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侯》 第一章 穿越重生(上) 我叫洪艺,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爹妈当初雄心壮志地给我用了个“艺”字,就是希望我能继承衣钵,不要丢了洪家书香门第的传统。我的老爹是音乐学院乐器系专门教授古琴的,老妈则是另外一所大学的古汉语教授。还有家里那堆亲戚,要么画得一手好画,要么下得一手好棋。 按理说,从小在这种氛围中长大的我也该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是,可惜好竹出歹笋,凤凰堆里偏偏出了我这只灰扑扑的小麻雀。也不知是不是负负得正,祖上代代相传下来的文化细胞艺术天分我愣是一丁点儿没遗传到。弹琴我是魔音穿脑,画画是小鸡啄米,下棋是全军覆没,唯一还算过得去的,是至少还认识几句古文,不过也只限于语文书上的课文。再加上天生的透明体质,从幼儿园起我就成了永远被忽略的“灰色”儿童。 那年小学毕业,全班同学兴致勃勃地照毕业照,我也喜滋滋地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可老师和蔼的一句话,顿时让我被一盆冰水淋了个晶晶亮透心凉——“这位同学,你是我们班的吗?” 那一刻,我差点儿抱住老师的大腿号啕大哭。 后来一路继续透明地上了初中高中,有惊无险地混上了大学,吃吃喝喝太平无事地活到毕业,又找了份不算好也不算差的工作。 至此,人生依旧透明,唯一不同的是,爹妈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他们的女儿就这样,别指望还能得到任何惊喜了。 于是我很认命地每天朝九晚五上班下班,一成不变地过着那还算过得去的小日子——直到车祸。 那天正是下班回家的路上,我蹬着跟了我十年的老“凤凰”自行车,“吭哧吭哧”地一路往家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还有两旁路人惊慌的尖叫。 当我躺在车轮下吐着血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脑子里竟然只有一个念头——终于上新闻成名人了。 有没有上第二天的报纸新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洪艺,很白烂地、很俗套地——穿越了。 证据一,我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有意识。 证据二,和小说中描写的一模一样,我躺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床上,耳边传来无数嗡嗡嗡嗡像苍蝇飞来绕去的嘈杂声,还伴着哭泣和惊叫。 证据三……大家,快出来看上帝……哦,不,是神仙! ……好吧好吧,从那独一无二的三眼妖怪造型我认出了那是二郎神,还笑得一脸慷慨怜悯,一副信我者得永生的大公无私状。他和蔼可亲地开口:“你有一次重生的机会。” 于是,我就这样毫无意外地穿越了,借尸还魂到一个名叫谢红衣的女人身上。 据说,那是个比电影明星还漂亮的女孩子。 据说,那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女孩子。 据说,那是个才刚刚咽气绝对新鲜热乎的好壳子…… 重生之路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摸索…… 耳边还是令人头痛的嗡嗡声,夹杂着女人一口一个“我的儿啊”的哭嚎,我终于无法再装睡下去,缓缓睁开了双眼。 入目的是一张哭得两眼肿成桃子的美人脸,旋即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吓得我一个哆嗦,条件反射就想往被窝里钻。 可惜动作慢了点,被那女人一把拽住。 “红衣!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两两相望含情脉脉。 眨巴眨巴眼,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美人就将我搂进怀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嚎啕大哭:“我的儿,你可担心死哀家了!” 她一哭一嚎,周围立刻响起“小侯爷洪福齐天!菩萨保佑!”之类的喊声。 我听得晕头转向,不过总算清楚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乖乖闭嘴不要说话的好,免得一吭声就露了馅儿,被人瞧出是个冒牌货。 那美人见我一声不吭,终于松了手,泪眼朦胧地开口:“红衣,你怎么了?说话呀!别吓母后!” 母后?乖乖,听她这话,谢红衣居然是皇帝的女儿,也就是公主了,而面前这美人居然是谢红衣的娘。瞧那俊俏模样,就说是姐妹也混得过去啊! 我愣愣地看着她,忍住了没说话。 美人见我什么话都不说,大概也慌了神,转过头连声斥骂床前跪着的一群人。 “你们这些太医,是干什么吃的!刚才又说小侯爷回天乏术,如今人醒过来了,还不来看看有没有事?” 敢情那几个白胡子老头就是电视上经常看见的御医? 被她一骂,几个御医慌忙战战兢兢地爬过来,那美人却又怒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还不退下!许太医,你一直替小侯爷看病,过来瞧瞧吧。”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闻声跪行过来,伸手给我把脉,眼睛一眯嘴巴一扁,又对着那美人磕起头来:“小侯爷已无大碍。” “菩萨保佑!”美人闻言松了口气,却对着那许太医使了个眼色。许太医神色如常,眼神却是一闪。 两人这眉来眼去,屋里其他人没瞧见,从我的角度却看了个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嘀咕。难道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我正在琢磨,忽听美人老妈又哼了一声:“哼!幸好没事。要是有事,哀家要你们这些庸医全都九族陪葬!” 我一口气差点儿憋不住。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啊!幸好有我借了这公主壳子活过来,不然这几个老头子还有他们的家人全要陪葬,于心不安呐! 那美人搂着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看了个够,直把我看得浑身发毛。她却又忽然下令要房内的人都出去,只留下她、我,还有一个沉默的侍女。 我心里立刻又嘀咕起来。就算谢红衣差点儿死翘翘,也不用这样神神秘秘的吧? 美人给了那侍女一个眼色,侍女立刻会意,站到窗前,一副望风的模样。 我越发糊涂了。 美人紧紧握住我的手,担忧地道:“红衣,你当真不能说话了?” 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看她满脸担忧焦急的表情,我忽然想起在二十一世纪的母亲,知道女儿车祸的消息之后,她也会哭得这样伤心吧…… 心中一软,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把话说出了口:“我是……我……”声音一出,又沙又哑,像是重感冒一样,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美人却像是放下心来:“不要紧,你嗓子休息几天就好了。倒是红衣,你可记得那人到底有没有发现你的身份?” 这话问得我莫名其妙。毕竟我不是真正的谢红衣,她临死之前见到什么听到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 “什么那人?”我傻傻地开口,话一出口就知道大事不妙。 美人立刻狐疑地看着我。 糟糕!难道这就露馅儿了?我情急之下,忽然想到一个万用万灵的法子。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谁?” 装失忆实在是很好用,尤其是对我这种借尸还魂的冒牌货来说。反正壳子是货真价实的谢红衣,就算怀疑又能怎么样? 美人看了我许久,半晌才慢慢开口:“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是谁?”我点头,满脸纯洁无辜。 虽然装失忆这招是最俗的,但不可否认,也是最有效的。 美人伸手捧住我的脸细细端详,看了半天,颓然坐下,差点儿坐到我腿上,幸好我缩得快。 那望风的侍女也走了过来,对美人道:“太后莫急,不管那人知不知道小侯爷的身份,已经灭了口,再没有泄漏出去的可能了。” 灭口? 娘哟!这谢红衣到底有什么秘密要砍人家的脑袋? 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瞅瞅美人又瞅瞅侍女,巴望着她们谁能解答我的疑惑。 也许是长吁短叹够了,美人忽然紧紧抓住我的双肩,力道大得让我顿时哀号一声,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你叫谢红衣,是哀家明慧皇太后的儿子!记住了,是儿子!你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弟弟,是朝中位高权重的……红衣侯!” 我茫然,仿若在迷雾中跋涉。她这些话不但没让我明白过来,反倒更加晕呼了。 儿子?谢红衣不是女人吗? 我傻愣愣地开口:“可我是女的啊……” “你闭嘴!”美人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说你是女的,绝对不能泄漏出去!” 我呆滞地看着她,总算是明白了。这谢红衣和她的美人老娘百分之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要杀人灭口的那种! 二郎神你个三眼妖怪!给我还魂就挑这么个阴谋诡计一连串的货色? 谢红衣确实是皇帝老子的儿。不过这“皇帝”是先帝,“儿”也是女儿。 当年皇后之位虚待,后宫里的慧妃怀上了龙胎,皇帝大喜,许诺说若是生下皇子,就册封慧妃为皇后。可天不遂人愿,她生下来的偏偏是个女儿,也就是谢红衣。可慧妃鬼迷了心窍,买通产婆侍女所有人,瞒天过海硬说是个皇子,那皇帝老眼昏花竟也没分辩清楚,就当真封了慧妃做明慧皇后。于是谢红衣这假男儿的身份,就迫不得已一直装了下来。好在老皇帝没活几年蹬了腿,谢红衣的大哥——太子谢凌云便登基做了皇帝,明慧皇后也就水涨船高成了明慧太后,谢红衣自然也从先帝最小的皇子变成了红衣侯。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谢红衣一直是“男人”,不管是哪个皇帝掌权,若是揭穿了女儿身的真相,都是欺君之罪。明慧太后哪里不知道此事关系太大?于是一咬牙,谢红衣就以男人的身份生活了十八年! 那望风的侍女名叫紫菀,也是明慧太后训练出来专门伺候谢红衣的。这个世界上,除了太后和那个专门替谢红衣看病的许太医,也只剩紫菀知道小主子的真实身份了。 我听得冷汗直流。 敢情还不能让人知道谢红衣是女的,不然后果岂止“凄惨”二字能形容?难怪太后和紫菀如此紧张,动不动就说杀人灭口。 我一想到以后得永远装成男人过下去,心里就纠结万分。 好在她们都相信了谢红衣是真的因为事故失去了记忆,紫菀连夜恶补让我了解往事,而明慧太后则回宫去负责让皇帝老子相信谢红衣是失忆了。 我缩在床上听紫菀讲那过去的事情,越讲越有上了贼船的感觉。 那三眼妖怪该不会是坑我吧? 我闷闷不乐,紫菀倒是会察言观色,忙道:“小侯爷放心,那胆大包天的奴才,居然敢伤了侯爷的千金之躯,已经被太后下令五马分尸了。” 我吓了一跳。 这紫菀果然不愧是太后训练出来的,很会猜主子的心思,可惜没捉摸对她家小侯爷的。 我终于想起来问问,这谢红衣是怎么死的了。 “呃……我……是怎么死……呃,怎么出事的?” 紫菀立刻搪塞:“那些个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胆,侯爷莫要担心,紫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我越发好奇了,装着像电视上那种有权势的人那样沉下脸:“紫菀,说。” 紫菀见状果然不再言其他,乖乖地回答:“那日小侯爷进宫探望太后,一个姓张的侍卫冲撞了侯爷。您罚他掌嘴,不料那大胆的奴才居然对您下毒手,将您推到了湖中。侯爷不识水性,这才差点出事。” 掌嘴?我皱眉。 让个侍卫掌嘴至于这样深仇大恨的,要杀了谢红衣么?这紫菀说话留七分,事实肯定不像她说的这么简单。但现在我也没什么心思再去多想。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我要怎么装谢红衣才装得像?就算目前用“失忆”为借口混了过去,也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成。皇帝家,是非多,我好不容易能够重生,可不想被卷进麻烦里面去,尤其是…… 谢红衣的身份本身就是个最大的麻烦! 第一章 穿越重生(下) 话说谢红衣虽然是滚到水池里差点儿淹死……不对,是已经淹死了,喝了一肚子池水,但如今我上了这副壳子,肚子里的水被倒出来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年轻底子好,就算我还想赖在床上,那红扑扑的脸色也哄不过去。 身体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我却越来越憋闷。 按理,我从一个相貌身材平平无常、尚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二十一世纪现代女性,摇身一变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貌美如花身材魔鬼的小公主……哦不,小侯爷,怎么着也该满足了吧? 可俗话说,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来到古代三天,我开始深刻地怀念起我的小电脑来。我那还没通关的《仙剑奇侠传四》啊!我那正在追的日剧美剧啊!还有qq和msn上的一群狐朋狗友啊…… 虽然早就知道古代资源贫乏,这辈子是不要再指望碰到电脑了,可是每当下人们开始掌灯点起满屋的蜡烛,我就对着盈盈摇曳的烛火无语凝噎。 资源贫乏,娱乐贫乏,再加上美人太后一声令下,我在侯府整整禁足了三天,连大门都没摸到。 天杀的老徐娘!憋死我了! 每天只能窝在屋子里睡觉睡觉再睡觉,唯一的消遣就是逗逗廊下挂着的大鹦哥,顺带教它说话。 教了两天,发现这扁毛畜生倒也聪明,一句“天杀的老徐娘”喊得是字正腔圆。 扳着指头算算,这已是第四天了。我一如既往地百无聊赖,一边逗大鹦哥说话一边看天地苍茫风起云涌,同时长吁短叹怀念我的电脑。紫菀在我身后说:“小侯爷,该更衣动身了。” “动身?动什么身?”我回头。 那美人太后不是不准我出门么?紫菀倒也克尽职守,盯得愣是我除了自己的卧房和房前的花园哪儿都去不了。 紫菀开口:“侯爷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皇上天恩,特意设了宫宴为小侯爷庆祝,昨儿个还专门派了张公公来传旨。难道您忘了?” 我瞪着她哑口无言。 怎么把这碴儿给忘了?皇宫里还有个皇帝老子在等着我这冒牌货呢! 我转头看看天上风卷云舒,再转头看看紫菀一脸木然,来来回回看了几次,终于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壳子货真价实是谢红衣的,再以失忆为借口,那皇帝老子还能吞了我不成? 坐在镜前任由紫菀给我梳头挽髻,这个时候我才认真地看了看谢红衣的样貌。 三眼妖怪还真没骗我,这谢红衣果然比那些女明星还长得漂亮。 巴掌大的瓜子脸,绝对是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那种脸型。柳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珠黑白分明,睫毛天生的又浓又长又翘,双唇殷红,面孔精致得找不到丝毫缺点。要是换了在未来,绝对是天生的明星料。 紫菀正在把我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梳顺,挽起一部分梳成个小小的髻,然后轻轻戴上精致的金冠,用金钗固定住。 镜中顿时映出一个男装丽人来。 我捧着镜子使劲看。 这模样……这模样……谢红衣确实很漂亮很漂亮,可问题是……难道这个时代的人眼睛都瞎了不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谢红衣是个女人?而且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 这也太离谱了吧!我大惑不解。 身后,紫菀开口:“侯爷,今儿个穿这身衣裳可好?” 闻言回头,紫菀手里捧着一套嫣红的衣服。 我看看那鲜艳的颜色,反问道:“还有别的颜色没有?” “侯爷,您不是只穿红色么?”紫菀奇怪地道。 “……”我无言,示意紫菀打开衣柜衣箱。 难怪谢红衣会被封为红衣侯,那衣箱里,满满的都是红色衣服。 不同的红色,或深或浅,或浓或淡,深的朱,浅的绯,浓的绛,淡的檀。人家是姹紫嫣红,她却是只爱这百媚千红! 我见没得选择,只得认命地顺手点了一件,由紫菀伺候着穿上,再一照镜子,又吓了一跳。 难怪谢红衣这么喜欢红色。这种太过妩媚妖艳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不但不会显得女气,反而和她的男装打扮相得益彰,整个人有种张扬的英气,叫人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但是——我还是惴惴不安。谢红衣这个样子,真的不会被人看出来她其实是女人吗? 收拾完毕,众人就准备出府进宫。 沿着九曲长廊走来,沿途可见红衣侯府屋脊层叠院落错杂,典型的朱门秀户高墙豪宅。飞檐画壁、玲珑窗栏……各处轩室都以长廊相连,屋檐下都悬着大红宫灯,待到晚上一一点亮,又是一番软红千丈的富贵景象。 我在前,紫菀紧随,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女侍卫。 刚拐过弯,迎面便和一个人撞上,“唏呖哗啦”一阵脆响,都是瓷器打碎的声音。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侍卫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将那冲撞了红衣侯爷的倒霉蛋一下子按倒在地上。 那不过是个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孩,一身下人的装束,大概是没料到我会忽然出现,一个转身就跟我撞了个满怀。不过谢红衣刚“遇刺”不久,也难怪侍卫们如此紧张兮兮的。 被牛高马大的侍卫使劲掐着,那男孩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看起来甚是害怕。我恻隐之心大动,忍不住开口道:“你要掐死他了。” 那侍卫一愣,手劲松了松,男孩立刻大口喘气,我还没想好接下来说什么,身后的紫菀便仿佛察觉了我的心思,开口道:“你抬起头来。” 他连忙抬头。 一张极为乖巧的脸,要是在现代,按照日韩明星的包装法包装一下,绝对是个很可爱的小正太。可惜他生在了古代,小脸上有着奇怪的痕迹,似乎是指甲的掐痕,袖子挽起,手臂上也满是淤青,一看就是个饱受虐待的小可怜。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惊惶失措,怯生生地看着我。 天可怜见!这么一双小鹿似的眼睛,还含着眼泪无辜的看着我,让我顿时觉得自己好生罪恶,就像那灰姑娘的邪恶后妈!不就被撞了一下么?又没少块儿肉,至于让这小正太一直伏在地上抖得像风中落叶一样吗? 于是我很大度地一挥手:“放开他。”那侍卫立刻起身,一声不吭地垂手退到一旁。 我对着那小正太和蔼地微笑,亲切地招手:“小朋友,你过来。” 那正太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唬愣了,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两个鸡蛋。 紫菀见状斥了一声:“大胆!谁准你可以这样直视小侯爷的?” 这女人一凶,正太顿时又吓得伏在地上继续抖。 我不乐意了,回头埋怨地看了紫菀一眼。她果然识趣,乖乖地闭上了嘴。 看来要这正太主动靠过来是不成了,于是我主动迈上前去,弯腰蹲下,伸手摸他的头,温和地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啦?” 我自认还是很和蔼可亲的,可那正太一张脸刷地雪白,牙齿上下打着架,结结巴巴地回答:“奴……奴……奴才……奴才叫……叫……英武……今年……年……十五岁……” 至于吓成这样么?我忽然内疚,于是更加和蔼可亲。 “鹦鹉?这名字还真有趣。”哪家父母用鸟雀名字给儿女用的啊?和我屋前挂着的大鹦哥倒是正好凑上了。 我正暗笑,那小鹦鹉忽然猛地伏在地上,砰砰砰三声在地板上连磕了三个响头,那声音听得我肉紧。 “英武冲撞了小侯爷,罪该万死!侯爷要罚就罚英武一个人好了。侯爷大人有大量,求侯爷不要为难我的家人……” 我愣住。不就是撞了一下么?哪里就罪该万死? 这小鹦鹉一脸视死如归的壮士样,反倒显得我这个红衣侯不是好人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谢红衣到底做过什么事情,让人这样怕她? 这谢红衣的过去以后慢慢从紫菀嘴里掏出来,当下还是要先解决掉这只小鹦鹉才是。 于是我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道:“我……本侯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起来吧,恕你无罪。” 那小鹦鹉一下子抬起头来,满脸不敢置信。 我回头,紫菀也惊讶地看着我。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看过宽宏大量的美人……不,帅哥啊? 我装作没看见四周惊讶的目光,头一仰胸一抬,昂首阔步地跨了过去。 这谢红衣百分之九十不是什么好鸟!这几日所有人说到红衣侯的旧事,都躲躲闪闪藏头掖尾,分明就是遮着挡着不让我这个“失忆”的红衣侯晓得!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搞清楚,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怎么应付那个皇帝哥哥! 第二章 叶相朝之(上) 半晌后,我们便坐着轿子进了宫。皇宫和我想象中差不多,只是更大,金碧辉煌四个字倒是当之无愧。 这宴就设在御池之上的养心阁,四面都是雕花的窗户,大大地敞开,池边种着无数万紫千红,偶尔有风吹过,枝头落花就缓缓飘到清澈的水面上,沿着流水远去。 走到阁前,门口太监不男不女的尖叫冷不丁吓了我一个激灵。 “红衣侯觐见皇上。” 话音落,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屈膝跪那么一下,皇帝倒先开了口:“九皇弟免礼。” 我乐得听话,抬眼看去,屋子里摆了十来张桌子,分别坐着王侯卿相、当朝权贵。皇帝正坐在龙案后,一脸慈祥和蔼地对我微笑。看他年纪大概也就三十上下,模样长得满有男人味儿,还算英俊。 他笑,我也笑。 皇帝点点头:“九皇弟大病初愈,就不必讲那些客套了。”说完招手,让我坐他左手边席上。 我知道这个时候是要表示感谢皇帝恩赐的,于是把来时路上反复思量过的古文拽了出来:“臣弟谢过皇兄。” 经过几天休息,谢红衣的声音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有点点的沙哑,不过声线听起来清亮剔透,倒没有一般女子的柔美感觉,而是略显中性,难怪能糊弄过去。 我这正主儿既已到场,宴会自然也就可以开席了。各色菜式由宫女们捧着鱼贯而上,都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但看上去精致无比。连盘子都是一色的冰纹细瓷,富贵但不张扬,带着一丝不露声色的奢华。 不管是古代还是未来,酒席上的客套话都差不了太多,基本上都可以归结为“废话”一类。所以我挂着笑容谢过了皇帝哥哥的恩赐,再谢过了其他兄弟的庆贺,然后是一些有资格参加宫宴的大臣们“小侯爷洪福齐天”的祝语。 我端着酒杯慢慢抿,这酒糖水似的,倒有点像饮料,哪里像酒?难道说古代的酒都这样?怪不得古人常说“千杯不倒”,就这甜水酒,换我也倒不了!心里胡思乱想着,我的眼睛却不自觉地悄悄打量起在座众人。这一打量,我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谢红衣这么明显的女人脸装成男人,居然那么多年都没被人识破。 这嘉麟王朝可能就类似中国朝代上的魏晋南北朝时期,不过局势还要复杂得多。此时天下并未统一,除了嘉麟王朝,还同时有另外几个国家割据,相互间时而战争时而缔约,来来去去的甚是麻烦,这倒有点像宋朝时期西夏辽国并立的模式。 这嘉麟王朝最特别的是,居然和晋朝同一个毛病——贵族流行涂脂抹粉!不光是女人,连男人也是一个赛一个的粉厚妆浓,若是样貌好还过得去,若是那长胡子的皱皮老脸,效果只有一个——爆笑!当然在宴会上我不敢笑出声,可憋笑也很辛苦啊! 至于谢红衣,脂粉不施天然自成,和那些涂脂抹粉的男人一比,居然更有英气!难怪一直都没人怀疑! 我瞅瞅皇帝哥哥又瞅瞅其他几个兄弟。幸好皇帝哥哥还没涂脂抹粉,可那几个兄弟却都抹了厚厚一层,一张张惨白的面孔,跟粉刷过的墙壁似的。我拼命忍住笑意。毕竟这几日来,他们一个个把那些千年人参万年茯苓,不要钱似的可着劲往侯府上送,怎么着也算是有点兄弟义气不是? 目光滑过几个白面孔白胡子的老头,忽见卿相那席上,一人气定神闲,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那人莫约二十岁年纪,面容俊秀,没有涂抹脂粉,看起来气质斯文沉静,一双大眼明亮清澈,浑身上下一股子书墨味道,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 四目相对,他对着我轻轻一笑,举起酒杯示意。我连忙依样画葫芦,也举杯一笑。他却转过头,不再看我。 我诧异。难道谢红衣笑起来很难看,吓到他了不成?正疑惑间,忽然听见我那皇帝哥哥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今日设宴,有酒而无诗,未免失之风雅。各位卿家都是饱学之士,不如就随意作几句诗词,以添酒兴。” 皇帝老子金口一开,谁敢不从?殿内顿时一迭声的“皇上圣明”。 只有我在心里暗暗叫苦。娘唷!要我这个二十一世纪接受白话文教育长大的现代女性出口成章吟颂佳句?这不是逼哑巴唱歌吗?太不人道了!而且,这谢红衣到底是文才风流还是胸无点墨,我一点儿都不清楚,万一不小心在这上面露了破绽,这个娄子要怎么补?我汗流浃背。 皇帝哥哥偏偏更加来劲,一挥手,示意宫女端上一样东西来:“此乃东离国进贡的寒玉佩,据说是以万年雪山上的寒玉制成,能识天下所有毒物。朕就将它作为彩头,赏给今日的优胜者。” 有了奖赏,不出片刻,已经有人兴致勃勃地开始吟诵第一首。 这边,我静静地流下了庐山瀑布汗。 一个接一个,王公贵族们很快便纷纷创作完毕,眼瞅着就快到我了,可我还在搜肠刮肚,想从肚子里有限的古文墨水里找到一点可以蒙混过关的东西。 “叶相,该您了。” 忽然有人开口,我循声看去,只见刚才那位气质清雅的男人含笑抱拳行了一礼。 原来他姓叶。 “叶相乃当朝第一才子,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想必今天的彩头,也定是叶相的囊中之物了。”另一人笑道。 “韦太傅过奖。”姓叶的笑得恰到好处。 “叶卿家过谦了,朕也等着爱卿的佳句呢。”只听皇帝也开了口。 他闻言笑了起来,嘴角上翘,眉眼弯弯,略低着眼,似是无心般朝我的方向扫了一眼。 姓叶的一笑,倒真是好看! 我还在盯着他的笑容发呆,他却已缓缓吟出几句诗来:“残寒褪却春意浓,时有燕语透帘栊。杨花逐碎翡翠翘,小园绯桃散闲红。堤上柳,山中桐,衣薄渐宽草色融。陇头几树绿萼落,碧叶枝头恋朝风。” 他一说完,全场沉默,片刻后才渐渐响起了掌声。皇帝带头鼓掌,其他人自然也卖力地拍着巴掌。 “好诗!好诗!” “叶相果然才思敏捷出口成章!” “……” 他们越奉承那叶相一分,我就慢慢往桌下滑一分。 已经有了好诗了,就千万不要再想起我了! 我一边祈祷一边偷眼看去,见皇帝哥哥似乎忘记了还有个九皇弟谢红衣是漏网之鱼,当下心里一宽。 “叶爱卿好才情、好学识!这寒玉佩,看来是非你莫属了。”皇帝笑得灿烂,挥手示意宫女把那奖品送到姓叶的跟前。 “这奖品,臣不敢领。”姓叶的忽然开口,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见他们满脸惊讶之色,不慌不忙地开口,“皇上,还有红衣侯爷不曾吟得诗句。” 此言一出,我立刻在心里把姓叶的祖宗十八代都招呼了个够!王八蛋!不就对你笑了一笑么,至于这样坑我! 随着他的话,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的落到我身上。 我简直欲哭无泪,硬逼着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对着皇帝道:“皇兄,臣弟才薄学浅,怎么能比得上叶相的绝妙好句?” 皇帝还未出声,那姓叶的又道:“侯爷此话差矣,皇上设下这个彩头,自是有能力者得之,臣未曾得闻侯爷佳句,又怎么敢妄自得了这彩头去?还请侯爷不要推辞才是。” 听了他这番话,我越发肯定这姓叶的八成和谢红衣有仇,不然干吗非得死揪住我不放? 我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皇帝哥哥,可皇帝哥哥居然点了点头,道:“叶爱卿这话也有道理。九皇弟呀,朕看你就勉为其难,说两句罢?” ……这可真是典型的赶鸭子上架了!我无可奈何地瞅瞅皇帝哥哥又瞪向姓叶的。从姓叶的脸侧看出去,那边正是御池,枝头的花被一阵微风吹落,一朵又一朵飘下…… 我脑中电光火石般灵机一动,好胜之心上来,也忘记了谢红衣到底会不会作诗的问题,张口就道:“无可奈何花落去……” 这句刚出口,姓叶的就脸色一变。 “……似曾相识燕归来。” 我缓缓念出晏殊的千古名句,果然见那姓叶的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又是全场安静。 忽然之间,皇帝哥哥的声音猛地响起:“好!” 这一声“好”却吓得我一个激灵。 糟糕!我忘记了这谢红衣到底懂不懂作诗填词,如今一时冲动之下用了晏殊的名句,会不会被皇帝瞧出自己的九皇弟有蹊跷? 我心里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那边,姓叶的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缓缓开口:“臣输了。” 他的表情有点奇怪,明明一脸严肃,可眼中却带着隐约的笑意。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 这姓叶的到底在想什么?我被他看得左右不安,他却转身对着皇帝行礼,大声道:“红衣侯爷文才风流,虽只有两句,然情中有思,对法绝妙无双,实乃佳句。臣自愧不如,甘愿认输。” 宫女把那寒玉佩送到我面前,我接过,连忙道:“臣弟谢皇兄。” “行了行了,这般恭谦可就不像朕的九皇弟了,别多礼别多礼。”皇帝大笑。 他一句无心之谈,却唬得我小心肝差点跳出来,连忙转头,又正好和那姓叶的对了个正着。 见他一脸玩味的笑容,我心里莫名一怒,转转眼珠,对着那姓叶的道:“多谢叶相谦让,本侯就却之不恭了。”说完示威般灿然一笑。 也许是错觉,当我对着他笑的时候,似乎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第二章 叶相朝之(中) 从养心阁出来,我便坐上宫里专用的御轿,一路晃悠着去见那美人太后。 这该死的封建社会!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而已,也要人抬轿子,可见这些贵族们的小日子过得多么腐朽! 穿过一道朱红宫门,我下轿,由宫女领着往里走。 越走我越诧异。不是我多心,而是确实奇怪! 不就是掉进水里然后清醒过来吗?你们小侯爷还是小侯爷!虽然壳子里面的魂儿换了一个,但这秘密也就天知地知我知三眼妖怪知,所有人都应该以为是红衣侯命大活过来了,又不是诈尸,至于一个个脸色这么难看,连正眼都不敢看向本侯爷么? 我揣着一肚子疑惑进房,还没开口叫一声“母后”,那美人太后已经一迭声地叫道:“我的儿!快过来!” 我这膝盖委实不乐意弯下去,便正好顺竿子爬,乐颠颠地一溜小跑过去,异常乖巧地坐在美人太后身边。 听紫菀说,美人太后就谢红衣这么一个亲生孩子,简直是当成心头肉命根子。谢红衣又是皇帝最小的“弟弟”,在皇帝面前也异常受宠得紧。从小到大,只要是谢红衣开口,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会有人巴巴地去摘了下来哄她开心。换句话说,就是现代典型的“小皇帝”、“小公主”,被溺爱坏的那种! 既然溺爱,那我也就要装出被“溺爱”的样儿,于是笑颜如花地靠在“娘亲”身旁。她习以为常地伸手摸我脸蛋。 上下摸,左右摸,前后摸,就差用指甲掐了! “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身子觉得怎么样了?” 我赶忙点头,中气十足地道:“完全好了。”免得这天杀的老徐娘又要命令紫菀让我继续禁足。 美人太后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是满意,喜滋滋地扳着我脸左看右看。等她老人家终于舍得放开了,我连忙揉揉自己的脸颊。娘哟,都快被捏麻木了! 我龇牙咧嘴揉着脸,一旁,半老徐娘又继续乐滋滋地开口。 “儿啊,听说你在皇上赐的宫宴上赢了那叶朝之?” 我点点头。叶朝之?原来那姓叶的叫这名字啊?听起来还不错。 美人太后见状脸上泛起喜色,一双手抓紧胸前的衣襟,深呼吸一下,然后眼睛里开始漾起晶莹的水光。我还没来得及躲,便被老徐娘一把拽到怀里紧紧搂住,面团一样搓过来揉过去。 “儿啊!家终于看到你上进读书了!” 鬼扯!那是初中课本上必背的内容好不好?我咬着牙,忍受美人太后的搓揉。 “哀家一直都跟皇上说,红衣如此聪慧,只要肯静下心来念书,哪可能不是国之栋梁?如今你终于开窍了!也不枉了哀家这么多年吃斋念佛!我的儿呐!” 她一口一个“我的儿”,听得我心里直打哆嗦,好不容易忍到这美人放开我,仍见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捻着手绢一边擦泪一边继续念:“那叶朝之有当朝第一才子美名,从小就被称为”神童“,如今更是深得你皇兄的信任,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文武全才,尤其擅长诗词曲赋。如今想不到你竟然能让他甘愿认输。儿呐,你出息了!”我听得直想翻白眼。那姓叶的小白脸居然这么厉害? 美人太后大概是觉得再哭也没什么意思,自己收住了眼泪,伸手继续摸我的脸,道:“这几日都呆在府里养病,可憋坏了吧?” “哀家知道你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也别怪哀家狠心。姓张的虽然伏诛,也灭了九族,但不知道还有没有同党在外面。哀家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放你出门?” 啊?不就被推到了池塘里么?居然灭人九族?古代这些贵族啊,真不把人当人看的。 “也罢,哀家猜到了你窝在府里无聊,这灵珠还算机灵,手脚也麻利,不如你带回去,也好解个闷儿。” 啥?这半老徐娘没说错吧? 你的儿谢红衣我是个女人啊,货真价实的女人!你却要我再带个女人回去?还解闷儿?难道这谢红衣居然好那口儿?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太后,脑子里努力地思考她的话。 忽然,身后传来扑通一声,我扭头看去,之前带我进来的那个宫女惨白了一张俏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连磕头。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灵珠知罪!灵珠知罪了!” 我愣住,身边的美人太后已经慢条斯理地开口:“灵珠,难道你不想伺候小侯爷?” 那名唤灵珠的女孩子含着泪水悄悄看我一眼,又忙不迭地磕头:“灵……灵珠愿意一辈子伺候太后……太后饶命啊!” 这情景怎么瞅着那么诡异? 不就是让一个小宫女去伺候红衣侯么?可为什么那女孩子会吓得面无人色,就像要被砍头一样。 “灵珠,哀家一向疼你,也信得过你,所以才让你去伺候小侯爷。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啊,怎么,你不乐意?” 美人太后说得越和颜悦色,那灵珠跪在地上便越是颤抖不已,我听着越是不对劲! 为什么这些女孩子这样怕谢红衣?不光是灵珠,连两旁的其他宫女也都吓得脸色苍白,一个个犹如惊弓之鸟。 灵珠泪流满面,可太后的话就等于是懿旨,她哪里敢违抗?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抖得可怜,我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 解闷儿也用不着这个小宫女啊。红衣侯府那么大,我就不信找不到玩的地方。 于是我开口替她求情:“母……母后,这灵珠实在不想去,就算了吧。” 此言一出,立刻听见美人太后一声尖叫:“皇儿,你说什么?” 她死瞪着我,我眨眨眼,又说了一次:“儿臣用不着这个小宫女,算啦算啦!” 不料那美人太后忽然一把紧紧拽住我肩膀使劲摇晃:“皇儿,你……你可是又看上了谁?” 我被摇得晕头转向。 看上谁?我这几天连门都出不了,哪里看得上谁?这谢红衣,难道当真喜欢的是女人不成?我不要啊!你个三眼异形神仙王八羔子果然坑我!把老娘借尸还魂回来种百合? 那美人太后却忽然变了脸色,郑重其事地道:“皇儿,那姓张女人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别再搞些妖蛾子出来。皇上虽然宠你,可万一闹大了,群臣要求严惩,你要他怎么做?乖乖听哀家的话,要折腾,哀家这里哪个宫女不够你玩的?别去惹事了。” 她脸色凝重,凝重得我也不由凝重起来,机械地点点头。 美人太后这才放心地呼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我。大概见我脸色不怎么好看,她蹙起一双蛾眉,伸手摸摸我额头,道:“皇儿大病初愈,今天也累了吧?要不就在哀家这里歇歇?” 我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半老徐娘,连忙摇头:“儿臣还是先行回府的好。” “也罢,皇儿顺便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吧。”说罢,美人太后便命人抬出一溜儿的箱子,“这是皇泰国送来的白虎皮,垫在床上,据说能辟邪定神;那是东离国进贡的千年灵芝,最是补人……” 我耐着性子听她一样样报告,终于完结的时候,腰也坐酸了,见她喝了口茶,又有继续汇报的趋势,连忙站起身来。 “母后,儿臣觉得有点困倦,就先行告退回府了。” 杂七杂八一堆东西不劳我动手,自有小太监抬了送到府上去,那个叫灵珠的宫女也瑟瑟发抖地跟了上来。 我一面摇头感慨封建社会真是腐朽,一面坐上御轿又往宫门去,但灵珠那惊恐万分的模样,却委实让我困惑。 谢红衣生前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何大家都这么怕她? 宫门前,红衣侯府的马车金光闪闪、瑞气千条,仿佛唯恐别人不知道这是有钱人。我心里暗骂招摇,转头看见一旁几匹高头大马,油光水滑的,就不禁起了骑马的念头。毕竟在现代,不是每个人都能骑上马背感受驰骋风中的滋味儿的。我仿佛见到了自己策马疾驰的英姿,衣带翻飞、头发在风中飘扬…… 反正谢红衣是“男人”,骑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我对着那几匹骏马恋恋不舍,紫菀再次发挥了善解人意的本事,对着小厮一招手,那小厮立刻牵过马来,还是最好看的一匹。 嗯!有眼光!这小子有前途! 我慢慢靠近,伸手摸上马背。马儿十分温顺,任由我抚摩它的背,一动也不动。 紫菀在身后问道:“侯爷,要回府了吗?” 我点点头,紫菀便拍拍手,之前那牵马的小厮立刻俯身在地上,背弓起,头低着,然后嘴里高声道:“恭请侯爷上马!” “……这是做什么?”我瞪向紫菀。 紫菀似乎有点诧异,回答:“小侯爷,您不是想骑马吗?” 我看看那小厮又看看紫菀,之前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原来,谢红衣上马从来都是踩着别人的背上去的? 她是天皇贵胄,她做得出来!可我做不到! 我再没了骑马的兴致,悻悻然挥手:“没兴趣了。”说完转身,却不禁愣住。 叶朝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离得很近,近得我能看见他眼角那缕意味莫名的笑。 见我发现了他,他依旧微笑,低头抱拳行礼,道:“下官见过小侯爷。” 说实在的,这叶朝之一双眼睛十分清澈,也很好看,可那眼神却像是能看透一切似的,让我莫名的有些心慌。 现在见他这般客气,我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嘟囔一句“叶相多礼了”,就连忙上车离去。 第二章 叶相朝之(下) 马车一路摇晃得我昏昏欲睡,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摸回自己房间,便打算扑到床上好生睡一觉。此时一个下人赶来对着紫菀耳语几句,她便微笑着过来在我耳边说:“侯爷,你若要解闷儿,灵珠已经收拾好了,就在南院厢房呢。” 这句话顿时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得我睡意全无,连忙翻身起来对着紫菀瞪眼。 难道我好不容易有次重生的机会,居然真的要去种百合?老天爷,你玩我也不是这种玩法吧? 那个三眼妖怪!最好别让我再有机会见到你,不然见一次扁一次,扁得三圣母都认不出来!扁得王母都认不出来!扁得哪吒都认不出来!扁得啸天犬都认不出来! 相由心生,我千般郁闷加万分纠结再加亿分的怒火,脸色自然可想而知。但很可惜,这次善解人意的紫菀明显解错了小侯爷的意。 大概是见我迟迟没有反应,她自作聪明:“要是不喜欢灵珠,可要换成那个英武?紫菀这就命人去把他收拾干净,等着侯爷解闷儿。” 娘哦!敢情这谢红衣还是男女通吃,连个小正太都不放过? 我简直欲哭无泪,那股对三眼妖怪的火气噌的窜上了头,转脸见门口佣人还等着示下,便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看什么看?你家侯爷我没兴趣!还不下去?” 我一吼,那佣人逃得比兔子还快,再一转眼,瞥见紫菀也正贴着墙根慢慢往外逃。 “站住!” 紫菀十分听话,立刻停下脚步。 我咬牙切齿:“紫菀!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都给本侯爷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我一怒,紫菀就怵了。 这女人说话果然藏头掖尾,之前告诉我的丰功伟绩还不足谢红衣所作所为十分之一! 从头到尾曲曲折折讲到日落西山,我也大概知道了谢红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确切地说,她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十岁前跟着太后住在宫里,十岁后按照祖制自立门户,多年的皇室精英教育只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就连师父都不知被气跑多少。好在满朝文武有的是选择,溺爱她的皇帝哥哥一声令下,罢工一个还有无数候补。 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偏生这女人不知哪里遗传来的阴狠手段毒辣心肠。 她喜欢美人,无论男女。但是这个“喜欢”后面还要加俩字——虐待。 呆在宫里的时候,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折腾宫女、为难太监,尤其是样貌标致的。若是被她见到,不管是谁的侍女,都一定要弄了来。然后,宫中那千奇百怪的手法就变着花样在那可怜人的身上实践个遍,等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差不多奄奄一息。据说淑妃有个宠爱的侍女才貌双全,不知怎么被谢红衣瞧上了,一口一个“皇嫂”叫得又甜又亲热,把那女孩弄去了红衣侯府,三天之后就再没了音讯下落。 谢红衣是太后娘亲的命根子,皇帝大哥的心头肉。满朝上下都明知红衣侯喜怒无常又暴戾跋扈,草菅人命,可谁敢吱声?再加上皇宫里肮脏的事情向来心照不宣,也就一直压了下来。 年纪越大,这女人越发的心理扭曲。骑马踩人背,稍不顺心就命下人掌嘴,有时候莫名其妙不舒坦了,也拿着下人撒气,鞭子抽个半死,更别提那些稀奇古怪的花样儿。 一晃长到十八岁,那天谢红衣无聊上街闲晃,见一针线铺里的女孩儿长得漂亮,于是命人去哄那家二老,说要收了女孩儿在府里做针线养娘。可怜两个老人哪里知道底细?还当真以为女儿有了好出路,二话不说就应允了。 张氏稀里糊涂进了红衣侯府,才晓得是进了活地狱。 白日不得闲,晚上不得睡。实在困乏了靠着墙边打个盹儿,谢红衣就命人用尖利的金钗把她扎得满手鲜血,再跪碎瓦片上自己掌嘴。 伺候谢红衣吃饭,她嫌油腻,过桥米线一碗滚汤就尽数淋到张氏身上。想那过桥米线的汤本来就是滚烫的油,可怜张氏哪里禁得起?浑身烫得尽是水泡,又不敢吱声,连哭都不敢。若是被谢红衣听见了哭声,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鞭打。 那张氏在红衣侯府度日如年,数九寒天常被罚跪在雪地里,还不准穿厚实的衣服,双手双脚都被活生生冻坏了。 府里其他人同情张氏,可又有谁敢求半个情?连心腹紫菀都不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氏一天天消瘦下去,只剩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了。 也不知谢红衣到底看张氏哪里不顺眼,或许是玩腻了决定下毒手,竟命人铸了个铁头套给她戴上。烧红了的铁头套一沾到皮肉,就立刻将她的脸烫得皮焦肉烂。待得过几日,见那头套似乎在张氏脸上生稳了,她竟然又命人活生生扯了下来。可怜张氏的脸跟铁头套早粘在了一起,哪里禁得住这般撕扯?直把个娇俏的女孩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一张原本漂亮的脸变得稀烂,竟是当晚就疯了! 在府中下人的暗助之下,张氏逃出了这个地狱,却跳水自尽。三天后,尸体被水冲到了岸上,她那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双亲才晓得女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侯爷谢红衣是太后娘亲的命根子,那张氏又何尝不是爹娘的心头肉? 二老又悔又怒,找到侯府门前要讨个公道,却被谢红衣下令一顿乱棍打了出去。老两口带着伤去告官,官不理,也没官敢理。绝望之下,两个老人就在女儿自尽的地方跳了河,一家三口,活生生的都被谢红衣逼死。 这事本来和往常一样,相关的人都三缄其口,逐渐平息了下来。但老话说的好,天理昭昭,善恶到头终有报!也是活该偿命,那日谢红衣进宫见皇帝,觐见完毕忽然心血来潮喊退随从,一个人在御花园溜达闲逛,便遇刺了。 刺客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廷小侍卫,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他红着眼杀了过来,气势汹汹,谢红衣从来不会武功,自然只有逃命的份儿,脚下一个没注意,就滚到了池塘里,待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没了气儿。 谢红衣遇刺,太后和皇帝大怒,二话不说就把那小侍卫判了个五马分尸外加诛灭九族。 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这刺客其实就是那张氏的哥哥。他少离家出走做了侍卫,如今好不容易混成了宫廷侍卫,算是有了前途,才把家人接来京城过活,可转眼间便家破人亡,全家都被谢红衣逼死。 紫菀说得口干舌燥,我听得毛骨悚然。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谢红衣作恶多端,被淹死还算是便宜她了。 可问题是,真正的谢红衣死了,可这壳子里的魂儿可是我的。我既不能让人察觉现在的谢红衣是借尸还魂,又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女人身份,如今还要再加一个仇家满地。 谢红衣!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留下的烂摊子都归我收拾! 难怪灵珠听见太后要她来伺候谢红衣会吓成那样,难怪小鹦鹉撞到谢红衣会怕成这样!他们哪里知道谢红衣已经换了魂儿,还当是以前那个心理扭曲的变态女人! 我捧着茶杯扭头看窗外夜色深沉,一颗心彻底成了乱麻,千头万绪,不知先扯哪根线头? 真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这借尸还魂的重生之路,看来还漫长得很…… 一想到谢红衣生前干过那么多缺德事儿,如今都要算在我头上,我心里就忍不住六月飞起暴风雪,刮得那叫一个凄惨! 人家有冤还晓得要找包青天,我这从天而降的冤大头要找谁主持公道去? 灵珠还呆在府里,我委实提不起勇气去看看这个吓坏了的女孩子,不敢见她,可也不能原样打包送回老徐娘那里去,于是只能每天好饭好菜地当姑奶奶养着。 那小鹦鹉倒表现得比灵珠好点儿,至少在我对着他和颜悦色微笑之后,渐渐地不再一看到我的影子就吓得脸色惨白,但每次想找他说话,这小正太还是会吓得跪在地上打摆子。 苍天可鉴!我只是想给这颗饱受谢红衣摧残的心灵来个心理辅导而已!绝对绝对没有任何不良的企图! 虽然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看见下人们一个个见了本侯爷就跟老鼠遇到猫似的,这心里还是说不出的别扭。在他们眼中,谢红衣就算失忆了,也依旧是那个心理扭曲的变态阴暗小侯爷! 这问题很严重,而且很难解决,难不成要我昭告天下说,红衣侯已经死了,现在壳子里面的是个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只怕被立刻活埋了去! 于是我再怎么憋闷纠结,也只能无计可施地窝在高手侍卫环绕的侯爷府里装孙子,吃了睡睡了吃,闲暇骂骂二郎神练习嘴皮子,再不就叫来紫菀给我磕八卦,磕了这些天,嘉麟皇室的祖宗十八代都被侃了个彻彻底底。 几天后,皇帝召我御书房觐见。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皇帝老子没事是不会叫你登殿的。我做好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准备,坐着马车慢吞吞又进了宫。 我仗着皇帝宠爱长驱直入,还没等门口的小太监叫完那声“红衣侯觐见”,就已经毫不客气地一脚踩进了门去。 这次人满多,屋子里老老小小甚是不少。皇帝见了我似乎心情甚好,招手要我坐到他手边,便转过头去和大臣们继续议事。皇帝面前堆着一堆简历之类的东西,似乎他们就是在商讨这个。 我捧着茶杯,眼珠滴溜一转,毫无意外地看见了叶朝之。 这个朝代等级制度相当严格,贵族掌握了朝政大权,即使有文武科举专为平民开设,但最多也只能爬到中层官阶,真正手握大权的,永远是皇室成员和世袭贵族。叶朝之之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三公之一的丞相,百官之长,除了确实才华过人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系出贵族名门,背景深厚,自然轻而易举地成为朝廷重臣,掌握大权。除了他这样的,还有些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也凭着家世蒙荫,混得一官半职。,而那些虽有本事但平民出身的人,却只能辛苦地凭借自己的力量一点点往上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展抱负的那天。 但凡事也有例外,据说本朝就出了个战无不胜的年轻将军,凭着不可忽视的显赫军功连连晋升,成为第一个平民出身却位列上层武将的人。他驻扎在嘉麟王朝与皇泰国交界处五年,不但成功阻退皇泰骑兵犯境,结束了边疆饱受邻国威胁的局面,更是一气连克连胜,逼得皇泰君主不得不考虑与嘉麟议和。 我迅速在脑子里翻找着有关的讯息,托这几日紫菀那八卦女人的功劳,我好歹算是对这满朝上下的局面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不过,我一直觉得有点奇怪,紫菀虽然系太后宫中所出,知道些朝政不算奇怪,但毕竟是一介女流,而且是婢女,居然像在朝中有严密的眼线一样,事无巨细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就未免叫人犯疑了。 这边官员们的讨论似乎正在为几个官职的人选争议不下,皇帝哥哥已开始有点沉了脸色。 适才者用,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还有必要拿到皇帝面前来争? 皇帝哥哥大概也和我一样的心思,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满脸无可奈何的神色。这几人都是世袭权贵,就连皇帝也不免要顾忌几分,不能轻易驳了他们的面子。 我善解人意地对皇帝哥哥笑了笑,然后打算调头看窗外的风吹花落,可耳边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清清楚楚地窜进我耳朵里。 “……赵宣之父乃前朝赵太师,家世清白,而且此人素有文名才名。老臣认为,赵宣当得内务府卿一职。” 一个脸白粉的老头儿如是说。 “赵宣虽有文名才名,但此人嗜酒张狂,任性放浪,怎能担任内务府卿?” 那位清雅小白脸立刻反对。 诸如此类的对话已经重复无数次。 大司马柳子昌和丞相叶朝之,基本上一个多小时都浪费在了这无趣的争辩上。 皇帝明显也被闹得头疼,考虑太多,顾忌太多,反而难以决定了。 原来这就是朝政吗?怎么瞅着就像俩孩子吵架,谁也说服不了谁?我翻翻白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也许是哈欠声太大了,叶朝之忽然朝向我的方向看来。只见他眼睛一弯嘴角一翘,我就立刻知道这小白脸嘴里绝对吐不出象牙来! “臣见红衣侯胸有成竹,想必是有了主意,臣愿闻其祥。”说完,他还貌似恭敬地抬手作揖。 果然!这小白脸绝对绝对百分之百和谢红衣有仇!就不知这两人是怎么结的梁子…… 我忍住额头冒青筋的冲动,转过头不看他看向皇帝哥哥。 “臣弟才疏学浅,不敢妄言政事。”我双眼异常诚恳眨也不眨地对着皇帝哥哥,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求救”二字。 可惜我忘记了皇帝不是紫菀,没有她善解人意的本事。皇帝哥哥那仿若养心阁命我吟诗时的神色一出现,我就知道要糟! “叶爱卿说得甚是,九皇弟,不如说说你的主意,朕也好作个参考。” 我心里对那死腹黑的叶朝之破口大骂,脸上还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容来,看看叶小白脸,再看看柳子昌,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见他们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委实万众瞩目躲也没地儿躲,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臣弟只有一句话。” “哦?”皇帝扬眉,“什么话?” “请侯爷明示,也给朝之解惑。”毕竟皇帝面前,就算叶朝之和谢红衣再怎么梁子深,该有的礼仪他还是样样俱到,挑不出错来。 给你解惑? 我在心里又把姓叶的骂了个够,才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开口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说完,我挑衅似的看向叶朝之,却见他满脸凝重的神色,也不言语,就拿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 说也奇怪,每次他一这样看过来,我就会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根本不敢回应,更不敢回视。 那边厢,皇帝面露笑容,似乎之前的疑难问题迎刃而解。一直力荐赵宣的柳子昌也捻着白胡子不吭一声。房间里顿时沉默下来。凝滞的气氛反倒让我有些惴惴不安了。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皇帝哥哥开口,“说得好!那赵宣虽有才名,然品性放浪,怎可担当内务府卿如此重任?这位子朕要另择贤能。至于赵宣,就给他个太常寺左丞一职,也算是给赵老太师有个交代。” 他金口玉言,一锤定音,所有人都没了异议,行礼退下。叶朝之退出门口的刹那,忽然抬起眼来看向我。 那眼神精明犀利,就像一根针似的,猛地扎得我心里一紧。难道这姓叶的小白脸看出来了什么? 身后,皇帝哥哥忽然开口:“红衣,可知今日朕为何召你进宫?” 我连忙回头,满脸笑意:“臣弟不知。”抬眼却见皇帝看着我,脸色变得凝重。我心里顿时一阵发凉。难道是我装的谢红衣太有才,露馅儿了不成?我就知道我不该和那小白脸怄气! 皇帝又看了我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轩辕流光要回朝了,三日后进京。” 第三章 醉遇清歌(上) 回去一问八卦达人紫菀姑娘,才知道皇帝口中的轩辕流光,就是那个史无前例以平民身份成为当朝大将军的传奇人物。其麾下军队骁勇善战,以“杀破狼”之名流传于世,此外还有七十二亲兵,号“七杀”,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勇士。至于他本人,自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谋略手腕皆佳,乃百世难得一见的将才,人皆以“掩日”称之。 轩辕流光确实很会打仗,竟然逼得邻国皇泰君主殷赤明主动提出议和,更派来皇弟殷阳天作为和谈使,随轩辕流光一同进京,面见嘉麟皇帝谢凌云。 我一边听紫菀汇报轩辕流光的资料,一边努力思考皇帝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按理说,这是好事啊,对方主动抛出了橄榄枝,难道皇帝哥哥还想拒绝不成? 我百思不得其解,可紫菀一句话让我茅塞顿开。 “轩辕流光毕竟不是名门贵族出身,爬升得太快了。” 是这样!轩辕流光能力太强,自然会让人眼红。更何况,他本是一介平民,完全是靠着自己的本事爬上来,而他的平民身份,在军中反而赢得了绝大多数军士的支持,使他牢牢掌握住了军队大权,自然也就让谢凌云不得不顾忌,甚至防备了。 只是……他顾忌轩辕流光是他的事,对着我叽叽咕咕又有什么用呢? 三日,很快便过了。 浩浩荡荡的军队像潮水般,缓慢地向京城方向前行,马蹄扬起的尘烟几乎遮住了天边刚探出半边的晓日。 战旗被晨风卷起,“嘉麟”大旗之后,“杀、破、狼”三个血红的大字,在黑色的战帜上张扬着,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金戈铁马,兵刃雪亮的银光冷冰冰地闪耀着。 日头升了起来,阳光逐渐有些刺眼,我不禁眯起了眼睛。身后的侍从忙将十四骨的青竹纸伞撑开。 睁眼看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影。 皇泰来使昨日已经入城,等待正式接见,今天的这番排场,只是为了迎接轩辕流光进京。 轩辕流光面子不小,不但平安康泰四个王爷加一个红衣侯悉数到场,连皇帝都亲自来到城门前,迎接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年轻将军。 雄浑的号角声响了起来,沉重的青铜城门“吱呀吱呀”缓缓打开,一行青衣人马随之入城。 为首的人自然就是那掩日将军轩辕流光,他跃身下马,连续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四周百姓已忍不住小声喧哗了起来。 他取下头盔递给身后的亲随,一步步走到皇帝面前,单膝跪下。 “臣轩辕流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也许是错觉,他走过来的刹那,我似乎看到皇帝谢凌云的手掌颤抖了一下,然后握成了拳头,再缓缓张开。 “爱卿劳苦功高,平身。”谢凌云道。 轩辕流光闻言站起身来。 直到这时,我才看清了这位传奇人物是何等样貌。 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一点都不像我想象中那种虎背熊腰的标准军人模样,反而是高挑挺拔,宽肩长腿,身材几乎说得上完美,劲爽剽悍之气隐约可见。一张桀骜不驯的英俊面孔,眼神精明锐利,闪烁着略带玩味的光芒。 何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仅仅是一眼,我就不自觉地被他那逼人气势所威慑,情不自禁地屏息。 这样的人物,果然不可小觑!我似乎明白谢凌云为什么会顾忌他了。 对谢凌云而言,这个人是良将,是良臣,但同时也是威胁!一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可怕威胁! 轩辕流光的目光缓缓扫了过来,我坦然面对,直视了回去。 他眼中精光一闪,脸上还是那抹浅浅带笑的表情,唇角向上微微勾着,似笑非笑,却给人冷漠的感觉,见我看着他,便轻笑了一下,又调过头去了。 晚饭过后,我一如既往地百无聊赖。 不能怪我无所事事,这小侯爷的日子确实清闲又惬意,既不用上朝也不用参与政事,成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遛鸟遛狗,整个儿一纨绔子弟的典型,“米虫”两个字当之无愧! 眼见快到掌灯时分,我对着西下的夕阳大大打了个哈欠。身前紫菀正坐在小凳子上给我捏腿。上午为了等那个轩辕流光,姑娘我的脚都站酸了!反正我借尸还魂回来是为了享福的,有人力资源不用白不用! 紫菀按摩的手劲刚刚好,捏得我十分受用。我正眯着眼昏昏欲睡,耳边却忽然传来紫菀的声音。 “侯爷,今晚可要去一次清歌苑?” 我睁眼:“清歌苑?那是什么地方?” 紫菀的脸皮明显抽搐了两下:“您该不会连这个都忘记了吧?”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不是忘记了,是根本就不知道,和忘记了有什么区别呢? 这次出门和平时不太一样,没有那招摇得好像在传递“来吧你来抢我吧”信息的马车,而是普普通通的两顶软呢小轿。我在前紫菀在后,随侍的人不多,却都是府里拔尖的高手。为了掩人耳目,全是一派普通装束,走在街上,丝毫不会引人注目。 一路悄没声息地来到湖边一处轩馆,精致阁楼亭台,倚着万顷碧波,雕栏朱漆,门楣上朱底玉文雕着三个字——“清歌苑”。 字甚好,整座建筑都处处带着风雅,里面灯火通明,隐隐传来歌声笑声。 我不禁皱眉。这“清歌苑”,到底是什么地方? 小轿绕到旁边僻静的小巷,从一家寻常平民的院子进去,侍从上前打起轿帘,紫菀便带着我沿走廊行去。 绕过一个小园子,眼前的房屋忽然变得精致华贵,雕花窗棂,飞檐画壁,檐下挑着一色的大红纱灯,暖暖的红色,把所有东西都染上了一层靡靡的味道。 紫菀引着我,径直走到一间安静的屋子里。前后两三进,前厅布设简单,只有一案一椅,垂着珠帘红绡。我隔着那薄薄的纱帘看去,只见地上俯着一人,满头珠翠,锦缎华服。 听见我的脚步声,她又低了低身子,开口道:“属下见过主人。” 我恍然,想必她就是这清歌苑的苑主缨络夫人了。我在椅上坐下,见缨络夫人跪在地上必恭必敬,开口道:“免礼,起来吧。” 嗯……反正看电视剧上类似的情况都是这样做的,我照着葫芦画瓢,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缨络夫人应声而起,恭敬地垂手而立。 她长得很美,莫约三十岁的年纪,风情万种。而她掌管的清歌苑,则是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比起寻常的青楼,这里的姑娘都以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闻名,而且卖艺不卖身,素来被以“雅”为好的贵族阶层喜爱,隐隐成了达官贵人们闲暇时必到的好去处。而缨络夫人把这么个诺大的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手腕想来也是非同一般。 “轩辕流光日落时分就与龙武将军三人来了这里。龙武将军刚刚离开,而轩辕流光至今还在凝翠阁。”缨络夫人一五一十地详细汇报。 听了她的话,再想到那日谢凌云巴巴地把我召进宫去,就为了说轩辕流光回来一事,前因后果一连上,我脑中灵光一闪,清歌苑所为何来顿时想通,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温柔乡,英雄冢,几杯醇酒下肚,轻歌曼舞,色不迷人人自迷,身旁软玉温香莺啼娇呖,能把持住的男人恐怕没有几个! 而红衣侯竟是缨络夫人的主人,那么在背后支撑这闻名遐尔的清歌苑的,除了红衣侯府,恐怕还有嘉麟王朝的谢家皇室。 那些达官贵人们,在搂着千娇百媚的美人欣赏歌舞的同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的一言一行,早已悉数收归皇帝眼中。 谢凌云,的确很聪明! 红衣侯素来不理朝政,也没有参与国家大事的权力,在所有人眼中,不过是个娇奢任性的闲散侯爷,自然不会疑心到她头上。而谢凌云把这事交给谢红衣一手把持,大概也是看中了这点吧。 想明白了这层,我只觉冷汗沿着脊背缓缓流下,转头看看紫菀一脸波澜不惊,就知道她早已习以为常。 难怪她对朝中官员们的各种事情了若指掌,想必这事,她就是得力的助手、最信任的心腹! 娘哟!我哪里玩得来这些阴谋诡计?借尸还魂就是为了能享个小福,看个美男,然后这辈子安安稳稳地过完算数,这点小小的愿望一点都不过分吧? 第三章 醉遇清歌(中) 可现在呢?先是要时时小心不要被皇帝太后看出来这壳子里面的魂儿已经换了,再来又要隐瞒自己的女儿身,千万不能被人看破了去。如今又来个地下秘密组织要我掌控,这一层叠一层的,迟早压死我! 我愤慨得仰面朝天!难道我曾经在前世前世前前世的不知那一世,烧了三眼异形的泥胎木塑烤红薯,所以那王八蛋这样坑我? 缨络夫人还恭恭敬敬地站在帘外等着我下令。 我看看紫菀又看看她,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本侯爷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顺从地退下,我伸手抓抓头,不知为何有种虚脱无力的感觉。 紫菀拿起一张名单,看了看,对我道:“侯爷,今晚来的人,除了轩辕流光等人之外,还有司马柳子昌、丞相叶朝之,以及江南织造陆有义、两江总商李青侯。”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道:“你下去吧。”当了这段时间的谢红衣,我也越来越有小侯爷的架势了。 紫菀乖巧地退下。我起身,在屋子里来回乱逛。 虽然谢凌云那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好生看住轩辕流光,但稍微有点大脑的人都看得出来,轩辕流光若真是那种好对付的人,谢凌云也用不着这样如临大敌了! 问题是,目前这块烫手山芋却是被硬塞到了我的手里!苍天可鉴,我哪里有能力玩得起这些?明明最怕麻烦,偏生麻烦一个接一个的主动找上门!这算什么事啊! 我憋气地乱逛,不知不觉来到后面的厢房,迎面看见的却是几个大大的衣柜衣箱,不由愣了愣。 据说这处安静的小园专供谢红衣一人使用,除了紫菀和缨络夫人,谁也不能踏进来一步。 难道那女人在这里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抵不住好奇心,我打开衣柜。 确实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衣柜衣箱中,全部是红色的衣服——精工细绣的女装。各式各样,薄纱轻绡,绸缎缂丝,无不精致华美,花纹繁复,漂亮得不可思议。 我顺手拿出一套,展开一看,大红色的衣料,同色的镶边用金线刺绣着繁复的云纹,下配茜色缭绫织金折枝花样长裙,长长曳地,裙边缀着珍珠银铃,略微一晃便满是悦耳的脆响。光这手工就不得了! 我把衣服翻来翻去看了半晌,终于抵挡不住诱惑。不能怪我意志不坚强,谁叫这衣服如此华美呢?是女人都受不了这样的诱惑啊。更何况,坦白地说,我也很想见一次谢红衣这副美人壳子穿上女装到底是什么模样! 好在平时已经叫紫菀教过我怎么穿这个时代的衣物,所以没折腾多久我就成功换上了女装。我走近旁边一面一人高的大铜镜,镜子立刻里清清楚楚地映出一个身影来。 镜中人身材秀颀高挑,手脚生得十分纤细秀气,穿上女装不但没有小女孩儿的娇媚和柔若无骨,反倒显得身段婀娜多姿,举手投足间又是一番别样的妩媚风情。那盘花织锦的腰带缠在腰间,越发显得细腰不盈一握。 我对着镜子看得愣了半晌,这才反手拔出发髻的发簪,把金冠取走,披下一头乌黑的长发。 乌发柔顺地撒在肩上,镜中人便再没了平日男装的模样,眼波流转间,是一种无人企及的独特气质。 镜旁就是妆奁镜箱,首饰匣层层叠叠,放满了各色珠宝首饰,描金点翠,宝石在烛光下闪耀着莹莹珠光。桌上摆着一些白玉盒子,我打开一看,都是胭脂水粉之类的化妆品。于是用指尖沾了点鲜红的口脂,对着镜子在唇上轻轻一抹。 如此,已经足够。 镜中,谢红衣那本就清丽俊秀的面庞更是出挑得娇艳无比,端的是天上少有,世上无双的美人! 我看着镜子竟是傻住,许久,心里才慢慢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惊艳之后,是悲凉,又似凄怆。 谢红衣……她做的那些事叫人可恶又可恨!但是,她也可悲,可怜。 空有绝色的容貌又如何?却注定一辈子见不得光,只能躲在这间房里顾影自怜。 就算长得再美又怎样?就算穿上了再华贵的衣衫又怎样?她不能出去见人,唯一能欣赏这绝世美丽的,只有镜子里面的自己! 她举手,镜子里面的人也举手。 她转身,镜子里面的人也转身。 无论换过多少套精美的华裳,无论再怎么用名贵的珠宝装点自己,无论再怎么用水粉胭脂妆扮自己,无论再怎么把自己打扮的国色天香、举世无双,也永远不能跨出这房门一步! 甚至,就算是有了喜欢的人,也只能把感情埋在心里,不能说出口,也永远不可能说出口…… 她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原本该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会在皇帝的千挑万选之下招个驸马,夫妻和睦,平静地过完她荣华富贵的一生。可如今,却要为母亲一时的鬼迷心窍赔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一辈子的希望,怎么能怨她越来越心理扭曲?越来越见不得别人好? 寻常女人唾手可得的幸福,却是她遥不可及的梦想——早已绝望的梦想! 谢红衣,真的很可怜。如今她死了,也许,也算是一种解脱了吧…… 可我呢?难道我也要延续谢红衣这可笑又凄凉的命运,躲在安静的角落一辈子见不得人? 缓缓伸手摸上铜镜的镜面,触手冰凉,倒让我一个激灵,收回了纷杂的思绪,想起之前一闪而过的念头来。 为什么在想到谢红衣也许有喜欢的人时,脑海里会条件反射地出现叶朝之的面孔? 不得不说,好奇心迟早会害死我! 本来只打算在小园子里逛逛而已,可听见越过院墙传来的歌舞声,我就忍不住再度让情感战胜了理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不知什么院子里。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愣是找不到来时的路。 转过头,见庭院里假山嶙峋池水清澈,扶疏花木掩映着亭台楼榭,在月光的照映下,粉墙上明明暗暗的影子随着轻柔的夜风缓缓晃动。 我站在树后,往前方看去。 轩室各处灯火通明,夹杂着歌声笑声,热闹得紧,窗棂上满是纷繁的人影。 这条路很是僻静,两侧的青竹支架上悬着宫灯,照得一片明亮,似乎连月色都盖了过去。 我心里发紧,琢磨着要如何摸回那小园子去,毕竟现在这个模样怕会惹出事来,而且清歌苑来来去去的多是达官贵人、朝廷官吏,若是不小心遇到一个,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人呐,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还没来得及转身,小路那头就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叶相文才风流,小女如眉仰慕得紧,不知老夫可有那个荣幸,请叶相明日到府上一聚?也可点拨一下小女的诗句。” 这声音我记得,不就是那个大司马柳子昌? 叶朝之那清朗的嗓音随之响起,客套得恰到好处:“柳大人太客气了,令爱才貌双全,朝之何德何能,怎敢妄言”点拨“二字?真是折杀朝之了。”听见是这个死对头,我哪里还敢站在原地等他撞破?当下再不犹豫,一个猫腰就钻进了路旁的树丛里。往另外一个方向悄悄摸去。 开玩笑!我现在可是女装哎!红衣侯女装被这小白脸看见还得了? 我顾不得爱惜身上的精致衣物,一心只想躲开,可事与愿违,那说话声偏偏就朝着我的方向过来了,而且越来越大声。 眼见躲无可躲,转头看到旁边放着一辆小车,还有几个酒桶,我灵机一动,揭开桶盖看是空的,二话不说就提起裙子钻了进去。刚把桶盖盖好,脚步声就已经清晰得近在咫尺,然后,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我心里暗暗叫苦,蜷在酒桶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把酒桶放在这里?”柳子昌不满地道。 “大概是哪位客人要的罢。”小白脸也开口了。旋即传来一阵杂乱的奔跑脚步声。 “哎呀,两位大人见笑了。”似乎是下人的口吻,“这是凝碧阁客人要的,小的正要送去,不料阻了两位大人的眼,还望恕罪。” “原来如此,这是什么酒?” “秘制的玉壶春。” “玉壶春?”柳子昌似乎对这酒比较感兴趣。 “正是,两位大人若想尝尝,小的立刻命人送去。” 啊?这话吓得我一身冷汗,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要是现在打开酒桶,我不就无所遁形了? “不必了,下次定来好生品尝。”叶朝之倒是拒绝了。 呼!我松了口气,心肝兀自还在乱跳。听起来柳子昌和叶朝之还未离开,我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弹。酒桶虽然是空的,但之前残留在桶壁上的酒气却甚是浓烈,是一种浓郁的香馥气息,很好闻。 终于,柳子昌和叶朝之的声音逐渐远去,我暗自松了口气,可随之觉得身下一抖,似乎是酒桶被抬了起来,然后一震,伴随着轱辘轱辘的车轮声,晃动着往什么方向行去。 我蜷在酒桶里动也不敢动,那浓郁的酒香熏得我有点陶陶然,再加上小车摇来晃去,没多久就彻底晕呼了。只是,我要怎么从这酒桶里逃出去? 第三章 醉遇清歌(下) 小车一震,然后酒桶又被人抬了起来,我倚在桶壁上抬手想捂住鼻子。这酒气熏得我越来越迷糊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等下紫菀发现我没在那厢房里,还不知要怎生焦急地寻找咧…… 正在胡思乱想,感觉酒桶又是猛地一震,似乎是被放到了地上。随后,一个男人的声线响了起来,低沉性感而充满磁性,又有几分玩味的感觉。 “怎么?就这样抬一整桶上来不成?” 这声音有点耳熟啊,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我晕晕乎乎地想。 “将军说笑了,这玉壶春,要刚开窖的时候才最醇最香,所以绿珠就自作主张,唤他们整桶抬了上来,免得耽搁了时辰,错过这酒最美妙的时候。”娇柔的女声妩媚又撩人。 “哦?看来倒是本将军不解风情,辜负绿珠一番心意了?”那男人又开口道,语气越发的调笑。 一阵衣物摩擦的沙沙声响,那名唤绿珠的女子吃吃地笑了起来:“绿珠哪敢?不如……就罚绿珠敬将军一杯好了。” “一杯?至少也得三杯才成。”男人狂放地大笑起来,和着绿珠的娇笑,放肆地径直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早被玉壶春的酒气熏得有了几分醉意,又被这笑声吵得头晕眼花,蜷在酒桶里正睡意朦胧,忽然只觉得酒桶猛地一震,眼前蓦地亮了起来,一片刺目,我连忙侧过头去。 耳边传来一声惊叫,旋即是那男人警惕的喝问声:“发生了什么事?” 我头脑正浑浑噩噩,忽然间天翻地转,整个人被从酒桶里倒了出来,滚到汉白玉的地板上。 明晃晃的烛光晃得我不由抬起手来挡住双眼。外衣沿着肩膀滑了下去,长发如丝般凌落在地面。 汉白玉的地板打磨得水滑光亮,镜子一般清晰地映出我狼狈的模样。 低眼看去,人影一身红衣,眉目如画,被酒意氲氤得慵懒撩人,双唇嫣红,越发衬得面孔白皙如晶莹美玉一般,衣衫散乱,隐约可见修长的脖子和锁骨,端的是个酒醉七分风致入骨的风月人儿。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我分不清那是惊吓抑或是惊艳,只觉得耳边好吵。 只听之前那男人惊讶地“咦”了一声,旋即开口:“你们都下去,全都下去。” “将军?”绿珠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叫退他们,不解又撒娇地叫道。 “都下去!把她留下,没有本将军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是。”绿珠虽然不满,但也不敢抗命,和一旁伺候的下人悉数退下。 我趴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酸软,刚才蜷在酒桶里动都不敢动,真是难过……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青色的男式靴子,随后头顶传来那充满磁性的嗓音,带着三分笑意、七分玩味。 “果然是好酒,绝世无双的好酒。”他蹲了下来,伸手捞起我的一缕长发,“可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半撑起身子,伸手把披散在眼前的黑发拨到脑后去,也顺带扯回正被他的手指来回拨弄的那缕,仰起脸来,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莫使金樽空对月?说得好!”他闻言笑了起来,张狂而肆意,“有此良辰,有此美酒,若是错过,岂不是会抱憾终生?” 我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劲,皱起眉头,然后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带邪气的英俊面孔,嘴角带着笑意,明亮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眼神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那样冷漠的似笑非笑。 那样迫人的霸道气势…… 是他……轩辕流光! 我猛然清醒过来,只见他正单膝曲地蹲在我身边,笑得一脸意味莫名。 我冷汗如同庐山瀑布一样哗啦直下,但仍强作镇定。 叶朝之那小白脸,来来往往也不知见过多少次了,见到现在的谢红衣,绝对二话不说就能认出来,然后我就等着被谢凌云一道圣旨千刀万剐! 而轩辕流光……据紫菀说,两人从没有过往来,上午此人回朝,也只是见了第一面而已,也许他并不曾留心到红衣侯的样貌。再说,上午见面,谢红衣身穿男装,现在却一身女装,未必就被认了出来! 我存了一丝侥幸心理默默祈祷他认不出来,之前还昂首挺胸,现在恨不得能把脸埋到地板里去。 “玉壶春果然别致。”轩辕流光调侃的语气听得我有点火大,“还是说,此乃清歌苑为了哄客人开心,想出来的新花样儿?缨络夫人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身体依旧酸软无力,脑子也开始晕晕的了,我把脸靠在手臂上,低声回道:“无意打扰将军……还望恕罪……” 可恶!我可是堂堂的红衣小侯爷,居然被逼得用现在这副低声下气小媳妇儿口吻讨罪,真是老天没眼! “恕罪?”轩辕流光闻言笑了起来,“也好,只要你回答出一个问题,本将军自然就饶了你。” 哈?这么便宜就能混过去? 我心里暗喜,却忽然感到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伸到我身下,揽住我的腰将我扶了起来,整个人立刻顺理成章地倚到一个宽厚结实的怀抱里。 我大惊,一抬头,正好看见轩辕流光那张脸近距离地看着我,近得能看见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他一手扣住我的腰让我动弹不得,一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仰起脸儿对着他。他嘴角缓缓往上扬起,竟是笑了。 “那么,就请你回答我……”轩辕流光笑得十分优雅,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柔和得就像三月春风,暖暖的气息缓缓拂过我的面庞。 “堂堂的红衣侯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四章 凌云破局(一) 我的大脑刹那间停止运作,空白了十秒钟。可脸上旋即传来温暖的触感,逼得我不得不面对现实——这家伙不但搂着我的腰,还正在伸手摸本姑娘的脸! 我条件反射地张口想骂,可一看到他那双明亮而不容拒绝的双眸,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儿怎么也喊不出来,竟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任由他的手从自己脸上轻柔拂过,再缓缓落到肩膀上。 那手指温柔得像是在弹去衣物上不存在的灰尘,脸上的笑容也越发优雅:“如此诱人的模样,红衣侯爷,您果然是让下官惊喜啊。” 他笑得越是温柔优雅,我心里就越来越发毛。不同于面对叶朝之时的慌乱,这是一种莫名的心悸,心跳得好像就要从喉咙里钻出来一样,满耳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见我迟迟没有回答,他也不开口,又伸指覆上了我的唇。手掌很大,关节处满是老茧,指尖略带粗糙,从我的唇上慢慢地、轻柔地抚了过去。 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呆愣着任由他轻薄,根本忘记了要推开他。 “不想说?”轩辕流光又笑道,手指在我唇上慢慢来回轻抚着,隐约可见指端染上了些许胭脂,红得有点刺眼。 “还是……想不到怎么说?” 我确实无话可说。刻意隐藏的身份已经被他认了出来,难道还要我苦苦哀求他别泄漏出去?或者……干脆唤人杀了他灭口? 反正这里是清歌苑,是我红衣侯的势力地盘!不论他掩日将军再怎么神勇,想必也敌不过众多高手一拥而上——这念头才动,我立刻吓得一个激灵!什么时候我也开始有杀人的想法了?我又惊又吓,睁大了眼看向轩辕流光。 也许刚才的杀意萌动让他看出了什么端倪,他忽然冷哼一声,一把将我按在地上。 “唔——”汉白玉地板坚硬无比,撞得我肩膀隐隐有点生疼。还没来得及反应,轩辕流光已经压了上来。 我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死死按住。轩辕流光那浓烈的、带着麝香味道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霸道而热烈的唇顿时包围了我的唇瓣。 我一怔,猛然反应过来——轩辕流光居然强吻了我! 这个不要脸的色狼!我气急,恨得张口便咬,他似乎没有防备,唇上被咬破一块,鲜血立时浸了出来。 轩辕流光倒也不恼,略微抬头。我愤恨地瞪向他,嘴里能感觉到一股血腥味。 他见我两眼睁得大大的瞪着他,笑了笑,忽然伸手抬起我的脸,柔声道:“侯爷唇上的胭脂真乃极品。” 说完还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那表情满是说不出的邪气和诱惑。 我此时已被气得晕头转向。吃胭脂,这不是古代那些登徒子轻薄调弄女子的手段么?竟然被他用到了自己身上? 我恨得牙痒痒,伸腿想踢,可刚动了一下身子,他就又紧紧拥住了我,动弹不得。 身体和他紧贴,几乎没有一丝间隙,我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轩辕流光似乎颇为享受目前这种叫人尴尬万分的局面,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小侯爷,您还没回答下官的问题呢。” 我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难道要我说,本侯爷出现在这清歌苑,就是为了布置人手监视你这个掩日大将军?或者,说我奇妙地在酒桶中被人倒了出来,是为了躲那个叶朝之,才这般狼狈不成? 我扭过头去不语,他紧靠在我耳畔低低地笑了起来:“既然答不出,那可就休怪本将军要罚小侯爷了。” 轩辕流光伸手来扳我的脸,我一吓,想躲已是来不及,硬是被捏住下巴把脸转了过去,和他面对面。我愤愤地盯着他唇上残留的血渍看。 也许是察觉了我此刻的心思,他忽然伸手,轻柔地替我把散落在脸上的碎发拨开,笑道:“如此妙人儿,轻嗔薄怒亦是千种风情,怎能不让人动心?” 一句“妙人儿”呕得我差点吐出血来。我张口就想骂,却见他眼中精光一闪,旋即一把捂住了我的嘴,紧接着又一个翻身,把我紧紧搂在他怀里,背对着房门,巧妙地压制住我的身体不能动弹,嘴巴还被捂住,说不出半个字来。 我一愕,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此时屋外传来脚步声,有人礼貌地轻叩了几下房门,便“吱呀”一声推开来。 缨络夫人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一点错愕:“哎呀,缨络打扰将军雅兴了。” 轩辕流光也笑道:“夫人说笑,不知这半夜三更的,是在找什么呢?” 我听见这话心里大喊:找什么?当然是找她的主子小侯爷我! 我挣扎了一下,却被轩辕流光强行搂住,禁锢在他怀里无法动弹,更别说出声了。而他的另一只手忽然抚上了我的肩头。 这时我才发现,衣服已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扯了一边下来,露出大半个光滑的肩膀。感觉到他火热的掌心与我的肌肤相触,我不禁浑身一抖,畏缩了一下。 缨络夫人似乎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 “说来会让将军笑话呢,是苑里一位姑娘走失了,缨络怕惊扰到客人,故此寻找。” “哦?”轩辕流光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手掌贴着我肩头越发放肆地上下摩挲起来。 我反倒哭笑不得。 红衣侯失踪,非同小可。紫菀哪里敢声张,也不敢离开,只有让缨络夫人全力寻找。但红衣侯和清歌苑的关系是秘密的,缨络夫人自然也不敢敞开了找,只有自己慢慢寻来。至于说是姑娘……大概是紫菀看见那间厢房内我换下的男装了罢。 只是缨络夫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正倚在轩辕流光怀里的人,就是她苦苦搜寻不到的红衣小侯爷! 大概是我和轩辕流光的这番姿势委实暧昧,缨络夫人也觉得有点尴尬,便轻咳一声,道:“缨络冒昧打扰,这便离开,将军莫怪。”说完便是关门的声音,脚步声也急促地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轩辕流光才松开了紧紧捂住我嘴巴的手。我恼恨万分,想也不想就一口咬在他手掌上。 轩辕流光也许没想到我会忽然发难,疼得发出“嘶”的一声,却并没有把手缩回来,而是任由我咬,脸上不动声色,笑眯眯地道,“好没良心,枉费本将军帮你掩饰,过了河就拆桥不成?” 我一口气顿时憋住。 还有没有天理了!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被吃尽豆腐的人是我,现在居然变成了他帮我掩饰? “你……你颠倒是非!”我怒道。 嘴巴要骂人,自然就顾不上咬人。轩辕流光趁机将手缩回去,却顺势捏住我的下巴:“难道以你现在的模样,还能堂而皇之被别人看见不成?” 我顿时语塞。 确实,知道红衣侯真实身份的,除了太后那老徐娘,就只有紫菀了,如今又加上一个轩辕流。我现在的模样,的确不能被人看见。 我咬住嘴唇,瞪着他不满地哼了一声,轩辕流光又笑了起来。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直直地看着我。 我又是没来由的心慌,想错开脸,下巴还被紧紧捏住,整个人也还倚在他的怀里。我只觉脸上被他看得有点发烫,心急促地跳动着。这暧昧又旖旎的气氛毫无掩饰地写着“危险”二字,可我就像是被魇住了一样,丝毫无法抵抗,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向我俯身下来。 耳边是他低沉性感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小侯爷,答不出来可要认罚哟……” 话尚未说完,温湿的唇已经覆上了我的。 依旧还是那样不容拒绝,依旧还是那样霸道热烈。 也许是房间里的熏香浓郁得让人飘飘然,也许是之前玉壶春的酒气熏得我本来就醉了,还也许是他那强烈的男子气息充满了阳刚的侵略性,掠夺似的扑面而来,让人无法反抗,也无力反抗……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闭上了双眼,没有反抗。 舌尖在口里挑动,带着一丝血腥味儿。唇齿交接,他封住了我所有的出路,让我身不由己,只能在他的带领下尽情缠绵,逐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唔……”我觉得难过,不安地挣扎起来,却被他牢牢握住身子,下颌被紧紧捏住,哪里能挣脱得了?只能任由他肆无忌惮地索求。 大脑仿佛缺氧一般,意识越来越模糊,或许真的是被酒气熏醉了。在晕过去之前,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真丢脸,居然被吻晕了。 第四章 凌云破局(二) 淡淡的香气薄雾一般萦绕在鼻端,我微微睁眼。 眼前垂着几挂湘妃竹帘,隔绝了外面摇曳的烛光,还有清晨微冷的空气。 玉枕纱厨,瑞脑消金兽。 头疼得要死,就像快要裂开一样,耳朵里嗡嗡响个不停,我不由得伸手按住额角。 “真不舒服……”我嘀咕一声。话音未落,一只温热的手已经按了过来,揉着我的太阳穴,力道恰到好处,伴随着淡淡的话语。 “你还没喝酒呢,怎么就醉成这样?” “我哪儿知道?大概被酒气熏的吧……啊……就那里,再多揉会儿……”我惬意地喃喃道,心想紫菀的按摩手法真是成精了。 “不过是熏到而已,居然也会醉倒,你这酒量实在让人汗颜。”那声音带上了笑意,手指也越发温柔地按揉着,“这样还疼吗?” “好多了……”我顺口回道,话还没说完,忽然发现不对劲。 我……竟是躺在一个人怀里!身后的胸膛宽厚结实,这哪里是紫菀,分明就是一个男人!而这里也不是红衣侯府的卧室! 我僵硬地缓慢回头,正对上轩辕流光那张笑得意味莫名的脸。 “不会吧……”我低低呻吟一声。这是梦,这一定是梦……可是这紧贴着我的色狼哪里是幻觉? 我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却被他搂得更紧,面孔不由变得火烫。 不能怪我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脸红,我发誓换成是谁处在如此状况,都会这样子。 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对方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横过来替我按揉头部,这情形说不出的暧昧亲昵。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手臂、身躯、大腿相互纠缠,我甚至能感觉到那道异样的滚烫。就算再迟钝,我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我面红耳赤,双手撑在他胸前想要起身,却被一股力道轻轻一拉,整个人又跌进他怀里。 “放手!”我恼道。 “不放。”他似乎起了玩笑的兴头,语气里也满是调侃。 我气急,见他裸露的脖子正在嘴边,想也不想张口就咬,立刻听见他倒吸一口冷气,可调笑的话语还是半点儿没变。 “你属小狗的么?怎么一大早的就咬,你就那么想让我全身都挂满幌子?” 我此刻心里恨不得咬死他,可转念一想,还是慢慢松了口,瞪向他:“昨晚、昨晚你有没有……” 我问得吞吞吐吐,他听得饶有兴趣,可就是不接话。我只好继续道:“……你有没有把我……把我……” 接下来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不过他终于会意,眼睛弯了起来,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我心里愤恨无比。 “你认为呢?”他紧盯着我,似是而非地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细察自己全身并没有酸痛的感觉,虽然衣衫不整,但明显未曾做过越轨的事情。我顿时放下心来,扭头愤愤地瞪他。他却半支着头,越发笑得邪气。 “昨晚本将军可是当了一晚上的垫子,生怕惊醒了小侯爷,连动都不敢动,哪里还敢睡?小侯爷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胡乱猜疑我有歪心?简直冤枉死了。” 我哭笑不得。昨晚被他强吻了两次不说,浑身上下也被摸了个遍搂了个遍,如今反倒成了我的错?这家伙颠倒黑白,简直无赖到家! “不要脸!”我骂道,恼恨地用力攘了一把,跌跌撞撞从他身上滚了下来,伸手去捞自己的外衣。 身后,轩辕流光又笑道:“小侯爷放心,本将军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这点我倒是相信。昨晚我醉得不省人事,他若当真存了什么坏念头,焉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可随后入耳的话却又让我立刻收回这个想法。 “——只是美人在怀却动不得,这柳下惠,委实难当!” 我气得翻白眼,懒得再理会,颤抖着手指系上衣带,一个不提防,他忽然从背后抱起了我。 “做什么?”我怒骂。 出乎意料,轩辕流光并未动手动脚,只是把我抱在臂弯中,在我耳畔低低笑道:“在这里被你的侍卫发现可不好。昨晚缨络夫人已经来过此间,你若就这样出去,岂不会费好一番唇舌?不如找个僻静的房间呆着,那些人也不是傻子,定会寻到。” 我不语,他又低头柔声问道:“你来时是走的哪里?我送你回去。” 这……算是体贴么? “别小看本将军,避开别人耳目这点儿本事我还是有的。”轩辕见我不说话,又补充道。 “我……”我把心一横,老实说道,“我就是不记得路……才来到这里的……” 话音一落,果然见轩辕流光一脸忍俊不禁的笑容。我咬牙道:“不准笑!” “行,我不笑。”他抿起唇,眼睛弯弯的。 我只觉身子一轻,宛如腾云驾雾一般,已经被轩辕流光搂着飞掠出窗外。 耳中风声呼啸而过,我渐渐定下心,睁开眼,见他神色轻松,嘴角依旧带着那抹笑意,稳稳托住我的腰,灵活地沿着屋顶掠过,悄没声息。底下清歌苑的护卫丝毫未觉头顶有人过去。 靠在他胸前,一个平稳有力的心跳传入耳中,竟让我觉得莫名的心安。 忽然间,身子一震,我已被他托着落到一处安静的院中。他丛窗口向房内看了看,道:“这里没人。”说完搂着我一个闪身就进了屋。 屋子布置得简单却整洁,不像其他苑内房间那样奢华精致,反而颇为素雅。 轩辕流光将我放到床上,抖散绣被给我盖上,笑道:“我去做点儿手脚,引他们来这里。”说完便转身而去。 我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里忽地一动,脑子还没想明白,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捉住了他的衣角。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主动拉住他,轩辕流光明显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竟头一次让人觉得信赖。 他伸手把我散乱的头发理顺,动作轻柔得像是温水流过,然后俯下身来在我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那话语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让我不知不觉安心下来。他转下身,又回头,已经换上了昨日那种三分戏谑七分玩味的表情。 “小侯爷,本将军很期待在朝堂之上与您再次会面了。”说完,他便掠出了房门。 我愣愣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脑中不由分说涌现出一个坚定的念头来—— 打死我也不上朝! 第四章 凌云破局(三) 确实是打死我也不上朝! 那天,我被璎珞夫人找到后,紫菀差点儿抱着我的大腿号啕大哭。 见她一张娇俏的脸哭得跟花脸猫一样,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可媲美熊猫,我忽然觉得有些愧疚。红衣小侯爷若是出事,她九族灭门千刀万剐一万次也不够的。 不过当她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问我昨晚去了哪里时,本姑娘充分发挥了革命党人的顽强精神——打死我也不说! 最后被紫菀问得烦了,我恼羞成怒之下面目狰狞地磨牙:“本侯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莫非还要向你一一禀报不成?” 这话说得重了,紫菀顿时发觉她的冒失,再不敢吱声。于是本侯爷更衣梳洗完毕,就坐着小轿子一溜烟悄没声息地回去侯府。 一想到如今除了叶朝之需要焦头烂额之外,又多了个无赖的掩日将军轩辕流光,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叶朝之还好说,我可以对他视而不见,就算他再怎么针锋相对故意找茬,也大不了兵来将当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以我沉淀了五千年中华智慧的头脑,还收拾不了一个小白脸? 但问题是,轩辕流光呢? 那样强悍不容拒绝的气势,那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笑容,都让我不由自主地心慌。而且我被那无赖轻薄了一个晚上,哪里还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上朝堂去和他相对,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我继续缩在侯府当米虫,天皇老子来了都不见! 一晃眼,便过去了十多天。这些日子风平浪静,我闲来无聊想起如今像姑奶奶一样供养着的灵珠姑娘,还有那只小鹦鹉,于是自然而然又想起我在旁人眼中的恶劣形象来。 魂儿换了个新的,可不可以说红衣侯爷已经改过自新? 打定主意,我便让紫菀唤来灵珠和小鹦鹉,陪着本侯爷吃饭联络感情。 也不知是因为一直没找他们的麻烦,还是因为我今日实在是和颜悦色,这颗珠子和这只小鸟在我面前终于不再打摆子,甚至还敢鼓起勇气,跟紫菀一样围着桌子端起饭碗,虽然明显食欲不振。 算了,总算是个好开端,咱也不能一开始就要求太高了不是? 于是顺着良好的势头,我又开始进行第二步计划,每天在长廊下翘着二郎腿,拉两人陪我下棋——五子棋。 灵珠对这东西似乎颇有天赋,教她的人是我,可三个回合后被杀得落花流水的人也是我,害得我输了不少银子铜板出去。至于小鹦鹉,斗大的字儿不识两个,可是算账飞快,我还在扳着指头算一五得五二五一十的时候,他就已经叫出了最后的数字。 子曰,因材施教。于是我除了每天拉住灵珠下棋玩儿之外,还顺带替小鹦鹉补习数学。他年纪小,学会一门本事总有好处。 这天午饭过后,我刚叫人在花厅摆好下棋的家伙,外头就有人来通报说,康王爷来了。 康王爷算是谢红衣的四哥,当然,不是一个妈生的。死去的老皇帝儿女一共九个,刨掉一头一尾的谢凌云和谢红衣,还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分别按照“平安康泰福寿禄”命名。很好记,可第一次听见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嘴角。 平安康泰福寿禄,不得不说,老皇帝的文品不是一般的差! 如今这位康王爷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踩进房来,张口就道:“九皇弟,听说你最近转了性子,四哥特地来瞧瞧。”说完,他轻车熟路地往太师椅上一坐。 我闻言黑线。这位大爷明显是来看热闹的。 一旁紫菀赶忙奉上热茶,灵珠和小鹦鹉则垂手站在墙边,大气都不敢出。 康王爷一张脸粉刷得跟墙壁似的,晃悠着脑袋开口:“老九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太后吃斋念佛了?听皇兄说起时,四哥还真不敢相信。” 我干笑:“九弟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经历了这场生死历练,回首以往年少轻狂作的孽,深感后悔,故此决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可恶!为什么每个人面前我都要拽古文?累啊! 康王爷眯着眼上下看我两圈,然后点点头,反手一扇子戳我额头上,痛得我龇牙咧嘴。 “果然是开窍了!以往太后还有三位长公主哪个不是苦口婆心地劝你向善,你愣是不给个好话,非得搞那些荒唐事儿。我平时说什么来着?老九年纪还小,等大了自己明白事儿了,就知道分寸了。如今果然应了四哥的话不是?” 我揉着额头上被戳出来的包,赔笑道:“九弟好歹也算死过一回。以前那些糊涂事,四哥就别再提了。” 这满脸擦粉的橘子皮!戳得还真用劲!疼啊! 康王爷笑着把扇子收回来,继续聒噪:“老九懂事了,也该多进宫去看看太后和皇上。你可是他们的心头肉,一天不见都想得慌。前几日皇上光顾着忙那跟殷阳天和谈一事,没召你去聊天,不过你就不能主动进宫去探望一下太后和皇上么?非得一叫二叫三叫的才肯磨蹭着去?” 我哑口无言。敢情这位大爷是当说客来了?我生怕被人瞧出马脚,这些日子连侯府都不敢出,更遑论主动进宫?难道要我撵着往上送死啊?不过听他这语气,八成也是被母唐僧念烦了,不得不来的。 我眨眨眼,堆上一脸笑:“九弟身体还有点儿不舒服,所以不太想出门。太后和皇兄那里,就劳烦四哥带个话,说等红衣康复了,一定每天都往宫里跑,陪太后念佛,陪皇兄聊天。” 康王爷闻言,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慢条斯理地开口:“这话,老九还是自己跟太后和皇上说去。” 我一愣,只见他笑眯眯的,好像庙子里慈眉善目弥勒佛。 “皇上在兰芳阁,只等着老九一人呢。” 虽然心里发怵,但皇帝都专门要康王爷带讯来了,这次是不得不进宫了。只是这一路上,我一直在琢磨康王爷那句“只等老九一人”是什么意思。 自从我进了这壳子以后,总共也就进宫两次。一次是皇帝设宴,庆贺本侯爷大难不死;第二次是皇帝召见,说轩辕流光的事情;那……这第三次又是哪门子的鸿门宴? 据说这次与皇泰国的和谈甚为顺利,结下了互不侵犯条约。按理皇帝老子应该心情很好,所以应该不会找我什么麻烦吧? 我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踏进兰芳阁,果然只有皇帝谢凌云一人,连个小太监都没有。阁内摆着一张桌子,上面都是新鲜果蔬和精致小菜,还有一壶酒、三个杯子。 ……三个杯子?我四下瞅瞅,除了我就是谢凌云,哪来的第三个人? 谢凌云正站在窗边看外面绿树婆娑,听到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笑。 见他心情果然很好,我心里的大石头立刻放下了一半。 “九皇弟来了?坐坐坐,今儿个皇兄召你也不为别的,陪朕喝个酒。”谢凌云说着,先在桌子边坐下。 而那酒,一倒就是三杯。 我一杯,皇帝一杯,还有一杯是谁的呢?我心里正犯嘀咕,只见皇帝一饮而尽,然后看着我说话:“今天是什么日子,九皇弟知道吗?” 我老实地摇头:“臣弟不知。” 谢凌云直愣愣地盯着我,末了嘴角忽然一勾:“一百天了,刚好一百天。” 一百天?什么一百天? 我眨眨眼,本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精神,问道:“皇兄,可是什么大日子?” 他点头。 我正在努力猜想到底是什么一百天了,那边,谢凌云扭头看向第三杯酒,慢悠悠地开口:“这酒啊,朕记得红衣最爱喝了。” 我傻笑:“皇上记得真清楚,臣弟荣幸。” 他记性好,可我哪里知道原来的谢红衣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自然是谢凌云说什么我应什么了。 皇帝听见我这话,却把头慢慢转了过来,一双眼睛精光闪烁,然后,缓缓笑了。 “是啊,这酒的确是红衣喜欢的——” 他重复了一次,接着又一个字一个字道: “如今红衣身体里的人,是谁?” 第四章 凌云破局(四) 此话一出,我顿时如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几乎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找回一点溃散的意识,却又觉得像是数九寒天兜头一盆冰水淋下,从头寒到脚底。 穿帮,也就两个字,上下嘴皮一碰的功夫。 谢凌云两根手指拈着酒杯,笑得一脸云淡风清波澜不动,我面对着他汗流浃背学老僧入定。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若是早就知道我是假的谢红衣,为什么一开始不把我剐了,怎么又独独挑了今天摊牌? 看过的宫廷大戏读过的正史野史里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阴谋阳谋一股脑涌了出来,扯不清理还乱,缠了我一脑子乱麻。这九曲十八弯,哪条才是出路? 我承认,我不是想这些的料。于是心一横,豁出去了! 反正横竖是个死,死也要死得明白! 主意打定,我反倒冷静下来,问:“怎么看出来的?” 到了这份儿上,我居然还能稳稳捏住酒杯,保持声音不打颤,也算是个人才了。 谢凌云笑得越发温和,我就越发心惊肉跳。 “红衣肚子里有几滴墨水朕会不知道?要让叶相主动认输,若不是真有过人之处,他会那么好相与?就红衣那文墨不通的,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好歹红衣也是朕的九皇弟,从小看着长大的,一下子转了性儿换了个人似的,朕会看不出来?” 敢情一开始就被拆穿了?我就知道我不该和那个叶小白脸赌气逞能!我死瞪着谢凌云,茫然地看着他嘴巴继续一张一合。 “朕是你的皇兄,王爷们又何尝不是?更何况太后,你可是她老人家肚子里出来的,母子连心,掉根头发都知道,况且是换了个人。” 他一口气倒豆子,口渴了,端起酒杯一口喝干,然后接着倒。 “话到这份儿上,朕也只问你一句。”他两眼精光闪烁,牢牢的盯着我,“这身体,可是真的红衣不是?” “当然是真的。”我点头。 “那就对了。”谢凌云又是一笑,只是这次的笑容带了几分无奈和惋惜,“红衣那性子,做事太损又不听人劝。朕一直不安,总觉得会出事,果然是应了。” 唔……言下之意就是说谢红衣做的那些缺德事情损阴德,老天爷报应了吧?我心想。 “你原本叫什么?”谢凌云问。 “洪艺。”我老实回答。 “洪艺?红衣……”皇帝眯起眼睛喃喃念了几遍,“原来如此,也算是有缘了。” 他又睁眼看看我,然后指指那第三只酒杯:“今儿个,红衣就走了整整一百天了,叫你来,算是替红衣送一程吧。” 原来这杯酒是给真正的谢红衣准备的。百日祭,也就意味着,我上这个身子,已经足足一百天! 默默无语地陪着谢凌云又喝了一杯,我偷眼瞧他的脸色,有点悲伤,不过还算平静,不像是要发飙的样子。但作为皇帝,他自然是可以喜怒不形于色,光看脸色能看出来个鬼?说不定他下一秒就微笑着叫人把我绑出午门砍了! 这个念头憋在我心里委实难过,明明知道自己头上悬了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偏生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还不许挪窝儿。这活生生等死的滋味,哪里是人受的? 于是我又问:“既然知道魂儿是假的了,怎么又一直留我到现在?” 这些人不是最看重血缘和阶级的么?如今不知哪来的一个孤魂野鬼上了小侯爷尊贵的身子,难道就这样装聋作哑不成? “你这身子货真价实是红衣,你留,红衣留,你不留,红衣也就……”谢凌云端起谢红衣那杯酒,缓缓倒在地上,“朕也舍不得这个九皇弟。” 他忽然抬头向我看来,声色俱厉:“只是你也得记住了,既然上了这个身子,就算是谢家的人,别学着红衣做些荒唐事情。” 唬得我忙不迭点头。我又不是谢红衣那个心理变态的扭曲女人! 见我表态表得迅速而且坚决,谢凌云笑眯眯地道:“这样就好了,只要你乖乖听朕的话,朕自然也没理由为难你不是?” 唔……也就是说,他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是吧?不过看起来,似乎于我也没什么害处。 我缩缩脖子,嘟囔道:“那,皇上是怎么想到我是借尸还魂的?”就算他看出来现在的谢红衣和以前言行举止不一样,又怎么能猜到是里面的魂儿换了呢?况且之前太后不是一直对外说红衣是失忆了吗? 谢凌云晃晃脑袋,笑得和蔼可亲:“二郎真君显灵,说红衣虽然作恶多端,但真君像前上过香,供奉过香火,修葺过神庙,还算知道敬畏神灵,所以法外开恩,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我目瞪口呆。神仙都吃人嘴软!这世界真是没救了!我就说,这样一个什么都好唯独缺乏心灵美的壳子怎么就便宜我了呢!三眼妖怪简直就是在坑我!最可恶的是,我拼了小命竭力掩饰借尸还魂的真相,他倒好,一个“显灵”就全部给我捅出来了! 那我之前到底是在瞎忙活些啥呀! 我心里对那个吃人嘴软的二郎真君腹诽了一百遍。转过头,看见谢凌云的脸色还带着隐隐的悲伤,便想开口。不过他倒先吱声了:“其实,九弟小时候钦天监就算过命,说十八岁他的一个生死劫,过不过得去,全凭天意。” 我没搭腔。 “你前些日子苏醒的时候,我还以为九弟总算……想不到终究还是没迈过去。如今二郎神让你借尸还魂,也算是应在了这上头,死劫过去,留下生劫,朕的九皇弟……也算是留下来了。”他说完,又幽幽地叹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我心中还是有些七上八下,忍不住又问:“那知道这件事的人有多少?” “你这十八岁的生死劫,几个皇兄皇姐都知道。只要人还留着,他们都不会再计较别的。至于太后她老人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也对朕开了口,不要为难你,看在她的份儿上,只当是红衣还活着,只当是她的亲生儿。朕不能忤了太后的意思,让她伤心。所以你不用担心。” 看来,他们都认为这是生死劫,又加上神仙显灵,烧香拜佛感谢苍天开恩都还来不及。可我还是有些不安。 “那我以后怎么办?” 谢凌云回头:“什么以后怎么办?自然还是你的红衣小侯爷,什么都没变。” 他说完指指我又指指自己:“朕依旧是你的皇兄,你也还是朕的九皇弟!” 至此,我心里的大石头完全落地。 这场鸿门宴吓得我不轻。一场虚惊过去,我摸摸额头,满手冷汗。可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那这谢凌云为什么忽然在今天跟我摊牌?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谢红衣的百日?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见谢凌云脸色平和,确实不像会发难的样子,而且还笑得一脸慈爱。 “虽说一切照旧,不过叶相那边,你也就顺势死心了吧。” 什么?叶相?叶朝之?我借了谢红衣的壳子,和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关系? 大概见我一脸傻愣愣地看着他,谢凌云笑得有点腹黑:“红衣一直喜欢叶相,那点儿心思连朕这个皇兄都看出来了。他还自以为隐瞒得很好,跟个小孩子似的,整天就针对叶相,做些让他哭笑不得的事情。” 原来如此!我说那叶朝之干吗无缘无故揪住谢红衣不放呢,原来是因为之前红衣时常整他。大概是碍着红衣侯爷的身份,叶朝之也不好翻脸,毕竟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就不知这叶朝之对谢红衣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了…… 话说叶朝之乃本朝第一才子,谢红衣眼光倒还不错!难怪每当我想到谢红衣会不会有喜欢的人,脑子里都会不由自主出现叶朝之的脸。那也许是红衣残留在这个身体里面的一点儿记忆吧…… 我还在努力琢磨叶朝之平时对谢红衣的态度,那边谢凌云又笑眯眯地开口:“不过,红衣啊……” “什么?”我回头。 “虽说叶相乃本朝第一才子,但他君子端方,立身严谨,向来不好龙阳断袖这一口。” …… 虽然知道女孩子骂脏话很粗俗很难看,但此时此刻,我想不到别的词语可以概括我现在的心情—— 我……我靠! 有惊无险地进了宫再出宫,一上马车,我二话不说就揪住紫菀的衣襟磨牙:“你知道多久了?” 这女人眨眨眼,甚是无辜:“紫菀对小侯爷的忠心天地可鉴。” 我鉴你个头!明明就知道你家小侯爷去卖了咸鸭蛋,如今是个冒牌货,还一声不吭地看着本姑娘整天提心吊胆!这西洋把戏看得倒真是过瘾! 我脸色明显不善,紫菀却一反往日做派,没有立刻赔笑,而是郑重其事地看着我双眼,道:“其实太后早就吩咐紫菀,只当您是小主子,从来不曾变,您还是紫菀的小侯爷。” 我揪住她衣襟的手不知不觉松开。靠着车壁坐下,我想了想,又开口问:“侯府里有多少人知道?” “除了紫菀,就只有灵珠。英武年纪尚幼,紫菀不敢冒险。至于下人,还要考虑周详,故一直瞒着小侯爷。” 我说那灵珠姑娘怎么忽然就不怕我了呢,搞了半天是这样! 也罢,之前藏着掖着提心吊胆,如今刹那间豁然开朗。上到皇帝下到侍女都晓得了我借尸还魂,虽然这云破天开的感觉让我有种被当头一棍的感觉,但总算是个好信儿不是?我从此不用再扭扭捏捏地假装自己就是那位作恶多端的谢红衣了。 就像皇帝说的,我只要不再干那些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的缺德事儿,乖乖做我的红衣小侯爷,他确实没理由为难我。 看来,借尸还魂最大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了!只是我现在焦心的事情,倒是今天谢凌云无意中提醒我的—— 谢红衣其实是女儿身,一直不曾被揭穿。所以,她若情窦初开喜欢了男人,瞧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断袖的小侯爷! 千古奇冤呐!我要是看上了女人才是货真价实的断袖! 第五章 鸣凤求凰(一) 眨眼间雨过天晴,我的心情大好。回到侯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紫菀替我准备出行。本侯爷要去二郎真君庙上一炷香。 灵珠知道了我的来历,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偶尔还会回答我两声。紫菀向来随意惯了,如今是更加的无话不说。于是我在一夜之间多了两个闺中密友。 嗯!不错!委实不错! 紫菀做事确实利落,小半个时辰,就已经替我更衣梳洗完毕,还打点好了一切上香的东西。 爬上马车慢悠悠地往城外二郎神庙而去,我一边啃着点心一边听紫菀给我讲八卦,说原来的谢红衣和叶朝之两人的事情。 不得不说,谢红衣这女人,情商不是一般的低! 叶朝之博览群书,文才风流,骑射礼乐无一不精,再加上面容俊秀,年纪轻轻便为朝廷重臣。如此人物,让向来眼高于顶的谢红衣看上,自然是情理之中。但这女人也太呆了,喜欢叶朝之就喜欢了呗,非得想些花样儿出来。她那点儿心思倒也好猜,无非就是想引起叶朝之的注意。可对方轻轻松松就把那些故意为难的招数化解了。如此一来,谢红衣就更加起劲地刁难他。而叶朝之教养虽好,但也不是没脾气,如此再三他也着恼,所以两人才你针对我我针对你,搞得像孩子闹别扭似的。 我听得大摇脑袋,连声感慨“朽木不可雕”。和紫菀正八卦得高兴,灵珠忽然掀开帘子。二郎真君庙到了。 下了车,只见一片金碧辉煌,在阳光的照射下晃花了我的眼。不得不说,谢红衣果然有钱,连二郎神的像都是镀金的。不过华丽归华丽,这庙的香火也不怎么鼎盛,正殿中就一个庙祝在扫地而已。 紫菀送上三支香,我接过,一抬头,顿时明白谢红衣为什么会不惜重金,供奉这原本门可罗雀的二郎真君庙。 那二郎神的像,看上去竟有点儿像叶朝之,当然是脸,只有脸而已。 我忍不住翻白眼。原来这就是谢红衣敬畏鬼神的真相。二郎真君知道了会哭的! 我举着香,意思意思地点点头,异常严肃认真地对着二郎神像,朗声开口:“贪神污仙!居然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坑本姑娘!你个三眼异形死神仙!” 呼,骂了,也就爽了。我把香递给紫菀,拍拍手,无视她们目瞪口呆的样子,铿锵有力地道:“走!逛街去!” 我想通了! 本姑娘借尸还魂回来是享受第二次生命的,可不是整天躲在侯爷府里装孙子!反正现在连皇帝老子都知道真相了,我还顾忌什么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吓?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两句诗,脑子里顿时出现轩辕流光的脸。 怎么会是这个色狼?我甩甩头,努力想要挥开那人搅缠在我脑中的丝丝印象,转头看见小鹦鹉在庙门外探头探脑的,于是招手。 “有事儿?”我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那个,主子……”小鹦鹉明显支支吾吾。 我回头和蔼地微笑,用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这小子脸一红,当下就钻了出来靠到我身边。 本侯爷收买小鹦鹉的过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一家人本来就靠着这小正太的几两月钱紧巴巴地过日子,忽然间小侯爷主子大发慈悲,钱粮轮着送,大鱼大肉喂得老鹦鹉满脸油光心花怒放,二话不说拉着小鹦鹉在我面前一磕头,痛哭流涕地表达了一番对侯爷的感恩戴德,随即毫不犹豫地将这小鸟卖给我了。 嗯,又是一个吃人嘴软的典型案例! 我看小鹦鹉年纪还小,又见他对算账颇有天分,因此在民主地征求了他的意见之后,便把这小鸟转手交给了账房先生,学习如何管账记账算账,空闲的时候,就跟着我四处溜达。 “有人说要把这个给主子。”小鹦鹉双手递上一封信来,我伸手接过,顺手习惯性地摸摸他的脑袋,这小鸟顿时红了脸。 “小主人,来历不明的信,还是紫菀代拆吧。”紫菀一旁道。 “怕什么?”我已经撕开了封口,毫不在意地道,“今儿个出来是微服私访,难道还有人认得出来本侯爷?” 抽出信纸只扫了一眼,我就毫不犹豫地把信揉成一团扔到了水沟里。 那个杀千刀的色狼轩辕流光!他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出门的? 回头正对上紫菀灵珠还有小鹦鹉好奇又担心的眼神,我收敛了一下表情,道:“改道,不逛街了,去清歌苑。” 即使是白天,清歌苑依旧歌声笑声相映成趣。 小鹦鹉和灵珠不能进入清歌苑,被紫菀先打发回了侯府。所以跟在我身边的,也就紫菀一人,还有几个不离身的高手侍卫。 黑着一张脸杀进那厢房,缨络夫人没有像上次那样早就等候在侧,是气喘吁吁地赶来,一看就是刚刚才听到消息。 大概是见我脸色难看,缨络夫人那张漂亮的面孔也惨白了几分,有些慌乱,连忙跪下。 “不知主人忽然到来,缨络未能远迎,主人恕罪。” 我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强迫自己挤出一张笑脸:“只是兴之所致,你也不必在这里伺候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缨络遵命。”她俯在地上略抬头,看了看我,又回禀道,“今日苑中客人不多,但是,殷阳天在此。” “殷阳天?”我皱眉。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啊?好像在哪里听过。 紫菀立刻凑到我耳边低语:“皇泰国皇帝殷赤明之弟,封晋阳王。”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代表皇泰国与嘉麟皇朝签订合约的邻国皇弟,听说还留在京城里没走呢,想不到也逛这风月场所来了。 不过清歌苑并非一般的风月场所,达官贵人来得不少,他慕名而来,也算正常。 “除了他,还有轩辕流光也在。不过两人并未碰面。”缨络又道。 轩辕流光,听到这个名字我就火大!他当然在这里,而且还威胁本侯爷来清歌苑与他见面,不然就把我的女儿身份写成密折奏报皇帝! 这个卑鄙无耻的王八蛋! 我按捺住超级不爽的心情,将缨络夫人和紫菀都支使了出去,才起身到后面的厢房去。 怎么那天偏偏就被这个无赖家伙给撞见了?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不但豆腐被悉数吃了去,如今更是被胁迫去凝碧阁见他!这家伙简直是得寸进尺!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被叶朝之撞破呢,至少那人还算是个君子,不会做这种泼皮事情! 可这轩辕流光,我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我缩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双手抱头,正在一筹莫展,身后忽然拥过来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抱住了我。 第五章 鸣凤求凰(二) “啊呀!”我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刚想叫,嘴巴已经被一只手掌紧紧捂住。 困难地回头,轩辕流光那笑得邪气的英俊面孔顿时映入眼帘。这王八蛋怎么会在这里? 他见我神色惊慌,居然缓缓笑了,低声开口道:“可教本将军好等。” 谁……谁要你等了?我嘴巴还被捂住发不出声,只能用眼神来表达无声的抗议。 他倒是看明白了,笑得越发得意:“怎么?在想着怎么摆脱我?” 这不是废话么?我翻翻白眼。 “可惜呀,迟了。”他笑过,脸便凑了过来,靠近我的耳畔。暖暖的呼吸拂过颈项,我莫名的一阵心跳。 “本将军看中的人,从来逃不出我的手心去。”他这话说得缓慢坚决,而且目空一切。 我一下子愣住了。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傻傻地看着他,轩辕流光却慢慢松开了捂住我嘴巴的手:“你也真让我好找,原来躲在这种僻静的地方,难怪那天你会说迷路了。” 他这话一下子提醒了我,我连忙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此处很是隐蔽,暗中也有人看守,他怎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潜了进来? 也许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轩辕流光一笑,也不急着回答,转头打量起那成排的衣箱来。 “而且,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出门的?” 皇帝召进宫这事且不说,去二郎真君庙烧香完全是我心血来潮,可这家伙却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 我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看着我,笑笑:“小侯爷明白过来了?” “你派人监视我?”我咬牙切齿。 “监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监视小侯爷?”他笑得一脸无害,“红衣侯爷绝代风华,乃人中龙凤,一举一动自是万人瞩目。” 切!不就是派人盯住了侯府大门么?还顺便加上一堆奉承话!无聊! 我恼怒地别过头去,眼角瞥见他竟然打开衣箱取出一套衣物,连忙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翻看着手上的衣物,啧啧称赞:“这云英绛紫裙手工细致,似乎是江南绣仙坊出的。普天之下,大概也就只有这一条。” 这裙子是不是全天下只有这一条关你什么事? 我警惕地瞪着他,轩辕流光却慢条斯理地拿着女装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顿时将我完全笼住。 “虽然很舍不得小侯爷这般英姿飒爽的装束,但女儿家的万种风情,更加勾魂夺魄。” 他是……要我换女装?我愤愤地白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起身拂袖而去。 坦白说,我不是不想换女装,但问题是,自己自愿穿上和被别人强逼着穿上,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还没来得及跨出去两步,手腕忽然一紧,身子已经被拉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轩辕流光!”我咬牙切齿。 他却紧贴着我的耳垂,几乎是郑重其事地低声道:“你可是女孩子,难道想就这样一辈子扮成男人?” 我浑身一震。 是啊,谢红衣的的确确是个女孩子,她也有追求华衣美服的权利!她也可以调试水粉胭脂,为自己的容貌锦上添花…… 也许是见我沉默不语,轩辕流光轻轻笑了起来,手已经缓缓往下,开始解我的腰带。 我吓得连忙伸手抓住:“你干什么?我要叫人了!” 他不为所动,笑得越发促狭:“你敢叫人,我就剥光你的衣服,看是他们进来得快还是我剥得快!” 这……这个超级不要脸的无赖! 我又羞又怒,他却觉得有趣,趁我发愣的当儿,已经解开我的腰带,脱下了我的外衣。 “你说过我不叫人你就不脱我衣服的!”我双手紧紧抓住衣襟,一张脸羞得通红,怒道。 “我只说不剥光,可没说不脱哟。”他悠哉游哉地回答,把我揽在怀里,双手并用,根本无视我的抵抗,径直除去了外面的衣衫,只留一套贴身中衣。 我吓得根本动都不敢动,生怕他连这最后的一层屏蔽也脱去,那我还要不要见人了?而且,这穿在里面的中衣质料乃是上好的丝绢,贴在肌肤上,将身形勾勒得纤毫毕现…… 我一张脸早已羞红得犹如快要滴下血来,哪里还敢抬头,只得紧紧闭着眼。但即使如此,我依旧感觉到他那炽热的目光在我身上游走。 好在他未再动手动脚,只笑了一声,就将我抱起,放到一旁的床榻上。 我坐在床沿,忍不住偷偷睁眼,却见他正拿了件妃色薄绡衣走了过来。我不禁往床里缩了缩。 “躲什么呢?这天下,能让本将军亲手伺候更衣的,可只有小侯爷一人呐。”他一径笑道。 心知这无赖想做什么定要做成才罢休,反抗也是无用,我便懒得再和他说话,任由他那灵活的手指将衣物一件一件为自己穿上。织锦的腰带紧紧缠住,外面又添上件妃色薄绡衣。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在我腰间划过,让我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他接下来的举动,着实唬了我一跳。 他竟单膝曲地跪了下来,将我的双足放在他膝上,温柔地替我着上白罗袜,再套上一双大红缠丝挖金嵌宝绣鞋。 他……这是……这是做什么? 我讶异地愣着,轩辕流光却伸手拔去了我头上固定金冠的簪子。一头乌黑长发立刻披散下来。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他伸手抚摩着我长发,曼声吟道。 那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叫我的心差点儿漏跳一拍。我连忙定定心神,勉强绷起脸,开口道:“你又想做什么?” 他不语,只笑着伸指沾了点胭脂,轻柔地抹上我的唇,然后起身退后一步,细细端详。 “真好看。” 我简直哭笑不得。 大概是见到了我嘴角的那一丝笑意,轩辕流光忽然靠过来,手臂紧箍住我的腰,如同上次一样带着我从窗户掠了出去,直接上了屋顶。 第五章 鸣凤求凰(三) 飞檐走壁的终点,依旧还是凝碧阁。 依旧还是除了我和他之外再没别人。 那日躲在酒桶之中来到此处,不曾见得凝碧阁是怎生模样。今日见到,原来是修建在湖水之上的一处轩馆。九曲木桥从左右两边蜿蜒到岸上。阳光慵懒地照在水面上,波影轻动。两岸布置得恰到好处的花木树荫将明明暗暗的影子投在水面上,不时被涟漪化开了去。 我站在精致的雕花窗户往外看。 凝碧阁周围的护卫和伺候的下人早就被轩辕流光遣得远远的,想必是不想有人发现我的身份吧。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 谢红衣的女儿身身份,是何等机密的大事?轩辕流光如此精明的人物,怎会不知这就是“奇货可居”四个字?如果换成我,会很清楚自己手里掌握的是什么样的秘密,也自然知道,这个秘密给自己带来的,会是什么样的机会。 他越是不声张,甚至不露声色,我越是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回头看去,轩辕流光似乎兴致很好,英俊的脸上带着笑意,正将焚着的香木放入篆金小香炉内,一股优雅的淡香随着飘散的白烟,在屋内缓缓弥漫。 案上放着一琴,他人已经坐到琴后,正冲我招手。 “可认得这是什么?” “琴。”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古琴和古筝在样式上还是有区别的。 轩辕流光明显想笑却又忍住了,道:“确实是琴。” 见我站在窗边迟迟不肯应他的意过去,他也丝毫不以为忤,右手抚过琴身,屈指轻敲,铿锵有声。 “此琴名唤‘凤鸣’。”他说完,右手轻拨琴弦,发出一声淡淡虚渺的低音。 沉浑悠远,余韵未散,却是连着几个高亢亮音,清越明净,铮铮的琴音绕梁而来。 “雏凤清音,好琴。”我道。 我在现代的家是当地有名的古琴世家,父亲更是被誉为尽得泛川派真传的“琴乐第一人”。自小耳濡目染,该知道的,我自然知道。只是我的琴艺实在一般,只能勉强成调,不至于像弹棉花而已。 轩辕流光听见我那句话,眼神忽然亮了一下,当下低头,含笑伸指轻挑琴弦。清幽乐声,如山风吹过,徐徐而来。同时,低润铿锵的清音随琴声渐起。 “夜风入帘兮,沉梦琼廊; 有凤来仪兮,芳华霓裳; 解佩缤纷兮,缭转如霜; 月送明珠兮,竟落怀璧; 与度华年兮,蟾宫仙嫦; 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 那是轩辕流光的歌声,虽不比歌姬名伶的婉转动听、绕梁三日,但声线低沉有力,每个字都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听得我心神都微颤起来。 他唱的,分明就是那夜和他遇见的场面。 我低头不敢再看他近乎炽热的眼神,掩耳盗铃地紧紧闭上双眼。片刻后,琴声歌声停了下来,我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抱了起来,坐到凤鸣琴后。 轩辕流光自后将我身子拥住,双臂伸展,轻轻松松就将手掌覆到我的十指之上。 “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他紧贴着我的耳畔低声唱道。 我脸一红,咬住嘴唇,半晌才开口:“我可不是凤凰。” 轩辕流光轻轻笑了:“你若不是凤凰,这天下还有谁是呢?” 我不语,手指放到琴弦上,想了想,又道:“以你的性子,该作《流水》之曲,湍急奔放,气势宏伟,怎么出这绮丽之调?要不是亲耳听你唱,还真不敢相信。” “小侯爷果然是本将军的知音。” 我回头,见他英挺的眉目间尽是笑意。 “世人谣传红衣侯不学无术,乃是纨绔子弟,又怎知小侯爷原来是这样兰心蕙质的人儿……”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世人的嘴就像那悠悠江水,谁能堵得住?”我淡淡道。 不知为什么,在他的面前,我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一些刻意隐瞒的心绪也毫无顾忌地流露了出来。我想,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犹豫,他双手紧紧抱住我,有力的心跳一声声传入我的耳中。 “世人从来不识金镶玉,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明珠蒙尘、买椟还珠?” 我倚靠在他怀中,静静地听他缓缓道来,末了,才淡淡开口:“你应该听过我谢红衣为人跋扈狠毒,作恶多端。” 虽然那是以前的谢红衣干的,可现在这个身体里面的人是我,轩辕流光又不知借尸还魂的真相,当然也会认为是同一人。却不知……他要怎么回答? “那也只是听说而已。我眼前的人,哪里跋扈狠毒?还是说,你不是红衣侯?”他低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笑了:“我自然是红衣侯。” 他也笑了起来:“这不就结了?我只认识我眼前看到的谢红衣,而不是别人嘴里的谢红衣。” 这人,见识当真了得。我正思绪间,不提防他忽然伸手把我的脸扳了过去。毫无预警的,那湿热的唇就覆了上来,一如那夜不容拒绝的霸道和激烈。 好不容易等他心满意足了舍得放开,我早就气喘吁吁,双颊潮红,整个人都几乎瘫软在他身上。 等气息顺畅了一些,我抬头狠狠瞪向他。他却收敛了平时三分调笑七分玩味的表情,一脸郑重。我不由得愣住,却见他伸指将我脸轻轻抬起,那双明亮如寒星般的眼睛,就一下子落入了我的眼里。 像是着了魔一样,我连眼睛都移不开,只能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又向我缓缓俯下身来。 我心慌意乱,紧张得心脏马上就要蹦出来一样。他温热的唇从我唇上轻轻扫过,沿着耳珠往下到了脖子,然后低低一声笑,道:“会弹琴么?我教你。” 说完,已将我身子扳转过去,自背后拥住。炙热的气息立时围了上来,浓烈而强悍地圈住我。我的颈间能感觉到他每一下温热的呼吸。他几缕未束的长发垂了下来,和我的纠缠不清。 如此暧昧的姿势,我一张脸早已通红,好在是背对着他,又低着头,想必也未曾看见。 “会一点儿……”我低声回答。 “一点儿也足够了。”他开口笑道,不知是不是故意,说话间,唇便轻轻地含住了我的耳垂,似有似无地舔抿,舌尖轻绕,身体也缠了上来,手掌覆住我十指,轻轻摩挲。 我只觉面红耳热,又羞又悔又恼。 他握住我双手,轻柔的拨动琴弦,俨然是《凤求凰》的调子。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凤求凰》的调子宛转流出,在我和他的指尖凝成曲,悠扬而飘渺。我的心里却渐渐涌起不安的感觉。 轩辕流光啊……你可是真心的吗?你可是真的愿意“栖我以凰”吗? 那些时而霸道时而温柔的话,又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你是当朝的掩日大将军,手握军权。 我是皇室的红衣小侯爷,权势遮天。 你明知我女儿身的真相而不揭破,所欲为何? 我奉命监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又岂是我所愿? 当一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的阴谋谎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心能放下几分?相信几分?又或者……期待几分? 第六章 暗度陈仓(一) 老实说,这男人当真给不得好脸色看! 轩辕流光的琴技并不差,流畅如歌,疾缓有度。我忍不住夸了一句,他立刻就腆着脸磨蹭了上来,整个人搂着我厮磨不休,说什么他都亲自唱了一阙小曲儿了,作为回报,我也该唱一曲给他听才是。 本姑娘当然不干! “谁要你唱来着!”我一面躲着他不安分的手,一面努力恶狠狠地瞪着他。可连人都在他怀里被圈得死死的,气势上怎么都落了下乘。 “来而不往非礼也。小侯爷不会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吧?”他轻易制止了我又抓又推的手,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本侯爷……本侯爷有没有礼貌关你什么事?”我犹自嘴硬。绝对!绝对不能再对这男人有丝毫的心软和笑脸! 轩辕流光听了,把脸在我鬓边挨挨擦擦,越发邪气地笑道:“怎么不关我的事?都同床共寝陪你睡过了,还想撇开我不成?小侯爷可不能始乱终弃啊!” 话未说完,我已经气得晕头转向,扬手就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巴掌,面红耳赤啐道:“不要脸!谁和你睡了!” 每次和这人说不上三句话,就会有恨不得提刀砍死他的冲动! 他满不在乎地抓住我的手腕,控在身后,脸上笑容未散,反而越发放肆:“难道小侯爷这么快就忘记了那夜的春风一度不成?夜风入帘兮,沉梦琼廊;有凤来仪兮,芳华霓裳……” 轩辕流光缓缓吟来,那样情深款款的样子,反倒让我哭笑不得,只好别过脸去。他却顺势把脸埋到我颈间,低低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容冶春风生,共卿登楼寝……这画眉之乐,本便是情之所至,况且是为红衣侯爷,纵千金难买一笑。” 哼!甜言蜜语!我翻了翻白眼。 “好啦,说到底,唱是不唱?”他臂上微一使劲,就着之前的姿势将我放倒在矮榻上。 “不唱。”我咬紧牙关,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给这家伙得寸进尺的机会! “真的不唱?” “真的不唱!” 我刚说完,忽然觉得腰间一痒,顿时忍不住笑起来,挣扎着拿脚蹬他,想躲开那双正在大肆胡作非为的手。 “不要……不要挠我痒!哈哈哈……不要啊……”这不要脸的无赖!居然使出这种手段!太卑鄙了! “乖乖唱一曲儿给本将军听,便饶了你。”他更添了兴致,一双手只在我怕痒的腰间轻挠轻捏。那种又麻又痒又难受的感觉,实在不亚于上刑。 “不……不要……放手啊!放手……”我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徒劳地反抗,却被他轻易抓住双腕,继续动作。 “还嘴硬?等下可别怨本将军又要罚小侯爷了哦。”轩辕流光笑得一脸恶劣之极,凑近我的脸颊暧昧地道,“或者……重温一次那夜也不错……”说完,作势就要吻了下来。 我吓得连忙把脸别开,却听见他朗声大笑,越发羞恼,见挣扎未果,干脆拿脚踢他。 正在纠缠得难舍难分之际,忽然听见传来轻叩房门的声音。 “将军,属下有事禀报。” 似乎是他的下属。 轩辕流光闻言撑起了身体,顺势把我扶了起来。 “真是不巧啊。”他笑着伸手替我把散乱的衣物整理好,理顺披散的长发,道,“我去去就回来,别到处乱走了哦。乖乖呆在这里,我可不想等下还要到处去找一只迷路的小羊羔。” 听这戏谑的语气,我气不打一处来,恼得用力攘他一把:“快走快走!永远别再回来!” 他却忽然伸指点在我唇上:“记得,你还欠本将军一曲哦。” 我情不自禁地磨牙:“谁欠你了?才没有!” 轩辕流光仰头大笑而去。 看着那高大的身影沿着九曲回栏小桥离去,最后消失在月牙门外不见了踪影,我才把头转了过来,看向眼前的凤鸣琴,想了想,缓缓把手指放到琴弦之上。 欠他一曲吗? 我的嘴角竟不知不觉弯了起来,凑成一个顽皮的笑意。 我可不会那些“兮”啊“者”啊的古曲古词,虽然听得懂,但不代表我能出口成吟,更别说唱了。若真要我开口唱歌,无非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流行歌曲。 不知轩辕流光听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象着那副有趣的画面,我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然后指尖微挑,顿时传来“铮”的一声清响。 虽然我儿时也曾随老爹学琴,但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就再也没碰过了。如今心里竟忽然涌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似乎是一位多年不见的至交好友,从天而降般出现在眼前的感觉。 一个简单的捻弦,转下抹。又是“铮”的一声。 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弹棉花?果然是太多年没弹琴,手法已经彻底生疏了不成?我耸耸肩,决定无视屋外花草树木无声的抗议,继续噪音污染。 “叮!叮叮!叮叮叮!”……嗯,有改进,这次比较像学校的上课铃声。 动作倒是对的,只是指尖生涩僵硬,看来要有段时间才能缓得过来了。 我一下一下挑着琴弦,或捻或抹,或吟或揉,正觉得好玩之际,忽然听见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我连头也懒得抬,却有点好笑。轩辕流光怕被人察觉我红衣侯的身份,把护卫侍从都遣远了,却也无法阻止别人的脚步不是?比如……清歌苑别的客人。 “久闻清歌苑佳人如云,皆是才貌双全,舞作霓裳羽衣,琴为天籁之音。哪里知道也有这般与弹棉花相去无异的杂音,可真叫在下大开耳界啊。” 我闻声抬起眼。面前站着一人,锦缎衣袍,富贵无比,是个不曾见过的陌生人,倒还称得上英俊。但一双眼暗带桃花,嘴角笑意轻佻,给人贪色贪欲之感。 他虽然自称“在下”,可言谈之间没有半分的谦恭内敛,轻佻得近乎无礼。 “想不到这里还藏着如此绝色美人。”他一手敲着扇子,啧啧摇头,一副好色的模样,“只不知姑娘这弹的,是《高山流水》,还是《潇湘水云》?在下可有那个荣幸,能为姑娘知音?” 他一双眼放肆地在我身上游走,我只作未见,手指依旧轻抚琴弦,不慌不忙开口:“不是《高山流水》,也不是《潇湘水云》,我只是俗人,不过是在练习弹指神通,对牛弹琴而已。” 说完,手指用力一拨,“锵”的一声,作金石之音。 他大概没料到我拒绝得如此干脆,一愣,旋即轻浮地笑起来:“有意思,长得这么个诱人的小模样,偏生牙尖嘴利,倒真别有风味儿!” 我皱眉。同样是风言风语的放浪话,怎么轩辕流光说来,就是风流,换由这人吐出口,便只觉下流! 手指停下了动作,我站起身来,看也不看他就打算转身进内屋去,不料那人竟然一把拽住了我,一个猝不及防,我整个人都被他拉到怀中。 他用扇子挑起我的下巴,猥琐至极:“啧啧!果然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这是在欲迎还拒么?” “放开!”我面无表情,沉声喝道。 “不放又怎么样?乖乖依了我,有你的甜头。”他低头就来亲我脸,我扭头避过,二话不说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无比,正打在他脸上。 他顿时僵住。 也许是没想到会有女子拒绝他,甚至打他,他居然愣了一会儿。 我急忙挪动脚步,想趁此机会离开。可身后一股强力猛地袭来,将我整个人推到琴案之上。 又是“铮”的一声响。 小腹处隐隐撞痛,那人已经欺身而上,喘着粗气,胡乱拉扯着我的衣衫。说话间,原本端正的面孔掩饰不住满脸的狰狞:“从来没有女人敢打我!女人,你可不要后悔!”我大骇,想也不想张口就咬在他手臂上,顿时鲜血淋漓。他越发动怒,举起手,眼看就要给我一耳光。 我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可想象中的那记重击并未落下。我讶异地睁开眼睛,却见他高举着手——不是不想落下,而是不能。 轩辕流光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有这样热切地盼望轩辕流光出现过。 他看了看我衣衫不整的模样,对那人缓缓开口:“晋阳王爷,何事如此动怒?” 晋阳王?邻国皇泰的皇弟殷阳天?我闻言连忙看去,却见他面孔狰狞,正愤恨地回瞪着轩辕流光,一脸好事被阻的不满表情。 “轩辕将军,这是本王的小事,不劳将军插手。” 轩辕流光不为所动,手上使劲,我看见殷阳天的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有点痛楚的样子。 身形转换之间,殷阳天已经被扯开,轩辕流光护在我身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气势,让我的心不由安定下来,似乎只要有他在,所有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我偷眼从他身后看去,只见殷阳天揉着手腕,眼中精光一闪,竟是说不出的阴翳狠毒,如蛇一般,可旋即便恢复了之前那副猥琐好色的模样,仿佛之前那隐隐显现的毒辣不过是转瞬即过的错觉。 他半低着眼,冷笑:“轩辕将军,这便是贵国的待客之道?” 轩辕流光一声长笑,道:“晋阳王,客,也要有为客之道。你脚下所站乃我嘉麟土地,你欲辱女子乃我嘉麟子民。我轩辕流光身为戎边大将军,保家卫国,若见你羞辱我国子民却视而不见,岂不愧对天下百姓,愧对边关出生入死的袍泽将士,更愧对这身染血的战袍!” 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那是一种天生睥睨天下的威势。 我抬头看着轩辕流光的背影,高大而宽厚,一肩挑起的,是峥嵘天地苍茫、如画山河太平! 殷阳天眼神一变。房间中顿时沉默下来。 半晌,殷阳天才缓缓开口,和之前一般无二的好色之徒模样,一脸讪笑:“轩辕将军言重了。” 他双手抱拳冲轩辕流光礼貌性地一拱:“客不与主争,告辞。”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离开,竟是不再往身后看一眼。 见殷阳天离开,轩辕流光连忙将我抱起,轻放到软缛之上,柔声问道:“他可有伤了你?” 我摇摇头。 轩辕流光长长松了口气,伸手将我凌乱的衣物整理好,又用手指轻柔地碰触到我唇边的血迹:“可这是……” “他的。”我淡淡回道。也许是察觉到我语气有异,轩辕流光伸手将我揽在怀里,低声道歉:“是我的错,不该丢下你一人在这里。” 第六章 暗度陈仓(二) 我没有回答,可身子在轻轻发抖。要说刚刚不怕,那是骗人的。 轩辕流光紧拥着我,将我的脸抬起来对着他。我清楚地看见他眼中那抹担忧的神色,不似作伪啊…… 我双唇微张,冷不防他忽然伸指温柔抹去我唇上残留的血迹,舌尖一下子碰到那正从唇上划过的手指。 指尖,是凉的,带着点淡淡的咸味。 他浑身一震,却并未移开。 我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唇缓缓张开,然后含住他的手指,用力咬了下去。 轩辕流光轻呼一声疼,大约是知我现在心里憋气,也不抽出,任由我咬,只一迭声地道:“轻点儿,轻点儿,别咬断了,那我可怎么弹琴给你听呢?” 口里隐隐传来血腥味儿,我这才缓缓松开了口,也不说话,撑起身来就想走,却被他伸手一拉,整个人又跌进他怀里。 我闭上眼,任由他轻柔地抚摩我的长发,开口道:“我想回去了……” 他低头吻吻我的额头,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在我耳边说道:“红衣,让我成为你能安心休憩的梧桐,好吗?” 古语云,凤凰翱翔九天之上,非梧桐不栖。 我咬住嘴唇,不知怎地,心里翻涌而上的,是一股莫名的复杂情愫。期待、忧虑、无措…… 我能点头吗?我敢点头吗? 身子微微颤抖,被他有力的双臂紧紧抱住,我整个人都被笼在他怀里。那双温暖的手掌异常轻柔地抚着我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低低开口:“红衣……” “嗯?”我懒懒地应了一声,半睁双眼。 “你晚上睡得可好?”他问道。 我猛地睁大眼睛,支起身子看向他。 他一脸肃容,伸手抚上我脸颊:“红衣,你晚上睡得好么?” 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他静静看着我,我也静静地看着他。脸颊上手掌温热的触感传来,我嘴角缓缓上扬,微笑着,将头抵在他胸前。 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声。 他……当真是什么都看透了。 我睡得确实不好。自从进了谢红衣的身体,每晚几乎都会做恶梦。梦里有女人的哭泣,有血色的蔓延,有无数黑暗中伸出的手臂,仿佛想将我抓进那无边无尽的深渊中去!怎么可能睡得好? 这是恶梦吧?或者,是真正的谢红衣残留的记忆? 我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过,即使亲近如紫菀,我也很小心地掩饰着,没有让她察觉一丝一毫的异样。可轩辕流光,是怎么发现的? 我和他,也就只见过三次……不,两次而已。 “你怎么知道的?”我低声问。 他吻吻我头顶:“那天晚上,你睡着之后一直紧紧地抓住我,就像只受惊的小猫似的。” 受惊的小猫?亏他想得出。我忍不住笑起来。 似乎是察觉了我的不安,他一如之前那样拥住我,声音低沉而坚定:“有我在,你便不会再做恶梦了。” 说完,一个吻便轻轻地落到了我的额头上。 他说他不会再让我作恶梦,可我并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使出这样的手段! 瞪着眼前神情悠闲的人,我咬牙切齿:“你来干什么?” 轩辕流光懒懒地倚着窗户,一身淡青色的家常便服。上好的绢绸,袖口衣领处绣着精致的云纹图案,腰间紧紧绑着一条盘花织锦的腰带,越发显得肩宽腰细,高大秀颀。修长有力的身躯宛如蓄势待发的虎豹一般,精悍强势,偏生又透着一股天生的风流俊逸,一双眼似笑非笑,斜斜向我看来。 我顿时觉得一张脸火辣辣地直烧了起来,哪里还敢看着他,只得低头别过脸去。 耳边一声轻笑,轩辕流光的身子慢慢挨近,带着浓烈的男子气息,带着零陵香与雪松木的味道,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不容拒绝的掠夺与侵略。 “自然是来陪小侯爷同床共枕。”他说得暧昧之极,灼热的呼吸拂过我耳畔,让我忍不住缩起脖子,被他的话怄得哭笑不得。 同床共枕?不知情的人听见,铁定会误会我和他有什么牵扯不清、不可告人的十八禁关系! “胡说八道!”我扬手想给他一巴掌,却被顺势抓住,然后整个人落入他怀中。 “好啦,怎么又打?”轩辕流光满不在乎地将我抱起放在床上,“虽说打是亲骂是爱,可这脸又不是城墙,就算我不痛,小侯爷这纤纤十指也是会痛的。”说完,他将我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我翻白眼回答他。 他伸手展开绣被,将我盖住,自己却将我连人带被紧紧拥在怀里,在我颈背上磨蹭了一会儿,笑道:“乖,睡吧。”那神情简直就跟哄猫咪似的。 见我回头瞪他,他又笑吟吟地开口:“如此,也算是同衾了罢?”说罢,他伸手掖好被角,体贴而温柔。 我终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君子不欺暗室。堂堂掩日大将军,就惯会这些梁上壁间的翻墙行径不成?” 我自然是故意嘲笑。此人武功极高,我本来以为凭我侯爷府里的高手,他若想潜入,是不可能不被发现的。可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竟然视侍卫如无物,轻而易举地就进了我红衣侯府,无声无息,不曾惊动任何人。 本来侯爷房中每夜都有侍女守夜,但我委实无法忍受在别人的凝视下睡觉,便都遣了出去,不料却正好便宜了这个半夜爬墙的,居然登堂入室对本侯爷动手动脚! 想到这里我不由气结,于是小小地讥讽两句,看他脸皮是不是比长城砖还厚。很明显,这人的脸皮岂是长城砖?简直就是金字塔巨石! 他不过咧嘴一笑,继而戏谑道:“不欺暗室的是君子,我可是你口中的无赖,哪里是君子了?当然要欺暗室。” 说完便作势要亲下来,我吓得连忙把头往被子里一缩,却听见他低低的笑声,手掌轻轻拍抚着我的背。 “好啦,夜深了,快睡吧,不然明儿早上可起不来了。”说完,他在我头顶一吻,便再没有任何轻薄逾越的动作,只是紧紧拥我在怀中。 强劲的心跳声隔着衣物传来,一声又一声,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倚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里,浓烈的男子气息带着一种仿佛麝香的味道,让我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似乎不用再去思考任何伤脑筋的事情,也不用再去忧心所有的困难和阻碍,只要有他在身边,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也有他顶天立地,给我一片安定的河山。 不知不觉中,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六章 暗度陈仓(三) 那夜,我没有梦到女人的哭泣,没有梦到血色的蔓延,也没有梦到无数黑暗中的手臂,以及那遥不见底的深渊。 一宿酣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窗棂透白,天色大亮。我转头看去,身边空无一人。 轩辕流光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离去,枕边还有他留下的痕迹,我伸手摸去,隐隐还有一点温度,是他留下的…… 嘴角才刚忍不住露出笑意,便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我连忙抬头看去。 “小侯爷容光焕发,昨晚想必睡得香甜,竟然这个时辰才起。”紫菀笑嘻嘻地进来,身后侍女端着水盆漱壶等洗漱之物。 我脸上微微一红。 紫菀并不知昨晚轩辕流光留宿一事,照常服侍我梳洗。我坐在镜前任由她挽发梳头,想了想,问道:“紫菀,府里有琴吗?” “有啊,不过小侯爷都命人收了起来。”紫菀一边梳头一边回答。 “收起来?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紫菀一耸肩:“还不是小侯爷……呃,也是小侯爷……”她顿了顿,看我一眼,我顿时明白那个小侯爷说的是以前的谢红衣。 “有次和叶相不知怎地争执起来了,回府后就砸了好几把琴,还命人把剩下的都收起来,再不许摆出来。”紫菀说完,叹息一声,“小侯爷那次发的脾气可真不小,连世代传下来的名琴‘绕梁’、‘号钟’都砸了,要不是嫌手疼,八成连‘绿绮’也不能幸免。” 我脸皮忍不住抽搐。谢红衣!你这个暴殄天物的女人! 楚庄公的“绕梁”,齐桓公的“号钟”,司马相如的“绿绮”!中国古代四大名琴之一你藏了其三不说,居然……居然还砸了其中的“绕梁”和“号钟”? 要是在二十一世纪,被我那爱琴成痴的老爹知道,还不心肌梗塞抽过去?就算是我,此刻也有小心肝在泣血的感觉! 不过……绿绮…… 昔日司马相如追求卓文君所弹一曲《凤求凰》,据说就是自绿绮而出…… 嘴角不知不觉挂上了笑意,怕被紫菀看见,我连忙清清嗓子,开口道:“都拿出来吧,绿绮也拿出来。” “哎呀?”紫菀讶异地看着我。 “手痒,想弹琴嘛。”我装做若无其事地道。 “是。”紫菀应了一声,大概觉得事出突然,还是有点惊讶,偷偷从镜子里看我脸色,哪里想到我也正从镜子里偷看她的表情。 两下目光对上,竟是都忍不住,“噗哧”一声,一齐笑了出来。 此后,轩辕流光夜夜前来,无声无息地潜入我房里。无视一切的抗议申辩和反抗,强硬地搂我在怀。 虽说强硬,偏生举动却又温柔得很,小心翼翼的,唯恐伤到了我一样。有次我恼了,伸手用力推他,可他皮糙肉厚不曾撼动半分,我反倒一个踉跄差点滚下床摔个正着,唬得他连忙伸手捞住,赔不是道小心地温语良久,唯恐我还生他的气。那完全是一种……被宠溺的感觉。 面对千军万马也从不皱一皱眉头的掩日将军轩辕流光,居然会为了个小女人额头见汗,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这委实让人觉得好笑。 我蜷他怀里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则低头,毫无预警地一口咬我鼻子上。 “还不睡?笑什么?” 咬得很轻,几乎就只是嘴唇轻轻掠过,但我没料到他忽然来这招,吓了一跳,顿时挣扎起来。 “我逗你玩儿呢,别乱动了,乖,听话睡觉……”他将我在怀里圈紧,啧啧道,“怎么像只小野猫似的,动不动就炸毛?” “谁是野猫?”我嗔一声,瞪圆双眼。 他更笑起来:“这可不更像了?” “呸!” 这人无赖起来当真叫人哭笑不得,可体贴起来又是十二分的小心,简直就是把我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唯恐跌着损着。 真没见过这样霸道又温柔的男人!我低头轻笑。 这段时间以来,他每晚三更半夜入我房里,只是守着我入睡,并未作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最多亲吻一下发迹鬓边便罢,和之前在清歌苑相比,简直算得上是个君子了。 和他相处倒也不错,轩辕流光见多识广,胸中颇有丘壑,且不拘世俗。和他在一起,比和别人愉快得多。有时候听他说起北疆风光,胡天八月即飞雪的边关景色,我脑海中也不由出现暮雪下辕门的画面,竟有些心神向往了。偶尔兴起,我也顺着他的话题说些书上见闻。亏得我从小爱看书,肚子里至少还有点存货,再加上多了几千年的劳动人民智慧结晶,倒也和他聊得兴致勃勃,不至于做个只能听不能说的收音机。 不知不觉间,他看我的眼神少了三分戏谑,多了七分好奇和惊讶。 这样明显的转变,我并不是看不出来,只是懒得和他费唇舌,反正也解释不清楚,何必浪费口水? 而人的依赖性啊,是最要不得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了他结实的怀抱,贪恋起在他怀中那种让人心安的温暖和气息来,也渐渐的,不再做恶梦,夜夜安眠。 也许,他的影子,已经算是在我心里烙下了罢。 然而,即使如此,我也不知,我到底能不能信他?可以相信吗?信他的温柔,信他的体贴,信他的情……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过去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和轩辕流光这暗度陈仓的把戏玩得越来越精纯。大概说出去也没人相信,掩日将军和红衣侯居然每晚私会,关系越来越非同一般。虽然我很不想承认,我和他的关系已经开始不一般。 我不知道他为何独独看上我。 轩辕流光英挺俊朗,又正平步青云,是不少人心目中的乘龙快婿,但他却从不曾看过别家女儿一眼,只每晚潜入我房中,嘻笑厮磨,俨然情侣之态,有时又陪着我看书,耐心讲解。 我想,如果我和他之间能够彻底抛开那些暗潮涌动,也许真的能心无旁骛,做一对彼此钟情的男女。 可惜。 第六章 暗度陈仓(四) 几天后,皇帝又召我进宫。 经过了上次的鸿门宴,我想这一次再怎么石破天惊也惊吓不过上次去。反正借尸还魂的真相所有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我自然也不必庸人自扰,开开心心乐乐呵呵地当我的闲散小侯爷就是。 我一路哼着小曲儿进了宫,春风得意马蹄疾,大摇大摆地一脚跨进御书房,就看见康王爷那满脸擦粉的橘子皮正对着我笑得宛如一朵花。 按规矩行礼见过了皇帝皇兄,转头在椅子上坐下,对面起来一人对我抱拳。 “下官见过小侯爷。” 叶朝之也在啊? 我瞅瞅他,瞅瞅谢凌云,又瞅瞅康王爷。 今儿个御书房内除了伺候的太监宫女之外,就只有我们四人,这阵容倒是难得凑在一起。 谢家老大谢凌云的职业是皇帝,倒是典型的皇帝性格,精明又腹黑,上次一句话就差点儿把我吓个半死,害得我现在看见他都还有心理阴影。 谢家老四康王爷的性子不好找词来形容,用俗话说就是有点儿傻缺,有些时候很聪明有些时候又二百五。 谢家老九也就是谢红衣我,性子如何也就不再老王卖瓜了,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剩下一个不是谢家的,叶相叶朝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是大家公认的。后面四个光看样貌还算能凑合,可前面四字我怎么看他都不谦谦,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我这边正和叶朝之大眼瞪小眼,那边谢凌云一拍巴掌:“红衣啊,你可知朕今天为何召你前来?” “不知道。”实话实说向来是我的优点。 似乎早就知道我会这样回答,谢凌云自顾自地继续:“半个月后就是镇南王六十大寿,朕有意派你和老四去一趟,代表朕给老王爷表个心意。” 我很想问镇南王是谁,可余光一瞥见叶朝之,顿时乖乖闭嘴。 谢凌云和康王爷知道我这魂儿是假的,但叶朝之还在,我一问,岂不是自己露了马脚? 康王爷甚讲兄弟义气,用扇子搔搔头皮,若无其事地开口:“当年镇南王景辰翁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而被封为本朝第一个异姓王爷,后来归隐江南。不过每年生辰之时,皇上都会遣人去送贺礼,这次是他六十大寿,自然更要郑重了。” 这老兄弟够义气,不露痕迹就都给我解释清楚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问道:“不过皇兄怎么想到派臣弟去?四哥一人不就好了吗?” 谢凌云咳嗽一声:“朕见你成日呆在京城也闷得慌,不如正好去散散心。”一旁,康王爷可着劲儿的添油加醋:“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一路上游山玩水,江南更是风景如画美女如云,老九这都不动心?” 老实说,美女于我确实如浮云,我确实不动心。 我正想回绝,可抬眼一瞅谢凌云那眼神,我就知道拒绝不得。皇帝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敢说个不字我绑也绑你去!” 回头看向康王爷,这老兄弟此刻就异常没了兄弟义气,装作没看见似的转过头:“啧!好茶!”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眼见谢凌云那威胁的目光扫了过来,我识时务者为俊杰,立马转口:“既然四哥都这样说,那臣弟就一起去吧。” 眼角瞅见谢凌云脸色转喜,我这才放下心里大石,可接下来他的一句话,让我差点儿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到镇南王大寿还有半个月。这段日子,叶爱卿就负责指导你的琴棋书画,别到时候给朕丢了脸!” 我没想通,去给镇南王祝寿而已,为什么还要临时抱佛脚,学习琴棋书画? 可是已经容不得我细细思考、认真查证了,时间紧迫,三日后就要动身。 这天晚上,轩辕流光照例旁若无人地钻进我房里,第一句话就是:“你要下江南?” “圣旨都下来了,能不去么?”我头也不回,捧着《春秋》看。 老实说,孔老夫子笔削春秋,看起来是没有被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来得有文采和好看。 这段时间我闲来无事就看书。反正红衣侯府书也不少,还有许多所谓的“孤本”,大大满足了我的看书癖,幸好小时候被老妈逼着看了好几本古籍在肚子里打底,倒也不至于瞪着白纸黑字两眼发直,大吼晦涩难懂。 轩辕流光径直抽走我手里的书,无视我不满的目光,将我轻松抱起放到他腿上搂住。 “这次要去多久?” “大概祝完寿就回来了。” “一来一回的可要不少时间呢。”他把头埋在我颈间,鼻尖轻轻磨蹭着我的肌肤,感觉有点儿痒痒的。 我翻了个白眼:“怎么?你还舍不得本侯爷不成?” “自然舍不得。”轩辕流光笑起来,“倒是看你满脸迫不及待的表情,很高兴能趁机摆脱我?” “废话!” 这两个字算不算言不由衷我不知道,反正是说得有点儿心虚。轩辕流光大概也听了出来,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我越发不爽。 挣脱他的怀抱跳下地来,我两眼一瞪双手叉腰,学那杨二嫂装圆规:“我就不信你还敢一路跟着来。” “确实不敢。”轩辕流光的回答异常爽快,我反倒一愣。 一个分心,被他窥见个空子,又把我拉了过去,一双铁臂圈得死死的,耳边传来低低的温热气息:“所以小侯爷可要提前补偿本将军的相思之苦。” “补、补偿什么?你别胡来……”我慌忙开口,唯恐这无赖又原形毕露。果然,话音未落,他便不由分说将双唇封了上来,又是一个深长的热吻。 轩辕流光轻易钳制住我所有的挣扎和反抗,双臂紧锢着,唇舌几近狂烈地侵夺。我只觉连呼吸都不能了,脑中昏眩一片,全身无力,根本就没法反抗他的索求。 良久,他才放开我。 事实证明,狼不会因为乖巧了几天就变成了忠犬!我怎么忘了这理儿? 见我愤愤地瞪他,轩辕流光若无其事地扬扬眉,手掌一翻,不知从哪里拿出把带鞘的短剑来,放到我手中。 “做什么?”我讶道。 “此去江南,恐怕路上不太平,有个兵器防身也好。”他自我身后伸手,大大的手掌就覆在我拿剑的手上。 那剑不到一尺,比匕首略长一点,极薄,却又极轻,青铜剑鞘透出冷浸的古意。 即使我并不懂剑器兵刃,也看出来此剑定然不是凡物。 抽剑出鞘,一股寒气顿时扑面而来。只见剑身形状古朴,一眼看去仿佛有寒光流动,盈盈间带着一道水意。 “这是……” “断水。”轩辕流光平静地回答。 我却着实吃了一惊。古籍上记载,昔日越王勾践以白牛白马祀昆吾之神,使工人铸越八剑,分别名为“掩日”、“断水”、“转魄”、“悬翦”、“惊鲵”、“灭魂”、“却邪”、“真刚”。这几把剑虽然没有干将莫邪龙泉等剑那么有名,但也是举世无双的宝剑。据说,断水剑就是因为以之划水,开即不合,才得名“断水”。 倒真是典型的抽刀断水了。 轩辕流光握住我拿剑的手,往一旁的青铜烛架上挥去。 “嗤”的一声轻响,青铜烛架顿时断为两截,掉落在地毯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削铁如泥”?我咋舌。 “断水小巧,适合女子用。”轩辕流光贴近我耳边继续道,“若是有敌来袭,断水三丈之内脱鞘自鸣。你不懂武功,可贴身收着,以防万一。” “可是,这样贵重的东西,你竟然给我……”我回头惊讶地问,轩辕流光却趁机在我唇上一吻。 “我不能随你去江南,就权当此物为伴吧。” 握着断水,我心念转动,再抬头,眼波轻飞,嘴角露出一丝笑来。我知道,这样略带一丝顽皮三分讥讽的浅笑,是谢红衣最迷人的表情之一。 果然,轩辕流光眼神一闪。我慢吞吞地开口:“你给我断水,就不怕……我拿来对付你吗?” 话未说完,剑已朝他而去。 可旋即再也不能往前半分。 他悠闲地伸出两指,轻而易举就将断水捏住,似乎只是随意一夹,断水就再也不能逃脱他的钳制。 那双阻止了断水的手,修长,稳定,洁白,手的主人微微笑道:“好狠心的小侯爷,这便想杀人灭口不成?” 我不免气馁。 虽然知道以我的手劲,又不懂丝毫武功,确实无法撼动轩辕流光半分,但是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制住,还是觉得挫败。于是我收剑入鞘,撅起嘴扭头看向别处。 轩辕流光的身子挨了过来,浓浓的气息笼了下来:“好啦,这就别扭了?刚才可是你拿着剑要刺我呢。” “我这叫为民除害。”我心里暗道,为天下和我一样的花季少女除了你这个色狼祖宗! 轩辕流光低低笑起来:“倒是提醒我了。你呀,半点儿武功都不会,真是叫人担心。要不我教你几招?也好危急之时随机应变。” 教我几招?我斜眼看他,他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学不学?” “……也好。”我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坏处,于是点头。 见我答应,他脸上的笑意越发得意起来。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事实证明,我果然是上了当! 也不能说轩辕流光没教我防身的招数,只是这王八蛋教就教吧,非得挨过来动手动脚,身子紧贴着我,整个情形暧昧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手要平,顺着出去……” 听起来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为什么在我的手顺着出去的同时,他的手居然沿着我的手臂慢慢往上摸了过来? “混蛋!你不要趁机摸我……啊!” “不可以分心哦。” “还不是因为你乱、乱摸……” “乱摸?我可是好心在教你呢,居然当成了驴肝肺,真是冤杀我也。” “冤什么冤?你……叫你别再这样了!唔……” 都说严师出高徒,可假如你遇到个借教授之名行轻薄之实的色狼怎么办? 结局只有一种。 这三天,我只能说是勉强记住了那三招,至于有没有真的学会,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救我一命,说实话,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于是,三日后,我、康王、叶朝之,便登上了往江南去的船。 第七章 江南之行(一) 船队的声势很浩大。大船小船、大箱子小箱子、男佣人女佣人,还有数不清的侍卫禁军,哪里像是出游,简直是在搬家! 不过这也难怪。一个王爷、一个侯爷、一个丞相,齐刷刷地奔江南去给镇南王老爷子祝寿,这排场想小也小不了。而且康王爷那诡异的审美观,弄得船队就像是去娶亲似的,张灯结彩、吹拉弹唱,就差在船头挂上个大红花球了! 船队顺江而下,沿途再悠哉游哉地考察一下民生风情,难怪至少要半个月路程。不过还有种可能,就是拖延时间,好让叶朝之给我临时恶补琴棋书画! 拜寿就拜寿,为什么还要学琴棋书画?登上船的第一天,我终于揪住康王爷问了这个问题。而康王爷的回答是,镇南王景辰翁老爷子一直特别中意红衣小侯爷,简直就当亲生孙子一样看,也顺理成章地十分关心我的教育问题。可惜小侯爷不怎么买账,一直不肯去见这个老爷子。但这次是老爷子的六十大寿,据说身体也开始不太好,所以谢凌云干脆一脚把我踹下江南去,让老人一遂心愿,免得死不瞑目,顺带派这个康王爷当监护人,免得我半路开溜。 当然,康老四还有一个重要任务——监督我接受叶朝之的恶补!要是万一师生两人卯起来的话,他就是那负责和稀泥的和事老! 凭心而论,谢凌云的这道命令,对我和叶朝之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要和姓叶的朝夕相对,我的脸色就明显不善。 而叶朝之大概想到要负责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再教育工程,也极为郁闷,小白脸生生憋气憋成了小黑脸。 船队开行的第一天,恶补开始。 琴棋书画,本姑娘先挑了书。所谓书,顾名思义,就是写字。我自认我那手字虽然比不得什么书法大师,但好歹也算是一手端正的……钢笔字,可毛笔呢? 对着案前的笔墨纸砚,我彻底傻了眼。 正面,叶朝之一脸为人师表的模范表情,双手背在身后正等着我落笔。旁边,康老四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骚扰我的侍女紫菀。 一催二催三催之下,我终于磨蹭着拿起笔,饱满地蘸墨、沉气、运臂、用力……在雪白的纸上大大写下了一个字。在写到那横折弯勾往上飞的时候,我顺势一笔带了出去——同时带出去的还有一溜墨汁。 墨汁异常听从本姑娘心意地溅了叶朝之一身。那月白色绣淡青竹叶图样的袍子顿时一溜潇洒的墨点。别说,还真有点毕加索抽象画的感觉。 我心虚地悄悄抬眼偷看,只见叶朝之站我眼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可是嘴角绝对是在抽搐,绝对是! 我又斜眼求助地看向康老四,见他正事不关己地端起茶杯。 “滋!好茶!” 书失败,于是我又挑了画。 同样是笔墨纸砚,不过这次多了胭脂藤黄等颜料。虽然在我眼中,有多没多也没什么区别,一样是笔走如飞,一样是飞墨如电。 这次叶朝之明显多了个心眼,见我手腕一动就知道不妙,纸扇刷地一声展开,一挡一拨,身子一扭,那迎面而去的墨汁就毫无意外地尽数落到他身后的康老四脸上。 满脸白粉加上一溜黑黑的墨汁,简直是黑白分明。康老四沉默地端起茶杯。 “滋……好茶……” 说实话,叶朝之不是个好老师,明显对我耐心不够。 再说实话,我也不是个好学生,明显对叶朝之耐心不够。 唯一有耐心的,就是每天捧着茶杯的康老四,似乎很把我和叶朝之之间的大眼瞪小眼当消遣看,没事儿就来一句:“滋……好茶!” 我听得眉毛抽搐,终于忍不住面目狰狞地发作:“紫菀!康王爷再缠着你泡茶,你就给他刚打上来的河水!让他喝个够!” 紫菀摸摸脖子吞了下口水,看看我,又抬头想了想,终于视死如归地点头,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 于是,当我又一次和叶朝之卯上之后,康老四的“滋!好茶!”成功变成了“滋!好水……” 这日终于到了平阳境内,此时距离我们从京城出发已过了差不多十天。 整整十天的大好光阴,基本上都浪费在大眼瞪小眼和康老四的“滋!好茶!”上。不过他们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要我在半个月内搞定琴棋书画,那是天神下凡都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我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琴。 我命紫菀把绿绮带来了,本来盘算着船上没得消遣,无聊的时候可以练习一下,想不到却误打误撞正好过了琴这关。 反正只要求能在镇南王那老爷子面前混过去就好,又不是考状元。所以,剩下的时间,就是读书,练字,再读书,再练字。 我不得不练字,我那鬼画符一样的毛笔字,不要说叶朝之和康老四,就连我自己也实在看不下去。就算不能死记硬背下诗词歌赋,至少字要能拿得出手见人吧? 好在紫菀告诉我,原来那谢红衣的书法也算不上大家风范,顶多是端正工整而已。于是我每天就对着白纸黑字练得眼睛发花。 这日,天色已经晕暗,我正在船舱里继续努力,叶朝之走了进来。 其实这船满大的,船舱分为三层,各有各的房间,毫不相干。所以,除了必要的接触,我和叶朝之是绝对碰不到面的,只有康老四没事儿就跟着紫菀,浑不在意她拿河水给他喝的事情。 而现在,叶朝之既然主动出现,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来挑刺的! 我警惕地看着他慢慢靠过来,眼睛往下一扫,把我整整一天的辛劳成果悉数收入眼底,然后嘴角一弯。 我立刻知道这小白脸要开始找茬儿。果然,他开口道:“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难怪写得如此不堪入目。” 呸!本姑娘会握的是那先进的钢笔铅笔圆珠笔水性笔!我写了一天正焦躁得很,听他这样说,冷哼一声开始耍无赖:“在天下第一才子叶相的教导下,本侯爷却连笔都不会握,不知传出去会不会扫了叶相的面子?” 叶朝之闻言声色不动,也不恼怒,只抬起眼皮看看我,末了竟叹了一声:“也是下官疏忽了。既然如此,请小侯爷先宽恕下官唐突之处。” 啥? 我一愣,叶朝之已经走到我身后,俯下身来,右手握住了我拿笔的手。 “食指位置不对,再往上一点。” 他身子贴得很近,明显心无旁骛。我却没来由微红了脸。 我倒不是第一次被圈在男人怀里,那轩辕流光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搂着我耳鬓厮磨。只是……叶朝之和他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不像轩辕流光那样强烈的阳刚之气,而是微带书墨的淡淡气息,斯文儒雅,温润如玉。 好在我背对着他低着头,叶朝之并未发觉我的窘相,握住我的手慢慢写来。 “小侯爷的字,且先不说骨架端正与否,只论笔法,劲道不足而流于无力。”说着,他引导着我下笔,雪白的笺纸上片刻便出现一个端正的“红”字。 说实话,他的字俊逸飞扬,如行云流水一般。如今他虽是手把手教我,但那笔下出来的字,也颇有点王羲之《兰亭序》的味道。 为什么他能写得这样好看,我写得就像猫抓似的? 第七章 江南之行(二) 我瞪着眼前的“红”字有点忿忿不平,叶朝之却松开了我的手,退后几步,道:“小侯爷聪慧过人,却自敛锋芒,藏头藏尾,又怎么能写出好字呢?” 想不到他会忽然这样说,我猛地转头。 他依旧是素日那样温和的笑容,不过眼中精光闪烁,让原本斯文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不容忽视的凌厉。 叶朝之能年纪轻轻就贵为三公之一的丞相,如此重职,怎么可能只是靠着家世显赫?他必定有其过人之处,而非那种一无是处的贵族子弟。 不过这人当真眼光厉害,只是见我写了几天字,就从中看出了门道来,果然精明得紧。 既然他单刀直入,我也懒得客气。半侧身子转过头来,我一手支在太师椅扶手上,神态慵懒,脸上带着微笑:“红衣一直有个疑惑,希望叶相不吝赐教。” 宽大的衣袖顺着我的动作柔顺滑下,露出半截白生生的手臂来。 叶朝之脸色略显一窘,错开了眼,道:“侯爷请讲。” 我笑得纯洁无辜,一派的天真无邪,慢条斯理地开口:“叶相文采风流,天下皆知,却不知要为何故意输与红衣?养心阁一场小试,让红衣平白得了个寒玉佩,未免心中惶恐,望叶相一解红衣多日的疑问。” 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忽然提起那次养心阁的事来,明显一愕,但也只刹那便若无其事,脸上丝毫看不出之前惊讶的神色来,只是眼中隐隐含了笑意,双手抱拳向我行了一礼:“小侯爷目光如炬,下官佩服。” 居然承认得这样干脆,真是不好对付的家伙!我一撇嘴。 这家伙肚子里九曲十八弯,说话都要绕个大圈子,又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对谢红衣是什么态度,言谈之间遮遮挡挡,真叫人累得慌。 虽然知道此人确实君子,光明磊落,不是那等宵小之徒,但终究心里顾忌三分。 对我的问题,叶朝之避而不答,只一如既往温和地笑道:“小侯爷灵颖聪慧,有些话自然也不用下官明说。不过,韬光养晦虽好,却何必借跋扈二字掩饰呢?” 这叶朝之,敢情是为了以前那个谢红衣的所作所为责难我来了?我看向他,回道:“小成者靠智,大成者靠德。我又不求小成大成,何来智与德?” “小成者靠智,大成者靠德……”叶朝之把这十个字喃喃念了几遍,眼中的笑意越发浓烈起来,“小侯爷见识不俗,下官受教了。” 呸!又便宜这小白脸了!那可是李嘉诚说过的话! 他笑得意味深长,我只得回以同样深长意味的笑。看谁笑得过谁!两人正对笑无语,忽然听见呛啷一声清越激响,我原本顺手放在书案上的断水剑竟自动跳出鞘,露出半截湛亮的剑身,寒气逼人! “若是有敌来袭,三丈之内脱鞘自鸣。” 宝剑自鸣,我顿时想起轩辕流光的话来。 我一惊,不由得抬头看向叶朝之。 他自然知道宝剑脱鞘乃是为了警主,当下也是惊了,和我的目光对上,相顾愕然。 此乃皇室船队,若真有敌来袭,怎能无声无息地绕过层层禁军侍卫,直达主船,而且不惊动一人? 断水剑寒光凛冽,静静闪烁着。 我紧张之极,刚想开口,却见叶朝之把手指竖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正在此时,忽听舱顶轰然裂响,猛然破开一个大洞,无数木屑尘粉飞扬而下。一人自洞口落下,身上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也用黑布蒙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持一把长剑,竟直奔我而来。 我大惊,连躲避都来不及。 那人来势极快,转瞬间剑尖已经递到我面前。剑光森寒明亮,追击而至的冰冷杀气让我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结。 我根本不会武功,只能眼睁睁等死不成? 说时迟那时快,那剑尖忽然转了方向,往旁边刺去,似是受到攻击,不得不回身反击。 我没来得及反应,便觉腰间一紧,被人猛然抱住,紧接着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被带着飘到了船舱的另外一头。 我惊魂未定,抬眼看去,竟是叶朝之救了我。他挺身挡在我面前,手上拿的正是断水剑。 那刺客一击不中,整个人又扑了过来,目标依旧还是我。 “锵”的一声,叶朝之手持断水,挡下了第二击,身形也随之移动,和刺客缠斗起来。 我这才知道,叶朝之居然身怀一身好武功! 那刺客攻势何等凌厉,叶朝之也应对得不慌不忙。再加上断水剑削铁如泥,刺客不敢硬碰,被逼得不断后退。 此时,侍卫们都被彻底惊动了,纷纷赶来。听见喧闹声,那刺客大概是明白杀我无望,再不恋战,长剑一抖,挽起银色的剑花,将叶朝之逼退一步,便趁机破窗而出。“扑通”一声,夜色里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叶朝之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我也跟上,只见外面黑乎乎的,只有水面的波浪在船灯下一闪一闪,哪里还有刺客的影子? 船下已经有侍卫划船去追。我撇撇嘴:“还追什么啊?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这里,难道连这点逃走的本事都没有?” 叶朝之把断水还鞘,双手递到我面前:“小侯爷受惊了。” 我接过,抬头看向他。此人刚露了一手好武功并救了我一命,脸上却依旧淡淡的,没有丝毫居功之意。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毕竟是救命之恩,我再也摆不起脸色,只得笑道:“多谢叶相出手相助,不然此刻我已经是剑下亡魂了。” 叶朝之闻言也是一笑:“下官无能,刺客近在咫尺都未能察觉,还望侯爷恕罪。” 这是典型的客套话,明明救了我还要以退为进,这人怎么这么多花样儿?只是没料到他看起来文质彬彬,居然武功这么厉害,完全当得起“文武双全”二字。 这时,康老四和紫菀等人也急匆匆赶来。康老四明显是刚从床上爬起来,那张橘皮脸洗掉了厚厚的白粉,看起来居然顺眼许多。 “刺客?”他倒直接,开门见山。 叶朝之回头:“打扰王爷休息了。” 紫菀径直跑到我身边,将我扶起。老实说,被那明晃晃的剑尖差点划破喉咙,当时电光火石还不觉得,现在危机一过,我居然有点脚软,迈不开步子。幸好紫菀来扶住我,才不至于丢脸。 康老四也向我看了过来,却是向叶朝之问话:“要对小侯爷不利?” “是的,欲取小侯爷性命。”叶朝之回答。 康老四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便对我道:“红衣今晚也着实被吓到了,不如回房去好生休息,喝碗宁神汤定定心神。” 我点头。 “紫菀,好生伺候。”康老四又说了句。 “奴婢遵命。”紫菀应声上前扶住我。 在走出舱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康老四脸上没了平时的憨厚表情,倒显得精明许多。而叶朝之低头恭敬地站在他面前,脸上始终一抹淡淡的笑意,丝毫未散。 第七章 江南之行(三) 回到房间,我接过紫菀送上的热茶,抿了一口,道:“赵钱孙李呢?” 门外应声而入四个人,都是普通的仆人打扮,高矮胖瘦各不一,垂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听我示下。 这次下江南,我没有带灵珠和小鹦鹉,而带了这四个府里顶尖的高手,就是觉得旅途不会那么一帆风顺,带着以防万一。如今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还没到目的地呢,事情就找上门来了。 赵钱孙李原本姓甚名谁,我并不关心,只知道他们也曾是江湖上的的成名人物,或是犯了事,或是被同道追杀,才栖身红衣侯府,避祸避仇,隐姓埋名为仆,给谢红衣做事。 至于现在的名字,就是赵一、钱二、孙三、李四而已。 我轻轻放下茶杯,一抬眼,四人立即单腿屈膝而跪,齐声道:“属下护主不力,侯爷请降罪。” 我没吭声。 以这四人的武功,那刺客潜到了船舱顶上都不曾发觉,可见对方也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但叶朝之和那人过招却是游刃有余…… 嗯……有意思,真有意思!想了想,我开口吩咐:“赵一,你留下,其他三人先行一步去镇南王府,别露了行踪。” 四人会意,齐齐应是。 倒是紫菀有点担心,把头凑过来贴着耳边道:“小侯爷,要不把钱二也留下,护着侯爷安全?” “没必要。”我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红衣侯适才险些遇刺,说起来也是侍卫保护不力,算下来罪名不小。所以为了将功补过,他们如今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护着我的安全,以防再有刺客。 再说了,深藏不露的叶朝之是吃素的?掌管京城禁军的康老四也是吃素的? 真正让我忧心的,是这次谢凌云硬要我下江南的目的。 祝寿?哄三岁小孩呢!我翻翻白眼,挥手让紫菀和赵钱孙李都出去,才又捧起茶杯细细抿。断水剑就放在身旁的小几上。 一直以为,宝剑脱鞘自鸣警主不过是民间传说,没有科学依据,今夜一场虚惊,方知居然是真的。如此说来,轩辕流光送我断水,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不过叶相却委实让我惊讶。他这个文官武功竟是出乎意料的高强,不知和轩辕流光比,谁更胜一筹呢? 至于那个刺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想来想去,八成和以前那个谢红衣脱不了关系。但是……那刺客之前确实是想杀我,可在叶朝之出手之后,那股冰冷的杀意忽然间全部向叶朝之而去。而且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叶朝之知道这个刺客是谁,出手的时候有意无意避开了对方的要害,不然凭他的武功,刺客怎么能这样轻而易举地逃走?刺客逃走时,他也没有丝毫追击的念头,就像是……有意放他一马! 我叹口气。 还以为这次下江南只是祝寿,如今看来,恐怕麻烦事情还多得很! 自那夜差点遇刺之后,康老四加强了防卫,刺客也不曾再出现,接下来的日子,倒是顺顺当当、波澜不惊。 我的字在临时抱佛脚之下,强行恶补终于还算能见人了,至少看上去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虽说上不了什么体什么风的,至少拿出手还不至于太丢人。 叶朝之看了没吱声,康老四倒甚为满意,于是我得以摆脱没日没夜的练字,闲暇时看看书弹弹琴,扳着指头数什么时候到目的地。叶朝之虽然不再守着我练字,不过每当我弹琴练习的时候,他也时常会出现,八成跟我一样是被无聊憋的,当然,也不排除他担心刺客再来。 这日我实在是太无聊了,于是又叫紫菀把琴拿了出来。船舱面前是个半敞开的房间,平时我就命人把琴搬来这里,拂几焚香,调弦操曲。流水潺潺,河风清朗,倒也不算逆了弹琴之忌。 说起来,轩辕流光老是说我欠他一曲,可我又不会高山流水,更不会离骚曲赋。我琢磨着,倒想起小时候经常做的一件事来。 我从小被老爹逼着学琴,但小孩子好动静不下心,怎么也不喜欢那些沉稳缓慢的古曲,于是常常趁大人不在的时候,用琴来弹流行曲的调子,虽然听上去有点别扭,却乐此不疲。只是老爹常骂我这种行为是暴殄天物,简直是给琴这门高雅的艺术抹黑! 如今无聊,不妨尝试一下,也算是消磨时间。 我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琴弦,弹的,是《杀破狼》的调子。为什么会想到弹这首,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是顺手拨弦,待到发觉的时候,才听出是“破晓和月牙在交替,我穿越过几个世纪,只为你”那几句,想到歌名,我顿时一愣。 难道……我心里竟是在想着那个无赖么?我皱眉。 轩辕流光知道了我女儿身的真相,却声色不露,让我不由得疑心。究竟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霸道,还有他温暖的怀抱,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别有目的? 不可否认,轩辕流光是个充满魅力的人物。我即使贵为红衣侯爷,却也不过是一个女人,怎能不动心?怎能不贪恋那样一个宽厚的胸膛?可是,我到底……能不能相信他呢? 心里有事想得出神,手指也不知不觉地用力,《杀破狼》的调子缓缓流出。 “怎么忽然掺了肃杀之意?” 耳边忽然传来叶朝之的声音,我回头看去。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房中,大概已听了良久,见我越来越荒腔走板不成调,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小侯爷可是有烦心之事?” 我没有回答,转回头来,敛了敛心神,手指轻抹弦,不着痕迹地变了曲子。 “只是一些小事,不足挂齿,倒让叶相见笑了。” 第七章 江南之行(四) 自那夜刺客一事之后,不知怎么的,叶朝之对我的态度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没事儿就坑我玩儿,忽悠得我就像遇到天敌的猫似的,整天炸毛。他反而开始温和有礼,一派君子风范,也不再一口一个“下官”,而是改为自称“朝之”。当然,他对我还是恭敬地叫着“小侯爷”。 礼尚往来,人家都主动抛出橄榄枝了,难道我还要继续炸毛不成? 所以这几日,我和叶朝之的关系不知不觉中缓和起来,不再是整天大眼瞪小眼,有时候遇见聊两句,感觉也还不错。 他似乎对我弹琴有点兴趣,时常上来听听,虽然我弹的曲子多数走调走个十万八千里,但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损人不带脏字,反倒会耐心地指导,纠正我的不足之处。 只是琴乃为知音而奏,叶朝之能从我那古怪的琴音中听出心事和情绪来,是不是该说,他应该算是我的知音? 我心里犹豫,指下自然不爽快,琴声顿时一滞。 叶朝之适时开口道:“每日听小侯爷抚琴,却不是《高山流水》、《潇湘水云》,曲调朝之从未听过,不知小侯爷能否告知出处?” 我只好搪塞:“只是顺手弹的而已,不成曲调。” “那倒未必。”叶朝之走近我,“之前听小侯爷所奏,时而有肃杀之意,时而又有铿锵之声,抑或温婉如诗,虽调不同,但曲意有,何不将它们完成呢?” 叶朝之这人说话有一个毛病,就是文绉绉的,亏得我和他斗嘴了这些日,总算是习惯了他的咬文嚼字,不至于半天都明白不过来,当下听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原来是想让我把那些曲子弹完。 化流行曲为琴曲,听起来似乎不错,可惜我没这个本事,于是老实地摇摇头:“天资愚笨,实在不能了。” “小侯爷怎么妄自菲薄?”叶朝之一笑,“若是不弃,朝之愿意代劳。” 我抬头,看他脸上带着笑意,似乎是认真的,于是起身让座。叶朝之在绿绮案后坐下,双手抚上琴弦,轻轻一拨,俨然就是刚才我顺手弹的《杀破狼》。 想不到我只弹过一次,他就全都记住了!而且一扫我之前的粘黏滞泻,弹得流畅如水,却又不变其中的铿锵肃杀之意,竟全得原曲精髓。 叶朝之,本朝第一才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一曲抚毕,叶朝之抬头看向我,脸色有点奇怪,我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随着他的琴声,将《杀破狼》的歌词轻声哼了出来。 “小侯爷唱的词,有点奇怪,不像是诗赋一类,浅白明了,朝之从未听过。”他道。我心中有点好笑。你怎么可能听过? “确实不是诗赋。”我忍住笑,开口说道,“只是我觉得,歌词,要能歌才称之为词,既然如此,浅白又有何不可呢?能琅琅上口传唱不好吗?” 叶朝之沉吟片刻:“不错,昔日击壤歌传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八字浅显明了,却写尽民生天然,再无能出其右者,浅白词曲未必就比精雕细琢之赋差到哪里。” 想不到叶朝之居然甚是赞同,我对他的好感度,不禁上升了一分。既然找到了共同话题,我干脆开口哼出一段词来,试试他是不是又能过耳不忘,再弹成琴曲。 “天道恢恢未可测,听止亭中不可闻,功成名就终思退,寄情山水乐返忧。抚琴鼓瑟谁与知,棋布星落奕人生,百战归来书为伴,点染丹青松节高。” 忽然想起来,这几句怎么有点像他的感觉呢?而且这首歌,名字也恰好就叫《琴棋书画》。 叶朝之的琴艺并不比轩辕流光的差,却又截然不同。 如果说轩辕流光是峻急奔放,气势宏伟,那么他就是清雅淡远,内敛广和。而且他过耳不忘,经他改过的曲子,一扫流行曲的通俗,竟有点雅致的味道在里面。 明月高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中,仿佛被水气氲氤了,恍眼一看,娇怯怯的,颇有烟花江南的感觉。 如此良辰如此夜,本侯爷歌兴发了,搬出绿绮打算来个深夜独奏。是否会影响别人休息我不管,反正这里除了康老四就是我最大,谁敢吱声? 夜色确实清静,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舷,轻微的哗哗声显得格外清晰。此情此景,自是该奏那曲“一程山水一程歌,一笛疏雨寒吹彻,梦在叶叶声声尽处轻轻和”。 记得这首歌是从纳兰容若的词里化出的,当时我很迷纳兰容若的词,背下来不少,也顺带找了不少相关的歌曲,想不到今晚倒正可以应景了。 “何时鞋声经已沾上苍苔冷,世上何物最易催少年老,半是心中积霜半是人影杳……” 正在自得其乐之时,我隐隐听见风里传来笛声,音色醇厚,悠扬婉转,细听之下,竟是和着琴声而来,如泣如诉,低回时似风声低语,清越时如冷泉击石,个中千回百转,颇有山水一程、中天悬明月、大江流千里的幽幽凄清。 是谁以笛声和琴?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叶朝之。康老四不懂音律,首先排除,算下来,船上也只有叶朝之有这份本事了,不过……他若真起了这个心思,干什么要躲躲闪闪的?而且笛声也不像是船上传出的,更像是从前方飘飘忽忽而来。我凝神往黑暗的江面看去。 随着笛声逐渐接近,只见黑乎乎的江面上,一点灯光在波浪中晃晃悠悠地靠近。原来是一艘小船,,顺着水流和船队错身而过。 船头站着一人,衣带随风翻飞,夜色中看不清相貌,唇边一管笛子。刚才的笛声毫无疑问是他吹奏的了。 我看着他的小船慢慢划过,然后消失在远处的夜幕中。 指下也早不知何时停下了琴声,江面上,只有那人的笛音幽幽,缓缓淡去。 一曲琴音一曲笛,不过是惊鸿一瞥,刹那交会,可为什么会觉得这人的笛音中,满是无奈与挣扎? 第八章 无月无染(一) 一路顺流而下,经平河抵达韶南。从码头上岸,当地文武官员早已隆重列队迎接。我们并未直接去镇南王府,而是住在不远处的行馆沈园。 沈园是当地名园之一,房舍屋宇,无不透着江岸水乡的秀美。漫步园中,楼阁精致,亭台玲珑,兰草幽幽,几笼翠竹摇曳,山石池水都是循屋而成,处处可见别具匠心。 我住在南苑的芷菱轩,休息两日养足精神,就要去镇南王府替老爷子祝寿。 又是一场小小的考验。不晓得那老头子这么多年没见谢红衣,会不会看出现在这个是假货?我有些担忧,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有康老四给我撑腰,船到桥头自然直,总能蒙混过去,于是又放下心来,等着赶紧完成任务好打道回府。 转眼到了日子,三辆马车载着我们,晃悠悠到了镇南王府。 我本以为,见了老爷子拜个寿说几句好听的,然后考考写字吟诗,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哪里知道,见了镇南王爷我才晓得,这一路上的魔鬼训练,全白搭了。 老爷子蟒袍玉带,三缕长须,看上去真有几分飘飘欲仙的味道。可惜一开口,我就知道,老人家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康老四满面笑容走上前,恭敬地喊了声“镇南王爷”,老爷子抬头看了看,回了俩字儿:“小黄。” 康老四的笑容顿时凝固,抓耳挠腮不知所以,看看老爷子又回头看看我,明显不知道“小黄”是谁。 我耸肩。你都不知道了,难道我还能知道? 倒是老爷子身边一个看起来低眉顺眼的小美人旋即解了惑。 “小黄……是去年爷爷养的一条狗,已经死了。” 好吧,我承认不该在康老四如此尴尬的时候狂笑,实在是不给他留面子,但是,谁忍得住啊?我偷眼扫向叶朝之,他不也一样满脸忍俊不禁的表情么? 不过俗话说得好,现世报,还得快!我还没笑完,老爷子就一把拽住了我的手,异常诚恳地开口:“无染,你昨天是不是又逃了学堂?你呀,要是有红衣一成的聪慧,我也能放心不少了。” 红衣?无染?我大惑不解,指指自己,转头看向笑到抽筋的康老四。很明显,红衣是说我,可老爷子干吗抓着我的手叫“无染”? 小美人上前扶住自己的爷爷,温言解释:“爷爷,您记错了,这是红衣哥哥,您一直念念不忘的红衣,不是无染哥哥。” 老爷子却瞪眼吹胡子:“胡说!红衣哪有这么大?明明才是个八岁的孩子!” ……本侯爷十年前八岁!我算明白了,这老头子看样子是得了老年痴呆症,记忆都是错乱的,怨不得他糊涂。 小美人一脸无奈的神色,转头正好和我四目对上。我还不觉得什么,她却一下子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 害什么羞啊?虽然我现在是男装打扮,但也不至于帅得那么惨绝人寰,连看一眼都脸红吧?我习惯性的翻白眼。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听老爷子说话越来越不靠谱,景无月,也就是那低眉顺眼的小美人和王府总管张叔一商量,搀扶着他送进了内室,丝毫无视老头子一迭声的“小红衣呢?怎么不来看我?” 本来他喊一声“小红衣”,我就应一声“在这里呢”,可应了半天才发现老头子根本就没听进去,还是张着两眼到处找他记忆里的“小红衣”,彻底无视我这个正主,所以后来干脆不答应了,目送着他一溜烟地被送回房去继续寻找“小红衣”。 端起茶杯刚抿了一口,康老四便贼兮兮地开口:“红衣,你觉得无月郡主怎么样啊?” “天生丽质,斯文秀雅。”鄙人的优点之一就是,只要是美人,无论男女,都会发自真心的赞赏。 康老四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笑得脸上那层白粉壳都快裂开了,扑哧扑哧往下掉粉。 我担心地把茶杯往自己的方向笼了笼,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无月郡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 我点头示意康老四继续,然后端起茶杯继续喝。呼!之前都顾着应付那老爷子了,回话回得我口干舌燥,需要好好补充水分。 “……所以,身为她未婚夫的你,也多少得会点儿才说得过去。” “噗!” 我一口茶水全喷到康老四脸上。 我恨姓谢的这家子!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冷不丁冒一句出来吓唬人?经常害得我形象全失! 所以看见康老四被喷了一脸,拿手一抹就成了浆子,我也丝毫没有愧疚感,唯一的想法是,他就不能不抹这些粉啊膏的么?大男人涂这些算什么?说起来,轩辕流光和叶朝之也不曾涂过这些,看起来真是清清爽爽,顺眼得很! 想到叶朝之,我侧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我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些可恶的家伙,明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偏偏就瞒着我一人!难怪谢凌云非逼着我下江南呢,敢情是让我来找他的弟媳妇儿? 问题是,我怎么可能给他把弟媳妇儿带得回去?我是女人啊!虽然一直是男装示人,别人也都以为我是男人,但在男装的掩饰之下,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啊!怎么能娶得了媳妇儿?难道太后和谢红衣苦心遮掩十八年的真相,就要在这镇南王府被拆穿了不成? 不行!我不能白白等着西洋把戏穿后脑袋搬家!可眼下,对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未婚妻,我实在无计可施。呆了半晌,我用扇子搔搔头皮,无言地起身。 “老九,去哪里?”康老四马上“关心”地问。 “逛逛。”我头也不回地砸两字儿回去,撩起袍角就抬腿出了花厅。 我漫无目的随处走着,沿着长廊拐过弯,便是王府的花园,修建得精巧秀致,远远望去,花如云海,五彩缤纷,竟是说不出的繁盛景致。 走过去细看,才发现苑中暗香浮动,花林连绵成片,不知道有多少种类,但无一不是冰胎玉骨,繁英琼莲,安排得错落有致,或循假山之势,或攀古木粗枝,各色花卉争奇斗艳,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不由自主的,连心也安静下来。 好一处幽静的所在。 正漫步小路,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这是冷香苑,里面的花草都是无染哥哥亲手种的。” 我回头,景无月正微红了脸颊看着我。“无月见过小侯爷。”她福了一礼。 我抓抓头:“郡主客气了。” 景无月长得漂亮,举止又斯文,客气礼貌,教养很好,不愧是世代簪缨的王爷之女。但自打从康老四嘴里知道眼前的女孩子是我未来的“媳妇儿”,再见到她,感觉怎么都别扭。 镇南王本来有个儿子,可是两夫妻在一次外出时双双遇难,留下一对年幼的儿女。当时还在世的先帝动了恻隐之心,将景无染景无月两兄妹接到宫中住了一段时间,所以严格说来,谢红衣和这两兄妹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但没想到的是,当时还没糊涂的镇南王爷看上了谢红衣,一心想要“他”做自己的孙女婿。而老皇帝为了笼络江南势力,也毫不犹豫地满口应承。只是当时两个孩子还小,婚事也就搁了多年,如今谢凌云想起来,倒霉的就成了我! 看着眼前含羞带怯的“未婚妻”,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在京城有轩辕流光让我心烦,在江南又忽然多了个景无月叫人一筹莫展,平时还要被叶朝之康老四惊吓,可怜我这借尸还魂的路途,走得那叫一个艰辛! 第八章 无月无染(二) 景无月也算是会察言观色,大概是看我脸色不怎么轻松,连忙试探着开口:“听闻小侯爷擅长琴艺,无月驽钝,略会一点皮毛,若不嫌弃,让无月抚琴一曲可好?” “多谢郡主好意。”我摆摆手,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也不过是会一点而已,说不上擅长……” 说话间,我灵机一动。 假如是我提出退亲,谢凌云不但不会答应,八成会一口吞了我!可反过来,要是是镇南王府对这个准女婿红衣侯不满意呢?他们主动要求退亲的话,谢凌云想必无话可说!那我自然也就算是躲过一劫了! 康老四刚才说,景无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江南第一才女。既然是才女又是王女,眼光想必也非凡。我转转眼珠,脸上马上摆出一副异常诚恳实话实说的表情,语重心长地长叹一声。 “唉!” 景无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关心地问:“侯爷为何叹气?” “郡主有江南第一才女的美名,理应有更好的选择。我胸无点墨,怕委屈了郡主。”我这也不算骗人,谢红衣肚子里确实没几滴墨水。 景无月闻言,双手抓紧了绢子,扭捏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无月并不介意。” 你……你不介意可我介意!很介意!而且为什么这小丫头还是满脸娇羞的仰慕状?看来还要加强打击力度。 于是我咳嗽一声,心一横,自己揭自己的短:“郡主,我两岁认字气死了老师,五岁读诗吓跑了学士,八岁习武敲晕了将军,十岁骑马烧了马厩,十三岁开始烧杀抢掠……不对,是飞扬跋扈人皆侧目,红衣侯恶名在外,郡主千万要三思啊。” 我这牺牲可大了,脸面都自个儿赔进去了! 原本希望让她也稍微犹豫一下,然后再结合“我”以前的恶劣行径,好成功打消她嫁人的念头。可这小妮子却低着头不吭声,看不见表情也无从得知她现在是怎么想的。我正在揣测,景无月忽然抬头,一脸毅然的表情。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泛上不好的预感。 “侯爷,无月两岁认字五岁念完四书,八岁读诗十岁七步成吟,十三岁习得琴棋书画,蒙乡亲不弃,送无月‘才女’之名,如今看来,竟是和侯爷互补巧合,天意如此啊!” 她说得娇羞无比,我听得汗毛倒竖。敢情是赖定我了?看她这模样这身段,也不像是嫁不出去啊,怎么就不长眼睛呢? 正在我焦头烂额之际,景无月羞红了一张俏脸,扭捏了半晌,终于羞涩地开口:“其实……侯爷,无月更希望您能叫无月的小名……月牙儿……” 我一口血顿时堵在嗓子眼儿,差点儿活活憋死。 这口血憋到我回了沈园还没咽下去,见到康老四,我恨不得一脚踹在他那橘子脸上,以消我心头之恨!可憋闷是憋闷,眼前一个景无月横在那里,难道能装作视而不见么? 我越想越觉得窝囊。自打进了这副壳子,称心的事没遇到多少,该享的福没享到多少,却老是被阴被坑,一会儿这个来吓你一顿,转眼那个又来招惹你一下,可怜我的小心肝,就是这样一惊一乍的饱受折磨!还没吓出心脏病来是我身体素质好! 回房换了身衣裳,手拿折扇轻摇,唤来赵一跟着出门。我的心情严重不爽,需要好生感受一下世界是多么美好,空气是多么清新! 临出门的时候遇见叶朝之,他似乎正从外面回来,见我一身出游的装扮,也只问候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烟花三月下江南,最是当季的时候。 白居易也写过春来江水绿如蓝的诗句。那时节,正是草长莺飞,日出江花红似火,该是文人骚客笔下风致无双的江南。 十里湖光载酒游,青帘低映白苹洲。何等雅致? 可惜我来的时候已经是深秋,转眼就快到冬季了。虽然南方不比北方下雪结冰,但秋雨绵绵,秋风瑟瑟。湖边游人寥寥无几,湖面上只有一只画舫,样式普通,点了灯,光芒荧然。 此刻夜色刚刚降临,风夹带着湖水的寒意袭来,也着实冻人得很,偏又开始下起了小雨。 我没料到会忽然有雨,被雨水一淋,顿时颇为狼狈,之前摇着纸扇漫步的浪漫劲儿彻底被雨打风吹去。 看看黑压压的天空和冷清清的四周,我不禁感慨。如此风景,西风听彻,沙岸双袖,冷香半缕江南雨。 若是换了轩辕流光,便是两个字——风流。 再是换了叶朝之,也是两个字——风雅。 可惜来的人不是轩辕流光也不是叶朝之,是我这个附庸风雅假装风流的红衣小侯爷。“啊欠!”我毫无意外地打了个喷嚏。虽然这雨并不大,不过冷飕飕的,滋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转身打算回沈园,刚迈出步子,身后传来一个小童的唤声:“公子请留步。” 我回头。只见刚才湖中那画舫已经来到岸边,一个童子站在船头:“我家公子说,雨下大了,若是不嫌弃,请上船喝杯清茶,避避雨。” 我甚感意外,回头看了看赵一,抬头见雨确实越来越大,便笑道:“如此,就打扰了。” 上得船来,船舱并不大,各色物件也不算华贵,但很是干净整洁。桌上已经摆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茶。我坐了下来,赵一寸步不离地守在身后。 片刻之后,只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公子久候了。” 从屏风后走出一个年轻男子,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岁数,眉清目秀,颇有神采,可隐隐一股惆怅之意,显得整个人有种忧郁的味道。不过……为什么我觉得这张脸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年轻男子坐了下来,微笑道:“冒昧请公子上船,还望见谅。” 对方彬彬有礼,我也挂上一脸笑容:“我还要多谢公子呢,让我上船避雨。” 他闻言淡淡一笑:“我姓冉,名无景,无字。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谢红衣,也无字。”我回道。 此人给我的感觉甚是温和,说话斯文,让我有些好感,说话也客气起来。 冉无景伸手替我斟满一杯热茶,道:“先前见谢公子淋了雨,不如喝点热茶,驱走寒气。” 我正求之不得,道一声谢就一饮而尽。 冉无景见了,微微一笑,取出一根紫竹笛子来,抵在唇边。悠悠的笛声缓缓传出。 我一愣。这……不正是到韶南前夜,我听到的那笛声么?原来他就是那夜与我琴声相和的人? 当时听他笛音,只觉凄清,饱含挥之不散的惆怅郁结,如今再听,又多了一股不得已的无奈。 一曲完毕,我开口问道:“冉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冉无景放下紫笛,轻叹一声:“谢公子好耳力,在下确实心怀有事。”说完,又是幽幽叹一口气。 我抓抓头,犹豫着道:“若问,就冒失了,所以我也只能劝公子一句,凡事看开些,这世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年,光是睡觉就占去一大半的时间,还能有多少日子能拿来不开心呢?” 我清清嗓子,正打算继续做个善解人意的知心姐姐……不对,知心哥哥,身后赵一忽然动了,俯下身在我耳边低声道:“少爷,有不速之客。” “谁?”我皱眉。 虽然我觉得江面上安安静静的,除了我和冉无景的说话声就没有声音了,但赵一武功甚高,耳听八方,他说有人来了,自然不会有假。另外,随身的断水剑并没有脱鞘鸣警,那么说,来的人,并非怀有敌意? 第八章 无月无染(三) 冉无景见我和赵一窃窃私语,不禁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我笑道,“只是有人过来了,也是无妨的。” 冉无景轻轻叹口气,眼睛低了下去,手指轻轻抚着那根紫竹笛,也不说话,就那样坐着。 就在此时,赵一忽然厉声喝问:“什么人?报上名来!” 不速之客已经到了么?我回头看向船舱门口。 舱口黑沉沉的,只隐约见到一些人影晃动,传来两船船舷相击的声音。 “不知侯爷也在,张忠失礼了。”说话间,来人已经跨进船舱来,弯腰行礼。我有些吃惊,来者竟是镇南王府的总管张忠。据说老王爷痴呆以后,景无染景无月两兄妹又不懂怎么打理王府事务,所以现在镇南王府实际上都是张忠在一手管理也不为过。 “张忠冒失,不知有没有搅了小侯爷的雅兴?”他又对我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对着冉无景,恭敬地开口:“世子,请回王府吧,王爷和郡主都很想您。” 世子?冉无景是镇南王府的世子? 冉无景……景无染……这么明显的化名,我怎么就没听出来?难怪觉得他有点眼熟呢,和景无月长得很像啊! 我瞪着冉无景……不对,是景无染,却见他脸色显得有点苍白,喃喃开口:“还是让你们找到了……” 张忠闻言弯腰鞠躬:“世子忽然离家,王爷和郡主都担心得很,还请世子不要再任性,回府才是。” 他说完,也不等景无染说话,就径自下了命令:“把船调头,回王府。” 也许是错觉,我竟然看到景无染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似乎想要逃走,终究只是苍白了脸,坐在桌边默不吭声。 见他这个样子,我忽然觉得有点可怜,刚想开口,景无染倒先说话了:“红衣,我之前瞒着你,你没生气吧?” “呃,没有。”我干笑。 他也淡淡笑了笑:“这么多年没见,你看起来还不错。” 我打只好马虎眼糊弄过去:“你看起来变了很多,难怪我都没认出来。” “你却没怎么变,还是一样喜欢穿红衣。”景无染轻轻叹口气,“那夜弹琴的人,是你吗?” 我点点头:“果然是你?” “我听说你也来了江南,便想见见你。”景无染继续道,“无月也一直等着你。” 其实,我巴不得景无月别等我,这是情真意切掏心窝子的大实话!我尴尬地开口:“咳咳……她……难道就不知道我……是个纨绔子弟吗?” “她并不介意,倒是你似乎没把她怎么放在心上,按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该给妹妹打抱不平才是。”景无染开玩笑道。 “哈哈哈……”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好摸着头打哈哈,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八卦,“我说去王府怎么见不到你呢,怎么离家了?” 听见我问,景无染脸上的笑容一僵,沉默下来,半晌才似是而非地低吟一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说完,他便不再言语,只用手指轻轻抚着那根紫竹笛。 此情此景我也想不到话好说,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王府的老爷子痴呆糊涂,小郡主有眼无珠,眼前这个看似正常点的世子也是个忧伤大过明媚的惨绿少年。 没想到除了谢家皇室,还有这样一家子让人无语凝噎的极品。 当晚,我便住在镇南王府。 张忠早就遣人去沈园送信,结果紫菀那个丫头随之一起跟了过来,说是担心侯爷不习惯,故此过来伺候,其实还不是怕被镇南王府的人撞破天机? 乍换了个环境是不太习惯。天色刚亮,我就睁大了双眼躺在床上发呆,睡意全无。身旁紫菀伏在床沿轻声打鼾,倒是睡得满香。 这女人,虽然言不实话不尽,但总归忠心,即使知道了如今的谢红衣早已不是原来的小主人,依旧故我,一直把我当成红衣小侯爷,半点儿不曾变过。该说她是忠心,还是痴心? 我小心地起身,将毛毯披在她身上,轻手轻脚地自己穿好衣物,然后推开房门。清晨的空气夹杂着冷香苑的花香顿时卷了进来,沁人心脾。 刚迈腿走了几步,我看见景无染正在万紫千红中迎面冲着我笑:“红衣,你起得好早。” “睡不着,自然就醒了。”我揉揉眼睛,丝毫不介意现在这副头未梳脸未洗的邋遢模样。 景无染拿着只小小的银壶,正在给花浇水。不知道是什么花,一色雨过天青色的均窑花盆,里头枝浓叶翠,枝头颤巍巍地顶着几个花骨朵儿,一副含苞未放的样子。 见我盯着这几盆花看,景无染缓缓开口:“这花名叫‘芳琼’,我离家这几日,竟然都快开花了,却不知能娇艳几日,留香几时……” 又……又开始明媚的忧伤了……这少年就不能阳光灿烂一点儿吗?我打了个哈欠,回道:“林花谢了春红,总是太匆匆。花开花谢本就是天理,何必执着呢?” “你还是老样子,率性而为,无拘无束,真好。”景无染眼睛斜斜看来,眼神闪烁,让我心里不由自主咯噔了一下。难道谢红衣和这个景无染也有什么搅不清楚的事情不成?可看他眼神清澈,说话也不似作伪,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那边,景无染还在继续悠悠地道:“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从不理会世人眼光,也从不计较闲言碎语,活得自由自在。人生在世,便该如此。” 我继续打哈欠:“你也可以啊!” 他是镇南王世子,皇室贵胄,不用担心生活的问题,也不用担心前途的问题,含着金汤匙出生,多少人做梦都想这样呢,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只恨我为什么生在王家……”景无染把银水壶放下,幽怨地长叹一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甚至……” 他顿了顿,眼中居然有点水光盈盈:“甚至连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能选择……空有权势又有什么样?就算是镇南王世子又有什么用?” 这腔调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啊。我抓抓头,越来越觉得知心姐姐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至少眼前这位悲春伤秋的少年就有让我无语问苍天的感觉。估摸着这个时候紫菀也该醒了,我挥挥手,打算不再纠缠下去。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些情耽搁。”我道,“其实只要放宽心,何处不是天地?” 这倒是我的肺腑之言,自打上了谢红衣的壳子,连惊带吓的,早锻炼出来一副宠辱不惊、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强悍心理素质。 第八章 无月无染(四)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些情耽搁?”景无染闻言,那张忧郁的脸倒带上了一点笑容,稍微褪去了阴郁。 “红衣,还是你了解我。”他说得情真意切,“也不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从小和你们一起长大的是那个谢红衣,非此红衣啊。这话我哪敢开口,哈哈一笑搪塞过去,刚转身,便见景无月正沿着走廊往这边过来。我条件反射拔腿就想跑,可她已经看见了我,满脸心花怒放的青春笑容,笑得我心里一阵一阵拔凉拔凉的。 “侯爷……”景无月娇羞万分地先屈膝福了一礼。 “无月郡主……”我惊恐万分地双手抱拳回了一礼。 “侯爷昨夜休息得可好?” “很好很好,好得很,多谢郡主关心。”我顺口应了两句就想溜,“昨晚彻夜不归,我也该回沈园去了,以免四皇兄担心。”说罢,我无视他们一迭声的挽留,嘟囔了声“改日再来拜访”,就落荒而逃。 坐上回沈园的马车,我终于忍不住问紫菀:“以前景无染景无月两兄妹住在宫里的时候,和到底谢红衣发生过什么事情?” 这次八卦达人紫菀也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回答:“其实当时侯爷年纪也还小,并未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真的没有?” “若硬要说有的话,也就那年无月郡主掉水池里的事情了。” “说说说。”我催促她快点讲。 紫菀清清嗓子:“当时小侯爷和世子郡主都还住在宫里,时常在一起玩耍。不过,无月郡主性子比较害羞,不喜欢讲话,却总爱跟着小侯爷。” 嗯,青梅竹马的感情。我说那无月郡主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怎么就偏偏对个恶名昭著的红衣侯死心塌地呢! “后来呢?”我又问。 “后来……”紫菀明显犹豫了一下,才带着一种憋笑的表情继续,“后来……小侯爷嫌烦,就一脚把无月郡主踹到了池塘里,还好马上就被宫人捞了起来。为这事儿,小侯爷还被先帝责骂了一顿呢。” 此时此刻,我已经再也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我的心情。 马车轱辘轱辘驶进沈园,紫菀又靠近我耳边:“小侯爷,京城来消息了。” 我眼皮也不抬:“如何?” “他出身商家,两岁识字三岁习武,武功多是家里的护院武师所授,一年后拜华山张真人为师,十二年后下山从军,在有‘进士将军’之称的赵无忌营下,因杀敌勇猛而被看中,随之习得兵法策略,后在大司马柳子昌的引荐下,逐渐成为掩日将军。” “听起来似乎还算满正常的。”我拉拉衣袖,遮住手腕,“就只能查到这些?没有派人去他家乡核实过?” “去了,没有丝毫异样。”紫菀答道,可随即又疑惑地问,“小侯爷可是觉得有异?” “不,很完美。”我淡淡回了一声。确实很完美,无懈可击的过往,无懈可击的经历。可是,就是因为太完美了,才让我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也许是直觉,轩辕流光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不被人所知的…… 马车忽然一抖,停了下来,车帘外传来赵一的声音:“侯爷,是康王爷。” 我掀起帘子,前方,康老四正顶着一张涂满白粉的橘皮脸冲着我乐:“老九昨晚睡得可好?” “好得很。”我龇牙回他一笑,随即跳下马车,正正发冠抖抖衣领,作出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康老四见状笑得更如花儿般灿烂,扇子一收往手心里一敲:“既然精神不错,晚上就一起赴宴去。” 我听见“赴宴”两字,连忙追问:“什么宴?” “景无染设的宴,说是为你接风,也没外人,就你我还有叶相,以及无月郡主,算是私宴,用不着担心。” 我心里暗暗叫苦。怎么才刚刚摆脱了那烦人的两兄妹,转过身还是没跑掉? “可不可以不去?”我愁眉苦脸地开口。 “当然不可以。”康老四笑眯眯地打碎了我的期望。 我无奈地抓头,最后妥协:“那我先去好生休息,晚上再叫我。”想到要去应付那个惨绿少年和娇羞郡主,我就觉得筋疲力尽。 是夜,碧宁馆。 康老四这回还真没蒙我,确实只有景无染景无月,然后就是我、叶相、康老四,闲杂人等一个都没,连王府总管张忠都没在。 康老四笑得一脸白花儿开;叶朝之低眉顺眼客气得不动声色;景无月羞涩万分地不时往我的方向偷看,又急忙低下脸去;只有景无染还算正常,至少能端着酒杯冲我点头。 景无染想要离家一定有原因,自打昨夜和他见面以来,他好几次欲言又止,八成是觉得为难,不知如何对我开口。今儿个这宴,没设在镇南王府而是设在外面,很是蹊跷。 眼见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估计就算有话也该讲了,我正在猜测景无染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口,忽然听见外面一迭声的喊声。 “什么人?” “有刺客!” 随后,屋顶哗啦啦砖瓦直下,众人躲避不及,一片烟尘迷了眼,朦胧中只见几个黑衣人手持银光闪闪的长剑,见人就砍。 康老四倒不是吃素的,屋顶刚破的刹那,他手里的酒杯就激射了出去,正中为首一人虎口,“叮”的一声,来人武器顿时落地。可旋即其他刺客涌入,外面的侍卫还来不及赶来,康老四便只能护住离他最近的无月郡主躲避刀枪。 这次的刺客似乎都是奔康老四去的,只连累了他身边的景无月。 宽大的房间里一下子挤入这么多人,顿时拥挤起来。混乱中,木屑粉尘飞扬,看出去都是模糊一片,正在这喧哗混乱的关键时刻,我只觉得后颈被人重重一击,眼前顿时黑了下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九章 生死相随(一) 再醒来时,耳根子清净得很,没有女人的尖叫也没有刺客的咆哮。房间布置很简单,也就一些基本家具,一张桌子两根白蜡烛,当然,还有我身下躺着的床。 身边安静得近乎死寂,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缓缓动了动身体。还好,除了后颈有点疼之外,并无不适。可恶!哪个王八蛋背地里下黑手敲晕我? 我撑起身来,见左侧墙上挂着一幅字,字迹斯文,虽不像叶朝之的那样俊逸飞扬、行云流水,倒也算得上是流畅工整。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红照影来。” 惊红?我一愣。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惊鸿”才对啊…… 看着那幅字有点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醒了?” 我缓缓回头,无奈地叹一声:“你把我弄晕了抓来,也没什么好处啊。” 景无染笑得有点凄凉:“红衣,对不起了。” “你设这场戏,就为了抓我一人,总得有个理由不是?” “理由?”景无染那秀气的面孔上忽然露出一丝恨意来,“当年杀我父母,你谢家皇室又何曾有理由了?” 我惊住。这码子过往我还真不知道。景无染是报仇来了?可和我没关系啊!片刻的出神之后,景无染已经走到我面前。 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可背部已经抵到了桌案,无法后退,只能眼睁睁的地看着景无染向我俯下脸,然后双手放到了我的脖子上。 “谢凌云最疼你……如果你死了,他一定会很伤心罢……”他喃喃自语,脸上仇恨的神色变得狰狞起来,一点一点收紧手掌。 我大骇,死命挣扎,却被他全身压制住,只觉得快要无法呼吸。咽喉处的重压让我窒息,心中涌上从未有过的恐惧。难道我真的要死在他的手下? 我想呼救,可咽喉被卡住,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只能张大了嘴,无声地颤抖着喘息。我心里惊恐地呼救,无论是谁也好,来救救我啊!我真的不想死! 我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扳开他紧紧掐住我咽喉的手,却只能在他手背上抓过。 喉间已开始有了血腥味。就在这时,紧掐在我颈上的双手忽然松开。空气顿时冲入我的胸膛。 生死之差,不过一念。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头看向景无染。 他之前狰狞的脸色一扫而空,正用双手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万分地道:“我下不了手……我真的下不了手!” 见他只顾着自己良心挣扎,我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可还没窜到房门,头发被人猛地一扯,整个人便摔倒在地板上。 这一下摔得我七荤八素,眼前发黑,背部一阵剧痛。景无染已经压了上来。 “红衣……”他粗重地喘息着,湿热的唇在我脸上乱亲,最后用力堵住了我的双唇。 我彻底僵住,脑子顿时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皇室的人!你要是女人多好……那我……那我……”他近乎绝望地吻着、撕咬着我的唇,我清晰地感觉到嘴里逐渐浓郁的血腥味,猛地惊醒过来,想也不想,扬起手就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景无染一惊,手下放松了力道,我连忙猛力推开他,喝道:“无染,你疯了?” “我是疯了……”景无染哀伤地苦笑,“我真的很恨你,是你们害死了我爹娘……可是,我也不知为什么,总是忘不了你……我们都是男人啊!我……” 我擦擦嘴巴,无话可说。 至此,事情已经很明了,景无染一直以为是谢家皇室害死了他的父母,念念不忘要报仇,可偏生又对红衣产生了感情,认为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妹妹的心上人,于是开始痛苦,开始挣扎,开始想逃避,开始他的明媚忧伤…… 想不到这样戏剧化而且狗血的桥段,居然也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禁苦笑。 景无染摇摇晃晃站起身,捂住刚才挨了一巴掌的地方,笑容凄凉得让人肝肠寸断:“红衣,别怪我……”说完,他落荒而逃般快步出房,随后“咣锵”一声,房门被锁了起来。 我缓缓起身,回头看了看那幅字。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红照影来……但,红非鸿,如何能照影而来? 注定他的这番相思,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注定伤心,注定无望吧。 片刻之后,房门“吱呀”一声,有人开锁进来了。 我回头看去,来人不是景无染,而是身穿黑衣,脸上蒙着黑布,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看着有点眼熟,见他缓缓走近,一下子想了起来。这不就是上次船上的刺客?难道……那次我险些遇刺,和景无染也脱不了关系? 那人走近我,开口道:“红衣侯爷?” 他故意在“侯爷”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我何尝听不出来,当下哼了一声:“藏头藏尾的,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算什么江湖好汉?” 来人冷笑一下,居然真的伸手取下脸上的蒙面布。 这刺客还算长得不错,姿态潇洒,但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他见我上下打量他,嘴角一勾,又是冷笑:“恐怕要委屈侯爷几日,到鄙人府上作客。” 我心道,你就直接说俩字儿“绑架”多省事儿?非得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累不累啊?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人的武功我不是没见过,所以我很合作,并且面带笑容:“可否请教一下,大侠尊姓大名?” “赵三留。”他丢过来三个字。 我正想继续问大侠师承何处生辰八字,却见眼前人影一晃,后颈旋即一痛,眼前又黑了过去。 ……可恶!为什么都这么喜欢敲人脖子! 屋外清风宜人,带来些淡淡的花香,若是静室,该是怡心养情的好所在。 可惜我现在既不想怡心也不想养情。一僧曰幡动,一僧曰心动,就算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但以被囚禁的心情看去,也未必还会是赏心悦事谁家院! 谁家院?当然是赵三留的院子。我被关在这悬崖之上,三面峭壁,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是离开的唯一途径。看守的人并不多,但都守在了要害部位,更何况还有武功高强的赵三留。不过并未限制我在这崖上的自由,反正无处可逃,也就随我整天晃来逛去。 这天我正对着崖下的惊涛拍岸默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身后传来赵三留的声音。 “你倒颇有闲情逸致。” 我连头都懒得回:“人生短暂,总得学会苦中作乐才好。” 赵三留冷笑:“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要杀我早杀了。”我耸耸肩,起身回头看向他,“如今把我关起来好好养着,也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而已,既然有用,自然不会这么快动手。” 赵三留双目炯炯,片刻之后,才又开口:“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也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他想象中的谢红衣会是什么样,我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不过懒得废话,便敷衍着应了句:“多谢夸奖。” 他倒笑了一笑:“看来红衣侯爷也是聪明人。” 我双手环抱半侧头,表情甚是纯洁无辜,等着他的下文。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的目的不是侯爷,只要那人出现,自然就是侯爷归去之日。”赵三留笑得有点阴狠。 “归去?去阴曹地府?”我一口把话说破。 他和景无染勾结绑架了红衣侯爷,这罪名可不小,若真让我活着回去,镇南王府就脱不了干系!景老爷子、景无染、景无月,哪个都跑不掉!而景无染虽然下不了手,但并不代表他不想杀我,保住镇南王府和饶我活命,他会选哪个?白痴都知道。 所以,赵三留等的人来到之日,想必也就是我的丧命之时。 听我挑破,赵三留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侯爷果然聪明。” 我无聊地挖挖耳朵,然后一个大大的哈欠。 赵三留见我这样,倒也算识趣,说了句“侯爷好自为之”,就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在羊肠小道上越走越远,我玩心突起。反正伸脖子缩脖子都是一刀,苦中作乐我向来擅长,于是趴在石栏上对着赵三留甜甜地喊了一声:“赵三留赵大侠!” 练武的人耳力果然不是一般的好,隔了那么远都听见了,回头看过来。 我热情地大力挥舞自己的手臂,高声歌唱:“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其实想想,隔太远看不见赵三留那冷漠的脸皮抽筋,还是满可惜的。 第九章 生死相随(二) 一日后,夜幕降临,我嫌崖上风大,将我身体吹得冰凉,便窝在屋子里对着那根白蜡烛,正无聊得昏昏欲睡时,忽听见隔壁房门一声轻响。 赵三留在我房前停下脚步,轻声一笑:“他来了。” 我一愣。 他来了?谁来了?是赵三留等的人?他是……谁? 脑子里闪过的人选只有康老四和叶朝之。在这个地方,能以我为饵引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两人。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凝神听去。 脚步并不急促,而是显得从容不迫。随后,叶朝之那温润清朗的嗓音就传进了我耳朵里。 “师兄,多年不见。” ……赵三留居然是叶朝之的师兄?我承认,我被吓到了。 嘴巴好不容易合拢,我屏息听门外二人对话。叶朝之说话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可赵三留的语气明显比平时冰冷了几分。 “师兄?”他冷哼,“我可没有身为朝廷鹰犬的师弟。” “朝之隐瞒出身,实属无奈,还望师兄体谅。”叶朝之说话还是不慌不忙。 “体谅?你骗得我好苦!” “朝之并未骗过师兄。” “闭嘴!”赵三留忽然怒喝一声,让正在全神贯注听八卦的我吓了一跳,“我赵三留乃是江湖草莽,何德何能有敢自称当朝丞相的师兄?简直折杀了我!” “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叶朝之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无奈。 哦,原来叶朝之当年拜师学艺的时候隐瞒了自己的出身,但如今成为丞相,身世自然天下皆知,赵三留知道了,觉得被欺骗,才针对叶朝之的吗? 难怪那次船上赵三留本来是要杀我的,可一见到叶朝之,杀气就全奔他而去。我草草概括了一下两人的恩怨大纲。 因为师弟有苦难言的隐瞒,师兄弟反目成仇,而师兄不知师弟苦衷,一心以为被背叛,于是狠心挥泪追杀师弟,师弟苦苦忍让……这是多么好的狗血八点档电视剧题材啊! 即使是偷听墙脚的我,也不可抑止地热血沸腾了!要是有机会,就写个《赵三留自传——我和叶相不得不说的故事》,以叶朝之身为本朝第一才子的魅力和名声,绝对卖到火热断市! 我这边浮想联翩,冷不丁却听叶朝之道:“师兄,话说了这么久,也该放人了吧?” “放人?谁?”赵三留明显装糊涂。 我一怒,二话不说抬腿踹开房门:“少装傻,当本侯爷是死人呢?”虽然我觉得赵三留看我的目光,向来就是看死人的那种…… 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劲爆出场,叶朝之和赵三留明显都愣了一愣。 叶朝之最先反应过来,向我弯腰抱拳行礼:“小侯爷,多日不见。” 我也客气地回礼:“叶相,多日不见。” 两人寒暄完毕,再齐刷刷扭头看向一旁的赵三留。 叶朝之开口:“师兄,你恨的人是我。如今我应约而来,还请放了小侯爷。朝之任你处置,绝不皱眉。”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感动了。叶朝之虽然之前一直和我对着来,但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不惜以自己的安危换来革命同志的安全撤离,这思想觉悟又红又专,实在是太让人高山仰止,绝对不亚于英雄儿女“向我开炮”四个字的高度! 为了党国的前途,兄弟,委屈你了! 我热泪盈眶,二话不说抬腿就走,可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赵三留习惯性的冷笑。他缓缓说道:“只要红衣侯爷能走出五步,我便放你们走,绝不含糊。” 五步?我心里暗暗好笑。不要说五步,就是五十步五百步我也走得出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正当我要迈出第四步时,忽然小腹处一股寒气涌了上来,手脚顿时酸软无力,猛然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赵三留!你竟然使诈!”叶朝之的语调惊慌起来,随后一双大手将我打横抱起。 我无力地抬头,正好看见叶朝之的脸,神色带着三分慌乱七分愤怒。 “你下了什么药?” “五步追魂。”赵三留平静地回答。 叶朝之脸色更加难看:“你想要他性命不成?” “我不想杀他,有人想杀他。我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下了一分的药力。你若真要带他走,我也不拦你,只是小侯爷能不能活,就要看天意了。”赵三留说完,将身体一侧,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要走请便。要留,我便奉上解药,绝对不会伤了小侯爷一根头发。” 五步追魂?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恶的赵三留,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药? 我蜷在叶朝之怀里,只觉得腹部那股寒气越来越盛,整个人都忍不住缩成了一团,眼前的一切都只剩下朦胧的影子,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陷入黑暗之前,似乎听见叶朝之的声音再次响起:“师兄,请言而有信……” 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傍晚。叶朝之正坐在我床边,见我醒来,连忙开口问道:“可还觉得不适?” 我摇头。确实,除了身上还有点发冷之外,已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了。 叶朝之长长松了口气:“这便好,我没料到师兄竟然会给你下五步追魂,是我连累了你。” 我翻身起床,才察觉我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不禁一愣。 叶朝之也发现了,连忙松开,温文的面孔略带尴尬之色:“我……见你睡得不太安稳,才……才……” 难得听见伶牙俐齿的叶相也会有结巴的时候,我觉得颇为有趣,听他“才”了半天也没才出个所以然来,有点于心不忍,便岔开话题问道:“那五步追魂是什么东西?毒药吗?” 叶朝之见我转移了话题,急忙回答道:“也不全是。此药无色无味,药性一旦发作,走不到五步便全身筋骨酸软,习武者内力半点也发挥不出来,是名‘五步’。但‘追魂’一说,则是因为此药若第二次再服,即使只有一丁点儿粉末,也是立刻血逆气绝,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我咋舌:“那么说,要是赵三留的不是解药而是五步追魂,那我岂不是已经彻底没救了?”想想还真有点后怕。 叶朝之笑笑:“师兄并非言而无信的小人。他说会给解药,自然就不会再动歪心肠。” 这个时候都还在替他的师兄讲话,他们师兄弟的感情似乎很深厚啊! “自你被掳之后,整个韶南城都封了起来。水路旱路,,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却找不到你丝毫下落。” 想来也是,红衣小侯爷被刺客绑走,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一定会严加追查,只不知景无染是怎么骗过康老四的?还有,这件事只是他一人的主意,还是整个镇南王府都有关? “后来有人把断水剑送来,我才明白是师兄下的手。是朝之连累侯爷了。” 我耸耸肩:“也别说什么连累的话,谁连累谁都还不一定呢。” 赵三留和叶朝之过不去,那景无染又何尝和我过得去了?这冤大头,我和叶朝之当得绝对名副其实。只是想不到我再怎么小心戒备,还是着了赵三留的道儿。 第九章 生死相随(三) 自打被抓到这悬崖上关起来之后,他们送来的饮食饭菜,我都是以随身藏着的银针一一试过才敢入口,哪里知道五步追魂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什么时候中的毒我竟完全没有察觉。 如今我留下来就是等死,叶朝之留下来就是陪我等死。这世界上,没人愿意等死的,不是吗?叶朝之出现之日,便是我丧命之时,恐怕那赵三留,已经正在准备磨刀霍霍向“猪羊”了。 我心念一定,抓住叶朝之的手,在他手心写了“逃”字,然后整个人就倚了过去。 “身上好冷……”我大声开口。 叶朝之果然机灵得很,立刻反应过来,也大声回答:“可是余毒未清?侯爷要注意保暖才好。”一边说,一边将被子抖散盖在我和他身上。 我双手抱住他,嘴巴正好紧贴他耳边,几不可闻地低语:“你和赵三留,谁武功比较好?”然后提高音量,遮掩道,“还是很冷,叶相,得罪了。” “是朝之冒失才是,权宜之计,侯爷莫怪。”叶朝之朗声说完,也紧贴我耳边,轻轻开口,“不相伯仲,但同时要顾忌着侯爷,恐怕……” 他没说完的话我知道是什么。带着一个不懂丝毫武功的累赘,确实麻烦。 于是我又小声道:“这几日我看过地形,那条羊肠小道是唯一的出路,但把守严密,还有赵三留在,想从那里离开是不可能的。” “侯爷的主意思是……” “悬崖。” 我一说完,果然见叶朝之脸色一变,之后,才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崖下河水并不遄急,而且崖边藤蔓树木繁多,只要跳下去的时候注意角度和落脚的地方,应该可行……”说是这样说,但我不会武功,所以,这招行不行得通,也只有看叶朝之的了。 叶朝之沉吟片刻,忽然伸手将我眼帘阖下,然后朗声唤道:“来人!” 我会意,连忙装出一副晕晕沉沉虚弱不堪的模样。 来的人却是赵三留,他冷冷扫了我和叶朝之一眼:“什么事?” 叶朝之不慌不忙:“侯爷体质虚弱,房中沉闷,不知师兄可否允许朝之带侯爷到外面坐坐,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赵三留并未马上回答,半晌后才说:“中五步追魂者畏寒。如今外面寒风凛冽,侯爷既然体质虚弱,也未必能受得了。” 叶朝之笑了起来:“师兄是担心我会逃走不成?”说完顿了顿,继续道,“这悬崖峭壁,除非长了翅膀,不然如何能离开?” 叶小白脸这样一说不打紧,却吓了我一身冷汗。妈妈唷!你说这个干什么? 但赵三留并未疑心,片刻之后,居然让开了身体,露出房门。 叶朝之就抱着我大摇大摆的往崖边走去。 赵三留颇为戒心,一直跟随。 崖边竖有石栏,叶朝之将我放下,一手扣在我腰间,另一只手看似无心地敲了敲石栏。 赵三留上下打量了几眼,忽然冷冷开口:“叶朝之,不必这样戒备。我还没打算在今晚对你们不利。” 我正琢磨他为什么忽然说这话,便听叶朝之朗声笑了起来:“师兄好眼力。” “你可真是看重这位小侯爷的紧呐。”赵三留讥讽般一笑,“手虽放他腰上,但手腕下沉,五指向外微张,成个随时防护之意。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体贴的人。” 我一愕。仅仅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居然包含了这样多的用意在里面? 叶朝之若无其事地回答:“侯爷千金之躯,娇贵得很,怎可不护?” 他话音刚落,我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已经被他搂住往崖外跃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虽然主意是我出的,但如今实施起来,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阵恐惧。我不过是纸上谈兵,叶朝之却是在拿命陪我赌啊! 我脑中刹那间转过无数念头,可忽然脚踝剧痛,宛如被铁爪扣住一样,整个人也随之被猛力扯了过去。 耳边传来叶朝之一声呵斥:“放开她!” 原来赵三留反应奇快,电光火石之间,见叶朝之身形一动就知道有诈,但也没料到竟然是跳崖,一愣之下飞身而上伸手抓来,堪堪抓住我左脚脚踝!叶朝之在空中的身形也同时一动,挥掌向赵三留袭去。 两掌相击,只听得两人同时闷哼一声,我脚上铁箍般的感觉顿时消失,但整个人和叶朝之一起,迅速往崖下坠去。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叶朝之紧紧搂住我,一手有力地扣在我的腰间,身形在下落之时变动,另外一只手则伸了出去,想抓住崖壁上蜿蜒攀附的粗藤。 他抓住一根,却禁不住下坠之势断裂,旋即又抓,好几次才勉强抓稳,减缓了下落的速度。两人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在了崖边。 我低头看看下面,黑夜里,看不清河水,但能听见哗哗的水声,大概离水面也不是很高。 我正在思考下一步怎么办,忽然觉得脸上似乎有水滴溅上,旋即鼻尖传来铁锈般的味道,一滴温热的液体沿着我的脸颊缓缓流淌,直到唇边。我不由自主伸舌一舔,入口腥甜,大惊。 “你……你受伤了?” “没事,轻伤而已……”头顶传来叶朝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却还带着笑意,“不能就这样挂在崖上,师兄定会马上带人追赶。我们要快点离开……” 他说完,轻咳两声,又道:“小侯爷,等下无论如何都要抓紧我的手,千万别松开。” “咦?” 我一声“咦”还没落音,整个人就又开始往下坠落。 扑通两声,我们落入水面。我的身子顿时往水下沉去,猝不及防地喝了几口河水,只觉冰凉刺骨。正在我挣扎蹬腿的时候,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然后将我大力拉出了水面。 “呼!”我长长吐了一口气,使劲呼吸。还以为要被淹死了! 叶朝之拉着我往河边游去,刚潜到岸边钻进附近的树林,就看见一溜火把,从远处而来。 想不到赵三留追来得好快! “不能留在这里。”叶朝之沉声道,刚迈出步子,却身体一软半跪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你还说是轻伤?”我慌忙去扶他。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居然还笑得出来:“真的没事,休息几日就好,而且……师兄也未必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他话是这样说,可整个人都在往下滑,已是站立不稳。我连忙把他的手臂搭在我肩膀上,用自己的身体作支撑,搀扶着他往前走。 走了不到两步,叶朝之便阻止了我:“别走空地,沿着崖边走草地,不易留下脚印。” 我小心翼翼地在崖边摸索前进,黑夜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走得一步一惊心,再加上肩上的叶朝之虽然强撑着,但身体在不住往下滑,已经是极限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说得一点不错。正在我和叶朝之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跋涉的时候,夜空中又飘下绵绵秋雨来。 深秋,夜晚寒意刺骨,再兼山野淫雨。我本来就浑身湿透,如今更是冷得瑟瑟发抖,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上下敲击有声。 “再忍忍……” 叶朝之紧靠在我肩上,哪里不知道我冷得发抖?他抬头看了看四周,道:“山壁上似乎有几个石洞,不如进去避避?” 我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叶朝之便伸手揽住我,深吸一口气,往石洞迅捷掠去。 他轻功似乎也很好,足尖在岩石上一点,没有留下半个脚印。 山洞不大,却颇有几个转弯。我们径直往里走,觅到一处避风的干燥所在,叶朝之才松开手。我一下子跌坐到地上,他也沿着洞壁慢慢滑坐而下。 二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已经无法再继续前逃了。我喘息了一会儿,想起叶朝之身上还有伤,连忙摸索到他身边去,问道:“你有伤,也不能在这里久呆的。”这次百分百是出自真心的关切,绝不掺假! 我伸手触到他的手臂,只觉指尖冰凉,一样冷得很。他忽然反手握住我手指,黑暗中响起低低的笑声:“得小侯爷如此关心,朝之幸甚。” “这伤当真不碍事,只要调息一下就好。”他将我的手握住,放在两掌间轻轻搓了搓,道,“倒是小侯爷,冷得都快成冰块了。你身上五步追魂毒性刚去,本就怕冷。如今这个样子,若是冻出病来,怎生是好?” 我的手被他握在掌心缓缓搓揉,渐渐升上一点暖意。我心里一动,耳根子火辣辣地烫起来,所幸是黑暗中,对方也看不见我的窘态。 我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开口:“不能生火,黑夜中一丁点儿火光也能传得很远。赵三留大概以为我们会逃越远越好,不一定能想到我们会折回来,若因为生火而暴露了行踪,那可就真是插翅难飞了。” 但是,不生火的话,又难以驱走寒意。我浑身湿漉漉的,冻得直打冷战,叶朝之想必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叶朝之并未马上回答,片刻之后,才有点犹豫地道:“也并非只有生火才能驱寒,只是……” 第九章 生死相随(四) “只是什么?”我话一刚问出口,马上醒悟过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是的,除了生火之外,还有一个很古老的法子能取暖…… 叶朝之忽然伸手,轻轻掠了掠我脸颊旁的碎发,慢慢地开口:“朝之不能毁了小侯爷清誉……” 我浑身一僵,脑中闪电一般咔嚓划过,顿时全都明白过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如果说轩辕流光知道我的女人身份,是因为我曾经女装在他眼前出现的话,那么叶朝之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南朝嘉麟男子流行涂脂抹粉,长得脂粉气的男人多得是。我曾经不止一次看见过男孩子娇滴滴柔若无骨的样子,相比较之下,谢红衣脂粉不施,举止大方,还比那些娘娘腔有英气得多,更像个俊秀少年。 可叶朝之……居然看了出来? 黑暗中,他那温润的嗓音又缓缓响起:“朝之原本不曾怀疑,但这次下江南,和侯爷两次肌肤相触,发觉侯爷身段柔软,乃女儿家才有的婀娜,并非男子般硬朗,朝之不由得疑心。而昨夜侯爷中毒晕倒之后,朝之冒犯,得以确定,而且湿透的衣物贴身……”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至此,我也再想不到话好说。 黑暗中一片寂静,似乎只能听见我和他的呼吸声。 我冷得缩了缩了脖子,手还被他握住,想抽回来,肌肤摩擦间,忽然发觉不对劲。手掌上粘粘的,似乎—— 我一把反抓住他手,轻轻摸去,只觉得皮肉翻起,竟是被划出了好几条口子。 “不过是被崖藤划到了,皮肉之伤,不足挂齿。”叶朝之笑着说完,却猛地咳嗽几声,又是“哇”的一口,血腥味儿顿时在黑暗中蔓延开来。 他的手,其冷如冰,生铁一般。 再这样下去,我和他,恐怕等不到紫菀和康老四来救,就已经先冻死了!他顾忌着世俗礼仪道德风范,可我没必要!本姑娘是二十一世纪的新人类,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关我鸟事!我只知道,再不想个法子,我和叶朝之就要冷死在这个山洞里。 主意拿定,我再不犹豫,伸手去解叶朝之的衣服。 他明显出乎意料,连忙捉住我的手腕,慌乱地道:“侯爷,不可。” “呸!什么可不可的?都要冻死了还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了,你当我是男人不就成了?” 我嘴里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手下半点不停,已经剥开了他的衣物,几下就将他脱了个干干净净。 想不到本侯爷还有把人当白菜剥的本事!这土匪恶霸的看家本领,我居然无师自通!我心中感慨,腾出一只手,扯开自己的腰带,解散衣服。不过终归不好意思,还是留下了贴身小衣。虽然都已湿透,但总比全部脱光要好。 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将身子缓缓贴了上去。 肌肤相触的刹那,我和叶朝之都是浑身一震。 叶朝之长叹一声:“小侯爷,你这又是何苦……” 他话未说完,我就毫不犹豫地打断:“什么都别说。” 其实扪心自问,要我自己脱光了去和他相依取暖,也很需要勇气。毕竟人家骨子里还是矜持的。 被我一喝,叶朝之果然没再开口,半晌,才听他幽幽一叹,低声在我耳边道:“朝之得罪了。” 说完,他手指不停,竟将我剩下的贴身小衣尽数解下,扔在一侧,连用来掩饰女孩儿身段的束胸也一并扯掉。 这下子,我可真的是光溜溜赤条条,不着寸缕了。 我窘得一张脸就跟那煮熟的虾子一样,红得无以复加。而且身处如此环境下,去更是连动都不敢动,只能在心里千幸万幸,此处黑暗,才不至于被尽数看光了去。虽然……这样亲密的肌肤相亲,和被看光也没什么区别了。 叶朝之将我掩在怀里。我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一阵脸烫。 靠着的这具身体骨肉匀停,又因习武的关系,肌肉结实而有弹性,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人的体温果然是最好的取暖方法,只不过是赤裸裸的肌肤紧触,片刻功夫,原本冰凉的身子就渐渐觉得暖和了起来。我只觉得一股热意透过他的肌肤,直到我全身,蜷成一团的四肢也在不知不觉间慢慢舒展。 黑暗中,听见叶朝之呼吸绵长,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运功?” “嗯。”他应了一声,“如此才能较快驱走你我身上的寒意。” “哦……”我似懂非懂,只能顺口答道。 也许是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了,我觉得小腿有点麻,便轻轻动了动身子,却听见叶朝之“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小侯爷……”他似乎是咬牙说出这三个字的。 我顿时明白过来,再不敢乱动。 即使身处黑暗之中,我也能猜到此刻叶朝之有多么尴尬。两人之间没有一丝衣物蔽体,赤裸裸的,浑身都紧贴在一起,几乎没有丝毫间隙。相触的肌肤滚烫如火,哪里还感觉得到寒冷? 可小腿真的越来越麻了。我忍不住开口:“叶相,我这样……很难受……” 叶朝之并未马上回答,我也不敢吭声,只能听着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然后猛地一个吸气,出声道:“要不躺下来好了。” “……也好。” 他把自己的衣物铺在地上,将我搂在怀里,伏在他的胸膛上。 “地上有寒气,易伤女子身体。”他低声解释。 其实这样子,确实比之前的姿势要好受许多,只是,我好受了,叶朝之未必好受。又要给我当人肉垫子,还要克制住男人本能的反应…… 至少这个时候,我知道自己该乖乖听话,不能乱动也不能乱去点火,不然万一不小心勾动了天雷,吃亏的可是我自己。而且,我想叶朝之也是全凭着他的孔孟之道礼仪教养在强忍吧。 叶朝之又伸手抓过其他衣物盖在我和他身上,轻声道:“还有点湿,暂时盖着……” 我感慨万千。几日前我和他还是大眼瞪小眼,斗鸡一样你坑我我忽悠你,哪里想得到转眼之间,竟然会被逼着携手跳崖逃生,在这山洞之内相依取暖,肌肤相亲,连呼吸都似乎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要不怎么说世事无常呢? 他的一双大手覆在我光溜溜的背上,掌心滚烫,就像着了火一般。我尴尬地略转了转头,不料嘴唇却正好碰到他下唇。 两个人都立刻僵硬了。 半晌无语,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叶朝之嘶哑而压抑的嗓音随之响起:“小侯爷……” 我慌乱不已,动又不敢动,心跳得越来越快,紧张得好像就快蹦出心口。 良久,才听见叶朝之深呼吸一下,一手落在我腰间,低低开口:“别再考验下官了,好么?” 我哪里敢说个不字,耳边依稀听见他咕哝一句什么“君子者当坐怀不乱”的,便涨红了一张脸,老老实实躺在他胸膛之上。 可沉默下来,更觉暧昧。 我尴尬无比,想了想,岔开话题问道:“你师兄的名字,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满有趣。” 叶朝之轻笑一声,回答:“他是孤儿,无父无母,就随了师父姓。” “可是,三留……很少有人这样起名字的。”害我一听还以为是“三流”,差点就想问他是不是有兄弟叫“一流”和“二流”。 “曾听师父说,当年大雪封山,他偶然路过,听见婴孩啼哭之声,便捡了回来,起名三留。意思是天留了他,未曾冻死;地留了他,未遇野狼;人留了他,得遇机缘。故名三留。” 我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如此。” “他……其实是个好人,真的……”叶朝之解释般在我耳边低喃。 这次我没吱声。不管他以前是不是好人,如今和景无染串通起来想要我性命,并下了五步追魂,这是不争的事实! 俯在叶朝之胸前又过了片刻,我低声道:“大概明日,康王爷就会带人来了。” 叶朝之一愣:“你怎么知道得?” 我笑笑:“你可记得我腰带上那块白玉佩?” “自然记得。” 那块玉佩在我解开衣物的时候,大概就和着腰带滚落在身边,黑暗之中我也一时找不到,便懒得伸手去摸,只慢慢说来:“玉佩中间是空心的,放的,是南海来的奇鲮木。” “奇鲮木?”叶朝之惊道。 “嗯,这东西散发出来的香气,人是闻不到的,但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猎犬能闻到,而且味道半月不散。我平时都用那块玉佩来隔断香气,不过昨晚听见你来之后,就将玉佩旋了个个儿,将奇鲮木的香气散了出去。紫菀知道我身上这处机关,香气一出,自然很快寻来。” 我说完,叶朝之半晌不语,良久,才平静开口:“小侯爷果然机智过人,竟留了后着,朝之佩服。” “只是保命而已。你受了伤,也得尽快看大夫才是。” 他低声笑起来:“我定会护得你平安,信是不信?” 我也笑了起来:“当然信。” 又谈笑了一会儿,我觉得倦意涌来,忍不住闭上双眼沉沉睡去,意识朦胧间,隐隐听见他在我耳边低语。 “你信我,我此生决不负你……” 第十章 景坠无踪(一) 不记得是谁说过,越是狗血俗套的桥段,越是具有旺盛而绵长的生命力。所以,跳崖死不了人,一般定律是感情从此突飞猛进;脱光了互相取暖的下场,则往往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荒山野岭、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裸裎相对……按照俗套定律,接下来就应该是情不自禁,翻云覆雨。可惜,事实是云没翻成,雨也没覆成。 他自禁、我也自禁的结果就是,两人浑身都僵了。 当太阳的光芒沿着石壁缝隙投进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第一个感觉就是,全身上下关节都已经彻底僵住,硬邦邦的就像一块木板。大概木乃伊被彻底裹起来之后,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 天色似乎已经大亮,原本黑漆漆的山洞显得明亮了一些,我轻轻抬头看去。 叶朝之似乎还睡得很熟,双目紧闭,脸色有点苍白,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迹。 昨夜他和赵三留正面对上,那一掌所含的劲力,八成是两败俱伤。不然叶朝之不会说“师兄也未必比我好得到哪里去”。 我趴在他胸口屏息听了听,心跳一声接一声,强劲有力,这才松了口气。 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是我,我自然是纸上谈兵,可若因此害死了叶相,我想我后半辈子可是安不了心了。我悄悄伸出手指,想替他拭去唇边残留的血迹,可指尖刚刚触到,便被叶朝之伸手握住。 “你醒着的?”我猝不及防,吃了一惊。 叶朝之笑笑:“习武之人,向来浅睡。” 是哦,我怎么忘记了?以前看武侠小说上都写,会武功的人,就算睡着了,只要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会立即惊醒,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被他抓个正着,我的脸通红,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话好说,颤抖着脸皮干笑一声:“天……天亮了……” 叶朝之回答:“是天亮了。” 一般天亮起床,第一件事情是做什么呢?当然是穿衣服! 可是我赤条条地和身下的男人纠缠了整整一晚。正常男人清晨起来会是什么状态,我不是不知道,哪里还敢继续那样亲密的姿势?一个不小心擦枪走火就糟糕了,于是一手拉过自己衣物紧紧掩在胸前起身。 叶朝之甚是识趣,知我尴尬,连忙转过脸去,开口问道:“侯爷昨晚睡的可好?” 咦?这话好耳熟,似乎听见过。我束好束胸穿上小衣,回头讶异地问:“叶相何出此言?” 他也套上了里衣,依旧背对着我,回答:“朝之发现,昨夜侯爷昏迷之时,似乎会做噩梦,甚是惊恐。故冒昧握住侯爷双手,希望能让侯爷稍微安心一点。” 噩梦? 是啊……本来在京城的时候,是轩辕流光和我每夜相拥而眠,渐渐没再做那些噩梦了。不料被赵三留囚禁在崖上之后,生死未卜,焦虑担忧,受心境影响,竟又开始做起了噩梦。 说起来,似乎昨晚……也没怎么做梦,也是一觉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天亮。 想到昨晚的肌肤相亲,我又是一阵脸烫,慌慌张张地穿好衣物,用手指随便理了理头发,才转头看向他。 “如今我们是呆在这里等康王爷带人来,还是自己找路下山去?” 那块嵌了奇鲮木的白玉佩果然是滚落在地上,我束好腰带,伸手去捡,没想到叶朝之也正好伸手,两下里碰到,都是一愣。 我面孔火辣辣地直烧上来。自昨夜之后,感觉和他怎么相处都尴尬。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连目光都不知该放哪里才好。 正出神间,忽然叶朝之轻轻“咦”了一声,竟将我左腿抬起。衣物宽松,随之滑下,露出白生生的一截小腿来。 我大惊:“叶相……不,叶朝之,叶……” 叶朝之并未做什么不轨的动作,只将我左足揽在怀里。 我此刻还没来得及穿上鞋袜,顺着他的目光低眼看去,也是呆住——雪白的肌肤上,一圈乌青的指痕触目惊心。 叶朝之用指尖轻轻按了按那圈淤青,一双眉毛都皱成了结,问道:“可觉得疼?” 我摇头:“不怎么疼。”若不是他手指按住,根本就没有丝毫痛感,难怪我一直不曾察觉。 “似乎师兄并未用上内力,不然小侯爷这条腿,就算不废,也定是不能走动了。”叶朝之凝神看了半晌,才吁一口气,宽心道。 仅仅是这样一抓,就一圈淤青,要真是像叶朝之说的那样用上了内力……那我以后岂不是要改名叫“瘸腿小侯爷”?一想之下我不觉后怕,瞪着自己的左足发了会儿愣,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好死不死正好和叶朝之撞了个正着。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情节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叶朝之垂下头,带着强烈的男子气息直接吻住我的唇,舌尖在我唇面上扫过,旋即撬开我的牙关钻入,堵住了我还未来得及出口的惊呼。 从浅啄到深吮,从浅抿到深缠。不知何时,我已伸手搂在他颈间,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他臂弯中。 良久,叶朝之才放过我的双唇,转而沿着脖子往下,一手沿着衣襟探入。手指刚碰到我肌肤,那略带冰凉的触感便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我连忙将他推开。 叶朝之也是一惊。大概他也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如今脸色有趣得很,小白脸变成了小红脸,连正眼都不敢再看过来。 我也不太敢正眼看向他,只能一手拢拢衣襟,一手掠过鬓边的碎发,借以掩饰不自在。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两下沉默,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镇定了一下,正在盘算着怎样打破这僵局,倒是叶朝之先开了口。 “侯爷腿上有伤,崖下若还有师兄的人,遇上也甚是不便。不如就暂时藏身在此,再作打算可好?” “呃……好……”我顺口回答,低头看见左足脚踝上那几个清晰可见的淤青抓痕,也不禁叹了口气。 虽然赵三留在抓住我的时候并未用上内力,但练武之人手劲较大,也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想必叶朝之是在担心这个吧。而且,叶朝之自己也有伤在身,若真的再遇到赵三留……还不如暂时留在这里。更何况,赵三留见找不到我和叶朝之,必定不会再留在那崖上傻傻等人来抓,八成会早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换言之,乖乖呆在这里等人找来,似乎才是最好的法子! 我抬头,见叶朝之盘腿坐在不远处,唤了声:“叶相……” 叶朝之闻言一笑:“侯爷叫朝之便好。” “呃……”我抓抓头,“朝……朝之。”乍一下换了称呼,还真不习惯。 石洞外,天色已经彻底亮堂,林间还算安静,时而听见鸟儿扑翅飞动的声音,没有人声,似乎并无异样。 “师兄对朝廷怀有成见。不然,以他的本事,投身军伍,必定早就出人头地。”忽然间,叶朝之淡淡道。似是解释,又似惋惜。 想想也对,赵三留武功高强,假如真的从了军,说不定就是第二个轩辕流光……等一下!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色狼? 而且,为什么在想到那个家伙的同时,我竟然会有种荒谬绝伦的错觉,就像……就像自己正在背着他偷情! 第十章 景坠无踪(二) 一直呆在这个石洞里,对时间的感觉都迟钝了。所以当康老四带人找来的时候,我以为过去了五六个时辰,结果不过两个多时辰而已。康老四也算得上兵贵神速! 一如我所料,崖上赵三留和他手下的人早已人去屋空,连根头发都没留下,空荡荡的屋子,就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当然也没丝毫的线索可供追查。 接下来的戏码自然就是康老四对叶朝之赞不绝口,紫菀对叶朝之感激涕零。说来说去都是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内容和过场,所以我懒得再跟着搅和,哈欠一打,就在紫菀的陪同下回了沈园。 折腾了一天一夜,我浑身上下脏得也够可以了。紫菀贴心,早就命人备下了洗澡水,我往澡桶里一躺,被热气蒸得昏昏欲睡。洗去一夜的疲劳,我趴在床上,紫菀充分发挥了她按摩的本事,替我一寸一寸消除肌肉的酸痛。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是紫菀这个八卦达人!她沉默了差不多三分钟,我估摸着也该到极限了,果然…… “紫菀护卫不力,让侯爷受惊。” “停!”我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茬,“废话少说,想听什么直接问。” “昨夜您真的是和叶相在一起过了一夜?”紫菀问得又快又迅速,明显是早就憋了很久。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前有悬崖后有追兵,只好躲在山洞里,权宜之计而已。” “可是……”紫菀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您的身份……” “他没发现。”我撒了谎。 在来时的路上,叶朝之可以说就已经发觉了我女孩子的真实身份,可一直不曾言语声张,顾忌的,是什么呢?他不是轩辕流光,没有让我感到那种不安和难以预测,但是终归不舒服。自己的秘密被别人掌握在手中,怎么想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可是,他却吻了我。 想到清晨的疯狂,我不由得耳根子有点儿发烫。一旁,紫菀又异常感兴趣地凑了过来:“主子,您脸有点儿红呢。” “……” 我白了她一眼,瞪大眼珠子严肃地开口:“和叶相藏了一晚上的事情,不许告诉老徐娘……呃,太后,听见没有?” “可是……”紫菀闻听,有些犹豫。 我脸色一沉:“你敢说出去我就把你送给康王爷!” “啊?”下江南的路上紫菀被康老四骚扰得明显心有余悸,被我这样一威胁,连脸色都变了,连忙使劲点头表明忠心和立场,“我绝对不会告诉太后的!” “乖!”我满意地咧嘴一笑,回头继续享受紫菀的按摩。紫菀是个嘴巴闲不住的家伙,安静了不到十秒钟又开始唧唧呱呱:“不过主子总算是有惊无险呢。那日刺客抓走了侯爷,紫菀真是担心死了,可怎么也查不到主子的下落。” “连康老四……呃,康王爷也查不到?”我问。 难道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是镇南王府景无染在背后指使?还是说,景无染伪装得太好,连康老四都给瞒了过去?不,康老四虽然并不是蠢蛋。镇南王府一事,不知他到底知道多少,又隐瞒了多少?或者,计划好了多少? 耳旁,紫菀还在喋喋不休:“后来有人送来了侯爷随身的断水剑,并指名要叶相一人前去,如若不然,就要对侯爷不利。” “紫菀,你知道叶相会武功一事吗?” “知道啊,叶相文武双全,是满朝上下皆知的事情。”紫菀回答,“只是当时他说,怕刺客对侯爷下毒手,坚持一人前去,谢绝了康王爷要派人暗中跟随保护的好意。而且,我们连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沈园都不知道呢。” 叶朝之当然不想康老四派人跟着!赵三留虽然对他有误会,但叶朝之念着师兄弟感情,不想陷赵三留于不利的境地,自然不愿多出人搅和进来。只怕就算康老四暗地里派人监视他的行踪,凭叶朝之的本事,要甩掉盯梢的尾巴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紫菀按摩的力道恰到好处,温热的手掌过处,原本酸疼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我舒服得长长吐了口气,打算闭上眼睛小寐一会儿,可脑中电光火石般忽然闪过一个疑惑已久的问题。 昨晚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我没近视眼又没散光的,都完全看不见崖壁上有山洞,那叶朝之是怎么看见的?难道真的就像武侠小说上写的一样,能在黑暗中看东西? “紫菀,你有没有听说过,练武的人有黑夜视物这本领的?”我顾不得再享受按摩,一个翻身起来就问。 “当然啊,赵钱孙李他们不都全有这本事?”紫菀心不在焉地回答,“以前倒是听李四提起过,说这黑夜视物,是习武之人必练之功,所以……” 紫菀后来说了一些什么,我都全没听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叶朝之果然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楚东西! 那么说来,昨晚在山洞之中,我赤身裸体的样子岂不是全被叶朝之看光了去?想通了这点,我顿时愣在那里。 好你个叶朝之,明明什么都看光了,还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只有我一个人傻乎乎的还当真以为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免得尴尬呢!而且最火大的是,明明知道他占尽了便宜,我还不能兴师问罪,难道要我指着他鼻子问,昨晚是不是都把我全身看了个遍? 就算我脸皮再厚,这样的话也问不出口!所以这哑巴亏是吃定了! 我越想越觉得心里憋气。哑巴吃黄连,虽然有苦说不出,但郁闷和不满还是可以表达出来的。一回头,紫菀正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地问:“主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想到什么?我能想到什么?这黄连的味道真是不错得很!我气不打一处来,很无耻地来了招迁怒。 “哎哟!” 趁紫菀不注意,我一脚踢在她屁股上,紫菀没有提防,顺势就滚到了床上。两人正在嬉闹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赵一的声音。 “小侯爷,镇南王府传来消息,世子失踪了。” 景无染失踪了? 我闻言顾不得再和紫菀闹腾,扬声问道:“何时的事?” “就在今晨,康王爷率人出城接应侯爷之时。” 没有我的命令,赵一不敢进房来,规规矩矩地在门口汇报。 我和紫菀对看一眼,同时翻身起床。紫菀急忙取来衣物,和往常一样替我更衣梳洗挽好头发。刚跨出房门,迎面看见康老四顶着一张白惨惨的脸冲了过来。 紫菀条件反射般往我背后躲。 “四哥,何事这样惊慌?”我装作没看见,问道。 康老四咧嘴一笑,笑得我浑身寒毛倒竖:“无月郡主要见你。” 这次换我想往紫菀的背后躲。 第十章 景坠无踪(三) 景无月确实来了,却不是探亲访友,而是负荆请罪。 她洗尽了铅华,脂粉不施,一身布衣装束,见我出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无月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祈求侯爷原谅,仍斗胆前来。恳请侯爷能饶过爷爷,大恩大德,无月没齿难忘。” 她忽然来这一招,倒让我愣住,脑子一时没把事情想明白。 自我回来这几个时辰,康老四只字不提镇南王府和那些“刺客”,而镇南王府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还真是有点让人摸不透了。可现在景无月忽然上门负荆请罪,这不是明明白白在告诉天下人,此事乃是镇南王府所为么? 景无月不是傻瓜,她为什么要自己把自己置于险地? 我琢磨了片刻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转头看了看康老四,见他一脸声色不动,眼神却不似平时那样迷糊,而变得凌厉精明,顿时明白过来。 康老四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只等镇南王府沉不住气,他便有了动手的借口,可景无月这招负荆请罪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景无月自己先放低姿态,以“认罪”的形式把镇南王府上上下下的性命交付我……或者说是康老四手里。这招看似兵行险着,恐怕也是算准了她镇南王府乃是江南一主,景老爷子更是开国功臣,就算是谢凌云这个皇帝,也不敢轻易下手,更何况康老四? 不过,这女人口口声声说的是“侯爷恕罪”,而不是“王爷恕罪”,摆明就是要把我也拖下水。 被绑架的人不是康老四,而是我红衣侯,这事与我已经脱不了干系。如今她又咬准了我,是想我看在昔日情分上网开一面?想借我这颗石头过河? 看来这景无月年纪虽轻,却也不是绣花枕头。镇南王府这口井,比看起来要深得多呀!我暗自叹口气,觉得有点头疼,见景无月还直挺挺跪在地上,便上前一步去扶她。 “郡主这是做什么?请快起来。” 一旁,康老四顺竿子上:“无月郡主忽然行此大礼,岂不是折了老九的福?快请起快请起。” 景无月却身子微微一晃,避开了我的搀扶,依旧跪得笔直:“家兄一时鬼迷了心窍,对侯爷不利。如今侯爷平安归来,无月也放下心里大石。但欲害侯爷之罪,自知难饶,无月愿代家兄一死。只求侯爷看在爷爷年老病重的份上,饶过他老人家,让他安享晚年。侯爷若能应允,无月感激不尽。”说完,她又叩了一个头。 我顿感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她这番话一说,难道我还真的能对镇南王府下手,对那个老年痴呆的老头子下手,对负荆请罪的无月郡主下手? 好你个景无月!明明被绑架的人是我,被下了五步追魂差点儿丢掉性命的人也是我。你几句话一说,倒显得我若对镇南王府计较就不是好人了! 嘴皮子轻轻松松地一磕,黑白就掉了个个儿,这本事还真厉害! 我回头看了看康老四,见他脸色虽然如常,却闭着嘴不吱声,明显是在等我开口。我再回头看看叶朝之,呃……不在?哦,想起来了,据说还在自己房间里疗伤呢。 没有个可以商量的人,景无月又盯紧了我。我伸手抓抓后脑勺,犹豫着开口:“无月郡主,你……可知无染世子现在的下落?”想不到怎么回答她,干脆就换个话题。 景无月摇头:“家兄自今晨出府就再未出现。无月也曾派人寻找,可并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我想也是,景无染做下这等事情,已经够让镇南王府背上个谋逆的罪名,只是……难道他在做事之前就不曾考虑过失败的后果?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成功?他哪里来的这样自信? 我大惑不解,这些弯弯绕绕的阴谋让我想得头又开始疼,干脆懒得再想。低头见景无月还跪着,八成扶是扶不起来了,我开口道:“郡主,不知老王爷现在可知道世子的事情?” 听见问起景老爷子,景无月脸上露出些哀伤:“无月不敢告诉爷爷知道,爷爷年老体衰,恐怕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我默然。 确实,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憾事。当年景无染父母到底是不是谢家皇室所害,还有待查证。但可以确定的是,景老爷子在得知自己儿子媳妇死讯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沉重打击,可想而知。如今,难道要让这白发苍苍的老人再承受一次那样的痛苦不成? 我承认我心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虽然借尸还魂,但在二十一世纪,“洪艺”却是已经死了,留下了爸爸妈妈,同样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同样是长歌当哭,悲以为念。天下的父母,无论何时、何处,伤心都是一样的。 也许是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的脸色泄漏了一些内心的情绪,只听景无月小声唤道:“侯爷?” 我连忙抬起头来:“郡主还是请先起吧。世子一事,本侯定会妥善处理。”说完这句,我就落荒而逃,把景无月丢给康老四去解决。 小半个时辰后,我才偷偷摸摸地探出头来。 “无月郡主已经回去了。”康老四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晃悠。 我拍拍胸脯松口气,溜出来大模大样地在康老四一旁坐下。沉默了片刻,我悠闲地开口:“不知四哥是打算以皇上的名义接收江南兵力呢,还是直接除掉镇南王府?” 我在心里默念一二三,刚刚数完,耳边就传来康老四的声音:“假如老九是四哥,你会选择哪样?” “可九弟确实不是四哥啊,又怎么知道四哥是怎样打算的呢。”我抓抓头皮,道,“镇南王府久倨江南,兵力名义上听从朝廷皇室调遣,但实际上若无皇命,就归镇南王府全权调配。长此以往,假如形成割据的局面,尾大难调,头疼的就会是谢凌……皇兄了,所以才硬要九弟前来,借拜寿之名,带个景无月回去,也算是笼络镇南王府吧?” 康老四一言不发,嘴角微微扬起,勉强算是一张笑脸。 “不过如今镇南王府出了这档子变故,我若是四哥,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接收江南兵权。” 听到此,康老四才转过头来看向我,眼神炯炯,看了我半晌才吱声:“哦?听九弟这样说,莫非你已经有了打算?” “来的路上,九弟擅作主张,已经命手下孙三李四带着九弟的令牌,去接收江南兵权了。”我面不改色地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自然是以皇帝的名义。” 康老四脸色变了变,可旋即又恢复平时那种浪荡不羁的模样:“九弟倒是深知未雨绸缪之意啊。” “四哥过奖了。”讲了一堆话嘴巴干得很,我端起茶杯喝了口润润嗓子,“不过九弟冒失地问一句,景无染景无月父母之死,和皇上可有关系?” “这事四哥不便多说,九弟若是好奇,等回京之后亲自去问皇兄比较好。”康老四轻轻松松推了个干净。 看来从康老四嘴里也挖不出什么料了,我起身回房。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但搅和进去就是脱不开的麻烦,所以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可我不找麻烦,麻烦却偏要找上我。 溜达着回到房间,紫菀靠过来就问:“小侯爷,景世子下落不明,如今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要怎么办?” 我耸耸肩:“钱二查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消息回来。” “那就无妨。”我在书案前坐下,对紫菀道,“景世子身上牵着镇南王府几百条性命,若是知道无月郡主负荆请罪甘愿代兄受过的消息,想必也会沉不住气。” “小侯爷的意思是……”紫菀狐疑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景世子虽然做事糊涂,但也还算单纯,又满脑子礼仪世俗,这样的人,会是那种六亲不认的白眼狼吗?知道自己爷爷和妹妹被连累,一定会出现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紫菀恍然大悟:“紫菀明白了,这就去办。” “去吧去吧。”我挥挥手。 听见紫菀的脚步声远去,我趴在书案上哀声叹气。谢凌云硬逼着我下江南,摆明就是想来个一箭双雕嘛!镇南王府和红衣侯府,他都放心不下,所以……也算是场考试了吧。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眼角瞥见一旁放着的断水剑,伸手拿起。 景无染对我下手那日,断水剑并未脱鞘鸣动,是因为当时景无染并未对我有杀气,所以不曾警主么? 想不到自动报警器太过灵敏也不是好事嘛…… 第十章 景坠无踪(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傍晚,我正窝在床上严肃地思考要不要把晚饭变成宵夜,侍卫来报。 景无染在城外望月崖等我。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深秋,傍晚,把人叫出去在个悬崖上一边谈心,一边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从小资的角度来说,也许可以称之为“浪漫”,可对我这个无产阶级来说,那就意味着感冒和着凉。即使如今我脱贫致富一步迈入了资产阶级,可骨子里还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玩不来那些花前月下。我裹着貂裘慢吞吞地来到指定地点,抬头一看,果然是悬崖高台陡峭风寒。 这些人就不能有点创意么?为什么摊牌的地方一定得是悬崖?决裂的所在就非峭壁不可吗? 蜿蜒的小路尽头,便是望月崖。景无染正站在崖边等我。和那次雨中见面一样的布衣装束,只是看上去比往日更瘦弱了些。 我缓步上前:“无染,你比我想象中有担待呢,并没有一走了之。” 景无染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不能连累爷爷和无月。” “但镇南王府却因你而陷入了险境。”我悠悠道,果然见他脸色变了变。 “你要命人抓我吗?”他问道。 我不作回应,避而言其他:“至少你应该明白,我并不会单独来见你。” 身后跟着的,除了赵钱孙李,还有康老四和他的人。只要他一声令下,景无染就算是变成鸟儿也飞不走。 “我知道。”景无染回答。 也许是想开了,这少年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害得我忽然有种荒谬的错觉,怎么觉得自己就像那老电影里面目狰狞的反派,正要逼着正义的战士为了真理壮烈捐躯? 靠!黑白又颠倒了! “红衣,其实这次来,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景无染又开了口,同时掏出那根紫竹笛,“记得吗?这还是小时候你送给我的,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 我没有马上去接。 这少年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当真想以死来换取镇南王府的平安不成? “无染,退一步海阔天空,没什么过不去的事情。” 这是实话,我没想过要把镇南王府的人怎么样,康老四也未必真想把镇南王府的人怎么样。事情要解决,方法多得很,就怕景无染钻进牛角尖,那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果然,他脸色在月光下越发苍白,身子摇晃了几下,拿着紫竹笛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拿去吧,这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景无染坚持不懈地把笛子递过来。我叹了口气,迈步上前。 反正后面就是赵钱孙李和康老四,他还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手刚碰到紫竹笛子,景无染忽然抓住我手腕,用力一拽,我就跌进他怀里。 我大愕,想要挣扎,景无染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抱住我,嘴唇紧紧贴在我的耳畔。说话间,暖热的气息拂得耳根痒痒的。 “红衣,对不起。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但只想求你,不要恨爷爷和无月,他们是无辜的……” 惊慌之下,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景无染的双唇已飞快地在我脸颊上一碰,手里却丝毫不减力气,将我圈锢在他双臂之中。 身后,康老四见突生变故,已经率人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将来路堵得水泄不通。 “景无染,不要一错再错了!你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会毁了自己的!”康老四吼道。 我用力挣扎,却挣不动景无染的手臂半分。不得不承认,男女在体力上终归有别,就算眼前这少年看起来这般瘦弱,力气也比我大得多。 景无染对康老四的吼声充耳不闻,一手死死箍在我腰间,一手忽然捏住了我的下巴,硬把我的脸扳了过去看着他。 月光下,那笑容说不出的凄凉。 “我曾经想过只要见你最后一面就好。可等到见了你,才发现,我心里始终放不下你……”他幽幽开口,声音很低,低得我恰好能听见,“此生,我和你已是不可能的。那么黄泉路上,至少也能让我拥你入怀……” 什么?听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死也要抓我这个冤大头垫背?我怎么这么倒霉呀! 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挣扎挣不开,逃也没法逃。康老四顾忌着我还在景无染怀里而不敢动手。他哪里知道这小子根本就不想活了,一心要拉着本侯爷陪葬! 景无染脚步往崖边一动,我吓得立刻扯开喉咙狂嚎:“不要呀!无染!你不要做糊涂事呀!” 康老四也跟着嚎:“景世子!回头是岸!” 然后忽然冒出来景无月的声音一起嚎:“哥哥,不要这样子!不要一错再错了!” 咦?这小丫头什么时候钻出来的? 听见妹妹那带着哭腔的喊声,景无染明显愣了愣,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看向景无月的方向,喃喃地道:“无月……” 我顺势开导:“无染,你忍心让无月伤心吗?难道你真的那么狠心,让无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哥哥死在眼前?” “我……”景无染犹豫了。我心中窃喜,正想再加一把劲劝这少年回头是岸,可如意算盘打得好,没有人心变化快。 景无染也就犹豫了片刻,便抬起头来对着景无月凄凉一笑:“无月,爷爷就拜托你了,无染不孝,要先走一步。”说完,就抓住我继续往崖边退。 他每退一步,我的小心肝都要颤三下。 别人穿越都是被人宠着疼着,哪里像我这样,三天两头就有人来杀来砍,没事儿还被抓着跳个崖什么的?要是有命回到京城,我一定要拆了那三眼妖怪的庙! 想到京城,我忽然想起轩辕流光,以及离京之前他曾开玩笑教我的那三招。 心念一动,我鬼使神差一般,脑中刚闪过招式,身子已经动了起来。背部一弓,腿往后踢,正中景无染小腿。趁他猝不及防,我手肘一顶,击在他丹田柔软之处。景无染忽然受击,心神分散,手里的劲道不自觉松开,我连忙用力挣脱。 可景无染反应极快,见我挣开,一手迅速抓来。我根本还没来得及逃开,就又被抓了回去。 就知道那临时抱佛脚的招式派不上用场!我心里暗骂。耳边,景无染低声喃喃道:“红衣,别逃了。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谁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我欲哭无泪。 可景无染已经狠下心拉着我往崖下跳。 我顿时叫得凄惨无比:“不要啊!啊啊——” 我的身子犹在半空,绝望间只听景无染忽然痛呼一声,原本紧紧抓住我的手松开了。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揽住我的腰,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待得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已在叶朝之怀里。 “叶……朝之?”我惊愕万分。 叶朝之松口气般笑了笑:“幸好来得及。” 他一手紧紧扣在岩石缝隙之间,以免掉坠崖下,一手环抱住我,身子紧贴:“若不是康王爷见机击伤了景世子手臂,我想要救下小侯爷,也着实有点困难呢。” 这个康老四,什么时候动手不好,偏要在景无染抓着我跳崖的时候动!就算是他松开了我,我不也是照旧往下掉?摆明了是要害死我! 我在肚子里把康老四骂了个狗血淋头,想到景无染,连忙问:“景世子呢?救起来没有?” 叶朝之脸色黯淡了一下,悠悠叹口气:“小侯爷,你应该明白,对景世子而言,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确实如此,我无话可说。 第十章 景坠无踪(五) 确实如此,我无话可说。 抬头见叶朝之额头上似乎冒出了冷汗,我忽然想起来,他的伤并未痊愈,而且上次手掌就已经受伤了,如今要凭着一手之力支撑住两个人的重量,恐怕手上的伤…… 头顶传来康老四中气十足的叫声:“老九,还活着吗?” 我没好气地吼回去:“还没死,能吃会跳,活得好得很!” 上面旋即垂下两根粗麻绳,我伸手挽住,抓紧,侧头看向叶朝之。 月色中,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明亮无比,正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我第一次直视他,没有避开,轻轻笑了:“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叶朝之也只是一笑,并未回答,却忽然将我搂到怀里,低头吻住我。 他只是蜻蜓点水般地轻吻一下,随后在我耳边低语:“上去了吧,以免大家担心。” “嗯……”没料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吻我,我耳根子烫得不得了。所幸这是黑夜,又是崖下,上面的人看不清下面的人在做什么,不然保证第二天“红衣侯和叶相有不伦关系”的八卦就要满天飞了! 终于被拉上崖,我这才喘口气。耳边传来景无月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不忍。 “郡主……”我低声唤道。 景无月跪在崖边,哭得哽咽难平,听见我叫她,却并未回头来,哭着开口:“侯爷不必安慰无月,无月心里很明白,哥哥自作自受,无可怨尤……” 我心里暗自叹口气,回头看了看叶朝之,他不露痕迹地轻轻摇了摇头。我会意,又看向康老四。 “四哥,这事就此了结,可好?” 想必景无染的跳崖也刺激了康老四,他惋惜般长叹一声:“景世子这又是何苦呢?人死不能复生,何必走这样决绝的不归路?” 其实跳崖未必就能死人,我和叶朝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嘴巴痒了痒,很想这样说,但瞅了瞅悲苦万分的景无月和表情复杂的康老四,决定还是不开口为妙。 脚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我捡起一看,原来是那根紫竹笛。 如今,主人已去,笛声永断。 景无染畏罪跳崖自尽,镇南王府也交出了兵权,如今只剩冠冕堂皇的王爷称号,再无半分实权。 这次下江南祝寿,最后结果竟会演变成如此,不知有几分是尽在算计掌握之中呢? 我命钱二去查景家两兄妹父母死亡的真相,却一无所获,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场意外而已。孙三李四拿着我红衣侯的令牌接收了江南兵权,也已经回来复命。 一切似乎都已经解决了,除了那个依旧搜捕不到下落的赵三留。 叶朝之伤势好转甚快,三日后,我们就可以启程返京。 临行前,我想到了景老爷子,还有景无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镇南王府,我还是要去走一趟。 冷香苑里,花林连绵,落英缤纷。万紫千红中,景老爷子低头坐在石阶上,一声也不出,只定定地看着眼前几盆雨过天青色的均窑花盆。 那是景无染种的芳琼花,也许是过了花期,原本盛放的花朵残落,一种说不出的凋零感觉。 我慢慢走到景老爷子面前,轻声唤道:“老王爷……” 靠近细看,才发现老爷子的头发又花白了几分,老态龙钟之相再也掩饰不住,哪里像曾经叱咤疆场的勇士?只是个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罢了。 听见我叫他,景老爷子缓缓抬起头,看了看我:“你是谁?” “我是红衣。” 老爷子歪头看了我半晌,皱起眉头,满脸困惑:“红衣?红衣……” 他低声念了几遍,把身子往边上一挪,让出个位子来,伸手拍了拍:“来,坐!” 我依言坐下,陪他一起继续安静地瞪着花盆发呆。 不知瞪了多久,我只觉得眼睛发酸,腿都坐麻了。一旁的景老爷子忽然开口:“无染……其实一直很聪明的……” “嗯,很聪明……啊?”我伸指捏着自己麻木的小腿,顺着老爷子的话接口,可是旋即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对着我说话。 他的眼睛看着一碧如洗的蓝天,仿佛要看到不知名的远处。 也许,景无染一事,他已经知道了……我猜测。 “红衣也是很聪明的,从小就很聪明,总能猜到我的心思……”老爷子自顾自地说话,我在旁边沉默地听着。 “记得无染和红衣一起随着太傅念书。太傅夸红衣机灵,一点就透,可无染不爱说话。我总是骂他,说他笨,怎么配做我的孙子?要是红衣是我孙子就好了……” 天下的父母长辈,无论古今,都会下意识地把别人的孩子和自己的比。所以说,景无染那样忧郁的性子,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吧…… “无染每次想起爹娘,都会躲起来一个人悄悄地哭。可我还是骂他,骂他懦弱,男人怎么能动不动就流泪?无染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也越来越不肯亲近我了……” 至此,我可以确定,老头子的教育方针明显出了问题。我双手托腮,听他继续说那过去的事情。 “无月从小就很喜欢红衣呢……我想,要是红衣能成为我的孙女婿那该多好。可无染很反对,我又骂了他……那是他第一次和我顶嘴,第一次……那么激烈地反对……” 老人家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来,就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坐在身边的正牌红衣我,而只有记忆中那个八岁的小红衣。 “无染常说,他很羡慕小红衣,他要是红衣就好了。” 老是被人骂不如别人,任谁都会这样说的。只是,景无染对红衣,会不会只是长期的自卑和下意识的代入感,慢慢变成了那种复杂的感情呢? 世间情为何物,这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也无法解释的问题,我更无从说得清。转头看见景老爷子呆呆地看着天空,已经完全沉浸在他记忆的世界里,一声不吭,我便小心翼翼站起身来,踮着脚尖悄悄离开。 转过长廊,景无月正站在拐角处等我。 小姑娘这段时间明显很难熬,娇俏的脸蛋眼瘦了一圈。也怨不得她难过,自己的亲哥哥却是想要杀掉自己喜欢之人的幕后黑手,又在自己眼前跳了崖。如今爷爷依旧痴呆不知外事,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从此要撑起整个镇南王府,委实太勉强了点。 我看着她,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安慰。正在搜肠刮肚之际,景无月却先开了口:“侯爷大恩,宽恕镇南王府,无月没齿难忘。” 我见她脸色有点凄楚,于心不忍,上前一步:“郡主。” 可景无月随之后退一步,摇摇头,继续道:“无月待罪之身,自知已配不上侯爷。” 我沉默了下来没吱声。虽然这样说显得有点不近人情,但景无月主动提出取消婚约,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 毕竟,要我先提出解除婚约,一来显得有对镇南王府落井下石之嫌,二来回京之后谢凌云那皇帝老兄很有可能会掐死我!如今景无月开口,正中我的下怀。 可此时,我却半点高兴的心情都没有,看见景无月愁眉不展,再想到景无染下落不明死不见尸,老爷子彻底陷入了自己的记忆不闻外界一切…… 如此结果,该说一句好吗?至少我说不出来。 我取出无染留下的那根紫竹笛子,想还给景无月。她却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能收,哥哥是留给你的。” “但是……” “还是侯爷收着吧,毕竟那原本就是侯爷送与家兄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这……是家兄的遗愿。” 我无奈之下,只好将笛子收起,向景无月抱拳行了个礼,转身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第十一章 再见京都(一)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便启程回京。 和来时不同,我们回去选择的是旱路,没有了故意的拖拖拉拉,居然比来时速度还快了一些。当然,和一个大型豪华旅游观光团也没什么区别。康老四美其名曰“考察民情”,行程就变成了走半天歇半天,游山玩水,路过的小镇小城什么的我们都进去巡幸一番,参观参观,吃喝吃喝。我琢磨着大概又要半个月才能回京了。 不过我没有急事,能够迟些日子向谢凌云汇报,也是求之不得,所以对康老四的这个假公济私之举,我很默契地表示了绝对支持。 扳指算来,离开江南已经七天了。这日来到一处名叫笔架山的地方,康老四照例下令扎营歇息,明天一早再继续上路。 坐了整整一个上午的马车,我只觉腰酸背疼、浑身僵硬。吃过午饭,康老四继续百折不挠地缠着紫菀。我很没良心地视而不见,一面由衷感慨着“天气真好”,一面缓步往营地后方走去,打算出去散散步,舒活一下筋骨。 营地的后面是一片树林,郁郁葱葱,甚是茂密。如今到了深秋,树叶变黄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远远看去颇有秋色含烟、层林尽染的意境。 刚走到林边,便隐隐听见人声,我有点好奇,探头一看,却不由愣了一愣。 叶朝之正在林中和一人说话。那人寻常兵士装束,看起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随行士兵,正垂手低头,恭敬地对叶朝之说着什么。 相隔有点远,我听不清楚,而且……我不太敢和叶朝之见面。 虽然他救了我两次,但每当想起那夜的裸裎相对,我就尴尬得只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不能怪我当鸵鸟,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呀!他吻过我也抱过我,可是我和他的关系到底要怎么算?并且……轩辕流光又要怎么算? 我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现在不就是那典型的脚踩两只船?我懊恼地蹲到地上画圈圈。 同时上了两只船又不是我故意的,是事情发展非我所能预料。谁能想到弯弯曲曲来来绕绕就变成了这样? 人生三运,政运财运桃花运。政运难说,财运还好,可这桃花运明显超出了我的预料,简直就是算不清的桃花债。俗话说情债难还,这糊涂账我该怎么办? 我焦躁地抓抓头,再次探头看去,眼前却已经没了人影,叶朝之和那兵士都不见了。我正在讶异,脑后忽然传来叶朝之的声音。 “小侯爷?” “吓?”我一惊,猛地转过身来。 叶朝之不知何时已经悄没声息地站在我身后,表情有点讶异:“我听见有人声,没想到会是小侯爷。” 什么耳朵啊!我一声没吭居然都听得见,看来武侠小说上描写武功高强之人耳力灵敏,能听见异常细微的动静,果然是真的。 我抬头,正好和他视线对上,看了个正着,顿时觉得耳朵发烫,连忙往后一退,却没发觉后面都是低垂的树枝,将我头上的金冠正好勾住。 “哎呀!怎么会这样?”我哀哀低呼,反手想要扯开,却发现勾得太紧,根本解不下,反倒扯得头皮生疼。我又“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别动,我帮你。”叶朝之见状连忙上前帮忙。 他手臂越过我的脸际,伸到脑后,几乎将我半抱在怀里,我微红了脸不敢动弹,叶朝之并未发觉,道:“勾得很紧,不如先将头冠解下再取?” “……好。” 叶朝之轻柔地将头冠解下,我的一头长发随即如流水一般披散下来,落在肩上。 耳边响起树枝折断的声音,想必是叶朝之正将卡在冠上的枝叶捡去,我正想说这个我自己来就好,远处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叶朝之开口道:“是你的人。” 我皱眉:“可是我这个样子……”我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长发披肩的模样,以免被看出什么端倪。 叶朝之倒也机灵,立刻明白过来,将我的腰揽住,脚尖一点,就跃上了身旁的大树。 树叶虽然泛黄,但并未落下,完全可以隐藏住人的身影。树杈很大,坐上两三个人也丝毫不显局促。 刚藏好,树下就传来赵一的声音:“可看见小侯爷?” “刚才明明看见侯爷往这边走的。”几个侍从随即回答。 看样子是要找寻我的下落了,我看了叶朝之一眼,扬声开口:“我在树上。赵一,你们退下。” “侯爷?” 赵一想抬头,我连忙又叫道:“看什么看?本侯爷想爬树玩儿,你们都退到五十步之外,没我命令不准回头看。” 赵一跟随谢红衣已久,早就习惯了她层出不穷的古怪命令,丝毫不觉得怪异,恭敬地应是,随后带着人迅速退下。 我这才吁一口气,回头一看,叶朝之脸上明显带着笑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正定定地看着我。 “叶……叶相……”我嘟囔了一声。 “朝之,叫我朝之。”他笑了起来,原本英俊的面孔更显温和。 “朝之,那个……我自己来就好。”我指指他手里的金冠。和他在一起总觉得暧昧,可又得找点什么来说,不然更尴尬。 叶朝之顺从地将金冠轻轻放在我手中,但旋即又开口道:“我替侯爷把头发挽好,可成?”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一双手却已经毫不客气地拢起我的一束长发。我本想拒绝,可自己委实不会梳髻,只好点头。 叶朝之的动作十分轻柔,手指轻轻的在我发间滑过,一缕一缕地挽起,唯恐弄疼了我。那如水一般的柔情,让我心里一动,此情此景,似乎曾经出现过,是谁也曾这样温柔地拂过我的长发…… 是……轩辕流光? 一想到他,我没来由地一阵心慌,竟忘了自己正坐在树上,身子一侧,重心不稳差点就摔下树去,幸好被叶朝之眼疾手快地揽住。 “别乱动,掉下去怎么办?”他低低说道,神色间满是担心。 “我一时走神了……”我胡乱想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根本不敢看向叶朝之那双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睛,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叶朝之淡淡笑了笑,轻轻开了口:“红衣,你变了很多。” 他叫我红衣,而不是像平时那样叫“小侯爷”?我一时还没明白过来,额上便传来温热的感觉。那是叶朝之的双唇,正轻轻吻上我的额头。 “真的,变了很多,变得……”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怎么措词,“变得让人看不透也猜不透,却能让见到你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沉迷下去……” 我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彻底呆住了。他的这些话算是告白吗?是心里话还是…… 我咬住嘴唇根本不敢抬头,他却伸指轻轻抬起我的脸,温柔地在我唇上印下一吻。 若有若无的字句,从交缠的两唇间溢出。 “……如果是现在的你……也许……可以……” 我不太明白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不再多言,只是轻吻浅啄,然后重新替我挽发梳髻,一丝一缕,轻柔似水,温和如同三月的春风。 第十一章 再见京都(二) 就算我再怎么磨蹭,还是不可抗拒地回到了京城。 一路上,队伍马不停蹄地冲去皇宫面圣复命。我则一心盘算着早点汇报完毕,早点躲回侯爷府继续做缩头乌龟。 我承认我没种而且没担待,感情从来不是我的强项,更何况现在左脚右脚各踩一只船,随便哪只翻了都足够淹死我。 那日叶朝之模棱两可的话我一直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诚然,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原来的谢红衣,但叶朝之又为何动心呢?自知之明我一向都有,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魅力能让所有男人都为我疯狂。唯一可取的就是这张脸,但也不到海伦引发特洛伊战争的程度,那么,叶朝之对我的感情,又是为了什么呢?莫非,他对以前的谢红衣也并非只是完完全全的厌恶? 如果说我和叶朝之,是因为那几次亲昵而导致关系突飞猛进的话,那么之前和轩辕流光的耳鬓厮磨又该怎么算? 那个人总让我有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即使派人查过他的底细,可是心里的疑惑并未减弱半分。他仿佛天生有一种魅惑的气息,如同罂粟,明知有毒,明知陷下去也许会万劫不复,依旧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就像是着了魔一般,情不自禁。 我想得出神,直到耳边传来啪啦啪啦拍桌子的声音,才想起来自己正在御书房,面前是皇帝大哥谢凌云,还有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康老四。 “老九!刚才朕叫你半天了,到底在想什么?”对我这种明目张胆地走神、无视天子权威的行为,谢凌云明显很介意,两眼一瞪,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 可惜本侯爷仗着他老兄的宠爱向来不怕这招,无耻地装可爱:“臣弟一路上累了,所以有点儿心不在焉,皇兄恕罪。” 谢凌云眉毛跳了两下。我这“恕罪”二字说得多么敷衍他又不是听不出来,大概懒得理论,劈头就进入正题。 “朕让你去把无月郡主带回来,人呢?” “还在镇南王府。”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顺带扫了眼康老四。 我就不信他没给谢凌云讲过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再见他若无其事地端着茶杯又来了一句“滋!好茶!”,我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我用一种纯洁无辜的眼神看了回去,答道:“皇兄,您想臣弟给您带回来的,到底只是一个弟媳妇儿呢,还是整个江南的兵权?” 此话一出,谢凌云眼中精光一闪,却没说话。 我于是继续说下去:“臣弟斗胆,妄自揣摩皇上的意思,替皇兄把江南兵权收了回来。” 谢凌云嘴角轻轻一弯,皮笑肉不笑。他既然笑了,那就说明我还真没猜错,毕竟对当权者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兵权! 见他心情甚好,我赶紧顺竿子上:“不知皇兄对臣弟交出的考卷,可还满意?” “鬼机灵。”谢凌云真的笑了起来。 我偷眼看了看他身后的康老四,正好看见他对着我笑眯眯地点点头。 至此,这场考验算是过了吧! 我知道谢凌云之前并未全盘信任我。毕竟,身子虽然是谢红衣,但里面却不知是哪里钻来的孤魂野鬼,换了谁都会掂量掂量,更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 如果谢红衣原本就庸碌无为,只是个单纯的小侯爷,大概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出错,荣华富贵享下去就好。可问题是,谢红衣手里有清歌苑,他就不能不考虑一下,这个重生的谢红衣,到底还有没有能力继续接手了。 我不喜欢卷入那些尔虞我诈,可也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谢凌云现在对我信任几分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谢红衣手里有权,不知道利用的人是白痴! 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谢红衣虽然既不是小丈夫也不是大丈夫,但钱与权,她都有。 “九弟这次离京近两个月,太后甚是想念,朕这里没事了,你去看看太后尽尽孝心吧。” 耳边又传来谢凌云的声音,我按照规矩行礼退下,被宫女侍卫簇拥着往后宫去。 老徐娘一如既往的热情洋溢,见到我就照例一把抓进怀里揉来揉去,丝毫不介意女儿壳子里是个陌生人。 我忽然觉得心里好受不少,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太后在知道了事实真相的情况下,还毫无芥蒂地当自己是她亲生女儿,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不过……满舒心的。 太后命人端上来各色精致糕点,一小碟一小碟,摆放得整整齐齐。 “儿啊,这老半天的,也饿了吧?宫里新进了个厨子,做得一手好点心,尝尝。” 我毫不客气地拈起就吃。反正谢红衣天生丽质,是那种怎么吃都吃不胖的类型,正好乐得享口福。 “哀家没料到皇上还记得镇南王府的事情。听说他命你下江南,哀家就觉得不妙,可已经来不及阻止……”老徐娘满脸愁容,拈着绢子哀哀切切地开口。 我翻了个白眼,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臣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可是哀家听说……”老徐娘看起来也是个爱八卦的主,瞅那神色是很想听我说书的样子。可惜我不是单田芳,没那拍案惊奇的本事,只用一句话就打发了:“其实这次江南之行,皇兄英明神武,臣弟都是依计行事。” 我很无耻地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谢凌云头上,估计老徐娘也不至于去找皇帝对质。 “……哎呀,可让哀家担心了好些时候。”太后拍拍胸膛,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她松了口气,可我没有。看她这样子,似乎紫菀确实没把我和叶相相处一夜的事情告诉她,不过…… “母后,当初先帝应允镇南王爷,让我和无月郡主订婚,您……” 我一开口,太后立刻明白过来,马上命周围的人退下。我这才继续说完:“……您怎么不阻止呢?我确实无法娶妻呀。” 太后闻言叹了口气,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哀家也想劝阻来着,可先皇的那个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是谁都无法改变的,哀家也无能为力。幸好后来镇南王爷把无月郡主带回江南,哀家想着大家都别再提,慢慢也就淡忘了,可没料到,皇上却还记得一清二楚。” 我再次忍不住翻白眼。那可是婚约啊!哪能说忘就忘的啊?这老徐娘,真想送她三个字——“老糊涂”! 呆在宫里吃喝玩乐,我也没什么好玩的,本来想早点回我那侯爷府,结果寿公主、禄公主,还有淑妃听说九弟在太后那里,一时兴起就凑了过来叙天伦。 俗话说两个女人千只鸭子,现在一凑就凑了两千只鸭子还多一半,热闹劲儿可想而知。总之这个天伦一叙就叙到了掌灯时分,等到那两千只鸭子终于肯放人回家的时候,我已经睡眼惺忪。待得被紫菀一路搀回房间,我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主子,紫菀伺候您更衣歇息?”紫菀一边扶我进房,一边在我耳边柔声道。 我挥挥手:“不用了,你下去吧,我自己可以。”穿衣服穿不好,难道脱我还不会吗? “是。”紫菀依言乖巧地退下,关上房门。 我半眯着眼,一边往床边走,一边脱下外衣顺手丢在衣架上。 呼!累死了!后宫的女人果然是太无聊又太有闲,八卦的级数哪里是那些小报记者所能比拟的?就连紫菀和那两千只鸭子比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我居然还能陪着她们磕牙磕到晚上……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伸手去抓被子,却毫无预警地摸到一具温热的躯体。我吓得不轻,还没来得及跳起身来,已经被那人一把搂住,刚想唤人,已被捂住了嘴巴。那人低声笑道:“是我。” 我拉下他的手,回头咬牙切齿:“轩辕流光!”居然藏在床上守株待兔,真是太恶劣了!刚才可真吓得我不轻呢! 也许是见自己的恶作剧得逞,轩辕流光笑得一脸得意,让人看了就一肚子气。 “你来做什么?”我伸手想要推开他,却根本推不动,只能维持被他搂在怀里的姿势,越发觉得没好气了。 “什么叫来做什么?这么久没见,难道你就不想本将军?”轩辕流光饶有兴致地亲我脸颊。 我扭头避过,瞪了他一眼:“谁……谁要想你这个无赖?” 这话我自己都知道说得言不由衷,于是挣扎着想要躲开他。可他那若有所解的目光,看得我一张脸火辣辣涨红了起来。 轩辕流光哪里肯这样轻易放过,猿臂轻舒,就将我所有努力轻轻巧巧地压制下来,再次将我圈在他的怀中,动弹不得。 他一手抚上我的唇,拇指轻轻搓揉。两片唇瓣传来一点麻麻痒痒的感觉。 我玩心突起,忽然张口去咬。他反应奇快,连忙躲开,可手指依旧在我唇上流连。我咬了两次没咬到,干脆抓紧他的手。这下他大笑起来,顺势将我压在身下,一手轻轻摸上了我的脸颊。那指尖有点凉凉的。 轩辕流光低头,头发垂了下来,有几丝碰到我的脸颊,痒痒的。他的眼里闪耀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似乎在什么时候看见过,有点熟悉,却也陌生。 我着魔了一样看着他,连挣扎都忘了。 “听说……这次去江南,不是很太平?”他柔声问道。 红衣侯路上遇刺,在镇南王府又被“匪徒”险些绑走的事情,想必早就八百里急报传回京师。轩辕流光知道倒也不足为奇。 “嗯。”我点点头。 轩辕流光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细细看了半晌,才松口气般道:“幸好你没事。消息传来的时候,我的心都揪紧了……” 是担心我吗?这个男人……我已经来不及去想更多,因为他的脸已经俯了下来,两人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空隙。 不同以前霸道却温柔的吻,这次我的双唇几乎是被狂野地攻击着。 “唔……”我浑身轻颤,伸手抵在他胸前想要推开他,却不过徒劳,反被他一手紧紧抓住,控在头顶。 火热的吻从我的唇一路往耳后延伸,长发被轻轻撩起,耳珠被轻咬了一下。那人低沉的嗓音充满魅惑地在我耳边响起。 “红衣……” “啊……”耳垂忽然被刺激,酥麻的感觉顿时窜上脖子,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好痒……” 轩辕流光笑了起来。 “这里……觉得很痒?”他的声音里有种意味不明的暧昧和挑逗,不但不放过我,还反而伸出舌尖反复轻舔那里,我痒得连忙缩起脖子。 “不要……轩辕……”我虚弱地深吸口气,努力平静地开口,“别……” “别什么?”轩辕流光低头重新吻了下来,沿着脖子缓缓往下,牙齿轻咬,带来些微刺痛的感觉,“红衣,这一个多月,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想我?” “我……”隐隐觉得有一点不好的兆头,我低声喘息着想避开,可脑子像是一团浆糊,无法思考他的话,只能低低呢喃,“不……” “不?真的一点也没有想过我?红衣……你好狠……”轩辕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些异样,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狠狠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可旋即又用舌尖轻舔着刚才咬出的齿痕。 亏了这下疼,我猛地惊醒过来,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衣衫半敞,肩膀完全裸露,胸口也是春光半泻,而轩辕流光的手……已经伸进了衣物中,指尖抚摸着我赤裸的肌肤,正沿着大腿缓缓往上。 “红衣……”轩辕流光喘息着,含糊地唤道,一手就来解我贴身的小衣。 “不要!轩辕!”我摇着头,躲避着他的亲昵,努力想要找回清明的神智。 可轩辕流光丝毫没把那些抗拒看在眼里,手指沿着我腰线缓缓抚摩。即使隔着衣物,我依旧能感觉到他指尖仿佛凝聚了一团火苗似的,所到之处,滚烫得就像快要燃烧一样。我惊慌之下,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一把推开。 “轩辕!我不要!”我胡乱抓起衣物挡住自己的身子,下意识地缩在床角,抬头看向他。 也许是没料到我还会有力气推开他,轩辕流光也愣了愣,双眼看着我,一种让人觉得危险的精光在眼中转瞬即逝,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不同的是,神色中带上了一些愧疚。 “抱歉,我……” 我咬住唇缩在床角,一声不吭。 “是我太性急。”轩辕慢慢靠近,声音出奇地温柔,“红衣,我吓到你了?” 说老实话,倒没吓到我,只是一时还无法接受而已。我低头不说话,轩辕大概以为我在生气,也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我……我不会强迫你的,真的!红衣,别这样,说句话好吗?” 见他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赔着不是,我咬咬唇,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说什么,只好低声呢喃了一句:“我困了。” 话说完,片刻的沉默,随后只觉轩辕流光伸手揽过我,在我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睡吧,我替你守着。” 他抖散被子替我盖上,还小心地掖好被角,却不像之前那样将我抱在怀中入睡,而是翻身下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也许……他是因为之前的情不自禁,而不敢再像往常一般动作了吧。其实,若刚才他执意要继续,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保持清醒。 看着他闭目养神的模样,我心中翻起说不清的情愫,搅得脑袋疼。 眼皮子终究不堪虐待,沉沉垂了下来。我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轩辕流光的方向,却一如既往,不见了人影。 其实我很佩服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能悬崖勒马。 他的胸膛,他的细语,他的手指,还有那掠夺似的吻,总能让人意乱情迷,不知不觉间就会沦陷在他的怀中,心甘情愿地沉溺。 可昨夜……轩辕流光真的只是单纯想要我而已吗? 也许是直觉,不知为什么,每当想起昨晚的事情,我总会有种隐隐的不安和后怕。如果当时没有推开他,如果当时真的继续下去……事情也许会变成完全无法想象的局面。 轩辕流光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次江南之行,他到底知道了多少?镇南王府、景无染、赵三留,还有……叶朝之。 想到叶朝之,我顿感头疼,也无可奈何。 与轩辕流光,与叶朝之,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我想我自己也不清楚。 情,来得排山倒海;债,欠得糊里糊涂。要我怎么还? 第二天上朝,我远远看见他们两人的身影就开躲,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再怎么当缩头乌龟,还是不得不探头出来换气。缩在殿外旮旯处看见轩辕流光离开,我长长松了口气。 身后紫菀好奇地开口:“侯爷,您在看什么?” 看?我能看什么啊?当然是看轩辕流光那个家伙走了没!见那人的身影远远走出巍峨的宫门,我这才正正衣冠,昂首阔步、气宇轩昂地从角落走了出来——终于可以回家了。 “老九,你在这旮旯蹲半天了,找什么呢?” 身后冷不丁传来康老四的声音,我猛地回头,条件反射地回答:“找蚂蚁!” “哈?”康老四大惑不解地眯起眼看向我。 “呃……其实也不是找蚂蚁……”我这才发觉自己语无伦次地不知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找……找……哎呀,四哥你管我找什么呢!” 我情急之下开始耍赖,康老四不但不生气,反而挂上了一脸古怪的神色:“老九你没事吧?” 他上前一步伸手摸我的额头,然后又摸摸自己的,奇怪地道:“没发烧啊!” 我无言以对。耳边又传来康老四的唧唧呱呱:“老九啊,听说你府上新进了个好厨子,做得一手好菜,怎么也不请四哥去尝尝?” 所谓新进的厨子,其实就是小鹦鹉的爹老鹦鹉。我也没想到他居然做得一手好味道的家常菜,反正大鱼大肉吃腻了,想换口味,便召他进府做菜。这康老四,听见吃的比谁耳朵都尖! 我赔笑:“看四哥说的,也不过是稍微新鲜点罢了,改日有机会,一定请四哥好生吃一顿。” “那就这样说定啦!”康老四一张脸擦得惨白惨白,笑起来直往下掉粉,“四哥有事就先走了。” “不送。”我使劲挥手,扭头看看,对身后躲躲藏藏的紫菀翻了下白眼,“康王爷走啦,还躲?” “那我们也回府了吗?”紫菀这才如释重负,探头出来问。 “当然。” 今天要不是被谢凌云逼着必须上朝,我根本连侯府大门都不想出,免得遇见轩辕流光和叶朝之。虽然金銮殿上他们不可能有什么异样举动,但我总觉得有两道火辣辣的目光盯着自己,让我局促不安,也更加不敢和那两人面对面了。 我正打算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忽然想到,那轩辕流光才刚从前门出去,我也走那里,万一遇上怎么办?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扭头往后,打算穿过一旁丽景门内的小花园,从侧门出去。 可哪知刚走到丽景门,眼前便缓步迎上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侯爷请留步,下官有事启奏。” 叶朝之,正好整以暇地等着我自投罗网。 我发誓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的时间,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转身飞逃,可眼见叶朝之双眼含着说不清的情愫,我脚下顿时再也挪不开步子,只能傻傻站在那里,看着他慢慢靠近。 “小侯爷,可以借一步说话吗?”虽然是询问的口吻,但不容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 我只好对紫菀吩咐道:“你在这里等着。” 紫菀点点头,我这才随着叶朝之绕过长廊,来到后面的小花园中。此处倒也清静,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可我想不到怎么开口,闷不吭声,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圈。 “红衣,你在躲着我。”耳边,叶朝之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躲?怎么能不躲啊?一个轩辕流光就已经摆不平了,再加个叶朝之,那可真是……更何况,昨晚和轩辕流光…… 一想到那件事,我忍不住把头垂得更低,根本不敢看向叶朝之,吞吞吐吐地嘟囔:“没、没有啊……” “可你根本连看都不看我,难道下官就那么让你厌恶?”叶朝之的话里带着一点玩笑的意味。 “不是……”我皱起眉头苦苦思索该怎么回答,无意中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眼波流动间,温和如同三月的春风。 我愣愣地看着,忽然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靠了过来,离我很近,近得我似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正暖暖地拂过我的脸颊。 我心慌意乱,连忙又后退一步,咬咬牙,硬起心肠开口道:“这里是皇宫,叶相,请自重。” 话中含义,叶朝之一听便明白,眼神黯淡了一下,却不露痕迹地略微拉开一点距离。但依旧靠我很近,只要他一伸手,我就会被完全揽入他怀中。 “红衣,你在怕什么呢?”叶朝之温柔的话语响起,带着关切。 这样轻柔的声音,这样毫无掩饰的关心,不知怎地,让我忽然想起在江南生死患难的那两日来,不由得心里一动,顿时软了下来,之前想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你的伤……已经痊愈了吧……”思前想后,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 “在回京的路上就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老实说,我都快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伸手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颈后去,支支吾吾地道,“呃……朝之……如果没事了的话,我就先走了,紫菀还等着呢。”说完,也不等叶朝之吱声,就打算拔腿开溜。 “等一下!”叶朝之连忙伸手拉住我,我一惊,下意识地想要甩脱他的手,仓促间回头,却发现叶朝之的视线直直落在我脖子上。我顿时心里一紧,忙不迭地伸手去挡。 昨夜轩辕流光曾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虽未见血,但今早起来一看,红红紫紫的一块,明显就是被人吻咬出来的痕迹。我担心被人瞧见,想用衣襟挡住,可位置偏高,怎么也挡不住,只好把头发披过来遮掩,没想到刚才被风吹乱,拨动之下,竟然又露了出来。 大窘之下,我想不到该如何开口,却见叶朝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旋即缓缓松开了手:“没事了。” 他淡淡笑着,摇摇头:“朝之冒昧,只是不想你老是躲着我而已……仅此而已。” 见他这样平静的神色,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却忽然一阵隐隐的刺痛和内疚,不敢再看向他,支吾了一声“我先走了”,便落荒而逃。 我急急忙忙来到殿外,正想登上马车,不经意回头,顿时愣住。 轩辕流光并未离去,相反,正站在十步开外的台阶上看着我。 风把他的衣角吹起,缓缓飘动,双目精光闪烁,居高临下,竟凭空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任何人只要瞧上一眼,都会情不自禁的把视线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我着魔一般看着,直到和他别有含义的目光对上,才惊醒过来,连忙低头躲进车里去。脸上有点热热的,我伸手摸了摸,果然是滚烫。心还在急促地跳动,可脑子却完全是一片混乱。 左边是面粉右边是水,搅和在一起就变成了浆糊。 轩辕流光,叶朝之。叶朝之,轩辕流光……一个张狂,一个温和。两人的身影在脑中来回交替出现。我越发觉得混乱,双手抱头缩在车厢内苦恼不已。 神啊!上帝啊!佛祖啊!三眼妖怪……不不不!二郎神啊!谁都好,帮我出个主意吧!我绝对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地供着! 一边无声地哀求祈祷,一边继续抱头龟缩,忽然间,马车抖动了一下,停了下来,外面旋即传来嘈杂的喧闹声。 第十二章 美救英雄(一) “出了什么事?”我掀起车帘探头看去,只见前方聚着不少人,吵吵嚷嚷的,把大街阻了个水泄不通。 有侍卫早就去前方探明了事端,回来禀报:“是有人在抓一位姑娘。” “哦?”我好奇心顿起,之前的烦恼暂时丢到了脑后,连忙下车想过去一看究竟。 身后紫菀扯扯我的衣角,担心地道:“主子,前方人杂,就别过去了吧。” 我不以为然:“怕什么?难道大街上还会有人对本侯爷下手不成?”说完,我便在一干侍卫的开路下大摇大摆地挤到混乱中心,歪头看去。 一位柔弱的少女正嘤嘤啜泣,哭得梨花带雨,吓得瑟瑟发抖,蜷缩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团团围住她的几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一般,面目狰狞:“臭丫头!得罪了我家少主,以为是个哑巴就没事了?” 那少女看起来吓得就快晕过去,面孔惨白,着急得很,偏生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惊带吓,只能不住掉眼泪,说不出的可怜。 “本少爷是何等身份?被你这种贱民碰了一下也是莫大的耻辱!”为首的一个矮胖子衣着华贵得很,眼睛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趾高气扬。 事情看起来黑白分明得很嘛,这女孩子不小心撞到了那矮胖子,结果就被为难了。瞅见女孩泪水涟涟的可怜模样,我顿时觉得一股正气从脚底猛地窜了上来。 英雄救美!英雄救美啊!眼前这么典型的恶少欺压无辜少女案,难道要我视而不见?以强凌弱已经不对,更何况还是欺负一位哑巴少女?所以,我很坚定地站在弱者的一方、正义的一方! 脑中刚转过念头,身体已经自动作出了反应。我跨上前一步,豪气干云地大声阻止:“住手!” 也许是没料到居然有人敢坏他的好事,矮胖子涨红了一张猪脸,怒火冲冲地瞪过来:“少多管闲事!滚开!” 话说本侯爷自打重生之后,还没有人敢这样子对我吼“滚”的!连皇帝老子都不敢,况且你个矮胖子算老几?于是我把袖子一挽,噌噌噌上前三步。 矮胖子抬头看,我低头看!哼!本侯爷就是比你高!居高临下藐视你!蔑视你!鄙视你! “光天化日之下,欺压良家少女,本侯……不,我要代表月亮惩罚你!”话吼出口,我心里大乐。想说这样的台词好久了,就是一直没机会,如今终于能义正词严地大声说出口!岂是一个爽字了得? “你你你……”矮胖子指着我,气得脸红脖子粗,最后使劲一挥手,粗声怒道,“敢管我的事?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随着他的手势,身后那些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 我见势不妙,往后退了三步,侯爷府的侍卫早已围了上来。 眼见即将大打出手,侍卫队长还有点犹豫,凑过来担心地请示:“侯爷,对方似乎也是有来头的,万一动起了手,不太好吧?” 我皱眉,看看那还在哭泣的可怜女孩,顿时下定主意,对着侍卫队长龇牙:“少废话!有本侯爷撑腰,打了就打了!谁还敢吱声不成?” 我扫扫前面的一群侍卫,再瞅瞅前方趾高气扬的矮胖子,居然还在命人去拉扯那姑娘,于是狞笑着开口:“拿出你们平时仗势欺人的本事来!给本侯爷把那死胖子揍成猪头!” 很明显,那些侯爷府的侍卫平时没少仗着自家主子的名头干些混帐事,仗势欺人这种事可是驾轻就熟得很,再加上这次得了主子亲口允许,更是十二分卖力,没几下就把那矮胖子和手下揍得鼻青脸肿,连滚带爬地逃走。 我悠闲地靠在一旁看热闹,见散戏了,才想起那可怜女孩还在一旁瑟瑟发抖。大概是被吓坏了,那女孩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见我走近,才恍然醒悟,连连弯腰,表示感谢。 呵!难怪那么多人想当英雄来个救美呢,被可爱的美少女含着眼泪感激地表示崇拜,感觉真好啊! 我很无耻地把侍卫们的功劳据为己有,笑得一脸纯洁无辜:“小姑娘,快回家吧,以后小心点。” 小女孩闻言却眼眶一红,来回摆手,瞅那意思…… “你没家?还是家不在这里?”我揣测着问,见女孩点头,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你的亲人呢?” 又是一阵使劲摆手。 “也没有亲人啊……”想不到还真可怜,不能说话,也没亲人在这里,难怪刚才被人欺负,四周的人都只当看好戏,根本没人出头帮忙!若不是本侯爷善心大发,这女孩子就百分之百落入那猪头矮胖子的魔爪,没好日子了! 人心不古,世情凉薄。助人为乐说起来简单,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有多少世人能雪中送炭?多的只是落井下石。 哑巴女孩的泪珠子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看着真让人心疼。“呃……总之,你先离开这里吧。”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旁,侍卫队长凑过来小声耳语:“侯爷,若是让她一个人离开,恐怕刚才那些人没死心,还是会为难她。” 说得也对。我想了想,继续和蔼可亲地对她笑道:“姑娘,要不你先随我一起离开?” 那女孩突然羞红了脸,别说,其实她长得还满漂亮。难怪刚才矮胖子对她刁难万分,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等着她回复,却见哑巴女孩点头又连忙摇头,摇头之后又犹豫着点头。来来回回折腾几下,我也被摇晕了,于是干脆开口道:“你先随我回府吧。”见她下定不了决心,我自作主张,替她下了决定。 哑巴女孩羞涩地低头,一旁的侍卫队长已经大声开口:“还不快谢过侯爷大恩?” 女孩一惊,也许是被“侯爷”两个字吓到了,惊惶地看着我。 四周,围观的人群中也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侯爷?” “难道……” “我认得!那是红衣侯爷府的马车!” “他是红衣侯爷?” “吓?红衣侯爷?” “这女孩真可怜,才走了只狼,又遇上只虎……” 啥?这话是谁说的?虎?本侯爷有那么凶残吗?我忿忿不平地瞪去,围观的人群立时噤声。 身后传来凄厉的哭声,还有咿咿呀呀的声音。我回头看去,只见哑巴女孩正死死揪住自己衣襟,脸色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惊恐万分,一副绝望的模样。 我眯起一只眼看看惊恐万分的哑巴女孩,再看看周围一干脸上挂着诡异笑意的侍卫,还有四周窃窃私语的围观群众…… ……这个场景!这个情节!不就是典型的恶霸抢亲吗? 苍天啊!我只是想英雄救美呀,为什么会诡异地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谢凌云隔着书案对我面孔扭曲地磨牙,“朕还想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回到侯府,屁股还没来得及挨到板凳,我又一路飞沙走石地撵回皇宫御书房,蜷在椅子上听皇帝他老人家训话。 “其实皇弟真的真的绝对没有任何不良的念头,百分之百不是恶霸抢亲,只是想英雄……”趁谢凌云换气的功夫,我瞅见个空子插嘴解释,可皇帝老兄的目光冷冷扫来,之前的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就自然而然开始底气不足,声音也慢慢小了下来:“只是想……英雄救美而已……”说到最后,“英雄救美”那四个字根本就已经小声得只有我自己能听见了。 谢凌云恶狠狠地盯着我:“英雄救美?救得好啊!救得真好!” 他大概已经气晕了头,不怒反笑,虽然那笑容很抽搐,明显濒临抓狂边缘。 哑巴女孩名叫贺兰,可贺兰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应该和皇室扯不上什么关系啊,至于让谢凌云这样气急败坏地找我算帐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耳边,谢凌云终于爆发,拍着桌子颇有暴跳如雷的阵势:“你知不知道你打的人是谁?是谁?” 他一吼,我往椅子角又缩了缩,心虚地问:“是……是谁?” “皇泰国三皇弟,为贺朕生辰,代表皇泰国君,特意为使前来。”谢凌云脸上的肌肉已经开始抽筋。 原来那个猥琐的矮胖子是皇泰国皇子?我记得之前来和谈的二皇弟晋阳王虽然也猥琐了点,但好歹还算长得人模人样,称得上英俊,怎么到矮胖子这里就基因突变,跟个猪头似的? “他……皇弟没认出来嘛……”我小心地赔着笑。这可真是实话。那猪头除了衣着华贵点,没半点皇室气质,哪里像个皇子? “就算你要英雄救美,也得看看对方是什么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是能随便打的人物?如今他觉得受到屈辱,气势汹汹地要朕给一个说法,交出罪魁祸首,不然就要撕毁合约,再起边关战争!”谢凌云一手支额,无力地叹气。 “哈哈……”我只能干笑,心惊胆颤地小声问道,“那,那么……皇兄要把我交出去吗?” 谢凌云一记白眼:“废话!你肯朕还舍不得呢!这几日就给朕乖乖呆在侯爷府,不准再惹事!朕自有法子解决!” “哦,知道了。”我赶紧点头。 不得不说,谢红衣的横行无忌嚣张跋扈,百分之百是谢凌云带头给惯出来的。 第十二章 美救英雄(二) 回到侯爷府,刚跨上房间前的走廊,檐下挂着的大鹦哥就扯开嗓子号:“侯爷回来啦!侯爷回来啦!” 我靠过去喂了它一块小点心,大鹦哥立刻改了口:“天下风流,侯爷无双;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这扁毛畜生最近越发讨人喜欢得很!连马屁都会拍了!话说这不是平时我和紫菀开玩笑时说的话么?大鹦哥还真聪明。我斜眼看看一旁偷笑的紫菀,忽然想起之前被救的贺兰姑娘来。 “那名叫贺兰的女孩子呢?” “在后院厢房。”紫菀回答,可马上又八卦地多加了一句:“贺兰长得满漂亮呢。” “……” 我无语地给她一记白眼。 贺兰听到的红衣侯会是什么风评,我用脚趾也能猜个十成。所以,看见她蜷缩在房间角落怯生生地看着我,我丝毫不觉得惊讶。 那双大眼睛眨呀眨的,眼看就要从零星小雨变成暴雨倾盆,我在心里无声地叹口气,掏出手绢递给她。 “擦擦,别动不动就哭。女人掉头不掉泪!” 贺兰倒也听话,畏畏缩缩地接过,抬起眼看看我,又忙不迭低下头去。 对这种娇怯怯的女孩子,我向来没辙。之前遇到的无月郡主已经让我叫苦连天,如今一时兴起救下的这个贺兰,看起来也是那种类型。 娇滴滴的美人儿,本侯爷向来敬而远之。我心里打定主意,挤出一张笑脸对贺兰道:“贺兰姑娘,你先好生休息,本侯爷自会给你寻个安生的出路,不必担心。” 说完我转身就想溜,可身后传来唏唏嗦嗦的响动。我回头看去,只见贺兰扶着墙边站了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可惜偏生是个哑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她想靠近我,没料到脚下被裙角一绊,整个人向我倒了过来。 我条件反射地去接,“砰”的一声,两人都重重摔到地上。妈哟!这下子可摔得不轻!我疼得龇牙咧嘴,发觉贺兰还和自己搅和在一起,连忙想要起身推开。 虽然就我来说,两个女孩子摔在一起抱在一起也没什么,但在世人眼中,红衣侯可还是男人呢,贺兰自然也会以为自己是在一个男人怀里。古代女子都特别看重名节,万一被以讹传讹钻进谢凌云的耳朵里,本侯爷又少不了被揪去挨一顿训! 我伸手去推她,想保持安全距离,免得被下人进来看见误会。毕竟现在的姿势……换谁看见都肯定误会! “快起来。”我一边说一边抓住她的双肩,把自己和她的距离拉远。就在这时,我眼睛不经意地往下一扫,顿时愣住。 经过这场小小的纠缠,贺兰的衣襟略微有点散开,露出脖子来。这倒也罢了,可是……可是……可是在她脖子上,那个正在一上一下滚动的东西……是喉结? 我死盯着贺兰的脖子上,目瞪口呆。 见到露馅,贺兰一扫之前娇滴滴的模样,大大咧咧地把衣领扯了扯,曲起一条腿坐在地上。那动作哪里还有之前怯生生的害羞状?整个一男人的惯常举止!虽然那张脸看起来还是很女人。 “你是男人?”我眯起眼,问。 “如假包换。”贺兰终于开口,声线满低沉,再明显不过的男人嗓音。 我忍不住翻白眼。他根本就不是哑巴,完全是怕露馅才装成哑巴,不然一说话,谁还听不出来是男的? “侯爷侠义心肠见义勇为,贺兰感激不尽。”他笑嘻嘻地开口。 虽然我侠义心肠没错,见义勇为也没错,但为什么听这个人妖说来,怎么听怎么不顺耳,觉得都是讥讽? “我现在倒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了。”我冷哼一声,“看起来,你也不是那种会乖乖听话任人宰割的类型,为什么要装成女人?而且……” 想到那个猪头居然是皇泰国三皇弟,我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而且,你得罪那矮胖子,也是装的?” 见我死瞪着他,贺兰抓抓头皮,耸耸肩回道:“哦,我确实是不小心撞到那矮胖子了嘛!这个没骗你,当时街上的人都可以作证。” ……好,姑且信你!我又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会装成女人?” 这次换贺兰面孔开始抽筋:“简直就是一失手成千古恨!我和手下闲来无事推牌九,输了的人要扮成女人三天,而且不能被人发现。” “你输了?”这是很明显不过的事实。他刚刚为什么脸抽搐,也就很清楚了。换谁谁不抽啊? “废话!没输我能变这样吗?好歹我贺兰昭采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文武双全的美男子,要不是怕被拆穿,那死胖子动手动脚,我早把他揍得连爹妈都认不出来了!” “贺兰昭采?”我扬起一边眉毛,甚感有趣地看向他,“招财进宝?”这家伙名字好玩,和赵三留有一拼。 贺兰昭采斜我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这才第一天呢!还有两天,可怜我这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文武双全的美男子还要继续扮成女人两天啊!简直是苍天无眼!” 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还文武双全的美男子?明明就是个女人脸的人妖!见他在一边捶胸顿足哀叹不已,我翻个白眼懒得再理,拍拍灰尘起身:“没事了的话,你可以走了。” “哎?侯爷既然救了贺兰,怎么能这样狠心地再把贺兰丢弃呢?”贺兰昭采又装出之前娇滴滴的柔弱可怜样。 可惜事情已经露馅,再怎么拼命挤眼泪也是白搭!一个大老爷们没事儿学小姑娘戚戚惨惨切切的抹眼泪算什么?超级恶寒! “好走不送!”我朝他做个再见的手势,抬腿便想离开,冷不丁脚下一重。我一吓,想要甩开,却发现贺兰昭采正死死抱住我的大腿。 “侯爷救了贺兰,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贺兰愿尽绵薄之力,报答侯爷的救命之恩!” 这人妖居然耍无赖?我又好气又好笑:“报答?你怎么报答?” 贺兰昭采笑得一脸无耻加色迷迷:“当然是以身相许。” 我二话不说一脚把他甩开。“不必!本侯爷对男人没兴趣,没有断袖之癖!” “贺兰不介意!贺兰男女皆可……”他越发粘乎地腆着脸凑过来,“难道是侯爷觉得贺兰长得不够美?” 此话一出,我顿时恶从胆边生,鞋底毫不犹豫地踹到他脸上。 贺兰昭采确实很会演戏,在身份被拆穿之后,对着紫菀灵珠小鹦鹉一阵声泪俱下,居然博得了他们的集体同情。几人竟齐刷刷背叛了小侯爷我! 于是贺兰昭采得以名正言顺地在府里住下来,还每天好吃好喝早睡晚起,没事就剔着牙找小鹦鹉磕牙,悠闲得完全把我侯爷府当度假村! 本来眼不见也就心不烦,可这几日本侯爷被皇帝老子一声令下禁了足,只能窝在府里对着那人妖。偏生贺兰昭采脸皮厚得可以,老是故意在我眼皮底下晃悠,晃得我更加憋闷。 “招财进宝。”我见他无聊地提着大鹦哥在花园里遛来遛去,叫了声。 “侯爷有什么事?”他回头,笑得满脸花儿开。 “出来这几日,你手下也不找你,倒真放心得很呐!” 他闻言笑得更加灿烂:“我又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千金小姐,有什么好找的?玩够了自然就会回去。” 换言之,是赖定我了!哼!幸好本侯爷别的不多就钱多,养个吃闲饭的也不是养不起。 这贺兰昭采的来历我调查过了,倒不算来路不明,是个走四方的商人,也是九省商会会长。只是这人是出了名的古怪行径,什么离谱的事情都干过,恨得商会老头子们牙痒痒。男扮女装这码子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小菜一碟。而且训鸟的本事还不错,没两日,本就机灵的大鹦哥被他折腾得愈发伶牙俐齿,马屁拍得越来越顺溜。 紫菀忽然大惊失色地跑进来,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怎么了?急成这样。”我瞅了一眼,问道。 招财进宝早就好心地递给她一杯茶。紫菀一口喝干,急冲冲地开口,“侯爷不好了!” 呸!乌鸦嘴!没事咒本侯爷呀?“侯爷我好得很!”我一边理着大鹦哥的羽毛,一边悠闲地回答。 紫菀深吸一口气:“那个猪头矮胖子……不对!是皇泰三皇弟,被人杀了!” 吓?我手里一用力。 “呱啊!”大鹦哥的凄厉尖叫顿时划破长空。 第十二章 美救英雄(三) 猪头皇子确实死了,一刀毙命。绝对的职业手法。 如今国宾馆……应该是叫驿馆现在热闹得很,当日一干人等全部下狱等候审问。皇泰国不依不饶,三天之内交不出凶手就等着边关大军压境。 猜都不用猜,我敢打赌现在谢凌云的头绝对是一个比两个大!不过他在忙得团团转的时候,还有心情派人来专门警告我,不准出去惹事,这节骨眼儿上,经不起再折腾了。 事情的轻重缓急我还分得出来,自然也就乖乖呆在府里自己找乐子。反正每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汇报一次事情进展。就算不用出门,我也照样知道得清清楚楚。 转眼过去了一天,不要说抓到凶手,就连刺客是怎么钻进去杀人的都不知道。一堆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谢凌云一怒之下,砍了两个官员的脑袋,派出了心腹叶朝之,专审此案。 紫菀来报这消息的时候,我刚沐浴完毕,穿着家常衣袍,斜倚在狐毛靠垫上看书。 “叶相?” 时间已经过去一天,还剩下两天了,就算叶朝之再怎么聪明绝顶,又怎能保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凶手,平息干戈?我猛地关上书撑起身来。 “侯爷?”紫菀不解地看向我。 “没事。你下去好了。”我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有点太莽撞,怕被紫菀这机灵丫头看出什么来,于是掩饰般挥挥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休息了。 虽然我觉得她似乎早就看出了什么。 听了紫菀刚才一番话,我再没了看书的念头,心里忽然觉得烦乱不安,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猪头皇子被杀,不外乎两种可能。第一,本国纷争,牵扯到权势地位,个个都是杀红眼的狼;第二,有人想要挑拨两国关系。那么,他的死,是哪种? 我承认我不是金田一也不是柯南,没有推理的头脑,只能作出最基本的假设。可如今这烂摊子被丢给了叶朝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两国开战,兵戎相见。叶朝之现在肩上的重担有多重,可想而知。 想到他,我不由担心起来。 这几日蹲在家里奉旨禁足,也就名正言顺地不用上朝,更不曾和那两人见面。可每每想起,还是慌乱不安。 身后窗户忽然一声轻响,一阵凉风卷了进来。我连忙转身看去,却被人顺势搂进怀里,耳边响起熟悉的低沉嗓音。 “这么冷的天,怎么光着脚乱走?万一着凉可怎生是好?” 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轩辕流光。 “屋里不冷,不会着凉的。” 如今已经进入冬季。外面虽然寒风刺骨,但屋内置了暖炉,温暖如春。再加上我向来怕冷,又让人在地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长毛波斯地毯,光脚走在上面,很舒服。所以我一直都喜欢赤足在屋里走动。 他结实的双臂完全环抱住我,刹那间,我的心猛地跳动一下,旋即惊醒过来,将他轻轻推开。 轩辕流光何等机灵的人物,立刻会过意来:“红衣,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我低头避开他目光。 我知道这几日他虽然没有潜入我房中,但一直在外守候。冬夜寒意袭人,他忍着冻而不曾进房,只为担心我还在介意那夜的事情。这份体贴让我觉得感动,只是…… 看见他的双眼,我会心慌意乱;听见他的声音,我会面红心跳。 “还说不冷?双脚都冻成冰块了。”也许是看出我神色慌乱,他聪明地岔开话题,将我抱起放到榻上,又将我的双足捂在自己怀中暖着。 “明明身子骨不是很好,也不懂爱惜自己,病了可怎么办?”听见他念叨,我忍不住笑起来。堂堂的掩日大将军,居然也有这样罗嗦的时候? “笑什么?”轩辕流光眉毛一竖,佯装生气的模样。 “没有啊……”我抿唇低笑。足尖传来的暖意,让我浑身都暖洋洋的。 他伸手撩动我的长发,手掌轻轻碰到我的脸颊,也是暖洋洋的。 “想我吗?”他问。 “不知道。”我扭头,想躲开他火热的视线。 只听他轻笑了一声,嗓音低低地在我耳边响起,带着点沙哑:“可我很想你……” 呼吸近在咫尺,我脸一红,想到那夜的意乱情迷,慌忙又将他推开。 好在轩辕流光并未再多做什么举动,只是轻柔地玩着我的长发,柔声道:“这几日不太平,你呆在府里最好,也免得我担心。” 最近是不怎么太平,猪头皇子被杀,整个京城都闹得人心惶惶。可听他这意思,话里有话啊。我皱眉,直起身子面向他:“出了什么事?” 他两眼看着我,略微思量了片刻,才开口:“那日你打了皇泰三皇子的事情,已经是满城风雨。偏生在这个时候,那皇子又死于非命。有种传言,说他的死,和你还有你带走的那位哑巴姑娘,脱不了关系。” 妈哟,敢情是把我和招财进宝当成杀人嫌疑犯了? 见我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样,轩辕流光倒笑了起来,安慰似的伸指轻轻抚摸我脸颊,道:“皇上已经禁了这种无稽之谈。别担心,再怎么着,也不会算到你头上的。” 反正天塌下来有谢凌云给我撑腰,本侯爷向来最擅长狐假虎威! 不过,奉命审理此案的叶朝之……不知现在是怎生的左右为难。 第十三章 红衣夜奔(一) 第二天一大早,我没等紫菀来叫,自己先一骨碌翻身起床。当紫菀照着平日的时辰进房打算伺候我梳洗的时候,我已经自己换上了便装。 “主子,这大清早的,您是要做什么呀?” 我一边系腰带一边回答:“准备出门。紫菀,去传早膳,顺便把招财进宝给我叫过来。” “遵命。”紫菀虽然大惑不解,但也乖乖地领命而去。 刚吃完早点,我端着一碗银耳羹正在慢慢喝,便见招财进宝揉着稀松的睡眼,被紫菀硬拖了进来。 “侯爷早。”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咕哝一声。 “早。吃点东西,等下陪我出门。” “出门?”招财进宝抓抓脖子,“侯爷府里高手如云,贺兰一介商人,不懂武功,跟在侯爷身后也是累赘,就不必了吧?” “不懂武功?”我对着他龇牙一笑,“贺兰昭采为九省商会之首,曾师从崆峒派,更自称文武双全的美男子,会不懂武功?” 贺兰昭采不吱声了。 “就算再怎么会装,你自己刚才也说了,本侯爷府里高手如云,难道他们都是瞎子,会看不出来一个人到底会不会武功?”我再加上一棍。 “说吧,想做什么?”招财进宝这时已经彻底没了睡意,两眼死瞪着我。 “陪我去驿馆走一趟。” “驿馆?不是才死了人吗?不去!晦气!”招财进宝一口回绝。 我岂容他不干?换上一脸和蔼可亲纯洁无辜的笑容,慢慢靠近他。招财进宝似乎对我这样的笑容很是警惕,斜着眼悄悄躲:“干……干吗?” “我救了你一命,这恩,你还没还吧?” “……是的。” “行商之人,最讲究一个信字。你身为九省商会之长,不会言而无信吧?” “想干什么直接说!” “陪我去驿馆。” “跟你说了那里才死人,很晦气啊!”招财进宝死迷信,怎么都不肯去,“而且那案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换个地方啦!” “有什么关系?”我一指头使劲戳他额头上,“现在都说红衣侯和他救下的哑巴女孩最有杀人动机,你说有没有关系?哑巴女孩!” 我在“哑巴女孩”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意料之中的,看见招财进宝异常不情愿地点头答应。 算下来,招财进宝装女人的期限刚好到了,所以他恢复了男装打扮。倒是本侯爷为了掩人耳目,专门找来便装。虽然还是一样英姿飒爽,但随从怎么可以打扮得比主子还华贵?于是我乐滋滋地逼着招财进宝换上了样式最普通的布衣。 这让招财进宝很不爽。“我贺兰昭采如此英俊潇洒,居然要穿这种样式满大街都是的衣服!简直是一种耻辱。” “那你可以脱下来不穿啊。”我悠闲地回一句,“本侯爷……本少爷是不介意看文武双全的美男子裸奔的。” “那种丢脸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做?” “那就别废话,还不快走?” 尽管我一路不停催促,但招财进宝一路磨磨蹭蹭的。等我们到了驿馆,太阳都升到头顶了。 驿馆已经被封锁,大门口简直就是铁桶一般,蚊子都飞不进去。我和招财进宝探头看了眼,很有默契地同时转身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可后门也是一样。看着那兵刃雪亮的看守者,我叹口气:“进不去。” 招财进宝松口气:“进不去就算了吧,回家了回家了!” 说完转身想遛,被我一把拽住:“你敢跑?” “前门后门都看守得那么严,根本进不去,你死心吧。” “本侯爷岂是半途而废之人?”我揪住他衣袖恶狠狠地笑,“文武双全的美男子,该你表现的时候了!” “你到底想干吗?” “爬墙!” 说实话,有个会武功的人在身边,爬墙是变得容易得多。近两丈高的墙,他带着我噌的一下就窜上去了。 坐在墙头往下看,下方似乎是后院,没什么人的样子。花木茂盛,不少树木长得又高又大,枝叶都探出了墙外。 “招财进宝,我们快下去。”我小声道。 招财进宝手搭凉棚看了看四周环境,回答:“等一等,先看看有没有人。” “也好。” 正在说话,忽然听见一个声音猛地在脚下响起。 “什么人?知不知道擅闯驿馆,该当何罪?” 吓?居然有人?我一惊,条件反射地想躲,才想起来这是墙头,要怎么躲?回头一瞧贺兰昭采…… 这死人妖,溜得好快!来的时候磨磨蹭蹭,逃的时候倒是麻利得很!已经不知道藏哪里去了!也太没义气了吧?居然丢下我自己先逃了! 我在肚里破口大骂招财进宝一百遍,低头看向说话的人,赔笑道:“那个……嘿嘿嘿……那个那个……”话说我怎么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好耳熟啊。 “叶……朝之?”我忽然反应过来,一惊。 也许是没想到居然是我,叶朝之也明显愣了一愣:“红衣?” “那个……好巧啊……”我骑在墙头干笑着冲他挥挥手。 谁都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我在上,他在下,两两相望。 叶朝之甚感有趣,背着双手仰头看我:“确实很巧。” 我脸皮颤抖了一下:“景色真好……哈哈哈……”那“哈哈哈”三声笑得自己都不知所以。 “登高而望远,景色是很好。”他脸上带着笑意,顺着我话茬儿开口,“只是大清早的趴在墙上,不冷么?” 他说完,又加上一句:“今天风很大,还是快点下来的好。” 我倒是想下去咧!可眼下我骑在墙头动都不敢动,只能来回扭头寻找那个把我丢下溜之大吉的混蛋人妖。可恶!这个招财进宝,打算就这样把救命恩人丢在墙头不管了吗? “在找什么?”大概是见我东张西望,叶朝之问道。 “找个不讲义气的混蛋!”看过来看过去都望不见那人妖的身影,我无奈地继续趴在墙头上下不得。近两丈高的墙啊!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忽然间想起一件事,低头看向叶朝之,挤出满脸无辜的笑容:“那个,朝之……能不能帮我从这里下去?” 我怎么忘了叶朝之也会武功? 叶朝之笑了起来,也不说话,身影微动。我只觉眼前一花,叶朝之已经跃上墙头,伸手揽住我,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地。 双脚踩到平地,我也放下一颗心来。呼!不用担心被摔死了! 耳边,叶朝之温柔的声音缓缓响起:“皇上不是下旨说,让你在侯爷府闭门思过么?怎地跑来这里?万一被皇泰国的人看见,皇上也不好解释。” 闭门思过?我有什么需要思过的啊?谢凌云找借口也不找个好点的!我忿忿不平地心想,一转头,嘴唇正好碰到叶朝之的脸颊。这动作竟像是我主动吻他似的。我耳根子顿时火辣辣地滚烫起来。 察觉到我的尴尬,叶朝之并未多说什么,还是微笑的表情,但双手依旧放在我腰间,成个贴近的暧昧姿势。 我忽然想起自己今天不顾形象爬墙的目的,连忙定了定心神,问道:“对了,那个猪头……呃……三皇子的事情,有什么进展了吗?” “你果然是为此而来。”叶朝之松开手,“还是毫无头绪。” 说到正事,叶朝之一扫之前温润笑意,表情变得凝重:“因为太简单了,反而无迹可寻。” “唔……”我皱眉想了想,试探着开口,“能让我去看看吗?” 叶朝之思量了一会儿,才点头:“也好,你就暂时委屈一下,装成是我的随从好了。” 我依言随他往院子走去。转过走廊,戒备突地森严起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服色,都是皇室禁军。 死人的地方是个独立的院落,屋宇修建得庄重大方。我低头跟在叶朝之身后,小心地注意不要被人看见脸,随他走了进去。叶朝之命人都退了下去,推开门,侧身让我进去。 房间布置是这个时代再典型不过的,两进的屋子,前厅后室,用屏风隔开。 “事情发生之后,这里就被封了起来。”叶朝之带我绕到屏风后面去。地上一滩鲜血,已经变成了赤褐色,似乎还能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 我下意识地伸指抵在鼻下,似乎这样就闻不见,问道:“就是这里?” “对。” “那……皇子到底是如何遇刺的?” “刺客扮成驿馆下人,借口送宵夜,刺杀了皇子。” “原来如此。”宵夜,还真是不错的借口啊。 我正在认真地思考以后红衣侯府也要不要取消宵夜,叶朝之又开口道:“刺客乔装潜入,竟无人知晓,杀人之后扬长而去,也无人知晓。唯一知道的,就是一个已经不能再开口的死人。所有皇泰国来使和驿馆下人都是全然无知。” 第十三章 红衣夜奔(二) 我听得头晕,眼前那滩已经变色的血迹看起来也刺眼得很。想象是一回事,待亲眼看见了杀人现场又是另外一回事。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晕血的毛病,即使眼前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好,叶朝之关心地问:“怎么了?” “不太舒服。”我转身往屋外躲。 叶朝之跟上:“这种场合,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吧?怎么还觉得难过?” 虽然以前的谢红衣草菅人命,也许对血腥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但我却是货真价实的第一次啊! 我跑到屋外大口喘气,叶朝之轻拍我背,柔声问道:“要不要坐下歇会儿?” “不用了。”我摇摇头,扭头对他道,“那……你有什么头绪了吗?” 皇泰国咄咄逼人,叶朝之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暂时还没有。”他平静地开口。 我忧心地看着他,叶朝之却淡淡一笑:“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要小心啊,皇泰国很有可能会以你为借口发难。若真是如此,皇上会很难办。” 我没吱声,想了想,犹豫着开口:“其实犯罪,不是为了金钱就是为了利益。皇泰三皇子之死,谁得益最大呢?” 叶朝之闻言微微皱起双眉,沉默了下来。 说实话,我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毕竟不是福尔摩斯的料嘛!剩下的还是让叶朝之慢慢去想吧。反正今天来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我直起身子,“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也好。”我点点头。 来的时候偷偷摸摸爬墙,走的时候倒是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的。叶朝之送我到门口,低声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才放手让我离开。 刚转过街角,迎面却看见招财进宝在路边的小摊上喝着豆浆啃烧饼。这个没义气的王八蛋,居然丢下我跑这里吃早点来了? 看见他笑得满脸谄媚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揪起他,恶狠狠地开口:“你倒悠闲!把本侯……本少爷一个人丢墙上,自己逃掉不管了?有你这样报答救命恩人的吗?” 招财进宝一脸无耻的赖皮相:“哎呀,你不是没事么?再说了,那人武功那么好,我要是不先逃,万一两个都被抓住了,谁来救啊?这也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说是不是?” “强词夺理!”被这家伙气得又好气又好笑,我把手一松。 他哧溜一下跌回板凳上,旋即又弹起来,笑嘻嘻地开口:“而且我看那人也没有恶意,而且正好相反,对你可好得很呐,巴巴地抱住你下去,还舍不得松手……” 贺兰昭采笑得眉梢眼角都是暧昧的诡异表情,凑近我耳边神神秘秘地道:“果然,小侯爷也有那个癖好不成?” 我二话不说,顺手就使劲给了他一肘子。听见身后“哎哟”一声惨叫,我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叶朝之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谁也没想到,三天期限未过,皇泰国使团又有人死了。这次是随皇子一同前来的司马陈大人,一个老头,还是一刀毙命,与杀死三皇子的手法一模一样。 接连死了两个人,而且都是重量级的,皇泰国大怒,下了战书。大军压境,两国好不容易才签订的和平协议,维持了不足三个月,便彻底撕毁。 皇泰国兵马骁勇,边关眼见便是生灵涂炭。满朝上下,如临大敌。 而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皇泰国以战争威胁谢凌云,把我交与皇泰处置。可恋“弟”情结异常严重的谢凌云那里肯干?自然是毫不犹豫就一口回绝,不顾众大臣的劝阻,下旨调集兵力,奔赴边关,更不情愿地用了轩辕流光为帅。 我蜷在太师椅上听紫菀一码一码汇报,越听越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 妹喜灭夏,妲己亡商,褒姒烽火戏诸侯……想不到我也有成为两国战争导火索的一天!虽然,别人是因为绝色美貌而倾国倾城,我却是被当成杀人犯要被挫骨扬灰。 倒霉事儿真是一桩接一桩! 扭头看见招财进宝依旧吃得下喝得香的悠闲样,我心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瞪着他问:“我说,这事儿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招财进宝闻言喷了身边的小鹦鹉一脸。 “怎么可能?那两人死的时候,我可是好好地呆在侯爷府,小鹦鹉作证!” 他指指正在抹脸的小鸟。 小鸟使劲点头:“是的,侯爷,贺兰大哥一直在教鹦鹉行商之道,不会有时间去杀人的。” “再说了,就算我武功再好,也好不过你府里的赵钱孙李吧?我要是半夜偷偷跑出去,他们会发现不了?” 这家伙说得也对……那么,到底是谁干的呢?也不知叶朝之到底有没有查到什么。 想到此,我长长地叹口气。 轩辕流光就快率兵出征了,临行之前,来见我一次。 也许是因为第二天就要出发,他并未和往常一样留下过夜,只是将我抱在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之前的他都是滔滔不绝,这样沉默,还是第一次。我有点奇怪,刚回头,轩辕流光忽然毫无预警地吻下来。 双唇相触,舌尖轻柔地舔过唇面,带起一点麻痒的感觉。良久,他才放开。 我双手抵在他胸前,喘息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你明天就要离京了吧?” “明日出发。”他伸指轻抚我的脸颊,笑道,“怎么?舍不得本将军?” “呸!”我翻个白眼啐一声,却换来轩辕流光的朗声大笑,我慌得连忙捂他嘴巴。 “别笑了!会被人听见的!” 他拉下我手:“那不正好。” 我一愣,轩辕流光却忽然严肃起来:“那样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也不会有人敢对你出手了。” “胡……胡说!”没料到他会忽然这样表白,我惊惶失措,涨红了脸挣扎起来,“谁……谁是你的女人?” 轩辕流光轻易制止了我所有动作,将我圈在怀里动弹不得:“真不想放过你……” 他低头吻我后颈,柔声呢喃:“如果就这样让你成为我的人,也不错啊……” 我大惊,轩辕流光忽然笑起来:“逗你呢,看你吓成这样。” 我咬住下唇瞪着他,却发现他眼中闪过一种复杂的神色,竟是有点无奈的表情。 “可是,假如我真那样做了,你会恨我吧?”他淡淡笑起来,手指温柔地拂过我的眉眼。脸颊。脖子,然后停在心脏的位置。 “红衣,我想要你的心啊。”轩辕流光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给我,好吗?” 我没有回答。 理智与情感如同水和油,永远不能和谐地融合。不是理智压制住情感,就是情感控制住理智,一如我现在内心的挣扎。 答应吗?我却说不出那个“好”字。 拒绝吗?似乎更加难以摇头。 我想相信他,可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提醒着自己,不要陷进去,千万千万不要陷进去…… 低下眼帘,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俊美得近乎邪气的男人,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开口。 “你若骗了我,就永远也得不到我的心。” 轩辕流光离京的时候,我并未去送他。 一来谢凌云不准我出门,二来……我不想弄出个戚戚惨惨切切的十八相送。他不是梁山伯,我也不是祝英台,用不着上演楼台会那些戏码。 据说轩辕流光率领的军队要在离京城十五里外的太平镇驻营,整顿休憩两天,第三日再次出发,奔赴边关抗敌。 战争因红衣侯而起,外面的传言纷纷扰扰,已经不知出了多少个版本,什么离谱的都出来了。即使我成天缩在侯爷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逗大鹦哥,闲言碎语还是不可避免地钻进了耳朵里。难听的,中伤的,幸灾乐祸的,落井下石的……人呐,似乎古往今来都是一个样,没什么改变。 而对那些流言,我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唯有苦笑而已。 无聊地呆在府里又过了一天,晚饭后,我对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发呆。算起来,轩辕流光已经到太平镇了。 第十三章 红衣夜奔(三) 眼前是他送我的断水剑,指尖触到剑鞘,冷冷的,冰冰的。 旁边是他属下亲兵专用的令牌,上面刻着轩辕二字。昨晚他硬塞到我手里的时候,笑着说,睹物思人,作个念想也好,而且这令牌能调动号令他专属的亲兵“七杀”,叫我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睹物思人吗……我叹口气。 轩辕流光,你到底隐藏有多深?你口口声声要我信你,把心交给你,可是你呢…… 身后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我回头,是灵珠端着一碗赤箭粉进屋。据说赤箭粉是一种灵芝磨成的粉,常吃对身体大有好处,以前的谢红衣就每天服用。我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也就一直服了下来,每天晚饭后半个时辰,紫菀准时端上。自打灵珠进了府里,这差使就落到她头上。 灵珠比刚来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但也许是天生胆子小,到现在也不敢像紫菀小鹦鹉他们那样直视我,常常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我也由她去。 把令牌不露痕迹地藏进袖子里,我接过赤箭粉,眼角瞥见灵珠神色有点奇怪,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的样子,于是问道:“怎么了?有事?” 灵珠见我看向她,马上又低下头去,半晌,才小声开口:“没……没事。” 好在早已习惯了她这样,我没吱声,吃完赤箭粉,对她道:“你下去吧。” 灵珠行了个礼,端起空碗离开。不到三分钟,紫菀又冲了进来。 我不满地瞅她一眼。最近这丫头总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一点也没有以前的沉稳老练,真不知是怎么了。 “你又怎么了?不要一开口就咒本侯爷哦。”我开玩笑道。 紫菀喘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我。 “是……是叶相派人送来的。” “啊?”没料到叶朝之会派人送信过来,我连忙拆开。这两日叶朝之那里一直没什么消息,也不知案子到底怎么样了,想到他,总归担心。 雪白的信纸上并未写很多,字迹飘逸,只有一句话。 “戌时五柳亭,朝之静候。” 我看看时辰,已经是酉时快过,于是二话不说,抓起断水剑就往外冲。 身后紫菀连声叫唤:“主子,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哪里?皇上不准您出去呀。” “谁敢说出去我灭谁全家!”我头也不回吼了一句,其他人立刻不吱声,乖乖地跟着一路往外跑。 下人来问是备车还是备马,我让他们立刻牵上马来。 这段日子窝在府里没事,心血来潮学了骑马,虽然不说能有马术的本事,至少跑跑走走是没问题的。 五柳亭在一处景色优美的湖边,倚着绿树茵茵,对着波光粼粼,算得上是京城一处幽静的好去处。 不过现在是晚上,景色再美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我骑着马儿赶到的时候,亭里点了灯笼,叶朝之正一个人等我。 我示意紫菀他们在原地等候,才走了过去。这么晚了还约我见面,八成是有什么话要说,既然如此,自然是听见的人越少越好。 叶朝之见我走近,站起身来。 “等很久了吗?”我问。 “没有,也是刚到。”叶朝之看了看我,微微一笑,“夜里凉,怎么也不披件披风就出来了?” “呃……”我一时语塞。接到信的时候走的太匆忙,彻底忘记了,被他这一说,才觉得有点冷。 叶朝之解下他的披风给我披上,华贵而不张扬的上等料子,围上立刻觉得暖和不少。 我满足地呼口气,仰头问道:“可是查到什么眉目了吗?” 叶朝之点点头:“是的。” 他欲言又止,我不禁追问:“知道刺客是谁了?” 叶朝之这才慢慢开口:“红衣,那人你也认识。” “是谁?”我越发好奇了。 “赵三留。” 我顿时愣住。是他?赵三留? 自江南一事之后他便下落不明,即使重金悬赏通缉也毫无消息。可没料到,他居然来了京城,还杀了皇泰国三皇子和大司马!如果是他的话,叶朝之为什么表情隐隐有点犹豫与不忍,也就说得通了。 “可是……就算他武功再高,只凭一个人,也无法潜入驿馆,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呀!”我看着叶朝之,急忙问道。 “只靠他一人,是不可能。”叶朝之双眼直视着我,目光炯炯,原本就明亮的眸子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显神采,但却含着一种往日不曾见过的忧虑与决然。 “红衣,他背后还有人。” 片刻之后,叶朝之继续慢慢说来:“江南一事,师兄借镇南王府,虽是针对你我,可若无人背后支持,他怎么能取得景世子的信任,作出那等事情来?那时我便疑心了,如今发现杀害三皇子和大司马的人也是他,倒印证了我的推测。” 我静静听着,脑中闪过镇南王爷。景无染。景无月。赵三留一干人的身影来。幕后的黑手,到底会是谁呢? “你曾说过,犯罪,不是为了金钱就是为了利益。可三皇子之死,无论是对我国还是皇泰,都没有好处。”叶朝之道,“一旦开战,双方都是劳民伤财,后患无穷。” 我越听越糊涂,皱眉问:“那么,赵三留杀他们,总不是无缘无故的吧?难道他憎恨朝廷憎恨到不惜挑起两国战争的地步?” 叶朝之幽幽叹声:“师兄并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也只是被蒙蔽了。” “呃……”我抓抓头,继续问道,“那除了赵三留,你还查到什么吗?” 话说出口,叶朝之这次并未马上回答,而是用一种有点担忧的复杂眼神看着我,直看得我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良久,才见他几乎是艰难地开口:“红衣,如果我说,此事和轩辕流光有关,你相信吗?” “怎么可能?”我不假思索回道。话音刚落,才意识到叶朝之说了什么,而我自己又说了什么。 叶朝之……他知道我和轩辕之间的事情了?这念头让我顿时惊住,睁大双眼看向他,脑中一片空白。翻涌而起的复杂心情,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朝之……你何时……”许久,我才低声问。 “何时看出来的还重要吗?”叶朝之缓缓道,“红衣,你一直很有主见,任何人都左右不了你,但是……” 他停了下来,眼神略微一黯,旋即轻轻闭眼复又睁开,继续道:“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我盯着他的双眼,静静听完。 不知怎地,见到叶朝之看似平静的表情,我心里隐隐一阵刺痛,可话却不受自己控制般脱口而出:“你说是轩辕流光做的,可有证据?” 叶朝之嘴角泛起一点苦涩的笑:“没有,我没有证据。” 他双眼定定地看着我,仿佛要看进我的心里去。 “红衣,你相信我吗?还是相信轩辕流光?” 半晌,我才轻轻开口:“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他和轩辕流光,我可以信谁,又可以不信谁? 如同一把双刃剑,无论左右,都是血淋淋地割上一刀,把紧绷的弦挑断。 五柳亭中,顿时沉默下来,我和叶朝之谁也没再说话。 也许是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叶朝之终是忍耐不住:“红衣……” 他伸手轻触我的脸颊,手指轻柔地拂过肌肤。我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心中闪电般划过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冲动之下,话未经考虑已经出口。 “我要去问他。” 叶朝之没料到我会这样说,也是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要去问轩辕流光?” “是的。” 我转身,不提防叶朝之忽然伸手拉住我:“别去。” “不要去,红衣!”他抓得是那样用力,紧紧箍住我的手腕,“去不得呀!” “可我一定要问清楚!我要听他亲口说!”我猛地回头,大声吼道。 叶朝之脸色一变,眼神复杂,隐隐带着一些强忍的无奈和……酸楚,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不敢再看向他的眼睛,狠下心使劲挣脱。 “朝之,放手。” 这次他没再紧紧抓住不放。我转身往栓马的地方跑去,肩上,叶朝之之前替我披上的披风随着动作掉到了地上,也来不及捡起。 我哪里敢捡?我根本就不敢回头。 害怕看见叶朝之受伤的眼神,害怕面对心里那种刺痛的感觉。 为何而痛? 是为伤害了叶朝之?还是因为轩辕流光也许真的是在骗我?我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的是,此刻,我只想找到轩辕流光问清楚一切,想要亲耳听见他对此事的解释! 我翻身上马,紫菀他们见势不对,早围了过来。 “主子,您这是……” “谁都不准跟来!”我扬起马鞭指着他们吼道。 “可是这么晚了,您到底要去哪里呀?”也许是第一次见我这样激动的样子,紫菀吓了一大跳,急忙追问,“带人跟着可好?主子,很危险的。” “闭嘴!”我此刻已没了之前在叶朝之面前的强作镇定,心绪混乱,什么都听不进去。 东风压倒西风,如今情感彻底压过了理智,什么都不想再考虑! 无视紫菀一干人急得手足无措,我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疼,一声长嘶,便如离弦的箭一样奔了出去。 我紧紧抓住缰绳,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这个时辰,城门还未关闭,守城的士兵还未来得及盘问,我已经骑马飞驰而去,远远抛下身后一片嘈杂的喧闹。 我的脑中只剩一个念头——轩辕流光,如果你真的骗了我,我就一剑杀了你! 第十四章 绮罗香乱(一) 太平镇离京城不过十五里,再加上我的坐骑是外族进献的千里宝马,脚力之快,非一般马可比,因此才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看见太平镇的灯光了。 冬夜,北风刺骨,再加上我未披任何御寒的衣物就一路骑马疾驰而来,如今到了目的地,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早已冻得像冰块一样,手足僵硬,冷得不住打颤。 大军驻扎在镇外,巡夜的士兵见有人深夜前来,警惕地上前喝问:“什么人?” 而我早已冷得说不出话来。见士兵手持火把兵刃靠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忽地想起一件东西,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来。 “我要……见你们将军。” 刚吃力的说完,迎面来了三个黑衣人,看装束,正是轩辕流光的亲兵“七杀”,也许是听见喧闹过来查看。 我将七杀令牌举起,硬撑着又说了一次:“我要见轩辕流光。” 三人见了令牌脸色立变,挥手让周围的人退下,带着我往一处民居走去。 没料到我会深夜出现,轩辕流光也是大惊。“你怎么来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很想马上兴师问罪,但现在实在是有心无力。 我的身上冷得像是浸在冰水里一样,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牙齿上下打着颤,浑身发抖。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定然是面孔发白嘴唇发青,就快要被冻死了。 身上忽然一暖,轩辕流光已用貂裘裹住我,紧紧将我抱在怀里,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为什么忽然来了,而且冻成这样?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这种天气,会冻坏的。” 我哪里还有力气开口?耳边听见他朗声要人赶紧送来热水热茶。 热水端了上来,轩辕流光细细地替我擦拭手指。双足,然后抱上一旁的床榻。屋子里,暖炉早就燃得旺旺的,驱走了冬夜的寒气。 我和衣蜷缩在被子里,看着他在床边坐下,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好点了么?之前抱着你,简直就像冰块似的。” 体温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暖意缓缓蔓延开来,手指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得连动都不能动。我抬头,冷冷地看着他。 轩辕流光和往常一样笑着靠过来,柔声问道:“红衣,你还没回答我,怎么会来这里?出了什么事吗?” “确实是出了点事。”我慢慢开口。 “哦?是不是又有胆大包天的家伙得罪了我的小侯爷?”轩辕流光乍见我出现,惊诧之后,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镇定,还有心思开玩笑。 他贴近,想和以前一样将我抱住,口中道:“还是舍不得我走,想本将军了?” “叮”的一声轻响,我手中断水剑已经出鞘。 宝剑寒意彻骨。我双手紧紧握住,抵在他心口。 轩辕流光脸色一变,收敛了之前的嘻笑神色,平静地瞧着我。 “皇泰三皇子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我单刀直入,盯着他劈头就问。 此言一出,顿时沉寂。两下里对视,室内静得几乎让人窒息。他不语,我不语,只有断水剑在烛光下闪耀着冷冽的光芒。 耳朵里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也一声比一声紧张。如果答案是自己最不想听见的那种,我该怎么办?真的……真的要杀了他? 我脑中一片混乱,握住断水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反而轻轻地颤抖起来。就在这个时候,轩辕流光开了口。 他低眼看看正抵在自己心口位置的宝剑,静静地道:“如果我说有关,红衣,你是不是就会杀了我?” “我……”我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握剑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就快握不住了。 轩辕流光忽然将我拿剑的手一把抓住,竟将锋利的剑刃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双眼依旧盯着我,像是要看到我内心最深处去。 “红衣,假如你真的想杀我,我让你杀。”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闪过一种悲伤的神色。我像是心窝上忽然挨了一刀,怔怔地看着他。 “那……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我已经慌乱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紧紧追问。 良久,轩辕流光才缓缓开口:“不是。” 仅仅两个字,却像是有着奇异的力量,将我的不知所措顿时安抚下来。 “真的?”我又问。 “真的。”轩辕流光面容沉静,眸子里是熟识的清亮。 断水剑依旧架在他颈间。我咬住唇,低声道:“你要是骗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话还没说完,轩辕流光忽然俯身向前紧紧抱住我。 手中的断水剑来不及收回,我慌不迭想要收手,可他抓得很紧,根本动弹不得。我眼睁睁地看着剑刃划过他脖子。断水何等锋利,鲜血立刻流了出来,沿着颈项往下,将衣物都染红了一片。 “你快放手啊!”我又急又慌。 他这才依言松手,断水掉落床下,我顾不得捡,慌忙去捂他的伤口:“你流了好多血,你……” 轩辕流光根本不管伤口,俯身压了下来。 “别……轩辕……你还在流血……唔唔……嗯……” 他一把捉住我,手指掐住我的下颚,强迫我张开嘴,下一刻,便俯下头覆住我的唇。 这个吻火辣得足以燎原,如同点燃的柴火落入枯草堆里,一发不可收拾。 他从齿列吻到舌后,还舔过敏感的唇瓣。我从来没被他这样吻过,第一次被这样毫无保留,肆意掠夺着。即使已经被吻的几乎快没气,他还是不肯放过,一再索需,霸道得近乎粗鲁。 “轩……轩辕……你的伤……”我迷蒙了双眼,眸子里已经不知何时氲氤了水气,胸口激烈地起伏着,拼着最后一点清明开口,想要提醒他脖子上的剑伤。 “不碍事……”他嗓音低沉得近乎嘶哑。 “可是……”我挣扎着,想从他那让人混乱的深吻中清醒过来。轩辕流光却忽然伸指抵住我双唇。 “没有可是。”他强悍地宣布,“红衣,这次休想我会再停下。” 屋内焚了香,微醺的香气让人不知不觉间意乱情迷起来。他沿着我脖子一路细细地往下吮咬轻吻,间或轻呼我的名字。 “红衣……” 我微张口,一股异样的舒适和慵懒却让我说不出话。 我想,我是疯了。 衣物早已悉数褪尽,轩辕流光的手指正轻轻抚摸我赤裸的肌肤,温柔的一如既往,动作却强硬地不容拒绝,仿佛带着火焰,一寸一寸将我点燃。 “嗯……啊……” 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呻吟,还有轩辕流光低低的笑声。 “红衣……你好美……”他吻过我后颈,沿着光滑的背部慢慢往下,温热又有点麻痒的感觉。 “啊……”惊觉那羞死人的呻吟声居然是自己发出来的,我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蜷起身子想躲开,却被他笑着按住。 轩辕流光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眼神异常温柔。他握住我的手举到唇边轻吻,笑声醇厚如酒:“害怕?” “……”我咬住唇轻轻点头。说完全没有畏惧,那是不可能的。 轩辕流光闻言又温柔一笑,然后一根根吻吮着我的手指,偶尔轻咬。 忽然之间,仿佛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变成了那正在被亲吻的手指,指尖传来又湿又热又麻又痒的感觉。我的喘息越来越急,目光迷离,浑身滚烫得就像着了火一般。我颤抖着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发觉四肢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只能无力地任由对方摆布。 “别怕,什么都不要想,我不会伤害你的……”他嘶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让我脸上越发火辣辣地滚烫。 男人的身体精悍结实而健壮,修长有力,似乎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力量,蓄势待发。精赤的胸膛紧紧抵住我的胸口,赤裸的肌肤相触,我忍不住低喘一声。 “呀……” 他笑着吻过来,含住我所有还未来得及出口的呻吟。一双手游走在我全身,时而轻柔,时而狂野,肆意地抚摸与搓揉,爱抚的手让我浑身抽紧。 “轩辕……”我已经根本不能再完整说话,声音沙哑颤抖得完全不成调。 我羞红了脸,忙不迭地把手举起来挡住自己的双眼,掩耳盗铃地认为这样就能避开他邪恶而炙热的视线。 “呵呵……”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还有嘶哑的话语,“红衣,你真可爱……” “抱着我。”他道,不待我回过神来,已经强硬地将我双手搭在他肩上。 我迷迷糊糊地依言抱住他,旋即惊叫起来。 “啊……” 他贪婪地索求,我下意识地回应。那一声快似一声的呻吟娇喘,怕是连月亮听见都会脸红得躲进云里去罢…… 第十四章 绮罗香乱(二) 醒来的时候,天色微亮,已经是第二天的晨曦。 我趴在床上,只觉得身子酸软无力,脑子还有点混乱,茫然地看了看。不像是自己的卧室啊…… 肩膀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我一惊,连忙扭头,撞上一双深沉的黑眸,还有那俊美得几乎邪气的男人。 昨夜的缠绵一点一滴悉数想起,我惊叫一声,连忙把羞红的脸埋进被子里,更扯过来将自己团团裹住。 “哎呀呀,已经行过了合衾之礼,娘子又有什么好害羞的呢?难道不想看见夫君?”他带着笑意的话在耳边响起,忽然在我赤裸的肩膀上轻咬了一口。 “啊!”我猝不及防,又是一声惊叫。 趁着这当口,他扯开我的被子硬是挤了进来,强硬地搂住我的腰,狠狠吻上我双唇。直吻得我连呼吸都困难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转为亲吻脸颊额头。 “逗晓看娇面,小窗深,弄明未遍。爱残朱宿粉云鬟乱。最好是,帐中见。”轩辕流光在我耳边曼声吟道。 “闭……闭嘴!”我哭笑不得,“哪来这些淫词艳曲的,你羞也不羞?” “说梦双蛾微敛。锦衾温,酒香未断。待起难舍拚。任日炙,画栏暖。”他笑着继续念来。声音低沉,带着未散的情欲味道,有点沙沙哑哑的,听在耳里叫人越发面红耳赤,羞窘万分。 我双手捂住耳朵,羞红了脸摇头,房门处忽然传来响动,我窘得连忙往他怀里躲,唯恐被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轩辕流光一手揽住,笑了起来:“放心,看不见。” 床帷低垂,隔绝了所有外界的窥视。饶是如此,我还是觉得有点窘迫,死死抓住被子遮住自己。 来人似乎抬进了什么,旋即退下关上了房门。 听见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才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却正好被轩辕流光守株待兔般逮个正着。 他低头轻轻一吻,旋即把一块小点心塞到我嘴里。 “先吃点东西。” 来不及去问那几盘点心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他喂我吃下几块之后,毫无预警地将我抱起,跨下床大踏步走到屏风后。 “轩辕?”我大惊。他却已经将我放到浴桶里,自己也跨了进来。 浴桶很宽大,可当他也进来之后,我顿时觉得局促不安,趴在桶边涨红了一张脸,不敢再看向他。 “水会不会烫?”轩辕流光明显不想放过每一刻相处的机会,自身后将我拥住,问道。 “还……还好……” 他笑起来,“昨晚把你累坏了,我帮你好生洗洗。” “呀?” 一双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游走,带起哗哗的水声。我慌得连忙抓住,急道:“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岂不闻闺房之乐,始于画眉?如今为夫伺候娘子沐浴,也是理所当然。”他轻易压制住我徒劳的抗拒,一只手沿着我的腰线缓缓往上。 “谁要嫁给你了?”我犹自嘴硬。 “木已成舟,难道小侯爷想始乱终弃?”轩辕流光笑得越发张狂。 又是恶人先告状!我扭头瞪去,却被他轻松地吻个正着。身体纠缠间,水声作响,等到他心满意足地放开,我才发现自己又上了他的当,这家伙正一副正中下怀的得意表情。 “喜欢吗?”他一手在我腰间来回摩挲,一边哑声问道。 “……呸!”我面红耳赤,忙不迭地扭头。这种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得出口? 他大笑,将我揽入怀里,一双手沿着我小腿,一寸一寸,慢慢抚摸而上。 “轩辕?”我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却被他抱得更紧。 “嘘……别说话……”他的手已经来到大腿,越加缓慢地摩挲。 “轩……轩辕!”我慌乱地扭头看向他,却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带着和昨夜一样炙热的光芒。趁着我发愣,他将我抱出浴桶,用浴巾裹住,抱回床上。 扯开大大的浴巾,他的嘴唇落了下来,再一次在我的肌肤上缠绵着,留下一个又一个火热的印记。 夜色再次降临。 我和轩辕流光已经呆在房里整整一天两夜,足不出户。就连三餐也皆是由他的亲兵放在门口,他再端入,亲手喂我。自然又免不了一番纠缠。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我本以为不过是诗人的夸张,如今切身感受,才知是真的。 荒唐不荒唐,如今木已成舟,还能回头吗? 轩辕流光索要了一次又一次,就算是我已经筋疲力尽晕晕欲睡,也舍不得放开,紧紧搂我在怀,耳鬓厮磨,柔声抚慰。 纵欲太过的结果,是我现在全身慵懒无力,只觉得笨重得要死。 想到这场放纵,我呻吟一声,伸手挡住自己双眼,旋即听见轩辕流光笑起来,将我的手拉下。 “怎么了?”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他却顺势靠了上来,双手搂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肩膀上摩娑不止。 “我也该回去了。”让人沉溺的意乱情迷过后,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京城的人来。紫菀他们不知我去了哪里,又不敢让谢凌云知道,怕是这两天,日子也是难过得很。才刚走神一下,忽然发现轩辕流光正轻轻吻着我的脖子,我连忙捂住,翻身道:“别!不要了……” 我惊惶地看着他,轩辕流光却笑起来,手上一用力,我就又跌进他怀里。 “看你这个样子,就像只受惊的小猫儿似的,真叫人心疼。”他边笑边道,一手缓缓抚摸我披散的长发,一手轻轻将我的脸抬起看向他。 “不要叫我小猫儿!”我瞪他一眼。他笑得反倒更加张狂。 “那么叫你小衣衣?还是叫小妖精好了。”轩辕流光肆无忌惮地调笑,“你就是我的小妖精!” “你简直是拿肉麻当有趣!”我哭笑不得,“没见过你这样脸皮厚的人!” “什么脸皮厚脸皮薄?你都是我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轩辕流光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伸指搓揉我双唇,笑嘻嘻地道,“你这张小嘴老是口不对心,明明喜欢,偏生嘴硬得很,真叫我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谁……谁喜欢了?”我条件反射地回答,却换来轩辕流光的朗声大笑。 “还说不嘴硬?” “哼!”我涨红了脸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轩辕流光笑声未歇,吻又轻柔地落在我肩上:“可在意乱情迷的时候,这张小嘴发出的声音又非常动听,宛如天籁……” “闭嘴!别再说了!”我早已羞得连头都不敢抬,把脸紧紧埋在被中。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不然我的小宝贝可要生气了。”他将我连人带被搂紧,还是那副调笑的口吻,“到时候又抓又咬的,我倒是皮糙肉厚不打紧,可宝贝儿娇生惯养,万一不小心弄伤了自己,岂不是会让本将军心疼死?” 我气不过,挥手想给这个厚脸皮的无赖一巴掌,却被他顺势握住,举在唇边轻轻一吻。 “好啦,别闹了,睡吧,不然明早又起不来了哦。” 我很想说早上起不来,还不都是被你这个色狼害的?可扭头看见他眼里那种邪恶又炽热的熟悉光芒,顿时乖乖蜷缩在被子里一声也不吭。 “这才乖。”他低头在我额上印下一吻,扯开被角也钻了进来,自身后将我抱住,“快睡吧。” 我不语。 明早,便是离开的时候了。他赴边关,我回京城。 此去经年。 天色还未亮,我已睡意全无。 睁开双眼,轩辕流光的脸近在咫尺。英俊的面庞,线条完美得像是用画笔勾勒出来一样。直挺的鼻子,剑眉入鬓,闭上的双眼收敛了平时的深沉与邪气,睡颜平静而祥和。 脖子上的剑伤早已包扎好,但因着这两夜的颠鸾倒凤,略显散乱,雪白的绷带上也浸出些血迹。 我怔怔地看着,像是着了魔一般,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摸摸那被自己划伤的地方。可刚刚碰到,手指便觉一紧。他已经睁开眼来,伸手抓住我。 “你没睡着?”像是做了亏心事被抓了个正着似的,我不敢再看向他。 “不,刚醒。”他伸手扳过我脸,“我向来睡得很浅。” 轩辕流光一手托住我的脸颊,一手揽在我肩上,手指玩着我长长的黑发,笑着开口:“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把头倚在他胸前,闭上眼,低声提醒:“我该回去了。” 他沉默了下来,许久,才缓缓道:“我替你穿衣。” “嗯。”我点点头。 衣物早已重新熨烫过,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他取过,一件一件轻柔地替我穿上。系好腰带,套上罗袜,再将长发细细地梳顺挽起。 院外备好了马车,普通民间车辆的样式,车前站着两个车夫打扮的人,虽是寻常车把式的装扮,但背直腰挺,目不斜视,站着一动也不动,八成是轩辕流光手下亲兵乔装的。 我看了看轩辕流光,他仿佛知晓我的心思,淡淡笑了笑:“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可是我的马……”我嘟囔了一句。 他将我抱到车里,笑着开口,“你还能骑马不成?” “呃……”我闻言顿时涨红了脸。轩辕流光却趁机在我唇上一吻。 虽然两名车夫都是背对着,但被他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薄,我还是觉得有点恼怒,挥手想打,被他轻松抓住,断水剑旋即塞进我手里。 “路上小心。” 第十四章 绮罗香乱(三) 也许是轩辕流光特意叮嘱过,马车走得慢而且平稳,一点都不颠簸,而且车厢内也铺上了厚厚的垫缛,甚至还有小小的暖炉。他知我一向怕冷。 倒让我好受不少。这整整一天两夜的放肆,自己浑身上下就像是快散架一样,那种慵懒无力的感觉,只想让我趴着好生歇息。 很多事,已经发生了,就不能再回头。既不回头,何妄言后悔? 只是……我一直以为自己还算是能悬崖勒马的人,想不到一旦放纵,也无理智可言。 我不禁苦笑。 对轩辕流光,自己心里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爱抑或不爱,似乎都是紧绷在一条危险的弦上。 但这两夜的放纵,如今回想起来,委实太荒唐了。而我在他的挑逗之下,想不到居然会那样轻易地意乱情迷弃械投降,还沉迷其中……每每想起,总是觉得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我掀起车帘问道:“轩辕……将军何时率兵出发?” 驾车的人恭敬地回答:“按时辰,已经启程了。” “停车。” “是。” 马车停在小山丘上。远远看去,大军蜿蜒数里,旌旗翻飞,缓慢朝着边关的方向行进。 轩辕流光……应该是策马在前吧。我胡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叹了口气,放下车帘。 “走吧。” 车轮辘轳,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行去。 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午时过了。从小门悄没声息地进入侯府,那两个车夫低头向我行了一礼,便沉默着离开。 紫菀见我出现,惊喜交加,差点哭了出来。“主子,您一声也不说就失踪了整整两天,吓死紫菀了。” 她一张俏脸哭得唏呖哗啦,眼眶下有着明显的阴影,想必这两日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我不由心生愧疚,拍拍她安慰道:“没事的,你看,我不是好生生的吗?”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 我笑着伸手指指她两个黑眼眶:“黑黑的两个圈,被人看见要笑的哦。”紫菀破涕为笑。 我刚把小丫头打发去好生补觉,转头,见招财进宝一边剔牙一边踱了过来。 “侯爷回府啦?”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口吻。 我斜他一眼:“你胃口不错呀。” “啊,托福托福,贺兰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 懒得和他废话下去,我翻翻白眼,打算转身回房。 身后,招财进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之前那种袖手旁观的腔调口吻。“侯爷,我听说……” 我回头,“听说什么?” “听说有人在五柳亭呆了整整两天,不知是在等什么人,但是从前晚就——” 招财进宝话未说完,我已经冲了出去。难道……叶朝之竟然一直等在五柳亭?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我一路飞沙走石赶了过去,却在没到的时候,便远远地停住了脚步。 如果真的是他,我要怎么面对? 叶朝之依旧还是两日前的装束,静静地坐在五柳亭中。膝上,放着那袭我曾披过的披风。 隔得太远,我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也鼓不起勇气再见他。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段情债,我是欠下了…… 浑浑噩噩地继续过日子,招财进宝在我府里混吃骗喝,我就去老徐娘那里混吃骗喝。 叶朝之在五柳亭中的身影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压得我心里沉甸甸,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船翻了,并未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惊涛骇浪。可正因为这样,才让我如此难过。 允了轩辕流光,却负了叶朝之。 但扪心自问,我又真的能全然相信轩辕流光吗?即使已经有了那样亲密的关系,即使…… 想到此,我忍不住叹口气。一时的放纵,究竟会变成怎样?天不知,地不知,我更不知! 转过御花园,迎面遇见淑妃。 “九皇弟,从太后那儿来?”淑妃在后宫之中最得谢凌云宠爱,也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好在性子很好,所以有时遇见说说话,倒可以消磨一下时间。 “皇嫂。”我照规矩行礼,回道。 “近来九弟气色看起来不错呀,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淑妃优雅地掩嘴轻轻一笑。 开心?烦心还差不多咧!我咧嘴呵呵干笑。 淑妃见状抿唇而乐:“算啦,你们男人朝堂上的事情,皇嫂也不懂。九弟若是有空,陪皇嫂说说话可好?” “好呀。”想到回去也没什么事好做,我点点头。权当是消磨时间好了。 淑妃所住凤仪宫离得并不远。她将我请入,便连声唤来宫女送上茶点。 “这都是江南风味的小吃,味道甚是不错,九弟尝尝。”淑妃客客气气地道。 我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转头看向她:“皇嫂,怎么今儿个忽然想到找九弟说话?” 淑妃虽然是后宫不理朝政,但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用猜都知道。无非就是两个字——立后。 谢凌云宠她,却也只封了个贵妃,从来不曾提过立后之事。淑妃虽在后宫中有近乎皇后的权利,却名不正言不顺,心里会如何着急也就可想而知了。 至于为什么找上我,简单得很,还不是想我当个说客,在谢凌云面前替她多多美言? 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同理,后宫没有白吃的点心。 果然,三句寒暄一过,她开口就道:“九弟,皇上最疼你,若是你开口的话,怎么着皇上也会给七分面子的。” 我掏掏耳朵,不冷不热地回答:“皇嫂,皇兄处事决断。九弟就算多嘴,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最后下决定的,还是皇上啊。” “九弟这可是妄自菲薄了,你无心的一句话,在皇上跟前可抵得上旁人千句万句。”淑妃不死心,继续道。 我正考虑怎么才能婉言回绝,却见两个宫女端着锦盒香炉等物过来。 “淑妃娘娘,这是新进的绮罗香。” 淑妃侧头看了看,点点头:“嗯。分去各宫吧。” “遵命。” 宫女俯身正要退下,我忽然闻到一点熟悉的味道,连忙叫住:“等一下。” 伸指拈起一点嗅了嗅,果然是那夜轩辕流光所焚香料,味道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香?”我问。 嘉麟上至皇室下至民间,都有屋内焚香的习惯。所以那夜我也没怎么留心,要不是闻到这味道,还差点想不起来呢。 回头,却见淑妃掩嘴而笑:“绮罗香呀。” “绮罗香?”不明白她笑什么,我咕哝一句,“哦,之前闻到过,刚才想起来问问而已。” 不料这话一出,淑妃脸上笑意更盛,连身后的宫女都纷纷抿唇笑了起来。 我不满地瞪了那些偷笑的宫女一眼,刚想问清楚,淑妃却先笑眯眯地开了口:“九弟也长大了。” “哈?”我越听越糊涂,扬起一边眉。 “也是,九弟眼看就长成了个俊俏的少年,真不知要惹得多少佳人芳心暗许呢。”淑妃笑道。 “皇嫂,我就问问这香料,和别的事情没关系吧。”我闻言哭笑不得,连忙想要把话题岔开。 淑妃“噗哧”笑一声,连忙用绢子掩住樱唇:“才说九弟长大了,怎么又问这孩子气的话?” “……那绮罗香,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从她话里听出点端倪来,我皱眉问道,无视那些宫女的窃窃私语和偷笑。 “哎呀,九弟都说闻见过了,怎么还问皇嫂?”淑妃忽然脸色一红,愠道。 “皇嫂——”我眼睛一转,开始撒娇。 “好吧,不过皇上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怪皇嫂多嘴的。”淑妃略微靠近,低声开口,“绮罗香,是夫妻闺房所用,对女子……有奇妙的催情之效。” “呃……”我大感尴尬。难怪淑妃那么不好意思开口,难怪宫女们都通红一张脸窃窃私语。 “九弟还有事,就先走了。”我说完便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淑妃吃吃的笑声。我溜得更快,直到再也听不见那群八卦女人的声音,才慢慢停下脚步。 绮罗香……原来如此。 原来那夜的意乱情迷,并非是我的情极所致或者一时冲动。而那回想起来自己都忍不住脸红的主动索求和情不自禁,也并非是自己鬼迷心窍。 轩辕流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第十五章 清月如梦(一) 转眼过去了一个月。年关一到,又是一年。 春节是大日子,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我在皇宫和众王爷府邸间来来回回,整个春节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吃喝玩乐。 其实玩也是很累人的。也许是养尊处优惯了,这几日过节,稍微多跑了两家,我就觉得浑身倦怠,于是照例抓来紫菀按摩。 紫菀大概是玩得兴起了,一面按摩一面就努力煽动我继续带她出去玩。 “听说寿公主府里请了个戏班子,唱得有名的好戏。” “前天就是吃的她家,不去。” “那……有凤来仪阁选花魁。” “那是妓院,你去干吗?” “七月楼正在举办草原风味特色食物节。” “我可以把厨子请来府里专门做给你吃。” 紫菀一直在努力,我一直闭着眼顺口应声。 也许是觉得无望了,紫菀最后嘀咕了一句:“明儿个就是十五元宵花灯会,主子要不要去看看?” 我闻言睁开眼,回头看了看她。嗯……灯会啊……听起来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那就明晚出去。” “真的?”紫菀顿时高兴起来,呱呱不休,“据说灯会上还有射覆之类的比赛呢,热闹得很。” “嗯……” “不过主子打算带哪些人出去呢?招财进宝?小鹦鹉?灵珠?哎呀,对了!千万不能让太后知道,不然就去不了灯会了!”紫菀闪耀着星星眼絮絮叨叨,明显已经沉浸在对明晚热闹场面的憧憬中。 我摇摇头,好心地不去打断她的幻想。 夜色降临。巷陌纵横处,画鼓喧街,兰灯满市。 朱楼秀户,翠舍民居,都在门前悬出了彩灯。各色不同的华灿灯烛,或是富丽奢靡,或是精巧别致,把京城的大街小巷装点得流光溢彩,宛如银河飞落,珠光月光流转,一片奢华绚烂的流辉世界。 街上热闹得很,乐鼓喧天,处处欢声笑语。 “那边猜灯谜,中了有奖呢。”紫菀在我耳边一直唧唧呱呱,兴奋得很。 “你觉得你家主子我有猜谜的本事么?” “……没有。” “那就对了,去别处看看。” 我拉住紫菀继续往前走,却见前方好几处小摊,都悬着各色面具,模样各异。不过奇怪的是,面具都是一对,分成男女,表情喜怒哀乐皆有,做得栩栩如生。有不少人在争相购买,不时见游人拿着一个笑吟吟地戴在脸上,往不远处的空地上去。 我不禁好奇,侧头问紫菀,“那是什么?”小丫头忽然红了红脸回答:“那叫一线牵。带上面具,若是有缘,自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哦——”我拖长了声音应一声,斜眼看看紫菀,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小丫头的目的是这个呀! 千里姻缘一线牵?想想也是,这妮子跟了我这么久,虽然不声不吭的,但毕竟是女孩儿家,怎么可能没有点别样的心思? 我坏心突起,凑到她耳边哼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著锦穿纙,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 哼完见紫菀不解的看着我,我嘿嘿坏笑:“这曲子叫《思凡》,唱的是小尼姑春心动了哦~~” 紫菀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的唤了声:“主子……” 我大笑,转头对卖面具的摊主道:“给我两个。” 递了个给紫菀,我笑道:“今晚放你假,可以不用跟着我,自己好生去散散心吧。” 紫菀接过,表情还有点犹豫:“可是主子,您一个人……” 我满不在乎的挥挥手:“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找得到路回家。” 说完,也不等紫菀吱声,就挤进了人潮之中。 前方是处开阔的平地,也悬着无数彩灯。灯下,士子素女,才子佳人,或是带着面具寻觅着那和自己心有灵犀之人,或是你侬我侬,笑语盈盈间,是嫣染浓艳的儿女情愫。在玲珑剔透的精致彩灯下,上演着一段又一段的风流佳话。 千里姻缘一线牵。 据说,能在如海的人潮中,寻到和自己面具一模一样的人,那人便是自己手指上红线的另一端。 我盯着手上的面具愣了半晌,才下定决心戴上。就当是散心好了,难道还真的能遇见真命天子不成?这辈子,我已经惹上了轩辕流光一场情劫,欠下了叶朝之一场情债。 劫也好,债也罢,我本无心招惹,却身不由己。 绮罗香一事,若要全然怪罪在轩辕流光头上,也未免失之偏颇。毕竟,我没有那些三从四德的观念,哪里会因为一次的肌肤之亲,就死心塌地一辈子?爱谁,抑或不爱谁,是我的自由,任何人无权指点。 可唯一让我心有愧疚的,是叶朝之。接受了轩辕流光,就注定负了他。 如同白昼与黑夜,永远不能同时兼得。 我缓步往前走去。不时有同样带了面具的人走到我的近前,端详一番,然后失望地离开。他们……也是在寻找着那冥冥之中和自己心有灵犀的人吧?其实说真的,若是紫菀能找到她命中注定那人,也不错呀!跟着我这个假男人小侯爷,担心受怕是家常便饭,何苦把自己一辈子的青春都赔上?小丫头的忠心我知道,但扪心自问,我的真实身份一旦露馅儿,掀起的何止是轩然大波? 我不想让无辜的人陪葬。也许……是该慢慢给府里的人寻些好出路了。 我想得有点出神,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被挤到了人群中间。游人如织,都带着各色面具,乍一看,满目都是各种不同的表情,却无一张相同。 这可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了。 见众人都在寻找着和自己面具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我觉得有趣,也找了起来。反正不知买到另外一个面具的人是谁,倒也平添了几分期待和神秘感。 我虽依旧男装打扮,但买面具的时候下意识拿了女子面容的。好在面具一戴,谁也看不见脸,本来就是为了散心,玩玩就回去,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张大眼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另外一个,我耸耸肩决定放弃。刚想转身离开,人群忽然一乱,挤得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身后有人伸手扶住。 “谢谢。”我一边道谢一边抬头看,却愣住了。 不会这么巧吧?那人竟然和我的面具一模一样? 那人也呆住了,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你……” 他话音一出,我浑身一震,慢慢伸手。眼前的面具一寸一寸缓缓被我揭开,那人的面容在灯光烛光下一点一点显现出来——俊秀的面庞,还有那双熟悉的。明亮清澈的眼眸。 “朝之……”我低声喃喃道。 怎么居然会是他? 叶朝之听出了我的声音,也轻轻地伸手来揭我的面具,缓缓地,自下而上,直到熟悉的面容完完全全映入彼此眼中。 他静静看着我,良久才开口:“红衣?” 我却说不出此刻什么心情,勉强扯动嘴角笑了一笑。 一线牵吗?本只为好玩,哪里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心有灵犀的另外一人,竟然是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寻寻觅觅,也许只在你回头的瞬间…… 弯弯绕绕,想避的,想躲的,偏生却怎么也避不开,躲不了。难道说冥冥之中,果真有天意不成? 我苦笑。 游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拥挤。我被挤得站立不稳,重心一斜,不由自主就叶朝之方向倒去。 他伸手接住:“这里人多,换个地方说话。” “……好。”我低声应道。 绕过这处热闹的平地,是一片临河的小树林。也许人们都去一线牵了,四周反倒安静下来,只有彩灯的光芒盈盈亮着。 灯光下,叶朝之的双眼越发明亮。他低头看来,让我一阵心慌,连忙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我对他的伤害到底有多少,我根本不敢去想。那日五柳亭中他的身影和表情,一直萦绕在我心间,像是无数理不清扯不断的丝线,把我的一颗心紧紧缠住。 一丝一丝勒了进去,滴血一般的疼。 四周很静,静得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心跳越来越急促。忽然之间,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上我脸颊。 “你瘦了……” 依旧是那样温柔的语调,依旧是那样关切的语气。看着他漆黑的双眸,我忽然觉得心里一酸,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已经被他拥入怀中。 他并未说话,只是安静地抱着我。 我的脸颊紧紧贴着他胸膛,心跳一声一声传入耳中,清晰有力,不知怎地,竟让我想起山洞共处的那夜来。同样宽厚的肩膀,同样包容的胸膛,还有同样熟悉的气息。 我抬头看去。他的脸上是和往日无异的温柔笑容,一手轻轻抚摸着我长发,却欲言又止。 眼波流转中,未能出口的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声悠悠的叹息,缓缓消散在氲氤的夜色里。 “我送你回去……”他低声道。 我点点头,刚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上不对劲,低眼一看,才发觉左脚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翼而飞。 叶朝之也发现了:“疼?” “嗯。”我抬起脚看了看。地上的小石子硌得很疼,也许是之前拥挤的时候鞋被踩掉了吧,刚才那么混乱所以没发觉。只是这样子……要回家可就难了点。 见我满脸为难之色,叶朝之忽然弯下腰来:“我背你。” “哎?”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将我轻而易举地背起,沿着河岸走去。 也许都去灯会和一线牵了,街上反而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他背着我拐进小巷,慢慢朝向红衣侯府走去。 他没有说话,我亦是沉默无语。 宽宽的背,传来温暖的体温,这凄冷的夜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鼻尖传来淡淡的书墨味道,一如那夜我和他相依相偎之时,记忆里温和的气息。 “朝之……”我在他耳边低声呢喃。 他听见了,停下脚步,侧头看了过来。月光下,原就端正的脸庞越发显得清俊文雅。 我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摇摇头:“没事……没事……” 叶朝之淡淡笑了笑,转过脸去,继续缓步向前。 小巷里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月光柔柔地洒了下来,将我和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青石板路面上。 以前听人说过,不论多长的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永远也不会觉得长。 可是,我却希望,这条两个人走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静静地想着,我将头轻轻靠在他肩颈处,闭上了双眼。 第十五章 清月如梦(二) 如果说轩辕流光是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只需片刻的功夫,就能强势地侵略进我的心里,那叶朝之就完全相反,如同一潭潋滟的春水,抑或一缕温柔的春风,在不知不觉间悄悄萦印在我心中,一点一滴,在我本就混乱的心里泛起涟漪。 我一直搞不明白,我对叶朝之的感情,究竟是我自己的意志,还是原来的谢红衣所残留的记忆?若是因为以前的记忆影响了我,那对叶朝之来说,未免有点不太公平。 可话虽如此,我又要怎么确认呢?残留的一些记忆和我现在的思绪完完全全搅和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更何况感情这码子事情从来就是一笔糊涂账,就算神仙也未必算得清楚,不然哪来的织女牛郎和七仙女下凡?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栽在了这个上头,如今似乎又会多我一个睁眼瞎的傻瓜自投罗网! 我抓着头唉声叹气不止,一旁的寿公主大概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口问道:“九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算是吧。”我回答。 寿公主是出了名的爱听曲儿看戏,而且还爱拉上兄弟姐妹一起看。皇帝谢凌云日理万机,她请不来,另外几个各有各的事情忙,也都来不了。唯一能抓到的,就是我这个最游手好闲的老九,所以她没事就把我拎过府去,陪她看台上唱念作打咿咿呀呀。 照规矩,公主出了阁,就不能再住在宫里。这公主府修建得那个华丽,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再加上寿公主爱看戏听曲,所以戏台子也是特地搭建,三丈多高的三层台子,又宽又大。 我扭头看向寿公主,忽然想了起来,眼前这正摇头哼曲儿的女人似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谢家怪胎多。谢凌云恋弟成癖,康老四神神鬼鬼。这个寿公主更离谱,当年被指婚不到三个月,她就硬磨着讨来一纸圣旨休了明媒正嫁的老公,闹得天下皆知沸沸扬扬;之后又不顾旁人的指指点点和怪异目光,在府中养了许多年少貌美的俊童,小日子过得滋润又招摇,也让一干卫道士大摇其头,暗地里腹诽她不守妇道、不尊妇德。 如今这大名鼎鼎的寿公主,左边一个小美男捶腿,右边一个小正太奉茶,舒舒服服地享受着齐人之福。 我磨蹭磨蹭靠过去,赔着笑脸:“呃……七皇姐,九弟有点事情想不太明白,能请教一下吗?” 寿公主听见问,“噗哧”一声笑出来:“九弟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见外了?还有什么话不能对皇姐说的?” 她优雅地举手挥了挥,身旁的小俊童们立刻会意,都低着头退了下去。 我还在盘算着怎么开口才好,寿公主已经拈着绢子掩唇一笑:“可是感情上的事情?” “噗!”我吓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见我惊慌失措的模样,寿公主大概觉得有趣,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看来是真的咯!” 我顾不得面子,连忙问:“皇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寿公主笑容里带上了一丝狡黠,“这段时间见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有时还会一个人红着脸发呆,明显就是心里有人了。不单是我,皇兄他们谁又没看出来?都说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倾国倾城,居然能把我们俊俏无双的九弟也给勾了魂儿去。” 我苦笑。什么倾国倾城的小姐?你家俊俏无双的九弟我招惹的可是男人!男人! ——而且一惹还是惹俩! 可我不敢说出口,只能对着寿公主的打趣嘿嘿干笑,搪塞过去:“这个……实在是有点问题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啊。” “哦?”寿公主越发有了兴趣,“说来听听,看看七姐能不能出点主意?” 她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两眼盯着我,专心致志地准备听我说八卦情史。我抓抓头,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口:“其实九弟确实在为情所困。” 记得看《鹿鼎记》,韦小宝曾经说过,撒谎的诀窍在于真假掺和,十句假话里加一句真话,真真假假,反而穿不了帮。如今我照样搬来。 毕竟不能实话实说我这“男人”其实是假的,除非我活够了。可和轩辕流光还有叶朝之之间的事情又委实让人苦恼,能找到个机会听听别人的意见,倒也不错。只要说话的时候小心一些,别露了马脚就好。 “那女孩子不理九弟?”寿公主见我踌躇了半晌还没吱声,主动问道。 “倒也不是……”我眨眨眼,回答,“只是九弟觉得,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难琢磨,到底喜欢不喜欢,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不然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寿公主笑道,“九弟觉得为难也在情理之中。” 她用手指点点自己眼角,继续开口:“七姐教你一个法子。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到底喜欢不喜欢你了。” “看眼睛?”我讶异地问。 寿公主微微一笑:“女人的心虽然难以琢磨,可她们的眼睛却会出卖她们。爱也好,恨也罢,无论怎么隐瞒,都会印在眼眸里,只要你花点心思去看去猜,就会明白她们的心思了。” ……原来如此,眼睛吗? 听着寿公主这席话,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帘。 镜子里的人乌发丽颜,一双眼珠子黑白分明得很。我抓着铜镜使劲瞪,钻研了一个时辰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似乎掉了三根睫毛,让我有点心疼。 紫菀进进出出好几趟了,每次都看见我捧着镜子瞅,终于忍耐不住张口问:“主子,看什么呢?” “看眼睛。” “眼睛?那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我叹口气把镜子反面向下扣在案上,“既没多长只眼睛像二郎神,也没少只眼睛变独眼龙。” 自己看自己怎么看得出究竟来? 一旁,紫菀回禀道:“主子,您下令查的那几件事儿,有回音了。” 我扭头:“说。” “景世子还是毫无下落,不知生死,但一直没找到他的尸体。” 哦……也就是还有希望?我用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又问:“镇南王府的事呢?” 紫菀偷偷瞧了我一眼,才犹豫着回答:“确实……和皇上无关。” 那么说,景无染一直以为是谢家皇室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完全是误会咯?可是,又是谁在故意误导他呢?是赵三留?抑或是别人? 思量了片刻,我对紫菀吩咐道:“继续寻找景世子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一定要找到赵三留。” 皇泰国和嘉麟国如今硝烟再起,他就是那肇事的二百五! 叶朝之顾及师兄弟感情而迟迟不愿下狠手,那就不妨让我帮他一把,也免得他自己把自己陷于两难的局面。 情义和大局,总要抛弃一样,哪有两者兼得的美事?想到叶朝之,我咬咬唇,终于拿定了主意。 “紫菀。”我叫住她,“替我送信去叶相府。“ 其实叶朝之会不会来,我自己也不确定。 自元宵夜他送我回府之后,这几天的时间,都没机会再见面。虽然现在是借赵三留一事请他前来清歌苑相会,但扪心自问,我醉翁之意究竟是什么,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只是为了想见他找个借口而已。 清歌苑有四室,分别以“琴棋书画”命名,甚是风雅,也甚是清静,是说话的好去处。我挑了“书澜室”。 屋外兰香幽幽,屋内清新雅致,既然是以“书”为名,自然也免不了放置书架书案附庸风雅。架上书籍还是崭新的,顺手翻开一本,淡淡的墨香味道扑面而来。 我正心不在焉地随意翻着,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红衣。” 叶朝之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袍子,越发显得斯文温雅,脸上带着和素日无异的温和笑意站在门口。 “为何不进来?”我回头看着他。 叶朝之这才依言缓步靠近。 “有事吗?”他笑着问道。 我回过头来避开他的目光,盘算着怎么开口才好。命人追查赵三留下落一事,本就是我的自作主张,叶朝之未必同意。可是……不知为何,我不想瞒着他。 一点都不想。 第十五章 清月如梦(三) 我深吸一口气睁开眼,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朝之,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知你定然有话要说。” 当然有话要说,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指的就是我这样没胆又优柔寡断的人。 “边关战事再起,归根结底,是赵三留杀了三皇子,才惹出的这场祸事。”我看着叶朝之双眼,缓缓道,“我想,无论是不是和轩辕流光有关,只要找出赵三留,自然一切都会有答案。” 听见我这样说,叶朝之淡淡笑了笑,没有马上回答。 他这样,我反倒惴惴不安起来。 “那个……”我小心翼翼靠近他,扬起一边眉看去,“我瞒着你追查赵三留,你不说点什么?他可是你师兄啊。” “你做得没错。”叶朝之平静地回道,“师兄的确是关键。” 见他表情并无不悦之色,我这才放下心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叶朝之双眼直直地看着我,又问道:“除了师兄,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一时无言。 赵三留一事,本就是个借口而已。如今借口没了,我却想不到要再怎么开口,又没来由地不敢看向他,只能傻站着迟疑不决。 叶朝之见状苦笑一下,伸手替我掠了掠鬓边的碎发:“如若没事,我便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如今不是很太平,别让我担心。” 见他转身要走,我一急之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动作:“等一下,朝之!” 慌乱中,我没留意脚底,被衣角一绊,整个人重心不稳就往前摔去。 叶朝之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接住,可那一摔之力甚大,连带得他也重重摔到地上。只听他痛得闷哼一声。 “对不起,我又害你受伤了?”我急忙问。 摔倒在地的那一瞬间,我清楚地听见他背部和地板接触时,那重重的响声,光听声音都知道他摔得不轻。 叶朝之撑起身来,反手揉着肩背,苦笑道:“习惯了。” 似乎和我在一起,总是害他受伤。赵三留那次是这样,景无染那次又是这样…… “不过,只要你没受伤就好,我没事的。” 听他笑着如此说,我更觉得心生愧疚,抬起头来,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忽然间,我想起寿公主曾经对我说的话来。 人心虽然是难以琢磨的东西,但眼神却会出卖他们。 叶朝之的双眸幽黑而平和,瞳孔中柔柔地印出我的身影轮廓来,眼神温柔的仿佛一湾春水,将眼眸里的人一层一层包裹住,就像是深深烙在了眼底一般。 我看得不觉痴了。 他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我脸颊。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的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轻轻抚过我耳际。 鬼使神差似的,我竟然自己主动的把脸凑了过去,小心地吻上了他双唇。 也许是没料到我居然会主动吻他,叶朝之明显身体一僵,旋即反应过来,伸手揽住我,用力地吻了下来。 我不自觉张口回应,他捧住我脸细细亲吻。正当我以为他还要更进一步时,他却忽然放开了手。 “红衣,你爱我吗?” 叶朝之第一次问的这样直白毫无掩饰,眼眸里,原本温柔的情意多出了一种仿佛火焰似的东西。 浓烈,而又满含缠绵的情意。 刹那间,我明白了寿公主所说的话。眼神,真的是不会骗人的! 我怔怔地看着,着魔一般,轻轻开口:“爱。” 对轩辕流光的感情,我不知道算不算爱,抑或只是单纯的迷恋。但我现在很清楚,眼前的人,我真的喜欢! 非常喜欢! 他笑了,就像三月熙和的春风藏在了眉眼之间,顿时驱走冬日的寒意,暖暖的。他缓缓俯下脸来,再次吻住我是唇瓣。 和之前的轻吻完全不一样,这次的吻带着强烈的渴望和热情,翻搅吸吮,激烈得一如他眼眸里幽深的火焰,几欲将我燃烧。 意乱情迷之际,我猛地想起一事,连忙轻轻将他推开,定了定心神,犹豫着低声道:“朝之,我……我不想骗你……我和轩辕流光已经……” 我抬头看着他幽黑的双眸,咬咬牙接道:“已经有过肌肤之亲……”这句话一说,我窘得不敢再看向叶朝之,把头低着,局促不安。 不过是片刻的沉默,却让我觉得如同过了三天三夜那么长。叶朝之……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看我? 正在胡思乱想,一只手将我的脸轻柔地抬了起来。他的吻,旋即如狂风暴雨一般落了下来。 叶朝之素来温和,这样激烈还是第一次,吻得我几乎窒息,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双手无力地搭在他肩上。 “红衣……”他在我耳边低喃,嗓音有点沙哑,奇异地让人心跳。我的脸不禁火辣辣地涨红起来。 叶朝之将我抱在怀里,从脖子慢慢吻了下来。他轻柔地解开了我的衣带,手指沿着腰线缓缓往上,所到之处,仿佛点燃了一处处火焰,直能销魂蚀骨。 屋内放置了暖炉,并不觉得寒冷。可饶是如此,当我衣衫被悉数褪尽之时,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想要蜷起身子。 耳边传来叶朝之低低的笑声:“冷?” “嗯……”我轻轻点头。 “抱紧我,就不会冷了。”叶朝之的胸膛宽厚而结实。我贪恋着那让人沉溺的温暖,犹豫着伸手碰触,却被他紧紧握住,放在唇边一吻。 “红衣,你会让我失控的。”叶朝之的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沙哑,带着浓浓的情欲和渴求。 我忍不住笑起来,坏心突起,反倒摸上了他的胸膛。 叶朝之的身材相当好,以前在山洞相依取暖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了,肌肉结实又有弹性,宽肩窄臀,细腰长腿,骨肉匀停。如今我恶作剧一般,顺着胸口慢慢摸了下来,意料之中地听见他一声低嘶,倒吸一口冷气。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完全是我意料之外了。他一把捏住我的下颚,紧接着是一个蛮横的、掠夺一样的激烈深吻。 我猝不及防,几乎不能承受,快要被吻得晕过去,呼吸也困难了,眼眶里不知何时盈满水意。好不容易他舍得放开,我还未来得及喘息,他已经离开我的唇,继续向下吻了去。 “啊?唔……” 我惊叫一声,无法控制地低声喘息起来,旋即窘得马上捂住自己嘴巴,面红耳赤。 只不过是被轻轻一碰,为什么浑身就像不受控制一样,不由自主地火热起来,情动的感觉在全身蔓延。 “朝之……”我低低喘息,叫着他的名字。 随着我的呢喃,叶朝之的吻越发狂烈。他的手指,把那股让人销魂蚀骨的快感烈焰燃烧得越来越旺,越来越强烈。 舒服的快意袭上全身,我早已意乱情迷,伸手勾住叶朝之的脖子。 这样的举动对叶朝之来说,无疑是等于发出了邀请函。他的手沿着我肌肤周身游走。我咬住嘴唇想忍住自己低低的呻吟,可旋即被他再次吻住,舌尖挑开我的唇瓣。 “我想听你的声音。”他笑着低喃。 我浑身酥麻无力,脑子几乎无法思考,喘息得越来越急促,连勉强发出的音节都已经破碎不堪,完全不知所云。我忍不住发出小猫一样的呻吟声,伸手紧紧抱住他,张开早就水意朦胧的双眼。 叶朝之似乎再难自制,深深向我俯下身来,吻住我的唇。 肢体的交缠,从身体深处传来的情动,让我彻底丢盔弃甲,心甘情愿地沉沦在他所带来的战栗中。 “红衣,我爱你……”唇齿纠缠间,我听见他低声倾诉。 等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过了两个时辰,天色黑了下来,外面隐隐传来别处的吹拉弹唱声。屋内并没点上蜡烛,可借着窗外的月光,我们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彼此。 叶朝之一手搂着我,一手撩开我脸上散乱的发丝。 “知道你主动要见我的时候,还以为是一场美梦。”他说。 我蜷在他怀里,笑道:“现在呢?还是梦吗?” 他眼中充满柔情:“如果是梦,那一定是天下最好的美梦。” 他把手滑过我肩膀,然后忽然将我抱了起来,让我坐在他腿上:“可这是现实。” “所以,美梦破灭了?”我伸手拉过衣物想掩住自己赤裸的身子。 他却笑着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不,比梦更美。” 第十六章 春猎惊变(一) 春来桃花儿朵朵开,天气不知不觉转暖了,把冬季刺骨的寒意驱走不少。 脱下厚重的貂裘锦衣,换上杏子春衫,我顿时觉得身上轻松许多,连带着心情也舒畅起来。 我正趴在栏杆上看小鹦鹉他们嬉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便回头道:“唷,觉得白吃白喝过意不去,要付伙食费和住宿费了?” “侯爷财力雄厚,想必不会在意这么一点小钱吧?”招财进宝脸皮之厚天下罕见,即使赖账也依旧面不红气不喘,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一文钱也能逼死英雄。”我对着他翻个白眼,“亏你还是商人呢,难道不知‘斤斤计较’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关于这四个字在生意上代表什么意思,贺兰好歹也算是吃这行饭的人,还不至于需要向侯爷请教。”他越发厚着脸皮自吹自擂。 我懒得再听这家伙废话下去,对着他摇晃了一下手指,直接打断:“得了,你赖在我府里这么久,别说什么无聊没事做之类的话,不妨实话实说。本侯爷不喜欢绕弯子。” 招财进宝脸上笑意越发浓烈:“侯爷总是这样单刀直入的吗?”他两眼看着我,轻车熟路地在对面太师椅上坐下。 “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本侯爷不喜欢绕弯子。” 这家伙已经在我这儿待了好几个月,虽然整天游手好闲,但毕竟是九省商会之长,怎么可能这般无所事事?商人无利不起早,更何况是这个奸商头子!本侯爷能容忍他到现在,也算是够涵养了! 见我把话挑破,贺兰昭采也一扫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儿,换上了正经表情。 “侯爷果真是聪明人。”他微笑道,“此事贺兰确实力所不及,只有倚靠侯爷。” “有话快说!” 听我催促,贺兰昭采二话不说进入正题。 “海上通商权。” 我斜了他一眼,然后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悠闲地拉拉衣袖,道:“皇上禁止民间擅自出海,除非有特许。” “所以,此事非侯爷出面不成。”招财进宝毫不脸红,接着话茬儿顺竿爬了上来。 这奸商头子,脸皮果然厚得天下无敌!我叹口气:“招财进宝,你也是商人,应该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筵席。” “当然。” “你白吃白喝本侯爷这么久,不但一分钱没出,如今还越发得寸进尺,要本侯爷替你说话,得到海上航线的特许?”我死死瞪着他,“你还当真说得出口!” “只要是赚钱的买卖,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招财进宝笑得十分欠扁。贺兰昭采是个商人,虽然说不上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脸皮厚得还算光明磊落,总比那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还要装得慷慨正义的伪君子要好得多,也放心得多。 我转头看看院子里面的紫菀和小鹦鹉,又再次看向贺兰昭采。 “等价交换。我能让你得到海上通商特许,但是你也要替我做一件事。” 隔日就是春猎,每年的这个时候,谢凌云都会大张旗鼓地率领皇室成员文武百官到郊外皇室猎场,差不多要整整三天时间。 本侯爷不可避免地要随行。 趁着快要启程的混乱功夫,我扯住谢凌云提出了海上通商权一事。他瞅了我半晌才吱声:“你什么时候对经商有兴趣了?” 我摇摇头,转念一想又连忙点头:“是啊,皇兄就给了臣弟特许吧。” 谢凌云大概忙着准备出发,也没什么时间来慢慢盘问我,顺口说了句:“也好,找点事做,免得无聊又给朕捅娄子。” 言下之意是同意了?我连忙接口:“那皇兄,是不是该给臣弟写个圣旨比较好?” 不用我提醒,谢凌云已经坐在案后提笔一挥而就,正要盖上玉玺,忽然抬头看着我:“你要给谁?” “呃……”我正踌躇着要不要说出贺兰昭采的名字,谢凌云却一笑,盖上了印章。 “拿着。”他递给我,“名字朕没写,你自己填上。” 我展开一看,果然,除了名字的位置空白之外,其他该有的印章一应俱全。只要填上贺兰昭采的名字,他就名正言顺地拥有了海上通商特许权。当地官员谁都没有权力阻拦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谢凌云宠“九弟”也未免宠的有点太过分了吧?海上通商特许不是什么小事,居然问也不问就给,还真是信任。 刚收好圣旨,康老四就钻了进来,不知在谢凌云耳边嘀嘀咕咕些什么。我也不感兴趣,行了个礼出去,回到自家的车队里。 招财进宝不晓得又在打什么主意,居然换了我府里下人的衣服,装扮成马夫,笑嘻嘻地守在车边。 我钻上车,对他勾了勾手指,这小子立刻凑了过来。 “这是你想要的东西。”我把圣旨在他眼前晃了晃。 招财进宝马上眼神一变,收敛了之前嘻笑的神色。“侯爷果然是信人。”他说着便伸手来拿。 我却收了回来,扬起一边眉毛看向他,“答应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你应承我的呢?” 贺兰昭采笑起来:“侯爷尽管放心。” 我看了看他,撇撇嘴,将圣旨递给他,正想放下车帘,忽然想起来,连忙问道:“你该不会打算一起去猎场吧?” 贺兰昭采收好圣旨,耸耸肩:“当然。” 我没好气地瞪着他:“去干嘛?招三惹四?本侯爷可没那功夫替你收拾善后。” “我招三惹四?”贺兰昭采一手搭在车窗边,一面笑嘻嘻地对我道,“恐怕招三惹四的人可不是我罢?” “你话里有话!” “没有。”招财进宝笑眯眯地一口否决,可神色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贼笑着靠近,“贺兰本是无心之谈,却不料侯爷果然好龙阳之兴。” “龙……龙阳?”我差点被他的话噎住,条件反射地想分辩,却想到这码子事情向来是越描越黑,于是闭上嘴,眯眼瞅向招财进宝。 “后悔呀……后悔!”他见我神色不善,于是转过头去,话里依旧带着笑意,“贺兰倒是有点后悔了。” “你后悔什么?”我忍不住问。 “秘密。”这平时呱噪的小子却忽然守口如瓶。 我死瞪着招财进宝的背影,开始考虑要不要干脆一脚把他踹下车去。 春猎看起来浩浩荡荡声势壮大,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拉好场子就开始领导讲话,皇帝讲完换公卿,从大到小一个个排下来,站得下面的人腿软。我听得呵欠连天,碍着谢凌云的面子用折扇挡了挡,才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张开血盆大口吓人。 招财进宝得到了圣旨,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扮成侍卫堂而皇之地混在我身后,没事还凑过来嘀嘀咕咕耳语两句。 我正眯睁着眼睛打算睡觉,耳边传来贺兰昭采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侯爷,是叶公。” 我条件反射地回道:“叶公好龙?” 紫菀小声提醒了我:“叶相的父亲。” “呃……”我一下子清醒了,看过去。 老爷子鹤发童颜,保养得不错,有点道骨仙风的味道。眉目间和叶朝之颇为相似,却多了一层岁月历练过的精明。据说他也是先皇信任的心腹之臣,同样曾贵为丞相。不过叶朝之官拜相位的时候,比他当年还要年轻。 想到此,我忍不住向对面的叶朝之看去,却见他神情严肃,正看着自己父亲,倒不禁让我愣了一愣。 也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叶朝之忽然转过脸来,和我的目光正好对上。 我顿时忍不住脸上一红。他虽神色如常,只轻轻阖了阖眼,但嘴角也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众目睽睽之下眉目传情,倒有点好玩。中间隔着文武百官以及侍卫随从,还真有点两两相望的意思。 我埋下头,不出声地窃笑起来。 领导训话完毕后,谢凌云一马当先,带着文武百官杀向了嗷嗷待宰的猎物们。我除了骑马之外什么都不会,百无一用是红衣,于是打算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帐篷里睡觉。 但康老四笑嘻嘻的一句话让我睡意全无,抡起了弓箭瞄靶子。 “老九还是别去猎场的好,连个箭都射不准,可不让人笑话?”康老四丢下这句话,无视我使劲瞪他,大笑着上马扬长而去。 见他走远,我二话不说命紫菀拿来弓箭,本侯爷要朝着神射手的目标前进! 射箭这玩意儿,看起来简单练起来难,弓本身就有重量,腕力不够会习惯性地往下垂。我对着七米外的靶子瞄了半晌,射出去的箭却没一枝挨到靶子边缘,倒是周围的地上、树干上插了不少,活像刺猬。 原本守卫在四周的侍卫大概是担心被我那些不长眼睛的流矢误伤,一个个挂着满脸黑线悄悄地往外挪。 身后,招财进宝早就笑到抽筋:“小侯爷,你死心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有临时抱佛脚就能变神箭手的?” 对招财进宝半是嘲笑半是劝阻的话,我充耳不闻,继续搭箭拉弓,眯眼瞄准,然后松手。 “铮”的一声弦响。 紫菀见势不妙连忙趴倒。那箭 “嗖”的一声从她头顶上飞了过去,插在她背后的树干上颤颤巍巍。 “呃……”我对着她挥挥手,“有没有伤到?” “还……还好……”小丫头明显被我的箭术吓得心有余悸,回头看了看犹在颤动不已的箭,再看向我,一脸哭丧又哀怨的表情,“主子,您觉得紫菀哪里没做好,紫菀一定改,饶过我一命吧!” “……”我无言以对。 招财进宝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第十六章 春猎惊变(二) 见我把箭射得跟流星一样没个准头,招财进宝实在看不下去了,准备伸出援手:“要不要贺兰免费教你……” 他话音未落,叶朝之的声音旋即响起:“侯爷可需要帮忙?” 我抬头,只见他笑吟吟地走近。 “唔……”我侧头看了看招财进宝还有紫菀,转了转眼珠,对紫菀招招手。 “把招财进宝拖走,顺便叫侍卫们都退下,不用守着。” “……遵命。”紫菀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了然的表情来,笑得贼兮兮。 “还不快去?”我瞪她一眼。可惜近来本侯爷威望不断下跌,完全发挥不了半点作用。紫菀越发笑得叫人火大,不过还算听话,扯住招财进宝的衣领就拉他离开,无视那家伙一迭声的抗议。 见他们走远,叶朝之问道:“那就是贺兰昭采?” “是啊。”我点点头,“就是本侯爷有眼无珠救下来的家伙。” “呵呵。”叶朝之轻声笑起来,“那人看上去有点意思。” “相信我,你不会想认识他的。”我耸耸肩,摇头回答。 “怎么想到练习箭术?”他柔声问道。 “心血来潮。”我搭箭上弦,用力拉开弓。 叶朝之见我这如临大敌的架势倒笑了起来:“放下手肘,你抬得太高了,压下来一些。” “这样?”我依言而做。 “眼睛看着前方。”他左手握住我拿弓的手,右手放到我肩上,轻轻往下压,“全神贯注。” 温暖的手掌沿着我的肩膀,慢慢滑动到手臂的位置。 “瞄准了吗?”他靠近我脸侧低声问,呼吸暖暖地抚过。 “嗯。” “放箭。” 我应声松手,箭嗖地直射了出去,正中靶子。虽不至于一箭命中红心,但至少扎在了靶子上,而不是旁边的花草树木上了。 “感觉怎么样?”叶朝之笑道。 “很不错!”终于射中了靶子,我心情大好,一抬头,才发觉叶朝之正凝神看着自己。 脸靠得很近,近得能看见他眼里自己的身影,近得只要他一低头,就能…… 而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一如既往温柔地含住我的唇瓣,舌尖轻轻扫过唇面,清风抚过一般的吻。 “等一下,要是有人过来,会看见的。”等他舍得放开,我涨红了脸,嗔道,“到时候,可就真的要被说我和你断袖了。” 叶朝之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忍俊不禁,一手揽住我的腰,伸出手指刮刮我脸颊:“那么,我‘断袖’的小侯爷,你想怎么做?” 我毫不犹豫指了指上面。 “老规矩,爬树!” 有种说法,叫做个子高的喜欢往上爬,个子矮的就钻洞。虽然是无稽之谈,不过细细想想,似乎还是有点道理的。至少对我和叶朝之这两个比标准身材还要高的人来说,就很适用。 他搂着我一跃而上。从高高的树顶透过茂密的枝叶看出去,居高临下的感觉满不错。 吹面不寒杨柳风,应该指的就是这样的季节吧。不像深冬凛冽的寒风那样刮得脸颊生疼,也不会像三伏天那样,卷起的都是闷热空气。春风里,带来的是清新的气息。 叶朝之紧紧抱着我坐在树杈上,笑道:“别乱动哦,当心掉下去。” 听他这样一说,我不由得往下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对着他露齿一笑:“要是真的摔下去,我一定记得抓住你一起摔!” “真狠心。”他笑眯眯地伸指在我额上轻轻一弹,“把我摔死了,谁来接住你?到时候摔下去了可别叫。” “大不了一起死啰!”我干脆双手搂住叶朝之的脖子,像只猴子似的挂在他身上。 大概是我太用力,叶朝之偏偏头,玩笑道:“我倒是担心在摔下去之前,先被你给勒晕了。” “啊?我不是有意的。”我闻言连忙略松松手,想想他搂我搂得那么紧,干脆转而伸手捧住他的脸,嘿嘿笑道,“但我是故意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能拿我怎么样? 面对我的挑衅,他扬扬眉,忽然毫无预警地把脸往前一探,狠狠吻在我唇上。刚想说的话就这样被堵了回去。 不过叶朝之并未深吻,只是略咬了咬我唇瓣便分开,笑起来:“难道我就没法子罚你了?” 他一边说,手指一边轻轻的划过我的腰际,麻麻痒痒的感觉顿时窜了上来。我忍不住身子一抖,已经知道他这动作代表了什么意思,当下哪里还敢造次,只得乖乖搂住他脖子,不再胡闹。 可想了想终究觉得心里有点疑惑憋得慌,看了看叶朝之,开口问道:“今天我见到你父亲了,叶公。” “哦?有谈过?”他闻言问道。 我摇摇头:“没有,觉得他很严厉的样子。” “他是很严厉。”叶朝之回答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来。 我伸手把他脸扳了过来正对着自己,皱起眉又开口:“朝之,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哦。” “你说。” “我觉得,你好像和你父亲……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关系并不是很好。” 我说完,却见叶朝之双目炯炯地盯着我,末了嘴角一弯,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 “红衣,你哪壶不开偏提那壶的本事,真是……” “炉火纯青了对不对?”我替他说完,然后也挤出一个苦兮兮的笑容来。 话说这本事我自己也很无言,可惜已经成了这性子了,哪里是说改就能改得掉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是就算穿越了也没法纠正自己那轻易就能得罪人的本事! “你知道就好。”叶朝之笑着在我唇边轻轻一吻,并无不悦之意。 “也不是关系不好,只是……无法和他好生说话吧。”沉默了片刻之后,叶朝之缓缓开口,“他习惯命令别人,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一样。” 我乖乖倚在他怀里:“命令?不准你这样不准你那样?” 叶朝之点点头,露出一丝讥讽般的笑容来:“不准和下人的小孩玩耍,不准看四书五经之外的书,只能跟随西席先生学习治国经策,随时都告诉我要继承家业,不能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情,更不可以做出危及家族的事情,绝对不能越雷池半步。” 我听得咋舌。 “可老实说,我对权势和官位都没什么兴趣。所以在我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反抗了父母,做出了一件他们至今耿耿于怀的事情。” “什么事?”我好奇的问。 “我离家出走了。”叶朝之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来,“隐姓埋名去拜师学艺。” “也就是成了赵三留的师弟?”我一拍手掌,恍然大悟。 “没错,可惜……”叶朝之笑起来,可随后又变成无奈,“在过了几年自己想要的生活之后,还是被父母找到了,强行抓回去,也因此和师兄反目,至今还像个仇人似的,恨不得杀了我。” “他就是个小气鬼!”提到赵三留我就忍不住翻白眼。不过对于他绑架我的事,我也耿耿于怀得很,看来本侯爷也大方不到哪里去。 “那后来呢?你被找到后是挨骂还是挨打?”我上下打量了叶朝之几眼,“嗯……想要用拳脚来教训你这个不孝子,恐怕还是有点难度的。” 这家伙武功那么好,应该不会是被揍的一方,揍人还差不多。 “父母之命,我又能怎么样?虽然不想,可终究还是拗不过他们,穿上了这身官服。”叶朝之的语气里隐隐有点苦涩。 我伸手摸上他的脸颊,安慰道:“可是你不是被称为嘉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吗?”他的皮肤真好,摸起来手感一流。我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叶朝之捉住我正在他脸上狂吃豆腐的狼手:“红衣,怎么连你也说这样的话?” 我无语。 “什么最年轻的丞相,还不是先人余荫?若不是倚靠叶家在朝中的权势,我就算再有本事,又怎么会这样轻易就官拜丞相?” 他淡淡说完,同时轻轻将我的手贴在他脸颊上:“个中的缘由,你该很清楚才是。” 我看着他双眼,“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没错。”叶朝之将我又往怀里搂了搂,“成为这个丞相,不过是为了叶家的权势而已。” “那你至今为止,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不是为了父母,也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自己,一点那样的念头都没有?” “有。”他将我紧紧抱住,“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晓得哪个多嘴多舌的家伙把我练箭的事情捅到了谢凌云耳朵里,他一听自己那个顽劣不堪的九弟居然破天荒开始对骑射有了兴趣,大为高兴。 他一高兴,我就惨了,被抓住参加第二天的狩猎。 老实说,骑马我会,搭弓上箭我会,要放箭射出去也会,可至于射出去的最后命中点在哪里,我就彻底不知道了。 看了看身边兴致勃勃的谢凌云,我在心里嘀咕,等下被我没长眼睛的流矢射中了,可别吼有刺客…… 皇帝老子一声令下,众人齐刷刷地就往林子里撵去。顿时,狗叫声、马嘶声、猎物垂死挣扎的奔逃声,一整个鸡飞狗跳。 我骑着马慢吞吞地落在最后,看着叶朝之被一干人簇拥着也进了林子,满脸无奈,还忙里抽空偷偷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很没良心地给了他一个幸灾乐祸的笑脸,然后继续拖在队伍后面闲晃。 我本来打算趁等下没人注意就闪人回帐篷睡觉,可转过背,却看见叶朝之的老爹正朝向我驱马过来。几乎是顷刻间,老爷子已经来到我面前。 虽然我不太擅长和老人打交道,特别是看起来很严厉的那种老人,但毕竟对方年长,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 我略微低头示意:“叶公。” “小侯爷。”叶公毕竟在地位上矮了一截儿。我点头,他就得双手抱拳照规矩行礼。 “侯爷怎么不去小露一下身手?图个热闹也好啊。” “我不太擅长骑射。”我面无愧色地实话实说。 反正红衣小侯爷文不成武不就,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满朝上下还有谁不知道啊?自然也不用粉墨掩饰,该什么样儿,就怎么说。 我扭头看了看不远处正热闹喧天的猎场,耸耸肩,对身边的老头子道:“叶公怎么不去?老当益壮,正是舒活筋骨、为后进者表率的时候啊。” “小侯爷过奖。下官年过半百,该是让贤于年轻人的时候了。” 老狐狸。我在心里嘀咕一句。 和这种早就在官场里摸爬滚打成了精的人打交道,我最头疼,也最不会应对,能躲就躲能避就避。说句话都要先在心里掂量半天,真累。 不过说到累,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昏昏欲睡,提不起什么精神来。难道是太过于养尊处优,缺乏运动的关系?这可不妙,这是长胖的前兆啊!看来春猎回去有必要好生制定一个健康运动计划,顺便连紫菀他们都一起练,锻炼身体又减肥,有伴儿才有动力嘛!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完全没注意谢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猎场出来,正朝我过来。 “微臣参见皇上。”叶公连忙想要下马行礼,却被谢凌云抬手阻止。 “叶公不必如此多礼。” 他先对叶公点了点头,算是表示敬意,然后看着我:“老九,怎么魂不守舍的?” “啊?”我这才惊醒过来,“皇兄?” 叶公看了看我又看看谢凌云,低头行礼道:“微臣先行告退。” “也好。”谢凌云微微点头同意,看叶公走远,才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皱眉道,“你魂儿都飞哪里去了?骑在马上还心不在焉,当心摔下去。” “不会啦,皇兄你过于担心了。” 在谢凌云面前我习惯了这样没大没小。他也不以为忤,只笑了笑:“等下真摔了可别闹腾,到时候太后她老人家跑来朕面前哭天喊地的,朕拿你当挡箭牌。” “这么多人跟着,还能真摔下去不成?再说了,您就这么小看臣弟的骑术啊?”我笑嘻嘻地驱马上前和他并排,一面慢慢走一面没正经地继续嘻嘻哈哈。 “得了得了,你有几两本事,朕还不清楚?”谢凌云嗤之以鼻,“还好意思在朕面前夸口?” “那也是皇兄宽厚仁慈,对兄弟姐妹如春天般的温暖,臣弟才敢放肆的不是?”我脸不红气不喘地开始拍马屁。可惜谢凌云从来不吃我这套。 “你少在朕面前玩这些花花肠子,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哪有哪有?皇兄你多心了啦。”我笑着打哈哈搪塞过去,一转头,却见谢凌云正盯着我,不由得怔了怔。 见我看着他,谢凌云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稍等了片刻,才又继续开口:“朕见你最近脸色不太好,可有好生用膳?” “当然,一日三餐,都是荤素搭配,吃得饱饱的。”听见谢凌云这样说,我伸手摸摸自己脸颊。脸色不好?有么?完全没感觉啊。 “赤箭粉呢?有没有按时服用?” “有啊,前儿个皇兄才派人送来最新进贡的赤箭粉呢,母后也不时送许多补品来。”我回答,“其实臣弟哪里吃得了那么多啊,还不是都浪费了。” “什么浪费不浪费的,那是太后的心意。”谢凌云低声斥道,“要是让太后听见,还不把你耳根子都念烂?快别这样说了。” “是是是,皇兄教训得是。”我敷衍地点点头,表示正在虚心接受。 可眼前忽然有点花……就像是那种……大近视眼没带眼镜的眩晕感觉,眼里的景色都是朦朦胧胧的……我连忙甩甩头,那怪异的眩晕感顿时消失。 耳边,谢凌云还在继续念叨:“你最近乖乖的,朕很高兴。这样才好,老惹是生非的,朕想疼你想护着你也不成。倒是你最近怎么很少进宫了?太后甚是想你,不管有空没空,都去看看她老人家,免得一天到晚就揪着朕念叨。” 进宫?想到那个把自己当亲生女儿疼的老徐娘,我忽然发觉自己最近是很少去看她,心里不由得有点愧疚起来,于是点点头,开口道:“好的,臣弟知道了……有空一定去……探望……”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那怪异的眩晕感忽然再次袭来,脑子里只觉得空白一片,眼前看出去都是漆黑的,声音传进自己的耳朵,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空空荡荡,虚无飘渺…… “老九?” 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听见的声音,是谢凌云惊慌失措的叫声,还有周围无数的惊叫。 第十七章 宫闱幽禁(一) 房屋精致华贵,雕花窗棂,屋中竖着天然石纹大理石的五扇红木屏风。屋子里熏着香,把原本浓郁的药味变淡了不少。 我倚在床头,一言不发地乖乖让太医替我把脉。 一旁,谢凌云满面阴沉,那脸色是货真价实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大有一个不慎就会雷霆大怒的趋势,连平时仗着宠爱权倾后宫的淑妃也不敢放肆,破天荒地闭上了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家都死死盯着正在替我把脉的太医,更确切地说,是盯着那两根搭在我脉门上的手指。 可怜的太医已经白发苍苍,在谢凌云如此全神贯注的注视之下,额上冷汗直流,小心翼翼地替我把好了脉,随后就一头栽在地上发抖。 “如何?”谢凌云阴沉着声音问一句,那太医就更是抖得跟风中落叶似的,牙齿上下不住打架,那“得得得”的声音连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臣……臣……臣该死……臣……不敢……不敢说……” “朕恕你无罪,说。” 见太医这个样子,谢凌云的脸色更是乌云罩顶得可以,吓得我忍不住悄悄往床里缩了缩。可谢凌云冷冷一眼射过来,我顿时不敢再动。 我心里很清楚,他大爷现在火冒三丈的原因是什么。 那太医还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谢凌云厉喝一声:“还不快说?” “小侯爷……不……呃……小侯爷……确实已经……已经……”可怜的老太医挤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几乎都快吓得晕了过去,“已经……有了身孕……”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淑妃吓得不顾形象惊叫起来,宫女们个个惊疑不定,脸色苍白。谢凌云已受过惊,此时反倒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眼神越发阴冷,叫人不寒而栗。 自我在猎场忽然晕倒摔下马之后,谢凌云大惊,急忙唤来随行御医替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却随之揭破了太后十八年来一直苦苦隐瞒的事实。 红衣侯本是女儿身! 震惊之下,谢凌云当即就下令终止春猎,拔营回宫,并且为了掩人耳目,直接将我安置在皇宫中的翠微阁。 如今太医再次确诊,看来是真的怀上了……我心里暗暗苦笑。 自打上了谢红衣的身子,我就发现她的月事并不是很正常,有时接连两三个月不来,有时一个月又来两次三次。问过紫菀,紫菀说,谢红衣自月事初潮起就是这样,许太医秘密看过许多次,也吃过不少药,但依旧如此,没有丝毫好转。所以这三个月没有丁点要来的迹象,我也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哪里知道……居然中招了?想到此,我不由得偷偷瞧了瞧谢凌云。 说来也奇怪,对于这件事,我总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谢凌云的怒意,并非因为我隐瞒女人身份的关系,而是……其他? 这微妙的、说不出的怪异感觉让我觉得惴惴不安,近乎恐惧。 耳旁响起谢凌云的声音。“谁若是敢说出去,朕灭了谁的九族!” 那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冷酷嗓音让屋里所有的人都齐刷刷打了个冷颤,哪里还敢多言?他一挥手,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谢凌云两人。 他缓步走过来,英俊的脸上还是那副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表情。他端起放在小几上的人参汤,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到我嘴边。 “趁热喝了比较好。” 此刻他甚至连声音语调也是平平静静的,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阴冷得叫人从心里发颤的恐惧感。 可我就是没来由地觉得害怕,当他把勺子送到我唇边的时候,只能机械地、异常顺从地咽了下去。 虽然我一直不太喜欢喝这些东西。 “你现在身子不比往常,得好生保重才可以。”谢凌云淡淡开口。 见他如此平静的模样,我越发忍不住悄悄往床里侧挪了挪。这家伙喜怒不形于色,越是面无表情,说不定等下爆发出来的怒火就越是雷霆万钧狂风暴雨。 老实说,我怵得紧! 他又舀起第二勺,依旧吹了吹,递到我嘴边,口中喃喃道:“老九,朕一直很疼你。” 我乖乖地再次咽下,畏缩地抬起眼看向他。来了……暴风雨要来了! “其实你是男是女,朕并不介意。朕只是想知道……”谢凌云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一边用勺子在碗里轻轻搅动。 我安静地听着。 “是谁的?”他停下了动作,缓缓抬头看了过来,眼眸里,一种几乎说得上是狠毒的光芒一闪而逝。 “孩子的父亲是谁?” 见我怔怔看着他不回答,谢凌云又柔声细语地问了一次。 “红衣,告诉朕,是谁?” 我哪里敢开口?怀孕已成事实,可是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连我自己都还不知道,又怎么敢说? 无论是说出叶朝之还是轩辕流光,都不可避免会是一场轩然大波!不……说不定已经是轩然大波了…… “我……”我脑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可每一种都在接触到谢凌云那压抑怒火的眼神时,彻底烟消云散。我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细若蚊声地低喃,“我……我……” “不敢说?”谢凌云冷冷笑起来,“红衣,你还想瞒朕到什么时候?” 他猛地把碗朝地上狠狠一摔,“锵”的一声摔个粉碎。我吓得一抖,旋即觉得肩膀被紧紧抓住,几乎要掐进皮肉里去,疼得我差点叫出来。 “你是不是去见过轩辕流光?是不是他的?”谢凌云死死掐住我肩膀,怒吼道,“是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那件事? 我根本就没空去想个中缘由,只觉得肩膀好痛,就像被铁箍牢牢箍住一样,动弹不得,毫无反抗能力地任由谢凌云抓着我。 “好!好的很!朕最疼爱的老九!最疼爱的小妹妹,居然和轩辕流光暗通款曲?”谢凌云大概已经快要气疯了,不怒反笑,越加叫人害怕。 他松手,慢慢站起身来,却随后猛地一脚踢向旁边的楠木几案。木案撞到墙上顿时碎裂,发出轰然巨响。 我吓得连忙往床角躲。 从来不曾见过谢凌云这样暴怒的模样,我早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肩膀缩在床角,恨不得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几乎是见到什么砸什么。一时之间,屋里花瓶摆设、珍贵玉器,无不在他怒火的席卷下变成胬粉。连家具都不能幸免,不是掀翻就是踢倒,原本精致清雅的房间片刻变得一片狼藉。 “你简直……你简直辜负了朕!”谢凌云又冲了过来,将我一把拽到眼前,动作近乎粗鲁,“你告诉朕!是不是轩辕流光?” 我紧紧咬住嘴唇。哪里敢说?哪里能说? 看这情形,谢凌云一定已经认准了我怀的孩子是轩辕流光的,就算我说不是,他也绝对再听不进去了! 我又还能说什么呢? 见我迟迟不吱声,谢凌云大概以为我默认了,忽然又用力抓住我手腕,疼得我低呼一声。 “好痛……” “痛?”他冷笑,“红衣,你可知现在朕心里有多痛!” 谢凌云伸手紧紧掐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脸来面对他。奇怪的是,他原本怒火冲冲的表情,忽然间竟浮现出一种隐隐心酸的神色来。 “朕最心爱的小妹妹,从小看着长大,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他双眼圆睁,可眼中原本该有的怒意,却不知为什么变成了受伤的神情,“……连碰都不敢碰,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宝贝,竟然……竟然……” 谢凌云接连说了两个“竟然”就说不下去,眼中那近乎受伤的神色一敛,恢复了之前叫人害怕的怒意。 “竟然就这样被轩辕流光那个贱民给抢走了?朕绝对不会饶过他的!绝对不会!”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几乎是咬牙切齿,阴森森的。 我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了上来。 谢凌云……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杀了轩辕流光! 手腕处越来越疼,骨头就像是快要被捏碎了一样,可我却连挣扎都不敢,唯恐一个不小心,激起谢凌云更大的火气,那我说不定会被挫骨扬灰。 我疼得不敢出声又不敢挣开,正不知如何是好,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声尖气的通报声。 “太后驾到。”随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谢凌云皱眉,想了想,虽然不太情愿,还是松开了我的手,往后退了退。我立刻再次缩到床脚。 太后跨进门,所见便是满屋的狼藉和脏乱,不禁惊呼一声,看见谢凌云,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慌慌张张地扑过来。 “皇上,千错万错,都是哀家鬼迷心窍,不关红衣的事情!要怪,就怪哀家好了!”她挡在我和谢凌云之间,颇有老母鸡护小鸡的架势。 谢凌云看了看她又看看我,眼中一种危险的神色闪过,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太后才转过身来,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红衣,为什么会这样?”她双手捧起我脸,焦急又担心,“怎么会忽然就怀了孩子?哀家听说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红衣,你怎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哀家……哀家真是担心死了!如今不知皇上会怎么处置我们娘俩儿,哀家这颗心怎么放得下?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叫哀家如何办?红衣,是哀家连累了你……”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都哽咽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身份揭破是一层罪,未婚先孕又是一层罪,到底是谁连累了谁? “母后也别这样说……”半晌,我摇摇头,道,“这事……” 话说了一半,我便停住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我自己都尚且一片混乱,更何况太后? 她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温暖的感觉透过手心传来,顿时让我安心不少。之前颤抖不已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镇定,慢慢平静下来。 太后将我揽在怀里,柔声安慰。 也许是之前真的被谢凌云吓到了,如今松了口气,竟然觉得一股强烈的倦意涌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许太医将手指从我手腕上移开,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眼神有点恍惚。 “怎样?”太后问道。 “脉相再明显不过是兰徽之兆,只是小侯爷的身体……”他犹豫了一下,才对太后回道,“体质太过虚弱,所以才会晕倒,需要好生静养。” “虚弱?”我扬起眉来狐疑地看着他。谢红衣体质确实不算很健康,这个我知道,但至于虚弱得一怀孕就晕倒吗? 太后却皱眉了:“可有大碍?” “只要……”许太医看看太后,不露痕迹地交换眼神,“只要不吃一些不能吃的东西,忌一下口,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太后沉吟了一会儿,对许太医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方子开好哀家要亲自过目;药抓好也送来,哀家要亲自煎药。” 她把“亲自”两个字说得极重,让我不由得心里有点犯嘀咕。 “遵命。” 许太医拎起药箱正要退下,我连忙叫住。 “许太医。” 他连忙回身恭敬地问:“小侯爷还有何吩咐?” “几个月了?” “这……”许太医闻言面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来。 我哪里肯轻易放过,又问了一次:“许太医,这孩子几个月了?” 许太医先看了看太后,见她点头,才轻轻叹口气,回答:“两三个月了。” 我有点黑线。两三个月?两个月和三个月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啊!关系到我肚子里到底是小轩辕还是小朝之这个问题呀! “到底是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我竖起眉不依不饶地追问。 太后也许是察觉到异样,也开了口:“许太医,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好了。” “是。”许太医领命,将药箱重新又放下,沉吟着慢慢说道,“依小侯爷的脉相来看,受孕之时应该是三个月前,算来八九月间便该是产期。但小侯爷身子一向单薄,而且体质与常人有异,本不易受孕,想必那人……呃……未来驸马也是用什么淫巧手段,才让小侯爷有了孩子。可是侯爷体质委实虚弱,恐怕承受不住,所以这段时间一定千万小心,否则孩子很有可能保不住。” 三个月? 那么说,我肚子里的是小轩辕了?不过想想……确实是他的可能性比较大,那放纵到近乎荒唐的一天两夜,就算谢红衣这身体再怎么不容易怀孕,中招的机率也是大得多…… “红衣?”也许是见我想得发呆,太后担心地伸手摸我额头。 我这才惊醒过来,对着她笑了笑:“没事的,别担心。” 许太医收拾好药箱离开。太后长叹一声,回头看我:“红衣,平时母后命人送去的那些补品,你可有好生服用?” “呃……”这一下子话题转换的太快,我有点没适应过来,两眼瞅着她有点发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些又多又难吃的补品。 我迟迟不答,太后脸上闪过一些凄凉的神色来。 “罢了……说来说去,这都是命啊……”她说得有点酸楚,旋即又变成了一个坚定的、甚至说得上有些恶狠狠的笑容。 “哀家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哀家的孩子!谁都不可以!” 第十七章 宫闱幽禁(二) 自那日谢凌云勃然大怒之后,就很少再来翠微阁。我的一切起居事宜,都是由淑妃亲手操办。太后本打算把我迁去她住的宫殿,可谢凌云这次说什么都不准,无奈之下,太后也只好妥协,每日过来探望。毕竟,她不敢和谢凌云撕破脸。 我怀孕一事,对外只说是红衣侯突发暴病,入宫静养,可素日跟在我身边的紫菀和招财进宝等人,却悉数都不许见面。 我不怎么担心招财进宝,那小子油滑得跟泥鳅似的,见苗头不对,八成早就第一个连影儿都不见了,但是紫菀他们只怕还傻傻等着我的消息。 还有……叶朝之。 自那天在猎场晕倒之后,我就再没机会见过他,也不知现在他听见的,到底是“红衣侯晕倒”的什么版本。 我不想他为我担心,可我现在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除了翠微阁,哪里都去不了。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是谢凌云亲自指派的,根本就无法传半点讯息出去,更遑论出宫了。 一方面,我想让叶朝之知道我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免得他担心;可是另一方面,我又不想让他知道我怀了轩辕的孩子。我心里矛盾得很,偏生这个时候,身边连个能出主意的人都没有,让我越发惴惴不安。 而且,谢凌云会怎么处置我这个“辜负了他的九妹”?我站在窗边,看向外面一碧如洗的天空,正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身后传来淑妃的声音。 “九皇妹,怎么站在窗口吹风?你现在不能受凉的。”她过来将大敞开的窗户关上,脸上挂着笑,“现在可不比平时了,是两个人的身子了呢,要好生保重才是。” 我一言不发,慢慢走到椅边坐下,半晌才缓缓开口:“每天都有劳皇嫂特地过来探望,实在是挂心了。” “九皇妹还说这些话作甚?”淑妃笑得越发热络亲切,“都是一家人,若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皇上怪罪下来,皇嫂怎么禁得起?” “皇兄?”我嘴角勾了勾,勉强算是挤出一个笑来。 谢凌云现在打的什么主意,我完全没底,是斩立决斩监候还是无期徒刑都不透个气儿,害得我现在一颗心简直就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大概是见我笑得太难看,淑妃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连忙变回平时雍容华贵的完美模样,拍拍手,示意宫女将东西放在桌上。 “九皇妹,别再愁眉不展了。你看,皇上还是很疼你的,每天都命人送来这么多东西。”淑妃说着,拿起一件衣衫,在我身上比划了一下,笑道,“连颜色都是皇妹喜欢的。”我斜眼看了看。确实是谢红衣最喜欢的红色,一色精致的刺绣,衣角上用略浅的绛色绣出百样花卉图案,裙身点缀着点点金色的丝线。错眼一看,竟似无数繁星闪耀,华贵,却又不失雅致。 谢凌云这几日虽没见我,但确如淑妃所说,每天都派人送来无数东西,吃穿用度,一样都没落下。衣物饰物,全是女装,皆是按照我的尺寸量身而成,一套又一套,就算每天穿新的,也不知要穿多久。连衣柜衣箱都放不下了,可谢凌云还是照旧命人送来。 见我爱理不理的,淑妃也不以为忤,半拉半推地将我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女孩子家,怎么也不好生收拾一下自己?岂不是浪费了九皇妹这样漂亮的脸蛋?” 她把我按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翡翠梳子,一下一下替我慢慢梳顺披散的长发,同时道:“这么好的头发,不小心呵护可不成啊!” 我半眯着眼,任由淑妃折腾。 不是我懒不想梳,而是我不喜欢把头发梳成髻。那种被束缚住的感觉,我很不喜欢。不过现在淑妃也是好意,我不想拂了她的兴致,便乖乖坐在了镜子前。 好在淑妃并未弄很久,只是将我头发梳顺了之后,挽起一部分,用一个嵌了宝石的金环固定住,然后双手扶在我肩上,低下身来,看向镜子里面。 “看,这样就更漂亮了吧?”她笑道,“九皇妹真是个绝色美人呢,换上女装之后,可把后宫里无数的佳丽都给比了下去。” 淑妃顺口一句,我却只能回以苦笑。 再漂亮又怎么样?今儿个还是千娇百媚的红粉,说不定下一刻谢凌云圣旨一到,就要变成白惨惨的骷髅。 “九皇妹,你也抬头看看自己吧。”淑妃伸手将我脸轻轻扳起对着镜子。镜面光滑如水,清晰地映出镜中人的模样来。 确实很好看。 褪去了男装的英姿勃发,取而代之的是女性特有的娇美,一双斜飞入鬓的柳叶眉,眼波流动间,风采无双,可是,却愁眉不展。 我扫了眼镜子,转过头去,忽然眼角捕捉到一点怪异的地方,心里一阵怪怪的感觉。 我再次认真往镜子里看去,却突然发现,镜子里面的两张脸——我和淑妃的,看起来竟是颇为神似!尤其是那双斜飞入鬓的柳叶眉,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这几日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那种微妙的怪异感终于找到了头绪。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镜子里映出的人影。 到底是我像淑妃,还是淑妃像我? 谢凌云,是在寻找着谁的影子?谁的?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我不由得浑身发凉,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淑妃察觉了,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冷?要不要传太医?” “不……不用了……”我摇摇头。 “可是……”淑妃还有点犹豫。 “真的没事,谢谢你,皇嫂。”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可正在这时,却谢凌云那阴沉的声音却突如其然地传来。 “哦?红衣觉得不舒服?正好,太医在这里,不妨看看。” 老实说,听到他的声音,我更冷得紧!他老人家这几天人影儿都不见,如今突然出现,九成九是来宣判了! 淑妃早就转过身去行礼,娇滴滴地唤了一声:“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 谢凌云看都不看她,径直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怎么?冷?朕派人送来那么多衣物,怎么不穿?” “……太……太多了,还没来得及穿……”我小声回答。 谢凌云闻言冷笑了一下,招手示意随行的太医进来。 太医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红漆木的提盒,放在桌上之后揭开,端出一碗碧绿色的东西来,送到我面前。 看起来像是药,闻着也有药香味,不过不是很浓,可中药煎出来不都是黑色或者褐色的吗?这碗药怎么会是碧绿色?看起来好生诡异。 我心存疑惑,哪里敢乖乖张口喝下去?我偷眼看了看淑妃,却见她不知何时早已花容失色,满脸惊慌又恐惧的表情! “皇上……”她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却被谢凌云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再出声,低下头去惴惴不安。 我越发奇怪了。 “红衣,把这个喝了。”谢凌云命令道。 我抬头看去,正好见到他眼中一抹冷冽的寒光,刹那间明白过来。 难道……这碗药就是传说中后宫秘制的堕胎药?谢凌云竟然……竟然要我流产?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太医似乎也有点犹豫,端着药碗的手有点颤抖,眼神闪躲,根本就不敢看向我,也不敢看向谢凌云。 “听话,喝了。”见我迟迟不动,谢凌云用一种轻柔的语气又说了一次。 可我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僵住了,脑中飞快地转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解决眼前这一幕。 就算这个孩子完全是我预料之外的,可是要这样活生生的抹杀掉一个正在发育的小生命,我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 我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腹部,站起身来,缓缓往后退,慢慢摇着头:“皇兄……请不要这样……” 谢凌云也缓步上前,动作十分的优雅,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红衣,乖乖听皇兄的话,皇兄还是会疼你的。” 我一步一步往后退,他一步一步往前逼近,直到我的背紧紧靠住床栏,再也退无可退为止。 眼见那碗碧绿色的药水再次被端到我眼前,我睁大了双眼,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不住摇头。 而谢凌云眼中那抹危险的神色,却是越来越浓了。 正在这僵持的当口,忽然传来太后的惊叫声:“皇上!” 我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真的是从来没有这样盼望太后的出现过啊!简直就是及时雨!来的太是时候了! 太后一下子扑到我和他之间,紧紧抱住我,回头对谢凌云尖声道:“皇上,您忘记了太医说过,红衣体质虚弱,不能再受刺激吗?” 谢凌云没有马上回答,却皱了皱眉。 太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惊天动地:“红衣身体到底有多虚弱皇上又不是不知道,皇上要强迫她打掉这个孩子,是想让红衣一尸两命不成?” “皇上您是天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红衣是您最小的妹妹,难道就真的一点骨肉亲情都不念?您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俩儿啊!” 太后越哭越起劲,数落的是连气都不用换。淑妃见缝插针,不失时机地也一下子跪在地上,插嘴劝道:“皇上,太后说的也有理,那药实在猛烈,虎狼太过,以九皇妹现在的身子,千真万确承受不起啊!皇上!三思呀!” 淑妃这一跪,屋子里顿时齐刷刷跪倒一大片,只除了谢凌云、我、还有紧搂着我哭得天崩地裂的太后。 谢凌云脸色越发阴沉,眼中那阴狠的神色已经濒临临界点。如果他下一秒就命人将我斩首,我都毫不会意外。 可他并没这样做,而是转向太医。 “真是如此?” 太医哪里敢说假话,连连磕头:“九公主气血大损,若强要堕胎,就是……就是……“ 见他吞吞吐吐不敢说,谢凌云冷冰冰地追问:“就是如何?” “凶多吉少。”太医说完,连头都不敢抬。 一时之间,房间里沉默下来,沉默得几乎让人窒息。 太后收住了哭声,紧紧搂住我,唯恐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了。 谢凌云抬起眼,缓缓看了过来。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目不转睛。 我也静静看了回去。 谢凌云此刻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阴狠和受伤,替而代之是一种类似舍不得的情愫。一如往日他还疼我宠我时那样。 半晌,他忽然猛地一挥手,将太医手中那碗药打翻,摔得粉碎,然后头也不回,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日子,看似平静地又过了一天。我依旧被软禁在翠微阁不得离开半步,不过略有好转的就是,除了太后和淑妃,谢凌云没有限制别人来探望我。虽然这个“别人”只限于谢家皇室而已。 平安康泰王爷来过,福公主禄公主来过,连平日只和美少年在府里厮混的寿公主,也难得地进宫来了。 “哎呀呀,这可真是叫人吃惊呢。”寿公主笑眯眯地一脚跨踩进门来,身后跟着康老四,还有许多捧着礼品的侍女随从。 我正对着每天必吃的一大堆补品纠结,听见两人声音,简直如蒙大赦,连忙跳起来迎了过去:“四哥!七姐!” 见我蹦蹦跳跳的举动,他俩倒唬了一跳。寿公主两步跨了上来,扶住我就往椅子上按。 “跳不得跳不得!” 康老四也嘀咕了一句:“别老让人担心呐。” 两人坐下后,宫女奉上茶来。寿公主端起轻抿了一口,斜眼看了看一旁宫女捧着正要撤下的瓶瓶罐罐大碗小碗,问道:“都是皇上送来的?” “还有母后、淑妃、这个妃那个妃、记不得名字的什么妃……”我耸耸肩,“按照这种数量,就算我没病八成也会给补出病来了!” 寿公主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家不都是为你好么?” “嘿嘿!”我扭头对她龇牙一笑。 为我好?也许母后是,但谢凌云到底是不是,我不知道。 也许看出了我的不安,寿公主安慰般拍拍我手,道:“九妹,别怪皇上。他真的很疼你。” 她笑了笑,却又旋即叹了口气,继续开口:“你是我们最小的妹妹,大家都是看着你从这么小——”寿公主伸出手指比了比,“慢慢地、慢慢地,一年一年长大,最后变得亭亭玉立,变得这样漂亮。” “是啊,也越来越顽皮。”康老四一手支腮,懒洋洋地插一句,“经常是你在前面不停捅娄子,我们跟在后面不停地收拾烂摊子,简直就是个惹祸的祖宗!没一刻能安静下来!” “……”我和寿公主不约而同地瞪了他一眼。 康老四视若无睹地转头,端起茶杯,标志性地叹道:“滋!好茶!” 于是我和寿公主又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无视他。 托他这突然插嘴的福,之前略带伤感的气氛彻底一扫而空。 “总之,皇上现在只是还在气头上而已,你乖乖的,等过段时间皇上气消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寿公主再次开口,“皇兄那么疼你,不会为难的。” 气消?我苦笑。就怕他这气迟迟消不了啊! 而且看起来,寿公主他们还并不知道谢凌云发怒的真正原因,并非是因为我隐瞒女子身份不说,而是因为怀上的,是轩辕流光的孩子…… 想到此,我不由得叹气。 寿公主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叹气,还是关心地凑过来,依旧笑道:“老是唉声叹气的话,肚子里的小孩也会变丑的哦!” “让七姐操心了。”我勉强笑了笑算是回答。 又说了一会儿话,二人起身告辞。趁寿公主正要踏出房门的刹那,我扯了扯康老四的衣角,他会意,放慢脚步留在了后面。 “四哥,我有事想拜托你帮忙。”我小声道。 他先看了看前面的寿公主,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回头问:“什么事?” “我想……”刚说了两个字,我犹豫着没再说下去。 本来是想让康老四替我去给叶朝之送个信,至少免得他为我担心。可是……康老四真的能值得信任吗?虽然在谢家的兄弟姐妹中,我和他的关系算是最好,但也不敢百分百保证他就会一定帮我,而且守口如瓶。 谢凌云对于我肚里孩子的父亲十分耿耿于怀,大有“抢了朕心爱宝贝”的趋势。现在他认为是轩辕流光,可轩辕流光远在边疆,正率兵对抗皇泰大军,一时之间,也不可能马上对轩辕流光不利。但若是康老四替我给叶朝之送信的事情被谢凌云知道了,让他误会这孩子的父亲是叶朝之的话,那么,正在火头上的谢凌云,会对叶家和叶朝之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可怕事情来,谁也说不准。 我哪能连累叶朝之?绝对不行!我一时的荒唐和错误,怎么能让叶朝之来承担后果? “到底什么事?”见我迟迟不说话,康老四又问了一次。 “啊?”我惊醒过来,连忙改口,“其实……其实是我现在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以前从没见过的,笨手笨脚。我很不习惯,所以想让四哥帮我在皇兄面前求个情,让紫菀进宫来。” “嗯……说得也是。”康老四并没察觉异样,倒点点头,“紫菀跟了你那么久,自然对你的习惯很了解。这些奴才哪里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确实不好。我会给皇兄说的,你放心吧。” 见蒙了过去,我松一口气:“那就有劳四哥了。” 康老四果然讲兄弟义气,上午我才给他提了这事儿,中午不到,就带着人过来了。只是,来的人不是紫菀,却是灵珠。 见我询问地看着他,康老四也耸耸肩,表示他已经尽力。“皇兄说,紫菀跟在你身边都没发觉异样,简直失职,不准进宫来,让她代替紫菀。” 我看了看灵珠。小丫头依旧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乖巧地站在一边。 想想这样也算不错了,我回头问康老四:“皇兄说紫菀失职,那可有处罚她?”说真的,还满担心谢凌云把火气都撒到红衣侯府的人身上。 康老四笑着摇摇头:“别担心,没什么,皇兄也就是让她在侯府禁足而已,算是罚过了。” “哦……这样就好……”我松了口气。 “好吧,人带到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康老四把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折扇合拢在手心里一敲,对我道,“你也别想太多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把身子养好。” “嗯。”我点点头。 康老四笑笑,转身打算离去。我连忙又叫住他:“四哥。” 他转过身来,“还有事?” “没……”我对着他露出个笑容来,“谢谢你,四哥。真的,非常谢谢你。” 康老四反倒怔了怔,旋即也笑了,伸手摸摸我头:“傻丫头,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目送康老四离开,过了一会儿,我才回头问灵珠:“府里怎么样了?” 她恭恭敬敬地回答:“一切照旧。” “是吗……”我沉吟片刻。 谢凌云没有对侯府的人下手,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原本还以为他会把气都撒那些倒霉的下人身上呢…… “招财进宝呢?” 听我问起贺兰昭采,灵珠脸上露出错愕的神色来:“他不是随主子一起去猎场了吗?在那之后就不曾回府。” 看来我猜得没错,这小子果然脚底抹油溜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和他约好的事情,他也该去做了。 “紫菀他们呢?”我又问。 “紫菀姐姐没什么事,只是很担心主子。今天灵珠进宫之前,还特地嘱咐了灵珠很多事情,要灵珠好生伺候好主子。” “嗯……”听着灵珠一五一十地汇报府里现在的情形,我点点头,又问:“叶……”刚说出个“叶”字来,我马上又硬生生收住。灵珠毕竟不是紫菀,我还不敢在她面前无话不谈。 “……也……也好,你来了也好。”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话转过来,“这些人笨手笨脚的,没得惹人生气。” 正和灵珠说话解闷儿,外面太监来报,说皇上又送东西来了。 我忍不住翻白眼。这才短短几天啊,谢凌云送来的东西都堆满一屋子了! 太监们将东西依次送进来让我过目。依旧是各色的衣物、首饰等用具,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一些小孩子的衣物。 灵珠跟在我身后探头看去,惊呼一声:“好漂亮!”我却高兴不起来。 等送东西的太监们都沉默地退下,我缓步踱过去,伸手拿起一件看了看。一色柔软的白色狐毛,是冬天披的毛裘。 灵珠诧异的开口:“这不是才春季么?连冬衣都送来了?” 我没吭声,转身到那堆小孩子穿的衣物前。从婴儿穿的小小衣衫,到大一点之后穿的,都是两份,分成男女不同的款式。 灵珠也随之跟了过来,见状笑道:“这下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用担心了。” 她拿起比划了一下,继续笑着说:“这件看起来应该是弱冠时候穿的吧?皇上真的很疼主子呢,连这些都考虑到了,真好!” 真好?灵珠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我却连哭都要哭不出来了。 “哪里好?一点都不好!而且糟糕之极!” “主子?”灵珠惊疑地看向我。 “才刚入春,却送来冬衣。孩子还未出世,却连弱冠时候的衣物都准备好了。这代表什么意思,灵珠,你还没想明白吗?” “是……什么意思?”被我这样一提,灵珠才发觉不对劲,脸色也变得严肃了。 “什么意思?”我缓缓回头看着她,想笑,却怎么也挤不出笑容来。 “这是在告诉我,要我在宫里一直住下去,住到冬天,住到孩子出生,住到他长大弱冠或者及笄……” 灵珠终于醒悟过来,脸上也露出惊慌的神色:“难道皇上——” 我点点头,颓然在椅上坐下,就像浑身的力气一下子都被抽空了一样。 “他……是要把我关在宫里一辈子呀!” 他舍不得对我下手,舍不得让我因为强行流产而凶多吉少,才会那么轻易地就饶过我。但是,他却不打算再让我出宫,要把他最心爱的小妹妹…… 囚禁在这富丽堂皇的黄金笼子里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