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空间穿红楼》 穿了 “太太,太太……”耳边隐约传来熟悉而陌生的声音,邢芸皱了皱眉,好吵好烦人,是不是楼下又有小贩开始摆摊了,这是居民区不是菜市场啊,城管怎么还不来撵人啊。 “太太,太太,呜呜…”越来越吵了,烦死了,这是谁家的小孩摔地上了,哭的跟魔音穿脑似的,不对,不是小孩在哭,好像是女人的哭声,是不是隔壁702的老婆找上门来了? 邢芸的精神立刻振奋了起来,八卦啊,大八卦,不看就吃亏了。 邢芸刚想睁眼,突然一个激灵,好像……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她应该已经死了……任凭谁被石头砸在脑袋上,都应该活不下来吧…… “太太,太太,你醒了?”邢芸看着站在床边一脸殷勤小心,眼里却满是担忧的中年妇人,邢芸胸口突然发闷,眼前发黑,脑海里不断闪过陌生的记忆片段,邢芸一团雾水,荣国府,贾赦,她完全不能理解现在的情形。 这是什么情况?她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又活了过来?是穿越?荣国府?贾赦?她穿成了邢夫人?老天爷,我还没谈过恋爱啊?荣国府,还有贾赦,这不是红楼梦么? 老天爷,你这是逼着我出家还是逼着我再死一次啊,这算什么事儿啊! 邢芸脑子仿佛在开茶话会,无数的念头闪来闪去,还夹杂着莫名其妙而又清晰无比的记忆,她觉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太太,你这是怎么了?” 邢芸呆呆傻傻的望着殷勤探问的中年妇人,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屋里的人怎么就那么熟悉呢,眼下问话的人,是王善保家的,站在一旁正倒着茶的丫头叫桂叶,门口打帘子的是费婆子,这些人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这,这就算是穿越了,我这就成了邢夫人了? 王善保家的瞧着邢芸这呆呆傻傻的模样,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紧,她们太太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撞在桌子腿上,将头撞坏了,把人撞傻了。 “王妈妈,药熬好了。”帘子一动,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穿红着绿的小丫头端着药碗进了屋来。 王善保家的接了药,只忙捧到了邢芸跟前,“太太,吃药了。” 邢芸闻着药味,脑子里的浆糊终于慢慢散开了,她闭了闭眼,仔细梳理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睁开眼对着王善保家的说道:“我没事,将药放下吧。” 王善保家的一愣,刚想开口劝一劝,可一瞧见邢夫人的眼神,顿时将到了喉咙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只应了一声,将药放到了一旁的描金梅花小几上。 邢芸打量着这屋里的人,心里百转千折,邢夫人是何等人物,她好歹读过红楼,还算知道一二,小气刻薄,上不受婆母喜欢,下不得儿孙尊重,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孤家寡人。 如今她穿成了邢夫人,就算脑子里还留着这邢夫人的记忆,可依她那在现代养成的性格习惯,怎么可能不穿帮,她又不是北影上戏毕业的,能将演戏当做家常便饭。 想着想着,邢芸这脑袋由不住的便疼了起来,先还不觉严重,而后竟是越来越疼,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不清起来。“太太,太太……” 在周围丫鬟婆子的惊呼声中,邢芸一个倒仰,竟是昏了过去。“听说了没有,今天大老爷一巴掌过去,把大太太给打的,哎哟……眼下还在床上躺着,人事不省。” “大太太平日不是最听大老爷的话么,怎么今儿却是这样……” “还能为什么,不过就是那些银钱上的事情,大太太那人,一文钱攥手里几百年不放,哪天要是不克扣点东西下来,就满身不自在,到底是小家小户出身的主,没见识没眼色……” 且不说这荣国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是如何看待邢夫人被打一事,单说邢芸被灌了一肚子苦药之后,终于是醒了过来。 这一醒来,邢芸脑子里的记忆是越发的清晰明白,她穿到了红楼梦里,成了书里有名的尴尬人邢夫人,刻薄小气,不得丈夫喜爱,不得儿女敬重……不得人心到了极致的填房太太。 邢芸无限郁卒的望天长叹,虽说她是个大龄剩女,相亲相了七八回,也没相中个和心意的男人,但那不代表她就是那想嫁人想疯了的结婚狂啊。 穿成已婚□□已经很让她郁闷了,不用老天再塞个好色成狂的老公外加几个不成器的儿女,来提醒她的处境究竟是有多么悲催! 想想书上那些穿越者,不是坐拥后宫三千,就是颠倒众生,再不济也能混个功成名就,得个如意郎君,只是人家得的是郎君,她嫁的却是狼君,色狼投胎转世,狼心狗肺的夫君。 唉,邢芸越想越郁闷,禁不住便叹起气来,只是邢芸头上原就有伤,这一叹气,难免牵动伤口。 邢芸正痛的皱眉,突然眼前一花,转瞬间就到了个极其古怪的地方,黑漆漆的天空,紫红色仿佛在发光的土壤,静悄悄的毫无声响。 远处似乎有一片树林,只是邢芸望去,那树林的颜色也极其古怪,不是常见的绿色或红黄色,而是比天空略浅的墨蓝色。 这也太奇怪了,邢芸心中闪过一个莫名的念头:她不会是穿越到外星球了吧。 想着以前看过的那些科幻书,还有那些解剖外星人的节目,邢芸就打起了寒颤,和穿越外星球相比,她宁愿穿到红楼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至少按她脑子里的记忆,眼下黛玉才刚进府,她还有时间努力,要是实在没办法,让贾府里那几个男人精尽人亡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就不信了,这朝廷未必还会和一门子寡妇过不去! 邢芸一边想着,一边往前慢慢的走着,只是刚走了十来步,前面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邢芸,邢芸大胆的伸手探了探。 “嘶”,邢芸倒抽一口冷气,飞快的收回手,好冷! 邢芸搓了搓手,再度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这一打量,邢芸才发现了一点不那么特殊的地方,地上的土壤并没有发光,发光的是长在地面上的类似苔藓的植物。 究竟是不是植物,邢芸其实也不能确定,只是瞧着这地上长的东西,下意识便想到了溪边山石上的青苔。 瞧见了这颇似青苔的会发光植物,邢芸蹲下身来,看了好一会儿,才用衣袖包住手,轻碰了碰地上的植物,这回没事! 直到这个时候,邢芸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裳,依然是邢夫人的那身秋香色褙子。 敢情她魂穿了一回,又来了回身穿,这概率,这运气,她要是去买彩票,岂止三亿八千万,可惜身在此处,想买都彩票都没处买去。 邢芸见用布包着手触碰地上的植物,并未出现先前的情况,胆子也渐大了些,将袖子撩起来,用长指甲再度试探着碰了碰地上的植物,一时恍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指甲与植物接触的一瞬间,流入了邢芸的脑中。 蔓紫苔,如火光矣,食之不眯,历千年,气如兰香。 邢芸拍了拍脸,这算怎么回事,见过带智脑穿的,见过带百度穿的,还见过带个老爷爷穿的,但任凭谁也没见过带个神秘植物翻译器穿的,在现代这玩意儿还管点用,在古代就是个鸡肋,她总不能学东方朔,去给皇帝当弄臣吧。 再加上她现在的处境,究竟是身穿还是旁的缘故,邢芸还没弄明白,唯一庆幸的就是,地上这一地的苔藓貌似可以吃,她短期内应该饿不死。 不过想想吃苔藓果腹的日子,邢芸的心情就越发低沉,为毛人家穿越就是王侯将相,闺秀千金,就算穿成了乞丐,也能吃个杂粮窝窝头。 她的待遇就这么急转直下,先是穿成已婚妇女,然后不知不觉又穿到了这鬼地方,行动范围就不过几十平方米,唯一的食物居然是苔藓。 早知如此,她宁愿再穿红楼去,好歹抄家流放之前,能混一段锦衣玉食的生活,至少也不算太亏。 邢芸正想着,眼前一花,她又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还是躺在那张雕金镂花的拔步床里,屋里的丫鬟来来去去,似乎无人觉察邢芸方才失了踪。 莫非……邢芸心念一动,脑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她闭上眼,再度回想了一下先前的场景,睁眼一看,果然又回到了那个黑天紫地的世界。 邢芸狂喜,老天爷总算待她不薄,虽然让她穿成了邢夫人,但却送了她一个随身空间,虽然没随身带个老爷爷那般万能,但她总算不用为将来的抄家犯愁了。 磐碧草 只要有空间在,转移财产还不简单,至于荣国府的爵位官职,朝廷爱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反正她将来有后路可退了,也不稀罕那个不顶用的诰命头衔。 邢芸美美的想着,一动念,又回了房间里,正欲起身,却听得外头的小丫鬟报到:“二姑娘来了。” 邢芸坐起身来,只依着平日的口气道:“请她进来罢。” 说着,便觉头晕,不禁往后靠了靠。旁边的丫鬟见了,忙撩开帘子,用玉钩将帘子束住,又拿了木红缎绣富贵三多的软枕放在邢芸身后,这一通事儿忙完,方才递了温热的茶水过来。 邢芸接了茶,略品了一口,才见得迎春在嬷嬷丫鬟的簇拥下进了屋来。 邢芸前世也算是看过红楼的人,虽说没怎么深究,但新红播放前网络上那场腥风血雨的粉黑大战却是经历过的,也算被强制普及了些关于红楼的知识。 至少邢芸除了知道林黛玉是瘦的,薛宝钗是胖的之外,还知道迎春是个二木头,探春不是鹌鹑,是刺玫瑰,惜春从小就爱和尼姑玩,不是傻大姐,诸如此类边边角角的零碎信息。 但今天一见迎春,虽说脑子尚还有些印象,但也不得不叹,果然是个容色婉柔,观之可亲的美人胚子。 迎春在嬷嬷丫鬟的簇拥下,上前给邢芸请了安。 邢芸依着往常的情形,让人迎春起身坐下,又命人端了茶果上来,问了几句迎春日常的话儿,邢芸方放了茶盏道:“你林妹妹如今进了府里,你闲着无事多去她那里走走,陪着说说笑话,做做针线,姐妹之间相互作伴,解解烦闷也是好的。” 迎春抬眼看了邢夫人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低垂着头细声细气的应下了。 邢芸瞧着迎春这摸样,心里便不自觉的生出几分不自在来,当下欲再说两句,可仔细想想,又止住了,过了好半天,才端起茶盏道:“你去罢,让我好生歇歇。” 迎春怯生生的应了一声,刚站起身来,外面的丫鬟又禀道:“二奶奶来了。” 邢芸皱了皱眉,按着记忆,不冷不淡的说道:“让她进来罢。” 话儿刚落,帘子一动,一个身材苗条,体格风骚的美艳少妇便带着丫鬟婆子进了屋来,见着邢夫人半靠着坐在床上,只忙忙上前笑着请了安,又问道:“太太可好些了,太医的药吃着可有效?老太太方才还说呢,若是王太医的药不灵验,便让我派人拿帖子去请了太医院正堂来给太太瞧看。” 这话说的极是入耳,邢芸虽因着继承了邢夫人的记忆,对王熙凤和贾琏心有嫌隙,但听了这话,也不得不承认王熙凤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 当下邢芸只是一笑,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的叹道:“有劳老太太挂念了,我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头上有伤,有些气血不平罢了。” 这话却是邢芸故意这么说的,换了以前的邢夫人受了这般遭遇,少不得要见人便磕叨一遍,把满腹的苦水委屈都倒出来给人瞧看。 可邢芸却不是邢夫人,她好歹也看过红楼,知道这荣国府上上下下最讲究的便是体面二字,邢夫人以前的那些做派,换在小户人家或还不碍,可在荣国府里却极是丢脸。 如今邢芸既穿成了邢夫人,自然是要努力改变这一切,让自己在抄家之前能过的好一些,邢夫人以往的作态是不能学了,只是若变的太快,却难免叫人生疑。 最好的法子,便是如现在这般,装一装身子骨虚弱,言语上却不依不饶。 王熙凤听得邢夫人这么一说,又细眼瞧了瞧邢夫人的面色,不免也怨着贾赦糊涂,只是她是晚辈,且碍着屋里的丫鬟婆子,一时也不好说话,只是瞧见迎春站在一边,方自又笑道:“太太这话说的,若是太医的药不中用,不妨就照了老太太的话,请太医院正堂来瞧看瞧看罢。前儿老太太不适,便是请动了太医院正堂李太医,不过一剂药下去,便好了。这可不是我虚言哄瞒,二妹妹日常便在老太太身边,想也是知道的。” 邢芸听得王熙凤这话,心里不觉好笑,凤辣子到底是凤辣子,机心谋略可见一般,自己刚拿了话出来,王熙凤便入情在理的又顶了回来。 明面上王熙凤这话字字句句是在劝说邢芸,可暗地里的意思,却是抬了贾母出来压制她,邢夫人虽是个诰命,可要请了太医院正堂来瞧病,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邢芸本就不是那好计较的人,更不想将事情闹开,听得凤姐这么一说,索性借坡下驴,只笑道:“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势,何苦这般兴师动众的,想来,不过调养些日子,自然也就好了。” 说着,邢芸便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看着凤姐笑道:“你们且回去罢。昨儿林姑娘方来,她一个小人儿,原就身子弱,又经了这般远路,怕是有不惯之处,你若无事多去她那瞅瞅,不要让人慢待了去。” 凤姐听得邢芸这么一说,心里虽有些纳闷,不过眼瞧着邢芸这没精打采的模样,也不好再留着,只笑着起身又说了几句闲话,方与迎春领着人去了。 见凤姐和迎春都出去了,邢芸方对着屋里的丫鬟婆子道:“你们也出去罢,我想睡一会儿。” 于是屋里的丫鬟们忙上前服侍邢芸卧好,放下帘子,款款出去了,只是四个大丫鬟桂叶,木香,瑞秋,春柳却留在外间守着,等着邢夫人醒来要水要茶。 邢芸见屋里没人了,方自合上眼,刚一动念,便回到了那个黑天紫地的空间里。 邢芸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再度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但见黑天紫地,除去地上的苔藓和远处的树林,仿佛连一丝儿活气都没有。 邢芸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往前走了几步,再度被无形的屏障拦下,邢芸很是无奈的呵了呵手,往左右又试探了一回,依旧是无形却带着寒意的屏障。 邢芸甩了甩手,正欲动念回去,忽然想起身后还未曾看过,邢芸转过身,慢行了一段路,却不曾被屏障所阻。 邢芸正自高兴,手往前一甩,又触到了那寒意刺骨的屏障,当下冻的一声大叫,在地上跳着甩起手来。 过了好半天,邢芸才感觉手上的寒意慢慢褪去了,抖了抖手,邢芸无限郁悴的看着这黑天紫地的空间,为什么看小说里,人家得个空间,不是种花种草,如同外挂,就是飞天遁地,不在话下,唯独她得的这个空间,要这么奇怪,这么与众不同。 邢芸满腹怨念,唉声叹气了好半天,也不见空间有任何变化,最后,邢芸只得自我安慰道,有个空间也算不错,小归小,但装下她的嫁妆是没问题的,其他的,没有就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嘛,总是要知足常乐才好。 邢芸调整好心态,正欲动念,忽然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地面,邢芸的目光凝固了,前面长着一株细细长长,叶子赤红,开着五彩斑斓花朵的植物。邢芸仔细瞧看了半晌,才伸手触了一下植物的叶脉。 果不其然,恍恍惚惚之中,邢芸知道了这植物的来历。 磐碧草,叶蕴火,花如羽,其实若珠,初为碧绿,熟为五色,遇金化石,久食之地仙。 邢芸呆了呆,怎么看邢芸就怎么觉得这草除了花开的好看,也不算什么稀奇的植物,吃多了这草的果实就能成地仙,那天庭是不是已经人满为患了,没准地价比京城还贵呢。 可是邢芸再觉得不可信,脑子里的信息……邢芸摇了摇头,干笑了两声,这一定是假的,是假的…… 成仙是不可能的,要相信科学…… 想着想着,邢芸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穿越,都能附带空间穿越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突然邢芸灵机一动,从头上拔下了支赤金镶玉飞燕钗,绕着磐碧草细细看了一圈,终于在细细长长的叶子下面发现了几粒碧绿的果实,用金钗碰了碰,邢芸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假的,金钗一触及一粒果实,就见那果实扑的落将下来。 邢芸捡起落在地上的果实,又从草上另摘了一粒果实下来,细细一对比,果然,这掉在地上的果实,已硬的和石头无异,而从草上摘下来的果实,却是软软的,如同樱桃一般。 真的是遇金化石,邢芸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够用了,她完全理解不能,再想起那句久食之地仙,邢芸心中突生起某种将所有的果实都吞下去的冲动。 衣裳 只是看着碧绿的果实,邢芸还是忍住了,且不说这果实还没熟,就是熟了,他也得想想这果子到底能不能吃,俗话说,病从口入,她还是谨慎些为好。 这么一想,邢芸安下心又慢慢看了一圈空间的情况,确认再无其他发现之后,邢芸心神一转,再度回到了房间里。 一回到房间里,邢芸便偷偷撩开帘帐,确认丫鬟们还在外面之后,邢芸将握紧的拳头慢慢摊开,见着两粒碧绿的珠子在手心滚动,邢芸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 邢芸正看着手心的果实,忽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邢芸立马将手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装起睡来。 邢芸刚合上眼睛,便听得廊下的小丫鬟们低声笑道:“太太刚睡下了,老爷可要进去瞧瞧。” 邢芸一听,便不由自主的生出些许火气来,心里暗骂道:这起子没脸没皮的小蹄子,个个都是志大心高的主儿,想飞上枝头,也不瞧瞧这枝头稳当不稳当,呸!” 邢芸在心里骂了一通,略平了心气儿,才觉出几分不对来,丫头爱攀高枝儿,关她什么事,横竖贾赦是个风流好色的,她们爱攀就攀去,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自己气个什么劲儿? 邢芸皱了起眉来,细究了半天,才了悟了过来,她既然穿到了邢夫人身上,又得了邢夫人的记忆,受些影响恐怕也是在所难免的。 想通了这个缘由,邢芸心中稍安,再度侧耳听起外头的声响来,却听得贾赦说道:“她既是睡了,我便不进去了。待太太醒了,你们告诉太太一声,说我来过了,她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只管打发下人去取,不要太过俭省了。” 邢芸听着,心里便不自觉来气,贾赦这是说的什么话,把她打伤了,过来看看,也当应付个差事似的。 怪不得书里面写邢夫人克扣无比,丈夫儿女没一个能靠住的,她不多攒些银钱,到老了,还能指望谁去? 听着贾赦的脚步声渐渐去远了,邢芸也无心再装睡了,撩开纱帐便坐起了身来。 在外间守着的大丫鬟桂叶听见了屋里的动静,忙笑盈盈的打起帘子进了屋来,一边端了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的银耳汤来,让邢芸用了两口,一边又命着外头的小丫鬟们打水进来,预备着邢芸梳洗更衣。 邢芸扶额靠在榻上,一边用着银耳汤,一边问着桂叶道:“先前我怎么恍惚听着外头来了什么人似的?” 桂叶嫣然一笑,只忙说道:“方才是老爷回来了,听见太太睡了,便又出去了。” 邢芸略点了点头了,只放了汤盏,状似无意的问道:“王嫂子呢,去哪儿了?” 桂叶一边让小丫鬟将汤盏撤下去,一边笑回道:“王妈妈出去了。” 说着,桂叶又笑道:“太太可要起来,不妨再睡会儿罢。” 邢芸睡的骨头都发酸了,哪儿还有闲心再躺下去,只说道:“我起来走走,老躺着闷的慌。” 听着邢芸这么一说,桂叶也不好再劝,只服侍着邢芸穿鞋,又捧了件苍青滚赤金的暗花连云纹缎子的单袄来。 邢芸一瞧见那袄子的颜色便皱起了眉头,只觉太过老气了,上了年纪的老人穿这衣裳还差不多,一时只淡淡道:“这颜色太暗沉了,另寻件清爽点儿出来罢。” 桂叶应了一声,又忙忙乱乱的开了箱子,另取了几件袄子出来,邢芸瞧了一番,料子倒都是好料子,什么平金织锦缂丝样样不缺,只是颜色花纹着实暮气沉沉。 邢芸挑选了好半天,才从里面选了件雪青色缎绣折枝花鸟的袄子换上,只是仍旧觉得衣裳的颜色暗了些,不入她的眼,偏邢夫人历来俭省惯了,每年做的新衣裳着实不多,以前的一些旧衣裳又不能上身,邢芸也只得将就一回。 瞧着这些颜色老气的衣裳,邢芸不禁想起,书里写着林黛玉一进府里,王夫人便吩咐了凤姐给林黛玉做衣裳,她是不是也借着这个名儿用一用? 这么一想,邢芸越发心动,只是一想着自己刚穿越不久,又强把这念头给压了下去了。换好了衣裳,邢芸坐在玻璃镜台前,让丫鬟给她梳头。 这些丫鬟原就是服侍邢芸惯了的,手上的动作飞快,不过一会儿便替邢芸梳好了头发,开了首饰匣子让邢芸挑选。 邢芸一瞧首饰匣子里的东西,心里便不自觉的叹了口气,虽说是金玉琳琅,可是样式着实没多少精巧的,若不是数量在这摆着,倒没半点像是荣国府大太太的首饰匣子。 只是邢芸细细一想,却觉的不奇怪,邢夫人原就是个小气克扣的人,又不得贾母贾赦喜爱,除了府里的分例和每年的节礼,也没处得首饰衣裳去。 虽说邢夫人带进府里的嫁妆不少,但依邢夫人的行事,藏得严严实实还来不及,哪肯拿出来招摇的。 可邢芸到底不是邢夫人,她可舍不得让那些珠宝首饰躺在柜子里发霉变色,前世她看红楼时,最不解的就是里面这些夫人太太的行事,好好的衣裳不穿,放在箱子底下压上个十几年才拿出来送人,也不怕衣裳败了色,送出去丢了面子。 想着,邢芸瞅了屋里的丫头一眼,不觉对着桂叶道:“去开了箱子,将底下的红木匣子拿来。” 桂叶心中暗暗纳闷,只是面上丝毫不露,笑着开了箱子,将里头的红木匣子取出来,递给了邢芸。邢芸开了匣子,拉开抽屉,从里头取了一对点翠镶宝石鬓花,一套金镶珠翠簪子,递给桂叶,让丫鬟给她带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时桂叶又开了妆匣,取了胭脂花粉出来,要替邢芸上妆,邢芸将那粉匣儿打开了看了看,见里头的粉腻腻的,并不似她在现代用过那些古方复原的粉饼,心里便有些打鼓,只问着桂叶道:“这是铅粉还是花粉?” 桂叶抿唇一笑,只回道:“回太太,这是上好的铅粉。” 邢芸皱了皱眉,只淡淡道:“可还有别的?这粉太腻了,还不若前儿外头进的迎蝶粉好用。” 桂叶听着邢芸这么一说,忙忙开了柜子,从里头拿个珐琅描金多宝盒出来,对邢芸笑说道:“这是前儿得的宫粉,听说都是用花做的,先前太太不问,我倒险些忘了。” 邢芸拿过来看了看,果然极是轻薄匀净,当下点了点头。 且说邢芸正妆饰着,忽见着门帘一动,王善保家的急惶惶的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忍不住跳脚道:“太太,太太……你醒了?” 邢芸正拿着胭脂盒子翻看,听见王善保家的这话,不觉一笑,只漫不经心道:“什么事儿这般心急火燎的。” 王善保家的瞧了瞧屋里的丫头,当下欲言又止,邢芸从镜子瞧见了王善保家的这般作态,心中明了几分,只对着桂叶等人笑道:“你们先出去罢,这儿留着王嫂子侍候就行了。” 桂叶等人低声应着,放下东西,打起帘子退了出去。 见屋里的人都出去了,邢芸方用金钗挑了一点胭脂膏子起来,一边往唇上抹着,一边淡淡问道:“说罢,是有什么事儿?” 王善保家的闻言,忙忙的上前道:“小的方才出去,听二太太那边的下人说,昨儿二太太得了信,二太太的妹妹,金陵薛家的太太要带着儿女进京来了。” 邢芸手下一顿,薛宝钗要来了,不过算算日子,再一想林黛玉已经进府了,邢芸倒不奇怪了,薛宝钗也该来了。 这么一想,邢芸越发漫不经心,只放了金钗,拿起眉墨,轻轻的描了描眉,只笑道:“来了便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听着邢芸这么一说,王善保家的不禁急了,只唠叨道:“太太,不是奴才多话,如今在这府里,二太太是什么景况,太太又是什么景况,若等着薛家太太来了,二太太恐怕更是了不得了。” 邢芸禁不住一笑,王善保家的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着,薛家如今是什么境况,求靠贾府还不来及,哪还能替王夫人添光增彩,再说,还有一个薛大呆子,出了名儿的败家子,不给王夫人抹黑,就算王夫人这些年吃斋念佛积了大德了。 想着,邢芸放下眉墨,轻笑道:“这有什么担心的,不过多来了一门亲戚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几时少了亲戚往来的。” 说了这话,邢芸见王善保家的似还有话要说,不禁莞尔道:“再说着,如今人家既是写了信来,想来也已是动了身,难道我还能派人把他们劝回去不成?” 上眼药 王善保家的到底不是蠢人,经邢芸这么一点拨,也明白了过来,只忙笑道:“太太说的是,瞧奴才这愚脑子,倒把这茬给忘了。” 邢芸一笑,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忽又想起一事来,转过身来,问着王善保家的道:“先前琏二媳妇来了一趟,我见着她,倒想起一个事来,如今林姑娘进了府里,不说她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单看在那过了世的姑太太面上,咱们也该对她好些才是。我想着,是不是让人打些素净的首饰,让人送过去,也表表咱们的心意儿。” 王善保家的听得邢夫人这么一说,心里一动,恍然的笑道:“还是太太有主意,老太太最疼的便是姑太太。如今林姑娘进了府里,老太太心尖子上又多了一人,太太对林姑娘这般关切,老太太焉有不知道的?” 邢芸听得王善保家的这话,不觉有些哭笑不得,她哪有这样的心机谋算,不过是想着林黛玉进了府里,王夫人都让凤姐拿了缎子出来给林黛玉做衣裳,她这个大舅母,自然也得表示一番。 怎知道这贾府里的人素来勾心斗角惯了,明明没什么意思的一番话,也能附会上一层深意去,倒教她不知怎么说才好了。 不过邢芸想了想,又觉得让王善保家的误会了也好,横竖在这贾府里有心思会算计,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想着,邢芸嫣然一笑,从梳妆匣子里取了一对珊瑚耳坠出来,一边戴着,一边侧头笑道:“我倒不在意这个,只是瞧着林姑娘那么小小一个人,先是丧母而后又离父进京,着实是个可人怜的,心里难免多疼了她几分,能多关照些也就多关照些。” 王善保家的一听,也满含同情道:“可不是如太太说的,林姑娘却是可怜的,才这么点儿大便没了母亲。俗话说,宁要乞讨的娘,不要做官的爹,林姑爷如今做的官儿不小,将来定是要续娶的,这林姑娘……唉!” 邢芸闻听,一时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的丫鬟们道:“老爷过来了。” 邢芸皱了皱眉,只对着王善保家的道:“且不说这个了。只是我想着,如今迎春也大了,也该添些首饰衣裳什么的,再着,我也有些首饰,颜色老旧不说,花样也不大时兴,想拿去炸炸,又觉得没意思,还不如让匠人们融了新打的好。这么一来,正好趁着给林姑娘打首饰的机会,一并儿让匠人打了,也省的日后又忘了去。” 王善保家的一听,便有些诧异,思量了一番,方期期艾艾道:“入冬的月例前儿已是发下去了,太太如今要打首饰,只怕公中……” 邢芸把嘴一撇,翻了个白眼,只说道:“谁说要走公中的例了,打首饰的这点银子我还拿的出,你只管着命人筹办就是了。” 王善保家的刚点头应下了,就见着帘子一动,贾赦打起帘子进了屋来。 贾赦这一进屋,邢芸就嗅到了一丝酒气儿,心知贾赦必是去和小老婆喝了酒,当下心里暗自鄙夷,面上却丝毫不露,只笑着站起身来,一面服侍着贾赦更衣,一面笑道:“老爷回来了,可用了膳没有?” 贾赦来瞧邢芸,不过是遵贾母的话行事罢了,若依他本人的心思,哪有空闲来看这个不受他待见的填房,抱着小老婆喝酒是正经。 说到底,邢夫人只是个填房,家世不好,性情也不好,就算平素对贾赦百依百顺,可这荣国府里顺着贾赦多了去了,贾赦瞧不上邢夫人也在理儿。 只是今日,贾赦听着邢芸这温和平静的话语,这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略生出了几分愧疚了,再一瞧邢芸的模样,贾赦心里的愧疚就越发深了几许。 只见邢芸的衣着打扮不似平常暮气沉沉,很有几分清妍秀雅之气,妆容也比以前温婉柔媚,只是额上的华胜遮掩下的一道红痕,看得人叹惋不已。 贾赦本就是个好色如命的人,瞧在眼里,心里的怜惜愧疚难以描绘,一时只拉住邢芸的手道:“你的伤可要不要紧,唉,我也是一时气急了。” 邢芸心中冷笑,气急,一时气急就能打老婆了,果然是能为几千两银子卖女儿的货色,老婆儿女都不放在心上,只他自己逍遥快活才是最重要的。 心里虽鄙夷不已,但邢芸这面上却绽开了温柔的笑容,只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养上两日便好了。” 贾赦见状,越发怜惜不已,只忙忙道:“可请太医看了没有?” 邢芸低了低头,轻声道:“已是请过了,也开了方子了。” 说了这话,邢芸低垂螓首,替贾赦解了腰带。 贾赦张了张口,还待说什么,可惜他和邢夫人平日着实不大亲近,这一时半会也寻不出话来,屋里的气氛瞬时有些僵硬。 过了好半会,贾赦才问道:“屋里的丫头去哪儿了,怎么不见进来?” 邢芸笑了一下,只说道:“先前我和王嫂子说话,打发她们出去了。” 贾赦换了家常衣裳,一面解冠一面问道:“说什么话?” 邢芸一面唤了外头的丫鬟泡茶进来,一面靠在椅子上懒懒的笑道:“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议议林姑娘的事儿罢了。” 贾赦皱了皱眉,只说道:“外甥女既来了咱们家,自有老太太照管着,有什么好议的?” 邢芸眉心微蹙,眼神不自觉带出几分幽怨,只强笑道:“虽说是有老太太照管着,可到底咱们家不是林姑娘自己家里,底下人想的也未必周到。不说别的,只说前儿,若不是二太太提起,我也险些忘了,林姑娘尚有母孝在身,这穿戴上也与别的姐妹有所不同。所以,今儿我才特意和王嫂子商量,要让人给林姑娘打些素净的首饰送去。” 贾赦听得邢芸这话,心里如同被微风拂过一般,极是熨帖,看着邢芸叹道:“你费心了。” 邢芸笑说道:“什么费不费心的,不过是分内的事儿罢了。再说,林姑娘是姑太太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老爷就这一个亲妹妹……林姑娘身子又弱……” 说着,邢芸这眼角便湿了几分,邢芸忙忙拿帕子擦了擦,只笑道:“只看在姑太太的面上,咱们也该多照看着林姑娘一些……” 听得邢芸这话,贾赦不觉也叹了一叹,端着茶盏半晌也不说话。 邢芸瞧在眼里,心里一动,只看着贾赦略带几分迟疑道:“今儿我听说,薛家太太也要进京来了,瞧这样子,咱们家可要热闹一段时日了。” 贾赦闻言,只放了茶盏,随口道:“这都是内宅的事情,你看着办就是了,不必与我说。” 邢芸瞅着贾赦的脸色,心里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一时只微笑道:“若是旁事儿,我自是不敢劳老爷操心,只是今儿我倒听人说了些有关薛家的事儿,有些话儿倒不得不告诉老爷一声。老爷不知道,这薛家太太这番进京,虽说是为了薛家姑娘备选的事情,但也是为了进京来避避风头,那薛家大公子,在金陵和人争买丫头,竟是打死了人了,如今还有官司尚未了解呢。” 邢芸说这话,倒不是针对薛家的人,不过是想借着薛家的事儿给贾赦提个醒儿罢了。 薛蟠打死了人,冯家的人告了一年的状也没人做主,贾雨村一上任,这事情就抹平了,难道是以前那些当官的都是蠢人,不懂这些蒙人的法子? 邢芸看着不像,一个小小的门子都能出个和稀泥的烂主意,那些当官的又不是傻子呆子,哪儿想不到这点去,细究起来,无非是人家做事谨慎,不似贾雨村这般蛮干罢了。 要知道,冯家的人死了人,薛蟠进了京,这薛蟠是抓不得的,可冯渊又确实死了,这案怎么判都不好判? 偏着薛蟠判了,日后万一被翻了旧账,岂不冤枉,偏着冯渊判了,薛家又得罪不起,似书里一样,胡乱和一和稀泥,查起来也是个徇私枉法的罪名,倒不若压着案子不管,来得便宜妥当。 只要不过问,纵是冯家告上几十年的状,也担不上什么大的干系。 可笑那贾雨村,一上任便心急火燎的断了案,巴巴的写了信来,上赶着奉承贾王两家,这样的小人,但凡是个人,都知道该远着些。 贾赦虽然也不是好东西,不过他既然是个附庸风雅的人,对于小人自然也是深厌之的。 邢芸赌的就是这点,她倒要看看,贾赦知道贾雨村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之后,会怎么做? 鹦鹉 贾赦倒不知道邢芸的想法,他听得邢芸说薛蟠打死了人,这心头便惊了一惊。 毕竟贾赦这人虽是个糊涂种子,但到底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没见过什么血腥,骤听得薛蟠打死了人,这心里便不自觉生出几分不适来。 当下贾赦只沉下脸儿朝着邢芸道:“有这样的事儿?” 邢芸一笑,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茶,而后方说道:“我也是听底下人说的,这事儿府里都快传遍了。” 贾赦听了,知道按邢夫人的脾气,既然敢说这话,必然是没有假的了,当下越发不自在,只斥道:“薛家是咱们家的亲戚,今天这些人敢拿薛家的事儿说嘴,焉知以后不说咱们家,你不管管也就罢了,怎么也跟着嚼起舌头来了。” 邢芸哪不知贾赦这话为何,心里禁不住暗暗冷笑,只是面上却露出些许愁容来,蹙着眉看着贾赦欲语还休道:“按理,我本不该多嘴,只是,这薛家哥儿一进京,少不得要和咱们家来往,琏儿那性子,我也是因为担心才说给老爷听。” 贾赦瞧着邢芸这眼含清泪,眉蕴轻愁的模样,越发心动不已,心里的不满也都淡了去,只握着邢芸的手道:“是我错怪你了,你担心的也有道理,这薛家哥儿如此性情,若是带坏了琏儿……” 贾赦这话还未完,外头便有丫鬟报道:“老爷,贾先生递了帖子求见。” 邢芸先还觉得这名儿陌生,而后一想,恍然大悟,这贾先生可不正是送林黛玉进京的贾雨村,这两日正是贾雨村得了贾政的优待,忙着四处卖好的时候,难怪会递了帖子上门求见贾赦。 邢芸感叹了一番,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对着贾赦道:“既是外头有人求见,想来必是有要紧事儿,老爷快出去瞧瞧罢了,别为了我这点小伤反误了正经事去。” 邢芸这话可是真心诚意,她演戏已经快演不下去了,巴不得贾赦立刻从她眼前消失,谁让贾赦老是一脸色咪咪的看她呢。 要说起来,贾赦也算个中年美男子,虽说气质有点草包,但是相貌,能生出贾琏这个俊俏儿子和迎春这个美貌女儿来,贾赦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这相貌再俊,也架不住表情猥琐。 贾赦做出的表情,在宝玉脸上是可爱,在贾琏脸上是眉目传情,在贾赦脸上就是彻头彻尾的猥琐,看得邢芸寒毛倒竖,恨不能一脚踹在贾赦脸上。 邢芸这话一出口,贾赦看邢芸是越发的顺眼,他这位填房夫人自从受伤之后,这说话行事倒是很有些条理了,不知是不是被撞开窍了,看来他这顺手一推倒是推对了。 这么想着,贾赦不禁抚摸了一下邢芸的手,微露笑容道:“那我便去了,你好生歇息着,不要太过劳心了。” 邢芸被贾赦一摸,心里犯足了恶心,只是面上却装出一副羞涩温顺的表情来,低声应答着,看得贾赦越发满意。 好不容易送着贾赦出去了,邢芸转回身来,正暗自唾弃着,抬头却见王善保家的站在月洞门前,邢芸不禁蹙了蹙眉,没好气道:“你不去办事,在屋里发什么呆儿?” 王善保家的一听,骤然一惊,忙忙的朝邢芸应了一声,便打起帘子欲出去。 邢芸瞧着,忽又想起一事来,忙吩咐王善保家的道:“你先下去传个话儿,让人把那些首饰图样送过来我瞧瞧,若有外面时兴的首饰册子,也一并儿拿过来。” 王善保家的听了这话,心里倒落了块大石头下来,她还道邢夫人变了性子呢,不过从这话看,还是那个小气吝啬的邢夫人,这打小养成的性子是改不了的。 她可是邢夫人打娘家带来的陪房,对邢夫人的行事最是清楚不过了,邢夫人一说要首饰图样,她就知道,邢夫人这是要从首饰图样里挑着那些不费料又不怎么花银子的首饰打呢。 王善保家的笑着应下了,一溜烟的出去传话了。 瞧着王善保家的出去了,邢芸蹙眉往外望了望,便吩咐丫鬟打水进来,服侍她净手,刚才被贾赦摸了几把,邢芸现在只觉满手都腻腻的,难受死了。 用香胰子洗了几次手,邢芸方才觉得手上干净了,从丫鬟手中接过铜胎珐琅手炉,邢芸懒洋洋的往软榻上一靠,闲闲的发起呆来。 发了一阵呆,邢芸忽听见廊下嘎的一声,不禁吓了一跳,只问着丫鬟道:“外头哪来的声响?” 桂叶打起帘子瞧了瞧,只回身笑道:“是笼子里的鹦哥在作怪,想是在笼子呆的闷了,方怪叫着引人注意呢。” 邢芸听着,心中一动,只含笑道:“可是你们忘了添食水了?这样的天气儿,也难怪鹦哥觉的闷,你们去提进来我瞧瞧。” 桂叶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不多时便提了个掐丝珐琅鸟笼进来。 邢芸瞧了一眼,见那鸟笼通体鎏金,内底以天蓝色珐琅为釉,釉色纯正,掐丝流畅,鎏金灿然,说是日常用器,不若是说是个艺术品。 邢芸一见,便叹着这荣国府的奢侈靡费,从这些细微之处就可见一斑,难怪日后会亏空的那般厉害。 邢芸一边叹着贾府以后的遭遇,一边命丫鬟将笼套取下来,瞧着里面色彩斑斓,活泼好动的鹦鹉。 邢芸的心情也好了起来,逗弄了鹦鹉一番,邢芸方让丫鬟拿了松子过来给鹦鹉添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那鹦鹉早被人教的伶俐无比,一见丫鬟拿了吃食过来,便扑扇着翅膀唤道:“吉祥如意,吉祥如意……” 惹得邢芸扑哧一笑,见丫鬟给鹦鹉添了食,邢芸掩口打了哈欠,随口吩咐丫鬟道:“你们出去罢,我眯一会儿。” 说着,邢芸又看了看桌上的鸟笼,闲闲的说道:“这鹦鹉就留在屋里,待会再提出去罢。” 桂叶等人细声细气答应着,见邢芸躺在榻上合上眼了,方添了香料,放下帐子,打起门帘出去了。 邢芸假寐了一阵,听见脚步声去远了,方坐起身来,走到鸟笼前,将那碧绿的果实拿出来,放在鸟食罐里。 心里默念着,好鹦鹉,乖鹦鹉,这东西到底管不管用,就全看你了。 邢芸正默默念叨着,就见着那鹦鹉一口将果实啄下了肚,邢芸当即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着鹦鹉的变化,却见着鹦鹉扑扇扑扇翅膀,一头从架子上栽了下去,不动了。 邢芸惊出一身冷汗,还好没冲动,不然眼下一头栽下去的就是她了,不知道还没有运气再穿越一次。 这哪是仙果,明明就是七步断肠丹啊,吃了能成仙倒没错,吃下去人就升天了,不是成仙是什么,这年头,穿越附送的也有假冒伪劣产品,山寨果然是无处不在。 邢芸正吐槽着,突然见着那鹦鹉抖抖翅膀,扑扇几下,又飞到了架子上,很是悠闲的啄食松子来。 邢芸扶额,这……这是什么情况,如果刚刚她没看错的话,这鹦鹉应该已经挂了,为什么突然又好起来了。 邢芸无力的敲了敲鸟笼,低声下气的念叨道:“鹦鹉啊鹦鹉,你刚才到底是假死还是装晕啊,你倒是说一声啊!” 可是那鹦鹉抖了抖身上的羽毛,斜眼望了邢芸一眼,低头又品尝起松子来,那眼神,让邢芸越发沮丧。 又敲了一阵鸟笼,邢芸无奈的抱怨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那鹦鹉伸着脖子长叹一声,旋即拍着翅膀念道:“吉祥如意,如意吉祥,吉祥如意,如意吉祥……” 声音欢快无比,翻来覆去念着这两句吉祥话。 邢芸气了个倒仰,咬着牙对着鹦鹉威胁道:“待会我就命人将你做成红烧鹦鹉,我看你还怎么吉祥如意!” 可是鹦鹉拍拍翅膀,依旧念着那两句老词儿,邢芸听着这烦人的吉祥话,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暗自嘲笑着先前的不淡定,她和只鹦鹉计较个什么劲。 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果子还没熟呢,她倒想成仙想疯魔了。 谁知道那果子成熟要多久,万一也和那蔓紫苔似的要长上千年才变色,等果子熟的时候,只怕她的骨头都腐朽了。 这么一想,邢芸的心里越发平静,敲了敲鸟笼,邢芸冷哼了一声,自顾自的说道:“今天太太我心情好,才不跟你这小东西计较。” 话儿刚出口,邢芸就惊的目瞪口呆起来,只见那鹦鹉身上五彩斑斓的羽毛仿佛被风吹下的落叶一般,从鹦鹉身上脱落了下来,一阵冷风拂过,飘飘洒洒的羽毛随风起舞,落的满地都是。 羽毛 瞧着浑身光秃秃的鹦鹉,邢芸忽然很想笑,她伸手戳戳鸟笼,嘲笑道:“小样,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鹦鹉扑扇了一下无毛的翅膀,嘎嘎的叫了几声,别过头去,轻啄着身体。 邢芸摇头笑了笑,正欲躺回软榻上去,可是眼光扫过笼里笼外的羽毛和全身上下无一丝羽毛遮掩的鹦鹉,邢芸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这该如何是好,这笼里笼外的羽毛倒好解决,拢成一堆,用帕子包住,往空间一放,便万事大吉了。 可这脱了毛的鹦鹉,该怎么处理,邢芸却是犯了难,也放进空间里? 邢芸摇了摇头,在她没弄清空间的奥秘前,她是绝对不敢放什么活物进空间的,谁知道会不会对空间有什么影响。 可是不藏进空间里,这鹦鹉又该往哪藏,若是就这么摆在桌子上,等丫鬟们进来了,她又该怎么解释,头疼啊…… 邢芸正愁眉苦脸的想着,突然又听得嘎嘎两声,抬头一看,笼子里无毛鹦鹉扑扇着白嫩的肉翅膀,身上的羽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出来,不对,应该是见风就长,邢芸眨了一次眼睛,就见着那鹦鹉身上的羽毛全长齐了,而且那羽毛的色彩比以前更为艳丽,被冬日的暖阳一照,仿佛流动些许淡淡的光晕。 这下子邢芸是不用愁这鹦鹉该往哪儿藏了,只是却得时时刻刻担心着这鹦鹉还会不会再有其他变化。 万一待会丫鬟进来时,这鹦鹉再当众表演一次脱毛长毛全过程,邢芸真不敢想象到时候会是什么情形。 托着腮歪着脑袋,邢芸仔细观察了这只神奇的鹦鹉好半天,感觉它暂时应该是不会再脱毛了,方才用手将鹦鹉脱下的羽毛拢起来,用帕子包住。 收拾归整后,邢芸又在地上找了一圈,确认除了些许细小的绒毛,实在是捡不起来之外,再没别的尾羽飞羽落下了,邢芸方一动念,进入了空间里。 一进空间,邢芸打量了一下环境,依旧是那黑天紫地的旧模样,只是瞧着地上的蔓紫苔,邢芸的眼神顿了顿,她怎么看着,这地上的蔓紫苔好像比先前要亮些了。 不过仔细看了看,邢芸又觉得没什么变化,当下暗笑着自己是被那鹦鹉脱毛的事情吓到了,这会儿才会如此多心。 随手将包着羽毛的手帕放在地上,邢芸小跑到了那磐碧草前,蹲下身子左瞧右瞧了一番,确认这磐碧草长势良好之后,邢芸托着腮开始浮想联翩了。 这空间里的植物如此单调稀少,她要不要找点什么果树蔬菜种进来,没准这空间也附带着什么促进植物生长,改良植物品种的功能。 这样的话,以后种点什么药材水果蔬菜稻谷的,她的小日子也能过得滋味点,不然按书里例的那些菜单,长年累月的吃下来,她的健康堪忧啊。 只是她如今这身份,要弄点什么花草还容易,可要弄点什么果树什么蔬菜却麻烦,毕竟荣国府里的大房太太爱种点花草,那是雅兴,可要是爱种点果苗蔬菜什么的,那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邢芸想了一阵,最后不自觉的摇头笑了,眼下想这些还早着呢,先弄点花草种种再说,这空间本就特殊,要是没有那些她想的功能,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想着,邢芸又看了那磐碧草一眼,站起身来,转身便欲动念出去,只是心念刚起,邢芸就愣住了,她放在地上的手帕居然在发光。 邢芸快步上前,打开手帕一看,只见鹦鹉脱下的羽毛上,不知怎么,竟如那蔓紫苔一样,也生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只是和蔓紫苔如同细微火焰的光芒不同,这羽毛上的光芒竟和羽毛的颜色一致,晃眼看去,仿佛是折射的彩虹一般。 邢芸看得目眩神晕,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这空间到底是什么来历啊,那磐碧草已经很神奇了,看这样子,这蔓紫苔也不是凡物啊。不会哪天突然冒个道士出来,说一句此物与贫道有缘,就把空间化走了吧。” 邢芸越想越离奇,实在是眼前的一切太不可置信了,纵然她能接受带着空间穿越这个事实,但是对于这些神秘奇特的仙草怪苔,还是觉得有些接受不能,毕竟这些东西太过神秘了。 邢芸胡思乱想了半天,方才收回神来,看着羽毛上的光芒,不自觉的想着,这光芒是蔓紫苔上镀上去的,如果她想的没错的话,应该能去掉吧? 这么一想,邢芸大着胆子伸手捋了捋手中的羽毛,再摊开手一看,什么都没有捋下来,羽毛上的光芒依然绚丽。 邢芸郁闷的望天,这光芒居然不带褪色的,也太独特点了吧,不用来作染料真是可惜了。 不过邢芸郁闷归郁闷,对于镀上光芒的羽毛还是不怎么在意,毕竟这东西再绚丽多彩,也只是普通的鹦鹉羽毛,她也想不出什么大的用处,总不能把这鹦鹉羽毛当孔雀羽一样,插在屋里作装饰吧,这长度也不够呀。 又摆弄了一阵羽毛,邢芸带着满腹的疑惑不解,一个动念又回到了屋里。 笼子里的鹦鹉依旧清闲的啄食着鸟食罐里的松子,外头的太阳依旧懒洋洋的,邢芸躺回榻上,侧头看着鹦鹉笼子,心里琢磨着,这只鹦鹉只是羽毛艳丽了点,应该不打眼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正思量着,外头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便捧着红木匣子,轻轻掀帘进了屋来,见邢芸星眸微眯,一副似睡还醒的模样儿,便上前陪笑道:“太太,首饰册子拿来了。” 邢芸掩口打了个哈欠,半撑着坐起身来,伸手端过一边百宝嵌螺钿葵花几上的越窑青瓷茶盅,细品了一口,方放下茶盏,漫不经心的说道:“拿来我瞧瞧。” 王善保家的忙不迭将手上匣子打开,从里头取了一卷厚厚的册子出来,只笑说道:“这匣子里都是簪钗的图样。太太先挑着,其他的图样,小的待会再去取。” 邢芸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不禁一笑,她倒是明白王善保家的为什么只拿了簪钗的图样来,无非是往日邢夫人克扣惯了,每每弄得底下人难做,所以这些下人们也难免动些小心机小手段。 邢芸既明白这点,当下也不为难王善保家的,只笑着翻开册子,细细的看了起来。 先挑的自然是给林妹妹的首饰,邢芸一页一页的翻过去,什么百合簪,什么玉燕钗,什么缠枝钗,什么梅花簪,邢芸看得目不暇接。 翻了好半天,邢芸才挑出了感觉适合林妹妹的一些簪钗来,一边让王善保家的记下名字,邢芸又一边嘱咐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些上好的白玉是不是,柜子里还有小半匣子珍珠,你吩咐下去,就用白玉和珍珠给林姑娘打首饰,倘若不够再用银子。” 王善保家的诧异的看了邢芸一眼,讪讪一笑,略有些迟疑道:“这白玉和珍珠,太太前儿不是说要留着以后使唤么。” 邢芸微微一笑,只放下手中的册子,从匣子里另取了一册出来,一边翻着,一边闲闲的说道:“眼下不就正是使唤的时候。” 说了这话,邢芸忽又想起什么,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才冷笑道:“再说着,这些东西不给林姑娘用,还等着给那些姨娘用不成?” 王善保家的听了这话,想着先前在外头听见的风声,不觉猜到了几分,只忙笑道:“太太说的是,倒是小的见识浅薄了。” 只是笑着笑着,王善保家的又想起一事来,略有些吞吞吐吐道:“只是太太,若用这些给林姑娘打首饰,那又该给二姑娘打什么首饰,毕竟这外孙女和孙女都是老太太的孙女儿,总是要一视同仁的罢。” 邢芸听了,伸手放下茶盏,理了理发鬓,转头看着王善保家的,笑盈盈道:“前儿琏儿媳妇不是说,老太太让人给几位姑娘一人打了一支攒珠累丝金凤么,我看就再打几样赤金点翠镶宝的首饰给二姑娘,配着倒也齐整。” 说了这话,邢芸不觉叹了口气,将首饰册子放到一边,带着几分伤心讥讽道:“我如今也瞧明白了,光我一心儿俭省有什么用,这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可劲儿的花钱。我又是个无儿无女的,就算攒下来金山银海,到头来又能给了谁去,还不是让别人吃喝玩乐折腾空了,倒不如眼下我自己花销了干净。好歹用在哪儿,我心里也有个数儿,省的日后白落个吝啬的名声不说,还没处讨个好儿。” 贾琮 王善保家原正不解邢芸如此大方的缘由,但听得邢芸这话,也不由得心生了些许感慨,只匆忙道:“可不是如太太这话说的,这府里谁人不是大手大脚的花钱,偏太太这样俭省着。也是我们这些底下人知道,太太是瞧着老爷花销太大,怕万一有什么偿补不上的地方,可外头有几人知道太太的苦心,还不是人云亦云着,就连老爷也被那些狐媚子哄着骗着,不解太太的心思。” 邢芸听着,心中便暗暗发笑,鬼才信邢夫人是为了贾赦才这般俭省的,邢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红楼书写的明明白白,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故甚不得人心。 就连贾母都当着薛姨妈说邢夫人在跟前孝顺她是应景儿,虽说是气话,但邢夫人在贾府的地位可想而之。 这样的地位,自然不可能仅仅因为她是个填房,要知道东府的尤氏也是填房,她在贾府虽然也不受尊重,但平素和李纨凤姐言谈也算随意,而不似邢夫人这样尴尬。 邢夫人的尴尬地位,是怎么来的?少不得和她这乖癖生硬又克扣异常的性子有关。 想想林妹妹,打发下人吃酒都能赏个几百钱的人,在贾府那些一双势利眼的人口中都成了爱使小性子爱多事,正眼也不瞧人。 林妹妹尚且被人编排成这样,那本身就小气克扣的邢夫人哪还能讨得好儿,不恶名满天飞才怪。 邢芸可不想再做什么尴尬人,既然贾府是铁定要抄家的,她再学着邢夫人克扣小气有什么意思,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抄家的那些人。 倒不如该花的花,该用的用,旁的不说,多少享受了一回,应付贾赦那八辈子没见过女人的□□狂的时候,也能想的通点。 想着,邢芸蹙了蹙眉,略带几分哀愁的对着王善保家的道:“说这些做什么,我是想明白了,老爷那性子,今儿花一千,明儿扔一万的,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支撑不住,何况我俭省下来的这点银子。” 说着,邢芸又拿过册子翻了翻,指着上面一对点翠嵌玉赤金花蝶簪道:“照这个打一对给迎丫头罢。” 王善保家的上前瞅了一眼,见那图样上的簪子极其精致,赤金累丝蝴蝶环绕点翠嵌玉花叶旁,仿佛在翩翩起舞一般。王善保家的一边暗自咋舌,一边奉承着邢芸道:“太太可是好眼光,这簪子比着老太太给的累丝金凤也不差多少了。” 邢芸一笑,随手又翻了几页,指着上头的点翠珍珠挑簪道:“比这上头的花样,打上两对来,可别弄错了去。” 话儿未落,外头的丫鬟便忙忙的禀道:“琮哥儿来给太太请安了。” 琮哥儿?她怎么听着耳生,邢芸愣了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想起来,这琮哥儿是贾赦庶出的次子,和二房里的贾环一样,放在姨娘身边养活着。邢芸往榻上一靠,一边合上册子,一边笑道:“让他进来罢。” 话儿未落,一个约莫四五岁,生的虎头虎脑的小孩儿便进了屋来,上前规规矩矩给邢芸问了安。 邢芸瞧了贾琮一眼,见着贾琮不知从哪儿玩耍了过来,衣裳上绿一道乌一道的,满是脏东西。 邢芸不由得蹙起眉来,看着跟在贾琮身后的奶娘道:“你们又是到哪偷着吃酒去了,哥儿身上的衣裳脏了也不知收拾,往日我不说你们,你们倒越发得脸了。” 邢夫人素日从不待见贾琮,今儿骤然为贾琮衣裳上的脏污动怒,倒教那几个奶妈子不知如何应对,当下只畏畏缩缩的上前道:“早前才给哥儿换了,只是刚才哥儿和环哥儿玩了一阵,又急着来给太太请安,这才……” 邢芸冷笑,只扫了那几个奶妈子一眼,不冷不淡道:“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冤枉了你们这些奶奶们。” 那些奶妈子原就不是那伶俐机敏的,否则也不会被拨到贾琮身边侍候了,见邢芸这话越说越重,不觉打起了寒颤,哀求的望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嘴唇蠕动着,却不敢出声。 王善保家的见那些奶妈子递了眼色过来,一时心领神会,只忙上前陪笑道:“太太这话说的,奶奶也知道,琮哥儿如今正是爱动的时候,她们虽照看的严实着,但也保不住不忽略。如今奶奶既瞧见了,让她们带哥儿回去换了衣裳,传话让张姨娘看着发落也就是了。” 邢芸倒明白王善保家的这言外的意思,无非是说贾琮是姨娘生的,又养在姨娘身边,本就和邢芸不亲近,邢芸何苦为这个养不亲的庶子得罪了人去。 邢芸想着,不觉笑了起来,这贾府里头的主子活的还真够累的,这个要防着,那个要敬着,就连底下这些奴才也不能轻易得罪了去。 摇了摇头,邢芸敛去面上的笑容,漫不经心吩咐王善保家的道:“也不用传话给张姨娘了,琏儿媳妇不是管着这府里的事儿么,你过去传个话,让她命人领了这些奶妈子出去,另给琮哥儿选几个好的进来。” 王善保家的一愣,刚欲开口劝说,可一瞅邢芸的神色,便把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吞了回去,只忙笑着应了声,忙不迭退出去了。 那些奶妈子见得邢芸这般吩咐,身上的七魂六魄都唬飞了,过了好一阵儿,才含羞带愧的上前告饶。 邢芸哪理会这些,只让丫鬟婆子领了这些奶妈子出去,自拉了贾琮到跟前,问了几句读什么书识什么字的家常话儿。 听贾琮笨声笨气的答了,邢芸又让桂叶拿了点心过来,给了贾琮几块,方向着贾琮的丫鬟道:“你们带了哥儿回去。替我给张姨娘说一声,让她多看着琮哥儿些,琮哥儿身边的那些人有不听话不老实的,该管就管,若有管不了的,琏儿媳妇在府里呢,打发人去说一声,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万不能纵着那些奴才不管,倒带累了哥儿去。” 丫鬟们答应着,领着贾琮出去了。邢芸掩口打了哈欠,正倒回榻上欲眯一阵,桂叶进来道:“太太,厨下打发人来问,什么时候传膳进来?” 桂叶不说还罢,这一说邢芸倒觉着腹内有些□□了,仔细想想,倒不觉奇怪,她自从被贾赦打伤了之后,到现在也只用了些茶水,难怪会觉得又饿又倦。 一时邢芸只笑道:“让她们传进来罢,顺道儿使人去问问老爷,今晚上歇在何处?” 桂叶应了一声,忙打发小丫鬟出去传话问事了,又领着木香,瑞秋等人摆桌放著。 待得外头人送了几个食匣进来,桂叶等人摆好了饭菜,邢芸方往桌上一看。 只见鸡鸭鱼肉各色珍馈满满摆了一桌子,倒有些教邢芸不知如何下筷了,只叹着难怪荣国府日后要数着米做饭,敢情是前面便把后头的饭给吃空了。 顿顿吃饭都像在摆席面,贾府这么大一家子,一重主子二重主子且不说,单那些出挑的奴才的饭菜开销算起来,每日就是个不小的数目。 难怪凤姐要当项圈放高利贷,她就是再有本事,也当不好这样只出不进的家呀。 只是叹归叹,邢芸的动作却不慢,毕竟现代人的生活虽不差,但想过这样山珍海味尽情吃喝的日子,也不容易,更不说这些菜肴都是纯天然无添加剂的,换了现代,有钱也没处买去。 用了几筷子菜,邢芸忽想起一事来,忙放了筷子吩咐桂叶道:“将那盘鸭子给老太太送去,边上那碟儿点心给宝玉和林姑娘送去,最下头的那碟鹌鹑送去给琮哥儿。” 邢芸先前光顾着吃,倒把贾府里的旧规矩给忘了,菜肴一送上来,先要孝敬贾母一份,另外还得给小辈子送一份过去,幸好这时候想起来了,不然,外头人少不得要议论一场,到那时…… 这下子邢芸才明白了,为什么曹公写林黛玉进贾府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她穿成邢夫人,在贾府里也算顶层的主子了,都要这样小心谨慎着,那林黛玉这样一个远道而来的孤女,又该是怎样的留神注意了。 邢芸正自感叹着,外头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略带着几分气恼之色进了屋来,见着邢芸正在用膳,强将满腹的心思压下,立在一边传水递帕。 邢芸瞧在眼里,不觉好笑,只停了筷子问道:“怎么了,可是琏儿媳妇说了什么话儿?” 王善保家的本就是个心里没成算的,听见邢芸这么一问,不免将满肚子的话都倒了出来,只忙忙道:“这换奶妈子的事儿,二奶奶倒是应承下来。只是给二姑娘打首饰的事儿……” 怪梦 邢芸听得一皱眉,忙追问道:“给二姑娘打首饰的事儿怎么了?”王善保家的禁不住抱怨道:“太太不知道,管库房的管事媳妇一口咬定了,那点翠的翠羽没了,我过去和二奶奶提了提,可二奶奶却说,库里是着实没有那翠羽了,若是太太急着用,她倒还有几根点翠簪子,要不让匠人拆下来,另镶上去也是一样。” 邢芸听了,微微一笑,只说道:“既是库里没有翠羽了,那你就去问问匠人,看能不能用玉石代替,横竖那翠羽也只是用在叶子上,想来用翡翠雕琢了镶上去,也不失色,有什么可气的?” 王善保家的听得邢芸这话,几乎要气的跳脚了,只忙忙下话道:“若真是没有了,我自是不敢抱怨的。可刚才我听老太太屋里傻大姐的娘说,薛家太太要进京来,今儿二太太特打发了人收拾院子,打扫房间,还吩咐了匠人新打了一套点翠首饰,预备着她到时候赏人。这首饰的事儿是周瑞家去办的,听说那管库房的媳妇还追着周瑞家问,要用硬翠还是软翠,说什么软翠虽不多,但做几套头面还是绰绰有余的。太太你说说,二太太要打首饰赏人,怎么没人说缺这少那的,底下那些人没眼色也就罢了,可二奶奶竟也帮着那些人糊弄太太,我瞧着着实是气不过……” 邢芸听着,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去,她知道凤姐和邢夫人的关系不好,但没想到,凤姐这才嫁进来没几年,就已经从敷衍邢夫人变成不把邢夫人放眼里了。 亏她还打算和凤姐搞好关系呢,如今看来,纵是她有心和好,恐怕凤姐也无意应付。 邢芸这人虽说不爱与人计较,但也是被父母一路娇宠着养大的,难免有点心高气傲的脾气,否则也不至于一路挑挑拣拣,把自己挑成了大龄剩女。 如今见凤姐不把她放眼里不说,甚至帮着下人哄瞒她,邢芸纵是个好性儿的,也不想再去自讨没趣儿,当下只对着王善保家的漫不经心道:“原是这样,我当什么事呢,把你气成这样。如今管着这家的是二太太,底下人见高踩低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再多加一个二奶奶,也不算什么。” 话虽如此说,可邢芸心里也清楚着,如今元春还没封妃,这荣国府里的人便敢如此对待邢夫人,待得元春封了妃之后,邢夫人的处境可想而之。 难怪书中邢夫人的转变会如此之大,任凭谁也经不起这样常年累月的轻视不屑,邢夫人能熬到十几年后才心理失衡,已经算是有大修养了。 邢芸暗自冷笑一声,她可不是邢夫人那般好性儿的,如今纵是一事半会惩治不了,可她心里都记着呢,总有还回去的一天。 听着邢芸这话,王善保家的越发不忿,忙添油加醋的又道:“太太这话说的,什么不算什么,太太好性儿不爱与他们计较,这我知道,可不能总这样不理论,不然这时间一久,这些人怕是越发欺上头了。” 邢芸听着,越发无趣,只放下筷子,对着王善保家的嗔道:“老爷和老太太还在呢,说什么欺不欺的。再说着,你什么时候见过这府里有主子和奴才理论的?” 说着,邢芸心里便不住的叹气,为什么王夫人身边的陪房个个都是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的角色,就算是被称做活阎王的凤姐,身边还有个精明能干,为人很好,上上下下无人不夸的俏平儿,而邢夫人的陪房,却是王善保家的和费婆子这样无事生非,心里没成算,讨人嫌,连脑子也不如人好使的,真是将熊熊一窝,兵熊熊一个,没得让邢芸气闷。 王善保家的听了邢芸这话,总算是明白了过来,心头的气也略平了些,只忙笑道:“太太说的是,瞧小的这脑子……” 正说着,外头便有一个小丫鬟打起帘子进来道:“禀太太,老爷说下午要和贾先生论文,晚上便不歇在姨娘屋里了。” 邢芸听了,想着先前贾赦那副色咪咪的样子,隐隐生出些许不安,贾赦这意思,该不是说要歇在她屋里罢。 邢芸冷汗直冒,她实在对贾赦没好感,只要一见贾赦,她在感叹贾赦的皮相之余,便是在心中不停的默念,这是个色魔,没办法,电视剧的影响实在太深远了,贾赦在邢芸心里,实在没啥好印象。 想着,邢芸便添了不少不自在,她觉得她现在最要紧的是加强心理建设,否则,她很有可能在大叫非礼的同时,一脚把贾赦踹到大门外去。 可屋里的其他人听了那小丫鬟的话却皆喜气洋洋起来,王善保家的也不计较什么点翠的事儿了,只唠唠叨叨的对着邢芸念道:“老爷如今肯过来了,定是不再生太太的气了,这会子,太太总算是熬出头了。” 桂叶也忙不迭的吩咐丫鬟换帐子换被褥,又使唤人去外头摘了花来熏屋子,打发婆子去取了灯笼下来换蜡烛,屋里人来人去,走起路来都跟带着风似的。 邢芸瞧着,越发哭笑不得,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些人是巴不得能把她打包往贾赦床上塞,一个二个都疯魔了,不知贾赦那个□□狂有什么好的。 不过静下心来想想,邢芸倒不觉的奇怪了,邢夫人虽顶了个大房太太的名头,可是到底出身差了,又不得贾赦和贾母喜爱,连带着她身边的人也不受人待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贾赦再好色再贪暴,也是这荣国府名正言顺的主人,邢夫人若是得了贾赦喜爱看重,不说她本人的地位会如何变化,便是她的陪房和丫鬟也能跟着时兴起来。 想明白了这一点,邢芸很是无力的叹了口气,苦中作乐的自我安慰道,不就是那xxoo的事么,姐虽然没亲身实践过,但看过的不和谐教程也不算少,应付一个老白脸是绰绰有余。 见邢芸久不吭声,王善保家的还以为邢芸又犯了左性儿,只忙不迭的劝道:“我也知太太委屈。可太太也该想想,老爷如今上了年纪,琏二爷也成了亲,琮哥儿又养在姨娘身边,将来老爷若是……太太能指望谁去。” 邢芸听得一皱眉,抿了抿嘴,只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问问府里的匠人,那首饰上的点翠能不能改换成翡翠,若是不能,我好另选个花样儿。” 王善保家的满心为邢芸操心,哪知邢芸还惦记着那簪子的事儿,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踌躇了半天,最后只得应了一声,转身出房去了。 转眼便到了晚上,邢芸左等右等也不见贾赦过来,心知贾赦怕是在什么姨娘屋里睡了,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只忙命丫鬟打水进来沐浴。 邢芸泡了澡出来,正半躺在床上,看着丫鬟们收拾东西,忽听得帘子一动,一个看门的婆子提着灯笼进了屋来,朝着邢芸便说道:“太太,老爷回来了。” 邢芸方落下不久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只是面上丝毫不露,一边命人拿钱放赏,一边担忧的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外头有什么事?” 那婆子忙笑回道:“没什么事儿,只是听老爷身边的人说,老爷今儿和贾先生谈的高兴,不免多喝了两杯,方才回来晚了。” 邢芸听了,只点了点头,忙吩咐道:“老爷既回来了,你传个话出去,让人关上正门和角门子,该吹的灯也都吹了去,省的风刮起来走了水。” 那婆子接了赏钱,满口答应着出去了。 那婆子刚出去不久,贾赦便醉醺醺的进了屋来,满口胡言乱语,若不是几个小厮左右扶着,只怕贾赦一迈步便能跌到地上去,摔个两眼金星。 邢芸忙从床上起来,一边命丫鬟熬了醒酒汤来,一边问着那几个小厮道:“老爷怎么喝成这样儿了?你们也跟在外头也不劝一劝,倘若伤了身子,老太太问起来,少不了你们的不是。” 那几个小厮脸苦的能拧出汁来,只忙说道:“太太也知道,老爷这兴致一上来,是谁劝也不肯听的。我们也劝过了,老爷不听,我们也没法子。” 邢芸也知道贾赦很有几分强性子,听得那几个小厮这么一说,一时倒不好再怪责他们,只蹙着眉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罢。” 待得小厮们出去了,邢芸方才让丫鬟打水进来,服侍着贾赦擦脸更衣,等醒酒汤送上来,邢芸又一勺一勺喂着贾赦喝了。 这一通事儿忙完,已是到了丑时了,贾赦躺在床上睡的人事不醒,邢芸可不敢和贾赦挤一张床,往软榻上一躺,把被子往上一拉,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邢芸倒做起了怪梦来,梦里面她好像又回到了现代,回到了她死前的那一刻,一块燃烧的陨石划破长空,击破了玻璃窗,直直的砸在她的额头正中,刹那间,红白两色布满了她的视野,伴着剧烈的疼痛,邢芸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早膳 突然,黑暗之中仿佛生出狂烈的风暴,拉扯着邢芸,仿佛要将她撕成碎片,邢芸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猛的惊醒过来,坐直了身子,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太太,怎么了?” 外间床上的桂叶听见了屋里的响动,忙不迭的下了床来,从温着的套匣里取了茶壶出来,倒了一杯温茶,端到榻边,递给邢芸,“可是做了什么梦,太太别在意,梦都是反的。” 邢芸接了茶,低头饮了一口,若有所失的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天已蒙蒙亮了,邢芸方长出了一口气,问着桂叶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桂叶看了一下墙上的掐丝珐琅描金挂钟,只忙压低了嗓子道:“方才卯时一刻,太太再睡会儿罢。” 邢芸掩口打了哈欠,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睡的跟死猪似的贾赦,只随手将茶盏往几上一放,吩咐桂叶道:“你下去传个话,让厨下准备些清淡的早点进来,别弄的太油腻了。” 桂叶顺着邢芸的目光一瞧,当下明了,只忙点头应下,到外间唤了木香进来服侍邢芸梳洗,自出去传话了。 邢芸因夜里做了噩梦,难免有几分不济,坐在梳妆台前,很有些昏昏沉沉,偏邢夫人往日不知是什么习惯,梳头用的发油一瓶赛一瓶香气逼人,闷的邢芸哈欠不止。 再一见木香拿了义髻出来,邢芸突然觉得脖子也开始发酸了,只忙对着木香道:“今儿又无什么远客来,弄那东西做什么,随手挽个轻便的发髻便罢,出去走动也轻省一些。” 说着,邢芸便对着玻璃镜又打起了哈欠,一边用手掩口,一边眯了眯眼,不自觉的想到:若从这镜子里的影象看,邢夫人倒也称得上是个十足的美人儿,柳眉弯弯,杏眼明仁,素齿朱唇,放现代,评个古典美人是绰绰有余。 只是这邢夫人太不会收拾自己了,不论衣着还是首饰,都一个赛一个老气横秋,足足将自己扮老了十几岁,明明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可晃眼看去,倒和王夫人那岁数差不多。 王夫人多少岁? 她近四十岁才得了宝玉,如今怎么算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 既然已是这把年纪的人,那王夫人平日的装束风格是可想而之,说好听点是持重老成,说难听点就是暮气沉沉。 邢夫人照着王夫人拾撮自己,底下人瞧着或许觉不出来,可贾赦看着能没意见么,好容易死了老婆,娶了新妇,结果新妇成天儿把自己往黄脸婆收拾,贾赦不往小老婆屋里去才怪? 邢芸虽对贾赦没啥好感,但是也明白,她若不想日后落到书里写的那种人人嫌弃的境地,就一定要把贾赦给抓的牢牢的。 至于瞧着贾赦就犯恶心? 横竖她是个贤惠人,自然要比旁人的要贤惠大度些,更不能让贾赦冷落了这满屋子的姨娘通房。 邢芸一边思量着,一边儿拿着香粉盒子把玩着,把玩了半天,方又想起一事来,对着木香吩咐道:“将那些铅粉胡粉都收起来,以后只用花粉和珍珠粉,也轻省一些。” 木香经了昨儿邢芸挑拣妆粉头钗的事儿,倒也不觉奇怪,只笑盈盈的应了一声,又说道:“太太,这头钗可还用昨儿挑的那几样?” 邢芸往镜子理瞧了一眼,只笑道:“既然梳的是桃花髻,用昨儿那些东西作什么,就用那支红宝翡翠桃花簪好了。” 邢芸正说着,忽听得帘钩一响,转头望去,贾赦已是醒过来了,邢芸微微一笑,看了木香一眼,木香当下会意,只忙出去吩咐丫鬟们打水进来。 邢芸用簪子挑起胭脂,在唇上淡抹了抹,便起身往床边过去,亲手服侍着贾赦更衣起床。 贾赦坐在床边上,一边让邢芸给他穿靴,一边打着哈欠问道:“几更天了?” 邢芸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只笑道:“已是过了卯时了。” 贾赦一听,便皱起了眉,只说道:“怎么也不早些叫我?” 邢芸忙笑道:“昨儿老爷喝醉了,我怕老爷起早了头疼,方才让老爷多睡了一会。老爷放心,我已让人抬了软轿在外候着了,误不了老爷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 贾赦的眉头舒展开去,又见着邢芸半跪在地,被几上的玻璃灯台一照,越发衬的薄施脂粉的脸儿娇艳欲滴,一时心动不已,只拉着邢芸的手,含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不枉老太太素日夸你。” 邢芸听得暗暗咬牙,贾母夸邢夫人? 平日少挑几句刺,就算贾母心情好,待见邢夫人的不行了。 贾母要是没事就夸邢夫人,邢夫人在府里能是这模样? 王熙凤敢不把邢夫人放在眼里,最大的依仗是什么,就是贾母的偏爱。 倘若贾母待邢夫人和王夫人一个样,王熙凤敢当着邢夫人说贾赦的不是吗? 就算是贾赦不成样,可有谁见过王熙凤说过贾政贾敬贾珍的不是。 论起不成样来,贾府里的这些老爷们,怕是难分高下。 只是邢芸到底不是那个不懂看人眼色的邢夫人,当下只瞅了贾赦一眼,含羞带怯的笑说道:“这只是我的本分,老爷说这话,难道是我以前有什么疏忽之处,得罪了老爷不成?” 贾赦听得邢芸这俏生生一番话,又瞧着邢芸在灯火映照下越发妩媚的神态,不自觉的目眩神晕起来,一时正笑着欲言。 外头帘子一动,桂叶捧着个小金盘儿,端了一个翡翠小盖碗儿进了屋来,见贾赦正拉着邢芸的手,不觉低了低头,只恭谨道:“太太,灵芝汤送来了。” 邢芸忙站起身来,在一旁的银盆里用香胰子净了净手,方从桂叶手中接过盘子,揭开盖子看了一眼,见颜色浓浓,闻着便有一股子甜香,心知里头必是加了些蜂蜜,不禁点了点头,递给贾赦道:“老爷,先用点儿汤,解解宿醉,免得一会儿头疼。” 贾赦笑了笑,接过小盖碗儿,小口小口的喝着,很有几分腼腆斯文。 邢芸瞧着贾赦这斯斯文文的动作,在旁不觉好笑,暗道着贾赦若不摆出那猥琐的表情来,晃眼瞧着,倒还真有几分雍荣闲雅的气质,一时心这里的厌恶,不知怎么也散去了少许。 待得目光扫过桌上的暖匣,邢芸才想起,这贾府里但凡用了东西,必是立刻要用茶漱口的,忙转身倒了盏温茶,备着贾赦漱口。 刚倒好了茶,外头小丫鬟们便报着早膳好了,邢芸忙命人传了进来,一边服侍着贾赦穿衣,一边儿笑说道:“虽说老太太那儿定也备了早膳,不过眼下这天气,外头天寒地冻的,老爷多少吃点儿东西再过去,这身上也暖和些。” 贾赦听着邢芸这关怀备至的话儿,是越看邢芸越满意,心中不免想到,和那些娇痴憨傻的小妾通房比起来,还是正房夫人贤良淑德,体贴周到,若是那些小妾哪会想到他身子暖和不暖和,怕是缠着他在床上酣睡还来不及,所以说,小妾姨娘只是个玩意儿,终究上不得台面。 待得丫鬟们摆好了早点,贾赦更觉舒心自在,一小叠银丝卷,一盘儿香辣腌萝卜丝,一盘八宝酿冬菇盒,一碟子清炒白菜,外加两碗冰糖燕窝粥,瞧着便清爽有食欲。 邢芸一边儿给贾赦布菜,一边儿笑道:“我素来便吃的清淡,也不知合不合老爷的胃口?” 贾赦正因宿醉醒来,口里发干,瞧着这些菜肴,倒勾起了腹里的馋虫,当下点头不语,只动着筷子,显是极其满意。 正吃着,王善保家的便打起帘子进了屋来,见邢芸正服侍着贾赦用膳,一时也不多言,只在一旁给邢芸搭手。 等贾赦吃完了,王善保家的一边看着丫鬟撤去盘盏,一边问着邢芸道:“太太,那首饰图纸我已让丫鬟去取了,太太看什么时候让人送进来?” 贾赦在一旁听见了,手上的动作不觉顿了顿,只问着邢芸道:“什么首饰图纸,你要那东西作什么?” 邢芸听了,抿唇一笑,只伸手将大氅递给贾赦,笑着解释道:“昨儿我不是说给林姑娘打首饰么,后来想想二姑娘的首饰也不多,便想着趁空也给她打几样,只是昨儿给二姑娘挑的花样有些不合适,方才打算今天再挑一挑。” 贾赦见是寻常家事,一时倒也不怎么在意,只整了整衣袖,很有些满不在乎道:“你也是的,迎丫头跟在老太太身边,还怕老太太亏待了她不成,给她打首饰做什么,没的糟蹋东西?” 嫁妆 邢芸心里直冒火,听贾赦这话的意思,他对迎春全无半点父女之情不说,甚至还有些嫌弃,纵是她知道贾赦是个薄情寡义的,也不由得为这话寒心,迎春尚是贾赦的亲生女儿,贾赦便这般看待,她这个家世性格处处不讨人喜欢的填房,恐怕在贾赦心中更是不堪。 想着,邢芸不禁暗自冷笑,看这样子,贾赦决计是靠不住的,她在笼拢贾赦之余,怕是还得想些旁的法子才行,否则贾赦既然能卖女儿,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卖老婆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这么一想,邢芸禁不住掩口笑嗔道:“老爷这话说的,老太太对二姑娘好是老太太疼爱孙女儿,我给二姑娘打首饰,却是我的心意儿,这怎么能一样?” 贾赦听了这话,只是一笑,看着邢芸道:“难为你想着,只是迎丫头……” 贾赦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只笑着看了邢芸一眼,整了整大氅,转身出去了。 邢芸有些不解,不过瞧见贾赦出去了,倒也不怎么在意,只让丫鬟端了水进来,洗漱了一番,方半靠在软榻上,让丫鬟拿了首饰图纸过来,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 翻了一阵,邢芸越觉疲倦起来,只指了几个图样出来,吩咐王善保家的道:“就这几样罢,你拿下去问问清楚,别又跟昨天似的,白闹一场笑话给人看。” 王善保家的听着,便忍不住抱怨起来,只说道:“太太就是太和气了些,昨儿那点翠的事儿,小的是越想越气。若依我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闹上一场再说,也好教这府里的那些轻狂人,知道知道厉害。” 邢芸听得直皱眉,只瞅了王善保家的一眼,淡淡道:“行了,若是嫌咱们这屋里出的笑话少了,在人前丢脸丢的还不够,你就闹去。闹下天来,我也不哼一声儿。” 王善保家的听了,心知邢芸是生了气,当下微露几分不安,只是她是个没眼色惯了,依旧在一旁嘟囔道:“纵是不闹,先前老爷在屋时,太太也该和老爷说一声儿才是,不然这府里那些轻狂人,怕是越发不把太太放眼里了。” 听着王善保家的这话,邢芸是气极反笑,昨儿她便瞧着王善保家的脑子不中用,没想着,今儿再看,这王善保家的岂止是脑子不中用,压根儿就是个没脑子的。 贾赦是能为五千两银子卖女儿的货色,在他心里,迎春怕是还不如那几个姨娘通房有分量,邢夫人又是个小气克扣出了名的。 若说邢夫人心血来潮,想给迎春打几样首饰,有林黛玉的先例摆着,倒还不算太出格。 可要是邢夫人为给迎春打首饰的事儿在贾赦面前告状,恐怕贾赦的第一反应就是,邢夫人成天儿无事找事,吃饱了撑的,而不是去想底下人有什么错处。 没法子,谁让邢夫人为人处世太差,在这府里久不得人心呢。 想着,邢芸满是无奈的对着王善保家的道:“这内宅里的事儿,跟老爷说作什么,没得丢人现眼。二老爷屋里的赵姨娘,有哪天儿不闹上个两三回的,你可见过她在二老爷面前告状使气的?我难道还不如一个倒三不着两的姨娘知事懂礼了” 见邢芸的话到后头越发重了,王善保家的面上儿很有几分不好看,只是瞅着邢芸脸色,一声儿也不敢吭。 邢芸瞧在眼里,不免叹了口气,心想着王善保家的到底是她的陪房,虽说不中用,但也不能太驳了她的体面去。 当下只端起茶盏,一边儿吹了吹水面的浮叶,一边儿说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我心里早有主意儿,先由得他们跳一跳,显显头脸能耐,日后算起帐来,也好师出有名不是。” 话还未落,外头小丫鬟便忙忙的报道:“二奶奶屋里的平姑娘来了。” 邢芸往后靠了一靠,掩口打了哈欠,只说道:“叫她进来罢。” 一时平儿领人抱着几盆水仙花儿进了屋来,只上前朝邢芸行了礼,嫣然笑道:“前儿太太不是说屋里燃香闷的慌么,今儿外头送了几盆花来,我们奶奶特让我给太太送过来。这花香倒比平日用的香料清爽些,用来熏屋子,也不气闷儿。” 邢芸听了这一席儿周到得体的话,不由得打量了平儿一番,见这平儿生的是如花似玉,论长相倒不比凤姐逊色多少,只眉眼生的极其和顺,全无半点锋芒。 平儿见邢芸只笑不说话,一时倒想左了去,只忙陪笑道:“还有一事儿,昨儿底下人说那点翠用的翠羽没了,我们奶奶听闻太太要用,昨晚上便吩咐采买上人出去采办了,今儿一早便送进了府里。太太也知道,咱们府里人儿多事儿也多,虽说有祖宗的规矩在,但难保着底下人不偷懒耍滑的,我们奶奶有心斟酌斟酌,无奈只是个孙媳妇,也不好开口儿。太太素来待我们奶奶和二爷是再好不过的,这些事儿,我不说,太太也必是替我们奶奶想着的,倒是我这个作丫头的多嘴了。” 邢芸听了,只叹着这平儿果然是个不亢不卑的玲珑人,这一番儿说出来,先说明翠羽已采买回来了,让邢夫人没了问罪的理由,接着既解释了凤姐的难处,又奉承了邢夫人一番,里里外外,竟一个人也不得罪,难怪能在这贾府里混的如鱼得水,人人待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下邢芸微微一笑,只说道:“原是这样,你们奶奶忙里忙外,一时半会顾忌不上也是常事。只是有些事儿也不可纵的太过了,今儿幸而是我遇着了,知道她的不易,自然不会计较。可咱们这府里来来往往的亲戚不少,万一有个什么吩咐,底下也似这般儿回复,岂不是叫人笑话。” 平儿听得邢芸这话,只忙笑道:“太太顾虑的是,我定不忘告诉我们奶奶。” 邢芸一笑,她可不是贾探春,会傻得把平儿这卖好的话当真,只闲闲的问了平儿几句,便打发平儿出去了。 同平儿说了一阵话儿,倒把邢芸的瞌睡说没了,邢芸也无心再赖在榻上,只起了身来,一边指挥丫鬟摆放水仙,一边吩咐桂叶道:“今儿天气好,你带人把我那些嫁妆箱笼搬出来我瞧瞧,省的在阁楼里久不见天日,反倒霉坏了去。” 桂叶应了一声,忙领人出去了,一时屋里的丫鬟如流水一般搬了箱笼进来,到了最后,这正房里竟摆不下了,还往院子里放了不少箱子。看得邢芸咋舌不已,敢情书里邢德全的抱怨没错,邢夫人真是将邢家的家产全置成了嫁妆,带到了这府里来了。 邢夫人的嫁妆就如此之多,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嫁妆肯定是不会比邢夫人少,至于贾母的嫁妆,那更不用提了。 难怪书里头旺儿说,哪一位太太的头面衣服折变了不够过一辈子的? 只是后头都便宜抄家的人去了。 邢芸可没兴趣拿自己的东西去为国库和贪官做贡献,她命人将所有的箱子都打开来,细细看了一圈,见里头多是皮毛衣裳头面首饰名贵布料,外加一些小件的金玉摆设用具,值钱倒是值钱,只是折变起来,亏的厉害。 不过细下想想,邢芸倒也能理解,这些嫁妆原就不是用来变卖的,而是用来显示娘家对女儿的看重,毕竟古代婚姻是结两家之好,这新娘的体面和嫁妆的薄厚也有一定程度上的关系。 邢芸看了一圈,当下指着几箱子绸缎首饰,吩咐桂叶道:“这几箱子东西,就留在屋里。其他的,依旧放回去罢。” 桂叶应了一声,吩咐丫鬟合上箱笼,忙忙碌碌的又领人将箱笼抬回了阁楼去。 邢芸见桂叶领人去远了,忙不迭屏退了屋里剩下的丫头,乘着屋里没人,顺手从箱笼里抓了一个朱漆描金的首饰匣子,便动念进了空间里。 一进空间,邢芸便愣住了,她放在地上的手帕包怎么亮得跟个灯泡似的,衬得周围的蔓紫苔都暗淡无光起来。 邢芸上前将手帕包拾了起来,很是郁闷的打开来一看,果然,手帕里的鹦鹉羽毛都在发光,耀眼而夺目。 不过在这空间里放一天,这些羽毛就亮的跟灯泡似的,要是再多放几天,这些羽毛不会比太阳还亮吧,邢芸很有些不安,她可不想被羽毛闪瞎眼。 邢芸想了想,打开手上首饰匣子,将羽毛放了进去,用匣子装着,这些羽毛应该不会再变化了吧。 邢芸很有几分迟疑,不过很快就定下心来,大不了她隔一个时辰进来看一次,有什么变化再作打算也不迟。 这么一想,邢芸倒洒脱了起来,当下便欲动念出去,再搬几样东西进来,只是刚一转身,邢芸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水池 只见那其叶蕴火,其花如羽的磐碧草,不知怎么,又长出了不少晶莹的嫩叶,嫩叶的颜色虽也是红色,但瞧着却极其温润,晃眼看去,仿佛有五彩的光辉流转。 五彩? 邢芸的目光顿了顿,看向下面的果实,却见着原本碧绿的果实颜色变了,由碧绿转成了琥珀色,邢芸愣住了,不会吧,这么快……这才一天,这果实就有成熟迹象了。 莫非……邢芸隐约生出几分喜悦来,该不会这空间真的和她想的一样…… 这么一想,邢芸越发心动不已,一个动念又回到了屋里。 一回到屋里,邢芸瞧着花几上的水仙,不觉心中一动,上前抱起一盆水仙,心神微动,转眼便进了空间。 邢芸放下手中的花盆,打量了一圈四周的环境,选定了一处蔓紫苔稀疏的地面,拔下头上的簪子,便在地上刨起坑来。 挖出了一个深浅适中的小坑后,邢芸小心的移开水盆里石头,轻轻抓起一个花头,放进了小坑里,用石头固定了一下,然后再从花盆里往小坑里倒了些水。 这一切忙定,邢芸放下了花盆,刚转过身来,便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只见那小坑里的水仙,瞬间抽条,结苞,开出数朵芬芳的花朵。 邢芸还来不及高兴,便见着水面生出缕缕白雾,伴随着“咔哒”的声音,整株水仙被晶莹的冰层包裹了起来,衬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生生是一尊价值连城的水晶雕塑。 只是邢芸瞧着,却不由得叹起气来,这东西再值钱,她也没处卖去啊,这功能还不如那加速生长的功能一半实惠呢。 正想着,眼前的白雾却逐渐弥漫开来,一丝丝一缕缕,遮掩住了邢芸的视线,邢芸大惊失措,动念便欲脱离空间,却不料毫无反应。 白雾越来越浓,蒙蒙中稍带几分寒气,侵染着肌肤,邢芸打了个寒颤,感觉寒气顺着毛孔直入了五脏六腑,冷的她动弹不得。 邢芸正觉胆怯,转眼间,白雾无风自散,那股子将邢芸冻僵的寒气也在瞬间消失了,邢芸甩了甩手,手腕灵活无比,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只是低头一看,邢芸再度目瞪口呆起来,只见那小小的水坑不知为何,竟扩大了数十倍,成了一个方圆数平方米的水池子。 这并不算什么,邢芸自从得了这空间之后,自觉已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败,能让她惊讶的自然不是水坑变水池子这种前世网上写烂了的桥段,而是这水池里的情况。 且不说池上那几乎凝结成形的云团,和池底那流转着奇妙光彩的湛蓝石板,单说那一池子漂在水面晶莹剔透的水仙花,花朵仿佛是用最上等的水晶雕琢而成,花茎翠绿若翡翠。 邢芸伸手撩起一朵,隐隐约约的淡雅清香弥漫开来,邢芸用力扯了扯花瓣,花瓣纹丝不动,邢芸露出一丝苦笑。 她就知道,她这个空间很特殊,种花种出水池子不说,连长出的花都成了水晶花。 这下倒好,就算贾府被抄了,单凭这一池子花,她也不会缺钱花了。 不过再想想,邢芸又觉得有几分不甘心,其实和这种古古怪怪神神秘秘的空间比起来,她真的宁愿要那种普普通通的随身空间,至少用着放心啊。 只是目光扫过旁边的磐碧草,邢芸又觉得还是这个空间比较好,至少附送了一种吃了能成仙的植物,没准成仙以后,她就能回家去了呢,至于其他的神秘古怪,多探究探究,自然就不神秘了。 邢芸这么想着,顺手又从池子里捞了两朵水晶花出来,恩……她正觉得邢夫人的首饰和屋里摆设不合她的喜好,这水晶花用来镶簪子和作盆景很合适啊。 捞了花,邢芸转身抱起地上的水仙花盆,正要动念出去,可是脚下一个不稳,邢芸大跨了一步,身子摇晃几下,好不容易才站住了。 邢芸吐了吐舌头,自言自语道:“好险,幸好没把花盆摔地上,不然我到哪儿再找盆水仙放回去?” 话刚一出口,邢芸就呆住了,看了看脚下,又望了望旁边的磐碧草,好像……她能活动的范围变大了。 邢芸放下花盆,一点儿一点儿的往前蹭着,前行了好几米路,方才“嗤”的一声叫出声来,邢芸抱着脚狂跳,空间果然变大了…… 在空间里又折腾了一圈,确认空间相近十丈之后,邢芸方心满意足的抱着花盆回了屋子…… 十丈地不小了,加上原来的面积,足够摆下她所有的嫁妆,再添几样家具进来了,以后说不准空间再扩一扩,她就能在里头修个房子了,说起来,也算个移动别墅…… 邢芸笑得美滋滋的,没办法,谁叫她从来就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呢。 刚把花盆摆回花几上,邢芸正在水盆里洗着金簪,忽听得外头有人说话,邢芸忙将金簪擦干,插在头上,只扬声问道:“是谁在外头?” 丫鬟们娇娇柔柔的笑回道:“是王嫂子回来了。” 说着,只见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便捧着个黑漆百宝嵌花蝶纹匣子进了屋来。 邢芸往榻上一坐,拿过一旁的果脯盘子,用银簪子挑起一块,一边儿细看着,一边儿闲闲得问着王善保家的道:“匠作上的人是怎么说的?这回子不会再缺东少西了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王善保家的谄媚一笑,只忙说道:“回太太的话,我刚去看了,这回不但材料齐备着,就是太太昨儿让人打的点翠嵌玉赤金花蝶簪,匠作也已在作了,只是工序繁琐着,怕还得等上几日。” 邢芸一笑,只将银簪放在盘子里,漫不经心的嗤笑道:“动作倒挺快的嘛。” 说着,邢芸又瞧了瞧王善保家的手中的匣子,只笑着打趣道:“这匣子里又是什么,难道你走这一趟,还得什么好处不成?” 王善保家的一听,满脸笑成一朵花,只将匣子打开来,一边儿让邢芸看,一边儿笑道:“太太这话说的,别说没好处,纵是有好处,没太太发话,我也不敢收呀。这匣子是给林姑娘打得那些首饰,因为太太吩咐说用玉石和珍珠作,又是现备好的材料,样式也不复杂,所以昨天我传了话儿,今天去拿时,已是做好了。” 邢芸往匣子里看了一眼,见素白的锦缎上放着一套白玉镶珠钗簪,造型极其别致,雕刻精致,白玉温润,放现代也算珍宝级别的首饰了。 当下邢芸很是满意,正要吩咐王善保家的将东西给林黛玉送去,却听得外头丫鬟报道:“林姑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邢芸心中一动,只忙笑道:“快请她进来罢。” 话儿未落,一个身着青衣白鞋的小女孩儿在丫鬟嬷嬷的簇拥下摇摇进了屋来,只朝着邢芸行了个万福,清柔的道了声:“舅母。” 邢芸细细的打量了起林黛玉来,只见林黛玉年纪虽小,但看容貌,更胜书上所写十分,肌肤吹弹可破,眼波盈盈,似愁非愁,天生一种出尘的神韵,不愧是绛珠仙子下凡。 只是生的太单薄了些,难怪书里写众人一见她便知有不足之症,邢芸想着,不觉笑了笑,只拉了林黛玉在旁坐下,极和气的问道:“在府里可习惯,丫鬟嬷嬷们侍候得可周到?” 林黛玉低了低头,只站起身来,一一答了。邢芸见着林黛玉这般模样,只笑道:“你只当这是自己家里就好,都是一家子亲戚,这般多礼作甚?” 说着,邢芸又问道:“怎么没和姐妹们一道过来?” 林黛玉抬了抬头,望了望旁边的丫鬟,眼波流转,只含笑道:“姐妹们都上学去了。” 旁边一个着了青缎褙子的秀丽丫鬟只忙说道:“老太太疼惜林姑娘,让过两日再进学去。” 邢芸瞧了一眼那丫鬟,脑海里的记忆浮了起来,这丫鬟应该是贾母给林黛玉的鹦哥,改名作紫鹃那个。 当下邢芸笑得越发和软,拉着林黛玉道:“原是这样。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 说着,朝王善保家使了个眼色,又朝着林黛玉笑道:“你来的正好,我这有个东西要给你。” 王善保家的会意,只忙将手中的匣子放在桌上,邢芸随手打开来看了一眼,只笑说道:“前儿你二舅母让你二嫂子给你作了衣裳,我这也没什么稀罕玩意,只让人打了几样首饰,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 林黛玉含羞看了一眼,螓首越发低垂,只说道:“难为舅母费心了。” 邢芸莞尔一笑,只说道:“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一家子骨肉,说这话倒外道了。” 说着,邢芸便让王善保家的将匣子交给紫鹃,口上又嘱咐紫鹃道:“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儿,又服侍过老太太,想来也是个贴心的人,林姑娘日常若有什么不惯的,底下人有谁不听吩咐,你只管来和我说,我自有主张儿。” 说了这话,邢芸又和林黛玉叙了几句家常,方让人送着她出去了。 一时见屋里无外人了,王善保家的一边儿替邢芸按着腿,一边儿又说道:“今儿瞧着这林姑娘,倒是个招人疼的,不知那些没影子的话是谁编出来的,也忍得下这心去。” 邢芸正合着眼睛昏昏欲睡,听见这话,瞬时清醒了过来,只睁开眼来问道:“什么没影子的话,我怎么不曾听说?” 王善保家的一愣,而后方尴尬的笑道:“也不是什么好话儿,太太不知道也不奇怪。” 邢芸一皱眉,当下坐起身来,看着王善保家的道:“我倒想听听,是什么话,这般儿见不得人?” 王善保家的见邢芸神色不悦,心下思量一回,带着几分迟疑道:“只是底下有些婆子碎嘴,说林姑娘小性子,嘴巴厉害,病歪歪的,平日里正眼也不瞧人,可见不是个好相处的。风言疯语,也不知打哪传出来的?” 邢芸一听便明白了过来。这话还能从哪出来,贾母院子里人瞅着林黛玉奉承还来不及,她这屋里的人又不曾和林黛玉打过什么照面,外头贾赦贾政身边的人更是扯不上关系了,能出这种话的,除了那个衔玉而生的哥儿身边那些人,便只有一见面便告诫林黛玉的王夫人屋里的人了。 邢芸只冷笑了两声,林如海眼下还没死呢,编排这些话的人,倒也有胆量,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些话传出去,让林如海知道? 不过想想京中和扬州的距离,再想想林黛玉不过是个小女孩儿,邢芸面上的冷笑倒收敛了起来,编这话的人倒是个会谋算的,一心算计一个丧母离家的小姑娘,也不怕日后招了报应去。 想着,邢芸心里倒活动开了,这眼瞅着元春就快封妃了,林如海也快挂了,二房在荣国府里的地位就要蒸蒸日上了,王熙凤和贾琏如今早已靠拢了二房去,贾赦又是个指望不上的,她这大房太太如今已是有名无实了。 若再不筹谋筹谋,只怕真会如王善保家的所说那样,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如今林黛玉这事,若是能利用起来,□□争利或许难为,但压制压制二房的嚣张气焰,却是易如反掌。 邢芸拿定了主意,当下微微一笑,撇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只淡淡道:“外头传这些糊里糊涂的话还罢,我这院子里可不想听见一个字,你下去告诉那些丫鬟婆子一声,若有那舌头长的,趁早儿给我收起来,否则……我赏她们一人一剪子,把舌头剪短了再说。” 听见邢芸这话,王善保家的不禁打起了寒颤,瞅着邢芸的脸色,只强笑道:“太太放心,咱们院子里的人都是太太亲手挑出来的,再安分守纪不过,纵有那一两个不规矩的,小的下去告诫一番,想必她们也是知道悔改的。” 正说着,帘子一动,桂叶进来道:“太太,该传午膳了。” 邢芸瞅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才发现已是近午了,当下掩口打了哈欠,只懒洋洋的问道:“老爷那儿打发人去问没有,他回不回来?” 桂叶抿唇一笑,只说道:“早上老太太便使人来说了,说中午留老爷在她那儿吃,不回来了。” 邢芸点了点头,只笑道:“那便叫人传进来罢。” 心里却腹诽道,贾赦都多大人了,贾母还时不时留他在身边吃饭,难怪这一府的男人都不如姑娘能耐,敢情是胭脂气闻多了,比女儿还女儿了。了 一时用过午膳,邢芸洗漱过后,屏退了丫鬟,正躺在榻上睡午觉,忽觉得手臂发痒,不禁伸手挠了挠几下。 不挠还好,这一挠,邢芸是唬的面色发白,额上直冒冷汗,只见她的手指甲里满是黑红的污垢,一股子腥臭,熏得邢芸皱眉不已。 邢芸立即从榻上跳起来,跑到玻璃穿衣镜前一看,只见着她的脖子上,额头上,脸上也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污痕,身上其他地方也开始痒痒了。 邢芸又痒又急,这该怎么办,让丫鬟打水进来? 她怎么解释这一身的污痕。 不让丫鬟打水进来?她又往哪洗去。 邢芸正急得跳脚的时候,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空间里的水池子,邢芸拿过屋里的银盆和香胰子,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衣裳,便动念进了空间。 一进空间,邢芸拿起银盆打了一盆水,便欲洗浴,只是瞧着那银盆里冒着白雾的清水,邢芸又有些下不了决心了,早知今日这般境况,她先前就该用这水给鹦鹉洗个澡,多少也验证一下这水有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再后悔,再不定,邢芸也耐不住身上的痒痒,解了衣裳,打起一盆水便从头淋了下去。 “好……好暖和。” 邢芸惊呆了,这是什么水,手触着是冰冰凉凉的,但一浇在身上却是温温热热的,好奇妙! 邢芸惊讶虽惊讶,却无心再研究这水,只用香胰子从头到尾仔细洗了一遍,确认身上没有污垢了,邢芸方换好衣裳,拿起银盆,一个动念便回了屋里。 只是一回屋,邢芸瞅着穿衣镜的影象,才发觉自己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搬家 邢芸急的团团转,这一时半会头发怕是干不了了,万一丫鬟进来瞧见了,她纵是有几千张嘴也编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啊。 要是现代就好了,头发湿了?有电吹风。衣裳脏了?有洗衣机,有烘干机,一点也不用发愁。 等等……电吹风? 邢芸心中一动,电吹风如今是没指望了,可找把扇子出来,使劲扇扇,总能干的快些吧。 只是往窗外一看,邢芸又泄了气,如今正是寒冬腊月时节,到哪找扇子去,等她翻箱倒柜找出扇子来,丫鬟们怕是早听见响动进来了。 邢芸皱着柳眉左看右看,仿佛这么看着,就能看出一把扇子来,突然目光扫过墙角放着的嫁妆箱子。 邢芸脑中灵光一闪,快步上前,轻轻抬起箱子,从里头取出个朱漆描金盒子,轻轻打开,从里头取出把镶宝彩绣象牙团扇来。 邢芸瞅了瞅团扇上的宝石,略有些迟疑的轻摇了下扇子,风还蛮大的,看来这价值不菲的扇子实用性也不差,古代的能工巧匠果然了得。 邢芸赞赏的看了看扇子,突然想起空间,不觉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只骂着自己犯傻,空间的时间流逝明显和外面不一致,她进空间里呆一阵不就好了,还可以算算里面的时间究竟和外头差多少。 这么一想,邢芸忙从八宝阁上取了块赤金镶宝珐琅花卉怀表,对着墙上的挂钟看了看时间,确认能对上之后,邢芸动念便进了空间里。 一进空间,邢芸瞧了瞧表上的时间,便拿扇子扇起头发来,扇了一阵,邢芸停了下来,又打开怀表看了看,却不觉愣住了,表上的指针居然在胡乱转动。 邢芸无语望天,这……这空间里难道还有什么磁山不成? 邢芸暗暗吐槽,没太阳没月亮也就罢了,反正前世她看的那些随身小说里,也没见几个有太阳月亮的,可是连表也不管用,这也太让人无语了吧,亏她还想着计算着时间以后好种花种树呢。 不过低头看看那满满一池子的水晶花,邢芸又叹了口气,种出来也是这般模样,就算能算时间也没啥用啊。 她还是想想,怎么弄点保存时间长的食物放进空间里罢,邢芸可是记得很清楚,书里面写着荣国府被抄前的那几年里,可不是什么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谁知道被抄之后是什么样,万一是那连草根子也没了的荒年,她纵是有金山银海,用不出去也没折可想。 还不说,荣国府被抄之后,她一个妇道人家,无儿无女的,露财就等于招祸,有银子也得小心使唤,不然被什么地痞流氓盯上了,那可是连哭都没处哭去。 对于红楼里的社会治安情况,邢芸从来不报希望,没看书里写着,薛蟠出门贩货,带着的人也不少,照样被强盗盯上,要不是遇上了柳湘莲,薛蟠早没命了,平安州本就离京城不远,便是这景象,那些离京更远的地方,只怕更是盗匪丛生。 薛蟠这样出门有豪奴随身的尚有如此遭遇,那些平头百姓的日子,恐怕是水深火热不足以形容,没法子,谁让生在这样的太平年景里呢。 邢芸想着,对着抄家之后的生活,越发有些信心不足起来,谁让前世的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呢。 不说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老套话儿,单是做菜烧饭上的麻烦事就够她头痛,用惯了现代灶台的人,面对古代的大灶,只怕连引火都是个大问题,更莫说怎么控制火候了。 想来想去,邢芸越发唉声叹气,不禁挠了挠头,这一挠,邢芸却愣了愣,她发了这么久的呆,为什么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啊。 再低头看了看先前她换下的脏衣裳,先前溅上去的水迹,早干了不说,就连衣裳上的脏污也浅了许多,用力一搓,连剩下的污渍也不见了,只留下些许肉眼几不可见的痕迹。 这……难道她一进空间,整个空间的时间就凝固了,等她出去了,才恢复正常。 邢芸如是猜想着,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先前那一株水仙花抽条开花的全过程,她看得是极清楚,怎么不能说时间凝固了吧 邢芸想的头都痛了,也没想出个合理解释来,最后索性摇头不想了,反正这空间的存在本来就极不合理,她又不是科学家,想不通是正常的,只要能用就好了。 邢芸很是乐观的想着,拿起先前换下的脏衣裳,动念便出了空间。 一出空间,邢芸便将脏衣裳扔进墙角边的脏衣篓里,坐在榻上,拿起扇子使劲扇起头发来,这一扇便扇了好大半天,扇的邢芸手酸眼歪了,才把头发扇得半干了。 又扇了一阵,邢芸摸了下头发,觉得虽然还点润润的,但不用手摸,但凭眼看是看不出来了,邢芸方丢开扇子,往榻上一歪,打了哈欠,便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一个多时辰,邢芸正睡得香甜,忽听得一阵嘈杂声,邢芸皱了皱眉,睡眼惺忪的支起身来,掩口问道:“外头是怎么了,怎么闹哄哄的?” 桂叶打起帘子进了屋来,只忙从桌上的暖匣倒了盏冰糖银耳粥出来,递给邢芸道:“没什么?只是外头人在搬家具和摆设罢了。” 邢芸柳眉一挑,掠了掠鬓发,接了汤盏,漫不经心的问着桂叶道:“搬这些作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桂叶一笑,只说道:“太太可是忘了,薛家太太一家子要进京来了,二太太命了人收拾一个院子出来,也好备着薛家太太一家小住几日。” 邢芸温柔一笑,低头一边搅着银耳粥,一边暗笑道:这荣国府里倒有意思,巴巴儿写了信去接林黛玉来京,可没一个人想着给林黛玉备屋子备摆设不说,就连衣裳也是人进府了才想起该预备几件。 而薛家太太的信一来,这荣国府上下便忙活开了,又是打扫屋子,又是搬家具搬摆设的,且不说两边儿都是亲戚,这亲疏如何的话,单计较起两家家主的身份来,堂堂的兰台寺大夫倒还不如一个杀了人的纨绔公子了,真是惹人发笑,难怪荣国府日后会败落成那般。 邢芸正笑着,却听得外头丫鬟报到:“老爷回来了。” 邢芸忙将汤盏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将披散的头发松松的挽了起来,起身便迎了上去,一边替贾赦解着身上的玄金色如意毡斗篷,一边儿笑道:“先前林姑娘来了,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到午间了才回去了,老爷中午在老太太那儿用饭,可见着林姑娘没有?” 贾赦看了看邢芸,只见邢芸懒懒的挽着髻,全无半点装饰,眉如柳叶,目如星子,越发有种清水出芙蓉的韵味,看得贾赦是目不转睛。 过了好一会儿,贾赦方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说道:“这倒是没见着。” 邢芸微微皱了皱眉,只不解道:“这也太不巧了。早前老爷身上不好,没见着也罢了,怎么如今成天也碰不着一面,知道的倒不说什么,不知道的还道老爷避着林姑娘呢。” 贾赦不以为意道:“什么巧不巧,避不避的,林丫头身上还带着孝呢,见不见有什么大不了的。” 邢芸听得贾赦这么一说,方明白了过来,古代的忌讳颇多,林黛玉身上带孝,贾赦认为不吉利,不想见也正常。 不过细下想想,邢芸不由得在心中狠啐了贾赦一口,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贾母王熙凤贾宝玉怎么不怕不吉利,明说了贾赦就是个心性凉薄的自私鬼,自己妹妹死了,连外甥女都不想见,什么东西! 贾赦见邢芸低头不语,忙又笑道:“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起林丫头做什么?你纵是瞧着她可心,也不用成天儿挂在嘴边罢。” 邢芸一听,便笑了,只嗔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说着,邢芸便从让桂叶从窗边的白泥小火炉上取了水壶下来泡茶,自从水盆里拧了条热帕子,递给贾赦擦脸,方又笑道:“若说可心,这林姑娘倒真是个讨人喜欢的,且不说模样儿长的好,单听言语,便知道是个知事懂礼的,倒不愧是清贵仕宦之家的千金。只是这姑奶奶去了,林姑爷一个大男人,难免有些疏忽的地方,这会子林姑娘来咱们家,虽说咱们家派了下仆去接,可林姑爷倒也太放心了,竟只托了个先生照看,便让林姑娘带着一个奶妈子和一个小丫鬟进京来了。老爷说说,也是这一路太平无事,若是有个什么,岂不叫人悔之不及。” 求情 贾赦听了,只笑道:“你呀,也太过杞人忧天了,如今正是太平之世,咱们家和林家在江南地界也算薄有声名,况且那贾先生又是个颇有才干之人,这一路能有什么不妥当的?” 邢芸听了,暗自翻了个白眼,贾家和林家是薄有声名没错,可遇着强盗了,难道是能用名声吓退的。 再说,贾雨村那点子才干,教教学生,考考科举倒不错,但一干起实事来,贪污受贿都要出岔子,更别说其他的了,难怪能和贾政那个假正经投缘,两个都是嘴上本事大过天的角色,能凑在一起,也算难得。 想着,邢芸强压着心中的不满,只故作娇嗔道:“老爷懂什么,虽说林姑娘就是不带人来,咱们也不会薄待了她,可这府里的丫鬟婆子,哪有她在家使惯了的人贴心。再说着,咱们家那些下人,老爷也不是不知道,素来是有几分富贵眼的,他们可不管什么家世清贵不清贵,礼数不礼数,瞧着林姑娘只带了一个奶娘一个丫鬟来咱们家,就眼里没人了,不知编了多少不好听的话儿出来。” 说着,邢芸便低头抹了抹泪,带着几分心酸难过,哀怨诉道:“被人编排的滋味,我也是尝过的。往日我一心为了咱们家,处处俭省着,可那些下头人成天儿笑我克扣小气,我无儿无女的,攒下银子有什么用,还不是瞧着府里的开支太大,外头又没什么大的进项,心里担心,才这么做。不然,光我那些嫁妆,便够几辈子用了,何必这般儿节省。老爷听了那些风言风语,和我置气,我不生气,谁让我嫁给了老爷呢,出嫁从夫,这话儿我还是懂的。可林姑娘和我不同,她虽是这府里的亲戚,但到底是林家的姑娘,倘若府里这些闲言絮语传了出来,教外头那些有心人传给林姑爷知道了,只怕林姑爷纵是念着姑奶奶,心里也难免生分,毕竟他膝下就林姑娘一人,又视若掌上明珠,那容得人怠慢了去。” 贾赦听得邢芸这番儿表白心迹的话,纵是从前有多少不满,也在此刻烟消云散了,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一时只将邢芸搂进怀里,语气歉然道:“是我不好……你怎么也不和我解释……” 邢芸满身不自在,只是面上不敢表露半分,强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来,轻言细语宽解着贾赦道:“老爷教训我的话儿也没错,我是这府里的大太太,太过俭省了,也不像样儿,这本就是我思虑不周的错儿,哪能怪老爷不好呢。就是林姑娘这事,若不是怕林姑爷生气,淡了与咱们家的关系,我也不会和老爷说,省的老爷动气伤了身子。老爷细下想想,如今咱们家里,老爷虽袭着爵,琏儿和二老爷也做着官,可竟无一个是正经科举出来的,薄有虚名不假,却无甚实权。虽说咱们家和其他三家姻亲同气连枝,可除去王家的两位老爷,史家和薛家的情况,老爷也是瞧见的,还不如咱们家呢。再说着,王家虽有实权,凡事也肯帮忙,但说来却多是瞧在二房和琏儿媳妇的面上,咱们房里若有个什么事,日后难道要向二房和琏儿媳妇开口不成?退一步说,纵然王家不是这样,可咱们家能使得上力的亲戚本就不多,平日拉拢还来不及,哪能让人远了去。如今姑奶奶已是去了,林姑爷虽说无续娶之意,但林家的香火未继,说不得日后会怎样?老太太接了林姑娘进京,说是怕林姑娘无人教养,可未尝没有维系咱们两家关系的意思。眼下这起子小人或许是无心之举,可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姑爷在京里还是有不少故旧的……” 瞧着贾赦的脸色越发阴沉,邢芸很是乖觉的停下话,满怀关心的看着贾赦,只软语唤了声:“老爷。” 贾赦方回过神来,松开邢芸的肩膀,只强压着怒火,对邢芸温言道:“我出去一趟,你先歇着罢。” 邢芸温柔一笑,含羞点了点头,见贾赦去远了,方抬了抬眼眸,用手帕掩住唇畔的冷笑。 这下子荣国府里可有的热闹了,王子腾林如海,大儿子小儿子,不知道贾母会偏那一个? 不过不管贾母偏向谁,这中间牺牲的炮灰铁定不少,这府里的风向也要变上一变,贾赦发威,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架住的。 邢芸抱着黄鹤楼上看船翻的心态,弯了弯眼睛,懒洋洋的吩咐桂叶道:“老爷既是出去了,我再睡一会儿,待会传晚膳了再叫我起来罢。” 桂叶应了一声,上前移枕展被,服侍着邢芸睡下了,方放下帘子出去了。只是邢芸正在半醒半梦之间,忽听得外间似有什么人说话,声音忽高忽低的,仿佛在吊嗓子似的,吵得邢芸无法入睡,当下只伸手撩开帘子,强睁着两只迷蒙的眼睛,往外看了看。 外头似是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帘子微微一动,王善保家的进了屋来,见邢芸眼睛半睁着,似是醒着,忙上前问道:“太太可是醒了?” 邢芸被冷风一吹,倒略清醒了不少,只蹙眉道:“外头是谁来了,我怎么听着好似有人说话似的。”王善保家的正提了水壶往银盆里倒水,听见邢芸这话,只忙放了水壶,笑道:“是费婆子来了,我同她说了两句,可是吵着奶奶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想了一下,方才记起这费婆子是谁,当下只坐起身来,往枕头上靠了靠,只问道:“今天一天也不见她过来,这会子跑来作什么?” 王善保家从银盆里拧了块干净帕子递过来,只笑道:“她原是家去了。现下过来是有事求太太?” 邢芸接了帕子,拭了拭面,似笑非笑瞥了王善保家的一眼,淡淡道:“她有什么事?” 王善保家的脸色一白,缩了缩脖子,只陪笑道:“太太也知道,费婆子的亲家是咱们府里看门的婆子。今儿不知犯了什么罪,被府里的管事绑了去,她方过来求太太……” 邢芸明白了过来,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敢情她好不容易做个套,倒先把自己人给套住了。 邢芸越想越无奈,当下收了笑,只淡淡道:“叫她进来罢。” 王善保家的瞅了瞅邢芸的脸色,只忙打起帘子出去唤了一声,一个穿着玄青色缠枝纹袄子的婆子进了屋来,陪笑着上前给邢芸请了安,方絮絮叨叨的求情道:“今儿我刚出去不久,便有人说我那亲家被人绑了去,还说待审过了还要打,也不知犯了什么罪,我也是没法子了,才来求太太。” 邢芸低低冷笑了一声,漫不经心扫了费婆子一眼,只说道:“既然不知犯了什么罪,你这般儿急慌慌的作什么,没准只是请去问一问,一会子便放回来了也说不定。” 费婆子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强笑道:“太太不知道,我那亲家平素口上有些不讲究,难免得罪了人去,她又是是六七十岁的老婆子,只怕未必经得吓,太太素来最是个怜贫惜弱的,看在她一把岁数的份上,且救她一救罢。” 邢芸莞尔一笑,只轻描淡写道:“原是这样,这种口舌上的小毛病,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得你这般儿大惊小怪,想来也不过挨顿训便罢,论理,这也是她该挨的。” 费婆子越觉尴尬,又不愿就这么放弃,一时又忙忙说道:“若只是得罪了寻常人,我自是不敢来惊动太太,可我那亲家素日便与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不睦,这回子叫人拿住了罪状,那周瑞家的焉有不兴风作浪的。如今又是二奶奶管家,太太也知道,二奶奶自从哄得老太太喜欢之后,是越发的作威作福,辖制了琏二爷不说,竟是一心投靠了二太太了去,丁点儿不把太太放心上。我那亲家罚是该罚,可太太想想,若是叫二奶奶开发了她去,太太的颜面该往何处放去?” 邢芸听了,心里便不自觉的生出一股子气来,上不去下不来,别提有多难受了。 邢芸心知这是邢夫人原本的记忆作祟,暗自撇了撇嘴,只道着婆媳果然是天敌,不管儿子是不是亲生的,这不合就是不合,命都没了,可那股子不甘怨恨还存在着,真是让人咂舌。 不过邢芸可不是邢夫人,她素来恩怨分明着,这事儿是她在贾赦跟前下的舌头,本就和凤姐无关,费婆子的亲家既是个素日便在口舌上专营的,一并儿遭了殃也不算冤枉。 眼下,就算是费婆子在她跟前讲出花来,她不沾手就是不沾手,休想她出头去说一个字。 大姐儿 至于什么陪房的体面,她早看着这帮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陪房恼火了,迟早要打发几个出去。 想着,邢芸看也不看费婆子,只略略伸了个懒腰,蛮不在意道:“可不是正如你这话所说,如今管家的是二奶奶,她既然都不把我放心上了,只怕我说话,她也不爱听,叫我有什么法子?” 费婆子被邢芸这话一堵,面色越发不好,偏一时又寻不出话来,只得转头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王善保家的目光一闪,偷眼瞧了瞧邢芸的脸色,只笑呵呵的对着费婆子道:“太太说的在理,费姐姐,你也该想想,如今别人都没事,为何只单单拿了她去。若说什么往日结怨,咱们院子里里里外外几十个人,有几人没得罪过人去,算起不睦来,也很有些事儿,难道只周瑞家的一人知道兴风作浪不成?我瞧着不像,费姐姐心里怕也清楚着。” 费婆子越发无言以对,额头直冒冷汗,头也垂了下去。邢芸瞧在眼里,一时正要说话,忽听得外头的丫鬟报到:“二奶奶和大姐儿来给太太请安了。” 邢芸嫣然一笑,温温柔柔的对着费婆子道:“正主儿来了,你有话只管和她说就是了。” 话还未落,凤姐便领着丫鬟奶娘,抱着个大红襁褓进了屋来,一瞧见屋里的情形,便是一笑,只忙说道:“可是我来得不巧,扰着太太休息了。” 邢芸微微一笑,只柔声道:“这是说哪的话,我早醒了,只是一时和费妈妈说话,忘了时辰罢了。” 说着,便望了望奶娘手里的大红襁褓,嗔道:“你过来就是了,何苦把大姐儿也抱来,外头天寒地冻的,万一吹了风,可怎么了得?” 凤姐忙笑道:“因外头落了这几日雪,倒有好久不曾抱她出来了,今儿瞧着太阳好,也没什么风,方带她过来给太太请安。” 邢芸听得一笑,只看向奶娘道:“把大姐儿抱过来我瞧瞧,有几日不见她,我倒怪想的。” 奶娘忙抱了大姐儿上前,邢芸伸手接过,只见大红襁褓里一个粉团团的小娃娃,正张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左看右看,一见邢芸,便伸着白玉般的小手要抓邢芸的头发。 邢芸一笑,用手指勾着大姐儿的小手,逗弄了几下,方抬头看着凤姐道:“大姐儿倒长的越发好了,性子也比往日活泼些了。” 凤姐正从王善保家的手中接过茶盏,听见邢芸,只笑道:“活泼倒是活泼,只是爱哭的紧,太太不知道,但凡有一个不遂心的,便能哭上好半天去,可把我愁得没法,倒宁愿她和从前那样吃吃睡睡,也好省省心儿。” 邢芸听得忍俊不止,只忙说道:“你说的什么话儿,小孩子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 话儿才说到一半,邢芸突觉不对,低头一看,大姐儿已是睡过去了,白玉的小拳头靠在脸边上,脸儿红通通的,睡的极是香甜。 邢芸忙轻手轻脚的将大姐儿交给奶娘,压低了嗓子吩咐道:“带大姐儿到暖阁里去歇着,外头闹的紧,别吵着她。” 待奶娘抱了大姐儿进了暖阁,凤姐方放了茶盏,笑道:“今儿我过来,却是有事要和太太说。”邢芸一笑,只问道:“什么事儿?” 凤姐亲亲热热的说道:“今儿平儿回来,把太太的话一一说给我听了,我细下想了想,深觉太太说的有理,方过来给太太陪不是。我人年轻,面皮子又薄,难免叫人几句哄了去,倒辜负了太太对我们的一片心,我竟是个呆子,那些背地里的话,如何信得?害我反倒误会了太太去。” 邢芸听了,不觉奇怪,她没听错吧,凤姐来给邢夫人陪不是,是蝴蝶翅膀扇得太猛了,还是说她只是穿到了同名同姓的贾府里。 邢芸带着几分不解,含笑道:“说这些作什么,都是一家子骨肉,没得生分了去。” 凤姐听得邢夫人这么一说,越发笑了起来,只忙道:“太太说的极是,倒是我拘泥了。难怪老太太常夸太太是个贤惠大度的,为人处事再周到细致不过了。” 说着,凤姐叹了口气,幽幽道:“太太也知道,我没经过事,不知轻重,虽说担了个管家的名儿,可在这府里,是一步也不敢多走,一句也不敢多说,自然是压不住众的。做好事儿是分内应当,事儿没办好,就是我的错处,我也有心想回避了去,可老太太发了话,我又不能不依……” 话儿说到这地步了,邢芸纵是再不明白,也猜到了几分,一时只沉默不语。 凤姐瞧见了邢芸不作应答,心知话不对路,忙转了话题,又笑说道:“若说底下那些管事奶奶,也没一个好缠的,素日也不大把我放眼里,得一个空儿,就要把我难上一难,我倒有心计较计较,可他们都是有体面有头脸的人物,又在府里沾亲带故,万一闹起来,反招得没意思。” 邢芸听着,也不好再不搭理凤姐,只蹙眉道:“有这样的事儿?” 凤姐忙忙道:“难道我还能骗太太不成。太太想想,咱们府里这些管事奶奶,不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就是昔日老太爷跟前的,咱们府里的规矩,服侍过长辈的家人,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轻易伤他不的。况且着,这些人几代都是府里家生子,近的远的,各房各院里都不少,拿一个作法还好说,但总不能都打发了去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听了,越发心知肚明,若她是原来的邢夫人,少不得要被凤姐说服了去。 可邢芸一个穿越者,哪有邢夫人那么多顾忌,她倒巴不得荣国府闹起来,提前闹垮了最好,也省的日后连累她不说,还害得她的嫁妆被官府抄了去。 当下邢芸微微一笑,只掩口打了哈欠,笑说道:“原是这样,你说的也在理,怪不得老太太常说你办事妥帖。” 凤姐见状,面上不禁有些讪讪,只叹道:“我哪敢当这话,太太不知道,今儿咱们府里出了一件大事,倒叫我又气又愧,只恨自己无能,没能治住底下这些人,才闹出这样没脸的事儿来。” 邢芸听得这话,顿时明白过来,自己竟被凤姐给绕进圈里了,心下暗暗一惊,这王熙凤果如书上所言,是个心思慎密的人物。 一进门,先用了大姐儿拉近距离,再谦恭赔礼,瓦解了邢芸的不满,然后示弱诉苦,让邢芸看轻了她,最后才点到了话题上。 这一圈想下来,邢芸胆战心惊,言谈之间便如此机变周全,不露痕迹,若行起事来,只怕更是天衣无缝,难怪冷子兴评价凤姐是男人万不及一,邢芸不寒而栗,加强防备之余,从此不敢小瞧凤姐半分。 凤姐叹着,眼圈儿便红了几分,只拿帕子抹泪道:“太太是知道的,自从林姑娘来了咱们家,我是处处惦记着,生怕有什么不周到不仔细的地方。只是千防万防,却没防到底下人磨牙。不知那些人编排了什么话儿,今儿叫老爷听见了,方才拿了人去,又是要打又是要卖的,还唤了二爷过去,好生骂了一场,二爷回来和我一说,我又愧又气,真不知如何是好。论起来,这事原是那些人自作自受,老爷要打死或卖了他们都无话可讲,可我细想了一想,倒觉得这么闹下来,实在有些不妥当,这才厚着脸儿过来,给太太说一声。” 邢芸不置可否,只端起茶盏略用了一口,倒是一旁站着的费婆子,听见凤姐这话,心下一动,忙笑道:“可不知有什么不妥当的?” 凤姐偷眼瞧了瞧邢芸,方说道:“这些天地鬼神不容的下贱种子,固然该打杀了去,可……我怕林妹妹心里过不去,她一个小女儿家,心思原就细,又多病少恙的,万一有个什么,老太太问起来,只怕又要怪老爷行事不妥。再者叫外人听着,不但咱们府里的名声不好听,就是老爷的声名也不雅,况林妹妹的名声最是要紧,谈论咱们府上的,还是小事。外头的人,背地里听见风还要加些油醋,见了真事,只怕更有数不尽的混账话,这么一来,可教咱们家怎么和林姑爷交代,更对不住去世的姑妈……” 凤姐说着,就越发动了情,泪珠子成串般落了下来,伤心难过之处,看得人唏嘘不已。 邢芸背上直冒冷汗,啥叫演技,啥叫声情并茂,这就是演技派的实力,秒杀邢芸是毫无问题,凤姐要是活在现代,当个大国总统是绰绰有余,这才是一流的实力派演员。 和谐 不过想想,邢芸倒觉得凤姐这话在情在理,不过,贾府的名声,她倒是不在意,烂透了活该,但要是坏了林黛玉的名声,邢芸就难免有些不自在了。 毕竟林黛玉身世可怜得紧,前世她看书时不知骂了多少次荣国府里那些没眼色的小人,要是林黛玉的名声因她受损,那她和那些曾经被她骂过的小人有什么分别,邢芸再怎么对红楼里的人无感,但还是有那么两分良心在的。 想着,邢芸蹙了蹙眉,看了眼正拿帕子拭泪的凤姐,淡淡道:“依你的意思,这事该…” 凤姐闻言,心下一喜,只是面上不露分毫,只垂下眼脸道:“如今首要是看紧门户,不让人走漏了风声去,外人不知道,其他的事儿都好说。至于其他的,老爷要打要卖,原没二话可说,但这般儿大张旗鼓,到底不好,还不如记下那些人名儿,先罚一罚,日后再捡个错儿撵出去。一来,保得住旁人不再胡言乱语。二来,也保住了咱们家宽于待人的名声。太太想想,我这话如何?” 邢芸听了,不禁点了点头,凤姐这法子想的极好,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顾及到了,虽说有些挽回颜面的私心在里面,但细究起来也不算什么,毕竟这世上哪有圣人呢。 当下邢芸笑了笑,只笑道:“这法子倒是极好。” 话还未落,外头的丫鬟便忙忙传报道:“老爷回来了。” 凤姐儿听见贾赦来了,忙站起身来,朝着邢芸说道:“那我也先回去了,省的大姐儿醒了,闹得太太老爷不清净。” 邢芸挽留了几句,只是凤姐执意不肯,邢芸方想起贾赦的品性来,顿时心下明了,这才笑着让费婆子送了凤姐和大姐儿出去。 凤姐带着人刚走,贾赦便进了屋来,一边儿侧头往外头看了一眼,一边儿问着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邢芸道:“琏儿媳妇过来作什么?” 邢芸往镜里看了一眼,一面吩咐丫鬟去打水传膳,一面笑说道:“老爷还问我,方才出去作什么了?唬得琏儿媳妇可怜兮兮的过来陪不是,我眼下还纳着闷呢。” 贾赦瞧着邢芸这娇娇俏俏的模样儿,便忍不住一笑,只伸手拿了支簪子,替邢芸别在发上,轻描淡写道:“也没做什么,不过出去打发了几个不听话的奴才秧子,她说什么了?” 邢芸抿唇一笑,弯了弯眼睛,细想了一番,方说道:“说了好大一篇话儿,说什么若是闹大了,难免有些不妥当,不但无益于咱们府里的声名,还反倒害了林姑娘的名声去。又出了个法子,说眼下最要紧是看紧门户,不能让风声传出去,至于处置那些下人,倒可以先放一放,记下名字,日后捡个错儿再打发出去。” 邢芸一边说着,一边瞧着贾赦的脸色,见贾赦面上并无变化,邢芸方大着胆子又说道:“我听了,倒觉得琏儿媳妇的话很有道理。” 这话刚出口,邢芸就见着贾赦的脸色瞬间变了,黑的锅底似的,邢芸心头一惊,顿时醒悟了过来,她又上了凤姐的当了。 凤姐这法子什么都好,就是暗指着贾赦处置不妥当,贾赦素来是个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主,听了这话,哪有不发作的? 幸而邢芸反应灵敏,当下忙清浅一笑,微垂螓首,温温柔柔道:“只是后来,我又想了想,倒觉得这么一来,未免太纵了那些人去,还不如用一用霹雳手段,反而更能显出咱们家的菩萨心肠来,老爷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贾赦的面色略和缓了一些,看向邢芸的眼神越发深沉,只道:“你倒知道着?” 邢芸心知对付贾赦得顺毛摸,否则贾赦那挟冤记仇的性子一发作起来,纵是贾母亲临,也无可奈何的时候居多。 没见贾赦讨鸳鸯,贾母就是不给人,也还得拿八百两银子给贾赦另买人去,没法子,谁让贾赦是这府里正经袭爵的老爷呢。 邢芸最是明白这点,她可不是邢夫人,只知奉承贾赦,不懂半点机变权谋。 甜言蜜语谁不会说,要是论起奉承来,邢夫人这小家小户出来的姑娘,哪比得那些家生子出身的姨娘,人家打小儿学的就是看眼色听使唤的本事,邢夫人就是搜肚挖肠,寻出来的好话,也不见得有别人一半中听。 邢芸暗笑,正经太太哪能和姨娘一个样,白降了身份了去不说,还反惹的贾赦瞧不起。 想着,邢芸眉心微蹙,启齿一笑,只嗔道:“老爷还不知道我,亏我满心都为咱们家想着。老爷想想,咱们家本就有个风俗,积年的老家人,纵是主子也得敬着些,平日其他的体面,那更是不用提了,可他们不但不知感恩,反而在私下里胡作妄为。今儿琏儿媳妇同我说了,那些下头人不服她的也多了去,偏她也没个好法子,只得开发一两个,警醒一下旁的。为这,我就想着,俗话说赏善罚恶,恩威并行,咱们家眼下出了这等事体,就是忘了这个道理。一味儿赏善,却不罚恶,那些底下人不得教训,又怎知悔改呢?” 贾赦听了这话,只觉邢芸说到了他的心坎儿,再合心意不过了,只将手盖在邢芸的纤手上,点头笑道:“你这话说的很是,琏儿媳妇到底年轻了些,有些事儿,难免想不透彻。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纵是给了奴才几分体面,但也没有让奴才欺到头上的道理,有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恕一恕,那是咱们的恩德,但不可恕的,自是要按规矩责罚了去,否则家里哪还有规矩可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听着,心里敞亮,真要是按规矩罚了,凤姐也不会过来了。 必是贾赦由着性子发作,点滴儿体面也不给,才逼得凤姐过来给她下套,想让她得罪了贾赦,让贾赦再发作发作,惊得贾母出面,到那时候,事情怎么处置,贾母倒比贾赦好说话多了。 邢芸点了点头,用一种仰慕的眼神看着贾赦,正含笑欲言,桂叶却打起帘子进来道:“老爷太太,晚膳备好了。” 邢芸忙让丫鬟拿了食匣进来,摆桌布菜,软语温言的给贾赦盛汤挟菜,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让贾赦越看越顺眼。一时用完膳,丫鬟们打水进来,两人洗漱过后,贾赦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靠拢了邢芸,语气极正常道:“睡了罢。” 邢芸一个激灵,原本就不好的心情越发不好起来,老娘虽然控大叔,但最爱的还是小年青,啤酒肚什么的最讨厌啦! 更别说,还有个心计厉害的儿媳妇,你就是长成明叔那样,老娘也提不起兴趣来。 邢芸想着,不禁抬头看了贾赦一眼,恰好,贾赦表情极是正常,看得邢芸不禁纠结起来,贾赦这相貌,真不差啊,为毛要是个色鬼呢,难道为了验证那句古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过眼光扫过屋里的丫鬟,邢芸暗自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混过去也没意思,早死早超生,不死万万年。 当下邢芸含羞点了点头,起身服侍着贾赦更了衣裳,丫鬟放下帘帐,含笑退了出去。 天色微明,桂叶等人进来催请邢芸和贾赦起来,在外头唤了声,却不见动静,便进了屋来,揭开帐儿偷瞧了一眼,邢芸和贾赦尚睡得正香,只是邢芸裹了大半床被子在身上,倒让贾赦露了半边身子在外头,也不知昨晚冻着没有。 桂叶脸上一阵发烧,忙不迭放下帘子,又隔着帘子轻声唤道:“太太,老爷,该起了。” 邢芸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好累啊,她好像跑了几千米似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太太,太太鸡精啊,我还没嫁人呢。 不对,我好像穿成邢夫人了吧,邢芸彻底清醒了过来,转头看了看枕边酣睡不醒的贾赦,邢芸眨了眨眼,感觉颇为古怪。 想想昨晚,邢芸有点纳闷,不是说酒色过度的男人,都中看不中用么,为什么她觉得贾赦用起来还不错啊! 虽说她没啥经验,但是平日在网上浏览时,也在不经意中被科普过,贾赦的表现,一点也不像酒色过度啊。 难道是因为补药吃的多,所以没伤了元气? 也不大对啊,要是补药万能,古代那些皇帝就不用炼仙丹了,那些女色过度,风一吹就挂了的皇帝,古代笔记上也是有的,荣国府再有富贵,也富不过皇帝去呀。 邢芸胡思乱想了一阵,看见床边的丫鬟,方回过神来,又看了看露了半边身子的贾赦,邢芸大窘,忙扯出被子来,往贾赦身上盖了盖,状似无意问着桂叶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小厨房 桂叶抿唇一笑,只忙笑回道:“辰时了。厨里已将早膳送来了。” 邢芸闻言便是一蹙眉,正欲冷笑,目光忽扫过贾赦,面色方和缓下来,只淡淡道:“让她们打水进来罢。” 待得邢芸洗漱更衣过后,贾赦也醒了过来,睁眼看了看邢芸,懒洋洋的开口道:“外头下雪了不成?” 听着声音,倒挺中气十足,邢芸心头略松了一口气,要是贾赦在她屋里被冻着了,她可不知该怎么应付贾母的责难去,如今看着,贾赦的身子保养的是真不错,倒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荣国府里最有出息的当数贾珠,可惜是出了名的出息,出了名的短命,二十出头就没了,剩下的,一个赛一个无能,却一个赛一个长寿,要是把贾政的岁数移一半给贾珠,没准这荣国府还能复兴起来。 邢芸暗自腹诽着,脸上的表情却温柔的能滴出水来,只朝着贾赦笑道:“只下了一会儿,眼下早停了。” 贾赦看着邢芸的笑颜,目光不经意滑向邢芸的脖子上那清浅的红痕,又忆起昨晚的情形来,不禁撑了身子起来。 邢芸瞧见了,还道着贾赦要起来,忙上前服侍,却不料贾赦伸手便拉住她的手,要拥了她入怀。邢芸轻轻旋身,没好气的白了贾赦一眼,只嗔道:“老爷混忘了,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贾赦禁不住一笑,只说道:“我哪敢忘。你也太……” 见邢芸似要恼了,贾赦方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说了,总行了罢。” 邢芸方才和缓了脸色,拿了衣裳上前,服侍着贾赦穿衣起身。 待得丫鬟们摆好早膳,邢芸瞧着桌上的饭菜,心中微微一动,一边儿给贾赦盛粥,一边儿皱眉道:“眼下这天气,厨里送了饭菜来,转眼便冷了,便是这粥,我也是让丫鬟放在炉上温过了才端来,味儿虽比不得趁作的,但胜在热乎,不然老爷吃了冷食,再往冷地儿一走,难免伤身子。” 说着,邢芸又瞅了瞅贾赦的脸色,笑道:“再说着,我这儿是这样,姨娘那儿怕也差不多,若是吩咐下去让厨房趁做了送来,也不合规矩。我倒想着,是不是在咱们院子设个小厨房,挑两个灶上婆子出来,横竖菜蔬也是有份例的,只管让管事分了送来,这样儿,咱们院里要吃什么饭菜,要烧什么热水,都便宜着。” 邢芸说这话,一是为了方便,二嘛,自然是为了偷拿蔬果方便。虽然种水仙的试验极不成功,但邢芸心里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没准她那空间只是不适合养花,种点果蔬什么的,却是没问题的,人嘛,总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 贾赦倒不在意这些俗事,况且这两日他对邢芸是极满意,只点头道:“你既说好,我待会便使人给琏儿说一声,让他去办这事。” 邢芸见着目的达成了,满心欢喜,面上的笑容是越发温柔,服侍起贾赦来也越发的殷勤,美的贾赦跟喝了蜜似的。 待得贾赦出去了,邢芸一边命着丫鬟收拾桌子,一边歪在榻上,拿着针线,吩咐桂叶道:“去把王嫂子给我叫来。” 桂叶脆生生的应了声,正要转身出去,却见着王善保家的打起帘子进了来,不禁笑道:“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太太正说要找王嫂子,王嫂子便来了。” 王善保家的闻言,脸上立刻堆起笑来,只看向邢芸,笑问道:“太太找我有什么事儿?” 邢芸抿唇一笑,只放下手中的针线,淡淡道:“你出去看看外头买卖的行市,记记那些常用菜蔬的价钱,回来拿我瞧瞧。” 王善保家的因昨儿贾赦动怒一事,对邢芸凭生不少畏惧,如今骤听得邢芸问起菜价来,王善保家的生怕邢芸又要在贾赦跟前说什么话,一时只忙笑道:“太太问这个作什么?如今管着厨房的采买是钱华,他可是出了名的精细人。” 邢芸一听,便知道王善保家的在想什么,禁不出扑哧一笑,只说道:“今儿我和老爷说了,要在院子里设个小厨房,虽说着菜蔬都有分例,让管事送来也不算麻烦,但我想着,咱们府里人多事多,保不齐便有什么地方不趁手,要拿银子买去。所以我才让你去问问价钱,日后厨房上来支银子时,我也好有个底子,在家时的旧例便是这样,进了这府才几年,嫂子便忘了?” 王善保家的听见邢芸这么一说,也明白了过来,心里的小算盘不禁动了起来,只瞅了一眼邢芸的脸色,小心问道:“这厨房里的管事,太太可有个主意没有?” 邢芸眼皮子抬了抬,打量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只是一笑,问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王善保家的腆着脸儿笑道:“我那女婿的弟媳妇,灶上手艺倒不差,如今也没个差事,。” 邢芸听得耳生,只笑道:“你女婿的弟媳妇,叫什么名儿?” 王善保家的笑道:“我那女婿姓秦,他倒是咱们这边的,他弟弟秦显却是二老爷那边的,只是不大得用,家里人也没个差事,我方才厚着脸儿问太太一声。太太往日也见过那秦显家的,就是那个大眼睛高孤拐的,太太还夸过她性子爽利。” 邢芸一听秦显二字便想起来了,司棋大闹小厨房的故事,她印象极是深刻,司棋泼辣虽泼辣,但这厨房砸的真是好,让人好生出了一口恶气。 因这个缘故,邢芸对上位不成反蚀米的秦显女人,也很有印象,出钱替对头填亏空的倒霉蛋,这世上真不多见啊,邢芸对她是同情不已,可怜哪。 不过同情归同情,可怜归可怜,邢芸是绝对不敢用这秦显家的,且不说这秦显家的送礼打点的大手腕,一瞧就是贪污受贿的惯犯,单说他们的出身,秦显既是二房的下人,这秦显家的自然也是,邢芸又不是找不出人来了,去用二房的人作什么,成心儿没事找事不是? 想着,邢芸便敛了笑,朝着王善保家的嗔斥道:“嫂子可是昏了头了,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了。咱们屋里要用人,哪处寻不出来,就是找不出来,打外头买两个进来也不麻烦,哪儿就缺人到这地步了?昨儿我还说费婆子不知事呢,今儿瞧着,嫂子倒比她还昏聩了。” 王善保家的挨了这一通骂,越发没了意思,只搓了搓脸,没精打采嘟囔道:“太太若是肯点头,让他们两口子到咱们这边来,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 邢芸没好气的瞪了王善保家的一眼,气极反笑,一时正要说话,廊下的丫鬟却忙忙的进来道:“二爷来了。”邢芸方收了气,只笑说道:“叫他进来罢。” 帘子一动,一个穿着蜜色织锦袍,唇红齿白,眉如墨画,眼带桃花的王孙公子进了屋来,邢芸一瞧,便觉得心中一跳,什么叫天生一股风流态度,什么叫风流倜傥,这就是现实的模板啊。 难怪凤姐看贾琏看得死紧,摊上这么个满面桃花的夫君,便是个贤惠大度的,也要猜疑几分,更别说凤姐这样本就爱吃醋好妒的人了。 贾琏上前行了礼,只说道:“老爷吩咐我带人过来添个小厨房,太太看,这厨房设在哪处合适?” 邢芸想了一想,只笑道:“靠仪门的东北角上有两间空房子,就设在那里罢,平日倒也便利。” 说着,邢芸又想起一事来,只朝着贾琏道:“还有一事儿,昨儿我瞧着西角上的竹林子越发密了,怕过了春,更是不像。你使唤几个人,把地下的笋子挖些出来,省的开春竹子出头,坏了地砖,又费一场人力物力去整治。” 贾琏见是这样的小事,忙不迭应下了,自出去料理去了。 转眼到了下午,邢芸睡了午觉起来,正百无聊赖的拿着绣绷扎花,忽听得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进了屋来,只说道:“禀太太,小厨房已是弄好了,该拨的菜蔬也送过来了。” 邢芸听着,将绣绷子扔到一边,看着王善保家的道:“西角上的竹林子也弄好了?” 王善保家的一笑,只忙回道:“都弄好了,只是挖出来的笋子还未收拾完。” 邢芸一听,便来了兴致,只笑道:“这么快,我出去瞧瞧。” 说着,便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了羽纱大氅,披在身上便往外走,王善保家的瞧见了,忙从一旁的梅花几上捧了掐丝珐琅手炉起来,只忙说道:“太太,外头风大,小心冻着。” 南荒竹 邢芸接了手炉,摇了摇头,只嗔笑道:“哪里就冷到这地步了。” 话还未落,一股冷风便刮了过来,邢芸缩缩脖子,这古代的冬天怎么比现代冷多了,风吹在脸上,是寒气刺骨啊。 到了西角上的竹林子前,邢芸果见着地被翻过了,靠廊下扔着一堆笋子,几个穿着青缎袄子的婆子正蹲在地上翻捡着竹笋。 瞧见邢芸来了,那几个婆子大惊失色,忙将竹笋扔回地上,上前诺诺的请安。 邢芸略点了点头,只淡淡道:“你们不去做事,在这儿做什么?” 那几个婆子相互看了一眼,只强笑着上前道:“只是瞧着这笋子还算幼嫩,白丢了可惜,才想着捡几个回去……” 邢芸听得一笑,她倒明白着,这贾府里的下人,混的好如赖大家的,买房置地捐官,也和个仕宦人家差不离,混的不好,天天在家抱怨叫苦的也不少。 邢芸也不愿为难这些粗使婆子,只笑道:“原是这样,你们可捡好了?” 那几个婆子原以为这遭被邢芸撞见了,少不得要挨些训斥,哪知邢芸竟如此说,不禁心下一喜,只忙将方才扔下的笋子捡起来,恭顺道:“已捡好了。” 王善保家的见了,只忙斥道:“既已捡好了,还不下去做事。方才我还听小丫头说,北屋檐下的冰柱子掉地上,摔了一地冰渣子也没人去扫,原来你们都跑这捡便宜来了。” 那几个婆子挨了训,再不敢留下,拿着笋子便往北屋去了。邢芸见那几个婆子去远了,方对着王善保家的道:“你也下去吧,让我清静一会儿。” 王善保家的闻言,不觉一愣,只道:“太太……”正欲劝几句,忽见着邢芸柳眉微蹙,顿时将话又吞了回去,只应了一声,一径去了。 邢芸往竹林里走了几步,借着竹林的遮掩,往四下里细细看了一圈,确认附近无人了,邢芸方蹲在地上,从笋子堆里挑拣起挖笋时带出的竹鞭来。 前世的邢芸自幼便生活在城市,堪称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虽说不至于把麦苗认作韭菜,但是几棵不同果树种在一起,如果不是开花结果的时候,要她分出哪棵是什么树,她是绝对分不出来的。 不过,对于竹子,邢芸却还算熟悉,这倒不是邢芸有什么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怪癖,而是前世邢芸外婆居住的村子里,不管哪家哪户的门前屋后都少不了几丛竹子。 清澈的小溪,白石的拱桥,青翠的竹林,一起构成了邢芸童年最美的回忆。 因这个缘故,邢芸虽然没亲手种过竹子,但也知道丛生竹和散生竹的繁殖方法,丛生竹的繁殖能力比较强,有时候折根枝条插地上,也能长出竹子来。 散生竹就要麻烦的多,要用竹鞭繁殖或竹苗繁殖。 荣国府里自然不可能种什么普通竹子,眼前的竹林,就是一片纯粹的紫竹林,紫竹是散生竹,邢芸自然只有蹲在地上挑拣竹鞭了。 但是这挖笋带出的竹鞭实在不多,要是按标准的栽植方法来看,是一个合格的也没有,好在邢芸也只是想作个实验。反正现在院子里有小厨房了,她要偷渡点其他容易种的蔬菜也容易,这竹子能种活就好,种不活也没什么。 邢芸选出一截笋芽还算饱满的竹鞭,一个动念便进了空间里,一进空间,邢芸打量了一圈,确认空间没什么变化之后,便将目光移向一边的磐碧草上,她可是对这磐碧草的果实念念不忘啊。 昨天果实的颜色已经转成琥珀色了,不知今天有没有什么变化,初为碧绿,熟为五色,要是一天转一个色的,再过两三天,这果实就该熟了吧。 邢芸美滋滋的想着,可是目光一落在磐碧草上,邢芸却很是失望,磐碧草的果实依然是琥珀色,只瞧着比昨天剔透了些,倒是昨天长出的嫩叶,颜色变深了不少。 不过失望归失望,邢芸还是很想的开,虽然没转颜色,但是好歹也有点变化了,这是仙草,自然和普通植物不一样,多观察几天,总能弄明白的。 自我安慰了一番,邢芸收回思绪,安心选择起种竹子的地方来了,靠水池太近不行,已经长出一池子水晶花了,要是再围着池子长出一圈水晶竹来,她会呕血的,太远自然也不行,竹子嘛,一般是长在湿润的地方居多的,怎么能缺水呢。 选了好半天,邢芸才选定了地方,用长簪子使劲刨出一条半寸宽的土沟,将竹鞭放了进去,盖上一层土。 邢芸用手捧了一捧水,刚往沟上浇了上去,脚下的大地便震动起来,同时骤起一阵狂风,吹得邢芸睁不开眼,突然,邢芸听见了一声炸雷似的响声,狂风瞬间停住了不说,地下的震动也停止了。 邢芸移开衣袖,定睛一看,这,这,这,这是竹子没错吧,为什么大了这么倍,这竹竿只怕有一丈粗细吧,这竹枝上一节一节的洞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竹叶,为什么是三种颜色,这到底是什么植物! 邢芸正要抓狂,不过目光扫过水池里的水晶花,邢芸的郁闷倒消散了大半,虽然形状古怪了点,但是这次好歹种出的是竹子没错,不再是石头了,至于大小颜色,有点变异,也没什么。 邢芸一边说服着自己,一边伸手去摘竹枝上的叶子,只是手指刚一碰到叶子,邢芸便一阵恍惚:南荒竹,长百尺,围八尺余,色如玄墨,叶有三色,其枝中空,容物不朽,叶中有露,甘如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愣了一阵,而后不禁高兴起来,没法种花有什么,什么花草树木也比不上这南荒竹呀。 这南荒竹多实用,竹枝上有空洞,可以放东西不说,还自带永久保鲜功能,竹叶还可以当糖吃。 邢芸突然间对这个空间是充满了期待,既然普通的竹子能变异成南荒竹,那么其他的树木蔬菜,是不是也能变异? 不知道还能变异出什么奇妙的植物来,邢芸想起从前看过的神话故事,顿时浮想联翩。 望着南荒竹看了一阵,邢芸忽又觉出些不足来,这南荒竹有几十米高,这空间里又没个梯子,她能放东西的空洞,好像有点少啊。 邢芸想着,不觉皱了皱眉,只是歪头又看了看南荒竹,突然发现南荒竹那黑黑的竹竿上好像还生着什么东西。 邢芸上前一看,见是一片一片纠结卷曲的竹皮,手一捋,便坚硬如铁的展了开,大如团扇,站个人上去是毫无问题。 邢芸仰头顺着竹竿往上望了望,这是什么?自带的软梯。 邢芸呆了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围着南荒竹仔细检查起来,不会还有什么奇特之处罢。 只是看了一圈,邢芸并无旁的发现了,一时正要动念出去,邢芸却瞧见了放在地上的首饰匣子。 她都差点给忘了,这匣子里还有一包发光的鹦鹉羽毛呢,也不知道这一天下来,这些羽毛还在发光没有? 邢芸上前拾起匣子,轻轻打开,只见那原本亮的和灯泡差不多的鹦鹉羽毛,已是黯淡了许多,瞧着这情况,再过上几日,怕是这羽毛就能恢复原状了。 邢芸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那蔓紫苔神奇归神奇,但是染上的光芒倒不怎么持久? 她总算不用担心,以后在空间养鸡养鸭,会养出发光的鸡鸭来了。 想着,邢芸合上匣子,将匣子往南荒竹的枝上的空洞里一塞,旋即动念出了空间。 一出空间,便是一股子冷风袭来,邢芸打了个哆嗦,抱紧了手上的手炉,裹紧了身上的大氅,直往屋里回去了。 待得回了屋里,邢芸脱了外裳,正斜倚在熏笼旁取暖,忽听得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捧着个掐丝镶螺钿铜胎匣子进了屋来。 王善保家的一见邢芸,便笑道:“太太原是回来了,亏我到西角竹林那看了一圈,没见着太太,还以为太太到园子里逛去了,正要找去呢。” 邢芸抿唇一笑,端起旁边白玉茶盘里的玛瑙盖碗,略饮了一口桂圆汤,方抬眼看着王善保家的道:“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王善保家的满脸堆笑,只说道:“并没什么要紧事儿,只是先前太太给二姑娘打的几样首饰,匠上已是打发人送来了,我拿来给太太过过目。” 邢芸微微皱眉,随手将玛瑙盖碗放回茶盘里,好奇的问道:“怎么眼下便送来了,不是说工序繁琐得很,还要等上几天吗?” 竹露 王善保家的闻言,脸上笑的跟朵花似的,只忙回说道:“不怪太太不知道,先前我也纳着闷呢,生怕那些匠作上的人不用心,胡乱作些东西出来应付了是。可我细瞧了下东西,又觉得不像,后来问了问才知道,昨儿老爷动了大气,打发了不少人出去,底下那些眼里没人的,也知道些厉害了,这番儿才紧着把太太要的东西给作了出来。我还听人说,那些匠作上的人,为了赶着这些首饰,竟是将二太太吩咐做的那些首饰都放着不动呢。” 邢芸抿唇一笑,只淡淡道:“拿来我瞧瞧。” 王善保家的忙开了匣子,递到邢芸眼前,邢芸随手从匣子里拈了支点翠珍珠赤金簪子出来,细看了一番,见做工还算细致,所用金子的成色也很不错,可见是用了心的。 一时略点了点头,只将簪子放回匣子里,对着王善保家的吩咐道:“给二姑娘送去罢。” 王善保家的点头应下了,正要转身出去,邢芸忽又想起一事来,只笑着又道:“对了,你顺道儿告诉二姑娘身边的丫头一声,二姑娘年纪小,也记不住事,这些衣裳首饰,她们可得有个数儿,日后若是少了什么,短了什么,我可是只拿她们问话的。” 王善保家的一听,心下便是一惊,只是见邢芸笑的极是温和,并无半点不满之色,方带着几分忐忑,一径出去了。 见得王善保家的打起帘子出去了,邢芸打了哈欠,往熏笼上靠了靠,正欲小睡一会,目光却不经意的扫过放在墙角的嫁妆箱子,邢芸的瞌睡顿时烟消云散了,她说呢,怎么总觉得忘了什么事似的,原来是险些把这些嫁妆给忘了。 邢芸忙撩了被子起来,走到墙角开了嫁妆箱子,再次翻找起来,绸缎什么的,都是以前的花样居多,早不时兴了,等抄家的时候,怕也值不了多少钱。 况且,如今空间里有容物不朽的南荒竹,荣国府里又是按季按例发缎子作衣裳,按邢夫人以前的克扣习惯,她要扣几匹时兴的缎子下来也容易,而且还不大引人注意,不似这嫁妆上的绸缎,都记了册子不说,荣国府里更留了份底子,丫鬟们进进出出还都瞧见着,少了一匹都要纳回闷儿。 至于首饰,虽说小件不打眼,但她已经藏了一匣子进空间了,若再拿几样出来,只怕丫鬟们再眼生也能觉出些不对来了,到那时,事情可就麻烦了。 邢芸想着,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绸缎不能拿,首饰不能拿,这箱子还有什么东西能往空间里藏的?总不能搬几样大件的家具进去罢,那样怕是更不成样儿。 邢芸蹙了蹙眉,忽瞧见了一个被绸缎压着的黄花梨嵌百宝匣子,不觉心中一动,忙将匣子里取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五个由大及小的黄花梨雕折枝玉兰花形杯,雕刻细腻,纹饰清雅,瞧着便叫人爱不释手。 邢芸拿在手上把玩了一阵,本想将杯子放进空间里去,只是后来下细想了想,觉着这杯子好看是好看,终究不实用,且又未上年头,如今在外头寻寻,也不难找着相似的,倒不值得放进空间里去。 邢芸正要将匣子放回去,忽想起一事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从匣子里取出一个杯子,便动念进了空间里。 一进空间,邢芸便直接到了南荒竹前,看着那生有黄绿青三色,一尺多长的竹叶,不禁低头瞧了瞧手中的杯子,叶中有露,这么长的竹叶,这杯子会不会小了点。 不过想了想普通的竹叶,邢芸的心又稳稳放下了,从头上取下一支赤金红宝小簪子,选定了一片竹叶,在叶片的尖端略扎了一下,将杯子凑了过去。 只见着晶莹通透的淡绿色液体缓缓的滴了下来,随着杯子的液体增多,叶子的颜色也渐渐有了变化,颜色由深变浅,到最后叶露滴完的那一刹那,整片叶子居然瞬间枯萎成焦黄色,只是依旧长在枝头不曾落下。 邢芸瞧着,难免可惜不已,亏她还以为这竹叶中的叶露是能再生的,哪知竟是这般模样。这竹子上的竹叶虽多,但按杯子里的竹露来算,这一棵南荒竹,能提供的竹露,着实有限。 叹了叹气,邢芸对手中的杯子越发小心起来,不出意外的话,她以后采集这竹露的次数怕是不会多了,毕竟这南荒竹到底不是普通的竹子,万一竹叶枯萎对竹子本身有影响的话,她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了。 捧着杯子,邢芸低头嗅了嗅,只觉一股淡淡的竹香萦绕其中,闻着便让人想轻尝一口。 只是邢芸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战胜了诱惑,这空间太特殊了,不说鹦鹉脱毛的事,单上次她从空间里出来,无端冒出一身污垢,虽想着许是在空间里经了白雾,方排了些污秽出去,可瞧着皮肤又并无什么大变化,邢芸这心里难免也往差处想了几分。 小心无大错,这竹露还是放一放,等她寻个什么动物,作作实验,看看反应,再喝也不迟。 想着,邢芸将杯子随手放进空洞里,动念便出了空间。待得回了屋里,邢芸又在嫁妆箱子翻了一圈,随手捡了一匹湖色海棠纹织金缎出来,方合上箱子,扬声唤了丫鬟进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时桂叶进了屋来,邢芸方指着缎子吩咐道:“横竖下午无事,你使唤几个小丫鬟把这料子裁开,里头镶上毛皮,做一件紧身袄儿一件长披风出来,剩下的料子,若有多的,便再做一件对襟褙子出来,若不够,便做成汗巾子或荷包罢。” 桂叶听了,只瞧了一眼料子,笑说道:“这料子作袄儿还罢,作披风颜色却淡了些,我记得柜子里有一匹翡翠绿的缂丝卷草垂柳纹料子,用那料子配上白狐皮,既秀雅又别致,倒比这湖色织金缎好些。” 邢芸听得桂叶这么一说,只嫣然笑道:“取出来我瞧瞧。” 桂叶忙上前开了顶箱大柜,从里头取出料子来,捧给邢芸细看。 邢芸瞧了一眼,见那料子的颜色竟是难得的明丽而不失端庄,当下便点了点头,又细看了看料子,方笑问桂叶道:“在找些金银线出来,混上些丝线,盘绣几只蜻蜓充作扣子,这样可使得?” 桂叶思量了一下,只笑道:“倒不如绣成花朵的形状,只是桃花的颜色太嫩,与这料子的颜色不相衬。” 邢芸无奈,她竟险些忘了,她如今的身份是邢夫人,颜色穿的鲜艳点倒好说,毕竟年纪在那摆着,可衣裳上的点缀却不能太过活泼了。 邢芸看了桂叶一眼,低头想了想,浅笑道:“那便绣成梅花罢。” 桂叶点了点头,一时出去唤了木香等人进来,将料子在案上铺开,一边让小丫鬟们拿熨斗,一边和木香用粉袋打起粉线来,邢芸靠在软榻上,捧着手炉闲闲的看着,不时和丫鬟们说笑两句。 转眼便到了傍晚,邢芸一边用簪子挑着果仁,一边儿瞧了瞧案上的衣料,只笑说道:“明儿再做罢,待会太阳下来了,伤这眼睛就不好了。” 桂叶提着熨斗,只转头笑道:“只剩一块料子了,今儿熨完了,明儿就不用再费事生火了。” 邢芸听得桂叶这话,不禁摇头笑了笑,只吩咐一个小丫鬟道:“去外头问一声,老爷今晚回不回来吃饭?” 那小丫鬟应了一声,打起帘子便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那小丫鬟才回来怯生生的说道:“外头守门的妈妈说,老爷先前碰见了琮哥儿,如今已是往张姨娘屋里去了。” 邢芸愣了一下,旋即险些笑出声来,贾赦不回来才好,她总算能安稳睡一晚上了,不用担心睡着了说梦话,会被人听见了。 想着,邢芸假意皱了皱眉,只对着那小丫鬟淡淡道:“罢了,你出去让厨里的人把晚膳送进来罢。” 待得用过了晚膳,邢芸洗漱过后,不到戌时便睡下了,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外面似下起雪,风刮得窗棱子呼呼作响,邢芸正自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眠着,忽听得外面闹哄哄的,仿佛有什么人吵架似的,闹得她脑仁疼。 邢芸皱着眉头勉强开了眼,正欲往外头问一声,却见着桂叶急慌慌的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止不住一叠声儿道:“太太,太太,方才张姨娘使人来说,老爷今儿一早头痛的厉害,竟是起不来了。” 邢芸一惊,瞌睡瞬间不见了,只忙问着桂叶说道:“昨儿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不好了,张姨娘是怎么说的,可使人去请太医没有?” 张姨娘《小修》 桂叶低了低头,偷眼看了看邢芸的脸色,带着几分小心道:“那人说,张姨娘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今儿早起叫老爷起床时便是这样儿了,所以才使人过来……” 话儿说到一半,邢芸已是明白了过来,张姨娘纵是生了个儿子,但总归只是个奴才,要请医问药什么的,少不得禀过邢芸才行。 邢芸想明白了这点,只忙吩咐桂叶道:“既是这样,你拿了帖子出去,让外头人赶紧去请太医。” 见桂叶领命去了,邢芸方唤了木香进来,服侍她更衣梳洗,一时收拾齐整了,邢芸连早膳也顾不得用,忙忙便领着人往张姨娘屋里去。 待得到了张姨娘屋里,邢芸还未进门,便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邢芸一惊,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个念头,贾赦该不会就这么挂了罢,这样的话,她这蝴蝶翅膀可就扇大发了。 虽然和邢夫人比起来,邢芸更想穿成李纨,但那不代表她就想作个寡妇啊,李纨苦是苦,可好歹有个注定成器的亲生儿子,苦上这十来年,以后全是好日子,想想也觉得值啊。 可邢夫人呢,亲生儿子是没有的,继子呢,一个比一个不成样,贾赦在的时候,邢夫人好歹还能充个太太架子,贾赦要是没了,邢夫人直接就隐形了。 如果贾琏孝顺呢,逢年过节什么的,邢芸还能上上席面,可要是贾琏不孝顺呢,从此她就是青灯冷烛终老禅房了。 邢芸越想越心慌,她宁愿应付贾赦这个色鬼,也不愿进庙子吃素念经,再说着,红楼梦里的庵堂就没一个是清白的…… 那目下无尘的妙玉,在大观园里是何等的清高自在,荣国府一被抄,不也一样终陷淖泥中,妙玉和荣国府没多少关系,尚是这般,邢芸这大房太太的名号,却是脱不掉的,日后…… 邢芸打了个寒颤,心下暗自拿定了主意,不管贾赦病的严重不严重,她都不能轻忽了是,就是演戏,也得在贾赦跟前好生演上一场。 想着,邢芸脸色一黯,眼帘微垂,瞬间便湿了眼眶,邢芸拿帕子遮着脸,摇摇便进了屋去。 一进屋,邢芸忙忙便到了床边,先看了一回贾赦,见贾赦虽囔着头疼难受,但脸色还好,心里顿时稍安了少许。 只忙让丫鬟捧了水来净了手,邢芸便伸手替贾赦揉起额头来,揉按了一阵,邢芸方温和问道:“老爷,这样可舒服些了。” 见贾赦闭上眼睛,略点了点头,邢芸方抬眼看了看张姨娘,只见张姨娘着了一身海棠红的碎花衣裳,乌黑发髻散散乱乱着,显是还未顾得及梳洗,只随意的带了一朵绢花在鬓边,越发显得柔媚动人。 邢芸瞧着,便不自觉的暗叹了一声,好一个妩媚可人的美娇娘,配贾赦这个色魔,倒真是糟蹋了。 不过张姨娘显然不这么想,见邢芸替贾赦揉按着,张姨娘拿帕子擦了擦眼,忙不迭的捧了铜盆过来,立在旁边温情脉脉的看着贾赦。 邢芸心里恶寒不已,这当姨娘还当出真感情了,不过邢芸转念想了一想,看着张姨娘的目光倒正常了许多。 且不说这是古代,通房姨娘再寻常不过了,也不说贾赦和张姨娘还生了个儿子,单说贾赦这长相,纵是现在这胡子拉碴的模样,扔现代也是美大叔一枚啊,勾引些年轻萝莉是完全没问题的,张姨娘瞧上贾赦是很正常的事情。 邢芸虽然鄙视贾赦的人品,不过心里也清楚着,古代和现代的价值观取向还是有很大差异,在古人看来,贾赦的行为只是小节有亏,寡人有疾,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张姨娘被邢芸一看,不禁唬的抖了一抖,握紧了手中的铜盆,低下头去。 邢芸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怎么看着看着,她感觉这张姨娘和贾赦才名正言顺的一对,而她却成了小三。 小三? 邢芸顿时怒了,虽说她是借尸还魂,可怎么也继承了邢夫人的记忆,这身子更是名正言顺的大房太太……张姨娘这样儿究竟是讨好贾赦,还是向她示威啊。 邢芸眯了眯眼,她是不喜欢贾赦,可自己不在意是一回事,别人窥视又是另一回事,要她……拱手让人,想都别想! 忽听得外面的小丫鬟报道:“王太医来了。” 邢芸冷冷一笑,忙让人请了太医进来给贾赦瞧治,又带着张姨娘和丫鬟们退到了屏风后,只余几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和几个婆子在屋里侍候着。 太医进来看了诊,只忙说道:“老爷这是风寒,所幸尚不严重,吃几剂药发散发散,日常清淡些,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一时吃了茶开了方子,邢芸命人送了太医出去,正吩咐人下去煎药,忽又想起贾赦病了的事儿,贾母还不知道,只忙忙又吩咐桂叶道:“过那边去告诉琏儿一声,就说老爷今儿有些不适,让他替老爷给老太太请安去。” 桂叶应了一声,忙不迭出去了,邢芸方转回了房里,一进屋,便见着张姨娘端着一碗姜汤,一勺一勺喂着贾赦,眼神里满满的柔情泛滥,几乎快溢出来了。 邢芸一阵牙疼,心中默默记下一笔,正笑着转过头去,却见得贾赦一掌推开张姨娘,很是不耐烦的道:“行了,作这哭哭啼啼的样子给谁看,没得晦气,老爷我还没死呢,你倒先嚎起丧了。” 邢芸偷眼一看,张姨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别提多尴尬了。 邢芸心中暗爽,让你往贾赦跟前凑,真当贾赦是那怜香惜玉的贾宝玉,就是人贾宝玉,怜惜的也只是没嫁人的丫鬟姑娘,至于嫁了人的,那都是鱼眼珠子,最是可恶该杀的! 瞅了呆若木鸡的张姨娘一眼,邢芸浅笑着上了前,替贾赦理了理被子角,柔声笑问道:“我已让人去煎药了,老爷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好命人去做?” 心里却暗暗盘算道:贾赦要是敢向骂张姨娘那样骂她,她就在药里加上几两黄连,好好给贾赦清清火气。 贾赦皱着眉头看了邢芸一眼,咳嗽了两声,只哑着声音道:“让人抬了软椅进来,抬我回房去。” 邢芸一愣,不觉看了张姨娘一眼,贾赦瞧在眼里,越发动气,只怒道:“我说抬软椅进来,你们愣着作什么……” 话才嚷出口,贾赦又咳嗽起来。 邢芸听着,只装听不见,贾赦这口上说的简单,真要是出去经了风受了冻,贾母怪罪下来,这挨骂受屈的人还能有谁去,邢芸才没心思去做这受气包呢。 倒是张姨娘,听了贾赦这话,忙不迭的凑上前,一边替贾赦捶着背,一边苦口婆心劝着贾赦道:“都是我不好,老爷要打也好,要骂也好,我都无话可说,只是老爷万不可拿自己的身子置气,外面天寒地冻的,又正下着雪,老爷纵是要回去,也等雪停了再说罢。” 邢芸一听,心中便隐隐生出些猜度来,贾赦是什么性子,喜欢什么时,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若厌恶时,自然是恨不能碎尸万段以解其恨的。 邢芸这念头刚一闪过,便见着贾赦暴怒起来,指着张姨娘骂道:“偏你这么知道,你是哪门子祖宗,值得我置气的。正儿八百的太太在屋里站着,一个家生奴才倒上了脸了,打量着老爷我不会撵人不是?” 张姨娘眼圈瞬间就红了,只是强忍着泪不敢露出半分伤心来,邢芸在边上瞧着,暗爽之余,突然又觉得张姨娘有些可怜,这一腔好意付了流水不说,还被贾赦指着鼻子骂奴才,纵是张姨娘自己犯贱,可这话也太戳面皮了,邢芸听得都觉伤人的紧。 再说着,张姨娘是奴才,和奴才生儿育女的贾赦是什么?奴才生的儿子又是什么? 张姨娘纵不值得同情,可贾赦更不是个东西。 邢芸暗暗唾弃着,忽听得外头帘子一动,木香用红木小茶盘端着个白瓷盖碗进了屋来,只说道:“老爷太太,药煎好了。” 邢芸忙接过碗,对着张姨娘使了个眼色,只笑道:“如今这天气,琮哥儿还要上学去呢,也不知奶妈子替琮哥儿收拾齐整没有,张姨娘还是过去看看罢。” 张姨娘明白了邢芸的意思,幽幽怨怨的看了贾赦几眼,含泪应了一声,方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出去了。见着张姨娘出去了,邢芸转身服侍贾赦喝了药,瞧着贾赦蒙头睡过去,邢芸正要回房用饭,只是刚打起帘子,便见着一个小丫鬟跑过来道:“老太太请了太太过去,说是有话要问呢。” 邢芸脸色一变,只忙嘱咐了屋里的丫鬟一声,便命人备了车,带着木香等人往贾母院里去了。 到了贾母院前,邢还未进院门,便几个素日与邢夫人相熟的婆子迎了上来,只悄声道:“太太怎么眼下才来,老太太昨儿便有些不高兴,今儿更是了不得,先前二奶奶来时,连说了好几个笑话,才把老太太给哄笑了,只是刚才不知怎么回事,忽又生起气来了……” 王夫人《修》 邢芸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只是又不好转身回去,硬着头皮进了屋里,却见着贾母正和几个积年的老嬷嬷一处坐着摸骨牌,凤姐和王夫人在旁一边儿端茶送水,一边儿说着闲话,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门口打帘子的丫鬟见着邢芸来了,忙笑着转头往里报了声:“大太太来了。” 王夫人忙对凤姐使了个眼色,笑着便迎了上来,与邢芸见礼。 邢芸笑着回了礼,忙上前给贾母请了安,又问了几位嬷嬷的好,贾母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只瞅着邢芸问道:“先前琏儿过来请安,说什么你们老爷病了,可是怎么回事儿?” 邢芸一怔,只忙笑道:“老爷不过是偶感了些风寒,方才吃了药已是睡下了,并不要紧。” 贾母点了点头,眯眼看了看手中的牌,方又问道:“我恍惚听人说什么姨娘哥儿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邢芸听得不解,正蹙眉思索着,却听见凤姐笑道:“什么姨娘哥儿的,是张姨娘和琮哥儿,老祖宗怎么倒忘了。” 贾母听着也笑了,只放了牌道:“正是这个名儿,我哪记得这些姨娘,提起来,我就头疼,满屋子的姨娘丫鬟,难为你们记性好。” 说着,又看向邢芸道:“我记得张姨娘原是咱们家根生土长的奴才,如今怎么瞧着,是越发不成样了。你是个贤惠人,只是也不能贤惠太过了,小处上宽和些无所谓,可这规矩是万不能错了的,否则岂不惹人笑话。”邢芸听得贾母这话,忙笑着应下了,心里却暗想着依这话来看,贾母待邢夫人还算过的去,也不知日后怎么闹到那步田地去? 邢芸正想着,忽听得王夫人状似无意的问道:“大太太的病可好了?” 邢芸浅浅一笑,只回道:“早便好了。” 王夫人也跟着笑了,只端起茶盏,笑问道:“可不知这两日,大太太在忙什么?怎么也不过来走动走动?” 邢芸笑了一笑,正含笑欲答,忽瞅着贾母的神色不对,邢芸心上一跳,猛的明白了过来,她病好了却不过来请安,可不是摆明了不孝顺贾母么,王夫人和王熙凤果然不愧是姑侄,下起套来都是一环扣一环的,这份心机算计,只用在宅斗上,倒真是可惜了。 当下邢芸只扯了扯嘴角,略低了低头,和气道:“也没忙什么,只是病虽好了,但到底伤了元气,大夫让清净养上几日,我懒待得动,便在屋里作作针线罢了。” 王夫人听了,只低头喝了一口茶,方抬眼看着邢芸笑道:“原是这样,大夫既让养着,可开了药没有,我这正给大姑娘配着,也好一并儿让人配了来。” 邢芸用眼角的余光瞅了下贾母的脸色,见贾母正笑呵呵的数钱,心中方安定了不少,只笑道:“我不爱吃这些药,总觉得跟苦汁子似的,大夫开了两个温补的食疗方子,让能用便用些,不想用便罢了。” 说着,邢芸又笑盈盈的问着王夫人道:“大姑娘如今请的是哪个太医,吃的是什么药?不是我说,那些丸药虽好,但到底是药,大姑娘又是个体弱的,我瞧着,很该让太医开几个方子,在饮食上给大姑娘补益一下。” 说了这话,邢芸端起茶盏,细品一口,眼神闲闲的看着王夫人,她这人旁的不会,但没事损损人还是学得会的。 你不是慈悲人么,不是满府上下有口皆碑的大好人么,怎么给林黛玉调养身子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过? 我让你在贾母跟前装。 我这个小气蠢钝的填房太太都能想到的事情,你这个出身大家的,会想不到?贾母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年纪呢。 王夫人面皮子一僵,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凤姐在旁瞧见了,只忙上前笑道:“不过就是那人参养荣丸,还有几种旁的,太医说是先天生的弱,让吃药养着。太太说的这食疗法子,太医倒没说,等明儿太医来时,我便使人问去。” 邢芸淡淡的瞄了凤姐一眼,心里嗤的冷笑一声,她还没怎么针对王夫人呢,凤姐就这般儿作势,要是她真和王夫人不对付起来…… 难怪书里面邢夫人会那样讨厌凤姐,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媳妇,有几个婆婆敢要的? 凤姐见着邢芸不说话,这面上也有些讪讪的,王夫人咳嗽一声,只将茶盏放下了,贾母见着这边儿气氛古怪,只忙叫了凤姐过去替她看牌,又吩咐邢芸和王夫人道:“我这里留着凤丫头陪我说话,你们先回去罢,下午也不必过来了。” 邢芸和王夫人忙起身应了,打起帘子出去了。 一时邢芸在仪门前下了车,正转进了游廊,就见着桂叶忙忙的迎了上来,只对着邢芸道:“太太可回来了,老爷方才醒了,强命着人抬他回了屋……被风一冻,如今又闹起头疼来了。” 邢芸满头黑线,贾赦都多大年纪了,还使这种性子,生怕病不死不是,怎么不直接睡雪地里去,那才叫早死早超生呢。 想着,邢芸越发没了好气,不悦的问着桂叶道:“先前太医不是开了药么,怎么不叫人熬去?” 桂叶犹豫了一下,只看着邢芸的脸色,忙不迭道:“已是教人熬了药了,只是老爷不肯用,只说喝了药口里没味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听着,越觉无奈,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叹了口气,径直便往屋里去了。 一进屋,邢芸便愣住了,只见着满满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围着床正殷勤探问着,这个端着茶盏,那个拿着帕子,这个说,那个问,且不说声音如何嘈杂,单那些夹杂在一起的脂粉香气,便足够熏得人气闷不已,难怪贾赦使脾气呢,纵是邢芸见着屋里的景象,心里也有些烦躁。 邢芸拿帕子掩了掩面,仔细打量了一番,才从一大堆姹紫嫣红里将贾赦辨认出来,邢芸淡淡一笑,皱眉道:“怎么也不搬些凳子来让姨娘们坐下,一个个都没长眼睛不是?” 听得邢芸这话,屋里的姨娘通房们顿时红了脸,忙不迭上前给邢芸见礼,邢芸笑着点了点头,一径走到床边,看着贾赦满含关心道:“老爷可好些了,我让丫鬟熬了药,老爷再用些可好?” 贾赦眉头紧锁,带着几分不耐烦道:“这才喝了多久,怎么又让人去熬药了。” 邢芸抿唇一笑,只温言细语劝道:“老爷得的是风寒,方才又在冷地儿经了一遭,如今正该趁热再喝点药,发发汗,也驱一驱寒气儿。” 说着,邢芸便让桂叶去端了药来,又看着屋里的姨娘通房,温和的笑道:“今儿人来的倒齐全,正好外头送了些皮子来,虽算不得上好,但作些衣裳帽子倒还使得,你们既来了,便去挑一挑罢,也省的我再使人送一遭了。” 那些姨娘通房何曾见过邢夫人这般大方过,咋听得邢芸此言,倒有些怔住了,后听得旁边的丫鬟唤道:“姨奶奶往这边走。” 方知道邢芸不是虚言,一群人喜滋滋的上前道了谢,跟着丫鬟出去选皮子去了。 一时屋里的人散去了大半,桂叶端了药来,邢芸服侍着贾赦用了小半碗,桂叶又端了一盏冰糖樱桃汤来,邢芸忙放了药,接了汤,递给贾赦饮用。 贾赦只略尝了一口,便将汤放下,只说道:“甜腻腻的,没的口干,还不如喝茶呢。” 邢芸无奈,只得让丫鬟重倒了茶来,贾赦喝了两口,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邢芸见贾赦睡了,方命了丫鬟守着,自到了隔壁房里作起针线来。 只是刚作了几针,邢芸便没了兴致,四下打量了一圈,见屋里没人了,邢芸一个动念便进了空间里。一进空间,邢芸突然愣住了,她没眼花吧,这水池子怎么好像变大了…… 邢芸迟疑着,转头又看向身后的磐碧草,磐碧草那细细长长的叶子颜色依旧,琥珀色的果实也毫无变化。 邢芸揉了揉额头,仔细又看了看水池子,发现只是水池上的云团消散了一些,才让她有了水池变大的错觉。 邢芸摇头笑了笑,径直走到南荒竹前,取下装着竹露的杯子,动念便出了空间。 待得出了空间,邢芸在屋里扫视了一圈,直直的走到桌前,提起了桌上的邢窑白瓷壶,轻摇了摇,将里头的茶水都倒进角落的玻璃痰盂里。 倒空了壶里的茶水,邢芸又从墙角的红泥小火炉上提了铜水壶起来,细细的洗了一遍瓷壶,方才将杯子里的竹露倒了少许进瓷壶里,用滚水冲开,瞬间一股淡淡的竹香便在屋里弥漫开来。 好在邢芸一盖上盖子,这竹香便散了不少,再经香炉的熏香一冲,香味混杂,若不是仔细去嗅,倒未必能觉出什么不对来。 邢芸见冲开的竹露正烫,一时也不去管它,只将邢窑白瓷壶放回桌上,手里拿着盛着竹露的杯子,胡思乱想着是不是也学点风雅行径,找个竹筒出来,将这竹露放进去,埋在竹根底下,日后要用这竹露时,不光能有个说法,还能得点雅名。 香露《修》 只是邢芸正想着,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邢芸顿时一个激灵,动念便进了空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盛着竹露的杯子和邢窑白瓷壶塞进南荒竹里,方闪身出了空间。 刚一出空间,邢芸便听得帘子一动,一个留头的小丫鬟急惶惶的跑了进来,一见邢芸便忙忙道:“太太不好了,姨娘们吵起来了,木香姐姐劝不住,只让我过来找太太。” 邢芸原听着脚步声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听小丫鬟一说,只不过是姨娘们吵嘴的小事情,邢芸很有些不以为然,只吩咐那丫鬟道:“我知道了,你出去给费婆子说一声,让她带人巡巡院子各处,有什么积雪化冰的地方,趁早清干净了,省的跌了人去不说,还白生出一场是非来。” 见那丫鬟转身出去了,邢芸方唤了人进来服侍着她更衣梳妆,一切收拾齐整了,方慢悠悠的带着丫鬟朝外去了。 到了外间,邢芸听着屋里吵吵嚷嚷的声音,便轻蔑的嗤笑一声,摇摇摆摆的打起帘子进了屋。 邢芸这一进去,那几个吵得正凶的姨娘,立刻便停住了,瞅了瞅邢芸的脸色,方踌躇着迎上前道:“太太来了?” 邢芸浅笑了笑,只上前坐下,打量了一圈屋里的人,方满不在意的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怎么我听着好生热闹似的?” 那几个姨娘一惊,互看了一眼,只忙上前笑道:“并没说什么,不过是和姐妹们在玩笑罢了。” 邢芸听着,便是一笑,她心里也明白,不论这些姨娘私下里怎么不对付,可在她和贾赦跟前却一定是再和睦不过了,这倒无关什么心机算计,不过是这钟鸣鼎食之家,所讲究的规矩礼数罢了。 就算那打丫头骂小子的赵姨娘,在王夫人和凤姐跟前,可不一样得规规矩矩着,赵姨娘尚有儿女傍身,这些姨娘能有什么? 贾赦的宠爱。 邢芸冷笑,依贾赦的性情,他能不能把这些姨娘通房认齐全都是问题呢? 邢芸就是明白这点,所以打从一开始便没把这些姨娘放心上,说不句好听的话儿,这些姨娘就似猫儿狗儿一般,不过是给贾赦解闷的玩意儿,喜欢的时候,自然是时时捧在手上,可要是不喜欢了,还不是转头就忘了。 若是安分守纪着,这府里养的奴才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养一个人两个人,若是那认不清自己位置的,邢芸也懒得理会,横竖底下等着巴结献媚的人不少,她只管看戏就是了。 想着,邢芸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对着屋里的姨娘淡淡道:“原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是吵起来了呢?” 屋里的姨娘们一听,只低了一回头,分说道:“只是正议着哪块皮毛好,难免有些忘形,并没有……” 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停住不说了。 邢芸面上始终挂着温婉和善的微笑,见着那些姨娘不吭声,邢芸看着站着一边的大丫鬟木香道:“怎么,外头送来的皮毛还分了什么好坏不成?” 木香忙笑道:“哪有什么好坏,只是里头夹了几张银鼠皮……” 话说到这,邢芸也明白了过去,按府里的份例,这些姨娘不过能得些羊皮鹿皮兔皮,这样常见的皮毛,偶尔运气好,或许能得些灰鼠皮,但银鼠皮却是摸不着的。 再者邢夫人又不似王夫人,没事儿便爱赏些年轻时的衣裳作人情,邢夫人纵是想赏,也没法赏,她原就年轻,性子又吝啬,每年做的衣裳本就不多,要赏也只有赏出嫁前的,可邢家又不似王家豪奢……再着,邢夫人做姑娘时的衣裳,这些姨娘也上不得身。 这么一仔细计较起来,这些姨娘还不如宝玉房里的丫头穿的光鲜,今儿为几张银鼠皮吵嘴倒也不算奇怪。 当下邢芸只用帕子掩面打了哈欠,闲闲的打量了这些姨娘一眼,含笑着吩咐木香道:“瞧我这记性,倒把张姨娘给忘了,今儿忙忙乱乱的,她也担惊受怕的,你把这几张银鼠皮给她送过去罢,顺道儿告诉她一声,我心里清楚着,并不碍她的事,让她别胡思乱想,照顾琮哥儿是正经。” 听得邢芸做主把银鼠皮分给了张姨娘,那几个争得最凶的姨娘不觉尴尬起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他,手里只差把帕子绞成麻花了,只是偏又不敢说话,垂下眼脸盯着地毯,仿佛要把地毯上的花盯出来似的。 邢芸瞧在眼里,禁不住暗暗发笑,心里吐槽道:你们不是喜欢争么,没了东西我看你们争什么去,至于张姨娘得了东西,会不会因此受什么影响……邢芸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旋即一笑,张姨娘要是连这点子心机算计都没有,也生不下琮哥儿了。 当下邢芸又冷冷扫视一遍屋里的姨娘通房沉着声儿道:“旁的话儿我也不说了,老爷方才刚睡下,你们就是再没眼色也该知道些轻重,越发糊涂不知福了。今儿便罢,若再叫我听着一丝风儿,我也不理什么抱怨,只拿你们作法就是了。” 说了这话,邢芸也懒再理这屋里的丫鬟通房,甩袖便走出去了。 待得回了屋,邢芸打量着屋里左右没人,想起放在空间里的竹露,正欲动念进去,忽见得帘子一动,桂叶端着个豆青罐子进了屋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禁不住按住胸口,只问着桂叶道:“怎么进来也不禀一声,倒教我唬了一跳。” 桂叶只看着邢芸小心道:“我还以为太太没回来呢?”邢芸皱了皱眉,又瞧见了桂叶端着豆青罐子,不禁又问道:“你端着个罐子作什么?” 桂叶抿唇一笑,只忙说道:“王太医走时不是说,若老爷醒了不想用膳,便用羊奶或滚白水冲调些茯苓霜,喝上一钟,倒也滋补。这罐子里便是茯苓霜,刚才我拿过去调了一壶,如今正要将罐子放回来。” 说着,桂叶又叹道:“只是老爷喝着不好,老说没往年送来的细腻,味儿也不大正。喝了几口便放下,嚷着让下头人调了一碗香露来,几口喝尽了,如今方睡下来了。” 邢芸听见桂叶这么一说,不免笑道:“哎呦,既是老爷喝着好,只管着让人再调几瓶子就是了。” 桂叶正将罐子放回柜子里,听见这话,只诧异的看了邢芸一眼,只说道:“太太可是混忘了吧,这香露可不是寻常做胭脂花粉用的花露,咱们府里上下才得了十来瓶,老太太那留了几瓶,二太太和咱们房里各得一半,就是二奶奶和宝玉屋里都没得一瓶儿。” 邢芸听了,不觉蹙眉,不以为意的打了哈欠,只说道:“什么香露花露的,我倒被你把头都绕晕了去,横竖都是给人用的,再金贵又能金贵到哪去?” 邢芸倒不觉得这香露有什么好金贵的,前世在网上她也不是没看过那些蒸花露做胭脂的方子,就连古法染布,调香制药,她也在网上见人实践过。 说实话,信息时代,知识大爆炸的网络,要想知道什么都很容易,不像古代,交通不便,通讯不畅,烂大街一文不值的东西,换个地方,却能被人当做祖传秘方,可笑又可悲! 桂叶抿唇一笑,只笑道:“太太这话说的,那花露是采了清晨的露水,并着初开的花瓣,放在翁里酿出来的,跟酿酒仿佛,也算不得稀罕,咱们府上每年自己都制的不少,图的便是比市买的干净。可那香露却不一样,瞧着清清亮亮,一碗里只用放一勺,便香得不得了,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外头更没地买去。咱们府里也不过每年进上的时候,能得个几瓶子,若是这样也不算金贵,我可不知什么才叫金贵了?” 说着,便从柜子里取了三寸大小,螺丝银盖,贴着鹅黄笺子的玻璃瓶来,递给邢芸道:“就是这么一小瓶儿,咱们不过得了四瓶,前头太太还说好生收着呢,今儿倒又嫌弃起来了?” 邢芸接过瓶子,看着里头金黄的液体,心里便隐约想到了什么,再打开盖子闻了闻,邢芸越发确定,一时只摇头笑了笑,什么香露,不就是用花瓣加冰糖或蜂蜜蒸馏出来的么。 这蒸馏的法子,她都快倒背如流了,这倒不是邢芸记忆力强大,只不过是她被科普的次数太多,记忆太过深刻罢了,谁让有段时间,穿越小说里用蒸馏来赚钱是流行呢。 想着,邢芸只将瓶子递给桂叶,微微笑道;“倒是我混忘了,既是这样,便拿两瓶子出来,其他的仍旧收着好了。” 桂叶清脆的应了一声,小心的接过了瓶子,放回柜子里好生收着了。 琮哥儿《修》 邢芸看着桂叶这般小心谨慎的动作,禁不住抿唇一笑,当下正欲说话,旁边却忙忙过来几个丫鬟,一见邢芸便道:“太太,老太太让人送了两罐子茶叶过来,说是给老爷的。” 邢芸一皱眉,浅浅一笑,只说道:“知道了。” 一时忽又想起什么,只忙吩咐那几个丫鬟道:“到外头去把王嫂子寻来,我这儿正有事吩咐呢,也不知她到哪处儿躲懒去了?” 桂叶听见了,只抿唇一笑,悄声回说道:“太太可是忘了,今儿是给三小姐送用度的日子,王嫂子自是拿银子买东西去了。” 邢芸听了这话,方才想起来,邢夫人娘家还有个没嫁出去的三妹在,邢夫人爹娘都过世了,邢家的家产又被邢夫人带到贾府来了,这邢家的用度可不得指望着邢夫人送过去。 这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传出去了,多少不大好听,在这荣国府里更抬不起头来。 这古代的女子,嫁妆不够丰厚,在夫家难免被人瞧不起,嫁人之后,补贴娘家一点用度,依旧得防着人说三道四,好似送了银子回娘家,就是掏空了夫家给的,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的眼光活着,全无半点自我。 怪不得邢夫人将这事交给王善保家的掌管,除了王善保家的,邢夫人也找不到另外一个口风紧可托付的人了。 只是感叹虽感叹着,邢芸却觉出些不对来,只问着桂叶道:“既是送用度,何必让她去买东西,让外头的铺子送了东西过去,每月结一回银子也就是了,何必这般儿劳烦。往日里你们不说,我也没想到这上头来……” 桂叶低头想了想,方说说道:“家里只有三小姐呢,那些丫鬟仆佣又不大堪使,王妈妈过去,好歹还能压压她们,若是让外头铺子送了东西过去…还有全哥儿,他是不知事的,若是拿了人家铺子里的东西,这银子太太给是不给?如今虽麻烦些,但好歹省了旁的烦心事儿……” 桂叶的话还没完,邢芸便听见那屋里有了响动了,一时也顾不得叹气,只忙撩起帘子过去了。 邢芸刚转过圆洞门,便见着贾赦披了件衣裳要翻身起来,邢芸忙上前说道:“老爷怎么起来了,万一再吹了风可怎么了得?” 贾赦一皱眉,不耐烦道:“你唠叨个什么劲,不就起来坐坐,一点伤风感冒有什么要紧的,躺得我骨头都痛了,还不许我起来走走。” 邢芸瞪大了眼睛,只觉牙痒痒的厉害,心里更是钉起了贾赦的小人,她这是好心没好报还是怎么着……默默的在心里钉了一回贾赦的小人,邢芸方咬着牙,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老爷这话说的,我不过是担心罢了,先前去老太太屋里时,老太太还说呢,老爷若再经了风,可教我怎么和老太太说去。” 说着,邢芸便拿帕子遮了遮眼,不着痕迹的白了贾赦一眼,我说的话儿你嫌唠叨是吧,有本事把你老母的话也当耳旁风啊。 听得邢芸提起贾母,贾赦再不耐烦,也不敢再表露,只瞪着邢芸道:“老太太说什么了?” 邢芸放下帕子,一脸幽怨无辜的叹气道:“还能说什么,老爷病在张姨娘屋里,老太太哪有不知道的,先说了张姨娘不成样,又说我太宽和,不该错了规矩去,这话里的意思,我就是个心拙口笨的也能听出来了。后头老太太提起琮哥儿和老爷,我都唬得不敢开口了,生怕言语上一个不妥当,又惹的老太太不痛快,就连二太太问我怎么不过府去,我也是支吾着应付过去的,这些事儿,老爷不问,我素来也是不说,只是今儿着实是心里难受得紧……” 话未完,邢芸便委屈的眨了眨眼,落下几滴泪来。看得贾赦心生内疚,只忙缓和了语气道:“我不过说说,你不必这样……” 邢芸擦了擦泪,只强笑道:“我只是心里难受,不干老爷的事,老爷只当没听见好了。”声音满含委屈,眉头微蹙,说不出的楚楚的可怜 贾赦听了这话,心里也不自在起来,只在一旁叹着气,不知怎么说才好。 邢芸抹了一回泪,看着贾赦这模样,不觉垂下眼睑,带着几分伤心道:“老爷也是知道着,我素来便不是那拈酸吃醋的,老爷爱宠谁喜欢谁,我从来不说什么,姨娘们但凡有点小性子,我也不爱理会,倒不是我大度,谁心里没个疙瘩呢,不过是因为老爷喜欢,我能忍则忍了。琮哥儿养在张姨娘屋里,老太太昔日也没少问过,常说着与规矩不和,好在二房那边还有个环哥儿,二太太又是个会说话的,老太太也不过说说就罢了。可今儿我一过去,老太太又是说家生奴才的,又是说张姨娘不成样的,那意思,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么?只不过是老太太可怜我,不肯把话说明白罢了。” 说到后头,邢芸越发泣不成声。贾赦听着,也不知如何解劝,只叹气道:“我知道了,明儿便让人把琮哥儿领过来罢。” 邢芸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收声,反倒哭的越发厉害了,只气说道:“老爷这是什么话,把我看作什么人了,我岂是那分人骨肉的。我若是那样的人,早前便问老爷要了迎姐儿去了,她原是老太太身边长成的,又没了生母,我要了她在身边,既不离人骨肉,又无人闲言碎语,岂不胜过琮哥儿百倍。” 贾赦听了,越发苦恼,不禁也动了几分气,只甩手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说该怎么办吧!” 邢芸脸色一白,当下便有些立不稳身,只拭了拭泪,缓缓道:“老爷尚不知如何,我又能如何,不过是想着依老太太的吩咐,按着府里的规矩办,给琮哥儿分个院子让他挪出去罢了,横竖琮哥儿也快到启蒙的年纪了,分个院子给他,也便着他读书上学。没成想,反倒越发惹了不是。” 邢芸抿着唇,一副吞声忍泪的模样,看得贾赦颇为不安,只吹胡子瞪眼的吩咐旁边的丫鬟道:“出去吩咐下头人收拾个院子出来,让奶娘带了琮哥儿住过去,这都多大人了,哪有让姨娘养着的理儿。” 听得这话,邢芸眼神闪了闪,低了一回头,心里暗暗得意了一回,只是她的目的可不只在贾琮身上,一个姨娘而已,还不值得她费心演这一场戏。 她要做的是借贾琮的名儿,在贾赦跟前给二房那边上回子眼药,好好的给王夫人还份情回去,不然,她也太好欺了些。 邢芸忙忙放了帕子下来,抬头拦住贾赦道:“这要住人哪儿是只收拾了院子便能成的,多少还得给琮哥儿备些丫鬟小厮,他那奶妈子也不齐全,宝玉身边四个奶妈子,琮哥儿怎么也不能比宝玉少了去,这是规矩,历来不能错的,更是要费心挑选的,这一时半会哪儿能妥当了。再说着,收拾院子也要些时候,没见着薛家太太要来,二太太打从前天起便让人收拾院子,到今儿我过去时,也没收拾归整呢,听丫鬟们说,若不是嫌着气味儿大,那些管事妈妈恨不能连门框子都重新漆上一遍呢?” 贾赦听着,想了一想,只不以为意道:“薛家那是远客来,要收拾的地方多。琮哥儿一个小孩子家,什么都是现成的,只搬过去就是了,有什么好收拾的?要添什么丫鬟婆子的,到时候再说,他这才多大,能用多少人去。” 说着,邢芸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子,抬眼看着贾赦道:“老爷哪知这里头的事情,这添人的事儿可不简单着。琮哥儿如今是要搬出去,这身边的丫鬟婆子,更得□□注意着,琮哥儿是小孩子,总是有些脾气的,下头人若太过和软了,一味由着他的性子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若是性子古板的,却也要不得,该劝的固然是要劝,可不该劝的也劝着,堂堂一个哥儿,岂不是被下头的奴才给辖制住了。咱们家的家生子儿虽多,可要挑出和意的来,却也不容易,这算是最紧要的一桩,还有……” 邢芸抿了抿唇,抬眼看着贾赦道:“既要让琮哥儿搬出去,这屋里总该教人细细打扫几遍,将里头的帐子摆设一一换过,还得使人去瞧瞧屋子的好坏,毕竟是久不住人了……另外,还有房前屋后的那些花草树木,也是久不收拾了,也不知长的合不合宜,也得让人换了去,这算下来,哪是一天半天便能收拾齐整了的。” 规矩〔修〕 贾赦一听邢芸这话,便笑了,只摇头说道:“你是糊涂了不成,咱们府里这么多下人养着是作什么的,又不是只为侍候人,这些打扫看管上的事儿,自然也是有人分管着的,能费什么事?至于花草树木什么的,那些花儿匠山子匠平素不往你跟前来,你竟混忘了不是。” 邢芸听着,便忍不住笑了,只抬眼看着贾赦道:“瞧我这记性,光看着二太太打发人搬花种树的,平日又没怎么见人收拾屋子院子的,一时倒记糊涂了,我说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原来是这样。” 贾赦听了,不禁沉思起来,过了好半晌儿才状似无意说道:“二太太打发人搬花种树?” 邢芸浑不在意的一笑,只看着贾赦侧头道:“今早上我过去时瞧见的,我开头还以为老太太吩咐给宝玉收拾院子呢?这般儿精细小心。后来想想,又记起老太太说过,要过了冬才给林姑娘和宝玉收拾屋子。便问了问旁边的婆子,才知道是昨儿二太太瞧了瞧前天给薛家收拾的院子,觉着花草树木少了些,里头陈设也有些不妥当,方让下头人再种些花木,收拾下陈设,这一来二去少说也是几天工夫。我原想着二太太待客尚是这样,琮哥儿是老爷的儿子,这府里的哥儿,自然更不能怠慢了去,否则下头人瞧着,少不得要编排老爷待琮哥儿,还不如二太太待远来客了,这样子,我岂不是更难为了。” 说着说着,邢芸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淡了去,只低头看着手上的绢帕。 贾赦不由得长叹一声,只说道:“你呀,就是顾虑太多了。” 只是说着,贾赦又想起邢芸话里提到王夫人的举动,不禁皱了皱眉,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着邢芸道:“你既这样说,便按你想的法子办罢。咱们家好歹是功勋书香人家,没有正经的哥儿反不如几个经商亲戚金贵的道理,不然教外头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家也是一身铜臭,不知王法呢,没得把礼义廉耻都忘了。” 若是邢芸说旁的还罢,可邢芸偏偏说起薛家,贾赦那日得知薛蟠杀人之后,对薛家是很不感冒,虽然碍着两家世代亲戚的份上,贾赦不曾明说什么,但心里对薛家的家风门风却是很瞧不上眼。 对于王夫人喜滋滋迎接薛家到来的举动,贾赦原是以为王夫人和薛太太姐妹情深,并不太在意,不过如今想想,倒觉得王夫人未免太天真烂漫了些。 薛蟠再怎么也打死了人,来府里见个面还罢,若是留在府里小住些时日,却是有些不妥当,万一带坏了哪房小子去,亲戚们闹上府来,倒是叫人有理也说不清了。 贾赦想着,不觉暗忖着,王夫人不论是欢喜过了头,还是不读书不知这些道理,这事儿都办得极不合礼,看来他还是得提醒贾政一声,有些该注意的地方,还是注意些为好,省的招出些事来,难为不说还坏了情分去。 邢芸听了贾赦这话,心知平日上的眼药起作用了,只忙又笑道:“老爷这话说的,哪到了那地步去了。只是平日里底下我便听了些不知所谓的话,今儿也是事有凑巧,我才想着好生替琮哥儿收拾一番。毕竟咱们家怎么也是翰墨书香之族,自是不能在这些事上轻忽了去。老爷想想,咱们家里四姑娘是嫡出,二姑娘三姑娘是庶出,都养在老太太身边不说,身边配的丫鬟婆子教引嬷嬷也是一视同例的,并不似那等浅薄人家分什么嫡庶,这才是大家规矩。以前琮哥儿还小,又有张姨娘看顾着,人手若配齐了,张姨娘那屋子小,难免有偷奸耍滑的,倒反倒闹出事来,徒教人不省心,所以俭省些也不打眼。但如今既要让琮哥儿搬出去,这些人手上自然也得配齐去了,倒不是什么金贵不金贵的话儿,只不过家里的规矩便是如此,怎能分什么厚薄呢?” 贾赦愕然,细细寻思一下,不觉失笑,只摇头道:“横竖都是你在说,总之你爱怎样便怎样罢!” 邢芸一听这话,便禁不住急了,只略嘟了嘟嘴,嗔道:“这怎么是我在说呢,老爷想想,宝玉身边七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四个奶妈子,十个小厮,四个男仆,还不算老太太给的袭人,打扫上的粗使婆子。这一圈人数下来,琮哥儿虽不能多,但也不能少了去,否则外头人论起来,不会说老太太偏爱,只会说咱们不把庶子当回事,凭空生出些不是来,这罪名儿岂不是冤枉透了。” 邢芸如今是可劲儿的大方,横竖她又不管家理事,给贾琮身边添上一万个人,也花销不了她一文银子,这施小惠得大名的美事儿,她是何乐而不为? 至于旁的,她也不担心,反正她是按规矩办,而这规矩却是贾母定下来的…… 贾赦一怔,脸色微不可察的黯淡了下,他虽常见着宝玉,但从没没留心过宝玉身边的下人,如今听得邢芸这么数出来,纵是心知贾母素来偏心,贾赦也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不自在来,只侧头看了看墙上的书画,默然不语。 邢芸瞧着,心里越发明了,本欲再下几句话儿,不过想想,邢芸又怕过犹不及,一时抿唇一笑,只看着贾赦娇俏道:“可是我说得快了,倒让老爷顾着数数去了,早知这样,我不如不说的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贾赦被邢芸这一打趣,方回过神来,看得邢芸笑得灿烂,不觉又有些痴了,只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呀,横竖都是我的不是,这总行了罢。” 邢芸甩了下帕子,眼波流转着,正欲再说一句,却见得桂叶打起帘子进来道:“太太,小厨房使人来问,何时传膳?” 邢芸看了贾赦一眼,只含笑道:“叫她们传进来罢。” 转眼便到了第二天上午,也不知是不是昨儿药喝的勤快的缘故,早起时,贾赦的风寒便好了大半,他素来是个闲不住的人,又兼着心里惦记着昨儿邢芸提到的事儿,故而一起来让人传话叫了贾政,便到小书房里和贾政闲谈去。 邢芸自昨儿见过贾母之后,也再躲不了懒了,一早便去了贾母房里请安服侍,同着王夫人站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让贾母开恩放她回了院子。 这一回屋,邢芸倒闲的发慌起来了,竟寻不出个事儿来作,本想着再倒回床上睡一觉,可惜邢芸这两天睡的头疼,怎么也睡不着了。 让丫鬟拿了针线出来绣花,可邢芸绣了几针,又觉得伤眼睛的紧,一时扔了针线,在屋里左晃右转,费心想着有什么好消遣的。 可惜想了半天,邢芸也只想到了看书和听戏这两件事,叹了叹古代生活的无聊,邢芸正打算让丫鬟去拿几本游记话本过来,忽又想起自己放进空间里的竹露,心中一动,忙屏退了屋里的丫鬟,动念便进了空间。 一进空间,邢芸心中便隐隐生出些不安来,可打量了一圈,又并没有觉出不对来。 当下,只蹙了蹙眉,直直到了南荒竹前,取下那邢窑白瓷壶,瞬间,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弥漫开来,那幽香清甜淡雅,令人心旷神怡。 邢芸脑海中飞快的闪过“玉膏”“琼浆”等字样……禁不住便低头就着壶口欲饮。 只是刚一低头,邢芸的脑海里又不自觉的闪过某些新闻片段,全民大练气功那些年,邢芸可没少见过吃了所谓的天材地宝,被送进医院抢救的倒霉蛋。 找个动物来试试? 可邢芸又想起了那只脱毛的鹦鹉。 这府里的丫鬟来来往往的,她可不确定她的运气一直能这么好? 邢芸正纠结着,却觉着手上一轻,邢芸低头一看,丝丝缕缕的白雾从被她捧着的白瓷壶中逸出,萦绕在壶旁指间,最后消散不见。 邢芸打开盖子一看,就在她犹豫的这么一小会,这壶里的液体就少了一半,眼瞅着壶中的液体越来越少,邢芸心中一急,也来不及细想,就着壶口就大吸了一口。 顿时邢芸只觉一股清甜的竹香从口中弥漫开来,她仿佛置身于青翠的竹海之中,听着翠浪碧涛的呼啸声,淡淡的竹香环绕身周,整个人似乎都轻盈的能随风起舞。 过了好一会儿,邢芸才回过神来,不用说,也知道她碰着好东西了,一边可惜着化为白雾消散的液体,邢芸一边毫不犹豫的将剩下的液体全数倒入口中,整个人仿佛飘在云端,通体无比舒泰…… 贾雨村〔修〕 邢芸刚出了空间,便听得外头帘子一动,丫鬟们细声细气的报道:“太太,王嫂子来了。” 邢芸一蹙眉,王善保家的这送用度送的真是够久的,昨儿一早出去,今儿过午了才回来,也不知这邢家是隔了山还是重了水,要她走上几千里几万里路去。 想着,邢芸面色一冷,只坐在榻上,漫不经心的道:“让她进来罢。” 一进屋,王善保家的便嚷道:“气杀我了,气杀我了,一个三两不值两钱的小毛丫头,都敢掂人分量放小菜碟了,这才多大年纪,倒跟受了封诰似的,比千金小姐还要金贵了。” 邢芸从旁边粉彩缠枝葡萄纹小茶盘里端了一盏茶起来,闲闲的用茶盖拂了拂水面的茶叶,轻吹了吹,方看着看着王善保家的淡淡道:“又是怎么了。好好的,你跟小丫头置什么气,有那空闲功夫,你还不如出去替我买几卷丝线回来呢?” 王善保家的听了这话,只急忙上前道:“哪是我闲的慌,太太不知道,今儿我过来时,正好遇着夏婆子,不免多说了两句,倒把茶壶给喝干了,刚巧一个小丫鬟提着水过来,我便好言好语让她给我倒些,结果那小丫鬟居然立起两个骚眼睛,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张口就说,这是给宝玉泡茶的,哪里是能随随便便就能倒的。” 邢芸听着,越觉不耐烦,只一边儿喝茶,一边儿看着桌上的白玉镶金梅花插屏,细数着插屏上的梅花朵儿。 说着,王善保家的见邢芸面有不耐烦之色,方又添油加醋道:“若只这话还罢,宝玉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我也不是那没眼色的人,自是知道些分寸。可那小蹄子,见着我不吭声了,倒越发欺上头了,居然说什么,我给妈妈倒了,老太太问起来,难不成妈妈也替我回去。太太听听,这哪是丫头,分明是咱们家养的祖宗呢。” 听着王善保家的说的越发不像样,邢芸不禁瞪了一眼过去,见着王善保家的低下头了,邢芸方将手上的杯子放回桌上,漫不经心道:“我当是什么事呢,不过就是小丫头口没遮拦罢了。你计较个什么劲,小丫头片子不懂事,自有管事媳妇们教训,你都一把年纪了,也跟着稀里糊涂起来了不是,不知愧不说,竟跑我跟前胡言乱语来了。” 王善保家的一听这话,不由得急了,只忙说道:“太太这话说的,那丫头哪是口没遮拦,明明就是仗着宝玉的势,故意和咱们房里过不去。我倒不是说宝玉的不是,只是说句绞舌头的话,如今老太太待二房怎样,待咱们房里怎样,太太也是亲眼瞧着的。说来老太太未必是不喜欢咱们房里,只是地下这些丫头见风使舵,若不整治整治,由着她们在府里胡为,这哪还了得。” 邢芸听了,禁不住抿唇一笑,笑盈盈转头问道:“你这话倒有意思。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王善保家的这话说的好笑,老太太未必不喜欢大房,丫鬟又见风使舵,这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邢芸摇了摇头,反正她心里清楚着,贾母最喜欢的是宝玉,旁的都要靠边站,谁让宝玉是衔玉而生的异人,贾母的命根子呢。 王善保家的心头一喜,只忙回道:“仿佛听夏婆子说,那丫头叫晴雯,是赖嬷嬷孝敬老太太的,后来老太太把她给了宝玉,素日便是口齿利害,半点不让人的主儿。” 晴雯?邢芸愣了一愣,这时候王善保家的就和晴雯结下梁子了。 邢芸颇有些哭笑不得的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晴雯眼下才多大,和一个小丫鬟置气,王善保家的不嫌丢脸,她都觉得脸上发烧。 邢芸摇了摇头,也不理会王善保家的,只问道:“你家去了这一天,家里可有好着?丫鬟们可还听话?” 王善保家的听得邢芸问起家去的情形,面上不觉讪讪的,只忙说道:“还是那老样儿,只是听丫鬟们说,前月里二小姐倒时常回来陪三小姐说话。”话还未完,却听得外头报到:“老爷回来了。” 一时邢芸迎了上去,一边替贾赦解了披风冠带,一边随口打发王善保家的道:“柜子里有花露,去调一盏子来。” 王善保家的忙忙应下了,一时开了柜子左翻右寻,就是找不出东西来。 邢芸看着,不禁皱了皱眉,自去开了柜子,拿了那琉璃螺丝瓶出来,亲手调了一盅花露,递给贾赦。贾赦接了花露,只略饮了一口,向着邢芸说道:“今儿我出去,听人说,你昨儿将外头送来的皮子都赏下去了?” 邢芸一笑,只忙说道:“怎么,老爷要用不成,姨娘们的份例我是赏下去了,可旁的还放在库里没动呢?” 贾赦摇了摇头,只说道:“哪里是我要用,是东府那边的珍哥儿,不是起了什么心思,要用白狐腋做一件大氅出来,满府里寻遍了不够数,今儿又过来问我讨,我才寻你问问?若是咱们家里还有,便寻些给他送去,省得他日日打发人过来,扰得我耳根不清净。” 邢芸一听,这脸上的笑越发止不住,她素知贾珍是个荒唐人,但倒不知贾珍竟荒唐到这地步了,过这府来讨皮子,也亏得他不怕人笑话。 邢芸想着,只笑道:“东西倒是有,只是我想着,这珍哥儿未免也太糟蹋东西了。虽说咱们家不少这些,但若传出去,教外头人知道了,到底不是个好名声。” 见着贾赦满脸的不以为意,邢芸也没了说话的心情,反正这抄家流放的又不是她,贾赦不想听她还不想说呢。 一时只净了手,坐在榻上,用簪子挑着葡萄干,慢条斯理的喝茶吃果子。 贾赦瞅在眼里,只是一笑,只笑道:“不过一件衣裳的小事情,哪里就成你说的那样儿了,外头人再多,也不能时时盯着咱们两府罢。” 邢芸一撇嘴,只说道:“我倒不只虑这个,白狐腋做的衣裳,也只老太太给了宝玉一件,旁的小辈子竟是一个没得,往日便有人说亏欠了,只是碍着老太太没大声宣扬罢了。如今给那府里的珍哥儿寻皮子,咱们府里的哥儿姐儿又该怎么着,这一碗水我是端不平了,老爷自己想折子去罢。” 贾赦颇为无奈,只陪笑道:“横竖我已是答应了珍哥儿了,你想法子寻些给他也就是了,至于咱们府里,你爱给就给,不爱给就算了。” 邢芸气鼓鼓的看着贾赦,没好气道:“还说呢,到头来还不是要我想法子,这遭便罢了,日后老爷再这么大手大脚着,这库房恐怕还不够老爷送人的呢?” 贾赦笑了一笑,不觉有些困了,当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对着邢芸道:“且不说这个了,前儿送外甥女来的那个贾雨村,如今谋了个复职候缺,说来也算喜事,你记得让人备份礼出来,跟着二房那边一并随过去。” 邢芸柳眉一挑,旋即舒展开来,只笑道:“有这样的事儿,那贾先生不是被革了职么,如今怎么又复职候缺了?” 贾赦只觉得这话不对,偏又寻不出错来,面上一僵,微恼道:“你懂什么,那贾雨村言语不俗,颇有才干,如今又正逢着都中起复旧员,他复职候缺有什么好稀奇的?” 邢芸一笑,满脸无辜的看着贾赦道:“我这不是问问么,瞧着老爷这几日与这贾先生颇说的来话,我还以为是老爷替他出了力呢,所以他才这么快便起复了?” 贾赦被这话一堵,半晌说不出话,邢芸见状,不禁笑的一脸灿烂,状似无意道:“不过我想了想,倒觉得这事倒和老爷不相干,否则老爷也不会让我跟着二房随礼过去了,按往常,这些可都是公中走的例儿,二房那边也不是不知世路的,王家的两位老爷如今正得势呢。我可是听人说那贾先生原是湖州……” 邢芸心中暗暗发笑,贾雨村不是湖州人士么,荣宁二府的祖地却在金陵,这贾雨村虽说老子娘皆死尽了,可邻居街坊总还没死绝,这宗侄的名号,可不是想认就能认的,纵是贾赦眼下不去查,可在贾赦心里扎根钉子,总有用得上的那天…… 意有所指的说了两句,瞅着贾赦的脸色有了变化,邢芸心满意足的转了话题,只含笑道:“哎呀,我说这些作什么,没得叫人心烦意乱,横竖不干咱们的事儿。今儿老爷去和二老爷说了什么,怎么这半天才回来?” 贾琏〔大修〕 贾赦一皱眉,正要说话,却听得帘子一动,木香打起帘子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道:“太太,外头有人递了帖子来,说要求见老爷。” 邢芸看了贾赦一眼,只笑问着木香道:“是什么人?如今这天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做什么?”木香一听,只忙笑说道:“听说是锦乡侯府来的人……” 话还未落,贾赦便取了大氅,随口吩咐木香道:“我知道了,让他在外书房候着。” 木香应了一声,忙打起帘子出去了。 邢芸见贾赦披着大氅便要出去,忙开了柜子取了个蓝狐皮湖缎暖袖出来,递给贾赦道:“我知老爷不爱用那手炉,嫌着脂粉气重,昨儿闲来无事,特作了个暖袖,虽比不得手炉,但多少能御些寒气。” 贾赦接了暖袖,不觉心下一暖,想说什么,一时又不大说得出来,只得含笑道:“你也太小心了。” 邢芸微微一笑,眨了眨秋水般澄亮的眼眸,娇嗔道:“什么小心不小心的,老爷是不知道,昨儿一听得老爷病了,可把我唬得不轻,如今又是这般天寒地冻,我不过是……哪里就说到小心上头去了呢。” 说着,邢芸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只朝着贾赦道:“老爷快去罢,待会若是下起雪了,这路上却是难行的紧。” 贾赦笑了一笑,方打起帘子出去了,邢芸见着贾赦去远了,方坐回榻上,搂着被子,倚着熏笼,看着丫鬟收拾东西。 看着看着,邢芸不觉来了瞌睡,头如鸡啄米一般,在被子上点来点去,眼瞅着就快要睡过去了。 邢芸正昏昏欲睡,忽听见王善保家的在旁问道:“太太,这花露只有一点子了,是放回柜子里,还是放在外头?” 邢芸猛然惊醒过来,看了王善保家的手中瓶子一眼,见只剩了瓶底的一点子,不觉淡淡道:“放在外头罢。” 王善保家的应了一声,转身便将瓶子放在一旁的八宝阁上,邢芸看着,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心中骤生一个念头,当下瞌睡全无,只吩咐丫鬟道:“去给我找些纸笔过来?” 王善保家的听见,只忙笑问道:“太太可是要画花样子,前儿画的不是还有些么?可是有什么不合心的?” 邢芸一怔,也不答言,只吩咐王善保家的道:“你到库里去看一圈,找些白狐腋皮出来,明儿我好教人送到东府去。” 说话时,丫鬟们已拿了纸笔进来了,邢芸随手拈了张描金牡丹粉蜡笺,细看了看,方吩咐丫鬟们道:“你们也出去罢。” 屏退了屋里的丫鬟婆子,邢芸瞧着左右无人了,方提笔蘸了蘸墨,在笺上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来。 一边写着,邢芸一边暗自庆幸,好在她得了邢夫人的记忆,否则光这提笔写字的小事儿,便能把她给愁白了头发去…… 邢芸胡思乱想着,只听外间有人说话,邢芸忙停住笔,只向着外头问道:“是谁?” 桂叶打起帘子进了屋来,只朝着邢芸笑道:“是外头有人送了礼来,老爷让太太收着呢。” 邢芸一听,便奇了,这送礼的事儿,邢夫人经手不少,但这收礼的事情,贾赦却是好些年没让邢夫人沾手了。 这倒不能怪贾赦,实在是邢夫人那性子…… 这送出去的礼儿,贾赦总是要过目的,又碍着府上的颜面,邢夫人克扣不得,但这收进来的礼儿,邢夫人不沾手还好,一沾手…… 邢芸摇头笑了笑,只问着桂叶道:“外头可送了什么来?是哪家送的东西?” 桂叶听着便笑了,只忙说道:“太太忘了,老爷刚才才出去了,是锦乡侯府使人送的东西来。” 说着,便又送上份礼单来。邢芸接了一看,见上头例着平金缂丝松鹤延年图十二扇屏风一座,白玉镶金如意两柄,彩色篆刻香饼七盒,银丝缎二十匹,金花绸二十匹,另外还有几把牙雕的纨扇,几样水晶的玩意儿,写明了是给府上哥儿姐儿的玩意儿。 桂叶见邢芸细看着,不免又在旁说道:“老爷还吩咐说,让下头人备几桌子酒席招待,另让太太看着赏几个封儿下去。” 邢芸放下礼单,只笑道:“知道了,你下去将东西收进库里,顺道儿,教管事赏几个上等封儿下去罢。” 见桂叶出去了,邢芸才提着笔,纳起闷来,在邢夫人的记忆里,这锦乡伯和荣国府虽是世交,可这些年的来往着实不多,也不知今儿为什么送礼来。 若说是年礼,离年节还有一段时候,怎么也不到送礼的时候…… 若说是为人情往来,□□国府近日又无事…… 若说是为旁的,可也该荣国府送礼讨好锦乡侯才是,毕竟荣国府如今只剩个空架子爵位,这锦乡侯却正得势着…… 邢芸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个来由,最后只得晃了晃头,继续写她的东西去了。 一时东西写好了,邢芸收拾好了纸笔,只推开窗子吩咐外头丫鬟道;“去,把琏儿给我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听着丫鬟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邢芸方从八宝阁上取了螺丝琉璃瓶下来,仔细看了看里头的液体,方抿了抿唇…… “太太,二爷来了。” 小丫鬟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进来。 光听外头的声音便知道是贾琏来了,要是旁人,你们能笑得那么大声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懒洋洋的靠在榻上,只理了理衣袖,暗暗吐槽了一句,旋即随口道:“叫他进来罢。”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贾琏打起帘子进了屋来。 邢芸漫不经心的撇了贾琏一眼,等着贾琏上前行了礼,方向着贾琏悄声道:“今儿我找你来,也没旁事,只是有一件事儿,想问你寻个主意儿?” 贾琏一双桃花眼略弯了弯,只看着邢芸道:“可不知太太所问何事?” 邢芸一笑,只拿帕子掩了掩口,笑说道:“也是近日事巧,前几日我闲来无事,便把嫁妆箱子寻出来翻了一回子,倒没承想,从箱子底下翻了个香露方子出来……”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顿时不自在起来,只忙说道:“可不知太太的意思?” 邢芸瞅着贾琏脸色一变,心里便明白了过来,只叹着邢夫人死要钱的威名不减,她这话才开口呢,贾琏就以为她要借着什么名目要钱了。 带着几分哭笑不得,邢芸只忙忙解释道:“平素我也不爱用这些香啊露的,寻了方子出来,也没当回事儿,今儿老爷不好,让丫鬟调了香露过来,我眼瞅着才记起来…… 贾琏一笑,只忙说道:“太太这话,可是……” 邢芸眯了眯眼,只拂着衣袖上的烫金梅花,看着贾琏笑道:“往日我也常听府里的人说,这香露是进上的东西,可是金贵着,咱们府上也不过偶尔能得几瓶子罢了。只是我不用这个,也没往这上头想,今儿翻了方子出来,我瞅了瞅,倒觉得也不是什么难为的东西,只是寻常人家不易得罢了,这才让人唤了你过来。” 贾琏听着,心里便隐隐猜到了几分,当下只笑道:“太太凡事都想着儿子,这份好,儿子是决计不敢忘的。” 邢芸扑哧一笑,只往后靠了靠,忙忙说道:“哎呦呦,扯这话做什么,什么好与不好的,我也不指望,你媳妇可不是哑巴,你那耳根子又是面捏的,如今在我跟前把话说的再好听,你媳妇一瞪眼,你呀,又捂着耳朵,装聋作哑去了。可别说我冤枉你,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纵是不出门,也听了不少故事儿了。” 贾琏面皮子发烧,只忙笑道:“太太这话说的,纵是儿子再糊涂,这心里头总是亮堂的。” 瞅着贾琏满面飞红,邢芸禁不住一笑,只嗤笑道:“你倒在我面前弄鬼,这空头儿人情你倒许的痛快,这心里再亮堂,手上不见动,不一样是废话!拿这话来唬弄我,也不瞅瞅你身上的皮有几寸,够不够你老子剐去!” 说着,邢芸又看了看染得赤红的手指甲,对着贾琏道:“不过,若说你糊涂呢,倒也没说错了,只不过你比旁人好一点,人家是把好事弄成了坏事,还洋洋得意着,自己威风能耐。你呢,是好事坏事一肩扛了,横竖都是好坏不知。” 意有所指的刺了刺贾琏,见贾琏低头思量着,邢芸方才笑道:“这方子给你倒不为难,只是香露要是成了,这银子……” 空间《大修》 贾琏眼珠子一转,只朝着邢芸笑道:“这个,自是太太怎么吩咐,儿子便怎么……” 邢芸冷冷一笑,打量了贾琏一眼,只说道;“我也不为难你,事情若是成了,我只要三成花红。” 贾琏忙点头应道:“这个自然。” 邢芸瞧在眼里,心里隐隐猜到了几分,当下只漫不经心道:“我也不怕你瞒我,我虽然没有二太太那么能耐,这满府里大小事儿,都时时有耳神心意报给她知道,但我要想知道什么,却也没什么弄不明白的。要知道,咱们府里可没什么不透风的墙来着。” 贾琏心头一惊,他倒起了些小心思,不过被邢芸这么一敲打,倒竟皆散去了,横竖他手中虽不松泛,倒也没缺过银子使,为银子的事情得罪了邢芸去,却是不值得。 当下贾琏只忙笑道;“太太这是说哪的话,便是给我十个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欺瞒太太一句。只是这只有方子,又没个实物的,若是做不出来……” 邢芸柳眉一挑,只淡然笑道;“你放心,这方子做出来便罢,若是做不出来,我也不白教你忙活一场,横竖多的我拿不出来,但几百两银子还不在话下,这要是还不够,我陪嫁的首饰虽比不得你媳妇,但还能当出几个钱来。” 贾琏忙摇了摇头,只朝着邢芸说道:“这点子小事,哪算什么忙活,太太放心,成与不成,我都回来应候太太一声,至于银子……太太说这话,却是教儿子无地自容了。” 邢芸拿帕子掩口一笑,只看着贾琏笑道:“行了,好听话儿谁不会说,横竖我都记着,不教你吃亏就是了。” 说着,邢芸便将先前写好的描金牡丹粉蜡笺取出来,递给贾琏道:“方子上都写明了,你只管寻着匠人按方制东西便罢…不过,我还有句话,想来,不说你也明白。” 贾琏心中一动,桃花眼一弯,只朝着邢芸道:“太太放心,儿子自是明白。” 说着,便从邢芸手中接过了那描金牡丹笺,抬眼细看了一眼,见上头的墨迹尚新,不觉一愣,只笑说道:“这可是太太使人新誊的?” 邢芸一瞅贾琏的神色,便知贾琏在想什么,当下只笑道:“放心吧,这是我亲手誊的……原该拿了老东西给你,只是我瞅着,却想留个念想儿,毕竟是邢家祖上传下来的……” 看着贾琏似还有些不相信,邢芸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口便编排开了:“你可别小瞧了这方子去,这可是前朝宫里传下来的……我那娘家如今虽败落了,但在前朝却也是风光过的,如今金贵的香露香料,换了从前,只是邢家姐妹弄炉子熏屋子的玩意儿罢了……” 听着邢芸这话,贾琏忽觉有些头疼,他是知道贾母和王夫人有些爱追忆往事的,但那也是说到实处上,才偶尔提一提,哪想邢芸这样,讲起来便没完没了,而且扯的还是些没半点用处的老话,这都改朝换代多少年了,讲古也不是这么个讲法啊! 贾琏很是郁卒的听着,偏偏又不敢起身告辞,那样儿别提有多别扭了。 邢芸瞧在眼里,只抿唇一笑,冷不防又絮叨道:“别说这香露,就是那琉璃,邢家以前也还有几个琉璃窑,从不用外头市买的……” 贾琏心中一动,只忙说道:“这琉璃……” 邢芸忙拿帕子掩住口,只状似无意的打了哈欠,笑说道:“罢了,说这些做什么,没得无趣。” 说着,邢芸又往墙上看了一眼,只笑道:“时辰不早了,你老子怕是要回来了,我也不留你了,若无事,你便先回去罢。” 贾琏一听贾赦快回来了,浑身上下便不自在起来,也无心再追问那琉璃的事儿,只忙起身陪笑道:“既是这样,儿子便先回去了。” 看着贾琏打起帘子出去了,邢芸往窗外望了望,确认四下无人了,方将头埋进被子里忍声偷笑起来……邢家祖上风光倒是真风光过,可惜子孙无能,早把一干家业败干净了,不过徒剩些虚名空话,供着后人讲古罢了。 但是话说回来,往上数几代,家里没风光过的人还真不多,没见书里种地的刘姥姥,实打实的土里刨食的老农,可她女婿家里还出一个县令,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纵是凤姐儿也得叫她一声姥姥。 要不然,那大观园纵是老太太开口,也没个寻常农妇就能进去溜达的理儿,好歹是娘娘省亲的园子呢,哪是寻常地界能比的。 想着,邢芸停住笑,抬起头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她倒不是故意编排话儿来捉弄贾琏,只是她倒还记得那么几样挣钱的法子。 若没个出处,就这么贸贸然拿出去,纵是贾琏不疑心,邢芸自己也定不下心来……如今姑且编个借口,拿个不太值钱的方子出去试试,以后再拿旁的出来,邢芸也好说话的多。 这银子嘛,总是没人会嫌多的……可惜空间古怪的紧,若是和前世她在书上看得那些自带矿脉的空间一样,邢芸也不用犯愁手上的钱不够用了。 邢夫人虽然狠攒了几年银子,但是管家权不在她手上,这银子嘛,也是小边小角的,这扣点儿那克点儿,一两二两这么攒下来的,算起来攒一年的数儿,也不够这荣国府老少爷们吃顿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叫邢芸怎么不未雨绸缪着,她可没底气拿空间的东西去换钱…… 想起空间,邢芸方从被子里面爬起来,她倒差点忘了,她今天好像还没进空间里去看一眼呢。 心念一起,邢芸瞬间便进了空间,只是刚一进空间,邢芸就瞪大了眼睛,彻底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她只是一天没有进来而已,空间里的水池子怎么就变了样了,水池中间那突起的小山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山丘上面长了一棵晶莹剔透的植物出来,这空间究竟还有多少古怪? 邢芸围着水池走了一圈,却见着池底石板的颜色清浅了许多,邢芸弯下腰,撩起一捧水,这回水面却没有再冒什么白雾出来。 邢芸蹙了蹙眉,看着手中清透的池水,邢芸不禁想到,那竹露很是好喝,香香甜甜的,好像还有点其他的功效,这水池是由小水坑变异而成,如果和她想的那样,这这池水应该也很可口吧…… 想着,邢芸便轻啜了一口手中的池水,只是这水刚一入口,邢芸便觉得一股流动的烈焰从喉咙直泄而下,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烧成灰烬,烈焰散去,又是一股子刺骨的寒气,骤然从胸口散开。 好在这感觉,只存在了片刻,便彻底消失了。 邢芸拿帕子抹了下额头的冷汗,这水好刺激,早知道她就不怨念空间古怪了,植物古怪,土壤古怪,现在连水也古怪起来了,她该拿这个空间怎么办啊? 邢芸欲哭无泪的想着,转身便欲去看看南荒竹和磐碧草有什么变化,结果脚抽的太快,立足不稳,“扑通”一声,邢芸跌进了水池里。 “救命——老天爷,我不会游泳啊!” 就在邢芸扑腾着,以为自己小命休矣的时候,邢芸的手掌碰到了池底的石板,眼前骤然炸开一团七彩绚烂的光芒,刺眼无比,可眼中却又出人意料的柔和。 静默的星河,斑斓的星云,跨越九天的亭台楼阁,冉冉飞天的九龙云辇…… 邢芸尚未看清楚,光芒一闪,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无数拔地而起的彩色巨树,一颗树便是一个星球,树枝缠绕相接,竟是连接虚空的桥梁…… 良久之后,邢芸吐着气,仰头望天,这回好像玩大发了。 弄了这半天,原来她中的不是地球上的彩票,而是宇宙级的彩票了,不对,应该是超位面级的终极大奖。 震惊之余,邢芸暗暗吐槽,她大概把祖上至今所有的运气都消耗光了吧。 不过,好运归好运,邢芸突然纠结起来,和这个空间比起来,其实,她真心只想要个普通点的空间。 不是她矫情,实在是这样高深的空间,她突然觉得压力很大,地球人的智商驾驭不了超位面级的文明成果,这是暴遣天物,会被围观唾弃的…… 而且说句老实话,邢芸只是个普通人,再好的东西到了她手上,她想的也是普通人的用处,例如种点蔬菜水果,从此想吃什么就种什么,空间出产的东西要有点什么美容保健的功能,那就更好了,如果没有,邢芸也不生气,横竖能吃上放心菜,她已经很满意了。 平儿 原来上古的时候,不但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更有大能者,能辟乾坤,分清浊,融江河,结山峦,化气成宇,凝云成霄,成阴生阳,转步寒暑,自开一方天地灵府。 邢芸所得到这个古怪而又奇妙的空间,便是其中所谓的天地灵府,虽然和她看见的灵宫仙阙,金台玉楼,瑶池翠沼,珠楼琼林,鸾凤缓舞,玉兔扑蝶的画面比起来,空间的现状着实是破败无比,但也改变不了空间的实质。 灵府就是灵府,再破再烂也是灵府,就像破屋子一样,再烂也是屋子。 邢芸能得到这个空间其实是偶然中的必然,谁让她被那块该死的陨石砸中呢,谁会知道那该死的陨石上面有一丝位面能量呢,害得她的灵魂被卷入了位面风暴不说,还差点被位面风暴撕扯成无数碎片。 幸亏她是华夏血脉,幸亏那些已经成为传说的九天仙神们,在离开大千世界时候,将那些战亡仙神的灵府都封印在位面缝隙里,并且留下印记,只有华夏血脉才开启封印,继承这些灵府。 原本这些仙神想的很美好,他们离开了,总要给后代留点东西,但是又怕后代太过依赖这些东西而不自强,于是才将这些灵府都封印在位面缝隙,也算是有能者和有缘者得之,毕竟能穿越位面缝隙的人,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不过这些仙神们大概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他们的后代打碎了洪荒世界,弄倒了天柱,最后沦落为困守在一颗小小星球上的蝼蚁,尚还犹自内斗不已…… 那些拈星作棋,射日为火的大能者们,若是瞧见了后代的现状,即便早已无情无欲,估计也会唉声叹气一场。 要知道他们离开洪荒世界之后,不知经历了多少战斗,诛灭了多少异族,遇过强敌,遇过劫数……可最后成功超脱大千世界的,却只有他们,怎知他们的后代却无能到了这种地步。 要知道,被封在位面缝隙的灵府不是一般的多,可惜华夏上的修炼者,别说穿越位面缝隙了,就连飞越银河系都是个梦啊,害的这些被封在位面缝隙的灵府,一个接一个灵气涣散,天地破灭。 先是日月星辰化为尘埃,接着是里面的楼台破碎,然后灵兽散形,最后连植物也枯萎了,这满地生长的蔓紫苔,就是这灵府破败的明证啊,大量灵物腐烂过后的土壤,才能生长出蔓紫苔来,这也是竹子和兰花变异的原因。 用种灵草仙卉的土壤去种凡间的植物,植物只是变异,已经很给邢芸面子了,要是空间完好无损的话,邢芸大概栽下一棵草,就能收获一只妖精…… 当然空间完好的话,邢芸就不用这么头疼了,想想那开辟空间的大能者,到过多少位面,每到一处,少不得要收罗一些战利品,什么生物战舰,什么能量基地,什么浮空岛,什么海底城,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星河。 要土壤有土壤,要环境有环境,除了生物稀少了些,完好的空间和一个不完整的宇宙差不了多少。只可惜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 别说什么海底城浮空岛了,现在这方圆几十丈的空间,邢芸是看着就无力啊…… 虽然这空间已经在自我修复了,但是邢芸要想完全掌控空间,大概得等上个几千年几万年。 ,没办法,谁让邢芸得到空间的时候,这空间已经是在崩溃的边缘了,后来保护邢芸的魂魄穿越位面风暴,又耗费了大量的能量呢? 弄得认主只认了一半不说,连该让邢芸继承的东西都没法继承,就连这空间的信息,也只能闪出些短暂的画面,让邢芸看一看,而这些短暂的画面,居然也只闪了一小半,不知道下次能看时还要等多久。 好在画面虽短暂,邢芸还是弄懂了些该知道的东西,例如空间的由来,怎么帮助空间加快修复,空间最基本的使用,空间里现存植物的特性等等。 不过,现在邢芸最重要的是从水池里爬起来,空间的前任主人太过大能了,于是水火不侵的他,自然不会考虑在空间里溺水的问题。 扑腾了老半天,就在快沉下去的那一刻,邢芸突然感觉整个身子轻飘飘的浮起来,脚一蹬,就朝着岸边飘了过去。 邢芸脑中灵光一闪,只骂着自己笨蛋,她好歹也被空间认了主,虽然没完全成功,但是用意念控制让自己在空间里漂浮飞翔还是没问题的。 当然要操控空间里的时间流速,改变空间里大范围的地理环境什么的,这个邢芸是无能为力,谁让她没有完全掌控空间呢。 朗朗跄跄的爬上岸,看着湿漉漉的衣裳,邢芸念头一动,身上腾起丝丝白雾,不一会儿身上的衣裳就干了,果然很方便,邢芸笑眯眯的想着。 先前得了个空间没法用,纵是邢芸再想得开,也老觉有些东西堵在胸口似的,如今总算有了进展,心里总算能松口气了。 仰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邢芸转身便出了空间,接下来她要忙活的事情多了去了,可没时间再在空间闲逛了。 邢芸刚回到房间里,便听得帘子一动,木香隔着帘子轻声道:“太太,可歇下了?” 邢芸忙斜靠在榻上,只笑说道:“还没呢。” 木香撩起帘子,捧着五彩缂丝大蕃莲包袱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笑说道:“太太,前儿做的衣裳已好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瞅了一眼,她今天在空间受了震撼,一时半会的,倒没心思折腾衣裳首饰了,于是只笑道:“且放着罢,你出去瞧瞧,我让王嫂子备的东西她可备好了,这都去了多久了,怎么还不见人回来?” 木香应了一声,刚打起帘子,外头的小丫鬟,便忙不迭的报道:“平姐姐来了。” 邢芸正从旁边的暖匣里取了手炉出来,听见这话,不禁打了哈欠,懒洋洋的问道:“问她是有什么事儿,若只是过来请安问好,便叫她明儿再来。” 木香出去问了问,转身回来道:“是二奶奶使她来的,说是为了太太早前打发人过去说的那事。” 邢芸一怔,思量了一下,方说道:“叫她进来吧。” 木香方又出去了,不多时,平儿进了屋来,上前给邢芸请了安,只笑盈盈道:“我们奶奶打发我来给太太请安,顺道儿来讨太太一声吩咐,添人的事儿,我们奶奶已和外头的管事说,只不知太太何时瞧看?” 邢芸微微一笑,只打量了平儿一眼,只笑问道:“前儿我见琮哥儿的奶娘不堪用,让你们奶奶另选几个给琮哥儿送去,这事儿你们奶奶可是怎么办的?” 平儿一听,只忙笑回道:“太太不知道,我们奶奶倒是选了人去,只是张姨娘打发人来说,琮哥儿年幼,又不喜生人,那几个奶妈子也是照看惯了的,如今虽有几分过错,但琮哥儿到底离不得,姑且先留着,日后若是依旧如此,再打发了也不迟。我们奶奶听了这话,原想回禀太太一声,只是张姨娘遣来的人说,张姨娘会亲自跟太太说……如今瞧着,想是这几日府里事忙,张姨娘一时混忘了罢。” 忘了? 怕是张姨娘根本就没打算跟她说吧。 也是,她一个无儿无女的填房,纵有名分又如何? 贾赦的年纪在那摆着,等着贾琏袭了爵,邢芸的处境怕是还不如张姨娘呢? 张姨娘有贾琮傍身,将来没了贾赦也有个指望,邢芸能指望谁去? 不论张姨娘是无意中忘了,还是故意和邢芸作对,反正邢芸思来想去,是越发拿定了主意,贾琮绝不能留在张姨娘身边了,得快些收拾屋子让贾琮搬出去。 邢芸看得分明,她如今吹的耳旁风,贾赦之所以能听进去,除了她能摸准贾赦的心思之外,更在于她是这贾赦名正言顺的正房太太,她说的话,只要有理有节,贾赦怎么也要给她几分颜面。 可名分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贾赦又是靠不住的,要知道以后贾赦能为五千两银子卖女儿,焉知他不会宠妾灭妻? 就算贾赦没那意思,可耐不住旁人算计啊,前天晚上贾赦是怎么到张姨娘屋里去的,邢芸可还记得清楚呢。 再安分守纪的妾也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心思,而邢芸从来不对人心抱太大希望。 先前邢芸进言让贾琮挪院子前,倒还真想过,把贾琮要过来养在身边,后来仔细想想,邢芸却觉得极不妥当。 贾琮如今的年纪,养不养熟是二话,且说邢芸的身份,贾琮要是养在邢芸身边,怎么也算半个嫡子了,若是记在邢芸名下……贾琏心里能安心自在? 张姨娘 当然,这倒不是邢芸怕了贾琏,她有空间在手,从此以后自然可以高枕而卧,从心所欲。 若是今日之前,邢芸或许还有些畏首畏尾,但今日在空间看了那些久远而短暂的画面之后,邢芸的心性也不禁被画面所影响,很有了几分视天地众生为蝼蚁的味道。 因这个缘故,邢芸其实并不大在意贾琏的想法,她之所以……只不过是邢芸觉着贾琏如今还算堪用,犯不着为了个还算年幼的贾琮,旁生出些许枝节来。 毕竟邢芸心里也清楚,她拿着香露方子随口一说,也是贾琏才会点头应下,倒不是贾琏好忽悠,在这荣国府里,贾琏也算个心思机巧的了。 只是在这荣国府里,也就贾琏还有两三分良心,眼里有她这个继母…… 这么一想,邢芸的心情好了许多,一时只朝着平儿笑道:“原是这样。亏我还想着,这回能省些事儿,倒不想……” 邢芸说着,不禁停了一停,只方又说道:“罢了,且不说这个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奶奶一声,让她下午便把人送过来罢,我趁空儿挑一挑,明儿还要给琮哥儿收拾屋子呢。” 平儿听了邢芸这话,眉头一跳,不禁瞅了瞅邢芸的脸色,忙忙笑道:“不知太太这话……难不成琮哥儿要搬出来?” 邢芸一笑,只唠叨道:“正是呢,昨儿老爷亲口吩咐的,说什么琮哥儿如今大了,又到了启蒙的年纪,再跟在张姨娘身边,倒有些不成样儿。方让我收拾一处院子出来,让琮哥儿搬进来,我才打发人告诉你们奶奶,让她送人过来,否则琮哥儿一个小人儿,又有张姨娘照看着,哪儿使的了这么多人去。” 一语未了,木香便打起帘子进了屋来,只说道:“太太,王妈妈让我来回太太,东西已是备好了,可不知太太什么时候过目?” 邢芸打了哈欠,刚要说话,便听着外头丫鬟道:“老爷回来了。” 邢芸听闻贾赦醒了,也顾不得再与丫鬟们说话,忙从榻上起来,连声而叫人打水备膳。 转眼便过了几日,邢芸忙活了几天,总算给贾琮挑好了人,收拾好了院子,诸事皆备,只等着贾琮搬进去了。 至于贾琮什么时候搬进去,那是贾赦的事情了,邢芸才懒得出头去做这个恶人,她累了这几日,如今只想好生收拾一下空间,过些逍遥日子。 只是天不遂人愿,这日里,邢芸正伏在案上描花样,木香在一旁给她磨墨,忽听得外头丫鬟报到:“张姨娘来了。” 邢芸搁下笔,朝着外头吩咐道:“让她进来罢。” 帘子一响,张姨娘摇摇晃晃的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哭说道:“太太,太太,琮哥儿如今还小,你劝劝老爷,让我再照看琮哥儿一段时间罢。我……我这辈子也不忘太太的恩德!” 邢芸一听,便沉下脸,只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小不小的,琮哥儿已是启蒙的年纪了,行走起居都有丫鬟照管着,哪儿用得着你照看的?” 张姨娘心里一紧,越发哭的厉害,膝下一软,跪在地上拉着邢芸的裙摆求道:“太太,我以后一定安分守纪,你就让琮哥儿留在我身边罢,琮哥儿怕生,丫鬟奶娘再细心也有照看不到的时候,若是有个什么,可叫我怎么活啊!” 邢芸被张姨娘哭的头痛,再听得张姨娘说什么安分守纪,心里由不住一股子火气冒出了,当下只拍着桌子冷笑道:“怎么活?该怎么活便怎么活呗。琮哥儿怕生?好好一个哥儿教你养的小家小气,你还好意思说的出口。你自己是奴才,也要将琮哥儿养成奴才不成?” 张姨娘听见邢芸这话,不由得瘫软在地,俯在地摊上啜泣不已。 邢芸见着张姨娘这般模样,原不欲理会,不过想了想,张姨娘不知事,她却不能失了气度,横竖事情已成定局,她说几句和软话,倒也无关紧要。 于是,邢芸叹了口气,亲自扶了张姨娘起来,只安慰张姨娘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也知道。只是琮哥儿终归是个哥儿,你就是能留他一时,也不能留他一世。如今老爷让琮哥儿搬出去,正是为了琮哥儿着想,二房那边的环哥儿,你也是瞧见的,只为养在赵姨娘身边,平日不知受了多少眼色,但凡有一个不当之处,底下人都要笑一句是姨娘养的,怪不得如此。琮哥儿是你胎里出来的,你忍心他将来也跟环哥儿一样?” 张姨娘想想,倒止住了泪,只说道:“纵是这样,我本也无话说,只是琮哥儿到底还小……” 邢芸忙笑道:“琮哥儿如今虽搬出来了,可早上少不得要进来请安问好,再着,照看琮哥儿的丫鬟婆子,也是细心挑过的,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张姨娘见事情已无可更改了,心里一动,只忙说道:“并不是放心不放心,只是琮哥儿怕生的紧,如今搬出去,身边又没个年久老成的人。我想着,求太太开恩,多少准琮哥儿带几个使惯了的人儿过去……” 邢芸一听,这脸上不禁露出少许不解的神色来,只笑道:“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琮哥儿身边的人又不曾全换了,说什么使惯了使不惯的,还是说我挑的人里,张姨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到姨娘这两字时,邢芸特意咬重了几分,她算是看明白了,这荣国府上上下下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张姨娘面上讪讪,越发无话可说,一时只拿帕子拭着泪,期期艾艾的对着邢芸说道:“那我以后是不是能去看琮哥儿了?” 邢芸正欲答言,忽听得帘子一动,贾赦黑着一张脸进了屋来,瞪着张姨娘道:“你不去给琮儿收拾东西,跑这里来作什么,越发没了规矩礼数。” 张姨娘脸色一白,低头缩了缩脖子,贾赦瞧着,眉头越发紧缩,只喝道:“你还不出去。琮儿如今既搬出来了,你也少往他屋里去,没得教坏了他去。” 薛家 张姨娘含泪看了贾赦一眼,见贾赦丝毫不为所动,只得拿帕子擦着眼,带着伤心,委委屈屈的出去了。 见着张姨娘出去了,贾赦方对着邢芸叹道:“你也别太心软了些。她们只不过是些奴才,若是一有不遂,便过来哭哭闹闹,长此以往,哪还了得?” 邢芸听着,不觉笑了笑,只大大方方说道:“虽是老爷这话没错,可琮哥儿到底是张姨娘生的,她舍不得也不奇怪,我瞧着张姨娘倒还听得进话儿,不过劝几句罢了。” 邢芸可清楚着,贾赦明显是对张姨娘生厌了,她与其落井下石,白惹人埋怨,倒不若大大方方替张姨娘说几句,得个贤惠的美名儿。 贾赦听了邢芸这话,看了看邢芸,心里不禁想着,他这个太太,贤惠是贤惠,可也太宽厚大度,张姨娘这样不安分的,她还想着与人为善,也不仔细想想,张姨娘要强留琮哥儿在身边是为什么? 想了一想,贾赦又看着邢芸道:“你还怕她使性子,一个奴才而已,纵是生了琮儿,可琮儿的事也没她插嘴的地方,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没得教人牙疼。” 邢芸一听这话,心里便暗暗发笑,只是面上不露分毫,故意低下头,为难道:“老爷这话说的,张姨娘好歹为老爷生了琮哥儿呢……” 话儿未完,邢芸便飞快的抬头看了贾赦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些许不安,忙忙又低下头去。 邢芸可明白的紧,这贾府里的人都是一起子白眼狼,以后她只管做好人,这恶名儿自有贾赦担去,反正贾赦是个糊涂惯的了,又是正经袭爵的老爷,贾母也开发不得。 只要贾赦对她千依百顺,她要做什么,都容易得多,为这个,邢芸在贾赦面前方如此……让贾赦认为她温顺贤惠,怎么也比让贾赦认为她精明干练的强。 贾赦摇了摇头,只皱眉道:“你理这个作什么,可是有人在你跟前胡泌了?往日给她的体面还少了,只为她生了琮儿,就得由着她胡闹,这是哪家的道理。” 可不是你们贾家的道理,二房里的赵姨娘不就是仗着这个,成天儿咋咋呼呼的么,王夫人还只看笑话不理论,竟不知她也让人看了笑话去。 邢芸腹诽了一句,只忙笑道:“老爷说的是,倒是我糊涂了。” 贾赦眉头舒展开来,只笑了笑,一时正要说话,外头丫鬟忙忙道:“太太,厨里打发人来问,可送饭不成?” 用过了饭,贾赦忙忙出去了,他虽不务正业,但也是要出门应酬的,且如今又快到年节了,各家亲朋的宴请更是不少。 邢芸如今不管家,贾母不出门,她倒可以跟着躲躲懒儿,但贾赦是正经袭爵的老爷,这些事儿却是躲不开的。贾赦一走,邢芸便屏退了丫鬟,动念便进了空间。 只见方圆十数亩的湖泊一侧,被五色的石子隔出半亩左右的池子,如同绿色绸缎般的荷叶亭亭玉立,红白两色的荷花娇艳欲滴,香风细细,沁人肺腑。 邢芸拨了拨清凉的池水,转头用意念摄起些许蔓紫苔,蒸发掉其中的水分,揉搓成粉末状,投进池水中。 虽然这样很是浪费,但是要在空间种普通植物而不变异,这蔓紫苔就是其中的关键。 邢芸先前种兰花和种竹子失败的程度也是因为蔓紫苔,兰花种在蔓紫苔稀少的地方,而种竹子时,邢芸对于地面环境却没有过多讲究。 好在,这空间里的蔓紫苔依旧在不断生长,邢芸糟蹋一些,倒也无关紧要。 围绕荷花池看了看,邢芸支着脑袋想到:这荷花才种下去没多久,就快结莲蓬了,看来,她该想法子弄点鱼苗放进去,以后就可以在空间吃烤鱼了。 看过了荷花,邢芸又转头看向一边用土和石头垒起来的土台子,上面两株梨树花开若雪,懒懒的垂在枝头,暗香淡雅,芳姿素素,看着便让人心醉不已。 这梨树是邢芸用吃过的梨核种出来的,一共种下去七八个梨核,却只长出两株树来,这还多亏了是在空间里,要是在现实里,邢芸怕是种上几百个梨核,也种不出一棵树苗来。 梨树,荷花,土台子旁的空地上不但种了麦子和豆类,还辟出一块小小的水田,种了些稻谷,如今已然成熟了,丰收的稻穗压弯了稻杆,金灿灿的颜色,几乎晃花了邢芸的眼睛。 邢芸挠了挠头,她好像记得要先割下稻穗,再脱谷,然后翻晒,再挑选碾米,剩下的稻杆也有用处。 邢芸正想着,忽觉得眼下一阵风掠过,那金色的稻田,瞬间暗淡了下去,几片荷叶落在土台上,一堆白白净净的大米出现在荷叶上。 邢芸张了张嘴,最后无奈的耸了耸肩,她倒忘了,她能用意念控制空间……邢芸抓起一捧米看了看,纵是她不知好坏,也看得出这米很是不错,至少不比贾府里常吃的碧粳米差。 可惜空间没有煮饭的工具,她不能尝尝味道,想着,邢芸又瞅了瞅旁边的麦子,好像也已经熟了。 邢芸抿了抿唇,还是先留着不管吧,明儿进来再说,正好也看看这麦子在空间里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邢芸转过头来,微微叹了一口气,空间里的东西还是少了点,她倒还想再种些蔬菜水果进来,可是奈何身份在那,弄不到种子和树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过邢芸倒也不气馁,横竖日子还长着,这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她多想几个法子,能弄到多少是多少,弄不到的,等着空间再修复一段时日,也是有办法的。 时光如梭,刹那便过了一月有余,这日掌灯时分,邢芸刚从贾母那边过来,正坐在镜前梳头,却听得帘子一动,贾赦进了屋里来。 邢芸往墙上看了一眼,只笑道:“老爷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还道着老爷不过来了呢?” 说着,邢芸便起身替贾赦解了大氅,又亲捧了一盏温着的秋梨燕窝汤来,递给贾赦,温言软语道:“老爷且用点汤,驱驱寒气,也省得明儿咳嗽。” 贾赦接了汤,喝了几口汤,果觉身上暖和起来,看着邢芸的目光越发柔软了几分。 这段时日,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倒不怎么爱往姨娘屋里去了,纵是去了,也呆不久远,只觉得那些姨娘年青美貌,可就是不够体贴,成天儿弄性子使小气,闹得他头痛,反没有在邢芸这儿轻松自在。 贾赦放了汤盏,只看着邢芸说道:“前儿来咱们府上的贾雨村,谋了个金陵府尹的缺,明天便要上任去了,今天特过来拜辞咱们家,多说了几句话,方回来晚了。” 邢芸正吩咐丫鬟去打水,听见贾赦这话,心中一动,暗忖道:贾雨村去上任了,这薛家怕也快来了吧,也不知那薛宝钗长的是什么模样,能被称作群芳之冠。 想着,邢芸便笑道:“原是这样,前儿老爷才说这贾大人颇有才干呢,今儿这贾大人便上任去了,倒是老爷慧眼识人了。” 邢芸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再煽些风点些火,等着贾雨村断了薛家的案子,倒要看看贾赦是个什么脸色? 贾赦面色一僵,咳嗽了几声,方带着几分尴尬道:“说这些做什么,安置了吧。” 邢芸忍不住一笑,方服侍着贾赦睡下了。 转眼便进了冬月,荣国府虽日日鸡鸭鱼肉不断,但也趁日杀了几口猪宰了几腔羊,备了几桌席面供各处主子享用。 贾府里的饮食本就油腻,邢芸日常吃着便觉得克化如今,如今见了这席面,越觉无趣,不过略动了几筷子清淡点的菜肴,便将未动的饭菜赏给了下头的丫鬟婆子。 一时闲闲的绣了一阵花,正想进空间里转悠转悠,摘几个果子尝尝,却不料外头忙忙来了个丫鬟传报道:“薛家姨太太带着薛家哥儿姐儿进京来了,老太太请了太太过去呢。” 邢芸一怔,只微笑道:“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说着,邢芸便忙命了丫鬟打水进来,服侍着她梳洗更衣。 一时邢芸重又梳洗上妆,另换了身胭脂红缂丝八宝缠枝莲花纹的衣裳,披了件雪青色平金牡丹大氅,便领着丫鬟忙忙往贾母院子里去了。 一进贾母院子,邢芸便见着鸳鸯迎了上来,只笑道:“太太来了,老祖宗正念着太太呢。” 邢芸微微一笑,只说道:“薛家太太可来了?” 鸳鸯一笑,只回道:“二太太领着二奶奶往外头接去了,还没进来呢?” 梨膏 正说着,里头便传了贾母的声音道:“是谁来了?” 鸳鸯忙笑道:“是大太太来了。” 一时邢芸进了屋,上前给贾母请了安,贾母脸色很是不错,只抬手笑道:“起来坐下罢,前儿你让人送来的暖袖倒是很好,又暖和又方便,模样儿也别致,纵是不用,瞧着心里也喜欢。” 邢芸微微一笑,只忙说道:“老太太喜欢便好。” 说着,邢芸又瞅了瞅坐在贾母身边的黛玉,只笑问道:“昨儿我听见大姑娘咳嗽,让人送了些梨膏过去,大姑娘可用了,味儿怎么样?” 黛玉忙不迭站起身来,正欲说话,坐在一边的宝玉忙上前拉着邢芸嘟嘴道:“又甜又香,比玫瑰膏子还好喝些,婶娘既有这样的好东西,可该给我一些,怎么竟把我给忘了。” 宝玉如今不过八岁,生的是面如满月,唇如涂朱,白白嫩嫩的皮肤是吹弹可破,又黑又亮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着,竟是说不出的灵秀可爱。 怪不得贾母这般儿疼爱宝玉,便是邢芸见了,虽心知宝玉日后的行径,却也生出几分喜爱之情。 一时邢芸只伸手捏了捏宝玉的脸,含笑道:“哪是我不给你,这原是先前我见伯伯咳嗽,方亲自熬了一点子……昨儿不是见你妹妹咳嗽,我倒都快忘了,今儿你既问我要,待会我便让人送几瓶子过来就是。你们没事冲上一盏子,喝喝也好,只是这东西到底性寒,可不能喝多了去。” 宝玉听得邢芸这么一说,立刻仰头用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望了望邢芸,拉着邢芸的衣袖,使劲的点了点头,大声道:“知道。” 那副天真的模样儿,看得贾母忍俊不已,只忙将宝玉唤到了身边,摩挲道:“你这个猴儿,光知道贪嘴,真是该打。” 正说着,外头的丫鬟们便打起帘子道:“薛家姨太太和薛家姑娘并着二太太,二奶奶过来了。” 贾母只咳嗽了一声,端坐着说道:“请她们进来吧。” 不多时,王夫人和凤姐便引着一个中年美妇人并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进了屋来。一时少不得相互见礼问好,邢芸也借着这个机会仔细打量了一下薛姨妈和薛宝钗。 薛姨妈倒罢,着了身青色绣花织锦衣裳,头上戴着翡翠碧玺赤金簪子,银鼠镶珠额子,耳朵上戴着福寿双全点翠金耳坠,虽老气了些,但瞧着是极富贵。 薛宝钗则穿了身粉色绣花蝶纹的缎绣衣裳,衣裳的下摆和底下的杏黄色连云纹绫裙上皆用珍珠绣了些许花样,头上则戴着一支金镂空累丝鸾凤簪,几朵珍珠攒的玉兰头花,耳朵上带着一对红宝石蝴蝶耳环,端庄华丽之外更多了几分清雅,年纪虽小,但身段已然有了几分玲珑曲线,气质更是端方娴雅。 难怪薛家会打算送她进宫,这样的女孩儿,生在薛家,倒真是委屈她了。 邢芸打量着薛家母女,却不料薛姨妈和薛宝钗看着她,也生出几分好奇来,毕竟王夫人往日的信里,可没写邢芸什么好话儿,但今日一见,邢芸的举止言谈,竟与信中无半点相同。 待得见过了礼,薛姨妈分送了土物,贾母只吩咐了下人冶席给薛姨妈接风,丫鬟又送了果子上来,贾母一边品茶,一边和薛姨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些人情家常。 宝玉一边往王夫人身上腻歪着,一边对着林黛玉挤眉弄眼,惹得旁边的三春忍笑不已,在旁边沏茶的凤姐瞅着,只拿帕子掩着口。 林黛玉也禁不住抿唇一笑,低下头去,贾母瞧见了,也不理会,只笑着将林黛玉搂进怀里。 邢芸瞧在眼里,只忙端了茶盏起来,用茶盏挡住了面上的笑意,正低头喝着茶,邢芸却不经意发现薛宝钗正微笑着听王夫人说话,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邢芸不觉狐疑起来,忽听见帘子一动,鸳鸯打起帘子道:“二老爷使人来了。” 一时来人进了屋里,只说道:“老爷说,姨太太久不在京里,外甥又年轻不知世路,在外头只怕生出事来,咱们家家学倒还堪读,不若让外甥在家学读书,有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王夫人笑的正和气,听见来人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倒略僵了僵,不觉有些尴尬起来。 邢芸瞅着,暗暗发笑,贾政果然是一等一的道德君子啊,什么都知道了,就是不开口,只让薛蟠进家学里读书,这真是□□裸的打脸啊,也不知贾政是有心还是无意,不过按贾政的性格来,恐怕还是无意居多…… 贾母倒不知这里头的缘故,只笑道:“这话很是,哥儿在学里念书,薛姑娘也不妨过来住几日,陪着老婆子说说话,和姐妹们也亲近亲近。” 王夫人的脸色越发不好,只强笑道:“我的意思,如今咱们家里空屋子不少,哥儿又小,倒不妨请姨太太和哥儿姐儿在咱们家住下,大家也好亲密些,到底是一别多年了,先前见时,珠儿才蹒跚学步呢,如今却已……” 听了王夫人这话,贾母也不禁叹了口气,只眯着眼睛看了看王夫人,对着薛姨妈笑道:“你姐姐说的很是,姨太太就在这儿住下罢,哥儿上学也方便些。” 薛姨妈心里原有几分不自在,可见着贾母发了话,又想着住在这府里,贾政多少也能管辖着薛蟠一些,于是只忙上前道谢应允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瞧着,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哪是什么上学方便,是玩乐方便才对,贾氏族中的纨绔子弟,这回可又多了个冤大头似的玩伴了。 不过这倒不干邢芸的事,她如今只等着看戏呢,王夫人留了薛家住下,不知贾政这个老实人知道后,会是怎么个情状? 次日,邢芸睡了午觉起来,正吩咐着丫鬟们寻了梨膏出来,忽听得外面人道:“王妈妈来了。” 说犹未了,王善保家的便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笑说道:“太太,我刚出去看了,东边假山旁还有几丈儿空地,倒可以编溜青篱,按太太说的置个小菜园子。” 邢芸听了,不禁微微一笑,只说道:“地方是有了,可也不知雅观不雅观,明儿让琏儿带人来看了再说罢。” 王善保家的一笑,只忙道:“还有太太说的用荷花缸养鱼的事儿,我已吩咐去办了,只是……底下人说,外头养的都是些金鱼,锦鲤什么的,养河里那些普通鱼的却没怎么见过,也不知能不能活?” 邢芸抿了抿唇,只侧着头看着王善保家的道:“他们知道什么,什么金鱼锦鲤,这府里还少了不成,讲究的便是个野趣儿,千篇一律,有什么好的。你只管让他们备了东西送来就是。” 邢芸正说着,木香便捧了个雕瓷匣子过来,只笑道:“总算是找着了。我说前日里亲手放的,今儿怎么找不见了,原是放在柜子底下了。” 邢芸听着,只抿唇一笑,打开匣子,拿起一瓶梨膏看了看,一边放回匣子里,一边问着木香道:“我记着做这梨膏的时候,我还熬了几坛子梨子水,如今也不知放哪去了,你一并找出来我瞧瞧,如今天寒地冻的,温几盏梨子水喝着倒也暖和。” 木香应了一声,放了匣子,又忙忙的去找梨子水了。邢芸所说的梨子水,当然不是单纯用梨子熬的水,而是她按记忆的法子做的几坛子简易罐头。 邢芸空间里产出的梨子又大又甜,汁水更是丰富,一口便让人念念不忘,邢芸一次能吃三四个。 虽然有南荒竹在,邢芸每次都能在空间里吃个饱,可只能在空间里吃东西,邢芸总觉得有些不痛快,要是在外头也能吃着空间里的东西就好了。 为这个缘故,邢芸便绞尽脑汁的想法子,那天见着贾赦咳嗽时,邢芸脑中灵光一闪,想出了用空间里的梨子做梨膏和罐头的好主意。 只是做好以后,邢芸吃了几次,也就抛到脑后了,毕竟这梨膏罐头和新鲜的梨子比起来,到底不够清甜。 已到了严冬,荣国府虽是富贵,但想吃些新鲜的果儿却也难得,每日丫鬟们送上的不是干果便是蜜饯,邢芸有空间在,想吃什么容易得很,倒没注意到这些。 昨儿宝玉问起梨膏时,邢芸方才察觉到这点,后来才想起,她尚有几坛子梨子罐子没开封呢,她虽不爱吃,但拿出来做做人情,也是好的。 倒不是邢芸大方,她心里也是有几分小主意的,如今她在院子里又是要开菜地,又是要种荷花的,难免有些招眼,贾赦虽好说话,可上头还有贾母呢,万一有人在贾母跟前…… 吵架 邢芸并不怕贾母找她麻烦,但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她是要天天过去给贾母请安的,让贾母瞧着顺眼总比让贾母不待见强。 再说着,要讨好贾母很容易,平日里多想着贾母些,在贾母跟前低眉顺眼一些,自然就能得让贾母青眼有加,细细算起来,贾母其实要比贾赦好讨好多了,至少在贾母跟前,邢芸不用事事躬亲。 邢芸正想着,木香又抱了一个甜白釉仕女图细口小罐子过来,只问着邢芸道:“太太,可是不是这个?” 邢芸瞧着罐子,只对着木香道:“正是这个,你瞅瞅罐口,都是用蜡封过的。” 木香忙放了罐子,又继续找去了。 邢芸弄开罐子上蜡封,拔出罐口的软木塞子,闻了闻里面的味道,又倒了小半碗罐头出来,略尝一口,只觉得比先前吃的那些好像更为香甜些,也不知是放久了,还是因为她在里面滴了一滴竹露的关系。 邢芸浮想联翩,王善保家的瞅着好奇,只问着邢芸道:“这梨子水里,怎么竟还有果子,倒是稀奇的很。” 邢芸一怔,只撇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冷笑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是做法不同罢了。” 说着,邢芸便又吩咐着王善保家的道:“你替我走一趟,将这些梨膏给府里的哥儿姑娘们送去,可别送漏了。” 王善保家的忙不迭应了一声,只捧着匣子,打起帘子出去了。 王善保家的刚一走,木香也把剩下的几罐罐头寻出来,邢芸正点着数儿,忽听得外头丫鬟们笑语道:“二爷来了。” 邢芸挑了挑眉,不觉有些奇怪,只是面上丝毫不露,只随口吩咐道:“叫他进来罢。” 不多时,贾琏进了屋来,上前向邢芸行了礼,方满面堆笑道:“今儿我来,却是有事要回太太呢。” 邢芸不解,只打量着贾琏淡淡道:“什么事儿?” 贾琏看了看屋里的丫鬟,却是不说话,邢芸当下明白了过来,只使了个眼色给端着茶果过来的木香,木香会意,忙放了茶盘,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一时见屋里没人了,贾琏才从怀里取了个贴锦本子出来,递给邢芸道:“这是这两月的账本,请太太过目,我好教人送了分红过来?” 邢芸接了账本,只略翻了翻,只笑盈盈的问着贾琏道:“这才两月,便又是账本又是分红的,敢情你在外头经营很不错?” 邢芸不提这岔子还好,一提起来,贾琏便忙不迭的诉苦道:“太太这是笑话我呢,我素日也算自诩能干,可在外头做了这几日买卖,才知道什么叫世事艰难?太太给的方子虽好,可也要制出东西来,才能换了银子,单请匠人,便让我跑折了腿去。后头做出花露来了,尚没处儿卖去,我又是买铺子又是请伙计的,忙到上月,才算是收拾齐整了。可没个合心的掌柜看着,我还得时不时往铺子溜达一圈,防着伙计们偷懒弄鬼。唉,这两月里,竟是将几年的心都操尽了。” 邢芸听得一笑,只抿了抿唇道:“年纪轻轻的,怕什么劳苦了,等到有年纪了,怕是你想动也没力气了。便是不说劳动,你在外头多和人打些交道,见些世面也是好的,成天儿在家里管着一家子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不觉受屈?” 贾琏被邢芸这么一说,虽觉得邢芸的话儿不大中听,可想想却觉得很是,只是面上却有些抹不开,只说道:“我不过白抱怨几句,太太何必这样儿……” 邢芸懒洋洋的看着账本,只浑不在意道:“正是为了你好,我才说这话。你与其去给二老爷管家,还不如在外头找点事做呢。你下细想想,你帮忙管家,也无非是做些跑腿的杂事儿,如今你在外头开铺子,不也一样是在跑腿。管家的活儿虽轻松些,可得罪了人不说,到头来也无非是得几句不值钱的好话,什么用也抵不了。在外头开铺子就不一样,再劳累也是给自己挣银子,立一份事业,说话也有底气的多,你说,我这话儿有差没有?” 贾琏的神色方缓和了过来,只嘟囔道:“太太这话自是无错,只是这开铺子哪是这样容易的,若没太太的方子,我纵是想立业也没处立去。薛家还是皇商,可如今不也……太太哪知这里的缘故?” 邢芸随手将账本往桌上一扔,对着贾琏没好气道:“你说你,也太没个志气了,和谁比不好,偏和这薛家比。他们家哥儿不过十一二岁,便活活打死了人去,你十一二岁的时候,还缠着丫头叫姐姐呢,你要是这样的混账,早被你老子打死了。敢情你还觉得他们了不得了,连个哥儿都教不好,他们家又能有什么能耐的,更莫说,薛家老爷去后,薛家也不过顶着个皇商的虚名罢了。否则,好端端的,谁家肯舍了女儿进宫去侍候人?” 被邢芸这一通教训,贾琏脸上本有些惭色,可听到后面,贾琏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邢芸方才醒觉过来,她说的过了兴头了,贾家还有个元春在宫里做女官呢,不也是做的侍候人的事情。 邢芸面上略有几分尴尬,只端起茶盏,略用了一口水,方又道:“说白了什么容易不容易,都是看人来着,你难道连个薛家哥儿也不如了,没得惹人笑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着,邢芸见贾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心知这剂猛药也下的差不多,方闲闲的转了话题道:“这些分红银子,分成两份儿,一份儿折成金子送进府来,另一份儿,你就帮我在外头寻摸些奇花异草什么的,我这些时日闲来无事,倒想着种种花草,也消遣消遣。” 贾琏忙忙应了一声,又笑道:“太太若无旁事,我这就出去办事了。” 邢芸点了点头,只是刚一见贾琏打起帘子,不免又想起一事来,只唤住贾琏道:“等等,你顺道儿给大姐儿带一罐子梨子水回去,也省得我再教人跑一趟了。” 一时贾琏出去了,邢芸又唤了丫鬟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只是邢芸正净着面,外头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脸儿笑成一朵花似的进了屋来,一见邢芸便说道:“太太,刚才我送东西过园子时,听见了一桩稀奇事儿,可真真是了不得?” 邢芸蹙了蹙眉,只打量了王善保家的一眼,笑说道:“什么稀奇事儿,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王善保家的瞅了瞅屋子的丫鬟,只凑到邢芸耳边,压低了嗓子道:“听说昨儿晚上,二老爷和二太太吵起来了,二老爷把几上的梅瓶都给砸了,可不是稀奇事是什么?” 邢芸摇了摇头,只将手上的翡翠镯子放了下来,笑道:“这算什么稀奇事,哪有夫妻不吵嘴的,再说着,二老爷又不是没发过火儿,只为宝玉吃丫鬟嘴上胭脂,不肯念书的事情,二老爷动过多少回怒了,打也打了,骂了也骂了,亏你还能当个宝似的?” 王善保家的一听这话,便有些急了,只忙忙说道:“太太这话说的,二老爷气宝玉吃胭脂是常事,可和二太太置气,我听说这还是头一遭呢,更莫说还动手砸了瓶子了。外头人都传遍了,说二老爷这会子怕是气的不轻,也不知二太太是作了什么事儿,招得二老爷动了这样的大气?” 邢芸暗自一笑,贾政还能为什么动气,可不就为了王夫人留了薛家住下来么。贾母的话儿,贾政是不敢驳的,可王夫人,贾政却是不惧的。 若是寻常事儿,贾政说不得便由着王夫人去了,可这事……贾政就两个儿子,本来已经够让他烦恼了,若是再被人带上了邪路去,贾政只怕是哭都没处哭去。 想着,邢芸故作诧异道:“有这样的事情?老太太可知道了?二老爷也是,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何必这样儿生气动怒?” 王善保家的撇了撇嘴,只说道:“府里都快传遍了,老太太怕是早知道了。究竟是为什么事儿,底下人各有的说法,我也不知哪个真哪个假,反正二老爷冲二太太发火,砸了瓶子这事是没假的。” 邢芸听得贾母知道了,不觉心中一动,只忙忙吩咐王善保家的道:“不管真的假的,横竖不干咱们房里的事儿,你下去吩咐一声,让咱们院子里的人都把舌头看好了,不许跟着说三道四,否则,我只禀了老爷,打发他们出去是正经。若有那不听的,只管着说去,我也不拦着他们,横竖咱们家人口也忒重了,正该减些才是。” 宝钗 王善保家的听着,顿时也明白了过来,只笑道:“哎呦,太太也忒担心了,这二房里的事儿,老太太纵是要怪罪,也落不到咱们房里来。不怕太太恼我,咱们府里这境况,太太也是知道的,素日二房那边也没少拿错儿压着咱们房里,如今瞅着热闹了,怎么也该让底下人松快松快才是?” 邢芸听了,只没好气儿的白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只说道:“什么松快不松快的,赶明儿让老太太知道了,你就真松快了。老太太生起气来,我是没脸去讨不自在的,你要是觉得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只管嚼舌头去,横竖我不管事的……” 邢芸这话还未落,就听得桂叶在窗外道:“太太,姑娘们过来了。” 邢芸一愣,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该掌灯了,三春她们这会过来做什么? 方才王善保家的送了东西回来,也没说她们要过来呀,目光掠过王善保家的,邢芸隐隐猜到了几分,该是二房那边出了事儿,贾母怕着……这才让三春她们过来的吧。 邢芸不禁好笑,贾母只怕也是糊涂了,这荣国府哪还有不透风的地儿…… 想着,邢芸温柔笑道:“让她们进来罢。” 丫鬟们打起帘子,三春并着黛玉宝钗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了屋来,邢芸只忙让人上了茶果来,又使唤着丫鬟添了两个火盆进来,方朝着迎春道:“既是要过来,也该带着手炉过来才是,外头冷风朔雪的,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好儿?” 迎春低了低头,只弄着手上的衣带,只羞涩道:“并不是很冷,带了前儿太太给的暖袖呢。” 邢芸听了,不禁嗔说道:“话虽如此,可如今这天色,你们身子又弱,禁不得冷,合该小心着些才是。” 说着,又见迎春身上只罩了件羽缎绣袖对襟棉褂子,便又问道:“外头的雪可停住了?”地下的丫鬟婆子忙回道:“已小了些,只是风大的厉害。” 邢芸一皱眉,只吩咐木香道:“把前儿做的那几件斗篷拿来。” 木香依命去了,邢芸方对着迎春笑说道:“这是前儿我让人给你们姐妹做的,皆是时兴的样式,今儿你们既来了,倒不妨试试衣裳,若有什么不合身的,我再让丫鬟们改去。” 一时木香拿了衣裳过来,三春是银狐皮滚毛镶边缠枝花卉纹织金缎面的珍珠内扣斗篷,样式皆一样,只是颜色纹样有些不同罢了。 给黛玉的却要特殊些,没了滚毛镶边,却多了个可拆解的雪兜帽,缂丝浅绿色地的斗篷下摆更用金线和水晶绣了几枝梅花,内里也不是银狐皮,而是用的雪貂皮。 黛玉的斗篷之所以比三春的特殊,却是因为邢芸想起黛玉先天不足,又有咳嗽的旧疾,怕斗篷上的滚毛和狐皮的气味对黛玉的身子不好,方改了样子。 至于给宝钗的斗篷,却也不差,一色玫瑰紫织金花蝶纹绣牡丹缎面,红狐皮的内里和滚毛,金累丝串珠的蝴蝶扣子,既端庄又富丽。 三春等人见着,皆极喜欢,只忙忙上前道谢,宝钗更是端庄笑道:“才得了太太给的梨膏,方和姐妹们过来给太太道谢,不料一过来便又得了斗篷,倒教我们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邢芸微微一笑,只漫不经心道:“什么谢不谢的,没得生疏了去,你既在府里住着,自然和姐妹们一样,这般外道做什么?” 宝钗笑容一滞,只笑着说道:“终归让太太费心了,礼数不可废的。” 邢芸笑了笑,正逢丫鬟端了点心进来,邢芸便又吩咐道:“把那梨子水温半坛子过来,那茶水醒神的紧,眼下又是这时辰了,倒不如这梨子水。” 说着,又朝着众人笑道:“这梨子水倒是前儿熬梨膏时,一并儿藏下的,香香甜甜的,倒极是适口。” 不多时,丫鬟便用胭脂釉梨花小碗,将那温过的梨子水送了上来,胭脂红的小碗里盛着雪白的梨块,红白相衬,一股子甜香四溢,瞧着便觉清爽。 众人正用着,外头帘子一动,桂叶进来说道:“老爷使人回来说,外头还有事,晚上便不回来了。” 邢芸点了点头,只淡淡笑道:“知道了。你们记得让外头把灯掌上,留个小门儿,让人守着,万一老爷回来了,也好有人应一声。” 宝钗一边用勺子舀着碗里的梨子水,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邢芸几眼,只见邢芸今儿穿了身品月色缂丝海堂紧身袄儿,外罩了件湖色缎绣金银荷花的皮坎肩,头上斜斜挽了个随云髻,戴着白玉做的玉兰花簪,一边还插着几簇月桂边簪。 那边簪做的极其精致,晃眼瞧去如同真花一般,细看才知竟是珠玉制成的,清雅之中暗露几分华贵,纵是宝钗见多识广,也不禁叹了一声巧夺天工。 顺着月桂边簪,尚有一条白玉垂珠勒子,围在邢芸额上,光华温润,衬得邢芸的肌肤似乎都流光溢彩起来了。 邢芸似察觉到了什么,伸手拨了拨鬓边的月桂边簪,抬眼看了看宝钗,只嫣然一笑,问着宝钗道:“姨太太可好,原说今儿过去拜访的,只是偏不巧,又遇着老爷不在家,一时也离不得,想来也只得明儿过去了。” 宝钗抿唇一笑,只忙说道:“有劳太太关心了。” 正说着,外头忙忙又进来个丫鬟,只上前笑道:“二奶奶打发人来说,太太让二爷带回去的梨子水,大姐儿喝着很是香甜。又听说姑娘们也在太太这儿,便送了一盒白玉椰子盏,翠玉豆糕过来,给姑娘们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觉过了晚饭时候,邢芸留三春等人用过了饭,方才让丫鬟婆子们提着灯送着她们回去。 一时屋里的人空了大半,邢芸倦倦的看了一会儿书,瞅着贾赦是不会回来了,才命了丫鬟去打水进来服侍她梳洗。 坐在镜前,邢芸顺手取下了头上的月桂边簪,拿在手里细看了看,映着烛光,这边簪光华消隐,若是只看簪花,倒和真花一般无二。 邢芸抿了抿唇,对她而言,这本就是真花,只不过和水晶兰花一样,被空间的力量侵袭变成了珠玉而已。 想起空间,邢芸就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她记得前些天进去的时候,空间里的荔枝树已经发芽,今天应该已经熟了吧?想起自己最爱的水果,邢芸的倦意瞬间不翼而飞了,忙忙的卸了钗环,邢芸打发走丫鬟,躺在床上动念便进了空间。 一进空间,邢芸就差点咬住舌头,她…她才几天没进来,这空间又有变化了? 一丈大小的荷叶傲然的挺立水面,簇拥着水池正中的小山丘,叶边微微卷起,叶脉上闪着灿烂的银光,这荷叶看上去好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邢芸侧头想了想,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画面,对了,是先前得知空间由来的时候。 好像看到过浩瀚无边的水域中,九条金龙腾空而起,下面便是这种重重稠叠的荷叶,邢芸当时还纳过闷,为何只见叶不见花,后来…… 邢芸眯了眯眼,按这么看,空间的修复进度好像比她想的还要快。 邢芸又转头瞅了瞅一旁她费心开出的果园,不出所料,那矮矮的土台子凭空高出一丈多,竟是悬空浮地而起了。 纵是邢芸早前便对所谓的浮空城不陌生,但看见那土台子的时候,也不禁愣了一下,不过邢芸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心里暗暗道,这大概就是空间的自我调节功能吧,将普通的泥土和充满灵气的土壤隔离开来了。 有了水池,田地,果园,现在空间里只差药圃了。 邢芸起先倒没想过种什么药材,是药三分毒嘛,就是前世里风行一时的凉茶药膳,不也被人批过有害身体健康么,邢芸又不会医术,那些药材种出来,也要炮制过了才能用。 至于怎么炮制?邢芸还真没关注过。 因这个缘故,邢芸一直觉得种了也等于白种,况且着那些药材的种子又不大好弄…… 今儿瞅见林黛玉,邢芸才突然想起来,穿越之前她倒听过一种说法,说这荣国府里给林黛玉配的人参养荣丸里的人参有问题,所以林黛玉才会越吃病越重。 邢芸想着,这心里就有些冷凄凄的,她这身子再健康,但也保不住不生病,这药材要是有问题,就是请了再高明的大夫,也是白搭啊! 俗话说的好,求人不如求己,如今既然有个随身空间在,什么药材都能种,邢芸自然…… 可卿 清晨的阳光格外耀眼,邢芸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话本,闲闲的翻看着。 正看了两页,便听得窗外有人脆声脆气的问道:“桂叶姐姐,大太太可在房里?我们奶奶打发我送东西过来。” 邢芸听着耳生,不觉往旁边站着的木香看了一眼,木香当下会意,只打起帘子往外看了看,转过头来笑说道:“是东府大奶奶身边的银蝶来了。” 邢芸掩口打了哈欠,将手中的话本放在一边,只朝着木香道:“叫她进来罢。” 不多时,银蝶进了屋来,只上前行了礼,笑盈盈道:“昨儿听说太太要寻药材配药,我们家奶奶打发我送了些过来,顺道儿问太太讨一瓶子梨膏。我们大爷这几日身上不大好,老是咳嗽口渴,大夫看了,也只说是略感风寒,开了方子也没什么效力,前日得了太太送的梨膏,调吃了几日,倒大见好了,我们奶奶方让我再来问太太讨些。” 邢芸微微一笑,忙让木香去拿了梨膏过来,只朝着银蝶笑道:“什么讨不讨的,没得生疏了去。你们家奶奶也有几日不曾过来了,我还道着是近年节了,你们府里事忙,倒不想竟是珍哥儿病了。” 说话间,木香便拿了梨膏过来,银蝶接了梨膏,又忙忙的笑道;“也还好,我们奶奶之所以不过来,倒不为这个。只是我们那园子里梅花开了,我们奶奶商议着要请了老太太太太们过去赏花,偏不巧……我过来时,我们奶奶正说呢,过两日必是要过来面请老太太和太太的。” 邢芸听着,只是一笑,笑说道:“你们奶奶素来便是个有心的,怪不得两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夸她。” 银蝶抿唇一笑,只忙笑道:“这回子太太可夸错人了,这回是蓉大奶奶的主意儿,想着……” 听着银蝶提起蓉大奶奶,邢芸顿时一愣,这蓉大奶奶可不就是那身世成迷的秦可卿…… 邢芸突生些许怪异之感,只是面上丝毫不露,笑着又与这银蝶说了两句闲话,方让木香送着她出去了。 待得屋里没人了,邢芸才随手翻了翻尤氏送来的药材,见只是些寻常的西洋参,燕窝等物,当下淡淡的吩咐桂叶道;“都收起来罢,我不过随口说上那么一句,这风儿就传到东府去了,也不知是谁这么……倒还不如那些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的干净。” 桂叶忙微笑道:“咱们院里虽无外人,可……” 桂叶的话还未完,外头的小丫鬟便报说道:“王嫂子来了。” 邢芸听得是王善保家的来了,只揉了揉太阳穴,漫不经心道:“叫她进来罢。” 王善保家的一进门,这脸上便笑开了花,只朝着邢芸道:“难怪这府里人人都说薛家富贵呢,今儿我往那边去了一趟,正碰着薛家姨太太将带来的土仪分送给府里的管事媳妇们,我这一去,倒也得了一份,虽都是些绸缎绫罗等物,可这一分送下来,少了几千两银子怕是填不下来。人说薛家是珍珠如土金如铁,我原还不大信,这遭儿亲眼见了,才算真信了。” 邢芸一皱眉,越发没了好气儿,只说道:“薛家富贵是薛家富贵,碍着咱们什么事了。我吩咐的事儿不见你动作,哪有便宜,你倒跑的飞快,也不怕摔个四脚朝天。” 王善保家的见邢芸面有不悦之色,只忙笑道:“太太这话说的,我并不为这个过去,只是恰好逢着这事了,瞧着白捡的便宜儿,方才多停了片刻……” 说着,见邢芸的面色略和缓了几分,王善保家的又忙忙道:“太太不知道,今儿我过去,原是往匠作上去,只是刚到了那边,便听见几个老妈妈说,今儿一早,老太太便说没精神,免了太太奶奶们的请安,可又遣人急慌慌的叫了老爷过去。我心头虑着这风头儿不像样,方才多留了一阵,想寻人打听打听,若有个什么,咱们也好应对不是。” 邢芸打了哈欠,白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只无趣道:“还能为什么,昨儿你才乐的满天乱窜呢,今儿一起来,倒全给忘了。用指甲都想明白的事儿,亏的你还好意思打听,人家没当面笑你呆,也算好性儿了。” 王善保家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只讪讪道:“我也想到了这层儿,只是……” 王善保家的话还没出口,外头丫鬟已是打起帘子道:“老爷回来了。” 邢芸也没空再听王善保家的说话,只忙迎了上去,却见得贾赦一脸晦气的进了门来,坐在玫瑰椅上直叹气。 邢芸瞅着,便知贾赦是在贾母那里受了挂落,只起身倒了一盏温茶,递给贾赦道:“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可是外头有什么?” 贾赦摇了摇头,只接了茶道:“外头倒没什么,只是咱们家里……唉,说出来实在惹气。” 邢芸听着,忙借着事儿打发了屋里的丫鬟婆子们出去,方才温言软语的问着贾赦道:“有什么事儿,烦得老爷这样。” 贾赦叹了一回气,只说道:“还不是为那薛家的事儿,这也真是笑话,这薛家住进了咱们家,他们家哥儿要到学里上学,碍着我什么事儿。偏今儿老太太唤了我过去,说我只喝酒不管事,竟是连府里有事也不问一声,着实不像个样。我道是为什么,原是二房里为那薛家哥儿吵了两句,不知怎么,闹得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不问旁的,倒拿我说话,平白拉扯着,我却落了一身的不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微微一笑,只劝着贾赦道:“这薛家是咱们家亲戚,又住进了咱们家里,这二房里闹出事来,老太太说那一个都不是,不问老爷说话又问谁去。老爷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横竖老太太也只是口上说说,老爷且应着,老太太心头舒畅了,这面上自然也就好了。” 贾赦听了,却越发的叹气,只摇头道;“若是这样儿,我也不用犯愁了。说来,亲戚往来,原也没什么可说道的。只是这薛家住在咱们家里,少不得要和各房的亲友碰面,那薛家哥儿又在学里上学,可那薛家哥儿的脾性,实在是让人半句话也说不出。若说薛家住在外头,那薛家哥儿纵惹出事来,咱们家在情面也上过得去。可如今薛家住了进来……我在老太太跟前不过说了这么一两句,就招得老太太动了大拗,说什么薛姨太太和薛家姑娘都是好的,那薛家哥儿纵是要带累人,也是在学里弄鬼,我若看着,那薛家哥儿还能扳了天去。” 邢芸忍俊不禁,贾赦遇上贾母,倒真是有理也讲不清,要不怎么有人说,贾母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就养了两个大孝子呢。 邢芸笑着笑着,忽瞧见贾赦的脸色有些不好起来,只忙停住笑,看着贾赦打趣道:“老太太这话倒没差,老爷若是成天儿看着学里,别说一个薛家哥儿,就是再多上百个,也管保着不生一事儿。” 贾赦见邢芸笑的眉眼弯弯,一肚子的火气不知怎么竟发不出来了,只沉着脸儿一语不发。邢芸瞧在眼里,心里也隐隐猜到了几分,只忙笑劝着贾赦道:“老爷不用气,纵是老太太不说这话,我也有话要与老爷说的呢。” 说着,邢芸偷眼看了看贾赦,方笑说道:“前些日子琮哥儿才搬出去,张姨娘又常在我跟前说琮哥儿认生的紧,我怕琮哥儿不惯,便不免纵着他躲了几日懒。今儿老爷说起学里的事情,我倒想着琮哥儿的先生还没着落呢,老爷好歹教人寻一寻……不说日后博个状元探花,能明白些世理人情也是好的。” 邢芸这话一出,贾赦面色方和缓了些,只不以为然道:“这启蒙的先生有什么好寻的,左右咱们府上也来过些饱读有才的读书人,我打发人挑一个才识出众的……” 话才说到一半,贾赦便停住了,只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明儿便让人往外头寻去。” 邢芸瞅着贾赦这样,便知贾赦是想起贾雨村了,心里暗暗发笑,果然贾赦再不管事,也不是能睁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教坏了的。 当下只抿了抿唇,又笑说道:“老爷寻的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想着,老太太让老爷看着学里,倒不是气话,学里的老太爷也是上年纪的人了,学问再好,精力不济,怕也压不住人去。旁的虽有人帮衬着,可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皆是族里的子弟和各家的亲戚,哪个都不好得罪。这薛家哥儿若去了,只怕闹翻天了,咱们家里也得不着一丝风气儿……” 热闹 贾赦思量了一下,半晌才含糊说道:“你顾虑的很是,只是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原就不必读什么书,只要认得几个字,能明些事理也就是了。再着,那家学虽广有青年子弟,却也只是族中家贫不得请师者,又是祖上所设,说来纵有什么,也该珍哥儿出面才是,与咱们家……” 邢芸听说,心里也明白了过来,难怪着宝玉和秦钟大闹学堂,满学堂的子弟都看着,偏两府里就好像一声也不曾闻似的,仿佛满府的耳报神都打瞌睡去了。 原来里头还有这缘故…… 邢芸想着,只微微一笑,又向着贾赦道:“倒是我不知道了,只是老太太既说了,老爷若不去,日后问起来,岂不又招得老太太不痛快。依我的话儿,老爷或邀了二老爷,或遣人告诉珍哥儿,懒懒的往学里去一遭,既不妨事,老太太那儿也有交代了,可不是两厢便宜。” 见贾赦似听了进去,邢芸方又笑了一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外头的小丫鬟却忙不迭报道:“二老爷打发人来请了老爷过去呢。” 贾赦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只整了整衣裳,看了看日影儿,冷哼道:“就说我睡了,有事明儿再说。” 邢芸抿唇一笑,只拿了件紫貂皮石青缂丝大氅过来,对着贾赦嗔道:“老爷还是去一遭罢,不然,明儿老太太知道了,老爷可不又白惹气一场?” 贾赦听了,也只是摇头叹气,接了大氅,往身上披着,便领人出去了。 见贾赦去远了,邢芸方才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吩咐丫鬟道:“把那平金帐子给琮哥儿送去,顺道儿再问问他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 丫鬟应下出去了,王善保家的在旁听见了,只凑上前道:“太太待琮哥儿也太厚了些,横竖份例在那儿,又不少什么,何苦再给什么帐子被子?琮哥儿又是个听不进话的,张姨娘更不识好儿,没事尚要说出几分不对来,如今只怕……” 邢芸翻了个白眼,半是无奈半是郁闷的冷声道:“你这话,倒是在挑我的错儿了?” 王善保家的面上一白,微微打了寒颤,只忙赔笑道:“我不过是说说,怎敢挑……太太的不是……” 邢芸瞅着王善保家的这样儿,虽瞧不上眼,但也不好薄了王善保家的体面去,当下只冷笑着向王善保家的道:“有些话儿我不说,你倒越发忘了形了,你瞧瞧这府里上下有那个体面奶奶像你这般……今儿传风明儿唤雨的,就差着起个台子上去唱戏了。若不是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又还算勤勉,我早……” 邢芸停住话,没好气的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方才放缓了语气道:“早前我便和你说过,琮哥儿再怎么也是这府里的主子,容不得那些眼里没人的胡乱编排,若有什么说三道四,你听也别听,只管着啐去。偏你怎么着,你原是我身边的旧人儿,这些事儿本该你思量着斟酌着,现儿倒好,反要我操心嘱咐。” 听见邢芸要打发她出去,王善保家的魂都骇没了,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陪笑着央告道:“都是我糊涂了,太太是明白人,我实不是有心的,日后再不敢了。” 邢芸听着,只是一笑,漫不经心道:“我知你不是有心,你若是那有心人,我也容不得你了。这府里自祖宗那辈起,就没个刻薄待人的规矩,待下人尚是如此,何况这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依我说,宽厚些也好,不招事不招恨,一家子都和和气气,纵是有事也没了。” 邢芸是真没心思在荣国府里争什么长短,眼瞅着船都快翻了,争着位置有怎么样,还不是掉进水里喂鱼? 有这功夫,她还不如鼓捣鼓捣空间,好好为将来做些准备,就算日后没了荣国府,她还能继续过她的逍遥日子。 王善保家的想些什么,邢芸也清楚,无非是那套儿鸡犬升天的老把戏,好似如今她得了贾赦的青眼,就该上风压到了下风,东风压到西风,在这府里掌住权拿住势,王善保家的这个陪房也能跟着风光时兴起来。 这也是人之常情,家下人谁人都是这般,倒不独王善保家的,邢芸只嫌弃王善保家的不动脑子,动不动就胡怨乱骂,完全不顾虑府里的情况。 越想邢芸是越觉头痛,若不是王善保家的还算忠心,她…… 桂叶笑盈盈的打起帘子回来道:“外头有人抬了几个铜镀金珐琅缸过来,说是太太让人筹办的荷花缸,可不知该放在哪儿?” 邢芸听了,心中一动,只忙说道:“姑且让他们先放在廊外头,靠边儿放着,待会再挪地方。” 当下邢芸也没空再生气儿,只向着王善保家的说道:“罢了,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知道就好。去外头瞧瞧,既是有人抬东西过来,且教丫鬟媳妇们避着些,东西也收紧些,别混笑混跑的,让人看了笑话去。” 王善保家的偷眼看了看邢芸的脸色,见邢芸面色和转了,方才诺诺应着出去了。 转眼便又过了几日,也不知荣宁二府得罪了哪路神仙,横竖这几日就没太平过。 先是贾赦贾政贾珍抽空去了学堂一趟,开眼见识了下里头的学风,除去贾赦这个万事不管的,贾政和贾珍是又气又恼,若不是碍着贾代儒,只怕当场便能打杀了几个不成器的孽障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过当时虽发作不了,可这事后记起帐来,自然是怒从心头起,学里那些浪荡子弟,也算倒了大霉了。 贾政和贾珍出起气来,都是能下狠手的人物,只要捻着错处,就是一顿棍棒侍候,除去几个就读的亲戚和年幼不大晓事的,这学里的子弟们竟是个个带伤。 偏贾珍也刁钻的紧,不但打人,还遣人将原由告诉各家父母。 这下子,那些子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竟是前所未有的规矩起来。 这事还罢,毕竟是家学的事,不碍荣国府什么,只是贾政瞅着家学里那些不成器的学生,回头瞧见了宝玉和贾环,这两兄弟一个弄胭脂一个玩骰子,激的贾政面如金纸,顺手就抽了上去了。 教训时倒是教训痛快了,可转头贾母心疼王夫人哭,就连那不着三四的赵姨娘也在贾政跟前嚎了一场,闹得贾政是头昏脑胀,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长了耳朵。 见贾政打了自己的命根子,贾母少不得要寻人问罪,贾政没得半点好处不说,就连贾赦也被贾母揪着又唠叨了一场。 贾赦心里积了气,回头自是要发出来的,也合该贾琏不走运,正被贾赦给撞着了,当了这个出气筒。 贾琏好好的生出事来,心里也不大自在,偏凤姐儿也不知道,拿了个家事来讨贾琏的主意,一言不合,两口子就这么争了起来,这底下的丫头见着了,哪有不劝的,结果…… 横竖是热闹的鸡飞狗跳,唯有邢芸勉强躲了几日清闲,其实认真计较起来,也算不得清闲,哪处有事她都得去问候一声,只是事不沾身罢了。 这日里,邢芸到贾母那儿请了安,又去看过了宝玉,方才悠闲的回了自己屋里。 懒懒散散的靠在榻上打了个哈欠,邢芸拿被子蒙了蒙脸,这鬼天气,出去一趟,倒像有刀子刮脸似的,生疼生疼的。 邢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怀念现代的化工产品,倒不是说古代没什么防冻产品,只是那些面脂手膏,天然倒是纯天然了,但功效么,如果不大出门还勉强,要是经常出门,那…… 邢芸瘪了瘪嘴,反正她也是有事才出门,至于这两天……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邢芸轻锤了锤被子,这薛蟠进学里读书关她什么事,她干嘛在贾赦面前多嘴啊,这下子倒好,把自己也给带累了。 想起明天还要四处去寒暄问好,邢芸就无力倒地,她突然好想做个面罩出来啊…… 不过带着面罩出去的话,大概明儿被人围观的就是她了,这府里的下人又多了嚼舌头的素材,贾赦或许还得担上个打老婆的罪名,要不然邢芸好好的,干嘛把脸掩住呢,定是被贾赦打伤了,所以才如此这般…… 邢芸打了寒颤,瞬间打消了这荒谬的念头,她倒不为贾赦的名声担心,只是想着那些来探望看候的人群,就头疼起来,这几天她可是清楚领教了那些三姑六婆的威力,这哪是来探病的,纯粹是没事闲磕牙的。 还没瞧上人呢,就先在旁哭上了,待哭过了,扯着点滴事儿便能说了半天去,若瞧着了人,那更了不得,知道的是宝玉伤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办白事呢。 古董 邢芸揉了揉额头,她现在很能理解荣国府对那些亲戚的态度,不是说荣国府不势利,实在是这些亲戚也太扶不上墙了,你说打秋风就打秋风,人刘姥姥打回秋风还知道送些果菜来还个人情。 可两府的这些亲戚……邢芸在旁看着就觉牙疼的紧! 胡思乱想了一通,邢芸忽想起来,这几日她弄了不少东西进空间里,也不知里头成什么样,虽说先前便做了规划,但空间到底不是…… 邢芸一思及此,忙忙便进了空间,心念一转,轻盈的腾空而起,衣袂微扬,若不是空间中尚无风云变幻,几如天人临凡。 居高临下的略扫了一遍尚能目视的范围,邢芸缓缓的从半空中飘落下来,蹙眉走到了湖边,清幽的香气如梦如幻,那微卷的荷叶似乎又大了许多。 只是邢芸远远望去,却仿佛看见了一幅无形的画卷在眼前展开,香气萦绕,整个人突生一种莫名的疲惫,一种从内心生出的乏累,好像她走过了千山万水,历经了红尘万丈,好累,好累,好想就这样睡去,就这样陷入梦中再不醒来…… 邢芸跌坐在地,缓缓合上眼睛,就在眼睛合上的那一刹那,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邢芸猛然惊醒过来,苦笑着看了看那银丝荷叶,她就知道,文明程度太高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麻烦啊…… 为什么空间的前主人要有收集癖啊,他是大能者自然什么都不用担心,可是她这个继承者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啊,好吧,就算前任空间主人压根没考虑过选个普通人继承空间…… 可为什么空间修复的同时会有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冒出来,更可恨的是,她这半个继承人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不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是知道来历也没辙可想,谁让空间认主只认了一半呢? 邢芸吐槽不能,说起这个银丝荷叶,虽然看着和地球上的荷叶很类似,但是这东西和荷叶是半点血缘关系都不沾边。这东西本名是叽里呱啦用地球人的语言翻译不过来的外星语言,生长的位面却有点像超大版的华夏,就连孕育出的文明也和地球上的仙佛有点相似。 当然,这也让那些大能者在拜访那个位面的时候骤生了不少好感,但是事实总是残酷的,那个位面的主宰文明虽然没有太强攻击性,但是因为进化成能量体的缘故,已经很久没有孕育过新生命了,整个文明都有种死气沉沉的氛围。 而那些大能者的拜访恰好给了它们一线曙光,那些大能者的元神在这个文明看来,完全是最纯粹的能量载体,而这个文明对于如何利用生物灵魂能量又颇擅长,于是在种族的未来面前,再理智的生物也会变成侩子手…… 这中间具体是怎么回事,邢芸其实并不大明了,但是从她隐约得知的情况来看,那些大能者在这个位面很吃了几次亏,所以才会动了无明业火,将整个位面都炼成虚空。 除了少数几个大能者,顺手保留了些草木生灵之外,那个位面在大千世界是再无丝毫存在过的痕迹了。 这银丝荷叶既然出自让大能者吃亏的位面,有些奇特之处,其实也很正常。 如果空间认主完全的话,邢芸完全不用担心里面冒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毕竟空间认主不是白认的,但是就因为空间认主只认了一半,所以只要没有危害,空间就…… 邢芸无语泪流,她第一次觉得她迫切需要让空间再认主一次,不然再来几次这样的状况,她的心脏再健康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要让空间重新认主,至少要修复到天生云雨,地分江海的程度,按空间现在的修复进度,邢芸还是做梦比较快! 而要加快空间的修复进度,邢芸有两条路可走,一呢,是求仙访道,修炼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地步,以元神祭炼空间,空间得先天精元之助,自然…… 二呢,就是穷搜天下,搜罗蕴含混沌元气的异物,空间原就是混沌中开辟的灵府,补充了混沌元气,这修复的进度就好比受了帝流浆的草木精怪… 求仙访道是不大可能的,邢芸虽知道两个名正言顺的神仙,可那两个神仙除了叫人了断尘缘之外,是什么也不搭手的,指望他们,邢芸还不如指望空间里的磐碧草呢? 况且着,邢芸这空间也见不得光的,神仙都是人修成的,太上忘情的能有几个? 至于穷搜天下,邢芸更是头痛,前世科技那么发达,天上几百颗卫星,也没见哪个大国把地球的情况给弄透彻了,眼下这状态,邢芸要找蕴含混沌元气的异物,几乎就是大海捞针,而且这海里有没有针,这针是什么样,那就更难说清楚了? 想了半天,邢芸深吸一口气,罢了,一步一步来,横竖还有空间在呢。 邢芸转头看向特意隔出的半亩池塘,清浅的水花四溅,一尾金黄的鲤鱼拍打着水面,仿佛要跃出水面一般,几尾鲫鱼躲在荷叶底下,好似水墨描出的画影。 长的好快! 邢芸记得为了防止被别人发现,捞进空间里的都是很小的杂鱼,这才几天,这鲤鱼都长的有半尺长了,再这么长下去,邢芸真怀疑,说不得哪天这池塘里就要冒出什么鱼精虾怪来了,想想空间先前的摸样,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却说这日里宁府花园里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置酒冶席,请了贾母并邢王二夫人等过去赏花,因早前尤氏和秦可卿便一一面请过,这日早上,邢芸到贾母那服侍着贾母用过了早饭,便一道儿过了宁府。 刚一过府,邢芸便见着尤氏和秦可卿领了一堆下人在二门候着了,那秦可卿生的鲜艳妩媚,风流纤巧,头上一支连珠点翠簪,耳畔一对金累丝镶宝凤坠,眼含秋水,眉如春山,娇若春花,媚如秋月,合是瑶池天女。 难怪书上说这秦可卿兼美钗黛,只是邢芸正叹着,却不禁瞧见了这秦可卿身上的大红缂丝白狐腋大氅。 邢芸眉头不由得一跳,她记得没错的话,前儿贾珍找贾赦要白狐腋时,好似说的是为了做大氅。 看着秦可卿身上披着的大氅,邢芸不禁想起了前世关于秦可卿的各种说法,邢芸咳嗽一声,径直转了目光,同尤氏寒暄起来。 到了会芳园,尤氏让人捧了茶来,各人落了座,尤氏方笑问道:“怎么只带了宝玉过来?几个姑娘却不见?” 邢芸正喝着茶,闻言不禁偷眼瞧了瞧贾母,邢芸心里也猜测着这事,只是方才见了秦可卿身上的衣裳,就止不住的往秦可卿和贾珍的关系上想。 猜着,贾母不让三春并林薛等人过来,是因为贾珍这人太没廉耻,怕几位姑娘过来坏了名声。 邢芸正乱猜着,却听得贾母道:“昨儿晚上她们闹了一回,早起时便有些咳嗽,我瞅着今儿风大,又恐着她们经了风受了寒,方让她们歇着了,横竖日子还长,哪天过来也是一样。” 正说着,丫鬟媳妇们又取了火盆过来,在亭子里安下桌儿,摆下了几样酒馈。众人方又落了座,饮着热酒,看着雪里梅花,挂了雪的梅树白森森一片,仿佛玉树琼枝一般,红白二色的梅花,簌簌的开满枝头,几瓣红花被风一吹,落在雪上便似羊脂白玉上点了胭脂一般,转眼又被雪盖住了,只隐隐透着些许粉色来。 贾母看着,不禁说道:“昨儿还抽棉扯絮似的,今儿就落了三四寸的雪,再过几日,怕是越发天寒了。” 尤氏在旁笑着接话道:“可不是老太太这话,昨儿我还说要戴风帽呢,今儿起来,就见那池子里的冰冻得跟镜子似的。” 王夫人只品了一口茶,笑说道:“已是到年节了,也该冷起来了。” 邢芸一边听着,一边看着这园子里的雪景,满园的竹子都被雪压弯腰,那梅花上更是满满的雪,压着花瓣,一股子梅花直往跟前渗。 一阵风过来,邢芸冻得一哆嗦,忙从丫鬟手中接过手炉,放在膝盖上,用两手握着,身上的冷意方去了些。 邢芸捧着手炉,只笑道:“这风再刮下去,倒辜负了这一日的好雪,没得无趣。” 说着,又看了看依在王夫人身边的宝玉,只说道:“宝玉这脸怎么红红的,别是冻着了罢?” 王夫人忙低头看了看,只抬眼笑道:“倒不是冻着了,想是昨晚上闹很了,如今闹起瞌睡了。” 贾母听了,只忙命着丫鬟道:“带宝玉回去歇一觉,待会再过来也是一样。” 秦可卿在旁听了,只忙笑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 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 贾母素知秦可卿行事平和,见她起身安置宝玉,很觉稳当,当下也不再多言。 王夫人素疼宝玉,见东府备了屋子,也无话说。唯有邢芸,听见秦可卿带了宝玉去安置,竟猛然忆起来,贾宝玉游太虚幻境,可不就是眼下。 心里大惊,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贾宝玉游了太虚幻境之后,便是和袭人初试云雨情了,贾宝玉如今还是一团孩气,这……这……亏得袭人能下的了手 。惊骇之下,邢芸不禁有些神不守舍,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好在她原本就不大受人重视,贾母等人也只偶尔才问她一两句闲话,听她随口答了,也就作罢了。 邢芸就这么恍恍惚惚的坐到了晚饭时候,尤氏让人摆了晚宴上来,邢芸才见着宝玉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又回了来,细瞧神色,脸上似还有红晕微散,也不知是为何缘故。 宝玉身后站着个容长脸儿,细挑身材,穿了一袭银红袄儿的大丫鬟,眉目和顺,满满面谦恭。邢芸眼神一顿,立刻明白了过来,这就是袭人了。 邢芸微微颔首,若她是王夫人,给自己的儿子挑丫鬟也得挑袭人这种,倒不为别的,只为这丫头知道尊卑上下,会看眼色。 丫头嘛,买来就是侍候人的,又不是取乐的戏子粉头,自然是从时守分的人最好。 至于袭人的心机,说句老实话,这府里不想攀高枝的丫头大概就一个鸳鸯,宝玉好歹是二房嫡出的哥儿,袭人想做宝玉的姨娘,也是很正常的事。 没见宝玉屋里,但凡有点滴在宝玉跟前露脸的活儿,那些大丫头都抢了去么,若没个目的,这些比小姐还金贵的丫头会主动去干活,不吵着宝玉胡闹就是稀罕事了。 先前没见着宝玉时,邢芸还有几分心神不定,如今见着人了,邢芸心里倒没啥想法了,胡乱的用过了晚饭,邢芸便随着贾母回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待得回了自己的院子,邢芸刚一进门,就见着贾赦在屋里坐着了。 贾赦正喝着茶,见着邢芸回来了,只忙道:“怎么眼下才回来?老太太可回去了?” 邢芸解了披风,只忙答道:“珍儿媳妇留了我们用晚饭,吃过了方回来,老太太已回去了。 老爷可用了饭没有?”贾赦只放了茶盏道:“已在外头用过了。” 邢芸瞅着贾赦神色不对,当下也顾不得卸妆,只转头笑问道:“可是外头有事,老爷怎么这样儿,瞧着竟是不高兴似的?” 贾赦见邢芸转过头来,不禁叹了口气,只说道:“今儿我在外头瞧见几对汉玉壁,再是精致不过了,心里着实喜欢,便想买下来好生把玩一场。偏那卖主可恨,竟是不肯出让,我又不好强着,一想起来,着实觉得心头痒痒,很有些不自在。” 邢芸听得贾赦这么一说,只忙忙一笑,笑说道:“哎呦,我当什么事,原是这个,我说句不得喜欢的话,这那是不肯出让,明是人家做了套要老爷钻呢?” 贾赦一听,便愣了,只忙追问道:“这话打何说起呢?” 邢芸眼波流转,只忙笑道:“老爷是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我可是听说了,外头很有一类人,手上不知打哪弄了些上好的玩意儿来,专请着各府有钱有闲的老少爷们去看,等着人看中意了,给钱买时,他便强自不卖。待得人把价钱抬高了,若是有良心的便装作舍不得摸样,丢了手去,拿了银子笑人痴傻。若是那等黑心烂肠的,便弄些赝品,骗了银子一走了之,横竖天下大得很,骗一处是一处,待得银子骗够了,改名换姓,自作了富家翁去。” 贾赦往日也曾听过这些事体,当下只怀疑道:“我也听过些,但今儿却瞧着不大像,一并去也是几个积年的老亲戚。” 邢芸冷冷一笑,只说道:“人家是专做这行营生的,若是个人瞧着便像,也没法混下去了。老爷想想,从汉至今多少朝代了,那汉玉怎么也是个稀罕的东西,怎是个人就能拿出好几对来?且不说真假,纵是真的,老爷瞧瞧咱们府上,再瞧瞧旁人府上,那汉玉能有几多?若是祖上传下来的,单拿一对便算了,何必一古脑儿全拿出来,就不怕跌着碰着,我这不出门的,还知道那金贵的很呢。如今外头很有些不成人的东西,专干那些掘坟寻墓的勾当,往日碍着老爷喜欢,我也不好多说,可今儿既说到这头上了,我也不怕老爷恼我,索性一并儿说个痛快。那地下掘出来的东西,不说上头的阴气寒气,单是放过那地方,若沾上什么不好说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尚知道天地鬼神,老爷又何尝不知?我知老爷喜欢这些风雅之事,可那些玩物摆设,来路着实难寻。老爷若闲不住,平日和清客相公谈谈诗论论画,再不济,出去游山玩水也是好的,何苦去弄那些东西,不说平日我们便悬心吊胆,若有个什么,倒叫我们如何。” 邢芸劝贾赦这话倒不是假的,但后世有各种各样的科学仪器帮忙,可在这些玩物古董上吃亏上当的人仍不计凡凡,那些关于古董的各类灵异传说,邢芸前世更没少看。 邢芸看贾赦怎么也不像个精明能干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贾赦要是染上什么怪异的病症,邢芸就是有空间帮忙,也得为她的健康担忧啊! 所以邢芸很干脆利落的觉得,贾赦没那个智商,最好就不要有这个爱好,其他的爱喝酒爱讨小老婆,都还在邢芸的忍受范围之内。 贾赦呆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有这样的事?” 邢芸笑的越发灿烂,只抿了抿唇道:“怎么没有,老爷若不信我说的,不妨叫了琏儿来问,看我说的可有假没有?不说旁的,就说近的,我还未出嫁前,家里来往的一位远房叔伯,就有这个爱好。他和老爷不同,老爷爱的是精致玩意儿,而我叔伯爱的却是那些粗粗笨笨的青铜器皿。有一日玩赏时,不知怎么被割伤了手,熬了不过两日便去了。旁人都说那些东西是从地下起出来,是带了秽气的,摆在屋里人尚受不了,何况着见了血……我这还只是一桩,若是叫了琏儿去打听,只怕不知还有多少桩呢?” 邢芸也不怕贾赦去问,她说的是真事,贾赦不是最珍惜他这条小命么,林黛玉死了娘,他还怕着晦气不敢见,如今邢芸就找些真人真事出来,看贾赦怎么办? 说句老实话,贾赦和贾政两兄弟的爱好,都是附庸风雅居多,贾赦搜罗一大屋子古董玩意儿,也没见有个什么用处,贾政酷喜读书,身边养了一大堆清客相公,可说起作诗来,还不如他两个儿子。 既然是附庸风雅,和自己的小命比起来,贾赦很明显的作出选择,他不弄古董玩意,还有旁的风雅之事可作,可没了小命,就什么都没了。 贾赦只咳嗽了一声,笑说道:“既是这样,那便罢了,横竖我也只是瞧着好罢了,咱们家里有的也不比他差。” 邢芸一笑,心里略松了口气,贾赦没了这爱好,总不会再和贾雨村勾结起来,去抢石呆子的扇子了罢。 一时丫鬟们打了水进来,邢芸说了这半晌话也累了,当下只洗漱了一番,便和贾赦睡下了。 到了第二日早上,邢芸起来梳妆更衣时,总觉得心里忘了什么事似的,直到看到桂叶身上的银红绣花小袄。 邢芸才猛然醒悟过来,她竟把宝玉和袭人的事忘了,亏她还想着,要不要看在宝玉和她眼缘的份上,顺手把这云雨之事给搅和了,省的日后宝玉因这事长不高。 结果贾赦一来,她光顾着危言耸听去了,倒把这事给忘了,不过忘了就忘了。 宝玉这会和袭人是偷试,再过几年,光明正大和丫鬟洗上几个时辰澡也是常事,她又不是王夫人,操这么多闲心做什么,没得招人厌烦。 邢芸换了件茜色的平金皮褙子,让丫鬟梳了个简单的云髻,往发上略插了几支翡翠镶宝簪子,便披上前儿做的翠绿色缂丝雪貂皮斗篷,摇摇摆摆的往贾母那去了。 嬷嬷 到了贾母屋里,贾母方自起来,正坐在炕上让丫鬟给她梳头,见邢芸来了,只拿了一条金折丝镶红宝石抹额,一边儿往额上比对着,一边含笑问道道:“外头可下雪了?” 邢芸解了斗篷,只笑答道:“昨儿下了一夜雪珠子,早前已是停了。” 贾母听说,只往邢芸身上看了一眼,方又说道:“外头这般时气,怎不带暖兜?” 邢芸闻言一笑,正欲说话,外头的小丫鬟却忙忙的进来道:“二太太来了。” 邢芸忙转头看去,却见王夫人穿着一件燕尾青满身绣珠兰花哆罗呢褂子,披了件妆缎沿边墨色大氅,头上梳着回心髻,戴着紫貂镶玉卧兔儿,簪着一色金摺丝仙鹤点翠簪环,眉目端和,神色柔和,颜色虽衰,但气度犹存。 王夫人见邢芸在屋里,不觉一愣,只忙上前见了礼,方笑问着贾母道:“老太太,今儿在屋里摆饭还是在外头吃去?” 贾母从镜子里望了望王夫人,只说道:“昨儿落了雪,外头想来冷的很,那火盆儿烧着又颇气闷,倒不如在屋里吃好。” 听得贾母这么一说,王夫人忙吩咐丫鬟下去传话,一时贾母收拾齐整了,又向着邢芸和王夫人道:“她们姐妹如今大了,一处挤着倒不便宜,我想着合该收拾几间房子,让她们挪过去,只是又有些不放心,不知该让谁照管着?” 王夫人听说,只笑道:“老太太怎么想着好就怎么办罢。” 邢芸在旁捏着帕子不说话,眼睛只看着地上的西番莲毡毯,附和着笑道:“老太太瞧着谁好,便是谁罢。” 邢芸心里可明白着,贾母既开了口,这心头肯定是有主意了,说是问人,还不如说借这话来试探王夫人和她的态度。 贾母听了,脸上的笑容越发慈和,只说道:“我想着,她们姐妹在我这,珠儿媳妇过来请安时,便常陪着她们针黹诵读,如今既要挪了她们出去,倒不妨让珠儿媳妇看顾着。一来,珠儿媳妇行事稳重,起居照看也甚便利。二来,自从珠儿去了之后,她守着兰哥儿……她们姐妹来往说笑,人多也热闹,倒不至于太过冷清。” 邢芸不觉扯了扯嘴角,她就知道是这样,王夫人和凤姐是决计没有空,邢夫人的风评又是那样,除非贾母得了老年痴呆症,否则这差事除了李纨也没旁人合适了。 邢芸暗暗吐槽,这其实就是在走剧情吧,还是极端无趣又不能按快闪的烂剧情。 王夫人听见贾母此话,也笑了一笑,忙说道:“老太太这话很是,珠儿媳妇素来和顺,与她们姐妹也相处得来,有她照料,自是妥当。只是我倒虑着一点,她们姐妹虽打小便在一堆儿,可到底有大有小,况且女儿家终归是要出门子的……” 邢芸眼皮子一跳,王夫人这话虽平常,可她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贾母思量了一下,向着王夫人笑道:“你顾虑的也有道理,我瞧着薛家姑娘比迎丫头还小些,可那摸样举止,倒比迎丫头老成得多。咱们家这几个丫头论起来什么都好……” 贾母话刚说到一半,王夫人便笑了,向着贾母说道:“老太太怕是混忘了,宝丫头比迎丫头大些呢,宝丫头是正月二十一的生日儿。” 贾母恍然大悟,摇头笑道:“我的记性也平常了。只想着迎春比宝玉大些,素日又常听人说,那薛家姑娘端庄稳重,咱们家几个丫头竟都有些不如,我光记着她要入宫里去,倒把年纪给忘了。” 王夫人脸上的笑容依旧,忙道:“宝丫头和迎丫头都比宝玉大些,她们姐妹几个岁数原就差得不远,宝丫头又是个稳重性子,老太太记错了也不怪。” 邢芸立在一旁,怎么听怎么觉得贾母和王夫人都话里有话,偏抬眼看去,这两人满面笑容,仿佛就是在说普通的家常话而已。 邢芸颇有些不自在,她本以为凤姐的心机算计就够了不得了,结果今儿一看,这屋里的两位,才真真是道行高深的主。 贾母笑了一笑,方又说道:“这也是,我记着她们还小呢,到我跟前时才多大,如今却已经快成大姑娘了。” 说着,贾母便由不住叹道:“论起来迎丫头也怪可怜的,才生下来便没了娘,性子又老实,纵是有了什么委屈,也不言不语,着实是个惹人疼的。只是她这性子,在自己家里还罢,若出了门子,却是……” 邢芸微微一愣,心中骤生些许不安,忙道:“依老太太的意思……” 贾母看了邢芸一眼,说道:“我想着迎丫头也大了,很该学些管家理事的本事,只是珠儿媳妇是个尚德不尚才的,你兄弟媳妇和凤丫头又要操心这府里上下,迎丫头到底是……” 听得贾母这话,邢芸禁不住暗暗叫苦,迎春那性子,拿针戳几下也不见得动一下…… 教好了是理所应当,教不好就是她的不是,这回她算是被王夫人给害惨了。 不过,邢芸也不是被人欺上头也不懂得反击的人,当下启唇一笑,对着贾母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是,老太太也知道,我虽管过几日家,但却无甚才干,勉强支应着照管还成,可若……只怕耽搁了迎丫头去。” 贾母闻言,脸色便是一沉,邢芸见状,忙又笑道:“再着,咱们家原也有规矩,姑娘身边打小便有四个教引嬷嬷跟着,只是如今瞧着,迎丫头的规矩礼数样样不差,只是这天生的性子……若是往日我也不说这话,只是如今薛家姑娘来了咱们府上,我想着那薛家姑娘是要进宫的,少不得要请了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导一番,咱们索性也趁这个便宜,一并儿请几个回来。不说旁的,她们姐妹几个能多学东西也是好的,横竖添几个嬷嬷也不费什么。” 贾母的面色方和缓了过来,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难为你想着。往日瞧着她们还小,我也不曾往这上头想。如今盘算着,咱们府里的嬷嬷虽老成稳重,但究竟只是府里家生的,比不得宫里的嬷嬷。” 说着,贾母又笑问着王夫人道:“可不知薛家姑娘请的是哪几位嬷嬷,打元丫头进宫之后,我也没留心过这些,倒不知如今称好的是哪些?” 王夫人面上微露几分尴尬,半晌才说道:“宝丫头在家时,原也是有奶娘嬷嬷随身的,只是因薛家进京,那些奶娘嬷嬷不舍故土,宝丫头又是个心善的,不忍离人骨肉,便和她母亲商议着,放了这些奶妈嬷嬷家去。待得入了京,又因住在咱们家里,且近了年节,倒不好大张旗鼓的张罗,我正说待过年……” 贾母一听这话,便没了好颜色,只看着王夫人道:“薛家太太和薛家姑娘都是知事懂礼,不肯惊扰了咱们家,这话没差。只是你也太糊涂了,薛家姑娘进京原就是为了应选,这宫里的规矩礼数是怎样,元丫头入宫前你也见识过的,我如今想想,还担着心受着怕呢。眼下换了薛家姑娘,你倒全忘了去。” 听着贾母这一通骂,邢芸差点笑出声来,她倒知道王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儿,宫里已经有一个元春了,再送个薛宝钗进去多没意思,倒不如把薛宝钗留在府里,和宝玉联络联络感情。 日后宝玉要出息了,薛家的财力也算个助力,要是宝玉出息不了,横竖薛家有钱宝玉也饿不死。 邢芸心里还有些揣测,别看金玉良缘的八卦满天飞,王夫人对薛宝钗和薛姨妈又亲亲热热着,可王夫人这心里没准根本就是拿薛宝钗做个备胎,看宝玉出息的程度来决定薛宝钗究竟是偏房和正房。 否则那金玉良缘闹的满府皆知,可王夫人为什么就不出来吭句声呢,那木石前盟还有贾母和凤姐透些口风呢,换了金玉良缘就只见薛家的话儿和下人的说道了,这荣国府里的主子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要知道,贾母在宝玉和黛玉闹矛盾的时候,还知道说句小冤家呢。 王夫人的耳神心意更是时时盯着宝玉不放,偏宝钗说仕途经济时,宝玉拿起脚便走的事儿,王夫人却不出声气儿,纵是宝钗心宽不计较,可王夫人也太……底下的丫头在旁看着,还觉得面上有些过不去呢。 这里头的事情,初看没什么,可细细一察,中间总总,却是让人讶然不已,这一家子亲骨肉,倒真比探春所说的乌眼鸡好不到哪去,横竖不是你算计我,便是我算计你,这其中有没有旁的,却是谁也看不清…… 费婆子 王夫人面上越发不好看,当下诺诺道:“我也虑着这个,所以才想着给宝丫头寻几个妥当老成的嬷嬷,只是如今近了年关,那些供奉嬷嬷也不大好寻,我方才想着……” 贾母听了这话,不免嗔道:“纵是这话,可你也不是没见过人的,那些称好的嬷嬷,哪个不是一出宫便被人供奉了去。况且着,那些嬷嬷既是宫里出来的,身份体面也不是能由人挑拣的,谁家不眼巴巴的敬着捧着,等你去寻时,只怕连影儿也寻不着了。” 说着,贾母便来了兴头,只向着王夫人道:“你也不用费心去寻,明儿便拿了我的帖子给几家王府送去,这几家老亲府上供奉的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我看着也不俗,挑几个好的过来,倒也算得上挑了。” 听见贾母如此吩咐了,王夫人也没旁的话好说,只笑着应下了。 贾母既发了话要三春挪出去,不过两日,王夫人便让人收拾好了房后的三间小抱厦,另选了粗使的丫头婆子,让三春住了进去,命李纨陪伴照管。 却说迎春搬了屋子,一应起居虽都有王夫人料理,但邢芸顶着大房太太的名儿,却少不得照应一二。 这日里,邢芸正懒洋洋蜷在榻上晒着太阳,却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睁眼看去,只见桂叶木香几人捧着大红销金缎的包袱进了屋来。 邢芸掩口打了哈欠,浅浅一笑,问道:“我说怎么不见人,原是你们都出去了?” 桂叶忙将包袱放在桌上,笑回道:“方才针线上送了东西来,我们见着东西多,怕小丫头不经心,方才出去照应了一番。” 邢芸听着,不免往那包袱上看了一眼,方漫不经心道:“东西可齐全了?” 桂叶忙笑道:“都齐全了,平金,妆花,缂丝的帐子,遍地金和闪红缎的被套,织金孔雀绒的毡毯,闪色织金改机的椅垫套儿,照样儿一色三套,皆是眼下时兴的样式。” 邢芸听说,笑了一笑,往那包袱上看了一眼,但见流光溢彩,耀眼夺目。 一时正要说话,却见着帘子一动,王善保家的忙忙进了屋来,说道:“老太太打发了几个嬷嬷来拜见太太,说是今儿北静王府和南安王府送来侍候二姑娘的。” 邢芸不觉蹙眉,问着王善保家的道:“可已是见过二姑娘了?” 王善保家的一笑,忙道:“我听人说,今儿两王府上送了人来,老太太见过之后,先挑了两个给薛家太太送去,而后才让人领了这些嬷嬷到各处拜见呢。几位姑娘在二太太那住着,想是还未见过呢。” 说着,王善保家的又补充道:“老太太还让人带了话过去,说什么素喜薛姑娘的稳重娴雅,我们家几个女孩儿竟都有所不如,薛姑娘既住进咱们家,自然看作一家骨肉。如今薛家的嬷嬷在家中不曾带来,今日王府送了嬷嬷来,倒很配她们姐妹使唤,所以……” 邢芸不禁莞尔,贾母这手可真是绝了,轻飘飘的就给薛家来了个下马威,倒叫薛家有苦也说不出,宝钗进宫是事实,贾母送嬷嬷也是好意,贾母给宝玉和黛玉都送了丫头,如今瞧着宝钗顺眼,送两个嬷嬷也正常,还显出贾母一视同仁来。 只是这背后有没有什么深意,哪就见仁见智了。 反正邢芸是觉得贾母虽然落了薛家的面子,但是还算一番好意,毕竟薛家若是有心送薛宝钗进宫,这两府的嬷嬷怎么也算份不大不小的助力了。 不说旁的,单这两位嬷嬷的出身见识,就能省了薛家不少心力去,这进宫该走那条门道,能使劲的人是谁,该怎么打点宫里宫外…… 俗话说虾有虾路,蟹有蟹道,别看元春进了宫,可这些事情,荣国府里还真没几个清楚透彻的…… 邢芸思忖着,只朝着身边的丫头笑道:“快请几位嬷嬷进来。” 一时两个青衣褐袄的嬷嬷进了屋来,一个生的圆润高壮,眉间眼角透着喜庆爽利。 另一个清瘦脸庞,面容极是和蔼可亲,两人的腰都微微躬着,头不晃,膀不摇,有种说不出的从容平稳。 邢芸瞧在眼里,不觉略点了点头,待得两位嬷嬷行过礼,便笑盈盈道:“免了罢,两位嬷嬷都是王府出来的,自是不比常人,论理我也该敬着些。” 那两个嬷嬷对看了一眼,方才道谢起了身来,旁边的丫头忙又端了绣凳过来,两个嬷嬷半坐下了。 道了几句闲话,邢芸心里很是满意,这两个嬷嬷虽是从王府出来的,却不自恃体面,言语温和,举止有度,着实是难得一遇的好嬷嬷。 邢芸最怕的就是贾母请了严苛的嬷嬷来,迎春那性子,眼下便是戳几下动一下,和风细雨的说教和狂风暴雨的打骂都起不了什么作用,要的便是这样有规矩知礼数的嬷嬷,一言一语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让迎春移了性情去。 有这样的嬷嬷教管迎春,怎么也闹不出奶妈偷金凤的事儿了,邢芸可不巴望请两个嬷嬷便能让迎春改了性情去,但是有两个稳重温厚的嬷嬷在旁教着,迎春总能有些长进。 当下,邢芸打发了丫鬟道:“去请了姑娘来拜见嬷嬷。” 又笑着对那两个嬷嬷道:“我这个女儿,不敢说规矩礼数,但还算能见人,只是这性情,着实太软和了些。在家里还罢,都是一家子骨肉,自然是和睦的,可到了旁人家里,这性子却是……” 邢芸停住口,端起茶盏略饮了一口,那两个嬷嬷既被送到了荣国府,对府上小姐的性情自也是有些了解的,听得邢芸这么一说,却也明白了过来,只含笑着点了点头。 邢芸瞧着,正欲再问几句,却听得外头丫鬟打起帘子道:“二姑娘来了。” 几个奶娘丫鬟簇拥迎春进了屋来,上前给邢芸见了礼,邢芸又指着两个嬷嬷让迎春一一拜见了,方才对着迎春道:“两位嬷嬷都是有体面有能耐的老成人,如今到了咱们府上,兼了你们的教管之职,倒是你们的福气儿……” 随口叮嘱了迎春几句,闲闲的又说了几句家常话儿,瞅着两位嬷嬷还要去拜见王夫人,邢芸便让迎春顺路领着两位嬷嬷去了。 见着迎春去远了,邢芸越发倦的厉害,只是目光转过放在一旁的包袱,邢芸方才醒觉,她这还有该给三春的东西不曾送去呢。 瞧着王善保家的在侧,邢芸忙吩咐道:“你领人过去一趟,将这些东西给三位姑娘送去。” 王善保家的忙忙应下,正上前收拾着东西,邢芸忽又想起一事来,问道:“费妈妈哪去了,怎么倒有好几日不见她过来了。” 王善保家的脸上的笑容一顿,过了好半天,方才支吾着道:“早前好似听什么人说过,费婆子……家里有事。” 邢芸愣了一下,旋即冷笑道:“这可真是奇了,家里有事,她家里能有什么事去,纵是躲懒,偷了这些日子的闲也该回来罢,我瞧着她怕是不愿再进来了。也罢,我也不少这一个人侍候,待会翻了身契出来给她送去,也算了了咱们相处十几年的情分了。” 王善保家的听得邢芸这话,面色越发难堪,忙拦道:“太太这话说的,费婆子也是跟了太太十几年的老人,哪会这般儿不成样,实在是……实在是她有事给绊住了。” 邢芸柳眉一跳,看着王善保家的笑道:“有事?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王善保家的往旁边看了一眼,看着桂叶等人会意的退了出去,王善保家的才吞吞吐吐道:“前儿费婆子的亲家不是因为嚼舌头被撵出去了么,她那亲家原就是咱们府上家生的,这一出去,日子没了着落,只能靠着积蓄过活,是一天比一天难熬。费婆子的女儿哭着求了费婆子几次,费婆子没奈何,这才偷空出去托人替她女婿寻差事。” 说到这的时候,王善保家的不禁抬眼看了看邢芸的脸色,方陪笑道:“费婆子的亲家是老爷吩咐撵出去的,费婆子也没脸面来求太太,所以才往外托人。只是偏不巧,事儿没寻着,她那女婿却在外惹了事出来,说起来,她那女婿也忒不像话,在外头灌了两口猫尿,就和人动了手,结果把人的手臂给折了,那家也是个有体面有能耐的,闹上了衙门,非要官老爷做主,费婆子急的团团转,这些时日,一直在外奔波想折子呢。这也不是有心躲懒,太太且瞧在她侍候多年的份上,就饶她一回罢。” 郁闷 邢芸听了,心里越觉没意思,面上一点笑影儿也不露,只道:“既是这样,进来禀一声也不是什么难为的事儿,她倒好,竟是一去不回头了。” 王善保家的忙笑道:“太太说的是,只是这事究竟丢脸的紧,再着前儿她亲家才坏了事,这一时半会面上过不去,也是……况且着,她到底念着太太,怕太太在府里不稳便,在外头也不敢倚势欺人,所以才被这事给绊住了。太太也是知道的,费婆子当家的早死了,家里虽有儿子,可不过七八岁,上街还怕花子拍呢,抵不了什么事儿。这一家老小都靠费婆子担着,她那人又是个不大安静的,平日里颇得罪了些人,这回在外头难免………” 邢芸叹了口气,她虽嫌弃这几个陪房不大机灵,但要她眼瞅着不管费婆子,她这心里真有些不大自在,毕竟费婆子不是旁人,是和她相处几十年的陪房,论情分论身份,她若看着不管,实在不好说话。 可真要是插手去管,邢芸又有些……今儿费婆子的事她管了,明儿旁人再出事,她管是不管? 邢芸思忖了一阵,方又问着王善保家的道:“费婆子的女婿得罪了谁去,纵是再不对付,也总有个说法罢?” 王善保家的听得邢芸此话,忙回道:“说来不是别人,却是襄阳侯兄弟的亲近小厮,陪着襄阳侯拉弓引箭的跟班奴才。这回因被费婆子的女婿折了膀子,也不知听了哪个野大夫胡说什么伤了臂力,便闭着眼睛攀扯着差事上有了妨碍,要费婆子的女婿赔了膀子来。闹缠缠的,可把费婆子急的够呛,偏还有那起子黑心种子落井下石,忒不是个东西。” 邢芸听了这话,不觉皱了眉,轻声道;“襄阳侯府?” 王善保家的见状,急急分说道:“太太可是忘了,就是年前老太太打发老爷去贺寿的戚家,他们家原还不如咱们家,只是奈何不得子孙出息,如今出了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一下子便威风起来了。若说襄阳侯本人,倒是个治家严谨的,偏他那兄弟,说好听点是不学无术,说难听点……” 邢芸闻言,神色一沉,只说道:“什么好听难听的,那襄阳侯既和咱们家有往来着,这事说来也……” 一语未了,邢芸便听见外头的丫鬟报道:“张姨娘来了。” 邢芸柳眉一挑,张姨娘过来做什么?只是心里虽诧异着,邢芸这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当下一笑,极是和气的吩咐道:“请她进来罢。” 话还未落,张姨娘便带着一个小丫鬟,一进门便腆着脸儿往屋里看了一圈,方才笑问道:“刚才我进院子时,见东北角好似新堆了个山子似的,底下隐约还有篱笆围着,可是太太要种什么?” 邢芸懒懒的往榻上一靠,一边吩咐丫鬟上茶果,一边转头笑说道:“那山子是旧年堆的,只是我瞧着年岁长了,让山子匠理了理。至于底下的篱笆,咱们这院子里什么花木也不缺,就是少了点天然气象,我打算种点瓜菜,也添几分野趣,玩笑着算是道法自然了。” 张姨娘虽然年轻貌美,但出身在那摆着,读书识字是不可能的,贾赦平素倒爱装个附庸风雅,不过他再怎么装,底子是改不了的。 况且着古语有云,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邢夫人贤不贤是二话,但贾赦这些姨娘倒是个个标致,至于标致之外的东西,贾赦没追求过,这些姨娘也就顺其自然了。 邢芸最鄙视贾赦就是这点,做官做事没半点追求就算了,居然连养小老婆都没追求,人家买瘦马还分个三六九等,还要看看有什么才干,到贾赦这,竟是个女人就成,也太窝囊没出息了吧。 张姨娘倒不知道邢芸对贾赦的看法,她一听见邢芸说什么天然气象,道法自然,就已经傻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丝笑容,带着些许尴尬道:“今儿我过来,却是听见人说,王府送了几个嬷嬷到咱们府上,都是体面又能耐的,可不知是为何?” 邢芸笑了一下,见桂叶用旃檀香雕的盘子捧了两盏茶来,方端了一盏,朝着张姨娘笑道:“这是为了薛家姑娘进京选秀的事,老太太特让拿帖子从几家交好的王府请来的教养嬷嬷,给了薛家姑娘两个,留了两个给她们姐妹。说来,也是老太太疼惜孙辈,才想得这般周到罢。” 张姨娘勉强笑了笑,说道:“二姑娘是老太太跟前养活的,老太太,太太日日见着,自然是处处想着。似琮哥儿这样,生的怯弱,又不爱往人前凑的,却是没二姑娘这样的……” 她就知道,张姨娘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典范啊! 邢芸心里默默吐槽,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容,状似无意的问道:“琮哥儿怎么了?若说什么日日见着,处处想着,琮哥儿和迎丫头,哪个我也不曾少想了一分去。迎丫头自从去了那边,有老太太看着,倒不用我怎么照管,反而是琮哥儿年纪小,性子弱,不得不教人细心留意。前儿老爷还说我太小心了些,琮哥儿怎么也是个哥儿,太仔细了,反倒把心养重了。” 张姨娘越发有些坐立不安,忙朝着邢芸笑道:“太太一心为琮哥儿,这我是知道的。只是今儿听人说起,这些嬷嬷如何难得,我这心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敛了笑,揉了揉额头,淡淡说道:“这嬷嬷又不是单为迎丫头请来的,本是因薛家姑娘要进宫选秀,老太太才特意发话央请了来。你心里想什么,我也明白着,不过迎丫头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这孩子最是个老实的,在老太太这些孙子孙女也不出挑,如今请了嬷嬷来,说来也是迎丫头年纪不小了,老太太为她以后在做打算了,原也是常事儿,有什么好说道的?” 张姨娘听了这话,虽知道邢芸说的无错,可心里仍旧有些不满,不免抱怨道:“太太说的事我何尝不知,薛家姑娘是客,咱们家自是要另眼相待着,请几个嬷嬷也不算什么。只是,太太待琮哥儿的心,我是再明白不过的,只是琮哥儿搬了院子也有些时日了,这请先生的事儿还没个着落,我这心难免悬的慌。琮哥儿生的弱,脑子也拙了些,这再一耽搁……” 邢芸听着张姨娘这直白的不能再直白的话,瞬间一股血气直往眼前窜,险些背过气去。 眼神发眩了好一会儿,她才咬着牙强笑道:“若说这请先生的事,我也着急着,偏学里前些日子出了事,老爷见着那些子弟们不学好,这心里难免存了事,便说要亲自给琮哥儿挑个严谨有学问的,只是如今近了年节了,这……我也是和你说过的。” 张姨娘委委屈屈的低下头,声若蚊呐道:“这我也知道,只是我想着,老太太给几位姑娘请嬷嬷也不过是几天的工夫,还是王府里送来的。给琮哥儿请先生,怎么也不是……” 邢芸无力的侧了侧头,放下茶盏道:“这请先生和请嬷嬷能一样么,这些姑娘学的无非是规矩管家那一套,再多也多不出什么,请嬷嬷看重的也是性情名声,难道还能指望她们教出花来?女儿家都是要出门子的,这管家理事上不出错儿,接人待物拿得出手,也就是了。可哥儿却是不一样,俗话说名师出高徒,琮哥儿又逢着启蒙,这先生自然……再说着,咱们这样的人家,原是不读书的居多,也没处结识什么才子文人去,不比这些嬷嬷,宫里给的,王府送的,家生家养的,只管着挑好的就是了。” 话到后头,邢芸见着张姨娘似还有些听不进去,心里一口气上来,忍不住又道;“你若觉着请先生和请嬷嬷一样,明儿我便拿帖子教人给琮哥儿请几个嬷嬷来,这先生也不用老爷寻了,横竖我虽比不得老太太,但拉下脸面请几家世交寻几个嬷嬷,还是不费什么事儿的!” 张姨娘听着邢芸这话,脸刷就白了,泪珠儿夺眶而出,怯怯懦懦道:“都是我的嘴快,不知外头的事理,求太太别恼。都是我糊涂,心里没成算,只想着琮哥儿,又听了些胡言乱语,才这般儿……” 邢芸强忍下气,冷笑了一声,方说道;“你也知是胡言乱语,若不是为着琮哥儿,怕他丢了体面不好看,我早和你理论了。敢情是我和老爷太和气了,什么人什么话都得担着了,与其无故受这些冤枉气,我还不如刻薄着些,什么事也不搭理,没准反落个清静自在呢。” 醉了 张姨娘的脸越发白的厉害,可怜兮兮的拧着手中的帕子,哑着嗓子道:“我原不是这意思,太太……” 邢芸原就为着费婆子的事情烦心,如今见了张姨娘这摸样,心里的烦躁竟是越发止不住,当下啐道;“你也该安些分罢,我虽不搭理,可平日没少听人说这院子的事情,旁的我也不说了,只告诉你一句,别惹的天厌人嫌了,才来道悔,哭出花来也不抵个什么用处,早晚了。我累了,你去罢!” 听了邢芸这话,张姨娘那一腔儿理论的盛气,都唬飞了,听着邢芸打发她走,只诺诺了起了身,丢了魂似的往外头去了。 谁知刚走到门口,桂叶正好端着盘子进来,一个没防备,两人撞在一起,盘子里的汤碗侧翻了来,里头汤泼了大半出来。 幸好桂叶眼明手快,接住了碗儿,不过饶是这样,她依旧被洒出来的汤水烫的眼歪嘴斜,着实是疼的厉害。张姨娘见状,胆气儿更是不足,只拿着帕子凑上去含泪道:“可烫着哪儿了,要不要紧?” 张姨娘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桂叶瞧着手上的红肿,再抬头瞧着张姨娘那楚楚可怜的神色,禁不住便来了气,只说道:“姨娘横竖该小心着些,今儿幸而是烫着了我,若是烫着姨娘自己,便是不要紧也变要紧了,到那时候,只怕是大家又要不安稳了?” 被桂叶含沙射影这么一说,张姨娘的脸色越发难堪,一旁的王善保家的见了,忙打发丫鬟道;“在这矗着做什么,还不去取了消毒败火的药来。” 又上前看了看桂叶的伤势,不禁咋舌道:“哎呦,可真是烫的不轻,该让小丫鬟取些冰来,混着水冲冲才是。” 说着,又沉着脸儿斥着张姨娘身边的小丫鬟道:“你是怎么做事的,姨娘身子不好,你也不仔细扶着,瞎了眼的小蹄子,懒作懒动的,哪天烂了手脚就干净了。” 那小丫鬟哪见过这等场面,当下便红了眼,只是泪珠儿装在眶里,一点儿不敢往下掉,极是可怜。 邢芸在旁听说桂叶烫的厉害,也无心理会张姨娘,忙打发木香道:“快去冰窖里取些冰来,这要是留了疤可是不好,对了,前儿老太太打发人送了白獭髓合的药膏来,听说最是不留疤的,也一并取些过来。” 说了这话,邢芸又见张姨娘立在一旁,左右不是,一副站立不住的摸样,方才说道:“若无事,你便回去罢。” 张姨娘这才又羞又气又恨又恼的领着丫鬟出去了。 待得张姨娘出去了,丫鬟们取了冰来,混着冷水放了一盆子,邢芸看着桂叶浸了手,敷了药,方让木香等人送桂叶回去歇着。 一时屋里的人散了大半,王善保家的见邢芸坐在榻上,支着手抚着额,不免心中一动,忙端了盏燕窝粥过来,笑说道:“这张姨娘今儿倒奇怪的很,没头没脑的,竟是点滴规矩都不讲究了,浑不成个体统。” 邢芸眉头皱了皱,微垂下眼睑道;“她倒不奇怪,只不过是这些日子我太好性儿了,越发教她们得了体面,忘了尊卑了。” 邢芸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她给了几分颜色,就有人想开染坊是吧,她可不是那忍气吞声的主儿…… 要说体面尊卑,赵姨娘生了一儿一女,在这府里的姨娘里,也算一等一的体面人,论起胡搅蛮缠的能耐来,这府里更是谁也比不过她去,可菩萨似的王夫人不一样治的她服服帖帖的。 王夫人治赵姨娘是从探春贾环入手,这年头男人的宠爱不值当,只有儿女才是女人的依靠,王夫人把探春养在身边,生生将赵姨娘最贴心的女儿养成了赵姨娘的死对头。 对着生母训话,嫌弃亲生舅舅拿不出款的千金小姐,整本红楼里大概就探春一个,固然是赵姨娘糊涂,可身份在那摆着,探春对赵姨娘的态度,还不如其他哥儿姑娘对奶娘的态度呢。 没见宝玉成天嚷着撵李嬷嬷,可倒头来,丫鬟撵了一个,一遇事还是要请李嬷嬷,可见再气再恼,规矩却是不曾错一分。 没了女儿,赵姨娘唯一的指望便是贾环,可王夫人表面上一碗水端平,私下里却处处针对贾环,只要赵姨娘闹出事来,贾环少不得要挨些打骂,当然这些事儿是怪不到王夫人身上的,谁不说吃斋念佛的她是有恩没处使呢。 王夫人掌着这府里的实权,要对付赵姨娘,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书里面,探春不认亲舅舅,指着赵姨娘骂没规矩,贾环长成了刻薄寡恩的小冻猫子,如果没有抄家一事,赵姨娘的结局…… 邢芸揉了揉额头,接过王善保家的递来的燕窝粥,一边用勺子搅着,一边若有所思的问道:“前儿我仿佛听人说,咱们院子有人抱怨着人多屋挤不够住,可有这事儿?” 王善保家的忙笑道:“太太也是知道的,咱们这院子前后虽有几进,却还是花园隔断出来的,到底小巧了些,比不得那边宽敞。再者姨娘们的份例是每月一吊钱,每人两个丫头,吃喝穿戴一应是公中供给,这瞧着不算多,可这几十年下来,有些抱怨声气也是常事。太太没瞧见,那边宝玉屋子里才算人多呢,他屋里的小丫头和粗使婆子竟是四人一个屋,就连二等丫头也得和人凑合着住,咱们院子还算不错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打了哈欠,微微笑道:“原是这样儿,如今琮哥儿搬出去了,张姨娘那院子想也空出来了,明儿便教王姨娘搬过去罢,她和张姨娘年纪差不多,往日也和气着,想来必是能相处的。” 王善保家的一愣,过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腆着脸儿奉承道;“太太说的是,早就该如此了,往日有琮哥儿在,张姨娘独居一个院子倒还说的过去。如今琮哥儿搬出去了,家里人口重,王姨娘又是个言语和气行事爽利的,任凭谁都说是正理儿。” 言语和气行事爽利,邢芸暗自好笑,是口蜜腹剑,大奸若憨差不多。 论起道行来,这王姨娘倒真个是不容小窥的,从不拿架子待人,行起事来也是一副胸无城府的摸样,往往害了人,旁人还要道她的好儿。 只是运气太差了些,摊上一个贪财好赌的母亲和嫂子,在赌桌上一时得意,嘴上就漏了风去,要说这王姨娘的母亲和嫂子,邢芸也不陌生,却是迎春的乳母和王住儿媳妇。 这两人日后偷了迎春的累金凤,被人揭发出来,不但不心虚,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威胁迎春去求情,果然是家学渊源。 要说这王姨娘被自己的家人泄了底,本该是人人唾弃,可奈何不住她的手腕高明,胡指乱骂一通子,在背人处抹几回泪,言语里偶尔叹两声命苦,道几句家丑,生生便将局面扭转了回来。 到后头,人人都说王姨娘可怜,王嬷嬷糊涂,王姨娘做的事儿都是被人故意抹黑了,要不就纯粹是造谣,王姨娘就是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想到这,邢芸抿了抿唇,抬眼道:“说了这半天,我也倦了,你且下去罢。” 王善保家的笑着应了声,正欲转身,忽又想起一事来,只朝着邢芸说道:“太太,费婆子那事……” 话才出口,外头小丫鬟便细声细气道:“老爷回来了。” 邢芸忙朝王善保家的使了个眼色,王善保家的会了意,心知费婆子这事到底有些忌讳,不好让贾赦知道,忙忙退到一边去。 王善保家刚挪了步子,就见着贾赦摇摇晃晃的进了屋里,满面通红,一副醉醺醺,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摸样儿。 邢芸忙打发丫鬟铺了床,要扶着贾赦睡下,贾赦摆了摆手,模模糊糊道:“让人端醒酒汤来。” 邢芸不觉蹙眉,劝道:“眼下这时辰了,老爷先睡一阵,待起了再喝罢。” 贾赦闭着眼,手一阵乱挥,不高兴道;“睡什么睡,今儿我正高兴呢,咱们家……就要……发达了……” 声音越说越小,到了后头,贾赦竟发出微微的鼻鼾声,显是已睡着了。邢芸替贾赦盖上被子,颇有些无奈的捏被角,发达个毛,再过十来年,你们兄弟俩就该在路上唱《天涯》了。 还得是任贤齐那版的,暗暗腹诽了一句,邢芸朝着王善保家的道:“你出去问问,今儿跟着老爷出去的是哪几个见着老爷醉了也不叫人扶着,就是少了骨头断了筋,说两句话也哑不了嗓子吧,竟成了会动的木头桩子,白长手脚跟舌头了?” 寒酸 王善保家的连忙答应着,正欲转身出去,木香却进了屋来,神色暗淡,只朝着邢芸道;“太太,家里三小姐来了。” 邢芸正在银盆中净手,听见木香这话,不觉愣一下,只奇道:“她来做什么?” 木香抬眼看了看邢芸,压低了嗓子道:“说是有事来求太太,可我问她有什么事儿,她又不肯说,只说要见太太。” 邢芸蹙眉,她虽得了邢夫人的记忆,但一想着见邢夫人的血亲,这心里就不自觉的发毛,这亲妹妹可不比陪房丫鬟,万一…… 思量了好半天,邢芸方吩咐木香道:“知道了,你引她到花厅里坐坐,我一会儿便过去。” 打发木香出去了,邢芸吩咐了屋里的丫鬟一番,方才领着王善保家的往花厅去了。 只是才转出房门不久,邢芸便停住脚,问着王善保家的道:“前儿你不是送了东西回去么,可曾听说什么没有?” 王善保家的脸一白,眼珠子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话道;“太太是知道的,三小姐天生便有些拗脾气,又是那性子,她心里想什么,哪是我这等奴才能知道了呢?” 邢芸狐疑的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只说道:“她再拗,也不是那不吭声出气的,家里那些人日常服侍着,你回去就没问一声?” 王善保家的脸色越发尴尬,忙解释道:“小的……小的只惦记着太太吩咐的差事,纵是有话,这来去匆匆的,也不好……” 什么只惦记着她吩咐的差事,怕是王善保家的背着她…… 只是眼下人都上门了,邢芸也没空和王善保家的计较,挪开步子便往花厅去了。待得到了花厅,邢芸刚坐下,外头便报着人来了,邢芸抬眼一看,只见一个粉衣红裙的姑娘家跟在木香身后进了屋来。 头上几样旧妆珠翠,衬着桃红碎花绫棉袄,内里一件粉色绣西湖十景的绢衣,下系着件胭脂红洒线绣的棉裙子。 皆是一色过时许久的花样布料,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寒酸困窘,就是头上带着金钗珠簪,可细较起来,却还不如这府里得宠的丫鬟光鲜亮丽,毕竟丫鬟身上戴得都是时兴的金玉首饰,明晃晃的,耀眼夺目。 看着自己妹妹这身打扮,邢芸就忍不住狠狠瞪了王善保家的一眼,邢夫人再小气吝啬,可给自己娘家的花销却还是给够了的,就是没料着王善保家的从中捞钱,可也不至于要让自己的妹妹连新衣裳也穿不起。 王善保家的缩着脖子低着头,连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心里唉声叹气,邢夫人从不回去,又碍着贾母王夫人,平日也不提娘家的事儿。 三小姐一个姑娘家,日里不出门子,就是家用少些,衣裳少些也没人能看见,哪知道今儿…… 这回怕是要把老脸都丢尽了。 心中虽恼,可邢芸面上不露分毫,只又将目光移开,笑看着朝她见礼的妹妹。 柳叶眉儿杏儿眼,玉柱鼻子樱桃口,若说这五官倒真真长的好,极似邢夫人,却比着邢夫人还要明艳几分,只是这脸儿略瘦长了些,生生减了几分颜色去。 再加上这三小姐独自在家,虽有嬷嬷奶娘,可只是奴才下人,又无人来往,时日久了,这神色举止之中,总有一种木讷孤僻,难免教人见了不喜。 到底是血脉相连,又得了邢夫人的记忆,邢芸见了这所谓的三妹妹,倒没想着什么讨喜不讨喜,只感慨道:“脸儿比以前瘦了,个字倒长了些了。” 那三小姐脸皮了动了一动,抿了下唇,方扯开一抹笑道:“自从姐姐入了这府上,我还道今生见不着了呢。” 话虽平常,可配着这三小姐的神色,却仿佛话里有话,平白添了几分尴尬。 邢芸正思忖着,又见木香领人端了茶果进来,忙接了茶盏,转了话头道:“怎么不见嬷嬷丫头,你大远的过来,又是这时候,没……” 邢芸话还未完,这三妹便看着挽袖上的绣花道:“我合嬷嬷丫头一路来的,只是嬷嬷年纪大了,坐了这一路的马车,难免腰痛背酸,我想着姐姐这儿也不是外人家,便留着丫头在外头照看了。” 邢芸听着这话,忙笑道:“既是这样,倒该让她们进来歇着。” 说着,便转头吩咐丫鬟道:“让人传些客饭,请了外头的人好生用着,再拿些药膏子过去。” 正吩咐着,这三小姐便不冷不淡的截住话道:“不必了,今儿我过来,只为和姐姐说几句话,说完了便罢,就不劳烦府上了。” 邢芸一听这话,心知必是有事,脸上的笑容瞬间敛了去,望着邢三妹道;“可不知妹妹是有何话?” 邢三妹只说道:“既是姐妹之间,我也不说那些散话烦言,只说实在的。先说咱们爹娘,生了咱们姐妹三个,好容易才养活大了,这其中悬了多少心,费了多少神,娘亲过世前的摸样,姐姐想比我记的真,头发已是全白了,还要筹谋着咱们姐妹的亲事,忧着日后。那时我年纪小,记着的事儿不多,可娘亲病中吃斋持佛的摸样,却如同昨日。姐姐订亲前,娘亲夜夜起来烧子时香,外头下着几尺雪,直直跪在屋里,朝着风地儿,手举着香,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口里不住声儿的念佛,到香尽了才起身。那时姐姐在那院里住着,二姐要照看全哥儿,想来大约是不知道这事的,不过娘亲为的是谁,想的是谁,心疼的是谁,姐姐心里明白不明白?我知姐姐为了全哥儿的事儿,心里一直不痛快,娘亲求了半辈子的佛,才得了全哥儿,先前只咱们姐妹三个,后来有了全哥儿,娘亲待我们的光景自是有些不同。可再不同,这亲的是亲的,也没疏了去,倒是娘亲一去,姐姐嫁了人,咱们姐弟几个倒越发疏了。我这话也不是指着姐姐说,只求姐姐看在娘亲的情面上,听我把这不知进退的话儿说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心里突突的,连邢夫人过世的母亲都搬出来,这来意…… 邢芸低头用细白瓷盖子拨了拨盏中的茶汤,蹙眉道:“纵是你不说,我岂有不知的?什么话好好说不得,弄这般儿着急。” 邢三妹把眼皮儿往上一抬,说话声也比先前高了一调,和邢芸道:“原来姐姐还没忘,这话倒好说了。姐姐出嫁前,同二姐说的话儿,姐姐想也是记得的,咱们作女孩的,在家再不让人再能立脚,到了这成亲时候,也只得听天由命,错走不得一步路儿。姐姐是聪明一世的,凡事都比我们想的清楚些,如今我想着姐姐这话,心里是拿定了主意儿,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我也不怕难为情,横竖话由我,命由天,日后有个什么,我也不抱愧后悔。” 听着邢三妹说到了成亲的事儿,邢芸顿时傻眼了,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这年月应该不大可能吧! 应该不可能的,邢芸咳嗽了一声,略直了直腰,朝旁边的丫鬟婆子使了个眼色,见人都退出去,她才强笑着道:“说这些闲话做什么,颇没意味,难得今儿你来了,我们姐妹也有些年头没见了,我心里惦记的很,只是……” 邢三妹面上冰冷一片,只说道:“何曾是闲话,盐咸醋酸,没个当初,哪来如今?姐姐当初出嫁时,虽说是无靠,好在还有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说不得父母之命了,这亲事也只好合姐姐提了,姐姐为难也好,不听也罢,横竖话我是说了的。” 邢芸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随手放了茶盏道:“这些没影子的话也是你说的。你还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句“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的话,你怎么就忘的一干二净了。你倒还知道来跟我说一声,这脸皮子都丢尽了,还要顾着规矩作什么,你怎么不直接翻墙走人啊,那我才省心省事呢。” 邢芸第一次庆幸邢夫人没有生养,摊上这种独立前卫的妹妹,这事要传出去了,这声名扫地的可不只是邢三妹一人。 幸亏邢芸是个穿越者,要是邢夫人本身,估计能气晕过去,就算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没邢三妹这么直接了当的,就算现代社会,男女交往,也得见见双方父母,相互商讨一下,哪像邢三妹这样…… 邢三妹也是个不服输不让步的,把眉头一皱,立马扬脸便道:“我倒要请教姐姐,我这话怎么没影儿了,有影儿的话是怎样,姐姐可说来听听。再说着,我这话再没影儿,也到不了姐姐说的那地步,说句不好听的话,前头二姐嫁了,家里也不是没人上门求亲的,可姐姐就是不理。不怕姐姐说我拿话挤你,姐姐执意不从是为什么,我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前头姐姐嫁一场,二姐嫁一场,咱们家竟是精穷了,我若出嫁了,这妆奁赔送也没处张罗。就是算上外头人送的人情聘礼,也称不上丰厚,反折了姐姐这一品夫人体面儿,平白惹人笑话不是!” 耳光 邢芸再是好性儿,再觉无关己身,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了一通,也不免动了气,挑眉道:“敢情你今儿是上门来递万言书了,要不要我写张书子给你谢罪啊,青天白日的,发梦也不瞧瞧时辰。” 见邢芸沉了脸,邢三妹也有些不自在,只是一股子气闷在心里,生生拧了性子,趁着兴儿咬牙道:“我怎么发梦了。从前,娘亲临危的时候,是怎么亲口嘱咐姐姐的,姐姐竟全忘了,我虽不知事,家里却还是有几个老人的。当日娘亲亲□□代的,她怀着我时,父亲便和人许了诺,如今是找不见人了,但我年纪小,再等些年头倒无妨。日后我长成了,那家若仍没踪影,便让姐姐给我许个书香人家,配个读书子弟,姐姐是怎么答应的,姐姐还要我一言一语的说出来不成!” 邢芸越觉好笑,只说道:“这话倒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合着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去年我便寻人张罗着,可你自个不愿意,今儿嫌这个不读书,明儿挑那个太糊涂,我又不会仙法道术,就是想给你变个合心顺意的人来,也是两手空挥,没处使力。这也罢,我想着你面皮子薄,许是在家下人跟前不好说话,便特请了二妹回去同你商议着,结果你是怎么说的,宁可一辈子不嫁,剪了头发做姑子,也不稀里糊涂归结了是,必要挑个可心如意的才肯出门子。这话不是假的罢,如今你倒好意思将事儿埋怨到我头上,自个也不觉亏心!” 邢三妹脸色一变,指着邢芸激动道:“还不知亏心的是谁呢,话儿谁都会说,光捡好听的顶什么用。要说张罗,眼放着订好的亲事不提,不知从哪个疙瘩角寻摸些不着三四的,也就欺着我不知事,我要是那性子软的,哪顶得了今日,早被逼死了。” 邢芸脸色也难看起来,邢夫人素来小气,邢家的家境也不大好,给自己妹妹挑的人家,自然是聘礼丰厚外加不怎么在意嫁妆的。 这样的人家,不是家里有财成山的暴发户,就是趋炎附势的真小人,虽说邢夫人也打里头费心寻了一寻,只是她本人着实没什么才干,身边的下人又不大靠得住,这么一来,挑择出来的人选,说来也是有些不大入眼。 邢芸正自扶额无语,却见得王善保家的干笑了两声,上前朝邢三妹言道:“三小姐这话未免太理偏了,纵是再气再恼,也不该这样儿疑心太太。且不说太太寻的人家如何,总是费了心留了意的,至于不入三小姐的眼,不合三小姐的心,三小姐好好言语两句,太太岂又不讲究的。再者,三小姐如今气恼了,口上难免不讲究,可有些话还是该仔细想想,也是太太好性儿,换了旁人,这坏的可是三小姐自个的名声儿。” 邢三妹冷笑了笑,本待反唇讥讽几句,却不料王善保家的又道:“我也算是邢家家生的老奴才,虽没见着上辈儿的风光景,但到太太出嫁前,也实打实在邢家呆了二三十年,在老祖宗跟前掌过灯,在老夫人眼下打过帘,凡事儿统摸着还知道个大概,却不知三小姐说的这订了的亲事是哪一门?老太爷当日是酒后戏说了两句,可一无凭证二无旁言,就连老太爷自个也说是空许诺。不然,怎么不见那家上门来递个信儿?我厚着脸皮儿劝三小姐一句,太太做事何曾瞒过人,小姐不体谅也罢了,可也得知道些好歹,这世上的事儿哪能尽如人心所想呢。” 邢三妹越发忍不住,没口子道:“亏得嫂子自言是家里的老人儿,倒在我跟前弄起心角算计来了,照你这话,倒是我无理取闹,平白冤屈了一品夫人这个大好人了?可我怎么听说,那家的人原是出了事才离的京,后来还特回来寻过几遭,只是有人从中闹鬼,生生将人打发了去,这话又该怎么说?”王善保家的听得这话,不觉偷瞄了邢芸一眼,口上却迟疑道:“这……这只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罢。外头人的话哪是能信的?” 邢三妹气急反笑,激动的大嚷道;“外头的话信不得,你的话就能信了,什么误会分明是……” 邢芸越觉焦头烂额,忍不住拍着桌子,冷喝道:“行了,你怎么不站大门口嚷嚷去,你不要脸,我怕丢脸呢。今儿我把话撂明白了,别说没媒没聘,就是有媒有聘,我不同意,你就别想出门子,眼下还是寒冬呢,到开春还早着呢,你急慌慌的闹什么闹!” 邢三妹冷笑道:“总算是把话说明白了,有姐姐在,哪有我急的份儿,横竖这脸皮子丢的也不只我一人,今儿若没个着落,明儿我就领了姐姐的吩咐,站大门口嚷嚷去,也教世人分辨分辨对错好歹。” “啪嗒”上好的官窑细白瓷茶盏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汤溅得四处皆是,邢芸冷着脸儿瞪着邢三妹道:“你有脸再说一次。” 见着邢芸似是真动了怒,饶是邢三妹胆子再大,也不由得心里发凉,欲停住不说,心内又极是不甘,当下理直气壮道:“说就说,这丢脸又不只我一个……” 话才出口,邢芸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打的邢三妹是眼冒金星,半晌回不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拿手捂着脸道:“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 邢芸朝着邢三妹微微一笑,理了理衣袖,冷冷道:“我打你又怎么了,难不成我还打不得你了?满口胡言乱语,我不打你几下,我瞧着你是清醒不过来了。既然知道那家是出了事才离的京,你就不动脑子想想,是什么样的事儿,能逼得人远走他乡。既离了京,在什么地方落脚,如今做的什么营生,怕你也是不知道的,随便来个什么人,胡支罗两句嘴,你就似得了圣旨似的,起着兴儿抓尖儿,也不怕自打了嘴去。” 邢三妹沉默了片刻,捂着脸不服气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就是得罪了京里的权贵么,如今他们家在平安州买房置地,又有功名在身,还能有什么事儿,明明是你在中间弄鬼。我倒明白着,咱们家账本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楚,铺子田产的收入,爹娘在时,每年的进项便是几千上万,到了姐姐管家时,铺子就蚀了本,田产也闹了灾,每年反倒要折钱进去。再后来,姐姐嫁了,卖了铺子,二姐嫁了,卖了田产,咱们家只剩了所空房子,这里头的缘故,总不须我来说罢。” 邢芸把脸撇到一边,啐道:“有个屁的功名,茅草盖的房子,死人埋的坟地,也是房子和地,一家老小只剩他一个穷祸害,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养了一身的烂毛病,一心只想发财,正事儿一样不做,恨不能肠子里伸出手来,捞几个铜钱回去。这样的人,旁人躲都躲不急,你倒好,人口上说根针,你拿着就当个棒槌使,可笑不可笑?” 邢三妹困惑的蹙了蹙眉,匆忙摇着头道:“不可能,我亲眼见过的,哪是你说的那样,你才在胡说!先前你蒙了二姐,如今又来唬我,你也不摸摸心窝子,日后怎么有脸去见爹娘!” 邢芸又气又恨,只恨不能敲开邢三妹的脑袋把事实给灌进去,拍着桌子道:“我胡说什么了,人家有心来骗你,能不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他要是真有心,请个官媒能花几两银子!你说你,也是念过书识过字的,咱们家也不讲究那些无才是德,论理,你合该比那些不读书的要机灵些,可你倒好,竟是把礼仪规矩全忘了。” 邢三妹听得邢芸这话,心里骤得一凉,一股子气泄得一干二净,嘟嚷道:“我隔着几重屏风见得人,也没吭过声儿,纵是有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许是他忘了……” 邢芸见邢三妹自己收了声,知道她是明白过来,当下也不再紧揪着事儿说,自己接说道:“再说田庄铺子的事儿,爹娘去了,我虽管着账本,可一切外事,都得仰仗着亲戚管事,我们都是女儿家,再是能干,也不过是内宅的本事,外头事儿哪能弄得清楚。今儿说铺子压了货,明儿说田庄闹了灾,一笔笔银子填进去,就不见个出息,你说我该怎么做?卖了铺子田庄,手里好歹还有些银子,若不卖,怕是爹娘留的那些老底子,还不够填这些亏空的,到时候,咱们姐弟几个,才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纵是这样,也不知被人从中截了多少油水去,十来万的产业,到后头也只剩了几万的数,加上这些年的支用,统共也不过剩了两三万两。你也别说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厚道,那些银子我虽带了过来,却是一分没动,你的嫁妆,全哥儿的聘礼,都在这里头。” 说着,邢芸不免叹了口气,假作忧愁道:“全哥儿是个一文钱能做十文花的,这些银子若留在家里,只怕早被他掏摸空了,反惹大家气恼一场。只是我没想着,满心全为你们谋算着,却惹了一身的不是,你自个仔细思量着,要听我的也罢,要随心意也罢,横竖这份家私嫁妆,我也不少你一毫。” 插屏 听见邢芸这话,邢三妹倒颇有些意外,只是又想起邢夫人素日的禀性,不免脱口道:“此话当真?”邢芸不语,王善保家的却忙道:“自然是真的,三小姐还怕太太哄你不成。” 邢三妹不觉面露几分尴尬,讪讪的不知该说何话是好,王善保家的瞧在眼里,忍不住看了邢芸一眼,方才说道:“哎,说了这半天儿,都到这时辰了,外头奶妈丫头怕也饿着了,我看还是叫她们进来用个饭吧。” 说着,便要唤了丫头去传人进来,邢三妹越觉不好意思,只说了几句闲话,便要起身告辞回去。邢芸无端受了这一场排揎,也懒得留她,不嫌不淡的说了两句,便让丫头取了几匹绸缎一个银封儿,送着邢三妹出去了。 见着邢三妹去了,邢芸提起来的精气神骤然泄下,一时心累的厉害,静静坐了一阵,便吩咐人打水进来,服侍她梳洗卸妆。 丫鬟们捧了银盆进来,邢芸正挽袖洗漱着,抬眼却见木香一声儿不吭的进了屋来,眉目之间很有几分异色,邢芸见了颇觉蹊跷,笑问道:“这是怎么了,不言不语的,可是和小丫头斗嘴输了,瞧瞧,这嘴上都能挂油壶了。” 虽说邢芸心里存了气,但她这人却不是个爱牵怒使脾气的,随口打趣了起来。木香颇有些为难,瞅了瞅屋里的丫头,一边儿上前替邢芸递着香胰子,一边儿打发丫头道:“那些秋天的铺盖帐子,收在柜子里做什么,合该用箱子装着,放回库里才是。我不说,你们就当没瞧见了,还不去收拾了。” 见屋里没旁人了,木香才带着几分为难道:“方才我到厨里传膳时,听着外头人说,三小姐带的奶娘和丫头……” 邢芸一愣,缓缓道:“这奶娘和丫头怎么了?” 木香神色不定了一会,把心一横,说道:“三小姐带来的奶娘和丫头,用的是二太太身边周嫂子送来的客饭。方才外头管事见三小姐进了屋,便让人拿了果子和茶给那奶娘和丫头送去,哪知刚出门,就见着……” 邢芸仿佛被人狠敲了一下脑袋,瞬时明白了过来,难怪这邢夫人的三妹不声不响就上门来了,原来是王夫人在背地里动了手脚。 她不就是在贾母跟前提了几句请教养嬷嬷的事么,就算折了王夫人的体面,可那也是王夫人先挑的事儿,贾母做的主儿。 王夫人拿贾母没法子,倒对付起她来了,还大剌剌的让身边的陪房送饭过来,摆明了不把她这个嫂嫂放眼里,真当她是纸糊的了。 还是说,王夫人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有意打发陪房过来,起了心儿给她颜色看。 邢芸怒不可遏,当即便要过去找王夫人算账,只是刚一挪动步子,邢芸又停住了,王夫人算计了一通,焉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要是气冲冲的过去了,那才真中了王夫人的圈套了。 阴着一张脸思量了一阵,邢芸强自压下心中火气,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儿对木香道:“我知道了。你使个人到二姑娘那去一趟,看看那两个嬷嬷安置的如何了,可缺了什么不成。这两个嬷嬷都是王府里有体面的,如今到了咱们家,更不能轻忽怠慢了去。” 木香答应着出去了,邢芸又吩咐着丫鬟去传了晚膳来,方才回屋去叫了贾赦起来。 话说年节将至,贾府里越发热闹了起来,各处庄上的管事纷纷送了年礼进京,外地的官员也送了碳敬妆敬来,还有那才起家的爆发户也巴巴的使银子呈了帖子和礼物来,上上下下都忙的脚不沾地,竟是连欢喜的力气都没了。 邢芸虽不管事,却也没闲着,她被王夫人算计了一通之后,突然对任何能给王夫人添堵的事情都上了心。 今儿去给贾母请安,瞅见探春,顺口便提两句二房的事儿,明儿路遇李纨,笑盈盈说几句宝玉可爱,叹一叹贾珠,反正邢芸是关爱小辈,有口无心,至于王夫人怎么想,哪就只有王夫人才知道。 如今眼瞅着王夫人和凤姐忙着年节的事儿,邢芸自然也得跟着忙一忙,邢芸可不是瞎折腾,她做的也是正经事儿,府里做的什么新衣新首饰,今儿不是这件花样不时兴,便是那样珠玉有瑕疵。邢芸不仔细挑挑捡捡一番,教府里府外的亲戚看了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这样一挑拣,衣裳要重做,珠玉要换新,费了人工不说,这银子更是花花的往外流,这公中的银子不花白不花,邢芸是一点不心疼,再穷也穷不到她头上,谁管家谁头痛去。 关于贾府的财政情况,邢芸前世没少听电视上科普,不过介于这一大家子男人努力败家都没把贾府败光的事实,邢芸觉得她还可以再添把火,多烧掉点银子,多让王夫人费费神,省的她无事生非膈应人。 这天里,邢芸裹着一件貂皮斗篷,靠在熏笼旁,手拿着一本词话,正闲闲翻看着。 却听得帘子微动,桂叶端着一个填漆茶盘进了屋来,朝着邢芸道:“水月庵的师太来领月例银子了,刚还在外头问,太太可有要供的经书没有?” 邢芸抿唇一笑,抬眼道:“我又不是二太太,哪有空闲抄什么经书贝叶,你拿十两银子出去,就说让她在佛前供几柱香,保佑咱们家平和安泰也就是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桂叶正放着茶盘,听见邢芸这话,忙笑道:“哪用太太给银子,这府里的香供银子都有人掌着,我出去吩咐一声,让他们添上十两,一并儿给了,岂不方便。” 邢芸听了,笑了一笑,说道:“就依你罢。” 说着,邢芸忽想起一事来,问着桂叶道:“前几日我让人备着的那几个翠玉插屏放在哪儿?先前迎春来请安时,我原想让她一并儿带过去,偏一时又给忘了。” 桂叶想了一下,方说道;“太太可是忘了,先前底下人送来时,太太嫌着画面太素净,打发人拿去重刻了来,恰好二奶奶那日来请安,便亲领了这差事去。” 邢芸听着,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撇脸望了望窗外的景色,方转头吩咐道:“你去琏儿媳妇那问一声,看东西弄好了没有,顺带着叫琏儿过来一趟。” 桂叶应了一声,打起帘子出去了,过了小半刻钟,桂叶方回来道:“二奶奶不得闲,我去问了平姐姐,她说东西早好了,待会便叫人给太太送过去。琏二爷出去了,听说是到临安伯府上吃酒去了,说不上回来不回来,我便没留话儿。” 邢芸略点了点头,随口问道;“琏二媳妇怎么不得闲了?” 桂叶洗了洗手,走到桌前倒了一盏茶,笑说道:“听说是来了一门子打秋风的穷亲戚,好似还和二奶奶二太太的娘家连着宗,弯来绕去,我也没听大清楚。如今还在二奶奶屋里说话呢。” 打秋风的穷亲戚? 邢芸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她倒险些把刘姥姥给忘了。 想着,邢芸不禁满腹怨念,都是来打秋风,王夫人的穷亲戚就知情知趣,邢夫人这边,却…… 唉!邢芸正叹着气,外头丫鬟笑盈盈的打起帘子道;”二奶奶使人送插屏来了。” 一时丫鬟抬了插屏进来,邢芸细瞧了瞧,见这些插屏皆是一色翠玉雕刻而成,上面用宝石嵌出花鸟虫鱼图案,极是富丽精细。 许是邢芸这人小市民的习性太深,从前世到现在,她一直觉不出某些国家那细如丝线的头冠的珍贵之处。 对于她而言,皇室的珠宝就该像中国古代或着沙俄那样,要么闪耀到眼睛流泪,要么华丽到目不转睛。 混不到珍珠如土金为铁的程度,那还叫什么皇室,要不怎么有句话叫大俗大雅呢。 这几个插屏上雕的图都是屏供四季花卉图,取的乃是四季平安寓意,只是细节处的花卉虫鸟有所不同,有的以玉兰为主,有的以芙蓉为主,有的是水仙,有的是牡丹,还有海棠,林林种种,不输自然秀色。 邢芸端详了一阵,挑了六扇出来,指着道:“将这牡丹的屏风给薛家姑娘送去,这海棠的给二姑娘,这……” “啪嗒”邢芸正说着,忽听一声响,转头望了望,险些唬出一身汗。 只见木香站在柜子旁,一个缂丝盒子掉在地上,摔得半开,几支和真花仿佛的金玉珠簪落了出来,闪着夺目的光华。 桂叶瞧着眼生,上前捡了一支起来,拿在手上好奇道:“这簪子倒和前儿太太戴过的月桂边簪相似,只是怎么没见太太戴过?” 邢芸脑门上直冒冷汗,强笑道:“这是前些时候我翻出来的,原说在家里没带来,没想到竟压在布料底下。这是前朝时候宫里的簪子,那些宫女儿带绒花带绢花,妃嫔们戴的自然要金贵些,才有的这些簪子。” 说着说着,邢芸越发顺了口,又笑道;“这些物件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艳丽了,我如今是带不得了,你们捡几支出来,和这插屏一并儿给几个姑娘送去,也省得白放着可惜了。” 本源 桂叶听得邢芸这话,不觉抿唇笑了一下,俏声道:“太太这话说的,这些簪子都是极精巧别致的,颜色也合宜着,太太怎么带不得了?只怕是太太特意想着几位姑娘,故意说这话罢了。” 邢芸扬扬帕子,笑道:“几日不见了,你倒越发牙尖了,不知夜里磨了多少石头去,合该让我们瞅瞅,看是磨了朵花还是雕了只鸟,万一把屋梁给磨穿了,我们也好叫人补去。” 桂叶羞的满脸通红,扭身道:“太太就知道拿我们打趣,我……我给姑娘送东西去。” 说着,便领着丫头抬了插屏便往外头去了,脚下跑的飞快,仿佛后面有老虎撵她似的。 屋里众人扑哧一声,都笑开了来,正笑着,木香惊讶的“哎呦”一声,又是好气又好笑的道:“桂叶这个小蹄子,风风火火的窜得比谁都快,把簪子都落下了。” 邢芸抿了抿唇,正要说话,门帘子一动,桂叶探进头来,气咻咻道;“谁窜了,我还没走远呢。” 那摸样儿,教屋里的人愣了一愣,旋即又笑了起来。 桂叶和木香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也绷不住脸,低头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木香才将簪子捡回盒子里,细细挑了五支出来,便拿了个藤木匣子欲装进去。 邢芸瞧见了,忙笑道;“那匣子太沉了些,我记得前儿外头送了一套黑漆嵌骨匣子,正好是一式五个,你用那匣子分装了送去,既好看又轻便。” 桂叶听得邢芸这话,忙忙开了柜子,取了那套漳绒匣子来,却见一个缂金折枝花卉盒子放着五个细长的黑漆匣子,盖面及匣体皆用鳄骨嵌出图案花纹,五个匣面上的图案内容连起来,正好是一副山水桃源图。 晃眼看去,镶嵌古拙,几同汉画,瞧着便知不凡,木香一边将簪子往匣子里放,一边扬首笑道:“这匣子可真好看,簪子放里头,倒衬得越发鲜亮了。” 桂叶听着,只笑道:“这是宁州那边送来的碳敬,听说是和宫里的贡品是一道送来的,若不好看才稀奇了。” 说着,桂叶又望了望墙上的钟,问着邢芸道:“太太可还有要吩咐的事儿,若没有,我们这便过去了。” 邢芸笑说道:“去罢,早点儿送过去,早点儿回来,今儿趁老爷出去了,咱们也好偷空早歇一阵,这几日可是教人不得闲。” 听着邢芸这话,桂叶木香笑了一笑,方领命去了。 见两人领着丫头去远了,邢芸又随口吩咐了几件家常事儿,将屋里的人打发了出去,这才毫无仪态可言的趴在软榻上,捏拳按着自己的腰,也不知是不是古人的寿命和现代人有差别,邢芸最近老觉的身上不自在,腰酸背痛腿抽筋,就跟上了年纪骨质疏松了似的。 倒不是没请太医来看过,可太医也只说略微有些着凉,并无大碍,连药也不用吃,生生教邢芸郁闷了一场。 按了几下腰,邢芸略觉舒坦了些,抬眼扫了扫屋里,却瞅见桌上放着的珠簪匣子。 不觉吐了吐舌头,苦笑着蹙起眉来。这些珠簪都是她用空间做出来的,原是想日后寻个理由,拿出去做些人情,好给邢三妹寻门体面的亲事。 只是这些日子府里太忙,她心里又存着气,东西做好了,也没顾的上送出去,放着放着便有些忘了。 哪知今儿让木香给翻了出来,让她由不住唬了一跳,也没细思量,便让人给三春并钗黛送去了。 如今想来,这些珠簪说是稀罕,也不过稀罕在由真花转化而成,因而独有些天然气象,占个了个奇字,但今儿这么一送,倒失了味,也有些不好拿出手了,毕竟这年头,求人办事多有讲究,邢家又无底气,自然更得注意着些。 邢芸叹了口气,谁让她穿成了邢夫人呢,现代社会人人都说人情淡薄,可亲戚真上门来了,还不是该帮忙帮忙,该搭手搭手,顶多背后抱怨几句,有几个真敢把人撵出去的。 这古代君臣父子,可是实打实的伦理社会,邢芸要是不理会,只怕不是让人戳脊梁骨给戳死,就是被人吐唾沫给淹死,邢芸还没法辩解,谁让她在邢家居长呢,就算是泼出去的水,也得担着责出门啊。 真是越想越头疼,邢三妹那性情,出不出门子都是祸害,这门第高了攀不起,低了瞧不进去,家里人多嫌麻烦,人口少了太寂寞,才学出众人品不好,人品好的性子糯,相貌太俊招桃花,普普通通不入眼。 也不想想,真要是个有才有貌人品出众家世了得人口简单的,能轮得上她么,早被京中的权贵豪门给定下了,邢家那点儿家世口碑,能攀上个有功名有才干就是祖坟上被青烟给盖了。 邢三妹这般儿挑三捡四,异想天开,邢芸虽然呲之以鼻,但到底想想,找门好亲事总比找门不好的强,至少邢三妹上门来烦她的日子要少得多。 有句话儿说的好,死道友不死贫道,邢三妹只要出了门子,邢芸就能轻轻松松的撒手不管了,至于娶邢三妹的人家,不好意思,货物出门概不退换。 不过邢芸打算给邢三妹找的好亲事,却是邢三妹想的不一样,邢芸首先想的便是地方一定要远,最好来回也得几月半年的,这样邢三妹想回门子都不好回。 第二呢,人品上要能过的去,不说待邢三妹多好,至少不能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这才干也得有点,要不然养不活老婆孩子,这算什么男人。 最后邢芸考虑的才是家世,这家世不求什么豪门显贵,但是还得往书香门第上靠,武将什么的,风险太大,万一哪天挂了,多没意思。 至于什么商人农民的,邢芸压根没想过,这都是看天吃饭的,有个风吹草动,这日子就要难熬了,而且这地位…… 只是邢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外界情形,贾家虽有些惯常来她跟前奉承的媳妇婆子,但都是些趋炎附势破落户,半点指望都没有。 倒是贾母和王夫人,出身大家,社交范围与邢夫人打小就不一样,可要邢芸为这事向她们开口,邢芸还不如撕下脸皮去求林黛玉呢。 正是这样,邢芸才想备些稀奇的礼儿,日常来往的时候,央请各家太太帮着留意些,结果今天脑子一短路…… 邢芸抿了抿唇,算了,她有空间在手,要什么稀奇东西,旁的不说,光里头那些外星植物,就能折腾出不少花样来。 想到空间,邢芸眼神突然一顿,她这段日子忙来忙去,倒有段时日没进空间了,这身子骨的毛病,不会和空间有关吧…… 邢芸越想,这心里越是猜疑,神念微转,瞬时便进了空间。 一进空间,邢芸左瞧瞧右望望,觉得空间里除了种下的植物开了花结了果之外,好像没什么变化。 目光掠过紧挨着南荒竹的草药园,邢芸眼珠子转了转,脚尖点了点地,动念便想腾空而起,却不料前扑了一下,竟是飞不起来了。 邢芸嘴角一阵抽搐,这空间不会又变异了吧,拜前儿那银脉荷叶所赐,她现在一进空间就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生怕哪个地方又冒了株什么稀奇古怪的外星植物出来,虽说没什么大危险,可这心脏受不住啊。 邢芸蹭了几步路,走到荷塘边,伸手便想触一下池底,结果手还没挨着水面,便被一道银光给挡了回来。 银光轻轻柔柔的,手触上去就跟摸着棉花似的,一点反弹力都没有,邢芸收回手,银光就自动散开了去,可一伸手,银光又冒了出来,邢芸咬牙,空间这又是在闹哪样啊! 结果刚一动念,浅浅的银光便自动缠上了她的手指,一股信息顺着邢芸的手指传了过来,邢芸瞬间石化掉。 空…间…空间…这是在开玩笑吧,她才穿来几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怀上了呢,前几天她才请了太医,一定是空间弄错了。 邢芸努力寻找理由,但是顺着手指再度传来的信息,彻底打消了邢芸的幻想,她黑着一张脸,磨了磨牙,什么叫做先天之气不足,什么叫做位面能量影响,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怀了孩子不说。 空间还告诉她,因为某些稀奇古怪的影响,她怀胎的时间没法预测,有可能十个月出来,有可能几年才出来,还有可能和上古时候的仙人一样怀上个千儿八百年的,反正她算空间半个主人,寿命长那么一点很正常的。 邢芸无语望天,她是正常人类啊,不是神啊仙啊,就是灵珠子哪吒在娘胎里也只呆了三年啊。 可是邢芸再怎么无语,孩子都来了,她总不能不生下来,邢芸鼓了鼓劲,不就多怀几年么,反正她一天到晚在府里也是闲的没事磨日子,怀孕和不怀也没什么大的差别,顶多转悠的地方少点,吃东西注意些,每天多休息休息。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以后她进空间不方便了,因为空间的某些植物和水源含有某些特殊能量,对她的身体有影响,空间会自动隔绝她与之接触,高空飞行就更别想了。 只有她后来种植的那些蔬菜水果药材,因为是从外头带进来的品种,和这个位面本源契合,又没有经过空间力量的侵袭,所以…… 邢芸蹙眉出了空间,站在桌前拿了杯子倒茶,却听得身后一声响动,转头一看,桂叶面带为难的进了屋来。 封妃 邢芸见了,不免奇怪,问道:“怎么只你一人回来,木香呢?” 桂叶踌躇了一下,方说道:“木香给二姑娘送簪子去了,我回来是因为……是因为……” 邢芸隐约觉得有些不好,忙问道:“因为什么?” 桂叶咬了咬唇,缓缓道:“先前我和木香奉了太太的话,给几位姑娘送插屏和簪子去,因想着薛姑娘和林姑娘远来是客,便先送了薛姑娘。只是到了薛姨太太住的梨香院,便听见院里的人说薛姑娘病了,姨太太和二太太在屋里说话,我们进屋问了好,送了东西便想离开。哪知薛姑娘见了我们送来的簪子,不知怎么就来了兴致,便留着我们吃果子喝茶,说了好一阵子话儿。我们原也没在意,只是转头给林姑娘送东西时,却见着周嫂子也送了东西来,却是薛姨太太给咱们府里姑娘的宫花,这簪子和宫花一撞上,偏宝玉又没眼色的说了句,还是这簪子更雅致些,那宫花虽新巧,却脱不出往年的那些套路。我瞧着周嫂子的脸色不好看,想着这宫花是薛姨太太送的,咱们虽是无心,却是保不住旁人不误会,才特意回来和太太说一声儿。” 邢芸瞬时失笑,她这运气,怎么就光和王家人撞上呢。平心而论,除了王夫人和凤姐,邢芸真没兴趣再给其他的王家人找麻烦,她这人还是很恩怨分明的。 而且人薛姨妈,寡妇一个,儿子是混世魔王,媳妇是母夜叉,日后还得目睹媳妇偷人儿子上断头台,女儿过门就守寡,这人生…… 邢芸摇了摇头,薛姨妈和王夫人真不像是姐妹,看看王夫人,再瞧瞧薛姨妈,说溺爱儿子,王夫人待宝玉远超过薛姨妈待薛蟠。 薛姨妈骂薛蟠是常事,可王夫人对宝玉却不曾说过一声重话,偏这个时常被骂的薛蟠,骄横跋扈,荒淫无耻,就差□□掳掠,上山为盗了。 而宝玉虽说不爱仕途经济之学,混迹于女儿之间,可再不肖乖僻,也没薛蟠一半出格。 这是为什么,薛姨妈不如王夫人,就不如在一个狠字上,王夫人再溺爱宝玉,再慈眉善目,可一瞧见宝玉要往歪路子上窜,立马杀伐决断,该打的打,该撵的撵,该抄的抄,佛当杀佛,魔当诛魔。 虽然打撵的都是下人,可这般儿潜移默化,杀鸡儆猴下来,就算宝玉天性难改,但也知道收敛了。 倒是薛姨妈,一出事就哭骂薛蟠,可真让她下手管的时候,她又不顶用。 你说薛蟠抢了香菱回来,惹了这么大一场官司,若是王夫人,早端着一副和气人的架子,或施舍几两银子,或找个好心人,把香菱这个祸根子给送出去了。 哪会如薛姨妈这般,把香菱留在身边,当丫鬟使唤,后来被薛蟠一磨,就大张旗鼓的摆酒给香菱开了脸,也不想想,薛蟠本就不成器,这媳妇还没娶,屋里就正儿八经纳了妾,日后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把女儿嫁过去。 薛蟠那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个性,倒十成十的随了薛姨妈,只是比起薛姨妈犯的错儿,薛蟠找的麻烦更大,更无法收拾罢了。 所以,每每看人说薛姨妈是个心机深沉的,说什么薛姨妈照顾黛玉是有深意的,说什么宝钗送燕窝害死黛玉之类的,邢芸就忍不住想笑。 她没怎么看书都知道,宝钗只送了一回燕窝给黛玉,宝玉就告诉了贾母,之后的燕窝都是府里给的。 至于薛姨妈照顾黛玉,那就更无可厚非了,李纨娘家的亲戚常来居住,黛玉先天体弱,饮食起居皆不比常人,住在李纨难免不便,不交托给薛姨妈,难道让赵姨娘照管不成? 胡思乱想了一阵,邢芸才朝着桂叶淡淡道:“这事我知道了,只是事有凑巧罢了。宝玉那孩子也是有口无心惯了的,想来薛姨太太心里明白着,自是不会听人胡言乱语的。” 就是真有什么,她不会惧了谁,大不了撕开面皮闹一场,这高低上下,总有人心知肚明着。桂叶听了,又细窥着邢芸神色淡然,当下略松了松心,笑说道:“我想着也是,今儿周嫂子犯了混,在林姑娘那闹了好一场没脸,自个怕也不好回去说话。” 这有名的宫花事件,邢芸如何不知道,她微微笑了笑,故作不知的问道:“周媳妇今儿犯了什么混,怎么个没脸法?” 桂叶忙说道:“周嫂子平日也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无处不留心留意着,偏今儿不知怎么昏了头,只图着自个便宜,竟把礼数规矩都给忘了。若按远近,林姑娘是客,这宫花自该先送了林姑娘才对。若说大小,就算从二姑娘排下来,也不该最后才送了林姑娘去。怨不得林姑娘不高兴……” 桂叶这话还没完,外头的小丫鬟便欢声笑语的报道:“老爷回来了。” 邢芸一阵纳闷,明儿临安伯老太太大寿,今儿一早贾赦便带着贾琏伙着贾珍贾政几个往临安伯府上去,这时候回来是做什么? 想着,邢芸便朝桂叶使了个眼色,笑说道:“你去瞅瞅琏儿可是一道回来了,若回来了,叫他晚膳后过来,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正说着,就见贾赦进了屋里,脸色黑沉沉的,眼神更是阴的吓人,也不知是外头遇了什么事? 邢芸见着桂叶出去了,一面打发丫鬟打水进来,一面小心的问着贾赦道:“老爷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儿还有席么?” 贾赦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话道:“有二老爷在呢,我这等虚陪座位的,留不留有什么要紧?” 一听这话,邢芸便明白了过来,敢情贾赦是在临安伯府上受了冷遇了。 当下邢芸就想侧过脸去撇撇嘴,贾赦这样混吃等死的宅男,被人瞧不起那是天经地义,自个没出息,还管别人没眼光,啥德行! 不过想想肚子里的孩子,邢芸还是强忍住了吐槽的冲动,倒了盏茶递给贾赦,笑问道:“老爷这话说的,老爷是老爷,二老爷是二老爷,怎么就成了虚陪座位了呢?” 贾赦脸色变了变,冷声道:“怎么成了虚陪座位了,只叹我没能耐,没个九省统制的舅子,更没个入宫封妃的女儿——” 见贾赦猛然停住嘴,邢芸越发明了,好奇道:“封妃?咱们家大姑娘虽入了宫,可这些年也没听说得了什么分位,怎么又说起封妃来了?” 贾赦叹了口气,端着茶杯,一声不言语。可邢芸心里着实好奇,元春封妃的事儿着实是红楼里的一大谜团,古往今来,多少学者寻来猜去,也没寻出个透彻的答案来。 心里微微一动,邢芸看着贾赦轻声道:“老爷?” 贾赦原不欲说,可这心里一团邪火烧的着实难受,想着邢芸也不是那爱张扬的人,当下才放了茶盏道:“还不是王家人在里头撺的事,说什么王子腾高升出了京,这圣心难测,宫里没个稳妥的人看着,日后若是有个什么,怕不好应对。又说元丫头进宫这么些年,论稳重,说才德,样样都是出挑的,只是苦于充任皇后宫里的女史,不曾得见天颜罢了,若是有了机遇……老太太也是耳根子软的,元丫头都进宫多少年了,又伴在皇后身边,圣上要能瞧上,早几年就瞧上了,没瞧上,显明是元丫头不出挑呗。依我说,还不如在宗族里另挑几个姑娘出来,送进宫去,没准还能入圣上眼里去。” 邢芸忍不住就想笑,贾母要是耳根子软的,这荣国府早被王夫人搬空去了,哪还有贾赦的逍遥日子过。 若说贾母偏心是有的,十指还分个长短呢,贾政是小儿子,贾母多疼些也在情理之中,但大事上贾母却是不怎么糊涂的。 就拿管家这事来说,虽说王夫人在府里占了上风,可让贾琏和凤姐出面管家,就意味着贾母给了贾琏和凤姐确立地位和收拢人心的机会。 只是凤姐眼光太短,贾琏又太老实,白丢了贾母给的大好机会,到后来,反因管家招了祸,委实是可笑可叹。 想着,邢芸温言软语道;“元丫头是老太太跟前长的,不说相貌才能,至少性子是稳重的,她在宫里有了分位,不论得宠不得宠,至少不会给咱们家招祸。其他的姑娘再好,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性情品行谁能说的清,万一在宫里得罪那位贵人,做了什么糊涂事,咱们家也落不着什么好儿。老太太怕是这么想着……不过也是这么一说,这升分位的事儿哪儿这么容易,王家人就是有路子,可还得看宫里的风向,圣上尚要看太上皇的脸儿,更别说咱们这些人家了。” 请安 了邢芸这话,贾赦非但没有放宽心,反而紧皱着眉头叹道:“你哪知道这里头的缘故,若没个十足把握,王家人也不敢在咱们家跟前说这话。他们家……” 邢芸一撇嘴,不以为然道:“张口说白话的事儿,还要什么把握,老爷也不想想,真要是有这样的好事儿,他们自个族里又不是没适年的丫头,哪能轮到咱们家去?人还说四大家族呢,咱们贾家几时和他们王家成一家了。” 贾赦眉头略松了一下,苦笑道;“这里头的水深着很,若没个依仗咱们家的地方,王家又岂会……” 邢芸一侧头,问道;“岂会什么?”贾赦紧锁着眉头不说话,邢芸瞧在眼里,不觉拉了一下贾赦的衣角,轻声道:“老爷。” 贾赦沉默了一阵,才对着邢芸叹气道:“这都是外头朝堂上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清楚,你又何必多问呢?” 邢芸一蹙眉,轻哼了一声,笑道:“老爷不说,又怎知我不清楚?就是我不明白,老爷与我说说,多少也解了心中的郁气,没准我还给老爷出个主意呢!老爷!” 贾赦被邢芸这一激,心里也不好藏话,当下只说道:“这都是东府里招的事儿,前头敬老爷一个,是个不顾前后的,招了祸事,自个屁股一拍,往道观一坐,就成仙得道不理凡俗了。后面珍哥儿又是个糊涂高乐的,凡事也不听人劝,如今事到临头了,才说什么懊悔。” 见邢芸满脸不解之色,贾赦才又解释道:“前些年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了事,京里牵扯了不少人家去,咱们几家既在京里住着,也免不了受些牵扯。前儿敬老爷是个读书读晕了头的,因这事出了不少风头,后来坏了事,他辞了官,朝堂上也没什么风声,咱们家也当事过境迁了。哪知这后头,竟……” 邢芸抿了抿唇,问道:“那是东府的事儿,与咱们家有什么相干的,莫非……莫非东府这会惹了什么抄家灭族的大祸不成!” 贾赦叹了叹气,说道:“虽比不了,也差不远了。东府的蓉哥媳妇你是时常见着的,这根子便出在她身上,珍哥儿给蓉儿说亲的时候,我就说这门亲事不靠谱,偏珍哥儿就是不听,如今好了,惹祸上门了不说,还带累了咱们家。” 邢芸假意思量了一阵,只笑道:“蓉儿媳妇进门的时候,老太太便说,人品样貌都是好的,就是门第差了些,怕是东府那边顾虑着珍哥儿媳妇出身不高,才给蓉儿说了这门亲事。只是这是东府的事情,又是珍哥儿出面找人说的亲,咱们虽是长辈,却不好多问。再着蓉儿媳妇也着实是个招人喜欢的,举止行事,无处不得人心,这门第出身,倒无甚紧要了。” 贾赦却说道:“若说门第,蓉儿媳妇倒也不是配不上,珍哥儿只是个三品将军,蓉儿媳妇老子好歹也是个五品营缮郎,这嫁女嫁高,娶媳娶低,咱们两家倒还算般配。我当时担心的是这蓉儿媳妇出身不明,一个从养生堂抱出来的丫头,生身父母又没个着落,万一哪天找上门来,或掀出什么事来,这不是无端飞来的祸事是什么?如今倒真应验了。王家人上门来说,这秦家以前和义忠亲王的门下常来常往着,这蓉儿媳妇说是养生堂抱出来的,可指不定是那家谋逆的后代呢。咱们家如今要脱关系已是晚了,想法子戴罪立功才是正路,还说了什么这虽是祸事,可也是运势,只要运作的好,咱们家借势再起,也不是难为的事儿。” 邢芸低头笑了一笑,抬眼道:“前儿老爷说咱们家要发达了,说的就是这事儿。依我看,这事儿咱们脱了干系就好,其他要起哄烧火的事儿,还是不沾为妙。老爷想想,这义忠亲王已是坏了事了,俗话说人亡事休,这人都没了,宫里纵有追究的心思也淡了。再说宫里还有个太上皇在,太上皇人老体衰,难免有念旧的时候,万一什么时候想起义忠亲王来,掀出什么旁的事儿,咱们家不是自找不痛快是什么?还有,这义忠亲王的事儿,京里牵扯的人家本来不少,如今咱们家要是出了头,旁人看着,这心里会怎么想?我看,这王家就没安好心思,他们家不敢出头,便唆使咱们,得罪人的事儿,咱们家做齐全了,好处儿他们倒没少得……” 贾赦想想,倒觉得邢芸的话儿很是,这事说来隐秘,可要真做了,哪有不透风的? 只是想着王家所说的荣华富贵,贾赦又有些下不了决断,面上不觉作难起来。 邢芸瞧着,方又笑道:“况且着,这事儿的好处也只大姑娘得了,咱们也沾不了什么边,如今老太太虽宠二房,可到底没偏了规矩去。若是大姑娘封了妃,这府里是听老爷的,还是听二老爷的,怕是连老太太,都得听大姑娘的意思行事了!” 贾赦脸色骤的一变,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丫头道:“老太太听说老爷回来了,使人来唤老爷过去。” 转眼便到了掌灯时分,邢芸左瞅右瞅不见贾赦回来,正自无聊使唤丫头翻着箱笼找东西。 不料帘子一动,木香和桂叶手挽着手儿,笑嘻嘻的进了屋来,见丫头们翻东西,忙笑问道:“太太在找什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不提防,倒唬了一跳,回头见是木香桂叶回来了,只说道:“前儿我翻出来的那几盏琉璃灯,怎么寻不见了,我也记不清是放箱子还是柜子里了?” 桂叶笑道:“太太怕是记混了罢,那几盏灯老爷提出去了,还没收回来呢。” 邢芸闻得这话,不觉没了意思,冷冷道:“我说怎么找不见,原是落在旁处去了,可不知哪年哪月才拿得回来了。” 说着,又瞧了桂叶一眼,不冷不淡的问道:“怎么,琏儿没和老爷一道回来?” 桂叶忙回道:“二爷回倒是回来了,只是我过去的不巧,二爷才一回来便又出去了。” 邢芸点了点头,淡淡道;“他既出去了,明儿再问他也是一样。闹了这半天我也乏了,叫人传膳进来罢。”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邢芸便醒转了过来,瞧着贾赦还缩在被子酣睡,邢芸也没理会,自个起身下了床,唤了丫头进来服侍她梳洗更衣。 天色渐亮,墙上挂钟铛铛几声,贾赦一睁眼,见邢芸正临镜梳头,不觉轻咳了一声,笑说道:“怎么不叫我起来?” 邢芸微微一笑,转头道:“瞧着老爷睡的香,又想着老爷昨儿回来的晚,便有意让老爷多睡一阵。” 说着,便打发了丫头道:“去瞧瞧厨里炖着的燕窝粥好了没?若好了,叫厨里再备几个小菜,一并儿送进来了。” 贾赦外头看了一眼,一边儿坐起身来,一边问道:“外头可还在下雪?” 邢芸正拿着珠钗往头上戴,听见这话,只笑道;“落了半夜便停了。老爷可也是,昨儿下那么大雪,外头又冷又滑的,回来也不支应一声,倒叫我唬了一跳了。” 贾赦下床理理衣领,笑说道:“外头有人候着门,我道着你睡了,便没让人惊动了。” 邢芸抿唇笑了一下,拿眉黛描了下眉,正待开口,却见着小丫头进来道:“老爷太太,小厨房里送早膳了。” 一时用过了早膳,邢芸送着贾赦出了门,便穿了外裳,领着丫头到贾母房中请安去了。 到了贾母房中,王夫人已是早陪侍在侧了,贾母正吩咐鸳鸯道:“去把前儿外头送那几样补药拿出来,给薛家姑娘送去,她这孩子也是的,病了也不说一声,我知道她稳重老实,不愿多添麻烦,可这病了不比常事,哪能由着性子使唤?” 王夫人面上带着笑,只在旁边拿着帕子不说话,抬眼见邢芸进来了,忙上前问好道:“大太太来了。” 邢芸还了礼,看了看贾母和王夫人,笑问道:“老太太这是……咱们家可是有谁病了?” 王夫人忙笑道:“宝丫头有些不大好,老太太正吩咐人寻补药出来呢,大太太昨儿使人送东西给宝丫头时,我在里间坐着,亲口听外头丫头说,宝丫头病了,不好过去给大太太道谢。怎么……大太太竟不知道?” 邢芸这才想了起来,心中瞬间无语,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当下面上却丝毫不露,微微笑道:“也是她们回来的不巧,才一进门老爷便回来了,我听着她们把东西送到了,就没多问了。” 王夫人笑的越发和气,说道:“原是这样,大太太送给宝丫头的簪子,我也见了,果然是极精巧别致,听说还是前朝宫里的贡物,可真真是个稀奇玩意。” 骂架 邢芸心里一咯噔,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些,眼睑微垂了垂,笑说道:“不过是宫里出来的寻常物件,哪当得贡物二字?” 王夫人闻言,笑盈盈道:“大太太过谦了,我那娘家以前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情,论起各国进贡的洋货贡物,我也没少见识。可如大太太给的这样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的簪子,倒还真没见过,怪不得人常说,前朝的时候,是士庶之家,以犀玉象杯为常,市井子弟不珍罗绮,滥用金宝。似这样的东西,我看如今怕是宫里也难寻出一两件来,就算不是贡物,可也差不到哪儿去。” 邢芸听着王夫人这弯来绕去的话,心里越发敲起了鼓,她强笑道:“二太太说笑了。” 王夫人笑了一笑,看着邢芸道:“我也是昨儿遇见了,才说这么一两句,只是前儿我怎么恍惚听人说大太太家的亲戚来了……” 王夫人的话还未完,贾母突然转头来问道:“说起亲戚,听说昨儿甄家来人了?” 王夫人脸色一僵,捏着帕子笑道:“是他们家年下进鲜的船来了,也送了些东西到咱们府上,只是没来什么要紧的人,我已交代了凤丫头,把我们家送他们家的东西,趁着船一并儿带过去。” 贾母点了点头,看了看鸳鸯递过来的东西,理了理老花眼镜,看着王夫人道:“既没来什么要紧的人,凤丫头打发了也就是了。” 王夫人强笑着道了是,瞅着贾母脸色,又忙上前道:“今儿天气好,外头的小戏班子演了新折子,可叫他们进来唱一出,老太太也解解烦闷?” 贾母从丫头手中接了茶,懒洋洋道:“无非是那些老折子,唱来唱去也是那几个人,倒越听越闷了。” 说了这话,贾母扫了邢芸一眼,不咸不淡的问道:“你老爷可起来了,昨儿我见他醉熏熏的,三言不答二语,也没待细问。他如今儿孙都有了,还这样稀里糊涂的,你也别由着他性子来,该劝还是得劝劝?” 邢芸眼皮子一跳,忙笑道:“老爷今儿一早便起来了,本是要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只是外头管事递了帖子来,说是有人请见,老爷这才出去了。” 贾母当下便没了笑,只低头饮了口茶,抬眼道:“罢了,说了这一阵话儿,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去罢。” 邢芸原就有些坐立不安,听着贾母这么一说,略松了一口气,忙笑着应了一声,便欲退出去。 可王夫人今儿一早过来,却不只是为了排揎邢芸几句,见着自己在贾母跟前没讨到好儿,这面上不觉有些难堪,一时只讪讪道:“老太太?” 贾母瞄了王夫人一眼,也不吭声,王夫人没法,只得勉强笑了笑,和邢芸一道退了出去。 看着两人走到门口,丫头们打起帘子了,贾母才慢慢开口道:“老二媳妇留下。” 却说邢芸出了贾母院子,原想到迎春院里瞧瞧,不过一想起迎春姐妹三个住在王夫人房后,这心里就有些膈应,瞬间打消了念头。 顺步正走到穿堂前,却见着边廊上一个人影儿一晃而过,邢芸不由得的唤了一声,说道:“谁在廊上?” 廊下站着的丫头忙道:“环哥儿快回来。” 贾环吭哧吭哧的又跑了回来,站在邢芸跟前畏畏缩缩的请着安,邢芸瞅着贾环这瑟瑟发抖的摸样,心里就默默吐槽,贾宝玉已经够不成器了,结果后面还有个贾环垫底了。 她什么都没做呢,贾环就一副吓破胆的鬼样子,贾府这养的是儿子还是耗子啊! 吐槽归吐槽,邢芸面上却和颜悦色道:“怎么一个人在这,这几日怎么没见你姨娘呢?” 贾环见问,只得诺诺回道:“我和姨娘去看三姐姐,姨娘和三姐姐说话,我就出来了。” 邢芸一听,便知必是赵姨娘是去找贾探春麻烦了,这母女两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凑在一起,也算缘分了。 只是可怜贾环,好生生的哥儿,摊上王夫人这样心机深沉的嫡母和赵姨娘这样不着调的生母,在府里不受人待见不说,竟是连个丫头都能随意欺负了他去,这地位实在没法说。 邢芸想着,便笑道:“你也别在院子里乱跑了,昨儿才下了雪,结冰的地方多,仔细给跌着。琮哥儿在屋里呢,你若无事就去找他玩罢。” 贾环见邢芸不曾着怒,胆子也渐大起来了,答应了一声,又怯怯道:“琮哥儿不和我玩,二姐姐奶娘赌输了就骂人,琮哥儿不肯过来,我过去他也不高兴。” 邢芸笑了笑,摸着贾环的头道:“那是前儿琮哥儿闹脾气,今天肯定气消了,外头前几日送了几样小玩意来,你拿着和琮哥儿玩去。” 说着,便吩咐丫鬟带着贾环去取了东西,找贾琮玩耍。 见着贾环和丫头去远了,邢芸又想起王夫人说薛宝钗病了,虽然知道薛宝钗吃着冷香丸,没什么大碍,但王夫人既挑明了话,薛家又在府里住着,这人情上…… 邢芸看了看身边的丫头,随手指了个眼神机灵的,笑着吩咐道:“你回去一趟,告诉桂叶一声,柜子里的贴黄盒子里有几瓶花露,让她拿两瓶出来,从库房里再取几样温补的药材,用锦缎匣子封好了,你拿了来。” 那丫头生的一张圆脸,一笑便是两个浅浅的酒窝,听了邢芸吩咐,撤身便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这才领着人沿着夹道,往西南角门去了,只是刚走到抱厦前,邢芸就听见一阵吵嚷声。 因先前遇着贾环说赵姨娘与探春在屋里说话,邢芸并不在意,以为是赵姨娘在寻事吵闹,可走了几步,邢芸越听越觉得不对,不觉停下来,侧耳细听起来。 “讨人嫌的小蹄子,你见人酸什么,不过是外头来的野杂种儿,倒比主子还拿腔儿,打量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好货色,自己偷偷摸摸的哄骗姑娘,转头却说我们手脚不干净。呸!” 邢芸隐约觉得声音很是耳熟,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来,正蹙眉思量着,却听得迎春道:“妈妈快别说了,东西没了便没了,明儿太太问起来,我只说丢了便是。再这样闹下去,待会嬷嬷回来了,可教我怎么说。” 迎春这话才出口,一个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便气势汹汹道:“姑娘不理论,我却忍不得这口气。今儿也不避人,就这么敞天白日的,一件件说个清楚,是谁偷偷摸摸哄骗了,是谁手脚不干净,这屋里的东西好好的,怎么就自个长脚跑了。我敬着妈妈年老,平日不计较,妈妈就当我不知道了,大不了闹到老太太跟前去,我倒看看是谁死谁活?” “司棋你这小蹄子,信着嘴儿胡说什么,你少拿老太太压人!你那外婆怎么被大太太撵回家去的,明儿说是大太太开恩让她回家养老,可谁不清楚,她要是干干净净,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太太撵自个陪房做什么?指不定就是王善保家的见在府里没着落了,又瞅着姑娘好欺负,这才使唤你偷拿了姑娘的东西,好出去换银子花呢。” 司棋的气焰胜,可奶娘更是了不得,张口便朝着司棋痛处数落。 司棋那就是爆炭性子,脾气上来了,天不怕地也不畏,一听这话,当即狠啐了那奶娘一口,跳脚大骂道:“妈妈就当这满屋子是睁眼瞎子,也得先把人耳朵给蒙上罢。这屋里哪时少过丫头,谁人何时进来,拿了什么东西出去,都有眼珠子盯着呢。我也不说远的,就说这近的,林姑娘进府时,太太给林姑娘打首饰时,赶巧也给了我们姑娘打了一份。可这东西放进柜子里,不过三天,就没影没踪,我说了一句,太太是有吩咐的,东西少了是要拿人问话的,结果隔天,王嫂子就捧着东西还回来了,说是妈妈赌输了钱,一时不方便给挪借了去,如今赎回来,求姑娘看着多年的情分,不要告诉太太。东西还回来了,姑娘又不许我们生事,我也就没理论,倒没曾想,妈妈这胆子是越发了不得,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只要我们一个不留心,妈妈就借了去。我们若问个十次八次呢,东西还有回来的,若是偶尔提个一句呢,妈妈就装聋子听不见,东西自然也没影了。如今更是了不得了,昨儿送来的东西,今儿便不在了,问起来,倒是我们偷偷摸摸了,妈妈若不怕臊,咱们就到太太老太太跟前好好对对谎儿,省的我们这些小蹄子冤枉了妈妈这样的老成人!” 李纨 “罢,罢,罢。司棋,你也别说了,省些事罢,何苦小题大作,闹成这样,大家都不清净……” 迎春的劝阻声越发无力。 邢芸听着,不觉阴沉了脸色,见过没出息的,但像迎春这样自个不争,还说为她出头的人是小题大作的,也算没出息中的没出息了。 要说,贾赦和邢夫人是不怎么搭理迎春,王夫人又是个只作表面工夫的,迎春养出一副懦性子,本来也不算奇怪。 可再怎么懦,这也不能懦的把丢脸臊皮当寻常事吧,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这迎春活生生就是个木头菩萨,凡事沾身不沾身,都一副云淡风清,息事宁人的死样子。 难怪凤姐说她就是个有气的死人,而她被贾赦卖给中山狼时,府里除了宝玉假惺惺的做了首歌,旁人竟是点滴也不在意。 什么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迎春本人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不过气归气,恼归恼,迎春屋里的丫头婆子闹成这样,明面是迎春没气性,李纨照看不周,可闹大了,这罪名被有心人一扒拉,说不得就落到邢芸头上了,谁让邢芸是迎春的嫡母呢。 别看现在底下人都说迎春养在二房,被老实正经的贾政视为亲女,可只要这事一闹开,保管这府里府外都一个口气,大房不是东西,二房政老爷王夫人那是有心无力,当爹当娘不理论,指望叔叔婶婶,那还是人么? 这可不是邢芸胡乱猜疑,迎春嫁中山狼那节写明白了,反正贾赦卖女,那是亲父主张,政老爷也劝过两次,贾赦不听罢了。 至于贾母,那更是赤裸裸的表白,府里众人的想法,何必出头多事? 这么一大家子人都知道贾赦许的亲事不靠谱,可就没个人想着给迎春另找一门,别说事来的急,众人没反应。 书里都写明了,早就有官媒替孙家拿帖子上门,可菩萨心肠的王夫人体谅着贾政才从外地回家,口里声声说,怕贾政见骨肉分离伤心,不许人提这事儿。 后面贾赦跳出来,把事情都定下来了,贾政再劝上十回八回也不抵用了,他就是劝出花来,贾赦也不可能自个扇自个的脸呐! 正因为清楚着王夫人的本性,邢芸这会才气的格外厉害,当下便欲进去呵斥一通,可还没动脚,邢芸却听见那边屋里又闹起来了。 只听得一个高亢入云的女声尖叫道:“什么体面,我在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才有了你和你兄弟,如今你倒和我说起体面规矩来了。宝玉屋里多少个丫头侍候着,奶妈嬷嬷哪里少了,他有什么不适意的,还要你赶着给他做针线,你也不问问环哥儿,身上穿的是什么?我说你两句,你就在我跟前道什么体面规矩,你要规矩,你要体面,就别从我肠子里爬出来啊!你也不照照你那摸样,屁股上蛋黄还没干呢,就一心儿攀高枝儿,逞威风了,迟早那天跌下来,有你哭的时候。” 邢芸一听这刺耳的声音,立马知道是赵姨娘发作了,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在贾府里能这么破口大骂的,毫不讲究规矩体面的,除了凤姐也就一个赵姨娘了。 也不知贾探春怎么招的赵姨娘,这哪是母女俩说话的口气,分明就是在刻薄死对头,邢芸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这贾府里,从上到下,从老到小,都不是啥省油的灯啊。 邢夫人那句无儿无女,一生清净,真是说到邢芸心坎里了,可惜邢夫人如今是彻底清净了,邢芸却接手了这个烂摊子…… 邢芸走到屋前,门口几个坐在门槛上往里窥的小丫头,冷不防一转身,顿时唬的瑟瑟发抖,颤着声儿道了一句:“太太来了。” 屋里瞬时鸦雀无声,一个瘦方脸,穿着橘红色绣花紧身袄的小丫头低头缩肩的打起帘子,迎春怯懦的笑着迎了出来。 邢芸看着迎春这副模样,便是一股子无明火直窜,只是目光瞄过旁边的丫头,心中的气又禁不住泄了去。 迎春这屋里的丫头,论穿着长相还有几分副小姐的架势,可只看举止气度,别说和宝玉屋里的袭人晴雯比,就连探春身边的丫头都比不过。 唯一有点能耐的司棋,偏偏也是个一条道走到黑撞死也不回头的,主子奴才,一个懦弱,一个决绝,怎么就不能互补呢? 迎春低头奉了茶来,邢芸接了茶,往桌上一放,淡淡笑道:“方才我路过的时候,听见你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人对嘴似的,可不知是为什么事?” 迎春脸一白,低下头弄了一回衣带,方小声道:“没什么,只是在说话。” 邢芸险些喷出一口血来,闹的都快拆房子了,还没什么,居然只是在说话? 邢芸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什么人,什么性子呐,换现代,够上包子排行榜了。 邢芸心中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咆哮而过,如果她没有穿越,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上论坛发帖。 标题都不用想,直接从脑海里蹦出来,八一八,我见过最为极品的圣母包子女,吐槽无极限,呕血三升呐,亲! 见着迎春这事事不放在心上,有气出没气进的死模样,邢芸知道再问也是白搭,转头便将目光移向一旁扶着花架,微微喘着气的司棋。 端看司棋头上戴着两支腊梅花簪,身上穿了件湖色皮袄子,外罩了件品蓝镶花的大毛背心,鬅着头,散着襟,偏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张扬。 邢芸看着便是一笑,不紧不慢道:“司棋,你说,方才这屋里说的是什么话?” 司棋虽性子泼辣,但因王善保家的关系,对邢夫人的脾气倒还知道一二,听得邢芸问话,不由先生了几分惧意。 而后抬眼见邢芸眉痕虽蹙,但眼神颇温,又自恃自己并无大错,便仰起脸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明白。 那穿橘红色紧身袄的小丫头也大着胆儿补充道:“司棋姐姐原没打算和妈妈吵,只是妈妈硬咬着说没拿,可东西昨儿是太太身边的姐姐送来的。恰好送来的时候,大奶奶和东府珍大奶奶也在,一瞅便说插屏做的好看,簪子更为精巧,难为匠人是怎么想出来的?还亲口嘱咐我们好生收着,年节时再拿出来,也教亲戚世交们看看。因奶奶们说了这话,我们是陪足了十二分小心,生怕放失了手去,到时候找不着。今儿早上给姑娘梳头时,司棋姐姐突然发现几样姑娘常用的首饰丢了,便命我们帮着寻寻,这一寻才发现,昨儿太太送来的簪子也跟着不见了。问了外头的人才知道了,昨儿姑娘们到老太太屋子用晚饭去了,妈妈偷偷摸摸进来了一趟,出去的时候,手里还裹了个包袱卷。那几个惯常和妈妈吃酒赌钱的婆子也说,妈妈昨儿气性上来了,很丢了不少银子进去,连放头儿的本钱都蚀了,所以司棋姐姐才问着妈妈要东西,可妈妈偏不认,还骂我们和姑娘。” 邢芸越听脸越黑,这哪是奴才,分明比主子还主子…… 见着邢芸面露不悦,迎春的奶娘也有些怕了,只颤着声儿缩头道:“和姑娘有什么关系,都是你们这群小蹄子作怪……我气不过,才胡乱说了几句……” 邢芸冷笑一声,指着那穿橘红色衣裳的小丫头道:“去,把二奶奶给我叫来,我倒要问问,她是怎么管的家,怎么理的事,怎么……” 话才说到一半,外头的小丫头忽报道:“大奶奶来了。” 说话间,李纨便领着丫头婆子进了屋来,见面便上前给邢芸请了安,亲亲热热的说了几句寒温话儿,而后才让丫头呈了一瓶子梅花上来,笑说道:“方才我往薛姨妈屋里过来,正见着旁边林子里的梅花开的好,便折了几枝,送来给姐妹们玩赏。” 邢芸听着李纨这声气,便明了过来,李纨的性子和王夫人差不离,都是捏着一文钱滚下山崖也不撒手的,只不过李纨青年丧寡,就贾兰一个指靠,平素在府里不过图着自保,也没什么人敢笑话她小气罢了。 真计较起来,李纨倒比王夫人看得明白的多,知道这荣国府迟早都是大房做主,所以管家理事她从不搅合,只作个壁上观的公道人。 如今李纨过来,明面上说是过来送花,实际上却是怕担了照管不周的罪名儿,特意过来抹开关系来了…… 邢芸淡淡一笑,只说道:“我听说薛家姑娘不好,正预备过去瞅瞅呢,可不知她怎么样了?” 李纨低了低头,抬眼笑道:“已是见好了,只是还有些咳嗽,再养上几日,也就差不离了。” 邢芸听说,闲闲道:“那便好,薛家姑娘是个稳重人,说话行事都极招人喜欢,她常过来着……” 邢芸正唠唠叨叨着,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小丫头打起帘子进了屋来,上来便回道:“太太让我拿的东西我取过来了。桂叶姐姐让我来回太太,才几个姨娘来讨丸药,她便把前儿配的几瓶子给了去。还有廊下的四奶奶过来寻太太说话,桂叶姐姐见太太不在,便按太太以前的吩咐打发她去了。” 邢芸略点了点头,笑说了声:“知道了。” 说了这话,邢芸又朝着李纨道;“我如今精神不济,越发爱懒起来,平日里倒有一半的事儿,是身边的丫鬟主张着,好在她们虽伶俐,但规矩上却不差一步,也教我省心省力。” 李纨却似听不出邢芸的话里的意味,只笑道:“那是太太教导的好。” 邢芸一笑,从桌上端起茶,用盖子掀了掀水面的浮沫,抬眼看着司棋道;“大奶奶既送了花来,怎么不摆上?这冬天里处处不是熏笼便是暖帘,那些熏香虽好,可总教人气闷,倒不如这些花儿果儿,天然新鲜。” 邢芸话才落,那边屋里赵姨娘的声音越发刺耳起来,隐约还伴随着什么哭声。 李纨越发坐立不住,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挂不住,只强笑道:“方才我听着太太说二奶奶,不知是为何事?” 邢芸笑道;“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只不过迎丫头屋里出了个神偷,昨儿送来的东西,今儿便没影了,丫头婆子们闹成一团,我知道了,一时也分辨不清,只得请了管家的二奶奶过来审审。” 李纨脸色一暗,匆忙笑道:“这屋里人来人往的,一时放失了手也是有的,太太若不再叫人寻寻……” 邢芸但笑不语,看着李纨面露讪讪之色了,才漫不经心的说道:“若说丢了一样两样东西,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砸碎了的翡翠盘子白玉碗,咱们家哪年少了去。只是我最见不得这起子小偷小摸,眼皮子浅的东西,咱们府里不曾少她吃,不曾少她喝,月例银子也不少她一分,这些人不寻思着怎么认真干活,反而偷鸡摸狗,干出些招人打嘴的龌龊事。这些钩儿麻藤的勾当,我没见着还罢,若见着了,非理出个青红皂白不可!” 说着,邢芸也不顾李纨难堪,端着茶杯略用了一口,又笑盈盈放软了语气道:“前儿我们老爷为这底下那些对嘴绕舌的东西,才狠气了一场,若不是瞅着都是几世的老人儿,怕全撵出去了不好看,还不知老爷要打发多少人去。我原想着,咱们家料理了这一番,底下人再不济,也该知道点规矩了,可没承想,竟是越发不成个形状了。” 仁厚 听着邢芸这话,李纨面上讪讪一笑,勉强附和了两句,方又劝道:“太太说的是,只是她们虽犯了错,可到底是二姑娘屋里的人,太太且瞧在二姑娘的面上……” 邢芸笑着看了李纨一眼,温言道;“正因着她们是迎丫头屋里的人,比旁人更多一份体面,这才不能轻饶了去,若是旁人,我也罢了,偏出在迎丫头屋里——” 李纨无话可对,颇觉没趣,她原只是尽个面子情的,见邢芸不罢休,便丢开了手去,只坐在旁边喝茶。迎春因事出在自己屋里,既没脸面,又无意思,只低着头弄着衣带子。 邢芸瞧着,也不理会,抬眼便问司棋道:“你们平日在屋里照看着,姑娘不见了东西,你们就没个数儿?” 司棋抿了抿唇,一时正要说话,外头的小丫鬟却打起帘子道:“平姐姐来了。” 邢芸目光一转,正见着一个躲躲闪闪的背影儿往墙角边挪,再瞧了迎春的奶娘一眼,心知肚明的冷笑了一声。 一时平儿进了屋来,上前给邢芸和李纨请了安,又笑道:“听说二姑娘房里出了事,我们奶奶打发我过来,让我领了这些丫鬟婆子过去,仔细审审。” 不待平儿说完,邢芸便掩口打了哈欠,似笑非笑道:“你们奶奶果真说了这话?” 平儿眼皮子一跳,忙陪笑道:“我们奶奶原是要亲自过来的,只是早前便答应了东府大奶奶要过那府去,如今听说,便让我过来,领了这些人去交给赖大嫂子,先关着,待她回来亲审了,再来回太太。” 邢芸好笑,本欲嘲讽几句,可一看见旁边低头的迎春,又没了兴致,只懒懒的说道:“我素来是不问事的,有什么不到的去处,我见着你们奶奶事多,能将就也将就了。可若打量着姑娘好性儿,我不管事,拿话来唬弄的,我可不管你们是什么金丫头银奶奶,两棍子打出去,也不费什么事儿。” 说了这话,邢芸也不看平儿脸色如何,只吩咐着丫头道;“去把赖家的找来,今儿我倒要看看,这些下作东西有多大体面,能遮了天还是蔽了地?纵是我管不了,官衙还在呢,当真没个王法不成!” 平儿本是因这奶娘的媳妇求告,才来走了这一趟,却不料反招的邢芸动了怒,丢了脸面。 她素来便是个周旋应变的人才,听得邢芸这么一说,忙忙改了口风,只笑道:“太太这话说的,这妈妈能有什么体面,不过瞧着姑娘腼腆,起心撒野罢了,论理也该狠治治。我们奶奶素日也有这心,只是姑娘们在屋里住着,我们奶奶照顾还不及,反料理了姑娘的奶妈,着实不好说出口儿。太太如今体谅我们奶奶,不治我们忽略不周的罪过,已是开了大恩,我们含愧还来不及,如何敢唬弄太太。” 不愧是凤姐调教出来的俏平儿,字字句句,进退有理。 邢芸一时不防,反有些被绕住了,怔了一怔,眯了眯眼,方拿帕子掩口道:“这话倒好笑,咱们家竟出了个孟尝君了。” 李纨一听这话诛心,忽生了些兔死狐悲之感,忙劝道:“太太说笑了,哪里就到了这地步,不过是这奶娘糊涂妄为罢了。” 说着,便冷着脸吩咐平儿道:“还不去把赖大媳妇给叫来。你们奶奶不在,你也不晓事了。” 平儿会意,当下答应了一声,便闪身出去了。一出门,刚转过了墙角,平儿就见一个贼眉鼠眼的媳妇迎了上来,陪着小心道;“平姑娘,我婆婆的事儿?” 平儿叹了口气,只说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太太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现太太动了大怒,我们奶奶也没法子,更何况我。” 那媳妇子面色惨白一片,颤着声儿求告平儿道:“都是我们老奶奶糊涂,只求姑娘救我们一救,我必记着姑娘的恩。” 平儿素来心地宽厚,见那媳妇模样可怜,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悄悄道:“太太发话叫了赖大嫂子来了,想是要赖大嫂子料理这事呢,你求我作甚,去求赖大嫂子是正经,只要赖大嫂子松了手儿,有什么完不了的事儿。” 那媳妇恍然大悟,感激涕零道;“姑娘大恩大德,我们一家子做牛做马也偿还不尽。” 平儿一笑,说道:“你们那点子能耐,我还有不知道的,也用不着说什么偿还不偿还的,以后别忘了我就行。” 一时赖大家的过来了,平儿迎着她进了屋,邢芸正听着司棋念册子,见着赖大家的上前请安,只点了点头,并不做声。 赖大家的来时已明白了一半,见着邢芸这般作态,越发会意,立在一旁垂手默待。只听着司棋嫩声嫩气的念道;“白玉睡佛摆件,翡翠荷花山景,碧玉碗,玛瑙杯,赤金团花粉盒,金累丝嵌红宝石怀表,猫眼石戒指一对。这是妈妈拿走了,后来又还回来的,我方才记了个数儿。” 邢芸越觉好笑,只看着迎春道;“难怪这些丫头要吵要闹,敢情你这屋子都被这奶妈子给搬空了。倘若她们不吭声,明儿这奶妈子把你抬出去卖了,只怕你还要替她说情。你好歹也是这府里正经的姑娘,论身份论地位,谁还能欺了你不成,你倒好,任着这奶妈子胡作非为。今儿幸而我撞见了,插手管了这事,我要是没瞧见,你就这么姑息养奸着?你就不能教训她几句。” 迎春眼角上含着两滴泪,低着头,怯懦道;“她是妈妈,原该我敬着……” 邢芸扭头狠啐了一口,怒道;“呸,今儿敬这个,明儿敬那个,你怎么不拿个佛龛把这奶妈子供上,早晚三株香,那才叫敬呢!” 说着,邢芸便吩咐赖大家的道:“迎丫头屋里出了贼,我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丢了的东西,总在这些丫头婆子身上,如今已寻出一个,我料着决不只她一人胆大,必还有旁的。你领着司棋好生抄抄,东西找回来了还罢,若找不着了,就把这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交到官衙里去,让青天明镜的大老爷们好生审审。” 赖大家的白净净一张脸,瞬间红了起来,上前便打了那奶妈子一个大耳刮子,骂道;“贼养汉的老猪狗,偷汉子偷成习性了,姑娘屋里的东西也是你能拿的,叫你一声妈妈,你就忘了本了,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东西,若不是祖上积了德,能进这府里,能遇着这样的好主子。成天儿鱼肉鸡鸭不离口,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玉珠翠,要个什么就有什么,进进出出都有小丫头服侍着,姑娘又是好说话的,从不高声一句,就是个冰坨子,也该捂热了,可你倒好,不但手脚不干净,还在姑娘面前逞威风,你不害臊,我都恶心透了。什么玩意儿!” 千奴才,万狗才的骂了一遍,打的那奶妈子脸颊肿得老高,赖大家的才停住手,向着邢芸刚要说话,外头的丫鬟便忙忙进来道:“老爷打发人来唤太太过去。” 邢芸闻言,随口吩咐了赖大家的几句,这才领人往自己院子回去了。 一进屋,邢芸就见着贾赦拿着个红缎册子,翻过来翻过去,眉头皱得死紧,也不知在愁什么? 邢芸命丫头打了水进来,卸了头上的珠玉,脱了大氅外裳,随意换了件家常旧衣,上前问着贾赦道:“老爷在看什么?” 贾赦叹了口气,说道;“外头送的账本儿,这年成竟是一年比一年差了。” 邢芸瞅了一眼,见上头记的繁复,一时也看不懂,便撩开了手去,笑道;“年成不好,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今年雪落的早,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好的。” 贾赦合上账本,将账本放到一边,方问着邢芸道;“怎么眼下才回来?” 邢芸一撇嘴,瞬间没了笑颜,只说道:“可别说了,原是打算去看看薛家姑娘的,偏遇着迎丫头屋里不好,便多留了一阵。迎丫头那怯怯懦懦的脾气,若不改改,指不定日后还要吃多少亏呢。” 贾赦浑不在意的一笑,说道;“有老太太看着呢,能有什么事儿。” 邢芸闻言,不觉白了贾赦一眼,没好气道;“老爷这是什么话,老太太再怎么也只一双眼睛,能看几处去,迎丫头又是个遇事不吭声的,天塌下来,也不见她说一句。今儿若不是丫头们瞧不过眼,闹将起来,还不知她要瞒到什么时候去呢?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老太太知道了,只怕又少不得一场气生。” 家常 贾赦揉了揉额头,叹气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老太太只一双眼睛,难道我就多长了几只去?上有老太太看着,下有丫鬟婆子服侍,前儿我听着又请了什么嬷嬷姥姥的,这样还能闹出事来,也只能怪迎丫头自个不成器,辖制不住下人,你还是省些心罢。” 邢芸颇为无语,怔了一怔,方才说道:“虽是这样,却也不能由着迎丫头去,老爷也是没瞧见,这都闹成什么样了。” 贾赦哼哼了两声,说道:“牛不吃水,谁还能强按了去。你和我说,我又问谁去?你歇歇心罢。” 邢芸一听这话,便知与贾赦是说不通了,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鬓,方才转头问着贾赦道:“老爷唤我回来做什么?” 贾赦正端着茶,听见邢芸这话,抬头道:“今儿我听人说,你那个费陪房的女婿,在外头吃酒,把襄阳侯弟弟的亲随给打了?可有这事没有?” 邢芸先是一愣,而后想着,费婆子这事出了这些日子,府里又是无处不透风的,传到贾赦耳朵里也不奇怪。 当下勉强笑了一笑,弄了一下发钗,说道:“是有这事。前日里费婆子时常家去,我好奇着便问了一问,只是听说着牵扯到了什么襄阳侯,我恍惚记着这襄阳侯府和咱们家日常也来往着,便没怎么在意,后头事一多,倒把这事给忘了。老爷今儿说起来……可是……” 邢芸眉头微蹙,抬眼回望着贾赦,眼里微露几分担忧之色。 贾赦见状,忙说道:“今儿襄阳侯使人来送年礼,话里说了那么一两句,我原道着他们家是上门来问罪了,没成想,来的人却连声儿赔不是。我心里着实纳闷,这才寻你问一问?” 邢芸一笑,忙说道:“不但老爷纳闷,我听了这话,心里也极不解呢。不过听下头人说,襄阳侯倒是个治家严谨的,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经,如今牵扯的既是他兄弟的亲随,怕也是他们家的家生子儿。依襄阳侯素日的口碑,使人过咱们家说一声,倒不为奇怪。” 见着贾赦略点了点头,邢芸心思一动,忙又笑道:“依我说,襄阳侯既使了人来,咱们家也不可轻怠了去,再说他们家虽和咱们有些生分,但到底还有个积年的情分,如今这事纵是起头不好,可俗话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干戈化为玉帛,若是老爷过去走动走动,没准……” 瞧着贾赦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邢芸侧头取下耳上的坠子,嘴角略弯了弯。 贾赦不是宅么,不是什么都不关心么,这襄阳侯也不是什么大本事的,可人家有能耐教个好儿子出来,她就不信,瞅着人家子孙能耐,回头见了自己的儿女,贾赦这死要面子的心里会没个想法? 贾赦倒不知邢芸心里打的算盘,他这人本就是个不知东闪西挪的,否则怎么会做出找贾母要鸳鸯的蠢事来,如今听得邢芸这么一说,思忖了下,便朝着邢芸道;“我原想趁着东府大老爷的寿日,请了襄阳侯过府来逛逛,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倒有些不妥当?” 邢芸一笑,温和道:“东府大老爷虽不在府里,可逢着寿日,只怕客多,老爷倒不如趁着哪几日空闲,下帖子邀了襄阳侯……” 话还未完,外头便有丫鬟进来道:“太太,赖嫂子来回话了。” 邢芸头也不回,淡淡道:“都快掌灯了,叫她明儿再来回。” 说着,又抬眼瞧了瞧墙上的挂钟,笑问着贾赦道:“昨儿王家的不知从哪捣腾了几斤虾来,活蹦乱跳的,我瞧着难得,便让人用活水养着。如今正赶着晚膳,我想着让人炸了,再烫一壶酒,备着老爷下酒,不知可好?” 见着贾赦应了,邢芸又说了几句家常,方才命着丫头去厨里传话送膳进来。次日早上,邢芸从贾母那儿请了安回来,正拿着笔描花样,却听着外头丫鬟道:“琏二爷来给太太了。” 一时贾琏进了屋来,朝着邢芸请了安,笑道:“前儿太太打发人寻我,可不知是有何事?” 邢芸停住笔,笑道:“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寻常小事罢了。前些时候,费婆子家里出了事,说是牵扯着什么官司是非的,我也不大懂这些,便想寻你问问。不想那府里昨儿送了年礼来,把话一说,无非是底下人小题大作,如今已是无事了。” 贾琏一听,也笑了,忙说道:“原是为这事,太太不知道,这里还有缘故呢,倒不只底下人小题大作。” 邢芸听着贾琏这么一说,心里不觉生出了几分好奇,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贾琏笑说道:“这是襄阳侯府上的故事,襄阳侯府出了个五城兵马司指挥,这些年是渐起来了,只是襄阳侯那三弟,在京里是出了名的不像话,成天斗鸡撵狗,吃喝嫖赌,没钱了便问了襄阳侯讨银子使,襄阳侯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奈何就是管不住。今年也不知他是哪里不痛快了,嫌着白身不好听,闹着要寻官做,襄阳侯素来清正,只当是没听见。偏这人是起了心动了意,非要捐个官身不可,只是这捐官少不了白花花的银子,襄阳侯不管,这人被他身边的下人一唆使,便动了歪心思。如今京里虽没传开,但知道的人却是不少,襄阳侯气的一连杖杀了七八个奴才……倒没想咱们家也有奴才被讹上了。也是襄阳侯知道的早,倘或再迟些时候,被人弹劾了去……这京城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家,偏又摊上这么个兄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搁下笔,往椅子上一坐,笑道:“我说呢,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好好的就是说不拢,非要闹上官府去,原来,这里头还有旁的?不过,这么说来,这人还勾结了官府了不成?” 贾琏桃花眼一弯,忙道:“哪儿说的上勾结,谁不知他是襄阳侯的兄弟,官衙里不看僧面看佛面,瞧在襄阳侯的面上,也是不拘细问的,不过和和稀泥罢了。” 邢芸冷笑一声,说白了不就是拉大旗扯虎皮从中谋利么,只是比凤姐机灵点,没糊涂到去收银子包揽官讼罢了。 又想起昨儿听平儿说的那些话,邢芸顿时没了八卦的心思,端起茶吹了吹水面的热气,向着贾琏道:“这都是人心不足,有吃有喝想官做,等着做了官,又有别的想头,就是尽如他心想事成了,只怕还有不痛快的。不过话说回来,人生在世,不可没志气,但再有志气,也不能丧了良心。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到哪寻不出银子来,要动这些歪门心思,就是拿了银子也嫌脏,夜里睡不安稳。” 正说着,桂叶便打起帘子进来道:“赖嫂子来给太太请安了。” 邢芸瞅了瞅天色,见日头才出来不久,不觉露出一丝讽笑,昨儿她说天晚了,让赖大家的白跑了一趟,今儿赖大家这时候来…… 无怪这赖家在东西两府如此得势,单这份心思满府就没几个能比得上。 邢芸想着,略点了下头,吩咐道:“叫她进来罢。” 不多时,赖大家的笑着进了屋来,抬眼见着贾琏也在屋里,面上的笑容不觉僵了一僵,上前见了礼,方陪笑道:“昨儿太太吩咐的事儿,我已带人去办妥了,只是还有一句话要问太太,这王嬷嬷犯了法,是撵了她出去,还是……” 邢芸眼皮子都不动一下,随手放了茶盏,漫不经心道:“办妥了?除了这王家的,可还有什么人在里头?少了那些东西,也一五一十的查出来了?” 赖大家的脸上甚没颜色,只低头道:“还有几个嬷嬷媳妇搅在里头,我领着人去抄过了,她们也没拿什么大东西,不过几尺布料,几样玩意儿,也分不清是姑娘赏她们的,还是她们偷摸了去的。就是那王嬷嬷,她媳妇见她犯了大错,也翻箱倒柜寻银子出来,把东西都赎回来了,还磕着头……” 邢芸好笑,看着赖大家的道:“都寻出来了?寻了哪些东西出来,可有个数儿?” 赖大家的低了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个蓝皮册子来,递给了桂叶,桂叶摊开册子,拿给邢芸看了看,邢芸当即便笑了,说道:“羊脂玉镯,红宝石斜枝花,祖母绿面花,珊瑚珠花,金项圈……紫貂皮,银狐套……这些嬷嬷媳妇可真真是能耐人,旁地里也难寻这么一个来,如今倒好,都凑一堆了。我说呢,平日里也没少给迎丫头东西,府里的份例也是按时按节供着,可就是不见她怎么穿戴,还道着她是不喜欢,不爱打扮,结果没承想,竟都进了这些能耐人的口袋了。” 传话 贾琏正从丫鬟手中接茶,听见邢芸这话,不觉皱起眉,忙问道:“二妹妹屋里怎么了?什么嬷嬷媳妇的,什么羊脂红宝的,难道咱们家还出了什么……” 邢芸眯眼笑了笑,只说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不过迎春性子软,被几个婆子拿捏着,自己房里的东西丢了,也不敢吭声儿。昨儿我从老太太屋里过去,恰听见她屋里的丫头和婆子吵嚷,进去一问,才知道这事,可教我气的不轻。” 贾琏听说,只觉面上无光,忙道:“竟有这样的事儿。既这样,只管命人给她们一顿棍子,锁起来,再拿了她们家人,一一审个清楚,好生处置一番,也警醒警醒旁的。” 邢芸一笑,懒懒的看了赖大家的一眼,朝着贾琏说道:“这里头外头各执一词的,我也分不清谁说的话儿真。咱们这样的人家,素来舍钱舍米,周济贫老,最讲究仁慈待下的,若只为丫鬟们两句话,就发落了他们去,只怕这下头的老奴才们心中不服,认为咱们这些做主子的不辨忠奸。你妹妹既住在你二婶院子里,你又替你二叔管着家,我想着,这事儿也不用烦劳旁人,你出去料理一下也就是了,也省得闹的人心惶惶,大家都不自在。” 赖大家的听着邢芸说道老奴才三字,心里便不由得犯了虚,忙笑道:“太太这话说的,下头人犯了事,听凭太太开发,这是府里的规矩,还有谁敢不服呢?” 邢芸揉了揉太阳穴,轻微咳嗽了一声,淡淡道:“服不服的,又不曾有人写在脸上,我怎么知道这些奴才心里想的是什么?” 赖大家的老脸一红,讪讪的笑了一笑,低头垂立在一旁,不敢再作言语。 贾琏摸了摸鼻子,起身笑道:“太太既吩咐了,儿子这便领人去办,趁早料理完了,也好来回太太。” 说着,便起身出去了,赖大家的见状,也向邢芸告了个罪,镊手镊脚的退了出去。 邢芸瞧着人去远了,这才懒散的松了口气,低头弄着手腕上的翡翠珠子,端见那翡翠珠子翠色纯净,光泽圆润,上刻着蝙蝠与五铢钱纹样,寓意福到眼前,再是吉祥不过了。 只是邢芸拨弄了几下,不觉想起后世对于荣国府败落的揣测,由不住轻叹了一声,如今正当顺风得意时,尚且人心不足,到日后大厦倾颓,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再想了想迎春的事儿,邢芸烦躁的心略安了少许,她把贾琏扯进这事里,贾琏素来心地不坏,迎春又是贾琏的妹妹,有贾琏看着,迎春在二房那边的日子怎么也能好过一点。 至于其他的,邢芸却是有心无力了,迎春的性情不改,怕是一辈子也免不了这人善被人欺的局面了,她纵是管得了一时,也没法管一世去,所做的实在是有限啊! 邢芸正想着,桂叶笑盈盈的端了盏冰糖银耳汤过来,看了下钟,笑说道:“这钟已敲了十下了,难得今日清闲,太太喝点汤,且睡一阵子罢。” 邢芸接了汤,淡淡一笑,说道:“今儿倒不觉乏,这几日忙来忙去的,也没什么睡意。” 说着,邢芸低头喝了一口汤,方又想起一事,抬起头来问着桂叶道:“老爷今儿是往外头去了,还是在家里,若是在外头,便吩咐厨里别烫酒了。” 桂叶抿唇一笑,一边儿将桌上摆的蜜饯果子拿过来,一边说道:“今儿东府珍大爷回来了,一早便邀了老爷过那府里去,如今都这时辰了,怕是老爷中午不回来了。” 邢芸伸手拈了一块蜜饯,笑道:“原是这样。珍哥儿不是去城外给敬老爷请安了么,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桂叶轻摇了下螓首,正要说话,忽然外面人来回道:“太太,费妈妈来给太太请安了。” 邢芸放下汤盏,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她倒来的挺快,叫她进来罢。” 桂叶答应着出去了,一时引着费婆子进了屋来,一段时日不见,费婆子的面色倒憔悴的厉害,一见邢芸便要跪下去磕头请安,邢芸忙让桂叶扶了费婆子起来,笑道:“且坐下说话罢。” 费婆子强自请了安,方才在小丫鬟搬来的平金菊花绣墩上半坐了坐,倒是一副十足小心恭顺的模样。 邢芸瞧着费婆子这模样,心里也隐约猜到了几分,想是费婆子因她女婿的事儿,担忧了这些天,在外头又受了不少奚落,认清了自己的本分,这心气儿自然也比不得以往了。 邢芸一笑,淡淡道:“你家里的事可完了?” 费婆子见问,脸上的颜色越发不好,拿帕子抹泪道:“事儿倒是完了,只是我那女儿,被那家人闹上门来一吓,活活流掉个成形的胎儿。” 邢芸不由得一惊,急忙道:“竟有这事,怎么没人提说?” 费婆子泪扑簌簌的落下,哭说道:“太太也是知道的,我那女儿原就是个胆小的,又没经过什么事,那家一上门,又是闹又是砸,还说要拿了我那女婿去,打折了腿再交官,这么一闹,纵是我老婆子也要急了,更别说她这样胆小的,当天晚上便有些胎不稳,大夫只说要静养,不可再动气。偏是冤家到了,我那女婿又是个没担当的,前些日子见那家闹的着实厉害,闷不吭声的便和人躲出了城去,合家找了一日不见人,都慌了神,以为他是出了事,我女儿被这一吓,不知怎的,到了晚上便落了胎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说了这话,费婆子又哭了一阵,方抹着泪道:“我一个寡妇,前无亲后无靠的,又没什么大出息,家里闹翻天了,也没个求告的去处,只有王家的念着我俩过去交好的情分上,帮着我料理了几天,好歹草草了了这事。可我那女婿………我是瞎了眼蒙了心,才……” 邢芸正陪着掉了两滴泪,听见费婆子这话,忙说道:“如今即已无事了,再纠缠过去却是无益,你且放宽些心……” 邢芸的话还未完,费婆子脸上就变了颜色,凄凄苦苦的诉说道:“我也想放心去……不怕太太笑话,为了我那不成人的女婿,我东求西告,南陪北送,几辈子的老脸面都搭进去了,可……我女儿因落了胎,这些日子伤心的滴水不进,前日里我哄了大半天,才让她动了几口汤,这汤还没下肚呢,守花园的夏婆子就跑来告诉我说,我那女婿拿银子在外头置了个外室,正办了酒席,请了府里的管事们去吃酒,我先前还不信,后来真瞧见了……我那可怜的女儿,怎么就那么命苦啊……” 费婆子越说声音越低,眼泪止不住落,她侧过脸去,拿帕子抹着,上好的绢帕不一会便被泪水彻底打湿了。 邢芸瞧着,心里也不觉难受起来,想劝一劝费婆子,偏又寻不出话来,一时叹了口气,朝桂叶看了一眼。 桂叶站在一旁,正拿帕子擦着眼,见邢芸看过来,忙忙会了意,正欲上前劝说费婆子,却听得外头的小丫鬟传话道:“老太太使人过来传话了。” 屋里的人惊了一惊,顿时擦泪的擦泪,打水的打水,好容易收拾齐整了,一时贾母遣的人也进了屋来,众人抬眼一瞧,却是鸳鸯。 只见鸳鸯穿了身鹅黄镶蓝边滚毛紧身袄儿,下穿着白缎弹墨裙,微露着绣花棉鞋尖,头上一支点翠鎏金簪,几朵新样珠花,鹅蛋脸上薄施脂粉,红润粉嫩,瞧着极是大方精神。 邢芸见鸳鸯头上戴了点翠簪子,不觉多看了一眼,却见得那簪子花样并不是时兴,心里便猜度着是贾母给的,将目光移转了开来。 鸳鸯一进屋,向邢芸见了礼,便恭恭敬敬的说道:“老太太打发我来告诉太太一声,二姑娘屋里闹的那事,她已是知道了。老太太说,府里这些奶妈子仗着自己体面,很有几分可恶,往日没拿住还罢,今儿既已拿住了,是断断不可轻饶的。” 邢芸听着,愣了一下,正自思量着,却听得鸳鸯又道:“……老太太还说,这事儿太太奶奶们都不必插手了,她自有道理。” 邢芸听得贾母如此说了,心里虽还有些计较,却也只得罢了,笑道:“知道了,老太太说了便是。” 鸳鸯又说道:“还有一句话,老太太说明儿东府请戏,问太太可要一道儿过去?” 邢芸笑了一下,原欲应承,突想起一事来,正迟疑着,眼前突然一花,偏偏往后仰了一下身子,脑子嗡的一声炸响,整个人险些晕眩了过去。 病来 “什么叫做只是问一问,若是别人说这话还罢,环哥儿那是你亲弟弟,你也不摸摸良心,就这么空口白话的污蔑他。我知道你势力,你能耐,好威风,好本事,样样都好,唯独从我肠子里爬出来,拦了你的前程,你气我恼我,与环儿有什么相干,他那处儿碍着你了,府里有个什么事,你就疑他,旁人都没开腔呢,你倒先跳上了。你自己说说,宝玉屋里丢了东西,关环儿什么事,他几时往那屋里去过一回,这会子你竟拿他当贼审,你安的是什么心啊!” 赵姨娘尖锐的嗓音哭嚷着。 “姨娘且止住罢,有什么话,坐下好好说不得,何必这样呢。姨娘别生气,也怨不着姑娘,她只是好心问问,怕环哥儿日常在府里逛着,或捡着了,让人瞧着胡乱编排了去。” 丫鬟嬷嬷的劝告声不断,赵姨娘却仿佛得了脸似的,越发闹开了来,大哭大骂道:“胡乱编排,谁人编排了,你们说个人名儿出来啊!我就不信,她不说话,别人要拿锅煮了她。” “姨娘歇歇气,姑娘只是担心罢了,她和环哥儿是亲姐弟,环哥儿若不好,姑娘脸上也不好看,姨娘再这么闹下去,生出事来,岂不是与哥儿姑娘都不便宜。” 听了这话,赵姨娘方止住了气,又扬着声音冷笑道:“什么不便宜,什么好看不好看,这话哄别人还罢,哄我——还早了些。宝玉屋里丫头片子一大堆,成天儿不是挑衣捡食,就是偷懒耍滑,有几个安分守纪的,一会说是丢了东西,一会又说是被人拿了去,一阵一个风,好的歹的也没个分明。要审也该审他屋子里的人,拉扯着环哥儿作什么?二姑娘屋里也丢了东西,可大太太怎么没问琮哥儿去……” 听着赵姨娘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迎春放下手中的书卷,略叹了叹气,司棋瞧见了,忙端了个甜白釉暗花缠枝莲纹盏过来,笑说道:“这是方才煮好的牛乳燕窝汤,姑娘且用些罢。” 迎春抬眼看了看,一边接了盏儿,一边问道:“前几日绣桔不是说屋里的燕窝没了,还等着日子去领么?” 司棋一听,忙笑道:“这是昨儿太太使人送来的,不单这燕窝,还有很些旁的。太太还嘱咐人交代说,这都是给姑娘的,不许底下人挪用了去。” 迎春听了这话,不觉低了低头,司棋偷眼瞧着,心里默默盘算了下,又劝道:“依我说,如今太太待姑娘在府里也算宽厚了,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旁人还没想着,太太便送来了。再说,姑娘平素又不是没看见,二太太待三姑娘,人人都颂着恩宽恩广,可赵姨娘这么十天半月的闹上一场,二太太何曾说过一句话。还有四姑娘,东府大奶奶是出了名的和气人,可四姑娘在老太太身边养活着,那边大奶奶几时过来瞧过一眼,这还是正经嫡出的姑娘呢。太太现心疼着姑娘,姑娘也该改改性子,多往那边走动走动,毕竟老太太天年已高,姑娘终归还是要回那边去的……” 司棋这番劝告的话还未完,绣桔便忙忙打着帘子进了屋来,拍着手笑道:“真真是报应,昨儿那王婆子的媳妇还好意思来求姑娘去讨情,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今儿倒好,一家老小都撵出去了,咱们这屋里总算是清净太平了。” 司棋听说,也笑了起来,问道:“这么快,那王媳妇素来是个胡搅蛮缠的,她就没旁话?” 绣桔撇了撇嘴,冷笑道:“怎么没话,满嘴的好话呢,摊在角门边上,求奶奶告姑姑的,只求着二爷开恩,平姑娘瞧着可怜,过去说了两句,倒挨了二爷一顿骂,落了好阵没脸。二爷正料理着呢,琥珀姐姐便领着人来了,说老太太吩咐了,叫人立刻将王奶子一家子撵出去,不许再进府来……姐姐和姑娘是没瞅见那情景,活生生的现世报……” 绣桔正拿帕子掩口笑着,却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红衣绿裙的小丫鬟一溜烟小跑进来,喘着气儿道:“老太太使人来传话,说大太太不大安,叫姑娘过那边去看看。” 迎春眉头微蹙,忙说道:“太太怎么了?” 那小丫鬟低头回道:“先前鸳鸯姐姐过去传话,回来便说,大太太有些不好,那边正忙忙乱乱的叫人请太医来看呢。” 司棋见那小丫鬟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明堂来,不由急了,上前便戳了那小丫鬟一指头,骂道:“到底是怎么个不好了,太医请来了没有,你倒是说啊!” 那小丫鬟冷不防挨了一下,竟有些唬着了,眼圈一红,便落了泪下来,抽泣着道;“鸳鸯姐姐没说,我……我不知道。” 司棋还待再骂,却被迎春拦住了,迎春说道;“何必如此,她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你们去拿了衣裳来,我好换了过去。” 却说邢芸头一晕眼一花,便自思是空间又闹了妖蛾子,一边叹着自己霉运罩顶,一边强支应着欲打发了鸳鸯,再进空间探个究竟。 哪知这想头才刚起来,邢芸便觉背上阴侵侵一股冰凉,面上耳后却热的厉害,身子却似踩在云上飘在雾里,眼里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捂头连叫两声哎呦,邢芸胡乱往榻上一躺,两眼一闭,瞬间便人事不知了。 不料她这躺的是极利落,却把身边的丫鬟婆子吓的不轻,一个个立在旁边,两眼咕噜噜转着,不敢动作一下。 唯有桂叶木香几个,是侍候邢芸惯了的,虽有些唬着,但倒不曾乱了分寸,上前细辨了辨,见邢芸气息还算平和,只是神色疲乏的厉害,心中稍安了安。 当下桂叶一边打发了人去请太医,一边放下帐子,遣了婆子送鸳鸯回去,屋里虽忙乱,倒还算有序。 不多时,府里的人尽皆知了,有亲上门来探望的,也有打发丫鬟来问候的,紧着太医也到了府上,看了脉息,却是摇头不语。 一时说是心思郁结,一时又说是气血两亏,一时却道恐是伤寒,统共没个准话,不过开了个太平方,便告辞去了。 桂叶使人抓了药来,守在外头煎药,迎春在屋里亲领了人服侍,转眼到了晚膳时候,邢芸迷糊着喝了药,略用了几勺粥,见贾赦不曾回来,且身子着实沉重,便又躺下了。 至次日,这不适越发严重,先是全身无力,后又不进水米,再后来竟是起卧不得,贾赦回来见了,忙命贾琏出去寻医问药,迎春则在邢芸身边陪伴。 贾母虽知邢芸不大好,但因尤氏请戏,一早便领了王夫人,林黛玉,宝玉,凤姐等过那府去看戏,到中午回来歇息时,才知邢芸病的厉害,忙使了鸳鸯过来探望,邢芸总是昏睡,也没法说话。 后又有族中各房亲眷来探,虽言语温和,但瞅着邢芸此病,皆觉凶险,背地里难免议论着只怕难过年关了。 那等子眼皮子浅的小人听了这话,不免心思大动,一时间来探病的女眷里多了不少姑娘家,服侍邢芸用药的人里多了几个姨娘,媚眼儿一个劲的往贾赦身上抛。 只可惜贾赦往那府里去的时候多,留在屋里的时间少,这些媚眼儿没人受用,竟都落了空了。 挨到了正月初,邢芸这莫名其妙的病,终于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从起身下地,到痊愈大安,统共不过三五天工夫,快的让邢芸以为,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那一月是在做梦。 不过来往探望的亲戚宾客,很快让邢芸面对了现实,谁说穿古代能宅到死的,这人情交际就能把人累死,七大姑八大奶,现代社会哪来这么多歪门子亲戚啊! 可邢芸还得面带微笑的一一见礼,道一道家常闲话,尽管她多半不记得进来的人是住廊下还是住府外的,哪房哪家的。 所以邢芸面上笑的跟朵花似的,心里却在默默吐槽,贾府这来了一个人,丫鬟就传报一次的规矩,其实是为了提醒主子别认错了人,是吧。 天知道,脸都快笑僵了的邢芸,有多想对着底下坐着啰啰嗦嗦的人说:“大妈,你哪位啊,走错门了吧你,你说的事情,我其实一点印象都没有,你老表错情了。” 不过心里吐槽的再厉害,邢芸面上也不好露出一丝来,只含笑点着头,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时不时应和一声,眼珠子转着望天。 早知道这样,她宁愿在床上躺着发霉长毛,也不要起来听这重复了又重复的奉承话啊,一点新意都没有不说,讲的人还认为自己很会说话。 雨至 厅里的座钟铛铛敲了十下,外头的丫鬟乱中有序的忙碌开来,屋里唠唠叨叨的客人见状,也起身来告了辞,邢芸笑着挽留了几句,方让桂叶送着来人出去了。 见人去远了,邢芸敛了笑,一边脱着见客的外裳,一边吩咐木香道:“去把药端来,顺便使人把前儿外头送来的香色地缠枝牡丹纹闪缎和月白地落花流水游鱼织金缎寻出来,我一会有用。” 木香听了,忙打发小丫鬟出去传话,自个则亲到外头端了药并一碟子蜜饯桃脯进来,将药和蜜饯放在桌上,一边上前服侍邢芸挽袖,一边笑说道:“这璜大奶奶倒好笑的紧,早便说了还要往东府去,偏在咱们这呆了半天也不挪步子,我还道着她要吃了午饭才肯走呢。” 邢芸忍不住一笑,轻摇了下头,嗔说道:“都是一族的亲戚,你少胡言乱语些。” 木香扁了扁嘴,嘟起嘴道:“哪是奴婢胡言乱语,这璜大奶奶见天儿往两府里窜,不是在东府大奶奶跟前凑趣,就是往二奶奶那说笑,一月倒有半月是在咱们府里,这还得算上睡觉的时辰。她打的那些小算盘,这府里都传遍了,我又不曾编排,不过实话实说,太太若怪我,也太冤了?” 邢芸听着,不觉笑了起来,只拿帕子掩口道:“她打了什么算盘了,我怎么不知道?” 木香在银盆里拧了拧巾帕,递给邢芸道:“这是外头传的话进来,说这璜大奶奶家里,虽有些小产业,但终究难以度日,所以这璜大奶奶才时常进来奉承着两府奶奶们,趁奶奶们高兴的时候,借些衣裳首饰,出去典当了银子使。太太也是知道的,这东西既给了人,奶奶们自是不会讨回来的,说是借,其实……若是一回两回倒罢,偏这璜大奶奶三五日便来上一回,这里里外外都有些……” 邢芸听了,也有些好笑,只是无端想起邢家来,这面上的笑容又敛了去,只淡淡道:“许是家道艰难的紧,才会这样。咱们家那些人,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他们胡嚼嚼惯了,你倒跟着学上一车话,没得叫人笑话。” 木香低了低头,仰着脸儿说道:“真要是家道艰难的紧,纵有人笑话,也不敢这么大张旗鼓着,咱们府里的终归是和气人居多。太太不知道,那璜大奶奶若真精穷了,俭省着也过不下去了,两府里有几个不替她唉气叹苦的。偏这璜大奶奶,说是没银子,又爱讲排场,家里丫鬟婆子,车马宅院一样不少,每每手头宽松了,便往咱们两府里来,外头有那不正经的,便取笑说,古有佛祖割肉喂鹰,今有璜大奶奶舍脸养奴,咱们家合该敬着些,不可怠慢这位舍脸菩萨……” 邢芸听着那舍脸养奴的话,禁不住便笑了起来,笑过了,才按了木香一指头,笑道;“行了行了,说着说着,竟连菩萨也出来了,再讲下去,只怕南天门的四大金刚也要被你搬来了。” 正笑着,外头帘子一动,小丫鬟翠云进了屋来,细声道:“林姑娘和二姑娘来了。” 邢芸停住笑,略点了一下头,见翠云会意出去了,邢芸才擦了擦手,换上一件沉香色折枝花蝶纹妆花缎比甲,斜倚在软榻上。 不过一会工夫,翠云便打起帘子,迎春和黛玉两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了屋来。 当下见过礼,邢芸让人上了茶水并点心来,这才闲闲的打量了两人一眼,只见黛玉穿了件雪灰蜂蝶闹春缂丝夹袄,头上戴着白玉花蝶簪并一支翡翠雪柳镶珠步摇,腰件一根青缎暗花腰带,脚下微露一双同色青鞋,素雅又不失颜色。 邢芸看着,不禁一叹,黛玉这身打扮显是还在为贾敏服孝,只是贾府里的众人早忘了这些,按礼来说,就是贾母也该为贾敏服丧九月,更别论旁人了。 邢芸是个穿越者,对于这些丧服礼仪压根就没留心,虽有邢夫人的记忆,但不是眼下瞧见,有所触动,邢芸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因这个缘故,邢芸心里倒莫名生出些愧意来,移了移眼神,转而问着迎春道;“你那奶妈子,我听人说,老太太已是开发出去了,我想着,你身边也不能少了人去,明儿我打发人送几个婆子来,你自个挑上一个罢。” 迎春低了一回头,懦懦道了一句是。邢芸见着迎春这模样,不由心生不喜,无处发作,强压下气,温言细语的说道:“这些婆子丫鬟,虽有些体面说法,但那不过是因为她们是家生子儿,打祖上起,便在府里服侍效劳,为着他们的忠心,且主仆相宜,才给了他们这些脸面,况且着,说是给他们的体面,不如说是看在他们与主子的情分上。就如你那奶妈子,若她不曾奶过你,只是一个寻常家生子儿,谁肯高看她,不过寻常相待罢了。她在府里的体面风光,全凭着你的身份……她要有失礼越距之处,你若觉得不为大错,偶尔包涵便包涵了,若是看不过眼了,只管打发她出去养老便是,哪里有主子被奴才辖制的道理。” 说了这话,邢芸端起桌旁的德化窑白釉茶盏略用了一口,只是才入口,邢芸便蹙了眉,瞅了木香一眼。 木香旋即明白了过来,笑说道;“这是老爷昨儿拿回来的新茶,也不知是打哪来的,颜色倒好看的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瞬时无语,贾赦最近不弄他那些古董玩意儿了,可新培养了个爱好,斗茶,这些时日说是被贾珍请去了,其实大半工夫是在外头鼓捣折腾茶叶去了。 邢芸也懒管这些,茶叶那是树上长的,况且如今又不是二十一世纪,有那些黑心烂肠的商人拼死炒作,上至人参燕窝,下到油盐酱醋,什么都能吹上天去。 一根草都能吹的极具收藏价值,今天买了明天就价值连城了,偏还有傻子上当,真是让人觉得,地球真是太危险了,什么外星人都能满街跑,一点也不担心被人抓去解剖掉! 星际宇航局更是官僚拖沓,这样智商无下限的货色都没发现,还让他们在地球上占据了几个国家,绝对的渎职! 低头看了看那茶盏中的茶汤,邢芸随手将茶盏放在一边,淡淡道:“味道浓了些,我不惯这个,还是换了碧螺春来。” 木香连忙答应着,打起帘子出去了,见木香去了,邢芸方又问着黛玉道;“前儿我听说,老太太打发人新请了个太医来,不知如何?” 黛玉手中捏着帕子,笑说道:“还是叫吃那几样丸药,也没旁的方子。” 邢芸听了,略点了点头,又问道:“如今可还咳嗽着?” 黛玉回道;“这几日还好,并没怎么咳嗽。”邢芸又向着黛玉道:“你生的单弱,这病根子不去,一味吃药,也不是个法子。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虽然粗了些,可也有几分道理在其中。” 听见邢芸说了这话,黛玉不觉移了移目光,低垂螓首。邢芸见状,忽觉自己有些冒昧了,忙笑了笑,又说道:“我是想着,这药食同源,你如今既吃着药,这饮食上也该多注意着。” 刚说了这话,一阵风吹过,外面便淅淅沥沥的落起雨来了,初开的迎春花随雨落了一地,草木泥土的清香伴着水汽侵进了屋里。 邢芸瞅着丫鬟关了窗,便转了话头道:“外面下雨了,路上想也泞的很,我打发人去和老太太说一声,你们便留在这用饭罢。” 一语未了,便听见外头丫鬟传说,有小丫头给黛玉送伞来了。 一个颇有几分眼熟的小丫鬟进了屋来,手里拿着个小手炉,提着一个小包裹,上前行礼道:“紫鹃姐姐见天阴着,便让我送了雨伞斗篷和手炉来。老太太先前打发了人来说,今儿二太太用斋,叫姑娘们都过去用饭,也好热闹热闹。” 听了这话,邢芸倒不好再留黛玉,笑道:“老太太既吩咐了,我便不留你们了,只是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且这院子到老太太那院子又很有一段路,单这雨伞斗篷,这么走过去,难免濡湿了鞋袜。我看索性传了外头的婆子来,用软轿送你们回去,这样既便宜又妥帖。” 正说着,桂叶打起帘子匆匆忙忙的进了屋来,见了邢芸,咬了咬唇,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邢芸见状,心中一动,也不待黛玉和迎春推辞,只打发人抬了两顶软轿来,看着黛玉和迎春上了轿,又屏退了屋里的丫头,才转身靠坐在榻上,用手支着头道:“说罢,有什么事儿?” 公道 桂叶忙说道:“费妈妈把张姨娘的头打破了,血流了一地,拿帕子压着也止不住。” 邢芸骤的一惊,坐直了身子,定了定神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 桂叶急急说道:“今儿费妈妈在西角门那看人种茉莉花,谁知张姨娘从琮哥儿那回来,看见那茉莉花,便说屋里的香料太闷,熏的满屋子烟火气,要丫头们摘些茉莉花回去。费妈妈回头见那些丫头摘了这朵掐那朵,捧在手上让张姨娘看下,又抛地上不要了,口上忍不住,便唠叨了几句。不知怎么就触了张姨娘的火,混骂了起来,费妈妈原没说话,可后来听着张姨娘骂她一家绝户,就是不死男人也是守活寡的命,也不依了,两人拉扯着打了起来,旁边人拥上去劝架,拦来拽去的,一个不留神,张姨娘就撞在假山石上,满头满脸的血……” 邢芸听着,便站起身来,一边取了架子上的外裳往身边披,一边问着桂叶道:“可叫人去请了大夫没有?” 桂叶忙忙取了个鎏金嵌八宝手炉并一件羽纱雨披过来,递与邢芸道:“我遣了小丫鬟去了,只是瞧着凶险的紧,这才过来……” 邢芸跺了跺脚,闷不吭声便往外头走,走了一段路,才向着桂叶道:“你就没叫人找些止血的药去?” 桂叶手里拿着伞,迟疑了一下,说道:“慌里慌乱的,我就没顾上。” 转时过了夹道,邢芸远远便听见一堆人呜呜咽咽的哭声,还有人尖刺的叫骂道:“这花又不是你家的,就是全糟蹋了又碍了你什么了,平日里仗着太太的势,人人都让你三分……你倒越发起了调,今儿竟连姨娘也打了……我这回了老爷和老太太去,让老爷和老太太来分辨分辨,看这府里是不是由着太太一手遮天了!” 邢芸黑了一张脸,这又是哪个牌名上的人,还嫌着不够闹腾,非要来添把火儿。 邢芸想着,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起来,待得走到游廊前,邢芸总算看清了现场的情况。 只见张姨娘被几个丫鬟搀住,半躺在凉亭里,歪头向着一边,身上的浅云色顾绣花蝶绸褙子满是大团大团的猩红,地上也到处是滴落的血痕,不少丫头婆子站在游廊边假山后议论纷纷。 一个穿着杏红色纱衫裙,头上插着碧玺花钗,发梢带着几滴雨珠的小丫头,正对着费婆子指指点点,好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邢芸瞧着便心生不喜,虽觉着那丫头有些眼熟,可默默思量了一遭,却怎么也没想出这丫头姓谁名谁来。 一时正犯着愁,扶着张姨娘的人里,却有个婆子眼尖的瞅着邢芸来了,忙不迭叫道:“太太来了。” 围观的丫头婆子听见邢芸来了,皆住了口,凑近来请安问好,那杏红衣裙的小丫头也过了来,只是面上愤愤,口中似有话未尽,却不曾出声罢了。 邢芸也不理会,上前看了张姨娘一眼,见张姨娘头侧破了一道口子,满头都是将干未干的血珈,脸上也糊着血,显是伤得厉害,邢芸看得心惊,不觉斥道:“好端端的在这吵什么,还不快把张姨娘扶回去,拿了金创药来给张姨娘敷上。这地儿正临着风口上,倘或经了风,落了头痛的症候,日后可怎么了得?” 那些丫鬟婆子听着,方才醒觉了过来,七手八脚的扶着张姨娘往屋里走,只是张姨娘头上有伤,略一动弹,便痛得直哆嗦,桂叶在边上瞧见了,忙骂道;“这都要人教不成,还不去抬了凳子过来!” 说着,桂叶又看了一眼旁边围着的粗使婆子,冷声道:“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窗棂子可擦干净了,各处的灯笼可换了,茶房里备好了滚水没有,待会要用时,难道还等着你们趁烧了去。你们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这点子世故都不知,这岁数是白活了不成!” 那些婆子见桂叶变了颜色,鼻子里气都不敢出一下,低头缩颈的便要四散而去。 哪知这些婆子才散了大半,角门那突冒了个人出来,披着大红羽纱斗篷,笑嘻嘻的飞跑过来,却不料迎面瞧见张姨娘那披头散发,流血不止的脸。 当场吓的脸儿苍白,刚欲转身,不防雨天路滑,脚下一溜,叫声哎呦,便栽了一跤。 众人瞬时骇的要死,一堆儿拥过去,“宝玉”,“宝哥儿”,“宝二爷”……乱糟糟的正哭叫不休。 邢芸忽见着那穿杏红衣裙的丫头,猛的往前跑去,咕咚一声,跪在泥泞不堪的地上哭道:“老爷,你要给姨娘做主啊!太太身边的费妈妈,仗着太太的势,成天拿话欺着我们姨娘,今儿为一点子小事,姨娘与她分争了两句,就被她打破了头,流了满身满地的血,眼看着就要不成了……” 邢芸心里一咯噔,好个刁毒的丫头,这话竟比刀剐还狠,不觉朝那丫头看了过去。 那小丫头仿若不觉,只扯着贾赦的袍服,哭的梨花带雨,口中“姨娘”,“哥儿”,哀泣不觉,隐隐约约竟有几分张姨娘的楚楚风致…… 相思木雕花嵌百宝满月式架子床上,张姨娘头上包了层白布,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肿成桃子的眼睛看着床边的贾赦,娇弱不堪道:“并不碍太太的事。都是我不好,只想着那花儿开的好,用来制茶必是上品,却不曾想到费妈妈的难处,她既奉了太太的话,揽着这种花的差事,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我若摘了花去,她又怎么跟太太交代呢……咳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坐在玫瑰圈椅上,听着内屋传来的话语,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好一朵娇弱的茉莉花,温柔无暇人人爱,丫头可怜婆子哭,唯独被她给摧残了,不在贾赦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岂不是白受了这许多的痛楚。 “……你且安心休养,这事我必给你个公道……”贾赦安抚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气未歇。 邢芸抿唇一笑,伸手从一旁呆站着的桂叶手中接过了茶盏,漫不经心的吹了吹水面浮叶。 帘钩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贾赦黑沉着脸色从里间走了出来,跪在地上的费婆子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袖,头也不敢抬一下,瑟瑟发着抖,脸上白的如同擦了厚厚一层铅粉。 那个穿杏红色衣裳的小丫头飞快的抬头扫了贾赦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来,白嫩的脸儿泛着粉色,可爱可怜之处,难以详绘。 贾赦走到近前,狠狠的瞪了费婆子一眼,发落道:“把这婆子拖下去,打上六十板子,撵出去不许再进府来。” 屋里候着的管事媳妇们应了一声,窥了邢芸一眼,便欲上前将费婆子拖出去。 邢芸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冷冷道:“我倒看看谁敢动一下!” 听了邢芸这话,那些管事媳妇们立即缩了手,讪讪的望着贾赦。 贾赦深觉没了脸面,眼里几乎冒出火,铁青着一张脸,喝命道:“拖出去,打死了事。” 邢芸拂袖将茶盏往地上一摔,“哗啦”一声,茶水四溅,周围的丫鬟婆子俱震了一震,邢芸却旋即无事人的笑道:“老爷好大的威风,一会要打一会要杀,可不知我这奴才犯了什么错,招老爷动这样的怒。” 贾赦气咻咻的拍了拍桌子,咬牙道:“你眼见着,还用我说不成。” 邢芸笑的越发清浅,温温柔柔道:“就是亲眼所见,才不知她犯了什么错儿。张姨娘在里头不是已和老爷坦白了么,她自个都承认了是她的错儿,老爷却来责罚我的奴才,公道何在?” 说到我的奴才时,邢芸刻意加重了一下语气,贾赦气的满脸通红,想破口大骂,偏叫邢芸拿话堵住了,一腔邪火不知该往何处发。 这时里头的张姨娘似也听见外面的动静,悲悲戚戚的嘤咛起来,内屋的丫头忙凑过去劝道:“姨娘当心身子……姨娘纵不为自己想着,也该想想哥儿,姨娘若有个不好,哥儿岂有不伤心的……” 贾赦听着内屋的话语,越发火大,狠狠的锤了一下桌子,指着邢芸气急败坏道:“你……你……你今天是存了心要保这个奴才,好……好……” 邢芸拿帕子掩口轻咳了一下,抬眼看着贾赦道:“老爷这话说的,这怎能算是保呢?我不过是好言好语的讲明事实罢了。我倒不明白了,这老老实实当差做事的,如今要无端受了屈挨了罚去,若连个讲理的人都没有,这以后,咱们府里还有谁肯依令行事,祖宗规矩岂不是都成了摆设了。老爷再是心疼张姨娘,也不能因人情而亏公道呀!” 狠抽 眼瞧着贾赦咬牙切齿面皮子直跳,邢芸心中冷笑不断,真当她是软柿子,想捏就捏了,今儿她若由着贾赦发落了费婆子,明儿这府上她说话只怕就没人当回事了。 她不管张姨娘是有心谋划,还是顺水推舟,今日这出戏既开了场,若不唱出个精彩绝伦来,岂不是辜负这里头外头探着脖子的人。 说白了,邢芸装好性儿装的也腻烦了,这画皮儿沾久了,难免发闷,也是时候,把皮揭下来晾晾了。 贾赦张狂霸道是罢,在她面前还不够格,一个娇生惯养的夏金桂,尚能压得薛蟠和薛姨妈有苦无处诉,被父母娇宠着一路长成的邢芸,难不成还能一点脾气都没有? 今儿既起了头,不闹个天翻地覆,人人忌惮,邢芸也对不住现代那些专门撰文批判小皇帝小公主的砖家了,更对不住砖家笔下那垮掉的一代又一代…… 她在现代比不过东京湾下沉睡的七十七个凹凸曼,就已经很丢脸了,穿越到古代,居然连自私叛逆霸道,这些传统项目都输人的话,她不如找块豆腐直接撞死算了,省的丢人现眼。 贾赦额头青筋直冒,这府里,除了在贾母面前他要低低头,何时服过他人管束,就是祖宗规矩,在他眼里也不算个事,当下越发暴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规矩,我的话就是规矩。你要公道是罢,我就给你个公道。” 说着,贾赦冷脸朝着管事媳妇吩咐道:“太太病了,日后这大房的事,就不必再拿来烦她,什么时候她病好了,就什么时候再说。” 贾赦这话还未落,邢芸就拿起几上的香炉重重的砸了过去,大骂道:“你少在我跟前充能耐,老娘要怕了一分,我就不姓邢。你也不挽起眼上的狗毛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要能耐没能耐,要出息没出息,混吃作死的窝囊废。老娘好性儿,你倒越发上了天了,老娘不打的你满地爬,你就不知道厉害。” 贾赦素见的是娇花软柳,惯听的是温言软语,那见过这般阵势,香炉一砸过来,便闪身躲了去,指着邢芸欲骂,却不料邢芸不但不停手,反而变本加厉的大骂起来,一边骂一边砸东西扔物件。 旁边的下人上去欲拦,不料邢芸拔下头上的簪子,便狠刺了过来,生生刺出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疼的那些下人菩萨金刚的乱叫。 贾赦见状,心头一寒,脸色瞬时唬的蜡黄,只是口上不肯服软,色厉内荏道;“你疯了,我不与你说……” 话才出口,邢芸的凳子就砸了过去,把个粉彩珐琅大花瓶砸得粉碎,溅了满屋的碎片,邢芸顺手扯起一样东西,朝着贾赦身上就一顿狠抽,一边抽一边骂:“我是疯了,疯子杀人不犯法。今儿我先了结了你,再一头撞死,破着这命不要,替着你们贾家祖上除了害,也不白冤枉嫁进来一场。” 贾赦自从贾代善死后,再没挨过一指头,如今被邢芸这一顿乱抽,哪里禁得住,当场就想夺过东西来反抽回去,却不料邢芸看着娇娇秀秀,但得了空间滋养,这力气自然非同一般,当场一弯胳膊,将贾赦一推,又是一顿狠打,痛的贾赦杀猪杀狼般叫唤。 邢芸手里打着,口里却不停,只碎碎叨叨的念着:“我的下人,再不长进,也是我的下人,又不是你们贾家家养的,你要打要杀,问过我一声没有!今儿我就教你个乖,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老娘还没到兔子那份上呢。我认你这个老爷呢,我自然是要三从四德的,可你要招得我脾气起来了,我认不得人了,可就不知这从啊德啊,是什么东西了。” 贾赦哪里还听得进话,只叫嚷着下人救命,旁边的下人见邢芸下手狠了,也不顾得身上的伤口,一窝蜂的围过来劝道;“太太,停停手……” “太太打不得啊。” “……不可啊。” 邢芸嗤的一笑,温温柔柔道:“什么可不可的,宠妾灭妻都名正言顺了,我还替人留着脸面做什么。今儿我也不唬谁,先出了这口气,待会再去敲登闻鼓,把那些烂在锅里的事,一件件数个清楚,要杀要剐我受着,谁也别想落个好儿。” 贾赦两眼一鼓,气的跟蛤蟆似的,吐字道:“你…你这个…毒妇。” 邢芸微微一笑,轻拍着贾赦的脸道:“这话可差了,你是个没能耐的,我也算不得出息,论起毒来,我在这府里还排不上号呢。” 听得贾赦寒毛直竖,脖子挣得死紧,喉咙里咕噜咕噜直响,旁边的下人见状,生怕贾赦出了什么事,俱急了起来,掏胳膊拉肩膀,只是人多手乱,一时竟无计可施。 倒是旁边那穿杏红衣裳的小丫头见了,趁势一头撞了过来,救了贾赦起来。 贾赦抱头一溜烟窜到门口,口中骂骂咧咧的不断,挪着步子便欲躲出去,不料邢芸立起身来,指着贾赦冷笑道:“你有本事就动一下试试。我不零碎着活炖了你,我就改了名长吃了素去。” 一个炖字,唬的贾赦发软,瞬时就被定住了,旁边的下人更是寒毛倒竖,凤姐在府里已算得是母夜叉了,邢夫人今儿撒起泼来,竟比凤姐还厉害,心有余悸的不敢动作一下。 外间尚如此,里间的张姨娘更没了声响,一丝儿进气也不闻,仿佛是间空屋子一般。 正僵持着,外头忙忙过来一个丫头,只道:“老太太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贾母气喘吁吁的扶着丫头过来,还没进门,便气的浑身乱战道:“我听着你们竟打起来了,好生了得!儿子孙子都满眼了,你们也该知点事罢。” 邢芸眼圈瞬时一红,往贾母跟前一跪,哭天抹泪道:“老太太,我不活了。老爷要打杀了我的陪房,我白说了两句,他就要宠妾灭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痛快。” 邢芸这恶人先告状的话儿一出,贾赦就紫涨了脸皮,瞪圆了眼睛,说道:“你胡说。” 邢芸扭头瞪了贾赦一眼,气苦道:“打死了事的话是谁说的,又是要给谁公道,这还用我一句一句念出来!” 邢芸转头眼泪珠串似的往下掉,朝着贾母哭道:“老太太,我也不是偏袒自己的陪房,她是有错,可再怎么也不到老爷这要打要杀的份上去。咱们府里原就有花子匠,各房要什么花草,也是每日有分例送去的。张姨娘若要什么花儿朵儿,吩咐下人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掐着园子的花是什么意思,况且费婆子原也只劝小丫头们看好了再掐,并没说什么不好听的。再者,张姨娘跌破头,也是众人眼见着的,只不过是因雨天路滑,才不小心跌着了。老爷一来,也不听人解释,开口就要打要杀,我才问了两句,老爷便拿我出气,我……我……呜呜……” 贾母原听下人说邢芸打了贾赦,着实心疼的很,可过来听了邢芸这番哭诉,又见着贾赦好端端的站在门口,并不似伤着的样子,贾母这心疼当场便去了一半。 再想着贾赦往日的行径,看邢芸哭得可怜,这心头难免狐疑了起来,贾赦是什么德性,贾母比谁都清楚,邢夫人又是个只知顺承,如今能和贾赦打起来,不是被气狠气绝了心,也不至到如此地步。 贾母这么一想,连剩下的心疼也去了一多半,只安慰着邢芸道:“你们老爷素来是个糊涂的,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且别哭了。你如今尚病着,再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说着,贾母又转头气骂着贾赦道:“你如今是越发能耐,骂了儿子不着数,如今还打起媳妇来了,明儿,你是不是该撵我出去了。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你媳妇何时不顺着你的性子使,这府里府外,谁人不说她贤惠,如今不过说了两句话儿,你就这样待她……” 贾赦被贾母这一骂,当即缩了缩脖子,只说道;“是她先动手,还浑骂……”话才说了口,就被邢芸的眼神给堵了回去,腿脚不禁哆嗦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他是真心被邢芸给吓住了。 贾母气极反笑道;“该。只许你听着小蹄子的话胡作非为,就不许她骂两句煞性子,我还嫌她骂晚了,骂轻了。” 贾赦听得贾母这么一说,越发垂头丧气起来,贾母见着,心里更是冒火,向着贾赦就骂道:“你媳妇又不是那容不下人的,你今儿要这个,明儿买那个,她何时吭过一句声,道一句不是。你倒好,想怎样,便怎样,劝不得,说不得,她就该白受委屈白受气不成!为着个姨娘,你就发了兴头了,可怜见儿的,宝玉过来给你请安,被牵扯着崴了脚,却叫我找谁理论去。” 和气 不曾说起宝玉还好,一说宝玉来,贾母就似被谁戳了心尖子,疼的眼睛眉毛都红了,往地上狠啐了一口,厉声道;“你屋里那一窝子小老婆,素日是什么样儿,我心里清楚着,只是碍着你媳妇,怕伤了她的体面,不曾理会罢了。这满园子的花儿草儿,要掐哪样不能,非要弄那有人守着的,有什么好处?你就只听那烂了舌头的混账小老婆说话?这还有半天工夫,你进去再和那小老婆商量商量,把你媳妇治死了,我也少生一口气儿。” 贾赦臊的耳根子发热,又是含愧又是生气,偏又不能辩驳了贾母去,气哼哼的站在一旁,既不认不是,也不说话。 邢芸见着,眼泪越发止不住,拿帕子掩面别过头去,小声的啜泣着,教人听着说不出的压抑伤心。 贾母越发心疼,俯身拿帕子替邢芸擦了擦泪,转头瞪眼看着贾赦,就欲再骂几句,却不曾想,一个杏红色的身影往前一扑,大声哭嚷道:“老太太,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可太太也太欺人了……” 一行哭一行将邢芸方才的作为讲了出来,邢芸如何骂的贾赦,又是怎样打的,听得贾母呲牙咧嘴。 末了,那丫头还指认道;“太太还拿簪子戳老爷,几个嫂子上去拦着,反弄了一身伤口儿……” 贾母气的浑身发抖,只是她到底是从重孙媳妇做起的人,虽气着邢芸哄她,可这心里更疑这丫头说话的用意。 一时还未待贾母回过神来,就见着邢芸转身狠抽了那丫头几个耳巴子,打的是又准又狠,顿时那丫头的脸上就现出几道红红的巴掌印来,腮帮子更肿得老高。 外头围观的丫头婆子们只听得晴天几个霹雳,往里一瞅,纷纷缩头耸肩的低下头去,贾赦更是心有余悸,错了错牙花子,靠在墙上,伸手捏着肩膀,一声也不敢言语。 贾母看得是目瞪口呆,正要问话,却见邢芸披头散发的扑过来,向着她大哭道;“老太太,你听听,一个小丫头都能当着你的面编排我,我还留在这府里做什么,不如一头撞死了,还能落个清白干净。” 说了这话,扭头便要墙上撞,旁边的丫头婆子们忙来拉住,桂叶和费婆子在边上更是劝说不止。 那几个被指认的管事媳妇见着邢芸这撒泼的架势,心里也发了虚,不免上前卖好道;“老太太,太太也不是存心的,原是气急了,才拿着奴才们撒撒气儿,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我们服侍了太太这么些年,从没挨过一指头,就是今儿受了伤,也不怨太太,太太不拿我们这些做奴才撒气,还能拿谁撒气去。” 一番话说下来,贾母倒笑了,只说道;“我说呢。原是这样。你们倒是明白人,不枉你们太太素日待你们,我知道了。两口子吵架,说些没轻没重的话,并不值当什么,听了说了,也就过了,就是牙齿舌头还有个磕碰的时候,这些气话哪能当真呢。” 说了这话,贾母又向着邢芸劝道;“你也别气了,你们老爷固然不好,你又何尝没个错儿,往日你若肯劝着些,如何会到今日这般。我知道你委屈,可这样闹下去,除了添气添愁,还有什么益处。” 说着,贾母又看了一圈这里里外外的丫头婆子,把贾赦叫到跟前,说道;“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太太,便听我的话,将这事作了罢,日后再不提起。若没我,也好办,你们自回屋去,爱怎样就怎样,打个天翻地覆,我也只当瞧不见。” 贾母既开了口,旁边的下人见势,也劝了起来,这个好言,那个好语,两人心里虽不自在,却不能抹了贾母的面子,只得胡乱给贾母磕了头,算了了这事。 贾母见两人皆服了软,心头也舒服了,又嘱咐了两句,听着外头来个媳妇说宝玉醒了,才起身带人往外头去,走到门口时,贾母回头看了看那杏红色衣裙的小丫头,问着身边媳妇子道:“这丫头姓什么,我怎么瞅着有些眼熟啊?” 那媳妇子忙笑道;“这丫头姓金,她爹是鸳鸯她爹的堂兄弟,前些年去了庄上。”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鸳鸯是个好的,怎么这丫头却是这样……” 旁边的嬷嬷们皆笑了,只说道;“那是老太太教的好,若不是老太太慧眼调理,鸳鸯再好,也不过是个寻常丫头,哪里能显出挑来。” 说说笑笑着,嬷嬷丫头就拥着贾母出了院子,从头至尾,贾母竟没提过张姨娘一句,仿佛不知道这个人似的。 见贾母去远了,邢芸起了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抿了抿耳畔的碎发,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赦,娇滴滴的唤道;“老爷。” 贾赦顿时一哆嗦,背上一阵阴寒直窜,脸色大变道:“你要干什么?” 邢芸抿唇一笑,斜眼看着贾赦,撇嘴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想问问老爷,这事该怎么料理?老爷这般作态是为甚?” 声音软绵绵的,尾声刻意拖的长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 贾赦听着,就想发作一番,可一瞅见邢芸的笑容,想起刚才挨得那顿打来,心里就泄了气,只说道;“你爱怎样便怎样,问我作什么?” 说着,便欲往外头走,邢芸嗤了一声,和言悦色道;“张姨娘可是老爷的爱妾,我不问问老爷,怎好独自发落了去?再说着,老爷刚才不是还说,要给张姨娘一个公道么?” 贾赦一听,三尸神暴跳,回身便恶狠狠指着邢芸道;“你……你……别给脸不要脸……老爷我可不是吃素的。” 邢芸扑哧一笑,弱柳扶风一般摇摇走了过去,撇了撇嘴道;“我不过说笑罢了,看老爷急得这样儿,我又不是那吃人的老虎,老爷也忒胆小了罢。” 贾赦举着手臂,抬也不是,放也不是,生生气得眼前发黑,脑子里火光乱跳。 邢芸笑吟吟的伸着兰花指,轻压下贾赦的手臂,凑到贾赦耳边,悄声道:“我不会吃人,不过活剁了你喂狗,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猜猜,我这是说的真话,还是虚言呢?” 说了这话,邢芸也不待贾赦反应,说道:“虽说这事是张姨娘的错儿,可费婆子也不是一点错处都没有,论理也该罚上一罚。只是费婆子究竟年纪大了,倘若挨了板子,日后有个什么不便,倒坏了咱们家仁慈待下的名声。依我的意思,张姨娘既伤着了,这屋里只靠几个丫头婆子,没个压总的人也不成个形状,倒不妨叫费婆子过来侍候着,什么时候张姨娘的伤好了,什么时候再叫她回去。一来,费婆子伤了张姨娘,这心里必是悔恨至极,如今过来服侍张姨娘,如何能不周全妥帖。二来,我仿佛听府里什么人说过,这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无事,才是兴旺之家,如今想来,此话甚有道理,俗话说,相逢一笑泯恩仇。费婆子和张姨娘这事虽是意外,可难保两人心里不存疙瘩的,让费婆子过来照看,纵有怨恨,费婆子日日服侍料理的谨谨慎慎,这人心又不是铁铸的,再大的恨啊仇啊,也能烟消云散了去,岂不是大家和气。” 邢芸这冠冕堂皇的话一出,众人心里如何想的且不论,但面上却个个点头称是,只道着邢芸恩慈怀下,再是和善不过了,不要钱的好话,拼命的倒出来,卖好卖乖的人里甚至不乏张姨娘的丫头婆子。 说白了张姨娘再能耐再本事,也不过是个妾,当家太太不高兴了,一句话就能卖了的玩意儿。 有儿子又怎样,就算亲生儿子做了大学士,只要邢芸还在,这诰命就落不到她身上,嫡母在不封生母,可是朝廷的法度。 别看这里头很有些人平日和张姨娘好的同穿一条裙子,可真大事临头了,这些人该干啥干啥,交情再好,也不能赔了命去不是。 刚才那些管事媳妇顶着几条血口子,还要在贾母跟前说好话是为什么? 还不是她们心里透彻。 知道贾母再气再恼,也不可能让贾赦休了邢芸去,邢芸纵是一时吃了亏,转头来要收拾几个下人,是不废吹灰之力。 傻了吧唧才站出去替张姨娘顶缸呢,说几句好话,既讨好了贾母,又圆了邢芸贾赦的面子,日后自有少不了的好处。 她们又不是那得罪死了邢芸的小丫头,干嘛放着阳关道不走,要去挤那独木桥呢,何况还是过桥就是鬼门关的独木桥,想死也不用挤着去罢。 有人想着,不禁就把目光移向了那瘫坐在地上的小丫头,只见那丫头脸上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又红又亮,眼睛只剩了一条缝儿,眼里泪水淌着,面上一点神情都没有,也不知是肿得面瘫了,还是唬得发呆了。 奴才 邢芸冷眼扫了一圈这屋里的人,抬眼看着贾赦,笑眯眯地问道:“老爷,你觉着这样处置可妥当?” 贾赦还能怎么说,他倒不信邢芸敢拿刀剁他,可邢芸刚才撒泼的那股子狠劲儿,哪里像个养尊处优的娇弱妇人,分明是那河东的母狮子转世。 贾赦这人虽说也是个有脾气的,但那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骄横性子,平日只管动口,凡事下人料理,真遇上邢芸这样一泼二闹要杀要打的,贾赦却有些敢怒不敢言了。 即便贾赦肚子里气的跟抖筛似的,面上却只干咳了两声,哼哼道:“你既拿定了主意,便这样办罢。” 说了这话,贾赦便袖了手,一径儿往外头走。 邢芸瞧着,微微蹙了蹙眉,却也不上前拦着,就这么看着贾赦出去了。 转过头来,邢芸还未说话,早有桂叶带着丫头捧了沐盆、靶镜、脂粉进来,费婆子见机,忙吩咐小丫头去正房另取了一套外裳来过来,又上前接过水壶,立在一旁等着添水。 邢芸洗了洗脸,正对着镜子重梳着头发,却有管事媳妇上来问道:“太太,这小雁儿……” 邢芸略抬了抬眼,对着靶镜簪了支金珠花,一边照着镜子,一边随口问道:“小雁儿?” 那管事媳妇心中一惊,忙忙改了口风,笑说道;“就是这不知本分的小蹄子,她是和二房里赵姨娘身边的小鹊儿,周姨娘身边的小鹭儿,还有咱们房里邱姨娘身边的小鹂儿一路进的府,就连这名字,也是学规矩时,老嬷嬷们一并给起的,因叫惯了,姨娘们也没改,就这么一路叫了下来。太太看,这蹄子该如何处置?” 邢芸轻叹了一声,见桂叶递过来一盒红艳艳的胭脂,不禁皱了皱眉,取了一块螺黛,一边轻描着眉,一边笑问道:“原是这样。我方才听老太太身边的管事说,这丫头竟是鸳鸯的堂妹,可不知她老子娘是谁?” 那媳妇闻言,忙回道:“她老子叫金彰,原是外头的管事,二奶奶管家时,他不大中用,早前便去了庄上。她娘原是琮哥儿的奶娘,前些日子因照顾不周,被太太打发出去了,后求了赖大嫂子,在二房那边做着粗使上的活儿。” 邢芸一听,这心里瞬时透亮,她说呢,就是这丫头野心大过天了,也该衡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张姨娘是仗着琮哥儿护身,她能仗了谁去……倒不想,这里头竟牵出了一窝的好奴才来。 邢芸冷笑一声,放了螺黛,漫不经心的接过胭脂吹了吹,吩咐道:“这么说,这丫头家里竟还有些体面,难怪一副忠心为主的架势。罢!罢!我也不难为她,给她个恩典,叫外头寻个好人来领了这丫头去,配出去也就罢了。” 旁边的管事媳妇们听了这话,皆惧得直咬舌头,原道着邢夫人撒泼厉害,却没想这心机也毒辣的紧。 这话说的比唱得好听,可背过去一想,寻个好人将这丫头配出去,能寻什么好人来? 这哪里是恩典,分明是要用软刀子把这丫头磨死。 这样比起来,只会在肉皮儿上做工夫的凤姐,真是菩萨投胎的大善人了。 心中纵知道邢芸的用意,可这些管事媳妇口上却还得附和着,笑说道:“太太说笑了。这丫头哪说的上忠心为主,谁家姨娘能算正经主子的,顶天了不过是得脸的奴才。也是咱们府里素来仁善,老太太太太们宽厚,才抬举了她们几分,说到底,奴是奴,主是主,再是抬举,也不能越了份去。” 邢芸拿帕子掩口一笑,淡淡说道:“是吗?倒是我糊涂了。” 那些管事媳妇们见状,也一窝蜂的笑了起来,只道:“太太明见万里,哪里能说糊涂,不过是平日仁厚,不曾留心这些罢了。” 一边说笑着,一边便有那卖乖的媳妇子,唤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来,拽着那小丫头的胳膊,将那小丫头半架半提的拉了出去。 邢芸理好了头发,换了外裳,又吩咐费婆子道:“你便不用跟我回去了。张姨娘既不好,想来这屋里事也多,你且在这里细心照顾,将功补过罢。若是要什么用的吃的,也只管使人过来说,万不可耽搁了张姨娘养病。张姨娘是琮哥儿的生母,她这一不好,不光我和老爷惦记着,就连老太太心里怕也记着呢。” 费婆子答应了一声,忙忙打起帘子要送邢芸出去,邢芸摆了摆手,往里间望了一眼,轻蔑一笑,遂领着人摇摇去了。 见邢芸去远了,那些管事媳妇们也低眉缩头的散了,只是一边外头走,一边却忍不住嚼舌头。 这个不解道:“大太太方才说的那什么大事化小的话,我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呢,偏一时想不大起来。” 那个听见了,禁不住笑道:“亏你成天儿往二奶奶跟前窜,连这话也忘了?二奶奶身边的平姑娘,日常不是这个口声是什么,昨儿我才听平姑娘说了一遭,今儿一听,大太太竟是一字未改。” 先头说话的人不觉奇了,笑道;“大太太素日最厌二奶奶,如今虽好些了,却也只是寻常,怎么今日拿着平姑娘说起话来了?” 那个也觉纳闷,只是想了一回,却摇头道;“大太太的心思谁猜得透?看往日里,她那忍气吞声,伏低做小的样儿,谁想得出,今儿竟这般厉害,打了老爷,在老太太跟前撒谎,也无事人一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旁的人听了,嗤笑了一声,讥道;“这算什么,大太太原就是个厉害人,也是你们不往外头去,才不知道罢了。” 这话一出,其他的人听说,皆十分疑惑,道;“这话如何说起?” 那人得意洋洋道:“去年大太太让人搬了嫁妆出来找东西,你们可瞧见了?那日里我正好进去请安,还没进屋,便瞧见了满院子的箱笼,红漆描金雕花的箱子映着日头,金灿灿一片,那场景……啧,啧,别提了。当时我只顾着看,还没觉出什么,可后来一想,不对啊,若说老太太,二太太,二奶奶有这样的嫁妆不出奇,但大太太是什么人,这样的嫁妆,小门小户的,不把家底儿全填进去,怕是办不出来的。可是大太太家里又不只她一人,既有兄弟,又有姊妹,父母再偏心,也不能放着旁的子女不顾罢。我呀,就下心儿打听了一番,这一打听啊,还真吓了一跳!” 旁边的人听的入神,忙拉着那媳妇的衣袖,问道:“怎么了?” 那媳妇扭了扭帕子,往旁边看了一眼,方神神秘秘说道:“原来,大太太的父母去的早,家里虽有兄弟,到底年小,世事不知。大太太居长,家里的大小事情,皆是她一手打理,到出阁时,竟把这邢家的家私都做了嫁妆,带到了这府来。” 其他的媳妇子见她鬼鬼祟祟,原以为能听见什么了不得的话,却不料竟是往日说烂了的陈谷子,不禁大扫了兴致,纷纷嗤笑道:“道是什么好话儿,原是这个。大太太进府这么些年,这还有谁不知的。不说别的,只说前几年,为那银钱上克扣了些,各房各院,何人不拿这话当笑话儿讲,耳朵里的茧子都听腻了,亏你还当个西洋镜似的。” 那媳妇往地上啐了一口,笑骂道:“呸,不动脑子的东西,就你们这样,还笑话人,早晚被人看了笑话了去。你们也不想想,大太太一个女儿家,没了父母,弟弟又小,这旁人能有不动心思的?就咱们府里,廊下的芸哥儿,爹死了娘还在呢,可那点子家业,照样被两个舅舅谋了去,这还是有娘顾着,有族里看着,有府里照应的呢。那邢家族里的族长宗老都死绝了?大太太的亲戚都是好人?底下的奴才们也个个忠心耿耿?骗鬼去罢。大太太若不是个厉害极了的,哪还能风风光光嫁进咱们府里,这阵子怕是骨头都化成水了。” 众人听了,深觉有理,点头称是不止,那媳妇出了风头,自然得了意,不免又笑道:“笑话儿人人会说,可背地里却得动动脑子,否则什么时候吃了亏,只怕,也未尝不知呀。” 那媳妇得意忘形,难免有人瞧不过眼,在边上阴阳怪气道:“我看未必,若大太太是这样的厉害,怎么进府这么些年,竟是一点本事也不显,反落得人人说嘴。就连今儿,被老爷逼得没法了,也不过寻死觅活的闹腾闹腾,在老太太跟前哭诉哭诉,背过手治治姨娘丫头,算什么本事。老太太纵是当面不说,回过头来,心里能有不膈应的?也只那些眼前只有一寸地的人,才会以为大太太能耐厉害,我瞧着,后面指不定还有什么好戏看呢?” 丫头 且说邢芸回了屋,坐在榻上,一边看着窗外皱眉思量,一边掩口咳嗽着。 桂叶轻轻放下一挂灰鼠湖绸软帘,从紫檀描金嵌百宝柜格上取了个翡翠双鹤药瓶出来,又倒了一盏温水,放在玛瑙莲瓣盘子里,递了过来,笑说道:“太太,我拿了冲和丹,太太用一丸子罢。” 邢芸抬手理了理鬓发,淡淡道:“放着罢。” 桂叶将盘子放在软榻旁的海棠小方桌上,又走到榻前的黑漆描金荷叶式六足香几前,揭开青玉雕花如意耳圆炉的盖子,用金匙往里添了半勺子香。 看着屋里没人,方低声向着邢芸道:“太太,今儿这事……我虽知太太是气急了,可老爷那儿……太太气归气,却也该想个法子才是。否则老太太纵不论,只怕……家下那些小人作法,再生出一两件事来,到底不好。” 邢芸听了,懒洋洋的拿起茶盏,略用了一口,笑道:“作法就作法呗,张太师尚还有个忘咒的时候,我不信这些养鬼画符的,能比张天师还能耐。” 桂叶听说,哭笑不得,一行弄着熏笼里的炭火,一行说道:“太太还有心儿说笑,倒是我白操心了。” 邢芸抿唇一笑,放了茶盏道;“有什么好操心的,左不过是那些人那些话,谁爱听就听去。我如今是想明白了,口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说,单我顾忌有什么用?再说着,我一没个显赫的家世,二没个出息的兄弟,这府里的人,纵是当面不说,背地里还少议论不成。若只为这个,我倒不如什么时候听见了,就随便逮上一个两个的,痛痛快快打他个臭死,既出了气也不叫人说委屈。” 桂叶一听,骤然一惊,忙合上熏笼,低头陪笑道:“虽如此说,但未免太行毒了些,若是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难免不喜。” 邢芸嗤了一声,冷笑起来,笑了半天才说道:“不喜?我就是个菩萨,也不见得老太太和老爷不嫌弃。再说着,这府里不是已经有一个活菩萨了么,再多一个多无趣,倒不如……” 邢芸话才说了一半,木香打起帘子进了屋来,只笑道;“方才我听看门的婆子说,老爷领人出府去了。我已嘱咐了厨里,教人留了酒菜在灶上,备着老爷回来了用。” 邢芸掩口笑了一笑,抬眼看着木香道:“留着做什么?这雨下不停,底下的婆子一路送了两位姑娘回去,想也辛苦了。桂叶,你传我的话出去,叫厨里把留着的酒菜赏给那些婆子们,也算我替老爷犒劳她们一回了。” 桂叶连忙答应了一声,打起帘子使唤了个小丫头出去传话,转身用胳膊肘轻碰了木香一下,笑问着邢芸道:“太太,可教人传饭不曾?昨儿太太说那醋浸椿芽,酸酸的爽口,我早上便嘱咐了厨里,让照着昨儿弄一份,再添上几样别的,弄一个攒盒来。太太看这样如何?” 邢芸略点了点头,笑道;“叫人传进来罢。忙了这一早上,想来你们也累了,也下去吃了饭再过来。” 桂叶和木香笑着应了,叫小丫鬟传了膳来,因春寒未过,厨里仍用银暖匣盛了珐琅贴金缠枝莲纹攒盒过来。桂叶和木香摆好碗筷,服侍着邢芸净了手,方才退出去了。 见桂叶和木香出去了,邢芸不过只捡着那椿芽略用了几筷子,吃了几口饭,便叫人收拾了去,自躺在软榻上闭目睡去。 丫头们见邢芸躺着,皆不敢扰,收拾完碗筷,便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一时屋里没人了,邢芸方才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四下打量了一番,转身便进了空间。 一进空间,邢芸便直直的走到湖边,蹲下身子,手指轻轻一点,只见一层银光顺势缠绕而上,指间一片冰凉,并无半点异常之处。 邢芸蹙了蹙眉,她还道着自己无端病了几月是与空间有关,可如今看来,仿佛并无关联。 正寻思着,银光微闪,一股信息传来,邢芸瞪大眼睛,真的不是空间的问题,那……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在窗外的芭蕉丛上,润湿几枝桃蕾,风过处嫩梢轻摇,鹦鹉清鸣,声如环佩。 桂叶和木香打着伞到了门口,却只见着两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蹲在地上翻红绳,里外竟不曾见一个得脸的丫头管事,难免心中不快。 木香素来是个心直的,当即便冷下脸来,问着小丫头道:“春柳和瑞秋去哪了,旁的丫头婆子呢,太太恩宽,你们就这样放肆,敢情我们都是好性儿,治不来人了?” 那两个小丫头素日只见木香说笑无忌,何曾看过她这般颜色,再一瞅桂叶,面上也是淡淡的,顿时唬着了,带着哭腔回道:“方才春柳姐姐说太太睡下了,她出去逛逛,一会便回来。瑞秋姐姐去取东西了。旁的姐姐们有的回屋去了,有的也出去了,我们也不知怎么,就只剩我们在这了。” 木香气咻咻还待说几句,却被桂叶拉住手,抬头看向桂叶,只听桂叶说道:“罢了。你们去茶房舀些水来,备着太太醒了梳洗。” 那两个小丫头听见桂叶此言,如蒙大赦,躬身答应了一声,一溜烟便往茶房去了。 见那两个小丫头低头跑了出去,木香登时撂下脸来,甩开手说道:“你倒是惯做好人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桂叶闻言一笑,只说道:“与这两个小丫头有什么相干。旁的人去了,她们倒还守着,可见不是那等子刁钻的。你又何必拿她们置气。” 木香冷笑一声,打起帘子进了屋,转头嘲笑道:“你少学那西洋点子哈巴狗的口气,教人听了,还道这屋里也出了个眼里只有一个主子的好奴才呢。” 桂叶不由得苦笑,摇头道:“你既知道我的意思,何必这样尖酸。她们为什么不在,你我皆心知肚明,左不过是那些想头。那两个小丫头又能知道什么,何必再添仇添气,闹的不清净。” 木香听说,将眉一皱,压低了嗓子道:“什么想头?” 说着,不觉吃吃笑了起来,说道:“你还说我,我只不过气着丫头婆子们偷懒,你都想哪去了?” 桂叶笑道:“我倒宁愿是想差了,不过如今这情景,怕是……” 木香闻听,迟疑了片刻,旋即笑道:“我瞧着不像,春柳那蹄子平日便是个爱逛的,今儿瞅着太太睡了,出去了也不奇怪。瑞秋去取东西,本也寻常,如今王嫂子出去了,费妈妈又留在张姨娘那边,咱们不在,这里外要什么不问着瑞秋还能问谁去。至于旁的人,春柳不在,瑞秋不在,咱们也不在,她们不趁空躲懒,还等着咱们回来再偷懒不成!” 桂叶微摇螓首,笑道:“若是往日,自如你说的那般,并不算稀奇,可你忘了今儿……我素来不愿把人心想的太坏,可在这府里,往往是……” 她这半遮半掩的话一出,木香顿时明白了过来,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咬牙道:“这起子不要脸的下流种子,也太欺人了,都是什么东西!” 桂叶笑了一笑,往里间看了一眼,方叹息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何时见过这府里有一个不攀高枝的奴才?就是你笑的那西洋点子哈巴狗,谁人不说她是出了名的贤人,服侍哪个主子,眼里便只有那个主子,可就是她这样人人称道的,尚换了几个主子。这屋里的奴才,连那西洋点子哈巴狗也比不得,生出些旁的心思来,有什么稀奇的?” 木香气的两腮直鼓,捏指成拳道:“旁人我不管,可这屋里的奴才我非管不可,否则传出去了,不但你我没脸,连主子的脸也丢了。” 桂叶笑道:“什么有脸没脸的,人家既起了这心思,哪是能管便能管住的?再说你我是什么身份,她们是什么身份,你别忘了,她们可是这府里家生的奴才,并不似你我这般只有太太一个主子。” 木香气哼哼道:“家生的我管不了,春柳瑞秋那两个小蹄子,我总是能教训的罢。” 桂叶走到桌边,倒了一盏茶,闻言笑道:“瑞秋倒不妨,她素来老实,平日只做事不吭声,并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倒是春柳……咱们陪着太太嫁进来,也有些年头了,这府里纵是地方再大,景致再美,能逛得能看得,皆是看尽了看腻了。她这么一天天往外头逛,往日我还不觉,可今儿外头下着雨,房里又出了事,她却还有心思往外逛去,未免太没心没肺了罢。” 两人正说着,忽听见里屋一声咳嗽,忙忙停住口,起身撩起圆洞罩旁的帘帐,笑着问道:“太太可是醒了,可要起来不成?” 问话 邢芸咳嗽了几声,坐起身来,接过桂叶递来的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抬眼看了看屋里的人,淡淡一笑,问道:“方才我恍惚听见外头有声响,可是你们在说什么?” 桂叶脸色微变,匆忙笑道;“并未说什么,不过是小丫头偷懒,木香教训了她们几句。” 正开着柜子取衣裳的木香听了桂叶这话,不禁哼了一声,冷笑道:“我不教训她们,也由得她们往外头逛去,要是那样,倒不如直接让她们顶了外头的班,爱怎么逛就怎么逛,从清晨逛到天黑也没人说话!” 桂叶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禁白了木香一眼,说道;“行,行,行,你爱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只一件,别往那井边去。” 木香倒纳了闷了,问道:“这话是为何?” 桂叶掩口笑道:“我怕你教训的兴起,到了井边也不停,把那龙王爷唠叨烦了,驾起云团一飞,没了龙王爷,可叫我们到哪去找水吃!” 桂叶这话一出,邢芸也不禁笑了一笑,只是笑着笑着,邢芸的眼里竟似凝了冰霜一般,全无半点温度。 先前木香和桂叶在外说的话儿,她虽听得不真切,但如今一瞧,猜也能猜到几分。 无非是这房里有些眼皮子浅的丫鬟婆子,听说她打了贾赦,又在贾母跟前扯了慌,觉得她这主子靠不住了,有心拣了高枝儿飞走。 这既有了异心,岂会不带出一星半点来,如今只趁着她睡下了躲懒,已是规矩的不能再规矩了。 邢芸拿帕子掩口咳嗽了几声,她倒无心阻拦这屋里人的去留,眼皮子浅的去尽了倒好,她也能省几分心力,但这些人想攀的高枝儿,怕是与邢芸想不到一处去,里头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来? 不过,邢芸如今正嫌着无人生事呢,她忍了这么久,只抽一回贾赦如何算得痛快,须知道,这打人闹事也是会上瘾的…… 邢芸回过神来,从旁边的梳妆匣子取过一把象牙雕花梳子,一边梳着有些凌乱的发梢,一边含笑看着木香和桂叶打闹,笑了一回,邢芸忽想起一事来,笑问道:“你们老爷出去,身边跟的是哪几个人?” 桂叶闻言,猛的一愣,正寻思着,却教木香瞅住了机会,捏住桂叶的脸,狠狠的搓揉了一把。揉的桂叶脸儿通红了,木香方笑着松开手,向邢芸说道:“老爷惯常带出去的有两班人,一班是福儿带着,一班是单春带着,今儿出去带的是单春那班人。” 邢芸听着耳生,垂下眼睑道:“福儿?单春?我倒不大记得了,他们是哪家的?” 木香一笑,忙道;“福儿是吴新登家的,单春是单大良家的。” 说了这话,木香见邢芸仍面露疑惑之色,复又解释道:“吴新登是咱们府里银库房总领,他媳妇现是外头的管事媳妇,单大良是老爷身边得用的人,她媳妇也是外头管事,这两家都是府里有头脸有体面的奴才。” 邢芸听了,不禁思索了起来,她一直以为贾赦混吃等死,可如今看来,贾赦还不是全然的废材,至少还知道收拢一两个奴才,省的他被彻底架空了去。 只是大房不管家,这领头的奴才再能耐,也管不住下头的奴才不离心…… 邢芸抿了抿唇,忽觉吴新登三字有些莫名的熟悉,歪着头想了半天,脑海里灵光一闪,对了,书中探春管家时拿着死人的赏例为难探春的管事媳妇,可不就是吴新登媳妇。 邢芸之所以对这媳妇的名字印象深刻,还多亏了少红导演拍摄的新红楼,她只是晚上无聊转台时,偶然听到了大叔念白,抬眼一看,刚好看见色厉内荏,颤抖如鹌鹑的探春姑娘训着尖嘴猴腮满脸不屑的吴新登媳妇。 邢芸听着探春那惶恐不安,断断续续的声音,当时就默默吐槽,至于么,怕成这样子,对面的演员又不会吃人,结果镜头一转,吴新登媳妇极不在乎的一笑,邢芸瞬时呆滞了,新红缺钱原来缺的这样狠啊,连男人都当媳妇用了,少红导演我们误会你了。 但是还没等邢芸回过神来,大叔的声音响起,邢芸又见着吴新登媳妇挺胸抬头迈步走了出去,那姿态那动作且不说,最主要是那胸,直到邢芸穿越前,她心底一直埋藏了一个小小的疑惑,新红里的吴新登媳妇究竟是伪娘还是…… 往事不堪回首,且随风去,只说现今邢芸听得吴新登儿子是贾赦身边的小厮头子,心里瞬时明白了过来。 她说呢,探春管家是王夫人吩咐下来的,平儿尚要让着探春三分,这吴新登媳妇就算是府里办老了事的,可也比不过平儿去,怎么会没一点眼色? 原来这里头还牵扯着贾赦。 难怪探春纵气的向平儿抱怨,却不敢发落了这媳妇去,平儿也只敢大而化之的向旁人训斥两句,就抬手放了这事不理。 只是这单大良,邢芸实在想不起是府里那个名号上的人,正皱眉苦思着,桂叶似看出了什么,笑说道:“前段时间太太不好,这两家媳妇还来请过安,只是她们虽惯常进来,但身上担着职,不比寻常媳妇丫头,无事也不好到太太跟前来。这两家的男人,又只在二门外头,太太有些耳生,倒也寻常。” 邢芸闻言一笑,放了梳子,蹙眉问道:“这吴家的还罢,只是这单家……你们既说这单大良在老爷跟前得用,可是怎么个得用法?” 木香正拿着翻出来的衣裳过来,听见邢芸这话,忙说道:“太太不提,我都快忘了,这单大良论体面不在赖总管之下,原也管过府里一任事务,只是他不大有主意,后来交了任,便一心听老爷使唤,揽着咱们屋里的事。倒是他那媳妇,府里人称单大娘,却是个有本事的,至今仍任着府里的管事头领。他们家和吴新登家还有赖总管家都是咱们府里有头有脸有名有号的奴才,原本还有些人家,体面不下他们,只是渐没了势,也说不上名了。” 邢芸听了,微眯着眼点了点头,又笑着问起这两家的人丁来…… 这边院里,平儿服侍着凤姐梳了妆,正收拾了粉匣,命丫头拿了残水出去。 却见着奶妈子笑嘻嘻的抱着大姐儿进了屋来。平儿瞧着大姐儿头上梳着软软的髻儿,戴着几朵瑞香花,不禁笑道:“大姐儿在那戴得花,怎么戴了这许多?” 大姐儿的奶妈忙笑道:“却是我那娘家嫂子送的花,大姐儿一见便爱上了,抓着不放,小丫头淘气,便给她戴上了。” 平儿闻言,笑了一笑,说道:“这花儿又香又好看,难怪大姐儿喜欢。” 大姐儿的奶妈听说,欢喜道:“平姑娘既喜欢,我那儿还有些,待会便给姑娘送来,这花放在屋里,可香了。” 平儿隐约察觉出什么,忙推辞道:“不用了,我平日跟在二奶奶身边,就是得了花,也是白放着,倒可惜了。” 大姐儿的奶妈笑道:“姑娘这话说的,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平日姑娘是如何待我们的,我们心里都记着,竖长香立牌位都不足报,何况几枝花草。” 说了这话,那奶妈子又笑道:“再说,今儿我过来原是有话要与姑娘说,姑娘连几枝花都不肯收,越发叫我不好说话了。” 平儿摇了摇头,笑问道:“妈妈可是有什么事?” 大姐儿的奶妈哄了哄大姐儿,忙不迭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个亲戚,因年岁大了,不大精神,每日上夜守门,着实吃不住,又恐误了差事,便托我来和姑娘说一声,能不能换个差事?月钱少些也不妨的。” 平儿一听只是换活计的寻常小事,倒松了口气,问道:“她原是做什么的?想换什么差事?若不为难,我便去回奶奶一声,看奶奶的意思。” 大姐儿的奶妈子听得平儿此言,眼睛笑眯了成一条缝,赶紧说道:“不为难,一点都不为难。她原是大太太院子里看门守夜的,如今也不求什么,守园子也罢,看屋子也罢,都不为难。我听说,前儿西南角门上落了个缺,单管着白日守门应差,这活计她原是惯熟了,且白日的活儿轻省,想来也不大费精神……” 平儿明白了过来,一时笑了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得凤姐在里头叫道:“平儿,你这个蹄子哪去了,二爷那块银褐销金的汗巾子你放在哪里,还不进来找找。” 平儿听见凤姐这话,连忙答应了一声,转头朝那奶妈子使个眼色,又扬声回说道:“奶奶忘了,那块汗巾子被二爷带出去,不知在哪挂了个洞,奶奶前儿已让人扔了。” 一行说,平儿一行进了屋去。 家庙 平儿笑盈盈的进了屋,从贴金红漆大柜里取了一个彩绘牡丹纹长方匣出来,递与凤姐道:“前儿奶奶也是这么寻东西,还说汗巾子和小衣皆是旧的,直骂着二爷不吭声,丫头尽偷懒去了。我当时没醒过神来,过后才翻起来,别说小衣,就是这汗巾子,也放了一匣子呢。” 凤姐接了匣子一看,不禁笑骂道:“你这个蹄子,我不问,你就不吭声?你等着罢,有和你算账的时候。” 平儿抿唇一笑,忙从丰儿手中接过水壶,往沐盆中掺水,凤姐自拿了条玉色如意纹的汗巾子帮贾琏系上,又递了外袍过来。 贾琏穿好了衣裳,站在穿衣镜前,一边整理着,一边问着平儿道:“外头是谁来了?” 平儿将水壶递与小丫头,伸手试了试水温,笑道:“大姐儿的奶妈子抱着大姐儿过来了,我说了几句话儿。” 凤姐一听,便赶着吩咐丰儿道:“还不去把大姐儿抱进来,外头春寒未过呢,要是冻着了大姐儿,可仔细你们的皮。” 贾琏见只是寻常家事,也不待细问,只对着凤姐道:“晚上冯紫英请吃酒,也不知是为什么事,也不定回来还是不回来。” 凤姐闻言,侧头把嘴一撇道:“二爷如今越发事多了,成天往外头去,哪儿来的那么多应酬?” 贾琏一笑,没好气的说道:“你管那么做什么,老爷和二老爷都是不管事的,我不去应酬,难道你去不成。莫名其妙!” 说了这话,贾琏便直直往外头去了。 凤姐颇没意思,将手上的帕子一扔,抬头问着平儿道:“你在外头说什么话,待了这半天,我不叫你,你还不进来。” 平儿见凤姐脸色不好,慌忙低了低头,回道:“并未说什么,不过是大姐儿的奶妈有事求奶奶,我方与她说了两句。” 凤姐眯了眯眼,带着几分奇怪道:“她能有什么事?” 平儿笑了一下,大方说道:“是为了她亲戚的差事,她亲戚年纪大了,想求奶奶抬抬手,帮忙换个差事儿。” 说话间,丰儿已带着奶妈子将大姐儿抱了进来,凤姐接了大姐儿,一边抱在怀里轻哄,一边问着那奶妈子道:“大姐儿今儿睡的可好?” 夜幕低垂,沿着回廊屋宇的风灯,如同盘旋的火龙,将两府照得如白昼一般。 邢芸靠在熏笼上,手里拿着精本彩绘《百谷谱》,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时不时从旁边的梅花几上,拈过几粒松子仁,轻吹了吹皮,便用簪子往口送。 这日子过得……啧,啧,别提多悠闲自在了。 墙上的挂钟,铛铛敲了十下,桂叶捧了个细瓷金丝暖匣进了屋来,轻声道:“太太,二更过半了,该歇息了。” 邢芸懒洋洋的打了哈欠,挪了挪身后的靠枕,妙目流转,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外头的门可关好了?” 桂叶犹豫了一下,方说道;“已关好了。” 邢芸冷眼看着,脸上露出清浅的笑容,却不说话。 桂叶见状,忙又解释道:“那些看门的老妈妈们大多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又好酒喜懒,今儿又下了一天雨,我怕那些老妈妈犯了老毛病,便多嘱咐了几句,另叫了几个管事嫂子提灯巡了一圈,方才叫人关了门去。因这个缘故,才比往常迟了一些。” 桂叶将那金丝匣儿放在桌上,从里头取了个汤盏出来,递给邢芸殷勤道:“这是我让厨里熬的参汤,太太且用一口,润润喉咙。” 邢芸掩口挥挥帕子,双颊被熏笼烤得绯红,轻叹道:“好好的,喝什么参汤。况这熏笼在这,参汤那劳什子,倒不如白水清爽。” 听得邢芸此言,桂叶忙放了汤盏,另倒了杯温水,递至邢芸手上。 邢芸喝了半盏白水,打了几个哈欠,渐渐有了睡意,闭上眼侧了侧头,便欲和衣睡去。 只是一时不防,手指一松,原本握在手上的书卷跌落在地,细微的一声响,邢芸迷糊着揉了揉眼,伸手拾起书来,掩口说道:“屋里本就气闷,那香炉里的香又腻得紧,越发叫人难受。” 桂叶因今儿该她上夜,正翻了铺盖出来,听见邢芸这话,忙将青玉香炉里的香熄了,又打开一扇小窗透了透风。 屋里原被熏笼烧得暖哄哄一片,这窗户一开,冷空气骤得一扑,邢芸瞬时打了寒颤,缩着身子往被窝里一蜷,随口道了句睡罢,朦朦胧胧的听着桂叶关窗吹了灯,上床歇下了。 次日清晨,才方鸡鸣,邢芸便醒转了过来,伸了个懒腰,听着风拂叶稍的声音,她看了看尚还暗沉着的天空,淡然一笑。 睡在外间的桂叶听见了里屋的响动,翻身便下了床来,捧着灯进了屋来。 邢芸裹着被子坐起身来,状若无意道:“老爷昨儿歇在那儿?”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桂叶心头一沉,过了好一阵子,才笑道:“昨儿老爷回来的晚,好像是歇在邱姨娘屋里。太太问这个做什么?” 邢芸笑了一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 桂叶一愣,只是偷眼瞅了瞅邢芸的脸色,又将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一时梳洗过了,邢芸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忽问道:“昨晚上熬的参汤可还有没有?” 桂叶正收拾着妆匣,听得邢芸这么一问,忙笑道:“还有呢,太太可是要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挑了挑眉,只吩咐道:“你让人端一盅参汤来,我自有用处。” 不多时,小丫头便用藤木食盒盛了汤,邢芸用眼神示了示意,桂叶忙上前接过了食盒,邢芸靠在窗边低头思量了一阵,方含笑转头吩咐道:“你们随我出去走走。” 却说贾赦昨日因在外头多吃了几杯酒,回来后又与邱姨娘厮磨了半宿,故而屋里虽点亮了灯,但他却依旧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那邱姨娘往日在贾赦跟前也算得宠,但自从去年为毛皮争吵,在邢芸跟前失了体统之后,贾赦嫌她丢脸,倒有几月不往她屋里来了。 昨儿贾赦一来,虽醉醺醺东倒西歪,但邱姨娘却小心殷勤到了极致,整一夜都没合过眼睛,听得鸡鸣,更是早早起了身来,命着小丫头去厨里张罗早膳。 见丫头去了,邱姨娘才俯身到床边,轻声唤着贾赦起来。 贾赦眯了眯眼,却见邱姨娘只着了件水红小衣,腰间束着根绿汗巾子,松松散散挽着头发,眼若春杏,唇如桃花,越发显得娇媚可人。 贾赦伸手将邱姨娘搂住,笑道:“天还没亮呢,怎么就起来了?” 邱姨娘状似无力的推了推贾赦,低下头去,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道:“老爷……老太太还等着老爷去请安呢……” 贾赦愈发觉得邱姨娘贴心,低咳了一声,就要翻身下床来。邱姨娘一朵云似的飘到桌边,端了一盏茶来,柔柔笑着递到贾赦手中,低眉顺目道:“这是奴家煮的茶,老爷尝尝,可能入口?” 贾赦一手接了茶,一手捏着邱姨娘那柔腻的小手,爱不释手道:“这些事情就交给丫头去做罢,要是伤了你的手,可叫老爷我怎么舍得?” 邱姨娘脸上飞霞,嘤咛一声,倒在贾赦身上,娇滴滴道:“老爷这话说的,人家也只为老爷才……哎呦,羞死人了……老爷……” 贾赦心尖子都随着邱姨娘的声音荡起来了,凑过去低声道:“怎么羞死人了,说给老爷我听听。” 张姨娘脸上微微一红,坐起身来,睨了贾赦一眼,故作正经道:“老爷快起来罢,若迟了,待会太太怪罪下来,奴家可担待不起。” 贾赦瞬时没了好颜色,放了茶盏道:“你提她做什么,没得坏了兴致。” 邱姨娘委委屈屈的低下头,滴泪道;“太太是主子,奴家是奴才,老爷尚要让太太三分,奴家岂又不惧的。” 贾赦一听这话,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呲牙咧嘴道;“你在哪听得糊涂话,老爷怎么让她三分了。她就是那夜叉转世,还有菩萨降着呢,有什么好惧的。真惹急了老爷我,我一纸休书休了她,另娶个称心如意的进来。” 邱姨娘听得这话,只苦恼道:“且不说老太太不肯,就是老爷写了休书,太太要是闹起来,只怕……想要称心如意,恐怕难以如愿……” 贾赦心底的火被邱姨娘这话一勾,也窜了起来,鼻腔里出气哼了一声,恨恨道:“老爷我也不是吃素的,她要是不闹还罢,要是敢闹,家庙也不是白修的。” 贾赦这话才出口,就听见一声巨响,半开的门被人一脚踢开,邢芸捏着条帕子,噙着一抹冷笑,背着光走了进来。 数落 且说贾母因年岁日高,自入春以来,越发起的比往常晚些。 这日里方起来穿衣梳头,外面就渐渐有人来了,贾母正对镜子戴着镶珠勒子,鸳鸯便打起帘子进来回道:“老太太,二太太来请安了。”贾母皱了皱眉,只道:“叫她进来罢。” 话未落,王夫人便进了屋来,上前给贾母请了安,又请问道:“老太太这几日总是疲倦,可要请太医来看看。” 贾母闻言便有些不高兴,只是念着宝玉和宫里的元春,不好给王夫人冷脸,只叹道:“如今年纪到了,越觉爱懒爱困,前些日子王太医也瞧了,并没什么要紧的。” 王夫人听得贾母这话,自觉失言,脸上的颜色越发不好起来,站在一边呐呐不言。贾母瞧着王夫人脸上的神色,心中一动,伸手从丫头手中接过茶来,才不冷不淡地问道:“有什么事么?” 王夫人闻言,面上显出些许为难来,迟疑了一阵,方才带着几分不确定,吞吞吐吐道:“方才有管事媳妇来说,大太太好似和大老爷又打起来了……” 贾母一听,瞬时黑了脸,站起身来,盯着王夫人,颤抖道:“你们个个都了不得,当着我面应付我,扭头就不当一回事儿。我还没老糊涂,你们就这样,要真到了那行动不得的时候,你们还不知是怎么孝顺呢?” 王夫人被贾母看得背上发寒,再听贾母的话,一张脸刹那就白了一半,只是话既出了口,她也不能再收回来。 当下王夫人低头绞了绞帕子,又抬眼道:“我……管事媳妇既来说了,我也不好管这事,只得来请老太太的吩咐。” 贾母见着王夫人这模样,心里愈发不喜,当下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说罢,又是怎么回事儿?” 王夫人原本想在贾母跟前添油加醋,狠狠的给大房上回眼药,可一瞧贾母的脸色,心里也打起了鼓,匆忙道:“因牵扯着大太太和大老爷,我如何敢细问,只是听那管事媳妇说,大老爷昨儿是歇在姨娘屋里,今儿天刚亮,大太太便领着丫头往那边……后来,管事媳妇瞅着不对……” 王夫人虽极力克制,可这话里,仍免不了埋些钉子进去。 贾母听了,心里直叹气,这大媳妇眼看是不成样了,可这二媳妇却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这妯娌不像妯娌,夫妻不像夫妻,这哪是一家子,分明是一窝子乌眼鸡。 贾母只知道埋怨别人,却不想,要不是她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上不分长幼,下不讲和睦,这荣国府纵有些勾心斗角,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真真可笑。 再是叹气,事儿都出了,贾母也不能装聋作哑地不管不问,扭头便叫鸳鸯出去传了软轿来,换了衣裳,扶着丫头出门上了软轿,一径往大房去了。 到了大房里,贾母瞧也不瞧来迎的丫头媳妇,只寻问着邢芸贾赦在哪,丫头们见势,如何敢言,一概摇头不知。 还是王夫人机灵,也不顾有人没人,寻了个眼熟的媳妇子出来,这才忙忙找到了地方。 一踏进邱姨娘屋里,只见屋里丫头婆子一个不见,邢芸坐在床边上,贾赦身上裹着被子,半坐在床上,邱姨娘跪在床边上,地上满是瓷片水痕,似是砸碎了什么东西? 贾母观几人神色,虽有些气恼情状,但并不似不可开交的模样,当下心中纳憾,问道:“这是怎么了?” 邢芸慌忙站起身来,笑道:“没什么,只是邱姨娘一时失手,将汤盏儿跌落在地上了。” 说着,邢芸不觉低垂了下眼脸,带着几分黯然道:“我昨儿想了一夜,到底觉得自己有些不是,今儿早上天一亮,便叫丫鬟炖了参汤、原是强充个赔礼的意思,却不想邱姨娘一时失手,倒都祭了土地爷了。” 说了这话,邢芸又偷眼看了看贾母,小心道:“老太太过来,是……” 贾母原不怎么信邢芸的话,可一见贾赦没精打采的模样,又瞅着邱姨衣不蔽体,妖妖俏俏,浑不似良家形状,只觉刺眼的紧。 心里再不信,也说不出口来,回头瞪了王夫人一眼,叹气道:“我虑着昨儿的事,心头老是放不下,原想过来说道说道。如今你们自己好了,倒不用我说了,你们好好说说话,凡事商量着来,可不许再似昨儿那样打闹了。” 邢芸忙笑道:“自是不敢。” 说着,轻推了贾赦一下,笑问道:“老爷说,是不是?” 贾赦胡乱点着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贾母瞅着贾赦这模样,心里就来气,只对贾赦道:“你也上了年纪了,儿孙满堂了,也该注意着些罢。这都日上三竿了,宝玉探丫头她们都起了,你还睡着,你羞不羞愧啊!当日你老子是怎么教训你的,你都忘了?教训琏儿你倒能耐,也不瞧瞧你自己的德行。” 说了一席话,贾母越觉伤心,看也不看贾赦一眼,扶着丫头,转身便出去了。 王夫人见此情景,只觉面上无光,原是有意来看戏的,倒不想竟是这样,生生出了个大丑,佛爷的面具再戴不上,愁眉苦脸的跟着贾母去了。 见着人去远了,邢芸才站起身,反手一个大耳刮子就抽在贾赦脸上,骂道:“家庙那里头都是和尚,横竖养一个是养,养一群也是养,老娘今儿先给你剃了毛,拿香点上几个疤,明儿送你进去当主持,也省了外人漂没,岂不妥当。” 贾赦忍着痛,唬得一脸雪白,求告道:“罢了,罢了,我胡说了几句,你闹了这两日也够本了。老太太还没走远,要听见了,横竖不好。” 邢芸闻言,便往地上啐了一口,扯着贾赦的耳朵,骂道;“呸,你还记着你老娘听了不好,有什么不好,很该叫她听听,她这是教的什么好儿子,别人家的姑娘就是该进来让你们祸害的。我要早知道你是这德行,我嫁个死人牌位,做个活寡妇,也比进这府来受气忍辱的强。” 贾赦疼的眼睛鼻子皱成一团,偏又不敢叫唤,求饶道:“好太太,横竖我知错了,你也教训了,且罢了罢。” 邢芸这才松了松劲,忽又一手拧了起来,咬牙道:“我倒知你心里那些想头,眼下纵是服了软,只要离了我跟前,外头打哪不是住处,哪个不是奴才,在哪寻不到钱花,只怕你乐不思蜀,巴不得不回来呢。不过姑奶奶也不是吃素的,你尽管往外头去,哪天儿折了腿少了筋,别怪姑奶奶不念这几年的夫妻情意。你就是翻出天来,姑奶奶也有本事叫你闭了眼去,哪天我捡个好日子,把这两府里里外外的事儿,全编成话本儿,满大街散去,说不得还能博个奇书的名头呢。” 贾赦听得气也不敢喘一声,心里只道着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口中却忍不住道:“前世今生,我怎么就娶了你进门?” 邢芸听着,柳眉倒竖,伸手又赏了贾赦两个大耳巴子,训道:“前世今生?前世且不论,今生我才算倒了血霉了呢。进门之前说的多好听,什么国公府,什么袭爵长子,虽前头娶了一个,儿子女儿尽有了,但儿女年岁都小,尚不知事,嫁过来便是当家太太。结果呢,堂堂袭爵的长子,住的居然是府中花园,你是花子匠还是叶子匠,你们家花园里种的是仙草还是仙花啊,就这么怕被人偷了去,要你这个袭爵的老爷过来守着啊。” 贾赦揉着脸,往后缩了缩推,支吾道:“那是老太太还在,我总不能自顾自己高兴,不顾老太太的感受罢。” 邢芸一听这话,便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住贾赦的耳朵,娇声道:“哎呦,竟是我眼拙,不曾看出,我们这大老爷还是孝子呢。如今这样的年纪,儿孙竟有了,还事事想着老太太的感受,那二十四孝怎么是二十四孝呢,怎么不把我们贾府大老爷给列上去呢?这样服服帖帖的好儿子,纵上不了二十四孝,也该挣个孝廉回来才是,你怎么就一事无成呢。老太太瞧你不起,儿子媳妇也不拿你当回事,族里的亲戚就更别说了,你……这里里外外谁当你是袭爵的老爷,人还以为二房那边才是贾府里的正主儿呢。讲孝道,把自己讲成个笑话的,我还真没见过呢,说出去,怕是把人家的牙都笑掉了。” 邢芸越说越气,贾赦还好意思说孝顺,贾母就差揪着贾赦耳朵要他上进,要他做官了,可贾赦听进去了没,成天儿和小老婆吃酒,弄些附庸风雅的玩意儿,上进,不务正业倒是比谁都上进! 不务正业的时候不想贾母的感受,一说起住园子的事,倒想起贾母的感受了,这什么人呐…… 教训 气了一阵,邢芸又觉好笑,贾赦是什么心思,她都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无非是觉得住进正房,离贾母太近,有一点子荒唐事,就逃不过贾母的眼睛,少不得挨训挨骂。 如今住在花园隔出的院子里,又另开了大门出入,只要关起院门,再怎么为所欲为,只要风声锁住了,就能瞒过了贾母去。 贾母偏心小儿子,生怕大房住进了正房,王夫人管家名不正言不顺,二房在府里没了地位。 贾赦呢,只图自己痛快,横竖他痛快了,就万事大吉了,老婆孩子受气有什么,他不受气就行了。 贾赦被邢芸拿话一刺,脸上不觉一红,只是挨了两个巴掌,显不出来,鼓着眼睛道:“你胡说什么,二房怎么是正主儿了?你心里不痛快,也别牵三扯四的,说出去了,你好意思出去见人么。” 邢芸心头冒火,一拳就捣在了贾赦的心窝子上,跳起来大骂道:“见人?你们一家都是贱人。你见过谁家是二儿子太太管家,大儿子媳妇管事的,说好听是管事奶奶,说不好听点,你儿媳妇在给你弟妹当奴才呢。都是一个爹妈下的种,你怎么就比你弟弟贱啊,奴才的父亲是什么?老奴才啊!你都有脸出门晃荡,姑奶奶怕什么啊!我怎么不好意思见人啊,我好意思着呢,明儿开了大门,敲锣打鼓,把你这老奴才揪出去,好生叫人评定评定,这世上怎么就凑齐了这么一家子贱骨头,让人踩在背上,还欢天喜地的嫌人踩得不够狠,算不算稀罕难得呢?” 贾赦眼前一黑,捂着胸口一哆嗦,只恨自己瞎了眼,怎么竟娶了这么个母大虫进门,有心张扬出去。一怕没脸,惹了众人笑话。 二来着实叫邢芸打怕了,一言不对,不是耳巴子,就是挨拳头,再惹得邢芸动怒,只怕那棍子又要上身来了。 三来,又惧着张扬出去,也无济于事,这等夫妻撕扯的事儿,何家没有,旁人纵知道了,也不过说道两句,到底他还得落回邢芸手中,那时只怕皮肉更加受苦。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怪这贾家祖上无德,生出来的儿孙,都是面上光鲜内里草包的耸货。 不说如今,且论原著,有贾琏孝期置二房,呼凤姐为夜叉的,有王夫人撵晴雯,宝玉束手无措的,有凤姐嫁彩云,贾环道去之还来的,诸人诸事,可恨可恼不肖说,贾府男儿有多懦弱无能更是真真切切。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儿孙如此,父辈岂能是圣人,贾赦的声名,还不如他那儿子呢,口上如何还敢强辩,叹声服软道:“你既这样说,我叫了琏儿回来,不许他媳妇再管事,这样总行了罢。” “呸!” 邢芸往地上啐了一口,扭着贾赦的耳朵训道,“行你祖宗。外头平头老百姓,家里老母偏心,还要砸锅扔碗闹一场呢。你倒好,老娘偏心,还生怕她偏少了,莫非你是不这里头的种,是外头河滩上捡的,是哪个祸害奴才生的。你说啊,你要是外头捡的,旁人生的,我从此不说一个字。要不是,你明儿就拿笔在脸上写上乌龟王八蛋,到你老娘跟前问她去?问问她嫁的是哪个王八,生了这么个窝囊废的乌龟蛋,问问她心有多偏,要不要请医问药的治一治。” 邢芸恨不能把贾赦剐了,按她原来想的,先在贾府里混上几年,攒点家底,摸清情况,顺手解决掉邢家姐弟的婚嫁问题,就算了了占据邢夫人肉身的债了。 往后自是海阔天空,四海任遨游的好日子…… 哪知道书里头,邢夫人几十年都没个儿女,而她穿来还不上一年就怀上了,拖着个孩子,她怎么去修仙成道,怎么去寻宝觅藏? 况且邢芸若是修道不成,纵有空间,她也不能让空间解决孩子的人生大事啊。 退一步,邢芸运气好,修道有成了,可一次入定少则半月多则千百年,孩子怎么办,也跟着修道? 万一孩子不适合修道呢? 邢芸可不想一睁眼,孩子就没了,她不疯了才怪。 至于不要孩子? 邢芸压根就没考虑,她心再狠,也不可能弄掉自己身上的肉,况且在这世上,也只这孩子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为了这孩子,邢芸纵大闹天宫也在所不惜,更不论旁的了。 邢芸用眼剜了剜贾赦,贾赦若不是她肚里孩子的亲生父亲,她……不过也无所谓,这府里府外,她有的是法子治出个清平来,要是一直清平不下来,谁让她不清平,她就让谁下辈子也别想太平! 贾赦着实没了法子,被邢芸眼刀一剜,身上的肉好似也被谁剜了去,偏他又是个贱皮子,听见邢芸骂他乌龟王八,是外头捡来的野种,也不敢做声,只说道:“那你说怎样?” 邢芸牙痒痒的厉害,贾赦这没出息的熊样,怎么看怎么该抽,伸手又往贾赦身上狠锤了几下,方才松开手,慢慢道:“罢了,你不敢逆你那老娘,我也不为难你,谁让你是个笑话呢。只不过,从今儿往后,我说一,你最好别给我行二,否则,我不管你是老爷还是老王八,打杀了再说。” 贾赦听见邢芸松了口风,心头如何不喜,只是胸口痛的厉害,不能低头表白,口说道:“这自然,自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说着,便呲着嘴欲下床,这贾赦真是个寻死的蠢货,也不抬眼看看邢芸眉色,这火气起来了,哪是无风便能熄了,还没等他脚沾地,邢芸一个大耳巴子又扇了过来,大骂道:“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赶着投胎啊,作死的窝囊废。我问你,你老娘你管不住,这外头的奴才,你总能辖制住罢。这府里的银库,是哪些人管事,外头的铺子田地,哪间是哪个管着,哪处是谁看着,那什么管家太太的虚名儿我可以不要,不过这府里的产业,外头的进项,少了一分我都不依。老娘嫁的是袭爵承业的老爷,不是空架子窝囊废,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要见不着账本地契,或是什么有一半没一半,我不打你,也不骂你,只往刑部借一套刑具来,从头到尾试上一遍,出尽气了便罢。” 却说邢芸既吩咐了,贾赦如何敢不照办,竟是打从出生以来,从没这么认真办过事,所以说贾赦是个贱骨头,好言好语不肯听,非要皮肉受苦,才知道厉害。 只是贾赦不清查还好,一清查下去,鼻子都快气歪了,他也不是真蠢才,清查之前,心里也有底子,知道这荣国府里外没几个奴才是干净的,不过这办事沾带些油水,也不算什么,当官的尚没几个指着俸禄过活的,何况这些奴才。 只是贾赦再有底子,也没想到好好的产业没落几个进项不说,偶尔还得贴补些出去,他宅虽宅,可折腾古董,斗茶弄茶,哪样不出门? 虽说他出了门也是个冤大头,可再冤大头,市面上也不至于翻上几十倍的价来蒙他,况且奸猾刁钻的商人终究是少许,这时候人们买卖多半还是做的口碑,毕竟交通不便,一个字号都是几代传下来的声誉,往往看的比命还贵重。 但这荣国府里,一文钱的鸡蛋,凭空翻了几十倍,有时候甚至是上百倍,这哪是沾油水,简直是在那大刀剐肉啊,荣国府就是一座银山也教人剐空了去。 这还罢,不过是刁奴贪贿,打卖着处置了便罢,可再怎么没进项,这府里的不至于亏空到要卖产业罢,虽说没了的产业都不大起眼,但再不起眼,那也是银子,哪处卖了不值当个三千五千的。 贾赦怒发冲冠,娶个老婆,原以为是兔子,结果过了七八年,才发现这兔子居然会吃人。 袭了爵,以为自己可以从此高卧,不理凡事了,结果奴才都是凡人,只爱铜臭味,瞧他不理事,都快把府里搬空了。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贾赦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只是,还没等他发落这些奴才,又听一个吓傻了的奴才爆出个重量级消息,他那在二房管家的媳妇,居然在外放起了高利贷,这可真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也不知他们贾家祖坟冒了几柱粗的青烟,才娶了这么一家子好媳妇,养了这么一大群好奴才。 贾赦那个气那个恨啊,一个死要钱的母大虫就够气人了,结果一转头,发现儿子那媳妇更不着调,贾赦气恼之余,是悲从中来。 高利贷那是人放的吗? 两府的爷们有几个不荒唐的,个个都是拿银子当土块使的主儿,谁敢说没个缺钱的时候,可再缺钱也没人打这放贷的主意。 他们成天在外头晃荡,怎么不知这放贷来钱快,可这京里敢大着胆儿放贷的,除了一些小打小闹的泼皮破落户,也只皇太后家里。 有请 要说皇太后家里,却也着实是没法子,虽出了位太后,可只得个空头爵位,家里又没出息的人才,过惯了荣华日子,不捞点银子存着,皇太后一去,日后怎么过? 可就这样,御史还参了一回参二回,皇帝和太上皇心里虽默许了,但被御史一参,也不得不抹了皇太后兄弟头上的虚衔,留个空爵位以示惩戒。 荣国府如今也只是口上叫国公府,还比不得皇太后兄弟的爵位呢,况且一没出皇太后,二没皇帝侄儿,算哪根葱啊,敢放高利贷,生怕御史风闻的材料不够,要赶着往上递啊! 别看贾赦平日万事不操心,可他再蠢,也知道自己能这么逍遥自在的过日子,靠的全是祖宗基业,这高利贷一放,要是被哪个愣头青的御史一参,没了爵位,他这个大老爷还算什么大老爷。 想到此处,贾赦在邢芸跟前积下的那股子火气瞬时窜了起来,一通儿全发在贾琏身上,忙忙喝命着奴才拿了贾琏来。 只是贾琏并不在府里,原来,开了春,那些花儿粉儿也尽盛放了,贾琏临冬前才得了那花露方子,一冬下来,竟赚了不少银子。 如今进了春,花草比秋冬更为繁茂,若制成花露,自然是……银子这东西,何人不爱,贾琏平日除了管管外务,也无旁事,甚是清闲,哪会放着银子不赚。 况且他自听了邢芸一番教训之后,心里也存了个想头,有心经营个几载,摸清了门路,再置上几间铺子几处田庄。 一来铺子田庄都是生钱的玩意,比存着死银子妥当。 二来日后大姐儿出嫁或是他添了子嗣,手上有些私房,也不用尽靠了公中去。 三来嘛,却是贾琏自己的小心思,老太太尚在,大房二房也未分家,存些产业在暗处,也是个有备无患的意思。 因此,贾琏这些时日,竟是三天两天往外跑,他原管着这府里的外务,出门去也是常事,凤姐虽爱吃醋,可贾琏回来不回来都支应了一声,她纵有些疑心,也不过白问几句罢了。 贾赦听闻贾琏不在府中,这无明火烧的越发旺盛,跳着脚大声嚷嚷,让奴才出去寻觅,定要把贾琏打死销账。 也该贾琏命里有此一劫,他因昨儿凤姐问了一声,也觉自己往外跑的太勤了,故而今儿只出去转了一圈,便回来了。 哪知这一回来,还没进二门,便正撞着贾赦的小厮们出来,贾琏尚在奇怪之中,便见着一个平素的相好小厮迎上来道:“二爷怎么才回来,今儿老爷查账,奶奶放贷子的事发了,老爷正叫我们带了二爷过去呢。” 贾琏一听,如听惊雷,骇的三魂六魄都四散了,一时恍恍惚惚跟着人到了贾赦屋里。 贾赦见了贾琏那里还有好话,两眼血红,大骂道:“畜生,混账,你娶的好媳妇,你看看这都做的什么事!” 邢芸斜靠在贵妃椅上,一手拈着松仁往口里送,听见贾赦这话,不觉蹙眉,冷笑道;“哎哟喂,我怎么听着这话那么别扭呢。媳妇是你儿子娶的没错,可这说媒下聘又是谁?这时候倒想起打儿子来了,亏得还能说出口。” 贾赦哪敢和邢芸理论,只当耳旁风,盯着贾琏骂道:“你媳妇做的事,你能有不知道的?没天理的混账!” 骂着,便从旁边抽了棍棒来打,旁边的奴才忙来拦劝,贾赦自是不听,棍子狠狠落在贾琏身上,这那里是打儿子,分明是刑部拷打江洋大盗。 贾琏又是个死性子,躲也不敢躲,藏也不敢藏,只干受着,两眼死紧闭着,疼的身上的肉一颤一颤。 见贾赦实在是没了分寸,知道贾赦是气急了,几个机灵的小厮,忙出去觅人传话。贾赦眼见着,骤的一吼:“谁敢去传信,我只叫你们求死不得。” 贾赦这话一出,还有谁敢动作,尽皆歇了念头,只厚着脸皮儿上前夺劝道:“老爷息怒,二爷又不管这内宅的事,平日又不曾缺银子使,哪里知道奶奶这事啊!老爷太太明鉴,二奶奶做的这事儿,别说二爷了,纵是奴才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二奶奶为何会做下这事?老爷要管教二爷,我们自不该说话,可打坏了二爷,老爷纵一时痛快了,过后想起来,岂有不悔之理。不看别的,只看在大姐儿的份上,老爷且歇歇气罢。” 好说歹说,贾赦却是不听,冷笑道:“他有何不知的……有谁会嫌银子烧手的,这事定和他脱不了关系,你们少在这替他遮掩,我先了结了他,再来问你们的不是。” 说着,又要拿棍棒劈头盖脸的朝贾琏打下去,邢芸在旁边见实在是不像样了,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朝着贾赦道:“你放着正主儿不拿,倒在这儿折腾,这些奴才说好说坏,总是个理儿。刑部审案,还得拿个罪证呢,你倒好,只管定罪不管拿赃了。” 听了邢芸这话,贾赦越发气急,忙忙又点了奴才,要去抄了贾琏的院子,拿了凤姐并一干奴才来审问。 贾琏与凤姐正是两厢情浓的时候,见着贾赦这样,心中如何不慌,只跪行几步,向着贾赦磕头道:“如今只听几个奴才胡言,便要拿人抄家,倘或无事,日后可教儿子……” 话未完,贾赦便重重的举起手,欲打下去,只是看着贾琏的神色,又禁不住一叹,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回椅子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揉了揉太阳穴,她倒不想纵了凤姐去,不趁着如今凤姐还没开始包揽官讼,给凤姐一个大教训,等到了日后,只怕是后悔莫及了。 但不抬手,看着贾琏这般情状,邢芸又觉心中不忍,到底贾琏是个好的,又与凤姐有了大姐儿,若这事闹出去,毁的不只凤姐一人的声名,大姐儿岂不受连累。 想着大姐儿平日玉雪可爱的模样,邢芸蹙了蹙眉,向着贾赦道:“我看这里头只怕还有旁的事,琏儿媳妇生来便不是金尊玉贵,也是娇生惯养的,如何知道这放贷的关节?只怕听也未曾听过。再说,咱们府里再不济,也不至于缺了爷们奶奶们的钱花,琏儿媳妇又不是个眼皮子浅的,好端端的,她放贷为什么?我想着,琏儿说的对,如今张扬着闹出去,未免有些不妥当,倒不若教琏儿去问问,他们夫妻一体,琏儿媳妇也不至于瞒了他去。” 邢芸这样一说,贾赦暗自寻思一番,倒觉很有道理,骂着贾琏道:“没良心的糊涂种子,不知天多高,地多厚,闹出这些没脸事来,祖宗的脸面都教你们丢尽了。还不离了我这里!” 贾琏大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望了贾赦一眼,低头退了出去。 邢芸见贾琏出去了,也没了看戏的兴致,横竖事情已揭了盖子,她若在这,倒平白招人眼红记恨。 邢芸如今虽不怕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省些心思,自是松快些。 因此,邢芸掩口打了哈欠,懒洋洋揉揉肩膀,起身对着贾赦道:“折腾了这一天,我倒有些累了,老爷只管料理,过后使人来告知我一声便罢。” 声音虽娇软无力,但听在贾赦耳中,却唬的满脸焦黄。 话说邢芸带着丫头回了房,只见满屋的丫鬟婆子正来来往往,这个浇花,那个喂鸟,一派繁忙景象。 邢芸抿了抿唇,只吩咐桂叶道:“外头风凉的很,只怕明儿还要下雨,你使人四处去看看,别又闹出什么跌了撞了的事儿来。若有人不听的,只管禀了管事媳妇,由她们去处置。” 桂叶闻言,忙低头应了一声,又笑道:“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雨再这么下下去,只怕屋里又要湿冷起来了。” 邢芸听得这话,心中一动,看了桂叶一眼,取下头上的钗环,含笑说道:“不过费些炭火的事情,你既这样说,便叫管事媳妇们备着一些,倘或雨不停,便按例教人领去,也省得丫头婆子抱怨。” 如今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这雨一下,风雨凄凄,更添寒意。 府里的主子们还罢,自有手炉熏笼,驱散寒气,唯独苦了一些没体面的奴才,单衣薄衫,风中来雨中去,歇息时,连个炭星子也摸不着。 桂叶一说,邢芸便明白了过来,她闹了这两天,大房里难免人心惶惶,如今也该安抚下人心了。桂叶一听,笑着应了,吩咐小丫头出去传了话,又折返身来,笑说道:“我正说教人去传膳呢,可巧着厨里便来问了,不知太太可吩咐她们传进来。” 桂叶这话还未落,便有一个衣着光鲜的小丫头忙忙飞跑过来,微微喘着气道:“大太太可在房里,老太太有事要问大太太,让我请了大太太过去呢。” 讥讽 桂叶一听,便是一惊,也不答言,眼神不自觉的看向了邢芸。 邢芸正对着镜子卸妆,见桂叶看过来,只淡淡一笑,蹙眉道:“外头是谁在大呼小叫?咱们府里是越发不成样了,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连个规矩尊卑都不讲究了。” 那传话的小丫头听见这话,脸儿刷的白了,一声儿也不敢言语,只怯怯的低下头去。 邢芸见状,冷哼了一声,起身吩咐桂叶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叫人备轿,这也要我吩咐不成。” 到了贾母院中,里外的婆子丫鬟一个不见,静悄悄鸦雀无声,邢芸一见四下无人,便知此番必无好事。 待得进了房内,邢芸但见贾母坐在炕上,鸳鸯翡翠在旁服侍,王夫人立在边上,攥着帕子沉默不言。 瞅着邢芸来了,王夫人碍着邢芸的脸面,上前朝贾母行了个礼,口称有事,便退了出去。 鸳鸯等人见王夫人离开了,也恐一时不防,听见什么不好的话,也托词他事出去了。 待屋里没人,贾母才哼了一声,盯着邢芸厉声问说道;“你闹了这两日,可闹够了没有?你老爷就有不是,你闹了这一天两天,也该知足了。瞧着我不管你们,你倒越发使性子,昨儿骂今儿打,我听说如今又在外头闹什么?亲戚还在家里坐着呢,生怕人家听不见看不见。亏我还说你贤惠,你就是这么贤惠给人看的?也忒不像话了。” 邢芸微低了低头,恭顺答道:“老太太这话说的,老爷是什么样儿,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说不得,管不得,老太太倒说说,叫我如何是好?” 贾母一听这话,险些被气了个倒仰,指着邢芸道:“这是你对我说的话,好,好,我问你,你是怎么说的,怎么管的?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倒头一次见人当面颠倒黑白的,打骂不休倒成了说劝了,你当这一府的人都成了聋子瞎子了!那些腌臜话,我听见都脏耳朵,你倒无事人似的随口嚷嚷。” 邢芸听得直想笑,她随口嚷嚷又怎么了,谁让贾母做出这种让人说嘴的事来,既怕人说,又不拿规矩当回事,谁说贾母和贾赦不是亲母子的,这德性这作风,没点血缘,单是言传身教,怕是养不到如此肖似的地步。 心中虽腹诽不止,邢芸面上却是一派淡然,只笑道:“怎的是颠倒黑白?老爷行事如何,老太太也是心知肚明,我纵说了些不好听的,却也是实话。俗话说良药苦口,我不敢称说忠言,却也是持平之论,老太太纵然恼我,也不能不顾事实呀。” 贾母听着,肚子里肺泡都气炸了,一掌拍在桌上,一发大骂道:“我不顾事实?你说的实话?原来竟是老婆子我的不是,我也不是那不懂眼色的人,我这就命人收拾回金陵去,大家都落了个干净。” 邢芸笑了一笑,上前劝道:“老太太可别气,这气坏了身子,倒不值得。老太太要回金陵去,说与我作什么,我又不管家理事,现放着老爷在府里呢,老太太同他说去,想来老爷是不敢不依老太太的。” 邢芸不是贾赦和贾政兄弟俩,贾母这回金陵去的话,可唬不了她去,她倒真想贾母回金陵去,只惜贾母从来不挪步子。 贾母恨得牙床都疼了,拍着桌子便要人去备车,只是一时不妨,竟岔了气,俯身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天摇地动,贾母咳着咳着,忽醒觉了过来,只怕贾赦和邢芸两口子,早盼着她回金陵去呢。 她这举动,岂不是顺了邢芸的意,怪道着她骂了这半天,邢芸竟满脸堆笑,连面子情也懒得装了。 贾母越想越不定,一时觉着邢芸言行举止都有暗藏深意,一时又疑着贾赦待她是假孝顺,就连凤姐贾琏,贾母也猜着两人素日的好处都不真。 思来想去了好一阵儿,贾母才平了心气,对着邢芸冷笑道:“你如今是越发长进了,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待问过了你们老爷,叫他和你分说去。” 邢芸拿帕子掩口打了哈欠,含笑道:“论理,老太太也该问问我们老爷了,这些年我冷眼看下来,老爷也忒不像样了,老太太若早问问,万不至于如此地步。唉,只恨我是个没能耐的,平日里也常劝着老爷,如今儿子孙子满眼了,合该收敛些了,安享些清福。偏老爷就是不听,反而还时常弄出些事来,闹的满府不太平,我是没法子了,如今老太太出马,老爷自是不敢不听的,只望从此以后,老爷能改了脾气,一心上进,好好做官,也不枉老太太这番辛劳了。” 说了这一番含沙射影的话,邢芸很是惋惜的看着贾母额头青筋直跳,可惜她能力不足,要是有审死官里周星驰的三成功力,在这贾府里她就能横着走了。 看谁不顺眼,就把人气死,再不顺眼,就把人气活了再气死一次,如此循环往复,才叫厉害呀。 贾母肠子都快气断了,面色却渐渐恢复了过来,只挥手道:“我累了,你下去罢。” 邢芸无比恭顺的答应了一声,打起帘子出去了,只是刚一出门,邢芸便扬声骂道:“这一院的丫头都死哪去了,老太太在屋里坐着,端茶倒水的人也不见一个。老太太好性儿,拿你们当小姐使,你们也讲究起来,改明儿,教我撞着了,我连着一家老小全卖到私窑子去,让你们讲究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贾母在屋里听见,鼻子都气歪了,把那贾赦横着竖着骂了几千遍,邢芸只当没听见。 丫头媳妇们端茶的端茶,捧果子的捧果子,皆回转了过来,听得邢芸叫骂,忙上前道:“太太可有何事吩咐?” 邢芸斜着眼睛扫了一圈人,直把这些丫鬟媳妇都看得战战兢兢了,才冷笑道;“你们是越来越出息了,一说出去连个打帘子的也不留下,老太太若有什么吩咐,难不成还要大着嗓门叫唤,忒不成个样子。你们只管作罢,日子比树叶多呢,有的是列单子算总账的时候,我可没老太太一半好说话。” 贾母听着,忍不住在屋里喝骂道:“你要算什么帐?既是这样,把你老爷叫来,我倒和你算算……” 贾母话才说了一半,邢芸便温声软语的回道:“这会儿天也不早了,老太太既累了,还是安心歇着罢,不然若有个什么,老太太不痛快,我们心里也不好过,何苦来呢?” 那些丫鬟媳妇如何见过邢芸这般模样,皆有些怔住了,面面相窥了一阵,才你一言我一句的道着不敢。 邢芸甩了甩帕子,温柔一笑道:“既知道不敢就好,咱们府里也不差这一个两个人,不要给脸不要脸。” 邢芸这指桑骂槐的话,何人不知意思,那些丫鬟婆子脸儿白的如纸一般,暗叹着命苦,怎么就逢上了这事,纷纷低下头去,一声儿也不答。 邢芸嗤笑了一声,摇摇便下了台阶,众人见状,忙忙散开为邢芸让路。 偏里头有个小丫头不知怎么慌了神,竟往前大跨了一步,恰好踩住了邢芸的裙角,手不自觉一挥,竟推了邢芸一下。 邢芸冷不防往前一扑,双眼瞪得溜圆,眼看就要直挺挺的跌上一跤,说时迟那时快,她来不及细想,下意思伸手护住了腹部…… 邢芸微弯了弯膝盖,嘶的倒抽一口冷气,不用看,邢芸也能想象出接触地面的膝盖,伤得是有多严重了。 在桂叶的搀扶下邢芸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贾母院子里那些丫鬟媳妇幸灾乐祸的眼神,便觉血气上涌,忍不住给了推她的丫头一耳光,骂道:“你跑什么,前面有金子还是有银子,没眼色的贱骨头,你主子就是这么教你的。你那眼窟窿是作什么的,眼里没个主子,还留着作什么,不如掏出来,另装个管用的进去。” 说着,便命人拿了金挖子来,要挖了那丫头的眼珠子。 那丫头唬的魂飞魄散,只管哭着跪地求饶,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也顾不得擦一下。 贾母也坐不住了,柱着拐杖出来啐道:“呸,好个威风的大太太,你要挖谁的眼珠子,我现在这里坐着,你倒挖挖看,没了天理良心的东西。” 骂了邢芸,又大骂贾赦,“没孝心的下流种子,什么香的臭的都放在屋里……” 邢芸听见贾母这话,也不禁动了气,眼珠子转了一转,“哎呦”一声,抱着肚子惨叫了起来,只嚷道:“痛死我了,不成了。要死了……” 贾母原以为邢芸是假装,可听邢芸叫的惨烈,也不禁慌了神,一边吩咐了鸳鸯去请太医,一边上前看邢芸的脸色。 孕事 邢芸既然起心装病,岂会无一点准备,一见贾母瞧过来,只睁了睁眼皮子,忽的往桂叶身上一瘫,手脚一颤,闭着眼睛哼哼起来,“不得了,肠子跌断了,活不了了……” 哼着哼着,邢芸头一偏,顺着桂叶的身子一溜,霎时昏了过去。 “贾恩侯,你个王八生的窝囊废,你那黑心烂了肝的老娘伙着丫头要治死我呢,你还在这假惺惺装什么好人?今儿使丫头推我,明儿屋里养个小子,你也认着当弟弟不成?你是个活王八投胎转世,老娘却受不了这个气,我告诉你,今儿这事我和你没完!” 邢芸披头散发坐在床上,掐着贾赦的脖子又打又骂,贾赦一点不敢动作,只任着邢芸打骂。 贾母在圆洞罩听见,气的直用拐杖砸地,口道:“天下竟有这样的恶妇,简直不可理喻!该绞舌头下刀山,这是人说的话么。” 话一出,便入了邢芸的耳朵,邢芸松开手,朝着贾赦柔柔一笑,理了理衣袖,往外探头说道:“人家两口子说笑,没见哪家婆婆来闲管的?既这么爱管事,给儿子娶什么老婆,只管叫儿子晚上往屋里睡去,岂不合心称意。” 贾母眼前一黑,恨不能立刻昏了过去,咬着牙骂贾赦道:“不争气的孽障,该死的畜生,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你也不吭声出气,你就是这么孝顺我的。” 贾赦见邢芸松了手,一溜烟跑到了外头,向着贾母陪笑道:“她如今有了身子,难免改了脾气,母亲又不是不知道,生什么气呢?” 贾母点了点头,长叹了口气,照着贾赦脸上就是一口唾沫喷过去,骂道:“呸,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畜生。我生什么气,我生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媳妇,还有什么气可生?那天打五雷轰的混账下流种子,自有天收了去,我气什么?” 邢芸听着,甩着帕子扬声笑道:“哎呦,可不是生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媳妇?这府里大儿子袭爵,二媳妇管家,儿子自然是好儿子,媳妇也是好媳妇,怎么就没成双成对了去呢?可见这老天爷也不如人意,有本事,就叫好媳妇嫁了好儿子去呀,那才是真真儿的不用气了呢。” 邢芸越说越欢,说到后面,竟嘻嘻哈哈的连声笑起来,气的贾母面上紫黑一片,只出气不进气。 贾赦见贾母实在气不顺,也没了法子,又匆忙进了屋去,低声劝着邢芸道:“你也少说两句罢,看人听见笑话。” 邢芸腾一声立起身来,一枕头就朝贾赦砸了过去,大骂道:“笑话,我怕谁笑话,我巴不得人知道呢。这做婆婆的使唤丫头害媳妇,我怕谁笑话!叫人知道了才好呢,也叫人听听看看,这府里是怎么治媳妇的?治死了一个不算数,还要治二个,我可不是那任人欺负的主,我要有个不好,叫你一家活不成。” 贾母气的直跺脚,眼珠子瞪得铜铃儿一般,骂着贾赦道:“了不得,了不得,你是瞎了眼还是聋了耳,这样没出息。不怪这恶妇打你,我手上也有棒槌呢,干脆一顿打杀了你,大家心净。” 说着,轮起拐杖,往贾赦身上披风落雨般砸下去。 贾赦又急又慌,一边躲闪着贾母的拐杖,一边唉声叹气的抱怨道:“她说话不好听,母亲不听就是了,何苦非和她计较。母亲就当可怜我,回去歇着罢。你们两个置气,挨打受骂都是我,我才冤枉呢,又找谁出气去。” 贾母的拐杖重重落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你是要气死我,没出息的下流种子,扶不上墙的……” 贾赦见贾母的拐杖落了地,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又朝里屋喝道:“你消停了罢,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你骂了这半天,也不怕伤着孩子。” 贾母瞅着贾赦这不堪的样儿,心中怒气又添了三分,只是不好发作,当下只冷冷道:“若不是看在她肚子有个孩子,我早替你休了她,哪还能容她在这撒野。” 话才落地,邢芸劈手就把香几掀翻了,满屋子叮当声响,高声笑道:“在外头叫唤什么,要休就休,当我怕了谁呢。早点儿递了休书来,我好早点儿家去,我有嫁妆有孩子,还怕没男人使么。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找谁不是找,非要找这个乌龟王八蛋,王八下的乌龟蛋,谁还当个宝似的,真真笑死人了。” 贾母听了,眼前火星直冒,恨不得吃了邢芸,偏一见贾赦那只当耳旁风的样子,火气又发不出来,恨恨的瞪了贾赦一眼,不出声不出气的往外头去了。 贾赦见状,难免有些含愧,上前便欲扶着贾母,不料却被贾母甩开手去,他讪讪的缩回手,陪笑道:“她说的是气话,气话,当不得真……” 贾母一回头,贾赦立马将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又横着眉毛道:“待会我教训她,教训她……” 贾母眼皮子也不耷拉一下,贾赦颇觉没意思,朝着外头骂骂咧咧道;“这人都死哪去了,还不快过来扶着。” 被屏退的丫鬟婆子们,忙从茶房里出来,上前搀扶的搀扶,传话的传话,不一会儿,贾母便上了软轿,在丫鬟婆子簇拥下,回屋去了。 见贾母去了,贾赦长出了一口气,看看外头,望望里头,想了想,最终还是缩着脖子,往邢芸房里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进屋,贾赦就见着邢芸合眼半躺在床上,一个小丫头跪在床边,拿着美人锤替邢芸锤腿,悠闲恰意极了,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听见贾赦回来了,邢芸斜睨了贾赦一眼,伸手一摊,冷笑道:“你那老娘不是要休了我么,休书呢,怎么不拿来?早一日拿来,我少一日气生。” 贾赦叹了口气,道:“今儿到底是谁的不是,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明白,如今闹也闹过了,老太太尚拿你没法,何况是我。这会子还不足,太要足了也不是好事,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你难道能让他改了姓去。” 邢芸听了这话,眉头都不蹙一下,冷哼道:“瞧你那模样,你哪像个男人,宫里的太监都比你有能耐些。今儿你老娘叫我过去是为什么,你莫非不清楚,我但凡软了一分,今后这府里,哪还有我和孩子的立足之地?” 贾赦听着,虽恼着邢芸的话不好听,可细下一想,却也觉在情理之中,竟有些无言可对起来。 邢芸瞅着贾赦这般神色,嗤笑了一声,朝那捶腿的丫头摆了摆手,看着丫头退出去了,方才拿了个软枕垫在腰后,坐起身来,方又道:“如今那边二老爷只是个工部员外郎,老太太便是这样,待得前儿你说的事成了,宫里的大姑娘真封了妃得了宠,还不知咱们要被人怎么踩呢?一边是父母,一边是伯父,你觉得大姑娘得宠,她会听谁的,外头那些势利小人又会巴结谁?若是事不凑巧,咱们大房里放贷的事被人宣扬出去了,你猜大姑娘会不会大义灭亲……” 正说着,桂叶掀起帘子道:“老爷太太,二爷和二奶奶过来了。” 邢芸抿唇一笑,看了贾赦一眼,闲闲道:“我是没精神了,老爷自去罢。如今虽出了事,好在有心不算迟,早出总比晚知的好,老爷也别太动怒了。” 话说贾赦去了,邢芸躺在床上,抚着肚子,不禁好笑起来,她前些无端病的奄奄一息,一直以为是空间在闹幺蛾子,可是进空间一问,又与空间无关,问的抓狂,空间也只回一个意念:先天之气不足。 害的邢芸以为空间跟电脑当机一样,只会出现固定的提示,结果今儿装病吓贾母,被太医诊出身孕,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怀个孕差点把命给填进去了。 先天之气,自虚无中来,乃生阴阳。 说白了,就是先天性命根本。 先天不足,后天补,于是乎,邢芸就悲剧了。 这事倒真和空间不相干,谁让她是个穿越者呢,换肉身如换衣裳的那是神仙,她一个凡人,穿越附身一回,只消耗先天之气,已经是撞了大运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邢芸虽然差点没了命,但也不是没得一点好处,在她性命垂危的紧要关头,时灵时不灵的空间终于修复了一丝丝护主功能,顺带帮她补充了一点先天之气。 纵然还是很不足,可让邢芸平安产下胎儿还是不成问题的,也因这样,邢芸今儿才被太医诊出喜脉来。 否则,邢芸大概得揣着孩子等啊等,等空间修复到了一定阶段,将灵气化成了先天之气,她肚子里的孩子才能正常发育,然后生出来,想想,都让人冷汗直冒。 不解 思量了一会,邢芸又蹙了眉,虽说孩子平安无事,可这先天之气不足,却是始终是个隐患。 谁知道日后会出什么乱子,万一有个什么,岂不是悔之不及,看来,她还真得费心去寻一番修仙觅道的法门,顺带着也找一找空间修复所需的混沌异物。 要说起来这两件事,都如大海捞针一般,可偏又不能不做…… 邢芸正想着,忽听得帘子一动,抬眼一看,却是桂叶捧着个青花荷叶盘进来了,盘子里满堆着红艳艳的樱桃。 邢芸一见,便笑了,微笑问道:“好新鲜的果儿,这是打哪来的?” 桂叶忙上前回道:“是王嫂子使人送来的,她今儿原本要进府来给太太请安,后听外头说,太太有了身子,喜得跟什么似的,又恐着太太仍生她的气,不敢进来。方才托人送了这一盘子果儿进来。” 邢芸看了看那樱桃,端见得那果子玲珑剔透,璀璨如玛瑙红翡一般,极是喜人,显然是精挑细选过了。 邢芸点了点头,笑道:“果子倒新鲜,难为她记挂了。” 桂叶窥了窥邢芸的脸色,又笑道:“王嫂子到底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儿,虽说是如今出去了,可……” 话未完,邢芸便挑了挑了眉,淡淡道:“可什么?” 桂叶略有些尴尬的一笑,忙说道:“可我看着,王嫂子待太太还是忠心耿耿的,只是上了年纪,有时难免糊涂了些。但府里现下……老太太毕竟不是个好说话的。太太又有了身子,身边没个老成忠心的人侍候着,难免不妥当。细数算来,太太带进来就那么几个人,费妈妈去了张姨娘那儿……我想着,王嫂子……” 邢芸抿唇一笑,伸手拈了一颗樱桃,提在眼前转了转,漫不经心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既开恩赏了她回去,再叫她回来也不是个事儿。况且老太太再不好说话,如今我肚子里有个孩子呢,只要老爷不吭声,老太太在那边住着,又能怎么样?” 桂叶听得邢芸这么一说,不免急了,她是邢芸的陪嫁丫头,生死都系在邢芸身上,邢芸要有个不好,她又岂会不受牵连。 一念及此,桂叶只忙道:“虽如此说,可老太太膝下儿孙满堂,又有二爷这个嫡嫡亲的孙子,太太有了身子,固然是件大喜事,但……老太太心思如何,谁也不知道,那些不能言道的手段,未必是空穴来风。” 说了这话,桂叶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那边大奶奶生的兰哥儿,老太太如何看待,太太也是亲眼见着的……” 若是以往,她万不敢如此劝说,毕竟邢芸只是个不受宠的填房,邢家又无势力根基,能嫁进这府里已是撞了大运了,除了顺着贾赦的心意行事,也没其他的法子可想。 可这两日邢芸先是打了贾赦,后又指着贾母大骂了一场,竟是把这几年的气都出尽了,痛快是痛快了,可教人看在眼里,却是担足了心。 虽说邢芸有了孩子,但贾母和贾赦是缺孙子儿子的人么,贾兰还是贾珠的遗腹子呢,也没见贾母有多关照,这还是正经大家嫡妻生的嫡子,庶的如贾环和贾琮,那更不用说了。 邢芸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越发云淡风清,她怎不知桂叶这话是为何? 论出身,李纨是国子监祭酒,金陵名宦的女儿。 论背景,李家族中是男女无有不诵读诗书者,正儿八百的书香门第。 论才干,虽说李纨管家的时候不理事,可群芳开社吟诗的时候,李纨算起帐来可是一等一的精明。 这样出身背景才干都一等一的大家千金,嫁进府里,丈夫一死,立马就成了不管事的寡妇奶奶,不待见的不待见,嚼舌头的嚼舌头。 贾兰还在呢,满府的人就这么认为这母子俩一辈子翻不了身了。 虽说贾家的家学烂得都能当象姑堂子用了,但自学成才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李纨再无才是德,可她老爹好歹是国子监祭酒,她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督促督促贾兰读书上进,真不算什么为难事。 李纨失了丈夫,又是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养下长成的,难免失了锐气,过于着眼小处,只要钱财不失,贾兰肯上进,对于王夫人的不喜,贾母的无视,贾政的冷漠,下人妯娌的抱怨,她都可以当做没听见没看见。 可邢芸却和李纨不一样,她才穿越来的时候,那是顺理成章的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视,反正这一府的人就要被抄家流放了,那些姨娘丫头有什么好生气,真觉着气不过,等到了抄家的时候,把这些人买下来,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岂不爽快酣畅。 至于讨好贾母和贾赦,邢芸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生活环境着想,毕竟按她的打算,怎么也得耗费个两三年才能顺利脱身,既然说两句话就能过得舒服点,她干嘛不说。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邢芸不在意的基础上,如今她有了身子,自然是另一番盘算了。 邢芸可不惧贾母那些阴私手段,她既然敢打骂贾赦,对着贾母使气,心里早做好了准备,贾母若只言语弹压还罢,要是敢弄那些见不得人的把戏…… 邢芸冷冷一笑,横竖贾母如今已是七十岁往上的人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没多大差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心里瞬时转过数个阴毒狠辣的主意,面上却丝毫不露,看着桂叶满不在乎道;“说这些做什么,莫非我还能指望着老太太嘘寒问暖? 别把外头人的牙笑掉了,不说老爷还在呢,就是老爷不管,老太太拿我当眼中钉,了不得再闹上几场,谁怕了谁去。至于那些鬼鬼祟祟的妖精把戏,若是教我拿着了一点风影子,我不闹得她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我就不是邢家的姑娘。” 听邢芸似是动了气,桂叶纵有满腹的话语,一时也说不出口来,只勉强一笑,方劝道:“太太仔细身子,何苦动气?” 话才出口,外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木香打起帘子进了屋来,两个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吐着舌头道:“可是了不得了,方才二爷同二奶奶过来见老爷。我还道着没事了,哪知道二爷竟命人把二奶奶的陪房都捆了过来,说是要让老爷亲自审问呢。” 邢芸一听,不禁好奇了,贾琏是个软心肠的,平日里待下人还是待外人都没得说,就是要拿人捆人,也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全捆了来。 莫非……邢芸微垂眼睑,难道让她给说着了,凤姐放高利贷这事,真是被人哄骗了? 也不对呀,凤姐是个精明厉害的,纵是一时被人骗了去,日后醒觉过来,焉能不报复。 况且凤姐性情毒辣,谁得罪她一时,她必是要报复一世的,能骗了她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凤姐的性子…… 邢芸越想越有些想不透,她受穿越前的影响,一直猜疑着凤姐放贷和王夫人脱不了关系。 可时间久了,她倒有些拿不定了。 且不说凤姐和王夫人都是王家的女儿,又都嫁进了贾家,凤姐坏了声名,王夫人又岂能落到什么好处? 没人和她争管家的权势?贾母又不是千年不死的老妖怪,贾母一挂,王夫人还管什么家,趁早收拾包袱分家出门是正经。 再说,如今元春入了宫,前程也不明了,王夫人唆使凤姐放贷能有什么用,万一走漏了风声,元春出宫还嫁不嫁人了? 当然,贾母和王夫人把元春送进宫,估计就没想过她出来,但是贾府现在这破落相,这放贷事一爆出来,元春就是个天仙,皇帝也得败了三分兴致去……况且元春还没到天仙那地步去,更没能入皇帝的眼。 纯粹是凤姐贪财?平儿倒是这样宣扬的,可凤姐当嫁妆也是事实,管家都管得当嫁妆偷东西了…… 说凤姐贪权,估计没人有意见,说凤姐贪财,邢芸默然,凤姐又不是李纨…… 邢芸揉了揉太阳穴,略带着些不解,笑问木香道:“二奶奶又是怎么说的?” 木香不由得一怔,寻思了一下,才低声答道:“我隔着穿堂,隐约听见二奶奶说什么旺儿媳妇,什么旺儿,又听着二爷道什么短钱使,后来就听见老爷砸了杯子,叫人去拿人来。二爷说人已捆来了,他也不知该如何料理,请老爷亲自发落。我见着里头的人出来了,恐有什么事儿,便过来告诉太太一声。” 短钱使?邢芸眉头一皱,荣国府如今还没修大观园呢,到哪挪不出银子来,怎会缺钱用? 纵是府里上下伸手,王夫人管家不力,可贾母还在呢,怎么也落不到没钱放贷的地步去。 供状 邢芸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一派淡然,挑眉笑道:“有这事?越发奇怪了。” 木香抿唇一笑,忙回道:“正是太太这话呢,我也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隐约觉得不大对劲……” 邢芸摇头一笑,掩口打了哈欠,只说道:“罢了,说这些也没意思。如今已是申时了,瞧着外头的情状,一时半刻怕是了结不了了。你们去厨里嘱咐一声,让人预备着些,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桂叶忙应下了,又笑道:“太太不说我倒混忘了,太太现下有了身子,这里头外头可不该嘱咐一二……” 话才说了一半,一个粉衣小丫头掀起帘子,探头禀报道:“老爷使人来请太太过书房去,说是有事要商议。” 邢芸一听,脸上就没了好颜色,暗自思量了一下,方才淡淡道:“知道了,下去罢。”见丫头出去了,邢芸这才起身下了床,略微梳洗收拾,便往内书房去了。 一到内书房,只见里外黑压压跪满了一地的奴才,为首的平儿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两眼肿得跟桃儿似的,也不知是被谁打成这样。 旁边捆猪一般,捆着一个蓝衣小子,嘴里塞着块大红汗巾子,一见人来,便哼哼的叫个不停,邢芸只觉眼熟,仿佛时常见着那小子,可细想了想,一时却也记不起那小子是谁。 至于其他唬的瑟瑟发抖的小子丫头,邢芸略扫了一眼,并不在意。 待得进了屋,端见得贾赦在屋里转来转去的绕圈子,凤姐儿拿帕子遮着脸,眼泪滚珠儿往下掉,贾琏跪在地上,一声儿也不敢言语。 一个哭天抹泪的媳妇子泣道:“……二太太是个吃斋念佛惯了,平素从不管事,这里外的家务都交给我们奶奶料理,她只捡日子问上一问。起初还没什么,可日子一长,这银钱上就渐渐不凑手了,出的多进的少,外面的管事只说凡大小事都照着祖宗的规矩,一年进的产业却比不得从前……” 邢芸听得冷笑,出的多进的少,这话没错,可要说大小事儿都照着祖宗规矩,哄鬼都哄不过。 林黛玉她娘过的什么日子,林黛玉进府又是什么日子,当初是四个姑奶奶,如今也是四个姑娘,论待遇,差到天边去了。 邢芸正思量着,却听得那媳妇又咬牙骂道:“都是那周瑞媳妇,烂了舌头的娼妇,在奶奶跟前见天儿卖弄,才有的这事。 本来呢,奶奶见府里的人情多,开销大,进项又少,有心寻个因由儿省俭一二,便寻人仔仔细细商议了几个稳妥的法子,只等着禀给太太和老太太知道。不料二太太听了奶奶的主张,却不同意,只说,这些法子好是好,却不过零星省几个钱,反惹得人四处埋怨,坏了府上的声名,倒不如将就些。奶奶见节流不成,也没奈何,只得寻人去打听那开源的法子,恰巧就遇着周瑞媳妇这个专管着四处殷勤讨好的。今儿说外头买办送东西送迟了,不是赌输了钱,挪银子还贷去了,就是几个人勾结着,不知拿银子作什么去了。明天又说谁家娶小妾,那排场那气派,竟是拿银子不当数。后天又道着老爷支了多少银子府里的月例也该发了,如今这银子越发不堪使了……别说奶奶心不定,就是我们这些奴才,也跟着动了心思……” 贾赦两眼冒火,大骂道:“混账,没脑子的……” 邢芸摇了摇头,从一旁的案几上倒了盏茶,递与贾赦,笑道:“老爷喝口茶,润润喉咙,若有什么话,待这媳妇子讲完了,再说也不迟。” 贾赦接了茶,强压着一肚子火气,往圈椅上一坐,恨恨的盯着贾琏,看得贾琏毛骨悚然,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那说话的媳妇子见贾赦动了怒,心中如何不惧,瑟瑟发抖了好一阵子,方才颤着声音道:“奶奶本就为这银钱上的事犯愁,眼见着这节流不成,便想着往开源动动脑筋,又逢着周瑞媳妇这个府里的老人来卖好……便存心问了问二太太管家时,这银钱是如何开销的?结果那周瑞媳妇说,太太素来和气,还比不得奶奶,哪压得住府里的奴才,不过是拿嫁妆往当铺送,借来些银钱抵挡些时日,等外头钱送来了,再赎回来。奶奶听得这话,不免疑着周瑞媳妇说话不尽不实,便道府里银钱这般艰难,太太的嫁妆送出去了,只怕不大好收回来。本是一句遮掩的话,不料那周瑞媳妇却接了话说,正是这个理,东西只管出不管进,偏又不能往老太太跟前说去,若说了岂不是太太管家无能。好在二老爷任着官,外头求上门办事的人多,太太又是个心慈的,常帮人说些情办些事。那些人也是知恩图报的,一见事成了,便三千一万的拿银子上门来道谢,太太却不过,也就收下来了。就是这样,每每发月例的时候,太太还得心焦几日……” 邢芸轻咳了一声,眨眼望了望一旁花几上摆的粉彩大花瓶,这花瓶上的牡丹绘得可真细致…… 王夫人真天真烂漫,贾政真斯文正经,宝玉更是真无瑕无瑕啊,让人吐槽都无力…… 邢芸将凤姐打量了又打量,凤姐论心计论谋略,都算得上女中豪杰,怎么看也不是那轻信人的主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想想书里,邢芸又迟疑了,凤姐被王夫人打脸也不是一回两回,可耐不住人是血亲啊。 况且凤姐那性情,说是精明能干,机心莫测,可连贾珍都能把她看透彻。 尤二姐那事,凤姐大闹宁国府多爽快,但贾珍一句我早防了她这一着,就让凤姐彻底成了笑话,亏得凤姐还巴心巴肝的为尤氏出头。 邢芸正打量着,忽又听得那媳妇道:“奶奶听了,本没大信,只是后来命人去打听了,知道这事假不了,又……才打算照着太太的法子施为施为。谁知我那当家的往外打听了,外头人却说老爷虽有爵位,但不往外去,当官的纵知道府上,怎肯轻易卖了人情去。再说,太太是个有求必应的菩萨,何人不知,求奶奶哪有求太太便宜……后来,周瑞媳妇知道了这事,私下里便找我,说什么奶奶没主意,我们还有不知道,府里现还有几家有体面的奴才正做着放贷的营生,是现成的路子,可不比等着外头求人强……又说什么……都是陪房出身,老太太的陪房如今在外头买房置地不说,还当起了老祖宗,太太虽好性,却不拦着奴才发财,唯独奶奶的陪房,一点好处也没沾着,反结仇结恨……我也是被她说糊涂了……才……” 邢芸听了这话,禁不住一笑,拿帕子掩口咳嗽了一声,方说道:“什么太太?我可没那么大面子替人说情办事,更当不了菩萨,不被人指着背骂,我便要道阿弥陀佛了。” 那媳妇猛然醒悟过来,伸手就往自己脸上打了个大耳刮子,忙道:“我这糊涂种子,越发没了分寸,是那边的二太太……” 邢芸瞧着那样,不觉没了意思,看也不看那媳妇一眼,只向着贾赦道:“我听这话里,似还牵扯着那边的二太太,可二太太行事素来是规矩的,再者,这事也不好使人去问……可若放着不管,又不大像话,当真里头有个什么,咱们还能逃开了去不成。” 贾赦只叹气道:“这都什么事?” 邢芸嗤笑了一声,冷下脸儿道:“什么事?还能是好事不成,奴才偷着卖产业,媳妇忙着放贷,妯娌兄弟替人揽官司,你再同小老婆睡上两日,只怕这脑袋搬了家,还当天没亮呢!” 贾赦听得脸发白,偏又说不过邢芸,索性破罐子破摔,摊手道:“那你说怎么办?” 邢芸眼波流转,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冷笑道;“怎么办,府上又不是没规矩,照着规矩一桩一桩发落了是。那些不省事的奴才,不打发出去,还留在府里养老不成。依我的主意,叫琏儿几个心腹可信的人,一家一家去抄,抄完了再把一家子都卖出去,北疆南蛮,哪儿最苦就卖哪儿,要不然就卖到各州各县的煤窑私窑子里去。一来杀鸡儆猴,震慑震慑留在府里的奴才。二来也煞煞府里的风气,老太太仁恩了这么多年,给了不少体面出去,倒教那起子奴才分不清上下了。琏儿媳妇这事,是上了当也罢,是财迷了心也罢,幸而还未闹到外面去,该怎么处置,老爷自有主张,哪还用问我?” 说了这话,邢芸掩口打了哈欠,含笑看了贾赦一眼,说道:“也不知怎的,身上越发不舒服,实在熬不住了,老爷若有旁的事,待会回屋再告诉我也一样。” 收账 且说邢芸回了院子,正走至廊下,忽听见前面一阵欢声笑语,抬眼看去,却是两个小丫头,手里拿着帕子,一上一下的逗着一只白身黑尾的大猫玩。 那猫眼眯成一条缝,任凭丫头怎么逗,都不肯去抓那手帕,实在被惹烦了,也只挥挥爪子,转过头去,一副疲懒到了极点的摸样,既可爱又好笑。 邢芸看得奇怪,转头笑问着桂叶道:“咱们院子里何时养了猫,我怎么不知道?” 桂叶蹙眉思忖了一下,方笑回道:“咱们院子并没养猫,许是这些小丫头打别处抱来的罢。前年茶房里的婆子来说,想养上一只,王嫂子嫌脏又说那猫叫不吉利,再说咱们院子里平素也算干净,养来也无用。” 邢芸听得这话,眉头微皱,看着那些丫头的眼神不禁微妙起来,她前世虽没养过猫,但好歹上过网,托猫粉和猫黑对战的福,她也算被强行科普了一遍养猫的益处和害处。 尽管很多观点是过目既忘,不过秉承怕死的原则,她还是记住了猫身上有种寄生虫,如果传染到孕妇身上,很容易引起流产或死胎,还有狂犬病,脑炎,脑吸虫病…… 一大堆她记得或记不得的疾病名,虽说都存在概率问题,但那是在卫生良好的现代,猫都是当宝贝养的,疫苗医院一应俱全,想不干净都难。 换了古代,猫抓老鼠狗看门,各有各的天职,把猫狗当宠物养的也有,不过用脚趾头想都明白,再宠也不可能变出疫苗来,安全不安全,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想着,邢芸眯了眯眼,往前面又瞅了一阵,方对桂叶笑道:“我瞧那猫模样乖巧,倒不似外头散养的,别是哪个房里养的爱宠,叫丫头们抱了来?你去问一声,若是旁人屋里,也好趁早给人还回去,省的人费心寻找。” 桂叶听说,忙笑着应了一声,走上前去道:“这猫是打哪来的?” 那两个小丫头回头瞧见来人是桂叶,骤得一惊,忙捏住帕子,躬身叫了声桂叶姐姐,方才回道:“不知是哪来的,方才我们一出来,便见它蹲在廊柱旁的栏杆上,也不怕人,看着倒有些像是二奶奶屋里的猫。” 桂叶听了,不禁皱了皱眉,又吩咐道:“不管是不是,你们抱过去问问,在这逗来戏去的像什么样,要是抓着哪儿,挠着哪儿,岂不是白惹的祸儿。” 那两个丫头怯怯的低了低头,从地上将那猫捧起来,搂紧了便往外跑开。 忽见得邢芸站在不远处,正要停下行礼,只听得一声猫叫,那猫猛的抖开毛发,尾巴一直,身子一伏,伸爪挠了抱着它的丫头一下,就朝邢芸扑了过来…… 邢芸唬的花容失色,险险抓住木香的手,却见那猫落在地上,轻盈的跳了一下,一溜烟的往侧门方向逃去。 邢芸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看着那猫远去的背影,她按着胸口,不禁失笑起来。 笑了一会,邢芸才吩咐丫鬟道:“叫婆子们找个笼子出来,把那猫捉进去关着,若有人来寻再给了去。要是放着不管,要是再伤了谁,难免不好。” 说了这话,邢芸又看了一眼被挠伤的丫头,见那丫头手上血痕分明,对木香说道:“你使人去请个大夫来,给那丫鬟好生瞧瞧。” 木香答应了一声,打发个小丫头出去传话了。 一时邢芸回了屋,刚卸了钗环,天也昏昏了,丫头们揭开灯罩,点亮了灯具里的蜡烛,登时灯烛辉煌。 邢芸一手拈着棋子,一手拿着棋谱,百无聊赖的在棋盘上打谱。 摆弄了一阵,邢芸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桂叶道:“柜子里可还有绢纱的料子?” 桂叶正提着水壶往银盆里倒水,听见这话,寻思了一下,只笑道:“还有几匹整的,不过都是去年剩下的,只怕已是不时兴了。” 话还未落,便听得外头小丫头禀道:“老爷回来了。” 只见贾赦手拿着个黑漆描金匣子进了屋来,一见满屋的丫头便皱了眉,挥手打发道:“你们且下去罢。” 丫鬟们听了这话,不禁往邢芸望去,见邢芸点了头,方才低头退了出去。 见丫头出去了,贾赦走到邢芸身边,把匣子递与邢芸道:“府里的账本和地契都在这里头,你收着罢。” 邢芸接了匣子,掀开一看,见里面不过两本厚册子,两个藤木盒子,禁不住柳眉倒竖,一手将棋局抹乱,冷笑道:“就这么几样东西?呵,你这是在唬弄谁呢。” 贾赦长叹一声,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分说道:“这是府里内外陈设玩器物件的总档,这是琏儿媳妇管家这几年出入银钱的总账本。这盒子里是地契房契。这盒子里是男女使唤上人的身契。其余的,老太太手里有一本帐,二房那边怕也有些零碎的账本册子。” 邢芸听得这么一说,随手取了个藤木盒子,翻开一看,眉间越发添了三分冷色,看着贾赦道:“这是府里奴才的身契?我看你是老眼昏花了罢,满府里就这几个奴才,要不要我拿私房银子出来,再帮你添几个进来啊!” 说着,邢芸就将盒子掷到了一旁,理也不理贾赦。 贾赦益发唉声叹气,解释道:“我不是说了,老太太手上有一本帐,少了的身契自然是在她手上。老二媳妇和琏儿媳妇,珠儿媳妇的陪房,都是她们带进来的,这些身契……” 邢芸听得这话,嗤的一声笑开了,挥挥袖子说道:“身契是这说法,地契和房契呢?也叫你老娘收着了?好个孝顺儿子,到我这来作什么,我可不是堂上坐着的养汉媳妇,弄不来银钱养活你。我劝你啊,还是趁早往祠堂哭你老子去罢,没准他地下有灵,命个神人夜里给你送些金子来也不定。” 贾赦被这话一刺,面上越发不好,轻咳了一声,道:“你收些声罢,叫老太太听见了,又是不自在。地契和房契还好,都在账上,只是有几年添置的产业,不在上头。我和琏儿估算了算,又让凤丫头去翻了翻细账,大概有十来万的数,如今也没处去寻,只当是那几年里折了本罢。” 见邢芸又拧了眉毛,贾赦也颇无奈,叹气道:“琏儿媳妇手上那些借券,我已让琏儿挨家挨户的找人出来,当面烧了,那些放贷的奴才也一一打发出去了。老二媳妇那事,琏儿媳妇说要告诉老太太,琏儿又不应,两人现还生着气,我也管不住,只得由他们去。” 邢芸听得这话,气极反笑,伸手便给了贾赦一指头,骂道:“说你没出息,你还真没出息了。十来万的银子的银子也不当回事,你等着罢,有你哭穷的时候。” 贾赦满脸通红,苦笑道:“我能如何,我倒想去问一问呢?偏琏儿说,这账本上干干净净,问了也是白问,总不能上衙门打官司去,平白叫人笑话。” 邢芸听得是贾琏的主意,寻思了一回,倒也撂开了手去。 不过,以前的事她挽救不了,以后的事情她却能做了主去,当下只朝着贾赦冷笑道:“本也是白问,没你老娘做主,这产业能不声不息的没了。那些天天往老太太跟前请安问好的老嬷嬷媳妇子,难不成都是满门死绝了的孤寡,坐屋里天上就有水米落下来,一丝儿风声也不曾闻?现府里的大管家赖大,他老娘见天儿往老太太屋里钻,今儿抹牌明儿说笑,一丁点的小事都能说个话本出来,这些事情能不问你老娘知道?也是你这个万事不担心的,才当你老娘是半点不偏心,我呸,十指还有个长短呢,何况这人心。” 说着,邢芸又放下脸来,发作道:“你好意思妆聋做哑,我倒没心思作那孝顺媳妇去。我不管这身契地契是在谁手里,横竖这里有多少名字,以后就发多少月例下去,其余的,认谁的主子,就问谁拿银子去。我连人儿子都不想养呢,更别说这些面生的奴才了。” 贾赦见着邢芸这般脸色,还能怎么说,他心里也是一肚子气,只觉邢芸这主意是合了心了,又道:“外头有些管事的身契也不在,铺子的地契虽在,可一时半会也寻不出人来管事,只怕不成?” 邢芸抿唇一笑,看着贾赦道:“怕什么?没人管事不正好,或典出去,或租出去,白花花的银子送进来,既不操心也不蚀本。再不济,林姑爷如今任着扬州盐政,叫琏儿使人往南边去一趟,把铺子改作南货铺,哪还用这些管事?” 说着邢芸柳眉一挑,又道:“若依我的主意,不说外头的管事,就连这两边的角门也该叫人堵了去,我眼不见心不烦,管你老娘拉扯谁去。” 对质 贾赦听得这话,伸手从一旁的梅花几上取了一盏茶,低头呷了一口,方才道:“这样也罢。只是老二媳妇那事,总归不是个好事儿,我想着倒该和二弟说一声才是。” 邢芸一听,冷不防便笑出声来,打了哈欠道:“罢了吧,二太太弄得那鬼把戏,也只哄着琏儿媳妇上她的当,谁人心里不清楚。她既做了这事,岂有不防着的,只怕早等着人去兴师问罪呢?你若不信,你就去说说看,等到了那吃亏受屈里外不是人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贾赦一时将信将疑,过了半晌才道:“若不说,长久下去更不是法子,万一被人掀出来,咱们也脱不了干系。” 邢芸霎时没了好颜色,一指头戳在贾赦身上,没好气道:“亏你是这府里的大老爷呢,这点子主意都没有,还不如琏儿精明。纵是面上不问,谁拦着你私下去查了,二太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活菩萨,这些事儿岂无旁人经手?等查出真凭实据来,事情有什么完结不了的,能有什么干系儿。” 贾赦眼睛一亮,脱口便要叫妙,只是这话刚到喉咙,邢芸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手翻开记着出入银钱的账本,漫不经心道:“只是,你老娘往日常说,二太太是个三从四德的,又极孝顺她,这种事二太太如何会不告诉她一声?再着,纵是二太太瞒了你老娘,可这办事行权,用的都是二老爷的名号,二老爷天天出门办差,时常与那些文士清客们往来,焉能一丝儿风声不闻。如今想一想,你老娘也上了年岁了,还能活几年,待得了你老娘一去,这府里哪还能由得二房胡来?这人心嘛,总是贪心不足的,在府里扒拉了银钱嫌不够,还往外头捞去,只怕你老娘的私房也早被人惦记了。也是,老太太的嫁妆加私房银子,虽没个千万贯,但若守着点用,也够一府里用上个三五十年的,既不担风险,也不操心烦忧。更何况,你老娘偏心二房,偏的恨不能把你塞回肚子里重生一遍,好让二房袭了爵掌了家,这以后要是把攒下的私房给了二房,自是两相欢喜的事,谁会在乎你这个空架子大老爷心里好不好受?” 看着贾赦愁眉苦脸的模样,邢芸暗自冷笑,贾政这样的迂腐人物,若说主动包揽官讼,是万万不可能的。 可依他那把贪官认为人才的德行,王夫人要作什么事,简直是轻而易举,就是事发了,王夫人哭上一哭,说自己是识人不清,谁会忍心苛责王夫人这样素有贤名的活菩萨呢? 不过,邢芸才不会与贾赦说明白呢,二房里那一窝子人,有几个好的,拿生母立威的探春,吃胭脂吃死人的宝玉,胡搅蛮缠的赵姨娘,面慈心毒的王夫人,毫无识人之明的贾政,贪财小气的李纨…… 再想想,元春封妃之后,二房那耀武扬威的德行,邢芸恨不得一睁眼二房就带着贾母就从她眼前彻底消失掉,哪会告诉贾赦这些缘由,反正都她只说她的想法,贾赦要怎么想,她又不会读心术,怎么知道? 邢芸这些话,何曾放低了一声,这贾府里又没个不透风的墙,话既出来了,怎会传不到贾母耳中? 况且贾母又不是那软性儿的人,虽因府里的声名,一时隐忍了下去,但心中却添仇添恨,少不得对整个大房都不待见起来。 却说邢芸因大闹了两天,到底添了些疲惫,这一夜睡去,竟是日上三竿方才醒来。风细细,雨绵绵,邢芸睁开眼,望了望暗暗的窗帷,轻咳了一声。 在外间作着针线的木香听见里屋的响动,忙进了屋来,弯着腰上前替邢芸掖了掖被子。邢芸摇摇手,坐起身来,掩口打了哈欠,问道:“什么时辰了?” 木香取了一件湖色绣花平金缎袄过来,笑答道:“快到午时了。” 邢芸接了衣裳,一边穿衣下床,一边懒洋洋的说道:“老爷呢,去哪儿了?” 木香一怔,小心回道:“被老太太叫去了,老爷本打算和太太商量了再去的,可来人催的急……” 邢芸柳眉一挑,心里一动,贾母这是要拿贾赦出气,还是打算怎么着,她思忖了一下,看着木香冷笑道:“这么说来,琏儿和琏儿媳妇也被老太太叫去了?” 木香点了点头,又说道:“听婆子们说,二太太和二老爷也在老太太那儿。” 邢芸闭目凝神,静想了一阵,方睁开眼吩咐道:“叫人打水进来罢。一会梳洗了,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叫木香隐隐打了个寒颤,她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安,胡乱点了个头,便掀帘传话去了。 一时丫头打了水进来,邢芸梳洗了一番,头上满带了珠翠金饰,身穿了杏红色织金广绣披风,下系松花色绉鱼水穿花裙子,脚下着了镶玉缀珠绣花鞋,打扮的是金光闪闪,花羞月避,一扫往日的黯淡素净。 邢芸打扮齐整了,自往镜中看了看,也不用膳,扶着丫头便坐车往贾母院子去了。 贾母院子里,几个平素在贾母跟前得脸的婆子,正守着院门闲磕牙,忽见着一群人簇着一个飞天仙子似的人拥了过来。 那几个婆子不觉愣了眼,刚欲让开,突想起贾母的吩咐,不耐烦的嚷道:“老太太吩咐了,有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话才说了这一半,一个小丫头便上去给了那说话的婆子一巴掌,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没见大太太来给老太太请安么,还不让开!” 那几个婆子定神一看,不觉倒抽一口冷气,那居首的人可不正是大太太,打扮成这样,又……这气势汹汹的来状,这哪是请安,分明是来掐架来了。 昨儿闹一场,一院子丫头被打的打,被卖的卖,生生去了小半,今儿…… 俗话说的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大太太和老太太婆媳俩,谁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婆子是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一时只恨自己命苦,怎么就投胎作了奴才呢? 见这些婆子不作声,那骂人的丫头越发没了好颜色,伸手就要将挡在跟前的婆子推开。 邢芸瞧在眼里,冷冷的扫了那几个婆子一眼,上前笑吟吟的说道:“几位妈妈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儿了,怎么竟连好狗不当路这句老话儿也忘了,可见得越老越糊涂了?” 声音虽柔,可听在几个婆子耳中,却不意如冰水淋身,当即便忍不住腿脚发颤起来,哪还敢在挡在跟前,忙忙便朝两边退去了。 有那口乖的婆子,还特意上前卖好道:“太太说笑了。太太一心孝顺老太太,特意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奴才们如何敢拦着,不过是站久了腿发麻,一时挪不动步子,并不是存心的。” 邢芸看了那婆子一眼,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极和气的笑道:“是嘛?我还以为妈妈们都老糊涂了,正想着是不是开恩赏妈妈回家养老呢。” 说了这话,邢芸也不多言,带着人便往院中去了,只留着几个婆子心有余悸在背后你看我,我看你,半晌说不出话来。 待得进了院中,邢芸才走几步路,便听得屋里传来了王夫人声音,不觉停下步子,侧耳细听起来。 只听得王夫人道:“凤丫头这话可真是冤枉死我了。周瑞家的原就是个爱说笑的,这府里何人不知?再着她和那几家原就有些不对付,常常听风就是雨,我也训过她几回,她也收敛些了,哪里知道凤丫头信了她的话去。要说帮人办事,我和我们老爷的脾气,老太太也是知道,哪里会做那些包揽官讼的糊涂事。只不过是有那么两三家久不来往的远亲,听见咱们府上的声名,求了过来,我瞅着那贫苦的给了些银子,实在是有冤屈的,我也是告诉了老爷,才给人指了条路去,不过只为心安二字,更不敢收什么银钱。这些,老太太都可以派人去查,我绝无半句虚言。” “周瑞媳妇亲口说了二太太收了礼,不单我听见,平儿也是听见的,二太太如今却说没有?难不成是周瑞媳妇不要命了,刻意编排二太太,要坏了二太太的声名,她是二太太的陪房,这么做与她有什么好处?”凤姐气的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了,竟无往日半点爽利。 邢芸听得一笑,默默朝着木香看了一眼,木香当即会意,大声禀报道:“我们太太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这话一出,屋里瞬时鸦雀无声,过了好一阵,才有一个穿着鸦青衣裳的小丫头出来道:“老太太说太太有了身子,劳累不得,从今儿起就不必过来请安了,且回去安心歇着罢。” 嚎哭 邢芸眯了眯眼,柔柔一笑,温言道:“老太太有意体恤,我是受宠若惊,只是今儿我过来,不单单是为了请安,却是有一事要禀明老太太……” 那鸦青衣裳的小丫头听了这话,抬眼又见邢芸一脸和气,不觉愣了一愣,旋即自以为是的认为邢芸是过来服软来了,抬着脖子看了邢芸一眼,径直转身进去了。 邢芸笑而不语,漫不经心的瞧了瞧院子里的景致,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 少时,那进去的小丫头又掀帘出来了,冷冷的说道:“老太太正有事呢,改日再来罢。” 邢芸一听,朝着那小丫头笑道:“改天?这是老太太的话,可我怎么没听见屋里有声音呢,可见是你这贱蹄子假传话语。” 说着,邢芸便变了脸色,朝着木香道:“木香,给我掌她的嘴。” 那小丫头禁不住身子一颤,正欲躲回去,却被上前的婆子抓住,木香一个箭步上前,狠狠几巴掌打在那丫头脸上,直打得那丫头两腮紫胀,浑身发软,才甩了甩手,退回邢芸身后立着。 邢芸这才慢悠悠的走上前去,看着那丫头啐道:“真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点儿眼力都没有。今儿我心情好,姑且饶了你,回去仔细洗洗眼睛,也好认清楚这府里的正主子是谁!” 一边说,邢芸一边扶着木香的手,摇摇摆摆的进了屋去。 一进屋,只见贾母坐在软榻上,一张老脸拉得忒长,眼角嘴边满满的不待见。 贾赦和贾政坐在圈椅上,一个面有惭色,眉带喜色,一个故作镇定,低头品茶。 贾琏背着手站在贾赦身后,低头研究着靴子上的花纹,凤姐儿爬在贾母怀里,哭的梨花带雨一般。 王夫人立在贾母跟前,听见邢芸进来了,禁不住转头看了看,当即又面色如常的回过头去。 看见邢芸进来了,贾母眼中似要喷出火,怒道:“好个威风凛凛的大太太,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这府里的正主子了……我倒要往邢家问问,他们家就养了这样不知三从四德的姑娘……” 贾母的话还未完,邢芸便忍不住笑了,牙尖嘴利的讥讽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我虽没念过几年书,但自问这三从之义却是作到了,却不知老太太是怎么从子的?难不成,这史家所教的三从四德与别家不一样,怪不得是金陵四大家族呢?真真大家出身的教养就是要更别致些。” 拿三从四德的来压她,邢芸冷笑,她光曲解释义,就能把贾母气的死去活来。 真当她混小众论坛那么多年是白混的,光网络版的无遮大会的她就旁听了五六场,这些该进焚化炉的老古董她也不是没听人争辩过,论起来贾母这点嘴上本事还不够看。 贾母虽知道邢芸是存心要给她添堵,却也忍不住咬的牙齿咯咯响,那眼神,说不出的恨毒。 王夫人在旁瞧见了,自恃着有贾母撑腰,上前道:“大太太这话可说差了。须知为人妇的要孝敬翁姑,大太太就是这么孝敬老太太的?不顺父母可是七出之条,不论大太太有千样好处,单这一点不好,可见也算不得好了。” 王夫人的话刚出口,邢芸反手就接连扇了王夫人两三个大耳巴子,打得王夫人是眼冒金星,耳中嗡嗡直响。 贾母看着,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邢芸大骂道:“放肆。我现在这坐着,你就……” 邢芸清浅一笑,斜睨了贾母一眼,饶有兴致的摆弄着保养细致的素手,笑说道:“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二太太如此口舌多事,我纵打了她又如何?再说,我为长,二太太为幼,我可是心里疼爱她的紧,才亲力亲为的教导她何为妇言妇德,谁让王家的姑娘不读书,不知仪礼呢。” 王夫人捂着脸,立在一旁气的浑身发软,照着邢芸的脸就想打过去,偏见着贾政在旁坐着,她又不好动手,只得强咬着牙,作出一副可怜相,哭说道:“大太太作了事还怕人说。咱们府里几十年的仁善人家,老太太何等宽厚,大太太往日打丫头卖奴才也罢了,如今在老太太跟前,也不知收敛,我纵说两句,老太太还没发话呢,大太太就动了手……” 邢芸啧啧两声,一脸同情的看着王夫人道:“才说了你们王家姑娘不读书不知仪礼,倒没想你连律法行例都不解,咱们贾府娶了你们王家姑娘,真是倒了血霉了。我好心教教你,这卑幼骂尊长,可是轻则苔五十,重则杖一百的大罪,我只赏了你几个耳光,已是看在二老爷的面上轻放过了。” 贾母见王夫人说不过邢芸,不觉更加动怒,只骂着王夫人道:“你同她说什么这多言多舌的妇人,自有拔舌的小鬼来收她。你合她一般见识,她是疯子,你也是疯子不成!” 邢芸冷笑一声,看着贾母道:“小鬼来收?真真是笑话,我一没伙着丫头害媳妇,二没欺辱孤孀,偏心不慈,三没毒着心肠说儿子不孝,媳妇不贤,成天寻事闹嚷,我怕什么天地鬼神。倒是有些人,活了些年岁,背地里不知作了多少不能见人的事,就是今生鬼神不收,后世也必有报应呢!没准现时就是报应到了呢。” 气的贾母两眼圆睁,喉咙里一口痰上来,险险就要背过气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贾赦和贾政两人见了,忙忙跪下来苦劝。 王夫人恨恨的看了邢芸一眼,拿帕子一遮脸,泪便滚珠似的落下来,哀声道:“老太太……” 邢芸看在眼中,嗤的一声笑了,玩味道:“才说寻事呢,这就寻上了,接着可不就该闹上了,这一屋子自家人闹着有什么意趣?我看还是把那些丫头婆子都叫过来罢,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爱怎么唱就唱,哪怕唱一出大闹天宫呢,咱们也就当彩衣娱亲了。” 贾母这势态虽多半是被邢芸气的,可私心里也有意借此寻邢芸的不是,可邢芸这般明目张胆的戳她肺管子,贾母心中是城隍奶奶烧灶,鬼火直冒,立起身来拿着拐杖便朝着邢芸打过去,那汹汹的气势,哪是痰迷心窍的虚弱老朽,分明是黑山上窜下来的吃人老妖。 口上只骂道:“我要这命作什么,活了这把岁数,也尽够了,我打死这搅家精,还个太平气象。” 邢芸是何等人物,见贾母被她挑动了脾气,一时连笑脸也懒装了,一头撞在贾赦背上,指天骂地的大嚷道:“贾恩侯,你这个贼养汉生的贱胚子,你老娘装病装死不成,要拿棍打死我呢,你亲眼见着也不管,要她治死了我才甘愿是吧?姑奶奶先结果了你,再往外头敲锣打鼓,叫人来评评理,这样成天寻事治媳妇的老砍头算什么婆婆,有什么颜面在堂上坐着,我肚子里还有你们贾家的骨肉呢,这老不死就要打我。我还在你家过什么日子,我可不是那菜园里的辘轳,由人摆弄呢,才不受这委屈……” 把个贾赦扯来推去,□□如橡皮一般,贾母那拐杖虽舞得滴水不漏,奈何贾赦直挺挺跪着,躲又不敢躲,这拐杖倒尽被贾赦受了去,痛得他呲牙咧嘴。 屋里乱成一圈,如个战场一般,凤姐趴在地上,哭也哭不得,劝也劝不得,只把眼睛看向贾琏。 贾琏又能如何,贾赦尚没个话说,他这孙子辈儿子辈的人,更不敢动作了。 贾政倒是满心的话想说,可见着贾母和邢芸这吃人的模样,再看着一旁的王夫人,想想那不敬尊长的罪名,低头叹了一回气,孝子似的劝着贾母息怒。 贾赦挨了半天拐杖,终是忍不住了,站起身来一脚便朝贾琏道:“都是你这个孽子,娶得什么媳妇,惹了这些事出来。” 贾琏真真可怜到家了,这些事如何与他有关,偏生又躲不得,贾赦这般满含怒气,哪一下是轻的,踹得贾琏是叫唤不止。 邢芸见贾赦打了贾琏,这心里难免添了些怒气,一直拦住贾赦道:“打孩子作什么了,谁家孩子吃了亏,当爹不帮忙报仇解恨,还打孩子的。这老天不睁眼,倒叫这样的好孩子投生你们家,受这般委屈。” 说了这话,邢芸又装模作样的哭起贾琏的母亲来,嚎道:“我可怜的姐姐,你在地下睁眼好生看着,你儿子受了什么罪,挨了冷眼冷言不作数,如今还挨打挨杀的。你娘家死绝了,没个人出头,扶扶这孩子也罢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看着孩子可怜,就着本心说了句公道话,谁知就这些话,人家也容不得啊。这老天爷是瞎了眼聋了耳,偏叫孩子投生在我们肚里,来受这样的罪……” 佛堂 哭嚎了一阵,邢芸又阴冷下脸,恨恨的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哭闹道:“我的好姐姐,你可把这些人都记得真真的,黄泉路上慢些走,奈何桥边歇歇脚,冤有头,债有主,到了那报仇雪恨的时候,哪一个都别饶过了……那烧油的锅你嘱咐小鬼加些火,那刀山的路你雇着小鬼磨磨刃……了结了这世冤仇,出尽了这胸中闷气,才好痛痛快快投胎作人,安享富贵呢。” 邢芸这番号啕哭叫虽是故意折腾,却不料门口的帘子一动,一股带着春寒料峭的微风便打着旋儿吹了进来。 屋里众人被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霎时几目相对,骤得一惊,心中少不得阴浸浸起来,周身寒毛直立,脸色随之惨白起来。 贾母用拐杖捶着地,大骂贾赦道:“了不得,好个恶妇,你听听,这恶妇说的是什么?这是要咒我死呢,我养活你们兄弟俩,就是为了娶媳妇进门气杀我的。你们就是这么孝敬我的,好,好,好个大孝子……” 骂了贾赦,贾母又跌坐回榻上,老泪纵横道:“早知今日,我还不如趁着你老子去时,找根绳子吊死了,随着他一并去了。任凭你们胡闹折腾,我闭了口眼,既不心烦忧虑,也不受这恶妇的刻薄话语……” 这话一出,贾赦和贾政还有什么脸面,只得跪在地上叩头哭道:“母亲说这不详的话,儿子如何听得……” 邢芸听着,暗自好笑,大喇喇往圈椅上一坐,捂着肚子大笑道:“哎呦喂,这会子又要上吊了,那汗巾子在腰上系着,那池塘上又没个盖子,往哪处完结不了,要到如今才说这话。那存了死志的人,一声不吭便往阎王跟前递状子去了,只有那贪恋人世的,才动不动拿命呀死呀来要挟。若是拿弄假成真还罢,了不得办场丧事,偏是这等人,拿绳子上吊呢,只肯系在床栏上,往池塘里走呢,又嫌水太凉,啧啧,好风好水的时节满黄历都是,就今儿不详的很呢。” 贾母气的是鼻歪眼斜,指着贾赦骂道:“作死的孽障,短命的畜生,你也想我死不是?这恶妇现在这编派呢,你就当耳旁风了,我还指望你养老,眼下看着怕是日后连族里的绝户都不如,我养活你们做什么?” 贾赦听得贾母这话,气的满地乱跳,拿起个什么家伙,便要去打邢芸,骂道:“你这刻薄恶毒的妇人,满嘴胡沁些什么,我不如一顿打杀了你,也出了这口恶气……” 邢芸把头一抬,肚子一挺,撒泼道:“你打啊,不打就是小娘养的,乌龟下的,王八生的。没见过你这样的窝囊废,一个袭了爵的大老爷,正房住不得,偏房住不得,偏替人守园子,你家祖辈都是开花草铺子卖花草的花痴呢,生了你这样的下贱种子,一日也离不得园子。你有本事就别偷丫鬟,别往姨娘屋里睡去啊,抱着那些花啊草啊,过日子去啊,拿八抬大轿抬我进来作什么,图着体面好看么。姑奶奶告诉你,我就不讲这体面,要好看是吧,我撕破了脸,有的是好戏看呢。这一府里儿子孙子,女儿孙女不少呢,天下乌七八糟的和尚庙尼姑庵更多呢,哪儿容不下一两个人呢。我让你体面?我让你祖上几辈都丢尽了体面去。” 贾赦见这邢芸这撒泼的架势,心中先怯了三分,手中的棍棒迟迟落不下去,只是碍着贾母在跟前,不打又说不过去,一时瞪圆了两只眼睛道:“你胡说什么?还嫌不够现丑的,看我打不死你。” 邢芸冷笑一声,猛的一手夺过家伙,顺势便给贾赦狠狠一胳膊肘,哼声道:“打不死我,我看你是皮痒了差不多,前两天还没把你打服不是。” 贾赦哪里料到邢芸此举,一时按着胸口半天喘不过气来,贾琏见得邢芸和贾赦闹成这样,心里比先前更不安十倍,禁不住跪上前,泣声道:“父亲母亲,你们只当可怜儿子罢,停停手,且住了罢。你们如此,教儿子如何是好……” 邢芸瞅着贾琏那模样,暂且按下了心中的火气,将手中的家伙往地上一扔,坐在椅上懒洋洋的打了哈欠,故意道:“你跪着坐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呢,这屋里有谁是值得你跪的?也不怕折了他们的寿呢。还不起来。” 贾琏低头着一声儿不吭,贾赦嘴上倒想再说几句,偏一见邢芸的眼神,这心就虚了半截,只挥了挥袍袖,叹气道:“起来罢。” 贾琏这才诺诺的起了身来,看了一眼凤姐儿,两人眼中皆是苦笑。 邢芸见贾琏起来了,不禁伸手看了看染得鲜红的指甲,方朝着贾母笑道:“我说老太太,要说孝顺,这满京里怕也找不出几个像两位老爷这么孝顺的儿子来。要吃,满天下的菜蔬拿水牌写了,轮转吃满一月算一月。要穿,进贡的皮毛绸缎哪一样不是尽着老太太你先挑先选,掌家的媳妇也没这福分呢。要体面,你屋里出去个丫头婆子,到了儿子孙子面前,还得享个座儿,得个礼儿,也不看看她们那奴才身子配不配这份子体面。其他的,什么晨昏定省,哪一天来迟了,哪怕天上落刀子呢,也没晚过一分。偏你就是不满意,今儿挑这个,明儿嫌那个,不显显你的威风,你就是不自在。须知这世上的福气都是有定数的,你越是作践,这福气就越是消减,今日所得,如何不是你往日所为所至呢?用老太太的话说,这天地鬼神可都不是瞎子呢!” 贾母听了这话,气的脖子铮铮直响,眼睛里仿佛有毒蛇在游似的,可听到一半,贾母掠过贾赦和贾政的面色…… 贾母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脖子不响了,眼神也平静下来,整个仿佛泥胎木塑一般…… 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贾母这般儿作势落在邢芸,邢芸如何猜想不到贾母此为何意,只是她早就与贾母撕破了脸皮,哪会惧贾母的手段,大不了完了贾母的愿,让她随国公爷一并去见那警幻仙子,也好再托个梦回来,告诫告诫这一府的不肖子孙。 说过了贾母,邢芸又看着在旁拿帕子抹泪的王夫人笑了笑,指头在桌子上飞快轻敲了敲,冷笑道:“我要说什么,二太太想来也知道。二太太素来是个菩萨似的好人,怎么待自己的侄女就合似个仇敌?你拿着琏儿媳妇当奴才使,我虽看不过眼,却也没话说,谁让琏儿媳妇自己乐意呢。有钱难买心头乐,我一个填房,有些事自然比不得正经婆婆,况且你们是姑侄,琏儿媳妇信你的话也无可厚非。可你倒好,使唤了琏儿媳妇不着数,还遣着奴才从中弄鬼,如今事发了,还不肯认,一径儿往琏儿媳妇身上推。二太太是自信自己的手腕过人,首尾扫得干净呢,还是觉着我和我们老爷都是面人儿,随便什么人都能唬弄了去呢。也难怪,你们王家的教养在那摆着呢,能出什么聪明人,自以为是的蠢材倒不少。二太太怕是不知道吧,你那陪房周瑞,管了这几年春秋两季的地租,在外头又是买房又是买地,只怕这两季的地租全填进去,也不够他花的。前儿来打秋风的二太太那亲戚,好似还从中帮了不少忙。你说,我和老爷要是顺着这人查下去,二太太是真干干净净不怕人查,还是要哭说奴才攀污呢?” 邢芸这话一出,王夫人瞬时变了脸色,贾政看着王夫人的眼神也奇怪起来,贾母也禁不住瞪了王夫人一眼…… 邢芸见好就收,有些话是多说无益,何况她还惦记凤姐给她下套的仇呢,这掐架嘛,自然是势均力敌才好看,两个都是王家的姑娘,不知是王夫人的道行深呢,还是凤姐儿的手腕狠。 邢芸揉了肩膀站起身来,看着贾赦道:“老爷还在这作什么,方才外头的管事来,说有事要禀老爷呢。老爷还不带着琏儿去瞅瞅,这几日府里的事多呢,偏生外头也不太平。” 贾赦听说,只往贾母跟前告罪一番,便领着贾琏出去了。见着贾赦和贾琏出去了,邢芸看了凤姐儿一眼,冷笑道:“地上有银子捡呢,你尽爬着不动。大姐儿你也不管,就在这儿爬着罢。” 说了这话,邢芸理了理衣裳发鬓,扶着木香的手便摇摇往门口去了。 走到门口,木香刚掀起帘子,邢芸骤的转过头来,看着贾母笑道:“对了,有一事,我倒给忘了。我和老爷说了,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正该吃斋念佛,为子孙积福呢。老太太这后院正有处空地,明儿我便使人来起间佛堂,老太太以后也不必操心烦忧,只清清闲闲的同着二太太念念经,听孙子孙女说说话,岂不祥和自在。这样的福气,也是儿子媳妇孝敬,否则老太太到哪找去?” 外债 说了这话,邢芸看也不看贾母的脸色,扶着木香的手,径直便摇摇摆摆的出去了。 待得回了院子,方一进屋,便见着贾赦背着手皱着眉,在屋里转来转去。 邢芸柳眉一蹙,问道:“你在屋里转个什么劲儿,琏儿呢?” 贾赦停住步子,只道:“我瞧着账本上有几处开销不清,打发他翻旧账对去了。” 说了这话,贾赦又叹气道:“你在老太太跟前那些话也是能说的,不说老太太气苦动怒,就是家下人听见了也不好。若传出去了,那些御史只怕是不肯放过的,必是要参上一本,到时候也不知怎么了结法?” 邢芸嗤笑一声,白了贾赦一眼,冷笑道:“怕什么?我活这么大岁数,从来只听说打杀人偿命的,还没听说过气死人担责的。从古自今不孝的忤逆子多了去了,个个都被御史参了不成?再说了不得,也不过是上衙门义绝,真当姑奶奶稀罕你这个窝囊废啊,成天儿怕东怕西,畏这畏那。你怎么不去一头撞死,作了那孤魂野鬼,从此一劳永逸,只有人怕你,再无你怕人,岂不妥当。” 贾赦眉头紧锁,只硬着脖子说道:“我何曾是怕事,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闹成这样。况且你如今有了身子,这般性急动气,与孩子也无益处。”邢芸听得这话,越发笑出声来,冷冷道:“依你这话,你倒是满心为我和孩子着想,那先前在你老娘跟前,对着我要打要杀的是姓贾的王八不成!”贾赦听说,饶是这样春寒的天气,额上也不禁渗出几滴汗来,一时说道:“你也知是在老太太跟前,你说的那些话,我若不理会,是为人子的么?” 邢芸轻哼了一声,好笑道:“为人子,我只怕你这儿子再能为,你老娘眼里也没你这个人。否则今儿一早,就打发人来使唤你过去是为何?你又不是三岁的孩子,难不成不知道请安的时辰。笑死人了!” 贾赦一时气短,颇有些无话可对,过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昨儿琏儿媳妇那事,我虽勒令了下人不许外扬,可老太太在府里坐着,怎不曾听闻?她老人家对琏儿和他媳妇,从来是另眼看待的,使人唤了我们过去问问,也在情理之中。” 邢芸懒洋洋的往梳妆台前一坐,一边儿对着镜子卸妆,一边儿讽刺道:“可不是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内呢。我一过去,就听见二太太指白说黑,你老娘一声不吭,装聋作哑,果然是另眼看待呢。你也不想想,你在你老娘跟前尚没个体面,琏儿和琏儿媳妇难道脸上能多出朵花来,让你老娘百般惦记,爱若珠玉。罢了罢,这府里现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宝玉,人家含玉而诞,一看就是有出息有前程的,你老娘自是心下喜欢的紧。至于你和琏儿,一个不肯做官,一个不肯读书,都是寡人有疾的货色,你老娘哪天不咒个三五回的。另眼看待?谁在我面前天天儿说笑逗乐,我也一副好颜色呢,谁说我不待见?” 贾赦听了,更添了几分烦闷,一发儿叹气不止,也不做声。邢芸瞧在眼里,方欲再说两句,却只听得帘子一动,木香进来禀道:“老爷太太,二爷回来了。” 邢芸看了贾赦一眼,只说道:“叫他进来罢。” 少时,贾赦进了屋来,上前给邢芸和贾赦见了礼,方才说道:“父亲叫儿子娶查的那事,已弄清楚了。那账本上几处不清楚的开销,都是被二老爷支去了,因这些都是底下听差的奴才们报账领银子,所以……” 贾赦喝了一声,鼓着眼睛道:“混账,这上头一万多的数,你二叔支去作什么?” 邢芸在旁听见,险些笑出声来,一边拿梳子梳头,一边饶有兴趣的侧耳听贾琏回说。 贾琏一张脸苦得能拧出汁子来,偏又不敢不答,没奈何,只得恭顺回道:“外头的清客相公,天天陪着二叔赏文论诗,纵不给月例,可这赏钱却少不得。还有这些清客平日陪着二叔凑趣说笑,可闲暇时也在外任事,如那程日兴在古董行,善识书画,甚知古董,二叔与其说到兴处,少不得买上几样。这些东西素来价重,哪样少得了千两银子,再加上素日的戏酒……” 贾赦怒起来,骂道:“没志气丧良心的东西,偏你知道的很,往日怎么不说,浪里撑船的畜生……” 贾琏哪防得贾赦这般儿动怒,一时咽了咽唾沫,回说道:“往日父亲又不是不知,论起来二老爷花销还比不得父亲,也是这一年,老爷才没怎么往外拿银子了。再说二老爷花多少都在账上……方才我出去时,外头管事说,父亲还有几笔外债未清,问我清是不清?” 贾赦气的直拍桌子,立着眼睛骂贾琏道:“不长进,不争气的孽障,没廉耻的东西,你这是什么声气,这是你对你老子说的话。” 话才出口,邢芸柳眉一竖,冷言道:“行了,骂什么骂,有本事寻你弟弟讨银子去。” 说了这话,邢芸又看了贾琏一眼,问道:“你老子在外头欠了多少债,因什么欠的,外头人可说了。” 贾琏因贾赦这一通骂,恰如那狐狸遇见了老虎,早被唬住了,听得邢芸询问,冷汗浸浸的答道:“一共有七八千银子。外头人说一笔是从前父亲在柳枝儿胡同置了个宅子,因钱不够寻人借了两千周转。一笔是有一年,父亲见了一样玩物,再是绝妙不过了,定要买下来,偏让老太太知道了,这一桩费了一千八百两有余。还有一笔,就是去年,这一笔母亲想是知道的,父亲问老太太打了饥荒不着数,还问着母亲要银子,母亲不给,后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眯了眯眼,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记忆,对了,她之所以穿到邢夫人身上,可不正因着贾赦问邢夫人要银子不成,怒极之下动了手,打得邢夫人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邢芸拂了拂额上浅浅的疤痕,看着贾赦的眼神越发添了几分不爽,轻哼一声,笑道:“置个宅子花销了两千两,可不知是四进还是五进呢,这样的宅子,老爷是预备着是给谁住的呢?别是也学着外头那些歪眉竖眼,混不是人的东西,养了什么外宅罢。我可不做那两头大的太太呢,要叫我查出来了,我不拿着这对奸夫淫妇当活鱼刮了,我就是那面人儿捏的。” 贾赦脸上惨白一片,狠狠瞪了贾赦一眼,陪笑着说道:“你别听琏儿胡说,哪有什么外宅,我是那置外宅的人么?那一年京里几家显贵被抄了家,各处产业都被官衙拿出来发卖,我也是听人夸耀那宅子修的精巧别致,极是难得,才买了下来。偏那年事儿也多,就忘了个干净,琏儿今儿一说,我才想起来。” 贾赦口上说的轻巧,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他那处宅子虽没个尤二姐,却得人送了几名苏杭小唱,皆是十来岁的妙龄少女,只是出身上不得台面,又无甚才华韵致,不得进府来。 他不过得兴了两三次,也就抛之脑后了。 邢芸瞧着贾赦眼神,便知其避重就轻,一时也不理会,只向着贾琏吩咐道:“既是这样,那也好办。你老子现如今也不爱赏玩那些玩物古董了,你叫人寻出来,拿去卖了,得来的银子怕是偿了债还有余的。至于你二老爷支银子那事,你去吩咐管事们一声,以后但凡是二老爷身边的下人来支银子,便让人问老太太和二太太讨去,讨来多少就给多少,旁的一概不管。” 贾琏听得这话,两个眼珠子只望着贾赦,贾赦正寻思着怎么将置宅子的首尾料理干净,哪里理会这事,摆摆手道:“就按你母亲的话办罢。” 贾琏答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吩咐,邢芸忽而想起一事,又笑道:“还有一事呢,你一并出去吩咐了罢。叫外头的管事寻几个能干的匠人进来,给老太太后院起座佛堂,老太太闲着没事正好吃斋念佛,享儿孙的福,这也算是咱们大房尽孝了。”贾琏和贾赦一听,如同晴天打了几个响雷,贾赦当即拂袖道;“你这是什么话,老太太已是七十来岁的人了,哪经得这般折腾……” 邢芸一眼就把贾赦的话堵了回去,发狠将一个描金珐琅瓷的胭脂盒子砸在地上,鲜红的膏子溅了一地,冷脸道:“要么把你老娘请进佛堂里吃斋念佛,要么你就给姑奶奶滚出去,明儿到衙门里辩白去。在我面前充孝子是罢,有本事先给你爹守上三年,再说这孝字,什么东西?” 贾赦气的暴跳,偏又拿邢芸无法,只得朝贾琏使眼色,贾琏更无可奈何,只得说道:“老太太现如今正恼着呢,太太何必这样儿,这佛堂一起,太太和老太太岂不越发难容了。况且,这样大张旗鼓的起佛堂,传出去了,只怕于太太和老爷也不好。” 邢芸温柔一笑,笑说道:“正是要大张旗鼓呢,否则怎么显出你老子这个孝子来呢?” 听着邢芸这么一说,贾赦心知邢芸是存了心要和贾母过不去,凑巧又想起贾母种种偏心不平之处,一胸郁气都翻涌了上来,登时也不再说话,只让贾琏自己看着办。 贾赦既不说话了,贾琏只得依邢芸的吩咐行事,命管事寻了几个稳妥的匠人,在贾母后院起了一座佛堂。 只是贾琏到底是个聪明人,不能违邢芸的吩咐,便把那佛堂修的极是舒适雅致,里面的陈设更是一应俱全。 本意是想讨贾母的喜欢,却不料贾母见了,更是惹气添仇,连带着对大姐儿也没了好话…… 到了五月,天渐渐热了,贾府里本是该结彩铺陈,为节日忙活的时候,偏不知怎么,贾赦在外头竟听见人编排起贾府的事来,头一个说的便是贾赦和邢芸如何如何不孝…… 口舌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贾赦听见这些话,如何不气极,回来一面命着贾琏去细查,一面将此事告诉邢芸,埋怨道:“先前我便说,与老太太闹不得。如今可好……平白惹人嚼蛆。” 邢芸如今正值全身乏力,食欲不振,听见贾赦这话,越发来气,冷笑一声,不满道:“既知是旁人嚼蛆,你与我说什么,亏你是个大老爷们,这点子事就把你难住了。” 贾赦一时语塞,瞪眼说道:“嘴长在人家脸上,人家爱怎么说,我如何管得?横竖这起子事,定是咱们府里传出去的,我已命着琏儿去查了,待查出来了再料理。只是外头这般沸沸扬扬,总不是个好事,合该想法平息了才是。” 邢芸抿唇一笑,侧头看着贾赦不以为意道:“要平息还不简单,把你老娘偏心那些事编成个话本儿,雇着戏班子在外头免费唱上两出,保管着再无一人提什么孝与不孝?” 贾赦哭笑不得,忙忙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照这主意,咱们倒成了那话本上不孝的儿孙了。” 邢芸伸了个懒腰,掩口打了哈欠,没好气道:“偏你这般儿没胆量没本事,也算我遇着了。如今不正逢着端阳节,且这又是女儿节,咱们现有几个体弱多病的姑娘呢,你就不知往这上头打打主意儿。” 贾赦思量了一阵,灵机一动,笑道:“你是说借二丫头……” 邢芸点了点头,不耐烦道:“就说你老子托梦给你和你老娘,说祖上立业之时,造得杀业过多,所以才致得子孙后代体弱多病。你老娘进佛堂念经,是为了给儿孙消灾解难,你呢,满心儿孝顺你老娘,所以特意趁着端阳节,舍上一些药米,为你老娘和儿孙后代积积德,行行善。横竖不过花一二百两银子的小事,只要名声起来了,府里这情况,要说也说不到咱们头上去。” 贾赦先是点头,而后忽想起来贾母素日的话来,忙又说道:“但老太太素日常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万不可沽名,若要行善,出门时拿几串钱,舍给那些穷人僧道也就是了。” 邢芸翻了个白眼,难怪贾府会被抄呢,又没个好名声,又没个好人才,皇帝不抄贾府抄哪家,就算抄不出银子来,人家也当为民除害了。 要说不可沽名,就贾府这顶着国公府的匾额不放,作死也要往脸上贴金的德行,嗯,先前那些年沽的绝对不是名,不要脸的名声怎么能叫名声呢,贾母绝对不认的。 至于王夫人那慈善人的名声,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菩萨呢,好善喜舍是天性,修庙塑神那是爱好,又没修桥铺路,怎么算沽名? 什么,修庙的时候也铺了路呀? 胡说,那是神佛僧道走的,和凡人能一样么。 反正这世界围着贾母在转,二房怎么做都有理,大房呢,要是做好事得好名声,就是沽名钓誉,就是让皇帝不爽,好被人抄家灭族。 从古至今,大善人家多了去,遇着灾荒年景,当官的还要恭请富人和乡宦出面,舍米舍粥,怎么没见谁家被抄了灭了去。 说白了,贾母就一自以为是的老糊涂,还当贾府是开国那阵的功臣,手握兵权,深受皇帝忌惮呢。 也不想想,现如今贾府是文不成,武不就,靠着几个姻亲撑面子,皇帝恐怕连姓贾的是谁都记不清? 要是舍了银子换个好名,皇帝也不一定非抄贾家不可,偏贾家又爱炫富又爱惹事,皇帝不抄,百姓都不答应,水能载舟那是真理。 想到此话,邢芸禁不住冷笑一声,啐道:“呸,说你是个蠢材,你倒真蠢上天了。舍上这一两日药米能沽什么名去?要说沽名,二房那现坐着一个活菩萨呢,一年到头行了多少善事去,你老娘怎么不问上一问。满心儿恨毒偏说是好意,也就唬着你这个心头没账的,叫我说着,合该使人出去四处抱怨抱怨,多少散了这股子闷气去。” 贾赦早知邢芸与贾母那是水火不得容了,纵听着邢芸编排,也只当耳旁风,笑道:“既如此,我这便使人去预备着。” 邢芸伸手从果碟子里捻了个果儿出来,一边用簪子拨皮,一边儿说道:“使什么人?我看倒该你亲自去吩咐一番,一来显显诚意,二来也省的走漏了风声去。” 贾赦想想很是,依这邢芸的这话,便出去吩咐预备去了。 转眼便是端午,合该是家家饮雄黄,插艾蒲,系虎符,吃粽子的好日子,荣国府内王夫人治酒请了薛姨妈一家赏午,贾母因近日犯了头痛的旧疾,只与了宝玉黛玉在院子听戏里。 大房这边却大开正门,铺设彩棚,抬出一排高高的木桶来,几个机灵会识人的小子,早早站在桶边忙活开了。 因是端午节,出门看龙舟的人也多,荣国府施米施药的事,不过盏茶功夫便传遍了京中。 再加上,那些分管施米差事的小子本是会来事的性子,把贾赦那番笼统的说辞发挥了又发挥,说的是半空里下大雪,天花乱坠。 贾府的声名,这些年虽说还不到只有两个石狮子干净的地步,但多少也相差不远了。 那些小子说的是绘声绘色,可难免有旁人将信将疑,只问道:“你们大老爷施米确是好心,可怎么我前儿听人说,你们大老爷不满你们家老太太,专门修了个佛堂,让老太太住进去斋戒,也忒不成个样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话一出,这施米的人脸色就变了,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小子啐道:“呸,呸,呸。这都什么话,什么满不满的,我们大老爷待老太太,那是孝顺了又孝顺,这都是什么下三烂的东西在背后中伤人啊,叫小爷我逮着了,非把他蛋黄给掏出来。这荣宁街上谁不知道,我们家老太太和太太最爱斋僧敬道,单水月庵一处,每月舍的香火钱便不下数十两。今年因老太爷托了梦来,老太太便议着去观里或庙里焚香祈福,只是我们家老爷太太孝顺,想着那庙里观里都是清苦地方,老太太又上了岁数,不大方便,这才在家里起了座小佛堂。这明明是行孝的事,叫这些歪嘴人一说,倒成了不孝了,还有那什么斋戒,方才我出来时,正听人说,老太太叫我们奶奶过去看戏吃酒,谁家斋戒还带看戏吃酒的?” 那红衣小子这一番话一出,那些围观的人倒纷纷称是,这个道:“原也是正话,老太太念经礼佛,儿孙孝顺,修座佛堂供奉,也是常事。不说那些王公大臣府邸,就是你我这等平头百姓,家里供了菩萨神佛的也不少。按那些编排的话,岂不是人人都不孝了,可见是信不得。” 开始说话的那人倒信了几分,不过一寻思,又硬着声气道:“按你的话,你们大老爷乃是难得的大善人大孝子,可我不信这话,你们大老爷前儿卖出去的那些奴才,哪个不是有祖上便有功劳有情分的,家中的猫狗没人,世人尚会心疼,何况是这等老人。这点子人情都不讲究,算什么大善人,伪君子还差不多?” 那红衣小子一听,登时急了,只说道:“好好的人,不犯错谁卖了他去。照你的话,那些贪官也杀不得了,哪个不是天子门生,这份情分三年才一次,更是难得了。况且着,那些人仗着自己祖上有功劳,成天儿正事不理,专司舞弊,府里外头无人不骂,我们老爷不处置了去,还等着朝廷拿王法来问么,到那时,谁和官老爷们说人情不成。” 这红衣小子的话,说得是入情入理,不管旁人心中作何想法,至少从这日起,前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闲话,是不怎么见人提起了。 就算有人故作无意的提起来,也有那心肠好的人站出来说,这都是传言,如何信得?贾家大老爷施米舍药的,怎么堪配一个好字了,这样的好人都被人编排污蔑,也忒叫人听不过去了…… 邢芸虽不出府,可她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又收了府里的账本房契,在旁人看来,这底气足了不说,这地位更是远胜以往。 这些外头的事,早有伶俐的奴才,讨好卖乖说与邢芸知道了,口中话里止不住的奉承话,只把那贾赦和邢芸说成了活菩萨。 邢芸听了,只是一笑,这传言一出,便扎根进了人心,凡遇着机会便要生出刺来,如今一着不过是扬汤止沸,绝薪止火才能了了根本。 这一日,邢芸正坐在软榻上用着燕窝鸽蛋汤,忽见着贾赦忙忙的回了屋来,不禁笑问道:“这是打哪回来呢,可用了饭不成。” 贾赦打发了丫头去打水,往椅子上一坐,气不平说道;“往观里去了一遭,叫人弄点子吃的来。我算服了敬老爷了,大早上只用些茯苓松茸,中午一盏清茶便把我打发了。他是要成仙得道了,可我还是个凡胎俗子呢,这不是瞎折腾人么。” 邢芸抿唇一笑,一边吩咐桂叶去传膳,一边儿对着贾赦道:“这汤倒好,老爷先用一碗罢,多少填填肚子罢。敬老爷也是的,怎么就想着成仙去呢,这古往今来,修道炼气的何其多,也没见几个成了正果的。” 话才出口,便有一个小丫头打起帘子禀道:“二爷来给老爷太太请安来了。” 疯魔 邢芸笑着看了贾赦一眼,径直用银勺子搅着碗里的燕窝汤,贾赦便命丫头叫贾琏进来。 贾琏进了屋来,见贾赦邢芸俱在屋里,正欲上前说话,忽瞅见旁边的丫头,不禁踌躇了一下,只上前见了礼了。 邢芸瞧在眼中,顿时会了意,放了汤碗,吩咐桂叶道:“昨儿费婆子来说,张姨娘的病已大好了,你把柜子里的销金宫绸拿两匹出来,给张姨娘送去,顺便替我问问她,可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另外使人去厨下说一声,今儿老爷在这用膳,让他们多弄几样时鲜的菜品……” 桂叶听了邢芸这话,笑着应了一声,便带着丫头们退出去了。 贾琏见着屋里没了,低头便道:“先前父亲使我去查的事,已有眉目了。” 贾赦先是一怔,而后眯了眯眼,皱着眉端起茶盏道:“怎么回事儿?” 贾琏飞快的抬头看了贾赦一眼,方小心斟酌道;“外头的传言,应是咱们府中传出去的……” 邢芸拿起榻边的双面堆绫镶宝团扇,遮面一笑,旋即抬眼看着贾赦。 贾琏这话,早在贾赦意料之中,他哼了一声,看着贾琏道:“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 贾琏微打一个寒颤,忙说道:“是……是老太太房里的人。” 此话一出,不但贾赦变了颜色,就是邢芸也不由得惊了一惊。 要说是王夫人让人传话出去,倒没什么可惊讶的,毕竟王夫人这人小肚鸡肠是众所周知,而且手段一惯粗暴…… 大张旗鼓的撵宝玉屋里的人,指着宝玉的丫头骂妖精,也不想想,宝玉的丫头是妖精,在这么多妖精的服侍下长成的宝玉是什么? 至于苛刻赵姨娘,罚贾环抄经,这些旁的短视行为就更别提了。 当然,王夫人到底还算个大家小姐,尽管本事修养都不到家,但这拿银子买名声的小手腕却是精通的。 邢夫人败就败在这一点,把银钱看得太重,忘了荣宁二府的人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人,从上到下没一个不势利的。 邢芸移开扇子,一边翻看着扇子上镶嵌的红宝石,一边儿漫不经心问着贾琏道:“怎么会是老太太屋里的人?老爷的名声坏了,老太太莫非能得什么好处不成?就是老爷去了爵,还有你和琮儿在呢,怎么也落不到二房头上去。” 邢芸这话虽说的极轻忽,但贾赦听着,心中却禁不住翻搅起来,虽明知贾母不可能让他去爵,但一想起贾母素日偏心的情状,贾赦忍不住平添三分郁气。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 贾琏也不禁唬了一跳,慌忙分说道:“依儿子看来,这事老太太也不定知道?” 邢芸一听这话,倒奇了,摇了摇扇子好笑道:“既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却又说老太太不定知道,难不成是有谁收买了老太太身边的人,传了这些话出去?这么说来,咱们可得小心了,不然哪天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害了命去也未尝不知呀!” 贾琏忙笑道:“我也不知这里头的情由。不过传这些话出去的,都是老太太身边放出去的媳妇和嬷嬷,咱们府里原有这规矩,有体面的老人出去了,闲时要进来请安说话,也是不拘的。前儿父亲虽下了令,但这些人都已放出去了,要说什么,咱们也管不得……” 贾赦冷笑一声,只说道:“只怕是打量着我久不管事了,一个二个都有心出来显显本事……我倒看看这等子奴才,到底有多大本事!” 说着,便大声喝人去拿了绳子和棍棒捆了人来,打杀了销账。如今正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可听见贾赦这话,贾琏却忍不住冷汗直冒,诺诺道:“人倒是捆来了,只是这些媳妇和婆子个个都嘴利的紧,说她们已赎身出去了,怎知得父亲下令封口,实在是无辜得很?” 邢芸扑哧一笑,笑说道:“无辜,也亏她们能说得出口。把人弄过来我问问,看她们究竟是有多无辜?” 不多时,几个细布绸衫的媳妇婆子便被人押到了院子里,跪在水磨地砖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邢芸隔着窗子看了一眼,笑着道:“瞧着这样儿,到底是老太太身边的体面人,这模样气派真真儿像些个外头富贵人家的正经主子。” 贾赦听见这话,心头越发起火,掀帘便出去喝命道:“我不管是无辜还是有意,横竖犯在我手上,着实给我打。” 那些媳妇婆子听见贾赦这话,猛然打了寒颤,身子软了一软,待得那板子打在身上,那些媳妇婆子自打进了贾母的院子,就不曾挨过一手指,如何经受得住? 吃痛之下,便有媳妇忍不住叫喊道:“我们本是老太太的身边人,按府里的规矩,就是老太太身边的猫儿狗儿,也比寻常人要尊贵些,老爷要打杀我们本无话说,可老爷竟连老太太的面也不看,这也太过了罢。” 那媳妇这话一出,旁的媳妇婆子也叫嚷起来,这个道:“我们原是出去了的,虽念着府上的旧恩,却不该由大老爷发落……” 那个道:“捉人还得拿赃,没听过因言治罪,大老爷为着一两句话,便要打杀了我们,还有个王法天理没有!” 邢芸听着,笑了一笑,轻咳了一下,向着外头懒洋洋道:“捉人拿赃是罢,前儿我放在桌上的一盒珍珠不见了,可不正是你们偷拿了去?琏儿,你带着人去搜一搜,待搜到了赃物,再把这些贼人打折了手脚交到衙门里治罪去。” 邢芸这话一出,贾赦眼睛一亮,忙忙吩咐贾琏道:“还不照着你母亲的吩咐去办,咱们家这些时日丢了不少东西,可得好生搜搜。” 贾赦是不把栽赃陷害当回事的人,可贾琏却不一样,他素来心肠便软,听见这话,未免迟疑了一下,小心道:“她们毕竟是放出去了的,和府里的奴才不一样,如今捆了人来,还有个话说,可若大剌剌的带人去抄,只怕不大妥当……” 贾琏这话才刚出口,院外便飞也似的跑来一个小丫头,喘着气道:“老太太和二太太来了。” 邢芸柳眉一扬,笑对着贾赦道:“啧啧啧,才动刑呢,这正主儿便来了,也不知哪来的耳报神,这般灵验儿?” 贾母颤巍巍的在王夫人的搀扶下,领着一堆丫头,浩浩荡荡的到了院子里,一见贾赦便没好声气道:“你如今是越发了不得了,打了府里的奴才不着数,还拿着出去了的奴才作践。你纵不为自己,也合该为府里想想,咱们府里的声名哪经得你这般摇旗动鼓!” 贾赦一张脸气的铁青,偏碍着孝道一声儿不敢言语,贾琏只埋着脑袋,暗暗叫悔。 邢芸听着,嗤的冷笑一声,扬声向着外头道:“这话说的稀奇哩,老太太不愧是这府里的老太太,这朝廷的法度都不当回事呢?我们老爷怎么摇旗动鼓了,这些奴才偷了我的东西,正叫人拿着了,怎么,老太太一句话便想抹平了去,好大的面子呢。” 贾母喉咙里咕咕的咽气,理也不理邢芸一声,只拄着拐杖问着贾赦道:“琏儿年纪轻没分寸,你也不知事理了。这些人已是放出去了的,再不是咱们家的奴才,要打要骂也由不得咱们做主……” 贾母话才出口,邢芸推开窗子,用扇子掩口笑道;“谁说我们老爷打奴才了,这砍手的贼偷人人打得,就是到了公堂上也不怕的。不过,倒不怪老太太着急,这些贼奴才都是老太太院里放出去的,这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反之可不也是一样儿?”贾母只作没听见,王夫人听见了,连忙上前道:“论理本不该我多嘴,只是这些奴才虽犯了大错,可究竟是祖上有过功劳情分的,大老爷且看在她们祖上的功劳……” 邢芸扇子一摇,摇头晃脑的大笑道:“前儿我才说了二太太不读书不知礼,二太太不回去省悟省悟,竟又跑出来丢人现丑,也不怕臊了你们王家的皮。我再交你个乖,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些奴才连个寻常人也比不得,能同咱们家有什么情分,我们老爷又不是小妇生的,能把奴才也看做了亲戚去。倒是二太太,口里情分功劳不断,全无半点规矩法度,莫非不是王家嫡出的姑娘,而是哪个姨娘生的奴才秧子,所以才这般儿时时刻刻将奴才的情分记在心头不忘。” 邢芸这话一出,贾赦忽触动了心事,一时只恭敬向着贾母行礼道:“这大热的天气,老太太如何经受得住,且回去歇着罢,这事儿子自有主张。” 贾母观着贾赦神色,度其言语,也觉出一丝不对,当下变了脸色,朝着贾赦气咻咻的喝道:“你待怎样主张,你娶了疯子媳妇,你也要跟着疯魔了不成!” 处置 邢芸听见贾母这话,扇子一挥,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难怪人说舌头能杀人哩,今儿倒真真见着了,我是疯子呢,那娶疯子进门的人又是什么泼皮破落户。青天白日照着,天地鬼神看着,偏就有这等没廉耻不知羞的,倚老卖老的说混账话呢?也是我这样性子软和的摊上了,要是那等子性子刚强的进了府,管叫这老杂种下的一家子都没好结果!” 贾母本就强压着气,再听邢芸这指桑骂槐的一番话,瞬时发作起来,朝着贾赦就狠啐了一口,骂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样的脓包。你不想想,我这是为的谁,为的是你的体面,为的是你死了的爹,在地下不被人戳脊梁骨,为的是你们弟兄两个,出门不被人指点着笑话。我还能活几口气,要什么体面,你拿着放籍的良民,打成这样,还要送到公堂上去,你当世上没个明事出头的人么?这疯妇翻来覆去,哪一句是正经为你,为咱们府里想着的,你就不明白,非得吃了亏才知道好歹!” 贾赦听得贾母这话,一时含愧不已,只是顾忌着邢芸,也不好说话,眼珠子盯着地上,眼角余光却窥着邢芸的脸色。 邢芸见此情景,如何不知贾赦的心思,当下轻哼一声,笑道:“哎呦喂,我不是正经为府里想着,倒是那些儿把奴才护在头里的,是正正经经的为人想呢。你说是放籍的良民,我若不是个女儿身,这会儿就上公堂去问问,哪家儿的良民是贼的?这世上,养汉的媳妇不少见,养贼的婆婆倒难寻呢,今儿也叫我遇着了。再说什么明事出头的人,谁家拿住了贼,不是往死里打的,打死了也活该的东西,有谁多管闲事来出头?就是有那些没眼色的人要出头问罪,我也在府里等着呢,大不了敲回登闻鼓,告一回御状,问问这勾结强梁的老畜生该剐上几千刀去!” 邢芸这话一出,贾母气的脖子都青了,指点着贾赦,血气上涌,禁不住就要昏厥过去。 贾赦忙忙一把扶住贾母,鼓起眼睛骂着贾母身边的丫头道:“这样的天气,年青力强的尚经受不住,况且老太太……一起子下贱奴才,不知道撑伞打扇,还不快扶老太太回去歇着。” 贾母还待说话,可是贾赦哪肯理会,一通儿指示只管发下去,满院子丫头婆子遍地小跑,弄得贾母纵有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叹着气在丫鬟的搀扶下坐车离开了。 见着贾母出了院子,邢芸瞬时绷不住脸儿,用扇子遮着脸,吃吃的笑个不停,朝着贾赦打趣道:“好个孝顺的大老爷,这行径这作为,果真是个难得孝子哩。” 贾赦听得邢芸这话,苦笑一声,叹气道;“老太太已是回去了,你又何必再说这话……反落人口舌。” 邢芸停住笑,冷眼看着贾赦道:“落人口舌,落什么人口舌?外头正跪了一地的贼人强匪呢,那舌头长的,自有衙门里的铁剪子侍候着,与我有什么相干。” 贾赦哪里说得过邢芸,当下越发生愁,偏又不经意间瞧见贾琏立在一旁,手足无措,不免来气,瞪着眼睛喝道:“你还在这里作甚,无能的畜生,一点子事也办不来,你有什么用处!” 贾琏面红耳赤,虽知贾赦是在撒气,却又分辨不得,一时只嘟囔道:“这一路拿人,众人都见着,必是有人在老太太跟前说话,老太太才过来寻父亲的。” 邢芸听见贾琏这话,不免一笑,笑对着贾赦道:“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里防贼的理儿,咱们府里如今是什么境况,你心头又不是没个底细,怎怪得了琏儿?你要觉气闷,外头跪了一地呢,尽管出气去,又没人拦着你。” 说了这话,邢芸又笑对着贾琏道:“咱们家现下,你也看得清楚,老太太虽在,可分家早是定局了。论起来,你老子袭爵,这府第又是御赐,二房那边原该搬出去,偏老太太舍不得。这留他们住在府里尽孝,本也应该,只是咱们两家到底不是一房的……你老子是个懒待动的,外头这些交际人情,底下那些田庄店铺,也有些时日没人过问了,可不都得依靠你去。往日你们在二房那边帮忙,少你不得,纵有事也不好交托,如今好了,你们交了差事,也该办些正经家事了。” 贾赦听见邢芸这话,眉头紧锁道;“他能办什么正经家事,不拿着府里的声名在外头扯把式,就算了得了。” 邢芸一蹙眉,冷笑道:“办不好,也比不去办强的多?谁让咱们家摊上一个只会和小老婆喝酒的大老爷呢。再说,这府里有什么声名供人扯把式,好名声一句没有,不能见人的糟心事倒不少儿。” 贾赦无话可对,寻思一阵,索性甩手道:“他去瞧瞧也好。前年我便听东府那边说,庄子上很有些不尽不实的事情,因府里事多,我也没顾上,如今交由他去过问,倒省了我一番心力。” 邢芸听得直翻白眼,就算是找话题下台阶,都能暴露出贾赦的渣来,这人真心无敌了。 邢芸正欲讥讽贾赦两句,却不料贾赦端起茶,略品了一口,方又问着邢芸道:“这外头的奴才,当真要送了官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往软榻上一靠,用扇子遮掩着打了哈欠,笑道:“自然当真。不但要送官,还要大张旗鼓的送,否则拿什么震慑府里的奴才?那些身契在咱们手上的,心里尚有个忌讳,可你老娘和二房那边的奴才,倒未必认你是主子。这往官衙里一送,流也罢,刑也罢,都是让那些存二心,认二主的奴才知道,咱们既敢称主子,就有的是法子治他们。” 说着,邢芸侧头想了一阵,又笑道:“这罪名儿也好说话,这些奴才虽是咱们家出去的,可奈不住她们过惯了富贵日子,受不得清苦,回来请安问好时,便动了歪门心思,同什么山匪盗贼勾搭上了,要来抢掠。偏里头有眼皮子浅的东西,忍不住顺了东西出去,咱们一查一审,便水落石出了,这才交官处置。待事了,咱们再另买些人来,只说是受了惊,要添置些妥当人,外头里头都无二话可说。” 邢芸这主意一出,贾赦如何不合心称意,当即便亲命了贾琏并几个贴身小厮按计施为。 那衙门里的官吏素来便有眼色,见贾琏亲来告状,又得了些许好处,当堂便判了个窃盗。 几十杖打下来,几个奴才便只剩了出的气,待得进监牢,这出的气也就游丝一般了。 再过了几日,这些体面人受不了牢头照顾,便往太虚幻境报道销号去了。 贾母知道后,径直气了个倒仰,连与宝玉黛玉说笑的心思也淡了,打发走了众人,把个王夫人叫来跟前,气说道:“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如今闹进衙门里去了,你可痛快了?” 王夫人颇感面上无光,讪讪道:“我还道大太太只是说笑,哪知会这样……咱们这样的人家,虽不怕什么,可进了官衙,总归面上有碍……” 贾母变了脸色,恨恨道:“她这样的,怕什么面上有碍,只怕巴不得咱们家丢尽体面呢。你也是,明知她是个搅家精,非要生出事来去招惹她……闹大了,她没个体面可丢,你也跟着不要脸面不成!” 王夫人低头看了一下地毯上的花纹,沉默了片刻,又小心翼翼的抬眼着这贾母道:“依老太太的意思,这事……今儿大老爷的态度,我只怕元春……” 贾母揉了揉太阳穴,面色稍微和缓了些,说道:“元春的事儿既说定了,自没个更改的理儿,大老爷素来糊涂,又听了那搅家精的耳旁风……我心里清楚着,这事你不用担心。” 王夫人诺诺的答应了一声,看了贾母一眼,在旁陪笑道:“今儿我看着,大太太是越发显怀了,难怪这些时日不见她出来走动?昨儿我妹妹使人来,说是过几日要去庵里斋僧,问咱们家可一同去,老太太若嫌烦闷,不妨也去拈拈香,听僧道们讲讲经书……” 贾母皱了皱眉,摆手道;“这样毒的日头,去庙里作什么?你们要去便去罢,只不许宝玉去,他身子弱,若中了暑气,未免不好。再者,外头人多,气味不好,宝玉哪里经得住?” 说了这话,贾母看也不看王夫人一眼,又问道:“如今已进夏了,宝玉和黛玉屋里的东西可换了,昨儿我恍惚看着黛玉屋里的帐子不大精细,这怎么了得?” 王夫人眼里略波动了一下,旋即尴尬一笑,回说道:“那日大老爷从凤丫头那,把府里的陈设总档拿去了,这几日库里已空了大半……我虽命人重新去采买,又拿了布料让针线上,可……到底须费些时日……” 人参 贾母脸色一沉,眉头紧锁,问道;“既有这事,你怎么不禀与我知道?” 说了这话,贾母又叹道:“罢,罢,罢,你们一个个都是有主意的人,我何必过问,惹的白讨嫌?” 王夫人听着贾母这话不像,面色越发有些不好看,偏她又是个拙舌笨嘴的人,一时只得回道:“我原想着,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费些日子罢了。再着,大老爷并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性子,只怕里头有大太太的意思……若惹得老太太动气,岂不是我和老爷的过错。” 贾母听说,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只是寻思一回,又说道:“也罢,我知你的难处。只是有一件,黛玉生来便弱,这些怎能将就,既是针线上人手不够,你也该使些丫头帮衬着做些……拿着往年的旧帐子来遮掩是什么意思,叫人看着,也太过炎凉了。” 王夫人眉间一跳,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恭敬的行礼道:“老太太说的是,我这就命人去拿布料。” 说了这话,王夫人踌躇了一阵,忍不住分说道:“这些事情本是凤丫头管着的,只是如今她被大老爷叫了回去,一时间也没处寻人接手,底下人难免乱了分寸……” 贾母眉头一蹙,以手掩额道;“我累了,你且出去罢。” 白驹过隙,日月穿梭,才见姹紫嫣红,流水桃花,转眼却又到花树离枝,玉露生寒的时节。 自那日邢芸唆使着贾赦将几个长舌的刁奴送了官之后,这荣国府里仿佛换了天地一般,再是风平浪静不过了。 王熙凤和贾琏两口子回了大房,府上的库房又被贾赦搬了个精光,虽说碍着贾母的缘故,贾赦多少留了些余地,可这一番折腾下来,那些琐碎的事儿自是有增无减,没了凤姐帮衬,王夫人未免失了臂膀,勉强着命了李纨裁处收拾。 偏李纨又是个尚德不尚才的主儿,凡事只施恩不赏罚,奴才们懈怠偷懒自是常事儿。 王夫人见此情状,如何不知李纨不中用,只得令了心腹的媳妇去照管,若有拿不住的事儿,再禀告于她。 如今一来,面上倒比凤姐管家时更谨慎些,可私下里偷空儿赌牌吃酒竟成了风气,也不分时候,白日黑夜皆有赌局,只是惧着贾赦的威名,不敢再长舌罢了。 王夫人忙着照管家务,而贾母则完全无视大房的存在,每日不是同着儿孙们看戏取乐,便是邀了亲戚家的女眷们说笑斗牌,一派悠闲自在。 邢芸也乐得清静,她的肚子已经不小了,胎动也明显起来,偏又得了个挑食毛病,这样吃不下,那样瞧不上,若不是依仗着空间里先前存下的米蔬果菜,只怕邢芸早饿得头晕眼花,营养不良了。 不过,即便有空间在手,但暑热外加种种不适,一个夏天下来,邢芸少不得清减了几分。 因邢芸胃口不好,众人并不为在意,只劝着邢芸多用些膳食,倒是贾赦显了一两分良心,时不时还往各处寻些上等可吃的果品小菜。 这日里,邢芸正午睡了起来,才拿了梳子梳头,便听得帘子一动,木香捧着个描金百宝匣子进了屋来。 邢芸看了一眼,对着镜子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桂叶呢,去哪儿了?” 木香忙放了匣子,上前回道;“还不是瑞秋和春柳两个,前些天晚上不知到哪疯去了,回来睡了一觉,起来便说头重鼻塞。起先我还当她们偷懒,这几日一瞧,倒一日重过一日,半夜里也咳个不停。桂叶放心不下,趁空儿瞧看去了,才去不久,管事嫂子们便来领各处屋宇的花瓶樽洗,我过目检点了才回来。” 邢芸听得木香这话,抿唇一笑,随口道:“可叫大夫去看过了?”木香在银盆里净了净手,方才将胭脂盒子打开,递于邢芸道:“看是看了,药也拿了,偏她们不肯吃,只说是小病,睡一觉便好。我倒想着,多半是因这些个缘故,才闹得这般严重罢。” 邢芸摇头一笑,打开胭脂看了一眼,又放回桌上,笑说道:“如今又不大出去,用这些作什么,况且这些粉啊膏啊,总有股子香气,没得叫人气闷不适。” 木香心知邢芸自从怀孕之后,越发改了脾气,一时倒也不再多说什么,一边收拾着胭脂水粉,一边又笑说道:“这脂粉的香气还好。换了有些主子屋里,暑热那几天,一股子甜香熏着,屋里摆着冰块,一进门,连喘气都是香的,那才难受呢。” 邢芸听得一笑,佯作生气道:“偏你话多。我让你给二姑娘送的衣裳吃食可送去了?” 木香扁扁嘴,嘟嘴道;“上午便打发小丫头送去了。前儿便我听司棋那丫头说,那边如今是大奶奶管家,大奶奶和气,底下的奴才一个劲儿作怪,月例虽没迟,可那些衣裳东西皆是些不时兴不能用的。偏二姑娘也不吭声出气,还要太太时时惦记着,倒不若搬回来呢。” 邢芸揉了揉额头,看了窗外的花树,略叹一口气,无奈道:“没法子,谁让咱们家有个老太太在呢。也是如今迎春由珠儿媳妇照管着,若还住在老太太身边,我是断不依的。孙子孙女都渐大了,还当小孩子似的,小的不知事,老的也……” 邢芸这话才说了一半不到,便听得外头小丫头禀道:“老爷回来了。” 邢芸一蹙眉,朝着木香使了个眼色,木香忙命小丫头撩起帘子,自提着银刻海棠水壶泡茶。 不过眨眼功夫,贾赦便进了屋来,一进屋,只忙忙问着邢芸道:“前儿我拿回来的那半斤老参在哪儿?快寻出来,我好使人给东府送去了。” 邢芸寻思一阵,笑道:“我又没动,只怕还在柜子里放着。东府要参作什么?前头珍儿媳妇还送了不少来,我用不上,都在柜子锁着,要是急用,你一并寻出来给送去。” 贾赦见东西有了着落,面上的焦急之色渐渐敛去,叹声道;“今儿东府那边请了我过去,本是商议那边大老爷的寿辰,谁知采买的管事来回了一番话……我才知道,蓉哥儿媳妇病得厉害,日日药吊子不断,偏采买上不知出了什么毛病,花大价钱买的一斤上好人参,竟是用不得,打发人去买,又买不着好的。我听说,便想着咱们府里也不缺这些,眼下寻着了,正好给那府里送去,也省的他们着急。” 邢芸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思忖了一番,方问着贾赦道:“蓉哥儿媳妇何时病的?我怎么不知道?” 贾赦叹了叹气,摇头道;“我听珍儿说,本是小病,不过久不见好,请的大夫也一个一个说法,无怪他们家着急。” 邢芸看了木香一眼,吩咐道:“我记着阁楼的小库房里好似还有几支整参,你领着丫头去找找,找到了一并给东府送去。顺便打发人告诉蓉哥儿媳妇一声,我如今身子重,也不好过去看她,让她安心养着。改日我叫琏儿媳妇过去瞧她,她们素来相好,说说笑笑,心里舒坦了,病也好得快些。” 木香当即了会了意,领着丫头们出去了。 见丫头们出去了,邢芸方才压低了声音,带着三分怒气,问着贾赦道:“你少瞒我,蓉哥儿媳妇这病,只怕是不简单。前儿你在我跟前答应得好好的,说什么再不理这事,如今这又是什么?我看你是皮痒了,非得折了腿才知道好歹。” 贾赦见邢芸着恼,忙分说道:“怎么就说到我身上了?琏儿现去了庄子,外头这一摊子事都要过问,我哪知这东府的事情。再说,蓉哥儿媳妇到底是小辈子,也不该是我过问的。” 邢芸看着贾赦神色,并不似作伪,心中稍定了定,转而又嗤笑道;“那蓉哥儿媳妇这病,是怎么个由来,总有个说法。好端端的,又没个病因,人就这样了,该不会是被谁冲克了罢。” 贾赦迟疑了一下,旋即正色道;“这我怎么知道?如今天气转凉,经了风寒也是常事,蓉哥儿媳妇身子又弱……去年你不也病了几月么,有什么好奇怪的?” 见着贾赦这情状,邢芸隐隐猜到了什么,脑子里灵光一闪,忽而冷笑两声,说道;“我病了几月不奇怪,蓉哥儿媳妇这病,倒真真奇怪了。中秋节倒还好端端的,也不见什么不好,这月里就病的要四处寻医问药了,偏你们一家子又在谋划人家,要人不说嘴,行么?” 说得贾赦无话可对,邢芸往后一靠,忽又想起一事来,立起身来,笑道;“我听人说,好像中秋那天,蓉哥儿媳妇陪了你老娘许久呢,琏儿媳妇都回来了,她们还没散席,这事该不是假的罢?” 添堵 贾赦听说,不由得怔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话也太过牵强了。咱们两府素来亲近,蓉哥儿媳妇又讨老太太的喜欢,节下高兴多留她一阵,本是寻常事。再说,这酒桌上坐着,丫头媳妇们侍候着,凡事都没遮人眼目,能谋划什么?你纵然赌气,也不该说这话。” 邢芸哼了一声,啐道:“赌气?我赌什么气了,也不睁着眼睛瞧瞧,这府里有哪一个人值我生气么?我要是真动了气,你还能在这坐着,早进和尚庙吃斋去了。我话说的牵强,再牵强也越不过你老娘去……蓉哥儿媳妇讨她喜欢,这话你说着也不嫌牙疼,你老娘要是真心喜欢蓉哥儿媳妇,会拿蓉哥儿媳妇去换二房的富贵?呸,不过是瞅着人在跟前,心里发虚,作个假样儿哄人罢了。往日里,琏儿媳妇也得你老娘喜欢的紧,如今怎样,还用我细说么?” 一语未了,外头间便是一阵脚步声传来,邢芸寻声看去,却见木香掀帘进来道:“二老爷使人来请了老爷过去。” 贾赦听了这话,料着贾政或是有事,只起身出去了。见贾赦去了,木香方走到邢芸身边,小声道:“我到库房里寻了一圈,并不曾见着什么人参,想是太太记混了?” 邢芸一听,便是扑哧一笑,待笑过了,才向着木香道:“那小库房里原就没什么人参燕窝,不过是我借着扯个幌子。你说说,到底是谁记混了?” 木香听得邢芸这话,颇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既是这样,太太借什么扯幌子不好,偏说这个,如今话出了口,可到哪去找去?” 邢芸听得木香此话,不禁笑道:“什么要紧的,有银子还怕买不着东西不成?别说咱们家库房没有,就是有,也是不能给的?” 木香听了,心中一动,不由得瞅了邢芸一眼,小心道:“可蓉大奶奶正病着,老爷又……太太若不给,日后老爷问起来,只怕……” 邢芸笑了一笑,懒散的靠坐在软榻上,淡淡道:“怕什么,我又没说不给,只是不能给咱们府上的罢了。”一边说着,邢芸一边拿起放在花几上的象牙篾丝编织团扇,抚着扇面上迎风绽放的牡丹花,冷笑道:“如今府里恨毒咱们大房的人不少,蓉哥儿媳妇这病又来得凶险,倘若病好了还罢,若是不好了,焉知那府里不会怪罪咱们?再者,这吃食药材的事儿最是难说清,咱们满心儿送好的去,可万一遇着那起子烂了心肝的,纵是再好也成不好了。” 木香面露迟疑之色,方又问道:“那依太太的意思?” 邢芸一笑,说道:“京城里的药铺不少呢,捡着几家有声名的老字号,使银子让人送到东府去。好也罢,歹也罢,咱们只给银子不沾手,也不怕什么?” 木香点头应下,正要出去,忽又止住脚步,斟酌道:“那老爷或是珍大老爷问起来,可怎么……” 邢芸扇子一挥,没好气道:“笨死了。就说咱们房里的人参,前儿都制成药了,又不好惊动老太太,只得往外头寻了叫人送去。随便编个谎话,支应过去就完了,难道老爷还会去翻库房不成?” 木香脸儿红了一红,正要出去,却见得费婆子捧着个匣子悄悄进来,上前请了安,又说道:“王家的听说太太最近不大有胃口,特意去寻了些新鲜的橙子,叫我给太太送来。” 木香忙从费婆子手中接了匣子,笑道:“难为王嫂子出去了,还这么记着太太。” 说话间,木香忽瞅着费婆子的颜色不对,不禁呆愣一下,再一看邢芸,旋即会了意,忙忙打起帘子出去了。木香方一出去,费婆子便忙忙道:“家里来人说,三小姐张罗着卖宅子哩。” 邢芸大吃一惊,不过想想邢家三姑娘那脑残的德行,登时平静了下来,冷冷道:“她卖给谁去?”费婆子迟疑了一下,回说道:“还在寻人呢。也是事儿凑巧,王家的买橙子时,遇着了家里的旧人儿,闲谈了一会,才知道这事。听说三小姐还告诉人说,太太不给银子,也不给她备嫁妆,她也是没法了,才打算卖了宅子招婿上门。” 邢芸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的怒火,又问道:“全哥儿呢,卖了宅子,她打算叫全哥儿住哪去?” 费婆子看着邢芸的脸色,声若蚊呐道:“三小姐说,家里的产业都叫太太挪作嫁妆了,全哥儿自然该太太照管着,关她什么事儿?就是太太不管,前头还有二小姐呢,怎么也轮不到她去。” 邢芸抿唇点了点头,冷笑道;“好个三姐儿,我没白看错她,果然是个人物儿。” 费婆子见状,恐邢芸将怒火压在心里,伤了身子,忙上前劝道:“太太留神气伤了身子。三小姐本就是那性子,自太太嫁了之后,全哥儿又小,在家里无人管束,越发……幸而今日知道的早,太太打发人去教导两句,三小姐知道错儿,自会改了去。” 邢芸轻哼一声,说道:“她既是那性子,我能是菩萨不成?全哥儿还在呢,咱们家不用她招婿上门不说,这宅子更由不得她来卖!你回去告诉她,现住的宅子是全哥儿名下的,我不吭声她就别想打主意。她要嫌在家里住的不痛快,咱们家还有几间没住人的旧房子,我这个作姐姐的心好,全当陪嫁送了她。叫她往那住去,日后生老病死,我也再不过问,从此大家清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费婆子听得邢芸这话,忙道:“那旧房子哪还住的人?原就是老太爷那辈为了守孝修的几间小房子,几十年没有住过人来,又没个人守着,这些年一直锁着。前些年夫人没了的时候,家里使人去看了一眼,说是一间整齐的屋子也没了,门窗烂了房顶漏了不说,就连地上也长满了荒草,还没进门就是一股子霉气熏天。别说打扫收拾了,就是修补裱糊都费事,这些年下来,怕是更不堪。” 邢芸嗤笑一声,说道:“若是能住人的屋子,我能给她?没得坏了屋子。她既不念着全哥儿,我又何必为她考量,趁早了断开来,我一年还能省上些一两千银子。我念着姊妹情分,生怕委屈了她和全哥儿,她倒好,越发显了能耐,真拿我这个姐姐当软柿子捏了?” 费婆子听说,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想了一想,又忍不住劝解道:“三小姐到底是太太的妹妹,如今虽做了这样的事,可也是不知事的缘故,太太且容忍些,叫了她进府来好生说说……太太若叫奴才传了那话回去,依着三小姐那拗性子,只怕当即便要搬到那破屋子住去。这样一来,太太如何安心得下,就是奴才们,也对不住夫人生前的交代啊。” 邢芸抬眼看了费婆子一眼,笑说道:“有什么对不住的?要说对不住,也是三姐儿对不住,碍你什么相干。” 费婆子听言,知是再劝不得,可心下实在过不去,忙忙道:“话虽如此,可一想着夫人在时的光景,再看着如今太太和三小姐……都是一家子骨肉,若不是被人调唆,怎会到了今天这般……” 邢芸闭了闭眼,思量了一阵,方睁开眼来,冷着脸吩咐道:“你去库里把备好了的节礼拿出去,给二妹妹和家里送去,顺道把这事告诉二妹妹,凭她料理去。” 费婆子见邢芸松了口,赶忙应下出去了。邢芸将扇子一摔,自王善保家的出去之后,她该送的东西该给的银子,没挪下一样儿。 若是这样儿,还得不着一句好话,那只能说明邢家尽是些白眼狼,她也不用再顾忌什么情分不情分了? 正想着,邢芸看着墙上的挂钟,忽又想起邢三妹前儿来府里的事情,眼神一沉,旋即唤了丫头进来,笑道:“你到二老爷书房里告诉老爷一声,就说前儿我与老爷说的事作罢。如今咱们学堂里吵闹的紧,宝玉才和人打了一架,这还是老太太宠着的。换了全哥儿,他那脾气,还不掀翻了天去,没得叫人生气犯愁不说,还得罪了亲戚。” 看着微动的珠帘,邢芸无奈一笑,这才消停了几日啊,王夫人又忍不住给她添堵来了,不就给了王夫人一巴掌么,又没抱了宝玉扔井里,也不知王夫人哪来这么怨气,一点子心胸都没有。 亏得王夫人成天吃斋念佛呢,念了这些年佛,还这么小肚鸡肠,估计没念之前,王夫人肯定是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一天换成二十四飞时辰也不够她扎小人的。 不过邢芸也不是光抱怨不行动的主,王夫人唆使着邢三妹给她气受,她借着贾政治宝玉,她不差这一个妹妹,可王夫人就只有一个宝玉了……横竖心疼的人不会是邢芸。 见喜 却说,到了掌灯时分,邢芸正歪在榻上假寐,木香在外间看着小丫头喂鸟,窗边的红泥小火炉上煨着一盅银耳。忽而听得一阵脚步声,丫头们的禀报声传来,“老爷回来了。” 不多时,贾赦进了屋来,几个小丫头忙端着银盆巾帕,供贾赦洗手。贾赦的手刚一沾水,立时将盆子掀翻在地,骂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这样冰的水也递过来……” 木香见着贾赦动怒,忙三步并做两步的赶过来,往地上望了一眼,打发小丫头道:“还不另换了水过来,几日不说你们,越发犯懒了,慌慌张张的,没个正经样子。也是如今不得空,不然非叫赖管家来,领了你们出去,让你们偷懒耍滑去。” 说了这话,木香又端了一杯茶,递与贾赦道:“老爷别生气,既是水冷了,我命茶房里再拿一吊子水来就是了。” 贾赦接了茶,略品了一口,猛的将杯子砸在地上,哐啷一声,瓷片溅得满地皆是,大骂道:“这也是能喝的茶……” 邢芸再听不过去,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懒洋洋的拖着声音问道:“这又是怎么了?谁惹了你,你就问谁发火去,拿着丫头出气算什么事儿?” 贾赦越发来了气,就势狠踹了木香一脚,暴跳道;“你养的好丫头,水是冷的,茶是旧的,我说不得还打不得了。” 贾赦不说还罢,一说这话,邢芸当即冷下脸来,倚着门阴阳怪气道;“怎么打不得?墙上挂着鞭子宝剑呢,只动手脚多没意思,费得时辰也多呢,倒不如拿着鞭子勒哩,速度也快不是?” 说着,邢芸斜斜的看了木香一眼,扬眉道;“你还站在那作甚,去把鞭子拿来。我倒看看,他敢打杀了哪个去?” 话音才落,一个小丫头便飞也似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太,太太,桂叶姐姐打发人来说,瑞秋姐姐和春柳姐姐又是发热又是起疹子,怕是见喜了……” 满屋子人听了,骇得是冷汗直冒,贾赦素来是个惜命如金的,当下也顾不得与邢芸置气,只一迭声的吩咐道:“还傻愣着作什么,快去请太医来……” 邢芸听着贾赦这话,不禁冷笑一声,一面命着丫头另拿了崭新的铺陈物件来换,一面向着贾赦笑道:“如今咱们府里越发有意思,那府里病了一个奶奶,这边就赔了两个大丫头。最好别叫我查出这事和什么人有挂碍,否则,你老娘也不用念经了,趁早儿抹脖子痛快些。” 贾赦心里也犯了疑,可嘴上咬牙道:“又是老太太,老太太没惹你,你却成天生事……今儿就为你打发丫头过来说的一句话,闹得宝玉挨了打,老太太伤心不说,连我也受了挂落。我问你,你弟弟邢德全何时要进家学了,我怎么不知道?没事找事!” 邢芸轻笑一声,甩甩帕子道;“老爷不知道?哎呀,可是我记混了。前儿正预备和老爷说呢,一时事忙又给忘了,老爷现下不是知道了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贾赦气的两眼通红,怒道;“你还好意思说。二老爷那脾气谁人不知,你还特意使人过去上眼药,老太太又不是傻子,谁还赖你不成?” 邢芸眼睛一弯,拿帕子掩口咳嗽了一声,懒洋洋道;“这样昧心的话,亏你说得出口。宝玉打架是我指使他打的么,我不过听见那么一说,才好心儿告诉你一声,省的咱们家的哥儿被人带坏了去。偏有些人不领情不说,还编排上罪名来了,难道二老爷要打宝玉,我还能未卜先知了去,你老娘尚没法子,何况我这个作伯娘的。” 贾赦见邢芸一味胡搅蛮缠,心里恨得跟什么似的,当即吭也不吭一声,便要往外头去。邢芸嗤笑一声,讥笑道;“怎么,说不过了,就往外头跑。我劝老爷还是收收心,检点些行事罢。这从古自今,老子教训儿子那是天经地义,老爷教训琏儿的时候,怎么不见老太太出来拦一拦?如今宝玉闹得不像,二老爷教训两下,老太太就跟被挖了心掏了肺一般,今儿骂这个,明儿说那个,全然没个规矩礼数,听说前儿连东府那边也受了骂。老太太这般行事,我听着都脸红,若是传出去了,还不知外头怎么说呢。老太太再是心疼孙子,咱们两家再亲近,世上也没得骂侄孙子给孙子出气的理儿,老太太是老糊涂了,老爷也陪着她装疯不成!” 贾赦听着邢芸这话,想停下脚步,又觉丢脸,气哼哼压低了声音道:“房契账册你都在捏手里了,让一让老太太又能怎样,何必闹得老太太生气,合府不安?” 邢芸一蹙眉,仰脸冷笑道:“房契账册?你还好意思说这个。宅子是御赐的,账册满满的亏空,就那几样产业,一年出息还不够你二弟养清客使唤。这些你敢说,你老娘不清楚?我闹她生气,呸,我要闹起来,只怕她有进气没出气呢。” 贾赦正欲说话,外头忽而传来几声丧音,一个面生的小丫头,穿着素服,扎着白花,腰间捆着一根白腰带,两眼红肿的一路哭了进来,一见贾赦便跪地道:“老爷太太,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邢芸瞬时变了颜色,秦可卿挂了? 怎么可能,书里面林如海写信接了林黛玉家去,秦可卿才没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如今林如海还好好的当着巡盐御史,秦可卿也才病了没多久,贾敬的寿辰还没过呢,怎么突然就没了? 贾赦也大唬了一跳,看着邢芸脸上神色呆愣,忙上前扶住邢芸,强自镇定问着那丫头道:“早上过去时,不是还说不要紧么,怎么眼下就没了?” 那丫头哭道:“奶奶中午时只说犯懒,要歇一会,哪知方才丫头进去送药时,久唤不醒,伸手一探,已是去了。” 邢芸听了,不觉皱眉,问道:“你们奶奶午睡,外间就没留个人儿?怎么也该叫人守着,用水用茶也有个人服侍。” 那丫头哭得直打嗝,模样极是可怜,贾赦叹了口气,唏嘘道:“这人的寿数都是天定的,如今既去了,再问旁的也是无济于事。” 说着,贾赦又向着邢芸道:“我过去瞧瞧那府里是如何料理的,你身子重,就不用过去了。” 邢芸本想过去瞧瞧,不过一着秦可卿方去,那府里必是乱糟糟人慌马乱的,只怕并不太平,方歇了念头。 思量一番,邢芸拿帕子沾着眼角道:“我原还说,明儿叫琏儿媳妇过去看她,倒不想,眼下就没了。早知如此,先前我就该打发琏儿媳妇过去一趟才是……我是不能过去了,倒该让琏儿媳妇替我过去看看,也全了她们这份子情谊。” 说着,邢芸忆着秦可卿那风流婀娜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叹,纳罕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去了呢?” 一时贾赦换了衣裳,带着人去了,邢芸便倚着窗,命了丫头婆子们寻了石灰和烈酒,冲洗了回廊和各处房间,又寻了艾草来熏屋子。 这般忙活定了,待大夫确诊的信儿报来,又命了人去各处通传消息,打扫了房间供大夫住下。 这一通事儿忙完,邢芸见着四处没人了,才反身进了空间。白蒙蒙的湖面铺满荷叶,艳丽的花朵含苞欲放,映着墨蓝的天空,别有一番媚人景象。 一尾金色的鲤鱼从水中跃出,尾巴俏皮的拍打着水面,溅起一连串晶莹的水花,十分有趣。邢芸慢条斯理的走至南荒竹前,从一个空洞内掏摸出一个青瓷小罐子,抓出一把殷红的樱桃,一颗接一颗的往口里送。 一边吃着樱桃,邢芸一边默默打量着空间里的植物,蔓紫苔,磐碧草,南荒竹,银丝荷叶……还有湖中央小丘上的那株不知名小树,都是好东西,只是寻不着用处。 想起瑞秋和春柳的病,邢芸就不自觉的阴下了眼神,若不是她有空间护体,今儿死的可就不只是一个秦可卿,这一府几百个下人,这不病那不病,偏就她的贴身大丫头染了天花…… 邢芸也不是没料着贾母和王夫人会动手脚,只是她到底还是心机浅了些,多半的心思都用来防着贾母在她生产时动手脚,哪里会想到,贾母心狠手辣到了这地步,不拿人命当回事儿。 也是,贾母连贾赦这个亲儿子都不放在眼里,怎会在乎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和几个下贱丫头。 邢芸眯了眯眼,来而不往非君子,这份大礼她怎么也得还回去,省的叫人看轻了去。 邢芸目光掠过银丝荷叶,这东西连神佛都头痛,用来对付贾母和王夫人简直是再轻松不过了。 只是想了想,邢芸又摇了摇头,这东西一拿出去,贾母和王夫人固然没得好下场,可其他的人也得跟着遭了殃去,头痛啊! 打砸 邢芸思量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湖岸边,看着无风微摆的荷叶,下意识的伸手触碰。 不料,就在指尖接触荷叶的那一刹那,一层薄薄的银光凭空生出,光华无暇,璀璨如灿烂星辉,将邢芸的手指与荷叶隔断开来。 邢芸一愣,旋即眉头一蹙,她竟忘了,她有身子之后,空间便自动隔绝了她与这些奇花异草的接触…… 邢芸不免有些沮丧,不过很快便振作起来,就算不能动用空间里的植物又如何? 她堂堂一个穿越者,要是连几个土著都对付不了,也太丢脸太无能了罢。 邢芸思量一阵,拿定了主意,眉头微微展开,噙着一抹冷笑,便出了空间。 话说邢芸才出了空间,便听见外间有人说话,不觉问道;“是谁?” 帘子一动,木香进了屋来,笑禀道:“是院里的老婆子,来领桂叶的铺盖枕头。我想着,瑞秋和春柳那屋里的东西多半是用不得了,况如今夜寒,只怕桂叶受不住,正打算使唤小丫头把手炉寻出来,让婆子一并儿给桂叶带去。” 邢芸一笑,斜靠在榻上,问道:“瑞秋和春柳的情况如何?可要不要紧?”木香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叹气道:“大夫说怕是有些凶险,权看何时退烧罢。” 邢芸听说,也叹了一叹,说道:“这几日也不知怎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如今桂叶这一去,种种不便自不必说,咱们房里这一摊事又使谁人照管去。” 说着,邢芸又吩咐木香道;“这还罢,我只恐着桂叶也跟瑞秋她们病了去。你打发婆子们拿些全新的用具和大毛衣裳过去,吩咐婆子们仔细照看着,待过几日,桂叶无碍,再叫她回来。” 木香忙不迭应下了,又说道:“我打发几个老成的婆子过去照应饮食,让桂叶和春柳她们隔房相睡,想来应是无碍的。” 话还未完,便有一个小丫头来问邢芸何时用膳,邢芸故意叹了口气,没好声道:“眼下我正烦着呢,哪有心思用膳?罢了,你们下去叫厨里熬些安神汤来,给哥儿姑娘们送去。” 一时厨里熬了汤来,邢芸看了一眼,便使了几个常用的婆子们端着,摇摇摆摆的往贾母院中去了。 此时贾母闻得秦可卿死讯,悲伤不已,偏年岁已高,又不好过府去看,只得打发了王夫人过去。王夫人虑着府中事冗无法分身,一时虽得了贾母的传话,但为周全顾,还是过来问明贾母吩咐,才欲成行。 两人正在房中叙事,忽听得外头丫头婆子跌跌撞撞一阵小跑,还未呵斥,便听得丫头们打着颤声禀报道;“大太太来了。” 贾母和王夫人听说,脸色皆是一变,贾母看着王夫人道:“她来作什么?” 王夫人满脸不解,斟酌道;“许是听说东府的事儿,过来探探风声。” 贾母眉头一紧,冷笑道:“她能来探什么风声,只怕她巴不得我立即死了。” 王夫人但觉脸上无光,只是往外看了一眼,又向着贾母道:“那……老太太见是不见?” 贾母哼了一声,依她本心,是厌恶邢芸到了极致了,怎会想见? 可若不见,贾母心知肚明,依邢芸那脾气哪里是她说一句不见就能挡回去的。 当下贾母冷着脸道:“叫她进来罢。” 邢芸摇摇进了屋,抬眼见王夫人在屋里站着,不禁扬眉一笑,笑说道:“二太太也在呢,这可真是巧了。” 王夫人拿帕子掩口咳嗽一声,低眉敛目道:“东府来人说,蓉哥儿媳妇没了,我正禀过了老太太要过去,大太太来做什么?” 邢芸闻言,嗤笑了一声,笑吟吟道:“我来也无大事,不过是因着我那边有两个丫头见了喜,我怕着老太太和哥儿姑娘们夜里睡不安稳,特让下人熬了些安神汤,给各处送去。因怕奴才们粗手笨脚砸了碗,这才亲给老太太和二太太送来呢。” 王夫人眼神一闪,捏着帕子讪讪道:“原是这样,有劳大太太费心了。” 邢芸一边用眼角余光扫着屋里,一边儿笑回道:“能费什么心儿,不过是走一遭路罢了。如今我这身子越发重了,也不好成天儿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没尽孝不成,倒扰了老太太的清净,累了老太太为子孙积德的大业……” 见着贾母合着眼不开腔,邢芸又笑道:“罢,罢,罢,说这些也无趣,这安神汤正热呢,老太太且趁热喝了罢。” 说着,邢芸便转过身去,亲手从食匣里将安神汤捧了出来,装模作样便要朝贾母递过去。 王夫人见状,虽心有疑虑,却也摆出一副恭谨的模样,伸手来接,邢芸见着王夫人伸过手来,心中一动,就着粉彩描金的大汤碗就是一泼一砸。 说时迟那时快,王夫人见势不对,忙忙扭身躲闪开去,上好的汤水淋了满满一裙子。 王夫人又痛又惊,还没待反应,邢芸已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王夫人的衣袖拉住,东一巴掌,西一耳光,照着王夫人的头脸就打了过去。 贾母哪里还闭得住眼,拿着拐杖便朝邢芸敲过来,骂道;“你又来胡闹,我就知你这毒妇没安好心。” 邢芸五指并爪,如同尖刀,扭着贾母的胳膊,伸手就是几下,血肉横翻,鲜血淋漓,看得人咋舌不已。 贾母是个生来享福的人,怎吃得住这般疼痛,纵是心中怒火狂烧,可这手上的劲儿不免松了一松。 邢芸瞅着机会,就势一夺,将贾母的拐杖抢在手中,就此如同哪吒得了混天绫,悟空取了金箍棒,真真儿是如虎添翼,舞着杖就朝王夫人打去。 一边打,邢芸一边骂道:“前儿我便说过了,我可不是凤姐儿,能教人欺负了去。二太太好大的本事儿,真当我眼瞎耳聋,不问世事了,我要不教你脱层皮,我今儿就闭了眼去。” 只把个稳重端庄的大家太太唬如鸡仔一般四处躲避,邢芸存了心出气,也不管旁的,横竖捡着一处是一处,打着一处是一处。 可怜王夫人,躲也躲不得,逃也逃不开,满口尖声叫嚷着奴才们来拦,偏又来不急,白白落了一身青紫,疼得是呲牙咧嘴,好好一个慈善人,如今看去竟成了那地府的孤魂厉鬼。 贾母又叫又骂,慌得丫头们急急涌了过来,劝的劝,求的求,好容易将邢芸给挡下来了,贾母两眼通红,拍案道;“拿纸笔来,今儿我就休了这恶妇,看她怎么张狂。” 邢芸闻言,禁不住停下手来,看着贾母轻蔑一笑,朝着高几上的粉彩大花瓶就一杖过去,“哗啦”一声,碎屑四溅,上好的粉彩大花瓶被砸得粉碎,贾母身子一颤,看着邢芸的眼神越发添恨。 邢芸晃着手中的拐杖,冷笑道:“要写就快点,当我稀罕留在这府里似的,呸!你写你休的休书,我自讨我的欠账,老太太好手腕,一个天花便折了我三个丫头,不过,老太太怕是老糊涂了,所以混忘了,这三个丫头可都是我的陪嫁,与你们贾家没一点干系。要生要死,我这个做主子的还没发话呢,老太太怎么就动了手脚呢?这一笔帐,今儿我可得好生问老太太算算呢。” 贾母指着邢芸,扯着脖子道:“你的丫头出了花子,怎碍到我院里来了,这一府里多少个丫头,死活都归我管不成,岂有此理……” 邢芸冷笑一回,说道;“贼过留影呢,再不计,衙门里悬着匾,朝廷外立着鼓,有的是地方说清楚呢,谁白冤枉你不成?老太太既不管事,二太太又在这作甚,请安尽孝也晚了些罢。平日里管东管西又是谁,人老了,脸皮厚了,臊着也不怕了,老太太也别说什么理不理的,就是天大的道理摆着,老太太不认,我难道能硬压着老太太服软不成?” 话罢了,邢芸也不理旁的,只拿着拐杖就贾母房中大肆打砸起来,上好的琉璃屏碎成片,旧窑的十锦杯盏归了尘,金玉雕琢的盆景散了架,至于那些柜格里的东西也一并遭了灾。 待邢芸停下手,贾母房里竟无一样完好的东西,邢芸看着满目狼藉的景象,心中略出了一口气,看也不看贾母一眼,只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不过送一盏安神汤,老太太不喝,也不用砸屋子出气罢,叫奴才们见着成什么样儿?好好的日子,老太太总是犯混,叫我们做儿孙的又有什么趣味!” 说着,邢芸便看了丫头一眼,摇摇摆摆的走到门边,撩起帘子道:“对了,还有一句话呢,我忘了说呢,二太太妙计安天下,小心赔了女儿又折命哦。珠儿没了,元春和宝玉……二太太自求多福罢。” 相讥 王夫人听见邢芸这话,菩萨似的面容再也维持不住,一脸愤恨地看向邢芸道:“你——你别太猖狂——” 邢芸腰肢一摆,满不在乎的一笑,冷冷道;“怎么,我一片好心,反招得二太太不痛快了?” 说着,便把脖子一缩,满脸害怕地嚷道:“哎哟喂,二太太,王家姑奶奶,王家嫡小姐,我姓邢的不识高低,没个眼色,得罪了二太太,是我的不是。二太太瞅着我邢氏没身份没根基的份上,且饶一饶我罢。我怎敢说元春和宝玉短命呢,她们都是千岁不死万岁长青的妖精,哪是我这样的凡人能说嘴的?二太太自然更是了不得,不然怎么能生下宝玉和元春来呢。可怜见儿的,我怎么就得罪了二太太呢?不说宝玉是有来历的,就是元春,也是描不成兮画不就的美人儿,又是一身气派,别说进宫了,就是那正位也是坐得的,唉,也不知二太太是积了什么德,才叫这样有来历的都投在二太太胎里,皇宫里都没见的稀罕事呢,咱们家偏接二连三的撞上了。哎呦,叫我怎么不怕二太太,我虽生不出什么妖精鬼怪来,可肚子里的孩子总归是贾家的种罢。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又不似二太太,什么和尚道士神婆闲汉都围着二太太一家子转,什么稀奇古怪事都能撞上,什么妖魔鬼怪都能驱使……哪日里改朝换代了,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我这样的凡胎肉骨,可经不得二太太咒呢。” 王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中的帕子揪得死紧,恨不能扑上去撕了邢芸的嘴,只是忽听见外头人声渐起,王夫人神色一变,拿帕子捂着脸,眼泪掉珠儿一般往下落。 王夫人的哭声才起,贾赦便一脸不安的进了屋来,四下一望,见得贾母半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只剩了喘气份儿,旁边一地丫头围着,捶的捶,问的问,叫的叫,好不忙乱。 王夫人靠在丫头身上,泪流满面,哭如泪人,一幅要发晕倒地,支持不住的模样,看得人心生可怜。 地上桌子满是砸碎了的瓶子摆设,满屋子物件,除去几样笨重的大件,竟没一样是好的。 贾赦又急又怕,又悔又惧,只觉无地自容,对着邢芸发火道;“你在这里作甚,还不回去!” 邢芸正看着王夫人那哀哀欲绝的模样好笑,听见贾赦这话,由不住就来气,只是一看贾母的神色,邢芸这忽生出一计来,身子一摇,脸色刷的一白,捂着肚子叫道:“哎呦,我肚子痛得厉害,定是方才叫老太太打着了……” 贾母听见邢芸这话,饶是她这样久坐莲台的老佛爷,也忍不住动了三分无明业火,腾的一声,坐起身来,指着邢芸颤巍巍道:“世上竟有这样的泼妇,这样的颠倒黑白,老天有眼呢,也不怕被雷打杀了去。我这一身一手的伤,难道是我自己弄上去的?” 邢芸哪里听得这话,翻着眼皮就欲给贾母几分颜色,只是她存心儿装神弄鬼,哪怕得贾母指着,一丝只装出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儿,眼含两滴泪,委委屈屈地分辩道:“老太太见不得我,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何必这般儿强词夺理呢。我不过送碗安神汤来,就算是话儿不中听,得罪了老太太和二太太,老太太骂几句说几句也就是了,一会儿砸屋子,一会儿要打人,我好不容易才把拐杖夺下了,这会子还说……我要不护着些,现下可不就只是肚子痛了……” 说到这里,邢芸竟似再忍不住痛,眼皮一搭,眉头一皱,就这么朝着地上栽了过去。 贾赦原不信邢芸的话,可见邢芸这般形状,也不禁偏了两三分,忙伸手将邢芸扶住,一边唤着丫头去唤太医来,一边向着贾母道:“老太太纵是生气,只管与儿子说便是,何必……大太太原就是这性子,如今又有了身子,她就是有天大的错处,老太太不念儿子,也念念未出世的孩子,饶过了罢。” 要说贾赦这话,倒不只为邢芸这番装腔作势,这几日府里接连出事,依贾赦的脾性,是真心腻歪了。 他也看得明白,不管谁是谁非,贾母不招邢芸的麻烦,邢芸也不至于过来撒泼。 再者先前邢芸说的那些话,贾赦再不信,可嚼着也有些道理,贾母实在是管得太宽了。 不过盏茶功夫,丫头便禀太医来了,贾赦忙不迭打发人抬了软轿,扶着邢芸躺上去,便告退回去了。 贾母气的两眼翻白,喘着粗气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王夫人见状,忙忙上前替贾母捶着背,一边捶,一边强压着心中的恼恨,露出几分伤心的神色,劝着贾母道:“老太太且宽宽心,大老爷原是那样儿,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日后再作计较就是了。” 贾母老泪纵横,气骂道:“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糊涂种子,全听着那毒妇摆弄,那毒妇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说着,眼泪越发汹涌,呜咽不止,惹的一屋子人也随着伤感起来。 且说邢芸装了一路的病,待得回了屋,太医瞧过了,才佯作难受的慢慢醒来,看着贾赦道:“我可是怎么了,大夫是怎么说的?” 贾赦命小厮送了太医出去,听见邢芸,说道;“太医说并无大碍,只是举动惊愕,以至于胎动失常,腹中作痛,开了一剂安胎药,我已命人煎去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扶着床榻,哀怨一笑,叹道:“开了药又怎样,人家待不见,纵生下来,只怕也……” 见着贾赦眉头紧锁,邢芸方又改了话头道:“东府那边怎样了?你这一回来,合家大小,远近亲友岂有不议论的,我看你还是再过去一趟为好。” 贾赦眉头略松了一松,说道:“一族的老少都在那边,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也无大碍。你和老太太闹个什么劲儿,你不往她跟前去,哪来的是非!” 邢芸作出一副头晕眼花的模样,伏在枕上有气无力道:“我不往她跟前去,怎耐得人家惦记,方才还要休了我哩。我不为这孩子,哪用她张口,现时出去了是正经。省的日后大祸临门了,陪着你们坐监坐牢不说,还要替人担些莫名其妙的罪名儿,就连死了都只能作个枉死鬼。” 贾赦听说,心中怎会自在,叹气道:“你何必说这话,平添不是。咱们家袭着祖上的爵位,享着太平年景,哪里会有什么灾啊祸啊,你安些心罢。” 邢芸眉头一蹙,冷笑道;“我倒想安心呢,偏这一家子没一处能让人安心的。按你说的,咱们袭着爵做着官,不说外头是太平盛世,就是天旱洪涝了,只要朝廷还在呢,咱们家能过下去。可我就想不明白,既是这样儿,为什么你们一家子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往祸族绝嗣的末路上靠。要说你贾恩侯是能耐的,手下掌着几十万几百万兵马,登高一呼,要逐个鹿夺个鼎啊,我姓邢的还真佩服你是个枭雄,舍了这条命,陪你博上一搏,也挣个皇后来当当,看看那龙椅凤衣是何模样。可你是什么样儿的人,你也自知着,文不成武不就,除了打老婆骂儿子一点本事也无,别说登高举兵了,这一府奴才忠心你的,还不到一巴掌,今儿说起兵,明儿一县衙役就轻松平定了去……你跟着王家搅合进去有意思么,你这样的人,除了给人背黑锅,对别人还能有什么用处,你嫌我说的话儿不中听,倒是告诉我呀。” 贾赦被邢芸这一番长篇大论,说的哑口无言,一时支吾道:“我又不是没听你的,我怎么搅合进去了?再说,元春封了妃,咱们家脸上也有光彩……” 邢芸抬起头来,啐道:“呸,有你祖宗的光彩。你也不竖着耳朵听听你老娘和二太太那德行,吃着山珍海味,尚说烹饪不好,穿着绫罗绸缎,又嫌过时不兴,住着亭台楼阁,还说景致不美,珠帘绣帏,还是花样不新,丫头婆子,更是粗笨不堪,这样富贵的日子,还满口的不足,得陇望蜀。等着元春封了妃,她们会安心元丫头只作个小妃子,罢了罢,只怕是作了妃嫔,又想分位,有了分位,又想皇子,有了皇子,两个眼珠子更盯上了那把椅子,等着日后,只怕是得了椅子还要坐上一坐,坐了椅子更想成仙飞天呢。这里头哪一条不是取祸之道?你这样有本事有能耐的大老爷,倒是说给我听听,这有什么好光彩的,赔个女儿进去给人作妾就叫光彩了,你怎么不把你老娘送进去呢,那才是正儿八百的光彩呢。侄女儿当妃作妾,哪有老娘作妃子光彩,更名正言顺呢,唯独只怕你老子在地下不安稳,半夜起来找你们两兄弟诉苦呢。” 贾珍 贾赦听着,脾气倒上来了,一摊手,作出个无赖相,说道:“那你说怎样,这事已成定局了,你叫我怎么着?” 邢芸一见贾赦这模样,就忍不住来气,恨不能一脚把贾赦踹出去,邢夫人怎么就嫁了贾赦这样的窝囊废,看着哪有半点顶天立地的男人模样,分明是个未被宫中选中的阉奴…… 也是邢芸心中另有谋算,这才略压了压心中火气,朝着贾赦冷笑道:“你是这府里的大老爷呢,平日不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么,怎么现下倒好意思说没主意了?” 说着,邢芸拂开枕边的发丝,又说道;“这事有什么不好办的,依我的话,狠下心肠,将你老娘锁在佛堂里,山珍海味的供奉着,从此不见外人……横竖元丫头是进了宫的人,到时候,自是看老爷主张,哪里还容得他人置喙!” 贾赦一听,袖子一挥,哐当一声,便把个药碗弄翻在地,气道;“你这是什么话,若依着你的主张,我不就成那等不孝不仁的畜生了——” 邢芸眼皮子一翻,索性侧过身去,讥讽道:“是呢,眼下你倒不是那等不孝不仁的畜生呢,只不过,满京城谁不知道,咱们家有个不招老太太人待见的活王八哩。这里头又碍我什么事,横竖我正想家去,等着你老娘的休书一来,你这窝囊废是生是死,从此与我有挂碍么?” 贾赦只觉是左右为难,倒不是他不舍邢芸离开,邢芸动起兴来,打闹得岂止是王夫人和贾母,贾赦挨的那些耳巴子和拳头,又不是天上落下来的,如何不教人置气存恨。 只是贾赦这个阉货,半点本事没有,却把一副颜面看得比天重,他心知肚明,贾母前脚递了休书来,后脚邢芸就敢使了人在贾府门口搭戏台子上唱大戏,不把这一府声名弄得迎风臭三里是绝不罢休的。 想着,贾赦也无法,只得好言好语道:“你往日也不是这等心狠的人,如今怎么就改了脾气,老太太不过是虚言唬喝,哪里会真拿了休书来,再说我还在这里,老太太岂有不知会我的道理。” 贾赦这话才落下,便听见外头丫头禀道:“老爷,那府里蓉哥儿来请老爷过去呢,说是有事商议。” 贾赦见邢芸头也不动一下,一时也不好再说,叹了口气,径直出去了。 听见贾赦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邢芸这才转过头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方吩咐丫头道;“去,把林之孝家的给我叫来。” 且说秦可卿这一没了,东府里也随着忙乱起来,偏一府里使唤的人多,办事的人儿少,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理事,一应事务都交由着贾珍裁决。 其间择期看板,薛蟠送棺,瑞珠撞柱,宝珠摔丧,贾蓉捐官,亲朋祭礼等事,与原著一般无二。 只是到了这一日,尤氏忽犯了旧疾,不能理事,贾珍正自忧虑,唯恐失了礼数,却被宝玉看去,献了个妥帖的主意儿,贾赦喜不自禁,当即便往着这府来了。 原来邢芸自那日砸了贾母卧房之后,益发装病装痛,稍有不适便骂着贾赦没出息,纵着老娘害老婆孩子。 贾母怎得没听见,只是她每每一在贾赦面前絮叨,不管贾赦是何反应,只要叫邢芸知道了,邢芸便使着丫头抬她到贾母院门口,穿着大红衣裳拿着大红汗巾子,又哭又闹得要吊死在正院前,死了也要变鬼变魔来索命。 如此闹了两回,直把个贾母治得个欲死不能欲活不得…… 因这个缘故,邢芸称病不往那府里去,王夫人要服侍贾母,虽去了,也不过应应景,倒是李纨和王熙凤常奉了命在那府陪坐。 这日里,贾珍忙忙到了贾赦院子里,丫头们瞧见贾珍来了,笑着问候了一声,又打起大红蕃莲福禄纹锦帘,往里禀道:“东府大爷来了。” 贾珍进了屋,见邢芸穿着一件月缎绣满花貂皮袄,头戴着一套银镶珍珠首饰,正半躺在榻上,听着一个小丫头念书,迎春在圆洞罩后面看着琮哥儿写字。 见着贾珍进来,邢芸眼皮子一抬,向身边的丫鬟看了一眼,丫头们顿时会了意,走到圆洞罩边上,放下了珠帘。 贾珍因秦可卿一去,过于悲痛,且又有病症在身,一时倒有些拐不离身,扶着拐踱进了屋来。邢芸见状,一边命丫头去挪了椅子来,一边使人去沏茶来。 贾珍上前勉强请了安,也不肯坐椅接茶,勉强笑道:“侄儿此来,是有一事求婶婶?” 邢芸初时不解,而后灵光一闪,想起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之事,不觉明白了过来,一时佯作不知,笑问道:“可不知是何事?” 贾珍闻言,笑道:“婶娘自然知道,如今孙子媳妇没了,侄儿媳妇又病倒了。我看里头着实不成个体统,便想屈尊大妹妹一个月,在那府料理料理……” 邢芸淡淡一笑,笑说道:“原是为这个。论理,咱们两府本就亲近,你们那府忙活不开,叫琏儿媳妇过去搭把手,也没什么。只是你是知道的,我如今害了这活病,一日倒有半日卧着不动,这一房上下都是琏儿媳妇料理着,这也罢,我也不指着她侍候。只是,琏儿媳妇到底是个小孩子家,年纪轻气又盛,咱们自己家里还无碍,如今你那府里来往的都是外面的亲朋女眷,倘或她使了性子,得罪了哪家夫人去,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这话一出,贾珍忙笑道:“婶婶这是说笑呢。若说大妹妹年轻气盛是有的,可这一身本事也是真的,大妹妹打小玩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办了事,越发老成了。我想了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了。婶婶不看侄儿侄媳的分上,只看死了的份上罢。” 说着,便滚下两滴猫尿来。 看得邢芸心中一恶,心中浮想联翩,眼前一会儿是秦可卿风流妩媚的眼神,一会儿是贾珍这枯槁流泪的衰样,一会儿又演变成了电视剧里,月下相会的情景,一会儿又刷的变出了极不和谐的十八禁场景。 邢芸揉了揉了太阳穴,轻咳一声,说道:“哪里说得这话。琏儿媳妇若是个老成的,我们老爷也不必动气了,如今我怎好使的她过去。你若是实在寻不着人,族里倒有几位才德称讼的长辈媳妇,权由她们出面,有事再劳烦大奶奶决断,岂不妥帖。” 贾珍听得邢芸如此说,心知是邢芸是不肯赏脸,也无法,只得说道:“婶婶既这样说,侄儿也无话,只是若是请不来人,还请婶婶看在两府的面上,使人帮帮侄儿。” 邢芸抿唇一笑,且笑道:“怎得就到了那地步,说得如此可怜?你媳妇究竟是犯了何症,可要不要紧,我正说要使了人过去瞧问呢,恰巧你就来了?” 贾珍一皱眉,心中隐约想到了什么,面上却不露一丝痕迹,只是笑说道:“不过是旧年的毛病,也是这几日过于劳累,才发了出来,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邢芸听说,神色一松,抚着心口道:“原是这样儿,倒教我唬了一跳。先前来人说的不清不楚,我生怕着是怎么了,既是这样,我也能放下心了。依我说,你们虽年轻,也该注意着些,让大夫好生看诊开方,仔细治上一治。须知年轻时不打紧,到了那一项那一桩都不是好受的,譬如二太太——” 说到二太太时,邢芸忽而醒悟过来,猛的止住话,朝着贾珍道:“坐下吃茶,你叔叔前日倒淘弄了些好茶来,你且尝尝?” 贾珍瞅着邢芸颜色不对,不觉笑了一笑,起身道:“那府里还有事,我就不久坐了,过几日再来给婶婶请安。” 瞅着贾珍去了,邢芸伸手从一旁的青花缠枝盘子里,捻了个果子,一边用簪子剥着皮,一边问着丫头道:“老爷在哪儿用的饭儿,你们可打发人去侍候了?” 丫头思忖一下,脆生生的回道:“老爷中午是在二老爷那儿用的酒席,我听说摆了两桌,看门的婆子说,只怕连酒都喝了两缸去。” 邢芸扑哧一笑,指着那丫头道:“也不知你是从那听得瞎话。木香呢,哪去了?” 那丫头笑嘻嘻的说道:“太太混忘了,大夫说桂叶无事了,今儿中午木香姐姐来禀了太太,说是要帮着桂叶姐姐收拾东西呢,下午迟些过来。” 邢芸摇头一笑,吩咐道:“你叫几个老婆子帮着收拾去,依她们俩这个收拾法,只怕要收拾了一夜去。” 正说着,贾赦红着一张脸,颠颠倒倒的进了屋来。 一进屋,贾赦便指着邢芸吐舌头道:“你……你说你……做的什么事,二太太怎么就得罪你了……宝玉怎么就得罪你了……你……嗝……你……” 邢芸白眼一翻,拿起手边的一盏温茶,就朝贾赦泼了过去。 起风 泼了茶,邢芸才扑哧一笑,两眼弯弯的朝着贾赦问道;“可酒醒了没有,要不要再来一杯啊!” 贾赦摇头晃脑,稀里糊涂的答道;“醒了……嗝……” 忽而清醒过来,勃然大怒道;“你……你拿茶泼我——” 邢芸一拍桌子,立起身来,冷哼道:“我泼你又怎么了,你不服啊!” 贾赦刚欲发火,可一瞧见邢芸的眼神,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了过来,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一边讪讪道:“这样冷的天气,你也不怕把我冻着……” 说着,又瞅了瞅圆洞罩后面的人影,放低了声气道:“屋里还有人呢,留神别人笑话……” 邢芸嗤笑一声,懒洋洋的坐回榻上,没好气的白了贾赦一眼,压低了嗓门道:“怕什么,嫌冷是罢,我拿一壶滚水来仔细给你醒醒酒如何,只怕你皮肉细嫩的很,经不住烫呢。” 贾赦胡乱擦干净脸,解了被茶水淋湿的天马皮外裳,随手往榻边的衣帽架上一放,合眼往床上一躺,嘀咕道:“横竖你都有理,我怕了你还不成么。” 邢芸瞧着便来气,只是目光掠过珠帘,不自觉顿了一顿,暂且按下脾气,朝着贾赦的肩膀,连拧带掐,狠推几掌,问道:“我问你,我是半夜里起来,绑了二太太往那树上挂着,还是寻空儿挖了坑,把宝玉埋里头了呀,什么叫我做的事,怎么叫人得罪了我,你今儿要不给我说个清楚明白,你就别想痛痛快快挺尸去。” 贾赦正迷糊着,猛一吃痛,十分瞌睡顿时飞了七分,拧着眉毛发火道:“你做的事,问我做甚。你……也就罢了,横竖我也管不了。宝玉不过是小孩子,老太太就是疼他,也碍不着你什么,你打他的主意,是个人么?” 邢芸眉头一蹙,只觉一头雾水,不解道:“我打宝玉主意,我何时打他主意了?” 贾赦伸了伸胳膊,翻了个身,口里含混道:“你没打宝玉主意,成天儿使人过去作甚……非要我一桩一桩数出来……你面上好看不成!” 邢芸听得此言,忽而明白过来,不由得吃吃笑了起来,说道:“你又是打哪听了这些没头没脑的事儿回来,我不过是给迎丫头和林丫头送东西时,顺手叫人多备了些给三姑娘和宝玉送去,这就成我的罪证了?可笑。你当我稀罕送啊,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要银子买的,要不是林丫头和宝玉被老太太养在身边,我不好厚此薄彼,我吃饱了撑的叫人送东西过去。给林丫头送东西,那是因为人家小小年纪丧了母,又离乡背井的,我念着姑奶奶和你好歹是一母同胞,多少照顾一二,迎丫头和琮哥儿是咱们房里的姑娘哥儿,没得落了空去。你说我打宝玉的主意,我倒稀奇了,我是在吃食里下了药,还是在东西上洒了针啊……迎丫头和琮哥儿现好好在屋里呢,是药是毒,打发人传了太医来,总有个分晓。你是知道的,我可不是那受冤蒙屈的性子?” 贾赦见邢芸神色不似作伪,倒是迟疑了起来,只是他那性情,不是触及皮肉,断是由着性子来,一时坐起身来,看着邢芸,也不出声说话,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邢芸瞧在眼里,不觉一笑,随口吩咐丫头道:“都这时辰,叫奶嬷嬷领了姑娘和哥儿回去睡一回儿,下午再送过来。” 丫头们应了一声,帘子微微一响,迎春领着贾琮从里间出来,走到邢芸和贾赦跟前,低头告辞。 迎春今儿穿了一身桃红珠绣乌云豹褂子,内着一身月白绣花小袄,下系了条湖色百褶银鼠裙,头上戴着一色红宝绿翡桃花钗环,愈发显得肌肤莹润,艳如朝霞,只是神情意态之中,总带着几分怯弱之色,平白叫人看着不舒服。 邢芸瞅着迎春那懦懦的模样,早已生不出气来,当下略缓了缓脸色,笑着说道:“你如今也渐大了,大奶奶虽是个稳妥的,但她还有个兰小子,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我日里想着,合该再添几个人给你使唤,可姐妹几个,没的只给你添,不给旁人的理儿,只是你那三妹妹和四妹妹,一个现有姨娘太太在府里,一个又是那府里的,我也不好吭声。所以,我想了想,昨儿使人将西跨院收拾了出来,备齐了人手……” 说着,邢芸瞅了瞅贾赦游移不定的神色,又笑道:“说来,你是咱们房的姑娘,这些原是早该备下的,只是昔日你养在老太太跟前,我若叫人收拾了院子,又惧着老太太不高兴。院子虽是收拾下了,却不碍着你住哪边,你们姐妹相处惯了的,感情又好,若搬了回来,难免寂寞。只不过,这些该备下的却不能省了去,否则也不像个样儿。” 迎春虽是个懦弱无能的性子,但到底不是泥胎木塑,这些日子以来,邢芸与王夫人贾母的那些纷争,纵使她一概不闻不问,却也见着些影儿。 听得邢芸打发人收拾了院子,迎春心中难免惶恐不安,呆愣了一下,才低下头细声细气的应了一声。 邢芸也没指望迎春能从二木头变成王熙凤,打发人叫了奶妈子同丫头进来,嘱咐了几句,才使人备车送了迎春回去。 待得迎春和琮哥儿都出去了,邢芸收拾了慈母面容,另改了颜色,冷冰冰道:“说罢,还有什么了不得的话,不是要一桩一桩的数出来么,我在这听着呢。老闷在心里也难受不是,你说痛快了,我手上的鞭子舞得也舒坦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贾赦见邢芸改了颜色,心头先虚了三分,不过口上却不肯服输,硬声道:“你没弄鬼,二太太好端端的,怎么就癔病了。以前万事没有,老太太屋子一被砸,二太太就癔病了,我看再由着你闹下去,不单老太太和二太太,迟早我也得疯魔了去。” 邢芸扑哧一声,拿着帕子掩口一笑,待笑过了,才看着贾赦道:“我当什么事儿,原来是这个。二太太得了癔病,与我有什么相干。自打那日动了胎气,我可是一直都在房里养胎,二太太病也罢,疯也罢,我可是一丝声儿也没听说的。再说,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脑子里是豆腐渣啊。前儿京里是怎么编排咱们房里的,这才过了几天,你就忘的一干二净了。人家能编排了咱们,怎么就不能编排了二太太去,难不成这二房天生比咱们大房要金贵?在府里横行霸道,算是老太太偏心,外头是谁的天下,有几个人认识什么二太太政老爷的,人凭什么捧着他们一家啊!凭你老娘偏心?呸!” 贾赦摇了摇头,看着邢芸气急败坏道:“你还说这话,这事玻璃上放花瓶——明摆着是你在背后弄鬼。你也不想想,二太太得了癔病,咱们又能得什么好话,况且,你还让人传什么,这病平日里百般无事,一但发起来,就是要杀要砍要打要砸的,二太太是如此,宝玉也仿佛……咱们府里都成疯子窝了。” 邢芸听着,只是一笑,懒散的打了个哈欠,嗤笑道:“这话也没差呀,宝玉那脾气,平日千好万好,一使性子就打啊砸的,老太太总说这是宝玉年纪小,不懂事。可我看着,大奶奶身边的兰儿,赵姨娘养的环哥儿,咱们房里的琮哥儿,虽说脾性才智各有上下,可哪一个也不似宝玉这般儿。说是不懂事,我瞅着,只怕是心里清楚脑子糊涂呢。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二太太自己未必没个病症,这有什么奇怪的?” 贾赦心中虽气,可邢芸不认,也无可奈何,一时气哼哼了两声,躺下身去,拿被子将头一蒙,哼哼道:“你就恣意妄为罢,也不想想,你肚子里那一个出来,别人……” 邢芸一蹙眉,冷下脸道:“别人怎么着……” 见着贾赦死蒙着头不吭声,邢芸就着贾赦的胳膊狠拧几爪,觉得心头的气略平了,才撩开帘子转身出去了。 要说起来,王夫人得了癔病,并且很有遗传给子女可能的消息,的的确确是邢芸打发人传出去的。 不过,也怪不得邢芸暗箭伤人,谁让是王夫人先下手呢,而且比起王夫人和贾母的手腕来,邢芸这点手段,也实在是小打小闹,算不得狠毒。 毕竟邢芸是个穿越者,拿无关的人命做筏子还是有点不忍心,但王夫人和贾母要是再折腾下去,邢芸也不介意,直接弄死宝玉,让王夫人和贾母真癔病了去,从此一了百了,高枕无忧。 邢芸走到廊下,端见着一阵寒风来,几片枯叶随风而落,打着旋儿飘了下来,邢芸抬眼看着远方,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起风了,不知这风停又是何时了……” 稳婆 却说贾珍回府之后,不知与尤氏如何分说,次日,邢芸便听闻,尤氏因恐礼数不周,怠慢了各家亲戚,着实放下不心来,故而强撑着病体,复又料理起家务来。 只是私底下,邢芸倒听着费婆子说了句嘴,据说贾珍回去之后,朝着尤氏发了好大的火儿,说是尤氏不愿理家,不如退位让贤,这一府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女人多,缺了谁也一样。 唬的尤氏是花容变色,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再不提什么犯病起不来的话儿了。 说的人只觉尤氏是心胸狭窄上不得台面,秦可卿生前,谁人不赞,如今纵是丧事铺张了些,也是老太太和珍大爷心疼,尤氏何必装病装恙,白折腾一回。 可邢芸听着,却只是一叹,这些人哪里是心疼,根本就是做了亏心事,这才大张旗鼓办丧事求个心理平衡。 再说,就算有意弥补的满府里恐怕也就一个贾珍,没看他那恨不能随着秦可卿去了的样儿,知道的知道这去了的是贾珍儿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没了心头好呢。 不过就是贾珍这样悲痛欲绝的,转过头去,该和小老婆吃酒,还是和小老婆吃酒去了。 罪孽不罪孽,横竖有和尚道士在,多念两卷经,有什么完不了的事儿。 至于贾蓉那更别提了,人生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他一人占了两,那些狐朋狗友的酒席每日尚应付不下来,哪里管得秦可卿的丧事好歹。 而贾母呢,也不知是怕冤魂索命,还是怕邢芸再闹上门去,反正是称病称痛,没两日没病没痛的。 这些事说来,与邢芸有关的不多,日子如流水淌过,转眼便进了腊月,荣宁二府已是一派节前气象,众人欢声笑语,再不复秦可卿去时的哀愁面容。 这日里,费婆子给邢芸请过安,到张姨娘那转了一圈,左右无事,便往茶房里去了。 到了茶房里,只见得炉上的水壶烧得滋滋作响,旁边两个婆子歪着头打鼾打得惊天动地。 费婆子此人最是个倚老卖老,指鸡骂狗的,平日无事还能搅出三分事,如今见得这般景象,怎会不兴波浪,上前就给了那两个婆子两下,骂道:“呸,火烧房子了都,两位奶奶还稳坐着呢。” 那两个婆子大唬一跳,慌不及跪在地上磕头道:“姑娘饶命,老婆子再不敢了。” 磕了一阵头,忽见得眼前人的衣裳颜色不对,抬眼一看,却见着是费婆子,两人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打着衣裳上的尘土,一边苦笑埋怨道:“原是费姐姐来了,何必这般儿作怪,可唬得我们不轻。” 费婆子嘴一撇,没好声气道:“幸而是我来了,要换了旁人,可就不是唬不唬的事儿了。” 那两个婆子忙不迭换下水壶,挪椅子的挪椅子,端茶水的端茶水,笑对着费婆子道:“姐姐坐着吃茶。姐姐体谅,我们心里知道的,也不是我们胆大妄为,实在是昨儿守了一夜,今儿实在是熬不住了。” 费婆子接了茶,坐在椅子上,脸色略和缓了些,说道:“府里这些日子缺人,是难为你们了一些,可是太太不是吩咐了下头,让你们轮换着来,怎么又成守了一夜了?别是晚上吃酒赌钱去了,白日里才打瞌睡罢。” 那两个婆子忙不迭笑道:“就是给十个胆子,我们也是不敢的。实在是昨儿徐婆子和祝婆子都家去了,这看茶的人只我们两个,晚上又要备着各处用水,就是睡下了,也不安稳。” 费婆子皱了眉,问道:“她们两个怎么都家去了?” 那两个婆子往外看了一眼,悄悄向着费婆子道:“姐姐还不知道,自那日春柳瑞秋两位姑奶奶见了喜之后,不知是冲克了还是怎么的,横竖府外连着两三家都有人见了喜,这两日已是抬出去一个了,只是怕主子忌讳,没人往上报罢了。徐婆子的小孙子,祝婆子的孙女儿,昨儿都发了热,恐是……” 费婆子听闻,也唬了一跳,伸了伸舌头,惊道:“有这事。我记得徐婆子就一个儿子,前两年喝醉了酒,一头栽进沟里,给冻死了。这孙子还是她儿子的遗腹子,如今要是不好,可叫徐婆子和她媳妇怎么过?” 那两个婆子忙道:“这也是个人的缘法了。若谁都和春柳瑞秋那两位姑奶奶一样,这府里还不得乱了套了。” 费婆子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们是不知这里头的缘故,你们看着春柳和瑞秋那两个小蹄子,有人服侍着,心里羡慕。可就没看见旁的,桂叶都回来多久了,也不听太太提起春柳瑞秋一遭儿……” 能在贾府里混的人,有几个不是人尖子,听着费婆子这么一说,两个看茶的婆子,纵是再蠢,也明白了过来,忙忙道:“费姐姐的意思,瑞秋和春柳……” 费婆子笑着品了口茶,叹道:“太太的意思谁能猜透呢……” 说着,费婆子忽又想起什么,嘱咐那两个婆子道:“如今太太就快生了,里头外头都不比平常,你们辛苦这几日,过后有歇着的时候,若教人拿着错处,丢脸不说,这想来也心不平呀。” 正说着,只见木香走过来,撩开帘子笑道:“费妈妈原在这儿,我正有事寻你呢,张姨娘这月的衣裳钱炭,妈妈可领了没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费婆子连忙起了身来,笑道:“姑娘打发个小丫头来也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钱炭已是领了,只是衣裳大了些,我禀过了太太,太太吩咐说叫针线上替张姨娘量过了再作。” 木香一笑,说道:“我说呢,怎么多出几套衣裳来?” 说话间,木香从怀里掏出个鎏金怀表来,看了一眼,说道;“竟到这时辰了,我还要到小厨房去一趟,就不与妈妈多说了。” 见着木香转身欲走,费婆子忙忙赶上前去,笑说道:“姑娘慢走,我还有个事要问呢?” 木香脚下一顿,诧异的看向费婆子道:“什么事儿?” 费婆子往房里看了一眼,拉着木香往前走了一段路,方悄声道:“太太只怕就在这几日了,可这奶妈子还没影儿呢?” 话说邢芸正隔着窗子看着丫头们喂鸟,忽见得桂叶托着几枝红梅花走进屋来,忙笑问道:“这是打哪来的?” 桂叶端见邢芸只着一件小袄,倚在窗边,忙不迭放了梅花,上前取过一件紫貂皮大氅,一边替邢芸披上,一边念叨道:“昨儿才落了一日雪,屋里虽暖和,可这冷风时不时透进来,太太如今这身子,哪经得了冻……” 邢芸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无奈道:“这点子冷风,哪里就把人冻着?前儿我叫人往家送去的东西,你可使人送去了。” 桂叶抬眼笑道:“一早便使人送去,太太放心,如今二小姐在家住着呢,三小姐纵是要使性弄气,也有二小姐管着呢。” 邢芸听说着,只是一笑,又想起一事来,与桂叶说道:“如今我这身子越发沉了,太医又说只在几日内,我心里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大安稳。” 桂叶听了,也不知如何作答,迟疑了一阵,正欲说话,却听得帘子一动,木香飞跑进来,笑说道:“外头庄子上送了年礼来,加上前儿二爷从外头带回来的那些土产,满满堆了一屋子,我看二奶奶打发平儿去料理了,便叫人烫了一壶佛手露,先回来了。” 邢芸轻笑一声,往榻上一坐,笑说道:“你倒会偷懒。平儿那蹄子素来心慈手软,别人求的事,从来没有不应的,满府里再寻不出一个这样一等一的好人来。你若不去看着,待出了纰漏,自己与平儿扯皮去,可别来我面前道屈?” 木香吐了吐舌头,笑说道:“我哪儿敢偷懒,如今过来,也是有事呢。” 邢芸听说,不以为意的笑道:“说罢,能有什么事儿?” 木香往外看了一眼,放低了声音道:“方才我与费妈妈说了句嘴,忽想起一事来,先前备下的那些稳婆,虽是官面上的,看着也好,可都是府里置备的,保不住里头有一两个心思不纯的,若是有个什么……我想着,是不是打发费妈妈和王嫂子在外头另寻几个来,也算是有备无患的意思。” 邢芸打了个抿笑,摇头笑道:“你少听费妈妈胡说,打外头又能寻什么好的,没的弄坏了事去。我心里自有主张呢,你们不用担心。” 府里的稳婆妥当不妥当,邢芸都无所谓,依本心来说,邢芸正愁着没理由找贾母闹呢,这稳婆上要是有了不妥当,贾母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害人性命,邢芸闹上天去,旁人也没话好说。 戏子 什么生产时动手,一尸两命的把戏,一个小丫头都能想到的事情,邢芸这个久经各种宅斗古言熏陶的穿越者,会没一点防备? 不过,要是论起宅斗手腕来,十个邢芸绑一块,也不够贾母和王夫人□□的。 毕竟,贾母和王夫人那是正儿八经的大家太太,从小耳濡目染,换贾珍形容王熙凤的话来说,那是打小玩笑着便有杀伐决断。 而邢芸,她从小耳濡目染也是杀伐决断,不过却是人民政府杀伐决断的镇压不法分子,要是像王夫人和贾母那般,不把人命当回事,那么只要还在天朝这块土地上,那就果断要有吃花生米炒豆腐脑的觉悟啊! 所以,作为一个在天朝长大的正常人,邢芸难免有点…… 但是,邢芸好歹是个穿越者,在认识到玩宅斗,她再怎么玩,也玩不过几十年上百年经验叠加的贾母和王夫人之后,她果断的抛弃了宅斗手段,直接以暴力碾压之,所谓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只有被碾压成渣的份。 当然邢芸也可以用阳谋来对付贾母和王夫人,她手握大能者留下的空间,不说里面的奇珍异草,单是空间本身,便有无穷的妙用。 邢芸大可以用空间培育或改良一两样粮食作物,大力推广出去,这样一来,邢芸的名望可想而之。 到那时候,邢芸只要在外头装装样子,回到府里,什么孝不孝顺贾母,她就是把打贾母当成日常娱乐,旁人也自会找出一百个理由来替她辩解…… 只不过邢芸觉得这样太麻烦,最重要的是邢芸可不想成为贾家废材的保护伞。邢芸劳心劳力,到头来,得便宜沾光的还是她最讨厌的那些人,光这样想想,邢芸就有些作呕,至于付诸行动,还是等她哪天精神失常了再说吧! 邢芸正想着,忽听得外面一阵人声嘈杂,一个小丫头飞也似的跑进来,一进门,也顾不得向邢芸行礼,颤着声音道:“太太,太太,二太太带着好些人往这边来了。” 邢芸低头理了理衣袖,不以为意道:“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丫头定了定神,低下头小声道:“二太太带了好些眼生的人,说是老爷在外养的人……” 邢芸猛的一惊,略一思忖,旋即露出一抹冷笑,冷冷道:“她说是就是了——” 话才出口,就见一个丫头从外头撩起帘子,王夫人扶着金钏儿的手,慢条斯理的走进来,笑吟吟道:“什么是不是的,大太太好快活啊。” 桂叶和木香忙不迭上前行礼,桂叶又要去捧茶来,王夫人看了一眼,却笑道:“我不吃茶,不用倒了。” 邢芸一挑眉,看向桂叶一眼,笑着向着王夫人道:“二太太多心了,这茶本不是给二太太倒的。要知道我这屋里的茶与别人的不一样,这大房里的人喝着没什么,可要是入了别人的口,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病啊灾啊来。二太太要是喝坏了去,我如何担当得起呀!” 王夫人顿时变了脸色,只是一想着今儿来的目的,王夫人又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摆出一副慈悲面容来,朝金钏儿使了个眼色,淡淡道:“叫她们进来罢。” 金钏儿打起帘子出去了,不一会便领了三个梳着妇人头的美貌女子进来,那三个女子一进屋,一见邢芸,便跪下来直呼姐姐。 邢芸见着这般阵仗,哪里有不明白,当下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这又是哪些个牌名上的能耐人,我可担不得这称呼。” 王夫人见状,自以为得意道:“怎么,大太太还不知道,这是大老爷往日养在外头的人呢,今儿不知怎么上了门来。幸而是我出去拜佛遇着了,拦了下来,要是教人传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还不知怎么气呢?大太太可别气,要是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了,说来大老爷也是,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这几个人,何必在外头偷偷摸摸着,倒显得大太太……” 邢芸抿唇一笑,看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倒有劳二太太费心了。只是这一无证二无凭的,二太太就说是我们老爷养在外头的,那我还说这是二老爷养在外头呢。” 王夫人听着邢芸这话,越发得了性,只觉心中长出一口恶气,故作叹气道:“我原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大太太素来和气着,可是这些人……手上既有大老爷赏的东西,又认得大老爷身边的奴才。再说,若是这些人起心瞒骗,大太太问过大老爷和大老爷身边的奴才,岂有清楚,料着她们未必有这胆量呢。” 邢芸一听,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待笑过了,才拿着帕子掩口道:“二太太说的越发好笑了,我们老爷是什么德行,这府里谁人不清楚,从来拿着银子不当钱使,打赏过的人多了去了。是个人拿样东西来,就说是我们老爷养在外头的,我看呀,咱们府里的房子只怕不够住呢。至于什么奴才,咱们家出过的背主奴才还少了,指不定是和什么下三滥的贱人勾搭着来行骗呢?” 王夫人瞬时维持不住慈悲面容,看着邢芸慢慢道:“依大太太这话,倒是我枉作小人了。” 邢芸笑了一笑,装模作样的惊讶道:“二太太果真是有自知之明呢。我劝二太太一句,别把旁人当傻子,孰不知螳螂后头还站着个黄雀呢。二太太今儿能领了人上我这来,明儿外头就能有二老爷的红颜知己把门堵了去。我们老爷一不官二不作宰,别说在外头养人,就是住在外头,也没人问一声,可二老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王夫人听着邢芸话语,脸色越发阴沉起来,冷冷道;“大太太是咬死了不肯认下人了。” 邢芸一甩帕子,好笑道:“我倒想认呢,只怕我们老爷说没这事,倒辜负了二太太好心了。二太太可别气,赶明儿我寻上十个八个美貌丫头,教我们老爷给二老爷送去,也替二太太分分忧解解劳,可不是一桩好事儿。” 王夫人哪里听得这话,当下指着邢芸道:“你——” 话才出口,外头便有丫头报道:“老爷回来了。” 王夫人听见正主儿来了,顿时敛了怒色,不死心的笑道:“真也罢,假也罢,大老爷来了,自然就水落石出了。大太太,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邢芸会惧了王夫人才怪,一时轻咳一声,懒洋洋的笑道:“是呢,可不是如二太太所言。” 说话间,贾赦已进了屋来,抬眼见着屋里的情形,贾赦脸色就是一变,腿脚一抖,下意识就想转身出去。 邢芸一抬眼,笑道:“老爷回来了,我正有事要寻你呢。二太太领了这几个人来,说是老爷养在外头的妹妹,我是个眼拙口笨,也分不出真假,可不知老爷是怎么个说法?” 贾赦瞅着邢芸的眼神,腿肚子抖得愈发厉害,定睛一瞅跪在地上那几个人,这惧意中又添了几分怒气。 原来这几个女子不是旁人,却是先前人家送给贾赦的戏子,前儿邢芸大闹一场,收了府中的财权后,贾赦已是将那些戏子全打发走了。 如今却见得打发走了的人,又无端冒了几个出来,贾赦纵不解其意,心中也难免生气,况且他素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物,一时只谎说道:“我怎么知道。只怕二太太也是好心被人骗了。” 说着,贾赦又喝命丫头道:“你们不把人打发出去,还留着吃饭不成!” 丫头们听见贾赦这话,也不分青红皂白,忙不迭拥上来,要撵那三个女人出去,口中还道:“出去罢,咱们府也是你们能进的,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我们老爷要什么人不容易,哪看得上你们。”一边说,一边扯着那三个女人往外走。 不料,那三个女人猛的甩开丫头,朝贾赦扑过去,抱大腿的抱大腿,扯衣裳的扯衣裳,吊着嗓门哭诉道:“老爷,老爷,我是琴官啊,你往日最爱听我唱《游园》了,还特意赏了我一身行头。老爷,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这些你都忘了不曾?” “奴是画官,老爷,做酥儿拌蜜胶粘定,总不离须臾顷。老爷这话难道只是哄奴开心,奴可是一把心都给了老爷。老爷若撵了奴,可教奴怎么活呢……” 邢芸瞅着贾赦神色,冷笑了笑,咳嗽道:“啧啧啧,好生肉麻呢,亏得能说出口来。老爷要是舍不得,留下来也无妨,横竖我又不是那等子不容人的。何必辜负了这几颗美人心呢?” 王夫人听见邢芸这话,心中越发乐开花了,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可不是大太太这话,能说出这些话来,可见并不是假的,大老爷何必不认呢。大太太又不是那等妒妇,大老爷这般,倒教大太太难作人了。” 生产 贾赦听着,眼神不自觉的往脚边看了一眼。 那三个跪在地上的女人,见着贾赦看过来,眼波愈发溶溶,乘势把肩一侧,含泪望向贾赦道:“老爷,奴都是老爷的人了,离了老爷,哪里还有活路。老爷,老爷,你且念念旧情,留下奴罢。” 一声声奴,唤得贾赦心摇神荡,刚要应承下来,忽又瞟到邢芸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登时打了个寒颤。一脚将那三个女人踢开,鼓着眼睛骂道:“没活路就去死,在这儿装腔作势作什么,惹得老爷我发了性,仔细你们脑袋。” 贾赦越说越来气,上去照着其中的一人心窝子又是一脚,踢得那人倒地不说,还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旁边的丫头婆子见着贾赦出手没个分寸,生怕闹出人命,搅得阖家不快,忙一径儿围过去,劝了半会,好容易才将贾赦的火气劝下了几分。 贾赦火气略熄,也不顾那戏子正在吐血,只厉声喝令着丫头婆子,将这三个戏子撵出府去,不许滞留一刻,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 要说起来,也该这几个戏子倒霉,也不想想贾赦是什么性情,什么人物。 这贾家的男人,都是一个模样,喜欢的时候,口头心上一刻不忘,不喜欢了,踩在脚下都觉得面目可憎。 贾宝玉这样的惜花人,尚能一脚将袭人喘出血来,贾赦还不是那等怜香之人呢,怎会下不了手去。 且说贾赦命着丫头婆子撵了那三个戏子出去,又转而对着王夫人没好颜色道:“二太太素来是个好的,可这与人为善也得看看地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府里领,今日是我在府里,我要不在府里,不知被人编排成什么样呢。这是一件。第二件,老太太本就不好,若知道了,不管真假,总免不了生气,反倒不孝。二太太素来孝顺老太太,怎的连这点也不曾顾虑?” 王夫人又是难堪又是气怒,只是贾赦这一番话,她又辩驳不得,当下捏着帕子,不着痕迹的深吸了口气,方笑道:“我也是见着那些人可怜,又想着,咱们府上也算薄有威名,她们未必敢瞒骗了去。哪知……说来,也是我的错儿,倒险些冤枉了大老爷,为难了大太太。” 邢芸瞧着王夫人这一通唱念作打,心中百般不屑,可面上却露出一抹浅笑,慢条斯理的说道:“二太太这话说的,什么为难不为难的,不过是些许误会罢了,如今说开了,也就好了,哪儿说的什么错不错的?” 邢芸笑语盈盈,场面话谁不会说,王夫人再是话里有话,可只要贾赦咬死不认,除非王夫人带个摄像机穿到过去,把贾赦那些不要脸的行径通通拍下来,否则,别说是弄几个戏子出来,就是叫满屋子的奴才都反了口,也不过浪费几条白绫几块板子的小事儿。 王夫人瞅着邢芸的笑脸,越觉难堪,正欲讥讽几句,忽想起一事来,微垂了垂眼睑,复又抬起头来,朝着邢芸微笑道:“可不是误会儿?姨太太还等着我回话呢,便不久留了。大老爷大太太保重。” 笑容又回复了以往的慈悲,看着邢芸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轻蔑,只是很快消失不见。 王夫人又朝贾赦行了个礼,道了声愧,扶着丫头的手,转身便出去了。 邢芸瞧着王夫人的背影,只挥了挥帕子,扬着声音道:“二太太也保重呢,外头风大着,别又被吹病了去,哎呦,咱们家如今病人多着呢,虽不是吃不起汤药,可这病了,总归不是好事不是!” 王夫人的脚步顿了一顿,却头也不回的直出了院子,也不知心中如何记恨。 见着王夫人去远了,贾赦自觉松了一口气,打起帘子就要出去。 却不曾想,邢芸站起身来,摇摇走到贾赦跟前,扯着贾赦腰间的玉佩,轻晃了一晃,含笑道:“老爷,这是要去啊?我还有话要问你呐?” 贾赦心中暗叫糟糕,口中却道:“什么话?” 邢芸扑哧一声,捏着玉佩,眯眼道:“方才那三个人,老爷就没什么要说的?” 贾赦顿时一个激灵,只是这人不到黄泉总不肯死心,故作不知的说道:“有什么说的,刚不是说了吗,我不认识……不知打哪来的王八羔子,听见咱们府上的声名,借了名儿来讹诈,指不定还有旁的算计。如今撵出去了,也就清静了,我也一头雾水呢,有什么好说的。” “不认识——”邢芸的话音拖得长长的,伸手轻拍了拍贾赦的脸,好笑道:“不认识你发什么抖啊!我看你是皮痒了,要挨了鞭子才肯实说。正好呢,我心中堵得很呢,拿了鞭子来出气,先打杀了你,再问你老母去,横竖这事脱不了她的首尾。” 贾赦真真是个蠢货,他要老实说,是在外头养的戏子,已打发去了,如今被王夫人唆使着找上门来,邢芸还不至于如此动气。 毕竟贾赦养戏子是之前的事,再着他本就是个荒唐人物,养些戏子小唱,权当现代人养狗养猫一样,纯粹是些玩宠,也说不上越分,既已打发去了,邢芸最多是唾弃贾赦一阵,也就丢开手,对付王夫人去了。 哪知贾赦初时不认,眼见得邢芸动起气来,又唬住了,回说道:“不过是以前人家送的,早打发去了,反正已经撵出去了,再说也没好处,你何苦追问不休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听着贾赦这不尽不实的话,立时睁圆了眼睛,指着贾赦喝道;“既然早打发去了,人怎么又上门来了。我瞧着,只怕里头还有别的事呢,我也不听你说,横竖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说着,便一掌推开贾赦,寻了刀来,要杀要砍。贾赦吓得是寒毛直竖,偏又躲不得,忙不迭分辩道:“真是人家送的,打发走了都几月了,况且又不止这三个,若与我有关,先前怎么不闹?” 邢芸听着这话,盘算了一圈,当即朝着贾赦啐了一口,冷笑道:“几月?我说呢,好好的,你发什么抖呢。原来是这样,我在府里受你老娘气的时候,你却在外头搂着戏子风流快活。好,好你个贾恩侯,今儿我要不剐掉你一层皮,也对不住我这些年白受的委屈。” 说话间,邢芸寻不着刀,索性从头上取下一根赤金镶翠簪子,朝着贾赦便刺了过去,旁边的丫头婆子见了,如何有不慌的,忙不迭便围过来解劝。 登时如同乱麻一般,也不知怎么回事,邢芸脚下一绊,忽得朝地上栽了过去,旁人见了,愈发了不得,一窝蜂似的叫嚷着。 幸而桂叶跟在邢芸身边,用力拉了邢芸一把,不料劲儿使得太过,两人竟一道往后侧摔了过去。 邢芸只觉肚子狠震一下,一股热流瞬时流出,邢芸还未待反应,围上前的丫头婆子已惊慌失措的叫嚷开来,“血,血……只怕是见喜了。” 贾赦也大骇了一跳,忙吩咐丫头道:“快,快去叫稳婆和太医来。” 木香带着几个有力的媳妇子,将邢芸扶了起来,抬到预备好的产房里,又打发了丫头去拿热水和参药红糖。 不多时,几个面相老成的稳婆便赶了过来,一瞅邢芸这模样,便知是动了胎气,再伸手一摸,转头往外笑道:“这是要生了呢。” 果然没多久,邢芸便发动起来,几个稳婆洗了手,伸着两手的长指甲,便往邢芸身下探了去,一边探,一边说道:“太太且用力啊,这产道还没开呢。” 说着话,一个稳婆就欲用指甲使力抓挠开来,邢芸眯了眯眼,脚一屈,手一挥,生生扇了那稳婆两个大耳巴子。 端水进来的木香瞅着这一幕,骤惊了一下,忽而明白过来,忙上前道:“太太,可是这稳婆不妥当?” 邢芸冷冷一笑,喘着气道:“叫人提下去仔细问个清楚明白,当我没生过孩子,就不知道月子病是怎么回事么?先问个明白,待孩子出来了,我再好好算算这笔帐。” 木香听说,越发大惊失色,一时忙命两个婆子进来,将那稳婆带了出去,她则站在一边,狐疑的看着其他几个稳婆。 那几个稳婆互看了一眼,出来一个年长的,朝着邢芸道:“太太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看看开了几指罢,若是……少不得要用手开路,太太心有疑虑,我们也不好施为啊!总不至,让我们不沾手罢,这样除非太太这胎顺得不得了,否则……” 邢芸喘了口气,不以为意笑道:“今儿的误会多了去,也不差这一桩两桩。妈妈们既吃的这碗饭,想来我这点子小见识,也不足为虑!再说着,我也不敢不让诸位妈妈沾手,否则传出去了,知道的笑我小心过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荣国府大太太乖僻暴戾呢……那可教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分娩 说了这一席话,邢芸闭了闭眼,拿被子盖住身子,转头喘息了一会,才又吩咐木香道:“去,把费妈妈叫过来,让她过来看着。她年纪老有经验,想来,在一边守着,多少也能为几位妈妈分些劳,解些忧。” 邢芸这话一出,那几个稳婆脸上益发挂不住,那年长的稳婆自诩体面,忍不住说道:“太太身边既有这等年老有经验的体面人,何必请了我们来。我们虽说不得体面,却也是进过各家府邸,上了官号的,太太……” 邢芸带着一丝好笑的神情看着那几个稳婆,抿唇道:“我知道几位妈妈是上过官号的,刚才提出去那个,想来也是上了官府名册的人物。诸位可是和她一道儿进来的,这里头的关系,我不说,诸位妈妈,也是明白着的。再说,荣国府虽声名不显,可要惩治几个黑心烂肠的稳婆,恐怕算不得什么费心费力的举动儿?” 几个稳婆的神色顿时一滞,那为首的稳婆嘴唇动了动,正欲开口,却被身后的人拽了一下。 拽她的那人,也是一个稳婆,四十来岁的年纪,眉梢眼角全是笑纹,说不出的和气,只听得那人忙不迭笑说道:“太太何必说这话。这权贵府上多是有些讲究的,这我们都知道,留些老成知事的人在旁看着,太太安心,我们也安心。况且太太这又是头一胎,自是要稳重些,都是我们老糊涂了,还劳动太太亲自吩咐。” 邢芸只是一笑,朝木香看了一眼,木香会意的点了下头,打发了个小丫头出去传话,自己则立在榻边侍候。 只是等了一阵,却也不见费婆子过来,木香瞅着邢芸神色,忙不迭又打发丫头去寻,却见得先前派去的那丫头,飞也似的跑进来,惊慌失措的嚷道:“木香姐姐,不好了,费妈妈正闹肚子呢,怕是过不来了。” 邢芸柳眉一竖,冷笑道:“我就知道,今儿的事少不了。” 木香听得这话,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直转,忍不住心慌的骂着那小丫头道:“没用的小蹄子,费妈妈既病了,还不快去叫人请王嫂子进府来。” 那小丫头眼圈儿一红,显是被木香吓着了,却分辩不得,只是带着哭腔道:“我这就去请……” 话才说出口,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桂叶从外间进了屋来,神色阴沉道:“不用去了,方才有人来回我,说是王嫂子今儿在家门口被车撞了,现还人事不省着,她家里正四处寻医问诊呢。” 木香一听,心中也跟着一沉,焦急道:“那……这可怎么是好……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怎么偏偏都出在这时候……” 桂叶低眉不语,显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那面目和气的稳婆见状,忙笑道:“这不还有两位姑娘在吗?有姑娘们看着,能有什么事儿?” 木香和桂叶对看了一眼,眼中的焦虑挥之不去,桂叶定了定神,走到床边,细声唤道:“太太……” 见邢芸看过来,桂叶咬了咬牙,狠下心道:“奴婢这就出去回老爷,让老爷将这几位妈妈的家属都请到府里来。” 邢芸只是一笑,拿住人的家眷又如何,贾赦的性子,邢芸比谁都清楚,发脾气时还算个男人,可平日里就是一个道地的阉货。 贾母能撵得贾赦去住园子,怎会就没把握拿捏不住贾赦的报复,说不得,前脚邢芸一闭眼,后脚贾母就源源不断的赏人来,有了新人笑,谁还记得旧人哭。 再说,邢芸把她自己的命看得贵重无比,几个下九流的接生婆,还比不得邢芸一指甲,拿她们全家来殉葬,邢芸也瞧不上眼呢。 桂叶见邢芸不答,心中衡量一番,发狠的跺了下脚,转身又出去。没过多久,外面便传来贾赦的咆哮声:“有这事,反了天了……贾琏呢,去哪了?还不叫他带人把人拿来……” 屋里的几个稳婆听见了,眼神游移了一阵,先前说话的稳婆思量了一番,又笑道:“这位姑娘都说了这话了,太太也该放下心来了。太太安心,我们吃的是这碗饭,做的是这差事,哪儿会和自己的饭碗过不去呢。” 说着,那稳婆看了邢芸一眼,又忙不迭急道:“哎呦,看太太这满头大汗,怕是孩子要出来了,眼下可耽搁不得了,迟了可要吃大苦头了,于孩子也没什么益处!” 邢芸藏在被子底下的手动了一动,仰脸笑道:“可不是妈妈这话,只是妈妈这一手长指甲,我看着实在害怕呢。只得劳烦妈妈先把指甲剪干净了,净一净手再为我接生罢。” 那稳婆听说,眼中一丝喜色闪过,点头笑道:“都是我们老糊涂了,忘了太太素来爱洁……” 木香冷着一张脸,打发丫头端了热水和剪刀来,亲眼见着那几个稳婆剪了指甲,洗了手,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俯身问着邢芸道:“太太,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奴婢就在旁边守着,太太若觉不对,只管嚷出来。” 那几个稳婆听着,左右不是,只腆着脸笑道:“姑娘这话说的,我们定然尽心尽力就是了。” 说了这话,几个稳婆便要从被子底下伸手进去,邢芸眼神一闪,忽叫了一声:“慢着。” 那几个稳婆停住手,看着邢芸道;“太太,这又是怎么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似笑非笑的喘气道:“方才肚子疼的厉害,流了好多东西,毯子湿了一大片,孩子……孩子……” 那几个稳婆眉心一跳,忙忙上前问道:“孩子,孩子怎么了?” 邢芸又喘了几口气,方说道:“孩子好像也出来了。” 话才落,一声儿啼骤然响起。木香听闻,又惊又喜,揭开被子,褪开邢芸的小衣一看,果见着一个红团团的小孩子和胎衣血淋淋的倦成一团。 木香伸手要抱,却见得脐带未剪,忙又拿了剪子来,一边剪了脐带,一边笑说道:“是个女儿呢,难怪常听人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果然贴心着呢,知道咱们犯着愁,自己就出来了。” 邢芸只是抿唇一笑,看着木香领着丫头把孩子清理干净,又拿了事先备着的小衣裳,给孩子穿上,笑道:“叫人往外头传一声,省的老爷发急,拿着琏儿出气。” 木香只顾抱着孩子看,听见邢芸这话,忙的醒悟过来,一边打发丫头出去报喜,一边笑道:“瞧我这性子,光顾着欢喜去了,竟忘了老爷还在外头等着呢。” 那几个稳婆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瞅着这一幕欢喜场景,只得勉强笑道:“太太也是,怎么就不言语一声,还好无事,若有事,我们可真真冤枉死了。” 邢芸淡淡一笑,若有所指道:“倒是难为几位妈妈了。木香。叫人领了几位妈妈出去吃酒,不可轻易怠慢了。” 木香会意的一笑,忙叫了两个婆子,带了这几个稳婆出去吃酒。 自己则上前扶着邢芸坐起身来,换了底下的床单毯子,才又端了参汤来,对着邢芸道:“太太,用些参汤,补补元气……” 邢芸只看了一眼,颇有些无力的摇头道:“放着罢。你抱着孩子出去给老爷看一眼,再抱回来。其他的……” 木香点了点头,笑说道:“太太放心罢,总之我和桂叶都守着太太呢,其他的事儿,太太且宽宽心,待出了月子再料理也不迟。” 说了这话,木香便抱着孩子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又抱着孩子回来了,一边把孩子放到邢芸身边,一边笑说道:“老爷见了姑娘,抱着不肯撒手呢。直说要仔细给姑娘取个好名儿。”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木香见邢芸神色似疲倦起来,方才服侍着邢芸躺下,领着丫头转身出去了。 听得脚步声渐渐去远了,邢芸俯身看着孩子红红的小脸,心中感慨万千,好像才穿越过来没多久,一眨眼,她就生了孩子做了母亲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孩子香甜的睡着,嘴角微微嘟着,时不时还轻轻咂一下,那小模样别提多可爱,邢芸忍不住手指碰触着孩子嫩滑的脸蛋,只觉心中空洞的角落被什么填满似的,眼角一片湿热。 只是触着触着,邢芸手指一顿,不经意间想起方才生产时的事来,费婆子生病,王善保家的被车撞,几个留着长指甲的稳婆,若不是她有空间相助,只怕今日是想求一个去母留子也不能够。 她事先想的可不是让费婆子看着稳婆,而是仗着身子骨强健,又无胎位之忧,直接打算让费婆子替她接生。这还只是她心头的打算,并未向人透露半句,却没想,算计她的人,做的更直接。 不过也是,邢芸在贾府里能信任的,无非是这几个陪房,能在生产上帮上忙的也就费婆子和王善保家的两个,掐准时间废掉这两人,就算对邢芸没什么大伤害,可够膈应人了,这心里存了事,生产的时候,难免分了心力,说不得就闹出什么难产来。 再说,还有几个稳婆,就算不用别的手段,只用长指甲在下身一通乱抓乱挠,这后遗症什么的,也够邢芸喝一壶了,古代可没什么抗生素的。 没见王熙凤小产之后,添的下红之症么,折腾的凤姐这个女强人放权休养不说,而且调养好之后,过一段时间居然又复发了,还严重到了外人认为凤姐活不了多久的地步,这个外人可不只是贾蓉和贾琏,还包括了鸳鸯和平儿,所以…… 重病 邢芸怎的能不担心害怕。 她虽然有空间护身,可空间却只是个半认主的残缺空间,纵有再大能力,发挥不出来也是枉然。 到了危急时刻,能护她周全已是不易,孩子又能如何…… 因这个缘故,邢芸一直思索如何才能平安度过分娩这一劫,她想过让费婆子和王善保家的替她接生。 可转念一想,这两人都是她的陪房,又都是生育过,知道种种要害的人选,要害她的话,少不得从这两人入手,邢芸又改了心思。 她还想过,生产前寻个借口离开贾府,回邢夫人娘家去分娩,贾母和王夫人手再长,也伸不到邢家去罢。 但一想邢三妹能被人教唆着找上门来闹事,邢芸又觉邢家也未必安全。 再者,她将孩子生在外面,贾母和王夫人又岂会不借机兴风作浪,贾赦素来是个没出息的,还不由着贾母摆布。 邢芸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妥当的法子,不由得将主意打到了空间上,这女人生孩子,虽说如同过鬼门关,可有难产的,也有顺产的。 前世里社会新闻里可没少报过某些不良少女迷恋网络,在网吧生子的新闻,网吧里可没有医生护士,更没有接生婆的…… 虽说空间还待修复,可好歹是大能者留下的,不会连女人生孩子这点小忙也帮不上吧,邢芸果断无赖的无视了,空间是上古大能者留下的洞天福地,和女人生孩子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吧,也不能说邢芸无赖,反正在华夏人心中,各路神佛都是上管行云布雨,下管送子生财,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至于神佛的专管范围,那是和尚道士的专业范围,和咱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空间既然是大能者留下的,邢芸要求空间在她生孩子时帮把手,比较起那些找四大天王如来佛祖求子嗣的老百姓,还是要靠谱那么一点点。 反正空间不是能护身么,女人生孩子那是过鬼门关,要是她难产了,就是空间保护不力,她要挂了,空间…… 邢芸想了一大通歪理邪说,准备诱导不成,就直接上威胁手段,结果没想到,空间直接告诉她,女人生孩子难产,是因为母体元气不足的关系,她的先天之气早已得到了补充,体内元气更是不缺,不可能出现难产这种情况。 不过邢芸愣了半天,还是觉得心中难定,后来又与空间沟通了许久,才能在生产时借助空间的力量…… “什么,稳婆还没沾上手,她就生下来了——”王夫人手中的佛珠瞬时断开,滚落一地的珠子。 周瑞家的瞅着王夫人脸色,腿脚忍不住微微发颤,面上却挂出一副笑脸,向着王夫人比划道:“太太也别太忧心了,不说大太太只生了个姐儿,就说那孩子,才这么一点点大,大太太又没生养过,未必能养大呢。” 王夫人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冷笑道:“你说的轻巧。大老爷如今有了琏儿和琮儿这两个儿子,还缺儿子不成。她要是生个儿子出来,我还不至于气恼,她生的是嫡子,琏儿也是嫡子,虽说琏儿居长,可大老爷早被她拿捏住了,凤丫头又做下那等事,只要稍稍挑拨一下,不愁大房不内斗。可她生个女儿,与琏儿没半点妨碍,只怕众人捧着还来不及……偏偏二丫头又是个木头,针扎上去也不知道哎呦一声,旁人就是想挑拨也挑拨不出事来。” 周瑞家的听了这话,也不假思索,忙笑着宽慰王夫人道:“话是这么说,可大太太既然能生孩子,日后保不定还有身子,这回是她运气好,下回就……未必能逃过太太的算计了。” 王夫人眉头一皱,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恨恨道:“下回,哪来的下回?你也不是不知道,自从元春那事没了消息之后,老太太待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外人瞧着亲热,可说起话来,哪一句不是直刺着我心窝子,偏……偏我又不能分辨。再说,那天花的主意,又不是我拿定的,老太太拿着我出气也罢了,谁让我是儿子媳妇呢。可老太太待薛家,也是话里有话,里头外头,我是丢尽了体面。那泼妇倒好,她撕开面皮不要,连老太太和大老爷也敢打敢骂,一丁点不对,也不管赤天白日,不搅得阖家不安是誓不罢休。这回又让她躲过了,等出了月子,还不知要怎么搅事闹腾?” 周瑞家的听说,不由得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腹诽道,天花的主意虽是老太太拿定的,可老太太没让王夫人动邢芸身边的丫头呀,是王夫人自做主张,觉得老太太的主意不保险,特意拿了两个过来奉承的丫头作筏子。 这是存了心不把贾母放眼里,贾母知道了,能不生气么,她还没老到耳聋眼花的地步呢,再加上王夫人唆使王熙凤放贷那事,贾母只是言语敲打,没有当众给王夫人没脸,已经是很给王夫人面子了。 就连这回稳婆的事,不也是王夫人上赶着搞事,多嘴多舌,才害得贾母的算计落了空。 心里虽是这么想,可面上周瑞家的却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劝道:“太太放宽心,老太太这是一时之气,太太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还怕这一时半会吗?大太太那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自有老太太伸手料理,太太何必弄脏手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王夫人微微怔神,过了一会儿,才满含伤心道:“我倒能忍,只是怕元春在宫里,就是想忍也不能够。偏还有邢氏这样的下贱胚子,想方设法的编排了言语去折腾她……元春进宫还不是为的贾家,日后封了妃,大房里的体面岂能少了,邢氏却编出那样的话来,污蔑我也就罢了,宝玉和元春何辜?这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王夫人真真好笑的紧,许她编排大房的闲话,就不许邢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宝玉和元春是王夫人的心头肉,贾赦和贾琏就不是邢芸的家人了,这双重标准也太可笑了。 纵是周瑞家的素来伶俐,可说到了元春这事上,也不免有些词穷,寻思了半天,才佯作不以为意道:“那些都是外头的传言,未必能传到宫里去。再说,就是传进宫去了,咱们家祖上有爵,舅老爷和老爷又任着官,有什么完不了的事……” 王夫人听了这话,越发愁容满面,叹道:“你不知道,自从宝玉他舅舅升了外任,人走茶凉,别的事儿,还可以托着那些官儿办一办,可宫里不比外头,那些人,都是两眼盯着银子不放的……偏生咱们家又出了邢氏这种泼妇,公中的产业被她唆使着大老爷抄了个干干净净,虽说我还有些私房,可碍着老太太……” 王夫人这话才落,便听见外头丫头隐隐咳嗽了一声,王夫人蹙了蹙眉,看了周瑞家的一眼。 周瑞家的立刻会了意,朝着外头扬声道:“什么事儿?” 一个遍身罗绮的媳妇子进了屋,朝王夫人福了福身,低声道:“扬州那边来了信,姑老爷病重,要接林姑娘回去呢。” 王夫人听了这话,点头叹道:“可禀过了老太太没有?” 那媳妇子忙道:“奴才们听说,不敢拖延,是分的几路报的信。” 王夫人叹了一叹,便挥手让那媳妇子下去。 待那媳妇出去了,王夫人眼底露出一丝喜色,看了周瑞家的一眼,慢慢说道:“姑老爷这病只怕很是凶险……” 邢芸看着孩子,不知怎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灯火通明,才因腹痛醒了过来。 木香和桂叶都在外间守候,听见邢芸醒来的声音,木香撩开帘子进了屋来,笑着唤道:“太太,可是醒了?” 邢芸揉了揉额头,打着哈欠点了点头,看了看睡在榻边摇车里的孩子,漫不经心的问道:“老爷呢,去哪了?” 木香一边拿了月白绸镶貂皮大袄给邢芸披上,一边答道:“扬州姑老爷来信说,染了重病,要接林姑娘回去呢。老太太把老爷和琏二爷都叫过去。” 邢芸一听,登时没了瞌睡,林如海病重?怎么什么事都凑一堆来了,她前脚生孩子,后脚林如海就病重了,她可不想林如海挂啊! 再说,如今大房和二房离撕破脸皮的距离也不远了,贾母素来偏心二房,这回林如海病重,送林黛玉回家的差事,看样子,可未必能落到贾琏身上了? 况且不管林家的家产是多是少,反正贾敏的嫁妆是不会少的,林家就是突然冒出几十个亲戚来,贾敏的嫁妆也是林家人拿不走的。 至于林黛玉怎么成了一无所有,还要劳贾府多费一副嫁妆的穷官女儿,反正贾母和王夫人心知肚明,比谁都清楚明白。 不信 也是林黛玉从小寄养在贾府,不曾见过世面,才会相信了贾府主子待她无话,唯独是丫头婆子们嫌弃嚼舌。 但深究起来,贾母挂在嘴边时时不断的是两个玉儿,可比较起两人的待遇来,虽不是天差地别,也相去甚远。 贾宝玉屋里的是七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王熙凤说的明明白白,这是按的贾母的吩咐。换了林黛玉,也是贾母的吩咐,不过就多了一个紫鹃,加上雪雁,两个贴身大丫头,和三春一般份例。 嗯,除了这些,唯一可以显示贾母对林黛玉疼爱的地方,就是林黛玉和贾宝玉都住在贾母房中的碧纱橱,一里一外。 可是当时,贾母的本意是要将宝玉挪到暖阁里,同她一起住,只是宝玉嫌麻烦不肯,才做罢。 这亲疏作派,看得人直好笑,这还是林如海任着官的时候,林黛玉还是贾母亲写了信派人接来的,贾敏还是贾母自言最疼的女儿…… 等到林如海一死,林黛玉孤零零返了京,后面那些做派,更是叫人说嘴,那些下人的编排,算是私下里的编排,贾母未必知道。 可宝玉不好,贾母亲来看视不说,连着宝玉用的汤,也要亲自过目,一会又特意打发人去看。 林黛玉犯了旧疾,三春宝玉并宝钗都来看视,甚至宝钗送了燕窝来,贾母也跟不知道似的,还要宝玉去贾母跟前透风,贾母才叫人一日送一两燕窝给林黛玉。 至于其他小处,那更是举不胜举,黛玉十餐只吃五餐,众人习以为常,林黛玉愁眉闷坐,满府只当看惯,也无人解劝,难怪林黛玉这一身是病,就算没病没痛,一天不吃饭愁来愁去,也能愁出一身病来,况且林黛玉这样先天体弱的。 旁人习以为常,那算正常,可贾母不是口口声声说疼爱林黛玉么,怎么就不知道这多愁伤身的道理,还不如人宝姐姐细心呢。 王夫人算是书里明明白白不喜欢林黛玉的,可也是一开始就摆明了态度,告诫林黛玉不要理宝玉,林黛玉撒娇不给回应,林黛玉倒茶不喝。 也没似贾母这样,明面上疼爱林黛玉的要命,私下里却是这样漠视的行径。 要邢芸说,贾母这就是虚伪,这就是无耻,明明知道林黛玉在贾府的日子不好过,可她为了贾宝玉和贾元春只当没看见,对不起贾敏和林如海不说,还摆出一副对林黛玉疼爱的模样,来换取她自己的心理平衡。 她要是真心疼爱林黛玉,能瞧不见林黛玉的委屈伤心? 能让受尽她疼爱的林黛玉,过得还不如被赵姨娘拖累,在王夫人跟前时时奉承的庶女贾探春么? 想到此处,邢芸又忍不住猜想窥测,后来贾母对林黛玉病情的漠视,或许也有那么一点,林黛玉病的越重,离死越近,贾母心中就越松快的意思。 须知林黛玉活一日,贾母心中的愧疚就越深一分,什么时候眼里见不着了,这愧疚自然也淡了,心里更是烦不着了。 当然,这是邢芸的猜测,也许贾母是真老了,糊涂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了呢,不过,这可能么? 邢芸想着,不禁面露一丝冷笑,忽见得外头明晃晃几道光晕摇摇的映照过来,邢芸遮了遮眼,才发现屋中只点了一盏小灯,灯火幽幽,半明不亮,想是木香和桂叶见她睡了,特意为之。 邢芸轻咳一声,向着木香吩咐道:“叫人把灯点上吧。” 一时,屋中换了灯烛,又有小丫头捧了一盆热水来,服侍着邢芸洗脸擦手。 待擦过了手,丫头又捧了热热的参汤来,邢芸抿了一口,放了汤盏。 木香瞅着邢芸的脸色,又说道道:“先前老爷命人去给各房报了喜,老太太打发人送了一块赤红的佛手长生佩,二太太送了一块珍珠八宝的长命锁来,太太可要看看?” 邢芸微微点了下头,木香忙将一个匣子打开,呈到邢芸眼前。 邢芸往匣子里看了一眼,只见得里头一红一白,红的玉佩,白的珍珠,映着灯火,越发流光溢彩。 那珍珠八宝的长命锁还罢,不过是细细的金丝串着珍珠八宝做的饰物,虽工艺精巧,却也不算出挑。 倒是贾母送的那块玉,玉成佛手状,中间透雕着长生二字,周围遍饰云纹,色泽红亮,质地温润,一看便知是件稀罕的物件。 只是邢芸瞧着,心中却突的一紧,正不知为何,骤听得帘子一动,邢芸抬眼看去,原是桂叶领着丫头提灯回来了。 木香见桂叶回来,不觉蹙眉问道:“不是到小厨房里拿膳么,怎么去了这许久?” 桂叶将手中的提匣放在桌上,笑说道:“我顺路到费妈妈那去了一趟,看她好些了没有?” 邢芸听得桂叶提起费婆子,不禁想起今日生产时的事来了,挑眉问道:“她今日是怎么了?早上木香寻她时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了肚子了?” 桂叶一边在一旁的银盆里净手,一边无奈的回道:“已是请了大夫来看过了,大夫说是饮食不干净的缘故。费妈妈自己寻思了半天,只说今儿她还没在府里用过膳呢,就算是在家里,也是一家子一起用的饭菜,家里人都没事,怎么就她一人不舒服。后来,我过去陪着费妈妈说了一会儿话,又细问了一遍,费妈妈才想起来,今儿她在茶房里同婆子闲聊时喝了几口茶,喝的时候,只觉味不大对,可想着是那些婆子日常用的,便没起疑心,如今想来,只怕因由就出在这上头。” 邢芸转了转手上的翡翠镯子,漫不经心道:“茶房呢,可使人去问过了?” 桂叶微微垂眼,小声道:“倒是差人去问过了,只是……” 邢芸一抬眼,笑道:“只是什么?” 桂叶看了邢芸一眼,才小心道:“只是茶房里的婆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们当时给费妈妈泡了茶,聊了不过两句,木香便来寻费妈妈了,费妈妈同木香出去那阵,她们忙着给各屋提水去了,茶房里并没人守着。后来送完水,见费妈妈同几个媳妇子坐在茶房门口台阶上说话,正想过去凑趣呢,费妈妈便捂着肚子走开了。” 说了这话,桂叶看了看邢芸的脸色,方又说道:“茶叶和水我都命人检查过了,并没什么,至于别的,婆子们送水,费妈妈和木香说话都有人证实过了。茶房那边我也叫了管事媳妇仔细……” 话还未完,便听得外头丫鬟传报道:“老爷回来了。” 邢芸听见是贾赦回来了,理也不理,只对着木香道:“把姑娘抱来我看看。” 贾赦进了屋来,隔着帘子见邢芸抱着孩子,不觉大皱眉头,闷着声气道:“老太太说,姑娘才生下来,没个奶妈子照应也不是个道理。她瞅着你没准备,便亲选了两个上好的,我已是瞧过了,并无不妥,叫了她们明儿过来。” 邢芸冷笑一声,讥讽道:“并无不妥?亏你说的出口,今儿稳婆的事我还没同你老娘算账呢,她又把主意打到奶妈子身上来了,这手伸得也忒长了罢。我这姑娘怕是受用不了她这份子心,你要觉得好,不防留着自己用,横竖我不嫌弃呢。” 贾赦在贾母那受了一番熏陶,凭空多了几分胆气,阴沉着脸道:“你算什么帐,就算稳婆有不好,那也是底下人的疏漏,况且孩子平平安安出生,稳婆连手也没沾上。我看着,老太太害你是假,你存心找麻烦是真。” 邢芸听得心头火起,张口欲骂,可看着怀里的孩子,又改了主意,转而扬声道:“哎呦,你老娘害我是假,疼你是真,你这个孝子去一趟,怎么才领了两个奶妈子回来。要有本事,把你老娘的私房领回来,我就认了这找麻烦的罪名,若做不到,啧啧,日后麻烦的日子多了去呢,我不把你一家子治死个干干净净,我也不担这好名声!” 贾赦气的顿脚,也顾不得忌讳不忌讳,撩开帘子便跳脚大骂道:“没天良的奴才,你要治死谁去,你能治死谁去!” 邢芸要害怕贾赦一丝一毫,也不是这府里的大太太了,当下仰脸笑道:“你说我要治死谁去!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我多言多舌。怎么,在外头养了几个淫妇,得了些奉承,回家也充起大丈夫来了?罢了吧,就你这没事缩着头,老婆孩子一尸两命,也跟没瞅见似的德行,也配这三个字,别脏了文人的笔墨是正经。” 见着贾赦气的发昏,喘气不止,邢芸心中越发舒畅,从容笑道:“干瞪着眼生气有什么用,你老娘心心念念要休了我呢,我等这休书,可也等了一年了,我都不留恋,你老娘倒留恋的很呢。想治死我,我命长着的很,你死了,我还能活着养上十个八个白脸汉子,叫你这绿头王八到了地上,也得继续戴那王八顶戴去。” 应对 贾赦脑门上的青筋都气炸了,蹦跶两下,大怒道:“要休书是罢,老爷这就休了你。” 说着,便大骂着叫了丫头道:“去,把邢家哥儿叫来,叫他领了他姐姐回去,老爷我不当这王八,让他给他姐姐另寻了奴才戴帽子去。” 那些丫头见着贾赦这般气势汹汹的模样,如何不惧,可看着邢芸在旁,又不敢应承,只得哆嗦着立在一旁。 偏邢芸唯恐贾赦这怒火不旺,又往上添了一把火,伸手道:“休书拿来啊,大话谁不会说,东西拿出来才算本事。呸,姑奶奶瞧着你这没出息的怂样,就是满心儿堵气,休我,姑奶奶没休了你,已是你贾家祖上积德了。” 贾赦再是个没出息的,也被激出了三分脾性来,况且他往贾母那去的一趟,也不是白去的,当即咬了咬牙,怒道:“你以为我不敢写——” 邢芸轻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写啊,不写不是人——” 话才出口,外头一阵人声传来,一个管事媳妇打着哆嗦的进了屋来,在外间颤着声音道:“太太老爷,刚外头来人说,茶房里的祝婆子和徐婆子连着她们家里人都死了。” 贾赦正愁着没地方发火,听见这话,立马是暴跳如雷,大骂道:“死了就死了,什么人死了都来禀老爷我,老爷我要你们这些奴才有什么用!还不离我这里!” 那管事媳妇哪里见得贾赦这般雷霆怒火,一时瑟瑟发抖,怯怯道:“太太先前打发人查……” 邢芸眼神一沉,看了那媳妇一眼,又向着贾赦讽刺道:“奴才没用,你倒有用的很。怎么,是心里发虚了,怕人查出什么来,丢了这荣国公府的体面。还是嫌着一盆脏水没泼够,要再往我身上泼两盆罢。前头稳婆的事,你说是我存心找麻烦,这两家奴才没了活口,啧啧,总不至于是我拿刀弄死了的罢。” 贾赦气的直跺脚,只是又说不过邢芸去,当下一通气全发在那管事媳妇身上,骂道:“赖大呢,他又到哪去了,这府里死了人,他怎么不料理,要你过来多嘴多舌!” 那管事媳妇打了个寒颤,心中暗暗叫苦不迭,面上却小心翼翼的分说道:“赖大总管不在府里,想是家去了。先前太太打发了人来问……我才过来禀告老爷和太太……” 邢芸听着这媳妇的话里似有弦外之音,不觉侧头看了一眼贾赦的脸色,往后略靠了一靠,低头理了理孩子的衣裳,方才抬头笑道:“这徐婆子和祝婆子两家的死,里头可是还有旁的事儿?” 那媳妇听见邢芸问话,忙说道:“太太不知道,这徐婆子和祝婆子原是昨儿便出去了的,听下面的管事说,她们的孙子孙女似是见了喜,徐婆子和祝婆子家里人手不够,这才回去照顾几天。只是今儿个,茶房的婆子送水出去了,有一个粗使婆子路过茶房,瞧见了徐婆子,偏一回头就不见了人。那婆子也分不清是晃眼看错了人,还是真瞅见徐婆子回来了,故而先前桂叶姑娘打发人来问时,那婆子就没吭声。方才徐婆子和祝婆子两家死绝的事儿传进来后,那婆子吓的惊慌失措,这才把瞅见徐婆子的事儿说了出来,我听见了,方过来……” 贾赦脸上铁青一片,纵是他再蠢再好唬弄,如今也知道里头必不简单,只是他今日经了贾母一番教导,断不肯似往日那般向邢芸服了软去,硬咬着牙道:“一个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子,瞎眼看错也是有的,值得大惊小怪个什么……” 邢芸嗤笑一声,冷笑道:“哎呦,这也不值得,那也不值得,什么算值得?依你这话,这荣国府里下药害人竟是常理儿,只怪丫头婆子没见识,搅得你这个大老爷烦心了不是。呸,相姑堂子的兔二爷叫人肉了,还得叫两声呢,亏你还是个大老爷们,这般没出息没能耐,我要是你,趁早拿刀自宫了去,省的替祖宗丧德!” 那回话的媳妇听见邢芸这话,如听惊雷一般,恨不能地上有个洞能钻进去,正不自在,抬眼瞧着贾赦的神色,愈发为难,讪笑着对邢芸道:“太太说这话,只是嘴上快活,老爷的难处太太难道还有不知道的?老太太现在府里呢,老爷纵不碍别的,看在老太太的面上,也得斟酌一二。太太如今不痛快,老爷心里又岂能痛快了,太太再闹下去,旁人不知究里,传出去,反说太太没体面,这又是何必呢?” 邢芸若是个顾及体面的人,也不至于在荣国府里撒泼使性了,只是她虽无凤姐的心机,却也怀了几分算计,眼下心中扎刺,面上却忍气吞声,抱着孩子不言不语。 贾赦见邢芸不吭声了,反倒没了意思,又见着邢芸面色雪白,神情疲惫,一缕头发散落脸颊,,不知怎的,似有万千种懊恼情绪涌上心头,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贾赦才甩手道:“两个奶妈子,又不是什么大事,留下来不用也就是了,闹这半天,你也不怕人笑话!” 邢芸听了,气极发笑,敢情倒成了她的不是,贾赦一开始那架势容得她留下两个奶妈子不用么? 况且,贾母会好心指派两个安安分分,不惹事找麻烦的奶妈子过来,罢了吧,只怕她今日应声留下人,明儿就得被人害得走投无路了去。 邢芸可不是那些以德报怨的圣母,贾母这番算计布置,只怕是用错了地方。 想到此处,邢芸暂压下心中火气,向着贾赦说道:“怕什么人笑话?我最恨这句话,不拘什么事,不拘什么理,动不动就是一句别人笑话,人言可畏是不假,可还有一句人言不足恤呢!今儿我是断不留这两个奶妈子的,我倒要看看哪个牌名上的人物敢笑话了去!” 贾赦见邢芸说的斩钉截铁,气哼哼道:“你爱怎样便怎样——” 说着,就气冲冲转身往外走。邢芸嘴角微微一弯,懒懒的说道:“我还有话说呢,你这又是往哪儿去?” 看着贾赦停住脚步,邢芸看了桂叶一眼,漫不经心的吩咐道:“你和木香带这位嫂子下去,再仔细询问询问。好端端的两家人,往日也是为府里积过功,尽过劳的,就这么丧了命,怎么说,也是咱们做主子的不是?家下的丫头婆子们多是沾亲带故,这两家人的遭遇,众人皆是见着的,世上没个不透风的墙,不管是耳听也罢,眼见也罢,总是有些说头想法的,说不得还牵着别的事儿?” 桂叶和木香听了邢芸这话,匆忙应了一声,便领着那管事媳妇和屋里的丫头出去了。见屋里没人了,邢芸才说道;“老太太今儿唤了你和琏儿过去,该不会只为了送两个奶妈子过来罢?” 贾赦眉头一皱,折回身来,不以为意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商议商议送大姑娘回扬州的人手。” 邢芸柳眉一挑,林如海病重,眼看就要撒手西去了,这送林黛玉回去的人,明面上是为了妥帖起见,可暗地里林如海一去,又没个子嗣,这林家的产业,林如海的丧事,哪样不依仗贾家派去的人。 就算林如海心知贾家没个好意,可为了林黛玉,少不得要赔些托孤的财物出来,林黛玉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能知道什么,这里头的油水,只怕厚得很呢。 想着,邢芸扬起脸,轻言细语道:“哦,可商议好了,是谁送大姑娘回去?” 贾赦说道:“老太太原说让琏儿陪着大姑娘回去,二太太却说,琏儿才从外头回来没几日,这一去,也说不定时候回来。大姐儿还小,琏儿若久不在家,难免生分了去,未免不好。那府里蓉哥儿如今正无事,叫他陪了大姑娘回去,待林姑爷病好了,再一道回来,也是一样。老太太只怕蓉哥儿做事不妥帖,委屈了大姑娘,二太太又说,甄家年下进鲜的船正要回来,让蓉哥儿和大姑娘同甄家的船一道,路上有人照应,岂有不便之理。等着到了金陵,林姑爷必是要差人来接的,蓉哥儿再不稳妥,也知轻重,如何会有什么事情。老太太听了这话,也觉很是,便答应了。” 贾蓉,宁国府,甄家,邢芸牙根子直痒痒,王夫人这算计,简直是滴水不漏。 宁国府那边舍了一个秦可卿,若捞不到好处,怎肯罢手。 甄家更了不得,金陵有名的大家族,有他们家照应着,天高皇帝远,要做些什么,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京里又有王夫人坐镇,依仗王家和贾家的实力,就是有什么风声言语,王夫人也能提前应对了去,林如海若是不死,都对不起这些兴师动众的人物。 玉佩 邢芸自然是不愿王夫人称心如意的,论起来,这贾府里最不想林如海挂掉的人,除了林黛玉也就只有一个邢芸了。 林黛玉自不必说,人家才丧母不过两年多,还没出孝期呢,林如海再一挂,这父母双亡,寄人篱下……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没娘的孩子是根草,没爹没娘的孩子连草都不如。 而邢芸,她不愿林如海死,理由很简单,宁国府早已倒向了王夫人了,荣国府中贾母素来偏心二房,王夫人更是手握重权,纵然邢芸撕破脸,指使着贾赦拿回了府中的产业,可只要王家一日不倒,王夫人一日不死心,这些产业也不过是暂时归大房掌控,随时可能被王夫人和贾母再夺回去。 按本心来说,邢芸是瞧不上这些产业的,她坐拥一个神奇的空间,点草成玉不费吹灰之力,要什么不容易。 况且,这些产业,还是在贾赦的名下,纵然日后贾赦归了西,也是贾琏和贾琮占了大头去,邢芸何必劳心劳力为他人作嫁衣。 只是邢芸这人,素来是受不得委屈的,王夫人和贾母背地里出了这么多招数,她若不把王夫人和贾母的如意算盘全搅散了,也对不住她刚穿越时辛辛苦苦装贤惠扮大方浪费的心力。 想到此处,邢芸抿了抿唇,向着贾赦说道:“甄家来京里进鲜的无非是几个得脸的管事奴才,大姑娘再不济也是林家的嫡长女,况且,大姑娘进京,也是老太太亲遣人接来的。如今林姑爷病重,咱们家却让大姑娘同着甄家的奴才一道回去,未免太过凉薄了。” 瞅着贾赦嘴唇动了动,似有话说,邢芸柳眉一挑,又挑剔道:“虽说有蓉哥儿陪着,可蓉哥儿的脾性,两府里谁人不知,做事没个形状,躲懒倒是一等一的利索。这一路山长水远的,未必事事太平,倘或出了什么纰漏,林姑爷可就大姑娘一条血脉,老爷日后……如何同林姑爷交代。再着,蓉哥儿媳妇才去了没多久,蓉哥儿怎么也得守丧一年呢,咱们家又不是抽不出人手来,打发蓉哥儿去是什么事儿?姑太太是老爷的亲妹妹,眼下林姑爷病重,本该是咱们亲去看望问视的,碍着路远,打发琏儿去看,好歹还能说得过去,若是叫蓉哥儿去,人家还只道咱们家尽的是空头情,林姑爷心里也难免不舒服。” 贾赦虽然糊涂了些,可并不是贾宝玉那种不知人情世故的呆货,听了邢芸这一席话,心思活动了动,也觉邢芸说的有理,沉吟了片刻,说道;“依你的意思,还是叫琏儿过去妥当?只是老太太今儿,已是说定了蓉哥儿,我再改了去,怕是老太太不肯依从……” 邢芸一笑,笑说道:“这又何难,老太太使人送大姑娘是一件事,老爷不放心林姑爷身体,使了琏儿和几个心腹过去,帮衬着寻医问药,这又是一件事。不过路上多使费些,咱们家还花销不起这点银子吗?老爷顾念两家情谊,老太太难道好意思拦阻么,况且琏儿处事稳妥,有他照应,老太太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贾赦思量了半天,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叹道:“这样虽好,只是老太太那儿……” 邢芸见着贾赦这磨磨蹭蹭的形状,不禁暗啐了一口,只骂着贾赦没出息没本事,难怪被贾母捏在手里,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何必要老太太同意,老爷自己做不了主么?林家血脉原就单薄,大姑娘又小,林姑爷这一病,指不定有那等昧心的小人趁机闹事,琏儿过去,多少还能镇压些?要是单单蓉哥儿一人,名不正言不顺,谁肯听他的,况且蓉哥儿又是个没本事的。老爷只管叫人打点好动身的事儿,待琏儿出了门,再禀告老太太一声,老太太难道还能叫人把琏儿追回来不成!” 贾赦此人最听不得人说他做不了主,再听了听邢芸这先斩后奏的主意,心中微一盘算,只觉是合心顺意到了极点,当下点头道:“林家是没甚亲支嫡派的,虽说还有几个堂族,却是败落了的,琏儿过去,倒还能派些用场。” 说着,贾赦拿定了主意,又向着邢芸说道:“我这就吩咐人去打点,老太太命人作速择了日期,若迟了,只怕……琏儿那,也得细细交代才是。” 说了这话,贾赦便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见着贾赦去了,邢芸冷冷一笑,用帕子掩口咳嗽一声,才目光幽暗的沉思起来。 邢芸心中清楚,纵然她说动了贾赦,打发贾琏去了扬州,却也不过是略给贾母和王夫人添些乱。 况且书中便是贾琏送的林黛玉回去,虽说王熙凤放贷的事儿闹出来之后,王夫人和贾琏夫妻的关系,再不似以往亲近,但王夫人行事素来诡计多端,这事又牵扯到甄家,恐怕贾琏去了扬州,也不过是一事无成,徒让他人说笑。 让人说笑还罢,只是邢芸度量着,依贾琏的性情,能在日后被贾蓉唬弄着娶了尤二姐,如今要是被人唬弄着做了替罪羊,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要让王夫人的计谋落空,最好的法子,便是让林如海的病好起来,再活些年头。 只是林家虽无爵位,却也是富贵宦达之家,单为林黛玉的病,便不知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林如海这番重病,想来为他诊治的大夫也必是杏林国手。 贾琏若去了扬州,就算费尽心力四处寻觅,能寻到的大夫……只怕也是回天无术…… 邢芸眉头微蹙,她的空间虽然破败,可里头却有那么一两株仙草异卉,不说起死回生,单说祛病强身,滋养元气却是足够的。 若是给林如海用下去,邢芸也估计不了到底能不能保证林如海不死,但想来,肯定比不用要强的多,至少拖着林如海多活些年头是不难的。 只不过,林如海远在扬州,邢芸居于京中,纵是有心救治,却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将药给贾琏或林黛玉,让他们带去扬州? 邢芸微微摇头,不说贾琏和林黛玉肯不肯信,单是他们身边就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别弄得到了最后,林如海不是病死,而成了被邢芸毒死,那才叫人气馁抓狂。 想到此处,邢芸就忍不住埋怨,她那空间怎么就非要什么稀奇古怪的混沌之气,才能修复认主啊! 人家的空间直接是各种修道炼丹功法大甩卖,一文钱不要,白送人还嫌多,换了她,别说修道功法,连本武功秘籍都没有,就是想修炼也没法修炼,更不要提修复空间了。 空间修复慢就修复慢罢,邢芸对空间的功能真心要求很小,但是不完成认主,就得不到修炼功法这点,绝对让邢芸郁闷到吐血。她要是有修炼功法,哪里还会有眼前这些困境,只要有功法,在空间帮助下,她不说什么成仙成神,但赶在林如海死前……制出些符咒……却是不难的。 只要一想先前在空间影像中一晃而过的那些奇妙符咒的应用,邢芸就两眼发光,可再一想,没有修炼功法,记住的符咒再多没用,邢芸就重重的叹了口气,怨念啊。 许是邢芸叹气的声音太重,怀里的孩子哼了两声,闭着眼睛似要哭了,邢芸见状,也顾不得再想林家的事儿,忙轻拍着孩子的背部,悄声哄弄起来。 只是哄了一会儿,孩子仍旧哼哼着,小脸红通通的,仿佛马上就大哭特哭起来,邢芸前世是个大龄剩女,哪里生养过孩子,看着孩子要哭不哭的模样,又是心痛又是心慌,偏就是手足无措。 忽想着孩子是不是尿了,邢芸手忙脚乱的解开孩子的襁褓,刚要伸手摸摸,胳膊肘一偏,将放在床边花几上的一个匣子碰倒在地。 “啪嗒”一声,邢芸抬眼望去,一块红亮的玉佩从匣子里滚出来,在地上转了几圈,才倒了下去。邢芸不禁抿唇,这玉倒挺结实的,这样摔也没摔坏。 邢芸侧着身子伸手捡起了玉佩,放在眼前晃了晃,贾母送的这玉佩,看上去还蛮好看的,贾母不愧是荣国府的老太君,倒挺舍得的。 这样的好东西,也肯给邢芸的孩子,要知道贾母活了这么大把岁数,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到老遇见邢芸,折了多少体面…… 贾母厌恶邢芸到了极点,却肯拿出这样贵重的玉佩给邢芸的孩子,到底是史家的千金小姐,国公府的老太太,这份修养,堪称了得了。 邢芸正想着,眉心忽的一痛,紧接着痛楚传染开来,全身都似被人用钢刀生生的刮着一般,痛得邢芸恨不能立刻咬舌自尽。 强忍着痛楚,邢芸将孩子放在一边,随即念头一动,眼前一花…… 天书 邢芸扑到在紫红色的土地上,抱着头直吸冷气,又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这玉佩有问题。邢芸试图松开手,可过于疼痛的手指,却有些不听她的使唤,就在邢芸咬着牙打算将玉佩扔出去的时候,一丝白光从湖中飞出。 刹那间,天旋地转,光,无数斑驳的光晕,由暗至明,一会儿散开如同萤火,一会儿又聚拢成漩涡,又由明至暗,往复变幻。 邢芸身上的疼痛不知何时褪去,她睁眼看着眼前这瑰丽而奇妙的景象,不由自主的伸手去触碰。 一瞬间,光华大盛,灿烂夺目到了极点,邢芸微微眯眼,端见得四周的光芒如同被牵引一般,聚了过来,光芒在聚集的过程中,还不断变化着颜色,姹紫嫣红,如同光河中涌动着无数璀璨的浪花,分外美丽。 只是邢芸却忍不住隐隐颤抖,她能感觉到,这光芒中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仿佛稍有不慎,就会让人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坑人啊!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邢芸心念一转,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响动,似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绚丽的光芒瞬间吞没了一切。 一瞬间,无论是邢芸本人,还是空间中的草木湖泊,甚至是空间本身,都如同春雪遇到暖阳一般,彻彻底底的融化了…… 过了许久,邢芸才睁开眼,在她的眼中,看见的是一个剔透如琉璃的世界,透明的时间,透明的空间,透明的法则,这……就是大能者所看到的世界么? 山水皆是虚幻,时间空间亦无永恒,渺小如沙砾的世界啊,所以……才会奋不顾身的去追求超脱,去寻求大道…… 宿命么,邢芸笑了,笑的清淡无比,人之所以区分草木禽兽,大概就是因为这永不满足的欲念,好想看看那诸天之上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一阵微风拂动,光华如水,水银泄地铺陈着整个空间,紫色的土壤,如同琉璃,行走间,若有金石之声。 湖泊中的小山已然高耸入云,山石奇崛,云烟飘渺,隐隐约约可见亭台楼阁,只是走近一看,却又只见得横倚在翠壁上的一处亭阁,依山傍水,玲珑精致,亭阁旁长满了金色的奇卉,花形如蝶,风一至,花朵便离枝而飞,风停而落。 邢芸神色变幻了一阵,终于回复了正常的颜色,她长吁一口气,认个主而已,空间也能搞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她真是服了。 刚刚认主那一瞬间,邢芸差点以为她一举手一投足就能破灭整个世界,羽化飞升不过一念之间,结果,事实很残忍,认主过后,邢芸很清醒的发现,除了脑子里多了一套修炼功法之外,她还是个肉体凡胎的俗人。 好吧,至少空间修复的进度涨了那么一点点,她对空间的控制能加深了那么一点点,其他的,有权限无能力,还是悲催。 邢芸看了看手中已成碎末的玉佩,唇边微微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贾母不亏是贾母,出手的玩意儿果然不简单,邢芸要是邢夫人那贪钱爱财的德性,只怕死了都不知道怎么跟阎王爷诉苦道屈?生于虚无之先,隐乎空洞之中…… 天知道由元始混沌之气演化而成的天书玉字,怎么会落到贾母手中? 按常理来说,这东西纵不被仙真圣人奉为珍藏,也该被供奉于三十三天之内,生天立地,衍化万灵。 不过贾母所得只是一枚残字,威能已失,虽还有一丝先天混沌之气存留,但也快退化成鬼书了。 鬼书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聚业煞,掌生杀,偶尔碰碰无事,要是在身边放久了,业煞一聚,运气好,一命呜呼直接挂了,运气不好,三灾六病齐齐找上门来,折腾得人欲死不能欲活不得…… 邢芸抿了抿唇,鬼书本就为天书玉字演化而成,天书玉字变幻莫测,邢芸若非得了空间相助,也不过以为这是一块寻常玉佩,顶多猜疑着这玉佩的材质是不是和前世见过的某些外星陨石类似,带着什么奇奇怪怪的辐射,让人染上什么奇怪的病症而已,哪里会想到什么鬼书玉字上头去? 也难怪,贾宝玉可是衔玉而诞的,荣国府里出了这样一件稀奇事,贾母和王夫人又是常年舍僧施道的善心人,遇着道啊僧啊的,不问问这持咒制鬼的玄虚事才离奇呢! 赵姨娘尚知道勾结了马道婆作法害人,贾母和王夫人难道连赵姨娘都不如么,只不过大家闺秀出身的正房太太,不似赵姨娘般轻浮,会信着马道婆有真本事罢了。 邢芸手一扬,拍了拍手上的粉末,不管贾母用这东西害过多少人,反正这回算是让邢芸捡了个大便宜。 邢芸为了这混沌之气,不知犯愁过多少回,一度将主意打到了贾宝玉那块石头上,反正书中不是说那块宝玉算是女娲补天剩下的,多少也算天地初开未久的事情,说不定上头还沾染了些混沌气息。 可是贾宝玉倒不愧是个活真价实的假宝玉,那玉也不知是在尘世呆久了,早没了灵效,还是真灵转世投胎之后,只余了一个空壳,邢芸是一丝儿混沌气息也没找见。 加上平日邢芸使唤着贾琏和贾赦在外帮她寻来觅去,张罗了一两年,也没寻出一件与修炼有关的物事来,邢芸逐渐觉得这大海捞针不是法子,便筹谋着待她了结了这府中的烦心事,再亲去找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却不想…… 话说,贾赦打发着贾琏出了门子,待得贾蓉和林黛玉辞别了贾母,登舟往扬州去了,才将贾琏出门的事宜禀告了贾母。 贾母自是气苦不已,只是听了贾赦言语,贾母又驳斥不得,纵是她偏疼二房,但当着贾赦的面,却也说不出林如海病重活不了的话。 贾母是个活成精的人物,哪听不出贾赦的言语中有邢芸的提点,当下表面说罢,心中却更恨了邢芸三分。 贾母心中暗恨,自然要寻个法子出气,一时只对着贾赦长叹道:“这林丫头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林姑爷又病重的紧,你遣了琏儿去也好,他比蓉哥儿是老成,行事也稳妥。只是琏儿这一去,外头里头又没个趁手的人,你媳妇生的姑娘再过几日就满月了,前儿洗三,府里事多,你媳妇又不好,只请了几个近亲,已是俭省了。如今琏儿一去,这满月酒又该如何操持?按理是该大办的,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可我听说,现你们房里的事务都是琏儿在料理,他这一不在,这亲戚来往,万一亏了礼数,怕是惹人笑话。若不大办,不说别的,你那媳妇倒先要大闹一场了,这面上也不好看。” 贾赦听说,神色变幻了一下,不以为意说道:“不过是个姑娘,办不办也无甚紧要的,摆些戏酒也就是了。再说,她母亲与我商量过了,说是孩子小,体弱的紧,怕是经不得风,再说林姑爷病重,大姑娘才走,咱们家就大摆宴席,也不好看。倒不如只请近处的亲戚们来坐坐,将省下的银子布施给外头的穷人,也是为孩子积福的意思。” 贾母喉咙一阵腥甜,胸口忧闷的紧,僵着脸色淡淡道:“你们做父母的既拿定了主意,自是好的。我累了,你出去罢。” 贾赦看着贾母神色,心中总有些不是滋味,走到门口了,又返过身来,讪讪笑道:“孩子的身子是真的有些不好,上次洗三时,就有些被闹着了……老太太的心思儿子知道,待孩子的身子好些,过周岁时,咱们再花些钱好好操办一场。” 贾母听着,面上隐隐显出几分不悦来,只用指甲按着太阳穴不说话,过了半日,贾母才慢吞吞的问道:“孩子怎么闹着了?若是胎里带的弱症,倒该叫人请了太医过府来看看,开个方子调理调理才是。你媳妇生的极顺,按理,孩子也该健健康康的,怎么听着,竟没几日太平的?”贾赦忙笑道:“不过是夜里有些咳嗽,如今已是见好了,只是有些……” 贾母渐渐和缓了容色,点头道:“既是这样,是该稳妥些。病在儿身,痛在娘心,这些苦楚你们幼时,我也是一一经过的,怎不解缘故。只是你们大了,为官袭爵了,也不大记得这些事了……” 一阵风拂过,梅花上的落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窗棂上挂着的风铃,摇摆着发出清脆的乐声。 屋里,温暖如春,邢芸靠在熏笼旁,一边听着桂叶念书,一边微笑着伸手推着床边摇车。 摇车里的宝宝,睁开眼看一会儿邢芸,口里伊伊呀呀叫两声,又皱着眉头眯起眼睛,那模样,卡哇伊到了极点。 邢芸看着,就忍不住想亲亲,只是还未行动,便听见暖帘一动,一个穿着红缎羊羔皮袄子的小丫头进了屋来,悄声道:“太太,老爷回来了。” 烦心 邢芸眼皮子一抬,眉头略蹙了一蹙,淡淡道:“知道了。” 说了这话,邢芸对着桂叶道:“念了这半天,你也该乏了,你且下去歇歇,叫了木香进来,抱了姑娘进屋去睡一会儿。” 桂叶闻听,只是一笑,温柔道:“还是我抱姑娘进去罢,只念了这一会儿书,哪儿说得上乏不乏的。况且木香出去有些时候,怕是有事绊住了,这一时半会也未必能找见人去。” 邢芸听得桂叶如此说,点头笑了一笑,只说道:“既如此,也罢。” 只是说着,邢芸似又想起了什么,叹气道:“照理说,如今已是这时候了,咱们也该添些人进来使唤了,否则,叫外人看着太不像样。偏府里这般情况……教我添也不是,不添也不是,生怕又招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姑娘才这么大一点,那些恨毒我的人,从来就是黑了心肝烂了肠子的,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咱们若不防着,日后就是悔断了肠子,也寻不着那后悔药去。” 桂叶听说,笑容也渐渐敛了去,踌躇了一阵,方抿唇小心的说道:“依我看来,太太的顾虑极是在理,只是眼瞅着姑娘快满月了,却仍是太太亲力亲为的照顾着,虽说是太太疼爱姑娘,可……我想着,不若将人备下,若太太不放心,只不叫她们近身服侍姑娘便是。待得日后,瞅着她们行事并无不妥,再让她们落了实去。这样一来,规矩上无碍,旁人纵是想说嘴,也无话可说。太太心疼姑娘,要好好考察一番,才能任用,这不也在情理之中么。” 邢芸听着,虽仍有些不放心,可想想也只能如此,不觉微微蹙眉,转而又想到她如今已是得了修炼功法,待得再修炼些时日,便能制出符箓来,纵做不出聚气成文,凝云成篆的神符,可制些安宅镇土的灵符却不算为难。 到时候,一道符咒下去,忠奸正邪,清浊可见,任凭贾母和王夫人有天大本事,也无可奈何。 只是制出通灵护身的符咒容易,可要制出役使鬼神,害人性命的符咒却是不易,倒叫王夫人和贾母逃过了这一劫。 想着,邢芸看着桂叶道:“也罢,明儿我便禀了老爷叫琏儿媳妇拨几个人来。说来,咱们房里现下这样,多几个人,少几个人,又有什么区别。茶房里的两个婆子不明不白一家死绝,也无人管无人问。天花?哼,也亏他们说的出口。” 桂叶也不禁一叹,慢慢道:“谁能想着二太太行事如此之快呢,这染了天花的死人,自是留不得的,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生生叫人有心无力。再说,没拿住实据,只凭一个粗使婆子的说法,也奈何不了谁去……不过,二太太这番举动,到底是急切了些,落在眼里,有谁不清楚呢?” 话才说到一半,就听着贾赦的脚步声远远过来了,桂叶忙停住了话,将孩子小心抱起来,朝着邢芸躬身道:“姑娘这模样,怕是要睡了,奴婢这就抱了姑娘进去。” 一时贾赦进来,邢芸坐在榻边,一边翻着书卷,一边淡淡道:“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贾赦将身上的大氅解下,递与一旁的丫鬟,往椅子上坐下,将贾母的话细说了一遍,又说道:“老太太说了,小孩子既是体弱,太医看了也不见好转,不妨叫底下人打发各庙里的尼姑道婆,添些香油,拜几日神佛,有神佛保佑着,没准日后孩子就平平安安了。” 邢芸一听,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冷笑,贾母这话摆明了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想作好人看好戏,也得看她这大太太答应不答应,一思及此,邢芸闲闲的将书一放,看着贾赦挑眉道:“除了这个,老太太可还说了什么?” 贾赦一皱眉,接了丫鬟手中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叹道:“还能说什么,无非是那些话。倒是咱们房里,这满月酒既不大办,该请哪些亲戚,你也得拿个章程出来才是。省的琏儿媳妇费心费力操办了,却不合了你的心思去……” 邢芸听得这话,心知贾母必是在贾赦又嚼了一回舌头,不过如今的她却不怎么有心置气了。 并不是邢芸改了性情,只是自从她得了修炼功法之后,再看贾母和王夫人诸人,已如看待死人一般。既明知再过些日子,她要弄死贾母和王夫人不比踩死一只蚂蚁费力,她又何必再添气添仇,弄得自己不痛快。 邢芸嗤的笑了一声,懒洋洋的说道:“什么章程不章程的,早前便说了俭省着办,你如今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敢情我竟成了那挑剔人的主儿了。” 说着,邢芸顿了一下,又没好气道:“这琏儿媳妇管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何曾说过一句嘴,我就这般不知分寸。我是只生了个姑娘的人,满心儿念着孩子还不足,哪有空理其他的事儿,你既说了这话,我料着琏儿媳妇行事不至如此,必是你心头所想所思——” 贾赦哪里听得这话,正要驳回去,却听得外头忙忙乱乱一阵说话声,当即咳嗽一声,往外头问道:“谁在外头?” 帘子微微一动,先前那穿着红缎羊羔皮袄的小丫鬟进来回说道:“是大奶奶遣的人来,说是二姑娘病了。” 邢芸闻言,不免看了贾赦一眼,却见贾赦一脸不耐烦的道:“既是病了,只管打发人去请医问药,到这边来作什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早知贾赦是个不顾念子嗣的,何况迎春是庶出,更不入贾赦的眼,一时也不理论,只说道:“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可叫人去请了太医没有?病的重不重?” 那小丫鬟抬眼看了邢芸,小声道:“来人只说二姑娘烧得厉害,大奶奶这才命了她过来禀告。” 邢芸一听,这心头就忍不住咯噔一下,李纨此人,素来是个行事极稳妥的,若迎春只是寻常小病,李纨万不会遣人如此说话…… 邢芸越想心越慌,她穿越过来,蝴蝶了可不是一回两回了,秦可卿都能提前挂掉,迎春要是在嫁中山狼之前,便夭折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想想古代医疗水平,再想想贾府中的风俗秘诀,只略有些伤风咳嗽,总以净饿为主,次则服药调养,赤裸裸的饥饿疗法为主。可是这饥饿疗法和西方传统的放血疗法一样,对某些病症算有效,可用多了,饿死了和失血过多挂掉,都是朝阎王报道的方式。 况且对于饥饿疗法,清朝皇子王爷的回忆录写的很清楚,饿得受不了,有病也说没病了,可怜呐。 邢芸虽说对迎春的性情那叫一个怒其不争,可要是迎春就这么被蝴蝶了,邢芸心里那滋味,比秦可卿挂掉那回还难以形容,毕竟秦可卿挂掉,是贾母下的黑手,有没有邢芸,她都逃不了一个死字,早死和晚死,都得死。 可迎春这贾府二姑娘,打落地那天开始,就过着爹不疼娘不爱,满府上下,主子奴才谁都能作践,也就是邢芸穿越后,觉得迎春结局也忒惨了,才挪了几分心力,尽了尽这作嫡母的责任,但迎春的性子,却是邢芸怎么教也不见成效的。 邢芸前世不过是一个大龄剩女,自个还问题重重呢,对于迎春这种性格已经成型的教育方式,实在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久而久之,除了在物质上和生活上对迎春多加些关照以外,邢芸也不知该如何对待迎春,只能自我安慰说,横竖她能做的都做了,凡事问心无愧,那些改变不了的,就安然接受吧。 不过,眼瞅着邢芸的女儿就要满月了,迎春却得了重病,这要是迎春有个不好,这一人生一人死,难免让人不舒服。 邢芸眉心一跳,伸手揉着眉头道:“迎丫头素来是禀性弱的,这一病,又这般来势汹汹,可怎么是好?” 说着,邢芸的目光扫过贾赦,见贾赦一脸不耐烦,心中不免来气,放下脸来,埋怨道:“前儿我便说将迎丫头挪回大房来,偏你又说什么老太太……珠儿媳妇虽稳重,可她一个寡妇,又要拉扯兰儿,又要照顾三个丫头,哪儿能顾得过来。迎丫头是大房的姑娘,纵然二房那边待她再好,也隔了一层,她身边的奴才又是不堪用的居多,若回来了,不说旁的,总不至于病得发烧了,才让人知晓了去。” 贾赦越听越不耐烦,甩袖道:“这是迎丫头自己不中用,惜春还是那府里的嫡小姐,不也养在老太太那儿身边,你说接就接,叫人看着像什么样?老太太还能亏待了迎丫头不成!再说,这院子里又不是没给她留屋子,她拿不住主意,又能怪了谁去。” 多事 冷风飕飕的刮过枝头,带走几缕梅香,留下几瓣残花。 李纨掀开厚厚的绣花棉帘进了屋内,司棋和绣橘两人,一个守在榻边,拧着帕子替迎春擦拭额头,一个立在窗边,扇着药吊子的火。 见着李纨来了,两人忙忙放下手中的物事,迎了上去,小声请安道;“大奶奶安好。”李纨一边示意两人起来,一边关切的问道:“二姑娘用了药没有,可好些了?” 绣橘看了司棋一眼,上前道;“药倒是吃了,只是方才咳嗽,又都呕出来了。” 李纨闻听,眉间不禁露出一分忧色,叹道:“可又煎了药没有?二姑娘这病来的急,脾胃不合,也不奇怪,只要能进得药了,就不怕了。” 司棋听说,一边替迎春换了额上的帕子,一边恨恨的咬牙道;“药吊子里正熬着呢。都怪那些小蹄子贪玩,眼瞅着吹风了,也不知替姑娘披件衣裳,给姑娘递个暖炉。这么冷的天,在那窗子边上坐了几个时辰,焉有不冻着的,姑娘不说话,那些小蹄子就敢躲了懒去,看我不剥了她们的皮。” 李纨拿着帕子轻咳一声,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往床边看了看迎春的脸色,蹙着眉头忧心道:“昨儿给老太太请安时,我便瞧着二姑娘有些支持不住,可私下问她,她又不说。我还道着她是心里有事放不开,面色才不好,哪知她竟会病的这般严重……早知是这样,昨儿我就该请了太医过来给她瞧治,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二姑娘原就体弱,眼下再一病,这身子骨……” 绣橘倒了茶,一边将茶捧给李纨,一边唏嘘道:“何曾只奶奶问,我和司棋也问着,偏姑娘素来省事惯了,也不答言。今儿早起时,却烧起来了。” 李纨虽然唯知侍亲养子,但陪侍几个姑娘读书多年,如何不知迎春的性子,叹了一叹,说道:“虽如此,你们却该打发人——” 话才出口,只见几个丫头飞也似的跑过来,急急道:“太太来了。” 李纨一顿,忙放了茶盏,整衣起身,不过眨眼功夫,便见着一群人拥着王夫人进了屋来。 王夫人一脸怒色,见着李纨请安问好,也不多理,冷梆梆摆了摆手,直眉冷眼的细看了绣橘和司棋一番,皱眉道:“你们就是这样侍候二姑娘的?若不是今儿二姑娘病的厉害了,只怕我和老太太还不得知。果然是两个好才干的,难怪连姑娘也被你们压住了,真真了得。” 说着,便朝着身后的周瑞家的使了眼神。 周瑞家的瞅着王夫人的眼神,如得了圣旨一般,得意洋洋的锊着袖子上前向着绣橘和司棋冷笑道:“老太太知道二姑娘病了,可是不高兴的很,特意唤了我们太太过来照看,叫人领了你们出去呢。还在这愣着做什么,快出去罢。” 绣橘听了周瑞家的这话,哪里敢认,忙不迭跪下道:“我们是姑娘的身边人,处处仰仗姑娘的体面行事,如何能压住了?太太只怕误会了。” 王夫人听了,眼皮子一挑,皮笑肉不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还在这里犟嘴,老太太还能冤枉你不成。” 周瑞家的最是个讨乖卖好的刁钻性子,见着王夫人发了话,忙忙上前拉扯着绣橘冷笑道:“你还要太太拉你起来不成,走罢,眼下人不知鬼不觉的去了也好,再过些时候,只怕连这点子体面也没了。” 司棋在旁见着周瑞家的的举动,登时大怒,她素来泼辣,又是自恃是大房的丫头,且深知邢夫人与贾母王夫人不合,并不惧王夫人半分,一时冲上前去,将周瑞家的一掌掀开。 指着周瑞家的鼻子大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体面?我是大太太打发来的丫头,要去要留,不见大太太吭声,我是不动一步的。就是老太太来了,我也是这话,更不用说你这样的下贱胚子。” 王夫人最是个表面慈悲私里阴毒的主儿,在贾母和邢芸跟前吃瘪受气也就罢了,如今见得一个小丫头也敢对着她甩脸子指桑骂槐,怎会舒服,当下越发火上浇油,心中怒极,面上却带笑道:“好厉害的丫头,果真是大太太身边出来的人物,连老太太的吩咐也不放在眼里了。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当着我便是这样的嚣张气势,对着二姑娘还不知是怎样的恶形恶状呢?难怪二姑娘总是一副懦懦弱弱的样子。今儿我可要好生审审,看你们究竟做了多少大不是的事儿,来人,将这两个丫头绑起来。” 王夫人一声厉喝,带来的奴才岂又不闻风而动,饿虎扑羊的扑了上去,可怜司棋和绣橘二人,素来娇生惯养,比外面的中等人家的小姐还要娇贵些,但落在这些奴才手中,哪儿还能得好,不过眨眼功夫,被人扯散了发髻不说,身上更多了几处青紫的淤痕,蓬头肿脸,好不可怜。 李纨在旁见了,难免生出几分怜悯之心,小心翼翼的劝道:“这两个丫头纵有错,但也是二姑娘的身边人,又是大太太打发过来的,如今老太太叫她们出去也罢,可这样又抓又绑的,让人知道了,或告诉了那边去,难免有多心多想的人,岂不是……多事了。” 王夫人听了李纨这话,斜了斜眼,阴狠的眼神直看得李纨心中发毛,低头不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要说,李纨这也是撞在枪口上了,王夫人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府中没了林黛玉,如同拔去了她心上的一根硬刺。 虽说是暂时的,可王夫人一番筹谋之下,金陵京城,几大家族合力,林如海就是个长命百岁的,也得见了阎王去,况且林如海已是油尽灯枯之势。 没了林如海,林黛玉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还不由着王夫人摆弄。 再来,宫里又递了信出来,元春的事儿终于有了名目,王夫人心头一块石头终于彻底落了地。 眼看着万事遂心的好日子就要到来了,却没想,王夫人今儿忽从贾母那得知,邢芸竟说动了贾赦,打发着贾琏去了扬州,说什么是为林如海求医问药,实际上谁不知道,贾琏贾蓉虽都是贾家的人,可贾蓉到底比不得贾琏亲近,谁能更得林如海信任,也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王夫人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啊,足足燃了几层楼那么高,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邢芸这个大祸害,虽说王夫人计划周密,并不怕邢芸捣乱,可这心里的不痛快却是…… 又听说迎春病了,贾母再不关心大房,可这样疼爱孙女的祖母样子还是要做的,难免捡着近前的王夫人说了两句,说的王夫人是暗恨不已。 邢芸成天和王夫人不对付,王夫人岂会好好的照顾迎春,那是大房的姑娘,又不是二房的,就是迎春没了小命,也是邢芸这做继母的不周到,怎么也怪不到二房的婶娘身上。 王夫人眼珠子轱辘一转,在贾母面前装模作样一番,讨了贾母的吩咐,便领了人过来出气泻火,哪知两个丫头仗着体面强自对嘴不说,连李纨这个丧门星也敢驳她的脸面,王夫人这心里…… 王夫人虽然是远近闻名的慈善人,可每每一瞧见李纨,从来没一个好脸色,贾珠多出息多上进,要不是娶了李纨这丧门星,怎会年纪轻轻就去了? 如果说宝玉是王夫人的命根子,那贾珠就是王夫人的心尖子,没什么比生出一个努力上进的好儿子,又眼睁睁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儿子归西对一个母亲的打击更大了。 王夫人自也不例外,她一瞧见李纨,就想起贾珠,难免悲从中来。 只是悲伤过后,王夫人又更添几分恨意,若不是看在李纨生了贾兰的份上,王夫人早早就让李纨下去陪贾珠了,由母及子,对贾兰也淡漠了几分了。 如今听得李纨说她多事,王夫人这心头的邪火正无处发作呢,怨怒交加之下,王夫人反手就给李纨一个耳光,厉声斥道:“我让你照看她们姐妹,你不尽心尽力也就罢了,如今还在我跟前说什么多心多想?这是你对我说的话。这两个丫头,一个专司和婆子斗嘴,另一个霸道专横,打丫头骂婆子,进来这几年,闹了多少是非。你当我不吭声,就不知道呢。须知我人不过来,可眼珠子却时时盯着呢。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还道我多事,却不知你安的是什么心!” 李纨捂着脸,眼泪如珠串般往下掉,她自小到大从没挨过一指甲,嫁进贾家之后,虽然不得王夫人欢心,闲语暗气不断,可终究只是言语规矩上的磋磨,明面还是一团和气,哪里似今日这般挨打受骂,竟是点滴脸面也不存了。 王夫人瞧着李纨这模样,更添不喜,一时还待发作,却听见门外“啪啪”两下清脆的击掌声。王夫人抬眼看去,却见着邢芸扶着一个小丫头的手,摇摇摆摆的撩起帘子进了屋来。 邢芸微蹙着眉头好笑道:“二太太好威风,真真儿不愧是事无不可对言的活菩萨,教训媳妇也这般大张旗鼓着。知道的是二太太疼惜侄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太太是嫌我们家迎春病的太轻了,所以特特在这儿耍威风呢,存了心让人不痛快呢。不过我想,二太太大概是太过关心则乱了,所以才忘了这病人最需静养二字罢?” 发泼 周瑞家的正站在王夫人身后咬牙切齿,她虽是个四处卖乖讨好的周全人,但下起刀子也是一等一狠毒,司棋指着她的鼻子痛骂一场,周瑞家的怎的会不借机报复。 牙花子挫得是咯咯直响,周瑞家的眼睛剜肉般盯着司棋和绣橘,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断这两个丫头的喉咙。 却没想,啪啪两声,邢芸就领着人进了屋来,周瑞家的被外头带进来的寒风一侵,身上的皮肉不知怎得也抖了起来,牙花子也不挫了,眼珠子也不剜人了,整个身子更是一个劲的往王夫人后面躲,生怕被邢芸给注意上了。 周瑞家的可不是傻子,王夫人再厉害也是软刀子割肉,可惹着了邢夫人,得来的那就不是软刀子,而是货真价实的钢刀铁刃,切胳膊剁脑袋,大卸八块都不带打个顿儿的。 越想越心虚,周瑞家的身子,不免缩头缩尾的又往后面更退了退。 邢芸将周瑞家的举动看在眼中,却只笑了一笑,不作一言。 倒是王夫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往后瞪了一眼,方转过头来,看着李纨,满眼不耐烦。 李纨见状,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痕,上前迎着邢芸,慌忙道:“大太太怎么就出来……过来了?可是奴才们没交代清楚……” 话才说出口,邢芸拿帕子替李纨擦了擦眼睛,笑说道:“听说迎丫头病了,我过来看看。大奶奶日里照顾迎丫头辛苦了,且下去休息罢。这有我和你们太太呢,必然妥当着。” 李纨听说,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是为难又是害怕的回头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眼中厉光一闪,面上却端出那副慈悲的样子来,叹道:“大太太既这么说,你就下去罢。不是我说你,我拿你当个细心知事人,才把她们姐妹交到你手上,偷松口气儿。可你做的什么事儿?二姑娘病成这样儿,你也不知不禀,老太太问到我头上,生生叫我无地自容。我听说,兰小子房里的几个奶妈子丫头似也不安分,二姑娘这事,固然叫我没脸,但好歹还能弥补弥补,可兰小子叫人带坏了去,你能问谁找补去!自己下去好生想想罢。” 李纨听得王夫人这么一说,脸色一滞,眼神一黯,弱弱的道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看着李纨出去了,王夫人又上下打量了邢芸一番,见邢芸穿着大红挑金线的滚毛斗篷,越发衬得肤白如玉,娇艳出尘,王夫人越看越是恼恨,只是脑中灵光一闪,王夫人装模作样的用帕子沾沾眼角,假惺惺道:“大太太怎么过来了?这算算日子,可还没出月子呢。这外头风又大,雪又寒,万一经了风受了寒,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再着,听说大太太生的姑娘,先天便弱的紧,这要是大太太受了寒,这姑娘……二姑娘现正躺着呢……怎么说,都叫人不放心呐。” 邢芸听了王夫人这含怨带咒的一番话,却忍不住嗤一声笑了,冷笑道:“可不是不放心呢。二太太是什么人,老太太是什么人,我这心里都明明白白着。迎丫头还病着呢,就在这打丫头骂媳妇的,幸而是今儿我过来了,若是我没过来,可还不知后面又是怎么个情形呢?” 王夫人心下的火气腾的烧起来,指着邢芸道:“你——”忍气吞声的冷哼道:“大太太反问我!可笑不可笑!二姑娘打小便在这边养着,一应起居用度皆和姐妹们一样,又无甚暗疾旧病,如今病成这样,不是身边的丫鬟服侍不周是什么?况且这两个丫头素来刁钻跋扈,轻狂无理,我念着她们是二姑娘的身边人,纵有不是,也不多计较。可没曾想,我奉了老太太的话过来处置,这才开口问着呢,这两个丫头就闹腾着什么,是大太太打发来的,是去是留,竟是连老太太也做不得主儿。我说呢,二姑娘原本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敢情这里头还牵扯着大太太呢?也是,大太太素来是个俭省的主儿,如今又有了亲生的女儿,自然是看二姑娘不顺眼了,没了一个二姑娘,多少也能省下一副嫁妆不是?难怪大太太连月子也不坐了,都亲自过来要顾着这两个丫头呢,可怜的二姑娘,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王夫人越说越来劲,她是个假慈假悲的主儿,又不喜邢芸,遇事自然是往那等子阴险下流的路数想,只恨不能到大街上到处去嚷嚷,好显出她这慈悲菩萨的仁义心肠来。 若换了旁人,遇着王夫人这番话,不被气到眼前发黑,也得胸口发闷好一阵儿,才能缓过气来。 可邢芸是什么人,她可不是那等子打不还手骂不口手的,王夫人这一字一句,就差撕了邢芸的脸皮往地上踩的份了,要邢芸忍住脾气不吭一声,还不如让她寻把刀自个抹了脖子去。 邢芸脸色一变,就着桌上的茶盏朝着王夫人便砸了过去,怒笑道:“做孽?姓王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什么这边哪边的,鸠占鹊巢,还理直气壮了。你扶着眼皮儿看看清楚,这家业是谁的,留着老的吃白饭,算是孝敬,你们这一大家子有手有脚,赖在府里不走算什么?还在我跟前摆主子架势,呸!你有哪门子脸面问话处置,算哪门子主子?留着你们一家子在府里吃用,已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要在我跟前充主子耍本事?我立时叫人拿了棍棒来,撵得一个是一个,横竖棍棒无眼,打杀了也是活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王夫人瞅着茶盏砸过来,猛的一惊,生生出了半身冷汗,心下更是跳个不停,浑身上下的肉似乎也跟着颤动起来了,只是听着邢芸的话语不像,王夫人就是个真菩萨,此刻也动了无明火,况且她还没到菩萨那地步,当下放下脸道:“你敢砸我,贱蹄子你敢——” 话才出口,邢芸便猛虎下山似的扑过去,抓着王夫人的发髻,朝着王夫人的头脸,便狠狠扇了七八个大耳巴子,待扇过了出了一口气了,才冷笑道:“我不单砸你,我还打你呢,你奈我何。有本事收拾东西滚出去啊,贱蹄子?打也打不走,骂也不骂不走,死乞白赖非要留在府里的贱蹄子不知是谁呢?贱蹄子下的小贱种,不要脸的娼妇……” 王夫人挨了打,哪里还听得进邢芸的话,伸手就欲打回去,只是王夫人打小便养尊处优着,这力气如何是邢芸的对手,还没挨着邢芸的边,便又挨了好几下子。 周瑞家的等一干人见状,唯恐再闹下去,惹的邢芸发了性,王夫人益发吃亏受苦,忙不迭的拥过去,拦的拦,封的封,好容易从邢芸手中将王夫人抢出来,一溜烟的往外头去。 王夫人握着散乱的发髻,深觉没脸,鼓着眼珠子便待回骂了去,周瑞家的一把扶住王夫人,忙忙劝道:“太太在这计较什么,过去回禀了老太太是正经。” 瞅着周瑞家的连劝带拉扶着王夫人往外去了,这屋里的丫头婆子方才一窝蜂似的拥过来,将司棋绣橘扶坐到凳子,端水的端水,拿药的拿药。 这边忙活着,那边几个劝阻的管事媳妇,又腆着脸儿端了茶递与邢芸道:“太太和二太太到底是妯娌呢,纵然话语不中听,可若真伤着了,未免不好看……二老爷面上也过不去儿……” 邢芸眼皮子一抬,冷冷道:“怎么不好看?真是一头一脸青青紫紫,才叫颜色呢。我清清白白一个人,无缘无故,就任由她编排不成!她们王家未必就真成了东海龙王爷了,罢了吧,龙王还服玉帝管呢,她算哪门子的东西。” 说着,邢芸又看了一眼那些管事媳妇,冷笑道:“你们那起子见人说人,见鬼说鬼的本事趁早给我收了去,当我不知你们是什么好东西?今儿这事我权且记下,下次若再叫我逢着,管教你们一家老小都不得好死。我身边可没个玲珑周全的平姑娘说情求劝,你们谁要是活腻了,尽管试试!” 邢芸说的轻巧,可她的作为,这一府上下谁不看着,这些管事媳妇怎不知邢芸最是个铁石心肠的,一叠声道着不敢,忙说道:“我们何尝不知,只是老太太发了话……我们也是为难的很……” 邢芸撇了撇唇,接了茶,淡淡道:“知道你们为难,否则今儿伤的可不只一个二太太,下去吧!” 打发走了管事媳妇,邢芸方又起身走到床前,看着迎春蹙着眉满脸通红的模样,心下一软,一边拿帕子替迎春擦着脸,一边儿询问道:“太医怎么说?请的是哪位太医?” 司棋抱着被周瑞家的抓伤的手臂,走过来道:“请的是往日给林姑娘看病的王太医,听说老太太也吃着他的药。他只说是冬月风寒外感,开了一剂药,叫吃着,只是姑娘都呕出来了。” 凤姐 灯焰昏昏,胭脂红的幔帐将烛光镀上一层绚丽的颜色,廊下的小丫头提着灯来来往往,不知不觉,竟已入夜了。 邢芸微微叹了口气,拿着帕子替迎春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珠儿,却见着迎春闭着眼睛,泪珠儿一滴一滴的滑落,不禁蹙了蹙眉,又叹了一叹,动作小心的替迎春揩干了泪水。 却又见得暖帘子一荡,一股寒风侵了进来,一个梳着双环的小丫头躬身道:“桂叶姐姐打发我过来问太太,晚膳可叫人摆过来?” 邢芸放了帕子,在司棋端来的银盆中净了净手,说道:“怎么这么早便叫传晚膳了,老爷呢?可还在府里。” 那小丫鬟怯怯的看了邢芸一眼,细声道:“老爷往那府里去了,是那府里珍大爷打发了人来请。” 邢芸眉头一挑,心里盘算着最近两府并无要事,贾珍却请了贾赦过去,说不得里头又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 邢芸心中狐疑之余,也不禁暗暗恼恨着贾赦蠢笨,贾珍是什么好东西,贪财好色,败家毁业的祸头子,平常人远着还不及,偏贾赦亲近的很…… 人家挖个坑摆在眼前,贾赦也能跟没瞧见似的,一脚踏进去,摔了个半死不活,还道着人家是好意…… 不过,邢芸恼着恼着,又想起贾赦素日的德性,比着贾珍也差不到哪儿去,贾珍淫了小姨子,贾赦拿着通房丫头赏儿子,叔叔和侄子,都是一路肮脏货,彻头彻尾的臭味相投。 邢芸虽恼恨,可越想越无趣,索性暂且兜住了这一通心事,等着日后了结,于是面上笑道:“随他过去。如今我也没心思用什么膳,叫厨里放着罢,待会我叫人传去。” 那小丫鬟连忙应了一声,撩着帘子便欲退出去,邢芸忽又想起一事来,手一扬,正待吩咐两句,却听见迎春突然叫了一声“娘亲——” 邢芸还道迎春醒了,忙转过头去,怎料见迎春双目仍是紧闭,只是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显然是被梦魇住了。 邢芸也不知迎春作了什么可怕的梦,忙握住迎春的手,低下头去,轻唤道:“迎春,迎春,怎么了?快醒醒?” 司棋和绣橘等人听见迎春喊叫,也忙忙围了过来,唤着姑娘…… 不知是不是众人的唤声起了作用,迎春睁开眼醒了过来,定了定神,见邢芸坐在床边,满目惊喜之色,不觉吃了一惊,忙忙便要起身行礼。 只是她正生着病,浑身无力,又如何起的身来,倒慌得邢芸一把将她按住,埋怨道:“你这孩子,这般多礼做甚,这屋里又无外人。这会子可好些了?” 说着,邢芸见了迎春点了点头,方又小心问道:“刚才梦见什么了?可是魇住了?” 迎春咬了咬唇,低头说道:“并没什么?只是梦罢了。” 邢芸见状,心知迎春性情如此,再问也是徒劳,便笑了笑,说道:“你如今病着,又发着热,做了噩梦也不为怪。你如今住在这边,离咱们院里本就有一段路,丫头嬷嬷虽仔细,却难保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呀,可得千万保重才是……” 邢芸这话才说到一半,就见着迎春扑簌扑簌的掉下泪来,邢芸忙止住话,只道是自己说者无心,迎春却听者有意了去,一时暗叹了口气,一边替迎春拭泪,一边吩咐司棋道:“药可熬好了,快端过来罢。” 司棋忙端了药过来,劝着迎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太太在这里呢,又有什么说不得的。今儿姑娘病得人事不省,偏二太太还带了人来要捆我和绣橘出去,若不是太太及时赶过来,还不知我们要受什么罪呢?姑娘这样苦恼,折腾坏了自己的身子,到头来,心疼的还不是太太——” 迎春听得司棋这话,心里虽难过,却总是一声儿不言语,过了好半晌,才叹道:“并没什么,只是病着心里空洞洞的,有些难受罢了。” 邢芸是知道迎春性情的,心中虽叹气不止,面上却和软道:“无事便好,你且用了药睡下,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只管打发人去那边取,这边儿我也安排了人看着,你安心静养就是。” 正说着,外面明晃晃几盏灯笼过来,廊下的小丫头报道:“二奶奶过来了。” 话才落下不久,就见着王熙凤带着平儿和几个丫头嬷嬷,花团锦簇的晃了进来,王熙凤头上一支赤金点翠凤钗,被灯火映照得流光溢彩,衬着她的容貌,越发诠释了什么叫神仙妃子。 看着王熙凤过来行礼,邢芸只笑了一笑,抬手道:“免了罢,你怎么过来了?” 王熙凤一愣,忙笑道:“太太这是哪里话,今儿我那胞兄回南,我忙着打点家信,回来才听说妹妹病了,我慌得什么似的,紧赶慢赶的过来瞧看。如今见了妹妹,这心才略放了一放。” 邢芸知道王熙凤是个嘴甜心苦的人物,能说会道那是本能,一时抿唇笑了笑,只说道:“你倒处处记挂着,难怪这些姊妹们都和你要好。” 王熙凤听着邢芸这话语似有不对,可抬眼一看,又见邢芸一脸笑容,一时也拿不准邢芸说的是不是另有含义,忙笑道:“我能记挂什么?不过陪着姊妹们说笑玩乐罢了。倒是太太,待妹妹才叫无微不至呢,吃的穿的用的住的,没一处没想到,什么稀罕贵重的东西都赏了来,叫我见着都眼热的紧。也是我脸皮儿薄,要是我面皮子厚一寸,说不得要问太太讨些宝贝来,解解这眼馋去。” 听得凤姐儿这唱作念打的一番话,迎春心中虽苦闷,却也忍不住露了个笑影儿,邢芸见着迎春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看着凤姐儿的目光倒温和了一些,只笑道:“什么讨不讨的,我能有什么宝贝,还不是那些寻常物事,你看中了什么只管拿去,我也趁势得个好名儿。”凤姐儿忙板着指头算了算,忽又笑道:“我看中的东西实在太多,这一时半会儿也数不明白,我想着,还是暂且放在太太那儿,那一日想要了,再问太太拿去,没准太太一高兴,又赏我两件心爱的东西呢。”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笑。 这边正笑着,那边贾母屋里,王夫人却哭得凄凄惨惨。 只听得王夫人拿帕子抹泪道:“老太太,我也是一片好心,哪知大太太一来便又打又骂的,我竟不知如何得罪了她去。眼下她便是这样,日后难保不牵连元春去,宫里可不是府里,我……” 贾母拿着宝石镶珠勒子,揉了揉太阳穴,冷笑道:“你且收住罢,我听说二丫头病的凶,又有什么人说是女儿痨?你也别说什么大太太,你的能耐也不差她半分,她打你是一桩,你打珠儿媳妇作什么?她又是哪处招着你了,我看咱们府里,是越来越不成形状了!” 王夫人原正抽泣着,突听得贾母提起李纨,这含在眼里的两泡泪,瞬时没了踪迹,只呐呐道:“我也是一时气急了……并非有意如此……” 贾母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无奈的叹气道:“我看你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也嫌着府里太清净了,才特意要搅合一番,丫头婆子们素来是见高踩低的多,如今这一府的权柄都被那泼妇捏在手里,那些丫头自然是奉承她的居多。这样一件小事,你也办不明白?你同丫头们啰嗦什么,只管拿了人,连着那些丫头不善侍候,口舌生事的罪名一道,交到那泼妇跟前就是了,至于怎么发落,那是他们房里的事情,与你何干。” 王夫人这才醒悟了过来,要说起来,王夫人虽然虚伪阴毒,心机深沉,但在这管家理事上,却实在没什么才干,否则也不会闹出逼死金钏,抄检大观园这样的丑事来。 她也不想想,金钏好歹是她贴身的大丫头,这一被撵出去,宝玉和王夫人的名声也跟着坏了一层去,苍蝇不叮无缝蛋,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王夫人心急火燎做什么啊! 明摆着没自信,宝玉也不是啥好胚子! 至于抄检大观园,那更是比脑残更脑残的举动了,大观园里冒出春宫画,已经是很丢脸的事了,本来没多少人知道,按凤姐的主意,细细查访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料理了完事就行了。 偏王夫人不依从,非要大张旗鼓的抄检,这一抄抄的好,不但抄出了私相授受,还朝出了几封情书,姑娘身边的副小姐都私定终身了,这些姑娘还能得什么好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平日无事还有人捕风捉影编些话呢,这么大的事,王夫人就能确保满府下人都是聋子哑巴,不会漏一个字出去。 当然,王夫人决计不会认为她的举动有啥不对的,反正她唯一的女儿已经进了宫,剩下的这些姑娘,在她眼里只有讨厌和不讨厌之分,什么名声不名声,只要不影响她的宝玉娶妻,哪管其他人是死是活。 糊涂 王夫人的本性如此,且又被权势富贵迷了眼,纵然听了贾母这一席话,有所明悟,但王夫人心中,却暗暗埋怨着贾母不把话说明白,只知道摆婆婆架势,做好了事是贾母提点有功,出了问题就只怪儿子媳妇没本事…… 只是王夫人虽不满到了极点,但碍着贾母的地位手段,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来,委委屈屈的拿着帕子擦了擦眼,做出一副羞愧不已的模样说道:“都是媳妇的错儿,一见二姑娘病成那样,便慌了神,再者,二姑娘打小便在这边养着,大太太又是那等心胸的人物,倘或二姑娘有个什么,媳妇纵是满身长嘴也分辩不清了。即便二姑娘无事,可那些丫鬟婆子,却是在这边出入居多,闹将出去,媳妇少不得要担个识人不明的罪名儿。媳妇并不是怕担什么罪责,二姑娘是在媳妇眼皮子底下长成的,论情论理媳妇都该仔细照顾她,如今虽是丫头婆子们出了纰漏,但何尝没有媳妇平日忙于家务,过于粗心的缘故。只不过,媳妇想着宫里的元丫头,她进宫这么些年,何曾有一日松快过,媳妇不能为她分忧解难,已是满心难受,若再因家里的小事,让她为此不安烦恼,媳妇真真是……” 说着说着,王夫人的眼泪便滚珠似的往下掉,说不出的伤心凄楚。 可这声泪俱下的一番话,却只是让贾母的脸色略微和缓了那么一少许,贾母那是什么人,打落地就是大家族的小姐,听过的见过的,不知凡凡,王夫人这番巧舌如簧,或许能蒙住旁人,可在贾母面前,那是正经八百的不够看。 况且王夫人动辄扯着元春说事,越发惹得贾母不喜,贾母再不济,也是国公府的老太君,来往的不是王公也是侯伯,虽说元春入宫这么多年,贾母多少也存了些攀龙附凤的心思,但真要贾母把满府都寄托在元春,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在贾母看来,孙女再值得疼惜,再有前途,若是为此动摇了她老祖宗的地位,让她失了体面,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元春此事,不过才露些风声,王夫人便这般得意忘形地阳奉阴违,倘或元春有了好结果,那这府里岂还有贾母的立足之地。 因这个缘故,贾母只冷声道:“你也知是家里的小事?你倒也能耐着,只是这本事不在正途上。我也不问什么丫头婆子,什么太太奶奶,我只问你,元丫头远在深宫大内,如何为家里的事情烦心,莫非你嫌着在府里闹腾了不够,还要由着劲儿往外头张扬去。” 王夫人一听贾母的话,瞬时呆住了,眼泪也跟着停了下来,再一瞧贾母的脸色,王夫人如何不知自己是说错了话,心中又急又慌,忙不迭跪地辩解道:“媳妇怎敢如此?老太太想想,咱们家素来人多口杂,虽说只是家里的小事,可难保着有那起子糊涂人,将这些事情当做笑谈,胡乱传了出去。外面的人又不知府里内情,自是以讹传讹的居多,不说谁是谁非,只认着府上的匾额取笑。到那时,不说宫里的元丫头,就是我们老爷,还有府里的哥儿姑娘,都得丢了体面去。我们老爷又是要上朝上衙门的,这些风言风语,听在旁人耳中,焉会没个想法……更莫说,宝玉和兰儿……” 王夫人越说越伤悲,最后不禁嚎啕起来,失声哭道:“若是珠儿还在……我可怜的儿啊……” 要说王夫人倒真真摸准了贾母的心思,贾母最疼的无非是贾政和宝玉,最惋惜的自然是贾珠这个夭折的孙子,和贾政比起来,不思进取,恣意妄为的贾赦,纯粹就一混吃等死的废物。 毕竟贾政再怎么不出挑,却还算好学上进,况且二房虽夭折了一个有天分的贾珠,却又得了个有来历的贾宝玉,贾母偏心二房也在情理之中。 听着王夫人提起贾政宝玉和贾珠,贾母再怎么心怀芥蒂,却也不好再寻王夫人的不是,只是略咳嗽了一声,看着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家里的光景怎样,你比我清楚着,你有心思顾忌这些,倒不如做好分内的事情——” 贾母的话才出口,忽听得外面小丫头报道:“琏二奶奶来了。”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眉头略舒展开来,向着外头道:“叫她进来罢。” 王夫人忙擦了擦泪,从地上起来,又整了整衣裳,恭顺的立在一边不言不语。 一时凤姐儿扶着丫头进了屋来,见贾母和王夫人都在屋内,不觉笑了一笑,向着贾母行了礼,方又问着王夫人道:“二太太也在?” 王夫人脸皮子动了一动,摆出一副慈爱的模样,亲热道:“凤丫头怎么来了,眼下已是这时辰了,我还道你歇着了呢?” 凤姐儿听见王夫人这话,也假作亲热道:“有劳二太太挂念了,我今日送了我那哥哥一家回南,方才刚回来,想着今儿还未见过老太太,心中着实悬挂,特特过来,将这早安晚安一并儿请了,也好在老太太跟前讨个喜欢。” 这话一出,喜得贾母笑眯了眼,王夫人闻听,心中极不自在,笑道:“凤丫头不在,总让人觉得冷清,如今一来,这屋子里便热闹起来了,怪道老太太喜欢。” 王夫人这话里的暗刺,凤姐儿如何听不出,只是笑道:“要论热闹,宝玉一来,这屋里才真正热闹,老太太更是打心眼里喜欢,哪是我们这等子粗笨的人能比的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贾母听得话锋不对,一时看了王夫人一眼,向着凤姐儿不冷不淡道:“你妹妹病了,你可去看了没有?” 凤姐儿忙笑道:“我去看过了,不过是先前受了寒,发了烧,眼下烧已褪了,想是睡了罢。” 王夫人闻言,忍不住道:“怎么我听人说,二姑娘好似是女儿痨,病的凶呢?” 贾母听得王夫人这么一说,眼神瞬时就冷了下来,刀子似的瞟了过去,随即又垂下眼脸,做出一副疲倦的模样来。凤姐儿倒不曾注意到贾母的眼神,只是疑惑的看了看王夫人,笑说道:“只怕二太太听差了。不说府里常请着平安脉,就是太医开的方子也还在,不过是寻常风寒。咱们府里人多口多,一时三人成虎也是有的,倒不怪二太太。” 王夫人捏了捏帕子,还待再说,贾母却咳嗽了一声,向着王夫人道:“今儿天冷,也不知宝玉身边的人给他加了被子没有?你过去看看,我这儿有凤丫头陪着就好。” 且说贾母打发走了王夫人,又与凤姐儿说笑了一阵,问了些许王家的境况,方睡下了。 而这边迎春屋里,邢芸守着迎春退了烧,进了半碗清粥,这才让人传了膳过来,又怕打扰到了迎春休息,特让人摆在花厅里。 邢芸去了花厅用膳,这屋里,迎春含着泪,望着绣满花蝶的锦帐不语。 司棋见着迎春这般情形,因说道:“姑娘何苦来,自己不保重,再闹出病来,又有什么好的。”迎春哽咽了一阵,叹气道:“还说什么,我……” 司棋生气道:“我常劝着姑娘,咱们是那边的人,在这边不过是暂居着,迟早是要回那边去,太太又疼姑娘,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尽管说出来,有太太做主,这府里谁敢不依。” 迎春滴下泪来,蹙眉道:“我……我也不信我的命竟这般苦,从小没了娘,养在老太太身边,如今府中这般情状,我又没个好主意儿,能使老太太和太太不生气,只能任凭人家说嘴。以前纵是冷落,却还算得心静,如今太太有了亲生女儿,我又何苦来……” 迎春说了此话,司棋哪里还有不明白,当下冷笑一声,咬牙道:“我说呢,大奶奶是什么样的人,从来是个安分顺时,怎么今儿会说起姑娘心里有事呢?原来还有这一出。姑娘也不想想,那些在姑娘面前说嘴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太太是有了亲生女儿,可太太待姑娘可弱一分去,不说今儿这事,就说先前太太给姑娘收拾屋子那事,姑娘也是瞧见的,那边的屋子是什么样的陈设,什么样的布置,就连看屋子的丫头也是精挑细选过了的。论排场,竟比大姑娘在时还要大,太太的心思,姑娘岂有不明白的。太太虽未明说,可姑娘这般儿装糊涂,换了旁人家,早嫌弃姑娘不识抬举了,但太太呢,即便不自在,却也没说姑娘一句?” 绣橘在旁听了,一边递了一盏茶来,一边说道:“可不是,太太要不是疼爱姑娘,哪还由得姑娘主张,她是嫡母,只要说句要姑娘搬回去,谁能拦住儿?还不是顾忌着姑娘的心思。却没想,姑娘却听着别人胡言乱语,生生将自己折腾病去了。早知今日这事,我还不如先前便回了太太,让太太吩咐姑娘搬回去了,也省了这些事情。横竖太太总不至于亏待了姑娘去。” 银子 金鱼鸭掌,海带炖猪肚,鹿筋烧口蘑,八宝鸭羹…… 因是天寒,邢芸又无甚胃口,不过使人略上了几样寻常菜肴并几碟子腌糟小菜。菜肴皆是用银暖匣盛着细瓷器皿暖着,内里放着滚水,以此来保持温度,并无炭火的烟气。 邢芸自从怀孕之后,已不大用府中饮食,不过人前略装装样子罢了,待到生了孩子,得了修炼功法,于这口腹之欲上愈发淡漠。 丫头们摆好了饭菜,邢芸拿着筷子,捡了一筷子清淡的小菜,正往口里送,忽听得棉帘子一动,抬眼看去,却是先前她带来的一个丫鬟翠云。 邢芸淡淡问道:“不是让你守在二姑娘房外么,怎么过来了?” 翠云忙敛衽行了礼,又悄声向着邢芸道:“奴婢方才见二姑娘屋里的丫头忙着给二姑娘煎药,竟是连茶水没了都没觉出,便往茶房里要了水到那屋里沏茶,却不想,听见二姑娘屋里唧唧咕咕的。细下一听,才知道……” 这翠云素来聪明会来事,也常在邢芸面前露脸,若不是不幸和原著里贾赦的一个妾同名,早被邢芸提拔成大丫头了。 毕竟春柳和瑞秋已是不堪用了,这翠云即便有些过于伶俐,但邢芸身边还真需要这么一个会来事的伶俐人,只是自从邢芸想起贾赦有个妾叫翠云之后,待这丫头便有些淡淡的了。 邢芸不知道这丫头究竟是重名还是书中本人,也不清楚是原本的邢夫人将这丫头用来固宠,还是这丫头和贾赦勾搭着爬了床,但是邢芸就是膈应,就是心里不舒服。 这倒不是邢芸对贾赦动了心,吃了醋,她要是吃醋,这一大院子的姨娘和通房丫头,她就吃上几缸子醋也吃不完呀。 邢芸这不舒服,完全是出于一种心理洁癖,邢芸再怎么也是个穿越者,以前的生活环境对她的影响,是不用详细解说了。 虽然笑贫不笑娼的说法在物欲横流地现代社会十分流行,但只要是个三观正常的正常人,对于什么二奶情妇都没什么好感。 不厚道的说,围观围观,议论议论,可以算是现代人的八卦本能,但真要和这些二奶情妇作什么知心朋友,可以肯定大多数人是敬谢不敏的,能摆着笑脸应酬应酬,背地里不呸上几口,就是有涵养了。 邢芸每每一看见翠云,就不自觉想起前世曾看过的那些小三贴二奶贴,虽然不确定翠云是不是书中的那个小姨娘翠云,但是联想什么的,真的很难控制。 再加上翠云常常在邢芸面前出没表现,邢芸本就狐疑,这次数多了,心里也难免阴暗了,这才刚留头呢,就这么会来事了,日后巴巴儿攀着高枝儿想当姨娘也不是啥出奇的事儿。 邢芸可不会以为这翠云日后会是纯洁无辜的小白兔,没那个当姨娘的意愿,贾赦也强不了她啊,没看书里还有个宁死不嫁人的金鸳鸯么。 贾母的丫鬟都能咬死不当小,凭什么她身边的奴才就不如贾母的丫鬟,这么一对比,邢芸能舒服么? 好在邢芸膈应虽膈应,但还是很清楚,这翠云不一定就是那翠云,且还有着那么一丝捉摸不透的心思,这才留了翠云在身边使唤。 这翠云既是个聪明人,这记性自然也不同一般,迎春与司棋绣橘等人说的话,她竟是一个字不漏的记了下来,又一五一十的复述给了邢芸。 邢芸听了,这心里又是好气又是无奈,迎春这性格,真真是不讨喜到了极点。 要论起来,这嫡母有了孩子,庶出的孩子担心自己不受重视,本来也在情理之中。 况且邢夫人待迎春和邢芸待迎春,那叫一个天差地别,从来都是被人无视的迎春,骤然得了嫡母的看重,已是惴惴然,这好日子才过了不到一年,嫡母却有了亲生女儿,这怎么让迎春能泰然处之。 邢芸能体谅迎春的纠结和不安,但不代表她能坦然接受,她同情迎春的处境,惋惜迎春的将来,却对迎春的应对感到失望。 如果说,在邢芸到来之前,迎春听信丫鬟婆子的风言风语,弄病了自己,还算情有可原的话,但在邢芸亲来照顾迎春,迎春却一言不发之后,邢芸有的只是无止尽的心凉和好笑。 心凉的是迎春的不可救药,好笑的却是自己的自以为是,邢芸没指望能和迎春如亲母女一般亲密,她穿越前是大龄剩女,对于怎么养孩子,从没实际操作过,迎春这年纪,又正好不上不下,再搁上个古人早熟的传说…… 但拥有大无畏精神的邢芸觉着,迎春这懦弱性子,无非是从小被人忽视而造成的,如今补救补救,不说让迎春变成探春那般厉害,至少能不那么畏畏缩缩,结果…… 邢芸放下筷子,揉了揉额,无奈一笑,管她呢,横竖她是问心无愧的。 想着,邢芸只点了点头,朝着翠云道:“我知道了,你且过去侍候着,待得司棋和绣橘不拘哪个出来了,再叫她过来一趟。” 虽有贾母听说迎春是女儿痨,但究竟只是听说,离着开春的日子越近,迎春的病也一日好过一日,渐渐大安了。 邢芸不说如何想,该给迎春的东西份例却是照旧,只是某一日过去探望迎春时,听见几个嘴碎的丫头婆子胡言乱语,便赏了二十个嘴巴子,叫人领给了王夫人发落,另打外边买了几个身家清白的下人进来,给迎春使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王夫人心里自是又气又恨,奈何前儿才得了贾母教训,又惦记着宫里元春的事情将定,不好节外生枝,故而忍气吞声的咽下了这口气。 邢芸呢,也懒得理王夫人是生气还是高兴,这庶女的性子,估计是教不回转了,也罢,大不了日后寻个好人家把迎春嫁出去,横竖到那时,她多少也修炼有成了,略施一点手腕,保着迎春太平无事也算替邢夫人尽责了。 不过有了迎春这么个前车之鉴,邢芸对自己亲生的女儿,那叫一个不放心,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人给引诱坏了去。 说起来,也不是邢芸杞人忧天,看看贾府的哥儿姑娘,除了死了的披了层光圈之外,活着的都个各有毛病。 头一个,当属被奴才骑在头上,却巴望着太太奶奶不生气的二姑娘迎春,求人不如求己,料理几个刁奴有那么难吗?太上无为那是圣人,姑娘你活在红尘里呐! 第二个,自然就是怜香惜玉,不通事务,怕读文章的贾宝玉,喜欢小姑娘不是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的漂亮自然比容貌丑陋的沾便宜。 但是怡红公子,你爹只是个恩荫的员外郎,你家没袭爵,住的是你大伯的屋子,你不读书不通事务,等你爹你娘没了,你打算靠谁养去,摆个抄写摊子,还得有一笔好字呢。 第三呢,自然是刺玫瑰探春了,论能干是能干,论本事也有点本事,不过姑娘你巴着嫡母嫡兄没问题,但也不用冷着胞弟吧。 知道你嫡母生母都不是好货色,你还不把你亲弟弟教好,日后出嫁了需要娘家人撑腰的时候,宝玉那呆货能帮你出头么。 第四呢,自然是惜春了,性子孤僻,算是小姐脾气,但一出事,就急着和人划清界限,吵着要兄嫂远着你,这为人也太过凉薄了。 没你兄嫂,贾母凭啥养着你啊,就凭你姓贾?后廊上姓贾的姑娘不少呢,也没见贾母接谁养进府来。 第五呢,自然是贾环,可怜的小冻猫子,摊上赵姨娘这样的生母和王夫人这样的嫡母,生生被人教毁了去。宝玉再呆,好歹还有王夫人替他谋划,贾环能指着谁,竟也学着宝玉的行事,可笑…… 邢芸细想了一遍,真是越想越惊心,这一府里打从贾母起,便没个竖过好风向。 大好的哥儿,正该上学的年纪,却被贾母娇宠着养在身边,动辄身子弱,不进学,这上头的哥哥便如此,下头的兄弟见了,能不受影响么? 所以日后贾兰出息了,李纨不拉贾府一把,邢芸觉得很该,凭什么辛辛苦苦混出头了,还要养这些吃白饭的废物。 至于姑娘呢,略识几个字,可以说是无才是德,但这姑娘家该懂的道理这一府里总该教明白吧。 该怎么管家,怎么理事,怎么用人,怎么交际……可惜,按贾母的要求,这些姑娘只要在人前礼数规矩就行了。 贾母说的倒容易,怎么家里来了贵客,却不敢让自己家的姑娘出来拜见呢,还要人问了又问,才让探春和亲戚家的女儿一并出来,她也知道自己家的姑娘上不得台面啊。 不是邢芸故意贬低贾母,实在是对这贾家的教养无语到了极点,正儿八百的东西一概不教,只让李纨陪着针黹诵读而已。 虽说有教养嬷嬷,可贾府那些奴才是什么性子,谁不知道,尽捡着对自己有利的教,费着心思从姑娘身上捞油水,巴不得拿捏住主子,将几世的威风凑在这一世使尽了。 谁听过奴才教训主子,主子只能听着,不能说奴才的理儿,天知道这些烂肠子的老货,是从哪个疙瘩角翻出来的歪理邪说? 于是,贾府的姑娘在琴棋书画这些小道精通,对于正经该学的学问,却是一概不知,加上先天的好样貌,不知内情的保管以为贾府送女儿作妾送上瘾了,所以才这么会把剩下的女儿培养成这些不靠谱的样子。 先前的事情,邢芸已是挽回不了,但对自己生下的女儿,却少不得时时注意,处处仔细。 再加上,邢芸手握修炼功法,起心修炼,竟是将一应大小事务都付之余外了,每日不过守着女儿,闲暇时去看看迎春的病情,或是日间听王熙凤禀禀府中内务。 这日里,邢芸正哄着女儿午睡,却人禀说南边有信到了,邢芸心中一紧,还当林如海也跟秦可卿似的提前挂了,却不料凤姐儿遣人来说,这是贾琏报平安的书信。 邢芸看了信,心中方缓了一缓,但对林如海的病情却又更惦记了几分,偏她如今才刚修炼,又并非什么夺天之才,按步就班已是不易,怎么可能一步登天的将道法运用自如? 邢芸正蹙着眉,却见着贾赦走进屋来,一身玄色狐皮大氅上沾着几许湿痕,脚下的鹿皮靴子带着斑斑污痕,显是才从外头回来。 邢芸看了贾赦一眼,掖了掖孩子的襁褓,转头道:“这是打那儿过来?” 贾赦解了大氅,一面坐在榻上脱靴,一面打量了打量屋里的摆设,皱眉道:“这里头外头都张灯结彩着,偏这屋里还是那些老陈设,你也不叫人换换。” 邢芸挑了挑眉,笑道:“有什么好换的,年年都是那些东西,又没什么新鲜的,还不若省些人力儿。况且着,这一换陈设,各处忙忙乱乱,万一出个什么有心人作些什么有心事,我问谁去?就是没人,这磕着谁碰着谁,也不是个事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贾赦一听邢芸这话,就忍不住呲牙咧嘴,说道:“你又是这话?能有什么事。” 见邢芸脸色渐渐冷下去,贾赦连忙咳嗽一声,问道:“琏儿是不是送了信回来,信上说了什么?” 邢芸带着几分不耐烦道:“还能说什么,不过是报平安的书信,只说一路还算太平,林姑爷如今怎样……信在书桌上放着,你自己看去罢。” 贾赦不过是转移话题,知道贾琏平安无事就行了,哪有什么耐心去看信,忙笑道:“林姑爷怎样?病的重不重。” 邢芸看贾赦满脸堆笑,也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下,说道:“怎样,信上写着,你不识字啊。” 说着,睬也不睬贾赦一眼,站起身来,摇摇了走到门口,掀着帘子往远处眺看。 贾赦甚觉无趣,没奈何的叹了口气,忽又想起一事来,问着邢芸道:“这府里的银子都是你掌着,咱们家如今还有多少现银存在库里。” 邢芸不解其意,问道:“问个作什么?谁还短了你银子使么?” 贾赦眼珠子一转,叹气道:“眼瞅着又是年节了,这里头外头的使费不说,但各处节礼就是一个大头。听说有几家世袭穷官儿已是靠着宫里赏赐过日子了,我想着咱们家虽不至于到那地步,但也虑着有不凑手的地方。故而才问一问。” 邢芸听着贾赦这么一说,只笑了一下,说道:“你倒知道艰难了,真真稀奇。先前收账收契,你也是见着的,咱们家使费又大,外头的银子送进来,搁不上两天又得抬出去。库里虽有些旧年积下的银子,可也不过几万的数,还得备着以防万一。年节上虽说送的礼儿多,但收的礼也不少,况且我先也防着这些节礼,早早算了一笔帐,倒不至于有什么亏空。” 贾赦听着还有几万两银子,眼睛瞬时眯成了一条缝,向着邢芸道:“库里既还有银子,又不急着用,且挪五万两给我,我急着用?” 海商 这话一出,邢芸腾的变了脸色,五万两,好大的口气,贾赦也不怕闪了舌头。 邢芸心中怒极,登时就欲发作一番,只是目光扫过一旁香甜睡着的女儿,忽又改了心思,嗤的一声笑了,笑吟吟道:“急用?能有什么急用。我替你说了罢,是在外头瞧上了哪个楼子的清倌,想弄进府来亲香亲香?还是又打哪个地方看中了什么秦弓汉玉,急着捧回来仔细品鉴啊?或者是近年节了,眼热着各房子弟领年物,你也嫌着手头不活泛了,要拿着银子漫天使去。你且说说,可是不是我说的这些事?” 贾赦听着邢芸这么一说,一张老脸立时泛了红,偏又拿邢芸没法,只是硬生生的陪笑道:“你这话说的,我岂是那等子不知轻重的人。况且,你也不是不知道,往日二房管家时,虽不曾克扣什么,可公中的银子却是一年少过一年,我不想着法子弄点银子出来,等老太太去了,我到哪挣银子使去!” 邢芸听着贾赦这话,扑哧又笑了一声,冷着脸儿道:“哎哟,你也知道公中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少,你也知道银子不好挣,可你这一开口,就是五万两,你当这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贾府,就跟着你们一家子改了姓贬了值不成!我明白着告诉你,别说五万两,就是五千五百,我不吭句声儿,你就别想从府里拿一钱银子出去。” 若是以往贾赦哪经得邢芸这话,早早拂袖去了,可今儿他打定了主意,不弄银子是决不罢休的,于是只笑道:“这会子别说五万两,就是十万两,我也能打外头弄到手。不过是不甘愿白赔些利息出去,这才回来问着你寻寻,你也犯不着这么肝火盛,需知我这回要钱是有大用处的,待事成了,难道还会少了你的受用。横竖这钱留在府里,也是白放着,倒不如给我应了急,大家……” 邢芸坐直了身子,看着贾赦啐道:“呸!银子放在府里,怎么是白放了?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一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通指着那几处房子几处庄子过活,能有多少进项?也是这一年上,琏儿回了这边,揽了揽庄上的事务,这外头的进项才不至于似往年那般少了去。可纵是如此,这一处庄子,一年下来也不过几千两银子,不说府里的口粮月钱,外头的礼送,单是廊下那些穷亲穷眷,每每进府来求告,多则上百,少则几十,日积月累,一个庄子的出息还不够往外贴的。再说府里,你老娘和你,还有你二弟,你弟媳妇,宝玉,哪个过寿不大操大办一番,操办一次,又是几千两,这一年里,少说也拿了几万两银子买虚热闹使。还不说,要是哪年年景不好,田庄上报了灾,府里还得拿了银子出去。你自己算算,我有一句虚言没有?倘或接下来有什么红白大礼,外头一时不凑,府里也寻不出银子,你是打算着让我典嫁妆呢,还是让我学着二太太去放贷啊!” 见着贾赦说不出话来,邢芸又冷笑道:“何况,你是什么东西,在我跟前撑什么能耐?我还不知道你,这文不成武不就,只会抱着小老婆喝花酒。往水里扔银子,我还能听响动,给了你——我又不是不会使银子。” 饶是贾赦早没了胆气,听了邢芸这话,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说道:“你少从门缝里看人,什么没能耐?老爷我能耐大着呢,区区五万两银子,我不过暂挪一下,等开了春别说五万两,就是十万两,老爷我也拿得出。京里的穷官儿外放,都能混个家财万贯,老爷我再不济,纵不至连这些穷官儿也不如罢。” 邢芸直翻白眼,和贪官比敛财,贾大老爷,你还能再下限一点吗? 你怎么不去和晴雯比女红啊啊啊! 邢芸觉得生了女儿之后,她的忍耐力几乎是直线下降,每次面对贾赦和贾母王夫人这些奇葩,都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油然而生,好想咔嚓一下又一下,把这些奇葩送回太虚幻境销号了是啊! 忍住,忍住,这么咔嚓掉太便宜人了,纵然学不了吕后,也得模仿模仿则天大帝,出尽了心头恶气,才不算枉费穿越了一遭。 克制了一下给贾赦灌砒霜的冲动,邢芸抿了抿唇,眯着眼笑道:“哎呦,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老爷竟有这般能耐?别又是拿着硬气话哄人罢。” 贾赦一听这话,登时便急了,忙说道:“老爷哄你做什么?我不怕告诉你,这里头也不只我一人,还有那府里珍儿,和外头……若不是我出面,这等好事,还落不到咱们身上。” 贾珍?邢芸咬了咬牙,果然对上了,贾珍这种货色,乱伦扒灰养小姨子是一等一的在行,若说挣钱的能耐,邢芸冷笑,往赌桌上寻钱的能耐也是能耐不是。 想到此处,邢芸的脸色反而越发和缓了起来,淡淡道:“外头?外头哪家?什么好事儿,说来我听听?” 贾赦也是个二货,见着邢芸改了颜色,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出些许不对来。 可他倒好,真真以为自己这回能耐了,出息了,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生怕邢芸治不了他似的,得意洋洋道:“还能有哪家?自然是琏儿媳妇她娘家,王家。你不知道,这王家祖上以前专管着各国朝贡的大事,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自他们家而出。如今虽说如今王家不管朝贡了,但经营了这么多年,威势尚在,少不得有人要依仗他们家照应。这回王子腾升了九省检点,离京赴任去了,有些遇事求着他的人没了着落,可不就求到咱们府上来了。这一回是南边一个大海商,不知怎么得罪了人,一应货物和船被官府封了不说,听说还要追索他治个勾结海寇的罪名。那海商慌了神,忙不迭的进京找门路,正巧被珍儿撞上了,那海商也颇大气,说是只要不治罪,货物和船没了也无关紧要,就当这次出海祭了海龙王了……珍儿听得这么一说,心中好奇,便下细问了问,才知道这出海风险虽大,但利润却不不小。那些茶叶瓷器,在咱们这算不得什么,可在洋人的地界,一转手至少是十数倍的利。那海商又是常在海上跑惯了的,熟知海路,这次虽折了大本,可只要再跑上几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邢芸微微蹙眉,打断了贾赦的话道:“这么说来,可是你和珍大爷搭上了这海商,打算入股分润分润了。既是如此,这里头又关着王家什么事儿?” 贾赦忙说道:“怎么不关王家的事?咱们既拿了银子入股,可不得防着再遇着事叫人封了船货去,王家照应这些又是照应惯了,有些需打点的,他们家也知道内情,一事不烦二主,大家方便。珍儿已是和我说了,那海商得罪的人并不算什么,只是心胸忒窄些,封了海商的货物船只不说,还以染疫的名号,将船货都烧了个一干二净。这海商虽还有些家底,可要似往常那样出海,却是不能了,顶多是小打小闹一番。珍儿同我商议,这出海一趟,始终不易,与其坐受干股,倒不如投些银子进去——” 贾赦猛的往地上一蹲,“哗啦”一声,一个镂空透雕瓷香炉砸在粉白的墙上,碎片溅得满地皆是。 邢芸懒洋洋的坐回床上,轻蔑道:“你躲什么啊!不过一个瓷香炉,了不得把脑浆子砸出来,我正好看看,你脑子里是不是装的豆渣啊!横竖你也是个生来浪费粮食,死了污染土壤的败类,我了结了你,多少省几日嚼口。” 贾赦立起身来,拍着桌子大骂道:“你……你这毒妇——我管叫你不得好死!” 邢芸冷笑两声,站起身来,阴阳怪气道:“行哦,在我跟前充起老爷门面了,敢情前头那几顿打是消了印。你让我不得好死,我倒告诉你,就算到了阎王殿,我也一样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正说着,躺在襁褓里的婴儿,似是被砸东西的声音惊醒了,嗯嗯的叫了起来。 邢芸听见孩子哭了,忙缓了颜色,抱着孩子哄道:“乖囡,乖囡,不哭不哭,乖。” 贾赦银子没要到,反受一顿冤枉气,见着孩子哭了,颇有些不泰然的往里看了一眼,随即便欲往外头去。邢芸眼角余光扫过,当即冷下脸来,喝了一声“站住”。 看着贾赦看了过来,邢芸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冷笑道:“你还要往哪儿去?亏你还是个大老爷,竟还不如琏儿知事。不走正道,专往偏门上寻摸,你莫非真是你老娘偷汉子生的,天生的德行,改不了了。” 贾赦鼓着眼睛,拍了拍桌子,终究没再骂出声来,只是愤愤道:“我不听你胡说。” 胭脂 邢芸嗤笑一声,看着贾赦阴冷道:“我胡说?再怎么胡说也比有些人胡为好。就是三岁小孩都知道,送上门的便宜捡不得,你倒好,不单要捡便宜,还唯恐便宜了别人,使着劲儿从家里掏摸银子,打算白白送了人去。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贾珍是什么身份,那府里难道就精穷了?你可别忘了,那府里的敬老爷,可是个一心修道不问凡尘的,贾蔷的父母又去的早,这一府的家私都在贾珍手上攥着,加上贾蔷他娘和蓉哥儿她娘的嫁妆,会拿不出这几万两银子?罢了吧,人家府里可没个鸠占鹊巢的二老爷,也没有个假公济私的二太太,更没有指手画脚偏疼幼子的老太太。且不说人家府里能有多少花费,单这论起当家做主来,就远胜了你这个空头大老爷去。” 瞅着贾赦嘴唇动了动,似要反驳的样子,邢芸又懒洋洋的打了哈欠,冷笑道:“再说,就算这贾珍也跟你这个窝囊废似的,拿不出银子,可不还有二太太么。她能唆使着琏儿媳妇放贷,自个在外头包揽官讼,手上能没银子?就算她没有,可还有个皇商薛家住在咱们府里呢?既然拉扯上王家,二太太出面怎么也比你名正言顺,凭什么——” 邢芸话才说到一半,贾赦不禁反驳道:“你懂什么?这外头的事情,哪有女人出面的道理。况且,珍儿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邢芸作出一幅惊吓到了极点的模样,乔声怪气的拖着嗓子道:“哎哟喂,你当是哄三岁小孩呢?真要是一番好意,你在这家里的处境他能不知道?问着一个空架子老爷要银子,他也忒好意思?既是好意,何不帮你把银子出了,怎么非要你从府里倒搬银子出去?况且,你又无官又无权,能帮什么忙,就是拉大旗扯虎皮,也嫌碍事呢。这口上说好意,可这心里还不知是怎么算计呢?” 要说贾赦此人,从来都是只有别人对不住他,没有他做错了的理儿。 听着邢芸这话,心里也不住生出些许不满来,只是他转念一想,又将这不满压了下去。 毕竟贾赦不成样归不成样,可这脸皮儿的厚度却只是寻常,他可不似王夫人那般,认为晚辈孝敬自己几万两银子,是理所应当的。 再想着邢芸嫌他没出息,贾赦纵是泥人,也有了几分火气,心里发烦,忍不住朝着邢芸发作道:“你这是什么话?让那府里出银子,你有脸要,老爷我还没脸收呢,咱们家何时饥荒到这份上了?” 邢芸白眼一翻,冷哼道:“什么没脸有脸,我也是一番好意呢?俗话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咱们家现正没银子使呢,那府里纵替你出了又如何,难不成你是那等赖账不还的?平日里口口声声一家子骨肉,说的亲亲热热,可真事到临头,却是唯恐避之不及了。哼,这也叫一家子骨肉,世上真没个远近亲疏了。” 贾赦气的脑仁都发痛了,拍桌道:“你就会胡搅蛮缠——” 邢芸登时便怒了,压着嗓子质问道:“我胡搅蛮缠?秦可卿是怎么没了的?那是还是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平日里从不与人动一句口角,可还不是说没了就没了?你敢说贾珍不知道,王家没插手?呸!拿无辜的人命去换富贵前程,我只怕他们有命换没命享。但凡是个长脑子的,远着这些还来不及,可你倒好,不知是先前没插上手,心里不痛快了,还是觉着日子过的太舒坦了,打算提前去见阎王爷,上赶着和人搅合。你嫌命长了,姑奶奶我还没活够呢,抹脖子上吊跳崖沉塘,多的是自寻死路的法子,你爱怎么死就怎么死。只是,想拿着姑奶奶的性命,陪你去搏荣华富贵……姑奶奶先取了你的命!” 贾赦听着邢芸说起秦可卿,心头的底气不知不觉泄了几分,只是忿忿道:“这与那事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寻着法儿弄些银钱——” 邢芸抿了抿唇,讥笑道:“没关系如今是打着亲戚口号,一同弄银子,等着上了一条船,人家要做什么,还能由了你,横竖银子你出了,再脱不了身了。就是打着旗号反叛朝廷,也可以说你也同了谋去,不然你凭什么给银子?你说是入股的银子,又有什么人证?一个转眼就消失的海商?我一个内宅妇人都能看得明白透彻的事情,成天在外面忙活的老爷你,竟会想不清楚?退一步说,就算贾珍没这些想法,是真心诚意的念着咱们两家的情分,拉了老爷一同发财,可还有王家呢?老爷不会忘了二太太唆使琏儿媳妇放贷的事儿吧?琏儿媳妇还是二太太的亲侄女呢,可也没见二太太多怜惜几分,若不是咱们发现的早,这日后……二太太倒是清白无辜的很。” 看着贾赦微皱眉头,似深思起来,邢芸拍了拍女儿的背,从一旁的描金梅花几上取过一盏茶,略用了一口,方接着说道:“并不是我刻意针对什么?只不过是眼见着二太太行事,难免心生顾虑罢了。老爷想想,琏儿媳妇这事被咱们发现之前,谁能想着菩萨心肠的二太太会唆使自己的亲侄女去放贷呢?琏儿媳妇素来是个聪明人,从上到下无人不道她厉害,可在二太太跟前却吃了亏,这难道是琏儿媳妇不如二太太聪明?其实,不过是琏儿媳妇不信自己的亲姑姑会害她而已。如今贾珍和老爷商议的这事,和二太太哄着琏儿媳妇放贷有什么区别?贾珍那人从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敬老爷搬去道观修道炼丹之后,更无人能管束他,他说那海商只是平白得罪了人,被人陷害。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官府要陷害一个行商何其容易,既然已经扣住了他的船货,顺便往里面塞几样违禁的东西,就是一个现成的罪名。何必费着事儿,问那海商勾结海寇的罪过,纵是我不懂做官的道理,也知道这官场上行事,从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眼下贾珍说是无事了,可以后呢,既然有了这回事,保不住什么时候再叫人翻出来。况且,这海商是什么底细,什么来路,老爷也是一无所知,买个奴婢,还得问个来路呢,莫说这几万两作股的事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贾赦眉头越缩越紧,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他并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邢芸刻意提到王夫人是为什么,但他深知贾珍为人,并不信贾珍会如王夫人那般…… 邢芸看在眼里,轻轻笑了一下,放了茶盏,拿帕子掩了掩唇,又说道:“秦可卿是怎么没了的,老爷可比我清楚,咱们房里幸而没插手,纵是有什么,也能说句不知情,可那府和二房却是同在一条船上了。贾珍的性情,老爷比我清楚,要说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不单老爷不信,连我也是不肯信。看秦可卿的丧事便知道,贾珍并不是个会瞒人的,他若有什么,不用我说,想来老爷也先看出来了。可贾珍没有,不代表旁人没有……前儿琏儿媳妇才同我说,那些宦官动不动便伸手要银子,最是贪财好利,也不知大姑娘在宫里的境况如何?” 邢芸这话一出,贾赦是越发的垂头丧气,闷闷的低着头不说话,邢芸看着,深觉好笑,面上却不显,只是说道:“那府里珍大爷想的虽好,只是这海上风浪最是莫测,咱们手上也没个得力的管事,眼下又寻不出多余的银子来,实在是不好胡乱便入了股去。珍大爷是知道咱们府里情况的,老爷与他仔细分说分说,想来,珍大爷也不至于有什么不痛快?” 贾赦只觉烦躁到了极点,却又无处发泄,只得叹气道:“罢了罢了,大不了舍着体面——” 暖帘子微微一动,桂叶侧身进了屋来,看了邢芸一眼,朝着贾赦禀报道:“老太太打发人过来,说是有事叫老爷过去呢。” 贾赦听得贾母遣人来唤,又听说有事,忙忙换了衣裳,领着人往贾母院子去了。 邢芸瞅着贾赦去远了,这才将女儿递到桂叶手上,温声吩咐道:“这屋里吵得紧,又透着风,姑娘有些睡不安稳,你抱着她到里间安置去,待醒了再抱出来。” 看了桂叶抱着女儿进屋去了,邢芸才往身上套了件牙色天马皮的长褙子,懒懒的斜靠在软榻上,随手从镜匣里翻了个白玉雕花的胭脂盒出来,拿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个的弄着盒里的胭脂膏子。 猩红的胭脂膏子油腻腻的沾了邢芸一手,嗅着浓郁扑鼻的香气,邢芸百无聊赖的看了看手上的红迹,就着指甲上的胭脂膏子,顺着红迹绘出一个古怪而繁复的图形来…… 宝鉴 就在图案即将成型的那一瞬间,忽听得外面人吵嚷起来,又有丫鬟连声喝道:“外面是怎么了,吵着了太太姑娘,仔细你们的皮……” 邢芸听见外面声响,手指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原本繁复的图案边缘已然烙上了鲜红的指印。 微微蹙了蹙眉,邢芸拿过一方绣花白绢帕,慢条斯理的揩去手上的痕迹,仿佛抹去的不是胭脂,而是血痕。 不多时,便见着木香急急忙忙的进了屋来,朝着邢芸说道:“原是琮哥儿伙着廊下几个小子,在外院放花炮,那火星子崩出来,燎到了棉帘子上,不知怎么烧了起来,丫鬟婆子们唬着了,这才吵吵嚷嚷的。”听说只是几个小孩子胡闹走了水,邢芸不在意的一笑,歪着头问道:“原是这样,琮哥儿怎样,可无事了?” 木香忙回道:“琮哥儿倒无事,只是把马棚给烧着了,外头正从平安缸里舀水救火呢。” 邢芸听说贾琮无事,也无心管这府里烧了多少产业,反正依她的心思,巴不得一把火将荣国府烧成白地,只向着木香笑道:“琮哥儿无事便好,至于马棚,烧了便烧了,了不得费几两银子再建一个就是了。” 听得邢芸这么一说,木香由不住扁了扁嘴,闷闷不乐道:“太太也太好性儿了,琮哥儿闯了这样的祸事,太太纵然不罚他,也该打发个人过去训斥一二,否则日后只怕越发不成形状?” 邢芸听了这话,略思忖了一下,笑说道:“琮哥儿原就年幼,这会子经了这事,只怕也唬得不轻,若再打发人过去冷脸冷语说上一通,岂不是太过严苛了。这罚原是该罚,只是不急于这一时,待救下火了,问明了情况,再作打算罢。” 木香抿了抿唇,没好气道:“太太想的倒周全,只是琮哥儿未必能领了太太的好意去。前儿老太太院子里的婆子们还说呢,一个好好的哥儿,养的跟个泥猴似的,也不上学也不读书,就知道满院子逛去,不知咱们府上倒了几辈子大霉,才娶了太太进门,连带子孙……” 邢芸眉头一挑,贾府这些奴才,上辈子是不是都是吃碎米渣噎死的,打死也要碎嘴,生怕她生了女儿心慈手软了,弄不死人了不成! 邢芸冷笑一声,朝着木香说道:“你既听见这话,怎么不上去给她们几个耳刮子,立时来报与我知道,我也好叫她们看看,什么才叫做倒了几辈子大霉?” 木香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原是婆子们私下传的话,我偶然听见,若贸贸然叫人查去,只怕也查不出人来,况且——” 木香还未完,外面便有个小丫鬟细着声音道:“后廊上老太太来了,太太可见是不见?” 邢芸听见这话,不觉奇怪,朝木香看了一眼,笑道:“廊下的亲戚多,我竟记不起是谁家的了?” 木香会意一笑,小声道:“不怪太太记不得,怕是学里老太爷家的,学里老太爷最是个年老德高的,家里人也不大过来走动。” 贾代儒? 邢芸了然一笑,若是他家里的女眷,邢夫人的记忆里没有多大印象,也很正常。 能养出贾瑞那种又呆又傻的孙子来,很明显贾代儒本人绝对是个道德不离口的正人君子,对女眷的要求,只怕也是比贤良淑德更贤良淑德…… 这样人家的女眷,平日自然是不怎么抛头露面的,更不会在邢夫人面前逢迎…… 只是今日无端上门来,却又是为何? 邢芸柳眉微蹙,骤然想起凤姐儿毒设相思局一节来,由不住心中一惊,暗忖着莫非这贾瑞不知什么时候跑去调戏了凤姐儿,如原著一般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可转念一想,邢芸又觉得有些不可能,秦可卿是提前挂掉了的,那段时日凤姐儿因放贷的事情吃了王夫人的暗亏,正是心存顾忌的时候,就算遇着贾瑞,只怕也不可能似原著那般设什么相思局。 至于秦可卿挂了之后,邢芸婉拒了凤姐儿协理荣国府的事情,虽未明言,但大房和那府的交情便有些淡淡的,凤姐儿素来机灵,不可能不清楚…… 邢芸一会儿觉得不可能,一会儿又想着王熙凤从来不怕什么鬼神报应,依原著的强大惯性和凤姐儿那泼辣的性子,照着原著行事,也不算意外,思来想去,邢芸揉了揉太阳穴,抬眼看着那小丫鬟道:“她过来可是为什么?” 那小丫鬟听见邢芸问话,忙摇了摇头,一幅茫然不知的模样。 邢芸无奈,却见帘子一动,翠云捧着个文竹方胜盒,进了屋来,上前说道:“听说是学里瑞大爷病了,折腾了好些时日,新请的大夫开了什么独参汤吊命,他们家无法,只得往咱们府里来寻了。” 邢芸听说,心里更是咯噔一下,只是面上却故作好笑道:“这也奇了,我现也不管家。纵是要寻也该问琏儿媳妇寻去,怎的却往我这来了?” 翠云低头一笑,将盒子放到桌上,笑说道:“太太是太太,奶奶是奶奶,纵是奶奶管家,也没有越过太太的理儿。” 纵知道翠云这话原是奉承的居多,邢芸却忍不住笑了一笑,说道:“我竟忘了……快请进来我见见罢。” 不过一会儿,丫鬟们便扶着个老妇人进了屋来,端见得那老妇人着了一身褐色衣裳,头发整整齐齐梳成髻,戴了一支青白玉簪子,面容干瘦,眉心几道浅浅痕迹,让人一眼便能看出,这老妇人日子过的极不顺心。 邢芸忙起身迎接,扶了那老妇人坐下,亲捧了茶来笑道:“老太太可安,我不曾远接,礼数不周,还请老太太见谅。” 贾代儒的老婆平日不大往这府来,对邢芸也没什么印象,只听说这个大太太最是个乖僻生硬,刻薄小气,婪取财货,不得人心的。 若不是如今听说荣国府已不是二房管家,且贾瑞等着人参救命,搁了往日,贾代儒的老婆如何肯上门来碰这冷钉子? 不过说来,贾代儒夫妻的儿子儿媳均已早亡,膝下就贾瑞这一根独苗,眼下指望着求了药救这命根子,别说是看脸色受冷遇,就是刀山火海,也恨不能以身替了去。 只是见着邢芸礼数周全,言语温和,这才稍安了安心,直道是族中人有所误会。 略叙了几句寒温,说了几句闲话,这位老太太才叹气道:“今儿我过来见太太,却是有件难为的事儿,来求太太援援手儿。太太是知道的,我和我们老爷膝下就——” 邢芸忙拦说道:“什么求不求的,都是一家子骨肉,瑞哥儿和我们琏儿是一样,老太太这话,可是折杀我了。老太太的来意我已知道了,大夫既开了药,只要能将瑞哥儿的身子养好就好。” 说着,便吩咐木香道:“我记得阁楼里还有外头送来的几支整参,你去取了,一并儿拿过来。” 木香忙应了一声,拿着钥匙,撩开帘子,往阁楼取去了。 贾代儒的老婆哪里承望邢芸竟会如此大方,心口一松,忍不住抹着泪絮絮叨叨道:“太太实是我们一家的大救星,待瑞哥儿好了,我一定带他过来,给太太磕头……” 邢芸笑了一笑,且说道:“老太太这话就见外了,瑞哥儿好歹叫我一声婶娘呢,我难道能忍心看他不好。老太太暂放宽心,瑞哥儿人年青,又不是那等体弱多病的,如今不过是偶然的病症,必是能好的。以后若有什么事,老太太不拘打发什么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 邢芸这话一出,贾代儒老婆越发感恩戴德,擦着眼叹气道:“太太待我们自是没得说。太太不知道,瑞哥儿这一病,我们一家子的命也跟着去了一半,我们一家子就这一点骨血,若没了,我们还有什么活路?” 邢芸神色略顿了一顿,带着几分惊疑道:“我只听说瑞哥儿病了,却不知竟这般严重,大夫是怎么说的,如今就病到这般地步了?” 贾代儒老婆听得邢芸这话,只是叹气,过了好半天儿才道:“都是瑞哥儿不学好,连着几夜不归家,又扯着谎哄人,叫他祖父抓住了,发狠打了一顿,命他跪在院中读书……不知怎么就病了?大夫来看无数回,只是不见好……” 话还未完,木香已拿着个红木盒子进了屋来,笑道:“阁楼上的整参倒很有些,我想着,那东西原也不大经放,便选了几支上好的拿过来,另拿了些出来,备着旁的用处,别随手混摞了,到用时又找不着了。” 邢芸接过匣子看了一眼,见里头放着三枝须根完整,拇指粗细的人参,略点了点头,将盒子给了贾代儒的老婆。 贾代儒老婆见了这三枝人参,不免千恩万谢了一番,方才告辞离去了。 见人去了,木香才笑道:“太太如今越发大方了,纵是给人参,胡乱称几两也就是了,何必巴巴儿叫我拿了那整参来。再说,若不是学里老太爷不管事,太太也不必为琮哥儿的事与老爷置气,更不会被那起子小人编排了。” 邢芸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又是亲戚,又是长辈,既然求上门来了,胡乱给几两人参未免太不好看了。前儿一个打秋风的乡下婆子,琏儿媳妇尚给了二十两,如今这同族的老太太亲自过来……横竖都是要给的,何不一次便给足了。况且,你不是说那阁楼上的整参很有些么,与其放着发霉生虫,倒不如给出去治病救人,也算积一桩功德。” 邢芸空间里新鲜的人参要多少有多少,她又不是贾母,上好的人参自己用不了,也不舍得给人,直接把人参放成了朽木。 再附带一想,林妹妹的人参养荣丸,邢芸默然,林妹妹被害论之所以大有市场,不得不说贾母那包烂人参居功至伟啊。 更何况,与其拿银子给贾赦打水漂,邢芸还不如拿来给自己买名声,蛇蝎心肠的王夫人都能买出个活菩萨的名声来,邢芸不见得连王夫人都不如罢。 虽然邢芸不稀罕这些名声,不过,顶着贤良淑德的美名,暴力镇压贾府一干人等的感觉,想想就很拉风…… 邢芸回过神来,问着木香道:“我方才听那家老太太说,学里瑞大爷不学好,才闹出得病,可是怎么回事儿?” 木香撇了撇嘴,没好气道:“还不是那边薛大爷惹的祸,自来了咱们家里不知生了多少是非,那瑞大爷也是个眼皮子浅的,见着那薛大爷有银子,图着些钱钞酒肉,也跟着去讨好儿。太太想,那薛大爷日里结交的能有什么好人,偏这瑞大爷又不知好死的得罪那府里蔷哥儿……” 原来这贾瑞也是命中的劫数,虽没了凤姐儿这一节,但这贾瑞在学里与秦钟甚不对付,这秦可卿一死,薛蟠设宴请了贾蓉散心,诸人作陪。 这贾瑞在酒桌上喝多了酒,稀里糊涂的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叫贾蔷听去了,贾蔷和贾蓉这两人最是要好,听见贾瑞这话,如何不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虽碍着薛蟠的颜面,当时不曾发作,但事后却寻了贾蓉,细细告知了一番。 两人暗中定计,寻了个年青貌美的妇人,设了个局,引着贾瑞上了当,后将贾瑞拿了个人赃并获,如原著那般逼着贾瑞写下了欠条,百般逼索,万般折辱。 这贾瑞既惧着祖父责罚,又怕着贾蓉追债,惊惧之下,便病了…… 这是惯性,还是强大的修复力,邢芸吐槽无能,这贾瑞也太悲催了,究竟是有多宅,才会一见女人就神魂失守。 不过想想贾瑞的年纪,邢芸又觉得贾瑞有些可怜,都二十来岁人了,还未娶亲,和他差不多的贾琏贾蓉,一个早就娶亲生女,一个死了一任老婆正在相看第二个,难怪贾瑞会思春成这样。 这贾代儒也是,就算想让贾瑞先立业再成家,可也得看看情况罢,就这一根独苗,倘或没了,贾代儒还指着能再生个一男半女不成! 不过贾瑞这事既与大房无关,邢芸也无心多管,横竖情分是尽了,贾代儒绝不绝后,与邢芸有什么相干。 想着,邢芸微微一笑,叹惋道:“原是这样,说来也丢人打脸,怨不得那家老太太那般情状。” 说了这话,邢芸忽觉方才似忘了什么事儿,只是一时又想不大起来,只是说道:“琮哥儿那可打发人去看了?要我说,和咱们老爷比起来,瑞大爷竟还算好的,我让他给琮哥儿寻个先生,他倒好,从去年寻到今年,足足寻了一年,也没找出个人影儿,只会吃酒使钱,耍性弄气,哼,琮哥儿不好,他脸上就有光彩了。” 木香听着邢芸这话,只得讪讪道:“这一年里事儿多,老爷没顾得上也是有的。” 邢芸一听这话,便来不住生气,正想发火,脑中灵光一闪,忽记起一事,一肚子火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邢芸扶额苦笑,她怎么就忘了,红楼中那跛足道人第一次单独出场,就是贾瑞病重的时候啊! 癞头和尚送金锁,跛足道人送宝鉴,贾瑞如果不挂掉,邢芸绝对认为这才是官方认证官方出品的官配…… 奇怪 什么金玉良缘,什么木石前盟,都是口说无凭,哪有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亲自送上门的金锁宝镜货真价实。不然,单单用巧合来解释,实在太过掩饰了。 至于那块石头,这书里光说人,还有甄宝玉贾宝玉呢,除了那两个僧道,鬼知道那石头是真还是假…… 吐槽了一下兼职人贩子的僧道二人,邢芸心中的郁闷略散了散,只是,想着书中的情节,邢芸又难免不安起来。 一个半调子神棍马道婆略施手段,便能叫王熙凤和贾宝玉疯的疯,傻的傻,那跛足道人在书中诸多作为,显是真仙无疑,这道法仙术岂不比马道婆厉害千万倍? 邢芸的空间原为天地灵府,就算在大能者眼中也是件了得的宝贝,到了这个位面…… 而邢芸才开始修炼不久,不要说道法仙术了,就是画符念咒,也不甚明了,在贾府里,邢芸身遭所遇所见的,都只是些平凡的普通人,她自保无虞,自然无惧。 可若在仙佛僧道跟前,邢芸就如三岁小儿持金行于闹市…… 越想越心慌,邢芸晃了晃头,索性不想了,大不了花银子备上几百桶黑狗血洗脚水,见着什么花和尚疯道士,就一古脑泼上去,宁可泼错人也不放过,任凭那跛足道士有千般道法万般变幻,也得喝了粗使婆子的洗脚水去…… 忙忙乱乱间,已是腊尽春回,转眼便是三月将至。 三月一日,原是王夫人的寿辰。这段时日因元春的事儿渐有眉目,王夫人心中甚是得意,偏又得了贾母的吩咐,不能大肆宣扬,且在邢芸跟前吃亏受堵,生生添了一肚子闷气。 如今眼见着自己的生辰将近,王夫人起意要比往年办得更闹热,也叫里头外头各处人仔细看看娘娘母亲的威风,顺带出一出这心中的郁气。 因而早早便下了帖子请了各家亲眷过府赏寿,又命着下人们将大门至正房的各处铺陈摆设皆换了新,至于悬花结彩,酒席灯戏等诸多杂事,自不用说,王夫人只恨不能将宫中的御厨,乐师请出来,为她筹办这一场寿宴,摆一摆皇亲国戚的范儿。 只是,王夫人心想着尽善尽美,却不曾考量贾府奴才的本性,这些奴才在王夫人手下,做空样子已是做惯了的,如今骤一辛苦劳动,不免唉声叹气,那等子心性奸猾的,不是告病便是求假,纵有留下的,也不过是出工不出力,摆个架子唬弄人罢了。 王夫人虽亲自料理监察,但她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心意,怎知这世上竟有饰词掩意之人,不免叫人蒙蔽了去。 下人不堪使唤,王夫人纵筹谋的完美无缺,却也施展不出,又唯恐礼数不周,惹人笑话,因此心中甚不自在。 有意寻个帮手襄助一二,偏这府里能指望就凤姐儿和李纨两人,只是王夫人心知,凤姐儿虽面上和气,但心中恐怕早恨毒了自己,决计是指靠不上的。 李纨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且寡妇的身份摆在那里,没的叫人晦气,更不用说料理家务了。 至于邢芸和贾母,一个早放话要撵了二房一家子出去,见的二房大操大办,不摔盘掀桌子大吵大骂,已是王夫人素日积德行善的果报了。 另一个呢,头顶上的老祖宗,生来就是为了享福的,要说贾母一味享受也罢了,谁让她是这府里的老太太呢,可贾母不单要享受,还要高高在上,说一不二。 虽然偏心贾赦和贾宝玉,可在贾母眼中,这贾府一干人等的风光体面,都该由她所赐,如今元春前程有望,贾母高兴之余,心中也难免添了几处不适,而王夫人呢,许是得意忘了形,只想着在亲戚间出风头,竟没想过,她若风光了,又该把贾母置于何地去。 贾母打压大房是为什么?邢夫人真真就一点也比不上王夫人?贾母自己口口声声说着俭省,邢夫人小气克扣的做派不正和了贾母的心意,可贾母不抬举邢夫人不说,还动不动给邢夫人没脸,这难道只是因为邢夫人不省事,贾母瞧不上眼?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贾母容不得别人越过她一丁点罢了,抬举了邢夫人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太,谁会记得府里还有个老太太,贾母可不是那等子能安安心心吃斋茹素念经拜佛的老太太。 现下王夫人起意要闹热一番,贾母不闻不问,已是看在宝玉和元春的面上了,给王夫人留脸了。 况且,王夫人越无能耐,贾母就越高兴,这样一来,元春再有前程,面对着扶不起的母亲,遇事还不得靠着贾母这个一手将她带大的老太太。 贾母的心思,王夫人怎有不明白的,自然是不肯上门讨没脸的。 只是,这诸多事宜,却教王夫人为难,王夫人的陪房见着主子不自在,心中也是不平,言说着凤姐儿究竟只是侄女儿,到底远了一层,比不得嫡亲的血脉,为着些许小事就记恨王夫人,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王夫人听着这话,心中一动,这才骤然想起,这府里竟还住着她亲妹妹一家。 王夫人忙忙去求了薛姨妈,薛姨妈虽顾忌着自己一家是客居,不好插手这贾府的事务,但也却不过王夫人的情面,只好和王夫人商议着,用王夫人指点宝钗管家的名义帮衬一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了薛姨妈搭手,王夫人总算松了口气,而府中各人如何看待如何心想,王夫人顾不上也不在意。到了那日,荣国府内锦绣辉煌,箫声鼓乐片刻不停,贺寿的亲友更是络绎不绝。 贾母不耐与外人应酬,不过出去见了见各家诰命,便在自己院中摆了酒席,另开一班小戏,与几家亲近的女眷和孙子孙女们取乐。 王夫人因来的多是各家的亲戚诰命,便请了贾母同意,在荣禧堂正房摆酒设宴,款待女眷。 至于那些拜寿的世家子弟,则安置在厅上,由着贾珍贾政等人管待。 这些热闹自然是不干大房什么事儿的,贾母早早便发了话,邢夫人才产育不久,家里没有人恐是不便,也不必过来了。 邢芸自不是那种肯听贾母吩咐的人,只不过她眼下正筹谋旁的事儿,也无心理会王夫人这场虚热闹,只是咽了这口气,待日后再作计较罢了。 而贾赦素来是个懒于热闹的,不过是应景的事儿,贾母也不管他。 凤姐儿因贾琏不在家,见着闹热颇觉无趣,只在贾母跟前说笑侍奉,倒是东府那边的贾珍和尤氏,过来帮着接待宾客,收放礼物,越发显得荣宁二府亲近无间。 闲言少叙,话说贾母在院中摆了酒席,听了一回戏,正与凤姐儿说笑,却见得两个丫鬟进来回说道:“保宁侯诰命来了。” 贾母骤的一惊,忙命丫头替她更衣,出去迎接。 才出了院门,就见着王夫人陪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端庄妇人过来了,薛姨妈和尤氏领着几个族中的媳妇,如同两溜雁翅般跟在后面。 见着贾母站在院门口迎接,那美貌妇人忙忙上前拦住,笑道:“老太太且住,我可受不得这礼儿。” 贾母笑道:“又不是什么大礼,如何受不得。祝夫人初次上门,本该我远接才是,只是如今我老了,腿脚未免不利索,这才迟了几步,还请祝夫人恕我才是。” 说了这话,贾母拉着那端庄妇人的手,亲亲热热的进了屋去。 王夫人和薛姨妈也进了屋去,尤氏领着几个媳妇等着递茶递水,又有赖大家的并周瑞家的赶过来侍候,倒把贾母院子其他的丫鬟婆子挤得无落足之地了。 见着这般气势,贾母院中的丫头,不免面面相窥,机灵伶俐的,自是去管待别处,那等子不解世情的,少不得借着递水的机会,求问周瑞家的道:“这保龄侯夫人不是老太太的侄儿媳妇么,我虽眼拙,却也见过一两回,并不是……” 周瑞家的接了水,递与尤氏,看着尤氏掀帘进屋去了,才拉了那问话的丫头,走到墙角根前,点着那丫头的脑袋道:“呸,你能有多大眼界,多少见识,单知道个保龄侯,却不知这京里还有个保宁侯呢?” 那丫头只是笑,缠着周瑞家的说道:“正因我们没见识没眼力,才求着姐姐告知一二呢,也省的日后冲撞了贵人去。” 周瑞家的最是心性乖滑,偏爱四处讨好的,听见这话,少不得笑眯了眼,嗔说道:“糊涂东西,这话也是能随口说的。罢了,我若不说,你们只怕背地里怨我,少不得长舌一回。” 说了这话,周瑞家往四周瞧了一圈,说道:“你们年纪小,又侍候着老太太,不知这京里的世情。这保宁侯和史家的保龄侯虽只差一个字,可这权势却天差地远,史家如今的情况,我不说你们也清楚,都败落到家里姑娘太太做针线活的地步了。而这保宁侯呢,虽在京中名声不显,却是实打实的实权侯爷,别说史家比不得,就是咱们家常来常往的几家王府见了这保宁侯也得客客气气着。” 听了周瑞家的这话,那丫头点了点头,只是又好奇道:“既然这保宁侯如此了得,那怎么老太太却说保宁侯是初次上门呢?” 周瑞家的哑了口,旋即白了那丫头一眼,没好气道:“你知道什么,这里头还牵着别的事儿呢,若不是瞧在咱们家老爷太太的面上,人家还不定上门来呢。” 那丫头见着周瑞家没了好脸色,忙忙陪笑道:“正是我不知,才问姐姐,姐姐好心,且教教我们罢。” 说着,忙忙从袖子抽出一张帕子来,摊在石矶上说:“姐姐站了这半日只怕也乏了,且坐下歇会脚罢。” 周瑞家的这才缓了脸色坐下,指点那丫头道:“你是不知,这里头有个缘故,这史家的侯爷是世袭,同咱们家一样是开国的爵位,而这保宁侯却是后封的。也不知当时是怎么个情况,两家的爵位只差一个字不说,这音还相近,这史家的侯爷自然不高兴,背地说了些嘀咕的话,却被那起子小人知道了,告诉了保宁侯……咱们家与王家,史家,还有薛家,这四家素来是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惧损的,因而与这保宁侯也就切割开了。只是现在咱们家和史家都比不得先前兴盛了,这保宁侯却仍旧权势富贵,而且不单他们家,就连他们家的姻亲襄阳侯府也极是兴旺……这回上门贺寿,必是听见了什么,才特借着机会过来示好呢。” 周瑞家的在外面说的口沫横飞,屋里的贾母等人却也没停着,同着保宁侯夫人进了屋,王夫人忙忙指点屋中人请安问好,又打发人去泡茶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彼此寒暄一回,保宁侯夫人笑道:“我们家老爷和这府里大老爷二老爷同朝为官多年,从未往来。那几年大老爷续娶时,我原想来瞧瞧的,只是又不巧,我们老爷放了外任,路途遥远,出门也不便。再着呢,我又有些多心多想,怕府里怪责我先前为什么不来,平白惹人讨厌。刚才一见老太太和二太太,我心里竟是说不出的亲近,早知府里并无嫌弃,我那还会等到这会子过来呢?” 贾母笑道:“祝夫人客气了,我们家只恐请不动祝夫人,怕叫人笑话,这才没递帖子上门。” 说话间,尤氏已捧了茶进来,呈递与贾母和保宁侯夫人。 保宁侯夫人吃着茶,打量了一下屋里的人,只觉奇怪,因而笑问道:“怎么不见府里的大太太?” 贾母面上一僵,旋即慈爱的叹息道:“我那小孙女生来体弱,我怕她母亲过来了也不安心,所以特特吩咐她不必过来了。” 保宁侯夫人听说,面露几分尴尬,笑道:“前儿听大太太生的女儿满月,我今儿过来时,特让人另备了一份礼,也好稍作弥补。” 贾母听得保宁侯夫人将话说到这话上了,只得回头吩咐凤姐儿道:“去请你婆婆过来,你那小妹妹体弱,便不必叫人抱过来了。” 凤姐儿答应着去了。贾母方又让人另摆了一桌酒席上来,让人拿了戏单子来让让保宁侯夫人点戏。保宁侯夫人略谦让了一回,随意点了一出戏,贾母又点了一出戏,命着戏班子捡热闹的随意唱罢了。 戏台子上才开场,赖大家的便进来回道:“大太太来了。” 贾母不留痕迹的皱了皱眉,微笑着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顿时会意,连忙迎了出去。 那保宁侯夫人听说邢夫人来了,也赶着站起身来,贾母瞧在眼里,脸上的笑容再度僵硬了起来。 暖帘子一动,邢芸扶着凤姐儿的手进了屋来,只见邢芸穿着荷茎绿羽缎白狐皮的大氅,内里着了件妃红的梅兰竹菊纹暗花缎袄子,下着了件月白地折枝荷花织金貂皮裙,头上耳边皆带着一色点翠镶金首饰,不说容貌年龄,单是这身打扮,便将旁边穿着青缎彩绣折枝花卉夹褂的王夫人衬得越发老气。 那保宁侯夫人看着邢芸上前来见礼,忙忙止住,拉着邢芸的手笑道:“这位,想必便是邢妹妹了罢。我听老太太说,你身子不好,就免了这些繁琐礼节罢,也省的我这个做姐姐的心头不安。” 话里话外,竟是和邢芸以姐妹相称,邢芸虽觉纳闷,但只是笑道:“不过见礼罢了,哪里就至如此,夫人眷顾,我心领了,只是礼不可废。” 听邢芸如此说,这保宁侯夫人也点了点头,与邢芸相互见了礼,方才携着手坐下。 待坐下了,保宁侯夫人又对着邢芸说道:“先前我本欲下帖子请妹妹过府一叙的,只是听说妹妹有了身子,这才罢了。今日冒昧上门,一见妹妹,只恨相见过晚……” 邢芸笑了一笑,客气的回说道:“当不得夫人此言……” 王夫人见着保宁侯夫人对邢芸十分亲热,心中不犹得来气,摆出一副笑模样,插话道:“听说祝夫人祖上也是金陵人士,且和金陵薛家有旧,可不知我记错没有?” 保宁侯夫人闻言,放了茶盏,端庄笑道:“二太太好记性,只是多年不曾往来,我都有些淡忘了。” 王夫人听见这话,心中瞬时得了意,喜滋滋道:“并不是我记性好,实是我这妹妹一家子住在我们府上,平日家常闲话,难免提及这些事儿。” 说着,便忙忙唤了宝钗过来道:“宝丫头,快过来给你表姑姑磕头。” 保宁侯夫人却是一笑,笑说道:“还是免了罢。二太太想是记混了,我那姨娘生的妹妹已过世多年了,若知姨娘家的亲戚还记着她,想来地下有知,也极是高兴的。” 王夫人脸上瞬时失了血色,木着一张脸,不知如何是好。 贾母瞪了王夫人一眼,打着圆场道:“我这二儿媳妇素来老实,也不怎么出门,想来只怕是不知在什么听了一耳朵,听差了罢。还请夫人不要和她计较。” 保宁侯夫人满不在意的一笑,说道:“老太太这话说的,二太太素来是个嫡庶分明的,想来也并非有意,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谁还放在心上呢。” 说着,保宁侯夫人又看了看站着眼前的宝钗,笑着对贾母说道:“难怪二太太会误会,这姑娘倒真有几分我那妹妹的品格儿,长的跟花骨朵似的,瞧着便叫人喜欢。” 邢芸正捧着杯子喝茶,听见这话,险些一口水喷出来,先说嫡庶分明,又拿宝钗比作庶出女,这是在夸人,还是在踩人啊。 拿帕子掩了掩口,邢芸眼波流转,状似无意的扫了扫宝钗,却见宝钗仍然是一副随时从分的模样,不觉赞叹了几分,不亏是行为豁达的宝姐姐,果然处事得体,非凡俗之流可比。 贾母听见这话,也品出些滋味来,但贾母在对待薛家的问题上,素来与王夫人不合,不过看在亲戚情分不好明言罢了。 听着保宁侯夫人话里有话,贾母却只笑道:“提起宝丫头来,我不怕祝夫人笑话,我往日看着我们家的几个丫头,也是好的,极可疼的。只是宝丫头一来,竟都不如宝丫头乖巧了。” 保宁侯夫人听着贾母这话,忙指着迎春道:“老太太这话只怕差了,像这样的好姑娘,哪里比不得了。不瞒老太太说,我一见府上的二姑娘,便爱的不得了,竟不知怎么夸才好。” 说着,又拉了迎春问年龄,细看了一回,方夸道:“这般小小年纪,便能如此知书达理,足见府上教养。” 说了这话,保宁侯夫人示意着身边的丫头将备下的礼物拿出来,按人呈了过去,又从腕上褪下一个金镶翠镯子,替迎春带上道:“我竟难得遇见这么喜欢的女孩儿,只恨不能带回去家去。这是前儿进宫,老太妃赏得,比不得时兴的,只别嫌弃就好。” 贾母听见是老太妃赏的镯子,不禁变了脸色,赶忙说道:“既是老太妃赏的,迎丫头——” 保宁侯夫人笑道:“老太妃若知道我将镯子给了这样的好姑娘,想来也是喜欢的,并不碍什么。” 贾母这才做了罢。略看了一出戏,保宁侯夫人便起身告辞,说道:“今日上门,本想多留一阵,但府中着实有事,只得日后再来叨扰。” 送了保宁侯夫人出去,贾母命凤姐儿带了迎春姐妹几个回去,又问着王夫人道:“宝玉去哪儿了,方才怎么不叫他过来?” 王夫人脸色越发不好看,只是说道:“先前外头来了客,老爷打发人把宝玉叫去了。” 贾母叹了口气,说道:“能有什么客?你打发人过去一趟,叮嘱着宝玉别吃了冷酒。” 王夫人忙应下了。 薛姨妈忽有些奇怪的朝贾母身边瞧了一圈,笑问道:“怎么不见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姑娘?” 相对 贾母听见这话,因说道:“鸳鸯的姐姐前儿血崩死了,她娘来求恩典,接鸳鸯家去走走,我想着鸳鸯母亲膝下就两个女儿,如今没了一个,鸳鸯又从小服侍我,岂又不许她去的。便让她家去了。” 薛姨妈听见了,只是一笑,奉承道:“这是老太太菩萨心肠,再仁慈待下不过了。不过话说回来了,这病最是厉害,倘或医治及时,保住了命,这身子也坏了一半去,即便不是经年累月缠绵病榻,也劳累不得,稍有不慎……” 王夫人听见这话,不禁装出一副悲悯的样子来,叹着气对薛姨妈道:“可不是这话,鸳鸯她姐姐竟还算好的了。我生宝玉那年,后廊上有一个本家媳妇,成亲几年都没个动静,后来求神拜佛,好不容易怀了哥儿,可到了六月上,不知怎么淘了一回气,竟小产了。这哥儿没了不说,那媳妇产后又失于调养,后来竟得了那崩漏之症,请了多少大夫也没能医好,苦熬了几年,一日血崩不止,大夫来迟了一步,好好一个人可不就这么没了。” 薛姨妈听闻,唏嘘了一番,方叹道:“正是呢,这产前产后最是要紧,倘或伤了身子,纵是再后悔也描补不回来了。”王夫人听着薛姨妈这么一说,眼珠子轱辘转了一圈,往邢芸那看了一眼,忽问道:“大太太今日瞅着,竟没什么精神似的,可是累着了?” 说了这话,王夫人又假作好意的劝道:“要不要打发人传了太医来看看?前些日子,大太太月子未坐足,便出门走动,我瞅着便有些担心。大太太年轻,或许不知道,这坐足了日子,才能出房门的规矩,是自有一番道理。不是我说,大太太合该保重些,大太太盼了这么些年,神仙佛祖保佑着,才生了小姐儿这么一点骨血。若大太太有个什么,这府里又有谁能似大太太这般疼顾小姐儿呢?” 王夫人既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邢芸岂有不明白的,说来说去,还不是在咒着她短命早死呢。邢芸冷笑一声,看来在这府里略手软了一刻也不行,不然有些黑心烂肠的畜生,就越发的蹬鼻子上脸。 邢芸只觉手痒痒的紧,但目光扫过薛姨妈,邢芸却察出几分不对来,贾母和王夫人虽然不是好东西,可在外人面前一向是要脸的,如今又是王夫人的寿辰,人来客往着,贾母的院子若闹出什么事来,外头岂有不知的… 亦或者,贾母和王夫人本就巴不得闹出事来,一旦邢芸动了手,有着薛姨妈和这里外的亲朋好友作证,贾赦又是个没能耐,不被贾母压着休了邢芸才怪,纵是贾赦良心发作,不肯听贾母的主张,可大房的声名也得彻底毁了去。 邢芸再是厉害,这声名一毁,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人肯听她分辩,还不由着贾母和王夫人拿捏,邢芸的女儿岂又不受牵连的…… 邢芸眯了眯眼,看起来,元春还没封妃,王夫人便等不及要在府里扫清障碍了。 只不知是这事是贾母薛姨妈王夫人三人联手,还是王夫人和贾母两人的主意…… 不动声色的扫了薛姨妈一眼,邢芸暗忖道,薛姨妈果然不亏是王夫人的妹妹,只看这看透人情的眼神,愧疚的脸色,不知道的还真当薛姨妈为说错了话,引出这些事端而内疚不已呢。 可惜邢芸并不是林黛玉,能随便让人唬弄了去,书中林黛玉只听三言两语便和薛姨妈认了干亲,甚至将别人的奚落当作了打趣了,要换了邢芸,别说什么认亲不认亲,正眼儿瞧不瞧薛姨妈还是个问题,谁让薛家是皇商呢,这沾了个商字,被歧视那是社会因素,谁也没法指责的。 瞅着薛姨妈内疚的表情,邢芸用帕子掩着口,略撇了撇嘴,薛姨妈也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儿了,做出这副模样也不怕人笑话,这府里谁不知道薛姨妈是个举止言行得体的人物,今日又是王夫人的寿辰,薛姨妈纵是一时失言,却该避讳描补一二才是,等着王夫人把话说尽了,才…… 一个死了老公儿子又不成器的寡妇,就算有娘家帮忙,可没三两分本事,也撑不起这偌大的家业来。 邢芸可不会傻愣愣的当薛姨妈是什么慈悲人,真论起慈悲来,这一府里谁能越过王夫人去,但背地里…… 邢芸冷冷一笑,不就是装模作样么,又不是你们王家的家传本领,真当别人装不出来不是。 想着,邢芸用帕子捂住胸口,眼睛略眨了一眨,看着王夫人娇笑道:“二太太放心,我身子好着呢,只为二太太这番关心,我纵然不能如老太太那般,活到孙子重孙子满眼的岁数,也要撑着一口气,看着琏儿发嫁了大姐儿才罢休呢。” 王夫人脸皮儿动了动,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说道:“大太太能这样想,固然是好,只是这各人有各人的寿数,怕是勉强不来的。佛经上说,生老病死,事与愿违。大太太想想,可是不是这个理儿。” 邢芸听了这话,嗤笑一声,回说道:“二太太也知道生老病死,事与愿违啊?也是,珠哥儿才离世没些年头,二太太可是现身说法呢。二太太也别太在意了,珠哥儿原就是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虽去的早了些,可是,与其拖延着受病受痛,让老太太和二太太牵肠挂肚,还不如早早去了干净呢。况且珠哥儿没了,大姑娘又进了宫,二太太膝下二子一女,竟如同没了两个,可见这儿女缘上竟是有些淡薄。不过,我劝二太太一句,横竖离大姑娘出宫没几年了,二太太还是早些打算为好,省的如珠哥儿那般,累得老太太伤心挂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王夫人脸色一变,指着邢芸道:“你——” 邢芸一笑,歪着头说道:“二太太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我说得不对,等着大姑娘出了宫,二太太不打算打发她出嫁,而是要留着她在身边终老不成!” 王夫人听了这话,如同被人拿刀戳着心尖子一般,登时头脑一热,也顾不得先前谋划,朝着邢芸大骂道:“放屁,不知哪家养出些上不得台面的娼妇,现家里还放着一个没人要的——” 贾母拍着桌子厉喝道:“够了,亏你日日吃斋念佛,竟不知积些口德。大吵大架叫亲戚们听见了,很有光彩么?” 骂了王夫人,贾母又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对着邢芸道:“老大家的,你也是,明知道老二媳妇是个笨嘴拙舌的,你同她争个什么劲儿。元丫头又是哪处儿招你惹你了,她出宫也好,嫁人也罢,都有亲身父母主张,与你这个做伯娘有什么相干?” 邢芸听着贾母这拉偏架的话,心里足是腻味透了,眼珠子一转,拿帕子往脸上一遮,眼圈一红,便委委屈屈道:“这原是二太太起的头,怎能怪我?我进府这些年,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家世不比二太太,先前又没为我们老爷生个一男半女,原本说话行事就比人矮一头。饶是这样,也不知听了多少闲言碎语,二太太管家理事,这些事我不信她一件也未听闻?我念在一家子骨肉的面上,纵是有气也往肚子里咽了。万没想,二太太这会子闹得越发好了,当着亲戚的面,便对着我破口大骂,这还亏得是家里现有亲戚看着,若没个人瞧见,指不得二太太要怎么作践人呢?我作的是哪门子太太,竟不如死了干净!” 邢芸仿佛越说越是伤心,嗓门儿渐渐大了起来,这院子里的戏已是停了,这屋里虽没几个人,但架不住外头走动的人多,隐隐约约似有什么人议论了起来。 邢芸只管扯着嗓子哭道;“我自进了这府,从没做一件亏了本心的事儿,如今竟被妯娌指着鼻子骂,连着家里的弟兄姊妹都受了挂落,我也分辩不得。我活着作什么啊,死了算了。” 说着,便掀了桌子,要往那柱子上撞个头破血流,不死不罢休。凤姐儿一见,脸色瞬时变了,忙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拦住邢芸道:“太太,太太,这可使不得……” 邢芸见了凤姐儿,不禁侧过脸去,朝着一旁的丫头使了个眼神,眼泪哗的落了下来,哭道:“我这样的苦命人,还活着受人欺负么?今儿当着我的面,便这样造谣生事,大吵大骂,背着我,还不知要家烦宅乱到什么地步去,我倒不如……” 凤姐儿闻言,虽不解邢芸的用意,但也只得拿话安抚着。邢芸缓了缓气,只是抽泣流泪,眼圈红红,说不尽的含悲伤心。 王夫人气的脸红脖子粗,一时竟是连话都说不出,喘了几口粗气,才捏着帕子大骂道:“恶淫妇贱蹄子,你说谁在造谣生事——” 贾母听了,气的浑身乱战,喝道:“你们是和谁在说话,连尊卑长幼都不讲了——” 小话 李纨提着个白纱灯笼进了屋来,见着此情此景,不禁有些手足无措,抿了抿唇,有些为难的看着贾母道:“老太太——” 王夫人见着李纨来了,心中就由不住来气,如果不是娶了李纨这个丧门星,她的珠儿怎么会去的那么早,若她的珠儿还在,自然是要中状元做大官的,她又何必将元春送进宫去服侍人,更不必在这府里受这番冤枉气了。 想到此处,王夫人越发冷下脸,看着李纨道:“你这时候来是做什么?今儿府里有事,家里亲眷哪个不早早过来,你倒好,白日不见人,这时候才出房,你怎么不等着夜半三更了才来显影儿,也叫人看看你是人是鬼!” 王夫人这话说的是咬牙切齿,饶是李纨日里受尽了王夫人的冷言冷语,骤听此言,也不禁红了眼圈,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偏又要小心着不叫人看见,竟是可怜到了极点。 贾母见着王夫人越说越过分,不禁放下脸来,厉声道:“是我让珠儿媳妇守着兰小子不必过来的,你待怎样!” 王夫人瞬时歇了气,捏着帕子一声不出,贾母瞪了王夫人一眼,又向着李纨道:“不是我说你,你房里自有丫头婆子侍候着,有什么事只管打发她们过来,你来赶这虚热闹作什么了?”虽指着李纨说话,可这虚热闹三字,何尝不是冲着王夫人说的? 李纨这个贤德人听了这话,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过了好半晌儿,才捏着帕子小声说道:“刚族里几个老太太过来看兰哥儿,我送出来时正好路过穿堂,听见老太太屋里有些动静,这才过来看看。” 李纨的话说的平常,可贾母最个是老于世故,何尝不知是因着这屋里闹得沸反盈天,叫外面坐着的亲眷们听见了,李纨没法应对,才特特过来探问。 一思及此,贾母又是心烦又是恼恨,看向邢芸的目光也不善起来,气说道;“能有什么动静,不过是有人看那戏台子上唱得热闹,也跟着唱了一出是一出,好听的很呢。我也不知哪来的好造化,才受了这样的孝敬呢。” 贾母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邢芸竟似受了莫大屈辱一般,推开凤姐儿,用帕子遮着脸呜咽着便冲了出去。“太太,太太——” 凤姐儿猝不及防,一手按在平儿腕上,鲜红的指甲落在平儿皓白的肌肤上,不知轻重的印出几道粉色痕迹。 平儿吃痛的一皱眉,却也顾不得看手上的伤痕,忙忙扶住凤姐儿道:“奶奶,可要不要紧?” 若是往常,这屋里的人少不得拿着这事打趣平儿一番,取笑着平儿是个糊涂人,明明自己伤着了,却问凤姐儿要不要紧? 可眼下,这一屋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哪还有心思取笑平儿。 却说贾母见着邢芸掩面跑了出去,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登时站起身来,骂道:“还不把她给我拦住,倘若惊扰了外头的亲戚,成个什么体统。” 凤姐儿听见这话,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只是凤姐儿在贾母跟前察言观色惯了,忙陪笑道:“老太太别恼,大太太想是回去了,我这就过去看看……” 话说邢芸这一路跑出去,少不得遇见那些族中亲戚,世交女眷,邢芸每每见人,也不行礼道好,只抹着泪如同没瞧见一般的疾步奔过去。 走到正房前,一个穿着褐色锦袄的老妇人正同着两个婆子说话,见着邢芸过来,忙笑着打招呼道:“大太太可好?” 话才出口,那老妇人忽又看见邢芸红肿着眼睛,骤得一惊,忙问道:“大太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谁给你气受了不成。” 邢芸见着那老妇人有些眼熟,忽想起是贾代儒的老婆,前儿还来府里讨过人参,不禁用帕子抹了抹泪,抿了抿唇,摇头说道:“没什么事,这儿风大,老太太还是进屋去吃茶罢。” 说着,也不待贾代儒的老婆说话,便拿着帕子一径去了。 那些贺寿的亲眷们用了酒席,虽不好四处走动,却也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好生热闹。 见着邢芸掉着泪去了,有那等不常来贾府的女眷,也认不得邢芸,心生好奇,竟问着旁边的人道:“大太太,这是哪一家的大太太,怎么来贺寿,竟哭起来了,好不扫兴?” 旁边的女眷正喝着茶,听见这话险些一口喷出来,低头用帕子沾了沾唇,看了旁边一眼,小心说道:“还能是哪家的大太太,自然是这府里的大太太了。” 先前问话的那人听见这话,嘶的倒抽一口气,惊诧道:“竟是她,这就难怪了。听说这大太太出身不怎么好,性子又刻薄,嫁进这府时,竟是仗着家里无父母管束,将那些钱粮房地都充作嫁妆带了过来。待进了府,不是打骂庶子,就是克扣姨娘,所以很不得这府里老太太喜欢,除非必要,皆不叫她出来,今儿乃是这府里二太太的寿辰,这大太太哭哭啼啼的,可是有意——” 这话一出,同她说话那女眷,差点咬了舌头,瞪着眼珠子道:“这又是哪门子传出的话,这大太太出身不好是真,不得这府里老太太喜欢也差不离,可这克扣姨娘打骂庶子却是从没听说的事。至于这性子刻薄,我倒是听说,这大太太虽不似府里的老太太和二太太,喜欢吃斋念佛,但也是个善心人,但凡有人求到她跟前的,她只要能办到的,万没不准的。同她说话的那老太太你可瞧清了,正是贾家家学老太爷家的,膝下只一个独孙,名唤贾瑞,前儿不知怎么病了,到处求着人参救命,可寻常人家哪有这财力,后来求到了这府上,这大太太一出手便是三支整参,这才吊住了她孙子的命……这要是也算刻薄人,我竟不知如何不算刻薄了。” 那人听了这么一说,倒笑了,拿帕子掩口说道:“哎呦,这么说来,这大太太竟是个好的。怎么偏叫人说成那样儿,若是今儿我来这府上,还不知要误会到什么时候去?” 同她说话的那人拈着几个松瓤,正吹着细皮儿,听见这话,也跟着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府里的人你还不清楚,她们家老太太自个还常说什么这家里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这大太太出身不好,又不得她们家老太太喜欢,下头的奴才岂有不编排作践的。像那些打骂克扣的话,一听便是底下奴才嚼的舌头,你想啊,似她们府里这等有爵位有官职的人家,虽说有嫡庶之分,但面上总是一碗水端平的。这府里的大老爷是个什么人,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称不上宠妾灭妻,却也是个贪花好色的,姨娘丫头不在少数。这大太太要是打骂庶子,克扣姨娘,那些贱蹄子能规规矩矩不漏一个字,早告到那位老爷跟前了,这大太太能落个好儿。纵是这大老爷不管,这府里还有个老太太呢,岂能饶了这大太太?一听便知道,是那等子没见识的人编排出来,说不得还有那些贱蹄子的功劳呢。” 说到姨娘上头,这些女眷心头都恨的牙痒痒,也是,能过来给王夫人贺寿的女眷,都是正头娘子,对于小妾这种抢自己夫君分自家产业,还要讲究吃喝穿戴的生物自然是一点好感都没有的。 凭什么老娘带着嫁妆嫁过来,辛辛苦苦操持家业,生儿育女,到头来,就因为男人在一个贱货身上睡了几夜,就要长年累月的给月钱给分例,这都是钱啊! 再万一生个孽种出来,这家业还得给那孽种一份,凭什么啊! 这些贱蹄子还不如窑姐儿呢。 至少窑姐儿还是明码标价,睡一夜该多少是多少,不谈感情不打折,也不用担心窑姐儿会抱个孽种上门来分家产,千人骑万人枕的货,谁知道是哪来的种啊! 不过恨虽恨,这面上的贤良淑德却还是要的,甭管这些女眷是不是心里盘算着回去扎小人钉木头,这脸上都露着端庄的笑,绝对的笑不露齿。 瞅着侍候的丫头,提着水壶出去了,先前说话的女眷又笑道;“说来也是,按说这大太太相貌为人不差,怎么就不得这府里老太太喜欢?可是子嗣上不大如意。” 吃着松瓤的那女眷,倒了一杯温茶,略抿了一口,方说道:“这大太太几月前才生了个姑娘呢,只是不知怎么回事,这洗三满月皆未大办,对外说的是姑娘生来体弱,这大太太身子也不大好。可今儿你瞧瞧,这大太太似个不好的样儿么?” 说了这话,那个女眷放了茶盏,又砸了咂舌道:“这二太太的寿宴,今儿你是见着了,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可这府里正经的嫡女……啧啧,难怪他们家大老爷往日在外头说他们家老太太偏心呢。” 先前说话的女眷想了一回,笑道;“老人家年纪大了,孙子孙女儿又多,不稀罕这一个也是常事。倒是他们家大太太,在这二太太的好日子里,也不知避讳些,行事也太小气了。” “哎呦,也不知内情,谁知道呢。我瞅着这大太太出来的方向,倒像是她们家老太太的院子,方才不是说哪家诰命来了,请了她们家大太太过去吗?怎么这诰命刚走一会儿,这大太太就哭着跑出来了。” 说着这话,那个女眷倒勾起了几分好奇心,左顾右盼了一回,瞅见了一个有些面熟的小丫头,提着灯笼经过。忙忙走到窗边,笑说道:“这不是尤大奶奶身边的万儿姑娘吗?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那小丫头回过头来一看,见是族中的一个奶奶,忙忙躬身叫奶奶,笑回道:“我们奶奶今儿留在这边歇息,让我回去取几样东西,备着她晚上使唤。” 那女眷笑了一笑,见着无人注意,忙压低了嗓门,鬼鬼祟祟道:“我方才瞧见这府里的大太太,哭着往哪边去,人问她也不回,可是怎么了?” “这……”万儿连忙摆手道:“奶奶可别问我这个,叫我们奶奶知道了,非打折我的腿不可!” 那女眷一笑,撇着嘴说道:“我和你们奶奶是什么交情,你还不知道,就是眼下你不告诉我,我去问她也是一样,无非是迟早而已。” 万儿听了这话,不禁为难起来,思忖了一阵,方开口道:“我告诉奶奶,奶奶可别说是我说的。我在外头替我们奶奶跑腿,听着老太太屋里,说了一会儿家常,就听见二太太大骂大太太,说什么没人要,贱蹄子,恶淫妇,老太太骂了二太太两句,似乎又说了大太太什么,大太太就哭着跑出去了—一” 麻烦 邢芸一路回了屋,听着门上的棉帘子放下来的声音,邢芸才将掩在脸上的帕子移开,有些嫌恶的看了帕子一眼,随手将帕子扔在一边,径直坐在梳妆台前,拆着头上的点翠首饰。 木香听见响动,忙忙从圆洞罩后撩开帘子出来,见着是邢芸回来了,略定了定神,可仔细一看,瞅着邢芸脸上泛红,竟似哭过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小心说道:“太太这是怎么了?” 木香话才落下,桂叶便进了屋来,身后跟着三四个小丫鬟,捧着靶镜沐盆巾帕等物,桂叶抬眼见着邢芸正在卸妆,忙上前拿笑说道:“我让小丫头打了些水来,太太且擦擦脸罢。” 邢芸拿着一支点翠赤金珍珠凤簪,在手中转了转,抬眼问道:“我交代的事可办好了?” 桂叶走上前来,一边替邢芸挽袖卸镯,一边儿笑道:“太太放心,我早吩咐下去了。” 说话间,木香已从旁边丫鬟的口中知道了先前发生的事儿,从旁边小丫头的手中接了巾帕过来,忿忿不平道:“这二太太也欺人太甚了,往日仗着老太太偏疼,又夺了这府里的管家权,生怕太太和她过不去,时不时就来踩咱们一下。太太不跟她计较,她倒越发蹬鼻子上脸了,今儿外头这么多亲戚看着,那些污七八糟的话,她也能说的出口?纵是我这样儿的,也知道——” 桂叶正转身去倒茶,听见木香这话,忙拉了木香一下,向着邢芸笑道:“今儿那保宁侯夫人给了二姑娘一个镯子,又说是宫里老太妃赏的,这回礼……太太可要拿个章程出来?” 邢芸正捧了一捧水在手中,听见这话,松了松手,一捧水又洒回盆里,蹙眉道:“这倒是个麻烦事……” 一语未了,只听门外一阵笑声,说道:“有什么麻烦的,太太不妨说来我听听?” 邢芸心下纳罕,抬眼看去,只见帘子一动,凤姐儿撩开帘子进了屋,一张粉脸上满是笑意盈盈。老实说,邢芸对凤姐儿是没多大好感的,任凭谁对算计过自己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印象,但自从凤姐儿放贷的事发了之后,也不知凤姐儿是开窍了,还是领悟敌人的敌人就是同盟这一真理奥义,时不时的就过邢芸这边来曲意奉承一番。凤姐儿最是个绝顶聪明的,说起话来又风趣幽默,处事又玲珑周全,邢芸纵是知道凤姐儿不过是刻意奉承,但日积月累下来,倒也不好再淡漠处之…… 眼下见着凤姐儿进了屋来,邢芸只是一笑,笑问道:“你不在老太太身边侍候,过来作什么?” 凤姐儿闻言一笑,从桂叶手中接过茶来,递与邢芸道:“我不说,太太想也是知道的,老太太见太太回来了,特意叫我过来看看呢。” 邢芸冷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讽道:“那我倒是要多谢老太太挂念了?” 凤姐儿听见这话,便知邢芸很听不得人提起贾母,怕是心中成见已深,连忙陪笑道:“太太这话说的,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未免有些偏听偏信,可心里还是……” 见着邢芸冷笑着不说话,凤姐儿知道劝了也不中用,忙又乖觉的转了话题,笑问道:“方才我在外面听见太太说什么麻烦,可不知是有什么麻烦事儿?” 邢芸听得凤姐儿如此说,这才接了茶,略品了一口,懒懒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方才说起保宁侯夫人给了迎丫头一个老太妃赏的镯子,有些发愁该怎么回礼罢了?” 凤姐儿眉心一跳,心中暗想,邢夫人这几年虽大方了许多,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日提起这事该不会是犯了老毛病,心痛起钱财来了。 凤姐素来多疑,想到这层上,又不禁疑着邢芸在她面前说起这收礼回礼的话,是有心要她出了这份钱财去。 凤姐儿倒不是李纨那等小气的人,一份回礼而已,凤姐儿自不放在眼中,她如今也看得明白,这府里虽仍是贾母为尊,但邢夫人若拿定了主意,贾母却也无可奈何,若能讨得邢夫人喜欢,忘了先前那些不到之处,别说一份回礼,就是十份回礼,凤姐儿也不当回事。 凤姐儿暗自笑了一笑,正想着怎么开口,不经意间细看了一番邢芸神色,凤姐儿又拿不住主意儿了,生怕说错了话,邢芸动怒,拿了她出气,倒没意思。 于是决心再细问一番,探明了邢芸的心意再作应对。 凤姐儿因笑道:“太太这话说的有趣,这回礼还礼往常皆有旧例,太太若不放心,只管再添些进去就是了。” 邢芸看了凤姐儿一眼,伸手压了压有些发痛的肩膀,叹气道:“若是这样的法子,我也不用发愁说麻烦了。这保宁侯夫人一来,那情势你也眼见着的,老太太尚要巴结着,何况咱们房里。再说,咱们府里乱七八糟惯了,也都成例了,可咱们家习惯是一回事,人家看着又是一回事,今儿这保宁侯夫人明说是喜欢迎春,可旁人看着还不是给咱们房里长脸,只为这,这礼也不能薄了去。只是,这保宁侯府,同咱们府里平日也无什么来往,今日说是过来拜访,可那架势……咱们回礼人家收不收还说不定呢。就是肯收,这礼也得费心思,保宁侯夫人给的镯子论金贵是金贵,但咱们府里也不是寻不出来,只是沾了太妃这两字,若回轻了怕人笑话,若给重了又怕人说咱们家看不起人,就是不轻不重,只怕外头也有说头。真真教人为难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到底,邢芸穿越前不过一普通人,不是那些情商超凡的人精,搁什么地方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应付一下家常琐事还算可以,但遇上这种突发状况,难免就有些应付不来了。 当然邢芸也可以不理会,横竖她早盼着贾府抄家流放了,再得罪一个保宁侯府,也不算什么,可邢芸素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主儿,这保宁侯夫人不论出于什么心态,在众人面前待邢芸甚是亲近,又送了一份厚礼给迎春,只为这,邢芸若撂开手不管不问,倒有些过于凉薄了。 凤姐儿听见邢芸这话,她是何等精明的人物,自是明白了过来,笑道:“到底是太太想的周到。依我想来,这礼虽不好回,但咱们仔细打听一下,顺着保宁侯夫人的喜好,往上添一添,倒也能说得过去。只是太太所说这保宁侯夫人的事儿,我先前不觉,如今想来,太太也说得在理儿。若按寻常人的见识,这保宁侯夫人送了礼来,自是要与咱们家和好如初了,可今日这保宁侯夫人……说是给二太太贺寿,可说的话,竟丝毫不留情面,倒是对着太太和二姑娘,却亲近的紧?老爷袭了爵,太太又有诰命,那等子讲究礼节的不大看得上二太太也在理,可我瞧着,那保宁侯夫人对老太太也是淡淡的,老太太可是咱们家的老封君哪?莫非是这保宁侯夫人还记恨着他们家和史家先前的恩怨,还有王家……这也有些说不过去啊。” 凤姐儿不亏是凤姐儿,说了一大堆的话,跟没说似的,谁也不得罪,看来是被王夫人算计了一遭,彻底乖觉了。 邢芸才懒得理会凤姐儿有多乖觉,她自己有女儿,又有空间依仗,也不指着能将继子养成亲子,和贾琏两口子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再说,邢芸和贾琏凤姐儿也没什么利益冲突,贾府的爵位钱财,邢芸是一点也看不上眼。而贾琏在荣国府这一大家子里,大概算是唯一一个有点良心的男人,凤姐儿阴毒虽阴毒,但待府里这些姐妹却还算得不错,邢芸日后若是修炼上了正途,这一闭关就没个定数,她的女儿总得托个人照看吧,法术再万能,在某些时候也不如活人靠谱。 贾赦那人,邢芸绝对是指靠不上的,迎春的母亲好歹还算贾赦的宠妾,用邢夫人的话说,迎春的娘比赵姨娘强十倍,可到头来,贾赦还不是为五千两银子就卖了迎春。 而邢芸在贾赦心中,只怕比毒妇更毒十倍,宠妾的女儿和毒妇的女儿,在贾赦心中孰轻孰重? 当然,还有可能是贾赦被邢芸打服了打怕了,不敢再生出什么卖女儿的念头,但是邢芸能赌么? 与其指靠贾赦良心发作,邢芸还不如指望本就有几分良心的贾琏。 若不是因这个缘故,邢芸才懒得理会凤姐儿,她虽不似王夫人那般,有那么一点不痛快,就要牵连了人一家子去,可也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人物,她才穿来没多久,就遇上凤姐儿给她使绊子,若不是看在贾琏的面上,邢芸岂能轻饶了凤姐儿去,更莫说由着凤姐儿过来奉承讨好了。 邢芸掩口打了哈欠,放了茶盏,笑说道:“可不是,我这心里一直嘀咕着呢。那保宁侯夫人亲近咱们房里固然是好,可今儿她对着二太太和薛家姑娘说的那些话,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大对呢?” 凤姐儿如今从邢芸拿到了大房内正儿八经的管家权,对比着在二房那边当内管家的待遇,着实是看了个分明。 再加上,二太太筹办寿宴,无人可用,情急之下,也不知会大房一声,便拿薛宝钗作幌子,请了薛姨妈帮手,而薛姨妈也不知是把四大家族当成一家,半点也不忌讳,还是却不过姐妹情分,忘了分寸,竟真答应了下来之后,凤姐儿对王夫人和薛家便冷了心。 听见邢芸这话,凤姐儿当下笑道:“依我想来,怕是薛家哥儿不大争气,薛姨太太上京之后,唯恐亲戚们看低了她们家,便时常扯着保宁侯府作把式,不知怎么叫人家府上知道了,这保宁侯夫人今儿撞见了薛姨太太一家,自然对薛姨太太和薛大姑娘没了好脸儿。二太太呢,怕是真信了薛姨太太的话,冒冒失失的拉着薛大姑娘要认亲,可不是得罪了人保宁侯夫人去。依我说,受几句排揎还算轻的,换了旁的人家,只怕非拿大棍子打人不可,把人嫡出小姐认作早死庶出,可不是咒人吗?” 凤姐儿这话一出,一屋子丫头都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邢芸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却听得棉帘子一动,抬眼看去,却见着贾赦黑着一张脸进了屋来。 邢芸一见贾赦这模样,便知贾赦又不知被贾母吹了那股子歪风,特特回来找麻烦来了,顿时把脸一放,看也不看贾赦一眼。 贾赦见邢芸不理他,越发觉得脸上无关,伸手指着邢芸说道:“你如今越发有本事了,家里现坐着这么多亲戚,老太太说你两句,你就又哭又闹的跑回来。何况今日是二弟媳妇寿辰,家里族里哪一个人不来,你不肯帮忙搭手,还使着劲给人添堵,有你这样做人媳妇当人妯娌的,你这样有多少好处!” 思量 邢芸听了,冷笑一声,好笑道:“这真真是奇了,人家过寿,与我有何相干?我当不来什么妯娌,也做不来人媳妇,又怎么了!你这时候才知道?有本事休了我啊,我自带着女儿家去,有的是逍遥日子过呢。” 凤姐儿在旁听了这些话,不禁站起身来,偏又走不得,心里寻思一阵,又指靠不上他人,只得强笑着向贾赦说道:“太太这是在气头上。媳妇好容易哄得太太笑了一笑,老爷又过来戳太太心窝子,怪不得太太说气话呢。老爷想想,太太是大儿子媳妇,二太太是二儿子媳妇,这二太太寿辰不比老太太寿辰,原是二房里的家事,二太太不提,哪有太太主动插手的理儿?况且,二太太又说要借着这寿辰提点薛家妹妹管家,太太纵是想搭手,也不好说出口呢?” 邢芸听了凤姐儿这话,看也不看贾赦一眼,放下脸儿道:“琏儿媳妇,你和他说什么,纵是说出花来,也不过白使劲。咱们这一房在这府里受了多少委屈,他贾大老爷横竖是两眼望天,什么也瞧不见,怪不得人家拿咱们当泥踩呢。” 贾赦瞪着眼珠子,拍着桌子气急败坏道:“你当着老太太和亲戚的面又哭又闹,总不是别人冤枉你的罢?你在府里泼悍轻狂也罢,如今闹得满城皆知,咱们府上丢了体面,你脸上就有光彩了。” 邢芸立起身来,仰着脖子冷笑道:“我又哭又闹又怎么了,哦,许她姓王的欺着我骂,不许我哭两声。不是你那黑心烂肠的老娘冤枉我,难不成是我今儿嫌着没事,自己给自己找委屈受不成?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可不是那等子平白受屈的人,许她姓史的姓王的装模作样,装神弄鬼,装病装痛,莫非就不许我姓邢的装一回哭?横竖是巴不得我死呢,我还顾惜什么体面脸面,趁早扯下来,让人看看这一窝子乌七八糟的事,也叫世人评评理儿!” 贾赦脖子上青筋直颤抖,又是气着邢芸口尖舌利,不肯服软,又是怨着贾母偏心,袒护二房到了不分是非的地步,兼着在外头喝了几壶酒,回来时被冷风一吹,如今又被血气一冲,这太阳穴往上的位置不知怎么就一紧一紧的痛了起来。 贾赦强忍着头痛,指着邢芸道:“你…你……这是——” 话才出口,这头痛猛的炸开,贾赦身子晃了一晃,伸手按着头,那模样竟是要往地上栽过去。惊得周围侍候丫头婆子魂也飞了,忙忙上前将贾赦扶住,幸而没有摔着。 凤姐儿赶忙打发丫头去请太医,又是张罗着让婆子扶了贾赦进屋去歇着,又是让平儿去告诉贾母。 邢芸在旁见了,却只看了一眼,冷哼一声,便捏着帕子打了哈欠,对着凤姐儿道:“理他作什么?不知是在外头灌了多少酒,回来发够了酒疯,这会子又要躺下了。我看呀,叫人熬一碗醒酒汤,再叫太医看看也就是了,何必四处张扬。不然,等他醒了,又要混搅着说我不安好心,白白教他老娘担心一场呢。” 凤姐儿听了这话,心下明白,只朝着平儿使个眼色,笑道:“我倒慌了,还是太太想的周全,这样贸贸然然使人过去,老太太可不得担心不已——” 一语未了,在里间替贾赦脱靴的小丫头,突然“哎呀”叫了一声,慌脚鸡似的跑出来道:“不得了,老爷面上惨白的紧,不会是——” 邢芸唬了一跳,心中虽有些惊诧,面上却一挑柳眉,不耐烦道:“有什么了不得的,这才三月呢,外头倒着春寒,又灌了一肚子冷酒,这脸不是白的,还是紫的不成?” 邢芸这话一出,有理有据,倒将屋里众人稳住了。 邢芸虽说平日口中常咒着贾赦挂掉,但如今她正有用上贾赦的地方,倘若贾赦眼下挂掉了,她一番筹谋算计倒是白费了。 待进屋看了一遭,邢芸的心思越发不定,贾赦脸色苍白,呼吸短促,瞧来竟是病的不轻,先前倒还好好的,回屋说了两句话便病倒了,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连想着元春即将封妃,大房又收回了府中的财权,邢芸不由得疑心起来,虽说虎毒不食子,可贾母能眼睁睁看着王夫人作践林黛玉,如今偏疼小儿子弄死忤逆的大儿子也不是不可能,这府里请的太医,那医术人品,书中可是有现成的例子…… 这些念头如同朝露电光般转瞬即逝,邢芸转过身来,眉头微蹙,对着凤姐儿道:“我想着咱们府里素日来往的几个太医,医术虽精,但因在宫中久了,用药看诊都有些过于保守。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总有些不放心,你看,是不是再让人去寻几个大夫过来看看?” 凤姐儿听了这话,只当邢芸是口上不留情,这心里倒还是惦记贾赦的很,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连忙说道:“太太说的很是,我这就打发人再去寻几个名医来。” 说话间,外头便有小丫头来回太医来了。凤姐儿忙忙命着平儿带着小丫头避出去,又让屋里的婆子放下幔子,她侍候着邢芸在幔子后坐着。 一时太医来了,邢芸透过幔子看了一眼,果见着是常来替贾母看诊的王太医,眉头微微一皱,不过转念一想,这太医既来了,替贾赦看看也无妨,便隔着幔子看着那王太医替贾赦诊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待诊了脉,王太医又看了看贾赦的脸色,说道:“大老爷这是阳气虚衰,气机郁滞,又着了些气恼,遇着内火不能外发而至气紊乱血,方成此症候,并非什么大病。只是这饮食起居上,皆要留神注意些了。” 说着,又要了纸笔来,写了一个方子,方起身告辞而去。 见得太医去了,邢芸和凤姐儿方才从幔子后面出来,邢芸要过方子看了一眼,也看不大分明,将方子交给凤姐儿。 凤姐儿接了方子看了看,见并无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连忙让人去抓药煎药。 过了一会儿,又有其他的婆子丫鬟来回另请的大夫来了,邢芸和凤姐儿忙又避回帐后。 只是,这些大夫虽非太医,却也与王太医说的大致不差,有那等子不知内情的,更直说贾赦这是酒色过度,伤了身体,才至昏厥,幸而尚未成势,否则恐于寿数有碍。 这话一出,屋中之人庆幸的庆幸,后怕的后怕,凤姐儿也微微变了变颜色。 一时大夫皆看过了,凤姐儿命了送了药金,打发人送了这些大夫出去。 回过身来见着邢芸面上很是不好,凤姐儿忙忙上前扶住邢芸,对着邢芸说道:“忙忙乱乱这么一天,太太想也累了,可要去躺一会儿。这有我看着呢,待老爷醒了,我再命人去请太太?” 邢芸揉了揉额头,拍了拍凤姐儿的手,笑说道:“我还好,这儿倒没什么,只是那边老太太那儿……” 凤姐儿最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听见邢芸这话忙说道:“我正要打发平儿回去看看大姐儿。如今老爷不好,我自是要替我们二爷在跟前侍候老爷太太,老太太那儿,我看就让平儿顺路走一趟,告诉老太太老爷有些不好,请医看过了,不能再过去照应就是了。” 邢芸听说,点了点头,微微蹙眉道:“这样也好,只是,你是知道的,先前我离席回来,老太太已是不痛快,偏又遇着老爷不好……平儿虽是沉稳的,但到底身份差了些,她这一过去,一时纵不防,可事后,若是有个什么挑拨一二,难保老太太不存心的。我看还是你替我走一趟罢。” 凤姐儿听了邢芸这话,心中倒微微纳了闷,暗想着邢夫人这行事说话皆有章法,并不似那等子粗野蠢妇,纵是在府中一时受了冷落,但也并非无扭转之力,为何在贾母跟前,却是泼悍霸道到了极点…… 也是凤姐儿不知,邢芸并非不懂那些机心算计,只不过是不屑,也懒得为之罢了。随着性子使,怎么也比压着性子自在…… 看着凤姐儿不说话,邢芸撩了撩耳畔落下的发丝,皱眉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凤姐儿听了,忙忙回过神来,笑道:“并没什么,只是我想着该怎么回老太太,一时出了神罢了。太太可还有要吩咐的?若没有,我这就领着人过去了。” 邢芸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凤姐儿领着平儿等人出去了。 灯焰儿昏昏,树影儿摇摇,灯影与月光嬉戏,衬得屋中摆设越发朦胧起来。 贾赦咳嗽一声,慢慢醒转过来,睁开眼一看,见墙上斑驳的影子晃动,脑袋似乎也云里雾里的晕眩起来。 朦胧间,仿佛看见枕边坐着个人,贾赦努力睁了睁眼,这才看清邢芸倚着个椅背儿坐着,软软的侧着头,眉目之间没了往常的冷漠刻薄,在灯火映衬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哀愁…… 思量 贾赦心中不知怎的,竟生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忽一阵风来,夹着一股淡香浮动,贾赦正欲掀开被子下床,被这风一吹,禁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邢芸正在似睡非睡之间,听见声音,猛的惊醒过来,睁眼看去,却见着贾赦一边咳嗽一边伸手扯着被子,不禁皱了皱眉,起身替贾赦拽了拽被子角,没好气的说道:“既是醒了,也不知道出个声气,眼看着还病着,再经了风去,发起热来,难道还有好的?” 贾赦见邢芸只披了件湘色湖绸的外衣,一伸手便露出腕上带着两只赤金镯子来,微微一动,两只镯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来,又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见你睡着了。” 邢芸抿唇了唇,伸手将镯子抹下来,随手放到一边,蹙眉道:“我睡不睡,管你什么相干。不能给人帮忙,也该少添些乱才是。” 说着,又是一阵风来,邢芸只觉侵肌透骨,不觉掖了掖披在身上的衣裳,握着手皱眉道:“这鬼天气,风一吹,倒比冬日还冰冷。” 贾赦看着邢芸脸略有青白,咳嗽了一声,又说道:“怎么不披件大毛衣裳?” 说话间,外间的灯光已然点亮,桂叶拿着个金丝珐琅手炉掀帘进了屋来,笑说道:“我已打发人熬药去了,太太且拿着这手炉暖暖。” 邢芸接了手炉,又问道:“那茶吊子上的参汤可还温着,合该叫人端过来才是。” 桂叶正开了柜子寻那滚毛的背心,听见邢芸这话,忙笑回道:“我想着老爷是要先喝药的,怕放着放冷了,便没端过来。” 说着,帘子一动,一个小丫头端着药启帘进了屋来。贾赦看着丫头端了药进来,忍不住说道:“我不过是一时不慎吹了风,身上不舒坦,有些咳嗽罢了,并非什么大病,何必又是药又是汤的。” 邢芸听说,嗤的冷笑一声,打量着贾赦好笑道:“这话真真说的有趣,若想什么就是什么,这世上还要大夫作什么?不过,大老爷说的很是,只是亏了身体短了几年命数,能算什么大病,哪一日死在那起子贱蹄子身上,吐了舌头没了气,丢尽了脸面,羞死了先人祖辈,才算个症候呢?” 贾赦一听,脸色瞬时惨白,过了好半天,才支吾一句道:“怎的就说到这地步上了?” 邢芸见着贾赦这般窝囊的模样,只觉来气,斜着眼睛瞟着贾赦道:“说不到这地步?呸,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的是谁?在外头置宅子养戏子的又是谁?我不言语,可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段时日,你见天儿往那府里跑,我还道着是在那府里吃酒赌钱,看在女儿的面上也不合你计较。谁想,我动了善心,你倒越发不是个人,如今闹出这病来,不是在那府里养了婊子是什么?” 贾赦素来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物,有一段时间不见邢芸动气,还道邢芸改了性情,如今听得邢芸发作,唬得三魂飞了一半,连忙说道:“我到哪养人去?在那府吃酒是有,若说旁的,那府里来往这么多人,叫人知道了,岂有不丢人现世的。” 邢芸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啐道:“没处养人?那府里装乔作媚的贱蹄子多了去了,谁还不知道呢?贾珍是个什么货色,婊子兔子姨子,一个也不拉下的主儿,我说着就恶心。你同他勾勾搭搭,来来往往,就只为吃几盏酒,不曾眠花宿柳?我呸!我也不怕你不认,横竖明儿一早,我就带齐人马打上那府去,管它婊子兔子老爷少爷呢,反正弄死一个是一个,权当替你们姓贾的正家风了。” 贾赦急得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咳嗽道:“既是那府里的事儿,关我什么事?什么眠花宿柳,我但凡过去,行动都有人跟着,又不是没人眼见,你要是不信,只管打发人去问——” 说着,贾赦话急岔了气,竟咳嗽的越发厉害。 桂叶在旁见了,忙忙倒了盏温白水过来,笑劝道:“我听着老爷这话说的很是,太太也不是刻意针对老爷,实是今儿老爷这病来的突然,大夫又是这般嘱咐,未免有些猜疑。那府里素日又有这些谣言碎语传出来,若是无个因由,未必能说的这般真切。如今老爷既这么说,太太又如何有不信的,老爷且喝口水顺顺气。” 邢芸听了这话,嗤笑一声,将袖子一拂,看着指甲说道:“哎呦,如今倒不关你的事儿了。苍蝇不盯无缝的蛋,有人眼见?能见得几时。让我打发人去问?珍大爷和你是什么情分,有不替你瞒着的,不单他替你瞒着,底下那些奴才,又有几个岂违了主子去。我只怕还没开口呢,人家就将来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桂叶瞅着贾赦咳嗽的厉害,连忙对着邢芸道:“太太,老爷还病着呢,倘或再气坏了,到头来,太太又岂有好受的……” 话儿才说一半,忽一阵风来,远远的似听见什么笙箫鼓乐声随着飘了过来。 贾赦喝了一口水,喘了口气,略觉心口舒服了几分,听见这声音,忍不住皱眉道:“都这时辰了,谁家还在唱戏呢?” 邢芸推开窗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声,心中瞬时明了,不禁冷笑道:“还能有谁家,你那弟媳妇今日过寿,不尽了兴可怎么了得?” 桂叶出去打听了一番,折转了回来,笑说道:“原是二太太见着这月色好,又兼着有几家亲近的女眷今日不回去,特请了老太太吩咐,在东大院里另摆了几桌酒席,请了这几家亲眷听戏赏月。” 贾赦听了这话,只觉胸口堵得越发厉害,抬头看着邢芸道:“我病了这事,老太太可知道了?” 邢芸一看贾赦这眼神,就知道贾赦在想什么,当下懒洋洋的伸了伸腰,回头道:“怎么不知道?琏儿媳妇亲自过去回的话。你那老娘倒有趣的紧,有闲情骂狐媚子粉妖儿,却没工夫过来看儿子,还说什么放着身子不保重,儿子孙子都满眼了,却只知道和小老婆鬼混,生生把身子折腾坏了……你听听,这话好听着呢。后来还打发了几个老婆子过来瞧看,这屋里人荒马乱的,谁有空理她们,呆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贾赦眉头紧锁,沉默了一阵,咳了一声,方说道:“原本也没有老太太来看我的理。” 邢芸一笑,拿帕子掩口打了哈欠,冷冷道:“你倒是个孝子,只不见你那老娘对你发过一丝儿慈心。你一有不好,琏儿媳妇尚记着要替琏儿过来侍候,你那老娘只管打发几个婆子便罢,你那弟媳妇是一点热闹也不耽搁,不闻也不问,浑跟个无事人似的。如今便是这样,等到了那生死大数的时候,可不知又是怎么个可笑可气的模样了。” 贾赦咳嗽了几声,端着药一口闷下,放了药碗,闭眼躺下道:“也不知老太太和二太太怎么得罪了你,今儿在宴席上闹了不够,大半夜也没个消停?” 邢芸登时便冒了火,质问道:“我不消停?你是说明白今儿谁不消停了。我是当着亲戚世交,咒着她姓王的,血崩死了呢,还是指着姓史的破口大骂贼淫妇贱蹄子了。我顾忌着这府上的体面,一声儿也不肯漏,若知眼下的情形,倒还不如索性闹将开来,大家都别想太平。” 说着,邢芸心念一转,眼眶里不禁湿润了几分,拿帕子遮着眼,气说道:“这些日子,我看在女儿的份上,也算个好性儿了。嫡出的女儿洗三,你老娘说什么俭省,我不计较,索性连满月也寒酸凑合了。到了二太太寿辰,你老娘倒不说俭省了,怎么热闹怎么来,但凡能请的全请遍了。又遇着保宁侯诰命到了咱们府上,人家和咱们府上素来没什么来往,更不知咱们府里的情形,自然是按规矩行事,请了我过去说了两句客套话。偏这也惹了人眼气,二太太拉着薛家姑娘上赶着要认亲,结果自找了没脸,保宁侯诰命许是怕咱们家多心,顺口便夸了迎丫头两句,不过是个礼。二太太呢,待人家一走,便拿话刺人,话里话外咒着我死,我听不过,回了两句,二太太就破口大骂。旁人尚听不过去,你老娘却一味的偏心,不说二太太的不是,反倒说我的不是。这是我不消停,这是我泼悍轻狂?贾恩侯,你可真真儿是你老娘的亲儿子呢?” 贾赦听说,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睁开眼辩解道:“纵是今日老太太说的不对,往日呢,不是你素日胡搅蛮缠,叫老太太寒了心,老太太也不至于明当着众人偏袒了老二媳妇去。” 恼怒 邢芸险些气的发昏,这什么人呐,她让贾母寒心? 呸,贾母让她寒了心还差不多。 没穿越之前,电视和书里描写的贾母多慈详啊,一笑一眯眼,从不摆什么老封君架子,既怜贫惜老又体谅晚辈下人,性格更是豁达乐观,说不出的可敬可爱。 就算有些溺爱偏心,那也是人之常情。 宝玉纵然不成器,可在贾府这些老少爷们里,着实算个实打实的尖子了,况且又是个有来历的,贾母素来崇佛敬道,见着此等稀奇事,自然认为宝玉将来是有大成就的,多疼爱宝玉一些,也无可厚非。 至于偏心,贾政是什么样,贾赦是什么样,王夫人是什么样,邢夫人又是什么样?贾政虽迂腐,好歹还算个正人君子,王夫人再虚伪,至少面上工夫做的仔细,待人接物不出错,对比着贾赦和邢夫人的荒唐糊涂,贾母这心不偏也难。 可是,邢芸穿越之后才发现,这原著再怎么客观,也是有立场的。 待宝玉,贾母自然是慈祥亲切,宽容和善,但对大房,贾母竟是连面子情都不怎么顾及的,有事没事就在凤姐儿面前数落贾赦的不是,时不时还对外人唠叨邢夫人是假孝顺…… 要是处处奉承贾母,贾母还肯给几句好言语,不过只要一逆贾母的意,贾母是绝不念什么旧情的,肯定不叫人落好儿。 要是原版的邢夫人,打小便受着三从四德的熏陶,面对贾母时,就算知道贾母处事不公,但除了委屈求全也没别的路可走。 可邢芸凭什么委屈求全,纵然她借了邢夫人的肉身还魂,与这贾府有了些许因果牵扯,但她又不欠贾母什么,若是贾母待邢芸面上过得去,邢芸自然也是一团和气,若是贾母对邢芸不留情面,邢芸也不是没有赶尽杀绝的手腕儿。 思及此处,邢芸看着贾赦冷笑道:“我胡搅蛮缠?你才胡搅蛮缠呢!堂堂一个大男人,除了吃酒赌钱,你还会什么?你老娘哭几声,你那泥巴耳朵就软了,你怎么不想想,你老娘为什么不在别人面前哭,非在你面前哭,还不是你这个窝囊废好糊弄。平日里骂的多好听,什么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不过是应景儿,眼下脸一抹,泪一挥,就成母慈子孝了,哎呀,真比那戏里唱的还出奇呢。你好意思说她寒心,摊上你这样是非不分,连老婆孩子都护不住的窝囊废,我才真真儿寒心呢。你既这样看我,我还留在这府里作什么,趁早儿抱了孩子搬了嫁妆出去是正经,省的成了不敬公婆,不顺夫君的恶妇,白白丢了娘家的体面!” 说了这话,邢芸便吩咐着丫鬟抱了姑娘出来,收拾衣裳首饰,开阁楼抬箱笼,只把个贾赦气的喉咙里咕咕叫。 咳嗽了两声,贾赦捶着床骂道:“谁敢动一下,仔细你们脑袋。” 邢芸一笑,冷冷的讥讽道:“怎么,你还留着我在这家里吃了早饭再走不成,我可不敢用这府上的饭菜,要是染了什么病症,倒带累府上不是?” 贾赦又气又恼,一时想着邢芸走了也好,一时又惧着邢芸出去口无遮拦,左思右想,只得服软道:“老太太原是长辈,纵有不是,你只作没看见就是了,何必每每和她针锋相对,惹得老太太心中不畅。” 说了这话,贾赦又想了想,叹着气道:“老太太如今也是六七十岁的人,还有几年活头,你纵让一让又有什么不可?” 邢芸嗤一声笑了,贾母在书中可是出奇的高寿,贾敬挂了,贾母还活得好好的,今日让一让,明日让一让,只怕不让贾府抄家,贾母闭眼,是完不了的。 想着,邢芸好笑得看着贾赦道:“我倒想让,可你也不看你那老娘做的什么事?迎丫头没了娘,她话里说的好听,什么抱过去养在膝下,好叫外人看着,咱们府里庶出正出是一样。可实际呢,你是她亲儿子,尚不得她几分青眼,何况庶出的迎丫头,没人管没人理,好好一个千金小姐,竟养出一副懦弱无能的性情来。日后议亲说婚,人家可不会说什么祖母照顾不周,只会说我这作嫡母的故意作践庶出女儿。但凡教好了是她的功劳,一有不对就是我的罪过,世上有这么好笑的理儿?” 说着,邢芸看着贾赦那霉怂怂的模样,拿着帕子假意沾了沾眼眶,又说道:“迎春还罢,总归我也有不是。见你老娘说的好听,便信了真,想着迎丫头原是她亲孙女,又有俗话说隔辈亲,再怎么你老娘也不至于亏待了她去,真个放了心去,哪知世事却不如人意呢?但琮哥儿呢,自打从张姨娘房里挪出来,我三天一催五天一请,让你给琮哥儿请个先生来。生怕有个不是。可你倒好,今儿拖明天,明儿说后天,有工夫喝酒赌钱,却没时间替儿子找先生。你脑袋一缩,万事不知,外头人只看琮哥儿无人管教,胡作非为,倘或闹出什么事来,我又岂能走脱罪名儿?” 贾赦一身气性瞬时没了一半,嘟囔了几句,索性无赖道:“府里原有家学,你却说什么风气不好,逼着我往外寻人。我一不读书二不做官,能识得几个道德先生,那些清客相公你又嫌着市侩。本想着让林家姑爷帮着找一个,偏他又病了,如今你却叫我问谁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听了这话,登时沉下脸,说道:“没了林姑爷,这一家子就是死人不成,那等子积年有才的先生,何处没个名声,但凡下细打听一番,绝没个寻不着人的说法。你只管支吾着,横竖我是看明白了,指望谁也指望不上你,你没办法,我倒有的是办法呢。打明儿起,只当是死了男人,带着儿孙守活寡,我就不信了,那些不识字的乡野粗妇,尚能凭一双手挣出一副家业来,我岂有做不到的!” 贾赦听说,一发来了气,扭过头去,颇有些看不上眼道:“你既有主意,问我作甚!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日后凭你说怎样便是怎样,既合了你的意愿,我也落个清净。” 说着,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径直睡了过去。邢芸见着贾赦这扶不上墙的烂模样,略气了一阵,也无可奈何,只得唤了丫鬟打水进来,梳洗睡下了。 却说,这边大房里安歇了,那边王夫人房里却才刚刚散了席。 适时酒过三巡,陪着王夫人赏月听戏的女眷,不是微醺酒意,便是风催睡意,很有几分支撑不住,略与王夫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不住的掩口打哈欠。 王夫人见状,如何不知情理,忙忙打发丫鬟带了这些女眷下去安置。 不多时,这院子的人便散得差不多了,宴席既散,王夫人也无心听曲,打发丫头胡乱给了一些赏钱,遣退了戏班子,又唤了人来收拾残桌。 薛姨妈见着人散尽了,起先还道着王夫人要说什么,可看了一阵,也不见王夫人动作,心下略安,于是起身笑道:“听了这半夜,我倒有些乏了,也不知蟠儿回来了没有,宝丫头一人在家,难免不好,我就不留着了。” 王夫人一听,脸黑了大半,看着薛姨妈咬牙冷笑道:“宝丫头是个沉稳人,又住在这府里,能有什么事?倒是我这心里有些话,很想问问妹妹呢。” 薛姨妈略略打了个寒颤,强打起一身精神,看着王夫人有些勉强的笑道:“姐姐有什么话,只管直说,咱们原是亲姐妹,好些年不曾见面,如今珠黄花谢了,才又相处在一起,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若是以往,依着王夫人那天真烂漫的性子,听见薛姨妈这话,少不得掉几滴泪,忆一回曾经从前。 可今儿拜薛姨妈所赐,王夫人在众人面前很丢了一回体面,王夫人这心里岂有不恼不怒的? 在王夫人看来,她待薛姨妈一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让薛姨妈一家住进府里不说,还在贾母面前替薛宝钗说好话,处处都替薛家人想着,生怕薛家人有不自在的地方。 哪里知道,她拿薛姨妈当姐妹,可薛姨妈呢,却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只一味在她跟前扯谎。 薛家来京没底气,在外人面前扯大旗抬身份是一回事,哄着她说和保宁侯府沾亲又是一回事,薛家就算没了保宁侯府这门显亲,可总归还是四大家族,正儿八经的皇商,怎么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了? 王夫人心中恼怒,面上却摆出那副万年不变的菩萨笑脸,说道:“可是呢,我们原是姐妹,没什么不可说的。怎么妹妹前儿却告诉我,宝丫头她表姑姑是保宁侯夫人呢,就算两家久不来往,这嫡出庶出也不至于打听不出来罢?妹妹好糊涂!” 镜子 车轮儿压过青石板,从荣国府后门穿出,直直到了后街上,不过片刻,便在一栋两进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看门的粗布小厮蹲在地上,看人扑棋子呢,忽见着一群家人媳妇子拥着一辆翠盖珠缨八宝香车过来了,正直愣愣的看着稀奇呢,却见着一个粗使婆子快步上前来说道:“还不进去回老太爷和老太太,大太太来了。” 那小厮还有些转不过弯,瞪着眼睛问道:“哪个大太太?” 那粗使婆子眼睛一横,啐道:“还有哪个大太太,自然是府里的大太太。” 那小厮这才回过神来,将头乱点一阵,一溜烟似的往院子里窜了进去。 “老太太可别再客气,今儿我过来,原是为了先前琮哥儿的事儿来道谢的。瑞哥儿不好,我和我们老爷也没帮上什么忙,反而还让老太爷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为琮哥儿延请先生,实在是惭愧。” 邢芸坐在椅子上,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说道。 贾代儒老婆坐在上首,听着邢芸这话,眼角略湿了几分,说道:“瑞儿这病,若不是大太太大老爷照应,如何还能拖到今日?要说谢,也合该我们一家子谢太太才是,如今这点小事,尚不能还太太半分恩德,本就于心有愧,我又怎能受太太的礼儿。” 邢芸瞅着也略有些伤感,叹气道:“瑞哥儿的病可还不见好转么?老太太也别急,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是药对着了症,也不是一时能见效的,总的耐心静养些时日,自然慢慢就好了。” 贾代儒的老婆拿帕子擦了擦眼,点头道:“还是那样儿,也不见好,也不见坏,不过白熬日子罢了。倒叫亲戚们处处惦记着。” 邢芸听了,正要说话,又见着一个婆子打着帘子进了屋来,朝着邢芸和贾代儒老婆行了礼,慌里慌张道:“外头来了个化斋的道士,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专治冤业之症,我拿了些饭菜正要打发他走呢。却不想瑞哥儿不知怎么听见了,在里头直喊叫着,快请那位菩萨来救他!还一边叫喊着,一边在枕上叩头。老婆子慌了神,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来请老太太吩咐。” 贾代儒老婆一听,心乱如麻,但凡上了年纪的妇人多半有些崇佛信道,贾代儒老婆自也不例外,听见这话,一边疑着自己多年积德行善的因果应在了贾瑞身上,一边又恐着是来了个骗人的假道士,思量半晌,也没法下个决断。 倒是邢芸在旁听说,心中一动,忍不住掩口咳嗽了一声,这剧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不能改呢,秦可卿提前挂掉却是风平浪静,说能改呢,如今这道士又按着剧情上门来了。 难不成改个剧情,还得顺应顺应天时,尼玛,她又不会观星望气,封建迷信什么的,真是一点都不科学…… 邢芸默默吐槽。 忽见着贾代儒老婆叹了一口气,对着那婆子道:“也罢,就请了那道士进来替瑞哥儿看看罢。让人小心侍候着,我就不过去了。” 邢芸听了这话,心中算计一番,忙笑道:“先前我还想着瑞哥儿原是病症,只往那大夫上头想,如今听得这和尚道士的,倒瞧着瑞哥儿这症候有些怪异,别是遇着什么,冲着了,合该请些有道行的来看看呢。如今既有这道士上门来,老太太不妨去看看,若是见了效应,咱们打发人再寻些有能耐的来瞧看。” 贾代儒老婆听了这话,点头称是,只是看着邢芸,又有些犹豫道:“可是……” 邢芸一看贾代儒老婆的神色,便知她想得是什么,也站起了身来,笑说道“老太太若实在放心不下,我便陪着老太太走一趟罢,瑞哥儿原是我们老爷的侄儿,与珍大爷一般,并不碍什么。” 贾代儒老婆本是怕着有些失礼怠慢之处,不过听了邢芸这话,又想着宝玉生病,各家女眷也常去看视,这贾瑞虽长了几岁,但隔着帘子又有下人服侍,其实不过尽个情分,也不算什么,便点头应下了。 一时邢芸和贾代儒老婆带着丫头沿着走廊,刚进了西厢房内,便听得贾瑞扯着嗓子叫菩萨,邢芸不犹得皱了皱眉。 贾代儒老婆却没空注意的神色,她听见贾瑞的叫喊,早已是大骇了一跳,赶着撩起帘子,进了内房,看着贾瑞在炕上昏昏倒倒,只知胡叫乱嚷,心中如同刀割一般,急忙拍着贾瑞的背,说道:“别急,别急,我这叫人请人来。” 说着,便打发人去请那道士进来。邢芸在侧屋中,隔着帘子又是好奇又是害怕,虽说她早有所准备,并不惧这道士什么,但是书中将这道士与那癞头和尚描绘的无所不能,活生生两个神仙下凡,邢芸这心中也难免有些七上八下。 不一会,那跛足道士便进了屋来,虽然麻履鹑衣,落魄不堪,但却生得气宇不凡,丰神迥异,纵不是个神仙下凡,也是个天人临世。 贾瑞早已昏昏沉沉,可一见那道士进来,突然来了精神,一把将那道士拉住,连声叫道:“菩萨救我。” 那道士却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你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 说毕,从褡裢中取出一面镜子来,那镜子两面皆可照人,镜把上錾着“风月宝鉴”四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虽躲在侧屋中,看不分明,可听得这话,却也知是书中仅次于宝玉那块玉的宝贝出场了,不免笑了一笑。 只是正笑着,邢芸眉心却针扎似的一跳,仔细看去,却见那道士身上朦胧有一层光芒遮掩,骤一看,甚是耀眼,可再一看,忽然心头冷飕飕打了个寒颤。 原来那道士身上的光芒虽盛,可光芒之下却隐隐有一股黑气流动。 这道士身上的光芒自是所谓的祥光,可黑气……莫非这道士不是神仙,而是什么邪物? 方才眉间的刺痛,乃是空间示警不成! 邢芸正自思量,却见得那道士将那镜子递与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它的背面,要紧,要紧!” 看着贾瑞接了镜子,那道士又嘱咐道:“三日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 说毕,便转身欲走,屋里的人忙忙上去苦留,奈何就是留不住,眼看那道士就要佯长而去。 邢芸忽隔着帘子笑道:“老道士,你说这镜子有济世保生之功,可不知如何效应?又能不能保得住你自己。” 跛足道士骤听此言,如被雷轰,当即便欲走,奈何此时,贾瑞突然哎呦了一声,镜子也随之掉了下来。 邢芸趁势喝道:“还不拿下这妖道,瑞哥儿若有个好歹,只问这妖道偿命。” 跛足道士当即便欲变幻而去,可突然嗅见一股香气,浑身法力如同暖阳一般,随之冰消雪融而去,人也跟着扑到在地…… 众人见跛足道士扑倒在地,忙忙上前去拿,可还没沾手,便见得地上只剩了一堆破衣烂衫。 见着此景,众人如何不知那跛足道人有异,皆骇得魂飞魄散,贾代儒老婆更是唬的浑身发颤,忙忙道:“今儿多亏了大太太,不然……” 邢芸忙道:“快去看看瑞哥儿,那妖道给的镜子还在呢,可不知对瑞哥儿有妨碍没有?” 众人忙又围到了贾瑞身边,下细一看,贾瑞浑身汗津津一片,脸色也比方才更白了几分,再伸手一摸,越发了不得。 他这身子如今全凭人参等补药撑着精力,这一泄精,愈发亏了本源,气息也随之微弱起来。 贾代儒夫妇见了此景,可还了得,忙一把抢过镜来,砸在地上,骂道:“是何妖道,来害我家?不若毁了此镜,也省的遗害于世。” 只是那镜子颇为坚固,竟是砸不坏,贾代儒夫妇又忙忙命人架火来烧。 邢芸见状,忙隔着帘子,笑劝道:“我看方才多半是那妖道弄的把戏,如今这镜子既砸不坏,就是用火烧坏了,只怕还有不妥。倒不如我带了去,使人交给清虚观的张道士,他是个有道全真,一来,必是知道怎样处置这东西。二来,瑞哥儿这病,只怕也与那妖道有关,如今妖道既去,倘若好了,自然万事大吉,若不好,恐还得请人来看,俗话说,一事不烦二主……” 贾代儒夫妇听了这话,也觉甚是,忙让人杀了只黑狗,用狗血淋浇了镜子,方才用红布裹了镜子,放在匣子里让丫头递进去交给邢芸。 邢芸得了这面镜子,心中略微一喜,面上却不露丝毫,却又说道:“瑞哥儿先吃着何药,也该叫人熬了端上来,另外,还得请个大夫再来看看,以备不时之虚。” 看着贾代儒夫妇吩咐下人忙活起来了,邢芸这才起身告辞去了。 车厢里晃晃悠悠,邢芸看着镜匣,忍不住皱了皱眉,露出一抹冷笑,什么和尚道士,却原来…… 探花 不过是两个妖孽。车子在仪门前停下,老婆子们上前打起车帘,扶着邢芸下了车来。 一时进了院子,早见桂叶等人迎了上来,听得桂叶笑说道:“方才琮哥儿来给太太请安,偏不巧太太出去了,我想着如今太太专为琮哥儿请了先生,不比往常,便没留琮哥儿,拿了些点心让丫头送他回去了。” 邢芸略点了点头,又问道:“服侍先生的人手可妥当?这先生不比寻常,若不是学里老太爷开口,是万请不来咱们家的,倘若有什么怠慢不周之处,不单咱们没脸,只怕连学里老太爷不好说话。” 桂叶听了这话,连忙笑回道:“太太放心,我都嘱咐过了。还特意吩咐了底下人一声,倘或一时有缺,只管来告诉我一声。” 说话间,邢芸已进了屋去,一边解了外裳,一边笑道:“你办事我自然放心。怎么,今日二奶奶和二姑娘都不曾过来?” 桂叶正吩咐丫头打水进来,听见这话,忙转身说道:“听说薛姨太太不好,似是得了什么病症,宝姑娘既要侍疾,又要操心家里的事务,劳累之下,也犯了旧疾。老太太听说了,便让二奶奶带着几位姑娘替她过探视,想必,是因此才没顾得及过来罢。听那边的人说,薛姨太太这病是被薛大爷给气出来的,二太太办寿宴前早觉不自在,只是住在咱们家里,不好请医看治,哪知强忍了一段时日,到如今竟是起不得炕了。” 邢芸一听,撇了撇嘴,什么早不自在,什么不好请医问治,薛姨妈又不是底下的丫头奴才,生了病就得挪出去。 林黛玉在府里这几年,贾母请了多少大夫来,王夫人虽不大喜,也没见她嘴上说什么,最多是嫌弃宝玉给林黛玉配的药贵,不是好东西,吃了也不灵。 薛姨妈这作势,若真是怕给府里添麻烦,直接搬出去不就完了,堂堂的皇商难道还买不起一所宅子住? 想来,也不过是王夫人和薛姨妈有了齟齬,天真烂漫的王夫人少不得给了薛姨妈些冷脸儿,而薛姨妈呢,既不愿指责自己的姐姐,又不好让人看了笑话去,更不能冒冒失失便出了府去,只得“病了”。 不过说来也是,王夫人离了薛姨妈,最不过少个聊天说话的人,可薛姨妈要出了荣国府,可又找谁替薛蟠收拾残局,送薛宝钗进宫去?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王子腾又不在京中,想要薛姨妈离了荣国府,另寻遮风避雨的地方,哪有那么容易? 邢芸嗤笑了一声,懒懒散散卸了手上的镯子,佯叹道:“唉,儿女都是债啊,薛大爷又是个不成器的,怎的叫薛姨太太不生气动怒,就是宝玉琏儿那样儿的,旧年也有几回气的二老爷和咱们老爷脸发黑呢。” 说着,邢芸一边对着镜子卸着耳坠,一边忽又想起什么,问着桂叶道:“薛姨太太不好,二太太可去看过了?” 桂叶正替邢芸拆着头上的簪钗,听见这话,只是看着镜子说道:“这月二十六是宝玉过生呢,二太太在佛前许了愿,这几日都拘着宝玉斋戒呢,只打发了三姑娘过去看了看。” 邢芸听说,忍不住又笑了笑,王夫人和薛姨妈这还是亲姐妹呢,也不怕别人笑话,罢了,王夫人和薛姨妈就是掐到死,又与她有什么相关,她呀,忙自个的正经事还忙不过来呢。 想着,邢芸用帕子擦了擦口上的胭脂,吩咐桂叶道:“既如此,你去拿几样东西替我过去走一趟,虽说琏儿媳妇也是咱们这房的,但……你过去问候一声,瞧瞧她们娘儿俩的光景,到底住在咱们府里,若不问也不大好。” 桂叶应了一声,放了手中的钗子,正要转身出去,邢芸却又道:“你且劝着薛姨太太想宽些,薛大爷到底年纪还小,又没个父兄管束,难免糊涂,许是再过几年,薛大爷便懂事知理了呢。” 桂叶答应着出去了,邢芸洗漱了一番,又见女儿睡得安稳,也不好叫丫头抱起来,于是索性屏退了丫鬟,拿了镜匣转身便进了空间。 话说,自邢芸开始修炼以来,空间之中云雾已成,灵气所凝,俱化作了瑶草琪花,琼林仙树,霞光隐隐,瑞霭飘空,再无最初的衰败景象。 邢芸往四周看了一眼,瞧着这些琼花仙叶虽仍是宝华灿烂,如金玉所琢而成,但光华之中却隐隐多了几分生气。 想来,再过些时日,这些琼花仙树,便能化为木灵花精,而这空间也将随之生机盎然起来,再不复以往的清冷孤寂。 邢芸将镜匣打开,有些嫌恶的将裹着红布的镜子拿出来,看着红布上已经干涸结块的狗血,邢芸暗自庆幸,幸好贾代儒用的是狗血,要是换了某种秽物,这镜子再神奇,她也绝不动一丝想沾手的念头。 邢芸拿着镜子走到湖边,捧起一捧水来,浇到镜子上,见着镜子上的血迹微微晕开,邢芸就着红布擦了擦镜子,看着镜子上的血污渐渐被拭去,邢芸又捧了几捧水,冲了冲镜子,确认镜子已经被弄干净了,邢芸才拿着镜子仔细研究起来。 镜子的外表倒是极为古朴,颇似邢芸前世曾看过的商周古镜,只是比着那些铜锈斑斑的镜子,更为精美干净罢了。 邢芸拿起镜子,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遭,也没看出什么奇特之处,仿佛这就是一面纹饰比较古老的普通镜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难不成,要像贾瑞那样用照的? 邢芸迟疑一下,她可不会觉得自己修炼了几天,就能脱胎换骨,立地成仙了去,万一被镜子所迷,她…… 还是如原著里那般,架起火来用火烧,邢芸可记得这镜子被火一烧,便会求饶。 只是,邢芸忽又想起,原著里这镜子一开口,那道士便冲了进来抢救,说不定镜子能开口,也是这跛足道士弄的把戏,如今道士已然魂飞魄散了,万一把镜子烧坏了,可怎么是好? 这么想着,邢芸倒有些犯了难,忽见得一尾金鳞跃出湖面,邢芸瞬时一笑,亏她为难了这半天,竟忘了身处空间之中,现成的法子摆在眼前呢。 邢芸将镜子拿在手中,朝着湖面伸去,却不料,就在镜子接触水面那一刹那,镜子里忽有人哭道:“又不是我存心害人,何苦来——” 会说话的镜子? 妖怪啊! 邢芸手一抖,镜子已经淹在水里,一缕白光从湖底蔓延而上,绕在镜子,不过眨眼之间,镜子便再度沉寂了下来。 白光顺着镜子绕到了邢芸指间,如同先前一般,光芒一闪,邢芸脑中瞬时多出了一堆记忆。 良久,邢芸才收回手来,只是目光仍旧木木的湖面,她总算知道为什么空间会自动给她修炼心法,照这样的记忆输送法,脑域开发力度稍微小了一点,不被撑到大脑爆炸,也会变成个重度脑瘫患者。 她是血肉之躯的人类,不是什么钢筋铁骨的智脑机器人,接收不了数据能够自动死机啊! 在心中狂躁的吐槽了空间许久,邢芸终于将目光移到手中的镜子上,看着镜子不觉一笑,摇了摇头,什么癞头和尚,茫茫大士,只不过是一面镜妖,那所谓的太虚幻境,离恨天,灌愁海,也不过是这镜子幻化出的梦境。 亏得邢芸前世想破了头,也没想通为什么贾代善求警幻仙子点化宝玉,引入正路,那警幻仙子却只教授宝玉风月之事,而不警其痴顽,总不至于是这警幻仙子司掌风月怨痴太久,除了风月之事,其他一概不懂了罢。 倒没成想,幻字是真,警字是假,宝玉在梦中所历的一切,不过是这镜妖故意要污了宝玉的灵性而动的手脚。 原来这镜妖本是某个大德仙人所用过的法器,年岁日久,渐渐通灵,且又曾是仙人所用之物,耳濡目染之下,颇知道不少秘闻异事。 此后仙人遇劫堕落,这镜妖没了约束,化为人形,起先还知道修行道行,可这等物妖,原是人工雕琢而成,先天已失一等,由死物通灵已是不易,何谈道行天性…… 这镜妖修行多年,也不见修为长进,索性打起了旁门左道的主意,因它先天便有变幻的本事,通灵成妖后,这本事益发了得,便时常化了人形,四处游历,见着那等有仙根道胎的灵物,便幻出梦境,将其迷惑,从中摄取元丹精气。 这镜妖曾是仙人的法器,先天便有祥霞万重,有了这等掩护,竟是屡屡得手,直到不小心遇上了某个和它手段相似的跛足道人…… 那跛足道人一眼便识破了镜妖的把戏,又觉镜妖的本事可用,且听得镜妖提起女娲补天遗石之事,便与这镜妖合谋,将主意打到了那块石头上面。 只是这石头原是女娲补天之用,虽说是剩下无用的,可灵性已通,世事难料,万一什么时候什么人忽又想起这块石头来,另有用处,却发觉石头没了,岂能不生气。 于是,这镜妖和跛足道人到了大荒山无稽崖下,故意用言语引得那石头动了凡心,以送石头入红尘受享为由,带走了石头。 这镜妖与那跛足道人,本是想着将石头的魂魄抽离出来,令其下世为人,再施以幻术,使其在情障中自取堕落,丧失灵性。 哪知这石头原本来历非凡,要它痴迷儿女情长,岂是凡俗女子所能办到,没奈何,这镜妖便施展本事,将先前所得一干灵物魂魄连着石头纳入幻境之中,使其在幻境中有了牵扯,再将一干魂魄连着石头都送入尘世轮回。 难怪,贾宝玉一见林妹妹就说眼熟,在幻境里面不知见了多少次面,能不熟悉么? 难怪宝玉被马道婆下咒,那破石头一点都不管用,没准石头早被人调了包,谁说镌了字的玉石便是石头本身,那和尚可没说在石头镌得什么字,镌一块是镌,镌两块不也是镌么? 不过,邢芸摸了摸镜子,总觉这僧道二人是上了那石头的当了,既然那石头天生便灵性已通,又是女娲补天时候的遗石,这么多岁月过去,沧海桑田,就是石头脑袋也开窍了。 怎会不知道,这僧道二人不怀好意? 况且既然几世几劫后,石头还能在大荒山和空空道人讨论故事情节,而僧道二人所化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却早不见影踪,很明显…… 不过,这些也与邢芸关联不大,横竖跛足道人已经魂飞魄散了,死在邢芸用银线荷叶提炼出的产物下,这跛足道人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提炼浪费的荷叶,足够将一个位面灭上上千个来回。 而邢芸提炼的目的,只是为了在对付一个小位面的妖孽不伤及无辜,邢芸真心觉得她是在拿牛刀杀鸡,好浪费!而且她连这跛足道人到底是什么邪物都没弄清…… 而镜妖呢,灵体已经被空间彻底抹杀归零了,现在除了邢芸脑中的记忆,大概没什么证据能证明,邢芸手中的镜子就是那个元宵节讨孩子的癞头和尚。 不过,这镜子的灵体虽然被抹杀了,但作为法器的基本功用倒还在,邢芸拿着镜子照了照,按她方才所得的记忆,这镜子的功用倒是不少…… 转身出了空间,邢芸靠在软榻上,指间闲闲的滑过镜面,镜面如水波般浮动,现出一个人影来。 只见那人影发须皆已花白,形容枯槁,身披着一件墨色鹤氅,走一步便咳嗽几声,分明是风烛残年,命不久矣的模样。 这……这是传说中清癯俊秀的林如海,让无数红迷花痴了又花痴的林如海,林妹妹的亲生父亲…… 原来,探花也是会老的。 睡去 这日,贾琏看了林如海回来,方才上了台阶,便听得背后有人叫道:“叔叔,怎么也不等等侄儿?” 贾琏回过头一看,原是贾蓉,又嗅着贾蓉身上一身的酒气,不禁生气,斜着眼睛看了贾蓉一眼,问道:“你这又是打哪儿回来?外头可热闹。” 贾蓉听了贾琏这话,倒有了惭色,讪讪道:“叔叔还不知道我,老祖宗派了我来,原不过是没个主事的人,我又没管过家理过事,能知道什么?如今叔叔既来了,侄儿自然是退位让贤了,再说侄儿也不是没办正事儿?” 贾琏看了贾蓉一眼,笑道:“你这一身酒气,也是办正事儿办出来的?” 说了这话,便转身欲撩开帘子进屋。贾蓉忙忙追上来,陪笑道:“叔叔且慢,侄儿还有事要与叔叔商议呢。” 贾琏停住脚,将贾蓉打量了又打量,说道:“你能有什么事?说罢。” 贾蓉眼珠子一转,忙悄悄道:“自是要紧的事儿,叔叔随我过去,咱们慢慢的说。” 说着,便拉了贾琏往外走,贾琏也不好拒绝,又恐着贾蓉是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得随贾蓉去了。 烛影摇红,宝篆焚香,青色的窗纱映着月光,格外清凉。 贾蓉夹了一筷子糟鱼,对着贾琏道:“这糟鱼片的味儿不错,比着京里的地道,叔叔尝尝这个。” 贾琏眉头一拢,放了酒盏,笑道:“你叫我过来,就为吃这顿饭?” 贾蓉见着贾琏似生了气,忙放了筷子,笑说道:“叔叔这话说的。我不过是想着叔叔在外头忙了一天,想是没吃什么东西,才让人备了一点子小菜酒水,与叔叔边喝边谈。” 贾琏听了这话,面色稍微和缓了些,看着贾蓉笑道:“你能想到这些,倒是长进了不少?” 贾蓉笑了一声,又悄声向着贾琏道:“叔叔忙了这几日,想来也是知道,姑老爷的病如今只是熬日子罢了。今儿我听人说,林姑爷吩咐着人去给老家的堂族,和往日来往过的朋友送信,又打发人送了金银回苏州,据说是充作祭祀供给之费?” 贾琏听说,不以为然的说道:“这有什么,你尚知道林姑父病势,有些难愈,林姑父自己岂能不清楚,提前安排些后事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林家原是忠厚书香门第,自然是要讲究敦宗睦族的。林家虽没什么亲支嫡派,但也有几个穷亲穷眷,林姑父若不安排一二,待得他一去,这些穷亲们闹将起来,到底难看。” 贾蓉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又说道:“叔叔说的这个,我何尝不知,只是如今姑老爷多给出一份,咱们的受用便少一份。难不成大老爷不曾嘱咐叔叔一二?” 贾蓉这话一出,贾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眯了眯桃花眼,看着贾蓉道:“出门前,老爷倒交代了几句话,但不过是怕着林姑夫生病,林妹妹又天性腼腆,压服不住下人,才叫我跟过来帮忙。什么受用不受用的,我何尝短了这些?前儿太太还说公中的产业进项太少,要拿了银子,叫我再去置几个庄子地,只是林姑父一病,赶着出门,便将这事暂且撂下了。” 贾蓉听了,心中不免添了几分疑,只是又恐着贾琏说的话不尽不实,当即陪笑道:“大太太的手段,侄儿如何不晓。只是大太太大老爷没交代,老太太却叫人嘱咐了我父亲,说姑老爷这一病,倘若好不了,便叫我将林姑姑的嫁妆一并带回去,日后好在那府里发嫁,也省了奔波劳碌。姑老爷若去了,这林家的家私,岂不都是林姑姑的,林姑姑不懂外务,这不都要靠着我和叔叔张罗,再是不沾手,也有几分好处在。可如今姑老爷散了金回去,林家族中岂猜不到究竟,若是不肯让林姑姑随我们回去,又上门来争夺家产,让侄儿怎么有脸回去?” “咳,咳,信可送出去了?”林如海说到这里,不觉一口气上不来,喘息了一阵,方才觉得气略畅了些。 旁边站着的小厮见了,不免伤心,忙忙上前替林如海捶背,回说道:“已是按老爷的吩咐,使人人送出去了。” 林如海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这样就好,贾府来的人这些日子——” 话还未完,林如海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到后面,林如海挪开手一看,已是血红一片。 那小厮见得林如海这般,急忙劝道:“老爷这会儿有病在身,还是安心静养为上。贾府来的那些人,琏二爷成天除了来给老爷请安,便是在外头张罗,替老爷寻医问药。那蓉哥儿年纪轻,料理不来什么事,只不过出去拜了几回客……” 林如海听到这里,心里略安定了几分,贾蓉是那府的人,并不相干,贾琏倒是个忠厚人,言谈上也颇能干,能养出这样的子孙来,荣国府的家教可想而之。 且又有贾母贾政在,若将黛玉托付了去,上有贾母这亲外祖母教养,下有贾政这舅舅看顾,小辈的人品性格,有贾琏作参照,想来也没有顽愚刻薄之辈,黛玉在贾府必不会受什么委屈…… 也是邢芸不知道林如海所想,若知道了,就算不气得跳脚,想来也要内伤一场,她和贾赦嘱咐贾琏寻医,只是不想林如海挂掉,才不是为了显示荣国府的教养好不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林如海不愧是林黛玉的亲生父亲,这看人眼光都是一脉相传的,光看人优点,从不想想缺点,林黛玉还可以说是养在深闺,不识人心,林如海可是为官多年的人,居然也是这个样子,他这官到底是怎么当了这么多年的? 看官职,林如海也不是读傻了书的书呆子啊。 还是说林如海是被贾敏洗了脑,一遇到贾家的人,就自动开启优点放大模式,彻底忽略缺点。 也不对啊,贾敏都能对着几岁的林黛玉大谈贾宝玉顽劣异常,不爱读书,最爱在内帏厮混了。 想来也不是那种偏娘家偏到天边去的无知蠢妇,怎么可能不告诉林如海,荣国府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林如海不是不知道,荣国府的情况如何? 但是,在如今这个讲究宗族血缘的社会,林家既无近亲嫡支,那么将黛玉托付给有血缘关系的外祖家,对林如海而言,其实已是上上选择,况且黛玉在荣国府这些年,似乎也没受过什么怠慢委屈,思前想后,林如海又有什么放心不下呢? 这也是林家子孙有限,林如海没见过家族之中为了爵位钱财,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惊悚场面,更不可能知道,他一挂,元春就封了妃,荣国府修园子榨干了钱财,林家这笔绝户财,自然而然,被荣国府监守自盗了。 用了这笔绝户财,往后又拿不出来,翰墨书香之族的贾家,绝对不可能担个贪墨林黛玉嫁妆的名声,那么,只有委屈林妹妹还泪而逝了,人死了,又没什么近亲出头,这笔绝户财就名正言顺的归了贾家。 这本也常见,世上不少泼皮破落户,最爱发的便是这样的绝户财,只不过人家发财归发财,能狠下心将人害命却不多,顶多是胡乱将人家女儿养大,随便赔上一份薄薄嫁妆,将人远远打发嫁了,横竖这年头,交通不便,大半辈子不通个音信也常见,旁人就是有议论,证据呢? 哪似荣国府老太太太太奶奶们,个个富得流油,可要拿银子出来…… 孙女儿都能卖出去抵债呢,何况一个无父无母的外孙女儿? 林如海自是不知道这些,他思量了一番,拿定了主意,紧绷的精神骤一松,倦意彻底袭了上来,挥手屏退了下人,安歇下了。 方一沾上枕头,林如海便沉沉睡去,悠悠荡荡,仿佛魂魄离了身,一会儿飘到了天边,一会儿飘到了海上。 忽一阵电闪雷鸣,林如海魂魄骤的一散,再聚拢来。 却已到了三间兽头大门前,门前列坐着几个衣衫华丽之人,林如海只觉眼熟,抬头一看,却见得敕造荣国府的牌匾。 林如海不觉感叹,他正想着,将女儿托付给外祖家,谁知便到了这里,着实有趣。 只是忽见得一辆车直直的驶过来,一个衣着普通的汉子同着一个衣衫华丽的小厮牵了一匹马在后面跟着,林如海急忙闪避,可还没提起脚,那车便停了下来。 只听得那衣衫华丽的小厮对着那汉子道:“须等我同二爷还到那府里混一混,才好过去的,不然人家就疑惑了。” 那汉子一听,点头不止,忙忙上前掀开车帘,将一个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的红衣少年抱了下来,极具小心的送上马去。 环佩 二爷?再加这形貌,应该是贾宝玉吧。林如海不确定的想着。 看着那小厮牵着马进了后门,林如海顿了一顿,朝着门口那衣着普通的汉子作了作揖,正要请问。 却见着那汉子如同睁眼瞎子一般,越过他就这么上车走了,林如海愣了一愣,恍然一笑,顿了顿足,这才跟着往后门去了。 只是,这么一停顿,林如海再追上去时,已不见了宝玉的踪影,正不知该往何处去? 却又见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媳妇子走了过来,笑着谈论道:“哎呀,倒是过来迟了,方才厅上唱《姜子牙斩将封神》时,珍大爷一时高兴,但凡在那侍候的人都得了一两银子的赏钱呢。” 一个穿着松花旧衫子的媳妇轻呸了一声,笑道:“你还差这一两银子?平日指缝里漏下的也不止这一两银子了,再说,大爷往日也没少赏你,我瞧着你头上那枝金簪子就怪眼熟的,好似什么时候见过呢?” 先前说话那媳妇听了这话,不禁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金簪,俏脸微红,略带着几分得意道:“这是那天大爷我侍候大爷吃酒,大爷见我头上不过戴了一朵珠花两根玉钗,便说这也太素净了,就赏了我这支金簪子。不说金子成色,单这上头的宝石也是宫里出来的,原是大爷给小蓉奶奶打的,偏还没打好,小蓉奶奶就没了。大爷说来,也是时常赏东赏西的,在大爷跟前献殷勤的人也多,可得了这样赏赐的,却不多见呢。” 穿着松花衫子的媳妇,听了这话,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的将眼神从簪子上移开,笑道:“怪不得这般精致呢,原是给小蓉奶奶的东西,我们从小儿进府来,到如今多少年月,竟没得几样这样的好彩头。只是小蓉奶奶是去了的人,这东西她虽没上过身……” 头上戴金簪子的媳妇听了,顿时冷下脸来,冷笑道:“哎呦,这算什么?早年先大奶奶在时,现成的衣裳首饰不知赏了我多少,来升媳妇,俞禄媳妇这些人也常得着,无人不得意呢,也没见谁家有个不自在的。我瞧你这模样身段,也不比旁人差,与其说这些,倒不如想想怎么在大爷跟前奉承奉承,也好多得些个赏赐呢?” 那松花旧衫子的媳妇听了,忙笑道:“奉承的人多了去了,我这样就是想献献殷勤,也轮不上呢?” “你还来唬我,前日大爷腰上的那条玉带是被谁解去了?还当我不知道……” 几人一路说一路走,走到一间屋子前,听见有人说话,那戴金簪子的媳妇便就着窗眼儿往里瞧了瞧,转回头来嗤笑道:“我道是谁,原是蔷哥儿蓉哥儿在里头喝酒呢,想是嫌着厅上太热闹了,在这儿躲清静呢。” 旁边的媳妇们听了,也是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这有什么,今儿原就人杂,来的客又多,两个哥儿懒得招架也是有的,咱们还是到里头去,说些好话讨杯酒水,没准还能得些彩头呢。” 几个媳妇一边说一边去了,林如海跟着走了过来,听见这话,悄悄走到窗下,从窗眼瞧了瞧。 只见贾蓉倒了杯酒,笑道:“忙了这些时日,总算是清闲了。” 贾蔷笑道:“怎得清闲?娘娘虽回了宫,可给园子里各处皆赐了名,只怕还得选拔精工名匠,磨石刻字呢。那边只怕忙不过来,少不得还是大爷的差事,咱们又岂能清闲。” 贾蓉听说,只是一笑,拿着酒杯摇头道;“我倒忘了这事。昨儿我听琏二婶子说,园子里还得再种些花草,备着娘娘出来游赏呢,这又是一桩事儿,不知该谁揽了去?” 贾蔷听了,捡了一筷子菜,笑说道:“这点子小事,能算什么?了不得破费上几百两银子,十数万,上百万的银子都花出去,谁还在乎这点?” 贾蓉摇了摇头,放了酒杯说道:“你还不知道?单盖这园子,若不是得了三两百万的横财,还不知如何为难呢?饶是如此,那府里放在甄家的五万两银子也用得干干净净,若是娘娘以后再省几次亲,还不知要赔多少进去呢?” 贾蔷笑了一笑,拿过酒壶,替贾蓉斟了一杯酒,不以为意说道:“你也无须担心。就是这三两百万银子花光了,那府里还住着个薛家,薛大傻子家里原是皇商,又和二太太有亲,单看薛大傻子挥金如土的架势,那府里还怕没银子使?” 贾蓉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好笑道:“你这话倒是有趣,薛大傻子虽有这么个诨名儿,可到底不是真傻子,他们家的银子他自己还花销不过来,哪肯白白送给别人家花去。” 贾蔷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放了酒壶看向贾蓉道:“怎么,你竟是没听闻?薛大傻子的妹妹有个和尚给的金锁,据说要捡有玉的才可相配。这话传得两府皆知,倒是颇有意思?” 贾蓉不觉变色道:“这话如何说起,老祖宗接了林家姑娘进京,又是这样的情分,谁不知道老祖宗的意思?否则也不会点头让人用林家的银子修园子了。将来林家姑娘不配宝二叔,又教那府里到哪赚银子还林家去?” 贾蔷嘴角一弯,看着贾蓉摇头道:“老祖宗何时说了宝二叔定了林家姑娘?我听说二太太倒是常夸着薛大傻子的妹妹,她的外甥女,薛大姑娘稳重知礼,阖府上下的姑娘竟无人能比。老祖宗不开言,二老爷素来不管事,这宝二叔的婚事自然是该二太太拿主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贾蓉愣了一下,不禁叹道;“这接了人来,又失了信,岂不误了林家姑娘一辈子,林姑老爷可就这一条血脉,未免太过了!” 贾蔷喝了杯酒,笑道:“不过是口上说说,老祖宗还在呢,怎么也不至于亏待了林家姑娘?就是用了林家的银子,老祖宗的私房难道还赔不上?那是老祖宗的亲外孙女,老祖宗心中岂能没个打算?” 贾蓉听了这话,倒渐笑了起来,说道:“也是,林家姑娘在那府这么些年,吃穿用度也是一笔不小的银子,如今就算那府暂用了林家的银子,也不是说不过去。” 说着,两人你一杯我一盏的吃起酒来,言谈里满是些风月赌戏之辞。 林如海听得耳浊,恍恍惚惚不知怎么又走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所在,只见贾琏和贾珍同着几个颇为面熟的世家子弟坐在席上猜枚行令,旁边服侍的人里竟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厮。 还有几个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小幺儿,上前陪酒说笑,言语作势说不出狐媚。 席上诸人有的搂着小幺儿吃酒,有的顺势摸着小幺儿的屁股,有的趁着小幺儿敬酒在脸上掐一把拧一下,还有那嫌小幺儿不正经,索性对着服侍的小厮上下其手。 若不是这些人尚顾忌几分颜面,不曾脱了衣裳,林如海只怕还以为自己到了什么酒池肉林。 一阵风来,林如海悠悠荡荡,忽又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所在,只见得游廊相接,花团锦簇,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林如海正叹着气,却听得屋里面有声音道:“……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 林如海一阵气闷,种种恼恨之情浮上心头,纵是他知道贾府之中安享尊荣的多,但也没料到竟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上到宗族长辈,下到府中子弟,竟无一个正经人。 “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 袭人这话一出,林如海彻底凉了心,这活脱脱就是一个天生纨绔子弟啊,这才几岁,就这般好色,日后长大了,岂还了得。 只是风一摇,林如海又不由自主的随风飘走…… “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真真这是好文章!你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这是贾宝玉那混账拿了西厢记来给黛玉看。 “好个千金小姐,好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满嘴说的是什么……”这是薛家大姑娘拿着架势劝导黛玉。 “…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如今我还不知进退,何苦叫他们咒我?”这是黛玉在荣国府里的处境。 林如海看得目眦尽裂,恨不能立时带了林黛玉回去,从此再不与贾家有所来往…… “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她……”贾母这话一出,林如海几乎气绝,黛玉就不是林家人? 黛玉的外祖母原来是这样看待林家的,亏他还满怀尊敬…… 看着黛玉的身子一日弱过一日,看着贾宝玉时不时闹出新的事端,看着贾母渐渐老迈,看着王夫人大作威风…… 林如海的愤怒也随之凝滞,涌上心头的是无能为力的压抑和绝望。 环佩微响,忽然又换了天地,祥云缭绕,花影扶疏,一个袅娜的人影从白云深处走了出来。 宝玉 林如海不觉皱眉看去,只见那人影虽一眼看去,乃是个十五六岁的绝色美人,但待仔细一瞧,那美人却似被云遮雾笼一般,叫人半点也看不清容貌。 林如海退了几步,惊疑道:“你是……人……还是……” 一个妖字卡在喉咙中,竟是说不出口。 只听得那人影银铃般笑了两声,飘渺的声音随之响起,只听得人影道:“你不必担心,我并非什么山精野怪,今日引你来此,无非是有一段前缘未了。” 说着,也不见人影如何动作,祥云忽然散去,端见得淡月朦胧,疏星列布,空水澄碧,琼花玉树,令人心旷神怡。 又有长廊叠阁弯弯曲曲直上九天,宫殿楼台星罗棋布点缀碧空,就连那地面也如水玉般玲珑剔透,偶尔尚可见七彩游鱼彷徨盘旋而过,祥光瑞彩,映天耀日。 林如海正深觉奇异,忽听得人影笑道:“此处并非佳境,还是到阁中再谈罢。” 说着,人影一伸手,天地骤的一转,竟已到了一处楼阁之中,只见珠帘绣幕,重重叠叠,又有花竹灵树纠缠立成一架斑斓屏风,屏风前摆放着一个古铜色的宝鼎,鼎中一株玉树晶莹剔透,树上花叶时开时谢,端得十分神奇,兼有清风一荡,香气袭人。 人影随意一指,花竹纠结缠绕的屏风上骤的飘出数团光华,光华中隐隐约约似有人形浮动,光华内涵,人影渐渐由虚幻转为实体。数个羽衣飘舞,娇媚出尘的仙子从屏风上飘然而下,掩口一笑,上前略一行礼,便开始调椅安桌,摆酒置馈。 更有一人坐在璇玑玉案前,奏起琴案上的瑶琴来,琴声瑟瑟,格外清越,松涛云波,皆在弦中。林如海看了一眼,心中的惊疑越发不定,皱眉道:“这是何地?” 人影笑道:“此乃太虚境。” 林如海一惊,只道是神魂脱了躯壳,命不久已,正欲发问,却见得人影斟酒道:“你无须惊疑,此地虽不在红尘之中,亦非黄泉奈何之侧,说远亦远,说近亦近。” 林如海唬了一跳,沉吟片刻,收拾起面上惊色,沉稳道:“不知仙人引我来此,是何前缘?” 人影一笑,笑说道:“这也是一段旧文,当初这太虚境之中一干旧主,下凡历劫,谁知入世时,竟有小人作祟,欲使其等沉沦苦海,永世不得超生。幸而我偶来此境探访,发现了此事,虽诛灭了小人,但这境旧主早已落尘,劫数未过,我也搭救不得。只是这些人中,曾有我同会之人,我若掩面无视,未免太过凉薄,于是借此幻梦之中,开视迷障。今日我本欲往贵府接了我那会中之友来此境中点化一二,偏又遇着林大人的生魂,我想着这人间讲究君臣父子,若是教林大人照看了未来之事,岂是闺阁……” 风卷起花瓣,吹得窗棂咯咯直响,地砖上落下几滴黄豆大的水痕,青衣小帽的小厮上前关了窗,又见着一盏残灯,忙忙拿了蜡烛来换,只是不知带到了什么,摔在地上,一声响动。 林如海顿时从梦中惊醒,睁眼道:“怎么了?” 那小厮忙端了温茶上前道:“没什么,只是小的关窗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笔筒,老爷常用的那支竹管翠毫笔从笔筒里滚了出来,摔在地上了。” 林如海听着只是这等小事,不觉摇了摇头,说道:“毛毛糙糙,总没个记性。” 那小厮听着,低了一回头,细窥着林如海的脸色,笑道:“是外面起风了,看着仿佛要下大雨了,小的担心老爷受了凉气,这才心急了些……如今看着,老爷睡了一觉,气色倒好了些,也不怎么咳嗽了,想来这回请来的大夫……” 林如海听见这话,心中一动,不禁凝神追想起梦中见闻来…… 这一日,邢芸朦胧睡醒,看见屋中一人也无,又觉着自己身边仿佛挨着什么,活似火炉一般,烘得肩膀一阵暖意,不禁侧过脸去一看,却见女儿嘟着小嘴睡得正香。 看着女儿憨态可掬的睡相,邢芸忍不住亲了亲女儿嫩嫩的小脸蛋儿,笑道:“真真是个小猪,太阳都晒——” 话才出口,就听得帘子一动,木香提着个篮子进了屋来,笑道:“眼下还早呢,太太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邢芸坐起身来,撩了撩衣领后的头发,笑说道:“横竖已是醒了,倒不如早些起来。” 木香听见这话,忙放了篮子,在银盆里净了净手,拿了衣裳过来给邢芸披上。 邢芸看了一眼,掩口打了个哈欠,笑问道:“怎么只你一人在这儿,屋里的其他人呢?” 木香嫣然一笑,忙说道:“太太忘了,今儿是宝玉的寿辰,昨儿二奶奶来说,老太太吩咐了她过去替宝玉办生日……让我们权且照管一日……故而桂叶一早出去了,我瞧着太太和姑娘还未起来,恐扰了清净,便让小丫头去领东西了。” 邢芸这才想起昨日凤姐儿来说的话,放下手来,笑道:“我竟忘了。”说着,又看见木香放在桌子上的篮子,微眯了眯眼,笑问道:“那篮子里是什么?谁送来的?” 木香听见这话,忙回道:“是薛大姑娘送来的荔枝,听说是薛家少爷打外头寻来给宝玉的寿礼,再是稀罕难得了。太太是知道的,薛大姑娘最是妥帖人,得了这些东西,少不得打点了叫人给各处散去,咱们这一篮子是莺儿一早送来的。这篮子是莺儿亲手编的,我瞧着极是精致,倒没舍得挪出来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看了篮子一眼,正欲收回目光,忽然一愣,她没记错的话,如今才是四月里,岭南那边的荔枝只怕熟的都不多,何况在京里,这样大颗的荔枝,也不知薛蟠是打哪寻来的? 这份财力,啧啧,果然不愧是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 邢芸不过略讶异了一下,便恢复了正常,脸上的神色甚至都不带变一下,毕竟她手握空间,别说早熟的荔枝,就是一年四季拿荔枝当饭后水果,也是常事,薛家再有财力,也不能和她一样。 邢芸从床上下来,笑了一下,对着木香道:“我道是怎么回事呢,原是这样。这东西性热,我如今又不大好,倒不敢吃这个,你拿下去散给丫头们罢。” 木香应了一声,打发人打水进来,服侍着邢芸梳妆更衣,又笑说道:“老爷昨儿便没回来,给宝玉的东西我也打发人送去了,太太是等着宝玉过来行礼,还是过去瞧瞧。” 邢芸嘴角一翘,朝着镜子里看了看,笑道:“我倒懒得过去凑热闹,那可是老太太的心肝肉,万一有个什么,岂不又是我的罪过?” 说着,邢芸便忍不住轻哼了一声,用银簪子挑着胭脂往唇上抹了一回,忽想起一事,又移开簪子,问道:“对了,瑞哥儿的病可好些了?这几日我忙着邢家的事儿,倒也没顾上打发人去问?” 木香听见这话,思忖了一下,忙说道:“听费妈妈说,自那日太太回来之后,瑞大爷的病倒有些起色了,只是身子亏得太厉害,还不能起身,他们家如今正一心一意替瑞大爷调养身子呢。依我说,学里老太爷虽帮着琮哥儿请了先生,可太太这段时日,也没少帮衬他们家,若不是太太给的那些药材,只怕瑞大爷早不行了,哪还能熬到如今?太太虽是为了琮哥儿,可奴婢看着,未免也太心善了。” 邢芸眉头微蹙,轻叹一声,冷笑道:“我倒不只为了琮哥儿。咱们家里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全哥儿一日大过一日,这家里虽有二妹看着,可全哥儿那脾气,在我跟前尚没个规矩,何况别人。再说三妹又是个糊涂的,外人随便调唆两句,她就能上门来给我没脸,纵然打小便是二妹管着她,可如今她人大了,心也野了,二妹的话,她还肯不肯也说不准呢?家里那些亲戚,更是没一个能指望的,要银子要求人了,还上门来问两声,若没好处可拿了,眼皮儿也不抬一下呢。” 说了这话,邢芸见着木香脸上的颜色不大好,又禁不住叹气道:“也不是我心善,只是我想着,学里老太爷到底是积年的老儒,又是个有声名,若是平常,也不怎么与咱们家走动。如今瑞哥儿不好,咱们虽给了些东西出去,可都是些死物,也不值什么,倒是这情分难得,况且我心里还惦记着全哥儿……全哥儿比琮哥儿还大些,还没正常上过学,不过是家里胡乱教几个字,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样?想来,合该如琮哥儿一般,请个先生好生教教他才是。只是,这么一绕……”邢芸 正说着,只听得外头丫鬟笑着撩起帘子道:“宝玉来给太太行礼了。” 袭人 邢芸停住话,微微咳嗽了一声,点点头道:“叫他进来罢。” 不多时,帘子略微一响,邢芸抬眼看去,见着宝玉穿着一身大红衣裳,戴着个紫金冠,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了屋来,恭恭敬敬的朝邢芸行礼请安。 从本心说,不管贾宝玉认为读书上进的人是国贼禄鬼,还是喜欢吃女孩儿口上的胭脂,怜香惜玉不务正业,在邢芸看来,其实都算不了什么,毕竟她是个穿越者,穿越前她听过见过的奇葩里,贾宝玉竟还算个正常人了。 贾宝玉口中的国贼禄鬼,和后世的公务员相仿佛,后世网络上骂起公务员来,那股子怨气,竟是千刀万剐也不解恨,也不管人家到底是当官的还是跑腿的,横竖只要跟那衙门两个字沾了边,就是个挨骂挨刀的主儿。 这么比起来,贾宝玉在家嘟嚷了那两句,能算个什么,搁后世扔网上,轻飘飘没劲不说,说不得还得背上卖弄文采的嫌疑,被人排队骂上几天。 至于吃胭脂宠丫头,顶多算是天生的纨绔性子,不说后世,单比现在,有薛蟠薛大傻子这么个案例在,风流好色又能算什么毛病,这年头纳妾养婢是常事,守着一个女人一生一世,那叫奇闻? 林妹妹这样的世外仙姝都有心理准备,能拿袭人当嫂子打趣,何况那些俗到掉渣的凡人…… 所以,邢芸虽然看不惯日后宝玉的软弱无能,但这么一个白嫩可爱的正太站在跟前,心头难免添了几分喜欢,当下也不摆什么冷脸儿,只是笑着问宝玉道:“这么早便过来了,可用了饭没有?” 宝玉笑着答了,邢芸又命人拿了一个匣子,递给宝玉道:“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倒是前儿得了几件琉璃摆件,本来打算使人给你送去,如今你既来了,就当面给了你罢。” 宝玉身边的嬷嬷丫头,见着邢芸赏了东西,还不等宝玉沾手,便忙忙上前接过,又腆着脸儿笑道:“时候不早了,宝玉还要往那府里去呢,待会回来了,还要去见外头来的亲戚呢。横竖大太太这儿,宝玉也是——” 说着说着,那些丫头嬷嬷突然停了下来,一个个低头看着鞋尖,暗暗发颤不止。 邢芸眼睛如钉子般剜了剜那些丫鬟嬷嬷,不禁冷笑道:“也是什么?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我竟不知咱们府里的何时由着奴才做主了。如今当着我面,便这般肆无忌惮,若到了外人面前,岂不更加没了分寸。我没见着也罢了,可如今既见着了,听说了,那就容不下这样不知好歹的奴才!” 见着邢芸动了怒,那些丫头嬷嬷的脸上瞬时没了血色,哆嗦着嘴唇道:“不是……实在是…今天来的人多,老……宝玉若回去迟了,恐怠慢了贵客……” 邢芸听得这话,笑的越发灿烂,用指节轻叩着桌案,笑道:“哦,原来是怕怠慢了贵客。怎么,外客怠慢不得,在我跟前就能放肆了?” 木香在旁看着那些丫头嬷嬷的作势,抿了抿唇儿,啐道:“真真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太太就是多留宝玉说几句话又怎么了?难道就能误了事去。呸!宝玉今日要去的地方多了,要是再有人挽留,敢情你们还拿汗巾子拉宝玉走不成?” 听得木香说到了汗巾子之语,宝玉身边的丫鬟里很有几个变了脸色,心下不免触动,纷纷埋下头去。 袭人听了这话,面上虽未变色,但心里也有几天忐忑,只得上前强笑道:“这都是我们口舌蠢笨,才招得大太太动气。大太太素疼二爷,我们如何不知二爷过来,好意思不多坐一会儿么。偏今日是二爷的生日,外头里头多少吩咐,事儿又多,我们生怕着错了一点半点,叫人看去了,我们没脸是小,带累了二爷叫人说嘴,那就是万死也难赎的罪过了。谁知,我们越是悬心越是出错,大太太打也罢罚也罢,我们都无二话。” 袭人这表情这话语,活生生是个忠仆的标准模板,若不是邢芸看过原著,知道这忠仆是如何尽忠职守和宝玉滚床单的? 只怕也会觉得袭人不愧是个温良敦厚的老实人。 不过邢芸虽知袭人的本来面目,只是暗自嗤笑一声,面上却带着几分倦意,懒洋洋道:“事儿再多,也没有宝玉去周全承应的理儿?” 袭人听说,心上略松了一口气,柔顺道:“大太太不知道,今日不单来了亲戚世交,就连几家王府也派了人来,老爷又吩咐二爷快些出去拜见……二爷……实在是脱不开身儿。” 邢芸眼角余光一扫,看着宝玉一听见贾政,就如同见了老虎,缩成一团的模样,不禁好笑,心里略盘算了几分,颇有些无劲的摆了摆手,笑道:“罢了,既然这么说,我也不便再留人,且去罢。至于你们那些越俎代庖的行径,今儿看在宝玉生辰的份上,我暂不理论,你们自个找凤丫头领罚去罢。” 听着邢芸这么一说,宝玉身边的丫头嬷嬷皆松了一口气,虽说到了凤姐儿那里,也逃不了一顿板子,但总比在大房这边丢了性命强,谁不知这大太太如今改了性情,施起恩来比二太太还菩萨,可恨毒起来,凤姐儿惯常使的那些手段竟都成了毛毛雨。 看着那些丫头嬷嬷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簇拥着宝玉心有余悸的退了出去,木香哼了一声,不满道:“瞧她们那样儿,倒像是把咱们这房里当成龙潭虎穴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虽说今日是宝玉的寿辰,但贾母开口命了凤姐儿料理照应,王夫人素来是个有德无才的,也乐得清闲,在房中检点着外头送给宝玉的礼物。 正看着,王夫人忽想起一事来,吩咐一旁的金钏儿道:“你过去嘱咐一声,就说老太太说的,宝玉还小,他行礼还罢,千万不许受人磕头的礼,以免折了福寿。” 金钏儿应了一声,正撩起帘子欲出去,却看见守门的婆子急忙忙跑过来道:“宝姑娘来了。” 一时宝钗进了屋来,王夫人丢开手中的物事,命人上了茶果,略带着几分亲近道:“怎么过来了?你妈不好,你若过来了,她身边没个亲近的人,倒叫我心里不安,不如依我说的,叫蟠儿过来见个面,也就是了,横竖都是亲戚,不比外人。” 王夫人这话说的虽亲热,可一家子骨肉降级成了亲戚,就是个傻子也品出几分味来,何况是聪慧博闻的宝姐姐。 宝钗低头笑了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姨娘怎么说这话?我妈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那日经了风,受了寒,心坎上有些发疼罢了,如今已是好了许多,只待再养几日便好全了,倒叫姨娘和府里人惦记。” 王夫人听着宝钗这么一说,面上倒有些讪讪之色,笑道:“你妈既好了,你怎么不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也好过去瞧瞧,同她说说家常。” 宝钗叹了口气,说道:“姨娘还不知道我妈那脾气,她虽渐好了,可府里有事,姨娘这儿必然忙碌,她又怎肯过来添乱?倒是嘱咐我和我哥过来。” 王夫人听了,只是说道:“能添什么乱?她呀就是太小心了。府里纵有事,也有往日的成例在,况且老太太又嘱咐了凤丫头过来照应,凤丫头素来能干,这一府上下的事儿到了她手上,再没个料理不开的。她就是过来了,也只同我一道儿,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玩耍取乐罢了。” 宝钗抿唇一笑,慢慢道:“姨娘的心意我妈何尝不知道,只是今日原是宝玉的生日,她若来了,又不能吃酒又要用药的,没得扰了旁人的兴致不说,她也拘得慌,越发不自在,倒不若在家躺着,让我和我哥过来给宝玉贺寿,两边都便宜。” 听着宝钗提到了薛蟠的寿礼,王夫人脸色倒渐渐和气起来,让人搬了绣墩来让宝钗坐下,扯了扯嘴角,温和笑道:“方才外头送了荔枝来,说是蟠儿送的,我瞧着这时节,只怕宫里也难得,难为他怎么寻来的?倒是极体面又新鲜,就连老太太也极喜欢呢。” 宝钗听了,脸上略微现出几分羞涩,含笑道:“我哥如今在外头结交的人儿多,又兼着我们家在各省尚有几处买卖承局,也不算什么难得,不过费些工夫叫人寻寻罢了。说来,我哥送这个,只是取个新鲜,博个意趣儿,我妈叫人送来的,才是正经寿礼呢。” 王夫人心中一动,拉着宝钗手,满脸慈爱的嗔说道:“你这孩子,偏是这般稳重。蟠儿是个直性子,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孝敬了来,这份子心意倒比什么金贵东西都难得。你放心,我心里都清楚着呢。” 蠢货 宝钗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王夫人看着,深觉宝钗稳重大方,不与这府里其他姑娘相同,心中更添了几分喜欢,于是朝着一旁的金钏儿使了个眼色,又对着宝钗笑道:“前儿出海的官儿来拜,送了咱们府上几匣子珍珠宝石玛瑙,我瞧着大小倒还使得,便让人拿去打几套首饰出来,预备你们姐妹日常插戴。偏那日传话的人糊涂,也没说个清楚,匠人便尽着宝石打了几支簪子,只是珍珠的都做了攒珠式样,宝石的也皆做了镶宝式样,可每样不过一两支,叫我好一阵子为难,只得另拿了东西叫匠人另做。里头有一支攒珠如意牡丹赤金簪,我瞧着与你今日的打扮再是相配不过了,今儿便给你做了插戴罢。” 宝钗听了王夫人此言,忙忙起身推辞,王夫人的笑容越发和气,嗔说道:“我知你素日不爱什么花儿粉儿的,也不缺这一支簪子。我给这簪子,也只是我的心意罢了。” 说话间,金钏儿已用锦匣托了簪子过来。 王夫人打开匣子,从中取了那攒珠如意牡丹赤金簪出来。只见那簪子,用金丝缕出花叶,以米珠攒出花蕊,花瓣重重叠叠,极是好看,周围又用珍珠攒出如意祥云,云旁更以金丝固定着数朵缠枝珠花,微风一吹,摇曳生姿,真真是雍容华贵,精美异常。 宝钗见了这簪子,脸儿微微一红,禁不住又要起身推辞。 王夫人笑着拉住宝钗,将那发簪戴在宝钗发间,细瞧了瞧,点头笑道:“我先小时,也曾得了一根簪子,和这簪子相仿佛,我那时也和你这么大……” 王夫人正说着,忽见着几个丫头打起帘子进来,说道:“宝玉回来了。” 王夫人见着宝玉过来了,也顾不得再与宝钗说话,忙命人端了茶果过来。 宝玉进屋脱了袍靴,与宝钗见了见礼,略说了几句话,便一头滚进王夫人怀里。 王夫人伸手抚弄着宝玉的头发,满是疼爱的说道:“我的儿,可是累着了。你还在这哼哼唧唧的,也不怕你宝姐姐笑话。我让人收拾了软榻,你若累了,便去那边儿躺一会儿,待会再出去。” 宝玉扭了扭身子,闷不吭声道:“我不累……” 王夫人这才觉出些许不对来,抬眼看着跟着宝玉的丫头,皱眉道:“这……又是怎么了” 丫头们脸上皆有些不安,相互看了一眼,迟疑着道:“方才……” 宝钗一见这些丫头的神色,心中便已猜到了三两分,于是起身笑道:“也不知云妹妹来了没有,我过去瞧瞧去?” 王夫人知道宝钗最是个善解人意,听见这话,也不便阻拦,只是勉强笑道:“你那几个妹妹都在屋里,今儿外头来的人多,她们嫌闹得慌,便在屋里玩耍,我也由着她们,你若过去,且替我看着她们些。” 宝钗应了一声,带着莺儿出了房门,正走到厢房前,忽见得周瑞家的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宝钗顺势停住步子,耳畔隐隐约约传来屋中的声音:“大太太……发了好一阵火儿……还说……二奶奶……宝玉……” 宝钗柳眉微蹙,旋即笑不露齿的向着周瑞家的点头道:“周姐姐好!” 话说宝钗到了探春屋里闲逛了一圈,略说了几句话,便同着莺儿仍回了梨香院去。 薛姨妈正躺在榻上,让同喜同贵两个丫头替她锤腿揉肩,香菱端着个茶盘子站在榻边上。 见着宝钗回来了,薛姨妈坐起身来,忙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你姨娘可说了什么?” 宝钗一声也不言语,只红着脸低着头,薛姨妈见了这光景,心头越发不定,拉着宝钗道:“我的儿,可是你姨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哥呢,还在外头吃酒?” 听了薛姨妈这一通追问,跟着宝钗的莺儿忍不住说道:“二太太给我们姑娘戴了簪子,姑娘略坐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薛姨妈闻言,顿时大喜,往宝钗头上看了看,喜不自禁道:“我的儿,我就知道你是个出息的,不似你哥哥那般只会惹气。” 宝钗臊得面红耳胀,偏又没处躲去,只得小声道:“妈可别说了,姨娘只不过是一时喜欢,才给了我一根簪子,也不算什么?倘若叫人听见,还道咱们存了心,可真真没法说了。” 莺儿正捧了镜子过来,听见这话,赶忙说道:“方才二太太还说,她原有一支极喜欢的簪子,和给姑娘的这支簪子差不离哩!” 薛姨妈原本听了宝钗的话,已敛了三分喜色,如今听得莺儿这话,不禁又喜欢起来,打量了一下簪子,搂着宝钗道:“我的儿,我就说你姨娘必是露了心意儿。你道她原来那支簪子哪去了?她给了你珠大嫂子做插戴呢。如今又给了你这么一支,若不是没几分心思,谁信?” 宝钗羞得不得了,心里更有几分难以说出口的委屈,看了莺儿一眼,扑在薛姨妈怀里道:“妈,我瞧着姨娘的模样,今日只是凑巧罢了。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没的担了口舌是非。”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许是那日宝玉生辰时,薛蟠的举动,得了王夫人喜欢,薛姨妈也不称病了,依旧如往日那般时常陪着王夫人到贾母跟前说笑。 宝钗不用在薛姨妈跟前侍疾,过来与宝玉探春几人相处的时间也多了,她素来温柔敦厚,行事周到,自是得人喜欢,与探春几人越发亲近不少。 至于王夫人,自从那日邢芸当着宝玉的面给了宝玉的丫头没脸之后,王夫人不知是一口气咽不下,还是自觉二房如今不同以往,也拿出几分气势,施展起手段来。 于是这一月里,不是二房的婆子骂大房的丫头偷人,就是大房的婆子说二房的丫头偷东西,还有大房的小厮赌钱吃酒,烧了屋子,更甚者二房的仆役,干脆勾结了盗匪,而那些管事媳妇,丫头小子之流挨骂挨打,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贾母每日混吃等死,只作没看见,凤姐儿倒是干净利落的料理着,可是按下葫芦又起了瓢,忙得她和平儿恨不能拔根毫毛就变出一个人来。 贾政和贾赦两兄弟,一个是道德君子,品茶论棋,万事不操心,一个呢,就算知道是自己老婆和弟媳妇在对掐,可管不了也没法管,索性从府里蹲变身社会盲流人士,反正酒楼茶馆不少见,在哪逛逛也比在家当沙包挡箭牌强啊。 而宝玉和三春,就算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但年纪在那摆着,除了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唯独喜了赵姨娘,多了多少嚼舌根子的新鲜事儿,对着王夫人住着的正房,足足能指桑骂槐个一年半载,正房太太又怎样,理家无能就是脸上无光哪。 但是赵姨娘才小人得志了没多久,就光荣的卷入了炮灰的行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站干坡上看火,迟早有引火烧身那一天。 那日赵姨娘闲来无事,便与几个老婆子一边纳鞋底子一边闲磕牙,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情上头。 赵姨娘受了王夫人这个佛爷这么些年打压,眼看着自己的亲女儿同自己离了心,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成了小冻猫子,府里谁都能来踩她们母子一脚,心里焉能不恨不怨? 往日王夫人一手遮天时,赵姨娘尚还时不时生出些事来,何况如今? 再说,眼瞅着大房那边专门为贾琮请了先生启蒙,而贾环只能去家学读书不说,下学回来还要被王夫人抓着抄写佛经,这天差地别的待遇,赵姨娘心里要没个想法,才真是怪了。 大房那边的事儿她管不了,可阻碍贾环上进的王夫人,赵姨娘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就算是闲磕牙,这话里话外都带着那么一股幸灾乐祸的解气劲。只听赵姨娘撇嘴道:“哎,你们可听说了没有?那日在围墙上还逮住了两个贼,也不知是望风的还是接赃的。哎呦,我也算是在这府里长成的,什么时候听见过这样的事儿?你们说怪事不怪事,这奴才勾结贼偷,还是能说是外买的,本来就没安什么好心。可咱们二太太身边那些陪房奶奶们,哪个不是富得流油的货色,居然还趁着别人抓贼的工夫,顺手牵羊了不少东西,什么金酒壶白玉盘……平姑娘叫人翻捡出来的时候,我在旁瞅着,都快觉得没脸儿,亏得她们还有脸在府里晃荡。” 不知谁又说了几句,赵姨娘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跳三丈高,啐道:“呸,她们好意思说冤枉,冤枉个屁!暖阁博古架上的玛瑙杯,我亲眼瞅着来喜家的偷偷摸摸藏进了袖子里,她是太太的陪房,家里男人又在南边任着致使,哪一年的油水捞少了,我只是不好出声罢了,谁知这些人眼皮子浅丢了脸,还好意思道冤枉,真个不是东西。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房里摊着这么个太太,也怨不得养出这些奴才来?我那姐姐两口子都在库上管账,那几年就没少念叨库里的东西都被人搬了大半了,打量谁不清楚哩?就是这一两年里,大老爷收了钥匙账本,还有人弄鬼主意呢,不过我往日不吱声罢了。” 赵姨娘闲话说的是酣畅淋漓,可这府里就没处不透风的墙,很快嘛,就传到了邢芸的耳朵里。 这送上门的把柄,邢芸若抓不住,也忒无能了。 顺着线索,下手这么一查,纵然王夫人反应迅速,仍然有几个倒霉蛋被邢芸揪了出来,领了一顿板子,便上天到佛祖跟前替王夫人念经去了。 王夫人又气又怒,可一时又拿邢芸无法,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姨娘,就成了王夫人的出气筒。从那日开始,贾环抄的佛经多了几倍,在学里除了读书之外更兼职了沙包一职,赵姨娘被关在房里,睁眼便是针线,闭眼还是针线,撒一回泼,饭菜就差一等,粗茶淡饭有利于修身养性,这是王夫人的亲口交代。 而赵姨娘的亲戚,突然觉得原本很是顺手的差事,突然变得麻烦起来,以往称兄道弟的管事买办,下拉着脸,一个劲儿挑刺…… 就在这样的日子不断重复再重复的时候,又有一封信被人从扬州捎了回来。 做客 这日里,凤姐儿午睡起来,听见树上的知了叫得正欢,忍不住推开窗子往外望了望,一股子热风扑面而来,烘在人脸上,直叫人睁不开眼。 凤姐儿转身摇了摇手上的细罗小扇,看着地上摆着的掐丝珐琅荷塘观鹤图冰箱,蹙眉道:“这大热的天,越发叫人没了精神。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阵雨下来,去去这火气。” 平儿端着个粉彩描金缠枝莲纹盅进了屋来,听见凤姐儿这话,忙笑道:“可不是么?这样的天气,若在屋里还好,一出了房门,便跟进了炭炉似的,又热又闷。” 凤姐儿听了,微微一笑,又向着平儿说道:“虽是这样,也得仔细着些。你是知道的,咱们府里那些管事奶奶副小姐们,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往日里还罢,纵有什么,我费心描补描补,也还能遮掩一二。但如今,咱们府里这才消停了几日,倘或再闹出什么来,不说老太太太太不高兴,就是咱们,日后怎么治人?” 平儿听了这话,笑了一下,说道:“哪还用奶奶说,我已经嘱咐过了,让下头人都按着时辰,轮着歇一歇,也好换换衣裳,养养精神。又吩咐厨里熬了酸梅汤薄荷水,备着人要去。” 凤姐儿略点了点头,看着平儿笑道:“你倒是大方的紧,咱们家里大小事儿都依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一年进的产业又只那么些,我正愁着无处俭省呢,你倒好,还添这么些上去,越发本事了?” 平儿抿唇一笑,嗔说道:“偏是添了!你不依,再叫人蠲了,难不成我还能拦着?” 凤姐儿摇头一笑,颇有几分无奈道:“你这蹄子!你都说出口去了,我再免了,是个什么事儿?” 说着,凤姐儿看了看平儿手中端着的描金盅儿,好奇道:“你手里又端得是什么?”平儿这才忙忙将茶盅放到桌上,转头笑道:“这是我方才让厨里弄的冰酪,也不知说了这一会话,可化了没有?” 凤姐儿笑了一笑,说道:“我刚起来时,倒想这个吃,再加一点子玫瑰酱,又香又甜……” 平儿揭开盖子看了看盅里的冰酪,不等凤姐儿说完,便笑道:“奶奶的喜好我还能不知道,不单放了玫瑰酱,还放了冰果子呢。” 说着,便将那描金盅儿端起来,递给凤姐儿。 凤姐儿放了扇子,接了描金盅,用勺子舀着冰酪,略尝了一口,又笑问道:“既做了这个,可叫人给老太太和太太送去没有?” 平儿说道:“不单老太太那里使人送去了,就是姑娘哥儿那里也送了,奶奶就放心用着罢。” 凤姐儿含笑说道:“行了,我知道你必是想着的,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说了这话,凤姐儿低头又用了几口冰酪,忽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二姑娘这些日子都在大房那边安置,过来给老太太请了安便回去了,你可叫人送去了?” 平儿抿了抿唇,看着凤姐儿笑道:“只怕奶奶混忘了。昨儿保宁侯夫人下了帖子请大太太过府赏花,大太太今儿一早便带着二姑娘出门去了,这东西过个一时半刻便化了凉水儿,便是留着也没法,我就没送过去。” 凤姐儿这才想起来,放了描金盅,抚额道:“我说今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原来竟是这个。昨儿银库上送了几本帐来,我正说今儿拿过去给太太过目呢,偏忘了太太今儿要出门去,早知如此,我昨日便该赶着送过去。” 平儿捧了温茶来,备着凤姐儿漱口,听见这么一说,忙笑道:“奶奶也太多心了,太太既让奶奶重掌家务,岂不知道府里的事情,不过一个册子,奶奶事忙,耽搁一下,又能有什么?再说就是送去了,太太也不过搁在那儿,闲时才翻一翻。” 凤姐儿听了笑道:“太太翻不翻,咱们都不能出一点错儿。先前那些事,虽说是府里闹了饥荒,咱们没处抓挖,才上了那么一回当……纵然都过去了,可如今咱们若不尽着点心力,多注意着些,保不住有些人瞧着手上的银钱少了,闹出什么偷天换日的事儿,牵扯出旧事来,连带咱们……” 凤姐儿这话还没说完,只见得帘子一动,小丫头丰儿进来说道:“垂花门那守门的婆子说,二爷叫人送了信回来了。”话说薛姨妈见保宁侯夫人下了帖子请了邢芸出门赏花,心中颇有些没意思,又恐着王夫人思及前事,有所迁怒,故而今日一早,薛姨妈到贾母跟前应了一阵景儿,便让丫头同喜回梨香院取了一个紫檀匣子,往着王夫人房里去了。王夫人正领了丫头在屋里翻箱子找衣裳,忽听得人说薛姨妈来了,一时脸上淡淡的,吩咐了金钏儿道:“罢了,收拾起来,待会再找也是一样。” 说话间,薛姨妈已经进了屋来,笑说道:“哎呦,可是我来得不巧?” 王夫人笑着上前问了好,让丫头端了茶来,说道;“什么巧不巧的,我打发丫头寻些东西罢了。我正说过去同你说会子话,却没想,你倒过来了。” 薛姨妈笑道:“横竖要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况且还有一样东西,我一道拿过来,也省的叫人再回去取。” 王夫人听了,笑道:“我不过随口玩笑罢了,你竟当了真。宝钗怎么不过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薛姨妈听说,笑说道:“本是要过来的,只是今儿早起时,有些不舒服,我便没让她过来。我出门时,看着她在屋里绣花,也没管她。” 王夫人捏着帕子,惊讶道;“是这样,可叫大夫看了没有?” 薛姨妈笑道:“看什么大夫,也不是大病,不过略咳喘了些,吃了一点子丸药便好了,只是我瞅着天热,担心她又中了暑气,才不许她过来。” 王夫人这才放了心,笑说道:“这样很是。如今这天热,本就容易中了暑气,再着他们小孩子又贪凉,屋里摆着冰不说,还很吃了些冷东西,这一冷一热的,就是身子壮实也受不住,况且他们这些自小便娇养的。” 薛姨妈听了,笑道:“可不是这话。只是宝丫头倒还好,并不怎么爱那些凉的,就是那些冰镇的果子,她也从不多吃,倒叫我省了多少心思。不比蟠儿,总是没个定性,让人担心。” 王夫人点了点头,笑道:“你呀,就是忒操心,宝丫头是个好的,蟠儿也不差,他这些日子规规矩矩着,我看着也稳重了不少,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薛姨妈有些尴尬的一笑,忙换了话题道:“说了这半天,我倒把正事给忘了。这东西,还是我在金陵时得的,据说是在寺里请法师开了光的,偏我们一家急着上京,放着没理会。还是那日才记起来,让人寻了出来,今儿带了过来。” 说着,便让同喜将那匣子递上来。 王夫人笑的和气极了,说道:“你费这些事作甚,倒叫我过意不去,早知你认了真,我那日便不该过去。” 薛姨妈佯嗔道:“什么该不该的,我们一家子都住在这府上,不知添了多少麻烦,府上何曾说过一分?再说,不过一件摆设儿,也不值什么。你若不收,你给宝丫头和蟠儿的那些东西,我也没脸留着,统共叫人还了来,领了蟠儿和宝丫头搬出去为好。” 王夫人听见这话,眉眼一弯,笑道:“罢了,我收了总成了,你若搬出去了,我到哪找人说话去。” 说着,接了木匣,打开一看,见绣花织锦上放沉香观音立像,一眼看去,观音面带微笑,手持着一串佛珠,安然立于覆莲座上。 王夫人念了声佛,向着薛姨妈道;“这竟是沉香木的,那日你可没说,也太……” 不待王夫人说完,薛姨妈笑道:“不过是白木香的,算不得稀罕,我那还有一尊羊脂白玉的,偏是坐像,也不好拿了来。” 听闻是白木香的,王夫人的笑意淡了淡,将匣子合上递给金创儿收好,口上仍旧说道:“再怎么说也是沉香的,想来也难得……” 薛姨妈听着,也没注意王夫人的脸色,带着几分不确定道:“我听说今儿保宁侯府请了大太太过去,可有这事?” 王夫人瞬时没了好颜色,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说道:“是这么个事。” 薛姨妈这才注意到王夫人的脸色不对,心里咯噔一下,忙忙描补道:“先前我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听见老太太口风有些不好,出来时听见丫头说什么保宁侯夫人和大太太的,又不好细问,莫非这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听了薛姨妈这番解释,王夫人脸色方好转了几分,叹气道:“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大太太那人的脾气,想来你也是有所听闻的,从来没个收敛。这回保宁侯夫人下了帖子请她过府赏花,也是平常事儿,谁也没说去不得。只是她去之前,总得到老太太跟前说一声,待老太太点了头再去。可她倒好,在老太太跟前说了要出门,也不管老太太说什么,打发人备了车马,带着二丫头便出了门子。况且,前些日子史家大姑娘过来玩耍,老太太听来接史大姑娘的下人说,这些日子,保宁侯在朝里和史家两位侯爷很是别了些苗头。这会子,又打发人给大太太下帖子,在这节骨眼上,纵然保宁侯府没什么意思,史家那边也不好说?任凭谁遇着这事,也该想一想,可大太太从不理这些,只由着她的心意行事。这史家原是老太太的娘家,没事还想着几分,如今有事更是多心多想,见她这样,岂有不生气的。说来也极可笑,老太太遇着她,哪一日少了一场气生,不过是今儿让你撞见了,若是往日,更可气可恼的事儿多着呢?” 薛姨妈听了王夫人这么一大通气恼的话儿,忙忙一笑,接口道:“我瞧着大太太虽不是个贤德的,但还有几分规矩体统,却不想竟是这么个糊涂人。不过这也难怪,她本是小家小户出身,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骤然得了保宁侯府的帖子,怕是欢喜得什么都忘了,想来并不是存心如此。” 王夫人听见这话,恰如得了知音,撇嘴道:“保宁侯府又算什么,不过是仗着得了些许军功,在圣上跟前有几分薄面罢了,根基浅薄得很。再说,他们家这样的,如今圣上看重还罢,倘或哪日惹的圣上不喜了,丢官去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倒是咱们这样的家世,又有开国的爵位,圣上再怎么也要顾虑几分?” 薛姨妈上次在保宁侯夫人跟前丢了脸面,心中早有些不自在,听见王夫人这话,倒舒坦了几分,忙附和道:“正是这话呢。我想来恐是大太太没见识的,不知道这些,不然怎么也不能上赶着去奉承?不过,大太太这样的出身,怕也不懂得那些应酬交际的事儿,纵是保宁侯夫人愿意迁就一二,可还有别人呢,不笑话她便好了?” 王夫人听着薛姨妈这么一说,深觉很是,大房不过空占个爵位,府里的交际应酬素日都是二房出面,邢夫人自打嫁进来,但凡出门做客,无一不是和贾母王夫人一道,不过是大面上不错,却是细看不得。 如今邢夫人带了迎春到保宁侯做客,一个尴尬人,一个懦小姐,怕是少不得被人笑话嘲弄,这份子光彩体面,啧啧…… 想着,王夫人又恢复了那副慈善嘴脸,向着薛姨妈说道:“虽是如此,可大太太脸上没了光彩,咱们这府里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处。唉,大老爷又袭着这府里的爵位,老太太尚拿大太太没法,何况是我?幸而元春早早进了宫,探春还小,余下宝玉环儿都是哥儿,大太太纵有不好也连累不到他们。唯独可惜了二姑娘,她倒是个好的,只是摊上这么个嫡母,将来老太太做主还罢,若是老太太撒手不管,依着大太太的性子……” 薛姨妈听着王夫人说起迎春,也不禁唏嘘了一下,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二姑娘脾气模样都是好的,可惜……往日养在老太太身边,有老太太看顾,自然不差。如今在大太太身边,大太太身边可还有个嫡亲的女儿呢,二姑娘想也越不过去。二姑娘不比三姑娘,虽说都是养在老太太身边,又都是庶出,可三姑娘的性子,便是个聪明讨喜的,再者元春进了宫,二房只剩了这一个姑娘,吃穿用度有规矩,没什么能比较的。而二姑娘,本来就是个温软性子,这嫡出庶出,孰轻孰重,谁不知道,二姑娘就是不在意,恐怕少不得被人忽视冷落呢?” 王夫人微微颔首,也叹道:“谁说不是呢?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并不分什么嫡出庶出,可大太太那人,又不是这样的人家出身,她若待二姑娘不好,谁又能拿她怎样?再着,二姑娘本是庶出,生母又没什么好名声,大太太纵然有所苛待,一来二姑娘自个是不吭声的,二来她生母又是那德行,别人也不大信的。就是我们这房里,若不是元春进了宫,探春又养在老太太身边,我时时见着,只怕也不信赵姨娘那样儿的,能生出探春这样品行的孩子来?” 薛姨妈素来是闻弦歌知雅意,怎不懂王夫人的言下之意,忙笑道:“小孩子能懂什么,跟着好人便学了好,跟着那起子不安好心,自然就往坏里去了。赵姨娘身份在那摆着,原也到不了老太太跟前去,三姑娘又有正经的嬷嬷教导,谁是待她好,谁待她不好,她岂能不明白,自然不似旁人那般,想歪了去。” 看着王夫人点了点头,薛姨妈心知话说到了位,又说道:“再着,元春进宫前,谁不赞她,有这样的姐姐,探春这做妹妹岂能差了?” 王夫人听着薛姨妈提起元春,叹了一声,眼里溅出一点泪花,拿着帕子抹了抹泪,对着薛姨妈道:“自打元春进了宫,我这一听人提起她,就由不住的悬心吊胆,想着她在宫里也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在家里时,虽没受过大荣华富贵,却也是娇生惯养长成的,如今到了宫里,不受苛责已是难得,又能指望什么?” 薛姨妈也陪着叹了口气,笑劝着王夫人道:“姐姐也别太担心了,元丫头是因着贤孝才德选入宫中,如今又任着皇后宫中的女史,想来元春也不至于受什么委屈。前儿蟠儿去销算旧账时,不是听得几个内宦说,元春在宫中很有些体面么,以后自有际遇的。” 王夫人叹了一叹,对着薛姨妈道:“你是不知道,这宫里的体面,不比外头,就算主子念着旧情旧恩,可想取而代之的人也多着,若没几分本事,笼络不了人,这份体面有了还不如没有。这些年下来,我也看明白了,隔着那道宫墙,就是天地之分,我再是担心,也做不了什么,顶多是托人送些银钱进去,帮忙打点一二,让元春能在宫里好过些。” 薛姨妈听了,叹说道:“要不怎么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高处不胜寒呢?” 王夫人和贾母送元春进宫,本是存了争荣夸耀之心,最听不得这种话语,偏当着薛姨妈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端了茶起来,小口啜着。 薛姨妈瞧在眼里,瞬时领会了过来,忙又笑道:“元春进宫本是天恩祖德,只是我私心里想着,元春这样的模样品行,处事妥当,聪明能干,怎么就做了女孩儿?若是个男儿身,怕是个经天纬地的人物儿呢。” 王夫人这才放了茶盏,看着薛姨妈笑叹道:“当不得此言。若说模样品行,这府里的姑娘谁也不差,只是元丫头是个最不爱轻嘴薄舌,她在家时,遇着什么事,往往一眼便能看明白,料理起来,也清清静静的,浑似和平常一样,没一点子波澜。就是宝玉这样的混世魔王,也极听她的话儿,服她的管束,那几年我竟没操过一点心。也就是她进了宫,宝玉才狂得没了边,书也不读,学也不上,气得他老子成天儿吹胡子瞪眼。如今我瞧着,这一府里,倒是宝丫头,既懂事又明理,这份见性竟比元春还强些。” 薛姨妈听着这么一说,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丝毫,笑着说道:“宝钗哪儿能和元丫头比,她不过比府中姑娘大些,略知道些事理——” 薛姨妈一语未了,只见周瑞家的匆匆走来,手里拿着个信匣儿,一见王夫人便道:“蓉哥儿从扬州送了信回来,东府那边使人拿了来,还叫人回太太说,若太太有空,那边大奶奶想请太太过去说说话散散心呢。” 王夫人听得这么一说,心中骤生出几分不安来,看了薛姨妈一眼,勉强笑对着周瑞家的道:“知道了,蓉哥儿信上是怎么说的?” 周瑞家的不着痕迹的看了薛姨妈一眼,说道:“蓉哥儿信上说,姑老爷这场大病着实凶险,姑老爷本已递了信去苏州,谁知那天咳喘的厉害,呕了些血出来,竟又渐有起色,虽还不大能起身,但听大夫说,如今性命已是无忧,只需慢慢调理罢了。” 王夫人听了,过了一阵,才慢慢道:“阿弥陀佛,姑老爷到底是个大福气的!” 周瑞家的眼皮子一跳,双手垂下,立在一边一声不吭,她跟在王夫人身边这么些年,怎不知王夫人越是恨毒,这脸上便越是平静。 薛姨妈听了,浑然不觉似的,笑道:“幸而林家老爷无事,不然林姑娘这么一点子年纪,前年才没了娘,若林家老爷再没了,单留了她一人,可不知怎么伤心难过呢?” 周瑞家的听了薛姨妈这话,突然明白了过来,忙笑道:“可不是,姑老爷如今病着,也舍不得林姑娘,蓉哥儿说,林姑娘只怕要留在家中侍奉汤药,恐怕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了。” 听说林黛玉不回来,王夫人心中猛然舒坦起来,就算林如海没事,但只要林黛玉不在府中,王夫人就少了一块心病,于是点头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眼看着姑老爷岁数大了,又病着,膝下只这么一个女儿,看着大姑娘在身边,只怕病也好得快些,老太太再疼大姑娘,也不能叫人骨肉分离去。” 微风吹过,花香袭袭,只见四面回廊曲曲折折圈出一方碧波,左右两道飞桥跨过水面,连着池上的亭台楼阁,荷风沁骨,芙蓉盛放,不觉让人心旷神怡。 邢芸走到栏杆边上,看见这般美景,不觉停了一步,笑道;“这儿倒是清凉,又有这么多荷花,看着也好。” 保宁侯夫人听了,不禁转过身来,笑说道:“大太太若喜荷花,我这就让人取了荷露来烹茶如何?” 邢芸听了,微一蹙眉,摆手笑道:“罢了,我既不是那等雅人,也品不出什么味儿,倒白糟蹋了。” 邢芸前世看书时,虽对妙玉那埋了几年的雪水很好奇,但是看过雪化后堪比黑魔水的实践图后,邢芸可不觉得她能百毒不侵? 就算古代的污染不怎么严重,但是邢芸也不打算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再着,附庸风雅什么的,看看贾赦,除了费银子找麻烦之外,也没见有什么别的好处,所以邢芸觉得自己还是做个俗人比较稳妥。 只是这么一说出口,邢芸才想起来,这保宁侯夫人原是大家出身,说不得也有些讲究。 邢芸脑中方才闪过这念头,就听得保宁侯夫人笑道:“什么雅什么俗?若是讲究这些的人,我也懒理她,那些雪啊露啊,有什么雅致的。任凭有什么香什么味,经了火,入了茶,也早没了,不过穷讲究罢了。” 邢芸听得一笑,保宁侯夫人见着,也有些不好意思,又说道:“我从来就这性子,最不稀罕那些雅事,既费人力又无好处,不过装模作样,看着便不自在,有那么些工夫,做什么不好?” 说着,邀了邢芸到里间坐下。 丫头婆子们流水般的上了茶来,保宁侯夫人又命人将窗支起,说道:“这楼里倒清凉,将窗支起,看看荷叶,更觉清爽。” 丫头们依言施为了,保宁侯夫人才对着邢芸道;“上次冒昧去了府上,本是为了一件不好言道的事情,可见了大太太和二姑娘,我深觉投缘,这回才下了帖子特特请大太太来府里一叙。若是有些无礼莽撞之处,还望大太太海涵。” 邢芸听着,心中一动,忙起身连道不敢,又笑道:“祝夫人过虑了,祝夫人不嫌我和迎春规矩生疏,已是……” 邢芸正说着,保宁侯夫人轻叹了一声,叹说道:“大太太此举,可是让我无地自容了。大太太不知,倒是我和我们侯爷,欠了大太太的恩情呢?” 螟蛉 邢芸疑惑不解,她很肯定,不管是原来的邢夫人还是她穿越之后,在王夫人的寿宴之前,都对保宁侯府很陌生。 知道的也无非是保宁侯姓什么,保宁侯夫人姓什么,保宁侯府和史家为什么不对付之类的寻常事情。 何况荣国府里一向是贾母做主,王夫人和贾政出面,别说她与保宁侯府并不熟络,就是邢芸有心施恩于保宁侯府,在不动用空间的前提下,多半也是有心无力…… 想着,邢芸怔怔看向保宁侯夫人,微微蹙眉,面带疑问之色。 保宁侯夫人见了,微露几分惭色,苦笑道:“那年端阳,大太太不是使唤着府上人很施了几日粥米,也是事有凑巧,那年我们老爷族中有一个长辈带着子侄前来投奔,路上失了盘费,好容易才到了京城。偏偏那时我们老爷奉旨出京,谁知留在府中看家的奴才识不得人,竟将族中长辈拒之门外——” 说到这里,保宁侯夫人的眼神微变了变,用帕子掩口轻咳了一声,方才又说道:“幸而那长辈来投奔之事,族中曾有宗老递了信来告知,这信辗转到了我们老爷任上,老爷带兵在外,我便遣了人回来料理。这才知晓,来的长辈,因进不了府,又失了盘缠,手头很窄,走也走不成,留也留不得,一气之下竟病了。虽说有一并来的子侄照顾,可那子侄再是孝顺,一日挣的银钱,买了米便无钱买药,买了药又没了米粮,说来竟是苦不堪言。幸而逢着府上舍米舍药,才勉强拖延着……” 邢芸听了这话,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哪家没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就是荣国府这样以翰墨诗书之族自居,处处宽仁待下的人家,刘姥姥上门尚被看门的小厮戏耍,何况这一朝骤起,军功封爵的保宁侯府,家中下人浮躁些,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只是这保宁侯夫人出身大家,家中教养原非一般,虽说是远在任上不能得知,但是家中岂能不留上一两个亲信看守。 族中之人纵是被拒之门外,但存心来投奔,又失了盘缠,岂肯绝了念头。 门上的下人不肯通信,但守着门口见人出来便问上一声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一天两天没人理会,可三五十天下来,再怎么也不会没个动静…… 这里头只怕是另有缘故。 再着,邢芸打发下人施粥施药之事,已很有些时日了,倘若保宁侯府真的是有心记下了这个恩情,何必等到这时候,才提及此事呢? 邢芸微微眯眼,这保宁侯夫人请了她来,又说起这般不尽不实的话语,也不知是何用意。 想着,邢芸略有些拘谨的一笑,看向保宁侯夫人道:“这舍粥舍米的事儿,京里是惯常就有的,贵府上的族亲不过是趁赶上罢了。我们府上舍米舍药,原就是为了行善积福,如今得知助了人,已是得了功德了了愿。若说恩情,倒实在是担不上。” 保宁侯夫人听了这话,拿帕子在眼角擦了一擦,带着几分勉强笑道:“大太太这话,越发叫我无地自容了。说来也不怕大太太笑话,我一直随着我们老爷在任上,对族中这些亲戚长辈也不甚熟悉。当时虽遣了人回来,但想着无非是个寻常亲戚前来投奔,命人安置一番也就是了。谁知过后告诉我们老爷时,才知道这位长辈比不得寻常亲戚,待我们老爷颇为恩重……倘若这位长辈有个万一,我和我们老爷……真真儿是无颜……” 邢芸听如此说,低了低头,颇有不解道:“不管怎么说,府上也是无心之失,况且,府上的亲戚长辈既无大碍,又特特前来投奔,想来,也不至于怪罪,祝夫人不必过于内疚了。” 保宁侯夫人听说,将手一摇,叹说道:“并不是我放不下,实是这事里……大太太不知,我们家老爷虽是嫡出,却是填房所生,出生不久便没了娘不说,又兼着我那公公素来以风流才子自居,不过碍于母命才娶了这房妻子进门,待婆婆去后,略守了两三月便又聘了新人。至于我们老爷,更不入公公的眼,不过是当时家里的老太太尚在,新太太未曾生育,又有一两个忠仆扶持,才勉强长到了三岁上下。谁知那年家里老太太去了,我们老爷失了庇佑,时常的三灾六病不断,后来居然有个道士说,我们家老爷八字不好,不是克自己便是克了亲人,家里那些人竟真听了,也不顾我们老爷还病着,就这么把我们老爷送到了庄子上。说是安心养病,可在庄上,不说请医问药,竟连衣食也无人照管。还是族中有宗老看不过眼,出面对我公公说,若不想要这个儿子,出继了便罢,何必这样折腾,害了族中的风气……” 邢芸听了,心中更是一团雾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跟着唏嘘了几声。 保宁侯夫人这才忽觉话里带了几分怨气,脸上略现出几分尴尬来,端起茶盏略用了一口,方才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族里本是见着我们老爷可怜,借话弹压一二,可万没想,这话竟正合了那起子糊涂人的心思……我们老爷被过继给了族中绝嗣的一房,承嗣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我说的那位族中长辈……虽说那房里无权无势,不过守着几亩田地过活,但那位长辈待我们老爷,真个如亲生的一般。若不是后来一场疫病突来,我那公公一家子皆一病不起……眼看膝下没了子嗣,自己也病重难愈,我那公公又逼着族中……” 邢芸眼皮子一抬,这保宁侯的经历真真奇葩,生为填房嫡子,前有原配生的嫡长兄,后有妾室生的庶弟,本来分家时想占点便宜都不容易,还摊上个不靠谱的父亲,恨屋及乌,放着庶子不出继,反把他这个嫡子过继给了别人。 按说过继也罢了,从此就是两家人,各过各的日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不起日后几十年河东河西。 可大概是保宁侯的父亲亏心事做多了,得了报应,一场疫病下来,膝下的子嗣死了个干干净净,就连他自个也快到阎王跟前报到了,这时候倒想起死后没人上坟添土了,又把保宁侯给过继了回去。 这过继来过继去,也不嫌麻烦,而且邢芸心里阴暗的想着,要是保宁侯他爹不早死,估计还得再过继一次……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几年相处下来,不说老人家舍不得,就是我们老爷若能自个做主,也是不肯离去的。虽说族中又择了嗣子出继,可老人家到底伤了心,也不肯再点头应承,只是接了个无父无母的隔房侄女在身边养活。族中人都以为这位长辈不肯过继,是打算日后为隔房侄女招赘,虽不赞同,一时也罢了休。谁知那位长辈将侄女儿养到十五岁,又将侄女儿嫁了出去,一个人从此青灯长夜,吃斋念佛。那时我们老爷才刚做了官,听得这事,心里很过不去,又是派人探问,又是送东西的,那位长辈不见也不收,就连我们老爷亲笔写的书信,托了族中兄辈上门转递,那位长辈也原封不动的送还。到了后来,那位长辈的性子越发古怪,竟连宗族中人也避而不见了……我们老爷一直在任上,既托了族中照应,见着族中没有信来,如何会……” 保宁侯夫人絮絮叨叨不已。 忽儿帘子一动,一个穿着青色纱衫子的丫头进来道:“宴席已是预备好了,只不知摆哪一处儿,还请夫人示下?” 保宁侯夫人这才停住话,看了看邢芸,对着那丫头道:“今儿天暖,这儿虽好,但太阳却晒人,倒不如摆在园子的流水亭里,那儿凉快不说,静赏绿荫花树,倒也佳妙。” 那丫头答应着去了,保宁侯夫人和邢芸说了一会儿寻常闲话,便邀着邢芸起身,方走至门口,就有船娘摇了一只木舫来,再是细致不过了。 木舫从倒影水中的桥洞里划过,晃晃悠悠沿至曲曲折折的回廊到了堤岸尽处,众人起身下船,往前行了数十步路,转过一处假山叠嶂,豁然又换了一处天地。 只见一条碧水蜿蜒盘旋,至东边墙角假山石下流出,中间一座精致小亭,亭顶重檐上四股晶莹的银练顺着飞角倾泻而下,雾气阵阵,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数丛月季蔷薇如簇锦般环绕亭边,流水之畔更满植兰草,香风袭袭,沁人心脾。 邢芸一眼看去,饶是她前世曾游览过不少园林古建,亦赞叹不已,心中暗道,这番景致,只怕与元春封妃之后的大观园相比,也毫不逊色。 这还只是一个新兴的保宁侯府,京中的皇族外戚又不知是何等气象,难怪日后就算有着四王八公的名头,又出了一个贤德妃,贾母提及自家,仍只说是中等人家。 邢芸还道着,贾母原是在人前谦虚的缘故,可如今看来,若非日后有个贤德妃撑腰,就依贾府那一代不如一代的爵位,在这权贵满街走的京中,到底算不算中等人家还未尝可知呢? 虽是这样想着,邢芸脸色却依旧如常,含笑着随保宁侯夫人进了亭中。 丫头们献了茶,又捧了热水花露香胰等物来备着众人洗手,至于安放筷箸,斟酒上菜之事,也皆由丫鬟侍候,邢芸只依礼而为。 迎春自小养在贾母身边,又懦弱老实,在府中时除去每日请安,向来也只爱在自己房中看书下棋,并不怎么走动。 今日随着邢芸出门,在保宁侯府中逛了这么一程,早有些疲惫,况又是炎天烈日,一热一冷,不免乏味,略动了几筷子菜肴,便端着茶小口饮着。 保宁侯夫人见了,倒也明白了几分,对着迎春笑道:“你很不必拘束,只当是在自己家中,有些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说,我叫人备着去。” 邢芸听了这话,忙拦说道:“她们姐妹向来如此,在家也是这样,并没有什么,夫人好意,我是知道的,只是不必再费事了。” 保宁侯夫人听了,微微一笑,说道:“不过几句吩咐的事儿,怎能算的费事?何况那日我一瞧二姑娘便极喜欢,只恨不能接过来,养在膝下?纵然待二姑娘好些,难道大太太还不许?” 说着,保宁侯夫人又看了一眼邢芸,拉着迎春的手看了看,对着邢芸笑道:“说来,我瞧着二姑娘真真可爱,倒有心得个螟蛉之女,只是不知大太太舍不舍得?” 福气 一阵微风吹动树叶,略微带走了几分闷气,有气无力的蝉声不知疲倦的嚷着,惹得在廊下贪凉的婆子使劲挥了挥手中的扇子,仿佛这样便能将那些不识好歹的知了连同暑日燥热一并扇走一般。 忽有一个穿绸着锦的丫头提着个食匣,打月洞门那儿低头走了过来。 一个婆子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子,将扇子往身上一拍,提高了声音道:“呦,这是哪房的姑娘?要往哪儿去?这儿热的很,仔细叫汗味儿薰着你,倒不好了。” 话才说出口,就见着那丫头抬起了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那婆子手中的扇子一摔,忙不迭的站起来,直笑道:“平姑娘,您怎么过来了,我说怎么……可是二奶奶有什么吩咐?哪里用姑娘亲自过来,随便差使个人也就是了。” 平儿看了那婆子一眼,点头笑道:“妈妈坐在这地上可舒坦?” 那婆子脸皮儿一动,忙忙赔笑着解释道:“实是天热,一点事也干不了,一动就是一身汗,我们也是瞅着没人了,才歇歇脚,姑娘放心,我们都瞧着呢,误不了差事。” 平儿将食匣一抬,颇有无奈的皱了皱眉,向着那些婆子悄声说道:“你们也忒不像了,幸而今儿是我遇着了,若是二奶奶亲自过来,见着这般,岂有你们的好果子,不挨顿板子撵出去,就是你们的运气了。这些日子奶奶正心火旺呢,偏你们就这样胆大,不是自找没趣是什么?” 那些个婆子听了,忙上前笑道:“我们何尝不知道,都是这天热,我们一时给晒晕了头,这才糊涂了。” 说着,又忙忙上前去接平儿手中的食匣,笑道:“姑娘且歇一歇,这食匣沉着呢,姑娘仔细勒了手,我们替你拿着。” 平儿闻言一笑,摇头道:“能有多沉?还是罢了吧。我可不敢混支使你们,一会子人来了,寻不着你们,岂不是平白生事。” 先前打扇的婆子听了,忙笑道:“姑娘说笑呢,平日没个吩咐,那些姑娘嫂子们,还差使我们不停呢,谁这么有工夫四处寻人去?” 平儿听了,微微笑了,说道:“有没工夫的,自然也有有工夫的。平日里依头顺尾的,尚有两三场气生,何况眼下呢?妈妈们都热得昏了头,别人就舒坦着?” 说话间,只见绣橘从房里出来,快步走了过来,众婆子忙上前请安问好。 绣橘见了平儿,不觉好奇,上前行了礼,笑道:“平姐姐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 平儿笑了一笑,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儿宝玉闹着要吃什么鸡汁煨的蟹肉盒子,老太太命我们奶奶打发人去做,我们奶奶想着单做一份也是做,倒不如多做些,就势儿大家都尝个新儿。正好我们奶奶又打发我来瞧太太回来没,我就一并儿带过来了。” 说着,平儿又往绣橘脸上看了看,笑说道:“你这是往哪儿去?怎么没跟在二姑娘身边?” 绣橘听了,笑道:“我是想跟着,偏我们姑娘屋里不留个主事的人也不像,况且,太太说了,这是去别人府上,又是头一遭儿,也不好多带了人,倒叫旁人笑话。司棋原比我明白些,有她在姑娘身边,万一太太一时看顾不到,她也能替姑娘拿个主意,所以我便留下了。” 平儿听说,笑了一笑,点头道:“这倒也是。前儿我们奶奶还说呢,二姑娘屋里就你和司棋两个算是心里明白不糊涂的,二姑娘犯了性子,你们也肯劝,不似旁人,一味的躲事,既没出息又糊涂。二姑娘这一出门,若是你和司棋都跟去了,屋里无人,小丫头们贪玩,难免有不经心之处,却是不好,留下一个照看,才算得妥当。” 绣橘听说,忍不住笑道:“可别说这话,我们算什么牌名上的人儿,叫人听见没得多心多想,不过是服侍姑娘一日,便尽一日心罢了。” 平儿笑了一笑,又问道:“你出来是作什么?” 绣橘脸上顿时没了笑影儿,往屋里一努嘴,说道:“还不是大老爷?几日几夜不回府了,先前保宁侯府下了帖子来,太太想寻个人商议都没着落,今儿倒好,太太和姑娘出门没多久,大老爷不知打哪听了风声,又回来了,只在屋里催着人问太太何时回来?我想着,大老爷这般着急,怕是有什么要事。我暂且出来瞧瞧,若是遇着我们姑娘和太太,或将事情回了太太,或告诉我们姑娘一声,好歹省些事情。” 话说夕阳西下,各处都在换蜡了,两辆八宝翠盖车才慢悠悠驶进了仪门,婆子们上前打起车帘,邢芸扶着迎春的手下了车,只见得灯笼高悬将院子照得如白昼。 绣橘早在廊下等着,见着邢芸与迎春回来,忙忙上前行礼,将贾赦在屋中等候一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邢芸,又说道:“听屋里的丫头说,老爷一直催问,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我才来回太太一声。” 邢芸听说,略思忖了一下,便笑着对迎春道:“出去了这么一天,想来你也累了,便先回去梳洗收拾,早些睡了罢。” 见迎春懦懦应了,邢芸又嘱咐绣橘道:“你随你们姑娘回去,吩咐厨里弄些个消暑解乏的羹汤,让你们姑娘用些,今儿天热,她陪我在外头走了半日,难免受了暑气,不可不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着迎春一行人摇摇去了,邢芸才收回目光,整了整衣裳,领着人往屋里去了。 邢芸撩开帘子一进屋,便见着贾赦坐在太师椅上,端着个青花瓷盏,望着墙上的挂钟,有一口没一口的饮着,那模样,别提多百无聊赖了。 邢芸一个眼神也懒得施舍给贾赦,往梳妆台前一坐,一边卸着头上沉沉的珠玉钗环,一边问桂叶道:“姑娘可醒了,抱来我瞧瞧,出去这一日,我倒想着她呢,也不知中午可哭闹没有?” 桂叶打发丫头捧了沐盆巾帕过来,挽起袖子,拧了拧帕子,递给邢芸道:“怎么没哭?下午还到处张望着找太太呢,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太太回来,木香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得她睡了。这会子只怕还在睡呢,若叫人抱了来,恐着没睡醒,又要哭呢?” 邢芸听说,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在盆子里洗了洗手,丫头们又捧上温茶来,邢芸就着茶漱了漱口,方说道:“那便罢了,叫人不拘什么,弄些清淡的东西,我用了也好早些睡下,明儿一早起来,还有旁的事呢?” 桂叶答应着,吩咐丫头出去传了话,又服侍着邢芸更衣换鞋。这一通忙完,邢芸随意将头发挽个髻儿,往软榻上一靠,懒懒散散的用银签子扎着冰镇果子吃,别提多悠闲自在了。 贾赦左顾右盼,就是寻不着插话的时机,如今见着邢芸停下来,忙咳嗽了几声,闷不吭声道:“保宁侯府下帖子是为什么事儿?” 邢芸眼皮子一抬,指间的银签子在果皮上一扎,看着一滴水珠顺势沁出来,漫不经心道:“没什么,不过是前次来了咱们府上做客,这次回请罢了。” 贾赦狐疑的看了邢芸一眼,咳嗽道:“回请?那怎么只单请了你和迎春?” 邢芸嘴一翘,冷冷的扫了贾赦一眼,笑道:“我怎么知道?许是二太太那次说错了话,得罪了人也未可知啊。” 贾赦脸上很有些挂不住,看了一眼屋里的丫头,又问道:“真没其他的事了?保宁侯夫人就没说旁的事儿?” 邢芸身子往后一躺,转了转手中的银签,含笑道:“旁的事儿?倒是有那么一桩……” 贾赦忙忙追问道:“是什么事儿?” 邢芸打量了贾赦一眼,笑道:“说来,你也是知道的,那年端阳咱们家不是舍了几日粥么?也是事有凑巧,谁知竟救人于危难,偏那人又是保宁侯的族中长辈,以前待保宁侯很是不错,今儿保宁侯夫人说起,口口声声都说记着咱们家的恩德呢?” 贾赦听得一喜,眯眼道:“有这样的事儿,老太太前儿还嘱咐说,保宁侯如今深得皇恩,又手握兵权,寻常人有心攀附还不得,那日保宁侯夫人却来了咱们府上,真是天赐……今日又有这样的事情,可见正如老太太……咱们家是时来运转了。” 邢芸听了这话,眼底一寒,将银签一放,笑吟吟道:“对了,保宁侯夫人今儿还说,她瞧着迎丫头端庄大雅,极合眼缘,有心要收了迎丫头做螟蛉义女呢?” 贾赦听说,越发惊喜,念道:“怪道你要将迎春接回来呢,谁曾想,迎丫头竟有这样的福气?” 邢芸笑容越发灿烂,随手放了银签,把弄着指甲,拖长了声音道:“只是……” 贾赦正觉欢喜,听见邢芸这话,也不瑕思量,接着问道:“只是什么?” 邢芸仰脸一笑,眼儿弯弯,尤如天边残月,说道:“我没答应!” 摆布 贾赦如同被人迎面泼了一缸冰水,脚底板都凉透了,他顿时就跳起来,指着邢芸气急败坏道:“你没答应?混账!你为什么不答应,你凭什么不答应!” 邢芸听说,嗤笑一声,伸出手指对贾赦晃了晃,似笑非笑道:“就因为我是迎丫头的嫡母,就凭着我高兴,我不想答应就不答应,怎么,不行吗?” 邢芸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贾赦心里就来火,嫡母!他还是亲爹大老爷呢? 甭说保宁侯夫人要认迎春做女儿,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儿,就是这事不妥当,也不该邢芸断然回绝,怎么着也该回来同他商议一番,想个妥帖的法子不伤颜面的婉拒了,方才是书香大家的规矩。 最可气的是,邢芸这一回绝,保宁侯夫人是个大度还好,若是个心内藏奸的,岂不记恨贾家,这枕头风一吹,依保宁侯的权势…… 贾赦怒起来,未免多了几分血性,对着邢芸道:“你高兴,你高兴就不顾这一府上下,你当我不知道,必是瞧着迎春往日养在老太太身边,嫌着她不与你亲近,这才不肯应承了去。她又不是你生的,你白占个名分还不够,如今还待坏了她的前程!骨头也忒轻贱了!” 邢芸冷笑一声,脸色一变,手往桌子一放,啪的一声脆响。 “我骨头再轻,也比有些下贱不长进的王八大老爷贵重,没本事当个官儿掌些权儿,让老婆女儿出门长几分体面,倒忒好意思忒有本事,要老婆女儿去讨好人寻前程。你们姓贾的一家上下不要脸,不害臊,我姓邢的却是好人家女儿,知道羞耻,要脸面呢,舍了女儿巴结人的事儿,你说的出口,我做不出呢。你们家真有前程的姑娘现在宫里好好呆着呢,要巴结要奉承,保宁侯算什么,俗话说的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宫里三尊大佛立着呢,青眼一望,什么体面没有?” 说着,邢芸鄙夷的看了贾赦一眼,拿过帕子擦了擦手,又笑道:“我瞧着迎丫头脸皮薄,天生怕羞,着实舍不得呢,你那老娘不是成天满口夸着元春有福气么,你要是心里不平,大不了去寻条门路,提前接了元春回来,没准人保宁侯夫人和你老娘的眼光一样,见了元春就改了主意呢?若是实在不行,二房里不是还有个三姑娘么,谁不知二太太素来疼她,既是这样的好前程,只怕巴不得她攀上去呢。如此一来,一则全了两家的人情,二来了了三姑娘志大心高的愿,三嘛也遂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岂不是件件周全,事事妥帖?横竖别人家的女儿,我管不着,我名下的,我不点头,谁也别想打主意儿。” 邢芸如今底气极足,红楼最终大boss僧道二人,她都能反掌拿下,何况这些凡夫俗子,不学着前世看过的网络小说,杀伐果断,红楼中的俗物都该跪着叩谢苍天了。 贾赦要是敢同她大吵大闹,邢芸捻起一道兰花指,她如今为孩子积德,再拳打脚踢,为未免不尊重。 还是温柔点,用太虚宝镜幻出贾琏的娘和迎春的生母,隔个一时三刻就到贾赦梦里走一趟,好好叙叙旧情,谈谈过往。这么多年阴阳相隔,贾赦未必不想念他这一对贤妻爱妾,俗话说,相思断肠,邢芸姑且全了这份情分,亦是一桩功德。 至于贾赦是如同汉武帝见李夫人照影那般激动,还是梦魇惊恐,瞅见什么罪孽恶果,邢芸法力浅薄,也没法子啊。贾赦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狠狠的瞪了邢芸一眼,拂袖变色道:“我不与你胡搅蛮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只与你计较!” 邢芸弹了弹手指,仰头冷笑道:“哎呦,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你计较什么,有本事说清楚啊!敢情这些时日见着我没搭理你,在那起子小娼妇跟前浪荡了几日,得了些奉承,又拿起了大老爷架子。在我跟前摆威风,你当我姓邢的是吓大的!我一根绳子勒死你,编个马上风的借口,也不过赔一口棺材,能值几钱银子。” 贾赦见着邢芸又摆出那不贤惠的脸色来,纵然心里有火,仍不禁想起素日挨打受骂的情形来,只觉身上皮肉颇为发痒,先前那几分血性不知怎的也没了踪影,颤抖着嘴皮子,勉强回说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我看你这般使性子,能到什么时候?” 说着,便转身往书房里去睡了。却说贾母那边早已听闻邢芸回来,不免着人去问贾赦,贾赦虽回说无事,但贾母何等手腕,况这贾府上下的奴才不成样的居多。 纵然邢芸清理过一两次,可她本来的心思就不在这府里,如今又由着凤姐儿管事。 凤姐儿再毒辣精明,也架不住身边有个爱施恩求情的好奴才,底下人虽怕,却不过面情子儿,纵有过错,就去求平儿,如此一来,人心难免浮动,且着贾母把持贾府多年,又素来爱以仁善示下,倒也有些个老仆颇为顾念。 故而,次日清早,贾母起床梳洗过后,与前来请安的媳妇孙辈说笑了几句,略用了两块点心,便打发人去唤了贾赦来说话。 贾赦因迎春之事,颇觉不甘,夜里难免有些辗转反侧,一觉睡醒,却颇没了几分精神,他咬了咬牙,正欲蒙头再睡一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意贾母命人唤他过去,贾赦眯了眯眼,想了一想,向着传话的婆子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一时贾赦换了衣裳,领着人到了贾母院中,才进院门,便见得廊下站着的丫头媳妇们,赶着上前来,一面请安问好,一面说道:“大老爷可是来了,老太太方才还惦记着呢。” 贾赦听见这话,心里颇有些难言的滋味上涌,看着丫头已揭起帘子,只得点了点头,走进屋去。贾母坐在玻璃屏风前的榻上,垫着蓝色织金云蟒海水纹的靠背,两个小丫头一个捶腿一个打扇,动作极是轻柔。 看着贾赦上前请安,贾母仔细端详贾赦一阵,叹了口气,说道:“你脸色怎么不大好,可是晚上没睡好?瞧瞧,这眼睛周围都青了。” 贾赦听了,忙陪笑道:“只是天气炎热,夜里有些辗转,老太太不必担心。” 贾母听说,冷笑几声,说道:“不必担心?你少说些瞎话,我也少担这份心。我听说你媳妇昨儿又同你闹了。你倒也能耐,还替她这遮掩着,不为人的东西,你也不是没脾气的,怎么就被她降服住了呢?” 贾赦心里咯噔一下,颇有些不自在,他倒是想降服住邢芸,可根本没这个本事啊! 他敢骂,邢芸就敢打,他动手,邢芸就能拿刀,他写休书,邢芸一根子绳子捆着他上吊,他能怎么着,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 他倒是想冲邢芸发脾气,将这纲常反过来,可万一他脾气发了,又压不住邢芸,岂不是自找死路? 虽这么想,可看着贾母,贾赦脸上还是多了几分愧色,讪讪道:“儿子……同她只是口角罢了,都是儿子不好,还要母亲为了这些事操心。” 贾母勃然变色,厉声道:“你还来瞒我!” 说着,贾母眼泪如断线珠子般落下来,气说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你这么个好儿子,你打量着我是聋子瞎子,我还没老糊涂呢!看着迎丫头受委屈,你就不当回事儿,你那媳妇是给你灌了什么迷汤啊!” 贾赦干咳一声,下意识的回道:“迎丫头打小就内向——” 贾母听说,立时啐了一口,说道:“迎丫头打小便养在我身边,她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谁不赞她稳重大方,分明是你那媳妇从中弄鬼。” 贾赦听得此话,不敢还一言。 贾母见状,心里略舒坦了几分,拿帕子擦了擦眼,方又絮叨道:“我知道,你是瞧着你那媳妇平日待迎丫头还好,想着她也不曾苛待了迎丫头,不肯轻易疑了她去。可你也不想想,她待迎丫头再好也是本分,咱们这样的人家,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并不挑正出庶出,迎丫头又没了生母,没了利害,她岂能不贤良淑德?不过是做给人看罢了,如今不就显出来了?保宁侯夫人要认了迎丫头做女儿,任凭谁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前儿我还虑着呢,迎丫头年纪也不小了,模样性情都不差,唯独这出身上,虽说是你的女儿,可到底是姨娘生的,过些年说亲的时候,只怕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若是保宁侯夫人这事成了,有咱们府里和保宁侯府两府的声名,谁还能挑迎丫头的不是?我也不必再悬心了。” 贾赦听了,越发愧疚不已,不觉长叹一声,说道:“老太太越发叫儿子无地自容……到底是迎丫头命里无福,万幸保宁侯府也是有口声的人家,和咱们家往日又无来往,想来不至于有什么心结。” 贾母看了看贾赦,顿了顿,移开帕子,带着几分伤感,开口道:“迎丫头打小养在我身边,我岂能不为她着想,咱们家这样的人家,来往的世交不少,多一个保宁侯府固然好,若没了,也不算什么。我只可怜迎丫头,难得有这样福气,却遇着这样狠心的嫡母……要是旁的事儿,我还可舍下老脸去求一求,可这样的事儿,我老婆子总不能上门强认了亲去。再说,就是我老婆子去了,日后探丫头,惜丫头,我又能求谁去!” 贾赦脸上颇下不来,通红着脸向贾母分说道:“这都是邢氏小家子气,不知世情,才惹出的事端,儿子也是事先不知,若知道,绝不肯由着她如此。” 贾母哼了一声,冷笑道:“你那媳妇小家子气,我瞧着她能耐大着呢?你道她是无心,我还不知道她,迎丫头若认在保宁侯夫人名下做了女儿,小一辈的女孩儿里,这份体面,竟没人能越过迎丫头去。若是你那媳妇似先前那般无儿无女,她或许还能想着迎丫头几分,可偏偏她如今又有了个嫡亲女儿。虽说如今她那丫头还小,但她心里岂能没个亲疏,岂肯看着迎丫头风光?再着,迎丫头有了保宁侯府作依靠,日后你那媳妇轻易也拿捏不得,依你媳妇那种性情,眼里心里哪能舒坦?如今倒好,她轻轻飘飘一句话,便断了迎丫头的前程,日后迎丫头还不由着她摆布!就是以后,有别的人家中意迎丫头,打听着这件事,碍着她这个嫡母,必然也要多一层顾虑。” 走动 话说王夫人给贾母请过安,回房略用了些早饭,瞧着左右无事,便躺在里间凉榻上,欲歇上一个时辰。 侍候的丫头们见了,忙放了帘子欲退出去,却不料王夫人翻了个身,闭着眼睛道:“这屋里怪闷的,怎么不把香点上?” 话才出口,便听得天上一声滚雷骤然炸响,震耳摧肝,紧接着又是几声闷响,本就有些阴郁的天空,越发如同泼了墨一般,满目黑沉。 凉风四起,门前的花树被吹得东倒西歪,落叶枯枝裹挟着烟尘飞散开去,顷刻间,电光划过天空,瓢泼般的大雨从天而降,琉璃瓦被雨打得噼啪作响,隔着雨帘看去,水雾遮天蔽日,颇令人心神俱寂。 丫头们看着雨大了,赶忙将窗棂子放下来,金钏儿将灯罩移开,点上蜡烛,走到门边,正欲放了帘钩,不意抬头间,却见得对面廊下,几盏半明不灭的灯火摇摇晃晃,竟似往这边过来了。 金钏儿凝神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笑,撩开帘子转身报说道:“禀太太,薛姨太太来了。” 王夫人眉头一提,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斜着眼往桌上放着赤金镶宝重檐楼阁仙人钟看了看,淡淡道;“这样的天气,她来做什么?” 说了这话,见金钏儿等人不答,王夫人思忖了一下,皱着的眉头松开了少许,又言说道:“你们命人将廊下的灯都点上,外面风大雨大,地上又滑,若是跌着谁,倒是可怜!” 金钏儿应了一声,转头吩咐了小丫头一声,拿了衣裳出来,备着王夫人更衣。 王夫人看了一眼,只觉金钏儿办事越发不伶俐,眼里带出少许不满,淡淡道:“又不是什么外人,何必拿见客的衣裳出来?” 王夫人这话虽不重,但熟知王夫人性情的金钏儿,心却猛的一紧,带着几分尴尬笑道:“这阵风雨过去,恐着天也凉快了,我想着,才拿了衣裳出来……” 王夫人的神色略缓了缓,却仍是淡淡的说道:“虽是这么说,可也不是没家常的衣裳使唤。何况在亲戚面前,讲究太过……” 话才说了一半,便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几个侍候的婆子提着羊角风灯照了过来,丫头们赶忙撩开帘子接了出去。 薛姨妈披着件鸦青色的大氅,扶着同喜的手进来,见着王夫人坐在榻上,薛姨妈眼一垂,笑道:“可是我来的不巧,扰着姐姐休息了?” 王夫人略咳嗽了一声,端起放在一边的茶碗,浅饮了一口,笑道:“什么巧不巧的,只是方才闷的紧,才想躺一会子,这阵子雨下来了,倒清爽了许多,也不觉着闷了。” 说着,王夫人似才察觉了什么,对着金钏儿把眼一瞅,说道:“还不出去倒了茶来,越发没个规矩了。” 说了这话,王夫人方才笑对着薛姨妈道:“妹妹来了,请坐罢。” 薛姨妈听了,谦让了几句,方才坐下,金钏儿又送了茶来。 王夫人打量了薛姨妈一眼,笑道:“这么大雨,纵有什么话,哪一时说不得,何必这会子过来。” 薛姨妈眼皮子一跳,忙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今儿一早蟠儿便往部里领凭去了,我起来无事,想着过来给老太太问个好,谁知才出门不久,又听下人说老太太同大老爷在说话,不好惊扰,就过来同姐姐说说话儿。倒未曾料着这会儿的风雨竟这么大。” 王夫人一笑道;“你也不用天天过去,去的多了,老太太只当是应付,倒没意思。况且她老人家素来爱和孙子孙女儿玩笑,宝丫头若无事,却该多到她老人家跟前,同姐妹们说笑才是。” 薛姨妈听着王夫人这么说,眉梢添了几分笑意,笑说道:“我何尝不是这样嘱咐她,只是姐姐也知道,宝丫头原就是那性情,有闲空的时候,宁可在屋里闷着做针线,也不肯出来同走走。再着,宝丫头到底比他们姐妹大些,同姐妹们虽要好,却也不好闹做一堆,惹人说笑。” 王夫人听了,眉头微蹙,说道:“我瞧着宝丫头这样才好呢。怎么,她们姐妹们平日很是闹腾么?” 薛姨妈听得王夫人这样一问,知道王夫人起了疑心,也不好再多言,赶忙换了话题道:“小孩子们活泼原是天性,倒也没什么大不了。说来,老太太大清早叫了大老爷过去,可是府里有事?” 王夫人眼皮子一搭,不冷不淡道:“府里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大房里的事儿。昨儿很是闹腾了一场,也是老太太没法子,不得不管。好在不碍着旁人,我也懒理会。” 薛姨妈迟疑了一下,好奇道:“昨儿怎么了,我倒是没听说什么?” 说了这话,薛姨妈小心的看了王夫人的脸色,又扯开一抹笑道:“我也只是怕……万一不留神,得罪了……” 王夫人见状,冷笑了一下,对着薛姨妈道:“你何必如此小心,你说个不知,谁还能怪你不曾?” 话虽如此说,王夫人还是将保宁侯夫人认女儿,以及邢芸不同意等事告诉了薛姨妈,说了这些,王夫人又道:“老太太昨晚上便知道了,足足叨叨了一夜,我为着宝玉的事过去,倒得了没个脸,今天大老爷过去,你瞧着罢,老太太不动气大骂一场是不肯罢休,你没过去倒好,若去了,才没趣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薛姨妈听得保宁侯夫人要认迎春做女儿之事,虽心中早有成算,却也不禁露出几分羡色,叹说道:“我瞧着二姑娘平日安安静静,不多说一言一语,倒不想竟有这般命数。怨不得大太太爱得跟个宝贝似的。” 王夫人一撇嘴,冷笑道:“什么爱不爱的,依我说,不害了二姑娘就是好的了。” 薛姨妈笑道:“怎么说得是大太太害二姑娘呢?大太太素来性情不比常人,想来不肯趋炎附势也不出奇。再者大太太的身份也在那,不比保宁侯夫人差多少……” 王夫人咳嗽了一声,向着薛姨妈道:“保宁侯夫人好意开口认个女儿,却被人一口回绝了去,又没个理由遮掩,谁心里不嘀咕几声。不提倒好罢,若是什么人提起来,叫人存在心里,倒可怜二姑娘受委屈。” 薛姨妈也不是蠢人,自是明白王夫人说的是迎春日后说亲上难免有麻烦,被人挑择,一时笑了一笑,接口道:“我看……倒不至于此罢,大太太再是……到底不是蛮横无理的人,我想着也许……说不得是有什么顾忌罢?” 王夫人眉头一皱,冷不防说道;“你这话,可是知道什么?” 这日,邢芸正听着下人禀说贾母唤了贾赦过去,却见桂叶抱着孩子进了屋来。 只见女儿半长不短的头发,被人梳做两个揪儿,头上带了个花冠儿,身上穿着水绿的绣花衫子,合似花仙子一般。 邢芸瞧在眼里,不觉好笑,问着桂叶道:“姑娘这一头的花,是哪儿来的?” 桂叶一边将孩子递给邢芸,一边笑说道:“方才在二奶奶屋里,瞧着大姐儿手上拿着花,姑娘直要,让二姑娘看见了,便做了个花冠儿,这才把姑娘哄住了。” 邢芸听了,晒然一笑,将脸贴在女儿脸上香了香,取笑道:“好个小丫头,才多大年纪,就知道爱美了,长大了可还了得。” 桂叶听说,也抿唇一笑,待邢芸和女儿亲热了一阵,才笑说道:“天气热,太太还是将姑娘放下罢,也凉快一些,横竖在屋里呢。” 邢芸点了点头,正要将女儿放下来,却不料女儿不依,伸手抓着她的耳坠儿,笑着往嘴里送。邢芸吃痛的轻呼了一声,好不容易才将耳坠儿从女儿手中抢救出来,嗔道:“我的小祖宗哎,这可吃不得……” 桂叶看了,抿着唇儿直笑,说道:“前儿姑娘要珍珠串儿,我说不能给,太太还不听,如今可知道——” 木香端了一碟子点心进来,听见这话,不免笑道:“姑娘是太太的女儿,本来就该偏疼些,一串儿珍珠算什么,就是这一屋的家私,只是姑娘搬不动罢,否则太太未尝不给了姑娘呢。” 邢芸正想说话,忽又见着女儿笑着伸手去抓她发鬓的珠花,忙忙将女儿的小手儿按下,佯怒道:“越发来劲了,小坏蛋,可是讨打呢。” 桂叶拿了一块点心过来,笑道:“我可不信太太舍得打呢,我们姑娘听话着呢,来,我抱着姑娘,咱们到屋里睡觉觉去,才不在这挨打呢。” 桂叶用点心哄着小孩子分了心,正赶着要抱了孩子起来,忽然帘子一动,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走进来道:“王妈妈来给太太请安,可不知太太见是不见?” 邢芸知是王善保家的来了,向着桂叶看了一眼,笑道:“我正有事寻她呢,谁知她倒先上门来了。” 门前淅沥的雨声不绝,衬着阴沉的天色,越发带来几分萧瑟。 王善保家的老脸笑成一朵花,止不住说道:“二姨太太叫我给太太请安,问姑娘的好,说请太太放心,家里一切皆好,很不用太太惦记,只是全哥儿渐大了,倒该进学念书了,二姨太太托我问太太拿个主意儿,是将全哥儿送到家学里或是到私塾里,还是另请个先生在家里教着?” 邢芸眉头微微舒展开来,思忖了一下,笑道:“我原想将全哥儿送进家学里,偏这些日子看下来,学里顽劣子弟很是有些,全哥儿又小,不怎么知事,倒恐被人带坏了去,我若格外叫人照应,实在费事。如今听得你这么一说,可是家里已有了主意了?” 王善保家的忙不迭回道:“我听得二姨太太说,有个私塾颇为不错,先生学问不差,管得也严,只是,三小姐说,咱们家又不是请不起先生,何必去和人凑热闹。” 邢芸扯开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她就知道邢三妹消停不了,非得隔一段时间惹出点事来,显示一下做为邢家三小姐的存在感,也是如今邢芸眼不见心不烦,否则…… 王善保家的瞅着邢芸脸色不大对,忙又笑道:“还有一件事要禀知太太,昨儿太太打发我去问的那件事,如今已有着落了?说来也是时运,那会子为着费妈妈女婿的事儿,我们当家的跟着跑前跑后好一阵忙活,倒结识了襄阳侯府的几个人。可巧着这襄阳侯府和保宁侯府又是姻亲,两家又常来常往的走动,两家的下人也极熟络……” 不慈 邢芸微微眯眼,唇角漾起一抹微笑,看着王善保家的道:“哦?襄阳侯府上的人是怎么说的?” 王善保家的小心翼翼往外瞅了一眼,方才慢慢说道:“太太不知道,这事和费妈妈那事儿倒还有牵扯呢?” 邢芸一听,原本有些慵懒神色立刻凝重起来,坐直了身子,问道:“早前襄阳侯不是打发了人来送礼道歉么,那事过去了也有一些时候了,怎么又……” 王善保家的弯了弯腰,斟酌着道:“别的倒还罢了,那年襄阳侯弟弟的亲随,不是被费妈妈的女婿打折了手么,虽说这手伤是为着讹钱,未必是真,可这打却是着实挨在身上的……那亲随无端挨了一顿打,不但没得到好处,反而受了襄阳侯的罚,丢了差事,心里一直不大服气。那种人都是一概的德性,闹得天塌下来,也是别人的错处,从不寻思自个的作为,可不就把咱们家给记恨上了。偏那人原是襄阳侯府的家生子儿,家里人在襄阳侯府里虽不显眼,倒能颇说得上几句话儿……” 邢芸蹙了蹙眉,她颇有些时候不曾与王善保家的说话了,怎么以前竟不觉得,王善保家的说话是如此唠叨,听得人不耐烦。 王善保家的似察觉到了什么,抬眼窥了窥邢芸的神色,忙又说道:“说来,如今这事就是他们家人撺的火头。太太别看保宁侯府在京中颇有声名,保宁侯夫人又是个知书达理的,可私下里,保宁侯府同宗族中颇有不睦呢。要说保宁侯本人倒还算坦荡,只是保宁侯夫人,不怎么待见那些穷亲穷眷,觉得人家是白沾光!” 邢芸侧了侧头,微微一笑,讶然道:“有这事?亏我竟没怎么看出来。不过说来,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咱们府里何曾不是这样,那些男男女女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居多,能放了几人眼里,只是没有保宁侯夫人那样的底气,不得不虚扯个仁厚传家的把式,唬了里头唬外头罢了。” 王善保家的听了,扯扯嘴角,腆着脸儿笑道:“太太这是说笑呢,咱们府里不管是虚的是实的,族中有个什么事儿,倒也没有推诿的。若是那保宁侯府,可就不一样儿,别说帮忙了,竟是连门也不大进得去呢,就是侥幸进了门,到了保宁侯夫人跟前,也得不了一句准话!”邢芸不由得笑了,说道:“你这是从哪听来的话?若是祝夫人如此作为,外头怎的没个风声,再说,保宁侯也不是摆设,能由得祝夫人越过他妄为,只怕有些不尽实罢?” 王善保家的干笑一声,往前凑了一凑,絮絮道:“那保宁侯常年在外,哪里知道府里的实情,再说保宁侯夫人也不是没手腕的人,别看着她心里极不待见,可人到了跟前,总是和和气气,笑笑眯眯的,只是这口里没个实话,不叫人落地。” 说着,王善保家的往外看了一眼,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低声道:“襄阳侯府的下人私底下常说,有什么事情,就是求神求佛,也不能去求那位保宁侯夫人,否则事没办成,人绕晕了不说,过后还得吃上几幅清火气的药,白填银子没处找补呢。” 邢芸扑哧一笑,拿过一旁的扇子敲了敲桌面,笑道:“这话也忒捉狭了,保宁侯夫人又不是万事万应的菩萨,世上求她的事儿多了去了,她难道能一一应了去?俗话说,小心无大错,保宁侯原是一朝骤起的新贵,朝中岂没有瞧他不顺眼的,保宁侯夫人这般,也无甚可说的。” 王善保家的脸一垮,颇有哭笑不得,过了一阵,才苦笑道:“太太在府里坐着,哪知外头的事情,保宁侯夫人若是真讲究个明哲保身的,倒也无这么多事了。只是奴婢听说,这保宁侯夫人颇有几分府里大奶奶的品性儿,到手的便宜从不让人,得罪了人也不罢手……” 李纨的品性?说的好听是精明,说的难听是吝啬,好名儿好事儿她能占的全了,可要她做事出力,哪是想都别想! 邢芸一笑,她倒没看出保宁侯夫人和李纨有什么共同点,唯一有那么一点相似的,大概就是保宁侯夫人出身大家,李纨娘家是书香门第,两人举止规矩上都让人挑不出错来。不过,在这人人讲规矩的年代,在这些世宦大家里,要挑出一个规矩不好的太太奶奶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邢芸正暗自吐槽,忽听得王善保家的又说道:“这回的事儿,是这么来的。保宁侯族中有位长辈带了子侄来投奔保宁侯,存得便是年老了,身子不好,死前托孤,为子侄求庇护的意思,要说呢,倒不是临时起意,书信是早寄去了的。偏不巧,信来的时候,保宁侯正在任上领了旨,升了官儿,要从平安州转到青州去驻守,这新到一地做官,要打点的家务人情也多,保宁侯夫人赶着去任上,信是递到门上了,可看没看竟没人知道。后来么,陆续着还来了几封信,有收着了,也有没收着的,反正是一笔糊涂账。直到人都进了京了,保宁侯府也没得个动静,任凭人在江边的荒庙里住着,打些零工混饭吃,那庙边的住家都说可怜,老的那个本就行走不动,住进庙里没几日,便水土不服病倒了……唉,总之到了保宁侯该回京的时候,保宁侯府才有了动静,把人接进了府里。保宁侯夫人瞧着那长辈半生不死的,虽然推说下人不尽责,但看在保宁侯的面上,请医问药,吃喝穿戴,倒未曾苛待什么?不过,将养了些时日,眼瞅着时日无多,保宁侯那位长辈自然而然将自己带的子侄托付给了保宁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王善保家的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轻咳了一声,说道:“要说,保宁侯却是个有良心的,当着人发了愿,要好生照顾侄儿。而且瞅着那侄儿年纪大了,也无个妻房妾室,还打算趁在京里的时候,为那侄儿聘门好亲事。”邢芸眉间皱成一个川字,因说道:“这么说,保宁侯夫人要认迎春为女儿,是为了这一门亲事?可我记着保宁侯膝下并没有女儿,保宁侯夫人就算想求娶,也用不着认亲,打发个官媒上门来又不难啊?” 王善保家的急忙道:“可不正是为了这亲事?太太不知这里头的情况。保宁侯既要为侄儿做亲,他一个大老爷,能看谁家女子?在他跟前转来转去的,多半是保宁侯夫人娘家的侄女外甥女。眼瞅着保宁侯就要拿定主意了,保宁侯夫人心里能不慌?若是个有家底肯上进的一般人,保宁侯夫人说不得还肯点头,偏又是个上门投靠的穷亲戚,何况族中长辈眼看着命不久已,还挣扎着上京托孤,害得保宁侯夫人失了颜面,保宁侯夫人舍不得自家的人,难免揪心犯愁,到了襄阳侯府里也带出那么一丝来,费妈妈女婿得罪的那家人就趁机下话,说什么那长辈虽命大,但若不是赶上太太和老爷施粥,也熬不到如今。又说咱们府里虽不出息,但听咱们府里的哥儿说,几个姐姐妹妹却是极有才极灵透的。一来二去,保宁侯夫人就存了心,闹了这认亲的事儿出来。” 邢芸听得迷糊,一摆手,苦笑道;“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了?如果说祝夫人认迎春做女儿,是为了把迎春许配给保宁侯的侄儿,可她为什么不和保宁侯商议了直接打发上门提亲,或是私下里到府里透个风儿?迎春不过是个庶女,若是保宁侯打发人上门提亲,就算我不同意,老太太只怕也非硬压着老爷点头不可!” 王善保家的一撇嘴,带着几分古怪道:“不认亲怎么行,单单打发人来提亲,只怕老爷太太一打听,便露了馅了。老太太再压着老爷,也没有逼着老爷把二姑娘许给残废的理儿,而且还是带着疯病的残废,虽说眼下不伤人,可难保着日后不伤人呢。认了亲,二姑娘也算是保宁侯府的女儿,她再开口为二姑娘许亲,才名正言顺呢?到那时,就算太太反悔也晚了。呸,亏这还是名门出身的侯府太太呢,也太行毒卑鄙了!” 邢芸听得王善保家的这话,心里微微一沉,变色道:“保宁侯的侄儿竟是个疯了的残废?” 王善保家的忙不迭道;“可是呢,听说是打娘胎带下的病,保宁侯侄儿他娘怀着他时,他爹出门赶考,遇着山匪丢了命,他娘得知后,神智就有些问题,后来生了孩子血崩去了。那孩子便由那长辈看顾着,起先还好好的,看不出异样,长到五六岁时,和族中的孩子一道去山上玩耍,不知怎么就犯了病,从山崖上掉了下来,虽没丢了命,可一条腿却瘸了……在人前也发作几次,请了不知多少大夫……要不,怎么非要奔波来京城呢,还不是族中有心无力,想着保宁侯在京中有权有势,接济这侄儿一辈子也不是难事!” 邢芸听得唏嘘,想想也是,若是四肢健全无病无灾的,保宁侯夫人也不用犯愁认什么女儿了,保宁侯既然肯点头照顾这侄儿,替人寻个差事,保着衣食无忧,也在份内,保宁侯夫人娘家也不是没有穷亲戚,寻摸一个姑娘配了这侄儿,不是正好,娘家夫家的亲戚都照顾到了。 可若是残疾带病,那就是二话,况且还是那种不寻常的病,倘若有个万一,保宁侯夫人怎面对娘家人,不知道还道她故意害人呢? 只是,邢芸冷笑一声,她祝家的女儿是金贵,贾家的女儿就是草不成,幸而她当时心里犯疑没答应,倘若答应了,世上欺软怕硬的人何其多,人家不敢说保宁侯夫人故意瞒骗,只道她这个做嫡母不把庶女当人看呢…… 难怪保宁侯夫人要当着她的面认女儿,而不是使官媒上门提亲,想来是知道邢夫人出身不高,又不怎么出门交际,更不讨人喜欢,她若稍稍示好,邢夫人必然不肯回绝。不料,邢芸并不是原本的邢夫人…… 倘若使了官媒上门,官媒再怎么口灿莲花,也不敢瞒骗了荣国府,而,贾母和贾赦再爱攀高结贵,待知道了实情,也担不起这不慈的罪名儿。 况且只是保宁侯的侄儿,同保宁侯又不亲,身上更没个功名官职,就算结了亲,不过名义上的亲戚,能有甚好处?贾母和贾赦又不是傻子,赔本的生意怎肯干! 心里纵然百转千回,但邢芸面上却仍是淡淡的,沉默了一阵,邢芸忽对着王善保家的问道:“上次我打发你当家的,替我问的园子地可有着落了?” 摇头 王善保家的骤听邢芸提起这话,脸上倒微微现出些难色来,笑道:“我听我们当家的说,倒是找见了几处,只是恐着不大如太太的意,故而也没拿准,筹谋着再寻一寻,再一并画了图样子递进来,由着太太拣择。” 邢芸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蹙眉道:“怎么,竟是很难寻么?” 邢芸心里颇有几分不高兴,这又不是她穿越前的时代,土地资源那个紧缺啊,管你是背景厚关系硬的开发商,还是荷包略丰实的老百姓,反正到手的地,所有权都是国家的,甭管能耐多大,只能拿到有限定年限的开发使用权,想拿什么永久权利? 传子传孙从此无穷尽也。 太平洋没加盖,勇敢投奔人类希望国去吧,外国的土地倒是私有的。 不过,据游过去的前辈科普,所谓的私有也只是名字好听,理论上的私有,实际上的国有,该缴的税还是得缴,该剃的羊毛还是照剃,在暴力国家机器面前,所谓的私有就是一个笑话。 什么道德契约,只是强者与弱者之间的游戏,弱肉强食,才是这颗蓝色行星上,最神圣的真理。 大概在人类进入大宇宙时代,能够随意开发漫天星空的时候,贬值到一定程度的土地,才会真正为普通人私有吧。 虽然看得很透,不过当邢芸手中有着活泛资金,又不惧贾母贾赦了,她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买地。 用抒情话说,这是因为对土地的深爱,早已铭刻在了每一个华夏人的灵魂深处,华夏民族在土地上繁衍生息,这个民族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曾被鲜血和泪水浸透,从上古先民到现代百姓,从诞生到死亡,华夏人都与土地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当然,从实际的角度说,即便在现代,买房置地也是比较稳妥的投资方式,到了科学经济都不发达的古代,土地的保值性,更是毋庸置疑。 虽然还是有苛捐杂税,贪官污吏等诸多问题,不过,邢芸好歹算个修炼者,要连这些也处理不了,倒是白修炼了。 何况,依邢芸的本事,就是在土地上设个阵法,漂没一部分土地,相对而言,也不算困难。在现代,邢芸或许还顾忌着满天的卫星,不敢轻举妄动,可在古代,阵法一设,任凭人想破脑袋也寻不出究竟。 王善保家的听了,搓了搓手,有些尴尬的笑道;“这京中园子倒有不少,只是大多都有了主,有意出让的,多是那些不大起眼的小园子,除了房子便是地,又窄又小,一点景致都没有,瞧着还不如京里有体面下人家的园子。大点的呢,又多有不足,不是没有活水,就是破败的厉害,要不就是单是个赏玩的园子,没有什么出息,反而要白填银子进去。说来,可气又可笑,有一个园子,房子都坍塌了大半,管事的还问着我们当家的要五千银。呵,我们当家的不过估摸着那园子占地大,又有活水池塘,若是荒得不厉害,雇人修整修整,细细点缀点缀,没准倒比买旁的园子合心便宜些,这才去问问。谁知那些管事竟狮子大张口,也不瞅瞅如今这世道,谁肯花五千银,买这么个破园子?不说这房子塌了大半,还得修缮重建,就说园子的花草山石,怕也不成样……如今京中旁的不贵,那些砖瓦山石,花草木料一个劲儿疯涨,有钱也不好买去……要这样高的价钱,我看那园子就是荒到围墙上长草了,也别想卖出去……” 看着王善保家的越说脸上的怨气越浓,邢芸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准是王善保在那园子的管事面前受了气,王善保家的才会这般气不平的喋喋不休。只是听着听着,邢芸脑中灵光一闪,打断了王善保家的话,问道:“京中的砖瓦山石怎么涨价了?” 王善保家的正咒得兴起,忽被人打断了,颇有扫兴的瘪了嘴,又不能发作,寻思了一会,才慢慢道:“也不知是怎么着,反正自打三月起,这风就渐起来了,有说是南边有几个大海商锦衣还乡,要盖园子,把东西都买尽了,又有人说平安州不太平,很出了些路匪水寇,好多人没法子,宁肯少赚些,也不愿拿性命往里填,到京中的东西比往年更少些,价格就这么涨了起来。好在如今风调雨顺,也没什么大灾大难,将就将就,总有跌价的一天,倒不急什么?” 邢芸微微一笑,砖瓦山石都涨价了,看起来元春封妃的日子也快近了。 前世不是有专家说么,元春等一干嫔妃省亲,其实就是皇帝在试探这些外戚的家底,备着没银子的时候,挨个抄家,既除了民愤又填了国库,顺便还空出几个官职,一举数得么。 圣旨上写的很明白,家里有重宇别院,可以驻跸关防,就能接宫中的妃嫔回家看看,说白了,家里够大宅院够广,容得下宫嫔的仪仗和护卫,就可以申请了,并没有特意要求,一定要修个什么园子什么宅院,才能把宫嫔接回去,皇帝是施恩,不是报仇。 也不知,到了这些个贵人妃子家里,怎么就咋呼呼如同出了凤凰一般,非得修个什么园子,拿着银子当土块使,才心情舒畅了似的。 邢芸估摸着最开始修园子的周贵人家,肯定是想借着娘娘省亲的机会捞钱兼着显示存在感,不然,怎么会想到把别院修在自己家里?一个贵人家能有多大院子? 日后的大观园,可是占了荣国府这边一处院落和宁国府的花园,外加拆了一带下人房,才修成的。 这周贵人家再大,也不可能比两家国公府的占地广吧,况且从封号看,这周贵人家里也不是什么有底气的人家。 至于吴贵妃家里,书中只说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往城外探看地方,到底修没修园子,谁也不清楚,横竖书里没说准。 就是在郊外选了地修园子,邢芸觉着也比荣国府花费少许多,荣国府的地皮虽不要钱,可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得花钱买,还有那些竹树山石栏杆亭榭的搬迁再使用,看着是省钱。 但是亭榭栏杆的维护,竹树山石的移植,那样不是费心思费精力费钱的事情,就是科学昌明的现代,偶尔搬迁个古庙,还得耗资上亿,何况这只靠人力的古代。 再说,荣国府拆了花园院子是小,可拆了下人的房子,总得给下人寻地方另安置吧,这又是一笔费用。 邢芸越计算越觉得荣宁两府绝对是被那山子野老明公给坑了,她前世家里装修,请来的工人师傅都说过,宁愿装十间新房,都不愿装一间旧房,旧房装起来又费力又麻烦,主人恼火他们也受累。 没道理装修工人都明白的事,这专职筹划的胡老明公却不懂罢,难道不是花自己的银子就不心疼啊。 想着,邢芸对着王善保家的说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也不用拘在城里寻,城外若有合心的也是一样,倘或实在寻不着,大不了买上些荒地,命人修个园子。若有好的,都买下来也无妨,横竖这园子和地,我是备着给家里姑娘当嫁妆的。” 王善保家的听说,略松了一口,笑道:“小姑娘才多大一点儿?太太想着这些,也太早了。” 邢芸闻言一笑,随手端起茶来品了一口,懒散道:“家里又不只一个小姑娘,迎春好歹也养在我身边,往日看着还小,倒没想如今……可不得先预备着……” 说话间,只听得屋外几声笑语,木香进来道:“老爷往外头去了,老太太本是要留饭的,老爷没应下,说是到外头去用呢。” 宝钗披着衣裳坐在炕上,听得门外树梢上的水滴声,看着手中的针线,不觉有些沉默。 忽而帘子一响,同喜扶着薛姨妈进了屋来,薛姨妈看着宝钗只着了一件薄衣裳,手拿着绣绷子,旁边的炕桌上还散散乱乱的放着些账本,不禁心酸起来,眼眶微湿,叹道:“我的儿,你才看了一夜账本,何必又赶着做这劳什子?你哥哥是个不成事的,这里头外头,你不知替妈省了多少事,你若有个好歹,妈这心都要揉碎了。” 宝钗微微一笑,放了针线道:“我闲着闷得慌,才叫莺儿拿了针线来扎,并没做那费神的活计。对了,妈不是过去和姨妈说话么,怎么就回来了?” 薛姨妈略松了几分心,面上略有些不自在,说道:“你姨妈忙着呢,我见事儿多,也不好留下。” 说着,薛姨妈又问着莺儿道:“我早上让厨房熬得燕窝,姑娘可吃了?” 莺儿有些胆怯,回道:“方才袭人过来送东西,姑娘赏给她吃了。” 宝钗见着薛姨妈脸色不好,忙笑道:“妈知道的,妈出门前我才用了一小碗鸡肉丸子,燕窝端来时,任是一点也咽不下。恰好袭人过来送花样子,我瞧着外面风雨,便把燕窝给她暖身子了。” 薛姨妈这才露出点笑模样,坐在宝钗的身边,嗔道:“你这孩子就是忒细心了,袭人随跟在宝玉身边,可到底只是个丫头,你……” 说着说着,薛姨妈又伤心起来,含泪道:“若是你哥是个能干人,又何须你这般费心周全。如今这荣国府里,你姨妈说话也不如以前管用,上头还有个老太太,那边大太太又是个厉害人,我的儿,你日后可怎么是好?” 宝钗听得薛姨妈这话,心里品出几分不对来,勉强笑道:“好端端的,妈怎么又说起哥哥来了,哥哥这些时日可很是规矩着。” 薛姨妈听说,倒生起气来,不满道:“他若是个规矩的,那龙也下蛋了。我瞧着这府里二姑娘模样性情都不差,又遇着那门子事,与其嫁到别人家受罪,倒不如配了他,咱们两家便宜,谁知你姨妈一听,竟摇头不止呢?” 时气 宝钗一听,脸上登时失了血色,雪白着一张脸向着薛姨妈道:“妈妈,你怎么把那事儿告诉姨妈了?” 薛姨妈见宝钗脸色不好,心里也添了几分不自在,讪讪道:“这不是话赶着话,恰好说着了么。这二姑娘的事儿,就是咱们不说,你姨妈也未必打听不出来,早知道晚知道,还不都是一回事儿?” 宝钗听了薛姨妈这话,满心儿气苦,又怕薛姨妈见了不安,只得勉强笑道:“这早晚怎么能是一样?罢了,妈既对姨妈说了,也愁不得这多,且只看各人祸福罢。” 薛姨妈听得不入耳,可见着宝钗这神色,倒隐隐有些撑不住儿,拉着宝钗的手劝慰道:“我的儿,你操心这些作甚,那二姑娘的事儿,原是这府里大房的事儿,与你姨妈不相干,知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况且,我若不说你姨妈知道,又怎么好提起你哥哥呢?” 劝着劝着,薛姨妈由不住伤心起来,落下两滴泪,嘀咕道:“偏你姨妈平日看着还好,说起这事来,话里话外,竟很是看不上眼。我知道你姨妈的心思,无非是瞧不上你哥哥没出息,大房太太又和她不对付,不肯出这个头,开这个口。可我也没指着她非把婚事说定了不可,不过是求她在老太太跟前探个口风儿?再说,二姑娘虽好,可到底只是个庶出,又沾上那么一门子事,你哥哥本来就是个不大知事的,再得了这么一个媳妇,还不得闹翻天了去……” 宝钗由不住气恼,直言道:“妈妈心里既清楚,又何苦动那糊涂心思!” 薛姨妈踌躇了一会,方说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哥哥本就时不时发昏,若再娶个厉害的回来,这还了得!论起岁数来,你终归是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你姨妈虽中意,可他们家的家业,也不像原先了,宝玉再聪明有来历,做官立业也要那么些年头……如今老太太尚在,两房便闹得不可开交,老太太又能留几年……这二姑娘再怎么说也是大老爷的女儿,我冷眼瞧着,大太太待她也算得上好,若是结了这门亲事,看在这等情分的面上,日后也不至于为难你。我的儿,你以后嫁了人,岂没有靠娘家的时候,我在还罢了,倘或我不在了,就算你哥哥肯照应你,可娶进门的嫂子能不言语?这二姑娘……至少不会拦着你哥哥出力帮衬……也是逢着这事儿了,我觉得这么一来,也算成全了咱们两家,谁知……唉!” 见着薛姨妈叹气,宝钗心中又恨又愧,喉咙一阵发涩,过了好半天儿,又说道:“妈妈只看这几样好处,怎不想想别的,这府里还是世袭爵位,尚怕得罪了保宁侯府?咱们家如今的根基,还比不得这府里,若是咱们行了这事,更不妥当……况且,哥哥再不出色,也当了这个家,又不是说不着亲事,何苦要攀这门子亲,叫人看着,只说咱们家连个前后大小,尊卑上下都不顾忌了。” 薛姨妈只有薛蟠这么一个命根子,虽日里常恼着薛蟠不成器,但听见宝钗话里隐隐有嫌弃薛蟠的意思,未免不畅快起来,抹着泪道:“我生的儿女,我岂能不指望你们好?你哥哥……我如今也不指着他出人投地,横竖咱们有家有业,安贫守富,别人看着又怎样,谁家没个鸡争鹅斗的时候,谁又能笑过谁去你如今是有着落了,你哥哥可还……” 宝钗心底一阵阵发凉,偏又辩解不得,不禁无精打采起来,薛姨妈见着,更添气苦,由不得声哽泪咽,眼看便要哭上一场。 却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薛蟠眭铬傅幕谓堇矗鲎乓凰擞白拥难劬Γ叛σ搪柙谏献牛γx刮魍岬男辛死瘢实溃骸奥柙趺疵怀鋈ィ俊 薛姨妈本就生了一肚子气,再一见薛蟠这不学好的模样,一发怒了起来,咬牙道:“我出去了还了得!我现在这坐着呢,你尚一天到晚不着家,只顾往外头胡逛?我还指望着你养老送终,瞅瞅你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哪天儿我叫人抬出去了,只怕你这孽障还在席上喝酒呢!” 薛蟠听说,不由得怔了一怔,忙说道:“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我……又招谁惹谁了?” 宝钗素知薛蟠生来任性,从无检束,如今见薛蟠一身酒气,更难免猜疑薛蟠这是在外狂嫖滥赌了回来,故而置气道:“还不是哥哥不学好,才惹得妈生气,我劝哥哥还是收收心,少在外头胡闹,没得招事惹祸!” 薛蟠瞬时急了,嚷道:“我怎么不学好,我闹什么了?” 薛姨妈往地下啐了一口,冷脸道:“你还装腔呢,你这一身酒气是个学好的样儿?我长这么大岁数,就没见哪个安分守纪的,是成天儿在外头混的。” 薛蟠听了,只说道:“妈这话说的,我出去也是为正经事呢,这年月,哪有办事不喝酒的?”薛姨妈冷笑两声,向着薛蟠道:“我还不知道你,你能干正经事,你老子从棺材里都要跳出来!” 薛蟠见着薛姨妈不信他,少不得赌咒发誓道:“这回可大不一样,真个是为正经事,我长这么大,天天见妈和妹妹为我操心,我心里岂能好受。这会子我在外头逛时,见着京中砖木山石短少,料着必定还要涨上些时日,咱们在南边原就有买卖铺子,如今使唤老家人置办些,打发伙计顺路押进京里来,只怕除了本钱,还能很赚一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薛姨妈听得这话,脸色倒欢喜起来,道着薛蟠总算知道些世事了,但又恐着薛蟠不懂买卖,叫人诓骗了去,因而说道:“我的儿,你知道这些就行了。咱们家也不缺这么些银子使唤,那些买卖不做也罢。” 薛蟠不服气,只说道:“成天儿说我不干正事,图耗银钱,如今我要学着做买卖赚钱,又不听我的,叫我怎么着!我都多大岁数了,难不成还天天呆在家里。况且,我也问过人了,并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妈不信,打发去问铺子里的掌柜管事?我今儿请了他们吃酒,为的就是这事,那些老行当上的人都没说不好,妈却拦着不让,又不是我要亲自去,往日做买卖的也是这些管事,如今不过多添一两样东西,妈有什么不放心。过些时日,我自个从铺子拿了钱,回南边贩了货过来,怕银子烧手么。” 薛姨妈没法子,只得看向宝钗,要宝钗拿个主意。宝钗听了薛蟠这话,笑道:“若是哥哥非说诳言,砖木倒罢,运些奇石过来,却是可为,横竖咱们家本就有运货的船只,只将石头换作压舱石,既轻省又便宜。” 薛蟠听了,也喜笑颜开,忙道:“怎是诳言,京中的砖木山石如今贵了,三天一个价,前些天赖尚荣说他们家打算整治整治园子,谁知一问市价,那些银子还不够添种花木的,他家还道着是京中的商家是合伙抬价钱,便罢了手,等着跌价再买。谁知那天咱们吃酒,冷子兴说起,这砖石山木不到明后年是降不下来了……” 这日里,邢芸靠着软榻正与凤姐儿闲坐说话,忽听得帘子一声响,丰儿拿了一纸药方儿进来,笑道:“奶奶原在太太这儿,倒叫我和平儿姐姐一阵好找。” 凤姐儿笑了一声,看向丰儿道:“什么事儿?这么心急火燎的。” 丰儿将手中的药方子递给凤姐儿,说道:“京里最近正闹时疫呢,老太太叫太医开了方子,吩咐人按方抓了药来,熬好了叫上上下下都用些,也好预防着些。” 凤姐儿就着丰儿的手看了一眼药方子,笑道:“我当是什么?平儿不是在屋里么,横竖这些药都是家常备着的,只管叫人取来便是,平儿素来周全,怎么今儿倒没想到,非要巴巴儿来寻我。” 丰儿听了,忙笑回道:“平儿姐姐原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方才拿钥匙开库房时,才想起楼房的钥匙在奶奶这儿,可不得寻着奶奶要?” 凤姐儿听如此说,因又道:“平儿呢,怎么她不过来?” 丰儿说道:“平儿姐姐本是要亲自过来的,只是出院子时,见着小丫头引着大姐儿扑蝶玩,闹了一头一身汗,恐着大姐儿打湿了衣裳着凉,便哄了大姐儿回屋换衣裳去了。” 凤姐儿微微点头,说道:“知道了。” 正要抬手叫丰儿回去,却冷不防听得邢芸问道:“怎么,京中竟闹起了时疫,很是厉害么?” 凤姐儿闻听,忙笑道:“本来也没什么,这春瘟夏疫原是年年都有的,只是先前很落了几场雨,时冷时热的,染病的人未免多了些。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听着这些传闻,惦记着家里的哥儿姑娘体弱多病,难免担心。” 凤姐儿这话才出口,丰儿便接口道:“也不是老太太白担心,实是今年很有些王侯皇亲都感了时气,病的甚是不轻……其中有几家,咱们府里还送过礼吃过酒……先前活蹦乱跳的人,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 省心 凤姐听得丰儿提起这话,忽想起一事来,恐着邢芸问起,平添不自在,因而忙忙打断了丰儿的话,冷笑道:“偏你话多,旁的事儿不见你留心注意,倒是专司记得这些。” 丰儿冷不防得了这话,不由得失了颜色,愣愣的看了凤姐儿一眼,低头不做声了。 凤姐儿见得丰儿住了嘴,看了邢芸一眼,才冷颜对着丰儿道:“还不拿了钥匙出去,若不是在太太跟前,看我不赏你几个嘴巴子。这也知道,那也知道,天下的饥寒饱暖,你通知道?怎么就不知自个本分是什么,我不吭声,你越发说上样儿了!” 丰儿这才上前领了钥匙,转身正要退出去了。 邢芸柳眉一挑,笑道:“先前的话我还没听出点踪影来,好好的,怎么就生起气来了?” 凤姐儿脸上一僵,忙笑着解释道:“太太不知,实是这丫头糊涂,打外头听了些没要紧的陈年旧话,就当了个新事儿到处张扬。我才叫她出去——” 邢芸笑了一笑,拿过一旁的花样子看了一眼,低下头道:“这话怎么说?我竟越发不明白了。” 凤姐儿一听邢芸这话,暗暗叫苦,心道只怕今日难以唬弄过去,面上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那日老太太说起,竟很看不惯咱们家下这些丫头婆子,嘴上没个把门,听风就是雨,二太太说该整治整治。也是我多疑了些,只当二太太拿话堵我,便接了一句,一点子毛病也没有的下人也难寻,大面上不错便罢。谁知今日这丫头就犯了昏,倒了晦,丢人现眼了呢,幸而是在太太跟前,若是在外头,叫人瞧着,闹将出来,连我的脸面也没了。” 凤姐儿不亏是凤姐儿,聪明伶俐非常人所能比,这一通云里雾里的话一出,竟将她在邢芸跟前发作丫头的不是,轻巧抹去了,话里话外,还透着她如此作为,正是不见外,心知两人亲近的缘故。 邢芸不觉好笑,看了凤姐儿一眼,并不作言语。 凤姐儿看见邢芸神色,心下一忖,连忙起身陪笑道:“太太是知道的,我才多大年纪,知道什么轻重?想来太太跟前,和父母跟前一样,太太素来疼我——” 正说着,只见费婆子进了屋来,笑嘻嘻的正要说话,猛一瞅凤姐儿坐在邢芸身边,脸上的笑也来不及收,上前行了礼,笑说道:“二奶奶好。” 凤姐儿忙站了起来,笑道:“妈妈来了,快坐罢。” 费婆子本是邢夫人陪房,素来便倚老卖老惯了,如今虽不大得邢芸青眼,但因邢芸打发她去照料张姨娘,她心中不大自在,狐假虎威,很是施展了些手段,唬得贾赦的一干姨娘通房奉承讨好不休,故而脾气竟未减分毫。 见着凤姐儿起身让座,这费婆子也不推辞,笑着说道:“二奶奶客气了,我哪儿当得起了。” 一面说一面就往那椅子上坐了。 凤姐儿见了,并不以为意,只是咯咯笑道:“嗳哟,什么当不当,嬷嬷原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儿,自该受用些。说来,我有时日没见妈妈了,妈妈闲来无事,不妨往我那院里走走,吃几盏酒用些果子,也散散闷儿。” 费婆子听了凤姐儿这话,顿时笑眯了眼,忙不迭道:“奶奶赏我酒吃,是我老婆子前世烧了高香才得来的体面,哪能不去呢?只是,奶奶不知道…………那边事多着呢,就是我到太太跟前来,也为着有话要告诉太太呢。” 凤姐儿柳眉一挑,笑问道:“这也奇了?妈妈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儿,论体面论身份,也用不着妈妈亲力亲为。有什么事,随便告诉管事一声,自有管事去料理,妈妈略担待一点子便完了,谁还能说什么?” 费婆子嘴一斜,满含不屑道:“还不是那张姨奶奶,不要脸的贱蹄子,爬上了老爷的床,又欺着太太心善,收在屋里抬了名分,仗着生了个琮哥儿,就跟下了凤凰蛋似的,在府里横行霸道,横竖没一天不生事的。今儿还想跟我拿主子腔儿,酸得那样儿,呸,也不瞧瞧配不配,说来我恨的牙痒痒。” 凤姐儿素来最厌的便是府里这些姨娘通房,平日从不给几分好颜色,虽不至于下狠手作践,但能不给的体面分例,凤姐儿是决不会抬手轻放过去的。 书中赵姨娘不伏凤姐儿,勾结马道婆作法害人的起因,可不就是凤姐儿看不起赵姨娘的身份和为人,不给一句好声气,赵姨娘又是个糊涂的,明明在王夫人手下讨活,却恨毒了凤姐儿,也不想想,王夫人不点头,凤姐儿再能耐,也不可能贸然插手长辈屋里的事。 故而如今一听费婆子念叨,凤姐儿便欲冷笑,只是忽抬眼一瞧邢芸的神色,忙又止住了。 心中暗忖,她这婆婆并非是没有半点手腕的人物,又是个不念情分的,怎么会由着张姨娘放肆无理,怕不过是一时姑息而已,况这费婆子原就是出了名的拧不清,邢夫人既打发她去管着张姨娘,想来也是存了那么一层由着她们闹去的心思,张姨娘若不知本分,日后死了也活该。 于是凤姐儿方向着费婆子道:“我说什么事呢,妈妈这样生气。那张姨娘本是久病的人,难免有些儿怪脾气,虽是她不好,妈妈既揽着这些事儿,该劝上几句便劝几句,若是实在劝不过来,妈妈只管按规矩办事,谁还能挑理不成。妈妈也知道,咱们府里很有些眼里没人的,得一点空子,便要难人,平日谁错了一步路,她们都能打趣笑话个几月几年的,如今若听了这事,岂有不说嘴的,反招了没意思出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费婆子听了这话,心下不免没了底气,只是口上仍强说道:“我怕谁说嘴,了不得不要这脸皮,闹一场子,也比看着那等子娼妇猖狂强!” 凤姐儿柳眉一竖,冷下脸道:“妈妈糊涂,张姨娘再不济,也是老爷身边的人,妈妈性子再直爽,可也别忘了分寸!” 究竟是夜叉化身的凤姐儿,又早有积威在前,费婆子见着凤姐儿变了脸色,也不敢再拿大,忍气吞声的分说道:“奶奶不知道,那张姨娘惯是个会装样的,想东要西的时候比谁都精神,一有事儿,就躺到床上装死去了,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也是太太心好,想着琮哥儿,要是别人家里,有她这样的,嘴巴子早打死了,哪容得她看大夫吃药。我陪着太太嫁进来——” 凤姐儿听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笑道:“越说话越长,没完没了。妈妈既是陪着太太嫁进来,怎么也不为太太想想?张姨娘再不好,也生了琮哥,太太为着琮哥,还特央了学里老太爷帮请了先生,难得琮哥又是个肯上进的,太太正喜欢着,妈妈却跑来说这些话,难道好听么?再说姨娘们使性弄气,原是常事,又不是没有规矩管着,妈妈纵告诉了太太,太太也是按着规矩办,总不能为着姨娘说话不好听,就把她撵出去,那成什么样儿。况且,太太又疼琮哥儿,权看在琮哥儿的面上,才打发了妈妈过去,为的不就是妈妈老成,能照管着些,太太也能省些心。” 说着,凤姐儿又是一笑,笑说道:“我知道妈妈是极明白的,只是如今骤一气,给急糊涂了,心里才挽不过来。” 费婆子先还有些气不平,如此听凤姐儿说了一通,也渐渐体过味了,将那股子气都丢开了去,又见凤姐儿替她搭了梯子,可不就顺势下了坡来,忙点头哈腰道:“我也是教那张姨娘气住了,往那犟里想偏了,如今听了奶奶这么一说,越发透彻了。那张姨娘算什么东西,哪值什么人提她,白污了太太奶奶的耳。还叫那起子不要脸的小人得了意……” 邢芸忽觉心口一阵冰凉,越发有些寒气上涌,不由得侧过脸,用帕子掩面咳嗽了几声。 凤姐儿见状,忙忙亲自倒了一杯热茶,一边递与邢芸,一边关切道:“太太可是有些不舒服?”邢芸接了茶,喝了一口,热水流进喉咙,方觉得发寒的心口暖和了一些,抬眼道:“没什么,心口有些发寒,喝杯茶暖暖便好了。” 凤姐儿忙说道:“纵不请太医来诊脉,也该拿些药来吃。” 邢芸本是修炼之人,虽还不到长生不老的地步,但修炼益久,渐渐不为寒暑所扰,如今心口发寒,其实是另有一番缘故。 故而听得凤姐儿此言,邢芸捧着被子又喝了几口,才笑说道:“这会儿又好了。难怪如今闹起了时疫,这气候委实怪了些,我在屋里坐着,尚不知是什么时候经了风,何况那些儿体弱的。这太医的方子既开了,你也打发人趁早儿抓了药,给他们姊妹们送去,他们年纪轻,若落下个病根可不是玩的。” 凤姐儿听了这话,心里也挂记起大姐儿来,便起身道:“那我且先回去了,到晚上再过来给太太请安。” 姨娘们 凤姐儿辞了邢芸去了。 邢芸低头又看了一回花样子,随手捡出些个花样来,对着丫头吩咐道:“就用这几个花样罢。另外,我记着前儿外头送了些上用的蜀锦来,你顺便去告诉桂叶一声,让她取一匹金地月兔喜鹊雨丝锦出来,交给针线上做两身秋袍,我自有用处。” 那丫头接了花样,正点头应了。 在门外串茉莉花的木香,却站了起来,在窗外说道:“哪还有什么上用的雨丝锦,昨儿个老爷都叫人取出来给东府送去了,说是珍大爷寻着要,预备着观里敬老爷使唤。这几月里不知道往那府搬了多少东西过去,每每我们来回太太,太太只说是知道了,任凭老爷拿去,如今要用却是没有了。” 邢芸听了木香这抱怨的话,不由得失笑,抬头道:“哪来这么一肚子的闷气,没了便没了,也不是指着这一样两样使唤,没了雨丝锦,便让人换成金彩绒罢。” 说着,邢芸又取笑道:“再说,你们老爷横竖是个爷呢,若连这点子主也做不得,岂不太委屈了他。” 费婆子听了,忙凑上来笑道:“可是太太这话呢,老爷那就是个手上散漫的。一来未必斟酌着东西金贵,也没放在眼里,随手便散出去了。二则又是珍大爷开口,亲近的侄儿讨要,但看这份上,也得给了去。太太虽不作声,但都看在眼里,想来心里都是极有数的。” 邢芸看着费婆子,脸上突然就露出笑来,越发显得眉目娟好,抿唇道:“有数也罢,没数也罢,他若有本事都搬了去,我倒服了他,只恐他没这胆量。” 费婆子背心儿骤冒一股冷汗,寒浸浸地透肌破骨,搜肠刮肚了一阵,方移开话题,讨好的说道:“虽未入秋,这寒气却早上来了,难怪太太要针线上做秋天的衣裳呢?” 见着邢芸笑了一笑,并无言语,费婆子这心中越发难安,忙又说道:“既做了衣裳,太太也该选几个首饰的式样,一并叫匠人打了来,到穿时也好戴。” 邢芸眉间微蹙,笑道:“打什么首饰?又不是我穿的衣裳,没得便宜了别人。对了,你来是为什么?” 费婆子不提防又说错了话,面上正有些尴尬,刚想推说是为了整治张姨娘,可一想,先前已招了凤姐儿一通话,再拉着张姨娘作筏子,倒徒惹邢芸不喜,只得讪讪道:“今日我来,一是来给太太请安,二来却是家里二姨太太传了话来,说她同着三姑娘去庙里上香,听说有一个挂单的和尚算命极灵验,一时起意,便拿了三姑娘的八字去给那和尚算,哪知那和尚果然是个有本事的,算起来一桩桩一件件,竟如同眼看着三姑娘长成似的,就是咱们家往常那些事,他也说的再准不过了……” 话说凤姐儿出了邢芸的院子,刚走至穿堂,便一指头戳在丰儿额上,冷笑道:“你这小蹄子今儿是害了昏了,当着太太也满嘴胡说,这次便罢,再有下次我撕烂了你的嘴。” 丰儿颇为委屈,含着一泡眼泪,要哭不哭,足是可怜。话说平儿正出来寻凤姐儿,恰好撞见此事,忙悄问了一下跟着的丫头仆妇,得知经过后,忙上前拦劝道:“前儿奶奶不是说,太太为二姑娘的事儿发愁么,如今那保宁侯夫人一病不起,乃是好事儿,若告诉太太,太太必然极欢喜,奶奶在太太跟前也能讨了个好。丰儿纵然没眼色嘴快了些,起心儿倒还好,奶奶怎么又要瞒了……” 凤姐儿皱了皱眉,不耐烦道:“这算什么好事,你们知道什么,只站着冷眼瞧,这事怕是完不了了。依我说,这事咱们早前不沾手,如今千急也别碰,横竖上头有太太做主呢。若是太太同老爷商量了,要问咱们,那时再说也不迟!” 说了这话,凤姐儿走至门边,靠着门柱一抬头,忽见着贾环鬼鬼祟祟的沿着墙角往那夹墙门口窜,不觉疑心,喝道:“环兄弟站住!你这是要往哪去!” 贾环素畏凤姐,听见凤姐叫他,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打着颤儿诺诺道:“我去找琮哥儿。” 凤姐儿听了,越发疑心,疾言厉色道:“你身边的下人呢?如今正是上学的时辰,你不往学里去,找琮哥儿作甚!” 这里凤姐儿问得贾环直冒冷汗,惶惶不安,那边儿赵姨娘弯着腰,拿着个绣绷儿,眯着眼穿针,刚要将针穿好,只听得帘子一响,赵姨娘手一抖,针猛的扎在指头上,一滴血珠沁了出来。 赵姨娘呲着牙咧着嘴的将针拔出来,将指头放在唇上吸吮了一下,抖着脸皮便欲朝来人撒泼大骂。 只是待一看清了来人,赵姨娘又将那副恶狠狠的架势收了回去,两个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涂满脂粉的脸上猛的露出讨好的笑来,只是配着赵姨娘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滑稽。 来人却是王夫人的丫头金钏儿,她手里拿了个包袱,走到赵姨娘跟前,随手掷在桌上,说道:“针线上不得空,这是太太叫你做的,可赶着做出来,节里要使唤呢。” 说着,也不待赵姨娘说话,柳腰一拧,又转身出去了。 赵姨娘看着帘子落下来,忍不住将那包袱往炕上一摔,咒道:“贱蹄子,别忒猖狂,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看人下菜碟儿,日子长着呢,我瞧你将来怎么死!小妖精,小娼妇,小婊子养的,也敢摆着姑娘的样儿吹打人——” 赵姨娘正骂的起劲,忽而一阵脚步声传来,赵姨娘慌忙收声,蹭到门边,偷偷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儿,往外看了看。 见来人尚未走近,方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又坐回炕边,厌恶的看了一眼金钏儿送来的包袱,拿着针线有一下没一下的做起来。 脚步声渐渐近了,隔着窗子,只听得有人轻轻道:“赵家妹妹,你可在屋里?” 赵姨娘一听这声音,知是周姨娘来了,叹了一口气,说道:“屋里没人,周姐姐进来坐罢。” 软帘儿被轻轻揭开,周姨娘进了屋来,只见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苍黄色串枝富贵纹漳缎衣裳,头上梳了个整齐的元宝髻,戴了两三样不甚时兴的首饰,只是那首饰上的珍珠已然失了光泽,衬着髻中零星露出的几缕白发,越发将眉目端整的周姨娘显出几分老气来。 周姨娘见着赵姨娘这愁眉苦锁的样儿,也不禁叹了一叹,轻声道:“你这脾气,可不能再由着使了?咱们做偏房妾室的,怎么能和正房太太别苗头,也是太太讲究脸面,不肯担一个坏名声。否则……那些儿半妾半婢,忍死度日的丫头,你我在府中还见得少么?” 赵姨娘听了,只是苦笑,说道:“罢,罢,如今便是下场。我还敢怎样?” 周姨娘看了看赵姨娘手中的针线,心中略明了几分,小心问道:“这些针线上的活计,可还是太太交代下来的?” 赵姨娘叹气道:“若没人交代,我紧赶着做什么活计?又要好样子又要活精巧,我做了这么多年针线,也到如今才知什么叫费事。连着做了好些日子,绣的眼都花了……你瞧瞧,今儿又送了一包袱来,竟没完没了了,也不知要绣到哪年哪月去。” 周姨娘听了赵姨娘这番诉苦,暗自叹息一声,因说道:“那日你不是说太太赏人用的荷包做不完么,我赶着替你做了几个,皆是仿着你素日的活计所做,若是太太房里的人不仔细查,应是看不大出来……以后,若有旁的针线,横竖我也闲着,多少能帮着你做几样。你且安守着些,待环哥儿长成了,自有好日子等着你呢。” 赵姨娘眉开眼笑,口上却抱怨道:“能有什么好日子?任是头里珠大爷,府里府外,夸得跟朵花似的,到死也没见得了什么大功名,如今府里又有个得人意的宝玉,环哥儿能比得上哪一个?以前还有个琮哥儿一处混着,也不怎么丢人现眼,如今那边儿大太太特特收拾了屋子,请了先生,教琮哥儿启蒙识字,那样一个人见人厌的活泥猴,竟也知事懂礼起来,都说是极长进了。倒是环哥儿,虽在学里念书,却也没见学着什么,下学了还得替太太抄经……周姐姐你说说,都是太太,咱们家这个还是大家出身,行起事来偏这样狭隘……” 周姨娘听说,脸色微变了变,皱眉道:“阿弥陀佛,咱们太太素来信佛……大太太只有一个嫡亲女儿,琮哥儿又小,日后正好扶持呢。” 说了这话,周姨娘偷偷瞟了赵姨娘一眼,见赵姨娘似气平了些,忙又笑问道:“对了,怎么不见环哥儿,可是上学去了?” 针线 赵姨娘听得这问,将那包袱往里推了推,拿过旁边的线筐,从里头翻了一股子线出来,一边比着颜色,一边儿没好气道:“谁知到哪里玩去了?我的境况你也是眼见着的,这些日子竟是连门也迈不出去……收拾我也罢了,偏带累着环哥儿在学里也不得安生,那起子人心毒着呢?” 这般说着,赵姨娘越想越气,又忍不住数落道:“人家养的哥儿,姑娘,哪个不是规规矩矩,听话懂事,偏我就这般没运气,费了千辛万苦生下的姑娘哥儿,一个赛一个没用,我倘或有一句不好,偶尔做错了一事,别人还没吭声,他们就瞪着眼粗声粗气的怪责上了。这会子我被人磋磨着,环儿还小,又是男孩儿,我也不指着他能知冷知热,可三姑娘总归是我肠子里出来的……可怜我圈在这屋里,也不见她偷个空儿来瞧一瞧,倒是同宝玉屋里那些儿小妖精好着呢。那日我娘家嫂子托人捎了信来,说什么如今太太怪罪,不单他们的差事不遂心,就连陪着环儿上学的钱小子和环儿他舅舅都在学里挨了不少打骂,他们粗粗笨笨打坏了无关紧要,但环儿年纪小,只怕吃不住这吓,长此下去,万一起了倦学的心思,却是一辈子都毁了……我慌得跟什么似的,偏又出不了门,好不容易费了大心思托人告诉了三姑娘,原想着她是环儿的亲姐姐,又在老太太大奶奶跟前过活,多少有几分体面,不拘在谁面前提一提,或央人说一句话,或遣个人到学里看上一看,且叫人斟酌着些。谁知她得了信,也不搭手儿,反打发丫头过来训了我一顿,说环儿挨打原是该的,否则怎不见别人挨打?必是环儿在学里闹了事,犯了学里的规矩才招的打。还问我,不过两门子奴才,替环儿挨打那是分内之事,有什么体面论亲戚?” 周姨娘与赵姨娘同为二房妾室,对赵姨娘与探春之间的矛盾,虽说不上洞若观火,却也是时时有耳闻。 况且周姨娘素来本分老实,在府中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那些下人丫头说笑玩闹,纵见着她,也知其无为,并不避藏。 因此,周姨娘听了这些话,只是在劝说道:“这些话多是姑娘的气话,她一个小孩子家,又养在老太太跟前,就算有心挂记,也不好说出口。且在人前,她若不做个样儿,太太那儿岂能说得过去,这里头自也有她的难处。” 赵姨娘啐了一啐,冷哼道:“你不知道,她哪是做样儿?我自打跨进这门,眼睛里什么人没见识过,会认不出她是什么材料儿?她寻常是什么样,待宝玉的丫头都和和气气,环儿和我若有一点子不是,到了她耳里,无风也有三层浪起来……她就是碍着老太太太太,不肯伸手儿,不吭声不搭理也就完了,我还能和她计较不成!可她呢,分明是嫌着我和环儿拖累了她,没让她托生到太太肚里,反而托生在我这奴才秧子的姨娘肚子里—” 说到这里,赵姨娘不免掉下泪来,哭道:“可她也不想想,我虽是奴才生的,但小时候过的日子,比着外头小户人家还强许多呢。打小儿也是娇生惯养过来的,处事为人,料理家务,什么没学过,若不是进了这府里,嫁在外头,未必就讨不了公婆喜欢,过不好日子了?在这府里作了奴才,吃是主子给的,穿是主子赏的,挣命似的生下一个女儿来,才落地就叫人抱了去,见也见不得,念也念不得,遇着人还得道着恩典,说是前世修来的福,我纵每日点香酬神也感不尽……” 赵姨娘这话一出,周姨娘也心酸起来,同为姨娘,赵姨娘这些又何尝不是她的感受,只不过她生来福薄,无甚子女缘分,更不得贾政青眼,遇事也只能怨自己命苦罢了。 陪着落了些许泪,周姨娘哽咽劝道:“论理我不该说这话,可这些年你我也是看着的,三姑娘的模样儿,针线儿都算得出挑了,又能写会算,识字念书的,虽说离了你,但到底未受什么薄待,也算是不差了。咱们的出身得了这名分,原也是攀附了,生死好歹咱们自知罢了。” 赵姨娘也不知憋了多久的气,听见这话,用袖子抹了抹脸,又啐了一口,气道:“好姐姐,不说这针线还好,一说针线我心里堵得慌。我自打生了他们姊弟两个,月子里又没怎么修养,兼着那时候不晓事,很哭了几场,年青时还好,如今年岁一上来,眼力也渐渐差了,偶尔一时一阵眼花得厉害,连针也拈不起来。今年开春时,我身子很不舒服,偏针线上给环儿送的衣裳鞋袜都大了许多,说是太太吩咐了,哥儿正在长身子,所以才做大了些,防着哥儿一时窜了个子穿不得了。只是环儿穿上之后,袖大衣长,鞋塌拉袜塌拉,松松垮垮的,着实不成样儿,得很改上一改,才合身些。只我那时正害着病,眼睛也发昏,做不得活计,我身边那两个丫头,你是知道的,都是些贪玩好耍的,针线上也粗得很,三月绣不出一朵花来。我本想放一放,可又赶上老爷的寿辰,到时候宝玉穿金带玉,光彩夺目,环儿却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裳……还不知人怎么编排呢?后来想起,三姑娘很学了些针线,做的活儿老太太没口的夸,她身边的丫头也极擅针线,替环儿改一改衣裳,能费多少功夫?可我才一提起,她就当着面甩了脸子,说我抱怨这些话给谁听呢,府里又不是没有给环儿分例,衣裳鞋袜,丫头老婆一大屋子,不信就没一个会针线的!又说什么我往日那些想头很糊涂,不想如今越发昏聩了,府里那么多兄弟姐妹,若似我一般都来求她做针线,她眼瞎了也做不完,就是大奶奶专管着教她们女红,也不过叫她们闲时略做一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赵姨娘说着,越发恨得要死,咬牙道:“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答应,我还道着是我嘴笨,说话不好听,得罪了她,也没法子,只得出来。谁知才出了门,就遇见了宝玉的奶娘李嬷嬷,她见我气色不好,忙问是怎么了,我自忖着并无不能对人言的,便对她说了几句。你知她怎么说,原来三姑娘早对宝玉许了话,要做一双极精巧极费工夫的鞋给他,紧赶慢赶,连丫头都被她指使得团团转,就是为着老爷的寿辰上让宝玉穿,如何有工夫给环儿做?” 周姨娘渐有些坐立不安,依她的心思,原是不愿听这些长短是非的,只是赵姨娘心中不平不忿太多,如今说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她也不知该如何解劝,寻思了一阵,周姨娘叹道:“这些零碎事儿你当着我说说就是了,叫外人知道,可是不好。三姑娘毕竟还小,再长几岁,知晓世情了,也就好了。” 周姨娘正说着,赵姨娘恨恨的神色忽又淡了,扑哧一笑,幸灾乐祸道:“不过她也没得好,费心费力给宝玉做了鞋子又如何?老爷平素最厌的便是宝玉不往正途上用心,见了这鞋子,可没少训宝玉,也是宝玉支吾应付过了,不然牵出她来,看她怎么收场!只为这,我苦熬几夜替环儿改衣裳的工夫,也算值了。” 赵姨娘越说越觉好笑,嘻嘻哈哈笑得东倒西歪,仿佛挨骂的不是宝玉,而是探春……周姨娘神色暗淡,暗自想到,赵姨娘这又是何苦来,探春再怎么也是她的亲生骨肉,就算挨打受骂,她这生母脸上不也没了光彩? 可想起方才赵姨娘说的那些事,周姨娘只能叹气,亲生的骨肉,却如同仇敌一般,这又是能怪谁? 周姨娘脸色不好看,赵姨娘竟是丝毫不留意,笑了一阵,又捏紧了帕子,唉声叹气道:“我知道这女儿是指不上,倒是环儿养在身边,还认我这个母亲,也不求旁的,只求他念书上进,日后能挣一点家业出来,有个立足的地方。谁曾想,竟摊上这么个太太,面上吃斋念佛,心里却比蛇蝎还毒,环儿才多大一点,每日被她拘着抄经不说,略行差了一点,她就打发人告诉学里,环儿又得挨上一顿……往日我还笑着大太太孤拐性子,谁也沾不得她的好处,可如今看着,大太太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太太,行起事来就是坦荡,就是以前,虽小气了些,可对那些丫头姨娘哥儿姑娘,也没半点苛待……同样都是做姨娘,咱们这二房的姨娘过的还不如大房的通房痛快呢!我们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反将老虎认作了佛爷,过了这样没意思的日子。” 赵姨娘本就是个只图嘴痛快的,否则也不至于结下这么仇了,但凡她能收敛一点,不看在贾政的面上,就凭她生了一双儿女,府里的下人岂敢轻慢她,拿她当挡箭牌。 就是因为赵姨娘口无遮拦招恨,所以那些管事媳妇一有事就往她身上推,反正赵姨娘讨人厌的本事一等一,不是她还能有谁。 一个赵姨娘一个林妹妹,虽然人品出身天差地别,可由于两人在府里的特殊地位,竟分别成了主子和奴才的挡箭牌,可笑又可叹! 周姨娘听见赵姨娘胡言乱语起来,心中一急,忙忙就要叫赵姨娘噤声,只是还没出声,就听得外面一声笑,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哎呦,赵姨奶奶还有这心思,倒是可惜了。我告诉二太太一声,管教这没意思的日子,也有意思起来。” 赵姨娘一听这声音,浑身上下的筋都软透了,忙不迭从炕上滚落下来,趴在地上不敢作声。周姨娘更是没胆量的,虽然她到底没说什么要紧的话,但也赶紧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行礼道:“给二奶奶请安!” 丫头撩开帘子,凤姐儿摇摇摆摆的走进来,挥着帕子道:“免了罢。” 说了这话,凤姐儿又娇笑道:“我不提防在太太那儿遇见了环哥儿,想着正是该去学里的时辰,便顺路把他送了回来,谁知竟听见我们赵姨奶奶这一番话儿,真个是让人不敢小窥呢!” 凤姐儿这话一出,赵姨娘顿时抖得跟筛子似的,面如土色,埋着脑袋,只恨不能把惹事的舌头咬了去。 凤姐儿可是王夫人的亲侄女儿,虽说如今两人闹翻了,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万一差人将她方才说的话告诉了王夫人,那她的下场,赵姨娘再不敢往下想了…… 凤姐儿看着赵姨娘这抖抖索索的模样,眼中不自觉闪过一丝厌恶,方想再说上两句。 不意外头猛的跑来一个丫头,喘吁吁的嚷道:“二奶奶,二奶奶,不好了,大太太和大老爷忽然吵起来了——” 监禁 “方才奶奶走了没一会儿,大老爷就回来了,起先脸上还好好的,太太也温言细语着,眼瞧着和睦无忧了。就是我们这些下人,也都喜欢着。后来太太见老爷身上酒气颇浓,很有些立不足,便打发人出来端醒酒汤水。汤还没好呢,屋里就闹起来了,我在外头隐约听着,太太说什么与其成天灌多了猫尿胡言乱语,不如赶紧尽着兴儿醉去,醉烂了喉咙成了哑巴大家清净……我瞅着这阵势不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寻人找了奶奶过来……” 一个穿着秋香色地缎绣石竹花暗花绸袄的管事媳妇忙不迭上前扶住凤姐儿的手,小心谨慎地禀说道。 凤姐儿伸手扶了鬓边的步摇,眼角余光微微扫过一旁战战兢兢地丫头婆子,嗤的一声笑道:“真个烦死人了,我不过来你们就都傻了?也是太太不理会,若是在我院子里……” 听得凤姐儿这话,那管事媳妇吓得冷汗直冒,忙不迭分说道:“奶奶是知道的,太太老爷都是硬脾气,我们是什么人,若到跟前去了,不免讨嫌讨恨,只得悄悄请了奶奶过来。” 凤姐儿柳眉一蹙,打量了那管事媳妇几眼,不耐烦道:“瞧你说的这话,老爷太太若有那等拿你们煞性子的癖性,你们还能全须全尾站在这儿,脑袋都不知折了几回了。也是太太素日待人太过仁厚慈和了,越发惯得你们不知上下高低了。再说这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何况是人呢?气极了难免高声几句,本是寻常。就是闹得天崩地裂,过上一时半刻,等老爷出去了,自然也罢了。何必你们这样心急火燎,劳师动众的,没得叫家里亲戚看了笑话。” 那管事媳妇缩缩脖子,心慌得不得了,结结巴巴道:“要是同寻常一样,我们也不敢请动奶奶了……奶奶不知道……起先还听着老爷的声音呢,如今人不见出来,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凤姐儿心头一凛,她素知邢芸恨极了是不管不顾的,贾赦又吃了酒,比不得平常清明……越想越不安,凤姐儿横了那管事媳妇的一眼,撂开那媳妇的手,提着裙子便快步往邢芸屋子里去了。 才刚进屋,凤姐儿就见着邢芸歪在软榻,手中拿了支羊脂玉的竹节钗,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一个黄澄澄圆滚滚的大桔子,桔子汁水四溅,看得凤姐心中一紧。 只是眼角扫过屋内,却不见贾赦踪影,屋里的器具摆设,也和先前见时一般无二,凤姐儿这才略松了口气,因笑道:“我才出去了,便遇着我舅舅派人送了一车东西来,说是海外小国进贡使臣给的。我瞧着俱是新鲜难得的东西,原备着明儿请安时,再呈给太太。不想,刚在垂花门外,听着下人说,老爷回来了。恰巧那送来的东西里,又有几瓶子进贡的茶叶,我想着老爷也不爱别的,就好品这么些茶,便忙忙赶着送了来,也是我和我们二爷的一点子孝心。” 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凤姐儿又拿眼瞧了瞧邢芸的神色,见邢芸唇边噙笑,倒不曾有一丝半点不悦,方才小心问道:“可是我来的不巧,老爷又出去了?” 邢芸微微一笑,放下手中千疮百孔的桔子,恹恹的叹了口气道:“他倒想出去呢,可惜挪不动腿儿。” 凤姐儿听着这话,眼皮子不住的跳,可心里又拿不住邢芸说的是不是气话,忙笑道:“老爷原爱吃酒,一时吃多了也是有的。我舅舅还送了几只孔雀龟来,我瞧着无甚稀奇,不过是背甲上的花纹奇特,放在水里颇有些儿好看。明儿我叫人用水晶缸装了来,摆在屋里供着小妹妹赏玩,那东西只吃素,倒比其他的要妥当。” 邢芸眼弯了弯,意有所指道:“难为你想着这些妹妹们,我瞧着这一府主子里,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唯有你,待她们还算周全。不似有些人,糊涂的连体统都不顾了。” 凤姐儿听了,直觉有些儿不妙,脸上却笑道:“我哪当得这赞,不过学着太太的行事罢了,小妹妹本就是个可人疼的,不光我,就是我们大姐儿也时时嚷着要来与小姑姑玩呢。” 说着,凤姐儿又作势窥了窥邢芸的脸色,笑问道:“瞧太太这脸色,可是老爷方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依我说,老爷这行事不妥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老太太尚管束不得,何况旁人。且老爷又爱吃酒,一时酒醉了,言语上未免发作些。太太都是知道的,何必气恼,只不理会就是……” 邢芸淡淡看了凤姐儿一眼,遂笑道:“也说不上可气可恼。我本欲是不理会的,奈何你们老爷非要将迎姐儿许出去,我略劝两句,他就脸红脖子粗的撒酒疯,我没法子,只得让他在小隔间里解解酒。” 凤姐儿听得贾赦在小隔间里,脸上立刻浮出些青灰色来,忙忙跨步进了里间,往用屏风挡着的地方一看,果见着平日放马桶浴盆的小隔间里,五花大绑捆着个人,鼻青脸肿,动弹不得,也不知是死是活。 凤姐儿才走到门前,平儿已领着丫头们迎了上来,笑说道:“奶奶怎么才回来?才刚鸳鸯送东西过来,说今儿老太太很有些不痛快,数落了二太太好些儿不是,大奶奶唬的一声儿也不敢说。赶巧三姑娘和宝玉过去请安,才好些了。鸳鸯来的时候,还说呢,很些时候没见老太太生这样的气儿了,让奶奶过去说话时留神着些。” 凤姐儿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笑说道:“往日里看着鸳鸯还好,如今也刁钻起来了。她哪是让我留神,分明见老太太生气,要我过去哄着老太太发笑呢。” 平儿听了这话,也掩袖笑了起来,说道:“亏我还担心得了不得,倒没想她竟有这算计?” 说着,平儿想了一想,又说道:“往日也不见鸳鸯这样,只怕今儿老太太生的气儿不小,奶奶可要过去瞧瞧?” 凤姐儿登时沉下脸道:“我该是那哄人发笑的人么?” 说了这话,凤姐儿见平儿唬的脸儿一白,不禁又软了口气,抱怨道:“如今手上一大堆事儿还未完呢,偏大老爷也不消停,气的大太太……总之闹得人心发烦……老太太现还不知道,若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发火呢,我若再往跟前去,岂不自找没趣儿?” 平儿听了凤姐儿这一番说话,忙忙打起帘子让凤姐儿进了屋,一边服侍着凤姐儿换鞋,一边儿笑说道:“论理这话不该我说,不过大老爷行事也太不像话了些,难怪大太太生气。只是大太太素来也不劝止,如今才知气恼也晚了些。”说着,平儿也不以为意,只当贾赦是如昔日为了银钱上的事儿闹腾,抿唇笑道:“可不知今儿又是为了什么事,奶奶这时候才回来?” 凤姐儿叹了叹气,直说道:“大老爷若是肯听人劝,也不是如今这样了。你不知道,大老爷今儿找大太太说,要把二姑娘许给保宁侯的疯子侄儿,说是保宁侯夫人突然病重,二姑娘过去冲一冲没准就好了。大太太恨得跟什么似的,若不是我过去的快,只怕大老爷非被打残不可。” 平儿听说,狠啐了一口,恨恨道:“该打。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个大老爷倒好,竟恨不能自己女儿去死。二姑娘再怎么不好,也是他亲闺女,怎么就一点子怜悯都没有。” 凤姐儿笑道:“大老爷倒不愿二姑娘去死,只不过是被人许的好处蒙了心罢了。也不知咱们府上的二姑娘有什么了不得的好处,值得保宁侯府上变着法子来求。人家说的可好听了,什么二姑娘嫁过去譬如亲女一般,什么外头的流言不值一提,什么两家乃是世代交情,如今作了儿女亲家,缘分自然更上一层,又是什么,咱们家如今嫁女是雪中送炭,若待保宁侯夫人好了,岂不感恩戴德,就是不好,保宁侯视侄儿如亲子,也亏待不了迎丫头去……如此种种,我平日也算个口齿来得的,听了竟也是自愧不如。” 平儿也笑了一回,摇头道:“大老爷真真糊涂,也不想想,这些都是空口无凭的话,待二姑娘嫁过去,便是后悔也晚了。二姑娘还是大老爷亲生的闺女,可我瞧着,大老爷还不如大太太留心呢。” 凤姐儿一指头点在平儿额上,笑道:“你这个丫头知道什么?大老爷又不是宝玉,哪里肯在这些事儿上留心,自然该大太太做主。再者,他说与人的是这些好处,旁的还有什么,却是不知。” 说着,凤姐儿又笑叹道:“大老爷耳根子又软,又不爱听老太太的话,也亏得有个大太太镇着,不然这一府里可不尽着他性子使。” 平儿摇头道:“这些事儿该太太做主没错儿,可我瞧着大老爷对二姑娘也忒不上心了,便是二老爷遇着三姑娘,偶尔还温言两句呢。” 凤姐儿侧头想了想,随口道:“大老爷原是这性子,你见他几时对二爷又上过心了?” 说话间,一阵脚步声过来,只听得贾琏的奶妈赵嬷嬷在外笑道:“奶奶这话可差了,大老爷倒不是这性子,只是不大见得二姑娘罢了。” 前世 凤姐儿站了起来,向着门外笑道:“昨儿我还说有些时候不见妈妈了,待过几日有闲空了,也该叫人预备些螃蟹,请了妈妈来吃一顿酒,好生说说话。不想,妈妈今儿便过来了。” 说着,凤姐儿又吩咐平儿道:“快叫人整治一桌席,将前儿送来的好酒烫上几壶,我陪着妈妈吃几杯。” 平儿笑着应了,打发丫头出去传话。赵嬷嬷进来笑道:“实是前几日乏得厉害,在屋里一直躺着,今日总算是大好了,才进来给奶奶请安。” 凤姐儿听说,亲热的走上前,嗔道:“妈妈可也是,怎么也不打发奶哥儿来说一声?等二爷回来了,知道妈妈生病我也没遣个人去看,少不得要怪责我,我这罪可又多了一条了。 ”赵嬷嬷素来知道分寸,听着凤姐儿这么一说,忙笑说道:“奶奶忙着呢,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怎好惊动?况且我从小奶大了我们爷,岂不知道他的品性儿。我在跟前时,他还能问几声,如今我出去了,怕还不如奶奶记着些儿?” 凤姐儿柳眉一挑,笑道:“妈妈这话可说差了,前儿二爷递信回来,还问起妈妈和奶哥儿们呢。说是这回去的远,又走的急,路上很遇了些事,若是下回去,可得把两个奶哥儿带上,他也多两个臂膀,行事便宜些。” 赵嬷嬷听说,笑得合不拢嘴,念佛道:“阿弥陀佛,我们爷还记着呢,往年里我倒求了他一回,只是我那两个小子没什么大本事,二爷和奶奶身边也不缺出力跑腿的人,府里的差事又都是有人任着的,二爷没吭声,我就没再问。横竖我奶了爷一场,爷和奶奶待我又好,吃的用的,时时赏了来,我那两小子也不到养家糊口的年纪,眼下没事做也不打紧,何苦顶了人养家糊口的差事,惹得人埋怨记恨,徒生是非。我本想着,等着府里出缺添人的时候,再来求奶奶和我们爷,不想,我们爷虽不言语,心里却有数呢。” 凤姐儿笑道:“二爷就是那脾气,妈妈从小看顾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有些事儿是随便指个人也就是了,有些事儿不仰仗自己人怎么行。妈妈放心罢,就是二爷忘了,可还有我呢。” 正说着,小丫头们捧了食盒进来站住,平儿带着了几个丫鬟安放杯箸,将食盒里的菜肴端了出来,又拿了一套铜胎鎏金的温酒器,交给丫头在外面炉子上煽火烫酒。 一时齐备了,凤姐儿又让赵嬷嬷坐下,一处儿吃饭,赵嬷嬷谨慎惯了,忙忙推辞了,凤姐儿无法,只得自己坐了。 平儿见状,忙命丫头搬了红漆嵌珐琅的小杌凳和脚踏来,请赵嬷嬷坐下。 小丫头将烫热的酒送进来,凤姐儿瞧了瞧桌上摆的菜,指了两三样软烂的菜肴让平儿放在赵嬷嬷桌上,又笑着吩咐平儿道:“我闹了半天,一口茶也没喝,你把那野鸡馄饨汤弄一小碗来我尝尝。” 赵嬷嬷听说,不免停了筷子,笑说道:“咱们一府里统仰仗着奶奶,那一件事儿不在奶奶心上打个照面,光是想想,也够人辛苦得了。” 说着又指着平儿道:“可是平姑娘今儿不肯尽心,偷偷躲了懒,不然有她帮衬着照料着,往日奶奶再是操劳,也不至于乏成这样儿。” 凤姐儿闻言,微微看了平儿一眼,笑说道:“妈妈可说差了,倒不是平儿不得力。那些算不完的账,支不尽的钱,她能帮着把持把持。可老太太老爷太太跟前,不管怎么斟酌拿主意,自然是要我去交代的,总不能对老太太说,我这时忙着呢,且先出去了,一会子叫平儿来给你老人家回话?老太太不啐我也不是老祖宗了。” 这话一出,赵嬷嬷笑得止不住,直说道:“奶奶说笑了,上下尊卑管着呢——” 许是赵嬷嬷笑急了些,竟有些呛着了,侧过脸伏身咳嗽了起来。 平儿忙忙倒了杯茶来,正要递给赵嬷嬷,凤姐儿瞧在眼里,忙说道:“平儿越发疏忽,也不看看妈妈,咳成这样儿,怎喝得下去,还不叫小丫头们替妈妈捶捶。” 平儿听见,忙放了茶杯,挽起袖儿,替赵嬷嬷捶起背儿来。忙乱了好一阵儿,瞅着赵嬷嬷渐渐顺了气,平儿方才停了手,在一旁的银盆里洗了洗手,复又端起茶来递与赵嬷嬷。赵嬷嬷啜了两口温茶,看着立在一旁的平儿,也没意思起来,讪笑道:“方才我听见奶奶和平姑娘在外头说什么老爷二姑娘的,可是二姑娘屋里又闹了新闻,奶奶才脱不得身儿。” 凤姐儿闻听,摇头笑道:“二姑娘屋里倒没出什么事儿,只是为着二姑娘,太太很有些儿看不惯老爷罢了。” 说着,凤姐儿忽想什么,又好奇道:“方才妈妈说,老爷不大见得二姑娘,这是为什么?二姑娘再不得老爷喜欢,也总有缘故罢。” 赵嬷嬷听见,叹了一口气,因说道:“说起这事,也很有些年头了。不是我絮叨,这桩事儿,知道的就那么几个,没了的没了,出去的出去,若是大老爷不说,就是老太太太太也未必清楚呢。” 说了这话,赵嬷嬷睁了睁昏花的老眼,缓声道:“二姑娘的生母,奶奶可知道?” 凤姐儿听了这话,倒勾起性子来,笑道:“以前倒听太太们提过一两回,听说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性情很厉害,嘴上也浮躁,偏得了老爷喜欢,在府里很有些体面,只是命不好,生了二姑娘没多久便去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赵嬷嬷笑道:“可不是命么。要说二姑娘的生母,倒真真是个厉害的,她原是咱们家打外头买的丫头,模样儿虽好,但脾气却大,时常为着一点子鸡毛蒜皮的事儿和人不对付。她嘴巴又厉害,再是无理的事儿,到了她口中也能变出三分理来,管事媳妇们瞧着她年纪小,也多不与她计较。那年前头太太因怀了我们爷,不好侍候老爷了,老太太便赐了人下来,加上前头太太原先给了老爷的,一气儿竟提了四五个姨娘,这服侍的丫头婆子可不得分配添置?就这么着,二姑娘的生母进了大房里。因她能说会讲,前头太太闲闷时也爱听她说笑,偶尔玩笑时,还说要把她给了老爷,倒是她自个执意不肯,说什么只愿服侍太太一辈子。” 凤姐儿听着,不觉笑道:“这么说,这二姑娘的生母倒不是个肯攀高枝儿的,怎么后来又做了姨娘呢?” 赵嬷嬷撇了撇嘴,说道:“要不怎么说她厉害呢,前头太太在世,任凭谁瞧她不顺眼,也不得不夸她一声。哪知道,前头太太才过世不到半年,她就被老爷收在屋里了,老爷还亲自去和老太太说,要摆酒抬她做姨娘,气得老太太混骂一场,要带了我们爷回老家去,老爷这才罢了手。没想到,前头太太刚刚去了一年,老爷就封了二姑娘的生母做姨娘不说,更大摆了筵席,四处张扬,名儿上说是纳妾,可瞧着比娶妻还热闹呢。” 凤姐儿拧起眉毛,啐道:“老太太也肯忍着……” 赵嬷嬷笑道:“前头太太毕竟是去了,老爷身边也得要人服侍,左右不过是一个姨娘,老爷又喜欢,老太太自是不肯逆了儿子的意去。也因着老太太不吭声,这二姑娘的生母自觉无人能束,也就猖狂起来了。起先不过要些吃喝穿戴,渐渐就缠着老爷要铺子田地,后来有了身子,更是了不得,以为自己怀了个哥儿,竟是连我们爷也踩上了,在老爷耳边扇风点火,说我们爷亲近二老爷,见了老爷躲得比谁得快,定是嫌弃老爷这个做父亲的。可怜我们爷,才多大一点儿,就被老爷拿鞭子打……因有老太太护着,二姑娘的生母见动不了我们爷,便又唆使老爷,要老爷扶她做正经太太,老爷不肯,就仗着身子要死要活。老太太见这样下去,着实不像样,便快刀斩乱麻的定了现在的大太太。” 说着,赵嬷嬷又叹道:“老太太当时也是为我们爷着想现在这位大太太门第低,出身差,日后有了身子,也越不过位去。谁想,这才说定了亲事,老爷就发现二姑娘生母和人不清不楚的——” 凤姐儿听到这里,暗自嗤笑,笑道:“这么说,这二姑娘的生母先前不肯做姨娘,是因着心里早有了人了?” 赵嬷嬷笑了一笑,说道:“这我可不知道了。听着人说,二姑娘生母进府前,在外头是早定了亲的,不过都进了这府里了,谁还等她出去呢?据说那人早成了婚了,那几年闹旱闹涝,吃草根吃树皮,眼瞅到绝路了,想起还有她这么个熟人,就写了那么几个纸条托人来求她。唉,这都是命里带的,二姑娘的生母作的太过,把她自个的福气作尽不说,还带累了二姑娘。有这么一桩子事在心口悬着,老爷瞅着二姑娘能气顺么,怪只怪二姑娘前世修的不好,投到了这样的生母肚子里……” 哭儿 贾母闭着眼歪在炕上,鸳鸯用翡翠托盘捧着盅燕窝汤进了屋来,小心的说道:“老太太,厨里送了燕窝汤来。” 贾母睁开眼瞧了瞧,皱了皱眉,淡淡道:“放着罢。” 说了这话,贾母似想起了什么,问着鸳鸯道:“黛玉屋里的帐幔陈设,可有人管着,如今也该叫人一一换了,备着她回来好使?” 鸳鸯看了看站在一旁沉默寡言的王夫人,笑道:“老太太混忘了,前儿二奶奶来说,林姑娘家去了,屋里好些儿东西都白放着,万一哪个小丫头失手弄碎一两件,不说可惜可恼,就是林姑娘回来见着也不好。倒不如将那些东西都收拾起来,这样一来,东西都有个数,不怕丢了坏了,丫头们打扫屋子也好收拾。老太太原还说这样很妥当,叫二奶奶亲自领人去收拾呢?”贾母想了一想,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又皱着眉儿道:“虽是这样,也不能一古脑儿全收拾了,来个人瞧着也不像。” 鸳鸯微微一笑,说道:“二奶奶都想着呢,那些大件的家具摆设都留着,还说等年前琏二爷和林姑娘动身回来了,便叫人将林姑娘的屋子按原样布置起来,先前林姑娘走时是什么样,屋子仍是什么样,也免得林姑娘见了眼生。” 贾母听了这话,倒喜欢起来,笑道:“凤丫头这样很仔细。”王夫人听得气闷,站在那儿,却又不能不听,本就失了颜色的脸上越发暗淡起来。贾母看在眼里,叹了口气,仿佛才发现王夫人还在屋里似的惊讶道:“你不去吃饭,留在这里做什么?” 王夫人忙忙挤出一个笑脸,上前说道:“宫里又来了信儿,托老太太的福,元春总算是出头了,只是……” 贾母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能有什么不知道的,冷笑道:“我老婆子都快进棺材了,能有多大福?倒是你一—不知元春前世是行了多少善,作了多少孽,才摊上你这样能耐的娘亲。” 王夫人听着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满是委屈道:“老太太这话是从何说起?媳妇只有这一个女儿,疼她还来不及……” 贾母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打断王夫人的话道:“你疼女儿,就能作践侄女儿?我听说,薛姨太太有心儿让你将迎丫头说给薛家蟠哥儿,可有这事不曾?” 听得贾母这么一说,王夫人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笑说道:“有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只是老太太是知道的,大太太素来疼顾二姑娘的紧,一心要替二姑娘寻门举世无双的好亲事,那些儿为官作宦的家世尚看不上眼,何况是薛家哥儿。事儿不成还在其次,若为了这事,存了心恼了气,伤了咱们两家几辈子的颜面,却是不值得,所以我便没应下。” 说着,王夫人见贾母的面色和缓了许多,凝了凝神,苦笑道:“其实要说身份地位,二姑娘不过庶出,蟠哥儿却是嫡出,又掌着薛家的家业,怎么也堪配了。只是蟠哥儿到底年轻,人淘气,难免叫人说嘴,因有这等子不如意,二姑娘又是咱们家的女儿,倘或日后有什么磕磕碰碰,倒是我这作婶娘的偏了心,我才不好启齿罢了。再说,像咱们几家这样人家的子弟,纵是才貌平常些,高官显宦的女儿也求得,再没个说不到媳妇的理儿。所以我还劝了一句,说蟠哥儿这性子,非得寻个精明能干的媳妇管着才好,二姑娘虽出挑,到底性子软和了些,万一栓不住蟠哥儿,反生出别的枝叶来,未免难为。” 贾母听了点点头,端起鸳鸯放在一旁的描金白瓷盏,饮了一口燕窝汤,扬眉道:“是么?你竟是这样想的。” 王夫人也不暇细想,忙不迭应道:“可不是。不瞒老太太说,我那妹妹见我不肯说合,很是埋怨我呢,说蟠哥儿是一辈子打不了光棍不假,可眼前就有好的,又知根知底,最是如意不过了,别人家的女儿再是有才有貌,也不定能比二姑娘更可人疼。我说的话无非是找了理儿推辞,是瞧不上他们这一家亲戚,可叫我好生为难,很劝了一阵子,才——” 贾母用勺子搅了搅盏中的燕窝,悠悠然道:“依你这么说来,迎春被她老子许与人去冲喜的事儿,也与你无关了。” 王夫人眼皮一跳,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随之变色惊讶道:“竟有这事,我却是不知?” “哐当”一声,贾母手中的描金白瓷盏,飞落在王夫人脚边,碎裂的瓷片与温热的汤水四溅,唬得王夫人腿脚发软,花容失色。 贾母立起身来,指着王夫人怒道:“你不知?薛姨太太前脚出了你的院子,后脚周瑞家的就往东府去了……保宁侯夫人虽病了,但保宁侯却康健着,大太太再不同意,迎春这亲事也由不着她做主,日后不定是什么样子呢?这话是谁说的。” 王夫人脸色瞬时失了血色,僵硬的抬头看着贾母,忍泪吞声地分辩道:“周瑞家的去东府那边,原是为着元春的事情,大老爷这事我实不知道。我是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不过也只是在亲戚面上,周全情分罢了……这些儿,老太太俱可叫人去查,我是没半句谎言的。再说,大老爷本是那脾气,往日里心气一有不顺,便时常拿了琏哥儿打骂,怎知得,如今不是因着同大太太置气,才拿着二姑娘的婚事胡为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瞅着王夫人的神色,颇有几分问心无愧的意思,贾母不由得眉头深锁,细细想来,王夫人胆量再大,也未必敢在这事上说谎,只是心中又难下决断,一时侧头吩咐鸳鸯道:“去请了大老爷过来,就说我有事问他。” 贾赦对着镜子很是迷茫的看着,镜子里的人,头发杂乱如同蒲草,两只耳朵被扯得通红,喉咙更是干涩,他咳嗽了一声,张口往地上的痰盂吐了口口水,吐出来的却是混杂着鲜血的血水。 口中一股铁锈味蔓延,贾赦“嘶”的猛吸一口气,拧着眉毛别过脸,大骂道:“混账东西,我说轻点,轻点,你聋了不成,这点小事都做不来,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替贾赦上药的丫头吓的眼泪直流,拿着药瓶的手不住的抖,抖落了满身的药,颤着声音说道:“老爷,这药……这药……” “废物,混账,该死……嘶——”贾赦说着就想给踹那丫头一脚,谁知反倒牵动了伤口,痛得哎呦两声。 那丫头见状,慌得不得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说道:“这药还没上呢,奴婢实在是不知……” 这丫头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贾赦顿时怒了起来,破口大骂道:“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贾赦正骂着,不料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身子一倒,竟是厥了过去。 “我的儿,你若有个万一,可教我怎么是好啊!”贾母坐在床边上,手拿着帕子,哭得发鬓蓬松,痛不欲生。 屋里丫头媳妇站了满满一地,见此情景,也不由得伤心落泪。 鸳鸯拿了一个瓶子掀帘进来,走到床边,劝着贾母道:“大老爷身上还有伤呢,就这么一身青青紫紫的,躺着也不安稳。这是上次薛姨太太给的棒疮药,听说最是散毒止痛不过了,我刚去寻了出来,老太太看,是不是让人给老爷敷上?” 贾母用帕子拭了拭泪,急忙道:“我竟忘了,你想的很是,快让人给他敷上。” 鸳鸯忙应下了,一时褪了贾赦的衣裳,但见着一身雪白的肉上肿胀了一圈,几处破了皮的伤口,往外淌着血珠儿,越发叫人触目惊心。 贾母一瞅,那眼泪珠子就止不住的往下掉,哭道:“这一身的伤,也不知打坏了没有?” 幸而鸳鸯拿来的药甚为有效,才倾上去不久,便止住了血,贾赦的气息也平稳许多。 贾母看着,方好受了许多,起身坐在一边,慢慢抹泪,旁的丫鬟婆子见了,也慌忙聚了过去解劝,好容易才劝得贾母止住了泪。 待得上完了药,又有婆子端了一碗参汤进来,一个小丫头笨手笨脚的接过,拿着调羹就往贾赦嘴里灌,不但汤没喂进去,还洒了大半儿。 鸳鸯站在一边,瞧着这情形,不觉蹙眉,忙说道:“这样怎喂的进去?罢了,你且扶着大老爷坐起来一些,我来喂。” 说着,鸳鸯便指挥着小丫头小心的扶起贾赦,用手托着贾赦的颈项,她则拿着调羹,一勺一勺将参汤喂入贾赦口中。 喂着喂着,贾赦便渐渐醒转了过来,昏沉的叫了两声哎唷,睁开眼一看,朦朦胧胧的,一张脂光粉艳的俏脸映入眼帘。 清静 看着贾赦睁开了眼,围着侍候的丫头婆子忙问道:“大老爷可是醒过来了。” 贾赦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鸳鸯,一声儿也不言语,似是失了魂魄一般。 因着屋中人杂,鸳鸯又是个丫头,虽觉得贾赦的眼神不大对劲,可她并非戏文里被人一瞧便要用帕子遮脸退避的娇小姐,况贾赦才方醒转过来,鸳鸯自然认为贾赦神情呆愣,乃是其尚未回神的缘故,故而并不怎么在意。 鸳鸯伸手探了探贾赦的额头,转身将参汤放下,问着小丫头道:“屋里可有安神香没有?且拿出来点上。” 小丫头正替贾赦盖着被子,听见这话,为难道:“太太素来不喜用香,老爷又……怕是在库房里,得叫人另取了来。” 贾母在一旁听说,无明火立刻升高了三丈,用拐杖敲着地面,大怒道:“小门小户的下贱媳妇子,什么喜不喜,她也配——” 鸳鸯听得心惊,正要劝说两句,又听见贾赦扯着嗓子咳嗽起来,边咳嗽边说道:“不用拿香来,我躺一躺,咳咳咳……” 贾母看见贾赦这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旋即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你自个瞅瞅,这一身一脸的伤……那恶妇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一个大老爷们,就辖制不了她……你倒是挣口气,亏你还是个爷!” 贾赦本就一身难受,听着贾母这话,不禁心烦意乱起来,叹气道:“许是家运不好,合该如此!母亲也不必气苦了,过上几年风水顺了,只怕就无事了。” 贾母听见这话,鼻子都差点气歪了,指着贾赦道:“你,你,你,我气什么了,那恶妇再狠毒,也不是我身上受着,我是为谁操这心?啊。你这话是嫌我聒噪了,我前世是做了什么孽,才摊上这样的儿子媳妇……” 贾母老泪纵横,一副被不孝儿子伤透了心,恨不能立即死去,眼不见为净的模样。贾赦看在眼里,不免心下触动,长吁短叹一阵,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哎呦,这一屋子人聚着,背地里又是谋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见着我来了,就不吭声了,可是有意提防我呢。我也不怕人提防,这里里外外哪怕芝麻大的事儿,我都清楚着,不过是守着礼儿,不肯轻易言语罢了,打量着我有什么不知道呢?” 只见邢芸打扮得体体面面,扶着丫头的手,摇摇摆摆从外面走进来,美目一扫,屋里的下人皆禁若寒蝉起来。 贾母见状,不觉怒从心头起,骂道:“你少在我跟前装神弄鬼。你们老爷身上的伤是哪来的?我往日看在你有了身子的份上,多容了几日,你就以为我拿你没法子了?” 邢芸掩口打了哈欠,歪了歪头,笑道:“我倒真是奇了,啧啧,这种事儿也值得大惊小怪,真没见过这样的婆婆,儿子媳妇闺房里的事儿,也问得出口?忒有体面呢。” 贾母听着邢芸这指鹿为马的话,险些一口气上不了来,哆嗦着瞪着贾赦道:“你听听,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你要是个知道好歹,就立刻给我起来,休了这泼妇。你要是不听,我立刻收拾包袱回金陵去,从此以后,我只当你是死了,再不登这府门一步。” 邢芸听说,越发好笑,挥着帕子讥讽道:“休了我,我倒想着呢,只可惜你这儿子舍不得?什么回金陵不回金陵的,也只哄你这糊涂儿子棉花耳朵罢了,我可不稀罕呢。有本事当着我的面,发了个誓来听听,永世永生不认这个儿,从今以后,问一声烂喉咙,看一眼瞎眼珠儿,脚走一步,生脓发疮几世不得安好,死了皮肉化了土,长出来的草叫畜生吃了,也害瘟得疫,千里死绝了才罢休。你敢赌这个咒么?” 赵嬷嬷啰里啰嗦的正说得起劲,忽有一个小丫头进来道:“薛姑娘身边的莺儿送东西来了。” 平儿听说,忙放了筷子,掀起帘子迎了出去。 不多时,平儿便领着莺儿进了屋来,只见莺儿手里提着个花篮子,内里插着玉簪茉莉萱草等各色新鲜花草,倒颇为新鲜别致。 见了凤姐儿,莺儿请了安,笑说道:“我们太太叫我送鹿胎膏过来。还说奶奶若吃着好,再叫人送了来。” 凤姐儿听了,微微一笑道:“我不过随口说说,有劳姨妈惦记了。” 说着,凤姐儿端着茶饮了一口,笑问道:“你们太太打发你来,你们姑娘可知道了?” 莺儿听了,忙举起花篮儿笑道:“姑娘知道,还叫我送了这个花篮子来给大姐儿玩呢。” 凤姐儿细看了一眼花篮子,笑道:“怪好看的,这是打哪来的?” 莺儿抿唇一笑,说道:“是我编的,我闲来无事,瞅着园子里花草鲜嫩,一时兴起,便折了些花柳,弄这个玩意儿。我们姑娘和三姑娘瞧着好,便让我送了过来。” 凤姐儿笑着放了茶盏,说道:“这可真难得,我竟不知你有这个手艺。” 听见凤姐儿这话,一旁的赵嬷嬷忙上前凑趣道:“奶奶不知道,莺儿姑娘的手巧着呢,上次给云姑娘打了几个珊瑚样子的香坠儿,见了都说精巧呢。” 平儿吩咐丫头收拾了席面,笑道:“可是这话呢,这络子人人会打,偏她手里出来的样儿,格外好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凤姐儿示意平儿接过花篮,又笑问道:“你们姑娘和三姑娘在做什么呢,可有几日不见她往我这儿来了?” 莺儿笑道:“和三姑娘在屋里看字帖呢。这几日我们家大爷时常出去,太太心里不自在,少不得要姑娘陪着。就是今儿同三姑娘一道出来逛逛,太太还念叨着外头风凉,要我们姑娘和三姑娘多留些神儿。” 凤姐儿听了,点头笑道:“这正是姑妈仔细呢。你回去告诉姨妈,就说我今儿有事,不便过去拜谢,等明儿空闲了,再过去问候。” 莺儿答应着出去了,赵嬷嬷度着今儿已得了凤姐儿的准话,也不好再叨扰下去,紧跟着起身告了辞。 一时人都去了,平儿将花篮放好,又命人将那鹿胎膏拿进来给凤姐儿看,笑说道:“奶奶怎么和姨太太说起这东西了?这些药再好,也难保着不对症,依我说,还是该正经请了个大夫来看一看,按方用药才妥当。” 凤姐儿柳眉一蹙,笑道:“我的身子我自知,并没什么大病,不过是这些时日太过劳乏,有些儿亏虚罢了。就是请了太医来,开的也是那些吃不坏也治不好的方子,不但无甚好处,还得平白担个药罐子的名儿,何苦来呢?” 说着,见平儿似还要唠叨,凤姐儿又忙说道:“你且让人将这药收好,日后再说罢。” 平儿听得凤姐儿这么一说,倒品出几分意味来,抬眼问道:“奶奶,可是这药……是否要寻个大夫看一看?” 凤姐儿冷笑一声,淡淡道:“这药好着呢。我那姨妈眼瞧着清静无为,其实却最是个八面玲珑的,她这样的聪明人怎肯轻易做了蠢事去?” 这话一出,平儿自然领悟过来,这是薛姨妈企图左右逢源的心思太明了,凤姐儿瞧在眼里,气儿不顺罢了。 平儿也不好说破,思忖一下,一边让丫头将东西拿下去,一边儿又笑道:“今儿听赵嬷嬷说了那么一番话,才知二姑娘的生母竟然是那样的人,平日看着二姑娘万是想不到的。不怪二爷待二姑娘总是淡淡的,少了几分亲近。” 凤姐儿冷哼道:“人都没了,岂能落个好名儿。赵嬷嬷说的那些话,也只哄着你们这些毛丫头罢了。” 平儿往外看了一眼,悄悄的笑道:“依奶奶这么说,这事还另有说法不成?” 凤姐儿没好气道:“老太太是什么人,能拿不住一个丫头抬上来的姨娘?你想想这事一出,老爷得了个好色糊涂的名声,娶进个小门小户的填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平儿心思转了转,叹道:“奶奶这话也糊涂。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老太太亲生的儿子,大老爷不好,老太太有什么好处?” 凤姐儿向着平儿笑道:“你知道什么?老太太年纪大了,总想着一碗水端平,哪边儿也不亏待。否则依老爷身上的爵位,再是着急,也不至于娶了太太那样家世教养的进门。满京城的官儿,哪寻不出个待嫁小姐来?太太一进门,就因为管家不力失了权,连大房的事儿也做不了主,倒是二太太风风光光成了当家太太。” 平儿听了这话,恍然了几分,只是笑道:“这么说来,二姑娘的生母岂不是……” 凤姐儿冷笑道:“那也是个了不得的,不声不响的,就和老太太打起了阵仗。若不是心太大了,失了分寸,依她的本事,老太太想料理她,也得费一番周折呢。回头看来,这些年里,老爷这些儿太太姨娘,竟没一个叫老太太顺了气的。前些年里太太那样待老太太,再没得说了,可如今怎么就这样了,虽是先天的脾性难改,但何尝不是——” 说到这里,凤姐儿似想起什么,忽住了口,又问着平儿道:“大姐儿呢,可是睡下了?”平儿笑说道:“睡了好一阵子了,这会子只怕该醒了。” 话才落,便是一阵哭声传来,奶嬷嬷抱着大姐儿急急忙忙的进了屋来,朝着凤姐儿道:“奶奶,大姐儿好似有些潮热呢。” 凤姐儿听得心惊,忙伸手接过大姐儿,果见大姐儿烧得满身通红。听着耳边争吵不休的声音,贾赦只恨不能再昏死过去一次,正觉局促不安。忽见着一个婆子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大着嗓门嚷道:“老太太,老爷,不好了……大姐儿……” 一瞬间,整个世界清静了。 下话 那莽撞的婆子掀帘进了屋,才发觉屋里的情势不对,心下不由得暗叫一声不妙,忙忙便要垂手退到一边去。 只是身子还未挪动,就见贾母昏花的眼眸扫了过来,那婆子只觉心里发慌,忙忙强笑道:“……大姐儿见喜了。” 贾母淡淡问道:“可请了大夫没有?” 那婆子尴尬无比,只得说道:“那屋里正乱着,想来二奶奶必是差人去请了的。” 贾母听见这话,立时沉下脸来,冷笑道:“这也奇了。见喜了不去找大夫,却跑来四处张扬,不说这是个过人的病,处处不便,就算这病不过人,你瞧瞧你们老爷这样,能起身去探望不成?凤丫头年轻不经事,未免有想不到的地方,你们总是办老了事的,怎么也不提醒她?” 那婆子吓的一激灵,忙忙陪笑道:“我也是一时着急,才糊涂了……” 贾母冷冷道:“糊涂,我瞧着倒不是你糊涂。皆因往日我们家里太宽了,一个个仗着自己是主子使老了的,又比别人多些体面,便养成了习性,平日偷懒耍滑,欺上瞒下,只愁府里无事生。这些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正想着哪日里拿上几个,不意今儿就撞见了——” 那婆子愈听愈是心惊胆战,心知贾母这是动了大怒了,不免腿脚发软,身子顿时矮了三寸,三步并作两步,连走带爬到了贾母跟前,跪求道:“老太太,奴婢知错了,求老太太饶了奴婢这回,奴婢日后再不敢了。” 那婆子说着,心下不免委屈,这样的事情往日谁都是如此,偏她如此倒霉,撞着贾母心情不好,作了这出气桶。欲想放声大哭一番,又碍着规矩,只能呜呜咽咽,端的极是可悲。 邢芸听得不受用,轻挑了挑眉,冷笑道:“呦,好大的威风。这可是乌鸦嫌猪黑,自个瞧不见自个。有些儿七老八十该死不死的老畜生也不瞅瞅,她那身边的奴才有几个成形状的,这时候拿别人的奴才出气倒痛快,转头又成瞎子了。依我说,要发作就发作个痛快,趁早儿都捆了去报官,该打死打死,该发卖发卖,正好换了新人进来,也不怕人仗着体面闹事了。” 贾母已是气的目瞪口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太阳穴上青筋直跳,偏是说不出话来。 鸳鸯见状,情知不妙,一边替贾母顺了顺气,一边儿说道:“老太太息怒,歇歇气……” 见着贾母似是气晕过去了,贾赦再想不管不问也没法子,只得抬头向着邢芸道:“你又闹些什么劲儿,消消停停的安分日子过不得?何苦生事?” 邢芸一听,便啐了一口,冷哼道:“我生事?贾恩侯,你个混账王八,你自个摸摸心口赌个咒,今儿究竟是谁生事,左一声恶妇,右一声泼妇,骂的比唱得好听啊!我告诉你,谁不让我痛快,我就让谁一辈子也别消停!日子长着呢,这帐没完!” 贾赦见邢芸发了大火,立时五脏六腑都不自在起来,哼哼唧唧的叫着这痛那疼,也不敢再说话。 贾母瞧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泪珠子直掉个没完没了,配上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竟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忽听得门外一阵慌乱,一个丫头细着嗓子小心翼翼道:“老太太……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了。” 贾母一听,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发落那惹事的婆子,带着丫头便转身往外走,至于躺在床上叫痛的贾赦,更是被她抛诸脑后了。 瞅着贾母去远了,邢芸才转过身,拿起一旁的扇子朝着躺在榻上的贾赦扇了扇,微笑道:“老爷,你怎么还躺着呢?这旨意都下来了,你若不去接一接,未免不敬呢。” 见着贾赦不说话,邢芸拿着帕子掩口一笑,径自往榻上一坐,闲闲地从丫头手中接过一杯茶,恍若又想起什么,笑道:“对了,我还没恭喜老爷呢,你们这一家子忙活了这么久,又是告密又是害命的,事到如今,可总算是如愿了。” 贾赦看着贾母离开,心中本不在意,可被邢芸一刺,不免添了些许不自在,再听得邢芸提及谋命之事,纵是贾赦再无能,也动了无名火,喝道:“你胡说些什么,这也是能乱讲的?” 邢芸哼了一声,针锋相对道:“我胡说,我乱讲,怎么,有本事做,还怕人言不成?你自个摸着心口问问,我说的话里,可是有一字掺假?” 看着贾赦哑口无言了,邢芸又摇了摇扇子,不忿道:“我知道,你嫌我这话不好听,可你也不想想,若是能说的好听,我又何必一字一句的拿着字眼儿刺你。从前我便说过,咱们这样的府邸,大姑娘这样的人品,正正经经的择婿,有什么不好?却非得贴银子走门路,送到宫里去侍候人,苦熬了这么些年,知道事不能为,也该出来了,偏就不甘心,耍手段使心机,非要去攀那高枝儿。” 邢芸这话才落下,翠云便掀开帘子进来道:“圣上宣了二老爷入朝陛见呢,二老爷换了衣裳已去了。”邢芸柳眉一挑,不着痕迹的看了贾赦一眼,笑问道:“老太太呢?” 翠云冷不防邢芸有此一问,思索了一下,才答道:“老太太在大堂廊下,等着人回来报信呢。” 说了这话,翠云似觉察到了什么,忙又补充道:“因这旨意来的急,不但老太太,就连薛姨太太和那府里大奶奶还有家里的一干姑娘奶奶们都在廊下等信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芸淡淡道:“是吗?”低头想了一回,拿着扇子往贾赦肩上点了点,笑盈盈道:“二老爷这一入朝,必是大姑娘有了着落,这样的兴师动众,少不得是个贵妃呢?阿弥陀佛,这高枝儿看来是攀上了,不枉费白填了几条人命,只是不知道,大姑娘知心在意的是亲娘老子,还是隔房大伯?我劝老爷趁着养伤的日子,也可细想想,这大姑娘还记着你哪一宗情分,省的日后做起主来也没肯听……横竖我是不图人什么,也不肯沾什么光,大不了撕破脸皮,一散了之!” 贾赦脸色猛的一变,很有些顾忌,可是不知想到什么,又沉默了下去,只是不耐烦道:“你说得轻巧——”邢芸把玩着扇子,笑盈盈道:“我可不是只会说的人……换了我若是你,早八百年就让你老娘弟弟见你老子去了……” 贾赦又气又为难,冷笑道:“你老子娘若在,你也敢说这话?轻狂话好说,你当那孝字是摆设不成?” 邢芸拿了扇子转了转,无聊道:“那还有夫死从子呢,你老子总再活不转来了罢……” 赖大等三四个管家气喘吁吁的跑进仪门报喜道:“奉老爷的命,请了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 贾母等听见此信,忙细问端的,待得知元春晋了凤藻宫尚书,并加封贤德妃,不免都喜气盈腮,忙忙唤了丫头拿了衣裳来,要按更衣入朝。 待换好了衣裳,下人们抬了轿来,看着眼前四乘大轿,尤氏忽而奇怪道:“怎么多了一乘轿子?” 往人群里看了一圈,尤氏忙说道:“怎么不见大太太,这娘娘封妃可是咱们家的大事,这谢恩少了一人……” 看着王夫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知晓自己说错话了的尤氏,尴尬一笑,不由得往身周看了一眼,巴望有人能替她解解围。 见着气氛不对,薛姨妈咳嗽一声,笑道:“大奶奶不知,今儿大姐儿出了花子,偏大老爷也有些不好,凤丫头年青压不住脚,所以老太太留了大太太在府里看着。” 尤氏听了这话,赶忙借坡下驴,捏着帕子笑道:“原是这样,我说怎么方才不见琏二奶奶,还当她躲懒去了,不想竟是大姐儿出了花,也没告诉我一声?日后见了她,她知道我不知道还好,若是不知道,必是要恼我一回呢,到底错了个礼儿。” 贾母看了薛姨妈一眼,笑道:“你们素来相好,凤丫头有什么可恼的?你又不住在咱们府里,大姐儿这是骤然不好,一时半会不曾知晓,也是寻常。” 王夫人见贾母话里似有暗讽薛姨妈的意思,心里极是不自在,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暗恨着尤氏不会说话,面上却忙忙笑道:“可不是老太太这话,谢恩要迟了,咱们快走罢。” 贾母笑着看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说来,你也很有些年不曾见过娘娘了,难怪这样着急,只是我难免要交代一句话,娘娘如今毕竟是娘娘,再不是往日在家中,该说什么,该讲什么,咱们也该仔细斟酌才是。”说了这话,贾母看着廊下站着和宝玉说话的宝钗,暗自叹了一句可惜,便扶着丫头上了轿。 荣华富贵 “咱们娘娘这回进封真个是不易,夏太监出来道喜的时候说,咱们娘娘在皇后宫中十分贤德,很得了几分圣上眷顾,皇后娘娘早前便有意替咱们娘娘请封,只是听说咱们娘娘身子不好,才罢了。这回咱们娘娘晋封为妃,还是皇后娘娘想起旧事,在圣上跟前说,咱们一家原是世代的功臣,咱们娘娘平日更是谦和守礼,这等忠孝臣子之后,合该推恩一番,圣上这才又加封了咱们娘娘为贤德妃。” 赖大家的喜滋滋的说了一通话儿,忽错眼看见王夫人脸色不大对,心里咯噔一下,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了。 幸而赖大的母亲赖嬷嬷进府庆贺,也在这屋里,她素知因赖家在府里得势,那起子媳妇丫头皆赶着上前谄媚逢迎,自个这个媳妇起先还算稳重,但只是天长日久,被人吹捧奉承多了,这习性也渐改了,不免行事言语上不太谨慎。 赖嬷嬷心中叹气,笑着从贾母赏赐的小几上站起来,奉承道:“早前老太太说,咱们娘娘生在大年初一,必是个有大造化,如今这么一瞧,可不就应了老太太这话了?” 这话一出,王夫人的脸色渐渐缓了起来,贾母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笑道:“这哪是应我的话,这都是托着圣上天恩高旷,祖宗荫德庇佑罢了。” 赖嬷嬷听说,忙笑道:“即便有天恩祖德,也是咱们府上忠孝清廉,老太太和太太又时时行善积德,才有的收成呢?” 贾母大笑起来,指着赖嬷嬷道:“你这老货,当是种田呢。” 笑了一阵,贾母又止住笑,对着王夫人道:“咱们家世受天恩,而今又得了这样想不到的荣耀……老二媳妇,你吩咐下去,赏府里侍候的人一个月月例,再舍些香烛粥米给道观佛寺和外头的穷苦人,也让他们沾沾喜气儿。” 王夫人忙立起来,笑着应了一声是,又说道:“这旨意一下,府里少不得要热闹些时日,如今大老爷不好,大姐儿病着……我和我们老爷再是仔细,也只是……难免有疏漏之处,况老太太也知道,我们老爷素来不惯这些俗务……老太太看,是不是叫人捎个信,让琏儿他们叔侄俩快些赶回来?” 贾母瞬时没了好脸色,淡淡道:“怎么就非得让琏儿赶回来?那府里珍哥儿蔷小子哪个不能帮衬一二。黛玉那丫头原就身子单弱,这一路山长水远的,我本就担心路上诸事琐碎,琏儿便是十分经心,也有不能周全之处……” 却说王夫人回了房,往那铺着锦绣褥子的榻上一靠,伸手接过金钏儿递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抬眼看着立在跟前的周瑞家的,不耐烦道:“到底有什么事?非得巴巴儿到老太太房里寻我……” 周瑞家的见着王夫人面色不愉,忙忙开口道:“我那女婿冷子兴,太太是知道的,因咱们府上出了娘娘,便有人托了他来说,愿将西郊外的一处庄子孝敬给咱们府里……另外我那女婿,感念太太昔日的恩德,在南边寻了一尊白玉佛像,一串蜜蜡佛珠,要献给太太。东西虽不值什么,但胜在佛前供奉多时,又曾被高僧诵持,沾了些佛光灵性,定能护着太太事事如意。” 王夫人展颜一笑,看着周瑞家的道:“忒费心了。你那女婿也不是什么做大买卖的人,这些东西只怕……”周瑞家的闻弦歌而知雅意,忙解释道:“我女婿这次往南边去,是因着有几家商户要贩些奇石古物,特请了他去掌眼,他也跟着做了几笔买卖,积了些银子,买这两样东西倒还不算太费力。” 王夫人听了,笑了一笑,说道:“虽这样说,大老远带回来,到底是不易。” 说了几句闲话,周瑞家的抬眼看了看王夫人的神色,又笑道:“方才我听老太太屋里的人说,太太有意捎信让琏二爷早些回来?如今二奶奶可是和太太离了心了……有二奶奶在旁边煽风点火,琏二爷岂肯听太太吩咐?” 王夫人的眼皮子一跳,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哪是要琏儿回来?林家老爷病了这许久,左不过就在这些时日了,那林家本就无甚亲族……” 周瑞家的知道王夫人早就打起了林家家业的主意,只是如今林如海虽病得厉害,可瞧着这口气一时半会是落不下去了,便是贾琏和王夫人一条心,这林如海不断气,这林家家业,贾家也沾不上手儿。更何况眼下大房二房闹得天翻地覆,两房连脸皮都撕破了,只差斗的你死我活,贾琏出京这事明摆着是得了邢夫人的话,岂肯顺了王夫人的意? 想到这里,周瑞家的皱眉道:“前儿琏二爷捎信回来说,林姑爷的病一直不好不坏,只怕未必如太太所想……” 看着王夫人的脸色阴沉下来,周瑞家的忙又补充道:“就是林姑爷真的不好了,有琏二爷在,蓉哥儿自是听琏二爷的主张行事。大太太打发琏二爷去扬州,虽面上说是为了林老爷的病,让琏二爷去帮忙寻访名医,可谁人不知,大太太……是让琏二爷去扬州找麻烦添乱——” 王夫人厉眼一瞪,周瑞家的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顿时收了声,王夫人淡淡的垂下眼来,静默了片刻,才说道:“你懂什么?有蓉小子在,琏二再有主张,待回了京来,老太太那儿岂是轻易能瞒过去了的……林姑娘的母亲,昔日最得老太太疼爱,如今她没了,就留了林姑娘一个,老太太能不放在心上?” 周瑞家的低了低头,拿眼睛四下瞄了瞄,为难道:“虽是太太这话,但是林家到底不是六亲俱无……眼下咱们家出了娘娘,愿意孝敬太太的人不知有多少,又何必……” 王夫人一愣,眉间渐渐凝出些许冷意来,眼睛狠狠剜了周瑞家的一刀,没好气道:“你说的何尝不是,只不过老太太未必肯依。否则为何千里迢迢使人去接了林姑娘来……虽然咱们家以前有些艰难,说到底也不过是不大趁手罢了,漫使银子是不能了,可荣华富贵却还是不缺的。你也是没瞧见老太太今日的脸色,我若不提上两句,倘或出了一两件不合老太太心意的事儿,老太太还当是我心生怨怼所使呢。” 周瑞家的听着王夫人把话说到这地步了,也不好再劝,只是腆着脸儿笑道:“老太太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执拗,若说太太心生怨怼,那边儿大太太又是什么——” 听着周瑞家的提起邢芸,王夫人忽觉得奇怪,直接了打断周瑞家的话,问道:“这一日我和老太太都只顾着元春的事儿,那边大房里可有什么动静?” 周瑞家的一愣,只觉王夫人问的莫名其妙,面上却做出一副费心寻思的模样,皱眉说道:“奴婢这一天都在府里,也没听人说大房有什么事儿,想来是见着咱们大姑娘成了娘娘,心里发虚了。对了,大太太家里来人了,听说是邢家三姑娘要嫁出去了……若论起来,这邢家三姑娘的岁数也在那儿了,性情更是叫人说嘴,早先该嫁的时候不嫁,拖到如今才打发她嫁出去,没的让人看了笑话,还不若留了她在家里做个老姑娘呢。大太太……” 王夫人看了周瑞家的一眼,坐直了身子,抬手道:“你先前说有人托了你女婿,将西郊的庄子孝敬了来,那人是作什么的……” 天色尚暖,看着贾赦睡下了,邢芸径直出了门,沿着长廊略行了几步,便靠在栏杆上,拿着扇子一上一下的逗弄着珐琅缸里的鱼儿。 正值飘飘逸逸,忽而一阵丝竹管弦之声随风传来,邢芸微微蹙眉,抬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望。 一旁侍候的木香见了,忍不住冷笑道:“亏得月亮还没出来,眼下便这样闹腾,到了晚上还不知怎么扰人清净呢?” 邢芸摇了摇扇子,微微一笑,说道:“这点动静,就把你恨成这样了,今日这样的日子可多着呢,你若嫌烦,不如吩咐小丫头别叫你,趁清净时候,多睡一会子。” 木香听着,忍不住捏紧帕子,跺了跺脚,气恼道:“哪是我嫌烦,明明是——今日自打得了封妃的消息,那边就一刻不消停,眼下还饮酒作乐着……” 邢芸不由得扑哧一声,拿扇子掩面笑道:“那是他们的事儿,你难道不知乐极生悲的典故,现下越折腾的厉害——” 正说着,迎面见守门的婆子走来,看见邢芸倚着栏杆,忙不迭站住了,陪笑道:“太太,邢家来人给太太请安呢。” 邢芸听说,心知邢家来人,必是有事,忙命那婆子去传人进来,自个带了木香回房换衣裳。却说这邢家无甚底蕴,又因邢夫人嫁进贾府乃是高嫁,嫌弃邢家恶陋,又恐被人拿着家世与妯娌比较,自嫁进府中,便不曾回过娘家。 邢家见邢夫人如此,不知是从王善保家的口中得知,还是隐约猜测到了内情,除非必要,也无什么人肯上门来讨冷脸儿。 自从邢三姑娘上门来闹过一回,邢芸与邢夫人换了芯子,行事作风大改了,倒比以往念旧了许多,待兄弟姊妹也与以往不同,这才又走动了起来。 只是贾府门高,邢家到底记着以往,纵有话也多是托着王善保家的和费婆子这等旧人传递,似今日这般,邢家宅子的下人上门来请安还是头一遭。 这一次邢家遣来的是两个婆子,具是有几分体面,便在邢夫人爹娘跟前也得用过的老人,行事举止还算拿得出手儿。 那两个婆子随着传话的下人进了院门,见着两边弯弯曲曲的回廊,中间石子铺得甬道,心下颇不以为然,道着这国公府也就这样,地方比别家大些罢。 只是待再走近些,冷不防一簇阳光晃过,抬眼一看,却是嵌着玻璃的窗棂子反射着阳光,那窗棂皆是镂空山水人物的图案,用了玻璃细细嵌上,那两个婆子一个激灵,倒把心中的轻视收敛了起来。 还未上台阶,便有笼子的鹦哥扑腾着翅膀叫道:“有人来了?” 大红湖绉绣蕃莲纹的软帘被人揭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快步迎了出来,笑道:“怎么才来?太太等了有些时候了。” 那两个婆子听见这话,益发小心翼翼,对看了一眼,只是低头不语。 一时进了屋,只见屋子里珠灯灿烂,地上铺着细白绒毯,靠墙摆着一架玻璃围屏,却是十二扇梅花图。靠窗下摆着一张软榻,铺着湖色蜀地锦褥子,旁边的紫檀小几上摆着个白玉香炉。室中各处铺设,虽是一色淡雅,却是华美非常,叫人挪不开眼来。 邢芸另换了一身藕荷色绣花衣裳,头上戴了一支珍珠步摇,珠串长长细细的垂落在耳旁,神情悠然,顾盼生辉。 那两个冷不防一眼看见,还当自己认错了人,邢夫人在家时何曾有此番气度。直到邢芸带笑立起身来,那两个婆子才确认了几分,忙不迭上前请了安,低着头不敢抬眼。 邢芸命丫头拿了两个绣墩来,让两个婆子坐下,又笑道:“我自打进了这府里,一直想回去看看,偏还没出门,便生出好些话来,我也只得歇了心思……只是心里着实惦记着家里,两位妈妈既来了,可与我好生说说家里的事儿。” 那两个婆子忙起身道:“不敢。”又说道:“家里都好,二姑奶奶让我们转告太太,说她还料理得过来。前儿因得了太太吩咐,已将全哥儿送到书院上学去了。” 邢芸听说,点了点头,又笑问道:“先前我听费妈妈说,家里很有些空屋子,多年不曾住人,如今已是住不得了。我命她拿了些银子回去,二妹可收到了?” 那两个婆子听得邢芸这么一问,心中的惊疑渐渐散了,这气度再变,关注银子的本性,却还是老样子,看来倒是她们多想了,两人忙回说道:“银子早送到了。只是二姑奶奶说,如今已入了秋了,倘若翻修时遇着阴雨绵绵,反倒费事。横竖这些屋子都已空了多年了,再放上些时日,等入了冬再整治,也便宜些。二姑奶奶还嫌那些空屋子又小又暗,不够阔亮,想……再给全哥儿做书房使。” 邢芸听得一笑,接了木香递来的茶,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那两个婆子家里的情形。 说问着邢德全身边跟了几个小厮,品性如何,邢夫人的二妹管家如何,可与什么亲戚有来往,家里的下人如何等等诸如此类,七长八短的闲话。 那两个婆子只顺着邢芸的话儿答,直到听得邢芸问起邢三姑娘,那两个婆子才来了劲儿,直说道:“三姑娘的性子还是老样儿,老想央求二姑奶奶往外跑,今儿我们要到府里来,她还说想来见太太一面呢。二姑奶奶不肯点头,还说她,一个大姑娘家,便是走亲戚,也没得她上门的礼儿,太太若肯打发人去接她,那才是正理。” 嫁妆 邢芸一愣,抬手理了理耳畔的碎发,耳上的金珀镶珍珠坠子随之晃动,在阳光的映射下格外温润。 旋即,邢芸失笑道:“是吗?二妹竟是这样说的。如此想来,她倒还是那个样子,这么些年也没变。我往常想着在家时,姊妹几个亲亲热热的情形,倒也有心儿,接了三妹和全哥儿过来住几日,只是恐着他们住得不舒服。再着……” 邢芸脸色一黯,苦笑道:“这府里终究不比家里,我年纪轻又不曾经过什么事儿,妯娌们都是大家出身,才干非凡……虽说体面是一样,可旁人看来却大不相同……前些日子,因为我生的那丫头,又添出许多零碎的事儿……唉,说到底都是我无用。但凡我能做得几分主儿,便是让三妹妹他们来长久住着又何妨……” 看着邢芸侧过脸去,眼角隐隐似有泪光闪过,那两个婆子颇为尴尬,忙笑道:“倒也不是太太这么讲,三姑娘那是打小养成的习性,她屋里的摆设物件统是一尘不染,偶尔眼里瞅着灰了,便是连院子里的草木,都得让人挨着洗一遍……在家里费事还罢,出门做客这样的性子,怎能使得?” 邢芸听了这话,心里反倒生出些许不舒服来,故作不以为意道:“这些我眼见着,这府里的主子们,不说眼里见不得尘,折腾人力,便是那些金的玉的,绫罗绸缎,性子一起,或砸或扔,剪碎撕烂,还不知道糟蹋了多少……我好歹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主子,倘若我能拿得住主儿,我的亲妹妹来了府里,也能算半个主子,自然是要人怎么侍候,就该怎么侍候!偏我无能……连接了她来府上住上几日也无法。” 看着邢芸柳眉紧锁,神色黯然,似乎一低头便要用袖子抹眼泪的模样,那两个婆子登时慌了神,忙不迭说道:“太太怕是不知道,二姑奶奶不许三姑娘出门还有别的缘故,三姑娘到了年纪,上门来说媒的人也很些儿。那些儿家务人情的事理,从前三姑娘还小,多少是拖过一日算一日,也是如今,二姑奶奶天天盯着,三姑娘才学了些东西……” 邢芸听得这么一说,倒来了兴致,紧捏帕子的手微微松开,微微笑道:“竟是这样?说媒的都有哪几家,二妹可选定了。” 那两个婆子笑道:“很有几个官媒弄了帖子来。只是太太想必知道,前些时候,二姑奶奶和三姑娘去庙里上香,遇着个挂单的和尚,极有道行,替三姑娘算了一卦。说咱们三姑娘命里注定,这姻缘上乃是大贵,不但易成,更是琴瑟和谐。这些年之所以蹉跎,乃是前缘注定,三姑娘的婆家远在数百里之外,咱们家里只在京中找,怎么能成?” 说着,那两个婆子又陪着笑,讨好道:“就有那么巧,那和尚才帮着三姑娘算了不到一月,便有官媒拿了帖子来,里头有一家的少爷,说才有才,说貌有貌,真个是再好不过了,况身上还个举人的功名,会试时也下过场,只是不曾得中。” 邢芸看了那两个婆子一眼,懒散的端起一旁的茶盏,揭开盖子,吹了吹水面,笑道:“可是你们编了谎话来哄我,有这样的才貌,怎么到现在也没定亲呢?还是里头另有缘故?” 那两个婆子偷眼看了看邢芸,见邢芸脸上带笑,并不曾有什么不自在,才又笑道:“到底太太和二姑奶奶是亲姐妹,就连说得这话也一样。当时二姑奶奶就是这样说,猜度着那家少爷不是前头成了婚,就是身上有什么隐疾,就是没什么,也保不定是媒人嘴皮子利索,把一分好处夸成了十分,到底要亲眼见过才好。二姑奶奶寻着街坊细细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那家并非是京中人士,因他们家老爷是几年前补了京官,才搬来京中。那家少爷自幼读书上格外有天赋,父母也有一番期望,看他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便想着中了进士再说亲,姻缘上更圆满些。下场前他们家老爷太太已看中了一家姑娘,喜欢得不得了,只等着儿子中了说去了。偏那家少爷没中,又因心神劳损受了风寒,很病了一场,眼瞅着命不久已,这亲事也飞了。到底是没说媒没下聘,人家反了悔,他们家也无法……因有这么一桩事,他们家太太心上不自在,不免往门户上看重些,所以就耽搁下来了。” 邢芸越听越无聊,隐隐竟有几分睡意上来,她佯作咳嗽,以袖遮脸转头打了个哈欠,方笑道:“如此说来,倒像是三妹妹命里注定的姻缘。只是这家太太既看重门户,怎么又挑中了咱们家?” 那两个婆子道:“这京里什么都少,就是官儿多,他们家老爷又是个位小职卑的,说个门当户对的呢,他们家太太嫌弃人家女孩儿不好,不肯将就着讨这样的媳妇儿。又认为白屋出公卿,怎么也得找个大家世族的小姐,才配得她那儿子,可那些豪族大族又何尝不挑姑爷,一个小京官家的举人,怎入得眼儿?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拖到了现在。也是如今他们家老爷任期满了,得了个外放的官儿,他们家这才急了起来……他们家老爷一外放,这太太必是要跟去的,可这家少爷是要考进士的,自然不能跟着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说到这里,一个婆子咳嗽了一声,陪笑道:“太太也是知道的,京中那些纨绔公子,今日会酒,明日赏花,甚至赌钱宿柳,无所不为。若将儿子单独留在京中,那家的老爷太太是极不放心,身边无人照顾是小,倘或被人引诱着坏了性情,却是了不得,故而便有意将儿子遣回老家静心读书。却又想起来这一外放说不得是几年才能回来,那些偏僻小地方更无什么闺秀千金,儿子的年纪也不小了,亲事上再耽搁不得,这才紧赶慢赶着,要在出京前替儿子说个可心的媳妇……因他们家住在十字街,那街面上的街坊最是喜与人结善的,有一家更是和二姑奶奶夫家沾着亲,便想起了咱们家三姑娘……” 邢芸听到这里,便笑道:“他们家太太既是个挑剔的,可是愿意?” 那两个婆子忙道:“才提说了是咱们家,他们家太太就极喜欢,打发官媒递了帖子来,只是二姑奶奶处事慎重,不曾回明意思。” 说着,两个婆子又眯着眼睛,巴巴儿笑道:“依奴才们看来,二姑奶奶替三姑娘定的多半就是这家,一来年龄才貌家世都配得,二来又应了那和尚的说法……不然,二姑奶奶也不必强压着三姑娘学这学哪了。” 邢芸笑着点了点头,向着两个婆子道:“这样倒很是。” 两个婆子听见邢芸这话,相互看了一眼,面带尴尬道:“今日我们过来,却是还有一桩事要问过太太。二姑奶奶说,三姑娘的年纪渐大,这嫁妆也得预备些,等定准了亲事,也好看着办事,只不知太太可有什么章程?” 邢芸心里头打了一个突,面上一僵,旋即如常笑道:“按我的意思,若是三妹嫁的近,这嫁妆里的头面衣裳箱笼物件便多置备些,既体面又好看,若嫁得远了,这路上奔波难定,那些粗粗笨笨的家什倒可少些,多带点压箱银子是正经……” 那两个婆子听了,你看我,我看你,对看了一阵,才强笑道:“太太说的正是,只是这陪送论起来,都是尽着银子使,多有多的陪法,少也有少的……” 听到这里,邢芸自是明白,冷笑一声,抿了抿唇,正色道:“这府里的姑娘出嫁,官中置办的嫁妆也不过七八千两,咱们家的家底子难道能和这府里比?罢了,这事你们只管回去告诉家里,三妹的嫁妆便依着这数目,我再添上一千两,凑足一万两整数,也算应了当初的诺,风风光光送她出嫁。” 说了这话,邢芸便命人领了那两个婆子出去吃茶歇息。待人出去了,邢芸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艳如桃李的脸上微微浮出一丝恼色来。 一旁的木香撇了撇嘴,不满道:“一来便是要银子,也不问问太太在府里过得如何,也太不知礼了?” 邢芸微微抬眼,口气带着几分嘲讽道:“难不成,我还能指着家里给我撑腰,不过花银子买清静罢了。” 邢芸心里自是极清楚,若能花银子了断邢夫人和邢家的因果,对她而言,是多少银子也无所谓。 毕竟她手握一方洞天,又以修炼入道,便是要金山银山也轻而易举,可她得了邢夫人的肉身,修炼日久,她的感悟也渐深,自知在超脱之前,是注定逃不开这份枷锁了。 断情绝缘说来容易,可天下又何尝有不孝的神仙,君不见无数鬼神传说中,便是成佛称圣,该还的始终是要还清的。 钟表 正是知道如此,不管心中再怎么腹诽埋怨,邢芸还是担起了邢夫人该尽的责任,将邢家这一摊子事揽上了身,只是也仅限于此了。 该她给的她会给,不该她给的,便是邢家姐弟哭出花来,也不管她的事儿,反正和吝啬凉薄的邢夫人本尊比起来,邢芸自认为自个给安排得也算仁至义尽了,林如海书中安排林黛玉也不一定有她一半周全,那还是亲父女呢。 听得邢芸这么一说,木香扁了扁嘴,嘟囔道:“便是花银子买清静,单三姑娘太太便给了一万两,怕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使唤的。日后全哥儿长成了,问起家业来——” 邢芸瞥了木香一眼,叹了口气,捏捏手中的帕子,无奈道:“家里的情形你还能不清楚?我嫁进来这么些年,家里无个人照顾,单看今儿来的这两个婆子,也知道了……这还是有体面有年纪的,便是这样,剩下只会比她们更不知礼更不晓事。银子给少了,未免有人抱怨我刻薄,倒不如给的足足,大家省心。至于全哥儿日后,我也不会委屈了他。” 木香听到这里,低了一回头,不服气地开口道:“太太想得是好,可我瞅着,未必能如太太所想。虽说家里有二姨太太帮着筹划,可她到底还有夫家儿女,哪能处处仔细?况且太太拿了银子出来,二姨太太也是交给家里管事去采办……咱们府里尚有管事们欺上瞒下,家里的管事岂有不往公帐上捞钱的。” 邢芸笑了一笑,向着木香道:“难道我能告诉二妹,不要派管事的去置办,就为着管事要借事儿捞钱?横竖这钱我是给出去了的,用不完也回不来了,一万两银子撒出去,再怎么也能置办出几十抬体面嫁妆来。那些管事也不是傻子,再是捞钱也得顾着自个身家性命,倘或嫁妆办不好,别说贪墨的,就是家里几辈子攒下的棺材本也得吐出来。捞不捞钱,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着邢芸这话里很有几分嫁妆办得不好,便翻脸不认人的意思,木香这才心满意足了,抿唇笑了一笑,点了点头,正要说话。 只见帘子一动,桂叶掀帘进来笑道:“人可是都出去了?我还以为太太要留着她们用膳呢。” 木香甩着帕子笑道:“方才下去吃茶呢,这才什么时辰,就嚷着要用膳了,你也不嫌太早了些。” 桂叶一愣,展眼往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掏出怀里的紫金嵌珠扇形怀表瞧了一瞧,恍然大悟般偏头笑骂道:“都是翠云那蹄子捣鬼!昨晚上我到处找这劳什子时找不见,倒是她早上给我送了来,我也没细看。这会子一对,明明才交未初,这上头已过了申时了,必是被她摆弄过了。” 木香嗤嗤直笑,说道:“谁叫你不时时带在身上,那些小蹄子最是淘气,见着这些有不摆弄的。依我说,这劳什子,带着也没什么用,府里那些管事也没见几个带着的,要瞧时辰,叫小丫头跑趟腿儿也就是了。” 桂叶笑了一笑,将怀表摆弄了一阵,说道:“我一天儿都在小阁楼上翻闲箱子,又不似在上房里呆着……带怎么行?你也别说管事不带,二奶奶身边的那些媳妇子,可没谁敢不带的,万一误了事儿,也省不了事儿。” 邢芸扑哧一笑,掩唇打了哈欠,问道:“你去翻箱子做什么?” 桂叶笑道:“前些日子太太不是说,二姑娘那屋子里的帐子都是旧花色了,让我抽空找几匹料子出来,让针线上做新的给二姑娘换了。今儿无事,我便去翻了翻,找了好些时兴的新缎子。还在两个旧箱子翻出两匹太太先前要拿来做衣裳的雨丝锦,还有几匹以前时兴过的云雁锦玛瑙锦。都是上好的料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我都一并捡出来了。” 邢芸点头吩咐道:“你既捡出来了,便从里头挑几匹好的,再拿两个中等封儿,叫人给家里来的那两个婆子送去。” 木香在旁笑说道:“这些倒是好缎子,花样颜色都是极好的,外头不怎么能买到,便是有卖的,价钱也极贵,只是不大时兴。我看,还是另拿些新鲜的好,若是撞上那种只看时兴不时兴的讲究人,可不白糟蹋了。” 邢芸笑道:“要说糟蹋,咱们府里糟蹋的莫非就不是钱了,这一点子料子值什么?不说别的,这几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置得那些东西,也不算少了。到底用不用另外添置,谁心里没个把握,不过都以为这府里得了金山银山,挖不空罢了。” 说着,邢芸顿了一顿,轻叹一声,又说道:“我若尽着时兴东西给,倒也给得出,只是现放着东西,何必再费一回事,这些缎子便叫人拿回家去,也不见得能派上用场,将来还不是赏了丫鬟婆子,倒不如将就些,好叫家里知道几分轻重。” 这一日,大姐儿毒尽斑回,只待十二日后送了娘娘,还愿焚香,便可诸事完毕。 凤姐儿终于脱出身来,一面打发人往府中各处报信,一面重理起家务来。 再说府中,邢芸自生了女儿之后,对家务也淡了心,一切交由凤姐儿做主,反正她要金也罢,要银也罢,凤姐儿从不敢驳回一字,不当家倒还省些心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凤姐儿昔日替王夫人管家,只得了个内管家名儿,管些琐屑家务,打理亲戚间的礼送往来,要支什么大项银子,还得问过王夫人,发了对牌叫人到帐房领钱去办,若是账房哭穷,凤姐儿还得自己掏钱补上。 至于那些田产房租的收入,都是贾母和王夫人的亲信掌着,凤姐儿便是心知有问题,也无法可想。 而邢芸让凤姐儿管家,是将内外册档,银钱账本都交了出去,凤姐儿不开口,她也决不多问一句,事事都由着凤姐儿施展。 对于性子刚强好卖弄才干的凤姐儿而言,虽说所有事儿都由她做主,但因邢芸不管不问,也没什么妥当家人的掣肘,她治理起来,反倒轻松顺意,不比先前熬心费神,苦于支持。 便是那些儿仗着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得宠的体面奴才,凤姐儿也不受他们的气儿,谁不知大房和二房不对付,二房给的体面,在大房眼中什么也不是…… 只是大姐儿病了这些时日,二房又出了个娘娘,府中那些墙头草似的人物见势不妙,浮躁不已,以为二房的身份光景,再是体面不过,凤姐儿也不敢怠慢了去,必得格外抬举一番。 于是串门子套交情,捡便宜巴结新主儿……忙忙乱乱钻营不已。 凤姐儿从上房请了安回来,才一进门,便看见平儿领着人在收拾大姐儿病中用过的铺盖衣裳,凤姐儿蹙了蹙眉,问道:“我记得不是有一个大红纱平金绣五彩月季的帐子,怎么不拿出来换上?” 平儿听了,忙笑道:“是有那么一个纱帐子,我瞧着薄了些,近日天气渐冷,怕是挡不住寒气儿,便让人换了绫的。” 说着,平儿又说道:“先前余信家的来支庙里的月例银子,奶奶不在,她说在外头等着,奶奶可瞧见了?” 凤姐儿啐了一口道:“怎么没瞧见?我才出了太太院子,就瞅着她坐在门槛上和丫头们说话,一见我就开口要两千两银子,说是咱们家出了娘娘,给各庙里供佛斋僧,酬神施食的银子。哎呦,气得我都笑了。” 平儿听了笑道:“好个糊涂人,便是供佛施斋,也没得由着她说多少银子便是多少银子,何况老太太太太都没说话呢,奶奶怎好做主儿。” 凤姐儿冷笑一声,拿着帕子扇了扇,抱怨道:“不过是个娘娘,什么名色儿也不清楚呢,我瞧着倒跟着升了天似的。今儿还有一桩可笑的,这些日子办酒吃酒,处处是人,闹闹糟糟的,册子的东西不知丢了多少,我问起来,那起子小人竟说是鼠伤霉烂,用不得了,才丢掉了。我一时也懒料理,等着改日清闲了,再同她们慢慢算去。” 平儿冷笑道:“奶奶何必听她们废话,在什么地方不见的,就叫什么人赔去,谁让她们不仔细照管的?” 凤姐儿笑道:“这事总有个主儿,我倒不急什么。只是这些日子来的都是亲戚,追究起来,面上未免不好看,才暂且搁置下了。” 平儿命人将收拾好的铺盖拿了出去,洗了洗手,倒了一杯热茶递与凤姐儿,又笑道:“我瞧着,这都是因着大姑娘封了妃,那些人唯恐奉承不上,故意这样混说着来气奶奶呢,不然往常她们何尝敢这样大胆儿。” 凤姐儿嗤笑道:“她们也配,不过是几个奴才,猫儿狗儿都不如的下贱种子——” 一语未了,便听得外头有丫头急急忙忙跑来道:“奶奶,蓉哥儿遣了人回来报信,说是已到平安州。” 难受 听得贾蓉已到了平安州,凤姐儿喜得心花灿烂,急忙问道:“蓉哥儿到了平安州了,那二爷呢,可是与他一道回来了。” 那丫头见着凤姐儿问话,忙忙一笑,快言快语道:“二爷也早早动身回来了,只是因带着的行礼多,脚程比蓉哥儿慢了些儿。” 原来,贾蓉闻得元春封妃的喜信之后,又瞅着林如海虽有病在身,终日静养,但细究光景,一时半刻也难呜呼,再加上身处林府,多有不便,吃酒玩耍皆不如京中畅意,还有一个贾琏成日忙忙碌碌,格外讨嫌。 故而一得了信,贾蓉便收拾了行礼,起身向林如海告了辞,赶着回京来也沾一沾热闹。贾蓉一告辞,贾琏这当叔叔的自然不好再留着,况林如海的病症也极奇,他略清爽些时日,又沉重几天,如此反反复复,叫人难以测度,便是他留下,也无多大用处,故留下照看了几日,便也一路回了京来。 凤姐儿听见贾琏回来了,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抚着胸口冷笑道:“偏他的脚程慢,难保着是在路上被什么草儿花儿缠住了,抑或是什么红颜知己,情分深厚,一时难以分舍,也未可定?” 凤姐儿这一席话一出,说得平儿掩口一笑,因说道:“我的心也和奶奶一样,愁着是不是这些缘故?只是再一想,还有个林姑娘呢,蓉哥儿素来懒滑,有二爷在,林姑娘必是由二爷带着,林姑娘生来体弱,路上又辛苦,这么一来,脚程自然要比蓉哥儿慢上少许儿。说起来,蓉哥儿到了平安州了,二爷只怕也快了,我倒有个主意儿,奶奶若不放心儿,不妨打发几个可靠家人到平安州去候着,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凤姐儿眼睛一亮,笑道:“他便有这些事儿,也早收拾干净,咱们便派了人去,也不过是徒劳,平白叫他得了意,还道着咱们多惦记他呢。” 听着凤姐儿这口是心非的话儿,平儿眼珠子一转,轻笑道:“正是奶奶这话呢,蓉哥儿都回来了,二爷不知托他带个信回来,亏得先前奶奶嘱咐了又嘱咐,唯恐漏了一句话儿没交代到。我如今想起来,实在是奶奶委屈的紧,怎么样就仔细到了这地步?” 说得凤姐儿倒笑了,指着平儿说道:“你个小蹄子,越发疯魔了,竟拿着我取笑,看我不给你个利害。”说着,便要扑过去,拧平儿两下。 平儿扭身脱开,躲到一边儿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偏奶奶不待见。可见这实话说不得儿?” 说着,便趁机溜了出去。见平儿出去了,凤姐儿只是笑,歇了歇口气,又向那报信的丫头问起扬州的事情。 话说,自了得了信后,不过两日工夫贾蓉便到了家,因林如海还活着,预先谋算的事情自然也未成,贾珍虽然不满,但也知这非贾蓉所能为的事儿,打骂了贾蓉两句,便抬手放过了。 王夫人眼见注定的一注大财飞了,自然不高兴,可元春封了妃之后,她这些日子所得孝敬不计其数,思以后还不知要得多少钱财,况林家此事只是一时不顺,日后用着贾珍父子的时候诸多,不好贸然翻脸发作,也就记下不提了。 倒是贾母知道后,不知为何,竟很不大痛快,当着王夫人道:“蓉小子到底年轻,也不懂事理,林姑爷既病着,他便该留着帮衬一二才是,怎么一得信儿便忙不迭回来了,这哪是个专诚过去瞧病的样儿?况不是我咒林姑爷,他这病,论不定是好是歹,比如蓉小子走到半途,林姑爷一口气没回过来,又怎么办?亲戚们纵不说什么,难道咱们面上就能过得去吗?” 王夫人心头一跳,强笑道:“老太太说的很是,只是那府里大奶奶过来说,蓉小子从小便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到了那边因林姑爷不好,府中无人照管,饮食起居多觉受不住。如今见得林姑爷的病不好不坏,蓉小子便犯了孩子气,认为再留下明摆着无用处,便径直告辞回来了。他老子问他时,蓉小子还口无遮拦的嚷说道,也不知林姑爷能活几年,难道叫他常住在扬州不成?终是讨了一顿打才罢了。我知道后,还送了两瓶宫里赏的伤药过去,叫他好生养着,到底走了一趟,也不容易儿。” 贾母叹了一口气,拿着帕子摸了摸眼里不存在的水花儿,沉下脸道:“这些小孩子,打小儿娇养惯了,哪里受得住苦乏呢?想想祖辈起家的日子,这些儿算什么,就是宝玉,虽然有他爷爷的几分模子,可在这富贵窝里长成,到底淘气了些。” 王夫人听见贾母这么说,恰中一件心事,忙说道:“我和老太太竟想得一样,便是我们老爷,虽总嫌宝玉不肯读书,却也是期望之心所致,不愿宝玉一味淘气,误了前程。” 贾母眉头一皱,叹了口气道:“宝玉虽说淘气,可读书这回事,也不是管得严,镇日闷在屋里便能出息的,倒没得把好好的人都约束坏了。” 王夫人听了,脸色一黯,不由得想起贾珠来,拿帕子掩着脸径直伤神。 贾母看在眼中,也没了意兴,冷淡道:“宝玉还小呢,且由着他松快些时日。况如今元春封了妃,宝玉自有一份前程等着,何苦来去和那些穷书生争名次儿,没得受人糟践。你去细下想想,可是这理儿。” 贾母这话一出,王夫人便有万千话语,也闷在了心里,低声应了一声,王夫人又说了几句家务,方带着人去了。 一日,宝玉站着窗边看着秋纹和碧痕给鹦鹉洗澡,见秋纹舀了水来,忙不迭在旁说道:“这水少了些,那兰花也该洗一洗,还有喂鸟的水,也该备着。” 秋纹放了勺子,没好气道:“我该挑一担水来,连二爷洗澡的水也备下了。” 宝玉颇没意思,转头又见晴雯和麝月坐在炕上弄指甲花儿,便走近了几步,指点道:“裹浅些儿,颜色没那么死板,也清爽些。” 晴雯白眼一翻,嗔道:“浅了还有什么颜色,就是要红艳艳的才好看。” 麝月更是悄悄向着宝玉笑道:“那边有椅子,二爷过去坐坐,在这儿挡着,倒把光遮住了。” 宝玉登时垮了脸,坐在椅子上,左望望右望望,忽又想起什么,跳起来便往柜子里翻去。 袭人用个翡翠荷叶盘捧了果子进来,见着宝玉只穿了件单衣裳,在翻墙倒柜,吓了一跳,忙放了盘子,拿了外衣上前道:“祖宗,你这又是在找什么?好歹把衣裳披上,不然经了风。” 说了话,袭人又向着晴雯和麝月道:“这祖宗脱了衣裳,你们也不劝劝,到时候有个不好,又是事儿。” 晴雯瞅了袭人一眼,看了看裹好的指甲,哼声道:“怎么没劝,二爷自个说热才脱下的,冻着了是事,这热极了就不是事了。” 麝月则站起来笑道:“姐姐放心,屋里有火盆呢,冷不着二爷的。” 袭人朝着麝月的视线看过去,果见放熏笼的地方,笼着个白铜火盆儿,一时无话可说,只得笑道:“知道你们仔细,可是我白嘱咐了。” 晴雯听了,伶俐道:“我们都是不仔细的人,嘱咐不嘱咐都是这样儿,自然比不得人家服侍妥帖,处处经心。” 袭人忍了忍气,笑道:“这都是我急躁了,倒强不得一句嘴儿,这也是该得。” 晴雯冷笑了一声,反恼起来,笑道:“到底是贤良人,我们比不得,怪道着人人赞呢。” 袭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正欲反驳回去,却见着宝玉立直身来,轻叹道:“先前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好没意思?” 袭人忙凑上前道:“二爷方才在找什么?” 宝玉皱了皱眉,笑说道:“我找一个玻璃匣子,可不知放在哪儿了?那里头是我留给林妹妹的东西,她快回来了,我找出来看看,等她一回来便给她送了去。” 袭人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面上却笑道:“原是那个,那东西不在这柜子里,我怕平时拿东西带落下来,跌碎了,收在箱子呢。二爷若要,我这就拿去。” 宝玉一听,眼睛一亮,忙道:“那你快拿来。”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远远有人禀道:“平姑娘来了。” 宝玉喜上眉梢,拉着袭人道:“必是林妹妹要回来了,你快去把东西拿来,我等着要呢。” 说着,不待袭人转身,又忙忙嘱咐道:“还有,这天渐冷上来了,林妹妹的屋子虽空着,但一直没住人,未免潮气,你叫个老婆子过去把火盆儿放上,暖暖屋子,随便把水也烧上,预备着林妹妹泡茶使。” 袭人越觉酸楚,笑着应了一声,便掀帘子进了里间。 袭人才进去,平儿便带着几个丫头抬了两箱东西,笑道:“我奉我们爷和奶奶的话,给二爷送礼来了。” 宝玉听了,忙拉着平儿的袖子问道:“琏二哥回来了?林妹妹呢,是不是在老太太哪儿?” 晕倒 平儿不留痕迹的将袖子从宝玉手中扯出来,笑说道:“二爷还是先看看东西罢,我们爷从扬州装在箱子里带回来,还没打开过呢。” 宝玉看了一眼,忙道:“放在那儿吧,过会我再看。好姐姐,怎么林妹妹和琏二哥回府了,也没人告诉我一声。” 平儿笑了一笑,说道:“二爷不知道,我们爷原该过两日才到府中,偏在路上闻得圣上准了咱们家娘娘省亲,我们爷料想府中必然事繁,便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这都到了府门口,府里才得了信儿,因这一路风霜尘垢,着实不堪,我们爷便命人不必声张,只让人通知了我们奶奶。我们爷才一回房,就叫我们将他带回的礼物理出,给二爷和姑娘们送来……方我出门时,我们爷已同我们奶奶一道儿,去参见老太太了。” 宝玉听见平儿这话,眼珠子轱辘一转,拉了拉平儿衣袖,笑道:“平姐姐,你且坐着吃茶,我出去一会儿?” 袭人正拿了匣子从里屋出来,听见宝玉这话,忙笑问道:“二爷这是要去哪儿?” 宝玉拿过一旁架子上的外裳,往身上胡乱一披,兴冲冲地说道:“我到老太太那儿去瞧瞧林妹妹,好些时候不曾见她了,也不知她……” 袭人听了,脸色微变了变,很有几分不是滋味,急忙道:“厨里燕窝粥现成的,二爷便是要去,也该用了再去,不然冷风朔气的,如何禁受得住?” 宝玉听了,止了止步,正欲说话,就听见晴雯嗤笑一声,扯着指甲上包着得细白布,不以为然道:“用什么燕窝粥呢?老太太那儿还能少了二爷吃的。” 宝玉听了这话,也觉很是,忙笑道:“如今林妹妹回来了,老太太必是要留饭,我眼下过去还好,若吃了东西再过去反倒迟了。横竖天气还暖和,也冻不着我,这粥我就不吃了。” 说着,便要从袭人手中将那匣子拿过来,袭人眉头一蹙,强笑道:“二爷多少用些儿,这燕窝还是前些日子二爷在姨太太那儿吃着好,姨太太才特意打发人送来的。今儿还是第一回做呢,二爷若不用,旁人见着还道着二爷不喜呢,就是宝姑娘和姨太太不以为意儿,到底不好。” 宝玉听说,也没了奈何,叹气道:“哪里会有人说什么?” 说着,又催促袭人道:“罢了罢了,你快些叫人端上来,我用了再过去。” 袭人听了宝玉这话,这才满意的笑了,对着门外唤道:“秋纹,你去催催,让厨里弄几样精细的小菜,并着那燕窝粥一并送过来,二爷赶着用呢。” 宝玉忙道:“不用弄小菜,一碗粥就行。” 平儿在旁听见,扑哧一笑,急忙道:“二爷不用急,林姑娘不在老太太屋里。” 宝玉吃了一惊,忙问道:“林妹妹不在?” 宝玉心中隐隐生出些许不安,呆呆傻傻道:“怎么会不在?” 瞧着宝玉这般呆愣,袭人生怕他犯了癔症,忙插话道:“什么怎么,林姑娘素来体弱,这一路随二爷回来又是风雨兼程……必是老太太心疼林姑娘,让人送林姑娘回房安置去了,所以林姑娘才没在老太太屋里呢?二爷你说,我这话可是?” 宝玉听了这话,方又兴高采烈起来,忙点头道:“是了,竟是我糊涂了,林妹妹这一路回来,必然累狠了。我过去瞧瞧,倘若林妹妹神气不好,也好趁早遣人去请大夫过府来为她调治。” 说了这话,宝玉伸手就欲从袭人手中拿过玻璃匣子,袭人偏了偏手,笑劝道:“祖宗,林姑娘素来爱静,况且如今才回了府,还未安顿妥当,二爷这么心急火燎的跑过去,林姑娘必然要恼……” 晴雯眼皮子一搭,晃了晃鲜红的指甲,好笑道:“林姑娘便要恼,也是二爷自找的,二爷自个都乐意,旁人又能操什么心儿。” 袭人脸色一滞,笑道:“这是我的糊涂想头,林姑娘昔日在府里总是病几日又好几日的,这一趟远路回来,自然更不比在府中悠闲,很该安歇着。二爷一去,混闹着林姑娘说话,倒叫林姑娘不能养神……” 晴雯听得不入耳,越发气急,当即冷笑道:“难怪是府里有名的精细贤良人,听听这话说的,诸事诸物竟没一点儿她不用心的,倒是我们这些人不能领受好意,刻薄作难了她呢。” 平儿听着这屋里乱纷纷的话,又看着一意往外头去的宝玉,心中实在不受用,便向宝玉道:“我老实和二爷说了,林姑娘原是要随我们爷回来的,只是林姑老爷这病,一时好一时歹,大夫都只能白看着,林姑娘怎好抛下重病的父亲不管?再着,我们爷回来时,因怕赶不及,这一路都是披星戴月,早起晚眠,若带着林姑娘,如何行路?所以,林姑娘便留在扬州了。” 说了这话,平儿见宝玉的神色痴痴傻傻,心知宝玉最是个喜聚不喜散的,又素来与林黛玉交好,如今听得林黛玉不回来,难免犯了呆气,忙又笑道:“不过二爷放心,如今娘娘省亲的事儿定了,我们奶奶说,咱们家里少不得要遣人去江南采办,到那时,嘱咐人一道儿去将林姑娘接回来就是了。” 宝玉听得林黛玉没回来,如听雷鸣一般,三魂六魄顿时晃动起来,再听说林黛玉留在扬州了,三魂六魄立时便飞了一半,哭着拉住平儿道:“林妹妹,我要林妹妹回来,你瞧瞧,我给她留的东西还在呢。” 平儿被宝玉死命拉着,皓白的雪腕瞬时被拉出几道红痕来,偏又脱手不得,还得笑劝着宝玉道:“二爷,二爷,林姑老爷不好,林姑娘怎能回来呢。” 袭人见宝玉的闹得厉害,忙在一旁顺着平儿话道:“是啊,二爷,林姑娘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林姑老爷病好了,老太太自然是要打发人去接林姑娘回来的。” 说着,袭人又伸手去板宝玉的手,劝道:“二爷,祖宗,你且松松手……” 不曾想,宝玉两个眼珠子直直瞪着,咬得牙齿碀碀直响,被袭人的手一拉,反手一推,竟将袭人手中的玻璃匣子推落在地,“哗啦”透明的匣子摔得粉碎。 宝玉一个激灵,冷汗直流,越发疯傻起来,瞧着地上的碎匣子道:“东西碎了,林妹妹肯定生气了,以后再不回来了。” 袭人见着宝玉这样,不觉冷了心,直说道:“林姑娘只是一时不回来,二爷眼下便这样,日后等林姑娘出了门子,二爷——” 袭人正说着,忽见宝玉两眼往上一望,身子晃了一晃,就这么晕过去了。 话说王夫人领着人才从贾母屋子里出来,早有周瑞家的在门口候着了,一见王夫人,便迎上前道:“太太才出来。老爷打发人来传话,说娘娘省亲之事,乃是天恩祖德,万不可轻慢待之……咱们家里的书画笔墨虽很有些,但未免不大应景,让太太不拘支上些银子,打发人去另搜罗些名家笔墨来,才妥当。” 王夫人脚步不停,微微压低了声音,淡淡道:“知道了。” 周瑞家的一听王夫人的语气,便知王夫人心里不大痛快,一时也不言语,跟在王夫人身后亦步亦趋。 不知不觉,一行人转过抱厦,路过李纨的屋子时,忽听见屋里嘻嘻哈哈热闹非常,王夫人皱了皱眉,沉下脸道:“这屋里怎么闹哄哄的?” 一个管事媳妇忙忙从茶房里跑出来,上前行礼道:“明儿是兰哥儿的生日,宝姑娘约了姑娘们过来送礼,顺便儿商议着,要怎么热闹一天儿。” 王夫人轻叹一声,对着周瑞家的道:“前些时日我还说呢,兰小子一岁比一岁大,今年生辰很该热热闹闹做上一天,只是还没来得及和老太太提,又遇着了娘娘省亲的事儿,忙忙乱乱,竟混到了今日。既然今儿宝丫头她们姐妹都来送礼,你待会也记着把我给兰小子备下的那几样玩意儿送过来,看她们打算怎么个办法,帮忙着照管照管。” 周瑞家的听了,恭敬的应了一声是,服侍着王夫人往房里去了。 这里王夫人回了屋,见屋里没外人了,便歪在炕上闭目养乏。周瑞家的倒了盏茶,捧在手中,慢慢走到炕边上,讨好道:“太太,喝口茶润润喉咙罢?” 王夫人只是望着阳光下的芭蕉叶出神,那浓绿的芭蕉被光华一照,竟如翠玉一般,绿的甚是喜人。王夫人轻叹了一声,扶了扶发上的赤金明珠簪,转头看向周瑞家的道:“自打得了娘娘省亲的信儿,外头那些人又送了多少银子来?” 周瑞家的冷不防王夫人竟提及这事,微微一愣,寻思了一下,才慢慢道:“那些人送的多是些古董玩器,金石书画,都是些世上难寻的好东西,再是稀罕不过了。至于银子,虽也有那么几家送了些,但都只是个意思,纵然全加起来,也不过一两万两。” 王夫人眉头紧锁,冷声问道:“才两万两?”周瑞家的打了寒颤,忙忙分说道:“太太不知,那些儿豪商富贾多是些极会钻营的,见如今圣上隆恩,许了宫中嫔妃回家省亲,自然是一处也不肯落下,唯恐得罪了哪位?咱们娘娘位分虽高,但到底是新进位的……况咱们家是书香门第,这银子又是俗物,他们自然不大好拿出手儿。” 王夫人听得这话,叹了一声,按着眉心道:“虽是这话,可你也听着了,老爷一听说省亲,便要人去搜罗什么字画,那些字纸儿哪件不得几千上万两银子,偏府里的财权又是大太太掌着,别说几千几万了,就是几百两银子——” 王夫人话才说到一半,便有一个穿粉色衣裳的小丫鬟急冲冲跑进来道:“太太,琏二爷回来了,老太太唤了你过去呢。” 见面 掐丝珐琅香炉上青烟缭绕,下铺着紫金色的波斯绒毯,一尊景泰蓝团栾节庆图花觚里插着几枝桃花菊,清致天然,颜色难描。 贾母接过鸳鸯递来的金耳羹,对着替她捶腿的小丫头道:“捶了这么一会子,你也累了,下去歇着罢。” 说着,贾母用了一勺子金耳羹,看着碗中色泽金黄的汤水,又向着鸳鸯道:“这羹的味儿还好,可还有没有?叫人给宝玉他们一人送一份过去,让小丫头们放炉子上温着,等他们睡起来了吃去。” 鸳鸯一怔,迟疑了一阵,才笑道:“先前我过去端羹时,灶上正炖着宝玉的燕窝粥呢,如今只怕已是吃上了,这羹送去,老太太可叫二爷吃是不吃呢?” 贾母听了,说道:“那就不给宝玉送了,给她们姐妹几个送些儿去。” 鸳鸯听得,面上微露几分尴尬,强笑道:“今儿宝姑娘一早就约了三姑娘她们,要到大奶奶那儿去坐坐,这时候已在大奶奶那儿呢,老太太还怕大奶奶不给姑娘们东西吃?” 贾母笑道:“你这丫头,这妨什么,便是在珠儿媳妇那儿,叫人送些东西过去,也是常事儿。既然薛家姑娘也在,你便叫人再添些送去,也省得人家说咱们慢待了。” 鸳鸯微微一笑,笑说道:“这羹就只剩了这么些,便是要送,还得另吩咐厨里再做些。只是这羹需得用文火细细熬上三四个时辰,待做好了,姑娘们也已散了。倒不若晚上再送去罢。” 贾母眉头一拧,问道:“怎么只做了这些儿?” 鸳鸯听了这话,心里一突,忙笑回道:“老太太竟忘了,昨儿二太太来回老太太,说是因娘娘省亲的事儿,家中耗费颇大,很该俭省些。老太太还说二太太虑的很是,让二太太定夺着办呢。” 贾母轻叹一声,说道:“这也是个简便的法子。只是除了这个,可还定夺了什么?” 鸳鸯想了一会说道:“二太太说,家中各种俗例颇多,甚是繁琐,本该趁势蠲损一二,但是娘娘省亲在即,管事媳妇也多领了差事,倘若闹出事来,倒叫娘娘面上不好看。因此,一切仍照旧时的规矩,只是各处的用项上,二太太吩咐人斟酌着裁减了些。也是个俭省的意思。” 贾母摇了摇头,叹道:“这些小处上俭省,就是省上一年,也不过几百两银子,顶什么使唤?蠲损了旧例,怕奴才不满,娘娘面上无光,在这些小处克扣,就好听了?你去告诉她——” 贾母这话才说到一半,一股子风透过窗棂吹了进来,胭脂红的绸帐随风摇曳,阳光洒落下来,映在那紫金色的地毯上,光华流转,端是好看。 鸳鸯忙忙转身走至窗前,伸手便要将帘子放下,不意间抬头见得几个人影匆匆而过。鸳鸯凝神看去,却是廊下站着的丫头婆子,似是见着了什么神仙似的,竟齐齐迎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闻听得丫头媳妇说贾琏和凤姐儿来了,鸳鸯心神一荡,忙向着门外问道:“我听得不真,到底是谁来了?” 屋外的丫头忙禀道:“是琏二爷回来了,同二奶奶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呢。” 却说贾琏回屋粗粗洗漱一番,换了件银灰色缂丝袍子,便急急忙忙同着凤姐儿往贾母房中来了。 谁知才出了院门,便有二门上的小厮跑了过来,告诉贾琏道:“二爷且慢呢,大老爷听说二爷回来了,吩咐说,让二爷见过老太太后,赶紧过去,他在大书房等着二爷回话。” 贾琏一听贾赦命他过去,不自觉的就停住了脚,也不瑕细想,整了整衣服,就要往贾赦那儿去。 凤姐儿一把扯住贾琏,笑道:“二爷慌什么呢?老太太的院子在这边。” 贾琏这才醒过神,桃花眼一眯,笑道:“在扬州呆了一些时日,才一回来,倒觉得这外头眼生,不大认得路了。” 凤姐儿白了贾琏一眼,把嘴一撇,冷笑道:“往扬州去了一趟,回来倒叫起眼生了。认不得路是小事,我只怕有人这魂啊魄啊,都丢在扬州温柔乡里了,哪天儿连人也认不得了,才叫有趣呢?” 说着,也不理贾琏,甩了甩帕子,径直往前走。 贾琏没奈何,忙一边跟上前,一边抱怨道:“你这是什么话?今儿我一回来,除了屋子还在原地,那些花草山石都变了样,就连咱们屋外的那株石榴树,都不知叫谁给挖走了,要不是回屋见着你和大姐儿,我还以为走错屋了呢?” 凤姐儿原本还有几分气,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转头向着贾琏道:“这算什么?你是不知道,因着咱们家娘娘的省亲事儿,二老爷早早就让那府里珍大爷帮忙寻了筹画的人来,如今已审察好了地方,只等着拆迁起造了。你若再晚回来些时日,便是连这屋子也改了位置了。” 两人一行走,一行说,不一会儿便走入了贾母院中,见着廊下站着的丫头媳妇上前请安,凤姐儿忙笑问道:“老太太可起来了?” 话才说口,就看着鸳鸯撩起帘子迎了出来,上前行了礼,笑问道:“二爷几时回来的,这一路可平安?” 贾琏忙道:“才回来呢,有劳鸳鸯姐姐惦记了,路上还算平安。几位姐姐托我带的物件儿,我也从扬州带回来了,同着姑老爷送老太太的放在一处,嘱咐平儿打点清楚了送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鸳鸯笑了一笑,悄声道:“老太太在屋里等着呢,二爷和奶奶快进去吧。” 一时进得屋去,只见贾母和颜悦色的在炕上坐着,拿着个老花眼镜比划。贾琏急走两步,走到贾母跟前,跪下磕头道:“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眯着眼睛看了看贾琏,笑道:“好,好,可算是回来了。去了这么些天,越发稳重了,就是这脸儿,怎么瘦得都没肉了?可是在路上累着了。” 贾琏笑道:“路上有小厮服侍着,和在家里差不多,倒不怎么累着。” 贾母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指着凤姐儿对贾琏笑道:“自打你出了门,凤丫头就跟丢了魂似的,成日里没精打采的,是极惦记你呢。如今你回来了,凤丫头儿也可放下心了。” 凤姐儿一听贾母打趣,便忍不住红了脸,顿足娇嗔道:“老祖宗,谁惦记他了?” 鸳鸯端了茶来,笑道:“二奶奶自然是不惦记的,那日都和平儿商议好了,要遣人去接二爷呢?这心里惦记,哪有打发人去接实在哩。偏是二爷不领情,竟提前回来了。” 凤姐儿笑骂道:“都是平儿这个蹄子作祟,鸳鸯你就听她胡说罢,今儿当着老祖宗的面儿,我不好闹腾,哪天儿……” 鸳鸯不由得凑过来,笑问道:“哪天儿什么?” 凤姐儿见鸳鸯过来,嗤笑一声,伸手将鸳鸯捉住,直往腋下挠痒,笑道:“什么哪天儿,眼下就让你见识见识厉害。” 屋里一群人,竟都忍不住笑了,贾母看着她们笑闹了一阵,端起茶饮了一口,仿佛才发现贾琏仍跪在地上一般,忙忙笑道:“好了,好了,可怜见了儿的,光看你们玩闹,倒把琏儿给忘了。鸳鸯,你也是的,竟不提醒我一声,还不去搬了凳子来。” 鸳鸯听了,笑着应了一声,让小丫头搬了个蓝地珐琅彩的绣墩来,放在炕前让贾琏坐下。 贾母又问了些贾琏路上的情形,命人端了点心与果子来。 说了好一会儿话,贾母扶了扶眼镜,才问着贾琏道:“先前蓉哥儿回来说,黛玉是同你一起回来,怎么只你一人回来了?” 贾琏赶忙道:“因是林姑父在病中,林妹妹要留下侍疾……” 凤姐儿正剥着莲子,听见贾琏这话,唯恐贾母不高兴,忙在旁笑道:“老祖宗不知道,本来呢,林姑父要我们爷将林妹妹带回来的,偏是林妹妹不肯,哭的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我们爷也是没法子,才先回来了。为这个,林姑父还备了一份厚厚的礼儿,托我们爷给老祖宗带回来呢。” 贾母没好气道:“什么礼不礼的,他也是越老越糊涂。罢了,如今林姑老爷病着,若带了黛玉那丫头回来,让他们父女分离,也是平白让人嚼舌头。” 凤姐儿一听,上前笑道:“可是老太太这话呢,我们爷也是这样想的,先前过来时,还同我说呢,等林姑父身子清爽了,再打发些妥帖人去接林妹妹回来。还有,如今府里为娘娘省亲的事儿,已商议了要大兴土木。到那时候,今儿挖山,明儿移石的,闹哄哄,杂嚷嚷,尘土漫天,林妹妹本就体弱,如何受得住,倘若一时不慎,因此病了,岂不让老太太心疼?倒不如等这些都忙过了,再接了林妹妹回来,林妹妹住得也自在些。” 贾母点了点头,忽看向凤姐儿道:“怎么又要大兴土木了呢?” 凤姐儿一愣,旋即笑道:“这几日二老爷和那府里珍大爷请了人来筹画,据说已看好了地方来建省亲别墅,只是要拆的地方不少,且匠人物料都未曾商议妥当,我也是听那府里大嫂子提了几句。究竟要动何处,怎么个修建法,却是不清楚?” 贾母听说,出了一会神,对着鸳鸯道:“二太太在那里,打发人去请了她过来一趟。” 鸳鸯应了一声,打发小丫头去了,才笑着转回身说道:“二太太走了才一阵儿,这时候只怕刚回屋呢?” 贾母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问着贾琏道:“林姑老爷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前些日子蓉哥儿回来,也说得不清不楚。” 贾琏忙笑道:“林姑父的病,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积劳所致,亏了气血,就是服药也难以见效,只能是慢慢静养,细细调理,才可痊愈。我去了这些时日,不知请了多少名医,都是这话,再没别的法子可想。偏那一日,林姑父夜里咳嗽得急,竟咳了一块血块出来,至那日后,这病倒轻了几分,也能用得进药了。” 正说着,便有一个小丫头飞跑进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直嚷道:“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宝玉晕过去了。” 贾母登时变了颜色,立时站了起来,一边厉声问着丫头宝玉的情况,一边亲自要往宝玉的房中看视。 凤姐儿素来伶俐,忙忙扶住贾母,安慰道:“老太太放心,宝兄弟打小身子就弱,近来又有些儿暑气未散,说不得是中了暑热,我看还是打发人请太医来一趟为好。” 回头 凤姐儿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怕人笑话,如今这时气,虽不至于菊花残,满地霜,但府中众人都已经开始添衣压寒了,就连凤姐儿本人,今日出门前,也不忘让丰儿将庄子上送来的好皮毛拿出来,命人给大姐儿做几副护耳,备着下雪时穿戴。 要说宝玉是衣着单薄,受了风寒,倒还可信些,可说宝玉是中了暑热,简直明晃晃的假话。 当然按本心论,凤姐儿也不是故意这么说,毕竟她再伶俐,看着贾母慌了神,难免也受了影响,这随口而出的话语,自然是顾不得细细衡量了。 偏贾母也是关心则乱,听着凤姐儿这么一说,竟信以为真了,一面指使着鸳鸯去拿冰壶丸,调冷香汤,一面又叫人去请太医过来,屋里正忙乱着。 帘子一响,王夫人带着人走了进来,看着屋里屋外乱糟糟,不觉奇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又要打发人去请太医了?” 琥珀最是嘴快,忙说道:“太太还不知道,宝玉晕过去了,老太太正要去瞧呢。” 王夫人一听,吓了一大跳,也不待问,连忙转身就走。 谁知,王夫人因心中着急,越想走快,脚下越是使不上劲,才走了五六步,忽的腿下一软,一跤栽在地上,幸而王夫人用手撑了撑,只跌伤了膝盖和手掌。 跟着王夫人的丫头婆子,见王夫人摔着了,忙忙拥上去搀扶,惊慌失措道:“太太,可跌着哪儿了?” 正问着,鸳鸯和凤姐儿已搀着贾母出来了。 看见王夫人坐在地上,梳好的发髻歪了一半,贾母正欲探问一二,脚下咯的一声响,贾母低头一看,却是王夫人戴在头上的一支羊脂白玉钗子,不知何时掉在地上,已然跌成了几截了。 贾母心知王夫人这跤怕是跌得不轻,又见王夫人欲起来,忙道:“你且坐着别动,待太医来看看,别伤着骨头。” 王夫人定了定神,扶着丫头站了起来,强笑道:“我没事,只手上破了点皮儿,待瞧了宝玉再上药不迟。” 贾母听如此说,也只得叹气,让鸳鸯扶着王夫人,与她一同了宝玉房中。一行人还没进屋,袭人已闻得信儿,命麝月出来迎接。 贾母一见麝月,便厉声急问道:“午前宝玉还好好的,怎么才一会儿就晕过去了,你们是怎么侍候的。” 麝月颇为委屈,只答道:“本来好好的,只刚才平儿姐姐送了东西来,宝玉听见林姑娘没和琏二爷一同回来,就急了,平儿姐姐和袭人姐姐正劝着,不知怎么又摔了宝玉留给林姑娘的东西,宝玉就晕了过去。” 贾母点了点头,向着王夫人道:“宝玉那孩子,原就有些呆根子,我看这是一时气不顺,厥过去了,一会子就能回转过来,你不必担心。” 王夫人正拿着帕子拭泪,听着贾母这话,虽明知贾母是宽慰她,但仍是不住喉噎气闷,心中更是难受不已,只是当着贾母的面,不能流露半分,含着泪应了一声是。 到了房屋房中,只见得宝玉歪在炕上,脸白如纸,气息极微。袭人和平儿还有一众丫头都在地下站着,有唤宝玉名儿的,有拿了药来灌的,真个是手乱脚忙,一团乱麻。 就连贾母等人进了屋了,也没个丫头发觉,仍旧围着宝玉打转。 凤姐儿见了这屋里的乱状,先愣了一愣,后险些踩着脚下的玻璃渣子,便觉不顺眼起来,又因贾母王夫人在场,凤姐儿不好说宝玉的丫头,只向着平儿骂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打发你送个东西,你也能送出事来。你这小蹄子是嘴巴子不上身,就不知好歹了。” 平儿听得凤姐儿发怒,也顾不得宝玉了,连忙直起身来,将宝玉如何昏过去的事儿细细述了一遍,末了才抹泪道:“我知宝玉素来有些痴狂性子,怕他听见林姑娘没回来,平白伤心动气,还特特告诉他,说等林姑老爷的病好了,二爷和奶奶就打发人去接林姑娘回来了。谁知——” 王夫人哭得跟泪人一般,一听这话,扭头看向平儿,眼里恨得跟什么似,说道:“既知道他有个呆性子,你还跟他直说。素日里有多少事,都是……哄着他闹出来的,我不理论,就越发上了兴,如今……” 说着,王夫人看着人事不醒的宝玉,扑簌簌掉下泪,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凤姐儿听了王夫人这话,颇是不舒服,偏又当着贾母的面,只得向着平儿发作道:“都是你闹得事儿,提林姑娘的事作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宝玉这性子。宝玉若是有个不好,你也别想落个好儿!” 正说着,薛姨妈和宝钗已得了消息过来了,听见凤姐儿这话,薛姨妈忙劝道:“凤丫头可别说这话,平儿也不是有意的,先前宝玉听说林姑娘家去,虽伤心了好一阵儿,也没闹出什么事儿来,平儿怎知道,宝玉这会子听说林姑娘不回来,会伤心成这样呢?” 说了这话,薛姨妈又向着贾母道:“这会子听说林姑娘没回来,就是我们这些大人,心里也挂牵着呢,何况他们小孩子,本来就日日相处着,说笑玩闹,情分又好,骤然少了一个,难免伤心生气。这是小孩子们的天性,从来喜聚不喜散,等宝玉醒了,哄劝着细细分说一二,自然就慢慢回转过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说着,宝玉的手指动了动,眼睛微微睁了睁,正拿着帕子替宝玉擦脸的袭人见了,忙惊喜道:“宝玉醒了。” 王夫人忙起身坐到宝玉的炕边,拉着宝玉的手,流泪道:“宝玉,宝玉,我的儿,你可算是醒了?” 宝玉睁开眼睛,往满屋子里瞧了瞧,见着贾母站在身边,一骨碌坐了起来,拉着贾母哭求道:“老祖宗,我要林妹妹,你让人去接林妹妹回来吧?” 贾母忙搂着宝玉劝慰道:“你林姑父生病了,十分想你妹妹,才接了她家去,等病好了,再送她回来。你妹妹最是个孝顺的,她要知道你闹着接她回来,她生了气,才是不肯再回来呢。你听话,等过上几日,我便打发人去接她回来。” 宝玉听了这话,非得没有放心,反而放声大哭道:“林妹妹不会回来了,我留给她的东西都摔了,她一定生气了,不会再回来了——” 凤姐儿听得哭笑不得,忙安慰道:“林妹妹不知道东西摔了,待会子我打发小厮,照原样儿再买上一份回来,宝兄弟只管放心就是了。” 见宝玉仍就不依不饶地哭闹,凤姐儿把心一横,又冷下脸吓唬宝玉道:“方才老太太说,要接史大妹妹过来玩呢,要是见着你为着林妹妹这么闹腾,史大妹妹定要生气,再不理你了。” 宝玉听说史湘云不理他,才抽抽噎噎的停住了哭声,只是心里仍旧郁结难受,仿佛缺了什么东西似的,恨不能将心剜出来,瞧个清楚。 见着宝玉不再闹腾了,贾母和王夫人也略微放下心来。一时人请太医来,替宝玉诊治了。 听着宝玉并无大碍,又看着凤姐儿忙里忙外的张罗着人煎药,贾母这才想起了贾琏,叫了贾琏进来道:“你老子这些日子不好,大太太又是个不省事的,没得叫人惹气,你既回来了,很该去看看你老子。这儿有你媳妇呢,你去罢。”贾琏方领命去了。 又过了一阵子,看着宝玉服药睡下了,贾母和王夫人等才回房去。 话说贾琏到了贾赦院门口,只见得几个衣衫光鲜的丫头媳妇,正搬着箱子进进出出,不觉好奇,忙问道:“你们搬箱子是做什么?” 一个媳妇子没好气的抬起头来,正欲骂上两句,却发现问话的人是贾琏,忙不迭放了箱子,讨好的笑道:“是二爷回来了。这箱子里都是太太叫人采办的东西,太太等着过目呢。” 贾琏还待再问两句,忽又听得身后有人笑道:“二爷怎么才来,老爷等了好一阵儿,方才还问着二爷来了没呢。” 贾琏回过头一看,却是贾赦房中的丫头翠云,端着个鎏金匣子摇摇的走了过来,措不及防瞟了贾琏一眼,粉面微红的低下头去,抿着唇笑,眉间情态极是可人。 贾府子孙的通病,怕老子比怕老虎更甚,贾琏一听翠云说起贾赦,立马扭过头去,拔腿就走,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要咬他似的。 看着贾琏转身就走,翠云脸上的笑僵住了,呆呆地立在原地,生生将手里的一块绣花绢帕,掐出几个洞来。 旁边的媳妇丫头们见了,都暗自好笑,更有一个素来便瞧不上翠云做派的媳妇子,上前假意劝说道:“姑娘还是回回头罢,别看痴了去,琏二爷模样再好,也娶了老婆有了主了,二奶奶可不是吃素的哩。” 道喜 翠云听见那媳妇的话,扭头就啐了一口,骂道:“呸,你家老娘才看痴了,二奶奶不吃素,姑奶奶也未必是好性儿,往日里就常听人说,咱们院里很有几个装腔作势,挑风煽火的滥货,我还不信,如今倒真逮着了一个。” 那媳妇子冷不防招来翠云一通骂,不禁涨红了脸,无名火直冲脑门,忍不住还嘴道:“姑娘,也别开口就骂,不中用。别以为我好意叫你一声姑娘,你就真挣上那份例了,我什么不知道,当初那府里什么蓉哥儿,二房那里的宝二爷,如今又是琏二爷,哎呦,比那戏文上还有趣呢,这院子里丫头,婆子,谁不说笑啊!今儿就成造谣生事了,我劝姑娘一声,撇清的话别说太急,仔细咬断了舌头,没处后悔去!” 翠云听说,也红了眼,急说道:“好呀,满府里没你不知道的,那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到太太跟前告我去啊!你不去告,我去告,我倒叫太太听听,咱们府里养了什么样的能耐人,也替我做做主儿。”看着翠云转身就往房里去,旁边的媳妇丫头忙忙围上来,劝说道:“只是一时口角,倘若闹到太太跟前去,太太发落下来,大家都有不是,多不好看,何苦来呢?姑娘想想,可是不是?” 翠云自觉占了上风,瞟了那媳妇子一眼,冷笑道:“可不敢担着这声姑娘呢,我是什么人,不过太太跟前一个打水传话的小丫头,今儿不过略告诉了二爷一句话,就被人家指着说勾搭爷们呢。你们说笑,我还好笑呢,打进了这府到如今,别说二爷,便是老爷太太跟前,我也是这样儿回话的,再没见太太奶奶们说什么?可是这位嫂子,还没混上管家的衔呢,倒先拿上管家奶奶的势了,想拿二奶奶压我,我可不服那包药!别说是她这么个进不了房门的主儿,就是二奶奶亲来问我——” 慢说这些丫头媳妇之间的争吵,再说贾琏,因听得贾赦在屋中等他,唯恐贾赦等急了,没处出气,见了他打骂,因而边走边一心预备着待会应对的话,只求能在贾赦跟前得几分好颜色。 贾琏才走到门口,便听得屋里贾赦粗着嗓子骂道:“光吃饭不做事,什么事都要老爷我吩咐。我瞧着,再过上几天,这端茶送水都得老爷我自己来了。什么混账混球玩意儿!” 贾琏听着贾赦似是动了怒,不由得将脚步放轻了许多,探着头往里窥,不敢往前走,又不好躲走了去。 不期邢芸正带着几个丫头从花厅里出来,抬眼正瞧见着贾琏,邢芸唤了贾琏一声,又问说道:“你不在屋里歇着,在这儿做什么?” 贾琏连忙束手站住,陪笑道:“儿子来给太太和老爷请安。” 邢芸扶了扶发髻上的凤尾钗,一边摇摇摆摆往屋里走,一边说道:“都这光景了,请不请安有什么无关紧要的,你才回来,便是明儿过来也使得。” 说话间,屋里已有丫鬟听见外头的响动,从屋里走出来,轻轻的打起了帘子。邢芸进了屋了,见着满屋子灯火照得通明,靠屏风的玉炉里香气缭绕,很是熏人。 邢芸拿着帕子扇了扇,皱着眉头道:“这是谁打翻香料罐子不曾?若不是屋里站着这么些人,我还道着是谁有意要闷杀人呢。” 几个丫头只拿眼窥着贾赦,贾赦心里一阵烦躁,偏看着邢芸,又发作不得,面无表情地说道:“是我吩咐的,天阴,屋里没味儿,让人用香薰薰。” 邢芸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听见这话顿时扑哧一笑,眉间眼梢款款风情,转头笑道:“老爷也是,便是用香薰屋子,也该让人开窗透透气,不然,本就身子不好,再添了头晕的症候可怎么了得?”贾赦哼哼了两声,心中越发不耐烦,只是他如今惧邢芸如虎,嘴上自不敢表露半分,当下也不答言,只将眼看了贾琏一眼,问道:“你这混账东西,我听着你早就回来了,这一天工夫竟躲得影子也没处见,又是跑哪胡混去了?” 贾琏额头险些滴出汗来,忙回道:“儿子本是想着给老太太请了安便过来的,不曾想才过去,就听说宝玉病了。因老太太有事差遣,儿子又不敢擅离,故而耽搁到这时候才过来。” 贾赦尚未发话,邢芸正把玩着珊瑚做的络子,听见贾琏这话,不禁抬头笑道:“宝玉怎么病了?” 贾琏回说道:“要说病,也不是病,只是宝玉听人说,林妹妹不曾随儿子回来,一时气血不顺,厥过去了,那些小丫头们不曾经事,只当宝玉是得了怪病,所以急急忙忙就去禀了老太太。后来儿子随老太太过去看了,才知不是病,宝玉也正好醒过来了,闹着要老太太去接人……” 邢芸听得一笑,拿帕子掩口道:“宝玉还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气,一有不顺,就大吵大闹的。林姑娘又不是非得寄人篱下,老太太待林姑娘再好,也比不过林姑娘在自己家里自在,况如今林姑爷不好,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林姑娘回去亲侍汤药乃是正理,哪能由着宝玉主张呢。别说你没带了林姑娘回来,就是眼下老太太遣人去接,我也是要拦下的,不然,外头人说起,还当咱们有意离人骨肉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贾赦叹口气道:“回不回来,也用不着咱们操心。我听说你打发人在外城找了一所屋子?”邢芸放下络子笑道:“是有这么个事儿,我那妹子要出嫁了,因原来的老宅子,不大宽敞,宴客多有不便,才让人寻上一所既齐整又宽大的房子,备着接亲时使唤。” 贾琏听见这话,不禁说道:“既是这么个用处,太太何必叫人去外头找,咱们家在京中也还有三两处房舍,如今白闲着,叫人收拾出一所来,岂不比外头的近便些。” 邢芸微微一笑,笑说道:“我倒不只为这个,家里的老宅子,虽说也修缮几次,但住了多年,不免有些坍坏。又恰遇着这桩亲事,我便打算再买上一所宅子,让家里挪进去住,也好腾出空来,将老宅子翻修一遍。况且,也没得合家子老老少少都在亲戚家住着的道理,偶尔来住个一日两日,倒还算是走亲戚,长久住着算什么,外人嚼说起来,听着也怪生气儿的。” 说着,便见着木香进来道:“金银铺的人来了,来领匠作的工钱。” 邢芸眉间一拢,疑惑的看了木香一眼,问道:“这些工价不是早给了么,连着东西都照数送走了,怎么还来了要银子?档子上应该也记了一笔,你去查过没有?” 木香忙回道:“我也记得早打发了这项银子,偏听外头来的人说,首饰的钱给了,可器皿的钱还没交代呢。说是早前家里说好了,还定了六套赤金的茶酒器皿。不独他们,还有果子铺来人上门说,咱们家有人在铺子上订了三千六百多斤喜果,因看着太太的名号,也没要定钱,如今早已打包停当,等着太太给了钱,便好使人送去。” 邢芸心中一万匹神兽呼啸而过,邢家这是拿她当冤大头啊,你妹的,三千六百斤各色细果,就是把邢三妹出嫁到挂掉之前所有红白喜事要用的果子都算上,也用不完啊,而且,邢芸无限郁卒,就算喜果都是干果,放久了也是会发霉的,三千六百斤,难道邢家是打算来一个客人就发十斤果子么? 邢芸忽然想起某个带着满满两集装箱物资移民的神级人物…… 不过,邢芸的思绪很快被木香打断了,只听见木香很是不满道:“那果子铺的人还说,他们铺子隔壁的酒水铺也被订了几百坛酒,只是陈酿的酒水那家铺子存的不多,所以才没做成这笔买卖。我瞧着,怕是连那些糕点米面铺子,都有人去订了东西,再过一会子也该上门来了。” 邢芸叹了口气,说道:“谁让眼下赶上这么一摊子事儿呢,你且熬煎过这些时日,等这亲事完了,也就好过了。我估量着这些东西也是正用的,待会子叫人统拢算个帐,问问家里可预备了什么东西,倘若不够,便叫人添补着送去,若已备足了,便叫人将东西留下,等着送亲那日,舍出去做些善事,也算是积阴德了。” 木香撇了撇嘴,没好气道:“照这样办起来,还得另添设些人手,使人搭几个棚子,一桩一桩算进来,不知要赔多少银子进去,竟没完没了了。” 话才落下,又有小丫头跑来问道:“王嫂子来了,说是有事要见太太呢。” 邢芸柳眉一拧,如今可真称得上是多事之秋,一时却也只说道:“我知道了,你让她等着,我一会子便过去。” 说了这话,邢芸又向着木香道:“人家敢上门来讨钱,想来也是有凭据的,你且去看看,该给人家支银子就给去,横竖大头都给了,也不差了这一点用度。” 木香去了,邢芸留在屋里,看着贾赦喝了半碗药,说了一阵子闲话,方去了。 这里邢芸才出去,贾赦就冷笑道:“如今时势不好,府里都是敷衍着过,她倒好,银子几千几万的往外人身上贴,干得这些事还称个人么?” 贾琏想了想,劝道:“太太替兄弟收拾房子也是应该的,就是过于费事,况且我也没听凤姐儿提起这宗儿银子,想来太太并没动账上的银子,应是用的体己。” 贾赦听着这话,心中益发烦恼,当即斥道:“你懂什么,什么体己不体己的,还不是变着法子从账上腾挪的银子。” 贾琏唬得腿脚一阵发软,过了一会子才喃喃道:“府里的产业账目都有底册儿,但凡是个用项总要记上一笔,这样大笔的款项,便是现去银库里拿,也凑不大出来……” 贾赦火冒三丈,啐道:“混账畜生,偏你知道的多,滚!” 贾琏刚要退出去,贾赦又喊转来道:“你如今回来了,扬州那边是什么样子,林家族内可遣了人去帮衬?” 贾琏照实回了一遍扬州的情况,又老实答道:“儿子在扬州这些时日,倒不曾见林家有族人来。听林府下人的口气,那些儿亲戚和他们府上情分很淡,更无什么上门求林姑父照拂的事儿,儿子想来,林姑父不好的事儿,族内也未必知晓。” 贾赦听了点了点头,顿了一顿,说道:“娘娘封了贤德妃,又要奉旨省亲,你既回来了,待会也过去给你二叔道个喜,顺便看看他有什么吩咐?你在外头乱跑了大半年,回来也该做些正事了。你去罢!” 借机 话说凤姐见贾母和王夫人皆去了,又瞧着宝玉睡下了,方谢了口气,转出门来嘱咐袭人道:“待会宝玉醒了,你们小心侍候着,不要再多嘴说什么了。这些孙子孙女里,老太太第一个疼得就是宝玉,你们辛苦几日,等宝玉这病有了起色,老太太自然是要赏你们的。若你们不肯用心,劝哄不住宝玉,老太太保不定连先前的事儿也一并想起来了,你们又有什么体面?” 薛姨妈在旁听了,只是笑道:“凤丫头还是这么会说话。” 凤姐听在耳中,不禁勾起一丝心病来,当即冷笑一声,说道:“再会说话,也难保着人家当笑话看哩,那些儿不会说话的,才真真是有心人呢?” 凤姐说着,就拿眼瞟了瞟一旁的薛宝钗,直把个端庄稳重的大家小姐,看得粉面飞霞,幸而此时探春迎春惜春姐妹几人来看宝玉,方将话岔开了去。 话说凤姐回了房,端见贾琏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三两样细致小菜,正提着一壶小酒,自斟自饮。凤姐儿见了,手帕儿一甩,没好气道:“嗳哟,好生自在呢。” 贾琏听说,不禁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这是借酒浇愁呢?谈何自在?” 凤姐儿听了这话,柳眉一拧,在贾琏身边坐下,奇怪道:“什么愁不愁的,这又是从何说起?” 贾琏将酒盏一放,看着凤姐儿道:“方才我去见老爷,老爷提起娘娘省亲的事儿,话里竟有几分让我去给二叔帮忙的意思?” 凤姐儿听见贾琏这话,轻声一笑,捏着帕子笑道:“我说呢,好端端的愁什么,原是为这个?娘娘省亲乃是咱们阖府上下的大喜事,二老爷素来不理凡俗事儿的,二太太又是个连宅内事都理不清的主儿,如今事到临头了,打着主意要你出出力跑跑腿,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贾琏冷笑道:“说起出力跑腿,若是老太太老爷们开了口,再是费事不已,也是咱们应该做的。只是今儿我才回来,便听了很些事情,恐怕要咱们出力跑腿是假,逼咱们出银子是真呢?” 凤姐一听,当即变了颜色,疑惑道:“这是什么话?自然是二老爷给多少银子,你就办多少事儿。” 说着,凤姐儿眉眼一转,似是想起什么,忙低声笑道:“二老爷手上虽没什么大钱,可二太太手上却很揽了些大财,况还有老太太在呢,她老人家的箱子角扫一扫,也够盖两三个园子,你还担心没银子使唤?” 贾琏眉头一皱,说道:“便是有银子,领不出来也没用。例如这修园子,必是要裱糊刷墙的,需请了裱糊匠油漆匠不说,还得需人在旁监工打杂,若是账房略有些疏忽,只算了裱糊油漆的工钱,咱们再总不能叫人白干活,还不得先将银子添补上,再去问人讨账。若是问府里的讨还好说,要是府里没银子,使唤咱们问外人要去,可怎么说?娘娘省亲可不只是裱糊刷墙这点子小事,应用之物多着呢。银子若是不趁手,出了岔子,二老爷是只管高卧下棋,万事不理,倒是我办的事儿,犯了大错?到时候,光没沾着,脸倒先丢了。” 贾琏这话,说得凤姐儿掩唇直笑,眼波流转的白了贾琏一眼,凤姐儿笑道:“听你说的这些话,去了一趟扬州,越发儿看破了。” 贾琏冷笑道:“我看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二太太打发蓉哥儿去扬州是存得什么心?没根没由的,蓉哥儿好端端同我说银子作甚?你等着看罢,我如今迟回来了一步,少不得有人疑我偷带了银子回来?也不想想,林姑老爷还在呢,林家的钱财谁能沾上手儿?” 贾琏虽顾忌着房中侍候之人,将话说得极为含糊,但凤姐儿和贾琏结缡多年,怎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既知其中必有故事,凤姐儿倒也不急于一时,按下心中的疑惑,笑着转了话题,说道:“既去见过了老爷,可曾见过太太没有?” 贾琏越发没了精神,问着凤姐儿道:“见是见过了,可我瞧着,老爷和太太似是又置气了,听老爷的语气,太太娘家妹子出嫁,这一应使费嫁妆,竟都是太太给的?” 只听凤姐儿道:“什么又置气了,哼哼唧唧的,看仔细人家笑话,这一年多里,太太和老爷就没好好过上几日,不是为这个吵,便是为那个闹,如今娘娘要省亲,全府上下为着这一件大事,老爷和太太才算消停了。老爷也是,太太心疼妹子,愿意多给些体己,谁能说什么?横竖那些儿东西,迟早是要给出去的,给了娘家妹子一些,也算全了太太一份情儿。” 贾琏说道:“我何尝不是这么说,料想太太的为人,也不至于和二太太一般,挪了府里的东西做人情,偏老爷不信,大骂了我一场。” 凤姐儿听得贾琏挨了骂,忍不住一笑,笑说道:“老爷不骂你骂谁,你是没瞧见,太太给的那些儿东西,样样儿都做的精巧,真比较起来,我的嫁妆里也很有些不如呢。里头绫罗纱缎,簪环首饰都是全的,又花了几千两银子置办家具木器……听说太太还应了家里的人,连酒席钱也是太太出的。老爷现下被太太管得死死的,一注大钱也摸不着,见着太太流水似的使唤钱,心里焉有不恼得,偏你不知道,还拿着草棍儿去戳老虎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贾琏摇头笑了笑,说道:“不只酒席钱,方才我听太太身边的丫头告诉太太,太太家里便是连煤米柴炭,都是在外赊了账,再来问太太支的钱。也亏得太太能忍下这口气儿?” 凤姐儿笑道:“忍不下又如何,终归是嫡亲的姐妹兄弟,再割不断的?” 贾母一掌拍在桌子上,阴沉着脸瞪着王夫人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王夫人嘴唇蠕动了一下,又是心虚又是害怕的看着贾母,小声道:“娘娘省亲要盖园子,很是要一大笔银子,家里实在是有些腾挪不过来。正好,我妹妹一家子都在府里住着,她们家又是皇商,我的意思,能不能问她借些儿,等府里的银钱周转开了再还回去……” 贾母冷哼一声,直接打断了王夫人的话,“借些儿?这话说的倒好听,打量着我老糊涂了,不知你们姐妹打得什么主意儿?” 王夫人从脸到脖子全红了,她出这个向薛姨妈借钱的主意,本来就没安什么好心儿,眼下见着贾母发了火,也不由得心虚起来,吞吞吐吐道:“实在是挪不出银子来,我也想安着贫,一步不乱走,可临着娘娘省亲也不远了了,总不好叫外人看了笑话去,咱们府上没了脸面,娘娘在宫里又何尝有体面?” 贾母的脸色越发阴沉,看着王夫人的眼神也越来越冷,她挑了挑眉,冷笑道:“你既想着娘娘的体面,怎么就不想想旁的,问亲戚借钱就好听了,落在别人嘴里就没个褒贬了。若是旁人我还肯信几分,可你那妹妹一家子?你也不看看你那混账外甥是个什么东西,珍哥儿为着蓉哥儿媳妇下葬的事儿,在他们薛家买了一口子棺材,就叫你好外甥在外唱了足足一年。你还想问他们家借银子?真把这一府上下都当傻子看了。” 王夫人脸上红一阵紫一阵,她也知薛蟠不是个好的,只是她一片慈母心肠,全然为了宝玉的将来着想,自然顾不得别的。 王夫人眼中含泪,用帕子掩面哭诉道:“若是家里腾挪得动,我又何必想到这上头去,如今因着圣上恩许妃嫔省亲的事儿,行市上的东西皆紧得很,要是拿现银子买去,不知要筹备多少银子。我那外甥虽不济,到底顶着皇商的名儿,咱们府里要采买的东西,他们铺上多半都是有的……” 贾母听了这话,略和缓了些颜色,说道:“咱们家哪里就艰窘到这样的程度了?若是薛家铺子上有咱们府里要的东西,你与姨太太说一声,指了人去铺子上采买便是了。可借银子之事,是万万不能的。”说着,贾母似想起了什么,盯着王夫人慢慢道:“咱们家虽不比宝玉他爷爷在时,但也不是败落干净,如何就到了腾挪不开的地步了?” 王夫人一听这话,越发伤心,哽咽道:“老太太是知道的,府里的账本儿都被大太太拿去了,前些日子,因着赵姨娘胡沁了一番库上的事儿,大太太一发翻了脸,借着清理账目的名儿,将现银子都另搬了地方。别说娘娘省亲建园子,就是那回大老爷在外短了钱用,要支些银子,都被大太太骂了回去。这两天……” 王夫人拿着帕子拭了拭泪,眼角余光窥着贾母,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贾母眉间一蹙,闭上眼睛,仿佛随口道:“这两天怎么了?” 王夫人神色尴尬,支吾道:“这两天……大太太为着娘家妹妹出嫁的事儿,很花了一大注银子,下人们都传言说……说,这是大太太不满府里为娘娘省亲要花银子修园子,借机将府里的银子搬回娘家去呢?” 钟 贾母听了王夫人这话,心中虽不免生疑,但贾母素来老辣,且深知王夫人本性,因此不肯轻信了王夫人的言语,只是冷下脸道:“既是妹妹出嫁,她也算是全了姐妹情谊,虽多送了些东西,也不是很出了格儿。况且,与府里的银子又有什么相干?就算账本在她手上,银库也被她搬了去,可归根儿还是在府里呢,那些管事们哪个不是几辈子的家生子,凭她手下那几个孤鬼,辖得住哪一个儿呢?真有什么事儿,你能到了眼下这时节才知道?” 王夫人听着贾母这话,一时竟噎住了,过了许久才声若蚊呐道:“若是别人,媳妇自是不敢轻信的,可是大太太,素来便不比常人,行为举止难免出人意料……” 贾母老眼一眯,啐道:“不比常人?我瞧着不像。也是,这回子大丫头封了妃,这家里可就仗着你了,你要说要做的事儿自然多着呢,哪儿还能顾全到这些儿?” 王夫人悚然一惊,背脊上冷汗直冒,连忙跪下道:“老太太息怒,这都是媳妇糊涂,一心只想着大丫头在宫里,苦熬了这些年,才熬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好容易圣上开恩,许了她回家省亲,却没料到,咱们府里……不说风风光光建个园子给她做脸,竟是连建园子的零头都拿不出来。” 贾母听着,也不禁叹了口气,露出几分愁容来。 王夫人瞧在眼中,心中一定,拿着帕子擦了擦眼,哽咽道:“依我的本意,若是账上有些银钱,勉强周转着,将娘娘在家时的院子勉强改一改,权做着省亲之用也尽够了。便是别人笑话咱们寒酸,只说是我的意思,想来娘娘也不至于怪责咱们。横竖家里已是这样了,再损些颜面也无伤大雅……只是委屈了娘娘,在宫中不能开怀半刻,回到家来,亦不能畅心一回……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无能……” 说着说着,王夫人忆起多年来的心酸煎熬,越发不能自抑,本以为元春封了妃,她便是贵妃之母,这一府自然该归她把持,不曾想为着些许银钱小事,她在贾母跟前仍得伏低做小,竟是连往日体面也不如了。 虽心中暗恨,可贾母在前,王夫人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来,只是低泣不已,一副伤心委屈的模样。 贾母眉头皱了起来,看了王夫人一眼,慢慢道:“你放心,娘娘省亲,乃是府中的大事,有些波折,也在所难免,不然怎么有老话说,好事多磨……” 说着,贾母拿过一旁的拐杖,立起身来,在屋里踱了几步,看着王夫人似又要说话,当即冷笑道:“你那些糊涂想头趁早给我收起来,平日里左一句脸面,右一句体面的,临到头了,怎么就不讲究了。我虽不言不语,可都瞧在眼里呢?” 王夫人听到这里,方如梦初醒,知道平日的谋算是不能成了,越发心惊胆战。贾母看在眼中,厌烦不已,嫌恶说道:“我倒宁愿诸事你们都瞒着我呢,瞒个风雨不透最好,偏你们又没这本事。依我本想,本该随着你们,横竖我是要闭眼的人了,乐活一天是一天,不周全也罢,丢颜面也罢……” 王夫人才回了屋,对着镜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鬓,看着发红的眼圈,不禁伸手拿起了脂粉,可忽想起什么,又放下了。 金钏儿在旁瞧着,忙递了块温热的巾帕上去,王夫人接过帕子,淡淡道:“你们也乏了,下去歇着吧。” 金钏儿忙笑回道:“我们不累,倒是太太忙了一早上,很该小睡一会儿,也养养精神。” 王夫人正欲说话,却见周瑞家的一溜儿小跑进来,说道:“外面起风了,恐要下雨呢,太太预备请了薛姨太太赏花吃酒的事儿,只怕得隔天了?” 王夫人听见这话,点了点头,不在意道:“既是这么着,便罢了,待哪日天晴了,再寻个好日子,请她过来消闲一日。” 周瑞家的笑道:“便是不下雨,这几日也未必能请动姨太太,我听姨太太说,宝姑娘这一向都有些不大舒服,前些天刚好了些,又因宝玉不好,撑着出来看了一回。这几日因宝玉好了,太太事多,姨太太有心让宝姑娘多养养,因而一直在房里守着宝姑娘呢。” 王夫人听了,忙道:“有这事?我竟不知这事,偏府里事忙,也顾不上去瞧看。” 说着,王夫人吩咐金钏儿道:“你替我过去瞧瞧,看看姨太太那有什么要搭手儿的?” 金钏儿应了一声,低头退了出去。周瑞家的又说了几句闲话,方笑说道:“外头有两家人寻了门路,想求咱们府上说几句话,因为太太已不理这些事儿,我便打发他们走。偏他们磨磨叽叽,这个说愿孝敬几万两银子,那个说备了两箱金子,说来说去,我只得进来讨太太一声话?” 王夫人微微皱眉,刚想不答应,可想起建园子缺的银子,又停住了,向着周瑞家的问道:“既有这些银子,什么事儿办不得,何必巴巴求到咱们府上来。” 周瑞家的听出王夫人的意思,忙笑道:“还不是因着咱们家里出了娘娘,要说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他们两家人一时不慎,得罪了宫里一个贵人的兄弟,叫人拿着把柄告到了官府里……” 话说这日,贾赦来给贾母请安,贾母因才起来,眼带倦意,斜着看了贾赦一眼,只命人看了座,不冷不淡的问道:“可吃了饭没有?身子可好些了,还吃着药没?” 说着,又见鸳鸯端了茶来,忙道:“这是什么茶?” 鸳鸯抿唇一笑,忙放了茶盘,奉了一个白瓷描金的茶盏给贾母,说道:“这盏里,是老太太惯喝的老君眉。” 见贾母接了茶盏,又拿起另一个茶盏,递与贾赦道:“这盏里,是进上的云雾茶。”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你素来细致,倒是我白问了。”说了这话,贾母又向着贾赦道:“你素来好茶,尝尝这茶,味儿可还好?” 贾赦听着,忙伸手去接茶,一股清涩茶香扑鼻而来,隐隐又有些许胭脂香气萦绕不去,贾赦一怔竟忘了接茶。 鸳鸯见贾赦久不接茶,不由得大窘,只得状似无意的对着贾母道:“我记着厨里送了几碟子老太太爱吃的糕点来,老太太才起来,也没吃什么东西,很该进些点心……” 鸳鸯这一说话,贾赦才醒过神来,忙接了茶,只是动作一急,竟碰到了鸳鸯的手指,鸳鸯登时蹙了眉,也不作声,收回手来,走到贾母身边,低头而立。 贾母深知贾赦为人,忙笑着吩咐鸳鸯道:“我记得昨儿宝玉屋里的人来说,他屋里的自鸣钟坏了,你去瞧瞧,究竟是怎么了,若坏了,便开箱子寻台好的换了?”鸳鸯低声应着,蹁跹着便出了房门。 贾赦听说,不觉抬眼向鸳鸯看去,却只见鸳鸯穿着粉白的褙子,下系一条淡红裙子的背影,风吹过,裙摆微微拂动,发间簪着的一枝步摇随之晃动,行动间,越发摇曳多姿。贾赦一时竟看得呆了。 贾母瞧在眼中,眉头越发紧皱,咳嗽了一声,沉下脸来道:“我说你也是这么大岁数的人,还跟个馋嘴猫似的,见个丫头就拔不出眼了。若说这丫头颜色出众还罢,偏又算不得出挑,你说你,还像个话吗?” 贾赦羞惭不已,推说道:“只是瞧着那丫头有几分眼熟?故而多看了几眼。” 贾母冷哼一声,方说道:“鸳鸯天天在我身边,你时常见着,如今倒说起眼熟来了?实在可笑。不过是个丫头,你若瞧上了,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鸳鸯这丫头不比别人,心细记性又好,我身边这一干事都是她理着,我要用什么,要吃什么,她都想得周周全全,遇着我忘了事,也都是她提醒……我这屋里若没了她,也不知是什么模样?” 却说鸳鸯憋着闷气,懒懒散散往宝玉屋里去,才至门口,便听得屋里一片喧嚣的笑闹声。宝玉歪在枕头上,手里拿着九连环,正跟着晴雯解连环,碧痕和秋纹一个对着镜子画眉,一个摆弄着不倒翁,几个小丫头在地上围了一圈猜枚吃果子。 鸳鸯忍不住笑道:“你们这屋里,好生热闹啊?” 宝玉听见这话,本有些不高兴,可回头一见是鸳鸯,忙从床上跳起来,笑问道:“鸳鸯姐姐,你怎么来了?”鸳鸯抿了抿唇,笑道:“老太太命我过来的,袭人呢,怎么不在屋里?” 宝玉呆呆答道:“袭人和麝月在房里打络子。老太太命姐姐过来做什么?” 鸳鸯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顺道叫我问问,你们屋里的自鸣钟是不是坏了?” 好色 晴雯一听这话,只觉全身上下的寒毛都不自在起来,将那玉连环一掷,没好声气道:“原是为这个,难怪声声儿问着袭人?这屋里一班人,竟都成了白吃饭的了?” 晴雯原是贾母给宝玉的,鸳鸯自也知其性情,当下也不曾动气,只是笑道:“这些事都是袭人经管惯了的,我不问她,还问你这个一点就着的炮仗不成?” 说着,也不理晴雯,自甩着帕子往袭人房里去了。 晴雯冷不防得了个没脸,偏又奈何不得鸳鸯,一肚子气没处发作,只得瞪着眼睛问着丫头道:“这也奇了,人家屋里的东西都好好的,就是咱们屋里,一会儿跌了瓶子,一会子砸了盘子,如今竟连放着不动的东西也坏了。我看着必是有个不要脸的蹄子在里头作怪,叫我逮住了,非拿了她的手,一根一根砸烂才罢。” 小丫头们见着晴雯发了怒,忙忙放了手中的果子,颤着声儿道:“这屋里头的东西,姑娘不吭声,我们哪一个敢动呢?” 晴雯一听这话,眉毛眼睛都立了起来,瞪着眼睛骂道:“作死的小蹄子,你们没动,好好的东西怎么就坏了?如今还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去,下贱蹄子,你们不要脸就罢,连累我们都打了嘴……你们不认是不是,明儿我回明二奶奶,干脆都撵了出去……” 你们宝玉听见晴雯这话,忙伏低做小的笑劝道:“罢,罢!不过一个玩意儿,你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儿?好姐姐,你若心里发烦,不拘捡我身上哪处咬上一咬,也消消气儿?” 一番话说出来,晴雯白了宝玉一眼,啐道:“呸,我又不是那西洋点子哈巴狗,咬你作什么?一身臭肉,没得把人熏坏了。” 说着,也不理宝玉,终归引得宝玉陪了好一番不是,才又与宝玉笑闹起来。 话说袭人坐在炕上,做了一回子针线,竟觉乏了,复与麝月说起闲话来,只听得袭人说道:“要说人啊,真是看不出来,以前林姑娘和宝玉那样要好,如今家去了,也没个字言片语的,可笑宝玉日日念念不忘,为她病了一场,就是现在睡前还不忘许个愿,便是做梦,也要梦到扬州去瞧瞧林姑娘。倒是宝姑娘,前些日子那样不好,还来看了一回……史姑娘他们还罢,本是嫡亲的兄妹,打小和宝玉一起长大。可宝姑娘原是亲戚,她正不好,就是不来也没人说什么……也不是夸她什么,只这份心就极难得。” 麝月手指绕着丝线,叹了口气,说道:“林姑娘也不定知道这些,隔着山重着水,林老爷又不好,想来也是极忙的。就是史姑娘,若不是史家太太得了信,要来看宝玉,依着往常情形,也难出门来。” 袭人听说,怔了一怔,笑道:“虽是如此,可宝玉那性子,也难说清。这会子你见着的,好容易转回来了,依旧没精打采的,三五不时的叹气落泪,亏得咱们瞒着,不然老太太太太知道了,这心里——” 鸳鸯接口笑道:“你们这两个蹄子,这又是在说什么陈年老话呢?宝玉比谁都闹得欢,怎么就没精打采了?” 袭人抬眼一见鸳鸯来了,脸色如常,叹说道:“你还不知道宝玉那性子,最厌吃药,这几日不好,可把我们磨蹭够了,略一错眼,煎好了的药就进了花盆里了。” 鸳鸯笑道:“也就你这么存心在意,我方才来时,看着宝玉精神可好着,一点也不见病气。” 袭人也笑了,说道:“瞧着是病好了,可到底没断根,倘若有个闪失,如何是好?还是该好好的服药调理是正经,偏这小爷脾气倔,又不肯听人劝。” 鸳鸯只是笑道:“这也没法儿,只得你们仔细侍候着。再说宝玉原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心里不好过,过些时日就好了,往常不都是这么个。” 袭人拉了鸳鸯坐下,起身倒了茶来,又笑说道:“不说这些闲话了。你今儿这么早便过来了,也不怕老太太身边没人侍候?” 鸳鸯顿时没了笑容,厌恶道:“老太太和大老爷说话呢,打发我来问问你们屋里的自鸣钟怎么坏了?”袭人一见鸳鸯这满腹牢骚的样,便猜到了几分,往前凑近一步,悄声问道:“怎么了?我瞧着你这光景,倒像是出了什么事儿?” 鸳鸯啐了一口,没好声气道:“都是那大老爷,也不知哪里生出的毛病。怪不得老太太不待见他,还在老太太跟前呢,就想动手动脚……我索性出来躲躲清静,也省得恶心……” 袭人听了,因屋里也无人,便取笑道:“姐姐何必说什么躲清静的话,须知这等好事,乃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你是老太太身边第一人,如今又入了大老爷的眼,若是大老爷问老太太讨了你去,转眼便升天做了主子,就是我们也得唤你一声姨奶奶呢?好不风光自在——” 鸳鸯听见这话,通红了一张俏脸,使劲啐道:“你这坏蹄子,少来奚落人。便是明明白白,公公正正,摆酒收在屋里的,好也罢,歹也罢,凤冠霞帔,贞节牌坊,也是哪一个都轮不上的,不过白耽搁一辈子罢了。那些连明路也没过的了,将来更不知道是怎么样呢?” 见着鸳鸯发了急,袭人也不敢再打趣了,忙陪笑央求道:“好姐姐,我不过取个笑儿,你怎么就真恼了。姐姐的为人,咱们姐妹谁不晓得呢,就是宝玉平日拉拉扯扯,姐姐也不大理呢,何况这不成腔调的大老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麝月拈着线,串了几粒米珠,忽抬头说道:“大老爷虽不大受老太太待见,却也是常往老太太跟前去,难道以后大老爷来一回,鸳鸯姐姐就出来躲一回?长久下去也不是事儿,便是老太太不说什么,旁人岂又不抱怨的。” 鸳鸯眼圈儿一红,说道:“不这样又能如何?”麝月微微地笑着,说道:“姐姐是老太太跟前最得用的,老太太素来又疼姐姐,姐姐寻个没人的时候,当着老太太面把心上挂着的这些话都说破了……” 袭人听见,却为难起来,说道:“咱们不过是丫头,纵有些体面也是主子给的,告诉老太太倒容易,只是这种事,说死说活,都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老太太再看不惯大老爷,断也容不下人败坏大老爷的名声。” 鸳鸯本听了麝月的话,心中略定,可听见袭人这话,不禁又蹙起了眉,愁道:“这话很是,老太太什么事不知道,那年里媚人为什么没了,还不是在老太太跟前争气要强,想求个公道,未尝想公道没争上,反倒被老太太以为她借机要挟,一时盛怒,打发她出去,她一时想不开,才……” 话还未落下,却听得窗外有人唤了一声,“袭人姐姐”,三人吓了一跳,举目看去,却见宝玉伏在窗子上张看。 袭人忙站起身来,埋怨道:“祖宗,你跑来做什么?如今已是大人了,还这么淘气。” 宝玉抿唇一笑,歪头道:“那自鸣钟果然坏了,走得比往日慢了许多。” 一日新凉,晚荷舒艳,深浅红白、青碧黄蓝各种秋花开得极盛,到处香风扑鼻。 贾赦用了早膳,颇觉无聊,忽想起前日贾母所说的话,心想此时无事可做,倒不妨去找邢芸细谈一番,便也不唤人,独自往邢芸房中去。 刚走到房门口,便有一股冷风扑面吹来,吹得贾赦寒毛直竖,亏得贾赦饭时略用了几口酒,方才不觉什么。 待进了屋中,只瞧见邢芸躺在床上,面朝里卧着,显是还在睡觉。 贾赦正欲上前唤邢芸起来,忽见邢芸懒洋洋的动了动脚,竟将盖在身上的薄被蹬开了,露出胸口细腻雪白的肌肤来,邢芸沉酣在梦乡中,睡颜也不复醒时的泼悍,甚是恬静柔和。 贾赦看着,心中缭乱,又心知邢芸素来不喜丫头守夜,丫头们皆在外头忙活,故而转身将门掩上,脱去外衣,悄悄走到床边,一边去掀邢芸的裙子,一边俯身倒了下去。 邢芸猛的惊醒过来,又羞又急,心中恨得牙痒痒,急呼道:“你要干什么?” 贾赦一边伸手去解邢芸的小衣,一边儿笑道:“咱们是夫妻,这有什么?老夫老妻的,你倒不好意思了?” 邢芸如今可不是才刚穿越那阵的柔弱妇人,会由着贾赦任意施为,况且贾赦刚刚扰了她的美貌不说,还敢对着她动手动脚,听见贾赦这话,怒气勃发,当即便欲一脚将贾赦踢下床去。 只是转念一想,邢芸又觉得就这么把贾赦踢下去,忒便宜这个色胆包天的老混球了,眼珠子一转,邢芸计上心来,略微蹙了蹙眉,揉着眼说道:“我依你就是了,你且往旁边让一让,躺哪儿不好了,偏压在身上叫人喘不过气来,你也不觉自个沉?” 贾赦见邢芸言语如常,也不觉有异,虽听着不中耳,依旧满心欢喜地移了移身子,邢芸藏在被子的手,微微一动,拿住一把剪子,照着贾赦的肩膀就是一下子。 说话 贾赦歪头一避,一闪躲过,不料邢芸扎肩膀是虚,剪子一晃,朝着贾赦褪了大半的裤子一剪子狠扎了下去,饶是贾赦退得快,仍被剪子划了一条不长不短的口子。 登时鲜血淋漓,腿上钻心刺骨的痛,贾赦疼得一皱眉,那满肚子不堪的心思,如同被冰水迎面一泼,一切皆浇熄了,倒是腿上疼得紧了,无端生出一段虎狼般险恶的心肠来。 贾赦这无法无天的心思方起,忽抬眼又瞧见邢芸恶形恶状地举着剪子又扎了来,眉间眼梢全是杀气。 贾赦心惊肉跳,便是杀神白起附体,此刻也得俯首称臣,何况贾赦这一介凡夫,当下里慌了手脚,色厉内荏地说道:“你既然不愿亲热,为何不明说?动着剪子刀子作甚,若不是我念着夫妻情分,和小女儿的面上,依你今日和往日的作为,到了公堂上,休了你也是轻的。” 邢芸星眸一瞪,把嘴一撇,掩口笑道:“哎呦,几日不见,本事大涨啊,都公堂前公堂后了。看来到底是在老太太身边呆久了,脑子也灵活不少了。你说我动剪子动刀,证据呢?” 贾赦听见这话,简直是怒发冲冠,发恨道:“你手上不是剪子,我腿上的伤——” 话才出口,就看着邢芸将两只手掌摊在面前,手指不停的握住再摊开,那把沾了血的剪子,早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贾赦以为邢芸将剪子藏了起来,瞪着眼睛咬牙道:“你以为你藏了剪子,就无证据了,床上和地上的血迹可瞒不了人呢?” 邢芸微微一笑,笑容极尽温柔,和声软语道:“瞒不了又怎样,你说,我现在大喊一声,说屋里进了个贼,欲行不轨,挨了我一剪子,我才看清楚原来是老爷你。旁人是信还是不信呢?” 贾赦气得三尸神暴跳,恨毒道:“一大清早的,大太阳照着,你也敢说看不清?”邢芸又是一笑,看了一眼天空,手指微微一摆,温和道:“哪里来的大太阳,天可黑着呢?” 她言语刚落,屋外就骤得一黯,屋里也渐渐黑了下来,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往屋外看去,只见大团大团的阴影,诡秘无比,丫头婆子的惊呼声尖叫声更是不绝于耳,听得人心中难安。 贾赦听着外面的喊叫声,膝盖弯不停打着颤,心中反复难安。一会儿说服自己,这不过是邢芸一语成谶,并非什么鬼神妖魔作乱,他也是读过书的人,自不会被天狗食月这种天象吓住。 一会儿又暗忖道,这般天象,确实不是天狗吞食月亮所能解释的,莫非邢夫人真是……难怪那日他眼瞧着邢夫人断了气,忽然又回转了过来,性情也变化到了如此暴虐的地步,却原来,邢夫人已然非人了。 想到此处,贾赦寒毛直竖,牙齿也不停打起战来,看着眼前脸若桃花,目似秋水的邢芸,就如看见了什么索命冤魂,骇得心胆俱落,那点子醉意也早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这边儿贾赦正惊疑发抖,那边儿雨点子噼里啪啦的就落了下来,只一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且说过了些时日,建园子的图纸,早已绘好呈于贾政看过,因贾政不善俗事,便交托给贾珍贾蓉等人摆布。 贾琏和王熙凤虽不得王夫人的心意,到底是这府里的二爷二奶奶,且贾琏在贾母心上颇为得用,故而贾琏才一回来,便也领了几样不轻不重的活计在身上。 这一日,薛宝钗一早起来,随着薛姨妈到贾母院子里请了安,又来到了王夫人院中小坐,王夫人与薛姨妈自有说不完的贴己话,宝钗枯坐无聊,便到屋后抱厦去找探春姐妹几个聊天散闷。 薛宝钗才出王夫人院子,就有一阵子风来,依着那些绕柱垂檐的藤萝都早已枯槁,被风一吹,连着枯叶一并纷纷摇落下来,盘旋着四处飞舞。 薛宝钗心里顿觉清爽,站着看了一会儿,忽听得背后有人笑道:“什么风把宝姑娘吹来了,怎么不到屋里去,偏站在这风口子上?” 薛宝钗听着声音耳熟,忙笑着转回头来,却见着探春身边的丫头翠墨站在廊下,手捧着几枝红梅花儿,正朝着她行礼呢。 薛宝钗忙笑道:“才刚从太太屋里出来,惦记着你们姑娘,正说去找她呢,没想就碰见你了。你们姑娘可在屋里?” 翠墨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姑娘和四姑娘都正在屋里做针线呢,我同宝姑娘一道过去吧。” 薛宝钗惯和探春来往,自然和翠墨也相熟,当下抿唇一笑,端庄的目光扫过翠墨手中的红梅,好奇道:“这才几日工夫,府里的梅花竟然都开了?” 翠墨笑答道:“只是西园角上的几株早梅开了,我们姑娘叫我折几支回去插瓶呢。”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两人便走到了卷檐油壁的抱厦跟前,翠墨快走了几步,上前掀起帘子,笑说道:“宝姑娘来了?” 探春正收拾着桌上的字稿,听见薛宝钗来了,忙迎了上去,笑说道:“听说你这些时日不好,今日怎么出来了?” 薛宝钗笑了一笑,对着探春说道:“我身体早已大好了,只是我妈不放心,不肯让我出来。” 说着,薛宝钗又往屋里看了一眼,笑说道:“四妹妹呢,方才我听翠墨说,她也在这儿,怎么不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探春拉着薛宝钗走进屋子,回道:“她嫌着那些花样子不好,回屋翻画儿了,刚我还和四妹妹说起呢,我们很该过去瞧瞧你,只是府里乱糟糟,一时又不好走动,不想,竟是你过来寻咱们说话了。” 薛宝钗奇道:“我今儿一路走来,倒不曾见着什么不好的光景,这府里又怎么了?” 探春唤侍书上了茶果来,微叹了口气,说道:“也没什么,只是这几日又是丈园子,又是移花木的,府里很有些小厮下仆来往,大嫂子便说让我们宁可呆在屋里不出去,也不要到处走动,省得被人冲撞了。” 说着,探春又笑道:“为了这个,刚才我还和四妹妹商量,待会儿是不是要遣人告诉二嫂子一声,让她打发几个婆子陪着送我们过去,才说定了呢,你就来了。” 薛宝钗听着,点了点头,笑道:“多谢你们费心挂念了。” 探春笑了笑,端起茶来,饮了一口,对着正弄着红梅花的翠墨道:“这花用那玛瑙红瓶子反而俗气,我记着那日老太太给了我一个墨地彩绘的定窑瓶子,用那瓶子供着这红梅倒是有意思些。” 薛宝钗听见探春这话,正欲说上两句,不料话还未曾说出口,就听见外头吵嚷起来了。 探春立刻皱起了眉头,看了侍书一眼,侍书会意的点点头,刚要打起帘子出去,就听见赵姨娘撒泼大骂道:“没廉耻的小娼妇,你是什么东西,环哥儿好意招呼你一声,你拿什么大。你跟得是什么主儿,这样有腰子,即使主子有腰子,也论不到你出息,想攀高枝,也瞅瞅你有没有那本事……” 那边赵姨娘贱蹄子小娼1妇地痛骂不止,这边探春听着,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拍着桌子起身便要出去。 薛宝钗素知探春与赵姨娘这母女俩势同水火,平日也是常听人叹探春命不好,那样正经的人品,可惜没有投胎到正经奶奶的肚子里,偏生摊上赵姨娘这样不成形的生母和环哥儿那样没出息还略微猥1琐的兄弟,见着探春看势就要出去,因恐探春又与赵姨娘生了口角,急忙拦劝道:“听赵姨奶奶这口气,竟似有什么人惹了环哥儿,我看还是打发人去问问明白再说也不迟罢。” 探春眼圈儿一红,扭身气说道:“还需问什么明白,必是环哥儿惹了别人,反告是别人惹了他,偏又遇着这是非不分的——” 她一语还未了,就听见屋外又有人笑道:“哎呦,这值的什么,闹得满院子不清净,不过是个毛丫头不懂事,赵姨娘要瞧着她不好,明儿我就叫人领了她老子娘带她出去。” 这声音一出,探春和薛宝钗便知是凤姐儿来了,忙起身欲迎出去,却又听得凤姐吩咐道:“平儿,叫人把那一篓虾都拿去给柳嫂子,让厨里整治好了给环哥儿送去。就说我说的,他闷了尽管往园子里散心去,理这些小丫头片子们做什么?” 赵姨娘一路咕咕唧唧诉说着小丫头作践人,没安好心,拿着贾环献殷勤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探春急忙起身出去,唤了一声二嫂子,又问道:“二嫂子快到屋里来坐,我正有事儿寻你呢?” 凤姐儿笑着瞧了探春一眼,见探春眼儿红红的,又瞅着薛宝钗跟在探春身后出了门来,便打趣道:“有什么要紧事?要寻我说话?” 探春看着这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强作欢笑,勉强说道:“外头风大,二嫂子快到我屋里坐着说话罢。” 凤姐儿进了屋,探春命人将先前上的茶倒了,另换了新沏的茶来,才笑说道:“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先前听大嫂子说,园子里要移什么花木,让我们不要胡乱走动,所以这会子瞧见二嫂子,便想问一问,这园子大概什么时候能收拾出来?” 凤姐儿一听,“嗤”的一声笑道:“原来是问这事儿啊,早着呢,弄园子的银子这不还没准备妥当呢,哪有这么快?就是园子收拾出来了,那些枯藤老树上还得粘上花草安上灯笼,也不知道是谁起的主意儿?单这一项,便是又耗时又费力,更别说其他的。” 薛宝钗在旁听着,不免泰然一笑,笑说道:“凤丫头这话可差了。这有什么耗时费力的。预备这些,只要让人多剪些零碎绸绢,寻几个专会配色的丫头,选好颜色,那个做花瓣,那个配叶子。若有什么缺的颜色,叫人零凑着买些回来,或是买些素绸绢,用各种颜料现染。这些也不怕买多了,便是别处也能用着,只早寻几个伶俐丫头先做着就是了。” 赏赐 探春听了宝钗这话,拍手笑道:“宝姐姐这主意周到。咱们家用的绸缎,不是上赐的,便是官用的,每年外头人送的那些缎子,大多压在库房里存着。那几日太太要用缎子,叫人找出来,里头很有些都放坏了,不是被虫蛀了就是起了霉点了,丢了可惜,给人呢,又拿不手儿。后来随便捡了些让针线上做鞋子荷包使唤。” 说着,探春想起一事来,皱眉道:“只是这裁剪的丫头好寻,管着配色的却难找,二哥哥房里的晴雯针线算是出众的,可惜不大合群,不然求二哥哥借了晴雯出来,倒也省事。” 侍书听见探春这话,忍不住一笑,上前说道:“那里还用借什么晴雯,姑娘忘了,宝姑娘身边的莺儿就是个专会配色的,她手里的活计,府里无人不夸。” 宝钗笑着推辞道:“莺儿怎么成?她最是个贪玩的脾气,哪儿能安下心来做事。”探春忙笑道:“又不要她做事,只让她做个总管,指点着丫头们便是,宝姐姐若不许,可是舍不得莺儿?” 说着,探春又拉着凤姐儿道:“二嫂子,你说我这话可是?” 凤姐儿听得一笑,帕子一扬,笑说道:“姑娘这心思是好,只是不实用,这会子可不是你们办个赏花宴,拣着景致好的几处林子摆弄?外头人已是议好,这回为了迎接娘娘省亲,不但要在预备迎驾的园子里弄上这些四时不谢之花,就是咱们府里旧有的院落也得布置一番。这里头要用的花儿,便是现去采买也不定能买够,就府里这些丫头,要弄到几年几月去。再说,这上头要用的花儿,也是外头议定了的,最须得雅致精巧的,那花蕊都得用银线串了珠细细得攒上,便是府里那些匠作上的人去做,说不得也嫌费工麻烦。何况府里的这些丫头,到时候做出来不能用,浪费了东西是小,耽搁了娘娘省亲的大事可了不得。” 说了这话,凤姐儿见探春和宝钗脸上的神色都有些淡淡的,便知这两人被驳了面子,心里不太舒服,凤姐最是周全,忙又笑道:“不过你们这心思倒好,娘娘这番回来是为了省亲,若只由着外头人布置也没意思。等那些亭台楼阁都修好了,该打扮的时候,你们若有闲空,也帮着收拾收拾,那些架子上,该放什么盆栽,插什么瓶花,屋里挂那些帐子,屋外弄什么灯笼,这些细致的地方,最是难布置,不托了你们,我可又求谁去?” 探春和宝钗听了这话,颜色才微微好转了几分。 宝钗眼神一闪,似想起什么,又笑道:“说起这雅致精巧来,倒是大太太那回送给我们的花簪子才真真是精巧。粗看和真花一般无二,细细看上半天,才能看出是珠玉做的。听说那簪子原是前朝宫中的物件,若不是得了簪子,我也不信这簪花能逼真到如此地步,可惜这样夺造化的巧艺竟不曾流传下来。” 探春听见这话,嘴角一撇,说道:“那是宫里的物件,原不比外头的,况前朝本就崇尚奢侈,豢养的能工巧匠不知多少。大太太给的簪子,用得珠玉都极轻巧,无非是做工比现下的细致些罢了。倒是老太太那儿,很有些前朝宫中的东西,都是国公爷那时候传下来的,再是富丽雅致不过了。” 凤姐儿在旁听了,笑着岔了话,说道:“你们说起簪子,我倒想起来,前儿我让平儿送来的首饰可合用,若有不好的,趁早让匠人改了去。不然,等园子一动工,咱们府里的这些工匠也都不得空了。” 又说了一阵闲话,凤姐儿才借口还有事儿要料理,起身告了辞,带着丫头回屋去了。 才回屋解了外裳,凤姐儿刚靠着三足掐丝鎏金珐琅熏笼坐下,平儿便捧了送礼的单子来请凤姐过目。 凤姐儿略看了一眼,不耐烦道:“什么要紧的,你叫人送去就是了。” 平儿笑道:“这是要往大太太那边送得东西,不比别的,岂能由着我们应付了是。” 凤姐儿听了这话,颇有不以为然,冷笑道:“这些东西,就是大太太也不定放在心上,你倒着急得紧。” 说着,凤姐儿又瞅了平儿一眼,说道:“再说了,为着这邢家三姨出嫁的事儿,大太太整日忙得停不住脚,哪有闲心管咱们送什么礼儿,横竖给了东西就是了。便是咱们不送礼,到时候一去几千里,谁还能千里迢迢跑回来叫咱们补一份不成?如今给上些东西,已是咱们瞧在大太太的情面上了,不然,咱们家东廊下泼皮破落户多着呢?贾家的尚管不过来,谁耐烦理他姓邢的——” 凤姐儿这话未完,便见着贾琏进了屋来,凤姐儿忙停住话,站起了身来,一边吩咐丫头们去打了热水进来,一边问着贾琏道:“今儿回来的怎么这么早?在外头可吃了饭不曾?上午有人孝敬了些东西来,里头有几篓子活虾,很是新鲜难得,我命厨里炸上一盘子,再添些小菜,你就着吃盏酒,也暖暖身子儿。” 贾琏懒洋洋脱了披风,没精打采地说道:“外头为着银子打饥荒呢,这银子拿不出来,我也无事可做,不如趁早回来歇着,耳边还清静着些。” 凤姐儿听了笑道:“前儿不是要了一笔银子回来么,也有几万两呢,怎么就没银子使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贾琏冷笑不迭,往榻上一躺,说道:“那几万两早给出去了,如今大姑娘封了妃,什么都讲究气派,那点子银子还不够买砖瓦的。” 凤姐儿将眉头一皱,灵机一动,笑吟吟道:“这点子银子算什么,不说老太太太太那儿的私房银子,就是咱们家的庄子铺子,那样不值个几十万两银子,就是不卖,光押出去,也能顶个好些年呢?” 贾琏摇了摇头,叹气道:“若能在铺子田庄上动主意,府里如今也不用打饥荒了?那些地契账本才一到大房手上,太太便借着填亏空的名儿,哄着老爷将铺子都典租出去了,如今想押出去,哪有这么容易儿?至于那些田庄,这两年年成也不大好,庄子上更没什么收成,现卖也卖不出什么价,更何况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若要变卖,只怕老爷第一个就不肯。” 凤姐儿听说,大皱眉头,听到此处,借着送东西的名儿打发了平儿出去,悄悄问着贾琏道:“既是典租出去了,府里怎么也没见着银子,别是真如那些人所说,那些银子都叫大太太搬去填补娘家去了?” 贾琏看了凤姐儿一眼,摆了摆手,叹说道:“你又不是没管过家,咱们家的家底,你也清楚着,先头老太太管着那些年,就闹着亏空,后来越发了不得,还是到了太太手上,又打又卖的,才算清了账儿。就是还有银子,咱们这一大家子人莫非都不吃不喝了?” 凤姐儿嘴一撇,说道:“你就扯吧,大太太那点子嫁妆私房,能够她泼水似的使唤,就是嫁妆够使,可还有个嫡亲的闺女儿,如今不过发嫁个妹子,便把嫁妆赔了个干净,日后这心头肉似的小千金出嫁,又该怎么赔去?” 贾琏听出凤姐儿的言下之意,不免晒然一笑,摇头道:“你知道什么,太太岂在乎这些,她翻一翻箱子底,拿出来的东西,也够咱们一府花销的了。不是我说,老爷的眼光也忒短了些。” 贾琏这话才落下,平儿就掀帘进了屋来,笑说道:“宫里来人了,说是娘娘赐了东西下来。” 这一日,因邢三妹定了今日离京出嫁,故而一早,邢芸便点派了费婆子带着几个新近采买来的丫头婆子,去家里帮忙送行。这头见着平儿拿了凤姐儿给邢三妹的礼来,邢芸只是一笑,让木香接过东西,淡淡道:“你们奶奶是个有心人,我都记着呢。你回去告诉你们奶奶一声,我知道她近日事多,若没事也不必过来了,其他的没别话,只叫她自个保重着身子,别为着别人家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儿糟蹋坏了自己身子。” 看着平儿低眉顺眼的应下了,邢芸又打发丫头拿了个紫檀匣子出来,让人递给平儿,随口说道:“我也有时候不见大姐儿了,这是外头拿来的几样玩意儿,我瞧着还别致,你带去给大姐儿玩罢。” 看着平儿去了,邢芸懒懒的打了哈欠,吩咐木香道:“你遣个人把二奶奶送来的东西给家里送去,顺便儿告诉费婆子一声,让她送着三妹出了京,就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也省得家里头惦记。” 平儿才出了邢芸院子,便听得丫头来说,贤德妃赐了东西下来,急忙又回了凤姐儿处。待凤姐儿忙过后,平儿才将邢芸所给的东西拿给凤姐儿过目,又言说了邢芸的交代,而后才笑道:“大太太话虽这么说,奶奶哪能不过去,就是大太太心里没个芥蒂,叫别人看着像个什么呢?” 凤姐儿听着平儿这话,轻哼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得丫头送了元春赏赐的东西来,凤姐儿略看了一眼,见都是些绸缎玉佩荷包钗环等物,也不多留意,坐在炕上吩咐平儿道:“把给老爷太太和琮哥儿二姑娘的东西找出来,待会派人送过去。” 平儿答应了一声,忙按着签儿将东西拿出来,一时都拿出来了,平儿看了看,不由咦了一声道:“怎么给大太太的只这几样东西?” 凤姐儿听见,柳眉一蹙,看向平儿道:“怎么了?” 平儿欲语还休道:“签子上是写着这些,可东西……” 凤姐立起身来,上前一看,见写明了给邢芸的匣子里,竟只有几匹颜色鲜亮的缎子,和两对金花草,两个金银锞子,一望便知,便知是给小孩子的玩意儿。 凤姐儿柳眉越发紧锁,又问道:“给老爷和琮哥儿二姑娘的东西呢?” 平儿忙道:“老爷的和二老爷一样,二姑娘和三姑娘他们一样,不过缎子钗环,金玉摆设,琮哥儿和环哥儿怕是娘娘记不得了,签子上并没他们名儿。” 凤姐儿嗤的笑了一声,冷笑道:“咱们家出的这位娘娘,可真真是有意思儿。瞧着罢,这回子又有好戏看了。” 平儿听着凤姐儿话里有话,不禁一愣,问说道:“奶奶这意思?” 凤姐儿挥了挥帕子,讥讽道:“什么意思?咱们二太太背后有人替她出头呢。” 却说邢芸闲闲的临了几个字,哄了一阵女儿,打发丫头们抱了女儿出去,回头一转身,便进了空间。 空间依稀还是旧时模样,那些瓜果稻田早已是果实累累,湖中的鳞鳞游鱼不时跃出水面,溅起银珠般的浪花,那些仙草异卉,更是花光泄地,翠色成云,端的是美不胜收。 邢芸却无心多看一眼,只是往地上一跌,打起坐来。 本该心如止水,只是邢芸略一收摄心神,便听得耳畔松涛阵阵,眼前更是无数幻象浮现,好一阵子,邢芸才慢睁开两目,心知如今已到瓶颈,若无机缘,此后皆是功行无果。 邢芸不自觉一叹,只是这机缘二字,谈何容易,可惜她不愿学那魔修,斩断心中善念,否则倒可以借用那僧道二人的手段,用凡人的生魂祭炼一二,或许可堪破眼前迷障玄机。 邢芸才出空间,便有丫头拿了元春的赏赐来,回说道:“这是宫里赏下的,奶奶说,大约是娘娘给小妹妹的。” 邢芸看了,冷笑两声,暂且不做理论。 全哥儿 这一日,贾琏才从外头回来,便有贾母身边的婆子在垂花门前等着了,一见贾琏,便忙不迭上前笑道:“二爷可是回来了,老太太打发我请你过去呢。” 贾琏听见这话,笑了一笑,问说道:“妈妈可是久等了?” 那婆子脸笑成一朵花,回说道:“等了有一阵子,我是整日闲着的,倒也不在乎多等等,只是怕老太太那儿惦记着。” 贾琏听得一笑,让跟在身边的旺儿拿了一串钱来,笑说道:“妈妈辛苦了,拿些钱吃盏酒,也解解乏儿了。” 喜得那婆子眉开眼笑,捧着钱念佛不已,暗道得了这注外财,今儿晚上又有吃酒赌钱的银子了。 贾琏领着几个小幺儿,往贾母院中去,才进了院子,便见着七八个丫头媳妇,打扮得珠宝宝气,花容月貌,站在廊下听候使唤。 一见贾琏来了,那些丫头媳妇忙忙迎了上前,赶着施了礼,笑道:“老太太正说打发人去问呢,二爷就来了。” 贾琏含笑点了点头,正要往前去,不意鸳鸯捧着玛瑙盘儿过来,笑问道:“二爷怎么这会儿才来?” 贾琏停住步子,忙答道:“今儿出去了,才知道老太太命人找我。” 说了这话,贾琏又是一笑,问着鸳鸯道:“我听平儿说,鸳鸯姐姐这几日有些不好,今儿可是好全了。” 鸳鸯脸儿一红,她不过借着不好的名儿告病躲一躲贾赦,因这些时日,贾赦不大过来,贾母又时时离不得她,况她本来无病,且待贾母忠心,见此等情形,自然也再说不得什么病不病了。 听得贾琏提及,鸳鸯思及贾赦,忍不住冷笑一声,只是说道:“有劳二爷惦记了,这几天已松泛了许多。二爷快进屋去见老太太罢。” 说着,也不待与贾琏闲话,往前走了几步,支使打起帘子,闪身进了屋,笑道:“老太太,二爷回来了。” 贾琏走进屋里,只见李纨和薛姨妈等人都在屋里坐着,看见贾琏都站起来,笑着问好。 贾琏赶紧上前请安还礼。贾母瞧着贾琏来了,脸上淡淡笑了笑,命丫头端了个小机子来,放在跟前,让贾琏坐下,又问道:“今儿做什么去了?” 贾琏回说道:“因园子里要堆山子,出去看石头去了。” 贾母嘴一撇,皱眉道:“原是为这个。这些小事,交给管事料理便行了,何须你亲自出去。不是我说你,今儿你二叔忙得是一刻也不能歇手,正指着你帮着照应照应,偏你又去看什么石头木头,连影儿也找不着了。” 贾琏不置可否地说道:“这几日珍大哥也过来帮着照应料理,应还张罗得开。” 贾母脸色一沉,没好气道:“你这话好不糊涂,珍哥儿虽然同咱们家亲近,到底是隔房的子弟,又担着族长的差,过来帮忙不过略表心意,咱们还能认真使唤他不成?” 李纨在旁听说,恐贾琏听了存心,忙笑道:“老太太想得固然是,可琏兄弟和珍大哥素来要好,比着亲兄弟也不差。若是别人,或许是面子过不去,来尽个情儿,珍大哥却是实在人,琏兄弟怎会不放心……” 贾母看了李纨一眼,不咸不淡道:“我岂不知珍哥儿是个好的。只是珍哥儿与琏儿再是要好,也不能由着琏儿差使他跑腿,叫旁人看见了,还当咱们家自持出了个娘娘,便连族长也不放眼中了,这要是传出去了?娘娘的脸上岂有光彩。” 听着贾母这话里渐渐有了不对,李纨和薛姨妈恐碍着贾琏的脸面,忙寻了个借口,悄悄出去回避了。 出了贾母院子,薛姨妈自是约李纨一道往王夫人院子里去,李纨想了一想,寻了个借口推了,转头对着身边小丫头,嘱咐了两句,看着小丫头去了,方才往三春的屋里去了。 薛姨妈和李纨等人去了,贾母也没了顾忌,端起茶盏,吹了吹水面的浮叶,十分不悦地说道:“我恍惚间听说你在外头很拢了一笔财,可有这事没有?” 贾琏顿时背脊上一阵发麻,忙陪笑道:“老太太这话是听谁说起的?我哪有这等能耐。怕是同老太太的说的人弄错了人,将别人家的事儿,搬在了孙儿身上。” 贾母老眼一眯,冷笑道:“弄错了?京城里各大胭脂花粉铺里的花露是谁供的,京郊庄子上的作坊又是谁开的?你打量我老了,就眼花耳聋了不是?” 贾琏冷不防贾母竟提及花露这一竿子事,心中大骇,不得已苦笑着说道:“这,这都是太太的铺子,儿子不过是帮着照管一二罢了。” 贾母脸色益发阴沉,啐着贾琏道:“照管一二?呸,亏你还能说得出口。你们家太太可是让你照管铺子的,你怎么转头就把那些花露卖给了别人,你就是这么照管的……” 贾琏心中唉唉不已,贾母原来在这儿等着他,看来今天不出些血,是脱不了身了。 看着贾琏不吭声,贾母抿了一口茶,方又道:“提起这事来,不由我不生气,你们家太太是什么东西,值得你做鬼弄神的帮她。咱们家还没分家呢,就置起私产来了……” 贾琏心中一个机灵,隐隐猜到了几分,惶恐道:“老太太的意思?” 贾母到底年纪大了,气儿不大匀净,颤巍巍的喘了气,说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无非是按咱们家的规矩办,这些私产自然是归入公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风儿吹过枝头,树叶子哗哗作响,风中隐约传来了贾母的声音:“……娘娘省亲这事若办体面了,自有你的好处……” 过了一会,丫头们传报凤姐儿来了,凤姐儿摇摇进了屋来,向着贾母笑道:“听说老太太留了我们二爷的饭,我想了想,也馋了,索性也过来问老太太讨口吃的。” 贾母一笑,指着凤姐儿道:“你这猴儿太欺心了,府里这些山珍海味,鸡鹅鱼肉,少了谁的,也不能少了你的。我看是你吃腻了,打听着今儿我用素斋,算计着上门来换口味呢。” 凤姐儿忍不住一笑,甩了甩手帕子,奉承道:“老太太英明,孙媳妇心里想的什么,都叫老太太给猜中,这会子倒叫孙媳妇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了……” 话说这一日,邢芸懒待梳洗,只坐在榻边逗弄女儿,木香一边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玩具,一边说道:“姑娘渐大了,太太也该叫老爷给姑娘取个名字,老是这么姑娘,姑娘唤着,府里这么多姑娘,虽知道谁是谁,可——” 木香的话未完,桂叶便拿着个包袱进了屋来,笑说道:“我也是早劝了太太的,眼看着姑娘大了,不能这么浑叫着,便是大名要慎重些,也该取个小名儿先叫着。偏是太太要挑个好名字,一直耽搁着。再过些时候,姑娘都懂事了,可看太太怎么着?” 邢芸笑了一笑,皱眉说道:“还能怎么着?不就一个名字,亏你们这么惦记着。” 说了这话,看着木香两人似还有话说,邢芸方笑道:“我早想好了,大名儿交给老爷去取,小名儿咱们起一个就是了,横竖这是小名,大了就不用了,也不用太仔细,只不让人笑话就好了。你们说这法子可妥当?” 木香听了,笑道:“太太这可是难为我们了,我们虽不是大字不识,可肚子里也无什么墨水,怎好给姑娘取名字?就是别人不笑话,我们还怕臊呢。” 话才落下,外头便有小丫头打起帘子道:“邢家舅爷来给太太请安了。” 邢芸一听,便止了笑,向着桂叶道:“全哥儿不是上学去了,怎么今儿又有空过来了?” 桂叶想了一想,笑道:“别是学里有什么事儿,二姨太太不好做主,才让全哥儿来问太太一声。” 邢芸瞧了桂叶一眼,似笑非笑道:“罢了,他也难得来一趟,叫人领他进来吧。” 不多时,窗外的鹦鹉扑腾几下,帘子一动,小丫头领着一个矮矮胖胖,粗眉大眼的少年进了屋来。 邢芸一见便是一愣,邢夫人记忆里的邢德全可是个白白嫩嫩,活泼讨喜的稚气孩童,怎么到了她跟前,就成了这个粗笨模样,五官透着一股子傻劲,一看就是个脑子不灵活的。 不过这也罢了,毕竟邢德全无父无母,被邢夫人放在家里,跟着邢三妹长大,邢芸用脚趾头想,也能想明白,邢三妹能给邢德全灌输什么好思想,小孩子再有灵气,大人没教管好,也是白搭。 端看那衔玉而诞的宝玉就知道了,那还是女娲补天用的材料呢,放凡间娇惯十几年,受了红尘熏陶,不也在软玉温香堆里乐不思蜀了,全不想贾母过世会如何。 难怪世上修行人,多把红尘看做炼心路,实在是诱惑太多,想以本心处之,何其难也。 三清 这么想着,再往邢德全身后看了一眼,邢芸笑盈盈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邢德全竟是一个人来的。 邢德全见邢芸脸色不太好,倒也极乖觉,上前向邢芸请了安,便垂手立在一旁不说话,瞧那模样,竟是连头也不敢抬。 邢芸见着邢德全这样,心里略舒服了几分,看这样子,邢德全如今还不是原著里那个只知吃酒赌钱,丑态百出的傻大舅,因而说道:“你怎么也不带个小厮长仆出来?大冷天的,外头人又多,万一叫什么人碰着撞着了,可如何是好?” 邢德全规规矩矩地抬起头,看了邢芸一眼,才闷声道:“原有一个小厮跟着,因来府里,就命他回去报信了。” 邢芸柳眉一拧,才一个小厮跟着邢德全?她知道送回去的银子不可能完完全全用在邢德全身上,但是这漂没也太过了,差一点就赶上民主大国印度了。 邢芸压着气,又笑问道:“前儿你二姐托人来说,你已入学读书了,在学里可还习惯?” 邢德全犹豫道:“学里……” 邢芸冷了脸,问道:“学里怎么了?” 邢德全这才说出来,原来邢德全入学得晚,又不曾怎么启蒙,进了学里,未免跟不上进度,先生虽然有教无类,但学里那些同窗多是些小孩子,懂得什么,见得邢德全年长许多,却因自幼养在家里,不大与人接触,显得呆笨,便发着性儿捉弄邢德全。 邢德全起先还谨记着家里的教训,不和那起淘气孩子计较,谁知他越是退让,越是被人欺负……邢德全也不是没告过先生,只是不告还好,一告先生,越发被人孤立欺负,先生管束也无多大用处,而且邢德全入学晚,学业也不见上进,先生也不愿多理会这些。 所以,邢德全心里一鼓气,索性就跑来找邢芸了。 只听得邢德全一边哭一边哽咽道:“我不是不想读书,可每天不是书被人撕了,就是笔不见了,我也告诉过二姐,二姐只骂我废物,连个书本也看不住……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我不想再去那念书了……” “不去那,又去哪儿?京里的学房虽多,也不是能由着人尽着挑选的。”邢芸在前世好歹念了十几年书,也知道学校里那些事,像这种校园欺负事件,老师管得严呢,动辄请家长退学呢,倒能压服住那些淘气学生,若是老师手软呢,那些熊孩子结了伙,什么奇葩事情都做得出。 撕书打架偷东西什么的,还算是普通的,邢芸前世才念初中时,刚巧学校里出了一件人命案,死的是个初三女生,死因是自杀,不过不是因为什么学业压力,而是因为得罪了当时同年级几个混混女生,那些女生看她不顺眼,就找了几个初二和社会上的无业青年,把她轮奸了……当时媒体不发达,受害人家长也觉得出了这样的事儿脸上没光彩,所以轻而易举便被压下去了。 但学校还是狠狠整治了一下校园秩序,那些不爱学习爱惹事的所谓坏学生,基本上都被学校劝退学了,校园风气算是有了极大的改观。 所以,邢芸的初中生活,还算平静,况且邢芸的性格也不绵软,谁要是敢欺负她,她绝对会报复回去,就算人多了打不赢,也会揪着其中一个下死手打,于是,在隔壁就是监狱和技校的普通初中,邢芸顺顺利利考上了重点高中,从而告别了以盛产不良青年和从军预备队而出名的初中校园。 因此,邢芸看在在眼前哭的邢德全,既理解又生气,理解的是邢德全的情绪,生气的是,邢德全居然这点耐压力都没有,撕书丢笔,算个屁大的事儿,打听清楚是谁撕的,谁偷的,再依样还施回去不就成了。哭有个屁用,能把书和笔哭回来不成? 至于同窗不理他,邢芸更是无语,这世上男女一见钟情的还少之又少呢,何况是别的关系,不想被孤立,自个找突破口啊,要不下死力气学习,学业上进了,自然先生喜欢,同窗想欺负孤立,都没那个胆量。 要不弄点吃的喝的,努力打入同窗中的小圈子,又不是万人迷,要人人都喜欢,有那么几个能说得上的朋友,不就成了。 情商不行,智商不行,一遇事就知道回家在家人面前哭,这样的人有什么能耐? 日后就是侥幸得了功名,做了官,衙门里的小吏不好相处,也回家哭不成? 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屁孩!难怪邢夫人在原著里心理变态,夫家娘家没一个能扶起的,邢夫人作为一个深宅夫人,除了两眼朝钱看,为自己做点老了以后靠钱度日防身的打算,还能怎么着? 脑子飞速闪过这些念头,邢芸看着邢德全掉着两泡鼻涕的模样,又说道:“本来呢,给你在家单请个先生,也不费多少银子,只是咱们家里又无管事的男子,便有那渊博雅正的先生,也未必肯上门来做西席。就是有那肯上门来的,咱们家里那些人都是些粗识文字的,先生教的好与不好,也看不出来,万一遇上个闷头讲课不管不问的,耽搁了你的前程不说,将你教成了个木胎泥雕,不通人情事故才是悔之晚矣。到底要立些根基,学个榜样才好,为这个,我和你二姐才送了你去学里读书,你如今既说学里的风气不好?想必心里已有看法,要选个什么样的书塾,若说得有理,我这做姐姐大不了费些心,替你再寻个书塾,也省的日日牵心挂肠,唯恐你被人引诱坏了。” 邢芸这一番话说出,邢德全心里倒自在了几分,用袖子抹了抹脸,抽着气嘟嚷道:“我也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只要不被欺负……府上不是也有念书的地方,我去那读也一样……” 去贾府家学念书?邢德全不亏是原著里的傻大舅,提的主意也是傻到家了。 贾府家学是个什么地方?就是给贾府子弟免费吃喝,顺道着结交契弟,行那龙阳之事的场所,至于读书,用宝玉的话说,还是不提为罢,省得脏了这两个字。 当然,邢芸穿越以来,为着种种目的,也用各种方式推动着整治了几次家学。但是,就如贾府的烂,是从上到下烂透了根的,专供贾家族里子弟读书的家学,其糟糕程度也是难以想象的,要把这些从根子已经长弯了的学生,重新扳正过来,所需要付出的金钱和重视,是贾府管事的老爷们给不起也不愿意给的。 邢芸推动的几次整治,充其量,是让那些族里子弟知道,家学还是有人管着的,不敢在学里闹腾太过分而已。 正是因为清楚这些,邢芸才不让贾琮去家学念书,而是特特挪出屋子,请了先生来府里教贾琮。 贾琮这个庶子,邢芸尚如此慎重,邢德全这个和邢夫人有血缘关系的弟弟,邢芸更不可能轻忽处置。 须知邢芸一入修途,冥冥之中,便有所感,自从她得了邢夫人的肉身那一刻,便染上尘世因果,如非了结这些因缘牵扯,否则即便她心无二用,一念不生,功行之时,依旧有魔头杂念,纷至袭来,伺隙相侵,略一疏忽,轻则功亏一篑,严重时,走火入魔,元神受创,就是转世重修,亦难成就道果。 因此,邢芸才会漫使银钱,由着邢家人予取予求,在她看来,金银这等俗物,不过泥土石头一般的东西,能用金银这种人间物事,了结一部分与邢家的因果,对她而言,已是再便宜不过了…… 所以邢芸是绝不肯让邢德全到贾府家学念书的,这倒无关教学的好坏,实在是家学中贾家族人太多,邢德全一去,难免生出枝节,长此以往,因果纠缠,越难了结。 “家学?”邢芸嗤笑一声,骂道:“你当那家学是什么好地方?我提起来就恶心!” 看着邢芸变了颜色,邢德全一脸委屈,拿袖子抹着眼,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桂叶木香原都是邢夫人从邢家带来了,知道邢家就邢德全这么一条根,又因邢芸与贾母已是水火不容,膝下只一个女儿,若是与邢德全再一生分,真个是婆家娘家无一能靠了。 因此,桂叶忙走上前,拿出帕子替邢德全擦了擦泪,笑劝道:“全哥儿有心向学原是好事?只是府里的家学,确实不是个好去处。全哥儿你想想,太太和你是嫡亲的姐弟,万不会存心害你。” 听着桂叶说了这话,木香也哼了一声,不满道:“可不是,那学房里本就是贾家族人和亲戚附学的地方,太太原先也想着,这府里的学房到底是姓贾,倘或全哥儿在家学里念书,便是学里有什么事,太太不问也能知道些,倒比外头的书塾妥当。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家学早和个戏园子差不多了,那些儿族里的远亲子弟,若长得略好些儿,到了学里,竟成了那些粉头一般——” “木香!”桂叶忍不住喝了一声,淡淡的责备道:“这也是你能说的。” 木香被桂叶这一打断,也醒过来自己失言了,只是她性子倔强,仍旧放低了声音,嘟囔道:“本来就是,我又没说错。先前秦家哥儿来咱们学里读书,为这些事,不是很闹了一回,听说连宝玉也打了呢?府里那些小人本就瞧咱们太太不顺眼,全哥儿若进了府里学房,不是由着人打骂吗?” 桂叶看着木香瞧着这不服输的劲儿,深觉头痛,又看着邢德全听了木香的话,很有些有些抬不起头来的模样,只得叹了口气,向着木香说道:“你没说错,可就是没半点忌讳。” 木香越发不服气,嘟着嘴就欲反驳两句,却不意邢芸瞄了她一眼,只得憋着气忍下来。 桂叶见木香不吭声了,又拉了邢德全哄了几句,将邢德全劝服住了,才向着邢芸笑道:“方才太太还说要给姑娘取小名儿呢,如今全哥儿在这儿,何不就让全哥儿给姑娘取一个?” 邢芸听了,微微一笑,说道:“让全哥儿帮着取一个也好?……等她日后长大了,若是怨着小名儿不好听,也碍不着咱们,只好找她舅舅哭去。” 几只白鹤悠闲地在池边漫步,两对鸳鸯在水中梳拢着羽毛,一个梳了双环头戴红花的小丫头蹲在水池边,一拨一拨的弄着水玩。“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侍候的人呢?” 小丫头不提防背后有人,慌忙站了起来,不料脚下踩着一块石子,往前一滑,一脚便迈进了水池里,身上的裙子连带着湿了大半扇。 那小丫头好悬没跌进池子里,正庆幸呢,低头见着裙子湿了,忍不住就红了眼圈,想要恨骂两句,可看着来人又不敢,只得抽泣两声,抬头看着来人行了礼,哽咽道:“翠云姐姐。” 来人正是邢芸身边的丫头翠云,见着那小丫头一副眼泪花花似被她欺负了的模样,翠云没好气道:“又没人欺负你,你哭什么,不过是条裙子,湿了就湿了,回去换一条就是了。” 那小丫头低头提着裙子,细声细气道:“这是我得的第一条新裙子,才上身就弄湿了,干妈知道了又要说我了。” 翠云也知这些小丫头不易,一时笑了笑,看了一眼那小丫头的裙子,说道:“这有什么,这裙子是细布的料子,花样也老着,便是新的也不值当什么。我记着府里分发下来的衣裳,可都是绸缎做的,怎么你竟没得么?” 小丫头低着头蚊呐般的哼哼道:“得是得了,干妈说我又不在主子跟前侍候,也用不着,就都收去了。” 翠云眉头一皱,问道:“你干妈是谁?” 那小丫头飞快的抬头看了翠云一眼,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干妈姓……是二奶奶屋里宋妈妈的侄孙媳妇。” 宋妈妈的侄孙媳妇,翠云寻思着,忽而一张尖酸刻薄的脸跳了出来,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冷笑说道:“我说是谁,原是宋海家的。怪道这么有能耐,太太三令五申的那些规矩,她都能当了耳旁风去。” 原来这小丫头的干娘宋海家的,正是前些日子那个当面讽刺翠云勾引贾琏的管事媳妇,虽然当时翠云被人劝住了,不曾闹到邢芸跟前,但翠云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折了面子,心中岂有不记恨的,如今既拿住了把柄,自然是要好好做一回文章才能罢手。 因而心中衡量了一番,翠云暂且不露声色,安慰那小丫头道:“我那还有几条裙子,原是我的份例,因我不爱那花色,所以一直未上身,过会我命人给你送来。” 那小丫头听见这话,倒很有些受宠若惊,慌忙推辞道:“我怎么好要姐姐的衣裳?”翠云拍了拍那小丫头的手,笑道:“我若不在背后唤你,你也不会弄湿了裙子?给你这些裙子,也算我陪个不是。” 说着,翠云故作生气道:“还是说,你嫌弃这些裙子原是按我的身段做的,所以不肯要?” 那小丫头越发惶恐不已,连声说着不敢,忙忙乱乱地解释道:“不是,只是姐姐给了我,自个又怎么办?” 翠云一听就忍不住笑了,掩口道:“你这妮子?我便留着这些裙子也是白放着。我虽不出众,到底是在太太跟前走动,时不时能得些儿主子的赏赐,哪少得了衣裳穿。再说,这段时日,因太太娘家有喜事,我们这些跟前人没少得好处,就是上用的缎子,太太也赏了好些下来,岂是府里的份例能比的。” 那小丫头听着翠云这么一说,很是羡慕,一脸向往道:“难怪那些姐姐们都愿意到主子跟前去,原来除月钱涨了,还有这些好处。” 翠云素来心思灵巧,听得那小丫头认了干妈,便知这丫头是外头买来的,所以才不知这府里的情况,又恐那小丫头由羡生妒,反倒不好,因而又笑道:“我得这些算什么?现放着天大的好处,你也没瞧见呢。” 说了这话,翠云瞧着那小丫头一头雾水,似有些疑惑不解,又不免细细分说道:“你守着的这院里,住着的是春柳瑞秋二位姐姐,她们俩可是太太打娘家带来的陪房丫头,你若侍候好了她们,她们在太太跟前略提你几句,比什么都中用?” 那小丫头听得这话,倒笑了,说道:“姐姐这是哄我玩呢。我干妈早就说了,屋里这两位姐姐都养了几年病了,也没见太太唤她们回去,怕是早在太太跟前不时兴了,让我远着她们些,不要没得好,反得罪了人去。” 翠云微微尴尬,只是面上不显,强说道:“你干妈知道些什么?这两位姐姐若是在太太跟前不时兴了,太太又何必打发我送东西来。你没瞧见,这府里的人但凡得了病,都得挪出府去,唯有这两位姐姐,眼瞧着得了恶疾,太太还打发人收拾了院子好生照顾着的。” 说着,翠云看着远远的有人来了,也无心思再絮叨,便直往屋里去了。 话说凤姐往贾母跟前侍候去了,平儿却不曾偷得半刻闲,原来凤姐儿这一不在,那些执事媳妇们,唯恐出了纰漏,大小事务尽烦着平儿示下,才肯发放了去。 平儿原是凤姐儿的心腹帮手,怎不知那些执事媳妇心中主意,只是她天生好性儿,又爱做些好事,不得不受些辛苦了。这一时林之孝家的进来回话,平儿便吩咐道:“方才奶奶说了,眼瞅着天气渐渐冻起来了,该做的大毛衣裳怎么没影子了,别是林大娘你事太忙,就不上心了,转头老太太若是问起来,让林大娘你自个去交代呢。” 林之孝家的一听平儿这话,再是装聋作哑,也藏不住了,忙陪笑道:“平姑娘行行好,帮我在奶奶跟前分辩分辩,实在不是我不上心,这外头不给毛皮,我便是再有本事,也变不出衣裳来啊?” 平儿一听,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看着林之孝家的说道:“林大娘这话,好没分寸,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这衣裳月例,皆是旧有的例,又不是我们奶奶心血来潮的主意儿,怎么又说上给不给毛皮了?亏得奶奶不在这儿,若在这儿,你也敢这么回?” 林之孝家的脸上被说得红一阵白一阵,叫苦道:“奶奶既吩咐下来,我们哪有不紧着办事的,不知催了多少遍?可外头办事的人说,今年添得用项大,偏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不比往年,存着的东西便用不完,份例上要用的毛皮,只有等着庄上送年礼来才有了。平姑娘,你说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林之孝家的一语未完,就听着外头有人问好道:“翠云姑娘怎么过来了?” 平儿听见外人来了,也懒与林之孝家的计较,故说道:“奶奶何尝不知今年外头使费大,可再是饥荒也没得在这上头克扣的。趁着奶奶还没回来,林大娘且受些乏,出去再问问吧。” “呦,今儿二奶奶不在,平姑娘也拿起主了,好生气派呢。” 看着翠云进了屋来,平儿忙站起身来,让翠云坐,又打发了小丫头端茶来。 翠云懒懒散散的摆摆手,看着平儿道:“不用忙,我站着说几句话就走。” 平儿眼皮子一跳,忙笑道:“什么要紧的话,你且说来听听。” 翠云便将先前撞见的事儿告诉了平儿,又说道:“平姑娘,你也是有眼睛的人,以前为这些事,太太不知发卖了多少人,我我知道你是个爱做好人的,这事你必定也知道,只是别人一求肯,你就碍着脸儿不吭声了。可你也不想一想,你不吭声,我还能装不知道,别说我今儿撞见了,就是我没看见,日后闹出来,我也不能得清净。还请平姑娘你行行好,做好事前先想想我们这些无辜人?我再不得用,也是太太跟前的人,太太生气发怒,我又能得什么好儿。” 平儿被翠云这一番话直气得肝痛,要说平儿自打过了明路,一直被人捧着,就算是凤姐儿和贾琏两口子闹起来,也不曾向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她没脸的。 平儿何等人物,纵是谋算胜过男儿的凤姐儿,亦视她为心腹,容她在府里各处施恩,上至主子下到奴仆,无人不道她的好处,如此周全玲珑,岂只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如今翠云欺到跟前来,平儿岂有那么容易就忍气吞声的。 只听得平儿怒形于色地吩咐丫头道:“去,把宋海家的叫来。我倒要问问她,她算什么东西,能让我替她担着?一个高枝儿爬不上的主儿,尽往坑里洞里折腾把戏的野奴才,平素勾三搭四的也罢了,如今竟拉上我了,我可是个干净人,由不得她攀扯。” 翠云存了心要借平儿的手报复一番,不料反得罪了平儿,越发没得好处,脸上也不甚好看起来。 亏得翠云心性不同寻常人,饶是被平儿指桑骂槐,只脸儿红了一红,便无事人似的,向着平儿讥讽道:“往日太太常说,二奶奶原是个好的,就是未免太心慈了些,让着身边那些贱婢都欺到头上了。亏得她是继婆婆,眼不见为净,要是嫡亲的婆婆,只怕早抱怨上了。也是咱们家规矩松,要换了别家,那起子贱婢早不知被卖到什么地去了!” 翠云最是个不怕闹大了无人收场的主儿,横竖她是邢芸跟前人,只要抓得住理儿,闹破天去,也没人敢找她麻烦。翠云心里可拿准了,如今府里正有喜事,二房一风光,府里那起子难免眼热拢了过去,太太早有意立一立威,也杀杀二房的风头,她闹出事来,正好说是为太太出气。 至于平儿的体面,翠云全不放在心上,不过一个通房丫头,便是体面,还能体面过她这个太太跟前人。贾府里可早有规矩,长辈跟前的猫儿狗儿,都不能轻易待之,就是凤姐儿见了她,嘴里也得尊重些,何况平儿这个丫头。 好在去请宋海家的丫头婆子回转得快,倒叫翠云这一番算计都付了流水,看着平儿忍气吞声,委曲着处置了宋海家的,翠云带着些许不痛快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往回走了。 看着翠云花枝招展的摇摇去了,凤姐儿房里的丫头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什么太太跟前人?太太跟前,她算哪根葱啊?也是奶奶不在,欺着平姐姐好性儿,要是奶奶在这,早两巴掌赏过去了。” 平儿忍了忍气,微微一笑,翻着账本道:“你气什么,眼下再猖狂,也难保日后如何,日子长着呢?还不知谁能笑到最后呢。”说着,平儿隐约觉得话儿不对,又转了话锋,冷言道:“再说,若不是宋海家的这个没出息的,又岂有今天这桩事?她倒能干着,拿了丫头的月例不说,连衣裳也给剥了,她不要脸咱们还要体面,传出去了,好听着呢。今儿我撵了她,也算是全了情面,要是奶奶知道了,依着性子,非发卖了她不可!” 到了院中,翠云正要进去,只听屋里有人说道:“姐姐的女儿自然是金贵,京中如今又有风俗,女儿之名亦从弟兄之字命名,府里虽不讲究这些,依此取个小名倒也使得。我看,不如用瑶字,瑜字或瑛字命名……” 邢芸柳眉一皱,淡淡一笑道:“这几字做何解?” 邢德全抬头看了邢芸一眼,小心翼翼道:“孔传有云,瑶,琨皆美玉。礼记上说,世子佩瑜玉。瑛,玉光也——” 邢芸沉下脸来,打断邢德全的话,不耐烦道:“你也玉他也玉,浑似这府里得了玉的便宜,况沾上这个姓,便是美玉也和石头一般,倒不若取个别的。” 邢芸心里微微烦躁,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感觉在身边环绕,本来,贾这个姓就不大好听,取再好的名,都糟蹋了,看这一府里假环假琮假琏……活脱脱一山寨批发市场,姓不好,名字再好听也无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想到日后女儿一出门,人家一长口,贾姐姐,邢芸就郁卒了,这称呼和史姑娘差不了多少,难怪贾家和史家是姻亲,姓都这么有特色也不大好找。 邢德全思量了一番,又说道:“懿字如何,懿,美也,又有一说,懿,从壹,这是姐姐第一个女儿……”木香听了,拍手笑道:“这名字好,一听就是好名字。” 邢芸蹙了蹙眉,字倒是好字,可惜怎么听怎么不大吉利,邢芸记得前世看宫斗文时,谥号里有懿字的妃嫔很有许多,好像,好像,祸国殃民的西太后,以前就被封懿贵妃。 邢芸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这是空间文转宫斗文的节奏吗,她很无能的,养不出什么奸妃来的,嫖皇帝找真爱什么的,实在很尤三姐好不好? 邢芸吐槽着,正想否决这个名字,可一抬眼,才发现邢德全偷偷伸手擦了擦汗,心下晒笑,她穿的这时空,西太后的祖宗还在关外当野人呢。 虽是这样想,这字到底不太和邢芸的性子,故而邢芸又笑道:“这字固然不错,你再想几个,我送去让你姐夫挑一挑,万一合了我的意,他却觉得不中听,也是不好。” 说着,便让桂叶取了笔墨来,让邢德全又写了几个字,差人给贾赦送去。邢德全一见邢芸让人取了笔墨来,便知邢芸起心要考校他的书法,也不多言,专心致志的挥毫写下几个字来。 桂叶送呈邢芸,邢芸看了一看,无非是婉,嬿,秀之类寓意美好的字眼,便也不再多看,吩咐桂叶道:“叫人拿给老爷看吧。” 桂叶撩开帘子出去,正要打发小丫头送去,翠云忙走上前来,殷勤的笑道:“桂叶姐姐,可是要送东西,我替你送去吧?” 既有人愿意帮忙跑腿,桂叶也省了心力,何乐而不为,于是笑着将东西递给翠云,温言道:“有劳妹妹了。” 送了东西出去,邢芸又让人搬了凳子来让邢德全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些家常,邢德全也就含含糊糊地答着,无非说些吃的穿的都还够,不必邢芸操心的话。 不过一会子,翠云便回来了,笑说道:“老爷瞧了全哥儿写的这些字,说用来取小名倒浪费了,取做大名还好些。从了姑娘们的字,给姑娘取名为憶春。” 憶春,还好不是咏春,或者丽春。邢芸微微松了一口气,这名字要是取成了张国师版本的金陵十三钗中那位,哭都没处哭去……因此,虽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邢芸倒也没说什么,她本就不想把女儿留在贾家,日后出了贾府,自然是要女儿随她更名换姓的,现在贾赦取的这名字,她压根没打算用! 看着邢芸脸色不大好,翠云心里一咯噔,忙又上前笑说道:“老爷知道全哥儿在这儿,还让我送了点心过来,说是宫里赐下来的,让全哥儿尝尝。今儿他还有事,务必叫全哥儿留着吃了晚饭再回去。” 邢芸知道贾赦在外人跟前这些礼数是不差的,若不是摊上贾母这样的偏心眼母亲和王夫人那般多心算计的弟媳,存着心要坏了贾赦的名声,依贾赦接人待物的行为,在京里,就算混不上端方君子的声名,也落不到好色小人的地步。昔日林黛玉进府时,贾赦不论想不想见,好歹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出来,而贾政,却是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二人的为人处事,由此可见一斑。 邢芸不管贾赦心里怎么想,横竖传来的话,倒也顾全了体面,因而便嘱咐桂叶泡了茶来,劝着邢德全吃点心。 一时桂叶递了茶来,清香馥郁,邢芸接过茶来一看,见杯中飘着朵朵梅花,因而笑道:“怎么今日泡了这三清茶来?” 桂叶笑回道:“太太怎么忘了,昨儿还说想这个味呢。” 邢芸一笑,端起茶来略抿了几口,便放下了,一边看着邢德全吃点心,一边让人抱了女儿来逗弄。只是才接过女儿,邢芸心口就隐隐约约的绞痛起来,只觉五脏六腑都被人拿着砂纸使劲的擦弄,想呕又呕不出来,过了一会儿,又渐渐头晕眼花起来。 桂叶瞧着邢芸脸色不对,忙忙扶住邢芸,一手按在邢芸的胸口,轻揉了几下,骇然道:“太太,怎么了?” 邢芸喉咙里喘着气,咳了一声,吐了一口血,两眼翻了一翻,便倒了下去。 劫数 “听清宵漏断,晓鼓残钟,惊散了游仙梦……幽欢密宠,叹往事从头一霎空……”戏台子上生旦咿咿呀呀唱着,台下贾赦同着贾珍等人吃着喝着,好不惬意。 “过些时日,便是你父亲的寿日,不知你预备怎么个办法?”贾赦喝了一杯酒,忽然想起一事来,忙忙问着贾珍。 贾珍听了,笑了一笑,回说道:“我父亲早吩咐了,家里事多人杂,难免扰了他的清修,就不回来了。他既不回来,我也不好大操大办,打算和往年一样,请了亲戚过府吃吃酒看看戏,热闹一日罢了。” 贾赦知道贾敬是个一心成仙不问俗事的,不回府过寿,也都快成了例了,倒也不怎么在意,只是说道:“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说,我打发琏儿——” 话才出口,就见着一个小厮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的飞跑了过来,嘴里嚷道:“老爷,老爷,太太不好了。” 在座诸人都骇了一跳,贾赦手中正握的酒杯,听见这话,一下子松了手,也顾不得古朴精雅的白瓷酒杯跌了个粉碎,急急喝止道:“什么好不好的?” 那个小厮喘了一阵,气略顺了些,才忙回说道:“是太太,太太快不行了……老爷快过去罢。” 贾赦一听,不觉轰了魂魄,一甩筷子,飞也似的跑了出去。贾珍也唬得不轻,见了贾赦去了,忙不迭就要跟上去,可一想,又止住了,随手寻了个婆子告诉了一声,才追着贾赦去了。到了邢芸院子,屋里已是哀声愁云,一片悲声,才取了名字的小姑娘似也觉察到了什么,号啕大哭着。 贾赦只见着邢芸躺在榻上,脸色如灰,嘴边尚有一抹血痕,竟似死透了,惟有心口还残余些许余温。贾赦万不想到先还打发人传话过来的邢芸,不过盏茶功夫变成了这样,心中虽有万千郁气,到了此时也隐隐难受起来,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再是怎么也有些许微末情分在。 贾赦叹了口气,问着屋里丫头道:“方才翠云来传话,她还好着,怎么这一会子功夫就成这样了?”屋里的丫头慌得跟什么似的,忙回道:“方才桂叶姐姐泡了盏茶给太太,太太喝了一口,没一会就吐血了,然后……” 贾赦听得那丫头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懂的,心中猜想,必是邢芸在府中肆意妄为得太过,贾母和王夫人也不打算再忍下去,索性一杯茶要了邢芸的命。 饶是贾赦往日再怨恨邢芸暴戾张狂,也不禁恻然泪下,脑海里更是左思右想,邢芸好歹是这府里的大太太,就这么丢了命,日后他要是……是否也会被人一杯茶送上西天。 贾赦这么一想着,心中警铃大作,着急的喝问丫头道:“桂叶呢,又到哪儿去了?”“我命人拿下了。” 贾母颤巍巍的站起来,用拐杖柱了柱地,叹气道:“到底关着人命,这屋里的丫头又都是你媳妇的心腹,也不好轻易处置了。” 贾赦握了握拳,心灰意冷道:“我知道了,只是她到底是府里的大太太,如今这样,总该请了太医过府瞧瞧?” 王夫人正拿帕子抹泪,听见这话,如何不明白贾赦这话里的意思,忙含泪说道:“老太太同我一听见人传话,便命人请去了。这会子,看着大太太这样,我心上委实难过,怎么说,她这岁数,虽不年轻,也未到……怎么就……” 说着说着,王夫人就落下泪来,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贾赦便是明知王夫人这是猫哭耗子,也无可奈何,只得跺了跺脚,拿着一旁丫头出气,破口大骂道:“你们都是怎么侍候的?你们太太若是有事,你们也别想活。” 贾母见贾赦气得厉害,忙劝道:“你别太着急了,你的身子要紧的,倘或气坏了,是叫我心里好受么?你媳妇不似个短命的,这或是一时不好罢了。” 说话间,已有丫头报太医来了,丫头媳妇们慌忙躲避,贾母皱了皱眉,不满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快叫太医进来。” 一会子太医来了,见这一屋子人围着,也知是府中贵重的女眷,故而也未多言,侧着脸不多打量,搭了一阵脉,细问了几句,就欲退出去。贾母忙问道:“王太医,我这媳妇究竟怎么回事?可是误服了什么?” 王太医叹了一叹,低头垂眼地回说道:“据我说诊的脉象上看,并非是误服了什么,倒有些内里虚劳,淤血妄行……应是血症,若是未曾猝然昏厥过去,倒还好可医,如今症候已成,心不统血,论脉气已无甚生机。学生勉强开上一方,且试上一试,要是大太太用了药,苏醒了过来,或可一救,若不见效,还请去另寻高明。” 贾母听得直摇头,忙说道:“我这媳妇素来健壮,从来不是那等单薄人,如何会这般凶险?” 那王太医忙拱手道:“这血病于内,最是危急骇人,倾刻即逝的不再少数,有的虽症候不显,用药多时,亦难救回——” 贾赦听见这话,慌忙向着王太医说道:“还请开个方。”王太医挥毫写了一张方子,贾赦一边命人去抓药,一边又打发贾琏去寻医,惊惶之态不必细诉。 贾珍等人见状,也忙帮着问诊,又恐着医生不见效,连带着荐了神婆道姑来。 怎奈,这病势凶险,无论名医圣手皆束手无策,皆道是不中用,不敢担承一二。 那些道姑神婆便是画了万道神符念了千遍经书,也不见起个效用,益发叫人无可奈何。 眼见着连那吊着气息的也微了,贾赦越发乱了手脚,在屋里跌着足,一会子骂贾琏不尽心,一会子恨丫头服侍不好,那般作势,竟是要吃了人肉去。 府里诸人不得已,又将王太医请来瞧看,王太医听着药不见效,脸色也就难看起来,又诊了一回脉,摇了摇头,说道:“除非有意外,否则大约就这一两日光景了,这方子学生是开不了。” 说罢,回绝了要送他的贾琏,自去了。听见王太医这话,府里的人也知道是不能救,虽有王夫人等诸人暗中称愿的,但其他人不免想起邢芸在时的诸般好处,悲从心来,哭个不了。 迎春姐妹几人早已得讯赶来,见此情状,探春惜春还罢,不过触景伤感,唯有迎春,想起邢芸在时,待她的恩情来,如今邢芸替她张罗的屋子尚在,人已万事不省,禁不住泪珠滑下,伤心难抑。 众人哭了一阵,王夫人哽咽着向着贾母道:“大夫既说这话,大太太这病恐是不能痊了,我说句得罪人的话,大太太这病来得急,要治备的东西也该叫人……” 王夫人说到这里,就咽住了,低头用帕子擦着眼。 贾母听了,也红了眼圈,叹着气对凤姐儿道:“你婆婆好歹生了你妹妹,别委屈了她,她平日爱的那些东西,都给她带了去,留下来反叫人看了伤心。” 凤姐儿纵是满肚子疑云,见贾母指到她头上,也不得不止住哭声,应说道:“老太太放心,孙媳知道的。” 一时凤姐儿领了众媳妇动手,命人张罗衣裳物件,又让贾琏领人预备后事。贾府这等富贵人家,虽事来得急,但有银子何事不能办成,且一家子老少爷们皆肯出力,诸事尽心,极成体统。 待知东西已治齐全,贾赦心酸难止,益发忙乱,心烦意乱之下,竟出了赏格催促着下人四处张贴,希求名医,一会子功夫竟有三四个大夫来瞧,却不曾有人能下笔写方。 贾母和王夫人自然是不赞同的,可看贾赦神色,也不好驳斥,只得随贾赦去了,倒是贾政不忍见贾赦为一妇人大作文章,故劝着贾赦道:“大太太这病出于不意,既然医治不效,想来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便是大太太若知道大老爷为此着急,想来心里也是不安的。” 贾赦听了贾政这话,不觉气狠了,一口气梗住喉咙,身子晃了晃,竟倒了下去,幸而身边丫头婆子众多,将贾赦扶住了。 这厢儿贾赦尚未喘过气来,那厢儿外面已有人乱跑着报道:“不好了,那全哥儿趁人不备跑回家去了。邢家人听全哥儿说咱们府上害了太太,已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贾母一听,便咬了牙,心里恨毒道:这丧门星,便是要死了也不消停。 “我们邢家的人还没死绝呢……杀人偿命……今儿要是不给我们个说法,就是告上金銮殿也绝不罢休,我们不信,这世上就没个讲公道的地方了。” 说是邢家人,其实无非是些族里远亲,听得这事,闹哄哄纠了一伙,拥着邢夫人的妹妹和邢德全,借讨公道的名儿来寻便宜。 凤姐儿自是不愿出面应付这些人,随便使了个眼色,便让林之孝家的等人出面同邢家来的女眷们商谈。 谁知邢家人见来人不过几个奴仆,越觉被人看轻了,怒从心来,扯着林之孝家的等人的衣裳,乱乱推嚷道:“你们是什么下贱玩意儿,配同我们说话,原来我们家大姑娘在你们府里,就受这样的欺……充什么书香门第……” 可怜林之孝家的等人,打小儿锦衣玉食,虽是奴仆,比外头的主子还强些,如今被这些恶形恶状的人逼迫着,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晕倒过去。还是贾政铁青着脸站出来,厉声道:“咱们府上从来是安分守法,大太太这病原是急症,你们既说是谋害人命,咱们就到官府去说理去。” 邢家人闹事也无非是谋个好处,听见要到官府,也隐隐有些退缩之意,只是既闹上门来,若就这么缩回去了,未免为人所笑,于是仍旧不依不饶,唾骂不止,只道贾家勾结了官府,谋害人命。贾政那是个天生迂腐性子,听见这话,决忍不得,于是竟打发身边的小厮去有司衙门请人来。 这京中衙门多都和贾王两家有旧,且又有太医的诊书,自是将邢家人视作上门讹人的无赖,申斥了一番。 邢家人见谋划不成,虽不曾得好,亦不肯罢休,又哭又骂,口上说着恐邢夫人去了,贾家害了憶姐儿,贪墨了邢夫人的嫁妆去,逼着贾家将邢夫人的嫁妆还出来,又有那等眼里见不得富贵的,趁着府里忙乱,顺手藏匿了些许物件。 贾母替贾赦娶亲时,原想着邢家家世不好,甚好拿捏,如今见了这势态,才知这小户人家的可恶,益发厌憎,只恨不能立时一卷破草席将邢芸扔出去,偏邢芸一口气始终不下,不能让贾母如愿。 两家人撕扯了好一阵子,因邢芸未断气,邢家又不敢彻底得罪了贾家去,且又贾珍贾蓉带着人好酒好肉招呼着,全了些颜面,故而两家协商了半天,邢家人抬了邢夫人陪嫁的钗环衣物回去,余下的东西,都留给邢芸生的女儿,邢芸去了,贾家要做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林林总总,不一而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等到邢家人去了,已然是夕阳西下,眼瞧着邢芸毫无指望了,可就是还有一息尚存,又因太医说了这一两日光景,众人恐贾母熬夜伤神,故而劝了贾母离去,王夫人虽是妯娌,但因有贾赦等人在此,亦不好久留,便带着李纨探春惜春,随贾母等人去了。 贾珍等人因忙了许久,也不便多留,自回府去了。 贾赦和贾琏凤姐儿迎春等人守至夜深,终是乏了,吩咐丫头婆子们好生照管着,也去睡了。 贾赦本来忙了一天,又因邢家人之事颇受劳累,一挨着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忽见房门一开,邢芸言笑晏晏,踏着月光走进屋来,走到床边,推着贾赦笑说道:“老爷,别睡了,陪我说说话儿。” 贾赦挥了挥手,疲倦不已,闭了眼睛道:“别闹了,我乏得很,且让我睡一会儿。” 邢芸一听,登时不见笑容,现出那夜叉脸色喝骂道:“你老娘害死了我的命,你还想睡觉。贾恩侯,你这短命的,不如随我一并去了。” 贾赦神魂未定,惊得一头翻了起来,这才醒觉是梦。 忽而一阵惊呼呐喊之声,往窗子外一望,只见火光冲天,才知竟是失了火,忙开门往外走。 到外头一看才知,那火光连绵,竟已成了阵势,偏今晚上不知为何,又吹起了大风,天干物燥,火助风势,益发了不得,瞬时间烧红了大半个荣国府。 府中号叫喊哭之声,更是不觉于耳,凤姐儿和贾琏两人年轻,原比旁人要睡得晚,且心上又存了事,一晚上不曾睡好,故而火烧了不久,便被人惊醒,起来慌慌乱乱的指挥着人救火。 只是夜里风大,且因白日闹了一天,府里下人多睡得比往日沉些,待被人喊醒过来时,火大风狂,照得连人脸上都是火光,已是泼水不能灭。 各房的主子丫头婆子小厮,都慌了神,一面哭喊着人救火,一面慌乱得搬运着箱笼衣被等物,仓皇往外逃去。 凤姐儿眼见着火要烧过来了,一边命着平儿带人将东西搬出府去,一边对贾琏道:“这火眼瞧着越烧越旺了,也不知老太太大老爷那儿是何情形,我去瞧瞧老太太,你去看看大老爷。若是火不能灭,这么一大家子人,可怎么是好?” 贾琏眼见火窜上了房梁越烧越凶,风势又不曾减弱,眼瞧着就要朝他们所站的地方扑过来,也知这火怕是不大好救了,唯恐贾赦有什么万一,向着凤姐儿说道:“你小心些,好歹劝着老太太她们姐妹们先出府去。” 凤姐儿听了贾琏这话,心里比喝了蜜还甜,眼睛扫了扫周围慌乱的人群,白了贾琏一眼,说道:“还用你说,快去吧。” 贾琏这才领着人往贾赦院里去了,到了贾赦院中,贾赦正看着火光,贾琏一见贾赦便道:“老爷快随我出去,这火已是从西边烧过来了。” 贾赦一听就失了色,想起方才做的梦,心下暗道,邢芸这人本就有些古怪的,别是贾母真的害了她,她一发起了性,不管不顾纵火烧府来作报复。 这么一想,贾赦又想起邢芸虽气息微弱,但到底未断气,难保日后不会醒过来,益发心中难安,忙问着贾琏道:“你可派人去接你母亲和你妹妹了。” 贾琏这才想起,邢夫人病着,憶姐儿也无人照管,忙答道:“父亲放心,儿子这就领人过去。” 贾赦听贾琏如此说,想来院中其他人也未得消息,一边让贾琏去接人,一边打发人去通知贾琮迎春并一众姬妾。 贾琏到了邢芸屋中,只见得丫头婆子乱作一团,在院子里打着转,一会子想往外跑,一会子又恐火熄了。贾琏见状,忙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你们还呆着不动,快抬了太太,同我出去。” 众人听说,吓得都应不了声,腿肚子一个劲发颤,想往跑都跑不动,幸而贾琏是经事的人,知道此刻乱不得,安排了丫头们去搬箱笼,又命人弄了竹椅子来,命婆子们抬了邢芸出去。 这一通忙过,贾琏又想起还有一个小孩子不曾见到,忙不迭又是寻人问又是遣人去找,才知道因照顾惯了的桂叶木香两人不在,小孩子一直哭闹,被迎春接去照顾了。 贾琏又忙乱着打发人去接迎春他们出府。 且说凤姐儿领人才至了半途,便见着贾母和王夫人被人搀扶往这边过来,口里念着佛,腿上打着哆,说不出有多狼狈了。 宝玉傻呆呆的被丫头夹扶着,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两个眼睛红红的,显是被烟熏着了。 探春还算有几分胆气,并不要丫头搀扶,牵着惜春的手,低头走走,几个丫头拿了些包袱在后头跟着。 凤姐儿也顾不得多说,忙向着贾母道:“我正要去找老太太呢,这火起来了不得,老太太还是先出府避一避吧。” 王夫人听见,这才看清了跟前人是谁,忙追问着凤姐儿道:“宝丫头和你姨妈那儿呢,可派人去通知了?” 凤姐儿听见王夫人不问别人,只问薛姨妈宝钗母女,也不问问李纨贾兰,心里隐隐就有些不自在了,面上却笑道:“太太放心,薛姨妈住的梨香院,原就有门通街,这火势如此了得,她们岂有不知道,想必早知道了。” 王夫人听了,想想也是,梨香院既通着街,薛家人倒比府中人方便许多,本欲不再多问,可转念一想,又心疼起财货,忙问着凤姐儿道:“府里的库房可烧着没有?可派了人去救火。” 凤姐儿本来忙了半天,且心里惦记着大姐儿,一听王夫人这话,就没由得来气,故作讶异说道:“太太还问我,我瞧着那火竟是从正房那边燃起来的,浓烟烈焰的,听说连屋子也烧塌了。这火势又大,府里又乱,运水浇还来不及,怎知库房的情形。” 王夫人气了个倒仰,可又拿凤姐儿没法,眼睛如刀一般剜着凤姐儿。 忽然一股子热风吹来,浓烟一窜,噼里啪啦的一阵响,眼瞧着几间屋子被烧垮了,那火势又近了许多,众人见势不妙,七跌八撞,忙忙往府外去了。 才到了府外,就见着火龙席卷着,将这一带的房屋都点着了,朝天吞吐着烈焰,在荣国府里盘旋舞动。 隔壁宁国府也瞧见了荣国府的火势,本欲遣人来帮忙救火,奈何两府相连,火势虽是从正房燃起,但火龙盘旋之下,竟是从王夫人院子里烧到了隔壁的会芳园。 贾珍唯恐连宗祠也着了火,忙忙乱乱打发人灭火还不急,如何有余力来帮忙救火。 只是派了贾蓉贾蔷来接荣国府诸人过去安置,贾母等人经了这一场火,心有余悸,能得个妥当地方安置也好,又过了一会,后廊上的贾氏族人见着失了火,火势久久不灭,忙来帮着救火,官府里也来了人压场,奈何那火竟是被铜墙铁壁围着一般,烧得甚是痛快,倾刻之间,又烧塌了几间屋宇。 贾赦眼见着屋宇化为灰烬,泪如雨下,跌足哀叹道:“苍天啊,我荣国府一门老少究竟作了何孽,要遭此等报应。” 贾琏贾政听闻,亦是伤情,难受至极。 过好一阵儿,会芳园的火熄了,贾珍唯恐死灰复燃,命人下死命泼着水,直把地上都浇成泥塘子,才罢了手。 又过了一会儿,薛蟠带着薛家的伙计也来帮忙救火,又兼着荣国府里出了重赏,外头不少人听见有银子可拿,不要命的泼水救火,到了天明将明,荣国府的火才终于被扑灭了。 只是偌大一个荣国府,除去贾赦的院子和外书房还算完好,其他地方几乎已是断壁残垣,别说住人,就是将地上的烧结了块的砖瓦清出来,亦要费许多工夫。 好在众人多少抢了些箱笼财物出来,才不至于连赏人的银钱也拿不出来。 贾琏出去给了赏银,又借了宁国府的地盘,摆酒席请了帮忙的族人百姓吃酒,这一通忙过,又到荣国府去踏看了一番,见库房虽也被烧了,但程度并不严重,里头的金银只被烧化了一小部分,留下几个心腹看守着,贾琏才回宁府来回禀贾赦和贾母。 只听得贾琏道:“房子大半都烧坏了,如今还有不少地方冒着烟儿。 墙也塌了不少,没塌的墙上也被烧裂了口子。地上满是热气,恐怕还得防着死灰复燃?” 贾琏说得沮丧,贾赦的脸色也越听越难看。一旁的贾珍看在眼里,忙上来宽慰道:“这会子火已熄了,大家人无事就好。” 尤氏拍了拍胸口,说道:“可不是,这火烧得吓人呢,我看那会芳园里,火舌直窜,连树都烧枯了不少,吓得我心都跳出来了,这会子还颤着呢。东西算什么,人是最要紧的。” 说了这话,尤氏似想起什么,又诧异道:“说来也奇怪,这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按说各屋里都安排有人守夜看灯火,便是走了水,也该早有发觉,如何就大意了?” 贾母听了也生了疑,只问着众人道:“出来的急,我眼睛也不好,也没看清楚是哪儿失的火?你们谁瞧见了。” 众人被贾母这一问,也有些呆住了。 寻思了一阵,才有宝玉的奶娘李嬷嬷说道:“我瞧着是从宝玉屋里最先烧起来,烧了好半响儿,也不见丫头喊人救火,我进去一看,宝玉躺在炕上,大小丫头也倒在炕上睡着,桌子上满是酒菜,那火顺着屋里的帐子一气儿烧到顶上。我慌忙喊人来背了宝玉出去,又命了婆子们弄了水去救火,没想到已是来不及了。偏昨晚上风也大,火星儿四处乱蹦,连带着其他地方也烧起来了。” 宝玉屋里?贾政一听,火冒三丈,他就知道,宝玉不是个好东西,平日不读书吃胭脂也罢了,如今竟把荣国府也烧了。 贾政气一上来,也顾不得贾母在场,顺手抓了个东西,便劈头盖脸的往宝玉打去,骂道:“我打死你这个孽障,你这个畜生,是要气杀我也。” 可怜宝玉禀性柔弱,经了这一场火,早已胆战心惊,再被贾政这恶形恶状的一打,越发吓破了胆子,碍了两下打竟晕了过去。 王夫人急忙将宝玉搂在怀里,怪责贾政道:“这屋里的丫头不尽责,宝玉如何知道?你只怪他,要打死他,怎么不想想,倘若救得不及时,宝玉这命也没了。”说着,王夫人益发心疼,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嬷嬷听了这话,也忙应道:“太太说的是,这事原也怪不得宝玉,他屋里那些小蹄子,多欺着他好性儿,胡作妄为。往日我在宝玉屋里,还管上一管,如今我不大进来,袭人那蹄子又是个爱装妖的,可不一个劲儿窜着丫头们闹,好讨宝玉喜欢。” 贾母听了,因说道:“我瞧着袭人素日还好,也肯劝宝玉,才将她给了宝玉,怎么如今也不好了?”李嬷嬷平日只恨没处下话,眼下贾母问起,怎有不说的,忙忙添油加醋的告诉贾母道:“昔日我瞧着袭人也好,服侍宝玉也尽心,哪知我一出去,她就显了形。平日由着宝玉屋里的丫头们闹,从来不管束小丫头,有那么些小丫头衬着,这屋里可不就她一人贤良了。谁要是碍了她的眼,那更了不得,非哄着宝玉……” 王夫人听见这话,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尤氏瞧在眼里,忙笑劝道:“妈妈怎么不早说?不过几个丫头,既是不好,就该打发出去。如今惹出了事端,妈妈才说这话,也迟了些。” 李嬷嬷听说,满肚子的话都堵住了,讪讪道:“我这不是怕说了,也没人肯信么,哪知道会出这样大的事儿呢?” 众人听了这话,也无话可说,谁都知道宝玉屋里人多事儿少,丫头养得小姐似的,谁知道会成这样呢。贾母脸色发灰,叹了口气道:“这些丫头不做事,留着也没用,都叫人卖了吧。” 王夫人恨恨的应了一声,下定主意,要把那帮小蹄子发卖得远远的,一辈子也别想再回京来。 贾赦听见火是因宝玉屋里而起,心情越发糟糕,本想起身离开,可想起了一事,不得不锁眉问贾琏道:“府里可有什么人伤着没有?” 言下之意,是担心府里烧死了人。 贾琏也听了出来,忙回道:“老爷只管放心,昨儿火虽大,但发现还算快,只是有几个救火的奴才被火燎伤了,其他人都无甚大事。” 贾赦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心才放了一半,一个奴才就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大声嚷嚷道:“不好了,大太太身边的陪房丫头敲了登闻鼓,说是要告咱们府上为谋财害死大太太呢?” 降位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贾赦哪里能想到昔日邢芸挂在口上的话,竟成了真呢。王夫人更是气得眼睛都红了,颤着声儿愤怒道:“这起子贱蹄子,这是不害死咱们家不罢休了。” 这时候李纨同赵姨娘等人也慌里慌乱的进了屋来,一进屋来,面如金纸道:“丫头们传言说,咱们府里有丫头敲了登闻鼓喊冤,这可怎么是好?” 王夫人一见李纨赵姨娘,就不住的来气,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满含恶意道:“什么好不好?你们不就望着府里不好,这下可得了意了。” 赵姨娘虽挨了训,但心中仍旧不安,说道:“府里不好,我们又能得什么好处,太太这话,真是冤死我了” 说了这话,赵姨娘也不顾王夫人铁青着脸色,向着贾母哭求道:“老太太,婢妾没见识,也知道这关着衙门的事儿最是说不清楚,环哥儿和三姑娘都还小呢,还请老太太好歹想个方儿平了这事儿。婢妾便是立时死了,也心安了。” 贾母原是上了年纪的人,最听不得这死死生生的话儿,当下啐了赵姨娘一口,骂道:“烂了舌头的混账玩意儿,听见风就是雨。几个下贱蹄子,就算敲了登闻鼓有能怎样,那东西,只配吓唬那些村夫农妇。别说太医早有断言,咱们府里清白无辜,就是到了金銮殿上,凭这些小蹄子口出妄言,就逃不了一个反诬的罪儿。” 贾母到底是经了事的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贾琏道:“你出去问问,这事儿衙门是怎么个说法,可有法子私下了结了。” 贾琏才应下出去了,贾母又对着贾赦和贾政道:“这事虽说是丫头攀诬,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细说来也关乎着咱们府上的脸面,咱们不能放着不理。你们兄弟俩商议着,写个折子出来,先递呈上去。圣上从来英明,断没得只听一面之词的理儿。” 贾珍听了这么一说,也知这事若不能妥当解决,不单荣国府声名不好,便是宁国府也难逃牵连,故而向着贾母说道:“老祖宗说得很是,我看不妨差人给史家和王家也送个信儿,他们两家和咱们连着亲,万没有知道了不帮忙的。” 王夫人听见贾珍这话,猛然想起宫里的元春来,急忙道:“还有宫里的娘娘,也可以使人去捎个话儿。” 贾政一听王夫人这话,就怒了,伸手把桌子一拍,骂道:“你当娘娘和你一样胡作乱为。这后宫不能干政,天下谁人不知,若求了娘娘出面,不但咱们家罪上加罪,连娘娘的体面也丢了。” 贾母听了,很有些不舒服,贾政这话,竟是落实了邢芸是被她们所害似的,只是贾政到底是贾母最心疼的儿子,贾母也不好当众驳了贾政的脸面,因对着贾政说道:“你媳妇是个不读书的,哪知这些大道理,她有这份心原是好的,你就不必再苛责她了。” 贾政这才气哼哼的别过脸去,竟是嫌弃得连王夫人的样子都不愿看了。 贾珍见着这样的场景,也颇头痛,且他心知贾家依仗王家之处颇多,若为此使得贾政和王夫人生疏了去了,到底不好,故上前圆场道:“虽不能求娘娘出面,但自娘娘封妃以来,府中多有内监往来,不如使人请他们出面和息此事。” 贾母深觉很是,众人又商议了一番,议定了主意,贾赦兄弟俩在府中写上奏的折子,贾珍父子帮忙跑腿。话说贾珍一出门,便直往大明宫内相戴权的府上去,因元春封妃之后,这戴权时常同荣宁二府往来,这戴权又请过几次贾珍到府上小饮,所以贾珍也算熟门熟路。 恰遇着戴权今日不当值,正在府中休息,听见贾珍来了,便春风满脸的迎了出来,笑道:“咱家有些时候不见珍大爷了,很是想念呢,正说今日趁空请珍大爷过来吃酒,不想珍大爷竟登门来了。” 贾珍听见,哀声叹气道:“吃酒的事儿另说,我今儿来,却有一件要紧的事,特意来烦请老内相帮忙。”戴权既任着大明宫内相,自然比旁人更为消息灵通,听着贾珍这好,便笑了一笑,直言道:“大爷的事我猜着了,必是为击登闻鼓喊冤之事而来。” 贾珍一见戴权笑了,心中也略定了少许,也笑道:“老内相既猜着了,我也不必赘言了。” 一时二人进了屋里,戴权邀了贾珍坐下,又命人上了茶来。戴权端着茶盏儿,眯着眼吹了吹,笑道:“听说荣国府大太太的陪房侍女告他们府上老太太和二太太,这些内宅小事,何须珍大爷出面?况这事只是侍女的口说,又无甚物证,圣上即便知道了,无非是发给有司衙门审判,府上使人打个招呼,也就平了。” 贾珍笑了一笑,叹说道:“这事既进了圣上耳朵,想来少不得当堂审断,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是女眷,怎好出头露面?实是这事有碍咱们两府的颜面,所以,我才特来求老内相帮忙,在圣上跟前替我们府上分说几句。” 戴权笑道:“这事好说,只是圣上跟前还有其他人,大约得花上几两银子才能料理妥当呢。” 贾珍忙点头应说道:“我来之时,他们府上的老太太便交代了,银子任凭老内相吩咐,只要不丢脸就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戴权点了点头,摸了指上的羊脂玉指环,忽又说道:“听说荣国府昨儿遭了火劫,满府都烧成灰了,怎么不留着银子修府——” 贾珍听着戴权这意思,竟是怀疑荣国府拿不出银子来,忙笑道:“不满老内相说,昨儿火虽猛,但救得也算早,只是烧了些大件的粗笨东西。再说他们府上因娘娘省亲的事儿,原就预备着拆些地方修园子,如今这么一来,也算腾出了地。不瞒老内相,我来时替他们府上算了算,虽有些损失,倒还能承受得住。” 戴权转了转指环,又说道:“咱们都是老相与了,我就看你的面子上应了这事。只是,这荣国府大太太到底是不是真病了?” 贾珍摇头道:“昨日他们府上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太医,都说是病,且凶得很。要说起来,他们府上老太太和大太太是有些不对付,这大太太性子泼辣,很看不惯老太太偏心二房,为一些事,没少和老太太闹气。但说实在,这大太太人不坏,平日也极肯帮人,老太太也是个出了名的慈和人,偏两人就是合不拢。不对付归不对付,要说老太太谋财害命,那就是笑话了。” 戴权听了,笑道:“这话倒是。” 贾珍又坐着说了一阵子吃酒赌钱之类的闲谈,才借口贾母等着回信儿了,起身告辞了。 贾珍一回府,便径直到了贾母暂歇的上房内,贾母正听贾琏说衙门里的消息,一见贾珍来了,满心欢喜,忙问道:“事情可妥当了?” 贾珍忙道:“戴公公应是应下了,只是要银子。还问着大太太到底病了还是……若是真病了,自然万事好说,若不是,我瞧他那意思,是恐日后被什么人翻了出来,不好脱关系。” 贾母笑道:“不管他要多少银子,只要能替咱们把事儿办了,都好说。” 王夫人在一旁也笑了,凑趣地说道:“他们这些内监,无非是为银子,咱们既肯给银子,没什么不好办的。” 几人正自高兴,谁知,贾蓉带着几个小厮,惊惶失措的跑进来,急急道:“不好了,外头传了消息来,说是那两个告状的丫头撞柱死了。” 屋里众人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京中原就传言不少,如今这一死,岂不更是火上添油。幸而贾珍不是荣国府的人,听见这事,无非是道了声晦气,瞪眼问着贾蓉道:“怎么会死了?” 贾蓉腿下发虚,大着舌头道:“听外头人说,那两个丫头也知告的事儿无什么凭据,唯恐人不相信,就嚷嚷着什么以命为证,一头撞死了。” 贾珍彻底无语了,不亏是邢夫人的丫头,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下好了,填了两条人命进去,想平了这事也无法了。 王夫人呆愣了半天,好容易才转过神来,恨毒道:“这是栽赃陷害,这一定是有人要害咱们。两个贱蹄子,以为撞死了就能咬定咱们府上了,没这么便宜!” 正值贾政尤氏等人听了消息过来。尤氏一听王夫人这话,很有些疑惑不解,忍不住问道:“有人栽赃陷害?是谁。大太太如今还人事不省,难道也是被人陷害的。” 王夫人发了性儿,语无伦次道:“什么人事不省,都是装的,都是她装的,必是她在背后捣鬼,我找她算账去,别以为装了昏我就拿她没法子……” “啪”的一声,王夫人的脸被贾政狠狠抽了一耳光。王夫人愣了楞,伸手摸了摸脸,恨恨地看着贾政道:“你打我,贾存周,你敢打我,我替你生儿育女,你居然打我,你个没良心的!” 说着,就扑上去和贾政撕扯,贾珍和贾蓉两父子,忙忙使人拦住,好说歹说,才叫人劝住了。尤氏自知失言惹了事,不好久留,借口去瞧宝玉,忙忙走了。 贾珍也和贾蓉借口出去探听消息,从屋里退了出来,一出院子,贾珍便忍不住摇头道:“这算什么事?”贾蓉叹了口气,低了低头,嘟嚷两声。 两人正要出去,忽见着凤姐儿带人来了,一见贾珍便道:“大哥哥,蓉儿,且站一站,我有个事儿要问你们。” 贾珍和凤姐儿打小的交情,也没什么要避人言的,当即停下道:“大妹妹,有何事要问?” 凤姐儿笑了一笑,说道:“都说那两个告状的丫头撞柱死了,你们可知那两个是谁?” 贾珍想了一想,把眼光看向贾蓉。贾蓉一缩脖子,上前道:“回婶婶的话,听说是叫什么春柳瑞秋?” 凤姐儿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是这两个?” 贾珍听着话里意思不太对,忙问道:“大妹妹这话是说?” 凤姐儿撇了撇嘴,强笑着道:“也没什么,只我才刚想起来,这两个丫头虽说我们家太太的陪房丫头,可早就因得了天花挪到别的院子住去了,没想到,竟是她们去敲的登闻鼓,我还以为是另外两个丫头呢。到底是太太陪嫁的丫头,论起忠心来,也是一等一的了。” 却说,春柳瑞秋两个丫头这一死,却是坐实了冤案,圣上得知后,虽未亲自过问,却也当即传命都察院等有司会审。 饶是有司衙门多和荣宁二府有来往,但有皇命当前,又事关人命,再怎么要查出个交代来,也该当贾母和王夫人倒霉。昨日里邢家人上门闹了一场的事儿,几乎是无人不晓,且许多人都看着邢家人抬了许多箱笼回去,这就摆明了贾家理亏,任凭贾府众人怎么舌绽莲花也无用,邢家人自然更不可能说明是强行要来的东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管衙门怎么问,都说贾家自愿给的东西,他们也是为了邢夫人生下的女儿才勉强收下的,就怕邢夫人人没了,连嫁妆也留不下来,一副处心积虑为人着想的模样。 邢家人提起贾家来,更是不痛快的紧,话里话外都指着贾家待邢夫人不好,贾母更是偏心,时常不是鼻子不是眼的责骂邢夫人,弄得邢夫人心思过重,身子虚弱,才会一病不起。 幸而邢家人知道都察院的人和贾家很有些交情,也不敢得罪狠了贾家,没有故意编造什么话来陷害贾家,才不至于让贾家为此焦头烂额。 再则贾府下人素来爱嚼舌,周围的百姓,几乎都知道贾母不大待见这个大太太,当初邢芸生产时,那些稳婆不守规矩,身边的婆子又被人下药的事儿,早就传得有鼻子有眼。 还有王夫人寿辰那日,邢芸被王夫人骂哭的事儿,也早有人当八卦讲。 亏得邢芸的病情曾有太医为证,且史家王家在衙门里尽力周旋,荣国府为娘娘省亲建园子缺钱的事儿,也没有传出去,才勉强洗清了贾母王夫人谋财害命的嫌疑。 但是旁的事儿,却是不能遮掩了,于是荣国府的贾太君虐苛媳妇儿的事儿越传越远,王夫人佛面蛇口的名声也随之散播,加上八卦的人时不时添油加醋一番,益发成了反面教材。 案情被圣上知道后,自然是不太高兴,但终究查无实据,且荣国府是开国老臣,太上皇又是个念旧的,不好处理得太过。 故而圣上禀过太上皇和皇太后,下旨夺了贾母和王夫人的诰命,着其自省。 贾政则因管束无方,被贬为庶人。 偏皇上来皇太后宫中时,与元春不大对付的周贵人吴贵妃等人也在,听见这事,都不免咋舌。 周贵人素来藏不住话,且年纪又小,很是娇憨地说道:“这荣国府二太太,不正是贤德妃娘娘的生母么?贤德妃素来贤良,听人说,她母亲和祖母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善人,平日里没少施僧舍道,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吴贵妃摇了摇扇子,掩面一笑,说道:“周妹妹,这就是你不知了。善人不看名,是看心。这施僧舍道的事儿,京中哪家都没少做,为什么偏他们就得了这个名儿?” 周贵人纳闷了一阵,才想明白,嘟了嘟嘴,摇着皇太后的衣袖,气鼓鼓地告状道:“太后,吴姐姐欺负我。” 皇太后最喜周贵人这心无城府的性子,故而伸手点了点周贵人的鼻子,慈和笑道:“你这孩子,你吴姐姐是提点你呢,亏得有她护着你,不然你这性子,换了别人,还不知怎么被人刁难呢。” 周贵人向太后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得意洋洋地撒娇道:“我知道吴姐姐对我好,才敢这么说,换了别人,自然是不敢的。”说到后头,渐渐就心虚了。 皇太后看着周贵人这小孩模样,越发笑得开心,只是目光扫过吴贵妃,却见她一脸深思的模样,不禁问道:“你这是在想什么?” 吴贵妃脸儿一烧,慌忙起身告了罪,解释道:“臣妾想起从前母亲进宫时说的一桩事儿,这才有些儿失了神了。” 皇太后最是慈和,听见吴贵妃这话,不免问道:“是什么事儿?” 吴贵妃笑道:“臣妾听母亲说过,荣国府曾和保宁侯府议亲,要将大房的庶女许配给保宁侯的侄儿,只是被他们府上的大太太给驳了。当时很有些闲话,说是他们家老太太和大老爷都对大太太不满。后来保宁侯夫人一病不起,保宁侯府上才传出话来,说那保宁侯的侄儿,体带残疾不说,还生有疯疾,动不动就要打人砸东西。臣妾的母亲就说,也是那大房庶女命好,换了一般人家,谁肯为个庶女得罪了婆婆夫君,最难得是这大太太还是填房,对这些儿女都能视若己出,可见真心是个良善人。” 说着,吴贵妃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如今这大太太病得人事不知,这大房庶女没有了嫡母照拂,日后的日子不知是怎样呢?” 周贵人嘟着嘴点了点头,忙跟着说道:“听说,那大太太还有个尚在吃奶的亲生女儿,这么小就没了娘亲照顾,又有那么一个凶恶的祖母,臣妾想想,便觉得可怜得紧。” 太后到底是上了年纪,心肠也较常人更软一些,点头道:“这也是,依你们说如何是好?” 周贵人侧头想了想,转脸笑道:“要是有什么和善厉害的人肯帮忙照顾那大太太的女儿就好了,要不然,我认了那小姑娘做女儿如何?” 皇太后听周贵人前半截话,还以为周贵人是有什么心思,可一听周贵人要认女儿,瞬时打消了先前的念头,指着周贵人笑道:“你自个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说起认女儿,你当那些小孩子都是大娃娃,能由着你性儿来。” 说笑了一阵,皇太后向着皇帝道:“皇帝啊,你行得是仁政,咱们宫里也处处讲着仁德。这贤德妃规矩是不差,可她的母亲祖母既做了这样的事儿,贤德二字,她是不能用了。” 圣上最是个纯孝的,听见皇太后这话,自然是无有不依的,于是贾元春封妃没多久,便再次迎来了皇帝的旨意,去封号,降妃为嫔,并罚了贾元春闭宫三月。 贾元春是人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她本就不大得圣上喜欢,这贤德妃的分位还是用尽心机才得来的。原想着借着省亲的事儿扬扬名,在圣上跟前也留个印象,没成想,家里人不争气,连她也牵连上了。 这一闭宫,别说省亲的事儿没了,就是她出来了,宫里那么妃嫔,圣上哪还能记得她呢。 况去她分位的旨意又是太后下的,她虽是皇后举荐的人,看就算是皇后也不敢违了太后的话去,她的将来哪还有指望。 元春越想越难过,忍不住伏案大哭起来,端得是伤心无比。 元春被降位的消息来得不比皇帝的圣旨慢多少,王夫人只来得及嚎啕了一声,就晕了过去。 贾母更是恨得咬碎了牙,她能让贾氏族人俯首帖耳,除了她的辈分,身上的诰命也是一重依仗,如今平白没了,日后见了四王八公的老姐妹,岂不是还得行个大礼儿。 本来诰命没了,宫中有个她教养出的贤德妃,旁人看贤德妃的脸上,也要给她些体面,不曾想,贤德妃居然受了牵连,降了分位。 贾母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可惜贾母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没过一盏茶功夫,便有无数张雪白的纸片从空中纷纷扬扬的洒落。 那纸片不过巴掌大小,隐隐透着些墨迹,仿佛生有灵性一般,在空中打着旋儿随风飞舞,时不时落在人衣上颈上,似乎引诱着人去看。 贾母命丫头们拾进来一看,见上头竟写着,都中邢家有长女,嫁与一等将军贾赦为继室,已有十载,育有襁褓之女矣。赦母史氏性情桀骜,凶恶异常,视邢氏为仇雠,厌憎非常,时以鞭挞虐待,而邢氏无怨色,奉事惟谨,故亲戚邻里颇称道。其子素孝,又惧母凶,不敢拦阻,任母凌虐。近日赦母终日不快,使人于邢氏饭食下毒,幸邢氏使女看见,怒击登闻鼓声冤……血溅金銮殿…… 贾母看到此处,心口一痛,张口喷出血来,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中风 “哎呀,大奶奶原在这儿坐着,可叫我一通好找!老太太晕过去了,我们奶奶打发我来请你过去呢?” 银蝶撩开帘子进了屋来,见李纨和探春惜春都在屋里坐着做针线说闲话,也顾不得行礼,心急火燎地说着。 李纨和探春惜春俱是一惊,皆站了起来,李纨丢开了针线,问着银蝶道:“老太太怎么了,才刚我过去请安时,她老人家还好着……” 银蝶着急道:“奶奶和姑娘们快随我过去罢,路上我再与奶奶细说。” 李纨一听便知是贾母怕是不好了,不由得也急了起来,她一个妇道人家,本就因贾珠早逝,很不受王夫人待见,幸而贾母这个老太君可怜她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王夫人才不敢太过磋磨她。 虽说贾母并不算十分疼顾他们,所谓的可怜也多是做给外人看的,但贾母到底是府里的老太君,她既表明了意思,府中人就不好违逆,李纨的日子,虽过得冷清,但也还算自在。 若是贾母有事,李纨只怕这本就清冷的日子,更要难捱许多了。故一思及此,李纨连衣裳也顾不得换,带着探春惜春就跟着银蝶出了屋。 “都是外头那些无事生非的人,也不知是咱们家怎么碍着他们了?竟是将老太太和那两个死了的贱婢,都写进了戏里,叫什么《义婢传》。今儿又印了纸片子到处散发,说是哪个戏班子要在戏园子里演这新戏,纸片儿撒了满街满巷……风一刮,就落进了老太太住的院子……老太太原本就上了年纪,又因失了诰命难受,再一看这东西……唉!” 可巧尤氏出来看人来了没有,一见李纨,便将方才发生的事细细告诉了李纨。 李纨一听,便失了往日那和气面容,说道:“那些人在别的地方散发也罢了,这荣宁街可是咱们两府的地,就由着他们这么大喇喇……竟一个无人出去管束!” 尤氏的心胸原就不算宽广,要不然,原著里也不至于为着凤姐儿一番哭闹,尤氏就和凤姐儿冷淡了去,甚至于还当众给凤姐儿没脸,全不顾凤姐儿原本是为她出气。 如今听着李纨这话似有怪责的意思,尤氏当即就犯了心病,荣国府这么一大家子拖奴带仆的住在他们宁国府,吃的喝的且不说,光是丫头婆子们斗气,就不知添出了多少乱来,不过因着贾珍是族长,宁荣二府又是相互扶持惯了的亲戚,才不曾明言罢了。 但尤氏心里早就有些看不惯,且贾母和二房的人在宁国府住着,但凡有了事,就指使着贾珍和贾蓉几个跑腿,浑似把这父子俩当做跑腿奴才使唤。 便是贾珍自个无怨念,尤氏瞧着,心里头也很有些不舒服,况还有一个吃不得苦的贾蓉在旁时不时抱怨两句。 故而尤氏看了李纨一眼,嘴一撇,带着些许不满道:“你不知道,我们何尝不想管,只是也要手上有人才能管呀。我们爷为着老太太的事儿一天无数趟的往外去,府里的下人但凡有个腿脚机灵的,都跟着蓉哥儿去帮府上弄房子去了。这一府里剩下的,老的老,少的少,哪知道街上人散发的是什么东西?” 看着尤氏脸色不大好看,探春心里隐隐添了几分不自在,因是在宁国府,她不好上前,故而偷偷拉了下惜春的衣袖,朝惜春使了个眼色。 惜春抬头看了探春一眼,很有些不愿理,但转念一想,还是上前说道:“嫂子,老太太眼下怎么样?” 尤氏因见是惜春上前问话,倒不好得罪了自己这个性格怪异的小姑子,便叹了口气,说道:“还能怎么样,瞧那脸色,竟和大太太差不离,哎呀,千万别有什么才是。” 尤氏这话一出,李纨探春等人的心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也顾不得再和尤氏废话,忙急行几步进了屋去。 一进屋,就听见丫头们又惊又喜的哭喊声,原是贾母醒转过来了,李纨和探春心中皆是一松,满含关切的正欲上前瞧看,忽又听得王夫人惊慌失措道:“老太太,老太太,你这是——” 贾母睁开了眼,刚欲说话,可喉咙里就是发不出声来,张口啊啊着,满口的白沫唾液不自觉地顺着嘴边滑下,连着手脚上的气力也尽失了一般。 贾母心中大骇,可越是害怕,越是动弹不得,使劲全身力气挣扎了一下,忽然一股子热液浸湿了贾母身下的褥子,略带腥臊的气味,慢慢在房间里挥发开来。 李纨心里咯噔一声响,她是眼见着贾珠断气的,自然是知道贾母这个势态,必是难医了,呆呆地站在一旁,默默盘算起来。 一时,王太医来了,诊了一下脉,脸色就难看起来,将贾政和贾赦两兄弟请到外面道:“老太太这是中了风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又喜吃甜腻之物,气血虚而痰火盛,症候也较常人更为严重,先服上一剂续命汤,我再行一回针。只是有句话要告诉两位世兄,老太太这病虽不是不治,也非旦夕可见速效……” 王太医行过针后,贾母这口中的涎水渐渐少了,精气也比先前好些儿,只仍是手脚不能动,口不能言。 贾政因有王太医事前已告知了,心里早有了准备,故而虽然一味难受,倒也坦然接受了。 倒是贾赦,本就因邢芸之事,忧心不已,又逢着贾母这病,操劳之下,越发伤了心神,自此日后,渐渐就有些儿精力不济,待搬回荣府后,更是大病一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眼瞧着贾母病况,众人皆有些伤悲之意,惟有王夫人和赵姨娘暗中称愿。 王夫人眼见贾母中风瘫在床上,心中那是大为畅快,压在她头顶多年的一座大山,终于倒下了,看贾母瘫在床上,还怎么摆老太君架势。 虽说王夫人自个没了诰命,贾政丢了官职,甚为烦心,但贾政这官职原就是恩赏的,十来年也不过升了那么一阶,这官做不做都无甚意思,她的诰命也不高,平日出去交际,多依仗着还是荣国府太太和王家小姐的身份。 没了固然很可惜,但想想贾母因此中了风,王夫人便觉值了,横竖宫里还有娘娘可靠呢,皇亲国戚的身份可比小官太太威风多了。 而赵姨娘呢,却是觉得报应不爽,让贾母不待见她和贾环母子俩,成天儿宠着宝玉那块破石头,明明都是孙子,凭什么宝玉锦衣玉食,而贾环却连针线活都没人做。 尤其当下,看着探春在一旁用帕子遮脸啜泣不已,想着探春素日说得那些拿锥子锥她心肠的话,赵姨娘越发觉得刺眼,恨不能贾母立时断了气去,看王夫人怎样去疼探春这个得脸的三姑娘。 一会儿,丫头又端了熬好的药来,鸳鸯轻手轻脚地喂着贾母喝下了,再使人换了贾母的被褥衣裳。 众人又进来看视一回,劝着贾母安心休养,可贾母睁着眼睛左顾右望,就是不肯闭眼,嘴里喔喔的嚷着。 鸳鸯素来服侍贾母惯了的,看见此情景心如刀绞,哽咽着道:“老太太可是在找宝玉?” 贾母这才收回目光,使劲眨了眨眼皮儿,嗯嗯了两声。探春擦了擦泪道:“二哥哥今早上说有要紧的事儿要出去,一会子便回来,这阵子也该回来了。” 贾政一听,就骂道:“这畜生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还不快打发人去找他回来。” 王夫人心中虽恼,此刻也只能打发人去寻。 不过一会子,宝玉便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屋来,一头扑在贾母榻前,抱住贾母,放声大哭起来。贾母听得宝玉一哭,也不禁老泪横流,成串儿般的泪水滴落下来,打湿了贾宝玉的头发。宝玉这一哭,贾政也不好再骂,一甩手,干脆当贾宝玉不存在,王夫人和探春上前劝了好一阵子,总算让这祖孙俩止住泪了。 贾母见了贾宝玉,心上一松,且又很落了些泪,神思疲倦,没一阵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看见贾母睡了,因屋中自有丫头们服侍,众人便都退了出来。 一时回了房,贾政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宝玉,冷哼一声,问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今儿一早又是跑哪疯去了?” 宝玉一听贾政这话,就怔了一怔,很有些手足无措,只是想着自己出去原是为正事,倒也鼓起了几分勇气,老实地回道:“并没去哪儿,只是听说秦钟病了,去看了一回?” 贾政听了,很有些抓不住头脑,铁青着一张脸道:“秦钟?哪个秦钟!” 贾宝玉腿肚子一软,垂下头去,很有些怔怔的。 王夫人忙说道:“还能有哪个秦钟,就是先前去了的蓉儿媳妇她弟弟,营缮司郎中秦邦业大人家的哥儿。从前蓉儿媳妇在时,这秦家哥儿很来了府里几次,人也长得极清秀,老太太很是喜欢他,特让他伴着宝玉一道上学。只是蓉儿媳妇没了之后,秦家哥儿因送葬时受了风寒,身子不大安,便一直在家中调养。想来宝玉也是挂念昔日读书的伙伴,才特意去看一遭,他一个小人儿,哪知道老太太会突然病倒呢?” 贾政朝着宝玉只是冷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是那个和同他闹学堂的秦家哥儿,一个两个都是不长进的东西。我瞧着,他今儿出去必有缘故,绝不是探望病情这么简单。” 说着,贾政又向外问道:“今儿跟着宝玉的是谁?” 茗烟等人答应了一声,忙进了屋来,老老实实地向贾政请了安。贾政一见茗烟等人,便问道:“该死的奴才,宝玉今儿是因何故出去?若你们有半字隐瞒,立时打死。” 茗烟等人见着贾政发了火,也不敢隐瞒,茗烟跪在地上,回道:“是昨儿薛大爷来看我们爷,说起秦家老爷前儿去了,秦家哥儿也不中用了,我们二爷才想着去望候一番,尽一尽同窗之情。小的不敢撒谎,二爷本来是去去就回的,只是到了秦家才知道,秦家人因秦老爷去了,都盼着秦哥儿死了好分家产,秦哥儿病在床上,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二爷看着难受,未免多留了一阵。” 贾政听见秦家情形,心中恻然,恨恨的唾骂了宝玉两句,方罢手了。 王夫人素来心疼宝玉,想着宝玉在秦家受了惊,回来又没好生安顿,唯恐宝玉损了精神,故而安慰了宝玉一番,唤了丫头进来服侍。 宝玉一见丫头们神色就有些恹恹的,王夫人瞧在眼里,忙问道:“我的儿,这又是怎么了?” 宝玉看了那些丫头一眼,缠着王夫人道:“我不要这些人侍候。太太,你让袭人她们回来吧,没了她们我好不习惯。” 王夫人一听宝玉提起袭人这些人,就皱了眉,荣国府失火之时,王夫人可有很些儿收下的东西都没带出来,待后来火灭了,那些儿价值□□的宝贝大多成了破烂儿。 王夫人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宝玉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舍不得动一指甲,可那些丫头们,主子教训做错事的丫头,那是天经地义。 故而宝玉不提袭人还好,一提袭人,王夫人就想起自个被毁了的那些东西,向着宝玉说道:“那些丫头是老太太打发出去的,如今老太太一不好,你就闹着要那些丫头回来,莫非老太太还不比得那些毛丫头。我知道如今在你大哥哥这边,你很有些不惯,暂且让金钏儿去服侍你,等咱们回了家,再另挑些好的给你。出去的那些丫头你就别想了,仔细你老子知道。” 宝玉本还有些不甘不愿,可一听王夫人提到贾政,立刻避猫鼠一般,噤了声,再听得王夫人把金钏儿给了他,等回去了,还要另选丫头给他,心中便又高兴起来了。 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拉着王夫人的胳膊,同王夫人说长道短。 王夫人摸了摸宝玉的发冠,满脸慈和的听着,不时点一点头。 忽而一阵风来,窗棂子咯吱作响,王夫人不经意抬头看去,竟看见秦可卿站在窗边,朝她微微一笑,那风流妩媚的模样,比往日在世还要明艳三分。 王夫人唬了一跳,背上凉津津的冷汗直冒,可一眨眼,窗边又什么都没有了? 王夫人直道是今儿乏了神,才会看错了眼去,又抚弄宝玉一阵子,才命金钏儿好生送了宝玉回房歇息。 这里宝玉去了,屋里的丫头点上灯来,王夫人取出佛珠,坐在炕上数着珠儿念起佛来。 足足念了数百遍,王夫人心中的忐忑不宁才渐渐消了去,慢慢有了睡意,王夫人也不等贾政,自个睡下了。 朦朦胧胧的,王夫人似听见一阵人语喧哗,身子微微一轻,便起来寻着声儿走去。走过一段长长细细的巷子,忽得一转,只见灯火辉煌,雕龙画栋,帘幕低垂,花影摇曳,悄然无人。 王夫人看着屋子灯笼花草树木,竟无一处不眼熟,心中狐疑不定,直至王夫人上了台阶,才骤然醒觉,这不是荣国府的花园子么? 只是一细看,王夫人又觉不像,荣国府的花园子因做了贾赦的院子,后添盖了不少屋子,整个院子拥挤得很,哪有眼下这份儿敞亮。 隐约又有笑语声传来,十分耳熟,王夫人连忙快走了几步,站在窗边,正要往里外,忽听得人笑道:“二太太来了,我们要去请你呢。” 王夫人回头一看,却是两个丫头笑盈盈地向她行礼道安,模样儿生得极绣致,瞧着熟悉极了,偏王夫人想不起她们的名儿来。 王夫人打量了半天,心中不由得暗自揣测,这两个丫头呢,看模样很有些儿似宝玉身边的,看气派又似老太太跟前人,这样出挑的模样气质,再怎么也是个一等丫头,万不该没个印象才是,怎么她就记不起是谁身边的呢。 突的王夫人心中一动,想起这地方很似贾赦住的院子,这两人别是邢夫人跟前的人罢? 一想起邢芸,王夫人的脑子瞬时清醒了许多,再一看那两个丫头,王夫人连五脏六腑都吓出来,原来那两个丫头,正是为邢芸告状死了的瑞秋和春柳。 王夫人唬得一个劲的往后退,瑞秋春柳二人也不准追赶,只望着王夫人笑。 王夫人一个不留意,往后一跌,眼前忽的一片明亮,王夫人定睛一看,一个极标致的美人儿倚在榻上,一个梳着双环的小丫头拿着团扇正扇着风,那榻上的美人玉肤花貌,眉目妩媚,宛然就是秦可卿。 秦可卿伸手向王夫人招了招,笑道:“难得二太太来看我,侄孙媳妇真个是受宠若惊呢?” 王夫人尖叫一声,抚着胸口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一颗心突突的跳。 守夜的金钏儿立时醒了过来,端着灯进了屋来,问着王夫人道:“太太,可是魇着了?” 王夫人看屋里明亮起来了,心中的恐惧也慢慢被光驱散了,叹着气道:“咱们家果是时运不好,好端端的,我竟梦见了蓉儿媳妇。你且倒杯茶来。” 王夫人这一醒,也无了睡意,梳洗过了,便往贾母屋里去了。 且说薛姨妈听说王夫人和贾母没了诰命,贾政去了职,便有些茶饭不进,又听得贾母中了风,无人时,益发长吁短叹。 薛蟠素来孝顺,见着薛姨妈食不下咽,便急道:“贾家的事儿,那是圣上下的旨儿,咱们家也没法儿,妈又何必操心呢。再说了,老太太和二太太原是自作自受,如今连他们家娘娘也受了挂落,要不是没拿着实据,说不得连家也抄了——” “呸。”薛蟠的话还未完,就被薛姨妈啐了一口,薛姨妈指着薛蟠咬牙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别的人还罢了,二太太那是你亲姨妈,你犯的那事儿,没你姨妈姨父出面,能抹平么。你姨妈的为人你还不清楚,最是个慈善人,别说害人了,就是踩死只蚂蚁,还要念上半天佛呢。你不帮忙也罢了,还嫌他们家不够惨,你这心是什么做的?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薛蟠本来心直口快,且因宝钗的事儿,很看不惯王夫人,故而嘟嚷道:“依妈这么说,前儿死的那两个丫头,必是自个不想活了,才撞死了的,旁的言辞,也是人家编出来害二太太的?这也奇了,二太太这么个吃斋念佛的人,怎么满京城的人都瞧她不顺眼呢?” 薛姨妈登时怒了,说道:“别人不知道你姨妈为人,我还不知道,断是做不出犯法的事儿来。” 薛蟠不满道:“做不出才怪。贾蔷贾蓉没少和我说贾府那些事儿——” 宝钗正在里间收拾东西,听见外头闹嚷起来,唯恐薛姨妈和薛蟠吵起来,忙掀帘子走出来,劝着薛蟠道:“哥,你少说两句。二太太再怎么说,也是咱们家的亲戚,况又帮了咱们许多。咱们不能替他们想些法儿,出一些力,妈心头已然憋着气儿,哥又何必再拿外头的风言风语来戳妈的心窝子呢。” 说了这话,薛宝钗转而又劝着薛姨妈道:“哥的话虽不中听,也是怕妈过于担心,伤了身子。妈的心思我们何尝不明白,只是如今荣府被火烧了,咱们家在京中也是有房子的,很该命人去收拾收拾,趁空儿搬回去。” 薛姨妈一听宝钗这话,便恼了,向着宝钗道:“你这是什么话,你姨妈才丢了诰命,咱们就想着搬出去,叫人看着,还当咱们家势力呢。” 宝钗无奈一笑,劝着薛姨妈道:“妈且听我说,咱们家之所以住进荣府,是因着母亲和姨妈多年姐妹未见,咱们和宁府这边又没什么情分,住在这里又算什么呢?没得给珍大奶奶添乱的。再者,咱们搬回去了,妈若嫌没人说话,邀了姨妈一家到咱们住也使得。” 薛蟠听得宝钗说要搬回家去,恨不能将双脚都举起来表示赞同,唯有薛姨妈,左思右想了好一阵儿,都怕遭人闲话,终究没有应允。 可是薛姨妈不答应,不代表尤氏能将荣国府的亲戚当上宾款待,况且宁国府下人之不像样,比之荣国府更甚,荣国府的下人拿了好处至少会做事,顺道儿还会夸几句给好处的人,宁国府的下人拿了好处不但不做事,说不得还会因有人使唤他们,怨怪几声。 所以,尤氏只是稍微闭了闭眼,薛家在宁国府的日子便不好过了许多,不是饭菜送晚了,就是要的东西没采办,就算薛姨妈漫撒银钱,也没多少改善。 况薛家在宁国府住的屋子,也不比荣国府的梨香院,薛蟠和管事的出入都多有不便,甚至还有那么一两天晚上,薛蟠因同人在外喝花酒回来晚了,被人关在二门外冻了大半宿,还是几个换班的婆子见着了,才开门让了他进去。 饶是薛蟠身子强健,被这么一冻,也很是伤风感冒了几天。 薛姨妈只有薛蟠一个儿子,平日里看得如眼珠子一般,哪里见得薛蟠受这苦。 再有薛宝钗在身边温语劝说,薛姨妈饶是再畏人言,也顾不得了,亲自去向王夫人辞行。 疯了 谁知薛姨妈一见王夫人就吃了一惊,只见得王夫人瘦骨嶙峋,面色枯黄,精气神半丝也无。薛姨妈眼泪汪汪,拿帕子擦眼道:“这才几日工夫,你竟成了这样了,可看了大夫没有?” 王夫人命人上了茶来,喝了一口茶,有气无力地向着薛姨妈道:“我这又不是病,何必看什么大夫?不过是这些时日,惦记着老太太的病情,晚上也不曾睡好,精神有些儿不济罢了。” 薛姨妈听说,忙劝说道:“话虽如此,你也该保重着些,横竖这太医是时时过来的,让他把把脉开个方,也不费什么。老太太病了,还能指望你照料,你若病了,又能指望谁去呢?” 王夫人摇了摇头,叹气道:“如今这一家子倒有两个是用药培着的,府邸又被烧了,就带出来那么一点财物,更没什么进项,能省些儿也好?” 薛姨妈听见王夫人哭穷,怔了一怔,而后瞧了王夫人一眼,笑着安慰王夫人道:“且不说还没到如此地步,就是要省,也不能坏了身子骨。” 王夫人抿了抿唇,神色越发萎靡,看了薛姨妈一眼,问道:“怎么不见宝丫头?”薛姨妈尴尬一笑,很有些不好意思道:“她在家忙收拾东西呢。” 王夫人听得这话语不对,眉头不由得拧了上来,疑惑道:“收拾东西?都这么多天了,你们还没归置好吗?” 薛姨妈笑得越发尴尬,忙摇着手道:“不是,不是,倒不是没归置好。只是咱们住在这府里,不比在那梨香院,蟠儿出入多有不便,故闹着要搬回家去住。我想着,我们搬回去也好,一来少些人省些事儿,二来,蟠儿闹着说搬回去了,铺子上的伙计管家来回事儿也便宜,我只有望他好的,哪能拦着他不上进。所以才来同你说一声。” 王夫人心中一冷,静静地看向薛姨妈,意味不明地说道:“蟠儿肯上进,自然是好事,只是你们这么搬出来,叫人看着还以为是珍哥儿他们一家款待不好呢?” 薛姨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干巴巴地笑道:“倒不是款待不好,只是蟠儿渐大了,我们一家子在内院里住着算什么呢?我又不是出去就不来了,等出去安置好了,我和宝丫头就进来看你。” 王夫人听了薛姨妈这一番解释,不禁垂下眼,低低地咳嗽一声,轻声说道:“既这么着,你们好歹时常进来,若不然,我也要打发人去接宝丫头。” 薛姨妈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着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便是我不来,横竖也是要打发宝丫头来看老太太的。” 王夫人抬眼笑了一笑,正欲向薛姨妈再说一句,话到嘴边上,脸上的笑却僵着了,耳边似有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嘲讽道:“这才丢了诰命,你的好妹妹好侄儿便忙不迭地来撇清了,墙倒众人推,后面的日子长着呢!” 王夫人侧头一看,邢芸就站在身后,笑得格外张狂,手里拿着通灵宝玉一甩一甩,得意洋洋道:“元春已是被贬成嫔了,离冷宫也不远了。至于宝玉,你说是让他流落街头当乞丐好呢,还是……” 王夫人大叫一声,肝火一阵比一阵旺,也不辨眼前人是谁,抓着薛姨妈就撕扯道:“姓邢的,你这坏了心肝的恶妇,看我不撕了你……” 屋里的丫头见状慌得直跺脚,忙上前来拉住王夫人,这个劝:“太太,这是薛姨太太啊?” 那个哭:“太太,你这是怎么了?” 还有的见势不妙,一溜烟往外跑,便跑便嚷,“不好了,快来人啊,二太太疯魔了。” 嚷得是满府皆知。一时间,连贾珍、贾赦、贾政贾蓉、贾琏、凤姐儿、三春姐妹并赖大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主子仆役都惊动了。 凤姐儿可巧刚看过了贾母,正路过门前,忽听见丫头们嚷叫,忙带了几个管事媳妇过来看视。才一进门,就见着薛姨妈披头散发的从屋里逃出来,脚上的鞋都跑掉了一只,衣裳更是被扯得破烂不堪,亏得正值冬日,薛姨妈的里外皆穿得厚实,才不曾个落得衣不蔽体的下场。 薛姨妈一见凤姐儿,如今见了救命菩萨,忙不迭扑上来,对着凤姐儿放声大哭道:“凤丫头你可来了,你姨妈她疯了,要杀人啊!” 凤姐儿的头一阵一阵的发疼,伸手扶起薛姨妈,用帕子替薛姨妈擦了擦脸,叹问道:“这可是怎么了?”话才出口,凤姐儿就倒抽一口冷气,薛姨妈的左嘴角被人用指甲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狰狞无比。跟在凤姐身后的平儿更是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出口道:“姨太太,你的脸——” 薛姨妈仿佛这才察觉到脸上的伤口,颤抖着手摸了一摸,“嘶——”的抽痛声瞬时响起。 “姓邢的,你别跑,我和你拼了……”王夫人张牙舞爪的朝着这边使劲挣扎,几个粗使婆子几乎拿她不住,眼看着王夫人就要脱身冲过来了。凤姐儿忙向身边的管事媳妇瞪了一眼,吩咐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二太太抬回房去,请了太医来看治,倘若再伤着什么人,你们担待得起吗?”说话间,贾赦尤氏等一干人也都陆陆续续地来了,见着王夫人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和薛姨妈脸上的伤口都有些骇得说不出话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枝头的残叶扑簌簌落下,忽而一阵香来,却是几支白梅于无人处悄然绽放。 “太太这些时日都不曾安睡过,一闭眼就梦见蓉大奶奶,因怕人知道了多心,太太一直瞒着。后来太太拿了银子给周嫂子,让她出去给蓉大奶奶上些香,念些经,才渐好些,到天明时好歹能打个盹儿。我们只道太太将养些时候便好,哪知姨太太今儿同太太说着话,太太突然就……”服侍王夫人的玉钏儿彩云彩霞等人泣不成声地说着,字字句句皆是辛酸难抑。 众人听得玉钏儿等人提及秦可卿,心里皆是一寒,尤氏更是怨怪的看了贾珍一眼。 贾珍和贾蓉皆打了个寒颤,唯独凤姐儿不以为意,冷笑道:“蓉儿媳妇素来和我要好,要找是也找我,怎么找起二太太来了?依我说,什么鬼啊怪的,都是人作怪,把这些丫头都重重赏上几十板子,管他是人是鬼,没有不水落石出的。” 贾蓉扯了一下凤姐儿的衣袖,向着凤姐儿颤声道:“婶子你少说两句罢,她不找你,是因着你和她要好,怕吓着你。” 凤姐儿呸了一声,啐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巴不得她来瞧瞧我呢,怎么就吓着了?” 尤氏只觉骨头里都窜出寒气来,牙齿打颤道:“这屋里是不是没烧炭啊,怎么就这么冷呢?” 李纨见状,心里哪有不明白的,忙说道:“我瞧太太这症候有些怪异,说不准是真撞客了什么,也该请几个道德高僧来念念经儿,总是有益无害的。” 听了这话,尤氏等人点头很是,忙不迭拿了帖子去请和尚道士来驱邪送崇。这里和尚道士们挂神像,列法器,画符烧香,大敲大打的忙碌着,贾赦看了一阵,吩咐了两句,便自出去了。 凤姐儿帮着尤氏料理了一会儿,正看着道士们摆坛设法,手执宝剑,口念咒语,满院子飞也似的跑圈儿,忽而袖子被人一拽,凤姐儿转过头去,却见着是自己的丫头丰儿。 凤姐儿一看丰儿的眼神,便心知有事,扶了扶头上的珠钗,挑眉道:“什么事儿?” 丰儿见着无人注意,忙低声道:“奶奶快回去看看吧,老爷说二太太之所以疯魔了,都是太太在里头弄鬼……要同太太算账呢。” 凤姐儿一听,忙忙寻了个借口脱身出来,带了人就往邢芸住的院子里去。 一进院子,便听得贾赦的怒骂声,言辞诸多恶意猜测之词,凤姐儿停住脚,侧耳细听了一阵,朝着丰儿笑道:“这大老爷也真真是糊涂人,我们太太要有这本事,还能嫁进这府里?不是自个找罪受么。你说可笑不可笑?” 说了这话,凤姐儿也不待丰儿回答,便往屋里去了。 一进屋,见得丫头媳妇们跪了满地,凤姐儿心里益发有些儿唾弃贾赦,上前看了邢芸一眼,见邢芸仍是那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样儿,忍不住就落下泪来,替邢芸理了理被子,哽咽着吩咐丫头道:“太太这手都冰凉了,这样天寒的时气,你们也该把厚被子拿出来,给太太盖上。如今已是这样活死人似的,倘若再经了风可怎么是好?” 饶是贾赦火气再胜,听了这些话,也被浇熄了去,怒火一散,贾赦颓然往椅子上一坐,叹起气来。不过眨眼功夫,贾琏也闻讯过来了,听着屋里静悄悄的,唯恐触怒了贾赦,一时倒不敢进来,只在窗边儿上探头探脑。 不意正落在贾赦眼中,贾赦拍着桌子,厉声道:“你这讨死的畜生,在外边作什么?” 贾琏只得进来,赔笑道:“外头知道老太太和二太太欠安,很遣了些人过来请安,我过来回老爷一声。” 贾赦皱眉道:“王家和史家可来人了?” 贾琏恭敬道:“两家都遣了婆子来,因瞧着老太太和二太太病得很沉,都赶着回去复命了。儿子瞧着,只怕史家和王家还要来人。” 贾赦听了,不住的叹气,正想摆手让贾琏出去,忽又想起什么,问着贾琏道:“桂叶和木香那两个丫头哪去了?”贾琏一怔,只把目光移向凤姐儿。 凤姐儿拭了一会儿泪,方说道:“前儿府里失火时,那两个丫头因关在屋子里,烟熏火燎的,很受了些罪。到了这府里,平儿来回我,我想着她们到底服侍了太太一场,不能没个下场,就叫人将她们挪到后罩房去了。” 话才落下,便有丫头们禀说道:“王家和史家来人了,珍大爷叫我们来请大老爷,琏二爷过去呢。” 一时贾赦父子俩出去了,凤姐儿又往床前看了邢芸一回,这一眼看去,邢芸脸上的表情不大对,似笑非笑的,可再仔细一看,依旧是那死气沉沉的样子。 凤姐儿直道是受了贾赦的影响,才会疑神疑鬼,抿唇一笑,随口嘱咐了丫头几句,方起身往外去。一时间史湘云的二婶娘忠靖侯夫人和王子腾夫人也都来了,尤氏同这两位夫人皆不熟,也不知性情脾气,唯恐得罪了去,忙着人去请了凤姐儿过来招呼。 一见凤姐儿,王子腾的夫人便十分伤感,拉着凤姐儿的手说道:“才刚家里的婆子回来说,你姑妈病得不轻,连人也认不得了,我才忙着赶了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凤姐儿眼里泪光闪闪,将如今的光景略诉了一番,叹说道:“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就没个消停的日子。老太太太太都一病不起,日日大夫汤药不断,二太太如今又……倘若有个什么,可怎么是好呢?”忠靖侯夫人听得凤姐儿提及贾母,不禁问道:“老太太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凤姐儿含糊道:“比着往日好些儿了,只是说不得话,手足也动不得。太医说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下重药,只能慢慢调理。” 忠靖侯夫人端详了凤姐儿片刻,瞧着凤姐儿眼圈儿红红的,眉宇间很有些疲色,不由得劝慰道:“既是太医说了能调理好,必然是能好的,不过时间长短而已。只是辛苦你们了。” 凤姐儿拭了泪,笑道:“照顾老太太原是我们分内的事儿,如何说得上辛苦?”又说了一阵子闲话,凤姐儿才领着王子腾夫人和忠靖侯夫人进屋去看贾母和王夫人。 进了屋里,只见王夫人缩在床上,周瑞家的并着几个丫头在床前看候,王夫人只是缩着身子往床里躲,好不可怜。王子腾夫人一见王夫人这样,就红了眼,对着凤姐儿说道:“我瞧着她这脸色很有些不好,还是该紧着治疗才是。眼看着快过年,她这一病着,这年也没了意思,怪可怜的。” 王子腾夫人这话一出,屋里越发愁云惨淡,周瑞家的抹了一回泪,抱怨道:“我们太太这病,全是气出来的。就为大太太的病,我们太太受了多少抱怨,后又闹了官府里,平心说,我们太太就算有不妥帖细致的地方,也不该……只为着是一家子,我们太太有苦不敢说,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 周瑞家的话未完,王夫人忽的扑上来,两只手乱打乱抓,口里也胡乱嚷叫起来:“我怕什么官府,不过是个没脸的浪娼妇,就算弄死了她又如何,我有的是银子,没有完不了的事儿……贱蹄子,我让你嘴巧,绞了你的舌头……” 凤姐儿见王夫人叫嚷得不堪,唯恐王家史家二位夫人听了存心,忙朝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立刻扑上去,连推带扶着将王夫人强行扶回床上。 看着王夫人口中仍是不住的嚷骂,凤姐儿只觉从眉心到脚脖子无处不疼,忍不住数落周瑞家的道:“妈妈也是的,太太既不好,何况在她跟前说这些呢?” 数落了周瑞家的,凤姐儿又指着屋里的丫头道:“太太一不好,你们这些蹄子,越发连服侍也忘了,还不去熬了药来。” 屋里的人才忙忙碌碌起来,王子腾夫人和忠靖侯夫人见王夫人言语颠三倒的,喊打喊杀,很怕被王夫人伤着了,只略站了一站,看了一眼贾母,便起身告辞了。 凤姐儿一路儿又送了两人出去,走到门口,忠靖侯夫人止步道:“且别送了。今儿湘云那丫头本闹着要来,我估摸着府上不比往日,怕是难有人招待她,才让她留下了。亏得没让她来,否则不是给你们添乱么?”凤姐儿忙说道:“怎说的添乱,不说我巴不得湘云妹妹来呢,就是老太太也盼着呢。她素得老太太喜欢,没准她一来,老太太心里一高兴,病也好了几分。” 忠靖侯夫人笑了一笑,并不答言。倒是王子腾夫人见无旁人,低声问着凤姐儿道:“听说二太太把薛家姨太太给伤了,可要紧么?” 凤姐儿一听王子腾夫人问起薛姨妈,心里就是一紧,面上却满是无奈道:“我去时,姨妈已受了伤了,太医也看过了,说都是些皮外伤。听丫头们说,姨妈本是来向二太太辞行的,可是没说上两句,二太太就闹起来了,丫头一时不防没拉住……唉!” 王子腾夫人听了,也叹了一叹,又问道:“我听说二太太伤人时,口里说了些大太太什么的?” 凤姐儿眉头一蹙,故作伤心道:“可不是,二太太满嘴胡言乱语,说什么要打杀了大太太?提起来我就纳闷呢,大太太如今人事不省着,怎的就让二太太这么惦记着?” 王子腾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安慰凤姐儿道:“二太太犯了病,和大太太有什么相关?我看啊,还是周瑞家的那句话说的对,二太太这是失了诰命,心里不好受,一时想不开,才会失了神智。”劝慰了凤姐儿几句,王家和史家夫人方去了。 话说道士作了一场法,和尚们念了几卷经,果见了些效,王夫人渐渐安静了些。 凤姐儿趁空回了房,换了见客的衣裳首饰,躺在榻上,让小丫头给她揉肩捶腿。平儿端了一碗汤进来,笑盈盈道:“奶奶趁热喝口子汤,忙了这半日,竟是连一点水米都没沾牙,奶奶好歹顾顾自个身子。” 凤姐儿接了汤,笑道:“我倒想顾呢,这珍大奶奶虽是主人,但咱们家的事儿,怎好让她出面,偏咱们家大奶奶又是个木头菩萨,我若也歇了手,又能指望谁去?” 平儿听了只是点头,说道:“究竟这府里不只奶奶一人,老太太一倒,咱们太太和二太太皆病了,全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怎么就非得奶奶出面招呼?咱们家又很有些小人,作事不成,含恨抱怨倒是一流,奶奶唯恐失了体面,可他们看来,没准竟是奶奶挡了他们得脸的机会呢?到头来,没得便宜还失了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凤姐儿知道平儿是不肯得罪人的性子,听见她这番抱怨,也不奇怪,只是笑了一笑,低头喝了一勺汤。凤姐儿猛然又想起贾赦的话来,抬头问着平儿道:“对了,太太身边的木香桂叶两个丫头,你是怎么安排的?” 平儿抿唇一笑,侧头道:“奶奶竟忘了,前儿我回过奶奶的,那两个丫头虽说和太太的事儿无关,但到底老太太发过话的,也不能放了她们出来,所以我让人找了个屋子关着她们,遣了人看守,一日三餐照例送去。奶奶不提,我也要回奶奶,这两个丫头始终关着究竟不算回事儿,奶奶还是拿个主意儿,妥当发落才好。” 凤姐儿哼了一声,百无聊赖道:“我倒想拿主意儿呢,可惜上头还有个老爷呢,怎么发落都有说头。还不如先这么着,看太太如何,以后再说罢。”平儿点头笑了笑,因见丫头们送了饭菜来,便撩起衣袖净了手,服侍凤姐儿用起膳来。 这一日,太阳懒洋洋的晒着,几只锦鸡翘着五彩斑斓的尾羽,在地上悠闲的漫步,时而在树下啄着枯叶,时而在水边啄着青苔,更有那机灵的,趁人不备,跳上台阶,探头在花盆里找虫吃。 两个看门的婆子闲来无聊,泡了一壶茶,抓了几把瓜子,靠在栏杆上边吃瓜子边聊天,不时拿着瓜子壳儿打着锦鸡玩。 忽听得一声咳嗽,两个婆子回了头,见迎春穿着件品蓝色绣花绸缎衣裳,笑微微的站着院门口,迎春身后的司棋手上更提了个描漆折枝花卉纹提匣。 两个婆子忙丢了瓜子,上前行了礼,笑道:“我说姑娘今儿怎么没来,没想这就到了。” 迎春笑了一笑,软语道:“麻烦两位妈妈。” 司棋看了那两个婆子一眼,笑着讽刺道:“呦,这瓜子倒好,不知是打哪买来的。” 那两个婆子连忙将瓜子匣拿出来,笑说道:“听说是姑苏那边有人来,特意送的,因我们都在门上做事,都分了些儿。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娘不嫌弃,也吃些儿。”司棋笑了一笑,说道:“我们姑娘早得了,我都吃腻了。” 说了这话,司棋腰一扭,便跟着迎春往屋里去。进了屋,只听迎春笑说道:“今儿因老爷有些不好,我方来慢了些。” 司棋也说道:“木香姐姐的咳嗽可好些了,这屋子里熬药不便,我外祖母让我带了些成药来。” 木香咳嗽了一声,笑道:“好多了,姑娘很不必给我们送饭来。府里每日送了饭来的,饿不着我们。” 司棋嘟了嘟嘴,没好气道:“饭是送来了,可都是冷的,指不定都是什么剩菜剩饭呢?二奶奶也不管管。”迎春忙喝止了司棋一声。 桂叶从床上坐起来,慢慢说道:“这大厨房的饭菜,都是来回送的,时候一迟,自然就冷了。二奶奶如何知道这些小处儿,横竖吃不死人,冷些儿又何妨。” 木香因桂叶的话不中听,忙转开话题,笑问着迎春道:“小姑娘这几日如何,可长高了些?” 迎春忙笑道:“倒没长高,只是这几日没出去淘气,白净了许多。粉团儿似的,别提多招人疼了。” “是吗?”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迎春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见邢芸站在门口,一手掀着帘子,一手扶着门框,过于苍白的皮肤被阳光一照,几乎透明了一般。 此后贾赦如何恼怒自不必提,邢芸只是冷笑,她这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得罪一个女人,特别是得罪一个小心眼而且修仙有成的女人,后果是惨痛的。 春柳瑞秋二人早在染上天花之时便送了命,撞柱的不过是邢芸用秘法炼就的人傀,邢芸早不耐烦没完没了的替邢夫人还亲情债,邢家人自个上门来了断一切多好。 至于贾母和王夫人,这是自作自受,贾母自己爱吃甜腻之物,偶尔气血上冲,中风偏瘫那是老人的常见症。王夫人呢,作下的亏心事多,偏又胆小如鼠,邢芸不过实验了一下招魂术和撼魂咒,王夫人就迷了本性,能怪谁呢? 薛家的故事 这一日,正是八月三十一日,薛蟠正在酒楼里喝酒,忽听得敲锣打鼓,响鞭之声不断,外头探头一看,却是从街□□过来一队迎亲的依仗了。 只见得一对又一对执事披红骑马过去,后面一乘八人轿,轿前两对提炉,又有丫头媳妇们坐着小轿随后,浩浩荡荡竟不下几里。 周围满是人头攒动,想是难得见这样的大喜事,越发将一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好大的气派,这是谁家娶亲啊?” 酒楼上围观的人渐渐议论起来,“嘿,那牌子上写着呢,听说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要娶的是贾家二姑娘,一个是书香门第少年进士,一个是勋贵世家大家闺秀,很是匹配呢。” “这迎亲的场面便如此威风,呆会嫁妆抬出来,岂不更加了不得……” 薛蟠听着这些议论,心里越发没了意思,恨恨的将杯子的酒一口饮尽,薛蟠扔下银子起身就走。 却回了家,薛姨妈正和宝钗坐着做针线,一见薛蟠回来了,薛姨妈就忍不住气道:“你还知道回来,又到哪里疯去了。” 薛蟠看了薛姨妈一眼,又看着一旁低头闲坐的宝钗,想起方才在外头听见看见的一切,心里难免不舒服,说道:“本打算去铺子里走一遭,偏撞见贾家今日嫁女儿,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浑没了意思,便回来了。” 薛姨妈听说贾家二字,眉头便皱了起来,问着薛蟠道:“贾家嫁女儿,哪个贾家?” 薛蟠讥讽道:“还能有哪个贾家,荣国府呗,听说出嫁的是他们家大房的二姑娘……” 薛宝钗听着薛蟠这么一说,脸上微微泛了红,心里更是不自在,却低头做着针线。 薛姨妈听见是荣国府,不免来了气,埋怨道:“好歹是亲戚一场,他们家女儿出嫁也不给咱们递张帖子,咱们家虽败落了,但也不至于出不起礼钱,忒得眼里没人了。” 薛蟠听了薛姨妈这话,登时没好气道:“妈也不看看如今荣国府主事的是谁?往日咱们走动还有个二太太,如今二太太病了,咱们家又丢了皇商的差事,有什么体面上门去?” 说了这话,薛蟠看着薛姨妈眼泪闪闪,似又要怨怪出声,忙说道:“往日我就说,二太太的话听不得,妈不信,如今可好了,她们家老太太瘫了,二太太疯魔了,妹妹也被耽搁了。” 薛宝钗脸色一白,摇摇欲坠地起身道:“哥,别说了。” 薛姨妈更是落下泪来,抱着宝钗哭道:“我苦命的儿啊,我怎知你那姨妈会疯魔呢?偏是那恶性情的大太太,成天儿病歪歪药不离口,却活得好好的。” 薛蟠眼急的铜铃一般,嚷道:“我一说你就哭,哭有什么用?我说不用妹妹攀什么高枝儿,你偏不听。找门妥当的亲事把她嫁出去,有什么不好?如今一说起来,我妹妹还在屋里,人家都笑呢。再耽搁下去,妹妹就是才貌再好,也没有什么好亲事可挑选了!” 薛姨妈自打被王夫人伤了脸后,因脸上多少留了些疤,故而自觉毁了容,很不愿出门去,性情也不比原来慈和,听见薛蟠这话,立刻骂道:“你还说呢,若不是你弄出的事儿,你妹妹早就进了宫了,如何会弄成今天这样儿?” 薛蟠自觉与薛姨妈沟通不了,睁着眼睛道:“进宫有什么好的?前儿我听说宫里贾嫔娘娘失了宠,走了戴内监的门路,将她们家三姑娘也弄了进去。三姑娘连龙颜也没见着呢,贾嫔娘娘就断了气,如今上见不着天颜,下出不了宫门,别提多背时了。” 薛姨妈一时气急,口不择言道:“那是他们家三姑娘命不好,一个妾生的丫头,又没个人帮衬,进了宫除了以色侍人,能有什么用处?”薛蟠头一偏,针锋相对说道:“咱们家就有人帮衬?我舅舅前个月刚病死了,咱们家的皇商差事没了,铺子也关张了好几家,亏得还有些田地产业,不然也就是个坐吃空山的结局。” 薛姨妈泄了气,嘟嚷道:“前儿说的桂花夏家多好,这城里城外的桂花局都是他们家的,姑娘也出落得花朵似的,偏要说定时,咱们家的差事没了,他们家就没了意思。好不势力呢。” 薛蟠说道:“说我的亲事做什么,大不了我回南边去找。可宝钗,金陵人人都知道她上京是为什么,如今回去又算什么呢?” 宝钗红了眼圈,掩面泣了一声,便回屋哭去了。 薛姨妈见宝钗这样,益发心疼,指着薛蟠道:“你瞧你说得什么话,你妹妹不好,你心里就痛快了。” 薛蟠硬着脖子道:“我说得是实话,你眼里就只有个宝玉,也不瞧瞧他如今是什么样儿?我可是听人说了,贾家老太太那样疼他,如今瘫在床上了,他都不怎么去看一看,就是去了,也只顾着和丫头说话调笑。还有二太太,恨不能给他摘星星拿月亮,前儿有个道士说二太太需得烧上几千卷子孙手写的经卷才能消灾,他呢,说什么行孝只在心,心到了诚意便到了,折腾了许多时日,写出来的经书还不如赵姨娘生的环哥儿多。这样的人,外头有几人能瞧得上他,偏你们还拿他当个宝似的。” 说了这话,薛蟠似还不解气,又丢下一句话:“我可是听薛蝌说了,盐科林老爷要告病了,林家姑娘不日也要出嫁了。” 薛蟠发泄了这一通,终于是将薛姨妈的美梦闹醒了,再不去想什么金玉良缘。 等薛姨妈一点了头,薛蟠就置办了好些礼品,找到同在户部行商的老亲,还有王家的亲戚,求肯着让他们帮忙为宝钗找门靠谱的亲事。 可是薛家的差事没了,宝钗品貌虽好,但是荣国府的墙从来没存在过,谁不知宝钗的金锁需得块玉来配,故而瞧着薛蟠的眼神都很有些儿说不出的味道。 这样的情况下,能寻着什么好亲事,无非是不成器的子弟,薛蟠自个便是纨绔,自然不肯将妹妹配给这样的人物,亏得他愣性子,也品不出味儿来,只当自己家家世败落了,他又没出息,好人家恐受拖累,才不肯与自己家结亲。 于是薛蟠便直说了自己是要带着薛姨妈回南边的,又央告了一番亲戚好友,终是找到了一门还算妥当的亲事,却不是别人,竟是险些儿魂断风月鉴的贾瑞。 却说那贾瑞,因□□之事,险些丢了性命,亏得邢芸有求于贾代儒,各种珍贵药材流水似的送去,才保住了贾瑞的小命。 贾瑞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痛及魂魄,从此对□□之事皆淡漠了,且又见着贾代儒夫妻俩为他百般费心,深受触动,便一心一意攻起功课来。贾瑞本性也算得是聪明杰俊,否则那僧道二人何必来送一回宝镜,这一刻苦用功,才不过几年间,贾瑞略下场一试,便中了秀才。 喜得贾代儒夫妻俩是欣喜若狂,偏是喜过了,这两口子才想起来,贾瑞已二十好几了,还未娶妻,如今有了功名在身,这亲事也该说起来。 贾瑞本不大愿意,他还年轻,就是中了进士再娶亲也不迟,可是贾代儒夫妻俩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今日闭眼不一定明日能睁开,眼下孙子上进了,他们心里一桩宿愿已了,如今只盼着能有个重孙承欢膝下。贾瑞不忍贾代儒夫妻俩失望,这才答应了先娶亲再去博功名。 贾瑞这个秀才,说起来难得,但在贾家这些人看来,也没觉得多了不起,不就一酸秀才么,有什么大不了,有那考试的功夫捐个官还便利些。况贾代儒是个迂腐的老夫子,家底又不厚实,嫁过来说不得还得补贴婆家,若贾瑞是个少年才子,也许还有人肯投资投资,但贾瑞二十好几才中了个秀才,实在不像什么才气横溢的主儿。 故而贾瑞一打算说亲,来说的多是些小家小户的姑娘,能算清柴米油盐,但要说管家理事,交际来往,那是没怎么接触过的。 这与贾代儒两口子对贾瑞亲事的预期,实在有点儿远,这时候,忽有人提说薛家姑娘。 贾代儒是个迂夫子,他老婆也是个不爱说长道短的,自然不知道薛宝钗的名声。 且说亲的人又将宝钗往天上夸,只说着宝钗如何如何好,若不是家运不济,怎么也不会耽搁到如今,现在一看,这说不得正是缘分,不然怎么贾瑞一想成亲,就有这么个好姑娘还未出阁呢。 说得贾代儒两口子是心花怒放,贾代儒老婆又寻了个事儿,去看了薛宝钗一遭,见着薛宝钗生的国色天香,又温柔娴静,很会处事,一眼便喜欢上了。 薛家虽觉得怎么就同贾家撇不清呢,但贾代儒到底是个宿儒,贾瑞在科举又有作为,日后为官作宰,宝钗再怎么也能得个诰命。 两家都看准了,这亲事也就说定了,不过半年,薛蟠把京里的铺子关了,拿着银子很买了些田庄,连带京里的几处宅子,都陪给宝钗做了嫁妆,等宝钗一嫁,他就带着薛姨妈收拾行装,回了南边。 后来,贾瑞中了举,听人说起薛蟠还有命案在身,虽生了一回气,但瞧着和宝钗的夫妻情分上,还是想了个辙儿,买通个死囚应承下此事,总算是把薛蟠这事给了结。 薛蟠回南后,说了个小官家的女儿为妻,那小官家的女儿后来难产去了,薛蟠懒得再说亲,便把香菱扶了正。薛姨妈虽不满,但她有嫡亲的孙子,也不愿和薛蟠争执。 后来贾母活到八十九岁去世,后头这十来年,贾母虽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但幸而她有鸳鸯这个忠仆照顾,十来年倒没受什么大罪,是在睡梦里去。 贾母去的那年,宝玉才成了亲,贾政本想着让宝玉中个功名再成亲,奈何四书八股文都和宝玉有仇,宝玉始终不中,贾政绝了希望,替宝玉找了门亲事。 贾政本不谙世情,为人又迂腐古板,能找到什么好亲事? 无非是看着光鲜罢了。 宝玉的妻子,说来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奈何这家人和李纨娘家的教导一样,女子无才就是德。 这小姐大字不识一个,又有很有些悍妒,且又受了娘家教导,虽悍妒却也不摆在明处,只拿着宝玉的丫头作筏子,折腾的那些俏丽丫头们欲生不能欲死不得。 宝玉本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但他今日一说,明日那些丫头们便被宝二奶奶提着脚卖了。 再后来,贾环也不读书了,因王夫人疯魔了,赵姨娘每日侍候她,便从王夫人口中很得了些隐秘钱财的藏处,赵姨娘偷摸着盗出钱财,交给贾环变卖了,贾环拿着银子置了些产业,从此吟风弄月,只等着王夫人一死,便将赵姨娘接出府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后来的后来,王夫人终于去了,死前终于清醒了几分,将箱笼财物和隐下的东西都给了宝玉夫妻俩,宝玉妻子一找,却发现王夫人藏下的东西大多不翼而飞了,心里不免有些儿怨怪王夫人不会藏东西,被人盗了去。但因大部分的财物还在,宝玉两口子也就不多在意了。 又过了些年头,邢芸生的女儿也出嫁了,邢芸几乎是倾其所有来置办嫁妆,甚至将木香桂叶二家人都陪送了去,憶姐儿出嫁不过半年,邢芸便真真正正的去了。 几年之后,宁国府被抄了,又过了一两年,荣国府也被抄了,一家子人回了南边靠着祭田度日,亏得荣国府这边还有两个出嫁女儿救济,贾赦也算是衣食无忧的度过此生。 渐见金乌西坠,贾书生正愁无处可安身,忽听清磬一声,随着山风飘散开来。贾书生便寻声觅径而上,小路盘旋曲折,行了数百步,梨花掩映下一处青石小观,观门半掩。 贾书生推门而入,走进里边,只见得一女冠稽首而笑。那女冠虽上了年纪,但容貌俊丽,很有些出尘之气。贾书生忙快步趋步向前,恭敬称道:“真人,有礼了。” 女冠颔首而笑,问道:“贵人姓什么?” 贾书生忙报了姓名,又启口问道:“真人高寿,不知在此静修多少年了?” 女冠笑答道:“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花落花开,只知功课,早不记春秋岁月。” 说完,女冠又笑道:“贵人既姓贾,也算有缘人,我身边有二三俗物,便赠与贵人罢。” 言罢,拂尘一动,贾书生只觉天旋地转,再定睛一看,却已回了自己家中,伸手再一入怀,却摸出一包东西并一本册子来。 至于东西是甚,册子里又记载说明,贾书生凭借这些作什么功业来?那就是另一段故事。 只是许多年后,贾书生重修祠堂,才在祠堂的画像里,认出了当初赠给自己东西的女冠,一边感激涕零着祖上庇佑,一边懊悔自己有眼无珠,仙缘在前,竟没能抓住,此后惟有望风怀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