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雁萍踪》 1 飞花流云 黑白对弈观斜阳 银汉偷瞧木槿花 散金洒在水面上 波光滟潋见碎银 ——木槿谣 “正如农夫作家张继前先生在《木槿花》一书中描写的那样,表姐刁一确实长着一双环山抱水不屈不挠的眼睛。那是一对雪火辉映永不掉泪的眸子,是两束慑人魂魄挫人锐气的辉光。” 多年以后,表兄安东如此这般声情并茂的概述他寻觅数年终得一见的梦中刁一。 是的,眼神是内心世界的窗口,是人性灵动的品牌。除了与生俱来的命运多舛,也许正是那双阳春白雪、如神似妖惊世骇俗的眼神落花无意流水有情地丰富了表姐刁一多灾多难而又扑朔迷离的传奇人生。难怪表兄安东少小寻情老大还,抛洒青春留佳话,难怪书本之外的表姐刁一言词幽默喻意颇深地说:“我一生下地二遭劫难、三次易家四面楚歌,五更梦醒六亲无靠,七岁逃荒八方凶险,回首我的人生就像九月的菊蕾在十月风霜的前面盛开艰难。”也难怪闲游作家虚而实先生在《路男路女的路遇》一书中对表姐刁一灿如云霞艳惊八荒的石榴裙作出更为浪漫的描述。书中文字说,表姐刁一的“禁地之间爬满了形同粼光数不胜数的雄性指纹,表姐刁一的两腿交心处驰骋着笋影如林燕阵惊寒的纵欲烙印……” “为什么明枪暗箭纷纷扬扬的强力没把我的裙妆撕碎,因为我像一片无法落地的尘埃一直飘游在人类撕杀战争连绵的硝烟之间……”别说表姐刁一响鼓重锤的声明无法刷新白纸黑墨的书面文字,就连她的监护人乔德迈先生出示的性科医师体检报告也未能堵住传奇升级的黝黝众口。表姐刁一四十五岁时的体检诊断如是说:“阴韧之性,年龄无敌,处女膜完整,阴柔世界健康罕见、激情澎湃如百年佳酿。” 虽然表姐刁一那如同柴米油盐一般家喻户晓的名人效应得益于《木槿花》和《路男路女的路遇》那两部应景小说的空前畅销,但表兄安东却对看得见摸得着的身边事实不屑一顾。他说,早在《路男路女的路遇》和《木槿花》这两个内容相近风格迥异的文学版本横空出世的多年以前,两个南春北雪眉目各异的写书人在两卷面目全非版本不同的书中浓墨重彩竞相描述的人情事故已在男欢女爱繁衍生息的民间家喻户晓众说纷纭。 民间流传的一种叙事版本说,表姐刁一的养母鳗鲡于某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在某个渺无人迹的山巅围着野火吟歌艳舞。表姐刁一的养母鳗鲡长发披肩的翩迁舞姿像野鹤翱翔嫦娥奔月仪态万千变幻无穷,她时啼时泣婉转哀怨的歌喉使豪情奔放栖身林泉的夜莺闻弦听音潸然泪下,她溪涧斑瓓灵光飞流的修腿像彤云翻滚雯霞璀灼般的燃烧着无数公狼的目光和激励着一支土匪武装搜索挺进的步伐。据说当时的鳗鲡年方十八,她廉耻全无极尽疯狂的凄凉背景是她的养女刁一被一个与公狼和母狼截然无关的狼群叼走。据说更残夜尽黎明即起的时候表姐刁一的养母鳗鲡涕泪横流一丝不挂的跳下了山花盛开野果将熟的万丈深渊。据说表姐刁一的养母鳗鲡离祸避世只身跳崖的情景就像一块青色的丝绸随风飘舞浩浩荡荡,后来徐徐坠落的丝绸溶入了一团沿着峭壁冉冉上升的烟火。据说无数双公狼的眼睛淌着泪水目睹了那道举世罕见的壮丽景观,无数双土匪的眼睛在搜山回师的路上弥漫着天不以人算的幽蓝之光。 民间流传的另一种叙事版本说: 表姐刁一的养母虞鳗鲡于一个月黑风高雷雨将至的深夜抱着刚満周岁的表姐刁一钻进某座草山某个山洞的原因是为了逃避土匪武装的跟踪追击,表姐刁一的养母虞鳗鲡招惹土匪兴师讨伐的祸根是我表姐刁一的养母虞鳗鲡身为一个时值豆蔻年华天姿国色的翩翩少女竟然包藏祸心的收养了无依无靠的表姐刁一。 那个故事版本说多年以前的那个草山夜晚风云变幻雷电交加,一群来历不明的土匪绷声敏息如越雷池般的牵着洋犬围着草山搜索前进。在风吹草动萤火闪烁的闷雷声和洋犬鼻孔的嘶吼声中,表姐刁一的养母鳗鲡抱着表姐刁一衣襟凋零裤衩飘飞的钻进了那个已在某种地图上伸出箭头的山洞。 黑古隆咚的洞穴野草枯扬蝙蝠纷飞。表姐刁一年満周岁的眼睛在养母鳗鲡骤然雪亮的手电光下看见蛛丝密布的洞中堆满了数以千计的烈性炸药和机枪手雷。表姐刁一的养母鳗鲡纤长柔美的手指抚摸雷霆万钧的引爆装置,她貌若天仙的容颜在随风摇晃的烛光里处惊不慌温馨如常。年幼的表姐刁一噤若寒蝉饥渴难再,表姐刁一的养母鳗鲡亮出蓓蕾一般的少女乳头塞进表姐刁一燥如枯井的口中。就在那时,表姐刁一的养母鳗鲡神思奇妙地想到了一条能够呼风唤雨扑灭山火的妙计。 故事版本说,当那些搜山土匪的包围圈跟着洋犬的鼻子犹如牛羊赶草蝼蚁争穴般的扑向那个山洞的时候,一只嗅觉灵敏的洋犬突然发出撕心裂肺悲天悯人的哭号。匪首在洋犬的哭嚎声中突然看见一片铺天盖地的洪水亮如白昼般的淹没了荷枪实弹人影如豆的半座草山,那个土匪头目还看见潮起潮落的洪峰上面飘荡着红头黑身一望无际的棺木。 那条洋犬潸然泪下痛放悲声的同时,一串滴沥滴沥的声音在那座草山的上空悄然升起。那串山泉叮咚缤纷零乱的声音翻山越岭飘洋过海、最后消失在美利坚合从国华盛顿的上空。 华盛顿五角大楼自由世界总部密室。滴沥滴沥的波声令金发碧眼戎装倩秀的丰乳小姐挫眉唏嘘焦虑非常,饱含亚洲雄风东方神韵的某种悲欢音符在西洋女郎眼前呈现的文字痕迹就像蜈蚣马蝗苍蝇蝌蚪。间谍专家梅乐斯上将目睹蜈蚣马蝗苍蝇蝌蚪组绘的草山画卷狂风肆掠飞沙走石,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版图已无法画上一个少女母亲的俏像。梅乐斯上将说:“即刻抄送总统。立即电告大英帝国丘吉尔首相及女皇陛下,电告大中华国总裁蒋中正阁下;自由世界明珠走廊明珠一号处境危急。” 2 怎起硝焰 “管他捕风捉影精心杜撰的应景小说也好,牡丹芍药添枝加叶的民间流传也罢。”听那口气,舅父安壁寿对众说纷纭的家源流长似乎淡若止水;“那时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刁一、她周身乳气的命运为何引起那个超级大国情报中心的如此重视?难道她养母鳗鲡遭受数以千计的贼兵追击难道仅仅是为了不该领养一个背景复杂的婴儿?笑话;那桩碗蜒曲折了长达半个世纪的血腥疑案、它的迷底无非是为了一幅图和一张画;图是什么图?《墙孔。树丫。涟漪明月相映图》,画是什么画?《散金。碎银。明珠走廊风景画》。” 舅父壁寿在心情不快并喝闷酒的时后总是念叨:“多年以前的凤凰巢一阵枪响,嫡母浮萍和她的两位贴身保镖在槐花飘香的村口应声倒地饮弹身亡。那时的外婆浮萍雍容华贵貌美如花,她穿金戴银周身珠翠的饰物无一丢失;而外甥刁一的养母鳗鲡正是那桩血案的目击者之一,她、就是当时的丫环谢兰……” 难怪农夫作家张继前先生在《木槿花》一书的章节中这样写到: “走吧。”外婆浮萍猛然转身,满目凄凉泪光隐韧地扫了等候多时的如男似女两个随从一瞥;“走吧,虽然光怪陆离万念心生,但任何事情都得走动才能完成。”可外婆浮萍和如男似女一行三人万没想到,就在她们周围、杂草丛生的废虚里轻轻伸出了几支冰凉的枪管……枝繁叶茂绿意秧然的槐荫树上鸟雀分飞,可怜训练有素身手不凡的如男似女对破土而出的险情毫无察觉,连掏枪自卫的欲念都远离脑海就和她们的主人一道在淬然爆发的枪声里芳心破碎魂归天国。 荒芜村庄的天空再次分裂,那时、送行转身的祖母坤稷刚刚回到家人离去的屋檐下。祖母坤稷久经世面处乱不惊,可那阵鸟鸣无法掩盖的枪声还是吓得她脸颊煞白地打了个寒噤;因为一种利刃穿心般的痛楚使她意识到重振家园的重担已经毫不留情地落到她一人肩上了。 那天,以卜卦算命为生、九十八岁高龄的米甸名流袁溪子拄着拐杖前往官庄村给洪仪的母亲拜百岁髦寿;可就在走到洪氏庭院的中心时、他那起落有声的拐杖却脱手而飞,随后轻如枯草般的飘落在地,他翘首蓝天一声短叹:“啊,天时不济呀!” 年近八旬白发皓须的洪仪慌忙俯身捡起地上的拐杖双手奉上:“哎呀、老神仙,我人多事忙照料不周;今乃我母仙寿吉旦,你老何出此言?” 袁溪子先天失明的双眼对着天空:“我米甸街坊几百年来男耕女织读书识字的安宁日子将从此时此刻起一去不返。”“啊!”七老八少穿红戴绿的男女宾客无不震惊,“老神仙何出此言!” 袁溪子面呈悲光手指苍穹:“你等听到来自凤凰巢的枪响没有?这可是惊世骇俗的枪声,就在此时此刻、有非同小可的人物在凤凰巢被居心叵侧的乱枪所杀;哎!不出一月,米甸乱矣。” 好像是瀑布跌落砸起的回音,那阵枪声仿佛逆流而上的朔风、把天地之间那缕清新的空气刮得怪响。当外婆浮萍和如男似女在凤凰巢村口的槐荫树下遭人暗算饮弹身亡的瞬间,那时年纪尚小的舅父壁寿正在河边饮马,打算用他母亲坤稷的坐骑、那匹膘肥体健的枣红大马送他胸怀大志的嫡母浮萍再度远行。饮完水后,做事仔细的舅父壁寿又把罩上马身的骑鞍脚凳检查了一遍;就在那时,沉闷而凄励的枪声响了。 舅父壁寿和枣红马在回荡山谷的枪声里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空气稀薄严重缺氧的大地上,枣红大马翘首蓝天一嘶长啸。舅父壁寿纵身上马,破碎的蹄音朝着血花落地芳魂不散的村口奔驰而去。 在槐荫翠绿风生鹤唳的村口、木槿盛开硝烟弥漫的树下,舅父壁寿看见三具东躺西卧的尸体就像残阳映照的晚霞光芒四射斑斓万千;祖母坤稷坐在地上,把外婆浮萍的头颅抱在怀里,外婆浮萍血浆流尽的容颜就像牡丹盛开洁白如雪。舅父壁寿没有翻身下马,因为他波涛翻滚乱云飞度一般的心境就像围着众尸返复奔跑的马蹄一样翻腾不止。 “嫡母!嫡母!嫡母……”舅父壁寿心里呼唤着那个刚刚习惯的称谓,冰凉的眉毛下天翻地覆泪雨纷飞。 祖母坤稷的眼里没有一滴泪,她的温馨之手在外婆浮萍似乎刚刚甜睡的脸上轻轻抚摸;像在观赏一颗价值连城金光灿烂的明珠,像在给一片花瓣揩去落地染上的尘埃:“安息吧妹子,你想到的、姐姐去做。” 稍迟一步赶到现场的丫环谢兰还没看见芳气袭人血花飞溅的惨状就被舅父壁寿横眉竖眼纵马狂奔的情景吓得眼冒金星牙骨打颤:“啊呀少爷,少、少爷危险!少……少爷这是怎么啦?”祖母坤稷说:“连我都不知怎么了。” “啊!”丫环谢兰一个趔趄跌在残红之中,半饷才一手拄着血泊欠起身来,一手摸着嫡母浮萍血液流尽的容颜:“侧夫人,你安息吧;害你的人无论是谁,我都要让谁的九族不得安宁。”说毕,将手伸向如男怀里的短枪…… “别动!”祖母坤稷将外婆浮萍的遗体轻轻放下,“你想杀人,我有更好的卡宾枪;可眼前不是时候。”“那、夫人,眼前怎么办?” 祖母坤稷拂开披眉而下的乱发:“快马告知县党部。” 3 实在可怕 云南昆明,滇军军事情报处。 白帘底垂空气寒冷的太平间里,那串节奏缓慢而清脆有力的脚步声在余音绕梁的回荡中嘎然而止时,特勤科科长苍洱英一把扯下口罩转身立正:“报告参座,三具遗体尸检完毕;只是、除了浮萍女士的遗体得到确证,另外两具女尸的身份还须进一步证实;参座,是否让重庆方面……” “不、”情报处参谋余培光左手一抬,“暂时保密,像狄浮萍这样的人物,跟在她身边的人不是委员长侍从室的就是戴笠身边的;妈的,祸是闯大了;我得请示龙主席再作定夺。” 话音刚落,随着脚踏地板的脆响,行动科科长姚山茶夺门而进,她走近余培光身边说:“徐鹤林来了。” “啊!谁走漏了风声?” 国民党军事情报统计局云南站站长徐鹤林进门之后就旁若无人地走近尸床,他轻轻揭开盖住头部的被单,微颤着眼皮凭悼着一张张雪莲般冷艳的遗容:“这么安详,看来是在毫无察觉的气氛中惨遭暗算的;什么样的禽兽?居然采用了如此鄙劣的手段。” 苍洱英冷叹一声:“是啊,手段之残忍、残忍得简直不是人性之所为;她们的整个胸腔都……使用的是滇中一带比较常见的猎枪,就是火药铁砂混合运用的铜炮枪;从三位亡人胸腔部位那碗口大的窟窿来看,凶手还在数量过多的铁砂中间加了一颗杀伤力特强的锡丸。” “锡丸!”徐鹤林和余培光异口同声,彼此的下巴都吓歪了,眼睛睁得铜铃那么大;“锡丸?” “是的,锡丸。”苍洱英眼泪汪汪地望着三位惨烈遇难的同性,“她们连巨痛的呻吟都没能顾及,因为枪弹点击了她们的胸膛;她们、女人最美丽的地方被穿了个碗大的窟窿。” “哎——”徐鹤林摇了摇头,“说什么来着,无论凶手是什么人、也该是爹生娘养的呀。有些事,实难说清究竟是官逼民反还是民逼官狠。余参谋,出了如此之大的惨案,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告知我站?” 余培光扭扭脖子,抬头望着像冰凌一样惨白的天花板:“我本以为仅是一般的民间凶杀,岂敢随便吵扰你这尊大佛。” “报告。”一个少尉模样的军人手夹文件而来,可一见徐鹤林就露出进退两难的样子。余培光瞪了他一眼:“什么事?” 少尉挺直腰杆:“报告参座,祥云县长文佩仁派人送来的关于尹坤稷对案情的口述材料。” 徐鹤林脸色铁青:“马后炮。” 余培光清清嗓子:“沈站长,关于尹……” “你先看吧。”徐鹤林将长眠的遗容一一盖上,然后悲光凄凉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哼。”余培光不屑一顾,“狂什么狂。” 姚山茶的上眼皮动了一下:“对了参座,龙主席还问起死者的后事?” 余培光突然之间愁上眉梢“这个……恐怕只有戴笠来回答了。” 苍洱英抬起眉头:“那、参座,眼下怎么办?” 余培光说:“首先请示龙主席吧。对了、姚科长,你拟定一份详细的书面报告,一式二份、一份给徐鹤林,另一份给我。苍科长,你立即电告杜望泉、令他火速返回。” 姚山茶苍洱英纤腰一挺:“是。” 4 紧急下令 雾都重庆,梅园。 阴晴无常春夏交替的总统官邸虽然树木葱笼绿草如茵,可是、当国民政府的军政部长何应钦走过枝叶繁茂群芳竟艳的林间小路踩着腾云驾雾一般七色缤纷的殿堂地毯跨进那道房门的时候,本来已经心情沉重的他看到的是个窗帘低垂悲光隐忍的场面。 随着雪白丝帕的飘动,国民政府第一夫人宋美龄揩去了再次流出的泪水:“无论如何,都得给我和她的后人一个虽然于事无补但可聊以心安的公道;尽管是个小小的商人,可为了党国大业她立下的汗马功劳非同一般。” “不、纵然损失无法弥补,但绝不能聊以心安那么简单。”党国总裁蒋中正把刚刚揭开的窗幔很劲拉笼,转身时、他看见了一声不响神情不安的军政部长何应钦。 何应钦脚跟一靠腰杆一挺敬了个十分神气的军礼:“校长。” 蒋中正的一脸肌肉瞬间松驰,手指沙发的同时口气亲切:“噢、敬之,坐。” 何应钦一边落坐一边抓住侍从上茶的时机瞟了一瞥宋美龄的姿态:“?” 蒋中正等侍从的背影消失才问:“漏洞找到了?”何应钦两眼茫然:“漏洞!” 宋美龄短叹一声:“敬之请用茶……亡羊补牢为时晚矣。”何应钦抬手抠了抠箍得太紧的衣领:“夫人稍安勿燥,事已……” “我能平心静气吗?”宋美龄缩回伸向茶碗的手,“人家一个女流之辈离乡背井鏖战商场已经不易,能在山河破碎民族危亡之际为党国的抗战大业伸出慷慨解囊的援助之手纯属难能可贵;可你们呐,非要把一个懂事明理心地善良的女子推上什么‘明珠走廊’的版图。” “好了好了,夫人;”蒋中正在宋美龄身边坐下,“敬之说的没错,事已至此、任何感伤皆于事无补,唯今之计就是替她报仇申冤、讨还血债;再说浮萍生前的最大理想就是要为多灾多难的人类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将她划上那个版图也是遂了她的愿;因为‘明珠走廊’既不为共党做事也不为党国效力而是为地球上的人类做事,所以关于‘走廊’的核心机密在这块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除了敬之和我谁都不知道。可是敬之,究竟哪里出了漏洞?” 何应钦叮的一声盖上茶碗:“没有任何漏洞,因为整个‘明珠走廊’的运行根本没有启动。” 宋美龄也叮的一声盖上茶碗:“那么敬之,浮萍的事如何解释?” “毫无疑问,这是歪打正着的意外巧合;但无论是怎样的巧合,我都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不,”蒋中正说:“为了‘明珠走廊’的长治久安,这个案子我要交给雨农去办,因为他是局外人;再说云南站已经开始行动,我一再电令、无论凶犯是土匪是共党还是党国败类,一经查实不管多少格杀勿论。” “也好。”何应钦点了点头,“那,要不要通知浮萍女士的家人?” 宋美龄说:“为了避免乱中添乱,等拿到凶手再说。” 何应钦又问:“遗体呢?”宋美龄说:“电告龙云,验明正身尽快火化、狄浮萍的骨灰交给安家处理;如男似女分别送回她们各自的家乡厚葬,人是家乡好土是故乡亲呐。” “是,夫人。” “达令,”何应钦立正转身刚一出门,宋美龄就斜起不太柔软的眼角;“您真以为戴笠能把这桩来无影去无踪的命案弄个水落石出?只怕到时不仅九泉之下的冤魂得不到安息,还得拖累一些无辜百姓遭受祸殃;你不会不知道、这戴笠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他的出格行径早晚必坏大事。” 越过沙发之间的茶几,蒋中正把掌心贴在宋美龄的手背上:“多虑了夫人,我知道您因金兰姊妹的不幸遇难而心情不好,但也不能因此否定雨农为党国立下的功勋是滥得虚名;至于心狠手辣杀人什么的嘛,对于那些不习王化的边地野人而言未必不是……好了好了,别想那些瞻前顾后令人心烦的事了夫人,目前最主要的为无辜死难的浮萍讨还血债。” 宋美岭把从鼻孔吸进的悠悠长气慢慢吐出,随着一丝满含歉意的微笑浮上脸庞,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对不起呀、达令,看我、您身为一国之领袖,居然让您为一民间女子的事操心。” “夫人哪里话,”蒋中正说,“您身为党国第一夫人,能跟一民间女子结下如此深厚的姊妹情谊,这是恐怕前无古人、也许后无来者的传世佳话;此等胸怀,绝非‘母仪天下’之类的美誉所能尽致;光凭这一点,中正都要将此案纳入特别国事办理。” 宋美龄深感欣慰地点了点头:“难为您了,达令;对了,要不要知会周恩来一下?”“不必了,”蒋中正将伸向茶杯的手停在空中,“免得红岩村那帮人又讥笑我小题大作。” 5 迎亲回归 云南祥云,凤凰巢。 霏霏细雨中,身穿黑绸长袍的祖母坤稷手撑雨伞,与舅父壁寿和丫环谢兰站在雾色迷蒙蒙的槐荫树下等候外婆浮萍的骨灰返乡。 随着泥泞而沉重的脚步,雨中、一脸肃穆的杜望泉向祖母坤稷行了个庄重的军礼:“夫人,在下杜望泉奉命护送狄女士的英灵回归故里,并带来了国府、省府对英灵家人的问候,带来大洋一万元作为抚恤;此外,有国母美龄的亲笔书信在此,请夫人稍后过目。望夫人举家节哀。” 祖母坤稷缓慢而轻微地点了点头:“壁寿,给你嫡母扶灵,我们接她回家。” 舅父壁寿和丫环谢兰并肩走到手捧骨灰的苍洱英面前,双膝跪地的同时声泪俱下:“嫡母,孩儿壁寿接你来了,我们回家吧。” 丫环谢兰说:“侧夫人,听到谢兰在喊你吗侧夫人;你回到家了,知道吗侧夫人。” 在外婆浮萍不幸遇难的槐荫数下,身着戎装的白族姑娘、滇军中尉苍洱英神情庄重地将外婆浮萍的骨灰递到舅父壁寿和丫环谢兰的手中,接着拔出短枪,同杜望泉一道、朝着阴沉的天空连发三响;他们要让不解人意的苍天和多灾多难的大地知道,曾有一颗不甘平凡的心脏,在人心浮动的某个瞬间、过早地停止了跳动。全体军士行礼致敬,安息吧、不屈的灵魂。 舅父壁寿泣不成声,颤抖的左手将灰盒的盖顶一遍一遍抚摸。丫环谢兰扶起主人:“回吧少爷,夫人还在淋雨呐。” 祖母坤稷向冒雨前来的军人们微鞠一躬:“各位长官、辛苦了,请到寒舍歇息用饭。” “不用了、夫人。”杜望泉拱手道,“我等军务缠身不便久留,再说贵府遭此不幸,值此多事之刻、不便打扰;只是行前,我受龙云主席重托,特带来一个排的兵士,以供夫人在此期间调动护卫。” 祖母坤稷笑道:“多谢龙主席美意,可舍下如今已破败得家秃四壁,实在没有护卫的必要;请杜长官回报龙主席,他日理万机怜爱草民的心意我领了。”杜望泉拉拉雨衣的领口:“既如此,夫人留步、我等告辞。” “哎!”祖母坤稷急了,“还是休息片刻、用了午饭再走吧,你们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让我如何安心?” “夫人不必挂怀,”苍洱英说,“废寝忘食风雨兼程是军人的家常便饭。我们走了,望夫人节哀顺便、好自为之。” 并非雨季的雨总是白天黑夜的下个不停,外婆浮萍的灵柩停泊在白绫拂动黑绸凝滞的灵堂里。 舅父壁寿和祖母坤稷容颜萧瑟的端坐于灵前两侧的藤椅上,丫环谢兰手持铜筷、举止庄重地将银灯白烛剔亮:“让侧夫人入土为安吧,夫人?” “不。”祖母坤稷一动不动,“我要多陪她些日子,等她的冤仇得到招雪的时候,我再送她归隐林泉;反正她已火葬过一次了, 不在乎多在人间多留些时日。” “是啊,”丫环谢兰听了听门外的雨滴声,把未了的语气拖长;“阴冷的地府是多么的可怕。记得几天前前,侧夫人曾在我耳边诵读过两句悲壮之诗、‘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没想到仅隔三天,那种惨烈竟落到了她的头上。对了、夫人,国母美龄的信里怎么说?” 祖母坤稷的眼珠这才动了动,伸手掏出书信展开: “尹坤稷夫人亲鉴 悉闻贵府祸起萧墙、突遭劫难,余深感同情;兼之浮萍女士随难遇害,余甚加悲切。国府自当调遣警力、尽早破案,为浮萍女士招雪。 浮萍女士乃山乡奇才、当今女杰,饱学经论、胸怀大志,捐资出力、以赴国难;顺应潮流、属《新生活运动》之旗手,爱国爱民、系古今妇女之典范。今、灿星陨落,仁心同泣;鸾音不再,令国憾惋。望尔等继其遗志、为驱赶敌寇、肃清异党尽心尽力,为华夏兴盛、国家统一而奋斗。 且切,望府上节哀。 宋美龄 顿首” 读毕,祖母坤稷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感叹连翩:“国母之赞誉、实不为过呀,只可惜这朵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奇筢才刚刚绽放、却就……” “夫人,”丫环谢兰猛然抬头,“我觉得我是该为侧夫人做点事的时候了。” 祖母坤稷边折书信边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呀,姑娘?” 丫环谢兰说:“我有一种直觉,那帮衣冠禽兽一定就在米甸的山水之间、人音深处。” 6 主人见客 春城昆明,五华山。 那个时期天下驰名的云南王、中华民国云南省主席龙云在鲜花绿草堆成盆景、天下万物应有尽有的大型客厅里朝来自陪都的党国大员春风得意地伸出热情的双手:“啊呀呀!有失远迎呐雨农兄,没想到一桩小小的命案居然把你这天子近臣的大驾给惊动了,这蒋总统对我云南边地的关爱之情由此可见。” “哎呀!”中华民国军统局局长戴笠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张西望目瞪口呆,仿佛过了好长时间才焉然发现对方伸出的双手、受宠若惊一般成惶成恐地伸出手去;“过誉过誉了,别说龙主席的抬爱叫我不知如何承受,对着你红光满面的笑容、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你看,皇亲国戚在你这钟灵毓秀物华天宝的蓬莱岛上只顾贪玩丢了小命、我这鞍前马后成天忙碌的看家之犬不东奔西走的嗅嗅能行吗?” “当然不行,雨农请坐。”龙云挥手履行着待人接客的世俗礼节,“这不,我就知道雨农兄为了国事夜以继日呕心沥血的操劳、难得到这水冷草枯一穷二百的边关之地走一走,所以特别安排今晚举办盛大宴会,隆重欢迎党国大员莅临春城。”戴笠手抚胸膛含笑颌首:“多谢美意,只是兄弟重任在肩无福消受;一、深入浅出闭门谢客,二、争分夺秒尽早破案;只有这样才能让凶手伏法亡人安息、兄弟我也才能回朝复命,故而,还请龙主席给予多多谅解与支持。” 龙云的脸上露出几丝似乎是由衷敬佩的笑容:“啊呀!雨农一片忧国忧民的赤诚之心实在是感天动地催人奋进呐;只是,这天下的名堂则往往令人心有余力却事与愿违;恕我直言,这荒山野岭的命案……” “噢,”戴笠架起二郎腿,目光灼烁却又漫不经心;“言下之意,那狗胆包天的杀人凶手不是夜叉小鬼就是神兵天将喽?” 龙云摇摇脑壳短叹一声:“这种比喻虽然有些捕风捉影危言耸听,但、倘若身临其境脚踏实地的去绝路问津,得到的答案恐怕就是道深一尺魔高两丈的人鬼较量。” 戴笠竭尽全力撑起眼皮:“愿闻其详” 龙云眯起眼角抬头一甩,等部下众人无一在场才说:“雨农兄试想,浮萍女士身为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大家闺秀、在舞枪弄棒的生死搏杀面前只能坐以待毙这不假;而你的两位部下那是千锤百炼久经沙场的巾帼英雄,可在那种春光无限祸起萧墙的情形之下居然连枪都没动一下就……据安夫人尹坤稷提供的证词,之前什么出事的丝毫迹象都没有;那些天她们在凤凰巢大摇大摆的走出走进都相安无事,只是没想到就在浮萍女士起身上路的时候出事了,而事情就出在他给浮萍女士送行转身的瞬间;证词说,当她闻声返回原地时,那团掩盖罪恶的硝烟还浓黑如墨;作案使用的工具并非什么美式冲锋枪或日式歪把子之类而是猎人自制的鸟枪,因为杀身害命的枪弹只是民间铁匠冶炼之后与炉渣一起淘汰的铁砂和猎人自制的蛋形铅巴;绿林土匪或民间猎人是否具备美式军人的特殊身手?涉及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的复杂因素难以定论。另外、证词还说,三位遇难者血肉漠糊的遗容十分安详,随身携带的珍珠细软和短枪佩剑无一丢失。” 戴笠睁大一只眼:“杀身害命视金如土,难道那地方是妖魔横行的幽谷,莫非是丰都鬼城的复制品?” “并非那样,雨农兄请随我来。” 宾主二人绕过盆景春色和沙发屏风造成的温馨障碍、踩着蓝色延伸的曲线地毯走到另一大厅的墙跟,龙云拉开高大底垂的黑色帷幔。随着顶上的灯光倾泻而下,龙云手执教鞭、像老师给学生讲课一样指点着一幅贴在大地图上面的小地图:“为一心达到尽快破案之目的,这是滇军情报处在‘浮萍事件’发生后以十万火急马不停蹄的神速、采取上下呼应陆空合壁的巧妙战术测绘的滇中局部地形图。” 戴笠提问:“精确度多少?” 龙云手中的教鞭停了一下:“出于应急所需,但不低于百分之七十。雨农兄请看,从这里出发、经过碧鸡关,沿着史迪威公路、即滇缅公路西行二百九十公里并进入富有‘别样江南’之称的祥云县境内。” 戴笠笑了:“干嘛叫做‘别样江南’?” 龙云也笑了:“噢、因为祥云的云形地貌人文景观与江南美景相比原本不相上下只是缺水,故而拥有此称;对了,天下驰名的大观楼长联中提及一笔的‘唐标铁柱’就在那里。这里是祥云县城又叫云南县城……” 戴笠提问:“祥云县城就祥云县城干嘛又叫云南县城?” 龙云笑道:“雨农兄有所不知,因为大汉使臣张骞西征时,看见县城以南常常出现无比美丽的五彩祥云;于是急忙修书禀报朝庭,恰巧就在奏章临朝的前夜,汉武大帝忽做一梦、见五彩云出现于南,欣喜之下御赐‘彩云南县’之美名,后、简称‘云南’;到了公元一九一八年,因为省名要叫‘云南’,那里的人们心胸豁达以小让大,故、改称‘祥云’。” “噢——”戴笠深深点头,“原来如此。” 龙云接着必须讲授的课文:“沿着这条由县城延伸的宽大马路、即灵光驿道西去四十公里,途经风光秀丽的莲花湖,民家集镇禾甸街就是大理境内古往今来很有名气的米甸镇了,这里;就是这里。而浮萍女士遇刺身亡的凤凰巢又是在米甸街往西而上的十公里处,在这里。” “!”戴笠的眉头高高抬起,“啊,这里!原来这个在中国版图上无法找到标签的遗址在这里?龙主席,你、你往下说。” 7 成了说客 龙云笑了笑,抬手挡开贴身侍卫殷情端上的茶水,教鞭挥舞的幅度缩小了:“说起这凤凰巢话就长了,就作个简单扼要快捷明了的概述吧。” “不。”戴笠说,“不光是凤凰巢,而是连同周边部落的历史延革人文景观你都给我来个风霜雨雪群花尽树的呈现。” 龙云点头:“好,既然雨农兄有兴致……” 戴笠摇头:“不是兴致,而是谨遵兵家名言,知己知彼、克敌制胜。” 龙云笑笑:“好,那就从这条古往今来绕村过镇、照人浣纱饮牛喂马、相伴鱼虾田间留影,而后荡污涤垢远走海角的太阳河说起。从这米甸街蜿蜒西上,在长约二十公里的连绵山谷中流淌着一泉凉爽回甜清澈如镜的岔沟龙溪水;由于它来自箐深林密的高山峡谷,流经凤凰巢时地势豁然开阔的缘故,占尽天时地利的凤凰巢人将它称之为‘太阳河’。” 戴笠插话:“何谓天时地利?” 龙云打了个别急的手势:“从凤凰巢顺流而下不到三公里的东山脚就是骐麟村,即德昌县旧址;再往下一点点并是土司官府的所在地——大村,再往下不到两公里处,这里、米甸街。”龙云的教鞭在图上划了个三尖八角七弯八拐的弧形:“这个由土司官府、米甸街坊以及数个村寨分割居住的丘陵坝子虽说青山常绿春色常在,但上千户人家的万亩良田的灌溉条件就得仰仗太阳河这股常年不断的清泉供给;无奈天生的自然偏有天生的不美,或许、是上天有意偏袒凤凰巢,给了凤凰巢一个独霸一方的天然条件。雨农你猜怎么着?一穴横穿东西山脉的熔洞居然在途经凤凰巢的部位被碧波荡漾妖娆妩媚的太阳河拦腰截断,形成了太阳河既可向东流也可往西淌却使位于西南方向的米甸坝子沟渠干枯的可怕格局,哈哈!” 龙云大笑两声又摇头叹息:“天意不知如此一来可就苦了数不胜数的人。熔洞东去的楚场河谷地势偏低水多为患,唯恐天下不乱的凤凰巢人偏在洪水泛滥的秋雨季节筑起河坝,纵使波涛汹涌的洪流挤进熔洞、令其在东奔大海的路上撒野发怒,弄得雪上加霜的河谷人家拿出砸锅卖铁的钱财来贿赂龙王一般不近情理的凤凰巢人。熔洞西行又见光明的地方是与凤凰巢彼邻、多旱少雨先天缺水的乔甸坝,田多地广人烟稠密的乔甸坝人为了确保一年两季的粮食丰收,当然只有各村各寨的掌门人们去挨家挨户的按照人口拼凑银两、然后毕恭毕敬的前来乞求凤凰巢这尊大慈大悲施舍甘露的菩萨。这本来就是天生地育人人有份的水源被凤凰巢人占为己有并且拿去卖钱了,同样必须生存的土司官府和米甸坝人不就等于叫人掐住了呼吸喘气的脖子;雨农兄你说,他们究竟应该怎么办?” “岂有此理。”戴笠耸耸肩膀哼了一声,“谁给他们的权利,多少年的事了?” 龙云摇摇头笑了笑:“权利嘛,说得简单一点不就是他们占踞了那个得天独厚的地盘;至于多少年却无从考证,据当地人说,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么过的。” 戴笠问:“那土司官府和米甸坝人后来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龙云微微一笑,“先是效仿乔甸坝人,后来是为了制止凤凰巢人变本加利的贪婪野心、也是为了确保生存水源的长治久安,土司官府率先把鱼泡江两岸以及百草岭一代的山川草场割给凤凰巢作为长期交换水源的资本;米甸坝人接着就把大松三坪和七桥仙湖一带的山川草场割给凤凰巢,乔甸坝人跟着也把帽山以东、雄鲁么以南、子弟棚以西和吃凉水以北的山川草场献出,让凤凰巢人坐享收缴牛羊赋税的鱼人之利;但尽管如此,水源纠分还是平而不息。” 戴笠连连摇头的脸上露出几丝伤感:“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不可思义,怎么如此众多的村庄就如此惧怕一个凤凰巢,如此忍辱偷生任其宰割?” 龙云放下手中的教鞭:“这就得让那个地方的人文景观来作深入浅出的解释。请,到休息室茶话。” 昆明五华山,省府西花厅。 离窗不远的街道上弱柳扶风人影招摇,临窗很近的楼廊间来回走动着几个头戴礼帽的藏枪人。室内是凉风不冷人工仿造的春天,梅兰竹菊松柏长青高低有别各显其翠;杯盘碗盏金碟玉壶大小不同竟相辉艳,琴棋书画山光水色黑白分明静处生音…… “我在想,”戴笠丝毫没有在鲜花丛中品茶的那种悠闲感觉,他很很地喝了两口像竹叶一样含青的茶水之后也没寻思那等香茗是否属于人们津津乐道的某种上品就把茶话纳入了在龙云看来致关重要的正题;“浮萍女士的遇难很有可能是众怒所至。” “从种种历史原因的综合分析来看,你的判断肯定没错;但拿那个地方的人文景观来作细致入微的解剖,一切是似而非的表面现象就会产生质的裂变。”龙云的回答是不是打了腹稿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隔着茶几打量戴笠的眼神就像大哥关注小弟一样恩威并举刚柔相济。 8 说客留客 戴笠始终像个不拘小节的客人,既不直来直去随心所欲、也不毕恭毕敬缩头畏尾:“你说。” “擒贼先擒王,从人口密集成分复杂的米甸街说起。”龙云一改刚才陈年旧事娓娓而谈的轻松语气、响鼓重锤落地有声;“米甸街,截至‘浮萍事件’突发之日止、人口总数三千六百五十整;拔尖的有一个名女一道名门和四大家族或贵族……” “怎么!”戴笠吓了一跳,“怎么又是四大家族?” 龙云的眼皮抖了抖,也就咧嘴一笑:“也许是受了东南西北四大方向或春夏秋冬四大季节的关照吧,米甸街确实是有孔孟文余四大家族。名女苏清贞已经作古,尸在林泉与世无争。名门‘苏修世家’世代教书以文为生,品性淡泊心静志远。孔孟文余四大家族仕农工商各奔前程,闲暇之余栽花种草读书弹琴修心养性。平常人家重文轻武昼耕夜读、爱书恋画世代传承,遇事谦让不惹闲仇。因之,一代游仙徐霞旅居此地时,曾在《米甸景赋》一文中写道;‘……蓬门篱院栽秋菊,翠竹纤纤映窗纱。稀闻匪患,绝无兵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此民风纯净之地,怎诧唐将避难、白洁来投。暮落街坊书声朗,耕男织女拥炭火;贪欢唯恐顽童笑,焉知月宫嫦娥悲’。据以上种种伦理分析,我觉得米甸街人与凤凰巢人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公愤。” “那——”戴笠挪动着坐得太久的屁股,“难道米甸街人居然把水源和草场的利害得失都给忘了吧?” “雨农兄问得对,当然忘不了;可他们从内心深处就把一切旧怨都归罪于土司官府,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有麻烦都是土司官府惹怒凤凰巢引起的。” “那好。”戴笠说,“就把对米甸街人的嫌疑暂时纳入意向排除。乔甸坝人呢?” 龙云想了一下:“乔甸坝人旱多水少苦不堪言,他们无论是对土司官府还是对凤凰巢人都得罪不起。早先,他们仅用无法照管的山川草场就解决了长期用水的资源保障;而自从凤凰巢败落、土司官府垄断水源之后,乔甸坝人的用水条件就每况日下乃至靠天降雨;再者,他们用来跟凤凰巢人交换水源的那些山川草场原本就是土司官府的管辖地域;土司官府免除了他们的水源,却没有免除他们的草场赋税;用乔甸坝人的话说,凤凰巢人垄断的只是水源,而土司官府却把一切都垄断了。所以,公愤最大的是乔甸坝人,但针对的不是凤凰巢;对土司官府,他们得罪得起吗?” 戴笠点点头:“楚场河谷的人怎么样,会不会穷山恶水出刁民?”龙云的头颅摇了摇:“那些大字不识世事不问的坡地人除了凭借箐深林密刀耕火种、只会背着弓弩翻山越岭的打班鸠射野兔,若能生出两个或一双胆敢杀人放火的刁民,那么他俩要烧要杀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土司官府;因为土司官府不仅收取他们田地租金,还要缴纳他们的草场赋税;如果有人延期不缴,土司官府就要实施凤凰巢人那套‘水淹七军’的锦囊妙计。” “明白了。”戴笠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土司官府的嫌疑最大?” 龙云说:“不尽然。” 戴笠说,“共党无疑?”龙云摇头:“那也未必。” 戴笠一愣:“你是不是想说,尹坤稷!” 龙云笑笑:“我没那么说,可世间之事无奇不有;你还是先听我把土司官府与凤凰巢的近况聊一聊。” “不。”戴笠手一抬,“你是这里的父母官,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你就指教一下究竟找条什么样的捷径能把这桩贵人命案火速告破。” 龙云眉开眼不笑,“指教二字实不敢当。只是我字字是真句句属实的说了这么多,雨农兄你能否明白我的心思?” 戴笠睁大眼睛:“龙主席的心胸,我岂感妄加揣测。” “我的意思是……”龙云起身、走到戴笠背后,侧首望了这个肥头大耳酷似马脸的党国大员一眼,又从那里走回原处:“无论凶手是谁,案子犯在云南的土地上、我龙云就脱不了执政无方的干系;所以我决定,云南人干出的事情就由云南人去处理;恶始善终嘛,我龙云责无旁贷。” “……”心一激凌,戴笠暗中捏紧的拳头立即松开;“言重了,志丹兄执政有方爱民如子何出此言,只是兄弟我身受党国重托、重任在肩不敢贻误;不过志丹兄尽管放心,我戴笠办案历来都是明察秋毫执法严明,决不拖泥带水染及无辜;百姓嘛,历来都是国要他而他不要国的人类;我身为国家臣子岂能干出草菅人命滥杀无辜,让藜民百姓痛恨国家的事。” “雨农误会了。”龙云轻轻摇头,“云南的事让云南人办的真正含意恰恰是为了准确无误、一声不响出奇制胜;你想一想,那米甸人们知书识礼好让不争,虽对社会的安定有好的一面,但也有兵来随兵匪来随匪的负面;你们千里迢迢初来咋到、人地生疏口音杂乱,那些胆小怕事的米甸人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算他们明明知道谁是凶手也只会百般掩护任其潜伏。” “他们敢……”戴笠吼了一声,眼珠一转却笑了;“志丹兄言之有理,你、往下说。”龙云的上身凑上前去,把嗓音压得一小再小:“杀鸡何必用牛刀,我只要一个在我手下谋差的米甸人、以回家探亲的身份走亲串戚明察暗访,然后……呵?” “好吧,”戴笠的眼珠转了一半、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那我就闲在此地游游西山逛逛翠湖、看看《啊细跳月》听听《妹绣荷包》,静候老兄部下得胜奏凯的佳音。” “这就对了。”龙云深深点头,终于吐了一口长长的闷气。 9 泪的颜色 云南祥云,米甸街。 那顶装饰豪华的小轿在街南长巷的中部落地时,于培光揭帘、第一眼见到的是身穿长袍马褂的老中青三种人聚集在阔别多年的自家门前对着自己点头哈腰笑脸相迎。 第一位开口说话的是身高体瘦面皮白净、时任祥云县长的米甸权贵文佩仁,他在离轿三尺的地方一抖灰色的袍摆拱手施礼言词斐然:“惶恐惶控、惶恐惶控,得知于参谋长回访故里,故旧乡亲理当十里开外摆茶五里开外设宴、以洗于参谋长一路颠簸之尘;怎奈值此内忧外患山河破碎的国难当头,又因遵循国母美龄倡导的‘新生活运动’之风貌,故而不敢造次,还望于参谋长海涵。” 接着搭话的是米甸不倒翁、“豆腐状元”孟臣嘉,此人个头不高身板结实、灰裤蓝衣穿戴整洁;他说:“真乃人是故乡亲水是故乡甜呵,值此家乡小镇祸起萧墙灾难来临之际、于参谋长不辞辛劳回乡解难,实令故乡人等万分荣幸万分感激。” 其余乡绅拱手作揖七嘴八舌:“是呀是呀,万望于参谋长为家乡父老排忧解难。”“正是正是,有劳于参谋长为小镇人们的身家性命力挽狂澜转危为安。” 于培光用雪白的丝帕捂着嘴唇咳了两声力不从心的嗽,病兮兮地斜起眼角扫了贴身副官杜望泉一瞥。 “呵、”杜望泉抬手示意身后的众多随员止步稍候,接着双手报拳笑态可掬:“各位尊敬的米甸乡绅贤达,幸会、幸会;因参座偶染喉痛之疾、故不能与家乡同胞畅所离情别绪,遗憾之心如天缺一块人力难补。” 于培光的脸上抽蓄着如万箭穿心苦楚难忍的笑意指点着自己的嘴巴又指点着杜望泉。 一丝被乱风吹动一般的涟漪从祥云县长文佩仁的眼中飘过,脸上的笑容也就有了冷热交替的转换。 杜望泉接着说:“参座身任省府军政要职,故土情怀每时每刻不在念中,怎耐病魔缠身心不由己。在下杜望泉受龙主席重托护送于参座回乡调养,如若在场诸公对杜某不弃,可将家事乡情忧国忧民之意言无不尽的告知杜某,杜某定将一字不漏的转呈龙主席、为米甸乡民排忧解难。” “哎呀!杜长官之言,真乃我乡人等再生父母之肺腑深情也。”文佩仁深躬一揖,感激涟涕之慨溢于言表;“只是于参谋长之恙实令父老乡亲痛断肝肠亦于事无补。请于参谋长快快回府,令堂大人已静候多时了。” 于培光发自肺腑般的苦涩笑容简直令人心碎,他不但没抬头看一眼悬挂在大门上空那两个为迎接他的归来而特意更新的灯笼,没看一眼为迎接他的归来而盛装聚集殷殷含笑的家乡姐弟,登门之后、更没看一眼站立檐下等他问安的生身父母;而是翩飞着质地高贵的黑色斗蓬和点缀着落地有声的皮靴朝着向右的穿堂心向往之地直奔后院。 这座庭院的主人、“桥头客栈”的老板于成谱原本容光焕发地与老妻于杨氏并肩站在上房的屋檐下神采飞扬的等待着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儿子跪在院中向二老双亲磕头问安的,可是……“这、这、这,”他指着儿子不理不采扬长而去的背影吹胡瞪眼的吱唔了好久都没说出话来。 “老爷子你、你千万别这样。”老妻于杨氏拍了拍膝盖。 “我怎能不这样。”于成谱挥臂拂开老妻向他伸来的手,“于家居然出了此等不孝之子,当着街邻乡党的面、他把我这块老脸都丢尽了。” 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的杜望泉却对眼前声浪充耳不闻地止步于院中,不慌不忙的抽了支香烟点燃;直到那些偏房妻妾或侍女丫环模样的女眷从各个角落趋之若骛般地扑向又喘又咳的老爷子时才“呸”的一声吐掉烟蒂,步履生风地走上台阶拱手施礼:“呵、于老先生稍安勿燥,参座如此自有他的难言之隐;还是请老先生移驾后院,去看看你有苦难言的儿子吧。” “啊!”于成谱老脸煞白,“长官,我的儿子怎么啦?” 杜望泉脸上的笑意十分暧昧:“老先生一看并知。”当五颜六色叽叽喳喳的女眷们辍拥起老爷子就要涌向后院时,杜望泉却在抬手一挥的同时大喊一声:“慢!”接着吩咐两名挥之即来的士兵:“你俩搀扶老先生前去面见参座,记住、睁大眼睛好生侍候。” 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夹起于成谱就走,杜望泉望着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花容月貌和一个个噤若寒蝉的逸老阔少,猛然“呵哈”一声笑:“先生女士们不必诧异与惶恐,只因参座此次病得蹊跷,所以各位见了反而不好;失敬之处,杜某代参座给女士们先生们赔罪了,有劳各位多多见谅、多多见谅。” 一直站在原地手摸下颌一声不响的文佩仁眼珠一转、走上前去拱手笑道:“既然如此,文某就不恭候在此叨扰了;为答谢党国多年以来对文某的栽培之恩,文某将于本晚在逍遥楼敬备素宴为杜长官洗尘,望杜长官届时光临。” 杜望泉眉开眼笑:“当然当然,杜某一介武夫、深得文县长如此厚爱,只能以恭敬不如从命为谢。” 10 为了平安 小镇历史上没有留下文字记载的一天,在于家大院人心忐忑的恍惚中换上了华灯初上飞蛾留连的色彩;那个夜晚的于家大院三步一哨五步双岗、楼上楼下门里门外都是举止相同寒光闪烁的军人身影,端茶送水抹桌洗碗的差事、劈柴烧火做饭烹饪的行业都是脚打绑腿腰挂短枪的男女兵士在操持;因之,于姓人家的男女老少若不处在家人染病忧心如焚、走出走进都得盘查的情况下,倒是三生有幸地享受了一番五花八门顿顿美味的飞来口福。 戒备森严的后院、走马转阁而上的楼廊尽头,门扉半掩窗帘底垂的室内、柔和而请晰的烛光里,于培光“扑嗵”一声跪在于成谱面前:“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之前,于成谱先是老泪纵横地坐在儿子床前视线模糊的望着怪病缠身的儿子,接着双肩抽蓄泣不成声,直到飞流直下般的涕泪将大块的毛巾揩湿、才两眼发呆地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几个时晨,就在他想来想去感到绝望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有团七彩云霞在浮动,接着听到儿子在喊他,接着他看见了跪在面前的儿子。 檐灯暗淡的楼廊上,杜望泉如履薄冰绷声敏息地度到窗前;一线绿色的目光透过帘幔莫及的缝隙,看见于成谱死灰复燃的脸上绽开大喜过望的笑颜时也听见了他如悲似喜的声音:“儿呵!莫非苍天有眼……” “实不该瞒,”于培光在绿色的光里揩了揩鼻翼两侧的水影,“孩儿没病。父亲。” “你……”于成谱伸出的食指巨烈颤抖,一屁股笃在圆凳上;“你、为何这样?” 于培光长叹一声:“重任在肩,身不由己,请父亲息怒。” 于成谱摇头摆脑长嘘短叹:“说天道地,你这是回家,不必如此。” 于培光的耐心到头了:“如果运行失慎,我们世代居住的这座小镇将要遭受灭顶之灾;比起哀鸿遍野的浩劫,孩儿这点委屈简直就是鸡毛蒜皮。” “哦咳。”于成谱清清嗓子,“果不出所料,你全副武装、兴师动众的归乡之行无非为了狄浮萍的血案;你可以去沾为国为民大公无私的光,别把瞒天过海的伎俩玩到家里来欺骗你的爹娘和亲人。” 于培光绉起眉头咬紧牙骨:“你别大呼小叫好不好,父亲?否则被人听见泄露机密、我个人脑袋搬家事小,龙主席跟戴笠讨价还价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权宜之计泡汤了不算,恐怕这方圆百里的千家万户都得鸡犬不宁。” “戴笠!”于成谱呆了,“戴笠是谁?” 于陪光燃了支烟,从鼻孔喷出的云雾后面打量着脾气倔犟的父亲:“军统局长、天子近臣,为人凶狠杀人如麻;代表蒋委员长由重庆到云南来缉拿凶手替狄浮萍伸张正义报仇雪恨的。” “啊——”于成谱轻轻摇头,“难道这就是四万万人同心向往的‘三民主义’吗?这就是要全国百姓衷心拥戴他为一国之主的蒋中正所要做的事吗?哼、这都成了什么世道,不就是一个有了几个钱的女人被杀吗?用得着千家万户的鸡犬不留来偿命吗?” “糊涂。”于培光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国无法纪或有法不依还是国吗?难道要天下百姓都各行其事无恶不作才是‘三民主义’吗?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古往今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狄浮萍不是有几个钱那么简单的女人,她是通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那种大道理的爱国商人;是用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拿去支持国家抗击日寇、支持政府勘乱救国的爱国志士,而不是一般一年四季只知道吃饭穿衣的男人或女人。再说就是一般的平民百姓遭遇凶杀都必须秉公执法主持公道,何况是保家卫国劳苦功高的狄浮萍。” “那……”随着手在膝上的区捏,于成谱的牙骨开始打颤;“那、那也不是千家万户杀的呀。” “让千家万户鸡犬不宁不是目的,但国府的决心是哪怕挖地三尺、错杀百万也要找出真正的凶手。所以……”于培光缓和着语气,“所以、所以龙主席为了一方百姓的安危着想,绞尽脑汁千方百计的与戴笠周旋,提出在云南发生的事由云南解决的省府方针;所以龙主席命我以米甸人的身份以回乡养病为由不露痕迹找出凶手给国府一个平息怒气的交待,以回乡养病掩人耳目的理由一是可以稳定人心、二是以免打草惊蛇跑了兔子。” 于成谱呼吸急促冷汗淋漓:“那、要是凶手找不到又将如何?” “哼。”于培光鼻子一吹,“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实在找不到就嫁祸给土匪,回省搬兵把百草岭一带的土匪给我不留活口的来个斩草除根。” “啊!”站在窗外的杜望泉吓得险些叫出声来。接着里面又传出噤若寒蝉的呻吟:“不、不,不不。” 透过蓝色幕帘的缝隙,杜望泉的左眼或右眼看见于成谱的脸大惊失色:“米甸小镇民风纯朴,素不与兵为友、也不与匪为敌。” 于培光的脸冷若冰霜:“怎么,你非要等戴笠带着两个整编师来问罪讨伐?两个整编师呐、父亲,太阳河、不、那岔沟龙溪水还不够饮马;别说米甸这点巴掌大的旮旯,就是乔禾米三川,不、就是整个祥云,洋洋十万兵不用刀枪不用杀,就是踏、也轻而易举就把山川河谷塔平,就是踩、也转眼就把房屋人畜踩成滥泥。” 11 何以见得 似乎看见了在劫难逃的星象,于成谱冷静了下来:“可如果剿匪,万一除而不尽,米甸还不照样一片火海;依我之见,最好嫁祸共党;你那表弟李盛贤十有八九是共党,为了米甸三四千条人命得以保全,你把他的头颅交给委员长算了。” “愚夫之见。”于培光的语调更底了,“表弟盛贤与我是情同手足一块长大的知交,我岂能做出如此无情无义的勾当;何况gong chan dang 的势力在不断壮大,今后国共两党谁坐江山还不一定;再说,蒋委员长若是知道我们这里闹共党,徐恩增和戴笠那两只委员长的左右手还会让米甸太平吗?” “报告。”杜望泉听出里面的台词已近尾声,索性脚跟一靠敬个军礼;“文县长邀请赴宴的时晨已到,特来请示。” “去吧。”于培光那遮在帘幔后面的脸色可能是平静的,“记住,除了心眼的入微洞察,就是风平浪静的安定人心。” “是。” 逍遥楼是当时米甸街上独一无二壮观华丽的饭庄,位于四方街的西北角,就是邑中街道和江东街道的转拐处;钟鼓合壁的塔型风貌,分东南西北四门进出,上下四层;一楼为书斋、琴社、棋和牌的娱乐场所,二楼为过往商人平民百姓混为一堂的大众饭庄,三楼是达官贵人和逸老阔少七上八下的酒店,四楼则是文人雅士茶余饭后观风赏景的燎望台,叫做眺景楼;东眺三坪饮姻、南顾七桥凌湖、西瞻德昌神韵、北望长坡翠岭;始建于清•;;道光年间,造主是当时比较有钱的一位郭姓绅士;废弃于杜望泉登临之后的一场大火,失火原因不得而知。 杜望泉和苍洱英、姚山茶三人刚进门槛,就听楼梯口上的礼仪生大喊:“杜长官到。” 于是,在一片穿红着绿鹦歌燕舞般的娇诧声和拍掌声里、杜望泉的目光点击了米甸的乡绅贤达和淑女名媛。 扑门相迎的第一人当然是祥云县长文佩仁,手当然是要握的;文佩仁一边伸手一边出示官场之上大同小异的外交辞令:“哎呀,承蒙杜长官不弃、与二位巾帼大驾莅临,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只是米甸小镇僻壤穷乡,没有琳琅满目的海味山珍款待贵客,欠缺轻歌漫舞的琅苑仙葩以娱佳宾,惭愧呀惭愧。” 杜望泉与之轻轻一握:“哪里哪里,‘巷深行人巧,见面都问好;夜来读书声,国事知多少。’素闻米甸乃知书识礼能诗善词的文献之邦,今日到此,果然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呐、呵;俗话说人音遍地有、风情各不同嘛,呵?只是入乡随俗,却要累及主人喽。” “呀!”文佩仁笑容灿烂,“出口成诗、文武双全,杜长官乃儒将也。” 杜望泉拱手笑答:“文县长过奖。” 文佩仁的身后,是米甸镇长时右济;他身材清爽、眉目犀利,若有若无的笑意流露在手出唇开的刚柔相济之间:“你好,杜长官,请上坐。” “请。”杜望泉满面春风地一边抱拳向一张张热情鼓掌的笑脸频频致意一边对着古典辉煌的酒店陈设赞叹不已,“哎呀,谁说山乡无盛景呀、呵,圆列桌椅围舞池,饮酒看戏听小曲,微笑含在眉眼间,心旌飘动烛光里;这可是人生难得的美事呀,呵?” “世上这么兴,摆摆样子罢了。”时右济在主多宾少的众人全部落坐之后说:“我是个读书甚少的粗人,不善于咬文嚼字的词章;一句话,米甸百姓欢迎你;希望你们公干顺利,游乐开心。” “谢谢。”杜望泉收起笑容说,“杜某此次前来,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公干;只是照看好于参谋长的饮食起居、令其早日康复,巡视巡视民情,顺便过问一下凤凰巢惨案。” “恐怕不是顺便过问那么简单吧,”文佩仁的目光越过大盘大碗的肉食,凉荫荫飘在杜望泉的脸上;“据说该案已惊动了圣驾。” 杜望泉说:“是的,委员长为此大发雷庭;蒋夫人呢,当时就把状子告到了最高军事法庭;听说军政部长何应钦的日子很不好过,陈果夫也在众多中外记者面前表态;宁可错杀三万,也要抓到真凶以谢国人;可尽管如此,省府时至今日也未接到国府有关该案的只言片语;事关重大,杜某也不得不顺手牵羊的过问一下,希望各位多多陪合;事能办到什么成度那是水平问题,但总得向国府表示丁点的诚意;是吧,各位?” “这个……”豆腐状元孟臣嘉望了时右济一眼,见其脸色如常才说;“作为华夏百姓为国分忧理所应当,但这诚意嘛、除了交出凶手别无选择;可这小镇之上人人都是仁义道德当先,谁像凶手嘛这;外乡人吧,南来北往都是客,总不能一个个抓来审吧是吧?可如果交不出凶手,这数千米甸人将要大祸临头,这杜长官你说这……” 杜望泉笑了笑:“仁义道德当先?不见得吧。” 时右济的笑容稍纵即逝:“当然,这种时候用仁义道德之类的字眼来说事显然觉得非常可笑,可平生只会以仁义道德处世的人却无法相信自己已被仁义道德给坑了;因为每时每刻都以仁义道德作为行为规范的人往往不存防人之心,所以千万不会想到有人居然钻了仁义道德的空子。当然,这种说法未免有些牵强附会,但也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我们这里历来都是清静祥和只地,所以故有‘偶闻匪患、绝无兵戎’之说。” “偶闻匪患绝无兵戎,不见得吧?”杜望泉的中指和无名指在桌上此上彼下的敲了敲,“据我所知,石城古寨就发起过一场反叛朝庭的战争,土司官府与凤凰巢之间也曾随时都有一触即发的战争,只是这场战争虽然酝酿多年却最终没有爆发而已。” 12 唇枪舌剑 “哎呦!” 随着脆生生的话音,杜望泉见众人丛中站起一位体态妖娆徐娘半老的妇人;一问知是前任镇长姚先科的夫人、吹拉弹唱能歌善舞在方圆百里大名鼎鼎的民家艺人何纵衡。此人四十来岁,身穿紫底红花牡丹袍、佩戴金银翡翠三环链,容颜虽欠初春花季的鲜嫩、但不失骄阳如火的气色,眉尖眼角飞动流转、唇开齿露宝音悠扬;她说:“杜长官争可谓人在朝中坐耳闻天下事呀,就连这边远小镇的陈年旧事都了如指掌;这实在令我米甸人等深感荣幸与欣慰,饱经苍桑的人一定会为杜长官这样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忧国忧民的好官感动得热泪盈眶,涉世不深的人准会以为米甸小镇的人文景观都已被司马迁写进了《史记》而荣幸万分。然而,美中不足的是杜长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石城寨、长官司和凤凰巢虽与米甸小镇山水相连但并非一坝同住,况且石城住的都是彝人,彝人归土司府管辖,再者、几百年前的那场战争是紫更色率领彝民挑起的而不是汉人所为;说到凤凰巢和长官司,他们之间是不是酝酿过什么战争我们米甸街人不得而知,可就算真的打将起来,我们米甸街人连隔岸观火的份儿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兵戎。我说得在理吧,杜长官?” 杜望泉耸动着肩膀笑了笑:“反正是闲聊,在不在理没关系;闲聊嘛、畅所欲言方能其乐融融,是吧。” 时右济的目光和文佩仁交融了一下,说:“我看还是开席吧,否则菜都凉了,人不都齐了吗?” 文佩仁说:“开吧,反正苏一修是不会来的。” “哼、”时右济的脖子痉挛似的扭了一下,“这个酸儒,他连这么重要的场面都拿架子。” “不提他了。”文佩仁端起礼生刚刚升满的酒杯,“来,让我们举杯,代表米甸四千民众、仅以妙姑佳酿——‘彝山醉’向杜、茶、苍三位长官致以诚挚的敬意,祝三位长官运筹帏幄、心想事成,拨雾除凶、旗开得胜。” 杜望泉道:“谢谢,谢谢各位的盛情款待;我代表龙云主席向米甸四千民众致以深情的问候,希望尔等以大局为重,保持仁义道德的优良民风,辨别是非、善恶分明,在惩恶扬善的迷雾中与政府保持风雨同舟的高度责任感;来干杯。” 盅沿碰撞酒花飞扬,杜望泉喉响杯空的瞬间、焉然发现上楼的梯口有人影惊慌的迹像。他用不胜酒力的眼神望了文佩仁一下,伸手拍拍他的肩说:“对不起,我得到上边去透透空气,去去就回。” 文佩仁毕恭毕敬:“你请,随便请。”“失陪。”杜望泉对着众人抱歉一笑,穿过圆圆的舞池走上楼去;可到梯口一看,除了一个村汉模样的男子站在梯口的对面悠闲自在地凭廊望月、烛光如昼的眺景楼上别无他人。他灵机一动,以随意走动的步态朝那人走去;谁知那人也以随意走动的步态向梯口走来。于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的自嘲念头在杜望泉的脑海应运而生。可就在楼的中央、二人在你来我往的擦肩而过之时,一把寒光如电的匕首像从天而降的蜂芒一样叮住了杜望泉耳畔部位的要穴。一丝盲羊补牢多此一举的念头拌住了杜望泉伸手摸枪欲望,他说:“朋友,你我萍水相逢的见面礼不该这样吧?” 那人的口气却不凶狠:“废话少说,回头到桥头客栈的楼口客房找我。” 杜望泉把闭紧的眼睛睁开:“那好,不见不散;要我送你下楼吗?” 那人缩回持刀的手:“我上得来就下得去。” “是吗?”嘴上这么说着,杜望泉最想看到是那人的脸,可他在有惊无险的意识中扭过头来,碰到是竟是姚山茶那双话里有话的眼睛…… “你上这干什么来了,杜副官?” “我正要问你这片刻之间你见到什么来着,你干嘛先发制起我来着?” “怎么!”姚山茶答非所问,“有情况?” 杜望泉莞尔一笑:“你我不都非常希望有情况吗?可偏偏没有;走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回到原处还没落坐,何纵衡就用她那脆响的嗓音打破了暂时休宴的寂静:“怎么样杜长官,是不是穷乡僻壤寂寞难耐呀,呵?要不要我给你哼上一段本乡大儒苏德修撰写的米曲《白洁避难》助助雅兴?” “啊!”杜望泉双手并举,“杜某何能何德,能享这般琼楼天籁,怎奈于参座有病在身不便久留;改日吧,改日一定登门拜访、赏心悦目一番何先生的梨园神韵。对不住了何先生,喝了这杯酒杜某就先行告退了;对不住了、诸位,来、干。” 13 逼狗跳墙 “哼,这乔甸二哥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杜望泉苍洱英姚山茶一行三人信步下楼的足音尚未消失,时右济鼻孔一抖就嘀咕起来;“世人都说‘乔甸二哥干虚事、沙子筑坝不存水’,可姓杜这小子、却是条看不到底的箐呐。” 孟臣嘉说:“他是不是觉得我们给他洗尘的场面不够气派?” “什么样的场面才叫气派!”时右济鼻青脸绿,“难道要我这清水衙门挨家挨户的拼钱凑物,兴师动众的举办一场全镇三千六百五十人无一例外的长街宴吗?” “好了好了,”文佩仁望了他俩一眼,“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臣嘉,不是让你知会苏一修一声吗,这呆子是什么态度?” 孟臣嘉呵了一声:“他说他没空,忙写一部名叫《南诏春秋》的书,还说该书的重量级绝不亚于史诗。” “哼、”文佩仁比了个打道回府的手势,然后拎起文明棍边走边说;“真是‘秀才论战纸上兵,春夏秋冬’都不懂,眼看大祸临头了他还……再说,百年之内不会再有史诗了;李唐盛世一去不返,司马迁被汉武帝囚于狱中囚出了《史记》,虽说满清王朝实施了历时将近三百年的文字狱,其间还产生了许多没能戴上史诗头衔的史诗;可今后不会了,因为从民国以来时兴的《报》上不难看出,满纸文章除了街头巷尾的桃色新闻,就是歌功颂德的屁话。” “得得得得,”时右济满脸不耐烦,“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雅兴惦记那些跟居家度日毫不相关的诗文。” 文佩仁轻轻摇头微微一笑:“急有何用呵,人急事不急;就算人急事急,凶手呢,凶手是谁?” “是啊,”时右济望着夜深风凉人迹稀少的街道两眼茫然,“这该死的凶手到底是谁?” 走在前面的何纵衡止步回头:“你们说,凶手会是共党吗?” 孟臣嘉挤进文佩仁和时右济之间,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细语:“依我之见,管他凶手是谁,我们就一口咬定是共党所为。” “屁话。”文佩仁的文明棍在石板路上敲了敲,“你存心让米甸成为第二个江西呀!再说你知道谁是共党?嫁祸的勾当是米甸人们能为的事吗?就算真是共党所为或发现有共党的存在也只能秘密的逮捕绝密的杀掉,决不能让国民政府察觉在米甸的土地上有共党的痕迹。” “你的想法固然好,县长。”时右济的心里显然有些七上八下,“但如果国府的侦探真的在这里揪出了共党,而惨案又偏偏不是共党所为、又将如何?”“那又另当别论了,”文佩仁的脚步有了几分轻松,仿佛在散步、聊天;“反正我们没有干出嫁祸与人的勾当。在祥云这块土地上,能让礼义廉耻泾渭分明是祖宗传下的美德;总之,这小镇上的人是无论如何不会干出谋财害命之类的事来的。” 一厢情愿的想法无论怎么美好但终归是一厢情愿,就在文佩仁在夜色深沉的大街之上向他的下属们言词斐然地赞赏米甸小镇的人们是如何如何的洁身自好的时候,他当然不会想到他的身后大摇大摆尾随着一个他知根知底却心隔肚皮的人。那人从大宴宾客的喧闹场所就一直尾随着这些每逢非常时期就举足轻重的贤达显贵和芝麻官员,也许是米甸小镇民风纯朴人心坦荡的原因,别说尾随跟踪窃人隐密,就连偷鸡摸狗都无需提心吊胆东躲西藏。那人是在眼看就到文昌宫的时候停止跟踪的,他转身走进了官庄街,接着折进了一条往北纵深的小巷;最后、轻车熟路地进了铁匠杨以河的家,并亮开左邻右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嗓门:“杨老板,我带来了上好的废铁,你得给铸它几把上好的犁头;得过硬点呀,我等着开荒急用。” “哟!”随着竹篾门帘的响动,五短三粗头大耳肥的铁匠杨以河手端油灯迎出门来:“是老表你呀,我的货色你看不上是吧?那好,我给你引见手艺更好的师傅。请,家里请。” 那人沿着主人的手势,顺着檐廊进了偏北的侧院。杨以河脚轻言底地边走边说:“李先生等你多时了。” 于是、在一间小院深处的藏头房里,那人见到了末代土司李怀箭的长子、寻常时光及少露面的李盛贤:“先生!” 14 水来土囤 浓眉大眼面皮白净、身高体胖颇有气质的李盛贤在烛光明亮的斗室里站起身来,指着方桌对面的藤椅说:“你辛苦了、吴越笙同志,外面的空气怎么样?” 那个叫做吴越笙的人在摆满核桃、花生、葵花大枣等干果的桌边手抚藤椅一边落坐一边说:“不太妙啊,放开不少人家近来发现梁上君子不说,就以今晚摸到的信息来看,我们必将成为给地方百姓招灾惹祸的千古罪人。” “不见得吧,”李盛贤的身子往后靠了靠,“在那样的场所,他们的言论、不是敲山震虎,就是放点烟幕弹、蛊惑人心罢了。” 杨以河给新来的客冲上茶水:“远来的客和坐地的主们怎么说?”面容清癯,颇有三分绅士风度的吴越笙舒展着疲倦的身躯:“那位姓杜的军官并不怎么样,他的言谈举止并不外乎逢场作戏那一套,吃不准的是他身边的两个女兵。” “女兵!”李盛贤伸向茶碗的手抖了一下,“两个女兵?” 吴越笙点头:“是的,两个花容月貌英姿洒爽,从始至终总是察颜观色一声不响的女兵。” “怎么又是女兵,而且是两个来着?”李盛贤接着问道,“那、文佩仁和时右济跟那姓杜的家伙说什么来着?” 吴越笙坐直了身子:“这两个夫子在姓杜的家伙面前寻章摘句引经据典的炫耀米甸小镇的民风如何如何纯朴,无非是想以此证明某种勾当与米甸百姓无关,可他们在那家伙身上没有摸到究竟应该如何是好的定心丸;孟臣嘉出了个馊主意,要把那案全盘推到我们的头上,可文佩仁坚决反对。” 李盛贤笑了笑:“这不很省事吗,他反对的理由是什么?”吴越笙也笑了笑:“他唯恐米甸成为第二个江西,说只要在米甸的土地上发现gong chan dang那就静静的捕悄悄的杀,否则会给地方百姓带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灭顶之灾。” “危言耸听。”李盛贤将手中的葵花扔回碟里,“难道国民党不是人,再说蒋中正就那么蠢。不过,狗给逼急了总是要跳墙的;为以防万一,我们得采取相应的措施。” 杨以河点了点头;“对,我们最好偃旗息鼓静观其变。” “不。”李盛贤离坐而起,“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就算没给劳苦大众谋福利,也不能拖累无辜的百姓遭受涂炭;我等投身革命的意义就是拯救万民于水火,但如果适得其反,那我们就真正成了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 “话是这么说,”吴越笙滩开两手,“可我们拿不出行之有效的措施也是枉然。” 杨以河拿开叼在嘴上的烟斗:“是呀、李先生,你得早拿主意。” “这样吧”李盛贤一撩袍摆坐了下来,“我们也放颗烟幕弹。老杨,你让‘壁虎’散布小道消息;就说狄浮萍的被杀,是为抢劫一张价值连城的藏宝图,该图就是‘金山岗,银山岗’那首歌谣的秘诀,而此图现已落入米甸镇内的某人某人之手。” 吴越笙呆了:“这么做有用吗?”“是呀?” 杨以河犹豫不决,“我们手上又没这张图,画虎不成反类犬怎么办?” “放心去办吧,肯定有用的。”李盛贤心情轻松地抓了两颗瓜籽,“从兵法上讲,这叫做‘假途灭虢’或‘围魏救赵’,从有来有往的礼路上讲,他敲山震虎我纵火烧山;他打草也许惊不到蛇,而我一纵火的话……哈哈、图的风声会引出形形色色的忘命之徒和打家劫舍的土匪;这样一来,无论是梁上君子也好、远道而来的客也罢,只要这些人人痛恨的东西一露面,哼、别说云南警察厅和国民党中统军统二局不会干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勾当,就连那张图也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放心去干吧老杨,你是打铁出身的,最懂得火候。” “那、那就试试吧。” “不是试试,一定水清鱼自现。”李盛贤胸有成竹地望着吴越笙:“为安全起见,你就别再露面了,连夜赶回衙门去;没有我的飞鸽传书,你仍像往常一样当好你的峨溪乡长。” 杜望泉信步走进通宵达旦不关店门的桥头客栈时已是凌晨两点,刚进大门,他就看见店小二钻出帐房迎上前来:“长官深夜来此,请问有何吩咐?” 杜望泉佯装不见,径直走完穿堂才猛然回头,确定无人跟踪才边走边说:“本没什么事,只是军人嘛、职责所在,走走看看而已;哎呀,这客栈的规模不小嘛、呵,天井穿堂、客房四围,这楼上楼下的能住不少人吧?” 店小二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回禀长官,百十号人而已。” 杜望泉加重上楼的脚步:“今天都来了些什么地方的客?”店小二答:“今天没有新来的客。” “是吗?”店小二刚要回答,楼梯口的房门开了,走出一个身材瘦高面容白净的男人:“哟!是长官找乐走错了门?长官,这山乡小镇没有窑子。” “嗯!”杜望泉一眼认出约见的人,脸上冒的却是火气;“张口就吐污烟瘴气,足见不是贤良之辈;说,干什么的?” 那人连忙哈腰:“长官息怒。小人自顺民,是买卖山货的生意人。” “山货!”杜望泉似信非信,“什么山货?” 自称自顺民的人笑道:“品种不多,就麝香貂皮两样。”杜望泉喜上眉梢:“你有貂皮!真是踏破铁鞋……我看看。” 自顺民左手一挥:“长官有请。”右手一抬:“小二,给我沏壶上好的普洱茶。” “就让房门开着吧,”杜望泉等端茶送水的店小二走后,边打量客房布局边说;“你又不是妓女。” 自顺民干笑一声:“不妥吧,我的货色可是……” “我知道你的貂皮不是寻常之物,可在这‘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民风纯净之地你怕什么。” “你信吗?”自顺民盯住杜望泉的眼睛,“就因为‘杀人夺命不夺财物’这一点,你就信了酷名钓誉的生意炒作?” 杜望泉的眼睛一眨不眨:“与清爽秀气的外表不相称呵,你是君子是小人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想知道的是你有什么难处,把我约到这里要我帮你什么忙?” 自顺民竖起母指:“聪明,我就是需要你帮我找一位明镜高悬铁面无私的民国清官;我要替人伸冤,为人雪耻?” 杜望泉点头:“好。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替谁雪耻替谁伸冤?”自顺民往方桌边缘的圆凳上坦然一坐:“为惨死凤凰巢的三缕芳魂伸冤,为大山深处的土匪雪耻。” 杜望泉掏出银光闪烁的烟盒打开:“请。谢谢你对萍水相逢者的信任。” “彼此,彼此。”自顺民取烟在手,“我为这个时刻、在此守候多日了。” 杜望泉燃烟吐雾:“说吧,凶手、确系何人?”自顺民脱口而出:“gong chan dang。” “嗨!”杜望泉拍桌而起,可无比兴奋的惊喜随即又被突入其来的愁云覆盖;“有钢铁一样坚硬的证据吗?因为现在国共合作时期,弄得不好那就得背上破坏联合抗战的罪名,是要被杀头的。” 自顺民一本正经:“有活生生的共党份子,还要什么证据?” 杜望泉的眉头松开了:“这还差不多。不过证据还是相当重要的,比如说证人,目击杀人现场的人证。” “那还不好办?”自顺民笑了笑,“虽然没有目击者,但只要统统抓起来严刑拷问,我就不信个个是钢铁。” 杜望泉摁灭烟蒂:“说吧,都是什么人?” 自顺民将头伸过去,杜望泉却把身子歪开:“你这是干什么?” 自顺民手指屋顶:“你就不怕梁上君子?” 杜望泉望望顶板又望望对方的脸,迟疑片刻才把耳朵贴回去:“说吧。”自顺民欲言又止,想了想却向床边走去。 杜望泉警觉起来,说时迟哪时快、见他将手伸向枕下就“嗖”的一下拔出短枪:“别动!” 自顺民无动于衷,慢慢转回来的是一张笑脸:“你的命还在吗,如在的话,我拿出纸笔?要不……” 杜望泉脸色铁青:“你最好别跟老子玩花样,要写要说赶快点。” 自顺民漫不经心地铺开黄纸,笔画阴森字迹险峻地写道:“头目,李盛贤!副手,吴越笙!部众,杨以河!凶手,小玉良!刘才建!汪中曲!” 杜望泉的目光从不再动荡的笔端飞到自顺民的脸上:“就这么几位?” 自顺民将名单推到他面前:“就他几个。” “没了?” “肯定还有,”自顺民抬起头来,“可我知道的就他几个。” 杜望泉的目光回到名单上:“都是共党?他们的底细你知不知道?” 自顺民抬头向屋顶看去。杜望泉举止悠闲地坐回原处:“别弄悬虚了,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耳朵;说吧,知道多少说多少。” “好,那就先说李盛贤。”自顺民端正了坐态,“李盛贤、末代土司李怀箭之长子,已婚,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他在共党内部的确切身份我不清楚,但完全可以确定,他就是潜伏在米甸一带的共党头目。吴越笙、峨溪首富吴正品的三儿子,米甸名流苏一修的内兄;系潜伏峨溪的共党头目、李盛贤的心腹,公开身份是峨溪乡乡长。杨以河、铁匠,共党滇中地委交通员兼米甸组织财务会计,他的家并是共党头目时常集会的窝点;一小时前,李盛贤和吴越笙就在那里协商如何跟你们进行兵来将挡的斗争策略……” 杜望泉挥手打断他的话:“你怎么知道?” 自顺民“我当时就匐在那所民居的檐口上,他们的谈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噢!”杜望泉的目光顿时犀利,“天黑不久,余家大院的那个梁上君子就是你吧?” “高!”自顺民竖起大目指,“杜长官的耳朵果然不同一般。不过,那个让你察觉的家伙不是我。” “是谁?” 14 抛砖引玉 自顺民摇头:“没看清楚,从身轻似燕来去如风的举止来看,那个不速之客显然是个女流之辈。” “女的!”杜望泉的脑海翻滚起来,“会是谁呢?” 自顺民说:“那个位置本该是我的,可惜迟到一步;不过我并不惋惜,因为我很快发觉,迟到一步的、还有其人;如果我抢了先,必然落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下场。” 杜望泉的脸上浮起一丝稍纵即逝的笑纹:“你不做了黄雀吗,结国不仅蝉儿没事,螳螂不也溜之大吉?” “可他们已经爆露了,”自顺民说,“虽然我没看清女流是谁,但我拿准了另一个飞贼、他就是小玉良,他当时就蛰伏在我前边的一所房脊上,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杜望泉轻轻摇头:“这就怪了,你既没看清那女的是谁,怎么就对另外一人看得如此清楚?” “因为那女的与我的距离相隔较远,”自顺民这样解释,“况且之前,那女流之辈的踪影从未出现过。” “那——”杜望泉的目光凝滞了,“究竟是何方神圣在显灵?” 自顺民道:“那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从她极其麻利的动作来看,十有八九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而且是个训练有素的行家;我总在想,会不会是您们军部的人?” “我们军部!”杜望泉一愣,“没有那样的可能吧?不过……算了,先别管她究竟是谁;那小玉良是什么东西,家住哪里?” 自顺民耸肩一笑:“他,私家侦探、职业杀手;骆家箐人,自幼父母双亡,未婚,凭街挺而走险赚取的钱财寻花问柳。” 杜望泉笑了一声:“原来是醉生梦死不图上进之辈,可他飞檐走壁的绝技是哪里来的?” 自顺民说:“因少时给财主放羊,喜欢捕捉松鼠黄鼬、练就了一身攀枝跳树飞崖越涧的功夫;也因捕猎的需要,练就了一手百发百中的好枪法;至于什么原因某种机会走上杀手和侦探之路,什么时候加入的共党我就不得而知了。” “呵,”杜望泉点头,“那刘才建和汪中曲呢?” 自顺民换上一支烛:“刘才建、茅草房人,父母双全衣食无优;上过学、爱读兵书,喜欢争强斗狠舞枪弄棒,所学门类唯枪法最精,有快马飞射弹无虚发之能;但此人鼠目寸光唯利是图、见异思迁胸无主见,欲雇此人、用钱说话。汪中曲、汤家庄人,已是儿大女大的人父;幼时因双亲无靠受尽饥寒,长大以后心狠手毒杀人如麻;枪法平平,但奔走如飞;刘汪二人的共同之处就是杀人不眨眼,刘的外号叫‘响尾蛇’,汪的绰号叫‘鹤顶红’。” 杜望泉笑道:“不愧是书香小镇,就连给歹人封个雅号都是引经据典的张锣;对了,小刘汪三人在共党内部是什么身份?” 自顺民想了想:“行动组吧,具体头衔我也不清楚;但就从他们三人亲手酿造的凤凰巢惨案这一点来看,他们三人应该属于行动组这一类。” “可是,”杜望泉疑云满脸,“你凭什么确定、凤凰巢惨案就是他们三人所为?” 自顺民言之凿凿:“不是确定,是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惨案发生的当天深夜,李盛贤在杨以河家给他们三人每人奖赏五根金条的时候、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被我窥视得一清二楚。” 杜望泉疑云重重:“为什么,是误闯误撞歪打正着?为什么如此重大的事件唯你肚知?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到杨以河家做甚?” 自顺民有些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我吃的就是捉奸拿赃揭人隐秘这一口。” 杜望泉冷笑一声:“好吧,就算你吃的是这一碗,可你捧着这天大的秘密不去找李盛贤敲诈勒索谋取暴利却偏来找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这么说吧,”自顺民脸色严肃起来,“我也不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种金牌,我是想改弦更张走条正道;我舍近求远的找你是因你是位党国军人,是想弃暗投明地找个立功受职的机会;一句话,我想从军报国。” “噢、言之在理。”杜望泉手拄桌沿站起身来,“只是不大对头呵,据你所言、这是一群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乌合之众,而共党用人是非常讲究人品的;况切,用钱说话也不是共党的做派,除非、李盛贤根本不是gong chan dang。” “别给gong chang dang的屁股上抹香油。”自顺民一脸不悦,“如果gong chan dang是遵礼守义的圣贤,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怎么会有凤凰巢那样的惨案发生?”停顿须臾,自顺民又说:“还有,如果gongchan dang的人品真有他们自己说的那么好,干嘛要把自己干的丑事往土匪的身上推?好了,如果李盛贤一伙不是gong chan dang,如果凤凰巢惨案不是以李盛贤为首的赤匪所为,您就一刀砍下我的项上人头。” “这……”杜望泉将松开的拳头再次捏紧,“这样吧、自先生,为报答您对杜某的信任,我给您引荐一人;并非我对您不信任、自先生;只因那李盛贤与余培光是情同手足的表兄弟,而我只是余培光身边的一个走卒,所谓人微言轻难成大事;此人来自陪都重庆的军统调查局,可谓天子近臣声势浩大,只有这样的人、方能助您乘风破浪心想事成。” “好吧。”自顺民思虑再三无可奈何,“此人是谁,他在哪里?”杜望泉示意对方坐下:“说实话,我也不知此人是男是女姓是名谁;但据内线情报,已有一支军统调查行动组秘密抵达石羊,您只要找到该小组的头目将所知内情如实告知,您日思夜想的大事必成。” 自顺民苦苦一笑摇了摇头:“镜花虽好、仅能一观,水月映人岂可打捞;既是秘密、定着便装,您连那人的牛头马面高矮胖瘦都不知道,我如何寻找?” 杜望泉点燃一支烟:“我有一计,只要您到达石羊依计行事、此人自会找您。” “可是,”自顺民也叼上了烟,“您也得透露一点,您真心帮我的理由是什么?” 杜望泉挥手撩开眼前的烟雾:“我也不唱为捍卫党国社稷的安危那样的高调,一为狄浮萍祸从天降般的无故受害义愤填膺,二为米甸人指鹿为马似的婊子行径深恶痛绝。” 16 山镇人们 云南盐丰,石羊镇。 为了维护地方民众的安宁,坐镇五华山绞尽脑汁花样百出的云南省主席龙云千万没有想到,早在军统局长戴笠光临省府与他面谈破案事宜的前三天,一支由十人组成、训练有素技能高操的特别行动组已从四川的宜宾水路登陆米易,随即马不停蹄进入云南,经过永仁抵达盐丰境内的石羊。 初进石羊刚一落脚,特别行动组组长、国军少校刁万水米未进就马不停蹄地与贴身副官、国军上尉林晗昕一道前往镇公所专程拜访石羊镇镇长张布恩。 刁万、时年二十,天府之国川西人氏;毕业于武汉军校、深造于中美合作所特别行动训练班、少校军衔,可谓春风得意目空一切之时。“幸会、张镇长,”他朝着出门迎接的张布恩拱手一礼就紧锣密鼓发出示了身份特殊的证件和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底牌,“在下刁万,因国母美龄的金兰姐妹遇难于大理的祥云,奉命率部到此察缉真凶;有劳镇长多多关照,搔扰之处还望镇长海涵。” “请。”张布恩以礼让坐,挥手令端茶送水的镇丁退下之后拂了拂油黑发亮的山羊胡须笑道;“喔,张某已有耳闻,只是、此事的案发地点是大理的祥云,刁长官南辕北辙兴兵至此,莫非该案与我山里人家……” 上尉晗昕微微一笑:“噢,镇长先生不必多虑,我等到此的目的只是侦缉元凶;常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论元凶是谁系何方人氏,我等抓捕的只是元凶并非他人。” “话虽如此,可呼啦一下来了这多兵士,难保我这山乡小镇的人们不受惊吓。” 张布恩盖上手中的茶碗,口中言语却滔滔不绝;“也许你们初来咋到还不清楚,石羊、历来被人誉为地灵人杰风光秀丽的山水小镇,丝绸之路灵光驿道上的明珠;这里不仅盛产闻名西南远销印泰的食盐,还盛产天姿国色艳倾京都的美女和玉液琼浆醉倒群山的好酒。因之,该镇向来都是国库征收税银得益最多的区域之一;你们兴师动众招摇过市,小镇人来客往商贾云集的经营秩序恐怕难以维持。” 少校刁万哈哈大笑:“张镇长真是爱乡如妻保境安民的官中典范,单凭这一点、利市仙官都会保你财源茂盛达三江生意兴隆通四海;可是镇长、我们步调一致的军纪不会如你们来去放任的乡规吧?再说我等到此仅是侦破疑案不是杀人放火,怎会使你的街容市貌伤筋动骨;看你这忧心如焚的模样,难道在天下珍奇无所不有,逸老阔少风流倜傥招摇过市、名门闺秀小家碧玉竟芳斗艳、乡野村民卖东买西早出晚归、各族男女绿衣红裳琳琅满目的背后、还有曲巷回环庭院清幽藏污纳垢,客栈灯红窗前柳绿脂粉飘香、树影婆裟月色暗淡人心斑驳的阴霾?” 张布恩的眼皮都没动一下:“你们不都来了吗,每村各户大街小巷的放轻脚步睁亮眼睛走一走看一看;说实话,我还真的希望你们能看到我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好了,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那好,”上尉晗昕站起身来,“一、不许泄露我们的身份,你也看到了,我们从头到脚都是游山玩水的公子模样和唯利是图的商人形象;二、为我们准备一间比较隐避的囚室和审讯室,三、在此期间,你和你的民团必须服从我们的调遣,做到随叫随到,有何情况及时报告;都则军法从事,听到没有?” “放心吧。”张布恩的回答倒也干脆,“身为党国一卒,利害得失的基本原则我还是懂得的。” “他妈的,”五短三粗的副组长俞正显进门就把精巧秀丽的篾椅压得无病呻吟,他又撕衣领又喘粗气;“没想到这种地方的兔子比上海武汉的狐狸还狡猾;不就一泡尿的街子吗,成天走来逛去的就那么几人;虽然每天都有新面孔,可尽都是些南来北往的商人,今宵投宿明朝开发,哪有杀人越货的迹象。” 坐在对面的少校刁万笑了笑:“是啊,这河窄水浅死水微澜一样的地方哪有什么藏形的龙和叼鱼的鹰呵,都八天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哎!一笔画成那小子好象挺有奔头的,从早到晚不见他的影。” “哈!”俞正显笑了一声,“他盯上了一家剃头铺。那家铺子我也留意了,雇工就是老板本人,名叫欧阳月路,老婆是个暗娼,留连于偏街小巷之间勾达些过往的路人;有个女儿叫欧阳玉秀,据说在昆明读完女子中学后有段时期去向不明,现在滇军情报处供职;铺面虽在大街之上,可进去的人和出来的客都是上庄下寨的村民。” 少校刁万扭头扫了一眼暮灯初上的街道:“恐怕、这小子已嗅出什么味来了。” “呔、”俞正显笑闭一只眼,“弟兄们的顺风耳搜刮了来自各个缝隙的南腔北调就是没有听出一丝不属于人的声音,弟兄们的透视眼洞穿了无数男女老少的布衣就是没有看出一颗杀过人或曾想杀人的心脏;他冲着一个成天手握推剪的……咦!好象密思特林也在打那剃头铺的主意,不过好象没什么进展。” 少校刁万抬腕一看:“快八点了,你就坐阵这里吧,有情况就到密林酒楼来抱告。” 17 一线生机 云南盐丰,百草岭。 “报——”火炬成行红光闪闪的大山深处,随着乱石落坡似的奔蹄声,那个号称“麂虼蚤”的男子在山寨前门的石坪中间动若脱兔地纵身下马,腾云驾雾登阶如飞地跑进两重穿堂直达议事大厅;“报知大王,君子兰急信。” 高坐首位的土匪头子侯大千手磨下巴一声不响。狗头军师龙中骄挥看信之后“唔”了一声:“这狄霸山的女儿好大的面子,居然惊动了圣驾。” “哼、”副帅薛腾宵望着怀里的花猫笑了一声,“女人嘛,嗨!” 龙中骄念道:“家人在上,近日市面不稳;石羊、米甸二街同时出现面目不同的人;经查实,分别来自军统查局和滇军情报处;随后出现的还有共党组织的地方头目;这三种人先后出现的共同目标就是、尽快侦破狄浮萍血案。目前,破案工作毫无进展。芝麻官僚和地方乡绅为图自保,将三方嗅觉引向绿林;望家人晴带雨伞饱带干粮,早出晚归维持生计。另,沉塘不久的那图又将浮现。” 侯大千抬起头来,眼角斜向寨外的夜空:“妈的皮,看来这些街坊人一旦太平就要生事;静的不要,是不是去点吵的?” 龙中骄点头:“也好,男女不分搞掉几个,不动财物别起色心;达到混淆视听的同时可以探探那图的虚实。” 侯大千环视一遍分坐两侧的文武豪杰之后大吼一声:“鱼腾子。”薛腾宵出列立正:“到。” “你带及个弟兄星夜兼程直奔米甸,昼夜不分时间不定的制造命案;别扰名门、专找官绅,以及那些走歪门邪道不务正业的们下手,头脑要灵活,手段要不同;至于那图,也许是个圈套,我看……” “不。”龙中骄说,“世事常意外,管它圈套不圈套、探探无妨。” “是。” 侯大千又喊:“麂虼蚤。” “到。” “君子兰现在何处?”麂虼蚤说:“回禀大王,此时此刻、君子兰的落脚之地应该是黄草坪。” “唔、”侯大千沉默片刻,“三岔河有何动静?” “回禀大王,没、没发现什么异常。” “不对。”侯大千摇头,“石羊米甸天色阴冷,三岔河怎能不飘霏霏雨。隔山笑!” “到。”“你立即下山,看看街上有没有叫喊卖伞却手中无伞的人。” 隔山笑尖嘴猴腮、上身粗短脚杆细长,他双手一拱嗓音沙哑:“是,大王” 龙中骄手摸下巴沉寻思片刻:“这看来,我亲自下山走一趟;君子兰到了黄草山、这就说明那里有文章,因为米甸和石羊官兵压境,那张宝图是站不住脚的。” 刚要动身的麂虼蚤回过头来:“军师留神呐,目前的世面极不太平、听说出现了许多飞檐走壁的黑夜高手,其中有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点砖踩瓦的功夫就像蝴蝶闹春一样轻盈。” “嗨呀、”龙中骄咧开嘴巴,“去你的吧。” “这妥吗?”侯大千的脸色有些不好,“在这非常时期,就算真的得了那图、恐怕也没多大用度。” “大王不必担心,”龙中骄一步一摇地坐回椅中,“我这叫做项庄舞剑意在佩公。据我所知,那图并非什么价值连城的藏宝图而是一个军火库。” 侯大千眼放金光:“军火库!” “军火库!”薛腾宵一把推开怀里的爱猫,“军火库?” “是的、是军火藏匿丝路图,”龙中骄在几双圆眼的热望中显得非常平静,“据以往的所知加上君子兰突然前往黄草山的情况综河判断、李盛贤不日就会赶到黄草山。” “为什么?”几双眼睛连环相视,“为什么?” 龙中骄成竹在胸:“各位试想,眼下李盛贤那小子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用来发展武装的军火。” 几个几乎撞在一起的脑瓜分开了,薛腾宵的眼睛开始寻找他的猫:“还绕了半天的弯子,难道那图就在黄草山,而且专等李盛贤?” 龙中骄的话锋也就借机一转:“大王,您不是一直都想捞点弃暗投明的资本吗?” 正在往烟锅里按旱烟的侯大千抬起头来:“是啊,那又怎样?” 中骄站了起来:“我立即下山,要么搞到军火图更新武器、然后把弟兄们带到龙陵去消灭小日本,要么乘机把李盛贤那小子和他的同伙给……” “好!”侯大千一拍大退站了起来,“二者得一都是为国立功的大好机会,干。鱼腾子,你的米甸之行务必给我票票亮亮的干。” 薛腾霄杀气腾腾的起身回答:“是!” 18 冥钞买路 云南盐丰,石羊镇。 一个眉清目秀却浑身汗臭的人、坐在一间没有后来人知道位于石羊镇哪个角落的刑讯室里,国军少校刁万坐在阴森冷硬的木桌后面对着山野村民模样的人发出了出其不备的朗声大笑:“世人都说大山深处民风淳朴、今夜看来此言不虚,这不,就连此地无银三百两之类的花招能瞒君子难瞒小人这样的利弊都不会衡量,扫帚星成不了月亮,污垢隐不住明珠这样的道理都搞球不清;可笑,实在可笑。” 山民模样的人手抚膝盖眼望前方:“先生为何这样说?” 少校刁万收起笑容:“为你破衣滥衫蓬头垢面的外表跟你细皮嫩肉的双手风牛马不相及,为你噤若寒蝉的模样和你静若秋水的眼神毫不相称。” “好眼力!”山民模样的人挺直胸脯,“请问阁下是?” 少校刁万的目光在炉火、老虎凳、悬于梁柱和墙壁之间的刑具上移动,最后落在那张试目以待或平淡如水的脸上;他与他对视片刻,缓和了些微语气:“我,中国国民党中央军事情报统计局暨狄案刑侦组组长刁万。你、姓名,年龄,职业,哪里人氏,从哪里来到何方去?” 山民模样的人的脸色不再冷硬:“自顺民、三十六岁,姚安左门、地索坪人。时常往返于米甸与石羊之间,搞些麝香鹿茸之类的买卖。” “几时入的gong chan dang?” “我压根不是gong chan dang。” “不见得吧,”少校刁万扫了正在伏案记录的上尉晗昕一瞥,拿起一张粉红色的油印传单; “那你大街小巷的跑,抛撒些瞑钞似的传单干嘛,不是想改朝换代、不是为升官发财?” 自顺民笑了笑:“那是我的鱼饵,要是没那鬼钱一样的玩艺抛砖引玉,此时此刻你会坐在我眼前吗。” “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山野村夫,”少校刁万将搭在桌上的十指交叉起来摇了摇,“好,既然你很会说话那你说,是什么样的人告诉你、这世上有我刁谋这样一个人需要你寻找,如何得知我此时此刻就在此地,找我干什么?” 自顺民说:“是个你不认识他他不认识你的人。” “他是谁?”自顺民说:“这个人的尊姓大名叫杜望泉。” “杜望泉!”上尉晗昕猛然抬头,“你……” 少校刁万抢过上尉晗昕的话头:“杜望泉?这、我还真的不认识。好了,什么事?说吧;既然你用鬼钞买路,我相信你在真佛面前的诚心。”自顺民望着案上的香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抽支烟,行吗?” 少校刁万心平气和的比了个请的手势:“你抽。” 自顺民拿烟在手,却不忙点燃:“因为滇军情报处的杜望泉杜长官无力为凤凰巢惨案主持公道,所以让我星夜赶来,有请您这天子近臣出山救助。” 少校刁万的身子往后一靠:“那好,你把知道的东西一清二楚的告诉我。” “老板,”一个伙计模样的军人走了进来,“有生意。”少校刁万看了俞正显一眼。 俞正显跟着伙计模样的军人走进一间摆设着书橱和盆景的厢房,那人掩上房门悄声细语地说:“一个刚刚出现的人进了月路剃头铺,卓云少尉请示,要不要来个隔墙有耳?” “不。”俞正显眯起一只眼,“在无法掌握对方身手究竟如何之前不可轻举妄动,严密监视;担心、别让风吹草动惊跑了蛇,还有、对镇长私寓的监控不能掉以轻心。” “是。” 回到审讯室,俞正显从少校刁万的脸上看到了即将又有紧急行动的信号,因为自顺民说:“……小玉良虽是软硬不吃、云来雾去行踪不定的亡命之徒,但他有着生为女人而活、亡为红粉而死的致命弱点;前几天,他用杀人赚来的五根金条从财主邬成器手中买到了与其小老婆公开同居的合法身份,所以,只要把邬姓小老婆一抓,小玉良自然成为网中之鱼。” 上尉晗昕停笔挫眉:“这小老婆是何等样人,五条黄鱼就换那等权利?”自顺民说:“我只知道她的芳名叫插么伶,黄牛屁股水蛇腰、鸳鸯脖子番桃脸,鹭鸶脚杆江鳅腿、鲜藕长臂山羊奶;眨眼一笑风情万种、秋波荡漾迷人心魄,音脆如笛甜歌随时、举止曼妙骚劲实足;是邬成器用三匹骡子交换而来的爱妾,乃小玉良以身玩命、雷池偷欢的犹物。” 少校刁万将微闭的双眼睁开:“如此津津乐道,是不是早存染指之心?” 自顺民察颜观色笑脸面对:“见了那色不起淫心,定是废物。” “大胆!”少校刁万脸色突变,“没想到你比小玉良还要大胆,竟敢编造谎言欺骗国军。” 自顺民镇静自若:“句句属实,何言欺骗?” 上尉晗昕娇容生霜:“不要命了?这完全不是共党的做派。” “是不是共党的做派并不重要,”自顺民将烟蒂一扔,“重要的是别冤枉了平白无辜的人,哪怕是作恶多端皆言可杀的土匪。” 校刁万站起身来:“你还有心思兼顾别人?告诉你吧,欺骗国军、诬陷共党,你是进得来出不去了。” 自顺民笑了:“怎么,想拿我回去交差?” 少校刁万转身,却把挂着冷笑的嘴脸扭了回来:“不、不单是你,还有与你对质的李盛贤。”接着转过身来:“插么伶!她的准确住址在那里?”自顺民慢吞吞地耸耸肩膀:“岔沟神龙寺,邬家院子东头的垛木房里;长官放心,我会准确无误地把路带好。” “带路就不必了,你就呆在窗孔后面数它几夜星星吧。”少校刁万重先坐下,“中尉,好生安顿自先生。” “是。”俞正显起身,“请吧,自先生。” 自顺民毫不含糊的站了起来:“也好,只要你们按名单请客,我数星星晒太阳都无所谓。” 19 调兵遣将 室门一关,少校刁万就手指地图:“上尉,您立即带人避开灵光驿道星夜出击,从这里、杨家箐进入阿巫堵,经小庄子西上野猫山,然后途经大松坪直插米甸;抵达之后在逍遥楼饭庄进食小憩,我致电大理站的同志赶到那里与您会合;然后您调兵谴将精确布局,争取在后天凌晨六点同时行动,力求将该伙案犯一举捕获;谨慎!神龙寺、官庄村、茅草房和汤家庄每组三人足矣,唯长官司府因家丁众多宅院庞大、不能少于十人行动,至于峨溪镇镇长吴越笙我另行布署。” “是。”上尉晗昕举手敬礼却不转身,“只是……” 少校刁万目光平静地望着她:“您想什么我知道,但您无须有丝毫顾虑的必要;对米甸的方方面面没有十之八九的调查研究我是不会如此这般调兵遣将的,对付这种地方的人、最好的策略莫过于兵贵神速出奇制胜。” “可是、”上尉晗昕言词出口的同时纤腰一挺,“出奇制胜的把握取决于入微环结的了如指掌,我们初来乍到人地生疏,纵然可以创造神兵天降的奇迹,但要做到探囊取物手到擒来的一网打尽、难呐。” “什么样的结果都会出现的同时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奇迹。”少校刁万筹躇满志,“只要网面宽广投掷的快,再跳的鱼也在劫难逃,就算将网撞破也必将非死既残浮出水面;上尉,走了第一步不知第二步怎么走恐怕不是您的风格?行动吧我的上尉,各个山头同时起火,别说獐麂兔鹿无法藏身,就连豺狼虎豹也必将惊慌失措。” “少校,”上尉晗昕犹豫不决,“我希望您再三掂量,走卒不慎满盘皆输,万一……” “啧、”少校刁万烦了,“万一的结果谁能担保?自顺民的不请自来虽然有些出人预料,但足以说明我选择远隔米甸的石羊作为隔山守猎的据点是完全正确的,也就是说,我已基本驾驭了此番南征的战局;行动吧,有些战略布署的奥妙是须要在梦想与实战之间去领悟的;上尉,无师自通的结晶是什么?才学。争分夺秒立即行动!”“是。” “这怎么行。”俞正显望着上司,“上尉已带走四人我再带走两人您的身边只剩一笔画成一人了那怎么行?这样吧,我单枪匹马一人出击,若抓不到吴越笙我砍下自己的头。” “不。”少校刁万注视着地图,“从自顺民半真半假的言语之间分析,这吴越笙既便不是共党立足米甸的二号人物也是作案团伙的主要头目,所以事关重大,务必手到擒来万无一失;您带人翻谫斗母阁飞渡插么箐,经大箐沟、磨盘凹直逼峨溪镇;然后省时度势主动出击,务必……嗯?” 俞正显点头:“卑职明白,只是组座您这里……”“放心去吧。” 少校刁万说,“我这里还有镇公所的民团可以调用,再说、必要时我可以致电局座,让他命令宜宾站的同志乘直升机赶往此地;关键是您必须发扬军统志士迎难作战攻无不克的优良传统,务必打好南征以来的第一战。” 俞正显脚跟一靠右手一抬:“是。” 像弹奏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乐曲、那缕忽起忽落节奏无序的敲门声如同穿缝过隙的冷风吹动院落深处的耳轮时,那只流出诱人乐章的奇妙之手宛若动荡在宅院主人的心上;那时,剃头铺的老板欧阳月路正将走动一天的双脚伸进铜音悠扬的热水盆中荡涤奔波生计和操持非份事务导致的疲劳,当他在水温适度筋酥骨软的惬意中正要闭上养神的双目时,那缕与他有着灵犀之缘的敲门音符点击了他的儿轮。五官端正身材高大的欧阳月路已经四十出头,他的眉头在秋风忽来般的第一响敲门声飞来时动了一下,双眼却没有立即睁开,第二遍敲门声响过之后他才漫不经心地拉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抽出水中的脚;于是,他在第三遍敲门的响声里穿鞋着陆提起灯笼。 门开了,一个身袭长衫手拎雨伞的青年男子站立在灯辉清凉的夜风中。欧阳月路眼珠稍动,口中的言语不冷不热:“怎么搞的,都打烊这么久了才来剃头?” 那人和颜悦色,双眼特别有神:“对不起,我不剃头,是来传艺的,学艺吗?”欧阳月路眼动头不动地望了一眼门左门右,随即微微抬手:“既然如此,请进寒舍一叙。” 一如往常关门闭户,走厅步院转檐回廊登堂入室。欧阳月路掩上屋门挑亮油灯:“请问先生,您传的什么艺?” 那人说:“剃头理发的艺。”欧阳月路从头到脚地看了对方一眼:“剃的什么头理的什么发?” 那人回答:“剃的东洋头,理的波浪发。” 欧阳月路又问:“苏洲型的?”那人笑道:“不、是潮洲型。” 欧阳月路伸出双手:“同志,辛苦了。” 那人接手相握:“欧阳同志,您好,组织要我向您致以崇高的敬礼,并带来了党的问候和指示。” “太好了。”欧阳月路热泪盈眶,紧握来人的手久久不放;“做梦,都在企盼党的声音呐;也许是对您的到来有着鬼使神差的预感吧,我刚刚沏好驰名滇地的腾冲磨锅茶,内人也正好买回山水喂大的麂子肉;坐,快请坐……银辛,升火做饭。”隔院回答:“听得了。” 20 审查工作 “我姓乔,乔德迈;论组织关系、我是您的上级,但从年龄来看、您该是我的长辈,从此以后您就叫我小乔吧,好吗?”年轻人的眼神那么坦诚、但精力旺盛的表情又那么严谨,像学子拜师眉目情深,又像游子还家思潮难平…… 欧阳月路仅在片刻之间就对眼前的后生敬佩油然,觉得此人就像多年以前的自己:“如此甚好,可惜那只能在没有别人的时候;先洗把脚脸好吗?小乔。” “不急不急,”乔德迈笑容一闪就一本正经,“欧阳同志,我此番专程到此,是遵照延安社会部的指示、滇中地委的重托,一是摸清狄浮萍惨案的真相,二是审查您和李盛贤两同志的近期工作;据内部掌握的情报,狄浮萍惨案均属您和李盛贤所为;欧阳同志,希望您本着为党负责的态度,将该案形成的前因后果向我作出一字不差滴水不漏的汇报。” 欧阳月路的脸色变了:“我和李盛贤!什么意思?”乔德迈说:“欧阳同志、您不要激动,这也是党对您的负责。” 欧阳月路伸伸脖子,仿佛要把咔在喉部的东西咽下去:“好,我说;一、我和狄浮萍之间只有表兄和表妹的关系,二、李盛贤其人我压根不曾见过。” “啊,”乔德迈一愣,“什么什么!您没见过李盛贤?” 欧阳月路点了点头,他从乔德迈一反常态哑然失色的脸上、警觉到了一种难以预料的危险已在自己身上潜伏多日。他起身倒了杯高温始退的磨锅茶,轻轻递给乔德迈:“究竟怎么回事,小乔?” 乔德迈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谋事不周,只恐爱新觉罗危矣。” 欧阳月路接过空杯:“别急,有话慢慢讲。”乔德迈望着再次满上的茶水摇了摇头:“李盛贤其人,系十二土司官李怀箭之子,因在重庆大学读书期间思想进步倾向革命,在一系列学潮运动中表现突出,经详细的审查和多次的考验被吸收进了党的组织,后被送往延安,进入抗日军政大学深造,之后、分配到滇中地委工作;两年前因形势的需要,滇中地委鉴于他在成都搞工运期间的成绩斐然,派他回家乡开辟祥盐一带的农村工作,并指定他与您联系、协助您的工作,一句话、就是归您领导;之前,地委不是通知过您吗?” 欧阳月路直起倾斜的身躯:“那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后来呢?” “后来的事我如何得知?反正地委得到的回复是‘安全抵家、各切顺利’,之后由于形势多变日理万机,地委也就疏于关注;直到狄浮萍惨案震惊全国舆论哗然,延安方面才指示我等赶赴滇中查明真相; 据地委从秘密渠道了解的情况,问题就出在……欧阳同志,难道您就没有听闻事关狄浮萍惨案的只言片语?” “岂止是听闻,”欧阳月路忧心忡忡,“此案闹得这石羊古镇半月以来总是瀑雨欲来风满楼的萧煞景象。不瞒您说,我人在家中坐能知天下事,只是为了遵守组织纪律、故而没有擅自行动。” “哦,”慢慢点头的姿态足以表明,乔德迈对欧阳月路的言行是比较赞赏的;“来了不少便衣是吧?怪不得我一进街道就拖上了尾巴” “啊!”正给茶壶冲水的欧阳月路抬起头来,“您被跟踪了?” “没有事的。”乔德迈非常轻松地笑了笑,“我大摇大摆的进来就大摇大摆的出去,反正我的头上又没写着共字,要不为了您这里的长治久安,就算出点麻烦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因为这是国共合作时期;欧阳同志,知道是哪条船上的人吗?” 欧阳月路轻声细语:“内线透出消息说,这伙人是来自重庆的军统特务,头目姓刁,是位非常年轻而又十分强干的男子;消息还说,这是一群久经考验的谍海精英,曾在上海武汉等地破获过数不胜数的日特案件。” “来头不小啊,看来一场血腥弥漫的战事不可避免。”乔德迈眼望窗外心事重重,“这究竟是谁捅的这祸国殃民的马蜂窝,这是胆大能包的天吗?欧阳同志,您刚才说您跟狄浮萍之间……” “这是不堪回首的陈年旧事了。”欧阳月路笑笑,给年轻人递上色香味浓的茶;“实不相瞒,这狄浮萍不仅是我的表妹,而且还是我情怀初开时的恋人;她是我大姑的女儿,若是没有后来的功成名就,无非是个天资聪颖貌美如花的女子而已;就为自小喜欢绫罗绸缎,加之我姑父的爱财如命而高攀了凤凰巢的巢主安松。当然,表妹浮萍对安松的以身相许是出于对锦衣玉食的迷恋,而姑父狄霸山不惜一切地将掌上明珠委身下嫁当时已年近半百的安松则是为了得到百草岭一带的千亩草场;哎!我当时成天借酒浇愁万念俱恢,一气之下远走他乡四处飘泊;也许应了因祸得福那句俗话,我因此接触了进步思想并参加了革命。” 乔德迈目若灿星地望着银丝初上的欧阳月路,对他的人生历程倾心静听如同身受:“有句名言曾这样说过,幸福的人都大致相同、而不幸的人则各有各的不幸。欧阳同志,您能在绝望之时走上革命的道路,这是不幸之中的大幸,我能体会您对宝贵的信仰是如何的珍惜,真的。只是……” “您说。” 21 风雨兼程 乔德迈的笑意消失了:“我听说您的婚姻很不幸福?” 欧阳月路的笑容却像明媚的阳光鲜亮透彻:“是有丁点美中不足的遗憾,可那也是我一手造成的;那时候国民党对我中央根据地实施一次又一次毁灭性围剿,党在暗无天日的白色恐怖中与我失去了联系,我像失去爹娘的孩子坐立不安,就带上足够的盘缠奔赴江西、正赶上苏区红军大突围;我没有找到自己的祖织,只好暂投陈毅将军麾下、编在后勤部工作;到了安徽,分配到叶挺将军的后勤部,后来发生皖南事变,我感到前途无望、只好返回家乡。可万没想到,推门见到的、是点胭抹粉披头散发的妻子卟嗵一下跪在我的眼前痛哭失声;原来就在我出走那年,山上的土匪下山抢掠,我的家产被洗劫一空,父母在贫病交加的困境中又气又恨、先后双亡,走投无路的妻子为供养正在上学的女儿,只好饮泪卖笑地干起了暗娼那种勾当;面对乾昆颠倒的家园我虽然万箭穿心,但没有责怪妻子;为了妻能安心从良为了生计,我开了这爿剃头铺,在新四军后勤部学到的手艺正好派上了用场;一年后,党与我恢复了联系,要我发展壮大党的对伍;妻成了我的助手,承担交通、盯哨等任务,她那身份、也就成了掩人耳目的幌子,只是、一种来去爱昧的行色委屈了为了工作的同志们。” “哪里啊,”乔德迈轻轻拍拍欧阳月路的手背,然后揉揉湿润的眼角;“欧阳同志,您为革命付出的也……但是、党和人民会永远记住您的;能不能告诉我,您对革命的信念为为什么如此挚着?” 欧阳月路眼含泪水,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因为是革命的浪潮卷走了我的轻生欲念,是党的光辉照我走出绝望之谷;所以,从起死回生那一刻起,我就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革命的,在党旗下举手宣誓时,我觉得我脚下的路、就是党。” 乔德迈绽放着肃然起敬的目光,再次紧紧握住欧阳月路的双手:“欧阳同志啊、革命的前辈,与您相比我真是羞涩难当;今后的路上,您可得多多帮我呀。” “惭愧惭愧,”欧阳月路的脸色白里透红,“我为革命做的实在太少;您看、我已几乎年近半百来日无多,对党做点贡献,只恐力不从心了。” “不。”乔德迈说,“欧阳同志,您有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您在远隔风瀑的一边、数年如一日的为革命坚守遮身避雨的小屋就是最大的贡献,而这一点、恰恰是许许多多的同志无法做到的;说实话,我得向您好好学习。” 欧阳月路笑笑:“只能说取长补短互相学习,能与您这样的同志在革命的路上肝胆相照同舟共济我会感到非常幸福的。” 乔德迈重先坐下:“欧阳同志,我有一个事关大局的问题向您请教。” 欧阳月路边坐边说:“请讲。”乔德迈收起笑容:“于公于私,您对狄浮萍的惨死抱什么态度?” 欧阳月路说:“我正想跟您谈谈我对此人此事的感受,从走上革命道路那时为止、我对狄的情感就像我跟普通寻常的劳苦大众一样没有远近亲疏之别;但凭天理人心、若非党的使命大于一切,我早就已经干出惩凶除恶替天行道的事了;因为,无论狄浮萍尊卑贵贱,都不该使用那等鄙劣凶残的手段将其杀害。” 乔德迈笑意浅显:“所以您没付诸任何行动,是吗?” “是的。”欧阳月路的回答十分干脆,“我不能让组织去冒哪怕是丝毫暴露的风险,因为这是党的财富。” “虽然您想法很对,可是……”尽管欲言又止,可乔德迈还是觉得非说不可;“可是欧阳同志,党的存在是用来为劳苦大众服务的,党的使命是每时每刻灵活机动无处不在地发挥驱除黑暗照亮人心的光和热;而像您这样面对敌情隔岸观火、这种任敌嚣张按兵不动的策略虽能保存实力,可对革命没有意义的实力保存了又有什么用?” 欧阳月路的头点了一下:“我可以接受您的批评的同时也必须郑重申明,我在没有接到上级指示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乔德迈眉峰低垂目光犀利:“您这是党的基层组织,是上级的眼睛和耳朵,应该把听到和看到的敌情及时报告上级。”欧阳月路的目光也不示弱:“连情报的真伪轻重都没弄清我如何报告?” “您……嗨、”乔德迈把干脆扭开的身子又无可奈何地转了回来,“等您把风吹草动的来龙去脉都弄个一清二楚再作报告恐怕已经时过境迁于事无补了。我这么跟您说吧,军统特务进驻石羊这座在中国地图上无法找到标签的小镇这原本就是非同小可十万火急的敌情;地委在此期间得到的唯一情报是米甸进驻了滇军情报处的一个特工连、另有两个团的滇军分别驻扎楚雄和大理,如此庞大的军事行动只为一件事,都是冲着狄浮萍惨案而来;滇军的出动并不可怕、毕竟是云南军民的家事,可怕的是狄浮萍的惨案,此案关系到是否破坏国共合作一致抗日的大计;而偏偏又有情报说该案系您和李盛贤所为,因之上级郑重派遣我和另一同志分别奔赴米甸和石羊验证虚实,以便见机行事力挽狂澜;可您倒好,隔岸观火无动于衷。” 欧阳月路的语气软了下来:“可是我……” 乔德迈抬手止住了他:“别再可是了。我问您,您真的没有任何行动?” “哪会没有,”欧阳月路的屁股落到了凳上,“那伙特务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严密监控之下。” 乔德迈目光一闪:“那就好,有没有异常行动?” “这……您稍等。”欧阳月路起身大喊,“银辛,有没有刚送来的蔬菜?” 隔壁回答:“正好送到,您要哪样吃法,过来吩咐。” “您稍坐。”说罢、欧阳月路出去,瞬间返回、脸上多了几分惊慌;“十分钟前,特务突然分两组出动,一组往西一组向北;此刻,留守石羊的还有两人,一是姓刁的头目,一是相貌长得比较标致的青年小子,之前一直像狗一样守在我家大门外,现已撤离。” “蝼蚁出巢,雷雨将至。”乔德迈细步伧促心急如焚,“突然出动,难道已嗅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愿他们黑色出击心想事成,否则……不、不行,我们只有这么办;要不,米甸石羊两地的无辜百姓极有可能遭受兵戎相见的血腥之灾;还有、还有李盛贤那里的情况我还一无所知。” 欧阳月路问:“怎么办?” 乔德迈露突然转身,对着扑近的耳朵轻声细语:“只能这样了,明天早上……” 22 暗娼来报 “组座,”国军少尉一笔画成推门而进,“上峰回电。” 少校刁万没有回头,依然朝着西山尖上的新鲜朝阳凭窗远眺:“念。” “是。”一笔画成手执电文,“上峰已调遣一个排的精锐航空抵达云南驿,专机半小时后从吉隆坡机场起飞;另、大理站抽调的十位同志已星夜奔赴祥云,估计、将于今天上午十一时左右赶到米甸。” “哎,”少校刁万短叹一声,“群山连绵巍峨陡峭,兵贵神速兵贵神速谈何容易;少尉,您估计我们星夜出击的两支奇兵此时此刻应该到达什么位置?” “这,”一笔画成想了想,“按山路崎岖河流纵横的艰难行程推断,林晗昕上尉还到达不了野猫山,而俞正显中尉则已翻越了磨盘岭;不过不要紧,行动的时间是误不了的。” “但愿如此吧。”少校刁万转过身来,“少尉,您对放弃了月路剃头铺的监视有什么看法?” 一笔画成笑道:“组座不必多虑,只要是鱼、不在清静的池里就在流动的水里,只要撒网、剔鳞下锅那是早晚的事。” 少校刁万微微一笑:“话虽如此,可要是被突入其来的雨水冲跑了呢?” “报告。”一笔画成回眸,是民团团长张宏图走进门来立正敬礼;“报告长官,月路剃头铺的老板娘银辛到镇公所报案、说有来历不明的人昨夜窜入她家,缠着剃头匠问这问那,形迹十分可疑。” “就是那个暗娼?”少校刁万满腹孤疑地走到办公桌前,手扶椅子慢慢坐下:“此人都问些什么,不会是嫖客吧?” 张宏图上前两步降底嗓门:“没问别的,就问狄浮萍和李盛贤二人的事;对了,听说还问到什么图。” 少校刁万往后一靠仰起头颅:“怪了,此人为何只去剃头铺不去别处,而且一去就纠缠了一晚上?” 张宏图说:“这个我也问了,可银辛说、不知那人在什么地方打探到狄浮萍当初曾是剃头匠的那个……就是、就是相好的意思,所、所以……” “相好!狄女士是剃头匠的相好?”少校刁万呆了,仿佛脑海的上空电闪雷鸣风雨纷飞;不过,他很快镇静下来:“那团长,你觉得来者会是什么人?” “这个……”张宏图翘首屋顶略一思索,“鄙人觉得,不是日特、就是土匪探子君子兰。反正,我的部下已将剃头铺围得铁桶一般水泄不通,抓与不抓、请长官示下。” 少校刁万将坐椅的扶手轻拍一掌:“不可妄动,万一来者是共党,那是要惹麻烦的。” “笑话,”张宏图将大姆指一竖,“我堂堂民团难道惧怕一个区区共匪,再说,不是还有长官您在此坐阵撑腰吗?” 少校刁万颇为自得地笑了笑:“话不能这么说,眼下是国共合作时期,弄得不好可是要背上破坏抗战的罪名的。” 张宏图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话虽如此,可鄙人的职责是铲奸除恶保境安民;长官可以瞻前顾后明哲保身,但我总不能让我的辖区百姓面临威协惶恐度日;好,天大的责任我承担,告辞。” “好!”少校刁万拍案而起,“既然张大团长有如此豪气冲天的胆量,那刁某就陪您豁一遭。” 当报案女人银辛带路、民团团长牵头、国军少校刁万助威地率领一群荷枪实弹杀气腾腾的民团团丁脚步声碎地闯进欧阳宅院,疯狗夺食一样直扑上房破门而进的时候,只见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青年男子神清气爽地端坐于太师椅上脚翘二郎腿悠闲自在,主人欧阳月路却成惶成恐地站在堂屋一角噤若寒蝉。主妇银辛手指那人:“就是他。 23 阴沟翻船 “gong dang!”少校刁万的心海激起浪花一朵。 “不许动!”乱枪齐举异口同音。 如同耳聋眼瞎、就像坐佛一尊,那人手端香茗似品非品、对眼前事态眉目轻松毫不理采。 “这……”张宏图一手捏着短枪一手摸着下巴,好像面对刺猥无从下手。 少校刁万淡然一笑:“先生,您就是梦游、也该醒醒了。” 那人慢慢喝了一口茶,突然将杯往几上猛的一顿:“你什么东西,竟敢对老子如此不恭?” 众人的枪杆唰啦一抖:“不许动!” 张宏图捏枪的手却软了一软。 那人拍几一掌地动山摇:“你们活够了,啊?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老子是谁,老子是滇军情报处上校副官杜望泉。” “啊!”所有团丁面面相视,后退一步放下了枪。 那个自称杜望泉的人抬手拂了一把油黑晶亮的头发弹坐而起,望着少校刁万翘手一指:“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给我拿下。” “别动。”说时迟哪时快,就在团丁们调转枪口的瞬间,少校刁万的枪口已向那人的脑门畅开;“动就敲碎你的天灵盖!” “喂、喂,”欧阳月路惊慌失措牙骨打颤,“你、你们别动真的呀,否、否则我家祖祖辈辈挣下的产业可、可就……” “是、是呀,”主妇银辛点头哈腰哭声哭气,“若是祖宗的肋骨由此折断、我一家三口怎么活呀。” “这……你们疯了。”张宏图大吼一声喝退部下,“我说二位长官,同为党国效命,有话不能好好说,干嘛非这样?”他嘴上这样说,枪却抵上了少校刁万的太阳穴:“姓刁的你最好别发疯,否则碎了天灵盖的就是你。” “哼、”少校刁万面不改色,“疯的是你,只是人不知己丑罢了。” 张宏图冷笑一声:“没办法,谁要你碰上云南人。” 少校刁万眼角一睃:“你难道不知,你的小命谁能给?老子可是来自国民政府的御林军少校。” “去你的吧。”张宏图把冰凉的枪管钻了钻,“这里不是连着歌乐山的雾都重庆,而是四季如春的云南盐丰。把枪放下,放!” “哼、”少校刁万扣着枪机的手指动了动,“无论让我开枪和缴枪都不难,只是误了大事谁负责?” 张宏图咋舌唾弃嗤之以鼻:“你他妈的少来吓唬这一套你,在这天蓝地绿山青水秀的土地上从来就没出过谁都担待不了的大事;把枪放下听见没有?” 少校刁万的枪刚一放下,那个自称杜望泉的人就立即像刚才一样坐回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他悠闲自在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押下去。” 两圈铁环一样的东西在张宏图的掌上寒光闪烁地抛了一下,眨眼就让少校刁万的双手失去了自由:“请吧,刁先生。” 少校刁万类似自嘲地笑了笑,他实在不曾想到在这山高水远箐深林密的角落竟有这等城府高深的人杰,更没想到这些泥腿团丁的擒拿身手与他相比毫不逊色;他对泥腿团丁们十面相向的枪口不屑一顾,却将鄙视的眼角扫向那个傲气实足或装腔作势的人:“我不想管你是gong chan dang还是什么杜望泉,但无论你是gong chan dang还是杜望泉、今天的所做所为对你而言除了作茧自缚就是自作聪明。” “也许吧。”那人抬起头来坦然一笑,“因为人与自然相比总是显得眇如尘屑,但又必须豁出与天地决斗的毅力才能赖以生存;阴差阳错的得失和力不从心或事与愿违的遗憾那是变幻无常的事态造成的,所谓成败无常、但事在人为;对不起、刁先生,只好委屈你一些日子了;待狄浮萍惨案得已昭雪,我再设宴敬酒向您赔罪;要怪,只能怪您的上司戴笠,因为之前、我云南龙主席曾在五华山与您的老板戴雨农达成了云南的事情云南管的协议,可你和你的鹰犬、还是出现在云南的土地上……押下去。” 纷乱的脚步才像阵雨初停,欧阳月路的笑容就宛若五月的木槿花在乔德迈的眼中悄然绽放:“您的布局了得呀、小乔同志,把一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老戏重演得花样翻新唯妙唯俏令人咋舌;年青有为,年青有为呀。” 乔德迈早已放下二郎腿:“这才是序曲,还不知正戏的花样究竟怎样演变翻新。” 欧阳月路毕竟老道:“别急、走一步算一步嘛,反正有了姓刁的做人质,他的鹰犬也就胡作非为飞扬跋扈不到哪里去。” 乔德迈轻轻摇头:“不行,我得立即赶到米甸去,配合那里的同志尽快把李盛贤的蛛丝马迹查个水落石出白里透亮,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弄清狄浮萍惨案是不是与我党有着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牵连;欧阳同志,那姓刁的家伙就交给您了,无论如何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我们又将给党惹来天大的麻烦;我此行急速,也正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 欧阳月路严肃认真地关注着年青的面容:“放心吧,没问题;对了、小乔同志,还有那个眉清目秀非常英俊的小子如何处理?” 乔德迈言词果断:“欲擒故纵,立即抢夺他的电台。” 欧阳月路心领神会:“对,逼他替我们送信去;这不,下一场好戏不就开幕了。” 24 北方来人 云南祥云,米甸街。 是的,正如乔德迈所说、欲知后事如何的好戏正在调弦纠音、物色配角的选锣挑鼓中衣冠飞扬地开场。 就在乔德迈敲开月路剃头铺的前夜,因翻墙入户脚手利索而被知情人称为“壁虎”的地下党员侯登临手拎纸包嘴叼烟卷地出现在离桥头客栈仅两墙之隔的袁家巷;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像似夜间寂寞出外散心的姑娘,出于职业的习惯,他曾用司空见惯的眼神对那姑娘进行了见怪不怪的窥视;虽记不清是谁家女子,却好像是抬头不见底头见的街坊邻居;于是在该去的地方,他伸手推开了米甸神算袁溪子的院门。 可侯登临哪里想到,那姑娘往前走了不足两丈之遥的路段就转身拐进袁家院落的另一侧,她一看前后无人并纵身跃上了八尺高矮的墙头。 一只美丽的眼睛穿透阁楼板壁的漏洞,窥见侯登临在楼门背后的圆凳上双手托膝恭敬而坐,他身边的方桌上、放着他刚才拎着的纸包。 由于漏洞角度的局限,眼睛无法看见袁溪子,只是鼻子嗅到鸦片的烟味、耳朵听见袁溪子的声音:“你刚才进门恰逢亥时,你是让一股五月突起的北风吹来的。” 侯登临眨眨左眼:“请干爹明言。” 袁溪子心事重重:“亥时北风吹,卯时犬不宁;北方来人了,此刻正走在离此不远的街子上,你虽然不知不觉,但你今夜到此却与北方来人有着生死攸关的牵连;登临呵,你又有什么非干不可的事?” 侯登临双眉愁挫:“李盛贤这家伙谋事蛮撞犯了家规,闹得兄长恼怒官事缠身,只好招集桃园结义患难之交们于明晚在黄草岭罗财主家相聚,声称宝图秘密拍卖会,实为图谋逢凶化吉远走高飞之大计;吉凶难料,来请干爹一卜。” 袁溪子问:“多少人头?” 侯登临说:“一共三十六人。” 床板叽咯叽咯响了两声:“不好,凶!三十六个人头恰是凤凰巢七十二家户口的一半,此举又因凤凰巢惨案而至,犯忌;再说你今年正好三十六岁,更是犯忌;登临呵,从此刻起你立即找个无人知晓的清静之地面壁反省闭门思过方能躲过此遭天劫,否则……” “啊!”透过缝隙的眼睛看见侯登临站了起来,“那李先生他们怎么办?” 袁溪子一声短叹:“你若泄露天机,自身难保。” “可是……”侯登临呆了,“真有这么凶吗?” 两声冷笑之后,袁溪子回答:“不出今夜天亮,你就会对我的推测深信不疑。” 正如袁溪子说的那样,就在挨家挨户的窗灯十有八九都已熄灭的时侯,两个头戴礼帽长衫飘飘的人行走在官庄村往北的小巷里;两人虽然一个翩高一个瘦矮,但都气宇轩昂仪表不俗。 “到了,”矮个子在一家亮着灯光的门口止步,“就是这。” 高个子操着东北平原悦耳动听的女子声音,毫不犹豫地一摆头颅:“进。” 矮个子脚跨门槛的同时亮开嗓子:“杨老板在吗?” “在。”随着响亮的声音,铁匠杨以河出现在檐灯暗淡的台阶上;“请问客官,从何而来?” 矮个子拱手笑答:“素闻杨老板的手艺精湛出众炉火纯青,我陪这位老板特来订货。” 杨以河望着来人两眼发亮:“既是生意、我何乐不为,请问要订什么货?” 高个子回答:“镰刀、锤子。”“要春耕的吗?” 高个子说:“不、我要秋收的。” 杨以河微微一笑:“请屋里谈,请。” 一进侧院的小屋,杨以河就关门闭扉紧紧握住了矮个子的双手:“原来是北斗同志呵,一年多不见、您都去了哪里?”北斗的笑容幸福而灿烂:“实不相瞒,我去了趟延安。” “真的!”杨以河以无限向往的眼神倾注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北斗,流露着心仪已久的羡慕;“您真幸福。” 北斗将握着的双手摇了摇:“您别急,幸福的时刻多着呐;您看,我给您带来了谁?她是专程从延安赶来的爱新觉罗。萧蔷同志,协助滇中地委、来检查基层组织的工作。” 杨以河紧急移动的目光,看见爱新觉罗。萧蔷摘去礼帽的瞬间、一缕青丝披肩而下;那是一个多么令人望而生敬的女子,面如满月目若灿星、眉宇浩瀚笑意广阔,浑身上下凝眸举止、无不流露着满青皇族矜持灵动的高贵气质……他伸出的两手憋扭起来。 “这就是杨以河同志。” 爱新觉罗。萧蔷在北斗的言语中展开爽朗无束的笑容并伸出纤致有力的双手:“别客气嘛以河同志,虽然初识、却是老战友了是不?坐,都坐。” 杨妻汤琳手执托盘端来茶水,躬身细步眉睑底垂,轻脚轻手微言软语:“小姐、先生请用茶。” 爱新觉罗。萧蔷哈哈就笑:“您看您看,天地之间就数乡间情浓,连端茶送水的殷情细事、都怕弄出声响惊了登门入室的客;触景生情,不由想起、我年少时曾有一度生活在乡间……不说了,免得勾起太深的留恋;总之,终生难忘。” 短短数语,逾越了宾主之间的心坎;汤琳笑逐颜开:“小姐真随缘,像似哪里见过;您们聊吧,我做饭去了。” “以河同志,”爱新觉罗。萧蔷语气温和而认真,她说;“我此行的任务,是代表滇中地委前来检查您们组织的工作情况,今夜时间太晚,您就把您掌握的情况向我作个初步的、细致的汇报,好吗?” 25 午夜枪声 杨以河点了点头:“我代表米甸支部,诚恳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指导我们的工作。” “什么!”爱新觉罗。萧蔷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米甸支部,不是说祥盐支部吗?” “是这样的,”杨以河说,“我工作岗位的前身是祥盐支部,李盛贤同志回乡开展工作以后,根据上级指示、建立了米甸支部,从那时起,我就在李盛贤同志的领导下工作 ;当时,我是觉得有些蹊跷,可他手里有上级批示;我作为下级,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这是地下工作的纪律。” “这……”爱新觉罗。萧蔷望了北斗一眼,“是谁向您引荐的?” “无人引荐,”杨以河说,“凭他准确无误的联络暗号和滇中地委的文件。” “啧、”北斗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说起联络暗号,倒是我亲口告诉李盛贤的,至于他有没有地委的书面文件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地委为了响应‘到敌人后方去’的号召,经努力筹措,抽调了一批久经考验、具备丰富斗争经验的党员干部分配到基层去加强各支部的组织力量,李盛贤并是其中之一;他的任务是可以立足米甸,但必须复从欧阳月路同志的领导、协助欧阳搞好祥云至盐丰一带的地下工作,并与欧阳风雨同舟、发展壮大盐马古道一线的革命武装力量,为今后的解放事业创造有利条件;由于地委人手紧缺,我又恰好接到奔赴延安的紧急通知,所以……” 爱新觉罗。萧蔷慢慢点头,对当时的形势表示非常理解;须臾思索之后,她才移动视线:“以河同志,您们米甸支部、目前有几个党员多少人士?”杨以河回答:“除李盛贤外,只有我和吴越笙同志是党员,共发展了思想进步的志士七十六人;其中德才兼备历史清白的骨干三十人,因时机和条件不够成熟、所以还未吸收入党。” “由此看来,李盛贤同志的组织能力是很不错的。”爱新觉罗。萧蔷颇感欣慰地微微一笑,突然话锋一转;“那凤凰巢惨案是怎么搞的?” 杨以河作了短暂的沉默,轻轻点了点头:“说到凤凰巢惨案,是的,我支部、特别是我和越笙同志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但归根结底,是李盛贤同志一手造成的;确切的说,与党员之外的同志无关。” “不见得吧,”爱新觉罗。萧蔷的语气强硬起来,“可据我所闻,是刘才建、汪中曲、小玉良三人涉的猎?” “那不是我们支部的同志,”杨以河突然恼怒起来,“那都是歪三邪四不误正业的小人。” “什么!”北斗脸色发青,“你们居然……” 爱新觉罗。萧蔷挥手止住北斗的话:“以河同志,这是革命工作,希望您不要激动。” 杨以河喘着粗气:“您们误会了,爱新觉罗同志;我气愤的是,由于李盛贤同志的别有用心、给党的脸上抹了黑,这真是我们支部的耻辱;我杨以河多年以来对党对革命的赤胆忠心苍天可鉴,可是党、却给我派来了这样的领导。” 爱新觉罗。萧蔷轻轻摇头:“您不必如此自责、以河同志,这不是抹黑和耻辱的小问题,而是革命必将遭受挫折的大事情;情况十万火急、以河同志您安排一下,我要立即见到李盛贤。” 杨以河摇头:“恐怕很难,他已经三天没有露面了。” 纠心的寂静,仿佛空气在浓缩;爱新觉罗。萧蔷面对灯光凝眸沉思半分钟之后变换了语气:“以河同志,您们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决定对狄浮萍采取那样的行动的?”杨以河的眼中愁云凝滞:“我事先根本不知道那桩惨案是怎样发生的。” “怎么,”北斗半信半疑,“你们支部没有商量过?” “是商量过,”杨以河的粗气又喘了起来,“可那是在凄厉的枪声把米甸所有的人都惊动得满街乱跑、国民党军警的直升飞机在凤凰巢上空盘旋降落后的当天深夜。” 爱新觉罗。萧蔷目光明亮地端详着杨以河:“事已至此,急也无用;以河同志,您把那天深夜的情形比较详尽的忆述一遍好吗?” “叭!”杨以河在子夜突起的枪声里猛然抬起头来的瞬间,北斗和爱新觉罗。萧蔷都已纵身扑到窗口,只见屋外的天空火光闪闪亮如白昼……“不好!” 北斗回头,碰上杨以河的嘴巴在说:“出事了!”话音未落,“叭!”“叭!”又是两声枪响。 “我去看看。” “不。”北斗抓住杨以河的肩膀,“还是我去,您保护好萧蔷同志。” 爱新觉罗。萧蔷点头同意:“小心。” 北斗咧嘴一笑:“放心,我早已对这里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轻车熟路。” “这样不妥吧,”北斗走后,杨以河像热锅上的蚂蚁跑来走去坐立不安;“灭火如救命,在这枪响火狂祸不单行的紧要关头,我即便不是党员也是众多米甸人中的一员更何况我是一名gong chan dang员、就这样隔岸观火冷眼视之恐怕……” “别恐怕了,”爱新觉罗。萧蔷盘起头发戴起礼帽,“走,我们同去。” “这哪行!”杨以河急上加急,“您的安全我……” 爱新觉罗。萧蔷笑笑:“没关系,既然是刀山火海、那它的凶险对好人坏人都一样,走。” 26 火中来水 可是,出门看到的情形与爱心觉罗。萧蔷的担忧和杨以河的想向截然相反;除了近期以来驻扎余家大院的滇军手拎水桶和瓢盆倾巢出动外,大街小巷并未出现惊慌失措去向茫然的居民。 实在是令人憾惋,在熊熊烈火中遭受灭顶之灾的、居然是米甸街上数一不数二的霸王建筑——逍遥楼。不可思义的本来,北斗应该是第一个冲到火灾现场的人,可当他看到以往平常顾客满门川流不息的饭店周围在烈焰冲天的浓烟里空无一人的时候、一种特殊职业的嗅觉促使他悬崖勒马地躲到了另辟溪径的暗处,于是,一个令他刮目相看的场面出现了…… 身穿上校戎装的滇军参谋长于培光率领部下身先士卒地奔向火海,他在奔跑中发现、烈焰狂卷随风呼啸的火势正从楼顶向下漫延,没有先进的消防设备、凭盆端桶拎的井水就把空中之火扑灭那是妄想;好在该楼是隔离群体的独立建筑,只要防犯得当应该不会给其它楼房带来威协;他省时度势挥臂搞喊:“弟兄们,灭火不如救人;一排警戒、二排巡逻、三排搞好隔离带,其余的都随我冲进楼去。” 可是,宽大的店门却不知被什么人物上了锁,门的后面是竭斯底里的呼救声音。于培光耸起左肩一个猛冲企图将锁撞开,却被门板的弹力甩得一连两个趔趄跌在地上。一个滇军士兵冲上前去,抡起手中的枪托就砸…… 火光下的场面,北斗看得真听得切;他早已热血沸腾,可刚要迈开冲向前去的第一步,却见爱新觉罗。萧蔷和杨以河快步如飞地跑来,他一把将她二人拖进火光背后的角落:“您俩跑来干什么!” 爱新觉罗•;;萧蔷斜眉扫了北斗一瞥:“您不去救急呆在这儿干嘛?” 北斗瞪了她一眼:“您没看见都是滇军吗?” “滇军怎么啦,难道他们不是人?”爱新觉罗•;;萧蔷甩开北斗的手,“救急要紧,上。” 牢固的店门砸开了,里面涌出十五六个踉踉跄跄、蒙着嘴巴呕咳不止的男男女女。 “楼上还有人吗?”杨以河扶起一个跌倒在地的女子,“里面还有人吗?” 那女子目光呆滞地摇了摇头,接着又惊惶失色地点了点头。 言语之间,爱新觉罗•;;萧蔷早已纵身挤进军人丛中,眨眼消失在破门而出的浓烟里。她进门就直奔楼梯,在鼻涕口水双管齐下、烟熏火烤呼吸艰难的昏暗中摸上二楼;那时,通往三楼的梯口已被得寸进尺的火舌吞没,烧残的横木窗棂噼呖啪咧地呻吟着拖烟带火地掉个不停……她用全身力气撞开了两间客房,好在里面空无一人;当她闯开第三间时,发现床上横睡着一个一丝不褂的醉汉,不知那人灌了多少黄汤,居然在生死攸关的危急关头呼噜连天浑然不觉;她拉拢床单裹住他的下体,揪着他的头发拎起他的上身、然后自己一蹲就把他驮到了肩上。她记不清那是怎样一段路程,只记得当自己精疲力竭地将那醉汉安然无恙的驮离浓烟放到地上、在严重缺氧的火光里大口喘息的时候,她抬头碰上了滇军上校于培光那双十分赞赏的眼神—— 于培光俯身向她伸出由衷敬佩的友爱之手:“起来吧,小伙……你!你用不着紧张,不管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什么人,能在这种时候做这样的事,我都代表高尚的人性谢谢您。” 爱新觉罗。萧蔷的心忑了一下,随即目不斜视地望着对方的眼睛莞尔一笑:“没什么,先生;只要是做人类该做的事,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感到紧张。” 说话之间,她看见北斗背着一个妇人冲出了浓烟,他的身后,跟着怀抱小孩的杨以河;她连忙帮助北斗将那昏迷不醒的妇人放到担架上:“里面还有人吗?” 北斗闭着眼睛咳个不停。杨以河甩了一把连着眼泪的鼻涕:“不知道,等我透口气,再、再进去看看。” “不用了,”于培光说,“里面没人了,就是有、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否则指挥不当扩大事故的责任谁也担待不了。一排长。” “到。” “有没有死里逃生却又因跳窗丢了性命的人?” 一排长挺胸立正:“报告参座,没发现这样的情况。” 于培光又喊:“三排长。” 三排长应声而至:“到。” “火险隔离带怎么样?” 答:“报告参座,四周房屋与火区的距离虽不太远,但因此楼系塔形建筑、焚坏之物只落其内不易扩散;只要招集民众备水防犯,消除后患不成问题。” “招集民众?哼。”于培光右手按着腰间的短枪咬咬牙骨走了几步,“这里的民众怎么都养成了死猪不怕水烫的德性,竟连城门失火都无人出面了。” 可他话音刚落,随着淋水泼地的响声,只见一溜肩挑木桶的男女村民三三两两地从丘家巷中鱼贯而至;他闪闪喉节咽下七分火气:“哎呀,我说我的乡亲们呐您们怎么才来?” 一个走在前面的中年汉子用十分惊恐的目光望望身左身右的同伴,当他看清于培光那张像抹了锅灰一样黑不溜湫的脸色并不凶狠时才余悸犹存地回答:“长官,我们够快的了,德昌到此至少也有三里地;这还是不务正业的夜游子看见了火光,站在村口怪喊怪叫惊动了村长;村长自己喊叫派人喊叫,最先被人从梦中喊醒的就是我们,恐怕此时,村长还在上村下营东奔西跑的喊人呐。” 于培光点点头:“好,请乡亲们稍退、离火远点将水放下,然后稍息;一切行动听指挥,注意安全、不要操之过急扰乱秩序。” 接着,洪家巷、官庄巷和江东巷里也都挤满了肩挑水桶蜂涌而至的男女村民;一问,方知是来自三家、文曲和牛皮厂等村庄的村民,只是还没出现街坊居民。于培光将先前的话大同小异的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站在前面的村民告诉他;他们之所以迟到,是因为发现火光冲天的同时听到了零乱的枪声,由于害怕不敢轻动,后又听说街上住着国府的军队才提着胆子冒险前来。 于培光揉着鼻子连连点头,他登上一家商店门口的台阶双手抱拳搞搞举起:“尊敬的大哥大姐小弟小妹们您们辛苦了,由于兄弟我能力有限指挥无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栋米甸街上鹤立鸡群的大楼在鬼火狼烟中毁于一旦;尽管我如何想让它化险为夷破镜重圆,无奈楼高人矮望尘莫及;但是,兄弟我仍要代表高尚的人性、对您们这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美好情操致以真诚的谢意;您们不用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是国府的军队,更是云南百姓的军队;我们驻扎米甸、是为了破案剿匪保境安民,不是来杀人放火祸害百姓的;眼前的大火和刚才的冷枪纯属几个见不得阳光的毛贼所为,此时此刻、我的飞鹰排我的飞刀班正在全力追剿,不时会有佳音;我和大家要做的,是广积囤水严阵以待,一是杜绝眼前火患殃及周围楼房,二是等待火翻楼底时来个瓢泼桶倒人工瀑雨将其变成金沙江去给东海龙王送份厚礼,好不好?” “好!” 27 晚风凛冽 “这就对了,做人要懂利害有爱心,就像这位、咦!怎么……”于培光回头张望的时候,爱新觉罗。萧蔷女扮男装的身影早已奔走在枪声零乱冷风扑面的小巷之中。 “不好!”北斗在人影无踪冷枪不断的小跑中慢下了脚步,“于陪光这小子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爱心觉罗。萧蔷干脆停步,听了听忽起忽落间隔无序的枪声、说:“北斗同志、给你十分钟时间火速侦察一下周围的敌情,不可挑战不能恋战,我跟老杨同志先行一步,这样也好分散目标,快。” “是。”北斗折身钻进了姚家巷,可他刚要转一个拐角就看见一个朝他迎面跑来的人反手向后开枪,一个身穿单衣的男子应声倒下;接着、一个身穿睡袍的女子哀声尖呼着向中弹倒地的男子步态飘摇的跑来——北斗没有能够看见刚刚开枪的那人有没有再向那女的开枪,因为就在拔刀相助的念头砰然心动的瞬间他就被一张凌空而下的毡毯盖了个正着,接着后脑就遭沉重的一击…… “不好!”杨以河伸手拦住爱新觉罗。萧蔷,“何纵衡同志可能出事了。” 跟着杨以河的视线,爱新觉罗。萧蔷看见不远处的一座院门悄然而开,一个脸戴面纱的窈窕少女从里走出。 “别。”杨以河按住爱新觉罗。萧蔷举枪的手,“我们被包围了,爱新觉罗同志,你快走。” “不,你先走。”爱新觉罗。萧蔷目光坚定地望着杨以河,“老杨同志,你党在这里的唯一基础不能爆露,再说你比我更有安全脱险的可能,你地形熟你先走吧我掩护你。快。” “不。”杨以河拉栓上膛,“我掩护,你先走。” “服从命令吧杨以河!”爱新觉罗•;;;;;萧蔷的语气底沉而凛冽,“这不是谁为谁牺牲的义气,是为革命保存实力的问题;快走,否则我俩全完蛋。” “嗨、怎不先革了我的命,保重。”杨以河像三伏天的耕牛一样喘着粗气扭头就走,谁知接连拐了几条巷道都是风平浪静一切如常。 “原来是场虚惊?” 他在心里非常自嘲地笑了一声,自然也就担心起若是爱新觉罗黑夜迷路怎么办?如果转身去找,中途错过又怎办?可偏在这时、一个影子在他左右为难一筹莫的眼前晃了一晃,他昏头昏脑地抬手一枪转身就跑。可没跑几步,一阵撕心裂费的女人哭声使他发觉事情不对,咬咬牙齿转身一看;是个一丝不褂的女人爬在一具未穿衣裤的男尸上嚎啕大哭:“哇呀、哇呀,他爹呵、他爹,你这是怎么了呵,你这是怎么了?” 虽说参加革命多年、但从没经历过撕杀考验的杨以河慌了,当他看清被自己忙中无忌失手杀害的人竟然是隔壁邻居姚三平时、手里的短枪飘然落地。 短枪落地的响声惊动了嚎哭的女人,她停止哭泣,在淡淡的月光和逆空返照的火光下看见了落地短枪的同时也看见了脚摇手抖一脸茫然的杨以河;她“呼”的一下捡起短枪直指杨以河,她已不知什么叫羞耻,她的眼中只有仇恨,杀夫之仇、窥隐之恨。 杨以河两眼发直一动不动,望着一膝跪地双手握枪的女人满脸愧疚、苦楚无比;也许、他觉得自己滥杀无辜罪该万死,也许、他以为女人胆小如鼠不敢玩枪;总之,他像没有见过女人一样呆呆地望着女人。 可是、温柔的枪声毕竟响了,在女人咬牙切齿目光如火的怒视中,杨以河一个后仰、躺平在地;很快,他身穿蓝衣的胸口上开出了一朵紫红的鲜花。 爱新觉罗•;;;;;;萧蔷与杨以河分手之后也同样走了一段有惊无险的暗淡之路,时起时落的枪声使走在弯曲小巷中的她放眼千窗思潮翻滚,虽说目睹过无数尸积成山血流成河的屠杀场面,也饱尝过日蔻入侵故土沦陷的流亡之苦;但每闻枪声,一张张死于非命的音容就会在她心中搅起北风虎啸雪花飞扬的苍凉巨浪。此刻,她无法知道这座往日平静的小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凭直觉,她知道这里的很多人家又将面临以泪洗脸的时光……“老杨和北斗都该安全抵家了吧?会不会!他们又分头寻我?”前面又是火光如昼人流沸动的大街,她灵机一动就转身回走;恰在这时,来自杨以河家附近的枪声响了。 一种鬼使神差的不安促使爱新觉罗•;;;;;;萧蔷加快了本该镇静自若的脚步,多年的特殊职业练就了她过目不忘的本能;可当她沿着来路回到与杨以河分手的角度时,又一声枪响腾空而起——“啊!”随着紧急奔跑中的芳心一阵痉挛,爱新觉罗。萧蔷悬崖勒马一样的嘎然止步已经晚了。 尽管还没冲进那些堵塞小巷的军人之中,但军人的眼睛已盯住了她,也就在她打算冲开一条血路的瞬间、一个出现在身后的女子拉了她的手拐一下:“跟我来。” 敌友难分的烟云从天而降,身后出现的女子抓住爱新觉罗。萧蔷微微一愣的空隙一爪扭下了她的枪:“对不起,共党小姐、你被捕了。” 爱新觉罗。萧蔷没看“铛锒”一声戴上的手铐,只是面若冰霜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你凭什么说我是共党?” 那女子在刚刚缴获的枪口上吹了一口温馨之气,随后甜甜一笑:“你听。” 顺着女子十分娇矜的手势,那团围而不散的军人中传出一缕男性的骂声:“你说你呀、呵,天下像你一样不要脸的能有几人,一丝不褂的谋杀亲夫、杀死了还要他赤条条的爆尸、呵;说,是不是你与铁匠私通?” 接着传出女性的哭骂:“胡说,分明是我和汉子起夜解馊,是铁匠开枪打死了我汉子。” 男性声音:“那铁匠又是怎么死的?” “啊!”爱新觉罗。萧蔷忍受着心脏的巨痛,听见女性的声音回答: “打死我汉子后,他看见我没穿衣服,那枪就……” “卑鄙。”爱新觉罗骂了这么一声,抬起头来、傲视着火光还在闪亮的天空。 皮靴踏地的声音,女子立正的蟋唆声:“抱告长官,共党特派员已经被我捕获。” “好极了,”信步走来的杜望泉拿着取出的香烟在盒上跺了跺,“我一定逞报上峰,给你嘉奖。” “多谢长官,请问如何处治?” 杜望泉招手要他靠近:“你听好了,押到……不许走漏风声。” “这、”那女子有些犹预,“那参座那里……” 杜望泉吐了一团云雾:“别管他。” 那女子还是犹预:“那里可靠吗?” 杜望泉又吐一团云雾:“放心,我早有安排。” “是。”那女子转身,朝着爱新觉罗•;;萧蔷纤手一挥,“请吧,共党小姐;从你踏进米甸的第一步、就没逃过我的眼睛,请。” 28 人情世态 “闪开闪开!让一让,都让一让!”沿街巡逻的二排长被肩挑水桶挤成一团的民众所阻,急得撕破嗓子大喊大叫。 “牛双角你叫什么,你没看见人多巷窄无法相让吗,你就不会另选途径绕道行走吗?”于培光知道牛双角定有紧急军情报告,就说:“乡心们,再往前走离火太近恐不安全,希望您们依次后退,然后放下水桶原地稍息,兄弟我军务在身去去就来。” 他转身跑到西昌巷,牛双角正好赶来,敬个军礼底声说:“参座、情况不好,巡逻中发现、已有十二人被杀,详尽数据还在搜索。” “啊!”于培光两眼发直嘴角打颤,“最为担忧、极其可怕的事居然就在今夜发生了,居然不可义的发生在这样的街子上;身份清楚吗,是些什么人?” 牛双角说:“其中三人,一人是孟臣嘉,两人是文县长的儿子和儿媳;其余的不认识,有的被手枪所杀,有的让飞镖夺命;对了,中镖陨命的还有一位半老徐娘,好像是这地方的什么名伶。” “何纵衡?” “好像是这名儿。”牛双角不敢肯定,“另外,保安中队在赶往失火现场的途中遭到伏击,四人阵亡八人受伤;据说,对方来历不明、仅有二人而已。” “他妈的。”于培光双手卡腰咬牙切齿,“这帮蠢猪苯牛,米甸的细粮都被他们白吃了;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这帮人虫百无一用……不过这对米甸街人而言也是活该,还说什么饱读史书,也许竟连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样浅显的道理都搞俅不清;都风生水起床脚走路了还呼噜连天浑然不觉。继续巡逻,有何动静立既报告。” “是。” “报告长官,”一排长许金山跑来,“在王家巷发现两具尸体,经核实、其中一具裸体男尸名叫姚三平,另一具是铁匠杨以河。” “什么什么,杨以河被杀?”于培光的面孔像刀条一样又细又长,“凶手呢,凶手是谁?” 许金山连忙蒙住险些笑出声来的腮邦:“报告长官,凶手抓住了,是个手握短枪一丝不褂的女子,好像、好像是姚三平的老婆于承慧。” “你说什么!”于培光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我于氏女流一丝不褂持枪杀人?” “据初步讯问的结果是这样的,长官;”许金山咬咬牙骨咽咽口水,“而、而且她紧握硝烟未尽的手枪廉耻全无的站在那里也是我们亲眼目睹的事实。” 于培光摆了摆手:“别说了。还抓到其他人犯吗?” 许金山的眼珠转了一下:“暂时没有,姚山茶苍洱英两中尉的人马还在全力搜查。” “水尽撒网、不必了。”于培光左右互动地扯下涂染黑灰的手套丢在地上,“你火速告知杜望泉姚山茶苍洱英等等、等等回师集结。” “是。” “妈的,”于培光望着火光闪闪的街头鼻青脸绿眉目萧条,“真他妈的究竟中了哪门子邪,这千百年来饱读史籍遵文重礼的小镇居然在一夜之间出了如此之多离奇古怪的事情。” 于培光哪里知道,正是因为广读史书深谙世态的米甸街人面对风雨雷电巍然不动才从一定程度上避免了一场尸满空巷血流成河的灾难。在心性淡泊的米甸街人眼中,房产和钱财虽然来之不易但毕竟是身外之物,房产没了尚可重建、钱财没了亦可再挣,而性命没了则如同灯熄花谢万事休矣。 不过,那天夜晚的米甸街人面对冲天大火熟视无睹的原因却另有三点;一是一镇之长时右济在重榜出击的《安民告示》中字正腔圆地申明:“军队驻扎期间……白天昼夜、均属闭门深思安分守己时刻,各家各户、务必掩窗垂帘自行其事,做到鸡飞狗跳不理采、杀人放火不相闻;如有招摇过市惹及军容者祸福自受,歪打正着妨碍军务者依法治罪……” 二是“苏修世家”的苏一修曾在一个风轻气爽艳阳高照的品茶时光对那些一向对他礼让九分的人们说过:“稀闻匪患绝无兵戎的米甸街一时之间重兵驻扎,这将喻示着多年以来昼耕夜读载花种草的闲散生活已经一去不返,以后过的肯定是三天两头查户口、亲朋往来要报告,见人莫说悄悄话、早出晚归受盘查的日子;要想清吉平安,最好是暮色轻垂就睡觉、日出三竿才起床,有人敲门没搭理、管它水火与刀枪。” 三是一年一度端午佳节那天早上,两个随意玩耍的男童看见一条四尺来长的青蛇从文昌宫围墙下的水洞中爬出,胆大的一个挥舞柳棍便打,谁知青蛇一个蛟龙腾飞就咬了他的右眼一口;胆小的一个吓得跌坐在地尖声嚎啕,被咬的那个却手捂血流如注的右眼如获侄宝似的哈哈大笑。 米甸神算袁溪子恰巧从那路过,闻知事由后手捻胡须摇头不止:“五月端午蛇出洞,雄黄威力失本真;反哭为笑乾坤倒,逍遥须臾乐生悲。” 在场围观的乡绅洪仪听后惊恐不已:“老神仙既知此事的来龙去脉何不直言相告而偏要咬文嚼字故弄悬虚?” “两难呐,”袁溪子将枯瘦的手指掐了掐,“若是直言、只怕人心惶惶举街不安,如果不说、又恐火中求财劫数难逃;也罢,既然洪先生开了金口,老朽就二者之间选其一;七岁小童黑了心窗尚且哈哈大笑,身外之物已经不值一提;请诸位乡邻洗耳静听,此街近日将有水火刀枪之灾。” “啊!”所有在场的男女老少无不心惊胆颤面呈紫色,“这……” 袁溪子的脸上却有一丝笑容在爬行:“呵、敬请各位不必惊慌,其势虽猛,好在凶吉有别;凶者,如遇脖项横刀、在劫难逃就随他砍去;吉者,若见财物化水成灰、无动于衷则大难幸免;且记,且记。” 29 谁为知己 可天下偏有无事找事引火烧身的人和视财如命虎口拔牙的人。那夜子时,本该悄声匿迹深藏不露的地下党员侯登临经过极其剧烈的思想争斗之后、最终还是提起脚板走出了家门。 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的身后竟有两双各具特色不约而同的美丽眼睛在扫描。他也无需去想,因为“壁虎”二字绝非浪得虚名的绰号,而是凭借穿庭入户耳目如风的神奇功夫挣来的金字招牌;单凭跳蚤落地朔风过隙都能听得真切看个明白这一点、谁要想玩跟踪盯哨的把戏那不等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可是那夜他的的确确是被跟踪了,两双美丽眼睛的其中一双从他走进他的干爹袁溪子家时起的一举一动都没放过。也许是对方魔高一仗或聊胜一筹,可能是自己因为心乱如麻坏了嗅觉;总之,他对身后影子的追风和隔墙有耳的呼吸全然不觉。他的干爹袁溪子倒是有所察觉,可惜稍迟而已;只是为了逃避惹祸上身的累赘而没有直言相告,但是到了最后、他的干爹袁溪子还是巧用极其微妙的弦外之音暗示了他。可惜出于目空一切的骄傲,他对干爹的良苦用心没有加以品味;直到猛省身后有鬼焉然回首的瞬间,已是他梦断殊途魂归天国的时刻。 侯登临辞别米甸神算袁溪子出门回家的一路之间,那双美丽的眼睛就像两枚造型别致的变色气球镶嵌在兰桂馥毓仪态万千的娇躯之上,沿着侯登临去意茫然的心灵轨迹、飞檐走壁如履平川地游移在街巷曲折屋宇棋布的变幻莫测里。如同梦游钻进祖宅的侯登临没有惊动家人,而是坐在冷茶淡水的桌边椅中两眼圆睁地想了许多;要想的事情千头万绪,怎么可能想到那双镶嵌在婀娜娇躯之上的美丽眼睛那个时刻就掩藏在堂屋一角的橱柜后面玩弄他的表情揣测他的内心;更不可能想到还有一双姗姗来迟的美丽眼睛像海河明珠一样波动在窗棂纵横的缝隙里/美丽的眼睛灵动在宛若浮云冷月忽明忽暗的脸上,于是,两双角度不同的眼睛在共党份子侯登临的身上产生了天知地知彼此不知的聚焦;因为彼此扫描的影像有着身左身右的区别,所以两双美丽的眼睛在同林异山的逐猎路上失之交臂。侯登临端起青花瓷缸喝了一口不知什么时候泡的茶,心底飘起缕缕风卷残云一般无法淡忘的往事…… 那个冬天的米甸小镇忽阴忽晴寒风扑面,随着文家巷里唢呐声声礼炮阵阵,文家少爷文建业的新婚大典开始了 。那个时刻,昔日里英姿勃发风度翩翩的侯登临站立在“苏修世家”的篱笆墙外无限心酸地望着自己心中最爱的姑娘彭玉环摇身一变、成了文家少爷的新娘…… 夜深人静的文家大院宾客疏散灯火斓珊,就像猴荡秋千翻墙而进的侯登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闪烁着洞房花烛的窗外;他手蘸口水将裱窗的白纸点破,妒火中烧的瞳孔看见文建业似醉非醉色眼迷漓地将新娘玉环的衣扣渐渐解开;十八芳龄的新娘玉环脸红似霞胸肌如雪,她面对新郎的饥渴半推半就娇羞不已地吹灭了喜烛…… 逍遥楼饭庄杯倾筷落酒浆如注,侯登临包厢一席独坐,面对色香味美的佳肴目光凝滞愁眉不展;身穿长衫飘然而至的李盛贤坐下就说:“大丈夫生于乱世理当志在千里有所作为,您如此这般愁眉苦脸哀声叹气岂不辜负七尺男儿一腔热血。” 侯登临的臂拐拄在桌上,手掌托住忽摇忽晃沉浮不定的头颅言语凄楚:“什么丈夫,连心爱多年的姑娘都无法得到,空有一腔热血又有何用?” 李盛贤的手指将桌面敲得哚哚脆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家文建业是有钱有势的乡村贵族;而您呢?除了身怀一门小打小闹替人摸底的绝计您不是英雄不是贵族不是名流您什么都不是;彭玉环算什么?除了嫌贫爱富趋荫俯势的心眼、充其不过是位颇有姿色的民间俗女而已;我告诉您,日子要想过得神清气爽称心如意就得凭借自己来之不易的绝计去干一番大事。” 侯登临仰起埋藏的面容:“什么大事?” “此地并非说话之处,”李盛贤举起酒杯,“来、饯了这席宴,我陪您一道望星空。” ……莲花湖畔,侯登临和李盛贤并肩行走。李盛贤说:“在追求理想的路上您会自然明白,人生在世的最高境界不是衣食住行生儿育女而是令人乐于为之奋斗的信仰。” “信仰!”侯登临眉宇之间的愁云逐渐消散,“什么信仰?” 李盛贤亲切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据我多年以来东奔西走的追寻,最为美丽的信仰就是极其崇高的共产主义。” ……石城河边,李盛贤翘首北方思潮起伏:“革命的道路是这样的曲折漫长,而前途又是那样的辉煌灿烂。” ……两年后的一天,李盛贤非常严肃地命令侯登临:“为了在没有硝烟的残酷环境中更好的掩护我们的身份,您必须结婚。” ……娇妻伴读的灯下,侯登临手中的书不再是《唐诗。宋词》和《醒世恒言。三字经》而是《收获。激流。新青年》和《论持久战》以及《资本论》。可就在侯登临的革命激情汹涌澎湃空前高涨、为地下革命力量的发展壮大做了不惧艰险的大量工作并立志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的时候,他的指路人李盛贤的革命理想却出现了瞻前顾后长嘘短叹的悲观情绪;他在一次两人对饮的酒后吐露过他的消极因素:“地下地下、都半人半鬼非傻即疯的闯荡这么些年了,煞费苦心劳民伤财的组织了这么些人却成年累月地窝在这没有国贼没有军阀的山沟沟里半条命都没革;如今倒好,我们这支没能穿上军装的队伍还一事没做寸功未立、国共两党居然不计前嫌重先合作了,我们、我们还革谁的命去?再说,如果陕北走上‘朝庭招安’那条旧路我们……” 30 螳螂捕蝉 后来,“凤凰巢惨案”悴发、李盛贤有无法推卸的主谋之罪,他却理直气壮郑郑有词:“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拉帮结派聚众造反的把戏真是越玩越意思,难怪洪秀全的太平天国起义才拿下一座县城就大张旗鼓地自立为王封侯拜相,一进南京就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遥想我党自从在南湖那条船上诞生时起就曾经宣言要把劳苦大众的切身利益放在第一位,坚决推翻三座大山、消灭一切不平等制度;可是如今,我们才消灭了一个反动资本家狄浮萍和两个国民党女特务上级就……眼下,地委正在对我们的所做所为进行火力追查,说不定就要解散我们的武装力量;滇军情报处和国民党军统局也在千方百计的破案,县府县党部和米甸乡绅也……可谓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呀;弄得不好,我们将会给家乡民众引来横尸遍野的灭顶之灾。” 吴越笙哀声叹气无可奈何:“那该怎么办?您总得拿个进可功退可守的主张呀,否则我们会成为千夫所指的千古罪人一臭万年。” “哼、”李盛贤冷笑一声站了起来,“据各方各面的风声综合分析,远征军将会在近期内向固守龙陵、腾冲、芒市一带的日军进行收复失地的大反功;延安不是一贯主张国共合作一致抗日吗,我们何不把自己的队伍拉出去、与那些霸占他人国土的倭寇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撕杀;做不了共产主义者的有功之臣光宗耀祖,就做保家卫国的民族英雄流芳百世吧。” …… “哎——”侯登临长叹一声,却无法吐出心底的愁怅;“有功之臣也好民族英雄也罢,就算出去走趟江湖开开眼孔也好,可问题的关键是怎样才能把这支没有正规编制的队伍完整无缺平按无事的拉出去;再说,万一明晚的集会真如干爹推算的那样遭遇不测怎么办?” 侯登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没有丝毫茶味的冷茶,可对咚咚乱跳的心脏没有起到半点冷静的作用:“干爹卜卦算命的先知先觉总是八九不离十的灵验,好吧、就算有十分之一的侥幸,可万一……不行,就算李盛贤将帅无能死不足惜,可另外的三十多条性命都是有家有室有儿有女的人啊!不行,我不能……” 侯登临坐不住了,他在两双眼睛的窥视中非常美丽的站了起来。 “登临,这么晚了您还上哪儿去?” 他闻声停住拉开屋门的手,见是娇妻站在自己身边:“啊!巧茹,您先睡吧,我还有点事情必须出去一趟。” 娇妻巧茹摇了摇头:“登临,眼下街道动荡风声吃紧,有什么事情比您的安危更为重要?再说,您们的黄草山集会不是要到明晚吗?您……” 侯登临连色煞白目瞪口呆:“巧茹,你、你竟然窃听我和李大哥的谈话!” 娇妻巧茹很不高兴:“眼看李盛贤风尘扑扑前来登门就知有性命攸关十万火急的大事,作为您的妻子为了您的安危我岂能不闻不问?登临呐,您可是做人的爹的人了、就不能听为妻的一句忠告,您不仅今夜别出门,就连明晚那场名为藏宝密图拍卖、实为聚众造反宣誓的黄草山集会都千万别去,因为,就算你们挖空心思远离闹市、狡兔三窟的躲到山乡人家能够侥幸平安,可掉脑袋那是迟早的事;登临,您不为自己着想,难道就不该为我和孩子想一想吗?” “哎呀巧茹您看您都把话说到哪里去了,”侯登临伸手去搂娇妻的肩膀,“我刚才考虑的正是您的担忧,所以我务必赶去把其中的利害得失和吉凶祸福向纵衡大姐道过一清二楚,拜托她去说服李大哥取消明晚的集会。” “别碰我。”娇妻巧茹甩开了他,“你都自身难保还顾什么别人,你以为……” “够了!”侯登临的眼中喷出鬼火,“难道我自身难保就不能去想别人了吗,啊?俗话说私交寻常事患难见真情,这可不是甜哥哥蜜姐姐的事,他们和我是同志是战友是兄弟;这万一要是因为我侯登临贪生怕死不顾大局而导致三十多位弟兄遭遇不测的话我侯登临还是读书识字的米甸人我还能在米甸这块遵礼守义的土地上见人吗,啊?” “呃哼、”娇妻巧茹左脚跺地右手抹眼哭了起来,冲进内室反手就把房门砸得怪响。 “哼!”侯登临转身拉开屋门,“妇孺之见。” 侯登临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自己的鬼火熄得那么快,拉开院门的瞬间居然泪眼朦胧地转身看了自己不知看了多少年的家园一眼。侯登临更不知道,就在他随手拉关院门的时候、躲藏在屋檐下的那双眼睛已悄无声息地纵身跃上了院墙,成了他与身心无关的尾巴。 然而,那双眼睛的主人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后还有一双眼睛。其实,那双掩藏在橱柜背后的眼睛在像蝙蝠一样飞出侯家宅院之前也并未察觉自己盯踪的昆虫已招睐了黄雀的觊觎,直到尾随了七弯八拐的两条小巷之后才触目惊心地发现了那只由黄雀变成的蟑螂。 蟑螂脱变的黄雀——橱柜背后的眼睛露出一丝化险为夷大难幸免的微笑之后翩然转身、胸有成竹地朝着守株待兔气死猎犬的最佳隘口轻驰而去。 31 黄雀在后 十分钟后,米甸名伶何纵衡家的院墙外出现了“咯咕咯咕”的虫鸣;很快,院内东厢阁楼亮起柔和的灯光,接着,一串水滴边涧叮咚荡漾的琴声打破了夜的沉默。 一颗青丝盘绾的头颅倒挂在遮挡夜色的檐口上,两缕犀利的目光穿透檀香弥漫温馨流露的窗纱、扫射着米甸名伶何纵衡曲线曼妙身姿卓妁的背影、飘缈如绸楚楚灵动的抚琴之手和挑帘而进的共党份子候登临。与共党份子候登临先后出现的那个蒙面人也没有逃过倒挂檐口的那双耳朵。 当然,逐兔猎人的真相与耳朵相连的眼睛不容错过;原来是个轻功过硬体态摩登的蒙面女子,她将从院中腾空而起的身躯像蜻蜓点水一样玩世不恭却又悄无声息地落在瓦脊上,随即一个空心筋斗就靠近了纱窗的边缘。 琴声包融了何纵衡待人接物的瞒天过海情调,也隔断了檐口耳目与窗台幽灵之间的那种敌我双方短兵相接的碰撞。于是,灯光下面一男一女的三更对话在悦耳琴声的伴奏下开始了。 何纵衡由始至终没有回头端详一眼夜半来客的面容,她在《丝路花雨》乐章的尾声中发出了不露痕迹的短叹:“登临同志,您是不是对明晚的宣誓大会有了成败得失的最先评估?” 侯登临将沉重无比的眉峰使劲抬起:“事有轻重缓急之分,我深夜到此就是一句话,取消明晚及近期之内的一切活动;否则、‘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这样的歌谣就得留给‘稀闻匪患,绝无兵戎’的米甸后人去唱了。” 何纵衡凝眸夜空思绪万千,她的手指在《阳关三叠》的音符中柔肠百结欲罢不能:“您走吧,我相信您的判断,我即刻将您的建议转告一号。” 侯登临将伸向门帘的手停了一下:“不、一号那里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北方人,虽然、他们就是我们应该寻找的真正领路人,只是、一切都晚了。” 何纵衡说:“不、有心不在迟早,只要留得青山在,晚不了的;您走吧登临同志,剩下的事交给我。” “保重。”侯登临回头望了何纵衡一眼,即像风吹一样只留下门帘的摇动。 大约过了一分钟后、随着夜半琴声的嘎然而止和脚踩楼梯的轻微响动,回房加了外衣的何纵衡手拎灯笼步态从容地出现在更深夜残庭静风冷的厦廊上;她抬头望了一眼廊柱上的钉子,正要将手中的灯笼往上挂的时候忽然听得“咚”的一声,她扭头望去的眼睛随即呆了;只见一个体态轻盈慈眉善目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 “你?”何纵衡简直不可思义,这个姑娘在米甸街头的卖菜巷中几乎天天露面人人知晓,但绝对没有人能够想到她会半夜五更翻墙入院!在黎明之前分外明亮的灯光里,幽灵一样的姑娘用非常美丽的眼睛将米甸名伶何纵衡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接着一声不响地与她擦肩而过、像居家度日一样顺其自然地走下台阶。 望着她有持无恐大摇大摆地朝着高墙下面的院门走去,何纵衡当然明白了自己和组织面临的凶险,也当然想到了自己怀里的手枪;可是晚了,只见门后姑娘的右手轻轻一抬,随着一丝尖呖的风生、何纵衡就觉得有颗冰粒一样的东西扎进了自己的脑海…… 怀着轻松许多的心情走出何家院门的那一瞬间,侯登临在晴空如洗蛙喊虫叫的夜幕中当然没有意识到一场电闪雷鸣大惊小怪的祸乱已在他刚刚离开的地方刮响了庭树枝离香花落地的旋风。他本想以瞒天过海的神速飞檐走壁地赶回家去,不料、他刚刚纵身跳上一所刘姓人家的房头就被一团来自逍遥楼顶端的火焰照射得如同雷电下面的猩猩一般暴露无余,顿时冷汗淋漓地意识到干爹袁溪子的卜语验应了;只好灵机一动返身落地,顺着火光难以顾及的墙脚沿着七弯八怪的小巷朝着与自己的家园毫无瓜葛的途径不慌不忙地走着,用他心里的话说,那叫做“狡兔三窟各有窍门”是“人不见鬼、鬼却见人,有鬼缠身、拖累死鬼”的绝招;但他千万没有想到他的绝招对他的心外之鬼而言简直就是隔靴搔痒无济于事,就在他身后不到十米的暗处、身高体健举止摩登的蒙面女子脚板沫油悄无声息地跟踪而至。 “坏了!”走着走着,侯登临被什么东西给拌了个趔趄;“难道我的死期真的已至!”随着心里咯噔了这么一下,突然觉得十分尿急,只好随手拉开了一扇不知谁家猪圈的栅门猛的一下钻了进去;慌脚乱手逼鬼害人的事情坏就坏在他深更半夜破门直入而惊动的一条公猪的身上。因为那条似醒非醒落荒而逃的公猪与无形幽灵一般跟踪而至的蒙面女子擦身而过的同时也惊动了从房顶之上踏砖踩瓦尾随而至的神行姑娘。 “哼,想金蝉脱壳!”蒙面女子眼珠一转,有意把枪拴拉得怪响地追了几步之后来了个出人预料的突然转身、犀利的目光正与钻出圈门的侯登临打了个窄路相逢不容错过的照面。 蒙面女子的枪口和侯登临的瞳孔对峙在相距丈余的火光返照里,已经明白死神挡道在劫难逃的侯登临一边不慌不忙勒紧裤带一边语气平稳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跟我到此干什么?” 蒙面女子并不生硬的语音像异常柔软而又特别锋利的钢刀:“没有什么,只是请你跟我走一趟。” “跟你走上一趟并不太难,”侯登临显然不把蒙着嘴脸的女子放在眼里,“可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蒙面女子的声音非常低沉:“让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像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取你性命一样容易,请吧、‘壁虎’先生。” 侯登临抬头望了一眼火光闪闪的夜空,多少往事中的某个片断在大脑的海洋中飘飘浮浮,接着变成干爹袁溪子的嘴脸在鸦片烟火的云雾中摇晃;他在内心深处无限惋惜地短叹了一声:“好吧,要去哪里?前面带路。” “够了侯登临,别露你飞檐走壁翻墙入院那一套;于家大院,你该不会迷路吧。”蒙面女子的短枪往前一指:“走。” 可是话音未落,随着一丝蜜蜂劲飞的声响,只见侯登临的身子像触电一样抖了一下,随即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32 燕过留声 “啊!”蒙面女子猛吃一惊,拔地而起跃上房头,可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之下,除了此起彼伏倾斜有致的瓦厦像鳞光波动迤逦万千之外连老鼠的影子都没有。她不愿将自己暴露在满天通红的火光之中,纵身落地回到侯登临身旁用脚蹬了蹬他的肩膀又弯腰摸摸他的鼻孔,发现他已魂魄出窍性命离身;翻过他侧伏在地的那边脸,只见他的太阳穴不知被什么利器给穿了个血色迷漓的圆孔……“奶奶的,谁们的手段如此刁钻,本姑娘辛劳半夜的功夫白搭了。” 随着蒙面女子在一响不知何来的枪声中心情不爽的拂袖离去,侯登临、一个名不见经传——出生斑驳身手不凡而又一心向往光明的人在米甸街坊的小巷中永远停止了行侠仗义的脚步。 在那个风云莫测烈火熊熊的夜晚,与侯登临同时止步的是米甸街上鼎鼎有名的豆腐状员孟臣嘉。凌晨两点,孟臣嘉的老婆孟邢氏按照几十年来风雨无阻的惯例睁开了露在被窝外面的眼睛,因为该是穿衣起床梳头洗脸、生火烧水磨挤豆浆的时刻了;正在穿衣的孟邢氏随眼瞥见漏进缝隙的火光时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睡过了头,可等她心中一急三步变做两步地跑到外面拉开屋门、仿佛整个米甸已成灰烬的阵势把她的声音吓跑了调:“哇呀呀,失、他……他爹,失火了!” “什么失……”火字没出口,孟臣嘉就一个溜秋滚到了地上;“失、失什么火……啊!谁家的房子?” “这、这、”孟邢氏浑身哆嗦舌尖打颤,“好、好像是……” “嗨呦、还管他谁家的房子干嘛,”已从梦中彻底醒来的孟尘嘉一边拖鞋拉袜穿衣套裤一边左顾右看撕破嗓子;“老大老二还有我孙子他妈,大火要烧屁股了还不快快起来救火。” 其实,大儿媳妇早已起床,她像根本没事的人儿一样用捏着木梳的右手撩开门帘伸出头来:“爹您吼什么呀吼,难道您忘了‘天摇地动莫出门、出门就要惹祸灾’的话吗?” 孟邢氏赶紧关闭屋门转过身来:“是呀他爹,连袁溪子都说‘本月黑道时运不吉’,您就……” “放你狗屁。”一向说话还算文雅的孟臣嘉暴跳如雷粗话连篇,“这水火无情岂是儿戏,我日你妈的皮若是这火连拖带累把我这祖宗八代挣下的房产给废了你留下一条消灾免难的狗命还有什么俅用。” “你说你干逑你说。”孟邢氏又急又气火冒三丈,“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你若是连命都没了,留些空荡荡的房子有逑用处。” “你、你再说我撕滥你的皮!”孟臣嘉坦胸露脯双手卡腰,“人在世上苦死苦活苦一生、除了这点隐身藏形遮风挡雨的瓦片还有什么?虽说‘小小大豆圆又圆磨成豆腐卖成钱、世人说我生意小我小小生意赚大钱’,可到底能赚多大的钱、多大的钱要凭多少的力去赚你……这点房产是靠我孟氏门中世世代代起五更睡半夜的劳力赚来的。” “你别吼我我不稀罕,”孟邢氏几乎把唾沫都喷到老公的脸上,“我娘母几个不稀罕,你若不怕死的话你去救。” “去就去。”孟臣嘉的眼珠险些爆炸,他把老婆推了几个趔趄,怒冲冲的一脚踢开屋门扑进灶房,挑起木桶往外就跑;可他一拉院门就迎来了“砰”的一声枪响,在老婆孟邢氏惊恐万状追悔莫及注视中,孟臣嘉像被人抽了脚筋一样手扶门枋瘫了下去。 那时,凌晨两点的米甸街上火浪涛天;火光之中,多少年来未曾有过的第一声枪响不知惊落了多少人的冷汗;紧接着,相继而起的两声枪响又使多少人像雪上加霜噤若寒蝉…… 无中生有令人不安的敲门声音节奏错乱时断时续,被满天火光吓得早早起床如坐针毡的文家大少爷文建业以为那是有人前来相商是否前去救火的事情,所以拉拉衣脚就去开门。 文家二少爷文建功在外经商,独守空房的二少奶奶耿凤旖合衣卧床了无睡意;夫兄前去开门的脚步声令她非常奇怪地感到了某种不安,急忙落地吸鞋跟了出去。 文建业开门的动作非常利索,可他看见的却是一个头戴毡帽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人边走边问:“你是文建业?” 他说:“正是。请问您是……” 那人在离他十步开外的地方转身亮出手里的枪:“我是这个。”话没说完枪就响了,文建业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大哥!”二少奶奶耿凤旖目睹惨状、花容失色的追了出来。 “妈的,死到临头了还偷香窃玉;该杀。”那人骂着,甩手又是一枪。 “啊、”耿凤旖双手捂着子弹穿透的酥胸翘首星空,目光凄凉地望了一眼烈火燃烧的长夜之后慢慢扑倒在夫兄文建业的身上;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息流下了火热滚烫的眼泪,因为她已无力向世人证实她与夫兄之间的那种无可奈何的冰清玉洁。 33 半路来人 于培光拉开窗帘、望了院中那些正在紧急集合的士兵一眼,转过身来的目光就在各位部下的连上来回扫射:“虽然这是一种杀人放火危害极大的恶性事件,但我们不能被眼前这种虚张声势围魏救赵的古老阴谋蒙蔽双眼绊住手脚,致使有伤风化罪大恶极的犯罪团伙从我们早已铺开的大网下面逃之夭夭;所以我命令、苍洱英,” “到。” “你部直扑茅草房缉捕刘才建。” “是。” “杜望泉。” “到。” “你部奔赴汤家庄、捉拿汪中曲。” “是。” “姚山茶。” “到。” “你部前往神龙寺,捆绑小玉良。” “是。” “许金山。” “到。” “你部包围土司府,困住李盛贤。” “是。” “牛双角。” “你部的任务最艰巨,一定要在天亮以前赶到峨溪乡、以瓮中捉鳖之势恰住吴越笙。” “是。” “其余各部,加强警戒、频繁巡逻或临时受命。” “是。” “希望各部发扬我军勇猛神速、灵活应变的实战作风,务必做到出奇制胜手到擒来、不给穷凶极恶狡兔三窟的罪犯留下一丝东躲西藏狗延残喘的缝隙,听见没有?” 一齐立正的皮靴轰的一声地动山摇:“是!” 就像历经无数季节的收割而磨损的钩镰、那个夜晚的残月无力再把最后一缕清辉洒向山川的时候,肩负特殊使命的国军上尉林晗昕率领的一支五人行动组已在黑夜之后渐渐明朗的曙光里鸡犬无惊梦人不觉地穿过了一座名叫外居佐的山村,正为翻越野猫山作出胜利在望精力充沛的跋涉。谁知他们刚刚溜出了村寨的边缘,身后传来了一个彝家女子的喊声:“几位大哥大姐等等我。” 上尉晗昕戒意飘缈地蓦然回首,见是一位身穿素服肩背竹篮的姑娘快步追来。好在摹仿地方口音恰是情报人员的拿手好戏,她用语气亲切十分地道的石洋口音问:“这位小妹,您有哪样事情喊我?” 那个姑娘跑到跟前,气喘吁吁发挤出一丝十分免强的笑意:“大姐要去米甸、是与不是?” 上尉晗昕轻轻点头:“是哩,是去米甸。小妹您有哪样事?”姑娘的笑意深了些许:“那好极了,我们正好同路。喜欢吗?” “当然喜欢。”上尉晗昕眼角稍动、暗示部下先走,随即飘上开心的笑容;“小妹这么大早动身上路,赶去米甸有哪样要紧的事咯?” “哎!”姑娘的笑容消失了,“昨晚有人来报丧,说我的姐夫突然死了;这不,我德赶到汤家庄奔丧去。” “呵,”上尉晗昕似乎极其同情地轻轻点头,“那、我们走吧小妹。汤家庄我有亲戚、来来往往比较熟的,您姐夫喊哪样名字?” 姑娘抖抖竹篮松松肩膀边走边答:“汪中曲。” “您说什么!”上尉晗昕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汪中曲?” 姑娘睁大眼睛扭过头来:“怎么,您们认识?” 上尉晗昕的言语像轻风徐来又凉又冷:“老嘴老脸的哪会不认得,他不是挺能干的吗?怎么突然就……” 姑娘短叹一声:“哎,再好的本事不走正道也是枉然;都年近四十老大不小的人了却不知道耕田种地兴家立业,成天跟些不三不四的猪朋狗友混在一起乱吃滥赌、干些取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这下完了,总算叫人用毒酒给药死了。” “啊,”上尉晗昕吃惊不小,“您姐夫上了鸿门宴!” 姑娘可能不懂鸿门宴的含意,只在步行之间自言自语:“也不知是哪辈子作下的孽。” “是啊,这中曲老表也真是的,一向不把交友不慎会惹麻烦当回事;这不,前几天我还见的,没想到眨眼之间他就……” 上尉晗昕嘴上这么说,心里思索的却是汪中曲的死讯是真是假;不过,从姑娘泪光隐隐的神情来看似乎不会有诈;她用非常惋惜的表情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本来今早我和我的伙计们还想到府上打扰中曲老表的,因为他曾答应帮我办点事;可现在看来,我只好另打主意了。” “那有什么,”姑娘揉揉眼角,“您们既然相识,更应该吃顿便饭。” “不了小妹,”上尉晗昕满脸歉意地笑笑,“我就不打扰默哀门庭了……去吉来顺。” 走在前面的两个部下停步转身:“什么事?小姐。” 上尉晗昕说:“是这样,听这妹子说,中曲老表去世了?” “啊!”叫做去吉的特工费苍穹佯装吃惊不小。 代号来顺的特工史正隆右眼一斜:“小姐的意思、不去汤家庄?” “不。”上尉晗昕望了身边的姑娘一眼,“您们两个陪同这妹子前往汤家庄吊丧,顺便打听一下汪老表生前有没有去办他答应我的事,然后到米甸街铁货铺找我;记住,好好照顾这妹子。” 费苍穹史正隆二人心领神会:“放心吧小姐。” 由东往西翻越野猫山之后、一支仅有五人编制的行动小组只好在两匹山岭交汇的路口按照军事用图的经纬标志南北并进分头行动。彝家姑娘领着费苍穹史正隆二人顺坡南下之后,上尉晗昕对周通和吴陆两位部下说:“弟兄们,据说案犯汪中曲已经走上了被杀人灭口的黄泉路,无论这不劳而获的信息是真是假,我们的行动方案都必须提前改变;从此刻开始,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在山里人家的早饭之前赶到茅草房,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冲进案犯刘才建的巢穴给他来个网从天降插翅难逃;出发。” 34 农家小院 米甸以东的大山深处,像座规模不大而又结构分散的牧场一样七零八落参差不齐的几户河谷人家背山临水蜿蜒而居;从峥嵘起伏树木繁茂的山形地貌来看,这是名声缈小与世无争的山村;按自顺民绘声绘色言之凿凿的交待材料来作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分析,刘才建的家应该就是山村中部的那座四合小院。 “不好!”特工周通拔开露珠纷落的竹叶俯视着饮烟袅袅人影匆匆的小院,“刘家可能出事了。” 上尉晗昕抹了一把悬在脸上的汗水:“是啊,从令人揪心的唢呐声音来看,这刘才建很有可能走上了和汪中曲一样的路。” “他妈的,”特工吴陆粗喘不止地抖抖背上的物件,“看来一夜的山路白跑了;上尉,我们怎么办?” 上尉晗昕齐眉望望满山明媚的朝阳:“事已至此见机行动,为了能够预期到达米甸、我们没有时间再玩猫捉迷藏的游戏,只有脱下便装、干脆给刘家来个开门见山突击搜查;周通,你迂回到那个山丘的丛林里观察动静,以便在万不得已时接应我们。” “是。” “吴陆,跟我走。” “别动。” 随着几声汪汪犬吠、上尉晗昕和特工费苍穹的左脚刚刚气宇轩昂步调一致地迈进茅草盖顶的大门,他们的脑瓜就被分别来自蓬门两侧的短枪给顶了个正着。 一个声音问:“你是什么人?” 一个声音说:“是不是身披虎皮、就能吓唬豹子?” 吴陆鼻孔一吹:“放肆,何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什么人。” “哈、”背后的人怪笑一声,“就算你是蒋委员长的儿子,又能把我怎么样?别动,动就脑袋开花。” 顶着头皮的枪管在钻动:“呦!像似巾帼英雄?好、不错,怜香惜玉之心我还有;怎么样,为了不伤和气,你最好把身上的家伙交出来。” 上尉晗昕的言语像微风徐来一样柔软:“怎么,这位大爷想开开眼界?” “妈的,你少来……”话音未落,握枪的手就被上尉晗昕猛然擒住、随即往上一举朝前一甩,只见一个农夫模样的汉子像掉落玉树的猿猴一样“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与此同时,另一个躲在门后的持枪人也被特工吴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擒拿功夫制服在地。 突入其来的变故宛若雷劈山鸡羽翼蒙尘,吓得男女老少的满院山民哭爹喊娘东奔西跑。 上尉晗昕和特工吴陆一笑,不慌不忙在拍拍两手拔出短枪:“怎么样二位,想不想活,想活就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 “谁在喧哗!”脆生生的娇叱,一个身披斗蓬腰别短枪的村姑从上房门口一闪而出,英姿飒爽步态灵动地朝着尘土弥漫的蓬门走来;她分明没把来头不小的一男一女放在眼中:“谁在喧哗?” 上尉晗昕没有理采趾高气扬装腔作势的村姑,只是若无其事和情悦色地望着两个坐在地上不敢摸枪的手下败将笑问:“过瘾吧,啊?” 那个村姑一看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不买她的债,只好朝坐在地上的人挤了个媚眼:“蹲在地上逗人开心呀?还不起来,平日里不都总是告诫你们做事就正二八经的做你们全当耳边风;这下可好,尝到大人上了娃娃当的滋味了吧?” 上尉晗昕从玩世不恭的言语之间嗅出一丝颇不寻常味道,朝着声音抬起眉头。那个村姑目光淡淡地迎接了她:“你俩什么人,到这云山雾罩的慌村野舍有何贵干?” 上尉晗昕收起短枪:“重任在肩,执行公务。” 那个村姑启唇露齿似笑非笑:“在这世外桃园都无法安静的是非之地,用什么证明你俩并非装猪吃象之流?” 上尉晗昕掏出蓝色的长方小本,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递了过去。 那个村姑伸出摸牌一样溜刷的纤手接过,似乎倦困的眼神在随意翻开的瞬间陡然雪亮,她一个立正敬了个极其标准的军礼:“报告,滇军情报处特勤科中尉科长苍洱英奉命到此执行公务;不知上尉大驾莅临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上尉晗昕轻轻抬手回敬一礼:“只希望中尉以党国利益为重,不分先来后到通力合作;怎么样,案情如何?” 苍洱英扫了上房一眼:“请随我来。” 穿过白花绿叶冥灯黯淡的灵堂,苍洱英在昏暗狭窄的过道中放慢了脚步:“上尉,戴老板和龙主席不是有个君子协议叫做云南人的事情云南人管吗,尔等怎么又阳奉阴违暗渡陈仓来到这里?” 上尉晗昕信口回答:“这不是你我这等卑微士卒所能左右的事情、中尉,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把硝烟火药的味道当做美酒佳肴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道理。”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上尉,”苍洱英扭头、眼睛从肩膀的上面瞟了身后的人一瞥,“我非常感激尔等的到来。” “是吗?”上尉晗昕的口气在缺少天光的过道里飘来飘去。 “是的,因为龙云在我的眼里无非是个心胸狭窄鼠目寸光的门槛猴。” 说着这话的时候,两人走进了大院后面的小院;苍洱英抬头望了一眼床单一样宽大的天空,指着一间空间不大却窗明几净的漏室:“请。” 上尉晗昕望了一眼绕院红绿的花草和高居檐口的芝兰,拾阶而上轻挑篾帘;室内摆设的是竹制的书架、篾编的圆桌和方型的木凳以及金黄的藤椅;架上的线装书本是《四书•;五经》《声律启蒙》、《汉宫•;乐府》《醒世恒言》《菜根谭》,桌上是折扇、拂尘和文房四宝,墙上挂的是“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条幅…… “这是案犯刘才建的雅斋,这、是刘才建闭目养神想方设法的坐椅;上尉若不嫌脏,不妨将就将就小憩片刻。” “怎么!” 35 山乡野味 上尉晗昕莞尔一笑,拍拍光滑油亮的扶手坐了下去,摆了个极其舒服的姿式翘起二郎腿:“那北坪的故宫,其创始人是明朝皇帝朱棣,五百多年来先后住过明清两朝的盛世皇帝和末代皇帝;其间住过反贼李自成,前些年又住过窃国大盗袁世凯;但是今后,无论入主故宫的人是谁,都不可能再做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春梦了;物易其主,用途也就南辕北辙相去甚远……刘才建呆在上面做的是图财害命日进斗金的黄粱美梦,而我坐在上面想的却是如何才能除暴安良保家卫国。验明正身了吗,棺材里的死者确是刘才建?” “是的,”苍洱英点头:“确是此人。” 上尉晗昕作了个深长的呼吸:“如此看来,那躺在汤家庄棺材里的汪中曲也不会有错。” 苍洱英呆了:“怎么,汪中曲也死了!这么说,那小玉良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上尉晗昕点头:“一根草上的蚂蚱遇火俱焚这也不足为怪,是中毒身亡的吗?” “是的,”刚在对面坐下的苍洱英站了起来,“只是我没带化验器具,刘家人又决不容许尸体运走,所以无法确认究竟中的什么毒;据初步分析,可能是民间流传的鹤顶红之类。” “不行、”上尉晗昕站起身来,“人命关天,再说杀人灭口的案犯还逍遥法外,不能仅凭猜测分析就盖棺定论,非得调遣专职人员前来这里弄它个一清二楚泾渭分明。” 苍洱英面呈难色:“可是、刘家马上就要安葬了,这民情问题恐怕……” “扯蛋、”上尉晗昕扭过盯在书架上的眼睛,“事已至此还顾什么民情,无论如何也得详细备案;就是下了葬、也得挖出来。” “好吧。”苍洱英嘴里应着,眼神却变了,“您怎么了上尉,脸色如此苍白?” 上尉晗昕眨眨直往下沉的眼皮:“没什么。噢、中尉,这里有没有吃的?我昨晚奔跑了一夜的山路,此刻实在有些……”“有呵。”苍洱英头也不回就大喊一声,“邓德海。” 一个山民模样的士兵应声而至:“到。” “你命令主人送些菜饭到这里,还有、给外面的弟兄也摆上一席,快。” “是。” “您看您、上尉,”苍洱英一脸歉意,“这里不是在办丧事吗,有的是大酒大肉;咳!怎么连我也忘了这一点真是的。” “也好,正好让各位弟兄填饱肚子轻装上路;”上尉晗昕回到藤椅上坐下,“只是走时千万别忘了提醒我留下饭钱。对了中尉,米甸街上的情况如何?” “哎——”苍洱英坐了下去,“杀人放火鸡犬不宁。” “啊!”上尉晗昕仿佛又把饥饿给忘了,“几时的事?” 苍洱英的脸上却出现了饥饿偷袭的倦态:“凌晨两点。就在今天,这米甸的市井与乡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在办丧事。” “哦……”上尉晗昕的嘴虽没闭上,却把想说的话给忘了。 菜饭很快摆上,虽不丰盛、却也俱备红白喜事格局的八大碗;以极有地方特色的酥肉炮皮蒸碗凉片、蛋卷排骨山鸡河鱼为主,兼各处常见的油炸糍粑清炖香菇,鳅游豆脑和螃蟹过江为辅,还有几样外地来客叫不上名的菜肴,总之琳琅满目十七八碗。 “哇!”上尉晗昕用满脸的惊喜驱散着眼前的阴霾,“没想到这里的山乡风味如此辉煌,真是活到老见不了;来、我们敞开胸怀拥有它。” 都是女性、苍洱英当然明白对方的心思,也就眉开眼笑地拿起陶瓷酒罐:“来,我给上尉斟酒。” “不不不,”上尉晗昕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笑着,“空腹喝酒、就会胃痛,我没别的意思,您喝、别客气,呵?” 苍洱英笑笑:“这就巧了,与我同病;好吧,那就饭菜俱进。” 上尉晗昕轻轻摇头:“职业病嘛、不足为怪,干我们特工这一行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哪有可能不留下连疼带痒的隐痛。” 苍洱英依然笑笑:“还有难尽的相思。喏、尝尝这高寒山区特产的红米饭。” “呦、”上尉晗昕狼吞虎咽,待碗中食品眨眼而空才抹了一把汗水,“真香。” 苍洱英的饭碗也空了:“如此这般狂饮暴食不犯胃病把才见鬼。” “就是,”上尉晗昕在掏出丝帕揩嘴时才露出了才女佳人的文雅风韵,“来去匆忙风雨兼程,哪有时间嫌肥挑瘦细嚼慢咽。” 苍洱英虽苦犹甜般点头笑笑,给彼此碗中添满饭后拿起筷子:“我说上尉呀,大红米饭固然可口,但也不能冷落一桌好菜哟;尝尝吧,这其中之一可是天下一绝呀。” “噢!”上尉晗昕明眸流转眉羽飞扬,“哪一道?” “这一道,细洋芋;”苍洱英拈起一颗青梅般大的带皮土豆举在目光仰视的空中,“可别小看这油光之上洒满盐粉的洋芋,它能贵贱皆宜雅俗共赏的奥秘就在这存心不削令人刮目的薄皮之上,这紫色皮肤包容在内的核心能给世人展示一种由表及里深入浅出的道理,真正美好的东西、它的外表并非都是华光溢彩辉煌灿烂。” “如此学问呀?”上尉晗昕唾延欲滴地拈了一颗,可一触牙尖就“砰”的一声“嘘”的一下,那种口感简直就是荡气回肠奇香迷离;“哦!世上竟有这样的菜,怎不让它荣登菜谱发扬光大?” 苍洱英舔舔嘴皮:“上尉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此菜名叫‘土珠轰龙门’,除了禾米二甸的世代百性家喻户晓奉为珍品,其它地方严禁烹调。” 上尉晗昕一愣:“那是为何?” 36 通天大道 苍洱英说:“且不论它多年以来一直都是云南省宴不可缺少的佳肴之一,其主要原因是慧眼识宝、让这道山乡名菜登上大雅之堂的人物是晚清时期的云贵总督岑毓英,所以,这道名菜的烹调专利在上流社会中曾有三年时间属于总督老爷拥有……” “瞧您、中尉,”上尉晗昕将险些入口的土豆从刚刚揩净的嘴边移开,“都什么时候,还拿这些道听途说不着边际的话题开心?” 苍洱英放下筷子:“虽然类似引经据典或捕风捉影,但三句闲话不离本行,上尉;那是岑毓英最后一次巡视彩云南县的时候,恰巧碰上凤凰巢与土司官府为了争夺得天独厚的水源而闹得仇深似海不共戴天、箭拔弩张血战在即,岑毓英只好屈驾米甸酌情调亭;然而,出于对土司官府因为抗拒‘改土归流’的怨恨,岑毓英根本不顾米甸绅士各怀私心众说纷纭的证词、独断专横力排众议的把那太阳河水源的拥有权裁给了凤凰巢,故而埋下了今天这桩‘狄浮萍惨案’的隐患;就这样,在凤凰巢肉山酒海的宴席上、岑毓英发现了‘土珠轰龙门’这件‘满汉全席’中不见踪影的肴中珍品;岑毓英提出,他愿以重金买走烹作这道名菜的那位厨师;于是,为了报答朝庭大员对贫民百姓的关爱之恩,凤凰巢的掌门人当即就把那位厨师送给了岑总督。上尉您猜,那位厨师究竟什么人?他就是龙云龙主席的心腹、我现在的顶头上司于培光于参谋长的祖父于德福……” “呦!”上尉晗昕朝着那盘并不起眼的油煎土豆再度端详,“还真有珠入龙门流光闪烁的潜力,就是说这于姓人家从那时起就一朝显贵世代为官了?” 苍洱英的嘴角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纹:“是有这样的祥瑞之气在于姓人家的上空飘缈,只可惜于德福虽然凭借横空飞来的桥梁走进龙门,却一直是个终日忙碌于帘幔后面的灶头军师,从一定程度上根本没有显山露水光宗耀祖的迹象;直到他在唐继尧时期把那手形同皇宫御厨的绝活传承给了他的儿子于成兴,这于成兴才把他的侄子于培光弄进了广州讲武堂;接着,一个继往开来推陈出新的龙云时代开始了,为了保住讨得龙云的赏识和提高于家的声势与地位,那于成兴就把当时身任滇军某部连长的于培光引荐给了正缺心腹的龙云。” “我明白你的意思,”上尉晗昕瞟了一瞥腕上的时间,“龙云之所以委派于培光回乡坐阵,其原因、就是决不容许远在重庆的国民政府插手此案?”“ 上尉英明。”苍洱英点头,“不过,我想告诉上尉你的另一层意思是、贵部表面上顺从龙云之意答应可以不插手此案,而暗地里却派遣特工精锐赶到这里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因为我们奉命到达米甸之后,于培光先是以回乡养病为名闭门不出,后又瞻前顾后按兵不动以致造成今天这样的后果。” 上尉晗昕把饭后簌口的水吐到门外,借机瞟了一瞥隔墙的动静之后说:“他那是掩人耳目以静制动吧,否则你们从哪里获取线索,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哼、”苍洱英冷笑一声,“那多军人全副武装的涌进米甸那块巴掌大的小镇能掩谁的耳目,无非是敲山震虎息事宁人罢了;几丝少得可怜的线索还是我和杜副官私下行动摸到的,要不是昨夜出了杀人放火的大事他恐怕此时此刻还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呐。” “您和杜副官做得很对。”上尉晗昕整理着束在腰间的皮带,“那杀人纵火的勾当是谁所为有头绪没有?”苍洱英也开始了行动的准备:“没有,在我出发到此的时候还没丝毫线索。不过,倒是不算白忙地捕获了两个货真价实的地下共党。” 上尉晗昕笑了笑:“是何纵衡与杨以河吧?” “不是,”苍洱英摇头,“何纵衡已经被人暗杀,杨以河也因偷香窃玉而死于妇人之手。” “怎么会是这样,”上尉晗昕的笑容变得有些暧昧,“这么说,是侯登临和李盛贤喽?” “侯登临也是共党!”苍洱英摇头,“这一点我不知道,不过他也被人暗杀了;只有李盛贤,也不知此时此刻抓到没有。” 上尉晗昕拍了桌沿一掌:“扯蛋,难道还有一股比国民党和gong chan dang都能的势力!” “可不一定呀,”苍洱英说:“那小日本不就比国共两党都能吗?” “算了,一切等我赶到米甸再作定夺;”上尉晗昕抹了一把整洁的衣领,“再见吧中尉,告辞。” “等一等,”苍洱英一把脱下身上的便装,“上尉,你不会介意我和我的部下与你同行吧?”上尉晗昕头也不回:“那好,目标米甸,出发。” 37 一无所获 云南祥云,米甸镇。 “就这些?” “是的,所有经过就是这样。”面对满脸孤疑的顶头上司,行动科长姚山茶的纤腰一直没有松软;“从邬姓财主两眼血红暴跳如雷的阵势来看,那小玉良拐妾潜逃的事实绝对千真万确。” “怎么会是这样?”于培光那双刚刚移开的眼睛立即又回到部下的脸上,“这么说,小玉良与那妾从邬家消失的时间大概是在天黑以后?” 姚山茶回答:“是的,估计是晚上九点左右;据邬姓财主的家人说,夜幕降临的时候那小玉良还在跟邬姓财主谈笑风生的喝酒,因多喝了两盅、一觉醒来竟没了小玉良和那妾的身影。” “怎么会是这样,”于培光愁眉不展地重复着解不开的疑问,“这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我连日以来按兵不动的主要目的、是瞅准一个探囊取物般手到擒来的最佳时机将这些祸国殃民的败类一举捕获,可这一夜之间……中尉,依你之见,昨夜的杀人放火会不会是狄浮萍惨案的继续?会是什么人所为?” 姚山茶挺身立正:“准是共党。”“哎、”于培光抬手制止,“这偏僻山乡哪来的共党,不过是见财起意的毛贼罢了。” 姚山茶字正腔圆:“可是卑职亲眼看见狄女士等人的金银珠翠无一丢失。” “那是因为毛贼拿走了比起金银珠翠价值万倍的东西。”于培光的屁股离开太师椅,边向窗口移步边说;“那是毛贼为了转移官府的侦破视线,有意效仿共党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做派而留下的一手。” 姚山茶在顶头上司猛然回头的注视中甜甜一笑:“参座英明。” 于培光并未靠近往外眺望的窗口,而是回到临时办公的桌案前慢慢坐下:“区区毛贼都溜之大吉,英明又有什么用啊。” 姚山茶将苗条的身躯微微前倾:“参座不必如此,这囊中之物不翼而飞是常有的事;也许,洱英中尉和望泉少校他们已经大获全胜。” “该有回音了。”于陪光的腕表刚从撩起的衣袖下面露出金黄的边缘,木板呻吟的走廊上响起了节奏有力的脚步声。 “报告。”扑门而进的是杜望泉,他的行色风风火火;“报告参座,汪中曲已经被人谋杀身亡,据初步鉴定、中的是鹤顶红之毒。” 于培光左眉高耸地抬起头来,可话还没说,又一阵木板脆响的脚步声中跳进了苍洱英:“报告,刘才建已经被人谋杀身亡,中的是鹤顶红之毒。” 于培光两眼发直地望着自己的三位部下:“死了?” 杜望泉苍洱英异口同声:“死了,具体的死亡时间是昨日上午九时许。” 半分钟之久的沉默之后,于培光的身子往后靠了靠:“相关情况怎么样?” 苍洱英抢先回答:“我们到达天已黎明,并非翻墙冒进而是沿门直入;刘才建家、客堂变灵堂,鲜花绿草素纸白帷中摆放着红脸黑身头粗尾细的棺椁,前立一牌,上书刘才建之灵位;我与人交涉亮出身份,开棺检查验明正身,提取尸液辨别毒素,因山乡偏僻缺东少西、诸多因素鞭长莫及,暂将夺命之毒定性为民间流传之鹤顶红;刘才建无妻无室无儿无女、身边仅有其母一人,其母声称,刘才建死前已有五日不曾归家,该日天明匆匆而回、忙忙收拾行装又欲外出,突然之间惨叫一声、口吐白沫咯血而死。” 杜望泉接着汇报:“除了汪中曲的尸体是在天亮不久的河边被人发现的以外,我等前往汤家庄耳闻目睹的情形与洱英中尉所说的情形大同小异;据汪……” 于培光右手一挥:“既是大同小异、那就容后再说,洱英中尉、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不是还有非同小可的情况?” “这、”苍洱英略一迟疑,干脆倾前一步稍俯身躯;“参座,军统来人了。” “噢!”姚山茶的眼角朝杜望泉飞去,而他好像在想其它的事。 于培光抓起桌上的报纸像摇扇子似的挥了几下:“哼,当时龙主席说到他与戴笠的约法三章我就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不过来了也好,要不他们还真以为这里不知有多少共党份子在阴谋;还有这一夜之间刀光剑影杀人放火的、害得这多年以来风平浪静的山乡小镇转眼之间就横尸遍地哭声震天的我怎么向上峰交待,哎呀!要不是回乡之后装病疗养深居简出,那我还得在父老乡亲的眼中背上多大的黑锅?杜副官你认为、这些人是几时到达这里的,他们会有多少人?” “恐怕在我部之先,人数嘛、不会底于三十以下。”杜望泉望着上司的眼睛,脸上运行着非常严肃的仪态;“准确的说,应该抢在我部到达的十天以前就已到达这里,综合眼前发生的很多事件分析,他们已经掌握了所有案情的来龙去脉。” “不对,”苍洱英摇头,“我虽然无法估计他们的人数,但从行迹来看、他们分明是刚刚到达,并且在今早天亮之前,他们的足迹还未踏进这座小镇;不过使我感到纳闷的是、他们摸到的线索与我们所掌握的案情是惊人的一致。” “这有什么纳闷的,”于培光收拢刚刚发出的笑容,“军统的爪牙犹如荆棘丛生朔风漫游无处不在,说不定你我之间就有一人是军统的特务。好了,眼下最要紧的是维持治安稳定秩序;你们三位稍事休息之后就上东南西北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走一走,到门贴挽联哀声不断的人家转一转;还有,我决定两个小时以后全镇戒严;所以,你们得想尽办法将前来赶街的乡村百姓尽量疏散。” “是。” 38 上方宝剑 三个部下的背影刚一消失,于培光的手指就敲敲桌沿:“出来把,欧阳少尉。” 随着水色荡漾般的门帘被一只鲜如豆浆细皮嫩肉的纤纤素手悄然揭开,身着戎装洒脱不羁、体态偏瘦冷艳逼人的滇军少尉欧阳玉秀出现在办公的桌案前面:“参座,您想把触手可及的功劳拱手让给军统?” 于培光没有移动盯在电文之间的目光:“不,是奉送。”大约过了一分钟,于培光在仿佛是空气凝滞般的沉默中抬起头来:“你说呢?” 欧阳玉秀将冰棱一样的右手“咚”的一声拄到桌上:“我要的要你一声令下,不出一夜之间、我就把那帮躲在深山秘密集会的共党份子手到擒来。” 于培光将放在桌上的手指敲了敲:“不、是毛贼不是共党,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少尉,在这山乡僻壤只有毛贼没有共党。” 欧阳玉秀也将桌面敲了敲:“可是这帮人分明就是共党。” “你!”于培光猛然抬头,冷硬的眼神与坚韧的眸子作了个电光石火的撞击之后只好喑下了喷到舌尖的怒气;“我说我的少尉,你的家乡盐都石羊与这米甸小镇可是山水相依唇齿相连的民风纯朴之地呀,你仔细想过一但这里出现共党的后果吗?” “这……”欧阳玉秀的两手经过为时短促的颤抖之后绞在了一起,她望望阳光明媚的窗外又看看深知利害的顶头上司;“那、参座你究竟打算怎么办,无论毛贼还是共党、只要活着就会开口说话?” “聪明。”于培光笑了,“为了一方山水的安危,唯今之计,对于这帮不守安分的家伙而言、万无一失的办法就是杀,一个不留的杀;问题是、你大海捞针侥幸获得的情报会不会有误?” 欧阳玉秀说:“绝对不会,那是侯登临亲口对他妻子说的,也是我躲藏在神不知鬼不觉的角落里亲耳听到的。” “可是,”于培光的眉头并未舒展,“由于何纵衡和侯登临的突然被杀,他们会不会将原有计划临时改变?” 欧阳玉秀想了想:“应该不会,我经过耳闻目睹的镜头过滤,对蛛丝马迹一般错综复杂的案情细节进行了去粗取精的分析,其结论就是、那个使用蝗虫飞标杀死侯登临与何纵衡、以及纵火烧毁逍遥楼的神秘人物必是共党无疑;这个人物在发现军统来临重兵压境的险情之后、无法在极其短促的时间内逐一通知分布在各个角落的同伙,于是采取纵火烧山诸兽下野的办法迫使同类落慌而逃;接着,又在慌乱之时意外发现侯登临被人跟踪,于是就丢卒保车地杀死了侯登临;由于现场距何纵衡家不远,一种出于职业思维的判断使这个人物不加思索地杀死了何纵衡;这个人物如此行事的唯一解释就是、丢车保帅杀人峭口,所以、他们的集会一定会如期举行。” “那好,”于培光拿起一截三寸来长的铅笔,“你的分析和判断虽然还有不尽周全的漏洞、但为了达到虚实互补左右连环、也就是钩担挑水两头兼顾的万无一失,我决定,特命你组携带先进精良的武器装备、以周边巡逻为名从这里、石城寨经过古腊蜜丫口,务必赶在日落黄昏以前抵达这里——滑石板;少尉你看,这隔箐西边的半山人家名叫拉头,这大河北岸的山坡村寨就是黄草山,而那罗姓财主的家则是在小黄草山,就是这儿、大黄草山的坡脚;这户人家我少年时代曾经去过,可谓家大业大人来人往,这帮毛贼之所以选中这户人家作为秘密集会的落脚点,其用心无非就是不会引人注目;这户人家占踞着在方圆几里之内最为平坦宽敞的房屋基地,因之建盖了一座四合五天井的深宅大院和一家三方一照壁的马店,俗称上院和下院;商贾纷纭马帮如潮、淌金流银历史悠久、往返于天竺和宜宾的盐马古道就是从上下二院之间穿插而过。” “哇!啧啧,嘻、”欧阳玉秀感叹不已,“好一个占尽地利人和财源滚滚的聚宝盆,只是、可惜从今往后这颗闪烁在灵光驿道上的明珠恐怕……” 于培光笑了一笑:“知我者欧阳也。到达以后,你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在这滑石板附近的丛林之间掩避起来观察动静;如果情况属实,争取在入夜十一点以前突然出击,一定要将这帮秘密集会图谋不轨的毛贼干净、彻底、一个不剩的、消灭掉。” 欧阳玉秀眉尖浮动,目光离开地图:“如此神兵天降一般令人防不胜防的战略布署固然绝妙,只是参座、你的决心究竟下定没有?” 于培光猛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欧阳玉秀直逼上司的睫毛闪了闪:“参座不是说、你与李盛贤是两相无猜情同手足的兄弟吗,这帮毛贼的其中之一、可是李盛贤哟?” 于培光将手中的铅笔“哚”的一丢:“你这是什么话嘛,我身为党国官员、岂有因私情而废国法之理。” “好!”欧阳玉秀目光灿烂言语铿锵,“有你这话作为上方宝剑,我就能为民除害势如破竹。” 于培光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记住,为了提防内部奸细、在战斗打响之前,刚才的布署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去吧。” 欧阳玉秀右手一抬:“是。”“报告,”欧阳玉秀话音未落,机要秘书常茹推门而进:“参座,老太爷吩咐,要你与家人共进午餐。” “告诉他们先吃吧,”于培光将拉开的手枪弹夹“嗒”的一声抽了回去,接着往腰里一别;“眼下我哪有时间。” “不,”秘书常茹站而不动,用眼角的余光扫描着欧阳玉秀转身离去的背影;“老太爷说务必敷衍一下。” 39 手中王牌 于培光摇摇隐隐发涨的头颅,无可奈何地朝着家人居住的偏院走去,可是饭厅里的餐桌上哪有什么饭菜的影子。他仰首望了一眼悬在餐桌上空的灯笼刚要转身,父母身边的丫环梨花轻轻走来底声说:“老爷,太爷要你到他的书房去一下。” “我这就去。”说这话的时候,于培光的脚步已经十分轻快的走动在通往另一院落的过道里,他以为那是父亲老头得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重要线索要密告于他;却千万不曾想到,一个正与父亲谈笑风生的人令他吃了非同笑可的一惊:“盛贤表弟!” 就像多年以前那种天天见面的样子,李盛贤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呵、表兄,坐。” “表弟呀,”于培光往一尺五寸高的圆凳上一坐,双手拄膝满面愁容地望着一别多年的莫逆之交; “千言万语一句话,你走吧。” 李盛贤收起不得不奉献的微笑:“事已至此,我能走吗,再说、我能去哪儿?” “啧、”于培光只好望了于成谱一眼:“父亲,有劳你老暂且回避;我有要事与表弟面谈。” “这……”于成谱的目光在两个晚辈的脸上左飞右闪犹豫不决,“你、你们……” 李盛贤挥手笑笑:“姨父请便。” “哎呀、你老快请吧。” 父亲的一脚刚迈门槛,于培光的双眼就对准了李盛贤那平静如常的脸:“反正我保不了你,你必须马上走,披星戴月的投你主子去。” “表兄糊涂!”李盛贤一抖长袍站了起来,“我要想走早走了何必来登三宝殿。” 于培光左眼微斜:“怎么,你想变节?卖主求荣投降变节的败类从古到今没有一人能得善终,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识时务者为俊杰,什么申明大义、弃暗投明或明珠暗投等等都是骗人的鬼话。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既有选择就该粉身碎骨意无返顾,怎么能朝秦暮楚见异思迁?” “得得得,”李盛贤轻轻按灭手中的烟蒂,“立世之本我岂能不知,问题是我一时糊涂杀了狄浮萍而铸成了天地难容的大错,成了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如今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内外交困朝不保夕,内有我的主子要清理门户、外有党国军警到处追杀;所以我想,与其让军警特务乱枪打死或像丧家之犬苟且偷生,不如让表兄你拎着我的头颅去开辟一线立功受奖平步青云的捷径。” “一派胡言!”于培光拍案而起,“我宁可把你当作毛贼乱枪打死也绝不会利用共产主义者的牌子去邀功请赏。快走吧,留下你的有用之身立功赎罪去吧,否则我一时火起可能就会一枪把你给崩喽。” “那你就崩了我吧,”李盛贤说,“反正我已成了国共两党的共同敌人,已经无路请缨报国无门了。” “啧、”于培光气歪了鼻子,“你以往的聪明都被狗吃了、呵,不能为国共两党效力,难道就不能给多灾多难的民族卖命吗?” 李盛贤摇头:“我何尝不想那么做,可也得有条何去何从的路啊;再说,我能不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都不知道,所以……” “好了,我去去就回,你稍等。”于培光很快返回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他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李盛贤:“你看看,这人是你吗?” 李盛贤一看是张军人照片就伸手推开:“哎呀,我连国民党军营的大门从哪儿开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我呢表兄你真是的。” “真的不是?” 李盛贤见对方的的脸色十分认真,定睛一看却吃了一惊:“呦!如若不是这身军装,那还真的不是我是谁了、呵?” “这就对了。”于培光挤出一丝笑容,戴着白丝指套的手往信封里伸去;“此人名叫鲍天昭,上尉军衔、原系雷允飞制造理厂的保卫科长;勐卯沦陷后曾有一段去向不明的短暂历史,直至一个月前因贩卖军火和鸦片被我部捕获并秘密处决;这里有他详尽的个人资料,受审录音带以及何应钦的举荐信;你把这些东西仔仔细细的研究研究,然后利用此人的身份到远征军司部投奔卫立煌上将。表弟呀,强渡怒江收复失地的战幕不久并会拉开,是铜是铁是猫是狗到时就看你的了。” “好吧,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李盛贤用愁眉稍展的模样掩盖着心中的惊喜,“只是、如果有人问起我本该熟悉的往事,或者遇上他的亲朋、同事以及故交怎么办” 于培光的手几乎指到他的脑门上:“你呀你,连撒谎的伎俩你都……面见卫长官的时候就首先申明,由于你的大脑遭受严重震荡、许多人事都已无从记起;如果有人说起鲍天招的嗓音如何如何,你就回答那是因为在逃亡缅甸的深山密林中误喝了哑泉,在这兵慌马乱的年头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好了,我所能为你做的就这些了,成仁成匪就看你的了。” 李盛贤双手抱泉深鞠一躬:“承蒙表兄手指云开,再造之恩容当后报,告辞。” “站住。”于培光拍了圆桌一掌,“此时出去,米甸街上有多少的军警你不知道吗?等一等吧,天黑以后我派人送你上路。” 李盛贤一愣,随即短叹一声说:“那就不必了表兄,谢谢你恩深似海的手足之情;表弟我既已决定远走高飞,那就该把非办不可的事情作个二一添做五的了断,因为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这——”于培光当然知道李盛贤需要了断的事,眼珠一转走上前去忧心如焚发握住他的双手;“说到原则的问题那我……好吧表弟,祝你一路顺风。” 40 生意兴隆 “培光啊,”从偏院一角悄然出现的于成谱望着李盛贤走出侧门的背影忧心忡忡,“我知道你与此人情同手足亲密无间,你既已给他生路何不好事做到底、指派两个心腹将他护送出境不就完了吗,这样万一、万一这小子不幸落网的话,我这几代祖宗挣下的家产以及你的前程不就……” 于培光从人去门空的地方收回视线:“父亲放心,如果没有本地人作祟,他就是走在大街之上、那些军警也未必认出他来;他的脾气我知道,如不带着那些与他风雨同舟的弟兄一起走他是断然不会离开米甸的;但愿他心想事成,争取在今晚九点以前把他的党诩一个不剩的带离此地。” 于成谱依然摇头:“我说儿子,你最好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好,照我看、有他一人能够溜之大吉就算他李氏门中几代家人烧高香了;再说,对于那些身长反骨犯上作乱的们、一个不溜的杀了也未必不是好事。” 于培光看看腕表又看看父亲,摇摇头颅想说什么,却见秘书常茹快步走来:“参座,宋师长到了。” “很好,客厅有请。” “是。” “等等。”于成谱把儿子叫住,“什么宋师长,你把这样的人物请来干什么?” 于培光停住迈出的脚:“不是请,是人家带兵路过、听说我兵力不够特来相帮。” “特来相帮!”于成谱一个踉跄站到儿子的侧面,“什么意思,你不正想熄事宁人吗?” “哎呀、军事上的事情父亲您不懂,反正今晚……”于培光的头摇了摇,把留在嘴里的话带走了。 “养我之地的父老乡亲们,隔山隔水前来互市的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们;今天,你们挥汗带来的猪和羊、鸡与蛋以及往常不太畅销的许多东西都在转眼之间一卖而空,况且都卖了个高出以往三倍的价钱;恭喜你们,你们撞上了一个百年难遇的火烧天。”在位于四方街北端的露天戏台上,手拄文明棍、身穿白衣白裤的祥云县县长文佩仁正在面对乱轰轰的集市人流发表以事论时、一方有难八方增援之类的即兴训话。他说:“可是,就在你们喜气洋洋的数着钱财手抚腰包的背后、却有一些街坊邻居在人财两空的悲伤中以泪洗面泣不成声;因为我们米甸小镇就在昨天夜里遭受了空前的、惨无人道但并不意味着绝后的劫难,因为有一伙来历不明手段残忍的乱匪毛贼窜入本镇将我婀娜多姿妖娆百年的逍遥楼付之一炬,将我知书识礼勤劳朴素的八八六十四个骨肉同胞零星杀害;所以今天、这大街小巷的许多人家只得拿出积聚多年的钱财昂价购买设灵超度举丧致哀的必须之物,所以你们的商品才有了落地成交身价百倍的惊人场面;可是尽管如此,这王勃显圣洛阳纸贵般的抢购之物对于笔墨飞舞的眼前文章而言还是杯水车薪相差甚远,所以我希望在场各位切莫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赶快回去将家中之物倾其所有的拿来促销,这也是发扬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一种方式,人在关键的时候要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 “县长,”镇保安中队队员李子开打断了他的训话,李子开俯向他耳边的神情十分紧张;“重庆来人了。”“噢!”文佩仁睁大眼睛,“什么头衔?”李子开用瘦长的嘴皮耷拉着发黄的缭牙:“一共五人一女四男,领头的是位女杰,脾气看似不火爆,但是来头肯定小不了。” 文佩仁的眉头此起彼地耸了耸:“人在哪里?” 李子开的右手往左肩后面指了指:“在、在大堂。” 所谓的重庆来人,指的是军统特工林晗昕一行;她与周通和吴陆跋山涉水进入米甸的时候已是中午一点零四分,洽巧、化名去吉与来顺的特工费苍穹和史正隆也匆匆赶到并把汤家庄的情况作了简单扼要的汇报。根据滇军中尉苍洱英提供的情报进行省时度势洞察秋毫的分析,上尉晗昕深知在这出师不利陷入被动的逆境中、乔装改扮微服私访的那一套已经失去了掩人耳目得心应手的妙用,只有明火执杖的采取行之有效的措施方能挽回敲山震虎出其制胜的主动;所以,一行五人在噼呖嗒啦东起西伏的鞭炮声和风冷鹤唳般的琐呐声中进镇以后、她没有再到被一场邪火毁于一旦的逍遥楼去奔赴什么出发之前的约定而是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的直扑镇公所,却偏偏脚不长眼地走进了保安中队的大门。 上尉晗昕望了空荡荡的院子一眼,费苍穹和史正隆二人就一声不响地往大门两侧一站;她往已站在院子的中央的去吉和来顺之间像飘飘落地的金刚一样砰然一立:“有能吃饭的人吗?” “我不是人吗,真他妈的门缝里看人都不挑个地方,谁呀?”随着软中带硬狐假虎威的唠搔,保安中队副中队长彭尔明衣冠不整睡眼惺忪地出现在办公大堂的门口。 上尉晗昕问:“想让别人怎么看你?” 彭尔明还没移动落在地上的目光就立即明白此人的来头肯定不小,他一个激灵返身入内,须臾之后再度出现时已是容光焕发通身笔挺的军人:“报告长官,祥云保安团米甸中队副队长彭尔明不知长官莅临、辱没军威甘愿受罚,长官有何吩咐请上坐示下;请。” 上尉晗昕迈开劲步登堂入室就在大堂主宰的交椅上一坐:“你,光杆司令?” “呵,长官稍安勿燥。”彭尔明半收笑容扭头大喊,“李子开,还不上茶。” “来了。”身高体瘦的保安队员李子开右手托盘飘然而至:“长官请茶。” 上尉晗昕抬起右手:“茶水不忙。烦劳二位的其中之一、把这镇上的达官显贵三教九流传唤到此,就说陪都重庆来人了。” “这——”李子开望望彭尔明,彭尔明眼珠一翻:“磨蹭什么,先传于参座、后传文县长再传时镇长,至于三教九流那方面你就先请苏一修,再……” “别、”上尉晗昕摆手制止,“苏一修乃学界泰斗不染尘沦,我得亲自出动登门拜访;其余的你就看着办吧,越快越好。” “是。” 41 清水衙门 李子开抬脚走后,上尉晗昕才开始留意眼前的环境;青砖铺地白灰粉墙的厅堂还算宽敞,可除了作为背景悬挂的蒋中正画像和青天白日旗之外就是办公桌椅以及分布左右的两条春凳:“怎么搞的,一个堂堂保安队连部电话都没有?” 彭尔明说:“连家大业大的保安团都才一部电话,就别提这穷乡僻壤的山区小镇了;不怕长官笑话,若在平常往日、这保安所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关门锁户的无人坐守;因为在这民风纯朴不生事端的知书识礼之乡根本无危可安,所以坐在里面也是昏昏欲睡浪费精力。” 上尉晗昕脸上的冰霜开始消溶:“所以刚才、你就处于那种状态?” 彭尔明说:“那是因为、整个中队的人力都被昨夜那种杀人放火的突发事件折腾了个通霄,所以在无人打搅之时也就难免……说句不怕长官怪罪的话,如若不是凤凰巢的惊天血案把这里闲散自由的生活细节彻底打乱,你今天纵有天大的怒气又能奈铁将军把门的什么何。” “是吗?”上尉晗昕放出一丝缓和气氛的微笑,“那你刚才不是说,在这民风纯朴不生事端的知书识礼之乡根本无危可安吗,怎么又会出现凤凰巢那桩狄浮萍惨案呢?” 彭尔明瞟了冷艳如雪的容颜一瞥:“这个—— 是出于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原因。” “好了,”上尉晗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谈那些捕风捉影斐夷所思的话题了;你身为一方保安中队的队副,我倒很想听听你们地方警官对狄浮萍惨案的真实看法。” “这——个,”彭尔明抽抽帽沿话锋一转,“这有问有答乃待客之道,可是长官、你总得让我验明你的正身吧?” “那是自然,”上尉晗昕掏出蓝色的小本递了过去,“请彭队副过目。” 彭尔明随眼一扫双手奉还:“啊!是林科长,失敬失敬;至于狄氏惨案是谁们炮制?我觉得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共产主义者!” 上尉晗昕将眼前的茶杯推到一边:“有什么理由?” 彭尔明说:“且不说那两个同时被害的国府女杰,就凭狄浮萍的身价和地位、除了共产者、一般匪贼敢惹吗;不过,我倒但愿是一般匪贼所为。” “为什么?”彭尔明道:“因为、一旦触及政治神经,风波翻滚的浪潮就会淹没百姓;就像昨夜、片刻之间就死了六十多人呐,在这米甸小镇、那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有道理。”上尉晗昕的微笑来去匆匆,“不过、无论是共党炮制也好毛贼所为也罢,问题的关健是要得到驱散迷雾的光线;怎么,你们保安中队就没找到一丝线索?” “报告,”特工来顺的喊声打断了彭尔明的尗答,“滇情处于参谋长求见。” “快请。” 上尉晗昕刚刚站起,于培光的健步就跨进了门。他面无表情但语气发热地伸出手来:“呦,冰清巾帼雪色女将!于某军务缠身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哪里、”上尉晗昕伸出手去,“在下林晗昕,上尉科长;行色伧促冒昧打扰,还望于参谋长海涵。于参谋长,请坐。” “请。”于培光往大堂右侧的春凳上宽款一坐,“于某此番临危受命回乡破案,历经半月有余的明里装病暗里周旋,付出装鸡扮狗神出鬼没的艰辛努力之后终于把飘缈云海沉寂无声的案情弄出了几丝呻吟,正要循序渐进施展手脚却又被昨夜一场大火乱了方寸,接着相继传来汪中曲刘才建两个凶犯意外死亡、主谋李盛贤同谋吴越笙下落不明的报告,因之一切进展嘎然而止;对了,回头我让姚山茶中尉把一切情形向你作个详细汇报;林科长呵,你身经百战见多识广,此次前来可要多多赐教哟。” 上尉晗昕莞尔一笑:“哪里,我等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只能给于参谋长做点鞍前马后的协助罢了,于参谋长可要多多提携啊。” “好了,”于培光站起身来,“好话就不多说了,你一共来了多少人?” 上尉晗昕也站了起来:“实不相瞒,我等五人只是投石问路的尖刀班,随后人马何时能到暂且未知;于参谋长,你有何吩咐尽管示下。” 于培光左右互动地边戴手套边说:“不必客气,反正线索已经断了一切都得重来,再说各处侦察的小组已经出发;你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就暂且休息,回头我在彝山饭店给你洗尘;对了,四点以后全镇戒严,任何人等没有我的手喻不能私自进出;于某军务繁忙先行一步,失陪。” “不送。” “全镇戒严!”上尉晗昕觉得非常可笑,“要把没有城墙防御门路盘杂的乡村小镇全镇戒严!彭队副,这于参谋长的手上究竟有多少武装,居然要把这东来西去漏洞百出的山乡小镇全镇戒严?” 彭尔明的态度非常认真:“有谁知道他在周边某处埋伏着多少兵马,况且他的靠山是滇军大本营;你还朦在鼓里吧长官,先别管戒严只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也别管整个保安团倾巢出动云集米甸的兵力有多少,单说从天亮开始源源不断开进米甸的军人也能把这巴掌大的地皮站得像田里插稻似的。” 上尉晗昕含着微笑吸了一丝凉气:“呵、是这样,可我们进镇之时……” “那是因为露营在山上。长官,你是不是以为我……” 上尉晗昕把目光从门外的山上收回,走到刚才离开的椅子上慢慢做下:“呵、没有,只是觉得于参谋长颇不简单,办起事来深藏不露;呵、对了彭队副,有劳你帮我敦促时镇长快快来此好吗,我得把来此公干的相关手续交办一下?” “没问题。”彭尔明一脚迈出门槛的瞬间又说,“不必客气。” “去吉。” “到。” 上尉晗昕示意他靠近一些:“大理站的弟兄应该到了,你立即出去连接一下。” “好,我也正为此事焦急;可是,原先约定的碰头地点已经……” “笨蛋,”上尉晗昕睁大寒气逼人的眼睛,“我们军统是处理干饭的机器吗,凭你一身此地罕见的尼子军装还怕遇不到懂行识货一拍即合的雇主?” “是。”特工去吉挺身立正旋足后转。可就在此时、一阵冰雹落地一般啼呖嗒啦的脚步声纷沓而起,特工史正隆闪门而进:“报告上尉,此处已被滇军团团包围!” 42 曲径通幽 “他吗的,”特工去吉“叟”的一下拔出手枪拉拴上膛:“我们冲出去吧上尉?” 上尉晗昕端正了一下坐的姿式:“知道了,你们各回原位吧。” “是。” 两人面面相视立正转身,就见一个少校模样的军人脚踏正步走进门来;此人身高体健气质俊朗,他举起右手敬个军礼:“滇情处参谋副官杜望泉奉命前来关照长官,恭送长官移驾逸仁轩。” 上尉晗昕一动不动:“逸仁轩!古朴典雅骚客留连之意,想来一定不是残门断壁庭树凋零的去处?” 杜望泉说:“景致虽好,但也只是政要往返临时食宿的公馆;我想,长官公务在身、没有太多观风赏景抚琴听音的时间吧?” “正是此意。”上尉晗昕轻耸双肩,“所以有劳杜副官回府转告于长官,就说公事公办哪里都一样,重兵压阵夹道欢迎的盛情、在下、心领了。”杜望泉的笑容出来了:“误会,只因此处就要布署戡乱剿匪的临时指辉部,只好恳请长官不辞辛劳移步为谢。” “看阵势,今天晚上要想采取另辟溪径的单独行动是没有可能的了,不过,等大理站的弟兄露面再作计议也未必不是好事一桩。”上尉晗昕这么想着,手抚桌沿猛然站立:“那好,就客随主便吧。” “等一等,”苍洱英风风火火地大步走来,“请稍等一下。” 杜望泉两眼纳闷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同僚:“洱英中尉!你来干什么?”苍洱英没有采他,对着上尉晗昕眼中有话地举手敬礼:“报告长官,滇情处中尉科长苍洱英奉于参座之命前来陪同长官到彝山饭店去赴宴。” 上尉晗昕心领神会故作惊慌:“你、你们这是……” 苍洱英把杜望泉不知如何解释或者出口抱怨什么的话头抢了过去:“这是我们参座善解人意,觉得女子和女子走在一起会心情轻松无话不谈;当然,这也是宋师长的意思。” 既然抬出宋师长那样的大帽子压人,杜望泉也就干笑一声:“有道理,再说洱英中尉的言谈举止比我尔雅得多;那长官,我们后会有期,失陪。” 杜望泉说完就走,可他带来的士卒却在院中各站各位一动不动。 彝山饭店位于米甸街坊的最东头,与高大壮观的逍遥楼饭庄相比、只是一片没有楼层的青瓦院落而已;不过,若是没有那些横抱长枪来回走动的士兵、那古柏参天拂柳妖娆的景致倒是消夏避薯闲暇聊天的极好去处。 苍洱英、林晗昕等人一进院门,店主就朝着葡萄成串海棠似火的绿荫小道小跑而来:“嚯呦呦,难怪画鹛绿翠叽啾叫,原来是巾帼英雄驾云到;请请请、请,这回咯、我们倮倮饭店的脸面够大喽。” 上尉晗昕脱下雪白的手套、威严有度地往前一挥,身穿黑布红边衣裳的店主就毕恭毕敬地领着一行六人走过七弯八拐的林荫小道,穿过左出右入的几重院落,再走过一溜厦廊宽畅的过道才在一间光线充足摆设典雅的厅堂里停步。 “坐坐坐,六位长官请坐,”店主的举止虽不得体,但言词的亲切无可挑剔;“于长官和宋长官已经传过话来,说他们马上就到;坐坐坐,先尝尝我们彝家人的倮倮茶。” 上尉晗昕把手套往做工考究的篾桌上一丢,坐在藤椅上翘起二郎腿:“我说老板,都提倡新生活运动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是倮倮前倮倮后的,难道你们彝人就真矮那么一点?” “啊、不不不、不是不是,”店主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这是做生意的奥妙。” “奥妙?”上尉晗昕的脸上有了好奇的颜色。 “上茶。”店主喊了一声后又和颜悦色,“是喽,是奥妙;比方说,小姐、先生这样的称呼是洋派,是穿金戴银大家闺秀的意思,是琼花玉树的大雅之堂;而姑娘、小伙的叫法是土派,是拎刀扛锄小家碧玉的意思,是土色土香的田园风景;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但贵的东西见多了,平常的东西就会觉得新鲜;就像我们的倮倮茶,比起天下有名的谱洱茶和铁观音它并不怎么样,可一加上倮倮二字、它的品味就会产生奇怪的不同。” “是吗?”上尉晗昕的笑容出现了。 店主指指六个姑娘手中的茶盘:“不信?几位长官就尝尝。” 上尉晗昕扫了窗外巡逻的士兵一眼,笑着望望苍洱英:“那就尝尝?” 苍洱英欣然应允:“尝尝。” 夹杂在前呼后涌的士兵之间,于培光和宋师长终于来了。 于培光对点头哈腰的店主不屑一顾:“两个女的长官到了吗?” 店主弯腰九十度:“刚到,正在厅里用茶;二位长官,请。” 于培光边走边拉拉帽沿又整整衣领,清理这开口寒宣的嗓子进了门;可除了摆设有序的桌椅板凳,空荡荡的餐厅里哪有一张起身相迎的笑脸:“人呢?” 眨巴着眼睛,店主的腰杆挣直了:“咦!刚才不就在这用茶吗?” 一个彝家姑娘躬身笑答:“回禀长官,她们在后园赏景。” “噢——”宋师长拍拍胸脯坐了下来,“原来如此。” 店主的腰杆又弯了:“长官稍候,我前去告知。” “真是娘们,”于培光一边嘀咕一边落坐,“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观风赏景。” “啊——呀呀呀!”随着一声怪叫,店主像只没能扔进门来的鸡一样被门枋挡着;“不、大事不好……” 43 峰回路转 “咚”的一声,吓得李盛贤像吆鸡一样伸开两手转过身来;定睛一看,跳墙而下的人竟是吴越笙。 “哎呀!怎么你也……” 吴越笙一把将他拉到一间没有关牛的牛圈里:“怎么样?” 李盛贤把直起耳朵的脑壳往外伸了一下;:“还好,算有那么一丝柳暗花明的光线吧。” 吴越笙两手卡腰地吐了一口长气:“我、我还以为你有去无回了呐。” 李盛贤一脸疲惫:“那怎么可能,若他不是重情重义之辈、这种时候我还找他去;对了,你不好好隐蔽爬到墙上干什么,想摸进饭店偷嘴去呀?” 吴越笙蒙起一半嘴脸凑拢去:“喂、告诉你呀,刚才呀、那假汉子也不知使用什么魔法,居然弄翻了六个国民党军呐,六个呐!” “啊!”李盛贤的两眼瞬间雪亮,“真的,你没看错吧?” “四、四男两女,”吴越笙把正在说悄悄话的感觉给变了,“我爬在柏紫树上看得一清二楚。” “嘘——”李盛贤的脸上绽放着难以压抑的惊喜,“真是真人不露相啊,这假汉子还哪儿假去,真是真是!” 吴越笙却陷入了沉思:“先生你说,这假汉子会是什么人呀?” 李盛贤把搜索周围的眼睛收回:“还会是什么人?男子汉,真正的男子汉;如果人人都这样,那蒋家王朝的末日也就指日可待了。” “哼、”吴越笙不以为然,“可他是商人。” 李盛贤扣扣自己的下巴:“是呀,他这么做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呢?” “管他什么意图。”吴越笙把眼珠贴拢透亮的墙缝,“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啊?” 李盛贤抬起头来:“去黄草山,什么怎么走。” “之后呢?” “投奔抗日远征军。” 吴越笙回过头来:“能行吗?” “准行。”李盛贤拍拍他的肩膀,“只是,我们都得改名换姓的做人了。” “那关系不大。”吴越笙笑笑,“只要不是遗臭万年,那就谢天谢地了。走吧,去黄草山。” 李盛贤点头:“走,此时动身,赶到正好天黑。” 半小时后,他俩就夹杂赶街回家的人群之间穿越了不易掩蔽的米甸坝,非常顺利的钻进了新里坡的丛林。 “喂呀,谢天谢地,总算又把龙归大海的感觉给捞回来了。”李盛贤抬头望着树梢顶上的蓝天,撕开汗珠直滚的衣领抖个不停;“这一下,你就像篦虱子一样的来梳吧。越笙啊,你在想什么?” 吴越笙回头望着慢慢下沉的米甸街:“我觉得、应该把刚才看到的名堂作为情报留下来,所以、我想再去一趟白洁庙。” “那还有什么用啊?”李盛贤大惑不解,“随着我们的撤离、加上何纵衡等同志的牺牲,米甸支部已经不存在了,你把情报留给谁?” “不错,”吴越笙说,“以你为首的米甸支部是不存在了,但革命的火种不会因此而熄灭;也许过不了三五天、一个崭新的支就会诞生了;虽然我没机会看到新生支部的样子,但作为党的一员、我觉得我应该为她做点什么。” 李盛贤瞪直眼睛:“越笙同志,你是不是觉得彝山饭店掩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吴越笙摇头:“不是阴谋那么简单,我敢肯定、昨夜的火灾与接二连三的惨案跟彝山饭店有着一般眼睛无法看透的牵连。” “呀!”李盛贤像被蜜蜂叮了一下,“你这么一说,我怎么好像突然觉得那假汉子就是人们时常说起的君子兰?” “喔,八九不离十。” “好吧,”李盛贤点了点头,“你把情报尽量仔细一点;我俩分头行动,你送情报,我到白沙坪收点老帐做经费;然后、黄草山那里无论是谁抢先到达,都必须稳定先到同志们的情绪。行动吧,保重。” “保重。” 一只洞晓分寸的手、拍在女人的肩上,汤琳抹抹泪水撩开孝帕、在哀声揪心的哭音里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身材瘦高的军人站在丈夫的棺椁一侧,用女人能够接手的眼神注视着她。她手拄洒满松叶的地面站了起来:“长官,请问找我什么事?” 军人扫了白纱黑绸冥灯惨淡的灵堂一眼,拍拍手里的文夹:“公事公办,了解案情。” 汤琳拿起针钎,边拔灯芯边说:“该有眉目了吧,怎么总是问呀。” 军人的态度还算不错:“此言差矣,昨晚的顾客把生意谈僵了,你恐怕不会说是今天的我没诚意吧?再说公事嘛,总是各有各的办法。” 汤琳与他对视一眼,提高嗓音长叹一声说:“哎,真是哭都不能安心的哭;好吧,那就安静之处请吧。” 进了侧院的客堂,军人就往高高在上的太师椅上当仁不让的咯吱一坐,将手中的文夹往长方桌上“叭”的一扔:“就这里说吧。” 前来治丧的邻居和前来奔丧的客人一看阵势就慌了,纷纷起身东走西去。汤琳却不出不进地往门枋上一靠,万念俱恢地对着抬在眼前的手指发呆。 军人把二朗腿轻轻放下:“话就这样开头吧、夫人,能够看见的、已在我心里;由于我要问的人已无法见到,所以眼下、我只能动问夫人了。” “……” “昨夜,我妹妹和弟弟前来府上定制秋收农具;因今午未归,故、特来相问。” 汤琳出声了:“是不是定制挖墙脚的镐?” “不,”军人说,“是镰刀,锤子。” 汤琳扫了身后一眼:“请问贵姓?” 军人回答:“免贵,我姓乔。” 汤琳抹了一把夺眶而出的泪:“您终于来了,德迈同志。” 乔德迈一怔:“您的身份是……” 汤琳的口气低沉而严肃:“你无权过问我的身份,眼前形势万分危急、你还是把我当做杨以河的妻子吧;由于天崩地裂般的风云突变,爱新觉罗和北斗两同志失踪了,纵衡、以河、登临三位同志也牺牲了。但是德迈同志,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我也没时间给你述说已经发生的事;因为据我刚刚得到的情报,我们得火速赶到黄草山去,否则,我们将有三十几位同志会同时牺牲!” “是这样吗?”乔德迈将捏紧的拳头轻轻松开,“那我要立刻面见李盛贤。” 汤琳急了:“实话告诉你吧乔德迈,正是李盛贤通知了三十几位尚未入党的进步群众到黄草山秘密集会,而就在十分前我得到情报、集会地点已被一支滇军别动队团团包围;滇情处下达的命令是、一个不留就地歼灭。” “啊!”乔德迈弹跳而起,心急如焚疑虑重重;“哪里来的情报,可靠吗?” 汤琳面若冰霜:“同样,你无权知道我的情报来源。” “哼、”乔德迈衣袖一甩,“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立即行动?” 汤琳把背影甩给他:“我说过,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情报;再说知道你要来,这个地方除了我、你还能找谁接头去?好了、你不行动我行动,后会有期,再见。” “等一等,”乔德迈缓和语气,“大街小巷已全部戒严,您怎么出去?” “难道任人宰割?”汤琳头也不回。 44 十万火急 “他妈的,又是半天的工夫瞎忙了。”在彝山饭店隔壁的那间牛厩里,滇军排长许金山抬头望着刚刚被人踩碎的瓦片唠骚满腹;“难怪老子们在店里几乎挖地三尺都没嗅出一丝人肉包子的气味,原来军统那班狗日的早从这里溜了。” 排副穆乃和满腹孤疑:“军统的人溜了情在理中,可洱英中尉……” “苯蛋,”许金山瞪了他一眼,“难道苍洱英就没有可能是军统的人吗?他妈的,十有八九、老子们白天昼夜都在钻人家里应外合的套子。” “这……”穆乃和瞄瞄顶上的漏洞又瞅瞅粪草上的瓦片,“那、咱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收兵回营。” 穆乃和朝着獐头鹿耳东捣西戳的兵士们把手一挥:“回营。” 许金山又把厩里的粪草仔仔细细的踩了一通,刚刚追上自己的士兵就看见一个面目陌生的中尉跟着一个妇人迎面走来,定睛一看、那妇人竟是铁匠杨以河的婆娘;两人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嗖”的一下拔出枪来:“站住!” 化装成滇军中尉的乔德迈用枪顶着汤琳的后脑,压根不想搭理许金山。 许金山唰啦一声推弹上膛:“再不站住老子开枪了” 所有士兵闻声回头,举枪直逼乔德迈。许金山把枪顶到乔德迈的太阳穴上冷笑一声:“什么东西,胆敢冒充滇军;说!你是什么人?” 乔德迈充耳不闻一声不吭,汤琳却惨叫起来,“救命啊长官。” 许金山一愣:“到底怎么回事?” 汤琳把头扭回一半,抬手指着身后的乔德迈:“他、他逼我指门抓人。” 许金山的枪管在乔德迈的太阳穴上转动:“举起手来,把人放了。” 乔德迈刚一举手,汤琳就瞅准许金山的下身飞起一脚。 许金山惨叫一声,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等他双手捂着裤裆爬起来,汤琳已拔枪撩倒了几个士兵、和乔德迈一边转身开枪一边朝通往镇外的巷口跑去。 许金山气极败坏的对着天空开了一枪:“追。” 枪声引来了隔街搜查的各路军警,扭成一股黑压压的人流向镇外涌去。 枪声也惊动了正在姚家巷挨家盘查的杜望泉,等他率部赶到、只见乱轰轰的军队像突然移穴的蚁群一样拥挤在弯曲狭窄的田埂上大呼小叫,许多无路可走的士兵在正在抽穗的稻田里跋涉前行。 杜望泉对着苍天连开两枪:“站住,不许糟踏百姓庄稼,谁不停步我毙了谁。” 胯裆遭受重创的许金山像摆腰山羊似的趔趄而至:“报告长官,我们正在追捕共党。” 杜望泉望了一眼除了绿油油的水稻就是蓝茵茵的苞麦的坝子:“屁话,哪来的什么共党?” “一男一女,”许金山手指前方,“都钻进苞麦林里了。” 杜望泉抬手就扇了他两记耳光:“蠢猪、苯蛋,区区两个共党需要如此众多的党国将士吗、啊?人多路窄滞留不前你追什么共党,啊?兵书常言穷寇莫追,这万一中了共党埋伏怎么办?还不给我快撤。” 许金山“叭”的敬了个礼:“报告长官,兄弟连队都是为争功夺赏而来,所以卑职下不了这样的令。” 杜望泉撕破嗓子大吼一声:“都给我撤。” 虽然经过出生入死的拼杀和轻车熟路的奔跑终于把穷凶极恶的追兵甩在了远远的身后,可艳红的晚霞又使汤琳焦急万分:“糟了,这里到黄草山还有二十多里山路,如果十点钟以前我门到不了那里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乔德迈却兴奋起来:“汤琳同志、你看——” 眼前走来一匹棕色骏马,马背上骑着一位手捧书本的少年…… “这不是孔守忠的儿子孔承礼吗?”汤琳当然明白乔德迈的意思,就迎了上去;“呦!孔二少爷好兴致呀,这街坊之上浓烟滚滚枪声阵阵的、你却骑马观书往后看?” “吁——”孔二少爷直起身来,文质彬彬地拱手一礼;“呵,是杨家表嫂;这天下之事或安或乱、静动无常,我一介书生三尺布衣、忧之奈何,不如溜马踏青、观风赏景。” “哦,”汤琳笑道,“孔少爷处乱不惊,真乃大家风范。” 孔二少爷连连摇头:“岂敢岂敢,请问杨家表嫂意欲何往?” 汤琳满脸愁云:“我有一事,欲求少爷相帮。” 孔二少爷再次拱手:“请讲。” “借二少爷胯下宝驹一用。” “这……”孔二少爷睃了一眼身着容装的乔德迈,脸色突变断然摇头;“爱莫能助。” “那就只有请恕冒犯。”汤琳的身手如何了得,她雷厉风行纵身上马。俗话说男女授受不清,面红耳赤的孔家少爷只好翻身落地。说时迟哪时快、乔德迈纵身上马,汤琳一抖缰绳,骏马一嘶长啸、绝蹄而去。 “岂有此理。”孔二少爷提脚拍拍袍摆上的泥土,冲着卷起的灰尘大喊一声;“请问杨家表嫂,你是何时私通的军界?” 跑出好远的汤琳甩回一句开心的笑答:“明日奉还。” “这书呆子真有意思,”乔德迈放声大笑,“都这般光景了、说话还那样客气。” 汤琳告诉他:“这块土地上的人,基本都这样。” 骑在后面的乔德迈望着青丝飞扬的汤琳惊讶不已:“不简单呐,您的身手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汤琳抖着缰绳回答:“不是自吹,应该对我刮目相看的不单是你,而是许许多多不识庐山真面目的人;只是可惜、我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生该告一段落了,因为我的身份已经暴露。” “是啊,”乔德迈短叹一声,“不过汤琳同志,干革命的工作、在哪里都一样;对了汤琳同志,您是几时参加革命的?” “一言难尽,有时间我再告诉你。” 汤琳一勒缰绳,马踏桥板的声音十分清脆。 乔德迈一惊:“不对呀,汤琳同志,我们应该上山?” “不,山路崎岖行走艰难。”汤琳眼望前方,“有了这样的交通工具、我们就能沿着宽马大路尽快到达。” “宽马大路虽然可以提高行速,可我们暴露的目标也同样扩大。” “驾、驾、”汤琳手中的马缰一抖再抖,脚下的路面像迎面而来的江水奔腾而逝;“眼前形势十万火急,我们只有靠手中枪心中剑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硬拼生路。” 45 受勋路上 “什么什么!”忙得焦头烂额的于培光不得不止步望着姚山茶,“汤琳失踪了,她不是作为新寡的遗霜、正在操办亡夫的丧事吗?” “事情当然应该是这样,”姚山茶说,“可是有人报案说她确实已经失踪了,说失踪之前、曾有一个中尉模样的军人找过她。” “这……”于培光的眉头不露痕迹地动了一下,嘴角掠过一丝暧昧的微笑;“这不明摆着与人私奔了吗?哼、置尸骨未寒的夫君于不顾,抛料理后事的亲邻于不管;算了,忙正事吧。” “参座!”姚山茶声色俱厉地大吼一声,“你在混淆视听。” 已经走出好远的于培光走了回来:“中尉,你在说什么?” “啪”的一声,姚山茶立正敬礼:“报告参座,卑职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今晚将有万分重大的事件要发生。” 于培光将脱下的手套在掌心里擦了擦:“不都戒严了吗?我说中尉,你的精力应该料敌之先。” 姚山茶再次立正:“是。” “滚,干你的去吧。” “是。” 于培光怒气冲天地刚走几步、却与奔跑而来的许金山撞了个满怀,若不是姚山茶手疾眼快,他势必仰面朝天的栽个痛快淋漓,他一手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一手指着对方的脑门:“你、你……” 几个昏天黑地的趔趄之后,许金山的双手终于放开了刻着牙印的脑门,有气无力地敬了个脚瘫手软的军礼:“报、报告参、参座,那个被没穿衣服的女人开枪打死的老婆跟着男人冲、冲出去了。” “混蛋。”于培光上前一步就给他两个耳刮子,“什么开枪打死的老婆还还会跟着男人冲出去?” “你别这样、参座,”姚山茶简直急得脸色发紫,“参座熄怒,你看他都已经晕了。” “一帮废物,气死我了。”于培光甩了几甩发痒的手肘,“给你半分钟,你立即给我活过来。” 许金山没敢再摸火辣辣的腮邦一下,两眼发直地把喘不完的粗气连忙喘了几下:“是这样的参座,是杨铁匠的老婆跟着一个很有身手的男人、在眨眼之间撩倒我们几个弟兄、冲、冲出去了。” “噢!”于培光接过姚山茶递来的军帽,“往什么方向去了?” “往、往东北方向而去。” “啊!”于培光色煞白气极败坏,“那还不给我追——” 许金山的嘴歪在一边:“是。” “慢,”于培光在看军帽上还有没有灰尘的瞬间、突然眼珠一转,“算了,穷寇莫追。” “参座……” 于培光望着欲言又止的姚山茶:“你想说的我都知道,都去吧,加强警戒。” “是。” “真倒霉。”走出魔窟似的大门,许金山才敢拍拍军帽上的泥土重先戴上;“不过也好。” 姚山茶望了一眼那张半边高半边矮的脸,本来沉重的心情就觉得更加迷茫:“究竟怎么回事呀,许排长?” “多着啦,”许金山像有发不完的牢骚,“杜副官和参座面和心不和,参座见我就心烦,还别说把该办的事给砸了。” 姚山茶微微笑着轻轻摇头:“我说许排长你呀,最好是兢兢业业执行军务,尽忠职守面对长官;不思进取、捕风捉影,那是要吃苦头的。” “不思进取?捕风捉影?”许金山转过身来两手卡腰地对着姚山茶的嘴脸点了点头、一把将她拉进文昌宫与玉皇阁之间的阴沟里;“好!看在姚科长你不会坑人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姚山茶向他投去信任的目光:“那好,你说。” 许金山踮起双脚,耳目并进地搜索了一番身外的动静:“昨夜巡逻的时候,我排有幸捕获了一男一女两名共产主义者,而这件事,苍科长和杜副官压根没向参座报告;哼、就算男的那位、是苍科长亲手下的马威,可那女的,可是我排全力围堵的呀。姚科长你想,参座若是不知道,我上哪儿喝立功受奖的汤去;而若让参座知道了,我的颈上人头恐怕就……” “好啊,”姚山茶露出的笑意却不是对方需要的,“许排长的意思,是想借我的嘴巴去架设你走上奖台的桥梁吧?好,我鼎力相助;不过,你也总得让我喝点汤呀?” 许金山点头:“那当然,劳工同酬、人人有份。” 姚山茶伸出纤长的食指、在许金山的胸前划了个叉:“我可以信吗?” “好,那我首先兑现;”许金山把本来不高的嗓音一压再压,“你今天看见欧阳科长了吗?她抢勋章去了。” “是吗?” 许金山见姚山茶觉得可笑,只好把嘴巴凑近了她:“……” “啊!”姚山茶像被整了一样浑身颤抖。 许金山一惊:“姚科长你怎么了?” 姚山茶好像大梦初醒:“啊呀,好大的勋章啊;许排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 “说得轻巧,”许金山收起笑容,“我大街小巷翻箱倒柜的巡逻你不知道?哎,你知道参座为何不让我们去追那两人吗?” 姚山茶笑笑:“追不上了呗。” 许金山摇头:“不,因为那两人是去给欧阳的勋章加重量的。” “是吗,那你又是怎样撞上的?” “咳!”许金山长叹一声,“只因苍科长和军统的人在彝山饭店离奇消失,我排奉命搜索饭店外围,结果时运不济给撞上了。对了姚科长,你给参座交底的时候,得千万提防他身边的常秘书。” “!”姚山茶吸了口冷气,“常茹怎样?” “喂,”许金山的脸色恐怖起来,“我发现她是……” “嘘——”姚山茶身躯痉挛地手指高处,“隔墙有耳!” “不会吧?”许金山伸长脖子抬头去听,猛然觉得小腹深处热浪翻滚,他在生命泉涌的惊悸中低下头来,看见了姚山茶的笑脸。 “谁!”常茹拔枪在手,对门外的脚步声发出低沉的怒吼。 46 紫金项链 “谁!”正欲拉开档案柜的秘书常茹被木板走廊上那类不可避免的轻微脚步声吓了一跳。 “是你!”从轻轻撕开的门缝里,常茹看见了一脸平静的姚山茶。她的眼珠动了一下、随即放松了握枪的手:“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姚科长?” “急事?有啊,不过此时对我而言、只是小事一桩。”侧身而进的姚山茶掩上房门,随手掏出一串闪着乌光的项链在常茹的眼前轻轻摇晃;“我捡到了这件东西,知道是常小姐的随身之物,所以特来奉还;常小姐,姚某够意思吧?” “紫金银链兰叶坠!”常茹收起随时都有可能撒野的袖珍勃朗宁,用另类的目光将姚山茶从头到脚的重先大量了一遍;“谢谢,我是有一款这样的细软,不过我的东西在这儿。” 常茹解开风纪扣,从脖子根部的角落里拉出一串与姚山茶一模一样的项莲悬在眼前。 两串项链的做工造型完全一致、争芳斗艳,势均力敌。 姚山茶收起项链:“你好,我是02。” 常茹将项链塞回心窝:“你好,我是07;为何选择这样的时刻与我联系?” 姚山茶说:“因为你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所以很有必要提醒一下。” “不单为此吧,”常茹微微一笑,“那么,究竟是谁察觉我的身上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反骨?” “是许金山。”姚山茶的目光非常阴冷。 “这不太奇怪。”常茹把打开的烟盒朝同僚递去,对方谢绝,自己叼上一支点燃;“此类与职业病稍有不同的怪病受染于他的主子于培光,就像这米甸街上的人、表面上栽花种草知书识理、而背地里家家藏污纳垢与匪同流一样,这于培光表面坦然,但骨子里对谁都怀疑;表面上、那欧阳玉秀在众人眼里都是于培光的心腹,而于培光对她玩的却是画饼充肌或釜底抽薪的毒招;今儿下午,他密令欧阳前往黄草山将以李盛贤为首的三十多个赤匪一个不留的就地歼灭,可转身、他就给匪首李盛贤洞开了龙归大海的水路。” “纵虎归山!于培光竟敢私同共匪?” “问题倒没有私通共匪那么严重,无非是故土情怀义气用事而已。”常茹说,“只是他把野心玩大了,他想放的不单一个李盛贤,而是要把三十多个赤匪暗渡陈仓地全部放掉。” 姚山茶咬牙切齿,“我说07,你得把于培光的罪行急速电告上峰,此类滋生于党国内脏的毒瘤必须及早割除。” “该我做的我自然会做。”常茹给同僚指了把椅子,“坐。难呐,老头子把此番破案的重任交给军统,我部除了暗中监督不宜管得太多;不过你放心,该出手时就出手、我不会因为军统那帮混蛋的无能就让于陪光的野心得逞;我派出了兰芯,抢在欧阳玉秀的前面下手,雾必做到斩草除根。” 姚山茶的脸色好看起来:“只是可惜、让李盛贤跑了。” “他跑不了的。”常茹吐了一团浓浓的雾,“据耳目报告,李盛贤和吴越笙都已去了黄草山,兰芯会在此二人入网之时立即动手。” “还有件事,”姚山茶不敢久留,走到门口却又停步;“许金山透露,苍洱英极有可能是军统的人。” “许金山此人不可留,”常茹将指间的烟蒂往灰缸里使劲一按,“你找个机会做了他。” “放心吧,他已经不会出现了。”姚山茶顺手拉关房门,刚到走廊尽头,却与正要上楼的于培光和杜望泉打了个居高临下的照面!她喊了声:“参座。” 在楼梯的中部,于培光抬头仰望的脸上疑云丛生:“姚山——茶!” 姚山茶扫了同样是疑云满脸的杜望泉一瞥,脚跟一靠举手敬礼:“报告参座,属下正四处找你。” “唔。”于培光的鼻孔动了一下,穿过走廊进了办工室才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姚山茶再次敬礼:“报告参座,卑职发现许金山尸体。” “啊!”于培光和杜望泉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然后、两双吃惊不浅的眼睛在姚山茶的脸上聚焦;“在哪里?” 姚山茶的眼神往窗外抛丢:“就在前面、文昌宫与玉皇阁之间的阴沟里。” 于培光把脱下的军帽往桌上一扔:“他不是与你一道出去的吗,怎么又会单独死在阴沟里?” “是的,”姚山茶说,“他是与我一同出去,可到了四方街,他去他的官庄巷、我去我的江东街;可我一到街口就被侯登临的老婆缠住,非要我为她主持丧夫新寡的公道不可;我安慰了她几句,却看见从原路返回的许金山好像在跟踪一个身穿长衫的人,这一看又突然觉得那身穿长衫的人就像照片上的李盛贤……” “李盛贤!”于培光的脸就像闪电飞过一样的白了一下,“不可能,他纵有虎口拔牙的胆子、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可那人确实很像李盛贤。”姚山茶加重了语气,“我心里一毛就跟了回来,可快到贵府门口的时候竟没了形影;正纳闷、阴沟里就传来惨叫声,我拔枪冲了进去、只见许金山双手捧腹瘫坐在地,那人已无影无踪;许金山的小腹被捅了一刀,血还在流,我摸他鼻子、气已没了。” 于培光哭丧着脸、双手拄桌地摇了摇头,猛的把凶狠的目光射向杜望泉:“杜副官你说,许金山到底怎么回事?” 杜望泉摊开两手摇了摇头:“参座,之前我可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呀。” “我是要你分析分析。”于培光冲到窗前撕开窗幔,望着黑夜里的文昌宫和玉皇阁两眼发直;“生我养我的米甸啊,您怎么突然变得像丰都一样恐怖。”接着猛然回头:“姚山茶,你说鬼是怎么回事?” 姚山茶颤颤惊惊:“鬼就是人、人就是鬼,参座。” “对。”于培光转身望着杜望泉,“许金山在四十分钟前说,他在追击赤匪的时候、遭到了你的阻拦,并扇了他两记耳光?” “这也许是他暝暝之中、想在死前抓个垫背吧。”杜望泉的态度很淡漠,“我扇他耳光,那是因为他的部下正在糟踏百姓的庄家。” “你错了、杜副官,”姚山茶似笑非笑,“那是参座有意放的人。” “什么!”于培光像耳朵出了问题似的,“谁说是我有意放的人?” “参座熄怒,”姚山茶望望于培光又看看杜望泉,“就在从此地前往四方街这段极其短促的途中,许金山说他无非是奉命做做开枪送行的样子、却挨了杜副官的巴掌;他还说,是参座你暗地里放走了李盛贤。” 于培光的脸上有了笑容:“中尉,你最好别打这种死无对证的哑谜。” 杜望泉脸色铁青,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对证会有的,”姚山茶看了一眼腕上的时间,“等天一亮、就会有的。” “是啊,等天一亮、就什么答案都会有的。”于培光心走到窗前,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心事重重地说,“可谁又知道、在这成败得失瞬息万变的黑夜尽头又会横生什么枝节?” 47 民宅惊变 民宅惊变 只有鬼才知道姚山茶和于培光各自的心里都在希望什么样的结局,但无论他们想向的是什么、黄草山周围与时俱进的险情就连埋伏在黄草山周围的各种人物都无法预测几个小时后的黄草山将是什么样子。 别动组长欧阳玉秀率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是牧歌唱晚斜阳西沉。她在滑石板村后的密林中仔细观察了黄草山村的动静和周围的地形之后,放下望远镜就胸有成竹地下达了作战部署:“潘静林。” “到。” “你和牛勋绕过那道悬崖,掩蔽到那个伸向河谷的小山包上去、密切监视楚场方向的情况,天黑以后再慢慢向村庄靠拢。” “是。” “袁有义。” “在。” “你和唐明兴从那个地方悄悄过河,穿过那片松树林后直插分水槽,然后给我打起实足的精神盯紧石楼梯的动静;同样,天黑以后向村庄靠拢。” “是。” 欧阳玉秀指着河谷对岸的黄草山说:“你们给我看仔细了,那棵核桃树下的四合院、就是财主罗泽云的家,眼下、我们暂时无法弄清那帮赤匪会在哪间房里集会,但无论哪一间、一经核实就集中所有的冲锋枪一齐扫射,力争在半分钟之类解决战斗;这一次,我们面临的将是一场环境陌生地形复杂的特殊战斗,但无论任务如何艰巨,都不能让一个活口落到军统或中统的手里,否则、就会让蒋中正找到驻军云南的借口,明白吗?” “明白。” “你们记住,”欧阳玉秀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七点零五分,距原定行动时间还有四个小时;如没意外就按原计划行动,如有变故、枪声就是命令。” “是。” “行动!” “是。” “组座,”一直没有放下过望远镜的副组长窦艳说,“那棵核桃树上有人!” “是呀,”欧阳玉秀调着焦轮,“本来,三十多人的集会、放一两个高空眼线是自然而然的事,可那人的注意力好像根本不对外。” 窦艳把焦轮调到了极致:“他的目光始终对着院子,会不会是军统的人。” 欧阳玉秀说:“不是,从行动上看、此人没受过军训。” 窦艳放下远镜:“怎么会有锣鼓声,好像在演奏洞经音乐?” “真滑稽,”欧阳玉秀笑着,“好像这搞提前超度。” “也许是吧,”窦艳笑笑,举镜的手却抖了一下;“组座快看,右侧那阁楼的窗后有人,见了没有?” “见了,正拿着单筒远镜往这边看呐;哎!好像是两人,看清了吗?窦副。” 窦艳点头:“看清了,是两人;组座您认为,两人之中、有没有一人是李盛贤?” “没有。”欧阳玉秀说,“李盛贤不会轻易露面。” “哟!”窦艳一怔,“又来了一男一女,组座您看,村口……” “乖乖!”欧阳玉秀的一只拳头在摩动,“这小玉良和插么冷终于出现了。” “这对为非作歹的淫男秽女,我很不能立即崩了他们。”窦艳骂着,抬头望望越来越暗的天色;“怎么办呐组座,再过几分钟、我们可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欧阳玉秀望着想村口走去的男女:“看不清就不用看了,天一黑我们就兵分几路,以东南西北的合围之势向村庄、庭院靠拢,一有变故立即出击,所有在场的人不分男女统统格杀。” 窦艳点头:“就这么办。” 大山里的天说黑就黑,像口锈废的黑锅一样罩在头顶的上空漏着零星点点的亮光。出发之即,窦艳的心里却生出一丝奇怪的不安:“怪呀,这人出人进的,村里怎么就没有一丝犬吠的声音?” 欧阳玉秀冷冷一笑:“哼、这分明是有人使用了乘风漫游的‘虎狼透骨散’,行动。” 为了充分防备米甸方向的来人,欧阳玉秀多带了五人沿着由上而下的羊肠小路向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山村摸索挺进。腕表刻度的夜光显示:八点五十八分,与原定行动时间还差两小时零两分。 “停!”山村门关舍身崖就眼前,几声画鹛鸟的夜啼引发了欧阳玉秀的警觉;“隐蔽。” 难道有人察觉动静而向村里的同伙发出信号?欧阳玉秀刚要思索怎么办、身后就传来了震惊夜色的马蹄声,蹄声节奏之快、显然是对方有人获悉了军事行动而来救急!她果断命令:“分散隐蔽,让路放……”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枪声、来自村内,比马蹄还急!她未落的话音被枪声覆盖…… “嗒、嗒、嗒!”欧阳玉秀对着天空连发三枪。顿时,树林颤抖草丛哭泣、枝飞叶落芳魂飘荡,绿色的生机在黑色的皮靴下噩运难逃,安静的村庄在雪亮的手电光里摇摇欲坠。 望着蜂涌而上无一落后的士卒,欧阳玉秀的脸上绽开了治军有方的笑容;她一脚踹开罗家院门:“上。” 罗家正房的堂屋门默然洞开,滚滚硝焰喷薄而出,领先在前的欧阳玉秀和窦艳只见:东倒西歪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积如山,地上、是寸许来深的血浆,墙上、是形状各异的红色花环…… 欧阳玉秀别起短枪拍拍两手:“袁有义。” 左右脚跟的碰撞:“在。” “你队巡逻。” 昂首挺胸的回答:“是。” “潘静林。” 手齐脑门的敬礼:“到。” “你队警戒。” 斩钉切铁的声音:“是。” “窦艳。” “到。” “你等将所有尸体验明正身,登记入册。” “是。”挺胸敬礼之后,窦艳的脸上出现为难之色;“可是组座,这些人我无一认识。” 欧阳玉秀大吼一声:“征芳!” 一个与她并肩的女子扭身敬礼娇声回应:“在。” “你把房主给我抓来!” “是。” 两分钟后,已经吓得不会走路的房主罗泽云就被征芳扯着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拖到了主子的面前:“报告组座,此人就是房主罗泽云。” 罗泽云浑身哆嗦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长官饶命啊长官,这都不关我的事啊长官;这都是那吴越笙坑害人,他、他说要借我的庄园招开什么宝图拍卖会,事成之后、给我百分之五的金条分趁成;都怪我见钱眼开,我该死、我该死,我……” “好啦!”欧阳玉秀娇叱一声,“你该不该死稍后再论,你先把这些死鬼生前姓是名谁、何方人氏,统统给我指认个一清二楚。” “咳呀、长官,”罗泽云又哼又哭地打着自己的耳光,“启禀长官,这、这些人除了吴越笙和欧、欧阳月路,我、我谁都不认识。” “什么什么!”欧阳玉秀花容失色,“什么欧阳月路,哪里的欧阳月路?” 罗泽云的手指着东南方向:“他,他是石洋街上的剃头匠。” “啊!”欧阳玉秀像五雷轰顶似的怔了一下、转身冲进拉堂屋大喊一声;“爸——” 脸们愣了一愣,接着拥进了屋,七手八脚、开始认尸;在看每一张尸脸之前,欧阳玉秀都浑身痉挛地把眼闭上;但她极其不愿看到的容颜最终还是出现了,在尸堆的底层、一张下巴颌上长着黑痣的面容使她泪雨如涛…… “爸!”欧阳玉秀跪在血泊中,把那颗头颅紧拥如怀,为他揩净血迹之后、她身心崩溃失声痛哭;“爸、爸,爸!爸?” 窦艳抹抹潮红的眼角、揉揉水声响动的鼻子匐下身去:“组座,节哀吧组座;人死不能复生,组座。” “组座,”征芳在屋的一角发出怪叫,“这女的好像还没死,组座!” “插么冷!”欧阳玉秀发疯似的扑了过去,用颤抖的两手扯起她的衣领;“说!是谁干的?” 插么冷的胸膛被子弹穿透,她微睁双眼、用无力的手指指上空,把最后的言语留给了人间:“是、是个姑、姑娘……” “啊——”欧阳玉秀双手捂着耳朵惨叫一声返身冲到院中,突然夺过士兵手里的冲锋枪、对着院落上空的核桃一阵猛扫,只听“咚”的一声,一具男尸像死狗一样砸在地上。 欧阳玉秀踹了男尸一脚,转身扯住罗泽云的衣领:“说,我父亲怎么来了这里?说!” 罗泽云晕了过去。 48 绝处逢生 云南盐丰,石羊镇。 是的,一年四季兢兢业业剃头、老老实实赚钱的欧阳月路怎么会去了黄草山? 因为石羊镇民团团长张宏图把国军少校刁万押进涧边涧的时候,盐丰县警察局涧边涧特种监狱看守长艾思恩就满脸不悦在站在门口:“张团长,你这是干什么?” “送犯人,你的狗眼是不是瞎了?”张宏图抬起右手扣扣发痒的下巴,傲气实足目光阴冷;“仔细看看,这是不是你的饭碗?” “这……”艾思恩的眼珠有来有回地睃了两下,“饭碗是没错,可我的嘴只有一张、一口吃不了两碗饭;这里的规章你又不是不知,同时不押二犯。” “噢!”张宏图吃惊不小,“如此说来,艾守长的桌上已有山珍海味?” “未必。”艾思恩睃了刁万一眼,“不就是这位长官、昨夜派人奉送的吗,还不知吃到猴年马月,你看你又……” 张宏图闭起左眼笑了笑:“既是昨夜送来的,那就让我替你处理吧;如果你怀疑我给你的佳肴有问题,你可以给家父去电话。” 艾思恩一听“家父”二字就慌了:“哪里哪里,既然张团长不嫌小弟的饭锼,你尽管拿去喂狗就是;好、看在令尊大人的份上,那你我就换换。来人。” 两个看手应声而至:“守长有何吩咐?” 艾思恩抬手、从肩膀的上空指指身后的山洞:“把他押进去,把里边的押出来交给张团长。” “是。” 两个看守打开竹林背后的石门,押着上尉刁万沿着一条青藤掩映的涧边小路向牢房走去;涧边涧是条悬崖陡峭天光暗淡的深渊峡谷,俗称憋死牛,意喻地势狭窄通行健难;下边深不见底溪流叮咚、上面怪石嶙峋杂木丛生,因每时每刻滴水不断,故名涧边涧。 走到山鹰展翅似的岩石下,一高一矮两个看手叮咛铛啷地打开铁门。高看守往里一指:“刁先生,请。” 矮看守往里叫:“自先生,你可以走了。” 于是,仅仅分别一夜之久的山野村夫自顺民与国军少校刁万在铁牢在门口重逢了。刁万仪表俊朗地笑了笑:“恭喜你,自先生。” 自顺民看看刁万望望看手大惑不解:“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高看手幸灾乐祸地笑了:“他来替你呗。” 矮看手的手往外一指:“快走吧,自先生。” 自顺民盯着刁万的眼睛皱了下眉头,拍拍他的肩膀:“谢谢您来替我受这人间罪,不过您放心、回头我就托人给您送来令您开心的美味,如果吃不完、您就照着精的检,到时您可别不领情。” 高看守满脸不耐烦:“走吧走吧你快走。” “好的好的、我走我走,”自顺民连连拱手,“多谢二位老总一夜以来的精心关照,回头我就让水仙姑娘送点酒菜过来聊表心意,还望二位老总千万别嫌弃。” “当然当然。”矮看守连连点头,“您最好给我多来几斤‘彝山醉。’” 面对脱离苦海的自顺民,张宏图愣睁着滚圆的双眼闭不拢:“啊呀,我的妈呀!怎会在这样的角落见到您呀、我的顺民大哥?” 自顺民也两眼发直:“原来是您来搭救我呀,我的宏图贤弟!” 两人说完,紧紧拥抱泪花盛开。不过在旁人眼里,还是有些虚假的成份在其中。 自顺民把眼角揉出了泪:“走,带上您的弟兄、上密林酒楼喝几盅。” 张宏图大手一挥:“密林酒楼,出发。” 自顺民向爱思恩及在场的人拱手作揖:“多谢老总法外开恩,为报再生之德,顺民恳请几位老总上密林酒楼喝几杯。” “得。”艾思恩舔舔嘴皮,“我等有公务在身,恕难奉陪。” “这……”自顺民点头哈腰,“那我备上一席素宴、让水仙、菊花与百合几位姑娘送来,还望几位老总千万不要推辞。” “好把,”艾思恩的眼珠转,“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自顺民喜出望外:“多谢老总成全。我这就去速速备办,告辞。” 自顺民一走,秘书郑介就手拄桌沿低声说:“守座,可得提防迷魂酒呀。” 艾思恩冷冷一笑:“那又怎样,反正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断然不敢下毒;待会酒菜过来,管它有无迷魂汤,我们见了就吃、吃了就睡,借此机会给那姓刁的小子放条生路吧。” “这……”郑介给上司递了支烟,给他点火之际说,“这万一张宏图一纸御状,上边怪罪怎么办?” 艾思恩吐着浓浓的烟:“这又怎样,囚犯是张宏图交来的,迷魂汤是他拜把弟兄端来的;你说,到时吃罪不起的该是谁?” “啊!”郑介竖起手指,“守座高明。” “没办法,”艾思恩往后靠了靠,“谁叫我们身份卑微来着,不买张宏图的债吧、张局长那里得罪不起,不放了那小子吧、蒋总裁那边……这可是诛灭九族的祸呀,张宏图这狗日的、亏他干得出。” 密林酒楼的主人尤金花一见自顺民、手里的丝帕就脱手而飞:“顺民!” “金花。”自顺民迎上前去,为她抹去眼角的泪花;“瞧你、孩子似的,还不快快招呼张团总等弟兄入坐。” 尤金花上前躬身一礼:“张团总,请上坐;姑娘们,上茶。” 自顺民挥手笑道:“贤弟们先请,我稍后并至。” 尤金花把自顺民拉进内室:“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自顺民借拥抱的机会,匐在她的耳边悄声细语。 “你放心。”尤金花说着,将自顺民的腰越搂越紧。 话说少校刁万随着张宏图的民团走后,少尉卓云清理了一下所有的电文,将所有内容溶入过目不忘的脑海又将其一一焚烧。 接着他掀开壁柜,将暗室的门轻轻打开。 十分钟后的石羊街头出现了个花枝招展容光焕发的女郎,她到孔庙后面的观音阁上了柱香。正要前往姊妹巷的时后、忽听大街道上车奔马跑人声熙嚷,只见张宏图的民团前呼后拥地押着手戴镣铐国军少校刁万,大摇大摆地朝晒盐厂方向而去。她暗吃一惊,转身进了文联街。 三分钟后,女郎敲响了石羊镇镇长张布恩家的大门。门很快开了,一管家模样的老人站在门口:“请问姑娘是……” 她甜甜一笑:“我要县党部秘书孟萍,有事拜见张镇长,烦劳先生通报一声。” “对不起。”老人笑笑,“老爷今儿大早就前往昙华巡查民情去了,请姑娘三日之后再来如何?” 女郎的眉头微微一挫、随即笑答:“多有打扰,告辞。” 她转身刚进琵琶巷,就见复姓欧阳的剃头匠和一个她并不陌生的男子迎面走来。她不露声色的摘了一朵街边的绣球花、在左起右落的掌心里顽皮而开心地抛丢着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只听剃头匠对男子说:“这是一趟苦差呀,最快也得六小时。”“不要紧的。”听得出,那男子是个北方人。 大约一小时后,那个女郎上了密林酒楼的楼梯,在窄窄的走廊里、她推开一间客房的门走了进去。过了一会,一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的男子从那间客房里走出,风度翩翩地走进了酒香菜美人声鼎沸的大厅。 正在与张宏图碰杯的自顺民看见了他,将酒一饮而尽迎了过来:“哟、孟兄,好久不见,从何而来?” 男子拱手笑答:“我已在宝庄客居多日,自先生上哪发财去了,今才露面?怎么了,我要的山货齐了吗?” “刚有眉目,”自顺民装作十分尴尬的样子,“孟兄啊,请借步说话;请,那边请。” 在楼郎的转拐处,自顺民说:“刁先生脱险了,可又有了更为棘手的事。” 49 飞鸽传书 这个举止萧洒俊朗时尚的青年男子就是昵称叫做一笔画成的国军少尉卓云,他刚刚去过涧边涧,从所有的看守都在倒头大睡的形影中、他意识到自己的上司已安全脱险,只是一时不知去了哪里;他找了几处上司可能出现的地方、找来找去就找回了酒楼。他听了自顺民的话,正想问他什么事情更棘手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只好哈哈一笑说:“我那表妹就这样,成天神秘兮兮的糊弄人;她去什么美利坚,其实她连香港都去不了。” 脚步声中走来的是酒楼侍女马燕子,她的手中端着清香袅袅的茶盘、听了卓云的话就莞尔一笑说:“在我看来你密丝脱孟也并非什么正人君子,见这姑娘就揭另一姑娘的短处。” 卓云的眼睛色起来:“笑话,我都做了正人君子、像你们这样的姑娘还有什么盼头?” “丑美吧你。”马燕子娇滴滴地做了个鬼脸,扭着屁股溜走了。 自顺民抓住这个时机告诉他:“据我的飞鸽传书,所有的线索被掐断,贵军的米甸之行一无所获。” “这很奇怪吗?” 在盐棚街4号,少校刁万听完汇报之后转过身来;“这只能说明我门的作战经验不够丰富,对这种地方的形势估计不足;我们眼下的失败、致命的一点就是交通工具和通讯设备的欠缺,因为山路崎岖行走艰难会使本来准确的情报过期作废、加之山河纵横人音稀薄的地理格局又会导致兵力分散顾此失彼;总之,比起北平上海、在地方是没有奸险凶恶的敌人,但克观存在自然环境比奸险的敌人还要凶恶数倍。” “是,组座所言极是。”卓云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枪上,“组座,我们是不是把电台夺回来?” “算了,暂时放在这里吧。”刁万指着自顺民送来的饭菜说,“对付了这个,我俩就向米甸开跋;既然那自称杜望泉的家伙已去了米甸,那我们留在这里就没有多大作用了。” 卓云看了一眼怀表:“六点了,只怕到不了莲花池、天就黑了。” 刁万刚拿筷子,外边又传来了敲门声。 卓云把头伸到窗口,只见房主的身后跟来了自顺民。 “先生。”自顺民叫着,递给刁万一张纸条;“这是我的眼线传来的飞书,刚刚收到。” 刁万接过,见上面写着:“一女四男五位国军午后失踪,李盛贤部众齐……” “这是真的吗,你敢肯定你没听错?”欧阳月路停住拍打衣角的手。 酒楼侍女马燕子非常冷静:“是的。老师您应该相信我,自顺民给尤金花念字的时候我就站在立柜后面、字条是这样的;‘一女四男五位国军午后失踪,李盛贤部众齐聚黄草山;滇军坚锐设伏以待,李部呈群羊下锅之势’;念完后,自顺民就去了盐棚街。” “盐棚街,他去盐棚街干什么?”欧阳月路用五指抓抓脑门,“燕子,你以为、自顺民会是什么人?” 马燕子说:“凭我的直觉,自顺民和尤金花都是军统的爪牙。” “有可能。”欧阳月路坐到凳子上、边拴皮靴的带子边说;“银辛,牵马。” 银辛一愣:“您要上哪?” “这还用问吗,”欧阳月路拍拍裤脚站起来,“我得上黄草山一趟,通知那些集会的人立即撤离疏散,否则李盛贤的支部将会有生死存亡的性命之忧。” 银辛摇头:“不、那是伏兵重地,我不让您去。” 欧阳月路望了一眼与妻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家,像往常闲聊一样笑着说:“瞧您,都老大不小的了还像小孩似的;不就几个滇军吗、还能把我怎么样,再说咱们闺女不就在滇军里头做官吗?这点面子他门好歹是会给的;去、牵马,否则晚去一步就于事无补了。” “……”银辛怏怏而去的背影一消失,马燕子就迫不及待的说;“老师,您觉得您这么做值得吗?李盛贤的支部、是一个没有被党认可的非法支部。” “不。”欧阳月路目光炯炯,“非法的是李盛贤而不是作为他支部成员的那些人,那些人之所以成了李的支部是因为他们都像我们一样有着一颗想往真理想往进步的美好心灵;如果仅仅因为李的居心不轨而导致那些人去作无谓的牺牲的话、那将是党和革命的损失;作为党的一员,我有责任维护革命的利益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马燕子依然摇头:“就算是这样,可我们与李的支部素无往来,您与他们人生面不熟、他们会听从您的命令乖乖……” 欧阳月路抬手打断了她:“不是命令,是说服、动员,只要对他们动之以真情、晓之以利害他们会明白的。没时间了,假如我明晚回不来,你就对你的师母说我有任务远行了,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个支部你负责;拜托了,燕子同志。” 银辛走到丈夫跟前,含泪替他拉拉衣领笑道:“去吧,早去早回。” 欧阳月路接过爱妻手中的帽子戴上,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没准呵,我还能接咱闺女回家住两天,走了。” 与此同时、盐棚街四号的民宅里,国军少校刁万也愁眉不展地意识到了黄草山情况的严重:“你是说,滇军是想来个探曩取物般的瓮中捉鳖?” “是一举歼灭。”自顺民告诉他,“因为于培光已跟地方仕绅达成共识,为了不让老蒋找到主事云南的任何借口,只要在米甸境发现共党就悄悄的捕静静的杀;然后、以剿匪之名论之,矢口否认米境一带的共党之说。” 刁万微微一笑:“再然后,如果事情办得天衣无缝,就以保境安民论功行赏;反之,就将消灭共党或屠杀民众的帽子往我国军将士的头上戴;哈!好精细的算盘;卓云少尉?” “到。” “立即备马,以十万火急的神速、力争在天黑之前赶到黄草山。” “是。” 自顺民望了一眼几乎未动的饭菜,感动之余、实在找不出贴切的话来:“将军此行,想以何种韬略缓解草山之危?” 刁万说:“以国府圣威,谏阻滇军兽行,令其实事论事、将集会人等酌情发落。” 自顺民的脸色喜忧参半:“可灭共是当今国策,将军这么做会不会……” “此一时彼一时,”刁万的表情十分认真,“现在是国共合作一致抗日的非常时期,呃制任何破坏抗战的事态发生是党国军人的职责;据我连日以来的明察暗访得知、除李盛贤吴越笙两个匪首外,其他份子都只是因思想激进而受人蛊惑的民众;再说,明镜高悬秉公执法是治国的根本,岂可废弃。” 自顺民深深点头:“是啊是啊,将军所言极是;昔日听到的是,国民党是杀人如麻的魔窟;而今天的我,实在是耳目一新。” “那读是赤色宣传。”门外传来马蹄声,刁万在整装待发的空隙中说,“我刁某有幸来到此地,就要让一方山水的百姓们看一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国民党。” 自顺民突然挺起胸膛:“将军,让我跟着您走吧?” 刁万手指前方:“好,那就一起走吧。” 50 殊途同道 蹄声脆响的奔马出了一线天,沿着绕山过箐的半坡驿道朝着米甸方向急驰而去。快到飞波渡桥的时候,只见前面的山嘴上也有一匹骏马在飞奔,眼尖的自顺民勒慢了马蹄:“那不是剃头匠吗?” 卓云拉了拉马缰:“他定是闻到什么风声,去给李盛贤通风救急的。” 刁万大笑一声:“有意思,早上还是各显身手的死敌,转眼却又成了殊途同道的一路人;也好,有他同路、原本复杂的事就会简单得多;走追上他。” 自顺民一听此话就兴高彩烈的大喊一声:“欧阳师傅,等一等。” “啊!真是冤魂不散。”欧阳月路闻声回头、飞眸一瞥就认出了气宇轩昂的刁万,他大吃一惊、飞缰扬鞭纵马奔驰。 “天呐,我要挽救的可是三十多条危如累卵的性命啊,天应助我。”他百感交集,竭嘶底里地大喊一声:“老天助我。” 说来也怪,刹时、他的身后电闪雷鸣乌云翻滚,一场天昏地暗的倾盆大雨轰然而至。 欧阳月路吓出一身冷汗,以为不顾安危舍身前往的黄草山之行泡汤了。谁知、虽然身后雷声雨点遮天蔽日地追赶而来,自己的前面却是轻风和熙阳光明媚,马蹄踏上飞波渡桥的瞬间他就阵暗喜:“天助我也!” 哪料,随即而来的一场变故又吓得他魂飞魄散虚汗淋漓;因为就这他的马蹄踏上彼岸的同时、只听身后发出“喀嚓”一声巨响,他浑身痉挛的扭头一看,随着一团浓烟从桥的中部腾空而起、在巨浪顶上横了多年的桥梁已不翼而飞…… 雨中,淋得像落汤鸡似的刁万三人勒马河边,望着光秃秃的桥墩一筹莫展。 卓云胯下的马蹄在泥泞上踹个不停,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甩在地上:“真他妈的怪,虽说巨浪涛天、可隔桥梁那么远,怎么还是给冲了呢?” 刁万掏着灌水的耳朵:“欧阳月路这杂种,居然把四乡八邻你来我往的桥给毁了。” 自顺民扭着抹过脸的衣角:“哪里,分明是让刚才那声雷给霹了;您俩闻到没有?还有糊臭味。” “那,”卓云望了雾中的对岸又望汹涌的河水,“只有游泳过河这一招了。” 自顺民的五官错了位:“你比江心巨石厉害呀?” 刁万却笑了:“干脆让水冲到对岸去,游的精力不就省了吗;自先生,还有别的桥吗?” 自顺民说:“只有下游的白龙渡最近,不过离此也有五公里,一去一来咱们就得多跑十公里,而且在这雨天、行走不易啊。” “没关系、十里就十里,”刁万挥手拍打着眼前的星,“行走再难也比没桥好,走。” 从距离上看,飞波到白龙的路程并不远;但飞流直下的地势落差把七弯八拐的羊肠小路折叠在了一段异常陡峭的山腰上,五步一拐弯、一步一下坎;加之风雨不断泥滥路滑,真是骑马没有走路快。卓云一路之上骂骂咧咧,又吹鼻子又吐口水、简直把云南的山山水水都骂完。 白龙渡的桥身也不长,只是下面水争石斗的吼声令人胆颤。 过了桥,又是五步一拐弯一步一上坎的往上攀。过了“崖羊绝”、到“猴叫难”的回头拐时,自顺民的马正要上高坎、他的左眼却被上边冲下的沙粒打了一下;他在摸眼睛时一不留神拉重了缰绳,马一个趔趄后脚悬空,接着连人带马、像颗悄然掉落的露珠似的向云隐雾罩的深渊坠去…… 卓云刚被响声惊动,就听得刁万在喊:“各安天命!” 卓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感觉天地都在摇。 仿佛经历了九死一生,两人来到飞波渡的彼岸时天已放晴。卓云望着被雷击剩的桥墩流下泪来:“可怜自先生,连回头看他一眼都……” 刁万扭扭军帽上的水重先戴上:“若是无人见证,这才是真正的失踪,上是云遮的天、下是雾盖的地,一旦失足、归宿就是深渊;快走,活着就干活着的事。” 欧阳月路虽然得到天意的帮助而甩掉了身后的追击,却没能避免人为的拦劫。过了硝石沟,他唯恐刁万等人很快追来、就没敢再走宽大马路,而是沿着橄榄坡往西斜上,打算从蛇窝岭下灰箐,倘过姑娘溪、从小河门口直上藤子坡,再从藤子坡绕到黄草山。 就在他正要经过“马下鞍”隘口时,一串瓮声瓮气话音仿佛由天而降:“站住!” 欧阳月路勒马抬头,只见一个五短三粗的彪汉双手卡腰地站在隘口一侧的巨石上,他重复着不知流行了多少年的匪贼俗语:“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山过,留下买路钱。” 若不担心招来刁万和别人,欧阳月路恨不能一枪算了此等拦路抢劫的败类;他眼珠一转跳下马来,信步走道彪汉的跟前说:“钱、有的是,你能杀了我、就是你的。” “呦!敢说这等大话的人,爷今天倒要见识识。”彪汉说着、“咚”的一声跳到地上,走拢来就当胸推了在他看来大话救命的人一掌。 欧阳月路踉踉跄跄地连连后退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脸一红翻身站起、喘着粗气路踉踉跄跄的扑向彪汉:“我、我杀了你。” 彪汉一动不动,等对方靠近就照样推他一掌:“去你的。” 欧阳月路又踉踉跄跄地坐在了地上,又翻身站起、喘着粗气恼羞成怒的扑向彪汉:“我、我真的要杀了你。” “哈哈……”彪汉笑闭了眼睛,“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杀?” 欧阳月路伸出手掌比了个砍的姿式:“就这么杀,你不信就伸出你的脖子?” “呵!”彪汉真的伸出脖子,“我看你怎么杀,你杀呀!” “那你看好啊,我就这么杀。”欧阳月路像玩笑一样说着,用手掌的棱子往彪汉脖子的根部拖了一下。 彪汉摸摸脑壳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就眼睛翻白;随着脖子根部的血流如注,他像树根折断似的倒了下去。 过了姑娘溪,欧阳月路在渐渐暗淡的日光里改变了绕道藤子坡的想法,决定还是沿着宽马驿道,争取早一分钟赶到。 可偏偏在经过小河门口的时候,一个白发老人却突然抱住了他的马头:“先生留步。” 欧阳月路先是一惊,接着拱手问道:“请问老伯,这是为何?” 老人抱住马头不放:“请先生下马,取消此行;您印堂发黑,积凶已深,此行西去,必遭大祸。” 欧阳月路心急如焚:“老伯好意,在下心领;我有要事在身,请老伯高抬贵手放我过去。” 老人还是不放:“先生啊,听我一言吧,此去,等您的可是冷香阎罗阵呀。” 欧阳月路火冒三丈,扬手甩去一鞭子。 “哟!”老人惊叫一声、放开了手。 “驾!”欧阳月路纵马扬鞭,朝落石底飞奔而去。 51 两跟金条 黄草山村庄不大,像把卧椅似的半山凹里居住着二十来户人家,两侧是翠岭如臂的天然屏障,背后巍峨的高山、前面是陡峭的深箐;一条灵光驿道从低矮的东边迤逦而来,穿插山村之后又劈山削崖地向西而去,箐的对岸是唇齿相依的邻村滑石板。 那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日子,黄草山村名列前矛的首富、喝了几滴墨水识得几个汉字的马店老板罗泽云在往常日子里总是睡到日出三竿才起床,可那天他早在东方才吐鱼肚白就翻身落地哼起小曲。倒是他的老妻、一年四季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忙个没完的杨啊泗直到被他的歌声惊醒才猛翻身坐起。 杨啊泗两眼发呆地坐在床沿,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都突然变了样似的;她不言不语的一次又一次的摇头,直到老倌回房对着她赤条条的身子渐起色心时才说:“怪了,昨夜的鸡怎么没叫,害得我睡到这般光景。” 罗泽云笑闭了眼睛:“哈哈,那是你被财迷了呗。” “去,就是天上掉下金元宝、我都害怕砸了自己的头。”杨啊泗唯恐自己的身子被老倌的眼珠滚得发烫,一边忙着拎衣提裤一边寻思睡中的感觉;“是的,昨夜的鸡是没叫。” 好在罗泽云没心回味床第之欢,也没心思再瞄老妻那双硕大的乳房一眼:“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就是不偷不抢、生意兴隆的生财之道也多的是;快快生火烧水杀鸡宰羊,过不了饷午、给我送钱的财神爷们就该到了;对了,我得看看我的大烟、还够不够今天的开销。” 杨啊泗是个听话的女人,一边拢着梳散的头发一边忙进了灶房。 罗泽云进了内房,从老鼠洞一般的墙缝里摸出五寸长的钥匙插进狮子锁的屁股,打开柜门拎出牛皮兜,从牛皮兜里拿出三团鸡蛋大的烟土放在掌心里反复掂量;于是,脑海里就浮起几天前的情景……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中午时光,山川富豪吴正品之长子、与自己同堂读书三年之久的同窗好友、在任峨溪乡乡长之职的吴越笙突然登门拜访。 故友相见分外欣喜,杀鸡宰鸭、肉山酒海的盛宴之后,他和吴越笙卧榻相叙。一番云山雾海的闲聊之后,吴越笙放下手里的烟枪坐了起来:“老兄啊,小弟此番前来、一是稍解相思之苦,二是有桩要事相求,还望老兄鼎力周全。” 他也连忙欠起身来:“您我不必客气,贤弟有话尽管直言。” “当然,”吴越笙把脚尖插进床下的鞋里站了起来,“这也是小弟我找到了财源,想让老兄见者有份,叫做肥水不落外人田。”他内心暗喜,嘴上却说:“贤弟见外了,您的事、我就是到贴银两、也当尽力周全;说吧,什么事?” 吴越笙把对着窗口伸长的脖子缩回:“您一定听过‘金山岗银山岗’那首歌谣吧?” “听过,就是‘鼎足山、鼎足山,金山岗、银山岗;有人识得此山岗,买断荞、禾、米三川’那首是吧?”他睁大了眼,“怎么!您找到了藏宝处?” 吴越笙的眼中放射着奇异的光芒,似答非答地望着他。 他浑身一抖就坐到了床上:“天呐,这么些年有多少人把那山岗挖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贤弟,您不是想钱想得昏了头吧,这藏宝处岂能轻易让人找到?” 吴越笙微微一笑:“不是藏宝处,是藏宝图,名叫《墙孔。树丫。涟漪明月相映图》;只要有了这张图,藏宝处不就水清鱼自现了吗?” “嗨呀,”说不清是轻松还是惋惜,他抓抓头皮笑了笑;“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贤弟既然得了那图,愚兄我恭贺您金银满仓就是了,哪里还有用我之处?” 吴越笙把举起的两手分开:“无功、当然不可能受禄,况且那图也根本不在我的手里,就是在、我能约老兄您去冒那等身外之物的安危风险吗?就是我吴某本人,又是那等见钱眼开的势利之徒吗?有到是、要借您这山青水秀的清静庄园招开一个宝图拍卖会,您只要一借、不就居功甚伟了吗?” 他松了一口气:“借,那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一桩;只是愚兄不太明白,天下的宅院多的是,为何偏偏选中我这里?” 吴越笙把鞋子一蹬坐回床上:“老兄有所不知,本来、此图藏得深不可测;只因黑风箐狄霸山的女儿、当年凤凰巢的主人安松老爷的侧室夫人狄浮萍于近日回家寻图之时被人杀害,招至官府前来破案,因此匿图人唯恐手中银子化成水而急于出手;此人与我又是相处多年的莫逆之交,故托付我全权为他促成此事,面对眼前这等有些吃紧的风声、我想来想去只有老兄您这里最安全。” 他说:“可是我这里也不清静呐,成天人来人往的。” 吴越笙笑道:“正因为您开着马店,成天人来人往的才不会引人生疑,但最主要的一点、是您本人可靠;若是您这样的人都不可靠的话,天下就没有可靠的人了。” “是吗?”他笑闭了眼,“好吧,冲着贤弟这句话,此事愚兄我就应下了;只是贤弟呀,那图会是真的吗?” “哎,”吴越笙把头使劲一摇,“至于那图是真假、谁们买去能否找到宝藏,那可不是您我该管的事了,我只管牵线搭桥,您只负责守门望风;至于其它的事……噢、对了,我那朋友说,您的酬劳、就按总成交额的百分之五提取,比如宝图卖了一百根金条、给您五根;够意思吧,老兄?” “够了够了。”他抹了嘴角一把,“那、贤弟您的呢?” 吴越笙伸出巴掌:“跟您一样、五根,老兄您说,我吴某够不够意思?” 他点头哈腰笑逐颜开:“够意思够意思。” “不过,”吴越笙话锋一转,“俗话说取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要您担保别的,但对此事您要守口如瓶绝对保密;特别是到了那天,您绝对不能放进任何一个村里人。” 他一愣:“这不好办吧?乡里乡亲的。” “这有什么难办的,”吴越笙又把脚伸进刚刚脱下的鞋里,“从明儿起您就放出话去、就说您将在某个日子里奉请外乡道人来做驱除家邪的法事,弄不清该驱的邪气会不会跟村里的什么人犯煞,故而敬请本村人等一律回避;到了那天一早,您再在大门口洒上三条白色的灰线,都是乡村人、这些规矩他们是晓得的。” “妙!”他一竖大手指,“字识得多的人就是花花肠子多;可是,万一官兵查到这里怎么办?” “放心,这里路窄坡陡山高皇帝远、那些恶劳好逸怕苦怕累的官兵纵然要来,只怕没到半路就被累死了。”吴越笙从怀里掏出两根金条放在桌上,“这是我那朋友给您预付的伙食钱,望老兄笑纳。” 52 画鹛鸟叫 想到这里,罗泽云把手中的一捆烟枪赶紧放下、端起早已备好的石灰粉就往门外跑;在大门口、他险些与一脸心事的老妻杨啊泗撞个满怀:“你是怎么了,呆头呆脑无精打采的?” 杨啊泗等老倌洒好用于避邪的三条石灰线才说:“今天的事儿是很怪,别说犬不吠鸡不鸣、就连往日里欢蹦乱跳都只是轻脚轻手的靠墙走。” “哈哈,那是人的财气旺呗。”罗泽云拍拍粘满灰粉的手,与老妻并肩回到院子的中心却不走了,抬头仰望着屋顶上空那棵伞冠庞大枝繁叶茂的核桃树说:“告诉你吧老伴,我昨夜呀、做了个梦,梦见这棵核桃树呀、是金枝玉叶珠光宝气的;所以呀,这些鸡呀狗呀、牛呀羊呀什么的,说不准都被那珠光宝气给蒙住了。” “逑、”杨啊泗边扭身回屋边说,“你那是肉吃多了撑的。” “哟!”罗泽云正想呛老婆一句,自己的眉心竟被什么东西给击了一下,他眼冒金星地揉着脑门东张西望,最后只见一颗橄榄大的青皮核桃落在地上。“他妈的,莫非这枝大根深的核桃树也让珠光宝气给蒙了。” 边骂边朝屋门走去的罗泽云哪里想到,那青果成群绿叶如绸的树丫上蹲着一个身手不凡的夜来客,这个夜来客就是百草岭上的土匪秋千虎。这个骨瘦如柴脚高手长的秋千虎是在头夜二更偷偷上树的,他的身上藏着狗闻跌,这种名叫狗闻跌的药物特别厉害、能使方圆百丈的鸡犬牛羊筋酥骨软浑身无力。军师龙中骄给他的任务是、除了窃听树下人家的话言话语,就是偷看这户人家到底来些什么人。刚才罗泽云对着树冠张望时、秋千虎暗吃一惊就把一枚橄榄大的核桃弹飞在他的脑门上。 正在磨刀准备杀羊的罗泽云更没想到,除了屋后树上爬着秋千虎、村左路口的舍身崖上躲着观察村前村后村左村右动静的匪徒越涧猴,甄寡妇家的阁楼上还藏着两个人;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就是百草岭上的土匪军师龙中骄,另一个就是匪穴副帅薛腾宵。 由于沉浸在两根金条引发的惊喜中,罗泽云哪里想得起甄寡妇与土匪军师龙中骄是姨表兄妹这一层。甄寡妇的宅院位于罗泽云家右前侧,由于那里地势偏高、她家的阁楼窗孔对于罗家宅院而言简直就是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甄寡妇姓名贾正洁、下游十里碑墓山人,修腿细腰身材高大、柳眉杏目一品姿容;丈夫甄兆高是附近山乡比较出名的酿酒师,可惜苦下若大一爿家产之后死于性痨;膝下无儿无女,三房一照壁的屋宇只有她一人独守。 对于薛腾宵的随后赶来、贾正洁的心里很不高兴,她不露形色地给两人弄好清喉润嗓的茶水和吞云吐雾的鸦片就拉关院门兜风去了,这恰好给薛腾宵和龙中骄提供了东张西望和图谋不轨的便利。太阳当顶的时候,随着村口传来的几声画鹛叫、龙中骄的双眼终于从桶底大的窗孔中看见一个身穿缁衣手执拂尘的道士进了罗家宅院,他露出了他在那个日子里的第一丝笑容:“来了!这是前来送命的第一人。” “好像是个道士?”薛腾宵也笑了。 龙中骄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这就是赤匪大帅李盛贤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治军韬略。” “哈、”薛腾宵低声笑着,“可惜他看不到以逸代劳的垂钓人。” “但愿天能助我。”龙中骄掏出怀表看了看,“只要那图一到手,我们就可以扛上精良的武器奔赴抗日战场、与多少年来占山为王的日子告别了。” 薛腾宵不以为然:“我觉得占山为王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随心所欲,逍遥自在。” 龙中骄坐回篾椅上伸伸懒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像我们这样的人若不洗心改面摇身一变,摆在前面的早晚都是死路一条;对于匪和贼,任何朝庭都只说一个字,杀。与其躲在打家劫舍的绿林里窝窝囊囊地生,不如冲进保家卫国的沙场上漂漂亮亮的死。” “死?”薛腾宵的两眼虽然盯着窗外,可他的耳朵却在思考;“死了也是匪。” 龙中骄把飘在茶水里的目光返射到薛腾宵的身上:“是匪不假,可爱国没错。” “您爱国,国爱您吗?没人说过宋江不爱国吧,可最终还了是……哟!军师您来看,”薛腾宵像见了什么宝贝似的,“军师您看、谁来了?” “邬怀玉!”龙中骄望着那个胯夹毛馿扬威耀武的来人感到不可思义,“怎么连他也来凑这样的热闹?” 薛腾宵笑了笑:“想把他的神龙寺变成凤凰巢呗。” “人想天高命如纸薄。”龙中骄用本来摸着下颌的手指指必须猫腰才能往外看的窗孔,“难怪他才四根金条就把心肝宝贝插么冷卖给了小玉良,原来,也是为这图的招呵;副帅啊,看来要得到这图,我们得打起十分的精神呀。” “哼、”薛腾宵抠了抠鼻孔,弹飞小手指上的鼻渣;“这么多弟兄连把网中之鱼来个瓮中捉鳖都成问题,那不如吹灯散火算了;我只担心秋千虎会不会有什么闪失,万一……” “这您放心。”龙中骄露出稳操胜券的笑容,“我要他像蚂蝗一样叮在核桃树上,除了将树下动静听个清楚看个明白,在曲终人散之前、就是火烧屁都别动。” 罗泽云一心想着金条的灿烂,哪有闲暇去寻思墙外的事。当连县府高参缪云台都光临寒舍时,他又彻底忘了金条的事,只是觉得高官莅临篷筚生辉,所以、刚杀好羊的他又忙着杀馿;俗话说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馿肉,千万别让有头有脸的仕绅小瞧了山里的人;眼看着老妻杨啊泗单为了端茶送水的事就忙得顾此失彼满脸是汗,他恨不得立即叫上几个手脚麻利的姑娘小伙前来相帮,但碍于吴越笙的约法三章只好作罢。 罗泽云终于把馿肉下锅的时候已是日影西斜黄昏将至。率先到达、身穿道袍的乡村教师李德石说出了他见解独到的提议:“既然此番集会是以作法驱邪为名,那就该闹点掩人耳目的名堂,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高高在上、坐在太师椅上脚翘二朗腿的县府高参缪云台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要闹,就闹点无妨。” 仿佛迎接贵宾,小玉良和插么冷是在锣鼓悠扬木鱼声声的乐音里走进罗家庭院的,两人望了拂尘挥舞、装模作样的李德石一眼,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就进了上房。 众人见了往日只听传闻的绝色美女插么冷,纷纷让坐寒喧之余都把暧昧的目光投向了邬怀玉。 邬怀玉的脸红了一下,清清喉嗓却什么也没说。 缪云台把头靠了过去:“没想到您邬先生还真够爽的,才区区四条黄鱼就把她给渡了?” 邬怀玉也把头靠近:“误传,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 “不能说不好,”缪云台笑了笑,“不过您这绿帽子也……” 插么冷的脸在叽哩咕噜的窃窃私议中忽红忽白,她如坐针毡地撩起衣袖往自己的耳畔甩了甩,接着装做屋里太热的样子起身出了门。 小玉良追了出来,见插么冷站在核桃树下生闷气就跟了过去:“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了?”插么冷气咻咻地甩着衣袖,“早知道他也在走革命道路,我又何必跟你……现在可好,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好难受。” “革命都会有所失的。”小玉良平静如常,“再说我们又没做亏心事。” “谁能见我们没做亏心事?”插么冷的衣袖甩着甩着就擦起了眼泪,“你难道没见那些人的眼色。” 小玉良短叹一声:“好吧,待会李先生来了,我就让他当众还你个清白;哎—— 也该是清清白白的时候了。” “什么清清白白的时候了?”小玉良闻声回头,见是一脸疲惫的吴越笙,扭头望了插么冷一眼才问:“李先生呢?” 吴越笙抬头望了着正向夜色走去的天空:“他随后就到,怎么样、人都齐了吗?” “差不多了。”小玉良也望了一眼夜色参杂的天空,“吴先生,不会出什么事吧?” 吴越笙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小玉良:“会出什么事?” “我觉得大事不妙!” 躲藏甄寡妇家阁楼上向南山扫瞄的土匪副帅薛腾宵放下单筒望远镜:“那边的丛林里好像有军警在埋伏。” 土匪军师龙中骄一把抢过望远镜:“是啊,好像是滇军,这些婊子养的、来得还真快!” 薛腾宵的脸上飘起了愁云:“我看、我们是不是……” “这不更好吗?”龙中骄却喜不自禁,“军人的威风固然可怕,但无论怎么说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我们干脆来个隔山观虎斗,等他们斗到最后时才猛然出击;到时候、哈哈,我的副帅呵,包您有戏看。” 薛腾宵笑了笑,脸上的愁云却没有丝毫分散:“只怕没那么简单,就凭李盛贤那几个土共去与滇军拼杀、那不等于驱犬羊与虎豹斗。” “副帅说得极是,这正是我希望得到的结果。”龙中骄用望远镜指着苍茫的群山,“若在正规战场上、以我等的实力与滇军对垒那也无疑是以卵击石,但在这山高箐深的地方,哼、丛林战术却是我们的天然优势;副帅啊,巨浪冲天之时、就是大鱼露面之刻,滇军出动的目的是歼灭共党,而我们要的则是图;共党被歼之后,滇军必然会对堆积如山的尸体实施例行公事的逐一搜身,我们就在那个时刻打他个措手不及。” 薛腾宵咬紧牙骨:“好吧,看在军火的份上,那就拎着脑壳干他一场。” “但也大意不得,”龙中骄收起笑容,由前窗转身走到后窗、指着村庄后面的山峦对尾随而至的薛腾骄说;“世事常意外,天下绝没有料事如神百战百胜的战略指挥家,我们既要有勇往直前功无不克的雄心,又要有能战能退的两手准备;所以、副帅,您必须马上行动,让弟兄们兵分两路沿着那两匹山梁由上至下向村庄靠拢、一声不响的掩蔽到那两片乱石岗里侍机行动。” “乱石岗!”薛腾宵大惑不解,“上面没有丛林的遮拦,那不更容易暴露吗?” “兵者,诡道也。”龙中骄扭头望着南方的山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对手最不会放过的就是容易掩蔽的从林,只有反其道而行之、才是上策……到时以竹鸡叫为号,叫一声为出击,连叫两声为待命,连叫三声为快撤,记住了吗?” “那好,”薛腾宵按了按腰间的枪套,“军师保重。” 龙中骄笑了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53 燕阵惊寒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肉山酒海的晚饭之后,来自南村北寨的人们在松明火把的亮光下你看我、我望你,胖瘦各异的脸上渐渐露出了色彩纷呈的忧虑。面对满屋子的目光,吴越笙手捧茶悠闲自在;“最多再等个把时晨,李先生就会赶到。” 缪云台将剔牙缝的竹纤从口中拔出,同时也把落在吴越笙脸上的目光移开,伸伸懒腰笑了笑说:“小玉良,你就哼上一曲《放羊调》助助兴吧。” 小玉良望了一眼插么冷,清清嗓子刚要作声,罗泽云就一脸惊慌地推门而进,走到吴越笙面前低声说:“贤弟,来了一个不该来的人!” 吴越笙的脚抖了一下,嘴上却说:“买卖场上哪有不该来的人,是谁?” “是我!”清朗的话音像风一样,吹动了所有人的眉头。 来人精神抖飕的跨进了门,朝着满屋子的人拱了拱手:“我是石羊街上的剃头匠、欧阳月路。” “噢!”吴越笙抢先站了起来,“原来是欧阳师傅,失敬、失敬,只是不知……” 欧阳月路哈哈一笑:“听说此处有桩大买卖,特来光顾。” “原来如此,欢迎惠顾。”吴越笙心知肚明地笑着一指身边的空位,“请坐,欧阳师傅。” “不客气。”欧阳月路一边落坐一边笑问,“大掌柜在吗?” 吴越笙把目光移向罗泽云:“大哥,吩咐上茶。” 罗泽云见来了更大的买主,高兴得边往后退边点头:“自然自然,那是自然。” 吴越笙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看了欧阳月路一眼说:“非常抱歉,大掌柜外出未归,这里的行情我作主;当然,如果欧阳师傅嫌我人微言轻的话、可以改日再来。” “那好,”欧阳月路话锋一转,表情也就严肃起来;“既然这里的一切由您作主,那我奉劝您带上诸位同仁、快快离开此地。” 缪云台刚刚拿起的烟枪掉在地上:“为什么?” 吴越笙笑了笑,欧阳月路就堵住了他的嘴巴:“因为今晚的所谓拍卖会触犯了当今政府的国法,所以早有一支滇军情报处的特别行动队在这山村的周围布下了要将您们一举歼灭的天罗地网、每时每刻都有枪声四起硝烟弥漫的灭顶之灾;我从石羊十万火急的赶来、就是告诉您们必须立即撤离此地,并且刻不容缓越快越好。” 吴越笙举止悠闲地品了口茶,以非常冷淡的笑容稳定着开始慌乱的人心:“危言耸听,我不在乎你的真正来意是什么,只想问一句、既有重兵设伏,为何此时还不动手?” 欧阳月路望定了他:“好,那你告诉我,李先生到底在不在?” 吴越笙在镇定自若的目光里软了下来:“实不相瞒,李先生正在星夜兼程发赶来此地。” “这不是答案吗?”欧阳月路转眼面对众人,“李先生到达的时候,就是敌人行动的信号。” “言之有理,”邬怀玉坐不住了,“这叫做不见大鱼不收网,埋伏之敌迟迟不动的原因、就是在等李先生!” 缪云台也站了起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三十六计,我看我们还是走为上。” “慌什么慌,”乡村教师李德石拍了椅子的扶手一掌,“一个外来人的寥寥数语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就算真有伏兵、也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一句话,等李先生到了再说。” 欧阳月路拱起两手:“农友们,既然我们都是为了寻找一条光明的路而走到了一起,那我们……” “别说了,”吴越笙右手一抬,“我再问一句,滇军设伏,你怎么知道?” 欧阳月路说:“我的内线截获了敌特的情报,一字不差的内容是这样;‘一女四男五位国军午后失踪,李盛贤部众齐聚黄草山;滇军坚锐设伏以待,李部呈群羊下锅之势’。” “啊,”吴越笙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地握紧对方的双手;“欧阳同志,谢谢您以大局为重,能在万分危急之时不计前嫌出面相救;我……同志们,撤。” “撤!”李德石又喊叫起来,“我们撤了李先生怎么办?” 吴越笙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有我们快撤、才能给李先生发出安全脱险的信号。” 全屋的人都唏哩唰啦的站了起来,只有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玉良一动不动:“撤?如果真有伏兵,我们还能平平安安的撤吗?” “当然不可能平安无事的撤,”欧阳月路说,“但只要出了这座院们,我们……” “嘭”的一声,屋门被一脚踹开,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出现在门口;瘦高身材,刀锋一般犀利的眉尖下、闪烁着一双晨星一样晶亮的凤目;说话的声音象玩笑一般轻柔如风,像久别重逢的朋友亲切无比:“走?就算滇军的伏兵能网开一面,可你们能越过本姑娘这一关吗?” 欧阳月路走到前面,用分开的两手护住身后的人:“请问你是谁?” 在松树明子的辉光下,蒙面人慢慢揭开了面纱:“好,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姑娘的芳容,也叫你们死个明白。” “是——你!”小玉良发出惊呼的同时,蒙面人闪电一般亮出的枪口就喷出了火焰…… 在“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的枪声里,吴越笙的手刚触击到自己腰间的枪柄就已胸中数弹,在他永远带走的记忆中、一群一心向往光明的人就像利刀劈根的灌木纷纷倒地,好像突遭惊雷的燕阵如残花调零……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甄寡妇家的阁楼里,土匪军师龙中骄被突入其来的枪声弄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连忙端起油灯朝着舍身崖晃了三下;好险,隐藏在舍身崖上的越涧猴刚把三声竹鸡的鸣叫向深沉的夜空发出,楼下就传来了“砰、砰、砰”的踹门声。他“噗”的一下吹灭油灯、推开厦门爬上了房头一看,整座山村七弯八拐的巷道里到处都是手捏电筒跑来跑去的军人。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这甄寡妇家位于村庄的西头,又恰好是往西出村的路口;当罗泽云家的院门被有力的马靴踹开时,他纵身跳到了地上。 那串令人毛骨涑然的枪声穿偷夜空震撼天宇时,乔德迈和汤琳扬鞭奋蹄的快马眼看就要冲进村口,而汤琳却“吁”的一声勒转马头,朝着来路扬鞭催马而去。 “汤琳!”乔德迈急得眼冒金星地吼起来,“你要干什么?” “晚了,”跑出好远,汤琳才用泪雨滴响的哭声说;“我们、我们连看一眼遗体的机会都没了。” “不。”乔得迈一拄马背跌到了地上,“我不能这样逃走,我不能抛下同志们。” 汤琳一扯缰绳跳下了马:“乔德迈,你难道不想先看看此时的黄草山是什么样子?难道要去自投罗网?难道要在同志们壮志未酬的终生遗恨中去玉石俱焚吗?” 乔德迈对着被火炬映得通红的黄草山上空发愣了片刻,咬咬牙骨长叹一声:“汤琳同志,您做得对;不过、我们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起码、也该守株待兔的捞点线索。” 汤琳恍然大悟:“对呀,既然一切都已发生,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回营报捷的士卒,我们不如……掩蔽。” 果然,汤琳把马牵到静处拴好、刚回到原地就发现了动静;一听是串老牛上坡一样的喘息声,她就断定不是回营报捷的滇军士兵;正在掂量抓还是了抓,来人却偏在离她不足五尺的石上精疲力竭地坐了下来;经过手拄膝盖的止喘定神之后,那人掏出支烟叼在嘴上,接着摸出了火柴。 “啊!”汤琳在陡然擦亮的火柴光里暗吃一惊,正欲举枪冲出,那人的后脑就被乔德迈顶了个正着:“别动,动就打死你!” 一个箭步,汤琳的枪也顶住了那人的脑门:“动就打死你。” 那人的身子抖了一下,却口吐浓烟地安静下来。 乔德迈往枪柄上加了点劲:“你什么人,说?” 谁想,那人竟吸吸鼻子哭了起来:“会是什么人呐,我是赶马路宿的哥头,谁想一场天灾人祸差点把我……好不容易跑了出来,却又……我、我好可怜呐。” “当真?”汤琳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就从那人的腰部拔出了一只枪;“那、这是什么,赶马的哥头能有驳壳枪这样的玩艺吗?” “实不相瞒,这是我刚才从被乱枪打死的士兵身上……” “别装蒜了,”汤琳用枪尖抬起那人的下颌,“百草军师龙中骄先生,你该不会连我都给忘了吧?” “哼。”龙中骄冷笑一声,“你、铁匠杨以河的老婆,给李盛贤一伙解围救急来的,只可惜就算来得不晚,也无奈势单力薄力不从心是吧?” “住口!”汤琳的枪口移到了他的心口,“为非作歹鱼肉百姓的土匪,你也配跟我说这样的话?” “嚯!”龙中骄毫不示弱,“好大的口气,我虽是土匪,但也是众所周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匪;不像你们,连做匪都只能在地下,做见不得天日的共匪。” “呸。”乔德迈啐了一口唾,“老子们见不见得天日自会有瓜熟蒂落的历史公论,哪像你等遗臭万年;信不信,我一动指头废了你?” “等等,共匪先生,”龙中骄的口气开始软了,“我们做笔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怎么做?” 龙中骄压低嗓门:“昨天夜里,你们不是有一男一女两个共匪失踪了吗?” 汤琳使劲戳了他一枪管:“你再一口一声共匪我就崩了你。” “共匪共匪,你就是杀了我,你在我的心里也是共匪。” 乔德迈在他的后脑上转动:“看来你是活够了。” “嘘——和气生财,”龙中骄不无揶揄地笑了一声,“只要你们完好无损地放了我,我包你们和那两个共匪破镜重圆,怎么样?” 乔德迈的枪管还在转:“原来是你出的毒手,说,你到底把他们怎样了?” “错了,不是我设的局。” “那是谁干的?” “除了国民党兵还能有谁。” 汤琳又戳了他一下:“那你用什么跟我做交易?”龙中骄说:“实话告诉你吧,老子设局、弄到的可是两女四男六个国民党兵,也就是货真价实的党国军人;你们放过我,我把那里个军人给你们,你们再用那六人去跟国民党换回你们的人。” 汤琳点头:“好吧,那六人现在何处?” 龙中骄说:“那还得有劳你们上百草岭去一趟。” 乔德迈冷冷一笑:“想让我等去送死?哼、你的小算盘可真不赖。” “不敢去?”龙中骄笑了,“有我在此做人质,你还怕什么?” 54 来迟一步 黄草山的罗家庭院里火光闪闪人影匆匆,庭院院主罗择云和他的老婆杨啊泗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核桃树上,滇军情报处特别行动组组长欧阳玉秀脸色发紫威风凛凛地站在他们前面指着地上的死尸体咬呀切齿地走来走去:“这就是藏污纳垢私通匪霸的下场,还阵阵有词的说什么是吴匪越笙向你借用什么香山别院招开什么宝图拍卖会,我看分明是你图谋不轨聚众造反;说,究竟开的什么会?” 看来已经挨了不少耳光,鼻青脸肿的罗泽云吸着鼻子边哭边说:“启、启禀长官,真的没开什、什么会。” “抵赖,”欧阳玉秀由上而下的斜劈了一掌火光里的空气,一脚蹬在核桃树下的尸体上;“没开什么会你用得着安排空中暗哨吗?说,他是哪里人,姓是名谁?” “冤枉啊长官,我、我压、压根不知他是什么人。” “你!”欧阳玉秀把皮鞭高高举起,却慢慢放了下来;“好,就算此人从天而降;我再问你,你是怎……” “组座,”副组长窦艳匆匆跑来,“楚场方向驰来两匹快骑,眼看就要进村了;从蹄音节奏判断,可能是国军。” “管他国军还是共军,先放进村来再说。” “是。” 欧阳玉秀接着刚才的问话:“说,你是怎么认识我父亲欧阳月路的,又是用什么样的妖言把他老人家给蛊惑到这里来的?说!” 罗泽云停止哭泣:“启禀长官,令尊大人乃远近有名的剃头匠,南来北往的马哥头谁人不认识;只是、他如何来的这里我确实不知道,只、只听他对吴越笙说,‘得知这里有桩大买卖、特来光顾’云云。” “一派胡言。”欧阳玉秀泪珠滚滚地拔出了枪,“你就追去给我父亲带路吧。” “枪下留人!”响亮的喊声从门口传来。 欧阳玉秀哪里听得进,咯嗒一声推上了膛,就在她对着罗泽云的脑壳扣动扳机的刹那、一只手将她的玉腕举向了高空;枪响了,冰冷的子弹击落的是几片绿叶,绿叶翻飞、躺到地上。 罗泽云以为自己死了,眼睛不会再睁。 欧阳玉秀回头,泪满眼眶的视线拴住的是、两笔俊秀的眉峰和一对碧波灵动的眸子…… 笔挺的戎装、威严的帽沿下,一张轮廓英朗的脸上漾起一丝化险为夷般的欣慰:“巾帼不容须眉、少年气盛啊,身为党国军人,怎能随便杀害手无寸铁的白姓呢。” 欧阳玉秀移眸定睛,见自己的部下都手端钢枪的包围着这个突入其来的人,顿时娇容失色火冒三丈:“难道你们也都死了爹了,还不给我退下。” 她转身,余怒未消地盯着眼前的人:“那一部份的。” 这人用两个手指从上衣袋里夹出蓝色证件:“中央军事调查统计局、西南长官公署成都站第三室特别行动科,少校组长刁万。”又瞟了一眼身边的人:“我的部下,少尉卓云。” “失敬。”欧阳玉秀收起短枪,“蔽人欧阳玉秀,滇情处别动科少尉科长,此番行动组组长;刁长官有何见教?尽管直言。” 面对杀气未消的女子,刁万干脆开门见山:“实不相瞒,刁某星夜兼程十万火急赶到这里的意图是为了阻止或取消你的此次行动,但从刚才的情形分析,看来我还是迟了一步。” “扯蛋,”欧阳玉秀把皮鞭狠狠的砸到地上,“就连本科长在此严阵以待都还棋差半招迟了一步,何况、你算老几。” “噢!”刁万眉头一动,“那是谁们的胆子如此之大,竟敢在欧阳长官的头上动土?” “长的什么官?连马屁都不会拍。”欧阳玉秀虽这么说、脸色却好看了许多,她扫了罗泽云和杨啊泗一瞥:“窦艳,松绑。”又指了主房的堂屋一下:“刁卓二位既然来了,不妨看看;请。” “请。” 用雪白的手帕捂着鼻孔,视线穿过硝烟散尽的火光,刁万看到了一堆乱石垒山一样的尸体,深感奇怪的是、在一间长宽不到五平米的民宅里杀了如此众多的人,而这些人临死之时坐用的桌椅杯盘之类的器具缺完好无损安然无恙的沉默在原处丝毫未动;“好利索的身手!” 欧阳玉秀脸色苍白,“是啊,据剩一口气的匪说,兄手是个姑娘。” “姑娘!” “是的,姑娘。”欧阳玉秀点头,“房主也说,凶手身穿漆黑的蝙蝠衫,容貌在绸纱的后面若隐若现,走路的身态如行云流水婀娜多姿。” “又是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刁万以司空见惯的样子笑了笑,“可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会不会是中统?”卓云冒了一句。 “中统?”欧阳玉秀摇头,“不会。我倒是觉得、极有可能是李盛贤重金雇佣的杀手,或许、这伙人之中,就有这样的高手,更或许,这凶手就和这些人一样、是青天白日里大摇大摆的走进这院落里的人的其中一人?” “都不会,”刁万说,“因为这都不像老共的做派。据我多方收集地线索透露,李盛贤既没经历过雪山草地的大逃亡也没到过延安,因此他既没见识过左倾和右倾两次路线的内部残杀也没领教过整风运动的锄奸手段。因此……欧阳科长,你说说这是李盛贤所为的理由吧。” “好、那我们到西厢屋里谈,请。”欧阳玉秀迈步之际又望了屋里的尸山一眼,“因为里面根本没有李盛贤,这也正是我迟迟不肯行动而让她人捷足先登的重要原因;原定部署、是在不发生意外的情况下,决定于夜里十一点开始行动,而意外却在八点五十九分发生了,李盛贤、去向不明。二位请坐。” “吴越笙呢?” “死了。”欧阳玉秀接过部下奉上的茶,“除了院中那一具,其他死者的身份已基本弄清;哎——家门不幸提及蒙羞呐,其中一人、竟是我的父亲。” “哦!”刁万的眉头凝重起来,“难怪你刚才那么背伤,姑娘,你的丧父之痛我如同身受;人在世间生死无常,节哀吧,姑娘。” “谢谢。” 刁万见她的眼圈再度湿润,好像一时也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语言能够让她忘忧。 卓云似乎想到了什么:“请问,令尊大人是……” 欧阳玉秀低下了头:“我父亲是个手艺不错的理发师,他的姓名叫欧阳月路。” “是他!”刁万盯着欧阳玉秀,“你是欧阳月路的女儿?” 欧阳玉秀睁大眼睛:“有什么不对吗?” 刁万摇头:“不,我想问的是、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为什么?” “因为他是共产主义者,他不知从什么渠道获悉了我的情报内容,是赶来给李盛贤通风报信的。” 欧阳玉秀疼的一下站起来:“胡说,我父亲是个安分手纪的手艺人,他肯定是被什么宝图拍卖会之类的谎言给骗到这儿的。” 刁万示意她坐下:“少尉你别激动,经我多方调查得知,你父亲早在初次‘剿共’之前就加入了共党,曾去过江西、皖南等地,并在那些地方从事了很长时间的共党活动;目前,他在共党内部的职务是共党滇中地委祥姚支部的书记,而李盛贤、就是她的副书记。” “哼、”欧阳玉秀鼻孔一吹,“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既已查明他是共党何不尽早捕了他?” 刁万站了起来:“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再说我此番进入云南的任务是破案而不是清共;令尊的档案、也是我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意外获悉的;说句心里话,若非李盛贤等跟所要侦破的案子有牵连、我才懒得跟这些土共斤斤计较。” “是吗?”欧阳玉秀淡淡一笑,“我看你是想在云南的土地上想抓共党想得快疯了吧,要不、你一得知这里有人集会就拼了命的赶来干嘛?你看那些人是共党吗,这里的百姓会闹共党吗?” “好,”刁万挤出一丝笑,“那我问你,既然这些人不是共党,那你们要将他们一个不留的斩尽杀绝干嘛,这不是杀人灭口欲盖弥彰是什么?” “胡说!”欧阳玉秀手指门外发出咆哮,“那是因为他们是祸害百姓的土匪。” “那好,”刁万脱下军帽拍拍灰尘又戴上,“我告诉你,这些人是不是共党、这里的人会不会闹共党、国府都不会太在意;可是今天下午,我军统的五位同志居然在那块巴掌大的米甸街上悄然失踪,要是我在明日之内见不到我的人、那才是国府最在意的事。告辞。” “啊!”欧阳玉秀一愣,连忙冲着刁万和卓云的背影大喊;“少校,请稍等。” 云南祥云,米甸街。 “好,太好了。”于培光望着一脸倦容风尘扑扑的征芳喜不自禁,“干得漂亮,回昆之后我立即给你们请功,每人荣升一级。” “参座,”征芳愁眉不展,“我刚才说过是另有其人,我们……” “嗨!”于培光隔着桌案指指征芳,“我说你呀,管它是谁干的,只要让那些人永远闭上他们的嘴巴,那功牢就是你们的。” “是。”征芳脚跟一靠,可敬完礼又拉长了脸,“只是……” “参座,”姚山茶扑门而进,“军统来人了,看样子是来要人的。” “啊!”于培光一屁股下去,椅子发出一声怪叫。 55 魔窟风光 “参座!”姚山茶急忙扶住椅子。 “这天还没亮就……”于培光对着办公桌面两眼发直,“他们人在哪儿?” “客堂里,参座。” “要人,这可怎么办呐?” “那有什么不好办的,”秘书常茹抬起头来,“有诗这样写过,军人的生命辈同朝露、晶莹剔透瞬间即视,何况出生入死驰骋疆场那是军人的使命;再说了,人又不是参座您去重庆借来的,是她们自己跑来的;要,凭什么要?” 姚山茶点头附和:“是呀参座,常秘书说的没错,他们凭什么要人。” “儿戏,他们讲理还要人?”于培光的眼皮抬了抬,“征芳,随我去见。” “是。”征芳一个立正,跟了出去。 相视一笑,姚山茶望了身后一眼,“还大获全胜呐,倒不知该算谁的功劳。” 常茹的眼睛始终留意着门外:“尚未能知啊、谍战这东西瞬息万变,欧阳的人是回来了,可兰芯还没消息。” “怎么!”姚山茶眉头稍动,“征芳那醋坛子不是说,她们赶到时、满屋子的人都已经……” “我的担心就在这里,”常茹拉开抽屉,拿出小巧秀丽的勃朗宁往于培光的椅子上瞄了瞄;“欧阳虽说得了不劳而获的头功,但却因此失去了父亲,她那种嗅觉灵敏的虎狼脾气、我担心兰芯会不会……只怕到时、连我也不知这枪的扳机向谁扣动。” “刁兄!”于培光进们就伸书两手,“呵呀,不知刁万兄驾到,于谋军务缠身未曾远迎;失敬失敬呐,还望刁兄海涵。” 刁万伸手与他一握:“公事公办,于兄不必客气,这位是我的部下卓云少尉。” “哟?”于陪光的手往高处抬了一下,加深笑容才伸了过去;“飞云映雪之容、风花雪月之貌,少年得志非同凡响;你呀、准是时常干些男扮女装的漂亮事,对吧?” 卓云露出一丝笑:“承蒙夸奖。” “哎,老弟别不好意思;”于培光望睃了身边的部下一瞥,“就像这征芳小姐,若是西服革履的男装一配,无论走到哪里都总是若得富豪千金呀小家碧玉什么的留连顾盼秋波频传。” 征芳满脸红霞地娇颠起来:“参座……” “坐,请坐。”于陪光屁股落凳就收了笑容,“可惜这里虽是浓墨重彩的诗礼之乡,却并非歌舞升平的寻欢之地;兄弟此番肩负重任回乡破案,本以为自己的家乡嘛、轻车熟路水到渠成;殊不知,仿佛遍地是陷井、处处是雷池,所以我是每每失算处处碰鼻、处处留神还栽天大的筋斗;刁兄您试想,对一方山水了如指掌的我尚且如此,就别说远道而来的军统弟兄了是吧?” 刁万想说,笑话,若非戴老板事先有所交待,就凭土共那等流氓地痞似的叼虫小伎也能跟堂堂国军的铁腕特工捉迷藏?那不等于……可一想到下落不明的林晗昕等人,他只好把来到嘴边的话冲新做了调整:“是呀,这种地方的人原本就像箐深林密的山川难以捉摸,可上峰三令五申、一再严令对这里的人情世故要施顺应民心的怀柔政策;故而叫你办起事来畏首畏尾踌躇不定,以致落得……” “就是,”于培光深深点头,“那些胆大包天的不法份子正是钻了怀柔措施的空子,以致弄得我们顾此失彼处处被动;我部刚一到达,这些房顶上就出现了多少年来不曾有过的梁上君子,接着并是跟踪、绑架、火烧民宅和飞镖杀人的恶性事件就层出不穷,至使有着百年历史的逍遥楼饭庄在倾刻之间化为灰烬,至使许多街坊人家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哭声鼎沸;比如昨天、林晗昕上尉一行刚一到达,我唯恐有失就立即实行全镇戒严的保护措施,可结果还是……我一闻知有重庆方面的来人往进了保安中队就马不停蹄的前往关照,恰在这时又闻宋师长莅临,我当即命令杜望泉亲自带兵护卫、再命苍洱英前去接待;本想先让她们到彝山饭店用餐后就接进我府中住下,谁知啊,一进彝山饭店就出了问题。” “彝、山、饭、店,彝山饭店;”刁万自言自语地重复着,“那是什么样的场所?” “四十来年的老字号了,”于培光说,“其规模和档次仅次于逍遥楼,历来都是官贾政要和逸老阔少往来食宿的留连之地,从未出现过风声水响的一差二错;像这样的所在,谁都不会怀疑它是卖人肉包子之类的黑店。” “当时的情况是……” 于培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部苍洱英中尉和林上尉她们前脚刚进去,我和宋师长的后脚就到了,在檐口我还问贵客何在、店主回说在厅里品茶;结果,所有的军警把饭店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在后院的院墙外发现几片被人踩碎的瓦渣、她们六人就像蒸发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么此刻,饭店内外的情况怎样?” 于培光望了眼透进窗来的晨曦:“从事发之此,该店就被我部围得水泄不通;据报,除了店主因受了惊吓魂不守舍外、其余员工一如既往。” 刁万突然正视着很想伸懒腰的于培光:“那你认为这些究竟怎么了?”于培光忍不住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恕我直言,据种种迹象分析、是林上尉误会了我严密护卫的好意,凭借她们的身手翻墙出走、去执行她觉得她应该执行的军务去了。” 临时办公室的窗帘后面,姚山茶也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你觉得、彝山饭店的戏究竟是谁演的,还能演多久?” 常茹在黑夜醒来的空气里作了个深深的呼吸:“无论谁演的,都该到曲终人散的时候了,这不正是于参座所希望的吗?姚,你猜到那个跟魔鬼一样可怕的幽灵是谁了吗?” 姚山茶睁大双眼:“你说是苍……” 常茹摇头:“不、她不是军人,她是个令任何人都无法想象或难以捉摸的俏丽佳人。” 姚山茶慢转着睁大双眼:“究竟是谁?” 常茹点了支烟,她的笑容刚刚随着浓浓的云雾吐出,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急急走来的人是少尉牛双角,他冲着敞开的房门喊了声:“山茶中尉,参座命你速去。” “知道。”姚山茶言出即行,脚才出门、猛听得身后“啊”的一丝呻吟;回头,只见常茹胸脯前挺,烟火掉在地上。她惊觉事情不妙,又听得窗外有衣服落地的响声…… “谁!”姚山茶怒喝一声,纵身跳下了楼。 “不好啦,杀人了!”牛双角竭嘶底里地大叫起来,“常、常秘书被人杀了!” 脚步响、楼板哼,望着血泊之中残喘犹存的常茹,于培光目瞪口呆嘴皮发紫:“这……” 刁万打起手电,从常茹的耳后拔出一只带血的金色蝗虫。 “啊,”于培光用颤抖的双手摸着自己两只耳朵的根部,“蝗虫飞镖!又是那个魔鬼。” “卓云少尉。”刁万回头,身边哪有卓云的影子。 原来,卓云在踏上楼梯的刹那惊见一团黛色的影子越过院墙翻飞而去,并疼的一个纵身欲翻墙追击,又见地上有团影子在剧烈动荡,扭头竟是姚山茶:“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快追。”姚山茶纵身下楼时、右脚被一根往日里晾晒衣物的麻绳给褂了一下,若非身手了得准被跌个半死,可裤脚却被撕了个底朝上,她咬牙按了按因落地太重而被跺伤的脚膀、随即一个旱地拔葱弹跳而起,呼啦一下越过了高墙 也许那影子也被什么意外给耽误了须臾,卓云一出院墙就几乎追上了,他拼了全身的力企图追上,高矮不齐纵横交错的屋厦在他跳跃错落的脚下就像行走石板路一样轻松自如;无奈那影子点砖踩瓦的神速更胜一筹,脚尖只偶尔在相隔无常远近不一的屋脊间轻轻飞吻就水鸟踏浪般的翱翔而去,简直像块被狂风卷走的纱巾一样轻盈漫妙;眨眼之间、几条街的楼房就被甩在了远远的后面。突然,那影子在一座树木参天的院子上空像断了翅膀似的跌了下去;卓云一惊、一蹬前面的瓦脊倒翻筋斗落了下去。他着陆之际,露着一只雪白修腿的姚山茶也悄然落地。 “彝山饭店!”姚山茶吃惊不已,她望着梦游一样发愣的卓云说出了梦话一样的语言;“彝山饭店。” “洞!”卓云扑上前去。 饭店后花园里的假山不知让什么样的力量给移了个位,露出一个垂直地下的椎圆形洞穴…… “洞?他娘的他爸,还真是座黑店。”姚山茶娇喘不已地跑来就要往洞里跳。 “别!”卓云紧忙拉住并将她她按到地上,“洞里的人听着、你已被我们团团包围,顽抗只有死路一条、还不放下武器赶紧出来。” 姚山茶把撕开的裤子捏了捏:“再不出来我就开枪了。” 卓云一看没反应,拔出手雷就往里扔;可除了“轰”的一声、还是没反应。 爆炸声惊动了围在院墙外的军警,杜望泉带着部下冲了进来:“怎么回事,姚……地道!还真他妈的是贼窝;弟兄们,还不快把店里的男男女女都给我抓起来。” “是。”看样子,连长武根生的手像痒了一夜似的,礼才敬了一半就扭身朝房门冲去。 “还用抓吗?”姚山茶哭笑不得的扫了杜望泉一瞥,“都他爸的早从这里溜了。” 没过半分钟,武根生就像被人扔出门来的东西一样奔下了台阶:“报、报告副座,店、店里空无一人。” “金蝉脱窍!”杜望泉望了一眼素不相识的卓云,气极败坏指着洞口冒出的硝烟大吼大叫:“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追,就是追到阴司地府、也得给我一个不少的抓回来。” “是,”武根生大手一挥,“弟兄们,想立功请赏的给我上。” “不、”卓云急忙阻止,“停,都站住。” 可官威之下的士卒哪敢犹豫,随着一串“是。”“是。”“是。”吼声,一个一个又一个的士兵都枪杆一抖就往洞里跳…… “站住!”急急赶来的于培光边跑边喊,“都给我站住。” 抢先跑到跟前的刁万一把抓住正往下跳的杜望泉:“你疯了!中了埋伏怎么办?” “啊!”洞里传出惨叫声,还有像似皮鞭掠风的响声。“啊——”“啊……” 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从洞口飞出,袭得洞外的人毛骨涑然…… “暗箭!”姚山茶的娇容扭曲了。 “是暗道机关。”刁万抹了一把满头的汗。 “混蛋,”于培光抬手扇了杜望泉两耳光,“你是怎么带兵的,士兵是你碗里的饺子吗,啊?” 姚山茶啪的一个立正:“报告参座,这是我的责任,由于擒敌心切,没能顾及后果;事……” 于陪光指着姚山茶的脑门暴跳如雷:“那你何不跳下去?” “我……”姚山茶声泪俱下地瞪了于陪光一眼,扭身就往洞里跳…… “中尉!”卓云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肩膀,不由分说的将她扯了回来;“你嫌去的还少是不。” “卓云,”刁万对指桑骂槐的戏曲没兴趣,“你转告于参谋长,有劳他给我准备足够绳索、火炬和手电。” 卓云:“是。” 于培光:“少校,请问你这是……” 刁万翘首望了一眼渐渐转蓝的天空,拍拍两手笑了笑:“我要下地狱,去翻阅阎王爷的生死簿,顺便领略一番转世轮回的魔窟风光。” “不不不,”于培光连连摇头摆手,“我说什么也不能让您等去冒这样的险。” 刁万给枪夹里压足子弹,再往腰间一插:“放心吧、于参谋长,无论机关暗道怎么凶险,不过是人的杰作……中尉,你想不想走一回?” “报告长官,姚山茶乐意奉陪。” 杜望泉朝于培光敬礼:“参座,请允许我一同前往?” 56 龙潭虎穴 “准备行动。”刁万接过工兵排长递来的绳子,“杜副官和姚科长跟我下去,卓云少尉在此守护,不得让人随意进入。” 卓云心领神会:“明白。” 刁万将绳端的铁钩一抛,勾住洞口上方的树枝、又接过工兵递来的火炬后对杜望泉和姚山茶说:“记住,攀绳下去之后千万不能着地、然后我再告诉你们怎么做。” 刁万说罢、嗖的一下梭了下去,不多一会就传上了可以下去的信号。 姚山茶没再看一眼于培光,她抢过绳子毫不犹豫的梭了下去,唯一的念头、就是急着看到那杀人如麻的幽灵究竟是谁。 “停。”刁万在喊。 她闻声揪紧绳索、把自己悬在离底足有丈高的空中,只见眼前的洞穴怪石峥嵘宽大无比、在火炬的照耀中放射着色彩的光环;身子的下面,好像漂荡着溪流孱孱泉水…… “别往下看,”刁万在提醒她,“看见前面的吊环了吗?你先把火炬夹在两腿之间、用右手抓住第一环,左手抓住第三环,右手再抓第五环;对、别慌,每隔一环抓一环,抓错一环就会招来万箭穿心!对;好,现在、你用右手捏紧火炬,用左脚勾过、并踩稳中间的吊桥;对、身手不错,把火炬咬在嘴里、对,右手抓牢前面的吊绳,左手抓紧后边的吊绳;好极了,现在,你总该会打秋千吧?” “别说秋千,就是过山跳本姑娘也……”这么想着,姚山茶抓着铁环的手猛一使劲、两腿往上一翻就像风车似的旋转起来,接着竟像水鸟翩飞一样落到了刁万的身边。 “好身手!”刁万发出由衷的赞叹。 姚山茶拔枪在手眼观六路,对刁万的恭维充耳不闻。 “没事的,”刁万边给后面的人发出信号边说,“起码、在十丈之内没有危险。” “涛声!哪来的涛声?”姚山茶的眼珠依然前后左右的转个不停:“人呢!刚才下来的弟兄们呢?” 刁万指着前面那片雾气升腾的地段:“你看,那是什么?” “洞中地窖!” 刁万摇头:“不是地窖,是万丈深渊;确切的说,是洞中陷井。” 姚山茶花容失色:“你是说、那些中了暗箭的弟兄们都……” “是啊,都已去了万载不复的去处,”刁万指着悬在洞顶的铁环和吊桥,“看见没有,那里是个无底洞,那些身中暗箭的弟兄们由于不懂暗道机关的奥秘、一下洞穴就踩上了万箭齐发的翘板,接着翘板坠落、就连没中箭的也在劫难逃;说来也是,他们干嘛就不想一想顶上的铁环是干什么用的呢?” “废话,”姚山茶愁眉不展,“如果一不小心抓错了环那还不是死路一条。” 不多一会,杜望泉也谨遵刁万的指点按步就班的披惊历险安全着陆;他在惊涛骇浪的轰鸣中脸色铁青地望着烟雾蒸腾的洞穴两眼发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龙潭?天呐!这可是条不归路哇。” “不归路也好阳光道也罢,既然启程、就该意无返顾的走它一回。”刁万瞟了气咻咻的姚山茶一眼,“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姚山茶却笑了:“屁话,在有什么大不了,不就阴阳相隔吗。” 杜望泉也笑了:“阴阳相隔倒没什么,只是死有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我的意思是、万一居心叵测的人在入口处轰上一炮……”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姚山茶咔嗒一声顶弹上膛,“不就另辟生路吗?生路、从来不是别人给的。” “行动。”刁万将火炬插在崖缝里,一手捏着电筒一手握着短枪;“这样吧、我们拉开距离搜索前进,我打头阵,杜副官执火炬走在中间,姚科长尾随在火光稍能顾及的后面;这是急需大智大勇的时刻、势逼豁出拼命三廊那种一夫挡关万兵莫开或雷厉风行所向披靡的战斗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一个不少的活着出去。” 杜望泉对着枪管吹了一下:“明白。” “罗嗦。” 姚山茶及不耐烦地嘟哝着、随手就把火炬朝着涛声如雷雾气飘缈的洞穴扔去,谁知那里“轰”的一声、一片晶蓝的幽光像闪电一般亮了一亮。 “卧倒!”刁万虽然喊了这么一声、危险的信号就已凝固了他的血液,在记忆流失的刹那、他看见姚山茶和杜望泉都已倒在了地上…… 云南盐丰,百草岭。 披着旭日初升的朝霞、一彪奔骑驰骋在翻山越岭蜿蜒崎岖的林间路上,尘土飞扬的蹄声搅浑了翠鸟啾秋的清新空气。 “报——”林荫深处的庭院里,一个声音打断了别人的思考;“禀报大王,一匹快马进了山门。” 百草匪巢的匪首侯大千正在面对手端水盆的侍女洗脸,他闻言并把毛巾往盆里一扔、推开侍女:“姓是名谁?” 匪徒樊凯俯上前无低声耳语:“自报家门、称是滇军情报处的参谋副官杜望泉,说奉军师相邀特来拜会。” “啊!”侯大千一惊,手扶太师椅却没有落坐;“如此说来,军师着水了。” 樊凯点头:“准是这样,但无论如何、总算有了音讯。” 侯大千的眼珠转了几转,摸摸山羊胡慢慢坐下:“如是这样,那准是来要人的。” 樊凯哈腰:“准是这样。” 侯大千一拍扶手:“来人。” 匪徒姬肋像投蓝的皮球夺门而进:“大王有何吩咐?” “吹集结号,鸣点军锣,敲迎宾鼓。” 姬肋伸长脖子:“是。” 侯大千的眼珠又转了几转:“樊凯,你立即叫醒薛副帅、要他会同文武金刚十六人前往点将台礼遇来客;再叮嘱碧穴圣婴,令她快马前去瓦窑哨铺垫搬柴送水的路桥,然后……” 樊凯把灵巧的耳朵贴上去,嘴角飞起旋转无常的笑浪。 真是兵有兵的花样、匪有匪的做派,将有将的游戏、帅有帅的迷藏;随着长腔大号在朝霞染红的丛林中迎风悠扬地吹响,匪营大寨的点兵场上人流奔泻旌旗飘扬;顿时枪兵列行刀卒成排,枪兵分列兵场两侧、刀卒排行大道两边;点将台上静立出谋划策娘子军,点将台下站满鸣金打锣吹鼓手;左边伫立咬文嚼字八大儒,右侧站着武刀弄棒八大将;中间横躺天地人间太极案,左右耸立天龙地虎太师椅。 虎皮倒置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脸疲惫、若有所思的匪营副帅薛腾宵,充满怜爱的手从怀中小猫的皮羽上轻轻滑过,渗透杀气的手又将怀中小猫扔到地上……燎望架上一声大叫:“请——客——” 大道两侧的刀卒将寒气袭人的骄龙映月刀高高举起,“呛”的一声相对斜落彼此交叉;刀光剑影中走来了身着滇军戎装、目不斜视的地下共党乔德迈。 乔德迈昂首阔步的走上点将台,微微笑着斜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薛腾宵一眼。 薛腾宵被不疼不痒的一瞥扫得很不舒服,他品了口茶清清嗓子:“来者何人?” 乔德迈轻轻拱手:“中华民国滇军情报处参谋副官杜望泉、受你寨军师龙中骄之托,前来拜会你家主人侯大千,有劳你等请他移驾亲迎。” 薛腾宵撇嘴一笑:“龙云为什么不来,我主乃万金之躯,岂能见你这无名小卒?” 揶揄相视嘲笑四起。 “既然如此,杜某告辞。”乔德迈转身就走。 “等等,”薛腾宵将手中的茶碗高高举起,“小小年纪、竟敢目中无人,难道我堂堂副帅不配见你这区区副官不成?也罢,看在待客之道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也看在兵匪一家的份上、赐坐。” 乔德迈回头:“兵就是兵匪就是匪,兵匪何能相题并论?” “呃!”薛腾宵放下二朗腿,“山穷之时匪成兵、水尽之刻兵成匪,其间只有此一时彼一时之差;兵者,抢人夺地开疆阔土、制造谎言欺名盗世;匪者,打家劫舍占山为王、称霸江湖替天行道;有别于兵者,就是不搞在青楼门上挂贞洁牌枋那一套。” “以耻为荣信口雌黄,这不是匪穴制造的谎言是什么?”乔德迈转回身去,“兵家肩负着剿匪戡乱除暴安良的安邦定国之重任,而你等蝼蚁之辈……” “哈哈……”薛腾宵手舞足蹈的怪笑着,存心打断对手的指责;“剿匪戡乱?我看兵者喊着剿匪戡乱的口号遍地搜刮平民百姓的散金碎银作为吃喝嫖赌的军饷倒是真的;致于剿匪,我们不是匪吗,啊?” 真是卑鄙的人、卑鄙就是通行证……想到下落不明的战友和同志,乔德迈只能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那好,既是副帅在此、与其滥费唇舌,不如谈论正事。” “看你也没有舌战群儒的风度,不过我还算欣赏你的容忍。”薛腾宵一指刚刚端上的靠椅,“请坐。你说受我军师之托前来拜会,那么请问、我家军师人在哪里,他还好吗?” 乔德迈拉拉靠椅坐了下来:“他安然无恙,只是触犯国法身陷囚笼;他托我前来告知,要你提着保金去赎人。” 薛腾宵往后靠了靠:“我百草大寨的金银珠宝富如山集,你们要多少才肯放人,十驮?二十驮?” 乔德迈笑笑:“你误会了,我们既不要金、也不要银,我们要人。” “要人!”薛腾宵一本正经,“要什么人?” 乔德迈也一本正经:“我说副帅,你们昨天不是诱捕了我们六个人吗;你把他们还给我,我放回你家军师,怎么样?” 薛腾宵点头:“不错,我的手上是有六个人,可属于你们滇情处的只有一人,另外五人是重庆的;就是换,也只能一换一。” 乔德迈摇头:“不行,无论是滇情处的还是重庆的、都是国军战士,我要一同带走。” “报——” 随着一串马蹄声,匪探麂疙蚤奔跑如飞地冲上点将台、俯在薛腾宵身边指着乔德迈:“他、他根本不是杜望泉!” 57 遇难呈祥 “哈……”武将双金捧腹大笑,“我压根就不把杜望泉那小子放在眼里,还真没想到、竟连这样的东西也有冒牌货。” “呸!”文官紫庚唾了一口,“还真可惜了那身狐假虎威的皮,竟包装了这样的骨头。” 薛腾宵倒还平心静气:“说吧,你是什么人?” 乔德迈面不改色:“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军师还在我的手里,何去何从、希望你能郑重考虑。” 薛腾宵露出掩藏不住的笑容:“不用考虑,用你换回我的军师、这不很现成吗?” 乔德迈微微笑着站了起来,猛的撕开衣襟,随着纽扣的蹦落、亮出绑在腹部的手榴弹:“那就得看你们、是不是都活腻了!” 薛腾宵眼望别处,右手却指着乔德迈:“呦、还真有拼个网破鱼死的模样,啊?” 男女匪众一听,都竭斯底里地轰堂大笑起来。 “你拉呀,你炸呀;”武将双金双手卡腰摇头摆脑地走向乔德迈,“想抓垫背是吧?我们可以奉陪,不会使用是吗?我来教你。” “别动!”乔德迈在匪众的狂笑声中巍然伫立,“你最好下令让路,否则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我要的就是同归于尽,我要的就是你炸!”双金两眼血红咆哮着,越走越近的脚步却在空中传来的嗡嗡声里停了下来…… 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乔德迈已下定了决一死战的决心;就在仇人相对分外眼红、箭拔弩张万分危急之时、只见一架银色的飞机迎着匪穴大寨俯冲而至,朝着点兵广场射下了冰雹蹦落一般密集的子弹,刹那就有成片的匪徒倒在地上。接着又飞来四架盘旋在匪营上空、投下了雁阵着陆般的炸弹,顿时、整座匪营浓烟翻滚瓦片飞扬,屋顶院落遍地开花;炸得没有空战常识的男女匪众目瞪口呆不敢动荡、哭爹喊娘身首异处。 乔德迈虽然没有枪林弹雨应付自如的本领、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历程,但凭借处惊不慌沉着冷静的胆智如履薄冰地逾越了稍有疏失就粉身碎骨的雷池,在滚滚浓烟的遮掩下忽而卧倒忽而鼠蹿地穿过了楼房密集的匪营、朝与来路相反的的山谷摸索而去。 “少校!” 眼看就要脱离匪区时、乔德迈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拔出手枪回头一看,只见一片炸塌的废虚露出一个军人的头颅;再一看,竟然是个女子军官!他两眼一亮:“你是……” “我是滇情处的中尉苍洱英。” 乔德迈半信半疑:“就你一人吗?”“不、是六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让我找到了。”乔德迈掀开堵在门口的断柱枋木和被炸倒的门板钻了进去,原来是间土匪关人的牢房、只见四男两女一共六人被铁镣反拷在一排粗大的木桩上动荡不得。好在土人制作的铁链上没有锁,乔德迈非常识货、他先给军衔最高的国军上尉林晗昕解镣,并且边解铁镣边说:“真是土匪,总是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居然干出男女混囚的事来。” 滇军中尉苍洱英听出言语之间的讥讽之意:“少校,你的嘴巴最好干净点。” 上尉晗昕活动着麻木的手腕,听了那样的话却笑了:“可别小看了这些土匪,倒还蛮会提倡男女平等的共产主义风格的。” 乔德迈的手顿了一下:“你在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共产主义风格?” “书里,”上尉晗昕眨眼之间就给中尉苍洱英解开了镣,转眼又为特工吴陆松开了铐;“还有、在共党眼里比较时髦的传单上;所以我说,别小看了这些土匪。” 乔德迈在给特工周通松绑的时候,翻眼扫了林晗昕月瞥:“是呀,就连堂堂党国特工都成了他们的阶下囚,这样的土匪能小看吗?” 在给最后一人松绑时,又一颗炸弹呼啸而下、落在土牢边缘爆炸了。 上尉晗昕拍拍落在身上的灰土:“快撤。” “上尉,”特工史正隆从一具死尸手里夺下一挺歪把子,“我们何不乘热打铁,把这些无恶不作的顽匪干净彻底的消灭掉?” “不、”上尉晗昕伏在一截断墙上望着转眼就被先进武器役为平地的匪穴和飞机盘旋的天空,“并非所有的匪徒都罪该万死,只是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无法知道这样的屠杀令是谁下的、也无法辨别谁是不该死的人,就放命大的一条生路吧。” 乔德迈心一热,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上尉,您说得对,虽是一丘之貉、但各有各的原因。” “哼、”特工吴陆把脸扭到另一边,“要不是这场轰炸,我们就什么原因都没了。” “啧!”上尉晗昕拧起眉头,“吴陆你这是什么话,你对得起总裁对你的聆训、党国对你的栽培吗?就算我们全被杀害,这都是社会落后的罪过;我们流血战斗的意义,不就为了推动社会的进步吗?” 特工吴陆转身敬了个军礼:“是,上尉教训得极是,属下知错。” 中尉苍洱英那对漂亮的眼珠转了转:“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还活着;此时最要紧的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快撤吧上位,否则再来一轮炸弹我们就……” “撤。” 快到三岔河的时候,百草岭上的轰炸声才彻底平息。上尉晗昕回头仰望这黛蓝色的山巅思潮起伏……中尉苍洱英转身向她走来:“走吧上尉,古今多少事、都在无意中。” 乔德迈跟了上来:“中尉说得对,人力挽乾坤、世事常意外,心想事竟成、风舞雨唱歌。” 上尉晗昕望定了他:“风舞雨唱歌,什么意思?” 乔德迈望着百草岭:“如果人人都能心想事成,就不会再有凄风苦雨之类的感叹了; 世间、也就不会有武器、战争之类的词汇存在,不是吗上尉?” “可是人们发明了口号。”上尉晗昕迈开步子,“男女平等人人平等之类的口号,接着又发明了传单;武器和战争其实只是口号和传单的附生产物;我说得对吗,少校?” 乔德迈答非所问:“风舞雨唱歌。” “少校,”上尉晗昕话锋一转,“从‘踏破铁鞋无觅处’来看,你的‘单刀赴会’好象不是为了救我们而是为了找我们;说吧,找我们有何贵干?你到底什么人?” 乔德迈狠狠的闭了一下眼睛,接着笑了笑:“这种时候,我是什么人很重要吗?” “那好,”中尉苍洱英的嘴角往上斜,“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就说你为什么要‘踏破铁鞋无觅’?说!” 乔德迈的头点了一下:“这么说吧,我抓住了匪穴军师龙中骄,本想以他作为人质来交换你们;可没想到、我把土匪想得太简单了,要不是这场轰炸、只怕我是有来无回了。” “交换我们!”中尉苍洱英皱皱眉头,“然后呢?” “再用你们去和于培光换人。” “换谁?” 乔德迈望着她:“北方来的,一男一女。” “噢!”苍洱英嘎然止步,“你能确定是于培光抓了你的人,什么时候?” “前天夜里。”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上尉晗昕停了下来,“但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救了我们、我都要说一句、谢谢你;你放心,待回营查明事实后,于公于私、我都会请示上峰作出妥善处理的,并一定给你个满意的交待。” 乔德迈伸出双手:“谢谢。” 云南祥云,米甸山川。 像旭日东升时的露珠从窗的玻璃上悠悠滑落而使漆黑的角落有了颜色,国军少校刁万的心空渐渐明朗起来;他在林鸟清脆的歌声和小溪孱孱的流水声里慢慢睁开双眼时、猛的发现自己居然躺在非常柔软的草地上,他弹跳而起的第一眼、见到的是滇军中尉姚山茶东张西望的慌惑模样,接着又见滇军少校杜望泉坐起身来;三人你看我我望你,又将自身从上到下的摸索了一番、发现身上的物件一样不少,就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姚山茶突然叫了一声:“少校你看!” 刁万俯身捡起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洁白的纸浅,工整而娟秀的字迹这样写到: “尊敬的国军将士,快离开这地方吧;这里的战争不适合你们。 曲线救国 登风造极司令部” 姚山茶接过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简直反了天了,竟敢恐吓国军。” “中尉!”刁万一把将险些被撕的信浅夺回,递到杜望泉的手上:“少校你怎么看?” “或许是善意的,”杜望泉还没有完全找回记忆,翘首蓝天暝思苦想;“要不我们将无一生还。” “是啊,”刁万也无法找到中断的记忆,但对之前的事倒还记得一清二楚;“肯定是此人救了我们,否则……” “此人是谁,不会就是那幽灵吧?”姚山茶急待刁万的回答。 “除了她还有别人吗?”刁万反问。 “是啊,除了她还会有谁呢?”杜望泉在一块石上坐下,“就算是她,她干嘛这么做?” 刁万喝了两捧山泉又洗了两把凉水脸:“从她把我们引进洞穴的企图来看、这幽灵并不是我们的敌人,她只是想借我们的力量来达到她的什么目的;但她没料到我们会引爆了洞中毒气而招来杀身之祸,只好冒着舍命的危险把我们给救了。” 姚山茶一口否定:“不、那是她在逃亡中来不及掩藏洞口,至于她为什么把昏迷中的我们弄出洞穴?那是她唯恐出口的暴露。” “她的入口不是已经暴露了吗?” “这……那她亲手刺杀常茹又作何解释?” “这恐怕只有常茹知道。”刁万笑了笑,“走,回彝山饭店。” “你!”杜望泉像触了电似的站了起来:“想再此下洞?” “是的,我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姚山茶对着绿水青山茫然四顾:“少校,你古计我们究竟昏迷了多长时间?” 刁万摸着饥肠碌碌的肚子摇了摇头:“一两天吧。” “不会。”杜望泉说,“顶多三五个小时,因为我的肚子还饱着呐。” 刁万摇摇晕眩的头颅:“快走吧,要不于参谋长再令其他弟兄下洞、后果将不堪设想。” 姚山茶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只怕、该发生和不该发生的事都早发生了,好在、我的小命无论如何是捡回来了。” 云南祥云,米甸小镇。 姚山茶的话虽然含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倒也说了个歪打正着。她们刚刚下洞,于培光就喊了一声:“彭尔明。” 保安中队副中队长彭尔明应声而至“到。” “你中队配合卓云少尉严密把守洞口,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下去;违者,格杀勿论。” “是。” “卓少尉。” “于参谋长有何吩咐?” “在里就交给你了,有何情况随时向我报告;于某军务繁忙,恕不奉陪。” 卓云道:“于参谋长请便。” 于培光刚走,卓云猛听得“轰”的一声闷响、众兵把守的洞口就窜一缕蓝色的火焰,好像酒精在燃烧、就像油锅倒了灶…… “二氧化碳!”卓云一惊、却没能说出“卧倒”二字就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什么什么!”于培光刚回到办工椅上坐下、抬头就冲着追进门来的保安中队副中队长彭尔明怪声怪气的问,“鬼火烧洞?” 彭尔明终于喘过气来:“是的于长官,蓝色的大火烧了那个洞、那个姓卓的少尉和我的几个弟兄都已经倒下了,只有我、我……” “反了反了!”于培光大喊,“常秘书常秘书。”喊了几遍无应答才想起常茹已经死了,于是又喊:“姚科长姚科长。”见无回应又想起姚山茶还在洞穴里。他气急败坏:“征芳!” 征芳快如闪点:“到。” “快,给龙主席发电。” “少校!”卓云在轻风刮过的凉意中星来时、从洞中喷出的蓝色火焰早已熄灭,他睁开双眼的第一念头就是快去营救还在洞穴里面的刁万,他大喊一声、就朝洞口冲去。 正好赶到的于培光慌了:“拦住他,快把他拦住!” “别拦我!”卓云两眼血红、丧失理智地拔枪对着前来截他的人,“谁挡我我崩了谁。” “少尉你冷静一点,少尉你听我说;”面对冷硬的枪口,于培光只好放下官的架子低三下气地好言相劝;“事已至次、就算你搭上性命恐也无济于事,这样吧,回头我让工兵……” “闪开!”卓云根本听不进去,“与其指望你们这类贪生怕死的滇军,还不如我豁出一条命去。” “少尉!”卓云揪住钩在树枝上的绳索就要下洞时、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喊声,回头一看、竟是前往峨溪抓捕吴越笙的国军上尉俞正显和他的两个部下。 “上尉!”卓云喜出望外的跑上前去搂着俞正显的肩膀拍了两下,“上尉您们终于回来了,人呢,抓到了吗?” “咳、”俞正显十分苦楚地摇摇头,“从没执行过这种一无所获的任务,这个地方的迷藏游戏捉得真窝馕;少尉,你这是怎么了?” “哎,”卓云几乎掉下泪来,“只因追捕蒙面杀手,少校和两个滇军弟兄进了这洞穴之后触发了里面的毒起燃烧,只怕……” “啊!”俞正显大惊失色,“如此说来少校休矣?” 卓云转身揪住绳索:“上尉您们把守洞口,我先下去看看究竟。” “不,”俞正显冲过去抓住绳索,“要下我下。” “不许动。”于培光拔枪指着他俩。 “不许动。”十来个滇军的枪口对准了他俩。 “你敢?”俞正显的两个部下拔枪对准于培光。 俞正显盯着于培光:“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于培光也不示弱,“扩大事故、如果你俩再出意外谁负责?” “你……”卓云简直气炸了肺,话却被空中传来的巨烈轰鸣声打断;抬头、只见三架轰炸机正朝着彝山饭店俯冲下来。 俞正显一看情况不妙,扔开绳索大喊一声:“快撤!” 就在人们拼命逃离饭店大院的同时,上空的飞机投下了成串的炸弹…… 58 掠影花季(上) 云南祥云,凤凰巢。 随着一场晴空小雨的飘飘而过,外婆浮萍的骨灰终于得已超脱世乱落土为安。这天,正是外婆浮萍不幸遇难后的五七祭日,也正是空中飞机将百草岭上的匪穴和米甸街上的彝山饭店轰炸成焦土的当天。 这个挽宾稀少程序简单的葬礼是祖母坤稷临时决定的,因此除了几个从邻村请来的帮手、没有惊动别的什么人;除了五七祭奠的理由,祖母坤稷为何作出那样伧促的决定只有她自己知道。 国军上尉林晗昕和滇军中尉苍洱英闻讯赶到时已是雨过天青的日落黄昏,安氏墓园里鸟语哀宛气氛肃穆。林晗昕与苍洱英围着刚刚落成的新墓神情庄重在绕了三周、站立墓前鞠了三躬,尔后走到祖母坤稷面前对着这位生性刚强的妇人默默注目;许久,晗昕才说:“对不起、夫人,我们至今未能给浮萍女士彻底雪恨,辜负了党国的栽培和您老的厚望,也愧对了浮萍女士的在天之灵。” 苍洱英猛然低头:“恳请夫人节哀,只要有苍洱英在,就算元凶逃到天涯、我也迟早让他血债血还。” 丫环谢兰正跪在墓前焚香化纸,听了沧洱英的话回过头来、用似信非信敬畏莫测的眸光闪了她一下。 “谢谢,不必了。”祖母坤稷的面容慈详而冷静,“与其让众多无故的人因此遭受灭顶之灾、不如忍辱偷生息事宁人,破案之事、到此为止。” “不,夫人;”苍洱英的脸冷若冰霜,“这不是息事不息事的问题,是血债、是国法,欠债还钱杀人尝命天经地义,不报此仇伸张国法我誓不为人。” 祖母坤稷轻轻摇头:“姑娘,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俗话说,天有好生之德、人有侧隐之心;眼看数百年来宁静祥上的山乡因此遭受刀光剑影的亡命之灾我心何安,再说浮萍生前乐施好善、倘若泉下有知岂不含恨?” 林晗昕百感交集地短叹道,“好吧,我一定将夫人的心愿转告上峰;夫人保重,我等告辞。” 目别了林晗昕和苍洱英,祖母坤稷伫立在冷风突起的黄昏里默望着外婆浮萍长眠其中的新墓,历历往事、如在眼前…… 清晨醒来一推门窗,百草岭上起伏奔放的圣洁风光就尽收眼底的黑风箐山高水美牛羊肥壮。 全靠聚众斗欧欺软怕恶、捧红踏黑趋荫伏势闻名一方的狄霸山就是黑风箐里颇有家底的财主,那年芳龄十六的少女浮萍就是狄霸山膝下的千金小姐。牛气冲天的狄霸山将华美灵动的女儿浮萍视若明珠,重利轻义的狄霸山更把资源有限的山川草场含如口宝。 少女浮萍在娘家成长的时期没有爱过谁,除了舅父的儿子欧阳月路敢于向她表示千般迷恋,只给太多的男子留下望梅止渴的遗憾。 那年那个山茶吐蕾寒梅怒放的时候,对恶霸地主恨得咬牙切齿而又不得不把豪门权贵当作衣食父母去孝顺的狄霸山又不得不一如既往地杀猪宰羊烹鸡煮鸭、操办人头高的肉山酒海笑里藏刀地款待前来收缴草场租税的凤凰巢之主安松大老爷。 少女浮萍对每年都要前来收税的安松老爷并不陌生,她不仅知道年岁不过四十的老爷姓安名松字空鹤,是个才学深厚博古通今,创家立业心想事成的人物;她还知道,安松老爷是个平民不欺强权不惧、是方圆百里唯一敢与土司老爷分庭抗礼的硬汉;还有,令她对安松老爷每年一次的到来没有丝毫厌恶的是、安松老爷虽然在收缴租税的时候分文不饶非常吝啬;但有一点,他每次前来总是给她带些绫罗的衣绸缎的裙、金的项链、玉的耳环什么的……因为懂得,所以她在那天那阵扑面而来的笑声里伪装糊涂地没有逃避。 那年腊月的那天,少女浮萍陪着父亲狄霸山站在山村脚下的铁索桥头恭候安松老爷的到来。于是,就在她被安松老爷气宇轩昂的翩翩风采深深吸引的同时、那双气宇轩昂的手当着父亲的面肆无忌弹地伸向了她。本来,少女浮萍完全可以像只怕见生人的小鹿闪身逃避,但她偏不,她以浑然天成的婷婷玉立像等待溶化的冰峰一样接纳了那两束熊熊燃烧的眼中之火;于是,安松老爷的双手将她的两肋一叉、她就被腾空而起的石火电光抛丢在回荡山谷的笑声里,安松老爷像挥舞雪白的丝绸一样将她举在高高的眼前旋转:“小萍萍呀小萍萍,你干嘛要越长越美美得叫我越来越难收我的心,你美得像出水的芙蓉一尘不染,你在我的心里简直就是鲜活灵动的珠翠、简直就是绝世无双的无价之宝。” “见笑见笑,”父亲狄霸山双手抱拳嘻嘻哈哈,“空鹤兄见笑了,比起你那年进斗金的山川草场,小女不过是粗茶淡饭泡大的山野土民而已,哪有你一年一度翻山越岭的汗珠珍贵。” 安松老爷一边把少女浮萍放回地面一边朗声大笑:“霸山兄过谦了,区区草场算什么,我安空鹤只要有你这么个女儿,就是一无所有也心甜如蜜。” “见笑见笑。”父亲狄霸山别的不会说,“如果真那样,空鹤兄就把周家箐磨盘岭一带的草场让给我,我把小女嫁你做二房如何?” “真的!”安松老爷吃了一惊。 父亲狄霸山眯起洋洋得意的眼睛:“舍不得吧?” 安松老爷把烟火燎绕的目光转向少女:“你愿意吗,我的小萍萍?” 少女浮萍好像什么都看得真真切切又似乎什么都看不清,因为她在刚才的天旋地转中险些筋酥骨软的昏死过去;那瞬间、她被那双火辣之手触击得心河翻滚惊涛拍岸,那瞬间她……她呼啦一下、湿了;面对那双火星未灭的眼睛,她肉跳不停、心惊难止:“你的玩笑太大了、老爷,你的草场乃是固若金汤的千秋伟业,我一形同朝露的女孩如何能比……” “呦!听萍萍的口气还真有那意思,”不知有意还是糊涂,反正、安松老爷的话锋一转;“周家箐磨盘岭算什么,我安某再加一个百草岭。” 父亲狄霸山的眼睛似乎睁大了:“空鹤兄啊,你、你真要……” 安松老爷点了点头:“我非君子,但绝无戏言。” “这、”父亲狄霸山瞧瞧女儿纵纵鼻子,接着甩了自己一耳光;“也罢,免得人前人后的说我狄某是小人。” ……“好了好了萍儿你也别哭了。”母亲欧阳氏哼了两声就眼眶一抹,“没准你这一去是因祸得福也未曾可知,先不说绫罗绸缎的穿着和一年四季山珍海味的口福让你享的,就凭虎父无犬子这句俗话,你过去之后生下一男半女说不准就是能人,因为凤凰巢就是凤生凤凰生凰凤凰生凤凰的意思;再说,你嫁过去虽是二房,可他家的高楼大厦是咱家的几十倍。” 那是少女浮萍离开娘家的前夜,母亲欧阳氏把婚配安家的利害得失作为对女儿的谆谆教诲:“……可别再想欧阳月路了,嫁给那样的人家你何年何月才能出头。” “谁想月路了?”少女浮萍止住不知伤心何来的哭泣,“你难道不知安家有那多的人,人中有谁是省油的灯?还有,你又不是不知安老爷的原配尹坤稷是什么货色。” “苯蛋,人家是虎就你是人?”母亲欧阳氏咬咬牙根努努嘴唇却两眼一亮,“再退一万步,如果安家实在是嫁人如进尼姑庵,那你就脚底抹油、开溜。” “开溜!”少女浮萍吓得一脸煞白,“往哪儿开?娘家!” 母亲欧阳氏耳贴门缝听了听,转身又凑近女儿的腮帮说:“你当然不能回娘家,要不吃上官司赔了草场你这黄花闺女的身子不就白搭了。老娘告诉你、憨姑娘,天下的去处多着哩;安家这个那么多,你日里夜里的不会随时那个点?哼、到时黑灯瞎火的摸开后门不就……不好说呀世间的事,难保又是一条因祸得福的好路。” ……“不愧是老爷视为心肝的芝兰锦缎灵珑身呀、啊?还是条挺能装娃的袋子,你看、走进这门才刚满三年,这第二个娃娃又……”这是次女壁禾满月的那天早上,夫人尹坤稷赐给偏房浮萍的敬词。 南院那边往北而来、不冷不热节奏有序的脚步,从一开始就仿佛走动在偏房浮萍早上起床正忙梳洗时的心坎上;所以,当夫人坤稷似忙非忙仪表庄重的脚步跨进门时,她的饰事恰好停当。 夫人坤稷在偏房浮萍不敢怠慢的俗礼中往圆桌边沿的藤椅里一坐,对着偏房浮萍的笑脸送了一通不疼不痒的敬词之后才说:“拿来,抱来我看看。” “是,夫人。”丫环秋霜惟命是从,“夫人请看。” 夫人坤稷像甄别玉器珠宝的真伪一样看看婴儿的眉毛瞄瞄婴儿的眼角又瞅瞅婴儿的耳朵再摸摸婴儿的鼻翼,如此这般竖起来倒下去的反复检阅了好大一阵才用一口悠长的呼吸波动起脸上的笑纹:“好!不错,像她姐姐壁兰一样具备安氏门中的明珠丽质。” 偏房浮萍喜上眉梢:“多谢大姐。” 夫人坤稷掏出一把霞光璀灿的金银细软放在婴儿的身上:“快快长吧、我的乖乖小壁禾,这是为娘的一丝心意。” 偏房浮萍几乎哭了,她没想到被人称做母老虎的正室夫人尹坤稷竟然是位外刚内柔脸硬心软的长者,这已是她给她的第三份厚礼;她一提裙摆跪在地上、满目热泪滚混而下:“大姐……” “起来吧,自家人何必如此。”夫人坤稷将婴儿递给丫环秋霜,“小心呵护,今天的满月酒宴人多手杂,别张三搂去李四抱来的着了风寒。” “是,夫人。” 59 掠影花季(中) …… 莫非出阁前夕母亲欧阳氏的某些妇人之见是深藏不露的谶言?因为,突入其来的变故就像当初的少女浮萍到铁索桥头迎接安老爷、之前她万没想到她将在瞬间之后决定下嫁安老爷一样,那天在槐荫树下荡秋千的偏房浮萍也没想到她在见到冯品先生之后就决定与其私奔! 阳春三月的凤凰巢清风送爽绿叶飞扬。那天,年龄不满二十就已是两个女儿母亲的少妇浮萍把春衫单薄的身影凌驾于靠近村口的秋千之上对景凝眸浮想连翩……狄浮萍:在山高林密人音稀少的黑风箐里虽是一道声色俱佳波光灵动的靓丽风景,而在这人口众多美女如云的凤凰巢、她引人住足艳压群芳的魅力则基本来自安松老爷的威望支撑;在内幕零乱结构庞杂的安家大院里,除了家丁丫环、马夫厨子和奶妈仆人对她有七分的恭敬、她几乎没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然、安松老爷对她是百依百顺宠幸如一,可他也得顾及正室夫人的喜怒,再说他成天忙于应接不暇的诸多事务东来西去。正室夫人尹坤稷,凤凰巢人的副帅,安家大院的主宰;不松不紧的步态不冷不热的容颜从早到晚常年四季始终如一,她对院中下人的是非功过明察秋毫赏罚有度;她对自家汉子偏房小妾的随心所欲总是百般苛克从不轻让,好在你吃穿用度她不吝啬、你头疼脚痛她不装蒜,不隔壁贴耳窃你隐私、不明里暗里使你绊脚。坤稷夫人年近四十,膝下三男两女;长子壁敬、与嫡母浮萍同庚将近二十,次子壁恭、年满十七,长女壁德芳龄十三,次女壁娴八岁,眼下最小的是季子壁寿、刚满一岁。偏房浮萍只见过长子壁敬和季子壁寿,二少爷与两小姐生活在省城的别院;听说凤凰巢的许多男娃女娃都生活在安家挤身省城的别院,在那里读书、识字,陶冶情操、增长见识;她不曾去过省城的安家别院,没见过那些孩子。有一晚上安松老爷对偏房浮萍说,等有朝一日正室夫人尹坤稷开恩允许,他就把她和两个女儿也送到别院去,让浮萍见识见识天下的花花世界到底有多大……可那希望无法挽回的破灭了。 早春二月的初八那天,令偏房浮萍慕名已久的安大少爷回家来了。 “母亲。”少爷壁敬给夫人坤稷请完安后又转身向偏房浮萍走来,他文质彬彬地鞠了一躬:“嫡母。” 瘦高的个子白净的面目,一身高级布料裁缝的新潮学生装让毕竟年少的浮萍惊羡不已:“乖!”她词不达意地抖出那么一声,就情不自禁的扑上去,热泪盈眶地提提晚辈的肩头拉拉晚辈的衣角:“天呐、地上怎么就有这么好看的衣服!我怎么就从来没见过?尤其是穿在敬儿身上你看你看……” 少爷壁敬笑道:“嫡母过奖,要是穿在你身上,那还不知好看多少倍。” “敬儿真会说话,”偏房浮萍顾影自怜乐极生悲,“天下女子哪有这等好事。” 少爷壁敬摇了摇头:“嫡母此言差矣,如今世道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就连国母美龄先生在最近提倡的《新生活运动》也三令五申,强烈呼吁男女平等。所以当今之中国已非昔日之中国,当今女性不仅可以走进校园读书识字,可以身着戎装参战杀敌甚至可以参政。” “敬儿啊,你刚才说的戎装是……” “戎装就是军装,男女都一样。” “那、”偏房浮萍又捏捏晚辈那令她非常着迷的衣领,“那跟你这一样吗?” “大同小异。”少爷壁敬抹拢领口,“戎装的这里有领章,头上、就是军帽上有帽徽,而这里又有胸章。” “那,敬儿啊……”偏房浮萍虽然瞥见正室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可她就是想知道;“女的真能穿戎装?” 少爷壁敬不厌其烦言河滔滔:“能、怎么不能,因为今日之中国已非昔日之中国,今日之女性已非昔日之女性。” “得得得得。”夫人坤稷耳朵都麻了,“有多少的中国女性不能进门去说,难道进了家门女性中国就飞了?” 少爷壁敬像缕来自山外的风、奇妙清新快意奔放地把偏房浮萍原本就涟漪不止的心海撩拨得波光激荡。虽然壁敬称她一声嫡母、她叫壁敬一声敬儿,可母子俩在那些日子里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的势头就像热恋中的情侣。两人常常不顾更深茶凉月缺星稀通宵夜谈,他从尧舜时期的执政方略和尧舜王宫的规模结构与如今人丁兴旺百业昌盛的凤凰巢相比简直相差太远说起,说到秦始皇统一中国至刘玄德入主西蜀;从凯撤大帝的罗马图腾到八国联军的狼子野心,从意大利的马可波罗几乎周游世界说到徐霞客走进云南……总之,年少的壁敬给年少的嫡母讲述了太多太多属于梦境以外的见闻,一个是云山雾水侃侃而谈,一个是双手托膝洗耳恭听;什么“武昌城头一声枪响、大清王朝瓦解土崩”什么“温饱思淫人心隔离、硝烟中原军阀混战”什么“人心不古南昌兵变、戡乱救国江西剿共”等等。 有回、在村巷散步的清新空气里,少爷壁敬向嫡母浮萍谈到人权问题,人权问题的序言是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的君主立宪,人权问题升华的完美前堤应该是人人平等、首先应是男女平等…… 说到平等,少爷壁敬的容光黯淡了:“可像嫡母你这样,仅为区区草场就委身下嫁我父亲?” 嫡母浮萍的头脑在分外激动的同时也分外清晰:“敬儿误会了,为了草场不顾一切的是我的父亲,而我嫁你父亲、也许是山乡女子目光短浅的缘故。” 母子二人站在村口的槐荫树下,少爷壁敬面对大河岸边的玉垴棋枰触景生情:“嫡母你该时常与人对弈,把自己的胸襟从抚老携幼相夫教子的凡俗禁地释放出来,做个视野开阔的女性。” 于是,凤凰巢有了母子无间黑白交融的趣事:玉垴之巅、木槿树下,棋来子往、各有胜负;说不完天南地北流离事,道得尽门里窗外人间情?纵有春风云鬓度,几回回、嫡母拭汗露羞涩;哪来兰芳眉须绕,一次次、庶儿清喉免声息…… 那回,少爷壁敬的棋子举在空中落不下:“嫡母,其实你更该识字读书多明事理。” 嫡母浮萍莞尔一笑:“不瞒敬儿,我是识得几字的;为母闺中时,除了特别喜爱绫罗绸缎和刺绣,也特别喜欢挤在私塾学堂里的童子之间念书。” “是吗?那太好了!”少爷壁敬的手掌合在一起又拍又揉,“我正好带回几本书,一本是《鉴湖女侠》,我要让你看看、一代女杰秋瑾是如何冲破富贵温柔的家庭,怎样踏上辉煌之路的;一本是《新生活运动》,我要让你从中寻找身为女性的真正出路在哪里,我要让你见识当今国母宋美龄先生是如何高瞻远瞩心系苍生?” “这……”嫡母浮萍互捏颤抖的手指,“敬儿啊!你对为母的期望千万不能有多高,我一山乡女子我……” “不。”少爷壁敬手掌一挥,“我见过的靓丽女子多矣,唯你像满山傲梅一枝独秀。告诉你吧嫡母,若你是一般女子我根本不说这么多。” 嫡母浮萍呆了:“为、为什么?” 少爷壁敬隔着棋枰伸过头来盯住她的双眼:“因为你的面目告诉我,你被势力压住的心脏总是蠢蠢欲动,因为你有永远填不满的求知欲;所以每当我说起道路曲折你就目光游移左顾右盼,说到成功与辉煌时你就晶波闪烁就像拨云见天!” 嫡母浮萍心惊肉跳:“是、是的,敬儿;我是那么回心事。可、可是……” “走出去吧嫡母,”少爷壁敬的眼底是期望的光,“也许你穿上你喜爱的戎装你可能就是万马军中一巾帼;到那时一派洒爽英姿的你就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你而是浩气若男英雄莫及的你了。” 少爷壁敬说走、就走了,家里一下冷清许多。那天,偏房浮萍晚饭时觉得好没胃口:“这敬儿也是,也不在家些日子。” 夫人坤稷瞟她一眼:“这样也好,免得天长日久闹出笑话。浮萍呀,你虽与壁敬同年,但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言行举止得有分寸;你看壁敬虽然是个孩子,成天出入于省城别院那种花花世界都坐怀不乱。” 话虽轻描淡写一笔代过,但偏房浮萍明白,她想去省城别院过些日子的希望已经破灭;她抬起凉荫荫的眉头清清嗓子:“大姐所言极是。” 无论怎么说,少爷在家的日子、是偏房浮萍有生以来最为充实的时刻,虽像浮光掠影稍纵即逝,却敲开了她无限畅想的心扉……可她万没料到,有人就借她心扉畅开的时刻再次改变了她的命运;那就是贩卖绫罗绸缎的商人冯品,商人冯品朝着少爷壁敬精心敲开的门扉走进了她的世界。 那天,坐在秋千架上愁眉淡锁的偏房浮萍被村口沸腾的欢呼声把凝望远方的眸子收回:原来,一支百八十匹驮着绫罗绸缎的马帮被十来个摇头摆脑的马哥头赶进了山间铃响的村庄。。偏房浮萍看见,马哥头门手执绳鞭脚穿毛靴,有的头戴灰毡帽、有的身穿羊披风,有的提箱有的背笼;她还看见稍后得知名叫冯品的掌柜鼻架金丝眼镜头戴西洋礼帽身穿中山服,骑着枣红大马颌首挺胸目光闪烁地走进凤凰巢。 偏房浮萍将头歪在吊绳一边,香腮宁静而秋波不止;她看见掌柜冯品的时候冯品掌柜也看见了她,她还看见掌柜冯品在看见她的同时揪了一下马缰,踏在石板路上脆响的马蹄似乎犹豫了一下、骑在马背之上频频移动的掌柜冯品在马走出好远的距离中一直保持着与她对峙的眼神、马失前蹄的时候他吃了一惊,马要闯进村庄二门的瞬间他还恋恋不舍地倚门回首…… 60 掠影花季(下) 偏房浮萍没有丝毫的羞涩与慌乱,因为她从那双与少爷壁敬截然不同的目光里看出他的眼神并非迷恋她秋水一般不太宁静的姿色,而像在回望相约已久却失之交臂的旧事黯然神伤。一丝与同病相连悄然碰撞的情愫油然而生,她将险嫩白晰的十指在眼前撑开,可她还没从掌纹别致的命运走廊里看到自己少年轻狂的恍然一梦、没有停留的马背已把那双眼睛的主人驮走在山乡农庄村巷鸡飞的景致里。在马蹄声碎的瞬间,她迷乱放飞的目光也许因为掌柜冯品的中山装与少爷壁敬的学生服有着云丝雾葛朝露晚霞的异曲同工而令她怦然心动,也许自幼钟爱的绫罗绸缎驮运在铃声悠扬的马背之上而勾起了她对童年美梦的回忆,或许她头脑清醒的意识到她追逐梦想的身心呆在凤凰巢日子已经为时伧促。 偏房浮萍背夫私奔的欲念滋生于她与掌柜冯品再次谋面的前夜,冯氏马帮进驻凤凰巢的那天黄昏——那本该是个远客满坐热闹非常的夜晚,依照安府春暖夏热的生活习惯、那夜幕低垂灯笼高挂的时候应是一派杯盏交错喧声鼎沸的家园风景。可偏房浮萍走出自身居住的偏北小院绕过回廊,摇着弱柳扶风般婀娜娉婷的步子走进正西大厅时见到的却是酒冷菜凉人眼困倦的场面。她一看便知满桌客人面对肉山酒海围而不功的原因无非是缺少发号施令的主帅,她不加思索就走上前去:“各位久等,真对不住。来,我敬各位一杯……对了,你们冯掌柜冯先生呢?” 马帮伙计们相互望望,张姓伙计操着四川口音回答:“啷个晓得,大概是跟老爷和夫人躲在密室里头议事啥。” “密室!什么密室?”偏房浮萍这才恍然明白这些伙计面对肉山酒海为何围而不攻,是呀、身为一家之主的老爷和夫人不是也没露面吗? 张姓伙计呆了:“啷个!侧夫人啷个连密室都不晓得?” 偏房浮萍不无尴尬地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张姓伙计的衣角被身边的伙计扯了一下,他干笑一声:“这个、就是啷个书房之类的名堂啥。” 偏房浮萍的嗅觉何等灵敏,她浣浣手中的酒浆嫣然一笑:“就是,尔等出门在外的人就是名堂多;说书房不就得了,何苦绕些蜜室糖室之类的弯子;各位稍候,我这就去躬请老爷夫人和冯先生。” “侧夫人请留步。”偏房浮萍在往南走去的二道穿堂里闻声回头,丫环芳蕾一脸严肃的手端茶盘快步追来;“侧夫人有所不知,老爷的书房不可随便进出。” “!”仿佛挨了一耳光、偏房浮萍觉得有道无法形容的亮光从脑海的上空霹雳而过,她摸了摸似有蚊虫在爬行的脸颊、鼻孔阻塞地接过芳蕾手中的茶盘,却不知道肌肉抽蓄的微笑是否得体:“芳蕾你都说道哪里去了,都是家里人还会走错门去?” 芳蕾手中急得牙骨打颤:“夫人!” “放心吧。”为了稳固笑容的自然,偏房浮萍用尽了全身的力;她不知自己为何那样固执,反正已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疑云朦昏了碧空一般清秀的脑海、一心就想到那从未进过的书房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密室。可她还没踏进第三道穿堂就瞥见夫人坤稷出现在去路的尽头,接着、夫人坤稷迈开稳健的步态向她迎面走来;她虽有此路不通的预感却又不便转身逃避,于是、她和夫人坤稷在四道穿堂的中间相对止步。 夫人坤稷慈祥和蔼的脸上渗透着清风一样阴凉的辉光:“怎么了,浮萍?” 她几乎落泪:“我给大姐和老爷送茶来着。” “是你该做的吗?这都是丫环的们份内的事。”夫人坤稷将她手中的茶盘不由分说地接过,“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 “是。”应了这么一声、没敢再看对方的脸就与对方同时转身背道而驰,她咬咬嘴唇、在那种时刻不敢加快与身份有违的脚步的原因是唯恐对方的身后像自己一样长出在那种时候才会长出的眼睛;果然,她在与对方南辕北辙相去甚远的角落偷偷回头、对方与她一模一样的举动竟是那样不谋而合! “干嘛这样?”偏房浮萍冲进卧室,无法空制的泪水在房门砰然关上的同时夺眶而出;“怎么会是这样,这还算是一家人吗?” “是不是?这样的家庭留不得了!”她被自己的念头下了一跳,背靠门扉心乱如麻;“不留,难道抛下老爷而去?可留,这人心隔肚皮的日子……” 心海飞涛翻来覆去,耳边忽然响起少爷壁敬的声音:“走出去吧嫡母,也许你穿上你喜爱的戎装你可能就是万马军中一巾帼;到那时一派洒爽英姿的你就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你而是浩气若男英雄莫及的你了。” 记得出阁的前夜,母亲欧阳氏这样说:“不好说呀世间的事,难保又是一条因祸得福的好路……” 沐浴着渐渐明朗的晨光,偏房浮萍穿过屋宇成排的长巷、沿着细雨初停的潮湿小路向村庄南端的练兵场走去。所谓练兵场,就是就是乡村民团练枪习武的地方,位于凤凰巢右侧的回龙山麓、名曰龙头坪;地势开阔的练兵场刺篱四围苍松挺翠,不失为绿草青青花香鸟语的好无处。 偏房浮萍走出刺花覆盖的林间小径,却意外的碰上了马帮掌柜冯品先生;她心泛涟漪地愣了一下:“您早,冯先生。” “您早,侧夫人。”掌柜冯品在场的边缘回头,接着就朝她走赖;“怎么,侧夫人对舞刀弄枪感兴趣?” “兴趣,这里除了您我的眼睛还有刀枪?”她和他在相隔不足一米的地方相对止步地对视了一瞥,擦过他的臂膀朝着存放棺材的库房走去。 掌柜冯品跟了上去,目光透过栅栏一讵的窗棂对着库房里堆集成墙的棺材望了一眼:“怎么!您是冲着棺椁来的?” 偏房浮萍的头往后偏了丁点,“啼”地笑了一声:“有那么短?我可是躺到里面都能蹦出来的人。” “是吗?”掌柜冯品声音颤抖地说着、猛的从身后拦腰抱住了她,“您爱死了我,我……” 偏房浮萍没有动荡,觉得自己的屁股已被那种棒子顶住;她压住因下身的发热而激起的娇喘:“冯先生,这种地方、冲着棺椁而来的该是您吧?” 掌柜冯品的呼吸燎红了怀里的姿容,他吻了她的耳根一口,右手就向她的裤带伸去;“没关系,进去了不是还有您吗,您准能把我踹出来。” 偏房浮萍捏住他那冲闯禁地的手:“那、要是我因此进去了呢?” “啊——”掌柜冯品底沉发惨叫了一声,浑身痉挛地瘫软在她的背上;“我一定把您的死牢砸碎,带您到遥远他方去见识天地之广阔,去享受银海金山的人间天堂。” 偏房浮萍喃声呢语如疵如幻:“那不是梦吗?” 掌柜冯品扳转她的娇躯,用根手指抬起她的下颌:“您的眼底全是梦,身体却是走动的花瓶;如今有我做您的翅膀,您就应该起飞。” 偏房浮萍将闭上的双眼睁开:“飞了,我的一双女儿怎么办?” 掌柜冯品注视着她的目光:“孩子是您身上的肉,残缺的梦是飞不远的。” 偏房浮萍柔眼凝视、轻轻抚摸着他那令她心动的脸庞:“我愿意信奉您的真诚、可以跟您走,可俗话说水往低处流、而人和水是不同的。” 掌柜冯品将她的纤手世在自己脸上:“有您这句话,我无论怎样都值。” …… “老爷、老爷……”丫环芳蕾的脚步踏碎了安府早晨的宁静,“老爷,侧夫人不见了!” 梳洗完毕、端起茶碗刚刚坐下的祖母坤稷抬起头来:“大惊小怪,不就兜风去了吗?” “不、不,”丫环芳蕾连连摇头,“不是的、夫人,连两个小姐也不见了,我摸摸她们的床铺,被子都是冷的;还有,侧夫人的宝匣不见了。” “啊!”祖父安松的茶碗落在在上,“小萍萍呀小萍萍,老夫的一腔爱意、怎么就把你给毁了呢?” 祖母坤稷“叮”的一声盖上茶碗:“哼、准是叫冯品那奸商给拐了,伤风败俗成何体统;愣着干什么?还不急令壮丁快马给我追!” “不。”祖父安松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他望着砸上青砖地上翻了几翻却完好无损的茶碗短叹一声;“由她去吧,反正早晚、她一定会回来的。” “哎——”祖母坤稷将茶碗放到几上,“养这样的鱼我家的池子还小吗?鬼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起了在心的。” 偏房浮萍携婴带匣与人私奔的夜晚月朗风轻星瀚灿烂,她先用米酒将两个孩子弄醉,子夜时分、她和掌柜冯品里应外合地打开了花园一角的后门。 那时,睡在祖母坤稷身边的祖父安松听到了几声犬吠…… 61 临危受命 天府成都,霓虹中路。 半年后,四川成都的霓虹路上突然冒出了一爿人来人往生意兴隆的“盛源绸缎庄”;绸庄的主人、那位金钗束发绿袍缠身、在红男绿女的顾客丛中像玉色蝴蝶一样飞来飞去、婉转着别具一格的广告词汇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妙龄少妇就是表姐刁一和表妹卓群的外婆、半年以前从滇中腹地凤凰巢悄然消失的安府偏房狄浮萍。而那位身穿银灰长衫、成天柜前台后忙个不停的先生,就是拐人妻女、贩卖丝绸的马帮掌柜冯品。 那时的妙龄少妇狄浮萍天资聪颖艳光夺目,凭借她从小对绫罗绸缎的妙意生花、出入豪门的察颜观色,在店铺林立绸庄如云的成都街头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和来自山青水秀的标新立异、初出茅庐就成了艳压众芳的商界明星。 少妇浮萍天时地利一路顺风的壮丽前程除了得益于自身的兰心惠织灵动超群,更得益于从安府携走的金银细软和冯品先生的家财万贯。 冯品先生在霓虹中路和南路之间拥有一座花园亭台交相掩映,高楼广厦气势恢宏的深宅大院,初入府第、少妇浮萍虽有造物华丽巧夺天工的仙境之感,但表面上却是一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神态、甚至含有些许淡淡的忧郁;因为她在看到豪华的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灰暗,一种扑面而来的直觉告诉她、身配偏房的婚姻再度落到了她的头上。 不过她的忧郁转眼之间就烟消云散。 原来,冯品虽然家大业大,但上无父母下无儿女,只有成群的家丁仆人看管庞大的房产和成群的丫环侍女在昼夜不分地精心护理着小年累月卧病在床的元配夫人莫齐珍。 冯品与浮萍一人抱着一个女儿走进药味熏天的内室时,肤白如蜡骨瘦如柴的夫人齐珍已在侍女丫环的携扶中坐起身来,她面容安详望着床前的人,接着脸上多了一丝亲切:“回来了,此行怎样!” 冯品将壁兰放在榻沿上坐好,捧住妻子的手说:“一切顺利,看你的气色、比前此我回家时好多了。” “是吗?可我却没在样的感觉,兴许是有客临门之故吧。”夫人齐珍注视着年方两岁的壁兰,“谁家的孩子,这样乖巧?” “是我的孩子,夫人;”少妇浮萍露出一丝试探性的笑容,“她名叫壁兰、乳名黑凤,是我长女;凤,快……” 冯品拦住浮萍的话尾:“她叫狄浮萍,是我踏破铁鞋、按你多年来的意愿选中的侧室,就看你……” “咳,”病兮兮的脸上漾开一缕笑容,莫齐珍短叹道;“人都已经带回来了,今后的日子都是你们的,我的意思、无非就是希望你们相处得开心;浮萍呐,你怀里的婴儿有几月?” 少妇浮萍万没想到眼前的病西施竟然如此通情达理平易见人,感动得泪在眼里直打转:“刚满半岁,夫人;她大名安壁禾,小名叫黑妞;壁兰,还不快叫义母。” 壁兰怯生生地望着慈祥的病容,奶声奶气地喊道:“义母。” “乖!”莫齐珍泪光隐隐地摸了孩子的小脸一下,抬头喊到;“海瑙、溪珀,快领两位小姐玩去,好生照料。” “是,夫人。”海瑙、溪珀两位丫环一个抱起壁兰一个抱着壁禾,站在少妇浮萍和冯品跟前鞠了一躬,就开心地快步而去。 “你也出去吧,”莫齐珍望了冯品一眼,“我要和浮萍好好谈谈;对了,你把椅子移到榻边来。” 冯品摆好椅子,转身时说:“好的,你们谈。” “浮萍,你过来、”莫齐珍目别了男人的背影,“椅上坐。” 少妇浮萍将椅子轻轻移开,在榻边亲切地坐下:“姐,说吧,您想说什么尽管说。” 莫齐珍再次打量着浮萍的面部结构:“看样子,你是抛弃亲夫与人私奔?” 少妇浮萍点头:“是的,姐。” 莫齐珍的脸色变了:“为什么,你是偏房?他们对你不好?” 少妇浮萍摇头:“不、姐,我虽是偏房,但他们全家上下对我都对我很好。” “噢!”莫齐珍呆了,“为什么?” 少妇浮萍想摸她的手却没敢摸,但没回避她的眼睛:“没为别的,想做件出人头地的大事,又觉得冯品先生是唯一能帮我实现梦想的人、就意无返顾的跟他飞了。” “有志向!”莫齐珍把手递给她的同时惋叹一声,“妹子,你很有眼光,这冯品虽然是个很有能奈也很值得信任的人;但很可惜、他除了能帮你化腐朽为神奇地实现梦想,却不能给你作为一个女人想要的幸福。” 少妇浮萍笑道:“梦想都能成真,天下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吧?” 莫齐珍的脸上飘起一丝淡淡的红云:“我说的是床第之欢、那种彼此愉悦的男女幸福是他给不了的,因为他有一个致命的病根,准确的说、他跟皇宫里的太监没有两样。” “这——不会吧,”少妇浮萍红如霞,“他曾向我动过粗,那势头简直就像虎豹扑羊一汹猛。” 莫齐珍笑了:“他就那样子,欲火熊熊却遇水既灭,来时威猛无比不可一世、可转眼就像被抽了筋的公鸡有气无力,这是一种名叫见花泄的怪病。” “原是这样!”少妇浮萍心肝痛楚地抖了一下,“怪不得他抱住我时惨叫一声就规矩了下来,我还以为他挺能呃制自己、比我那老爷更有君子风范;原来……” 莫齐珍叹了口软绵绵的气:“为此,我至今还是黄花闺女的身呐;要不因他为人忠恳精明能干,恐怕我早与他劳燕分飞了。” “不、”少妇浮萍轻轻摇头,“不能那样做呵、姐,无论怎么说,他的缺陷只是美中不足的遗憾而已;对人对事而言最主要的是心,只要他有宏图大志、做内人的理应鞠恭尽瘁的辅佐他才是。” 莫齐珍满怀欣慰地拍拍少妇浮萍的手背:“妹子,为姐有一事相托。” “姐您说。” 莫齐珍的病态似乎突然消失:“说起这冯品,他乃是我莫家的倒插门女婿;早年,家父是北洋军阀吴佩俘身边的军需官、成天忙碌于军火及粮草之类的给养;而冯品就是家父的马夫、跟着家父东奔西走广见世面,因他脚勤手快、聪明机灵深受家父赏识;后北洋兵败、家父带着年满二十的冯品回归故里,不久、冯品与我拜堂成亲;家父戎马半生、临终前将这若大的家业托付给了我,而我病入膏肓且又膝下无儿;如今,只有将这家父的毕生血汗交付于您,希望您好自为之、将它发扬光大。” “不、不不,”少妇浮萍被这突入其来的变故吓得弹跳而立、张口结舌语无伦次,“浮萍乃一山乡女子孤陋寡闻缺知少识,实难当担如此重任;再、再说,我与姐您萍水相逢一面之交,难道姐姐就不怕所托非人?” “我的眼光和冯品一样,不会看错人的。”说着,莫齐珍举目望外;“衡轩。” 管家衡轩应声而入“夫人。” “取资匣。” “是。”管家衡轩钥匙插锁打开立橱、从中拿出一个紫金色泽的木匣,在莫齐珍的示意下递给眼前的人;“侧夫人,请笑纳。” 少妇浮萍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不,就是交、也只能交给冯品老爷。” 管家衡轩道:“夫人这么做,只因冯品老爷虽能鞍前马后竭尽股肱之力、但在关键时刻总是瞻前顾后好谋无断,故而……” 莫齐珍撩开被子:“妹子,您要我下跪么?” “哎!好,我受命;”少妇浮萍伸出冒汗的双手,接过份量不轻的紫金木匣;“那么姐姐,倘若我有能力将这产业发扬光大、您希望用它运营所得去做什么更大的事。”“不过是些散金碎银,”莫齐珍接过管家衡轩手中的茶水喝了一口,“如今内忧外患家国倾危,除了衣食住行、就拿所得其利去尽点保家卫国之心意吧;记住,每当大事,不必过问什么冯先生。” “这……”少妇浮萍大惑不解之余,只好双膝跪地;“是,浮萍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姐姐厚望。” 62 崭露头角 盛源绸缎庄在天府成都车马交汇人流如潮的闹市路段的赫然崛起,展示着少妇浮萍与冯品先生省时度势远瞩高瞻的儒商目光和凤毛麟角不同凡响的迷离手腕。少妇浮萍口若悬河谈笑风生地周旋于鱼游燕飞般的人来客往之间和置身在放眼生辉满目琉璃的绫罗绸缎之中画龙点睛地按质标价时、盛源筹建时的艰辛怎不令她慰然兴叹百感交集…… 少女时期的浮萍,总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之类的美谈一笑置之;而一踏进人地两生的天府成都就脱胎换骨洗心革面似的与书本结下了不解之缘,简直到了如饥似渴奢书成癖的地步;她时常搂书而眠,常将忙碌剩下的个人时光与书工享。 那段时光,少妇浮萍时常参与不同人士举办的各种活动、无一错过地聆听有关《新生活运动》的演讲,她不仅暮暮出入于女子夜校和女子读书会等场所,还突发奇想地接受了耶酥基督的洗礼,甚至出资邀约名门女子创建“天府闺阁茶友会”并任理事长。以上种种,虽然有些云山雾水不务正业的做派,却为今天的门庭若市僻下了先路。 各色绸缎的琳琅满目、从开张大吉那天起就顾客如云经久不衰乃至锦上添花与日俱增的财源广进当然离不开绸庄经理冯品先生的苦心筹谋,盛源筹建的阶段、冯品先生靴底抹油袍摆生风地奔走于大江南北的港口码头,天府之国的大街小巷寻求买进卖出的经营渠道;迎风送雨早出晚归发留连在酒馆茶楼、饭庄客栈和歌舞升平的灯火斓珊处邀喝请吃出手阔绰地交往达官显贵和三教九流的人、称兄道弟油腔滑调的结识南来北往的客。 风沧沧路漫漫、吾将上下而求索,少妇浮萍在星移斗转世事变迁的人生路上沙洗石沥般地沉淀了悟性独到的图存智慧;她一日数次的更衣换妆施粉修容,她说:“观尽人身衣饰我唯喜旗袍、富丽高雅风采独秀,旗袍里面的女子血肉丰满春光剔透、能让迎来送往的的眸子醉昏昏;清晨我穿鲜红旗袍上绸庄、给赶早前来的顾客一个红红火火的好心情,中午我穿绿色旗袍去绸庄、翠绿的微波细浪会给从阳光之下走来的的客人一种凉爽轻快的好心情,入夜我穿银灰旗袍在绸庄、要将暗淡的光线飘起来,让眼花燎乱六神无主的顾客既使买心不定也不忍速速离去;万家灯火时我就穿短袖高衩丝旗袍,令夜来嘉宾在霓红翻波的臆境里赏心悦目不枉此行。” 那个动荡时期的天府成都光怪陆离妙趣横生,昙花一现般的新鲜事物色泽纷呈目不暇接、鱼燕传情似的各种新闻和奇谈怪论令人耳不厌听;来自滇中山乡的少妇浮萍置身于平凡事物却别有洞天的大都会似乎有些刘姥姥一进大观园那样的百般好奇,其实、少妇浮萍天资聪颖,她像刘姥姥一样装憨充愣的百般好奇不过是为了招揽那些千般好奇的富婆遗霜和豪门千金来作为她送钱买货的顾客。 然而,盛源绸庄生意兴隆的登峰造级的时期却是日寇入侵内忧外患、中国大地饱经苍桑的动荡年头。芦沟桥事变的一声炮响,惊醒了国共两党弱肉强食的半夜春梦;华北平原的犁民苍生在日寇铁蹄下哀鸿遍野的同时,地处偏僻西南的天险成都也是噩耗频传人心浮动。那种年头令街坊市民深感忧思而又充满新奇的是如潮似流是学生青年和各界人士高举标语挥舞小旗的游行队伍,男女老少成千上万的人流去了一股又一股,“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的激昂口号呼了一遍又一遍。 门外的热闹场面令忙于商务的少妇浮萍心驰神往隔窗翘首,冯品见状、心中摇头嘴里调侃:“两耳别闻窗外事,一心赚好养命钱;当心!最好别把往来如云的送钱郎给怠慢了。” 少妇浮萍白了他一眼:“大街之上抗日热潮群情激奋,你我总不能这样麻木不仁吧?” 冯品周围四顾,举措诡秘、连搂带拉地将她挪进内室:“你怎能用嘴说出我们袖手旁观的事来,你那两个千金丫头不是被人哄进去了吗?告诉你吧、麻木不仁熟视无睹最好,因为这种举动当今政府是不高兴的。” 少妇浮萍审视着他的面容:“这可是爱国热忱,政府没有理由不高兴吧?” “你看你真是聪明过份糊涂有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难道热忱这种东西就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去?”冯品雷厉风行地吻了她一口,手就顺着肩胛往下移;“那是在玩打着红旗反红旗的猴戏,小日本的侵略当然是一种可恨的野心,而那种反日口号背后的野心却是反蒋;国共内战的攘外必先安内和中共的抗日主张都是那些大人物的内心秘密,那种秘密我心中有数但我的嘴上不能说也不想说,因为无论形势如何变化、我们的秘密就是赚钱。” “没那贼能就别起这贼心。”少妇浮萍从两腿交汇处拉开他那胡乱之手,几分不悦几分迷惘地走到镜前去修理被他舔花的粉颊;“你嘴上说得轻巧,要是小日寇统战了中国、我们还上哪儿赚钱去。” 冯品眉歪眼斜地睃了她一瞥:“头发不算长见识不算短、你在凤凰巢时的雄心壮志哪去了,怎么说出如此鼠目寸光的话来?这个世界大得狠、你怎么只看到一个小小的中国,怎么忘了你成天使用的化妆品都是外国产的;如果小日本真的不容人、难道我们不会去美国英国法国和德国,如果再年轻十年二十年、我们可以去欧州美州非州和澳州,只要有能耐有资本、哪里不可以赚钱生存,哪里没有赚不完的钱。” 少妇浮萍努嘴一笑:“知道、那些地方都知道,可我更知道我是一个中国人。” “那不过是一种国籍,”冯品降底声音加重语气,“那是皇帝们为割地封疆而发明的一种像厩一样的棋局工具,其作用是将贵族以下的人们象羊群一样……” “得。”少妇浮萍转过身去,“我知道你谈古论今的学识渊博和放眼世界的目光独到。可是我的冯品先生,齐珍夫人可是有言在先、她说……” “好吧,”冯品打断她的话,“反正有的是钱,如果你实在想凑那种爱国热闹的话、那就花点钱弄个什么‘爱国女士’或‘爱国商人’之类的美名风光风光;可眼下最主要的是赚钱,有钱就是万能。” “忧国忧民见行动,妇女领袖抵蓉城——为唤醒广大民众共举抗日保国之手,民革主要创始人之一,妇女运动的领袖,画坛杰出美术家何香凝女士将于本月六日在省府礼堂举行爱国抗日募捐演讲会。界时……”少妇浮萍哼着轻松欢快的山歌将自己梳妆得雍容华贵光彩照人之后,再次拿起那张载有特大新闻的报纸美目顾盼;“今天,我非要给这位大名鼎鼎的何先生一个惊喜不可!” 冯品停下剃须的刀:“看样子、要是人家给你挂了帅,我就是第二个安松。” “那是自然。”少妇浮萍两眼盯着春风得意的文字,“我、当初就说过水往底处流人往高处爬,不喝酒先告醉、你怨不得我的。” “去吧去吧,”冯品笑闭一只眼,“拿上多余的钱买你的官去吧。” 少妇浮萍拎起小巧秀丽的荷包,像客人辞行一样朝他微鞠一躬:“老爷留步。” 那天,少妇浮萍在募捐现场终于像只跳出井口的青蛙见足了世面出够了风头,她先是三生有幸地领略了那位风云女性何香凝的旷世风采。著名爱国女性何香凝气度高雅仪表非凡,昂然屹立在万众触目的演讲台上义愤填膺地指出:“……前些年,日本人就已凶狠残暴侵占了中国的大片领土,日本鬼子在东北三省烧毁民房、强奸妇女、残杀生灵,还强迫中国百姓为他们开采中国人自己的地下宝藏,日本人把数不胜数的金矿银矿铜矿铁矿、锑矿铅矿锌矿镁矿、锡矿锍矿和煤矿用火车用轮船源源不断地东运日本;日本帝国主义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而日本政府居然声称采矿乃日本商人所为、与日本政府无关,厚颜无耻的还说什么地下矿藏属全人类所有属采矿人所有而并非哪个国家哪个政府所有。” 著名爱国女性何香凝雅音朗朗抑扬顿挫:“我呼吁,作为中华儿女的们应该义不容辞地行动起来、出钱出力保家卫国支援抗战;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为了大好河山不被侵占、为了更多的兄弟姐妹不再受辱,我们战斗吧、同胞们!” 拍痛手掌之余,少妇浮萍心海翻波地抢在募捐开始时就冲锋陷阵先声夺人;当负责募捐的人士展开率先收到的银行支票宣读:“狄浮萍,捐赠美金两千万”时,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就像少妇浮萍梦中企盼的那样,著名爱国女性何香凝在一阵又一阵的掌声里微微笑着、神采奕奕地朝她走来;她握着山乡少女狄浮萍的手软语柔音地说:“谢谢你,狄浮萍女士;抗战夺回的岁月会永远记得你的姓名,能对同胞们说几句你此时此刻的心里话吗?” 63 精英何来 少妇浮萍在照像师的镜头前如眼观皓月般满目生辉地握着爱国女性何香凝的手,随着锍磺火焰的轰然闪烁、历史留住了那个瞬间。 接着,少妇浮萍脸不变色心不跳地面对众人深鞠一躬:“谢谢先生,谢谢各位有识之士给我提供了一个能为国为民一进微薄之力的机会;浮萍深知自身藐小、不足与各位志同堂高论,但浮萍为自己作为山乡女子能为国有所作为深感荣幸。山乡女子自古有如荒原野草自生自灭,顶多能跟男人生儿育女侍奉公婆;是《新生活运动》的聆训让我茅塞顿开、拨云见日地走向新生,能为抗战大业付出杯水车薪之力;浮萍深信,只要大中华民族万众一心、不屈不挠前赴后继的逆难而上,日寇必亡;在此,我要一再感谢《新生活运动》的倡导者国母夫人,是她用《新生活运动》的挽救了我,也将挽救更多的人。” 战时首都,重庆。 侍从室主任陈布雷走到民国总裁蒋中正身边说:“先生,戴笠到了。” 蒋中正的目光从《苏中局部地形图》上移开:“让他到书房去吧。” 光线明朗盆景如春的书房里,民国第一夫人宋美龄手托香腮、坐在屏风四围的沙发里对着一张山乡女子的玉照目光柔软地静静凝眸,弄得身为军统局局长的戴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在身后很快有了脚步声,回头一看立即靠拢脚跟举手敬礼:“校长。” 蒋中正的手指了沙发一下:“雨农,坐。” “多谢校长关怀,卑职稍站片刻既可。”戴笠瞟了一眼宋美龄手中的照片,十分轻巧地清了清嗓子;“校长,夫人;经我局同志上下一心的火速侦察,商海精英的来龙去脉总算摸清了。” “噢!”宋美龄抬起头来,望一眼蒋中正、再望一眼戴笠,又望着手里的照片;“是来自特高科的日本间谍,还是来自延安的共党奸细?” 戴笠笑笑:“这倒都不是。” 蒋中正装着没听懂宋美龄的讥讽,顺着她的意思问:“既然都不是,那是什么来头?” 戴笠直起腰板:“没什么来头,事实正如本人所说的那样、完全是深受《新生活运动》的启蒙和熏陶,想为国为民做点事。” 宋美龄的眼底顿时升起惊喜的辉光,脸上却没一丝笑容:“是她亲口对你说的?” “不是的,夫人;”戴笠的腰杆又弯了,“是学生经多方调查核实得出的结论,证明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所言不虚。” 蒋中正把宋美龄手中的照片拿了过去,“她,有什么背景?” “没什么背景,”戴笠松了口气,“原本,她不过是位山乡财主的女儿,因自幼喜欢绫罗绸缎的华丽、加之父母的贪心,仅为了得到区区百亩草场、就将独一无二的女儿嫁给了当地一霸安空鹤作偏房。” “哼、”宋美龄猛的直起身来,“这安空鹤是什么东西!居然利用本该是人人有份的草场去交换一个天真少女的宝贵爱情和无价青春?” “一个地痞,他蛮声人类的公开身份是凤凰巢的一庄之主。”戴笠说,“此人姓安名松字空鹤,依仗凤凰巢得天独厚的水源条件称霸一方;别说一般白姓惹不起,就连有权有势的土司官府都怕他七分;不过,听说此人在沥金图治的兴家立业方面倒是个胆识超群的人才;虽说他在周边一带拥有良田万顷草场千坡,但这不过是他所有家产的百分之一;他不仅在邻国缅甸的八莫、腊戌、曼德勒等地拥有煤、铜、锰、玉石场多种旷业,还在伊洛瓦底江上游、迈立开江西岸的缅北重镇僻有大片农庄,而且、与克钦邦政府的关系也比较融恰。” “是个干才!雨农你要……”蒋中正大加赞赏地一拍沙发站了起来,可一看宋美龄的脸色就改变了语气;“雨农你要给我彻底查清此人的底细,以防将来、啊?这个、这个、呵,对了,那女子怎么又到了成都?” “这个……”戴笠把投向宋美龄的目光收回,“据查,她入室安府后很得安空鹤的宠爱,也深得正室夫人尹坤稷欢心;只是后来,她受了安壁敬的蛊惑而生了异心……” 宋美龄脸色一沉:“又是水性扬花是吧?这安壁敬是什么人?” “是位不错的青年。”戴笠连忙哈腰,“此人是安空鹤与尹坤稷的长子,几年前毕业于重庆大学,现就读于剑桥大学矿物系;他那年回家小住,眼看天真无邪的女子又成了封建家庭的牺牲品,义愤之余、并循循善诱的给年少的嫡母灌输了许多社会进步的理论和革旧鼎新的做人道理,希望嫡母砸碎封建锁链走向新的生活;这,就是在女子背叛家庭与人私本的跟源所在。” “是这样吗,”宋美龄心中暗喜,却故意做很不放心的样子;“真的不是日本特务或延安奸细?” “达令,”望着左右为难局促不安的戴笠,蒋中正不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理解您求贤若渴的爱才之心,可您毕竟是身价齐天万人景仰一国之母,总不能屈尊降贵的随便去见一个来历不明、甚至别有用心的民间妇人吧;故此,我让雨农对此人的背景作番深入细致调查也是为了您的母仪着想。” “达——令,”宋美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是不知冷热的人吗?我总觉得作为一个如同草芥自生自灭的民间女子能够冲破家庭的羁绊已经不易,且又能在功有所成之时心系家国更属难能可贵;而我等身为国之心骨、仅只为了自身的虚伪荣辱就高高在上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千万将士为之奋斗的民生何在,我的所谓母仪又在何方?当然,出于政治的手段、或谋略的用心在是敌是友之间作些相应的调查这不足为怪,可查来查去,人家不就是个来自山乡、胆识超群智慧出众的女子吗?” “是、是的,达令所言极是;”蒋中正面对妻子唯唯喏喏连连点头,可把脸转向戴笠的时候、口气就变了;“那、雨农,那个诱她私奔的冯品又是什么来历?” “好吧,”宋美龄短叹一声站了起来,“那就连冯品的父亲祖父一起查,待猴年马月查清了再告知我一声。” “不不不,”戴笠连忙圆场,“所有来龙去脉均已尘埃落定,那狄浮萍和冯品都是赤诚爱国的商人;这不、我正为夫人的慧眼识金佩服不已来着;我这就前往成都,亲迎浮萍女士来渝。” 宋美龄摇头:“不,我要亲临成都。” 戴笠望了蒋中正一眼:“好的,那学生立既前去成都安排一下。” “不、”蒋中正站起身来,“成都的事,我让敬之去办;雨农呵,你的精力应该放在上海和南京,小日本的特工可是不吃素的。” “是,学生明白;对曾家岩50号的监控是不是……” “不必。”蒋中正撩开窗幔眼望北方,“目前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日蔻。” 那一年的盛源绸庄真可谓风云际会好戏连台。 商界女杰狄浮萍在抗日募捐演讲会上慨捐美金两千万、不同凡响的举动令那一时期的天府之国举众皆惊闻之色变,感叹、讥讽,赞美、嫉妒的言论和神态在各种人物的口中和脸上或褒或贬色泽纷呈。但不管怎样,半月后的一天,蛮声蓉城的各界名流在一阵铺天盖地的军乐声和鞭炮声中将一块由民国四川省主席王缵绪亲笔手书“惠我河山”的烫金匾额悬上了盛源正厅的门楣。 那天,盛源绸庄从内到外都水泻不通地拥挤着各形各色五花八门的人士。民国四川省主席王缵绪即席作了引经据典借题发挥的训话,他指着锦缎加身微微含笑的爱国商人狄浮萍说:“什么叫做为人楷模爱国典范?像狄女士这样为国出力一马当先的义举就是最好的例证,只要我们……” 一个副官模样的人快步走来,扑在王缵绪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王缵绪满脸惊讶地放弃了尚未讲完的话,转身说了句:“狄女士,请随我来。” 少妇浮萍莫明其妙地跟上楼去,王缵绪一进书房就掩严门扉、露出异常欣喜的笑容:“恭贺您、狄女士,您的爱国义举震撼了国府,第一夫人要莅临蓉城招见于您;此刻,她的专机已在路上了;您速速修饰一下,快快前往省府大厅候见。” “什么?蒋夫人要招见你?” 冯品没下楼去凑那乱哄哄的热闹,从帐目的数字里抬起头来。 “是呵。”少妇浮萍神采飞扬地观赏着镜中的自己,轻拍云鬓摸摸耳环之后却突然摇头;“了、我要还原我的本真,我要让这位党国皇后悦目一番我们山乡女子的清纯;怎么,你不想和我一起去?” “吓、”冯品做出哭笑不得的样子,“我才懒得搭理你那等沽名吊誉的闹剧。” “沽名吊誉!你怎么能这么看问题呀?”少妇浮萍没料到冯品会在天大的喜事面前泼冷水,“唰”的一下拉上穿衣间的帘子、把那双阴阳无常的眼睛隔离在外;“我忠君爱国,人家蒋夫人九五之尊、出于惜优怜秀前来一见这是礼尚往来的人之常情,你怎么能说是沽名吊誉?” “人之常情?”冯品翻过一页帐单,眼睛盯在下一页上;“我看人家是冲着你的钱,等着你捧出源源不断的钱;就算不是,伴君如伴虎,跟那样的人厮混……” “喂!”少妇浮萍的羞腿正往裤管里面伸,“你是说我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去搞皇妃竞选是不是,那好,选中了我就进宫了呵?怨不得我哟,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那是我早说过的。” 冯品又翻过一页帐单:“选中了你就去吧,可高处不胜寒、好便好、不好就会招致诛灭九族的杀身之祸。” “诛灭九族等诛灭九族的时候再说,”少妇浮萍身着红绿相衬流苏飘动的彝人盛装掀帘而出,“我去了,老爷。” 64 宛若童话 民国四川省党部的大厅里花团锦簇政客云集,王亲国戚蒋朝新贵、诸报记者各路贤达济济一堂。昵称宋三小姐的总裁夫人宋美龄在一片起落有致的掌声和等光闪闪的快门声中尊仪雍容地现身亮相。 少妇浮萍如寻星晨般的眼神飞到宋美龄身上的同时,那个传奇人物长天皓月般的辉光也照到了她的身上。 “妹妹!”宋美龄迈着轻快而又稳重的步伐、容光焕彩眉目含情的向山乡少妇狄浮萍走来,她将双手搭在狄浮萍的肩上、像确认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百感交集;“妹妹,你不就跟常人一样的血肉之躯吗,独到的悟性和惊天的壮举怎么就出在你的身上?” “夫人!”少妇浮萍恍若坠在七色雾中,像梦见嫦娥仙子或观音大士一样眸光凝滞;“夫人过奖,其实民女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国是我的家、我是国的人。” 宋美龄在闪光四射的镜头内外伸手将少妇浮萍额前的刘海梳理了一下,与她并肩站立在人面四围的中心:“想来各位都已听得一清二楚,这位来自山乡农家居然一语道破了我、乃至众多仁人志士用字山辞还无法形容的爱国情结,‘国是我的家、我是国的人’,说得多好、多么贴切,这难道不是每位爱国志士日思夜想、却用语言无法表打的新鲜词汇吗?” 兴高彩烈的掌声稍停,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翻开小本执笔笑道:“我是《中央日报》记者闻舟,请问狄女士、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你呼之欲出的内心感受是什么?” “认可,”少妇浮萍当即回答,“人的认可;就是说,一个人的举动对与不对,取决于公众是否认可,从热烈的掌声中、我肯定了我为国出力的举措是正确的。” 随着又一阵掌声的迭起悠落,一个鼻架眼镜的男士翻本执笔:“我是《新华日报》记者涛声。请问女士,与经济文化比较发达的都市相比,你觉得育你成人的边远山区急需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少妇浮萍没有含糊:“办学。” 记者涛声:“为什么?” 少妇浮萍道:“发达的障碍,就是智商的落后;像我、如果没有遇到《新生活运动》这样的醒世经典并从中懂得人生之路将怎样走才能走向光明,就不可能从那贫困落后的山乡走到这里享受各位的错爱和恩赐的掌声;但假如没有学到知识这种能登高望远的工具,就是把《新生活运动》这样的强世瑰宝昼夜搂在怀里也看不见她高瞻远瞩博大精深的智慧;所以说,是知识把我领进了《新生活运动》,又是《新生活运动》荡污涤垢、循循尚诱地把我带到了这里;所以说、办学是急需解决的问题,兴教育人普及知识才是奔跑的坦途和起飞的羽翼。” 宋美龄深满其意地轻轻点头,微微矜持地笑着率先鼓掌之后、将少妇浮萍这位颂扬《新生活运动》的忠实信图引向休息室:“才貌俱佳、不负我望,领悟得好,说得极好;如果更多的人像你一样知我苦心,我的《运动》定能有益当今、惠及来世,如能造福苍生、我愿足矣;然而……” 少妇浮萍也许没有意会最高人物的感叹源头,她愣头愣脑地冲了这么一句:“《新生活运动》是福音,人会拒绝福音吗?不会的。” 可是,宋美龄竟报以柔软的一笑:“好虔诚的心愿呐、好妹妹,宛若童话悦耳舒心,可稍一回味却又觉得眇如浮尘、虽然无处不在却又离人太远;抱定你的信念努力吧、妹妹、为姐会把你当人看的。” 管家衡轩满心欢喜地走进书房、见主人冯品愁眉苦脸的愣在藤椅上发呆,正欲转身退出、冯品却问:“什么事如此惊喜,小孩似的?” 衡轩摆正原先的姿式:“老爷,今天下午的顾客简直多得把整个大厅挤的密不透风、并且人数还在增多,伙计们忙得汗流浃背,存货畅销尤如泻闸洪流势不可挡,营业额已是昨天同一时间的四个倍增了。” 冯品拿开扪在脑瓜上的手,挪挪屁股望着几上的凉茶:“有什么用呵,就算风调雨顺生意兴隆,可浮萍她出手就是两千万;这样下去,有人买货无本进货、再茂盛的商铺还不得照样关门。” “不、不致于吧。” “哪有什么不致于,”冯品望着悬在壁上的那幅齐白石的水墨画,脸上浮起一缕山色虽好去路茫然的愁绪;“三一年、身为军阀的现今西康省主席刘文辉从英、日等国购买武器和飞机,其投资也不过两百万;人家可是扬名天下的军阀,而我等只是小小的商人;何况,再雄厚的商家能有几个两千万?” 衡轩只好在冯品对面坐下:“老爷所虑甚是,但侧夫人这么做也自有她的主张;您看、省主席的金字招牌一上门,无数的顾客不就望风而至了吗?钱嘛,取之于民用之于国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再说先夫人生前……” “别提什么先夫人,”冯品翘起二郎腿,“要不是她莫齐珍的临终遗嘱、又有你这管家元老撑腰,浮萍也不至于如此胡闹;狄浮萍呀狄浮萍,看来不把我搞得倾家荡产你是不会罢手的。” 衡轩笑了笑:“哎呀,老爷您看您、怎么连自己的眼光都不相信了,侧夫人是那样的角色吗。”冯品指着自己的脑门:“你以为我把她拐回家来是我完全爱上了她?错、喜欢她的姿色只是一方面,我最看重的是她那两个嗷嗷待哺的女儿;唉——谁让我命中无子而唯恐莫家断了香火,至于她、我只当偷回一只华丽的花瓶闲暇之余观赏观赏;谁知这小女子手眼通天,由只会坠在槐荫树上打秋千的农家妇女摇身一变、倒攀龙附凤的成了蒋门新宠了。” 衡轩只能笑着说话了:“老爷,您是担心她会被蒋家王朝给封了妃?” “不会。”冯品正色道,“她没那么贱,蒋中正虽是不择手段的政治家,但不是乱臣贼子土匪流氓,也不是欺男霸女低三下四的人。” “老爷,那您的意思到底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冯品露出落漠的苦笑,“只要不再与人私奔,这家就永远都是她的;我呢,天生就是鞍前马后的劳碌命。” 虽有这样那样不尽如意的口角之争,但跟为数不少的人相比、少妇浮萍与之私奔的冯品先生倒还是个说话算话不食其言的男子汉。 自从那块由蒋中正题词、于右任草书,以中国国民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出面恩赐的、上书“爱国典范”的金色横匾悬上绸庄的总部那天起,“盛源”的生意更是锦上添花登峰造级;从那时起,“盛源”绸缎的畅销覆盖面几乎拢断了成都乃至宜宾、雅安等市场。那些时光的冯品先生成天奔忙于遍布各个角落的分庄支店的业务监督和海量的丝绸批发,另外、他还得细心管束安壁兰和安壁禾那两位渐渐长大的千金小姐。因为,那些时光的少妇浮萍为了“盛源绸庄”的广阔前程能够一日千里的开拓、凭着国民军政部填发的特别证件航空水陆、浮光掠影地往返于香港台湾、北京天津、苏杭二州和江浙上海的十里洋场之间,偶尔也到蒋氏官低重庆梅园小坐;根本没有空闲照看自己的两个孩子。 日月如梭时光荏苒,当中国的抗战大业进入到中日双方势均力敌的相持阶段的第七个年头时,外婆浮萍膝下的一双女儿已翩翩长大;乳名叫做黑凤的长女安壁兰身高体健心胸开阔、风姿楚楚艳光迷人,既将进入复旦大学就读;乳名叫做黑妞的次女安壁禾身材偏瘦性格内向、如柳扶风婀娜娉婷,正在蓉城女中就读;那时的外婆浮萍龄近中年美貌入初、功成名就雍容华贵;因之,母女三人被成都市井的人们美誉为“盛源三秀”。 那段时期,“盛源绸庄”的滚滚生意虽说赚了连外婆浮萍和冯品先生都无法说清究竟有多少的钱,但用于抗战大业和勘乱救国的钱也数不胜数。外婆浮萍像极爱丝绸一样,是个极爱面子的人;用冯品先生的话说,他并非记不清用于救国的钱有多少而是无须提及,因为那都是用于给他的心肝浮萍买面子。 那时的外婆浮萍人已中年身心透熟,她在为自己名扬海内的辉煌感叹不已的同时、也为那许多铸就辉煌的钱财隐隐心痛;因为每每面对多少年来为了她的爱国热忱含辛茹苦无私奉献的伴侣,就对冯品这位风雨兼程的领路人感到深深的内疚;由此,她又百感交集地想到了另一位领路人…… 经过辗转反侧的冥思苦想,一天清晨、她终于鼓足勇气说:“老爷,我想回凤凰巢看看,看看空鹤、还有夫人。” 望着突然变得小鸟依人一样善解人意的浮萍,冯品先生热泪盈眶地连连点头:“应该应该,做人就该有情有义;事到如今、无论人家怎么想,但你们毕是同在屋檐下的一家人,应该回去认个错、看看人家;只是、你能把救国的钱省下一半拿回去支持安松老爷那该多好,他呀,为了家园的完整殚精竭虑、不知如今……” 战时陪都,重庆梅园。 “达令,”民国第一夫人宋美龄边下楼梯边说,“浮萍突发奇想,要回云南老家看看,我去电话力谏、她就是不听。” 民国总裁蒋中正转身望着眉间含愁的妻子:“浮萍是个拿定主意就无法改变的女子,再说有情有义才是人,她回家看看、也没什么不对” “这我知道。”宋美龄加重语气,“可如今她的身份不同了,树大招风,我是担心她的安全。” 蒋中正转身向沙发走去:“派兵护送,不就得了。” 宋美龄摇头:“可她不肯、她说她不愿张扬,我也拿她没辙。” “她不正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吗?”蒋中正笑笑,“这也好办,我让雨农精心挑选两名身怀绝技的巾帼战士陪她前往。” “这成吗?” “有什么不成。”蒋中正示意她坐下,“当年、身为九五之尊的乾隆皇帝还微服私访几下江南来着,浮萍何不可以效而仿之。” 宋美龄没有落坐:“乾隆皇帝身居宫中无人认识,这跟浮萍回乡探亲不是一码事。” 蒋中正把头从地球仪上抬起来:“放心吧、达令,她的家乡周围只有一座山区小镇,那里的民风纯得很。” 那是一个云掩雾罩细雨纷霏的早晨,外婆浮萍在名叫如男、似女两个军统特工的陪同下终于踏上了回望故乡的征程。壁兰壁禾两个女儿和冯品先生到车站送行。上车之际,外婆浮萍将两个深爱无限的吻给了一双女儿。 一双女儿万没想到,母亲那匆匆一吻、竟成永诀。 65 故园情殇 春夏之叫的凤凰巢槐绿柳翠木槿花开,年仅三十有六的外婆狄浮萍带着两位身份特殊的少女回到了她在十多年前匆匆一别的家乡凤凰巢。 “时序四月的家乡应是收割开始预备春耕的季节?”一路之上,跋山涉水风尘扑扑的外婆浮萍挥汗如雨归心似箭;可是,随着家门的越逼越近她的眉头越走越重;记忆中每到清明时节就豆麦飘香的田园却是满目荒芜一片凄凉,记忆里每到临午时光就饮烟蒸腾的村庄竟是断瓦残砖了无生息…… 沿着大河堤岸翠柳妖娆的蜿蜒马路姗姗走来的外婆浮萍在回到村庄前面的时候再也迈不动兴尽悲来的双脚,她伸出颤抖的两手躬身按住迎风飘飞的旗袍下摆,两汪强压眼中的泪泉夺眶而下:“啊!我的家园?” 村姑模样、名字叫做如男似女的两个随从急忙拉起了她:“怎么了夫人,为何如此悲伤?”外婆浮萍挥手对着目光泻去的地方画了个壮丽的弧形:“二位请看,一定是烽烟席卷了这里,我们风尘仆仆急于赶往的去处居然是片残洹断壁!” 随从如男长叹一声:“怎么这样?” 随从似女也叹一声:“是呀,美景难再令人感伤;似乎、繁华离去很久了?” “不,没有很久。”外婆浮萍说,“我从那时的这里离开,至今不过弹指一挥的十六年而已。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安姓家族世世代代励精图治苦心经营了几百年的凤凰巢怎么短短几年就土崩瓦解了呢?” 如男两眼茫然:“是呵,准是发生了我们难以想象的变故。” 似女安慰说:“顺便吧夫人,俗话说恶梦醒来是早晨;也许这里,正在孕育一个新的开始。” “可我现在一心想见的不是什么新的开始,”外婆浮萍目光纷乱呼吸急促,“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把一多少年来个生机勃勃的村庄破碎成这般模样?” 一行三人越过历度风霜雪雨饱经苍桑的太阳桥,踏上微斜迤逦的卯石路;走进隐光俨然尚未倒塌的总大门时,外婆浮萍惊见扑面而来的千年古槐依然苍翠、断墙后面的木槿花依然盛开、扭头又见大河彼岸的棋枰依然静在才咬咬牙骨擦干泪水:“没错,这就是魔口吞剩的余渣,我相信曾经庞大的凤凰巢会把梦魔撑死;我要钻进恶梦腹中一点一点抠出残骸,我要借尸还魂,我要恶梦无法消化的残桓断壁死灰复燃,我要……” 残砖断瓦和颓废陈腐的墙土把多年以前你来我往人声不断的村巷撞击了个面目全非,零乱丛生的杂草将伤痕累累的门窗遮隐得了无声息。随从如男找了根木棍撩开杂草劈路前进,随从似女的右手摸索在腰间的那个部位、警惕着随时突发的凶险…… 外婆浮萍则在黑雾蒙胧的脑际梳理着原本清晰的思路:“找到了、你们看,那就是我家大院的前门;对对、是的,你们看,宽大雄厚的门墩还在。啊!假如它能在我的眼前重先站起来那该多好呀!你们说是不?” 随从似女忧心冲冲:“夫人痛失家园的心情我如同身受,可是夫人,俗话曾说玉山倾倒难再扶起,这种时候最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危;依我看来,此地虽然狼烟消弭但凶险未静,也许恶梦还在延续。” “不会的。”外婆浮萍泪光隐忍的内心深处只有借尸还魂的家园,“恶梦已被自己的野心撑死,除了争田夺地霸占草场的外在强敌,我们这里民风纯朴安然太平。” “有人!”随从如男一声叱咤拔枪在手,“保护夫人。” “别……”外婆浮萍欲说什么都来不及就被随从似女一把拉到借墙隐蔽的角落,她非常担心只在眼前一闪就没了踪影的随从如男会干出误伤非敌的事来;“不可乱开杀戒,也许是幸免于难的庄里人。” “别动!我俩只负责你的安全;再说如今尘情更改人鬼难辨,连这民以食为天的村庄都化为丘虚,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例证。” 随从如男闪身扑进那座满目凄清的废院,迎着杂草抖动的踪迹顺着三米些许高耸的秃墙拐弯抹角的一阵猛追之后、才在搜索目标的窥视中内心忐忑地发现,那里原本是座结构缜密通道连环的大院;昂首阔步勇往直前的正面是心余有数的穿堂和过厅,左走有进退、右拐有出入,七出八进、左右逢缘,东来西去、往返自如;若用非常简单的语言概刮那就是大院藏小院、小院掩大院,前后八步交叉路、数足十六又还原,再看花草皆一样、远近高底略不同……她发现往右延伸的通道杂草稀蔬、似有人气,又发现靠左曲折的去处蛛丝密布像有鬼影;就在那时她惊觉到就在左边尽头的墙后有轻微的响动!她眼珠一转灵机一动,稍加脚力往左的那里一慢再慢的走了几步、突然一个悄无声息的鹞鹰翻身越墙而出,几个鱼鹰戏水般的空心筋斗就从墙外把电光一样神速的影子闪到响动发出的去处、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用寒光悠隐的枪口顶住那人的后脑、一手扭了他的枪:“别动。说,你是什么人?不说打死你!” “该死的是你吧!”随着女巫一样阴风惨淡的掠影,一根魔棍一样阴风惨淡的枪管戳住了如男的后脑;“把枪放下!不然我打碎你的脑袋。” “真他娘的晦气,居然跟素未谋面的角色联袂主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经典好戏?”随从如男心里骂娘时的眼珠转个不停,她从贪生怕死气喘如牛的节奏中发现她用枪顶住的那人静是个身体瘦弱、约有十四五岁的男孩;又从不慌不忙不涩不脆的语音里发现从身后用枪暗算她的那家伙也无非是个五十上下的女流…… “听见没有?”身后的女流加强了逼命的力度,“放下你的枪!” “哼、”随从如男的鼻孔一动,“就凭你,我堂堂正正的党国军人向你缴枪?” “少来这一套,老娘我走南闯北的见的还少?”身后的女流根本不买帐,“说、既是养尊处优的党国军人,你到这孤魂野鬼日夜喊冤的荒郊野外干什么?” 随从如男反唇相讥:“言下之意、你不也是随心所欲行走天下的侠客吗,又到这残桓断壁杂草丛生的角落干什么来了?” 女流又加了一下逼命的力:“放屁,这是老娘我的家园;再说一句,再不丢枪老娘我就开枪了!” “等等。”随从如男并非怕死而是嗅到了化险为夷的气味,“这里既是你的家园,那你认识一位姓狄的人吗?” 身后女流加重逼命的力,但软下了口里的气:“能不认识,那是我的风流男人用千顷草场从深山老箐换来的二房;不过她背叛了男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带着一双女儿与人私奔了。” “嗨!”随从如男收回夺命的手,把夺得的短枪丢还那位惊魂未定的男孩,随即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对不起二位、适才误会多有冒犯,有劳二位多多原谅;二位,请随我来。” 身后逼命的女流把目光从男孩的脸上移开,眼中留连着恨铁不成钢的饮忍:“去哪里?” “去见浮萍夫人呀!”随从如男的眉毛尾巴高高翘起,“她回家来了,就在门外。” “噢!”一丝没有笑意的喜色从逼命女流的脸上腾空而过,“我不去,我赔不起这块去屈身躬迎离家叛逆衣锦还乡的老脸。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她迷途知返回家来了,那就让她自进家门吧;有劳你去转告她,我尹坤稷的门随时开着。” “这……”随从如男这才看清,身后逼命的女流原来是位眉头眼角五官相貌连同声色举止都是干净利索的妇人。她肃然起敬地重先立正,极其庄重地敬了个极其标准的军礼:“是,夫人。” 多年以后的如今世道当然无人知晓,曾有那么几间躲藏于高墙下面的矮房竟向大气高压之下产生的挫折和荒芜发起过血腥惨烈的挑战;那天,外婆浮萍就是怀着恶梦醒来是早晨的美好愿望踢开蛛丝的缰绊、踩着繁华崩溃的废虚走回那个小院的。 当身着碧绿旗袍的外婆浮萍在一左一右两名随从的陪伴下迈着与娥娜多姿或袅袅婷婷相去甚远的步态走进那几间矮房的中心时,祖母坤稷站在矮房檐下的台阶上目接了她。面对十六年前同院栖身的檐下人,外婆浮萍在千头万绪萦绕于心的泪光里曲膝跪地:“大姐!” 祖母坤稷和颜阅色地短叹一声:“浮萍请起。”转念又对身边的儿子说:“壁寿,接你嫡母回家。” 那时的舅父安壁寿身轻体弱年仅十六,但眉清目秀举止斯文。他走下台阶倾身扶起虽已见过却无从记起的嫡母浮萍之后又双目清辉地曲膝跪拜:“嫡母在上,孩儿壁寿接你回家。” “啊,懂事的孩子,快快起来。”外婆浮萍的两手伸向舅父壁寿的面容,像捧起初升的旭日、振奋着她的希望;“你十六岁了吧?”舅父壁寿边与嫡母并肩登上屋檐边答:“都快十七了。”外婆浮萍感慨万千:“是啊,你小壁兰一岁,而又大壁禾一岁。” 依然站在檐下的祖母坤稷对两个随从挥手一笑说:“二位长官请进。” 如男似女齐答:“夫人请。” “请。谢兰,上茶。” “夫人,两位长官请用茶。”从丫环谢兰转身离去的背后,外婆浮萍听到了显骇家声流失不尽的余音;眼前,矮院不大陋室虽小,饮食起居的所需之物虽显粗糙却基本齐备;条桌、方凳、圆圆的茶几和圆圆的坐椅;尽管缺色欠彩,但摆布得各尽其能井然有序。 祖母坤稷面对一时显得有些热闹的陋室,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请各位见谅,因为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它是绝处逢生的避难所;所以……” 66 风水兴邦 “别这么说、大姐,”外婆浮萍望着坚韧之上、再强不能的面容说:“这已经很不易了。” 祖母坤稷笑了笑:“是呀,都这样了;浮萍啊,我明白你有几百个为什么郁积于心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不过,你能突然回家看看,这倒令我非常意外。” 外婆浮萍自然明白言中之意:“起先,我只是想回到近些年来魂牵梦萦的地方走走,没想到记忆早已破碎;本来我目击此情此景的第一念头……啊不、此时此刻我更想知道的是,大姐你和寿儿是怎么过来的?” 祖母坤稷正好揭开茶碗的盖:“且不提杂草丛生寒风潇瑟的感觉叫人好不恐怖;就说今天,那种破城空巷飞侠掠影、荒冢野地人鬼出没的情景就险些……” 如男似女两个随从相视一笑、同时起身,如男说:“两位夫人慢慢聊吧,我们村里村外的熟悉一下环境;事态虽然不像夫人说的那么严重,但小心谨慎总是好的。” 外婆浮萍点了点头:“也好,快去快回。” “是。” 祖母坤稷在目送如男似女两个随从转身离去的时候调整了个非常高贵的坐态:“看来这两个佣人对你还算尽心,颇像当初老爷身边的几位随从。” 外婆浮萍终于等到了一个寻问主题的几会,可一看对方那副派头、就绕了个顺水推舟令人诚服的弯子:“大姐此言差矣,她们不过是从蒋委员长侍从室抽调出来的警卫,虽然受过严格而又特殊的美式军训;但她们执行的军务公事公办,哪能与老爷长期调养的心腹跟班相比……对了大姐,老爷呢?” 祖母坤稷扭过头去,望着门外那片金黄金黄的夕阳、语音幽凉地回答:“天地苍茫,不知所向。” “啊!”外婆浮萍本想捂住自己的嘴,可手像触了冰一样、冻得浑身颤斗;“对不起、大姐,我不该问的,但我能做到不闻不问吗” “你心最善、是个好话歹话都留不住片刻的人,今天能忍到如此地步,这说明你也经历了不少的事;没关系的,好在我也麻木了。”祖母坤稷把眼角的泪珠揉碎,“来,浮萍、坐到姐姐身边来。” “姐!”外婆浮萍再也忍不住痛裂胸膛的悲伤,她“咚”的一声跪在祖母坤稷跟前、扑在祖母坤稷的膝上放声大哭;“谁能还啊,我的家园?我向谁要啊,我的家园?” “萍?”祖母坤稷抚摸着外婆浮萍的青丝,“除了老爷,跟谁要去;老爷他、该还的不单是你我的家园,而是凤凰巢七十二户人家的家园呐。” “可是老爷他,为何这样呵?” “说来话长,”祖母坤稷用手指梳理着外婆浮萍的披肩长发,泪水又像断线的珠子无法挽留;“你离家出走之后,老爷的脾气就渐渐变得乖张暴唳,成天大吼大叫摔东砸西;接着又变得非常迷信,他昼夜怀疑妻妾走失牛羊多病、凤凰巢人之雄图伟业迟迟没有多大建树的原因是坐居的龙脉和房向的定位有问题;于是,请来方圆百里很有名气的地师、成天端着逻盘东山西岭的查看风水寻找宝地;有一天,那地师遥望着巍魏神龙山对老爷说,‘你凤凰巢若要心想事成宏图大展,就必须克服神龙山;因为贵庄坐西南向东北,最佳的风水格局是左白虎右青龙,可贵庄偏偏属于左青龙右白虎、与金木水火土的太极规律相违,且龙头太低雄心不壮;右边的白虎高于左边的青龙本就不吉,还别说都深受高高神龙的压制,而且南风徐来北山阻隔、气势如何能顺?所以……’地师指着南山谷中的仙湖说,‘而对土司官府而言倒是座强硬高大的靠山,安老爷您看、土司官府背靠巍魏神龙岭、面向青山出平湖,可谓地灵人杰物华天宝啊!’” 外婆浮萍止住哭泣:“老爷就信了?” “他哪会不信。”祖母坤稷冷叹一声,“那地师又说,‘但这些都不是很重要,最致命的是、从土司官府往北看,安老爷您说他像不像一条往北腾飞的巨龙,而往北是什么所在?那是历代帝王成就霸业的京都;土司官府坐在龙尾上,还用问他家人丁兴旺官运亨通的缘故吗?但反过来就是凤凰巢的克星,从龙头主峰往南数,它不多也不少、恰恰是三十六座大山头七十二个小丫口,丫口为缺、在贵庄对面,这难道不是您凤凰巢七十二户人家的残疾?’老爷急得脸色煞白、就问,‘那么先生,如何才能克服神龙山?’地师说,‘办法很简,但这天生地就的庞然大物只恐人力难为,只要把主峰往下一点的地方挖断,头没了脖子、身首异处的龙还能飞吗?这样一来、三十六座大山头变成三十七,七十二个小丫口成了七十四,从数理上跟凤凰巢就风牛马不相及了;而土司,哼!’” 外婆浮萍抬起头来:“挖了?” “挖了,”祖母坤稷说,“老爷从外乡雇来三百六十个民工加上本庄的七十二人足足挖了三年半,劳民伤财、费尽移山心力,终于挑出了一个小小的丫口;由此、神龙山也就改名挑断山了。” “糊涂!”外婆浮萍“腾”的站起,“愚昧,这简直就是缺乏知识文化的可悲行为。” 祖母坤稷却说:“不过也怪,那丫口刚完工、土司家族在省里从军做官的人就战死了好几个。” “那是巧合,那是恰好碰上龙云、卢汉和唐继尧之间的军阀内战。”外婆浮萍压住满腔苦楚,在祖母坤稷身边轻轻坐下;“那,凤凰巢因此而时来运转?” 祖母坤稷轻轻摇头:“没有,因此、老爷又找来那地师;地师说,克星虽已消除、但回龙山的龙嘴旁边没有水,口干舌燥的龙是困龙、困龙如何翻身;于是、老爷又采纳了地师的授意,在练兵场的边缘挖了个大大的鱼池;结果这一挖、又说有人看见从那里飞出了一对金凤凰,如果金凤凰飞走了、那凤凰巢的灵气就会荡然无存,必须在河边建座水阁作为金凤凰的暖巢;我被地师授意的种种行径给折腾得心烦意乱,就对老爷说、自然灾害和人为的祸患对任何人都在所难免,若要凤凰巢这朵富丽的牡丹在世人眼中长久盛开永不凋零,那就应该抛去云里雾里的迷信思想和精神寄托、还是脚踏实地的干些浇灌耕耘的正事;可他认为、风水不好就等于气候反差,如果不是风调雨顺、就是把人累死也开不出富丽的鲜花;只有风水循环,才能兴邦立业。” 这个夜晚、两位久别重逢的夫人同榻而眠,外婆浮萍辗转难眠思绪万千:“就算那样,也不至此呵?” 祖母坤稷的言语在枕边漫游:“是呵,可接着又发生了几件意想不到的大事;先是两支马帮一去不回,其次的牛羊成群死亡,后来是共有三十六人死于霍乱;老爷在一连串不幸事件的打击之下,脾气更加变得暴跳如雷和喜怒无常;他又去找那地师,可那地师云游四方哪里找去,只好找来另一位有名地师;那地师到此一看大吃一惊,他说,你们疯了,竟然把这普天之下最好的风水龙脉给完全破坏了;你们上当了,你们请的那地师准是被你们仇人不惜重金买通了的奸细!否则,怎么可能完全破坏在最要紧的部位!在如此沉重的打击下、老爷决定集中全庄的散金碎银到克钦邦去购买枪支弹药与土司武装决一死战,然后举庄迁往蜜支那的安氏农庄。” 外婆浮萍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蜜支那的安氏农庄!我怎么闻所未闻?” “浮萍啊,”祖母坤稷拉她躺下,“其实有很多事,我们是不该瞒你的;可那时、老爷觉得你天真单纯,不想让太多的事使你担惊受怕;于是你误会了我们,负气出走了不是?” “大姐!”一股强烈的热流涌上心头,外婆浮萍又泪如雨下;“如果我早知事是这样,哪还有脸回来见您;我真恨自己,铸成如此大错。” “后来一想,我们都没错。”祖母坤稷为她抹去泪水,“老爷曾经说过,萍萍还会回来,萍萍的出走、真是一件歪打正着的幸事,至少她能为安家保住两条命根。” “老爷!”外婆浮萍更伤心,“您怎么还能这么想?大姐,老爷真的这么说?” “是啊。”祖母坤稷说,“其实,在面临跟日本鬼子开战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日本鬼子!您们跟日本鬼子开战?” “是的,还得从头说起。”祖母坤稷挑亮烟灯、拿起烟枪抽了两口鸦片,“老爷将倾其所有的金银细软按凤凰巢出行习惯分为三十六驮,嘱托二老爷安青到克钦邦去购买美式武器;就在那夜,坐在椅上打顿老爷猛然惊醒、说大事不好,他梦见家堂上的香炉中长出了稗子,香炉中出稗子、说明凤凰巢要彻底的败了;已被迷信冲昏头脑的老爷立既派人去把安青的马帮追回,马帮是丑时一刻出动的、而派出的人在杀人丫口追到马帮时已是寅时三刻天已快亮;财宝是不能漏风的,于是安青决定、暂将财宝驮往鼎足山埋藏,可是马帮一进鼎足山、就再也没有出来……” 外婆浮萍翻了个身:“会不会、二老爷卷着细软与人私奔了?” “不得而知。”祖母坤稷望了外婆浮萍一眼,嗡动着鼻翼吸嗅着烟雾中的气味;“土司官为了跟凤凰巢决战磨刀嚯嚯,老爷在一贫如洗四面楚歌的凄风里做出了痛断肝肠的决定,放弃家园、举庄迁往蜜支那;但故土难离,全庄上下十有八九的人宁可与土司战死、被饥饿困死也不离开家园;任凭老爷磨破嘴皮,那些执意死守的人还是无动于衷;老爷万般无奈、表面上只好让步,‘好吧,那就抓紧节令种豆麦’;背地里却说,‘看来三十六计、只有破釜沉舟’;我问什么意?他说,‘若要不失凤凰巢、只有先死而后生’;直到一月之后,我才明白那话的意思;那是一个天色阴沉月黑风高的严寒之夜,村庄北端突然起火、火借风势越烧越猛,倾刻之间满天通红人哭马嘶;如此这般,一座曾经美丽而富饶的农庄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全庄人在顶无片瓦、囊无粒米的绝境下只好泪别故土另投他乡;然而,一群为躲避战火而背井离乡的庄稼人哪里知道,这一去、他们又将卷如更加残酷的、争夺家园的战争。” 67 魂归蓝 走出野草枯扬刺篱覆盖的卯石小路,外婆浮萍来到了她当年与马帮掌柜冯品先生再次相遇的地方。这回,她遇到的是个一眼望去就觉得通身灵光都被朴素隐藏的姑娘:“谢兰!” “侧夫人,”丫环谢兰在练兵场上的野草丛中回头,“您怎么到在来了?” 外婆浮萍仰首望着蓝蓝的天空:“为了这清新的空气。” “不对,”丫环谢兰走到跟前,略偏头颅望着她,“这里、准是您的回味甜蜜之地。” “哦!”外婆浮萍眉尖一闪,“何以见得?” “就是何以见得这句话,证实我了我的判断一点没错。” 外婆浮萍笑了:“那你说,是什么样的东西会令我的回味感到甜蜜?” 丫环谢兰瞟了一瞥跟在后面的随从似女、颇为神秘地低声回答:“跟您心仪之人的幽会处呗。” 外婆浮萍的内心“咯噔”了一下,头一摇说:“错,这是练场,多年以前、我每天大早都来这里观看团丁操练,是老习惯了。” “是吗?”外婆浮萍的眼珠一转,咪起嘴唇笑了笑;“好吧、就算是个玩笑,侧夫人可别生气呵。” 外婆浮萍望着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姑娘,你手里拿的什么?” 丫环谢兰微微一惊:“侧夫人,您怎么知道我的手里有东西?” “你的诡秘告诉我。” 丫环谢兰两手一摊:“是空气。” 外婆浮萍开心发笑了:“原来,你我都是自作聪明;噢不、你赢了。” “不、是您赢了,”丫环谢兰的手一闪,“侧夫人您看。” “枪!”外婆浮萍脸色苍白,“姑娘,你手持凶器、在这荒坡野地里溜些是么?” “巡庄呵。”眨眼之间、枪又不见了,只见那双眼睛在流路奇怪的辉光;“您怎么了侧夫人?” “没什么。”外婆浮萍环顾四周、恢复着失去的常态,“我只是觉得、有这样的必要吗?” “很有必要。”丫环谢兰的神情很认真,“虽然一眼看去安安静静、但太安静了反而令人觉得不安,自回到这里、我和壁寿少爷都每天早晚两次的天天巡庄,已经四年了。” “是呵,”外婆浮萍点头,“若大荒庄就这么三人居住,难免有些危机四伏的感觉;那好、既是巡庄,那我俩走走好吗?” “好呵,”丫环谢兰高兴地往前一指,“侧夫人请。” 外婆浮萍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觉得眼前的丫环不寻常。 丫环谢兰很快有了警觉,从上至下地望了自己一眼:“侧夫人您!怎么这样看着我?” 外婆浮萍开门见山:“你的身手好像很不错,哪里学的?” “逼出来的。”丫环谢兰也不含糊,“说了您也不会笑话,我们都是九死一生的人人了。” “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家住哪里?” “川西,四川的西部。” “噢!”外婆浮萍又望定了她,“川西哪里?” “顺意镇,小地方、您不会知道的。” “不、”外婆浮萍笑道,“我知道,翻越往南的山、就是弩箭街,对吧?” “对呀!”这回,轮到丫环谢兰发呆了,“侧夫人、您去?” “去过。”外婆浮萍告诉她,“我在那一带开了许多丝绸分庄、每年都去一两次的,那可是个田肥水美物产丰饶的好地方啊!登高望远丘陵起伏,薄雾淡淡、如纱似绸;大街小巷的洋货土产多极了,大户人家也不少。” 丫环谢兰举目远方思绪万千:“是啊,特别是川西有名的刁大财主家、那对蹲在大们口的石狮子好高哇;我虽少小离家,可对家乡的一草一木记忆犹新;不说了,要不夜里睡不着。” 外婆浮萍按了按鼻翼、欲哭似的笑了笑:“既如此想家,那就回去看看。” 丫环谢兰摇头:“哪能不想呵,可这种时候、我能离开夫人吗。” 外婆浮萍抬头望眼树上啾秋的小鸟和飞在空中的燕:“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到了这儿吗?” “怎么不能,”嘴里虽然娓声不断,可周围的虫爬蝶舞都没逃过丫环谢兰的眼睛;“由于我父亲是个仕途无望、清心寡欲的农汉,母亲就怀着望女成龙的心思把我托付给了姨母;姨母和姨父都是技艺超群的玉器大师,长期在外赚了无数的钱;那年我刚满八岁,就跟着姨母出川入滇到了腾冲;不想没过两年、日本人的战火就烧到了腾冲,只因姨母和姨父不肯为日本人效劳、就双双惨死在屠刀之下;在万分危急的时刻、是坤稷夫人拔刀相助救下了我;从那时起、我就跟着夫人出生入死的到了现在,转眼、又是八年过去。” “是这样。”外婆浮萍的心情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走出了好远之后才扭头注视着经历坎坷的姑娘;“如此说来,你到过蜜支那的安氏农庄?” “到过,”丫环谢兰宛若置身在满目阴霾的天地间,“可那时已是农庄血战以后,我跟夫人赶到那里时、被日本人轰炸成焦土的地面上已经绿草初生;据我和夫人探到的消息、血战是从黄昏开始的,日本鬼子的一个中队以机枪大炮的架势包围了农庄,双方阵亡名单分别是、农庄三百六十人,鬼子数字七十二。” “怎么又是三六和七二,莫非中了邪了!”外婆浮萍有些稀里糊涂,“当时,夫人都去哪儿了?” 丫环谢兰把目光从回龙池里的微波细浪间收回:“说来也是因祸得福,由于壁寿少爷得了重病,夫人带他回腾冲治疗才逃过那一劫、也就因此救了我。” 外婆浮萍如释重负:“也许这就是不同寻常的缘份吧,我真替夫人高兴、得到了你这么个令人放心的姑娘陪在身边;不过我觉得、你还年少,有更广阔的前景,所以你应该求学深造。” “夫人也这么说,”丫环谢兰一指往前延伸的路,“但我觉得、夫人就是最好的老师。” “噢!你对夫人这么有信心?” 丫环谢兰点头:“坤稷夫人和您一样,是极不平凡的女性;小的时候、我最敬仰的人就是我的姨母和姨父,可自从遇到您们、我就明白她们和您们差远了。” “哟!夸得我晕晕的。”外婆浮萍心甜如蜜地笑了,“哪能和夫人比呵,我平庸透了。” “得了吧,您这些年震得地球轰隆响、别以为我们是聋子。” “是吗,”外婆浮萍收起笑容,“那你们有难,为何不来寻我?” 丫环谢兰说:“夫人不肯,她说您既然有了展翅飞翔的蓝天、就让您无忧无虑的去飞,等您羽翼丰满的那一天、您会落回起飞的枝上,因为您是有巢之鸟;如今您真的回来了,我谢兰在惊讶夫人慧眼识金的同时、也更加敬重您的人品。” 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大河彼岸的棋枰边缘;外婆浮萍抚摸着曾与少爷壁敬时常对弈、已风吹淋残蚀斑驳的棋枰,凝视着青澈见底波光依旧的太阳河,多少往事曾觉清晰如昨、偏又全然陌生:“是有很长时间,我把这里给忘了。” 经过几天辗转返侧思绪万千的内心争斗,外婆浮萍终于做出了从此以后不再向国家募捐一分钱的大胆决定。所以、在打算返回成都的前夜,她向祖母坤稷说出了她的大胆设想:“大姐,所以我踏上这块土地、一眼看见这片废虚的第一念头就是要在这块颓废的土地上重建一座比原来更好的村庄!只是由于感伤所至,一直没有请教大姐有何更好的打算?” 祖母坤稷的脸上流出几丝艰辛与宽慰互不相让的笑纹:“我何尝不想。可是劫后余生,安氏家族的人丁虽然没有死绝;但是,就算能够排除万难换上新天,昔日那番五谷丰登人丁兴旺的沸腾景象也一去不返了。浮萍啊,有你这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雄心就够了。” “不、”外婆浮萍两眼雪亮,“不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而是一定能够为之。实不相瞒,浮萍离乡背井这些年也有所建树,经营了爿绸缎赚了太多的钱;要不是我捐给国家用于抗战和勘乱了那么多,别说重建一个凤凰巢、就是重建一个米甸街也绰绰有余。” 祖母坤稷轻轻摇头:“于事无补矣。” 外婆浮萍急了:“姐姐不信?” 祖母坤稷笑道:“你误会了浮萍,财力不是问题的全部;你想一想,当年的凤凰巢那是七十二个家庭五百多口人的村庄;你再想一想,要是没有人,财力构造的不是万人空巷吗?” 外婆浮萍笑了笑:“原来大姐与我的担心南辕北辙?如今世道欠缺的恰恰财力而不是人口。当然,这就得看大姐情不情愿了。” “你的意思?” “大姐你想,”外婆浮萍偏头颅望着一眼见瓦的屋顶;“经过这多年的战乱,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哎——每每想到那种狼烟浮动哀鸿遍野的惨景、我就深恨自己财力有限的杯水车薪是多么的难以周济啊;话说回来,如果心系大局忧国忧民,那么还要新凤凰巢的村民青一色的姓安是不可能的了,而事实上当初那些安姓同胞也是回不来的了。” 祖母坤稷将扭动的身躯往后靠了靠:“你究竟想说什么呀?怎么云里雾里的。” 外婆浮萍把收回的目光移动在对方的脸上:“我的核心议题是、营造一个新农庄,用重建的凤凰巢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战区难民、就是筑巢引凤的意思;如此这般的好处有二,一者、我们的家园不再荒芜;其二、就当姐妹我二人以另一种方式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和民族尽点绵薄之力吧;不过,我的提义不知大姐……当然,不管大姐赞不赞同我的提义,有件大事是定要做的,那就是重振家园。” 祖母坤稷一拍膝盖:“好,我答应你。不过,忧国忧民见义勇为之类的美名还是归你一人吧,我要的是千顷良田有人耕种、百里草场跑满牛羊。” “好!那姐妹我二人的千秋大计就这么定了。”外婆浮萍干脆利落说干就干的脾气是改不了的,她拉过小巧的拎包就打开;“只是大姐,我此番只带了回家探亲的见面礼,但以目前的物价、它的数量也能重建三分之一的凤凰巢;这是银票,请收好;请放心,我返回后即刻统筹资金、物色工程师、技术员以及工匠,争取在中秋前夕全部到位。” “好。”祖母坤稷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当我收下的、是你的心吧。说真的、浮萍,直到此时此刻,我才信了老爷当初说的一句话,老爷跟我分手时说,浮萍还会回来的。” 那个春下之交天青如洗的早上,外婆浮萍怀着大展宏图的雄心壮志别家启上路重返成都;她站在残院门口目光深情地望了一眼记忆中的家园,力争平静发笑了笑、对送她出门的祖母坤稷和丫环谢兰说:“别送,还跟往常一样、好吗?” 面对艰难挤出的笑容和彼此心灵的同一声音,祖母坤稷点了点、转过身去才说:“那也好,我们止步……” 凤凰巢村口,外婆浮萍抬头望着枝繁叶茂碧绿苍翠的槐荫树,想起当年吊在上面的秋千加,想起当年赶着马帮走进庄门的领路人冯品…… “走吧。”外婆浮萍猛然转身,满目凄凉泪光隐韧地扫了等候多时的外婆浮萍两个随从一瞥;“走吧,虽然光怪陆离万念心生,但任何事情都得走动才能完成。” 然而,外婆浮萍和如男似女做梦也没想到,她们周围的草丛里、伸出了几支冰凉的枪管…… 2 山川冷月 她身上的气味再次令我定睛凝眸心涛起伏…… 我少年时代的耳畔时常回荡着“金沙水拍云崖/大渡桥横铁索寒”的壮丽诗篇。当寻找表姐刁一的大脚踏上那诗中铁索的时候并不觉寒。我想那种与壮丽诗篇背道而驰的良好感觉也许出于我将在那崇山俊岭中找到我美丽妩媚的表姐刁一的一腔热望。 我不知当年的诗人站在川军失守的铁索桥头的时刻是什么气候或是看到什么不太顺心的物事,总之我走上铁索桥的时候正值霜寒露重江烟升腾的严冬季节、举目所见的是云雾苍茫白雪盖顶的崇山俊岭。当我攀崖直上乘云驾雾的双脚落回谷地的时候金沙水拍透心寒,因为一诗含尽山外山的壮丽诗情并未留住我表姐刁一比诗还美的掠影芳踪裙摆余痕。 于是,当我荒芜苍凉的双眼透过江雾迷蒙的风景看见彝家少妇突然坠水的瞬间就诗兴大发:“惊涛拍岸诱人投江、阻断梦想横生枝节/死里逃生莫再迟疑/里应外合力挽狂澜/救人求人快来救人!” 本来,我被峡谷迷雾重重围困无法脱身的时候,纤姿窈窕容颜秀丽的彝家少妇蹲在江中石上敲打苦葛浆洗衣裳。我逆流而上的脚步被沙滩乱石绊了一下,我牢骚满腹莫明其妙的嘟哝声惊散江滩浓雾的同时惊动了江中石上的彝家少妇。 接撞而至的麻烦就出在我对路心石头突兀骂娘的言词上,因为被悄然惊动的彝家少妇瞬间抬头的眼睛与我眉头碰撞的同时她被我的电光石火烧下了水。 根据事后安然无恙的彝家少妇说,她当时心房骚乱失慎落水的真正原因是她恍惚觉得勿忙抬头的眼波卷进了她日思夜想分别多年的初恋情人,她说我的眉头眼角五官身板的模型正是她初恋情人的返老还童。 我当然对她说我正是寻找我失散多年的初恋情人,我的目光像冬天的一把火焰将她烧伤落水的原因正是她的模样是我初恋情人的伪劣翻版,因为我的初恋情人爱穿素雅清爽的碎米花布裙子,而她穿的却是花团锦簇的彝族盛妆。 石上美人轰隆坠水的靓丽景观使我想起表姐刁一妒美杀艳拖人下水而又奋不顾身舍己救人的浪漫故事,于是我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一是要命、二是救人”的口号冲向江心的时候,只见浪花纷扬的潮中钻出一颗抺脸含笑的人头;她如同龙奔深潭自由自在的泅向浅滩,随后像出水芙蓉一样将婷婷玉立的纤姿把色泽纷呈的珠光拌落在沿峡吹拂的江风里。 我惊喜奔放纤尘无染的心花盛开在她渐渐着陆的笑脸上,瞬间仿佛化险为夷死里逃生的是我而不是她。 她对立在浅水里的我面前,我笑纹定型无法动荡的眼睛在水色充沛布裹肌肤的女子身上看到的是一具骨肉巍迤灵珑剔透的美神雕像;她俏立在我并不遥远触手可及的面前,用极尽富丽缀满情怀的仪态与我凝眸对视。除了“金沙水拍云崖暖”的壮丽诗章我无法引用近乎相似的言词向谁表述我得天独厚的美丽感受,因为水的洗涤,散金碎银般的苔丝流光四射的闪烁在她的耳畔肩头,胸前脑后辉映着金银背后的秘密;她胸肌铺雪三角一线的春光在她肉山对峙的雄关漫道间潜移默化燕语啁啾,她的纤腰蛇姿曼妙她的小腹起落斐然,她的美臂她的修腿言词难述其实美神具备的东西言词难述。 彝家少妇浑身水淋的脸上泛起红云:“你这么看我的眼神跟当年的他一模一样毫无异差。” 我当然不知道她说的他究竟是谁,我对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你是刁一?” “刁一!刁一是谁?”红云在茫然中飘散,彝家少妇寻找记忆的神态宛若眉耸尖山的飘雾,“她是你离散的恋人,模样像我是吗?” 我觉得她的言语声非常悦耳:“不是恋人是我从未见过的表姐,我觉得我表姐就是你这样子。因为我多年来猜想的表姐就是你的模样。” 彝家少妇已将笑意找回:“我明白了,你想找她做恋人是吗?” 我说:“如果我表姐真是你的样子我就心满意足了,何况恋人是不可能做找的。” 彝家少妇点头:“但假若你找到的表姐愿做你的恋人怎么办?” 我的笑态一定开心在她眼中:“如果我还没恋人那自然求之不得。” 彝家少妇醉眼迷离如庛如梦的身子向我靠近:“你并不忠厚、但很诚实,这种岁月这种地方极少有远方的客人露面,你到这山重水复乱石如麻的旯旮里来就为寻找素眛平生不知长相的表姐?” “是的嫂子。”我往沙石中寻找江水留下的木渣,要燃起一堆白日里的篝火,让溺水着陆的女子烘干藏娇的衣巾,烤热多情的心房然后…… “不用了兄弟。”彝家少妇疵迷的眼中添了丝妩媚的感激和柔情,“江雾里有着红红的骄阳,我的身子不会冷的;再说我该回家了,路风一吹我的身子就会干的;兄弟,头面生二回熟,能否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我望着奔涌不止的江水,眼中闪起留连的浪花:“嫂子,我得前往名叫阿翘底的山村里去。” “这么巧呀!”一片惊喜的笑浪跳跃在彝家少妇的脸上,“我就是阿翘底人呀兄弟,你看这天底下地上头的怪事咋就这么巧呢兄弟;啊!天呀地呀你咋就这么巧。那兄弟呀我俩上路吧?” 彝家少妇背着装满湿衣的尖底箩,我俩双双沿着绿菌苍翠黄鹂轻歌的盘山小路拾级而上;少妇往我身上频频飞眸,我给她眼中微微送笑,于是,她的脸颊就潮红在悠悠的霞飞里。 当我俩路遇的峡谷在螺旋而上的薄汗脚下冉冉升空时我问:“嫂子,你的尊姓芳名如何称呼?”少妇侧身抽高额前草帽:“怎么,姓是名谁对人重要吗?我叫刁玉。” “啊!”我哑然失笑心苦不迭的暗想又是三百多里的步行路泡汤了。 “怎的了?兄弟。”少妇刁玉泄出心疼的声音。 我实在难以维持笑意:“嫂子,不是有个姓刁的川西姑娘嫁在阿翘底吗?” 少妇刁玉说:“是,就是我呀;哟!对了,原来你隔山隔水的跑来阿翘底就是找我呀?不过你把我当成了你的表姐是吗?见了面又觉得我还像你的表姐对吗?不过别失望兄弟,你就当我是你日思夜想手抠裤裆的表姐吧。” 我说:“嫂子,你真的是叫刁玉而不是刁一?” “是的,我是刁玉不是刁一。”少妇刁玉见我步子慢了就折了把绿叶铺在路边石上,“坐坐吧兄弟,这山高路陡的实在够呛;对了兄弟,你那表姐是川西什么旯旮人呀?” 我接下她的尖底箩:“川西弩箭街。” “弩箭街?”少妇刁玉挨我身子坐下,一缕幽香钻我鼻孔,“如此说来距我家乡不远,中间就隔着一坐馒头岭。” 我眼前山川凉爽起来:”原来嫂子是顺意人呀难怪姓刁,我表姐刁一的原籍也是顺意:你认识刁寒标老先生吗?他是我表姐的祖父。” 少妇刁玉说:“似乎听人谈起过,不过那是相当遥远的记忆了,听说他是土改时被镇压的,那时我才五岁:他家大院我去过,那长巷深宅大房的威风派头在那时不被镇压才真正有鬼,像我父亲贪婪成性一样赚钱去买杀头罪。” 我眼前闪起她的泪光:“嫂子,我看到了你背后的风景。” 她说:“你也许误会了兄弟,不过由此可见你情感丰富的内心世界遍地珠辉地洋溢着散金碎银般的光泽;其实,我千里姻缘离乡远嫁的穷枝末节与我父亲财多累主凶险横生的可悲下场阳光雨露各有风情;我父亲凭我祖父在省府做官的显赫家势在顺意市井已是挥金如土的花花阔少,可他偏背着雄厚的资本到弩箭街去经营棺材生意,并在那种战争连绵尸山血海的岁月发了国难横财,他万贯家产的金银铿锵之声引发了土改工作队的人心浮动,结果落得贪心不足乐极生悲的下场。而我则不然,我是三个哥哥心中的唯一小妹掌上明珠;三对哥嫂省吃俭用供我读完初中读高中,十六岁那年与南街同学尤可相恋并情解石榴裙;偏在半年后爱上了游走四方的神医啊幕里,我移情别恋的原因是神医啊幕里专治饮食男女无病呻吟的恐阴惧阳之症,由于他对男人女人眉来眼去的奇思妙想了如指掌药到病除因此他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我并非稀罕他的钱财而是仰羡他的医术为此跟他私奔千里流落此地。” 我突然萌生了她在撒谎的感觉:“你当初的恋人尤可如今怎样?”少妇刁玉翘首浮云:“那里知道,听闻他已背井离乡高飞远走。” 我说:“瞧你对他藕断丝连一往情深的样子好像你跟神医并不幸福。” 少妇刁玉眼脸低垂含苦带笑:“怎么跟你这苦恋中人说呢,义利之间得失难全。” 我说:“因此你不甘心寂寞、冷艳清霜的身影偶尔在丽水金沙和风花雪月一带出现,其实你我并不陌生,我和你曾在风花雪月的旅馆院中以同样的情景/三年前和三年后的同一日期两次碰面;你我之间没有对话但眼神的碰撞鹅蛋鸭卵两败俱伤,因此你刚才的失足落水并不奇怪。” 少妇刁玉莞尔一笑:“莫明其妙,什么风花雪月丽水金沙我闻所未闻,我刚才的惊慌落水是与你目光碰撞哑然失神所致不假,但主要的原因是你的容颜极像我的初恋情人浪子尤可。” 3 人音一角 数年以后,我与一枝寒梅以邂逅重逢的故友相聚于丽水金沙的一家集镇酒吧,那时的一枝寒梅以巴山蜀水梦圆房地产集团总栽助理的身份穿梭往返于风花雪月与丽水金沙。 那夜,我与一枝寒梅在壁灯幽蓝藤葛盘顶的包厢里对酒消闲夜话春山。一枝寒梅偶尔闪烁的眼神和尊贵典雅的仪态引发了我江水涛涛美神含笑的飞想,一枝寒梅南腔北调的言语声使我稀里古怪的想到了江边美神那彝族口音演变的汉语;于是我突发奇想的叫了一声:“啊糯!” 一枝寒梅似乎猛吃一惊:“没有狗呀!安东你说什么,什么啊糯?” 我像梦游似的回过神来:“是句彝话、啊糯是狗,你会彝话?” 一枝寒梅浮起难得的笑意轻微尴尬的回答:“不会。” 我不想让她掐断难得的话头:“我曾在有个名叫阿翘底的山村见过一位名叫刁玉的彝族少妇,模样和身型是你的翻版,但脾气性格言谈举止却是你的反面。” 一枝寒梅的眼底春光瞬间飞到深秋季节:“普天之下形同翻版的人多矣,你难道不分男女见面都喊啊糯?说说吧、既然跟我那么像,也为你的奇遇高兴。” 为了解开纠缠多年的心结,我对她说了一桩也许令她笑掉大牙的的个人私事: 那个叫做阿翘底的人间角落用俗地俗言的话说、坐落在上不粘天下不着地的险山俊岭中间,上是冲天的山下是坠底的箐;一片斜坡落凹青屏叠障的盆地里呈上启下七零八落的散居着茅草盖顶垛木围壁的十来户人家,村巷小路左弯右拐突上猛下崎岖棱形;山溪流淌的道路牛屎遍地粪堆零落、苍蝇成群臭气扻天。 与我的良好意想悬殊不大的是少妇刁玉的家居是全村唯一的瓦房,我俩推门而进时已是骄阳当顶的中午时光。窗明几净杂尘无染的家里摆着两对与那年代极不相称的沙发和一台马蹄牌半导体收音机,石灰墙上贴的年画分别是黄继光猛扑机枪口、董存瑞高举炸药包(二人乃世之英雄)毛主席检阅红卫兵和方海珍(电影《海港》女主角)放眼全世界的家居使我眉目顾盼心族飘隐:“嫂子,家人呢/啊幕里?” 提着热水进门的少妇刁玉在给客人沏茶的时间里说:“叙来话长,这个家庭的历史是一个幼丧双亲的男人娶了个外村女子为妻,后来那男人奸了人家幼女被幼女的家人打死;后来那男人的女人招纳游医啊幕里为婿,可不知怎么搞的那女人乘啊幕里出门行医的时候广积人家丈夫的精液,结果被邀约成群的妇人们联手毒打之后不知加上什么原因服毒自杀,因此我是填房的;如今啊幕里外出云游因此家里就我孤身一人;兄弟你瞧多有意思。” 我的脸上隐隐发热:“嫂子,这孤男寡女单主独客的不太好吧?” 少妇刁玉屁股一扭进了内室,把不好面谈的话飘出门来:“嘿、男人女人搂搂抱抱摸摸捏捏的美事原本是这山乡野寨的千年习俗万代风情,再说那事蚊虫马蚁都随时在干何况是人;进来吧兄弟,刚才在江边你不对我的骨肉很着迷吗?进来,不会有人贸然来闯的。” 我心忐忑不安:“不、嫂子我怕,我怕我的父母招收继子。” “啊幕里不在家你怕什么”房里的声音高叫着,“进来吧我给你消魂。” “不。”我捏紧我的下身,“不,”我说“你是刁玉不是刁一。” 可就在那时,我捏不住尿了。房里的声音还在叫:“进来呀你,你当我是刁一不行吗,你不说我像你梦中的刁一吗?” 我感到九死一生化险为夷的轻松,我说:“不,刁玉是刁玉刁一是刁一,如能在父母双亲允许宽限的日子里找到刁一、这事我只与刁一一人做。” 房里的声音精疲力竭:“屁话,你跟我做了刁一能知道?” 我说:“刁一又没人海茫茫将我寻找,是我踏破铁鞋走遍人间寻找刁一,刁一又没欠我、是我欠了刁一。” 少许,少妇刁玉衣妆如初的再现我的眼前;我见她千辛万苦容颜憔悴,她见我汗渍满脸双目凄凉就问:“兄弟你怎么了,好似恶疾缠身?” 我说:“我走魂了,只有淋湿的裤裆。” 少妇刁玉的脸上又见潮红:“怕不会吧,像你这般心如盘石铁骨铮铮的无情汉怎么会走魂。” 望着甘为悦已者献身的女子,我用心里话弥补我的欠意:“嫂子,在你这样的美神面前不走魂的除非是形同草木盛衰由天的废物、而绝非铁骨铮铮撞石起火男子汉。” 少妇刁玉在我面前轻轻跪下,颤拌的双手捧住我的容颜:“啊、浪子,刁一对你就那么重要?” 我将她的双手握入掌中:“是的嫂子。” 那夜,少妇刁玉在岸山映红的火塘边用山里人家别具一格的火盆酒宴为我洗尘;鲜红的三脚圈上的油锅里炸脆着喷香的猪皮,火边的土碗里是苦凉回甜沌清无影的荞酒,还有核桃、蜂密、黄豆糖。多年以后,那夜的温情在我梦中成了诗,诗名就叫《火盆酒》: 啊妹哟 男人的歌 啊哥呀女子睫毛的闪动 是火边的情 醉了 山 火盆里睡 掀着风岭的外衣闹 汉子的口水 女人的腿 三脚圈上的油烟 女人腕上的情 脆香的猪皮 流油的红肉淋湿了炭 洋芋 荞酒 男人女人和口水 核桃 蜂蜜及床的故事 峰峦拎着的垛木房 爱笑的 女的主人 三脚圈下 火盆里的山 远方的客 那夜,我的精液滴进酒碗:“嫂子,你是刁一多好。”少妇刁玉笑笑:“可惜我还不是刁一。”我说:“浑身是水、冲出激流的瞬间,你就是刁一;嫂子,此时我才悟出你为何下坡跳坎到江边去,好远的路,你常去?” 少妇刁玉说:“是的,因为江水能冲走昨天带来的新梦,就像今天。”我问:“你能忘了我吗,你的初情?” 少妇刁玉说:“能,只要给你脱光衣服美一次;兄弟,你在江边的眼神令我在死而复生之际痛彻肺腑酥心剔肝;兄弟,那种眼神我想重温一次,来吧兄弟。” 我急忙蒙上眼睛:“别、等我吧嫂子,等我找到刁一以后。” 少妇刁玉无比欣喜的说:“好,我等你。” 第二天黎明时我告别了阿翘底,上路前我吃了少妇刁玉的盛宴。那夜,我不眠的耳畔环绕着来自垛木厩里的牛铃马铃声,象征人音存在的犬吠鸡鸣声,猫跳屋脊的搔动声和少妇刁玉长嘘短叹辗转返侧的床板吱格声。 4 芳名字异 一枝寒梅用酒碰了我:“没了?” 我在嫣红的甜汁里渗透着苦辣滋味的酒意里说:“还有就是自称刁玉的女子在那个夜晚为我洗净并烘干了我那洒满精液的内裤,她在黎明之前走近我床边把内裤轻轻放在我身上说,‘该起床了兄弟,吃了热饭乘凉上路吧’。在给我送行的时候她又说,‘对不住了兄弟,对于您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我很想成位您的表姐刁一,可惜我不是;不过,我倒是听说、是有一个名叫刁一的女子嫁在一个或叫啊丽底的地方,而且这女子也是川西人’。” 一枝寒梅很很地灌了一口酒,立即醉得泪花飞扬:“你呀,一定又是马不停蹄的走上了寻找刁一路,是吗?” 我捉住她的眼神:“能错过吗?我欣喜若狂,‘真的!’那刁玉避开我的目光,‘是真的。’她说,‘是真的,不过听说离此还有两天路程。’我说,‘两天路程算什么,就是天上人间之隔、也隔不断我与她的桥梁。’我当时是这么说的吗?” 一枝寒梅要了杯咖啡,用一把雪白的调羹姿式优美的在杯里搅动,声音轻得像杯中飘出的热气:“说你怪,你这人还真怪,谁知道你当时说什么来着;怎么,又是同名同姓或容颜相似?” “什么呀,”我没捡到平易,就干脆打起哈哈;“想不想知道,我见到的是谁?” 她诡密地笑着,望在我的脸上。 “为了进一步弄清刁一的身份,我再次走进大西北,可我再次走进那座荒寨时南雁的窝居已人去屋空野草丰茂;好在我回川西找到了金凤子,她说刁一真的出嫁了,落居地点真的就在滇蜀交界的山水之间,究竟是滇地还是蜀土她也不大清楚;后来我爬坡下坎跳沟过箐的脚步又在滇黔蜀三省连环的山水之地踯躅了半年之久,终于在一处名叫阿丽底的山村找到了另一个性刁的四川女人。” “阿丽底?”一枝寒梅笑了,“这地名挺别致的,风景和民俗都不错吧?” “无限风光在险峰,像飘在云里似的。”我吸了口酒又对着酒杯端详,像在解除多年以前的疲惫;“早在五天行程以外的人们就说快了、顶多一天行程,结果日复一日的人们都说快了顶多一天,那天我沿着鱼咆江逆流而上并在日落黄昏时抵达一个叫做地稍平的苗族村子问路,一个放牛晚归的老汉指着一个形同飞鸟直上云天的山尖村落说那就是阿丽底!我哼着纯朴地道巴山蜀水的川音对老汉说我是探亲的,我有个叫刁一的姐姐嫁到阿丽底,老汉说没错,是有个叫刁一的四川女人嫁在阿丽底,听说这个女人把人家独娃抱下了井,因此惧祸嫁到这方来;听老汉说得门当户对天缘巧合、我想表姐刁一这回插翅难飞。那夜,好心老汉将我留宿,第二天大早老汉家人烙下两个苦荞粑粑送我启程。当我跋着悬峭如梯、盘峦绕崖的攀星摘月路,心系着表姐刁一慑人魂魄挫人锐气的辉光登上黄昏之巅夕霞又现的阿丽底,在牛屎马尿遍地弥臭的山村里踩着石斜壁歪、七坑八洼的曲折小巷走进那个苍蝇乱飞猪惊狗跳的垛木小院,那个身穿羊皮褂手拎猪食桶的山乡妇人在我巴山蜀水南腔北调的川音里露出惊喜微笑的时候,寒梅你猜怎么着?我头晕目眩险些气绝。” “是该那么高兴呀,”一枝寒梅一脸庄重:“那是你真的以为你的表姐找到了呗?” 我明白我的表情是多么悲哀:“与裙牵朝野艳惊八荒的传说相比?她生得五短三粗黄皮寡瘦满脸麻豆一嘴鼠牙。” “噢!”一枝寒梅一愣,“是不是横眉竖眼嘴歪鼻斜?” 我说:“五官还算基本端正,可她的屁股像磨盘一样宽畅巍迤、丰厚肥大,她的奶子像坠在肋骨上的面袋灰不溜秋无精打采,她的腹部像经年累月身怀重孕,反正跟黄皮寡瘦的体质比例严重失调。” “啧!”一枝寒梅将手中的咖啡往桌上一顿,“你怎能这样形容人呢,这跟你的个性完全不同呀?” 我说:“我哪能容忍我的表姐像那样。” 一枝寒梅说:“那是你把表姐刁一想得太美的逆反心理在作崇,否则天下哪有如此丑陋的女子。怎么,她真的姓刁?” “是姓刁。”我说,“我当时虽然大失所望心灰意冷,但历尽艰辛苦苦寻找的人究竟什么模样与踏破铁鞋的神圣使命无关紧要;因此我憋住几乎夺目而出的泪光问她,‘你是刁一吗?’她说,‘是的,我是刁仪;请问你是?’我一听她说她刁一就潸然泪下,我说,‘我是安东,是你舅父安壁寿的儿子你的表弟安东。’她纳闷茫然的摇摇头、说,‘你找错人了兄弟,我舅父名叫尤天福不叫安壁寿,但不管怎样你山高水长不辞劳苦的来了就请进屋坐吧。’我不知是大失所望还是大喜过望的长叹一声问,‘你不是说你叫刁一吗,你父亲叫不叫刁万?’她恍然大悟的笑了,‘原来你要找的是刁一呀!她与我同音不同字,她刁一的一是一二三的一、是独一无二的一、是空前绝后的一,而我刁仪的仪是航天仪的仪、是仪态、仪表、地球仪的仪、是仪表端庄的仪。’” “仪表端庄?”一枝寒梅笑了,“真是仪表端庄独一无二,原来错在这儿?”我也笑了:“后经端茶捧水、酒肉款待的一席长谈才使我晚生失敬之意,原来刁仪与表姐刁一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宗族姐妹是同窗共读的金兰之交,她把郑朝西的哑巴儿子抱下井的原因是郑朝西强奸了表姐刁一;她说她因此招了报应得了场空前绝后的怪病才成了那个样子,由于羞于见人她才远嫁他乡落脚阿丽底;她说她虽不知表姐刁一的后况但她可以肯定表姐刁一不会嫁人,就算嫁人也不会嫁到与阿丽底类似的角落。” 由与话刚说完,一枝寒梅就把目光投向窗外的远空;眼神是心灵的镜子,因此我无法观察她当事的内心动态。过了会儿她问:“那刁仪说的、与你在刁一家乡听到的,有没有什么不同?” “有很大的不同。”我觉得一枝寒梅的语音里、流露着一种我暂时无法识别的密码,两眼望着酒杯、放弃了察颜观色的打算;“初进川西、虽然刚满十七岁,可发生在那时的人和事、刻在我的心里如在昨日……” 5 特别身份 我在东方威尼斯小桥流水人家的长巷尽头与表妹卓群挥别上路的那天、正是我向小姑黑妞许诺宏愿的周年纪念日,那年我将满十七岁。 表妹卓群在小桥流水人家的长巷尽头送我启程的时候丽水金沙的曼妙景致拂柳成荫轻风带雨,她的眼中泪光隐隐:“三思啊,钉子;由此一去天高地远,人的一生看不到尽头。” 我说:“都想过了,可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总在眼前走动。熔炼自己吧镖子,安家的子孙都这样;我走了。” 表妹卓群在我身后说:“无论走到哪里都得拼呀钉子,代我到黑风寨去看看我母亲呀、钉子,告诉她相信自己的女儿吧。” 我的脚步在摆脱校园的路上似驹奋踢疾步如风,没回望一眼口号震天红旗飘扬的学府和临风站立心系远方的表妹卓群。 其实,那时候我表姐刁一避难藏身的角落与我和表妹卓群苦求功名虚度时光的学府驻地并不遥远,而那时候我为谋取一纸步行万里的通行证明而绕道迂回我的故乡都市风花雪月,因为风花雪月人杰地灵的某种角落藏污纳垢的隐居着一类私刻公章伪造证书的世外高人。而就在那天,我与我一见悚然永生铭记的天涯丽人在风花雪月的土地上阳春遇雪失之交臂。 我用一牧被世间俗人视为古董或文物的半开银元从一位跛足浪人手中换到一纸我风雨兼程必不可少的《证明》之后我随意走进一家院中盛开着木槿花的旅馆,迎面可见的墙上横写着“千万不忘阶级斗争”的大字标语。 真正使我两眼雪亮、精神倍增的是大字标语下方的办事窗口匍匐着一个景隔一线天花有别样红的女郎背影,那个正在从事住宿登记的背影身穿淡紫色调碎米花纹的单薄衣裙,飞肩而下的秀发油光闪烁金丝翠亮。 那个与红色时代不伦不类的背影使我在木槿花盛开的树下驻足不前,就在那时那个背影转身朝着木槿花盛开的旅馆院中树下/我的眼中步态凉爽目满清辉的走来。天!我童年梦中的偶像喊醒了我。 我头脑清醒目光自若的发现,她与我擦肩走过的瞬间、她的眉间飞过一丝不易警觉的诧异之光(数年以后的一枝寒梅说,她那时也警觉了我表兄安东脸上的诧弃之光),她的目光像逃脱乌云的太阳在我身上匆匆爬行的同时我火花崩裂般的眼神惊恐万状的燃烧了她的胸部、头戴八角军帽的巨人像章在她雪峰峥嵘的胸前坦露着雪山草地万里征程的辉煌画卷(表兄安东说,他多年以后一直在想,他当时与她匆匆一别的原因主要是她胸前的像章,而她说她当时与他一言不语失之交臂的原因主要是我的身上没有像章袖标之类的饰物,因为饰物的作用绝非诱人生津锦上添花)。她被目光拖去的身子披着我心中那片斑驳零星的阳光,阳光映照着木槿花清新的气味。 “你老盯着人家的屁股看什么看!”那个身着草绿青年妆手戴红袖标的服务员用风花雪月白族口音说出的汉话令我陡然明白我的背影早已挡住了大字标语下方的窗口。 我保持发呆的口气,用我的背影对窗里的服务员说:“你对着我的脊背叫什么叫,你难道没见这女的像美蒋特务来着?” 白族汉语女高音:“你看坑人不浅无事生非的反特电影看多了吧你,人家怀揣某某军区的印章、证明人家是走南闯北步行万里的孤胆英雄串联先锋、是顶天立地前赴后继的革命者。” 我说:“得了吧你别胡扯,革命者能穿美蒋特务啊兰小姐一样的衣服?” 白族汉语女高音:“你够了吧同志,这阶级斗争的警惕性嘛也得软硬兼施欲擒故纵,极度敏感麻木不仁都不可取,否则会惹倒霉的;你要是对刚才的女同志持警惕态度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人家那副做派是乔妆改扮诱敌深入的懂吗?就像《孤胆英雄》里的解放军曾泰摇身一变成为富家阔少去勾引啊兰小姐一样,就像《红色娘子军》里的红军党代表洪长青乔妆改扮成南洋华侨去救吴琼花一样,战士责任重妇女冤仇深你懂吗?对你说了半天你的证明……哟!原来你也是某某军区政治处的串联天使活动精英呀,看来革命人永远是年轻,革命事业共产主义一定能够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你真聪明。”我用少年得志人中之王的口吻慢不经心的转动着始终向外的眼珠,“那位地下英雄几号房,姓甚名谁多大年龄,来自哪里去往何处?” 白族口音的汉语如是回答:“她是找人的,她说她奉命跟踪一个名叫西路的人;她署名一枝寒梅,性别女,年龄档案空白无痕;来自冰天雪地春光迷离的雅鲁藏布,去往群雄心仪独路难行的巴山蜀水。” …… 馒头岭北麓的荒丘在我眼前、金色田园的尽头像一团团不甘寂寞偏又颓废的乳房满目凋零的时候,一条石板瓓珊曲折无常的小巷引我摸索而进。 那是一个茅屋与瓦房竞相簇拥彼此排斥的村庄,就是在我旅途梦中忽隐忽现千姿百态、历时半年之久的馒头凹、表姐刁一童梦初醒睁眼逢凶的物事;三次易家四面楚歌的港湾,五更梦醒六亲无靠的风口,七岁逃荒八方凶险的客栈,笋影如林裙摆飘飞的驻地。那是稻籽沉甸丰获在即的金秋九月,我辗转反侧险像环生的步履载满我小姑黑妞寝食难安昼夜不宁的牵挂走进那座曾几何时鲜花盛开的村庄,那座名叫馒头凹,地处两山之间人心深处的村庄。 馒头凹村庄上空的炊烟和夕阳西下的沉霭在我搜捕尘情谨小慎微的眼中飘渺聚散多日之后我胸有成竹地怀揣着伪造的《证明》走进那座村庄。和多年以后道貌岸然豪情奔放的农民企业家安东先生相比,那时的我是个玩弄政治瞒天过海的美蒋特务江洋骗子,是个白日纵歌黑夜落草的阳光英雄月色幽灵。那时的我私刻公章伪造证件的营生手腕花样繁多层出不穷,我凭借随遇捏造眉目斐然的证件和即兴发挥朗朗上口的政治术语革命辞令从阴森恐怖的官方窗口春风化雨地获取源源不断的全国通用粮票和人民银行原宗正版的钞票,我用银妆素裹诱人生津的粮票和钞票在弩箭街的国营食堂宴请弩箭街的古稀老人和革命小将,我用珠光宝气婀娜多姿的粮票布票肉票和钞票购取大量的烟酒布料和饼干蛋条以及午餐罐头换取农妇牧童、姑娘小伙的笑口常开,并从酒足饭饱烟雾缠身的口中捞取弩箭兴帮棺材济世的辉煌诗篇和我表姐刁一艳惊朝野裙衩琳琅的风流韵事,从他们幻像迷离温饱思淫的零言碎语中收集有关表姐刁一和馒头凹之间的纠葛资料,以便摸索馒头凹的房前屋后是否潜伏着风吹草动、窗闪帘摇的耳目。 正当我在万事俱备的窃喜中伺机向馒头凹整装待发的时候,一件纯属意外、有惊无险的怪事发生了。 6 乱世枭雄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灯火通明的夜晚,我与赵晓云金凤仙李红椒一帮革命小将喧哗在一所早已停课的学校里镇纸泼墨奋笔疾书、口诛笔伐美帝苏修的大字报时两个臂戴袖标手拎步枪的机干民兵走到我面前说:“毛得福(表兄安东掩人耳目哗众取宠的化名),弩箭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郑朝西请你去一趟。” “是吗?”我义气风发临危不惧背后的贼心开始冒汗,我含笑将笔递到赵晓云手上说,“看来委任我当敢死队长的时刻到了。” “那不一定。”两个民兵中的一个民兵脸上含着奸善莫测的笑意。 奖状锦旗、标语口号挂满墙壁的革命阵营灯光如昼旌缨浮动,军民联手男女合作的革委会成员分别相对列坐两侧,主任郑朝西雄踞伟人画像殷切俯视的高椅。 我登堂入室后将左脚往高案面前的空椅上一踩先声夺人:“什么事?” 主任郑朝西身披黄呢军大衣、头戴紫毛风雪帽、目光烔烔鼻孔一哼:“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来弩箭公社干什么?你的革命眉目和革命豪情是真还是假?” 我的回答声音不高众耳能详:“主任,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门题。我是真是假我的证件上面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 郑朝西在案上拍了一掌:“这种年头的证件还不如假话,你的证件从哪里来的骗得了谁?” 我没看一眼分坐两侧的嘴脸,但我知道神情各异五光十色的眼珠堆在我的身上;于是我情急之中想起那早已改名换姓的二伯安壁恭,说:“郑主任你说话得注意敌我矛盾和阶级立场,我是真是假是敌是友你可以打电话到某某军政处向毛爱国首长核实清楚,你问他是否有个名叫毛得福的革命小将是他部下,就说我与他是在滇西打击李大土司的战斗中结下的生死友谊;否则他的部下精兵猛将成千上万他一时无法记起我是谁。” “好吧,如此辨别是非就像风吹鸡毛轻而易举。”郑朝西拖着一串窃窃私议走进内室。 “我看八成有假,如此乳臭未干嘴上无毛的小家伙能搞什么滇西土司打击战,他爷爷还差不多。”“我看难说,如今这世道长江后浪推前浪,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倘若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我看他郑老西如何下台。”“别吵别吵,是真是假稍等片刻准见分晓。”“就是嘛,是真是假有啥稀奇,真真假假都为革命。” “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革委会主任郑朝西眉开眼笑的大步走来紧握我的双手,就像故友重逢分外热情;“首长说毛得福同志是战火纷飞枪林弹雨中舍身忘死投递情报的少年英雄,是久经考验百练成钢的青年老革命;欢迎啊欢迎,欢迎你到弩箭公社来发展联络革命群众;弩箭公社的革命人民觉悟高级、素质良好,弩箭人民的革命历史前赴后继渊源流长,早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这里的人民就制造了富如山集的弩箭支持历史人民的革命战争;二十世纪伊始,这里的人民又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向前赴后继壮烈牺牲的革命烈士贡献了无以计数的棺木;因此,这里的革命基础得天独厚无以论比,毛得福同志到此开展工作真是高瞻远瞩志在千里。刚才误会多有得罪,还望得福同志肚大量宽多多包函。” “哪里。”我热情而不无傲慢的回答,“郑主任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实在令人敬佩,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要串联十亿革命同胞共同推翻压在劳动人民头上的三十座大山,为实现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 回想那些日子,小姑黑妞强迫我刻苦磨练的毛笔书法使我在异乡弩箭街那片大字报的汪洋大海里真是崭露头角显尽风骚,那是我一生中呼风唤雨辉煌浪漫的时光也是我毕生难忘虽苦犹甜的日子,说来我真是万分感谢一代伟人缔造了那段史无前例未载丰碑的岁月。 那段日子,我气势奔涌刚劲豪迈的挥毫丹青龙飞凤舞烈马驰骋在弩箭公社的大街小巷、校舍公府之间,穿梭遨游在男女平等携手革命的心扉之间,碧波荡漾在黄花闺女云英未嫁的笑靥之间,扬眉艳羡在五尺男儿少年先锋指手划脚交口称赞的言语之间。手捏剑毫挥大字、荡涤人间尘埃飘伏,手握小笔写文章、做尽掐头去尾无中生有栽脏陷害的阿谀奉承事。 革委会主任郑朝西对我旁敲侧击打草惊蛇的那番突击审查究意出于什么用心我无从得知也无心揣测,但我暗中感激那番有惊无险的审查促使我一个怕见阳光的幽灵摇身变为逢人垂羡众目景仰的骚客的同时,又暗中叹惋众星捧月般前呼后拥、朝暮相随的人流给我的“觅踪行动”带来诸多不变。于是,我经过省时度势的慎密思考之后决定在伺机探访馒头凹之前首先利用公开合法的身份兴师动众大摇大摆的造访威镇顺意街的刁家大院。 那些日子的革委会主任郑朝西在我能文善武经天纬地的将帅风采映衬下、成了手无兵卒冷坐衙门的光杆司令。 那些日子,弩箭街一带昔日里耀武扬威欺行霸市的流氓地痞、各行各业颇负盛名的三教九流(昔日的棺木制造商、绸缎商、盐商、米商、货商。鼓吹弩箭兴邦棺木济世的老叟妇孺、崇教善信的狐男寡女、僧尼道巫,土改时期农会干部、党员骨干、先进民众)圴被我的革命潮流卷进了因果报应面壁反省的汪洋大海(悬梁、跳井、因恶惯满盈罪孽深重自绝于人民自绝于革命的胜利喜讯捷报频传)和押上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历史审判台(猪拱猪、狗咬狗、指桑骂槐彼此栽脏相互陷害的闹剧在坦白从宽抗柜从严的审判席上屡见不鲜,妻揭夫嫖、夫斥妻淫,子控父盗、娘诉女娼、淫妇索赔奸夫赖债的丑态在义正词严赏功罚罪的口号声中层出不穷)。 那天早上,我统率英姿飒爽朝气逢勃的革命小将们押着痿琐不堪噤若寒蝉的三教九流、牛鬼蛇神口号喧天气贯长虹的从革命委员会的大门外浩荡而过,我搐意歹毒的眼睛心满意足的看见了革命委员会主任郑朝西那颗窥视在门板缝中的人头。早饭的时候,我让巾帼司令金凤仙给郑朝西打去电话。 “郑主任吗?”金凤仙的眼睛离不开我的嘴脸,“郑主任呀,毛司令(表兄安东被他的小将们拥戴为司令、他委任赵晓云为副司令、委任金凤仙为巾帼司令、委任丁玉莲为后勤部长)今天发出最新指示,据悉顺意人民公社那里还有许多美蒋特务蠢蠢欲动,还有众多牛鬼蛇神尚未肃清和部份死不改悔的走资派还在走,以及许多顽固透顶的当权派还在当权,因此毛司令英明决策、要把革命的燎原烈火燃烧到顺意的地方去;问郑主任有什么革命的意见?” 电话里的郑朝西大有受宠若惊的慊鄙意味:“没有意见没有意见,我的意见就是尽快让革命的烈火把全世界烧成焦土,然后尽快实现共产主义;金司令,你代我请示毛司令批准我一同出征好吗?” 金凤仙见我不悦就说:“不用了郑主任,毛司令要你做做鲍书记的思想工作(那时的弩箭公社党委书记鲍天招已被隔离审查),劝他开动脑筋认清形势,争取早日站到革命队伍一边来,不要执迷不悟自取灭亡。” “你的革命措词简直绝妙。” 我的褒奖让巾帼司令金凤仙眼泛晶波两颊绯红。 “前进,各民族英雄的人民,伟大的共产者领导我们继续长征,万众一心奔向共产主义的明天;前进!前进!前进!我们千秋万代高举毛泽东旗帜,前进!前进!前进进!” 红旗飘扬歌声嘹亮的行军路上,两辆绿色卡车(小将们从军分区要来的,因为那时提倡军民渔水情)载着一张张年青的笑脸、通红的心,一双双希望的眼睛、革命的火苗,跟在吉普车(小将们从县委会抢来的、因为那时造反有理)后面朝着顺意公社扬起风帆奋勇向前。 “翻越那道斧劈刀削山险地峻、蹩死马跌死牛的山口、往下再行二十里就是顺意。”在坑洼不平弯拐曲折的盘山路上,副司令赵晓云指着一处峰刺蓝天怪石嶙峋的山丫口对车里的人——身为司令的我说。 巾帼司令金凤仙将手摸在我的腿上,她不无忧心地说:“要不要叮嘱后面的司机集中精力谨慎驾车,否则黑压压两车革命战士的安危则宛若悬在空中的镜片。” “那有什么。”副司令赵晓云在我右侧摇头摆脑悠哉乐哉,“死有轻如鸿毛重于泰山,为革命的光辉事业而死死得其所;再说如此众多的俊男靓女、未来伉俪死在一起永不分离,成为千古绝唱的风流佳话岂不快活;要是有谁侥幸成为死亡的叛徒,那飞来的艳福岂不左拥右抱得天独厚?” 司机身边的军政部长李红椒回眸一笑:“如果苍天如此撮合的话,那能够背叛死亡的精英一定是我,那种时候我第一件要做的事你们知道不?” 巾帼司令金凤仙的手有意无意的往我的左腿内侧移动:“红辣椒,我知道你在那血肉横飞惨不忍睹的时刻唯一能想的就是让所有的男性,不、司令除外的所有男性还剩一口气,一口精力充沛光芒四射的气,让副司令最先断气却死不瞑目,叫他眼睁睁的看着你如何如何却无能为力。” “你是什么话?”副司令赵晓云幸好没看见大衣遮盖的那只手,“你这不存心让理想崇高的革命战士奸尸吗,那你们女战友岂不成慰安妇了?你说呢红辣椒?” 军政部长李红椒不置可否的再度回眸:“金凤凰,那种时刻你想干什么?” 巾帼司令如是说:“我希望女战友们都安然无恙逃离死亡之谷,只有我一丝不挂的奄奄一息;最好是面呈微笑的躺在碧绿如绸舒坦柔软的青草地上,男战友们会鲜活在我的周围摔断了腿。” 巾帼司令的手抠得我扑哧一声笑了:“贪得无厌,活着想当司令,临死却想做女皇。” “统率一彪奸尸残兵。”副司令的身子似乎有些欠安。 我在吉普车快翻丫口的时候终于吐出了一路的沉思:“是不是该给郑朝西那老东西压压火了。” “早该压了。”副司令赵晓云不加思索。 巾帼司令金凤仙问:“那鲍天昭呢?” 我说:“都一样。上级首长指示,要我们以风卷残云吹枯拉朽的速度极快肃清一切当权派。” 军政部长李红椒说,“司令、我也这么想,可赏功伐罪兴师无名呀。” “哪会无名。”我说:“我似乎听人说起过、对了,是参谋长说郑朝西曾在三年前奸污过一位叫刁什么来着的女生,不知可有此事。” “是刁一。”副司令证实,“那已是家喻户晓众所周知的事,无奈那时他们重权在握一手遮天,加之刁一本人又死活不肯出面指控;娘的,弩箭山水一道明媚靓丽天姿国色的风景竟在郑朝西这摧花大盗的横行之下悄然消失。” 巾帼司令哼了一声说:“谁让刁一那婊子身为反动家庭的女儿竟自不量力的成天妆媚做秀招蜂惹碟。” 我说:“刁一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郑朝西的所作所为严重毁坏了我党在革命群众中的尊严。” 我腿上的手终于缩了回去。 军政部长义愤填鹰:“无论刁一是美蒋特务还是反动地主,郑朝西的施暴就是对我们女性权利的侵犯。” 我摆脱纠缠一身轻松:“你们是知冷知热、习惯气候的本地人,该站起来伸张正义主持公道了。” “当然。”军政部长点头,“我马上着手拟写材料;可是司令,鲍天招也绝非遵纪守法、廉政爱民的贤良之辈,这根毒草的材料怎抓?” 我说:“马上会有,鲍天昭不是曾在顺意街逛过几年吗,我们今日兴师前往、力图功破的保垒就是鲍天招的心脏。” 副司令一伸母指:“司令英明。” 7 天理何在 顺意公社革命先锋团团长刁四友统率敲锣打鼓手舞小旗的男女部众在十字街口挟道欢迎兄弟革命战斗队的雄师到来。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欢呼声里,团长刁四友出列与我紧紧握手:“欢迎啊欢迎,欢迎毛司令莅临顺意战斗先锋团指导革命方向,还望毛司令指正错误传经送宝。” 我哈哈一笑说:“不敢当不敢当,久闻刁团长胆识过人治军有方,兄弟部队今日前来是讨经验的,还望刁团长多多指教,还望你我携手合作并肩战斗。这是我的副司令赵晓云。” 一一握手。 刁四友高举双臂:“战友们,为了共同的革命目标我们走到一起来了,让我们在这菊花金灿稻淑飘香的九月握手相拥共建友谊。” 一时间,两军会师的情景笑泪飘飞欢声鼎沸,男丁女卒握手喧哗相拥紧抱;男丁挤得哈哈笑女卒压得叫哇哇,李红椒抱住了刁四友,金凤仙搂紧了赵晓云。 我在革命情谊的汪洋中潸然泪下(表兄安东把那时的呼唤回荡在心中:“小姑你可知道我此时正站在表姐刁一的家门口落泪,我看不见表姐刁一在哪里”),我在晶莹瞬间的泪光里寻找表姐刁一曾几何时怆促抛下的影踪。 “好气派的建筑啊你们顺意一方的领导真能享受,你看,竟把政府机关安置在这样豪华富丽庄重肃穆的地方。”当顺意公社韩子裕前来表示迎接的时候,我望着蓝砖绿瓦青石红墙的长巷走廊赞叹不已。 书纪韩子裕笑笑回答:“比起弩箭公社那种三进三厅六出六院的机关驻地我们的营寨就寒酸多喽,那可是名扬四方八代盐商的府第呀。” “噢!”我故作语塞尴尬一笑,“彼此彼此,都是威镇一方的机关驻地哪能稍逊风骚。” 书纪韩子裕叹了一声:“毛司令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里的人民群众对于我们机关驻扎这座庭院非常不满基至仇恨;这里的人民认为这座庭院是他们刁姓世族劳动智慧的结晶,应该属于刁姓人家男女老少共同拥有而不该让外来势力鹊窠鸠占物是人非;因此当时这里的土改运动发动开展得十分艰难。” 我由衷表示深有同感:“这叫做人心不足蛇也吞象,不过这贪婪成性与寸步不让的矛盾说来也正是人性共同存在的隐患,这种隐患的存在从根本注定着战争与和平的矛盾。” 前往顺意人民公社驻地——刁宅大院的路上,战斗先锋团团长刁四友与我随意闲谈的言语中渗透着跟介绍情况截然无关的寓意。他说:“毛司令你虽然少年得志见多识广,但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斗争风云你一定闻所未闻梦所不及。” 我说:“何以见得。” 团长刁四友说:“韩书纪你把跟报上宣传的新闻完全相反的实际情况讲一讲,让远道而来的毛司令开开眼孔如何?” 于是,书纪韩子裕说:“所谓跟报上吹虚的完全相反,就是说这里的土改运动与其它地方的情况完全不同;报上说无论土改工作队走到哪里都受到人民敲锣打鼓夹道欢迎,而我们走进顺意街的时候这里的情景却冷火清烟万人空巷,这里的人把解放军视若阴兵一样关门闭户诚惶诚恐;尽管解放军官兵宁可忍受路天宿营风寒露重的凄苦对当地百姓秋毫无犯,尽管队长鲍天昭敲破铜锣三令五申的向居民解释说解放军到此是来解救受尽剥削压迫的劳苦大众的,可这里的人们却认为他们这里任何剥削和压迫都不存在,也不欢迎任何军队到这块邻居和睦男女恩爱的土地上搔扰他们的安宁。后来,土改工作队采取断然措施逮捕了乡绅刁寒标一家和一些拒不合作的名流,可按《土改法令》的明文规定没有人民群众的检举揭发血泪控诉就不能将刁寒标一家就地正法。” 团长刁四友补充说:“因为解放军逮捕刁氏一家的时候并未征得本地人的点头认可,接着解放军就往进了刁家大院,紧接着又平白无故的拘捕了勤劳善良温柔漂亮的农家少女虞鳗鲡。” “啊!”我大吃一惊,“这不是激发众怒逼民造反吗?” “造反倒没有。”书纪韩子裕说,“那都是鲍天昭那小子因急躁情绪导致的工作失误,加之林晗昕和欧阳玉秀两个潜伏在内部的美蒋特务暗中搧动民众与我们作对;弄得召开的群众大会无人到场,逮捕在案的地霸无法定罪,弄得我们土改工作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 我表示同情的点了点头:“那你们后来向民众低头认错赔礼道歉了?” “ 不不不不。”团长刁四友的头摇得像货郎鼓,“解放军何等人物怎么可能向民众认罪呢真是的,是耍了美人计。” “美人计!解放军也会用美人计?”我指着团长刁四友的脑门。 “那种叼虫小计谁不会、何况解放军。”团长刁四友却笑闭了眼,“不过事情是这样的,由于刁寒标一家四口的罪恶无人指控,而事实说明美女鳗鲡确实无罪却又想不出公开释放的巧妙借口,因此解放军在满脸无光左右为难的情况下想了借梯下楼的计谋,也就是一箭双雕的办法,他们放出消息说只要谁肯出面指控揭发刁家四口的罪恶谁就是美女鳗鲡的合法丈夫;于是雇农尤武为得到绝世美女而指控了刁家的滔天罪恶,半个月后,刁寒标刁斗尤婉容毛人秀四人就在解放军的枪口下人头落地。” 我惊叹不已:“哇呀!伟大的解放军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错了错了其实错了。”书纪韩子裕更正,“这恰恰是人民群众的阴险狡滑,因为他们极其聪明的脑瓜极其通汰的意识到以他们手无寸铁的实力想与强大威武手持钢枪的解放军分庭抗礼是绝对要惨的,也明白如果真的惹恼了解放军对他们并无好处;当他们在强硬的压力面前明白既救不了刁家四人也保不了刁家大院的时候就想到了挽救虞鳗鲡,他们乘土改工作队天天动员群众出面揭发刁家罪恶的机会,推选尤武出面以揭发为条件交换虞鳗鲡。” 我问:“韩书记,土改工作队为置刁家于死地可真费了移山心力,刁家真有满门操斩的罪恶吗?” 书记韩子裕看看前后无人微微一叹说:“凭心而论刁家四口实无罪过,只因二公子刁万是国民党军官。” 团长刁四友说:“并非顺意人民不识好歹与解放军隔核,而是顺意这地方太安宁也太仁和,刁寒标一家不仅毫无罪恶,而且恩惠乡里德高望重这是每个顺意人永生难忘的事实。” 我哑然失笑:“为何这样!这根《土改法令》的明文规定完全相反吗?” 团长刁四友露出令人无法揣测的笑意:“这样的问题,恐怕只有当时的土改工作队队长鲍天招才能回答。” 除了院墙外面直折横伸弯拐通达的长巷走廊,刁宅大院门厅重进回檐清新的建筑格局与我家院户庭花走马转阁的安姓府第不可显比;刁姓府第虽有方块花草阡陌点缀的宽畅院落可怎比我安家府第古槐木槿隔院闻香的灵珑秀巧幽静清雅,刁姓府第前两院后两院左两院右两院那种东西贯穿南北纵横顺理成章直来直往的城府风光哪有我安家四合五天井大院套小院中间一颗印、院院回环不见院分院只见院中院的迷离格局令人神往;总而言之刁姓府第门来厅往穿庭过户的匆匆脚步给人的映像是去了的感觉,哪比我安氏府中那种人面映花门扉忽开的来了来了之感(不过那已是半个世纪前的烟花旧梦了,是我小姑黑妞醉眼蒙胧津津乐道的口水绘制在我心上的一浱梦中景致;其实我小姑黑妞对那派景致的陌生程度与我对那派景致的意想毫无差别,因为我当年的祖母狄浮萍揣金携婴与人私奔的时候我小姑黑妞仅是八个月的乳婴而已。不过,我爬在村口的槐树上依稀可见那派景致的轮廊。至于后来由我祖母尹坤稷重建的安氏府第与我表姐刁一的故居相比那就公鸡鸾凤黄金白银相去甚远了)。 8 锦曩妙计 那天,顺意人民公社革命小将先锋战斗团团长刁四友导游我瞻仰我表姐刁一的故居、顺意公社机关驻地,刁家大院。 “这里,就是土改法庭当年设置的牢房。”刁四友在一座院墙相对较高门板相对较厚窗棂相对较粗的小院停步说,“那间是关押民国文豪周鼎承和民国匪首贺文清的囚室,这边那间是关押刁寒标和刁万斗的囚室。”“刁寒标和刁万斗?”我故作胡涂大惑不解,“这不是刁家的房产吗,怎么自家的屋宇成了关押自已的牢房?” “真是谎唐透顶滑稽不堪的怪事从那年头起千姿百态数不甚数,不提也罢免得气断肚肠笑掉门牙。毛司令你看,那些人物把刁寒标囚在左厢房却把尤婉容囚在右厢房使那对老夫妻隔院相望无言以对,如此精神胜利法可谓史无前例。还有……”刁四友把我领进一个光线暗弱的过道,“这间柴房就是关押美女鳗鲡的囚室,而拐角处,你看、这就是土改工作队队长鲍天昭的卧室;而且卧室里有道通往另一偏院的小门,偏院里单独囚禁着刁斗的妻子毛仁秀;毛司令你看,如此别具匠心的囚禁布局有意思吧?” 我的鼻孔隐隐的发酸:“刁家还有人吗?” 刁四友说:“有,刁寒标的长子刁百在美利坚合众国的旧金山是个腰缠万贯脚踩金砖的富豪,次子刁万及其妻室安壁兰在台湾过着高官认坐挥金如土的日子;还有个孙女叫刁一,品貌生得天姿国色沉鱼落燕,幼年时有火轮仙子红孩儿转世之说,从那时起随她养母鳗鲡改嫁到馒头岭下的馒头凹,后来听说母亡家散,如今不知流落何方。” 我问:“你见过刁一吗?她什么模样?”刁四友说:“见过,三年前我在院墙外的巷子里见过她,她当时迎着晚秋的寒风伫立在巷子的中部对着高高的院墙望了许久许久,然后转身随风消失在长巷的尽头,那杂种父母养的简直美得什么都像什么都不像。” 我几乎闭眼作个冗长的呼吸,我说:“刁团长,你不曾说这里是邻居和睦男恩女爱的地方吗,怎么就没一寸小小女儿的容身之地呢?” 刁四友代我作了冗长的呼吸:“毛司令你想,在鲍天招和郑朝西这类人物的铁蹄下,鸡蛋一样脆弱的姑娘能容身吗。” 回到人声鼎沸颂歌飞扬的大院之前我对刁四友说:“刁团长,你今天反应的情况非常重要,希望你把鲍天招和郑朝西的所作所为写成材料交给我;记住,不必计较多点少笔画龙点睛,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刁四友使劲点头:“我明白。毛司令,你认为韩子裕这类人物该如何处理?” 我咬牙说:“问题关键在于千万不可错过目前这种举国上下贼喊捉贼的大好形势,何去何从你省时度势看着办吧。” 刁四友两眼雪亮:“我明白。” 望着那扇在倒下之前永远半开、馒头岭下的人音集散地、那条石板村巷的中部、我表姐刁一三次易家的另一故居的门扉在金秋九月的风中飘摇,我的耳畔响起饿鼠和蝙蝠的对话,我的心间浮起蜘蛛和网蚊外强中干与幸灾乐祸的搞笑画面以及哭笑交织悲喜并存的声音。我的心灵在说话:“小姑,此刻你在与我遥远的黑风寨做什么?知道吗,我此刻正要走进表姐刁一的第三个故居;弩箭坝子目前的混乱局面与米甸山川的混乱局面没有差别,都是血肉人心与脱俗世态的相互容纳彼此抗衡。” 表姐刁一出走废弃的家园是座三间茅屋组成的小院,屋顶坍塌院墙崩溃,篷门倾斜扉板虚悬;透过本是窗户的洞,只见屋顶塌下的废墟和墟上扎根的绿草而不见失意抛下的破鞋破碗以及一切与人有关的废物甚至不见与人为伴的鼠或燕的痕迹;朗朗亁坤光天化日,只见绿头的苍蝇围着几堆不知是谁屙下的野屎和几片不知哪个女辈搞下的血纸,只见院中的苦梀树拌动着风中的零果和黄叶;总之,这个家园将在不久的日子彻底绝望归于尘土。小姑,我实在费解我的表姐刁一怎么狠心抛弃这个曾避风雨繁殖温馨的家园,我实在怀疑我的表姐刁一是不是人的类型。 “毛司令!”我的军政部长出现在我布满忧伤不想回头的身后。李红椒看见了我的泪光:“我早就怀疑你与刁一有云雾藏形极不寻常的关系,因此我声色不露顺其自然的盯踪你多日了;怎么样毛司令,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你与刁一什么关系?” “对你很重要吗李部长?”我的目光流失在阳交普照的废墟里。“当然重要。” 李红椒说,“由于刁一的背井离乡远走飘零,我们弩箭公社的人民群众失去了替天行道铲除两霸的得力武器。” 我说:“那好,在我向你坦白伏罪之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李红椒点头:“说吧。” 我问:“刁一有人性吗?” 李红椒睁大眼睛:“你问的什么话,弩箭坝人众所周知刁一是个肚大量宽情感丰富的女孩,她见事见物顺其自然,她对男对女一视同仁她逆来顺受与世无争。” 我的眼中只有废墟: “可是刁一却把寄生图存的家园给意无返顾的抛弃了。” 李红椒短叹一声:“你认为这样的家园还能留恋吗?刁一是因她养母鳗鲡的改嫁才沦落到这片茅檐下躲风避雨狗吟残喘的,她的养母鳗鲡在雅鲁藏布遇险蒙难后她养父丁育旺也因为与乡邻斗殴被捕入狱;后来孤苦伶仃的刁一被馒头凹小学校长乔德迈收养。十五岁那年,刁一在校中无人的暑假间被鲍天昭和郑朝西两个恶霸轮番强奸了。后来,刑满出狱的丁育旺又对刁一天姿曼妙美仑美奂的肉体萌生了云压巫山呼风唤雨的邪念。你想,刁一面对四周虎狼腹背历险的处境不弃家而去行吗?” “?” 深秋的蓝空说变就是云,表姐刁一留下的废墟失去了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景致。 李红椒说:“丁育旺在刁一出走后不到半年就悄然失踪,失踪之前,有人看见他到县法院控告鲍天招郑朝西的强奸罪行,却因他是刚出狱的囚犯无人理采,接着天知地知的下落就是神奇失踪。” 我翘首长空乌云滚滚:“难道为人师表一校之长乔德迈坐视不管?” “怎么不管。”李红椒猛然压低因激动而提高的嗓门,“那些日子的校长乔德迈横眉竖眼怒发冲冠,他立誓要把鲍天招郑朝西押上正大光明的断头台,深受其害的弩箭人民也两胁插刀请愿助威,无奈刁一本人为顾及黄花闺女的面子死活不认奸情;否则扎根漫延在弩箭地界的两颗毒草早已根除何必等到现在兴师动众。毛司令,为给刁一姑娘报仇雪恨、为给弩箭人民惩恶扬善,你得助我们革命小将一臂之力呀。” 我说:“我会尽心尽力替天行道的,但不知此二人除了欺男霸女之外还有什么人神共怒的罪孽?” 李红椒说:“数不胜数,自从两株毒草在弩箭的竹林中挤身扎根以后弩箭的山水就乌云不散苦雨连绵;土改时期,此二人为官运亨通硬要在平安无事的弩箭街纠出子虚乌有的恶绅地霸土匪间谍,于是他们使用无中生有栽脏陷害的阴谋手段对众多无辜的乡民进行捆绑吊打威逼利诱,屈打成招拖人下水的晦风浊气弄得弩箭街鬼哭狼嚎鸡犬不宁。超英赶美时期,此二人又为政冶前途的显身发迹好大喜功虚报浮夸;他们搞大跃进在本无金属矿藏的土地上大搞形势建设、枉费人力物力自不必说,他们大兴水利工程盲目上阵却因欠缺测绘资料科学依据导致工程流产也不必说;极其严重的是此二人除了玩弄女性逼死人命以外还大放粮食卫星,虚报什么玉米亩产五千四百公斤,稻谷亩产六千二百公斤,还吹嘘力求亩产十吨半。结果,除了年年递增的公社墙上的奖状锦旗逐年增多,弩箭山丘上的饿死鬼也沿年递增。本来弩箭兴邦棺木济世的富庶之乡如今已是饥荒遍野乞丐成群的凄凉之地。总而言之,二霸不除天无宁日。” 一群哀声撕鸣展翅艰难的乌鸦飞掠阴空,我知道风雨将至,就说:“对不起,红椒;我要走了;这两封信一是给赵晓云的一是给你的,看后烧掉;记住,除此二霸的妙计尽在其中。对了,你知道金凤子母女在哪儿吗?” 李红椒说:“你走吧,祝你一路顺风;金凤子母女的下落我无从知晓,但有关刁一的行踪你可到地区行暑去找乔专员。忘了告诉你,刁一惨遭凌辱的时候乔德迈背着敌特嫌疑,当他官复原职的时候刁一却走了。” 分手的瞬间我突然想起:“对了红椒,你说对我怀疑已久,我的破碇在哪里?” 李红椒笑答:“诈你的,你进村的时候不是向一老者问路来着,那是我爷爷。” 原来我泄密的漏洞还真的出在向人问路的环节上! 好险!我进村的时候别有用心的回望了一眼金谷灿灿的九月田园,就是谨小慎微的那一眼看见身腰佝偻的那个老者向我走来。我想问题就差错在我不该用本来觉得万无一失的词汇向本无敌情意识的村人问路,我是那样问的:“老大爷,反动份子丁育旺家怎么走?” 银须皓首豆眼浑浊的老者指着一线两墙中间挟缝说:“往里拐两折,倒墙烂门处。”于是,一条石板瓓珊曲折无常的小巷牵动着我的双眼——我表姐刁一裙摆飘飞笋影如林的驻地。 9 校园风声 抬头 把日历烧掉 梦见纸灰飞扬着 有些事 --刁一手记 养母鳗鲡说我的乳名叫瑾。 当大地母亲的儿子郑朝西饮命黄泉的枪声在万众触目杀一儆百的刑场上呯然脆响的时候我凄楚忍泪的意识到我情窦初开的少女梦乡已随着悠长弥漫的硝烟逐风而去永不复回。 那个云缠雾绕阵雨方晴的落日黄昏我凭廊伫立在半坡校园的楼檐下悲声默隐的意想着泪拂秋风的下场。弩箭坝子中秋时节的田园风景稻浪伏皮收获在望,就在满景夕阳归燕啁啾的几分钟前,大地母亲的儿子郑朝西在我的裙摆下面端着我的美腿畅快淋漓的饱饮我纯羞精酿十五年的琼浆美酒。那件毁我终生的不幸事件发生之前,我总是惹人费思的睫毛飞扬在《古文观止》的翠字珠玑文心雕龙的境界里留连忘返,我叛逆课堂文本的神思环游在“落霞与孤袅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的遐意间。 随着木板楼梯被踌躇满志节奏有力的脚步踩响,那曾经熟悉的鼻息声令我忆起两岁时我养母鳗鲡寿诞之夜那段骨肉分离的情景的同时我芳心奇痛的预见到我诱人生津的女儿红即将玉瓶破碎落英缤纷的情景。我像多年以前那个夜晚一样没有抬头一瞥破土而出阳光充沛的不速之客,但凭借时代潮流的特殊习惯得知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下穿庭入户的人物就是弩箭公社的武装官员郑朝西。 面对时代生育的伟大嘴脸我不敢逃之夭夭呼救求饶,低头退让着凛然进逼的脚步,我的身子芳心狂跳虚汗淋漓地瘫软在校舍一角的陈旧床上。 官员郑朝西掰开我的两腿时微笑阴冷的说了句:“这回叫你休想东杨西柳李代桃将。”那双手撕开我的衣裤时我看见另一个季节向我洞开门扉,我听见酒坛的破裂,我感到我的羞处发出呐喊,我惊省到我胸间的悸痛我的少女时代匆匆忙忙/云清雾淡虹影凌空的薄幕时光我依抚搂廊目送官员郑朝西满脸喜悦的携着我的黄金岁月气宇轩昂的踏过宽畅的校院雄姿英发甩门而去。 一阵秋风在孤燕难鸣中刮落几片庭枝枯叶时我陡然萌生一缕下泪凭吊人生事变的悸想,可就在那时我的身后响起吸步之声。 我蓦然回首只见同学刁仪欢颜凄凉的出现在楼廊的彼端,同学刁仪说:“你怎不呼救呀刁一?” 我那时真正泪下:“我哪敢。” 同学刁仪又说:“假如那天他在我身上兴风作良时你冲进门去捡起他扔在一边的短枪他早去阴司地府报道去了。” 我说:“刁仪,那今天你为何不那么做?” 同学刁仪鼻孔一吹:“哼、谁叫你刁一那天见死不救,其实那天我是替羊挨刀代人受过,因为那事发生时我困倦在你的床上;刁一你明白我这些天为何呆在校里吗?我就守着看你今天的眼泪。” 我说:“也好,终于让你看到了。”“我要报仇!” 同学刁仪尖厉的牙锋令我倒吸凉风毛骨悚然,“刁一,我俩联名上告吧,他郑朝西胆敢对在校女生轮流强奸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我摇摇头:“我没有为己伸冤替民除害的资格,再说我的这身肉早晚都是别人的谁先拿走都一样。” 同学刁仪哀叹一声:“由此看来刁一你真是伤透心了,好自为之吧,反正我任早随晚非报此仇。” 同学刁仪咚咚跑下楼梯,穿院夺门时与回校的校长乔德迈险些撞个满怀。 校长乔德迈验收校园的目光穿过柏树枝叶的缝隙看见楼廊及我,他踏飞院里坑积的雨水横跨天井走向我身下的楼口;他闯上楼梯将落我身上的目光拉长:“瑾你怎么了,跟刁仪拌嘴是吗?” 我模棱两可莞尔一笑,心想莫非校长大人精心酿造五十多年的美酒也让大地母亲的女儿喝醉了。校长乔德迈将我身上的目光移向夜暮:“我在途中偶遇郑朝西,他看见我时摸了摸腰间的短枪;难道你没见他来过?” “见了。”我说,“我和刁仪就在这儿看见老师你说的郑朝西,他走进校门像老汉找鸡东瞄西瞅的看了又看就走了。” “噢。”校长乔德迈唏嘘着,“这样就好,否则这样的人物嘴脸伟大却无法迈出伟大的步子。” “这样也好。”我若干年后非常奇怪我当时为何那样说,“否则伟大的嘴脸再迈伟大的步子那种气宇轩昂有持无恐的派头会把我调唆坏的。” “瑾!” 我转身回房的瞬间校长乔德迈的叫声令我猛吃半个惊,我手拎门扣背贴门板像马鹿一样竖直耳朵问:“老师没吃饭?” 校长乔德迈从朦胧色调中拎着物件朝我走来:“这不,路上总惦记你没饭吃、却被姓郑那家伙给弄忘;这是给你带回的东西你快煮了你我同吃,对了我还有事必备。” 我接过物件说:“好的老师我料理东西你备事去吧,等我料理停当准时叫你。” 校长乔德迈点头,却说:“不必叫了瑾,这是你三天的口粮;瑾,这种年头世景慌乱人心难防,你深居浅出要格外小心。” 我的脸颊隐隐发烫:“老师放心我会的,再说我除了一身肉一无所有。” “瑾你怎么了,”校长乔德迈的语气异常茫然,“人生在世价值连城的东西不就一身肉吗?” 武装官员郑朝西践踏学府践踏女生的骇人听闻公诸于世的那个日子发生在 我的养父丁育旺刑满出狱饮恨回家以后的一个落日黄昏,官员郑朝西目无宪法多行不义的丑行用久走夜路必然闯鬼的那种话说败露于学生刁仪李红椒精心密谋巧妙设置的玫瑰陷井。由于那些日子我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陪伴在我养父丁育旺身边,因此那天黄昏必然发生的玫瑰事件按抓贼捉奸分赃有份的说法应该与我无关,但就在那些日子我却事逼人为地参与了另一宗抓贼捉奸的分赃事件。 伙伴赵晓云说他想借题发挥大作文章的目光早已瞅准生产队的那间粮食仓库。 同学刁仪的目光向我流露着她正在精心配制拖人下水引狼入室的香饵。 养父丁育旺刑满回家的喜讯是星期六那天中午课休时同学李红椒告诉我的,因此那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语文课我只依稀记得老师讲授的课文好像是《十粒米的故事》。 养父丁育旺获释回家的特大喜讯令我乐极生悲的事件接二连三却又因祸得福,第一件不幸的事件发生在我放学回家归心似箭 路上(几年以后表兄安东乔装巧扮瞒目暗访的那个村巷里)。 我放学回家的身影长发飘飞娇喘连绵,于是在离家不远的岔巷口上(三年以前她养父丁育旺手持菜刀与人斗殴的巷口)我与突然闪现的妇女队长陈海梅撞了个满怀(与人投怀的不幸事件、我她平生之中仅那一次),于是妇女队长陈海梅扛在肩上的口袋被撞落在乱石铺垫的巷口路上且被砸裂了缝,几粒雪白的大米淌在牛粪晒干的地上。 我祸福相连的第一件事就发生在那个一反常态的瞬间,一反常态的是平日里满脸横肉泼辣成性的妇女队长陈海梅在那个时刻仅吐了声无奈的叹息。 我连声道歉,说:“对不起婶子由于我的父亲回家了所以……” 妇女队长陈海梅在我躬身为她扶起口袋收捡撒米的时候低声骂道:“咦,你这妖精一个劳改分子反动养父回家了你高什么兴,哼、要不看在你跟我家振海要好的份上我撕烂你的祸脸不可;妖精,你以为你的祸样像什么来着,像陈圆圆!红颜祸水陈圆圆你知道吗?” 我万分舒服的连忙回答:“是的婶子,我是像红颜祸水陈圆圆。” 妇女队长陈海梅又骂:“你的骚样还像内奸老婆王光美。” 我受宠若惊赶忙回答:“是的婶子,我还像内奸老婆王光美。” 妇女队长陈海梅还骂:“你的日样更像花蛇美女宋美龄。” 无论骂我什么我都只能无关痛痒 连忙回答:“是的婶子,我确实更像花蛇美女宋美龄。” 使我心怀鬼胎灵机一动的麻烦就出在我欲将捡起的米粒归还原籍的细节上,当我含着尴尬的笑意要打开口袋嘴时妇女队长陈海梅连忙按住说:“别别别,十粒米不要了送你吧(事后,数了手心里的米真是十粒,她的心眼就在那个瞬间看见伙伴赵晓云说的粮仓)。” 我帮着拎起米袋甩到妇女队长陈海梅的肩上:“对不住了婶子。” 妇女队长陈海梅就在那个瞬间瞟我一眼:“妖精,你跟我家振海是不是这样说话 ?” 我说:“我对谁们都一样婶子。” 妇女队长陈海梅在我走向家门的身后骂着:“红颜祸水臭婊子,瞧你骚眉日眼摇头摆尾的勺样早晚非让谁们给奸了(她的两腿连心处一阵悸痛,于是两腿连心的捉奸故事萌芽了)。” 养父丁育旺站在壁空如洗的屋心里绷声敏息两眼发呆,我扑门叫声:“爸!” 养父丁育旺的眼中泛起一缕密云缝中窥视山川的移动阳光:“啊,瑾,我一去三年你都成大姑娘了;我在狱中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为何不去探监呢?” 我在养父丁育旺那两束游走的阳光里摇着意味深长的头颅(她两腿连心的隐痛):“爸,探监那种所为其实是寻常软弱的表现,从你离家的时刻起我就希望你在寒风四围欲静不可的炼狱里脱胎换骨铸就新生,但我从你眉宇含愁眼隐余恨的脸上看到的是你的血液在颓废;爸,你应在任何逆境中具备一口勇气经久不息的旺盛生机;爸,我这几天最难忍受的痛楚就是我在几天前的一个日落黄昏掉了两滴泪。” 说完那段话,我将养父丁育旺带回的行李在空了三年的床上摆开,铺平、叠齐:“爸,你应该牢记我娘鳗鲡那天深夜毅然离去的傲骨;虽然她如今不在了,但她面对风霜不绉眉头的傲骨在我心中永存。” 养父丁育旺问:“瑾,有吃的吗?我饿了。” 我拍着未曾离身的背袋说:“有,我从校里带回的,我升火去。” 养父丁育旺哀叹一声:“能吃几顿呀”。我说:“饿不死人的爸,你的女儿长大了,但我希望在你心里永远是呱呱待哺的婴儿。” 养父丁育旺获释回家以后的星期六下午我徘徊在巷子的中部等到了稍后回家的伙伴赵晓云,我看前后无人就说:“赵晓云,伸出手来拉姐们儿一把,我父亲回家了虽说可喜可贺、无奈仓中粮米清可数。” 伙伴赵晓云喜上眉梢:“既然是哥姐们儿盛情相托义不容辞,可惜远水难解近渴。” “能。”我斜了眼角,“你不正作粮仓的文章?” “唷!”伙伴赵晓云一摸后脑计上心来,“这样办吧刁一,等我摸准我爸替我爷值班的时机,你家墙外三掌为号。” “棒!”我俩 手掌高空合击。 10 粮仓惊梦 武装官员郑朝西与馒头凹附设中学在校学生刁仪李红椒之间有关两腿连心处引发的那桩官压一方、有惊无险的玫瑰陷井事件发生在馒头凹生产队公房大门的铁环被拍响之前,而我的鼻孔嗅到那缕玫瑰气味而使我祸福与共的准确时间、是在馒头凹生产队公房大门的铁环被另一只手再度拍响之后,具体准确的时间应该是淡月半现万籁俱寂的凌晨一时左右。 馒头凹生产队公房大门的铁环在夜幕降临不久的万家灯火时光被我的伙伴赵晓云那只钢琴演奏大师一样艺术的右手音符奇妙的拍响,于是门里传出我伙伴赵晓云的父亲、粮食仓库保管员赵一合的脚步声。 大门启开的一条缝里伸出保管员赵一合那颗竹笋似的人头,我伙伴赵晓云抓住那线畜谋以久的有利时机,将他父亲赵一合的手往外拉:“爸,有情况你过这儿来。” 保管员赵一合一边挪步一边说:“什么情况这样神密?” 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身影就在那瞒天过海的时刻从伙伴赵晓云的身后通过那条缝隙遁形到紧靠门窗的木板风箱后面,我在风箱后面火速调整极为舒服的躲藏姿式时听见伙伴赵晓云在缝隙口上低声说:“爸,不好了,我被学校开除了。” “啊!”保管员赵一合吃惊不小,“为什么?” 伙伴赵小云借题发挥真有一套:“人民群众举手当选的新任校长说一律不准地富反坏分子的儿女进入贫下中农革命后代的政治课堂、因此把我开除了,爸,我看你这肥水在内装穷叫苦的保管当不长了。” 保管员赵一合将儿子往门里一拉:“怕什么屎我是贫农。” 伙伴赵晓云说:“爸你有所不知,再次清理阶级队伍的革命运动即将全面展开,爸你曾在国军上校刁万身边当守门侍卫的历史恐怕,我得到可靠消息、我村有个干部的历史问题相当严重。” “谁!?”赵一合半信半疑。 赵晓云俯首贴耳的阴冷之风吹得他的父亲赵一合两腿发软:“据郑朝西最新了解的情况,妇女队长陈海梅就是当年成都盛源绸缎庄的侍女寻征、由于她在盛源偷盗的金银珠宝难计其数因此要对她立案调查;爸,如果陈海梅在功名利禄软硬兼施的利害面前来个立功赎罪的表现、把你的历史像绸庄掌柜冯品的历史一样多点少笔断章取义的供出来……爸我走了。” “真是年乱岁凶祸福并蒂,倘若这娘们今日座上宾明天阶下囚可还真的有些麻烦。”保管员赵一合将厚实沉重、涩音怪气的大门关紧后他自言自语的嘀咕声就漫游在远离灯光的黑暗中,“倘若这娘们的裤裆真有什么三好两歹风吹草动的话、别的不说我跟她隔锅吃饭偷鸡摸狗的露水夫妻可就棒打鸳鸯彼此难顾了,好在今宵她得来;邪、先乘这人跑狗咬猫饿肚子的时光先睡一阵到时再说,反正雷电不霹睡梦之人。” 我那落草取暖雷电不惊的断续缠绵的人间噩梦是被公房大门的铁环让手再度拍响时惊醒的,铁环拍响之前,我噩梦缠身的脸上凄风横扫泪雨纷飞。 保管员赵一合回房拧暗煤油灯光不久就传出那夜报平安心想事成的鼾声,好在我掩体藏身稳垂鱼钩的风箱后面天意撮合的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麻袋,于是我就把胸有成竹坐怀不乱的身子以逸待劳在保管员赵一合的鼾声里回味着我的伙伴赵晓云在出师路上对我的叮咛声。 伙伴赵晓云的三声巴掌刚在我家墙外拍响我就陡然出现在他身后,他笑了声说:“你这不存心让我三魂出窃吗你、如此神速干嘛你幽灵野鬼无处不在似的,不过想在这种年头活出命来还得像你这雷厉风行神出鬼没的骚样才行。” 我说:“我恐怕下辈子也无法炼就你称心如意的生存之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稍等东风。”伙伴赵晓云说。 我心里一热真想拥抱我的伙伴:“你如此这般侠肝义胆叫我如何谢你赵晓云?” “嗨、”伙伴赵晓云说:“丈夫行事不言谢,再说我这也是围魏救赵假途灭虢的一举两得之劳;刁一你少女儿家有所不知,不过等今晚的行动水到渠成你自然真相大白;你任凭风浪起稳坐钩鱼台的最佳角落是我父亲寝室门口的风箱背后,从此刻开始一切见机行事;刁一,跟你这样苦海成长精明能干的女孩共事我无忧无虑信心实足。” 昏昏欲睡的困意猛然袭来的时候,我夜幕下的笑脸还盛开在伙伴赵晓云那派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将帅风范里—— 先是朦胧看见我家小院的木门被卷着落叶的狂风吹开,接着看见养母鳗鲡一丝不褂披头散发的扑进门来哭着将我拥进怀里:“瑾,娘在喜玛拉雅山的冰峰脚下受尽凄凉百般孤独,娘经年累月白天黑夜都在盼你去荒草丛中与娘为伴可你为何总也长不大?走吧瑾,跟娘到圣山脚下的雅鲁藏布江里洗澡去。” 养母鳗鲡将我背到背上转身却看见我养父丁育旺像铁塔一样立在门口。我在养母鳗鲡的背上饥饿难忍地啃着一截烧红薯,我养父丁育旺说:“鳗鲡,你我虽是夫妻、但阴阳阻隔,瑾是我的太阳我的希望你无论如何不能背走。” 养母鳗鲡吼出与侠肝柔肠温文尔雅相去甚远的暴戾之声:“闪开,瑾是我收养珍爱的女儿不是红颜祸水陈圆圆、胜过唐朝女皇武则天,你不是土匪头子李自成、不是英雄豪杰吴三桂、更不是独夫民贼假太监,而是跟讨饭光荣的雇农尤武一样是个只会贪花不能纵欲的废物。” 随着一缕贪婪淫邪的幽蓝之光从我养父丁育旺的眼中升起,他双手抖开一张降妖伏魔驱鬼避邪的巫符。我养母鳗鲡浑身颤抖的在几粒雪花一样蹦跳的亮光里发出一声风悲鹤唳的惨叫,接着我轰然落地、耳朵听见几根棍棒倒地的声音。我在养母鳗鲡雷惊花落随风飘散的院中看见几截火烧红薯一样长短粗细参差不齐的白骨,我捧着养母鳗鲡的遗骨泪如泉涌哑然失声;就在那时我的养父丁育旺满脸狰狞的淫笑着向我扑来,他扒开我的胸衣搓揉我的胸脯时我听见轰隆轰隆、间隔有序起伏悠长的雷声…… 我睁开默然隐泣的双眼,保管员赵一合的鼾声震撼在漆黑的夜中,我抬手抹去腮边的泪时、朦胧的眼前浮现出车水马龙人群熙嚷的市井;军人走动标语满墙的街上,我小姨黑妞身穿湛青旗袍脚穿高跟丁点的乳色皮鞋,腕挎油黑晶亮小巧灵珑的皮匣、手拎鲜红艳丽雪花相间的太阳伞与我迎面走来。 小姨黑妞雍荣华贵步态高雅,当她与我擦肩而过时她矜优高昂玉坠闪烁的头颅微偏内侧:“瑾、我的儿,为娘日里梦中都在找你,你为何面对娘亲不理不采形同路人?” 我与市无争、奔放洒脱的飘飞脚步处于半停状态:“女士,你我南春北雪各尽风骚。你刚才叫我什么,瑾?不对。我是一枝寒梅。” 小姨黑妞的红花太阳伞在我眼前霞光灿烂地撑开,于是我看见满天飘舞的雪;小姨黑妞的泪珠闪烁在雪光里:“孩子,我知道你像一枝寒梅剪落在雪中,但不管怎样孩子、我真是你的母亲安壁禾;你姓名叫刁一对吗孩子?” 记得我说:“我是否刁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假如你真是安壁禾的话那么你身边该有位天真浪漫不识善恶的牧羊少女对吧?” 小姨黑妞说:“是的,她是朵洁白无瑕的雪莲。” 我说:“她像雪莲不是雪莲,她是我三生三世丢失的金兰,你千万别诱她婚配,否则她将在渗透着骗局色彩的婚姻里芳心破碎英年早亡;不过,你能用什么能够说明问题的东西证明你日里梦中都在找我?” 小姨黑妞手指胸间眼呈悲光:“用我腥红的心脏洁白的肺腑证明吧、孩子,血液含情真伪昭然。” 我摇摇头:“算了女士,肺腑能让人看见、那么人世哪来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 “孩子,你如若不信、我掏出肺腑表明心迹。”小姨黑妞噙着泪水说着、倒挥手掌当胸劈下,一堆五颜六色金光璀灿的肠子像珍珠玛瑙珊瑚翡翠在我惊恐万状的眼中轰然落地时、风情万种撕心裂肺的叫了声:“瑾!” 我头晕目眩天翻地覆的泪雨纷飞在霞光万道的紫色云雾中,一株婷婷玉立的纤荷在我小姨黑妞站立剖腹的地方拔地而起,枝繁叶茂迎风婆裟地盛开着白雪笼翠馨香四溢的木槿花;我手抚翩荷翘首花伞,一滴一滴的泪下、我喃声缠绵:“小姨,小姨,小姨啊、母亲。” ……在保管员赵一合起伏均衡的鼾声里,我耳畔四周嗡嗡如潮嘤嘤狂吠的蚊虫众志成城潸然泪下地聆听着我危机四伏悲风鸣咽的啼哭声;我猛然看见我家院门被踢开,官员鲍天招和民女金凤子并肩走进院来。我在阳光下的浴盆里洗澡,我养父丁育旺在屋门背后的缝里挤扁眼珠。 官员鲍天招和民女金凤子那对武夫淑女破门而进时我家院中的苦梀村咔嚓一声拦腰折断,浓荫苍翠的枝叶从我水洗阳光的肉体上空飘然而下。 于是,我在最危险的安全国度里透过细碎的绿色阳光看见我家院中的外来人一个枪杆生辉傲气巍然、一个瞻前顾后云鬓笼寒;官员鲍天招在喊叫那声“丁育旺”之前伸手端起民女金凤子的下巴,鼻孔喷吐着棷榄枝一样清香的硝烟说:“我军神威所向披靡,这棵树面对我的到来闻风丧胆拦腰折断的情景、你触目惊心毛骨悚然吧?” 民女金凤子手摸裤带的眼珠在官员鲍天昭的掌心里游动:“明察秋毫不可思义。” 官员鲍天招大笑一声才喊:“丁育旺!” 养父丁育旺拉开屋门的同时回答:“有。”脚被门槛绊了一下就非爬似跪的出现在院中。 官员鲍天招在噤若寒禅的民女金凤子眼中扬起昂首挺胸的笑容:“我轻轻一声你就脚瘫手软呆若木鸡,那我拍拍短枪岂不让你鬼哭狼嚎屁滚尿流;丁育旺听着,我是带着人证前来发放死亡通知书的,你的老婆虞鳗鲡在川藏公路筑路大军宿营地、因藏匪劫营被枪杀;但具体被杀的原因是虞鳗鲡继续与党和人民为敌,在西藏寒风萧瑟野草枯扬的白山黑水与蒋帮特务美帝间谍藕断丝连;因此她的敌情被我军雪亮的眼睛发觉,所以罪有应得的死于美蒋特务欲盖弥彰的杀人灭口;这只能听《蓝色的多瑙河》扒音盒就是虞鳗鲡勾结美蒋的联络罪证,当时的目击证人就是金凤子,这是《死亡通知书》。” 我的养父丁育旺没等官员鲍天昭把话说完,尖唳一声:“鳗鲡呀”就两眼发直昏倒在地。 “娘呀娘。”我哭喊着,泪雨飘落浴盆、圈环团圆。 官员鲍天招伸长脖子悸喊一声:“谁!” 那时的羞耻与我无关,我钻出枝叶的肉体吓得官员鲍天招面如土色大叫一声:“火!”手中的扒音盒往地一扔拉起民女金凤子就跑。 民女金凤子两眼茫然言声凄楚的叫我一声:“瑾。” 我捡起扒音盒抹去心爱灰尘的时候听见民女金凤子跑到墙外的声音:“你松手呀跑什么、哪来的火,那分明是未穿衣裳的刁一,一个刁一把你吓得屁跌屎淌还吹什么屁的某军威风所向披靡。” 官员鲍天招的声音:“你没见火!只见刁一?怪!糟了、虞鳗鲡的罪证扒音盒丢了!” 我怕他俩去而复返夺走我的扒音盒,于是当我把关闭的院门用脊背抵紧的时候,咚咚心跳的身后传来门环拍响的声音…… 保管员赵一合手里的电筒在门环的响声里照亮,抠着裤裆忙去开门。 我抹去泪光的眼睛看见东山顶上的缺月已渺渺升空。 保管员赵一合轻轻拉开的门缝里挤进手拎吊篮的妇女队长陈海梅,吊篮里渗出鸡肉的浓香。 悄悄话:“看你大睡如小死,死得山珍海味都忘了。” 悄悄话:“望你望的,东西胀得叮叮响,害得我幻想连翩意动神摇、总听飞机嗡嗡怪叫嘤嘤啼哭,还看见门口有团火球在转动。” 我在暗处的目光照见妇女队长陈海梅的一脸横肉笑得非常迷人:“你这色胆包天贪心不足的东西恐是梦见火轮仙子刁一姑娘跟你同床吧?” 我噘起嘴皮舔了舔。 保管员赵一合嘻皮笑脸的捏了陈海梅乳房一把:“谁有心思与你瞎扯,我真的看见火轮在门口转,不过转得万分忧伤、柔肠百结的样子;但话说回头、刁一那妞天姿国色有谁不想。” 陈海梅留在寝室门外的后脚停了:“你别爬灰呀老赵,刁一跟晓云那厮好着哩。” 赵一合推女人一把:“那是我家晓云前世烧香广积善缘修来的福气,我能伤风败俗夺子所爱吗真是的,不过我听说刁一对振海也不错。” “刁一那骚货对谁都不错。”陈海梅放下吊篮瞄了火轮转动的门外一眼,“可惜丁育旺跟丁育盐是同宗弟兄、门里是不能通婚的,要不我家振海梦里都喊刁一;再说刁一跟我家风水冒犯素有宿仇。” 赵一合说:“刁一那妞在我看来是个肚大量宽不计得失的姑娘,只是生不逢时境遇欠佳而已。” “得得得,”陈海梅拎拎裤腰,“别再刁一长刁一短的了要不你日刁一去; 开晕喝酒还是先上床日捣?” “喝酒。”赵一合伸个懒腰,“酒足饭饱干那事才他妈的有排山倒海气贯长虹的猛劲。” 我一动不动坐享其成(那是伙伴赵晓云事先巧设的隐体)的眼睛透过窗棂的方格看见妇女队长陈海梅将一只煮熟的肥鸡和一小盆烛红的火腿端出吊篮摆上条桌。 保管员赵一合往抽柜里摸出酒瓶:“凉了吧,这里不能起火的麻烦真多,那些仓中无米肠子生锈的贫下中农同志们嗅到这里的香味还得了;哎!这种年月连吃喝这种维持东西胀的小事都得偷鸡摸狗似的谨小慎微。” 我咽咽口水闭上双眼,听赵一合问:“怎来得这么晚?” 陈海梅答:“学校出事了。” 我心格登一声狂跳如雷,莫非刁仪纵火了! 赵一合问:“什么样的屁事要误你我那事?” 陈海梅说:“是郑朝西那狗日的溜进学校耍流氓。” “啊!”赵一合显然大吃一惊,“学府圣地少儿摇蓝竟遭残踏,这个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的新党法西斯污染了谁?” 陈海梅唏嘘着玩蛇被蛇咬、兴尽悲来的嗟叹:“上床捉奸形同投怀的事件经过是这样,李红椒黄昏返校的石榴裙咬上了郑朝西色胆包天的跟踪追击;李红椒走进校门时发现跟踪非常惊慌,因此她一上楼梯就慌不择路的钻进刁一的宿舍,穷追不舍的郑朝西发现校园前后无人就扑进门去;正往墙上挂书包的李红椒警觉险情时发出惊叫,可就在那时房门却被一只突然伸进的手拉上并从外面扣紧,接着外面嚷起刁仪大喊捉贼的叫声;那时我领着三十多人在校园后面的地里挖红薯,听到叫喊就提着锄头扁担涌进校园,只见走廊上来回奔走着乔校长和刁仪二人。乔校长向众人简单扼要的介绍了正在发生的情况,众人义愤填膺的怒吼着要将郑朝西拖出门来活活打死裸尸喂狼;乔校长力排众议说郑朝西的虎狼行径尽管人神共怒天理难容,但他执法犯法还得依靠法律严惩、否则私设公堂打死人命的责任谁也承担不起;唯今之计最为重要的是保护色狼行奸的犯罪现场立即报案;正好邮递员骑着自行车来给乔校长送电报,我家振海就借了邮车去弩箭街报案;当时,所有在场的和闻讯赶来的男女众人兴高彩烈磨拳擦掌的认为、这回郑朝西多行不义人脏俱获罪不容恕,弩箭公社人民群众可除一害了;哪知鲍天招获悉案情率队赶来的结果却是网开一面放虎归山;鲍天昭兴师动众冲进校园的时候天色已黑,他冲上搂梯的第一行动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打开扣紧的房门说了声郑朝西同志你受惊了;然后他转向众人高举双手大声宣布说、馒头凹的贫下中农革命群众同志们你们听着,郑朝西同志冲进刁一卧室是执行命令例行公事与践踏行窃之类的丑恶行为毫无关系,因为我们发现这所学校的内部和周围有敌情,因此我命令郑朝西同志对这里的一切加强搜索警戒,郑朝西同志冲进这间宿舍的原因你们知道吗?因为里面住着国民党反动军官刁万的女儿刁一,所以我们怀疑刁一通敌、所以必须对其卧室突击搜查;不料,却中了某些人坑害干部的陷井。” 赵一合哈哈一笑:“这反咬一口的高帽子还真够重的,那乔德迈那呆子怎么说?” “他一介右派能说什么。”陈海梅拍胸脯,“是我老娘问他、鲍天招你凭什么说我们有人坑害干部?鲍天招有持无恐的笑答,就凭我刚才打开的房门;李红椒说鲍天招你别以权霸恶仗势欺人,既然郑朝西执行任务怎么进门就扒我衣服?鲍天招问扒光了吗?李红椒说如果刁仪把门关晚一点、那么后果不堪设想;郑朝西把一朵口水吐到李红椒脸上骂、你放屁;刁仪指着郑朝西的脑门骂,你这条披着军装的豺狼你把刁一给奸了还如此猖狂;鲍天招拦住郑朝西说,好、你说他奸了刁一、刁一有权依法上诉、我们有权依法惩处;刁仪又说他还奸了另一女生。鲍天招问那女生是谁?刁仪有些口吃地说那女生不愿张扬此事;鲍天招哈哈大笑说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吗。” “就这么完了?”保管员赵一合问。 妇女队长陈海梅说:“当然这么完了,郑朝西叫鲍天昭给保走了,不过刁仪说还有好戏看的;我家振海说狼都跑了、狈还有戏,如果那门再晚点扣那才有戏;那李红椒搧了我家振海一耳光说再晚一点我的裤衩还能保吗?” 赵一合问:“莫非刁一真让姓郑的奸了?” 陈海梅说:“谁知是真是假,刁一那妞神不露色的稳精着哩;不过让姓郑的给奸了也好,免得弩箭坝的男人獐头鼠脑馋猫似的。” 我躲在窗外的眉头动了一下。 赵一合干笑两声:“那姓郑的东西真是中了人死花树做鬼风流的邪门,奸了刁一还好说,就算刁一时运不济活该倒霉;可那李红椒可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革命后代呀。” “你懂屁。”陈海梅打了个嗝,“其实李红椒的历史在郑朝西的档案管理中并不清白;郑朝西了解到李红椒的真实姓名应该叫刁玉,是她母亲跟顺意街到弩箭街做棺木生意发了横财的刁丕金屋藏娇日捣出来的;后来刁丕在土改时期作为资本家被枪决,她母亲嫁到馒头凹李铁拐床上为偶,刁玉才改为李红椒;因此李红椒对那笔与人私生的历史寝食不宁耿耿于怀。” 赵一合也打个隔:“那郑朝西恐是日饱了撑的,谁的历史都弄那么清楚干嘛、难道要像阎王一样巧设生死簿?” 陈海梅说:“郑朝西鲍天昭那两个独夫民贼假太监日的,他们调查编撰的户籍档案比阎王殿上的生死簿还阴险毒辣千百倍;上面不仅记载着你给刁府当待卫、我给盛源做侍女的历史,还记载着如今的刁一是假的。” 我一个冷噤。 赵一合显然让酒呛了,一连几个喷涕:“刁一还有假!难道你我也是假的。” 陈海梅嗔怪着:“像见鬼火惊张失气干嘛,刁一是真是假难道你心里还没数?我问你,刁一像刁万、像安壁兰吗?” 赵一合沉吟半响:“似乎都不像。” “对唦。” 我的眼睛亮了,看见陈海梅在窗棂方格里翘起的嘴皮;“刁一分明是假的;如今的刁一分明就是当年盛源三秀安壁禾小姐换了衣妆,她的鼻子嘴角她的身段像安壁禾,她的眉头眼角她的血气方刚就像党国军官卓云少校;你知道吗,郑朝西为了弄清刁一的真假虚实前几年专程去了西藏找虞鳗鲡对质,可就在他找到鳗鲡的那天夜里、鳗鲡却莫明其妙的叫人开枪打死了。” 啊!我险些叫出声来(就在那时,表姐刁一就下定了跳遍地球也要查明养母鳗鲡真正死因的决心)。 “还有这等伤天害理的丑事?”赵一合酒杯一顿。 陈海梅咬牙切齿:“郑鲍二人的丑事层出不穷数不胜数,近来他们又处心积虑的调查起知名人物的陈年资产来了。” 赵一合的眉头动了动:“是呀,我听说他们又在复查你在盛源时期的所得;海梅,你当时真的搞了不少软件呀?” 陈海梅双手抱胸一声长叹:“真人面前不说谎话一合,我当初明里暗里的确实弄了不少;可我将它藏在花园空心墙里的秘密不知怎么漏的竟让安壁禾那勺货知晓,因此解放军操家时她把我藏宝的穴位给点了,落得我竹篮打水一场徒劳,安壁禾那没被卓云日死的骚货。” 赵一合将信将疑:“为此你怀恨在心,在军人面前捏造冯掌柜的罪状?” 陈海梅的嘴皮咂得怪响:“赵一合你这是什么话,有些地方我陈寻征确实有些骄横霸气胡搅蛮缠,但食君之禄感君之恩的良知我还是有的” 赵一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海梅,上床吧。” 陈海梅起身扑赤一笑:“你这公驴。” 我顿时脸热如火心惊肉跳的伸直手指插进耳朵,可是没过多久我手抠裤裆的毛病发着了。 妇女队长陈海梅和粮食仓库保管员赵一合各抬一袋大米从公房楼上下来的时候我已将公房的大门轻轻打开,我站在灯光能及的亮处平心静气的说:“大叔婶子,你们上床上楼的辛苦了。” “你!”赵一合被肩上的大米压到在地。 陈海梅目瞪口呆冷汗淋漓:“你、你是谁?” 我说:“火轮仙子下凡呀婶子。” “刁一!”赵一合掀开米袋坐起身来,“你、你想干什么?” 我说:“不干什么,只请二位把米袋扛到我家去。” “这、这。”陈海梅腿打哆嗦舌头痉挛。 赵一合手拄米袋惊魂脯定:“你休想。” “不扛也行。”说着,我举手拍了三掌,于是大门的铁环响了三声(她跟伙伴赵晓云的杰作)。 陈海梅问:“门外是谁呀刁一?” 我说:“没有谁婶子,是一双随时跟踪你们的眼睛,如果你俩今晚拒绝与我合作或是我和家人从今晚后出了差错,那双眼睛就把看到的一切公诸于世;怎么样大叔婶子?” 赵一合扛起米袋:“好,你探路。” 我说:“不,我断后。” 11 玫瑰事件 收捡物件离开校园的那天,一进宿舍、我的同学刁仪就跟进门去:“刁一,你对那件事真的这么算了?” 我的物件其实非常简单,除了我事先般回家去的床件就是几本对我而言无关紧要的时代教科书,我离开校园的时候之所以收捡(她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其付之一柜)是因为上边留有我的指纹。我一边收殓那些词藻华丽欺世盗名的纸本一边回答我的同学刁仪说:“不算又能怎样,你跟红辣椒不已万事俱备引狼入室,结果狼又怎样?” 同学刁仪如是回答:“那件事情出现败绩的原因是红辣椒唯恐芳心破损身败名裂的局促行事所致,倘若红辣椒她肯大义凛然舍已除狼的话……” 我说:“你不也唯恐声败名裂垂头踯躅吗?要我想干那事、准让郑朝西在我裤衩破碎的两腿连心处碎尸万断有来无回,而你办事不利、却只能拿我含泪饮忍的耻辱当冷箭。” 同学刁仪泪光泛起:“对不起刁一,那是我束手无策忙中无计的失误。” 我说:“算了我并不怪你刁仪,这并不是我肚大量宽而是我习惯于顺其自然,好自为之吧刁仪我走了。” “刁一。”同学刁仪拉住我的一只手说:“其实那件事情好始乱终的经过是这样。” 那个星期天早晨我走进校长乔德迈的居室时、那种行李物件均已打捆的反常现状并未使我略感诧异的原因是那种岁月的生活秩序都是那样捆绑流行杂乱无章。 我说:“老师,你的衣服该洗了。” 校长乔德迈从十分古老的藤椅上侧过他并不古老的头颅:“不用了瑾,我知道你此时要来、因此我在作短暂清静的休息;瑾、你我今天都要走了,可是趋向不同,因此我今天是最后一次在这等你了瑾,所以在你来到来之前在作短暂清静的休息。” 我说:“我知道老师,在知道革命学校要驱逐我之前、就选择了今天为你最后一次洗衣服的日子,我也知道你在这等我、所以我来了,但我并未豫想到我连最后一次为你做点什么的机会都没有了;老师,你说什么就说吧。” 校长乔德迈说:“坐吧瑾,反正你如今已经长大了,尽管你出进往返的前后左右还危机四伏险像环生、但你的目光告诉我你已走出一些危机或能驾驶一些凶险;因为你父亲是党国军官你母亲是资产阶级阔小姐你祖父祖母伯父伯母叔父婶母姨父姨母都是大军阀坏恶霸,你自已又如一枝寒梅孤松独秀、与贫下中农革命子女貌隔神离,而事实上你不可能也无能为力与那些人靠拢看齐、这就是你四面楚歌的凶险之一;你裙牵朝野艳惊八荒的凶险之二,你集传说佳话四大美女的空灵精华于一身、更熔天下才女的智慧胆炽于一炉,你才貌俱全得天独厚;无论你穿街过市还是走村串巷你都步步临危如履薄冰,因为你忧愁生辉忑忐流金的冷艳之容会把多如牛毛的同性眼睛燎伤、会使磨菇遍地竹笋如林的异性身心坐立不安辗转返侧;不过你大可不必为你险像环生的境遇驻足不前饮恨悲观,可谓否极泰来绝处逢生,你举目所向刀光箭影、你举步唯坚陷井密布也未必坏事;天下人间根本没有完美无缺一尘不染的好事也绝对没有称霸千古万寿无疆的铜墙铁壁,可谓月圆自亏水满则溢;你完全可以运筹你与生俱来雨露滋润的自身优势消除隐患与险并存,你完全可以化凶险为力量、变危机为神奇,你可以借鸿鹄的辉光傲视环宇、借骄龙的雄心征服障碍,你也可以像泥鳅一样既能忍辱负重随遇而安地喜游于污泥浊水之间,又能目空一切志在千里地博击在长江大海、惊涛骇浪之中,也能随心所欲逆来顺受的纵情于功名利禄纸醉金迷的浮光惊影之上;是的,如今你被逐出校园无疑是多少凡夫俗子欣喜若狂的精神刺激,但那些鼠目寸光只见呼吸的血肉那里知道、人如果只将思维视野局限于学府讲台的话,这类人即便是品学兼优的学子也充其不过是合格平庸的社会工具或特殊产品而已。” 我坐在校长乔德迈捆好的物件上聆听着我人生之中类似课堂的最后一课,我说:“老师,从今往后我不仅离开校园也要离开弩箭坝这片我寄生十四年的土地了。” “你飞吧。”校长乔德迈燃上一支烟,“你看天空那么蓝大地这么脏、你早该飞了,对你而言梳洗只为清洁、着妆只为遮羞,因此大地上的绫罗绸缎或破衣烂裳与你无关,校园不过是你识别汉字的走廊,同学只是陪在你芝兰身边的俗草,老师只是你登峰造极的台阶;瑾啊,你飞吧;假如你沿着人眼纷杂的视线顺着书本的字里行间不知不觉地飞进深不可测的欲望之海,欲望的海洋是人性的灵魂人性的面目人性的本能人性的根源人性的坟墓,如果你能修心养性喜怒无侵的伫立在某个岛上观望日出月明,你会在霞光万道清辉落影的欲望世界里发现赤条条的欲望是如何被人性利用色彩纷呈的纤维丝绸、破布烂麻将其包装,然后用至高无上灿烂辉煌的华美词章和暗淡无光低三下四的胡言乱语将其美化和丑化,然后贴上等级标鉴再然后人性就遗忘了欲望的面目和姓名;飞吧瑾,飞到烈火焚烧后生机盎然的阳光海岸去。” 我在校长乔德迈抑扬顿挫的语丝尾端点了点头,走到门边我猛然转身泪下:“老师,你太苦了,要不要在我身上寻找一丝瞬息即逝韵味犹长的快乐?” 校长乔德迈转过身去:“有你这话就够了,瑾,其实人活世上就活一腔情怀。” 我问:“老师,有人揣测我不是刁万安壁兰的女儿,你能否告诉我那是为什么?” 校长乔德迈不愿回头与我目别,说:“我的思路从不往这方面留心,瑾,谁是你的父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如何做个女儿。” 我说:“知道,老师。” 对于我如燕栖身三个年头的那座校园,它的组织结构在我多年以后往景奔流的记忆中就像弩箭坝子的水色山川一样轮廊飘渺,要不是我匆匆离校的时候,同学刁仪一把抓住我的衣袖要我聆听她和女生李红椒精心导演的那幕玫瑰事件、我无心回眸我形同道姑诵经三年的校园—— 那幕所谓民心难测逼官为匪的玫瑰事件是这样:我养父丁育旺刑满获释的那个星期六下午,黄昏返校的女生李红椒进门就见同学刁仪坐在楼梯口(表姐刁一的宿舍门口)抱头啼哭。 李红椒问:“思春了吧刁仪?” 刁仪猛然抬头的泪水甩眯了李红椒的眼睛:“棺材老板死了这么些年、你娘才思春。” 李红椒的笑脸退了一橙梯:“刁仪,我娘思不思春跟棺材老板的死有啥关系?” 刁仪又埋头哭上了:“就是,我哭与不哭跟思不思春又有啥关系。” 李红椒半转眼珠笑了:“刁仪,那你哭什么来着?” 刁仪说:“我哭我们女孩的灾难,刁一让郑朝西那色狼给强奸了。” 李红椒的脚又退了一橙梯:“刁仪你没胡说吧,什么时候?” 刁仪说:“前星其六的这时候,今天又是星期六,这校园里冷清清的我一人在这非常害怕。” 李红椒说:“天呐,出了这样的事刁一怎么老气横秋的跟没事一样。” 刁仪说:“她敢两样吗,刁一早被郑朝西的短枪给吓忘本性了;那天我跟你一样外出返校,上梯时我听见郑朝西对刁一说‘刁一我警告你、你若将我日你的事让棺材老板的女儿知道、你就得留神我的枪走火’;我听见刁一嘟哝说谁知谁是棺材老板的女儿,我听着好像刁一的头上挨了一巴掌,郑朝西骂‘笨蛋、白披美人皮,连李红椒原名叫刁玉、是棺材资本家刁丕的女儿都不知道?刁丕不是你反动家族的同宗吗真是的,’我听刁一说了句‘你既然天不怕地不怕我的事告不告诉红椒关你屁事,’郑朝西火了说‘咦,你这婊子非惹我嘣了你是吧,告诉你吧刁一,我若日不到棺材魔女李红椒我就嘣你沟子;’我咳了一声走上楼去,我走到那边听郑朝西骂着‘你狂什么狂,可惜你个儿小不够味’,因此这些天我总是神思恍惚毛骨悚然。” “笨蛋。”李红椒目露凶光,“路见不平为何不拔刀相助?” 刁仪揩着早已无泪的眼角:“都怪我晚了一步、捉奸捉双,否则我那时将房门一拉一扣岂不奸情昭然。” 李红椒双眼一亮:“刁仪,你我联手为民除害如何?” 刁仪做出稍作犹豫痛下决心的样子:“好吧,可是你我又有什么办法将这只扑朔迷离有持无恐的蝙蝠给干净利索的给搞掉?” 李红椒说:“撒网投揽的步骤就按你刚才说的酌情设计,不过你得对我的肉体清白权衡利弊呀。” 武装官员郑朝西与住校女生李红椒那桩官压水土有惊无险的两腿连心玫瑰事件终于在那个眉来眼去勾心斗角的周未黄昏悄然揭幕,更为确切地说就是我养父丁育旺乘我垂帘洗澡时春情突发践越雷池的那个周未黄昏;也就是我与伙伴赵晓云精心设计的捉奸计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那个周未黄昏。 按照同学刁仪风吹草动尽在眼中的说法,官员郑朝西像孤狸见鸡一样尾随女生红椒走上宿舍楼梯时、屋脊上的余晖刚好起飞。由于东西地理位置的巧合对应,西对山峰的校园残阳盘尽时、我家门迎西山凹的院中夕阳犹在。 因此就在我将热水舀进木桶的那个时候,随意徜徉在校园门口的女生红椒正中下怀的瞅见官员郑朝西从墙角一隅溜向校门,就在那个时候我养父丁育旺恰巧外出归来,于是在我手拎水桶的院中心与我打了个类似寻常的照面。 那个风起鸟飞黄昏时刻的校园门口,薄衫飘浮领口低开的女生红椒在官员郑朝西向她走近的时候突然惊起耗子见猫魂飞魄散的惊恐,她在噤若寒蝉慌不择路的瞬间将一丝隐现领口的春光一闪随即跑进校门,斗胆追进校园的武装官员郑朝西脸上显然倜傥着猫闻鱼腥涕泪横流的将帅风度。 女生红椒慌乱的脚步踢飞了竖在石榴树脚的铁锹。在校园宿舍走廊尽头的某个窗后,两耳直立守株待兔的女生刁仪、在铁锹的响声里将一把剪刀掖进裤带。 当武装官员郑朝西在手握钩竿的女生刁仪眼里的院中树下东瞄西瞅的哪个时候,匆匆上楼的女生红椒用心良苦地推开我栖身三年的房门闪身而进。 夕光返照墙草将衰的小院一角,我养父丁育旺的耳膜触击了我飘出卧室的水飞声。我事后知道我养父丁育旺就从那个瞬间开始向我居家怀抱无忧无虑的窗口挪动了如履薄冰危危历险的脚步。 在盆水微波氤氲弥漫的卧室里我背对纸窗脱衣入瓮。我手抚水丝缭绕艳光四射的身子,我翘首敞开芳心坦荡的胸怀饱吸水色馨香的湿气,就在我眼脸将在舒服的暇意中轻轻闭上的时候我七魄离窍的看见了映在墙上的头影;我在窗纸的破碎声中听见了我养母虞鳗鲡的啼哭,于是我抱紧芳心悸痛的胸脯泪光奔涌的叫了声:“爸!” 而就在那时,官员郑朝西闯进那间我住了三年的宿舍。那时的学府圣地庭草凄惋余晖暗淡,在我睡了三年的床沿,女生红椒面对虎狼无路可退,持枪在手豪情奔放的官员郑朝西俯视尤物欣喜若狂。正当他向噤若寒蝉的女生红椒伸出柔情之手,不想一只无情之手拉上了当郎怪响的房门。 我的养母鳗鲡说我的乳名叫瑾。 用遨游太空狂放无束的目光回顾地球,越过山川河流国界部落的痕迹搜寻男人女人并肩行走的轨道、那么我无疑是位绝顶风骚足音响亮的女孩。 引用民间众说纷纭有意误传的神话来演绎我与安姓人家三生三世血缘承传的渊源那么我与表弟安东陌路相逢失之交臂的版图经纬应该是在万塔之国的蒲甘或玉石王国的瓦城;用我表弟安东晚年感慨的话说,他与我贯穿离乱首次接壤、男才女貌两相猜疑的角落是在秀美南国风花雪月的某家白族旅馆的木槿花盛开的院中树下;而实际上我与表弟安东楚男湘女水陆误会的冲撞地点是在河西走廊墩煌窟穴之间的千里戈壁万倾沙滩。 12 与狼共舞 说起那程横穿西北的荒漠之行,那种丘陵左右飞沙脚下流淌的神行之旅令我多年以后真的无法记起我是从黄河流域的某个部位向东游走也无法记起我返渡黄河以后从某个部位向西游走;因为我根本无需携带什么割土分疆图谋霸业之类的军事物件或测绘图本,因为我始终认为地球就是地球,尽管它被纵横交错的江何流域山川地貌描绘得五花缭乱七零八落但它毕竟是人类家园。因此尽管我经历了六天七夜一百六十小时的长途跋踄、我浑身除去衣物布鞋携带六个鸡蛋大小的青稞面揉制的馍馍,但走出边缘后还剩两个。但与那些骑骆、背包步行的探险人士或绘图的人士相比,我黎明启程暮色即寝、一日之中寡食少饮安然无累;而哪些张口万岁闭嘴同志的人们一天到晚水壶罐头狂饮暴食却抖开帐篷精疲力竭大睡小死。 多年以后我也许年纪大了,跟黎民百姓凡夫俗子一样容易迷信的缘故,总为那段茫茫荒漠长途跋涉最终平安无事而虔诚拜佛焚香祈祷;但最终能使我心无杂念醇然入眠的最大安慰莫过于我对当时的真实情怀记忆犹新。 记得我当时踩着七彩缤纷的散金碎银走,枕着七零八落丰满迤逦的大地乳房睡;我把偶尔见到的独树枝叶臆想为父亲的头发窥视,把稀疏见到的野草视作母亲腰间的裤带心仪,还把很难见到的山梁惊叹为祖辈移山填海的肩膀;总之,我眼前的大漠美景仪态万千妩媚可爱,我脚下的足迹任意徜徉踩满牵挂。 我与表弟安东那回近乎神话其实寻常的首次路遇就碰撞在那片旷海沙漠尽头的绿洲地带。我在经历了苍凉大地亲情满怀的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在第六天早晨看见了远在天涯的一片湛铅色的海洋,那片连接朝霞的湛蓝之光是我在黎明渐朗旭日东升的沙丘之晨看见的。 当黛色含青紫气浩渺的天光迎接我走出梦乡的时候,我背靠沙乳面向东方的眼睛透过我翘起分开的两腿看见了我裤裆底上的霞光;由于我那夜背靠高高的丘峰而眠,于是清晨醒来、以逸代劳的眼睛坐享其成的看见那天早晨的太阳动作蠢、笨血色淋漓的从我两腿连心的裤裆里爬出。我想也许是太阳在地平线上的渺小因此它照亮了女人裤裆的伟大、因此天下习惯把男人的对象叫做。。。。。。 我在一跃而起的沙丘顶上看见了远在天边的绿洲,尽管那时它似海,但急流勇退似绿洲。 那天的征程在我多年以后的记忆里总是走在天地阻隔苍茫无际的梦中,我产生那种感觉的原因是那天早晨我吃下一个冷硬回甜的青稞饽饽就向总是后退的绿洲奔走而去,那天那个比我本身高大粗长三倍的身影 初时总是跟在身后向我发出龟兔赛跑的挑战,走着跑着就向我的双脚耍弄缰绊纠缠彼此休赛的花招,最后干脆拖着我的身子以致令我无可奈何的望着那片远离阳光的绿洲走出黎明退回黑夜…… 大漠尽头那丛洞穿黑夜的熊熊篝火、是我多年以后记忆犹新温情如在的风景。当灰沙息偃群星斗艳的大漠将我鞭长莫及望洋兴叹的驰骋之足茫然在去向不明的黑夜中时,那丛将我终生照亮的篝火在我遥远的眼角磪灿生辉光芒四射…… 啊!尽管我已将如何走进那丛篝火的艰辛遗忘,但我无比清晰明亮的记得火边围着尖头峭耳眉目传情的狼群;火光映照的叶们向我传递着荒漠远去绿洲盎然的信息,我慢慢走近火光,狼的眼们看见了我,狼的脚们开始移动;我在狼们善意让出的火前蹲下盘坐并对狼们笑笑,狼们围坐在离我不远的火光里,狼们的眼中传递着平安的温情。 在火边坐下的时候,我眼前放着一个扁圆的绿色水壶,壶边躺着两个圆镜大小色味生香的青稞面粑粑;我于是把寻找人音的眼神投向狼们,狼们抬头望着深远的夜空,眼里含着招人误会的悲光。我那才留意自己身后矗立着一棵我终生不知其名的大树,意识到一双与我同类的眼睛在居高临下的将我揣测。 我在狼们的围观注目下背靠大树静对篝火的饮用着绿色壶中的清水咀嚼着僵硬的馍馍,饮着嚼着我直往下沉的眼皮后面出现了我永远无法走出的茫茫沙漠…… 灰沙翻飞荒漠苍茫,我恍惚游移举目远眺的尽头是一望无际春意盎然的绿洲,绿洲里草鲜水美白云如絮;绿洲上走动着绵花般歌草飘飞的羊群,白云里走动着手舞羊鞭情含笑脸的姑娘。我对远方的绿洲凝眸搜寻着跋涉荒漠足迹重叠的记忆,茫茫大漠天穹如火箫声悠扬;我从放羊姑娘似曾熟悉的脸上无法找到应该清晰的记忆,但那模糊的记忆偏又弄得我目不转睛飞心难止。 “姑娘,等等我,”我口干舌燥哑然失声,“姑娘等等,让我俩从今往后合二为一魂魄归真吧,不要再阴阳阻隔天水一方。” 可是,当我恍惚疲惫九死一生的扑进绿洲时、金红的阳光已被我甩到身后,我眼前的绿洲一片漆黑。随着背后的纵情歌声,我回首看见艳惊仙凡美丽无双的放羊姑娘骑在雪白如绵的公羊背上扬鞭飞歌:“高处的山川草鲜水美,可惜那里虎豹众多;远方的草原沃野千里,无奈早已牛羊成群。” 她的歌喉天籁余韵清音一缕如烟似雾,飘飘渺渺绵绵悠悠环绕山间止于虚幻;那个瞬间我恍惚觉得她与我近在咫尺若即若离,那个瞬间放羊姑娘穿着艳红似火黑螺纽扣的短袖衫,衬白了棱角剔透的美人骨,衬白了芭蕉心鲜的纤玉腕,衬白了弯月躲藏云牵雾绕的峰连峰;乳浆凝成的仙鹤容上闪烁着一双静对尘情博爱人寰的眼睛,像一对灿星朗月高瞻远瞩的眸子,像两束燃烧黑夜托起黎明的辉光;她穿着蓝天雪花的漂裤子,灵巧轻便脚踏实地的白网鞋,戴着水色清泽绿豆沉潭的碧玉镯…… “咚 !”的重物落地声、在我披风挂露狼们围绕的耳畔猛响时,我睁开了看见晨光的眼睛,在万物明朗的晨光里看见了从树上跳下的男子;穿着摘去帽微领章的绿军服,一双云缠雾绕落满清霜的眸子、两笔凌星驾月峥嵘俊秀的眉峰/我自然明白他就是扁圆水壶青稞粑粑的主人。可能他躲在树上一夜惊恐的原因,也许陡然失足落到地上,总之他在我眼前轰然落地的瞬间俯冲把脑门撞在我的膝盖上、于是我顺势扶住了他。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他竟像拍打蜈蚣甩脱马蝗一样对我的两手呻吟色变毛骨悚然:“啊不!别碰我,你这虎豹害怕豺狼告饶的火轮魔鬼你别碰我。” 令我同样始料未及的是他哆嗦说出火轮魔鬼那句话时已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好远,我急忙拿起粑粑和水壶喊着:“喂!你别跑、你的食物呀?” 他却头也没回的边趔趄狂奔边喊:“素青素青,素青等等我。” 我于是在他身后发出无可奈何莫明其妙的笑声(四十天后,我表姐刁一知道他是踏破铁鞋到处找她的表兄安东。多年以后她曾对表兄安东戏言调侃:“钉子,你还记得那天早晨你面对无处寻找的表姐刁一放声大骂火轮魔鬼的事吗?”表弟安东凄楚一笑说:“也许活该你我之间的纠葛要屡经离乱百折不挠、才天意铸就了那个清晨的三生情缘失之交臂,其实我早在川西一带就耳闻你有火轮仙子转世的神话。然而真正造成我俩天涯路遇转首分离的直接原因是我在天快亮时梦见素青赶着羊群走进荒漠,因此我惊慌失措掉下树来第一揪心的就是追赶素青。”表姐刁一说:“真是跋荒路上无奇不有,那夜我也梦见一个牧羊少女身穿红衣骑在一只白毛公羊身上赶着羊群走进荒漠,我正要追赶劝阻的时候却让你跳下树来的响声惊醒;因此我不知那火是何时熄的也不知狼群是何时散的。”表兄安东说:“其实那火彻夜未熄,只是那火后来在你的身上燃烧,烧得你成只火轮到处乱滚,狼群就是那时散的。”表姐刁一莞尔一笑:“钉子又在侃神话。”表兄安东斜眼咂舌疵牙咧嘴:“我亲眼所见怎是神话呢真是的,那火燃到我忍无可忍跳下树来才陡然熄灭的;若说神话还神乎其神,我归家时素青清泪淋漓的对我说她梦见她在一片山青水绿的草场放羊时看见我被一团烈火围困在一棵高大的树上,一个她似曾相识的姑娘燃烧在烈火中。表姐,你梦见那骑羊的姑娘唱歌没有?”表姐刁一点头:“不仅唱了,而且我此时此刻完全记得唱的什么。”“别急。”表兄安东上楼拿下一个绿色封面的秀珍本子递到我手中:“这是素青少女时代爱唱的牧歌,你看看里面有无你梦中听到的歌谣。”表姐刁一信手翻开的首页上字体俊秀如景在目的写着:“高处的山川草鲜水美,可惜那里虎豹众多;远方的草原沃野千里,无奈早已牛羊成群”)。 我无可奈何莫明其妙的笑声在那绿衣男子渐渐远去的沧茫林海中怅然若失嘎然而止的时候,口吸凉风芳心惊悸地留意到我前夜奋力摆脱的苍凉荒原离我发出笑声的沧茫林海已相当遥远,站在狼烟消弭有惊无险的丛林深处回望风沙蛇舞原驰蜡象的千里戈壁/登高眺远漫指雄关的壮志豪情在我与狼共舞如惊梦回的胸间冰消雪融盎然而生;当翻山越岭行走如飞的脚步载着我天荒地芜风景独有的乱世之身翘首白云征程再上的时候,我偏离尘寰、难得清静的耳畔悄然响起马蹄声碎喇叭声咽的残词歌韵。 据表弟安东多年以后的与人闲话,他跟我存心访柳却遇白杨的第一次失之交臂的彼此误会、是在西北高原黄土高坡的一处灰沙避日人迹稀空的废城残址。 表弟安东回忆说,那是一个狂风怒号泥沙俱飞的日子,他那些日子为了掩人耳目巧渡陈仓而身穿从死尸身上剥下的阴森绵袄、因此显得珠落篷草暗淡无光;他说他形同乞丐孤魂野鬼的身影在那种地方游走的原因,是他听闻有位身患麻风疾病的神密女子,因此他在那处人迹逃亡险象环生的废城门口与我有了浮雾沉云朔风为媒的一面之缘。 有人问及既是天涯海角虹影横渡的一面之缘、那又为何南辕北辙各奔东西?表弟安东如是说,他风沙袭面涕泪横流的嘴脸与我紫衣瓓珊布巾飘飞的眉目在废城门口刚刚碰撞耳边就腾起一阵马蹄声碎喇叭声咽的悲歌。 表弟安东说,那天他和我彼此从那线记不清是源起东西还是贯穿南北的废城墙下相向走拢的那道以枯树铭迹的废城门口,他的眼睛洞穿风沙弥漫雪花飘零的阴云、看见我破巾潇潇紫衣凛凛的信步身影就像苍茫大漠侠客独行的济世萍踪;他顿时觉得他那死尸绵袄里面的肉身像阳春三月的竹笋热气蒸腾英姿勃发;当他越走越近的目光看清我的容颜正像他顾名怀想的梦中刁一时,他却将事先腹稿的言词突然遗弃;因此留下了他跟我四目相对哑然失声的千古遗恨。 其实,我在那马蹄声碎的瞬间也并未看见骑马飞人是何种模样,因为我那时的孤芳柔情跟绵袄男子一样同时沉浸在天涯路人彼此关爱的幸福之中,我俩相向照亮的目光像走出冬夜迎接黎明的熊熊火炬、晶星闪烁淬彩回燃;当我正在寻找失去习惯的言语欲将满脸沧桑的绵袄路人轻声呼唤时,那支骑队从我们之间摧枯拉朽飞扬而去的神速宛若穿星射月的离弦之箭,我只见一线皮鞭在绵袄路人的耳边一闪他就呯然跌进了雪花飞火天旋地转的渊谷。 绵袄路人身上落满乌鸦的情景被我看到的事实足以说明、我在绵袄路人的前面脱离死亡回到人间,我撑起痛楚、眼含泪花地为绵袄路人赶飞那些饥饿难挨嘶声啛呖的乌鸦;见他面容安详一动不动的样子、我恐慌的手指从他鼻孔中得知他尚未走上黄泉路。就在我想将他轻轻摇醒的时候我的耳朵听到了一声遥远而沉闷的枪响,接着我的两腿之间和胸脯之间发出一阵脸红耳热斯心裂肺的悸痛;我把绵袄男子身上的手轻轻抽回,由于两腿连心的悸痛,我夺眶而下的泪水扑灭了与陌路男子携手同行的欲望;我转身奔程之际望了他拥累甜眠的容光一眼,我再次听见了来自远方的枪声和触击了来自心灵的悸痛,那种锥心刺骨寒彻肺俯的悸痛令我怆然意识到我芳心缠绵的女孩梦乡已随着沉长弥漫的硝烟逐风而去永不复回。 据我多年以后对流逝的日历嚼味精致含英咀华的翻阅得知,武装官员郑朝西因屡奸少女而示众伏法的日子正是我与表弟安东在西北高原废城墙下横遭匪难同病相怜的时光,当大地母亲的儿子郑朝西饮命黄泉的枪声在弩箭坝子杀一敬百的刑场上呯然脆响的时候、落在西北高原废城墙下我表弟安东身上的饥饿乌鸦腾空飞起。 我后来对那个近乎寻常的时空进行浓宿液化沥稠澄清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证实另一个近乎类似的时空顺序,由于人为事件流动时空在阳光背后和阴云深处的奇妙巧合,我不仅不出预料的澄清了西北高原废城墙下那段马蹄声碎的阴云时空、远在大漠尽头绿洲深处的那段人狼共舞的曼妙时空之前,而且纯属意外的获悉我表弟安东竟是淫棍郑朝西魂归地府饮命黄泉的开路先锋间接杀手。 ……辽阔粗旷放眼苍茫的潇潇草海被我奔走不停的脚步踏得体无完肤肢离破碎之时,一条宛若从天而降的黑狗在哀雁唱晚的苍穹下闯进我寻找生机的荒原。初见狗的时候,我依稀觉得像只精疲力竭触草低飞的乌鸦。 我从容隐韧惊心动魄的脚步在朔风拂面蝙蝠飞欢的石壁巷中走动。我那时的心扉激情澎湃意像连翩,猿人的影子和蟒蛇的眼睛、暗藏的梭镖和幽蓝的枪口、荒原野巷世外桃园和废弃的城池、逐鹿陷井和天然部落、战争留下的传说和陡然降临的艳遇。 那是幽梦未醒心知肚明的落日黄昏,我紧跟黑狗的足迹在盘旋而上杂草丛生的石巷尽头嘎然而止。在黑狗翘首的汪汪吠声里我看见一位妇道人物/我泪意中无法模糊的木槿花仪态(表姐刁一两周岁时的风雪长夜匆匆离散的母性之光)模仿着我独家所有不得翻版的语气问我:“你是瑾?” 我无法强咽女性特有的悲光,我用咬紧的牙骨抵制心底的忧伤:“你不会演绎巫术之类的伎俩冒充我的养母吧,鳗鲡她已经死了。” 13 影子走廊 妇人迈开训练有素仪态万千的步子走出石屋下了台阶站到我面前:“是的,鳗鲡死了,我如今的姓名叫南雁;偶尔光临这里的人都叫我麻女,因为我是以麻风病潜伏患者著称于世的女人;没有人知道我原滋原味的姓氏芳名、但你可以例外,假如你是独一无二货真价实的瑾,那么沧海桑田另外天地的二十五年前我的尊姓大名叫谢兰;假如你是瑾的话那么我那时就在你父亲刁万上校身边例行国事,军衔中校,绰号谍英魔女。请吧刁一小姐,屋里坐。” 我迈开属于我的步态:“女士,我实在无法理解你刚才有意重复的真假二字。” 麻女南雁一指清洁屋中的木墩:“请。用行云流水颇富诗意的言语向你演绎其中典故、那就是说瑾是上好之玉是昂价之宝,因此物美价昂的东西在人心纷杂的世上真假莫测;倘若用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话说瑾是刁万先生的女儿,她的价值和命运早在她出世之前就被特殊相关的事物注定了、因此瑾的本身也就真假难免。” 我随手接过麻女南雁礼奉的绿茗:“女士,我是真是假对作为远道来访的客人有碍吗?” 麻女南雁的笑容十分金贵:“你误会了刁一小姐,我这荒滩野舍来者是客、是男是女来者是客,再说你是真是假都与你本人无关。” 我问:“女士,那你说我不是刁一不是瑾应该是谁?” 麻女南雁着手备饮:“我得首先向你申明我并不确定你的真假、刁一小姐,不过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真正用心是什么?” 我说:“我养母鳗鲡的真正死因在身价有别南腔北调的口中品黄论白众说纷纭,因此我到处寻找目击者澄清事实昭雪真伪。” 麻女南雁说:“我作为现场目击者可以直言不讳的告诉你,你想澄清的事实非常简单,用偏激片面毫不留情的话说你养母鳗鲡的死因毫无价值,因为除了解释为被藏匪劫营乱枪打死、就是她误闯误撞自找死路;若用人皆有情生命可贵的话说你的养母鳗鲡亦属无代人受过;好了,现在由我回答你的问题;如果你不是刁一不是瑾的话那你应该是卓云少校和安壁禾小姐的女儿卓群,也就是后来不知何故改了乳名的镖子;对了,镖子的原名叫珣,跟瑾一样都是美玉的代名词。” 我问:“女士,我是刁一与否跟我命运有什么大同小异或事关重大的利弊吗?” “有。”麻女南雁手里的菜刀在砧板上横比直划,“我刚才说过美玉刁一的利弊得失早在她出世之前就已被利弊得失的相关事物所注定;反言之就是真正的刁一就得肩负使命承担风险或是与使命和风险共同滋生的灾难。” 我问:“女士,那所谓的神圣使命不会外乎当今世人津津乐道捕风捉影的谍间行为特务勾当吧?” 麻女南雁点亮烛火:“话虽如此却不尽然,任何事物都有阴阳不同黑白分明各形各色的多重性,并非像镜子一样碧空如洗无景不容;特务间谍与致命克星的驱别就是致命克星在日昼做事而特务间谍却在同时进行,其中难以根除的差异是两者都在使用不同的手腕在同时做着同样的事、或者都在使用相同的手腕在同时做着异样的事;难以根除的差异就像照镜时镜子所能看到的是你是笑是哭,却无法看到你的手在镜的背后做什么动作也无法看到你背后的长发披到什么部位,你从眼前翻转镜子你虽无法从镜的背面看到什么但你的手在镜里做的什么你心知肚明;但你若将镜子放到你身后你如果欠缺一面返观对照的镜、你就无法看到自己背上的长发,这就叫做镜叠;除了从事特种职业的光学专家,人类往往欠缺反观镜术多棱广角的纵观知识,那就叫做特误。” 我朝麻女南雁注以远见卓识博学多才的羡佩之光:“那么女士,特务间谍致命克星二者之间分别存在的异同是什么?” 麻女南雁说:“割土分疆图谋霸业是二者共同存在的阴暗面,异的问题千头万绪一言难尽,简单说来那是一种特务间谍致命克星相互矛盾彼此溶洽的逻辑哲学;因为二者都彼此运用不同思想不同行为的手段来促进人类社会的和平与进步,其中存在的差异仅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殊死较量而已。” 我在万烛光亮明的石屋怀里端碗用饭的时候换了话题:“女士,你能否告诉我,除了父母以外、谁能证实刁一的真假?” 麻女南雁的筷子停在菜碗上空:“刁一的真假对你那么重要?” 我说:“是的,因为只有真正的刁一才能真正解开鳗鲡的生死之谜。” 麻女南雁抬起眼皮:“你错了小姐,真正的刁一无需澄清鳗鲡的浑水。” 我当然直了视线:“女士,你的言外之意是我的目的不可告人?” 麻女南雁针对我的目光:“你误会了小姐,尽管你是不是刁一但你从半岁时起就标着刁一的符号,因此你是刁一与否的问题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你作为刁一的事实既已无法改变、那你就得按照刁一应该生存的方式把未来的人生长路走完。” 我筷子间的菜险些落地:“女士,难道我非得肩负所谓的神圣使命不可?” 麻女南雁说:“是的小姐,早在你出世之前、刁一的名字就已在明珠走廊的星空闪烁,你的摇篮时期是在《蓝色的多瑙河》涛声里渡过;你虽然经历了人间稀有的苦难,那是神圣使命对神圣战士的毅志熔炼,因此你除了属于明珠走廊别无选择。” 我问:“目前的任务?” 麻女南雁说:“二十年前的任务是浠释瓦解世界法西斯对人类的凶残践踏,十年前的任务是阻挠及揭穿新生政权对纯净部落的谎言欺骗巧取豪夺,目前任务是环顾时局静观世态;目前总部已着手筹集扶危济世的相应基金,因此下一步的任务可能是金钱搭桥、融解纷争、贫富沟通促进团结;所以你目前的任务是排除搔扰保全身心,然后具备驾驶世学、德才兼华的上乘素质以膺明珠走廊的神圣使命之用,以此铸就你辉煌壮丽的人生。” “是。”我目不转睛的望着麻女南雁。 她咛嘱道:“小姐,你要珍惜万众仰目、曲指可数的人生机运,由于你父母双亲伯父伯母舅父舅母均是明珠走廊财团的巨大股东,因此你的命运在明珠走廊成千上万的战士中将处于鹤立鸡群的高位。” 我觉得我的目光犹如破晓直上的晨星一样明亮在淡淡的雾中,我说:“我知道女士,可是万一那条目前的梦中坦途却因我刁一的真假临时受阻怎么办。” 麻女南雁说:“那确实是道云缠雾绕至关重要的环节,不过除了我还有两人帮你清除那道障碍;你听着你必须找到这两人,一个是西路先生,据消息、他目前潜伏在秀美南国的丽水金沙或风花雪月之间,他目前使用化名,单线联系不得而知;但你若要找到此人就务必先找欧阳玉秀!” 我似乎对那名字并不陌生,“她在哪里?” 麻女南雁摇头:“不知道。当年鳗鲡在西藏出事的时候只有欧阳玉秀在她身边,事后由于鳗鲡的死因众说纷纭,她由此跟着北斗半夜逃走下落不明。” 我问:“北斗在什么地方?” 麻女南雁说:“只听说北斗是内蒙古人,还听说他母亲是新疆吐鲁番人,可千里草原茫茫戈壁那里去找。” 我问:“那欧阳玉秀呢?” 麻女南雁微露笑意:“你还真想踏破戈壁大漠探险呀!至于欧阳玉秀我只听说她的原籍是滇蜀交界的一个名叫石洋的小镇。” 我告别石屋的早晨天空阴暗飞雪欲飘,麻女南雁将一大包牛肉干塞进我轻飘虚恍的包裹:“山长水远风寒露重、你要处处留神。川西弩箭坝你千万不能回去,目前的弩箭坝像全国一样闹起了无数的革命派、因此拉帮结派山头林立,据飞鸽传书,前些日子弩箭坝不知从什么角落钻出了个文武足备才华横溢的红卫兵司令,据说此人二十岁上下、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姓毛,叫毛德福;从此人离开川西前分别走访你的顺意故居弩箭故居的情况来看、此人大有用心良苦的来头,你得提防他向明珠走廊插一手;另外听说此人离开川西前、向赵晓云李红椒密留除掉鲍天昭郑朝西的锦囊妙计;目前,仗势欺人罪恶昭彰的鲍天昭已被撤职查办,横行霸道渔肉女色的郑朝西已被判处死刑,算来就在这两天验明正身押赴刑场。” 我的耳畔萦绕着滇北山水彝家土产的言语声,那两束柔和明净风情万种的目光将我漆黑已久的心扉照亮时、我疲惫不堪的步伐仍在云含青峰深谷落翠的林间道上奔走;我的脑海奔涌着咆哮的波光,我的身后紧追着苍茫的荒漠。 绿衣男子在狼群退尽篝火烟消的无名树下与我瞬间照面浮光掠影的匆匆一别无疑搅响了废城墙下的那串时隔三年的马蹄声/寒风之中那双绵袄路人的忧伤眸子、令我俯身捡起他怆惶抛弃的绿色水壶和青稞食品/两个圆镜大小的粑粑牵起我对他的饥饿,当我饥饿牵动的目光朝绿衣男子刚刚消失的丛林投去时,一声清脆的枪响促使心间悸痛的意识到我该上路了。 我从高处不胜寒、惊回首/离天三尺三的雄关漫道长驱直向“金沙水拍云崖暖”的壮丽诗篇的路上当然不曾想到我匆匆一去的足迹竟然凝固了我长达十四年之久的蹒跚征程/换了人间。 由于那个狼音之地俯身捡起的绿色水壶,多年以后两鬓斑白的乔德迈先生听了我萍踪飘渺如旅世外的一番追忆曾泪光闪烁泣不成声,说我拖着灾难走进阳光的一派人事风景简直千金一哭万艳同悲。 我对诸多此类千姿百态的言词不置可否。可那缕由那个绿色水壶再次引发的狼音却令我多年以来一直后怕/丽水金沙的金秋季节稻光璀灿田园富娆,当依山伴水阡陌缠绕的江畔村庄在我盘山路上俯视的眼底映现时、我的脑海浮起麻女南雁挥手指点的迷津曲线,我的唇边溢起欧阳玉秀的名字。 我从山村上空的袅袅饮烟里看见了山里人家热情好客的笑脸和温暖舒坦甜梦依人的床、以及床边的浴盆;可就在那时我从水石争斗雷鼓震天的江涛声里听见了阴凉凄呖与狼不同的声音:“站住!” 我止步立定暮然回首的眼睛看见,一座不是很大的绿色帐篷门口坐立着一条四肢粗壮肥头大耳的狼犬,狼犬鼻息狂放的身边站着一位头戴鸭舌帽身穿劳动工作服,环眉桃眼阔嘴厚唇的汉子。 那汉子操着朔风回旋头重尾轻的西北口音:“瞧你步态轻佻、身姿妖冶的媚态,从那里弄来的绿色水壶?” 我说:“女子的东西自然有女子的来头,除了男人送的还能哪来的。” “举止轻狂胡言乱语。”汉子朝我走近时我心惊肉跳,“这是正宗地道常人艳羡的军用产品。你进帐来说清问题再走。” 狼犬的鼻息声令我毛骨悚然饮憾不绝的意识到了绿色水壶——喇叭声咽招惹的灾难,我进门望着白色的蚊帐硬着头皮问了声:“这是哪里?” 汉子在一个写着“为人民服务”的木箱上坐下说:“这是毛泽东思想革命勘探队、金沙分队思朗小分队队部,你别走了,等公安同志来查实你跟水壶的来历吧?” 我的心肌开始痉挛,幸好有狼犬的鼻息声帮我嗅出汉子的言语气味,我于是从他脸上看到了蚊帐的影子;就说:“反正这里只有男人和女人,你想干什么就快干,完了我得赶路。” 汉子脸上的笑容油然而生。 我走出帐篷的时候山风呼晚月影东升,当我拎着身体换回的水壶和自由踏上横渡金江的竹索桥时背后又传来了汉子的狂笑声,笑声惹我惊然回头、目光触击的是凛牙冽齿的狼犬朝我腿心阵痛的眼中扑来!我的脚下水争石斗巨浪滔天,就在狼犬的镣牙即将撕破我裙摆的瞬间、我从乌江天险重飞渡的铁索桥上纵身投江…… 我在刹那破碎的世界里难敌浑水钻心的时候只见雪花飞瀑天地一色/彝话阅耳的绿洲跟着朝霞飘出荒原,皮肤白净的嘴脸在我的眼中明晰的时候我问:“你是谁?” 由此耳濡十四年的声音在山地人家的床沿回答:“我是啊幕里。” 14 虚构痕迹 我是卓群。 《路男路女的路遇》与《木槿花》那两部风格各异殊途同归的长篇小说在风雨无常万象丛生的人世空间迎头碰撞的时候,两部书中竟相描会的琥珀世界与我的生活现状早已相去甚远隔若忘川。 《路男路女的路遇》一书的著者,闲游作家虚而实先生是我多年以前生活空间似乎存在的故交,在挤満路男路女的某种路上,虚而实先生显然以弄花玩月摸裙动裤的捉奸高手自居。他在《路男路女的路遇》的文字路上将我和与我似曾关连的陈年旧事以平铺真叙的手笔娓娓道来,沿着指名道姓似乎纪实的文字,我心平气和的作了一番重旅人间的侧身回眸。 在某个花落的山村,我铅华犹存银丝初现的人生季节心若止水喜怒无侵。然而,农夫作家张继前先生笔下的《木槿花》却令我眉目轻分开卷色变。以各种文本的分门别类而论,《木槿花》当属一部文词华丽景观尤美的章回言情小说。横穿疵男怨女风花雪月的故事,《木槿花》枝叶飘香的演绎世界与原滋原味的事故人情之间虽然没有太多的虚构痕迹,但书中人物的风貌特色言行举止与现存人类见异思迁的肤色品种相比似乎属于旁门左道的另一色人烟。 农夫作家张继前先生在《木槿花》一书的《叙言》中写道:今夜睡下去,明天是什么日子?岁月匆匆流走,生活的念头太乱。每个人都希望明天是个好日子。我的明天,希望能使我的《木槿花》添上一回哭笑当歌的故事,当然,逼真是书者的生命。 与其说一树雪白苦香的《木槿花》是一部照搬原型的言情小说,不如说她是我心系寰宇的一路风雨兼程;徘徊、蹒跚、奔忙都时刻追逐我的脚印,亲情、友情、爱情,叛逃、追寻、眼泪与离合又无时不在的困绕着我的身心。长长的路啊,一走多少春秋,回首!方知家园一贫如洗,荒芜的土地无人耕种,祖先的墓园走満蛛丝;父母时时走向晚年,子女天天长大。而我,却忙着追赶木槿花盛开的季节,寻找该在那个季节归来的人们。 《木槿花》,是一个曾经完整而又支离破碎的世界,她在人们有意误会的风口跟难而浪漫地扎根,曲折而自由地绽放。人间岁月的某一天,一个名叫刁一的女流在木槿花盛开的枝头歪打正着地摘走了一牧衬花绿叶。于是,一场欠债还情,索赔无期的辛酸战争失去了兴师问罪的借口。 …… 曲指算云,《木槿花》的故事背景掐头去尾地伊始于我表嫂美兰英年早逝的次年夏天;我如此推断并非无凭,困为农夫作家张继前先生在“似是故人 依稀旧梦难寻觅/景仅飞花 如烟往事已无着”一回中写道: 河山身受了太多的变革和战乱。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叶,国人在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之后,国策将众多的扯皮问题作了决定性和创造性的改写。于是,许多被冤案、假案和错案及种种政冶帽子压制了多年的各种人物驱云拨雾见了天日。接着,蓝猫黑猫抓老鼠、万众一心向钱看的经济战略征服了封冻多年的国门。 滇西边垂,一座被誉为孔雀彩屏的县城与邻国缅甸的南坎和木姐仅一江之隔;近水楼台,成了通商口岸。由于国人寂寞太久,口岸圣地也就城小名气大,引来了五花八门的三教九流和经商有道的异国嘴脸。小城一改昔日愁颜,在不甘寂寞中沸腾了。 白族自治洲正在发迹的商界骄子,凤凰巢镇鹤立鸡群的农民企业家安东肩负姑母的临终嘱托,坐了一天一夜的长途客车再度抵达一别多年的国境口岸 一脚踏上飘満异国情调的昔日险境,安东就沿着记忆的旧路朝那家竹林深处的傍山旅馆走去。在那座依山伴水的傣家竹楼上,他曾对那个传说中的刁一形像爆发过一阵“梦里寻她千百度,焉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瓓珊处”的惊喜;巅沛流离的寻寻觅觅多少年,偶遇雾中人焉能不惊、岂能不喜。 八年以前,他伫立在那座傣家旅馆的楼廊上放眼眺望戒备森严的国境线和妩媚妖娆的瑞丽江,仪态万千的异国风光浩瀚神秘地隔江相望。可是,一种前景渺芒的飘零凄楚却辉之不去;他悄然转身,朝楼口走去。 无数的面目从眼前滑过,耳目顾盼不同的语言说不同的话,陌生的人面走陌生的路。 无意间,一个非同寻常的面容出现了,她步态清丽地上楼。天啊!四目相对,安东本能地意识到她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她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忘乎一切地脱口喊道:“小姐,请稍等。” 她不卑不亢的步子停下了,南腔北调的口音稀奇古怪:“先生有事(我表姐刁一绝没那么随便)?” “不。”他摇摇头,“请允许我看你一眼,好吗?” 她眼神未改地向他展现了她的容光。他将她精心凝眸,凝眸处、潸然跌落的心雨滴响了记忆的潮声;那气质、那童话孕育的五官轮廊全然是梦回的铸就,那不卑不亢的神态似是故人。他说:“你是刁一?” 她鼻翼动了动,说:“我是一枝寒梅。” 不对!她应该就是刁一。可是,又凭什么证明她就是刁一。他轻声说:“对不起,误了你时间。”“不客气。”说着,她转身离去。 好一个即不野蛮也不友善的女子。他在她的背影很快消失的时候猛的睁大眼睛,不对!她就是刁一;因为见过刁一和认识刁一的人都无法说清刁一的准确形像,都说刁一是杂种父母生养的特殊杂种,什么模样都是又什么模样都不是。 暮色紧追。走出旅馆时,他才意识到东闪西烁的万家灯火已将整座边关小城卷进了夜的汪洋。他放弃了她能再度出现的奇迹。整整一个背影抛下的午后时光,他追悔莫及地留连在她飘然消失的楼道里,将找寻的目光落在所有往来的人身上,抛向一间间开了又关的房门外、一个个似有人影晃动的窗口。 哪里找?为找她窥视了无数裙妆的飘飞,为找她引发了多少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心里弥漫着得而复失的离愁,他不紧不松地沿着预定的目标走进一条不宽的旧巷;旧巷的尽头,他敲响了一块无灯无影的门扉。 “你!”门开了,她冰雕玉塑的体态几乎砸碎了他的阳光。 “你跟踪我!”尽管她的眼神充満敌意,但她的语气依然平静。 他如释重负地靠着悄然畅开的心扉,喘着精皮力竭的粗气说:“绝非跟踪那么简单,而是围追堵截多少年了。” 她对他言行举止不屑一顾:“为你脱口而出的刁一?” 他使劲捏住她的两只手腕说:“你就是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是的刁一。” 她像站在无人的荒原一样一动不动,半晌才说:“我是一枝寒梅。” 在没有主人动静的傣家竹楼里,他和她置身于清辉淡淡的孤灯下各占一把藤椅相对而坐。 她坐态清高的旷世风采全然是黑夜与孤独的强敌,她磅礴宇内的灵性之光覆盖着每时每刻都看得见却又听不见的吼声。 他将她再度凝眸,不是梦回陶醉的感觉,而是再生再世的亲情;他舒展胸间慰然长叹,难怪小姑生前念念不忘,因为刁一的面纱比传说的故事还要神密。于是,他宛言打破相持不下的沉默:“你怕我?” 她起身给他端了杯凉水:“我没怕过谁?” 他捉住她漾在水面的眼神:“那又为何否认你是刁一?” 她竖直左手的食指,又望望中指、无名指、小指尖:“因为我是一枝寒梅。” 他迎着她特意投来的一瞥酌了口爽凉的水:“没想到,弥漫着异国硝烟的亚热风光竟有如此纯真的寒梅。” 她原封原样地坐回原处,依次将看过的手指又看了一遍:“你能不能最好别再问我是谁,也别管我从哪里来。” 他说:“这就是你的逐客令?”她说:“我从不接待什么人,也不驱逐任何人。” 多坦荡的个性,言谈和秘密跟她的衣妆一样随随便便顺其自然。他说:“此时此地你我都是客,要走一起走,要留一块留。” 她说:“谁留谁走或者都留都走都该有个合情合理的说法。” 他说:“那就先谈谈你留的理由。” 她的眼波激了个灵:“也许我的意图没有你的目的重要,让你先说。” 精!想留一手。他说:“我必须留在这个北斗的窝里见到我寻找多年的欧阳玉秀,你呢?” 她说:“我一定要在欧阳玉秀的家里见到我思念多年的北斗。” 竹编的墙壁、草盖的楼顶、清黄的灯泡,木扉、布帘、篾桌、藤橙,瓦盆、毛巾以及茶具;他游走的目光从简陋的屋舍结构,单调的家居陈设慢慢移到她若有所思的脸上,于是再次打破了孤言寡语的沉默:“从这人去楼空,喧宾夺主的气氛来看,这户人家的日子并不太平。 她的眉头动了动:“我断断续续地想,这户人家的悄声匿迹并不是我的到来惊动了它,而是正在身受着一种灾难,并且是浩劫性的、妻离子散的灾难;从门窗虚掩、冷锅冷灶的情况来分析,我风餐露宿的旅程还是晚了一步。” 夜深了,竹楼世界的蚊子嘴很毒,竹林深处的蝉儿夜里叫。 他说:“我的眼睛无法离开你的身子,我很希望你别见怪,” 她起身走动:“你爱看就看贝,我是美是丑,都是生给人看的。” 他说:“我有两个问题,很想得到你的回答。” 她说:“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说:“你说思念北斗多年,我想知道其中的演变。” 她说:“北斗睡了我的母亲,接着他拐走了我的母亲,随后背弃了我的母亲,后来他处理了我的母亲,就这么简单;你呢?你和欧阳之间又是怎样的演变,是北斗拐走了欧阳?” 算是聊表谢意,他起身动情地将杯水捧进她的手中:“你说得极对,是北斗拐走了欧阳,但也可以说是那欧阳与北斗私奔;欧阳在圣山脚下的雅鲁藏布江畔亲眼目击了一桩背景复杂的杀人事件,被杀的是位年青貌美的女子,那女子就是刁一的养母虞鳗鲡;孤苦伶仃的刁一为了查清虞鳗鲡的死因,方满十六岁就离乡背井、浪迹天涯,人烟到处寻找欧阳,因为只有欧阳才是真相的见证;她的足迹布満东海之滨、长城内外、西部走廊、黄河流域、南疆山水、都市树落、北雪荒原、苍茫林海。” 她怀中凉水在波动:“唷,真没想到你和欧阳中间的演变如此动心,那么我想你和刁一之间的某种演变一定惊心动魄可歌可泣。” 这不是引蛇出洞吗?看来真诚所致金石为开的俗话并非廖论,他面不改色地唏嘘长叹:“至于我和刁一演变,说来话长。” 她瞟他一眼说:“我洗耳恭听。”他欲擒故纵:“为什么?” 她一饮而尽杯中水:“我走南闯北、声东击西的经历与你所言萍踪的刁一大同小异。” 他说:“刁一是我大姑安壁兰的女儿,是我父亲安壁寿和我小姑安壁禾的外甥女,也就是我的表姐,她的父亲刁万是国民党政权的上校军官;由于战乱的原因,刁府的待女虞鳗鲡抱着未満半岁的刁一流落在锋烟弥漫,举目无亲的人海中;后来得知,我姑母安壁兰和我姑父刁万奎逃往台湾,刁一的祖父、祖母、叔父、婶母均被新生政权枪杀于川西,刁一的养母鳗鲡死于西藏;我的小姑安壁禾携着她的女儿卓群从巴山蜀水千里迢迢回到故乡,由于阶级界线和政治路线的原因,她的生存处境万分险恶,在成天被人捆挷、吊打、游斗和欺凌的日子里,她念念不忘的不是她那些让人抢走的金银珠翠,不是让人侵犯的个人尊严,而是下落不明、无依无靠,面对饥荒的刁一;临终之际,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说,钉子、我的好侄儿,你走遍天涯海角,也得给我把刁一找回来;为了我小姑的最后一滴眼泪,我踏上了背井离乡的觅踪之路。” 她的容颜时红时白,她美丽的胸脯起伏无常,她一声长叹闭上双眼,她哈哈一声大笑鱼跃而起:“好一条感人肺腑摧人泪下的背井离乡觅踪之路,你以为真有你的不就想摸摸深浅走我的水路?即有这样的念头何不早说;来吧,我是美是丑都是生给人玩的(纯属丑化,我表姐刁一没那么。。。。。。)。” 好烈的巾帼!他在劈头而下的一脸雾水中看见她双肩一抖,一苗云霞映雪似的肉芽脱壳生根,像婷婷玉立的芙 蓉光照碧水,像五光十色的烈焰冲出地面,像吞钩坠线的鳗鱼扭腰摆尾,像当空飞流的豆桨浑然成绸。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他镇静自若地看见寻常女人无以论比的秀发拖肩,通身如火;他旧梦重温地看见她的乳房就像小姑的乳房一样调皮捣蛋妙趣横生;他还看见两片带毛的活肉像烈马良驹的眼睛一样镶嵚在她两腿交汇的地方如同红红的太阳放射光芒(差不多,表兄安东面对我母亲黑妞裸体时的眼神就这样)。 就在穷追多年的线索悄悄中断的日子里,安东病倒了。胶林深处的板房里,他昏睡在低矮窄小的草床上。伴着浑浊透热的阳光朝来夕往,守着星点如豆的灯辉送走长夜,名叫寒梅的姑娘静坐床沿形容憔悴。 他紫黑的容颜渐渐呈现微微红光的时候,热泪盈眶的姑娘触眸惊心地警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种鬼使神差的慌乱。她的纤纤素手不听使唤地抖动着,为他轻轻拿去脸上的虚汗;听着他在病魔掌中死去活来的梦呓,她害怕自己封冻多年的情海偶尔失堤。 ……脱尽衣饰的姑娘満以为他将像凶虎饿狼一般扑嗵一声跳进她云开雾散的爱河翻江捣海疯狂极乐,把乳房、阴道、纤腰细腿堪至整片欲光胴体撕咬个支离破碎。可他没有,也没有回避她伎艺精炼的挑战,她居骄面对的那双眸子像穿破云层的雨后阳光在山川河谷的冰肌上春风和熙地悠悠舔过。他俯身拉起她脚下的衣物轻轻围起她的世界,偃旗息鼓地驯服了她箭拔弩张的乳房和燎着毒须的阴唇(我表兄安东没那么君派)。 他说:“尽管我不曾见过你的笑容和泪水,也无法确定你是不是刁一但我心知肚明地洞穿了你眼波深处的故事;今后的路,让我与你同走,好吗?” 她想说:“我从不容纳什么人,也从不排挤任何人。” 浓雾弥天的早晨。安东和寒梅轻舟横渡微波娴静的瑞江,沿着溪流密布的林间小路进山寻找北斗的朋友雷震天。就在那段跋山涉水的征途上,安东的肉体在与瘴气的较量中不幸失败。 16 山花烂漫 经高科技鉴定,那封署名一枝寒梅的密信就是表姐刁一的正宗笔迹。多年以后,那封信价值连城的情书锁进了警方的保险柜。据那封密信流露的蛛丝马迹,表姐刁一精心留意表兄安东的历史早先于我表兄安东疵情留意表姐刁一的历史。 为了充实《木槿花》一书中起伏跌岩的故事效果,农夫作家张继前先生从缅甸的蒲甘以昂贵的重金买到了那密信。那封燕语呢喃脂粉飘香的密信这样写道: 安东浪子 我的冤家。好歹离合,别梦依稀。 你说你早将我溶进眸里心间念中,不然。反之,是我早将你溶进眸里心间念中。 早先你唤我回眸之前,东方威尼斯小桥流水人家的一棵木槿花盛开的树下,你我曾有擦肩而过失之交臂的回眸瞬间。知否? 西北高原黄土高坡,残垣断壁的旧城路上,飞尘铃响马蹄来;人命关天之际,你我在闪退两侧的路旁眉目传情互道平安。知否? 我是刁一与否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人心未了的夙愿。 木槿花盛开的时刻,是我梦中的季节。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港湾,你我若能连心于某棵木槿花盛开的树下;届时,随着明珠走廊的阳光冉冉升起,我将叫你一声:“钉子。” 岁月磋砣,随遇而安。 一枝寒梅 透过温馨多情平淡清爽而又饱含几分野气的字迹,留神的目光不难察觉,一缕孤帆远影碧空尽般飘然而去的仙踪掠影给表兄安东留下的是驻足不前的迷惘和疲于奔命的腾达。因为毫无美感的字里行间除了风花雪月的隐约之光就是拖人下水的恐怖信号;看来,多年以后风花雪月的警方依法侦破表姐刁一和表兄安东涉嫌间谍的内幕也绝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在农夫作家张继前先生笔下,表兄安东是乎是操道守德好色不乱的君子形像。但沿着过往时光的渐序搜索,表兄安东和一梅寒梅相遇在那家旅馆的那棵木槿花盛开的树下的那个时候,我的母亲黑妞还在那所茅草校园的课堂里给她的学生演讲天然地理血肉粮绵。而那个时候,表兄安东和山野少女狄素青在山坡野草绿茵茵的茶花树下均已达成偷食禁果的裙带协议。就在母亲黑妞与潜伏已久一朝露骨的病魔以心力抗衡的时候,表兄安东与山野少女狄素青之间的禁果条约在“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阳”的激越歌声中握手言和盖章签字;在鲜草呻吟山花烂漫的绿树丛中,表兄安东英姿勃发不辱使命的履行了母亲黑妞经营多年的心扉构想;公羊含恨布巾起伏的春风里,山野少女狄素青半推半就娇羞不已的解开了她那丹桂馥郁幽香迷漓的裤带。 表嫂素青少女时代爱吹鼻孔的话说,也许是身染时代观念的熏陶、也许少女与生俱来的羞涩和生性固有的矜持,也许是时代与人类无法勾通的某种背景;如若不是她和表兄安东在母亲黑妞栽桃育李的茅檐下还有穿针引线的二度重逢,那她和表兄安东在崎岖路上的那次电光照水般的意外碰撞给她留下的印像仅是行走路上漫不经心的一个绊脚而已。 按照空心岁月的有限日期进行合乎逻辑的摸索演算,那件不该无中生有的往事发生于我在东方威尼斯初级中学读书时期的第二年春天,前往黑凤寨看望母亲黑妞的表兄安东在途经大箐沟的羊肠路上见到了当时的山野少女狄素青。 世上当然没有多心的人去留意过问表兄安东究竟为何舍近求远的绕道大箐沟前往黑凤寨,总而言之那个当时远在深山放羊的山野少女狄素青就是在那条界于大箐沟与黑凤寨之间的山水路上与表兄安东郞才女貌一见倾心。 孟春时节的大箐沟严霜正寒茶花初开,足吸黑皮鞋脚裹蓝裤管身穿白衬衣的表兄安东在大箐沟的山谷间沿着迤逦而去的溪水顺流而下;走下山林的少女素青蹲在独木桥旁的青石上捧饮清泉。 也许是缘定三生不容错过的原因,表兄安东英姿俊秀活泼萧洒的劲步正好横跨溪流。而那时的少女素青却把一溜冰凉的山泉泼到胸前,当少女美兰在寒流锥心的恐慌中抖动胸襟的时候,表兄安东的眼睛出神入画的瞄见一条洁白如雪的胸沟,少女美兰猛的抬起铅丝拂面白雪红梅般的头颅;于是,在残霜消融山茶盛开独木桥自横的山重水复中,一个阳光流水闪电清霜的照面成了表兄安东和山野少女狄素青毕生难忘的梦中画卷。 对于那幅玉色蝴蝶与春山雪莲曲径通幽、溪桥为媒峰回路转的风情画卷,农夫作家张继前先生的丹青之墨曾在《木槿花》“寂寞横桥 佳人引渡飞云阁/幽静庭宅 稀客迷津独户庄”一回中作了妙笔生花艳尽春山的点缀: 翠绿的山谷。 翠绿的山谷间,流淌着一条不宽的小河。小河闪着金色的碎光,从深川姗姗流来,又朝远处飘飘逝去。小河的上空,一座披瓦琉璃、斜阁倾空、扶廊秀雅、古朴壮观的楼阁似的小桥把劈山削岭而至的小路引向河的彼岸而去。 对着筝琮流泻的小河,愁眉淡锁的素青俯首桥廊凝眸已久。夕阳里,轻风拂动着她洁白的衣领,也飘起她长长的披肩秀发(文学的世界总是浪漫的,那样的岁月、哪有那么美好的心情和景致)。蜿蜒西来的流水在青山绿树的映衬下妖娆无限,盈盈的波光不时的缀起斑瓓的晶辉,又在闪闪滟潋间沉伏不见。 浪花,数不尽的浪花。素青无力的合上被眉峰压得往下直沉的眼睑。无尽的浪花与许许多多流逝的日月何等的相似,有意义的,无意义的;尽管它确有那么一天天的日子,都只在你的眼前一闪,就永远的消失在淡淡的记忆里,琐碎、烦杂。偶尔记起,竟如一段段无法连接而又无比漫长的夜梦,摸它不着、寻它不见。 她摇摇隐隐发胀的头颅,把渐渐朦胧的目光从潮间收回,投向远远的山,悠悠的云。招工,总是要命的招工。应征,总是要命的应征。那在别人眼里神圣得要命的工厂和军营真的很了不起吗?它们究竟像什么样子呢,像迷宫像天堂,可迷宫和天堂是什么样?是炼狱?是荒原!是刀枪撕杀的战场……可母亲,她非要逼着你招工、应征,非要把你往工厂和军营里推。噢,天!好者,要命的招工和应征总算完了。可老师她…… 素青禁不住打了两个寒颤。或许,工厂和军营里面有许多珍贵得无以复加的东西,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攀附着,想拼命闯进去,去捞很多很多东西。然而,素青无力的将头将桥柱上一靠;可惜,那里不一定有自己渴求的那种东西。可是,不招工不应征又该做什么?高中?大学?放羊?婚嫁!可爱的羊群。高中?三年时光很快就会过去。可老师她…… 这不,刚是还是红红的夕阳,瞬间,不过是淡淡的余辉罢了。唉!一天、又要去了,去了,又结束了一天。望着成群的麻雀飞向巢林,一种寞名的惆怅加深了心间的烦忧,素青缓慢的抬起头来—— 苍穹下,峥嵘起伏的山峦倦困的抖动着身上的万顷绿戎,沉浸在浓浓的余辉之中。唉,山川、大地都要睡了。她顾影长叹,唯吐不出心中的无奈;鸟儿成天翱翔于空宇之间,黄昏来临,尚有属于自己的小窝,温暖的归宿。自己呢?轻微地摇了摇头,有、父母纺织的家;有老师,可她…… 又一群飞鸟掠过上空,朝远处飞去;她极目长空,黛色的天宇庄重的托着一湾新月,披着淡淡的薄云,自在逍遥的穿梭在浩翰的空谷。噢,新月?素青闪动着长长的睫毛,望着圣洁、明丽的纤月,欣然神往:“银汉辞西驾 余晖满山下 惆怅若奈何 又见弯月挂。”(其实,表嫂素青从不吟诗) “啊!闻诗一首,如聆心音,好诗。” 谁!素青一惊。身后竟然有人,带着深深的惊悸,她蓦然回首……一双深沉的眸子,两笔俊秀的眉峰。一回头就呆了,怎么也离不开惊诧的忆想,似曾相识、却陌生,似曾相识在何处?曾记起,偏已忘。 注视着半含惊疑而又娇羞不已的素青,空灵清华,雍容典雅。啊!好像刁一,跟刁一宛若一人。他眉头一动,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羡佩之光:“情尽诗魄,有感而发,喻置身境景而见心迹;妙在集自然美景于一身,注入人灵的喜怒哀乐以致意境博大,大有一气冲九霄的豪情;一睹芳容,又生其人如诗之感。” “你是……” “噢,我姓安名东,字启瑞。”口音浑厚、朗朗的,但亲切。 噢,是他!老师时常念叨的钉子。素青再度朝他注目:“原来是安先生,幸会(那种年代、已经没人称谁‘先生’)。” “先生不敢当。”安东笑笑,望着鹅蛋脸形、蚕眉凤目、楚楚动人的女孩,心中顿结难释的溪晓和纳闷;她,洁白的衣妆,披肩的秀发,婷婷玉立的身段,刚柔相济的神采;除了比镖子纤高一些,实实在在像极了……应该跟刁一平分秋色吧?只是,她竟含着满脸的忧郁单身徘徊在山水之中;“请问,你一人在此,是不是有为难之事?” “我没事。” “没事就好。”面对她爱理不理的姿态,安东感到隐隐的尴尬,“为难的是我,一旦说来,又怕姑娘见笑。” “噢,是吗?”素青微微将一丝笑意送出,矜持的脸上充满圣洁;“说说看。” “其实。”安东同样报以淡淡一笑,“只是刚才途经这里,恰遇姑娘触景感诗,我附庸作雅偶得一阕,欲请姑娘斧正,但不知姑娘可否赐教?” “不必客气。”素青脸上的生涩在消融。 “谢谢。”安东笑着,脱口成诗;“闲赏清波逐水流/偶遇琼衩降桥楼/眉尖眼底皆是怨/半含忧郁半含愁。” 啊!素青睁大眼睛,心中荡起微澜;难怪老师一谈起他来就满脸自豪,满目骄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聪慧过人,才气不俗,只是……俄倾,她嫣然一笑:“先生,精妙的诗,你叫我说什么呢?” “谢谢,卖弄之处、就请姑娘多多包涵。” 咦!素青再次睁大眼睛,心间又是一次波动;此人不仅仪表堂堂才华横溢,而且城府深邃功于心计,善能自圆其谬,叫别人虽知其错却又无可挑剔;寻思着,她又婉尔一笑:“不必过谦,你的言谈举止已超过别有用心,就够了。对了,安先生跋山涉水有何贵干?” “承蒙姑娘提醒,请问黑凤小学距此还有多远?” “黑风小学?”素青瞟他一瞥,摇了摇头;“听人说过,可能不会太远。” “糟了!”安东望着说黑就黑的天,这不是山穷水尽已无路吗。 素青斜肩往桥柱一靠:“先生不必忧虑,不是还有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安东眼一亮:“姑娘这话怎讲?” 素青往顺流方向指了处落凹的山岗说:“喏,你顺着这松林小路绕过那个山嘴,那有家免费的客栈……” “免费的客栈?” 安东惊疑的猛然回头,却与她窥视的眼神碰在一起:“是呀,快投宿去吧。” “那、”安东望定了她,“你呢?”素青将脸投向夜色:“我自有去路。” “再见。”走出不远,他转身挥手。 “再见。”他好帅,英俊萧洒风度翩翩;难得老师每时每刻、都在念中。目送他颀长倜傥的身影消失在林间,素青才漫不经心的走出桥廊。抬头间,成群的星海,捧托着一弯孤傲的清月。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漫不经心的在枝叶寂静的核桃林间蜿蜒迤逦的穿梭着,安东披着一身斑驳清淡的月光奔走匆匆。虫子的鸣叫和夜莺的欢歌从暮色的深处随风飘来,在耳畔轻柔地索绕着;他无暇顾及这些,除了急急的赶路,脑海里更多的沸腾着邂逅桥廊的女孩,该是像刁一一样的女孩;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身子,一副不卑不亢的素容,只身留离在山响水音的月光下面;不愿与人绕舌,更不愿与人同行。她、难道是离家出走,像刁一似的飘泊四方?咳,不会的,如刁一者世间能有几人。 峰回路转,小路突的拐了个急弯之后,一座幽黑的茅屋小院赫然在目,篷门虚掩、满眼凄清。推门进去,朦胧的眼前是栅栏似的窗棂,随风来去。一束灰色的灯光从小院一角的门缝中泻出,给寂廖的茅院加深了夜的静谧。 安东走进灯光,听见嘘溜唏哩的水声,响起耳熟的话声:“谁呀,请稍候。” 好简陋的居室。嘘溜唏哩的水还在响。居室中央燃着一灶柴火,火旁是一把漆黑的锑壶一口锑锣锅和两口同样漆黑的土沙锅以及三四个光滑的方型木墩。安东放下背包往火边的木墩上坐了。望着灰的墙壁,一种难言的孤寂之感伴随倦意隐隐袭来。 突然,安东的目光移过毛主席接见卫兵的画像,看见靠墙摆着一张长方形的象脚小茶几,两把古式的藤椅神情庄重的侍立左右。目光移过临窗立着的两盆文竹,落在墙上悬挂着的相框上时,他惊讶不已的睁大了眼睛…… 安东扑上前去,一幅放大的,嵌进玻璃框的照片亲切的印入眼帘。好熟悉的姿容啊,却怎么也记不起照片上的女孩是谁;但记忆的深处可以肯定,自己曾不止一次见过这位女孩。 如果出席宴会,照片里的她一定是艳惊四坐的绝代佳人。安东仰首望着那帧似乎久违的照片,油然而生的情愫瞬间驱散了长途跋涉的疲倦和人地生疏的惆怅;照片的意境那么深远迷人,年方妙龄的她风姿卓妁,头戴的黑色礼帽微微往额前倾斜,半隐深眉远黛,领口镶着白色卷边的黑色斗篷罩着银灰西服。她凭琴跪坐,仪态娴静,举姿高雅的绞指撩拨着古筝的音弦。她娇躯前倾、蝶结飘荡,鼻如悬胆,睑睫半垂(好美!像是民国初期在情景,解放后的中国……);头顶的上空,几丝飞柳由天而降;她的身后,翠柳依依的湖堤环绕着一泊波光粼粼的池水;远处,西去的残阳随手抛给抚琴少女一束留恋的金辉。她的耳畔,由上至下显印着两行流利的草书字迹:“爱生狄素青十六芳龄玉照,人师安壁禾摄于丽人池。” 丽人池:这丽人池,它在那里?安东再次凝视着照片里的她和她身后那景致怡人的丽人池惊羡不已,仿佛心旷神怡的沉醉在蓬莱圣境之中;不禁诗兴大发,朗声吟道:“垂柳茵如梭/斜阳映清波/涧水盈细浪/抚琴纵声歌。” “好!吟得不错。”话音、从门口传来……安东转身,一个手托茶盘,身影修长的少女款款走进门来;步态轻盈、气度风雅。她,就是照片上的英姿少女狄素青…… 17 那天夜里 说句鼠肚鸡肠有失体面的肺腑衷言,多少年来总是令我耿耿于怀痛心疾首的难言之隐,就是我那少女时代的表嫂素青究竟使用了什么样的脸面、能在我表兄安东那双挤满风月的眼睛里脱下她那丹桂馥郁幽香迷漓的裤子,究竟使用什么愤世嫉俗另僻情空的移山心力狗吟残喘的干完了那事? 尽管那缕将心比心随意揣测的俗思俗念曾在农夫作家张继前先生笔下有过珠落玉盘电闪雷鸣的飘渺,但我神游春山观望徘徊的心旌却在我晚年迟暮的某段岁月中轻烟带雨淫梦缠身的倾向于闲游作家虚而实先生搧风点火摸裙动裤的那种淋漓着巫山云雨轻风浩荡的裸身艳画。 在乡村烟火与都市霓虹野果琼浆交杯晃盏的《路男路女的路遇》一书中,闲游作家虚而实先生用他那支胜似器具精液喷礴的粗壮之笔将我表兄安东与少女美兰的那桩鸿荒艳事作了这样的描摹: ……钉子闻声回头,门口走进一个非常面熟的姑娘。 好一个雪莲初开一样水灵清丽的姑娘,姑娘背着装满青菜笋子分葱的竹萝。她闪动着明亮的眸子在他面前生起一丛牵引飞鸟的笑林:“你就是钉子吧?我见过你。” 内室的细水环流声停了,传出黑妞惊喜的话音:“是钉子来了!怎么呆在外边不出声,不想小姑呀?” 姑娘的笑意停了停:“我看老师你喜过头了,难道要一个男儿家推开你光着屁股洗澡的门眼?” 不露影的黑妞说:“怕什么,她是我侄儿。” 钉子把接下的竹箩还给姑娘,姑娘怪怪的望了钉子的眉目一眼说:“侄儿是侄儿,男女是男女。是吧表哥?” 钉子不置可否的笑笑。姑娘将菜箩拎进灶房,转身又望着钉子的眼睛说:“难怪老师她成天念你没个完,原来你对你小姑的那个情这么深呀?静静望着门缝听她洗澡,静得像入无人之境的样子;老师和你真福气,她能有你这样敬她,你也有能这样去敬的人。” 钉子说:“小妹你真是个懂情的人。” 姑娘翠岭婆娑的笑林再次舒展:“我一天不见老师就像落了魂似的不自在,这样剔骨抽筋的情我还能不懂。” 钉子听见了小姑的穿衣声。 姑娘蹲下身去拨着柴火说:“老师成天在我耳边念叨你的名字,惹得我时常思忖着你的模样会像什么的来着;今儿一见,还真是有筋有骨的;表哥,我见过你;坐吧,你还没累呀?路老远的。” 钉子往她对面坐了:“我也觉得小妹面熟,像是天生在心里的样子;但又觉得很像一个我曾见过的苖族姑娘,因为我一见那苗族姑娘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印像。” “是吗?”姑娘羞涩的笑笑,“真怪,我当初在大箐沟第一眼见到你时就觉得你是我多次见过的人,可偏无法记起究竟在哪儿见过;因此我忍不住多看了你几眼,不想就恼了你身边的姑娘。当时,你身边不是有个姑娘吗,满灵的;可惜小器。不过也怪,那姑娘我也总像见过似的,好像总与我怄气总又与我挺投缘;由她使我想到我记忆中好像还有另一个姑娘,可我总记不起那姑娘的样子,总觉得那姑娘很美,总觉她不知何时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去的地方我似乎也去过,好像我放羊走过的山山水水,有森林、有草地、有山川、有河谷、有险峰、有桥梁、有茅房、有荒丘;总觉得那些地方她无处不在,又总觉得她就在我的身边躲着。” 钉子笑笑:“那个姑娘就是你自己吧?” 姑娘说:“不是。更奇怪的是我有一种足够肯定的感觉,就是那个姑娘有朝一日必将出现在我的眼前;不过我随即又产生了一种令我无法理解的感觉,那姑娘只能在我躲起来的时候露面,她只能出现在我看见她而她看不见我的地方。我对两种感觉的认真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在感觉中存在的四个人如今已有三个露面;有两个的其中一个就是当初在大箐沟初次见面的你,另一个就是你身边的小器鬼姑娘。多年以来在我的感觉印像中有一个贵气实足的女子就是在我的脑海中很漂亮的浮现,那个女子在我的意像中既高贵文雅又亲切近人,即像我的母亲又像我的大姐又觉得她更像我的朋友。结果有一天,这个女子真的出现了。这个女子出现的头天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那女子带着我向很远的地方走去。表哥你猜那女子是谁?她就是你的小姑黑妞,我的血亲表姑,我的老师安壁禾。表哥你怎么了,你当我在寻你开心呀?” 姑娘将饭锅往火叶尖上顿的时候,才发现刻在钉子眉间的思路已非常遥远。 “不是。”钉子说:“我在想,是不是每个人的冥冥意像中都云游着你说的那么一个迷离世界,因为我的心里也时常走动着一个面容模糊身影清晰的女孩,那个女孩的身影在我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的脑海中年复一年时断时续的走动。没看清她的五官轮廓是什么样子,只觉得她是个性情柔韧不畏艰辛的女孩,是个无拘无束喜欢自由放纵的女孩,是个不知羞涩的、心态和眼神都与性别无关的女孩;她与胭脂花粉穿红着绿之类的花样无缘,她的长发随意的飘飞,她有时光着让我羞看的身子,有时披块多边形的麻布,有时浑身长满绿色的苔丝,却总是忘了看她是否穿了鞋子。” “呀!”姑娘睁大眼睛,“我映像中的姑娘就是这样。表哥,那你希望她真的出现吗?” 钉子说:“当然希望,我当然希望她能带着我去干天下所有的事情。”“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姑娘笑了,“我希望跟她去做一般人能做的事和一般人不能做的事。表哥,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钉子说:“我最想的就是把天下所有的国王和军队杀光,使地球上没有国家而只有人类。你呢?” 姑娘说:“我最想做的就是赶着我的羊群跟着她到天下的所有草地去牧放,让我的羊群在草肥水清的大天地里多子多孙的壮大起来,让我的羊群像雪花一样飘满天,让每个人都穿上皮衣和垫上毡毯。” 钉子说:“你的心真好,单凭你的一副好心肠她都会出现的。” 姑娘问:“表哥,那你觉得你那梦中的姑娘会在你的眼前出现吗?” 钉子说:“她不出现就去找呗,心诚则灵,总能找到。” 姑娘又问:“你真的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姑娘?” 钉子说:“相信。我小姑说,我有个名叫刁一的表姐丢失了,我才猛然明白我意像中的女孩肯定就是我那亲情离散的表姐刁一,这是冥冥之中难以割断的亲缘” 姑娘说:“这事老师也跟我说过,真是怪了,我的念头怎么总跟你一模一样。表哥,我跟你一道去找好吗?说不准那叫刁一的表姐就是我希望出现的人。” “那就一同找去。”黑妞头挽高高的宝鬓,身穿珍藏的乳白皮鞋和湛青旗袍步态高雅的走出门来。钉子明白小姑的深意,眼眶热热的叫了声:“小姑。” 他眼前的姑娘像见了半夜里的阳光:“呀!老师你今儿怎么了,这么亮堂?” 黑妞盈盈一笑:“没怎么,半年不见我侄儿了,高兴呗。” 姑娘闪动着波光荡漾的眸子:“呀!不想老师你竟有这样的派头,就像电影里的女特务阿兰小姐似的俊俏。” “啊!”黑妞脸一红,“素青,我有妖冶的媚态吗?” 素青笑答:“那倒没有,只是我表哥的眼中有股猫见耗子的味儿。” 钉子脸红了。 黑妞正色道:“什么表哥,怪俗的,他就是我时常对你说的钉子;你往后就叫他安东吧,或者叫启瑞也行。” 素青朝钉子飘来一缕说不出味的眼光:“什么安东启瑞怪憋口的,我还是叫他钉子吧。老师,钉子那玩艺恐就是无孔不入的意思吧?” 黑妞板起微红的脸说:“得得,你那点花花肠子还是留着往后慢慢弄吧,人家无孔不入,你就不能软硬通吃呀。” 素青咋舌笑笑:“别,最好给别人留点。” 黑妞把无奈的笑意转向侄儿:“坐吧钉子,别看她胡馊,平日里挺安分的,今儿个见了你,她不知怎么搞的竟乱了方寸。” 素青端着炒锅,嘴一噘笑道:“你臭美吧你。” 钉子笑道:“小姑你真福气,竟有这么个开朗通情的小妹在身边给你赶走寂寞。” 素青边炒菜边说:“真正福气的是你,我跟老师混了半年多还不知她有这么高贵的衣妆,今儿个你一来她就穿上让你开心来着不是。” “哟。”黑妞笑道:“你看她心还这么细,我的心思还真让她猜中了;钉子,你该弄身你最欢的衣饰把素青妆点起来,等我老了就让素青逗你开心吧。” 素青说:“我才犯不上逗谁开心,只要我的羊儿开心就成。” 饭后,黑妞问:“镖子好吗?” 钉子说:“品学兼优,只是整天在生‘读书无用论’的闷气。” 黑妞说:“别人认为‘读书无用’也许并非坏事,但你兄妹无论怎样都得把书给我读好。” 钉子说:“小姑,我不想读书了。” 黑妞吃了一惊:“钉子,为什么?” 钉子说:“我觉得现在的书没什么可读的,正如镖子说的那样,现在的书本那是什么书本而是彻头彻尾的撕杀,都是在教导不懂撕杀的孩子如何学会撕杀,这样的学校只会生产一些撕杀的工具,没有独立思维没有个人智能的杀人工具。” 黑妞摇摇头:“错了、钉子,什么样的时代出什么样的教科书这并不奇怪,但必须明白人世间绝没有无用的书;总是在于你能否在认真弄通课文思想的同时又要用非常理智的目光去看清人类是在怎样的撕杀,然后你再反其道而行之,你不就学到很多人无法学到的东西了吗;钉子,记住,课本上的知识不是学而知之,而是用而知之;比如说,老师要你学习张思德白求恩你就学习张思德白求恩,要比别人学习得更多更好;然后你自然就会明白,你学习张思德白求恩究竟得到了什么,你学二位模范的真正用心什么,你更会明白两个模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懂吗?”钉子点头:“小姑,我明白了。” 灯夜,素青临上床的时候说:“老师,我觉得钉子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黑妞隐隐的长叹一声说:“这是压在我心头的一块病呀,他小的时候,有次我心血来潮想穿回旗袍,可就在我换衣服时被他撞见了,从那以后他就为我患上了相思病,三天不见我就魂不守舍的;为此我的哥哥嫂子倒没什么,只是把镖子惹得像疯狗似的乱叫。” 素青顿时心沉沉的:“那老师你该怎么办?”黑妞说:“还能怎么办,听天由命罢了。我本以为等他长大了爱上一个女孩这一切就会结束的,不曾想他眼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可能还没出现一个他能爱的姑娘吧;要是没有她能爱的姑娘,那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素青解开的衣领蒙上了:“他没对你做过什么吧!?” 黑妞说:“那倒没有,他毕竟知道我是他小姑,他最痛苦的也就是我是他的小姑;只是有一次,他外出半月一进家门就拉紧我的手说,‘小姑你快穿上旗袍让我一饱眼福吧,我难受死了’;我只好忍着泪水高高兴兴的给他穿上,他看我穿旗袍的那双眼睛真是幸福极了;从那以后,每当他出外归来,我总是高高兴兴的穿上旗袍给他美丽一回。” 素青问:“老师,那你给他发过火吗?” 黑妞微笑着摇摇头:“女为悦已者荣,我怎能对他发火呢,何况他是我的好侄儿;可惜我所能做的,无非是给他穿穿美在自己身上的旗袍罢了,剩下的我又无法给她;他那么好,我只恨他为什么是我的侄儿。” 素青坐到黑妞身边动情的搂着她的肩说:“老师你真好,我本以为你们姑侄俩真幸福,一个对一个那么好,没想到竟是这么痛苦;对了,老师,钉子身边不是有个镖子吗,难道镖子不愿解除你的痛苦?” 黑妞说:“说来这也是该我命中注定的灾难,当初我娘俩丧家之犬般的逃回凤凰巢,家中没有一粒米的哥嫂收容了我娘俩;我的镖子自幼刁钻,没肉就饿死不吃饭,是钉子杀光鸽子,不知捉了多少山鸡野兔香猫土狗,不知捉了多少麻雀、斑鸠、田鸡石蛙什么的喂大了镖子;我为寻找刁一远走三年,钉子逆来顺受的没让镖子受丝毫委屈。可如今,钉子对镖子给他抛露的一腔男女情怀无动于衷,偏把他的初恋完整无缺的保留给做他小姑的我;素青你想一想,对钉子这么好的人我能让他痛苦吗,可他要的东西我又实在拿不出。” 素青说:“可总不能这样呀,老师,你不是一向足智多谋吗,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黑妞嗟叹许久,慢慢脱下旗袍:“我能有什么给自己剃头的办法,只希望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女孩拿走我在钉子眼中的位置。” 熊熊的篝火坦开了夜的情怀,冉冉移动的炬光点燃了山川人家的心灯;芦笙引侣、笛音呼朋、弦子调情、歌喉助兴;彝家山寨的男男女女围着篝火拼命的跳舞,彝家山里的姑娘和小伙在粗旷奔放的跳脚声中纵情对歌:“啊老表等等着,等等一路罗。” “啊表妹快点来,时候不早罗。” “青菜心、白菜心,老表好良心。” “青菜苔、白菜苔,小妹好人才。” “瞧着老表良心好、好良心,小妹喜欢你。” “瞧着小妹人才好、好人才,小哥喜欢你。” “瞧得着小妹(小哥)等着你,瞧不着,小妹(小哥)也要等。”姑娘小伙彼此交错着手牵手连成好长好圆的一个流光闪动的花环,舞姿翩跹,歌声嘹亮;小伙吹着葫芦笙、小伙吹着横竹笛,小伙弹着月亮弦;姑娘头戴凤冠帽,姑娘身穿红肩褂、姑娘身穿绿绸裤;姑娘绽笑脸,姑娘挤眼睛…… 素青颀长高佻的身姿在繁花点缀的舞阵里是最亮的焦点,她头包洁白的绸巾,身穿洁白的衣裤;她瞥见钉子被三个姐妹卷进了飘舞的河流,她的尖嗓子激情高吭,她的鹅蛋脸明亮得像波光里摇晃的皓月。 钉子瞬间就灵巧自如倜傥奔放的深入了舞的旋律,他发现素青的勃勃舞姿和尖嗓子是山乡姑娘的主角,山乡小伙的主角是个身材高大、弹奏三弦的帅哥;他想给素青投个赞美的眼波,可流辉闪烁的她却偏不往他这边看;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像朵徜徉浪尖的雪莲,她甜美尖润的歌声像伴着天籁的仙音:“月亮出来罗。” 帅哥唱:“弦子调好罗。” 姑娘小伙唱:“罗哩罗、罗哩罗哩罗,罗哩罗、罗哩罗、罗哩罗哩、罗罗哩罗;月亮圆又圆,月亮露笑脸;我们大家一起跳,歌唱丰收年。月亮出来罗,弦子调好罗;罗哩罗、罗哩罗哩罗,罗哩罗、罗哩罗、罗哩罗哩、罗罗哩罗;月亮圆又圆,月亮露笑脸,我们大家一起跳、歌唱丰收年;我们大家一起跳、歌唱丰收年。” 山乡小伙爱共产,彝家姑娘心眼多;和着燎拨心旌的韵律、跳着狂野粗旷的舞步,钉子牵动激情的手在姑娘小伙的掌心里被相互传递。每跳三至五步,钉子的左手就被牵着的姑娘递到身边小伙的手中,再跳三五步,小伙的手又将钉子的左手传到下一个姑娘的掌心里;钉子明白,这是善良多情的山里人在为他营造一个与素青牵手的机会,他在无言的感激之间发现,整个舞场都男女丛杂的手牵手,独有素青的左右都是姑娘。 素青唱:“弦子弹尼好,小老表。” 帅哥就唱:“鞋子绣尼好、小表妹。” 素青唱:“好玩尼、人义尼,扎实好玩尼;罗哩罗、罗哩罗、罗哩罗哩罗;月亮团圆在十五,在呀在十五。” 素青和帅哥挤眉弄眼的合唱:“我俩团圆在今晚,在今晚;好玩尼、人义尼,扎实扎实好玩尼。” 钉子的手终于传递到挨着素青的姑娘手中,姑娘吐吐舌尖,正要将他的手递给素青,她却嫣嫣一笑摆脱左右的姑娘,独自拍着响亮的掌声翩跹到舞环的中央去了;她的目光属于激情燃烧的夜晚,她的光华属于艳裳笼翠下面的一种像火苗般闪的另一片世界。 素青终于朝他投来一瞥的瞬间他的脑海飘过了一缕小姑黑妞身穿湛青旗袍的剪影;她看见了他那冲出云山的眉峰,他冰花凋谢般的微风吹热了她的眼角和衣摆;她唱:“三月三、四月三,立夏小满栽早秧。” 帅哥接唱:“三月三、四月三,哥找小妹谈恋爱。” 她唱:“要吃白米早下种,小郎早下种。” 帅哥唱:“要做子姝慢商量,小妹你等着。” 她唱:“提前三天你来说,小妹等着你,迟来三天你来说,小妹嫁别人。” 17 那天夜里 说句鼠肚鸡肠有失体面的肺腑衷言,多少年来总是令我耿耿于怀痛心疾首的难言之隐,就是我那少女时代的表嫂素青究竟使用了什么样的脸面、能在我表兄安东那双挤满风月的眼睛里脱下她那丹桂馥郁幽香迷漓的裤子,究竟使用什么愤世嫉俗另僻情空的移山心力狗吟残喘的干完了那事? 尽管那缕将心比心随意揣测的俗思俗念曾在农夫作家张继前先生笔下有过珠落玉盘电闪雷鸣的飘渺,但我神游春山观望徘徊的心旌却在我晚年迟暮的某段岁月中轻烟带雨淫梦缠身的倾向于闲游作家虚而实先生搧风点火摸裙动裤的那种淋漓着巫山云雨轻风浩荡的裸身艳画。 在乡村烟火与都市霓虹野果琼浆交杯晃盏的《路男路女的路遇》一书中,闲游作家虚而实先生用他那支胜似器具精液喷礴的粗壮之笔将我表兄安东与少女美兰的那桩鸿荒艳事作了这样的描摹: ……钉子闻声回头,门口走进一个非常面熟的姑娘。 好一个雪莲初开一样水灵清丽的姑娘,姑娘背着装满青菜笋子分葱的竹萝。她闪动着明亮的眸子在他面前生起一丛牵引飞鸟的笑林:“你就是钉子吧?我见过你。” 内室的细水环流声停了,传出黑妞惊喜的话音:“是钉子来了!怎么呆在外边不出声,不想小姑呀?” 姑娘的笑意停了停:“我看老师你喜过头了,难道要一个男儿家推开你光着屁股洗澡的门眼?” 不露影的黑妞说:“怕什么,她是我侄儿。” 钉子把接下的竹箩还给姑娘,姑娘怪怪的望了钉子的眉目一眼说:“侄儿是侄儿,男女是男女。是吧表哥?” 钉子不置可否的笑笑。姑娘将菜箩拎进灶房,转身又望着钉子的眼睛说:“难怪老师她成天念你没个完,原来你对你小姑的那个情这么深呀?静静望着门缝听她洗澡,静得像入无人之境的样子;老师和你真福气,她能有你这样敬她,你也有能这样去敬的人。” 钉子说:“小妹你真是个懂情的人。” 姑娘翠岭婆娑的笑林再次舒展:“我一天不见老师就像落了魂似的不自在,这样剔骨抽筋的情我还能不懂。” 钉子听见了小姑的穿衣声。 姑娘蹲下身去拨着柴火说:“老师成天在我耳边念叨你的名字,惹得我时常思忖着你的模样会像什么的来着;今儿一见,还真是有筋有骨的;表哥,我见过你;坐吧,你还没累呀?路老远的。” 钉子往她对面坐了:“我也觉得小妹面熟,像是天生在心里的样子;但又觉得很像一个我曾见过的苖族姑娘,因为我一见那苗族姑娘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印像。” “是吗?”姑娘羞涩的笑笑,“真怪,我当初在大箐沟第一眼见到你时就觉得你是我多次见过的人,可偏无法记起究竟在哪儿见过;因此我忍不住多看了你几眼,不想就恼了你身边的姑娘。当时,你身边不是有个姑娘吗,满灵的;可惜小器。不过也怪,那姑娘我也总像见过似的,好像总与我怄气总又与我挺投缘;由她使我想到我记忆中好像还有另一个姑娘,可我总记不起那姑娘的样子,总觉得那姑娘很美,总觉她不知何时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去的地方我似乎也去过,好像我放羊走过的山山水水,有森林、有草地、有山川、有河谷、有险峰、有桥梁、有茅房、有荒丘;总觉得那些地方她无处不在,又总觉得她就在我的身边躲着。” 钉子笑笑:“那个姑娘就是你自己吧?” 姑娘说:“不是。更奇怪的是我有一种足够肯定的感觉,就是那个姑娘有朝一日必将出现在我的眼前;不过我随即又产生了一种令我无法理解的感觉,那姑娘只能在我躲起来的时候露面,她只能出现在我看见她而她看不见我的地方。我对两种感觉的认真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在感觉中存在的四个人如今已有三个露面;有两个的其中一个就是当初在大箐沟初次见面的你,另一个就是你身边的小器鬼姑娘。多年以来在我的感觉印像中有一个贵气实足的女子就是在我的脑海中很漂亮的浮现,那个女子在我的意像中既高贵文雅又亲切近人,即像我的母亲又像我的大姐又觉得她更像我的朋友。结果有一天,这个女子真的出现了。这个女子出现的头天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那女子带着我向很远的地方走去。表哥你猜那女子是谁?她就是你的小姑黑妞,我的血亲表姑,我的老师安壁禾。表哥你怎么了,你当我在寻你开心呀?” 姑娘将饭锅往火叶尖上顿的时候,才发现刻在钉子眉间的思路已非常遥远。 “不是。”钉子说:“我在想,是不是每个人的冥冥意像中都云游着你说的那么一个迷离世界,因为我的心里也时常走动着一个面容模糊身影清晰的女孩,那个女孩的身影在我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的脑海中年复一年时断时续的走动。没看清她的五官轮廓是什么样子,只觉得她是个性情柔韧不畏艰辛的女孩,是个无拘无束喜欢自由放纵的女孩,是个不知羞涩的、心态和眼神都与性别无关的女孩;她与胭脂花粉穿红着绿之类的花样无缘,她的长发随意的飘飞,她有时光着让我羞看的身子,有时披块多边形的麻布,有时浑身长满绿色的苔丝,却总是忘了看她是否穿了鞋子。” “呀!”姑娘睁大眼睛,“我映像中的姑娘就是这样。表哥,那你希望她真的出现吗?” 钉子说:“当然希望,我当然希望她能带着我去干天下所有的事情。”“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姑娘笑了,“我希望跟她去做一般人能做的事和一般人不能做的事。表哥,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钉子说:“我最想的就是把天下所有的国王和军队杀光,使地球上没有国家而只有人类。你呢?” 姑娘说:“我最想做的就是赶着我的羊群跟着她到天下的所有草地去牧放,让我的羊群在草肥水清的大天地里多子多孙的壮大起来,让我的羊群像雪花一样飘满天,让每个人都穿上皮衣和垫上毡毯。” 钉子说:“你的心真好,单凭你的一副好心肠她都会出现的。” 姑娘问:“表哥,那你觉得你那梦中的姑娘会在你的眼前出现吗?” 钉子说:“她不出现就去找呗,心诚则灵,总能找到。” 姑娘又问:“你真的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姑娘?” 钉子说:“相信。我小姑说,我有个名叫刁一的表姐丢失了,我才猛然明白我意像中的女孩肯定就是我那亲情离散的表姐刁一,这是冥冥之中难以割断的亲缘” 姑娘说:“这事老师也跟我说过,真是怪了,我的念头怎么总跟你一模一样。表哥,我跟你一道去找好吗?说不准那叫刁一的表姐就是我希望出现的人。” “那就一同找去。”黑妞头挽高高的宝鬓,身穿珍藏的乳白皮鞋和湛青旗袍步态高雅的走出门来。钉子明白小姑的深意,眼眶热热的叫了声:“小姑。” 他眼前的姑娘像见了半夜里的阳光:“呀!老师你今儿怎么了,这么亮堂?” 黑妞盈盈一笑:“没怎么,半年不见我侄儿了,高兴呗。” 姑娘闪动着波光荡漾的眸子:“呀!不想老师你竟有这样的派头,就像电影里的女特务阿兰小姐似的俊俏。” “啊!”黑妞脸一红,“素青,我有妖冶的媚态吗?” 素青笑答:“那倒没有,只是我表哥的眼中有股猫见耗子的味儿。” 钉子脸红了。 黑妞正色道:“什么表哥,怪俗的,他就是我时常对你说的钉子;你往后就叫他安东吧,或者叫启瑞也行。” 素青朝钉子飘来一缕说不出味的眼光:“什么安东启瑞怪憋口的,我还是叫他钉子吧。老师,钉子那玩艺恐就是无孔不入的意思吧?” 黑妞板起微红的脸说:“得得,你那点花花肠子还是留着往后慢慢弄吧,人家无孔不入,你就不能软硬通吃呀。” 素青咋舌笑笑:“别,最好给别人留点。” 黑妞把无奈的笑意转向侄儿:“坐吧钉子,别看她胡馊,平日里挺安分的,今儿个见了你,她不知怎么搞的竟乱了方寸。” 素青端着炒锅,嘴一噘笑道:“你臭美吧你。” 钉子笑道:“小姑你真福气,竟有这么个开朗通情的小妹在身边给你赶走寂寞。” 素青边炒菜边说:“真正福气的是你,我跟老师混了半年多还不知她有这么高贵的衣妆,今儿个你一来她就穿上让你开心来着不是。” “哟。”黑妞笑道:“你看她心还这么细,我的心思还真让她猜中了;钉子,你该弄身你最欢的衣饰把素青妆点起来,等我老了就让素青逗你开心吧。” 素青说:“我才犯不上逗谁开心,只要我的羊儿开心就成。” 饭后,黑妞问:“镖子好吗?” 钉子说:“品学兼优,只是整天在生‘读书无用论’的闷气。” 黑妞说:“别人认为‘读书无用’也许并非坏事,但你兄妹无论怎样都得把书给我读好。” 钉子说:“小姑,我不想读书了。” 黑妞吃了一惊:“钉子,为什么?” 钉子说:“我觉得现在的书没什么可读的,正如镖子说的那样,现在的书本那是什么书本而是彻头彻尾的撕杀,都是在教导不懂撕杀的孩子如何学会撕杀,这样的学校只会生产一些撕杀的工具,没有独立思维没有个人智能的杀人工具。” 黑妞摇摇头:“错了、钉子,什么样的时代出什么样的教科书这并不奇怪,但必须明白人世间绝没有无用的书;总是在于你能否在认真弄通课文思想的同时又要用非常理智的目光去看清人类是在怎样的撕杀,然后你再反其道而行之,你不就学到很多人无法学到的东西了吗;钉子,记住,课本上的知识不是学而知之,而是用而知之;比如说,老师要你学习张思德白求恩你就学习张思德白求恩,要比别人学习得更多更好;然后你自然就会明白,你学习张思德白求恩究竟得到了什么,你学二位模范的真正用心什么,你更会明白两个模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懂吗?”钉子点头:“小姑,我明白了。” 灯夜,素青临上床的时候说:“老师,我觉得钉子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黑妞隐隐的长叹一声说:“这是压在我心头的一块病呀,他小的时候,有次我心血来潮想穿回旗袍,可就在我换衣服时被他撞见了,从那以后他就为我患上了相思病,三天不见我就魂不守舍的;为此我的哥哥嫂子倒没什么,只是把镖子惹得像疯狗似的乱叫。” 素青顿时心沉沉的:“那老师你该怎么办?”黑妞说:“还能怎么办,听天由命罢了。我本以为等他长大了爱上一个女孩这一切就会结束的,不曾想他眼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可能还没出现一个他能爱的姑娘吧;要是没有她能爱的姑娘,那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素青解开的衣领蒙上了:“他没对你做过什么吧!?” 黑妞说:“那倒没有,他毕竟知道我是他小姑,他最痛苦的也就是我是他的小姑;只是有一次,他外出半月一进家门就拉紧我的手说,‘小姑你快穿上旗袍让我一饱眼福吧,我难受死了’;我只好忍着泪水高高兴兴的给他穿上,他看我穿旗袍的那双眼睛真是幸福极了;从那以后,每当他出外归来,我总是高高兴兴的穿上旗袍给他美丽一回。” 素青问:“老师,那你给他发过火吗?” 黑妞微笑着摇摇头:“女为悦已者荣,我怎能对他发火呢,何况他是我的好侄儿;可惜我所能做的,无非是给他穿穿美在自己身上的旗袍罢了,剩下的我又无法给她;他那么好,我只恨他为什么是我的侄儿。” 素青坐到黑妞身边动情的搂着她的肩说:“老师你真好,我本以为你们姑侄俩真幸福,一个对一个那么好,没想到竟是这么痛苦;对了,老师,钉子身边不是有个镖子吗,难道镖子不愿解除你的痛苦?” 黑妞说:“说来这也是该我命中注定的灾难,当初我娘俩丧家之犬般的逃回凤凰巢,家中没有一粒米的哥嫂收容了我娘俩;我的镖子自幼刁钻,没肉就饿死不吃饭,是钉子杀光鸽子,不知捉了多少山鸡野兔香猫土狗,不知捉了多少麻雀、斑鸠、田鸡石蛙什么的喂大了镖子;我为寻找刁一远走三年,钉子逆来顺受的没让镖子受丝毫委屈。可如今,钉子对镖子给他抛露的一腔男女情怀无动于衷,偏把他的初恋完整无缺的保留给做他小姑的我;素青你想一想,对钉子这么好的人我能让他痛苦吗,可他要的东西我又实在拿不出。” 素青说:“可总不能这样呀,老师,你不是一向足智多谋吗,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黑妞嗟叹许久,慢慢脱下旗袍:“我能有什么给自己剃头的办法,只希望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女孩拿走我在钉子眼中的位置。” 熊熊的篝火坦开了夜的情怀,冉冉移动的炬光点燃了山川人家的心灯;芦笙引侣、笛音呼朋、弦子调情、歌喉助兴;彝家山寨的男男女女围着篝火拼命的跳舞,彝家山里的姑娘和小伙在粗旷奔放的跳脚声中纵情对歌:“啊老表等等着,等等一路罗。” “啊表妹快点来,时候不早罗。” “青菜心、白菜心,老表好良心。” “青菜苔、白菜苔,小妹好人才。” “瞧着老表良心好、好良心,小妹喜欢你。” “瞧着小妹人才好、好人才,小哥喜欢你。” “瞧得着小妹(小哥)等着你,瞧不着,小妹(小哥)也要等。”姑娘小伙彼此交错着手牵手连成好长好圆的一个流光闪动的花环,舞姿翩跹,歌声嘹亮;小伙吹着葫芦笙、小伙吹着横竹笛,小伙弹着月亮弦;姑娘头戴凤冠帽,姑娘身穿红肩褂、姑娘身穿绿绸裤;姑娘绽笑脸,姑娘挤眼睛…… 素青颀长高佻的身姿在繁花点缀的舞阵里是最亮的焦点,她头包洁白的绸巾,身穿洁白的衣裤;她瞥见钉子被三个姐妹卷进了飘舞的河流,她的尖嗓子激情高吭,她的鹅蛋脸明亮得像波光里摇晃的皓月。 钉子瞬间就灵巧自如倜傥奔放的深入了舞的旋律,他发现素青的勃勃舞姿和尖嗓子是山乡姑娘的主角,山乡小伙的主角是个身材高大、弹奏三弦的帅哥;他想给素青投个赞美的眼波,可流辉闪烁的她却偏不往他这边看;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像朵徜徉浪尖的雪莲,她甜美尖润的歌声像伴着天籁的仙音:“月亮出来罗。” 帅哥唱:“弦子调好罗。” 姑娘小伙唱:“罗哩罗、罗哩罗哩罗,罗哩罗、罗哩罗、罗哩罗哩、罗罗哩罗;月亮圆又圆,月亮露笑脸;我们大家一起跳,歌唱丰收年。月亮出来罗,弦子调好罗;罗哩罗、罗哩罗哩罗,罗哩罗、罗哩罗、罗哩罗哩、罗罗哩罗;月亮圆又圆,月亮露笑脸,我们大家一起跳、歌唱丰收年;我们大家一起跳、歌唱丰收年。” 山乡小伙爱共产,彝家姑娘心眼多;和着燎拨心旌的韵律、跳着狂野粗旷的舞步,钉子牵动激情的手在姑娘小伙的掌心里被相互传递。每跳三至五步,钉子的左手就被牵着的姑娘递到身边小伙的手中,再跳三五步,小伙的手又将钉子的左手传到下一个姑娘的掌心里;钉子明白,这是善良多情的山里人在为他营造一个与素青牵手的机会,他在无言的感激之间发现,整个舞场都男女丛杂的手牵手,独有素青的左右都是姑娘。 素青唱:“弦子弹尼好,小老表。” 帅哥就唱:“鞋子绣尼好、小表妹。” 素青唱:“好玩尼、人义尼,扎实好玩尼;罗哩罗、罗哩罗、罗哩罗哩罗;月亮团圆在十五,在呀在十五。” 素青和帅哥挤眉弄眼的合唱:“我俩团圆在今晚,在今晚;好玩尼、人义尼,扎实扎实好玩尼。” 钉子的手终于传递到挨着素青的姑娘手中,姑娘吐吐舌尖,正要将他的手递给素青,她却嫣嫣一笑摆脱左右的姑娘,独自拍着响亮的掌声翩跹到舞环的中央去了;她的目光属于激情燃烧的夜晚,她的光华属于艳裳笼翠下面的一种像火苗般闪的另一片世界。 素青终于朝他投来一瞥的瞬间他的脑海飘过了一缕小姑黑妞身穿湛青旗袍的剪影;她看见了他那冲出云山的眉峰,他冰花凋谢般的微风吹热了她的眼角和衣摆;她唱:“三月三、四月三,立夏小满栽早秧。” 帅哥接唱:“三月三、四月三,哥找小妹谈恋爱。” 她唱:“要吃白米早下种,小郎早下种。” 帅哥唱:“要做子姝慢商量,小妹你等着。” 她唱:“提前三天你来说,小妹等着你,迟来三天你来说,小妹嫁别人。” 18 邪梦成真 不远处就是火的星空,舞的河流,歌的海洋。顶着朗朗的月光,黑妞伫立在校园门口的核桃树下倾听着随风飘来的激情歌声,元宵佳节的寒风里,她脸上溢满称心如意的微笑。 从素青那一缕缕蜜蜂和旋,彩蝶助兴的心音里,黑妞知道钉子那两潭浓如蜜浆的春水已被素青的如意算盘燎拨得波光荡漾;两颗豆大的泪珠从黑妞脸上滚下,为了那对被人移走的眸子;一丝苦尽甜来的笑意相继浮起,为了素青初战告捷的歌声;眼光没错,素青无疑是人中的精灵。 黑妞抹去泪花的笑脸对着月光,暮色初下,来了三个姑娘嘻嘻哈哈闹嚷着要安老师去参加正月十五打歌会,她好说歹说以自己头疼为理由不能前往,三个姑娘叽叽喳喳不依不饶;她知道那显然是素青绕山绕水的主意,就说实在不行就让钉子代去如何,于是三位姑娘如愿以偿的拖走了钉子。 素青够灵的。黑妞想,有了素青作为内助,钉子这条人中之龙就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了;不仅自己和哥嫂终生有靠,安氏家业复兴有望,就连下落不明的刁一也有家可回了;说不准明年或后年,素青就会摧促钉子再次踏上寻找刁一的漫漫长途了。 脚步声惊动了黑妞,她回头见是扛着猎枪的崔兆林,他手中拎着野兔,背上背着麂子,枪尘上还挑着长尾的山鸡。 她笑道:“是兆林表弟呀,怎么、大正月的就出猎了?哟!收获还不小哩。” 崔兆林笑笑说:“安老师,我是代我家炳贵给你送节礼来了;不够意思,请别见怪。” 黑妞说:“呀,这怎么成,前几次收了你的就很不过意了,这回无论如何不能再收。” “安老师你这是什么话,你一个女子家山高路远的到这里传播知识根苗,我们尽点小意思不成吗;再则我听说你侄儿看你来了,就当我慰劳他的吧。”崔兆林说着,就往院里钻。 黑妞追进了屋,崔兆林将猎物一放:“安老师你给照亮,我就手剥皮开膛,否则你不会弄。” “这怎么好尼兆林表弟你真是的,拿走拿走。”她嘴那么说,却拎出了马灯;“你总这么做若叫香兰妹子知道了怎么办?” 崔兆林笑笑,拨出雪亮的尖刀:“反正是野味谁吃都一样,野味这东西呀,就比家里的香;你有这样的感觉吗?安老师。” 黑妞听出话里有话,心咚咚一跳脸就红了:“也许是,不过就看怎么个吃法。” 崔兆林剥的兽皮脱离了满含着羞涩的肢体;他皮肉分家的拿手绝技不由使黑妞想起有关他的风流闲话,她的手抖了。 破腹一刀,崔兆林掏出了腑脏,他扯丢了肠子,把心肝拎到黑妞眼前摇晃,他温柔多情的手指在腥红的肝翼上轻轻滑动,在心尖上摸捏。黑妞心痒难搔的喊了一声:“兆林表弟。”就扭过了裤裆燃火的身子。 洗了手,黑妞从内室拿出二十元钱塞进崔兆林的衣兜:“表弟,这点钱是我家钉子给我的,你拿去补贴家用。” 崔兆林掏出钱往她手上塞:“安老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她缩手躲开。 他冲进内室将钱往床上一扔转身要走。 她跟进去拿钱往他身上塞。 他伸手去挡,她手一闪,他的手就触了她的丰乳。 她:“呀!”的一声。 他就将她匝进怀里。 “表弟、表弟你怎么能、 我是人民教师呀,你放手。” 崔兆林挤着喷火的双眼:“人民教师不是人呀,还不是胸前两砣奶蛋、胯里一个草窝。” 黑妞星眼迷离的感到自己在纠身的烈火中快要死了,就粗喘休休的说:“好,我依你,不过你得把钱拿走。” 崔兆林望着她嫣红而坚决的眼神说:“好,我拿走。” 黑妞任他剥皮的时候捻灭了灯。 东方快要破晓,钉子未进院门就嗅到一阵碰鼻的香味,推门就见小姑坐在火边打盹,咝咝响的锅里不知炖的什么。 他拿出件外衣正想给她披上,黑妞却醒了:“哟!钉子回来了,怎样,开不开心?” 钉子给她披上外衣:“开心。小姑,你炖了什么?” 黑妞按按侄儿披来的外衣说:“麂子肉,挺香的是不。” 钉子问:“哪来的?” 黑妞说:“学生家长送的。” 钉子望着墙上的肉说:“呀!这么多,谁的家长这么大慨?” 黑妞转开发热的脸:“哪里,联户送的,这里的学生家长就这样。钉子,见到素青了?” 钉子笑了一声:“她像天上的星星是最亮的一颗,只是我见她、她不见我罢了。” “是吗?”黑妞开心的笑道,“这说明她的心还真比西施多一窍。” 钉子笑笑:“小姑你怎不说她比黛玉更小器。” 黑妞起身摆开篾桌,拿出碗筷边摆边说:“好了钉子,我姑侄俩边吃边聊,黛玉也好西施也罢,她俩是笑是哭都是一种很了不起的美;对了,还有酒;钉子,从今儿起你得学会喝酒。” 钉子问:“为什么?” 黑妞说:“酒是八方通汇的桥梁之一,酒色财气四大戒之一;古语说酒乃穿肠毒药,古语又说无酒不成礼仪;喝酒的益处很多,古人认为酒能消愁,能像兵一样克敌,因此称酒为‘酒兵’,曾有《无题》诗曰:‘忆别悠悠岁月长,酒兵无计敌愁肠’句,此喻用兵。情场方面,酒的妙用绝不亚于巧舌灵簧穿针引线的媒妁,白居易曾有诗言‘花时同醉破春晓、醉折花枝当酒等’;钉子,且不言你今后将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机遇与酒不能失之交臂就单说你现在对美兰萌生的恋情,跟这些嗜酒成性的山里人通婚不会喝酒就有难以言说的诸多不便;钉子,喝吧。” “好,我喝。”为了那朵雪莲花能在身边长久的幽香,为了小姑运筹帷幄的伟大事业能决胜千里,对着色香味美的麂子肉,对着小姑寄予厚望的目光;钉子筹躇满志的端起酒碗,他不顾酒味刺鼻的头晕目眩,闭上双眼大大的喝了一口。 在钉子涕泗横飞的巨咳声中,黑妞拍着双掌开怀大笑:“好,大将风范,作为我家的子孙就得有惊天地而泣鬼神的豪情壮志;什么嗜酒、好色、谋财、逞气是做人准则的四大忌,我偏要我的子孙吃、喝、嫖、赌、野五毒俱全。” 黑妞端起满碗的酒一饮而尽,打了个呕抹抹嘴唇说:“做人要有挥霍一切的消费豪情、才能有移山填海的创造能力,如果每个人都遵守《治家格言》的铭言瞻前顾后省吃俭用而保守那种审时度势谨小慎微的创造力,那么于人于家于国乃至于整个人类都必将因循守旧止步不前;钉子,你知道我们中国为什么还这么穷吗?那就是我们国人的行为行事都在极大程度上受到《醒世恒言》和《治家格言》以及‘安分守纪’之类的思想约束、而不能充分发挥每个人潜在的创造威力;我们的祖先千百年来引以为荣的不是喜怒哀乐的血性能演变的惊世骇俗的创造力,而是中华民族五千年的灿烂文化;说起国人深感自豪的灿烂文化远的不说,单说八达岭上的所谓万里长城,国人津津乐道的无非说它是劳动人民劳动创造的智慧和结晶,殊不知它是阻隔人类和平的障碍和杜绝交流人类智能的鸿沟,是饮鸩止渴固步自封的精神堡垒。” 钉子摇摇头:“小姑你的话题未免太远,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与那八达岭上的长城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眼前与我们息息相关的是找回失散的亲人,然后彼此关心好好生活;自己能做什么尽量做,不偷不抢,不触犯法律就行,什么国家民族的兴盛与危亡和我无关;我有能力的话我当然乐意为家乡的生存环境做些梳妆打扮的事,为老残病弱的人做点送柴挑水的小事;至于古今天下的大事无心去想,也无力去做。” 黑妞的脸不好看了:“你这是井底青蛙的宿命论。倘若一个人不具备博古通今人类源流的历史、仅凭吃苦耐劳的小聪明是成不了大事的,不仅成不了大事,只恐自身的生存空间都难以自保;你的祖父我的父亲安松老先生在这方圆百里的地方恐是很有名望的吧,可他在与李土司家的那场事关土地和水源的斗争经过多年较量后最终败走麦城,他失败的根源钉子你想过没有?第一、他放不下德高望重的臭架子,操守所谓的人伦道义,以明人不做暗事的行为准则束缚自己,结果中了土司半夜鸡叫的诡计,中了五千年灿烂文化的黑枪;第二、他自以为是的目光仅局限于部落统治与种族观念之间,安家是汉族,土司家是彝族;他用大汉族主义的伟大思想给凤凰巢制定了一项汉彝不能通婚互市的法律,他那种法律的界线跟八达岭上的万里长城没有丝毫区别;满以为众志成城的种族雄关固若金汤,却忽视了修好彼邻和睦相处的人心攻势;他骄韧自傲的以为人丁兴旺的安氏大家族足以与力微德薄的李土司对垒抗衡,殊不知精于外交的土司能搬动军队;第三、他虽然妻妄众多却欠缺母仪天下的贤内助,你的血亲祖母尹氏就是个妒贤嫉能惹事生非的祸色,她在凤凰巢女人之间引发的种种矛盾就从根本上动摇着你祖父的统治基础;俗话说妻贤夫祸少;像你的嫡亲祖母、我的母亲狄浮萍女士反她丈夫之道而行之,打破五千年灿烂文化,不顾背上伤风败俗之类的恶名跟着一个小商贩异家私奔,操纵她美丽的姿色和超人的智慧用了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就在蜀国天下铸造了轰轰烈烈的大事业;钉子呀钉子,你小姑我的每一句话都在炼你成钢。” 钉子将冷却的肉倒回锅里,换了热的上桌:“我知道小姑,你吃点东西慢慢说,你的侄儿能领会。” 黑妞吃菜喝酒:“再说说付出与索取之间的奥秘,一个人在尽心尽力的付出劳动的同时应该考虑如何进行巧妙的索取,所谓的巧妙就是你在有形的劳动中进行无形索取的同时、应该给人一种你仍在付出的行为艺术;比如你小姑我从时刻不忘阶级斗争的凤凰巢以无私奉献的借口逃避到这民风纯朴的黑风寨来从事义务教育,实质上我的用心无非是为了避难,但表面上我给政府造成的印象是觉悟高、表现好,给黑风寨人的印象是播洒知识福音的使者;表面上我除了勤勤恳恳呕心沥血的从事园丁工作、既不拿国家一分工资也不拿黑风寨人一分钱,实际上黑风寨各家各户每年送我的礼物价值要超出国家固定报酬的三个倍;尽管如此我在世人眼中仍然是不计得失的贡献者并深得这片人心的爱戴;当然,我三年来的劳动汗水是有目共睹的,可惜这些心地善良的山里人帮梦也没想到,我安壁禾除了得到一片离世避祸修养生息的空间、还要处心积虑的把这里的人精子给挖走。” 钉子一愣:“小姑你要挖走这里的谁呀?” 黑妞眉飞色舞:“素青呀,我不是要挖走素青给你做媳妇来着。” 钉子说:“小姑你太偏爱了吧,素青真是这里的精子?” 黑妞说:“原来当然不怎么样,但经我这两年多来的悉心调教,她现在不仅是这里的精灵,还是大江大海能飞游的翩鸿;钉子你得留神呀,千万别让她给飞了。” 钉子苦苦一笑:“要我怎么留神呀,她见我像耗子躲猫似的滑得像水里的泥鳅,听狄荞花说,黑风寨还没有一个男孩碰过她的手。” 黑妞笑道:“这不更稀罕吗,如果谁都能碰那还了得。” 钉子嘟哝道:“话虽如此,但要控制这样的姑娘没那么容易。” 黑妞堆起了眉头:“是呀,要确保这样的姑娘万无一失,看来是要下点逼着生来煮熟饭的功夫不可;否则这家伙在我面前百依百顺唯命是从,可一谈及男女之事她就老是打哈哈,叫你无从下手去摸深浅。” 钉子摇头:“难,她总是嘻嘻哈哈的跟你兜圈子,却从不给你擦肩而过的机会,好像全身都长满了防虫爬身的眼睛,看你怎么亲近去。” 黑妞哭笑不得:“这就是钉子你的大智若愚了,越是这样的姑娘越渴望男孩的亲近,她害怕与异性碰撞的原因是她激情燃烧的身心随时都在极度的敏感中颤抖;你试想,一颗浑身透熟果汁欲滴的桃子一旦触击人的牙齿将会怎样;不过话说回来,挂得再高熟得再透的桃子总是要人吃的,关键是谁吃怎么吃的问题,最关键的问题是桃子不会自己掉进你的嘴里,钉子,有首古诗你听过没有,‘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山坡绿草绿茵茵、绿茵茵,放羊姑娘最清闲、最清闲,河中洗个凉水澡,桥头路口望情人。山坡绿草绿茵茵、绿茵茵,扛枪小伙笑死人、笑死人,追得姑娘满山转,白费火药打空枪。” 素青飘渺悠扬的清脆歌声止于山腰,她回眸向对面坡上的钉子挥挥她捷足先登的骄矜之手。 钉子也挥了挥不甘示弱的手,躬身钻进了欲抄捷径的丛林。素青发出乐不可支的笑声:“当心碰上花蛇呀,钉子。” 钉子正在分枝扒叶的赶路,嘴里却放声回答:“不怕,我要在这美美的睡一觉。” 到了箐间,他沿着山沟往上爬了一段,又寻着素青的歌声横插过去;突然,素青的歌声停了,他迷失了追踪的目标;只好攀上一棵松树辨别方位;钉子没想到他未攀到树腰就呆了,离他很近的青草坡上,素青正脱下裤子蹲在那只纽角公羊的身边撒尿;那嘘嘘的激流声就像美酒入盅一样美妙无比,她对着停了吃草的纽角公羊嫣嫣含笑;站在她对面的纽角公羊肯定是望见了她雪白的屁股,还肯定瞄见了她的…… 钉子刹那间对纽角公羊爆发了满脸通红的怒恨,他在山抖树摇的热血沸腾中咬牙切齿的跺了一脚,不想跺折了立足的树枝,他在跌落的惊悸中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另一根枝丫发出绝望的悲鸣:“啊!我要死了。” 树枝折断的响声惊动了正在提裤子的素青,她骂了声:“笨蛋。”就往树下跑来,钉子悬在半空的险情吓慌了她:“别慌,你把手慢慢往树杆轮流移动,慢、要慢。” “我没劲了。”钉子精疲力竭、松了抓住生机的手。 素青提前听到花瓶破裂的吟声,她在脸色苍白的绝望中力图接住落往地面的花瓶。 钉子在像鸿毛般飘落的瞬间随手将她按到地上,素青发出惊落羞花的叫声:“放、放、放。” 钉子的耳边飘荡着:“花开堪折直须折……”将她越抱越紧。 素青歇斯底里的拍打着受惊母鸡似的翅膀,却将压身的火山越煽越旺;老师那副忧郁的面容在她筯酥骨软的眼前闪现:“只希望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女孩拿走我在钉子眼中的位置……” 她扯下头巾盖在脸上,在 火舌舔肤的呻吟中解开衣扣、脱下裤子。 在绿叶青翠、杜鹃火红的草地上,钉子周身颤抖的钻进了素青的心扉;纽角公羊在青青的山坡上抬起风吹草动的头来,在不同寻常的喘息声中它眼角凄凉的发出“咩咩”的叫唤;很久很久,它竖直的毛耳听到女主人那种心满意足的骂声:“你这狈,硬把狼给弄了。” 它笔直的毛耳又听到一种自己熟悉的声音:“除了狈,狼还能有谁弄。” 19 如数家珍 表兄安东与山野少女狄素青在青草如茵羊儿漫舞的山坡树下偷食禁果呯然引发的生死情恋致使安狄两姓缠绵多年的恩怨情仇如风急雨骤雪上加霜。 母亲黑妞却为自己生米煮熟反的杰作喜不自禁,当她领着表兄安东以登门提亲的派头出现在少女素青家的时候,表叔狄怀义就满脸不悦:“安壁禾,你作为我的血亲表妹又是知书识理的人民教师,不扪心自问的好好总结安狄两家的历史也就罢了,为何又要伤精费神六亲不认的来挖你娘家墙脚?” 母亲黑妞莞尔一笑说:“怀义表兄,我登临贵府是看在一双好儿女的份上、也看在你我是血亲的份上来撮合一桩称心如意的好姻缘,这是珠帘壁合亲上加亲的人间美事怎么能说我挖娘家墙脚?安狄两家的历史不就是令人仰慕的姻亲关系吗?我正是总结了这综名家联姻前景斐然的历史渊源才以高瞻远瞩的目光看中了这门非续不可的亲事;表兄,给点面子吧。” 狄怀义冷冷一笑:“得了吧,当初你父亲安空鹤以强霸恶的娶走了我小姑狄浮萍,后来又逼她孤儿寡母流落四方;他之所以称心如意的把那朵香飘百里万众瞩目的雪莲挖走、是因为他用大箐沟那片千里草场与我祖父作为交换的筹码;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安家成了臭名昭著万人唾骂的恶霸地主,桥归桥路归路亲戚归亲戚,素青的主意你千万莫打;放开我阶级队伍的政治立场不说,我总不能再将一朵雪莲往火里扔。” 母亲黑妞的客气到位了,但她仍把大家闺秀的典雅风范留在脸上:“怀义表兄,婚姻是人生大事、要你爽快应承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我对你留下的余地深表感激;好、下次再议。” 狄怀义嗯了一声说:“表妹,请问我究竟给你留有什么样的余地来着?” 母亲黑妞笑笑说:“因为你的拒绝毫无理由。当初,我雪莲花般靓丽幽香的母亲是如何跟我英俊萧洒风流倜傥的父亲前往凤凰巢、充当侧室夫人的真实背景你我并不可能知道,后来我母亲如何背叛我父亲又如何与人私奔的那些事你我做晚辈的无权过问,再后来我母亲凭她巾帼不让须媚的胆识和智慧在闻名遐迩的蜀国古都闯荡出来的惊天伟业就必然跟我关系重大,因为她创业的雄厚资本是我安家的金银细软、给她鸣锣开道挡风护驾的是我长兄安壁敬;请问怀义表兄,你怎么能说我父亲逼她孤儿寡母流落四方?不错、由于星移斗转世态变更、我安家成了国家专政的地主,但我家成为地主的根源无非是有更多的人想做地主(说得恰如其份);至于我家为何遭受万人唾骂,这其中蹊径我想深谙时务、靠风行船的表兄你不难明白。” 狄怀义说:“正因为我对顺应者昌逆之者亡的当今时务了如指掌,我才不能让女儿落个娇蛾戏火灰飞烟灭的下场。” 母亲黑妞竖起她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的苗亮食指说:“那好,既然视野开阔、随波逐流的表兄不肯沿袭世代承传的媒妁风俗办事,那我也只能遵照婚姻自主的国家政策退出月下老人牵线红娘之类的角色,安东和素青的自由恋爱就由他俩自作主张吧。” 狄怀义皮笑肉不笑:“表妹不必用那样大的帽子来压我,无论怎么说我都是一家之主。” 表婶崔兆篱在厨房里捏着菜刀垂帘听政,来者不善的言词使她的鼻息碰到了多年不遇的那种气味,于是那种自己身上曾经散发过的气味使她预感到了她的家里已弥漫着无法驱逐的迷雾;她捏着菜刀发愣的眼睛从那无法驱逐的迷雾中轮廓清新的看见了自己被父母驱逐的那种影子。 崔兆篱叫了声:“素青。” 同样在堂屋隔壁垂帘听政的少女素青应声而至:“母亲。” 母亲的目光在女儿的身上走,花遇蝴蝶心领神会的目光照得女儿满脸羞色:“母亲,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母亲说:“记起来了,当初你外公外婆阻止我喜欢你父亲时就跟你一般大,可眨眼之间你哥你姐都高飞远走成家立业,你弟你妹都安心在校茁壮成长;就你没出息,成天窝在这山沟里放羊,要你参军你摇头,要你进工厂你偏不,就等着羞里羞人的有人提亲。” 少女素青嫣嫣笑着接过母亲的菜刀削着洋芋的皮:“母亲,你当初跟我现在喜欢安东一样喜欢我父亲不是很好吗?” 崔兆篱说:“好什么好,要不是当初年幼无知目光短浅,不听父母良药苦口之言决意嫁你父亲、何至于如今在外人面前无法抬头。” 少女素青横起眉头:“母亲,你说我父亲哪里不好?” 崔兆篱说:“你父亲是没什么不好,可他被你祖父祖母的历史问题压得无法抬头;你看他一个呼风唤雨威震一方的武装部长就因你祖父祖母的历史问题被清理阶级队伍的浪潮给淹没了,可怜他十六七岁就提着脑袋参加边纵游击队闹革命,血雨腥风若干年才弄了个与你祖父祖母划清界线的武装部长,现在就因为你祖父祖母的冤魂不散、落得处理回乡接受革命群众监督改造,就连我这鼎鼎有名的妇女主任也被拖累得革职回家;如若不然我这民国末期的女中学生怎会受李佳水那种人的管制;素青,你看人家李佳水一字不识的文盲竟把干部当得热火朝天凭什么,就因为她的历史清白政治可靠。” 少女素青经历一番沉思默想后才说:“母亲不必为这样一点人生挫折耿耿于怀,眼前诸类朝云暮雨弄虚作假的形势虽然张冠李戴反复无常,但凭你和我父亲那种见利忘形妙手回春的本事也绝非自甘消沉久居人下者。” 崔兆篱说:“屁话,我跟你父亲见利忘形在哪儿?再说无论怎样翻云覆雨都是当局主宰一切,如果你再往安大地主家一嫁、你父亲和我就永无出头之日了;素青,乘孩子,为了父母在政治上的前途,你和安东的事就到此为止吧;当然,为娘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安东那孩子也确实不错;素青,听话?” 少女素青的语气和脸上的表情一样平静:“母亲,这不可能。” 母亲黑妞和表兄安东一走下门外的山坡,崔兆篱就说:“完了,别想再问花落谁家。” 狄怀义双手叉腰望着忧心忡忡的妻子说:“她敢,老子不开口她能插上翅膀飞到他家去。” 崔兆篱说:“怀义,你怎么把我父亲当年如何对我发难的那种情景给忘了,表面上不惊不诧温文娴静的闺女一旦野了心那八九不离十、就是我当初的那套嘴脸。” 狄怀义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回味遥远的笑意:“哼,我得叫安东这小子知难而退自己罢休。” 20 捉奸捉双 早春二月的黑风寨到处燃烧着野树闲花映山红。 相隔校园不远的小山凹里,母亲黑妞带着少女素青和表兄安东正在李佳水拨给学校专用的坡地里种洋芋。 太阳爬到山腰时、母亲黑妞对成天眉来眼去咂嘴咋舌的一对未婚伉俪说:“你俩在这清静吧,我浑身是汗得回去休养片刻洗澡做饭,你俩别总是伸手摸脚忘干正事。” 素青斜眼笑道:“去吧去吧,快扛着你那挖在脚上不关痛痒的锄头去吧;别在这里抓心搔肝碍人好事。” 表兄安东早有排除异己之心,嘴上却说:“别往掩人耳目的草丛里钻呀小姑,留神花蛇野兔不长眼睛。” 母亲黑妞拖着卷起灰龙的锄头手按兜风的草帽边走边答:“若真碰花蛇野兔、不让你俩有戏看。” 真是言者无心苍天有意,我母亲刚转过山嘴,她那花衣飘飞的身影就同时牵动了两双阴阳有别、神采迥异的眼睛;学校背后的下山路上,肩扛火枪手拎野兔的猎人崔兆林一看见我母亲那曲线曼妙翩若仙踪的身影就停下他那薄汗沁衫的脚步,他那呆若木鸡的眼神在嫩芽吐青微风送爽的核桃树下情同久旱的涸井闻到了淋湿山川的雨声。 母亲黑妞节奏优美顿挫有声的脚步飘荡在缩短校舍的羊肠路上。崔兆林驻足观春的迷离举止加深了另一双眼睛的警觉,那双眼睛的主人就是崔兆林的妻子李香兰。 李香兰在校园对面的山坡林间隐身藏形绷声敏息的眼睛对着茅舍校园已经窥视了间隔有序的许多日子,每当男人抬枪出门的日子就是她潜伏丛林的时光。她早出晚归忍饥耐寒立誓为贞捉奸的斗志豪情天地惊鬼神泣,她难捉奸夫咬牙切齿,遭遇淫妇不忍相残的侠肝义胆令捡香拾玉藏污纳垢的安壁禾闻之瀑泪羞愧难当。 据李香兰几年以后向我吐露的心迹,她原本压根不曾疑心她的丈夫竟会与为人师表受人爱戴的安壁禾有染,是她的大姑崔兆篱向她透露了某种心领神会的蛛丝马迹。 母亲黑妞在山坡上的崔兆林对着手中的野兔发出微笑的时候,哼着早年流行都市的《夜来香》走进了那天并无学生上课的校园;崔兆林对着手中的野兔百看不厌的垂涎馋相无疑给对面山上的李香兰展现着一幅可想而知的画面。 李香兰绝非那种呆头呆脑错失良机的傻瓜,她在崔兆林拎着野兔望着青天白云犹豫不决的时候、早以疾步如飞的俯冲在顺坡直下的林间路上;早春二月的微寒之风摇晃着满树燃烧的映山红,李香兰滚圆丰硕的奶子邪火焚烧的在茄花紫红烟波浩荡的粗布衫下怒吼。 崔兆林的眼睛曲折宛转的望着扬起纤尘的洋芋地,当他绿珠贼亮的看见少女素青和少男安东彼此纠缠的钻进丛林间时终于决定了极尽消魂的茅庐私访。 急急钻进校舍的崔兆林做梦都无法想到他大喜过望的眼中已布满了惊悸终生的阴云,更没想到他最后猎取的一只野兔换来的将是地平线上的坟茔。那时,李香兰那双捷足先登的眼睛早在校舍的某个角落闪烁着伸张正义的辉光。 母亲黑妞将桶中热水倒进木盆时,她的耳朵听见外室似有轻微响动。随着响动消失,本来心无杂念的母亲黑妞以为是我表兄安东回屋索取须用之物;她刚脱光衣物却有了扣门声,她以为我表兄安东裸观春色的怪癖泛了;艳惊尘寰举世罕见的姑侄奇情令不加思索的母亲黑妞随手抽动了门 ,她含羞转过的身子惊觉到奇特的呼吸陌生时,她空灵典雅兰心惠织的一生难免在她蓦然回首的瞬间破碎。 母亲黑妞最后妩媚璀灿的眸子在无以复加霜雪并重的电闪雷鸣中看见崔兆林无法关上的门口站着李香兰。 几年以后,我怀着秋水般清凉的心情问李香兰:“表姑,你当初稍等片刻再捉奸、那不就人赃俱在铁证如山了吗?” 李香兰作了如此这般的回答:“卓老师你是血肉丰满情感俱佳的女人,我能忍睹我丈夫爬在其她女人身上干那事吗?再说如若稍有迟缓,万一你母亲反咬一口说我男人搞强奸怎么办?” 水冲盆底的激流声使崔兆林那颗在幽谷间隐渺浮动轻烟漫裹的游心飘荡而起,他踩在浪波之上颠箥的双脚像暮色孤帆朝安壁禾那扇隐若暗礁的门扉摇晃而去的时候,安壁禾挤身人间烟火的灶穴里钻出了满脸锅灰身开茄花的李香兰。崔兆林粗喘无声慑手慑脚逼近门扉的空间浩远冗长、空气稀薄,他伸长的脖子在李香兰翻江捣海的眼中就像钻出草丛的花蛇扬威耀武、笑傲炎热的燎烁着闻溪问津的红须。 李香兰迈出灶房门槛的脚像跟踪虎豹的猫爪触地生寒有气无力,她双手抱紧在胸腔彭涨的朔风肆掠中不甚重负的奶子、越近耳火燎原的雷池。 安壁禾流水清凉诱人生津的门扉在崔兆林弹奏月弦般的妙手撩拨下悄然敞开,安壁禾白纸裱窗的室内日光轻柔兰气袭人。崔兆林目光璀灿的对着安壁禾那苖嫩如翩荷的背影流出一滴口水的时候、他猝不及防两耳发溃的听到了乐极生悲的丧钟,他用目不转睛的脊背将门顺势掩上的企图破灭在木板反弹的呻吟中;李香兰一脚踢开的门板险些撞瞎了崔兆林的双眼,她那闪烁在锅灰飞扬中的目光心想事成的是安壁禾那冰山雪莲般的艳景在风吹草动的迷离间、正欲飘然吐露的芬芳却被扑面而去的野火灼伤在尘埃漫卷的凄风里;安壁禾在李香兰眼前陡然转身的惊变、就像正在摇枝盛开的昙花迎面泼下了从天而降的油火怆猝枯竭,安壁禾白如云朵般的屁股跌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受箭母鹿般的惨叫…… 李香兰在天旋地转的落花面前将一记恍然大悟的耳光搧在崔兆林的脸上:“公狗,跟母豹玩命的公狗、野驴。” 22 临时法庭 公社黄书记和李佳水陪同周公安赵公安在一个阳光明媚春风徐吹的正午时光走进校园的时候,母亲黑妞泰山崩溃来势汹猛的病情在裙摆引火身心俱焚的朔风肆掠中雪上加霜。 等母亲黑妞面容惨白衰若霜草的危弱之躯被少女素青和我兄扶进教室,脸色阴沉寒若冰霜的周赵两位公安已在她日日执教的讲坛上铺纸握笔严阵以待,黄书记和李佳水一左一右各站一旁愁眉不展一脸心事,母亲黑妞面对时局心知肚明的在课堂尾部轻轻落坐。 黄书记主持公道的言语如初春的山风不冷不热:“安壁禾,今天县公安局特别委任周赵二位公安干警会同谷坝公社党委连同黑风大队支部在山高水远与世隔绝的黑风小学对你包藏祸心企图复辟的反动言论实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天理良心无处不在的特殊措施立案审理,我党一贯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攻心政策实行教育为主治病救人的仁道方针酌情办事,希望你察言观色省时度势襟怀坦白避实就虚低头认罪。” 主宰审讯的周公安清扫着无法平淡的嗓门说:“安壁禾,摆在你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是执迷不悟苦海无边二是洗心革面回头是岸,阳光大道春风化雨渊愁路径险象环生,上天入地孰是孰从事到如今由你选择。” 母亲黑妞将表兄安东和少女素青的手轻轻推开,以雪映阳光平静从容的眸子平视着讲坛上的人:“自从我血肉单纯、父生母养的面目与天下苍生截然迥异之后我堆积如山的罪恶眉目繁多数不胜数,请问要我先说我人生罪恶的哪一条?” 周公安与负责记录的赵公安举眉打个了风水投缘难以寻味的照面之后朝李佳水的脸一瞟:“李佳水同志,既然安壁禾对她在这里犯下的滔天罪行无法记起,有劳你给她作番涤心滤肺思路清晰的因势利导好吗?” 李佳水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好吧。安壁禾,你应该非常清楚你在你血亲表兄狄怀义面前表露的言行,你应该知道你表兄狄怀义以本着立场坚定大义灭亲的共产主义伟大情操将你的反革命言论作为白纸黑墨的反动罪证递交了伟大光荣正确的县革命委员会,你应该知道黑风寨人民群众一向心怀坦荡两眼雪亮是非曲直恩怨分明;你最好本着相信人民相信党的基本原则将你祸从口出的反动言论干净彻底从实招来。” 少女素青的手再次扶到我母亲黑妞虚弱的肩上,母亲黑妞说:“访亲会友闲话苍桑的寒喧叙谈言多必失在所难免,但我实在无法记起口无遮拦的言语之间究竟是哪句大话能够去反对革命。” “安壁禾。”周公安敲响摆满教科书的桌面:“安壁禾家成为地主的原因无非是更多的人想当地主,这句话难道是人思所欲天经地义?” 母亲轻轻摇头:“我根本不曾说过这类令天下苍生心照不宣的言词。” 赵公安停笔抬头:“传狄怀义当面对质。” 狄怀义气势汹汹昂首上场的第一句话令猫容鼠脸聚济一堂的各色眉目大吃一惊:“我以一介时运不济退位下野的党政干部对你们今天的所做所为提出义正词严的抗议,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行为严重摧毁了共产主义战士抗敌对垒的有力阵地;你们究竟为了什么公开暴露揭发人的身份?” 黄书记说:“狄怀义同志,你不出面当场对质、安壁禾能招认吗?” 周公安说:“狄怀义同志,安壁禾究竟有没有说过那种引火烧身的蠢话?” 狄怀义说:“我身为久经考验赤胆忠心的革命战士、能捕风捉影无从生有吗?安壁禾,你难道真的忘了你那番以丑为荣洋洋自得的反动言论?” 母亲黑妞说:“狄怀义你应该清楚我安壁禾能伸能屈敢做敢当的品性,那种话不是我不敢说而是我没有说。” 李佳水往赵公安身旁一坐:“赵同志,如此无凭无证无影无形的话是不是能作为惩办安壁禾的依据,依我看最好是让人民群众来回答。” 赵公安稍作犹豫:“有人证吗?” 少女素青突然举手:“我可以作证,那句话并非我父亲狄怀义无中生有凭空捏造、也绝非我小姑安壁禾大脑发热信口开河,那句原滋原味与反动言论截然无关的话是我和我父亲之间的矛盾产物、而绝非与世抗衡的怨言。” 一刻面面相视的沉默之后,周公安说:“那好,你说说那句言语产生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如何?” 少女素青在与父亲狄怀义彼此痛楚默然神伤的冷眼对峙中说:“说起那句无意之中招灾惹祸的言语,前因是我父亲横加阻挠我的婚姻自由,他一意孤行毁我幸福的巧妙借口无非是说、安家是罪大恶极臭名昭著的地主;我与父亲据理力争,说若论罪大恶极、我狄家作为狄霸山的子孙后代并不例外,至于安家成为地主的原因无非是有数不胜数的人想做地主,如若不然、安家的土地房屋难道飞天去了;没想到我血性方刚的一句气话竟使我小姑人在家中祸从天降;好,我狄素青一人做事一人担,要砍要杀随你们的便。” 赵公安停笔抬头的目光与少女素青作了互不相让的碰撞:“小姑娘,并非安壁禾人在家坐祸从天降,而是你父亲狄怀义为寻找立功赎罪的机会嫁祸于人,也并非我们闲来无事胡作非为。” 周公安点烟吐出浓浓云雾:“黄书记,这竹篮打水一场虚渺的好戏该如何收场?” 黄书记翻着眼珠:“李佳水同志,你说该如何收场?” 李佳水说:“安壁禾是黑风寨男女老少心中的明灯,狄素青是黑风寨空中的凤凰;至于如何办理,那得看我们的党……” 狄怀义在悻悻走出校园之前对我母亲黑妞和少女素青说:“安壁禾真是安壁禾、巾帼神威不让须眉,得,素青是你安家的了;素青,从今往后你不必回家了,父母跟你的恩怨情仇至此为止。” 表兄安东多年以后对我说,母亲黑妞在黑风小学强撑病弱之躯以秋水般清凉明朗的神态力敌四座对驳公堂的那天,他站在母亲身后少女美兰身边的眼前始终沉浮着人蛇大战血肉横飞的壮丽景观;告诉我那段往事的时候他的眉头眼角惊悸犹存寒霜未尽,他说母亲黑妞那天那幅处惊不乱稳如泰山的旷世风采成了他莫失莫忘随思伴念的永恒肖像、成了他不屈不挠屡挫万难的力量源泉;他说我母亲黑妞那天穿着他省吃俭用积攒多年的钱为她精心物色的银白筒裤和无领的黑色衬衣,母亲苍白如雪的胸前飘飞着黑色布带挽结的蝴蝶花环,母亲妙若悬胆起伏灵逦的鼻梁间托着心形绣郎眼镜,母亲镇定自若的目光在纤尘无染的镜片后面像并行的晨星熠熠生辉绚丽璀灼。他说他和少女素青并肩伫立母亲身边的那道景观就像凌宵殿上圣母皇后升朝视臣,他说那道金童玉女侍立御驾居高临下的景观给那天那种晴空万里阴风拂面的氛围造成了星月错位人妖巅倒的气候反差,他说那道金童护驾玉女捧月的景观出自少女素青匠心独运的奇思妙想;他说少女素青最为开心幸福的就是随时随地将我的母亲妆点得貌若天仙盛气凌人,只可惜我的母亲福薄命短英年早逝。 提起那段朔风不止令人心寒的往事,表兄安东悲光仍然百年伤感的眉宇之间陡现一缕虽苦犹甜的笑意,他说那天他和少女素青极其平静的外表下面早以阴风呼啸杀气腾腾,只要那两个身持短枪的人物敢动我母亲一根毫毛、他俩就誓与地球共存亡,但我母亲俨如莲花飘香的背影却像坚不可摧的挡风之墙时刻传递着平安无事的信息,使他俩度过了身临火海有惊无险的一天。 几年后,表嫂素青对我说,母亲黑妞在那年春天丹桂逢霜花期不长的主要根源是少女素青力求一心向往的婚姻自由而与生身父母恩断情绝惨遭刺激,因为狄怀义当众公布驱逐女儿的最后通谍时、母亲心肌剧痛的目击了少女素青强忍清泪煞白若雪的面容,作茧自缚羞愧难当的狄怀义抛下女儿扬长而去时、母亲黑妞眼呈悲光之余顿首就将一滩浓稠嫣红的血浆咯在地上。 万籁俱寂林响风生的山乡之夜,我母亲黑妞的容颜苍白在床前摇抖的烛光下,少女素青手端汤药坐在床沿咽悲忍泪强露笑颜:“喝药吧小姑,你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留神服药精心调养你的有用之身、而不该为我父亲急火攻心的一句气话思前想后伤精费神;就算我小氪素真的失去了父母家园不是仍然拥有小姑你和钉子对我的两腔情怀不是。” 母亲黑妞撑起身子甜甜喝下药汤的愉悦神态如捧美酒似饮蜜浆,她随手将少女素青轻拥入怀:“啊,素青,其实人在世间致关重要的并非拥有得失厚薄多少而是得失背后的根源;那天你父亲对你厉色陈词拂袖而去的情景令我猛然记起如今下落不明的刁一,她的父母双亲当初身不由己弃她而去的原因一是为了党国事业的复兴大计、一是为了共产主义的灿烂辉煌;可如今你丢弃双亲痛失家园的罪过却是因我才若渴、欲踞己有的贪心所致,素青,既然你父亲母亲坚决反对你跟钉子的姻缘,俗语说天下万事以孝为先,你还是忍痛割爱回家去吧;我是悲欢离合中走来的人,那种前景渺茫散儿失偶的撕心痛楚、我凄风苦雨深有体会;听话,素青。” 少女素青猛然抬头的瞬间一粒豆大的泪珠滴在母亲黑妞抽搐痉挛的手上,她以全然陌生的目光对着母亲摇头不止:“小姑,你怎么能让我想到你要抛弃我,事到如今竟然向我讨要你给我的无限关爱?对不起安壁禾,只恐偿还无期了;要不,除非你立即死掉;我恨你,你这该死的黑妞!” 少女素青歇斯底里泪星纷飞的哭闹惊动了在隔壁批阅学生作业的表兄安东,他扑门就厉声大吼:“狄素青你疯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的小姑!” 23 缺阳映照 表嫂素青说,那天夜晚她一冲出校舍就满腔腥咸两腿飘渺的迷失在黑暗中,她踩着模糊可辨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踯躅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然后抱在一棵夜风中弥漫着酸甜花香的山楂树上凭泪滴落。她说她在那个芳心彷徨独对自然的寂静时光突然萌生了像我表姐刁一流走寰宇飘零天涯的坏想,她的耳边回荡着我表兄安东温柔缠绵焦急沉浮的呼声;她一次次绷声敏息心似刀绞的听见我表兄安东的脚步从她身边踏过,她一次次想伸手将我表兄安东拉进怀抱,可她没有。她说她依稀觉得她踌躇茫然不知所向的脚步不知在披着淡淡星晖的山谷林间走了究竟多远,最后却不知怎么搞的仍然拖着她的肉体走进了亮着灯光的校舍,当她轻若尘屑悄无声息的脚刚进门槛,母亲黑妞疲惫半合的双眼在堆满铅丝的枕头上同时睁开。 表兄安东说,母亲黑妞突然在那年春夏交替的时光鸾音不再、令人憾惋的悲剧引发于仙药难济世人悚然的白血病,母亲黑妞在那个与世不久的春天除了偶发性的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她日渐消瘦的身子并无任何疼痛症状。 表兄安东说,母亲黑妞侵涉膏肓的病根并非颠沛流离辛劳成疾的隐患、而是重染于山野民女李香兰捉奸目光的撞击,因为山野民女李香兰斩奸除邪替天行道的伏魔神光在山野村夫崔兆林盗门入室偷香窃玉的身后呯然雪亮的时候、正要洗澡的母亲黑妞刚好脱光衣服,母亲黑妞在花蛇脱皮的风吹草动中蓦然回首时、一男一女两束阴阳有别的雌雄强光水火交溶日月齐辉霜雪俱进的强饮暴食了她含羞草一般颤抖的肌肤;母亲黑妞孕育豪情的染血组织就在那个雷电交加日月辉煌的瞬间横遭毁灭性的摧残,母亲黑妞转眼遇惊的惨状绝不亚于惶恐欲飞的玉色蝴蝶撞石起火。 陷我母亲黑妞一朝魂落万载不复的那种致命病根,我一直对表兄安东和表嫂素青各含情愫偏执一词的彼此饮憾不置可否。我以视野独到不容置疑的人心侧隐分析得知,母亲黑妞风雨雷电任其叱咤的强健之身偶遇微寒不幸崩溃的致命症结并非来自山野民女李香兰和山野村夫崔兆林偷香撞醋捉奸毁玉引发的那种阴阳映雪锋芒不敌的锥心之痛,她真正无法抵御的是在我表兄安东极尽艳丽的眼中俨然以雍容华贵的空灵母仪傲居孤岛、陆尘不染,她春心不古红杏出墙的东窗事发、无疑给我表兄安东的眉宇蒙上了无法完美的阴影。 母亲黑妞卧床不起弥留在即的那个春天,黑风寨峰峦苍翠茶花烂漫的灵山秀水间少了一道牧歌少女手挥羊鞭纵歌山水的绚丽风彩,牧羊少女狄素青一改旧貌走上了黑风小学教书育人的讲坛。在眉目聚焦书声朗朗的课堂上,乳臭未干天真无邪的幼稚童贞在少女素青透尽春色的眉宇间默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含英咀华任重道远的圣洁和儒雅。 按表兄安东倥偬人生的运转日程进行极尽精细的公式方程演算,少女素青在我母亲黑妞一手创建的黑风小学以为人师表的大家风范粉墨登坛的日月、正是表兄安东接替我舅父壁寿走进谷坝煤矿从事地下劳动的时光;遥想那时的我、正将青春年少的影子混迹在水城威尼斯的学子之间。 春夏时节的一天,母亲黑妞病危弥留的一封快信飘荡水城。当我踏碎悲声鸟咽的足迹赶到母亲身边的时候,那个耳闻已久的黑风寨臭菜开花核桃挂果,当我披头散发一脸汗水的走进校园,扑面而来的哭声使我在眼睑发蓝的瞬间打了个梦所难及的寒噤。 春风扑朔幽光惨淡的冥灯下,强咽悲泣满脸清泪的少女素青跪在我母亲灵前向我细述我母亲黑妞因尘间风寒败走天国的闲言碎语;当多年以后我坐在素青故居信手翻阅《路男路女的路遇》一书的某个章节时,我触景神伤缅怀故人的目光泪泉飞溅的发现闲游作家虚而实先生在该章的篇端引注着这样一段文字:“以下故事取材于该书主人公狄素青女士的生前口述,现全文照录这段感人肺腑的人间旧事,以表笔者对狄女士的深切怀念。” …… 神医啊幕里放下听诊器又将黑妞的手肘捏在掌中揣测许久,他钢琴演奏般灵巧艺术而又白皙修长的手指从黑妞的人中穴移往太阳穴,从美人骨钻进领口顺势下移,在衣下扒动乳的根座;黑妞的双眼轻轻合拢时,啊幕里惊喜的触觉到病人的肉体陡然升温。李佳水给黑妞揩汗的手不由自主的呆了,端水进门的素青抬眉张大无法作声的嘴巴。 啊幕里沉思默想的眼睛不看狄素青不看李佳水只专注黑妞的眉头是否跟他云山雾水的手游走,当他的手伸进裤腰沿着她的腹坡下到谷底时、他听经闻脉的耳朵终于听到了一缕淌在远处的激流声;他在谷底扒动萱草,黑妞失血的脸上浮起温馨柔软的红云;啊幕里的食指抠起草根,下面慢慢浸出硫磺塘般的热水,他不长胡须的嘴唇咂了两下……素青盛怒的眉尖之火熄灭在黑妞喜不堪言的笑意中。 啊幕里将抽出裤裆的手指用舌舔了舔,一阵如获至宝的惊喜驱散了狄素青和李佳水脸上的阴云:“啊,那无瘙无痒无疼无痛的顽疾固根总算找到了!常言道按络切脉对症下药可惜这样的病症无药可下。” 黑妞脸上含着幸福的微笑:“神医,我究竟是的什么病?”啊幕里眼中的笑意点缀着羞涩和尴尬:“这个,是不是有请二位回避片刻。” 黑妞望了李佳水一眼说:“素青留下。” 李佳水去后,黑妞对素青笑笑:“坐吧,听听我的病理;来这儿、坐我身边。” 啊幕里望着素青摇摇头:“安老师,你的病说怪不怪但说不怪也怪,一个不谙男女事态的姑娘家不听为好。” 黑妞说:“没关系的神医,请你尽管直言。” 啊幕里边收捡疗诊器物边说:“既然安老师是教书人,那我就使用只有文化人才能通晓的语言告诉你,安老师你得的是缺阳映照之症。” 黑妞笑而不语。 素青问:“神医,什么叫缺阳映照?” 啊幕里望望黑妞、见她默允才说:“所谓缺阳映照之症就是邪思妄动之症的孪生产物,用通俗易懂简单明了的话说、就是双燕离分引发的相思成疾;还有一种解释就是比如说就像一朵开放于幽山阴谷的莲花由于缺少阳光的刺射而无精打采时、却偏遇野火的撩拨,因此使花精受了亏损。” 素青满腹孤疑的目光在黑妞舒心如意的微笑中迎刃而释,却勾动了另外的心事:“神医,这种病因跟丢失心爱之物有关吗?” 啊幕里想了想回答:“心爱之物的丢失不会引发这类症状,除非心爱之人变了心。” 黑妞的眼神有了警觉:“素青,你怎么问出稀奇古怪的话来?” 素青力图去掉笑里的苦涩:“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的病是不是根下落不明的刁一有关,如若那样的话我就力不从心了。” 半信半疑的黑妞笑了:“素青,其实天下没有你无能为力的事。” 送啊幕里走出校门时,素青忧心忡忡的问:“神医,难道真的无药可治吗?” 啊幕里说:“这样的病纵然扁鹊再世也拿不出根治的妙方,这样吧,你采些野无花果的根藤给她煎服一段时日,那种藤浆清心沥肺养精驻颜,至于凶吉就得看她的造化了;心病还得心药治,是布还须针刺绣;姑娘,是不是她男人叫别的女子给拐了?” 素青的心一阵狂跳:“长辈的那些事我怎么知道。” 摸黑进门的脚步惊醒了昏迷多时的黑妞,她猛然睁亮的双眼吓了守在身边的素青一跳:“钉子!是钉子来了。” “啊,小姑你终于醒了,天呐,你今天的长睡不醒吓死我了。”素青惊喜的不是钉子的姗姗迟来而是黑妞突然睁开的双眼,她视觉模糊的捧着黑妞无法升温的手说;“不知你在梦中爬了多少滑陡坡走了多少绕山路害得我给你周身揩汗的手总是发软,小姑你可知道你从上午十点就一直睡到现在的满天星斗害得我把尿都憋沽了;噢,我的天呐小姑,你千万别再这么睡,要睡也得千万带上我一同睡。” 灯花璀灿的门口,黑妞望断云雾的眼睛见到了宛若来自梦中的钉子,她抬起软软的手招呼着:“过来,孩子。” 钉子轻轻扑上床沿:“小姑。” 黑妞将素青和钉子两颗捞出泪海的淋湿头颅轻轻偎在胸前,眼中飞扬着彩泽缤纷的梦事…… 林雀刚在山川春晓的朝晖里唱响迎接新天的欢歌,黑妞就听到素青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身边多了脚步声。 李佳水的声音:“素青,安老师可有好转。” 素青的轻声细语:“还是那样,队长好早?” 李佳水说:“不早哪行,我得赶往公社开会;素青,要不要通知她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