张角的用以,望向火光细细思忖,突然说道: “主公,可听过‘商王三剑’?” 第二七章 邺城 “商王三剑,先生可是指的传说商朝天子所有的含光、承影、宵练三把明剑?” 张角从小在武侠港漫和金庸小说的世界中长大,对这些上古名剑如数家珍。 “那只是表象。实际上这商王三剑,指的是商界里几百年来的神秘佣兵组织,三剑就是三位首领。这次行事,我们不宜过度张扬,可带几个随身的兄弟护卫,找商王三剑的人在内配合,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张角连连击掌称是,二人又详加研究,直到天明方散。 第二天,丘力居带着手下那个叫阿柔的孩子,送来了一个汉地才有的黑色砂锅。掀开锅盖,里面羊肉香汤的味道扑面而来。众人均想分一杯羹,却被丘力居一一拦下,直说是专供张角补身的。一问才知道,羊肉之鲜美尚在其次,这汤中所用的主料,竟然是丘力居带人从乌桓圣山上采集的千年老参煲制而成,大补。 果然,在这老参羊汤的滋养下,不到两日,张角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气色甚至远胜从前。 张角与众人商定,这次前往邺城救人锄奸只有张宝、典韦和戏志才跟随,其余人马留在草原,由丘力居照顾。 “天公如此信任,怎么不担心我也学那张燕背后反叛?”丘力居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让张宝等人都是一愣。 “哈哈,我相信你老丘是聪明人,就是我不在,我这几百号兄弟也不是没头苍蝇,打起来,不定谁吞了谁。再说,戏先生为你部族准备了一份大礼,我回来后可是要论功行赏呢!” 张角笑着拍了拍苏全,他们二人商定,在外人面前将不会提及苏家的背景。 “天公如此信任,丘力居无以为报,惟有一物希望天公收下!” 说罢,丘力居领众人走出帐篷,招手让阿柔牵过了一匹高头骏马。只见那马浑身上下,炫黑如煤炭,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如腾空入海,就像一只降临人间的黑龙。 “此马是出自乌桓圣山,你们汉书上称之为‘墨麒麟’。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日行千里去去就来,今日献与天公,以助天公大业!” 张角抚摸马鬃,十分喜欢,当下便翻身上马。此马也似乎是有灵性一般,在张角上身的一刻,长啸一声震惊众人。然后载着张角冲出了人群。 张宝和典韦见状,连忙要追去护卫张角。丘力居将二人拦住,道: “烈马试主,是原地转圈,此马与天公一路驰骋,是在博主人欢心啊!看来此马与天公甚合啊!” 一炷香功夫,墨麒麟载着张角缓步回到众人眼前。只见张角轻拍马背,显然对马十分中意。张角纵身下马,向丘力居诚表谢意,然后打开了随身的酒袋说道: “今日是常山上死去兄弟的头七,我在此发誓,誓要以张燕的人头祭奠兄弟们的冤魂!” 张角与众人一同将酒洒向地面,然后纷纷决绝上马,向邺城方向出发。 张角的这次行动,似乎得到了老天爷的帮助。 在中平二年的春天,京畿之地爆发了严重的瘟疫。 朝廷为了防止瘟疫流入宫廷,立刻阻断了各州向雒阳的交通要道。 张梁作为黄匪余孽之首,其被押送进京之事也被迫暂缓。 这为张角等人的行动提供了充足的战略机遇。 不仅如此,为了做好瘟疫防控,冀州城内所有人都带上了白麻面纱。 这更加有利于张角等人掩藏身份。 一路上,凭着戏志才的“苏家”铜牌,众人再次化身商队,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北境重镇——邺城。 这就是黄金起义的首场之地吧! 张角站在城门口想着。就在去年的初春二月,曾经的张角站在邺城的高楼上振臂一呼,拉开了黄巾起义的历史大幕。 而今天,自己再次回到这里,虽然没有故地重游的感慨,但一种厚重的历史沧桑感扑面而来。 “当年袁绍、曹操进入邺城时,也曾像我一样站在这城门前驻足遥望么……”张角心里想着,身后的张宝牵着牛近前兴奋的说道: “大哥,又回到这里了,这可是咱们起家的地方啊!” “是啊,这次又要搅动天下风云了。” 此时的邺城,虽然还没有曹魏时期天下中心的地位,但是自齐桓公时期以来,邺城就作为北方名城,屹立在漳水河畔。 四人牵马引牛,在张宝的带领下一直穿街走巷,直到傍晚时分,才在一家写着淘珍估衣的店铺前停下了脚步。 所谓估衣,区别于富商开的绸缎庄,是专门经营平民旧衣服的,顾客多是城中的苦力、手艺人等平民老百姓。 而像中山苏家这样的大商家,是不屑于经营这样的买卖的。 张宝上前,拍了拍窗户上的门板。 店里传来一声极为不耐烦的答话: “都什么时辰了,没看见已经上门板了吗?一会就宵禁了,滚滚滚!” “这家店原来不是叫黄德估衣吗?你们东家是不是姓张?” 张宝的语调里没有了以往的莽撞和粗鲁,就像是一个到城里投奔亲戚的老农民。 “找谁?”屋里问话的声音靠近了门缝,显然店里的伙计受到张宝的吸引。 “张东家,就是姓‘井、鬼、柳、星、张、翼、轸’的那个张。” 张宝所提的,正是二十八星宿的南方朱雀七宿,外人乍一听,往往是摸不着头脑。 “什么玩意,乱七八糟的,等会我跟东家回一句,大晚上的……”伙计的声音随着最后一抹夕阳渐渐消失。 过了一会儿,月影已经显现天边,估衣店里一声卸门板的声音,门开了。 “快进来吧!” 张角见开门之人,是一个胡须灰白的中年男子,他身后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年纪轻轻皮肤和那老汉一样晒得黝黑,看来二人平常都十分辛苦。 老汉嘱咐小伙计关上门,突然在张宝面前跪下。 “没想到今生今世还有机会再见到地公!” “快起来,你看这是谁?”张宝搀起老汉,侧身将张角引到对方面前,张角则慢慢摘去了面纱。 “这是……天……天公!” 那老汉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仔细观瞧张角模样,竟然失声哭了出来,一下子抱住了张角。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她们说天公是黄帝之子,死而复生!黄天显灵了啊!” 老汉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后退两步,又向张角下跪,道: “朱雀堂七宿于则成参拜天公,邺城信众苦不闻天公垂训久矣。” 张角点点头,然后扶起于老汉。 原来当日张角等人在邺城首唱义兵,在此地留下了大批信众。后来兵败退走前,为了东山再起,安排一批虔诚能干的教众干部潜伏下来。一年里,虽然在朝廷的打击下,部分潜伏者暴露被杀,但是还有一大批像于则成这样的人成功潜伏着,等待这张角再次振臂一呼的一天。 潜伏之事,原先都是张梁安排。所幸于则成和张宝相熟,故而此时可以依靠。张角也正是之前听说了有这么一批力量,才放心的将人马留在了草原,只带着三个人以身犯险。 此刻,门外街上传来了整齐的行军步伐声,正是邺城守军的宵禁巡逻。 于则成屏住了情绪,带着张角四人进入后院,拴好牛马。 他拉着众人打开后院一个存放农具的仓库,掀开一块铺地的杂草,打开了一个通往地窖的暗道。 进入前,典韦警惕地看看四周,想要留下来,于则成说道:“那孩子是我儿,有他在,壮士放心!” 几人进入地窖,只见里面墙上占满了经文符咒,正中央竟然还摆着张角的灵位。 于则成连忙拾起,然后向张角说道:“人公的事小人听说了,眼下城中尚有黄天鬼卒两千人,祭酒五十人,听候天公差遣!” 一旁的戏志才也说道:“路上已经与商家三剑约好,他们陈、张两位首领明日会赶到邺城。” 张角下意识的去联想自己印象中三国名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陈、张相连的名将。 “打听过了,老三就关在邺城死牢,而那张燕……”张宝愤恨的捶了下条案,“竟然住在冀州刺史府中。听说那里是按照赤帝北巡行宫的标准建造的,守卫异常森严。” 刘宏北巡的消息早就在冀州传开。不过这几日,更爆炸性的消息是天子大年初一遭遇行刺的新闻。北巡之事,已经告吹。 突然,于则成那小儿子打开地窖门,高喊了一声: “爹爹!那县尉文丑又来要钱了!” 第二八章 筹划 张角听闻文丑到来,旅途疲惫一扫而光,忙让于老汉给他换上一身伙计衣服,远远跟在老于后面,想要见识下这位未来的河北庭柱的风姿。 老于打开门板,只见一群穿着县衙官服的小吏有的举火,有的拿锣,有的提棍,十几人簇拥着一个领头的壮汉,疙疸脸横生怪肉,一双大眼睛像两个鸡蛋快要突出眼眶。光秃秃的脑袋上根发没有,张角拿眼仔细盯瞧,才看清文丑头顶那个凸起的十字疤痕。 “文大爷,春敬的钱已经交过了啊……”于老汉点头哈腰,谨慎而卑微的面对着对面的官人。 “放屁,老子到你这来就是要钱的吗?刚刚审督邮家中失窃,你这里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文丑说着,一双大鱼眼睛不住的往于老汉身后瞥去,正好与张角四目相对。 “就你这小店还用得着招俩伙计?” 老于见他问起张角,心头不觉一紧,嘴上却淡定平稳的说道:“我老家弟弟,村里过不下去了,非要投奔我来,结果天天好吃懒做,一点也没有个庄稼人的勤奋劲头。还看什么热闹,后院的驴喂了吗!” 老于冲张角喊了一句,张角装作唯唯诺诺的转身。 “慢着!转过来我看看!” 文丑一句话,让所有人的汗毛全都颤栗起来。 张角特地微微含肩驼背,演出一个懒散的样子,怯懦懦的转过身子。 “你快去后院给爷爷门道一壶热茶水!”老于见形势紧迫,小声对儿子点了一句,眼神一动,示意他去后院通报张宝等人。 “水就不喝了。老于,你这人办事不地道啊!”文丑大步一迈,伸手把住了张角的肩膀。 于则成此时已经是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汗珠逆着寒风从鬓角流了下来。 “你这弟弟可是老大不小了,按照县里规矩,你这春敬得价钱啊。” 原来文丑是索要贿金!于则成瞬间松了一口气,连忙又从怀中掏出小半贯铜钱交与文丑的从人。 文丑又要说话,只听见院外嘈杂声起,原来是在冀州刺史王芬家中又发现了贼人踪迹。文丑听到王芬的大名,眼睛里顿时冒出了升官发财的金光,也不多问,连忙带着重护从赶去。 于则成连忙关上门板,然后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要不是死在关二爷手下,这样的人怎么配青史留名。”张角想着,转身向地窖中走去。 翌日,戏志才带着一个白面商人来到了张角的面前。 “主公,这位便是商王三剑的首领之一——承影。” 张角还没开口,对面身着簇锦皮裘的男子躬身行礼: “承影见过天公!” 此时张角行踪最要保密,见此人竟如此大咧咧的张口喊出自己身份,张角皱着没有看向戏志才。戏志才却十分淡定的回道: “这位陈到与我自小一起长大,为人做事忠诚可靠,是做大事之人,主公大可放心。” 张角一听陈到大名,瞬间想起了三国历史上那个护卫刘备半生的蜀汉勋将,立刻兴奋的问道: “阁下可是出身汝南?” “小人三岁时随父兄自汝南来河北经商,想不到这等小事也能被天公算到!”陈到见张角点出自己的出身,只与外界传闻的张角有妖法相联系,当下精神为之一振。 “不足提,不足提。”张角谦虚着,借以拿出了一番大师做派。陈到哪里知道,这位酷爱玩三国游戏的大教主,对每一位三国英雄的出身地都已经如数家珍了。 “教徒张闿拜见天公!” 三人正说着,突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张角抬头一看,只见一团黑影从大梁上跳下。 典韦一声大喝护在张角身前,却见这个刺客一样的黑影竟然跪倒在张角眼前,抬起干瘦的小脸,激动的说道。 “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得遇天公,黄天待小人不薄啊!” “你是张闿?就是你杀了……”话到嘴边,张角愣是将“曹操他爹”四个字咽了回去。 “天公听过小人名字吗?小人是杀过人,可是天公说过,为黄天而杀,是天诛啊!”张闿望着张角,好像粉丝望着欧巴,生怕那句话得罪了这位心中的圣人。 张角摆摆手,热情的将张闿扶了起来。 “天公有命,小人万死不辞。天公请看!”只见张闿掏出了一串铁制钥匙。 “这是魏郡督邮审配所掌管的机要锁匙,小人昨晚窃得,今日作为见面礼呈送天公!” 原来昨日文丑为之奔走的窃案,竟然是这张闿为了取悦自己而做,张角想来好笑,又听到审配的名字,心中陡然一凛。 审配……他管的牢狱,可是轻易破不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明着告诉官军有人要劫狱?”戏志才见此情景,突然发问。 “二公子还是如此谨慎啊。不过这里既有牢狱钥匙,更有粮仓、钱库、武库等的钥匙。眼下魏郡太守出缺,审配一心上位,怎会声张自己丢了钥匙一事?今日我便打听过了,审配直说是财物失窃,丝毫没有提及钥匙一事。” 陈到分析有理有据,让张角和戏志才连连点头。 “不过昨日属下亦到王芬家中查看,未发现张燕行迹,不过……”张闿突然吞吞吐吐,让众人十分着急。 “不过小人偷窥他那新纳的姬妾正与管家私通。事后听到他们讲,张燕近日往监牢中跑,还说要献礼什么的,以至于冷落了那骚婆娘……”一抹淫笑浮现在张闿嘴角。 “他在审讯老三!”张角几乎和戏志才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张宝听到这句话,愤恨的捶了下大腿。 时至今日,张梁已经被官军抓获十日以上。如果此时张燕还在连夜审讯,那么张梁一定是咬紧牙关坚定反抗,想必是受尽了皮肉之苦。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张角拍案而起。 这是戏志才第一次从张角的眼中看到如此剧烈的杀意。 “张闿,我们几个熟人熟脸,行事不便,恐怕还是要麻烦你一趟!” 张闿听到教主有事托付,就像一只听到主人召唤的猎犬,立刻来了精神。 第二九章 罗网 “这钥匙干系重大,真出了意外,你这点功劳可不够折抵的!” 渐盈的凸月斜挂在邺城漆黑的夜空,邺城正中的钟楼上,身着素衣麂裘,头戴进贤冠的审配叹出一口热气,拍了拍冻的发黑的栏杆,俯瞰着城中的万家灯火。 “大人放心,这个节骨眼上能来偷钥匙的,一定是黄巾余孽。我了解他们,人傻手软,再加上张梁在手,咱们简直是守株待兔。” 在审配身后,张燕挫着手抵御寒气。 “那要是一般的毛贼呢?王使君就是昏了头,才信你的话用机要锁匙当诱饵!” 审配焦虑的又拍了拍栏杆。 “大人勿躁,那毛贼放着您家中的价值连城的珊瑚树和蜀锦不拿,非去拿机要锁匙。这种不为钱的偷盗,一定有明确的目的,莫不成他想一个人去搬空粮仓,还是搬空钱库?” “只能是劫牢越狱。” 顺着张燕的分析,审配微微点了点头。 “你只有三天能证明自己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审配回头轻蔑的望着张燕说道:“前几日经王使君同意,我向朝廷请旨,请求朝廷将那张梁就地处斩。今日天子诏书到了,刑期定在正月十五。正月十五前抓到张角,你进献的就是匪首,算立功;否则,你进献的就只是余孽,就得算自首了。” 张燕听审配竟然联合背着自己作出如此之事,气的咬紧了后槽牙:“大人急什么啊?小人的黑山军都已经混编了,难不成还对小人有什么怀疑?” “天子又闭关筑基了!眼下雒阳除了女人什么都送不进去!还等什么献俘!这么一块烫嘴的豆腐,是吞是咽都行,我可不能天天冒着劫营的风险。” 已经没有兵权的张燕,只能忍住怨气,卑微的说道:“若如此,小人恳请大人将斩首之事正式张榜公告,逼张角加快行动。这不仅关乎小人荣辱,也关乎使君能否进位太守……” 张燕看透了审配的逼迫,直接用审配最在乎太守之位反逼。 “发榜是肯定的,不过抓不抓得住我无所谓,只是你张渠帅这叛徒的骂名,恐怕就像那染了墨汁的抹布,再也洗不白了。” 二人正在争执,突然见到城西有一处角落散发出赤红火光。 “报使君,是城西的恒德绸缎庄起火,不少流民趁乱前去抢夺财物,县尉文丑已经带人过去了。” 审配一听说是城西的恒德绸缎庄着火了,连忙要派郡尉的人去救火,却被张燕一把拦住: “使君,调虎离山!他们动手了!” “去你的!那是我亲侄审荣的店,是我宗族产业!” 瞬间,又有多个小吏前来报告: “使君!翠华米店失火,大批流民闯进火场抢粮了!” “兰桂坊失火!” “万达苑失火!” …… 火警此起彼伏,火焰的橙色花朵在邺城星空下肆意绽开。 “你说的有道理,这是有组织的袭击。”面对突如其来的大火,审配反倒愈发冷静,不再顾及商铺的得失。 “告诉郡都尉蒋奇,让搂着婆娘的郡尉全都给我从床上滚下来,派一半人给我守住天牢,另外一半给我守住武库!钱库!粮库!商户的火郡里不管,但这些机要库房涌进一粒火星子,我拿他们人头是问!” 突如其来的大火,不仅没有打乱审配的步伐,反而加深了他对张燕的信心和形势的研判。 “审配真名将也。”钟楼上的审配不知,城下黑暗中有一群人正在仔细品评着他的一举一动。 大火烧了一夜,终于在天亮十分被商铺的伙计们扑灭。 可笑的是,除了坚守机要的郡府兵,县里的县尉,在文丑的带领下,不仅没有加入救火的队伍,反而和流民争抢起了从火场中抢出来的米、绢和银钱。 “我告诉你,这次最好是如你所说。那些商家上面都傍着雒阳里的三公九卿,如果因此出了什么问题,你就去陪张梁吧!” 郡府中,审配抓着张燕的衣领。眼下太守之位空缺,郡督邮审配以宗族之强成了郡府的临时负责人,连平级的郡都尉蒋奇都要听他号令。只要能抓住张角,刺史王芬就答应帮他去掉“临时”二字。 张燕刚要答话,一名小吏又来禀报: “报府君,蒋都尉捉到了一个黑脸的毛贼,说是昨夜纵火的匪徒!” 审、张二人眼中放光,顿时异口同声的喊道:“带上来!” 片刻之后,一个黑耗子般的犯人带着枷锁,跪倒在审配面前,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和泥渍臭气。 正是张闿。 审配嗤笑了一声问道:“堂下何人,为何放火啊?” 张闿一身酒气,打着酒嗝说道:“老子张老霸,是天公将军的再生父母……啊不是,再生义弟、义弟!前夜我大哥给我托梦,说那些商家剥削穷人,要我当圣火将军拯救万民!还说是老霸不出山,天道万古如树叶!” “如长夜!无知!” 审配鄙夷一笑,继续问道:“一个醉汉,还自称黄巾余孽,真是不知死。张老霸……” 审配见堂下的黑贼笑的漏出了两排大黄牙,气愤的喊道: “奸贼!我且问你,就你一个人,怎么能在城中多地同时放火,同伙是谁?” “同伙?老霸我就是火!用得着同伙吗!”张闿一身酒气,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郡督邮。 “拉下去,给他醒醒酒!”审配话没落音,又补了一句: “他不是自称圣火将军吗,把他和那个张梁关到一块去,让他们兄弟俩作伴去!正月十五一块上刑场!” 半个时辰后,张闿被押送到了关押最重刑囚犯的天牢。 “好好醒醒酒吧,还敢自称黄匪余孽,这是几个菜啊,喝的命都不要了!” 郡吏们甩下几句嘲笑,锁上大门,将张闿留在的监牢内。 待人都走尽,张闿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瞪大了眼睛,机灵地隔着木栅栏巴望起四周牢房。 “别看了,就我一个人。” 说话的是对面牢房里的一个披头散发的囚徒。此人乱糟糟的长发披在前额,根本看不见长相。盘腿打坐,似乎一副道人模样。 张闿仔细看了看,试探性的说道: “唯信黄天以得永生?” 那老道沉吟了片刻,答道: “唯护黎庶以彰天道!” 张闿兴奋的喊道: “唯奉天公以致太平!人公,我是来救你的!” 对面的囚徒呵呵一笑:“忽悠,接着忽悠,想用这套来骗我?” “我没骗你,你看!”张闿说着,竟然冲那囚徒蹶起了屁股,露出了没有底裤的光腚和黑幽幽的“后门”。 “你要干什么!”对面的囚徒抬手遮眼,指缝中只见张闿迅速的用手从“后门”中抠出一条黑漆漆的铁条。 “这是我从审配那里偷来的机要钥匙,接着!”张闿喊道,将那铁条丢到了对面的牢房。 那囚徒也不接,任凭钥匙掉落在地,只是悠悠的说:“行吧,狗官不会派人会像你这样诱供……但是就算我信你,咱们两个怎能够越狱?” “你拿着,拿着我告诉你!”张闿喊着。 那囚徒犹豫再三,两只手指捏起了钥匙,用杂草蹭去了上面残存的污垢,使尽全力忍住呕吐问道:“快说,张角藏在那里?都有谁参与越狱?” “天公现在就住在十常侍段珪邺城的侄子家中。朝廷的狗官以为杀了封谞、徐应,咱们太平教在朝廷就没人了!想不到吧,段大人也是咱们的人!还有沮家、崔家,都是咱们的人,争着抢着供奉天公。特别是城门令,那简直是天公的亲儿子啊!等正月十四晚上,天公振臂一呼……” 张闿还在说着,对面的囚徒径自站起身,也不等他说完,竟然推开了牢门,迈着四方步走了出来。 “他们是猪啊,不给你上锁的!”张闿大笑着,却在狱卒涌进监牢的那一刻表情变得凝重。 那囚徒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忍住了指尖的恶臭,亮出了自己如燕翼般的剑眉。 正是张燕! 原来那张燕假借张闿从未见过张梁的便利,乔装成人公将军,兵不血刃骗出了张角行踪和一应内线。 “小子,记住了,下次见到我,得叫你张燕爷爷中郎将了!算了你没有下次了,还有你的张大教主、什么段家、崔家、沮家,都得给你陪葬!” 第三十章 折磨 “老盖既然想下山,那他的壮熊营以后就分给其他几个兄弟。这次谁跟我?谁反我?” 张梁听着熟悉的声音,感觉周边的环境似曾相识。 这是……张牛角?!他没死?这是梦吗? 还没等张梁明白过来,张梁的视角里,壮熊营的首领刀疤脸老盖站了起来,指着张牛角鼻子臭骂,嚷嚷着要带队伍一起走。 没等此人把话说完,张牛角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嘎巴一声硬生生撅折,并抄起一把柴刀冲他脸上砍去。 当着堂中众位首领的面,张牛角将老盖的脸用利刃砍成了肉酱,溅起的血肉糊了张牛角一脸,可这个如魔王的匪首依旧不为所动。 直到壮熊营的首领彻底倒在血泊之中,张牛角的杀意终于平息。只见他割下了老盖脸上残存的一块肉,丢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问: “以后壮熊营归我一个人带,谁跟我,谁反我?” 张梁还没从惊吓中反应过来,身边众人已经一起高呼起了万岁…… 张梁只觉得一切天旋地转,画面转到深夜,他和褚燕在房中密谈: “张牛角下一个就是要吞了我的飞燕营,他之所以留着您,是因为天公还没上山。李大目告诉我,天公上山之日,就是张牛角动手之时。我已经万事俱备,只要您点头,咱们共执牛角!” 张梁还没答话,周边的场景又换成了那日张牛角与褚燕火并的场景……然后是张角惊诧的表情……然后是戏志才要杀了褚燕的狰狞面容……然后是四人结拜,褚燕变张燕……然后是常山上那块神秘的陨石……然后是自己带上了教主饰带的除夕之战。 他望着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冲向了裹着黑巾的黑山军,每一个喊着“永生”的黄巾义士都像壁画里的天神一样,怒目圆睁,爆发出无尽的杀意。 乱军中,张燕发动轻功身法,在马背上旋转跳跃。 乱军中,他两手不持剑戟,只凭一副雕花的弹弓,射出无数的夺命钢珠,颗颗弹无虚发,直奔黄巾而去。 相比于张牛角血溅堂下,张燕则浑身滴血不沾,穿梭在战阵之间,如同一只灵巧的燕子,无情的啄瞎敌人的眼球。 “天公!还不下马受降?免受皮肉之苦!”张燕隔着老远冲张梁喊道,战场上飞沙走石,让他没有意识到眼前已经换了人。 “护卫天公!黄天相见!”张梁根本来不及下令,身旁护卫的一百名忠诚的卫平军冲向张燕的孤骑。这些卫平军是张梁从起义之初就挑选出来的精兵,不仅忠于张角,更忠于张梁,护卫他征战河北,转战四方。 如今,这批忠诚的卫士用尽最后的忠诚,配合他用生命演出人生的大戏。 张燕不惧不退,面对涌上来的百余步兵,信手捻出五颗铁珠,一气射出,正中队前五人面额。 众人见张燕神技,毫无退意,继续冲阵,张燕则似拨弦奏乐一般,飘逸的射死了第一排二十余人。 就在剩下几十人将触到张燕马蹄的关键时刻,只见张燕身后冲出一员骑将,正是副将魏续带着黑山军骑卒赶到,一个楔形冲阵,将卫平军大半碾死。 张梁见大势已去,掏出一道黄符,狠狠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水画出了一道鬼文。这是他在起义前,跟张角学到的“阴兵咒”,不同于天公的以气化形,张梁用此咒,必须耗血。 更直接的说,就是折寿损命。 可眼下死生之际,哪里还顾得上折寿。张梁血符写完,口中刚要捻出咒语,却见迎面一颗铁丸迎面飞来,正中人中面门,将一口门牙尽数撞个稀碎。 张梁只觉得自口腔上膛袭来极大冲力,竟将自己连人撞飞。 “手下留着劲了,天公……”张燕得手,刚要抓起张梁,却被俘虏的面貌吓呆。 “骗我!”张燕大怒,勒紧马缰,就要用座下战马前蹄踏碎张梁天灵盖。 张梁此时倒在地上,嘴上血肉模糊,露出了欣慰一笑,正要享受死亡的解脱,却见一直长枪竟然飞越人海直插张燕战马脖颈,将凌空的战马一下冲倒。 张梁闭眼前,只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句:“子孝,给我擒了角逆!” 张梁再次睁开双眼,脚边爬过一只黑老鼠。老鼠的尾巴拂过脚背,让他感觉到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 他终于醒悟,刚刚都是梦,自己已经被抓了,关在这不知是何地的监牢中。 他下意识的想动动手,却发现手腕和脖子都卡在一个大木枷中。 他微微扭扭头,剧烈的疼痛袭过肩颈,直达神经。 是长久的枷锁磨伤了他的颈椎,在这个大枷锁下,他无论坐卧都要承受枷锁的剧烈疼痛。 此刻的人公将军,真正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他恨不得自己马上再次陷入昏迷。 吱的一声,一道铁门拉开,黑暗中闯进了一抹亮光,张燕的身影出现在光亮中。 “人公!三哥!”张燕的一脸胜利者的诡异笑容,踢翻了囚牢外的一小盘墨汁。 “不用等你招供了,天公来救你了,不过你立功的机会没有了!” 张梁想开口咒骂张燕,却说不出一句整话。 被铁珠敲碎的牙齿已经漏风了。 “你听!听到那个哭声没有,那是崔家的庖厨,从他房中搜出了天公的牌位。还有沮家的马夫,竟然也是你们的信徒!” 张燕说着,竟然打开了木栅栏门。 倚靠在牢门上的张梁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跑啊,我让你跑,就因为你们他娘的跑,老子到手的将军都没了!!”张燕气愤的一脚踢在张梁肚子上。 狼狈的张梁痛的干呕,口水顺着嘴角的伤口流了出来。 可张燕的发泄才刚刚开始。 “就这个钥匙!你们的那个同伙竟然还敢戏弄我!好,戏弄我!!!” 张燕拿着的,是从张闿“后门”中掏出的钥匙。张燕抓着钥匙,像拿牙刷一样在张梁的嘴中搅来搅去。 “啊!!!为什么当初你们要跑呢!我十几年的心血啊!我的飞燕营,没了!到手的将军呢,也没了!都是因为你们他娘的跑!!!” 张梁已经被铁棍搅得满口鲜血。 “告诉你个好消息,正月十五斩首!没有两天,您就熬到头了!” 此刻张燕已经心理扭曲,企图用折磨张梁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气,不停摇晃着张梁的巨枷。 张梁人已经不成样子,瞪大了眼睛,任凭张燕折磨,只盼望在这折磨中尽快昏死过去。 “连求饶都不会?!!来人,按住他的腿!”张燕见折磨得不到回应,更加气愤。 几个狱卒听命赶到监牢中,按张燕的要求,架起张梁孱弱的身体。 “人公,你们修道之人,我听说都不太近女色的啊!多可惜!” 张燕一脸奸笑,掏出了雕花的弹弓,和几个浑圆铁丸。 “听说宫里的宦官,死了以后都是残魂,只能留在人间当孤魂野鬼啊,咱俩感情这么好,你毁了我一辈子功名,我可不能让你那么快投胎。” 张梁听到宦官,突然瞪大了眼睛,腿不停的挣扎,可是被两旁的狱卒死死按住。 张燕瞄准,拉弓,放弹。 “啊!!!!” 一阵剧痛袭遍张梁全身,让他久不发声的喉咙发出了撕裂般的呐喊。 一弹…… 两弹…… 三弹…… 张燕的力道一弹大过一弹,张梁的呐喊一声弱过一声。 驾着张梁的几个狱卒从未见过如此酷刑,撇着头,皱着眉,纵然见过无数人头落地,可面对此情此景,依旧难以忍受。 仅五弹过后,张梁两腿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褐色,终于再次昏迷过去。 而远处淘珍估衣店里,张宝突然惊醒,闯开张角的房门,打断了正在夜读《太平要术》的张角。 “老二,怎么了,这么慌张。” “大哥,我梦见……我梦见老三有什么不详。你以前总会爻卦,要不给老三算算?” 这话倒是让张角犯了难。眼下的他,可不是当初的张角,这爻卦之术可是超纲了。 “额……你我兄弟关心则乱,容易偏位,咱们去找志才先生。” 二人赶到戏志才房中,将已经熟睡的戏志才叫醒。张宝细说梦魇之事,戏志才无奈,掏出了三枚存相颇久五铢钱,合于手掌,屏气凝神,洒在条案之上。每爻一次,就用笔记下结果,前后六次,终于成型。 “先生,梁弟安否?” 戏志才仔细算了算挂相,皱着眉头低语:“鬼爻持世而入墓,抱残守缺,凶相。” 张宝大惊跳起,张角则按住了兄弟的肩膀,正色道: “按照老三的命,正月十五要砍头,能是吉相?听哥的话,老三一定有救!” 戏志才也道:“主公,听于老汉说,牢狱里的朋友放出话来,张闿要在正月十五陪斩……” “他死不了,老三也死不了。”张角将铜钱一个个翻到正面朝上,道: “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好大哥!” 第三一章 起事 正月十四,淘珍估衣店内。 “打起来了!郡尉顺着张闿所供,要搜查段玉的宅子,结果和段家的私兵部曲发生了械斗!现在段家带头,联合邺城豪族把监牢围起来了!吵着找审配要说法!” 于老汉口中敢跟郡县叫板的段玉,就是中常侍段珪最宠爱的亲侄子。此人背景深厚,行事狠辣,是这邺城地头蛇,因段珪曾经给他买了个黄门侍郎的官,人称他“段黄门”。 张角听罢,连喊了三声“好”:“就是今夜,起大事!” 众人收拾整齐,跟随张角步出店门,只见原本该宵禁的大街上人头涌动,正是各家豪门大户陆续带着宾客家丁和私兵部曲,如同急行军一样涌向郡尉掌管的监牢。 人群中,张角向于则成吩咐了几句。然后这个潜伏多年的黄巾军宿佬扭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很快,众人赶到监牢门口,只见几个郡尉手持长戟护在身前,像几只羔羊面对着凶恶的狼群。 “让审配出来,给老子解释解释,谁给他的胆子,敢抄我段某人的府宅?!!!” 这位带头之人,是一个面目狰狞的胖子,虽是一身富户打扮,举手投足确实是车骑将军的口吻做派,正是段玉。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竟敢捉拿我们崔家管家?不是清河本家就要任由你们欺负嘛!放人!” “放了我家二公子!不然烧了你这衙门!” “放人!!” …… 在豪族压倒性的人数面前,几个狱卒更加胆怯,手和腿不停的抖着。 而监牢内,正在对刚抓获的豪门子弟严刑拷打的张燕被手下拉到角楼之上,眼前乌央乌央的黑影将监牢围了个水泄不通,纵然久经战阵,可眼下身边只有几百个郡尉狱卒,真打起来简直是以卵击石。 “这帮人就是一人一脚都能把这监牢踏平了。” 张燕焦虑的思考着,不停问身边小吏审配的动向。 “府君去了刺史府,已经差人去请了。”一个小吏回答着,被张燕一脚踹翻在地。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跑官要官!” 而与此同时,审配还在刺史王芬的宅第中低头聆听着长官的训话。 “正南啊,听说你连自己家铺子烧了都不救?”上首正座上,刺史王芬正在津津有味的品尝着一只烤羊腿。 “回使君,那是角逆调虎离山之计。”审配低头回道。 “调虎离山?你是虎吗?”王芬咕咚咕咚咽下了几大口热汤,拿一块绢布抹了抹嘴唇说道: “老虎,最厉害的不是爪子和獠牙,而是让他风生水起的山林。正南你这只虎,以何为林啊?” 审配回答:“配自当是以魏郡为家为业,所做一切也是为了保魏郡百姓平安。” “幼稚!你记住。像我们做州郡之官的,最重要的山林就是这些豪门大户。你得让他们怕我们,更要养我们,离了他们,你可就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所以,你为什么要抓他们的子侄,为何要让那土匪张燕去搜段府?” 王芬这句话看上去是疑问,实际上是责问。 审配连忙下跪解释道:“下官只是抓了一些他们的奴仆,不是子侄啊。再说那段黄门,更是将角逆藏匿集中……” “乓!” 王芬将调羹摔在地上。 “什么奴仆,那就是世家子弟!还有,你说段公子包庇角逆,你有凭证吗?” “没有凭证才要查……”审配说着,只听王芬突然插嘴道: “段公子要留人家张角,你跟着起什么乱!” 审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巍巍的问王芬: “使君,那是张角,天下首逆,罪在不赦。” “我知道是张角,可你记住了,如果段公子说不抓,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可使君您不是让我抓张角吗?”审配十分不解。 “豪族要杀,他便是头号钦犯。豪族要救,他就是魏郡宾客!怎么,难道你这个督邮还管起段公子了??” 审配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相信堂堂刺史竟然会说出如此谄媚之语。 “正南,我告诉你,真要算起来,你我还得感谢这位天公啊,若是没有他,党锢之禁恐怕还开不了呢……说句诛心之论,你要是真把他抓了,杀了,下一个十常侍要解决的人,可能就是你我了。”这段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审配心里炸起了巨大的波澜。 这是养寇自重! 审配本能的想到了这个形同谋反的罪名。他刚要开口,闯进来的小吏禀报了豪族围在牢狱门口冲关抢人的事。 “正南,记住,千万不可得罪世家豪族。” 审配拜谢王芬,匆匆赶到牢狱之外,见人群声势浩大,从一道偏门进入牢狱之中,连忙找到了张燕。 “府君,抓一两个带头闹事的,杀一儆百!”张燕已经怒目圆睁,看来眼前的局势激发了他的杀意。 审配气势更加凶悍的回道:“你疯了!你怎么敢杀世族!还有,你明明告诉我只抓奴仆,为何要抓他们的子侄?” “府君,为了抓张角啊!”张燕不烦发怒,一脸委屈的回道。 “什么张角?黄匪余孽张梁既然已经伏法,明日就地斩了,还有什么疑问!”从这番话里,可以看出审配为了获得太守之位,已经走上了王芬媚俗豪门世家之路。 “府君,那我的将军位……” “还将军?今日你得罪了这些豪族,能活命就已经是天佑了!” 张燕听到此,已经有些崩溃,眼下兵没了,荣华富贵又丢了,没想到自己辛苦一场,竟然落得个功败垂成的下场,越想越恼,越想越急,竟然一拳挥向审配。 审配背对张燕,刚让手下小吏将豪门子侄送出监外,只觉得背后一记老拳袭来,整个人飞出二丈远,当时就口吐一口鲜血。 审配回过头,只见张燕怒目圆睁,抽出了腰间佩剑,眼看就是要对自己不利。求助身边郡尉,可这乌合之众早知张燕厉害,见两人反目,竟然一个都不敢靠前。 就在此时,郡都尉蒋奇带人赶至角楼之上,正巧遇见二人缠斗画面,大喊一声“住手!”,身后几十人已经聚拢过来,将张燕围在当场。 张燕见此情形,一把拉过审配,用剑刃顶住审配咽喉,以人为盾,寻求自保。 而监外,狱卒开始将世族子弟和奴仆一个个带出牢门。 戏志才见此情形,连说:“不好,审配低头,形势要散。” 张角此时一个眼神瞪向张宝,只听地公将军一声口哨,于则成竟然带着几名黑衣人从对面民居房顶出现,其中一人拉弓上弦,一箭命中一名囚犯后心。 黑暗中,人群无法辨认箭来的具体方向,可是箭中后心确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二郎!!!!!!”中箭之人,正是崔家二郎。 紧接着,同一方向又一箭,直射段玉左臂。 “好你个审配,竟然敢在你太岁爷爷头上动土!官府草菅人命,跟他们拼了!!!”段玉仗着皮糙肉厚,即便中箭还能叫喊,嚷着手底下私兵部曲冲向监牢大门。 张角也在人群中大喊一句:“鬼卒起!跟我上!” 第三二章 刺燕 寒夜中飞出的两支箭,不仅点燃了世家豪族的火药桶,更是惊吓了草木皆兵的郡尉狱卒。 一瞬间,监门内的人急着往里缩,监门外的人叫嚣着往里闯,一场群体性事件,瞬间演变成了一场以监门为界的攻城战。 可监门内的几十名狱卒哪里有打仗的准备,面对来势汹汹的豪族部曲,想要“弃城而逃”,可四面八方都已经被人群堵死,哪里有逃的出路。 十几名小卒还想死堵监门,没想到监门两侧汉砖垒成的围墙竟然轰然倒地。 石砖竟然是中空的! 可怜这些无助的郡吏在临死前的最后一课还在为大汉尽忠,却没想到是自己贪婪腐败的同僚为敌人递上了锋利的屠刀。 涌进监门的私兵见人便砍,似乎在用鲜血证明自己对豪门的忠诚。 就在此时,张角吹响了鬼卒冲锋的号角。这些留在邺城深处的种子,经历了一年的蛰伏和潜行,终于在满月的前夜发芽绽放。 积郁在这些潜伏者内心深处的,不仅是对黄天的坚定信仰,还有对豪族大姓长年折磨的复仇怒火。 事实证明,再坚硬的铁甲也抵挡不了来自身后的尖刀。 黄巾鬼卒在人群的末尾突然闪现,像一道惊雷在人群中怒放。 恐惧,以比闪电更快的速度蔓延传导。 黄巾鬼卒此刻变成了真正的厉鬼,全都扯出尖刀,见头便砍,遇人就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典韦大斧一挥,一声怒吼震撼邺城地面,刚刚还颐指气使的段玉听此声闻,竟然吓的一屁股瘫坐在地,恰好躲过了张宝横切的镰刀,也顾不上刀锋削落的发髻,四肢齐动,在人群中穿裆而过,往人群外逃去。 当下监门内外,黄巾众将不问军官百姓,杀的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削首断臂者不计其数。 众人见豪族死的死,逃的逃,连忙往监牢内奔去。 监牢铁门紧锁,似有千百斤重量,显然是牢内狱卒下锁以求自保。典韦一声大喊,刚要发力撞门,只见铁门竟然应声而开。 张角举火观瞧,屋内亦是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尸体,三个男子手持滴血匕首站在当场,其中一个身负刑伤的正是张闿。 三人见张角身影,接连下跪。只听张闿讲,另外两人同是监内狱卒,本就是太平教信徒,自己全靠此二人才从刑讯棍棒下苟活。 二人经张闿传道,生了皈依太平教的决心,此时见张角起事,坚信了天公复生显圣的说法,改旗易帜做了内应。 “何仪、刘辟拜见天公!”二人拜倒在张角面前。 张角此时杀心已起,顾不上瞻仰历史人物,只问张梁所在。 “里面全是世族子侄,没见人公身影。” 张角又问张燕何在,二人直指牢外角楼,众人抬头观瞧,只见角楼上绰约人影,正是张燕挟持着审配与蒋奇对峙。 角楼之上,张燕的剑尖又在审配的脖颈上深割了一分。 “放开府君!”蒋奇大喊着,不敢靠近,身后一干郡尉握紧的长戟对准了张燕。 张燕挟持着审配慢慢往角楼边缘移动。 “燕贼!”角楼下张宝一声大喊,惊吓了蒋奇分神扭头张望。 张燕余光瞥见黄巾众将,特别是张角和张宝、典韦,心中暗叫不好,趁蒋奇回头的功夫,一把将怀里的审配推下角楼边缘,然后发动自身飞燕轻功,往从角楼另一边翻然越下。 审配不是宿将,哪里会轻功身法。此时跌落角楼,已是必死。 突然间,蒋奇身后一员年轻郡尉脚蹬悬壁,竟然追着审配跳下角楼。 “俊义!” 蒋奇一声大喊赶至角楼边缘,本以为会见到两具脑浆崩裂的尸体,没想到那郡尉竟然在凌空之时掷出一个虎爪镰,将将钩住了角楼外壁凸起的缘木。 只见那郡尉两条腿紧紧夹住审配,两手被虎爪镰的铁链勒得红中泛白,悬空的身体在空中摇摇欲坠。 “府君您抱紧我的腿,张郃护您周全!” 角楼下,张角也看清了张燕那张写满了“叛徒”二字的面孔。见他飞往牢狱之外,连忙跑出监门,一声口哨吹出,墨麒麟洗尽月色乘风而来。 张角翻身上马,驾着墨麒麟紧紧追着民房之上飞奔跳跃的张燕。 张燕见无法甩掉张角,从怀中掏出燕翅弹弓,“嗖嗖”射出两颗铁丸,一颗直捣马睛,一颗飞向张角。 瞬间一道白光闪过,空中火星四溅,竟是两只白羽弩箭将铁丸凌空弹飞。 张燕猛然回头,耳边猝不及防又飞过一弩箭,直接穿透耳廓,顿时血流不止。 张燕忍住剧痛,再一回头,只见身后有一人以不输自己的迅捷的身法紧随在后,右手还举着一支边塞汉驽瞄准自己的后脑。 这正是商王三剑中的承影陈到,他今日的任务,就是诛杀张燕! 张燕“飞燕”功法毕竟更胜一筹,左突右闪、上蹿下跳,避过了陈到几支致命的弩矢,体力却消耗巨大。 三人一路穿房过巷,却拉不开距离。终于,张燕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脚下发尽全力,纵身跳进了一处别院。 张角赶到正门,发现正是刺史王芬的府邸。 本来这应该是一处险境,然而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堂堂冀州刺史,在听说黄巾起事的消息后,没有想着调兵平叛,竟然趁着夜色、带着细软连夜逃跑了。 张角不及细想,向陈到一指,下马闯进院内。 陈到护着张角,顺着张燕耳朵留下的血迹追到院落中央,只见一个巨目壮汉,正是同样叛主的黑山军匪徒——李大目。 同时,院中兵甲声四起,竟是魏续、侯成、宋宪带着几十名身着黑山匪徒冲了出来,将张角和陈到围在正中。 “追啊,接着追啊!” 李大目身后,张燕气喘吁吁的走了出来,狠狠说道:“这是我飞燕营最精锐的一波兄弟,专门留给天公您的。” 张燕冲众匪徒说道:“兄弟们!杀了这妖道!!” 李大目怒目圆睁,从背后抽出两把短把镔铁斧,一把弹飞了陈到射出的弩矢。 陈到笑了笑,将弓弩交到张角手中,低声道: “最后一支弩矢留给我!” 说完,陈到从靴中抽出两把匕首,竟然孤身冲向李大目。 张角举着弩矢环视四周,令魏续等人不敢靠前。 李、陈二人如同猛虎战孤狼,眨眼间缠斗在一起。那李大目斧斧生风,招招致命,眼看功力不在典韦之下。 陈到则如同游龙绕住,围着敌人闪转腾挪,瞅准几个空隙刺出致命一击,身段之轻盈亦不输张燕。 二人战不下十合,只听“扑”的一声,陈到突然血流不止,被李大目甩飞在地。 张角连忙调转弩矢护体,只见张燕手持弹弓,得意奸笑,竟是一发铁丸暗射而出,正中陈到右腿,影响了他的身法。 索性陈到只是被斧背击中,否则早已命丧当场。 李大目见此机会,也是狂笑不止,高举铁斧,凌空一跃,就要冲陈到使出一记“力劈华山”。 就在李大目挺身跃起的时刻,突然一条白龙破空袭来,与李大目凌空相撞,将这巨汉弹出三丈开外。 众山贼大惊失色,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白龙,赫然是一支雕龙银枪,像定海神针一般稳稳插入陈到身前地砖。那李大目势大体沉,迎头撞柱,自然被弹飞。 陈到见此银枪,惊呼:“豪龙胆!是含光!” 张角抬头,只见一个银盔银甲的英俊少年伫立在正堂房顶汉瓦之上,身披满月霞光,俨然天神降世。 那神将一脸威仪说道: “此人首级,由赵子龙讨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