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慕》 1.第 1 章 第1章 大陈朝兴成年间,腊月初三夜,长安城下起了雪。 大陈宫元阳殿中地龙蒸腾,明黄色的盘龙帐幔高高的挂下,殿内四处灯火通明,宫人们忙忙碌碌,将一盆盆的血水端出,血气四溢。 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声听的人心惶动,皇后薛氏已难产三天三夜,太医院七十六宫所皆诊断皇后娘娘此胎恐为脐绕颈,情况已十分凶险。 元阳殿外,康德帝负手而立,眉头紧锁,就连捷报西南匪患平息都不能使他减少对殿中妻儿的忧虑,大太监福全为康德帝撑伞亦被帝君不耐挥开,慌忙躬身退下,传工部即刻来搭天棚,恐帝君为雪侵扰。 镇国公薛宗光与夫人曹氏三日前得知皇后生产不顺,入宫陪伴,此情此景亦是焦急万分,国公夫人曹氏这两日皆以泪洗面,两个儿媳安抚在侧。 殿外一角,佛坛高筑,九九八十一名得道高僧为殿中生产的皇后不眠不休念颂祈福经文,祈愿皇后母子平安。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落下,很快便将长安城笼罩上一层白霜。 元阳殿外搭起了天棚,雨雪不侵,但殿中情况却丝毫不见好转,皇后薛氏的叫喊仍在继续。 一匹飞驰的骏马踢踏着从雪中奔来,骏马上有一玄衣劲装少年,随着骏马奔驰,身后飘扬着银丝貂裘披风,左弓右剑悬于马腹两侧,身手矫健,英姿卓绝,日夜兼程之下略显风尘仆仆之样,只见他一手持缰,一手挥鞭,双腿夹紧马腹,使骏马再竭力加速,奔袭而来,终于在宫门落下前赶到,利落翻身下马,对守卫出示令牌,守卫躬身行礼,退到两边,大开宫门使他入内。 薛昱对宫中的路径十分熟悉,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来到元阳殿外,三宫六院妃嫔皆跪在殿外哀泣祈祷,黄门小太监见他来,赶忙入殿告知大太监福全,福全赶忙出殿相迎。 “世子来的好快,娘娘仍在殿中。” 福全一边说话一边替薛昱引路,这位爷可是国公府的宝贝, 莽撞性子,把他惹急了连皇上都敢顶撞,丝毫怠慢不得。 薛昱一路疾奔而来,五内烦急,见帝君和父亲母亲皆立于殿外,神情焦急哀伤,薛昱略微平下气息,到康德帝前行过礼,正要发问,只听殿中皇后又一次发出凄厉惨叫。 薛昱再难忍住,问道:“姐姐这般苦痛,太医院竟无一能人吗?” 他三个月前随振威将军前往西南平匪,半月前匪患得以平息,原是还想往江南转一圈再回来,却收到家书,说姐姐近日要生产,薛昱才提前返程。 薛昱是家中老幺,姐姐是长女,两个哥哥乃是庶出,他与姐姐一母同胞,母亲生下他后仍要主持国公府中馈,精力有限,所以他小时候大多由姐姐教养照顾,直到姐姐二十岁入宫,对薛昱而言,姐姐是长姐,却也如母亲般,感情自是不同。 行至保定时,家中仆从迎上他,告知他姐姐难产之事,薛昱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自保定一路狂奔回来。 元阳殿中皇后的叫声越来越弱,随即传来殿中惊呼: “娘娘,娘娘。” 康德帝和薛昱同时走到门边,薛昱看了一眼康德帝,终是没忍住拍了拍殿门,对内大喊一声: “姐。” 太医院院正吴太医自殿内走出,花白的发髻上满是汗水,形容十分狼狈,出来站定后不曾多言便一下跪在康德帝面前砰砰磕头: “皇上恕罪,娘娘难产之际,又发血崩之势,如今已神志昏迷,腹中孩儿脐带绕颈,若再这么耗下去,只怕……” 吴太医不敢继续说下去,伏趴在地瑟瑟发抖,薛昱哪忍得住,一把抓住太医的衣领大声质问: “只怕什么?你倒是说呀!” 吴太医自知今晚若皇后与孩子有任何闪失,他这个太医院院正也算是干到头了,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未知数,如今被镇国公世子擒在手中,胆子忽的大了起来,一鼓作气将可能会发生的后果说了出来。 “只怕娘娘和孩子都有性命之忧。” 薛昱闻言,瞪着太医的眼睛开始泛红,咬牙切齿:“一派胡言。” 吴太医拼命摇头:“臣纵然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明宇,放手。”康德帝上前从薛昱手中解救了吴太医,犹豫片刻后问:“你出来寻朕,可是有什么想法?” 吴太医瘫软下去,伏趴在地:“如今臣等只能全力救一人……还请皇上定夺。” 康德帝提着一口气听完,只觉两眼一晕,倒退两步,这些天脑中预想的最坏结果终于出现了。 选大,还是选小。每一种选择都让康德帝有锥心之痛。 “混账!母子皆要救下。”薛昱怒吼一声。 吴太医急的磕头,脑袋上都磕出血痕来:“皇上,时间不多了,还请快些定夺。” 薛昱看向康德帝,不住摇头:“姐夫,不能选啊,姐姐和孩子都要保住啊。” 康德帝痛心棘手闭上双眼,沉声说了句:“保……皇后。” 话音落下,吴太医还未起身,元阳殿外就传来一道喧闹之声:“来了来了,来了来了。神医谷的人来了。” 太医院副院正安太医一路举着通行令牌,带着一队四人闯入元阳殿。四人皆身穿清一色黑色斗篷,随安太医来到康德帝身前才将斗篷除下行跪拜礼,为首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目光清澈,面容清冷,声音亦如她的人一般,沉静的仿佛一潭古井,深沉无波。 “民女神医谷蓬天阁第二十八代嫡传弟子言咏兰参见皇上。” 康德帝看着眼前姑娘,竟有些糊涂,指着她半晌才吐出一个字:“你,你是……” “皇上,娘娘耽搁不得了,快请神医谷的人进殿吧。”安太医见皇上迟迟不发话,只得自行催促。 康德帝这才恍然回神,赶忙点头:“请,快请。” 众所周知,天下医道唯神医谷最为精纯,任何疑难杂症在他们手中总有解决之法,太医院七十六宫所中,至少有一半太医出自神医谷旁支,安太医所幸拜入正统,医术高明,不过二十有五的年纪便坐上了太医院副院正的位置,神医谷的本领由此可窥一斑。 四人进殿之后,康德帝却盯着那关上的殿门疑惑万分,薛昱试图从门缝中往里看,然而除了声音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神医谷的大名薛昱倒是听过,却没想到来的是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姑娘,心下十分质疑。 片刻后,殿门再次从内打开,先前那姑娘已然除去斗篷,内里是一套白色窄袖衣裤,乌发束于脑后,以一根木簪固定,神情淡然,毫无波澜。 “皇上,娘娘情况十分凶险,血崩昏迷,孩子在腹中也略有窒息之相……” 言咏兰的话还未说完,只听薛昱从旁打断:“别说这些都知道的废话,你们是不是也要说只能救一个?我告诉你,若今日我姐姐和孩子任何一方有闪失,我绝饶不了你们。” 薛昱怒目相对,言辞激烈,可以说威慑力十足,然对面女子却像没听到般,目不斜视对着康德帝继续决然开口: “再耽搁一盏茶,必然一尸两命。” 薛昱急红了眼,再次打断:“你这丫头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 “薛昱,休得放肆。”镇国公薛宗光在台阶下怒斥儿子,纵然心急如焚,也不该这般无礼。 康德帝现在没工夫管薛昱如何莽撞,只想尽快解救妻儿:“言姑娘是否想说只能救一个?朕先前已对吴太医说了,若只能救一个,那便救皇后。” “此时便是只救一人,那也是冒险,未必不会出意外,既然都是冒险,那民女有一法许可救二人性命。便是将娘娘腹上剖开取子,为今只有此法能试,还请陛下准允。”言咏兰神色如常,仿佛并不知晓她的这段话有多骇人。 “剖……剖腹取子?这,这……”康德帝光是在脑中想象那画面,两条腿就软了。 薛家众人也是震惊不已,面面相觑,薛昱更是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言咏兰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皇帝开口,殿中情况却是一刻都不能等,上前一步,在康德帝面前低声说了一句话,康德帝再次震惊,而后才沉重的点了点头。 “姐夫,你怎……”薛昱难以置信皇上居然点头答应了。 “好了,为今之计也别无他法。”康德帝不想过多解释,对薛昱摆摆手,自己便到殿门口等着去了。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一直无声无息的元阳殿中忽的响起一声高亢嘹亮的婴儿啼哭声,这一声仿佛像是刺破层层云谒的光,是冬日暖阳,是万物复苏的春意。 殿门从内打开,是皇后身边的陪产张嬷嬷,全身上下都溅满了血点,站在门内喜极而泣的报讯: “皇上,是殿下,娘娘为皇上生下了殿下!” 康德帝激动的连连点头称好,薛昱从旁追问:“娘娘如何?” 张嬷嬷往里看了看,不敢说话,她面上的为难之色让薛昱心觉不妙,莫不是这些人为了救下皇子,便拿她姐姐开刀,剖腹取子,子存母去,越想越害怕拍着殿门说道: “里面的人听着,皇后娘娘若有闪失,我定不放过你们。” 张嬷嬷身后来了个三十多岁的白衣中年妇人,便是先前追随在那丫头身边的,只听她淡定从门内对康德帝说: “请皇上将这位赶出殿外,我家姑娘嫌他吵闹。” 2.第 2 章 第2章 薛昱被赶出元阳殿,与一干妃嫔在外等候,急的团团乱转,福全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只得从旁陪着。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殿中孩子哭声不断,姐姐生死不明,这段时间对薛昱而言简直度日如年。 言咏兰从产帐走出,将沾满血污的鱼肠手套褪下,在清水中将手洗净,然后便坐到一旁去斟酌药方。 吴太医和其他太医院的太医几乎是全程哭着看完整场剖腹的,有好几次都腿软的想直接跪下了。 言咏兰拟好了方子,命人在方子上盖上神医谷蓬天阁的印章,安太医双手接过药方,不敢耽搁,立刻准备。言咏兰又回产帐中看了一番情况,才走出殿外。 康德帝见了她,便迎上来询问:“皇后如何?” “娘娘福泽深厚,剖腹顺利,现今民女已将娘娘伤口缝合,未出现异常,但能否尽快养好伤口,下地行走,接下来的一个月是关键。请皇上从太医院抽调至少三十名医女前来候命,需得日夜照料。” 言咏兰将皇后的情况说与康德帝听,康德帝知道妻子脱离险境,心情大安,别说要几个医女候命,现在就是让他磕头道谢他也是愿意的。 “好,好。还有什么吩咐,姑娘尽管说,整个太医院都随姑娘调配。” 得皇帝此言,言咏兰便要回身再入殿,却被康德帝从后喊住: “等等,先前你与朕说你是……童恩?” 康德帝见言咏兰止步,缓缓回身,心下更确定了几分。 言咏兰躬身行跪拜礼,算是默认,恭谨轻言:“皇上,民女之事容后再禀,还是先救娘娘要紧。” 说完这话,言咏兰便躬身返身进殿,再度关上殿门。 镇国公和夫人上前来询问:“皇上,那姑娘是……” “国公,那是端静王府的三姑娘童恩啊。她与端静王妃生的那般相似,朕先前看见她的容貌时就猜到几分了。”若非先前她在自己耳旁说她了句‘言家童恩必尽全力护娘娘周全’,康德帝也不敢轻易让人尝试为皇后剖腹取子的。 如今孩子出来了,正在殿中啼哭,精神似乎很好,而皇后也保住性命,康德帝的语气自然轻松不少,对镇国公提醒道。 镇国公先是一愣,而后才恍然大悟:“是她?” 国公夫人曹氏也想起来,端静王府好像确实还有这么一个孩子存在。 “竟这般大了?言家便只剩她一人,如何做了大夫。” “端静王妃出身神医谷,这么一想似乎也顺理成章。”得悉言咏兰身份,镇国公如是猜测。 当年少帝二十出头,刚刚登基便遇南阳王起兵谋反,端静王言庆平带王府八百护卫保少帝出京,南阳王占据京城,自立为王,便将京城所有高门府邸之人尽数擒住,逼迫他们俯首称臣,不少世家贵族见少帝弃京而逃,以为大势已去,便对南阳王屈从,唯有端静王府上下铁骨铮铮,绝不肯认贼做王,南阳王想用端静王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要挟护送少帝出京的端静王,要让他把少帝交出来,南阳王将端静太妃和端静王妃及一众孩子悬于城门,逼迫端静王就范,端静王不能负了皇恩,却也不能丢下家人于不顾,便留下端静王府八百护卫,只身回京救人,结果可想而知,端静王府上下皆被南阳王屠戮殆尽。 那时薛宗光还是镇国侯,全府上下皆随军镇守北境,得悉南阳王起兵谋反,迅速调集北境军队回京救驾,南阳王不敌薛家大军,被斩杀于薛宗光刀下,薛宗光捧着南阳王人头,迎少帝回京,辅佐肃清。 端静王府自那事之后便满门不在,独留下一孤女,在南阳王谋反的半年前因嬉闹爬树摔断了腿,被送到神医谷调养的端静王府三小姐言咏兰,小名叫童恩的孩子,当年才六岁,如今十四年过去,姑娘也有二十了。 殿中,言咏兰端坐于皇后产床前把脉,皇后此时脸色苍白,极尽疲态,沉睡过去,全身肌肉仍止不住的微微抽搐,连着三天三夜的折磨,从鬼门关来来回回好几趟,纵然往常身体再怎么康健也是受不住的。 孙二姐过来言咏兰身旁劝:“姑娘,你日夜兼程赶过来,一路没合过眼,要不您去外面休息一会儿,我来照看吧。” 言咏兰往床铺上的皇后薛氏看去一眼,摇了摇头:“我无碍,今夜是娘娘的关键,我离不得。你把我之前吩咐的事情尽数交代下去,丝毫不可错乱马虎,然后就去歇着,明日辰时过来替我。” 孙二姐知道言咏兰的脾气,小小年纪尽得谷主真传,脾气也继承了下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倔强性子,认定的事无论怎么劝都是徒劳,干脆不与她犟,退到外间安排事情去了。 ** 天光大亮,昨夜来势凶猛的雪并未持续太久就停了,一夜消融下来便只积攒下点点,倒是天地肃杀寒凉了不少。 薛昱在元阳殿外守了一夜,抱着披风坐在元阳殿外的台阶上,听到开殿门的声音便站了起来。昨天夜里,皇后生下皇子以后,康德帝便派福全公公出来传口谕,让在外守候的妃嫔各自回宫去,镇国公夫妇和两位少夫人直接留宿宫中,让薛昱一并去宫里歇着,但他不愿,执意留在元阳殿外守候。 福全公公出来看见薛昱,也是惊讶:“哎,世子爷您怎么还在呢,仔细熬坏了身子。” 薛昱不理他,径直便要入内,被福全公公拦住: “世子留步。皇上吩咐了,不许您此时进殿打扰。” “为何不许?不是说姐姐脱离险境了?莫不只是骗我的?”薛昱焦急等待了一夜,度日如年,等候一夜为的就是第二天能见姐姐一面,哪怕就一面,让他知道姐姐果真无事就好。 “我的小祖宗,可千万不能胡说。”福全公公被薛昱这番话吓得冒冷汗,赶忙把薛昱拉到一旁,也就是这位爷敢口无遮拦说话,换了旁人,早给拉下去治罪了。 “娘娘刚刚生产,身子虚弱的很,见不得风,身边有医女和神医谷的大夫们照料着,您就别担心了。”福全公公觉得十分无奈,对这位小祖宗是打不得,骂不得,只得好言好语的哄骗着,要不然凭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性子,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我就见一面,哪怕让我听一听姐姐的声音也好,皇上不会那般不近人情的。” 薛昱任性惯了,说完便直接往元阳殿里冲,薛昱自幼习武,拳脚功夫和轻身功夫一流,等闲十多个大汉近不了身,哪是宫里小太监们可以阻拦的,给他左闪右避就闯了进去。 “世子,世子不能进啊!快,快去,拦住世子。” 殿外吵吵闹闹的,让刚刚合眼歇下的言咏兰再度睁眼,听外面宫人们在喊‘世子’,言咏兰便知来的是谁。 镇国公世子薛昱,皇后薛氏相差十岁的嫡亲弟弟,今年该有十八了,却还这般莽撞任性,把宫里当自家后院般闹腾。 宫中的侍卫们倒是来的快,却无人真的敢对薛昱动手,两相僵持不下,薛昱在花坛上蹿下跳,试图突破重围,眼看侍卫防守就快松动的时候,忽的一盆凉水从身后泼来,把薛昱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这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了般。 薛昱自己都惊讶的一口气憋了好久才吐出,僵硬着脖子往泼出水的廊下望去,雕梁画栋的房檐下,一位素朴清雅的女子赫然端立,神情淡漠至极,周身满是傲然孑孓之气,仿若人迹罕至的天山上那株无人采摘的雪莲,高雅又圣洁。 而这一株高雅圣洁的天山雪莲青葱修长的手中正拿着一只滴着水的银盆,银盆里刚才装了什么,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了。 一阵冷风吹来,薛昱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抹了一把脸,指着言咏兰咬着后槽牙道:“臭丫头,有种别跑。” 言咏兰对薛昱扫去一眼,淡漠的眼神让薛昱在这被泼了水的寒冬腊月里感觉更冷了。大步流星跨到她面前,两相对视,薛昱呼哧呼哧的呼出雾气,以表达自己此刻的愤怒。 然而对方根本就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依旧面容沉静,不为所动。 福全公公上前看到薛昱这副狼狈的样貌,吃惊不小,赶紧命人拿来绒毯给薛昱披上。 “世子,您就别为难奴才们了。若放您进去了,皇上怪罪下来,奴才们两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这位祖宗是个刺儿头,得顺毛撸才行,福全深谙此理。 薛昱也知道自己出师不利,一般这种出师不利的仗都要从长计议的打,不能凭着一腔热血就冲上去。对方是神医谷的人,而且昨晚刚帮助姐姐顺利产子,于情于理,薛昱都不能对她如何,别说泼一盆水,就是打了他,他也得受着。 福全公公的话像是一个台阶递到薛昱面前,聪明人此时就该见好就收,一战已败,胶着无义。更何况,大冬天的被泼一盆凉水,真的是……太冷了。 吸了吸鼻子,薛昱裹着绒毯识时务的转身离开,边走衣摆上边往下滴水,背影狼狈不堪。 言咏兰看着那冷飕飕的背影,丝毫不觉内疚,把银盆递给身后出来看究竟的孙二姐,冷声吩咐一句: “他来一次,泼一次。” 被宠坏的孩子,总有人要教他做人的。 3.第 3 章 第3章 薛昱从来就不是个会放弃的人,一次失败,不代表他次次失败。 在被泼了一大盆凉水之后的第二天,他避开宫中侍卫,在元阳殿最东边,也就是最接近姐姐寝殿的后墙上趴了近一刻钟了,最好的猎人就是要擅长等待。 瞅准时机,趁着没人的时候想从墙上翻下来,谁料身子刚一动,几张弹弓就招呼了过来,弹弓用的不是石子等硬物,而是那种蘸了朱砂的小木头块,打在身上虽然不疼,却会留下红色印记。 薛昱纵然身手不错,但碍于在墙头上没有太多发挥余地,生生让弹弓打出来的木头块砸中了两下,一下在肩膀,一下在脸颊…… 至此第二次偷袭,宣告失败。 过了两天,薛昱卷土重来,又想了个办法,不知从哪儿弄来件大内侍卫的衣服,想要混进元阳殿,谁知好巧不巧,走在半路就遇到了要去太医院的言咏兰,擦肩而过的时候被揪了出来,反抗不得,直接给人扔出殿外。 薛昱趴在栏杆上,扭头看着那走在最前端的清雅背影,着实恨得牙痒痒。 几回折腾后,姐姐没见到,却给皇上拎到面前训斥一番,勒令他近期不经召唤不许随意入宫,薛昱才歇了继续爬墙头的心思。 大半个月后,皇后身体稍稍恢复了些元气,尽管腹上伤口仍未痊愈,但至少能让人扶着下地走几步,怕父母家人担心,特意命人宣召薛家人入宫见一面,国公公务繁忙,不曾入宫,来的是国公夫人曹氏和世子薛昱。 有了召见,薛昱这才名正言顺的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姐姐。 而这边皇后在元阳殿中召见薛家人,那边言咏兰也被康德帝宣召到了大陈宫中觐见。 言咏兰仍是一身素雅质朴的窄袖衣裙,发髻简易束于脑后,以一根木簪固定,纵然不施粉黛亦难掩其风华。 “臣女参见皇上。”言咏兰上前行宫礼。 康德帝自龙案后走出,对言咏兰抬手,让福全公公给她看了个坐。 “这么多年,怎的都不回京?京中亲眷也该回来见一见才是。”康德帝看着这姑娘,想到当年刚登基就遭遇南阳王谋反,端静王竭尽全力护他出京的时候,心中不由感慨。 宫人来给言咏兰上茶,言咏兰点头谢过,正襟危坐回答康德帝的问话: “既随师父入了医道,当潜心学医,行医济世,京中亲眷都有书信往来。” 康德帝长叹一声:“当年的事情,朕一直觉得亏欠了你们,心中有愧疚。” “皇上无需愧疚。”言咏兰正色抬头,目光清澈盯着康德帝:“父亲一生忠义,是做了他应当要做的事情,忠君爱家,他该是无悔的。” 护送少帝出京是忠君,只身折回搭救亲人是爱家。两者并不矛盾,只是上天不公,未曾给这个忠君爱家的人一个好结果罢了。 言咏兰的话让康德帝老怀欣慰,忍不住红了眼眶: “有生之年,朕能听到言家的后人说这番话,足慰平生。” 福全公公见皇上感触,赶忙递来巾帕,康德帝摆摆手,对言咏兰又道: “当年你父亲救朕于危难,今时你又救皇后、太子于危难,朕感激于心,你且开口,朕许你心愿。” 言咏兰起身对康德帝屈膝行礼: “这些都是为人臣民应该做的。医者无疆界,无分人,行医救治本是天职,更加不敢居功。” 康德帝连连点头:“你的意思朕明白,只不过若什么都不做,朕心中难安。” “皇上当年为言家保留下端静王府番号,护住王府门庭,于言家而言已是大恩。” 康德帝见她什么都不肯要,起身踱步,干脆主动提议: “要不这样吧,你出身端静王府,本就是童恩郡主衔,只是未曾领封邑和封地,今日朕便赐予你,给你多多的封邑和大大的封地,这样你便无需在神医谷继续行医……” 康德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言咏兰打断过去: “皇上,臣女并非为了糊口才做大夫的。王府留下的产业足够我花用,这些年我行医也略有积蓄,并不为生计发愁,封邑和封地固然是好,但我孤身一人时常在外行走,有了封地和封邑的话,对我来说反而成了约束。” 康德帝看着眼前连番拒绝自己的姑娘,很是无奈,旁人苦苦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于她而言却是约束。 “那这件事暂且按下,待朕与皇后商议过后再定。不过你必须告诉朕,今后有什么打算,若朕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 大陈朝的姑娘一般十六七岁就许了人家,二十岁未嫁的已是少数。康德帝有心问她婚嫁之事,碍于礼数未曾开口,想着等皇后痊愈之后,再由皇后出面询问。 “是,臣女今年二十了。”言咏兰敛眸回应:“其实就算臣女这回不曾入宫,过些时日也会回京城。神医谷在京城分部原来负责的堂翁年事已高,归乡心切,分部无人照管,便派我来坐馆,原定是七月里来,如今算顺理成章提前了。” 康德帝不懂神医谷的分布安排,但听到言咏兰说会留在京城,心中欣慰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你能留下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朕多多少少总能照拂一二,心里也会好受些。”康德帝笑言。 言咏兰回以微笑,倒是没有再推辞。 ** 薛昱随镇国公夫妇入宫看望皇后薛氏,中午皇后留饭在元阳殿,薛昱几乎没什么心思吃,草草用完便拿着茶杯站到西窗往外东看西看。 皇后薛氏脸色仍有些苍白靠在罗汉床上,腰间垫着吉祥如意缠枝富贵枕,腹部以下盖着花貂绒毯子,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已经大半个月了,仍旧不能吃那些不太好克化的,以流食粗粮为主,因此虽是招待家里父母兄弟吃饭,自己也只得从旁相陪,见素来胃口不错的小弟吃的心不在焉,目光一直向外看去,不禁喊他问道: “宫里换了个江南御厨,做的鱼是一绝,你这就不吃了?” 薛昱连头都没有回,直接摇了摇,捧着茶杯继续观察。 恰逢乳娘把太子抱了进来,薛昱才放下茶杯,从乳娘手中接过那小小的一团,托在手臂上几乎没什么重量,小脸红扑扑的,睡着了嘴巴还时不时的努动,模样可爱极了。 想着那日若非救治及时,这条小生命也许就没有机会降落到这个世上,薛昱就觉得后怕。 “姐,之前救治你的那些人呢?怎的我来了这么久都没瞧见?”薛昱一边看着手臂中的小外甥,一边对皇后问。 皇后喝了口参茶:“救治我的人那么多,你指的谁?” 4.第 4 章 第4章 薛昱抬起目光,然后立刻心虚般便转移,支吾了一句: “就是……那些医女呗,还能是谁。”莫名的不想让别人知道他问的是那坨子冰山。 “你还是第一次问我身边的人。”皇后饶有兴趣看着自家小弟:“怎么的,哪个美貌小医女竟迷了你的眼,让你这不近女色的铁树动了春心?” 薛昱还没说话,曹氏就开口了: “一个医女再美貌又能如何,做的还不都是伺候人的事情,还是早日寻一个宜家宜室,门当户对的好姻缘才是,我倒是给他相中几家,都是出身人品极好的姑娘。回头找个机会,叫你见见,总会挑个你满意的,莫要在那些野花野草身上浪费时间。” 薛昱不耐与她们说这些,抱着小外甥来到窗前,刚站过去,两个小宫婢便将西窗上蒙了一层薄纱,既能看见外面,又不至于让薛昱怀中孩子惊着风。 大陈朝立嫡不立长,家中基业一般都只传给嫡子,所以薛昱尽管是家中老幺,上头有两个哥哥,只因为是嫡出,出生便是世子;而怀中襁褓中的孩子,也因是皇后所出,所以出生便是太子。 国公夫人曹氏对儿子的婚事很慎重,不希望儿子在成亲前闹出什么风流韵事,得不到儿子的回应,只得继续跟女儿说,薛昱充耳不闻,直到她们忽的说起了一个让薛昱眼前一亮的名字。 “对了,娘娘可知替你剖腹产子的言大夫,她竟是端静王府的童恩郡主?”曹氏问皇后。 皇后知晓,点了点头:“皇上与我说了。世事无常,当年那般煊赫的门庭,说没就没了。” “端静王义胆忠肝,却为奸人所害,留下她一个小姑娘飘零于世,可怜见的。若非王府倾崩,她又如何会沦落至此,抛头露面做了大夫,如今都二十了,婚事约莫都没着落。”曹氏摇头叹息。 皇后莞尔一笑: “童恩郡主年纪轻轻就医术超群,我当时命悬一线,昏昏沉沉的听见太医们商量只能保住一个,心都差点死了,全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儿劲。若非童恩郡主及时赶到救了我们母子,也就没有今日女儿与母亲对坐说话了。” “这我自然知晓。她救了娘娘和孩子,娘娘和皇上定有所赏赐,国公府也会备礼,总不会忘了她这份情的。”曹氏虽然对女人做大夫一事终究不认同,但她也不会否认童恩郡主救了皇后和太子的事情,该如何道谢她知道的。 薛昱听着言咏兰的身份正出神,怀中孩子动了动手脚,刚才还睡的正香的小脸忽的就皱了起来,小嘴一扁,嘹亮的哭声顿时震天,薛昱还在纳闷怎么回事,忽的鼻尖闻到一股不太妙的气息…… ***** 言咏兰站在王府门前,仰头看了一眼经历沧桑剧变的门庭牌匾,牌匾上‘端静王府’四个黑底金字已经失去光泽,便如这曾经煊赫的府邸如今无人问津般。这是言家鼎盛时期先帝所赐宅邸,历经三十余载,她的父亲便是在这里承袭端静王的爵位,掌管吏部。 “姑娘,门开了,咱们进去吧。” 平姑以前是王府的护卫,专门保护内院女眷,言咏兰六岁时嬉闹爬树摔断了腿,平姑奉命随她一同去神医谷医治养伤,躲过了王府劫难,王府灭门之后,言咏兰身边的人走的走去的去,愿意留下的屈指可数,平姑是一个。 李嬷嬷给言咏兰从马车上拿了一件披肩过来,嘴里总忍不住唠叨: “姑娘太不知爱惜自己,腊月里的寒风连狗都能吹死,姑娘也敢穿单衣站在风口。” 嘴上责备,却用披肩把言咏兰裹好,言咏兰听惯了她的这些话,并不生气,由着她给自己系绳结。李嬷嬷是母亲的乳娘,从小便照顾她,永远把她当成孩子般。 周掌柜把王府大门完全打开,从王府走出,招呼言咏兰:“姑娘,快些进来吧。中堂和祠堂昨儿我带人来清扫过,您先去歇着,我们准备准备。” “有什么我能帮的吗?”言咏兰边问边走上台阶。 周掌柜名叫周平昌。从前是父亲麾下的一员参将,父亲去世之后,王府的护卫七零八散,有的继续换别处当差,有的直接回乡,还有一些曾受过王府恩惠,又无乡可回的护卫们,则跟周掌柜一同弃武从文,转行替王府打理各处田庄生意,别看周掌柜在言咏兰面前姑娘长姑娘短的,他在外面可是京城水陆十三行的大掌柜,京城漕帮的副帮主兼师爷,谁见了都要称一声周大爷的人物。 每年年底和清明的时候,言咏兰都会尽量回来一趟,清扫祠堂,祭奠祖先,不过却很少开王府正门,大多从侧门直接进去,悄无声息的回来,再悄无声息的离开。 “这些都是属下们惯做的事情,哪里就要姑娘动手了。姑娘尽管歇着,人手我那里足的很,该怎么准备我们都知道的。要是您不放心,让李嬷嬷过来督查着办。”周掌柜四十多岁,有头脑,看起来就像个精明的生意人,实则却是个因为受了端静王一饭之恩,就下定决心要用一辈子报答言家人的忠义之士。 “周叔办事妥帖,哪有我不放心的。” 来到中堂,见堂中陈设依旧,楹联、匾额、挂屏等所有家具对称摆放,依稀保留当年的庄重气派。 言咏兰站在中间,看着中堂正中央悬挂的那副画像发呆,画像中是个英武男子,容貌俊美,两撇胡子让他看起来不怒自威,身上穿的是银制铠甲,深衣皂靴,腰上悬挂一柄长剑,威风凛凛。想当年,端静王言庆平也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俊男子,如今也不过一杯黄土,烟消云散。 李嬷嬷去烧了壶热水来,将案上茶具重新冲洗过后,认认真真给言咏兰沏了杯茶。 “这般门庭靠姑娘一人支撑委实不像样子。”李嬷嬷沏茶后便站在言咏兰身侧。 言咏兰知她要说什么,低头从袖袋中抽出一卷白底粉绢布,将之缓缓展开,‘婚书’二字赫然入目。 5.第 5 章 第5章 “武安侯府的大公子顾鹏程,小的时候常与姑娘一同玩耍,武安侯夫人那时候就瞧中了姑娘,多次上门为大公子求亲,王爷和王妃见她心诚才答应的。姑娘这些年一直远离京城,这桩婚事始终未曾提起,如今回来了,自是要履行的。” 李嬷嬷太心疼眼前这姑娘了,小小年纪家破人亡,身边没个长辈照看,野草般长大,所幸骨子里品性仍在,没有长歪。 言咏兰一直知道有这么一桩婚事在等她,始终不曾热衷,能拖一日便一日,如今回了京城,只怕是再也拖不得了。 “周掌柜人脉通达,早就替姑娘打听过了,顾公子风评不错,最难得是文武双全,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职,是兵马司副统领。据说明年下半年,武安侯还想让他入兵部,将来前程似锦。再说这顾家,两三年前还曾差人去神医谷打听过姑娘的踪迹,虽然姑娘那时已不在谷中,但这也说明顾家没忘记这回事,定等着姑娘回来完婚呢。” 李嬷嬷把顾鹏程夸的像朵花,不是她着急,姑娘毕竟都二十岁了,谁家女子二十岁还不成亲呢。 言咏兰目光落在这封婚书上,此刻心情难以言说。 五日后便是春节,言咏兰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让周掌柜给她备下厚礼,赶在过年前往武安侯府去一趟,想将婚书的事情落实一番。 反正嫁给谁都是嫁,既然有父母婚书,那便嫁给顾家也没什么不好的。 武安侯府门房的人听说了她的身份,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哦,原来是童恩郡主。快请,小的这就去回禀夫人。” 门房将言咏兰和平姑客客气气的迎入,让她们在前厅等候,没等多会儿,那门房报信的人就回来了,说夫人请她们去后院厅堂说话。 平姑来的路上有些担心顾家对姑娘的态度,此时见他们殷勤周到,丝毫不怠慢,心下稍稍安定,悄悄与言咏兰说:“姑娘,顾家的人看起来还不错。” 人走茶凉,曲终人散,都是常态。只有跌到谷底的时候,才能真正看出身边人心善恶。 “郡主这边请,夫人已在内等候多时。”引路丫鬟对言咏兰温柔一笑,言咏兰点头谢过,平姑将她身上的绒布披肩解下,折叠好挂在臂弯,然后便与侯府丫鬟一般站在门外等候。 言咏兰低头整理了一番并不乱的衣裳,深吸一口气,昂首跨入门槛,来到侯府后院厅堂。 武安侯夫人段氏坐在中堂右侧太师椅上喝茶,见言咏兰进门便放下手中茶杯,待言咏兰来至跟前。 “童恩给夫人请安。”言咏兰端着姿态,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武安侯夫人笑吟吟的对她抬抬手,请她入座。 “多年不见,童恩出落成大姑娘。近年过得可还好?”段氏一边用茶盖拨开茶叶,一边对言咏兰问。 “谢夫人惦念,这些年过得还成。”言咏兰起身福了福身,礼数周全。 段氏点头表示知道了,指了指茶杯,请言咏兰喝茶,言咏兰谢过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小心放下,段氏倒像是很渴,喝了好长时间亦不放下杯子,却不问言咏兰其他了。 言咏兰坐在针落可闻的厅中,多少有点尴尬,又不懂如何展开话题,亦学不会寒暄周旋,干脆直来直去,对段氏主动提及婚约之事。 “今日冒昧拜访夫人,原是为了多年前一桩旧约。不知夫人可还记得。”言咏兰双眸清澈,看什么似乎都很认真的样子。 段氏终于舍得放下她手里的茶杯,面上漾出温和的待客笑容:“不知是何旧约,还请郡主明示。” “便是多年前,夫人与我父亲母亲定下的那桩,我与贵府大公子婚约之事。”言咏兰直言不讳。 这般直接的说话方式,让段氏不禁暗自摇了摇头,果真是没有教养的样子。 面上却不动声色: “哦,是这件事啊。我自然是记得的。那时候郡主和程儿还小,金童玉女似的般配,一晃竟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岁月催人老,你们这些孩子都长大了。” 段氏顾左右而言他,明知道言咏兰想问的是什么,就是不说到点子上,看她这态度,言咏兰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只不过段氏没当面说出口,她也不好太早反应。 不想跟段氏虚与委蛇,装模作样,言咏兰再一次让段氏体会到什么叫直接。 “我今日前来便是想问,多年前那桩婚约可还奏效?若是奏效,那……何时执行?”言咏兰单刀直入,不给段氏任何逃避话题的机会。 段氏将斜襟上的帕子抽出折叠好擦了擦手心,然后低头整理整理衣襟,再动动衣袖,就是不回答言咏兰的问题。 “夫人是否不愿履行,若有难处,当面直说即可,我绝不纠缠。” 段氏整理好了身上的衣物,终于愿意把目光投向正襟危坐的清丽姑娘,她这模样像极了当年的端静王妃,就连眉间的傲气都一模一样,只可惜,端静王府早已不复存在,她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受万千宠爱的小郡主。 “婚约既然定下,那便没有不愿的道理。武安侯府是愿意履行的。只不过什么时候履行,就有些说不好了。你不在京城,也许不知道,侯爷近来想让程儿在朝中更上一层楼,各方打点应酬之事增多,实在分不出精力成家,郡主若是执意嫁入我顾家,恐怕还得再等上几年。” 段氏的话滴水不漏,半句都不给人抓到把柄,但意思已经相当明确了,这桩婚约,他们顾家不反悔,只是嫁娶时间不一定,你要想嫁进来,那就接着等下去吧。 言咏兰敛眸起身,对段氏再度行礼:“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从袖袋中拿出粉绢布来,对段氏冷然道: “既然大公子一心追求前程,童恩自然不能阻拦,今日便将此婚书作废,还请夫人将贵府那份婚书取出,咱们当面销毁,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夫人觉得这样可好?” 言咏兰的表现让段氏很是意外,没想到自己的目的这般轻易就达到了,这么多年以来,她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早早去端静王府给儿子求了这么一桩婚事,弄得进退不得,娶也不是,不娶也不是,凭的耽误儿子这么些年。 原是想用计策跟她耗下去,她一个姑娘家年华易逝,总是耗不起的,最终定能逼得她主动提出解婚约,还以为定会费些周折,却不想这般容易。 6.第 6 章 第6章 这件事容易到段氏都有些不敢相信: “郡主……没跟我开玩笑?这事儿你能做主?” 言咏兰不想与她多说废话,浅淡冷笑:“我家中便我一人,夫人觉得我能否做主?” 段氏尴尬一笑,倒是没再纠结,起身去后堂拿出一只匣子,将匣子里与言咏兰手中婚书一模一样的绢布取了出来,又让人点了个火盆过来,试探般看着言咏兰,倒要看看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言咏兰几乎没有犹豫,便将一式两份的婚书直接抛入火盆之中,看着火焰将两张薄薄的绢布烧熔殆尽,便如有些脆弱的感情般,经不起任何试炼。 段氏没想到她这么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看着困扰她多年的婚书被这么轻易一把火烧没了,段氏却发现心中并未如预想那般轻松。 “多有叨扰,夫人若无其他吩咐,那童恩便回去了。” 言咏兰神情淡漠,丝毫没有刚被烧了婚书的难过,段氏瞧着她这般样子,倒有些内疚起来,其实婚约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若是这丫头会做人一些,跟自己说些好听的,奉承的话,把准婆婆哄的高兴了,直接娶她进门也不是没可能,偏这丫头傲气凌人,谁都不放在眼里似的,也不想想自己如今是何境地,有没有资格骄傲。 言咏兰福身行礼走到门边,段氏喊住她: “听说你在外面抛头露面做大夫。若是生计困难,你可与我开口。怎么说我与你母亲当年也是朋友。” 言咏兰不为所动,未曾回头便决然拒绝: “多谢夫人好意,我的生活还过得去。” ****** 言咏兰从武安侯府出来,平姑紧随其后,先前武安侯夫人说的话平姑都听在耳中,恨自己错看了顾家人,原以为是重情重义的人家。 “姑娘,难道就这般便宜了顾家?定好的婚约说退就退,不就是欺负姑娘孤身一人,无人撑腰嘛。” 扶着言咏兰上马车,平姑愤愤不平。 “婚是我自己退的,算不得欺负。” “姑娘可真傻,中了那武安侯夫人的计,她便是用那方法逼得你主动退婚,这样她既保全了名声,又能将姑娘甩开。实际上,她就是没本事自己推掉婚事,怕姑娘你闹起来他们不好收拾,这才偷奸耍滑,姑娘你被她骗了。” 平姑越想越觉得生气,自家姑娘在医术上的造诣很高,但在人情世故上却还是一张白纸,轻易就中了人家的计。 言咏兰倒是十分平静,掀开车帘子往行走的街上看,整个人仿佛轻松了不少。 “这些我都知道。便是知道,才退婚的。”顿了顿,见平姑不解,又道:“平姑你想想看,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家,我即便拼命嫁过去,将来可会有好日子过?何必用自己去惩罚别人,岂非连自己一起惩罚了。我倒是觉得,这婚退了正好,反正我也不想嫁给顾鹏程,退了婚就无需顾及了。” 言咏兰发自内心的高兴,那婚约于旁人看来是让她摆脱孤单,找到靠山的康庄大道,可于她而言却是束缚,是在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她关进去的牢狱,能够挣脱束缚,摆脱牢狱,怎么看都是好事。 马车途经一处酒楼,言咏兰拍了拍车壁,对车夫喊道:“老刘,这里停一下。” “姑娘要做什么?”平姑问。 言咏兰边下车边道:“买两只八宝酱鸭回去吧,李嬷嬷爱吃。” 平姑即刻便明白了言咏兰的意图。 整个家里最操心姑娘婚事的人就是李嬷嬷了,知道姑娘今天去武安侯府提亲事,李嬷嬷昨儿夜里开始就没睡,忙着给姑娘打点衣物,携带上门的礼品也是查了又查,可见她有多希望姑娘的婚事能成。如今非但婚事没成,姑娘还把婚给退了,李嬷嬷约莫是要伤心一阵了。 言咏兰只有在逢年过节要祭祖叩拜的时候才会回到端静王府,平时并不在那里落脚,神医谷在京城有分布,安平坊的普世堂便是神医谷的总堂,普世堂后面有一相连的两进小院便是言咏兰如今落脚居住的地方。 马车一到普世堂门前停下,药房伙计见是她的马车,赶忙迎出来: “姑娘回来了。”指了指店内:“有人来送谢礼了。” 医馆救死扶伤,有人来送谢礼倒不是什么新鲜事,言咏兰一眼便看见了停靠在普世堂外的那辆豪华马车,车壁上一个大大的‘薛’字彰显出来人身份。 言咏兰进门后,便看见偌大的医馆地上,摆了两堆东西,引得前来看病的人们纷纷侧目。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就迎了上来,对言咏兰拱了拱手:“在下曹方,是镇国公府的管家,言大夫有礼。我家夫人命我给您送些谢礼,这些是宫中御品的名贵药材,外头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那些是江南织造特供的衣料绸缎,普通人家可是连见都难见到。我家夫人说,感谢言大夫救治娘娘,这些是薛家对言大夫的感激,请务必收下。” 这管家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平日应当是被人奉承惯了。一个国公府的管家便这般气焰,薛家在本朝有多显赫,可想而知。 言咏兰不想惹事: “夫人太客气了,皇上与娘娘已赏赐过我,夫人心意我已领受,这些实不敢再收,还请管家将东西带回去,替我回禀夫人一声。” 说完这些,言咏兰便要去后堂,却再被管家喊住: “言大夫留步。国公府送出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言大夫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这些东西于一般人家而言确实可望不可及,于国公府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平姑快人快语,也看不惯这掌柜摆谱的样子,直言道:“既不值一提,那还送了干嘛?” “你!”管家被平姑的话噎了一下,当即脸色一沉:“这些东西对国公府而言不值一提,对尔等言……却是厚礼吧。” 管家曹方是国公夫人娘家远亲,随夫人陪嫁到国公府,多年侍奉,去年升做管家,仗着有夫人撑腰,为人颇嚣张,再一个,也没有人告知她言咏兰的身份,只以为是比一般大夫厉害些的神医谷的大夫,因此说话未曾尊重。 言咏兰不想与他多言,见李嬷嬷已经掀开了后堂而来的帘子,自己退婚的事情少不得要被她唠叨,若再多一桩国公府的,岂非好长时间都没得消停了,遂对平姑吩咐: “便将这些厚礼送回曹管家车上吧,咱们受之不起。” “是,姑娘。”平姑唯她命是从,即刻动手。 曹管家没想到自己送谢礼竟送了一肚子气,眼睁睁看着自己搬进门的礼品,重新被一样样搬回马车,曹管家气愤的拂袖离去,留下一句: “不识抬举。” 7.第 7 章 第7章 大陈朝的风俗,每年除夕都有上山祭祖上坟的惯例,为祖先烧几道供菜,带上香火和厚厚几沓纸钱,到坟前点燃,暖坟的同时,也寄托了生人哀思。 言家的祖坟地在西郊青山,之所以为青山,便是因为这座山四季常青,据说还是块风水旺地,能够在这里埋骨青山的,不少都是达官显贵。各家修各家的坟冢,拜自家的仙人,反正林子茂密,互不相干。最多只是在上山下山的时候遇见些人罢了。 言咏兰每年上坟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基本上天不亮就要过来,每个坟冢前都要放置八样供菜,烧一些纸钱,而这种事又不能假手他人,每一处都必须言咏兰亲自完成,所以,等她一个个坟头都拜过,烧过之后,都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山路上,有人上山,有人下山,每年也就只有除夕和清明时节,这条山路上才会看见这么多的人。言咏兰一身素衣,手里拿着帷帽,却是没戴,对着火光对了一个上午,脸颊都被烧的红扑扑的,额前和鼻翼都有些细密汗珠沁出。 正走着,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言大夫。” 言咏兰和平姑同时回头,便见一身着皂衣暗纹的华服少年公子从山上小跑过来。言咏兰认得他,镇国公府世子薛昱。 薛昱来到言咏兰她们面前站定,笑着打招呼: “还认识我吗?我是薛昱。” 言咏兰没开口回答,一旁平姑问道:“薛公子喊我家姑娘,是有事?” 薛昱一愣:“哦,没什么事,就是突然看见言大夫,想过来打个招呼,毕竟我姐姐和外甥都是托了言大夫的福,才得以平安无事的。” 薛昱这人在不犯浑的时候,看起来倒像个文雅的俊公子,意气风发,彬彬有礼。 “世子客气,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走了。告辞。”言咏兰对他点头致礼,便要离开,谁知薛昱却看不懂脸色,继续跟随,口中还念念有词: “言大夫何必对我这般冷淡,我知道那天在宫里是我不对,我不该莽撞行事,言大夫泼我一身水也是应当的。只是我当时心里真着急,姐姐难产三天三夜,我从保定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就听皇上和太医说只能保一个,我听了之后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幸好言大夫及时赶到,当机立断救下了姐姐和外甥。” 薛昱跟在言咏兰身旁一起下山,两人相貌出众,走在一起便是风景,而薛昱一路上嘴里几乎就没停过。 “唉,不过我当时也是混账,居然威胁救姐姐命的大夫,言大夫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这人就这样,脾气直来直去,绕不得弯子,有什么说什么的。小时候没少因这个挨我爹揍,我小时候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爹,他……” “我后来入宫想找你来着,干了错事,怎么说都要当面道个歉。可等我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却说你已经离宫了,我……” 薛昱在耳旁喋喋不休,就连跟在身后的平姑都不禁咋舌,这国公府的世子爷怎的这般唠叨。 薛昱从山上跟到山下,说的话没有一车也有一箩筐,可言咏兰就是不回应,沉默以对,薛昱丝毫不气馁,哪怕人家根本不看他,他的目光也不愿从她脸上离开。 忽的言咏兰停下脚步,缓缓偏过头看了薛昱一眼,只见正午的明媚阳光下,她的两只瞳仁仿佛是琥珀色,大漠黄沙般的色彩,让薛昱不禁看的沉迷其中。 “薛世子。” 言咏兰开声喊了一声,薛昱没由来心上一紧,急急回应:“是,言大夫有何吩咐。” 言咏兰往旁边扬了扬下巴:“这是我的马车,世子要一起坐吗?” “呃?”薛昱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跟着她下山,并且走到人家马车前面了。 薛昱立刻在脸上扬起一抹笑,不好意思的摇摇头:“不,不了。言大夫请。”说完退后两步,薛昱对言咏兰拱手一礼,言咏兰福身回应,便要转身上车。 忽的一辆红辕马车驶来停在言家马车旁边的空地上,从马车上走下一个管家和一个婆子,两个丫鬟,那管家和婆子言咏兰认识,对他们点了点头,那边也认出了她,客客气气的行礼,喊了声: “参见童恩郡主,郡主也来祭祖的吗?” 除夕来这里自然是祭祖,不然还能是踏青吗?薛昱心想。 言咏兰淡淡回了声:“嗯。” 然后便再与薛昱一礼,由平姑搀扶着上车,薛昱站在那里目送马车离开,一回身就听见先前跟言咏兰打招呼的仆婢在那里说话。 “她便是那个自己上门求亲的童恩郡主吗?长得倒还算漂亮。”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得有脑子才行啊。咱们世子可是人中龙凤,京中有多少姑娘巴巴的想嫁呢,她凭一封十几年前的婚书就想嫁进来,太天真了。” “岂止是天真,简直是傻。夫人随便搪塞那么几句她就信以为真,直接把婚书给烧了,也不想想自己哪来的底气,端静王府早就名存实亡,她这个郡主比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还不如呢。” “哎,我听说夫人想让世子与杜阁老家的嫡长孙女成亲,这要是真的,那童恩郡主把婚书烧了,也算帮了咱们世子的忙呢?” 这些人背后说的闲话一字不落的被薛昱听了去,薛昱的心情顿时不美好起来。伸出手揪着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一手一个,直接从山上给踹了下去。 “你凭什么打人?知道我们是谁家的吗?”顾家的随行家丁涌上来要拿薛昱,薛昱身后薛家的人就不干了,谁敢动咱世子? 那个被薛昱踢下山又爬上来的管家样男人,得知对方是镇国公府的,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薛昱上前,揪住那人衣领,在他脸上拍了两下: “长得忒丑,坏了爷的心情,该不该打?” 国公府的世子爷教训一个奴才,还真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该,该,该打。世子饶命。” 薛昱最瞧不上没骨气的,越发鄙夷,冷笑着放手,重新下山去。 8.第 8 章 第8章 薛昱一路策马归家,阴沉着脸下马,门房便知今日世子爷心情不好,没人敢上前问候。 管家曹方正要出门,被账房的人绊住了脚,站在门内看了几页账目,见薛昱回来,赶紧放下账本小跑过去喊住他。 “世子,世子。” 薛昱拧眉回头,曹管家见他脸色不善,赶忙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恭敬回禀: “夫人说若看见世子回来,便请去主院一趟,礼部尚书家的赵夫人和赵小姐来了。” 薛昱没好气的回绝:“不去。” 说完转身就走,曹管家只得硬着头皮跟在旁边劝说:“世子,夫人吩咐过了,您就去看一眼,就算是给夫人一个面子好了。” 薛昱耐着性子停下脚步,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瞪着曹管家,薛昱身量颇高,只那么一站着便气势逼人,蹙起的眉头足以说明他的答案,曹管家哪里还敢再多言。 在国公府里,世子就是天王老子,谁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主儿。 曹管家闭了嘴,薛昱才冷脸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喊住了曹管家: “去威远将军府问问沈小郎在不在家,若在家的话就说我让他过来一趟,有事与他说。” 曹管家连连点头:“啊,是。小的这便派人去。” 世子与沈家小将军沈青是挚友,经常在一起喝酒,所以世子让去请沈小将军来府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沈小将军很快就来了公府,不过只停留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又走了。 傍晚时分重新来拜访,薛家的人都觉得奇怪,这位小将军往薛家跑的真勤,今儿什么日子,居然还过来。 薛昱在书房见他。 “查清楚了,查清楚了。” 威远将军独子沈青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看着忠厚老实,实际上主意多着呢。 从前薛、沈两家都在北境安家,沈青与薛昱在军中相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谁都不服谁,可原本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最后居然惺惺相惜成了莫逆之交。沈青喜欢热闹,长安城里大街小巷都能看见他的身影,所以一般薛昱有什么想查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去办。 前日薛昱把沈青喊到府里,让他去查武安侯府顾家的事情,沈青辗转托了几个朋友,确实查出一些线索,便急着过来告诉薛昱了。 薛昱听完沈青查的事情,眉头紧蹙。原来顾家和言家从前还真定过亲,顾家藏的可真够深的,从来没听他们主动提起过这件事,武安侯夫人还时常替他儿子相看些合适的女子,所以从一开始,不对,是从端静王府遭难开始,他们就已经不把这桩婚事放在心上了。 武安侯想把顾鹏程弄到兵部历练,更加不会想娶一个对自己没有帮助的妻子回去。 “明宇,你查这些干什么。顾鹏程那小子金玉其外,肚子里算盘精着呢,喝个酒都要算计着好处,忒没意思。”沈青交朋友看中的是性情,豁达爽直的才交,斤斤计较的只会让人敬而远之。 “这些年武安侯府的形势越发不好,武安侯自去年兵部卸了任,至今都没有更好的去处,他们那种先帝时期的老臣,倚老卖老,真正的实缺也不会放到他们身上去了。”薛昱对武安侯府的评价一般,知道他们忘恩负义,欺负言家那姑娘之后,就更加瞧不起武安侯府了。 沈青也觉得薛昱说的很对,连连赞同:“不错不错。如今顾家似乎还能支撑着些,你且再过个两三年看,他顾家要还能这般鼎盛,我沈青的名字倒过来写。” *** 言咏兰回到普世堂,腊月二十九开始,药铺就歇了,因为言咏兰住在后院,所以铺子里也不需要留人值守。 普世堂外停着两顶青篷小轿子,几个轿夫蹲坐在普世堂外等候,从他们并不统一的穿着来看,便知是路边打零工的脚力,不是家里养的。 进门之后就看见一对夫妻坐着,李嬷嬷与他们正说话,瞧见言咏兰,李嬷嬷便起身道: “姑娘回来了。” 那对夫妻转过头来看言咏兰,言咏兰也在看他们,并不熟悉的面孔。 李嬷嬷过来悄声对言咏兰说:“是姑娘的表叔和表婶,听说姑娘回京了,特意来看看姑娘。还带了些家里做的糯米糕给姑娘尝尝。” 言咏兰看了一眼柜台上的两只贴着块状红纸的小油纸包,走到那对夫妻面前,福了福身。 “是她,是童恩。生的与王妃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表叔仔细将言咏兰端详后作出判断。 表婶也跟着打量,对言咏兰赞不绝口:“从前听你说王妃如何如何漂亮我却不信,如今见了这个漂亮的表侄女,我算是信了。” 才说了两句话,言咏兰便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他们,一个会在自己妻子面前谈论表嫂漂亮不漂亮的男人,骨子里不会高尚到哪里去。 夫妻俩见言咏兰并没有他们预想中的热情,从进门开始,连口都没开过,心中将言咏兰批评了个透,只觉得这姑娘太死板,不懂礼数,若非有求于她,这样的晚辈不见也罢。 “那什么……当年王府事发太突然了,我们那一年全家都在保定,回来之后才听说的。好好的王府,竟就剩下童恩一人,我当时就想把童恩你接到家里去住,虽说比不上王府,但好歹是个家,却不想这么多年,童恩都未曾回来过。” 言咏兰觉得今天尽遇到唠叨的人了,从青山下来听薛昱说了一路,如今回来了又听这劳什子表叔回忆往事,本来就没什么感情,言咏兰愣是好脾气才由他继续说下去,反正颠过来倒过去就那么几句话,当年他想帮忙,却因为不在京城没赶上,现在言咏兰回来了,他们好心来看看她。 说完了这些,终于说到了主题上。 “唉,这些年你表叔走东走西,捕头的日子也不好过,不怕童恩笑话,家里处处都要花钱,眼看你表兄就要娶妻,好容易相中一人家,可人家姑娘精贵,一张口就要五百两的彩礼钱,你表妹今年也十三了,正是要打扮花销的时候,我与你表叔老实了一辈子,实在拿不出来,想着童恩是王府出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能借我们一些银两过年,那表婶可真要记童恩一辈子的情呢。” 9.第 9 章 第9章 听完这位第一次见面就开口借钱的表婶的话,言咏兰往李嬷嬷看去一眼,李嬷嬷也变了脸色,刚才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就说是来探望探望姑娘,怎么还借起钱来了呢。 “表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先前可没说啊。” 要知道是上门借钱的,李嬷嬷早就把人打发了,也不会让他们到姑娘面前来的。 “先前跟你一个下人,我们犯得上说嘛。表侄女,你看表婶这都跟你开口了,你多少也得给表婶一点面子才行吧。再说了,若非因为王府没落的快,你表叔早就升上去了,哪会沦落到如今要跟你表侄女借钱的地步呢。” 李嬷嬷被气的五内俱焚,已经好多年没遇到过这么不讲究的人家了,第一次来见晚辈,不说问问晚辈这些年过得如何,张口就是要钱,撸了袖子,李嬷嬷便要与他们理论,被言咏兰按下。 “表叔、表婶初次登门,原不该拂了二位面子,只是我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借给你们。” 那表婶一听言咏兰想不借钱,当即便淡了笑容:“表侄女可真会哭穷。你没钱,没钱你开这么大个药房?不想借就不想借,骗鬼呢。” 李嬷嬷怒了:“表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做人得讲良心,当年王府好的时候,没少接济你们,当初……” 言咏兰抬手拦住了李嬷嬷的长篇大论,从腰袋中取出一块掌心大小的羊脂玉佩,镂空雕刻,十分精美,言咏兰将这玉佩放在桌面上,说道: “我不是哭穷,是确实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相借,这块玉佩是我爹给我的,我一直随身携带,表叔表婶既然急等着钱用,不妨将这个拿去,到当铺里当掉,少说也能值个千儿八百两。” 李嬷嬷在旁边连连摇手:“姑娘啊,这怎么使得,这可是王爷留给你的,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言咏兰抬眼看了看着急不已的李嬷嬷,看向对面那对夫妇,他们眼中的贪婪暴露无遗,那表婶一听这玉佩值千儿八百两,立马将之攥到手中,生怕言咏兰反悔一般。 “还是表侄女爽快,得了,表婶记你的情,回头等你表兄娶妻时请你去家里喝喜酒。”说完这些便攥着玉佩急急起身,拉着那表叔往外走,边走还边在说什么赶紧去当铺,今儿人家要提前歇,去晚了可不成什么的。 两人走后,李嬷嬷才终于忍不住,急切道: “姑娘糊涂啊,不说那玉佩价值连城,岂是千儿八百两能换的,单就那物,可是经由内务府赏赐下来的御赐之物,是大内记录在册的御品,你如何能给了他们!你要真想借银子给他们,咱们又不是没有,何须要动那玉佩呢!” 言咏兰看着李嬷嬷,勾起一抹浅笑,看的李嬷嬷更加着急: “什么时候了,姑娘还笑的出来。” 说着说着,李嬷嬷眼眶都红了。言咏兰赶忙上前安慰:“嬷嬷放心,东西迟早会回来的。你不是也知道那是御赐之物吗?哪家当铺敢收?” 李嬷嬷吸了吸鼻子,将流到眼角的泪擦干,这才想明白言咏兰话里的意思:“要真能回来才好。” 言咏兰走过去搂住李嬷嬷宽厚的肩膀,保证道:“不出一个月,东西必回。嬷嬷且放宽心。” 李嬷嬷点点头:“我信姑娘。你说这都什么人啊,姑娘回京城不过几日,他们就上门借钱,早知他们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可能将他们引到姑娘面前,只说若多个亲戚走动,姑娘也不至于太孤单,没想到引狼入室。” 言咏兰让平姑把普世堂的门板关上,扶着李嬷嬷入内,边走边哄: “这便是嬷嬷时常劝我的人之常情吧。” “当真是不落难看不穿牛鬼蛇神,顾家欺负人,连这等亲戚都来欺负人。” 言咏兰也很无奈:“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今儿除夕,嬷嬷可得给我烧几样好吃的,晚上我和平姑陪嬷嬷喝几杯,喝到明年,咱们也过个团圆年。” 除夕夜,千家万户都是灯火通明,守岁至明年。 午夜的钟声敲响,四方城楼上如约燃放烟花,许许多多的亮点飞上半空炸出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美轮美奂。 言咏兰趴在窗口仰头看着美丽的天空,屋里暖炉烧的火热,李嬷嬷又从厨房端上来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招呼她们去吃。 宫里的宴会也在继续,载歌载舞,丝竹声声,百官对饮恭贺新年,吃完了宫宴,一直到元宵之后,足足有二十天休朝,每年也就这时候能在家里陪陪亲人,会会亲友,聚聚闹闹,吃吃喝喝。 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三,言咏兰基本上一步都没有出院门,就在院子里看看书,喝喝茶,在跟平姑和李嬷嬷打打叶子牌,时间仿佛很容易就打发了。 初四那天中午,李嬷嬷蒸了好些包子,刚出炉就听见后门被敲响的声音,因为院子前门连着普世堂,她们寻常出入的话,都是走后门。 李嬷嬷往外看了看,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让平姑去开门,不一会儿平姑便领进来一个俊俏公子,穿着一身墨兰底圆领直缀,手里却不伦不类的拎着一提生螃蟹和两坛子花雕。 言咏兰在屋内瞧见他先是一愣,然后才迎出来笑问:“闫葑?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当朝闫太师之子闫葑,如今的权倾朝野的闫太师曾经也是出身端静王府的,受端静王言庆平提携才得以入了吏部,几经官场沉浮,竟一举攀上高峰,做了太师。 闫葑和言咏兰自小相识,言咏兰小的时候同闫葑玩儿的最多,闫葑比她大四岁,那时候她都追在他屁股后头喊他闫哥哥,言咏兰六岁时爬树摔断了腿,就是跟闫葑一起玩的时候。 这些年言咏兰在外面,也时常会跟闫葑通信,偶尔闫葑出京办事也会提前问她身在何处,时不时给她捎点东西。 闫葑爽朗一笑,没有回答,而是扬了扬手上的螃蟹,言咏兰难得笑了。 “哎呀,这个世上能让我家姑娘笑的,约莫也就只有闫少爷和螃蟹了。”李嬷嬷从旁打趣,接过螃蟹,拿到厨房里现做去了。 10.第 10 章 第10章 十几只拳头大小的螃蟹蒸红上桌,闫葑便挑了一只最大的送到言咏兰面前的盘子里。 言咏兰喜欢吃虾蟹等海里的鲜物,从小便是,那时候在王府里,饭桌上几乎顿顿都有这些,后来王府没了,言咏兰住到神医谷里,也没机会吃,还是后来开始行医,四处走动之后才渐渐的又吃到了这些。 “年前听说你回来了,本应立刻来看你,可府里的事情太多,一直忙到今日才稍稍有些空闲。”闫葑边说边给正用筷子挑蟹膏吃的言咏兰倒了一杯煨在小炉子上的热黄酒。 言咏兰只顾吃蟹,闻言笑笑。 “今年宫宴,皇上应该邀请你了,为何不去呢?若你去了,我们就能在宫里先见上一面了。”闫葑看她爱吃蟹膏,便将自己手里刚剥好的也递到她盘子里。 言咏兰摇摇手:“我不习惯那种场合,去了也是尴尬。” 想也知道言咏兰如果以端静王府童恩郡主的名义参加宫宴的话,会收到来自四面八方怎样的目光注视,想想就让言咏兰觉得无趣,所以当她出宫的时候,康德帝对她发出邀请时,便直接拒绝了。 “唉,可不就是要尴尬嘛。去宫宴的话,肯定得遇到顾家的人啊。”李嬷嬷又端了两样小菜过来,正好听见言咏兰他们说话。 闫葑不解:“顾家的人?是指武安侯府吗?” “可不是嘛,就是那……”李嬷嬷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蹲下身打算好好跟闫葑说说这件事,却被言咏兰打断:“嬷嬷,你不是说蒸了年糕嘛,去端过来吧。” 李嬷嬷瞪了言咏兰一眼,执意留下跟闫葑细说言咏兰退婚的事情。 闫葑也是第一次听说言咏兰跟武安侯世子顾鹏程有婚约。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与我说?婚书真的烧了?”闫葑正色问。 言咏兰在闫葑和李嬷嬷的注视下,一边啃蟹脚,一边艰难的点了点头,李嬷嬷大大叹了口气: “我家这个傻姑娘就是傻,被人骗了都不知道。那顾家也太奸猾,竟是这样的人品,当年王爷和王妃真是错看了他们!” 言咏兰兀自埋头吃蟹,闫葑跟李嬷嬷把事情原委全都问清楚了,最终来了句: “这样的人家,童恩就算嫁过去也没有好日子过,婚书烧了便烧了,一了百了的清静。” 李嬷嬷原以为闫葑会帮姑娘想想挽回的法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言咏兰眼前一亮,仿佛终于遇到知己了般,端起黄酒杯在闫葑拿在手里的杯子上碰了碰,然后转过身去喝酒,躲开李嬷嬷递过来的眼刀。 “下回再有这种大事,你在做决定之前一定要跟我说。我总比你大几岁,京城也比你熟,知道吗?”闫葑叮嘱言咏兰。 言咏兰放下杯子,小声来了句:“这种大事今后……不会有了吧。” 毕竟谁家没事儿总定婚约玩儿呢。 正月初五迎财神,医馆药房这一天倒是不急着开门的。不过一大早外面就听见敲门声,平姑去开门,迎进来两个宫里的公公,赶忙请言咏兰出来。 “参见童恩郡主。郡主新年好。”两个公公客客气气的对言咏兰行礼请安。 之后才对言咏兰说出他们今日来的目的: “明日初六,按照惯例会在西郊办一场马球赛,出赛的都是各公侯府邸的公子,世子,女眷们可在场外观战,也是一项很有意思的比赛,皇上命我等来问郡主,可否愿意前往一观。” 言咏兰有点为难。再热闹的赛事她都不是很想去,可是年前刚拒绝了宫宴,这回若再拒绝似乎不太好,想着反正场外观战的人多,她可以最晚去,坐在角落里应该不会太引人注意。 这么想着,言咏兰便答应了两位公公,让他们回去复命。 李嬷嬷得知言咏兰第二天要出席西郊的马球赛,给她挑了好几件衣裳,都是花里胡哨的,粉粉嫩嫩蝴蝶花那种,直到这时言咏兰才知道,李嬷嬷平日里竟瞒着她替她做了这么多娇俏花哨的衣裳。 但好在,言咏兰是个有原则的人,无论李嬷嬷如何劝说,她都坚持不把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穿上身,李嬷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搬出‘大过年的’四个字,终于让言咏兰稍加退让,择了一件淡蓝底缠枝纹襦裙。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李嬷嬷就把言咏兰从床上拖起来洗漱梳妆换衣裳,弄得跟言咏兰要去成亲似的。 大约在辰时一刻,宫里的马车便在普世堂门前等候着,平姑随言咏兰一起前往。 言咏兰故意在马车上拖延了点时间,等到大多数人都入场之后,她才悄悄的溜了进去,马球场地周围搭建了不少长形座椅,女眷们和不参加比赛的男人们便围着马球场周围坐下,而最东首的那一面则是一些更加利于观看的高台,周围挂着纱帐,想也知道是给那些身份比较高又不方便露面的内宅女眷们坐的。 言咏兰寻了个离出口比较近的位置,平姑先用帕子给她擦了两遍,才让她坐下。可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一些穿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从她身边入内,年轻的姑娘们一坐下便叽叽喳喳,也有几个跟言咏兰打招呼的,毕竟今日能在这里出现的,都不会是寻常人家。 “姐姐是谁家,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略施粉黛的漂亮小姑娘对言咏兰问,怕言咏兰觉得唐突,她还首先自报家门:“我姓杜,我爷爷是兵部尚书。” 这边刚说完,她旁边的姑娘也纷纷自我介绍起来,大多六部重臣家的姑娘女眷,跟那杜小姐看着像是一帮的,她们自己说完之后,就开始问言咏兰是哪家的,言咏兰犹豫了半天,正要开口的时候,被坐在她们前面的姑娘打断了。 “就数你们最吵,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谁家的吗?有什么好拽的,谁没见过似的。” 说话的姑娘生的很白皙,穿的是粉蝶纱裙,外头披着件白貂绒的披肩,头上戴的是郡主规制的步摇金钗。 “安乐郡主,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杜小姐一副不怎么待见前头姑娘的样子。 那被唤作安乐郡主的姑娘腾的回头,对杜小姐怒目相视:“杜菁菁,你竟敢这样跟本郡主说话,信不信本郡主让人掌你的嘴。” 杜小姐却毫无惧色:“有本事就来啊。不过你在掌我嘴之前可得回去问问你爹安平王爷,看他许不许你掌我的嘴。” 安平王爷是个闲散王爷,手里没有半点实权,在手握兵权的杜阁老面前,自然是说不上话的,所以杜小姐才对安乐郡主这般咄咄逼人。 安乐郡主咬牙切齿瞪她,两人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安乐郡主旁边的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袖,指指马球赛入场的地方,已经开始有宫人将草地上的网栅栏往两边移动了,每当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就意味着两队人马就要出场。 “不跟你说了,我要看薛世子打球了。今年薛世子定能赢闫公子的。”安乐郡主回过身去两手托腮,静静等待马队上场。 而听她这么说,杜小姐又不服气了。 “谁说薛世子能赢?去年就是闫公子赢的,今年也一定是他赢。” “你想得美,去年薛世子不在京中,根本就没参加,这才让闫公子侥幸赢了去,今年你且试试。” 安乐郡主和杜小姐简直就像是上辈子的冤家,只要凑在一起就有吵不完的话题般,言咏兰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竟夹在两个斗鸡般的小姑娘之间,往其他地方看去,也没别的位置了。 两个姑娘继续对峙,终于有人提出赌一把。就是开盘下注,杜小姐押闫公子的队伍,安乐郡主押薛世子的队伍,看谁赢到最后。 有不少姑娘都觉得有意思,跟着下注了,言咏兰身边的杜小姐扭头问她:“这位姐姐,你也下一注吧。你觉得闫公子的队伍和薛世子的队伍,哪个会赢?” 言咏兰一头雾水: “闫公子和薛世子……他们是……”如果是她脑中想到的两人,那言咏兰只想说,这个世界实在太小。 “就是太师府大公子闫葑闫公子和镇国公府薛昱薛世子,他们已经连续四年领队了,这位姐姐你不会是什么外调官员家的姑娘吧,竟连他们都不知道。” 言咏兰沉默,像是坐实了她外调官员家眷的身份,姑娘们并没有对她投放太多关注,因为场中哨声响起,两组雄赳赳气昂昂的马队从赛场入口进入。 11.第 11 章 第11章 两组马队分别是红白衣和蓝白衣,为了更好的区分,每个人额头上还绑着跟衣服色调统一的束带。 薛昱是红白衣的那队,他身量高,无论穿什么都很好看,挺直背脊端坐马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气势如渊如海,一举手一投足间,处处彰显他国公府世子的气度。 闫葑则是蓝白衣那队,比起薛昱的高大俊逸,闫葑更像个儒雅端方的君子,温润如玉,眉宇间比薛昱多了几分亲和,到底年长六岁,看上去更加沉稳练达。 这两人分别在队伍最前端,身后跟着的也都是名门公子之流。 两队站到属于他们自己的阵地上,两相对垒。 沈青在薛昱身旁悄悄掩唇小声嘀咕了句:“顾家那孙子今儿也来了,你不是说要会会他?” 薛昱目光锁定闫葑身后某处,眯起了危险双眸:“是要好好会一会。” “闫葑可不好对付,你想动顾鹏程,得先过他那关。” 沈青接下来的话薛昱没听进耳朵里,因为他猛地在场外席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清丽面孔,与周围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相比,她可真是素的干干净净,大过年的也不见穿红配绿。 忍不住对着言咏兰的方向展颜一笑,一挑俊眉算是打了个招呼。 言咏兰镇定自若,目不斜视,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但薛昱的举动让言咏兰身边的姑娘们都不淡定了,尤其是安乐郡主那一帮下注他会赢的姑娘们,纷纷捂着脸娇羞,觉得薛昱刚才看的是她们。 一只空心绣球摆放到两队中间,由两队队长上前推杆拿球,薛昱动作快些,直接用曲杆将绣球勾走,传给了紧随其后的沈青,至此两队人马便开始了策马奔腾,你抢我夺的紧张赛事。 年轻的俊俏儿郎们即便不打球,只是骑着马在场地上奔跑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若是有人进那么一球,就更加了不得了。 薛昱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控着球在地上滚动,看准时机,将球往一个并不是对方球门的方向打出,所有人都觉得薛昱肯定是打错方向了,因为那里没有红白队的队员,只有一个蓝白队的顾鹏程。 眼看那球就要砸到顾鹏程身上的时候,离顾鹏程不远的闫葑下意识伸出曲杆接住了薛昱打来的球,让在马背上被吓出一身冷汗的顾鹏程暗自松了口气。 闫葑用奇怪的目光看了看在场中奔跑的薛昱,纳闷他刚才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若是无意,那薛昱今天的状态应该不是很好,若是有意…… “小心点。”闫葑对顾鹏程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重新回到了自己防守的位置上。 薛昱再一次控球,跟沈青两人互相传球,顾鹏程此刻已经移动到了球门前,薛昱看准了方向,猛地将球再次打出,打出之后,薛昱的目光便搜寻闫葑的身影,见他依旧离的不远,心道不妙,这距离,只要闫葑再次搭救,那球依旧打不到顾鹏程身上。 薛昱几乎都已经想好了下一个球会掉落的方向,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那球快要到闫葑触手可及之处时,原本好好待在原地的闫葑忽然调转了马头,往反方向跑去。 没有了闫葑救场,球如期打在顾鹏程的脸上,还是当面一击,就算是空心球,可被这么大的冲力打过来砸在脸上的感觉肯定是相当酸爽的。 顾鹏程脸上被打了一下,愤慨不已,身边的队员围上来问他要不要紧,薛昱也在其内。 “哟,球不长眼,我打的是球门,怎么往你脸上招呼了?对不住了啊。”薛昱假么假事的道歉,顾鹏程心里虽然窝火,可见对方是薛昱,也不敢与他计较,还得扯出一丝笑容,大度摇头: “没事没事,难免的。” 接下来的比赛就很有意思了。 因为每回只要顾鹏程一接近球门,薛昱就会当机立断飞球打门,然后每一回都会‘很不巧’的打在顾鹏程的身上,脸上,头上。而最该在顾鹏程身边保护的闫葑则每每在关键时刻调转马头,仿佛特意给球打中顾鹏程的机会般。 上半场下来,两队一个球都没有进,全招呼在顾鹏程的身上了。 场外席上众人纷纷交头接耳,都在讨论这上半场打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球怎么总往一个人身上打呢。那是武安侯世子吗?菁菁,他家去年是不是让人去你家提过亲?”杜菁菁身边一个圆脸姑娘如是问。 杜菁菁面色一沉:“提过又如何?我家又没答应。” 言咏兰就坐在她们旁边,将她们的这番对话尽收耳中,自己和顾家的婚约是腊月底才烧的,没想到他家去年就已经去杜家提过亲了。只是杜家没答应罢了。 那顾夫人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薛昱看着顾鹏程从马上下来,放弃了下半场比赛,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往场外席看去,想看看言家那丫头此刻的表情,但没想到的是,当薛昱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坐席上已经换了个人,哪里还有半点言咏兰的影子。 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他在场上累死累活替她出头,她倒好,连看他的比赛到最后都不愿意。 场外席上没了言咏兰,场上没了顾鹏程,红白队和蓝白队下半场才像是真正开场般,薛昱和闫葑两人便如往年般势均力敌,最终以微小的一分差距,薛昱带领的红白队赢下了比赛。 两队成员尽数下马互相行礼,薛昱和闫葑马下对上,一强势一温润,却都是极为难得的青年才俊,少年意气。 “今日多谢啦。”薛昱对闫葑拱手作揖。 闫葑拱手相回:“谢什么,我可没让你。” 薛昱从容一笑:“嘿,你懂的。” 闫葑淡然摇头:“抱歉,我不懂。” 这天儿就没法聊! **************************************************************** 正月初八,普世堂正式开门,大半天都没一个人上门,言咏兰乐得回后院躲清闲。 近中午之时,前院倒是有了点动静,言咏兰把正在浇水的水壶放在地上,果真下一刻,前堂的伙计就在帘子处喊她。 “姑娘,快出来看看,有个人全身痉挛抽搐,吐白沫呢。” 言咏兰半点不敢耽搁,洗了手后便急速赶到前堂,果真看见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抱在怀中,不断抽搐,口吐白沫,眼睛也不住往上翻。 “别抱着他,将他放平,掐人中,头偏一边,柜台配一副清心散准备,小五过来捏着他下巴,别让他咬到舌头,怕是中风了。”言咏兰一边条理吩咐,一边去从药箱里拿银针过来。 那妇人将中风之人的人中掐的都快出血都没能把这人的意识给叫回来,言咏兰抽出一根银针,直接跪在地上,在那人的人中、地阁处各扎下一针。 忽的鼻尖闻到气味,问那妇人:“可是喝酒之后变成这样的?” 妇人一愣,想了想后连忙点头:“是是,家里请客吃饭,这饭才吃了一半,我当家的就倒地上了。” “大概喝了多少?” “就……两碗吧,不到半斤。” 言咏兰将那人衣裳解开,露出胸腹,那妇人惊呆了,先前进门时没注意,救人的大夫居然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只见她下针如神,很快便在她当家的胸腹上扎了五六根银针,当家的抽搐似乎好了些。 “当家的,我是燕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那女子趴在丈夫耳边喊他。 他当家的倒是渐渐不抽搐了,可喉头却在上下滚动,言咏兰对小五吩咐:“拿个盆儿过来,他要吐了。” 这边话音刚落,小五的盆儿还没拿过来,地上的男人就开始吐了起来,但只是吐了一点,剩下的仿佛被堵在喉头,上不来下不去,一张脸涨红,眼白又开始上翻。 妇人吓得再次手忙脚乱,言咏兰把那男人翻了个身,让他趴在妻子腿上,然后她便直接伸手进那人嘴里,小五把盆塞到他脸下面的时候,正好等住了他泄江河水般的秽物。 那个男人几乎要把肺给吐出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酸臭。 言咏兰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对柜台吩咐道: “等他吐完之后,过来拔针,喝一副清心散,再开两幅给他带回去煎服。”柜台后的伙计应声称知道了。 言咏兰又跟那妇人吩咐:“你当家的今后尽量少喝酒,他这身体本就容易抽搐,一喝酒就更容易发作,回去把药煎给他吃,养两天就没事了。” “是,谢谢大夫,谢谢大夫。”那妇人总算像是回了阳般。 言咏兰一身污秽物,正打算回后院清洗一番,却瞧见普世堂门前站立的那人。 薛昱站在门边看完了言咏兰救人的全程,那场面,让略微有点爱干净的他,连脚都不敢迈进来。 见言咏兰回过身,正拧眉看着自己,没说什么便转身回到后院去,薛昱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拎着食盒跟在言咏兰身后进了她的小院子。 言咏兰全身都要清洗,由里到外,从头到脚,完全洗干净之后,才换上衣裳走出房门,却见李嬷嬷和平姑站在她房门前,悄悄的往院子里观望着什么。 “你们干什么?”言咏兰突然开声,把两人吓了一跳。 平姑指了指院子里,小声说道:“薛世子来了。” 言咏兰往院子里探头一看,正站在她养的那株铁树面前左看右看,负手观望的人不是薛昱,又会是谁。先前看见他站在门外,言咏兰没理他,直接回后院换衣裳,没想到他竟跟了进来。 薛昱转头,正好看见言咏兰从里屋走出,穿着一身素色的袄裙,整个人仿佛一株含苞待放的玉兰花,雪一般洁白。 “那日你怎么走了?”薛昱接过言咏兰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水后,对言咏兰悄声问道:“可有瞧见我帮你教训坏人?” 言咏兰本来是想继续沉默以对,可薛昱提起这件事,她就不得不开口了。 “世子为何说顾世子是坏人?你派人调查我的事?”言咏兰语气平稳,听不出有否怒意。 “我查的是武安侯府。话说你也真沉得住气,这么多年,居然连一点风声都不透露,京城里知道你们定过亲的人屈指可数。”薛昱觉得既然做了,那边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他就是因为查到了这件事,觉得顾家不地道,所以才要教训顾鹏程的。没什么好隐瞒。 言咏兰低头饮茶,再度沉默,薛昱有点拿不准,他倒还宁愿被骂一顿,被打一顿,被发一顿脾气,那样至少他知道她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偏偏这姑娘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完全使人看不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教训顾鹏程?”薛昱试探问。 言咏兰深深叹了口气:“我觉得薛世子该走了。” 薛昱一愣:“别呀!我这才刚来,一杯茶都没喝完,怎么能走呢。而且我还给你带吃了的。御赐的点心,宫里刚送来,我就给你拿过来了,新鲜着呢。” 薛昱把手中茶杯放下,把放在一旁的食盒拿过来,正要打开给言咏兰献宝,言咏兰便突然站了起来,对薛昱比了个‘请’的手势。 “不用这么绝情吧。怎么说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你救我姐姐和外甥,我帮你教训欺负你的人,以前有什么误会都应该解开了。是不是?留我再坐会儿。” 薛昱自己都觉得很神奇,在言咏兰面前,仿佛再大的脾气都发不出来,明明人家都没给自己什么好脸看,自己还巴巴的凑过来。 把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做成桃花样的糕点,送到言咏兰面前,献宝似的: “尝尝看,桃花样子桃花馅儿的。味道还不错。” 言咏兰不知道这位世子爷到底想干什么,若说有所图,他这身份实在犯不着,可若无所图,又难以解释他的行为。 薛昱拿着糕点的手都要僵了,言咏兰都没伸手接过去,薛昱干脆拉过她的右手,想把糕点放到她手心,谁知刚碰到言咏兰的手,还没抓住,她就跟弹簧似的跳开了,薛昱手里的糕点掉落在地。 从小到大,都没有当面受过这等委屈,薛昱觉得自己很可笑。 “不是,我手是脏还是怎么的?至于这么大反应?先前那人吐成那样你都愿意碰他,我薛昱连那人都不如吗?” 薛昱目光灼灼盯着言咏兰,似乎想要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言咏兰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糕点,蹲下身将之捡起来放到桌上,抬眼对上薛昱: “我碰那人能救他的命,我要你的糕点能如何?能让世子爷高兴吗?” 薛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可看着她那冷到骨子里的表情,着实有些伤心。 “爱要不要。” 丢下这么句话,薛昱便转身离开了言咏兰的小院。 薛昱离开之后,李嬷嬷和平姑上前来,李嬷嬷觉得有些遗憾: “姑娘这是做什么,薛世子好心来给你送点心,就被你这样气走了。” “是啊姑娘,我看那薛世子对你不像有恶意的样子,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在马球场上就是故意针对顾世子的,可他跟顾世子无冤无仇,若不是为姑娘出气,他也不必如此嘛。”李嬷嬷说完,平姑说,非要把言咏兰心里的愧疚给说出来不可的架势。 *********************************************** 是夜,鼎丰楼三楼雅间。 薛昱已经连着灌了两壶酒,喝的沈青都有点害怕了,见他拿起第三壶,赶忙上去抱住他的手: “不能喝了,真不能再喝了。” 薛昱一把甩开沈青,又猛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把酒壶重重放下,莫名其妙来了句:“好心当成驴肝肺!” “哈?”沈青一头雾水,不明白薛昱在说什么,趁着他酒劲儿还在,沈青左问右问之下,终于从薛昱口中把他酗酒的前因后果问了出来。 “合着你这般酗酒,就是因为人家不收你送的糕点啊?这,这阵仗是不是大了点儿。”沈青总觉得这个理由有点荒谬。 薛昱却毫不给面儿:“你懂个屁。” 沈青凭白给喷了一口唾沫星子,无奈用手擦了擦,不再继续劝他了,而是直接问他: “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姑娘了?” 因为人家不收东西就跑来喝闷酒,这要不是喜欢上人家,沈青就不信了。 薛昱放下酒坛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12.第 12 章 第12章 薛昱静下来,沈青就不淡定了。 “我就那么一说,你可别当真啊。” 薛昱拧眉看他:“当什么真?” 沈青嘿嘿一笑:“不当什么真。你怎么可能喜欢上她呢,我就顺嘴那么一说。” 薛昱盯着沈青看了片刻,手里酒壶拿起来又放下,最终重重放下,猛地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忽的停下来回头跟沈青说了句: “想起来点事,我先回去了。下回再喝吧。” 说完便直接扭头离开雅间,独留沈青一人端着酒杯一脸莫名其妙的。 ** 闫葑到普世堂的时候,人还有点多,普世堂里十多个大夫手里都有病人,言咏兰跟另一个白胡子大夫一起,正给人接骨,闫葑便把马鞭交给随从,让堂里伙计给他搬了张凳子在柜台前坐下等候。 言咏兰抬眼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她今日照例穿着一身素色衣裳,袖口扎起,半蹲着借力,不知怎么左右一动,只听‘咔哒’一声,那人还没反应过来,骨头就接好了,试着动了动,果真好了很多,感激的说着‘谢谢大夫’。 患者交给白胡子大夫继续上药包夹板,自己解下围衫进柜台抓药,每种药如何调配都了如指掌,很快便把药配好,让伙计包好拿出去,言咏兰才得空闲跟闫葑说话。 “每年这时候不是人们走亲访友最忙的时候,你怎有空来这里?” 言咏兰取出一些田七粉,一边称量一边跟闫葑说话。 “我就是在走亲访友啊。”闫葑温润一笑:“只可惜,亲友太忙,进门到现在竟连一杯茶水都没喝到。” 言咏兰抬眼看了看他,欲放下伙计去给他倒茶,被闫葑笑着拦住: “跟你说笑呢。你忙你的,我坐坐便走。” 言咏兰摇头一叹,没跟他客气,继续回来忙活手头的事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闫葑犹豫良久才对言咏兰提出了邀请。 “元宵佳节长安街上有庙会,到处都是灯笼,我记得你小时候挺爱热闹的,往年不在京里,今年总能赶上了。要不要去逛逛?” “庙会?”言咏兰抬头环顾一圈:“铺子走不开吧。” “是晚上,晚上可以等你铺子里忙完了再去。”闫葑悄悄伸出一只手按住了言咏兰面前的称杆,让她正面回答自己。 言咏兰考虑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闫葑见状,爽朗一笑,不再停留,转身离开普世堂。 堂里伙计大多神医谷出来,跟言咏兰比较熟,对突然来了这么一位公子找自家姑娘的事情都很好奇,一个胆子大点的过来问: “姑娘,那公子是谁啊?”语气很是暧、昧。 言咏兰不疑有他,直接回答:“小时候一个朋友。”其他便不再多言。伙计们知道她的冷淡性子,能回答已是难得,不敢继续追问。 李嬷嬷自从知道了言咏兰正月十五元宵节和闫葑约好了一同去逛灯会,每天就很开心,也很苦恼。 开心的是自家姑娘终于愿意出去走走,苦恼的是姑娘不听她的话,不肯那天穿漂亮些的裙子。 相较于李嬷嬷的激动和开心,言咏兰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平淡来说,因为确实没什么好激动的,闫葑跟她认识很多年,两人时常书信往来,算是谈得来的朋友,今年是她六岁离京之后,第一年回京城过年,闫葑尽地主之谊邀请她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元宵节当天,言咏兰硬是被李嬷嬷拉着进房一番梳妆后才推上了闫葑的马车。 看着最后才被送到她手上的红色披肩,言咏兰对闫葑无奈一笑。闫葑忍着笑,替她把披肩披上。 “李嬷嬷想的周到,夜里还是很冷的。” 言咏兰将车帘掀开向外观望:“算算时辰,是不是快宵禁了?街上竟还有这么多人。” “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没有宵禁,长安街上的庙会和灯会可以整晚开着,只要你有精力逛,逛到明天早上都可以。”闫葑说。 “那初一到十五,衙门里都不办差咯。”言咏兰随口问。 闫葑感慨一叹:“是啊,每年衙门就这几天放假,自然是不办差的。” 普世堂离长安街很近,其实走过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坐马车的话更快些,言咏兰感觉自己手都没暖和起来,就已经到地方了。 闫葑率先下车,从披风下探出手来扶言咏兰,让马车和随从在长安街口等待,他和言咏兰自行走入。 长安街上灯火通明,每家店铺门外都挂着不少应景的灯笼,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个时间还在外面的大多都是年轻人。 “每年元宵节,长安街上的店铺都会做很多灯笼悬挂在门前,供游客们欣赏品评,然后选出每年的灯笼王,挂在鼎丰楼上面,挂上去了,就说明那是今年最好看的灯笼了。” 闫葑跟言咏兰讲说长安街灯会的习俗,言咏兰对这些不是很懂,便默不作声的听着,闫葑忽然指着前方不远处的糖葫芦,对言咏兰问: “想吃那个吗?” 言咏兰看到卖糖葫芦的摊位前,好几个小孩儿围着,还没说话,闫葑便已经行动,叮嘱言咏兰: “你在这里等我会儿,我去给你买,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 看着闫葑离开的背影,言咏兰很想跟他说,自己已经戒糖很多年,不过见他那般热衷为自己寻找小时候的回忆,言咏兰有些不忍心泼他冷水。 站在原地等候,身边走过去的人都在欢笑,有年轻父亲把女儿扛在肩头,手上还牵着两个;有挽手而行的少男少女,不用听他们说的什么都能感受到甜蜜,有三两姑娘簇拥而行,欢声笑语不断。 “童恩,回头。” 闫葑的声音在言咏兰身后响起,言咏兰闻声回头,只见迎面一只硕大的灯笼撞了过来,送到她面前,闫葑的脸从灯笼后露出来,笑的开怀: “今儿元宵节,送你一只大元宵。” 果真,闫葑说去给她买糖葫芦,却不知从哪里竟买了一只硕大的元宵灯笼过来,里面点着灯,将圆滚滚的元宵照亮,言咏兰很喜欢,忍不住笑着接过了灯笼。 灯笼光芒照耀中,言咏兰的笑脸几乎亮过星辰,让与朋友坐在二楼雅间凭栏处喝酒的薛昱一眼就看到了。 原来……她也舍得笑。只是舍不得对他笑。 思及此,薛昱猛地自饭桌上起身,吓了旁边正要劝酒的人一跳。 13.第 13 章 第13章 薛昱从楼上下来,自己都不知道下来干什么,为什么要下来。但她对着闫葑的笑容太碍眼,碍眼到让他失了冷静。 言咏兰正低头看着这有趣的灯笼,只觉得左侧灯光影一动,抬头便看见薛昱的脸,一盏灯笼旁站着三人,时间仿佛停住了,周围的一切喧闹与色彩似乎突然与他们无关。 率先收回目光的是言咏兰,往旁边闫葑看去一眼,闫葑敛眸一笑,主动与薛昱招呼: “薛世子好兴致,一个人来逛灯会啊。” 薛昱缓缓收回言咏兰身上的目光,转到闫葑身上,眉头紧锁,怒目相对,言咏兰几乎要觉得他下一刻就要跟闫葑动手似的,谁料他忽的眉眼一松,脸上绽出一抹春暖花开的笑。 “是啊,一个人。”目光溜回言咏兰身上,意有所指:“着实无趣。” 言咏兰迎上他的目光,薛昱隐藏了目光中的不高兴,对言咏兰和闫葑笑弯了眼:“不知哥哥姐姐可否带我一同?” 撇开薛昱提出要一起玩耍这件事,哥哥……姐姐…… 闫葑和言咏兰满头黑线。 这人一旦无耻起来还真是没有下限。虽然这个比闫葑都要高出半个头的小子确实比他们小,喊他们哥哥姐姐原则上并没有什么错误,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等两人给出回答,薛昱就伸手接过闫葑手里还没来得及给言咏兰的糖葫芦,毫不见外的咬了一口: “嗯嗯嗯。我三岁以后,就没人拿这个来哄过我了。”薛昱自觉站到言咏兰的另一边,挑衅般当着她的面又咬了一口,还连连点头称赞:“……好吃。” 言咏兰懒得跟他一起幼稚,与一旁闫葑轻声说了句:“走吧。” 于是,热闹的长安街上就多了这么一组奇奇怪怪的三人行。 一路上,闫葑继续跟言咏兰讲元宵节的有些习俗,薛昱也从旁听着,没有任何拆台的行为出现,只是在每回闫葑对言咏兰说起什么什么好吃,好玩儿,要给她去买的时候,薛昱也会凑上一脚,来一句:哥,我也要。 以至于街上商铺的老板都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姐弟上街游玩。 趁着言咏兰看人家杂技的时候,闫葑退后两步,与拿了满手礼物的薛昱低声问: “薛世子,玩儿够了没有?” 薛昱舔舔受伤的糖渍,理所当然的摇头。 闫葑刚要发作,薛昱赶忙指了指他身后,只见言咏兰从杂耍摊出来,闫葑只好将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戌时的更鼓敲响,长安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了下,忽的便往同一个方向奔涌而去,言咏兰没想到那些人会突然掉头,眼看要被人撞上,只觉肩上一紧,整个人旋转一圈避开了汹涌人潮,被一条长而有力的胳膊护住。 言咏兰一抬头便看见薛昱完美的下颌线,鼻尖似乎闻见丝丝青竹的清爽气息。 人潮很快过去,言咏兰张望着对闫葑问:“这些人去哪儿?” 闫葑的目光落在薛昱身上看了会儿,才转头回答言咏兰的问题:“许是今年的花灯王选出来了。” 言咏兰见人潮几乎都涌在了鼎丰楼门前,就连一些店铺摊位的掌柜伙计都跟着去凑热闹,街上瞬间空旷起来,这种形势逼得他们不跟过去看都不行。 鼎丰楼二楼面向长安街的栏杆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四名伙计将一盏比其他灯笼略大些,灿若皓月的花灯王挂上中间早就预留好的位置上。 今年的花灯王是一盏彩色琉璃盏般的金鱼花灯,这花灯特殊就特殊在,虽然看起来像是琉璃做的,但实际却是货真价实的纸张,只不过这种纸里加了大量的石蜡,一遍遍浆洗上色烤制成这般五光十色的模样,再用这种琉璃纸扎成一只硕大的金鱼,为了使鱼尾看起来栩栩如生,仿若在水中游摆,尾巴处光是棱骨据说就用了一百六十根短竹签。 总之当鼎丰楼的掌柜当众将这花灯王的来历细细说明之后,所有人都为之惊叹。 “真想不到一只小小的花灯要经过这么多工序,花灯王当之无愧。”闫葑也忍不住夸赞。 言咏兰也忍不住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漂亮。” 鼎丰楼的伙计此时将金鱼花灯里的蜡烛点燃,火光从内将五颜六色的光芒照射到楼下仰头观望的人们身上,亮眼的色彩将周围的寻常花灯都给比了下去,成为元宵夜晚长安街上最耀眼的风景。 “今年这盏琉璃金鱼花灯,鼎丰楼底价八百两。” 原来每年评选出的花灯王是要卖的,言咏兰刚开始还以为这灯笼只是做出来供人欣赏呢。 “八百两银子买一盏灯,未免太奢侈。”言咏兰真觉得有点贵,普通花灯最多也就一二十钱,这盏花灯就因为成了花灯王,便身价百倍千倍,其实说的再好听,也改变不了只是一盏没什么作用的灯笼而已。 站在她旁边的一个娇俏姑娘听见言咏兰的话,不禁嗤之以鼻: “八百两只是底价,几轮竞价之后就不止了。再说了,若不是这个价,如何担得起‘花灯王’的称号?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不过一句评价而已,竟遭人嘲笑,幸好言咏兰不是温室里长大的花,这种程度还不至于让她气着。 看那姑娘身着华服,身后有若干家丁丫鬟追随,想来是出身名门的小姐,她眼里的八百两银子和寻常百姓眼里的八百两银子肯定是不一样的,这都是个人感觉而已,没什么值得深究的。 站在她一旁的闫葑和薛昱倒是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姑娘,然后发现对方也在看,两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间似乎产生了些叫做‘默契’的感觉。 鼎丰楼伙计敲响铜锣,高喊一嗓子:“元宵佳节琉璃金鱼花灯王竞价开始。”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一人喊了声:“八百一十两。” “八百二十两。” 先前嘲笑言咏兰的姑娘往身旁丫鬟看去一眼,丫鬟便立刻会意,替她主子喊了声:“我家小姐出一千两。” 这价格一出,竞价的声音便歇了大半。 “一千一百两。”还有人加价。 那丫鬟又出一个价格:“我家小姐出一千五百两。” 震惊四座,众人哗然。 言咏兰觉得这才是正常反应,一千五百两买一盏灯笼,这不是豪气,这是傻。 不过很快就有一个更傻的人出现了。 “三千两。” 这一声发出,周围人们连抽气的声音都没有了,直接鸦雀无声。 言咏兰缓缓将头转向了喊出这一声的人——闫葑。 跟言咏兰同样震惊的还有先前竞价的那姑娘。 薛昱双手抱胸对那姑娘问:“姑娘,我们出到三千两了。你还出吗?” 那姑娘原本怒意熊熊,想转过来跟挑衅的薛昱分辨几句,可一对上薛昱那张俊脸,忽的满腔不忿就此消散,赌气般喊出一句: “出啊。” 可她话音刚落,就被身边丫鬟拉扯了两下衣袖:“小姐,咱们只带了三千两,再多就没了。” 那姑娘面上一囧,又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薛昱,不想在这般俊秀的公子面前丢人,朗声对台阶上鼎丰楼的伙计喊道: “我出三千两加我一对翡翠手镯。” 花灯王的竞价每年都很激烈,今年尤为激烈,因为价格已经飚到了历来最高位,伙计有些为难,请示一番掌柜后,才说道: “姑娘,花灯王的竞价,三千封顶,你不必追加其他。” 人群中有人问:“可花灯王只有一个,你如何给得两个出三千两的人?” “各位不必担心,往年花灯王的价格没有封顶,惯例是价高者得,但今年却要玩点花样出来,除了三千两的封顶银两之外,还必须射中我鼎丰楼楼身上的彩头方可夺得今年元宵花灯王。” 伙计说完之后,原本用红布遮着的一块地方被扯了下来,果真红布下面是一个挂着香囊的铜锣。鼎丰楼今年新规矩,必须从五个移动的火圈□□出一支箭打中挂着香囊的铜锣,打落香囊,发出响声才算赢。 五只点燃的火圈被放置在左右移动的机关上,要想从这五只火圈中射出本身就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情了,射出的那支箭还要同时射中有匾额那么高的铜锣和香囊。 这还不如没有封顶的竞价呢。 不封顶竞价至少还有得到的机会,可这从火圈射中彩头,即便是习武多年的箭客也未必能做到吧。 那姑娘看着火圈,往身后家丁看去,家丁们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不是那块料,姑娘气的跺脚,往薛昱和闫葑看去:“我的人不行,难不成你们的人行?” 薛昱笃定一笑,闫葑给他让出一条路,让薛昱上台。闫葑虽也习过武,但自问射箭比不过自幼在北境军中长大的薛昱。 “这位公子,规则有必要与您重申一遍。您若是三箭有一箭射中了香囊,香囊中我们掌柜另准备了一份比花灯王还要贵重的无价之宝,但若您接连三箭都射不中,三千两的花灯钱可是不退的。” 薛昱不回答那台上伙计的话,反而弯腰凑到言咏兰耳边轻声说了句: “想要吗?我替你拿下来。” 言咏兰刚伸手要阻止,薛昱便直接窜上了台,接过伙计准备好的三支弓箭,伙计最后仍旧不放心的叮嘱: “这位公子,若您射不中,三千两可是不退的。” “无妨!”薛昱豪爽一笑:“又不是我的钱。” 14.第 14 章 第14章 薛昱自小在北境军中长大,十四年前薛宗光还是镇国侯,携家带口镇守边关,南阳王起兵谋反,薛宗光带兵回京勤王保驾,把谋反的南阳王镇压处死,便是因为这件事,薛家立了大功,救康德帝于水火,康德帝复位后第一道圣旨便是让薛宗光从镇国侯变成了镇国公,在京城中大修国公府,用超一品朝臣的规格将薛宗光迎回京城。 薛昱是十二岁才回京的。 那时候他的箭术就远胜长安城里所有世家公子。 只见薛昱将三支箭同时挽在弓弦之上,安静的等待移动火圈重合的点,三箭齐发,火圈后的铜锣之上发出三声清脆的响声,挂在铜锣之上的香囊自然应声而落,被守候在侧的伙计急急赶去接住。 如雷掌声,人人喝彩。 璀璨的花灯王和那只华贵的香囊尽数被捧到了言咏兰面前,香囊中是一对镂雕白玉兰花簪,玉是上等羊脂玉,雕工精湛,形状雅致,人群中有人认出这一对簪子乃出自珍宝阁天羽大师之手,珍宝阁的天羽大师一年只出一款新首饰,价格自是不菲,怪不得鼎丰楼的掌柜说,只要射中铜锣上面的香囊,便有意外好礼相赠。 三千两银子,一个花灯王,一对天羽大师出品的对簪,真是一点都不亏。 薛昱笑着将那对花簪直接便簪到了言咏兰的发髻上,闫葑手里的花灯王也送到言咏兰的手中。 先前嘲笑言咏兰的姑娘见状,恨得咬碎银牙。 三人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离开。 言咏兰低头看了看左手提的璀璨花灯,又从头上抽下一根簪子,往旁边两人看去,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啊。 言咏兰夜里回到家,就看见李嬷嬷和平姑站在门内两侧,探头探脑的往她身后看,在看什么不言而喻。 “闫公子呢?”没瞧见人,李嬷嬷不死心的问。 “走了。”言咏兰来到廊下,把两盏花灯放在地板上,平姑拿起来看看,问:“姑娘你跟闫公子去逛花灯会,就买了这么两盏灯回来啊。” 言咏兰换上屐鞋入内,随口回了句:“那灯值三千两,妥帖收起来吧。以后元宵节都挂这个,十年不用买灯笼了。” 平姑咋舌:“三,三千两?闫公子还真大方。” 言咏兰不置可否走入洗房。 另一边,薛昱从长安街一路走回国公府,国公府的下人们正在门口翘首以盼,世子原是跟朋友去吃饭的,可不知怎么的饭吃了一半就不见人了。 薛三和薛九是薛昱的护卫,两人自小跟着薛昱,是薛家的家仆,得知薛昱不见了,已经在外面找了一大圈,把薛昱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都不见人,如今看见薛昱自己走回来,赶紧迎上去。 可看到薛昱的那一刻,两人都觉得有点不对,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的世子大人跟平时不太一样,手里拿了不少……呃,东西。有风车,有彩球,有糖葫芦,有梅花糕,有滚圈儿,有陀螺,还有一只五颜六色的大风筝。 “世子,您去哪儿了。这些东西是……”薛九跟薛昱同年,但自问自家世子五六岁以后,就不玩儿这些东西了,怎的如今又感兴趣了? 薛昱一路疾走回来,气闷闷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闫葑和她的事情,初六宫里的马球赛上薛昱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一向跟他没什么交集的闫葑会帮他对付顾鹏程,今天晚上看见他和言家那丫头在一起,薛昱才明白过来。 那小子也对那丫头有心思。 是的,也! 一路走来,倒忘了手上还拿着这些东西,被薛九这么一提醒,薛昱低头看了一圈,直接全抛到薛九手上,脸色不善的走入国公府。 ** 元宵节过后,京中各方商铺、衙门等地都开始正式运作。 正月二十三,铺子里没什么人,言咏兰便在普世堂跟堂中的大夫们研究针灸之法,将师父晚年研制出来的那套针灸法说与这些他们听,各抒己见。 堂外来了两个京兆府的官差,指名要见言咏兰。 言咏兰从内堂出来,两名官差便走过来,恭敬的对言咏兰行了下礼:“请问是童恩郡主?” “是。”言咏兰颔首。 “哦,参见郡主。”官差们纷纷对言咏兰行礼。 之后便对外一招呼,只见又有另外几个官差押着两个戴着枷锁的人进来,那两人衣衫脏乱,顶着一头鸟窝般的乱发,油腻腻脏兮兮,眼角和嘴角都有些乌青。 言咏兰有些认不出:“这是……” 其中一个官差从腰带中拿出一块羊脂白玉佩,恭恭敬敬递到言咏兰面前: “这是郡主的玉佩,乃御赐之物,不知因何被这两贼人盗去,年前他们盗了玉佩拿到当铺去当,被当铺的掌柜当场识破报了官,几经审理后他们才招认这玉佩乃是郡主之物。” 言咏兰接过羊脂玉,还没说话,他那狼狈不堪的表叔表婶便急着为自己辩解: “不是偷的,是郡主赠与我夫妻二人的,我们都说这么多遍了,为何你们就是不相信呢。郡主,表侄女,你要替我们说说话呀。这事儿要是坐实,你表叔连大兴府的临时捕快都做不成了。” 为首官差叫陆达,在京兆府当差多年,一听这对夫妻之言便知是怎么回事,贪心的人他见的多了,听都懒得听他们说话。 “郡主,你不必替他们说话。你手中的玉佩乃是御赐之物,又有端静王府的标记在,断不可落入此等恶人之手,需妥善保管才是。” 言咏兰从容点了点头:“多谢提点,今后我会注意的。那他们……” “他们在地牢关了二十来天,吃了些苦头,若是郡主想要继续告他们,那我现在就把他们再带回大牢,但需郡主前往京兆府立案方可审判,若是郡主想息事宁人,放他们一马,那明天就能把他们放了。” “表侄女,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呃,不对。是郡主,郡主,求郡主开恩啊。” 言咏兰不言不语,低头将玉佩重新收入袖袋,而后才抬头说道: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劳烦京兆府立案审判了。他们应该知道错了,下回定不敢再犯吧。” “是是是,我们下回一定不敢再犯了。放了我们吧。” 为首官差瞪了两人一眼,对言咏兰拱手:“既然郡主这般说了,那我们便将人带回去办手续,人心险恶,下回还请郡主多加小心。” 说完,便对言咏兰拱拱手,押着哭哭啼啼的表叔表婶离开了普世堂。 李嬷嬷听说有官差来找自家姑娘,从后院出来,正好看见官差押着那两个趁火打劫的人离开。 “姑娘,怎么回事?”李嬷嬷问。 言咏兰将玉佩拿出来交到李嬷嬷手中,笑道:“东西回来了,嬷嬷再不必担心了。” 李嬷嬷先是一愣,然后就乐了。 “还是姑娘有本事。我就知道东西准丢不了!” 李嬷嬷这般说着,将失而复得的玉佩拿起来哈了口气,用袖口擦擦干净,一副宝贝的不能再宝贝的样子。 言咏兰暗自一叹,王府衰败,如今竟只能以这种方式逼退欺负上门的人,也是可悲。 ** 言咏兰被传唤入宫替皇后请脉。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皇后的身体已经好转很多,下地走路的时间也相应增多,就连太医院都不禁赞叹薛氏的恢复的太好,一点都不像是经历过生死大关的人。 “这些天我的胃口很好,却不敢多吃,生怕积食。” 言咏兰坐在塌前替薛氏把脉,薛氏看着眼前这秀丽端庄的姑娘,很是喜欢,最难得是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一手医术很是惊人,让太医院那些老大夫都很佩服。 “娘娘这些日子每日都还坚持喂养太子吗?”言咏兰问。 皇后身体底子很好,即便伤了些元气,好生养些时日便能恢复,言咏兰不是第一次替人做剖腹生产,但无疑恢复的最好的就是皇后薛氏了。这也难怪,普通妇人又怎能跟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相提并论,单整个随意调配的太医院,便是其他妇人难以办到的了。 “遵循医嘱,白日里喂两餐,夜里便交由乳母。” “那娘娘便无需太过节食,原本喂养孩子便是要消耗大些的。”言咏兰收回把脉的手,旁边立刻便有宫婢送来热帕给她擦手,边擦边道:“娘娘身体恢复的不错,保养的也很好,原来的药方不需要变,等会儿我与吴太医、安太医再商量一番,看要不要给娘娘再加一些阿胶进补。” 这些医药方面的事情,薛氏不懂,便不多言,言咏兰把完脉便要起身,被薛氏拉住了衣袖。 “几日之后便是太子的满月宫宴,童恩郡主能否也一同参加?”皇后问。 言咏兰看着她,没有立刻应答,皇后见她有些犹豫,又道:“我与太子的命说到底都是童恩郡主你救回来的,太子的满月宫宴,很希望你能出席。你莫要觉得自己身份尴尬,其实端静王府的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我与皇上都很希望郡主能出席。” 皇后这般邀请,诚意满满,言咏兰自是不能推辞,便起身行礼,应下这份邀约:“是,臣女知晓。” 15.第 15 章 第15章 太子的满月宫宴非同小可,帝后需亲自前往太庙,敬告天地祖先,晚上在泰和宫内设宴款待群臣,受群臣恭贺拜见。 言咏兰接受了皇后的邀约,宫宴当天入宫贺拜。 皇后一大早便派了身边的心腹女官亲自来接言咏兰,入宫后皇后又派八名梳妆宫婢,为她盛装打扮。 看着华贵西洋镜中越发娇艳的姑娘,言咏兰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说服替她梳妆的宫婢不把她往更娇艳的方向整,以至于她走出内殿的时候,皇后娘娘看到她沉吟: “漂亮是很漂亮,还是太素了些。” 不等言咏兰分辨,皇后便对言咏兰招手,让她近到塌前,让贴身宫婢拿来一只紫檀镂雕的首饰盒,当着言咏兰的面儿打开,取出一支华贵无比的金灿灿的步摇,中间是一颗硕大璀璨的宝石,两边分别有齐耳金丝须垂下,将之戴在头上流光溢彩,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悦耳的金玉声响。 “嗯。这下好多了。”皇后对着言咏兰连连点头,心中不禁哀叹,若是端静王府还在,这般出众的孩子又岂是如今这浮萍般的命运,正该是让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才是。 “这金步摇是我成亲之时皇上所赐,我拢共也没戴得几回,原以为一直要压箱底,如今总算给它找到个合适的主人。”皇后看着这步摇便想起了自己当年成亲时的场景。 言咏兰以为这是皇后借她佩戴,没成想竟是要赠与她,赶忙起身推辞:“娘娘使不得,这般贵重,臣女怎敢收。” 皇后笑着拉着她的衣袖,让她坐回位置上:“如何不敢。你本是郡主,又是如花美眷,戴这些再正常不过。若是你不收,本宫可不高兴了。” 皇后诚心相赠,言咏兰不好推辞,再度起身给皇后行了个礼才收下。 宫宴是戌时一刻开始,自酉时便陆续有参加宫宴的公侯女眷们入宫拜见。 武安侯夫人段氏得知杜夫人带杜小姐酉时入宫,故意选了差不多时辰出门,果真在转角处偶遇杜家,段氏盛情邀请杜夫人和杜小姐坐侯府的马车。 杜家公子和世子顾鹏程两人骑马互相拱手致礼后便在前开路,马车里段氏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杜小姐,让丫鬟端茶递水拿差点,热情周到的杜小姐都有点尴尬。 一路入宫去,段氏提出与杜夫人一同先去拜见皇后,杜夫人虽是命妇,但终归不是公侯府邸的女眷们入宫的次数多,难免有些拘谨,见段氏主动提出带领,心下甚慰。 顾鹏程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杜小姐身旁,可杜小姐却始终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这般凑了几回没凑上,顾鹏程也就不那么热衷了。 杜夫人将这些看在眼中,没说什么,只跟段氏无奈的笑笑。段氏也随她笑,只不过是脸上在笑,心里早把这死板板的杜夫人埋怨了个遍,若非看在杜阁老的面子上,有心与杜家联姻,她才懒得跟这般死板的女人来往呢。 皇后所在宫殿为元阳殿,女眷们想要入宫拜见皇后,便需在元阳殿外等候通传,杜夫人有些紧张,段氏瞧出来后,轻声安慰: “娘娘是很随和的人,又敬重长辈,杜夫人无需紧张。” 话虽如此,但宫中戒备森严,杜夫人不常入宫,紧张无可避免,段氏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略微有些优越感。 她们这些公侯府邸的夫人,也就是靠着祖上的恩荫维持着体面,实际上手里的权利远不及朝中重臣,当然了,并不是所有公侯府邸都这般,就拿皇后的娘家镇国公府来说,不仅手握兵权,还位高权重,镇国公薛宗光简直能在朝堂上横着走,可这样的人家,武安侯府又攀不上,怪只怪自己当年没看出来薛家的潜力,押错了宝,死乞白赖的巴着端静王府的亲,想借王府威势更上一层楼,谁成想竹篮打水一场空,凭的占了个巴结的名声。 若当年她能看出薛家今日的辉煌,在他们势微之时攀上,今日的武安侯府也不会越发衰败到要与这些没什么家族底蕴的朝臣联姻了。 更别说这些朝臣还一副不太乐意的冷淡样子。 正等着,一顶宫中行走的四人抬轿撵停靠在元阳殿外,镇国公夫人曹氏雍容华贵,由两名宫婢搀扶着下轿,看守元阳殿的两名嬷嬷赶忙迎上前行礼问安: “国公夫人来了,娘娘等候多时了。快里边请。” 段氏和杜夫人对看一眼,段氏上前与曹氏打招呼,曹氏认识段氏,便在外寒暄了几句,与看守的嬷嬷说了句: “这位是武安侯夫人,这位是阁老家的都夫人,便无需通传,随我一同入内吧。” 曹氏这般开口,看守的嬷嬷自然称是,与先前让段氏和杜夫人等候的冷漠姿态完全不同,恭敬的不得了。 “是,夫人们请。” 这般差别对待让段氏心里又忍不住气了一下,面上还得做的滴水不漏,丝毫没有不满流露。 一行人正要进殿,忽见殿门内走出一行六七人的队伍,一位身着红色宫装的美貌女子走在最前面,略施粉黛的容貌极为出众,螓首蛾眉,秀雅端庄,竟比这满园春、色还要动人。 言咏兰老远便看见元阳殿外站着的人,丝毫不为所动,款款走上前在殿门前三位夫人面前站定,双手置于身侧,扶风弱柳般对她们福了福身子,杜夫人和杜小姐见她从皇后宫中出来,穿的又这般华贵,虽不认识却也赶忙福身回礼。 曹氏也认识言咏兰,上回让管家送礼品去她的药房,这姑娘直接给拒绝了,曹氏心中多少有些不喜,皇后请她参加太子的满月宫宴,曹氏是知道的,因此对言咏兰出现在此并不觉奇怪,点头回了一礼。 致礼过后,言咏兰便起身,目不斜视的从她们身边走开。 杜公子和顾鹏程看着迎面走来的美貌女子,纷纷惊讶宫中竟有这般美貌的女子,不敢逾矩,退后两步拱手让她经过。 杜公子还好,年长一些,颇有自制力,倒是顾鹏程连连回头观望,显然有些心猿意马了。 “这姑娘不知是哪家的?从前竟未曾见过。”杜夫人悄声问段氏。 段氏心中还在纳闷,言咏兰怎会这时候出现在皇后宫中,听杜夫人问,便答道: “杜夫人不认识也是应当的。她是端静王府的童恩郡主。” 杜夫人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一直随在她们身后的顾鹏程却惊讶万分:“母亲,她便是童恩郡主?”那么,那女子岂非与自己…… 顾鹏程的大惊小怪让一众夫人都对他为之侧目,杜小姐更是眉头一蹙,轻蔑一笑,越发离他远远的。 段氏也知道儿子冒失,责备了一句:“咋呼什么,没点样子。也不怕两位夫人笑话。” 顾鹏程此时内心五味陈杂,并没有把段氏的责备听进耳中。 曹氏见她母子二人神色有异,不禁对段氏问:“不知顾家与童恩郡主有何渊源?” 段氏心中犹豫,想着顾家跟言家定过亲的事早晚会传出去,薛家是外戚,与皇家关系密切,到时候听了外面的片面之词,恐会误会她顾家,倒不如现在先发制人,占住上风,不至于被人说理亏。 打定主意,段氏便凑到曹氏耳旁轻声将顾家与言家定过亲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这悔婚的一方肯定不能说成是自家,便说是那童恩郡主目中无人,瞧不上她顾家门庭,上赶着私自做主把婚给退了,顾家百般挽留,却也留不住她,未免事情闹大,损及她姑娘家的颜面,只好顺她的意退婚。 这还不算,段氏还将退婚的时间提前了两年,反正两年前这行迹神秘的童恩郡主有没有回京谁也不知道,便是有人质疑,也没有证据,段氏料定了言咏兰孤身一人,没那脸皮将这关乎她姑娘闺誉的事情给闹大的,编排起来更加有恃无恐了。 便在这进入元阳殿的路上,曹氏听段氏说了这些,也是惊讶万分,对这个拒绝国公府礼物的童恩郡主仿佛有了新的认识。 “没想到她竟是这般脾性。”曹氏做最终总结。 想来是了,若那姑娘脾性好些,又怎会拒绝她好心好意送上门的礼品,让曹管家丧气归来,那傲慢性子,倒像是真会做出退婚之事的人。 “怎么说呢。我们顾家也是捏着鼻子吃浑菜,有苦说不出的。”段氏幽幽一叹,见曹氏很是相信她的话,便暗自松了口气。 一旁杜小姐忽的惊讶出声:“呀,我想起来了。” 众人看向她,杜小姐指着言咏兰消失的方向说道:“那位姐姐初六的时候也去看了马球赛,与我坐在一起。她今日打扮的与那日完全不同,我竟没认出来。” 段氏和曹氏对看一眼,段氏掩唇笑道: “这童恩郡主看着性子清冷,竟也热衷这些。莫不是与我顾家退了亲,想去给自己物色物色其他青年才俊吧。薛夫人可得当心啊。” 曹氏听着脸色一沉,勉强笑笑,没说什么。 16.第 16 章 第16章 宫宴是晚上,言咏兰在元阳殿梳好妆后便去了太医院,与吴太医和安太医商量皇后用药的事情,酉时三刻左右从太医署出来。 经过太医署周围的回廊时,被一人喊住: “童恩郡主留步。” 言咏兰驻足回头,廊下没有其他人,只见一年轻男子小跑而来,是先前打过照面的武安侯世子顾鹏程。 来到言咏兰面前,顾鹏程的一双眼睛便不愿从言咏兰身上挪开。 “多谢郡主留步,我们先前见过,在下武安侯世子顾鹏程,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吧。” 顾鹏程目光放肆的在言咏兰身上流连,让言咏兰感觉非常不舒服,她从来便不是会委屈自己与人周旋的性子,并不开口答话,只是退后一步,略微福了福身,便要从顾鹏程身边离开,但让她没想到的是,顾鹏程居然直接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郡主这是何意?我好心来找你说话,你这般不搭理人,莫不是害羞了?”顾鹏程放肆的行径和轻浮的语气都让人很反感。 “世子自重,放手。”言咏兰拧眉冷道。 “郡主别这样,你我怎么说也有过婚约,早知郡主容貌这般出众,当初该早些便把亲成了的。”这是顾鹏程的心里话,他以前真不知道跟自己有婚约的童恩郡主长得这般美貌,跟这样美貌的女子成亲,总好过娶杜家那姿色平平,还脾气大的惊人的姑娘。 顾鹏程的话越来越无礼放肆,言咏兰扭动胳膊挣扎,另一只手准备好了银针,正要扎这厮个半身不遂,便觉肩上一紧,言咏兰整个人往后一靠,胳膊上的钳制也忽的松开,顾鹏程的手被甩到一边。 “什么人!” 顾鹏程先前注意力都在言咏兰身上,没注意后边来了人,现在给人摆了一道,自然没什么好脾气,怒目望过去。 怒气只持续了一瞬间,在看见言咏兰身后那高挺俊逸的男子时,顾鹏程的气焰立刻给扑了下去。 “原来是薛世子。”收起先前的嚣张,顾鹏程对薛昱堆起笑容。 薛昱伸出长臂将言咏兰护在身侧,似笑非笑的对顾鹏程勾唇: “顾世子不去参加宫宴,在这里出没什么?” 顾鹏程看着薛昱,见他衣着华贵,处处彰显着超一品国公世子的身份,每回说话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两人虽同为世子,却每次都是他伏低做小,委实不甘。 “哦,我与童恩郡主是旧相识,在宫中遇见了,自然要打个招呼的。”尽管心中不甘,但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的。 薛昱冷笑,往面上仍然平静无波的言咏兰看去一眼,心道这顾鹏程的脸皮堪比城墙,谎话说的跟真的似的,幸好他知道顾家的所作所为,不然也许要信以为真呢。 “顾鹏程,凭你也配与郡主是旧相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薛昱一脸蔑视。 纵然顾鹏程有心让着薛昱,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可这薛昱出口伤人就不对了。见他护着童恩郡主的样子,顾鹏程脸上漾出一抹油腻腻的笑: “我什么德性自己知道,倒是薛世子你,为何这般护着童恩郡主?莫不是两人有什么?” 顾鹏程的嘴有多脏,就说明他的心有多脏。调戏不成竟口无遮拦起来,把矛头转向了薛昱和言咏兰身上。 言咏兰拧眉正要反驳,便见薛昱伸手一栏:“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与言咏兰说完,薛昱便缓步上前,口中状似无意的说道: “于公,童恩郡主对皇后与太子有救命之恩;于私,童恩郡主救了我姐姐和外甥;你说我为什么护着她?”边走边将宽袖卷起,来到顾鹏程面前站定,目光直直看向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看来上回在马球场上挨打的还不够啊。” 顾鹏程脸色一变,眉头蹙起,粗声问:“薛世子什么意思?” 不提这件事还好,提起这件事顾鹏程就郁闷,那天的球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往他身上招呼,下场之后去找太医诊治,脱下衣服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心里也怀疑过是薛昱挟私报复,故意整他,但始终没有证据,他也不敢乱加指认,没想到他现在竟主动说出来。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怎么着?想打我呀?你敢吗你?”薛昱步步紧逼,不给顾鹏程过多反应的机会。 顾鹏程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可他到底也是有血性的,被其他人当面嘲笑成这样还当缩头乌龟的话也太窝囊了。 终于在薛昱第二次挑衅的时候,顾鹏程的冲动战胜了理智,扬起拳头就往薛昱身上招呼,薛昱原本是想给他一脚踢翻的,却看到顾鹏程手指上那只明晃晃的宝石戒指,忽的改变主意,改用手腕去接他的拳头。 戒指滑过薛昱手背,将他手背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顾鹏程对薛昱动手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能赢,薛昱的武力值就算是将门子弟也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像他们这种花拳绣腿的世家子弟了,所以顾鹏程几乎是做好了挨揍的准备的,可没想到自己一拳挥过去,居然给他打中了。 看着薛昱手背上那道血痕,顾鹏程瞬间清醒过来。 薛昱这是想……借伤报复吗? 可还没等顾鹏程完全想好,就觉得胳膊被一股难以挣脱的力量扯过,天旋地转,被薛昱从肩上直接摔在了地上,他甚至连薛昱怎么出手的都没有看清楚。 这边刚摔在地上,那边薛昱就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将他的身子从地上直接提了起来: “下回再让我知道你骚扰郡主,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听明白了吗?” 近在咫尺的威胁让被摔得全身疼痛的顾鹏程后背冒了一层冷汗,捣蒜般点头之后,薛昱才大发慈悲放开了他,顾鹏程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往后看薛昱有没有追他,狼狈极了。 薛昱收拾完败类,拍拍手上的灰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血痕,若无其事的放下手转身问言咏兰: “你没吓着吧?这种败类就该打,不打他上天啊。” 言咏兰不置可否,指了指薛昱受伤的手:“你受伤了。” 薛昱将手抬起又看了一眼,无所谓的摆摆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别放心上。” 言咏兰将袖袋中的干净丝帕抽出来,对薛昱道:“把手伸过来,那是金器,需得涂抹金疮药,防止感染。” 薛昱眼馋她的丝帕,缓缓将手递到她面前,看言咏兰给他包扎伤口。 “其实真没什么事儿。我小时候在大漠被狼咬过,大腿上至今还几个枣儿那么大的牙印,如今不也什么事儿都没有嘛。我跟你说,大漠里的狼可凶了,吃人肉吃多了,眼睛都是绿的,而且都是成群结队的出没,一般人遇上狼群几乎没有生还余地,幸好那次我是在营地周围遇袭的,要是再走远一些,也许你今天就见不到我了。” 不知为何,薛昱很喜欢跟言咏兰分享自己的经历,总想一股脑儿的把自己的想法和记忆都传送到她脑中,让她能够快些了解自己。所以只要有机会让他一开口,就有点收不住,唠唠叨叨个没完。 言咏兰没什么回应,兀自垂眸用丝帕替薛昱包扎手背上的伤口,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后,才把薛昱的手放开。 “你这包扎的手法倒有点像军医,不拖泥带水,特别实用。你是从小就在神医谷学医吗?你师父是谁?他在军中待过吗?你不妨跟我说说他名字,没准儿我还认识呢。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下回我要是再受伤,你不在我身边替我包扎,我就可以自己包……”薛昱继续喋喋不休。 言咏兰带着他往太医署去,实在忍不住冷冷问出一句: “你故意受伤,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包扎吗?” 薛昱的话匣子被言咏兰一句话打断,戛然而止,舔了舔唇角,硬着头皮摇头:“没,没有啊。怎么可能。” 说完这些,仿佛怕言咏兰不相信,薛昱又接着补充一句违心的话: “唉,你别看顾鹏程那小子蔫儿了吧唧的,其实……挺厉害的,我这也是不小心。” 言咏兰没再说话,只是转头抬眼看了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薛昱,那眼神让薛昱越发觉得心虚,一双眼睛都有些不知道看什么地方好。 没什么比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被人发觉并点明出来更加尴尬的事情了。 他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顺理成章呢。 用一句话解决了一个喋喋不休的话痨,言咏兰很满意这样的成果。若无其事带着薛昱前往太医署,在伤口上擦了一些金疮药之后,看看时辰,两人才一起往泰和殿去参加宫宴。 17.第 17 章 第17章 薛昱和言咏兰赶到泰和殿的时候,殿中灯火已然通明,张灯结彩,前来恭贺的文武百官也大致到场,泰和殿内设席百桌,珍馐菜肴应有尽有,官员及家眷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聚在一起携家眷出席,或三两成群寒暄,或两两凑对轻谈,或女眷成群笑言,总之热闹非凡。 闫葑早就听说今晚言咏兰也会出席,中午去普世堂接她的时候,却听李嬷嬷说一大早宫里就来人把她接走了,如今都快开席也没见她,不知去了何处。 正四处观望,便见从大殿走入两人,他一直期盼的人居然跟薛昱一起入殿,看样子并不像是殿门口遇见的,闫葑走过去,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薛昱也早早看见闫葑走过来,有意无意的把那只包着丝帕的手抬起来,一会儿撩发,一会儿整理衣裳,总之怎么现怎么来。 言咏兰的随身帕子向来都是一个款式,一个颜色,闫葑怎会认不出,对于薛昱这般幼稚的行为十分鄙视。 “我中午去接你,李嬷嬷说你早就进宫了。原来是入宫打扮来了,这般真好看。”闫葑来到言咏兰面前,完全不吝夸赞溢美之言。 薛昱往旁边言咏兰看去一眼,只见她嘴角微微上扬,竟在浅笑。 大意了! 自己又是英雄救美,又是苦肉计的,也没让这丫头赏个笑脸,闫葑不过几句话就做到了,失策。 “我父亲也来了,先前还念叨说让我见了你要带你过去让他瞧瞧。”闫葑温文尔雅,一派君子风度,指了指不远处正在与几位朝中大臣说话的闫太师。 “是该去拜见的。”言咏兰轻道。 闫太师仿佛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回头一望,便急急与身边朝臣拱了拱手,主动往三人这边靠拢,言咏兰上前行礼: “见过闫伯父。” 闫太师快步上前扶住言咏兰,笑道:“郡主快快免礼。多年不见,郡主都这般大了,岁月不饶人啊。” 往旁边一看,见薛昱也在,有些讶然:“薛世子也在。” 薛昱在闫太师面前还算老实,规规矩矩拱手作揖:“见过太师。” 早便听说闫太师出身端静王府,当年受了端静王的保荐才有机会入六部观政,如今看他对言咏兰的态度,看来这传言不假。 闫太师来了之后,言咏兰便被那对父子包围,说的都是一些从前如何如何的话,薛昱插不上嘴,闫太师把言咏兰请到他们那边的坐席去,薛昱总不能再厚着脸皮跟过去,那就太明显了,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垂头丧气往国公府坐席去,连镇国公薛宗光与他说话都答的兴致恹恹。 三声宫锣敲响,预示着帝后即将到来,百官肃静,尽皆按照官品端立帝台前等候帝后驾临。 片刻的功夫,只见两道明黄色的身影联袂而来,康德帝手中亲自抱着襁褓,喜笑颜开的携皇后登上帝台,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参见太子殿下。” 康德帝朗声说道:“众爱卿免礼,快请入座。” 百官应声称是。 忽的一声婴儿啼哭,康德帝手中太子不知是饿了还是睡醒了,总之伸腰仰肚的闹腾起来,康德帝从龙椅上站起来动了几下,太子还是照旧啼哭,放到皇后面前也不见好,刚要传唤平日侍奉惯了的乳母上殿,只见薛昱上前: “皇上,让臣抱抱吧。上回臣在姐姐宫里抱着太子,他可开心了。” 康德帝召他走上帝台,将太子递到薛昱手里,说也奇怪,原先在康德帝手中啼哭不已的小太子,被薛昱抱在手上竟真的不哭了。 “哎呀,亲近不过甥舅,这话一点儿不错。” 有些大臣见此情此景,在坐席上捻须笑言,康德帝笑着对薛昱抬手:“那你便抱着吧。” 薛昱连声称是,抱着太子便要回到坐席上去,皇后不放心叮嘱:“仔细着些。” “知道啦。” 薛昱将太子抱到国公府的坐席上,薛宗光和曹氏都凑过来围着太子看了看,然后才让薛昱落座,薛昱跟这孩子真有缘分,被抱过来之后,竟真的一声都没有啼哭,还咿咿呀呀的抓着薛昱的一根手指头不放。 言咏兰受闫太师邀请直接坐到闫家的坐席旁,闫夫人孙氏是个三十多岁的端庄女人,是闫葑的亲生母亲去世之后,闫太师的续弦夫人,对言咏兰也很客气,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言咏兰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寒暄过后便再无话言,便兀自坐着喝茶,偶尔抬眼看一眼在那边哄孩子娃儿的薛昱,看得出来,薛昱真是疼极了他这个小外甥的,那么大的手在触碰孩子时却那般轻柔。 皇后身边的女官来到言咏兰身旁,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童恩郡主,娘娘请您坐到她那边。” 言咏兰一愣,抬眼看了看帝台上的皇后薛氏,只见她对言咏兰招招手,指了指自己正对面帝台下的一处坐席,是在薛家的南边加了一个最靠近帝台的座位。 言咏兰只得辞了闫太师和闫夫人,前往指定座位坐下,薛昱正专心带孩子,一抬头便见言咏兰从面前经过,然后在他旁边的坐席上坐下。 薛昱喜出望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言咏兰倒是神色如常,反正于她而言坐在哪里都一样,反正孤家寡人一个。 礼部宣读诏书,皇后之子单名一个‘安’,即日起正式册封为东宫太子,康德帝有五个儿子,最小的自然是太子陈安,最大的是淑妃之子陈肃,封寿王;其次是贤妃之子陈策,封康王;而后便是李贵人和王昭仪之子,禹王陈渊和相王陈楠。 这些都是礼部与吏部及中书内省各部早就与康德帝一同拟定商议好的,便是趁今日太子满月宫宴宣读出来,正式榜文其后会一一发到各朝臣手中。 几位皇子出席谢恩后,康德帝又说了些君臣体己话,轮到皇后时,皇后除了说了些官方话语之外,竟还着重的提到了端静王府遗孤童恩郡主言咏兰。 “本宫与太子命在旦夕之时,幸得童恩郡主及时救治,为感念郡主之恩,本宫与皇上商议后决定,册封童恩郡主为端静嘉和郡主,食邑千户,田地千顷。” 众官为之惊讶,先知道那坐在皇后下首的姑娘竟然是当年端静王府遗孤童恩郡主,后又听帝后册封,端静嘉和郡主,这可是无尚功臣之后才有的殊荣恩荫。 只可惜,端静王府如今只剩下这小小孤女,纵然给她再高的荣耀,也是势单力薄,面子上的工程罢了。 言咏兰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她早已与康德帝言明自己并无讨要封邑之心,然如今帝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这些赐予她,便使得她推无可推,只得起身谢恩。 武安侯府坐在大殿中后段,却也将皇后之言听得分明,段氏简直气的咬碎银牙。 觉得自己似乎被这童恩郡主摆了一道。 当初她来退婚时也没说过她曾救过皇后与太子的性命,更加没说帝后有意赐她更高的封号,段氏那时只以为她流落在外,做了大夫,这才那般刁难她,让她知难而退主动提出退婚,段氏顺水推舟答应,烧掉婚书,将这桩婚事作罢。 若是今日下午没有在皇后宫中遇见她,段氏觉得一切可能还有挽救的机会,反正无人知晓这件事,等到今晚她得了封号和赏赐之后,段氏再使些手段骗骗她,小姑娘嘛,随便哄哄就手到擒来了,那时候就算她家世衰败,但一品郡主的封号总还在,就算是说出去,对顾家而言也是好听的。 只可惜啊,段氏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些,今天下午遇到她之后,生怕旁人听了外面流言对顾家不利,便先下手为强,对曹氏和杜氏说了这姑娘主动退婚的事情,还顺便编排了不少这丫头的坏话,便是想借曹氏之口捅到皇后面前,待以后若是东窗事发,顾家能立于有理之地。 如今若她再折返回去求着这丫头,岂非自己打脸,曹氏和杜氏定会觉得她两面三刀,趋炎附势,曹氏是皇后的生母,随便说几句顾家的坏话,顾家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早知道今天她就不那般编排那丫头了,如今弄得进退不得,两头尴尬。 薛昱手中太子似乎睡着了,窝在薛昱怀中,睡的十分安逸的样子,皇后身边的女官过来接过太子,因为待会儿宴会开始,乐师和舞姬上殿之后,怕太子惊着,趁着他睡下,便直接抱去给乳母照看。 言咏兰走到中央对帝后谢恩,走回坐席的时候,两颊似乎微微泛红,仿若擦了艳丽的胭脂,好看极了。 薛昱知她有些尴尬,待言咏兰落座之后,才对她举杯道: “郡主,我也敬你一杯。”薛昱拿着酒杯起身直面言咏兰,言咏兰不解他这是何意,手中便被一旁宫婢送来一杯酒。 “那日你入宫救人时,我心系姐姐安危,多有冒犯之处,还请郡主莫要见怪。” 薛昱说完,便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帝台上,帝后对视一眼,康德帝指了指薛昱,说道: “这小子可不常认错,难得啊。” 康德帝亲自点评,百官附和,一时殿中气氛融洽,注意力都放到薛昱身上,再没多少人对言咏兰指点了。 18.第 18 章 第十八章 言咏兰参加宫宴回来,卸妆的时候告诉李嬷嬷自己受到封赏的事情,李嬷嬷听后当即垂泪,但她垂泪的理由让言咏兰很无语。 “姑娘孤家寡人一个,再高的位分也只是摆设,好看而已,皇上与其赏赐姑娘黄金和封号,还不如给姑娘赐一门好亲事呢。” 李嬷嬷是发自内心担心自家姑娘的婚事,三句话不离,最无奈的是,言咏兰每回都只能听着,不能反驳或者表露出任何不愿意的情绪,因为这样会让李嬷嬷变本加厉的唠叨她,那个时候言咏兰才会更加苦不堪言。 不过李嬷嬷有句话说的不错,不管皇上给她多高的位分,多少金银赏赐,对她一个孤女而言,并没什么作用,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第二天一早,普世堂就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这客人是带着四五只香喷喷的食盒来的,让每个诊治完手上病人的大夫都能分到一杯羹。 薛昱亲自端着一碗刚出炉的豆花送到言咏兰面前,言咏兰抬眼看了看周围,好好的医馆,瞬间变伙房了。 “你来开饭馆的吗?”言咏兰将称好的药材放在柜台上,其他的送回壁柜中。 薛昱被她冷淡惯了,并不生气,放下豆花,说道:“哪儿啊,我昨儿不是受伤了嘛,今儿来换药,咱们相熟归相熟,我也不能空手上门,这才想着给大伙儿带些东西来的。” 说完便对言咏兰抬起右手,将手背上硬生生凑到言咏兰面前。言咏兰看着那几乎都快痊愈的伤,实在不想多说什么。 “趁我心情还好的时候,赶紧走。这是医馆,不是世子爷玩闹之地。” 言咏兰真的是耐着性子在跟他说话,如果不是看在他昨天帮自己解了两回围,就薛昱这般行径,早被她赶出去了。 “言大夫!我再说一遍,我不是玩闹,我是来换药的。你这里既是医馆,那便要体谅病患,是不是?”薛昱是打定主意耍无赖了。 言咏兰不想与他在医馆中有什么争吵,回过身去取了药膏,冷面以对:“手。” 薛昱达到目的,高高兴兴的把手伸过去。 “言大夫,你知道东郊有片桃花林吗?” “不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我告诉你,东郊有片桃花林,这个时节桃花全都开了,七八里地一片粉,特好看,你想不想去看看?” “不想。” “哎,其实那林子是我的,我以主人的身份邀请你去观赏观赏,没别的意思。” “不去。” 薛昱接连问出三个殷勤的问题,得到了三个无情的回答。 手上的药也上完了,赖在这里的借口彻底没了。 薛昱无奈走到门边,不死心回身对在柜台内继续忙碌的言咏兰问: “你就不再考虑考虑,真没回旋余地了?” “没有!” 薛昱:…… 看着他失意上马,言咏兰从柜台走出,让人将薛昱带来的,已经被其他大夫们吃的差不多的食盒收拾掉,自己转身入了后院。 准备翻翻看看记载铁皮石斛的古书,谁知刚坐下喝了口茶,茶杯都没放下,后门便被人敲响,平姑前去开门,将提着一只食盒的闫葑迎了进来。 言咏兰坐在廊下躺椅上没起身,闫葑过来将食盒打开,将里面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拿了出来。 “福星记刚出锅的,我让多加了虾米,香着呢。” 豆花被闫葑送到言咏兰面前,言咏兰看着那油花发亮的酱油虾米豆花,想起柜台上薛昱递过来的那碗。 “吃呀,你不是挺爱吃这个的。”闫葑说着,作势要亲自舀了送到言咏兰嘴里。 言咏兰赶紧接过碗,舀着汤喝了一口,在闫葑期盼的目光中,言咏兰做出评价:“好吃。” 李嬷嬷给闫葑送了杯茶来,闫葑接过茶道谢,然后便转首问言咏兰: “童恩,你知道东郊有片桃花林吗?” “咳咳。” 言咏兰刚喝了口汤就给呛了。 李嬷嬷赶忙过来替她顺气:“慢着些,又没人跟你抢。” “我没事。”言咏兰回身对李嬷嬷说了句,将豆花碗放到茶几上,抬眼看向闫葑,问道:“这时节的桃花开了?” “是啊,花都开了。东郊那片桃花林是几年前才有的,不知道是谁何时种下的,只知道有一年春天,桃花全开了,一望无际的粉,人们才知道东郊有片桃花林,平日也不见怎么打理,更不知是谁家产业,但风景确实很好,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们都很喜欢呢。” 闫葑把桃花林的前世今生都说了一遍,让言咏兰更加觉得京城太小。 “后日我一整天都得空,我早上来接你去赏花好不好?”闫葑目光灼灼的盯着言咏兰。 对待闫葑不能像对待薛昱那样随意无情,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儿,委婉道: “铺子里白日走不开,我……” 还没说完,就被李嬷嬷给截断:“走得开走得开。往年开春时役多,各地调了好些大夫来京支援,谁知今年并未有什么时役发生,铺子里看病的大夫比上门看病的人还多,姑娘走得开。” “李嬷嬷。”言咏兰对这位老嬷嬷很是无语。 闫葑得了李嬷嬷的保驾护航,忍着笑对言咏兰道:“如此,那便说定了。后日我辰时来接你。” 说完这些,仿佛是不给言咏兰拒绝的机会,闫葑站起身拱了拱手,转身便走。李嬷嬷高高兴兴的送他出门,那殷勤的样子,就跟对待姑爷似的。 言咏兰没由来的想起薛昱,他说那片桃花林是他的,后天若是她与闫葑一起去了,会不会被他知晓,若他知晓会如何做想? 19.第 19 章 第十九章 薛昱依旧每天派人送一堆早饭来普世堂,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全都是京城有名的,普通人去都得排上好半天队的早点,撇开价格不说,单就这份心思也很令人感动,至少把每天有美味早餐吃的普世堂大夫们都感动了。 “姑娘,这薛世子可真花心思,这蟹黄包太好吃了。”李大夫忠心赞美。 “可不是嘛,还有这芙蓉糕,樱桃酒酿,青梅羹……哦哦哦,居然还有燕窝。这么多好东西,够我回味十年。”张大夫更加夸张。 “咱们可都是托福,多亏了姑娘,咱们才有这等口福啊。” 宋大夫带头一句,普世堂二十几个大夫全都有志一同的对言咏兰道谢。 言咏兰觉得很不好意思,她从外省回到京城,以谷主嫡传弟子的身份在普世堂坐镇,虽说医术还说的过去,但为人却不灵活,平日里除了给病人看诊和讨论医学,私下与这些大夫们并没有太多交集,说话都很少,像今天这般热烈反应还是头一回,居然将言咏兰和大夫们的关系拉近了不少,诊治空闲期间,还有大夫沏茶给她送来呢。 突然就明白了薛昱的意思,他知道如果单独送来给她,她肯定不要,甚至扔出去,但他送给所有人就不一样了,言咏兰再霸道,脾气再大,也不可能从那些大夫手中把薛昱送的东西全都扔出去吧。 到了跟闫葑约好去桃花林的日子,李嬷嬷照旧十分激动,早早把言咏兰挖起来梳妆打扮,准时准点送上了闫葑的马车。 言咏兰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闫葑以为她是不愿出来,遂言: “既来之则安之。” 言咏兰收回看向马车外的目光,对闫葑浅浅一笑,阳光照在她脸上,便如那朝露般清新,看的闫葑赶忙避开目光。 东郊的确有一座绵延七八里地的桃花林,漫山遍野的桃花每年便只有在这三、四月的时候盛放,这里并没有设立看守岗卫,仿佛为的就是吸引人过来观赏似的。桃林中还修建了不少凉亭,供观赏桃花之人歇脚饮茶。 言咏兰他们来的不算早,桃林中已有些赏花的人在,闫葑与言咏兰走在桃花林中,男才女貌,很是般配。 闫葑选了一处桃花风景非常不错的高地,刚命人铺好坐席,要请正站在桃树下的言咏兰去坐,只见天上忽的掉下来几只鸽子,每只鸽子腿上都有一支羽箭,翅膀在地上扑腾着,激起满地桃花瓣。 言咏兰走过去观看,闫葑也从亭子上下来,言咏兰正要伸手去给鸽子拔箭,便听见一道让言咏兰心上一紧的声音: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师公子和言大夫,真是巧了,居然能在这里遇上。” 薛昱手持弓箭,从桃花树下走来,一阵微风吹过,树上桃花飞扬,薛昱仿佛从一片桃花雨中走出的少年,眉宇英挺,俊逸出尘。 闫葑又一次在薛昱身上体会到‘阴魂不散’的滋味。 “薛世子是派人守在我们太师府门前的吗?”闫葑笑问。 薛昱来到言咏兰面前,从她左边转到右边,毫不隐藏关注的目光,口中答道: “我派人守太师府门前干什么,我对你又没兴趣。你说是不是啊,言大夫。” 言咏兰懒得理他,只心头忍不住发虚,总觉得对他不住,闻言干脆什么都不说,低头整理自己并不乱的披肩。 闫葑却是从薛昱话语中听出了威胁:“薛昱,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什么?这桃林是你的?就许你们来,不许我们兄弟来吗?”薛昱不甘示弱跟闫葑怒目相对。 沈青和其他几个兄弟是跟着薛昱追鸽子来的,一大早薛昱火急火燎喊了几个人出来,说是赏花射鸟,他们就来了,没想到遇到太师府的闫葑,而且看他们说话的样子,似乎马上就要干起来,沈青是朋友,不是损友,怎么着也得劝着点。 “明宇!算了算了,闫公子也不是外人,遇上不正是缘分嘛。剑拔弩张就没意思了。”沈青从旁劝,说完薛昱,又对闫葑说:“他就这脾气,闫公子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带了几坛上好的金陵春,三十年封存的,要是闫公子不嫌弃,便与我们一同吧。” 闫葑看了一眼薛昱身后那些热情相邀的世家子弟,往言咏兰看去一眼,沈青顺着看过去,知道闫葑的意思,笑道: “我两个妹子和魏宁他娘子今儿也随我出来了,这位姑娘不怕没有玩伴。” 一句话便告诉闫葑,他们这里不止爷们儿,也有其他女眷随行,所以没什么好忌讳的。沈青都想的如此周到了,闫葑若是再不同意要说不过去。 于是他精心准备的两人行程,突然就变成了十多人的行程。 言咏兰本就不太愿意随闫葑出来,如今更加后悔了。 沈家两姐妹对她倒挺照顾,知道她便是童恩郡主后也没改变什么,依旧随和相待。 只是陪坐了一会儿,她们便拿出早就编好的藤篮,说是要去采些桃花回去做胭脂香粉,言咏兰对这些胭脂水粉没什么兴趣,便没有参与。男人们在那边的桃林比射箭,言咏兰看着不远处几只被薛昱射中的鸽子,伏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咕咕叫,言咏兰过去,干脆替它们把腿上的,翅膀上的箭都拔了。再把随身的帕子撕成几条,分别包在这些鸽子受伤的地方。 处理好鸽子的伤口,言咏兰的手上和衣裙上难免占了些血迹,想着这么大的桃林,周围肯定有水源,得找个地方洗洗手才行。 循着感觉,果真让言咏兰在桃林深处找到了一条流淌的小溪,过去将手上和衣裙上沾染的血迹洗干净,刚要起身,便觉眼角一动,一块小石子精准的落在她面前的水面上,溅起水花。 言咏兰回头一望,果不其然看见薛昱手里抓着一把小石子,面无表情向她走来,这样的薛昱言咏兰没有见过,除了在宫里那段时间,薛昱看见她都是笑吟吟的,不知是不笑的薛昱有点可怕,还是因为她心里本身就有点心虚,言咏兰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薛昱来到言咏兰身旁,也站在小溪旁,小溪对岸便是青山环绕,绿翠环植,薛昱又扔出一块石头,在溪水面上打了几个水漂。 言咏兰拔腿要走,却听薛昱开口: “言大夫,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言咏兰耐着性子:“没有。” 薛昱扭头看他,将手中石子尽数抛入溪水中,走到言咏兰面前拦住她去路,酝酿一番情绪后才叹息道: “与他出来赏花,跟与我出来赏花,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吗?就因为他跟你认识早一些?可我觉得,你并不喜欢他呀。你看我的眼神和看他的眼神并无不同。所以我就想问,你什么意思?” 不得不说,薛昱的感觉有时候还挺准,言咏兰对闫葑确实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只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次答应闫葑来赏桃花也是各种波折,只不过,言咏兰觉得这些波折和理由,她没必要向薛昱解释。不仅没必要解释,她还要跟薛昱把话说清楚,让他别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你每天送东西去普世堂,你是什么意思?”言咏兰单刀直入的问:“你不必对我……” “自然是喜欢你。” 不等言咏兰跟他把话说清楚,薛昱就率先截过话头,对言咏兰直言不讳自己的心思。这下反倒让言咏兰愣住了。 “我若非喜欢你,怎会处处盯着你,哄着你,还每日送东西给你?”薛昱脸上丝毫不见心事说出来的尴尬,反而很理所当然,就好像他此刻不是在跟一个姑娘表白心意,而是说着‘今天天不错’的话题。 言咏兰从震惊中回神,眉心蹙起,面容渐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薛世子是觉得我一介孤女,便可随意戏弄是吗?” “我薛昱若是戏弄你,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薛昱说着,果真将手高举做发誓状,神情没有再认真的了。 言咏兰真是服了这人信口开河的本事,再忌讳的话到了他嘴里,就好像没有阻拦的山洪,奔腾而出。 “不管你是不是戏弄,我今日都正式拒绝你。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没有用。”言咏兰半点没有留余地,正色拒绝,将薛昱的心思拍在滩上。 绕过薛昱打算回桃林,却看见闫葑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眉头紧锁的盯着薛昱。 言咏兰没说什么,低头从两人身边走过,急急往桃林里去。 被人当面拒绝的滋味不好受,薛昱站在那儿恢复了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瞧见闫葑,毫不掩饰白了他一眼,便也打算不言不语走开,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闫葑忽的开口: “我劝你还是放弃她吧。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从今往后,她不会对你假以辞色了。” 心情本就不爽,还给人又扎一刀,薛昱也没打算跟他客气,转过身去反唇相讥: “所以这就是你迟迟不敢与她表明心意的原因?就是怕她今后不对你假以辞色?那看起来你对她喜欢的程度不过尔尔嘛。”薛昱双手抱胸,退后两步,抬眼与闫葑对上,目光坚定: “你怕。我却不怕。不就是一次拒绝,我承受的起。咱们走着瞧。” 20.第 20 章 第二十章 因为薛昱,言咏兰根本没有赏花的心情,闫葑把她送回去,一路上闫葑都没有说话,等到言咏兰下车时才喊住她: “童恩,薛世子出身显贵,素日里胡闹惯了,你莫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言咏兰沉默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便掀开车帘下车去。 从后门进院子,李嬷嬷正在浇花,看见她觉得很奇怪: “姑娘这就回来了?桃花好看吗?” 言咏兰支吾的回了一句,没说什么就回房换衣服去了。 坐在梳妆台前卸发髻,言咏兰瞧着镜中的自己,明眸皓齿,还算有点姿容,但已经到了不嫁人就会遭世人鄙视的年纪。 换了衣裳出来,李嬷嬷神情异样站在院子里,言咏兰走过去问怎么了,李嬷嬷才指了指前边,瓮声说道: “那什么表老爷,表夫人又来了。” 言咏兰没心情应付他们,对平姑吩咐:“平姑,赶他们走。” 平姑放下扫帚就要上前,被李嬷嬷拦住:“他们在外面逢人就说是姑娘的表叔表婶,你要直接赶走,人家不知道情况的还不知怎么想咱们姑娘呢。” “那怎么办?这种人就是狗皮膏药,说是亲戚,其实都远出五服了,当初王府落难也没见他们站出来说句话呀,如今王府都没了,还来姑娘这里打秋风,欺人太甚。” 上回表叔表婶来的时候,平姑不在,回来听说言咏兰把王府的玉佩给他们了,也悔了不少时候呢,没想到,这两人受了教训,居然还敢上门,真当她们姑娘好欺负吗? “道理都懂,怕就怕这种市井无赖,撒泼耍混,咱们姑娘可还没出嫁呢,名声不能被他们给坏了。” 两人在院子里争执,各有各的道理。言咏兰不想让她们为难,只得让平姑去把他们请到后院来,倒要听听这夫妻又想出来什么托词来要钱了。 平姑把人带进后院,直接关了院门,双手抱胸守在门边上。 言咏兰坐在亭子里,李嬷嬷打前锋,问他们的来意,只见那夫妻俩对视一笑,由表婶上前开口: “表侄女,上回的事情是表叔和表婶没考虑周全,惹了那么大麻烦,我们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言咏兰不想开口,只低头兀自喝茶,李嬷嬷不冷不热的问:“表老爷、表夫人这回还是来借银子的?上回可都说了,咱们没银子,要有银子我家姑娘也不会把她那祖传玉佩都给了你们。” 表婶讪讪一笑:“瞧嬷嬷说的。我们当时是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才腆着脸开口的。不过那事儿既然已经过去,咱们就都别提了。这回我和她表叔不是来借银子的,是来给姑娘说亲事的。” “啥?”李嬷嬷以为自己听错了。 “哎哟,嬷嬷到底是年纪大了,话都听不清了。我说,我们今儿上门不是借钱,是给你们家姑娘说亲事来的。”表婶不管不顾别人的想法,一股脑儿把想说的都给说了出来: “我给表侄女说的可是一门顶了天的好亲事,刘员外的独生子刘公子,去年刚中了秀才,文章写的那叫一个好,人也俊的很,跟表侄女郎才女貌,关键是家里有钱啊,刘员外在朱雀街上有十几家铺子呢,城外有田庄,别看不是官家出身,但只要表侄女嫁过去,刘员外说立刻给刘公子捐一个官儿,更别说那彩礼了,说只要表侄女肯嫁,三万两的彩礼,十里八乡都没娶过这么值钱的媳妇儿哩。” 表婶说的口沫横飞,恨不得把那刘公子夸上天般,但李嬷嬷却忍不住冷笑起来: “表夫人,你没开玩笑吧。” “是不是觉得条件还不错?虽然表侄女今年都二十了,谁家现在还肯娶个老姑娘为妻?也就是表婶我愿意为表侄女说话,在我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之下,刘员外才肯松口答应这些条件呢。” 表婶边说还边一副‘赶快过来谢谢我’的得意神情,便是这神情让李嬷嬷彻底怒了: “你说够了没有?咱们家姑娘的亲事,你说的着吗?你知道我家姑娘是什么身份?端静王府的郡主,你怎么敢,怎么敢……哎哟,气的我心口疼。” 表婶见李嬷嬷这般态度,也嘲讽一笑: “我知道表侄女是郡主,可那又怎么样,王府都没了,她孤家寡人一个,人家还没嫌她晦气呢,你个伺候人的下贱奴才还挑三拣四起来了,也不怕风大把嘴巴给吹歪了!” 表婶开口说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言咏兰一句都没听进去,倒是听到一句‘伺候人的下贱狗奴才’时抬了眼,不等李嬷嬷发飙,言咏兰就率先对平姑说道: “让前院小六去喊周掌柜过来一趟,让他多带些掌嘴的板子和人来。” 平姑从小伺候姑娘,哪会不知姑娘动了真怒。自从王府一夕间没了之后,她和李嬷嬷便成了姑娘的亲人,别人怎么得罪她没关系,但只要说了平姑和李嬷嬷的不是,姑娘都忍不了。 原本平姑就是想让周掌柜来处理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人,没想到姑娘先开口了,平姑自然麻利去办。 “表侄女,你这话什么意思?掌嘴的板子?别逗了,你还以为你是王府的娇娇郡主吗?看看你如今这寒酸的样子,身边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我为了给你说这门亲事,嘴皮子不知道磨破了多少,你竟还看不上。我可告诉你,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你这年纪还没出嫁的姑娘,那比菜市场卖剩下的菜都不如。就别挑三拣四,端着架子了。” 表婶本就是个市井泼妇,骂人耍嘴皮子最在行,上回她来借钱没借到,反而蹲了一个月监狱,心里头本就憋着气,猜也猜出两三分他们是被人耍了。 这回要不是刘家找到她,想结这门亲事,还承诺事成后给她五千两银子的媒人钱,她才懒得再到这摆谱摆上天的劳什子郡主面前来呢。 言咏兰任她奚落,就是不开口,像是由着她发挥般,那表婶说的口都干了,见言咏兰都没半点反应,干脆撂下一句话: “这事儿我劝你还是考虑考虑吧。我回头再来。” 说完便要往门口走,谁料平姑双手抱胸,猛地抬起一只脚,将院门给拦住了,表叔表婶对看一眼,想硬闯,被平姑三两下给踢翻在地,两人这才知道平姑是个练家子,心中暗道不妙。 周掌柜听了吩咐,果真带了板子和人来,听说姑娘在自家院子里被欺负了,周掌柜连鞋都没换,直接招呼了漕帮的兄弟过来,不问缘由直接把被那两人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揍,掌嘴的板子是李嬷嬷亲自打的,三十下后,两人满嘴的牙掉了一半,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言咏兰全程在旁边冷眼看着,周掌柜过来问要不要直接弄死丢河里去,言咏兰大发善心摇摇头:“这回算了。下回吧。派人盯着路口,若这两个人再靠近普世堂一丈以内,到时候再悄悄弄死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随意,虽然说得是弄死谁谁谁的话,可听起来却像是在说最寻常的事般,正是这样的毫无波澜才让人听着越发胆颤心寒。 这个看起来柔弱无辜的姑娘,竟是这般凶残。 那两人最后几乎是被拖着从后门走的,周掌柜亲自押出去,估计免不了还得挨顿揍。 平姑收拾院子,李嬷嬷扶言咏兰进房去,虽说惩罚了一对恶夫妻,却还是高兴不起来。王府的威势果真一年年衰败,如今连这种货色都敢欺负上门,主意打到姑娘身上来,若再过几年还怎么得了。 姑娘的婚事,如今像是一座山般压在她们面前,迫在眉睫了。 *** 元阳殿中,皇后抱着太子在帷幔中吃奶。 漫不经心的听曹氏说那些外面的闲话,皇后这才知道,原来顾家竟和言家定过亲,武安侯夫人段氏是个精明的女人,向来无利不起早,怎会如她所言那般,被童恩郡主一个小姑娘欺负了去? 说是郡主眼光高要退婚,这不过是段氏想掩藏自己私心的一种推脱说辞罢了。这种鬼话,也就骗骗她那没什么心眼儿的母亲,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喂好了奶,太子直接睡着,让乳母抱去睡觉,皇后才从帐慢后缓步踱出,宫女跟在她身后给她整理衣裙。 “如此说来,倒也不可惜。童恩郡主是个不错的姑娘,是顾家配不上她。”皇后薛氏自诩一般聪明,但看人还算准,武安侯府如今挖空了心思想要攀上权利,利欲熏心之下,自然是看不上孤家寡人的童恩郡主的。 曹氏无奈,上前接替女官,扶住皇后,边走边说:“娘娘倒觉得这事儿是顾家的错了?” 薛氏坐下以后,沉吟片刻,便做出决定: “童恩郡主年纪也是不小了,既然跟顾家的婚事作罢,那边作罢好了,本宫多费点心,替她重新物色一门亲事,也算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吧。” 曹氏虽然不喜童恩郡主,但也不好在皇后面前故意挤兑,毕竟对薛家有恩,能帮就帮一把,显得薛家仁义。 21.第 21 章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晚上,康德帝来元阳殿看太子,便留宿在皇后宫中,皇后与他提及想要为童恩郡主张罗亲事的事情,康德帝正脱了靴子,闻言回头看了一眼靠在床沿的皇后,笑问: “怎的突然想给童恩做媒了?” 皇后便把言家和顾家有婚约,后来又退了的事情说与康德帝听,康德帝也很意外: “还有这等事情。若真如皇后所言,那顾家也忒欺负人了。” “可不是嘛。所以臣妾才想着替童恩郡主做主的。”皇后见康德帝坐在床沿不住揉肩,便起身来到他身后替他轻揉肩颈。 “你这个主做起来可不会轻松的。”康德帝指了指肩膀右侧,让皇后按压那里。 “如今的世家氏族越来越讲究利益,童恩虽贵为郡主,可娶她回家并不能为家族带去好处,除非是家族里不要紧的子嗣。”康德帝闭目养神时说。 “不要紧的子嗣是指庶出吗?郡主的身份如何嫁得庶出。那些家族要利益,便由皇上出面给些甜头也没什么,毕竟端静王爷当年对皇上……” 皇后一边说,皇帝就往后仰倒身子,皇后扶着他睡下。 “皇后让朕出面给甜头,还不如让镇国公出面呢。朝中大半世家氏族可都以国公府马首是瞻呢。朕说的话不如国公好使。”康德帝抓着皇后的手,笑着开玩笑,惹得皇后怨嗔的横了他一眼:“皇上,臣妾与您说正经的呢。” 康德帝忍不住朗声笑了连声,拍拍旁边的被子:“好了好了,快睡吧,太医说你身子恢复的差不多,却还不能太劳累。童恩的事情,今后有机会再说。” 皇后替他盖好被子,自己才在旁边躺下继续说: “救命的恩情,总是要铭记的。臣妾觉得您虽给了郡主名义上的恩宠,倒不如再给点实际的……” 皇后说着说着就发现,康德帝已经在一旁微酣睡着了,皇后凑过去轻喊了他一声:“皇上?” 康德帝果真没什么反应,皇后纳闷的躺回自己那一侧:“怎的最近这般嗜睡?” 那边康德帝直接睡下,皇后却不怎么睡得着,白日里睡多了如今精神的很,干脆躺着思考为童恩郡主选亲事的事情。 习日一早,言咏兰便被传唤入宫,原以为是皇后身子不舒服要她来诊治,来了之后才知道是皇后找她说话。 “你与顾家的事,本宫已知晓。”皇后也是快人快语。 言咏兰正把脉,闻言惊讶抬头,只见皇后神情温和的看着自己。 “别问本宫是怎么知道的,你只需告诉我,与顾家退婚可曾后悔?” 言咏兰只是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摇头否认:“不后悔。顾家纵富贵,于我却未必合适。” 皇后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不禁笑了:“本宫没看错,是个聪明的好姑娘。便与我说说,你想找个怎样的门第,怎样的人,告诉我你的条件,我才好替你物色。” “物色?”言咏兰看着皇后,有点不解,皇后娘娘这是要替她说媒?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孤身一人固然潇洒,却难免受世人非议,独自支撑门庭也感吃力,倒不如想开点,找个门第不差的,自己喜欢的人携手一生,是不是?” 言咏兰没有想到皇后会对她说这些话,竟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孤女而轻视她分毫,有些无奈低头轻言:“只是那门第不差的,我自己又喜欢的人,又岂能轻易找到。” 皇后拍拍她的手:“只要你愿意,咱们眼睛放亮些,总能找到的,无非就是快和慢。” 言咏兰从小一个人长大,身边没有亲人照看,李嬷嬷和平姑便是她最亲近的人,皇后这番话是真真切切的说到言咏兰心里去的话,没有轻视,没有催促,没有逼迫,是很尊重的询问她的意见,很少被人这样温柔对待的人就是这样,别人稍微对她好些,心底便忍不住感动。 从皇后塌前起身,郑重的行了个礼,言咏兰由衷感谢:“多谢娘娘。” 这孩子真是没被宠过,看着清冷聪明,事事不在意,可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敏感,越是感恩旁人对她的好。 ***************** 薛昱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出现在言咏兰面前了,不是因为怕受到驱赶和怒骂,而是怕一下子逼急了那丫头恨上自己,薛昱虽然看起来冲动,但实际上也有勇有谋,会审时度势,寻找最佳时机。 就好比现在,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言咏兰站在永安药铺的屋檐下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薛昱打着伞自雨中走来,对言咏兰递去一抹得意的媚眼,伸出一只邀请的手。 言咏兰冷冷瞥他一眼,毫不犹豫返身入药铺,借了一把雨伞出来,当着薛昱的面撑开雨伞,利落走入雨中,不留丝毫眷恋。 一战败北。 又好比她去白马寺上香,半道上车轱辘坏了,薛昱潇洒而至,跃马而来,高座马背之上,用足以风靡万千少女的俊朗笑容对她问道: “需要帮忙吗?这官道半天都未必有人哦。” 言咏兰再次无视他的存在,旁若无人般对车夫和李嬷嬷说道: “从这儿下去不远就是小安家,我正好去给他换药,到时候让老安送我们回去。” 说完,言咏兰带着李嬷嬷和车夫直接从管道一侧的小径走去。 薛昱迎风招展的手渐渐石化。 二战再败。 不过,薛昱从来就是越挫越勇的性子,薛家军中长大人,从小就没学过什么叫放弃和妥协。 又过了几日,言咏兰去集市采购药材,身边没有带够搬药材的人,薛昱及时出现,自告奋勇要帮言咏兰搬货。 “不必了。”言咏兰满口拒绝。 “客气什么。难不成让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搬吗?”薛昱指了指地上半人高的木头箱子问道:“就这些吗?还有多少全拿来,我一人……呃……嗯?” 薛昱弯下腰便去搬那半人高的木头箱子,想着药材能有多重,然而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是把箱子挪了个印儿。 药摊老板赶过来,拿来了扁担和担绳,另四个魁梧大汉。配合着用担绳捆了箱子,四个人打号子抬了起来。 薛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无力问:“那是药材?” “嗯。” “不可能,什么药材能那么重?” “寒水石。” 薛昱:……接受了一百个不愿相信的事实。 太丢人了,三战败北。 言咏兰坐在后院青藤架下对照书籍练习针灸,对照书上的穴位,做成人形的木头上标示出穴位,专门供医家练习手法用的。 李嬷嬷给她送了壶茶过来,左看右看的像是有话说,言咏兰放下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看什么呢。” “哦。我在看今儿薛世子还来不来。”李嬷嬷在言咏兰身边坐下,言咏兰给她也倒了一杯递过去。 李嬷嬷这么一说,言咏兰也反应过来,薛昱那小子似乎有三四天没出现了。 “也许不会来了吧。” 世家公子没什么长心,对人和事物的兴趣通常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他在自己这里三番两次的受挫,该是要打退堂鼓的时候了,没什么奇怪的。 平姑从走过来,手里捧着一只雪白的鸽子。 “姑娘,有只鸽子飞进咱们院子了,脚上还有信筒。”平姑过来把鸽子脚上的信取了下来,递到言咏兰面前,言咏兰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将卷成一卷的小纸条展开,一首火辣辣,热烈烈的情诗赫然映入眼帘。 明月不谙离恨苦……昨夜西风凋碧树……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注:宋代诗人晏殊的蝶恋花。) 讲的是与恋人离别,独自愁肠,欲寄信诉情,又恐山高水长人踪渺。 “看不出来,薛世子还会写这么酸的诗。”平姑凑过来看了几眼,诗的意思没怎么看得懂,落款倒是看了个分明,不是三四日没出现过的薛世子又会是谁呢。 言咏兰眉头一蹙,立刻便将这酸诗一把团了抛在地上,不予理会。 可有一就有二,薛昱从来就不知道进退两个字怎么写。于是乎,接下来每天言咏兰院子里都能飞进来一只信鸽,信鸽腿上绑着不堪入目的情诗,将他那百转柔肠诉了个遍。 他这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计还比一计烦。 就这么过了大概十多天,终于没有鸽子飞进来了,因为鸽子的主人直接来了。 薛昱从后门进院子,看到言咏兰之后第一句话不是诉衷肠,而是问她: “我鸽子呢?你把它们怎么样了?” 十天飞了五只鸽子来,却没有飞回去一只,薛昱左等右等终于坐不住了,借寻鸽子的理由找了过来。 言咏兰正在捣药,对薛昱的话恍若未闻,薛昱走过来将她手里的捣杵和捣罐抢了过来,一边帮她捣药一边再问: “我问你话呢。我鸽子呢?” 言咏兰不回答薛昱的话,倒是对厨房喊了一声:“嬷嬷。” 李嬷嬷闻声从厨房出来,端了一碗汤送到薛昱面前,薛昱一个惊喜,心道这是自己的攻势奏效了?往常连口水都讨不得喝,今天居然请他喝汤了? 美滋滋的喝了一口,言咏兰问他:“好喝吗?” 薛昱连连点头:“鲜,太鲜了!没想到你还挺有口福,李嬷嬷手艺真不错。” 一股脑儿把汤喝了,薛昱抹抹嘴,又问:“你还没回答我,我鸽子呢?” 言咏兰双手抱胸,不言不语看着他,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薛昱剔了剔牙,似乎也察觉到有些不对,目光缓缓落在被自己喝光的那碗汤上。 22.第 22 章 第22章 薛昱此刻五味陈杂,郁闷良久后憋出一句: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好歹是条生命……” 言咏兰将他面前的空碗拿起:“那你之前还拿箭射这些生命?” 薛昱知道言咏兰指的是那日在桃林他射鸽子的事情,一时语塞,支吾半晌: “后来你不是……救了它们嘛。救都救了,怎么能再吃了呢!” “所以呀,别再送鸽子来了,都吃腻了。”言咏兰留下这么句话,便拿着捣好的药粉去了前堂,独留薛昱一人站在院子里哀叹: 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 皇后想替言咏兰找一门合乎心意的亲事,私下也是费了心的,将各府各家的适婚少年郎尽数挑选出来,有画像的看画像,没画像的看风评,最终给言咏兰选出了第一批三个合适的人选。 第一个是承恩伯府文世子,此人才貌双全,人品端正,承恩伯夫妇待人和善,家中没有姨娘姬妾,十分难得;第二个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出大公子,虽不是公侯府邸名门贵族,但胜在大公子好学上进,二十一岁那年中了京师的解元,可以说相当难得了;第三个是威武将军韩涛,今年二十有八,从军十多载,耽误了娶妻,至今未曾婚配,最难得是,这位韩将军不是只有武力,他熟读兵法,文武双全,待人待兵都很谦和。 这三个人是皇后从百名适婚儿郎中挑选出来的,觉得各方面条件还比较适合言咏兰的要求——要家庭简单,人品端正,知情识礼。 挑出来这些人之后,皇后便将他们的情况资料送出宫给言咏兰过目,言咏兰觉得不错之后,皇后才会安排真人见面之事。 皇后觉得,男婚女嫁最好在婚前还是要见几回面,互相多少有些了解,说过话才能知道婚后能不能过到一起去,能不能有共同的爱好,盲婚哑嫁固然是习俗,但皇后既然想替言咏兰找个合乎心意的相公,便不能图省事,得认真负责到底才行。 这三人的条件在言咏兰看来也比较满意,便让送讯来的宫人回去给皇后复命。 三日后,言咏兰被皇后召入宫中,美其名为赏花,实则是找个机会私下里见见这几位,在御花园里坐一坐,说说话,谈谈天。 言咏兰很感激皇后,在这件事上也是认真对待的,如果真能找一个人能够理解她的人嫁了,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薛昱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言咏兰已经在元阳殿相了好几回亲了。 这日曹氏在薛昱要出门的时候亲自过来拦住他的去路,把薛昱给抓到主院去。 薛昱吊儿郎当的坐下自己给自己倒茶喝,不耐烦的问:“娘,我跟沈青约好了,您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没什么事儿就不能让你来瞧瞧我了?”曹氏没好气的说:“你呀你,都这岁数了还成天没个正经模样,安城侯府的世子与你同年,都已经娶了一妻三妾,生了四五个孩儿了,便是没你岁数大的也大多有了妻室,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谁说我不着急?” 薛昱立刻反驳了曹氏的说法,要说今年之前他不着急是事实,可今年开始,他这想成亲的心思不知道比谁都要着急呢,可现在关键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自己干着急,想成亲的对象,可能她那小心肝儿里,连一丝丝属于他的地方都没有。 曹氏不知道儿子心里在想的小九九,听他终于承认自己着急了,面上一喜: “你知道着急就好!待会儿我跟安阳侯夫人约好了,安阳侯你记得吗?去年刚回京述职,如今与你爹同朝为官,深得圣心,安阳侯府的玉小姐你还记得吗?一隔数年未见,玉小姐出落的跟花儿似的,相信你一见定会喜欢,你们若是都喜欢的话,我想着咱们今年就把你的亲事给定下来,来年生个大胖小子,为薛家开枝散叶。” 曹氏在脑中畅想着将来的美好生活,薛昱看在眼中都有些不忍心打断她的美梦,他这个娘不管说多少遍她都好像听不进去,仍在空想自己会遵从她的意愿,娶她喜欢的女人为妻,生几个她喜欢的大胖孙子。 薛昱起身不想跟曹氏发生口角争执,起身要走,曹氏眼明手快拉住她: “你做什么,你就不能听娘一回,坐下见一见那玉小姐,你见一见是能少你一块肉还是怎么的?” 薛昱挣脱曹氏的拉扯,直接言明: “娘,我再跟您说一遍。不管见不见结果都一样,我是不会娶你看中的那些所谓大家闺秀小姐的,我不喜欢她们,就绝对不会娶她们!您别成天惦记着我的事儿成不成?” 被儿子这么当面说了几句,曹氏急的直拍桌子:“你这孩子是想急死我吗?” 薛昱无奈看着真有些着急的曹氏,到底有些不落忍,过去拥着她安慰道: “娘。我自己知道怎么做人做事。今儿就跟你透个底,我有喜欢的姑娘了,我要娶自己喜欢的姑娘。” 曹氏疑惑:“你有喜欢的了?谁家的呀?可别是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小妖精,若是那种你趁早死了心,我就是撞死在家门口,都不会让那种货色进门的。” 曹氏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子孙操守,门风门第她还是很看重的,绝对不容许让那些会坏了薛家门风的人,就怕儿子年少不谙世事,被外面的妖风迷了眼。 “娘!您儿子在您眼中就是那等酒色之徒吗?我喜欢的姑娘别提多正经了……”就是太正经了,他才不好办呢。 曹氏的心放下一半,又问:“那你倒与我说说,是谁家的姑娘,我总能让人去打听打听的。门第如何?学识如何?” “门第一等一的好,学识也是一等一的高。至于打听,您还是算了吧。八字没一撇,您出马回头再给我搅黄了,我哪儿说理去?” 薛昱打死守护自己的小秘密,坚决不让爱的火苗没有燃烧起来之前,被亲娘浇灭。 “家世好,学识好的姑娘,我大多都是认识的。只要告诉我是谁,我就能知道她人品好坏,风评如何……”曹氏仍试图从儿子口中撬出点情况来,努力说服:“你别小看你娘,其他本事没有,京中的人脉还是很广的,娘娘要给童恩郡主说亲事,那一百来个适龄青年,你娘至少提供了五六十个,你还别不相信我的实力……” 曹氏说着说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向来对她说的话都没什么兴趣的儿子,此时居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曹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摸摸脸,以为自己身上脸上有什么东西。 “娘,您说什么?娘娘要给童恩郡主说亲事?”薛昱正色问:“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曹氏想了想:“就这个月的事儿。娘娘从那上百个人里选出了三个条件最好的,今儿童恩郡主就在宫里相看呢。唉,到底是身边没人教养的,自己的婚事竟由自己出面相看。” 见薛昱神情震惊,一动不动,曹氏拍了拍他:“儿子,你到底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薛昱猛地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咻的又停下,回身对曹氏拧眉说了句: “今后别给童恩郡主找什么人了。” 曹氏觉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为什么?这是娘娘吩咐……” “因为我要娶她。” 不等曹氏说完,薛昱便丢下了这句话,而后不等曹氏反应过来,薛昱就大步流星的跨出了她的院门,直到过了好长时间,曹氏才猛地醒神。 他,他说什么? **** 言咏兰直到戌时才从宫里回来,皇后留她在宫里用了晚膳才派人送她回来的。 今日在元阳殿的御花园里分别见了那三位,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总觉得对方似乎并没有想要和她成亲的意思,只不过是碍于皇后的面子才不得不应付的。 勉强人的事情,言咏兰可做不来,想着回头找个机会跟娘娘把话说清楚,她是要嫁人,却也要人家心甘情愿才好。 马车停靠在后门外的小巷口,皇后派出的宫婢看着她进了巷子才离开的。 言咏兰来到后门处,刚要拍门,只见右侧小石狮子旁边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吓了言咏兰一跳,张口就想喊,谁料那人眼明手快,瞬间扑过来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推到外墙上。 月光下,薛昱的两只眼睛特别亮,让言咏兰一下就认出了他。 还以为是什么杀人灭口的强盗,见是他,言咏兰就不怕了,悬着的心落下来一大半。 “别叫,我放开你,我有话问你。”薛昱在言咏兰耳旁轻声说了一句。温热的风吹在言咏兰的耳廓上,竟让她觉得酥麻麻的,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 见他目光真切盯着自己,好像确实有话说的样子,言咏兰这才轻轻点了点脑袋,表示自己同意他的话。 她点头了,薛昱倒有些舍不得了,因为手掌按着她的唇瓣和脸颊,入手说不出的滑腻,仿佛一块上等的羊脂玉,温润的令人爱不释手。 缓缓放下手,薛昱却没有推开,依旧将言咏兰困在他的两臂和外墙之间,缓缓弯下腰与她面对面正视: “你入宫相看男人了?” 23.第 23 章 第23章 言咏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逸脸庞,眉心微微蹙起: “与你何干,让开。” 薛昱被这句话气到了,世子脾气上来,说不让就不让,甚至又大着胆子靠近了些。 “你相看男人干什么?想嫁人?那为何不跟我说,我娶你。” 言咏兰将脸偏过一边,银白色的月光下她显得越发白皙,转过去的侧脸与颈项形成一道完美流线,令薛昱热血澎湃,忍不住悄悄咽了下喉咙,果断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再这样靠近下去,自己真的会把持不住,做出什么更加禽兽的事情来。 薛昱退后之后,言咏兰便自由了,转身要走,薛昱伸手阻拦: “你与其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不如嫁给我。至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言咏兰抬起眼角看了他一眼: “能让世子爷垂青我很荣幸,但时间不早了,世子爷还是回去吧。” 薛昱固执的不愿让路:“我就这般令你厌烦吗?” 言咏兰看着他沉默不语,月光下清冷如斯,薛昱第一次尝到了由心而发的苦涩。 也许在她眼里,自己从来就不是值得她考虑的对象吧。她宁愿把自己交给一个完全不认识,不熟悉的男人,都不会想要和他携手一生。 突如其来的挫败感让薛昱很无奈。 “到底因为什么,才使我始终入不了你的眼?你是嫌我毫无建树,还是觉得我这般出身的人没有真心?” 薛昱是真的急了,一直以来她对自己都很淡漠,但想着她对谁都这样,薛昱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可是今天得知她去宫中相亲,若是相成功了,她可能不久就会是别人的女人,那个时候,她会对那人笑,与那人长相厮守,生儿育女。 这些画面,薛昱只是在脑中想象就觉得受不了。 他没有尝过男女□□,不知道是不是没对动了真感情的男女都这样。他心里很乱,但是再乱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绝对绝对不会放任她嫁给别的男人。 “言咏兰,我今日郑重的告诉你,我薛昱很认真的喜欢你,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娶你。你也最好别再想着嫁给别的男人,我绝不允许。” 薛昱收起了平日里的爽朗笑容,眼中透着无与伦比的坚毅。言咏兰从他这双俊秀的眼睛中看出了他的认真,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若薛昱只是口头说说,戏耍调笑般说喜欢她,那么言咏兰也可以很随意的漠视、驱逐甚至骂他,但他如果是真心的……真心又如何能轻易践踏呢。 这一刻她甚至真的在考虑如果嫁给薛昱会是有什么后果,只想到第一条——他的身份,言咏兰便打了退堂鼓。 大陈国内的超一品国公世子,北境三十万薛家军少帅,纵然他有一颗真心,却也越不过薛家的控制,薛家又如何会让他娶野草般长大,没受过正经教养的女人为妻呢。世家氏族最看重的便是女子德言容功,她自从入了神医谷,决定行医那日起,便已经彻底抛弃了世俗女子的德,抛头露面,走南闯北。 所以她的婚事很难,身份在这儿,一般人家嫁不得,门第高的人家又不会娶。 “你不允许,又能如何?”言咏兰神情有些黯然,想将薛昱推到一边,可薛昱却打定了主意不动如山,言咏兰自然是推不动的,便想从他身边绕行,却被薛昱一把拉着胳膊,用力抵到墙上,凶恶的眼神凑过来,丝毫没有他平日的和善。 就在言咏兰失神之际,脸颊便被人双手捧住,那人飞快的俯下身子,在她唇瓣上重重的亲了一下。言咏兰几乎是下意识抬手给了薛昱一巴掌。 薛昱抚了抚被牙齿磕破的嘴角:“你且看着,我说到做到。” 直到薛昱的身影自小巷消失之后,言咏兰伸手擦了擦唇瓣沾上的湿润,久久不能回神。 ********** 薛昱一路疾奔,心情是激动的,不是因为仗着无赖亲到了那丫头,而是觉得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他本就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认定的人就不会改变。 他对那丫头是真心实意的,他要娶她,豁出性命都不愿看到她嫁给别的男人,这不是占有,而是他不相信别的男人会比自己对她更好。 之前不知道她也想嫁人,便想细水长流等她真正喜欢上自己再开口,但现在情势所迫,没有时间细水长流了,既然她只是想随意找个合适的人嫁了,那便不如嫁给他,也只能嫁给他。 从国公府大门进入,薛昱直奔主院,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院落中间。吓得主院伺候的人赶忙跑进内间去回禀国公和夫人,不一会儿薛宗光和曹氏相继走出,薛宗光拧眉质问: “你这是干什么?” 曹氏从台阶上下去扶薛昱,被薛昱拒绝,毫不掩饰朗声说道:“我要娶妻。” 国公夫妇对看一眼,薛宗光眉头一扬,饶有兴致的问:“娶妻?娶谁啊?” “端静王府的童恩郡主言咏兰。”薛昱挺直胸膛,第一次把那丫头的名号说的这般完整。 这个人倒是薛宗光没有想到的。 曹氏惊愕之余怒斥道:“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再说一遍,你要娶谁?” “再说几遍都是一样的。我知道娘您不喜欢她,可我喜欢,不娶到她我便活不下去的喜欢。”薛昱从未想过掩藏自己的感情,对那丫头不掩藏,对自己的父母自然也不会掩藏。 “原本我没打算现在告诉你们,可是她想成亲了,我没机会等了。” 薛宗光还是头回看见儿子对某个人这般认真,只是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他单方面想娶人家,人家姑娘同意吗? 这些疑问薛宗光在心里想,没有说出来,国公夫人曹氏却不冷静了。 “我不同意!你这孩子平日里怎么胡闹我都由着你,你的婚姻大事,如何能儿戏?你,你怎么想到的,千挑万挑,居然挑中了灭门绝户的她?” 曹氏简直被气的语无伦次了,连这般刻薄的话都说了出口。 薛昱当即反驳:“娘何时变得这般恶毒无礼?灭门绝户这种话你怎么说的出口。那件事是她所希望的吗?是她造成的吗?这种刻薄之言,我真不敢相信出自您之口。” “你!”曹氏气的当场抬起了手,却怎么都打不下去。身子微微一颤,旁边两个丫鬟赶忙上前搀扶,曹氏真觉得气血不顺起来,由着丫鬟把她扶进了内堂。 薛宗光来到薛昱面前,沉声问: “你确定你想清楚了这件事的后果吗?她不是一般府邸的姑娘,娶她的话,你便没有了妻族支援,你可能要比其他人多经历很多事情,有好的有坏的,不一定每一回都能挺过去。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娶她吗?” 薛昱没有比现在认真的时候。 “我要娶。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也要娶。” 薛宗光凝视儿子片刻,不置可否的呼出一口气:“情到浓时,光靠嘴皮子说说可没用。跪着吧。” 薛宗光让人将院中灯火尽灭,伺候的人都不许靠近院中半步,回到房中,便看见曹氏坐在床沿哭泣,薛宗光走过去,在丫鬟端着的水盆里洗手。 “他怎会瞧上了她?两人认识才多久,他竟为了她做这些事。真不知那个女人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第一眼便觉得那个姑娘不简单,看着纯良,实际上精明的很,她这样的女人在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自家的靠山倒了,自然要再找个更大的靠山才行,明宇自小就倔强,主意大的很,可他哪里吃过女人的亏呀,我真怕他被人算计的连骨头都不剩。” 曹氏边哭边数落,薛宗光洗完了手,她也说完了。 “没有你想的那么夸张。童恩郡主也不是什么吃人的豺狼虎豹,再说明宇那孩子,你我看着长大,他是没受过什么挫折,但不代表他是傻子,只有他算计别人,别人哪儿算计的了他?” 薛宗光先前在薛昱面前表现出了不赞同,但那只是为了让薛昱独自想清楚自己在干的事情,并不是真的不赞同,相反他甚至觉得童恩郡主挺好的,沉稳慎重,身上有股子京中闺秀所不具备的韧劲儿,她经历过生死大劫,滔天巨浪,这样的人才更能珍惜寻常的幸福,所以这件事薛宗光是乐见其成的,有这么个女人在身边管着,明宇将来歪不到哪儿去。 “国公,你不知道那个女人原本跟顾家有亲,可她偏偏瞧不上顾家,狂妄自大上门退了亲,还扬言说要找比顾家更好的,如今我算知道了,她口中所谓更好的,指的原来就是咱们家,亏我还天真的以为她真的要找个寻常人家嫁了,我替娘娘张罗了好些天,就是为的她。如今看来,我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傻,我是全然被她戏耍在股掌间。” 薛宗光原本是想到屏风后去解衣的,实在受不了曹氏这样子,抓了抓耳廓,便想往外走,被曹氏喊住: “国公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又要去陪那个狐狸精吗?” 薛宗光耐着性子与她周旋:“她是我抬进门的姨娘,不指望你们姐妹相称,和睦共处,但你能不能别总是一口一个狐狸精的叫。” 说完这些,见曹氏又要哭,薛宗光躲都来不及,加快脚步走出了卧房,只听曹氏在房中泄愤般又连续喊了几声: “就是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 24.第24章+(入v公告) 第24章 言咏兰那天晚上在门外与薛昱交谈之后,第二天居然感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两天,急的李嬷嬷一直在念叨,姑娘定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刺激,然后衍生为姑娘怎么这么命苦,我对不起王爷王妃,我没脸下去见他们云云…… 也许就是为了早日不听李嬷嬷这般唠叨,言咏兰自愈的还算快,喝了两贴药,躺了两天就差不多痊愈了。只是李嬷嬷说什么都不让这个时候去前堂帮忙做事,拘着她在院子里又待了两天。 等到第五天的时候,终于待不住了,因为有人指名要言咏兰出诊,言咏兰听到那人是谁后,无奈一叹,只觉得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 国公夫人突感风寒,想请言大夫亲自前往诊治。来势汹汹的样子,让言咏兰无法拒绝,平姑闻讯坚持与言咏兰一同。 在路上,言咏兰便知这将是一场鸿门宴,到了国公府之后,果真如此。这厅中不仅仅是国公夫人曹氏,还有另外七八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其中竟也有顾氏。 “童恩郡主,别来无恙啊。”国公夫人曹氏似乎一脸憔悴,看着言咏兰时,简直是咬牙切齿。 言咏兰对她福了福身,神色如常:“国公夫人哪里不适,要把脉吗?” 曹氏一拍桌面,发出巨响,这仿佛像个信号一样,在场的其他夫人随着这声信号开始对言咏兰进行攻击。 “童恩郡主还真把自己当大夫了。一个好端端的郡主,居然自甘堕落做这等事,我要是你,我都无颜面见言家的列祖列宗了。”侍郎张夫人生就一副刻薄脸,说出来的话更加刻薄,成为今日围攻言咏兰的主力军。 “听说童恩郡主没回京城之前都是在外抛头露面,走南闯北的,啧啧啧,姑娘家为了生计不得不走南闯北也是可怜的,怪道想要一劳永逸,找个长期的靠山,这是抛头露面抛够了,想从良回来过官夫人的日子了。”翰林李夫人也是一张利嘴,并且更加恶毒。 一句‘从良’让在场所有的夫人全都笑了起来,顾夫人段氏从座位上站起,来到言咏兰跟前儿,端庄温柔的看着她: “郡主,原来你着急忙慌的跟我顾家退婚是真的找到了更好的退路啊。亏我当时还觉得有些对你不住,没有守住与你父亲母亲的约定,如今看来,郡主的本事可是一点都不需要同情,居然转身就搭上了国公府的世子。” 段氏对言咏兰是恨的,这丫头退婚的时候可没明说她刚救了皇后和太子,若她说了的话,段氏绝不会那般轻易跟她解除婚约,段氏感觉自己像是被她戏耍了,这回听了国公夫人的传唤,让她来教训教训言咏兰这个敢勾引她儿子的姑娘,段氏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来了。 言咏兰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定是薛昱回来说了要娶她的事情,将国公夫人惹怒了,找了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夫人来与她说这些刻薄嘲讽的话,这是后宅女人惯用的伎俩。 “童恩郡主。”曹氏对言咏兰喊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很克制:“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态度了。原本你救了皇后和太子,我很感激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我的儿子动不该有的心思。我的儿子是国公府世子,他将来是要娶和他门当户对大家闺秀为妻的,绝对不会容忍像你这般抛头露面的女人。你若缺钱,尽管与我说,我可以给你。” 曹氏说完这些,对身边的管事娘子看去一眼,那娘子便立刻将放置在一侧的木头匣子捧过来,将之打开,曹氏起身,将匣子里的银票尽数拿出,递到言咏兰面前: “这是一万两银票,够你当大夫挣一辈子的。若是还觉不够,我还能再加。只要你保证今后不再缠着我儿子。” 言咏兰接过曹氏手中的银票,便听旁边的夫人们发出一声声的嗤笑,言咏兰恍若未闻,将银票一张张的翻过,一千面额的银票,一共十张。言咏兰慢慢的将银票折叠好,放入了随身袖袋中。 “童恩郡主是不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高兴疯了吧?”张夫人笑得身子几乎扭了起来。 “可不是嘛,当大夫能挣多少钱,不过糊口罢了。从天而降一万两,可不得高兴疯了嘛。”李夫人眼睛盯着言咏兰放进袖袋的银票,竭力忍住眼馋的姿态。 “童恩郡主,收了国公夫人的银票,是不是要磕头谢一声?不然岂非显得你言家没有规矩。”段氏轻蔑一笑。 言咏兰本不想与这些妇人计较了,但段氏既然提到了言家,那便不能不计较。 “顾夫人让我跪?”言咏兰不动声色的反问。 段氏没开口,旁边的那些夫人都十分响应:“郡主拿了银子,自然是要跪谢一番的,要不然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国公府的银子这般好挣呢。” “是啊,跪一个吧。” 言咏兰勾唇浅浅一笑:“恕我直言,凭在场诸位的身份,可能受不住我这一跪。” 来到张夫人面前,将之上下打量,忽道:“张夫人出身衢州吧。衢州县令之女,庶出的。是你做侍郎夫人的表姐姐去世以后,张家把你要过来做填房的吧。这才几年的功夫,侍郎夫人的气焰便这般嚣张了?” 张夫人脸色铁青,自己的出身原以为没人知道,想反唇相讥,却瞬间被扑灭了气焰,毫无底气。 言咏兰又来到李夫人面前:“李夫人家近来日子不好过。这个月您都去当铺四五回了吧,嫁妆当得还剩多少?翰林清贵府邸,崇尚雅风,入不敷出,捉襟见肘的滋味儿如何?” 李夫人听到‘当铺’两个字的时候,便已经输了。她悄悄去当铺的事情,连老爷都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 “武安侯夫人的弟弟前阵子打死了人,还暗地里把苦主一家赶出了京城,如今那苦主就住在大兴,打算筹钱回京告御状呢。届时也不知武安侯府会不会受到牵连。不过武安侯府债多不愁,到时候把多年的事情全都从地底下翻出来,那阵仗可就好看了。你说是不是,顾夫人?” 段氏心里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原来她一直都知道武安侯府的状况,怪不得退婚退的那般干脆。 言咏兰要么不开口,一开口便将那些夫人的家底儿全都给抖落出来,如今她们看言咏兰,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般,一个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的怪物。 言咏兰又来到曹氏面前,看着她憔悴的面容,薛家的内宅事,言咏兰多少也知道些,曹氏这个女人看起来厉害,实际却是个豆腐做的,没什么脑子,一个好好的正房夫人,却被妾侍压制着活,所以她才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儿子身上,谁料儿子又不是个体贴听话的。 仔细想想,曹氏还有点可怜。 冲着曹氏这般可怜,言咏兰便不戳她的痛处了,只说了一句: “国公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我是一品嘉和郡主,我见你是行的见长辈礼,若要我跪你,只怕你也受不起。”一个转身,言咏兰以鄙夷的姿态环过其他人,冷傲一笑: “国公夫人都受不起我这一跪,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是的夫人就更加受不起了。还是回去想想怎么把身份提起来,等你们的身份提到比一品还要高的时候,再让我来跪你们。” 说完这句,言咏兰便昂首挺胸,面无表情抬步向前,夫人们摄于她的气势,自觉往两边让出一条路来,言咏兰走到门边忽的又一转身,说了句令所有人都气的差点升天的话。 “哦对了,你们死的时候,按理说……我也是能跪的。” 言咏兰走出国公府时不禁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后悔彻底招惹了这些八卦的夫人,她素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了一事,只有被逼急的时候,才会稍稍具备一点攻击性。 平姑全程在外听着,此时两人坐上了回家的马车,平姑才忍不住对言咏兰说道: “姑娘还是那么擅长一击击杀。” 自家姑娘轻易不出口,一出口便经常尸横遍野。只怕那些夫人此刻已经把姑娘当做个无所不知的怪物看吧,今后见了姑娘约莫都得绕道了。不过这可不能怪姑娘,神医谷遍布大江南北,行医者走南闯北,无所不至,渐渐的就形成一个体系,谁家出什么人,有什么事,除非是那种包裹的特别严密的秘辛,一般人家的事儿都能知道。 “姑娘太厉害了。”何止厉害,简直一战成名了。 对于平姑的夸赞,言咏兰淡定点头:“还好。” 回到家中,李嬷嬷迎上来问情况,言咏兰把袖中的银票拿出来给李嬷嬷。 “国公夫人给的,让我今后别缠着薛世子。” 李嬷嬷把那一小叠银票拿在手里晃了晃,似乎有点嫌弃:“薛世子在他亲娘眼里,就值这些呀?” 言咏兰也觉得有点少,给他们找了个理由: “兴许……不是只给一回吧。” 平姑刚在旁边拿起水杯喝茶,闻言尽数喷出。 25.第25章(一更) 第25章 言咏兰备了些礼来到闫家, 就在昨日, 闫夫人派人给言咏兰送了帖子, 说是太师府得了一批东海来的海鲜, 请她去府上做客, 言咏兰倒不是为了吃点海鲜, 只是觉得回京城这么久,也该去给这位闫伯父请个安,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正好借今日携礼上门。 闫葑得知这个消息, 早早便在门前等候,将她迎进门。 言咏兰看着门庭广阔的太师府,回想当年的闫太师不过是父亲手边的人, 因为姓氏和言氏发音相同,曾被其他人笑称, 此闫非彼言, 有大言和小闫之分。如今物是人非, 父亲魂归千骨,闫家却爬上了巅峰,尽管大陈朝的兵力八成都掌握在薛家手中,但京城禁卫军, 五城兵马司都在闫太师掌控之中, 说位极人臣一点都不为过。 闫葑带着她在园子里慢慢地走, 想带她看看园中景色, 言咏兰觉得还是先去拜见长辈比较好。 闫葑将她带去主院, 闫太师来了几个同僚议事,仍在书房,客厅中便只有闫夫人和几个闫家媳妇,言咏兰进门后跟闫夫人福了福身,闫夫人年轻,不过三十多岁,是续弦夫人,看着挺温柔,亲自扶着言咏兰入座。 提及最近皇后在为言咏兰寻亲事的事情,言咏兰还没说话,闫葑便从旁说道: “寻什么亲事,童恩才不会答应。” 闫夫人往他瞧了一眼,莞尔一笑,低头端杯子喝茶,旁边几个嫂子也将目光别开别处。 正说着话,闫太师便从书房过来了,看见言咏兰笑着招呼她入座: “今日郡主有口福,东海渔船到了一批鲜货,足有十七八种,我去瞧了一眼,竟都是不怎么认识的,想起来郡主爱吃这些,便让内子去请你,千万别觉得怠慢。” 言咏兰温和一笑: “闫伯父能想到我已然很好,怎会有怠慢之理。” “好啊。哈哈哈哈。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到你,闫伯父还怪想你的,这些年在外辛苦了,如今回来,便不要再出去了。”闫太师认真对言咏兰劝道:“我听说最近娘娘在给你选亲事。回头我让夫人也替你相看相看,务必要找个知根知底,性情体贴的才能配上郡主的人品。” “父亲,别说这些了,不是快开饭了嘛。”闫葑打断了闫太师的话。 闫太师往他看去一眼,笑着起身,对言咏兰招手:“走走走,瞧我光顾着说话了,海鲜之物还是热的好吃。” 言咏兰觉得闫家父子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她不知道缘由,也不好相问,随着他们往饭厅去,果然是一桌珍馐海鲜,颜色鲜亮,看着就很有食欲。 言咏兰喜欢吃这些,兴许是自小便认识他们,所以来闫家并没有什么拘束,让坐下吃饭她便不客气的坐下了。 闫葑坐在她旁边,又是倒酒又是布菜的,如果不是言咏兰竭力拒绝,他还要尽心竭力的为她剥虾剥蟹呢。 “来,我敬郡主一杯。”闫太师主动举起面前酒杯,他一动,闫家上下都跟着动,言咏兰也赶忙举杯回应,只听闫太师道:“希望郡主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言咏兰环顾一圈,浅笑道谢:“多谢闫伯父。” 众人饮酒,放下酒杯后,言咏兰便不客气拿了只蟹剥起来,闫太师却好像很感慨,又让夫人斟了一杯: “时光如白驹过隙啊,转眼间孩子们都大了,眼看郡主和葑儿都到了成亲的年纪。葑儿也得加紧才行啊。” 闫夫人会意:“太师放心,已经寻了几家不错的。就等大公子点头呢。” 言咏兰听到这里,往闫葑看去一眼,只见他脸色并不太好看,阴着一张脸在饭桌上一杯杯的喝酒,忽然明白今天闫家请她上门吃海鲜的真正意义,便是想通过这顿饭告诉自己,闫葑马上也要配婚的事情吧。 闫葑成天往她那里跑,闫家的人肯定都误会了她和他的关系,特意将她请上门警告来的?看闫葑那一声不吭喝闷酒的样子,言咏兰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忽然觉得夹在眉来眼去的闫家人眼中有些尴尬,干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埋头苦吃,毕竟看闫家这样子,没准儿这是她能吃到他们家的最后一顿饭了,得吃够本才行。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又上了些暖胃的姜茶,言咏兰喝了姜茶以后便识趣的提出告辞,闫太师和闫夫人口头挽留了她几句,言咏兰只说铺子里还有事才得以脱身。 闫葑自然跟在她身后追出来送她,到了门口的时候,闫葑喊住了要上轿子的言咏兰。 “童恩。” 言咏兰回头看他,只见闫葑站在台阶上,温文尔雅的看着她。 “何事?”言咏兰问。 闫葑的唇瓣颤动几下,眼中仿佛包含了千种万种情绪,最终却只剩一种,颓废的低下头,轻道:“没什么。路上慢点走。” 言咏兰站在太师府门前海棠树下,阳光倾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言咏兰对他勾唇一笑,灿若春花:“知道了。” 说完,便躬身入轿子。 闫葑一直站在门前看着她的轿子离开,直到什么都看不见才颓然转身入府,刚跨进门,便有人来与他说,父亲在书房等他。 闫葑垂头丧气去了书房,习惯性将书房门关上,走到在紫檀书案边站着的闫太师身旁。 闫太师手拿一卷卷宗回身,问他:“郡主回去了?” 闫葑点头,闫太师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又问:“还是舍不得吗?”儿子对童恩郡主是什么心思,别人不知道,当父亲的可是一清二楚的。 正因为父亲一清二楚,却丝毫不理解,闫葑才觉得颓然气愤,深吸一口气对闫太师问: “到底为什么。父亲明知我对童恩的心思,我从小便喜欢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好不容易等她回来,为什么您却不同意呢?难道您也如外面那些人家般,嫌弃她孤女身份吗?” 闫太师将手里卷宗递给闫葑:“为父不是嫌弃她的出身,若今日要娶她的人是我闫家其他人,那我很乐意把她娶进门来,但是你不行,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绝不能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闫葑失望的低下头,闫太师继续说: “儿女情长者终难成大事,你是我闫鹊起的儿子,万不可被女人耽误。” 这些话对闫葑来说都是老生常谈,从他懂事开始就是听这些长大的,他的父亲是个很有手段的政客,眼中只有胜败,而他作为他的儿子,也必须接受这样的命运。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不够强大,不能强大到枉顾所有人的意愿而活,不能孤注一掷的把童恩争夺到自己身边。 所以,一切都是他不够强大的缘故。 “李太尉的独生女楚楚你是见过的,过几天我会让人去下聘,咱们家现在很需要李太尉的支持,爹希望你能顾全大局,以家为重,丢掉你肚子里那些没用的儿女情长。” 闫太师说完这些,见闫葑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眉心一蹙,冷道: “或者你更愿意我让你弟弟把童恩娶进门,这样你也能日日见着她,如何?” 闫葑猛然抬头,对闫太师怒目相对:“别动她。” 闫太师指了指他手上的卷宗:“那便照我说的做。等有朝一日,你到了我这个位置,你才有自己喜欢的权利,自己想想清楚。” ***** 薛昱连着一个多月都没有在普世堂出现了,也没有再用鸽子送任何情诗情话来,就仿佛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梦,一场荒诞的梦。 李嬷嬷又开始念叨了。 “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儿?要么扎堆儿过来,要么一个都不过来!”李嬷嬷捧着一只盆儿站在院子里拌肉馅儿,今天晚上吃饺子。 言咏兰在院子里晒医术,平姑在院子里劈柴,听到李嬷嬷的话,平姑跟她搭话: “什么人啊?” “就是薛世子和闫公子呀!这都一两个月了吧,这俩人居然一个都没出现。尤其是那薛世子,之前又是送早点,又是送鸽子的,成天粘的跟块牛皮糖似的,姑娘都不愿搭理他,如今倒好,说不来就不来了。真是的。”李嬷嬷还在回味薛昱送来的那几只鸽子,觉得就算他自己不来,再送几只鸽子来也好啊。 平姑忍不住笑了,往蹲在地上晒医术的言咏兰看去,说道: “我倒是听说薛世子被镇国公送到西山大营历练去了,应该不是不来,是他没机会来。”平姑一斧头下去,啪一声,柴火应声而裂,溅到点木头屑在言咏兰的衣裙上,言咏兰伸手一掸,手心就给扎了一根倒刺。 李嬷嬷赶忙放下肉馅儿盆,手往围裙上擦擦,过来替言咏兰看,还一个劲的埋怨平姑做事毛躁。 言咏兰将手掌凑近了看,用指甲把那根倒刺拔了出来,没由来的就回想起那天晚上在后门外的情景,薛昱信誓旦旦说要娶她,还轻薄了她,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竟真的没下文了。就跟这倒刺似的,刺在肉里的时候,疼的钻心,可一旦□□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虽然对薛昱本就没什么期望,可他消失的未免也太快了些。 26.第26章(二更) 第26章 又到一年端午时节, 粽叶飘香。这段时间, 集市上卖的最多的便是粽叶菖蒲, 李嬷嬷还是把言咏兰当做小孩子一般, 离端午还有十几天之前, 便给她编了五彩丝线戴在手腕上, 腰间佩的香囊里装了白芷、川芎、□□、甘松等不少香气扑鼻的好东西,她和平姑人手一个,每到这时平姑都会笑的腼腆, 说嬷嬷把姑娘当孩子也就罢了, 居然也把她当孩子看待,说完之后,再美滋滋的把香囊挂上, 整个月都不会摘下来。 普世堂近来也比较忙,普世堂的雄黄泡出来的酒比一般药铺的甘醇, 祛毒祛湿更有效, 备了一年的雄黄, 这段时间竟还感觉有些不够卖的,只得从其他铺子里抽调。 言咏兰在柜台上称雄黄,没想到柜台前却来了两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吴太医和安太医两人穿着便服面如死灰的走进来,在柜台前站定, 对言咏兰拱了拱手:“郡主, 出事儿了。” 这两位是太医院的正副院正, 一般不会轻易出宫, 更别说还都这个偷偷摸摸的样子。 言咏兰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 走出柜台将他们带到后院,吴太医老泪纵横,安太医还稍微好点,告诉了言咏兰一个惊天大消息。 “姑娘,皇后娘娘……殁了。” 言咏兰手里的茶杯直接掉在桌上,震惊的连声音似乎都发不出了。 “什么?” 吴太医像是再也受不住打击似的,猛地蹲在地上捧着脸哭:“娘娘殁了,我们也都完了。皇上一定会杀了我们给娘娘陪葬的,若再严重,九族不保哇。” 安太医将他扶起来安慰:“皇上说让我们验出娘娘中的是什么毒,咱们只管验,没有您老想的那么严重,您别自己吓自己了。” 原来两位太医这般形容枯槁的前来找言咏兰,是因为昨天皇后在宫外遇刺,刺客在用来杀人的刀上沾了见血封喉的毒,皇后娘娘死在了宫外,皇帝震怒,令人追查刺客,着太医院验毒,两位太医便是顶不住压力,这才悄悄来普世堂找言咏兰施以援手。 这等大事,言咏兰说什么都不敢耽搁的,收拾了药箱便随两位太医入宫去了。 在路上又问了些具体情况,说是昨日皇后娘娘出宫看望母亲曹氏,在半路上遇到了早就埋伏好的刺客,那些刺客杀人很快,刀剑□□等兵器上皆涂了见血封喉的毒,只要被擦伤一个口子,人便绝无活命的机会,皇后娘娘就死在与镇国公府相隔两条街的地方,身边跟着出宫的人无一幸免,最后还是京兆府的巡逻府卫发现在被截杀的人是宫中之人。 皇上简直急的要疯了,当即便撤了京兆府尹的职务,让三司协同大理寺日夜彻查此事。 “皇后娘娘深居宫中,每回出宫定有几百禁卫军相随,甚至会提前几日清理娘娘经过之地,怎会发生这般事情?是谁泄露了娘娘出宫的消息?” 言咏兰觉得这件事疑点重重,这样有计划的残酷刺杀行为,若没有长时间的精密布局绝对做不到,除非娘娘身边有内应泄露娘娘行踪。 “娘娘这回出宫是临时起意的,所以没有禁卫跟随保护和排查路线,娘娘是收到了一封信才决定出宫的。”吴太医在马车上直哆嗦,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这不仅是帮别人,也是在帮自己。 言咏兰似乎抓到了事情的关键:“那信是谁写的?” 必然是一个皇后娘娘十分熟悉及亲近的人,才会只用一封信便将她引出宫外。 “是国公夫人曹氏。” ****** 皇后的尸体已经被停到元阳殿中,言咏兰在替太医们验毒之前,想先来看看皇后的具体情况。 她是一品郡主的身份,本就享有在宫中通行的权利,元阳殿周已经开始布置蓝白丧绸,言咏兰刚走进去就听见了曹氏哭天喊地的声音。 大太监福全站在殿外抹泪,看见言咏兰赶忙迎上来,言咏兰让他进去向皇上通传,说自己求见,不一会儿,福全便出来迎她入内。 言咏兰走入元阳殿,曹氏的哭声越发凄厉,康德帝失魂落魄坐在皇后平日喜欢半躺的罗汉床上,言咏兰在他面前行礼他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有所觉,有气无力抬抬手,让言咏兰进去内殿。 内殿已经全都挂满了白帆旗,宫婢妃嫔们跪了一地,全都在嘤嘤哭泣,曹氏趴在皇后盖上白绸被的身上哭的几乎要断了心魂,镇国公薛宗光背对着人,不时抬手擦拭的动作说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言咏兰走到放置皇后尸身的床榻前,伸手要掀开盖在皇后脸上的白绸布,被一旁的女官制止:“郡主,不可。” 言咏兰没管她,径直将白绸布掀开,皇后的脸赫然映入众人眼帘,只不过这张脸此刻已是僵硬不已,通体发紫,尸身放置一夜,略微有些气味散发出来。 言咏兰俯下身子凑近观看,一旁埋头哭泣的曹氏也发觉有人在旁边,抬头见她正凑近翻看皇后身上的伤口,怒不可遏的叫道: “你干什么!混账!放肆!” 言咏兰往她看了一眼,并未停止自己的观察,皇后娘娘的伤在下颚骨上,很明显的一道剑痕,剑痕砍在骨上,皮肉外翻,由内而外的发紫,确实是见血封喉的毒,若非是毒,娘娘最多容貌受损。 “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给我滚——滚啊——别用你的脏手碰我的女儿。” 曹氏在旁边大喊大叫,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在外殿神伤的康德帝都忍不住进殿。 言咏兰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其他情况,太医院那儿应该都有记载,无需她亲自查验,将皇后娘娘脸上的白布再次盖上,言咏兰走下榻板,双膝下跪,恭恭敬敬的对着皇后的尸身磕了四个头。 外头传来一道杂乱的脚步和几声熟悉的怒吼声: “给我滚开!滚!谁敢拦我,谁敢拦我?” 薛昱穿着一身军装,铠甲还穿在身上,走起路来发出金属相撞的声响,发髻尽数束在头顶,此刻看起来凌乱不堪,脸上也全是泥巴印,很显然是他在西山军营中听闻皇后的噩耗,没来得及换衣服和洗脸就直接奔回城了。 薛昱闯入元阳殿,看到满地跪着嘤嘤哭泣的宫婢和一片雪白的内殿,整个人都懵了。 曹氏看见他像是看见了救兵办,从皇后塌前跌跌撞撞的扑到薛昱身上:“你姐姐,你姐姐死的好惨,昱儿啊,你姐姐就这么没了。我苦命的孩儿啊……” 薛昱扶着曹氏,将她送到一旁跟过来的女官手上,自己失魂落魄往床榻走去,没了先前殿外的莽撞和冲动,只静静的走过去,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要睁爆的感觉,他将言咏兰刚刚盖上的白绸布再次掀开,盯着皇后的脸默默看着。 殿中依旧充斥着曹氏的凄厉哭声。 大理寺卿王琛携新上任的京兆府尹罗大人前来复案,康德帝在外殿听他们说了案情大概,王琛给康德帝呈上了一封信,福全将信拿了递给康德帝,王琛等康德帝将信打开之后才说: “这封信的笔迹已由刑部比对过了,与国公夫人的笔迹毫无二致,可以相信是同一个人所写。” 康德帝如今懒得开口说话,将手中信对薛宗光扬了扬,薛宗光立刻上前接过信件翻看,脸色剧变,信上的字确实是曹氏的笔迹,可信上的内容却是将皇后送去黄泉路的主要原因。 信上的‘曹氏’以幽怨的口吻书写了自己近来因为世子的事情倍感忧伤,致茶饭不思,望皇后能归来一见,详谈世子与那狐狸精郡主之事。 薛宗光眉头紧锁,看着信的内容,别说是别人相信,就连他也是相信的。 无论从语气到笔迹,全都显示出信是曹氏写的。 曹氏听到这里,吓得两腿一软,当场跪了下来,瑟瑟发抖的否认:“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会要娘娘出宫相伴呢。我怎会……怎会……” “可是这信分明就是你写的,字迹毫无二致。”大理寺卿王琛从旁说道。 曹氏看向镇国公薛宗光,不住摇头:“国公爷,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写的。你是知道我的,我最重规矩,若我想见皇后,想与她商量事情,我会自己入宫见她呀,我怎会那般糊涂呢。国公你相信我啊。” “国公,这是铁证,请容我等将夫人押入大理寺详细审问,您放心,我们只是例行审问,不会动用刑罚。” 大理寺用刑厉害,王琛怕镇国公不允,特意说只是例行审问。 薛宗光咬紧牙关,环顾一圈,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决定,再低头看一眼手中的信件,铁证如山之下,若是不让审问,只会惹人怀疑。 “罢,你便随王大人去大理寺,他们不会对你如何。”薛宗光对曹氏一挥手,断绝了曹氏最后的希望,跌坐在地。 王琛再问康德帝:“皇上,娘娘当街被刺杀,此案非同小可,请皇上指明负责调查之人,给予彻查审判的权利,总要有人牵头负责的。” 康德帝还未开口,便听内殿传来一声: “我来主理。” 短短半刻的时间,薛昱像是变了个人,褪去往昔青涩冲动,敛气自重起来。毫无波澜的样子,倒叫人有些心底发毛起来。 27.第27章(三更) 第27章 薛昱忽然发声,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尽皆看向了他。薛昱在众人的注视下, 挺拔着背脊走上前。目光扫过大理寺卿和京兆尹, 最后落在康德帝身上。 “世子莫要开玩笑了, 如今被刺的是皇后娘娘, 你的母亲有嫌疑, 这案子如何能由你来主理?” 薛昱调转目光,沉声说道: “第一,正因为被刺的是皇后, 我的嫡亲姐姐, 她无缘无故被害,难道要我国公府袖手旁观,任由他人去主理审判吗?第二, 你说我母亲有嫌疑,只是嫌疑而已, 我为什么不能主理?” 薛昱语气森森, 仿若那被激怒的猛兽, 正从喉咙里发出嘶吼,幸好王琛是大理寺出身,见惯了恶徒,才没有被薛昱此刻的气势吓退, 坚持己见: “大陈朝从未有过不是三法司, 大理寺之人主理如此大案。薛世子莫要无理取闹。” 薛昱猛地上前, 一把揪住王琛的前襟, 恶声道: “当朝皇后当街被杀, 京兆府干什么吃的?五城干什么吃的?禁卫军干什么吃的?你大理寺又是干什么吃的?如今死的是不仅是皇后,更是我国公府的嫡长女,她背后是整个薛家,我薛家三十万大军镇守北境,保得尔等几世太平,尔等又是如何回报?众目睽睽之下,连个手无寸铁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跟我谈什么律法,谈什么审案?” 薛昱步步紧逼,把王琛逼得不住后退,连着几个干什么吃的,更是让王琛汗流浃背。他先前竟忘了这位不是普通的公侯世子,是镇国公府薛家的世子,北境三十万薛家军的少将军。 薛昱放开王琛:“没有此例,那便由我为例。皇后被刺一案,必须由我主理!若有人觉得不妥,那便请皇上将那人换了去,我薛家的女儿死于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唯一的证据居然还指向了国公夫人!幕后凶手太过嚣张,是欺我薛家无人还是欺我薛家无能?” 薛昱的声音在元阳殿中回荡,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震撼着所有人的心灵,是薛家近年来沉寂太久,以至于让大家都快忘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家族。 这是个掌握着大陈朝八成兵力的家族,这是个只要有反心,依靠兵力甚至可以取代皇帝的家族。 “皇上。臣的姐姐死的不明不白,你指望这些人能查出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想为姐姐沉冤昭雪,没有人!”薛昱立于康德帝面前,犹如一座泰山般不能动摇,康德帝抬头与薛昱对视片刻,缓缓抬手,对一旁吩咐: “传朕口谕,皇后遇刺一案交由镇国公世子薛昱主理,三法司、大理寺、刑部等地协从,一切以世子之意督办,任何人不得有异。” 皇帝都发话,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只得听从。 薛昱领头往殿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停住脚步,往站在门边的言咏兰看去一眼,唇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开口,目光越过言咏兰,往内殿床榻上躺着的皇后看去最后一眼,双拳紧捏,紧咬下颚,决绝回头跨出大殿门槛,大理寺卿及京兆府尹追随其后。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先是薛昱请了西山大营的兵符,调遣三万兵士将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十八座城门尽数封锁,阵仗之大,骇人听闻。京城好些世家望族都对薛家这番霸道之举提出异议,有的上书弹劾,有的当殿质问,但无论何种方式都不能让薛昱改变任何意见。 大理寺日夜审讯十日之内在元阳殿出没过的每一个人,那封看似曹氏写的信是谁送入宫中,何时送到皇后手中,皇后又是何时观看,观看了之后说了什么,那段时间还有什么人进过元阳殿……类似种种问题一一排查,最终锁定了几个关键人。 一个是皇后身边的宫婢春莺,她出身镇国公府,素来便是曹氏与皇后之间的传话筒,那封由看似曹氏写的信,便是通过春莺之手交到皇后手中,也正因为是春莺转交,皇后才不疑有他决定出宫赴约,但问题是,这个春莺已经随皇后出宫,死在了那场刺杀里。 还有一个是元西宫安贵人身边的宫婢如意,这段时间她曾多次在元阳殿周围转悠,以一些糖果子和银果子哄骗元阳殿中年纪较小的洒扫宫婢们向她透露一些皇后殿中日常。但一番审讯之后,宫婢如意招供说是自家娘娘想晋升位分,这才派她向元阳殿的宫婢打听皇后的喜好。而再省其他宫婢,得到的也是这种互相推诿,千丝万缕的答案。 整个皇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宫所加起来足足有两万人之多,想要从这么多人口中查出一些可用的线索和真相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想把这么多人所在的每一个关卡都审问一遍,再把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加以分析判断,这工程量就算花上几年也未必能做好,而且很有可能查到最后发现根本偏离了方向。”大理寺卿王琛苦恼说道。 这便是宫廷案件审理的最大难处,没有关键目标,想要通过人们的口供来寻找方向,这本就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 薛昱坐在大理寺大堂之首,将这两日得到的根本毫无意义的口供随手一扔,冷然道:“找内务府,把宫里所有有亲戚关系的宫婢太监都找出来,认的兄姐弟妹也算,分来之后,逐一审问,若有一人说谎,连坐杀头,灭其所有。” 王琛和其他大理寺众都被薛昱这个决定惊呆了。 连坐法。这是军队中才会用的手法。薛世子真是疯了,居然将此法用在宫中。 按照薛昱的法子将宫里所有亲戚朋友关系的都聚到了一起,给他们分别问同样的问题,若有一个隐瞒说谎,便有刽子手等候在侧,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宫婢太监们哪里见过这样大的,说杀人就杀人的阵仗,连续两日,后宫血流成河,薛昱将那些死了的尸体便堆放在掖庭周围,让每个被召唤来问话的宫婢太监都看着。 就这样边问边杀,到第三日就有人支撑不住,开始指认身边的一切可疑人。 宫外那封信之所以能交到春莺手上,从内务府开始,到城门守备,再到黄门、六局二十四司每一个部门都有牵连,而这些牵连中,宫人们互相包庇,为的便是将来在宫中道路更宽,人脉更广,所以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求个自身太平。但在薛昱的铁腕之下,这些人想自保都难,哪里还管得了别人,一个个抢着赶着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尽数交代出来,果真找出了几个关键的可疑人。 便是这些人互相配合,才导致那封信从宫外递了进来。然后就又出现了新的谜题——那封信的来源,到底是哪里。字迹为何与国公夫人曹氏的一模一样,就连本人都分不清楚哪份是自己写的。 就在案件一筹莫展之际,一只鸽子落在了大理寺外的凭栏之上,大理寺的人将鸽子腿上的竹筒取下,看见竹筒上写了个‘薛’字,便将竹筒连鸽子一并送到了薛昱面前。 薛昱接过竹筒打开,娟秀字体跃然于纸,薛昱看过信后,便随手回了一封,仔细卷好塞入鸽子腿上的竹筒,亲自捧着鸽子将之放飞,看着它扑棱着翅膀越飞越高,直至不见。 大约又过了三日,案件又有了新的进展——那个伪造曹氏信件的人叫聂通,围城之前逃出京城,约莫两日后会逃到保定聂家村。 当薛昱告知大理寺众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都不怎么相信,薛昱调遣三万西山大营的军队,把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苍蝇都飞不出去,可饶是这样,仍旧找不到半点那个伪造人的去向,可怎会突然不仅知道那人姓名,居然连他接下来要躲藏的地方都知道,哪有这么神的。 薛昱让王琛随他一同前往抓人,造假大师聂通,事发之后便知不妙,火速离京避难,走的太快,这才躲过了薛昱的围城,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居无定所,流窜外地的时候,被人来了个瓮中捉鳖。 抓了聂通回大理寺的途中,王琛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对薛昱问: “世子,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又是怎么知道他会出现在聂家村的?” “你听说过神医谷吗?”薛昱面无表情高座马背,眼底乌青乌青,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了,此时全凭一口气撑着,整个人十分憔悴。 神医谷? 王琛想到了薛昱在大理寺收到的那封信。 端静王府的童恩郡主貌似便是出身神医谷吧。这事儿因为太过新奇,所以大家都是知晓的。难道薛世子的意思是,能够瓮中捉鳖聂通,靠的便是童恩郡主所在的神医谷? 那个全是大夫的地方,怎会有这样的能耐呢。 带着疑惑,王琛亲自审问那伪造大师聂通,聂通是个贪财无义之辈,只要银子给够了,不管事情是否伤天害理,他都会做,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为别人隐瞒什么,当即供出当初给他银子伪造信件的人。 安阳伯府大管家来福,后宫安贵人的娘家。 28.第 28 章 第28章 安阳伯府的二小姐安谨如是去年初的时候刚入宫的, 不过十五岁, 因容貌十分出众, 舞技超群, 艳压群芳, 刚入宫便得了宠爱, 自此安阳伯府也恩宠不断,便是这些恩宠渐渐的滋养出了不该有的野心。 当薛昱和王琛拿着聂通的证词入宫抓人时,安贵人早已闻讯躲到了康德帝所在的乾元殿中, 又哭又闹的求康德帝救她。 “皇上, 臣妾是受了恶奴蛊惑,一时糊涂,才酿成此等大错。您那么疼如儿, 一定不舍得将如儿赐死的。”安贵人跪在康德帝脚边,哭的梨花带雨, 花枝乱颤, 我见犹怜, 确实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连哭都哭的风韵十足。 康德帝低头看着眼前貌美如花的美人儿,曾经确实带给他不少美好的记忆,他承认从前确实很喜欢年轻貌美的她, 可是现在, 听她说的那些话, 康德帝除了叹气, 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王琛拿着证词上前: “皇上, 安贵人既然已经承认,那便将她交给臣等调查吧。” 暗自往旁边薛昱看去一眼,只见薛昱脸上没什么表情盯着那做戏姿态十足的安贵人。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调查我。我做错了事情,自有皇上罚我。轮不到你!”安贵人骂完王琛,又转首对康德帝求饶:“皇上,臣妾知道错了。您不是最宠臣妾的嘛。” 康德帝将被安贵人一脚踢开:“连皇后你都刺杀,朕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你还敢在朕面前求饶?朕的皇后死的何其冤枉啊。” 安贵人被康德帝踢了一脚,总算意识到问题很严重,往旁边阴沉沉盯着自己的薛昱看去,安贵人颤抖着唇瓣小声说道: “臣妾,臣妾知道错了。臣妾愿意给皇后娘娘守陵,吃斋念佛都可以,只求皇上给臣妾一条活路,皇上,臣妾真的知道错了,您之前不是说过,无论臣妾做什么,您都会原谅臣妾的嘛。”安贵人用实际行动证实了在作死道路上狂奔的姿态,当着皇帝和薛家的面,她居然能说出这等没脑子的话来,皇上还能让她活着就怪了。 王琛不是第一次目睹宫闱惨案,但是像安贵人这么蠢的真不多见。不禁心中怀疑,这样的脑子,能策划出刺杀皇后那么精密的计划吗?难道是安阳伯的主张? 康德帝再次踢开想要重新抱上他大腿的安贵人,已经气得不想说什么,坐在龙椅上扶额直叹:“是朕害了皇后,朕糊涂啊,竟容恶妇至此!带她去吧,刺杀皇后,按律当斩,朕……绝不徇私。带走!” 从殿外进来两个大理寺的人,一把将安贵人从地上架起,安贵人失声痛哭:“皇上,皇上不要让他们带我走。皇上!臣妾知道错了!臣妾去给皇后娘娘守陵,臣妾去做姑子,一辈子吃斋念佛给皇后娘娘超度,皇上,不要杀臣妾呀。” 安贵人被拖着出殿,声音穿透房梁般尖细。 “且慢。” 在安贵人快要被拖出大殿门槛的时候,薛昱忽的喊了一声。 康德帝抬头看他:“明宇还有话说?” 安贵人以为事情出现了转机,也停止哭泣,殿中瞬间便安静起来。 “皇上,大理寺与刑部已经将事情真相渐渐调查出来,安贵人与安阳伯买凶刺杀皇后,罪不可赦,皇上觉得应当怎么处置他们?” 薛昱的话说的很慢,目光直透康德帝双眼。 康德帝微微拧眉,不懂薛昱什么意思。 “明宇这是何意?自然是按照律法处置,深究罪责,该斩便斩。”康德帝道。 “深究罪责,该斩便斩。”薛昱重复将康德帝的话说了一遍,忽而冷笑抬头:“臣觉得这样是不够的。刺杀皇上形同谋反,是抄九族的罪,刺杀皇后却只是该斩便斩,未免太过轻松。” “你想如何?”康德帝问。 薛昱缓缓转身,看着被侍卫架着的安贵人,面无表情的说句一句: “安阳伯府买凶刺杀皇后,皇上难道不应该为了皇后灭他安阳伯府满门吗?” 薛昱的声音在乾元殿中回荡,一旁王琛吓得脸色发白,暗自扯了扯薛昱的衣袖:“世子,你说什么呢。” 薛昱抽回自己的衣袖,泰然回身,与康德帝对视,细数缘由: “从高祖起,我薛家便世代镇守北境,护国家安宁,十四年前,我父得知皇上有难,不远千里回京勤王保驾,我姐姐自幼生在北境,十八岁以前从未踏足京城,是皇上一道圣旨将她召入宫中,她想过自己会死的这般突然吗?九死一生为皇上诞下太子,如今太子嗷嗷待哺,她便被奸人所害。他们今日敢刺杀皇后,明日皇上又如何保证他们不敢刺杀皇上呢?” 王琛听完薛昱的话,已经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 “如今,皇上还觉得臣的要求不对吗?” 康德帝看着眼前这个冷静的像是换了个人的薛昱,颓然低头: “明宇说的……很对。安家确实可恶至极,朕也恨不能生啖其肉。” “那便请皇上下旨吧。”薛昱紧接着说。 康德帝抬起目光,却不知聚焦在何处,仿若空洞洞的没精神,微微抬了抬手,福全太监便过来听旨: “传旨,安阳伯胆大包天,胆敢行刺皇后,朕现贬去安阳伯府上下所有恩荫爵位,满门问斩。” 福全太监躬腰称是,又替腿软的跪到在门边的安贵人问了一句: “皇上,安阳伯府满门问斩,那安贵人呢?” 康德帝抬眼看向那个跪在门前,抖如筛糠般娇嫩容颜,冷冷吐出:“安贵人贬为庶人,遣回安府,问斩同列。” 安贵人如被抽去了全身力气,当场便晕倒在地,是被侍卫拖着出去的。 康德帝下完这道圣旨,便起身往内室去,薛昱退后两步,躬身拱手:“臣替皇后,多谢皇上。” **** 皇后被刺一案真相大白,安阳伯府□□,证据确凿,被皇上下旨抄家,满门问斩。 言咏兰得知这件事是在安家被满门问斩之后的几天,因为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些人当时还去午门看行刑来着,说除了几个孩子,安阳伯府上下无一幸免,安贵人和安阳伯及直系亲眷的头和尸身到现在还挂在午门外的旗杆上,血淋淋的。 百姓们都在说安阳伯府咎由自取,明知皇上爱重皇后,居然还野心勃勃买凶杀皇后,殊不知,就算皇后没了,也轮不到安家一个小小的贵人做皇后啊。 还有人说,皇上是在用这种严惩恶徒的方式安抚薛家,皇后乃镇国公府的嫡长女,若是拖泥带水,包庇纵容,怕薛家那边要翻出大浪,手握兵权的公侯府邸,便是皇上也要忌惮几分的。 总之坊间各种传闻都有,光是言咏兰就听了不下三个版本,端阳节的气氛因为这件轰动全城的大案而显得更加热闹起来。 老百姓们才不管什么真相对错,恩怨情仇,反正不过是饭后谈资,谁说的更精彩谁就赢了。 端阳节当天,各大药铺按照惯例是要歇业半日的。言咏兰赶在永安药铺歇业之前去拿之前说好的药材,永安药铺位于朱雀街南边,与鼎丰楼相隔不远。 言咏兰拿了药之后便打算回去,眼角却忽的瞧见一抹有点熟悉的身影,转头望去。 只见鼎丰楼外,台阶下右侧石狮子旁坐着一个喝的醉醺醺的人,那人形容憔悴,下巴上生出一些胡渣,不知道依靠在石狮子身上多久了,连头上的发髻都往一旁松动,发簪眼看就要掉在地上,那人却还浑然不觉,麻木的把酒送进嘴里。 言咏兰把药交给药童先拿回去,自己往那醉鬼走去。 薛昱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记得自己坐在这里多久,宫里和府里都乱成一团,薛昱待不住,只觉得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心里似乎能够好受些。 一双秀气的脚在他面前站定,顺着衣裙往上看去,看到了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秀美脸庞。 薛昱强撑起一抹笑,糊里糊涂的将手中酒瓶递向她,言咏兰接过他手中的酒瓶子,往薛昱看去一眼,声音清冷如斯: “今儿端阳节,下午我去南山采药,不知世子可愿同行?” 热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两人一坐一立,一俯一仰,目光交错间,仿若时间静止。 “好。”薛昱的声音十分沙哑,不知是不是喝酒喝多了的缘故。 得到薛昱的回答,言咏兰将酒瓶子递还给他:“那请世子现在便随我走吧。” 说完,言咏兰便不在停留,转身进了人群。 薛昱扶着石狮子站起来,身子晃了几晃,看着走在前方的秀丽身影,薛昱本能的跟随而去,无精打采,垂头丧气,路走了一半时,才发现衣裳乱乱的,七手八脚整理好了,跟着言咏兰到普世堂,言咏兰让他稍等片刻,她进去拿了两只空的药篓子出来,一只自己背在身上,另一只递给了薛昱,看薛昱也将之背在身上后,言咏兰才转身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经过集市,穿街走巷,经过西市时,言咏兰还顺道给薛昱买了一副采药的工具,一路上言咏兰都没有刻意与薛昱说话,只是在前面引路,偶尔回头看看薛昱是否还在。 29.第 29 章 第29章 端阳节的南山几乎没什么人, 山上郁郁葱葱的绿, 一眼望去碧翠连天。 从山下小路进入山林, 言咏兰拿着镰刀在前面走, 边走边将挡路的枝丫砍掉, 熟练的清理出能供人通行的道路, 薛昱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只得在旁边给她打打下手,约莫走了一刻钟, 视野才渐渐开阔起来。 薛昱随着入内, 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离的世界,这里宁静安详,耳中只有鸟鸣与风声, 让他劳累了好些天的心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在这里, 他可以完全不用去想其他的, 只需跟在她身后, 默默的为她打打下手。 言咏兰看见一种想采的药,便先自己采一株,拿给薛昱到四周照着采,薛昱并不擅长这些, 要找好一会儿才能找到看起来差不多的, 然后采回去给言咏兰看, 得到认可后才敢放进药篓子里。 薛昱采着药, 不时回头去看她, 苍翠的林间,她猫着腰前行,用捡来的树枝将路上的杂草拨开,寻找自己想要的药材,那么专注,那么认真。 薛昱又采了几株类似的药材拿去给言咏兰过目,快要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薛昱忽的停下了脚步,面露惊恐的看着言咏兰身后的地方,一条尾勾树梢的蛇垂在她身后不远,吐着红信子,薛昱控制不住浑身发麻,吓得赶忙对言咏兰喊道: “童恩,你千万别动,身后树上有条蛇。” 说完,薛昱赶忙从地上去找树枝去救人,好不容易找到一根,薛昱便要往言咏兰赶去的时候,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只见言咏兰不知何时出手,居然将身后那条蛇给抓了,两只白皙的手直接捏着蛇头,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 “没毒的,放心吧。” 言咏兰说完这话,便很随意的把被她抓在手里的蛇给放回了树梢上,那蛇仿佛也觉得自己劫后余生,到了树上就飞快的游走了。 薛昱觉得自己到现在身上还忍不住发麻,将手上的树枝抛了,走到言咏兰身边,颤声问道: “你,你不怕这些呀?”蛇虫鼠蚁这些东西只要是个姑娘都会怕的吧。薛昱十分纳闷。 言咏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难道你怕?” 薛昱一愣,迎上她清澈的目光,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很快转移到其他地方,顾左右而言他:“没,没有啊。我,我……” 言咏兰忽的一动,指着薛昱脚下说道:“你脚边还有一条。” “啊啊。哪儿呢哪儿呢!”薛昱立刻炸毛,双脚在地上跺起来,生怕被这种东西缠上似的。 可等他定睛往地上一看,脚周围的草都给他踩塌了,就是有蛇也给踩扁了,更何况根本就没有! 抬头往言咏兰看去,只见她清丽的脸庞上挂着一抹笑,嘴角上扬,眼睛弯弯,让周围美景都黯然失色。 “你骗我?”薛昱抹了一把冷汗,委屈巴巴的控诉。 言咏兰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却在转身的时候加深了笑容。 “这里又不是崇山峻岭,很少有毒蛇出没的。”言咏兰继续往前搜寻药材,边走边对跟在她身后的薛昱说。 薛昱对她的话不以为然,她不怕蛇哪里懂得怕蛇人的感觉:“便没有毒,看着也恶心。” 薛昱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怕蛇,但却再不敢走远,乖乖的跟在言咏兰身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把林子大约走了一圈,言咏兰的药篓子里装了不少,带薛昱去到一片溪水旁休息,两人放下竹篓,蹲在溪边洗手,薛昱双手捧起一汪清澈的溪水,泼在脸上,连续几回后,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言咏兰递给他一块帕子给他擦脸和擦手,说:“过来吃点东西吧。” 两人在溪水边找了两块突石,边欣赏两岸风景,感受难得的这片宁静。言咏兰从竹篓底部拿出一个布袋,里面有两个油纸包,一个包的是包子,赤豆馅儿的,还有一个是干菜和干肉片。 言咏兰递了两个包子给薛昱,包子还有些热乎,薛昱咬下一口,觉得赤小豆的味道清香甘甜,齿颊留香,言咏兰又递给他两片干肉和两叶干菜,薛昱道谢后接过。 他是真有些饿了,昨天晚上出门到现在,尽喝酒了,肚子里没半点存货。 往言咏兰看去,只见她端坐溪水边,小口小口的吃着,身上那种淡然的气韵似乎不会因为她身处环境而改变,荣辱不惊,心素如简。 “你小时候总要做这些吗?”薛昱对言咏兰问。一路跟她走来,发现言咏兰在采药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砍枝丫,拔杂草,搬石块,只要有药材的地方,再脏再乱她都敢下手,这种功夫不是一天两天练就而成的。 言咏兰看了看他:“采药?” “嗯。”薛昱点头。 “大夫嘛,采药很正常。小时候不认得药材,便跟师父上山采药,多采几回药就认识了。”言咏兰自然而然的说。 薛昱看着她将往事说的这般轻松,莫名有些心疼。 “小时候……过的辛苦吗?”薛昱问。 言咏兰想了一会儿:“刚开始有点,后来就习惯了。每天干活儿总比每天哭要好,干活儿累了,晚上倒头就睡,也不会做梦。” 薛昱没由来的红了眼眶,鼻头酸的厉害,越是轻描淡写的话,越是藏着揪心。那么小的年纪遭遇了灭顶之灾,家里所有亲人一个不剩,那么小便遭遇了人世间最大的苦难,除了哭和做噩梦,她还能怎么样。 眼泪掉在手背上,凉凉的。薛昱伸手抹了一把脸,看着汩汩流淌的溪水,说道: “我最近杀了好多人。” 言咏兰起身走到溪边,看见几条鱼,将手里的包子面掐了两三块抛入水中,声音比风还轻:“我知道。” 薛昱在审案期间,杀了宫中不少宫婢太监,再加上安阳伯府一家,确实杀了不少人。 “你觉不觉得杀的太多了?”薛昱咬了一口肉干,双眼无神的问。 “不觉得。” 言咏兰的声音顺着溪水上的风飘过来,薛昱有些惊讶,只见言咏兰转过身来,风自她背后吹起她的衣裙和秀发,纤弱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似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你若毫无作为,他们下一个要杀的就是太子。” 幕后之人对皇后动手,就像是一个蓄谋已久的试探,试探镇国公府的底线,若连皇后死了,镇国公府都无所作为,听之任之的话,那么还有什么事是背后那人不敢做的呢。 薛家在皇后遇刺这件事上表现的越激烈,对那背后之人就越有威慑力,纵然撕破了平和的脸皮,却也不敢再有进一步过分的行动。 薛昱将脸埋在手掌,声音有些闷: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仿佛一夜间什么都变了。姐姐这件事让我见识到了人心到底能有多恶。” “人心本就经受不住考验,贪婪、嫉妒、愤怒,这些情绪会将人心浸在黑墨中,有些人迷途知返能洗干净,有些人却越染越黑。说到底不过是权利二字作祟。” 对于人情冷短,世情险恶,言咏兰从小便比薛昱经历的多的多,绝对有资格跟薛昱谈论人心善恶这件事。 “我追随师父行医多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人和事,总的来说,还是寻常人家日子过得舒心,每天只要操心柴米油盐的事情。按时节下地,按时吃饭,闲时邻里下下棋,喝喝茶,说说家常话,天气好的时候,跟猫儿狗儿一起在房檐下睡一觉。” 言咏兰难得说这么多话,薛昱将她的话语勾勒成画面,心向往之。 “生在富贵显赫门第,从出生开始便是命运的较量。薛世子在命运这方面,是很多人眼中注定的赢家。因为人们只看得到你获得的利益多少,却没人能感同身受你肩上需要背负的凶险。有的时候,你不想杀人,别人却未必不想杀你。不过是命运所致,骑虎难下罢了。” 言咏兰所说的这些道理,薛昱自是明白的,道理都懂,就是有时候难免失落。姐姐没出事之前,他觉得世上没那么多恶人,姐姐去世之后,他觉得世上没多少好人。从前恶人不害人,只是没到时机,只要让他们抓到了害人的时机,那便比恶鬼还要可怕。 “姐姐出事前,我入宫看过她,跟她说了我对你的心思。姐姐是赞成的,所以后来便没有替你再张罗什么。父亲也不反对,只说让我去西山大营历练一年,若能坚持,一年后便同意替我提亲。”薛昱将自己前段时间消失的理由说与言咏兰听,他没有提前告诉她,这也是父亲的要求之一,便是要让他表现出最大的决心。 “你想提亲便提亲吗?可曾问我愿不愿意?”言咏兰挑眉相问。 薛昱面上一紧,思虑片刻后道: “反正你也没有喜欢的人,又确实需要嫁人,那嫁给我有什么不好的?更何况,我觉得这个世上别的男人都给不了你幸福,只有我能全心全意,自始至终的对你好,并且保证只对你一个人好。” “只对我……一个人好?”言咏兰似乎对薛昱说的这句话很感兴趣,世上男子三妻四妾是平常事,谁能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呢? 薛昱却无比认真的看着她:“对,只对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