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姐黄》 《颜控蜜恋史》番外:七年之后1 《颜控蜜恋史》番外:七年后 (1) 某年某月某一天,星辰给王承佑打电话。 星辰说他正好路过承佑的公司,想去承佑办公室里见见他。 这个要求被王承佑冷酷地拒绝了。 “为什么?”星辰问。 “因为你是明星,会引起不必要的躁动。” “我是明星不假,可我也是你的十年好友呀。” “不行。私人会客请等下班后。” “今天我不是一个人来,我是带着我的天使一起来的。想给你看看我的supergirl。”星辰的声音里缊着央求。 “下班后。”王承佑不为所动,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星辰无计可施,只好道:“好吧,你好好上班,我们跟颜先回去了。” “等等!”耳边突然传来王承佑的叫停声,“颜在你身旁?” 星辰露出奸计得逞的诈笑,避而不答,含混道:“她可比你有情有义多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下楼去接你们。” 啧,翻脸快过翻书了。“嗯……我们在b2车库c区。怕被人看到,没敢下车。” 3分钟后,王承佑疾步走出地下车库的电梯。他出来得太急,忘了穿外套。这寒冬腊月天,陡然进入没有空调的地下车库,冷得他不由一激灵。 才走两步,星辰搂着一个漂亮女孩从柱子后闪出:“诈!有没有很惊喜?” 王承佑的目光从星辰绝美的面孔上一扫而过,又用0.1秒的时间将目光从星辰臂弯下的女孩面孔上滑过,便急匆匆地左右张望起来:“我颜呢?” 星辰噗笑出声,搂着王承佑往他身后的电梯里走:“嘿嘿嘿,嘿嘿嘿……我也是被逼无奈呀。” 王承佑会过意来:“你骗我?” “谁叫你那么无情无义!” 王承佑停下步,沉下脸,冷冷地看着星辰。 明明穿着长厚羽绒服的星辰由衷感到一股寒意劈空朝他袭来。为防止这位上位者威压渐重的佑哥哥当场教训他,他赶紧将臂弯里的女孩往前推了推:“郑重为你介绍我读书期间的最重大收获。夏小小。” 忘了说了,星辰读书成瘾。读完大学读研究生,读完硕士读博士。如今,他已经是学者型演员。 更为神奇的是,因为博览群书,腹有诗书,他当年稚嫩的漂亮,已经被催化成艺术家式的美感。笑起来,嘴角、眼角的细小纹路都熠熠生辉。 王承佑眉宇间的冷意转瞬即收,他露出淡淡地笑:“你好。”中规中矩,客客气气,点道为止的握手。 “您好,久仰久仰,久仰大名。”女孩有副好嗓子,还用了敬语。这令王承佑多看她一眼。 星辰入行之后,传过几段工作性质的绯闻,也处过两三个关系暧昧的对象,真正被他冠之以“我的天使”的,仅此一位。 要知道,“天使”这个词,对星辰来说,别具意义。 重回电梯,三人一起上楼。 如王承佑所预料,星辰所经之处,引起不小的骚动。他倒不介意星辰抢了他的风头,只是惋惜那本是清心寡欲的工作时间。 到了办公室之后,星辰带来的女孩去卫生间补妆。 星辰怕王承佑找他算撒谎的账,先开口挤兑他道:“今早飞机一落地,我就给颜打电话,喊她跟我一起来找你玩。她跟我说,朵朵芭蕾舞课后有场10分钟的小汇演,她得出现。啧,10分钟的小汇演,就把你撂一边去了。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在家的地位排在阿猫阿狗后面。” 王承佑冷峻地看星辰一眼,语气却甚是得意:“你懂什么!他们都是我的!”王承佑扫一眼卫生间,压低声音,带点挑衅地问星辰:“你敢说她永远是你的吗?” 星辰眼里冒着奇异的光,听闻王承佑的话,马上举起手。 手背朝向王承佑,方便王承佑看到他指间的白金戒指:“这就是为什么我迫不及待带她来见你啊!” 啊,原来他私自订婚了。 王承佑吃惊得说不话来。 那一刻,眸光四射。他确实由衷为星辰感到高兴。这个带着疲惫灵魂四处漂泊的漂亮面孔,终于有了心的归属。 星辰贪婪地注视着承佑眼中喜悦的光芒,内心十分满足。哼,他就知道,他对他再冷俊,内心也是有他的。 等星辰的supergirl从卫生间补妆出来,王承佑已是一副笑脸:“订婚了呀,恭喜恭喜!” 眼见supergirl和星辰你侬我侬,甜蜜相望,王承佑忽然很想很想莫颜。 他想她此刻也在他身边,这样他就亲亲热热地可以搂着她,甜甜蜜蜜地望着她。 眼见王总带着时下最热手的明星走进公司,办公室里炸了锅。 lily大呼:“不行,受不鸟了,我的心脏要跳出来了。” cindy翻个白眼:“自从见识过王总的英明才智,什么星在我心里都翻不起涟漪了。” kitty露出灿烂的充满向往的笑脸:“我们的王总,那才叫真的帅!只有你们这些才入世的小女生阅历浅薄,会被一张浮华的漂亮面孔迷惑。” lily不服:“你们落伍了。我家星辰可不是一般明星!” 众人议论纷纷。 alice悄悄离开座位。无聊的时候,她喜欢去洗手间。 一是因为写字楼里再无洗手间之外的私密空间,二是洗手间里可以放纵她自己。 小小的记号笔藏在袖笼里,走出办公室,走进洗手间的隔间,她就可以肆意放纵她的绮念了。 今天,她想写的故事是:下班后独自加班的深夜,alice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一回头,竟然是高高在上的总裁。 总裁对她露出赞许的目光,并附身指点她文档里的不当之处。 她坐着,他弯腰压在她肩头。 她闻着来自他身上的好闻气味,忍不住长嗅一口。等她长嗅过后睁开眼,赫然看到总裁扭头看着她,目露好奇。 “好闻?”他问她。 她娇羞地点头。 他倏忽凑近,那指点文档的手挡在她头后,让她躲闪不得。他凑近她的唇,用好听得要命的声音对她说:“好闻就多闻点。” 是“多闻”,还是“多吻”……已经没有必要弄清楚了。 他强势地吻着她,那种怦然心动,跟目睹公司遇到危机时他冷静果断处理一般令人沉醉不已。 她不舍得拒绝,也不敢妄动。 天是黑的,办公室是寂静无声的。 她被动地承受着来自他的种种肆虐,内心不敢相信,高冷的总裁,竟然深深爱上了她……喵。 好可惜,这么感人的故事她没有笔力写下来。再说了,就算是有能力描述出来,卫生间的小隔板也不够写呀。 alice端坐在马桶上,认真思索之后,写下一行字:王承佑暗恋alice。 《颜控蜜恋史》番外2 (2) 写完之后,看着那行字,极端满足。 她故意写得歪歪扭扭,要掩盖她的真实笔迹。 端详了一会儿,脑补令血液沸腾的场景之后,alice打开隔间的门,心旷神怡地走了出去。那模样活像憋了几天之后,成功使黑鹰坠落。 琪琪急匆匆从门外奔入卫生间。 alice还在洗手,忽听琪琪道:“alice,你的记号笔忘带了。” “哦。给我吧。” alice转身,伸手,撞上琪琪满意味深长的目光。 alice忽然意识到什么,脸皮慢慢涨红,局促地否认道:“不是我的笔!不是我写的!” 琪琪盯着alice的眼睛,忽然冷笑出声:“我鄙视你!你只敢空想,一点不敢为爱行动。我,鄙视你!” alice目光躲闪,听完琪琪的话,不由怯怯望向琪琪。 琪琪昂起头:“老婆这种古董,唯一的宿命就是被抛弃。世界是属于未婚女性的,更是属于未婚女性中的年轻女子的。世界,归根结底,是属于我们这样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的。 只要我们敢于行动,什么样的男人不能搜罗到手?” alice像是听到某种召唤:“真、真的吗?” 琪琪招手,让alice附耳,给alice讲起悄悄话来。 第二天,alice穿着平时穿的及脚踝长羽绒服上班。 脱掉羽绒外套,她的隔壁工位cindy目露小星星,对着alice眼馋道:“呦,旷世美腿露出来啦?今晚下班后是有什么轰趴活动吗?” alice裹了裹她的及膝风衣,淡淡一笑,没有说话。cindy只是看到风衣下的腿而已,她还没有看到风衣内的黑蕾丝紧衣裙呢。 kitty来了,忍不住看alice两眼:“今天alice眼妆画得好魅惑啊。不是因为要向王总提交月度会标的缘故吧?” alice被戳中心事,正局促间,琪琪哈哈笑出声,成功吸引众人的关注:“kitty的视角太清奇了,是不是暴露了什么呀。” kitty老脸一红,不敢应声。 alice偷偷感激地朝琪琪笑了笑。 下午5点20分。 原本应该上午11点后就提交的月度汇表,生生被alice捱到当天临下班。偷瞄一眼时间后,alice像是刚想起要向王总提交内部资料,一拍额头,夹起资料,起身就跑。 她这样的举动也不太引人瞩目,只琪琪望她的背影,望得很深。 一直笑嘻嘻的琪琪,在深深的凝望中,笑容也变得复杂。 按照琪琪的叮嘱,过王总秘书间之后,敲门,alice就开始为最后的豁出去做心理准备。 听见王总“请进”的声音,alice长吸一口气,推门进入。 进门之后,寻常她会径直走到王总的办公桌前,将那份资料递交给他,同时向他口头汇报解说一番。 今日,进门之后,她第一个动作是脱掉风衣。 alice祖上据说是有十六分之一的白俄血统的。遗传到她这里,肌肤极白。像通身搽了粉底液似的。白嫩的肌肤裹在小一码的蕾丝连衣裙里,沟深蔚为壮观。 望着眼前垂眸工作的挺拔身姿,alice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王承佑正在批复申请文件,口中答复“请进”后,不听声响,正心中纳闷,手上的签名落笔之后,他自然而然地抬头去看,赫然看到如同穿了短款情qu衣服的员工,王承佑不由眉峰低压。 “上班可以穿成这样吗?” alice也不说话,扭到王承佑的办公桌前,绕过桌子,一边露出半边肩膀,一边试图往他椅把手上坐。琪琪说,不招惹,不拒绝,是成功男士的行为准则。她能不能如愿以偿,就看她豁不豁得出去。 今天,她豁出去了! 孰料,王承佑像被蚂蜂蜇了一样,从椅子上弹了出来。 他大踏步绕出办公桌,“哐”一声打开门,对着秘书间吼道:“张子行!给我滚进来!”其果断与决绝,跟琪琪口中的“不拒绝”全然不搭。 张秘书正在办公,听见王总一声吼,吓得不由抖了抖。慌忙之下,他打翻了半杯柠檬水,顾不上收拾,小跑着就从秘书间跑了出来:“王总,您吩咐。” 张秘书在王承佑的示意下斗胆进了办公室,看到alice正在穿风衣。alice的脸,已经红成猪肝色。她手抖得厉害,衣服袖子总也找不到,手臂折向身后寻找袖口,使得身前更加蔚为可观。 张秘书看傻眼的样子。 王承佑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终于把他寻常的机灵劲给拍回来。 “王总,您好下班走了。我,我帮您打扫办公室里的卫生。” 王承佑冷哼一声,抽了门口衣柜处的衣服,转身离场。 张秘书将王总办公室的门一关,把自己和alice关在门内。 见王总毫无留恋,甚至颇为嫌弃地转身离开,alice终于撑不下去,捂上脸,嘤嘤哭了起来。 张秘书走向alice。 alice拿出破罐子破摔的姿势,斜睨张秘书,自觉把穿了一半的衣服再脱下。 张秘书直接跳脚:“别!求你给自己留点尊严吧。” alice一愣,旋即又开始哭,这回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 “呜呜呜。” 紧闭的办公室门外,alice的哭泣声依稀能听到。 琪琪有些疑惑,刚才转角离开的那个身影,好像是总裁哎。但,总裁办公室内的灯分明亮着,里面又传出alice的声音…… 不管了,按照计划,她应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的黄雀。“螳螂”主动献身,到底卑微了些。她不屑于去做。她更愿意成为那个“不小心撞破总裁花花事”的黄雀。这样子,即使不能勾得总裁俯首来哄,至少可以落一笔钱财。 “黄雀”“嘭”地打开门。 傻眼了。 办公室里根本没有总裁。 只有总裁的丑男秘书! 且,alice衣衫整洁,风衣扣得严丝合缝! “黄雀”有些懵…… 过了一瞬,“黄雀”反应过来,找了个“总裁不在?哦,我记错约的日子”借口,企图蒙混过关。 可惜,被人精一样的张秘书叫住了。 -- 当车开到臻园西院别墅时,王承佑已经是寻常下班的样子,全然不见了刚下班时的怒意。 他笑眯眯又带点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下来,小甜心朵朵早在院子里等他了。一见到他,就大声呼喊着“爸爸”扑上来。 跟儿子相比,女儿就是甜。 朵朵会扑进王承佑的怀里,嫩嫩的小胳膊紧紧地搂着爸爸的脖子,甜甜地贴着爸爸的脸,用软糯软糯的声音感叹:“爸爸,我想死你了。” 王承佑的一颗心都要化了。 跟女儿亲够一歇后,王承佑抱着朵朵进主屋。 不出意外,莫颜含笑正透着玻璃门望着他们父女俩呢。 那是他的颜。 他的后方。 他的生命之锚。 他的灯塔和永恒的家。 《颜控迷恋史》番外3 (3) 虽然两度生育,莫颜还是保持着姣好的体型,只比当初略丰满一点而已。这点体型变化,王承佑欣喜笑纳。 一手抱起女儿,一手揽着颜。这是王承佑一天中最为志得意满的时刻。这也是他大杀四方的底气所在。 进了屋,抬眼眺望。望见起居室里、一心研究乐高机器人,仿佛不知道爹地回来的儿子,王承佑嘴角抽动,笑出一个九岁儿子爸爸专有的复杂笑容。 “颜。” 将朵朵放下,王承佑转身,从背后环抱着莫颜,将头搁在她肩头。虽然身高差使他后背拱着不舒服,比起内心得到的满足,不足一提。 这声“颜”里,有若有若无的撒娇意味。在外面受了委屈,或者有了什么烦恼,王承佑会不自觉用这样的腔调跟莫颜说话。 趁儿女不备,莫颜转头飞快亲了王承佑一口。 有儿有女之后,亲亲之类的都要尽量避免被看到。儿子看到会嘟着嘴巴扭开头,女儿会狂奔过来要求妈妈不要亲爸爸——妈妈所有的亲亲,都是她的! 王承佑仿佛得了莫大安慰,心情提振不少。 他不打算跟莫颜讲疯狂女员工的事情。他不舍得莫颜担心。 “让两个孩子去东院吃晚饭吧,今晚我们俩就在这边吃,好不好?” 莫颜飞眼看他,眉目生辉。她脸上也落了岁月的痕迹,只是比同龄人清淡很多。王承佑由衷热爱这些岁月的馈赠。有它们,他才敢放心变老。 “我记得厨房里倒是有几包我喜欢的藤椒泡面。”莫颜笑着接。 俩人半拥着往厨房走,去察看橱柜里是否有记忆中的方便面。 “那你下面给我吃。”王承佑粘着莫颜,手不肯松开她的腰。 莫颜不知怎的,忽然红了脸,不敢应声,只飞快地往起居室了望一眼。有损友口无遮拦的乔伊,莫颜觉得已成无证老司机。 朵朵耳朵尖,听到爸爸妈妈的对话后,奶声奶气地喊:“爸爸,妈妈,我也不要去爷爷奶奶家吃,我也要在自己家里吃,我也要吃面。” 那个埋头做投分类垃圾机器人的帅气男孩,头也不抬道:“加我一份。” …… 晚饭时分,做好一切饭前准备,突然听闻莫颜他们不来吃晚饭,米芝心情那叫一个复杂!不甘心,她亲自来到西院,看到儿子一家四口在!吃!泡!面! 这,这…… 张妈要是还活着,不知道会怎么想! -- 曹俊杰和乔伊的婚姻触礁了。 出轨的那个人是……乔伊。 乔伊不知怎的,带了一个男子归家。两个人在沙发上拥吻,被开门进家的曹俊杰看个正着。按照计划,曹俊杰应该在陪女儿参加“行走的夏令营”才对。 三个人懵在原地。 接着,曹俊杰跑进厨房,抽了一把水果刀。 那个被乔伊带回家的男人,吓得跳窗遁走。还好,他们住的是别墅。不至于跳下后万丈深渊。 那人逃窗后,曹俊杰手握一把刀,两眼杀气腾腾地望着乔伊。 乔伊脸上,并不见忏悔迹象。 这些年,她如曹俊杰爸爸所期望,果然将曹氏发扬光大。在乔伊掌管下,曹氏旗下的“碟恋”、“青尤”、“清影”等七八个瓷器品牌一再推高销售量,曹氏成为国内十大名瓷企业之一。 手中无刀,感觉比有刀的还有肆无恐。 乔伊露出她的三分之二脸,望向曹俊杰:“我没想要离婚。” 曹俊杰眨了两下眼,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出来混,迟早要还啊。 早知道当初就奋发学习,努力上进了!人到中年,脑袋空空,年轻时的傲气也成了无根之萍。曹俊杰拿刀的手有些不稳。 “我可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能说的,只有这句了。曹俊杰吼得无比有气势。 乔伊耸了耸肩。那神情活似“谁在乎”。 “你,你只是我家的赚钱机器!”曹俊杰灵光一闪,嘴角呈现邪恶的笑意。 乔伊目光扫过去,里面全是嘲讽:“哈,了不起。如今你做得了‘机器’的主吗?” 曹俊杰有想跳脚的感觉。 “你,你不守妇道!” “噗哈哈。”乔伊狂笑起来。笑得曹俊杰六神无主。这女人怎么刀枪不入啊? “你,你要是还敢乱来,小心我跟你离婚!”被笑恼的曹俊杰神情冷下来。 乔伊的笑些些僵住,不过,驰骋商场积累下的直觉使她很快掩盖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她继续笑,比之前更轻蔑。 曹俊杰却紧紧抓住了那一闪而逝的僵住,他终于知道她的软肋是什么了! 然而,舍不得用! 他也爱他们的女儿,他比她更舍不得让他们的女儿单亲。 唉,为了女儿,他只能忍辱负重,接受被绿的命运了。 知道自己既没有盾牌,也没有退路,更没有利刃,曹俊杰将刀往地上一掷,扭头跑出家门。 那是一个雨如瓢泼的无情之夜。 曹俊杰甚至忘了将敞篷车的蓬升起。 雨道砸在他脸上,使他睁不开眼。他想去喜欢的酒吧买醉。然而车开到店门口,却没有进去的心思。 在城市里兜了一个圈,才发现这种情况下,竟然无处可去。 不知不觉,将车开近臻园。 他从前跟乔伊一起来过臻园,知道没有主人邀约,外客进不去,于是拿出电话。有一瞬,犹豫到底是打电话给莫颜,还是打电话给王承佑。这俩人都是他的同学。 一想到他跟王承佑曾经约过架,还彼此喂过对方拳头,顿时觉得还是打电话给莫颜好。手才要按向莫颜的名字,又灵光一闪,想起他跟王承佑约架的原因,马上决定还是打电话给王承佑更安全。 电话接通。 传来王承佑慵懒惬意的声音。 顾不得嫉妒那个男人的舒适,曹俊杰嘴角一咧,哭出声来:“我他娘被绿了!” “哦。”对方清淡回答,“可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曹俊杰继续哭:“我也不想打电话给你。可我实在想不起来,我还能跟谁倒苦水呢?” 稍作沉默,王承佑略显严肃的声音传来:“你在哪里?” “你家小区门口。” “我通知保安放你进来,但你不要开车进来。懂?” 曹俊杰早已六神无主,此刻唯王承佑马首是瞻。 有台风的雨夜,刮得伞都无法撑开。 保安送给曹俊杰的伞,还没有走两步,全朝后翻去。反正身上早已湿透,曹俊杰索性扔了这兜风的东西。 等他终于在经历两轮迷路之后找到正确的别墅院子时,王承佑早已等在门口。 大雨滂沱中,王承佑撑了一把自发光的雨伞,别有一番玉树临风的味道。 因为有房屋遮挡,进入院子后,风势陡然小了很多。 “嘘——”王承佑手挡唇前,秘而不宣地笑笑。 他示意曹俊杰跟他走。 曹俊杰如坠梦里,稀里糊涂听话跟他走。 他俩进了耳房,王承佑不慌不放收起伞,随手丢给曹俊杰一个干爽的大浴巾。脚下不停,继续往房屋进深走去。 曹俊杰些些左顾右盼。对于王承佑的家,他还没有他的女儿浅浅熟悉呢。 不知何时,王承佑住了脚,曹俊杰险些撞上去。 正要开口询问,王承佑忽然又示意他噤声,同时指示他将耳朵贴房门上。 这…… 虽然有万般疑惑,曹俊杰还是照做了。 随着时间流逝,曹俊杰灰暗的眼眸渐渐聚起光彩。嘿,命运还真是眷顾他,来找王承佑,还真是找对了! 要不是还有悄悄话要听,他真想抱住王承佑欢呼庆祝一下! -- 屋内。 莫颜与乔伊促膝而坐。 一向是乔伊气势全开,指导莫颜,这一次,是个例外。 “瞧你,一进来就皱眉,提醒了你,还是皱眉。”莫颜伸手抚乔伊的眉。 乔伊顺势抓住莫颜的手:“见鬼,我居然搞砸了!” “你的意思是,不该大意被撞见?” “见鬼!你真的认为我是惯犯?我天天操心那三四千号工人,恨不得能像猴哥那样能分身。市场、生产、设计、管理一把抓,我哪还有精力搞粉色绯闻!” “那你今晚——” “今晚……今晚我也说不清楚。谈了个大单,一时高兴,喝高了,剩下的,晕头晕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然后就被浅浅爸爸撞个正着?” “我倒是谢谢他赶在事情复杂化之前出现呢。” “那你唉声叹气又眉头深锁干什么?你就是豁出去承认出轨,他也奈何不了你什么。再说,你不是号称不爱就不会受伤,不爱就不会在乎吗?你该不会是爱上你家浅浅爸爸吧?” 乔伊丢开莫颜的手,捂住自己的脸:“我爱他干嘛。我闲疯啦。” 莫颜递上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菊花茶。 “你就是承认爱浅浅爸爸,也不丢人。不是说,日久生情嘛。” “你——”乔伊被莫颜逗得哭笑不得,“我可没心情跟你说诨话。” “哪有诨话?人家可是一本正经。说真的,除了你爱上曹俊杰,我想不明白你还有什么理由痛苦。别拿浅浅说事,离了婚你还是她妈。而且,我相信你有的是手段让曹俊杰放弃浅浅的抚养权。” 乔伊像是叹口气,又像是如释重负:“好吧,你赢了。” “对不起,我没听清。” “我说,你赢了。” “对不起,我没听懂。”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觉得姓曹的绣花枕头,草包一个,没知识,没文化,但,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优点。他把浅浅照顾得很好,自从结婚后,非常自觉地切断一切花花事,对我也言听计从,还经常背着我在别人面前狂夸我……我心也非石头,我也会被感动。何况他十几年如一日地对家付出……”乔伊有些说不下去。 “女强人的自尊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不能向爱人解个释,低个头,道个歉?” 乔伊咬着唇,显得极为痛苦。嗯,自尊这个东西,还真是拥有匪夷所思的强大力量。 正当她使出全身力气下决心时,忽然迎面扑来一阵风,接着跌进一个湿漉漉的人。那人一把抱住她,死死不肯再松手。 要不是他高声叫嚷着“我不要道歉,我不要道歉”,声线显得耳熟,乔伊一定劈手抡起水果刀自卫了。 莫颜歪着头,一时想不明白曹俊杰如何从天而降。然而挥舞着双手,显得手足无措的乔伊实在太难得一见,她看得津津有味。 正看得入神,有只大手不由分说将她捞了出去。 “哎哎,等等,我还没有看够呢。” “看什么!想看回房间我演给你。” (余下省略。) 生活是条切不断的河流。 细细品味,两岸风景何其令人沉醉。 第1章 昨日他和别的…… 洗衣机轰鸣。 黄彩虹忽然想起,丈夫的长袖t恤已经穿三天,连忙奔去卧室。 取了这件备受丈夫喜爱的红色长袖t恤,顺手摸胸前口袋。 不留神,掏出两张硬壳纸。 手才作势要往垃圾桶里丢,大脑已经下意识拉响警报。 等等!两张电影票! 那一刻,世界像是被按了静止键。 黄彩虹保持着快步奔走的姿势,却不折不扣愣在原地。 丈夫从身后走过,昂着过分严肃的脸,嘟嘟囔囔询问着什么东西在哪里,黄彩虹像是灵魂出窍,空听询问,张不开嘴。 “小黄!” 丈夫一声断喝,像是进行键被按下,黄彩虹僵在空中的身姿又得以动弹起来。她靠着惯性,将自己滑向厨房——卫生间实在太迷你,放不下洗衣机,洗衣机将冰箱挤到客厅,强势地在厨房占得一席之地。 打开洗衣机的上盖,将那件顶正的红色长袖t恤扔进洗衣机。搅拌形成的漩涡很快将浮在口上的红色衣服拉扯进水流里。 之后,黄彩虹才转身。 借转身之际,顺势抹了一下眼角。 看上去,一切照旧。 除了多了两张她紧紧攥在手心里的电影票。 “啥?”她平静反问。 “算我没问!”丈夫目视虚空,扭头走开。 浮躁的社会,谁都有可能出轨,且身边也不时有传闻,说谁谁出了。但黄彩虹从来没有想过,出轨这种事,会发生在她或丈夫身上。 身边一众老少丑帅的男人,在黄彩虹眼中早已抹杀了性别。不是她天生不好颜色,而是生活太沉重。 巨额房贷,成功使她在28岁的年龄,拥有了82岁的心态。 丈夫好不好颜色不好说,但丈夫是出了名的吝啬。一毛不拔形容他都显得太大方,他是铜头铁壁,纤毫不出。 哪有女人跟这样的男人出呢? 富婆们或许不在意钱。只是,那什么,就形象而言,丈夫也不过是比黄豆芽伟岸了一点点。谁会贴钱又贴心情地跟这样的男人出呢? 这,就是黄彩虹摸到两张电影票时,异常吃惊的缘故。 黄彩虹转回身,再次偷揩眼角。 此刻,她手按在因搅洗而颤抖的洗衣机上,内心不禁也一阵阵紧缩。 与她同龄的丈夫叫薛正平。 薛正平一眼看上去书生气十足。微微上扬的发际线,略显单薄的发量,好似没有充分暴露在阳光下晒过的苍白肤色,以及有些斑驳的金属眼镜框,使他看上去像极了久坐办公室的深受剥削的白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作为一名知名律师的不知名助理,他有处理不完的文字资料。一旦结案,要论麻袋装的那种。 不知名助理的工资非常有限,而他们夫妻俩又随大流买了房,压力可想而知。没有可以依靠的父母,为了还贷,薛正平只差每顿吃半份了。 曾经,黄彩虹羡慕那些进出高级餐厅的人,话一出口,就自觉主动降级为羡慕那些进出电影院的人。 薛正平听完,猛然睁大眼睛,十分严肃地对着黄彩虹批评道:你这种想法是危险的!华而不实的!爱慕虚荣的! 黄彩虹心悦诚服地汲取了薛正平对她的批评,并为此感到由衷的放心和高兴。俩人一起紧衣缩食,说明俩人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处使嘛。 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天,他竟然跟别的女人一起去了电影院! 黄彩虹耳听哗哗流水声,不由心意浮动,委屈丛生。 等等!黄彩虹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不是马上要过结婚2周年纪念日了吗?万一那是丈夫薛正平准备给自己的惊喜呢? 她只顾着哀怨,都没仔细看那两张电影票! 想到这种可能,黄彩虹内心忽地又雀跃起来。 笑意从她凌乱而慌张的脸上陡然生出。她用没有握电影票的手捂住胸口,劫后余生般一笑,竟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娇媚来。 薛正平别处走了一圈,要寻的东西没寻到,不得已,还得问黄彩虹。 “小黄!” 身后一声断喝,吓得黄彩虹的甜笑逃遁。 “啥?” “那个写着‘和’的红色杯子呢?” “哦。”黄彩虹答非所问,扭身进了厨房深处。 薛正平目光追随着黄彩虹尚显活力苗条的身影,些些发愣。 所谓厨房深处,不过是往前多走一步半。 黄彩虹进了厨房深处,蹲下,打开低矮的橱柜门,努力往里面探视,不出半分钟,那个带有“和”字的红色杯子就被她握在手中。 她才举起,还没来及炫耀她对这个家有多了如指掌,就被薛正平劈手夺走。 踢跶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黄彩虹怏怏蹲着,心情失落。这样的薛正平,可不像是会花钱给自己准备惊喜的样子。 忽然发现这样蹲着,怀里正好形成隐秘的角落,适合偷窥手中的秘密。 她警觉地回头看一眼——通常薛正平是不进厨房门的——悄悄垂下眼,慢动作展开手中发皱的电影票——是一部名为《爱情冒险家》的电影——因为紧张,视力变得捉摸不定,她努力捕捉,而观影日期却像在跟她玩捉迷藏,好不容易在叠印的地方找到,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扑通。” 两脚一软,眼前一黑,她忍不住蹲坐在地。 尾椎骨撞得生疼,但,依然抵不过心口的痛。 日期赫然显示是昨日。 昨日。 昨日他跟别的女人共度了一段隐秘、快乐、奢华、旖旎小资的美好时光,今日竟然还能这般镇定日若地面对她?他是魔鬼吗? 刚消失的眼泪瞬间大量涌出。 等等! 一丝侥幸在心底蔓延,黄彩虹忍不住替薛正平争辩:万一是和男同事呢? 此想法刚一冒出,就被理性一顿劈头盖脸猛拍:俩男人去看这样名称的电影?断袖比出轨更不能忍啊。 日期上再无回旋余地,共同观影的性别上又没有发挥空间,总不能认为薛正平走在马路上,发现路上有两张漂亮可爱的纸片,一时萌心大动,捡起放在口袋里吧? 剩下的问题,就变成了要不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与丈夫当面对质。 第2章 老薛有那么差劲?! 要不要捅破窗户纸? 一贯的谨小慎微使她习惯三思而后行。 不过,内心阵阵涌动的不平又是怎么回事? 她咬着唇,面孔渐渐因为压抑而变得狰狞。 她忽然很想大声质问薛正平,想问问他,当他跟别的女人坐在电影院时,想没想过她? 他这样的背叛行为,对得起年年夏天都只舍得在地摊上买劣质连衣裙的她吗?对得起她陪他走过的艰难时光吗?对得起她倾付的青春时光吗? 委屈这东西,最爱登鼻子上脸。一旦开了头,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恋爱六年,结婚两年,整整八年的时光呐。她多少次委曲求全,以为自己看上的男人与众不同。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不,劣质的地摊货! 一股冲动攫住黄彩虹,黄彩虹手撑地面,一跃而起,雷霆万钧地转身。 她受够了三思而后行! 她要像任性女人那样不管不顾,为自己爽一回! 怀着这样的疯狂想法,还没有组织好质问语言的她,已经像一阵风似地卷出厨房,冲向小客厅。 然而,张眼四望,哪里还看得见薛正平…… 黄彩虹这才想起来,刚次似乎耳边听到一声“砰”。那是薛正平惯有的关门声。不轻不重,70分贝。 憋屈呀! 好不容易雄起一回,却徒遭没有对手的尴尬。 黄彩虹一边惋惜,一边……庆幸。 冲动是魔鬼,还好没发作。 都被生活压榨成这样了,哪儿还有多余的精力乱浪费?房贷还得还不是?日子还得过不是? 既然薛正平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消失,正说明天意让她冷静一下啊。 黄彩虹迅速冷静下来。 她一个要姿色没姿色,要学历没学历,要能力没能力的弱女子,再背上离婚的名声,往后还能再嫁好男人吗? 不婚,无孩,孤老终生。灰暗惨淡的未来立刻生动地浮现在眼前。 乖乖哩个咚,黄彩虹吓得抱紧自己的双臂。 她摇摇头,甩掉刚才攫住她的诸多委屈感,决定务实点,盘算起待会要去菜市场买什么菜。 半小时后,黄彩虹拎着买菜的布袋子出门。 出了楼宇,走进阳光中,黄彩虹默默鼓励自己:谁的人生都是一袭被虱咬得不忍细看的袍子啊。 律师助理的生活是没有周末可言的,所以,即使是周六,薛正平还是去了工作室。这是常态。 只是这一次,黄彩虹忍不住想:他真的去了工作室?不是去约会? 那双走在买菜路上的脚,忍不住有了新想法:去他的工作室,不就全明白了吗?没有法律说配偶不得去对方工作地吧? 然而,充满倦意的大脑似乎有些不同意:何不睁一眼闭一眼? 心忽然横插一道,意气难平:凭什么要老娘睁一眼闭一眼! 大脑轻而易举嗤笑道:瞧瞧,你都自称“老娘”了,理由还不是明摆着?一切为时已晚!认命吧!凑合着过吧!谁的人生还没有一段鸡零狗碎的岁月咋的! 黄彩虹无话可驳,只得变得心烦意躁起来。 “想啥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提防响在耳边。 “老公出轨这事真他娘麻烦。我该睁眼还是闭眼?” 说完,黄彩虹下意识捂住嘴。 自己这是走火入魔了吗? 她轻轻转身,缓缓扭头,说不清楚,是生怕看不到任何人,还是更怕看到任何熟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唯一的闺蜜陈丽娟正瞪眼瞅着她,那表情写明是“天哪终于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刚才说了什么吗?你别当真啊。”黄彩虹挥手挥出了无影手。 “对方是谁?我们认识吗?多大?巨丑还是倒贴?” 黄彩虹成功被闺蜜的阴暗想法激怒,口不择言起来:“我家老薛有那么差劲?” 闺蜜马上笑出眯眯眼,赔礼道歉道:“哪里,哪里,你家老薛玉面书生,很受某些类型的女性追捧呢。” 黄彩虹不由心动:“哦?你快说说,哪类女性喜欢这种豆芽菜?” 闺蜜不由投以复杂的眼光:“豆芽菜?可见你内心深处对你家老薛的评价也……” 黄彩虹一个激灵:“什么?” 闺蜜:“没,没什么。” 黄彩虹:“什么没什么?”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菜市场门口彼此对望,气氛渐渐变得诡异起来,友谊的小船随时有倾翻的风险。 还好,陈丽娟是个机灵人。只听她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 “你没事吧?”黄彩虹果然瞬间让步。 就知道她未出生的孩子是黄大妈的软肋。陈丽娟嘴角隐秘地笑笑,顺势勾住黄彩虹的肩膀,假装大大咧咧道:“没事。就是踢了我一脚。说说,你老公啥情况?” 一提老公,黄彩虹一颗心顿时晃晃悠悠,整个人呈分裂状态,在“说”与“不说”间疯狂徘徊。 想“说”,是因为人生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六神无主,渴望有人能帮她捋一捋。 想“不说”,无他,只是出于敏感的自尊。 陈丽娟与她,是老乡。 她们是在一个叫“老乡会”的神奇组织里认识,初识时属于点头之交。三年后,她们一起从十八线高校毕业,她随着胸怀大志的男朋友薛正平直奔上海,而陈丽娟决计投奔一个多年打工在外的远房亲戚,不曾想,亲戚正好也在上海。 算起来,她俩是在来上海后,才日渐熟络起来的。 那时候俩人常在网上诉说寄人篱下(租房)的艰险,吐槽本地人毫无根据的优越感,感叹大都市的繁华竟然与身在其中的她们无甚相关……后来,没想到,陈丽娟居然毫无征兆地嫁了个本地男。 此后,黄彩虹内心便充满了说不出口的柠檬酸。 直到有一天,她的丈夫薛正平靠着不懈的努力,终于走上了梦想中的律师之路,她才重新积极振奋起来。 恰逢彼时,陈丽娟邀请她去她婚后的家做客。 黄彩虹狂压涌动的酸味,敲响陈丽娟位于上海市区的家。万万没想到,是那样的拥挤逼仄。 总共二十来平方米,还得与公婆同住,屋内连个厕所间都没有,黄彩虹瞬间有了重新与陈丽娟做闺蜜的想法,并于此后认真付诸实践。 事实证明,世间是有友谊能冲破贫富差距的。 只是,一年后,再次没想到,陈丽娟夫家喜得拆迁。 第3章 他给的第一次心绞痛 穷人发家靠拆迁。 陈丽娟夫家不费吹灰之力,不仅得了两套房,还得了一笔不菲的装修费。陈丽娟喜上眉梢。不过那时,黄彩虹已经超越了妒忌,由衷为闺蜜感到高兴了。 受陈丽娟及其婆婆鼓舞,黄彩虹壮胆怂恿薛正平买房,地址就选在陈丽娟婆家因拆迁而得的新房所在的小区。 从此,俩人越发交好起来,直到……陈丽娟怀孕。黄彩虹又经历了一番五味杂陈的复杂内心活动。 这回真受伤了~她也想怀孕来着,悄悄备了三年,哪知命运竟不肯眷顾她。 以“工作忙”为理由躲了陈丽娟三个月,有一天不期而遇,赫然看见陈丽娟挺身而出的样子,黄彩虹不知怎么,内心忽然一动,对陈丽娟再也酸不起来。她开始替陈丽娟期待起小生命来。 还以为最多比闺蜜多背负房贷、晚孕两三年,没想到,面瘫一般的薛正平竟然给她整出一顶时下最流行的帽子来! 黄彩虹嗫嚅着,心旗摇摆。 “不想说就算了。我还以为咱俩关系够近呢。”陈丽娟以退为进。 黄彩虹果然爽快掉坑里:“唉,我一个小时前才知道。哪里晓得对方什么样!” “噢噢噢,你是怎么察觉的?” “我从老薛最喜欢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 陈丽娟闻言,一时惊呆,半晌道:“你女福尔摩斯啊,居然从两张电影票里推出奸1情。说说你的理由。” 黄彩虹仰天长叹:“你知道我家老薛有多节约。若是别人送他的电影票,这等占便宜的事情他一定会假装不经意地向我炫耀出来。这回,他只字不提,只能说是他花钱请别人看的。难道他请一个大男人看爱情片?” 陈丽娟目瞪口呆:“服气!” 叹完,又道:“你跟他闹了吗?” 黄彩虹摇着头叹息:“我斗志昂扬,不过,转瞬就瘪了。” 陈丽娟点点头:“是呀,吵架无益!这都被欺负到头上了,不离婚难道哭爹喊娘求他回心转意不成?” 黄彩虹吃惊地回看陈丽娟一眼,下巴险险地挂在颌上。 天可怜,她的意思是:闹什么闹!难不成还想离婚? 话不投机半句多,黄彩虹黯然神伤、不想开口说话的样子溢于言表。陈丽娟托着个大肚子,不敢进拥挤的菜市场。俩人就此告别。 黄彩虹才稳定下来的心态又被陈丽娟搅得七零八落。她失魂落魄般游进菜市场,目光无神地扫过各式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菜。 紫皮儿茄子绿菜椒,白色花菜青芥兰,红西红色灯笼似的个顶个堆成小山……不知不觉,黄彩虹眼里开始聚起精气神儿来。 喧闹的菜市场,烟火气的询价还价声,一点一点挤掉黄彩虹心中的苦恼。在充满市井气息的菜市场,行动呆滞的黄彩虹开始回血。 本次购菜之旅,花去了平时三倍的时间。 从菜市场出来,黄彩虹眉头隐皱,一脸坚毅。 她想好了,问,她是绝对不问的;婚,她是绝对不离的! 她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能装多久装多久,直到薛正平跟她摊牌——不是说男人婚外情多是图个新鲜刺激嘛,她不信姓薛的会跟她摊牌! 本着假装一切正常的策略,黄彩虹回家后继续洗衣,收拾家,做饭。虽然衣服洗好半天忘记取出来晾上,将这柜子里的床单放进那柜子的衣物里,好几次差点切到手指。 傍晚六点半,家里看上去清爽如常,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六点四十,开门声如期响起。 黄彩虹马上挤出微笑,鼓励自己朝加班回家的薛正平走去:“你回来啦?饿了吧?” “嗯。”薛正平并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向卫生间。 黄彩虹看到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自嘲地笑笑。 等薛正平终于从洗手间洗好手出来,晚饭正式开始。 这是一顿相对无言的晚饭。 薛正平一向不积极找话题,也不爱跟黄彩虹讲他经手的案子。以往都是黄彩虹喋喋不休说东说西的。今天,她一沉默,才发现薛正平原来早已关闭了与她连接的通道。 她还以为他们相亲相爱,不秀恩爱只是因为老夫老妻了呢。 面对面无表情、埋头吃饭的薛正平,黄彩虹慢慢进入自省状态。 她不住地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是不是她太节俭,不仅舍不得花钱妆扮自己,甚至不舍得做两样以上的菜?老薛素得太狠,所以才? 还是他们同居了六年,她的肚子从不曾有过反应,作为独子的他才在父母的串掇下起了二心? 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理亏、心虚。 黄彩虹深深看薛正平一眼。等等!他不是面无表情,他是嘴角隐藏着一丝隐秘的快乐! “你……上班顺利吗?” “嗯。”薛正平再次似有若无地嗯一声。 失落自黄彩虹心底漫出,她没力气再花心思套话了。 饭菜吃在嘴里,如同嚼蜡。 黄彩虹放下筷子,揪住胸口的衣服,第一次体会到心“绞痛”。 “啪。” 筷子啪在桌面上,声音并不大,耐不住室内太寂静,黄彩虹还是被吓一跳。她看向薛正平,原来薛正平只是进餐完毕,正常离场。 是哦,收拾餐余,洗锅刷碗这种事,向来跟他无关的。 黄彩虹望着那个背对着她、一声不吭走向书房的冷漠背影,忽然悲怆地想放声大哭。 然而,哭,是不能哭的。 薛正平走进书房后,随手关上书房门。 照旧是70分贝。 世界在那70分贝之后冰冷下来。黄彩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心意浮动,食不知味地继续伸筷子夹菜,送嘴里,咀嚼,吞咽。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流下来。 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别的亲人。 她的父母早在她几岁的时候就离了婚,爸爸另娶,妈妈改嫁,她跟着奶奶长大。奶奶靠叔伯们给的养老钱,省吃俭用供她读完高中。深知自己没有退路的黄彩虹使出吃奶的劲读书,终于不负奶奶的期望,成了“大学生”。 奶奶在她读大二那年永远地离开了她。她险些哭晕在奶奶简陋的葬礼上。 靠着勤工俭学和奖学金,以及学生免息贷款,她捉襟见肘地度过了大学四年。 记得临出发来上海前,薛正平问她,跟他去上海,必然要过一段苦日子,她会不会后悔? 她望着薛正平,那时候的他才22岁,青葱而意气风发,脸上还长着青春痘。她无比坚定地回答他:不会。对她来说,男朋友就是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第4章 这样的夜和晨 毕业后跟随薛正平远赴上海。 日子很苦。 她比薛正平还过得惯。 八年拼搏,倒也在上海的远郊有了立足之地。 这是她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幸福生活,也是她花了八年的隐忍光阴换来的。她没有理由放弃! 和着泪吃完一顿咸淡全不知味的晚餐,黄彩虹起身去收拾厨房。 厨房忙毕,她坐在小小的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上画面从眼前流过,电视上的人到底为什么笑,又在眉飞色舞说着什么,她听是听见了,心里却一点不明白。 晚上,睡觉的时间到了。 她揣摩着,今晚要不要主动一点,宽个衣解个带什么的。 带着忐忑躺在床上,卧室的门却迟迟没有响起。薛正平还在书房。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时间在焦躁中被放大,显得格外缓慢。 等黄彩虹从清醒进入混沌又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时,已是万籁寂静的半夜了。到底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一时不得而知。 怯生生伸出手,想借着睡意假装翻身滚到薛正平身边,哪知伸手摸了半天,除了被子,还是被子,空无一人。 薛正平没睡在卧室! 黄彩虹蓦然坐了起来。 薛正平之前不是没有夜宿书房过,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次一样,让她心神不宁,心思加重。 按耐不住猜疑的煎熬,黄彩虹蹑手蹑脚起身,按亮手机,发现是凌晨一点半。没敢穿拖鞋,怕踢跶声扰人,赤脚走出卧室,偷偷摸摸,贴向书房的门。 耳朵贴门上,门内悄无声音。 薛正平睡觉时呼吸极清浅,廖若无声。 但此刻,黄彩虹只觉得书房一定是空的! 他一定是半夜私会情人去了! 悲怆中来,黄彩虹手按在房门上,用力推门,谁知,里面竟然是反锁的! 一时间,心一沉一振。 沉是老薛竟然防着她,振则是老薛并没有半夜出门幽会情人。沉振之后,黄彩虹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泻过的洪水,连支撑她的力气都不足了。 扶着墙,她缓缓走回卧室。 后半夜,睁眼到天明。 这半夜的思考汇总成一句话,仍旧是坚决不能离。离就前功尽弃,离就孤老终生。所以,打死不离。 她怕。 怕她一个没有学历,没有能力,姿色平平的弱女子,失去了丈夫的庇护,如何在汹涌的魔都生存?! 离开魔都?天下之大,哪里有她的落脚处?无父无母,无根无凭的孩子,哪有流浪的勇气。只怕一步踏错,万劫深渊,无人救赎。 再说了,老薛虽然有种种不如意,总体还是好的。至少她了解他,至少他们相处过整整八年。 打定了这个主意,黄彩虹继续按下心思装一无所知。 朝阳升起。 周一到来。 黄彩虹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 起床为老薛制作早餐。 小葱切碎成葱花,面粉放水调成糊,再磕进一枚鸡蛋,油锅烧热,鸡蛋葱花面糊倒进锅,瞬间发出热气腾腾的吱吱声。葱花鸡蛋饼就这样香喷喷出锅。 这是知名律所著名律师……助理……之一的薛正平百吃不厌的早餐。 同样是三本大学毕业的丈夫,因为不懈努力,薛正平最终通过国家司法考试,进入他梦寐以求的律师行业。 对于这一点,黄彩虹十分佩服,且深以为豪。 将鸡蛋饼盛出,放进宜家买来的两元浅灰瓷盘里,黄彩虹从厨房抽屉里取出一副刀叉。嘴角上扬,似乎要笑,心思一转,笑是笑不出了。 吃个鸡蛋饼,拿手捏着吃就得了,丈夫偏偏有板有眼,又用刀来又用叉。这是她想笑的原因。 不过,即使是平日,黄彩虹也只敢偷偷地笑。 薛正平是位自尊心强到匪夷所思的男人。他受不了任何可能解读为嘲讽的言语或动作。要是外人对他这样,他必定记仇到雪耻。要是黄彩虹对他这样?不得了,那一定是好长时间的冷战。 黄彩虹抽搐完嘴角,继续认真摆盘。 一回头,余光瞥见餐厅拐角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深沉的眼睛,顿时吓得一激灵。第一反应是:糟糕,被他看到自己偷笑了吗?(不,自己还笑得出来吗?) 薛正平也不是故意躲在墙体拐角后面,他只是习惯性谨慎,犹如老鼠出街,不自觉掩身打量面前的世界。 马马虎虎来说,薛正平长得一表人材。他所有的缺点,都是时代男性的共同不足,比如腹肌被脂肪覆盖,肚子微凸,发际线后移,疏于家务,对妻子懒得殷勤…… 如果抛开这些时代男性共同的缺点,薛正平是个没有缺点的人。 他不大手大脚,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至少黄彩虹印象如此。 本来还印象他不招花惹草呢。唉,印象这种事是那么地不靠谱,犹如水中月雾中花。 “起来啦?”黄彩虹在围裙上擦擦手,挤出笑脸招呼薛正平。 薛正平皱着眉毛从墙角走出来。黄彩虹想起来,他不止一次说过她在围裙上擦手的样子很土。 “我马上给你热牛奶。” 不等薛正平反馈,黄彩虹赶紧转回身,从冰箱里拿出一升装的牛奶,倒进矮玻璃杯里,再放进微波炉。 微波炉转动,黄彩虹盯着微波炉默默数数,数够20秒,打开微波炉。 五分之三杯牛奶,20秒恰恰好转热。 将牛奶放在薛正平右手前方,黄彩虹于他对面落座。 薛正平习惯性不看她,她习惯性将目光落在他鲜少表情的脸庞上。其实她脑子里早已乱成一团麻,嘴里却依旧能条件反射:“昨晚睡得好吗?” “好……”薛正平口齿不清道。 深感自己被敷衍的黄彩虹慌忙命令自己起身,忙不迭地解下围裙,用勉强听不出颤音的声音道:“我要走了。再不走时间就来不及了。拜拜。” 这样说好像他挽留她再多待一会儿似的。其实平时也这样,明知与事实不符,她却总爱这样说。 “嗯……”薛正平不甚积极地应了一声。 黄彩虹换上鞋子,拎起假皮小提包,将门轻轻在身后带上。 第5章 一眼八年 昨晚谁又在楼道里抽烟了,走廊里的玻璃窗没关。黄彩虹才一出门,就被一阵冷风狠狠抽了一巴掌。 黄彩虹的笑脸,凝固在冷风里。 她忘了昨夜一宿大雨,今早必然降温。明明人就在门口,可是,黄彩虹却不想开门进屋取衣服。 说不清是不想再多看狠心贼一眼,还是不想给薛正平留下她丢三落四的印象,抑或是没吃早饭笑不动了不想再勉强自己笑,总之,抱了抱自己的胳膊,黄彩虹硬着头皮小跑着冲下楼。 一口气跑下7楼,赶在低血糖爆发前一秒,终于买到小区门口的肉包子,并迫不及待塞进口里。 坐公交换乘地铁,横穿半个城,干啃了两只包子的黄彩虹去上班。 坐在拥挤的地铁上,前尘往事不禁浮上心头。 因舍不得吃而消瘦单薄的她坐在自习室看书,不经意见看见有人窥视她。她瞪圆了眼直直瞥对方,而对方温婉一笑。 那是跟她一般消瘦的薛正平。 因为经济条件不好,中学时代没少受同龄女生嘲笑奚落,她长满了刺。 那刺,是她的盔甲。 薛正平却有软化她盔甲的神奇能力。 他淡淡朝她一笑,她便什么都怒不起来了。 这是她的天定缘分吧?八年来,她对此深信不疑。 这会儿才生出疑心:只怕是因为在薛正平之前,从未有过男生留意过她,对她微微笑过吧。 那些爱慕青春美色的男生,更习惯对她微微皱眉。 无需更多举证,连她自己都明白,薛正平才向她伸出橄榄枝,她就飞蛾般热情朝他扑去。 对于刚刚失去唯一至亲的她来说,薛正平的出现,确如一道光,照亮她至暗的人生时刻。 他们就这样相爱了。 跟那些校花校草轰轰烈烈的曲折爱情不同,他们的爱情很低调,很平顺。 大三的某个夏日,说不准他们谁推倒了谁。 关于这一点,有必要说明,被奶奶养大的黄彩虹有不少室友们深为鄙夷的传统观念,比如,要守身如玉,不能有婚前那个什么行为。 然而她却是寝室里第一个公然搬出去跟男友同居的人。 无他,只是她渴望更紧密的连接。 她想通过成为他的女人而牵连彼此一生。 她是那样决绝,以至于可以打破自己的成见。 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 读法律的薛正平备战司法考试。在薛正平长达六年的“备考-考试-落考-再备考”的绝望循环中,黄彩虹心甘情愿充当他人生梦想鼓励师兼后勤队长的角色。 薛正平备考期间,找的工作相对轻松,相应工资也低,承担家庭开销的重任便落在黄彩虹肩头。 所有的钱都用在了租房和厨房——她要尽她所能,给他安静的空间去读书,给他充足的营养去学习。 明明是女朋友,对他却生出一颗慈母的心。仿佛伺候他考过司法考,便是她的成功一样。 黄彩虹佩服薛正平越挫越勇,殊不知,她自己才是最坚韧的那一个。 薛正平从未夸赞过她。 她也从不知道自己的伟大。 她更不觉得陪他六年考过司法考是她的功劳。 一个家里,总要想法供出一个人。齐头并进固然美好,但他们不是没有那个经济实力嘛。 再说,她不像他那般有野心,刚从学校考试的牢笼里解放出来,才不想再回头去考什么试。她只想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些职业白领一样,上上班,穿穿漂亮衣服,化化妆,存点钱。 尽管并没有漂亮衣服和成套化妆品,也不曾攒下什么钱,那六年里,日子虽拮据,某种程度上也称得上求仁得仁了。 薛正平通过司法考试的当年,便积极寻找新工作,找到一份律师助理的工作。 司法考通过的第二年,谈不上有积蓄,他便积极张罗结婚的事。 所谓积极张罗,即发动父母向所有能借钱的亲戚借钱。买房,结婚。 黄彩虹常因此而感动得双眼含泪。结婚与婚房,是他对她的感激。至少她如此认为。 买房前的四年里搬了六次家,那种颠沛流离的感觉深入骨髓。所以,她才深切感恩薛正平能听她的劝,在上海买房。 对于结婚买房这件事,黄彩虹每次想起都会暖到哭,觉得自己遇到了真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借到的钱勉强够首付,他们有长达30年的高昂房贷。房奴,也是一种荣耀。 婚房买在上海的郊区,无论是她还是他,上班都要翻山越岭。那是幸福的翻山越岭。 房产证没有写黄彩虹的名字,黄彩虹毫无怨言。毕竟这是以薛正平父母的名义借款买来的房子。 贫穷又相爱的人不矫情。 房子买好,他俩拣最近一个工作日去办理结婚登记。 没有婚纱、没有喜宴、没有结婚典礼,简单将婚房装修一下,甚至不介意可能危害健康的甲醛,俩人欢天喜地住了进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理当如此。 让黄彩虹印象最深刻的,是去民政局领证的那一天。 那是9月下旬伊始的一个周一,一大早,他们穿戴一新奔民政局。 短短半小时,从民政局再出来,已是法律认可的夫妻关系。 黄彩虹记得非常清楚,领完证,他俩站在民政局门口。她略显激动地凝望着他,想催促他说点感怀的话,只见他一脸肃穆,抬腕看手表,发现赶去上班还来得及,匆匆忙忙打了个车就先走了。 黄彩虹站在民政局的台阶上跟他挥手。目送丈夫,心中溢满幸福和对未来的美好期望。 确凿了,他俩是有亲密关系的人。她有了法律认可的亲人。 薛正平在办证的当天离她而去,她不觉得被冷淡,因为他上班挣来的钱,是她的。当然,她挣来的,也是他的。他俩,是命运共同体。 通过司法考的第三年,结婚的第二年,相恋的第八年,薛正平换到了一位相当知名的离婚律师名下做助理,收入跟着大涨。黄彩虹终于体会到有丈夫的红利。 肩上一压压了十年的重担消失。 黄彩虹喜极欲泣。 第6章 从丧到爽 如果人生要吃苦的量是注定的,那么,他们人生中最苦的日子,在刚毕业还未享受过物质生活前就熬了过去。 最困难的人生阶段已经熬过! 以后,日子会越过越甜,如果她能——熬过当前这一段! 一番周折,耗时一小时五十分钟,坐到地铁终点站,随着人流出站,横穿半个城、脸越皱越紧的黄彩虹来到公司,如平常那样赶在9点前打了卡。 她上班的公司是家台资化妆品公司。 公司规模不大,等级森严,总共七八十个人,ceo、总裁、副总裁之下,总监、副总监、经理、副经理横行。财务、销售、采购、市场、管理……部门也设置得十分到位。 黄彩虹工作在管理部门,抬头是行政专员,实则兼顾行政、人事、采购、前台。 实打实的打杂的,而且是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 她辛辛苦苦埋头苦干的成果,都被上级掳走当作自己的工作产出。 黄彩虹有时看不开,会心怀不满。更多时候,她全不计较。 觉得上班就是做事,既然老板给了钱,工作时间就踏实做呗。忙总比闲好,忙才会时间过得快。 看开也好,看不开也好,其实于每日的上班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住同小区的老乡陈丽娟极看不惯她这样唯唯诺诺,不止一次质问她:为什么不跳槽?何必浪费光阴在这种人浮于事的烂公司? 行将待产的陈丽娟哪里还懂她这样已婚未孕的女员工在职场里的困境。若跳槽,面试官第一个想问的问题,恐怕就是:你32岁这个年龄,又结婚3年,生娃应该正在日程表上吧? 她该怎么回? 如实回,面试官脑抽也不会考虑聘用她呀。 强行说自己打算丁克?那不是诅咒自己嘛。她还是很介意这样的。毕竟她如饥似渴地做梦也想着怀孕。 眼下这家台企,她做了快5年,已经算是老员工。奉献了那么多年,东家总要给点额外回报。黄彩虹打定主意,要走,也得等在这家公司养好娃再走。 甩甩头,将生活中的杂念抛在脑后,黄彩虹准备迎接忙碌的工作日。 才将包放桌面,正伸手去开台式机,hr朝她招招手:“小黄,来一下。” 黄彩虹的心突突猛跳一下,忽然有极端不好的预感在脑海里凭空出现。 是因为其他同事忽然避开与她目光交流? 以往这种时候,她们不是很爱捉狭地看着她笑吗? 转瞬,理智归来,她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差点迟到才过分敏感!一定是hr有了突然多出来的任务,准备分配给她! 给自己吃了定心丸后,黄彩虹抽出笔记本和笔,快步走进hr的办公室。 “你坐。” hr笑眯眯。 态度过于慈祥。黄彩虹极端不好的预感走了又来。 “你也知道,这一年来,受微商和直播影响,公司营业额持续走低。出于责任和对员工的感激,公司一直在负重前行。无奈,利润萎缩之下,目前公司已经无力支撑它的善意,裁员成了不愿发生却又势在必行的选择……” 黄彩虹脑中“嗡”地乱做一团。 “每个部门裁员20%,对我们部门来说,20%意味着2个人。我很难向你开口,但是,我又不得不……” 黄彩虹脑中的“嗡”直接化身为尖利的呼啸声。 “嘭!” 尖利的箭头射中靶心,黄彩虹的一颗心,四分五裂。 她猛然站起身:“赔偿金怎么说?”反正都要走了,何必再听hr冠冕堂皇地bb! hr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对答如流地回答了黄彩虹。 n+1的赔偿金。n代表工作年限。也就是说,被辞退后黄彩虹能拿到6个月的工资。 账倒也好算,每个月5千块,6个月3万块。 黄彩虹的账户里,还从不曾有过那么多钱。 想到3万块,黄彩虹被辞退的悲凉瞬间稀释。 黄彩虹知道赔偿金可以谈。 她可以撒泼、撕破脸皮胡搅蛮缠索要更多的赔偿金,或者,拿出公司在人事招工合同和社保金缴纳上做小动作的证据,胁迫公司给出更多的赔偿金。 她一边浮想,一边叹气。 想了也白想。鉴于她多年本分、素来逆来顺受,无论是撕破脸皮撒泼,还是拿出证据对峙公堂,她都做不出来。 能做的,只是同意离职。 离职手续效率高得惊人,仿佛怕她反悔似的。 财务迅速结了账,将三摞捆绑结实的现钞给了她——居然是用现金结! 沉甸甸的3万元揣在身上,黄彩虹突然有热血沸腾之感。 腾云驾雾般的幸福眩晕中,她还算清醒地想到:赶快到楼下银行,将3万现金存卡里! 她可不敢这样将钱带回家,虽然她很想让薛正平也体会一把3万现金摆面前的强烈视觉冲击。 胆战心惊、心跳加快地到了楼下银行,取号排队,耐心又焦躁地等待之后,终于轮到她。 柜面工作人员脸上挂着充满疏离感的职业微笑,有条不紊办理了存钱业务,一番操作之后,给了她一张卡内结余清单。 黄彩虹低头细看:三万一千两百三十二块八毛六分。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3万的进账,她的银行卡里,不过是1232.86元。多么微薄的一行数字,这才到中旬呢。 黄彩虹面上露出安心微笑,有这3万躺在账户,心安许多。她甚至开始庆幸被裁员,因为她相信,她完全可以在6个月内找到新工作。 勾心斗角的公司里没有人为她践行。 存完钱,她抱着为数不多的私人用品,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横跨市区,离家越近,兴奋之情越稀薄。她猛然想起来,丈夫还在出轨路上呢。 欷歔感叹几瞬间,等车到站,她已经重振旗鼓。 她想好了,把从公司搬回来的豁口陶瓷杯扔了!不破不立,她要尝试改变自己。第一步,就是去菜市场像模像样地买上几个菜,以后吃饭,必须三菜一汤。 前辈云,守住男人的味,就是守住男人的心。 吃饱吃好,撸起袖子找工作!她就不信,做不了命运的主人(这可真是钱壮怂人胆啊)。 第7章 歇菜的直觉 将豁口陶瓷杯扔进地铁站出口附近的垃圾桶里,听得一声脆响后,黄彩虹带着浪费一把的快乐心理,遥望一眼自己居住的阳光明邸小区,直奔菜市场。 黄彩虹买了茄子、青椒、胡萝卜、土豆、肉丝、金针菇等食材,又买了豆瓣酱、咸蛋黄等辅材,准备做上几个花红柳绿的养眼菜。 高高兴兴拎着食材往小区里走,迎面再次碰到老友陈丽娟。 陈丽娟抱着巨大无比的肚子,一脸惊恐直奔她来:“没发烧吧?今天可是周一,你过糊涂了?” 也就是黄彩虹,才懂陈丽娟缘何这样问。 有一次她牙疼,疼得张不开嘴说话,依旧没舍得请假。还有一次她生病,发烧,周日早晨,摇摇晃晃出门,原来是记错日子以为是周一。她挣扎着要去上班。 她是个舍不得请假,舍不得放弃每一天工资的人。 黄彩虹苦笑着回:“说起来我自己都不信,今天早晨急急忙忙去上班,结果到了办公室,屁股还没有挨上板凳,就被老板告知,我被解雇啦。” 陈丽娟猛然挑起眉头:“真的假的?” “不然我舍得请假?” “这倒是。赔了你多少钱?” 黄彩虹不跟陈丽娟见外,听陈丽娟问,便伸出了三根手指头:“老娘五年的青春和热血啊,就值这个数。” 陈丽娟吃惊:“三十万?” “屁!三万!” 陈丽娟忽然噗嗤笑出来:“瞧你这生龙活虎的小样。我就不明白,干嘛在你老公面前夹着尾巴夹得那么紧。” 黄彩虹眉目一转,贱不可言:“紧嘛,自然有紧的妙处。” “哈哈哈哈。”陈丽娟两手捧着肚子,笑得不得不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不行,我怕把我儿子笑出来。” “我陪你回家。” 黄彩虹愉快地腾出手,摸了摸陈丽娟的肚子,眼睛里不觉流露出羡慕。 陈丽娟拉住黄彩虹的手,一脸老母亲的慈祥:“你可要抓紧时间找工作!” “知道。你怎么表情这么严肃?你不老怂恿我离开那个破公司吗?” “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啊!” 黄彩虹一愣:她现在是什么处境?哦,她面临老公出轨!但,这跟她离开老东家,寻找新东家有何关系? 望着一脸反应不过来的黄彩虹,陈丽娟气不打一出来:“我说你呀,看着精明其实糊涂。老薛好比是你的后院,工作好比是你的前院,前院和后院是不能同时起火的,那样你就无立身之地了。” 黄彩虹被陈丽娟说得一激灵。 她还打算跟老薛分享三万元的惊喜呢,照陈丽娟的思路,那还说什么呀,还是老实捂着这三万块当最后的保险吧。 “你呀。”陈丽娟怒其不争又爱怜地伸手戳了一下黄彩虹的额头。 黄彩虹讪讪笑笑,心里其实蛮暖的。 “预产期就这两天吧?” 陈丽娟安详迈步,科普道:“预产期只是个大致预估,恰巧在预产期当日出生的孩子少之又少,不是提前,就是延后。我已经预产期过了三天,随时有可能发动。看来我还是老实呆家里吧。” “就是就是。” 黄彩虹搀扶着大肚婆往阳光明邸走。 -- 她们走后不久,一辆出租车停在阳光明邸正门口。 一只十厘米高的精美高跟鞋从出租车里露出来。 那位殷勤开车门的男士,不是别人,正是薛正平。 穿着精致高跟鞋的女人瞥一眼小区名,噗嗤娇笑出声:“阳光明邸?不是‘著名’的‘名’?” 薛正平宽容又宠溺地对着她笑笑。 女人想挽薛正平的胳膊,薛正平下意识躲开。飞快看了一眼保安的他,压低声音道:“这里熟人多。” 女人微微嘟起嘴巴:“我不配被你的熟人看到?” 薛正平用哄孩子的语气道:“现在还为时尚早。” 女人风情地横了一眼薛正平,不说话,只慢动作般往薛正平胳膊上探。一副撒娇女孩一意孤行的娇憨模样。她这是偏要挽上他的胳膊。 薛正平无奈,只好随她。 等黄彩虹送陈丽娟回家再出来时,她有那么30秒的犹豫,想径直回家,一个人凑合着吃一顿午饭,下午再出来买菜。 转念又想到,下午的菜未必那么齐全了,这才过家门而不入。 黄彩虹去了菜市场,买了茄子、青椒、胡萝卜、土豆、肉丝、金针菇等食材,又买了豆瓣酱、咸蛋黄等辅材,准备晚上做几个花红柳绿的养眼菜。 此时,她拎着她精心购来的新鲜食材,欢快地往家的方向走,全然无“被离职”的烦恼,更不知前方有何等凶险等着她。 乘电梯上行,7楼出电梯。 拿出钥匙,开门。 钥匙对门锁的时候,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听到了旖旎的声音。转动门锁的手因此停顿。 那算是她的心声吗? 她渴望怀孕。暗中做了一个小表格,记录每天的身体温度变化。温度特殊的几天,少不了要缠着薛正平做生孩子的事。老薛虽然没有拒绝过,却越来越三下五除二了事。 有时候,她呆呆地仰躺着,分不清他到底是仅只走形式,还是真的留下了珍贵的种子。 老乡陈丽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丈夫面前那般卑微,那是因为陈丽娟大着肚子。要是她的肚子也能鼓起来,生的又是个儿子,她也能活得趾高气昂,颐指气使。 这绝不是什么封1建思2想作祟,而是一位收入低位女性的清醒认识。 一个无姿色、无才艺、无文凭的低收入已婚女性,靠什么在日益飞黄腾达的丈夫面前平起平坐? 既然丈夫婚前竭尽全家之力买了婚房,她自当为他们家产出个一男半女。这也算是各自尽了婚姻的本份吧。 奈何她求子心切,肚子却不见反应。 旖旎声,大概是她的幻想曲,幻想一场尽心尽力的求子盛事。 开门后,她特意停留了一瞬,想验证那飘渺的幻听。 幻听消失。 映入眼前的,是她熟悉的家。 小小的双人沙发,小小的4人餐桌,小小的厨房拉开半扇门。 第8章 措手不及 黄彩虹将鞋子褪下,用脚在鞋柜下方摸索出自己那款穿了五年的粉红拖鞋。低眼一看,拖鞋已经变成干白中隐隐见粉头的颜色,不少地方因为洗刷次数过多而残破。顺便瞄见丈夫的拖鞋不在鞋柜下,她想,不知他又把拖鞋落在哪里了。 薛正平在家随时会丢了他脚上的拖鞋。黄彩虹纳闷不已,更多的是包容。 踢跶着旧拖鞋,黄彩虹手拎着一堆食材,往厨房走。 才抬脚,旖旎声又起。 这一次,无比真切,令她想自欺欺人也无计可施。 不仅有浪浪的女声,还有哧哧的男声。 刚才的暂停像是积蓄了他们的能量,又像是有人归来刺激了他们的神经,总之,再次开启的旖旎声,以绝对放肆的姿态绽放。 黄彩虹呆若木鸡,随即脸红心跳。 作为成年人,她马上懂了没关门的卧室里正在发生什么。 从不曾知晓丈夫薛正平有什么哥们,关系铁到可以让他出借家里的床。 黄彩虹一边惊慌失措,一边隐隐羡慕。 旖旎之事听上去那么投入而尽力…… 在茫然中迷失的黄彩虹忽然一个激灵:如果不是有洁癖又怕被人偷窥家里寒酸的薛正平出借了他们的床,那此时此刻躺在卧室的男女是谁? 寒意从天而降。 黄彩虹身体僵硬,手脚不听使唤。她拼命阻止自己意识到某个不能承受的结论。 本想硬撑在那里,手却不听使唤地软起来。一应食材坠落在地,其中一瓶兜在红色网兜里的豆瓣酱,怦然落地,砸出巨大的声响。 旖旎赞歌戛然而止。 对话声接着落入黄彩虹的耳朵。 “什么声音?”(一个声线较尖的女声。) “隔壁发出的吧!”(无疑了,是薛正平。) 这是黄彩虹许久以来听到的薛正平最有温度的说话声,饱含了情感,不似平时跟她说话,张不开嘴似的。 黄彩虹感到有什么东西噼啪裂开犹如黑夜闪电般的可怕纹路。 “不会是你老婆回来了吧?” “怎么可能!那个财迷,才不舍得半路请假回来。” “科科科,你可真苛刻,这样讲自己的老婆。” “据实而言。你才是真坏,明知道人家有老婆,还敢在我面前脱鞋子。” “我脱我的鞋子,关你什么事!” “本来不关我什么事,可你脱了鞋子,拿穿丝袜的脚往我脚上蹭是怎么回事?” “讨厌!就不许人家用脚找鞋子吗?” “许许许。这样一双秒脚……呜。” “啊。” 可怕的裂纹过后,全线崩塌,接踵而至。 黄彩虹躲在她的心之屋里,被砸得措手不及。屋梁房顶,无情朝她倾压下来。她张大嘴巴,拼命发出求救声,奈何周遭空旷,无一人看到她的绝境。 真想一头撞墙死了算了! 等等!凭什么便宜狗1男女?! 黄彩虹跌跌撞撞,扑进厨房,从放刀的木匣子里抽出刚请磨刀师傅磨过的菜刀,蹬蹬蹬跑了出来。 她不知道,她已经两眼通红。 本来是要往卧室跑的,要砍死那对欺人太甚的狗人,不知怎的,那一瞬,头脑里忽然蹦出奶奶充满慈爱微笑的脸。此刻,奶奶脸上那双深邃、漂色、被皱纹眼睑覆盖着的眼,满蕴悲伤。 黄彩虹看得明白,那悲伤不是因为她遭遇了背叛,而是她居然这般轻贱自己的性命。 对,为狗人而死,不值。 “当啷。” 刀掉在地上,险险砍到黄彩虹自己的脚。 金属刀碰上盛豆瓣酱的玻璃渣,余音缭绕而刺耳。 由远及近的走路声,急奔而来。 一双春色未散尽的双眸从厨房拐角露出来,即使他只露一双眼,即使她还心神涣散,黄彩虹仍旧一眼认出那是薛正平! 姓薛的! 带别的女人回到他们的窝里! 叔可忍婶不可忍! 黄彩虹以为自己会大喊大叫,崩溃大哭,事实上,没有,她只是双腿不支,扶着餐桌,跌坐在餐椅上而已。 “翁。” 像是有武功高手用内力拨响琴弦,余音浓烈不绝于耳。 等她耳朵终于再次打开通道、听到声响时,腰间捂了条浴巾的薛正平正缓步朝她走来。 他阴沉着脸,既无哀求的意思,也无心虚内疚的意思。 此情此景下彼此对望,忽然觉得对方好陌生。 黄彩虹许久来第一次在白天光线充足的情况下看到薛正平的身体,他竟然那样白,白得不正常,像死鱼的眼。号称有洁癖的他竟然光着一双脚。 薛正平吃惊温婉到低声下气的黄彩虹竟然能射出这样冷的目光,令他不禁寒战。接着,地上的菜刀落入他的视线。刀泛出幽冷的泠冽气息,令他不由心跟着紧缩。 薛正平正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一热,那是贴上他后背的柳苗苗。接着耳边一声尖叫,想必柳苗苗也发现了地上那把雪亮的菜刀。 在柳苗苗的尖叫声中,薛正平肾上腺素飙升,壮胆迈步,飞身去抢地上的菜刀,不期然光脚踏在了碎玻璃渣上。 钻心一般的疼痛自脚底扩散。薛正平抬起脚,血滴嘀嗒落下。 柳苗苗再度飙高尖叫声。 薛正平的狠心,就是在那一刻下的。 他要让黄彩虹这个表里不一的阴狠女人见识见识什么叫离婚律师……的资深助理! 当下,薛正平用尽全身力气一声大吼:“离婚!非离不可!” 柳苗苗扭身退去。退去前挑衅一般当着黄彩虹的面,摸了一把薛正平的脸。 半小时后,穿戴整齐的薛正平被妖精一般的柳苗苗挽着,俩人视黄彩虹如空气,径直出了房。 黄彩虹内心戏千万,面上一点儿也发不出。 她孤单单枯坐着,眼睛里聚不起神,唇干舌燥,却无力起身。 失去感知时间纬度的能力,脑袋里乱得翻江倒海。 门似乎响了。 有人似乎进来了。 黄彩虹努力聚焦,觉得那进来的人像是薛正平。 薛正平目不斜视从她眼前经过,像是要进卧室。 黄彩虹嘴角微微露出苦笑。觉得那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悲伤使她自我贬低。想着前途一片光明的薛正平有了明艳靓丽的小妖精,她越发成黄脸婆了。可怜啊,她三十岁还不到。 第9章 怪兽屋 黄彩虹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流出。 泪水根本控制不住。 再睁开,竟然又见薛正平。 薛正平兜了好大一个包袱。说是行李有点奇怪,多看两眼便明了,原来是用床单兜走了床上用品。 这不是她能幻想出来的! 所以,眼前兜着床上用品往外走的冷面男子,是真的薛正平!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黄彩虹哭诉。 然而四周无声。 原来她根本张不开嘴,嘴像凭空消失一样。 起不了身,张不开嘴,只两眼不住流泪的黄彩虹眼睁睁看着拎着大包袱的薛正平再度消失。 姓薛的消失很久之后,她才依稀明白过来。哦,他这是在销毁证据! 这个冰冷又残酷的想法终于刺激得黄彩虹一点点活过来。 傍晚的阳光透过北客厅朝北的窗子照进来。 黄彩虹目光逡巡着一地的凌乱,难以忍受的空腹感逼迫她必须起身觅食。否则低血糖来袭,她晕倒家中,就是晕到死,恐怕也无人知晓了。 摇摇晃晃站起身,豆瓣酱像拉稀后的产物一样铺满半个小客厅。 “呕。”不当联想使黄彩虹捂上嘴。 脚下举步维艰,黄彩虹一遍遍扭身看北边的窗户。 日光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在偏移。 一部分客厅已经陷入灰暗。 傍晚时候的小客厅就像是一个吃人怪兽,缓缓张开它恐怖的大嘴。 黄彩虹突然意识到,自己频繁看的不是日光,而是窗户。窗户似乎生出魔力,诱使她走过去,干脆一了百了。 寒意从心底漫出,恐惧跟着浮出。 黄彩虹顾不上地上的黄豆酱,拔脚趟过,连拖鞋也没有来及换,仓惶夺门而出。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奔下七楼,向前楼老乡陈丽娟家奔去。 一边狂跑,一边心突突直跳。 陈丽娟家像是她的救赎。 她慌乱到近乎粗鲁地敲门,听上去像砸门。 陈丽娟家住底层,因此比楼上人家多出一方小天井。陈丽娟的婆婆在天井里盖了一间六平方米的小房,留出的大半个天井用来晒衣物被褥。小房里堆着各种杂用,家里因此异常清爽。 听到有人敲门,陈丽娟婆婆去开门。 房门打开,见黄彩虹失魂落魄,陈丽娟婆婆不由一惊:“小黄,你怎么了?” “我……”黄彩虹红肿的双眼看着陈丽娟婆婆,人还在轻微颤抖中。 等她“我”了一会儿,“我”不出个所以然来。陈丽娟婆婆便回头,喊一声“娟娟”。陈丽娟在里面应一声:“是彩虹吗?进来呀。” 黄彩虹跟在陈丽娟婆婆后面进来,眼见陈丽娟一家人齐齐整整坐在餐桌旁,正要吃晚餐,自己这番来的明显不是时候。 当着杨群和杨群爸爸的面,她也说不出“丈夫出轨被她抓现”这种话。 黄彩虹憋得脸红,憋出一个谎:“我……出门倒垃圾,忘记带钥匙,把自己反锁门外了。” “多大的事啊!”陈丽娟扑哧笑出声,指示丈夫道,“快去给我老乡拿双筷子拿个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我家吃完晚饭再走。正好我家今晚改善伙食,吃大闸蟹,还是阳澄湖里带环的。我孕妇不能多吃,你替我吃!” 陈丽娟丈夫闻声起身,去厨房拿碗拿筷。 要搁以前,以黄彩虹的性格,断然是要客客气气拒绝的。 可是,今晚的她,实在没有勇气回那个黑洞洞的家。 她若勉强自己回去,恐怕会情绪崩溃,嚎啕到天亮。不然,就是在凌晨的某个脆弱时间,意志松懈,奶奶慈祥的笑脸也挽救不了她,第二天,人们只能遗憾地发现一具血水流尽的干尸。 去厨房拿碗筷的陈丽娟丈夫很快折回,将一副干净碗筷放在空座位上。陈丽娟连拉带扯,黄彩虹跌跌撞撞坐了下来。 陈丽娟的丈夫其貌不扬,气质斯文,话并不多。 远在他还未跟陈丽娟处对象时,黄彩虹就从陈丽娟那里听说过他。 初时是陈丽娟嘲笑他的名字:姓杨名群。 陈丽娟口中的杨群其貌不扬,乏善可陈。更要命的是,他向公司里每一位未婚女性献殷勤,这使得他的地位更容易遭人打趣。清高些的,甚至以他献过殷勤为耻。久而久之,杨群的口碑变得十分堪忧。 心思单纯的黄彩虹还以为陈丽娟讨厌杨群,后来才回过味,那段时间陈丽娟频繁提到杨群,其实是在权衡和杨群婚恋的可能性。 在无产阶级陈丽娟的眼里,杨群虽是本地人,但,只能算是本地的无产阶级,因此,跟他结婚算不得高攀,充其量只是解决了国家库存大龄青年多的现实问题,她得到的福利是将来孩子能上户口、读公校。 既然不算高攀,也就不必低声下气。 陈丽娟与杨群之间的恋爱关系如正常男女一样,女生傲娇,男生跪舔。 等结婚之后,忽然逢上拆迁。无产阶级翻身进入资产阶级行列,陈丽娟吓得后怕不已。幸而在这关键节点,她怀孕了。 继续颐指气使。 陈丽娟不知道,杨群很吃她这套。 她若陪着小心处处顺着他,他还未必有兴趣。 久而久之,陈丽娟摸准了杨群的心理,仗着母凭子贵,对杨群那叫一个作威作福。陈丽娟公公假当看不见,陈丽娟婆婆看见便唉声叹气。 陈丽娟是个机灵人,马上反应过来,作威作福这事,宜隐秘,不宜公开。 于是,公开场所,她是个听婆婆话的好儿媳妇。陈丽娟婆婆本来就会做人,这下对儿媳妇更好了。 好儿媳与好婆婆互相成就。 好婆婆见失魂落魄的客人已经上桌,自然不方便拉下脸说阴阳话,于是干脆加倍殷勤起来。 黄彩虹难掩悲怯,沿桌边坐下来。 她手抖得厉害,以至于根本夹不了什么菜。连扒米饭,都是扒一口,掉一半。 不管怎么说,她得了一个小时的安全。 一顿饭吃下来,身心俱冷的黄彩虹被陈丽娟家里的热和热情暖回过半。 饭毕,陈丽娟婆婆连忙揽下洗碗的活计,大约怕儿媳妇陈丽娟当着别的女性的面派遣自己的儿子。 揽下洗碗活计的陈丽娟婆婆并没有亲自去洗,而是委派给自己丈夫。 第10章 送上门的料 那位有老克拉派头的丈夫一点没有反抗的意思,穿了带袖厨房衣服,哼着小曲儿去洗碗。 杨群向老婆申请玩几盘吃鸡,得到应允后,高高兴兴离场进书房。 拿着抹布抹桌子的陈丽娟婆婆不时斜眼窥视黄彩虹,脸上并无嫌弃之意。毕竟生活太平顺,需要时不时来点料儿。 这料儿嘛,最好不是自己人身上的。 这样状态下的黄彩虹,于陈丽娟婆婆看来,就是送上门的料儿。 陈丽娟拉着黄彩虹的手,把她让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她挨着黄彩虹,四仰八叉坐下来,高一声低一声问黄彩虹。高声问天气,低声问秘密。 “我,我……”黄彩虹人未语,泪先流。 陈丽娟颇为机灵,马上转了话题:“彩虹,你不知道现在的婴儿服做得有多好,跟收藏品似的。走,到我房间里来,我给你看看我给宝买的小衣服。” 话说得利索,人站了两站才站起身。 起身后,拖着黄彩虹往自己卧室走。 陈丽娟婆婆想跟进,结果卧室门无情地在她鼻子尖前关闭。陈丽娟婆婆讪讪地自言自语道:“侬以为阿拉好奇侬拉小年轻讲悄悄话吗?切,侬讲的对阿拉来说不过是陈谷子烂芝麻,阿拉只是关心我孙子。” 话说陈丽娟拉黄彩虹进卧室,一进卧室,陈丽娟便严肃询问:“说吧,你到底怎么了?” 黄彩虹兜不住,捂着脸嘤嘤哭起来。 “给你一分钟哭的时间……好了,一分钟到。说吧。” 陈丽娟的冷静和果断影响了黄彩虹,黄彩虹长吸一口气,开口道:“送你回家之后……我去菜市场。从菜市场回来,我回家……我才回家,就听见一阵,一阵羞于描述的声音……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光着身子的老薛从卧室里走出来,身后跟着,跟着一个……” “男的?” 气氛急剧发生变化。 有悲情正剧变搞笑无厘头之感。 黄彩虹忽然笑出声。笑声有些骇然,形象也不佳——笑出一个鼻涕泡。 “笑啥?”陈丽娟看不明白。 抹一把鼻涕泪,黄彩虹重回刚才的悲切状态:“女的。” “女的?”陈丽娟真正吃惊了。她一向不明白闺蜜为啥要把老薛当成宝。那种在外无声无息在家作威作福的男人,她万万看不上的。 黄彩虹点点头:“好年轻。好漂亮。像是电视里走出来的。” 陈丽娟吃惊得说不话来。 默然一会,陈丽娟艰难开口:“前次我说的话,你不要放心上。离婚那是说说而已,你可别一气之下真的离。” 黄彩虹露出苦笑。 “要我说,你还是原谅他吧。男人容易被花花世界诱1惑,只要他表示悔改,就原谅他吧。不是有那句‘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嘛。” 黄彩虹像虚脱一样,背靠着墙,用听了让人神伤的声音说道:“‘离婚’这俩字,是他先说出口的。” “什么?!当着那个女人的面?” 黄彩虹有气无力点点头。 “这也欺人太甚!”陈丽娟原地爆炸,声音不觉大起来。“离!谁离开谁还不能活咋的!” 门外响起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俩人的说话声。 “娟娟!开门!谁要离婚?” 原来陈丽娟婆婆一直在听门缝儿。 陈丽娟内心评估了风险,打开了房门,露出笑脸:“妈妈,没人要离婚。” “可我刚才路过你们房门口,真的忽然听到你一声大吼,说要‘离’,还说‘谁离开谁都能活’什么的……” 陈丽娟正要积极圆谎,黄彩虹的哽咽声传入陈丽娟婆婆的耳朵里。陈丽娟婆婆硬是从窄门缝离挤身进来。 挤进来后凭着直觉在黄彩虹身上寻找存在感。 “呀,我的孩子,你怎么哭成这样!”说罢,陈丽娟婆婆搂住了黄彩虹。 在陈丽娟婆婆厚实、温暖的怀抱里,黄彩虹彻底绷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陈丽娟婆婆轻轻抚、拍打黄彩虹的后背。那些慌恐和无尽的委屈,像牙膏一样被她拍打出来。 “我老公……他……”黄彩虹声音呜呜不清。 “他找了别的女人?”陈丽娟婆婆精准接腔。 “是。” “唉,男人,就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陈丽娟婆婆附和。 “妈妈,您不知道,她老公都……”陈丽娟不忍心当面揭伤疤,及时住了口。 “都把女人带回家了?”陈丽娟婆婆再次精准接腔。彰显精湛八卦功力。 陈丽娟苦着脸点点头。 陈丽娟婆婆拿出见多识广的姿态:“你们俩太年轻,动辄自乱阵脚。你们当这婚是好离的?伤筋动骨剥层皮啊。要我说,小黄也不要意气地闹离婚……” 话才说到这儿,已经极不符合陈丽娟的预想,她不无烦躁地打断:“妈妈,人家都欺负到头上了,要是一味宽容退让,那他还不越发要往家里领人了?” 陈丽娟一脸爱怜地白一眼儿媳妇,温声道:“你别急,我还没有说完。不闹着离,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我建议,冷处理。” “冷……冷处理?”黄彩虹哽咽着重复。 说实话,她已经不像早晨出门前那样坚定地不肯离了。 她再平凡卑微,也是有尊严的。她的尊严已经被薛正平践踏成碎片。对薛正平浓烈的恨意使她生出从此离开他的冲动。 但冲动毕竟是冲动。 一听到”离婚伤筋动骨剥层皮”,难免又动摇起来。 再听到陈丽娟婆婆笃定地说“冷处理”,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 “对!冷处理!凉他两天,让他也趁机冷静一下。我告诉你们啊,男人是没有想象力的,你得让他们确实感受到失去了你,他们才知道失去你意味着什么。” 黄彩虹立刻唤起诸如自己省吃俭用,认真打扫家务,一心一意伺候薛正平之类的回忆。她日复一日、默默无闻地付出那么多,那个漂亮的小妖1精做得到吗? 贤惠,理所当然是她的底气! 那就听陈丽娟婆婆,凉凉他,躲上两天。 等等!她能躲到哪儿去? 再等等!他已经带着小妖精主动离场,她谈何凉他? 这…… 刚涌动而起的底气立刻四下消散。 第11章 夜半发动 “说到凉他,你今晚可以住我家。我老公晚上上夜班。”陈丽娟看黄彩虹泪水停不下来,担心她回家后想不开,主动挽留。 陈丽娟婆婆嘴巴张了张,表情讪讪的。好尴尬地说,她出的计策,她如何反对? 恰逢杨群来敲门。每个月轮值一次夜班,此由来已久,黄彩虹也听说过的。 杨群向陈丽娟道别。他手摸了摸妻子隆起的肚子,眼里全是爱怜,反复叮咛一旦有发动迹象,千万记得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陈丽娟脸上的幸福掩盖不住,怕好友触景生情,边连声答应着边推杨群快走。 杨群去上夜班,当晚黄彩虹入住陈丽娟家,成为事实。 陈丽娟婆婆嘴角抽动,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嗯,实话实说吧,她只想隔岸观火。晦气什么的,她可是一点不想沾染,尤其是她家大孙子将诞生的时候。 她盘算着,要赶紧想出一妙计,明天一早把黄彩虹从她家“请出”才好。 入夜,黄彩虹和陈丽娟并排躺在床上。 作为孕妇,陈丽娟的精力旺盛到令人叹为观止:“哎哎哎,你亲眼看到了他俩……那个?正在进行时?” 黄彩虹要反应几秒,才明白陈丽娟问的是什么。 小夜灯营造的淡淡光晕里,黄彩虹老脸一红:“哪有!我只听到了声音。” “吓。你真的是太‘菜’了,要我就冲进卧室,对着他们一阵狂拍加录像。” 黄彩虹暗中握紧了被褥。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旖旎的声音,想起了老薛死鱼眼睛一样的白身体,胳膊上禁不住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她不禁问自己:我真的能原谅他的不忠行为吗? 比起她需要丈夫,她可能更需要一个孩子爸爸吧。 要是能隔空生孩子就好了。 十月天的夜里,薄被微凉。 孕妇体热,陈丽娟只虚虚搭了个胸口,黄彩虹要整个人缩进被窝里。 人生就像是在宇宙馆里冒险。任何脱轨都像体验了一把心跳加快的失重。 婚姻脱轨尤其如此。 与黄彩虹、陈丽娟头碰头说私房话不同,陈丽娟婆婆独自辗转反侧,设计着第二天天衣无缝“请出”黄彩虹的计谋。 万万没想到,轮不到她第二天出妙招把黄彩虹从家里请出,当天晚上,黄彩虹睡到半夜,不小心摸到一滩水。 以为自己是做梦,仔细再摸,不对呀,这是货真价实的液体! 黄彩虹当即一骨碌坐起,按亮床头灯。 灯光下陈丽娟睡得正香,还不时咂摸嘴。再看孕妇身下,早已湿了一片。 偷偷读过孕产科普文的黄彩虹知道,这多是羊水破了! 孕妇心真大,真是服了她了。 黄彩虹被陈丽娟气笑。一边轻轻推她,一边唤她的名字:“丽娟,醒醒!醒醒,丽娟!” 陈丽娟迷迷糊糊睁开眼,未语脸先红:“你喊我喊得好及时,我正梦里找厕所呢。” “你好像羊水破了。” “羊……啊!羊水破了,我要生了!” 杨家公婆本来就睡眠轻,毫无疑问被惊醒了。 这边黄彩虹还没有帮讲究的孕妇换好衣服,那边孕妇的公婆已经焦急地在卧室门口敲门了。 “羊水破了,发动起来就快了。我们得马上去医院。”一向能干的陈丽娟当事者迷,变得六神无主,黄彩虹代为拿起主意来。 “要不要给杨群打电话?叫他快回来啊。”陈丽娟拖着哭腔。 “我看先不要吧。这会儿凌晨一点,正是补觉的时候。”陈丽娟婆婆果断接腔,“让你爸爸开车,彩虹妹妹陪着,我跟着。反正人手够的,不如让孩子爸爸先睡个囫囵觉。” 陈丽娟内心一声喟叹,当时哑口。 产检一向是定医院的,产检医院也即接生医院。陈丽娟公公确认了车钥匙、银行卡什么的,黄彩虹背上产检包,拿着陈丽娟外穿的薄大衣,搀扶着陈丽娟出门。 出门,进地下车库。 车刚要开动,陈丽娟婆婆“哎呦”一声大叫,顺手一拍脑门,懊悔不已:“老杨,我关门了吗?” “你最后一个出门,你问我?” “彩虹妹妹,我关门了吗?”陈丽娟婆婆坐在副驾驶位上回头问黄彩虹。 黄彩虹似乎听到耳边一声似有若无的冷笑,但她被陈丽娟婆婆紧紧盯着,顾不得多想,只实诚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陈丽娟婆婆一拍大腿:“我就觉得我没有关!” “不,我不是……”黄彩虹要解释她的摇头不是表示没有关,而是表示不知道,这时,腿上一阵生疼,打断了她的解释。原来孕妇正暗中掐她的腿。 再回想那一声叹息,黄彩虹也多少回过味来。 就这样,临行,陈丽娟婆婆又下了车。 陈丽娟公公熟门熟路,将车开出地下停车场,开向医院。 一路上,初始大惊小怪的陈丽娟变得异常安静。 有时,路灯的光进入车内,黄彩虹看到陈丽娟脸上满是忧郁。 午夜的路况很好,车行20分钟,就到了区妇婴保健院。 由于是半夜入场,只能挂急诊。 进了急诊区,陈丽娟公公东问西问,打听入院流程。看着六十多岁的老人到处找人询问,黄彩虹将大衣往陈丽娟身上一披,作势要去帮忙,被陈丽娟一把拉住。 “我要为他们杨家趟鬼门关了,他不过是办理入院手续,不应该吗?” 黄彩虹感受到陈丽娟情绪的低迷,不由伸手摸摸她的脸蛋:“别担心,会母子平安的。” “彩虹,要是医生让家属签保大保小的单,你帮我盯着点,他们敢签保小孩,我出不来也就算了,一旦活着出来,一定让他们全家不得好死!” 黄彩虹讪讪地,她从陈丽娟发直的目光里看到了恐惧。 黄彩虹俩手搓陈丽娟的脸蛋:“贵妇,你内心戏太多啦。你看你家杨群对你多好,再三叮嘱一有异常就第一时间联系他……哎哎,你婆婆不让你联系,你就不联系了?我有他的电话……” 陈丽娟脸上呈现别样的冷静,她按住黄彩虹掏手机的手,力气大得出奇:“我就是要听话!就是要让杨群认清他妈妈的真面目!” 第12章 倏忽隐匿 “你……” 黄彩虹有心劝陈丽娟看开些,不要跟婆婆计较,转念一想,这种时候就不要跟孕妇较劲了,于是话锋一转,“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一定会顺顺利利、母子平安的!” 陈丽娟突然“哇”地一声哭倒在黄彩虹的怀里:“彩虹!我怕!我怕得要死!” 黄彩虹列开身子,避免挤到原本羊水已破的孕妇。正手忙脚乱安慰孕妇,陈丽娟公公带着护士赶到了。 值班护士听说羊水已破,颇为重视,找人推了辆移动床。 来人把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陈丽娟扶上移动床,推进了急诊待产室。待产室的厚重房门晃了两个来回又“啪嗒”合拢,门上鲜红的“禁止入内”跟着静止。 正对着急诊待产室的,是条走廊。走廊上放了几张彩色塑料椅,椅子上坐了一位抱着脑袋的年轻丈夫。 此外,午夜的走廊空荡荡。 黄彩虹和陈丽娟公公都不善应酬,又都有些疲倦,因此相对无言。 上了年纪的人确实不耐困,陈丽娟公公不住掩嘴打哈欠。偶然护士从急诊室门口探出头,要求家属提供诸如尿不湿垫、红牛功能饮料之类时,黄彩虹便自告奋勇跑腿。 奔来跑去,她都没意识到,她有好几个小时没有想过她四处漏风的婚姻和不忠的薛正平了。 又一次跑到医院楼外,去门口买一种医生推荐的消毒纸巾时,黄彩虹不经意仰头,原来天色已经发亮。 新的一天,不知不觉已经到来。 一步留在妇婴保健院的大门内,一步跨在妇婴保健院的大门外,黄彩虹完成了突如其来的顿悟:没有一个白天,不会到来! 所有糟糕、难过、煎熬的时刻,都会过去。 所有阳光、美好、幸福的时刻,都会到来。 昨夜陈丽娟哭喊着说害怕,她何尝不替陈丽娟害怕。 阵痛、撕裂、难产、产后大出血……给予生命的同时,可能失去生命。换谁谁不怕呢? 虽说现在医疗水平提升,死于生产的产妇并不多,但“不多”不代表“没有”,更没有人能保证陈丽娟不会成为“偶然的例外”。 她替陈丽娟害怕,怕得度秒如年。如此忐忑、煎熬的夜,也熬过来了。自己那就算离了变得一贫如洗两手空空、也不至于丢失生命的婚姻,不叫事儿! 长出一口浊气,黄彩虹振奋起来。 天亮之后,时间过得快了不少。 受益于陈丽娟是个闲不住的人,肚子老大了还一个劲儿地各处晃悠,她的产程很短,夜半一点钟送到,早晨八点半就被送进产房待产。那时候,杨群还在下班的路上。 9点钟,陈丽娟婆婆施施然到场,带了两个素包子、两杯豆浆和一份小笼。想必她返回家后又睡了一觉,人看上去精气神十足。 来医院这等公开场所,少不了收拾打扮一番,万一遇到熟人呢。 陈丽娟婆婆戴着她的浅灰真珍珠项链,穿着黑色高领毛衣,驼色薄呢短款上衣,优雅中透着几丝富贵气,喜笑宴宴,很快跟走廊上等候的人攀谈起来。 陈丽娟公公大概饿狠了,顾不上老克勒形象,连吮带扒吃起小笼。 黄彩虹拿着陈丽娟婆婆客气至极塞给她的素包子,心里连声叹息,真是不共事不知人心深浅,连个早餐都要分个内外亲疏。陈丽娟在她婆婆手下,不知受了多少说不出口的委屈。 9点10分左右,急诊室的门推开,护士高喊着“陈丽娟家属到了没”,黄彩虹险些被素包子噎到。 这位有着嘹亮尖嗓子的护士八点半就露过一次面,通报陈丽娟进产房的事情,同时还说脐带绕婴儿颈三圈半,“事情走向有点说不准”。 陈丽娟公公咬了一半的小笼“吧嗒”掉盒子里。 黄彩虹和陈丽娟公公吃惊的时刻,陈丽娟婆婆镇定异常地拿出纸巾给陈丽娟公公擦胸前的衣服,被陈丽娟公公推开。 陈丽娟婆婆意欲变脸,气焰很快又掩盖下去——她情商高,轻易不给外人看她热闹的机会。 陈丽娟公公回护士:“我儿子还没有到。我儿媳妇情况怎么样?” 护士摇摇头,一副懒得多说的表情:“这位丈夫怎么回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有到?产妇很可能拖去剖,字你们签吗?” 陈丽娟婆婆一听急了:“剖啊?听说宝宝不经过产道挤压,肺不好的哦。” 陈丽娟公公少见地推搡一把陈丽娟婆婆,难为情地对护士道:“我打电话催,我这就打电话催。” 陈丽娟婆婆掩下脸上的难堪,听老头子说要打电话给儿子,马上语速有些急:“你不会说话,不要吓到我儿子,我来说。”说罢,取出手机。 她的手机恰好响起来。是她儿子杨群打来的。 黄彩虹站得不远,不过,走廊人多嘈杂,她只能感受到杨群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很急切,并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想来是下班回到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吧。 陈丽娟婆婆脸上现出真正的温柔:“儿子啊,你别急,娟娟在医院,进了产房,正养着呢,一切顺利。你慢慢地来医院哈,千万别着急哈。” 陈丽娟公公要抢电话,被陈丽娟婆婆犀利地瞪了回去。 黄彩虹站在俩人身后,将俩人的表情看得十分真切,内心满是感慨。 此后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有个慌张的身影横冲直撞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大家不觉扭头去看。 那人喘息着,奔跑着,不是撞到人,就是为了躲人撞到墙上。末世逃生的人也不会比他更慌张了。 陈丽娟婆婆率先反应过来:“我的傻儿子,你跑楼梯上来的?” 杨群上气不接下气地由远及近,目光慌乱:“娟……娟她怎样了?” 陈丽娟婆婆抽出丝巾手帕,替她儿子擦汗,脸上全是心疼:“不是跟你说一切顺利,不要着急吗?” 眼见从妈妈这里得不到答案,杨群将目光转向黄彩虹。 黄彩虹被他的目光吓到,那是怎样的充满了痛苦、懊恼与自责的目光啊。 “她,她……”黄彩虹迷失在杨群的悲切目光中。 那一瞬,那一眼,她好像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待她去追寻,不得了的东西又倏忽隐匿。 第13章 高安律所 “她没事,她有医生呢。”陈丽娟婆婆追在儿子身后谄媚地补充。 杨群像是被喋喋不休又不肯中肯说话的妈妈惹到,他猛然转身,声音逐渐失控。 “是你自助主张不让通知我的吧?” “你这是在剥夺我的人生体验!” “我tm就想陪我的女人共同经历这种时候!” “我这一生总共只有这一次机会!你毁了它!” “你到底要对我干预到什么时候?!” 陈丽娟婆婆被儿子吼懵了。惊讶,失落,痛苦,轮番在她脸上呈现。她张着嘴,那张嘴曾经巧舌如簧,如今什么话也说不出。 陈丽娟公公扭过脸,不去看。 黄彩虹的双眼渐渐瞪大,那倏忽隐匿的不得了的灵光已经被她放到一边,她想的是——到底谁是赢家?似乎是产房里的那一位啊。 急诊室产房的门再次打开,有着嘹亮嗓音的护士这回脸上带了笑意:“陈丽娟家属!” “到!”杨群如同被点了名的战士。 “喜讯。恭喜你,养了一位小公主。孩子待会抱出来给你们看。” “我老婆她还好吧?” “算你有良心,还知道问问她。她这回可没少吃苦,还好,没有遭二回罪,总算顺利生下来了。”护士因为满意杨群的态度,话也多了些。 杨群闻言,眼圈都红了。 陈丽娟公公搓着手,如释重负。 陈丽娟婆婆却拧起眉头,拖着嗓音,没敢大声,却也没忍住嘟囔道:“女儿啊。我一直以为……哎呦。” 陈丽娟公公难得壮回胆,瞪了一眼陈丽娟婆婆。 黄彩虹不知该喜该忧。 喜得是杨群对陈丽娟用情极深,忧的是那位婆婆似乎更想抱孙子,以后少不了给陈丽娟暗中下绊。 不过,未来的事情留给未来再说吧。 -- 高安律师事务所。 薛正平工作的律所。 那天激情之下,当着柳苗苗的面,冲口喊出离婚的他,不久就心虚了。 他不傻,他也在思考,肤白貌美又年轻的柳苗苗看上他什么了。思考的答案是——没道理看上他啊。 他不英俊,不潇洒,不风流倜傥。 他有债务,有婚姻,有拖后退的原生家庭。 绝对没有道理看上他! 脑子里这样得出这样的结论,身体却不愿意主动离开。 他本想大方一些,带柳苗苗去一家三星酒店,继续未竟的事业,奈何柳苗苗心思全无,执意要离开。 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白天鹅离他而去。 柳苗苗走后,薛正平挑了一家位于家附近的、几十块钱就能住一晚的家庭旅店入住。在旅店的小房间里徘徊两圈,忽然想起重要物证还在卧室,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他本人从事律师行业,深知物证的重要性。 顾不了那么多,他起身冲出狭窄的小客房,一路小跑回家,用发抖的手拿钥匙开门——他可不想被坐实是过错方,继而承担经济补偿后果。 客厅里坐着发呆的小黄,那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他直奔卧室。 阿弥陀佛!卧室还保持着凌乱的模样。他怦怦乱跳的心这才平复下来。 用床单将所有可能沾存重要物证的床品,一股脑打包,抄在手上。 出门的时候,看见小黄仍旧呆若木鸡。 有那么一两秒钟,他感到些许心疼。但,只要转念想到那把寒光凛凛的刀,顿时又心硬如初! 有些看似柔弱的女性,才最心狠如毒蝎。他有理由相信自己的直觉——小黄想杀了他! 小黄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爱好,她将所有的宝都压在他身上。他带柳苗苗回家,她自然会深感背叛,并生出同归于尽的邪恶心理! 嗯,一定是这样! 想到小黄可能纠缠他,他加快了逃家的步伐。 顺利逃出后,他觉得上天都站在了他这一方。 虽然扔掉手上的包袱有违他的节俭本性,但此一时彼一时。他找了好几个偏僻地方,将床品一样一样丢掉。 处理完物证,深感身心畅快。 回到家庭旅馆的小房间后,他睡了个又沉又香的大觉。 第二天,精神抖擞去上班——他经常一件衣服穿几天,第二天穿着头天的衬衣从不觉得别扭。 薛正平迈步进律所,谨慎地观察大家的举止,确认没有人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心渐渐放进肚子。 他边走路边偷偷搜索柳苗苗,柳苗苗甚至连抬眼看都没看他一眼。 满意!他们都有掩盖秘密的天分! 这样一路慢吞吞,走回到他自己的隔间,开始埋首工作。 薛正平知道自己没有背景,没有过人的智慧,后退只有死路,因此工作起来有拼命三郎之风范。 此外,他是真的钟爱律师行业,沉迷于追踪蛛丝马迹,沉醉于幻想法庭上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高光时刻……他工作起来,是真的不知道疲倦。 “废寝忘食”于他,实属常态。 薛正平埋头沉浸于工作的时候,同一批进律所的名校高材生路通达调整了一下他的领结,潇洒又漫不经心地来到前台。 “辛笛,你的粉红眼影杏~感极了!” 辛笛翻眼看一眼路通达,耸了一下肩膀。 路通达从衣服内口袋里抽出一盒精致小巧的巧克力。 “我老妈刚从日本带回来了。看到它我第一眼就想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辛笛忙完手中的活,两手托腮,看着路通达。 路通达凑得近一些,摩挲一下手中的巧克力。 “这6厘米见方的盒子里,装着9块2厘米见方的巧克力块。2厘米见方的巧克力块,硬是又分成了4份。我这种糙汉子,一口能吞下一整盒。它为什么要分成1平方厘米一块的呢?就是为辛笛这样的樱桃小嘴啊。” 辛笛终于笑出声来。 “笑纳啦。” 她伸手去接,不料,路通达反而把手往上一扬。 辛笛抓了个空,沉下脸。 路通达凑得更近一些。 “宝贝儿,高所长准备提拔老薛的消息,靠谱?” 辛笛立刻敏感地左右窥视,一不留神,窥视到柳苗苗投来的火辣目光。 辛笛骄横地抬起下巴,示意路通达凑得再近些。她斜眼瞄柳苗苗,柳苗苗的眼中冒出嫉妒的小火花。 第14章 机密流出(谢票王@笑颜忘) “哈哈,”辛笛娇笑出声,“高所是不是准备提拔老薛我不知道,苗苗姐暗恋你这事,我看没跑儿。” 路通达准备听内部秘密,冷不丁听到自己的花边,脸上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他朝柳苗苗的工位望了一眼,那目光中蕴藏着别样的信息,柳苗苗接收到之后,若无其事移开目光,不再看前台。 路通达重新聚焦到前台辛笛面孔上。辛笛是个圆脸姑娘,乌黑的双眸彰显着青春的气息,光滑的嫩肌散发着天真的光芒。 “别逗我了。要我说,全所谁最厉害?当然是我辛笛小姐姐。高所的合伙人会议,我辛笛姐可是唯一一个可以参会的非合伙人。” “你讽刺我吧?我那是进去给合伙人添茶倒水。” “绝非!英雄不问出处。听到的消息是货真价实的就好。” 辛笛目光暗淡下来:“你知道,高所最厌恶搬弄小道消息的人。” “放心!你我都不是搬弄小道消息的人。我这巧克力,也并非巧克力,只是一个可以吃的邀请函,邀请我辛笛姐,带着朋友去hard酒吧,听私人音乐会。” 辛笛完全说不出反对的话来。沪上驰名的hard酒吧啊。 思忖一二,辛笛郑重朝高通达点点头。 高通达挤出一个微笑,将巧克力放在辛笛的工作台上,转身离开。 待他离开后,辛笛从巧克力盒里,果真抽出两张黑金请柬。 -- 三天后,陈丽娟出院。 这三天里面,黄彩虹可没少忙。 产后当天,一脸苍白的陈丽娟被护士推出产房,杨群当即泣不成声。他抓着陈丽娟的手,哽咽难言。 陈丽娟婆婆当即想跳脚。 她看不得儿子忠犬的模样,脑门儿突突直跳。醋意犹如风中的大海,波澜渐起。 陈丽娟婆婆也知道,这会儿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 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她借口“后半夜因为担心娟娟,无心睡眠,因此白天头昏脑胀,需要回家补觉”,硬拖了陈丽娟公公送她回家。 新生儿小宝贝闭着眼睛酣睡在婴儿床上,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经出生。 尊护士嘱托,需要让小宝贝24小时内进奶,还需要孕妇24小时内小便。杨群实在太激动,眼睛里常含泪花,神思不知徘徊在哪里。护士经常要跟他重复多遍,还不能保证他都能听到、领会。 黄彩虹一旁看得想笑又想哭。 一个男人,竟然可以这样深刻地爱着一个女人。 她不忍心催促杨群务实起来,情愿自己多跑几回。 就这样,她楼上楼下为产妇买各种汤水,顺便为她和杨群捎回午餐和晚餐;她呼喊护士帮小宝贝换纸尿裤,仔细观摩,以备护士忙不及时自己上。 杨群甚至连小婴儿都不敢抱,觉得小东西柔若无骨,生怕被他笨手笨脚掉到地上。 总不能指望躺在床上的孕妇吧。 黄彩虹心一横,将小宝贝横抄在手,尝试用奶瓶给始终不肯睁开眼的小宝贝喂奶。 陈丽娟失血太多,偏还不到输血的下限。体虚使她一直排汗,护士不高兴一直帮她换床单,黄彩虹又不忍心她太难受,自作主张下楼买了十条薄纯棉毛巾,每隔半小时帮她换上一条垫后背。 忙忙碌碌,一刻不停歇,一直到傍晚吃晚饭的时候,才得空儿坐下来。 捧着饭盒儿,一边喘息,一边进食。 门外忽然走进一位身材窈窕的年轻姑娘,来探望隔壁床位的新手妈妈。黄彩虹一看到她,立刻想起了那位出现在老薛背后的年轻女孩儿。 正咀嚼的她不由停下来。 她纳闷得厉害: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到底看中她家老薛什么了? 还没仔细去想,耳边传来细弱的“哇哇”哭声。 “女儿!我女儿醒了!”杨群激动得大叫。 酣睡了一天的婴儿睁开了眼,挥舞着小拳头,踢腾着被裹在襁褓里的小腿儿,哇哇哭起来。 老薛和他带回家的女孩转瞬从黄彩虹心中消失。 想伤心的人和事,不如看令人心神愉悦的小天使。 第二天,杨群要去公司请陪产假,顺便交接工作。口头上答应一早就来接黄彩虹班的陈丽娟婆婆,一直到近中午才姗姗来迟。 黄彩虹想着,陈丽娟婆婆来了,她可趁机回家,收拾一下满地的豆瓣酱和碎玻璃渣子。她精挑细选的那些蔬菜,恐怕都蔫了吧。不如中午回家做了吃掉。 哪知,陈丽娟婆婆根本就不想插手干任何事情,满屋子都是她大惊小怪呼喊护士的声音。 住的不是单间,护士也不是陈丽娟一个人的护士,陈丽娟婆婆喊个不停,很快,护士长过来批评她,并且明言不要再无止境地使唤负责该病房的护士了。 陈丽娟婆婆一脸桀骜,几次顶嘴,气得护士长当场遁走。 陈丽娟躺在床上,脸色冷冷的,双唇抿成一条线。 闷声旁观的黄彩虹忽然改了主意,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家里地上的豆瓣酱和碎玻璃渣子反正已经在地上了,晚一天收拾也无妨。 第三天,陈丽娟婆婆借口姐姐家也有待产孕妇,姐姐想请教她待产包事宜,她需要去姐姐家人道支援一下,索性连面也不露了。 黄彩虹不放心把小宝贝和产妇留给除了激动、干啥啥不行的新手爸爸,又坚持了一天。 三天两晚(晚上睡行军床)做下来,后背都僵了。得亏她从小就不曾娇生惯养,才坚持下来。 第四天一早,杨群办理妥当出院手续,高高兴兴背着私人用品,搀扶着老婆,黄彩虹也面露喜色抱着小宝贝。三大一小,结伴出院。 唯有陈丽娟,好像有什么心事。 出了妇婴保健院的院门,杨群招手拦出租。他没开车,车被他妈妈征用,连他爸爸也被征用。理由是去她姐姐家太周折,公交不便。 出租车停在妇幼保健院的侧门。 杨群松开陈丽娟,去拉出租车的车门。 就在他松手的那一瞬,陈丽娟忽然“扑通”一声,朝黄彩虹跪了下来。 第15章 第一次被人跪(谢投资) 事发突然,黄彩虹措手不及;加上她手中还抱着小宝贝,惊愕得动弹不得。 那边刚打开车门的杨群,一脸喜色地回头,伸手准备扶老婆上车。回头才发现人不见了,通过黄彩虹的反应,垂下目光,才看见老婆跪在了地上! 本能超越理智,杨群伸手便去拉扶跪在地上的陈丽娟。 没想到,陈丽娟推开了他的手。 原来,她不是不小心跌坐在地!她是特意向黄彩虹下跪的! 杨群脸上因出院而有的喜悦,来不及更换成惊讶,僵在脸上。 黄彩虹先反应过来:“没力气?快起来呀!地上冷!” “彩虹!”陈丽娟昂起脸,并没有起身的意思,“我没有办法用语言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黄彩虹的双眼。她怀里抱着婴儿,不敢乱动。 她懂了她为什么而跪! “我老公不善于照顾人,我婆婆嫌弃我生个女儿不肯到场,多亏有你,我才平平安安度过这最艰难的三天。”眼泪像小河一样从陈丽娟脸上滑过,大滴的泪珠扑索扑索往下掉。 黄彩虹着急四顾,看见发呆一样的杨群,喊道:“杨群!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丽娟扶起来!” 杨群拿袖子擦一把脸,手下用力,不由分说拉起陈丽娟。 陈丽娟挣扎着不肯起身,始终仰脸盯着黄彩虹:“彩虹,以后我女儿叫你干妈!你,你能不能陪我坐月子?我怕我撑不住,我怕我会抑郁干傻事。” “……”黄彩虹大口呼吸,仿佛是条缺氧的鱼。 她情绪起伏太大,根本来不及思索。 她一直以为自己无足轻重,只能仰附于人。活到这么大,还没有人这样认真地拜谢、请求过她呢。 杨群胳膊夹住直往下坠的陈丽娟,双手试图去捧她的脸:“娟!起来!” 近距离看,能轻易看出陈丽娟的双唇在颤抖。 杨群很震惊,他见过她笑,见过她哭,还从来没有见过她情绪这般激动过。 “彩虹!你救我!你答应我!” “她答应!她答应!”杨群替黄彩虹吼叫起来。 “真的吗?”陈丽娟含着泪,痴笑着追问黄彩虹。 除了点头,想不出第二种反应! 黄彩虹头点得像饥饿的小鸡见到了米。她也哭成了泪儿人,脸颊上湿凉湿凉的。 被人需求的满足感,让她彻底把豆瓣酱和玻璃渣子,以及人渣子放到了一边。 杨群半扶半抱,将陈丽娟安放在出租车后排座位上。借着遮挡,他给了她慌乱又深沉的一吻。 魔都司机见多识广又自律,并不插嘴乱问、乱感慨。 松开陈丽娟,杨群绕道坐驾驶位,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知道他没用。凡是跟用手有关的,写字,画画,做手工……从来都是垫底级别的。 他错过了手发育的敏感期,也不曾花功夫补练过。不是他不想,是他妈妈不舍得。 但是他不知道,他妈妈也没用。 丽娟产后第一天,他去公司交接、请产假。 丽娟产后第二天,他只顾着沉浸在他的激动里。 丽娟产后第三天,他似乎察觉爸妈的缺席,但妈妈给出了充分的理由,要去支援大姨妈家的待产妇。 他初听时觉得有理,这会儿才回过味:原来妈妈在表达她的失落! 杨群眯了一下眼,恼怒之意浮上脸庞。 轮得到妈妈表达失落吗?辛辛苦苦十月怀胎、一朝拼着性命去分娩的老婆,可是为了给他生孩子! 妈妈她是不明白吗?生男生女并非女方说了算,这都科普了多少年! 再说了,他的女儿像天使一样可爱,妈妈有什么资格嫌弃?! 杨群内心翻滚着愤怒,面上格外沉默。 陈丽娟微仰着头,疲倦地靠在车椅靠背上,手下意识摩挲着膝盖。 黄彩虹还没有从她内心的震惊与激动中走出,她嘴角含着笑,温柔地抱着小宝贝,目光迷离地想心事。 三人一路无言。 到了阳光明邸,叫停司机,下车。 阳光明邸大门口的门卫依旧年长而邋遢,对入境之人依旧爱理不睬;偶尔路上遇到三两位路人,没有一个正经看他们三人一眼。 开枝散叶、添丁进口,只是他们杨家的大事。 杨群挺直胸膛,决定为生活中只有他的陈丽娟一战到底。 他气势汹汹开路,“咣当”一声将安全门推到最底,甩下脚上的鞋,冷着脸瞪着奔他而来的满脸含笑的妈妈。他倒没想到,妈妈的外出支援行动,这么快就结束。 “呦!办好出院手续回来啦?我还打算到小区门口接你们呢!” 见儿子神色不对,陈丽娟婆婆不以为意,素来儿子对她生气不过三分钟。她以为儿子嫌弃她没出门接,于是笑盈盈地先行解释。 陈丽娟婆婆快步走到陈丽娟身后的黄彩虹身旁,殷勤地伸手去接孩子:“彩虹妹妹辛苦了,我来抱,我来抱,你可以放心交给我,回家好好补补觉了。” “啊。”陈丽娟短促却不容忽视地“啊”了一声。 众人不觉看向她。只见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在玄关的小几上。 虽然产后体型壮硕,但弱柳扶风的样子超越体型,卓然呈现。看上去她随时会倒地。 黄彩虹已经松手,总不能再从陈丽娟婆婆手中抢回小宝贝。想到陈丽娟嘱她陪同坐月子,她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 杨群早已三两步奔向陈丽娟,手抄她胳膊下,紧紧搂住她,温声叮嘱:“别怕,别怕,我在,黄彩虹也在。她不走,她留下来陪你。” 陈丽娟头靠在丈夫身上,可怜兮兮地追问道:“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保证!” 陈丽娟婆婆怀里抱着小宝贝,人发起愣来:彩虹妹妹留她家?剧情她怎么看不懂? 杨群将陈丽娟送进卧室,又从妈妈手中抢似的抱回女儿,烫手山芋似的塞进黄彩虹怀里,推了一把彩虹:“要不你先进去?” 黄彩虹看出要发生什么了,连忙抱着小宝贝进了卧室。 杨群还特意将卧室的门关上。 卧室门关上,陈丽娟婆婆不禁后退两步。 儿子这气息不对啊。 “怎么了,乖宝?你在生妈妈的气?” “我只问你一句,娟生个女儿,你是不是挺失落?” 第16章 为夺爱而虐(站短来了吗) 陈丽娟婆婆嘴张了又张,想掩盖,又怕弄巧成拙,于是婉转道:“我本来没有想法。可是,你还记得吗?中间你们不是到私人医院产检过吗?回来后,兴高采烈地说是个儿子。 整整4个月,我们都以为是儿子。 娟娟她自己不也一口一个‘我儿子’吗?她准备下的所有婴儿用品,不都避开了粉色吗? 难道护士说是女儿的那一刹那,你不失落?” 杨群微怔。 怔完之后想起自己的立场,马上顶嘴道:“我不失落!我的孩子!儿子女儿我一样爱!” “妈怎么可能会不爱!那是你的骨肉啊,是我们杨家的血脉啊。妈妈也爱!孙子孙女妈都爱! 我只是有那么一瞬、有那么点落差,因为跟以前说的不一样嘛。 这是人之常情吧?妈妈已经调整过来了!妈妈现在非常非常接受我们家喜添一位小公主!妈妈真的非常非常开心!非常非常感谢娟娟!” 杨群推开试图抱自己的妈妈,不过,并没有用力。 他确实朝她发不出火了。 他不得不同意,妈妈说得在理,也很坦诚。 “我去收拾天井里的房间,娟娟想让黄彩虹住家里,照顾她坐月子。”杨群瓮声瓮气道。 见儿子不再生气,一颗心吃进肚子里的陈丽娟婆婆连忙松口:“好呀,好呀,彩虹妹妹年轻能干,是个好帮手。” 母子俩一起进天井,一起清理储藏室的物品,不时还流出说笑声。 陈丽娟卧室内。 黄彩虹有些不安:“那母子俩不会吵起来吧?” 躺在床上的陈丽娟冷哼一声:“我老公要是能跟他妈妈吵架超过三分钟,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吵才好。” “不吵一架,以后我们就等着受他妈妈虐吧。” “不会吧?你家又不缺穿衣吃饭的钱,虐什么?” 陈丽娟娇嗔地白一眼黄彩虹:“低级!人家为夺爱而虐。” “夺小宝宝的爱?小宝宝才出生三天!等她认人,早着呢。” “狭隘!人家才不在乎小宝贝,人家在乎的是大宝贝。” “哈?你是说,你婆婆虐你是因为她儿子在乎你?” “恭喜!终于说到点子上。” “……”黄彩虹目瞪口呆。 可怜她自己无父母,不懂父母的心思。庆幸她远在农村的公婆因忙于农事而无暇顾及她和薛…… 等等!她明明跟薛正平已经遭遇重大婚姻危机,她公婆恐怕还不知道吧!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公婆。 喂过一次奶后,陈丽娟有些饿了。 黄彩虹要出卧室替她寻吃的,被陈丽娟一把拉住:“你是答应留下帮我坐月子,可不是答应当这个家的保姆。进厨房的事情,你不要做。” 黄彩虹推开陈丽娟的手:“瞧你说的。进个厨房有什么大不了?难不成我还看着你挨饿?” “别去!听我的!凡事有一就有二,你会被杨群他妈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杨群恰逢此时推门进来,扑哧笑出声:“我妈吃人啊?那不成千年老妖了。” 陈丽娟摇头:“彩虹想去厨房,我不想让她沦落为你家的保姆。” 杨群狂点头:“当然,黄彩虹是你一个人的!你们待着,我喊我妈妈做午饭!” 刚进来的杨群眺望一眼女儿,恋恋不舍扭头又走了出去。 “你家杨群真好,讲道理,又听你的话。”黄彩虹说不羡慕是假。在好友面前,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羡慕。 陈丽娟对杨群还是满意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她不舍得在好友面前炫耀她的幸福,换话题道:“吃过午饭,我看宝宝,你回家去看看。不要超过2小时哦。” 黄彩虹眼角含笑,对着陈丽娟直抛媚眼。真真说到她心坎儿里了!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陈丽娟,也吃吃笑出声。 陈丽娟其实是有父有母的。 只是,她是老来得的女儿。她27岁结婚的时候,她的父母已经近70岁高龄。常年劳作使他们身体格外劳损。 有些老人70岁健步如飞,不过,她父母已是弯腰驮背、需要人照顾了。 年龄大,身体不好,被嫂嫂视作累赘。陈丽娟的父母对此深有自知之明,因此格外讨好陈丽娟的嫂嫂。 陈丽娟寄回家孝敬父母的东西,统统被她父母转手孝敬给了她的嫂嫂。 不仅如此,她的嫂嫂还不住地通过她父母,向她索要东西。 感觉家成了无底洞。 为了父母,她咬牙尽量满足。 结婚的时候,她的父母、哥嫂、哥嫂的独子一起来了上海。嫂嫂对她婚后需要与公婆同屋而居,且居住条件那么差唏嘘不已,看她的眼神不再充满羡慕,而是变成赤裸裸的鄙夷。 从那以后,嫂嫂不仅继续索要物品,还冷嘲热讽。 父母怯懦不言,她深感累且痛。 久而久之,心中对家的那种牵挂,不知不觉松弛下来。 后来,婆家拆迁,不仅分得两套房,还分得不菲的装修费。 这本是天大喜事,陈丽娟却对娘家隐瞒得结结实实。 生的是儿子的话,她还有心情第一时间通知父母。既然生的是女儿,罢了,出了月子再说吧,省得又听嫂嫂沾沾自喜说风凉话。 黄彩虹知晓陈丽娟娘家的情况,这也是她愿意帮陈丽娟坐月子的另一重原因——苦命相依。 杨群在卧室外大声呼喊父母做午饭。他喊得理所当然。那是父母几十年如一日有求必应滋养出来的自信。 陈丽娟公公早就准备下大量食材,午饭非常丰盛。黄彩虹单独盛出来一些,端进卧室给不方便坐下的陈丽娟吃。 杨群在餐桌旁坐不住,也端了饭碗进卧室。 面对满桌子的饭菜和空无一人的对面,陈丽娟婆婆脸色一沉,将筷子往餐桌上一放,起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只有陈丽娟公公,有条不紊慢慢吃。 饭后,在陈丽娟的一再催促下,黄彩虹出门回自己的家。 回家之路,堪称一部内心戏大片。 黄彩虹一会儿脚下急切,一会儿心中迟疑;一会儿面带欣喜,一会儿怒从中来……快走两步慢走三步,又是悲来又是怒,终于,来到了1号楼706的房门前。 第17章 偷潜入室 黄彩虹拿出钥匙,插进锁孔。 手轻微发抖。 身体仿佛进入预警状态,那天的声音升腾缭绕在耳边。真怕旧事重演! 手按眉心,黄彩虹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今天是周四,工作日,总不见得老薛有了情ren连工作都不要了吧。 这个自我安慰带bug——上次活捉老薛,也是在一个工作日的中午。 不过,箭在弦上的黄彩虹已丧失周全思考的能力,她能做的,只有手下用力,转开锁芯,打开房门。 一转转不动。 再转,依旧转不动。 不好!她带错钥匙了! 然而再一想,更不对了,她只有一把钥匙。带了就说明没错。 将钥匙抽出,瞪圆了眼睛仔细看,是家里的钥匙,错不了! 假的,假的,这一切一定是幻觉。 黄彩虹平心吸气,再一口浊气吐出。 重新拧动锁芯,可,依旧纹丝不动。 石化!愣怔! 其实第二次转门锁而不得的时候,她就隐约有了不妙的直觉。这会儿,直觉越发强烈。 那就是,薛正平换了锁! 意识到这个,晴空现霹雳……她的身份证,她的银行卡,她的毕业证,她的离职证明……统统在屋子里呢。 不妙的直觉继续扩大——老薛一定会利用她的重要证件,逼迫她签字离婚! 黄彩虹凭空打个寒战。离婚就离婚,可这样被胁迫,真的太屈辱! 悲怆中,情绪崩溃。深感被辜负的黄彩虹,发疯一样用手捶打起房门来。 “薛正平,你的良心呢?” “姓薛的,你这样欺负人,不怕遭报应吗?” 没有人回应她。 捶打。 呼喊。 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也可能几十分钟,她累得瘫软下来。 背靠着门,滑坐在地,头埋在两膝间,肩膀一耸一耸地。 她实在太累,已经哭不出声。 内心虽然慌乱,脑子倒也算清醒。黄彩虹知道,薛正平一旦下定离婚的心,一定会对她痛下杀手,绝不留情。她绝对干不过一个离婚官司金牌律师的助理。 “请问,我能帮你什么吗?” 正心灰意冷,一个充满磁性的男性声音,缓缓传入耳中。 黄彩虹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面前多了一双穿了打洞皮鞋的脚。 她迷惑地抬起头,心中升起一个飘渺的希望:莫非自己数错了楼层? 那是一个身量略高的男子,岁月未曾在他脸上留下明显的印痕,不过很明显,他不是小年轻。大约三十多岁吧。 他穿得极为考究,虽然松着领口,却弥漫着不容侵犯的气场。 黄彩虹一边惊讶自己一眼得来的第一印象,一边结结巴巴询问:“这,这是你家门口?” “不。”来人十分明确地予以否认。 “……”黄彩虹重归失落。 “我要去的是同层的3号是4号,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看一看。”对方体贴地解释。 希望破灭。黄彩虹重新垂下脑袋,抱紧双膝。没心思跟陌生人说话。 “你怎么了?” 没想到,陌生人竟然蹲了下来,还自作主张将手伸向她的额头。 黄彩虹迷迷糊糊,脱口而出:“打不开门。” “你掉了钥匙?” 黄彩虹轻微摇摇头。她摇得太轻,以至于男子并未看出。 “这很容易,打电话给开锁公司就好。说起来极巧,我刚用过一家开锁公司。内人比较粗心,把自己锁在门外,我一时赶不回去,便叫了开锁服务。” 男子说着,声音浮出笑意。 又一个爱老婆的男人! 自从看过姓薛的另一张面孔后,遇见的爱老婆的男人反而多了起来。是她吸光了其他女人的背运吗? 那位男子自说自话,打起电话来。他无比沉着又精准地报上地址。 挂断电话后,才想起来追问:“你的证件……该不会也锁在屋内吧?” “哇呜呜。”问到黄彩虹伤心处,黄彩虹放声大哭起来。 男子明显惊慌失措,话也不那么利落了:“别哭,别哭。不要紧,可以叫物业。物业能证明你是业主或居住于此,开锁公司一样会帮你开的。” 男子的话,给黄彩虹一丝跳跃的希望。 “真的?”她婆娑着泪眼,仰头望他。 男子郑重地点头。 他像是极熟这个小区,手机里存有物业经理的联系方式。略略走远两步,他和物业经理沟通开证明的事情。 不多久,物业经理与路上偶遇的开锁公司员工一起出现在706房门前。 物业经理请黄彩虹写出706业主的名字、业主的身份证号码、自己的身份证号码,以及与业主的关系。 “我是不是应该先跟业主打个电话?”物业经理十分谨慎地询问。像是问黄彩虹,更像是问那位巍峨而立的男子。 “你没有见过这位女士?她不住在这套房里?”男子反声询问。 “呃……我见过她,她住在这套房里。我只是觉得……” “那还等什么!”男子明显不悦,“既然她住这里,她掉了钥匙,身旁有开锁公司的员工,你又能证明她住在这里,何必让她多等?看女人无助地哭泣有意思吗?” 物业经理顶不住男子带来的压力,马上松口妥协:“好,好,好。现在就开锁!” 开锁公司的大叔早就嫌浪费时间了。听说可以开工,他手握电锯,打开开关,电锯发出强劲的进击声,很快打开了在黄彩虹眼里犹如天堑的房门。 “太!太!感谢你了!” 黄彩虹无以为谢,朝陌生男子深深鞠了个躬。 这还不算,她又一本正经道:“你一定是上天派给我的天使!” 男子脸上微微一笑:“不足挂齿。” 说罢,他一挥手,示意物业经理可以走了。又转身递给开锁公司大叔一个二维码,大叔麻利地领取了工钱,也高兴而去。 男子并没有多待的意思,朝黄彩虹点了点头,也转身离去。 黄彩虹简直要手舞足蹈。 刚才还以为跌进深谷,跌得死死的,没想到,转瞬就时来运转! 人呐,还真不能随随便便就放弃希望! 黄彩虹怀着突如其来的雀跃之情,踏入阔别四天的家。 地上的豆瓣酱与玻璃渣子已经不见踪影,精心购买的蔬菜也了无踪迹。虽然不能用“窗明几净”来形容,家里,还是被薛正平收拾得干净妥帖。 窗帘还是那个窗帘,沙发还是那个沙发,落在黄彩虹眼里,却亲切中透着陌生。 黄彩虹不敢在客厅久留,怕节外生枝,直奔卧室。她的重要证件都藏在卧室衣柜的深处。 第18章 差点被抓(有感@prince0411) 卧室铺上了新的床单和床被。 从未见过的! 粉色的! 黄彩虹的小雀跃马上变成小心酸。 曾经她也想买粉色的床上用品,被薛正平严厉制止。记得他一脸肃穆质问她,他将情何以堪!他一个大老爷们睡在一团少女粉中,将情何以堪! 她喏喏而止,不敢再提第二遍。 这些床品,断然不是薛正平为他自己买的,甚至不是薛正平一个人去买的! 想到她还没有脱“薛太太”的名份,就有人迫不及待要鸠占鹊巢,偏“鹊先生”急赤白咧胳膊肘外拐,恨不得她马上消失……唉,活得好失败呀。 黄彩虹忍不住又手捂胸口。 心…… 绞痛…… 呼吸…… 变得困难…… 心思涣散之际,装在裤子后口袋的手机急剧响起来。 黄彩虹像是于噩梦中被人突然唤醒,重新打起精神来。 夹出手机,非常意外地,竟然是薛正平打来的! 她想着回避,想着不接,手却自作主张,滑动绿色的接听键。 “喂,姓黄的,你可别乱来!”电话那头的薛正平有大呼小叫的嫌疑。 “哈?”黄彩虹没反应过来。 “我警告你,纵火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毁坏他人物品累积到一定金额,一样可以面临民事起诉!你最好冷静一下!你账户里可没有可供赔偿的钱!” “哈!”黄彩虹明白过来。 他一定是得了物业经理的报信,知道她已经进了屋,怕她怀揣恨意一把烧了这里,才着急忙慌打电话给她。 带着一丝对薛正平小人之心的鄙视,黄彩虹挂断了电话。 她黄彩虹固然没有看清未来的路,但也不屑于盲目发泄她的恨意。同居八载,他心目中的她就那么自私狭隘吗? 抹一把脸颊,黄彩虹再看入眼的一切,内心情感已发生变化,觉得其实没有那么值得搅动她的内心。 心里浮光掠影,手上不再停歇。 她打开衣柜,探手去摸,摸出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小塑料箱。吁,箱子还在! 箱子把手已坏很多年。打开箱盖,吁,她的重要证件们,也都还在!感恩! 抱起箱子,黄彩虹快步往外走。 重回客厅,她左顾右盼,想寻找那天自己背的小包。 她的包的四个角早已磨损,若丢进垃圾桶,拾荒者也不会因为怜惜而拣回。只是她敝帚自珍,且,她的退工证明还在包里呢。 目光扫过客厅的角角落落,不见她的包。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被薛正平藏起来了。 耳边依稀传来电梯停靠的声音,黄彩虹越待越心不安,觉得自己不应该太贪心,还是先把手上的证件们送到安全地带比较稳妥。 打定这样的主意后,她抱着盒子就往外走。 房门已被开锁公司的电锯破坏,无法重新锁上。但,关她甚事!又不是她的房子! 出门奔电梯,电梯门要开时,特有的警觉又使她扭头奔楼梯间。 抱着证件箱,狂奔下7楼,气喘吁吁跑到陈丽娟家门口,才敢停下脚步。 独自在陈丽娟家门口喘息了很久,才敲门。 将证件们放好,黄彩虹再度出发,回706。 这回,她要好好找找她的包包,再打包一些她的私人用品。 本着分秒必争的想法,她小跑着来到1号楼前。不料,前方两位警察挡住了她的路。小路不宽,有心超越,又怕冒犯,急得黄彩虹原地直打转。 薛正平的律所离这郊远小区倒是不近,怕就怕薛正平出市内的差。出差的话,就说不准是从哪里回阳光明邸了。 当前,每分每秒对她都特别重要! 正壮胆试图超越,忽然,警察的对话传入耳中。 “现在在自己家门口装摄像头的越来越多了。” “这些人在家里放了什么宝贝,值得一边工作,一边监视家?” “话不能这么说,对普通人来说,一针一线都是自己奋斗来的,都是宝贝。” “哼,这回报的案,嫌疑人够嚣张的,居然带了电锯。这不私闯民宅吗?” “报案人遮遮掩掩的,我打赌他们之间有没说出来的特别关系。” “那我们成什么了?上门帮他摆平可能是受害者的人?拿我们当枪使?” “先去看看再说,毕竟不管什么关系,私闯民宅都犯法。7楼是吗?” “对,七……零六。” 正猴急往前冲的黄彩虹瞬间僵住。 706! 用电锯私闯民宅! 那不是在说她吗? 那她还自投罗网! 赶紧脚底抹油,走为上策! 黄彩虹偷偷摸摸,转身要溜,恰逢此时一位民警回头,不经意看了黄彩虹一眼。 虽然是不经意的一眼,目光却带着惯有的犀利,仿佛自带透视。 黄彩虹瞬间呼吸凝滞。 好在警察叔叔很快抽走目光。 乖乖哩个咚,做贼也太刺激了。魂都要被吓出体外! 黄彩虹不敢久留,不顾一切撒腿跑掉。 跑到陈丽娟家门口,心还狂跳不止。 “你脸色怎么这么红?中午出门一趟遇桃花了?”陈丽娟半躺在大床上,打趣黄彩虹。小宝贝睡在她臂弯下。刚才黄彩虹回来的那一趟,比较匆忙,俩人没怎么说话。 “遇个鬼的桃花,差点被警察当贼抓。” 陈丽娟一听来精神了。她本来就是精力旺盛的人,只是生育时出血过多伤了元气。缓了三四天,体力还未恢复,精神头儿已经又满格电了。 “咋回事?快说说,让我解解闷儿。坐月子真是要闷死人。” 黄彩虹一五一十向陈丽娟说起来。 她其实很有叙事才能,事情被她说得一波三折、惊心动魄。 “呵,还说没遇桃花!那从天而降的男人,是谁?叫什么?可留了联系方式?” “想什么呢!人家已婚。再说了,我还在婚中呢。” “……也是。算我歪楼。” 俩人讨论一番万一被警察抓,该怎么辩解。越讨论,黄彩虹越懊悔自己太怂。 她完全可以光明正大,挺直胸膛跟警察说那是她的家。那个叫薛正平的报警人,是她如假包换的丈夫。她钥匙掉了,叫开锁公司天经地义。 就算薛正平不同意她的说法,也不过是各执一词罢了。有本事薛正平变出一本离婚证书来! “我要不要再回家一趟?”怂人黄彩虹跃跃欲试。 “啥?” “我的换洗衣服,一件没带呢。还有退工证明、护肤霜、公交车卡……” 陈丽娟噗嗤笑出声:“还说薛正平铁公鸡,我看你也够抠门,这会儿了还惦记公交车卡呢。” 黄彩虹叹一声:“日子还要往下过呀。帮你坐完月子,我还得继续找工作。” 陈丽娟露出认同的表情,点头道:“你可以快出月子的时候就开始投简历,没找到工作之前,如果你愿意,欢迎继续住我家。” 暖! 这是患难见真情的亲闺蜜啊! 薛正平换锁把她拒之门外,亲闺蜜为她敞开方便之门。 姐妹比男人可靠! “我还是再跑一趟吧!”黄彩虹下定决心。 又一次,她向1号楼706的家进发。 第19章 主宰者 这一次,她神情肃穆,举手投足庄重、威严,像极了业主。 706房门虚掩,门口并未见到警察的身影。侧耳倾听,也听不见说话声。 黄彩虹试探性地、轻轻伸手推门。 “吱扭”。门发出微妙声响。 “你们来啦?”薛正平的声音陡然冒了出来。 糟糕! 黄彩虹内心一声惊呼,本能想退,然而,已经来不及。 手握电话的薛正平已经从客厅冲出,出现在玄关。 他问的是“你们”,显然,也没有想到会看到黄彩虹。 有那么一瞬,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看着你,都有些愣怔。 第一个摆脱愣怔状态的是薛正平。 薛正平冷下脸,眉头皱起,眼中射出嫌弃的光,嘴角抽动:“本领见长啊,都知道叫开锁公司了!门钱先赔给我,我们再来说说私闯民宅的可能后果。” 黄彩虹嘴巴完全跟不上内心活动。 她内心已经激烈谴责过薛正平的出轨不忠、驳斥过婚内财产共有、门钱本身就有她的一半谈何赔偿……然而,嘴巴张了合合了张,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薛正平往前走一步,又一步,托一托眼镜,继续怼黄彩虹。 “我一直以为你贤惠善良,原来竟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狡诈的女人!” 黄彩虹变成o型嘴。 what?她没有听错?他在控诉她?他在说她狡诈? “我……你……分明是你!是你出轨在先!”黄彩虹语无伦次争辩。她大口呼吸,手不自觉抓住自己的胸口。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又来了,还有那日渐变熟悉的心绞痛。 “我是犯了错,可你呢?” 薛正平步步紧逼而来。 “你竟然动了杀心!相比之下,谁更可恶?” 差三步,俩人便贴在一起。 “你一直假扮柔弱,可你开门撬锁的时候比谁都果断!” 差两步。 黄彩虹想退,脚却像钉在地上一样。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一直扮猪吃老虎!我被你骗惨了!” 鞋尖已碰着鞋尖。 薛正平越说越义愤填膺,越说越理直气壮。他挥舞着张开的五指,仿佛下一刻就会抓到黄彩虹身上。 新量级的失落、恐惧、羞辱一阵阵侵蚀黄彩虹。黄彩虹忍不住发起抖来。 这是她认识了八年的薛正平吗? 这真的是她认识了八年的薛正平吗? 她不愿也不敢相信! 当年那个温文尔雅、朝她腼腆一笑的青春男孩,怎么会这样戴着浓厚的有色眼镜看她,怎么会这样歇斯底里地挥舞手臂朝她嘶吼。 黄彩虹眼中的光芒流失,心中最后的希望,一点点在破裂、坍塌、沦陷。 “我对你失望至极!等着收我的离婚协议书吧!”薛正平慷慨陈辞,率先喊出失望。 迫于薛正平步步逼近,黄彩虹身躯后仰,双肩紧缩。 “记住,收到我的离婚协议书后,爽快签字!我可不要跟一个口是心非的女人过一生!” 仗着些许身高优势,薛正平盯着黄彩虹的眼睛,似要看进她的身体里,直接喊话灵魂。 黄彩虹迷离着双眼,微启着双唇,目光穿过薛正平,失焦一般,望着虚空的某处。 一脸傻像的黄彩虹,偏又因为奔跑、情绪激动而显得唇红齿白,别有风味。 与她鞋碰鞋的薛正平,忽然一把抓住她的后脖颈,将她拉向自己。 惊诧间,黄彩虹忘了惊叫。 凑向黄彩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的过程中,薛正平换了副腔调,声音柔和下来:“难道,你想解释点什么?” 俩人凑得实在太近,薛正平的口气喷过来。 那是安利清口液的味道。她曾经无比痴迷的味道。 薛正平的目光轻微下垂,似乎逡巡在黄彩虹的唇上。 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愤1怒变1身暧1昧。 黄彩虹一半置身于火焰,一半置身于海水,而灵魂,早已出窍。仿佛另有一个她,长了翅膀,凌空悬着,俯瞰眼前的一切。 着火的姿势。 心醉的味道。 可惜, 已物是人非。 内心一声叹息,不忍想,不忍看,黄彩虹哀伤地闭上眼睛。 薛正平以为这是特别的信号,越发调整姿势去凑近。 顶顶关键的时刻,门外响起敲门声。 “请问,人在家吗?” 啵。 薛正平心中的艳色肥皂泡被外力无情打破。 一边体会莫名的失落感,一边松开黄彩虹,快步向后退。 争分夺秒又看一眼黄彩虹,薛正平在心里下结论:妖女! 他险些又一次中了她的圈套! 卑劣! 门外叫人的,是薛正平电话叫来的安装保险门的工作人员。装门人员十分专业,当场请薛正平验证门的型号,验证完毕二话不说开始卸门、装门。 薛正平应付完装门的工作人员,一扭头,发现黄彩虹不见了。 他笃定地以为她进到了内室——据他所知,她无处安身。 有些焦急,又充分耐心地等待工作人员装好门,薛正平第一次爽快地付钱,关门,下意识搓了搓手,朝内室走去。 正如之前所说,他早就得出柳苗苗不可能爱上他的结论。 柳苗苗会嫁给他吗? 更不可能了。 再说,他也没胆量娶她。 她过于随便,过于昂贵,过于有野心。 他真正想娶或能娶的,只能是升级版的黄彩虹。不是指学历、容貌上的升级,而是指家境上的升级。 所以,借着柳苗苗的存在,他可以有肆无恐地跟小黄闹。 若真的跟小黄离了婚,他也不吃亏——大城市优质男抢手(他当然是优质男!当然是潜力股!),且,传统观念认为,离过婚的男人更成熟,更容易珍惜下一段婚姻。 退一步说,就算最终没能跟小黄离成婚,他这一闹,还不把小黄吓得魂不附体,以后唯他马首是瞻,不敢对他有分毫干涉。他等于得了婚姻,又得了自由! 怎么想,怎么美。 怀揣美美哒的好心情,一副宇宙主宰者模样的薛正平迈步朝卧室走。 他家进门是玄关,玄关往前两三步是朝北的客厅,沿着通道继续往前,才是卧室。从门口到卧室门口,大约十米。 这十米,他走得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小天地任我主宰,霸气四射。 第20章 狭路相逢 走到卧室门口,门虚掩。 他藏起脸上的得意,换上冷面,威风凛凛推开门。 推开门,有些傻眼。 卧室空荡荡、极安静,根本没有人! 顾不上摆谱,薛正平快步退出,前往另一间改做小书房的房间。那个,她不会被他逼急,去他书房干什么傻事吧?比如偷盗、撕毁、焚烧什么的。 推开书房,亦是空荡荡、静悄悄。 人呢? 薛正平脑门上升起大问号。 同时升起的,还有似有若无的失落。 其实,黄彩虹早就趁装保险门的人来时溜了。 一切太魔幻了! 她傻傻分不清,那个凶神恶煞暴跳着指责她的人,究竟是想掐死她,还是想吻她?! 黄彩虹一边奔跑,一边捂上嘴巴。 她是疯了吗?居然想到他想吻她……他们也就恋爱的第一年会接吻吧。自从同居后,薛正平闯入了新天地,就再也没有吻过她。 所以,他应该是想掐死她! 得出这个结论,黄彩虹瑟瑟发抖。 第三次,她站在陈丽娟家门口大口喘息。 陈丽娟婆婆早就盯上了她,眼看她进进出出,决定守株待兔。她站在门内,一直通过猫眼往外观望,终于等到黄彩虹。 猫眼外,黄彩虹昂脖向天,手搭胸前。 劣质起球的红色浅领薄毛衣下,露出一段粉颈,纤细精巧的下颌之上,白牙咬在红唇上。 彩虹妹妹每回跑回来都妖冶异常,眼睛冒光,唇色红艳……她到底出门干什么去了?! 猫眼内,陈丽娟婆婆倒吸一口凉气。此等妖惑,不宜留在家中啊! 打了这样的心思,再看黄彩虹的眼神,就多了一层警惕的底色。 黄彩虹稳过心神之后,再次敲响陈丽娟家的房门。 陈丽娟婆婆还想继续透过猫眼观察,借机多窥视点彩虹妹妹的秘密。她的狂想曲里,彩虹妹妹甚至能像画皮一样揭下一张脸。 “妈,你怎么不开门?”杨群路过,诧异询问。 “就开就开。我先看看是谁。”陈丽娟婆婆换上笑脸。 黄彩虹并不知道陈丽娟婆婆暗中观察自己良久,她感激地朝陈丽娟婆婆半鞠了个躬,急急朝陈丽娟卧室走去。 “哎,哎,小黄!”陈丽娟婆婆叫住她。 “嗯?”黄彩虹转头。 “洗手!” “哦哦。” 黄彩虹折身进洗手间。 巧得很,杨群刚进去。 黄彩虹在家没有敲卫生间门的习惯,这会儿怀着劫后余生的惊魂回到家,也没有多余精力想到敲门,手握门把手用力一拧就闯了进去。 “啊——”冷不丁看到卫生间立了个人,她自己反倒吓得先叫出声。 陈丽娟婆婆眉头不禁皱了皱。再看黄彩虹的眼神,已是多了几丝嫌弃。 杨群一时收不住,又不方便在方便的时候说话,只得由着黄彩虹不住道歉。 黄彩虹退到卫生间门外,难为情地低下头。 陈丽娟婆婆更看不上眼了,她情愿黄彩虹大大咧咧哈哈一笑。这种欲语还羞的娇俏模样,演给谁看呢! 杨群从卫生间走出来,客气又礼貌道:“不好意思,下回我记得锁门。” 黄彩虹抬不起头,含混地“嗯”了一声,闪身进去洗手。 杨群本意是回卧室看妻子、女儿,又怕丽娟问刚才怎么回事,转而去了客厅。 黄彩虹洗过手之后,理所当然去陈丽娟的卧室。 “刚才我好像听见谁叫了一声,怎么回事?” 人所处的环境越安静,五感越敏锐。陈丽娟现在的耳朵,简直能听清隔壁的动静。 “那个……我刚才去卫生间洗手……不留神里面有个人……” “嗐。我还当什么事儿呢!”陈丽娟不以为意。 月子里的娃娃多是睡个不停。陈丽娟的小宝贝也是如此,小粉猪一样嘟着嘴巴酣睡,即使饿了,也多是小嘴左边寻寻,右边寻寻,舍不得睁眼的样子。 黄彩虹进来的时候,小宝贝正闭着眼睛喝nai。 陈丽娟侧躺着。 “宝宝一吸nai,我侧身就像针扎一样疼。感觉她就是在吸我的命啊。” 黄彩虹探头去看,眼睛里流露着羡慕。 “我情愿用一半的命,换个小宝宝。” 陈丽娟微微一笑,抬手冷不丁摸了一把黄彩虹的脸:“你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可我连自己的男人都要失去了。” “福祸相依。别气馁!” 小粉宝贝发出“嗯,嗯”的用力声,脸色也涨成深红。 陈丽娟和黄彩虹不约而同噗笑出声,异口同声道:“肯定是拉粑粑了!” “这是正儿八经的吃货吧,一边吃,一边拉,哈哈哈哈。”陈丽娟笑得很开怀。 黄彩虹撸起袖子,熟门熟路地准备起小盆子、温水、小手巾、干纸巾、护臀膏、纸尿裤等,半跪在床上帮小宝贝换拉过的纸尿裤。 黄彩虹动作很温柔,比她动作更温柔的,是她的表情。 单手拎起小宝贝的双脚,她用沾过温水的湿毛巾一点点擦拭小宝贝臀上的污垢。擦得那么小心仔细,仿佛面对的世上最无价的珍宝。 陈丽娟注视着忙碌的黄彩虹,由衷道:“彩虹,你一定是个好妈妈!” 黄彩虹并不回答,她已经沉醉在对小宝贝的护理中。 将换下的纸尿裤折叠、包好,黄彩虹抄起脏了的小盆子和湿毛巾,去卫生间。 这一次,她当然有记得敲门。 “笃,笃,笃。” 三下后没有人回应她,她才开门。 客厅里与儿子并排而坐的陈丽娟婆婆心中有气,这丫头学得也太快了,让她平白又少了一个藉口! 黄彩虹收拾完小宝贝便后的事宜,重回到陈丽娟身边。 “衣服拿到了吗?”陈丽娟问她。 “还说呢。你说巧不巧?推门正好碰到姓薛的。” “呀!后来呢?” “话不投机,差点打起来。” “他动手了?” “算我命大。脖子都被他掐住了,恰巧门外来了人。是他之前打电话叫来的换保险门的人。” “嚯!” 陈丽娟半晌说不出其他的。 “你俩这是真的要离了?”沉默片刻后,陈丽娟沮丧地问道。 躺在床上的这些天,她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地思考过黄彩虹的处境。作为朋友,她支持她离婚,可若换作自己,又觉得还是不离的稳妥。 第21章 第一晚 面对陈丽娟的反问,黄彩虹说不出话来。 她的内心,如何不惆怅! 世上有“破镜重圆”一词,却没有说那些裂痕该如何修补。今天薛正平指责她的那些话,恐怕会在她的心里扎根一辈子吧。 那曾是她最依赖的人,如今用最锋利的语言之刀,毫不手软地刻在她最不设防的心底。她被伤得血肉模糊、苟延残喘。 这婚,本来就有些半死不活。加上薛正平出轨又出得那么理直气壮,就算侥幸保存下去,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于她不过是多了一层穿衣吃饭的保障罢了。 难道她就不能靠自己养活自己? “是呀。”黄彩虹不觉握紧了拳头。她又不是养不活自己,何必死乞白赖拖着不离! 陈丽娟并不知这声“是呀”,已不关她问出的问题。 陈丽娟家里人多,不时有人敲门想进来看小宝宝,打断黄彩虹的沉思。黄彩虹不介意陈丽娟的吩咐,不时倒水、拿物,换宝宝的帮宝适,碎活不断,忙个不停。她爱这种俗世的热闹。 从医院回家的第一晚,注定格外忙碌。 要给小宝宝洗澡,要给小宝宝做抚触。护士如此吩咐,新手家长不敢有违。 光是洗澡就有暖室温、试水温等澡前准备。 室温至少暖20分钟;浴后抚触10分钟;给柔弱无骨的小宝宝穿衣服,又要10分钟。这都没算洗澡本身的过程。 黄彩虹不是训练有素的熟手,一场澡洗下来,从预备到收尾,没有一个半小时搞不定。 陈丽娟还没有足够的体力参与其中,甚至还没有恢复到可以离床观看——秘密部位侧切伤口的愈合,至少需要半个月。 给黄彩虹打下手帮小宝贝洗澡的,是陈丽娟婆婆。 然而陈丽娟婆婆并不想名符其实,她更乐意拿起相机,以记录的名义彻底旁观。 杨群心痒不已,却又没有置手的地方。他笨手笨脚,甚至无法流畅地帮小宝贝穿袜子。 最后就变成黄彩虹一个人蹲在婴儿澡盆旁洗,陈丽娟老公、公公、婆婆纷纷探头围观。 黄彩虹拿捏出一身的汗,将洗好澡的小宝贝用浴巾包好,抱进陈丽娟卧室。 婴儿躺在床上,大约嗅到妈妈的气味,停止了哭泣。 润肤油倒在手心,揉匀了后,轻轻覆盖在婴儿娇嫩的肌肤上。黄彩虹一边观看抚触的视频,一边按照视频里的动作,给婴儿按摩。 小宝贝感受到舒适惬意,咿咿呀呀,轱辘着眼睛四处张望。 杨群惊喜不已,激动地直捏老婆陈丽娟的肩膀,小声召唤女儿:“乖囡,粑粑在这里!” 陈丽娟笑着争宠:“乖囡不看臭粑粑,看香妈妈。” 杨群便呵陈丽娟的痒痒。 陈丽娟婆婆本来也在一旁,看到儿子与儿媳妇逗闹,嘴角直抽搐。忍了一会儿,又见儿子“啵”一口亲在儿媳妇油腻的鬓角,她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受不鸟了! 陈丽娟婆婆撇着嘴角紧急撤退,临行拉走了陈丽娟公公。 黄彩虹旁若无人,轻柔地帮小宝贝做抚触。 她是那样投入,脸上笼着温柔的光辉。 “今晚你睡天井的房间!”陈丽娟娇嗔地吩咐依靠在她身旁的杨群。 杨群直挠脑袋:“我?” “你又重,又不警醒,半夜压到女儿怎么办?” “喔喔,好!”杨群忙不迭答应下来,还一副后怕的神情,仿佛压到小宝贝已是令人追悔的事实。 陈丽娟婆婆坐在客厅正生闷气,忽然看到儿子抱着枕头和被子过客厅,看样子是去天井,不由阻止:“乖宝,你要干什么?被子我已经帮她准备好了。” 杨群回:“我去睡天井的房。” “那怎么能行!天井房一直当储存室用的,通风不好,湿气重!” “要这么说,更得我睡了。现在黄彩虹比我重要!” 陈丽娟婆婆忙不迭追儿子,口里不满道:“她怎么能跟你比?怎么能比你重要?” 杨群彼时已经走到天井小房间的门口,没听出来妈妈其实是在否定,耐心解释道:“我笨手笨脚,照顾不了娟,也照顾不了女儿,一切得仰仗黄彩虹啊。所以说黄彩虹比我重要,她得吃好、睡好!” 陈丽娟婆婆呼吸不畅起来,她差点冲口而出:“你照顾不了,妈妈照顾得了啊。求妈妈呀!妈妈能行!” 阿弥陀佛,幸亏没有冲动说出口! 有免费的劳动力,不用才是傻瓜! 陈丽娟婆婆换上笑脸,拉住儿子,往回拖。一边拖,一边用不容商量的口吻道:“这间房阴气重,你不要睡,让你粑粑睡!” “我睡哪儿?” “你睡我房间!” “那你呢?” 陈丽娟婆婆扭回身,白一眼儿子,仿佛他问了奇怪的问题。 “妈,我睡你房间,你睡哪儿?跟我爸挤天井小房?”杨群脸上洋溢着感动。 “想什么呢!”陈丽娟婆婆戳一把儿子,“妈跟你一起睡呀。” “……”杨群脸色不由复杂起来,脚下再不肯动一寸。 “你不记得啦,你12岁的时候还跟妈睡一张床呢。” “……”杨群的嘴角抽搐起来。 陈丽娟婆婆沉湎于追忆美好往事,眉眼含笑,“你都15岁了,都半大小子了,晚上只要一打雷——” 她话还没说完,杨群已经暴躁而起。 “够了!够了!有完没完!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你要说到几时?我女儿都有了,你还津津有味扒我的黑历史!我不要面子的啊?” 陈丽娟婆婆不堤防,一下子愣住。 “我严肃告诉你哦,你再提这茬儿,别怪我跟你翻脸!” 陈丽娟婆婆一副难以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表情。她的眼睛里,翻滚着不解与委屈。她说错什么了吗?没有呀! 杨群用力抽走妈妈手中的被子,留给妈妈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和响亮的摔门声。 对着赫然关闭的天井房门,陈丽娟婆婆嘴角迅速下滑,几乎要哭出来。 一个事实,终于正面暴露出来。 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陈丽娟婆婆哀怨异常,激动地徘徊在天井小房间的门口,几次欲抬手敲门,又怕让惹恼儿子,让儿子火上浇油。 最终,她决定委屈自己。 自己的儿子,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 带着一腔幽怨,她重返客厅。 第22章 利她或利己(加更计划) 一进客厅,就听见陈丽娟开心爽朗的笑声。那笑声像魔锯一样拉扯着她的心。 啥叫气不打一出来,说的就是此时此刻的她! 陈丽娟婆婆咬牙切齿,然而又没有拿得上台面的生气理由。她只好气势汹汹原地转圈。才疾走两步,恰好迎面看见自己的老克勒丈夫。 从儿子那里得来的失落和从儿媳妇笑声中受到的刺激,使她不想再控制她自己:“做啥了侬!一把年纪了,路都不会走?这么宽敞的客厅,偏要跟我撞头?你诚心要气死我啊!” 老克勒是有涵养的,他望着明明离自己还有三步之遥的妻子,并没有出声辩解。 陈丽娟婆婆更气了。 装什么闷嘴葫芦,这是故意无视!无视就是蔑视! 然而,理智稍微回转,陈丽娟婆婆硬生生憋住了。不能指桑骂槐,那样于事无补,还有失水准。 客厅里转一圈,一回头,看到黄彩虹手里拿了包东西,低头走路。看模样不太正当。 陈丽娟婆婆顿时就两眼聚焦了。 欺负不了自己人,难道还欺负不了外人? 陈丽娟婆婆准备上前拦截,架不住黄彩虹年轻脚利落,只能眼睁睁看着黄彩虹进了卫生间。 一个简短思索的时间,卫生间水流声响起,接着厨房的热水器也响了起来。联想到她手里包了个小包袱,陈丽娟婆婆猜测,黄彩虹应该是进去洗澡去了。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只见她“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嘴里冒出一连串的“肚子疼”。 找准拉稀的感觉,可惜还没来及飙高声量,身边忽然多个黑影。一抬眼,竟然是自己那闷嘴儿丈夫。 老克勒压紧眉峰,不失威严道:“你消停消停吧!” “什么意思?” “你自己不明白?” 把戏被拆穿,强行上演就没有意思了。 陈丽娟婆婆站直身体,抚了抚衣服,傲娇离场。 -- 黄彩虹去洗澡的空儿,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震。 百无聊赖的陈丽娟探头去看。 她没有窥视的意思,听到手机响眺望那么一下,纯属本能反应。 没想到,一看,就收不回眼了。 屏幕显示,发消息的人是薛正平。 滚动的消息条上显示出以下内容:“你出来,我们谈一谈。” 陈丽娟大惊。 这是老薛求和的意思? 老薛这么快就求和,彩虹还愿意在她身上花一个月吗? 心里心思百转,其实就过一瞬。 一瞬停顿之后,陈丽娟慢慢伸出手去。 她有个大胆的想法——要是黄彩虹的手机因为某种说不清的原因,根本没有接收到老薛的求和信息呢? 行将碰到手机的时候,陈丽娟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止住了。 她的幸福,不应该建立在闺蜜的痛苦上! 意识到这一点,陈丽娟艰难地克制住自己。 黄彩虹从浴室走回卧室的时候,头发梢上还滴着水。她拿了块蓝毛巾,边走边擦拭头发,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 三四天没有洗澡,这一洗都快洗出金蝉脱壳的感觉了。加上想通了“离婚也照样能活”,黄彩虹体会到了许久不曾体会的轻松感。 进了陈丽娟卧室,黄彩虹反手关上卧室房门,关掉大灯,单盘腿儿坐到床上。 一盏瓦数不大的台灯亮着,卧室显得越发静谧。 小宝贝睡得正香,黄彩虹说话时将声音压了又压。 “娟儿,你买的衣服穿身上真舒服,跟会呼吸似的。” 陈丽娟抿嘴笑笑。 “是专卖店里买的吧?跟我平常穿的地摊货还真不一样。” 陈丽娟继续抿嘴笑笑。 “你是不是累了?”察觉到陈丽娟谈兴不浓,黄彩虹准备结束闲聊。她探身,伸手,往床头柜上摸。如果没有记错,那上面放着她的手机呢。 陈丽娟马上紧张起来。她半支起身子,声调于静谧的室内而言明显高了:“那个,彩虹,我,我把你手机关机了。” “嗯?” “我把你手机关机了,是因为我忽然想到,手机离小宝宝这么近,可能会有辐射。我没有征求你的同意……” “咳。不算事儿,你别紧张。”黄彩虹爽朗轻笑,收回摸手机的手。 怪不得刚才觉得陈丽娟文静得异乎寻常。原来是她自认为做了不该做的事儿。 要是黄彩虹知道陈丽娟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不知她是否还能轻快笑出声。 那时黄彩虹还在洗澡,她的手机响起新到短消息的提示音。 陈丽娟下意识瞄一眼,瞄到薛正平发来的“你出来,我们谈一谈”。她克制住了自己想一看究竟的好奇心。 然而,只是一瞬而已。 转瞬她就妥协了,伸手将黄彩虹的手机握在了手中。 她俩是有些年头的好朋友,住在同一个小区,低头不见抬头见,加上黄彩虹又没有那么多心眼,导致陈丽娟跟熟悉自己的开机密码一样熟悉黄彩虹的。 将黄彩虹的手机握在自己手上的陈丽娟,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让黄彩虹与她家老薛这么快就重修旧好! 类似于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能抓的一切,困在月子里的陈丽娟想抓住黄彩虹。 老公指望不上,娘家指望不上,家里又不可能花钱请月嫂,黄彩虹是她躲开婆婆、平安度过月子的最后机会! 她知道私自删除老薛的短消息,对黄彩虹来说不公平,甚至显得自私、坏心眼。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对黄彩虹而言,充其量是晚与老薛修好一个月;对她却意义非凡。 女人坐月子,就像神仙度劫,功力尽失,随时处于任人拿捏的境地。 她心性儿高傲,素来与婆婆明争暗斗,不甘心任婆婆将她搓圆揉扁,随意拿捏! 这关乎她的尊严,关乎她的地位,关乎她的身心健康恢复程度。 当然,不管她有多少充分的理由,私自删除朋友的信息依旧是不道德的。她愿意在日后加倍补偿她。 正宽解自己情有可原之际,黄彩虹的手机冷不丁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薛宝宝”,电光火石那一瞬,陈丽娟明白过来来电的是薛正平。她甚至来不及思考,第一时间就按断了电话,接着删除了来电记录和短消息,继而关机。 第23章 亏心生鬼 一气呵成做下来,身上出了一层的汗。 将关了机的手机重新放床头柜后不久,黄彩虹便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来。 虽然内心十分慌乱,陈丽娟还是意志坚定,决心不告诉彩虹她背后做的那些跟手机有关的秘密。 陈丽娟关机的借口,马上得到黄彩虹的理解和支持。 将拿手机的手缩回,黄彩虹仰面躺床上,惬意地伸懒腰。还没绷直脚尖,就被陈丽娟催促着快起来。 “你呀,多大的人了,不知道湿头皮不能躺下睡觉?快蹭过来,我帮你擦擦。” 黄彩虹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娟儿,你对我真好!” 面朝着黄彩虹的后背,陈丽娟很难坦然笑出来。 话说薛正平。 他在书房里没有找到黄彩虹,一瞬疑惑,一瞬失落。 疑惑与失落之后,他笃定了一个想法:小黄学调皮了! 小黄一定藏在家中的某处,等他夜半睡熟,偷偷pa上他的床! 媚惑书生的妖女,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书生都有一颗难以拒绝柔弱的良善之心,他也概莫能外。 小黄一定是忽然开了窍,明白男女之间,其实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做,就是了。 正浮想联翩,思绪猝不及防拐了个弯。 薛正平又想到,那个一根筋,也是有可能携带一把刀pa上他的床的! 贫困中长大的小黄素来有嫉恶如仇的倾向。 那是一个信奉冤有头债有主的人! 而且,女人的心,本就变化多端、难以捉摸。 他所在的律所不是接过一个案子吗?被绿的女主人气不过,重金买凶,要求只有一个,即把丈夫往残里打,最好一辈子坐轮椅。她养! 这样一想,薛正平周身发冷,绯色心思全无。找到小黄,成了他的当务之急。 感到生命遭受威胁的薛正平,将勤俭节约的传统果断摒弃,他旋风一样挨个打开屋内的灯。 吸顶灯、落地灯、台灯…… 室内亮如白昼。 一边开灯,一边呼喊“小黄”。 一边缓声呼喊“小黄”,一边探头探脑加蹑手蹑脚。 冷不丁打开衣柜…… 猛然掀开床单…… 奈何他把洗衣机盖儿都打开了,依旧寻不到小黄的踪迹。 脑门儿上都起了一层的虚汗了。 薛正平目光凝重起来,他左看,右看,看哪儿里都觉得可疑,又哪儿都找不到可疑的证据。 背靠着墙,他的呼吸渐渐不平稳起来。 拿出手机,他给黄彩虹发消息:“你出来,我们谈一谈。” 回复他的,是悄无声息。 他索性给她打电话。 铃声才刚响,就被按掉。 这无疑加重了他的疑心,他越发坚信小黄藏在室内某处。这个某处,未必十分隐秘,但是,一定是他的认知盲点。 既然是他的盲点,那么,他注定找不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薛正平浑身上下充满无力感。惶恐,渐渐攫住了他。 明明是明亮的室内,忽然就平添悬疑、惊恐的气息。 薛正平飞快转动大脑。 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能将遇害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单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脑力劳动者薛正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思索三五秒,薛正平有了初步想法。 只见他慌里慌张奔向厨房,开始数橱架上的刀。明明只有大小四把刀,可眼花手抖,怎么也数不过来似的。 数着数着,他一拍自己脑门:“为了麻痹我,她完全可能自带凶器!” 不管了,他还是以守代攻吧。 跌跌撞撞,薛正平跑进卧室,哆嗦着手将卧室的房门关上,反锁。 不放心,又将床头柜搬到门口,挡住房门。 做好这一切,他再重新搜索卧室的衣柜内、床底下。 他甚至曲起手指,敲墙,看是否空心。 查无可查,又身心疲倦,薛正平这才魂不守舍地躺在床上。 再打黄彩虹的电话,已是关机。 辗转反侧,困是困,却睡不着,也不敢关灯。 亮灯之下,清醒之时,他瞪着两眼,陷入了自己的梦魇。 有一句话,翻滚在薛正平的脑海——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他知道,他这是做了亏心事了。 然而知道又怎样,还不是心存侥幸,执意不改。 困眼迷离之际,薛正平游说自己,远大前程已经摆在他面前,小黄则是每况日下。他今天忽然感到惧怕,并不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事。只是因为,他怕小黄破罐子破摔,连累他陪葬而已。 可能是自我催眠起了作用,也可能是熬到了极点,薛正平终于在一片灯光中睡去。 第二天,生物钟催醒薛正平。 迷迷糊糊睁开眼,睡思还懵懂,忽然想起昨晚的残局,吓得他马上一骨碌爬起。 上下摸索了一个遍,身上一个零件没少,一颗心才装进肚子里。 凝神侧耳,听不到室外有任何异响。 再回想昨夜种种,不禁哑然失笑。 一条腿横折在床上,一条腿垂在地面,薛正平开始重新评估昨天的故事走向:小黄应该趁着他跟装门的人交涉之际,自己离开了。 至于小黄住在哪里?应该是住在前几天住的地方吧。 或许是住她朋友陈丽娟家的地下室,或许是住三、五十块一晚的便宜小旅馆。 她这样决绝地离家出走,或许是为了博他的关注、博他的同情。 可惜,小黄太天真,看不到他其实已经拥有了重新选择的资本。 叹一口气,薛正平起身,离开床。 他对小黄做得不地道,可是,当一个好人的代价也太大。 没有选择的机会也就罢了,如今机会摆在面前,要让他平白拒绝,对他也残忍了些。 曹操是乱世枭雄,不也是说过“宁肯我负天下人”吗? 这浮躁的世界,就允许他这样无所依傍、势单力薄的人,辜负一个不思进取的女人吧。 移开床头柜,打开卧室门,明知室内无人,薛正平还是谨慎地探头瞭望一番。 走廊空无一人。 侧耳再听,室内静如天籁。 薛正平出卧室,一路走,一路关灯——那些亮了一宿的灯。 忽然,一个身影跌入眼帘。 惊得他顿时肾上腺素飙升,四肢僵硬。 第24章 背后的目光 转瞬,他便意识到,那只是对面镜子中的自己。 松懈下来,再次摇头苦笑。 所以,本质上讲,他还是一个心存善良的单纯孩子吧,他想。他不过是跟小黄闹了闹,还没有真的动手撰写离婚协议书呢,就心虚成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沉心,静气,薛正平稳了稳呼吸,去卫生间洗漱。 洗漱归来,心神坚定不少。 踱步进客厅,与客厅相连的餐厅里,餐桌上空荡荡。不会再出现小黄为他精心制作的鸡蛋饼了。 带着轻微的怀念,薛正平出门去上班。 薛正平其实是有一个公文包的,不过,为了减少磨损,通常放在办公室内,除非知道第二天会从家出发去出差,他才将它带回。 到了楼下,买了两个肉包子,嗅嗅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味道。扔了怕浪费,薛正平眉头都不带皱的,硬吃下去。 小黄曾经说过,他是一个能忍的人。 小黄没有说到位,他其实更是一个能装的人。 地铁一小时,徒步十分钟,熟门熟路,奔高安律师事务所。 高安律所坐落在新阳国际广场的16楼。 每次从地铁站出来,远远眺望见新阳国际广场竖在高楼楼顶的招牌,他就忍不住激动。那是他梦想扬帆之地。 好巧不巧,四平八稳走路的薛正平,一抬头,正好看到柳苗苗从一辆靠路停泊的私家车上下来。 私家车放下柳苗苗后,很快继续朝前开去。 柳苗苗站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大约是目送私家车。 薛正平随即也立在原地,注视着注视私家车的柳苗苗。他看不到她的脸,但能感觉到她的依恋。 直觉让他不住追忆那辆宝蓝色的宝马车。 他对车不敏感,不过,仍然觉得那辆车眼熟。只是一时拿不准,到底是对车眼熟,还是对车的品牌logo眼熟。 柳苗苗的背影真的很好看,纤细匀称,浓密的头发弄成好看的卷儿,披散在后背上,令人想替她拢一拢。 柳苗苗看了一会儿,宝蓝色宝马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她这才朝新阳国际的大堂走去。 薛正平快步跟上。 他想过避嫌,不过,还是加快了步伐。 “熟人?” 柳苗苗明显一骇。那双好看的眼睛忽然垂下,过了三五秒,像调整好了状态,才冲薛正平莞尔一笑:“呀,是你。” 薛正平觉得自己心太软,他竟然舍不得再追问柳苗苗送她的人是谁。 无数精致男女朝新阳国际广场写字楼入口处汇合,随后,又向不同楼层的电梯等待区散去。 薛正平和柳苗苗置身其中,并不格外显眼。 “下班后有空吗?”他问。 “怎么?”她回。 “想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 “提前说了,就没有惊喜了。” “……”柳苗苗没说话。 前面的人进了电梯,他们见挤不下,留下等候下一班。 合并的电梯门上,映出薛正平似有不悦的面孔。 柳苗苗暗想,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于是解释:“案子催得急,我手上有六本日记要过滤。” “好吧。” 嘴里宽容,心里遗憾自己攻击力不够! 电梯来了。大家蜂拥进电梯。电梯里人员密度高,最适合沉默。 薛正平的身前,正好站在柳苗苗。他深嗅一口,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心里的遗憾更强了,他无法确定是否是那天中午的香味。 于沉默中到了高安律所所在的16楼,薛正平略停一二,敬等柳苗苗先出电梯。 这一班电梯里,没有同律所的人。 薛正平有意走在柳苗苗身后,惬意地扫描佳人的后背。 才走两步,“叮——”,另一座电梯到站,呼啦下来三四位同事。 薛正平赶紧垂下眼。 等他再抬起头,已是清心寡欲工作狂版的薛正平上线。 “薛律师早!梁律师留言,想让您有空的时候去一下他的办公室。”前台辛笛的烟熏嗓子响在众人耳边。 薛正平赶紧殷勤地朝辛笛点头:“谢谢转告。我记下了。” 辛笛微微笑了笑。 薛正平走后,高通达漫步到前台,胳膊支在前台的桌面上,目光一直盯着薛正平的背影。 那背影就他看来,远不如他的高大、潇洒。 “喂,好歹掩饰一下。”辛笛挑眉。 “什么?” “你的目光!” “我的目光?” “太暴露你的思想了!” “什么?” “那可是赤(裸)(裸)的、看眼中刺肉中钉的目光啊。” “瞎说什么大实话。”高通达嘻哈一笑,俊目溢出神采,饱含风情地扫一眼辛笛。 辛笛两手拱在下巴下,火辣辣地瞟回去。 见招拆招,你来我往,俩人艺高人胆大,见缝插针,眉目传情。 正传着呢,柳苗苗抱了一摞资料,“啪”,重重拍在辛笛工作的前台桌上。 甩了资料,柳苗苗转身就走。 待她走后,辛笛收起不正经的眼神,正经起身,将那摞资料拿走,一张一张往碎纸机里塞。 嘴里道:“就是啊,我瞎说什么大实话。你们一个个律师助理、助理律师的,我算哪儿根葱?得了,你快走吧,别在我工作台跟前转了。再转下去,我这里都要着火了。” 高通达摸摸了下巴,顺势从怀里带出一瓶包装考究的深蓝小玻璃瓶,轻轻放辛笛桌上,没有说话,迈步走开。 他特意绕了个道儿。路过梁律师办公室时,还真没有辜负他的心机。 高通达从梁律师未关严实的办公室门缝儿里,看到脸上蕴着微笑的梁律师,正向薛正平递杯水。 高通达好玄没崴脚。 高安律师事务所,律所名字取自创始人高安律师本人的姓名,本着宁缺勿滥的原则,律所只有两位合伙人。 另一位合伙人,便是梁律师。 梁律师何曾向创始人高所之外的人笑过! 薛正平啊薛正平,你到底什么能耐,竟然令律所合伙人另眼相待? 高通达喉头耸动,艰难吞下他的不解与不甘。 他还想多停一会儿,迎面走来两位边走边讨论案子的同事,他只得离开。 无心工作,高通达又绕了个道,走过柳苗苗的工作位,丢下一个外人难以察觉的眼神,继续以正常的步伐往前走。 第25章 茶水间的秘密 柳苗苗正在人工过滤一本日记本。 因为年代久远,日记本上的字迹略有模糊,加上字又潦草,柳苗苗看得颇为吃力。 高通达走后,她装模作样又看了两分钟。 而后,端起桌上的马克杯喝水,做出“一喝,才发现杯子是空的”的浮夸表情,接着又耸了个“我真是服了自己”的肩,这才起身离座,去茶水间。 她走得急,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忘记拿水杯了。 折回来取。 桌上放着两个马克杯,一个是她惯常用的粉色杯子,只是不凑巧,被磕出了一个小豁口,另一个是薛正平送给她的红色写有“和”字的杯子。 毫不迟疑,她端起了她的有豁口的粉色杯子。 这或许是种隐喻,说明在她内心深处,宁肯抱守残缺,也不愿跟薛正平扯上关系。 可惜,薛正平的工位与柳苗苗的离得远,薛正平看不到这一幕。 茶水间的尽头,隐秘地开着一扇与墙同色得门,门内是个储物间,放着保洁阿姨用的扫帚、拖把、抹布之类的东西。 茶水间没有人,柳苗苗直走到底。 回头查看是否有人路过之际,一只大手,从储物间伸出,抄着她的腰,将她揽了进去。 扫帚碰倒铁皮簸箕,发出清响。 柳苗苗惊得不敢乱动,只好任由高通达做为。 马克杯里残存的水漾了出来,浸湿了她腿上的一块布料。 很快,有带着热度的手重重抚过。 她咬着唇,避免自己叫出声。 “死人。”待目光适应黑暗,她低声嗔怪。 “嘘——” 等心中的失意终于得到慰借,一切平静下来后,高通达才松开柳苗苗。 两人一起聆听门外,确认寂静无声。 柳苗苗被轻推出储物间。 一出储物间,吓她几乎花容失色。 原来,她一出储物间的门,迎面撞见薛正平接水的背影。 本能想退回去,又凭借理智住了脚——她不能暴露小黑屋里的高通达。 柳苗苗蹑手蹑脚,想心存侥幸闯过去。 巧得很,薛正平接满水,转过身。 一转身,便看到了柳苗苗。 那是面如桃色,目光潋滟,唇色绯红的柳苗苗。 薛正平一见,不由心旌摇动,脱口而出:“苗苗?” 柳苗苗那个焦急啊。 路通达还在储物间,此时薛正平说出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见。她生怕薛正平重复什么“晚上给你送惊喜”之类的蠢话。 主动出击,占据话语权,是眼下的唯一出路。 柳苗苗尽力笑得自然,她道:“我过来倒水。” “可你没有拿水杯。” “所以才觉得自己资料看傻了。” 薛正平注视着她,目光渐渐失控,变得火辣:“傻得……可爱。” 完了! 怕什么,来什么! 柳苗苗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一层。她不安地扫一眼高通达藏身的储物间,讪讪一笑,准备加快步伐,将薛正平引离这是非之地。 她哪里知道,对薛正平来说,当下的位置千金难换。 他站在茶水间的深处,前来茶水间的人都会被他第一眼看到。而茶水间的布帘,又能遮挡住他的脸。那些不方便写在手机上的话,正方便此刻倾诉。 “苗苗。”他唤住她。 “……”柳苗苗回头。表情惨烈。她被薛正平炙热的眼神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怀念你——” “……”柳苗苗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 想阻止已经来不及。薛正平在快到可以忽略的停顿之后,说出了令柳苗苗想捂耳尖叫的后半句。 “身体的味道。” 身后的储物间忽然发出异响。 薛正平似乎要扭头,柳苗苗赶紧上前一步,她果断挽住了薛正平。 “你是说香水的味道吧?哈哈,会被人误会的。”柳苗苗想粉饰太平。边说边拖薛正平往外走。 她知道在律所挽薛正平胳膊犯忌,不过,爱情比犯忌更值得她去拼一把。 “我知道不该在这里说,可我一看到你,就控制不住我自己。” 薛正平脚下跟装了滑轮似的,顺着柳苗苗的引导就出了茶水间。 本来,这几天他走路一直有些坡脚,被豆瓣酱碎在地上的玻璃渣子炸伤所致。 他俩前脚转身,身后的储物间就开出了一条细门缝儿。高通达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柳苗苗挽薛正平的胳膊处。 “好了,快回去吧。” 一出了茶水间,柳苗苗飞快撇开薛正平。 这本是嫌弃的一撇,被多情的薛正平理解为避嫌的一撇。 柳苗苗端着杯子去倒水,空着两手回到座位上,心神异常不安。 她几次拿起手机,想向高通达解释点什么。然后细想,有些事,不是越描越黑吗? 一杯装满水的马克杯,不轻不重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那正是她拿去接水的粉色马克杯。 送来水杯的也不是别人,正是高通达。 柳苗苗咧开嘴,像乌云见日,笑里有欢喜,也有讨好。 高通达什么也没有说,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柳苗苗双手环握水杯,感受着这杯水背后的情意。一摸,发现杯底沾了张纸片。剥下纸片,上面有四个晕染了的手写字:有间饭店。 那龙飞凤舞、风流倜傥的四个字,正如它们的主人一样,令柳苗苗一见倾心。 -- 夜半两次醒来帮小宝贝换纸尿裤,第二天7点钟的时候,黄彩虹睡得像头小猪猡。 陈丽娟手撑着床,起身,她要去卫生间小个便。 出卧室门,遇见了因为睡眠问题而早起的婆婆。 “她呢?”陈丽娟婆婆脱口问道。 “还在睡呢。”陈丽娟回答。回完才想起来,婆婆这问的是男ta还是女ta,是大人ta还是宝宝ta?可她尿急。不尿急也懒得攀谈。 陈丽娟趔趄着身子,跟半身不遂一样扭进卫生间。隐秘处的侧切伤口还肿着。 陈丽娟婆婆开始摔打起她手中的脚垫来。 扑通。 扑扑通。 一下两下, 七下八下。 陈丽娟公公从厨房探出头,见陈丽娟从卫生间走出,连忙又缩回厨房继续奋斗早餐。 “妈,一大早上的,您摔打什么脚垫啊?知道的明白您是勤快,不知道的还当你跟谁生闷气呢。” 陈丽娟叉脚而立,脸上笑盈盈的。 第26章上 想什么,缺什么(加更谢@红色星空) 陈丽娟婆婆皮笑肉不笑:“家里都是大佛,我惹得起谁?我敢生谁的闷气?” “瞧您这话说的——杨群!”陈丽娟话锋一转,高声大喊。 陈丽娟婆婆马上认怂,语气马上从幽怨转欢快:“都是自己人,我是闲得慌还是脑子不正常,还生闷气?” 陈丽娟嘴角一咧,离场进卧室。 留在原地的陈丽娟婆婆心酸呐。 这人呐,有什么不能有软肋!因着她的软肋,平白在小辈面前吃瘪。 正气不顺呢,一抬头,看见她的“软肋”,迷瞪着双眼朝她走过来,顿时又心花怒放起来。 “儿啊,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好像听见娟叫我?” “哦?是吗?” “妈妈你没有听见?” “我听见了吗?” 杨群奇怪地看妈妈一眼,不解地挠着后脑勺,迈着迟疑的步伐,进了卫生间。 陈丽娟婆婆调整着视线,追随着儿子的身影。她决定,冲着“软肋”的面子,她且大人不记小人过! 有了陈丽娟婆婆暗下的包容决心,出院回家的第二天,陈家还算过得安生。 白天,午后,小宝贝沉沉入睡。 一时闲下来的黄彩虹又开始坐卧不安起来。 “怎么,你还想再回家一趟?再叫一次开锁公司?”陈丽娟这回可不敢怂恿她回家了。 黄彩虹抿了抿唇:“我倒是想呢,只怕今天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遇不到替我叫开锁公司的人。” “安心躺着歇一会儿吧。是你的,跑不了。”后半句,算是陈丽娟宽慰给自己的吧。 黄彩虹早饭过后就开了机,不过,她没有起任何疑心。 现在,她的手机与陈丽娟的手机,一块放在远离小宝宝的五斗橱上。 “白天突然闲下来,心里空落落,有些不适应。” “你呀,劳碌命。”陈丽娟笑。 闲着没事的时候,为了管住自己不想糟心事,黄彩虹给自己出了一道题。 照顾一位产妇坐月子,都需要干什么? 从没有生过孩子的黄彩虹,心中没数。 曾经她做梦都想怀一个,痴醉到不止一次假想自己已经有了,她托着虚假的大肚子,认真幻想她的后半生。 幻想中,她养了一个白胖小子。 生的过程中九死一生,薛正平听说后泪如雨下,对着她的产房跪下,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 不但如此,她那从小就离她而去、消失在茫茫人海的妈妈,神奇地找到了她。 妈妈泪流成河,懊悔自小撇下她,发誓要在月子里加倍补偿她。 于是,她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躺在白胖小子身旁,就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啊,她眼中的美满人生。 如今一秒回闪在黄彩虹的脑海,她忍不住为自己的纯真妄想发出发自肺腑的嘲笑。 渴望什么,缺什么。 原来很早以前,她就意识到自己这一辈子当妈无望,还意识到薛正平对她的付出毫无感恩之心,她甚至意识到,薛正平不忠于婚姻,是早晚的事情。 不说男人了,单说生了她的爹妈。 爹妈还不是各自娶的娶,嫁的嫁,狠心撂下年幼的她,不闻不问。 除了年迈的奶奶,谁真的疼她爱她呢? 想她这条命,堪比石头缝里艰难求生的野草啊。 黄彩虹内心一声叹息,命贱如草芥,她也要努力活出一颗小草的风采。 照顾一位产妇坐月子,都需要干什么?黄彩虹决心自学成才。这一次,不是通过妄想,而是通过网络。 第26章下 想什么,缺什么(加更谢@红色星空) 网络时代,最不缺的就是学习机会。 “娟,你坐月子遇到什么问题?我帮你答疑解惑。”黄彩虹摇摇手中的手机。 “我……还真有一个。”陈丽娟欲语还休。 “说!” “我……便秘。” “瞧我的吧。”黄彩虹说完,拿着手机退出卧室。 见彩虹手机在手,陈丽娟有那么一瞬担心,她担心彩虹家的老薛再联系她。转念又想,总不能24小时管制黄彩虹的手机吧。 黄彩虹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天井里。她的背后是客厅,右手处是陈丽娟睡的西卧的飘窗,侧前方是杨群睡的天井小房。 她出来前曾嘱咐过陈丽娟,有需要就冲飘窗唤她。 手机上说,“由于产褥期胃肠功能减弱,肠蠕动慢,肠内容物在肠内停留时间长,使水分吸收造成大便干结”。 读完这一句,黄彩虹一脑门问题,什么叫“产褥期”?什么叫“肠内容物”? 度娘在手,不懂就问。 哦,原来“产褥期”,是指胎儿、胎盘娩出后的产妇身体和心理调适复原期,需6~8周,也就是42~56天。大意相当于日常说的“坐月子”。 所谓“肠内容物”,大意相当于日常说的……咳,不说了。 重回产妇便秘的问题。 手机上还说,一些妈妈坐月子习惯长时间卧床、几乎不运动,使蠕动本已减少的胃肠对食物的笑话能力不断下降,也促使了腹胀和便秘的发生。 嗯嗯,这段描述没有生僻内容。 手机上又说,妈妈们经过妊娠,腹部过度膨胀,使腹部肌肉和盆地组织松弛,排便力量减弱。 等等,“妊娠”是什么鬼?“盆地组织”又是哪里? 手机上又双说,产妇产后摄入大量高脂肪、高蛋白的食物,蔬菜、水果吃得少,以致味肠道内的纤维素含量不够,同样会引起便秘。 呃呃,哪些是“高脂肪、高蛋白”的食物,哪些又是“纤维素”多的食物?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黄彩虹发现,不学好像什么都懂,一学好像什么都不懂。 好在她一闲人,有的是时间。 天上太阳西移,屋内时钟嘀嗒,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黄彩虹像是学上了瘾头。 “你瞧,彩虹妹妹怕是坐在天井里睡着了。”怕太阳晒、拒绝去天井的陈丽娟婆婆,坐在客厅嗤笑着,拿胳膊肘碰丈夫。 “农民系的是不是就爱晒太阳?” 老克勒轻描淡写扫一眼天井里缩成一团的黄彩虹:“我说句实在话,请你放心上。” “什么?” “别挑那孩子的刺了。那孩子是为丽娟才留在我们家里的,就算没有实际的用途,对丽娟来说,也是个心理安慰。何况那孩子手脚麻利、人又勤快,干了所有你这婆婆份内的活儿。宽容些吧,你就当家里没有那孩子好了。”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明明那么大一个人在眼前晃!” “你想怎样?挑刺挑多了,人家一急要走,你怎么跟儿媳妇交代?怎么跟儿子交代?” 走? 陈丽娟婆婆眼睛忽然一亮,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诞生在她脑海中。 她喜不自禁,因此原谅了丈夫的出格劝诫。 第27章 清贵公子 接下来的几天,陈丽娟婆婆一直很安生。 她宁静而微笑地坐着,目光扫过她向来爱看的都市情感剧,就是眼神有些不聚焦。 她淡然而微笑地看着对面空了的餐桌,举手去夹丈夫做的丰富菜肴,就是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她驻足在儿媳妇陈丽娟的卧室外,目睹小家庭的温馨与欢乐,眼睛里第一次没有冒出嫉妒的火花。 她举着相机半垂目光看黄彩虹给小宝贝洗澡,借着相机的掩护,她的目光显出意味深长的清冷。 经过几天的酝酿,那个不成熟的想法,终于已经逐渐丰呀满。 -- 说话那天柳苗苗从水杯底部抠出一张被水渍晕染的纸片,上面没头没尾写了四个人:有间饭店。 别人不懂,柳苗苗懂,这是高通达在约她午饭时去“有间饭店”! 脑海里甜蜜地回闪高通达在储物间里的似火热情,柳苗苗不禁嫩脸一红。 毫无疑问,她爱高通达。 这个爱情泛滥的年代,说“爱”是可耻的,可她对高通达,却是如假包换的一见钟情。 记得那年高安律所改制为合伙人制度,以金融证券为主攻方向的知名梁律师加入高安律所,成为律所的第二位合伙人。律所因此招兵买马,一口气招了五位助理律师。 她和高通达就是那时进的律所。 等候面试的时候,大家坐在会议室里等叫号。她抬头那么一瞥,正好看见路通达推门进会议室。 高高的个子,白净的皮肤,乌黑的头发。 她没有看到他身穿的名牌西服,没有看到他腕间的昂贵手表,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就被他的气质击中。 她心中一直爱慕古代公子的儒雅气质,而高通达所呈现的,已经非“公子”二字所能概括。他是“清贵公子”。 冰清玉洁中透着些许的骄傲,骄傲中混着着微微的纯真,纯真又以倜傥的方式呈现。 天哪,像是天上骤然裂开一条缝,她的梦中情人,就这样掉在她面前。 都说相由心生,她瞬间就觉得自己爱了,且爱对了。 稍后,从别人的聊天中得知,他叫高通达,名校毕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老师眼中的高材生,师姐师妹眼中的大才子。 她心动得更厉害。 她的经历和学历都乏善可陈,唯一所长,是长得漂亮。 各仗所长,她和高通达都被高安律所录取。 一时间,传闻甚嚣尘上。 说高通达是高安律所创始人、沪上金牌离婚律师高安的儿子,柳苗苗听闻,心碎得不行。 高律师是业界的传奇,这样的人物早已练就火眼金睛,必然看不上她这样别无所长的儿媳妇。 所幸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辟谣,说高律师仅只一位女儿,尚大学在读。柳苗苗那颗四分五裂的心,才渐渐缓过气来。 体会过一次失去高通达的感受,柳苗苗变得主动起来。 她送他秋波,他回她以巧克力。还是一平方厘米见方的那种。 他用放出来就收不回去的痴痴目光,望着她的唇,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出他的疑惑——巧克力为何要这般费工夫,做成这样小的一块…… 她本不是好为人师的人,却乐得为清贵公子答疑解惑。 掰下一小块巧克力,塞进微启的唇里,意犹未尽地吮了一下、又一下手指,然后,大胆地朝他挤了挤眼。 高通达舔了一下唇,扭过脸不再看她。 那一瞬,她的天地都塌陷了。 直觉告诉她,ng过头了。 懊悔啊懊悔。 面上风sao只是她的假象,她其实骨子里是有些保守的。 这下误会大了。 她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到头来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想哭诉!想解释!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办公室里还是收着点吧。失去了爱情,至少还可以做同事。 哪知,当晚剧情便峰回路转。 她悲悲切切地下班,才出电梯,就看到了写字楼大堂里,立着倜傥潇洒的高通达。 高通达朝她走过来,二话不说,牵住了她的手。 满满的霸道总裁风。 她没有问他要把她带向哪里,反正哪里她都愿意跟他去。 实际上,他把她带去了一家酒吧。 酒吧看上去挺正经。斯斯文文的乐队在小舞台上规规矩矩现场演奏。客人们目测穿得挺高级,均细嚼慢咽、轻声细语地吃晚餐。 这顿晚饭,他们吃了两个小时。高通达目光始终笼在她脸上,目光灼热得能把她烫伤。 他什么都没有说,她已经醉在他的情话里。 一开始不明白高通达为何迟迟不起身,后来渐渐发现,所有的食客都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直到窗外夜色渐浓,酒吧忽然放下窗帘,熄灭了大灯,柳苗苗才知道,酒吧,也有第二副面孔。 刚才还半死不活的乐队,忽然昂扬起来。 刚才还轻声细语的客人,忽然喧嚣起来。 刚才还只是看着她的他,忽然将她拉了过去。 后来发生的事情,像电影里的蒙太奇,多是以光怪陆离的片段呈现。 事后回忆,她甚至分不清,那些残存的片段,是真实发生,还是她的想象。 在分不清是事实还是想象的回忆里,有那样一个画面:她被他推进了男厕所或女厕所,撞开了一间隔间,不料,里面已经有了一对儿,她和他咯咯哈哈大笑着离开。 厕所的灯,是坏的。 伸手不见五指,声音却丰富得很。 她很快乐,快乐到就此死去也心甘情愿。 一曲终了,他搂着她,离开那个她向他敞开心扉的地方。 大约是在临踏入走廊的位置,他抱着她的脑袋,深深地吻了一下她的脑门儿。 她更开心了。 他松开她前,将她郑重靠在墙上。仿佛放置一个私人物品,稍后来取。 她随着浪潮一般的音乐来回摆动脑袋,快乐地闭上眼睛,假想着自己是某人盖了戳的私人物品,满脸含笑地等他来取。 他真的来了,带着大声的呼唤,还带着手机后置灯。 她睁开眼,看到刺眼的手机灯,不由抬手挡光。 在疯狂音乐停顿的间歇,她听到他问:“这么长时间,你跑哪儿去了?害得我好找!” 第28章 他来挽回 蒙太奇式的回忆到此终结。 剩下的,只有冰冷。 默片里的冰冷,死寂的冰冷,心儿还在胸膛却感受不到心跳的冰冷。 她到底是怎么回家的? 不记得了。 哦,第二天中午,她勉强想起来了。 他带她从酒吧带出来后,为她叫了一辆出租车。 所以,她是自己乘出租车回家的。 那晚之后,她断了所有的绮念,不再有事没事偷偷看高通达。 高通达跟往常一样,跟谁都爱搭讪几句,赞美一下这位,夸奖一下那位。有事没事,也喜欢找她说话。 只是,她有些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白天上班,晚上失眠。这样过了一周,她病倒了。 请假在家养病,她躺在床上,思想跟过去几天一样,钻进牛角里。她拼命回忆那天的始末,怎么用力,都拼凑不完整剧情。 耳边魔音一般反复回响着高通达的吼问:“这么长时间,你跑哪儿去了?害得我好找!” “你跑哪儿去了?” “害得我好找!” 不行,她要疯了! 她用被子蒙住头,想隔断那令她感到罪恶、恶心、羞耻的回忆。 正痛苦不堪之际,门外响起敲门声。 敲门声很执著,她猜可能是快递员。想到快递跑上六楼不容易,她晃晃悠悠去开门。 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高通达。 高通达脸上全是痛苦。 他生怕被拒绝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束花——发黄报纸样式的包装纸内,蓝色满天星里,绽放着五彩小雏菊——怯生生递到她面前。 “我一定是哪里做错了什么,不然你不会忽然不理我。”他站在门外,细长的眼睛里流露着忧伤。 她没觉得自己哭了,眼泪已成两行。 原来,他在乎她! 她终于,终于能再度注视着他天使般的面孔了。 让发烧来得更猛烈些吧,大火之后,罪恶焚毁,她还是曾经的她。 “你不理我的日子,我度日如年,笨笨的我,才知道你对我意义非凡。” 夫复何求啊。 她捂住嘴巴,完全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他迈了一步,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他的胸膛,是那么温暖结实;他的气温,是那么清新美妙。他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动作是那么轻柔有爱。 她不想随随便便就停止哭泣。她要用眼泪洗刷自己因无知而犯下的错误。 等她终于没有力气再哭下去,他温柔地扶她回到床上,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问她可有锅可有米可有碗和筷子? 他撸起袖子的样子真可爱! 花了足足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他为她煮了一锅香浓软糯的粥。 将粥盛半碗端到她床前,他执意要她躺着,他来喂她。 用搪瓷勺子舀了半勺,他放在唇前,嘟起嘴巴轻轻吹,吹得凉了一些,送到她嘴边喂她。她心里甜如蜜,难为情地张开嘴。 哪知,到了嘴边的勺子又缩了回去。 原来是他担心粥烫!不放心,要亲自尝一尝。 那一勺粥,一半喝在他嘴里,一半喝在她嘴里。 半小碗粥,他足足喂了半小时。 最后那一口,是他用嘴喂的。 他倾身缓缓覆过来,带着清贵公子的清香,印在她的唇上。 没有任何侵略性的长长一吻。 印象中,这是他给她的第一吻。 悠长,纯洁,又带着尊重。 他探病后的第二天,她奇迹般地恢复健康,迫不及待去律所上班。 他们目光交汇,脸上漾着甜蜜,转瞬又彼此避开。 甜蜜只属于他们俩。因为他说,同一个律所内公然恋爱,影响不好,他们可以私下悄悄的恋。 就这样,她成了他的女朋友。律所外的女朋友。 经过慎重思考,她决定向他隐瞒下她的跟酒吧有关的秘密。 她也曾经想过,重回那天的酒吧,调一下酒吧的监控。 厕所间的灯是坏了,但厕所间外的走廊,总还有些光亮的。 到底是谁把她带走?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 一想到做这些事,势必要借力于一些同事,又怕同事无意间泄露出去,七拐八拐,传入高通达耳中,她顿时打消了查案的念头。 多一次和少一次,对有些姑娘来说,是天壤之别。 不过,她并不属于“有些姑娘”。 她属于“另一些姑娘”。 多一次和少一次,可以成为她永远的秘密。 她和高通达之间的恋爱,跟大学校园里的爱情类似。 高通达忙着深造,周末报了各种各样的班,她有时候跟着蹭课,有时候坐在补习班附近的咖啡馆里,学摩登精们一样一杯咖啡喝半天。 跟不能在律所曝光他们的恋情道理相似,她也不能暴露于他父母的面前。 理由是,他才本科毕业,入不了双双是硕士的父母的眼,读研深造,是必须的事。只因他实在厌倦死读书,几次跟父母争取,才有了进律所边学边实践的宝贵机会。 如果一进律所,先谈起恋爱,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柳苗苗怀着轻微的苦涩,接受了这个条件。 他太好学了,把私下的大块时间,都安排成上课,因此没有什么时间会友。 据高通达自己说,他的同学朋友也没空见彼此,大家都在努力学习,抢占同龄人的先机。 她觉得他这一点讲得也非常有道理,因此既理解,又支持。 就这样,走过夏天与秋天,走过冬天与夏天,再次来到秋天。恋爱了一年余,他们还处于地下状态。 柳苗苗经历过介怀,最终决定不在意。因为,她很清楚地看到,除了她,高通达的生活里并没有第二位异性存在。 外部世界发生着明显的季节更替,他们恋人内部,不知不觉也发生着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约会吃饭的时候,高通达越来越多地提起薛正平。 哦,忘了说了,薛正平也是当年招的五位助理律师之一。 如果高通达不提薛正平,柳苗苗都快把这个人忘在脑后了。 就算高通达不住地提薛正平,柳苗苗依旧要努力想一想,才想起薛正平的音容笑貌。不,仅只模糊的貌。 “提”字太中性,其实,高通达是在“抱怨”。 他不明白为什么3个月试用期结束的时候,薛正平的风评比他的好;他不明白选师傅的时候,薛正平为何可以比他先选…… 柳苗苗吸溜着果汁,注视着高通达,心里微微吃惊:都是一年前的旧事了,他竟然还念念不忘。 第29章上 他的计划(加更谢@禾叶124) 用高通达的话说,薛正平只在这些事上领先于他,也就算了,谁没个走狗屎运的时候。 可是,令他万万不能忍的是,这次所内拔优,准备培养他们自己的独立执业律师,小道消息流出,要培养的对象,竟然是薛正平! “那个土鳖,平时就处处压我一头,早看他不顺眼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得逞!” 当高通达咬牙切齿说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柳苗苗险些喝呛。 “这,这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呀。”当时,她试图劝阻。 对于所内的争权夺势,她向来兴趣寥寥。有爱情,就够了。她是个事业心没有充分发育的人。 “谁说我们不能左右?”高通达直视柳苗苗,眼睛里流露出令柳苗苗预感不妙的眼神。 “怎,怎么左右?” 高通达附耳过来,向柳苗苗说出了他的计划。 那时候才刚入秋,暑气未消,体感还燥热得很。听完高通达耳语的计划,柳苗苗只觉得一盆冰水劈头浇下。 她骇然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高通达,脸上全是不敢相信。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难受!”高通达捧起她的脸,“你以为我舍得用你吗?我这不是被人欺负狠了吗?再说了,我又不是让你真上,我只是让你象征性地勾一勾他。” “你觉得我象征性地勾一勾他,就能引得他后院起火?你当我是妲己再世啊。” “你这是生我的气了吗?你不爱我了吗?我不再是你心爱的、亲爱的宝宝了吗?” 每逢他俩有争执,高通达便使出他的杀手锏,逼问柳苗苗爱不爱他。 柳苗苗毫无疑问是爱高通达的。 通过替换命题的诡辩术,高通达死死地吃定柳苗苗。屡试不爽。 一周后,他们的美人计划上演了。 在一个新接手案子的内部通气会上,在高通达的掩护下,趁着五分钟的早到时间,柳苗苗将脚伸到了薛正平的裤管内。 薛正平的白脸,一寸一寸,在柳苗苗面前变红。 不过,高通达显然低谷了薛正平。 除了脸红那么几分钟,薛正平并没有丝毫被搔动的意思。 柳苗苗气馁,表示榆木疙瘩无力勾动。 高通达给她加油、鼓气,告诉她万里之行,始于“脚”下,她一定能马到功成! 柳苗苗假借拨错电话,“不小心”打到薛正平的内线上。 按高通达高老师所教,她将话筒压在唇边,利用话筒放大她变幻多端的呼吸声。 高老师向她保证过,她急促的娇气的呼吸,简直是史上最强**剂。 薛正平听后是否有同感,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坐在她左右和前方的同事纷纷向她朝贡了吃惊的目光。 柳苗苗再次表达了她的气馁之情。 她已经尽力了,可一切离高通达假想的“后院起火”、“离婚丑闻”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高通达老瓶旧酒,纠缠柳苗苗是否还爱他。 “苗,如果你不爱我了,我就去死!” “苗,我讲真的,我会从欣阳国际广场48层楼顶跳下去!” 第29章下 他的计划(加更谢@禾叶124) “我一边跳,一边喊你的名字。等你彻底失去了我,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像我一样爱你!你会后悔的!” 大约在高通达的逻辑里,柳苗苗若还爱他,就会坚定不移地跟他站在同一个壕沟里,一致对外,不退敌,不罢休。 “你爱我吗?你自己看看,你在逼我做什么事情?你这是爱我吗?”被逼急了的柳苗苗试图反抗。 “可你不想想,我这么劳心劳力,难道不是为了你?我想出人头地,难道不是为了你?我想早日独立接案挣功名,难道不是为了你?” 面对高通达的一连串排比与反问句,柳苗苗爽快地认输。 她无数次设想过与高通达结婚。眼下听高通达的话,看似责问,言外之意,竟也有与她结百年之好的想法。 这让她心安,让她深感甜蜜。 为了他们共同的利益,柳苗苗整装再出发。 高通达说“时不我待,必须抓紧行动”。 借着一次出市内差,柳苗苗巧笑着,非要去薛正平家坐坐。 薛正平不肯,她便撒娇一样摇他的胳膊,同时靠过去的,还有波涛汹涌的胸。 薛正平的白脸,又一次,一寸一寸,在她面前红起来。 耐不住柳苗苗纠缠,薛正平松口。 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了远郊的一个名叫“阳光明邸”的拆迁安置小区。 存着坏心眼的柳苗苗,借口高跟鞋太吃力,非要挽着薛正平的胳膊走路。 薛正平当然不肯,可是,就跟高通达吃定柳苗苗一样,柳苗苗吃薛正平,一样吃得死死的。 柳苗苗能感受到,薛正平根本抵挡不了她的撒娇。 这种控场的感觉太奇妙了。 不知不觉,柳苗苗有些飘。 逗老实人,可比逗花心人有意思多了。 本来打算浅尝辄止,很不幸,柳苗苗没有把握住分寸,俩人你进我退、我退你进、半推半就间,不知怎么就到了卧室。 既然都到了卧室,也没有必要再克制下去。 万万没想到,赤诚相见的时候,薛正平的老婆竟然回来了。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着柳苗苗的面,薛正平喊出了高通达的渴望:“离婚!” 提前达成目标! 柳苗苗撇下离家出走的薛正平,激流勇退。 这个计划有天时地利的功劳,执行得异乎寻常得顺利。对此,柳苗苗充满成就感。 唯一跟计划不一样的是,她并非装装样子,而是真的上了。 柳苗苗也曾揪着自己的头发,苦苦问自己原因。难道她天生是拼音首字母缩写为“yd”的人? 前尘旧事浮在眼前。 高考压力下…… 大学一心追求浪漫校园爱情时…… 酒吧里不明不白发生的路人甲…… 如今,又多了一个有妇之夫。 追问内心,还是可以追问出来点什么的。 譬如,这一次,柳苗苗就追出了以下可能原因。 1,长期被高通达压制,她一时迷恋上控场的感觉。 2,长期被高通达忽视,她一时迷恋上被人宠溺的感觉。 3,长期由高通达一人说了算,她一时迷恋上有迷弟的感觉。 总之,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一种解释:一时冲动。 第30章 套路深 既然是一时冲动,忽略也罢。 既然她是在为高通达、为她和高通达的爱情而奋斗,就说不上对不起高通达了。 多一个秘密是守,多一双秘密也是守。 她应该……守得住。 去有间饭店赴约之前,柳苗苗仔细回忆薛正平在茶水间说过的话。 律师的职业素养作用下,柳苗苗异常冷静而敏锐。 “我想念你……身体的味道”,这是薛正平说出的唯一露骨的话。 万一高通达追问,她就说,那是充满掩饰的一句话,其实,薛正平想说的是“我想念你……身体。” 从技术上来说,这叫“以退为进”。 她将怀着内疚之情,向高通达坦白,薛正平堪比柳下惠,不是眼神勾一勾就能勾得动的,她不得不俯身捡一捡不小心跌落在地上的笔啊什么的。 要是高通达疑心她献了身,她就学他,哭着喊着要以死证清白。 想圆了这一切,柳苗苗欣然赴约。 在她的潜意识里,高通达多半要夸她。没有她,哪有薛正平的那声“离婚”? 半晌时分,储物间里的似火的热情,就是他感激的证明吧。 下了出租车,推门进有间饭店。 店内就餐人员稀少。 并非店内生意不景气,而是店主只排了寥寥几张餐桌。 餐桌与餐桌之间,间隔着有铺张浪费之嫌的空间。 这是一家与其说是卖食物,不如说是卖私密空间的特立独行的饭店。 柳苗苗报上“高先生”的名号,被服务生引到角落里的一张餐桌旁。 高通达一脸肃穆,面朝茶色玻璃墙。明知柳苗苗到了,却没有转头。 柳苗苗于高通达对面落座。 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高通达的侧颜。 无敌侧颜。 天庭隆起恰恰好,鬓角进深恰恰好,鼻梁直挺程度恰恰好,鼻翼大小恰恰好,双唇薄厚恰恰好,下巴长度恰恰好,连下颌的弧度都恰恰好。 柳苗苗双手交叠,轻轻放置桌面,愉悦地欣赏眼前的恰恰好。 “你满意吗?”恰恰好先生轻微转头,45度角看向柳苗苗。 “满意。”柳苗苗唇齿含笑。 “可我不满意。”恰恰好先生又转回头,保持着面朝茶色幕墙、侧颜对柳苗苗的姿势。 “我可以问问,你对什么不满意吗?” “对你。” “对我哪里不满意?” “对你不肯尽心尽力、为我们的未来付出,不满意!” 柳苗苗本来觉得好玩,作戏一样笑眯眯搭高通达的话,忽然听高通达指责她,又联想到她的真实付出,委屈不约而至。 情急之下,她声量高起来:“我还不肯付出?我为了你,我都——” 及时刹住车,戛然止于“都”的余音。 “你都怎么了?”高通达忽地转过脸,死死盯住柳苗苗。 柳苗苗心中暗呼糟糕,她着了高通达的道了。 柳苗苗吭哧着,察言观色。即使没有急智圆话,她也不打算和盘托出。 正吭哧间,又听高通达开口:“时间越来越少了,恶人那里却一点不见动静!我他娘的一点没有听说他要离婚!” 原来他疑心她的情报有假! 柳苗苗将心放肚子里,慢声道:“离婚又不是闹着玩,哪有昨天说,今天就离的?怎么也要给他点时间。” 没想到,高通达一下子炸了:“给他时间?谁他娘的给我们时间?” 柳苗苗飞快地左右看一眼,她没有想到高通达忽然爆发,公然喊叫起来。 她倒不担心在这里偶遇同事,只是有些担心满脸络腮胡的店主会把他们驱赶出去。 正暗示高通达小点声,又听高通达开口。这一回,他不但嗓音大,还拍起了桌子。拍得有快有慢,跟为自己的陈词打节拍似的。 “没有丑闻,我们拿什么阻止他晋升?你他娘的告诉我,我们拿什么阻止他晋升?” “小,小点声。”柳苗苗坐立不安。 高通达双手捂住脸,崩溃一样,泫然哭泣:“我受不了了。一想到那个鸟1人处处先我一步,我快受不了了。” 柳苗苗隔着桌子去碰高通达的手:“别这样。你快别这样。我继续努力好吗?” 高通达反手抓住柳苗苗的手:“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 “我能在本周结束前就听到喜讯吗?” “我……尽力。” “苗,有句话,不当讲,我也要跟你讲一讲。我有强烈的预感,我不是死在那个鸟1人手里,就是死在你手里。你若是不爱我,我就算死在你手里了。” 柳苗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给的爱,不再甜蜜,更像是毒药。 可眼前的高通达,在公共场所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他缩着肩膀,瑟瑟发抖的样子,真不像是装的。 或许越上进的人,越钻牛角尖吧。 当她设身处地站在高通达的立场时,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他。 从小卓越,在夸赞声中长大,多年的优越感,使他不能接受同一起跑线上默默无闻的丑同事比他顺遂。 如果换一个优秀如他、英俊如他的同事比他顺遂,或许他反而能接受。柳苗苗内心如是为高通达开脱。 “不要再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会为你尽力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高通达呜呜哭泣着,像个无助的孩子,他将脸埋在柳苗苗的手上。 一直到高通达情绪稳定下来,柳苗苗才抽回自己的手。 “我今天中午吃不下。你可以去别的地方自己吃吗?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平静下来之后,高通达看上去有些消沉。 “你还好吧?” “我没事。你的承诺,是我的解药。” 柳苗苗慢慢站起身,拎起放在椅子后部的包,默默走出有间饭店。 类似的情景发生过。有时是吃饭吃到一半,有时是为爱情鼓掌鼓到一半,他忽然因为什么事情情绪低沉,就会跟她提这样的要求,要她先行离场,他要一个人静静。 抗争是没有用的。 追问也是没有用的。 她只需要按他吩咐离开,第二天,保管又见到一个情绪愉悦而稳定的清贵公子高通达。 柳苗苗一步步往外走。 第31章 搬救援 以往他让她走,都发生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 她可以假装不介意。 可是这一次,全饭店的人都成了见证者。 柳苗苗的自尊心无地容身,脸也变得火辣起来。 或许是错觉,她觉得全饭店里的人,都在用充满怜悯或嘲讽的神情觑她。这下他们都知道了,她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便宜女人。 她不想自我哀怜,屈辱感还是找上了门。 柳苗苗渐渐握紧拳头,面上还保持着有条不紊的步伐,心里已经狠狠地下定决心。 就让她豁出去,答应薛正平今晚的邀约吧。反正已经越过矩,索性下狠心,快刀斩乱麻,让这件事情早点过去,让她熟悉的恋人早日归来。 唉,只能说,这是个跑偏的决心。 待柳苗苗完全走出有间饭店,高通达抬了抬手,服务生躬身走过来。 “上菜。” “还是之前点好的那些吗?” “是。” 服务生退两步,离开。 不多久,端上足足五菜一汤,各不相同的盘碟碗,摆满了桌面。 上菜期间,高通达通过单向的茶色玻璃,默默注视着在马路边上独自行走的柳苗苗,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刚才的表演,真的抽光了他的力气。毕竟也是工作了一个上午的人。 -- 转眼到了周三。 掐指一算,陈丽娟婆婆已经安生了快一周。 这长达一周的消停,连老克勒丈夫都忍不住纳闷。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活久见,被他活捉了一位忽然变了性格的人,还是枕边人。 老克勒纳闷归纳闷,断然不会上前刨根问底询问的。 过去的这一周,对黄彩虹来说,是日复一日照顾产妇和宝宝的一周,也是如饥似渴痴迷学习的一周。 对陈丽娟来说,是体力进一步恢复的一周。 对杨群来说,是吃鸡、酣睡加养膘的一周。 对陈丽娟婆婆来说,却是计划日渐成熟的一周。 那日丈夫警告她不要鸡蛋里挑骨头,以免把彩虹气走,难以向儿子、儿媳交代。她那本就玲珑的脑袋,忽然灵光一闪,想到,她其实可以把黄彩虹请走! 她可以由着性子把彩虹杠走,也可以耍点计谋把彩虹请走。两者结果虽然一样,后果大不相同! 杠走,后患无穷。 请走,一箭双雕。 只要讲究方式方法,把感情戏做到位,哪有请不走的神仙? 为了让她的绝妙主意实施起来不显得突兀,她决定尽快邀请一位外援。 本着让产妇充分休息的初衷,上海人多是喝满月酒时再集中恭贺添丁的人家。不过,有规律就有例外,至亲或极好的好友,便是例外。 这天晚上,吃过对面依旧空空的晚饭后,陈丽娟婆婆踱步进儿媳妇的卧室,观赏了一会儿梦乡中的小孙女,小半屁1股坐在床沿,笑吟吟地朝向陈丽娟望过去。 经过一周的沙盘推演,陈丽娟婆婆的计划在她脑海中已经瓜熟蒂落,这会儿执行起来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毫无“演”的成分。 只听她说道:“娟娟,今天是你出院的第十天,你大姨妈早在第一天就想过来看你和宝宝了。你看,她明天方便过来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巴巴想来看,也是眼里有她,陈丽娟总不好硬声硬气说不见。 “妈妈,我现在油头垢面的。”虽然打了不拒绝的主意,客气话总还是要说的。 “谁坐月子不是这样呢!女人理解女人。再说了,咱家小杨桃一天一个样,错过今天,就看不到今天这样的小杨桃了。” 话里话外夸女儿可爱值得看,百分之百讨陈丽娟欢心。陈丽娟笑着点头应允。 陈丽娟婆婆不经意的样子,将话题扯到黄彩虹身上。 “彩虹妹妹真是帮大忙了!我打心眼里替娟娟你有这样的好姐妹感到高兴。” 陈丽娟脸上笑意加深。 是呀,多亏彩虹顶在这里,做完了所有服务性的琐碎活计,婆婆才无缘置喙,无从刁难她,她过得舒心,身体恢复得也不错。 有那么一秒半秒的,想到她背着彩虹做下的跟手机有关的秘密,晴空万里的好心情顿时蒙上一层灰雾。心虚之下,她感到自己背负了难以卸下的良心债。 “彩虹妹妹不仅能干,上进心也强。今天的催乳汤,就是她教你爸爸做的。她非要进厨房亲自做,把你爸爸吓得哦,摆手拒绝的样子都快成手舞足蹈了。” 陈丽娟忍俊不住。对公公,她无可抱怨。 “你爸爸说,‘我得为我小孙女做贡献啊,你不能剥夺我的权利’。”陈丽娟婆婆绘声绘色,捏着嗓子学丈夫说话。 杨群吃完鸡,溜进卧室看老婆孩子,恰巧听到这句话,也哈哈笑起来。 “彩虹妹妹见你们爸爸太为难,才从厨房出来。这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勤快孩子!” 陈丽娟默默含情地看一眼立在一旁的彩虹。 黄彩虹早已羞红了脸。她心里呀,像蜜一样甜! 陈丽娟不知道她婆婆心里憋着什么坏,虽见婆婆又夸女儿,又夸彩虹,也没有引起警觉。毕竟这俩都值得夸。 又毕竟,耍耍嘴皮子的事情,她婆婆一向做得多了去了。 第二天,原以为婆婆的姐姐要到,到了午饭过后,人还未至。 陈丽娟婆婆打电话询问,电话结束后,她红着一双眼,欲语泪先流地进了陈丽娟的卧室。 陈丽娟心里一咯噔,该不会是在来的路上出车祸了吧?杨群的大姨妈,她每年都会在节庆日见上两三回,挺好的一老太太,就是大姨夫暴躁些。 “妈妈,怎么了?” 陈丽娟婆婆索性捂住了嘴,本想多哽咽了一会儿,又怕戏做过头,于是开口回答:“你大姨妈今天来不了了。” 陈丽娟心里咯噔咯噔的。 在她老家,亲人为了看月子孩子而不幸死亡,账要算到月子孩子头上的。 “大姨妈她——” “她家儿媳妇又吵架了。” “哦!”万斤重负瞬间瓦解,绷紧的后背也松弛下来。 第32章上 援兵姨妈(加更谢@小灰灰ad) “为什么吵呀?”陈丽娟开口问婆婆。一来闲着无事,二来没法看手机,三嘛,她本来就极喜欢这人间八卦。 “为着什么我也没好意思仔细问,你大姨妈是个老实人,我不问,她也想不起来主动说,就说家里又闹上了。我寻思,一定是她儿媳妇跟你大姨夫闹上了。” 陈丽娟不方便再说什么。 俩人吵架,不能只怨一个。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大姨夫暴躁易怒,他家儿媳妇偏又是林妹妹一样多愁善感的人儿。 家里买不起第二套房,住在一起,三天两头起摩擦。这在亲戚中,已不是秘密。 大姨妈和她儿子夹在中间,估计已经麻木了。 “碰上你大姨夫那样的人,能怎么办呢?可是,要是让小年轻理解、忍让老人,又是那么的不太现实。” 陈丽娟咧了咧嘴,没有接话。 她本能站大姨妈的儿媳妇,毕竟她也是一枚儿媳妇。 儿媳妇进入陌生的公婆家生活,中间有太多委屈,真实存在,却又不方便说不出口。 “我们都活到这个年岁了,对风花雪月早就没有兴趣了,大富大贵也不指望了,还盼什么?就是盼自己身体健康、孩子工作顺利,家和万事兴。”陈丽娟婆婆缓缓吐出一口气,点到为止。 陈丽娟垂下眼。 她当然有不同看法。 婆婆才没有她说的那么单纯,她还盼着儿子眼中只有她,儿媳妇被儿子欺负,低眉垂眼哭着求她怜悯。 只是,疑妒无证。 “不说了,不说了。命运天注定。妈妈跟你吐苦水,不要影响你才好呀。” “不会的。” 陈丽娟婆婆完成既定任务,高高兴兴离场。 陈丽娟歪在床上,并没有将婆婆的话多品。她目光一遇上小宝宝,立刻沉醉,脑子也跟着放空。 人家是爱不释手,她是爱不释眼。怎么都看不够。说出来不要嫌她变态,她连小宝宝拉的恩恩都喜欢看。遇上不同寻常的便便,还会和杨群、彩虹评头论足一番! 黄彩虹忙于应付日常,也没有想过琢磨陈丽娟婆婆缘何今天话有些多。 随着陈丽娟体力在恢复,她的母爱在泛滥。原本彩虹做的活儿,她有一点一点抢回来的架势。 喂奶,换纸尿裤,穿衣服,对着小杨桃痴言妄语…… 起先忙得脚不沾地的彩虹,日渐一日,有了更多的私人时间。 她但凡空时,就到卧室门口或天井里看手机,钻研如何让陈丽娟的食补更均衡。学着学着,渐渐有融会贯通之感。 第三天,陈丽娟都把大姨妈到访抛之脑后了,大姨妈到了。 陈丽娟婆婆殷勤地跑到小区门口去接。 家人都以为婆婆去尽地主之谊,哪里知道,她其实是另有目的。 陈丽娟婆婆出门前对着镜子审视一番自己。镜子里的她状态不错,小卷发很精神,皮肤泛着光泽,衣服超有派头。 她自己也非常满意:不错,一点没有家有月子产妇的操劳模样。 笑眯眯出门,一路紧走慢赶往小区门口走。 走着走着,陈丽娟婆婆险些没有平地跌倒。 迎面擦肩而过的,那是谁? 是彩虹妹妹的老公啊! 第32章下 援兵姨妈(加更谢@小灰灰ad) 是那个略显苍白的冷面小.白.脸,她不会认错! 若是只与彩虹妹妹的老公擦肩而过,也不值得她那样惊讶。 她惊讶,是因为小.白.脸的旁边,还伴着一个大美女! 若是美女与小.白.脸保持着社交距离还好,那位美女几乎是贴在男人身上而行啊。 那距离,绝对不能只用“暧昧”形容,那是如假包换的“亲密恋人”距离!还是没有公共修养的那种。 她一直印象小.白.脸沉默不语,十足的被欺负像,没想到,他欺负起人来竟然是这样凶猛而不要脸。 那一瞬,陈丽娟婆婆对彩虹产生了怜悯心。她想路见不平一声吼,替彩虹出头,破口大骂小.白.脸不要脸:婚还没有离利索呢,就迫不及待把妖精带回家。其心可诛! 不过,稀薄的怜悯心,转眼就让位于她对儿子的强烈(占)(有)欲。 陈丽娟婆婆只是像是提线木偶,不由自主转身,略显失态地瞪着那对谁看谁觉得是情侣的背影。 仅此而已。 没有破口大骂,甚至没有出一声。她只是默默感慨一句:人要是不要脸,天下无敌! 陈丽娟婆婆眼见那俩男女进了楼宇,转身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为自己加油鼓气。她行将要做的事情,离“不要脸”远着呢。她不过是想为了让家恢复成曾经的亲密而已。 略略遗憾自己竟然没有为“偶遇”留下点证据,陈丽娟婆婆继续朝小区门口进发。 在小区门口,如期遇见长她三岁的姐姐。 姐姐与她同姓陶,单字叫“静”。陶静,挺正常的。 父母给她取的,也是单名:安。陶安,貌似也挺正常。 只是,姐妹俩的名字,合起来就有些惨——静安。须知,她家就住在上海的静安区。 这还不算最离谱的。在她下面,父母又添了个儿子,取名方面完美契合了姐妹俩的噩梦——单字叫“寺”。 嗯,这下,她家三个小孩合成了上海的著名地标:静安寺。 长大后说起这些,不过是一笑而过的谈资。 年少时,因为名字而被街坊邻居家的孩子嘲讽时产生的羞耻感,已经被她遗忘在岁月的长河里。 上前一步,陈丽娟婆婆就抓住了姐姐陶静的手。 “姐姐,你要救我!” 姐姐陶静看上去远比妹妹长三岁。因为身体发福,眼袋微肿,白发杂陈,看上去,已有奶奶味儿。 有奶奶味儿的老姐姐确实面目慈祥,而且,举手投足也有慈爱风范。她反手就拉住妹妹,急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最近,我们家里多了一口人,这个人名义上是为照顾我儿媳妇,其实呀——” 陈丽娟婆婆一副难言之隐的表情。 “其实什么?你快点说。你这是要急死我啊。” “其实,她是看上我儿子了!” 老姐姐一脸匪夷所思。那表情活脱脱在说,你没有开玩笑吧?还有人看中你那没有丝毫上进心的丑儿子? 第33章 竟还有超长例假 多年姐妹,心有灵犀。 姐姐伤起人来,无声胜有声,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陈丽娟婆婆大剌剌一挥手,像是要挥走意欲为爱子争辩的好胜心。 “我儿子不像你儿子,长得帅,受小姑娘喜爱,见多识广定性好。我儿子呀,拢共就谈过我儿媳妇这一个女朋友!经不起诱..惑的呀。你说,我这当妈的,一旁看得多揪心!” “那女的什么情况?” “她呀,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婚了!” “吓!” 老姐妹俩你拉着我的手,我拉着你的手,交头接耳,轻声细语。 仅只是从小区门口走回家的短短一路,已经密谋好一切。 老姐姐以为自己当了回妹妹的主心骨,哪里知道,她的结论,都是妹妹引导得来的。 到了家门口儿,陈丽娟婆婆跟姐姐再次叮咛:“切记,不能操之过急,得缓着点来!” “好,好,你开门。” “还有,千万别往明里摊开说。我们可不能让我儿媳妇心里留下阴影。” “懂,懂,你开门。” “好姐姐,容我再叮嘱一句,我家的和睦,我儿子他们小家的安稳,可全靠你了。” “哎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啰嗦!” 陈丽娟婆婆怕惹姐姐不快,只得狠心闭嘴。 她打开房门,放亮嗓门,呵呵笑着迎姐姐快进来。挺安静的家,顿时热闹起来。 黄彩虹本来依靠在陈丽娟卧室的门口学习——这样两不误,小宝宝或陈丽娟有什么需求,她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免得陈丽娟不好意思喊她——耳听有人进来,连忙收起手机,探头去看。 她知道陈丽娟婆婆去接她姐姐去了。想必进门的这位老阿姨,就是陈丽娟婆婆的姐姐了。 “阿姨您好。” 黄彩虹是个勤快人,紧步跑过去,抽了一双拖鞋,弯腰放在老姐姐脚边。 黄彩虹弯腰放拖鞋之际,老姐姐跟老妹妹交换了一个眼色。 老姐姐仿佛在问:是她? 陈丽娟婆婆隐秘地点点头。 老姐姐明显有怀要感,不过,黄彩虹已经直起了腰。 “侬好啊。这位小姑娘好清秀啊。”老姐姐昂着头慈爱地打量黄彩虹的面孔。她一直为自己天生会看面相而自豪。 “都奔三啦,早就不是小姑娘了。”黄彩虹拱手掩嘴笑起来。在她眼里,陈丽娟家的氛围真好,都舍得夸人! 陈丽娟婆婆不想让二人交流太多,连忙插话道:“上海人都这么称呼年轻的女孩子。你就是奔四,在我们眼里,还是小姑娘。” 黄彩虹嘿嘿笑一声,让身,请客人先走。 老姐姐带了不少礼物,还包了一个大红包。这些礼物和红包,悉数拿进陈丽娟的卧室里。 礼物且不说,红包铁定落入产妇的私房钱袋里啊。 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礼物的面看红包的面,陈丽娟由衷地笑脸相迎。 老姐姐心里很笃定,她家也有个待产的媳妇儿,这些礼物和红包,不过是过过手而已。 陈丽娟婆婆伸头看到那厚厚一叠的红包,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唉,这笔花销,权当是对接盘侠的感谢费吧。 面上,大家都在笑。 老姐姐一副慈蔼神态,细细询问陈丽娟的恢复情况。 “母乳可够?” “胃口怎么样?” “恶露量还可以吧?” …… 黄彩虹侧耳倾听,尽她所能地将陈丽娟的回答记在心上。 陈丽娟是个明白人,好的不好的,此刻均说很好。 “母乳够。听说母乳产量是根据宝宝胃口自动调配的,宝宝肯吃,就有。” “胃口挺好。本来一般,后来彩虹帮我搜了不少网上好评多的月子餐配方,做出来的月子餐色香味俱全,还不油腻,胃口就上去了。” “恶露,还行。这也是躲不过的过程,慢慢熬吧。” …… 趁着她们聊天,黄彩虹往卧室门口移动,拿起放在门口搁物架上的手机,立刻勤奋好学地查起“恶露”。 咦,“恶露”原来就是超长例假,待机28天!有的甚至有6周之长! 乖乖哩个咚。黄彩虹在紧张、后怕的驱动下,又感受到了呼吸发紧。 她忍不住手按胸口,默默宽解自己:放松,放松,你没有怀孕,你不用经历恶露。 作为一个每逢例假来就歇菜的人,她对“例假”二字过敏。 她竟然不知,产后还有“超长例假”一事! 想来只能感慨一句无知者无畏。要早知道有“超长例假”,不知她是否还有胆量祈祷上天让她快些怀个孩子。 等黄彩虹稳定心神,放完手机洗完手,重新潜入陈丽娟卧室时,发现话题正围绕她展开。 “妹妹从小就走运!顺风顺水长大,不焦不愁就业,嫁了位好脾气先生,生了个懂事的儿子,娶了个知书达理的儿媳妇,这些都够我羡慕的了,连月嫂,都是这样的年轻能干!” 月嫂! 黄彩虹如芒在背。 “月嫂”二字对她冲击力太大,以至于让她对老阿姨的好感顿时消散为零。 “别瞎说!”陈丽娟婆婆急急插嘴,“彩虹妹妹可不是我家的月嫂,她是我家的大恩人,纯属看在娟娟的面子上,过来义务帮忙的。” 陈丽娟婆婆的话,同时宽慰了陈丽娟和黄彩虹的心。 “妹妹,不是我做姐姐的说你,这就是你们不地道了。现如今谁的时间不宝贵,谁的力气不值钱?她看娟娟的面子,是她的情份;你们就真的免费用人家?” 这是位犀利的猛人啊。黄彩虹决定重新定义陈丽娟婆婆的姐姐。 在老姐姐的灵魂拷问下,陈丽娟婆婆猝不及防,哑了口。 她悄悄溜了一眼半躺在床的儿媳妇,嘴巴动了动,还是决定不说话,将态度留给儿媳妇来表。 陈丽娟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 其实她早就思考过向黄彩虹表达谢金的事情。 就算彩虹住了她家的房子,吃了她家的饭菜,穿了她的衣服,也断然不可不给谢金。 犹豫不决的,只是给多少的问题。 早在没有生产的时候,她打探过月嫂的行情。住家月嫂,包吃包住,做六休一,一个月八千,是行情价。 八千呐,聘来一位什么样的月嫂,还得拼人品。 第34章 打遍天下无敌手 至于传说中的三、四十岁,年富力强的“金牌月嫂”,没有五位数,想都不要想。 她该给彩虹多少谢金呢?这事不急,慢慢再定。 陈丽娟独自思忖这件事,因为彩虹无时不在,她也不太好跟杨群商量。今日冷不丁被大姨妈当众问到,让她只想怪罪老实人也有莽撞的一面。 陈丽娟和她婆婆齐齐沉默的那一瞬,黄彩虹真是进退维谷。 这尴尬,比上次卫生间撞见杨群撒尿还来得强烈。 陈丽娟婆婆第一个清醒过来,她发出惯有的社交笑声,拿胳膊肘碰了碰老姐姐,笑道:“您就别操这么多心啦!娟娟一向心善,绝对不会亏待她的好姐妹的!” 陈丽娟感激地朝她婆婆望一眼。 解围之恩,当笑脸以对。 婆婆与她,到底是一家人呐。 老姐姐又说了一会儿话,陈丽娟婆婆渐感毛躁起来,最后索性催促起人来。 “姐姐,你路途不便,让你妹夫开车送你回去吧?” “啊?” “呃……我是说,我怕我们只顾聊得开心,忘了娟娟体虚,容易累。她不是刚养完没多久嘛。” “哦哦。是我只顾着高兴,大意了。” 老姐姐倒从谏如流,笑盈盈地跟陈丽娟道别,跟还在酣睡中的小宝宝道别,又慈眉善目地跟黄彩虹道别。 别过众人,老姐姐坚持自己回家,陈丽娟婆婆出门相送。 好巧不巧,陈丽娟婆婆拖着姐姐的胳膊,正在路上走着呢,一抬头,又看到了黄彩虹的小.白.脸丈夫。 跟前次遇见时美女贴着小.白.脸而行不同,这次,小.白.脸携着美女。俩人从楼宇出来,看样子要往小区门口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陈丽娟婆婆眼光大亮,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对着眼前那有说有笑的一对儿就录起像来。 “谁呀?干嘛呢?我说,你偷拍人家小年轻干嘛?”老姐姐沉不住气。 “嘘——轻点,别让人家听见。” 老姐姐再次从谏如流。 陈丽娟婆婆不敢跟太紧,但小区的路并不宽阔,她的手机屏幕上,还是清楚地看得到前面俩人的互动。 镜头里,黄彩虹的丈夫,侧身拢了一下身边人的头发,动作温柔,满脸爱意。 陈丽娟婆婆和她姐姐不约而同发出“啧啧”声。 直到那对年轻人上了门口的出租车,扬长而去,陈丽娟婆婆才敬业地收起手机。 “他们谁啊?你身边故事还挺多。” 陈丽娟婆婆得意地拿胳膊肘碰姐姐,脸上喜形于色:“那个男的,就是黄彩虹的丈夫!” “呦!” “他身边的那女的,怕就是小三了。” “呀!” 爆料之所以爽,大约就是能如己所料地看对方吃惊吧。 “……这么说,是小黄丈夫出轨在先?”老姐姐也是会思考、会推理的! 陈丽娟婆婆猝不及防,面上略有尴尬。这剧情跟她事先卖给姐姐的人设不符啊,是她得意忘形了。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按套路出牌。你当后面被通知要离婚的人,就不能先找到新欢?小黄的这位丈夫,是个律师,年轻有才,多少女孩排队等着呢。”陈丽娟婆婆圆谎。 老姐姐受教一般点头,点着点着又摇起头来:“不对呀,她丈夫那么好,她脑抽啦,居然看上你儿子?” 陈丽娟婆婆又一次感受到来自姐姐的一万点伤害,最终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忍受下来。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了。也许这位丈夫对小黄冷暴力呢。你看我家群群,天天笑呵呵的,最会嘘寒问暖。天生的暖男啊。对!我料定小黄就好暖男这口!” 老姐姐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走了两步,感觉还是不对,不吐不快:“可据我今天暗自观察,小黄好像没怎么看过你儿子。你还记得吗?我们在你儿媳妇房间里呆了蛮长时间,期间你儿子几次出入,我可看得真切,小黄几乎没有正眼瞧过他一回!” “这就叫过分掩饰!叫欲盖弥彰!你品,你仔细品。” 老姐姐动摇了。她一向不擅长相信自己。 陈丽娟婆婆一点不慌乱,她非常有信心,她镇得住姐姐,也指挥得动姐姐。 “姐姐,还是那句话,我们家的幸福,我儿子小家的安稳,可全靠您了。事情若成了,您功德无量啊。” 老姐姐脸上呈现豪迈之情,重重握上妹妹的手:“放心!” 送走姐姐,陈丽娟婆婆喜滋滋往家的方向走。 计划刚刚开始执行,她已经提前感受到成功的喜悦。她美滋滋地想,这情商高的人呐,跟不要脸的人一样,打遍天下无敌手! 陈丽娟婆婆回到家,心情大好。 她跷脚坐在餐桌旁,倒了杯水给自己喝,边喝边看拖地的黄彩虹。 若是老克勒在家,断然不许黄彩虹拖地的。 不过,老克勒是个舞痴,三天不出门跳舞,晚上能心痒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彩虹妹妹,你歇歇,不要太辛苦哈。”陈丽娟婆婆屁1股也不抬,不痛不痒地劝阻。 “没事儿,就当锻炼身体。” “我群群呢?” “在娟儿屋里呢。” 陈丽娟婆婆起身,去儿子的卧室。冷不防,卧室门竟然关着。说不定小两口在干什么羞耻的勾当。怪不得黄彩虹下午又拖第二遍地! “咳咳,现在的年轻人啊,吃得好,被照顾得好,精力旺盛。当年我坐月子,可没有这么好的命,光月子病都落下好几个,至今还一到阴天就髋骨酸痛呢。” 为了缓解被拒门外的尴尬,陈丽娟婆婆手扶餐桌,费力地扭腰,握起拳头轻锤髋骨两侧。 “阿姨,您走路带风,健康得很呢。” 陈丽娟婆婆抿嘴笑:“你这小甜嘴儿,到哪儿都讨人喜欢。你知道吗?我出门送我姐姐,她夸你夸了一路!没听过她夸谁像夸你这样。你真入了她的眼缘了。” “您姐姐一看就是心地善良的人。” 喊她“月嫂”伤到了她,替她要工资又暖到她。一正一负,黄彩虹仍旧保持对老阿姨最初的看法。 第一次签约被拒声明 鲁迅曰:活久见。 三年、三百万字的我,开了新书《月姐黄》,破天荒写了大纲之外的细纲,准备撸起袖子,继续快乐的扑街之路。 作者们都知道,开新篇找感觉最玄幻。为了黄的朴实的婚恋故事,我反复易稿,废弃了四、五万字,终于找到传说中的“感觉”。 也许我找得太用力,“感觉”来得很强烈。 骨头一轻,我顺手就在后台上传了新书。 没呀想呀到,就此埋下“坑投”隐患。 扑街三年,乏人问津。 然吾志坚也。 我准备默默无闻再扑三年。 然鹅,我忘了,我是个有三本平均百万字完本签约书的人。这无疑会影响投资人的决策。 所以,很快,我惊+喜地发现,《月姐黄》得到众多卓越人士的投资!投资人数从三十、五十,很快过百。 其中, 净网先锋6000点, 微禾雨雾追投1000点, 伶语焉追投1500点, 超感觉4追投2000点, 红色星空追投10000点, 小灰灰ad追投40000点, prince0411追投10000点, 禾叶124追投1000点,后又追投5000点,后又追投40000点(宝贝,我爱你!) 我不知道哪里可以看投资明细。我是对着手机,看着滚动条,铁憨憨地手记下来的。或许挂一漏十。还有些投资人没有昵称,名字是一大串的数字,我干脆不记了。 现实生活中,我也投资。知道投资过程,就是证实眼光的过程。 投资获利,高兴的不仅是得利,更是咱有眼光、预判准确。 回到起点新书投资,有人肯投资我写的书,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肯定,一种激励! 我想说,书海茫茫,您找到我,肯定我,于我们是缘分,于我是感动,是满足! 第一次申请签约被拒,我想做个声明。 1,投资人过百, 2,日更3000字满30天, 3,申请完本。 这三个投资获利方式,本书已或会拿到。 接下来的日子,我会继续认真写不敷衍,不弃坑;也会继续申请签约,好拿到“签约”和“第一次发vip章”的红利。 退一步讲,如果第二次、第三次……签约仍旧被拒,体现您确实眼光独到的时候到了,本扑街兜底,自行补足亏损的投资额。(群号1082059000)如前所说,我也投资。投资人投资失败,跟吃苍蝇一样难受。本扑街舍不得您肯定了我,却因此体验一会吃xx的感觉。 一码归一码。来日方长,以后江湖再见,我等您赏我的书~ (这么清爽、明白、可爱的扑街货,您必须近距离看一眼呀。扣扣群欢迎搜索:1082059000,或者“春眠不觉晓”。) ps:以上点了名的和没有点名的,额甩着小手帕,在群里,等你来! 又ps:还会有“第二次签约被拒”声明吗?有就发呗。 第35章上 些许谅解(加更谢@prince0411) “这一点你说对了!”陈丽娟婆婆明显来了精神,“她信佛,心地那是真善。” 转瞬,她情绪又低落下来,声音压低得跟说悄悄话一样:“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她对别人好,又有几个肯认真对她好呢。唉。” 交浅言深的感觉。 黄彩虹觉得怎么接都不合适,便只笑了笑。 某些智慧,时候到了,自然而然就悟到了。 譬如黄彩虹,从前一直生活在人际单纯的环境里,说话从不知道掩饰,更不知道乔饰,总是想说就说,直来直去。 到了陈丽娟的家里,人际复杂起来,眼见陈丽娟与她婆婆暗里较劲,面上从不逆反,反倒不住地当着杨群的面说婆婆的好话,令她耳目一新。 又见陈丽娟公公处处宽让陈丽娟婆婆,却不给人懦弱的感觉,反而觉得是他宽宏大度。让她眼界大开。 还见杨群什么话都没藏着掖着,只因说的时候笑呵呵,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多少抱怨都化做幽默吐槽,家里没有一个人反感他。令她感慨良多。 更别说陈丽娟婆婆。 陈丽娟婆婆有种本领,让你觉得她无论说什么,好的,孬的,都是因为她拿你当自己人、为你好才说。黄彩虹见到她就觉得心里暖! 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一阵子,哪怕才区区十天,已经足够开启黄彩虹某种隐匿的智慧。 黄彩虹某天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前说话似乎缺了点什么。不是油腔滑调的技巧,而是说话的艺术。 意识到这一点,她不由对寡情的薛正平生出那么一丁点谅解之情。 薛没少被她憨直脾气误伤吧。 自那天在706门口狭路相逢,一眨眼,又几天过去。 夜半的时候,黄彩虹一动不敢动地躺在床上,假装熟睡,生怕暴露失眠的状况。 只要独处,她心里就变得不是味儿。 薛正平掐住她的脖子,大喊着要给她寄《离婚协议书》,还要她收到后爽快签字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重放。 她总觉得,每一次陈丽娟公公从外面回来,都可能会捎一份收件人是她的快递文件。然而,这封快递文件,就像第二只靴子,愣是迟迟没落地! 有好几次,她拿起手机,想问问薛正平,是不是不知道她的住址,才没有快递给她离婚协议书? 转念一想,急着离婚的人,又不是她! 离婚与不离婚,对现在的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房子是男方婚前买的,月供是男方付的,装修她倒是出过钱,日常开销也没少垫付,可搭伙过日子,哪能不花钱呢? 就算让她豁出胆索要赔偿,她也忌惮薛正平离婚律师的身份。他不反咬她一口,她就阿弥陀佛了。 再说,她还隐秘地藏着一笔三万块的离职赔偿金呢。这是一口肥肉,她怕被当作婚内财产,被薛正平分了一半去。 哪怕是为了保全这三万块,她也愿意爽快签字。反正她已经想清楚,她靠自己的双手,一样能养活自己。 想到“养活自己”,黄彩虹不由地在暗夜中窥一眼陈丽娟。 第35章下 些许谅解(加更谢@prince0411) 陈丽娟躺得四仰八叉,躺出了女主人的霸气。 陈丽娟的婆家姨妈说,应该对她的付出标个价格,当工资付给她。这是她应得的。 初听时她满心拒绝,再品时又觉得未尝不可。 陈丽娟的公婆,经济宽裕,给她三千五千,犹如九牛拔一毛。可这三千五千,对她来说,却是全部财产的几分之一。“几”还是个位数! 陈丽娟应该能理解她收下报酬的苦衷吧。 等等,陈丽娟和她婆婆当时并没有表态要给呢。 一颗燃起希望的心,又暗淡下来。 失落了一会儿,黄彩虹默默教训起自己来。 做人怎么能这么贪心呢!人家娟儿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你容身之所!在你孤独绝望的时候给了你温暖拥抱和加油鼓气! 如果没有娟儿,你可能在悲愤屈辱之下走了极端! 命都没有了,还在乎那三千五千块? 内心戏如是唱了好大一歇,实在累了乏了,黄彩虹才昏昏睡去。 黄彩虹不知道,薛正平并没有快刀斩乱麻、迅速离婚的打算。 吼是吼过两次离婚,无非是给自己撑门面而已。 本来,律师事务所的人见多了离婚诉讼,内心早就动摇了对爱情的向往,不管婚内爱情在不在,都不会轻易起离婚念头。 再者,薛正平把日常寒暄的精力,都用在了默默算计上。在没有出现合适的再婚对象前,他才不肯把自己逼向无可回旋的境地呢。 薛正平不急着离婚,可高通达着急啊。 他声泪俱下地演了一场独角戏,逼迫柳苗苗加快行动步伐。 柳苗苗心疼高通达,当即便答应了薛正平,要赴他的约,看他给准备的惊喜。 那天,她打算夹着四本日记本去,以佐证自己确实很忙,属于忙中抽闲,心中有薛正平。 不巧的是,当天下午,薛正平就被派往了邻市出差。 是律所合伙人梁律师指名派的他。 柳苗苗如释重负。她实在是太累了。 一不小心,瞥见高通达空洞的双眼。 柳苗苗才松懈下来的精神,瞬间又绷紧。 她多少明白高通达,那样空洞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绝望。他一定是觉得老天都在帮薛正平吧。 柳苗苗无意识地用笔尖戳着纸张,白纸上很快密密麻麻现出一片黑点。 这些黑点,令她想起薛正平送给她的陶瓷杯。 那个红底写着黑色“和”字的陶瓷杯,杯内壁是白色,杯子内底部,恶趣味地画满了黑芝麻。 自他送给她,她一次还没有用过,随时准备扔进垃圾桶。 薛正平的这趟差,足足出了三天才回。 这三天里面,高通达越发沉默寡言。 第三天下午,薛正平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进律所的刹那,看到他的人莫不惊讶。胡子拉碴,一点不像律师,甚至不像白领,跟为生活所迫混迹在城市工地上的农民工没啥区别。 他一改往日温吞的模样,大步流星走在办公室里,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如入无人之境。 意味深长的是,他第一个进的,不是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梁律师的办公室。 而且,一去去了很久。 高通达简直如坐针毡。 第36章 你走! 显然,这三天的差,是为梁律师而跑,而且跑得卓有成效。 不然,梁律师怎么会亲自送他出办公室门口,还不住拍着他的肩膀说“辛苦了”? 众人刚开始时惊讶的目光,慢慢发酵,变酸。唉,薛正平要飞起,只怕已经不再局限于小道消息。那是行将变成事实啊。 柳苗苗不敢看高通达。她怕看到他因嫉妒而扭曲的五官,毁了她心目中清贵公子的形象。 当天晚上,柳苗苗收到薛正平打来的电话。 在电话里,薛正平没有说任何带私人感情的话,只说很抱歉临时出差,不能践约,令柳苗苗久等了。最后,问柳苗苗,是否方便再腾时间给他? 挂断电话,柳苗苗笑出了声。听上去,又苦又可乐。 她身边的高通达,气得一拳砸在枕头上:“没想到,土鳖还是个老狐狸!” 柳苗苗明白高通达的话中话。 高通达一见是薛正平打来的电话,马上进入录音状态,可人家薛正平机警着呢,什么授人以柄的话都没有说。相反,话里话外,还透着柳苗苗更主动的味道。 这也是柳苗苗苦笑的原因。 大家都是心思玲珑、心眼巨多的人。她一个只求小富即安的人,夹在中间,何苦来着! 骂完薛正平,高通达仰面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半天没有动。 柳苗苗将从肩头上滑落的睡衣带子扶正,弯腰寻找失落的枕头。等她拿起地上的枕头,要往床头摆放时,高通达动了一下。 高通达微微扭头,看了一眼柳苗苗,眼神里充满警告意味,仿佛她放枕头的动作侵犯了他的私人领地。 柳苗苗没留意他扫向她的目光。 高通达只得开口:“我累了,没心情再做下去。你走吧。” 躬身放枕头的柳苗苗一怔,身体随之僵住。 高通达一点不留恋地心引力的杰作,他扭回头,继续盯他的天花板。 柳苗苗一动不动。 高通达余光发现柳苗苗没走,眉峰一点点在压低,连他的呼吸,都带着烦躁味儿。 “我没有多少耐心了。我也不想暴露我的烦躁给你看。你走。”高通达声音疲倦又低沉。 “你好像忘了。” “嗯?” “这是我家。” “……” 高通大达鲜见地涨红了脸。 他“蹭”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东一下西一下,大动作地捡拾他的衣服。他甚至不愿意等穿好了衣服再出去,而是抱着他的衣服,迫不及待就出门。 咣当。 房门被他狠狠甩上。 地板都有抖动感。 接着,客厅响起尖叫声。 哦,忘了说了。柳苗苗与人合租。 她真正独自使用的,只是这间9平方米的卧室而已。 尖叫声落定,万物寂静。 柳苗苗继续摆她的枕头,拉她的被子,缩身滑进被窝。她抱着她自己,大睁着眼。没有眼泪,她不允许自己再为他哭泣。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苗苗姐,你没事吧?” 那是她那刚从大学校园毕业的小室友。 “我没事。” “好好睡一觉,明早见!”室友小女生温暖有爱,很好地抚平了柳苗苗起皱的心。 “晚安。明早见。”柳苗苗对着关闭的卧室门回。 门外迟迟没有响起离开的脚步声,室友大概很担心她吧。 柳苗苗内心漫溢感激之情,庆幸她于茫茫人海中遇到的是一位善良又有教养的室友,纵然担心她,也不忘记给她充分的尊重。 柳苗苗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是没有忍住,冲出了眼眶。 这个倍感孤单的时刻,她下了一个对她来说相当不容易的决定:她决心不再当高通达的枪。男人们的战斗,让男人自己去厮杀。 下了这个决定之后,纷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第二天早上,焕然一新的柳苗苗出卧室。 上班的电梯门口,遇见焕然一新的薛正平。 薛正平朝柳苗苗灿烂一笑,悄声道:“我其实很早就来了,一直在等你。” 见四下无熟人,柳苗苗笑问薛正平:“你等我是为了?” “跟你共乘一段电梯。” 柳苗苗噗嗤笑出声。 笑过之后,柳苗苗凑向薛正平的耳朵,大胆追问:“你这是爱上我了吗?” 纵然柳苗苗声音压得很低,薛正平还是吓了一大跳。 刺激! 漂亮女人果然不走寻常路! 薛正平迎上柳苗苗的目光:“你信吗?” 柳苗苗不由认真几分。她仔细看薛正平的眼,看他脸上的细微表情。 与薛正平之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不过,戏中人的扮演者,还是希望借此证实自己魅力所向披靡。 来回逡巡过薛正平的脸,柳苗苗这才吃惊地发现:薛正平果然是律师好苗子! 他的脸上,已经早已炼化一层表情道具。 她看不出他的真情实感,甚至她盯着他看的那半分钟里,她都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变化。 “你的答案?”薛正平用正常的音量追问柳苗苗。 柳苗苗抽回目光,笑而不答,率先进了电梯。 从电梯出来,有五六米的走廊,走过那段走廊,才进高安律所的玻璃安全门。 走在走廊里,柳苗苗故意将步伐放慢。 “你连出了几天差,今天还照常上班?” “本来可以休息一天的。” “那为什么还这么早来?” “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 “我可不敢自作多情。” “你可以敢。” 柳苗苗将指纹按在电子锁上,妩媚地扭转头,看身后的薛正平:“我今天正好有一个市内的差要出。” 薛正平马上意会:“那我来公司拿一个文件,就准备回家休息。” “我十点出公司。” “我十点正好路过楼下大堂。” 柳苗苗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高安律所的门打开,柳苗苗甩荡着她的迷你香奈儿小包,先走了进去。 薛正平按了手指考勤之后,也进了律所。 这天十点,柳苗苗果然出现在楼下大堂。 藏身在柱子后的薛正平合上他正看的法律书,跟了上去。 两个人非常谨慎,一直走出了一条马路,才聚在一起,上了同一辆出租车。 第37章 坑 柳苗苗是去法院送材料。送完材料可以回律所,也可以电话请示上司不回。 没有独立接案资格的实习律师薪水微薄,没事的时候跷个班也无人追究。 两个人没有刻意商量,从法院出来之后,叫了辆出租车,直奔阳光明邸而来。 出租车开过繁华的市区,窗玻璃上流水一样淌过各种店招牌。 薛正平自感像是被人下了降头,明明知道前方是个坑,最好绕道而行,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步步朝坑接近。 柳苗苗,就是他生活中的“坑”。 然而,却是个让他热血喷张的“坑”。 他有一个真实感受,令他念念不忘——她随便哪里的肌肤,都像少女一般q弹水润。 那不是肌肤!那是青春岁月啊。 跟苗苗在一起的感觉很迷幻。 有时候像活在青葱羞涩的过去。那时的他既敏感自卑,又对未来充满野心。 柳苗苗的存在,祛除了他青春岁月里的敏感与自卑。他陶醉在挥斥方遒、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里。 有时候像活在功成名就的未来。案子接到手软,在法官面前完美解释证据,客户对他感恩戴德,银行存款翻倍增长,而他正年富力强。 柳苗苗的存在,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成功。他陶醉在好男儿理当光耀门楣的满足里。 总之,与柳苗苗在一起,时空是错乱的,唯独不生活在当下。 他正好借此逃避当下生活的种种不堪。 犹如飞蛾扑火,明知是“坑”,他也跳得很快乐。 薛正平实在太开心,忘了谨慎观察周围情况。他并不知道他和柳苗苗两度被陈丽娟婆婆看到,更不知道陈丽娟婆婆还在他们背后悄悄录了像。 薛正平只觉得幸运。 他不知道,他的幸运,其实全有赖高通达成全。 头天晚上,高通达负气摔门而走。 走过客厅,遇到一小女生捂脸尖叫;走到室外,楼梯内冷风迎面一吹,他马上清醒过来。 柳苗苗是他唯一的利器! 清醒过来之后,他马上采取补救措施。 杀个回马枪,回去道歉,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段数太低。 在楼道的寒风中,在忽明忽灭的灯下,高通达快速穿上衣服,奔楼下而去。 如果他没有记错,出小区左转,第三家是花店,第四家是火锅店。 四十分钟后,柳苗苗家的房门被敲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柳苗苗的手机。 柳苗苗看着一条条进入屏幕的信息,马上忘掉了不足一小时前新鲜出炉的决心。 “苗苗,快开门!” “哈尼,花来了!” “亲爱的,火锅也来了!” “老婆,我也来了!” 柳苗苗探头看手机,一边忍不住嘴角含笑,一边伸脚摸索鞋。 打开卧室门,正好看到室友也开了她的卧室门。 室友脸上流露出惊恐:“苗苗姐,怎么办?要报警吗?” 柳苗苗噗嗤笑出声:“没事,没事。他刚才下楼去买火锅去了。要不要一起吃点?” 室友脸上的惊恐变成虚惊一场:“你们可真会玩。我就不瞎凑热闹了,晚安!” 说完,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柳苗苗去开门。 她有种笃定,那就是高通达不会伤害她。 他或许会嫉妒薛正平,或许会背着薛正平挖陷阱,甚至可能有一天将矛头指向她,毫不心慈手软地设计她,但高通达是个有底线的人。 底线即是:他绝对不使用武力。 他是非暴力信奉者,优雅的文明人。 所以,她从来都不担心他会伤害她的身体。 开门的时候,她开得很坦然。 左手捧花右手拎自热锅火锅的高通达,直接用嘴捉住了柳苗苗的嘴。 如果热情也可以打分,那是一个给一万分也不为过的长吻。 直到两个人都呼吸困难,他才放过她。 柳苗苗还光着腿呢,薛正平用身体推她,让她快回到床上去。 进了她的小卧室,高通达就像从不曾离开过,也不曾冷脸让柳苗苗离开过。 他情绪很高,笑呵呵地帮柳苗苗掖被子,掐一朵花束中的花别在柳苗苗的耳朵上,将热了的火锅放在小桌上端上床,执意要亲手喂给柳苗苗吃。 柳苗苗心花怒放。 这太符合她心中的幸福。 高通达一句没有提薛正平,也没有软磨硬泡柳苗苗快点兑现给他的承诺。饭后,他只是温柔地拥着她,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婴儿一样,哄她入睡。 第二天一早,柳苗苗在高通达怀里醒来。 这是为数不多的,什么也不做的同居之夜。 比做了什么还让柳苗苗甜蜜。 她爱死了这样的夜。 一个不被野心驱赶的男朋友,是一种独享空投般的美好存在。 高通达开车搭柳苗苗去律所。 临到律所,在高通达习惯放柳苗苗下来的地方,高通达说了一句话:“真希望能永远这样载你上班。” 柳苗苗一时没意会话中话。 高通达进一步自我解说:“我决定离开高安律所了。”声音平静可控。 “什么?” “我决定主动辞职,离开高安律所。虽然我很享受在里面奋斗的日子,也很感恩一毕业能有这么高的职业起点、这么优秀的师傅。” “什么……时候决定的?” “今天早晨,不,其实是昨天晚上。” “……”柳苗苗因为过于吃惊,说不出话来。 “我更喜欢我们之间和睦亲密的样子,毕竟我是这么地爱你。可是,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嫉妒薛正平。是的,我承认,我嫉妒他,疯狂地嫉妒他。我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为难。我舍不得你为难。” “我……不为难!”柳苗苗一脸坚毅。 高通达深情地望着柳苗苗,嘴张了张,没有出声,一副不忍落的样子。 “不要辞职!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 “对!你等我三天!” 那天早晨,薛正平在电梯门口遇见的柳苗苗,就是刚立过军令状的柳苗苗。 人们耳熟能详当年蜀国将领马谡为守街亭,立下军令状的故事。后来,街亭失守,蜀国丞相诸葛亮不得不军法从事,挥泪斩马谡。 柳苗苗在高通达面前立下军令张,当然不至于倘若不成功,将有军法追责。不过,那至少表明了她的决心。 第38章上 涂了丹蔻的手(加更谢@风火点点) 正是怀着豁出去了的勇气,柳苗苗暗中替薛正平草拟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从法院出来,从坐上去阳光明邸出租车的那一刻起,柳苗苗就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把头轻轻靠在薛正平肩膀上,脸在薛正平的胳膊上蹭来蹭去,宛如小猫咪一样,动作充满了暧~昧~气息,声音却无比正派地朗声说话。 “感觉合伙人的声望对律所真的很有影响。从去年到现在,我经手的,都是离婚案。” “……”薛正平早已傻眼。从没有谁像她这样,在他面前撒娇。恋爱时期的黄彩虹也未曾。 柳苗苗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半转过身,去摸放在身侧的公文包,因此顺势将凸凸凹凹的后背靠在薛正平侧身。 薛正平不觉两眼大睁,思维短暂停顿。 柳苗苗手里,握了部手机,拿起东西来十分不方便。她不耐烦起来,索性将手机放在薛正平腿上。 一只长了双大长耳朵的红壳手机,猝不及防出现在薛正平的大tui上。 手机的热度透过裤子传过来。薛正平的神经,疯狂放大了那种轻微的热度,人已经不由自主率先沸腾。 柳苗苗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不罢休地一样一样往薛正平的腿上堆放她的私人物品。口红,眼影,墨镜……不多久,薛正平腿上都要放不下。 薛正平大气不敢出,端着身体硬坐着。 柳苗苗忽然婉转地“哦”了一句,好像想到要找的东西根本不在公文包里一样,头也不回,又反手将拿出来的东西取回去。 薛正平哪里受得住她那样一双涂了丹蔻的妙手在他tui上乱摸。 “我拿给你!”他的声音有些急促。 柳苗苗回头,睫毛上下翻动,带着无辜的表情看薛正平。 “我拿给你。”薛正平放缓声音,温柔地又重复一边。 柳苗苗旋即放松下来的样子,朝薛正平甜甜一笑,乖顺道:“嗯!” 折腾了一会儿,柳苗苗那些掏出来的小玩意儿又都塞进了包里。她开始继续朗声说刚才的话题。 “那几本日记我终于过滤完了。眼都要花了。你猜怎样?高所果然直觉惊人,还真有东西被我过滤出来了。” “哦,哦。”薛正平心思还在外面飘。 “那俩人的感情,居然在十年前就埋下了伏笔。说起来这俩人够克制的,也够愚蠢的。明明心里爱对方,还是跟别的人结婚了。” “唔,唔。”薛正平似听非听。他还没能收回旖旎的心思。 “能忍,是个狠人。可忍着忍着吧,又觉得这辈子亏了。都各自功成名就了,又大动干戈闹离婚。早干嘛去了!”柳苗苗一副感怀极深的模样。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时候昂着头,有时候歪着头,好像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对语言的斟酌上。 然而她的手,却搭在薛正平的腿上。 搭他腿上还不算,还食指抠个不停。 薛正平垂下眼,看着那只雪白娇嫩的小手,一时犹豫,是一把握住,还是一把握住? 第38章下 涂了丹蔻的手(加更谢@风火点点) “你说他们蠢不蠢?当初怎么那么轻率就娶或嫁了不爱的人呢?” 柳苗苗一副天真模样,推耸着薛正平让他回答她。 薛正平不小心从司机的观后镜上看到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吓得赶紧收了绯色心思。 “是,嗯,不是,是。”他颠三倒四回答。 柳苗苗忽然抽身坐正,与薛正平保持至少20厘米的距离,扭头看窗外,不再说话。 这是生气了。 只是薛正平不知她为何忽然生气,他又不好哄。那司机看穿一切的眼睛令他心中不安。 他觉得身上道貌岸然的伪善面目正在脱落,不敢乱动,生怕暴露更多他不堪的内核。 另外,心思活泛的他,也渐渐意会到,柳苗苗这一路铺陈,显得过于用力,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未知的问题,令他重新变得警惕。 他一半的心思心猿意马,一半的心思追本溯源。 当初她在办公桌下,悄悄向他探出脚来……那时他还以为是她天性随便,闲来无事逗逗他。 后来她追到他家,稍一碰就粘在手上,很快就滚到了床单上……他仍旧以为她年轻不设防、贪图快乐。 再后来她主动告诉他,她出市内差,有的是自由时间……他还是以为她单纯地追求一时的感官快乐,只是他恰巧能配合她的时间而已。 然后就在刚才,他忽然疑心起来。 他想起了她的忽冷忽热,他想起了她驻足凝望一辆宝蓝色的车,他想起了她在茶水间里流露一刹厌恶的目光…… 还有就是,见惯了爱情分合的他们,何曾对着一个案子这样感怀? 她不住地提爱情,提无爱的婚姻,听上去,怎么那么像在委婉地提醒他果断离婚呢? 薛正平忍不住斜觑柳苗苗。 柳苗苗手点着下巴,歪着头,正一派天真地说她的感怀呢。 她一定想不到,她话还没有落音,他已经在三心二意的情况下,推测出了她的目的。 她插足他的婚姻,搅乱他的生活,她能得什么好处? 薛正平继续琢磨。 说实话,他倒是不介意跟黄彩虹离婚。只是,柳苗苗能从中得什么好处呢? 莫非,柳苗苗并非一时作戏,而是真的看上他这个人,看准了他是潜力股? 薛正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他们共事于一个律所,朝夕得见,她肯定看得出来他日进斗金的辉煌未来指日可待。 于是,沪漂、未婚、无男友的她,决心鸠占鹊巢,当他家的女主人。 哇—— 薛正平为自己的精彩推断沸腾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容易被自恋迷住双眼。 正如柳苗苗以为自己演得天衣无缝,薛正平以为自己的推断合情合理。 想到柳苗苗的目标是做他家的女主人,薛正平内心忍不住重新定义柳苗苗。初始他觉得她过于随便,那是建立在她随便张开双臂、敞开双腿的前提下。 唔,要是专门且仅限于对他,就另当别论了。 只是,柳苗苗看上去一点不贤妻良母啊。'' 不知道肯不肯洗他带脚汗的臭袜子? 应该也不会做葱花鸡蛋饼吧? 第39章 两个秘密 薛正平正打退堂鼓,忽然想到,他是个不日就飞黄腾达的人啊,以后将像高所、梁所那样日进斗金。柳苗苗不肯做或做不来的家务,找佣人做啊! 想通这一点,薛正平有豁然开朗之感。 到了阳光明邸,他挺直腰板与柳苗苗同行,一点也不推开快要攀在他身上的柳苗苗。 至于回家路上遇到了门卫甲还是路人乙,他才懒得在乎。 等电梯时,柳苗苗用忽然想起的口吻问薛正平:“最近梁律师老喊你去他办公室,你在帮他看材料?” “是。” “什么案子?金融不是你的方向啊。你是要改专业?” “并非。一桩离婚案。” “啊?离婚案,那不是高所的专长吗?” 薛正平有些不想细说,耐不住柳苗苗好奇。 想着眼前的这位可能是他将来的老婆,薛正平只好适当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 “当事人社会地位比较普通,高所手上案子多,无暇顾及,所以向梁律师推荐了我。” 柳苗苗狂点头,目露崇拜地看着薛正平。 薛正平内心漾起涟漪,美人倾慕,让他如何不得意。 电梯很快到了7楼,出了电梯,薛正平从口袋里掏钥匙。 “接着说嘛。”柳苗苗拿出她的杀手锏,扭起麻花来。 薛正平得意之情冲昏头脑,不知不觉,越透露越多。 “说起来也寻常。一位博士,毕业后想离婚。配偶不肯,博士又不愿意诉诸法院,就起了请律师介入调停的心。” 柳苗苗点了点头。 关于请律师介入调停这一点,她倒不吃惊。这于他们算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毕竟有些话,当事人间不方便直陈,律师正好代为说出。 律师的职责,在于于法庭上解释证据。 然而好的律师,却是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影响力,在法庭下促进双方达成和解。 “你出差三天,就是去游说、调停去了?” “是。” “结果?” “自然是达成预期。” “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步入室内。 薛正平将房门一关,气氛便黏稠起来。 刘苗苗果然不是外行人,问得很犀利。薛正平并不想详细回答。 他蹲下身,从鞋柜里抽出一双粉色拖鞋,复又仰头看柳苗苗。 柳苗苗明白他这是要帮她换鞋。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柳苗苗是立了军令状的人,有什么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敢做的呢? 只见她娇俏一笑,把穿着鞋子的一只脚,伸到蹲着的薛正平面前。 老薛半蹲半跪,虔诚地帮柳苗苗脱掉高跟鞋,为她穿上柔软的拖鞋之前,还爱怜地帮她揉捏了几下脚。 柳苗苗正没心没肺地笑着,忽然见薛正平用手心包裹着她脚心,低头揉捏起来。她的笑,短暂中断了一下。 等薛正平小心、仔细地帮柳苗苗换好一双鞋,重新站起身时,柳苗苗恢复了她从前的笑。流光溢彩,又有些漫不经心。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方委托人证据到位。”薛正平避重就轻。 “让我猜猜,跟梁律师有关系的,是博士?” 薛正平点点头。的确,是博士,而非可怜的博士配偶。 “梁律师跟博士是亲戚?”柳苗苗继续猜。 薛正平望着柳苗苗,笑而不答。 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发生变化。 柳苗苗虽然打了豁出去的心,但并不想毫不挣扎、一步到位就付最惨重的代价。 她假装没有看到薛正平眼中的欲,望。 转身,在客厅漫不经心溜达。同时,做好奇状,不住跟薛正平讨论她的猜测。 “不是亲戚?那么就是受重量级的中间朋友所托?不然,博士多了去了,这位博士怎么搭上非离婚专长的梁所?” “既不是亲戚,也非受朋友所托。”薛正平正色回答。 “哦?” “……”在柳苗苗的灼灼注视下,薛正平险些脱口说出梁所长的秘密。幸好,强烈的事业野心,让他抵挡住了在恋人面前炫耀的冲动。 “让我猜猜看,”柳苗苗好奇心起的样子,“师生关系!听说梁律师曾经当过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 薛正平不置可否,笑笑地朝柳苗苗伸出手:“不说别人了,走,我带你看惊喜。” 柳苗苗面上也笑笑的。为了不拂薛正平的兴,她朝他递上了自己的手,同时抓住了自己的公文包。 “把包放那儿就行。” 柳苗苗小脸一昂:“这里面,有秘密。” 薛正平忍不住笑起来,宠溺地问:“什么秘密呀?” “你先听哪一个?” “还不止一个?” “那是。” “你不说都有什么,我怎么选?” “好。我说给你听。一个秘密跟我有关,一个秘密跟你有关。你先选哪一个?” 薛正平饶有兴趣地看着柳苗苗。嗯,他就是喜欢这种能带给他意外惊喜的女人!这位可比他妻子黄彩虹灵动可爱多了。 “我先选……跟你有关的秘密。” “确定?” “确定。” 柳苗苗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包开过的卫生巾,摇了摇,道:“我来例假了。” 意外! 但一点都不惊喜! 薛正平苦笑。算了,来日方长,他不急于一时。 既然当天最大的盼头泡汤了,薛正平便慢下节奏,哄柳苗苗开心一般附和询问:“那么,跟我有关的秘密是什么?” “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柳苗苗忽然低下头。穿着粉色拖鞋的两只脚,脚尖碰触在一起,像个做错事的小小女孩。 “这个秘密还可能惹我生气?我更好奇了。是什么?” “你还没有答应人家,说你不生气。” “好,我答应你,绝不生气。” “保证?” “保证!” “拉勾?”柳苗苗伸出手,孩子气十足。 薛正平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上前,伸出小拇指,勾一勾柳苗苗的手指。 柳苗苗如释重负的样子,露出灿烂的笑脸。她忽然勾住薛正平的脖子,快速在薛正平脸上“吧唧”一口。 不及薛正平反应,她已从公文包里掏出透明文件夹。 第40章 学术讨论下的真实心意 打开文件夹,露出几张纸。 薛正平不禁疑惑。 柳苗苗虽然口口声声说藏着跟他有关的秘密,他并不当真。别处不敢说,在律所,他是相当光明磊落,自问没有把柄。 见柳苗苗抽出其中的一张纸,他自然好奇,伸手将纸头接下。当头几个大字,看得他屏住呼吸。 不是别的,而是一份代拟的《离婚协议书》。 薛正平眼睛一亮,这跟他在出租车上的推断,不谋而合。 所以,离婚协议书拿在手上,薛正平并不吃惊,更谈不上生气。他甚至有点为自己的明察秋毫与卓越推理而感到小得意。 “这——”虽然不吃惊也不生气,戏,还是要配合美人演下去。 “我……”柳苗苗再次低下头,双手绞在身后,身前异常隆起,双脚不安地蹭来蹭去。 薛正平都不忍心她说下去。 “……我想练习一下。” 这是个蹩脚的借口。不过,薛正平喜欢。 “挺好。”他含混鼓励道。 柳苗苗像是看到了不得了的曙光,激动抬头,眼睛里放出耀眼光芒:“你说挺好?我没有听错?” “挺好,我正好需要它。我们一起推敲一下细节,于你算是个学习机会。”薛正平想,有些事,应该男生更积极些。譬如追爱、婚恋。 当年,黄彩虹就有倒追他的嫌疑。这一直是他说不出口的小遗憾。 柳苗苗扑了上来,将自己挂在薛正平略显单薄的身板上。幸而她自律,体重只有两位数。 薛正平的情绪被柳苗苗点燃,索性就着餐桌,当即研究起《离婚协议书》的条款来。 一涉及工作,薛正平便魅力大增。 他指点着文书,思路清晰,行云流水,语速超群。 “法律规定,协议离婚是指夫妻双方,依照法律规定,自愿达成离婚的协议,即,可解除婚姻关系的行为,又叫自愿离婚,行政离婚。这个你懂的。” “协议离婚能更大程度上帮助当事人,理智处理离婚问题,将离婚的时间成本、感情成本、金钱成本以及痛苦代价降到最低。这个你也懂的。” “离婚方式有两种。一是夫妻双方,亲自到婚姻登记机关,去办理登记手续,交回结婚证,领取离婚证。” “第二种,是夫妻双方依法向人民法院起诉,并向法院提交自愿离婚的协议,或者双方亲自到法院左自愿离婚的庭审笔录,由法院审查后,出具一份《民事调解书》,并收回结婚证,自此,双方的夫妻关系解除。这个你也懂的。” 柳苗苗一边噗噗笑,一边暗生崇敬。 薛正平不但学识精湛,嘴皮子利落,还是个好师傅,有传道授业解惑的风范。 “协议离婚需要签署《离婚协议书》,《离婚协议书》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法律文书。关系孩子抚养、财产分割、后续纠纷处理等。” “就我的情况而言,一切又变得简单起来。” “我和她的《离婚协议书》,不涉及复杂的财产分割,更不涉及子女抚养。” 薛正平浏览柳苗苗为他草拟的离婚协议书,手里握着柳苗苗递给他的笔,在柳苗苗的灼热注视下,游刃有余地修改起来。 他划着“夫妻共同财产的处理”部分,笑着进行解释。 “我和她之间,不存在房地产权的分割,因为这套房子是婚前我父母买的。” “我和她之间,不需要做户口迁移的约定和处理,因为她的户口还在老家。” 柳苗苗不置可否。 “我和她之间,也不需要统计名下现有银行存款、股票账户金额等,因为我知道,她名下无存款。” 柳苗苗难免吃惊。 “这里可以这样写:‘各自名下的存款保持不变,不涉及任何财产纠纷’,就好。” 柳苗苗心中涌起一股同为弱势女性的悲悯:“就这?” 薛正平没懂柳苗苗“就这”里的不平,还以为她在请教内容。 他宽容笑道:“余下都是模版性的条款,像什么‘离婚后,双方生活互不相干,不得干涉对方今后的生活’、‘男女双方各自的私人生活用品及首饰归各自所有’等等,有就可以了。” 柳苗苗的情绪不知不觉变得低沉。 看她和高通达做了什么孽! 在销金窟一样的魔都,把一个没有房产、没有存款的、没有离婚补偿、没有专业特长的已婚女子,推下了人生的断崖! 这一切,仅止是为了阻止薛正平的一次所内提拔。 柳苗苗目光溜到自己那双洁白如玉的手,觉得上面似乎沾了一层看不见的鲜血。 内疚之下,柳苗苗带着央求的口吻道:“你不觉得你老婆,被咱们这样专业的人欺负到净身出户,太可怜了吗?” “……”薛正平眉头微皱,看向柳苗苗。 他当然不同意柳苗苗的话,律师的作用就是最大限度地保护委托人的利益。但是,柳苗苗央求的语气太动听了,他舍不得否定她。 “你就没有想过给她点经济补偿?毕竟人家把最美好的时光都给了你。” “……”薛正平哑然失笑,虽然没有说话,脸上全是不认同。 她把最好的青春时光给了他不假,可他跟她在一起时,也是韶华时光啊。 她陪他度过缺金少银的日子不假,可他也跟她一样吃住啊,搬家的时候,还比她更花力气地搬重物呢。 可是,一想到柳苗苗将是自己未来的老婆,他不想在她面前显得太苛刻,于是,他思忖后缓缓开口。 “实不相瞒,除了这套房,我也算白手起家。之前薪酬微薄,名下仅有五万元存款,你觉得我一次性补偿给她多少合适?” 薛正平问这话时,内心戏是很丰富的。他想展示他的开明,表达对柳苗苗的信赖,同时,也想考验柳苗苗的立场和金钱观。 此外,还有点沾沾自喜——将解决问题的权利交付给柳苗苗,未来,她就没有理由跟他算前账了。 柳苗苗吃惊薛正平居然只有那么一点存款,转念一想,自己纯属五十步笑百步,自己连五万存款都没有,名下还无房。 那不是重点啦,重点是,她想为他妻子做点什么,好减少点自己的内疚。 第41章上 造证据(加更谢@凌霜微笑) “唔,要我说,你房子若是有贷款要还,还的这部分都算是婚内共同财产,离婚时女方既然分不到房子,索要婚内还房贷的一半,于情于理是应该得到支持的。不如你大方些,主动提出补偿她……三万块?” 柳苗苗其实想说“十万块”的,离婚后若干年内依旧支付赔偿金,并不鲜见。退一步,“五万块”也行啊,只是怕节外生枝,影响了她和高通达的计划,才勉为其难报了一个缩水的数字。 三万! 薛正平听得心惊肉跳,他垂下眼,开解自己半天。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日后生活的长治久安,他且忍痛答应吧。 再抬起眼,依旧是满面笑容,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大方道:“好,就听你的。” 柳苗苗这是在虎口拔牙。 但她好像没有意识到,以为自己不过是据理力争。 既然有例假君串场,不能做爱做的事,薛正平决定做点不爱做的事——进厨房。 跟纯粹果腹不同,为美女做饭,是一件充满情调的雅事。况且,自己做,比叫外卖或去外面吃便宜多了。 他知道一个好看、能吃得饱、又不难做的菜单。 薛正平穿上围裙(这个必然是要穿的,多洗一次衣服多折一次旧,薛正平心里都算着账呢),进了厨房,不舍得柳苗苗打下手,就让柳苗苗自便。 柳苗苗东瞧西看,发现了书房。 书房里,台式电脑机旁,竟然有打印机。 莫名一阵心动。 柳苗苗熟门熟路开机,电脑没有设开机密码。 她打开一个全新的文档,将薛正平修改过的《离婚协议书》誊入电脑,打印出来。 望一眼簇新的《离婚协议书》,柳苗苗不觉嘴角隐秘一笑。只要薛正平填写并签字,管他到底寄不寄给他妻子,她都算如愿了。 一个连自己婚姻都经营不好的离婚律师,是多么不靠谱的人设!这绝对是高通达想要的提拔障碍啊。 将新打印的《离婚协议书》背在身后,柳苗苗怀着小雀跃,来到厨房门口。 “正平。”她特意去掉姓,唤他一声。 薛正平煮的饭刚好,正打开电饭煲给饭散热。听柳苗苗风含情水含笑地唤他,马上扭头,手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这是他嫌弃的黄彩虹的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 柳苗苗摇着身体,也不说话,只看着薛正平笑,把薛正平笑得心里没有一点脾气。 “干吗?”他柔声问她。 “没什么。”她笑嘻嘻回。 “明明有话要说的样子。” “嗯,是有话要说,又怕你不答应。” 薛正平饶有兴趣地抱着双臂,上下打量柳苗苗,心里满溢新鲜感。 “说啊,不说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 柳苗苗继续摇啊摇,头东歪歪,西歪歪,自己冷不丁噗噗笑几声,仿佛脑袋里幻想什么好玩的场景。 薛正平按耐不住,走过去,想抱她又怕冒犯,于是伸手做挠柳苗苗胳肢窝的样子。 “说不说?不说我要呵你痒痒了?” 柳苗苗大笑着躲开,也没有躲远,只是后退了一步。 她忽然从背后拿出那份新打印的《离婚协议书》,直着胳膊杵到薛正平面前。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薛正平。 第41章下 造证据(加更谢@凌霜微笑) 薛正平瞄见内容,虽说不上格外吃惊,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决定做,和真的要做,到底是有些微区别。 稍迟疑一瞬,薛正平还是伸手,接过了柳苗苗手中的文书。 “你的意思是?”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出于一贯的谨慎,薛正平明言询问柳苗苗。 “……”柳苗苗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脚尖蹭地,就是不肯开口。 薛正平又一次心软了。 他浅笑出声,算是嘲讽自己无底线的妥协。 “你想看着我签字?” 柳苗苗紧张地咬了一下嘴唇,忐忑地看着薛正平。 薛正平心软得都要化了去。 他朝柳苗苗伸出手。 柳苗苗双眸大睁,马上递上签字笔。 瞧这默契! 薛正平五味杂陈的内心,立刻出现了压倒性的力量。那力量,是眼前活色生香的妙人给予的。 在这份力量的支撑下,薛正平提笔,按提示,在空格处写上自己的姓名,民族,出生年月,身份证号码等信息。 柳苗苗探头,从薛正平头和肩的缝隙里看,看到他流畅地写出他和他妻子相识的年月,登记结婚的日期,心里不由直嘀咕。 男人真叫人看不懂。 他把相识与结婚的日子记得那么清楚,是纯粹出于专业素养,还是其实很在乎那段行将结束的感情? 等薛正平将“因感情不和”写在“致使夫妻感情确已破裂,已无和好可能”之后,剩下的,就是签名了。 九十九拜差最后一跪。 柳苗苗屏息静待。 薛正平抬头看一眼柳苗苗,看到她紧张期待的样子,想到她的紧张和期待,都是为了和他在一起,不觉心中甜蜜,签起字也爽快起来。 签完,浏览。 心底有一丝轻痛。 他迫使自己忽略。 柳苗苗等薛正平浏览完,将填完所有必要信息的《离婚协议书》拿在手里,心里十分慰贴。 没费力气,没费感情,更没费身体,她轻轻松松,如愿以偿拿到离婚证据,爽! 见柳苗苗对着《离婚协议书》痴笑,薛正平也十分舒心。 他将笔放下,摩挲了一下手,糟糕,他的左手上还戴着结婚戒指呢。 那是一对跑遍城隍庙金店,发现的最便宜的现成对戒。九九金。因为太薄,戒指早已贴合手指并拢的方式,变了形。 取掉,还是不去掉呢? 他都在美人儿面前表态了,取掉才是人之常情。 可是,离婚又不是什么好事,他想悄悄地做,再不济也要避开眼下提拔的节骨眼。一旦取掉,岂不是自曝于人? 犹豫不决间,见柳苗苗似乎还没来及在乎他的指间,他索性也装作没想起。 薛正平打算将话摊开说,譬如,确定一下与柳苗苗的恋人关系什么的。他才张开嘴,柳苗苗先说起话来。 “人家好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薛正平一拍额头,是哦,他的玉米豌豆火腿蛋炒饭,原材料都已具备,就差最后一炒了。 俩人之间的摊牌,不急于一时。于是薛正平起身去炒饭。 柳苗苗背过薛正平,借口上卫生间,将薛正平刚填好的《离婚协议书》拍照,发给高通达。 第42章 寄到哪里? 任务圆满完成! 完成任务后的柳苗苗放松下来。她不再带节奏,而是开心吃饭,认真夸奖,仔细倾听。 薛正平妙语连珠,又肯为柳苗苗添茶倒水递纸巾,还不住用充满爱和赞赏的眼光注视她。 柳苗苗身心放松,忍不住飘飘然。 “你说有惊喜给我,是忘了给,还是只是个借口?” 啊,这是个容易带歪画风的危险话题,不过,仗着例假君在侧,她大胆问问也无妨。 薛正平目光意味深长起来:“在卧室……可你今天不方便。” 柳苗苗不再问下去。她刚才四处乱转的时候,在卧室看到一床粉到发光的粉枕粉被粉床单。 两个人相视而笑。 只是,一个人觉得懊恼,一个人觉得甜蜜而已。 午饭过后,两个人磨磨蹭蹭——主要是柳苗苗看薛正平磨磨蹭蹭洗碗收拾厨房,等一切收拾停当,薛正平出门送柳苗苗。 临出门,柳苗苗瞄过餐桌一角放置着的《离婚协议书》,略不安地追问薛正平:“你真的,真的要给她寄?我是说,如果你不想,完全可以……” 柳苗苗话还没有说完,薛正平斩钉截铁表态:“寄!我今天就寄!” 柳苗苗似有话要说,嘴张了张,终究没有出声。 两个人出楼宇,去小区门口。 薛正平意气风发地让柳苗苗挽上他的胳膊,全然没有发现身后有两位老阿姨,更没有发现,其中的一位,举着手机,对着他和柳苗苗拍了一路。 不舍得就此别过柳苗苗,薛正平陪她坐了一段出租车。车行至某地铁口,薛正平下车,再坐地铁回家。 回家之后,他一眼看到餐桌一角摆放的《离婚协议书》。 那像是无声的谴责,看着就心烦。 反正要做,不如手起刀落痛快点。 薛正平抄起《离婚协议书》,扭身就要往外走。忽然,他想到一件事:他往哪里寄? 心虚。 黄彩虹离家出走这么多天,他愣是没有想过关心一下她在哪里落脚。 客厅里来回踱步,之后,薛正平想到一个妥帖的方法:邮寄到黄彩虹的公司! 可是,又由于平日不关心黄彩虹,他说不出她公司的详细地址。 好在网络时代,信息不难获取。 凭借记忆,他在网上找到了黄彩虹工作的台企公司网址,进而获取地址。 本想不打招呼直接将文书快递过去,又担心黄彩虹在公司里崩溃。怀着难得的怜悯,他决定先给黄彩虹打个电话,算是打个招呼。 要拨手机时,记仇的薛正平想到,黄彩虹曾经按断过他的电话!也许,她正执行她的鸵鸟计划,屏蔽所有来自于他的信息。 这难不倒聪明的薛正平。 薛正平只稍作思考,便决定打黄彩虹的公司座机。 他正筹措,如何用最简短的话,最强烈地表达他的立场,公司前台的接起总机。 “您好,我找黄彩虹,请帮我转她的分机。”薛正平律师嗓子上线,听上去颇有几分威严。 “您找谁?” “黄彩虹……好像在行政部?” 对方发出一声略显刺耳的笑声,这让薛正平预感不妙。莫非黄彩虹连前台都通知到位?不对呀,他又没有自报家门。 “她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这三字,在汉语语境里,可不止一种解释。遇上用词含糊的人,薛正平觉得憋气。 “什么意思?” “辞职了呗。” “辞职了?” “哦不,确切地说,是被辞退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每天那么多破烂事,谁记得清楚?没有十天,也有半个月吧。” “……”伶牙利齿如薛正平,鲜见的哑口了。 前台的话,令他想起半个月前他和柳苗苗那什么的那一天。他当时只顾得表明立场,都忘了去想,她为什么半中午的回到家? 一想到那天她被公司辞退,回到家又发现丈夫与别的女人滚上床单……薛正平破天荒,有些心慌意乱。 被活捉那一刻,他还不曾乱过。 被玻璃扎脚心的那一刻,也不曾乱过。 薛正平甩甩脑袋,想甩掉那些心慌意乱。 一个全靠智谋谋生的人,哪能乱了心! 薛正平劝解,并给自己下通牒:事已至此,懊悔无用,那就赔偿她三万……零五千块吧。 看来,今日黄历当是不宜出门寄快递。 薛正平倒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翻手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似乎同时拥有陈丽娟和陈丽娟老公的微信联系方式。 记得那时候他们刚在阳光明邸买房,陈丽娟兴奋异常,老想拉他和黄彩虹周末凑局。 吃饭,打牌,搓麻,看电影。 他在爽快拒绝之前,稀里糊涂参加过几次四人约会。完全不懂其中的乐趣,浪费时间,浪费钱。 通过那仅有的几次四人约会,他们加了彼此的朋友圈。 他不发朋友圈。鉴于朋友圈里的兼职微商越来越多,他早就放弃了翻圈。 为了追踪黄彩虹的踪迹,薛正平决定花点时间,先翻起陈丽娟的朋友圈来。 陈丽娟的朋友圈止更于半个月前。 薛正平转而去翻杨群的朋友圈。 炫女气息扑面而来。 杨群每天上、中、下、晚基本都会发圈,九宫图,主题只有一个:炫耀一个叫“小杨桃”的女婴。 薛正平忍不住放大婴孩仔细看。 他喜欢小孩! 在老家,他这个年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跟柳苗苗实质性有一腿之前,他思考过自己行将要做的事情。那时候他想,要是彩虹能为他诞下一男半女,他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随波逐流。 他和黄彩虹同居了快八年,期间多少次心怀侥幸希望不中,后来又变成心怀侥幸希望中,黄彩虹的肚子,始终安安静静,不见动静。 他急,但他不敢让黄彩虹做孕前检查,他怕有问题的人是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司法考,他熬了多少个夜。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洗头发的时候有多忧伤。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看到关于“精子活力”的广告,他有多惴惴不安。 第43章上 一瓶鲜辣椒酱 讳疾忌医。 他对自己的担心害怕,渐渐演变成对黄彩虹的迁怒,进而想到,干脆甩掉她,省得她的存在,时时提醒,他是耕耘八年而一无所获的人。 翻看杨群炫女照片的时候,薛正平不期然顿悟了自己隐秘的内心。 这个顿悟,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薛正平有些傻傻分不清,步青云而弃糟糠的陈世美是他的真面目,还是渴望孩子怒而离婚才是他的真面目? 然而这一切,对黄彩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注定被甩。 薛正平翻杨群的朋友圈,一张张放大看那些婴孩的可爱照片,险些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纠正了关注重点后,他很快于好几张照片中发现了可疑的只脚片手。它们的主人,毫无疑问是黄彩虹。 时间就是有种魅力,即使你不刻意关注,也能记住并对生活在身边长达八年的人精准再认。 通过杨群发的照片,确认了这些天黄彩虹落脚在陈丽娟家,薛正平的良心债减轻了一些。 下一步,他将联系杨群,索要杨群家的详细通讯地址。 -- 陈丽娟婆婆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最懂徐徐图之的道理。 果不其然,第二天,老姐姐陶静,在“没有提前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再次来到陈丽娟家。 说是没有提前知会,只是陈丽娟公公、陈丽娟、杨群和黄彩虹不知道而已。 陈丽娟婆婆可是心知肚明。 门外有人敲门,陈丽娟婆婆抢着去,一看是姐姐,露出大吃一惊的神态,惊讶地高声询问:“咦咦咦,姐姐你怎么来了?是昨天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老姐姐陶静站在门外,说了什么,内室中的陈丽娟和黄彩虹听不甚清楚。 “她怎么又来了?”陈丽娟不悦地嘟囔。 就她看来,昨天大家合力表演一番,结果和谐美好。今天就再来,纯属画蛇添足。 黄彩虹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脸上漾着宽容的笑,仿佛在宽解陈丽娟的孩子气。 陈丽娟自省一二,还黄彩虹一个笑脸:“我也就随口说说。” 两人正悄声嘀咕,耳边传来陈丽娟婆婆的大嗓门和她老姐姐的隐约回答。 “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我是过来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 “鲜辣椒酱。” “怎么?” “昨天小黄不是说她喜欢吃鲜辣椒酱嘛。” “所以你专门跑来,就为送一瓶鲜辣椒酱?” “哎呀,你轻点声。儿媳妇这不还没养嘛,我反正在家也没事。” 家门口,陈丽娟婆婆和她的老姐姐嘴里说一套,眼神交流一套,还不时穿插手势。 “就算在家没事,这一路过来,一来一回,可是实打实要花3个小时的哦。姐姐你快进来,我去叫小黄,让那孩子自己谢你。” “不用不用,我这就走了,怪不好意思的。” 陈丽娟和黄彩虹在内室看不到她们的第二套交流方式,只能听到语言。黄彩虹一听专门为她跑一趟,顿时有些手脚不知该怎么放。 “我是不是应该主动出去?”她问陈丽娟。 陈丽娟疑神疑鬼,忍不住怀疑婆婆在搞怪。 她拉着黄彩虹的胳膊,轻微摇摇头:“等她来叫你。” 她竖耳倾听,还想多听些什么,好下再精准些的判断。 哪知,再听下去,也只是“砰”的一声响。 第43章下 一瓶鲜辣椒酱 “彩虹!”陈丽娟婆婆出现在儿媳妇的卧室门口,脸上眉飞色舞,一看就有些激动,“你一定想不到,我姐姐她是为谁而来?” 黄彩虹只得装不知:“为谁而来?” “你!” 黄彩虹继续装出吃惊:“阿姨人呢?” “走了。” 黄彩虹这回是真吃惊了:“就走了?” “是呀。我让她等等,她自个不好意思,说不值得谢,拦都拦不住,扭头就走了。我姐姐是个实在人呐。” 黄彩虹“哦哦哦”地附和。 “哎呀,我是不是还没有说?她专门给你送鲜辣椒酱而来的!这鲜辣椒酱啊,是她自己买了朝天椒,自己剁,自己腌的。” 黄彩虹脸上的夸张表情瞬间褪去。她真的被感动了。 陈丽娟婆婆眉眼扫过黄彩虹的脸,确认了那份动容,心里的成算又添一分。 一旁旁听的陈丽娟有些狐疑,那位婆家姨妈,坏是不坏,但也没有觉得像婆婆夸得那样古道热肠啊。 在她看来,上海人的算计,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对于非亲非故的人,仅仅出于怕热脸贴冷屁1股的自尊,交往起来也会非常克制的。 这婆家姨妈,怎么忽然性情大变,变得热情奔放起来? “我本来要喊你自己谢谢她,她说,小事一桩,不值得正经感谢。她就是喜欢你这孩子,又因为她家里正好有腌好的鲜辣椒酱,听说你喜欢,就分出一瓶送过来了。” 昨天她们在陈丽娟的卧室里聊天,话赶话,黄彩虹确实说过自己喜欢吃鲜的辣椒酱。 黄彩虹感动得直搓手。 她这个人,一感动就词穷。薛正平没少因此说她上不了台面。 “无功不受禄,这……”陈丽娟辨不清是冷笑还是热笑地笑着接。 陈丽娟婆婆忽闪着眼,风情万种地白她一眼:“哎呀,这瓶东西不值几个钱的!” 陈丽娟被意外击倒,她还以为婆婆会就坡下驴,大肆宣扬鲜辣椒多难腌呢。 黄彩虹有些不安,她吭哧道:“不能,不能这么说,情义重。” 陈丽娟婆婆假当没听见,笑盈盈地摆手走了。 据她观察,谢意藏在心中,才更持久。她不打算给黄彩虹说出她心中感谢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计划,让姐姐送到门口就走。 陈丽娟望着婆婆离去的身影,总觉得那整个背影,就是大写的骄傲。只是她不懂,她姐姐做得一手好腌菜,她有什么好骄傲的。 陈丽娟还想多思考一下,不过,只要一回头,哪怕是余光扫到小杨桃,就立刻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作者的话:最近这几天,作者菌想腾出精力对《月姐黄》进行一次布局调整,更新会有所放缓。 钟爱《月姐黄》的友友们不必担心,原滋原味、忠于提纲的黄彩虹会100%在线,所有的人和故事将都在,只是换一种讲述的方式,好让故事的节奏感再强一些。 给您造成的阅读不便,作者菌深表歉意。不要离开,您正好可以验证,改版有没有更精彩。 第45章上 唯一被疑的泄密者(致谢4月票王@笑颜忘) 陈丽娟捏着女儿耳朵玩。 她倒也不隐瞒黄彩虹,倾囊吐出:“不想惯她。今天答应她到餐桌上吃饭,明天要不要答应她让杨群搬回卧室?后天要不要答应她让女儿跟她一起睡?大后天要不要答应她我也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她呀,是个无底洞,我早就发现了。” 黄彩虹本来拉起架势,准备好好劝劝陈丽娟。听完陈丽娟的一番话,一句也说不出。果然清官难断家务事。 听陈丽娟的意思,她婆婆打着尽快恢复家里生活状态的主意。 黄彩虹无从确认陈丽娟的猜想是否成立,但只要想到,在陈丽娟婆婆眼里,她是应该尽快清除出门的对象,就说不出任何劝解的话来。 -- 将薛正平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拍照发给高通达之后,柳苗苗迫不及待要回自己的小窝,等高通达下班后去她那里,夸奖她。 她好不容易摆脱薛正平,马上询问高通达晚上几点到?遗憾的是,高通达当晚要连线美国老师,上专业英语一对一的网课,没有时间去她那里。 “乖,明天律所见。”高通达电话里压低声音道。他还在上班,不方便长聊。 柳苗苗非常配合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她早早出门去律所。 没有车的她,偷偷摸摸去了地下车库。 徘徊着高通达惯常停的车位旁,她怀揣希望,不断想象高通达将怎么夸奖她。 早高峰,不停有车进车库,扬起一阵暗光线里看不见的尘。烟尘气,让柳苗苗忍不住咳嗽不止。 她捂嘴挡尘,弯腰咳嗽的时候,一辆宝蓝色的宝马车,擦着她,加速开了过去。 车内的高通达一脸不满,暗叫一声“蠢女人”。绕了大半个停车场,将车停在一个因为有两根柱子而被生手车主嫌弃的停车位。 停好车,放弃了乘坐车库电梯,猫腰进楼梯,步行到地面,再挺直胸膛,与众人一起等电梯。 进车库时,他车后面跟着的,是梁律师的车。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与柳苗苗在车库相见。 许久之后,柳苗苗灰头土脸进律师。 一进律所,她就忍不住搜索起高通达来。 高通达端了个杯子,正要去茶水间。 她往前走了一段,错过前台的视野。 高通达依旧步履生风,俩人行将擦身而过的时候,高通达突然驻足,向她露出久违的灿烂笑脸:“不错!干得好!我的小姑娘!”他凑近她,压低声音,笑笑地说道。 柳苗苗望着他的脸。 她由衷希望高通达多夸赞她几句,由衷希望高通达的眼睛里流露不一样的深情。 然而,还没等高通达褪去脸上惯常的面具,就有同事朝他们走过来。高通达半避嫌半不避嫌地快速摸了一下她的手,踏步离开。 柳苗苗垂首看自己的手,她手里握着的手机,未暗的屏幕上,清楚可见有薛正平签名的《离婚协议书》。 柳苗苗心中混杂着歉意和哀伤。 她知道,高通达一定会用他的方式,在所内大肆传播这张照片,而她也必将成为薛正平唯一怀疑的泄密者。 第45章下 所内传播计划 前者使她感到抱歉。 后者令她多少哀伤。 亲手摧毁爱慕者的信任,感觉并不好受。 她本来还指望高通达用热情的夸赞和坚定的肯定,来冲刷心中的歉意和哀伤呢。 柳苗苗微垂着脸,内心冲突令她脸上笼着一层复杂与凝重。她不知道,这份微透着复杂与凝重的表情,为她浮华的美,平添一份气质。她的美,也因此立体起来。 柳苗苗预测高通达将传播那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的照片,实在是把高通达想得太保守。 事实上,早在昨天中午得到《离婚协议书》照片前,高通达就想好了传播途径。 昨天中午,他一收到柳苗苗发来的照片,立刻奔前台辛笛处,实践他的传播计划去了。 据他长期以来的观察,他发现辛笛是个骨子里带着深刻自卑的人。 什么原因造成的自卑他不管,他只需要知道,像辛笛这样自卑的人,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就好了。 辛笛害怕被众人关注,更害怕被众人忽视。 高通达时不时夸赞一下她,送些小恩小惠给她,满足她对关注的需求,让她习惯在心理上接纳他。 尽管内心自卑,辛笛到底年轻气盛,好胜心强。高通达看到这一点,将柳苗苗暗恋他的信息巧妙地传递给辛笛,给辛笛造成一种错觉:高通达迟迟不接纳柳苗苗,正是因为他对辛笛有想法。 一位正当年的男子,能对一位年轻的女子有什么想法?辛笛意会。 就这样,只要高通达没有正面承认柳苗苗是他的女朋友,辛笛就默默把高看作自己的暗恋者。 当然,自卑如辛笛,是不敢公然主动追求高通达的。 她只会别别扭扭地等着高通达来追求。高通达迟迟不来追求,也不影响她继续把他假象成自己的暗恋者。 高通达将手机亮屏,大大咧咧放在前台桌上,自己自顾自找辛笛攀谈。 辛笛年轻灵活,眼睛亮,一不留神就溜到了《离婚协议书》几个黑体字。 “谁的呀?”辛笛下巴一抬,问高通达。 高通达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 “那个!”辛笛继续摆动她的下巴,视线往手机方向扫。 高通达明显神情慌乱,赶紧伸手将手机盖上,目光躲闪,嘴里一连串:“没谁,没谁。” 他这番神情对不上语言的举止,堪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范本。 辛笛咯咯笑着,两只手下去扳高通达盖手机的手。 这种看似光明正大的争夺下的肢体接触,才是真正令辛笛开心的部分。她也因此沉醉其中,非要纠缠不休地掰开高通达的手,拿走他的手机不可。 高通达用力捂住,眼看有同事路过前台,为了避闲,他被迫停下手中的动作,辛笛趁机抢走了手机。 辛笛对着高通达的手机看了一会儿,期间还放大了局部的信息。 看完,辛笛一脸不可思议地询问高通达:“这是真的?” 作者的话:向各位读者大大汇报一下改版近况:经过两次尝试改稿后确定了新版方向,目前已经写了5章,五一过后,会私戳责编,询问新版是否达签约的标准~到时候向大家汇报后续~ 第46章 为你二战(大章谢4月票王@笑颜忘) “假的!假的!”高通达一边试图抢回手机,一边一连串地回答。 他的回答太不走心,辛笛自然不信。 辛笛仗着前台护体,又看了一会儿,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又点,像是转发图片,后,才将手机还给高通达。 高通达拿到自己的手机后,心虚地左右看两眼,脸上似有不悦,一本正经对辛笛道:“在公司不要乱说私人的事情!” 辛笛朝他吐了吐舌头,不置可否。 高通达一副懊恼模样,将手机放进衣服口袋,离开了前台。 才走离前台,他嘴角就绽出隐秘的笑意。 他敢打包票,就辛笛那怕被人忽视、被人小看的小性子,《离婚协议书》的照片,不出半天,就能传遍整个律所。 第二天,地下车库低头绕过柳苗苗,不期然去茶水间的路上又见柳苗苗,高通达草草夸赞两句,就去接水喝。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譬如,见缝插针对流言进行炒热,不漏痕迹地煽风点火,巧妙地引导舆论导向。 通常是这样:流言席卷了整个人际圈,正主还一无所知。 辛笛爆出薛律师将离婚的第三天,薛正平被梁律师叫进办公室。 薛正平精神饱满地进入梁律师的办公室,劈面看见紧皱眉头的梁律师,心里不由一咯噔。 博士离婚案的证据准备,他跟要离婚的博士交代得清清楚楚。他们做律师的,并不总这么掏心掏肺。他自问该想到的,全都想到了。难道又出了什么劈叉? 带着轻微的不解,薛正平一步步走近梁律师的办公桌。 走了一半,梁律师从他的办公桌后走了出来,走向待客的沙发。 “坐!”梁律师一抬手,指引薛正平落座的方向。 薛正平来到沙发前,小心翼翼坐下,两只手紧张地捏合在一起。 “知道我为什么看好你吗?”梁律师开门见山。 “不敢妄自揣摩前辈的心思,我一直当您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你跟我,我们跟那些正统班科出身的人不同,我们是靠自己的顽强意志独自奋斗、一路拼杀出来的。” 薛正平诚惶诚恐地点头。 “像我们这种得来不易的人,理当更爱惜我们的羽毛。可,你怎么做出还没有出人头地,先抛弃结发妻子这种事呢?” 薛正平一下子大睁双眼。他的吃惊,全暴露在脸上。 “难道传闻是假?《离婚协议书》也是假?” 薛正平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像是血液尽失。 那一瞬,太多头绪在脑海中闪过。这两天他回味无数遍的柳苗苗朝他娇笑、撒娇的情形,此刻像鞭子,抽打得他体无完肤,自尊不存。 梁律师仔细看薛正平,看他吃惊多于愧疚,又不见他摇头否认,只能自己摇摇头。 “不是向你邀功,这次的提拔名额,是我力争众人,为你争取来的。如今爆出你一出,跟抽我一巴掌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薛正平的白脸,一下子红得像猪肝似的。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梁律师犹如父兄般的询问响在耳边。 薛正平感慨极多,他最想说的,就是柳苗苗为什么要挖坑陷害他! 他之前推理,柳苗苗想让他离婚,是为了取而代之,成为他家的女主人。 可是,有哪个女人,会把将来的依靠推进火坑? 只能说,他太一厢情愿!太自以为是!做出的推断与事实完全不符。 事实是什么?恕他此刻心乱如麻,无力猜测。 薛正平自司法考通过后,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智商。 张开了口,舌尖也做好了发音准备,在最后的那一秒,他还是放弃了。柳苗苗是他甜蜜的记忆,就算是毒药,他也不准备催吐。 大不了这一次不被提拔,最坏不过是换个律所平平发展。男子汉大丈夫,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薛正平苦涩地对着贵人摇头。 梁律师一声叹息:“我懂,感情最麻烦。” 两个人对坐无言,惆怅的情绪渐渐弥漫办公室。最后,梁律师总结陈词:“这样,小薛,我也不隐瞒你,你这次得到提拔的希望不大,很可能需要再等下一回,这次你离婚离得太不是时候。” 前程! 票子! 地位! 梁律师的每一句话,都化身成飘散进空中的“前程”、“票子”、“地位”等。薛正平只能看整整看着它们离他而去。痛啊,痛不可言! 幸而,梁律师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我仍旧不改初衷,我会为你力争。” 薛正平“扑通”就跪在了梁律师的面前。 要不是有茶几阻挡了他,他都控制不住自己要磕头。 “我对不起您的厚望!” “好孩子,快起来。” “我内心充满愧疚!” “我懂我懂,快起来。” 梁律师弯腰伸手,将薛正平搀扶了起来。 两鬓发白的梁律师,动情地看着宛如年轻时候他的薛正平,手搭在薛正平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下定决心思的,用短平快的声音说道:“豁出去我这张老脸,周末的合伙人会议上,我为你而战!” 薛正平望着梁律师,说不出话来。 这回,他是真的感动了。 从梁律师办公室走出来,薛正平罕见地低下了他惯常高高昂起的头。 他闷头走过柳苗苗的工作位,因为没有转头,也没有抬眼,使他只看到了柳苗苗宛如腿模的两条腿,还有就是,那双套在脚上,好像童话中的水晶鞋一样的高跟鞋。 他真的很想停下来,问问她,目的何在? 他不嘶吼的,也不会张牙舞爪,就平平静静问一句:目的何在? 不过,他心里很明白,他不会驻足,亦不会开口询问。 怕同事议论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柳苗苗看见他哭红的双眼。 如果注定失败,不妨败得潇洒一些。 他咬牙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闷头走回自己的工作位,薛正平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坐下来,投入工作。 背后有几道目光灼灼烧着薛正平敏感的神经,他觉得,那一定是怀着落井下石的快感窥视他的同事。可惜,他没有勇气回头。 第47章上 暗流制造者 薛正平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 幸灾乐祸的人,明里暗里是有那么几个。排行榜榜首,非高通达莫属。 只有他,是知晓全部内情的人。因为,内情是他一手导演的。 聪明人永远不急于暴露自己。 当天的高通达,看上去一点不像暗流的制造者,他更像是个工作狂,一刻也不与人目光接触,埋头分析资料,足足干了一天。 柳苗苗在局促不安、如坐针毡地度过了这一天。 下班时,高通达依旧沉浸于工作的样子,头也不抬。 柳苗苗默默打卡下班。 一直到当天晚上快十点,高通达才到柳苗苗家。 他晃了晃手中已经开启的红酒,对开门的小室友笑道:“一起喝一杯?” “不了,谢谢。”小室友客气拒绝。 每回见高通达,她都笑得很疏离,并且快消失在公共区域,牢牢将自己的房门关上。 高通达不止一次向柳苗苗吐槽:“我看上去像是会吃人的大灰狼吗?你室友倒是很热衷自比小红帽啊。” 柳苗苗每次都不忘维护:“她还小,大学还没毕业呢。” 吐槽归吐槽,高通达平时从不勉强小室友,但今天非同寻常。今天他高兴。 没有人庆祝的胜利,跟锦衣夜行一样,没意思。 他一把拉住要往卧室走的小室友,笑道:“别急着走啊,我又不吃人。你看看我,我也是欧巴——” 高通达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室友竟然尖声高叫起来。 久等等不到高通达的柳苗苗,正在卫生间正淋浴,隐约听到敲门声,明白是高到了。着急忙慌就去关水龙头。还没有来及擦干身上的水珠,就听见室友“啊”地尖叫起来。 吓得她鞋子都没来及穿,裹了浴巾就冲出了卫生间。 光脚沾水落到地板上,滑,她跑得又快,刹不住车,一出卫生间就劈腿滑倒在地。由于角度不对,韧带拉得生疼。 她疼得直吸气,一抬头,看见高通达死死拉住小室友的胳膊。小室友本来就瘦,胳膊纤细得像是没有充分发育,高通达的大手将胳膊整个圈起,小室友想挣也挣不脱。 说不清是被眼前的画面冲击出了泪水,还是劈倒疼出了泪水,柳苗苗的视线被泪花打散,使她看不清高通达的脸颊。 脸颊忽然一凉。 大约泪水不受控地滚落下来。 这一滚落,就再也收不了场。 泪水像雨后小河,汹涌不止。 高通达余光瞥见一字开在地上的柳苗苗,正笑嘻嘻劝小室友,再一看,柳苗苗昂着脑袋默默流眼泪呢,心里难免扫兴。松开手中的小细胳膊,他淡淡看一眼柳苗苗:“起来吧。” 说罢,自己径直去了柳苗苗的卧室。 柳苗苗两手撑地,一撑没撑起。 小室友本来已经抱头奔自己卧室,不小心从客厅的镜子里看到柳苗苗的狼狈,又折回身,伸手去搀扶她。在小室友的帮助小,柳苗苗艰难站起。 “谢谢。不小心,滑了一跤。”柳苗苗尴尬解释。 小室友不作声,嘟着嘴巴,帮柳苗苗将散开的浴巾拢在一起。 第47章下 暗流制造者 柳苗苗借力沙发靠背站稳,伸手捏了捏小室友嘟起的嘴巴,笑道:“小嘴巴一天到晚嘟嘟嘟,干什么呢?”她笑的,远没有她以为的自然。 “今晚到我房间里,凉凉他,怎么样?” 柳苗苗笑着摇摇头:“他大概外面喝了点酒,醉了。” “那更应该凉凉他了。喝完不乖乖回家睡觉,跑你这里又吐又叫。你又不是他老妈子!” 柳苗苗揉了揉小室友的脸,一副不跟她孩子气的建议计较的样子。 小室友便嘟起嘴吧,端起她的养生茶杯,小辫一翘一翘地进了自己的卧室。 柳苗苗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心生羡慕,羡慕她可以这样自由自在,傲娇肆意。 见室友将房门关闭,她朝自己卧室走去。刚才拉伤的部位,一走一痛,她也因此一瘸一拐。 推开卧室门,看见高通达情绪很好,正在灯光下观摩杯内的酒红色液体。 高通达回头,笑得风度翩翩:“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柳苗苗点着脚往里走,还没靠近高通达,先皱起眉头:“你果然喝酒了?” 高通达晃晃悠悠,朝柳苗苗走过来。 “你在哪里喝的?” 高通达醉意朦胧,含混不清地说着“就喝了一点点”,边说边酒气冲天地朝柳苗苗扑过去。 柳苗苗闪身躲开:“又是洋酒兑碳酸饮料?” 高通达扑到了门上,转个身,对着一旁的柳苗苗打了个嗝。 柳苗苗煽开酒气,不悦道:“你忘了医生上次说,你的胃溃疡根本不应该喝这种兑法的酒?碳酸饮料会让烈酒快速渗透,兑胃肠道产生更强烈的刺激,破坏胃肠道黏膜,甚至会引发黏膜炎症。你忘了你上次……” 高通达眉头越皱越紧,不耐烦:“你们女人怎么都一个样?” “我,们,女人?”柳苗苗近乎一字一顿地反问。 高通达自知失言,酒醒近半,心里稍一琢磨,又将醉酒的样子释放出来:“可不是!你,我妈,我奶,你,们,女人一个比一个唠叨!” 柳苗苗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扶高通达的动作也温柔起来。 高通达手里还握着酒杯,将柳苗苗揽住,卡着她的下巴,非要往她嘴里灌酒。柳苗苗不喜欢这种鲁莽的喝酒方式,躲闪之际,掖在腋下的浴巾散落。 高通达的注意力被转移。 酒杯随手往桌上一放,底盘一半在两本错落摞起的杂志上,一半悬空。两人你进我退间,撞到了桌子,酒水摇晃,悬空的酒杯失衡,倾倒下来,酒色的液体在白色的桌面流淌开来。 柳苗苗被推着后退,忽然,被碰到筋伤的地方,脸上不受控的抽搐一下。 “痛!”她倒吸一口冷气。 高通达没理会。 柳苗苗摆着头,躲他酒气冲鼻的吻。 他身体的重量渐渐倾覆下来。 她无力支撑,只得后仰,然而腿筋有伤,柔韧性跟不上,力气又不足,支撑不住,轰然坠倒下去。 还好,身后是床。 柳苗苗虚惊不已,早已花容失色。 高通达正好相反。 他伸手去触她的腿。 “嘶——好痛!”柳苗苗倒吸着气呼叫起来。 第48章上 恋人日常 高通达这才发现,柳苗苗的脸,已皱成了一坨,痛苦不堪的样子 高通达疑惑不解:“怎么就痛了?不是还没进——” “混蛋!刚才劈倒伤到筋了。” 高通达半信半疑,很不甘心。他偷偷探手,再去碰触柳苗苗。 柳苗苗痛得脸都缩成了一团。她平时很在意皱不皱纹的事情,尽量不做多余表情。今天这样皱眉挤眼,看样子不是装的。 “做不了了?”高通达怏怏不乐地问。 “老娘路都走不成了!” “没劲!” 高通达坐起身,接连叹气。 “你到我这儿来,就为那个吗?”柳苗苗负气,踢高通达一脚。没敢下力气,跟轻点一下没多少区别。 “不然呢?”高通达痞气回道。 “哼!”柳苗苗一颗心沉到谷底,她都豁出去,不顾薛正平可能当着全公司人指责、痛斥她爆出了那张《离婚协议书》,他竟然三言两语夸过就当算数! 白天不方便,三言两语夸过也就算了,晚上见了,压根没提那茬事,只想着自己快活,想到这儿,柳苗苗冷声道,“今晚是确定不能了,照你的意思,你可以走了。” “得令!告辞!”高通达唱戏一般接到。 柳苗苗快恨出了眼泪。 哪知,高通达说完,扑通仰在床上,一翻身,抱着被子睡去。 柳苗苗哭笑之间,嗔了声“真是冤家”。 第二天,高通达捂着脑袋醒来。 柳苗苗用一人食的迷你电饭煲,早已煮好了小米粥。见高通达醒来,用小碗将粥盛上,笑眯眯地朝高通达柔声道:“醒啦?快去洗洗,我帮你吹着粥,洗好回来正好可以喝。” 高通达一手按太阳穴,一手摸了摸柳苗苗的脸:“真像贤妻良母。” “什么叫‘真像’?人家就是!” 高通达挑眉一笑,起身出卧室门。摇晃着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昨晚我们怎么干的?” “人家腿到现在还疼着呢!” “我干的?” 柳苗苗懒得跟没睡醒的人多说。 高通达露出满意的样子,得意地继续往外走。手搭把手,正要用力开门,忽然又转回身,这回语气急了很多:“不对!我们什么都没有干!” 柳苗苗被他着急上火的样子逗得笑得不行。 “快去洗脸,待会儿还要去上班呢。”柳苗苗催促,将高通达推了出去。 高通达挠着后脑勺往外走,越走他好像越想起来了,昨晚外面喝了点酒,似乎唐突了柳苗苗的小室友。唔,要是遇到了小室友,是开门见山地虔诚道歉呢,还是假装昨日事悉数不记得呢? 然而公共区域扫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多余的身影。 他敲了敲卫生间的门,侧耳听回复。 柳苗苗从卧室门里探出头:“我室友早晨六点就出门了。” 好嘛,防他还真跟小红帽防大灰狼似的。 “什么妈教出这么有戒备心的孩子!”高通达笑。 “怎么?遗憾无从下手了?”柳苗苗两手抱肩,斜着眼问。 “得了吧。干干巴巴的。” “人家那叫苗条!” “我看是跳过了发育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斗嘴一样耍贫。柳苗苗面上维护小室友,心里着实高兴高通达的态度。 第48章下 恋人日常(申签说明) 昨晚高通达奔柳苗苗时,确实是小酌之后来的。喝酒不开车。一时没找到代驾,他叫了辆出租车过来。 今早上班,没车可开,俩人要么再叫出租,要么就坐地铁。 柳苗苗更希望俩人能像魔都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挤地铁去上班。 高通达又抱怨上了:“你这什么变态的浪漫观。别人是装阔,你是体验穷。”好在他嘴里碎碎念,行动上还是很配合、很呵护柳苗苗的。 走在马路上,即便是人行道,也让柳苗苗走在他的右手边。 永和大王的豆浆杯,他会记得帮她拿。 几根头发粘在了她涂口红的唇上,他会停下脚站在柳苗苗对面,一本正经帮柳苗苗扯开。那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的样子,令柳苗苗怦然心动。 地铁人很挤,柳苗苗就趁乱往高通达怀里钻。 高通达本来就高,他轻松就握住了地铁吊手的横杆,牢牢钉在前后晃动的地铁里。这份安稳与安全感,亦令柳苗苗铭记在心。 “哎,你好像没有正式谢人家哎。”出了地铁,人疏散开来,说话不用大声也能听清时,柳苗苗娇滴滴向高通达道。 过去俩人交往的一年里,高通达时不时送柳苗苗礼物。礼物有大有小,有贵有便宜。他不止一次说过,男士送礼物给女士,讨女士欢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是男士的职责所在。 正是因为如此,柳苗苗开口索要感谢礼物,才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在她的期许里,高通达即使约她吃顿大排档,都是他给的甜蜜礼物。 柳苗苗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没有发现,自从出了地铁,高通达便有意与她拉开距离。 “这么心急?不等结果出来了?” 柳苗苗嘟起嘴吧。她知道高通达所说的“结果”是什么。 提“结果”,等于间接提薛正平,柳苗苗内心被她刻意压制的负疚感蠢蠢欲动。 “你说,结果出来之后,我要不要找个机会,向那个人适当表达一下歉意?” 高通达怪异地看柳苗苗一眼。柳苗苗因为低头沉思而错失这一眼。 “我可以找个借口,就说,那《离婚协议书》是不小心被别人偷看到的。你觉得怎么样?” 她昂起头,殷切地看向高通达。 高通达嘴角抽搐。暗想,这主意怕不是抄袭我的吧? 见高通达没有表态,柳苗苗进一步解释:“我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我可以免于内疚。第二,他可以略微释怀一些。” “释怀什么?”高通达用被踩到尾巴的声音问。假如他有尾巴的话。 “呃——”柳苗苗说不出话来。也没法说。难道让她坦白,薛正平爱上了她?被自己爱的女人捅刀,伤痛加倍,所以她想骗她,不是她干的? “脑子有病!”高通达恶声恶气下结论。借此不满之机,他甩开步子撇下柳苗苗,大步流星往前走。 作者的话:五万字申签过一回,没有通过。此后我改了3稿,将第3稿发给了责辑,依旧是无法达成签约标准~嗯,我不会因为别人的否定而否定自己,没有痛苦,只觉得低落。 接下来的日子,就比较简单了。 顺着本文的已发文章,继续黄彩虹的流浪之路。 诸位看官:故事可能并未跳脱常规(一个失婚的女子最终获得了自己的幸福),贵在认识有血有肉的黄彩虹。如果还入您的眼,请帮我推荐给身边的人:) 第49章上 他蜕变 穿了高跟鞋的柳苗苗,想要追上高通达,只能用跑。 可是,这会儿离新阳国际广场已经只剩三两百米,很多白领都朝新阳国际广场的方向聚集,她想无障碍穿越人群已经不容易。 就算跑到高通达身旁,她难不成还伸手拖住他不成? 想想也只有放弃的份儿了。 柳苗苗轻跺一下地,暗想,晚上回去再算这笔账! 跺完脚刚走几步,直觉觉得,身后有异常。 一回头,魂都快吓出体外。 身后幽灵一样飘着薛正平。 仅只一晚,薛正平似乎老了很多。 用“老”形容有些不恰当。或许是因为肌肤又白又嫩,薛正平之前,外表形象一直低于真实年龄。他明明工作四年有余,还常外人误认为是高通达、柳苗苗的师弟。 此刻飘在柳苗苗身后的薛正平,明显带了沧桑味。这沧桑于他略苍白的脸,却是恰到好处的绝妙平衡剂。 他心里应该是恨她的吧。那种心里怀恨,意外使薛正平显得坚毅起来。 可以这么说,之前的薛正平,气息弱,脸色白,走路无声,又唯唯诺诺,一看就像是没有份量的人。 现在的薛正平,周身透着隐忍不满、行将爆发、难以讨好的气息,想忽略他都难。 柳苗苗惊诧于薛正平一夜之间的变化,忘记了她才是薛正平变化的原因。 “你不想跟我解释点什么?”薛正平逼视她,公然,坦荡,不畏流言蜚语,无视身边异样目光的感觉。 “啊。”柳苗苗继续倒吸冷气。倒不完全是因为腿筋隐隐发痛,还因为心虚又无谎可撒。 她本来想好了应对措辞,可高通达不是盖棺定论说是“脑子有病”嘛。 “如果你不想说任何,”薛正平冷冷道,声音里藏着威压,“我也接受。” “喔。”柳苗苗露出一个欲哭的脸,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看样子等不到任何解释了,薛正平像是下定了“不再浪费时间去等待”的决心,抬脚干脆利落地走了。 他的步伐说不上非常大,一脚一脚踩在地上,倒也踩出杀伐决断的感觉来。 看着薛正平头也不回地走掉,柳苗苗呆愣许久。 --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穷养儿子,富养女儿。 从前还非常流行这样解释这句话:女儿要富养,给她开眼界,长见识,不然别人可能一根棒棒糖就哄走了。 就黄彩虹的情况而论,当年薛正平连棒棒糖都省了,用一个专注的眼神、青涩的微笑就哄走了。 一晃八年过去,如今的她,也没见出息多少。 陈丽娟婆家大姨妈送给她的一小瓶鲜辣椒酱,像小山一样压在她心口。“无以回报”的感觉常使她戏精上身。 此后的第三天,婆家大姨妈又一次“恰巧路过”妹妹家,这回进门了五分钟,偷偷塞给黄彩虹两双袜子,一副手套。 黄彩虹胸口的小山更重了。 袜子和手套是用羊毛线一针一针打的。 而且,婆家大姨妈是真的“偷偷塞的”,趁她妹妹转身倒水的空,她从口袋里掏出,飞快塞进了黄彩虹的围裙口袋里,还挤眉弄眼让黄彩虹不要声张。 第49章下 他蜕变 姐姐喝完妹妹倒的水,听说陈丽娟和小杨桃在睡午觉,她抬脚要走。 “姐姐,别急着走呀,你这一来一去,路上近三个小时呢。”陈丽娟婆婆狠狠突出了“三个小时”几字。 “不了,不了,今天我儿媳妇也送去医院了。我得回家候着,万一让我往医院送东西呢。” “呦,你家儿媳妇也要生啦?” “是呀,是呀。” “那您快走吧,我就不留姐姐了。” 陈丽娟婆婆送姐姐出门,房门“咔嚓”关上,黄彩虹这才将双手从鼓鼓囊囊的围裙口袋前落下。 她掏出那两双袜子和一副手套,线是新的,而且是细线,嫩草一样的淡绿色,握在手中软软的。 她将它们贴在脸上摩挲,心里感动得要死要活。这回不光心里,满脑门都是“无以回报”。 “无以回报”循环播放。 泪水晶莹了视线。 她是真感动! 从小到大,对她好的人寥寥无几。别的孩子有爸爸疼,妈妈爱,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叔伯姑姨堂表兄弟姐妹亲戚一大堆,她只有一个奶奶。 奶奶护她护得紧,她倒也没有受过太大的委屈。可就是孤独感,无从驱逐。 陈丽娟婆婆的姐姐,没人能辨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的行为,无疑温暖了黄彩虹。 门外响起脚步声,可能是陈丽娟婆婆送她姐姐归来,黄彩虹连忙收起袜子和手套,顺手抹了一把眼睛。 房门打开,意外地,是陈丽娟公公。 陈丽娟公公跳过早场的舞,买好了菜,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哼着小曲儿进来。抬头看到黄彩虹,笑呵呵打招呼:“小黄,有你一封快递。” 黄彩虹下意识伸手,伸了一半,胳膊便僵在空中,心儿要跳出胸腔似的“怦怦怦”。 陈丽娟公公递过来的,是一个快递文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黄彩虹指挥自己的手,捏住递过来的这个薄如空壳的快递文件袋。 陈丽娟公公一向抓大放小,就是察觉黄彩虹脸色有异,也只当她不好意思将自家地址讲给了外人。他假当没发现小黄的异常,拎着菜,继续哼着小曲进厨房。 黄彩虹摇摇晃晃,瞥见文件袋上“薛正平”三个字,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她晃到阳台,左右无人,背对着客厅,撕开了快递文件袋。果不其然,“离婚协议书”几个黑体字,缓缓露了出来。 嗓子发涩,胸口发紧,心儿发慌。 早就预测了这一后果,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这么慌乱!这几个字一出,仿佛有张叫“遗弃”的标签,贴在了她身上。 她是个被人遗弃的人。 她是个再次被人遗弃的人。 前尘往事,旧有伤疤,不堪回首。 她不想去想幼年时狠心遗弃她的双亲,她已经忘记了他们的面孔,此刻,他们就像无脸男女,偏执地要往她脑袋里钻。 黄彩虹手握胸口的衣襟,提着一口气,另一只手死死撑扶住墙。 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又来了! 第50章上 关键时刻的关键助攻 仿佛心灵感应了她的难受,西卧室的小杨桃发出响亮的哭泣声,接着陈丽娟哄小杨桃的声音入耳,小杨桃依旧哭个不停,无奈,陈丽娟只好唤彩虹。 “彩虹!” “彩虹快来!” 彩虹像是被叫了魂儿,魂魄悠悠回转。清醒过来,她将还没有充分抽出的《离婚协议书》匆忙又塞进文件袋里,起身奔西卧室救场。 进卧室前,她顺手将文件袋放在了卧室门口的搁物架上。 小杨桃入了黄彩虹的怀里,嗅到能安抚她的味道,哭声渐渐低下来。 “像是做了噩梦,睡得好好的,忽然嗷一嗓子就哭开来了。吓死我了。”陈丽娟着急道。 黄彩虹拍打着不住抽泣的小杨桃,触景生情,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不怕,小杨桃,我们不怕。” 她是在安慰小杨桃,更是在鼓励自己。 陈丽娟不明就里,以为彩虹心疼她女儿,也抹起眼泪,怅然接道:“当了妈妈才知道,可以爱得那么深。我愿意为她去死,只好她能平安,健康,快乐。” 两个大人,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 直到陈丽娟婆婆风风火火从外面回来,一进家门便不顾风度地扯起嗓子:“你们知道吗?巧儿养了!养了个儿子!” 黄彩虹把入耳的这些话变成她的习惯描述:“巧儿生了,生了个儿子。”只是不知道谁是“巧儿”。 陈丽娟怏怏不乐地瞥向室外:“妈妈,小点声,小杨桃梦魇,刚哄好。” “喔喔,对不起哦。” 黄彩虹小声问陈丽娟:“巧儿是谁?” 陈丽娟一努嘴:“就是前天过家门而不入,巴巴送辣椒酱的老姨妈的儿媳妇呀。”老姨妈不是为她而殷勤,陈丽娟自然觉得老姨妈此举有矫情之嫌。 俩人那一刻都没有想到,巧儿生养,跟她们将会扯上什么关系。 直到第二天。 第二天,陈丽娟婆婆一脸紧张地推门进了陈丽娟卧室。 通常,她要么等门开的时候进卧室,要么敲门进卧室。 这次一反常态,惹得陈丽娟一边搂紧怀里的小杨桃,一边狐疑地盯着婆婆看。 陈丽娟婆婆似有难言之隐,脸上既有悲愤,又有慌乱。她往窗外眺望一眼,似乎要确保黄彩虹不会突然进来。 陈丽娟越发狐疑了。 她刚要开口,婆婆神神秘秘掏出一东西。陈丽娟好奇探望,什么呀,只是婆婆自己的手机而已! 陈丽娟还没有来及表露她的不屑,她婆婆已指纹开锁,三下五除二,点播起视频来。 陈丽娟正在给小杨桃喂奶,没心情看视频,她才翻眼看婆婆,就见婆婆用口型跟她说话:小黄!小黄家的! 薛正平? 陈丽娟暗中吃惊,连忙低头细看。 挽着一个苗条大美人的男子,可不就是薛正平嘛!那微o又微外八字的腿脚,她不要太认识!以前明里暗里不知拿它们开过多少次刷。 “这——妈妈什么时候,从哪里得到的?” “我亲眼所见,亲手所拍,就发生在刚刚!”其实是几天前出门送姐姐的时候偶然撞到拍的。她老谋深算,深知时机的重要性,一直握在手里只字不透,等的就是关键时刻。 “刚刚?这,这才早晨八点多啊。” 第50章下 关键时刻的关键助攻 “可不是嘛。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把人带回家过夜了!只是不知道是一夜,还是夜夜。” “太无耻了!怎么可以这样欺人太甚!”陈丽娟火都要冒出来。 “轻点!别再吓到我们小杨桃。” “哦哦,我实在生气得厉害!” “傻孩子,气有什么用!我是担心呐。你看小黄,她为了咱家小杨桃,晚上熬夜,白天劳累,眼看人都瘦了一圈。马上你要出月子,你们肯定会带小杨桃去小区晒太阳,万一碰上,你说,小黄如何受得了?一想就心疼!” 陈丽娟暗想,离她出月子还有半个月呢。不过,那不是重点啦。重点是,确如婆婆所说,不能让黄彩虹撞上这等打脸、伤自尊的龌龊事。 “告他!起诉他婚内出轨!” “告了又怎样?婚前的房子又分不到手。再说,你当打官司不花钱?人家自己可是个律师,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拖我们也拖不起啊。” “我彩虹怎么这么倒霉!遇上这么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 “你小点声!你发现了没有?这两天,彩虹好像不太对劲,她好像动不动就发呆、发愣。” 陈丽娟咬了一下唇,违心地摇了摇头。 其实,她早发现了。毕竟她和彩虹朝夕相处。 她不仅发现了彩虹变得爱发呆,还知道爱发呆的原因。 那天彩虹抱着梦魇的小杨桃,拍打着小杨桃,来回走着哄小杨桃入睡。她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索性收拾一些要洗的衣服。 她多做一点,彩虹就可以少做一点。 她抱起搁物架上的衣服,一不留神,将文件袋也抄在了怀里。 到了卫生间,才发现衣服堆里藏着个开了口的文件袋。 初始以为是大大咧咧的丈夫杨群胡塞乱放的,顺手要扔掉这个空壳子文件袋,扔前多看了一眼,原来竟然是黄彩虹的!再一细看,竟是薛正平寄来的! 她这才想起,似乎杨群跟她说过,薛正平找他要过他们家的通讯地址。 薛正平给黄彩虹寄什么? 就算一孕傻三年,陈丽娟不用脑子也猜出来:离婚协议呗。 她探手一摸,还真在文件袋里摸出两张纸头来。那是薛正平填写过的《离婚协议书》! 陈丽娟心一沉。 粗略浏览一遍,正待要细看,有脚步声靠近,她连忙收起,再藏进衣服堆中,抱着衣服从卫生间出来。彩虹的秘密,她不想代为暴露。 “你这些都是要洗的吧?”迎面走来的婆婆问她。 “忘了分类,分好类再拿出来洗。”她搪塞了个理由,匆匆回卧室。 回卧室后,发现彩虹背对着她,她赶紧原样将混着文件袋的衣服再放回搁物架。搔了搔头,走到彩虹身旁。 不好意思直接切题,她迂回道:“睡了吗?我抱吧!你歇歇。” “快睡实了,我一口气哄睡着得了。” 小杨桃的眼睛,睁睁闭闭,过了很久,才真的睡踏实。 彩虹就那么一直托在手臂上。 陈丽娟默默看着她,心里一阵阵涌起内疚之情,她忍不住想,要是当初薛正平发来“你出来,我们谈一谈”的时候,她不去暗中搞破坏,俩人会不会不至于成现在这个局面? 第51章上 周一见 “彩虹,我——”陈丽娟的内疚涌动到极点,准备向黄彩虹坦白她犯下的错误。如果可以,她甘愿亲自向薛正平打电话解释。 她才开口,黄彩虹便“嘘”声禁止她。 陈丽娟双手捂上了脸,暗自叹口气,准备稍后找机会再说。 没想到,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婆婆先拿了视频给她看。 “真的太畜牲了!”她咬牙切齿。 “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陈丽娟婆婆欲语还休道。 “什么?” “要不要借口你大姨妈家需要帮手,让彩虹换个环境?那孩子,看上去要压抑自己啊。” “大姨妈家方便吗?” “豁出我这张老脸,你大姨妈总会答应收留她几天的。” “那几天之后呢?” “哎呀,”陈丽娟婆婆现出为难的模样,“我们跟彩虹非亲非故,也没法名正言顺找她丈夫说理。可,我们跟彩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呐,要不让群群旁敲侧击,敲打一下彩虹妹妹的老公?让他别这么嚣张!” 这是个好主意!陈丽娟思量之后,点点头。 陈丽娟婆婆仔细窥视儿媳妇,小心翼翼确认:“要么,就这么办?” “那辛苦妈妈啦。” 陈丽娟婆婆内心一阵狂喜!然而,面上还得老实捂住。 她走到门口,狐疑地转身:“群群怎么找到她老公呢?堵家门口等着?” 陈丽娟一挥手:“妈妈,不妨碍,杨群有那人的联系方式。” “哦哦。” 陈丽娟婆婆才转身,又满脸疑虑地转回来。 “该怎么跟彩虹妹妹说?” “妈妈,您不用管,我来说!” 陈丽娟婆婆这才彻底转身,开门,离开。 一出儿媳妇的卧室,她就放松地喜形于色起来。心里那个乐呀,恨不得跳起来转个圈,像年轻人一样大叫一声“欧耶”。 什么叫会做人?说的就是她呀。 瞧她这一箭双雕之计。不仅老姐姐感谢她送了个月嫂,连儿媳妇也感谢她体己真心帮大忙!真正达成初心的,偏偏是她自己! 这不是“一箭双雕”。 这是“一石三鸟”啊。 当然,也不是一点儿代价没有。她悄悄交代姐姐,以五千元的价格雇佣黄彩虹一个月。费用她出。 老姐姐倒也不客气,伸手就把钱接了过去。 嗯,姐姐还是那么爱占小便宜。不过,正式因为姐姐爱占小便宜,她才计谋得手啊。 陈丽娟婆婆拢了拢头发,长出一口浊气,不出意外,三两天内就要迎来随心所欲的新生活了。小小五千块,她浪费得起。 黄彩虹在小天井,坐在一只小矮凳上,手遮阳光正在读手机上查来的婴儿辅食添加的内容。因为低着头,她的肩胛骨,像一对藏匿的小翅膀一样,将后背的衣服拱起。 西卧室内的谈话,因为天冷关了窗,并不曾落入她耳中。 当晚,陈丽娟待彩虹躺下,侧身向她,开始她的游说。 “彩虹,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态度。” “什么事?” “杨群她大姨妈,也就是前几天你见过的那位老阿姨,她儿媳妇产子。因为是二胎,家里还有个五岁的女儿,忙不过来,你愿意过去帮几天忙吗?” 第51章下 周一见 陈丽娟不想跟好姐妹耍太多心眼,她尽量切合实际地说。 她说“帮几天忙”,是真的以为黄彩虹只是去暂住几天,等她丈夫杨群敲打过薛正平、拿到薛正平的承诺后,她就可以接彩虹回来了。 她们曾经约定过,等她坐月子满20天,彩虹就去网上投简历、找工作。需要的笔记本她都帮彩虹准备好了。 黄彩虹在昏暗的夜灯中看向陈丽娟。灯光使她看不清丽娟的表情,听丽娟的声音,很真切。 黄彩虹以为,陈丽娟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让她偿还欠老阿姨的情,心里不禁又暖又感动。 “你这边行吗?” “行。我体力恢复得不错,伤口也基本好了,剩点恶露,可以忽略不计。再说了,我公公包揽后勤,我婆婆也不是摆设,我家杨群,下班之后,端茶倒水也能干。” 黄彩虹在黑暗中点点头:“讲真,你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 “凑凑合合过吧。” 停顿一二,陈丽娟又开口:“彩虹,你一定会遇到你的幸福的。” “好。我努力!” 黄彩虹想的是,她不需要“遇到”一个人才幸福,她一个人,也可以幸福。 陈丽娟有千言万语,都因为黄彩虹不肯主动说出她收到了快递文件,而无从出口。 黄彩虹也有千言万语,可她不想让还在月子里的陈丽娟为她担忧,又怕多说吵醒小杨桃,因此才选择闭上嘴。 第二天,陈丽娟跟婆婆说了自己这一方的进展,婆婆跟她说了她那一方的进展。俩人对过信息,决定宜早不宜迟,干脆明天一早,趁周六,让杨群开车把彩虹送过去。 在陈丽娟一厢情愿的计划中,周六杨群送走彩虹,就可以约薛正平了。但凡薛正平有点良心,周一,彩虹就能回到她身边! 事实将给陈丽娟一个暴击,好教她知道,什么是“tooyoung,toonaive”(太年轻,太天真)。 -- 薛正平过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周五。 下班回家后,他甚至没有心情吃晚饭。 一年一度提拔的独立接案律师培养名单,将于本周末,通过两位合伙人和其他五位重量级挂名律师共同磋商,于下周一律所内公布。 这是高安律所的大事。 被提拔的律师,会得到靠一己之力难以得到的资源,还会有导师贴心指导一整年。 其含金量,难以用金钱权衡,不亚于平步青云。 这也是高安律所,在实习律师眼里受追捧的原因。 虽然被培养人,会同步被要求与律所签十年挂名合同,那又有什么关系,高安律所,本身就是吸案大招牌。 高通达的周五,依旧是在埋首努力工作中度过。 他评估过,除了薛正平,剩下的9位备选对象,都差他一大截。灭掉薛正平,舍他其谁! 他都有些等不及,想提前开一场派对,先庆祝起来。 当然,只是想一想。 低调,永远不会错。 这也是为什么,他这几天这么老实地把自己钉在工作位上。 第52章上 第二个家庭 周六一早,头天已经收拾好行李的黄彩虹,乘坐杨群开的车,出发了。 要去的,是一个叫“东苍花苑”的小区。 黄彩虹拎的酒红色小皮箱,是陈丽娟婆婆放了二三十年、几次想丢又舍不得丢的真皮皮箱。 行李箱内,是陈丽娟产前穿不下的当季衣服。两三套的样子。此外,就是日用的洗漱用品了。 照陈丽娟的意思,皮箱纯属多余带,双肩包背一套换洗内衣就行,周一就能接回嘛。只是她乐意黄彩虹装备齐全有面子。 黄彩虹坐在杨群开的车上,内心颇为忐忑。 “杨群,你姨妈家什么情况?介绍介绍,我好心里有谱。” 杨群笑着回头看一眼黄彩虹:“普通人家。你别紧张。你肯去帮忙,她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据杨群介绍,大姨夫姓路,名讳振良。大姨夫的父亲曾经是开棉纱厂的,公私合营后,他父亲任厂长,工资优渥,日子超乎常人的丰盛体面。 可惜,他父亲走后,大姨夫无力维持家中用度,家道中落。 大姨妈嫁到路家后,享过几年福。瘦死的骆驼骨头在,家道中落后,过得也不比其他的工薪阶层差。 大姨妈性子缓,不曾因为家道中落抱怨过。 老夫妻膝下有一子。此子就是杨群的表哥,叫路是平。 表哥路是平的妻子,姓忻,名巧儿,是跟路家门当户对的人家的独生女。虽然有些娇气,性格单纯,挺好相处的。 他们的女儿五岁,是个漂亮的小丫头,一度被广告公司看上,差点签约,发展为小模特。至于什么原因耽搁了,他就不知道了。 听完杨群的介绍,黄彩虹心里有很多的小问号。 在杨群的讲述中,这是个温馨、和睦、几乎心想事成的家庭。一点儿寻不到三天两头吵架的气息。 也许杨群身为男性,不爱背后讲亲戚的坏话。 也许杨群素来大而化之,真心认为路表哥家一切都好。 黄彩虹心里七上八下,也只能鼓起勇气,挺住。 她这个人,面上看着不内向,其实挺怵跟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以住进陌生人家庭这种方式。 但她是来还恩的,她不能怂! 挺了挺胸膛,黄彩虹有意坐得很正。 从阳光明邸出发,25分钟,七拐八绕,到了杨群大姨妈家。 高耸的小区柱子拱门上,“东仓花苑”几个鎏金大字一字排开,猛一看挺气派,仔细看,其中“仓”字,已经东倒西歪。 车子进小区后慢下来。黄彩虹透过车窗往外瞧。小区内绿化设计、建筑外墙有些年头,又还至于寒酸、破旧。看样貌,既不是新小区,又不是老校区。 这莫名使黄彩虹放松下来。 贫穷,使她觉得沉重。 富贵,使她觉得胆怯。 中间,刚刚好。 杨群在保安的引导下停好了车,带着妈妈准备好的礼物,与黄彩虹一起去了其中的八号楼。 楼下按了门铃,很快有人接起询问是谁。 杨群报上姓名,接电话的人立刻笑了,殷切地说:“开了开了,他们来了。”后半句大约是对家人说的。 她这是进了播音员家庭了吗? 第52章下 第二个家庭 黄彩虹惊喜地品味着那充满磁性的、好听到每一个音节都犹如鲜花绽放的男低音,内心雀跃。 “杨群,你路表哥是做什么的?”不八卦的黄彩虹此刻忍不住好奇起来。 “我路表哥……我也不清楚他现在做什么。”杨群显出为难。 黄彩虹笑了。她理解为:表哥太能干,斜杠青年,副业太多,所以杨群说不好他现在在干什么。 一梯两户,吭哧吭哧上四楼。 一抬头,看到402门口立着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男子约六十来岁,风度翩翩,气宇不凡,脸上带着热情得恰到好处的笑,正朝他们伸出手来。 黄彩虹心里大吃一惊。 不光是播音员家庭,还是演员家庭吗? 眼前这位,是如假包换的老帅哥啊! “哎呀,是群群呀,快上来,快上来!” 老帅哥开口,声音里每一个缝隙都含着热情。 原来楼下听到的声音,不是路表哥的,而是老帅哥的。 黄彩虹忍不住将呼吸放慢,像捡到宝一样看着眼前跟杨群热情拥抱的老帅哥。 她当然没有恋父情结,她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她看老帅哥,纯粹本着欣赏之情,跟看美术馆的雕塑一样。 只不过,眼前是个活的,所以更吸睛。 杨群松开大姨夫的热情拥抱之后,转身为他和黄彩虹做彼此介绍。 “叫你彩虹妹妹吧?欢迎欢迎!” 彩虹握手回礼。老帅哥的手上覆了一层薄茧,异常干燥、温暖。黄彩虹心中一动,忍不住幻想一秒父亲的形象。 老帅哥让开身,请客人进屋。 他有意或无意,将手虚虚搭在黄彩虹的肩胛处,似有若无地推了她一下。 黄彩虹微微诧异,下意识回头。 回头,近距离看到老帅哥灿烂的笑脸。原来他笑起来,眼角也是有鱼尾纹。只是每一根纹路,都显得恰到好处。怎么看,怎么从容、坦然。 黄彩虹默默再惊叹一回老帅哥长相卓然出众,一回头,差点平地跌倒。 她看到了什么? 恍如时光逆转、老帅哥重回当年! 黄彩虹眼前立着一位三十几许的年轻男子,唇红齿白,眉眼生俏,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黄彩虹觉得,就是将她这么多年读小说时读到的所有佳誉男子的词,都用到眼前人的身上,也不过分。 “这位路是平,我是平哥。长得比较帅。” 黄彩虹“腾”一下红了脸。不是因为爱上了俊男,而是懊悔刚才自己失态。 路是平见惯了别人痴痴盯着他瞧,不以为意,淡然一笑:“来啦?正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能否请你——”说着,拿手指了指里面的一个房间。 黄彩虹顺着手势往里望。 房子进深约有二十米,一眼望到阳台,十分敞亮。三房两厅,卧室一溜朝南,路表哥指的是其中的西卧室。 黄彩虹脱鞋鞋子,松开行李箱,赤着只穿了袜子的脚,奔西卧室而去。 才开一条缝儿,就跟打开魔音盒似的,哭的哭,闹得闹,室内陡然聒噪起来。 第53章上 薇薇 黄彩虹回头。 路是平耸肩,表示现状就是那么令人无奈。 黄彩虹笑着开口:“我是想问卫生间在哪儿?抱孩子之前,我想先洗个手。” “哦哦!专业的。”路是平点赞。 “灵的!灵的!”老帅哥挑拇指。 杨群见姨妈家乱得不成章法,自己是男性也不适合在产妇房内久呆,看过新生儿后,就走了。 黄彩虹洗过手,擦干,进西卧室。 曾经见过几次面的杨群姨妈,此刻正一脸苦相地抱着新生儿“哦哦哦”地哄。新产妇一手遮脸,正背靠着床头叹气,另一只手悲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攥在双手里。双手举过乱成鸡窝的头,正在床上呜啊呜啊叫着来回打滚儿。 黄彩虹顾不上自我介绍,将一条自备的洁净毛巾往肩头一搭,从大姨妈手中接过小婴儿。 小婴儿哭得脸都紫红了。 “她姐姐掐他!这么嫩的娃娃,怎么下得去手!”大姨妈一松开小婴儿,先自己擦起眼角来。看来是真心疼小孙子。 黄彩虹也不接腔,接过小婴儿后,用肩抱的方式,将婴儿胸腹贴在她的胸前,将婴儿的头部放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从婴儿腋下穿过护住他脖子和头部,另一只手拖住婴儿的小屁屁。 这是拍奶嗝的抱姿。 平时这样抱宝宝,据说能给宝宝带来安全感,也更容易入睡。 果不其然,婴儿的哭声渐渐低下来,抽泣的频率也降下来。 按照黄彩虹有限的经验,费力哭泣过的小婴儿,会在五分钟内入睡。 大姨妈还在喋喋不休数落小女孩,小女孩大约之前被训斥过不能大声叫,便手踢脚弹地在床上滚得越发起劲。 每一次小女孩用充满厌恶的眼神窥视抱弟弟的黄彩虹,黄彩虹都回以温暖的笑。 “阿姨,您可以帮我放一下行李箱吗?”黄彩虹轻声问杨群姨妈。 “哦,好的。” 杨群姨妈中断责怪孙女的话,马上换一张脸,笑着对救场人道:“我们昨天从医院一回来,就商量过你睡哪里好。你跟薇薇睡一间房,就是中间那间卧室。我这就去帮你放行李箱。喏,这么大了还一点不懂事、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就是薇薇。” 即使是气得把小脸皱成一团儿,小女孩薇薇还是那么好看。像一朵开在春天的充满勃勃生机的小花朵。 黄彩虹朝薇薇露出大笑脸。 薇薇马上把视线移开。 小弟弟不哭了,奶奶走开了,薇薇也安静下来。 约莫小男婴已入睡,黄彩虹轻手轻脚,缓缓将睡在肩头的小男婴放平。她胳膊托着小男婴,轻轻往男婴妈妈身旁走去。 如果没有记错,男婴的妈妈名字很美:巧儿。 巧儿见黄彩虹哄好了她的儿子,心生感激,同时,又涌起难以言说的妒嫉。 黄彩虹放完男婴,抬眸,正好撞到一双充满探试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睫毛浓密,眼珠黝黑,好像一汪通透的深潭。 那一眼,仅一瞬,黄彩虹已觉得自己沉醉其中,心里不禁涌起怜爱之意。 难以相信,这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的眼睛! 巧儿深深看过一眼黄彩虹后,便垂下眼帘,拒绝进一步沟通。 第53章下 薇薇 黄彩虹只当是新产妇太累,她温和地笑着,朝偷窥她的小姑娘招招手:“阿姨会梳漂亮的小辫子,我们要不要在这间房里,梳给妈妈看?” 薇薇骨碌着眼睛,充满戒备地看着黄彩虹。 半个月前,黄彩虹尚没有猜透人心的本领。今非昔比,她已经开启了某种隐藏的智慧,很容易就看透了薇薇的心思。 要是她说去另一间房梳,或者不说梳给薇薇妈妈看,薇薇一定一口回绝。 见薇薇还在摇摆,黄彩虹毫不气馁,继续展示她温和友爱的微笑。 “薇薇的头发又黑又亮,真美。” 薇薇眼中的警戒明显弱了下去。 她看向妈妈,疲倦的妈妈虚弱地开口:“去吧。” 薇薇慢慢腾腾开始起身,黄彩虹耐心地站在床边等待。等小姑娘移到床边,她伸手抱住她,将她从床上抱了下来。 小姑娘小小的,软软的,依偎在黄彩虹怀里,低头看黄彩虹的脸,看得十分仔细。 黄彩虹假当没察觉,将她轻轻放在她妈妈的梳妆台前。 抽了一把方便分开头发的梳子,轻柔动手,开始给薇薇梳头发。 薇薇的头发,跟黑锦缎似的,长度超过肩部,摸上去既软,又有韧性。 她本想边梳边夸赞小姑娘——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人人也一样爱听好话。一则怕出声吵到小弟弟,二则,她不是也没有那么丰富的语言表达能力嘛。 想想,还是千言万语化作温暖和煦的目光罢。 小姑娘扑棱着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大眼睛,看镜中的自己,渐渐的,目光移从镜中自己的脸上,移到镜中黄彩虹的脸上。 黄彩虹的面孔,因为充盈着情感而熠熠发光。 小孩子其实最懂爱。 她从黄彩虹的脸上,看到了爱。 一大一小两个人,你瞄一眼我,我看一眼你。薇薇多是碰到黄彩虹的目光就躲开,而黄彩虹则是每次遇上薇薇的目光就朝她使劲笑。 上午的阳光,透过淡紫色的窗帘斜照进来。 时间在无声中流转。 黄彩虹的双手,在薇薇的头发上翻飞。 等杨群姨妈再次推门进来时,头发辫已经梳好了。 她用头发辫了一根发箍。又在耳朵前后,辫了几根小细辫,高高低低,扎上彩色的小橡皮筋。剩下的头发,梳顺了散在头后。 薇薇摆动着脑袋,欣喜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五岁的孩子或许不会用“调皮”、“时尚”之类的词来形容,但她眼中噼里啪啦闪烁的小火花,无疑显露她爱她的新发型。 “真美啊。”黄彩虹弯着腰,仰视薇薇,由衷赞叹道。 “我叫路其薇。你叫什么?”小姑娘开口,声音脆脆的、甜甜的。 “薇薇!问大人名字不礼貌!”杨群姨妈压着声音斥责。 黄彩虹专注地看着薇薇的眼睛:“我叫黄彩虹。黄颜色的黄,雨后彩虹的彩虹。” “你的名字真美。” 黄彩虹的笑,一下子失真。 真的吗? 是美? 不是土里土气? 她怕她的激动,吓到薇薇,才生生忍住。 “他们都叫我薇薇。” “我也想叫你薇薇。” “嗯……好吧。” “你可以叫我彩虹阿姨,黄阿姨也行。” “我可以叫你彩虹姐姐吗?我最喜欢画彩虹了。” “当然可以!我深感荣幸。” “‘荣幸’是什么意思?” “是非常、非常开心的意思。” 薇薇翘着小细手指头,轻轻抚她的小细辫儿,对着镜子道:“它们很美,我也很荣幸。” 黄彩虹憋着笑,故意不去纠正薇薇。 她转头看巧儿,想看到巧儿会心一笑。很不巧,巧儿睡着了。 第54章 老实人不套路(关于更新) 当天晚上,黄彩虹躺在薇薇粉红色的小床上时,已经是晚上11点半。 她又困又清醒。 困的是身体,清醒的是精神。 虽然才来不足一天,她已经基本看清楚这个家。 这个家,帅的帅,美的美,但维持家庭运作的,是唯一一个既不帅又不美的人:杨群姨妈。 翻了个身,黄彩虹调整睡姿。 薇薇并没有跟她一起睡。据说这间卧室,平时也是形同虚设。 薇薇是个粘妈妈的孩子,晚上要跟妈妈一起睡。有小弟弟后,所有人都反对她这么做,告诉她她是大姐姐了,应当一个人睡。薇薇辩不过,便拿出杀手锏:哭。 哭得声嘶力竭、天摇地动,险些背过气去。 巧儿承受不住,跟着一块儿落泪。最终,帅气的爸爸看不下去,皱着眉道:“让她睡!让她睡!我打地铺!臭丫头,你要是敢压到你弟弟,看我不揍死你!” 薇薇一边抽噎,一边麻利地爬上床,贴着床边躺下来,紧紧拽着妈妈的一只手。 巧儿和女儿薇薇睡一半的床,留下另一半,给儿子。 还在月子里的孩子,夜里是要喂上几次奶的。婴儿睡在巧儿身边,方便夜间哺乳。嗅到妈妈的气息,还利于培养婴儿的安全感。 薇薇的小床看着小巧,也有两米长,不妨碍黄彩虹伸脚。 回顾今天,她只是做些在陈丽娟家惯常做的那些事,这个家的人所表现出来的叹服与感激,已远超陈丽娟家。 大概杨群姨妈本就不算能干,平时勉强将家运转,一旦多了个婴儿,她便捉襟见肘。 黄彩虹的到来,对这个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这使黄彩虹不用担心她会在这个家里受委屈。 使她睡不着的,不是别的,而是那纸《离婚协议书》。 收到《离婚协议书》的第三日,她就坐着杨群的车,来到了杨群姨妈家。新入住杨群姨妈家,手脚不停忙到大半夜,整个白天和晚上都没有空闲想协议书。 身子才挨床躺下,协议书就自己钻进脑袋。 签吗? 签吧! 什么时候签? 今天实在是困乏,明天抽空签了吧。 签完什么时候寄? 得空出去溜达一圈,看到有快递公司就寄了吧。 做完这些打算,困意果然浓重起来。 黄彩虹算是想明白,不婚注孤生,是个伪命题。 无后,才注孤生。 作为一个虽然拿的是十八线本科毕业证的现代女性,靠自己的双手,难道不能养活自己? 她完全可以攒钱!借精子银行,生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孩子! 没有大爷要伺候,没有婆家一堆事,只有她和孩子的美好生活,想想就充满干劲! 生一个只有妈妈没有爸爸的孩子,犹如茫茫大海里的灯塔,给茫然的黄彩虹指引了方向。 黄彩虹决定,等她忙过这几天,一回到陈丽娟身边,就抽空上网投简历。 去找一份有钱途的公司,任上司摔打责骂,任同事推诿排挤,咬定青山不放松,攒钱!攒钱!攒钱钱! 怀揣美好期望,黄彩虹安然入眠。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和身是客,使她六点准时醒来。 她推开薇薇的卧室门,见室外静悄悄,又退了回去。她来之前,陈丽娟对她交代过,别傻乎乎抢着什么活都干,要学会“聪明地发懒”。 那时她还笑陈丽娟不经推敲的措辞,这会儿忽然心意一通,明白了陈丽娟的意思。 譬如她现在,她可以走出卧室进厨房;也可以就呆在自己卧室。 只是,走出卧室进厨房,这样的勤快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并不是她要学偷奸耍滑,而是,她初来乍到,不知这家人的早餐习惯,即使一片好心做了早餐,未必达到主客尽欢的效果。 退身进卧室,沉这会儿安静,正好方便将《离婚协议书》拿出来签字。 黄彩虹翻箱倒柜,抽出皮箱中的快递纸袋,取出《离婚协议书》。她只看过为数不多的三遍,内容已经在第一次看时印刻在脑中。 对于协议书的内容,她说不上满意,也谈不上失望。薛正平是铜墙铁壁,纤毫不出的人,居然也肯赔偿她三万五千元。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薛正平的全部存款。 虽然说这三万五千元比起她在婚姻内贴出的钱少之又少,但她不想也不敢扯皮。薛正平本性吝啬不假,他手上也确实没钱。与其费力从虎口中拔牙,不入别处努力多挣点、少花点。 黄彩虹四处找笔。 薇薇的书桌笔筒里,倒是有很多笔。可惜不是铅笔,就是水彩笔。 翻遍所有,不见签字水笔。 黄彩虹忍不住哑然失笑。她怎么没想到从陈丽娟家带只笔出来! 正失神间,门外响起轻微的敲门声。 黄彩虹连忙藏起《离婚协议书》。 这边刚把协议书塞进叠好的被子里,那边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的是眼泡微肿的杨群姨妈。 杨群姨妈是个实在人,实在人一般不套路。她甩手就将一摞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了薇薇的书桌上。 “阿姨,您这是——”黄彩虹意外。 “这是我跟我老伴儿商量好的。你昨天一来,我家立刻太平了。彩虹妹妹,我家现在就好比地震了、起火了,你就是那个有能力救我们于水火的人。我想聘请你,帮我家儿媳妇坐月子。这是五千块,你别嫌少。” “不不,阿姨,我,我是半路出家——”黄彩虹不想在路家长干,又怕拒绝得太直接,令对方不舒服。 她的职业规划是去一家有钱途的企业,不是一家又一家地给人做月……姐。 并非是看不上月嫂这一职业。据她所致,金牌月嫂或高级育婴师薪酬优渥。 她只是不太能接受入住雇主家这种工作方式,怎么想,怎么有安全隐患。 “你是不是嫌少?” “不是的!只是我——” “不是你就收着!你别担心上一家。我是跟我妹妹通过电话,征求过她的意见,得到过她的松口点头,才带着钱问你的。” 黄彩虹惊得说不出话来。杨群姨妈的意思是,陈丽娟婆婆不要她回去了? 第55章 她是被人断了后路了吗? “你别看我妹妹穿得溜光水滑,她家呀,花钱太大手大脚,存不下什么钱。我家虽然没有拆迁款,但,你有所不知,我公公以前是开厂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家家底还是有一些的。吃啊用啊什么的,不会克扣你的!” 黄彩虹连忙摆手。 轮得到她嫌弃路家吗?别人家是好是孬,跟她又没有关系!也不知道杨群姨妈是什么脑回路,跟她讲这些。 “那就在我家做吧。上次我问妹妹给你多少钱,她说你是看在丽娟的面子上帮忙的。我还说了她。也不知道她补给你工钱了没?” 黄彩虹苦笑着说不出话。拒绝的情意已经淡了很多。 百元大钞持续不断地发着粉红色的光。 她是一个要攒钱生娃的人呐。 最主要的是,陈丽娟婆婆竟然松口让她留在她姐姐家。她代表的是她自己,还是她和丽娟? 犹豫间,陈丽娟的那句“我让杨群周一去接你”的叮嘱,犹在耳边。 “阿姨,我,我得考虑考虑。” 这是托辞。其实,黄彩虹是要问问陈丽娟的态度。 “行。钱就放你这儿!” “不不不,您先拿回去。” “听我的,就放你这儿!”杨群姨妈上前一步,谨慎地觑了一下卧室门,压低声音道:“你可要看好,我那儿子……唉,你不是外人,我也不隐瞒你,我那儿子最近迷上了在网上打麻将。小心别让他看到。他一天的输赢,都这位数!” 杨群姨妈伸出四根浮肿的手指。 黄彩虹反应了一瞬,才明白杨群姨妈在说什么。她“啊”了一声表意外,再待开口时,杨群姨妈已经转身要出薇薇卧室了。 黄彩虹不敢大声喊她留步,抄了桌上的钱就去追,奈何杨群姨妈跟会轻功似的,看着走得不快,瞬间就飘出好远。 大概熟悉家里家具摆设吧。 东边卧室的房门打开,路老爷子懵懂着脸,摇摇晃晃出来。 黄彩虹尬笑一下,下意识背过拿钱的手。老帅哥大概还没有充分睡醒,目不转睛,面无表情,手里拎着睡裤的腰带,看样子是要急奔卫生间。 黄彩虹只得缩回卧室。 她将卧室门掩上,在薇薇屋子里来回转了两圈,不敢将钱藏在任何地方,只好塞进自己的小皮箱里。连同被子里的《离婚协议书》,一同塞了进去。 白天要留意哪里有水笔,看不到的话就问问杨群姨妈。 将皮箱拉上、塞进薇薇卧室床下后,黄彩虹垂手静坐了一会儿。 她知道陈丽娟和她婆婆面和心不和,她知道陈丽娟之所以央求她陪着坐月子,就是怕被她婆婆趁机摆布。 反过来说,她婆婆一定很遗憾错失摆布她儿媳妇的最佳时机吧。所以,陈丽娟婆婆不想让她回去,也说得通。 唔,不对不对!这是陈丽娟的看法。 让她这个局外人来看,也许,陈丽娟婆婆是想趁机出力、讨好陈丽娟。毕竟她一天老似一天,讨好儿媳妇,是正确的选择。 她的存在,令陈丽娟婆婆成了摆设。 日后提起来,陈丽娟婆婆就是从未帮过儿媳妇坐月子的婆婆,一定不那么理直气壮吧。加上杨群姨妈家更需要帮手,所以陈丽娟婆婆才松口同意她留在姐姐家。 应该是这样的吧。 后者的猜想令黄彩虹舒服一些。 想通了陈丽娟婆婆的苦衷,等于断了黄彩虹再回陈丽娟身旁的后路。 黄彩虹掏出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给陈丽娟发消息:“娟,你大姨妈说想让我留下来,你怎么看?” 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黄彩虹没有等到陈丽娟的回复。 也许,陈丽娟还没有起床吧。 她站起身,决定到厨房看看,看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殊不知,她这一起身,其实代表了她内心的妥协。 -- 话说陈丽娟。 陈丽娟看着丈夫杨群开车载走黄彩虹,她的这颗心,堪比看儿远行的老母亲。送走黄彩虹,想到黄彩虹不会被渣男再次伤害,她内心充满了成就感,并为自己暗中的良苦用心而感动。 等杨群回来,让杨群去找渣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渣男要点脸面,不要那么猴急。 而后,得到渣男的承诺,她就可以放心地让杨群再把黄彩虹接回来。 这是婆婆出的主意。她深以为意。 她只顾上自我满意,没有察觉,丈夫和婆婆的点头,并不是赞同,而是敷衍与掩饰。 陈丽娟婆婆的点头,不过是为了掩饰把人送走的真心。至于送走之后,她有的是方法牵绊在外不让回来。至于什么方法?狠角向来话不多,默默做就是了,不必拿出来讨论。 杨群的点头,是不愿与老婆正面冲突。他想的是,老婆大人也太天真了吧,莫说非亲非故,就算沾亲带故,也没有这样干涉人家生活的道理! 但杨群一样不想跟陈丽娟分辩其中的道理。 陈丽娟吩咐他送黄彩虹,他就去送黄彩虹。 吩咐他去找薛正平,他就去找薛正平。 至于找不找得到,抑或是找到之后说什么,那还不全看他的意思。 周六送完黄彩虹,午饭过后,杨群遵老婆旨,去1号楼找薛正平。 当然没有找到,薛正平家在7楼,他去的是8楼。 他充其量在7楼门口停了停,拍了张自己与706门牌的合照,问老婆是不是这家?实则是别有用心地证明自己确实去找薛正平而已。 杨群在8楼的通风窗口前,惬意地抽烟,刷短视频,又吃了一回鸡,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非常非常地凑巧抑或是不凑巧,在楼下电梯口,杨群碰上了正归家的薛正平。 杨群暗自吓一跳,转念又想,这可是上天赐予的完美证据啊。 他拉着一脸丧气的薛正平,打着哈哈:“薛兄,好久不见啊,哈哈哈。” 薛正平脸上涌动着不悦,胡子稀疏冒出足有半厘米,一点没有响应杨群哈拉的意思。 “薛兄好像变了个人啊,来来来,兄弟蹭你一张合影。” 杨群早有准备,抬起手,“咔嚓”就是一张。等薛正平反应过来,他已经将拍过照的手机塞裤子后口袋了。 第56章 彩虹姐姐你为什么哭? 薛正平扫一眼,觉得自己摸着人家屁屁夺回手机令他删除的难度太大,作罢。 “我走啦,中饭没吃,饿死了。”杨群喜滋滋松开薛正平,自顾自离开。他明明午饭吃得打饱嗝。 薛正平掸了掸被杨群搂过的肩头,怏怏不乐进电梯。 全程都不知道杨群在干什么系列! 杨群小跑着回家,开心得很。 不成想,门口,被他妈妈截胡。 “你干什么去了?”陈丽娟婆婆两手揣胸前,上下打量一脸呵呵傻笑的儿子。 “没干什么。”杨群不知老婆的计策源自妈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决心能瞒天过海,绝不倾吐半分。 “是不是听你天真老婆的话,傻乎乎干涉人家生活去了?” “妈妈,您说什么呢?” “别跟我装痴卖傻!”陈丽娟婆婆沉下脸,“别的我也不跟你多说,我就给你看看这则新闻!” 陈丽娟婆婆将手机杵在儿子面前。 杨群好奇,拿过手机来看。 是则社会新闻。 通常这类八卦风满满的新闻他是不看的。 这次因为关乎他的“天真傻老婆”,他看得还挺认真。 这则新闻说的是一对恋人闹分手,男方前来挽留,闹分手的女方变得犹豫。女方的妹妹便摆事实讲道理地劝说姐姐,渣男不可留。 哪知,那位渣男就藏身在姐妹家里,没有离开。 亲耳听到女友的妹妹如此卖力挖自己的墙角,渣男怒意上头,拿了刀就捅了女友的妹妹数刀,致女友妹妹死亡。 “你老婆傻,你也跟着瞎胡闹?” 杨群躲开妈妈戳过来的手指,脸上讪讪地笑。 他还真看得挺后怕,倒不是怕薛正平来找他的茬。他怕他上班的时候,失心疯的薛正平找他老婆孩子的茬。假如他执意干涉人家家务事的话。 有了爱的人,就有了软肋。 他本来有陈丽娟一个软肋,现在又多了娇嫩嫩的小女儿,让他如何不谨慎! “妈妈,我偷偷告诉你,我没有去找那个人,我就是到他家楼上吃了盘鸡。”杨群悄声得瑟。 陈丽娟婆婆嘎嘎就笑出了鹅叫声。 “妈妈,您可别在丽娟面前说漏嘴!” “放心!” 为了避嫌,陈丽娟婆婆特意外面又饶了一圈,才回家。她回到家,看到儿子抱着小孙女杨桃在客厅里晃啊晃,想来是哄杨桃儿睡觉。 母子俩递了个眼神,各自都很满意。 陈丽娟婆婆贤惠地下厨房。 陈丽娟公公来回转着打下手。 儿子哄不睡小孙女,就给她喂奶瓶。 陈丽娟婆婆不时从厨房探头往外看,怎么看,怎么心清气爽。 她心目中的家就是这样的,抬眼所望,每一位都是可心可眼的亲人! 那种动则要住家阿姨、住家保姆的人家,她是打心眼里看不上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怎么能让外人观瞻她家里的一举一动?那还能有自由?连个悄悄话都得关起房门才敢说,岂不是花钱找不自在了? 陈丽娟婆婆快乐着她的快乐。 陈丽娟郁闷着她的郁闷。 老公杨群回来说,薛正平根本不睬他。任凭他苦口婆心,如何讲道理,人家薛正平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仅如此,还隐隐动怒。 陈丽娟当然不信。 在她的印象中,薛正平是有懦弱之嫌的。 杨群便给她看幸运之神赠予他的照片。 陈丽娟夺过杨群的手机,放大了仔细看,不看不当紧,一看吓一跳!这个一脸凶相的男人,真的是薛正平吗? 是,又不是。 五官是。 神情不是。 照片里的薛正平,戾气横生,眉眼生恶,一副倒了血霉忍无可忍的样子。看来,丈夫杨群是没少费口舌,你看,都快把人家薛正平惹炸了! “他,他照旧要把那女人带回家?”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我真想替彩虹告他婚内出轨!” “天哪,我该怎么办?” 口齿伶俐、大刀阔斧崇尚手起刀落不后悔的陈丽娟,第一次踌躇了。 “那个人,就是那么无耻。一定是仗着律师的身份,不怕黄彩虹去告。”杨群添油加醋。 陈丽娟想起婆婆的话,打官司,耗钱,耗时,身轻言微家底薄的黄彩虹告不起。 踩了狗屎,洗洗鞋子继续走,大不了扔了鞋子,难不成还蹲下来跟狗屎搅和一生? 止损的概念,陈丽娟不是没有。 她只是替闺蜜气不过。 可是,这就是现实。气不过,又能怎么样?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黄彩虹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她远离渣男。 换句话说,就是请杨群大姨妈收留黄彩虹,直至黄彩虹办理完离婚手续。 为了彩虹着想,她不能周一就自私地把彩虹接回来。该怎么跟彩虹解释,她才会不生疑呢?陈丽娟琢磨起来。 怎么琢磨,都不像万全之策。 正发愁呢,周日一早,陈丽娟收到黄彩虹的短消息。 彩虹说,杨群姨妈想留下她,问丽娟怎么看? 陈丽娟觉得绷了两天的弦终于松了,一半忍痛一半爽快,回道:“如果你觉得合适,我听你的。别担心我,我这边有人手。” 彩虹陪着杨群姨妈做好早饭,回到自己睡的房间,看见陈丽娟发来的短消息,好一阵子发愣。 她指望着虎里虎气的陈丽娟嚷嚷着“你不能抛弃我”、“你快回来”呢。 所以,她果然是多出来的外人吗? 伤感笼罩着黄彩虹,令她双眼一时朦胧。 一只软软的小手,试探性地,放在了她的手心。 黄彩虹低头,看到是薇薇。 “彩虹姐姐,彩虹姐姐,我想要让我很‘荣幸’的小辫子。” 黄彩虹手扶桌子坐下来,摩挲着薇薇因睡觉而凌乱的头发,嘴角含笑道:“好,姐姐这就帮你梳。” 薇薇定睛看着黄彩虹:“你哭了吗?” 黄彩虹摇头,险些摇出两滴眼泪。 “我妈妈也总是哭。” 黄彩虹弯了弯唇,对着薇薇露出微笑。她抽出薇薇的粉红梳子,开始解薇薇睡歪的发辫。 “我爸爸不回家的晚上,我妈妈就是这样默默哭的。她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才装做不知道的。彩虹姐姐,你为什么哭?” 第57章 他大概没想到有人敢顶嘴 黄彩虹拿手背擦擦眼睛:“我是沙子迷了眼。” “骗人!根本就没有风,也没有沙子。你们大人真没有意思,教小孩不要撒谎,自己却撒谎,而且还撒一样的谎。我妈妈也这样跟我外婆说。” 黄彩虹实在无计可施,只好转移话题:“你外婆呢?” “我外婆没空来我家。她要开会,要上课。” “哇,薇薇的外婆听上去好厉害。” 薇薇怪异地看黄彩虹一眼:“只有你这么说外婆。别的人都是骂她死心眼,骂她人傻,被人下降头。” 黄彩虹露出迷茫,好一会儿才会意“下降头”是什么意思。5岁孩子的词汇量令人吃惊。 “为什么这么说外婆呢?” “因为外婆不听劝,非要去保健品公司开会、上课呀。花了好多钱买保健品,好多好多的钱。外公都要气死了。妈妈也生气。爸爸最生气。” 黄彩虹又是花了好一会儿时间,结合杨群姨妈的透露,才明白为什么“爸爸最生气”。 谁说孩子小、表达能力有限呢? 薇薇嘴里,真真句句点金。 说话间黄彩虹梳好了薇薇的小辫儿。因为今天心情差,没有心思换花样。好在薇薇尚未厌倦,对着镜子左右摆头看,脸上浮出笑意。 “你妈妈起床了吗?快去吃早饭吧。” “我妈妈起了。她一般不吃早饭。她说吃多了会胖。” “现在有弟弟了,多吃点不会胖。” 黄彩虹一边跟薇薇说话,一边牵着薇薇的手走出卧室。薇薇温暖柔软的小手躺在她的手心,驱赶了她心中的孤独。 路家的早餐相对西化。包了蔬菜的蛋饼,吐司面包,黄油,奶酪,牛奶,橙汁。帅气的爷俩相对无言吃早餐,后背都挺得笔直,相当有模样。 放在杨群姨妈桌前的,则是一盘煮过的水饺。 “你自便啊,小黄,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想吃什么拿什么。”老帅哥呵呵笑着跟黄彩虹打招呼。 黄彩虹拿了一片吐司面包,环顾一圈,小声询问:“薇薇妈妈吃什么?” “她?一直不吃早餐。”年轻帅哥回。 “现在也不吃吗?” “不用管她。饿了她会自己要东西吃。”年轻帅哥回。回完,朝黄彩虹笑了笑。他大概知道自己的容颜对女性的杀伤力。 黄彩虹只觉得像是太阳专门朝她转了一下脸,被金光灿灿地晃了一下。 黄彩虹低下头。心中并没有激动。相反,有些嫌恶。 男子这样说自己新产的妻子,岂不是显得无情无义? 薄情令人不耻。 黄彩虹站起身,对着招呼薇薇吃水饺的杨群姨妈道:“我去看看她。”杨群姨妈露出很勉强的笑。 黄彩虹起身往薇薇妈妈巧儿的卧室走,到门口敲敲门,里面没有人应声。她以为自己敲得轻,手下又花了点力气,再敲。依旧没有人回应。 年轻的帅哥扑哧笑出声,他甚至有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会回答你的,想进就推门进去吧。” 老帅哥一边的嘴角翘起,看笑话一样挑着眉毛看黄彩虹。 黄彩虹心里有些赌气,虽然不知道赌的是哪门子的气。 赌气使她义无反顾,推门进卧室。 一推门就看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明明窗帘没有挂起,她竟然看得那么真切,甚至看到了眼睛里的血丝。 黄彩虹轻轻走过去,放缓声音:“是不是把窗帘拉开?” “你没看到宝宝在睡觉吗?”忻巧儿冷声反问。声音里尽是戒备。 黄彩虹立在床尾,没再走近窗户:“如果能尽早培养宝宝白天、黑夜的感觉,宝宝会在夜里睡得更踏实些,您也可以休息得好一些。” 忻巧儿没说话,眉头却皱了皱。 黄彩虹不急于一时,便不去管窗帘挂不挂起的事情。她朝忻巧儿柔声询问:“你一定肚子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看厨房冰箱里有速冻水饺、汤圆、面包,如果你都不是很喜欢,我可以为你摊鸡葱花蛋薄饼,那可是我的拿手早餐。” 忻巧儿眸光一亮,忽闪着眼睛看了黄彩虹一眼,然而,并没有接话。 黄彩虹约略明白她说要来看忻巧儿时,她家人怪异的行动了。原来,忻巧儿浑身是刺,不好相处。 换作以前的黄彩虹,也会有一丝傲气,做到本份即止,忻巧儿不回应,她就默默退出。不过,今日的黄彩虹,已经有体谅人的胸襟。 她想的是,忻巧儿肤白貌美,偏偏丈夫又风流倜傥,并不以她的美貌为然,丈夫年轻气盛、不上班、打麻将,她一定心中觉得不满意。加上月子里生理不适,情绪不好是正常的。 她黄彩虹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让新手妈妈月子里好过一些吗?(至少目前如此。) 黄彩虹膝盖碰触着床尾:“那么,我摊两张饼,你尝尝看?” 忻巧儿嘟着嘴,幽幽开口:“我……想吃奶粉。” “什么?” “奶粉。干的奶粉,我想一口一口吃干的奶粉。” “放在哪里?我去拿。” “在爷爷的零食柜里。” 黄彩虹以为这不过是走几步路的事。哪知,老帅哥听闻此消息,差点没蹦起来:“奇了怪了!她是要成精吗?生个孩子有什么了不起!平时就别别扭扭,你以为生了孩子就能为所欲为?想打我的主意?等我死了再说吧!” 黄彩虹目瞪口呆地望着暴怒的老帅哥,根本反应不过来,她不过是问老帅哥奶粉在哪里,薇薇妈妈想吃,他就忽然叉子一摔,张口就骂。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可是笑眯眯地好声好气询问的。 杨群姨妈拉了拉被吼懵了的黄彩虹:“他不是冲你。” 黄彩虹咬了一下唇,心一横,道:“路先生,您儿子还在这儿呢,您这样说话合适吗?不就是想吃点奶粉吗?要是您舍不得您的那口儿,直接拒绝好了,我去帮她买一包。” 老帅哥一愣,大概没有想到有人会在她暴怒的时候顶嘴。 等他反应过来,“啪”一声拿手重重啪桌面上,吼道:“反了天了!这个家,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黄彩虹嫩脸一热,力争撑住。 第58章 曾经有个三岁的小天辰 薇薇咬牙切齿,恨恨道:“爷爷坏!” “你个小白羊狼,早知道爷爷不带你出去玩了!不送你不接你上幼儿园了!” “爸爸,你冲孩子,我可就不乐意了。”年轻帅哥抬眼斜爸爸。 “混账小子!不乐意能怎么着?吃我的,喝我的,还想给我脸子看?要是你哥还活着,看我不乱棍把你打出这个家门!” 黄彩虹算是开眼了。路老爷子是逮谁怼谁呐! 唯一例外的,就是杨群姨妈了……不对,他没有怼他老伴,是因为他老伴压根不吱声! 也不知那一刻哪里来的勇气,黄彩虹牵了薇薇的手,拉着她就去了忻巧儿在的卧室。房门关上,扭头一看,忻巧儿已经哭成了泪人儿。房间再大,也隔不断老头的喊叫声。 黄彩虹拿了宝宝的一段奶粉,打开盒盖子:“要不要先用它解解馋?我白天出门帮你去买奶粉。” 薇薇极乖巧,抽出一张餐巾纸,抬着小手儿给妈妈擦眼泪。 忻巧儿边抽泣边说:“太……贵了。” “多贵都不差你这一口。想吃就吃!” 这种爽快劲儿并不是黄彩虹特有的。她当初也是个仔细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结果呢?省吃俭用经营的生活,做的是长久打算,可是,却已经跟她再无关系。 还是陈丽娟活得通透,自己想怎么过,就勇敢尽全力去争取。 忻巧儿狠心拿起勺子,盛了一大勺往嘴里倒。她捂住嘴,眉头皱得紧紧的。黄彩虹将之看作感动涕零。 “满足了?” “呜呜,太难吃了。” “咯咯咯。”薇薇笑了起来。 “哈哈哈。”黄彩虹跟着笑了起来。 “扑~扑~”美人儿也笑了起来。 三人笑过,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床上的小毛头翻了个身,小嘴儿东边寻寻,西边找找。 “弟弟醒了。”薇薇第一个发现。 “弟弟要吃早饭了。妈妈还没有吃呢。我去给你摊煎饼吧。” 见忻巧儿没有反对,黄彩虹便出卧室,进厨房,劳作去了。 路过餐厅时,余光扫见那姓路的爷俩儿,仍旧对坐吃他们的西式早餐。咖啡啜啜,蛋饼吃吃,好似刚才的发火是她幻想出来的一般。 黄彩虹推开厨房的门,见杨群姨妈在洗碗。 她朝杨群姨妈笑了笑:“我进来给薇薇妈妈摊个鸡蛋饼。” “好的,好的。鸡蛋、面粉都有,我指给你看。” 黄彩虹将面粉盛了几勺到碗里,沏面糊,磕鸡蛋,切小葱,做得行云流水。杨群姨妈一旁看入了神。等她锅碗都洗好了,依旧站在一旁。 见黄彩虹将食材都准备好了,不那么忙了,她才开口说话。 “刚才吓到你了吧?”说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并没有。”黄彩虹朝杨群姨妈弯了弯唇,“我老家旁院奶奶有个小儿子,也是暴躁脾气,说翻脸就翻脸的那种。” “是是,我家老伴就是这样,翻脸翻得快,忘性也大。你还生着气呢,他已经没事儿了,还能笑嘻嘻地问你生什么气。” 黄彩虹没说话,盛了勺鸡蛋面糊倒锅里。 “摊上这样一个人,性格就这样,你能怎么办呢。”杨群姨妈摇头。 黄彩虹没有说话。以前,或许她也只能哀叹连连,如今,她知道还有离婚一条路。 “他现在已经算好很多了。以前发怒,都要打人的。舍不得摔盘子摔碗,就打孩子。”杨群姨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声音哽咽。 黄彩虹不得不扭头看她一眼。她算是看出来了,杨群姨妈的个性,不是慈祥,是懦弱。 “我在是平之前,还有一个儿子,叫天辰,都长到三岁了……”杨群姨妈捂上了嘴,耷拉的眼皮盖在微肿的眼袋上,颓然老态,显而易见。令人无法相信,她是只长杨群妈妈三岁的人。 黄彩虹不知道路家另有一个儿子,但她不准备追问。 “那时候我们住得地方小,家里连十平方米都不到,要放桌子板凳吃穿用度的东西,屋里只能塞下一张不大的床。 冬天的时候,床上躺不下三个人,尤其那年,我还大着肚子。 我和天辰睡床,我让他爸爸睡地上。他爸爸倒也睡了。 有一天晚上,我天辰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蹬到了桌子。那是一张收起来立在床边的饭桌。孩子睡觉,哪有安稳的呀。房子小,餐桌没别的地方放。一蹬,就被蹬倒了。 桌子旁边,睡着天辰他爸爸。 桌子倾倒,砸到了天辰他爸爸的脸。 正睡得好好的,被桌子砸了脸,平常人也会吓一跳。他爸爸不光是吓一跳,还恼了。火气冲上头,站起来,抽了皮带,掀起被子就往还睡着的天辰身上抽。 我天辰才3岁啊。 被窝里没穿裤子,光着小嫩腿儿,哪里受得了怒气中狠狠抽下来的皮带。 天辰惊叫着醒来,尖声喊着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辰越挣扎,越哭,越闹,他爸爸脾气越大。 有时候,皮带也抽在我身上。 我身上还怀着一个呢,还差几天才到预产期。我想护我的天辰,可我不敢,我怕连累了肚子里的老二。 一着急一害怕,我肚子就发动起来了。 天辰因此躲过一劫。 他爸爸见我要养了,赶紧送我去医院。 还时是下半夜才开始,大约夜里一两点钟,离天亮早着呢。 我子宫一阵阵收缩,每缝收缩,就痛得站不起身。他爸爸一个人,弄不了俩。正是半夜,又不好意思喊醒邻居,就将刚挨过打的小天辰锁在家里。他送我一个人去医院。 那时候夜里没有公交车,夜里出租车极少,也舍不得花那个钱。他爸爸推了一辆自行车,连推带骑载我去医院。 到医院走廊,我就撑不住了。还没有上产床,是平的脑袋就露出来了。我是险些生在路上啊。 是平一出生就住进了保温箱,因为不到预产期,算是个早产儿。 早产儿要睡一个月的保温箱。 我住了三天院,回到家。 回到家,到处找不到我的小天辰。” 杨群姨妈发出隐忍又痛苦的哭声。 黄彩虹心里咯噔咯噔的。 闻到焦糊味,才想起来自己在摊饼。赶紧动锅翻饼。这张饼算是废了。 “天辰呢?”黄彩虹听到自己怯生生地问。 第59章 出门遇意外 “天辰在我去医院的那一晚,就从楼上坠下,死掉了。我可怜的孩儿。他才三岁。他刚挨了打。他想找妈妈。 我不该答应把他一个人锁在屋子里。窗户朝北,是坏的,使劲就能推开。窗下就是马路。 我后悔没好意思喊醒邻居。 我这妈妈当的不称职啊。” 黄彩虹心揪成一团,泪花花了视线。 大概焦糊味传到了外面,路是平推开厨房门过来看究竟,听到了他妈妈最后几句感慨。 “哎呦,妈妈,你都成祥林嫂了!说那些有什么用!天各有命,哥哥早早就脱离爸爸的魔爪,比我幸运多了。” 黄彩虹不由惊瞥一眼年轻的帅哥。怎么有人这样说自己夭折的哥哥?! 第二张鸡蛋饼出锅,香、软、薄。路是平伸手就捏走了。 “哇!好吃!” 黄彩虹还没来及拦,路是平已经一整张塞嘴巴里。得亏他长得好看,不然,这吃相一定难看。 “这是给薇薇妈妈摊的。你不是吃过早餐了吗?”黄彩虹不满。她约略明白过来,他自己的妈妈几十年如一日地对家庭付出,他还看不到。她就不必客气,有话直接怼。 “我吃的是西餐,你这是中餐,各是各的味儿。你多摊两张就是了。”路是平不以为意。 “你也不怕吃撑?”黄彩虹咬着牙。帅哥很帅,360度无死角,可她就是看他不顺眼。这恨意,大概嫌他浪费了一张好皮囊吧。 “我呀,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消化能力强。” 黄彩虹不想再无谓分辩,专心摊饼。 第三张饼出锅,路是平还要伸手,被黄彩虹拦了一把。哪知,路是平竟然跟个孩子似的,起劲地争夺起来。 四五平方米大的厨房,硬件占去一半的空间,又塞了三个人,可以腾挪的空间有限,路是平仗着人高马大,身高和力气碾轧黄彩虹。他一两下没得手,索性张开双臂,从黄彩虹背后伸出手,两面出击。 这样一来,就将黄彩虹整个儿裹进他怀里。 黄彩虹惊得连餐盘都扔了。 被眼疾手快的路是平接住。 接住,路是平洋洋得意道:“跟我逗着玩?还没有人能赢!” 黄彩虹不再出声。 再出声就像打情骂俏了。 路是平吃完新抢到的饼,心满意足出厨房。 一直笑笑地旁观的杨群姨妈,这会儿开口:“我这个儿子,倒是个开心果。可惜,老天不让人两头满意。这个儿子性子活络,活络得有点过头了,干什么都不长久,才39岁,本来是正当年,结果高不成低不就,歇在家里。天天坐吃山空,也不见他着急。” 黄彩虹还沉浸在她自己的难堪里,听了杨群姨妈的话,涩涩回应道:“那还要二胎?” “意外!” 黄彩虹低下头,默默摊饼。 别人随随便便就能意个外,她曾经热心筹备三年,一无结果。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饼摊好,她装进小盘子,拿双筷子,又端了杯热过的牛奶,进忻巧儿的房间。 路是平在忻巧儿房间里,黄彩虹故意不去看他。 忻巧儿用筷子夹了黄彩虹摊的蛋饼,小猫咪一样细嚼慢咽吃起来。也不知道跟黄彩虹道谢。 黄彩虹牵了薇薇的手,准备带她出去玩一会儿,顺便签个字,寄个快递,买包奶粉什么的。 临出卧室门,听见路是平严肃道:“小崽子眼睛这么小,嘴巴又厚又撅,一点没得帅爸美妈的样子。” 黄彩虹忍不住抓紧薇薇的手。 幸而,路是平还有后话:“一定是隔辈遗传了奶奶。” 黄彩虹暗松一口气。 找杨群姨妈借水笔,杨群姨妈一脸茫然。她家,还真是不见书啊、纸啊、笔啊什么的。为数不多的书,都是薇薇的童书。 “没事没事。我反正要下楼,去买一支好了。” “你要外出啊?”翘着二郎腿看戏剧频道的老帅哥问黄彩虹。 黄彩虹扭转身,朝向老帅哥,点点头。 “把薇薇留下。” 黄彩虹默默松开薇薇的手。他不信任她。但她理应无可抱怨。毕竟她是初来乍到。 “不,我要跟彩虹姐姐一起下去!我要吃棒棒糖!”薇薇不肯松手。 “再嚷嚷给你一巴掌。”老帅哥虎起脸,扬起手,作势要起身打人。 薇薇被镇住了,眼睛噙着泪儿,咬着唇儿,翻眼瞪爷爷。 老帅哥半边嘴角翘起,不屑地冷哼一声。 “爷爷坏。”薇薇低声嘟囔。 黄彩虹夹上装有《离婚协议书》的文件袋,问好了附近超市和快递站点的位置,跟杨群姨妈请假外出。 “你去!别担心!尽管忙完你的事。”杨群姨妈笑眯眯的。 黄彩虹轻轻关上了门。 她背着双肩包,手机弄了个长绳挂在脖子里,协议书的文件袋因为太大装不进双肩包,她捏在手里。 下楼的时候,心里回味了一下杨群姨妈家,觉得跟杨群家大不相同。杨群姨妈家虽然人口更多,感觉更荒漠。路姓父子俩,一个比一个自私。 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万,她已经不再稀罕。 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估计也此生无缘。 黄彩虹的心,多少是向忻巧儿倾斜的,大约她们同是弱势群体吧。 回忆忻巧儿那双欲语还休的清潭一般的眼睛,黄彩虹不觉心猛跳两拍。那简直是理想中的林妹妹的眼睛啊。 只是,是已婚已育的林妹妹。 她不是蕾丝,却也忍不住心生怜惜。 从4楼下来,奔小区门口,陡然走进阳光里,阳光白而晃眼,偏路家在楼角,被对面楼宇劈开的风,打着转,旋风一样抽过来。 黄彩虹差点没被抽得透不过气。 真乃妖风! 手扶墙站稳,心跳得更紧了。 咚咚,咚咚,小鼓一样擂在胸口。 黄彩虹歇了一会儿,稳了稳心神,觉得好多了。于是迈步往前走。 走着走着,天好像倾斜了。 她不由自主歪着身体,好保持视线里的平衡。 正惊诧,脚下的地也变得柔软起来。她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去适应。歪着身体,乱晃着手寻找扶的地方,危机时刻,也不忘捏紧了文件袋。 这是发生什么地质灾难了吗? 总不至于是世界末日了吧! 第60章 算是惊喜……吧 黄彩虹还没有协调过四肢保持平衡好四处张望,就见有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模模糊糊奔她而来,边跑边用变了形的嘴慢动作呼喊:“你脸色那么苍白,没事吧……吧……吧……” 黄彩虹回应:“发生什么事了?” 同时,她也意识到,那只是她在意识里回应,事实上,她嘴巴闭得都快把自己的牙咬碎了。 等黄彩虹悠悠再次睁开眼,入眼的,是一片洁白。 四周很静。 声音由远及近,慢慢清晰起来。 一张戴了帽子和口罩的脸,突兀地闯入她的视线。 “病人醒了。” 病人? 黄彩虹心里一惊。四处乱摸,摸到胳膊腿俱全,身体也不曾开洞。她支着胳膊尝试坐起来。才半起,医生猛然开口:“悠着点,别乱动。正输水呢。” 黄彩虹轰然又倒在床上。 她侧头看身旁的大机器和机器旁操作的医生及观摩的实习医生,弱弱开口:“我,我这是怎么了?” 医生轻声一笑:“你晕倒啦。好心人把你送进了医院。低血糖。你知道你血糖低吗?怀孕的人不要想着太节食,胎儿营养不良就不好办了。” 黄彩虹如五雷轰顶,眼睛瞬间睁到极限。 “医生……你说什么……我怀孕了?” 医生敛住笑:“你不知道?看孕囊发育,很可能已经八九周了。” 黄彩虹用没有输针的手捂住了脸。 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就由着心情哭哭笑笑闹出很大的动静。 医生变得非常严肃,堪称阴沉地盯着黄彩虹。 一位实习医生,大约是个急性子,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意思啊?喜极而泣?还是厄运到来?这孩子你打算要还是不要?八九周,是流产的最佳时间的极限了。再大就伤身体了。” 医生瞪一眼身后开口的人:“五到九周内流,就不伤身体了吗?” 实习医生赶紧往人堆里躲了躲。 医生摇摇头,离开。一众实习医生跟着离开。 守床的小护士吐了吐舌头:“刘医生自己想孩子快想疯了。” 另一位小护士嘻嘻一笑:“难怪她那么不待见流产的女孩子。” 小护士们也离场。 剩下百感交集的黄彩虹。 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的眼角淌下,跟没拧紧的水龙头一样。 她完全顾不上那些眼泪,满脑子想的都是薛正平。 这是她和薛正平的孩子啊。 如果把这个喜讯告诉薛正平,是不是薛正平就不跟她离婚了? 虽然之前已经下定离婚的心,但那时候不是不知道肚子里怀着孩子嘛。 一旦知道鲜活的小生命长在她的身体内,她就忍不住替小生命多做一份打算。 且不说她目前凭一己之力无法养活他,她也不忍心,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 何况,她早就知道,薛正平极渴望有自己的孩子! 因为知道有孕在身,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在黄彩虹眼里,却多了一层妙曼的色彩。 低血糖症,是指静脉血糖浓度过低。 它会导致出汗、饥饿、心慌、颤抖、面色苍白等。 严重者还可出现精神不集中、躁动、易怒甚至昏迷。 通常情况下,口服糖水、含糖饮料,或进食糖果、饼干、面包等即可缓解。 只有重者和疑似低血糖昏迷的患者,才会先给葡萄糖静脉注射,继而输入葡萄糖水。 黄彩虹因为操劳、少眠、吃得不够有营养而素有低血糖倾向,又因为体内不知不觉孕育了一个新生命,对营养消耗变得更大,才导致她陡然低血糖昏迷。 因为昏迷,又因为已孕,所以医生决定为她输液。 两个小时后,输液结束,黄彩虹自觉满血复活。 替她缴费的好心人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她想过调监控查看恩人是谁,但监控也不是说调就能调。 医院那么大,不知道该找谁。 徘徊两圈,黄彩虹想到窗口医生说费用约几百块,不是大钱,她自己千头万绪,很多事等着做,不得已只能先作罢,心怀感激地离开了医院。 她一边坐公交车往回走,一边暗下决心,以后也要做个好人,对有困难的人,能帮尽帮。 公交车换过两趟,到了东苍花苑附近。去超市,黄彩虹买了一袋南山奶粉,结账回杨群姨妈家。 那封装了《离婚协议书》的文件袋,醒来后就在她身下,现在依然在她手上。刻意没有买水笔,正如刻意不去邮寄。 从得知有孕的那一瞬,她就在揣摩,该如何跟薛正平说。 换作以前的她,肯定是一个电话打过去,亮开嗓门直奔主题:薛正平,我有了! 现在的她,忽然想讲究一下说的时间与方式。譬如,夜深人静的时候,打电话过去,问一问老薛最近可曾想过她,用忧伤又柔弱的声音告诉他,她之所以没有寄快递回去,是因为——此处要说出破折号的感觉——她意外得知她已怀有身孕。两个月出头了呢。 以前的她,不屑于展露柔弱的一面,甚至刻意隐藏。 她总是以刚强的面目示人,哪怕是面对薛正平。 自从见了忻巧儿——与巧儿相处的时间是如此短暂,甚至巧儿并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她依然觉得灵魂受到重锤,开了之前不曾有的窍。 她明白过来,世上只有男人和女人两种人。如果“刚毅”是世人对男性性格的期盼,与之对应的“柔弱”,理当是世人对女性性格的期盼。 女人就应该柔弱,哪怕骨子里坚强,对外呈现的,也当是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形象。 柔柔弱弱是表象。 温温柔柔是方式。 坚韧顽强是内核。 所谓“以柔克刚”,才当是女性追求的效果,而不是抡起斧头上战场,亲自大开杀戒,弄得到处血水淋漓,人际关系生硬苦涩。 多了一层圆融智慧的黄彩虹不急于一时,决定晚上再给薛正平打电话的同时,内心也闪过一丝疑虑。她怕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会不会恰好赶上薛正平约会? 转念又释然:那又何妨,正好可以较量血脉和情人的份量。 第61章 他就在门外! 对拥有子嗣毫无预感的薛正平来说,他正处在否极泰来的状态。 他刚刚接了一个电话,律所梁律师打来的。 梁律师用极其平稳、平稳到毫无波澜的声音告诉他:他们,胜利了! 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他依旧第一秒就听懂了意思。 可听到这句话后,延后足十秒,仍旧没有发出声音——实在是,他不敢相信他的理解。 “梁所,您的意思是,您的意思是——”他结结巴巴。 “是的!我成功争取你成为下一年的所内选培对象!” 薛正平喜极欲泣。 结束通话后,他来回在客厅里大幅度踱步,一改往日温吞走路的方式,他的心儿狂跳,脸上狂喜。入目的,皆是看惯了的桌子、椅子、沙发等,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换算成鲜花、掌声、合伙人的拥抱、闪闪发光的金币和粉钞…… 这天大喜悦,该跟谁分享呢? 他第一个想起的,是柳苗苗。 然而,自尊不许。 他第二个想起的,是父母。 然而,说了父母也不懂那意味着什么。父母已然老矣,没有想像力,还是等钞票赚到手,捧到双亲面前,再听他们恭喜吧。 他第三个想起的,是结发妻子黄彩虹。 然而,念头才转向黄彩虹,立刻被他强制忽略了。 他不敢直面自己的内疚。 没有成为所内选培人员还好,一旦当选,岂不是坐实了他是当代陈世美? 天大的喜讯,在他放弃希冀之后,又劈面砸来,这是何等令人激动!简直就像中了千万大奖……他竟然没有人可以分享! 薛正平意识到这点,苦笑着摇头。 他都有冲动讲给昨天邂逅的杨群了。 与薛正平的狂喜不同,高通达此刻正身处暴怒的深渊。 他横冲直撞,一连闯了三个红灯,险险将车开到柳苗苗楼下。 两眼通红的他,犹如化身饿狼,周身杀气,挥舞着拳头,去砸柳苗苗的门。 室内的柳苗苗正一个人在家,听到砸门声,警觉询问:“谁?” “我!” 柳苗苗疑疑惑惑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往外一看,看到刚才粗声粗气说“我”的人,竟然是高通达。以为他因为高兴,又去哪里喝了酒,才这样不正常,连忙开门。 柳苗苗前一秒刚开锁闩,高通达就撞门进来。 他一进屋,就当胸推搡了一把柳苗苗。要不是客厅不够大,入室不几步就是沙发,柳苗苗险些跌倒在地。 “你又喝高了?”柳苗苗怨他手下无轻重。 “我喝高了?”高通达阴阳怪气开口,“睁开你那双狗眼看看老子,老子是喝高的样子吗?” 柳苗苗惊愕停住。她确实没有闻到酒味。那更无法解释眼前的高通达发的哪门子的疯了。第一次,柳苗苗面对高通达,没了往日的笃定。 她有些怕了。 “柳苗苗,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背叛了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柳苗苗目光躲闪。 “呵呵。听不懂?听得懂的人最会说的就是‘我听不懂’了。”高通达一步步逼向柳苗苗,忽然一手握住了柳苗苗的细脖子。 被扼住喉咙的感觉是如此惊悚,柳苗苗惊叫出声。 “你还敢叫!”高通达手下用力,柳苗苗的脸,马上因为血流不畅而通红,“你是不是伙同你的奸夫,一起设计陷害我?” 柳苗苗的眼泪迅速蓄满眼眶,晶莹的泪花泫然欲滴。 她两手用力去抠高通达握紧她脖子的手,然而,她的力气怎能跟暴怒下的高通达相比?她的反抗,只不过激起高通达更加沦丧的残暴罢了。 前后不过几十秒,柳苗苗觉得眼前的视线已经不聚焦,她打坠,她乱踢,她伸出了舌头,甚至放任自己小便…… 刺鼻的味道袭来,高通达像是猛然惊醒,赫然松开自己握在柳苗苗脖子上的手。 他干了什么?! 他一松手,柳苗苗便萎靡倒地。 他屏息去望,望见柳苗苗用奇怪的姿势躺在地上,像缺水的鱼一样大口呼吸。他慢慢放下心来。还好还好,在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之前,他清醒过来。 这样丧失理智的暴怒,已经好多年不曾出现。 他还以为成年后,他就摆脱了它们呢。 暴怒停歇,余怒未止。 高通达一把抓起地上的柳苗苗:“站起来!你臭死了!起来去洗个澡,然后好好跟我交代,你是怎么伙同薛正平给我挖陷阱的!” “陷阱?”柳苗苗呢喃。 “对!那个《离婚协议书》,绝对他娘的有问题!老子岂能让你们当猴耍?” 柳苗苗瑟瑟发抖,像个小鸡子一样被高通达拎个半起。 “自己站好!别让我说第二遍!老子暴怒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柳苗苗向来善于察颜观色,不肖高通达自己说,她从他撞门而入的那一秒,就已经发现,今日的高通达,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高通达。 柳苗苗不敢抽泣得太厉害,她从事的行业,使她很容易就听闻一些奇闻逸事。譬如,绑架案。眼前的高通达,就很有绑匪的意思。 扶着沙发,跌跌撞撞,不时回头看令她恐惧的高通达有无跟进,进卧室拿了换洗衣服,顺便将手机塞进衣服里,柳苗苗听话地进浴室。 “给你五分钟时间!”高通达眯着眼看缩着脖子打他面前经过的柳苗苗。 柳苗苗一俟进卫生间,就将房门锁死。然而房门是这样的单薄! 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把手机取出,哆哆嗦嗦打求救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柳苗苗按下抽水马桶,掩盖自己的声音。 “喂?”她的声音里,哭意十足。 “苗苗,你怎么了?”薛正平的声音冲到耳边。 “他在门外,他要伤害我……” “谁?” “他!” “他是谁?” 浴室门外响起砸门声。柳苗苗拼命地按抽水马桶的按键,已经没有水能流出来了。 “高通达。”柳苗苗说出了令此刻的她不寒而栗的名字。 “他怎么会在你哪里?他为什么会要伤害你?” 薛正平脱口而出,出完就自己了悟。电光火石间,所有的细节串成了一条线…… 第62章 耗费心神的一晚 薛正平的大脑飞速转动。 他想起柳苗苗翘首以望的宝蓝色宝马车,想起柳苗苗忽然对他另眼相待,想起柳苗苗以请教的名义为他撰写《离婚协议书》,想起柳苗苗忽然冷淡他…… 原来,所有“忽然”的背后,都有真实可寻的出发点。 看似零散的细节,也都有将之串起的主线。 这条主线,无疑就是神秘的、从未露面的背后指使者——高通达。 高通达个人条件卓越,只是人浮躁了些,但依然综合实力碾轧他。也就是有梁律师赏识他、为他撑腰,他才勉强高出高通达一筹。 所以,在关键的提拔节点,用心险恶地爆他离婚丑闻的人,无疑是高通达了。 如今,高通达一定如他一样,获知所内提拔人员名额已定。得知不是他自己,才恼羞成怒,进而迁怒于他的帮手柳苗苗! 内心在倏忽间画圆这一切,薛正平心中,竟然是略有欣慰。 他欣慰,在紧要时刻,柳苗苗没有打电话给警察,而是打电话给他。由此可见,他在柳苗苗的心中,是有一定地位的。 “你家在哪里?”薛正平问。 看似他思考了一大圈,其实都是在转瞬间完成的,并未阻碍他和柳苗苗之间流畅对话。 柳苗苗慌里慌张,给薛正平报了一个地址。 门口的砸门声,越来越有失控的迹象。 “我先挂电话。5分钟必到。”薛正平言之凿凿。 薛正平的笃定,给柳苗苗莫大安慰。 她都忘了思考,薛正平离她相当远,如何5分钟内赶到? 而薛正平,也绝非慌不择言。 他早就想到了5分钟内赶到的办法。 他甚至想到,这一切,可能是个圈套。 高通达明的不成来暗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利用柳苗苗把他诓过去,揍他一顿,出出心中恶气。毕竟他是真的吃过柳苗苗的豆腐。 所以,他断然不会亲自去的。 拿到柳苗苗的地址后,薛正平拨打110。 对于群众拨打110报警的,一般要求在5到10分钟内赶到现场。柳苗苗住市区,基本可以认定会在5分钟内赶到。 薛正平坐在家里,盯着墙上的钟表。秒针跳动,在他眼里变得越来越缓慢乏力。 他不由自主将手按在胸前,好减缓心慌。 他的种种反应,让他清楚明白地意识到:他,爱上了,柳苗苗。 这是个亦喜亦悲的事实。 喜的是,年近30,还能再体会一把脸红心跳的爱情,相当难得。 悲的是,柳苗苗真正爱的,是帅气有才又教育背景过硬的高通达。 他倒暗中希望警察晚到两分钟,让柳苗苗吃点高通达的苦。或许这样,就能让柳苗苗放弃爱高通达…… 但是,他又是那么不舍得。 柳苗苗细皮嫩肉,怎么受得住来自男人的任何暴力? 纠结来,犹豫去,直到他转念想到这一切,可能一如从前,是高通达和柳苗苗合力设下的陷阱,薛正平才从痛苦的反复徘徊中解脱出来。 时间缓缓流逝,过去了将近八分钟。 他等不到十分钟了。 马上打电话给柳苗苗。 “苗苗?”他的声音透着紧张和关心。 “呜呜。”柳苗苗弱柳扶风般的哭泣响在耳边。 “你怎么样了?” “我的室友……我的室友正好回来……他走了。” “警察到过吗?” “到了……不过,他正好在警察来之前走的。” “唔,你没事就好。” 薛正平口里说着“你没事就好”,心里十分生疑。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警察五分钟左右出现在楼下,而高通达恰巧在5分钟内离场,甚至与警察擦身而过。就这么巧? 他不禁怀疑,真相其实是警察上门,柳苗苗通过猫眼发现门外站的是警察,当即把高通达藏了起来,反而对警察撒谎说闹事者恰巧早一步离开。 所以,柳苗苗还是跟高通达一条心的! 得出这个结论,薛正平脸色一沉,起身进厨房。 如此情绪激动,消耗他不少能量,他需要吃点什么。 只是,厨房空荡荡的。 打开冰箱,冰箱里倒是有他舍不得倒掉的残羹冷炙。本来还能将就着吃,听梁律师说他如今已经成为所内的选培对象,他忽然眼界高起来。 要不要,奢侈一回,外面吃一顿? 小区外沿街商铺,有一排的小店,杨国福麻辣烫,沙县小吃,兰州拉面馆,河南营养烩面……早就勾得他馋虫大动、口水欲滴了。 说干就干,薛正平换了衣服,出门犒劳自己去。 喜悦无人分享,悲伤无人分享,那就将喜悦和忧伤化作食欲吧。 薛正平清瘦,心思重,肠胃不太好。麻辣烫吃的时候挺爽,吃完还没有到家,肚子就有闹革命的倾向。又不能随地解决,只能收紧菊花,急奔回家。 因为跑得太急,手机从衣服的口袋里窜了出来,“啪”一声摔地上。 薛正平那个心疼!仿佛心被利刃狠狠戳了一下! 他赶紧弯腰捡起,按动开机键,还好,没有死机。可也好不到哪儿去,屏幕已经碎成一片花糊。 以为这是顶级的忧伤了。 谁知道,顶级之外,还有超级。 非常不好意思,他因为分心伤感而意志稍有松懈,导致革命成果外流。流的虽然不多,味道已不容小觑。 薛正平额头何止落了三根黑线,三十根都有了。 他想过避开人流,又怕走楼梯运动量太大导致更多革命成果外流……只能寄希望于电梯内无他人吧。 晚上九点,不算用电梯的高峰期。 丁零。 电梯自地下车库升至1楼,薛正平有先见之明地躲避到一旁。电梯门打开,有个奶声奶气的娃嘻嘻笑着说:“没有人!谁这么淘气乱摁电梯!” 一旁的薛正平手按胸口,静静贴在墙上,等电梯关门。 “妈妈,谁家这么没有素质,放任小狗狗大小便?好臭哦!你闻到了吗?” 电梯终于夹裹着奶声娃的犀利点评,升了上去。 又一辆电梯打开门,薛正平听到楼宇大堂门口传来说话声,没法再顾及电梯内有没有人,只能一头扎进去。 第63章 薛正平的排序 天佑正平!居然是空电梯。 薛正平一面心怀感动,一面拼命按关门键。 “等一等!等一等!”门外走进来的人小跑着追正关门的电梯。 薛正平肯等才怪。 于是,他又被迫听了一回犀利点评。如果这组犀利点评需要在电视上播出的话,必然是一组“哔,哔”遮盖音——少儿不宜。 狼狈归来的薛正平去卫生间整理自己。 中间电话响过好几次。 50分钟后,薛正平焕然一新从卫生间出来,拿起消过毒的手机,看到了6个未接。其中,4个来自黄彩虹,1个来自高所长,1个来自柳苗苗。 真男人自然会排顺序。 薛正平换成谦逊学生脸,先给高所打电话,真诚解释错过来电的原因,诚惶诚恐地接受高所的恭贺,强烈地表达感谢栽培之心,赤诚地宣布永远忠于高安律所的拳拳回报心。 三分钟后,薛正平结束了与高所的电话,毫不犹豫选择打给柳苗苗。 情场添狗自然而然切换上线。 柳苗苗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大约因为是半躺,声音里透着慵懒与松懈。柳苗苗责问他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是不是生她的气。 薛正平幽幽询问:“我生你的什么气?” 柳苗苗嘤嘤嘤就哭出声来:“你气我被高通达当枪使,无情无义陷害你!” 薛正平声音越发幽怨:“我早就知道。” “你早就知道?” “是。” “我不信!”骄横的否定。 “噗——”宽容的轻笑。 “人家就是不信嘛。” “那我就说给你听听?” “嗯嗯!要的。” 薛正平开始讲述。 是一个男人嫉妒另一个男人的事业成就,在年度提拔的节骨眼,为了给自己增加胜算,指使单纯的傻姑娘陷害另一个男人后院失火的故事。 他讲得很有技术性。大魔王、大坏蛋、十恶不赦的幕后指使者都是由那个嫉妒别人的男人充当的。 姑娘是无辜的、单纯而可爱的、傻乎乎惹人爱怜的。 柳苗苗听得热泪盈眶:“你说得都是真的吗?” “难道不应该由你来告诉我?” 柳苗苗捂上了嘴巴,哽咽,许久发不出声音。 “你没事吧?”薛正平耐心等待后,温柔询问。 “我没事……我只是感动,你把我择得这么干净。” “难道……”薛正平低吟,“你跟他同样是主谋?” “不,不,不。我没有野心,对争名夺利不感兴趣。当一名授薪律师就是我职业梦想的极限。我是被他利用不假,但我也没有你说的那样没有分辨心。我并不是在几乎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的。 我知道他在使坏,只意思意思地劝阻过,却不遗余力地去执行他的坏计划。 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我真的好感动,你竟然这样心存善念地看待我。” 薛正平轻声喟叹:“在我眼里,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么好。” “呜呜呜。”柳苗苗又是一番好长时间的哭泣。 “快别哭了,我都心疼了。明天还要上班不是?” “明天下班之后,我能请你吃饭吗?”柳苗苗娇憨询问。 “当然是我请你。” “好!时间、地点你挑。必须我付钱。算我赔礼道歉。”柳苗苗坚持。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真的谢谢你,正~平~,你的宽容,让我今晚能睡个好觉。”那声尾音摇曳的“正平”,喊得薛正平心猿意马。 薛正平嘴巴动了又动。那句“苗苗我爱你”,几乎要脱口而出。 两人互道晚安,结束通话,手机显示共聊了“1小时38分42秒”。 挂断电话的薛正平舒泰畅快,内心豪情万丈。狼狈归来的尴尬早就一扫而空。他感觉娇媚美女正在前方不远处等他走过去。譬如:明晚。 都深更半夜了,墙上钟表显示晚上11点半,他忽然好想来个卫生大扫除怎么破! 第一紧要的,是将舍不得丢的内裤、裤子洗了。不然明晚若携美人归,味道可太不雅了。 等薛正平手洗完衣服,已经接近午夜12点。 带着兴奋之情,他躺在床上。 躺床上后,一边盘算着是不是买个新手机,一边分神儿畅想明晚与柳苗苗的约会。 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一直到兴奋释放,归于平静,平静又变成困意,薛正平才想起来,哦,他还有4个来自黄彩虹的未接。 这样一口气给自己打这么多电话,应该表示她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呢! 算了,看在她曾是自己女人的份上,明天抽空回个电话好了。 第二天,薛正平去上班。 他努力装作像往常一样。 其实,心里一路战鼓擂,兴奋到动不动就跑神。 冤家路窄,还没有到律所,先在楼下邂逅高通达。 高通达周身寒气,目光阴沉,红肿着一双眼,看到薛正平后,恶狠狠将视线移开。 薛正平正好相反,昂首挺胸,趾高气昂,嘴角隐隐含笑,一派少年得意劲头。虽然他早已不是少年。看到高通达,他也不避讳。 电梯来了。高通达先一步进电梯。 薛正平随着人流走进电梯。 不知怎的,后背有人推搡起来,原来是高通达不屑于与他同乘一趟电梯,又挤了出来。 重新挤出来的高通达脸色更难看了。 薛正平默默腹诽:幼稚!含笑看电梯门关上。 到了公司,绝大多数的同事都尽量自然地朝他微笑,他也微笑回之,同时默默记住这些之前总是匆匆从他面前走过、视他如无物的人。他们都是消息灵通的墙头草! 9点的例会行将召开,薛正平喝了两口水,拿了笔记本和笔去会议室。 到了会议室,甚至有人给他让座! 薛正平坚辞不受,同时心里受宠若惊,浓墨重彩地看了给他让座的人一眼。暗想,以后若发家,必重用之。算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柳苗苗施施然进来。 手中端的,是他不久前送给她的写有“和”字的水杯。 前台辛笛也进来,给两位合伙人的位置放了两瓶农夫山泉水。 一切繁琐落定,合伙人一前一后进场。 第64章 今天为何兴奋来着 例会上,所内重要案子的进程会酌情向合伙人汇报。一些经验总结会简要通报,其他人看造化或多或少吸收一些。 例行事务落定,高所清了清嗓子:“时间宝贵,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客套话我不多说,接下来我宣布不少人关心的下一年度所内选培对象的名字。” 高所目光巡视一圈后,落在薛正平身上:“薛正平薛律师。让我们鼓掌恭喜他!” 热烈的掌声响起来。不管内心有多不情愿,在所长面前,必须扮演一个大公无私的人。每个人都恨不得把掌鼓红了,好彰显自己没有小情绪。 “例会结束后,薛律师挨个拜访所内的支柱律师,从张律师开始,最后是老梁和我。 另外,我还有话要说。 我反复说过,人生苦短,精力有限,正经事还做不完,不要背后搞乱七八糟的事情。 在选培名单出炉之前,所内有一些人,闻风躁动,丝毫不把我的劝告放心上,公然做一些有违律所文化的事情! 我的后院,绝对不允许起火,冒烟都不行! 我会亲自调查这件事,我保证,不出一天,就会有人搬着家什滚出律所!” 办公室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薛正平很想看看高通达此时的表情,可惜,他不敢在盛怒的高所眼皮下有任何小动作。 “散会!” 高所宣布散会后,一众小兵缩肩垂首出会议室。 薛正平恰巧走在高通达身后,看到高通达手握成拳,因为握得太紧,导致手背青筋暴起。 这一天,薛正平轮流拜访了5位权重律师和2位合伙人。 这一天,高所的办公室难得流水一样进进出出很多人。 下午4点,薛正平的拜访告一段落。 高所的办公室终于长关不开。 薛正平知道看得见的律所内,一定有很多看不见的地下信息交流网。他虽然不在网内,却感受到了律所内紧绷的气氛。 4点半,人事经理从高所的办公室内走出来。 一时间,这个头发齐肩的四十几许的中年女性,第一次集齐全所目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走向谁,谁就别想再在高安律所内混了。 人事经理5厘米高的鞋跟,轻轻敲击方块地毯,发出闷闷的声响。声响虽轻微,却也足够牵动人们的神经。 她走向了……柳苗苗! 薛正平不觉喉头一动,心儿紧张到不想再跳动。 刹那间他就想明白,柳苗苗一旦从高安律所离职,等于从他生命中消失。 柳苗苗这样容貌出众的女孩,到哪里都会有有心人盯着。高安律所相对纯净些,没有伸向她的咸猪手,正适合他用才华去征服她。一旦离开高安律师,他便鞭长莫及。 正遗憾要从此错失美人,人事经理却走过了柳苗苗。 薛正平暗吁一口气,深感庆幸。 what? 人事经理竟然也走过了高通达?! 薛正平不禁眉头皱起。 人事经理不仅走过高通达,还走过了整个办公区。 办公区内仿佛集体松了一个口。到底是庆幸,还是遗憾,就得分人而论了。 薛正平觉得口渴,端了水杯去接水。不期然,在前台看到了人事经理。让他更吃惊的是,前台辛笛正在收拾私人物品。 有没有搞错? 薛正平内心被激起一丝不平。 这是柿子拣软的捏的意思吗? 他有一丝怀疑:是不是高所调查了一圈,调查不出背后的隐形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就拿无辜的前台开刀? 疑归疑,问是断然不敢问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薛正平几乎目不斜视,就进了茶水间。 茶水间里,出了名的小喇叭瑟琳正在说悄悄话——纯粹就内容而言。她永远不会小声说话,所以才叫“小喇叭”。 “知道吗?传播那谁的《离婚协议书》的人,居然是小辛。” “辛笛?” “是哦。” “她一个前台,趟那浑水干什么!” “显摆自己能干呗。你不知道,小辛这人啊,又自卑又自傲,身无寸长,还特别希望谁都高看她一眼。所以才那么积极发布小道消息哦。” “你不觉得可疑?她从哪儿弄到的《离婚协议书》,还在这种节骨眼上?” “吓。这世界复杂着呢,不经细推。你怎么知道不是小辛和那谁有一腿,与其被甩,索性鱼死网破?” “不是吧……”不信的人还要分辩,一甩长发,余光正好看到薛正平。她嗔怪地瞪一眼面朝茶水间门口的小喇叭瑟琳,一气之下,二话不说走人。 小喇叭瑟琳确实早就看到徘徊在门口进退维谷的薛正平了。她就是不想提醒跟她一起说私房话的人。 反正她名声够臭,职业发展的极限也是做一名授薪律师。还有嘛,就是她受人所托,要为那人洗地。 薛正平心一沉,缓缓步入茶水间。 瑟琳朝他灿然一笑,仿佛刚才口中说的“那谁”不是薛正平,还仿佛推出“小辛和那谁有一腿”之不负责言论的人不是她。 茶水间暂时空无他人。 薛正平维持一天的兴奋,此刻忽然倾泄蒸发,荡然无存。他忽然萎靡不振起来。 恍惚间,都快要想不起今天为什么兴奋来着。 端了茶水,低头回自己的工作位。 短暂的枯坐期间,薛正平想起一件事:昨晚黄彩虹打给他了四个电话,他今天还没有抽出空给她打回去。 薛正平摸出屏幕碎成雾状的手机,决定给黄彩虹回一个短消息:你昨晚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在他的下意识里,黄彩虹应该秒回他。 然而并没有。 短消息犹如石沉大海。 他等到下班,也没有等到黄彩虹的回信。 薛正平黯然神伤的时候(黯然神伤来自同事们的中伤而非黄彩虹没有及时回复他),黄彩虹正不知所措。 路家,老帅哥和忻巧儿之间吵上了。 事发很突然。 杨群姨妈在厨房做晚饭。 薇薇和她爸爸在睡下午觉。 忻巧儿躺在床上半眯着。 黄彩虹托了婴儿正在喂男婴奶粉。 路老爷子闲来无事,就跟厨房做饭的老伴儿聊天。 他不肯下厨房,便大着嗓门喊着聊。 本来也没什么,偏聊的是小天辰。 第65章 她懂她的发怒 “我们天辰小时候跟小毛头一式一样,也是大脑门,鼻梁不高鼻头高,哭起来嗓门嘹亮。 我们天辰小时候跟小毛头真是一式一样啊,我看到小毛头,好像时光倒流,重新看到我们小天辰一样。我们小天辰,3岁就死掉了。” 老帅哥声音愉悦地怀旧,虽然怀的内容很难令人愉悦。老帅哥似乎并不在乎忌讳的问题,这也罢了,讲起当年儿子的死,他竟然笑嘻嘻的,毫无痛感。不知是脑回路作祟,还是没心没肺到如此,相当令人费解。 黄彩虹专注喂奶,倒也听到了路老帅哥在说什么,只是没有往心里去。 忽然间,忻巧儿抓起床头的玻璃杯,就往门口扔去。玻璃杯落到地上,碎了一地,发从刺耳的碎裂声。 黄彩虹吓了一跳,赶紧安抚小手在空中乱摸的男婴。 客厅大声聊天的声音嘎然而止。 房间内出现风雨欲来的静谧。 此时再看忻巧儿,她脸白了又红,明显情绪激动得厉害。扔过玻璃杯后,她又抓住还剩小半碗饭的陶瓷碗,又一次朝门口扔去。 碗里的饭在飞翔过程中受地心引力的影响,一路飞一路跌落,撒了一床、一地的饭粒儿。碗撞在门上,又弹到卧室门口的钢琴上。铿锵有力。 黄彩虹傻了眼,她将婴儿搂得紧一些,人也往角落里缩了缩。做这些,只是因为她知道路老爷子非善茬,一定会反攻。 果不其然,一个身影蹦进忻巧儿在的卧室,站在入门两三步的地方,“咣当”、“咣当”死命地将门往门后的衣柜上摔。 “册那!戳那娘额比!脑子瓦特啦!港比养子!哪家媳妇各样子撒泼。港毒切大比啊……” 黄彩虹不懂上海话,但好呆也是混上海八年的人,上海骂还是听得懂的。见路老爷子一口一个比,实在是让人羞愤又气恼。 画皮也没有此刻的老爷子更令人嫌恶! 黄彩虹供着后背,将小毛头紧紧搂在怀里,索性正面转向墙角。她实在不愿意看路老爷子扭曲的面孔。 忻巧儿嘴唇都要咬破,人也发起抖来。薄脸皮令她骂不出口,她就凭着一股子恨劲,持续不断地扔东西。削水果的刀,被她抓在了手里。有心扔出去,又怕准头不好,浪费。 握了刀的她,连滚带爬下了床,披头散发就朝路老爷子扑去。 路老爷子直觉好,一回头看见忻巧儿恶鬼一样扑来,又一眼看到那寒光凛凛,赶紧躲闪跳出房间。 忻巧儿扬着刀,惯性挥下,刀入房门约一厘米,卡在了门上。 “疯了!她疯了!”路老爷子一边嘶喊,一边后退着躲闪。他躲进自己的卧室,将房门牢牢锁上,不敢轻易开门。 一挥不中的忻巧儿“扑通”跌坐在地,大口喘息,许久不见站起。 黄彩虹怀里的小毛头目不转睛盯着黄彩虹,小手紧紧攥住黄彩虹的一缕头发,竖着耳朵在捕捉声音。 黄彩虹尽量放松自己的表情,轻柔地哼起歌。 “小宝贝呀, 妈妈的小宝贝, 快快入睡, 梦里有花,有蝶, 有快乐的小蜗牛。” 小毛头在黄彩虹的轻哼中,慢慢放松下来。 黄彩虹缓缓转身,慢慢走向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忻巧儿,腾出一只胳膊去拉忻巧儿。 忻巧儿并不理睬黄彩虹伸向她的胳膊,只瞪着眼问黄彩虹:“他把我的小毛头跟他死去的儿子比,是不是咒我的毛头?” 黄彩虹忍不住叹息出声,两眼瞬间盈满泪花。 她没有办法指责忻巧儿敏感多疑,她眼里蓄满泪花,是因为太心疼那双漂亮的眼睛。它们一览无遗地暴露了忻巧儿的内心。那是一片因为没有情感注入而行将沙漠化的草原,草儿稀疏,枯黄,在冷意肆虐的寒风中艰难挣扎。 她懂她的惶恐,因此也懂她的发怒。 她不想说什么对错,辨什么是非,她只想扶起巧儿,与之抱头痛哭。 忻巧儿的眼泪,流过雪白的脸颊,在小尖下巴颌处汇成大滴,一滴,一滴,往下卜落。 “那是我的儿子!他凭什么咒他!” “快起来,地上冷。” 忻巧儿攀着黄彩虹,险些把黄彩虹坠倒,终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黄彩虹往门外眺望,门外空无一人。 刚才闹得动静那么大,午觉睡成下午觉的路是平总该醒了吧?跟路老爷子聊天的杨群姨妈竟也憋得结实,都不探头出来看看。 这个家……唉! “快到床上躺着歇着。” 忻巧儿目露温柔,聚焦在她儿子身上。双手接过黄彩虹怀里的儿子,将小婴儿紧紧裹在自己怀里。她的嘴角,露着母亲才有的笑,缓缓走向床。 黄彩虹一不小心看到,巧儿的裤子后面,红了一大片。 那片红,使黄彩虹的视线一阵眩晕。 一只温暖的小手,恰逢其时握住了她的手,宛如给她定了心神。 黄彩虹低头,看到两眼茫然失措的薇薇。 “我妈妈……真的疯了吗?” “才没有!”黄彩虹断然回答。 薇薇得了彩虹姐姐的肯定回答,撒手就奔妈妈而去。 忻巧儿一手抱儿子,一手搂女儿,亲完这个,亲亲那个。 黄彩虹一阵疲乏卷来,赶紧靠门歇一歇。 她不由自主将眼睛所见的忻巧儿换成她,想象着她有一天,抱着她自己的孩子……抱着自己的孩子,是一种什么感觉? 黄彩虹手捂胸口,另一只手,下意识抚了一把肚子。 她没有孕吐,医生说,并不是每一位孕妇都有孕吐,但几乎每一位孕妇都会有反应。区别在于反应的样式和规模大小。 黄彩虹想起来,她近一个月,确实时不时就觉得心口发紧。她一直以为那是薛正平给她添堵导致的呢。 想到不能让自己再低血糖,黄彩虹进厨房。 路过客厅时,假装无意回头望一眼,望见躺在拉开的沙发床上刷手机的路是平。路是平表情平和,甚至略带愉悦,完全看不到刚才他爸爸和他媳妇吵架的影响。 推开厨房门,杨群姨妈正在打电话。 第66章 薛正平第一次获知 “我也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亲家您……巧儿本来就是个敏感的孩子,我家老伴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怎么惹到巧儿的都不知道。 就像刚才,他只是跟我聊天,可不知怎么的,巧儿就在屋子里扔起东西来……唉,我但凡有办法……” 杨群姨妈撩起松塌眼皮,风波不惊地看一眼黄彩虹。 电话那头的人干脆利落地说了句什么话,挂了电话。 杨群姨妈擦了擦手机屏幕,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放进围裙口袋里。 “要我说,既然老二随他们家姓,这月子就应该在他们家坐。他们可倒好,这甩手掌柜当的!巧儿脾气好我也认了,可她是又娇气又任性,还动不动发脾气,你说哦我能不找她妈妈吗?” 杨群姨妈像是抱怨,更像是解释。 黄彩虹勉强笑了笑。原来杨群姨妈没出来劝架,是躲在这里给亲家打投诉电话来了。 “小毛头随薇薇妈妈的姓?”黄彩虹眼睛溜过厨房里的各种吃食,心不在焉敷衍地开口。 “可不是嘛。”杨群妈妈一脸不悦,“你说这叫什么事?孙子跟外人姓!合着我们只能摊上、白养了?” 黄彩虹赶紧收回放牧的目光,安抚眼前挺气愤的人:“现在年轻父母多是独生子女,生了二胎,一个孩子随女方姓的,也挺多的。” “可以让薇薇随她妈妈的姓啊。孙子怎么能!他们也好意思!” 很少见杨群姨妈这样表情生动,可见她是真的介意孙子随儿媳妇姓这件事。 “既然他们夫妻俩商量好了,您就随他们好了。”黄彩虹劝慰。她有点不好意思当着杨群姨妈的面吃东西,跟嘴馋偷吃似的。 “我那儿子傻,他只管他自己。别说他儿子随他老婆的姓,就是他老婆找别人生儿子,他都不往心里去!” 杨群姨妈明显在打比方,不知为何,黄彩虹就是听得心惊肉跳。 “这里还要做什么吗?我来做好了。” “其他都好了,就把长豇豆炒炒就好。” “行,交给我吧。” 黄彩虹穿上围裙,开始取长豇豆,洗、切做起来。她知道冰箱里放着薇薇的奶酪,明知道偷吃不好,她还是忍不住吃了一块。粘粘的、香香的。她一边内疚,一边满足。 炒长豇豆的时候,她忍不住盛了一勺糖,倒在掌心,抿在嘴里。她还正在舔掌心的白砂糖小颗粒呢,直觉觉得门口有人。 猛然回头,看到双手揣在胸前,笑得一脸意味深长的路是平。 黄彩虹不知不觉,脸发起烧来。 路是平佻达的走过去,将大手伸在黄彩虹面前。黄彩虹不由缩身:“干、干什么?” “我也要。”路是平笑嘻嘻道。 “要、要什么?” “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 “你刚才偷吃的东西呀。” 黄彩虹脸何止发烧,简直发烫。她刚想说对不起,路是平忽然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朝向他:“再不给我,我就只能,有多少,吃多少了。” 黄彩虹懵在那里。 路是平另一只手的食指,轻按了一下她的脸颊,笑嘻嘻地放进嘴巴里,还特意吮了一下。 黄彩虹两眼瞪得溜圆,知道他从她脸上按走了一粒白砂糖,放进了嘴里。 自从得知自己怀孕后,就默默遗憾自己没有经典孕吐反应的她,忽然体会到孕吐的感觉:“你脑子有病啊!” 黄彩虹情感充沛地咬牙切齿道。同时恶狠狠推了路是平一把。 路是平人高马大,被推了也纹丝不动,他照样笑呵呵的:“所以,你给我呀。给我也倒一勺。” 黄彩虹皱着眉头,忍着不耐烦。为了尽快打发路是平,她气急败坏打开糖罐子,舀了一勺倒在路是平的手掌心。 路是平随着想象中的音乐节奏,小鸡吃米一样添起掌心的糖来。 黄彩虹一眼也不想看他。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甚至嘴巴也噘起来。 “你这么不待见我,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为什么呀?你都不正经看我,为什么呀?” 黄彩虹烦到极限,又不想跟路是平掰扯。她眼中,路是平自私、无聊、啃老,但还不至于下作。他可能就是太闲太无聊,又不忿她没有当他的迷妹,才拿她开刷,并不是对她真的起了什么非分之心。 “你快去安抚薇薇妈妈去,你丈母娘估计不久就杀过来了。”黄彩虹灵机一动,半真半假道。 路是平拿手指虚虚一点黄彩虹:“……谢谢……” 路是平走后,黄彩虹忍不住又吃了一勺白砂糖。 白砂糖可能不够有营养,但至少能保证她不晕倒。 炒完长豇豆,电饭煲里的饭也好了。黄彩虹出门请示杨群姨妈,现在盛不盛饭?杨群姨妈摆摆手:“先不盛,巧儿妈妈呆会儿过来。” 居然还真被她蒙对了。 黄彩虹两勺糖、一块奶酪下肚,心里放心不少,探头看巧儿、路是平一家四口围在一起,自己很识相地没有去打扰,而是退回了薇薇的卧室。 到了卧室,打开手机,看到了薛正平发给她的短消息。 薛正平问她有什么事。 她不想在短信里说,于是就将电话打了过去。 这一次,薛正平倒是很快就接起。背景比较吵,很可能在他回家的路上。 “什么事?”薛正平语调平平、口气懒懒地询问。仔细听,甚至有隐隐的不耐烦。只是此刻的黄彩虹,并没有仔细听的心境。 事实上,她多少有点兴奋。 “正平,我,我怀孕了。”到底还是直奔了主题,跟她设想的不一样。 “嗯……哦……你打算怎样?” “……”黄彩虹愣怔住。 她设想过薛正平激动万分,脱口跟她说“咱们不离了”;也设想过薛正平不相信她的话,要她“拍照传凭证”求证据。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薛正平会问她怎么想。 “我想我们不离了吧,一起好好过日子,好好养我们的孩子。”黄彩虹说出自己的诉求。 此话一出口,气氛微妙地发生变化。 第67章 苗苗第一次敞开心扉 电话那头的薛正平,停顿一下后,忽然笑了。那笑凭空令人想起“轻蔑”二字:“再说吧。我还有事。” “等等!”黄彩虹急呼。 然而,薛正平并没有为她“等等”。 薛正平有点急不可耐。柳苗苗就在他前方几步远,他稍不留神,就可能会跟丢她。他可不想错失今晚的约会。 粉红色的床四件套既然买了,就应该物有所用。 所以,今晚的他,是有小目标的。 黄彩虹的话,他听到了,转瞬就一哂而忘。 哪怕稍后的时候,他终于在同事绝迹的两条马路之外,与柳苗苗并肩走在一起,柳苗苗问他,刚才停下在接谁的电话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不屑。 “我前妻……法律手续还没有办完的前妻。” “她说什么?” “她说她怀孕了。”薛正平无声发笑。 柳苗苗不觉也跟着笑了笑。笑完,严肃起来:“可要是真的呢?” “得了吧,”薛正平摇头,“要能怀早怀了。我跟她之间……有两三年没有采取过措施了。” 柳苗苗点点头。撒谎说自己怀孕,借此挽留婚姻的,确实不在少数。点完头又摇起头来:“可万一是真的呢?你总听过‘命运弄人’这个说法吧?” “不可能。”薛正平一口咬定。 “你看着我。正平!”柳苗苗较真起来。 薛正平只好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柳苗苗。 “万一,我是在很认真地假设,万一,她说的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薛正平的眸光流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苗苗,有些假设,是没法假设的。有些细节,我不想对你说。但它们存在我的脑海中。 你不妨这样想象一下。 从前有个年轻的农夫,他在七八年前拥有一块土地。多年开垦,生土变熟地。他也拿到了土地的经营权。 有两三年的时间,他非常认真,非常努力,日以继夜,夜以继日,辛苦播种。他撒下的汗都浇透了土地,种子愣是从没有发过芽,连长歪的都不曾有过。 这位农夫,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最后,他阴差阳错,要放弃自己对这块土地的经营权时,你能相信,在弃权的紧要关头,土地里突然长出作物来?” 柳苗苗被薛正平的比喻弄得哭笑不得。她摇着头:“你真倔强,我都说了,是假如。你竟然不肯配合我假如一下。” 薛正平笑起来:“原谅我。我实在是假如不出来。” 柳苗苗娇嗔捶打薛正平:“太坏了。我回过味来了。你这不是在找老婆,你这是在找孩子妈。要是我不肯生孩子,你是不是——” 说到这里,柳苗苗赶紧止住,同时还捂上了嘴,一副失言模样。 薛正平多聪明呀,他听得一清二楚。柳苗苗这是动了将来嫁给他的心思。这一次,应该是真的。 薛正平开心不已。 “老婆、妻子、太太、婆娘、孩子妈、孩儿他娘……还不都意指同一个人?只有迂腐、死板的伪女权才傻傻地去计较。 对男人来说,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孩子,当然很重要。对女人来说,也同样重要。你我都不能否认,繁衍,是人类的第一驱动力。 我呢,也不否认自己想要自己的孩子。 但是,记住,这里有个‘但是’,我也不会因为没有孩子就离婚。离与不离,是综合考虑后的取舍。” 柳苗苗有心问他都考虑哪些因素来决定离或不离。转念又想,自己也未必会嫁薛正平,问那么仔细看什么。还有就是,人心不经细问,不如“难得糊涂”。 她挎上薛正平的胳膊,巧笑倩兮:“你说了这么多,倒勾起了我的倾诉念头。我想跟你说说我还高通达,你愿意听吗?” 薛正平耸耸肩,表示他不反对。 “你会不会觉得我见异思迁得太快?昨天还想着执行高通达的计划,今天就挽上了你的手?” 薛正平淡然一笑。 “其实,我跟他之间的裂痕早就存在。当然,这话你随便一听。裂痕早就存在,不过也不足以让我这么决绝地马上离开他。”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真诚。薛正平不禁转头看一眼柳苗苗。 这是陷入某种不愉快回忆的柳苗苗。一抹忧伤,弥散在她美如艺术品的脸庞。这忧伤,使她变得缥缈又高级。 “促使我决绝离开的是,他是个会家暴的人。” 薛正平默默叹了口气。在他的心目中,也有一个生气了就挥拳头的人。 “我有个好朋友,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我们俩一起上学、放学。除非我们中间谁生病了,请假了,另一个才单独走。 那条路上,顺路的邻居有很多。但我只和她做朋友。她也只和我做朋友。 她是一个很单纯的孩子,生活的世界很简单。她爸爸是当地高中的教导主任,为人严苛,对她的管教也很严。我爸爸是她爸爸的同事,我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小区。 她喜欢画画,长得高高瘦瘦的,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头发浓密黝黑。说话的时候很腼腆,总是用笑来填充说不出的那些话。 喜欢她的男生有很多。她在读六年级的时候就收到过情书,此后一直延续到她订婚。 她相当于读大二的时候订的婚。之所以说相当于,是因为她读的是个专科学校,学制三年。 那时候,读书期间订婚的学生很少。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等到毕业再订婚,就去问她。她很无奈地对着我笑,笑到我没脾气,然后告诉我:是她爸爸替她决定的。 后来慢慢地,我知道,原来是我们当地一个政要觉得她是理想的儿媳妇人选,就请人为他儿子说媒。 她爸爸替她做了决定,认为未来的亲家呼风唤雨,能保证她的婚后富足生活。 她嫁的那一家,确实很厉害。公公是政要,婆婆是中医院里的一把手。两位长辈都能干,也确实有真才实学。 问题是,他们两个谁都不肯退居二线,一个劲地往前冲,根本没有时间照顾、教育他们的独生子,导致他们的独生子基本具备了一个不良青年的所有特点。 吃、喝、piao、du,样样不在话下。 所以政要才在政圈里找不到联姻对象。 这是后来我们才知道的。” 第68章 她离开他的真正原因 柳苗苗讲这些时,她挽着他的胳膊,他们走在一条灌木丛茂盛得从院内延伸到院外的林荫道上。时有猫儿灵活地出没在墙头。 看不到鸟儿,但能听到鸟叫。 风轻云淡,岁月静好。 那时已是深秋,但上海有很多树,四季常青。 柳苗苗穿着旖旎的长裙。高跟鞋有条不紊敲击着地面,发出笃笃声。落在薛正平耳朵里,优雅又恬静。 柳苗苗讲述的内容有些悲情,但薛正平的心情是昂扬的,足以抵御那份悲情的侵蚀。 “结婚之前,那个独生子非常殷勤,殷勤到让思想保守的我朋友奉子成婚。 结婚之后,那个独生子甚至等不及孩子出生,就故态萌生。 换个有经历的女人,或许还能想得通,要么离婚走人,要么守着钱各过各的。可我朋友单纯啊,她傻傻地希冀着爱情,痛苦地忍受着背叛,圣母地希望她能改变那个人渣。 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对他温柔,收拾家,学着做饭……发现没有什么用。她指望她生个儿子能收住男人胡闹的心,她确实生了个儿子,可热衷胡闹的男人哪会被小屁孩给镇压了。 他接着胡闹,越闹越离谱,夜不归宿成常态。 我朋友无计可施,就跟公婆摊牌,要公婆给丈夫施加压力。 她公婆非常给力,马上断了他们儿子的经济支持。 习惯大手花钱的人,突然被冻结了账户,那感觉一定很崩溃。 当晚那个独生子果然没有再在外面鬼混,而是回了家。可是,他回家之后,二话不说,就把正带儿子的我朋友打了。 他怎么下得了手? 我朋友非常恬静,非常漂亮,说话又那么温柔。 原来,你再好,遇上不知道珍惜你的人,照样是一坨屎。 那是我朋友第一次挨打。 错就错在,我朋友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以为,当晚丈夫整晚在家,就是她的胜利。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不知道多少次。 她特别能忍,又太看重面子。家暴的事,轻易对人说不出口。 她曾经尝试过告诉她妈妈,还没有等她切入正题,就被她妈妈骂。她妈妈说,谁家过日子锅不碰碗,碗不碰盆?不要矫情! 没处诉说,又不甘白白挨打,她的抗战,变成了跟她丈夫对打。可她那么瘦,根本不是对手。她这样做,只是让自己挨更多的打。 有一次实在是被打重了,肋骨骨折,人中度脑震荡,浅度昏迷,被她公公派回家取东西的秘书发现她昏倒在楼梯旁,送进医院,才救回一条命。 一直以为女儿过着幸福生活的她爸爸,当天因为情绪太激动而脑溢血住院。 我那时候在外地读书,得知消息后,马上坐火车回家。 我回家是劝她离婚的。 那时候我在读大四,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我认为婚后不幸福,就应该马上离婚。我朋友很犹豫。工作几年,我才理解她。 她不是不想离,是离不起! 她跟我说,打昏养好后不久她再次挨打,哭着跑回娘家,扒开袖子,露出腿,指着身上新旧叠加的伤痕,说要离婚。 那是她最有勇气的一次了。 可是,偏偏缝上她弟弟毕业分配,要有求于她的公婆。 她妈妈哭得跟泪儿人一样,他爸爸气得直抓头,他弟弟气得直往墙上挥拳头,即便这样,也没有一个人松口同意她离婚。 她妈妈说,忍一忍,再忍一忍。不为她弟弟,也要为她儿子再忍忍呀。 改变不了人渣,打不过,娘家不让离,我朋友完全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剩下逃家一条路。 可她是个连省城都没有出过的、小地方单纯女孩,社会对她来说像个张着锋利牙齿的大怪兽。没有人陪着,她下不了逃家的心。 只能接着忍。 后来忍无可忍,就……自己喝了药。 她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 我永远都记得,她语气很平稳,感觉就像吃了一顿好吃的,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聊天。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吃了一顿好吃的,那是觉得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跟我说,要远离家暴男。家暴有一就有二,一定要在第一次的时候就离开。不要给自己任何理由,必须离开。 我还笑嘻嘻的,说她终于想开了。 后面,没有奇迹发生,她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不想再讲她的父母、兄弟、公婆、孩子、丈夫等人后来怎么样。没有了我朋友,他们都是路人。 总之,我朋友用命换来的教训,我誓死遵守。 这就是为什么,昨天我还想着跟高通达在一起,再肮脏的计划也愿意闭眼帮他实现,今天就如此果断跟他分手。 哦,顺便说一句,对我这种随着年龄增长而见多识广的魔都女性来说,挽你的胳膊,不代表任何。” 薛正平安慰地拍了拍柳苗苗的手:“你的故事令我感到难过。我绝对不家暴。” 柳苗苗弯了弯唇,笑得那么清浅,显然没有拿他的承诺当真。 薛正平有点急,分辩道:“真的!我的父亲,就是一个稍不如意就挥拳头的人。他是个肖子,不打老娘;是个好父亲,不打孩子;是个好哥们,不打兄弟;是个讲理人,也不打邻居。他……打老婆。 从小到大,我亲眼看到过无数次,他打我妈。 很早我就下定决心,我这辈子,一定要跟他不一样!绝对不打老婆!” 柳苗苗朝薛正平看了一眼,这一眼里,史无前例,充满了柔情,而非表演出来的娇媚。 他们在这段不长的小马路上,走过来,走过去,完全忘记了他们最初的计划:他请客,她埋单。 一直到天黝黑,路灯都不足以照亮地面,双腿和脚都无比困乏,才离开小马路,乘出租车去不远处的商场。 身体虽然很累,心是快乐的。 尤其是薛正平,他体会到了恋爱的味道。这味道,很上头。 晚饭过后,在随便找的一家吃饭处的门口,柳苗苗再次挽着薛正平的胳膊。 第69章 令人鄙视 挽上胳膊后,柳苗苗昂着小脑袋,笑盈盈地对薛正平说道:“我们放慢交往的速度好不好?就像小王子驯养小狐狸,我们也彼此驯养。” 薛正平露出些许不解。 柳苗苗便眉飞色舞,跟他解释:“从前有个小王子,有一天他躺在草丛里,因为想起一朵玫瑰的事情,伤心地哭了。然后,一只狐狸出现了。” 柳苗苗的讲述,令薛正平由衷发笑。他爱这样天真可爱孩子气的柳苗苗。 “小王子对狐狸说,来跟我玩吧,我心里正难过。可是狐狸拒绝了小王子。狐狸跟小王子说了‘养驯’这个字。 小狐狸说,你得驯养我,然后我才跟你玩。” “养驯?”薛正平疑惑。 “bingo!小王子也这么疑惑地问。什么叫做养驯呢?小狐狸做了解释。 小狐狸说,‘你没有驯服我之前,你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小男孩,跟其它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什么两样;我对你来说,也只不过是只狐狸,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 可是,如果你养驯了我,我就会认得你的脚步声,跟别人的都不一样。别人的脚步声会让我匆忙躲回地底下,而你的脚步声,却会像音乐一样,把我从洞里唤出来。’多美啊!” 薛正平小心揣摩着,揣摩出最后一声“多美啊”不是小狐狸而是柳苗苗的感慨,不由拍马屁道:“是……很美。辨认出脚步声,就是驯服?” “不,不,远不止!”柳苗苗欢乐地摇头,发出愉快的笑声,“小狐狸还说了,一旦小王子驯服了他,他就会爱上原本跟他毫无关系的金黄色的麦田,爱上麦田上方的风……因为小王子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你懂伐?意思就是,因为你驯服了我,我爱上了你,也就爱上了跟你有关的所有东西。 就像我们祖先说的爱屋及乌。” “听上去……很棒。” 这实在是一句违心评论。薛正平真正想说的是,何必那么麻烦,应该珍惜能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啊。 不过,他乐意听从小可爱使人发笑的建议。他乐意如她所说,把时间掰碎了,细细慢慢的恋爱。 于是乎,以不纯洁目的开头的两个人,从今夜起,开始努力朝纯洁的方向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 “你是会跟你妻子离婚,对吗?”临分别,柳苗苗严肃问薛正平。 “绝对!”薛正平信誓旦旦。 告别柳苗苗,他拿出手机,意外发现有好多消息。 那些消息,有文有图有声音,似乎都在传达同一个意思:有个女人,确实怀孕了。 微信id告诉他,那个怀孕的女人,是他没有办妥离婚手续的妻子黄彩虹。 一时间,薛正平有些愣怔,以至于司机问了三遍去哪里,他才反应过来。 这…… 一直到下车,薛正平都没有调整过来自己。 他想起柳苗苗的假如——假如黄彩虹真的怀孕了,他该怎么办?这个假如仿佛是块烧得通红的烙铁,一碰他就想呲牙咧嘴地跳脚。 他本来只想乘坐出租车到最近的地铁站的,因为困于这个假如,竟然稀里糊涂就坐到了家,打车费花去他一百八十几,凭增一份懊恼。 下车后,薛正平心思浓重地慢慢走路回家,他敏锐地察觉到他内心的不情愿,可以概括如下: 他已经被选拔为选陪对象,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与黄彩虹之间的差距势必越来越大。今日之妥协,很可能只是昙花一现,无法阻挡俩人未来再分开。 但今日之妥协,却会让他失去柳苗苗。 一想到失去柳苗苗,薛正平就挠心挠肺地痛彻起来。那是一种犹如海啸般的深切遗憾与强烈不舍得。 好像要劈开他一半的身体! 好像要剁去他整个的心脏! 一想就痛。一想就满心满脑的不情愿。 虽然全身心都觉得“不划算、不情愿”,要让薛正平麻利地下定“不予理睬、果断离婚”的心,也是极难的。 有时候,促使命运发生拐点的契机,实在只能用“巧合”来形容。 譬如,心思沉重的薛正平,慢吞吞往家的方向走,小区门口拐向1号楼的直角拐角处,为了避让身后进来的车辆,他正好与一个人撞在一起。 就着身后灯光,薛正平发现撞上的,好巧不巧,正是两天前找他莫名奇妙蹭张合照的杨群! 薛正平像是遇到救星,他抓住杨群,劈面就问:“杨群,黄彩虹怀孕了?” “怀孕了?”一身夜跑装备的杨群用吃惊的声音反问。 “你没有从你老婆那里听说过这件事,对吧?” “没听说。恭喜你们啊!” 薛正平的声音已经能冷静下来:“那你从你老婆那里听说过我跟黄彩虹正在闹离婚吗?” “听说过……兄弟,我跟你说,孩子真的太可爱了,那小胳膊,那小腿儿,别说抱了,你只一旁看看,就能把心萌化了。好好养个孩子过日子吧。”杨群以为自己在劝说薛正平,完全没有意识到,劝说的效果跟他设想的正背道而驰。 夜色中的薛正平轻淡一笑:“你这是要去跑步?快去跑吧。” “再见哈。有空了到我家玩哈。” “再见,二哈。”当然,后半句是腹语。 与杨群一分别,薛正平就冷下脸来。 其一,连黄彩虹唯一的密友陈丽娟都没有听说过她怀孕,可见这个女人才没有真的怀孕。 其二,杨群的话提醒了他,“好好养个孩子过日子”这个朴素想法他不是没有实践过,黄彩虹的肚皮不是一直没动静嘛。 其三,他跟黄彩虹分开,不过才三周。黄彩虹发来的彩超显示已经怀孕8-9周,也就是说,他们最后在一起时,按照道理她应该已孕5-6周,可他从未见她有任何孕反应! 他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天他找一个写有“和”字的新马克杯,找不到,问她,她扭身就厨房,麻利得令他眼神一晃。 他倒要去网上查一查,p一张彩超要多少钱! 为了不离婚,真是丧心病狂,什么主意都敢想。令人鄙视。 第70章 岳母来找茬 那天,利用吃晚饭前的空闲时间,黄彩虹给薛正平打电话,亲口告诉他她怀孕了,换来的是“再说吧,我还有事”。可他语气平淡得根本不像还想再说的样子。 黄彩虹呆呆坐在粉红色的小书桌前,心慌无比。 她试探性地设想,假如薛正平不为所动,执意离婚,婚是否一定能离得掉?答案是肯定的。 孤身一人,没有人帮忙,仅仅靠微薄的抚养费,她能养得起孩子吗?答案是否定的。 在魔都,吃穿用度的开销甚大,光住房一项,就高得吓人。她不是不愿意吃苦当单亲妈妈,而是,根本当不起! 能考虑怀着身孕离开魔都,去一个生活成本低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吗?就算她拼一把如此做了,生下来之后呢?存款不够,她还是要外出工作,才能养活她和孩子。 当她外出工作的时候,把孩子寄养给谁? 她无父无母无姊妹兄弟,孤苦伶仃仅只陈丽娟一位交往密切的好友,陈丽娟的婆婆连勤快的她都容不下,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她的奶娃? 她倒是想过有一天过上只有她和娃的美好生活,可那是建立在她存一笔钱的基础上。 至于当下?怎么想,怎么没有出路。 唯一的出路,大抵就是努力挽回薛正平离婚的心思了。 黄彩虹将医院开具的验孕单、超声波成像的打印单等等证据,悉数拍照给薛正平,还详详细细跟他讲了她去医院的缘起,她获知怀孕时的震惊与惊喜…… 这些文字、照片与语音,统统石沉大海。 黄彩虹心慌得不行。 她还没来及进一步思考,万一薛正平不肯改变主意她该怎么办,门外就想起剧烈的敲门声。 杨群姨妈扭动着胖身躯去开门。 “呦,亲家你们到了!巧儿,巧儿你爸爸妈妈到了!”杨群姨妈扭头,亮出嗓门。 率先打开房门的,是路老爷子。 路老爷子满脸堆笑,亮出磁性的男低音,伸出两只胳膊,两脚生风地朝门口走去,热情地握手、拥抱,完全不见刚才摔门的嚣张与落荒而逃的害怕,张口就自然而然称赞小孙子“可爱得很”。 黄彩虹起身,往卧室外走。她不习惯应付人多的场面,不过家里既然来人了,她一个大活人窝在卧室显然不合适。这才勉强压住一肚子心事,往外走。 一抬眼看到忻巧儿的父母。 忻巧儿的父母显得颇年轻,目测只有五十岁出头,男的头发乌黑,女的染着流行的红棕色,衣服都花花的,又都花得恰到好处,不显聒噪,看上去很时髦。 忻巧儿的爸爸笑眯眯地跟路老爷子拉家长。 忻巧儿的妈妈冷着脸,气势非常,熟门熟路奔女儿卧室,将杨群姨妈凉在一旁。 她路过黄彩虹的时候,犀利地剜了黄彩虹一眼,还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黄彩虹。黄彩虹被她看得心惊肉跳。 也不知这样一位厉害女人,怎么生出巧儿那样说话细声细气的孩子。 黄彩虹贴着墙,露着笑,强作镇定地让人看。 忻巧儿的妈妈看归看,脚下的步子是不停的。不几下,就大步流星进了女儿的卧室。 黄彩虹刚要回她的卧室避嫌,就听见忻巧儿没关的卧室里传来炸裂般的质问。 “门口那女的是谁?别告诉是你们请来的保姆!” 黄彩虹忍不住脚下凝滞,手扶胸口。 “路是平你看着我,少跟我装聋作哑。产前我可是亲手交给你了两万块!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女儿产后是要住月子会所的! 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跟我说月子会所两万不够! 我是怎么回你的?我转手又给了你三万。 前前后后,五万块!有没有?你看着我,我有没有给你五万块?” 路是平大概嘟嘟囔囔予以肯定,不爽快的态度激怒了忻巧儿的妈妈。 忻巧儿的妈妈盛怒之下拂掉了什么,呼呼啦啦响了一片跌落声:“路是平你大娘的看着我!你是不是答应了我,我女儿产后住月子会所?月子会所呢?” 路是平闷声不响。 客厅里俩爸爸的闲聊顿时停止。路老爷子没管住自己:“月子会所?什么月子会所?”没人回答他。 呼啦啦,又是一阵物品跌落的声音,接着小毛头开始哭,薇薇开始哭。大哭小叫都盖不住忻巧儿妈妈的责骂声。 “路是平你亏不亏良心?我女儿拼死拼活给你生儿育女,你都干了什么?猫尿谁不会尿,你有个爷们样吗?年纪轻轻不出门挣钞票,等着我女儿又养娃又养你啊?” 杨群姨妈示意黄彩虹进卧室哄孩子,黄彩虹心里胆怯,但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卧室。 一进卧室,发现忻巧儿妈妈正蹦跳着敲打路是平,路是平跟好脾气的绵羊似的,任打不还手,任骂不还嘴。 “我女儿跟你这种绣花草包过的这是什么日子!离婚!散伙!我把我女儿带走!孩子我帮她养!” 黄彩虹吓坏了,脚下停顿,不知道该走过去接过小毛头哄,还是任由忻巧儿妈妈把孩子抱走。 杨群姨妈也有些措手不及,她本意是指望亲家劝说她女儿的,没想到,到了之后,火力全集中到自己儿子身上了。 可她偏偏不好接话。五万块的事情她知道,五万块被他儿子短短两天花光赌净的事情她也知道。 一听亲家说要离婚,她顾不上脸面不脸面,赶紧冲进儿子卧室。 “亲家,您消消气,消消气。” 黄彩虹偷眼看到忻巧儿妈妈口里说着离,说着走,其实并没有拉她床上的女儿,也没有抱她女儿怀里哇哇哭的小毛头,猜测“离婚”什么的,可能是气话,这才怯怯地贴过去,抱走了忻巧儿怀里的小毛头,站在角落里来回走动着哄。 “出来到客厅里说吧,一则不影响巧儿休息,二也免于吓到孩子。” 杨群姨妈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她试探性地拉亲家,同时同仇敌忾地骂儿子:“还不快跟你妈妈赔礼道歉!等你到周老鸭上任品牌总监,拿到的工资要孝敬你妈妈一半才好!” 两手叉腰的忻巧儿妈妈斜觑一眼路是平:“你要上班了?” 第71章 在阴与更阴之间转换 路是平赶紧点头。 “周老鸭?那个马路上到处可以见到的那个卖鸭子零件的周老鸭?”忻巧儿妈妈再开口问话,火气明显小了不少。 路是平赶紧再点头。 “去做什么?” 路是平规规矩矩回:“做品牌总监,主要负责周老鸭的品牌推广、广告投放之类。” “哼。”想来忻巧儿妈妈一时不知问什么,又觉得自己刚才闹得猛了些,才不屑地哼了声,缓缓场。 “月薪多少?” “一万五。” 忻巧儿妈妈拿手扇着扇子,再看女婿,目光也就柔和下来。她朝一旁的亲家忽然露齿一笑,解释着说道:“年龄大了,不禁气,一气就想炸。” 杨群姨妈附和着笑着接:“你年轻得很着呢,你这是爱女儿,怕女儿受委屈。巧儿是我们家的功臣,我们谁也不敢委屈她,也没有道理委屈她,这一点,您放心。” 忻巧儿妈妈拉着杨群姨妈的手,俩人肩并肩往外走。 路过黄彩虹,忻巧儿妈妈又剜了黄彩虹一眼,对着杨群姨妈道:“亲家,这月嫂请的一个月多少钱?” 杨群姨妈打哈哈:“熟人介绍的,关键勤快、性子好,钱不钱的都不是重点。” 俩位妈妈说话间出了卧室门,黄彩虹感到压力大减,舒了口气。 小毛头抽噎着进入梦乡,窝在妈妈怀里的薇薇还在抹眼泪,忻巧儿倒是一脸平静。可能她已经冲着老爷子出过气,而她妈妈又代她冲路是平出过气。 路是平吐了吐舌头,摇头晃脑,毫不介意黄彩虹在场,用轻蔑的口吻对妻子说道:“你妈妈张口钞票,闭口钱。我当初年轻没看懂,现在回过头来看,对你做个价,只要价钱给到位,谁买她都卖。” 忻巧儿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看丈夫。 “别这样看我,慎得慌。我不是说你,你还是坚持要嫁给爱情的。我说的是咱妈,咱妈也太务实了。刚才你都看到了,劈头盖脸对我就是一顿臭骂,一听说我找了一个一万五的工作,态度立马就变了。所以我才有刚才的感慨。” 忻巧儿疲倦得很,身子往下缩了缩,冷冷道:“那五万块钱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有跟我说?” 路是平赶紧做小伏低状,蹲下来捏忻巧儿的腿,边敲敲打打,边柔声细语:“你耳根子软,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住月子会所。我不愿意30天看不到你,想看你还得等规定的探视时间。 我要是告诉你你妈妈想让你住月子会所,你会不听?” 忻巧儿合上了眼,脸上露出两分惬意:“我妈妈也是心眼多,这种事不跟我商量,居然拿钱在你那儿刷好感。月子会所去不去我也不在意,那五万块钱去哪儿了?” 路是平将手从小腿往上移,一把一把用力搓下去,搓到了腿的内侧。薇薇年龄小,视若无睹。黄彩虹不小心看到,脸皮一热,赶紧背过身。 “一家人家,我的还不就是你的!问那么详细干什么!” “姓路的,别告诉我你偷偷赌光了?” “哪儿有。好好的,都在呢。这是我丈母娘给她女儿的钱,我自己要用不会挣吗?” “那你现在就转账给我!” “啧啧,瞧这尖酸小模样,你也不怕伤我的感情。” “你就不怕伤我的感情?” “怕!谈钱伤感情,你看,我从不跟你谈钱。你那两个c的包,我少说也给你买过仨吧?有一阵子你喜欢画指甲,一万二的卡,我为你办的时候可曾眨过眼?” 路是平满是宠溺的追忆,成功逗得忻巧儿扑哧笑出声。 声音里含着笑,忻巧儿警告路是平:“路是平,你要是敢拿我妈给的钱去玩麻将,我铁定跟你离婚!” “玩那作甚。我可是要走马上任干大事的人!” 忻巧儿再次噗笑出声。 接着,黄彩虹听到重重的一声“啵”,薇薇的声音应声而起:“爸爸不许亲妈妈,爸爸臭。” 路是平和忻巧儿都笑起来,路是平的声音笑得格外大。 哄好了老婆,路是平站起身,对黄彩虹道:“我儿子睡着了吗?来,粑粑抱抱。” 小毛头已经睡得很香,黄彩虹出于羞涩才没有将他放到床上,见路是平跟她说话,如实说道:“睡着了。” “睡着更好,省得粑粑不会哄又哭又弹。来,粑粑抱,抱给外公外婆看。” 黄彩虹只好将小毛头转交给路是平。 路是平小心翼翼托着小新生儿,奔客厅而去。 黄彩虹腾出手,去收拾被忻巧儿的妈妈拂掉的一地的化妆品。 化妆品的瓶子都很厚实,落地后并没有损坏,黄彩虹一一将它们拾起,挨个儿摆好。薇薇依靠在妈妈身边,一条腿搭在妈妈身上,奶声奶气问:“妈妈,离婚是不是就不住在一起了?” 忻巧儿摸了摸女儿的头,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你跟爸爸离婚后,是我们不住在家里了,还是爸爸不住在家里了?” 忻巧儿看一眼女儿,无奈地笑了:“是妈妈不住在家里,这个家,是爸爸的家。” 薇薇沉吟片刻,重又开口:“那我可以把我的小床、书桌和书架一起搬到外公外婆家吗?我舍不得它们。” 忻巧儿宽容地笑笑,没有回答。 “可以吗?可以吗?” “不可以。这个家,是薇薇的家。薇薇不必搬走。就算是薇薇要跟妈妈一起走,也没有办法把这些床啊家具啊都搬走,因为外婆家塞不下。还有,爸爸妈妈没打算离婚。” “可刚才你和外婆分明都说了离婚?” “那是说着玩的。事实上,我跟你爸爸离婚的话,是不能同时把两个孩子都带走的。妈妈不舍得把年幼的弟弟留下,也不舍得把可爱的薇薇留下。妈妈为了你们,是不会离婚的。 还有啊,外婆嚷嚷得挺凶。其实,她是最反对妈妈离婚的人,因为她不想帮妈妈带孩子,她只想不被打扰地享受她的晚年时光。妈妈的娘家不给力。” 黄彩虹埋头听着这些话,心情飘飘荡荡,在阴与更阴之间转换。 她没有资格评判忻巧儿跟5岁的薇薇讲这些是否合适,她只惊叹,身为独生女儿的忻巧儿,居然也这样无法自由地选择。 第72章 二手邻居 联想到她自己,更是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最后蹲下站起时,黄彩虹下意识又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短暂的空白时刻,黄彩虹想明白了一件她不愿承认的事情:要是薛正平执意要离婚,她是没有条件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 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医院,用医学手段结束这个孩子。 医生说过,8-9周是手术最佳时期,超过20周损伤就很大了,有些运气不好的,甚至会终身不育。为了以后着想,她需要尽快得到薛正平的真正态度! 将倒地的化妆品收拾完毕后,黄彩虹准备回自己的卧室再次催促薛正平表态,不巧被路老爷子看到:“小黄,盛饭!” 黄彩虹折身进厨房,开始盛饭盛菜盛汤。 忻家父母、路家三口,依次坐上桌。薇薇不饿,满屋子乱跑。黄彩虹为忻巧儿盛了些端进卧室,她自己在厨房站着吃了一碗饭和些许余下的菜。 吃饭的时候,又听见忻巧儿妈妈拿她当话题。 “你们请来月嫂到底怎么样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老帅哥路老爷子声情并茂、不遗余力地夸赞了她。黄彩虹被夸得暖意融融,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见老帅哥的情形。那几乎是完美的第一印象。 忻巧儿爸妈吃过晚饭,没怎么逗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走了。 黄彩虹收拾了餐桌,一盘一碗端进厨房。 在陈丽娟家,家人们一致认为剩饭剩菜不可留,他们又不肯让黄彩虹下厨房,黄彩虹因此从没有遇到过处理餐余的难题。 初来路家,有一天她端了一盘只剩下头和尾巴的清蒸鳗鱼,正往易腐垃圾桶里倒,身后忽然响起杨群姨妈大事不妙的嗓音:“哎呦呦!浪费!罪过罪过!那个下面最好吃了!” 黄彩虹才知道,在杨群姨妈家,餐余是要放进冰箱的。 几天观察下来,她渐渐发现,杨群姨妈并非不倒剩菜。就算最后改变不了被倒掉的命运,餐后的餐余,还是应该毫不犹豫放进冰箱。倒也要在冰箱里呆几天后再倒。 将能放进冰箱的都放进冰箱后,黄彩虹穿了围裙,开始洗盘子碗。 她有些怀念陈丽娟家了,在陈丽娟家,她是真的被当作月……姐看待的,不似在这里,他们拿她当家佣。 仔细再一想,她又不介意洗碗。算了,管他干什么,多干就多干,也算不上吃亏。 正洗着,杨群姨妈进来了。 不知是不放心黄彩虹倒剩菜,还是想吹牛皮无人可找只好找黄彩虹。 “你看我家的亲家,脾气火爆得跟我家是平他爸爸有一拼了。” 黄彩虹回头笑了笑:“薇薇外公好像挺文雅。” “他呀。心根本不在那个家里。”杨群姨妈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悄悄告诉你,巧儿她爸爸,外面有人,好多年了。指不定同父异母的弟弟或妹妹都有了。” 黄彩虹暗吃一惊,巧儿妈妈不像个忍气吞声的人:“她妈妈知道?” “知道!她妈妈怎么都不肯离。一开始间歇性地隔一阵闹一回。没用,后来闹得次数多了,也就疲了。有一年巧儿她妈生大病,那女的还出来陪了几天夜。此后,巧儿她妈妈就当没那个人,生活中没那件糟心事了,日子也就那么过了。” 黄彩虹明着也吃起惊来:“想不离就能不离吗?” “按说想不离,对方执意要离,也是能离的。可巧儿她爸爸,不是也没有那么坚决嘛。马马虎虎活稀泥,彼此也就默认了。” 黄彩虹鸡皮疙瘩起一层:“不难堪吗?说起来多没脸面!” “嗨。现在这社会,门对门还老死不相往来呢,谁有空嚼人舌头。有那时间多挣钱去了。自己心里过了那道坎,就无所谓难堪或脸面了。” 黄彩虹两只眼睛虚飘,想了一瞬,马上摇头:“不行,我不行。我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尊严!” 杨群姨妈噗噗笑出声:“我也不行。我只要一想到跟人共用一根……不行,太恶心了。好在我家老伴,缺点多是多,那方面还是挺老实、挺传统的。” 黄彩虹没好意思往下接。她跟杨群姨妈毕竟差着辈分,不习惯跨辈说私房话。 “哎,小黄,你跟你老公是怎么回事啊?” “我跟他?他跟他律所内的一位女同事不清不楚。结果人家比我还理直气壮。然后我才知道,他早就打了离婚的底子。”黄彩虹避重就轻,潦草讲述。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是老调调了。我看,永远不会过时。”杨群姨妈老神在在下结论。她并不顶好奇黄彩虹的故事,原因在于她已经从妹妹那里听过了。 黄彩虹将池里的碗碟盘都洗了个遍,开始刷锅。 “你们打算怎么办啊?就这么一直吊着?” “走一步说一步吧。”黄彩虹将头一低,语气低沉道。 若是肚子里没有孩子,她恐怕早已将《离婚协议书》填好寄出了。 杨群姨妈见黄彩虹面露悲伤,不忍心再问下去。她开始转移话题:“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人跟人真的不一样。我在小区里有个一起买菜、聊天的朋友,她家,最爱买二手。 家里房子买的二手的。婴儿床、婴儿车也是二手的。这些不说,连那孩子的衣服、鞋子,他们也去买二手。 我劝她,就不怕买来的二手不干净?她就说,哪那么娇气。多洗洗,多晒晒就好了。 你要说孩子长得快,所以才去买二手,我也能理解。可是,你知道吗?他们家呀,床啊、沙发呀、吸尘器啊、她女儿背的包啊,连吃饭的锅子,都是二手的。 说是有个专门卖二手东西的网站,跟t宝是一家,叫什么鱼来着,我也记不住。反正林林种种,能买二手,绝不买新的。” 黄彩虹听得一乐。 她想,大概这家人比较穷吧。有时候,真的是一分钱难道英雄汉。譬如她,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生娃。如今娃在肚子里,却因为钱的问题,不那么方便豪气地说生。 “你是不是以为他们家穷?”杨群姨妈问。 黄彩虹点头不止。 “才没有!”杨群姨妈断然否定。 第73章 路缘 “她女儿虽然是个离婚独自带孩子的单亲妈妈,工资高着呢,听说一个月有两三万! 他们买二手,也不是什么二手都买,而是买很贵的东西的二手。譬如她的女儿,在网上花了两三万买了一个包,贵吧?二手的也两三万! 孩子的东西也是,据说原价高得吓人! 家里的家具也是,牌子我也记不住,还有那锅……反正二手买来的都是原价极贵的东西,他们用相对便宜的价格买回来继续用。 你还别说,他们家,看起来确实不错,不像是大路货。” 黄彩虹点点头。大抵生活就是有很多窍门吧。买二手,就是杨群姨妈朋友家的生活窍门。 她是个实心眼的人,没有什么窍门,只有随大流,成为韭菜。 窍门不窍门的,黄彩虹现在也没兴趣关心,她只关心薛正平的真正想法。 当天晚上,忙完小毛头的洗澡和入睡,又哄薇薇过来跟她睡,等一切落定,又是晚上11点。 黄彩虹心焦如焚,难以忍耐,就去了卫生间压低声音给薛正平打电话。 “喂?”薛正平倒是接了电话,只是声音有些不愉快。 “你到底怎么想?” “我没怎么想。” “没怎么想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薛正平,我不跟你耍嘴皮子!我只问你,这个孩子你不要了吗?” 薛正平捏了捏眉头,心里隐隐不耐烦:“可以这么理解吧。” “……”黄彩虹压抑的哭泣声传过来。 薛正平不由坐起。他从来没有听过黄彩虹这样哭,那声音听上去是那么悲伤——纯净、凄凉、透着走透无路的悲伤。 薛正平心中一动,几乎要相信黄彩虹的谎言。他的脑,开始追忆昔日同居时的种种;他的心,开始徘徊;他的声音,不再冰冷。 “彩虹,你坦诚地告诉我,怀孕的事情,是真的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忙音。 黄彩虹不知何时,已挂断了电话。 咬着唇,抱着颤抖的自己,黄彩虹几乎喘不过气。她不知道她流了多少泪,也不知道她在卫生间呆了多久。直到杨群姨妈起夜,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黄彩虹才红肿着眼,捂着嘴从卫生间里跑出来。 杨群姨妈吓了一跳,不过,并没有追着进黄彩虹的卧室。 她是个慢性子,不着急,想着什么事等不到明天再问呢。 黄彩虹睡的卧室,连通着阳台。从卫生间跑出来后,用力过猛,一口气跑到了阳台。黄彩虹手扶着窗台,心里懈怠得厉害,想这红尘凡世,是这样的麻烦,教人劳累,又无处挣脱,实在是没意思。 不如……一了百了算了。 大脑被一丝邪念攫住,黄彩虹“哗”地用力打开窗,她感觉身上充满了一了百了的勇气。 窗户一开,呼呼灌进一阵风。 睡在小粉床上的薇薇在睡梦中接连咳了两声。 黄彩虹忽然生出一丝担心:薇薇会不会踢光了被子? 担心薇薇会受凉、感冒,黄彩虹觉得有必要把手中的事暂停一下,去看一看薇薇是否还盖着被子。 黄彩虹将打开的窗重新关上,走进卧室。她打开小灯,看到小灯下酣睡的薇薇。薇薇娇嫩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不时翘动,红红的小嘴时不时啜一下,不知在做着什么美梦。 薇薇翻了个身,凌乱的发随之而动,盖住了她的半张脸。黄彩虹小心翼翼帮她把头发拨开,让天使般的小面孔重新露出来。 黄彩虹痴痴地看,心情慢慢从谷底触底反弹。 那种纵身一跃的豪情,渐渐变成深深的后怕。 黄彩虹深切感受到,原来生死只在一瞬间!过了那一瞬,算是熬了过来,不再钻寻死觅活的牛角尖。 也许,心意低沉一心寻死的那一瞬,就是命定的劫数吧。 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这样的劫数等着她度,至少这会儿,她非常坚定地决定,要活着!勇敢地活着!越过越好地活着! 第二天,黄彩虹睁开眼,起身,洗漱完毕,去厨房。 杨群姨妈打着哈欠也进了厨房。 “小黄,昨晚,你在卫生间哭?” “是呀,不好意思,吓到阿姨您了吧?” “我没事。我知道,谁都有个难过的时候,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您说得对。” 黄彩虹的脸上,犹如暴风雨后的大海一般平静。 她做了一个决定,既然薛正平打定主意不要孩子也要离婚,她就成全他吧。 早餐做好,匆匆吃过早饭,给无心吃早饭的薇薇梳好头发,看忻巧儿母子还在睡,黄彩虹跟杨群姨妈说,她要出趟门,可能会时间长一些,她需要回到陈丽娟那里拿点衣服。 杨群姨妈爽快地答应。 黄彩虹能感觉到,杨群姨妈对她挺好。或许,是因为她俩都是不会无事生非的人。 黄彩虹背上事先准备好的包,出门了。 包里放着一折二的《离婚协议书》。 到了小区门口,在小区门左手好德便利店里,黄彩虹花两块五毛钱买了一只晨光签字水笔,毫不顾忌店员的目光,当即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字。 一条马路之外,有家快递公司。 黄彩虹木着脸,站在路口等红绿灯。 一辆奔驰,减速转弯,从黄彩虹面前掠过。 坐在深色玻璃窗内的男人,不经意看到黄彩虹,眉毛不觉一提,嘴角露出一分笑意。 他想起一两天前,他去商城办事,无处停车。司机说可以在附近的居民小区找停车位。哪知,他们刚停好车,一迈步下车,就见一女子摇摇晃晃跌倒在他面前。 他不得已,快步去扶。 小区内来往走过的人,没有认识那位昏倒女子的。 没办法,他只好抱起她,带她去医院。 听说那是位有孕的女子,令他听后不禁莞尔,心里很是庆幸,命运给了他做好事的机会。 车转瞬开过弯道,加速直行。红绿灯口的女子已经被抛到身后。 男人独自笑了笑。也许他根本就认错了人。也许他只是想回味一下做好事的感觉。 车子疾行,他轻轻闭上眼睛。 绿灯亮了,黄彩虹随着人流过马路。 第74章 被迫 不多久,来到那家门面狭窄的快递公司门口。 推门进入,顺顺利利投递了快递。同城八元。 时代进步得可真快,现在寄完快递,已经不再有纸质寄快递凭证。黄彩虹盯着手机app上的快递单号,苦笑一下,毅然走出房门。 她想,这辈子,如果可以,最好跟薛正平老死不相往来。 她算是恨定他了——一个虚伪又冷血的杀人犯! 出了快递公司,黄彩虹给陈丽娟打电话。自从几天前离开陈丽娟家,俩人不约而同回避了与对方联系。 于陈丽娟而言,她是心虚。觉得敲打薛正平的事情没有办好,越发懊悔不该背着黄彩虹偷删她的短信与来电记录。 于黄彩虹而言,是介意陈丽娟婆婆的面善心冷。 然而,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黄彩虹知道,自己只能给陈丽娟打电话,求陈丽娟帮她打掩护。 因为,她马上就要去医院,做那个令她一想就不寒而栗的手术。 “丽娟……”一听到陈丽娟的声音,黄彩虹泪水蓄满眼眶。她以为昨晚已经把该哭的眼泪都哭出来了呢。 “彩虹!”陈丽娟浓情蜜意一声呼唤,黄彩虹眼眶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有求于你。” “说什么呢!”陈丽娟强势打断黄彩虹,语气极其真诚,“你有事能想到找我,是我的荣幸。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不遗余力!” 黄彩虹感到一阵暖心:“我今天下午要去你那儿,晚上需要住一晚,我需要你帮我打电话给杨群姨妈,说是你非要留我住一晚,今晚就不放我回去了。” “他们是不是欺负你?如果他们欺负你……” “没有!”黄彩虹打断胡乱猜忌的陈丽娟,“他们对我很好,是我自己的缘故。”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黄彩虹轻叹一口气,露出苦笑:“晚上跟你说……你也要瞒过你婆婆才好。” “放心。与婆婆斗智斗勇的事,你尽管放心。” 打完这个电话,黄彩虹觉得已经铺好后路,可以放心去做了。 黄彩虹进医院的时候,是上午9点29分。 这个时间,薛正平正在高所办公室内听训。不是教训的训,而是培训的训。 “没有结婚的律师,是不能体会婚姻生活中夫妻双方感情的微妙变化,无法感受到婚姻生活的种种,不能深刻理解一些夫妻生活的状态。作为离婚律师,已婚,是首选。其次,要经营好自己的婚姻。” “离婚案件不仅仅是唇枪舌战,更是一场心理战。整个离婚过程中各个环节都充满了心理对抗。谁先分析对方当事人的心态变化,谁就能不诉而胜。” “执业三年内代理百起以上诉讼案件,是你的起始目标。” “一个著名律师花六分精力做的案件,不一定比一个默默无闻的律师花十分精力作的更为出色。” “铭记‘认真’二字,认真投入,案情掌握得越熟,处理起来越得心应手,争取委托人的权益就会越多。” …… 每天一刻钟的私人培训,案子倾斜照顾薛正平,疑点难点定时指导,是薛正平作为所内选培对象的福利。 结束当天的私人培训后,高安所长给薛正平一个任务:让他尽快理顺自己的婚姻状况。 薛正平觉得,有必要把黄彩虹约出来,好好谈一谈。 不知道黄彩虹现在以什么职业谋生,因此不知道黄彩虹在什么时间段空闲。薛正平按照惯例,忍到上午11点之后,给黄彩虹打电话。 电话没有人接。 到11点50分,他再打电话给黄彩虹。 依旧没有人接。 到12点30分,薛正平又一次给黄彩虹打电话。 这次黄彩虹接了。声音极其虚弱。 “小黄,我觉得,我们应该见面谈一谈。”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字,寄出。从此以后,就当,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再见。” 薛正平握着被挂断的电话,耳边回想着黄彩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声音虽然微弱,决绝的意思毫不减少。尤其最后的“再见”,竟然听出了“永不再见”的意思。 薛正平的一颗心,被过于果断的黄彩虹弄得七上八下。 柳苗苗拂了一把长发,飘飘然走向薛正平。 薛正平因为分心,竟然没有看到。 不过,也得亏他没有看到,才没有加重高通达眼中的仇恨火苗。 柳苗苗的媚眼算是白抛了。她还没有胆量公然停下脚步与薛正平搭讪,只好错身而过。 高通达两只眼睛不够用,不知道该盯着柳苗苗,还是该盯着薛正平。 薛正平犹正存疑,代前台的人事经理走过来:“薛律师,梁律师找您。” 薛正平便收了杂念,去梁律师的办公室。 黄彩虹说完“再见”,狠狠地抹了一眼眼睛。 这一回,她没有再流代表软弱的眼泪。 怀孕十周是做人流手术的极限。经过阴式彩超监测,黄彩虹的孕囊,恰恰巧在人工流产术的极限上。再晚一天,就成了十周+1天,需要考虑适合大月份的钳刮术。 医院开具了血常规、血生化等常规和特殊部位传染病等非常规的一系列检查,黄彩虹强做坚强,楼上楼下不停地跑,花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将所有的术前检查都做完,可以等待叫号做手术了。 因为去的是妇幼保健院,入目可见怀孕的女人。 那些女人多有丈夫陪着,甚至有的婆婆妈妈全出动,护在周围。中间的孕妇便安详又大胆地凸着肚子。黄彩虹羡慕得简直移不开眼神。 越羡慕,一颗心,越悠悠下坠。 同一个世界,同为女人,她却是要赴地狱了,全因为她所遇非人!以后,她将只靠自己! 那个手术,说起来并不长。不过,黄彩虹的心里,却另有一种度量的方式,以至于,她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已经长长地过了半生。 她想起她父母在她幼年时就离婚,爹不要,娘不要。她常常在睡前,趁奶奶还佝偻着身子整理捡拾来的垃圾,她蜷曲在床上,偷偷低声唤妈妈,幻想妈妈就在身边。 第75章 薛正平确知 她想起隔壁的犯浑邻居,三天两头骂骂咧咧。每逢骂的时候,奶奶就搂住她,缩在那摇摇欲坠的三间瓦房内。长大些她才知道,那是邻居嫌弃她奶奶院子里堆了垃圾,味道不好。 她想起城乡结合部日益城市化,奶奶走后,一直躲着她们的叔伯们,却恬不知耻地分了奶奶的遗产,只留给她五千块钱。 她想起长长的火车轨道,坐在火车里的她,对未来充满憧憬,幸福地朝身边的薛正平身上靠了靠。 她想起雨夜被房东赶出家门,凄惶地拎着两只蛇皮袋,枯坐在公交车站台下,等薛正平夜班下班。 她想起在民政局门口,薛正平抬腕看时间还够,于领证的当天,撇下她去上班,她幸福地朝他挥手。 她想起她打开房门,笑眯眯地迎接陈丽娟和她丈夫前来参观她和薛正平的小家。 她想起她捂着脸,不知所措,而腰间仅只潦草围着浴巾的薛正平嘶声力竭大吼:“离婚!”地上开菜铺一样散了一地她精挑细选的蔬菜。 她想起她慌乱无比地一次次给薛正平打电话、发消息,想让他回心转意,共同养育他们的孩子,结果只换来他的冷漠拒绝。 “好了。”医生没有太多感情色彩的话传来。 护士跟着来做术后消毒。 “在家静卧三天,然后可以适当的在家里走动,增强体质,最好不要外出吹风。 多吃富含蛋白质和营养丰富的食物,豆制品,牛羊肉,鸡肉等。 勤换内裤,注意个人卫生,两周内不要坐浴,一个月内不要同房。可以考虑每天用淡盐水清洗下身,阻止细菌传播。” 护士有照本宣科的嫌疑。黄彩虹呆呆地看着,木木地听着,心中悲悯起自己,连医嘱都没有条件做到。 从医院出来后,黄彩虹破天荒拦了辆出租车。 她往嘴里塞了块巧克力,报上阳光明邸的地址。 出租车停在阳光明邸门口的时候,是下午一点钟。 巧是巧得没法更巧,黄彩虹的出租车还没有停稳当,阳光明邸门口有人招手叫车。 后排座的黄彩虹正眯眼,没有及时看到,起劲招手的,正是薛正平。 薛正平的身旁,还站着喜笑颜开的柳苗苗。 柳苗苗挽着薛正平的胳膊,正甜蜜蜜地看着薛正平笑。本来,她没有机会跟薛正平一起出来,是高通达拦住正要出门递材料的她,不阴不阳说些明里暗里的威胁话,正巧路过的薛正平于是自告奋勇当起护花使者。 送完材料,主动说要来阳光明邸的是柳苗苗。 柳苗苗说想吃薛正平上次做给她吃过的凉面。番茄鸡蛋牛肉粒加小碎香葱的凉面。 薛正平焉有拒绝的道理。 柳苗苗说过要薛正平慢慢“驯服”她,薛正平也愿意掰碎了时间细细恋爱,两个人吃了碗你侬我侬的面后,果然一派光明磊落,什么也没有做,齐齐出门,打算再回律所。 就这样,小区门口毫无心理准备的三人,在出租车停稳、车门打开的那一瞬,撞上了。 柳苗苗下意识地往薛正平身后一缩。 薛正平伸手扶车门的手凝滞。他心虚地紧紧盯着黄彩虹的面孔,满身戒备地预防她撒泼扑过来撕他或苗苗。 然而,黄彩虹并没有看他或苗苗。 或者应该这样描述:看肯定是看了,只是目光像流水一样从他和苗苗身上滑过,然后,就没有再看第二眼。 黄彩虹有些重心不稳,身体说不出的诡异,仿佛哪里失调了,走出近乎失控的步伐。她显得极其心不在焉,下了车就往前走,甚至忘了付车费。 “喂!车钱!”司机大声喊。 黄彩虹新手僵尸一样以奇怪的姿势半转过头,愣怔足三秒,才开始往回走。 “别!”薛正平底气不足道,“我,我帮她付车钱。急着赶时间。”后句算是牵强解释他付车资的理由。 司机见怪不怪,待柳苗苗也上车后,一踩油门走了。 薛正平按压心中狂跳,心有余悸地瞥一眼窗外。车窗外的黄彩虹目光呆滞,步伐凌乱,跌跌撞撞,眼见车开走了还继续往前走,怎么看,怎么像丢了魂。 好在郊区车少,行得快,黄彩虹很快被甩在身后,消失在视野。薛正平感到来自良心的压迫少了些,不禁长出一口浊气。 柳苗苗也讪讪的,干坐着没有说话。 事实就是这么奇怪,她一门心思惹他后院失火的时候,即使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面对黄彩虹也毫不心慈手软。 今天,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非常克制地吃了顿饭而已,再见黄彩虹,她却像做了三一样深感抬不起头。 “38块。”司机的粗犷嗓门猛然响起。 “什么?”晃神的薛正平一下没反应过来。 “从妇幼保健院到小区门口,一共38块。”司机详细补充。 “从哪里?”薛正平仿佛烈火烧了皮,急急追问。 “昌平路上的区妇幼保健院。” “她……”薛正平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心中五味杂陈,脑海竟然变成一片空白。 “她一看就是刚做过手术的。”司机的声音颇为洪亮,透着事不关己的漠然,细听又好像有一丝怒其不争的悲悯。 “手术?什么手术?”柳苗苗脱口询问,问完,恍然大悟般看向薛正平。 薛正平早已脸色煞白。 “还能有什么手术!年纪轻轻一女的,不学好,有了呗。生不得,做了呗。”司机的声音渐渐显出恼怒的意味。 殊不知,薛正平听在心里,句句犹如刀割。 那不是不学好的随便什么女人,那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那不是见不得人的小孽种,那是他千盼万盼不曾盼不到的孩子! “……竟然……”薛正平一双眼睛无处安放,司机靠背处“无痛人流”的广告刺痛着他的眼睛。 “原来是真的!”柳苗苗倒吸一口气。 “……竟然……”呼吸凝滞的薛正平,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几遍,也没有说完整。不知他要说的是“她竟然真的怀了”,还是“她竟然就这样做掉了”。 突如其来一股力量从胃部崛起,薛正平连忙捂住嘴。 第76章 上门问责 一股股凶猛的呕吐意味涌上,薛正平发出欲呕的声音。 司机嘎吱就踩了刹车:“您积德行善,可别吐我车上,刚洗过的车。” 柳苗苗明白薛正平正受到黄彩虹怀孕的冲击,顾不得驳斥司机,当即下车扶薛正平出来透气。 “晦气!”司机左右想了想,觉得还是自认倒霉,一走了之算了。 车流来往的路上,薛正平昂着头,大口呼吸,依旧透不过气的样子。 柳苗苗焦急地帮他垂着背,地上,已有一片呕吐物,还能清晰辨识出番茄和鸡蛋的样子。 “你没事吧?” 薛正平苦笑一下,接过柳苗苗递过来的湿巾纸。擦完嘴巴,他抬起手,转动着手,仔细看,边看边低声问:“我是不是,已经做了刽子手?” “你说什么呢!”柳苗苗阻止他。 “这双手……是逼死自己儿子的手……是不是已经沾上了看不见也洗不掉的血?” “我不许你瞎说!正平,我害怕!”柳苗苗呜呜哭泣起来。 薛正平拿手轻轻抚柳苗苗的秀发,本意是安慰她。阳光从头发上折射入眼,棕色头发上泛起一阵红色,吓得薛正平瞳孔猛缩,赶紧撤开手。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看,因为眼里雾气潮湿,心里内疚发作,越看越觉得手上有可疑的血色。 实在受不了,他手揪住自己的头发:“苗苗,我心里乱得厉害,我下午不去律所了。你一个人去吧。” “不,我要跟你在一起。你这样,我怎么放得下心。” “别闹,我需要一个人静静。” “呜呜呜。”柳苗苗拿手背抹起眼睛来,她真的哭了,并非惺惺作态。她动了跟薛正平长久发展的心思,可是,如果她的介入,是建立在逼得他前妻堕胎的基础上,她还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吗? “不知者不怪!我们事前并不知道。虽说她打电话告诉了你,可这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简简单单打个电话就算结束的?怎么也应该拿出证据来,或者跟你面谈,这样才郑重其事像真的嘛。” 薛正平默默听着,已经无力辩解。 他那时一定中了邪,米青虫上脑,坚定不移地暗示自己黄彩虹在说谎。 懊悔着懊悔着,薛正平生起气了:堕胎那么大的事,她说去做就去做了吗?竟然不跟他商量?谁赋予她的那个权利!他是孩子爹呢! 生气使他变得精神。 他拍拍苗苗的肩膀:“不说了。你走吧。我回去。” “正~平~” 一波三折的呼唤声,也没有能阻止薛正平扭头踏步走。 出租车没有开出去太远,他步行也能到家。他要去质问黄彩虹去! 大步流星奔回小区,气势汹汹奔楼上,恶狠狠打开房门,一声怒吼由胸腔呼啸而出:“小黄!” 回答他的,是寂静无声。 薛正平愣怔三秒,才猛然意识到,小黄约有二十几天,没有住在这套房子里了。他刚才一定是气昏了头,以为回家,开门,就能见小黄。 薛正平两手抱住脑袋,企图让脑袋里纷杂的声音安静下来。 抱了一会儿,他理出头绪,黄彩虹确凿回小区了,这是他亲眼所见。她应该是去陈丽娟家里了。 薛正平将房门一关,走路带风,去陈丽娟家向黄彩虹讨说法! -- 话说黄彩虹摇摇晃晃到了陈丽娟家的门口,没有敲门,而是拿出手机给陈丽娟打电话:“娟,我就在门外。” 陈丽娟连忙到门口开门,见了脸色黄中带白、白中见灰的黄彩虹,一把把她紧紧搂住,千言万语,一句也没有必要说了。 离陈丽娟产后已经26天,她恢复得相当好,除了虚胖一些,自感体能已经跟产前差不多。 她将黄彩虹拉进家门,一眼就看到她走路姿势不对:“我公公婆婆在他们房间里带杨桃,你到我卧室里来。” 陈丽娟轻手轻脚将房门关上,蹲下给黄彩虹脱鞋、换鞋,黄彩虹很不自在,但也没有多余力气谦让了。 一进陈丽娟卧室,黄彩虹缓缓倒在床上,就再也起不来。 “彩虹,”陈丽娟将黄彩虹搭在床下的两条腿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丝毫没有嫌弃她还穿着裤子,“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被人欺负了吗?” 黄彩虹缓缓摇摇头。 “你不要想着遮丑、也不要想着包庇,你实实在在告诉我,我替你作主,任他是谁,我们让他赔个倾家荡产!” 她明白陈丽娟是在疑心她遭到了强,暴。她伸手抓住身旁的陈丽娟,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虚弱道:“我刚做了人流。” “什么!” 陈丽娟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黄彩虹。 作为闺蜜,她太懂黄彩虹想要自己孩子的心了。彩虹想啊盼啊,列表啊量体温啊,没想到,上天这么残忍,竟然在这种时候让孩子到来,转瞬又迎来这样的结局。 “彩虹!”陈丽娟的眼泪,唰就流了出来。她紧紧地捂住嘴,蹲跪在黄彩虹床前。强烈的自责,促使她要说出曾偷删过黄彩虹短信和来电的龌龊往事。 黄彩虹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听了,也什么都不想说了,我只想,借你的地方,好好睡一觉。我,太累了。” “你睡!我守着你!你放心睡!” 几乎是陈丽娟话音刚落,黄彩虹就闭眼睡去。她睡得那么香,那么沉,以至于身体纹丝不动。 陈丽娟搬了个圆凳子,如她所说,坐在了酣睡的黄彩虹身边,守着她。 她看着这个近一个月多灾多难的姐妹,心里感慨异常。为什么有的女人,要遭受这样的波折与磨难?为什么那些跟她们结婚的男子,要始乱终弃? 时间在安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三五分钟,也可能三五十分钟,门外响起相当激烈的敲门声。 陈丽娟猛地坐起,怕敲门声惊醒彩虹。 她蹑手蹑脚往门口靠,才打开卧室门,就见婆婆一脸怨气去开门。想必婆婆也很怕敲门声吵醒小杨桃吧。 她都走出卧室半步了,听见开门后的婆婆惊诧反问:“你是……小黄她丈夫?” 等等! 彩虹的丈夫?! 第77章 被当枪使 陈丽娟突然改了主意,又缩回卧室,只将卧室门留了条缝,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我找黄彩虹。”门外果然响起回应声,听声音是彩虹的丈夫薛正平不假。 “你找小黄,怎么找到我们家了?”婆婆的声音说不上友善。 “她难道不在你家吗?” “大白天说什么梦话!你哪知眼睛看到她进了我家门?” “我明明见她进了小区的。不在你家,在谁家?” “嗬。自己不三不四,弄丢了老婆,找我这里讹人来啦?小鬼,老娘告诉你,你挑错了讹诈对象。你是律师我就怕你?笑话!你是律师我还要告你执法犯法呢。” “我,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找黄彩虹!黄彩虹——”深感秀才遇到兵的薛正平索性放开嗓子喊起来。 陈丽娟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黄彩虹被喊醒。她可不想虚弱成这样的黄彩虹,再跟门外的负心汉吵上一架。那不要了她仅剩的半条命了? 陈丽娟婆婆轻提身后的门——战争尽量不要发生在自己领土上——门一旦关上,她就放开了骂起来。 想她闯荡江湖大半生,家境普通,爷娘老子畏首畏尾,而她能过得如此滋润,那可是全凭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佛杀佛,明里暗里,没有她怯的场。 也就是儿子大了,顾及杨群的脸面,她才有所收敛,装装斯文。加上日子越过越富裕,很多与人相处时的小恩小怨,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过了。 不发威,那是她的涵养在提升,可不代表撕人水准在下降。 今个儿子去上班,又是人家无缘无故寻上门,她索性敞开了骂个痛快。 *&!……%!¥#@! 于是乎,薛正平被迫听了一场酣畅淋漓的上海老阿姨的超级口语课。 说“被迫”是因为,他早早就怯了场,想退,然而衣服被老阿姨紧紧拽着呢。 说“酣畅淋漓”,那要分个立场了。他是灰头土脸的那个;抓他衣服的人越骂脸色越红润,姿态越舒展,才是酣畅淋漓的那一个。 说“超级口语课”……他一个大男人都被骂得脸红了,看官们就使劲想内容吧,铁定不超纲。 “呼!”陈丽娟婆婆的上海骂告一段落后,痛快地“呼”出一口气。 薛正平嘴角抽搐,趁陈丽娟婆婆骂够一歇,正一脸舒泰地换气,猛然挣脱后猫腰就逃,逃得比脚底抹油还快。找什么黄彩虹分辨什么擅自做主什么,早被他丢在脑后。 经此一骂,他倒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既然他抛弃黄彩虹在先,就没有资格再指责黄彩虹的做法。 陈丽娟婆婆生生骂跑了薛正平,心满意足回家。 一转身,发现她没有带钥匙。 尴尬了。 只好敲门。 “笃——”她才敲一下,房门就开了。儿媳妇陈丽娟无比乖巧地朝她微笑,一双眼睛默默含着崇拜,朝她忽闪。 陈丽娟婆婆扑哧就笑出声:“你在门内都听到啦?” “嗯嗯。妈妈好给力!”陈丽娟赶紧递上水杯。 陈丽娟婆婆接过水杯,她的确骂得口干舌燥,正好润润嗓子:“哪能让人莫须有地欺负到头上!”陈丽娟婆婆略带谦逊地说道。 陈丽娟微微吐出舌头,一脸难言之隐:“那个,妈妈,有件事我还没有来及跟您说。” “您”字都出场了!陈丽娟婆婆预感有什么不妙的事情。 “就是,那个,彩虹,在您午睡的时候,正巧……” “噗。”陈丽娟婆婆噗出半口雾状水。 陈丽娟婆婆心虚地朝还未关闭的房门外看了看,还好,那个小子被她骂走了。不然,她就得考虑技术性地说点软话了。 “这乌龙闹的。”陈丽娟婆婆欲哭无泪、欲笑不能。 “很解气哎。妈妈我崇拜您。”陈丽娟赶紧小手挥动,给婆婆垂肩。 “臭丫头,”陈丽娟婆婆笑了,“你也不阻止我!阴沟里翻船,被你当枪使了。” 陈丽娟也跟着嘿嘿笑:“妈妈快去看看小杨桃,醒了喊我去抱。” 陈丽娟有心把婆婆支使走,免于她问黄彩虹的事。 陈丽娟婆婆从谏如流——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她才不急于见黄彩虹,才离别几天,能有什么变化!她急着给姐姐陶静打电话,问问黄彩虹别不是在她家不适应,闹着要回来吧。 一路紧走进卧室,看一眼老伴和小杨桃还在睡,陈丽娟婆婆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压低声音,给姐姐打电话。 “阿姐,你家这几天还好吧?” “挺好挺好。” “彩虹,你觉得还好吧?” “非常好非常好。” 陈丽娟婆婆一时不知怎么下嘴,余光瞥见小杨桃在床上扭动了一下,决心快刀斩乱麻,直接问道:“她没有明说或暗示不干吧?” “没有呀,有这回事吗?” “那,她今天怎么到我家来了?” “哦哦,她跟我说过去拿衣服。我以为你知道这事呢。” 陈丽娟婆婆放下心来。不赖在她家就行。儿媳妇穿剩下的衣服,爱给她几件给她几件! 打消了最担心的疑虑,陈丽娟婆婆爽快起来:“她跟我家娟娟玩得好,娟娟经常送一些不爱穿的衣服给她。我知道这件事!阿姐你忙吧,不多说了,怕吵醒我家小杨桃。” 结束通话后,陈丽娟婆婆特意换了件漂亮有型的衣服,假装闲来无事地出了卧室门。 她期待着一眼看到黄彩虹,旁敲侧击问一下阿姐家的生活细节,她好乐呵乐呵。 然而客厅并不见黄彩虹。儿媳妇陈丽娟的卧室门,关得不要太紧!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侧耳在门上,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要不是儿媳妇还在坐月子不会随便出门,她都以为里面空无一人呢。 也不知道这俩人在里面干什么。 陈丽娟婆婆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她不相信俩人在里面什么都没有说,她相信一定是她年龄大了,耳朵有些背了,声音低了,隔了道门她就听不见了。 敲门进去凑热闹有损她长者身份,只好怏怏不乐在客厅制造杂音,企图吸引她们出来。又不敢太聒噪,吵醒小杨桃就不划算了。 小杨桃睡起下午觉来,不到四点半不醒。 下午四点半之前,陈丽娟卧室门就没有开启过。 小杨桃醒来后,陈丽娟婆婆迫不及待去敲儿媳妇的卧室门。还没有抱着小杨桃走到儿媳妇的卧室门口,陈丽娟主动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出来,反手就关了房门。 “怎么?”陈丽娟婆婆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不对! 第78章 插科打诨 “怎么还把门关上了?” “彩虹睡了。躺床上聊天,她在姨妈家大概一直缺觉,聊着聊着她打哈欠,我就让她睡一会儿。” 陈丽娟婆婆半信半疑。 婆媳俩按照新养成的习惯,一个抱娃,一个洗手取奶瓶泡奶粉。 奶粉泡好,陈丽娟接过小杨桃,坐在沙发上给小杨桃喂奶瓶——她自己的粮仓产量有限,需要储存着,到晚上用。 “彩虹说她在你姨妈家过得怎么样?” 陈丽娟尽量不看婆婆,避免撒谎被揭穿:“还行。”她假装更关注女儿喝奶,不住调整奶瓶。 陈丽娟婆婆被她不断变幻的手握奶瓶的姿势吸引,心中越发生疑,不觉皱眉:“你没有骗我吧?” 陈丽娟心里一惊,她哪里露馅了吗?没有吧,她明明才说两个字。婆婆一定是在诈她! “骗你干啥?”陈丽娟索性抬眼对着婆婆,笑呵呵道,“有什么好骗的?你可以问姨妈呀。” 陈丽娟婆婆点了点头。她已经问过了。 “彩虹跟你聊了什么?” “我们俩在一起,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啥都不聊,也有说不完的废话。” 陈丽娟婆婆疑惑,居高临下,偷偷打量儿媳妇。说不出哪里问题,就是心里挥之不去地觉得奇怪。 她倒吸一口气:“这都几点啦?她要睡到什么时候?会不会回去晚了?群群上了一天的班,晚上再开车送她,多辛苦呀。要不要把她叫醒?” 陈丽娟轻松一笑:“妈妈,卫生间橱柜里有新晒过的毛巾,奶喂好了,麻烦您给小杨桃拍拍奶嗝哈,我去看看她醒了没?” 陈丽娟婆婆点点头,去了卫生间。 将小杨桃搭肩头,陈丽娟婆婆轻轻拍小孙女,眼睛滴溜溜看儿媳妇。 陈丽娟进了卧室后,反手又关了门。这一点,让陈丽娟婆婆非常不爽。但她肩头趴着小杨桃呢,也不方便硬闯尾随。 陈丽娟进了卧室,第一时间给杨群打电话,要杨群调班,今晚加班,不要回家睡觉。 “老婆,你在驱逐我吗?” 陈丽娟被杨群可怜兮兮的声音逗笑:“没有啦。是彩虹过来了。我想留她说话,你回来不方便睡。” “喔喔,那为夫就放心了。” “等等,你别照实跟你妈妈说,你妈妈指定要埋怨我虐待你了。你就说,你同事临时有事,找你调班。” “行!听老婆的!” “你现在就给你妈妈打电话,不,你跟你爸爸打电话。你妈妈在抱杨桃儿,不方便接电话。” “好嘞!马上执行!” 搞定丈夫杨群,陈丽娟坐在卧室等时间。 干坐着等的时候,她细细看睡得又深又沉的彩虹。睡眠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黄彩虹的身体困境,她的脸色略有好转。 约莫杨群已经给他爸爸打过电话,而他爸爸也转告给了他妈妈,陈丽娟这才慢腾腾出卧室。 依然是一出卧室就随手关上房门。 出了卧室的陈丽娟脸上怏怏的,明显不开心。 “怎么了?”陈丽娟婆婆不无担心。她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彩虹出什么幺蛾子,赖她家里。 “杨群!”陈丽娟恶狠狠喊出丈夫的名字,脸上的不开心加重了许多,“怎么耳根子那么软!同事说两句好话,就糊弄住他了!” 陈丽娟婆婆干笑两声:“你是在说群群替同事上夜班的事情?别生气,你要这样想,今天他替同事,明天同事替他。不吃亏,还送了人家人情。不是坏事呢。” 见儿媳妇依旧不开心的样子,陈丽娟婆婆舞动嘴皮子,继续耐心开导:“你们年轻,有情不在朝朝暮暮。小杨桃,快跟妈妈说,不生爸爸的气了哈。” 小杨桃非常应景地乌拉乌拉发出婴语。 陈丽娟扑哧笑了。 只见她欢快地站起身,高高兴兴说了句“有了”,然后,当着婆婆的面,拿出手机就开始打电话。 陈丽娟婆婆还以为她要给儿子打电话,正要阻止,忽然听她喊了句“姨妈”,不禁纳闷。 “姨妈,我是丽娟。” “丽娟啊,你好呀。” “姨妈,我想求您一件事儿。” “咳,自己人,说什么求不求。有事尽管开口。” “我就知道姨妈爽快,心又善良。我想留彩虹住一晚,姨妈,可以吗?” “……”杨群姨妈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更措手不及的,是怀里抱着小杨桃的陈丽娟婆婆。她张着嘴,又不敢急赤白咧加以阻止,生怕儿媳妇下一个电话打给儿子,要儿子务必回家。 “姨妈,您知道,我孤身一人在上海,没有什么朋友,彩虹是我唯一的闺蜜,又在我最艰难的时候陪了我二十天。我心里感激她呢,几天不见她,想得慌,今日一见,好多话想说,您就答应我,让她留下陪我一晚吧。” 杨群姨妈向来被人忽视,突然这样郑重其事地被晚辈央求,实在说不出“不”字,明知家里离不开黄彩虹,依旧打肿脸充胖子,答应下来。 “么么。姨妈最好了。” 这个娇撒得有点猛了。挂完电话,陈丽娟自己都有点恶心。 她英姿飒爽地打了个榧子,挑着眉毛转头看婆婆:“哈哈,这样就扯平了。” 言外之意,她此举是有意为之,意在报复杨群。 陈丽娟婆婆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完全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反正彩虹今晚就睡在这里,我就不去喊醒她了。”陈丽娟自言自语道。她婆婆难得一脸傻像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一直到晚餐快要做好,陈丽娟才做不经意状,“发现”黄彩虹醒了——其实是她小声加推搡叫醒的。要是放任黄彩虹睡下去,看架势,她要睡到明天了。不吃晚饭对她自己也未必好。 黄彩虹起来后,意思意思露露面,又被陈丽娟拉回了寝室。陈丽娟盛了饭菜,不顾公婆的惊诧,端进卧室,说是要俩人重温过去的情谊。 陈丽娟婆婆眼见儿媳妇将卧室门关上,不由嘀咕道:“小黄不会是生了什么病了吧?” “瞎说。小黄那孩子身体好着呢。” “可她刚才出卧室跟我们打招呼,分明脸色蜡黄。” “灯光的缘故。”陈丽娟公公一口咬定。 “你确定?” “可不是。我看你还明黄呢。” 陈丽娟婆婆脸色一沉,抬起她高贵的手,轻轻搭在老公腿上,熟练地掐起一块,毫不手软地拧上360度。 第79章 不疑有他 陈丽娟公公“嗷”一声就站了起来。 既然都站起来了,也不差那一低头。只见他鞠躬90度:“手下留情,老婆……子。” 陈丽娟婆婆被那多加的“子”字气笑了,噼里啪啦就朝老公头上打去,竟有几分娇羞模样。 这样被老伴一闹,陈丽娟婆婆也就岔了琢磨黄彩虹的心。 卧室内,黄彩虹狼吞虎咽吃了好大一碗饭和几乎陈丽娟端来的所有肉,吃完之后,眼睛一眯,她又睡了去。 陈丽娟心里很满足,黄彩虹伺候了她二十天,她早就渴望回报她了。 黄彩虹睡后,她细嚼慢咽将剩下的饭菜吃完,将空碗碟端出,趁小杨桃自己躺在小床上自己玩之际,她赶紧刷牙洗脸。 抱小杨桃进卧室的时候,她特意声明,已经洗过要躺床上睡了。 陈丽娟婆婆明显有话要说,不过,陈丽娟才不打算老老实实等她发问。 陈丽娟三步并作两步,急吼吼进了卧室。 她的卧室门,如她婆婆所料,“啪”,紧紧关上。 “你说,”陈丽娟婆婆胳膊肘碰碰身旁的老伴,“她们在里面到底干什么?” “小黄不出来,指不定是娟娟不让她出来。” 陈丽娟婆婆疑惑,扭头看老伴:“娟娟为什么不让她出来?” “为了气你呗。” “她为什么要气我?” “因为你儿子让她生气了呗。” 陈丽娟婆婆几乎要信了:“呸。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凭什么气我不气你?” “因为她知道,她瞎胡搞成什么样,我都不生气。” “呸呸。变着法儿朝自己脸上贴金呢。” 陈丽娟公公爽朗地笑起来,捏了捏陈丽娟婆婆的脸蛋:“不笨。” “老不正经!” 有老伴插科打诨,陈丽娟婆婆想进儿媳妇卧室搅局,都心有余力不足。 陈丽娟公公之所以不遗余力牵扯老伴的注意力,实在是受儿子所托。 杨群得了丽娟的吩咐后,打电话给老爸,第一句话就是“娟娟让我骗妈妈,说今晚有人找我加班,实际上是黄彩虹要住我们家一晚,我回去睡不方便”,基本上真相全抖露出来了。 事实上,杨群的判断是正确的。 因为杨群的睿智与杨群爸爸的通情达理,黄彩虹得了一宿的好眠。 第二天,陈丽娟为了黄彩虹,睡到日上三竿。 实在是库存告罄,小杨桃啜得她痛不可忍,才出卧室泡奶粉。 一出卧室,就打哈欠。一歪头,假装才发现竟然九点半了,拍着嘴巴嘟嘟囔囔道:“昨晚只顾着聊天,聊晚了,没想到已经九点半了。” 陈丽娟婆婆努嘴:“早餐都放冷了。” 陈丽娟继续打哈欠:“妈妈,桃儿给您,我再去睡个回笼觉哈。” “你……们,还没有睡够?” “嘿嘿,聊到听到鸟叫才睡。” 陈丽娟婆婆夜里多次附耳在儿媳妇的房门上,哪一次都没有听到只言片语。见儿媳妇言之凿凿,她内心不禁有慌乱掠过。不知不觉,她老成那样了吗?都听不到一墙之隔的聊天声了。 陈丽娟婆婆打了个寒战,忧心忡忡接过小孙女。 陈丽娟瞥一眼餐桌上的早餐:牛奶,鸡蛋,吐司面包加火腿肉和奶酪,还有一盘切好的哈密瓜。口水滴答滴啊。 硬生生忍下,陈丽娟回卧室“睡觉”。 其实是看黄彩虹睡觉。 一直到上午11点半,黄彩虹才悠悠醒来。 她的气色,看上去比昨天好多了,只是略蒙一层困顿的浅黄色。 “饿了吧?”陈丽娟殷勤询问。 黄彩虹撑起身:“是的。” 她动了动身,骨头跟散了似的。身体的痛无声无息提醒她昨天发生的事,引发内心的痛苦。 跟剜心之痛相比,身体的痛可以忽略不计。 撑了一把,她从床上下来,站了起来。一回头,浅灰色的床单上燃了好大一片红色。 “呀。”陈丽娟失声。 “没事没事。我在下面垫了隔尿垫。为了防止小杨桃在换尿裤的时候发生意外。” “这床单……” “这床单不要放心上。跟我见外,我会伤心的。” 黄彩虹没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陈丽娟。 陈丽娟伸手去揉搓她的脸:“傻货。就当我是你亲姐姐吧。” 黄彩虹扑进陈丽娟的怀里,紧紧抱住她患难见真情的好姐妹。 “我帮你找好了替换衣服,你有体力洗个淋浴吗?没也不要紧,小杨桃有很多湿纸巾。你擦擦,换上干净衣服。” 黄彩虹思考了一会,选择了后者。 过了约一刻钟,黄彩虹和陈丽娟手挽着手,一派高兴模样出卧室。 黄彩虹一出卧室就朝陈丽娟婆婆打招呼,弥补昨天的失礼。 陈丽娟婆婆一双眼睛似有所无地来回在黄彩虹身上扫。黄彩虹看上去,除了疲倦些,脸色差些,似乎并没有更大的不同。 两个晚起的人要吃早饭,被杨群爸爸阻止了,他说只要再等十分钟,午饭就好了。十分钟之后,果然一盘一碗,变魔术一样从厨房里端出好多好吃的。 连陈丽娟婆婆都忍不住诧异地看老伴。 陈丽娟公公呵呵笑着:“小黄是我们家娟娟的好朋友,又舍掉自己的工作前景去帮群群的姨妈家,从广义上说,就是我们家的小恩人呀。我特意买了点菜,聊表谢意。” 餐桌上,墨鱼烧青椒,黄鳝炒茭白,清蒸鳜鱼,红烧五花肉,小排山药汤,外带一盘青翠的时蔬,几乎各个都是硬菜。 黄彩虹内心暖极了,她不无感激地抬眼看陈丽娟公公,泪水隐隐可见。 “孩子,吃吧。吃饱了有力气。” 黄彩虹满眼泪花地拿起筷子。她面前的艰难日子才开始,是要好好吃,攒力气。 吃过午饭,陈丽娟挽留她又睡了个小午觉,下午两点,趁着杨群下班回家,让杨群把黄彩虹送去了姨妈家。 黄彩虹前脚走,陈丽娟婆婆后脚就拉住了儿媳妇。 “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小黄到底怎么了?” 陈丽娟扑棱着两只眼,脸色凝重起来:“妈妈,对不起,我隐瞒您了。” “哼,我知道。不仅你隐瞒了我,你爸爸也隐瞒了我。现在实话实话,我就原谅你们。” 陈丽娟郑重点头,再抬头,无比虔诚,道:“黄彩虹她,她签字离婚了。” 陈丽娟婆婆果然不疑有他。 第80章 路家被按重播键 第二天,薛正平收到了黄彩虹寄来的快递。 不需要打开,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现在,迟疑不决的人,反而是他。 律所来了新前台,是个满脸胶原蛋白的小姑娘,名字叫武微夏,是个笑起来哈哈响的娇憨人儿。 新面孔的到来,某种程度上吸引了高通达的注意力。柳苗苗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她时刻在关注薛正平。她能感觉到,薛正平在徘徊。 事实上,柳苗苗的担心是多余的。 薛正平不会徘徊太久,因为高所曾经跟他说过,要求他尽快捋顺他的婚姻状态。 薛正平仅只徘徊了一天。 一天后,薛正平打电话给黄彩虹。 薛正平用好多年不曾用过的认真声音,甚至有些柔声细气,耐耐心心地告诉黄彩虹,他预约了下周二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询问黄彩虹时间上是否方便。 见黄彩虹还没有立即回答,他马上补充,如果她时间不方便,他可以另外约。 黄彩虹闷声停了停,说:“下周二太久了,往前提提,这周五怎么样?” 薛正平有些着急:“今天周三,周五的话,你的身体——” 黄彩虹抢过话头:“不劳你操心。我身体很好。” “可——” 薛正平还没有“可”出什么,黄彩虹已经恶狠狠挂断电话。薛正平对着挂断的手机苦笑:这恐怕是他第一次在黄彩虹面前吃瘪吧。 吃黄彩虹给的瘪,感觉很奇怪。 薛正平慢慢品味,心里竟然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留恋。很快,他告诉自己,那不是留恋,那是因为害怕改变习惯而生出的错觉。 黄彩虹之所以把办离婚证的时间往前提,是有原因的。 那天,她从陈丽娟家回到路家。 一进路家的家门,就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果不其然,逮了个小空,杨群姨妈就体己地拉着黄彩虹,要为她补上她错过的故事情节。 简单来说,那是一个由五万块钱引发的血案。 杨群姨妈内心有所偏袒,讲述间有意无意中伤巧儿,黄彩虹内心将她讲述的故事又中性地还原一遍。 大致应该是这样的: 路家爷俩是吃西式早餐的,有时候也会把夹了奶酪和黄油的面包、包了菜粒的蛋饺端给巧儿当早餐。但凡这种时候,刀叉也是会给巧儿拿一份的。 黄彩虹不在的那天早晨,路是平拿了刀叉给巧儿送早餐。 巧儿在床上,边吃早餐边问五万块钱的事情。路是平自然是能哄一时是一时,告诉她钱好好躺在他账户呢。巧儿不信,要路是平当即转账给她。 路是平被逼无奈,只好坦白,钱其实不在他的账户。他还没有敢实话实说坦白钱被自己败光了,而是说钱被一个兄弟借走了。 为了增加可信度,路是平讲得有鼻子有眼,正在编细节呢,没想到,巧儿举起叉子就叉在了路是平的肱二头肌上。连招呼都没有打! “你疯了!” 一向超级呵护自己皮囊的路是平出离愤怒。狂暴怒意席卷了他,他伸手就卡住了巧儿的脖子。 薇薇的尖叫声率先响起来。 电光火石间,薇薇扑到爸爸的手上,狠狠咬了爸爸一口,血都渗出来了的那种咬。 路是平吃痛,只能撒手。 撒完,恼羞成怒,扬起手就给了女儿一巴掌。 杨群姨妈没有细说,黄彩虹也没有细问,因此无从想象那一巴掌落在了哪里。但不管落在哪里,黄彩虹听到此处,都觉得心里一紧。 那巴掌路是平半路是收了力气的,但仍旧打得薇薇两眼直冒金星。薇薇是个面上甜美而心里倔强的孩子,她晕完之后,默不作声,站起身来就朝路是平撞了过去。 路是平打完女儿,当即后悔了。为了维持为父的尊严,他并没有道歉,而是骂骂咧咧离场包扎手上的伤。 薇薇撞的,是离场而去的路是平的后背。 路是平只顾低头看自己的手,用尽他的智商在琢磨是否要去打狂犬疫苗,冷不丁被发狠的薇薇用全身的力气一撞,撞得他下意识就往前急奔卸力。不提防,迎面撞上了没有关起的柜子门。 他撞得太激烈,柜子门上的玻璃破裂开来。 其中一块碎玻璃,滑破了他的下巴,留下约2厘米的伤口。2厘米说长不长,伤口说深不深,因为不好下手按压,血倒是流了不少。 正如前面所说,自知很帅的路是平,是很爱护他的皮囊的。这个脸上的伤口,令他怒不可遏,凶神恶煞般回头,大床之上,是他娇滴滴的妻子,刚出生的儿子和横眉冷对他的生气女儿……不知该将怒火指向谁,一气之下,先下了晚上分开睡的决心。 怪不得黄彩虹由杨群送到路家后,发现自己的行李箱被拎到了巧儿的房间。 黄彩虹听完杨群姨妈的讲述,心里七上八下,很操心这段闹剧该如何收尾。不小心看到杨群姨妈,杨群姨妈脸上一点忧色也没有。 “您不劝劝您儿子?”黄彩虹的认知里,既然路是平花掉了不该花的钱,自然要低头认错。 哪知,杨群姨妈并不这么想:“年轻人哪个没有几段荒唐事?是平是手欠了点,可他从来没有背叛过巧儿啊。那么多女人,跟苍蝇似的盯在是平身边,是平可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巧儿的事情!” 黄彩虹惊讶杨群姨妈声东击西的辩术,有心多说两句,转念又想,还是多想想如何保存体力吧。 从陈丽娟家回路家的当天傍晚,像被按了神奇的重播键,一切又回到两天前全家人做好了晚饭不吃等巧儿父母上门的情形。 不同的是,这一次,路是平怒火八丈高、理直气壮,准备得理不饶人。 楼下门铃姗姗来迟。 黄彩虹见全家人都不动弹,她只好移动发酸的身躯,去开门。 看样子,路家人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路老爷子也关了戏曲频道,沉下了脸。 不多久,虚掩的房门被人由外拉开。 所有客厅里的人的视线都投向房门口。 第81章 逃不过被怼 门口,只立着巧儿的妈妈。巧儿的爸爸没有同来。 黄彩虹因为知晓巧儿的爸爸另有家室,因此也就秒懂他的分身乏术。 没有老公撑场的巧儿妈妈看上去不像上次来时那么嚣张。连黄彩虹都一眼看出,这回她是准备和稀泥来的。 但仗势还是不能输的。 一进房门,巧儿妈妈两手叉腰,下巴一抬,精准指向沙发上歪坐着连屁1股都没有抬一下的女婿:“说吧,这回你又怎么惹——” 巧儿妈妈半路停住,说不下去了。 她看到路是平用包扎了白纱布的手指向他的下巴,继而看到路是平的下巴上糊了好大一块创可贴。 “怎,怎么了你?”巧儿妈妈佯作关怀,往前快走了几步。 路是平“腾”就站起了身,用斑驳的散句,向丈母娘描绘起他遭受的血淋淋的罪来。他只将他受的磨难,不讲磨难的缘起。 巧儿妈妈脸上露出心疼与惊惧,拉着女婿没受伤的手就奔女儿的房间,看架势是要声讨女儿去了。 黄彩虹为路家如此多事感到害臊。 她要隐藏她这个外人,以减少路家的丢丑——如果路家还在意的话。 黄彩虹偷偷往薇薇房间挪,尽管那个房间已经被路是平声明要霸占,那是她这个外人唯一避嫌的地方了。 她还没有挪到薇薇的房间,就听见巧儿妈妈一声惊呼:“我的儿!” 黄彩虹还纳闷路是平又怎么了,却听巧儿妈妈道:“你脖子是怎么了?这乌青是怎么弄的?这是指头的印子啊!儿啊!谁干的?” 那声“儿啊,谁干的”喊出炸裂般的效果。 原来巧儿妈妈口中的“儿”,是女儿。 黄彩虹不禁加快步伐,她预感路是平要遭殃。 房门并不能阻挡巧儿妈妈的质问声。那不是装腔作势的表演,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心疼女儿。 “路是平,我把我的掌上明珠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待她的吗?” “路是平,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从小到大,我没舍得打过她一下!” “路是平,你摸着良心跟我说,是不是你先动的手?” “路是平,你打女人,你还是不是男人?” “路是平……” 路是平这,路是平那,巧儿妈妈声泪控诉,足足一刻钟没有停下。 路是平的理直气壮,早已被丈母娘的声声质问肢解。 “外婆,爸爸还打我!”薇薇追加。 本来已经有熄火倾向的巧儿妈又干劲十足地跳起脚来。 “路是平,你个三十好几奔四十的人,连5岁的孩子都下得了手!” “路是平,人家说虎毒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啊。” “路是平……” 路是平急赤白咧要分辨,可是丈母娘口舌了得,容不得他插嘴。他等着解释他不小心打薇薇的原因。 眼看外婆要告一段落,薇薇再次幽幽开口:“外婆,我是因为爸爸掐妈妈的脖子才咬爸爸、撞爸爸的。爸爸骂妈妈是疯子,还掐着妈妈的脖子不松手,他要掐死妈妈。” 外婆体力一般,那是没有人激的情况下。 薇薇的话,足够给她动力再骂上十分八分钟。 路是平只能抱着脑袋继续忍。 接连跳脚超过半小时的丈母娘有些气喘吁吁了,路是平感天谢地,终于要盼到曙光了。 却听薇薇又道:“爸爸掐妈妈的脖子,是因为妈妈要他还5万块的钱,可爸爸账户里根本没有5万块。” “什么?!” 本已倦怠的外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嗷一声就叫了起来。 路是平幽怨地看一眼女儿,觉得世间哪有什么小棉袄小情人,分明是小冤家小仇人。 外婆早些时候只是伸着手指戳女婿,这回则是两手都抓住了女婿的前襟,来回死命地摇晃他,声音则一改之前的高亢,变得幽怨,声讨也没了气势,却如怨如诉起来。 “路是平,做人要有良心啊。” “路是平,没有良心要遭天谴啊。” “路是平,……” 怨鬼呻吟一般,隔壁房间的黄彩虹都感到慎得慌。 杨群姨妈焦躁得来回踱步,终于还是为了儿子,硬着头皮进了巧儿的卧室。擒贼先擒王,她直奔巧儿:“巧儿,你账号给我。” 巧儿将她蓄满眼泪的微肿双眼望向她的婆婆。 “把账号给我,我把5万块转给你。” 巧儿妈妈扭头看女儿和亲家,人还是吊在女婿身上的,不过,声音已经住了。 巧儿脸皮薄,不好意思要婆婆的钱,因此不知所措地看妈妈。 “给我吧。区区5万块,不值得为它夫妻反目,家庭失和。父母是干什么用的?就是为小夫妻保驾护航的。妈妈付这5万块,心甘情愿。” 巧儿妈妈顿时不乐意了,这是在敲打她呀。亲家凭什么敲打她?要敲打也是敲打她自己儿子:“巧儿,给她。你妈妈说得对,唯一平息你们小夫妻间怒火的是,把该花到你身上的5万块存到你的账户!看似你婆婆转给你的,其实是你亲妈我给的!亲娘老子给你的钱,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要的?” 巧儿妈妈松开女婿,自己去翻女儿的包,找女儿的卡去了。 黄彩虹坐在薇薇房间里听,心里想,难道重点不应该是路是平小赌的事情? 巧儿妈妈找到了女儿的银行卡,路是平妈妈转账。这件事,算是了了。 钱转到了女儿账上,巧儿妈妈依旧觉得不爽,觉得路是平妈妈是看够了她的笑话才出手,不地道。 她眼睛滴溜转一圈,手心手背都是肉,无处可发泄她说不出口的怒火,只好忍着。 “亲家,坐下吃点晚饭吧。这都7点半了,巧儿也饿得不行了吧?小毛头倒是争气,一直睡得安稳。”杨群姨妈招呼亲家。 巧儿妈妈悻悻然,默默往外走。 薇薇一听说吃晚饭,哧溜就下了床。她到客厅一看,客厅只有对着关了屏幕电视枯坐的爷爷。一扭身,她奔她名义上的房间。在她的房间里,果然看到了彩虹姐姐。 牵彩虹姐姐的手,喊她快来吃饭——其实是快给她妈妈盛饭,她是个超级喜欢妈妈的小姑娘。 黄彩虹一站没站起,撑了桌子才站起来。 这一幕,恰恰巧落在巧儿妈妈的眼里。巧儿妈妈顿时就住了脚。她深深地看黄彩虹,一脸疑色。 第82章 自求多福吧,孩子 巧儿妈妈大约想到自己刚才闹得够一阵,才憋住没再说什么。饶是口里憋住了,眼睛仍是一下一下往黄彩虹身上剜。 这顿晚饭吃得气压低沉到黄彩虹在厨房都能感受到压迫感。 路是平不开心,他挂彩了。可到底忌惮丈母娘,没敢将不开心完全表露出来。 杨群姨妈不开心,可以想象,她肉疼转出去的5万块钱。为了将胖子充到底,只好强作正常。 路老爷子不开心,他的小心眼使他想不明白,凭什么他的钱要买他儿媳妇开心?谁的媳妇谁负责……可儿子似乎草包到负不起这个责。对小儿子的嫌弃,令他格外怀念聪明伶俐的长子天辰,脸色也就更难看了。 巧儿妈妈也不开心,谁愿意扮泼妇?谁不愿意扮优雅?路家实在可恶,逼她走投无路当泼妇!最可气的,是耍猴一样看够了她闹腾,才提出补偿那5万块。 气到极处,将筷子一放,不吃了! “吃嘛,亲家吃得太少。”杨群姨妈劝,明显话不由衷。 “气都气饱了。”巧儿妈妈指桑骂槐,“孩子们太不懂事,让我这么大的人,三天两头跑来调和矛盾!也不怕气得我生个什么癌。” “哪有自己咒自己的?”路是平觉得可乐,声音里带上笑意。是嘲笑的笑。 “你以为你避讳了‘癌’字,这辈子就不得癌了?你以为你避讳了‘死’字,这辈子就不死了?我们老师说了,现代人的通病就是讳疾忌医!我们老师——”巧儿妈妈还要长篇大论下去,路老爷子“啪”将筷子重重砸在桌面,人站得太猛,身后的椅子都差点推倒。 “死死死!回你家自己‘死’去,我家就是忌讳!你女儿要不是忌讳,上回能跟我闹? 哦哦!你女儿上回拿刀要砍我,这回拿叉子叉我儿子,我看我们路家的人,早晚得死在你女儿手上! 你脑子怕不是有毛病?不劝自己女儿,回回怼我儿子,真是够够的了!吃饱了你就走,没人听你扯牛皮!” 巧儿妈妈一脸惊叹号,气得两手发抖,看样子随时会掀桌子。 “脑子有毛病!”路是平也拍桌而起,“唯恐天下不乱是吧?打心眼里就看不得我过好日子是吧?早不吭声晚不吭声这会装什么英雄好汉?我妈妈转的是你的钱吗?你的工资早被你吃喝玩乐用掉了吧?犯得着把邪火发我丈母娘身上吗?” 见女婿给自己撑腰,巧儿妈妈的脸色和缓下来,胸口也不那么起伏得厉害了。 小毛头恰逢其时睡醒来。 巧儿竖着耳朵听室外的动静,没有第一时间哄小毛头,小毛头放开嗓门大哭起来。 “哇啊,哇啊,哇啊。”标准的奶娃哭声。不急不躁,像是喊人。 人人都没有把奶娃的哭声放心上,都在剑拔弩张地观察对方、准备反击。唯独巧儿妈妈脑子快,第一个想明白:清官难断家务事,吵来吵去,吵不出输赢,徒伤感情。撕自己人,不如撕外人。 撕外人,既发泄了情绪,又给家人留了面子。 也就眼睛轱辘一转的空隙,巧儿妈妈便开始转移焦点:“孩子都哭了,你家月嫂干什么吃的,都不知道去哄一哄?” 躲在薇薇房间旨在减少闹剧中路家尴尬的黄彩虹,听到自己被点名,瞬间有些发懵。 她懵懂站起身,慌里慌张往外移——身体不适,每走一步都有扯到蛋的感觉,虽然她没有——才移到门口,就听巧儿妈妈一声断喝:“站住!” 黄彩虹吃惊地看着步步朝她走来的巧儿妈妈。 她第一次见巧儿妈妈,就觉得她过于犀利,打量人的眼光跟剜人似的。这会儿见巧儿妈妈走出侦探风的脚步,并死死盯她的脸,不觉身子一颤。 “亲家,女婿,你们过来!” 杨群姨妈和路是平应声而起,与巧儿妈妈一起,朝黄彩虹围了过来。路老爷子不懂巧儿妈妈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远远看着。 黄彩虹紧张得后退,后背贴在了墙上。 “啪。”巧儿妈妈打开过道的射灯。一缕强光,射向黄彩虹。 “啧啧,瞧这蜡黄蜡黄的肤色,你们是不是跟我一样,第一时间想到肝炎?再瞧那萎靡不振的精神,你们就放心脆弱的小生命被她抱在身上?” 众人目光集中在黄彩虹脸上。 杨群姨妈倒吸一口气:“我……之前她……” “之前没有发现她脸色如此差”,可这话又不那么方便说出口。那不等于承认她眼力差吗? 路是平体会到转移焦点的好处,干劲十足地对黄彩虹评头论足起来——他钱包空空,没有实力与老爹抗衡。感谢丈母娘在关键时刻发现了黄彩虹的异常,让他不必在老爹和丈母娘之间二选一,得罪其一。 “小黄脸色也忒黄了点!小黄神情也不对啊!看上去跟熬过三个通宵似的!小黄你怎么回事啊?你昨天没回来是不是病发养病去了?可明显病没有养利索啊!你这不是要害我儿子吗?亏不亏良心?” 看样子路是平还要长篇大论,被他妈妈暗中捅了一下腰。 “哎呦,妈妈,痛!” 巧儿妈妈得了女婿的支持,得意到冷哼不止,她朝黄彩虹伸出手:“拿来!” 黄彩虹惊惧不已:“什么?” 她以为她要向她索取流产证明。那是她不能言说的痛,也是她不愿意示人的深深伤口。 “健康证明!” “健康证明?” “月嫂中介难道没有跟你们说过,上岗前要做体检,拿健康证明给客户看?” 杨群妈妈有些站不住了。她可不是从月嫂中介找来的黄彩虹。 “那个,亲家啊,你看,是不是让她先去哄毛头?” 巧儿妈妈尖锐地瞪一眼冥顽不化的亲家:“你放心?” 杨群姨妈想,她当然放心,她妹妹陶安是个精细人儿,断然不会让有病的黄彩虹照顾她的小孙女的。她信任她妹妹陶安,胜过信任健康证明。 何况,她还知道黄彩虹正在闹离婚。可能是离婚的事出了纰漏,影响了她的休息,才导致脸色和神情不佳。 可惜这番话不能说。 说了也不顶用,反而有包庇之嫌。她犯不着惹火上身。 “毛头哭,你听了不心疼?”杨群姨妈将巧儿妈妈。 “我女儿自然会哄。”巧儿妈妈不松口。 杨群姨妈无计可施,只好慈悲地看黄彩虹一眼,仿佛在说:自求多福吧,孩子。 第83章 不议而生的新主意 黄彩虹没有健康证明,她来路家时甚至不知道会长待。因此,只能对着巧儿妈妈摇头。 “不给我看?因为我不是雇主?”巧儿妈妈连身都没有转,一伸胳膊就精准拉过女婿,将高大的路是平推到黄彩虹面前,“他总是雇主吧?他总有权利看吧?” 路是平惧怕到身体后仰,甚至用手捂住了鼻和嘴:“不会传染给我吧?我身上带着伤口呢。”说罢,一猫腰又钻到丈母娘身后。 “我没有。”巧儿妈妈咄咄逼人,黄彩虹只得开口。 “什么?你没有?你是哪个月嫂中心介绍过来的?我们要投诉!我们不光要投诉,还要索赔!”巧儿妈妈声音里藏着兴奋。 黄彩虹只好将目光转向杨群姨妈。 杨群姨妈急得直搓手:“这,这,亲家,已经晚上八点半了,这事明天再说吧?你还要回家,不是吗?” 巧儿妈妈斜睨亲家:“我也不一定要回家,跟女儿挤挤也正常。女儿坐月子,亲妈伺候两天也应该。” “不是我不留你,实在是……你看,我和他爸爸睡一间,是平要准备上班的事情,自己睡一间;巧儿她们娘仨睡一间,小黄都要打地铺。我们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也打地铺。” 巧儿妈妈斜眼看向女婿,路是平赶紧转移视线。早晨老婆叉他女儿咬他,他心里正膈应,今晚打死不肯跟老婆、女儿同睡一间房。 怕丈母娘逼迫他,他先下手为强,一边移开视线,一边自言自语:“下周就去上班,很多情况要提前掌握,时间紧迫。” 巧儿妈妈琢磨了一下,觉得打地铺似乎有些坍台,噼里啪啦拍了拍手,心有不甘道:“亲家,女婿,你们绝不可心慈手软!我们可不是抓漏洞占便宜,我们这也是督促中介规法化嘛。今天我先走,明天一早我就过来哈。” 杨群姨妈满脸尴尬:“亲家,你不上保健品课啦?” “咳。别提了,最近出人命了。有个浑家,往人家体内输水果汁,人给输死了。现在行业大整顿呢。 组织我们上课的保健品公司,现在改称‘营养生活俱乐部’了。里面的销售,都要培养成营养师,现在他们正在学习。一边学习,一边避整顿的风头。 等他们学好了,风头也过了,再叫我们去上课。” “你还去呀?”女婿明显不满意。 “不去我在家干什么?”巧儿妈妈立即高声反驳,“只要我一个人呆在家里,糟心事一件一件自己往我脑子里钻。女儿结婚了,老公夜不归宿,我就该老老实实憋家里等着发疯?我当然要自谋生路。到保健品公司上上课,认识认识新面孔,打发打发时间,不是蛮好嘛!” “蛮好蛮好……”女婿嘟囔道,“您不觉得太贵了?” “太贵?再贵有我的健康贵?有我的快乐贵?有我的命贵?有钱不花,我死了能带走吗?”巧儿妈妈正抒情,忽然眼睛一转,“哈!你该不会认为我账户里的钱,约等于是你们的钱吧?” 显然,“你们”是指女儿和女婿。 女婿神情一滞,说不出话来。 黄彩虹此刻也体会了一把转移焦点的快乐。 “死了这条心吧。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也劳烦你转告我那没心没肺的女儿,老娘归西前,钱要花得一分不剩!我要活着的时候,快快乐乐地消费,坚决不搞临时抢救那一套。 万一我得了绝症,我就买张门票,从上海最高的国际金融中心一头扎下去。反正我不拖你们的后腿。” 丈母娘的这番话,听得路是平心里拔凉拔凉的。他生怕慷慨陈词的丈母娘影响了容易冲动的老爹。没有遗产,那他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人家国际金融中心的最高一层,封得严丝合缝,苍蝇都钻不进,您从哪儿往下跳啊。”实在是失落到极点,路是平不准备讨好疯狂的丈母娘了。 巧儿妈妈气归气,又无话反驳,便定睛盯上长久沉默的路老爷子:“平平爸爸,您可要擦亮眼睛,不要有事没事允诺什么你死了,钱财都是儿子的。你这样做不是爱他,是害他。咱们可不能养蛀虫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路是平紧张地看向他爸爸。 路老爷子眼睛眯了眯:“真是疯了!我的财产,我不留给儿子,我养儿子干什么!” “爸爸!”路是平赶紧小跑到爸爸身后,神情好似小狗。 “你自己要上当受骗,要败光你的钱,又没有人拦你,还上纲上线起来了!你问问你自己,死了之后什么都不给孩子留,你不愧对孩子吗?” 路是平简直要敬仰自己老爹了。 巧儿妈妈再次被问得张口结舌,一跺脚,推门就往外走。 眼看要愤怒地摔门离开,她忽然克制住了。她回头,目光也没有具体看谁,只抛下一句话:“告那个月嫂中介,得来的钱,咱们对半分。”说完,自认为留下了鱼饵,提门而去。 巧儿妈妈不知道黄彩虹的来历,路家一家人是知道的。 没有中介公司。 甚至没有雇佣费。 这个便宜月嫂是陶安姨妈赠送的。 咦咦咦,陶安姨妈为什么免费赠送他们一个月嫂呢? 怕不是真的有病吧? 路家一家人目光对在一起。两个姓路的默契点头,一个主意,不议而生,一个姓陶的,虽然什么都没有问,却也懂了那个主意。 就这一点儿看,他们确实是一家人。 主意有了,缺少执行人。 杨群姨妈是当仁不让的执行人首选。 为了自己孙子能打小生活在和睦之家——虽然是姓儿媳妇家姓的孙子,也还是流着路家血脉的,何况,孙子的名字还没有正式上户口,冠姓的事情还有转机——杨群姨妈也不要什么原则了,她缓缓走向黄彩虹。 黄彩虹眼见巧儿妈妈离开,松了好大一口气。 因为贴墙站了会儿,后背被凉意席卷;加上路家的态度,她的一颗心,也冷了下来。 见杨群姨妈朝她缓缓走来,她忍不住委屈丛生。她想问问面前的这位老好人,既然做不了主,当初为什么央求她留下?! “小黄啊,”杨群姨妈开口,“你别怕。” 黄彩虹的眼泪,“唰”就流了出来。她真的怕,怕杨群姨妈开口就是“明天你走吧”。她将走向何方? “我不会脸一翻就把你扫地出门。” 黄彩虹的委屈,变成感激。 “我会给你找好下家。” 第84章 他 黄彩虹愕然抬头。 她没有听错? “你放心,在同一个小区内,不会让你奔波劳顿着搬行李。 那一家呀,条件比我们家好,家里也没有月胎娃。家里人口也简单,就娘仨。小外孙女,外婆和孩子妈妈。小外孙女2岁,带起来省事多了,还有老人帮忙。你放心,一定会比在我家好。” 黄彩虹慢慢合上她装满惊愕的嘴,垂下她蕴满失落的眼。 她的双脚底部,仿佛开了口子。身体的活力,一点点从那里在流失。 “就是那个老喜欢买二手货的家庭。我好像跟你提过。前两天我买菜,遇到了带着小外孙女的她外婆,那外婆还表示羡慕我呢,她一定乐意你去他们家。 哦,忘了跟你说了。他们家房型跟我们家一样,三间朝南大卧室,没准儿你还能一个人睡一间呢。” 黄彩虹并不想蹲下去,可腰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她重又靠上墙,缓缓滑下去,滑到无可再滑,就将头搁在膝盖上,双手抱住了腿。她咬着唇,避免自己哭出声。 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的感觉太无奈了。 她很想大声说“不”。 之后呢? 带着行李,拖着病躯,去哪里? 陈丽娟家断然去不得。她如今已经约略明白,正是陈丽娟婆婆暗中推波助澜,才使她流落在路家。 只能去便宜客栈。 便宜客栈住久了不便宜不说,也不安全。她隐隐约约听陈丽娟说过,有人在便宜客栈被人下了药,被胁迫做那种事情。 她还能去哪? 有时候,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是不得已的最好选择。 “彩虹啊,你这样哭,让我很为难。好像我们集体欺负你一样。阿姨我也是没办法。巧儿妈妈是顶认真的一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啊。她现在又很闲。我总不能因为你,让她把我们家闹得鸡犬不宁吧?” 黄彩虹呜呜咽咽点了点头。 “你起来吧,我去给你铺床。” 黄彩虹并没有站起来。不过,也没有人在意。 路家的爷俩,事不关己地各忙各的。 餐桌上餐余堆在桌面。 杨群姨妈翻箱倒柜给黄彩虹找打地铺的褥子和床单。 黄彩虹的头越垂越低,头夹在两膝之间,大口地换气。 一只小手,轻轻在她头上来回抚摸。触觉是那么温柔。 不消说,是薇薇。 “彩虹姐姐,你要离开我们家了吗?” 黄彩虹努力稳住呼吸。 “彩虹姐姐,你以后不帮我梳头发了吗?” 黄彩虹抬起头,泪光盈盈地看薇薇,争取笑得很正常:“以后还可以再见面。” “彩虹姐姐,你生病了吗?” 黄彩虹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薇薇蹲了下来,压低声音:“你能传染给我弟弟吗?我希望你传染给我弟弟,让他死掉。” 黄彩虹惊愕地看着薇薇。然而薇薇脸上表情依旧纯真,并没有狰狞恶意,仿佛她说的是很平常的事情。也许,5岁的孩子的确不明白“死掉”的真正含义吧。 “薇薇不能这么说。”黄彩虹不想将大人之间的恩怨报复在孩子身上,她尽可能引导薇薇偏离不对的想法。 “可我这儿是这么想的。”薇薇指着自己的心。 “不能这样想。” “我有理由,而且不止一条。” 黄彩虹拼命摇头。她心乱如麻,杂念横生,没办法细细分析给薇薇听。 薇薇以为那是不信的摇头,于是,自信地开口阐释。 “第一,我弟弟会让我失去一半的妈妈。第二,我弟弟会花掉很多钱,那些钱本来可以是我的。第三,第三点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弟弟长得一点儿都不好看。他跟我讨厌的一个叔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那个叔叔总喜欢跟我抢妈妈,要亲妈妈,要牵妈妈的手……” 黄彩虹眼睛瞪得比巧儿妈妈质问她时还大。 这个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惊慌,意外,加上之前的体力流失,使她反应足足慢了三拍。 当她终于想到应该捂上薇薇的嘴,让她不要乱说时,面前,已经多了一双脚。 接着,薇薇的小身躯被一把被提了起来。 路是平的咆哮声响起来:“哪个叔叔?哪个混蛋?” 薇薇抱头尖叫。 巧儿跌跌撞撞下了床,她怀里抱着“哇啊哇啊”哭的小毛头。 “路是平,有种你来问我!” 路是平一把丢下女儿,毫不在意将女儿摔了个屁1股墩。 “好呀,你来告诉我!”路是平用少见的低沉声音说道。 跪在儿媳妇房间的地上的杨群姨妈,手里还拉着床单,但手已经抖得不像样子。 只有路老爷子,因为全情在听戏,加上耳有些背,还不知道家里已经有人踩了地雷。 “我只问你一句,你以为周老鸭为什么聘请你,还聘请你当品牌总监?” 路是平本来凶神恶煞的步伐,突然踉跄起来。 他手扶了一把门,眼里闪着凶猛火花,可终究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你对得起我吗?”良久,他幽幽询问。 巧儿哭,她怀里的毛头也哭:“是你沉迷于打游戏在先,是你网上欠债在先,是你逼我陪你去找他借钱……可孩子出生之前,我确实不知道是他的……” 路是平翻转身,像两天前他爸爸拿门出气一样,狂暴地摔荡起门来。 巨大的噪音惊动路老爷子:“什么声音?” 他按了暂停。 他侧耳宁听。 听到的是寂静。 他重新按开启键,戏曲频道里的古装戏,继续咿咿呀呀唱起来。 黄彩虹抱着薇薇。 薇薇被爸爸吓到,拼命往黄彩虹怀里钻。 “老子跟你离婚……不!不!那太便宜你们了!老子要掐死这个小孽种……不!不!杀人偿命,那不划算……对!老子要找他要钱!不然就到他公司抖出这一切,说他对你用强!” 巧儿抱着小毛头,看着一会哭一会笑的路是平,竟然微笑起来:“是平,你还爱我吗?如果你还爱我,我就什么都听你的。我支持你找他要钱,也愿意配合你说他强迫我。” 路是平凝视着面前凄美的巧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85章 想说不 也许夫妻间的情感,从来都不是外人能轻易猜测出来的。 曾经,杨群姨妈说,她儿子眼里只有自己,即使有人帮她儿子生儿子,她儿子也不会动怒。 事实上,这是错误的判断。 曾经,黄彩虹以为,路是平自身容貌出众,并不将巧儿的漂亮看在眼里。 事实上,这也是错误的判断。 路是平还是很喜欢巧儿的。只是凡尘琐事太多,手机网络太吸睛,久而久之,他冷落了他的喜欢。 今日一想到另有他人趁虚而入,他还有可能永远失去巧儿,他便悔不当初。 有了危机,才意识到,紧要紧的,就是要守住他当初的喜欢。 除了丢女儿、摔门之外,再无任何暴行的路是平,摇摇晃晃走近巧儿,将巧儿揽在他的怀里。连同小毛头一起,揽在了怀里。 这一晚,黄彩虹并没有睡地铺,而是像之前一样,睡在了薇薇的小粉床上。 这一晚,路家格外静谧。 黄彩虹吃不准,这是风雨欲来的平静,还是去掉浮华喧嚣后的平静。 第二天一早,黄彩虹就是在路家这种罕见的静谧中接到薛正平的电话的。薛正平告诉她,他预约了下周二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她想,下周二太久远,也许那时她都动了离开魔都的心也说不定。离婚手续,还是这周五办吧。 结束与薛正平的通话后,黄彩虹根本没有时间品味薛正平态度的变化,就迎来了她的梦魇——巧儿妈妈。 巧儿妈妈一早从女儿那里说过家里的新变化,她又惊又惧,差点不敢来路家。 她的女儿她知道,性格单纯,内心柔软没主见,因为长得太漂亮,总有心术不正的男人献殷勤。只要薛正平看得不牢,红杏出墙什么的,只是早晚的问题。但她万万没想到,居然弄出个出墙的永久证据来! 曾经有七八年的时光,大约是女儿十三四岁到二十岁期间吧,他们夫妻俩不约而同做起凭借女儿美貌嫁富商的富贵梦,直到女儿自己亲手将他们的富贵梦打碎,她才意识到,女儿的性格,早就定型。 那是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概不负责的性格。 到底是单纯,还是愚蠢,竟然让她认为她不必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负责?巧儿妈妈不善思辨,无从想明白这个问题。 渐渐的,巧儿妈妈发现,很可能是折服于女儿的美貌、心甘情愿地替闯祸的女儿背锅的人太多导致。 在众多背锅侠的纵容下,女儿已然忘记“责任”为何。 凭着女儿的这股子任性劲,巧儿妈妈和巧儿爸爸根本控制不住他们的女儿。 年轻的女孩自然憧憬爱情。一直怨恨所遇非人的巧儿坠入薛正平撒下的情网。在没有跟父母商量的情况下,就将结婚证办了。 面对女婿平民得不能再平民的普通家庭,巧儿妈妈的富贵梦碎得一塌糊涂。从那以后,她倒是觉醒了。最大的变化就是再也不想攒钱,日渐变得花钱大手大脚起来。 虽然内心深处对女儿不满,但女儿终究是她唯一的骨肉。 实在担心女儿,巧儿妈妈还是壮胆假装一无所知到了亲家家。 这次她来,连女婿也没敢正眼看一眼,只死死咬住黄彩虹的“出身”与“健康”问题。 巧儿倒一如既往,脸上露出说不清是镇静还是戒备的纯真表情。 没有人理财巧儿妈妈,巧儿妈妈也不敢放声嚷,就那么喋喋不休碎碎念。有时,让人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路老爷子一直觉得巧儿妈妈过于自私,难以理解。只要巧儿爸爸不来,他向来懒得招呼她。加上他将戏曲频道的声音开很大,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掩盖了巧儿妈妈的碎碎念。 对耳背的路老爷子来说,巧儿妈妈的存在,对他倒造不成。 从室外买菜归家的杨群姨妈拉住喋喋不休的巧儿妈妈,脸上既有扬眉吐气,也有厌恶生气:“别说了!我买菜前你就在喋喋不休。我实话告诉你吧,小黄这周五就去下一家。” “……”巧儿妈妈似乎失了重心。 “……”黄彩虹感受到的是地震! 巧儿妈妈见女儿一如既往表情淡淡的,女婿则是动不动就发愣走神,女儿婆婆破天荒不再巴结她,女儿公公面无表情对着电视……她有心逗逗薇薇,可薇薇似乎更愿意跟脸色苍黄的来历不明的月嫂在一起。 巧儿妈妈不敢久待,怕她一言不慎,引得矛盾爆发,殃及女儿。 用眼神责备过莽撞不计后果的女儿后,巧儿妈妈讪讪离场。 巧儿妈妈走之后,路是平毅然站起,仿佛下定某种决心。 他走到巧儿身边,咬牙切齿道:“不能便宜他!” 巧儿豁出去的表情,抬头定定看路是平。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惧。 哭天抢地求原谅,真正的美女不做那样的事情。 素来她就是这么没有畏惧地傲慢长大的。深信这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你看,连爸爸建了外窝这种法律不容的事情,也那么延续下来了。 她生下了不是丈夫血脉的儿子。在这件事情上,她是做错了判断,但错却是由丈夫牵头做下的。 既然错不能全算在她头上,那么,她当然能坦然地看向丈夫。 “首先,你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孩子的长相惹人生疑,你,因此向我摊牌了。而我的态度,是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你告诉他,家里乱了套,没有人照顾你,先让他发个月嫂过来。那种能堵住你妈妈口的月嫂。” 巧儿无所谓的样子,拿起了手机:“其次呢?” “其次……我还没有想起来。你想起来了吗?” “要他保证继续录用你做品牌总监;要他赔偿我一笔钱……这个孩子你要吗?不要的话让他带走。要的话,就让他每个月付一笔钱。” 路是平拿手指虚虚点了点忻巧儿:“你厉害!” 黄彩虹瞠目结舌。 如果不是她事前知道巧儿和路是平是三十出头及近四十的人,一准以为这般议事的,是十几岁的自以为什么都懂其实很不懂的孩子。 黄彩虹颓然靠向门框。 她可能从此以后,对帅美终身免疫了——至少眼前的帅美,令她匪夷所思到极点。 靠着门框歇息些许,黄彩虹重回薇薇的房间。 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中蒙上一层浅黄,黄彩虹自感身体在渐渐恢复。 既然路家忌惮她患有肝部炎症,她也因此得了清闲。 坐在薇薇的小粉书桌前,黄彩虹认真在思考:是不是应该把5000块钱还给杨群姨妈,好换她的自由? 第86章 推心置腹 黄彩虹静静在推演:如果30元一晚的小旅馆不靠谱,她是不是可以找正规一点的旅馆的无窗暗房间?或许50元就能签长约。 实在不行,可以找以“床”为单位出售的宿舍式公寓。 她有三万六千块存款,加上薛正平承诺补偿给她的三万五千块,似乎可以任性而为一个月。 越想越觉得可行,黄彩虹决心对杨群姨妈自作主张的转手行为说不! 只是,黄彩虹还没有来及对杨群姨妈说“不”,杨群姨妈倒先带着个人来找她了。 跟随在杨群姨妈身后的,是个矮个子瘦阿姨。那阿姨顶着一头灰白卷头发,收拾得极利落,精神头充足,眉眼都笑咪咪的,怀里抱了个两岁左右的小孩。孩子留着极短的发,看不出性别,但细眉长眼,白白净净。 “彩虹,我给你介绍一下陈阿姨。陈阿姨,这是彩虹。” 陈阿姨笑咪咪地对着黄彩虹点头,对着怀里的小孩道:“呦呦,这是你的彩虹阿姨啊。” 名叫呦呦的小孩朝黄彩虹露出治愈级别的灿烂笑容。 黄彩虹一下子迷失在小孩灿烂的笑脸里。 她心里有一瞬晃神。 不知怎么,内心忽然生出一丝执念:她流掉的那个孩子,若是能长大,就是呦呦现在的这个样子! 黄彩虹不由自主,伸出胳膊,接过呦呦。 呦呦长得瘦小,抱在怀里,分量不重。 “呦呦。”黄彩虹脸上露着欢喜,低声呼唤呦呦的名字。 路家的女儿太漂亮,毛头又太小,脸上全无表情,令她没有代入感。软软的呦呦抱在怀里,呦呦的小手和胳膊划过她的肩膀或前胸,是那么自然、从容、和谐。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雌雄莫辩的呦呦,就这样于无声无息中,轻而易举征服了准备说“不”的黄彩虹。 陈家阿姨短暂来过,打完照面就离开。 她走之后,杨群姨妈拉着黄彩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来我家6天,我按10天算,你在陈阿姨家可以再待20天,余下的,就看你们之间的缘分啦。 就算你跟陈阿姨家不投缘,这20天,好歹可以让你缓冲一下,计划计划下一步如何走。不是吗?” 黄彩虹低下了头。她明白过来,杨群姨妈之所以给她找下家,是看清了她无家可归。内心瞬间涌出既心酸又感动的感觉。 “谢谢你。”她低声道。 “好孩子!”杨群姨妈拍拍她握在手心里的彩虹的手,“我心里是不舍得你走的。你在我家,我还有人可以说说话。你走之后,我可以一整天都不用开口了。 我儿子儿媳……你也看到了,我看他们已经活得分不清人生和游戏了。 我家老伴,有戏曲频道就够了。他看也未必看得懂,哼也哼不出,就是爱看花花绿绿的人从眼前走来走去。 他说从前看戏要付钱,如今坐着沙发软座,一个人包场,还不额外费钱,看了就是赚了。你说傻不傻? 这个家里,我最心疼的就是薇薇。可惜薇薇只喜欢她的妈妈。人生说长,其实也很短,很多东西,在童年时就定型了。我儿子儿媳那样的人,哪里会教孩子? 至于我家这个名义上的孙子,之前我挺烦恼他跟妈妈姓,现在看,真是冥冥之中救我一命。就跟她妈妈姓吧,我还能心平气和一点。 哦,对了,你可千万别跟我老伴透露孙子的事情!” 这番推心置腹,黄彩虹颇不习惯,没觉得她跟杨群姨妈熟到这份上。不过,她并没有打断杨群姨妈,大约懂她的孤独与寂寞吧。 听见杨群姨妈要求自己不要跟路老爷子递话,黄彩虹明白路老爷子还蒙在鼓里——怪不得没见他起来闹,她忙不迭点头。 “我老伴浑身是缺点,只一样,保守,老派,在我眼里算是大优点。他虽然本事不大脾气大,却倾尽全力在顾家。长得好看,不少轻率的女人围着他转,但他从不惹花花事。 这是老派男人的活法。 他这样的人,是不能接受乱来的人生的。要是他知道小孙子……唉,只怕他恨不得抱着小孙子一起跳黄浦江。 我也想不明白,好漂亮的模样,好端端的人生,怎么可以这样胡乱过?但我可以忍,我可以忍下一切。算是我没有教好孩子的报应吧。” 杨群姨妈说到伤心处,独自抹眼泪儿。 黄彩虹反倒要劝她。 然而嘴巴张了几张,脑子里跟一盆浆糊似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劝。 巧儿的事情,在她看来也是惊悚得很。她消化起来也很困难。尤其是,她初来路家时,对巧儿爱怜有加,日常也极力维护巧儿。忽然爆出巧儿这样随意任性,倒令她生出“看走眼”的沮丧感。 联想到她也“看走眼”过薛正平,这种沮丧感来得更强烈了。 “哦哦,”杨群姨妈忽然想起什么,表情肃穆起来,“彩虹,你可千万,千万,千万别在我妹妹那里走露任何风声!” 黄彩虹小鸡吃米一样点头。 “我知道你跟我妹妹的儿媳妇娟娟是好朋友,你可千万要警醒,也不能在娟娟那里透露丝毫。我妹妹,人精一样,嗅觉灵敏得很。” 黄彩虹继续点头。 “我并不是怕我妹妹知道,我妹妹这个人,处处爱出风头占上风。我就怕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她要跟我家老伴争个你高我低,一旦争不过,就拿小孙子的事情打压他。 我老伴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他素来高血压,再一激动,怕要脑出血。就算侥幸身体不病,心也要发病!” 黄彩虹回想起路老爷子的那句“我们路家的人,非死在你女儿手上不可”,心里感慨非常。路老爷子自私,狭隘,没有推己及人的同情心,本来挺不招人待见,一想到他置身的生活,恶人自有恶人磨,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了。 黄彩虹除了一而再郑重向杨群姨妈点头,再也说不出其他。 杨群姨妈这般推心置腹,初心是想感动黄彩虹,让她替他们家保守秘密。 黄彩虹能看透,也能接受。 第87章 第二次出入民政局 见黄彩虹答应得很真切,杨群姨妈稍感放心,话头不觉往陈阿姨家多扯几分。 “你刚才见的陈阿姨,除了爱装阔之外,真的是无可挑剔。 我跟你随便拉家常,你随便听听。 我跟陈阿姨刚认识的时候,她跟我说她女婿是上市公司的高官,年薪几百上千万。我当了真,就问她女婿那么有钱,怎么也不帮她请个帮手照顾孩子?熟了之后,她才支支吾吾告诉我,她女婿是挺厉害,不过,她女儿早在孩子在肚子里才三个月的时候,就离婚了。” 黄彩虹一下子猛睁眼睛:“可,可以吗?” 杨群姨妈眉毛一挑:“怎么不可以!陈阿姨的女儿,一个月有一两万,据说还有来路不明的灰色收入。甭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钱包鼓了腰杆子就可以硬。” 黄彩虹不禁又垂下头。是哦,她硬不起来的原因就是因为钱包瘪。 “陈阿姨的女儿离完婚,就把老家的老娘提到上海。她们老家离上海倒不远,江苏盐城,方言几乎能互通。陈阿姨就过起了在上海帮女儿带孩子的旅居生活。 陈阿姨初来乍到,怕别人小瞧她,动不动嘴里就往外蹦大明牌,穿的戴的,也确实高出我们这帮老菜皮一等。 后来,大家搭伙去菜市场买菜,她就露馅了。真是买什么都嫌贵,最后买回来几根边角料来,看着都可怜。” 杨群姨妈讲得绘声绘色,黄彩虹不觉听得入迷。 既然呦呦吸引了她,她暂时又无处可去,加上杨群姨妈说的“20天缓冲”打动了她,她已然放弃了“退回5000块,潇洒说再见”的想法。 随遇而安也好,随波逐流也好,单线程的人生,怎样都是只能选一种过法。 只有未来回头看,才能评判优劣。站在当下看未来,未来是一团迷雾。黄彩虹想,既然不知道选哪条路更好,就选成本最小的吧。 打了去呦呦家的主意,多了解一下呦呦家,也是好的。 黄彩虹感兴趣的表情激励了杨群姨妈的讲述欲。 “我偷偷问她是不是不习惯上海的菜价,她才跟我说实话,说是女儿给的生活费少。我就纳闷了,她女儿不是工资很高吗?她跟我说,女儿教她,钱要花在刀刃上,凡事要用最小的成本去做。 我听得云山雾罩,最后总算弄明白,她女儿的意思是钱要省着点花。每省一毛,等于赚了一毛。她女儿吃在公司,认为老娘一天十块钱就应该够了。至于孩子,成本另计。 正是因为这般抠门,又追求所谓的生活品质,所以她们才想得出去买二手东西。 你听了随便一乐,心里知道就好。 她家可能仔细了点,但除此之外,真的样样都好!我不会害你的!” 黄彩虹不觉轻笑,点头表示明白:“挺有意思的,听上去是过日子的能手。” 杨群姨妈不无赞同:“是呀,身边到处是过日子的能手,偏偏我家,四个大人三个糊涂蛋。难怪我家日子过起来几十年都在走下坡路。” 黄彩虹刚舒展的笑容就僵硬起来,她笨手笨脚安慰杨群姨妈:“您家……挺好的,房子很大。”感觉就像夸别人毛笔字写得好……很黑。 “这房子是老爷子拆迁补偿来的。我说的老爷子,可不是我老伴,而是我老伴的爸爸。那是个厉害人物,可惜贪图美貌,娶了个愚蠢的小老婆,生了我老公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黄彩虹被杨群姨妈的描述逗得扑哧一乐。 杨群姨妈偏过身子,神秘道:“我老伴是有同父异母的姐姐的。那个姐姐可厉害了,当年上海人还不流行找洋女婿的时候,他姐姐就攀了个洋人,还成功地嫁到英国。那洋人在中国任期期满,带着他姐姐和三个混血孩子,回了英国。” “现在呢?” 杨群姨妈撇嘴:“谁知道!他姐姐的妈妈是被我老伴的妈妈给气死的。你想想,眼睁睁见小老婆进门,大老婆心里能好受吗?据说那时候已经明令禁止,不许娶小老婆了,老爷子厉害,还是把小老婆弄进了家门。 大老婆因此气个半死,她自然教导自己的女儿憎恨小姨娘,顺便憎恨小姨娘养出来的小儿子。 老爷子也很传统,小儿子才出生,就明言把全部家产留给这个小儿子。大老婆一口老血喷出,不几天就归西了。大老婆的女儿那时正十六七岁,念着什么女学堂,主意已经很正了。 二十岁不到,死了亲娘的大老婆的女儿就独立在外生活了。从此跟这个家,无甚牵连。 我老伴年少不知愁滋味,也不拿离家的姐姐当回事。 等老爷子倒台,归西,我老伴才知道当家难,挣钱难,时不时念叨当年很独立的姐姐。念叨归念叨,他是没脸联系索要援助的。 从我这辈子看到的经验看,人这的一辈子,总免不了要吃苦。要么早吃苦,要么晚吃苦。晚吃苦,还要更可怜。 彩虹,你虽然没有跟我详细说过,但我知道,你现在正在吃苦。依我看,你算是吃苦早的人。你也别气馁,早吃完这些苦,早迎来甜日子。” 黄彩虹很意外,原来,杨群姨妈变着法在安慰她、鼓励她。 这番用心,着实温暖了黄彩虹。 黄彩虹攥了攥杨群姨妈的手,声音有些哽咽:“这几天,因为别的事情,我确实深受打击。谢谢阿姨,您的话,给了我极大的鼓励。谢谢您!” 杨群姨妈长出一口气,活生生是功夫没有白花,内心甚慰的表情。 说话间到了周五,黄彩虹小小地打了个时间差,一早从路家出发,去民政局与薛正平汇合,办理离婚手续。 因为是协议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 注销结婚证,颁发离婚证。 手握绿皮小本,黄彩虹与薛正平并肩出民政局。 她一直半低着头,没有去看他的面孔。 不想看。 那副逼迫她去医院的嘴脸,她只想一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打一出来。 从民政局出来,薛正平抬腕看看手表,还不耽误去上班。 一辆出租车从远处缓缓停下,一对表情阴沉肃穆的男女从车上下来,看得出来,这也是办离婚的人。 薛正平本可以快步登上那辆出租车,但,他并没有动。 第88章 孩子 他转身朝向黄彩虹,从一早见她,他就设法去看她的脸,可惜,也就从玻璃的映射上,依稀看个叠影重重的轮廓。 她瘦了。 她本来就不胖。 “那个,想请你……吃个饭。” 薛正平有些傻眼。 他话还没有说完,黄彩虹已经奔出租车而去。 背影是那样决绝,完全不可能回头。 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 几百个日夜以前,他们办完结婚证,出民政局的门,站在这里,他发现时间还来及上班,打车离去,抛下她站在台阶上对着车挥手。 时光流逝,时过境迁,如今竟然颠倒过来。 他成了站在台阶上,被抛下的那一个! 薛正平想苦笑一声,然而,心里只有苦,根本笑不出来。 最近,他在做一件疯狂又充满危险的事情。因为这件事,所有人都对他侧目;柳苗苗不止一次哀求他;有所耳闻的梁律师,把他招进了办公室,语重心长地暗示他…… 要说清楚这件疯狂又充满危险的事情,就要从收到黄彩虹快递的那天说起。 那天他做事心神恍惚,效率低下。 他纵容自己消沉一天,算是对八年爱情终结的缅怀吧。 心思不在文案资料上,耳目对身边的事情自然比平常敏感一些。 薛正平先是发现同事们在围群议论着什么——这种情形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对见怪不怪的律师们来说,只有社会名流离婚或爆出重大经济案件时才能引发这样的效果。 可他并没有听说相关的新闻。 侧耳倾听。 听到只言片语。诸如“未成年人”、“xing同意”、“年龄”、“盘根错节”、“孩子摊上糊涂父母”之类。 在零碎的只言片语中,重复最多的是“孩子”一词。 每一个从不同人口中说出的“孩子”,就像大小不一的鼓槌,轻重不同地敲打在薛正平的心里。薛正平的耳朵和神经,自动推断起案情来。 他一边捕捉和自行补充信息,一边试图建立他未出生的孩子的影像。 这权且算是聪明人的自娱自乐吧。 随着同事们摇头散去,他的自娱自乐也告一段落。虽然大致推出了案情,但也没有往心里去。毕竟这不是他的主攻方向,甚至不是他所在律所的擅长辩护方向。 中午时分,他照例吃最便宜的外卖盒饭。 吃完盒饭,他端着水杯去茶水间。 有个近的茶水间,路过时瞥见高通达在里面。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朝远的茶水间走去。 远的茶水间在写字楼的另一侧,需要路过前台。 前台正对着律所门口。 在律所门口,薛正平看见江主任正在送一位上门客户。 他们律师,其实并不以貌取人,只是以貌评人。客户虽然衣着得体,明显没有受过高等教育,这可以从她对自己面部表情的控制看得出来。她脸上暴露了太多的情感。 诸多浓烈的情感堆在她留有岁月痕迹的脸上,使她看上去很惶恐。 她紧紧抓住江主任的手,用哭腔央求道:“求求你,帮帮我的孩子吧,她现在活不下去了,动不动就拿刀片割手腕。那个男人倒过得好好的。这不公平。求求你,救救孩子吧。” 江主任是个极有涵养的人,这会儿也忍不住表情抽搐。 “这位女士,请你冷静一下,我跟你重申过多次,未成年保护案我们不擅长。我们不是综合性大律所,我们的方向是离婚和金融案。对您女儿的遭遇,我们深表同情,但是爱莫能助。” 薛正平对江主任刻意而为的文绉绉心有不满,因此,多看了一眼客户。 客户的眼泪顺着脸颊乱流,哀伤与无助,令人心戚戚然。 薛正平不觉就走了神。他忍不住想,小黄上手术台前,是否也这样泪流满面? “可怜我的孩子……可怜可怜我的孩子……” “孩子”二字,落在薛正平耳朵里,仿佛自带黑体放大功能,牵引着薛正平的神经。 薛正平并没有停步,只是,越走脚步越慢,最后,脚重如千斤,怎么也抬不起、迈不动了。 “江主任——”薛正平心里想,如果真的爱莫能助,态度好一些,也算是尽心了。他才打了个招呼,江主任就跟见了救兵一样,如释重负道:“哦,薛律师,我还有事,要不你帮我送送?” 江主任费力抽出被人捉住的手,一把拉住薛正平,口不择言道:“这是我们所内的新秀,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大律师。哈,薛律师,辛苦辛苦,帮帮忙。” 江主任的意思是,辛苦薛正平,帮忙打发掉眼前拎不清的客户。 薛正平也是这个意思。 但客户明显会错意了。 她以为她的哀求起作用了,“将来了不起的大律师”准备伸出仁爱之手了,马上松开了江主任,抓住薛正平。 “我跟你说说我的孩子吧。” 江主任鬼马一笑,拍了拍薛正平的肩膀。 薛正平面上微笑,心里一点笑不出来,他情绪波动很大,脑子像失控一样回响:孩子,孩子,孩子…… “我送你到楼下,边走边说。” 委托客户有些迷茫,不知道是走,是留。但江主任已经进了律所内,前台又虎视眈眈,没办法,只好紧紧抓住薛正平,随他下楼。 委托客户的讲述,跟薛正平的预判差不多。 一个13岁的辍学小姑娘,妈妈想给她找一个好的收养人家。海外留学归来的b恰逢其时在网上发帖要收养孩子。 中间部分被这位妈妈讲得含混其辞,薛正平倒也能心领神会。b是位只身归来的四十许男子,与海外的妻子存在婚姻关系。 简而言之,不清楚中间手续是怎么办理的,b成了女孩的养父。 接下来的糟糕剧情,那位妈妈倒是轻易就出了口。薛正平也有过预判,但亲耳听到的时候,仍旧心里一紧。 “他睡了我的女儿,后来又不要她了。我女儿已经疯了。我要告那个人渣。” 薛正平从写字楼的大堂玻璃上,看到自己的眉头越皱越紧。 别的都不谈,单说那个女孩,无疑是无辜的。 不然,你能指望一个13岁的辍学小姑娘于晦暗不明中明辨是非、未雨绸缪、自我保护吗? 无辜的孩子,决不应该被大人忽视。 不然,孩子只能自生自灭,甚至胎死腹中。 胎死腹中……薛正平凭空打了个寒战。 第89章 他的真实内心 薛正平内心充满了沉重感,对哭述的母亲也隐隐生出不耐烦。若不是这位母亲有心走捷径,怎会干出让13岁的女儿被与老婆分居男子领养的糊涂事情呢! “请……走吧。”送到大堂门外,薛正平开口。 那位母亲对上薛正平清冷的眼神,刹那间明白,这是又一名拒绝她的律师。 状告无门的母亲“扑通”就给薛正平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那位母亲并没有起来的意思,她昂着头,流着泪:“没有人肯接这个案子,没有律师,我们没有可能告赢!” “你再不起来,我就不管了。” “你的意思是,你准备管?” “快起来!” 哭泣的母亲听话地站了起来,胡乱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朝薛正平鞠起躬来。走过的白领们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薛正平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阴沉着脸。 他将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她,让那位母亲中午12点20分以后联系他。那将是他午饭后的空闲时间。 当天晚上,跟柳苗苗一起晚餐时,薛正平不小心说漏了嘴——也许并非“不小心”,而是潜意识里想让柳苗苗知道他的一切。 得知薛正平下定离婚心的柳苗苗,前一秒还喜笑颜开,后一秒听说他要揽麻烦事,不禁大惊失色。 “你想过其中的利弊吗?” 面对柳苗苗的质问,薛正平点点头。 “不,我问得不严谨。应该这样问:你想过其中的弊端吗?” 薛正平从柳苗苗的紧张中,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关怀,不禁内心一暖。他轻笑一声,继续点头。 “你太不严肃了。那你告诉我,弊端有哪些?” 薛正平隔着桌子握住了柳苗苗的手,正色道:“第一,未成年人保护和xing侵犯都不是我的专长,辩护起来吃力不讨好;第二,我刚被所内定培,接下非专长的案子会让领导和同事觉得我飘了;第三,这是我们律所拒绝的委托客户,我捡起来,显得太膨胀。” 柳苗苗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以为弊端只有以上三点?” 薛正平道:“请赐教。” 柳苗苗被薛正平柔软的态度弄得有气撒不出,换一口气,她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没有你聪明,指点不了你什么。我只是转述给你律师内其他律师的看法。” 薛正平紧了紧手中的小手,微笑道:“洗耳恭听。” “张大伟律师说,案中的那个情况,收养手续很难办。为什么那个人偏偏能办下来?这说明那个人要么关系硬,要么手段强,总之非寻常人。 陈志明律师说,我国目前xing同意的年龄是14岁,那个人正是在女孩过了14岁生日后做的。这说明什么?要么有人支招,要么他自己很懂法律,可以推测他异常聪明。 钟矣康律师说,女孩如今已经19岁,关键的可以定性的事情过去了很多年,而且没有留下证据。你我都知,律师不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无中生有,只是解释证据,而现状是口说无凭。谁能凭空做到蜉蝣撼大树? 这没完,还有呢,让我想想。” 柳苗苗纤细的食指指点在太阳穴,一副苦苦追忆模样。 桌子有些宽,薛正平无法隔着桌子去安抚费力思考的精致小脑袋。他只能揉一下她的手:“你说的这些,我都有想到。刚才之所以没有说,是不想惊吓你。” 柳苗苗抬眼望薛正平。 薛正平缓缓开口:“我明白,对方是大树,是礁石;我是浮游,是蛋卵。我就算是顶着压力接下这个案子,也不过是白费一场力气,辩护不嬴的。 可是,并不是能赢,才去辩护。 律师的职责,是代表委托客户发声,争取委托客户的最大利益。 我不能赢,但我的存在,至少可以给那个人一些压力。如果能因此带动更多人给他施加压力,重压之下,他就可能会崩溃。而如果人人都从自身利益出发,规避他,他就会毫发无损。” 柳苗苗露出诧然,继而些许嘲讽道:“你毫无征兆突然高大上起来,我有些不适应!是我看走了眼,你本来就是蒙尘宝玉?还是有别的原因?” 薛正平眼睛里冒出光来:“苗苗,你真是我的知己!” “少来彩虹屁。说正经的。” 薛正平清了清嗓子,非常正经地开口:“看到那位母亲的一瞬间,我深刻感受到,我是被命运选中的人。 那个哭泣的母亲,那个不曾谋面甚至不适合用‘孩子’称呼的19岁委托人,是我命中的劫。如果我不去接这个案子,我内心就永无宁日。 这听上去很玄幻,但这就是我的真实感受。苗苗,我知道我应该像别的聪明人一样回避这项委托,可,我,不,能。” 柳苗苗被薛正平的内心表白打动了吗? 并没有。 柳苗苗抽出被薛正平握住的手,恨意难平地将布餐巾掷到薛正平脸上:“屁!事实上,你只是想借此赎罪!” 薛正平那一瞬,表情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 柳苗苗“嚯”地站起身,拎起桌上的小包,气鼓鼓转身离开。 薛正平一反常态,没有去追。 他只是坐在桌边,刚才的神采,全然不见,脸上只有落寞。 当那位哭泣的母亲一口一声呼唤着“救救孩子”的时候,他内心是煎熬的;当他不小心扫见那位妈妈泪水横流时,内心也是煎熬的;当他不知怎么想到“胎死腹中”一词时,内心已经不止是煎熬,而是剜心之痛。 那股“舍我其谁”的使命感,就是在一浪比一浪高的痛楚中涅槃而生的。 柳苗苗说得对,就本质而言,他不过是想通过接下这项棘手的委托赎罪而已。 他不配高枕无忧从此平步青云,他得给自己制造点荆棘与苦难,算是与受苦受难的小黄扯平。 更重要的是,他不计得失奋力去救一个孩子,以此告慰因他夭折的孩子,爸爸心中有他。 至于能否辩护赢,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当然,一旦接手,他会尽力。 薛正平正陷入自己制造的悲壮英雄气氛里,不期然身边有个诡异的声音响起。 “我没有听错?你接手了康晶琼的辩护委托……哦,别那么吃惊地看着我……等等,你是吃惊我正好坐你们旁边,还是吃惊委托人的名字我竟然知道?” 第90章 不妙的预感 薛正平吃惊地对上高通达得意洋洋的目光,力争维持住正常的心跳。 同时背对着他和柳苗苗的高通达,将座椅向外推了推,半转过身,后仰着身子对着薛正平笑。 那笑里,藏着捉狭,藏着挑衅。 与他灿烂的笑容不相符的是,他讲话的声音堪称阴骘:“薛大律师,我凑巧还知道,强占康晶琼的男人,是我们同行……不不,我们不配称为他的同行。他比我们优秀太多,我们手上有的只是国内的律师职业资格证,他手上的,是国际律师证!同时,他还是跨过大集团的法律顾问。在他面前,你不是浮游,你是尘埃!哈哈哈哈。” 高通达的话,确实一句比一句能打击薛正平。 虽然没有奢望过能辩护赢,但对手如此强大,却是始料未及。 不过,薛正平的倔强,被高通达肆无忌惮的“哈哈哈哈”给刺激得无以复加的强烈。 他生出一种不服、一种楞头精神。 如果他的源动力是赎罪,高通达的存在,则升华了他的源动力。 一切企图压制他的,他必反弹回去。他从来都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就冲能让陷害过他的高通达出乎意外,他也势必将这个委托案接下来。 薛正平微微笑着,露出悲悯表情,充大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像你这种在红尘中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是不能了解鸿鹄的志愿,也不能了解能者的心胸。你慢慢吃,好好学。” 不等高通达有所反应,薛正平起身。 离去的时候,与卫生间归来的辛笛擦肩而过。 辛笛的眸光,有几多复杂,不过,更多的是愉悦。 不消说,那是另一个柳苗苗。 薛正平结完帐,于夜色中踱步到附近的地铁站。 走过一根路灯下时,觉得躲在暗色中的身姿莫名熟悉,扭头多看了一眼。暗色中,红色小火点明灭,一口烟轻佻地朝他吹过来。他嫌弃地转过目光。 “噗。”熟悉的轻笑声。 他疑惑回头。 暗色中的身影往前跨一步。薛正平看到一只胳膊打横在胸前,一只手里夹着细长烟的柳苗苗。 “你——”薛正平话说半句,打住。 柳苗苗撩一把她的浓密长卷发,接道:“我还没走?还是,我竟然抽烟?” 薛正平伸手夺过柳苗苗指间的烟,三两步走到垃圾箱旁,掐灭在垃圾桶内的小烟筒里。 “我一直抽的,只是烟瘾不大。我还喝酒,酒瘾也不大。你不要把我想得太美好……别说话……我还有别的龌龊事要告诉你,比如说,我最近看上你,也许看上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前途。” 薛正平乖乖听话不作声,但他试图揽过柳苗苗。柳苗苗生硬地拨开他的手。 “所以,刚才吃饭的时候,你说你想接下那个案子,我心里抗拒得厉害。就我有限的见识来看,这个案子会毁了你! 我好像看到你的未来,你一意孤行,高所和梁律师,他们本来对你寄以厚望,到头来只能放弃你。因为你不识时务,你冥顽不化,你自视太高!” 薛正平并不气馁,朝柳苗苗走近一步,试图两只手用功,把她拉进怀里。 他成功了。 柳苗苗被他揽在怀里,扑在他的肩头,忽然嘤嘤哭泣起来。 “你为什么要生出这些事端?你为什么要让我失望?你为什么不能放自己一马?她流产不是你的错……” “嘘——”薛正平轻声哄着激动的柳苗苗,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要使她平静下来。 柳苗苗哭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画着眼妆,深秋的风也很凌厉,被泪水冲刷过的肌肤裸露出来,未必承受得了这小鞭子似的风。 为美貌着想,她停止了哭泣。 薛正平牵着柳苗苗的手,俩人并肩往前走,走得很安详。 “苗苗,为了你,我会婉转一些,迂回一些。不会弄得一团糟。” “怎么婉转?怎么迂回?接和不接之间,还有第三条路吗?” 薛正平友善地朝柳苗苗笑笑,并不介意她的咄咄逼人:“我可以去找一个免费的法律援助组织,以免费律师的名义接下这个案子。成与不成,跟高安律所都没有太大关系。” 柳苗苗气得两眼上翻:“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就让我任性一回,好吗?看在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夹着尾巴小心活的份上。” 柳苗苗被气笑。 薛正平跟着笑。 剑拔弩张的气氛松软下来。 柳苗苗转念想,也许这是一个契机。薛正平对前妻和未出生的孩子的负罪感,会在案子败诉的打击中蒸发,以后,她跟他,就可以真真正正从头开始了。 这样一想,便不再苦苦哀求薛正平改变主意了。 第二天,薛正平不自量力要帮一名失足少女讨公道的小道消息,在律所内不胫而走。 薛正平知道,背后的始作俑者是高通达。 第三天,连梁律师都有所耳闻,将他喊进他的办公室。 自薛正平帮助一名博士准备离婚材料起,梁律师就日渐有拉拢他的意思。梁律师甚至拼下脸面力保他成为新一年度的所内选培对象。 梁律师对此的解释是他欣赏薛正平的坚持不懈与勇于拼搏,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 信或不信并不重要,对薛正平来说,梁律师是他生命力当之无愧的贵人。 在贵人面前,必须坦诚。 “听说你要接一个特殊的案子?” 面对梁律师的询问,薛正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袒露了他的心声,顺便也讲了他准备在工作之余以义工的身份介入。 梁律师不无忧虑地看着薛正平,摇头道:“我多少知道的比你多些,这个人,比你想得危险。他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搭上了一位社会人物。这个社会人物总做擦边的事情,因此格外需要律师。不出一年,他就成了律师团的首席顾问。那时候,他刚刚毕业。 背景比你想得复杂,资历比你想的硬,自身又是同行,可以这么说,他应该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可以让人抓握的把柄。 如果你以为你只求尽心尽力,无所谓输赢,那你就错了。” 说到这里,梁律师定睛注视薛正平,脸上,是比平常的严肃更肃穆的神色。 薛正平不由地生出不妙的预感。 第91章 她是他的葛薇龙 “你会惹火烧身。 在他的事情没有曝光之前,他会先曝光你。你能说你这三十年里没有污点? 这是明的。 还有暗的。 你的人身安全会成为问题,背后拍砖,莫名呕吐,走路与失控的车擦身而过……花样百出,保证出乎你的想象。甚至与你走得近的人的人身安全,也会成为问题。 所有你遭受的这一切,都不会有人知晓。因为你拿不出证据。 这就是为什么别的有经历的律师会极力推却的原因。 为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孩,很可能是咎由自取的女孩,搭上你的前途,甚至你的生命,值得吗?” 薛正平感到寒意自背后袭来,他还真是想简单了! 他到底年轻,以为不要输赢就可以了。在梁律师的平实描述中,他感受到了他的胆怯。毫无疑问,他的赎罪念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 嗫嚅着,薛正平尝试开口表达自己。 “不,”梁律师拒绝道,“不要急于回答。甚至,你不需要回答我。你知道我的态度,我确实欣赏你,你也会有光辉灿烂的前途。你去吧。” 薛正平朝梁律师深深鞠了一个躬。 他听懂了梁律师的言外之意:如果不作死,你会有光辉灿烂的前途。 他会作死吗? 薛正平苦笑着轻轻关上梁律师的办公室门。他果然飘了,都忘记了他是个没有资格作死的人。 在薛正平决心放弃的时候,不期然,高通达推波助澜了一把。 那时是午休时间,半数的律师外出办事。 留守的多是授薪律师。授薪律师更像是律所的打工白领。他们饭后喜欢聚一聚,聊一聊,时间抓得不那么紧。 薛正平掂量着时间,预估女孩的妈妈快要给他打电话了,便拿着手机往外走。 走过聚在一起的律师们时,众人的声音陡然安静,高通达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突出出来:“我不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信!那个人自己还没有飞黄腾达,先把糟糠之妻抛弃了。自私自利又寡廉鲜耻成这样,怎么会突然性格大变,舍己为人起来?我不信!打死也不信!” 薛正平咬得后槽牙都发酸了。 妈蛋。 他心里默默骂一句。 目不斜视、面部表情地走过聚在一起的三五个人。 12点20分,女孩的妈妈准时打电话给他。 阴差阳错,他头脑发热,稀里糊涂就给了她他一天前才联系加入的一个免费的法律援助组织的联系电话。 那是还没有听梁律师一席话前,他找到并加入的律师义工组织。 事情就这样阴差阳错,有违薛正平个人意愿地发生了。开始是赎罪,后来是赌气。这两者,都跟他素来的风格不符。 解释不通,只能说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吧。 薛正平是行动派,做则习惯用尽全力。 他与黄彩虹见面办理离婚证时,已与那位母亲见过一面。 那是个糟糕的会面,母亲把三分之二的时间浪费在哭泣、咒骂与自责中。他从那位母亲那里拿到的消息,还不及柳苗苗、梁律师提供得多。 不管怎么说,这件疯狂又危险的浑水,他算是趟下了。 默默注视黄彩虹坐出租车离去,薛正平站在民政局高出地面三米的台阶上,忽然很想向黄彩虹倾诉一下他近来的生活,询问一下黄彩虹这一个月的生活。 这显然是奢望。 一位着正装的男子从民政局内冲出来,在台阶前刹住了脚,从衣服里取出烟盒,抽出一根烟,燃了起来。 薛正平不喜抽烟,更不喜抽二手烟。 他下意识扫一眼男子,意外发现他抽烟的手在哆嗦。 一个女子跟着冲出来,披头就骂:“你什么意思?不想结给姐滚!” “结结结!给我一根烟的时间,让我缓缓。” 准新娘噗笑出声,薛正平也忍不住嘴角上翘。 恐婚的人,或许更恐离。他把他的结婚与离婚,都太当儿戏了。 抬脚下台阶,面上笑着,心里却苦涩得不行。 他是怎么走着走着,走丢了他的初恋的? 这是一个繁琐、复杂、烧脑的问题。他已经无力回答。 -- 每次坐出租车,都忍不住看打表上的数字流动。一想到钱一块一块地往上跳,黄彩虹便心疼不已。 通常她舍不得坐,但今天,薛正平令她生厌到难以忍受,只好坐车逃走。 “最近的地铁站。” “……” 司机懒得打理她,倒也把她在最近的地铁站放了下来。 原来最近的地铁站就在马路拐角。 黄彩虹怀着不知该笑该恼的心情坐地铁,回路家,然后,拎着她的二手小皮箱再去陈阿姨家。 离婚证放在包里,银行卡里多了三万五千块,黄彩虹品味自己的内心,竟然是忐忑多于失落。 她的忐忑,来自不知陈家的情况而生出的担忧。 她曾经决心打死不离,没想到真到离的这一天,心里并没有失落感。 人,可真是超忽自己的想象。 地铁出站,又换了一趟公交,于上午十点一刻回到路家。 路家自从爆了小孙子的身世秘密后,竟意外安生起来。 黄彩虹还没有离开,新的月嫂已经抵达。一看就是个能干人儿,穿着制服,上门第一件事就是给雇主看一些列的证件。 不仅新到了月嫂,主打社区卖菜的叮咚快递也不停按门铃。送水送菜送鱼肉送蔬果,一天例行2趟,有时还会送大厨名吃。 扑面而来的金钱随便砸的感觉,抵消了路家人的戾气,他们变得舒适而温顺。至少黄彩虹离开路家前,路家是这样的。 除了路老爷子不住询问这得多少钱那得多少钱是不是太大手大脚了,以及薇薇为三天两头送家里的玩具惊喜之外,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从不议论莫名进家门的任何物质。 多年之后,黄彩虹重读张爱玲,读《沉香屑·第一炉香》,读到葛薇龙与乔琪乔的故事,突然觉得,巧儿就是路是平手里的葛薇龙,路是平就是巧儿供养的乔琪乔。 好在巧儿和路是平只是她生命里的过客,与她的余生再无交集,对她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拎着她的小皮箱,从四楼下来,走过两幢楼,爬上二楼,就到了位于202的陈阿姨家。 陈阿姨笑眯眯地一路带领黄彩虹到自己家。 第92章 舒爽新开始 打开房门的刹那,黄彩虹忍不住轻声赞叹:“陈阿姨,您家里真气派。” “是啊,都是名牌家具。” 陈阿姨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家里高高低低的摆设。黑真皮沙发,黑色描金茶几,四脚作兽爪状的六人大餐桌,配的四把餐椅布满了浮雕。 陈阿姨把呦呦放地上,给黄彩虹找拖鞋的瞬间,呦呦已经手脚并用,爬走了。 “呦呦。”黄彩虹顿时乐了。其实笑的是,这么大的孩子,居然走路用爬。 “放养惯了。我做家务的时候,顾不上她,就由着她满屋子爬。”陈阿姨get不到黄彩虹的笑点。 黄彩虹换了拖鞋,走在陈家窗明几净的家里,心里确实很舒展。 “您收拾得真干净。”黄彩虹赞叹道。 “马马虎虎,勉勉强强吧。”嘴里谦逊,陈阿姨脸上满是骄傲。 陈阿姨引领黄彩虹参观她的家。 东卧室住着她的女儿,女儿的房间贴墙一排黑白撞色衣柜,此外就是一张大号的床、一张能出现在母婴画报上的漂亮白色婴儿床,一只地中海蓝翘脚五斗橱柜。 婴儿床铺成粉红色,黄彩虹由此推断呦呦是个小姑娘。 大床上铺的床单是白底画黑方格的,同款被套叠得整整齐齐,与枕头一并堆放在床头。 简简单单,清清爽爽。 黄彩虹从中可以约略推测陈阿姨女儿性格爽直,干练。 “我女儿叫陈亦楠,你以后可以叫她‘亦楠姐’。” 黄彩虹温顺地“哎”一声答应。 “我女儿在公司里是高管,手底下有十来号人呢。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人也能干,就是时运不好,遇到一个坏男人……说起来我家呦呦可怜着呢,从出生就没有见过她那没良心的爸爸。” 黄彩虹不安地搓起手。 她也是离婚之人,不知道陈阿姨会不会触景生情,嫌弃她。男人为什么始乱终弃,她也想不明白。不过,她倒是佩服陈亦楠有本事踹渣男,一个人也过得这么舒适、有条不紊。 陈阿姨似乎只是顺口一说,脸上并无伤感,也不见气愤。 中间的卧室被她们改为书房。 书房里书不多,书桌上电脑、打印机俱全,余下的空间铺了一小片泡沫地垫,呦呦已经熟门熟路爬到这里,坐在地垫上玩起乐高积木来。 西边的卧室同样沿墙摆一排衣柜,这组浅米色衣柜顶天立地,看上去结实又实用。某种程度上暴露主人务实的态度。 房子居中摆着一张子母床,上下铺都铺好了床铺,放好了枕头和折叠整齐的被子。靠窗横着一张简到只有台面和四只脚的原木桌子。即使隔老远,黄彩虹还是能一眼感受到桌子很敦实,用料充实。 “以后你就睡上铺,我们娘俩睡一间。” 黄彩虹不住点头,说谢谢。 跟路家的闹哄哄相比,陈家非常安静,目之所及,也非常养眼。 黄彩虹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真的是苦尽甘来。她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冲动离开。 陈阿姨和蔼友善,主动承担做午饭的任务,吩咐黄彩虹只要帮她看好呦呦就好。 “上次我在厨房做午饭,呦呦不知怎么摸到了她妈妈的墨盒,吃得满身满嘴都是,看得我好心疼。” 黄彩虹也跟着心疼。化学颜料喝肚子里,危害得多大啊。 “听说那墨盒很贵呢。”陈阿姨大着嗓门补充。 呃,陈阿姨似乎别有重点。 黄彩虹咧了咧嘴,轻快地笑了一下。 她跪坐在地垫上,全神打量呦呦。呦呦伸出纤细的手,使劲掰扣好的一块积木,用力无果,扑上去用嘴啃。也是个倔脾气的小娃呢。 每逢她啃积木,黄彩虹就伸手去帮忙。呦呦并不排斥黄彩虹,她不卑不亢、不惊不惧的小模样,倒引得黄彩虹莫名想疼爱她。 看护呦呦,简直就像在休息。 黄彩虹身心都感到轻快,自感体能恢复得更明显了。 陈阿姨的午饭烧得极清简,冬瓜炒木耳当浇头,和一碗放了一勺芝麻酱的白煮面。黄彩虹吃得颇慰贴,可能是有好心情当佐料吧。 小呦呦吃了小半碗,又喝了一杯奶粉,精神渐渐迷糊起来。陈阿姨说,是要睡午觉了。 呦呦的妈妈坚持睡眠最重要,要求陈阿姨务必哄呦呦睡午觉,久而久之,呦呦倒形成了生物钟,下午1点,到点就睡。 “这一觉,一般睡到下午三点,久一些,可以到三点半。” 黄彩虹听在耳朵里,觉得妙不可言。果然是苦尽甘来啊。 “我呢,老胳膊老腿了。以前呦呦睡午觉的时候我就勉强自己收拾家,现在你来了,可好了,我可以趁呦呦睡午觉时也躺下歇歇了,就麻烦你帮我做做家里的卫生打扫。” 拿人钱财,自然要帮人做事。黄彩虹笑眯眯答应下来。 只是,她看哪儿都很干净,心里想,大概陈阿姨为了免于被小看,特意把家收拾好才去路家接她吧。这就意味着,新来陈家的第一天,其实是她的休息日。 饭后,黄彩虹坚持进厨房洗了碗筷。忙完厨房,趁趁阿姨和呦呦午睡,她洗了5天来的第一次淋浴,洗完之后,神清气爽。 婚,离了。 澡,洗了。 乱糟糟的路家,也辞了。 展现在黄彩虹眼中的世界,已经不再晦暗悲伤,而是逐渐透出光明的影子。 关上盥洗室的房门,插上吹飞机的插头,黄彩虹对着镜子吹湿漉漉的头发。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她看到镜中的自己,脸上已经脱了那层灰黄,只是唇上依旧无色。 将头发吹干,她端详了一会儿披散头发的自己,觉得好似也温柔,也文静,对着镜子露出笑脸,竟也有眼前一亮之感。 黄彩虹看了一眼盥洗台前整整齐齐摆放的护肤品,一些印着外文字,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些只在广告里见过。 她拿起其中一瓶,仔细观看,那是传说中的神仙水。凑到鼻端,细细嗅,一股说不出的香味沁入心脾,令她感到锦上添花的快乐。 终究,她抵制住了偷涂一点的诱1惑,将它放回远处。 从小皮箱里拿出自己三十块一瓶的美加净,仔仔细细拍脸上,一样一脸陶醉。 第93章 他! 黄彩虹焕然一新后,体感舒适,脸上表情也活泛起来。 陈阿姨没有午睡起床前,她坐在沙发上也打了幸福的小盹。 未关的西卧室内,陈阿姨正睡得正舒服,被手机震动醒来。她迷迷糊糊接起电话,女儿陈亦楠的声音传来。 “妈,那人来了吗?” 听见女儿的声音,陈阿姨瞬间清醒过来。她翻身下床,轻轻关上房门,才应答电话。 “来了,来了。上午十一点过来的。中午跟我一起吃了面。性格挺好的,说话轻声细气的。” “你看谁都挺好。”陈亦楠的声音难以听出喜怒,“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提醒一下你,别一见面就掏心掏肺的,这不是我们家乡小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让她单独带呦呦出门,也不要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陈阿姨被女儿耳提面命,心中些些不快,语气却不急不躁:“昨天你都交代过了。你妈我还没有老糊涂,心里记着呢。” “行吧,我也挺忙的。那就这样。” 陈亦楠说完,挂断了电话。捏了捏鼻梁,她摇头叹了口气。 其实,不戴眼镜的她,从未体验过鼻梁被眼镜压累的感觉。她捏鼻梁,纯粹是在模仿。 初入职场的时候,她有位女上司,戴着细细的金边眼镜,最爱一手托眼镜,一手捏鼻梁,娇娇的模样,就印在了她的心里。 “亦楠姐,叹啥气啊?”一个表情欢快的年轻女孩体贴询问。 “家里来了新保姆,怕我妈又掏心掏肺、不知道提防。”陈亦楠边收拾办公桌上的杂物,边摇头回答。她说话的语气并不带太多情感,因此显得有点高级。 表情欢快的女孩嘟起嘴巴:“好羡慕。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亦楠姐家里佣人都有了。” 陈亦楠噗笑出声,大度而昂扬道:“你还小。” 粗略整理完桌面,陈亦楠起身,与小助理一起去楼下吃午饭。 她们前脚刚走,还留在办公室内的三两位同事就不约而同笑出声。 “有没有搞错,老女人在得瑟哎。” “可不是嘛,小不要脸也太会舔了。” “哈哈哈哈,‘保姆’?一听就是外地人。” “可不是嘛,谁家管阿姨叫‘保姆’?” “啧,那个‘佣人’也让人鸡皮疙瘩起一层啊。” “所以说嘛,老女人跟小不要脸臭味相投,才那么投缘。” “我们这样公然议论,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 “哈哈哈哈。谁怕谁啊。对我们来说,上班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 那些上班是为了挣工资养活自己的,赶紧撤出办公室。 陈亦楠不是没有听见来自背后的哄笑声,她只是假装没有听见,或者,假装跟自己无关。为此,她把后背挺得更直了。 拐了个弯,遇到一位自带气场的深色西服男。即使透过深色西服,仍旧能一眼看出他身材颀长、结实而匀称,是个好衣服架子。 挺拔的身姿,浓密的头发,低低压下的眉峰,使他少了眉目清朗的书生气,多了一种难以讨好的凌厉气息。 他昂首挺胸走着,自然而然地占据通道的中央。另一位同样西装革履的男子,侧身陪着,紧密地说着什么。 陈亦楠与手下马上贴边让路,同时调整好表情,以防男子目光扫她一眼。 男子目不斜视,大步前行。 都走过了陈亦楠,又倏忽回头:“陈总监?” “哎。周董。” 被称做周董的男子,有一瞬的欲言又止:“要去吃午饭?” “是的,但不急,您有事请吩咐。” “等你饭后吧……饭后到总裁办公室来一下。” 陈亦楠露出成熟女人才有的妩媚微笑,轻鞠躬。既是同意,也是道别。 男子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走。 陈亦楠与小助手,也转身,与之背道而驰。 过了好一会儿,小助手才长出一口气,仿佛刚才一直承受着某种压力:“亦楠姐,周董找你干什么?神神秘秘的样子哎,你感受到了吗?” 陈亦楠眼睛里飞过神采,但她没有附和小助理:“什么神秘!不是跟平常一样吗?你呀,小言看多了。” 小助手摇晃起身子来,目视前方,神情恍惚:“是呀,我大概言情看多了,怎么看怎么觉得周董就是故事里的总裁大叔。每次看到他,我心里就小鹿乱撞。 可惜,故事里的桥段怎么就不肯发生在我身上?我对他那么‘痴心’,周董却一次也不看我,生生做实我‘妄想’。好桑心。” 陈亦楠轻声一笑了之。 她的心,酸酸甜甜的。酸的是她的对手们尽是些白瘦幼;甜的是,她到底比白瘦幼们有分量一些,还能有与他面对面的机会。 这顿午饭,陈亦楠吃得极为马虎。 匆匆吃过午饭,她起身要撇下小助手。 “亦楠姐,你怎么吃这么快?你不是一直劝我细嚼慢咽对胃友好吗?” 陈亦楠抿了抿唇:“不敢让周董久等,这就是我这个打工者的命。” 小助手吐了吐舌头,继续享受主菜是牛肉芦笋的午餐。 陈亦楠特意去楼下大堂内的便利店买了盒口香糖,隐秘地嚼着,乘电梯再回办公楼层。那会儿绝大多数的白领还在吃午饭,因此电梯内仅止她一人。她打量镜面门上的自己,渐渐地,目光有些出神。 镜面门上,是位成熟却没有老气的职场丽人。偏分的短发呈栗棕色,一侧抿在耳后,一侧随意地掩着脸颊。淡妆打底,五官标志,三庭五眼分布符合比例,自有一股端庄美感逸出。 质地厚实的白丝绸衬衣在胸前系成不规则的结,掩在条纹小西服内,窄窄的西服裙下,一双丝袜包裹的,是笔直俏丽的腿。特意搭配的红色高跟鞋,点睛了她中规中矩的着装,因为踩在脚下,又不至于显得嚣张。 总之,干净、干练,尽显职场女性的优雅。 她对每一天出门的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从电梯间出来,将嚼过的口香糖包在纸内,顺手丢进垃圾桶。 走过长长的办公区走廊,她面带微笑,敲响了位于走廊尽头、拥有拐角玻璃窗视野的总裁办公室的门。 “请进。” 她应声推门,不禁一愣,办公室里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第94章 找你假公济私 两位周董。 确切地说,一位董事,一位董事长。 外人或许不知,陈亦楠等管理层都知道:董事在做董事长的事务,董事长在做执行总裁的事务。 换言之,挂名董事的人,其实在为公司制定宏观发展战略;而身为董事长的人,实际上只是一名执行人。 唤陈亦楠来找他的男子,即董事会董事之一的周北明周董,也是陈亦楠等公司众多未婚女员工yy的对象。 不光是因为周董帅气,多金,未婚,还因为他才华横溢,杀伐决断,游刃有余,带领公司横扫同行。 陈亦楠露出一瞬的始料不及。 她没有想到,周董与周总裁都在。 “陈总监,请进。”周北明声音浑厚,自有一股气场。朝陈亦楠点过头后,半转头解释般对对面的周总裁道,“是我把她叫过来的。” 周总裁站起身,识趣地让出办公室内的会客区。 周北明不紧不慢,抬了抬手,示意陈亦楠随便坐。 陈亦楠一颗心悠悠下坠,明白此番必定是为工作而来。不然,怎么会有第三个人在场。 “我有件私人的事,想假公济私,请陈总监帮忙。” “您客气了。您请讲。”陈亦楠暗想,哪有人当着董事长兼执行总裁的面这样开口说话。如果有,也就是周董了。 “我想雇佣一个人,女性,年龄在28岁至33岁之间,至少本科学历。可以已婚,必须无孩。”说到这里,周董短暂停顿,注视陈亦楠,像是观察她的反应。 陈亦楠想,她能有什么反应?当然是轻松自信以对。她之所以被称为“总监”,就是因为同时监管行政和人事两个部门。招聘,本来就是她的职责。 “符合目前条件的,很多。”陈亦楠表态。 周董微微一笑:“性格要求: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平和乐观,态度积极有正能量,有爱心。” 陈亦楠难免皱一瞬眉。难怪他说“假公济私”,听这标准,像在找生活助理。 “难吗?”周董敏锐地察觉到陈亦楠的表情变化。 “到目前为止,并不算难。只是可能要花点时间。” 周董点点头:“我继续说。这个人,不仅当下无孩,还必须五年内没有养孩子的计划,这一点非常重要,必须遵守。” 陈亦楠缓缓点头。她明白周董为什么私事也找她了,他一定自己通过中介找过一阵,觉得找来的不靠谱。确实,最后的一条对女性来说太苛刻。 “不知我说清楚了没有?” 陈亦楠知道,这是要她陈述给他听了。 微微清了清嗓子,陈亦楠开口:“周董想找这样一个人,本科女,有几年社会经历,但经历总体还算简单,重在性格好,要通情达理,善良温顺、乐观积极,有爱心。婚史不限,必须无孩,且5年内没有生育计划。这个人不在公司上班,最好24小时在线。” 一直没有说话的周董事长“啪啪”拍起手来:“痛快。把我弟弟想说没说的,都说出来了。” 周董事长是周董事的亲兄长。 周董事长从不避讳他弟弟比他更富谋才大略。 周北明白而遒劲的手摩挲了一下沙发扶手,满意地点头:“既然话说得这么到位了,我不妨追加一句:她要喜欢孩子,至少,对孩子不排斥、有耐心。” 最后追加的一句令陈亦楠诧异。 本来她以为他要找一名贴身助理,心里酸酸的;可最后追加的这一句,分明像是给孩子找没有奶的奶妈。 这下心里更酸了。 他是无声无息间,私生子都有了吗? 还是,不做声张地早已从单身贵族变为已婚男士? 无论哪一种可能,这次的“假公济私”,无疑都令她“桑心”。 从周董办公室出来,陈亦楠凭空生出眩晕感。这活儿是烫手山芋啊,成了,拿不出手,写不进汇报总结,不计入年底考核;不成,落个无能的把柄。 但她还得提振情绪,力争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身为女管理者,时刻处在被人暗中比较、挑剔的境地,她必须时刻精神抖擞、刀枪不入。 回到办公室后,陈亦楠冷静想了想,这个活计,不能假手于人;这则招聘,不能在公司的官网或协议招聘网站上发出。必须剥离公司,以劳务中介为中介,去海底捞针。 好在十年的人事管理,令她颇有人脉,做起来,并不感觉茫然无头绪。 翻箱倒柜扒出靠谱的劳务中介,忙了一下午,把整理出来的招聘需求和得到周董默认的“高薪诚聘”发给几大劳务中介。按摩脖颈时,才发现下班时间已到。 小助理来敲门,询问是否有加急工作要做。 陈亦楠挥挥手:“下班吧。今天无加急。” 小助理快乐地转身离去,马尾在脑后画了好大一个弧。 陈亦楠查阅了一些公司内部邮件,审批了一些送签,看看时间到了六点钟,收拾东西准备下楼吃饭,回家。 前脚才出办公室,握在手中的电话震动起来,提醒有重要人物的新消息进来。 打开一看,来自周董:对不起,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此人最好一周后到位。 7天?! 陈亦楠差点凭空崴脚。 这……这是逼她承认她无能的节奏吗? 因为这件事,陈亦楠到家的时候,心情一点不美丽。 推门看见黄彩虹抱着呦呦,她才忽然想起家里的事情:家里来了免费保姆。 “妈妈。”呦呦发出猫咪一般的甜丝丝呼唤声。 陈亦楠甜甜地应,有条不紊脱掉高跟鞋,放好;脱掉外罩,挂好;进卫生间洗手,擦干,涂手霜;进卧室,换宽松舒适的居家服,全部搞定,差不多用了一刻钟,这才施施然朝呦呦伸出胳膊。 想必呦呦是等惯了的。 她一见妈妈回家,就泥鳅一样扭着身子往下坠,脱离了黄彩虹的怀抱后,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妈妈,一直等到妈妈换好衣服来抱她。 黄彩虹双手交叠在身前,看陈亦楠的目光,不觉充满景仰。这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女人,居然可以把生活、孩子打理得这样有条不紊! 第95章 隐藏的女魔头么(明日加更) “你叫彩虹?” “是的,亦楠姐。” “我妈妈?” “在洗澡。” “辛苦你照看呦呦了。” “呦呦会自己玩,很省心。” “是的。我跟妈妈说过,呦呦自己玩的时候不要以帮忙的名义打扰她,会影响她的专注力提升的。” 黄彩虹脸上有一丝尴尬飘过。呃,她好像就是那个以“帮忙”的名义打扰的人。算了,不必坦白,下回改正。 “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我们吃过了,亦楠姐。” “我妈妈年龄大了,晚餐吃得简单,你要是不习惯,可以备些零食在家里,以防饥饿。” 黄彩虹忍不住又要觉得暖心了:“谢谢亦楠姐提醒。” 陈亦楠捏了捏鼻梁:“今晚我有些累,想早点休息。你初来乍到,想必也有些累,可以早点睡。家务什么的,明天再做好了。” 黄彩虹眼见陈亦楠疲倦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连忙应声答应。 一边答应,一边纳闷,家里不是挺干净吗? 最后得出结论:她太累了,根本就没有力气看那些富有品质感的家具是多么干净,就差闪闪发光了。 陈亦楠的疲倦,一半来自精神压力,一半来自失落。周董到底要做什么?她想不出来,又忍不住去想,明知徒劳浪费精力,仍无法罢手。 官宣过疲倦的陈亦楠,不再跟黄彩虹叙家常。 好在呦呦对着工作回来的妈妈各种亲,时不时自己开心得咯咯笑,不说话也不冷场。 等陈阿姨从卫生间出来,陈亦楠进去冲了个澡。 洗澡出来后,吩咐黄彩虹帮呦呦洗盆浴。 黄彩虹便去卫生间做准备工作去了。 陈亦楠的护肤、化妆,在阔大的盥洗台上进行。她将隐藏的座位露出来,坐上去,养尊处优地照着镜子,对面孔细细涂抹、按摩起来。 透过宽大的贴墙玻璃,可以轻易看到黄彩虹蹲在地上,在试水温。试好了水温,她转身出卫生间抱呦呦。 陈阿姨说她来找换洗呦呦的换洗衣服。黄彩虹便把呦呦抱进卫生间。 呦呦的生活作息很规范,约是每天都洗澡,一点不排斥被剥光放澡盆里。她只是不住地岔开小手指,发出“丫丫”的声音。 陈阿姨见状,就塞给呦呦一只黄身体、红嘴巴的经典橡皮小鸭。 给呦呦洗澡也不麻烦,她玩她的,黄彩虹洗黄彩虹的。 “不要洗太久,一刻钟就好。”陈亦楠的声音蕴着威严,传进卫生间的里面。陈阿姨马上接腔:“现在正好一刻钟。可以抱出来了。” “哎。”黄彩虹答应。 她正觉得蹲得有些累呢。 抱呦呦出澡盆的时候遇到了点阻力。呦呦不想出来,她想继续玩水。黄彩虹有些左右为难,陈亦楠的声音传来:“大人怎么能让小孩做了主?” 黄彩虹心一横,用力往外抱呦呦。 呦呦手弹脚踢,噼里啪啦,溅起好大大片水花。黄彩虹的衣服很快被浸湿。好在呦呦力气小,只闷声反抗,并不出声叫嚷。她很快就将她抱了出来。 帮呦呦擦干身体的时候,恨意未消的呦呦,狠狠抓了一把黄彩虹。 黄彩虹一时惊愣,呆呆地看着呦呦。 那充满恶意的一把,像是幻觉。但她撸起袖子的胳膊上,确凿出现3条抓痕。 面对黄彩虹的直视,呦呦垂下眼,别过脸。小脑袋倒是依旧高昂。 那不卑不亢的态度,又一次点燃黄彩虹的爱。她大概觉得自己活得太卑微,所以对呦呦的不卑不亢才爱得这么投入。 “你在生气?气我把你从澡盆里抱出来?”黄彩虹笑笑地开口询问呦呦。 呦呦不做声,脸上的怒气,确实在消退。 陈阿姨送呦呦的干爽衣服进来,黄彩虹耐耐心心,帮不配合的呦呦将衣服穿了上去。穿好,“啪”,亲在呦呦的头顶,“香喷喷的呢。” 呦呦咯咯笑。 到底是个小孩子,气来得快,消得快。 黄彩虹也跟着笑。她已经原谅了呦呦。 只有陈亦楠,隐隐眉头皱了皱。 黄彩虹帮呦呦吹头发。 “把吹风机拿得远一些。吹风机的辐射大。” 在吹风机的嗡嗡声中,陈亦楠的声音有些冷冷的。黄彩虹不以为意,马上照做。 将干爽、新鲜、喷香的呦呦交给陈亦楠,陈亦楠并没有接,而是说道:“香香还没有涂。” 黄彩虹转身寻找。 “呦呦的香香是这瓶。”陈阿姨伸手指点。 黄彩虹打开香香盒盖,一股清甜味道幽幽散出,应该也是贵东西。她抠了点,转身往呦呦脸颊上抹。 “先在自己掌心晕开。”陈亦楠的声音再次响起。 黄彩虹笑不动了。没有吹风机掩护,陈亦楠的声音是这样的清冷。 她将香香在掌心晕开,轻轻涂抹在呦呦的小嫩脸蛋上。 “脖子!脖子是脸的延续。必须从小呵护。” 黄彩虹转身,再抠,再晕,再涂。 做完这一切,陈亦楠才招招手:“把她抱到我房间的小床上吧。” 黄彩虹抱起呦呦,送进陈亦楠房间的小床。 此时的黄彩虹,已经有些不太敢看陈亦楠了。陈亦楠身上笼罩着无形的威压,她虽然情绪很稳定,黄彩虹却体会到“喜怒无常”的味道来。 好在放好呦呦,陈亦楠就将卧室门关上了。 体察到黄彩虹情绪变化的,是陈阿姨。 陈阿姨拉着黄彩虹的手,望着黄彩虹的眼睛,不无哀伤道:“我女儿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吃穿用度全靠她。我跟呦呦,都是她的拖累。因为我们俩,也影响得她不好再嫁,所以,有时候我女儿会心情不好,可能会发点小脾气,使点小性子,请你多体谅她,多担待她。” 黄彩虹惊鸿一瞥地看陈阿姨一眼,消失的忐忑重回她心中。咦咦咦,陈亦楠,难道是隐藏的女魔头? 仔细想想,她还从未遭遇过女魔头的虐待呢,正如她从未遭受过职场咸猪手。 她的经历很普通,她只是被人死命地吩咐做一些低级的重复性工作,一些消耗时间但无助于能力增长的杂活。 或许是因为这个家里没有男性,黄彩虹心中的忐忑,并没有升级为恐惧。陈阿姨和善,呦呦乖巧,陈亦楠能凶到哪里去?! 第96章 终于送走大神 陈阿姨仿佛看透黄彩虹的担心,她轻轻拍黄彩虹的手背,噗噗笑起来:“你放心,她也不会怎么样。毕竟呦呦在,要给呦呦当榜样。” 见黄彩虹表情有些茫然,陈阿姨追加解释道:“就是会要求得严格一些。譬如地板啊、地垫啊,家具啊,要干净清爽。她越不开心,越要求入眼的一切要干干净净。” 黄彩虹放松下来。做家务嘛,不成问题。 “你能胜任的。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惹事生非,为人厚道,勤快,年轻,手脚利落。别担心,你肯定能让我女儿满意的。” 在陈阿姨的不吝赞美中,黄彩虹的担心,消失了一大半。 当天晚上,她们9点就睡了。 这一觉,对黄彩虹来说,非常幸福。早晨一睁眼,就马上感觉到,今天的身体充满了力量,像是又恢复了一层。 探头往下一看,陈阿姨的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黄彩虹连忙下床,换衣。 手忙脚乱换好衣服,正要出门,忽然听到门外的对话声。 “你怎么不叫醒她?” “年轻人缺觉,让她睡吧。我反正也睡不着。” “哼,凭什么?她是保姆,来我们家就是干活的!” “嘘——你小点声,当心她听见。” “听见怎么了?难不成我们当大神供起来?” 黄彩虹脸上一热,心中不爽,可又觉得错在自己,只能怏怏自恼。 红着脸,硬着头皮,她故意将门开得重些,弄点声响出来,而后,走了出去。 “陈阿姨,亦楠姐,对不起,我起晚了。以后我会记得设闹钟。” 陈亦楠一转身,脸上仍留不忿,并没有因为黄彩虹的出现而有所改变,道:“刚次我跟我妈的对话你都听见了吧?我有话直说,不喜欢绕圈子,你习惯了就好。我不是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如果你起不来,晚起就晚起吧,睡饱了白天精力好。” 黄彩虹点了点头。 还好,陈亦楠并没有变脸给她看,依旧保持了跟她妈妈说话时的腔调。这让黄彩虹心里莫名踏实一些。 还好,陈阿姨昨晚给她打过预防针,说她女儿越是不开心越是对卫生要求严苛,仅此,其他无癖好。 “彩虹啊,洗个手,来吃早餐吧。”陈阿姨松松散散的声音传来。 黄彩虹转身去卫生间。 早餐吃得挺祥和。或者,确切点,吃得很安静。 陈亦楠只吃了一个巴掌大的豆沙饼,喝了半杯豆浆,半杯牛奶,就算结束了早餐。她不等呦呦醒来,换了衣服去上班。 临出门,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黄彩虹敏锐地观察到,吃完早餐,陈亦楠就明显情绪好转。黄彩虹猜度,陈亦楠这样自我要求严格的女性,饿起自己来心狠手辣,大约晨起时饿坏了,因而情绪不佳。这种经历,她体验过。 “今天就麻烦彩虹收拾一下家啦。”陈亦楠笑盈盈道。 黄彩虹下意识站起身,点头答应:“好。” 陈亦楠关门走了。 黄彩虹一不小心,看到陈阿姨明显松一口气的样子。那表情,活脱脱是“终于送走了大神”。黄彩虹觉得既意外,又逗趣,不觉笑出声。 简短轻微的一声笑。 陈阿姨翻眼看黄彩虹,心有灵犀,也跟着笑。 笑完,自己摇摇头:“我女儿这高管做的,把对手下人的那一套,都用到家里人身上了。我是舍不得惹她不开心,只得夹着尾巴,小心伺候。真是谁爱得多,谁当孙子,跟辈份无关。” 黄彩虹见陈阿姨边说边笑,表情很是轻松,也跟着放心笑出来。 黄彩虹还是太年轻,不知道有些故作轻松,是为了让自己免于难堪。 跟照顾月子中的产妇和新生儿相比,陈阿姨家简直太轻松,黄彩虹都有些不适应。两位大人吃过早餐后,呦呦还没有醒来,相坐无事时,陈阿姨试探性开口。 “彩虹,我来说一下我跟呦呦每天的过法。” “好,陈阿姨您说。” “早晨伺候好呦呦起床、吃早餐,会在家里给她放15分钟的外国动画片,我女儿叫‘摸耳朵’,让她知道除了我们说的话,还有英语。” “嗯嗯。” “‘摸耳朵’之后,就带呦呦到楼下玩。以前是玩一会儿,我带呦呦去菜市场买菜,以后,买菜这件事,就托付给你了。” “好的,陈阿姨。” “菜金有限,咱们娘俩怎么实惠怎么吃,吃饱没问题。” “好的,陈阿姨。” “买好菜,回来做午饭。吃好午饭,呦呦睡午觉。我昨天跟你说过吧?以前呦呦睡午觉的时候我打扫卫生,以后,我就可以跟呦呦一起睡个小午觉,歇歇我这老胳膊老腿儿啦。你呢,早晨可以晚起会儿,趁我们睡午觉,你做做卫生。” “好的,陈阿姨。” “你这甜嘴孩子,我可真喜欢!” 黄彩虹捂嘴笑起来。可从来没有人说她是甜嘴孩子,倒是不止一人说她傻愣,说她楞头青,说她直肠子…… “我重点给你说说做卫生这件事。你可得当回事。角角落落,明面上,暗地里,统统要照顾到。每一处,都要做到用干净抹布抹一遍。 不瞒你说,我女儿那手,洗得是相当干净。她要是伸手抹到哪里有一层薄灰,脸能拉到膝盖那么长。” 黄彩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陈阿姨讲话那么生动、诙谐,加上陈阿姨情绪温和稳定,跟陈阿姨在一起,身心都跟着放松。 这太令黄彩虹愉快了。 “这样吧,咱们娘俩投缘。你负责做卫生,我午睡起来后,帮你提前审核、检查。要是发现哪里不好,就我做晚饭,你接茬搞卫生。” “好的,谢谢陈阿姨。” 陈阿姨眼睛里涌动着光彩,面对言听计从、分外有礼貌的黄彩虹,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黄彩虹的头发,像是大人面对喜欢的小孩时摸小孩的头发那样:“我女儿要是有你一半的恭顺就好了。” 黄彩虹俏皮地嘟了嘟嘴:“只怕那时候你又希望她把恭顺变成能干了。” 陈阿姨拍手笑起来:“你说得太对了!想当年,我女儿也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见了生人都不敢大声说话。是我一次次逼迫她大声开口。我男人容不下我这么逼她,我不惜跟我男人离婚。 后来嘛,我倒是逼得我女儿干练、强悍起来。 我也算是求仁得仁了,是吧,哈哈哈。” 恰好彼时呦呦醒来,解救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黄彩虹。这等盼女成凤、不惜离婚的事,落在黄彩虹耳朵里,有些悲情呢。 第97章 要争气!(加更谢5月票王@笑颜忘) 相处才两天,陈阿姨和她女儿陈亦楠的婚姻故事,就完整地被陈阿姨合盘端出。 可能是雨天只能憋家里所致吧。 通常是黄彩虹端了个小盆儿,拿了块干净的抹布,拧拧擦擦,过滤每一件家具的每一寸表面。 呦呦或坐电视机前“摸耳朵”,或坐书房地垫上奋战乐高,或满屋子手脚并用探索领地。 陈阿姨跟在黄彩虹身旁,带着这样或那样的表情,追忆过去。 年龄大的人,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记不住,对过去发生的事情,却记得深刻清晰。 每当陈阿姨开口的时候,黄彩虹都会听得很认真,有时候,甚至忘了擦拭的本职工作。 陈阿姨先简短诉说的,是自己的故事。 她在内地小城,拥有一份化肥厂正式员工的工作。不好不坏的工作。得来的薪水不高不低,过着跟同城人家相差无几的生活。 命运给她开了个小玩笑,让她家对门,入住一家新邻居。 新邻居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确凿事事高她一头。吃的比他们家吃得好,穿的比他们穿得好。 邻居家经常飘出肉香,惹得她男人馋虫蠢蠢欲动。终于有一天,撬了她的存钱抽屉买了肉回来煮。 她恨得牙痒,喋喋不休责怪男人乱花钱。男人恼了,气急败坏之下,将煮好的肉丢进了楼道垃圾桶泄愤。 那种老公房的楼道垃圾桶,不是一层一个桶,而是在楼道里做了一个烟囱似的通道,每层开一个小口,垃圾可以“坐滑梯”滑至底楼。 散发肉香的肉被男人丢进垃圾桶后,再想寻回,只能把底楼的垃圾门打开,一点一点扒垃圾了。 心高气傲的陈阿姨做不出,心疼浪费的钱,心疼煮好的肉,只好又哭又闹,拿男人撒气。 这样闹过几回,陈阿姨渐渐明白,新邻居才是她家内部矛盾的根源。 可是,收入是固定的,花钱的事情攀比不起。 陈阿姨就将目光凝结在女儿身上。 新邻居也有一个女儿,年龄与陈阿姨的女儿相仿,恰巧插班进了她女儿所在的一年级1班。 也就是说,自从新同学转入,陈亦楠就被妈妈推上了盼女成凤的苦逼路。 陈阿姨自发成为虎妈。 兔子一样温顺的爸爸看不下去,被虎妈踢出局。这件事发生在陈亦楠8岁半的时候。 兔子爸爸很快有了新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活得和和美美,至今一家三口没有出过省城,在贫困线上挣扎,战战兢兢不敢生病,免于跌入贫困。 说起前夫一家,陈阿姨表情立变,变得扬眉吐气。 陈亦楠如陈阿姨所愿,奔高精尖大城市而去,以一流的分数,考进魔都二本。 毕业后,顺利找了工作,此后骑驴找马,于十年前落定于一家贸易公司,如今也已是500人大公司的什么总监。 “亦楠姐看上去并不凶,人又漂亮有能力,怎么……”黄彩虹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陈阿姨听得懂,黄彩虹是想问,她女儿样样好,怎么还有男人不珍惜? “我女儿,是为了我才走到这一步的。当然,那个男人也混蛋!” 据陈阿姨讲,她女儿当初遇到呦呦爸爸,彼此都很满意。 呦呦爸爸是名校高材生,那时正读博士,去陈亦楠公司参加一个商、校共同研发的课题。 一位是名校博士生,一位职场工作三年崭露头角的丽人,彼此年龄相当,很快坠入情网。 顺顺利利地谈婚论嫁。 陈亦楠算是保守的,先结婚,再怀孕的。 表面上看,问题出在陈亦楠跟着呦呦爸爸回呦呦奶奶家。呦呦奶奶是做小生意的,早出晚归,没有因为陈亦楠的到来而停止摆摊。这就使得陈亦楠常常面对冷锅冷灶,饥一餐饱一餐。 平时也就算了,那时陈亦楠已经怀孕,联想到自己妈妈每天大鱼大肉伺候呦呦爸爸,因此难免委屈。 小两口为此争吵,陈亦楠觉得自己太被敷衍,呦呦爸爸觉得陈亦楠耍大小姐脾气,不近情理。 这很可能是吵过就忘的磨合期常见问题。 坏就坏在,陈亦楠气不过,赶在约定期到之前,提前回了娘家。 陈阿姨讲到这里,表情暗淡下去。 接下来的走向,黄彩虹不需要陈阿姨讲,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中国式父母爱搅进子女的亲密关系中。 心高气傲的陈阿姨当年能脚踹并无真实过错的老公,怎么会咽下女儿被怠慢的气?必定一旁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增加女儿的委屈感,怂恿女儿给男方点颜色看看,以免以后被男方拿捏住。 陈阿姨心中,女儿是新婚,姑爷新鲜劲没过,必定会让着女儿。 另外就是,女儿还怀着孕,是姑爷的血脉,姑爷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的。 结果愣是遇到了同样心高气傲的博士姑爷,硬着脖子不低头,只能一拍两散。 陈阿姨遮遮掩掩,心虚讲述,果然跟黄彩虹猜的大差不差。 “呦呦爸爸多狠心呐。自己的骨肉都不要了。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没有良心的人呢?” 黄彩虹垂下眼皮,不敢对上陈阿姨的目光。 她想起了自己的切身遭遇,对陈阿姨的感慨不能更赞同。 有些男人,确实在想象之外,心儿又冷又硬,偏又冷硬得理直气壮。她看不懂,只能归结为不爱吧,至少,不够爱。 “我女儿只是一气之下提离,呦呦爸爸就爽快答应。碰上呦呦奶奶那种奇怪女人,也不知道为儿子着想,就那么纵容儿子离婚了。 他们不是不知道我女儿怀着身孕呢。 他们坏着呢。 他们以为我女儿肚子大着,无计可施,只能忍气吞声受他们的欺负。 他们可真坏! 结果我女儿还真把这口气争了!硬到最后也没有服软,俩人在呦呦才在肚子里三个半月的时候,离了。” 陈阿姨怅然沉默。 多少往事细节,翻滚在脑海。 那时候,女儿面上硬,心里好几次都软下来,想到呦呦爸爸那里哭诉,想说不离,是她给女儿加油鼓气,让女儿一路坚持下来。 曾经她坚信自己是对的,如今,也开始迷茫起来。 第98章 矛盾爆发 粗略讲述母姓陈家家史后,陈阿姨少不了要问黄彩虹的婚姻状况。 爱情与婚姻,大约是女性中的永恒话题吧。 黄彩虹怀揣胆怯,生怕陈阿姨介怀,择梗要,三言两语讲完自己的际遇。 “就着?”陈阿姨反问。 黄彩虹惶恐,不知她对什么不满意。 “你怎么就松口离了?” “可你女儿不是也爽快离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陈阿姨着急跳脚得样子,仿佛她面对的是脑子一盆浆糊的傻缺,“我女儿那会儿,是男方想让她低头认错,她坚决不肯让男方如意才离的。你呢?你是男方想离,你就松口答应。你这是让对方心想事成呀。怎么能一样!” 黄彩虹有些哑然。 事情还可以这么看? 活着就是为了让对方别扭? 恕她才疏学浅,吃过的盐少,走过的桥短,以至于不能领悟其中的精髓,无法苟同。 但是,不能苟同也犯不着反驳。 黄彩虹索性露出小虎牙,冲陈阿姨一笑了之。 呦呦虽不让人陪玩,却会时不时要东西吃。有时候是“果果”,那是想吃水果了;有时候是“肉肉”,那是想吃肉松了;有时候是“沃沃”,那是要water水了。 两位大人意见不合,眼看陈阿姨要长篇大论,呦呦恰逢其时提要求,要吃“沃沃”。 陈阿姨并不因彩虹入住而摆谱当甩手掌握,她见黄彩虹还挥舞着抹布擦床头,便扭身自己替呦呦找水杯。 等陈阿姨安抚好呦呦、帮呦呦打开电视后,又回到了黄彩虹的身边。 “你呀,真的太傻!”她总结陈词,“我要是你,打死也不离;就算是离,也要他每个月付给我5000块赡养费。 离婚赔偿这件事,没有理可讲,那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的事情。 我们小区就有一对夫妻,男的要离,女的不肯,结果那男的同意给女的一套房和50万元一次性赔偿。” 黄彩虹暗中咬了一下唇。有人能发偏才,逢抽奖必中。她没有那个财运;还不止,份内的跳一跳能争取到的,她也争取不来。 譬如一个月前离职的时候,明明可以多要一些赔偿金的,她脑子里都出现了如何谈判的语句,愣是说不出口。 又譬如她和薛正平离婚,明明可以将薛正平月供房贷的一半和自己养家钱的一半拿出来当账算的,她也莫名放弃了。 她的想法,大约就是尽可能快地远离麻烦吧。 陈阿姨见自己怎么起劲,黄彩虹都是傻傻一笑不接腔,加之彼此非亲非故,又,黄彩虹已经把婚离了,她也只能翻过这一页:“还好你们之间没有孩子,不然,你可怎么活!” 正擦衣柜镜子的黄彩虹脸色刹那变白,眉头也瞬间皱了起来,身体一顿,像是挨了重击。 陈阿姨的目光流连在女儿昂贵的衣服上,并没有看到黄彩虹的变化。为了弥补刚才暴露的刻薄,她漫不经心追加道:“都说傻人有傻福,也不知道以后有什么样的福等着你。” 足足有30秒,黄彩虹才缓过那口气,脸上重新恢复血色。 因为陈阿姨的话,当天余下的时光,黄彩虹总忍不住走神。加上家具两天来每天擦一遍,导致她心中大意,手上的动作也不那么密集了。 以为这是一个寻常天,结果当晚就领略了陈亦楠的“要求严格”。 傍晚六点半,陈亦楠像离开水的鱼一样,绝望地喘息着,推开了家门。 她今天各个中介跑了个遍,高频率工作了近十个小时,面试了将近120位应聘者。 其中不乏学历优异者,但都透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腐朽味道;还有一些貌似合拍,其实,从她们不自然放低放缓的声音,她一眼就看出她们是不负责任的投机主义者,企图靠撒谎暂时得到这个岗位。 有些中介,为了显得自己不太废物,组织了大量的歪瓜裂枣,试图以量取质,她又不敢直接pass,结果一如所料,白白浪费她的精力。 疲倦的一天! 关键还一无所获! 苟延残喘回到家,换鞋子的时候险些站立不稳,她顺手撑了一把门,再缩回手的时候,手指肚上已经一层灰。 陈亦楠当即沉下脸:“小黄!” 那是故意蕴了上位者威压的一声低呵。 厨房里正盛饭的黄彩虹应声跑出厨房,一手端着盛了一半的饭碗,一手拿着盛饭的勺子。 “哎。亦楠姐?” “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在家里无所事事,就要求你搞个卫生,有那么难吗?” 黄彩虹不觉两眼大睁。 “怎么啦?”陈阿姨过来,一副打圆场的模样。黄彩虹做过家务后,她戴着白手套审核过的,效果特别好……不过今天嫌麻烦,没有戴白手套,但仍算是审核过的。 陈亦楠手起刀落,抓了一把门,亮出五指:“怎么啦?我倒想听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啦?” 黄彩虹倒吸一口气:只顾擦家具,忘了擦保险门门口了!保险门黑布隆冬,存在感是挺弱的。 黄彩虹见陈阿姨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马上将碗、勺往厨房一放,小跑进洗手间,拿起小盆与抹布,回到门口就擦了起来。 陈亦楠劈手夺过黄彩虹的抹布,力气之大,根本不容黄彩虹反对。她抢过抹布就自己挥舞着擦起来。彼时她已脱了高跟鞋,还没有来及穿拖鞋,就那么赤脚站在地板上,擦门的动作大得夸张,每一下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恨意。 黄彩虹忐忑不安地望了陈阿姨一眼。 陈阿姨眼睛里瞬间就蓄起眼泪来:“你这是……你这是在怨我……” 陈亦楠不回头,不接腔。小呦呦瑟瑟发抖,抱住妈妈的腿。2岁的小孩看不明白也能感受到气氛的变化。 “你怨我插手搅散了你和博士的婚姻,你怨我成你的拖累让你无法顺利再嫁,你这样小题大做,是在借题发挥,是在表达你对你妈妈说不出口的怨恨呐……不如我死了算了……” 陈亦楠依旧不回头,依旧默不作声。只是,拿着抹布的手,不再是擦拭,而是捶打起门来。 “咚咚,咚咚咚。” 铁门发出震动带来的回响。 小呦呦绷不住,嘤嘤嘤哭起来。不敢放大声的那种闷声哭。 黄彩虹寸步难移,不知道该去提前拉住说要寻思的陈阿姨,还是夺过陈亦楠手中的抹布——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她拿走陈亦楠手中的抹布,陈亦楠就会恢复正常。 “我拿命偿还给你!我去死!我死了一了百了!最好把呦呦一起走!你就不用谎称单身,也就不用担心最后被人发现了分手!”一向稳健的陈阿姨忽然变得摇摇晃晃起来,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却发出铮铮之声。不协调得令人心惊。 陈亦楠突然转身,脸上早已被泪水浸湿,她脸上表情狰狞,说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黄彩虹不由后退一步。 “对不起,妈妈,我错了。我不该心情不好,回家撒气。” 黄彩虹吓得又退一步。 她以为要大爆发的陈亦楠,竟然在退让! 第99章 可以推荐彩虹啊! 得了女儿的道歉,陈阿姨不再张口闭口说“死”。 道歉后的陈亦楠,仿佛耗尽了力气,一路扶着桌椅,腿上拖着女儿呦呦,进了卧室。当晚再没有开门。 陈阿姨眼见女儿进了卧室,没有胃口再吃晚饭,捂着胸口,也去了卧室。 客厅空了,家里寂静无声。黄彩虹默默捡起抹布,于无声中认真擦拭房门。 她被弥散在寂静家里的压抑感深深缠住。 擦完保险门,黄彩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下来吃了晚饭。陈家母女的恩怨,是陈家母女的。她得照顾好她自己的身体。 晚饭是冬瓜炒肉丝,配清炒的大青菜。 菜量不多,黄彩虹吃一半,留一半。 才将留好的那一半饭菜放进冰箱,她的手机响了。 是自从住过一晚后就没有再联系的陈丽娟打来的。 黄彩虹特意关上房门,压低声音接电话。才摁好接听健,陈丽娟的声音就冲了出来。 “你从杨群姨妈家离开啦?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今天出月子,明天要去姨妈家看你,才知道你离开了好几天了。彩虹,你怎么能这样!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 几乎将黄彩虹整个掩埋的压抑感,在陈丽娟咋咋唬唬的质问中,渐渐稀薄起来。 “丽娟,事情发生得太快,我自己还没有适应。想过几天再跟你说的。” “好吧,我原谅你了。以后你有事要记得跟我说。不管我帮得上忙还是帮不上忙,你都要跟我说。好朋友就是要第一时间知道对方生活中发生的大事小事啊。何况,我还是你姐。” 黄彩虹由衷笑了。她脸上的沉重感,渐渐变成轻盈和欢快。 “你新去的那家听说是三口之家?” 是三口,是一家,只是不是大家公认的“三口之家”,更像是“三女一家”。 黄彩虹不想在陈阿姨家里讲陈阿姨一家,因此支支吾吾:“我现在说话不方便,等见面了讲给你听哈。” “是哦是哦,是我太心急了。你在人家家里,是讲话不方便的。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碰个面。天哪,我终于自由了。出门看到寻常的街景,都把我感动得两眼含着泪花。感觉就像出狱了。” 黄彩虹轻笑出声。 她现在算是看得很明白,陈丽娟生活得很幸福。就算是有一个一门心思排外的婆婆,陈丽娟无疑也是幸福的。 陈丽娟像是个话匣子,说着再见,还不住地讲各种琐碎,小杨桃的新变化啦,新买了什么衣服啦,家里公公创新出什么惊艳的饭菜啦。最后,陈丽娟自己笑起来。 “你看我,嘴里说着再见,就是舍不得放下手机。快点跟我约时间见面!” 黄彩虹说,那就等到周日吧。 每周周日,是她约定的自由活动日。 收拾好餐桌与厨房,黄彩虹轻手轻脚刷牙。刷完牙,关灯,回陈阿姨的卧房。 才进卧房,就见陈阿姨在翻身。 黄彩虹没敢开卧室的灯,正蹑手蹑脚往上铺爬,陈阿姨开口了。 “彩虹,你别往心里去……她跟我,每隔一段就要借题发挥闹上一闹……开始我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她这是在怨我呐……我是不是做错了?” 黄彩虹将自己钉在通往上铺的楼梯上,不知道该上还是下。 “这个世界上,要是有人,让我愿意掏心掏肺,甚至给她我的命,那就是我的女儿了……我为了她,不惜离婚……我含辛茹苦,鼓励她成长……她有了今天的日进斗金和荣华富贵……可她心底里,是怨我的。” 黑夜里的陈阿姨,说得断断续续,字字句句落在黄彩虹心里,好像幽魂在哭诉,听得她惊心动魄。 觉得自己的沉默有些说不过去,黄彩虹口不服心道:“哪里怨你了?是我把门后忘记了。她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不是张口就跟你道歉了吗?” “是的,她向我道歉了……是我多想了,她没有怨我……我没有做错……我真心为她好……” 黄彩虹开始慢慢往上铺爬,爬上上铺后,控制着身体,争取不弄出声响。躺平之后,对着下铺不断给自己洗脑的陈阿姨道:“睡吧,第二天醒来,就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陈阿姨不再出声。 许久之后,黄彩虹懵懵懂懂听到,下铺的呼吸声依旧急促、起伏,显然陈阿姨并没有入睡。 陈阿姨心潮起伏地追忆往事,久远年代的一幕幕,历历浮上心头。 第二天一早,红着两只眼睛的陈阿姨准时起床。 她没有如女儿所说叫醒黄彩虹。她女儿不知道,她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给女儿做早饭的时候。 从来马马虎虎、粗枝大叶的她,做起早餐来,愿意将赤豆、黑豆、薏米、浸泡熬煮,高压锅煮上一个小时,盛到碗一样的杯子里,而后撒上腰果、杏仁、芝麻糊。 女儿怕自己贪吃,规定她每隔一天煮一次。 在厨房忙碌完一歇,陈阿姨安详地垂着手,听外面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在歌唱。 凌晨四点,鸟儿在树梢间歌唱。 不会更早,也不会更晚。 每一个煮粥的早晨,陈阿姨起得跟窗外的鸟一样早。可以再晚起一个小时,可她愿意将幸福的时光延长。这是她对女儿的爱。 她对女儿爱得太多,以至于没有力气再爱呦呦。隔辈亲,于她是不存在的。 时光流转,粥已经煮好,将灶台上的火关掉,静等高压锅能打开。 陈阿姨心跳开始激越起来。按照惯例,她女儿将在这个时候来到厨房,跟她真正和解。 竖起耳朵认真倾听,她的听力似乎在瞬间复苏,她听到了轻微的开门声,听到了浅浅的走路声,听到身后的厨房间的门因为没有涂油而“吱”了一声。她心里喜极欲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回头还是该保持原样。 一双秀美的胳膊环住了她的身体。 一个可爱的小脑袋搁在了她的肩上。 一副温温柔柔的细嗓子响在她的耳边。 这是她的小姑娘,她的甜心儿,她的整个世界。 “妈妈,昨晚真抱歉……我工作压力太大了。” 陈阿姨泪光闪闪半转过身,伸手抚女儿的头、女儿的背,尽她所能地平稳她的声音:“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事?跟妈说说。” “老板想找一个喜欢孩子的生活助理,对品性要求很多,要知书达理、正直善良、乐观积极……” 陈亦楠还没有说完,陈阿姨抢话道:“可以把彩虹推荐给你老板啊。” 第100章 让我暗中先看一眼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到处寻觅,都忘了手上正好有一个。 才喜上眉梢的陈亦楠,转眼又沉寂下来:“妈妈,老板的条件我还没有说完,他要求这个人,5年内不得生孩子。” 陈阿姨轻轻抚开女儿隐隐皱起的眉头,用坚定的语气道:“我去跟她说!” 陈亦楠苦笑:“这是人生大事,不可能说说就能说通的。” “妈去跟她说!”陈阿姨语气坚定。 那一瞬,陈亦楠真的目光柔软起来。她心里虽然觉得妈妈的自信有些过了头,却明白,那强作的自信,是为了让她免于忧愁。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妈妈对她的爱。 她只是觉得,这爱太浓稠,让她有些窒息。 这爱还没有边界,像雾一样将她掩盖,隔离了她和她向往的生活。 她的妈妈和她,纠缠得太紧密,之间容不下男人,以至于只能拥有彼此。 她一方面想挣脱,一方面又担心挣脱后的孤独,还有就是,万一再遇人不淑怎么办? 可,不挣脱,又充满遗憾和后怕。难道她从此就不再涉猎婚姻?万一她再将这种疯狂的母爱复制给她的女儿呢? 在重重思想矛盾中,日子一天一天流逝。 犹豫积攒到一定程度,会自发找机会外泄。据说,这是身体的自我保护。 陈亦楠在一如既往的思想分裂中,吃过妈妈的爱心早餐,去上班。 今天是周五,不少女同事穿得很撩人,陈亦楠在繁花锦簇中独自暗淡。 早晨吃早餐的时候,她看了晚起的黄彩虹一眼又一眼,觉得除了“5年不生子”,真的样样符合老板的条件。 妈妈无声地拍拍胸脯,表示包在她身上。她其实并不敢拿妈妈的保证当真,也正因此,周五管理层工作晨会上,她并没有“特大喜讯”汇报给老总们。 本周总结和下周计划的晨会结束后,周董当众叫住了陈亦楠。 他没有咄咄逼人来询问她,只是一手插在裤子口袋地走向她。她感到自己笑得很苦涩。 不需要等他真的开口问,不然,就显得她冥顽僵化。 “周董,您好,那件事初有眉目,还差最后敲定5年期限。我想全部敲定了再告诉您。” 周董的眼睛里突然流光溢彩起来。 陈亦楠甚至觉得眼前一亮。以前只知道周董有魅力,竟不知道是这般山水有色。 “我有些等不及了。我今天能见见她吗?” “呃……”混迹职场十余载、向来巧舌如簧的陈亦楠为难了。 事实证明,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一个小时后,陈亦楠就陪同周北明出发见黄彩虹去了——陈亦楠告诉他,她家的保姆叫“黄彩虹”。 陈亦楠措手不及,坐在车上的时候还在给周董补自己对黄彩虹的观察心得,以及自己尚未与黄彩虹明说。 她花了更多篇幅将缘起。什么同小区的奶奶帮啦,邻居彼此间的友善帮忙啦。有意或无意,她没有提及黄彩虹是便宜得来的。 周北明手一挥,轻轻笑道:“有意思,既然你还没有跟她挑明了说,索性你打电话给你妈妈,说你的同事要替你回家拿个资料。我暗中先看看她。” “这么说,我不用跟着上楼?” “自然。” 陈亦楠有些哭笑不得。她一直以为周董高冷呢,没想到也有童趣大发的时候,竟然也会瞬间就想出这样调皮的主义,让她防不胜防。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赶路,车子抵达陈亦楠家所在的小区。 “老板,这个小区咱们来停过车……”戴墨镜的司机开口。 “哦……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在这里还阴差阳错救过一个人……呃,说‘救’太严重了,也就是顺便送她去医院吧。” “老板,您还替她垫付了费用。” “那点小钱,不值一提。” 陈亦楠哑口旁观,听周董与司机追忆不知什么时候发生的往事。她心里忐忑得厉害,无心插嘴。担心出纰岔,又无法预防哪里会出纰岔。 转念间,车子从小区门口到了陈亦楠家的楼下。 陈亦楠与司机一起坐在车内,眼睁睁看着老大独自按响自己家门铃。 刚才,在周董的监督下,她口齿结巴地与早晨刚和好的妈妈通电话。她说,马上就会有一位同事到家里,帮她取一……能取什么文件呢,实在想不出,就取……一件衣服吧。一件红颜色的裙子! 她拢共只有一条红颜色的裙子,妈妈不会搞错。 睽睽注视之下,她一句明示或暗示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 接完女儿的电话,陈阿姨连忙去女儿的卧室。 才打开卧室衣柜的门,门铃就响了。这同事是曹操吗?说到就到。 “彩虹?开一下门!” 黄彩虹本来蹲在呦呦身旁,看呦呦啃积木,听到门铃和陈阿姨的呼唤声,一边答应一边起身去开门。 今天的黄彩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短领毛衣、黑色九分裤子,蓬松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 毛衣颜色显旧,样式宽大。裤子是微弹的,勾勒出她还算细直的腿形。 曾经流行男友系的毛衣,盖住臀部,露出双腿,显得女子幼弱纤细。陈丽娟胖起来后,再穿这样的毛衣就显得太壮,于是给了黄彩虹。 按下“开门”键钮后,黄彩虹习惯性地追加一句:“开了吗?” “开了。”楼下传来一声男性的磁性声音。 黄彩虹是在路家呆过的人,她听惯了路老爷子醇厚美好犹如资深播音员的男性嗓音,也听惯了路是平令人怦然心动浮想联翩的公子音,因此对响在耳边的“开了”并无多感。 二楼不高,很快能听闻楼下人的脚步声。 黄彩虹提前将门锁打开,并未开门。门虚虚掩着。出于礼貌,她站在门内,守在门口。 不多久,隐约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传来手指敲门的声音。 黄彩虹轻轻推开房门:“请进。” 房门打开,一位衣着过于彰显品质的男子,隐约含笑,立在门口。黄彩虹不觉一怔,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突然漫上心头。 第101章 世间的巧合被他撞到 黄彩虹几乎是一瞬间,就否定了这种熟悉感——她不觉得她过去认识这么体面的男子。至于那说不出的熟悉感,想必是因为眼前这位才俊像哪位明星吧。 周北明饶是做好了“黄彩虹”开门的打算,亲眼目睹“黄彩虹”,仍是惊得差点脱口而出:“是你!” 他敏锐地察觉到黄彩虹眼中的那丝茫然,才紧紧闭上嘴巴,同时勒令自己不要暴露曾经横抱过眼前的女子。 周北明忽然生疑,难道重点不是“及时送昏迷的她就医”而非“横抱”? 为了惩戒内心突然而至的轻浮,周北明脸上多了一份沉稳。 以上种种,只在瞬间发生。 黄彩虹眼见眼前才俊脸上沉稳突然而至,赶紧反省自己的行为,移开目光,低下头。 “不要在意鞋子,进来吧。” 魔都人家,大多铺木质地板,入户多是要换拖鞋的。黄彩虹直觉觉得门外的人,身上有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感觉,才说不需要他脱鞋,直接进来就好。 周北明确实没有脱鞋子的觉悟。加之黄彩虹这么说,他抬脚就进了门。 将“亦楠姐的手下”让进家后——陈阿姨是这么描述的,黄彩虹转身就走开了。不是有意怠慢,是呦呦在召唤她。 “啊呜呜呜,咬不开。啊呜呜呜,欺负我。” 恰逢陈阿姨已经准确无误找出那条红裙子。黄彩虹进书房前,陈阿姨已经双手擎着红裙子奔到客厅。 客厅里背手而立的周北明,不动声色正在打量陈亦楠的家。他对陈亦楠的家并无兴趣,主要是因为他想打量的人已经离开。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近一远。他努力捕捉那个远的。 “呦呦不气哈。这两块乐高都是薄的,所以扣在一起后特别难打开。你看,彩虹阿姨也要费很大的力气、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打开。哎呦哎呦,拔呀拔;哎呦哎呦,拔呀拔。呼,终于分开了! 下回呦呦耐心些哈。实在掰不开的时候,就找大人帮忙。不生气哈。记住了吗?” 呦呦奶声奶气地回答记住了,声音里全无刚才的浮躁与怒气。 周北明不觉颔首。这份耐心……可以的。 正点头,恍惚看见有人嘴巴蠕动,对着自己说什么。收回远牧的目光,往跟前一望,陈亦楠的妈妈正昂首跟他说着什么。 “什么?”他有些局促地反问。陈亦楠的妈妈近在眼前,好像已经重复过她的问话。他竟然充耳未闻! “我是问,是这条吧?” “我怎么知道……呃,要不你打电话再确认一下?” “应该就是这条了。我女儿没有别的红裙子了。” 周北明往前踱了两步,漫不经心道:“我看你还是再电话确认一下比较好,我是不知道,西瓜红,橘子红,正红,枣红、粉红……女生说的‘红色’,到底是那种红。” 他是不想这么干脆利落地离开。 本来笃定的陈阿姨瞬间不自信起来。她摸出手机,开始给女儿打电话。 周北明背过身,面朝陈阿姨,背对书房,试图再听点什么。 然而,只有寂静。 黄彩虹陪孩子玩的时候,并不喧宾夺主。加上陈亦楠说过不要破坏孩子的专注力,黄彩虹更是三缄其口了。 陈阿姨的电话打得极短,大约陈亦楠一口咬定,带红就对了。 陈阿姨是持家好手,将手袋规整得很好,这会儿拿起来用,十分顺手。将女儿的裙子珍之又珍地放进袋子后,笑眯眯递给周北明。 “小伙子,就有劳你带给亦楠啦。” 周北明弯唇一笑,只好接过手袋,只好离开。 陈亦楠夺秒如年。不过,煎熬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三四分钟,周董便拎着手袋出现在门洞口。 这份高效,令陈亦楠甚慰。 潜意识里,她觉得她妈妈会缠着周董东问西问,拿出丈母娘的派头来,让周董心中不爽。 还好,妈妈没有。 陈亦楠要下车接应,司机抢先一步。 司机接过周董手中的纸袋,帮周董打开车门,既殷勤,又不显过分。果然专业。 司机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反手将纸袋递给陈亦楠。陈亦楠面上笑笑的,心里恨恨的。可恶,竟然连她与周董亲密接触的瞬间都剥夺了! “周董感觉如何?” “不错!” 还以为周董会含糊其辞或思考后再说,没想到,竟然如此积极肯定。陈亦楠心中忽然失落起来。 她送走了妈妈的帮手是小,关键是,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周董要走黄彩虹,是要干什么! “那我晚上回来后跟她谈谈5年的事情。” “好。” 司机熟练地调转车头,出小区,回公司。 回去的一路,周董从未主动开口。陈亦楠找出来的那些话头,他听得还算认真,可惜,惜字如墨。走到半路,周董让司机把他放下。余下的路程,陈亦楠就合上眼,假装冥思。反正司机也是一副咬紧牙关不开口的样子。 到了公司,基本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陈亦楠进了自己狭小的独用办公室,心里有些发闷,又不知到底为何而闷。 她关上玻璃门,拿起电话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你有跟黄彩虹说5年的事情吗?” “女儿,裙子收到了吗?” “裙子收到了。我刚才是问,你跟黄彩虹说5年的事情了吗?” “5年?你是说5年不生孩子?” “嗯。” “我呀,你走之后就旁敲侧击问了。彩虹说了,她铁定5年内不生娃。她说5年攒不够她想要的钱,也不知道她要攒钱干什么。她没说,我也没问。要问吗?” “算了。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妈妈,你没有跟她说别的吧?像老板啊,招聘啊。” “没有没有!这个面子是你的,当然是你来说。妈妈心里拎得清!” “好的。晚上我来跟她说。” 结束与妈妈的通话后,陈亦楠的憋闷感稍微轻淡了些。她正盘算梳理这半天的事情,小助理来敲门。 “亦楠姐,去吃午饭吗?” 陈亦楠本想拒绝,转念又想,如果自己不通过小助理散播出去自己与周董一起外出了一上午,又有谁会知道呢? “你等我一分钟,马上就来。”她改主意道。 第102章 假装你不知道 中午,陈亦楠家。 2岁的呦呦躺在拖到书房与餐厅之间过道上的婴儿床上。她向来在此午睡。 睡梦中的她,忽而眉头紧锁,忽而露出甜甜笑容。 “什么声音?”呦呦奶奶凝神回望。 嘀嗒,嘀嗒。 年纪大了,听力不像以前那么好使。这飘忽不定的“嘀嗒”声好像在跟她玩捉迷藏,一会儿东一会儿西。 “彩虹!彩虹!帮我听听,什么声音?” 紧闭的厨房门打开,黄彩虹露出头。才听一两秒,就忍俊不住。 “大晴天哪来的落雨声?该不会是呦呦又尿床了吧?” 呦呦奶奶一拍大腿,急奔呦呦处。 黄彩虹回厨房,将正擦拭灶台的工作停下,摘下手套,挂好围裙,洗过手,不及擦干,匆匆忙忙也奔呦呦午睡的地方。 只铺了一张软薄床褥的婴儿床上,呦呦还在酣睡。床下,跟小水帘洞一样,成珠、成线的水,嘀嗒个不停。 呦呦奶奶不知该笑该恼,拎起呦呦的两只小肥脚,往他身下垫布巾。 “我去拿拖把。” 黄彩虹折身进卫生间,才将拖把拿出来,就听呦呦“哇哇”在哭。想来是呦呦奶奶拎小腿儿拎太高,把呦呦惊醒了。 “呦呦不哭。阿姨给你洗澡澡,洗完澡澡吃糕糕。” 一听有蛋糕吃,呦呦马上吞掉自己的哭声。 黄彩虹拖完地,送拖把进卫生间。顺手将挂在卫生间墙上的黄色小鸭洗澡盆取下,打开水龙头放洗澡水。 让水龙头开着,她去卧室拿呦呦干净的换洗衣服。 拿好了衣服,夹在腋下,走到婴儿床旁,抄着呦呦的胳膊肢,将呦呦抱了出来。呦呦虽说体重不重,到底已经两岁,黄彩虹仅靠臂力仍旧抱不动她,只好将湿漉漉的她贴在身上。 到了卫生间,水恰好注满大半盆。将呦呦放下,关上水龙头,继而蹲下给呦呦脱湿衣服。 呦呦奶奶全程跟在黄彩虹身后,见黄彩虹有条不紊,她心里也安定下来。 闹闹腾腾洗了快20分钟,想起陈亦楠交代,洗澡时间不宜过长,黄彩虹开始发挥蛋糕的魔力。 “糕糕在等着呦呦呢。糕糕等急了,就跑掉了。” 呦呦“腾”地就从水里立了起来,溅出了一圈儿的水花。 帮呦呦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将干净清爽的呦呦递给一直在身后窥视的呦呦奶奶。顾不上衣服裤子各湿了一大片,黄彩虹开始收拾满是水渍的卫生间。 反正地上已湿,黄彩虹索性用水龙头冲刷拖把难以企及的角角落落。冲完角落冲马桶。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 又花了20分钟,才将淡灰色的积水全部用拖把吸干。 黄彩虹捶了捶发涩的腰,正要出卫生间,意外发现盥洗盆前的玻璃上蒙了一层细尘,顺手抄起抹布,打湿了又拧干,擦镜子。 单手挥过。 镜子上出现彩虹一样的弧形清晰面。 一双睫毛俏长的眼睛,露出在弧状镜面上。 眼睛说不上大,但绝对不小。一半的双眼皮隐匿,只在眼尾那里露出双层。这使得这双眼睛显得含蓄、沉静,另有一种恬静的美。 美中不足的是,这双妙目下方有些发乌,眼神稍显空洞。 拿了湿抹布的单手继续在镜子上挥舞。 恰到好处而显得隽秀的鼻子出现。 明明轮廓美好却嘴角朝下耷拉的唇出现。 凌乱而透出几分干枯气息的头发出现。 随着抹布在镜面上翻飞,黄彩虹的整个儿上半身露了出来。 浅领米白半粗线毛衣,袖子高高撸起,。粗粗扎在脑后的头发浓密蓬松。挥动的手臂纤细。拜不停劳作所赐,即使透过宽大的衣袖,仍能感觉手臂肌肉紧实。 随着手臂晃动,胸前有所震动。 就容量而言,算不得出众。 倒是协调得很。 总而言之,这是位身形纤细、五官端正、哪儿哪儿都无可挑剔,却败给愁苦表情的年轻姑娘。 “彩虹!彩虹!不得了了!呦呦拉稀了!”呦呦奶奶失控的声量冲击耳膜。 黄彩虹将抹布往墙上一挂,洗了手就往外走。 “这怎么回事啊?是洗澡洗的?还是吃蛋糕吃的?这可怎么办?” 被呦呦唤做“奶奶”的陈阿姨,其实不是呦呦的奶奶,而是呦呦的外婆。呦呦的外婆陈阿姨属于万事都有主见,但只要一关乎小外孙女,就徘徊茫然的主。 陈亦楠一去上班,呦呦的一切,全凭黄彩虹定夺。 “我去给她洗屁屁。您冲个热水杯,待会儿我帮她隔着毛巾捂捂肚子。” 呦呦毫不在意自己的尾部状况,意犹未尽地咂着飞速见底的纸杯蛋糕。 又是一番忙碌,呦呦穿着当天第n套衣服,干干净净地坐在沙发上,连抓带吃一本布书。陈阿姨坐守在呦呦身旁。 她瞥一眼弯腰拖地的黄彩虹,一不小心,看到黄彩虹豆大的汗珠坠落,跌落在地板上。就算是雇主,她也于心不忍了。何况,她还是个便宜雇主。 诚如各位所知,这位勤劳质朴的好帮手,并不是她花真金白银顾来的,而是,同小区的聊天伙伴友情赠送给她的。 那位聊天伙伴付了一个月的薪水,雇彩虹照顾她家新产的儿媳妇,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儿媳妇亲妈给挤兑出来了。理由是:不是金牌月嫂。 她管她是不是金牌月嫂,她家呦呦已经2岁。 “孩子,歇歇吧。离他妈妈下班,还有半天呢。”便宜雇主呦呦奶奶慈眉善目道。 黄彩虹挤出一个微笑,继续拖地。 陈吉英每次下班回到家,面上虽然温温柔柔,骨子里都像化身鹰酱,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将犀利的目光到处扫。 无论黄彩虹白天多努力,陈亦楠总能挑到不足。 也不知道她来之前,陈亦楠是什么样的。总不至于这样挑剔给她带了一天娃的亲妈吧? 除了中午事发频发之外,下午倒也安生。 当天傍晚,陈亦楠下班。 黄彩虹听到门口的高跟鞋声响起,忍不住心脏一缩。她有些惧怕这个面柔心厉的精致女人。 陈亦楠进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今天竟然没有鸡蛋里面挑骨头的兆头!她面上是笑盈盈的,目光是柔软的。 怀着巨大的不可思议,黄彩虹进厨房端晚饭。虽然陈亦楠多数不在家吃晚饭,但陈阿姨依旧坚持女儿到家后再吃。 陈亦楠给她妈妈使了一个眼色。陈阿姨默契地跟随她进了卧室。 房门一关,陈亦楠开口:“妈,我跟你打个招呼,明天起,黄彩虹可能就不在我们家做了。” “啊。”陈阿姨短暂想起中午时的慌乱。 “她还不知道。” “哦。”贡献黄彩虹的主意,还是她出的。 “说来复杂。总之,你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别说漏嘴。” 陈阿姨郑重点头。她为了女儿,能咬牙忍受呦呦带来的任何麻烦。 第103章 彩虹去面试 当天下午,事情有了新变化。 假如按照既定计划,陈亦楠当下班后跟黄彩虹谈“5年不生子”的事情。不知怎的,半路下车的周董改了主意,不想被动等陈亦楠去谈,他决定将黄彩虹喊出来,直接进行雇主面试。 陈亦楠分析不出这是什么信号。但能品出来,周董很急,以及,周董大约是看上黄彩虹了。 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想把她这个中间人甩掉。周董到底在做什么诡异的勾当? 她多想当面问一问,然而,没胆。 回家之后,又不能甩脸子给可能是周董的人的人。 陈亦楠只能将心事憋心里,简要嘱咐妈妈,以免节外生枝。 黄彩虹和陈阿姨以及呦呦吃晚饭的时候,陈亦楠就坐在她淘来的二手沙发上。她顺手拿了一本时尚杂志,假装闲来无事,翻着看。 约略等黄彩虹快要吃完饭了,陈亦楠假装刚刚想起一样,声音里带着激昂:“哎,对了!彩虹!你今年几岁?” “28岁。”黄彩虹口里还有半口米饭正咀嚼,吓得含混不清地马上回答。 “28岁……有点可惜……我想给你谋个前景更广阔的路子。” 黄彩虹身形一动不动,算是某种紧张吧。陈亦楠这是要干什么? “瞧你那一脸紧张样儿,”陈亦楠噗笑出声,声音娇俏,“我觉得你太年轻了,将来应该有很多可能才对。就这样窝在我家里,有些浪费你的人生。当然,我很喜欢家里有个帮手,帮帮我妈妈,带带呦呦。 你别紧张,我想起我公司的老板正在招人,你不妨去试试。万一没中,你也不损失什么,再回到我家里来就是了。 你觉得怎么样?” 黄彩虹闷声不响。就知道今天下班回来的陈亦楠跟往常不一样! 陈亦楠手指内折,优雅地托起下巴,目光坦诚又殷切地看向黄彩虹。 提前得了女儿提示,打定主意不乱开口以免说错什么的陈阿姨艰难地沉默着。 黄彩虹感受到来自陈亦楠的压力,内心并不想一味顺从,她正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说出真正的想法:“亦楠姐,谢谢你想到我。是这样子的,我,我一个月以前,在公司做行政,有心再回职场。不知道你老板招人做什么?” 陈亦楠歪头一笑:“我老板手下管着将近600人,听说还要谋划开分公司。他招人,招去做什么也没有跟我细讲,只说要性格好,人可靠,本科起底。你知道,老板是不会向员工汇报细节的。 至于招到的人将来做什么,就看那人的本领和造化了。 我一是觉得你符合他的要求。我们相处的这一周,我能感受到你性格好,人可靠。这非常难得。太多人都太聪明了。二嘛,既然有缘跟你认识,自然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前程。 在老板手下做,至少比我这里做薪水丰厚。 当然啦,我只是建议。去不去,权在你。” 陈亦楠将“薪水丰厚”有意咬得重一些,她果然看到黄彩虹因此眸光一亮。多年招聘,使她明白,紧紧逼迫,不如以退为进。 她敢冒险,也是因为笃定妈妈会帮她善后——万一她没有说动黄彩虹,还有妈妈在后呢。 果然,黄彩虹有上心的迹象了。 “我倒是愿意试试,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会觉得愧对陈阿姨和亦楠姐,按说我应该在你们家呆够20天……” “嗨!”陈亦楠手一挥,轻快地笑了,“你知道我比较直,想什么说什么。那我也不隐瞒你了,要是你是我家花钱聘请来的,我铁定在合同期满不放你走啊。 现在说‘做人要讲良心’,似乎有些腐朽、过时,但我妈妈一直这样教育我。我不能免费使用你,还霸道地一用到底啊。” 黄彩虹轻笑一声。她一直有个疑问,想知道习惯淘二手货的陈阿姨一家,花了多少钱接手了自己。只是觉得这样问太突兀,才一直忍着。原来竟然是没有花钱。这也侧面印证了杨群姨妈的话:给你找个缓冲的落脚点。 都是很善良、很实在的人呢。黄彩虹默默得出结论。 “既然你点头了,那我给你留个第二天面试的时间和地址。”陈亦楠起身去书房。 黄彩虹张了个“o”型嘴。她……点头……了?姑且算是吧。 挥之不去的被陈亦楠牵着走的感觉,在陈亦楠从书房出来,递给她一张纸条后,被她坚决抛弃在脑后。 “彩虹,你明天穿什么衣服?”陈阿姨见谈妥了,终于可以开口了,问黄彩虹道。 “就穿今天这身吧。”黄彩虹不以为意道。 陈阿姨将目光移向女儿。陈亦楠想了想,觉得她跟黄彩虹之间的心理关系不够近,不方便赠送给她她的二手衣服,于是微笑着说:“这身挺好,黑白撞色,落落大方。再说了,又不是相亲,是应聘。” 黄彩虹听了这话,放心不少。 一夜无话,第二天,吃过早饭,陈亦楠唤黄彩虹跟自己一起出门,在小区门口分手,两人奔赴不同的公交线路。 黄彩虹站在公交车站牌等公交车的时候,被一位阿叔称作“小姑娘”,问她这一站的912路开向哪个方向。黄彩虹面色沉稳地给阿叔说了车开的方向,阿叔过马路去对面寻找912去了。 黄彩虹忽然就开心雀跃起来。 自感将日子过得撕裂、破败的黄彩虹,没有想到,出门还会被人称为“小姑娘”。 别说“小姑娘”了,连被称“姑娘”,都受宠若惊。 黄彩虹忍不住小小浮想一把。 相恋6年,婚龄只有恋爱时间的三分之一长。 自问她在婚姻里做了一个女人所能做的一切,结果,却被男人毫不犹豫颁发了《离婚协议书》。 她签了。 曾经想过死活都不签。 凭什么她陪他走过所有的坎坷,眼看要迎来大光明,却要让位?谁能赔付她失去的青春? 后来,改了主意。 并不是主动想清楚了。 而是,她撞上了案发现场! 第104章 你是亦楠姐的手下! 她撞上了案发现场,自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何况,衣服都没穿一件的他,比她还理直气壮喊出了“离婚”。 她被逼到死角,终于看清他渣男本质。这个渣男,还心狠手辣将她逼向绝路,不得不孤零零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 作为一个虽然拿的是十八线本科毕业证的现代女性,靠自己的双手,难道养活不了自己? 黄彩虹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虽然略显操劳,依旧纤细、年轻,充满活力。黄彩虹对自己的双手,强烈地充满信心。 经过一段时间的痛苦挣扎,她想明白一件事:不婚注孤生是个伪命题。无后才注孤生。从此下定“攒钱,借精子银行,生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全新决心。 这也是为什么她肯前来面试——薪水丰厚! 她要等的公交车到站。一俟车停稳,她便顺着人流上车、刷卡。50cm高的公交车门,她抬腿轻松就上了去,感觉身体重新充满了力量。 曾经,因为人云亦云的愚昧观念,她暗中排斥过“月……姐”这个职业,现在,她已经不在乎形式。只要是靠自己的双手取得的合法报酬,只要够丰厚,她来者不拒。 模仿那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黄彩虹悟出了“不在迷茫中升华,就在迷茫中沉沦”这样令她激动不已的金句。 她有目标——中长期目标是生娃、养娃;短期目标是攒钱。有目标的人就有百折不挠的意志。 她不会沉沦。 她等着升华。 因为体力恢复而内心充满了新希望的黄彩虹,按照便宜雇主陈亦楠给的地址,坐完公交坐地铁,跨越半个上海,从外环直奔市区。 要去的是内环边上的一名叫“西岸家园”的小区附近的一家星巴克。 这个地址,不算意外。 正如她担心只身入住别人家,别人家也担心来历不明的人入住自己家。所以,找个不相关的第三方地址,彼此面一面,实属人之常情。 推开星巴克的厚重玻璃门,黄彩虹四下张望。她甚至不知道要面她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就在她立在门口尴尬又局促之际,有人起身,朝她招招手。 她有点不敢相信,转头往身后看看,身后并无他人。 那就是朝她招手的了。 她壮胆往前走,越走越忐忑。 毫无疑问,这是个严苛、犀利、难以被讨好的女人。大约三、四十岁,妆容精致,周身笼着见多识广的逼人气息。单只一抬眼,黄彩虹就觉得自己被看得穿得不能再穿。 “请坐。”对方人狠话不多的样子。 黄彩虹乖乖落座。 “喝点什么?” “不了,谢谢。” 对方无意再客气,垂眼溜一下面前的纸张,开口。声音依旧干脆利落、充满力量和压迫感。 “离异,单身。可有再婚计划?” 黄彩虹摇摇头。果然,丽人面前放的那两页纸,是跟她个人信息有关。应该是陈亦楠提供的吧。 “你还年轻,这就放弃了再婚?还是,摇头的意思其实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婚?” 如果问的不是这个问题,恐怕黄彩虹会被对方的气焰压制得张不开嘴。但,对方问的恰是这个问题,这个她想了足足半年、已经想得很彻底的问题。 黄彩虹侃侃开口:“劣质的男人只会成为拖累,优质的男人大概率更喜欢没有婚史的姑娘。既然大概率达不成心愿,不如单身。我想,我单身,会比大部分在婚姻中的女人过得更好。” 对方嘴角弯了弯:“没想到,你说出了我的心声。” 再看向黄彩虹的目光,已经多了一丝笑意:“我不是要雇佣你的那个人。我是被委托来面试你的。给你个地址,不远,就在对面小区——西岸家园,8号楼,402。雇主在那里等你。纸条上有他的私人电话。” 黄彩虹拿着手写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疑疑惑惑出了星巴克。 过马路。 进小区。 低头看手上纸条上的字:流畅,遒劲,工整而不张扬,莫名坚毅。写出这等字迹的,一定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吧。 她只是有点不懂,为什么面试总给她神秘兮兮的感觉? 陈亦楠没有多说,当时她也没想到多问。 星巴克里的女人没有多说,她想问却不敢多问。 既然2小时的路上时间已经花了,人也进了小区,走也走到8号楼楼下,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 她安抚自己,之所以觉得神秘兮兮,大约是她经历的面试太少了。少见多怪。 正了正心意,黄彩虹按响402的门铃。 很快有人回应,楼下安全门打开。 黄彩虹长吸一口气,抬脚上楼。边上楼边给闺蜜陈丽娟留言。社会复杂,人心叵测,她得留下寻找她的线索! 留言间,到了402。 房门洞开。 一位身材颀长、衣着考究的男子的背影,出现在她视野。 许是听到声响,男子回头,微微一笑,露出不太明显的酒窝:“你来了?” “啊!”黄彩虹惊呆,不由自主低声叫了一声。 “认出我来了?” “你是亦楠姐的手下!” 周北明:“……” 拿手指按了按眉头,周北明轻轻摇头:“呃……昨天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想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先看看你。” 黄彩虹下意识做出小岳岳的经典动作,差点将四根手指头喂进嘴里。 拜手下的人见风使舵、足够机灵所赐,周北明很久没有经历过这般的小尴尬了。 见黄彩虹根本不表态说“理解”,他只好继续解释:“因为,条件也好,照片也好,终究是平面的。在决定录用之前,能亲眼看一眼,会更靠谱一些。 当然,当然,偷偷看是不对的,至少不够有礼貌。呃,我之所以这样做……之所以这样做……”周北明心里生出一丝模糊,他何苦这么做来着?他本可以让陈亦楠把人叫进公司的嘛。 吸了口气,周北明继续:“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时间紧迫。如你所见,这套尘封多年的老房子,三天后要入住。可直到昨天,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周北明抬手随意一指。 黄彩虹顺着手势去看屋内的布置。 第105章 总要问题必须问清楚 经典的室内布置,玄关、沙发、茶几、餐桌椅、贴墙储物柜,一应俱全。 这些高高低低的家具上蒙着布单,都不需要仔细看,地上的灰尘积少成多,已经完全掩盖了地板本来的颜色。 黄彩虹点头不止。明白了!他需要有个人尽快提前入场,打扫卫生,好方便他三天后搬进来住。 等等!三天后只他一个人搬进来住? 这个问题很重要,她必须问清楚。如果是的话,那孤男寡女,也太太太……不行,有违她挣钱的底线。 “那个,”黄彩虹开口,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看如此璀璨的男子,“你一个人搬进来住?” 周北明脸色有一瞬暗沉。 黄彩虹察觉到了,但不是很确信。也许是日光晃过的缘故,也许根本就是她的错觉。 “是一个人,但不是我。” “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周北明意外笑出声,很短的笑声,脸上重新恢复光彩,甚至比刚才更流光溢彩:“女的。” 黄彩虹心有领悟,马上明白过来,要搬进来的这个女的,一定是眼前这位先生爱着的人。 也许是他的妈妈吧。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不一起搬过来。 跟儿媳妇相处不来的男方妈妈越来越多,适当分开点距离,对双方都好。黄彩虹想当然地在内心理顺了逻辑顺序,不再就这个问题多问。 “我会在两天内把这里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的,不用担心卫生问题。” 周北明手插口袋,一边左顾右看,一边点头:“卫生不要紧,我会请保洁彻底打扫一遍。” 黄彩虹十分没出息地张圆了眼睛:“那你何必请我?我的意思是说,你既然请了我,难道不应该是由我来打扫?” 周北明被黄彩虹语气里的强烈情感惊到,语气有些游移:“全部让你做的话,太辛苦了。” 他昨天下午着司机去医院调查过,已经知晓在医院里发生的一切。这也是为什么他下定决心雇佣黄彩虹——行动胜过语言。一个主动决定失去孩子的女人,应该比口头承诺5年内不考虑孩子问题的人更可靠。 考虑到黄彩虹身体还在恢复期,将所有打扫卫生的家务分派给她,他有些于心不忍。并分滥情,他只是不由自主怜悯怀有身孕却不方便大大方方妊娠的女性。 黄彩虹眼睛左右转动,某种程度上显出在耍小心机:“听说薪水丰厚,不知道?” 不知道到底月薪多少?她还是脸皮有些薄,或者对金钱没有正确的态度,以至于总忍不住觉得,问了薪酬就显得市侩。 “头三个月,月薪一万。” 黄彩虹忘记羞涩,猛然看向说话的人。一万! “三个月后,一万五一个月。” 黄彩虹一脸的不敢相信,下意识咬住了嘴唇。一万五! “一年15薪。” 黄彩虹的双眼瞬间就瞪得溜圆。15薪! 她脑海里数字乱窜,一万,一万五,15薪,一年多少?15万?不不不,是1.5乘以15,单位是“万”。天哪,多得算不清! 黄彩虹本意是要笑,突然又有些想哭。 离中长目标近一步的感觉,是如此幸福,强烈的幸福! 黄彩虹双手捂住了脸。 “你怎么了?如果觉得太少……” “我太高兴了!不敢相信,我居然也能走狗屎运!居然也能捡馅儿饼!居然也能赚这么多钱!” 周北明噗笑出声。 笑完,他轻轻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他给的并不多。但他的法律顾问告诉他,如果他付出远远高于行业水平的薪水,就可能事与愿违,招徕看重金钱的人。所以,他只能按业内的中高水准付。 法律顾问告诉他,不在于钱多少,而在于是否有缘碰到这样一位身无负担、对婚姻不寄希望的人。 正是法律顾问反复强调“缘分”,他才先入为主,认为他无意中救助的女子,居然恰巧是位新近失婚、主动止孕的年轻女子。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兴许就是他久等不遇的“缘分”。 “所以!”黄彩虹撤下她的手,目光直视周北明,有些咄咄逼人:“就这么决定了。不要找保洁公司,都交给我吧!” 周北明想,她这么坚持,就如她所愿吧。 周北明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他并没有避讳黄彩虹,接起了电话。才说两句,就脸色大变,好像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看得黄彩虹也不觉心里一紧。 结束简短的电话后,周北明有些六神无主。他不安地原地转了个圈,对着黄彩虹重复道:“后天入住。” 黄彩虹郑重点头。 “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她再次重重点头。 “你有我的联系电话。” 黄彩虹又一次点头。她感受到周北明的着急,因此没有节外生枝询问钥匙、合同之类的事情。 “不要,”周北明犹豫一瞬,最终决定还是说出来,“不要告诉陈亦楠这个地址,也不要跟陈亦楠说太多这里的事情。” 黄彩虹虽然不明白为何要保密,还是顺从地答应了。 周北明已经一只脚踏出房门,忽然又回头,抬手一指:“那个抽屉里,有两套钥匙,你拿一套用。另外,有一些备用金,日常开销从里面取了用。你想买什么都可以。大额的直接告诉我,我来买。” 黄彩虹跟吃米的小鸡一样,点头不止。 周北明的焦急之色已经很明显了,他还在强作镇定,最后,将茫然的目光落在黄彩虹脸上:“有件意外的事情发生,我心里有些乱,不知道哪里该交代还没有交代。有事就打我的私人电话。另外,我会找人帮你取回你的行李,就拜托你就帮我照顾好这个家。” “嗯!”黄彩虹,“你快走吧!” 在黄彩虹的催促下,周北明小跑小楼离开。 转过身,黄彩虹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怎么催促起雇主快走起来了? 将房门关上。目光巡视一圈室内,感受了一会儿室内的寂静,黄彩虹第一件事是查看周北明说的抽屉。 第106章 你住在哪里? 靠墙矮柜有两米长,台面之下,一溜五只抽屉。黄彩虹随手抽开中间的一只:空无一物。再抽,依然是空的。五个抽屉转眼被她打开了四个,各个空空如也。 黄彩虹的脸,不由就变色了。 谨慎地打开最后一个靠边的抽屉,顿时,脸色就朝另一个极端变去。 买噶!一手都拿不住的厚度!全是新钞! 黄彩虹用颤抖的手去摸那极厚的一摞钞票,心儿怦怦跳起来。每一叠的银行捆绑纸条还在,黄彩虹数了又数,觉得手抖眼花,最终确认一共5叠。5万块! 她刚才还疑心周北明要诈骗她免费打扫房间。这会儿绝对不敢再疑心周北明。她倒有些替周北明担心,他就不怕她揣了五万块跑掉? 要知道,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给他看过她的身份证。 “嘿嘿嘿。”黄彩虹将5万块兜在身上,毛衣只顾兜钱,肚子都露了出来,她傻笑着给陈丽娟打电话:“丽娟,我发财了!” 她熟悉的陈丽娟的高亢起伏的声音,并没有第一时间传过来。 “丽娟?”她低声呼唤。 “彩虹。”陈丽娟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说不出的伤感。 “你怎么了?” “我妈妈走了。” “去哪儿了?”问完,黄彩虹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希望是天堂吧。” “……”原来是去世了!黄彩虹心里一顿,“节哀啊。” “没有太多哀伤,就是觉得太意外了。我得回一趟老家。” “哦。”黄彩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陈丽娟看样子不需要她的安慰。她也不好再跟陈丽娟说她的走财运的事。 好在好友之间不需要客套。有话就说,没话就挂。 挂断电话,黄彩虹心里的兴奋,已经被陈丽娟的哀伤中和掉了。 她将5万现金放进抽屉,取出一串钥匙,阖上抽屉,将钥匙放衣服口袋。 再回首看蒙了不止一层灰的家,她觉得,是大干一场、检查体能恢复情况的时候了。束起头发,撸起袖子,拢起窗帘,打开窗户,让停滞的空气流通。 到卫生间,寻一只塑料盆,找块抹布,她开始擦拭浮了一层尘的家具。沙发上的布单,她准备将家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掀开。 虽然是深秋,室内并不冷。薄汗很快沁出,小汗珠滚成大汗珠,从脸庞滑落下来。后背与前胸,早已湿成一片。黄彩虹不知疲倦地擦拭,打扫。 中间响过一次门铃,有个戴墨镜的酷快递送上来一个箱子。于她再熟悉不过——是她的行李箱!没想到,周北明的效率这么高! 也好,省去她再花4个小时来回。 略显晦暗的房屋,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后,变得明亮。 将最后一次拖地的拖把拧干,黄彩虹以手捶背,艰难站直腰。干得有些猛了。黄彩虹一边感慨自己经过陈亦楠家的几天集训,做起家务来不知道停;一边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个家里的家具虽然略显老式,质量还是很好的。一经擦拭,立刻现出光泽感。 揉了会儿后腰,甩甩手脚,黄彩虹憋了一口气,将盖住沙发的布满灰尘的布单小心揭去,浅棕色的翻毛皮沙发露出来。整个客厅,一下子呈现出居家的味道来。 “还不错嘛。”黄彩虹点头赞许道。 沙发不错,家具不错,她的劳动成果也不错。客厅已经焕然一新。 下午2点时才吃的午饭,是黄彩虹叫的外卖。花了她32元。算是庆祝她找到了高薪工作吧。 吃过午饭,黄彩虹开始清理卧室。这套房子面积非常大,目测比陈亦楠家还要大。格局是三室三厅。除了客厅与餐厅,还有一个过道厅。 过道厅四面中的三面各有一扇通往房间的门,另一面是开敞式的,连着餐厅。放着一只体积不小的秋千椅和两把宜家摇椅。 卧室极简,一间空荡荡,两间有床架和衣柜。仅此。打扫起来倒方便。 黄彩虹肚子里装着美妙的外卖餐,一下一下,挥舞着胳膊擦拭衣柜。在只有她一个人的空房子里,她心情越来越好,到最后,不觉哼起了小曲儿。 下午又来了两波快递,其中一波送来了两张床垫,另一波送来七八床薄厚不一的被子和被套。黄彩虹一度被快递人员认为是房子的女主人。 因为是空关许久的老屋,厨房并无任何食材储备。干了一下午,深感饥肠辘辘的黄彩虹,面临两难选择:要么忍饿小睡;要么出门觅食。 她决定,还是出门觅食吧。顺便踩踩附近超市、菜市场的点。三天后,雇主入住,她是要负责做饭的。 洗了个快澡,换了身干爽衣服,黄彩虹刚要出门,电话响了。 会是谁呢? 两天前,她干了一件蠢事。她从呦呦奶奶那里听说,来电显示不包含在月租费内。她心血来潮查月租明细,还真不包含。来电显示竟然每个月要10元。 她想,她十天半个月也不接一个正经电话,干脆取消来电显示好了。 哪知,有些方便,不方便时才知是方便。没有来电显示,不知道来电的人是谁,错过了也无法回拨。她想着赶快恢复过来,但再快,也要等下个月才生效。 “彩虹?新环境还适应吗?” 温柔中带着客套的殷勤、亲切中带着虚假味道的女中音响在耳边。是陈亦楠的声音。 黄彩虹些许凝滞。 她对陈亦楠,惧怕中间穿插着怜悯。如果这世界上有谁是她想远离的,陈亦楠一定排进前五。陈亦楠身上散发的压抑和挑剔,令她承受无能。 “还好。”黄彩虹言简意赅回答。 “彩虹,听说你已经取走了行李。” 黄彩虹没有说话。她相信,取行李这件事,没有陈亦楠的配合,是不可能完成的。 “我妈妈收拾的行李,要是发现有什么遗漏,你告诉我,我给你送过去。” 黄彩虹淡淡地笑笑,说了声“好”。 “对了,你住在哪里?”陈亦楠自以为水到渠成,顺口问道。 第107章 开局失误 要是没有周北明的嘱咐,黄彩虹一定顺口就说了出去。此刻,只能沉默。 “不会是故意不讲给我听的吧?”陈亦楠苦笑,“我妈妈一直说我太苛刻,天地良心,我或许是有点严格,但绝对不针对任何人。我生性如此,加上岗位也要求我如此。你可要体量我,不要多心。” 黄彩虹只好加以否定。 “这样吧,你检查一下你的物品,我下班后给你送过去。如果没有什么遗漏,我也带着妈妈和呦呦,过去一趟,算是我们有缘一场,吃个送别饭。你别担心不好跟雇主交代,我们不上楼,只约你出来吃顿饭。” “亦楠姐,行李我看过了,没有遗漏。吃饭的事情改天吧,今天我初来乍到,实在不方便。” 陈亦楠无声叹口气,觉得自己再坚持,就显得刻意了。只好笑着说那就改天吧。 结束与黄彩虹的通话后,周董事长兼执行总裁殷切地望向陈亦楠:“地址说了吗?” 陈亦楠为难地摇头。 周董事长兼执行总裁的表情归于平淡:“没关系。我直接问我弟弟吧。此事不要外传。” 陈亦楠表示小事一桩,不值得对谁说。周董事长兼执行总裁满意一笑,摆手让陈亦楠离开他的办公室。 周董事长兼执行总裁,即周北明的哥哥,周鸿铭。 周鸿铭不爱管弟弟的琐碎事,奈何受妈妈所托,不得不打听,弟弟准备在哪里建新窝。 陈亦楠关上了周董事长的办公室房门,内心哀叹,眼睁睁看到机会从手中溜走的感觉,真不好受。 她当然懊悔,懊悔将气暗中撒在黄彩虹身上。 她以为她对彩虹苛刻,只要说得出名头,彩虹就无计可施,只能默默忍受。 她自己在默默忍受人生的失意,自然乐意看到身边布满同道中人。如果没有,就由她来制造。万万没想到,她会有有求于黄彩虹的时候! 陈亦楠是个喜欢复盘的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她开始复盘,琢磨周董事长要是方便问他弟弟,根本不会在她这里浪费时间。所以,只要她能问出黄彩虹的地址,依旧可以借此讨好周董事长。 当然,这样做可能会得罪周北明董事,但,谁叫他明明从她这里得的人,事情还没有成,就将她踹一边儿去了呢?显然周北明董事不信任她。 你不可能成功讨好一个不信任你的人。 转投周董事长。陈亦楠几乎瞬间就做出了这个结论。 接下来,她要好好琢磨一下,如何利用呦呦和老妈这张温情牌,甚至利用上一家雇主路家,从黄彩虹口中套出地址。 陈亦楠离开办公室后,周鸿铭手指轮番在红木老板桌上轻轻敲击。他眼睛看着陈亦楠留下的面试地址——这只是个咖啡厅的地址。咖啡厅附近,四面八方都是居家小区。缩小范围是远水,解不了他的近渴。 弟弟的司机攻不破,公司的陈总监力有不逮,还有谁可能知道这件事? 他疯了才去亲口问弟弟。把弟弟惹恼了,弟弟甩手离开,他损失的可是数以百万计的真金白银! 想不出来还有谁可能知道这件事,看来只能挨老妈一顿骂了。 挨老妈骂,周鸿铭也无所谓。腆着脸忍一忍就过去了。于是,他很快将这件事放一边,做起别的事情来。 气恼与失落属于别人。 黄彩虹则沉浸在妙不可言的喜悦里。 呼。她拒绝了陈亦楠!天没有塌下来! 犹豫了一下,黄彩虹并没有从备用金里抽钱出来。大概她潜意识里觉得,雇主还没有入住,雇佣关系还没有真正展开吧。 下楼,出小区,马路对面及右手,是两座街角相望的商业mall。魔都的社区商业铺得很广,星星点点的小型商业mall遍地开花,十分便民。 黄彩虹朝其中的时光里溜达过去。 吃了碗味千拉面,心满意足地在霓虹灯闪烁的mall下小吃街散步,看快活的男男女女。每一个擦身而过的人,都显得那么摩登时尚。 黄彩虹平静地与心中涌动的自惭形秽共处。 历经了那么多,这样的平淡与闲适,于她刚刚好。 听说年轻人日趋变夜行动物,黄彩虹却忍不住在风情万种的夜色中打起哈欠。她年轻的身体,与同龄人相比,似乎少了些生机。那又有什么!有些人,光是活着,就用尽全力。 相比之下,她不算最差。 只不过这一两个月,格外倒霉了些。 打完哈欠,黄彩虹沿来时的路往回走。 她将要入住的这个小区,叫西岸家园。略新不旧,绿化较好,小区内有两幢18层的小高层。不过,她住的,是幢6层高的多层。多层无电梯,好在是4楼。 来到8号楼楼下,抬头仰望,只能看到4楼厨房的窗。上下楼层的厨房窗户都透着灯光,唯独她在的四楼,黑漆漆一片。 这个小区,位于内环边上,小而精致,满满的住家感觉。加上户型够大,雇主够阔,像是传说中的中产者理想居住地。 黄彩虹不能更满意。 摸钥匙,开楼宇下的安全门。 一摸,惊出一身汗。 天啦,她居然忘记带钥匙! 这可如何是好? 黄彩虹急得团团转。楼下的安全门不是问题,多等一会儿,总会有人进出,她可以混进去。可402的房门,无论如何,都只能用钥匙打开。 一百四十几平方米的402,目前只住她一个人。 黄彩虹口咬食指,念念有声。如果能听清,一准听出她是在责怪自己。责怪归责怪,她心里明白,再懊悔,也无济于事。 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譬如,打电话给周北明。 只是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罢了。 还没有开局,她先闯下失误。这不是影响印象分嘛。万一因此丢了肥差,她到哪儿哭去! 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圈转到头晕,黄彩虹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想踹门撬锁,只能联系周北明了。 不得已,黄彩虹只得拨打存名为“雇主周北明”的电话。 第108章 破局的人 电话很快被接起。 “喂?”电话里,周先生的声音比面谈时显得有波动。 “我……”羞于出口。 “你不会想不干吧?”他听上去明显有些着急。 “不是。” “那就好。你吓我一跳。”周先生的声音和缓下来。她也确实听得出,他松了一口气,“我们之间,是不是尽快签个合同?哦,对了,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吧?” 黄彩虹眼睛一闭,将遗忘钥匙的事情和盘托出。 “无妨。我这就去给你送备用钥匙。你可能要稍微等一下我,我拟一个合同。” 一个合同? 黄彩虹莫名一阵心慌。 她厌恶从事律师行业的人,也膈应听“合同”二字。明明知道是误解,黄彩虹还是忍不住觉得,律师笑里藏刀、挖空心思设陷阱,眼里只有名利。 前尘往事翻滚在脑海。 律师资格证、劈腿现场、法律文书、医生器械……黄彩虹手按眉心,大口呼吸,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她不想揭开好不容易结疤的伤痕! 周先生何时挂断的电话,她都不知道。 一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梨花大猫擦着她的脚踝,在她脚的四周来回转。喵呜呜。梨花猫发出温柔的叫声,不时昂头看她。 黄彩虹蹲下来。在恰当时间出现的猫,不啻为她的天使。 一个人,一只猫,在2米几高的小区路灯灯光下,开启跨物种对话。 “请问,你是黄小姐?”一双穿了印花皮鞋的脚,出现在她视野内。 黄彩虹连忙起身,颇为意外地发现,来人并不是周先生。但,说不清眉毛还是眼,又有几分神似。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北明的哥哥。他一时走不开,托我送钥匙。” 周鸿铭脸上露着由衷的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正愁难以向老妈交差,弟弟却打来电话,说分身乏术,请他送串放在办公室保险柜里的钥匙。什么钥匙值得放进保险柜?必定是弟弟新建的窝的钥匙呀。 因为破了他的僵局,周鸿铭未见黄彩虹,先生好感,说话的时候态度很是和蔼。 黄彩虹点头。周北明的名字,她早在星巴克女子给她的纸条上,看到过。 “抱歉,我一时疏忽,忘带钥匙。下回我会把钥匙和手机串在一起。除非手机被盗,不然,应该不会再忘带钥匙了。” 这个离了手机没法活的网络社会,黄彩虹自信此方法可行。 周北明的哥哥轻笑出声,点了点头,将一串钥匙交给黄彩虹。 “那个,没有别的了吗?”黄彩虹一直隐隐担心合同内容,这会儿见周北明的哥哥像要转身离开,不由自主,出声询问。 周北明的哥哥食指在空中画了半个圈,再次轻笑出声:“你是问这串钥匙怎么交还?备用钥匙放你这儿,明天北明来取。” 黄彩虹点点头,微微一笑,算是别过。看来周北明没有跟他哥哥说合同的事情。 拿了钥匙的黄彩虹开门上楼。梨花大猫无意跟随,它优雅地四足促在一起,喵呜呜地叫着,目送黄彩虹消失在门洞。 周北明的哥哥在黄彩虹转身的前一刻,就已转身离开。他长得高,腿也长,迈起步子,步幅很大。正常走路也容易给人急匆匆的感觉,何况这一次,是真的有点急。 只见他两脚生风地往西岸家园的正门口走,小区偶有坑洼不平,不提防的他踢飞几粒坑口行将脱落的小石子,簇新的漆黑印花皮鞋尖上,擦出一道灰白痕。 他眉头轻蹙,走得越发快了。 到了小区门口,上了一辆没熄火的车。坐定了驾驶位,一边系保险带,一边扭头对后排居中坐的老妇人说话。 “我没有上楼。人我见了,看面相是个实在人。不笨,钥匙忘带了,马上想到下回把钥匙跟手机串一起。” 老妇人抬手按了一下眼角。手指上好几枚硕大的珠宝戒指,反射着幽幽的光。她没开口,先叹气:“鸿铭啊,妈心里,觉得堵得慌。” 周鸿铭朝后伸出手,老妇人默契地递出自己的手,母子俩的手握在一起。 周鸿铭宽解道:“妈妈,您把那女的从高桥别墅赶出,我看差不多已经是北明接受的极限了。不能逼得太紧,万一北明炸了,心疼的还是您,是不是?” 老妇人抚胸叹气:“我这造的什么孽呀。” 周鸿铭抽出手,启动车:“妈妈,我们串一下口供,您没有跟我一起来过。我会想办法,收买我刚才见的人。以后,我只要一有新消息,就会向您汇报。您呀,管好户口本就行。” 老妇人拿真丝手帕擦眼角,姿态柔弱,语气横得很:“想进我们周家?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休想!” 周鸿铭专心开车,不再接话。 -- 黄彩虹打开402的房门后,顺手打开灯。 灯光大亮,照在她下午擦拭半天的2米长沙发、50寸电视、玻璃茶几、实木六人餐桌、枣红地板上,有窗明几净之感。 关上房门,反锁。 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找到“春眠不觉晓”,拇指翻飞,输入:周先生,钥匙拿到,门锁已开,放心吧。 输完之后,赶在发出之前,黄彩虹踌躇一二,最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编辑好的短信内容。 删完之后,她自嘲地笑笑,将手机放置一边。 总是要她汇报近况的,是她的好友陈丽娟。不过,陈丽娟最近可没有空闲盯她的动态,陈丽娟已于当天,回老家参加她家母的葬礼去了。 许是太累了,独自住402的第一晚,黄彩虹睡了个高质量的好觉。 次日,艳阳高照,她在秋日有亮度没温度的光线里醒来。 昨天晚上八点,快递小哥还在辛勤送快递。足足四、五箱子的食材。 米,面,油,各类豆子、酱、醋、盐、料酒等厨房必备,粉丝、银耳干、木耳干、腐竹干、香菇干、茶树菇干等林林种种的干菜,铺开了有两个厨房面积那么大。 黄彩虹当时还想,谁做的采购,周先生还是周先生的妈妈?这样周全细致,真像过日子的好手。 第109章 格外恐惧未知 “抱歉我来得早了些。因为还有别的事,排不出其他时间。”周北明道。 黄彩虹赶紧让身。 周先生一进门,就忍不住四下环顾,脸上漾着惊喜:“你打扫的?完全变了样!这样一看,这里似乎还住得。” 黄彩虹暗想:这里当然住得,一百四五十个平方米呢。 “下午会有人上门更换窗帘,麻烦你若外出,记得门上贴上你的联系方式。哦,这是合同。” 合同猝不及防摆在黄彩虹面前。 黄彩虹心狠狠抽搐一下,壮胆拿起。 出乎意料,合同简洁,不像出自律师之手。 劳务合同寥寥几行,规定合同存续期间,前三个月,甲方每月支付她一万元税后款,三个月之后,甲方每月支付她一万五千元税后款。乙方需按约定,不得以任何理由中止合同,除非甲方主动解聘她。 居然没有补充条款。 黄彩虹心儿怦怦跳。税后!! “这里签字的人是我,不是实际的陪护对象。她……不方便签字,还请你理解。” 黄彩虹点头。儿子代老妈签字,她能理解。 躬身填写个人信息:身份证,开户行,银行卡。几分钟后,黄彩虹将填写好的合同推给周先生。 周先生匆匆浏览黄彩虹填写的信息,很明显,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合同上。 她填写合同时,他踱步去阳台,推推窗户,像在查看能否关牢。他摸摸墙壁,好像在检查白墙有没有掉颗粒粉尘。他推拉柜子门和抽屉,他打开水龙头试水温…… 情商并不充分发达的黄彩虹,也能看明白,周先生有多爱将要入住的人!他想给她提供一个尽可能舒适、完善的生活环境。 “很好,我会按时支付你薪水。这一条,‘你不得以任何理由中止陪护’,才是我签合同的原因。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不喜欢身边总换人,总出现陌生面孔。”周先生指着劳务合同的其中一条说道。 他的手骨节分明,颀长遒劲。 “她有您真幸福。” 周先生微微一笑,浅浅酒窝晃了黄彩虹一眼。 “备用钥匙?” “在这儿。” 周北明收起备用钥匙和劳务合同,转身就离开了。从来到走,不过十分钟。走之前,似乎多看了一眼放在餐桌上的早餐。 他虽然步履安稳,黄彩虹依旧觉得他行迹匆匆。像是有什么事情急着要办。 这也不奇怪,搬家不是闹着玩,家什打包整理,看着不难,做起来繁琐细碎。 黄彩虹默默收了遐想,落坐吃早餐。 合同就在餐桌边上。黄彩虹边吃早餐,边瞄合同。 这个超脱常规的合同,越看越心里没底。 她忍不住想跟陈丽娟发消息,询问陈丽娟的看法。也就是想到陈丽娟此番回家,肩负着跟大哥大嫂谈判怎样给父亲养老的重任,才没敢骚扰她。 她倒是“认识”从事律师行业的人,只是,如果负能量超强的陈亦楠位列她想远离的人前五,那个从事律师行业的人,当之无愧排第一。 如您所想,排位第一的人,是她前夫。 算了,美好的一天不值得浪费毫秒在人渣人身上。等吃过早饭,还是继续未竞的保洁事业吧。 下午三点,装新窗帘的人走后,黄彩虹将客厅里新绿一般的带银线纱窗帘拉上,室内泛着浅浅的绿意,平白感觉清新不少。 卧室里的窗帘也全换了新的,只是布料厚些、颜色深些。 换下来的米色窗纱及咖啡色窗帘,黄彩虹拿去洗后,晒干,与那块盖沙发的灰布单一并装进了塑料袋收了起来。虽然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用。 琐琐碎碎,又忙了一天。 明天,将是雇主入住的日子。 这天晚上,黄彩虹失眠了。 她躺在新到的席梦思床上,辗转反侧,睡意缥缈难逐。 自从经历了医院剜心痛事以后,除在陈丽娟那里睡过一场大酣觉外,初回路家的那几天,她的睡眠状况极差,经常处于浅睡状态,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 实在倦怠难熬的夜里,才会因为疲倦深睡一回。 一直到一周后,内心的淋漓伤口结了痂,她的睡眠才重新有所好转。 然而今晚,心里莫名忐忑起来。说不出的紧张感,笼罩住了她。那句“不得以任何理由中止对甲方的陪护”,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结出疑虑的果子。 她疑心周先生的妈妈不好相处,因而心生忐忑。 人人都恐惧未知。 黄彩虹尤甚。 回想这一个多月的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的生活不好过。一切仰仗女主人。陈亦楠不是刚给她过她教训吗?即使提供勤奋工作,也难换来等价的尊重。一位不好相处的女主人,无异于一场醒不来的梦魇。 夜半醒着,是件恐怖的事。 周围不同白天的喧闹,安静得诡异。 思绪在安静中四散开来,明明只有一个她,脑子里却生出不同的画面,甚至不同的声音。时间上完全搭不在一起的人和事,在寂静的夜里,忽然会了面,还交织得颇融洽。 她一边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很可笑,一边觉得无从控制自己很无奈。 思绪脱离了她,自己做主,翻江倒海。 仗着曾经当过几天学心理学的人的女朋友,陈丽娟曾分析说,她之所以格外恐惧未知,是因为自身没有安全感,还煞有介事推荐她常年穿红色内衣裤。 本来她还将信将疑,听完陈丽娟的推荐后,干脆放弃相信。 她不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虽然她从小没有在双亲身边长大。 记忆里,奶奶将她呵护得很好。除了没有爸爸妈妈,她跟周围的小伙伴没什么不一样。 在她看来,她之所以恐惧未知,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七年前,她失去了她唯一的至亲,她的奶奶。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收到奶奶病危电话的那一刻,明明是晴天,她却觉得入眼的全是霹雳。烈日不再耀眼,什么都蒙上灰蒙蒙的雾气。 她跌跌撞撞跑回寝室收拾回家的行李,脑海里一遍遍闪过的,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她彻底成了孤苦伶仃的孤家寡人。 第110章 猜错了方向 奶奶葬礼之后,她重回学校。 看上去一切照旧。其实,她已经变了。 她变得不再无所畏惧,变得不再渴望出人头地。 背后殷切注视她的目光消失了,她是好是孬没有人在乎了。 维持原状最省心。久而久之,成了害怕改变,成了恐惧未知。 奶奶走后不久,在校园里,她认识了薛正平。以为薛会成为她的救赎,哪里知道,若干年后,伤她最深的人,恰恰是她寄以厚望的他。 想到薛正平,想到他给予的苦难,黄彩虹越发灼心。 一会儿将枕头枕在脑后,一会儿将枕头抱在胸前。黄彩虹在凉席上睡出七七四十九式。横着,竖着,躬着,蜷着,正过来,倒过去……依旧难以入眠。 备受周先生宠爱的周老太太,到底会怎样难以相处?恃宠而骄的老太太,又会怎样花式虐她?’不喜欢身边总换人’,会不会只是套牢她的借口? 越想越觉得事情诡异、可疑。 她想起阿紫。 《天龙八部》里的阿紫。 那几乎是黄彩虹所知道的最恐怖的女人了。阿紫任性,狠毒,胡作非为、虐人为乐,甚至为了把萧峰留在身边,对她爱的萧峰用毒。 被儿媳妇驱逐出家的周家老太太,不是这样的人吧? 可万一是呢?她会不会被虐得死无全尸? 黄彩虹不寒而栗。 她想起了另一重端倪:陈亦楠一向对她吹毛求疵,看她的眼神里不无蔑视。明知她半路出身,不是专业家政,怎么突然将她推荐给她……她的老板? 啊,黄彩虹这才明白早就应该明白的事实;周北明不是陈亦楠的手下,而是陈亦楠的老板! 莫非陈亦楠看中的,就是她在这个世上孤身一人? 她看的电影不多,记忆最深刻的不是什么欧美大片,而是一部叫《瑞普·凡·温克尔的新娘》的日本电影。 初时她傻乐傻乐地看,看到最后,才发现是一部恐怖片。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在一所中学里当着平平凡凡的代课老师,遇到一个貌似正常的男子,寻寻常常的结婚。婚后忽然诡异横生,真实与幻象分不清,女子成了别人眼中的精分者,自然而然,也被婆婆借此插手逐出家门。 失婚的女子走投无路,被好心中介介绍给一个住漂亮别墅的富家女当陪伴。在漂亮别墅里,她过上了简单、幸福、快乐的生活。 某天醒来,睡思懵懂中,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是那个推荐她新工作的好心中介的声音。 中介的话,落在她耳中,令她惊恐。 中介说的是:死者为大,请小心对待这两个如约死去的女性。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中介以为是诈尸,惊恐不已。后来,中介交代:原来富家女根本不是真的富家女,而是一位罹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的特殊行业从业者,她不愿孤单死去,于是通过中介,寻找一位能陪着她一起去死的女子。 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以为是“好心”其实黑心得不能再黑心的中介瞄上。 那些在别墅里的快乐生活,其实每一步都在踏向死亡。 只因假富家女最后的一念之差,仁慈地放了她一条生路。 这种看似疯狂却步步顺理成章的电影情节,会不会在她身上上演? 要知道,她跟电影里的那位被瞄上的女子一样,是死了也不会有亲属追责的孤女。 深夜之中,黄彩虹翻身查百度。“被害妄想症”,度娘给出的解释是,患者往往处于恐惧状态而胡乱推理和判断,坚信自己受到或将受到迫害及伤害。 她算是被害妄想症患者吗? 对未来的恐惧,对自己的生疑,无声无息吞噬着黄彩虹的睡眠。 越来越弥散的黑暗恐惧中,忽然闪现一丝光明。那光明来自周先生。 说不出来理由,她一见周先生就觉得眼熟,觉得亲切,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又实在回忆不起。 能教出周先生这样的儿子的人,怎么可能是像阿紫那样刁蛮恶毒的女子?再说了,年岁增长,仁心多半会跟着增长。 周家老太太,必定如周先生一样,是个慈悲善良的人! 对周先生的信任,驱散了行将湮没她的恐惧。在渐渐平复的呼吸中,黄彩虹终于在黎明前的最深黑暗里,成功入睡。 新的一天,在朝阳四射中拉开帷幕。 按照黄彩虹的推断,周先生和他的妈妈,连同运物什的物流车,约中午前后抵达。她正好趁空再清理一遍擦拭过n遍的家。 这样忙到十一点,黄彩虹决计换件新衣服,好给周家老太太一个明亮的新印象。只是还没有来及实施,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是敲门声,不是来自楼下的门铃。 黄彩虹一怔之下,一改去卧室的方向,往门口走去。 可能是快递,也可能是周先生和周家老太太。 房门打开,跟黄彩虹预设的人物都不相符。门外,立着一位像国民闺女关晓彤一样的年轻姑娘。有一点洒脱,有一点不在乎。漂亮则是真的漂亮。 姑娘伸着天鹅颈一般的漂亮脖子,飞快打量一眼黄彩虹。见黄彩虹不说话,便移开目光往里面窥视。话不多说,伸手杵给黄彩虹一只粉色小皮箱。黄彩虹下意识去接,才转身放皮箱的功夫,姑娘已经自顾自进了门。 黄彩虹惊愕得不行:“请问,您没有走错?” 年轻姑娘露出迷糊的表情:“这里不是8号楼402?” 黄彩虹的惊愕,已增至无以复加。年轻姑娘回头询问的时候,侧身的姿势,明显是挺身而出的。 “啊!”黄彩虹托托跌落的眼镜,假如她有的话。 她突然想发笑,想好好嘲笑一番自己! 哪里有什么周家老太太!只怕有的只是周先生的小情人! 黄彩虹心里漫出说不出的失落感。她不明白,是对周先生竟然有情人而失落,还是对自己过于想当然猜错陪护对象而失落。 不过,眼见要陪护的人如此年轻、不经世事的样子,她倒安心了两分。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黄彩虹在年龄明显比她小的姑娘面前还算沉稳,“周先生没有介绍。”她本意是询问年轻姑娘与周先生的关系。 第111章 心疼一万五 年轻姑娘心思单纯,或者有意避讳。只见她一摆手,爽快道:“你可以叫我joyce。”觑一眼凝眉的黄彩虹,年轻姑娘追加,“叫我春晓也行。” 黄彩虹瞬间了然缘何周先生的微信名叫“春眠不觉晓”。春晓本晓活生生立在黄彩虹面前,黄彩虹愣是自感反应不过来。 跟她设想得太不一样了!容她迟钝一会儿。 迟钝一会儿之后,黄彩虹悲催地发现心情在往下荡,晃晃悠悠,沉向深不见底的深渊。她隐隐约约感到自己内心要造反,有一股子想压抑也压抑不住的“宁肯不要一万五,也绝不助长养小三的恶俗风气”的冲动! 她想,她的表情一定很扭曲。一半想到自己被小三侵蚀的婚姻想痛骂,一半想为钱忍气吞声。 春晓吃惊地看着黄彩虹,仿佛在看行将变身的妖孽。 “您是周先生,周北明先生的……”黄彩虹吭吭巴巴,还没有问完,春晓已经抬手接起电话。 “北明哥哥?我到了!也看到了你找的人!行了,你忙吧,不用管我!” 黄彩虹要问没问出的问题,凌乱地飘散在空中。 眼前的人细胳膊细腿儿,穿了件宽松的男士大厚长袖t恤,大肚子挂她身上好像只是玩游戏塞到衣服下一个球,一点不影响她的灵活与青春气息。 她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样子,没小周先生十岁,也要小周先生八岁。难怪嗲嗲地称呼周先生为“北明哥哥”。 黄彩虹带着她的坏心情,懊恼地看着脸上洋溢着生机、活力与青春纯美纯气息的春晓。春晓望着她。俩人无声对望,彼此的脸色在沉默中渐渐变得更加不好看。敌对气息弥漫。 黄彩虹率先溃败下来。 她双手撑住桌面,大口呼吸。要放弃一万五,真的很不容易。但,她就是过不了自己这道关! “不行,我不行。”她痛苦地勾起后背。她可以为了一万五一天只吃一顿饭,她可以为了一万五二十四小时在线,她可以为了一万五没日没夜做家务……但,她不能伺候一名三,哪怕再加一万五。 黄彩虹的痛苦还在于,她早晨刚签过一张“不得已任何理由辞职”的该死合同。 “什么不行?你怎么了?”春晓警惕地看着黄彩虹,脚下寸步未动。 “我不能……我自己的婚姻就是被第三者插足破坏的,我知道其中的每一寸煎熬,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了钱而……”黄彩虹说不下去了。泪水从她眼眶里跌出,坠落在她擦拭得极其干净的桌面上。她心疼那一万五啊。 春晓不觉走近两步:“第三者?你认为我是第三者?” 黄彩虹泪眼朦胧转向春晓。 春晓定睛看着黄彩虹,脸上的表情略复杂,忽然间,她格格笑起来,声音十分清脆。 “我是谁和谁的第三者?哈,你该不会误以为我是北明哥哥的第三者吧?不。不是那个样子。再说了,北明哥哥还没有结婚呢。他虽然年龄一大把,却是个如假包换的钻石王老五。” 原来只是提前上车的问题。大写的尴尬砸落在黄彩虹的脑袋上,黄彩虹晕了一晕:“啊,我又弄错啦!” “什么叫‘又’?” “我原本以为要搬过来住的是周先生的妈妈。这两天快递轮番轰炸,软装几乎换了个遍,周先生那么上心,我打开门猛然间见到你,你又大着肚子;加上周先生为你安排好一切却自己不搬过来住,我当然,当然就……” 春晓点头,认同她的推理的样子。 点完头,她打两个榧子,青春气息四散开来:“这样也好。一个误会让我快速了解了一部分的你。很好。我鄙视出轨的男人,也鄙视插足的女人。” 黄彩虹有些难为情。回想刚才自己的做派,很有戏精上头的感觉。 春晓立在房子中间,四处望了望,丝毫不见对新居的好奇。她哪间卧室也没有去,甚至没有抬一眼看新窗帘,而是弹簧一样跳到沙发前,将自己摊在沙发上,毫不含蓄地摊成一个“大”字。 黄彩虹有些傻眼。该说她率真呢,还是粗鲁? 春晓一对上黄彩虹的目光,旋即挤出一个笑:“原谅我姿势有些放肆。天天带球走,实在是太累了。”她拍拍肚皮,手上不知轻重的样子,还真像拍球。 “周先生他——”黄彩虹讪讪的,手指房门,不知道该不该将门锁上。若是周先生在楼下调度物流,她就不用关门了,省得她推桌子让空间的时候,再劳烦孕妇去开门。 春晓露出茫然的表情:“他说他要来?” 黄彩虹快站立不稳:“这,这个……”这个怎么会来问她? 春晓嘟起嘴吧,眉头也蹙了起来:“干嘛要过来!不是平白惹他家老太不开心吗?何必呢!今天又是老太的生日。犯不着!” 黄彩虹已傻。才洗清春晓是三的嫌疑,马上又落入了新的猜疑——她怀疑春晓意欲借子上位,与周北明结婚,可惜不被周北明的妈妈接受。 黄彩虹算是不明白,缘何这两天负责联想的脑细胞会爆炸性发展。 只要不是三儿,就跟她无关! 拢了拢心思,黄彩虹努力将脸上的震惊、意外、哀叹,统统换上了淡淡的笑意:“您中饭还没有吃吧?” “别‘您’‘您’的了,你说着不累,我听着都累。”春晓伸手拉了个抱枕入怀,乌黑俏丽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黄彩虹。 黄彩虹搓搓手,淡然笑笑。 昨晚,她担心雇主会刁蛮难相处如阿紫,此刻发现,纯属自虐了。春晓更像是心直口外、爽直随便的存在。还带点可爱的傻气。 “你——”春晓开口,“午饭还没有吃吧?” “午饭叫色拉外卖吧。我知道一家很赞的店。”春晓用不容黄彩虹否定的自信嗓音说道,说完,摸出手机,开始点餐。 男人爱女人,爱女人的什么呢? 曾经,她以为男人爱女人的通情达理、持家有道、孝敬恭顺……现实告诉她,她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第112章 闲聊的意义(加更谢@风晴雨色) 远的不说,单说眼前的春晓吧。 春晓跟贤惠可不像能沾边的样子。春晓跟周先生通电话的时候,有隐隐的不耐烦。春晓念念有词说周先生今天不该过来的时候,勉强能说成识大体吧,但怎么听怎么有嫌周先生不懂事的意思。 男人爱女人,到底爱女人的什么呢? 黄彩虹仔细观察瘫在沙发上的春晓。 大概,极可能,很也许,男人爱女人的漂亮,娇气,任性,爱理不睬吧。 类似的话,她从陈丽娟那里听说过。初听时极度不认同,认为陈丽娟癔症发作,胡言乱语。后来……后来不提也罢。单说现在,周先生爱着的春晓,就是有力证明。 “我做点紫菜蛋花汤?”黄彩虹想起自己的职责所在。 “不爱喝。就牛奶吧。” 黄彩虹点头。既然如此,她就不需要提前准备什么,等外卖到就是了。 “你坐。”春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黄彩虹四处寻找地方,自己坐哪里合适呢? “你坐呀。”春晓拍拍身旁的位置。 黄彩虹只好挪过去。 “你怎么这么拘谨……这样不好,我更希望你落落大方。”春晓开口。当她认真严肃的时候,孩子气消失不见,但依然可见稚气。大约她肌肤太好了吧。 黄彩虹觉得春晓散发着隐约的香气,而她淡淡散发着汗臭味。 “抬头看着我呀。我以为,现代女性,沟通交流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睛,已经是时代普及的了。你读过大学的,对吧?” 黄彩虹客服香臭的心理障碍,望过去,点点头。 点头后,黄彩虹平静追加:“我是本科毕业,学的是中文。毕业后曾在一家台企工作了三年。” 接下来的生活经历,因为过于悲伤,难以三言两语概括。且,她也没打算跟春晓说。 春晓点头,很满意黄彩虹的改变。 “很好。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俩彼此相伴,我希望你能坦然地做你自己。以后……以后当我想起你,至少是活生生的,而不是假大空似的平面人。” 黄彩虹不知道春晓说这番话的出发点,还以为年轻的女孩儿是位理想主义者,追求表面上的人人平等。恃宠的美女都有些特立独行。她理解。 “你今年几岁?”春晓歪了歪头,满是好奇地问黄彩虹。她怀里抱着抱枕,抱枕遮住了她的肚子。就她的表情而言,一点看不出是孕妇。 黄彩虹不太明白眼下的闲聊,意义何在。 甲方何必关心她是谁?! 见黄彩虹没有立即回答,春晓自我解释:“是的,我是看过你的简历,但我更想听你自己说。这样,你还可以平等地询问我。我希望,我给你留下的,也是生动的、有血有肉的印象,而不止是一个符号。” 听闻此言,黄彩虹暗中不爽。她想起星巴克犀利女人桌上的两页纸。她可不曾提供过简历。这份疑心,只能指向陈亦楠。 黄彩虹怀疑,陈亦楠为了讨好老板,不惜美化了她。 “我的简历上,都写着什么?” “姓名,年龄,籍贯,出生年月,教育情况,婚姻状况,工作履历。嗯,正常简历的样子啦。” 在春晓扳着手指头回忆的时候,黄彩虹露出苦涩的微笑。但愿陈亦楠没有太夸张。 “我今年28岁。” “我21。” “刚大学毕业?” “还没有。我停学一年。” “还没有毕业?”黄彩虹不禁心中生出对周先生的怒意。这般猴急,是不是有些不负责任? “我本来没想停学一年,北明哥哥坚持要我这么做。我想,一个人在美国,挺着一个大肚子,后期是挺麻烦,就听从了他的建议。” “你在美国求学?” “或者这样说更贴切:我在美国生活。” 见黄彩虹太吃惊,春晓解释:“我高中毕业,没有参加高考,就去了美国。先读了一年语言预科,后进了一所州立大学。我父母在国内经商,他们在美国生活不惯。再说了,生活得惯也没用,他们在美国挣不到钱。” 黄彩虹的心,不由软下来。 她太懂孤苦伶仃的感受了。 春晓虽然有家人,但长期与家人分隔两地。独自身在异国,加上语言和学业的压力,一定很孤独。 一想到周先生趁人之危,黄彩虹就气不打一出来。她感觉周先生辜负了她的期待,虽然那期待是她单方面落定的。 “你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爱上了他?” 春晓脸色忽然一变,刚才的轻快全不见踪影,四肢也收拢起来,像极了竖起浑身刺的小刺猬。 “你怎么知道?北明哥哥说的?”春晓的声音,像换了一个人,低沉许多。 周北明已经做了不地道的事,再向不相干的人炫耀,那也太可恶了!黄彩虹很想将这个罪名加到周北明的头上。只是,她多少还是个有原则的人,只好遗憾地摇摇头。 春晓怏怏的,像只小病猫:“我今天不想提他。哪天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再跟你讲吧。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不想让他破坏我的好心情。” 黄彩虹哑然。她何德何能,竟然被眼前的小姑娘这样重视。 被重视激起黄彩虹的感恩心。她感恩的方式,就是要站眼前的小妹妹,将她陪护好!若周先生将来不娶小妹妹,就由她将周先生骂个狗血淋头!打定这样的主意后,黄彩虹忽然觉得眼下的生活有了新的小奔头。 外卖来了。 春晓叫了两份鸡胸肉色拉。其中一份,连色拉酱都没有。那是春晓为自己点的。 黄彩虹有些瞠目:“你,你这样是不是太虐了?” 春晓头也不抬:“没办法。生活没有公平可言。宝宝摊上我这样的母亲,就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黄彩虹将自己色拉里的鸡肉挑给春晓,她给得行云流水,都忘了可能会遭到拒绝:“我说的是你太虐你自己了。” 春晓不解地抬头。 “胎儿在母体中,是掠夺式生长。他不会缺着自己,但你会。你不好好吃,会贫血的。” 春晓露出惊讶的表情:“真的?” 黄彩虹郑重点头。 春晓叹气:“可是,我必须瘦瘦的才行,我可不能变成大妈回去!” 第113章 白激动一场 “回哪儿?学校?” “是呀。” “等你坐完月子,有的是时间健身。” 春晓怔怔看着黄彩虹,没有说话。那双睫毛翘起的眼睛里,分明藏着没有说出口的话。 黄彩虹看得出她想说未说,不过,并没有刻意勾春晓说出来。她想的是,适可而止,来日方长,她们才见第一面,时至此,说的交心话,已经不算少了。 “晚饭我做既好吃,又营养均衡的饭菜给你吃。保证营养,又不增肥。” “真的?” “真的!” 春晓眼里冒出向往的小星星。这些小星星,让黄彩虹心情很好。 午饭过后,春晓要睡下午觉。 黄彩虹早已将床铺铺好、枕头放好、被套套好。床上,放了两只枕头。 “晚上你要跟我一起睡?”春晓问黄彩虹。 黄彩虹哭笑不得:“当然不。” “放两只枕头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放两床被?” “……”黄彩虹嗫嚅,“你的意思是,不需要为周先生准备?” “噗——”春晓的反应堪称粗鲁。她直接喷出了她未来及咽下的半口牛奶。 “你想什么呢!”春晓脸上现出哭笑不得。 “……”黄彩虹不知道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你该不会以为我肚子里孩子爸爸是北明哥哥吧?” 黄彩虹很没出息地再次瞪大眼睛。 她确实吃惊了。难道不是? 春晓爬上床,毫不见外地侧躺下来:“今天搬家,有些累了。等我体力恢复后,慢慢讲给你听。” 黄彩虹才反应过来:“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东西什么时候到?” “甚?” “你的私人用品啊。” “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那只小皮箱?” “对。” “你拢共就那点贴身物品?” “年纪轻轻,何必以物累行。缺什么,买就是了。” 春晓伸了个惬意的懒腰。 黄彩虹独自惊悚中:“也就是说,不会有物流车来?” “我把自己物流过来了,送我的出租车早已经离开。” 黄彩虹还有很多的小问号,见春晓打起了哈欠,生生忍下。她爱怜地跟春晓说了句放心睡吧,自己退出主卧室,轻轻关上主卧室的门。 回到客厅,来回走动,她难以寻觅静心的踪迹。 回顾与春晓相见的一小时,她获悉太多不知来路亦不知去向的线索,根根都那么如谜,撩拨着她的心弦。 现在,她要独自撸一撸已知信息: 1,周北明无疑爱着春晓,只是无法断定是兄妹之爱,还是男女之爱。 2,春晓怀着身孕,孩子不是周北明的。 3,春晓既然不瞒她,想必也不瞒周北明。 4,周北明明知道春晓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还这么关心春晓的一切…… 踌躇满志的黄彩虹歇菜了。 以她的情商,还是无法断定周北明对春晓是兄妹之间纯真的关爱,还是超越了世俗的强烈男女之爱。白激动一场。 要是能问陈丽娟就好了。她的直觉比最厉害的狗的嗅觉还准确。只是,无足轻重的八卦问题,不足以烦恼家有丧事的陈丽娟。 仿佛有心灵感应,手机恰逢此时响起。 黄彩虹直觉觉得是陈闺蜜,飞快接起。 “丽娟吗?” “咳,”电话里的人尴尬地清嗓子,“我是亦楠。” 黄彩虹想挂断电话。 “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们一起吃个饭?呦呦说想你了。” 黄彩虹对呦呦寄托了不一样的情感,听闻陈亦楠这样说,黄彩虹说不出“不”来。 “我妈妈今天摔了一跤。哦,别担心,没有大碍。只是,我忽然很懊悔,为什么要放你走?你年轻,勤快,聪明,有耐心,人又朴实,跟我妈妈相处得不错,我女儿呦呦又那么喜欢你。我为什么要放你走?”陈亦楠呢喃,与其说是问黄彩虹,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黄彩虹对陈亦楠的抵触,在陈亦楠的低语中,趋向消融。 不得不说,陈亦楠很懂人心。 “你肯定难以相信,虽然我凶巴巴,但我真心为人好!你这么年轻,理当有更广阔的天地。 别急着感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我虽然推荐了你,却一点没有把握你会被录取。而且,我现在后悔了。彩虹,我本质上还是个自私的人,对不对?” 陈亦楠的自我剖析虽然充满矛盾,却因真实而动人。至少,她成功地让黄彩虹相信了她。 “谢谢你,亦楠姐。” 陈亦楠噗嗤笑出声,笑得很悠长。笑声过后,她轻快道:“哎呀你看我,本来还挺懊悔。得了你一句‘谢谢’,我竟然有‘值了’的感觉。” 黄彩虹听得不由一笑。 “你什么时候出来一趟?我们——你,我,我妈和呦呦——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非常有诱惑性。 黄彩虹很心动。 “等陈阿姨脚休息好的时候。我这边雇主初来乍到,我还没有摸索出生活作息的规律,也不方便离开。” 陈亦楠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那么多感人的借口,她为何偏偏挑了“摔了一跤”? “好吧。等你消息。”陈亦楠深知有些事急不来,只能笑着违心答应。 黄彩虹应承下来。 春晓午睡的时候,黄彩虹在餐桌上给她留了一张纸条,说自己去菜市场,约2小时左右回。与纸条同在的,是周先生留下下来的另一套402的房门及楼下安全门钥匙。 雇主到了,黄彩虹开始使用备用金。她从周先生放备用金的抽屉里,抽出三张人民币。之后,轻提上房门,出门去菜市场。 她准备买只墨鱼,买把芹菜,再买盒鸭血,就着家里的绿豆粉丝,做一份墨鱼炒芹菜,一份鸭血粉丝羹……嗯,最好再来两、三条小黄鱼,清蒸即可。 菜市场一直是黄彩虹爱逛的地方,她爱死了菜市场的市井烟火气。 满头汗津津地从菜市场出来,黄彩虹将雨伞打开,将手中的装菜用的防尘袋往胳膊肘处挪了挪,顺着人流过马路。 有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她,袋子口的甜橙滚落下一枚。 恰逢当天下午落着密密的雨丝,不撑伞很快就湿身,撑伞又吃力,再遇上这等毛躁的走路都不安生走、打打闹闹的半大孩子,黄彩虹不由沉下脸。 第114章 那些并不重要 但她的怒意,也仅只限于沉下脸而已。当街骂人,她是骂不出的。 不待她弯腰拾橙,一双秀美的手,捧着那只跌落的甜橙,伸到了她的伞下面。 黄彩虹瞬间可乐,这助人为乐,也助得太毕恭毕敬了。 她伸手去取,同时抬高雨伞,看帮她捡拾甜橙的人。一旦看清对面的人,“谢谢”二字忽然凝滞在齿间。 伸手取物的姿势,也随之僵硬在空中。 她见过她! 她记得她! 化成灰……认不出,光天化日之下,绝对不会认错! 冤家路窄呐! 黄彩虹深感胸腔内一口恶气,抑制不住往上升,顶得胸肺都想爆炸。 绿灯很快殆尽。 其他路人已经走过斑马线,走回到人行道。唯有她和她,彼此对望,忘了时间和地点,呆在了马路中央。 司机的鸣笛率先惊醒了黄彩虹。 黄彩虹手捂袋口小跑起来。 答。答。答。 身后传来充满韵律的高跟鞋敲地声。 黄彩虹在司机的鄙夷中,来到了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听声音,高跟鞋也平安跟了过来。从未诅咒过人的黄彩虹,心底冉冉升起一丝恶毒的诅咒。黄彩虹甚至能看清那诅咒散发着幽幽黑烟。 “橙子!您的橙子!” 高跟鞋急追两步,再次将橙子捧到她面前。 黄彩虹厌恶地转过脸。妖精都这么不要脸吗? “我知道您讨厌我。您甚至有理由仇恨我。我咎由自取,不敢奢望得到您的谅解,但……” 那声音娇滴滴的。 那双手白嫩嫩的。 那双高跟鞋俊俏俏的。 入眼的美好,都是伤害! 黄彩虹情绪激动得厉害,她甚至觉得手有点不受控制地想发抖。 还以为自己已经释怀,原来不过是硬生生尘封起来而已。不该出现的人一旦出现在眼前,还是能一秒惹她炸裂。 黄彩虹手指眼前的丽人,嘴唇直哆嗦。千言万语乱炖在胸中,一时竟不知从哪句开始说出。 她怎么可以这么恬不知耻!伤害了她还奢望得到她的谅解……哦,她说她不敢奢望得到谅解,那还不麻利地有多远滚多远,缠着她干什么! “你,你走。”黄彩虹胸口起伏,远超语气起伏。 高跟鞋忽然手捂着脸,失声哭泣起来。 下午三点,太阳隐入并不浓厚的乌云中。天光白亮,细雨如丝。繁忙的小马路人行道上,一个漂亮到光彩夺目的小白领,无助地站在细雨中,站在撑了雨伞的黄彩虹对面,毫不顾忌路人目光,痛声哭泣起来。 凭白惹人怜爱。 路人将探究和谴责的目光扫向黄彩虹。黄彩虹深感被倒打一耙。 实在气得厉害,黄彩虹很想当胸推高跟鞋一把。素来的与人为善,使她撒不出这个泼。一跺脚,她夺路跑掉了。 一路飞奔。 像是背后有鹰在追的兔子。 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西岸家园,跑到8号楼下,从小坤包里取钥匙的时候,手都在发抖。气的。 哆哆嗦嗦开了门,进楼宇,上楼。 黄彩虹没觉得自己想哭,泪水自作主张落了下来。等她察觉时,前襟已经滴湿了一小片。她拿手背擦眼泪,眼泪越擦越多。导致她到402门口时,不得不在门口停一会儿,好让哭意退去。 装作一切正常,黄彩虹开门进室内。 春晓还没有起床,她正好潜入卫生间,偷偷洗把脸,彻底掩盖哭过的真相。 洗过脸,黄彩虹进厨房,洗墨鱼,洗芹菜,切墨鱼,切芹菜,切鸭血块。各种食材放进玻璃碗内,等着春晓午觉醒来就做早晚饭。 吃得早,一样可以避免增肥。 下午四点十分,黄彩虹做完筹备工作,心情终于平复。她终于可以给邂逅的丽人定位:小,三。 春晓睡的主卧房门打开。 睡了一觉的春晓,容光焕发,越发显得年轻、充满朝气。 “你醒了?” “早醒了。站阳台看风景呢。原来我们隔壁是座公园。” “是的。西岸公园。早上六点开,晚上六点关。据说是清代一士大夫的私人宅邸。院子套着院子,很有江南园林风韵。吃过晚饭,我们应该还来得及小逛一下。我这就开始做晚饭。” “行。” 春晓趴窗台,继续眺望西岸公园。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黄彩虹与春晓才见半天面,感觉就像相处过很久似的。她们有心意相通之感,仿佛上辈子是亲人。 不知是春晓的爽直,还是春晓的不会使唤人,令黄彩虹倍感放松。 黄彩虹在厨房做饭,春晓公园看腻了,就进厨房里看她翻炒烹煮。 “快出去,厨房油烟大。”黄彩虹说。 “没关系,我想多看看你。”春晓说。 厨房开了抽油烟机和排风扇,并不是很热。黄彩虹却渐渐红了脸。被撩的。 这小丫头!说她撩人吧,她说得又那么一本正经,甚至表情认真到有淡淡哀伤。说她不撩吧,又令黄彩虹怦然心动。 做好了晚餐,黄彩虹给春晓盛了小半碗米饭:“主食还是要吃的。” 春晓顺从地接过米饭。 黄彩虹将筷子和汤勺放在春晓身边的碟子里。 春晓听话地拿起筷子夹菜,拿起汤勺喝汤。 黄彩虹本来有很多话,筹备吃饭的时候问春晓。譬如,肚子里孩子的爸爸是谁?春晓跟周北明到底是什么关系?真正面对面吃饭的时候,她又觉得,那些并不重要,不如全心全意,放下一切,安安静静享受美食。 两个人,相对无言又不觉尴尬地吃了一顿早晚饭。 晚饭结束,夕阳的余晖从西边的窗户洒进室内,室内满地生辉。 看天色,离天黑还有个把小时。 黄彩虹收拾了残羹冷炙,去厨房洗刷。春晓趴在窗台继续放牧眼光。 四楼之下,有人仰脸往上看,看到了春晓的小脸。 春晓瞧了又瞧,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她,但仰望的小姐姐看得很执着,她便朝楼下的人笑了笑。 黄彩虹很快将厨房收拾好,洗洗手,擦了护手的霜,对客厅里百无聊赖的春晓道:“要不要下去走走?你要是嫌下雨不想逛公园,附近还有两座商场。” 第115章 常感被撩,怎么破 春晓点头:“就shoppingmall里逛逛吧,我正好需要买孕后期的衣服。” 黄彩虹拿了手机,拿了两瓶水,又拿了干纸巾和湿纸巾,塞进双肩包里,转身要搀扶孕妇,孕妇已经足蹬运动鞋出了门。楼梯都下了好几层了。 黄彩虹不禁哑然失笑:“你还真是灵活。” “那是!我妈妈在我小时候,逼我跳了八年拉丁舞。” 黄彩虹忽然有些笑不出。待她小步追到春晓身后,轻声问:“你妈妈知道你现在吗?” 春晓吐吐舌头:“没敢告诉她我回来了。她还以为我在国外呢。” “你父母不在上海?” “不在!我父母常住山西太原。天高皇帝远。” “我还当周先生是本地人呢。” “周先生?你说北明哥哥?他不是。他幼年跟我一样长在太原。不过,他比我还动荡。 小学时入京,高中时到魔都。参加了高考,考取了魔都交大。交大读了两年,以交换生的名义去英国又读了两年。后来凭本事考进美国常春藤名校,又读两年。算是硕士毕业。 据说那时候还想接着读博的,他妈妈不赞成。他自己也不十分坚持。家里有人反对,他也就放弃了。之后,满世界跑。” 黄彩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不期然引得春晓说这么多。 说话间俩人来到楼下,黄彩虹跨前一步,将重重的铁门推开,让春晓先走。 一只梨花大猫喵呜呜叫着从草丛里走出来,离她们三五步远的地方,四足促在一起,昂首望着她们。目光温柔如水。 “呀,好优雅的猫!”春晓惊喜地叫出声。 她大概忘了自己的肚子,要蹲下时才觉得不便。弯腰又不能弯得太很,惹得自己咯咯直笑。 “你不要碰猫!”黄彩虹惊呼。 春晓诧然回头。 “野猫身上可能有弓形虫!” 增加胎儿畸形几率的弓形虫。 春晓吐了吐舌头,放弃撸猫奢望。 “它看上去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哎。”春晓有点不舍得走。 “经你这么一说,它好像是肚子格外大,应该是只孕猫吧。”黄彩虹仔细打量猫后,说道。 说完,两人彼此对视。她们俩虽然都没有说话,那一刻,无疑心意相同。即,下回路过楼下,一定记得给梨花猫妈妈带些有营养的食物!这种心意相通的感觉,很舒适。 黄彩虹拉春晓,有意走在春晓和梨花猫之间。 这只猫明白人类能给她带来额外的食物,不惜黏人乞怜。 黄彩虹要保护春晓不被猫碰触,又十分怜悯为了孩子大胆冒险的猫咪,内心颇为感慨,目光不住地在梨花猫身上徜徉。 春晓回头间,一个不小心,目光撞上一双望眼欲穿的眼睛。她想起来了,在楼上看到的抬头往上望的小姐姐,就是她! 只是那双眼睛一撞上她的眼睛,立刻躲闪了去。 兴许是等与她闹了别扭的心上人,才这样纠结难安、欲语还休吧。春晓默默声讨一番令女孩子伤心的男人,挽上黄彩虹的胳膊,朝小区门口走去。 这一晚,春晓让黄彩虹见识了什么叫财大气粗。 春晓在短短半小时内花掉近五位数的钱。一个logo是蝴蝶、以b开头的孕妇用品商店内,春晓东摸西瞧,看什么都不甚满意的样子。 导购冷眼远远地看着,不时低头看手机。 黄彩虹偷偷看标牌价格,乖乖哩个咚,一个样式普通的孕妇背带裤,居然敢要价四位数。真是没有王法了! 翻看一圈,春晓一招手,喊服务员包起一条2350元的裤子。刚还一脸冷漠低头看手机的售货员,马上面带微笑小跑过来。 春晓点兵点将一样,随手指这个、那个,都打包。 再看服务员,后槽牙都快笑出来了。看春晓和黄彩虹时,眼睛里都能漾出星星来。春晓仿佛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服务员态度变化。黄彩虹偷瞧服务员态度变化,心里可乐。乐着乐着慌起来。她拉一把春晓: “我,我没有带那么多钱!” 春晓一愣,随即咯咯笑起来。仗着身高优势,她顺手捏了捏黄彩虹的脸蛋:“宝贝,我带的有。” 黄彩虹的心,扑棱扑棱乱跳好几下。怎么有小媳妇跟大丈夫逛街的即视感,分明她还是年长的那一个。 钱付过,东西沉甸甸的五大包。除了里里外外的衣服,春晓还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超级大枕头。 黄彩虹见春晓刷卡刷得极熟练,有点懊悔刚才想当然地代入太多。跟春晓相处得太和谐,她都忘了,春晓是甲方,是高中毕业就美国留学的富二代,是能召唤老总亲自面试应聘者的人。 财大气粗理应是标配。 黄彩虹收敛了脸上溢出的复杂表情,准备花大力气拎林林种种的袋子。没想到,她又土了一回。春晓跟她说,店家会负责给她们送回去。 黄彩虹没有说话,只弯了弯唇。贫穷限制想像力系列。 春晓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照样拖了黄彩虹的胳膊挨家挨户地逛。体力匪夷所思,不像孕妇。 时光里的业态很丰富,并不以服装鞋子为主,隔三岔五穿插着画室、花店、舞蹈房、书店、品牌电子产品旗舰店、小吃餐饮店等以体验为主的店。 走到一个造型是手推车的摊位,春晓闹着黄彩虹,要黄彩虹给她买冰淇淋吃。 虽然时间是初冬,商场里走久了,也会有燥热感。加上孕妇本来就体热,黄彩虹说不出拒绝的话。哪知春晓顺手一指的,是哈根达斯。小小一盒,居然要38元。 “推荐你吃朗姆酒口味。敲好次。”春晓一拿拿两盒。 零食柜前的漂亮小姐姐露出超级温柔可爱的笑,忽闪着眼睛看黄彩虹。黄彩虹总塌不下脸让兴致盎然的春晓放下一盒。一狠心,刷去76元。 春晓搂着黄彩虹的肩膀,笑嘻嘻,“吧唧”亲一口黄彩虹的脸:“就知道你会对我好。” 黄彩虹平白脚一软,险些不知道该怎么抬脚走路。 “我也要对你好。”春晓半回头,分外认真地说道。 不行,又被撩到了。 第116章 行啊,还挺聪明! 要不是春晓挺着大肚子,她都要怀疑春晓的xing取向了。 说完“我也要对你好”的春晓,自顾自迈开步子走开了。留下黄彩虹,哑然失笑。 她仔细揭开手中哈根达斯的冰淇淋盖子,抠出盖子背后的小勺。此刻的期待,有点像春日里初会奔跑的小鹿,雀跃,开怀。 久闻哈根达斯的大名,她还从来没有舍得吃过! 挖一勺,没舍得挖太多,黄彩虹放进嘴里。忍不住闭上眼。 人流熙攘的商场内交通道上,黄彩虹感到命运的聚光灯猛然照在了她的身上。高光之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呐喊:好奶香!好浓郁!好幸福! 睁开眼,看看手中小小的哈根达斯,黄彩虹记住了春晓的味道。 又吃一勺,黄彩虹才舍得移开目光寻找春晓。 春晓站在不远处,正含笑望着她。她一定是看到了她闭眼享受冰淇淋的样子。 黄彩虹莫名红了脸。 说不清是害臊,还是娇羞。 一转眼,春晓又隐匿在来往的人流中。黄彩虹心中隐隐绰绰赌着小气,慢吞吞往前挪。她偏不走快,哼,让春晓还仗着腿长乱跑! 等她挪到春晓立的位置,才发现,春晓手里又多了三四个手袋。 “不是吧?一眨眼的功夫,你又买东西啦?” “不是你眨眼的功夫有些长,就是我干脆利落舍得为喜欢的人花钱。” 黄彩虹忽然想到,在孕妇服装店里,春晓似乎买了三四件孕装。那她手里的?抬头一看,一串英文字母的店铺,她一瞬间也拼不出,但橱窗里的模特,清清楚楚显示是家女装店。 所以,春晓手中拎着的,是给她买的? 黄彩虹的脸,直接成了粉红色。 不行,不行,她的心儿,为何跳得这样快? 原本,黄彩虹提议逛街的时候,是藏了八卦小心思的。哪知道,春晓如此会撩。全盘打乱她的计划。 一个商场,她们逛了近3个小时,愣是一句探秘都没有来及问。全程都是买买买、吃吃吃、撩撩撩、笑笑笑。 花了好大一笔银子后,俩人打道回府。 幸好家够近。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黄彩虹如临大敌,惊恐地抓住春晓的胳膊。 “咋?” “你这样刷卡,你父母会不知道?短消息会显示在哪家店消费的啊。” “切!” 春晓不屑:“我有那么笨吗?我刷的,才不是我爸妈给我的卡。” 黄彩虹一颗心,不肯好好落进肚子。 她忽然一改立场,为春晓的父母操起心来。 好好的一个闺女送到国外读大学,读着读着竟然读出一个大肚子。搁哪个父母受得了?也就没心没肺的春晓,意识不到未婚产子,对她的未来人生是怎样的黑暗影响。 “是北明哥哥借给我的卡。等我到美国后,再设法套现还给他。” 黄彩虹侧头看春晓。春晓说得一本正经。她几乎都要信了。要不是她亲眼见周先生有多上心春晓入住新居的话。 她刚从陈亦楠那里听说,周先生为春晓暗中面试了好多人。仅此,足见周先生用情之深。 周先生知道春晓不喜欢身边总换新面孔,又知道春晓无力一人带娃,所以才兼顾学历、品性和未来五年。以此,可见用心之久。 咦咦咦,周先生花这么大功夫找来的人,需要陪同春晓去美国带娃吗? 以后记得问一问。她好早作准备。 “周先生喜欢你。”黄彩虹脱口而出。 “并非!”春晓果断否认。 “你干嘛这么急着一口否定?”黄彩虹不解。“喜欢”又不止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虽然相处才半天,要是谁问她是否“喜欢春晓”,她也准备给予肯定回答呢。 春晓叹了声并不含愁滋味的气:“你有所不知。这里头有故事。” “哦?是吗?”蠢蠢欲动的小八卦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嗯。你不是外人,我讲给你听。 北明哥哥小时候跟我是邻居。北明哥哥小时候,身体不好,从来没有上过幼儿园。别的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他就呆在家里。 他家那时候特意请了一位住家阿姨照顾他。只要不是刮风下雨天,阿姨就带他到楼下晒太阳、玩儿。 楼下好多小孩,几乎都比他年龄小。 他因为身体不好,哮喘或者结肠或者腿脚什么问题,具体我也说不出,总之,不能淘气着奔跑,跟年龄小的小孩也没法玩。那些小后生娃子,皮得很。时间长了,他发现,有些文静的女孩,还是能玩在一起的。 他跟……我之间的革命友谊,就是那时候攒下来的。” 黄彩虹犹犹豫豫地点头,越点越不由衷:“不对吧?你说他小学在北京读。就算他7岁读一年级,他留在太原的时间也只有7年。你到现在大学还没有毕业,应该不止小他7岁吧?” 春晓吐起舌头,嘻嘻哈哈道:“哎呦,行啊,还挺聪明的。” 黄彩虹得意一笑。她差点脱口而出,她还曾经根据两张电影票,推断出一场外遇呢。只是结局太伤感,平白影响今晚的快乐心情。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春晓的声音,忽然干涩起来,“陪伴北明哥哥的童年,跟北明哥哥一起玩的文静小姑娘,是我的姐姐。” 夜色笼罩着春晓,春晓超过黄彩虹半步,又高出黄彩虹十多厘米,黄彩虹完全没有看到,说最后一句话的春晓,表情是扭曲的。 春晓的话落在黄彩虹的耳朵里,黄彩虹只是觉得合情合理。对友人的妹妹,当自己妹妹一样疼爱呵护。这符合周先生在她心中的人设。退一步,爱上友人的妹妹,也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这也解释得通,怀着别人孩子的春晓为什么不希望周先生在他母亲生辰的这一天来看她。这可能会引起周家老太太的醋意与嫌恶。 “你说周先生没有结婚,他有女朋友吗?”黄彩虹追问。这算是她迂回落实春晓与周先生之间关系的重要一问。 “没有。”春晓回。 这倒让黄彩虹意外。她瞬间有些迷糊。判断的天平朝“男女间的喜欢”倾斜。 黄彩虹还要问什么,忽听春晓短促地惊叫一声。 第117章 楼下有个女的 “怎么了?”黄彩虹如临大敌。不会累得动了胎气吧? “有人!”春晓手指暗黑处。 黄彩虹抬眼眺望,路灯照亮的地方有限。她努力去看,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这里就是住家小区,看到有人路过,也正常。别吓自己。”黄彩虹劝慰春晓。 春晓讷讷无言。她想说,那黑暗里微微反射光的眼睛,好像专门在盯着她们看。那融在夜色里的身体看不到,独独看到一双银白色的高跟鞋,真真惊悚。 待她不甘心地打亮手机灯,边照边看,夜色里的墙下,除了歪七竖八停了几辆车,并无什么可疑身影。 春晓抚着胸口,慢慢放下那令她倍感惊悚的夜色中的眼和高跟鞋。 到家后不久,她买入的孕妇装被人送上楼。两个人洗澡前,各自将买来的衣服换了个遍。纯粹的快乐,仿佛回到大学住寝室的时光。 不得不说,贵的衣服就是有不同凡响之处。看似普通的衣服,穿在身上,落落大方,布料薄而轻且暖,还有舒适透气感。 黄彩虹打心眼里喜欢春晓送给她的四件衣服。 “好想拍给丽娟看,又怕她分心。”黄彩虹对着镜子看得喜不自禁,忍不住自言自语。 “丽娟是谁?” “陈丽娟啊。” “陈丽娟是谁?” “我大学同学。毕业后,我们俩同时来了上海。后来,她嫁给了一个上海人。”黄彩虹说一半,留一半。 后来,陈丽娟嫁给一个上海人,分到拆迁房后,怂恿她也在同小区买一套。相恋六年的他,举全家之力,真的在同小区买了一套小户型。她以为自此在魔都有了立足之地,哪里知道,婚前买房,本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保全资产。有房就有家,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什么时候约她来玩。” “行啊。”黄彩虹随口答应。 她当春晓嘱她喊陈丽娟来玩,只是因为春晓年轻活泼、孕中生活寂寞。她随后答应,并未当真。 这一晚,睡眠清浅的黄彩虹睡了一个无比踏实、香甜的觉。 春晓比她壮胆设想的好女主人还要好。 周先生也不是那样令她不齿的周先生。 一切完美得像做梦。 霉运耗尽,好运终来的强烈预感。 第二天,黄彩虹醒来已是早晨七点钟。一骨碌爬起来,慌里慌张出卧室,见春晓的房门还紧闭着,悄悄吁出一口气。她好像晨间睡得更香甜,无法更早起床。 要是她因为晚起而令小孕妇饿肚子,那可太失职啦。 洗漱过后,黄彩虹进厨房,熟门熟路摊起葱花饼。这是她的拿手早餐。薄、软、弹的葱花小饼,曾有人说,百吃不厌。 黄彩虹眉头一皱,赶紧刹车。 好运终来的日子,她再也不要追忆过去! 摊了十只薄饼,探头观望春晓的卧室门,仍旧紧闭。勤快的黄彩虹,又去手洗春晓昨日买回的衣服。 那些昂贵的孕妇裙,有两件是真丝加羽绒的。 她从陈亦楠那里学到,真丝娇贵,稍有不甚,会缩水、褪色,进而显旧,质地变得脆而薄,影响衣着美观与寿命。 真丝衣物应该用专门的真丝洗涤剂,浸泡后轻轻揉搓,尽快洗涤、按压挤出多余水分,平铺晾干。 她们昨日没有买真丝洗涤剂,黄彩虹用洗发水替代。 洗完一件就观望一下春晓的卧室门,一口气洗完了四件,春晓的卧室门仍旧是关得牢牢的。她索性把自己的那四件薄毛衣、秋羽绒、细格子西裤以及一件秋冬套裙也手动洗了。 等春晓打着哈欠终于从卧室里走出来时,阳台已经凉满了衣服。 五彩斑斓、长长短短的衣服,光看看就心情很好。 “你醒啦?一定饿了吧?我摊了鸡蛋饼。” “我其实醒了好一会儿了。” “又眺望公园了?” “不是。趴阳台往下望着玩儿。” 黄彩虹噗笑出声:“楼下能有什么啊?” “楼下有个女的,长得挺漂亮,可惜——” 黄彩虹已从厨房端出鸡蛋饼,又折身进厨房。 “可惜什么?” “可惜好像这儿有问题。”春晓拿手指自己的太阳穴。 黄彩虹端了两杯牛奶出来,看到春晓正要伸手拿鸡蛋小饼,赶紧阻止:“哎!你洗手了吗?” “没有。” “先洗手!” “你好凶哦。”春晓嘟起嘴巴,委委屈屈起身去洗手。 刚才说到哪儿了? 黄彩虹一时想不起。 见春晓洗手出来,便招呼春晓落座,她还调了拍黄瓜、糖番茄、黑木耳、粉藕片。 春晓被轻处理过的蔬菜吸引,一心一意吃起早餐来,也把刚才随后说起的话题忘在脑后。 吃过早饭,收拾停当,看看墙上钟表,九点半。 “我要出门买菜啦。你想吃什么?” “你不歇会儿吗?”春晓道。语气像撒娇。 “再歇太阳就大了。我上午买好了菜,下午就不用出门了。” “那我陪你去吧?” “一听就是话不由衷的。你还是在家歇着吧。” 春晓吐着舌头笑,不再跟黄彩虹纠缠。 她又趴在了西窗口,不知往前张望,还是往下看。 客厅西窗口下,放了两只小沙发和一只小茶几。春晓便跪在其中一只沙发的宽大扶手上。从背后看,看不到隆起的肚子,倒像个人长大行为却孩子气的伪大人。 黄彩虹取了遮阳帽,拿了购物袋,确认钥匙和手机在身上,出门去菜市场。 菜市场离家说远不近,需要过一条马路,再走七八分钟。加上下楼及等红绿灯的时间,单趟至少十分钟。去时还好,回来时拎着食材,走上十分钟,也十分不易。不过,咱们的黄彩虹,可不是娇生惯养的人。 她手握重铁门的把手,推开楼下安全门。 脚还没有出门,才一抬眼,就跟触电了一般,直愣愣僵住。 冤家路窄! “你的。” 一粒新鲜饱满多汁的、黄中带红的甜橙伸到黄彩虹面前。 黄彩虹差点原地跳起:“你阴魂不散啊!” 被她冷不丁大吼一嗓子的人愣怔,嘴角隐隐往下撇。 第118章 他现在很危险 黄彩虹趁机夺门而逃。 她尽她所能地快速奔跑。 像是身后有鹰在追的兔子。 一个小时后,惊魂未卜的兔子归来。 她探头探脑,大有鬼鬼祟祟之感。 见前方无可疑人,她飞快地从包里掏出一条半斤鲫鱼,抛给草丛里露出半个身子的梨花大猫,把猫吓得随即缩身进草丛。 顾不上安抚梨花大猫,黄彩虹做贼般取钥匙开锁,进了楼道,才长出一口气,挺起佝偻的后背。 她想清楚了,像她这样心中有气撒不出的人,最好的办法,是远离生气源。 一口气上4楼。 打开房门,黄彩虹彻底傻眼了。 她在楼下费尽心思规避的人,竟然蹬堂入室,就坐在她擦过六七遍的餐桌旁! 一定是她打开门的方式不对。 黄彩虹想也没想,飞快关上门,重新开! 402的房门重新打开。是春晓从里面打开的。 “嗨,你没有走错门。快进来。” “她——”黄彩虹手指餐桌旁原本坐着此刻已经自动站起的人,气势七丈八。 “她就是我早晨跟你说的那个人。”春晓朝黄彩虹挤挤眼。 春晓早晨提过什么人吗? 哦,哦,那个挺漂亮但脑子有毛病的人…… 黄彩虹一个愣神的功夫,春晓已经将她拽进室内,关上她身后的门。 “对不起!”餐桌旁的漂亮女人陡然站起,朝黄彩虹深深鞠了一个躬,并长久保持,没有直立起身体。 春晓看得一愣。 尤其是看到黄彩虹嫌弃地转过了脸。 “等等,你俩认识?” 一个点头。 一个摇头。 春晓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在楼下转来转去,等的就是她?” 点头的继续点头。 “什么深仇大恨啊?”春晓拿胳膊圈住黄彩虹的脖子,语气里全是撒娇。 摇头的继续摇头。 “反正今天没事,遇上就是缘分,我去给你们倒水。”春晓可着劲笑。 点头的那个无比配合:“谢谢。” “呸!”黄彩虹唾弃。 春晓闻声马上折回,她来到黄彩虹面前,两手扒开黄彩虹乱蓬蓬的头发,来回搓黄彩虹的脸蛋儿,嘴里急急解释。 “我不是故意要气你啊。我就是下楼扔垃圾,迎面撞上她。我看到她手里拿着跟你买回来的一模一样的橙子。顺口说了句这橙子挺好吃。她就问我,是不是昨天下午从菜市场买回来的橙子。 我不明就里,当然就实话实说,说是喽。 她说,她手中的橙子,是从你的购物袋里掉出来的。她在楼下转来转去,就是想还这枚橙子。 我想,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又这么拾橙不昧,不妨交个朋友。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渊源。不知者无罪,你不要生我的气!” 黄彩虹想掰开春晓揉搓她脸的手,奈何春晓手腕力气还挺大,不是她想掰就能掰得开。她本来是挺气的,甚至隐隐觉得春晓背叛了她。可春晓这一番话说下来,她再想生气,已经找不到生气的感觉了。 “按说,你不喜欢她,我开门让她走就是了。可是……可是,”春晓嗫嚅,看上去楚楚可怜,“如果可以,我想帮你解开心结。如果我做不到,至少也要知道,哪些是你的雷区。” 黄彩虹彻底绷不住。 太暖了! 她要哭了! 她跟春晓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吗? 她跟春晓是昨天才人生第一次见面吗? 她怕不是跟春晓是前世今生的命定恋人吧! 呸呸呸,恋人算什么重要关系。她们或许是前世的母女今生抱错的姐妹! 黄彩虹嘴巴撇啊撇,终于在春晓暖心的犹如情话的解释中,朝上弯曲。 “唔,你没有生我的气,我放心了。你坐哈,我去倒水给你喝。”春晓特意强调了“你”。 等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果真只拿了一杯水。 被背叛的感觉消失了。黄彩虹望着面前的这杯水,感觉舒服多了。 有春晓做她的背书,黄彩虹终于有底气,望向对面的人。 “我一直想向您解释。”对面的人还拘谨地站着。 黄彩虹特意坐了下来。 春晓紧贴着她,也坐了下来。 “解释得了吗?”黄彩虹冷冷反问。 对面的人语塞。 “插播一句,她叫什么名字?”春晓对着黄彩虹,问黄彩虹。黄彩虹没有回答。实在是因为,她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苗苗。柳树的柳,禾苗的苗。”柳苗苗代为回答。 春晓点着头,并不多话。 一时间,三人陷入僵局。 春晓无意中看见黄彩虹握水杯的手轻微在颤抖,心里吃了一惊,她猛然回头,对着仍旧站立的柳苗苗道:“要不你改天再来吧?” 柳苗苗忽然哭出声来。泪水从她娇俏的脸庞滑过。她目露哀求,望向黄彩虹。 柳苗苗的美,不同于春晓。 春晓也漂亮,她的漂亮,没有进攻性,因此也没有杀伤力。那是一种属于青春的、任谁看都爽心悦目的美。 柳苗苗的美,更多地增添了性别的魅力。她说话或不说话,自有一股娇媚,令女性心生介怀。至于男性怎么看,就要看回答的男性是否坦诚了。 黄彩虹不说话。柳苗苗她咬着唇,坚决不哭出声的样子,不得不说,楚楚可怜。怕自己真的被驱逐,柳苗苗哭泣中开口。 “我洗白不了我自己。我也没有脸去洗白。本来我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多懊悔,我都默默忍受。可是,既然命运让我遇到了您,我就应该争取一把。 我不是争取您原谅我,我没那么无耻。 我只是想请你劝劝他。他现在很危险。甚至可能以‘意外’的方式丧命!” 春晓忍不住露出吃惊的表情,一时间简直反应不过来柳苗苗口中的“他”是谁。 “劝谁?”春晓听不懂,直接问。 柳苗苗看一眼无动于衷的黄彩虹,用明显低了许多的声音道:“薛正平。” “谁?”春晓没听清。 “薛正平。” “薛正平是谁?” “……”柳苗苗定定地看着黄彩虹。 “薛正平是谁?”春晓转身望向黄彩虹。 “我前夫。” 春晓倒吸一口气,继而转向柳苗苗:“他遇到什么危险了?” 柳苗苗要开口,黄彩虹猛然站了起来,用高八度的声音嚷道:“闭嘴!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来跟我说?我为什么要听?走!你走!” 第119章 三人面对面 春晓将目光扫向激动地站起的黄彩虹,用手握住了黄彩虹垂下的那只手。 黄彩虹的滚滚怒意,瞬间得到平息。她重新坐了下来。 柳苗苗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 “如果您心平气和要我走,我一定二话不说,抬脚就走。可您分明很激动啊。与其让仇恨长在您心里,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剔除它呢?” 给予仇恨的,要求给个机会剔除仇恨?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混账话! 黄彩虹滚滚怒意再次涌动,喷薄欲出。 春晓握着她的手,侧坐好正面对着她,用充满关心地目光全神注视着她……春晓为她做的一切,无声无息,又一次扑灭了她的怒意。 她回头看着春晓,余光扫见春晓的肚子,悲伤自心底而来。 再开口,已经是另一种语气。 “要说,不如你听我说。” 那是一种苍茫、悲凉的语气。没有经历过真正伤害的人,说不出这样的语气。 “我想跟你讲一讲,曾经有一个怎样卑微的姑娘,她放弃了自己,一心一意想成全另一个人,最终被狠心辜负的故事。” 回应黄彩虹的,是窗外不时传来的鸟鸣声。 “听完我的故事,你再讲你的也不迟。如果,你,认为还有讲的必要的话。” 话显然是说给柳苗苗听的。 柳苗苗泪水连连地点头。 “既然是听故事,不妨坐下来听。”苍茫的语气里,泛出些许苦笑。 柳苗苗落座。 “既然是个故事,我不妨给我故事里的女主角取个名字吧。”黄彩虹目光流转,看向虚空。 她的脑海里,像打开潘多拉魔盒,前尘往事,在决定讲出来的那一瞬,腾空飞起,来回翻滚。 一帧帧,一幕幕的往事,记忆犹新。 一丝一缕的记忆,没有一处是模糊。 它们犹如白天刚刚发生,夜幕时躺在床上回忆般,事无巨细,在脑海里清晰回放。 “没有心情取什么含有寓意的名字,就让我称呼她为‘a’吧。” 黄彩虹正式开始讲述。 室外阳光白亮亮地高照。 “从哪儿开始说起呢?就从一件红色长袖t恤开始说起吧。“ 黄彩虹有时三言两语讲梗概,有时条分缕析讲过程。不管她语言是简是繁,头脑中的画面,始终是按照固定频率,有条不紊回放。 黄彩虹讲a素日的委曲求全。 讲a冷不丁撞上“现场”。 讲a跌跌撞撞,扑进厨房,从放刀的木匣子里抽出刚请磨刀师傅磨过的菜刀,蹬蹬蹬跑了出来,讲关键时刻,头脑里忽然蹦出的奶奶那双深邃、漂亮、被皱纹眼睑覆盖着的满蕴悲伤的眼。 讲衣衫不整的男人,用尽全身力气一声大吼:“离婚!非离不可!” 讲男人带回来的女人,悄然妩媚一笑,扭身退去前,挑衅一般,当着a的面,抚了一把薛正平的脸。 黄彩虹讲到这里,盯着柳苗苗,沉默不语起来。 春晓一下子跳起来:“你就是那个当小三的女人?” 柳苗苗的泪水,基本没有停过。 梨花带水什么的,都是文人的想象。至少面前的柳苗苗,不哭的时候很漂亮,哭得时候满脸通红,丑得够呛。 面对春晓的指问,她没有解释,而是点了点头。 “亏我对你印象那么好!”春晓叉起了腰。 “你爱他吗?”黄彩虹幽幽地问。 柳苗苗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忽而又点头。 “什么意思?到底是爱,还是不爱?”春晓帮凶一样叫嚣。奶凶奶凶的。 “那个时候并不爱。” “意思是现在爱喽?”春晓犀利反问。 黄彩虹目光复杂起来。 “你到底有多贱,不爱还撩?”春晓继续凶。 黄彩虹不由看一眼春晓。照这逻辑,爱了才撩?她倒很想插问一句,春晓你算在撩我吗?刚见不过才一天,你对我的爱又从哪里来? 面对春晓的逼问,柳苗苗手背抹一下眼泪:”我可以解释,等彩虹姐讲完她的故事后。” “呸呸呸。她不是你的‘彩虹姐’,她是我的。” 黄彩虹手托额头,因为打开了记忆的魔盒,她体能消耗很大,不仅口干舌燥,头也微微发胀。 春晓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拿手轻轻按在她的太阳穴上,温柔打转儿。 黄彩虹接着往下讲。 春晓于是听到了关于黄彩虹最近经历的全部故事。 当她听到黄彩虹走投无路,不得不孤零零地躺在医院的手术床上时,她捂住了嘴巴,以免自己叫出声。而柳苗苗,已经无法自持,泪水像小溪一样汹涌滑落。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室内的三个人都步步惊心的感受中,丧失了时间的概念。 “这就是a的经历。她撑过了想陪孩子一起去死的深深沮丧;她独自走过了最黑暗最孤独的难熬时光,她终于摆脱糟糕的过去迎来全新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回头?为什么还要倾听? a经历的那些伤害,本来就是别人抱着无所谓的心施加给她的。不爱了,要离婚,可以体面分手! 既然当初将她的感受她的尊严践踏在脚下,为什么又反过头来央求她去救践踏她身心的人?a有什么义务去听?不说救不救了,a又凭什么去听?” 春晓托着水杯,一脸的央求之意,请黄彩虹喝点水润润略带嘶哑的嗓子。 黄彩虹接过水杯,喝了两口。入口的清水就像是灵丹妙药,使她身心慰贴。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痛快淋漓地将藏在心里的苦和盘倒出。倾诉的感觉真好,好像减掉了沉重的体重。 令黄彩虹意想不到的是,她以为她会因为讲述而重新经历一遍伤痛,事实上,那些灼灼的伤痛,经历过讲述之后,仿佛被浇灌了一层清澈圣水,反而不那么灼痛。 黄彩虹说不出其中的道理,却明显感受到自己对柳苗苗的排斥在减轻。 “我好心疼你。”春晓泪水汪汪地看着黄彩虹,“为什么我出现得这么晚?要是我能早一点出现,我可以养你,支持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好自责。彩虹,我这里好难过。”春晓指着自己的心口。 黄彩虹正苦情呢,听春晓这么说,一个没忍住,噗笑出声:“傻瓜。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120章 留到第二天再说 浓重的悲伤被黄彩虹自己的一声噗笑打破、稀释。 春晓娇滴滴急急争辩:“怎么跟我没有关系?我喜欢你呀。我要是早出现,你就能少受苦呀。” 柳苗苗早已哭花了妆,她确实没有刚来时那么有底气了。 春晓充分发挥女主人的架势,转身对柳苗苗道:“你走吧。” 柳苗苗的眸光为之一暗,她面露哀求之色。 “不管那个薛……薛什么平做了什么招致危险的事,都是他咎由自取。你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你走吧。” 柳苗苗摇摇晃晃站起身,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忽然,她又转回身,态度平白坚毅几分。她对着黄彩虹道:“你刚才说过,你讲完之后,我讲。” 黄彩虹正沉浸在倾诉带来的妙不可言的轻松中,见柳苗苗确实痛苦的样子,忍不住同情心泛滥,轻轻点了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我反对!”春晓脆生生的嗓子响起,“一个人,不能在同一天里情绪激动两回。容易脑出血的。这位柳姑娘,就算是要讲,也请留到明天。” 柳苗苗明白反对无效,仍不甘心道:“我这个人命关天呢。晚一天就有晚一天的风险……” “啪。”年轻的春晓忽然将水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力气之大,使杯内的水花漾出杯外,“人命关天?人命关天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再发生也不过是一命抵一命!该!” 柳苗苗被春晓的气势震慑,说不出话来。 “吃饭吃饭,小娘我快被饿死了。”春晓嚷嚷开来,凶萌的样子,只剩下了“萌”。 黄彩虹赶紧起身,意欲做饭,马上被春晓拉住。 春晓抬了一下傲娇的小下巴,指柳苗苗道:“你,快去给我们订外卖。我要鸡胸肉色拉。要在一家叫‘椒羞’的店里订。” 春晓说完,冲着柳苗苗隐秘地眨了眨眼。 柳苗苗忽然意会过来,春晓看上去冲她凶,其实在帮她留下来一起午餐呢。 柳苗苗连忙取出手机,打开外卖app,寻找名为“椒羞”的色拉店。她都没有敢出声询问地址叫什么,而是自己定位寻找。 黄彩虹见状,无法再驱赶柳苗苗。 陈丽娟曾经告诉过她,倾诉很重要。国外不少人,为了心理平衡,不惜花重金找咨询师,倾诉内心的情绪。黄彩虹不仅不会花钱找咨询师,她甚至无法对着陈丽娟说出自己的怨怒。 陈丽娟忙着坐月子,忙着带孩子,忙着跟婆婆明争暗斗,忙着设法摆脱家乡大嫂的无度索取,忙着调整对自己胳膊肘快拐折的父母的感情……如今还要忙着回家安葬母亲,她生活中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她不舍得她再操自己一份心。 黄彩虹把一切都闷在心里。 她觉得她扛得住。 她一向能忍。 今日一倾吐,才知倾吐堪比骂街,是那样畅快淋漓。 春晓忙着倒牛奶,她倒了两杯,不过,却拿出了3只玻璃杯。柳苗苗用第三只空杯子去接了半杯水。 不多久,楼下门铃响了。 春晓叉着腰去开门。开完扭头:“地址你填的是这里,对吧?应该不会把外卖叫到你自己家里,对吧?” 柳苗苗忙不跌地点头:“是这里。西岸家园8号楼402室,我高德来的地址。填错了也没有关系,我留了正确的电话。大不了我去取。” 春晓没说话,依旧两手叉腰。 等了几秒,她自己打个指响:“冰箱里还有瓶没开过的葡萄汁饮料,我去拿来喝。” 黄彩虹端起餐桌上的牛奶,牛奶是从冰箱里取出来的,玻璃杯的外壁上很快凝结了一层雾气。 春晓前脚进厨房,房门后脚开启。 周先生昂首挺胸,走了进来。 柳苗苗吓得手一抖,水险些倾倒出来。她的关注点在来人两手空空。 黄彩虹轻咳起来,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她的关注点在于,她是被雇来照顾人的,而被照顾的人却进了厨房帮她拿喝的。 本是女主人应该端坐桌前的春晓,此刻一手拿葡萄汁饮料,一手拿橙汁饮料从厨房走出来。她没抬头,只顾看左手和右手:“两瓶都很好喝的样子,你们想喝哪瓶……咦?北明哥哥,你怎么来了?” 周北明微愣,很快露出明亮的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选葡萄汁。” 黄彩虹还红着双眼,她讪讪起身,尴尬地搓着手,有被抓现场的窘迫。 “你吃过午饭了吗?我提议今天中午吃色拉,不过你来晚了,没有你的份。”春晓三言两语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黄彩虹暗暗满心感激。 柳苗苗反应过来,这不是爽约的快递,这是男主人。她的两只眼睛因为流了太多眼泪而红肿交加,因此十分不好意思与男主人对视。 “无妨。我吃过过来的。”周北明说完,自顾自于餐桌上捡了个空位坐下来。 “自己拿杯子去。”春晓一点不给周北明好脸色。 “我去。”黄彩虹抢先道。 “不,不,我自己去。”周北明起身,踱步去厨房。 柳苗苗暗自琢磨,来人应该是小孕妇的情哥哥。反正黄彩虹也是多余出来的那个人,不怕再多她一个。 周北明进了厨房,转了一圈,又露出头来:“杯子在哪儿?” 春晓两眼往上翻。 黄彩虹连忙进厨房,给周先生指放杯子的地方。 一回头,看到周先生微微笑着正看她,表情明显带了捉狭。黄彩虹不由地伸手摸自己的脸。 “你其实知道杯子在哪里?” “我是知道。我想私下问问你,你们处得可还好?” “还好呀。你应该问春晓才对吧?” “我是应该问她。不过,她这两天心情不好……” 春晓这两天心情不好?黄彩虹平白想哆嗦。她怕是无法承受心情更好的春晓了。 男人特有的气息,扑到黄彩虹鼻息处。像是有什么在旺盛燃烧。黄彩虹身子不由向后趔趄。 周北明忽然两手合什,对着黄彩虹拜:“春晓脾气不好,爱使性子,但是她没有坏心眼。要是她说了不知轻重的话,你多包涵。” 黄彩虹已是目瞪口呆状。他们谈论的,是同一个春晓吗?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嘀咕了有一阵。春晓在客厅里竖耳倾听,听得不甚真切,干脆跑到了厨房门口,拿手拍打门框:“你们俩在里面说什么呢?彩虹姐姐,甭理他,外卖到了,出来吃!” 顺着春晓豪迈的喊话,黄彩虹侧身过周北明。 第121章 春晓的讲述 出厨房,春晓勾着黄彩虹的胳膊:“你们俩在里面说甚?” “没……没说什么。” “你连谎都不会撒,真可爱。”春晓捏黄彩虹的脸蛋。 黄彩虹真的措手不及,只能徒劳地红脸。 “不说我也知道,北明哥哥一准儿说我脾气不好,任性,没个正形,让你多担待我。哼,北明哥哥不懂,人是多面的,给爱的人和不爱的人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个面。” 黄彩虹飞快瞥一眼从厨房出来的周先生,没敢接话。她不知道春晓为何变着法儿打击一门心思关心她的周先生,隐隐担心春晓说出更露骨的伤人话。 “我家孩子爸爸,直到分手,还以为我压根不会大声说话。哈哈哈。我在他面前,瓶盖儿拧不开算什么,我是出门连只蚂蚁都害怕,简直只能生活在真空中。” 黄彩虹听得心惊肉跳,干脆不看春晓。 柳苗苗“噗”地喷出一口咀嚼过的色拉。 只有周北明,垂眼喝橙汁,脸上连一丝情绪波动也看不到。 “我好朋友跟我说,不能装得太过分,不然会把人吓跑的。哈哈哈。我是想矫正过来的,可惜,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啊。一见到他,我就头脑一片空白,只想快乐地当白痴。 爱一个人,就是这么情不自禁。 所以呀,我哪里舍得把我攻击性的一面露给他看。” 黄彩虹自感大气也不敢出。她总觉得,下一秒,周北明会拍案而起,愤怒地嘶吼:“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然而,偷偷斜一眼周北明,周北明正气定神闲地喝橙汁呢。他本意是要葡萄汁,春晓偏不让他如愿。 既然人家事主宰相肚里能撑船,黄彩虹决定对春晓的人来疯也置之不理。她镇定自若地抬眼看春晓的色拉碗,又是没有色拉酱的色拉,仅只五、六粒黑胡椒鸡胸肉块滚在蔬菜叶上。 黄彩虹摇摇头,这点食量太少了。于是拿过黄彩虹的叉子,将自己纸碗里的肉块悉数叉给她。 春晓默默顺从地接受。 周北明抬眼扫黄彩虹,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周北明不接话茬,春晓无法再生发。眼见黄彩虹夹在中间为难,春晓不再出言刺激周北明。 周北明品酒一样喝完杯里的橙汁,好像吃完了超级大餐,脸上现着无比的惬意:“昨天吃到一餐好牛排,晚上你们不必做饭,我叫他们送过来。” “谢谢周先生。”黄彩虹抢先说道。 “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对了,需要什么,我差人来送。” 春晓跟没听到一样,只出气声粗了些。 “一时还没有想到,等想到了跟您说。”黄彩虹柔声回答。 “也好。” 因为春晓实在不友好,周北明从来到走也就一刻钟的时间。黄彩虹要起身相送,被春晓死死按住她的手。 周北明什么都看见了,依旧平平静静,笑笑地轻轻关门走了。 碍于柳苗苗在,黄彩虹没有责备春晓。 春晓吃完色拉,打了个哈欠:“困了。柳小姐,请回吧。你走了我才能放心睡午觉。” 柳苗苗能拒绝吗?她想讲的事情还没有讲出来,想央求的话也还没有说出来。自然对暗中帮她的春晓言听计从。 402,很快只剩下春晓和黄彩虹两个人。 黄彩虹一个没忍住,就开始啰嗦春晓:“你今天干嘛呛周先生?你明明知道他一心一意关心你……” 黄彩虹话还没有说完,春晓劈头接道:“就是拜他关心照顾,我才受辱,被人从房子里赶出来!你不知道,他妈妈派了个老女人,话说得有多难听。什么‘不要脸的女人’,‘野种的孩子’,我但凡心眼再窄一点,保管被她说得当场跳楼!” 黄彩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春晓意犹未尽:“我呛他,其实是为他好,省得他因为照顾我,被家里人嫌弃。还有,你以后也不要对他客气,我们只有把他堵在门外,才能拥有最后一片净土。我可不想在孕后期再搬一次家。我也不想重新结识一位照顾我的人。我把我最后的热情都给了你,你可不许辜负我!” 黄彩虹仍旧云里雾里,听不甚懂。 春晓一边往床上爬,一边叹气道:“我从头跟你说起吧。” 春晓说的时候,黄彩虹就盘腿坐床的一角听。 春晓说,周北明把她从美国秘密带回来之后,将她带进了自己的公寓里。才住了一天,他妈妈就寻上门,以为春晓肚子里的,是周家的血脉,因此对春晓态度尚可。 年轻的春晓说漏了嘴,周北明妈妈紧跟着态度大变。她支使儿子出差,继而带着一帮人给儿子的公寓做里里外外的大扫除,喷洒明显不对味的液体。当晚春晓就因呕吐住院。医生对她吸入了什么颇为讳口。 春晓也算是在有钱人家长大的孩子,对看不见的暗箱操作见怪不怪,马上明白医生已经被收买。幸亏她年轻,身体好,很快恢复过来。 周北明的公寓,她是不敢再住。 事后她反思,并不后悔说漏嘴,只遗憾自己太单纯,竟然相信周北明井水不犯河水之类哄人的话,住进了他的单身公寓。 住了几天酒店,周北明出差归来。也不知他怎么找到的她。找到她之后,他并表示,是他考虑欠周全,为着春晓的清净安稳着想,分开住也好。 春晓想,分开住,周北明的妈妈总闹不到她那里去了吧。 她住进了周北明安排在浦东的一幢别墅里。周北明给她找了一个陪护,另外雇佣了钟点工,定时做家务。 才安生两个月,周北明的妈妈又带人杀进别墅。周北明的妈妈支使着众多走狗,将家具纷纷搬到别墅前院,将她的衣、物扔了一地。理由是,别墅是周家的,已经出售。他们代下一任业主清场。 周北明的妈妈并不当众撒野,有个妇人代她撒野。那是活生生的打砸场面,年轻的春晓真怕有人“不小心”撞到她的肚子上。 第122章 她该信谁? 好在,除了惊吓一场和照例被指桑骂槐地辱骂一场,并无真正凶险的事情发生。 周北明急匆匆赶来的时候,春晓已经再度住进了酒店。这一次,她打定主意,不能再跟周北明有什么牵连,不然,周北明的妈妈保管吃了她。 然而,完全不跟周北明有牵连,非常不现实,毕竟她还瞒着家人,除了周北明,没有别的经济来源。 周北明找到她,说是他把她从美国劝回来的,所以他对她必须负责到底。 他对她说,请再相信他一次,他这次要吃一堑长一智,把春晓安排在友人的房子里。这样,于情于理与他妈妈八竿子打不着。他妈妈倘若再无理取闹,他定跟他妈妈大闹一场。 就这样,连劝带哄,春晓来到了西岸家园,见到了黄彩虹。 “现在是最好的安排,小小的简朴公寓,非常适合平静的生活。我与你又这么投缘,实在不想再搬去新的地方,结识新的人。 要安稳下来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周北明堵在门外。 他该干嘛干嘛,不要到我们这里晃悠,我就不会成为他妈妈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们才有安稳日子过呀。” 黄彩虹郑重点头,表示下次周先生来,她绝不多说一句话。 告别打哈欠的春晓,黄彩虹帮她关上卧室门,独自徜徉在客厅。她努力梳理刚获悉的信息。 周先生如此翩翩有礼,难以想象他的妈妈如市井泼妇。春晓自己也说,替周北明妈妈撒泼的另有其人。可以推断,周北明的妈妈是位养尊处优的老太。一位素来养尊处优的老太,多少是有涵养,或者傲慢的。 这样的周北明妈妈为什么把春晓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只有——黄彩虹不觉点了点头——只有周先生表露过对春晓的爱慕,他妈妈才着急上火要赶走春晓! 周先生对春晓怀着何样的爱之结论,千呼万唤,终于出来。 黄彩虹盘坐在沙发上,体会刚得出的结论。假如春晓的仰仗是周先生对她的爱,这样把周先生拒之千里,是否明智呢? 又一个烧脑新问题! 手机铃声兀自响起,吓黄彩虹一跳。 黄彩虹第一反应是陈丽娟,拿起一看,是周北明! 有心不接的那一瞬间,黄彩虹想起自己是周北明雇佣的,工资是周北明发的。于是赶紧接起电话。 “春晓睡午觉了?” “是的。” “我今天见你加肉给她,她没有拒绝,她吃下去了。我还从来没有见她这样听话过。” “我恐吓过她。” “哦?” “我跟她说,不好好吃,会贫血。” “呵,”电话里传来周北明的轻笑声,“这样我的话我也不是没有说过。不算恐吓,只是据实而讲。” 黄彩虹不由也轻笑一声。 “你,你可以……”周北明的声音里现着迟疑。 “什么?” “你可以帮我侧面问问,她什么时候气消,原谅我?” “是不是得首先知道她为什么生气……”黄彩虹的这句话里,省略的主语是“你”。她本人是知道的。春晓刚给她讲过。春晓不生周北明的气,她只是害怕周北明的妈妈又来搅局。 “我告诉你。”周北明以为黄彩虹是在询问,“我知道原因。” “……”黄彩虹哑然失笑。她也知道好吗? “春晓气我,是因为我跟她说我喜欢他。” “……”黄彩虹顿时笑不出了。她推算出过这个答案,对答案本身不吃惊。吃惊的是,春晓竟然用周北明的妈妈打掩护,将她骗得这么结实。她对春晓的理由,前一秒还深信不疑呢。 “我想一辈子照顾她,跟她结婚,一并照顾她的孩子。春晓觉得我在侮辱她。她觉得我是在她身上寻找她姐姐的影子,她在我的爱情里只是一个替代的影子。我向她解释过,我不是一个念旧的人,可她不信。” 黄彩虹不仅笑不出,也说不出。她并不顶吃惊。她从春晓那里听说过,周北明小时候的唯一玩伴是她的姐姐。她只感到意外。听周北明话里的意思,春晓是知道并与他讨论过爱的可能性的,而春晓却一口咬定,周北明对她没有男女之爱的意思。 周北明有诓她的可能性吗? 她该信谁? “你想让我干什么?”黄彩虹开口。 “想让你不时说点我的好话,敲敲边鼓。假如春晓谈到我,你趁机问问她,要怎样她才肯消气,好好跟我沟通。” 黄彩虹迟疑了一瞬,决定简单应承下来就好,不必翻舌说什么。 挂断周北明的电话后,黄彩虹有个不好的预感,觉得这份突如其来的高薪工作恐怕干不久。她不必担心在职期间的薪酬问题,毕竟抽屉里还有小五万块呢。 等他人的事情尘埃落定,黄彩虹不自觉回味起柳苗苗的话:他现在很危险,他甚至有生命之虞……黄彩虹拿手挥舞在眼前,仿佛在赶苍蝇。其实眼前空无他物。她只是在驱赶脑海里那些挥之不去的念头。 绝不怜悯他,哪怕他死了! 这是黄彩虹给自己的下的通牒。 为了驱赶不由自主往她脑海里钻的好奇与隐忧,黄彩虹决定忙点什么。 她去厨房,抽出两根山药,洗净,去皮,切片,下水煮。煮山药的时候擦厨房。初冬的天,愣是擦得额头微微冒汗。 山药煮好,捞起,用蒜臼和蒜锤儿捣烂成山药泥,和上糯米粉,拍成小饼子,放在烧热的浅油锅里慢煎。 不久,清香甜美的山药饼出炉。 剩下的生饼子等春晓起床后再煎。 无事可干,她便拿起吃一块。饼很好吃,只是烫得厉害。为了片刻不得闲,她马不停蹄地边吹边吃。忽然之间,她看到了校园里他冒雨给自己送伞,风雨太大,把伞吹翻过去,伞的骨架断了,他毫不迟疑地脱下他的外罩,搭在她的头上。 黄彩虹扭过头。 新的画面出现。那是一个寒冬,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烤红薯。一块在红薯届里算是虾兵蟹将的小块烤红薯。他仔细地剥皮,自己啃皮上粘的红薯,把剥好的比纤细的巴掌宽不了多少的红薯递到她的面前。 第123章 你可知这人是谁? 黄彩虹赶紧将头转向别的方向。 他带她进他们的婚房,婚房只潦草地刷着白墙,勉强不算毛胚。他挥舞着手,说,以后我们在这里装一面大镜子,以后我们在这里放一排书架,以后……他也是想过与她白头偕老共建美好生活的。 黄彩虹无处可躲,被回忆逼得哭泣起来。 为什么,她明明受了他给的伤,却还会对他心软?! 黄彩虹独自哭了一会儿,情绪平稳多了。她大口换气,用自来水拍打面孔。她决定承认:八年,他们之间也有过美好回忆。但回忆只是回忆,不管柳苗苗说什么,她断然不会再亲近恶魔。 春晓午觉醒来后,看到的是神色如常的黄彩虹。不必筹备晚饭,下午无事可做。春晓建议看一部电影,她们找了一部爱情片,《泰坦尼克号》。看完杰克浮在冰冷的海水里,鼓励露丝要活下去的时候,周北明中午时说过的牛排到了。 牛排的配餐,是土豆泥,烤菠菜,水煮胡萝卜与鹰嘴豆,另外配了手指面包和蒜香面包。很丰盛。 黄彩虹第一吃吃这么口留余香的牛排,春晓对这块牛排也赞不绝口。 晚餐期间,黄彩虹没有借机打探春晓对周北明本人的态度。她觉得与其搅在其中,不如置身事外。 第二天,柳苗苗早早就徘徊在楼下。 她没敢贸然按门铃。 9点,躲在楼角的柳苗苗,看到戴了顶遮阳帽的黄彩虹拎着无尘袋去买菜。见到她走远了,她才去按只有春晓一人留在家的402。 她耍了一个小心机,特意避开黄彩虹,是因为她要说服春晓,让春晓成为她的盟友。 春晓在家闲来无事,正在瑜伽垫上试图重温相对温和的瑜伽动作,听到门铃响,走去开门。 不多久,柳苗苗拎着水果篮出现在门口。 “你来早了。”春晓重回到瑜伽垫上,“彩虹姐姐下楼买菜去了。” 柳苗苗弯了弯唇,无声地笑了笑。她今天的状态看上去不错,不像昨天那么充满执念,也不像昨天那样脆弱与卑微。 “早知道我带点菜过来了。” “你不上班吗?” “上。最近休年假。” “你上班干什么?” “我是一名助理律师。” “助理律师?” “是的。那种拿了证,但还没有独立接案的律师。帮助大律师跑小腿的那种。” 春晓马上少了轻慢:“法律很难念哎,很枯燥的。本来我父母也希望我读法学,可那对我来说太难了。后来,我选了当代艺术。据说容易毕业,但不知道毕业后能干什么。” 柳苗苗见春晓眼睛里流露出景仰,暗中拿捏姿态,使自己多些端庄与权威感。 她故意停顿不语。 春晓后仰着上身,努力抬高她的脚。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 年轻的春晓终于按耐不住。 “你要不要跟我讲讲,你经历过的有趣的案子?” 柳苗苗心中一阵狂喜,终于等到了春晓问这句话。 “平平顺顺的人不需要也不会想到找律师。但凡我们经历的案子,多少都令人伤感。不是哀其不幸,就是怒其不争,可能影响你的心情。你确定你要听吗?” 春晓精力旺盛,碍于体形无处发泄,一听故事虐心,高兴得直拍手:“我胆小,可我爱看恐怖片啊。给我讲讲,真实的生活是怎样的糟心!” 柳苗苗暗中长出一口气,开始她的讲述。 “有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长得挺高,你若初见,一准以为有十五六岁了。在偏远的山区,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倘若辍学不读书,闲在家里,很快就会考虑说媒,相亲,订个婆家。 之所以这样着急忙慌,是怕订晚了,好人家被人抢光了。 你尽可以嘲笑这个逻辑,但无法否认这种现实。 这令人悲伤。尤其我们都是女性,对置身其中的年轻的,不能自由做主的其他女性,尤为怜悯。 我要讲的,是比这糟糕还要糟糕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有个掮客一样的人,找到小姑娘的妈妈,嘀嘀咕咕说了一些游说的话。那个糊涂妈妈,竟然将自己13岁的女儿,出让给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名义上是做四十岁男人的领养女儿,实际上,男方口头上承诺,等‘女儿’成年,就娶她。” 春晓早已瞪圆了眼睛,听天方夜谭一样,深感不可思议。 “中间差着二十几岁哎!关键是,这种人际关系,是不是太bian态了?还有,还有,那女孩还是个孩子啊。大人们就不多想一想,这女孩该如何面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春晓激烈反对。 “没有人替女孩想过……不,这样说不对。女孩的父母替女孩想过,他们想的是,这下好了,这孩子不用再过贫穷日子了。除此之外,他们还得到了未来女婿的经济援助。就这样,13岁的女孩被单身的四十岁男子带回了他独居的家。” 春晓捂上耳朵:“强行未成年人,犯法的吧?” “你说得对。老男人很狡猾,他一直等着,等女孩过14岁的生日。” “14岁是分水岭?” “是的。法律规定,不满14周岁的幼龄女,没有性同意能力,以此倒推,女性一旦年满14周岁,在自愿的情况下发生关系,另一方不必承担法律上的责任。” “所以,她过完14岁的生日之后,就被?” “是的。” 春晓露出惶惶然的表情。许久,才有气无力追问:“后来呢?” “后来?几年过去了,女孩长大了。她心智日趋成熟,发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她没有青春期,她从童年,一步跨入了成年。她开始追问,开始懊悔,开始追究事情的对错。” 春晓露出赞许的表情:“很棒。” “可那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艰难路,甚至是一条无望走到头的断头路。当年的事,成了口说无凭。案中的老男人,本来就路子又野又宽,如今以普通人的视角看,已经发展成一手遮天的大佬。没有人,肯为这个女孩搭上自己的前途。” 春晓不识人间愁滋味的眉头皱了起来:“难道所有的律师都是势利眼?都掉进了钱眼里?” 柳苗苗悲伤地摇头:“我认识一个人,他不顾前途,甚至不顾个人安慰,明知道诉讼获胜的可能性为零,依然不管不顾投入了进去。” 春晓激动地拍起了手:“好呀。这不光是女孩新人生的希望,也是观望的社会的希望哎。” 柳苗苗直视春晓:“你知道这个跳脱出来、孤军作战的人是谁吗?” 第124章 是薛正平! 春晓追问:“是谁?” “是你的彩虹姐姐的前夫。” “啊!” “你若真的珍惜这样敢于发声的律师,请你帮助我,让我给黄小姐讲一讲她前夫的现状。” 春晓回过味来:“我不明白。你给彩虹姐姐讲她前夫的现状,我猜是危险现状吧,你想干什么?让彩虹姐姐劝他中途而废?” “当然不是!他是珍贵的火苗,我想让黄小姐劝劝他,要有策略地燃烧草原,而非燃烧自己。他死了,这个世界不过是死了一个无名小卒。他应该更好地珍惜自己的生命,更广泛的呼吁有正义感的人团结起来。闷头傻干成不了气候,要组织更多的人,发更大的声音,让全社会参与进来,才可能制造足够改变现状的舆论压力。” 春晓听得一半热血,一半迷茫:“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为什么是彩虹姐姐去劝?他若看重彩虹姐姐,何必跟她离婚?既然离了,就说明他根本不在乎彩虹姐姐!” 柳苗苗轻轻叹口气:“这里面有渊源。” 待春晓要问柳苗苗,里面有什么渊源,门外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不消说,是外出买菜的黄彩虹回来了。 黄彩虹打开房门,意外但并不顶意外柳苗苗在。她嗅到了不一样的紧张气氛,待要仔细看春晓,春晓又露出了甜美的青春笑容给她看。 黄彩虹打定主意不给柳苗苗好脸色看,因此不搭理柳苗苗。 “您买菜回来啦?”柳苗苗恭恭敬敬打招呼。 黄彩虹恍若没有听见,拎了菜就进厨房。也就是些番茄、芸豆、土豆、冬瓜、芹菜之类的家常菜,她摆盘似的,放这里,移那里,磨蹭着时间,不肯好好出厨房门。 不知何时,觉得身后有人,侧头一看,是若有所思的春晓。 “你想让她走吗?”春晓用干脆的声音问。 黄彩虹仿佛听到了她未出口的下半句,“点头我就把她赶出去。” 犹豫了一下,黄彩虹决定合理利用一下自己的影响力,于是,点头。 万万没有想到,春晓开口说的是:“那就听她说,说完让她麻利地滚。” 黄彩虹:“!” 这怎么跟她预想得不一样呢?!不过,春晓口中对柳苗苗相当不友善,这很慰借她敏感的心。 “好。”黄彩虹回答。 在春晓的支撑下,黄彩虹昂首挺胸出厨房。 “好啦,你快点坐下,快点说,说完快走!”春晓奶凶奶凶的。 黄彩虹懵懵懂懂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春晓何必吩咐柳苗苗坐下?但黄彩虹又疑心自己是不是敏感过头了,毕竟春晓的语气一点儿不友善,不像与柳苗苗暗通的样子。 柳苗苗赶紧坐下,她抬头,看着黄彩虹,目光非常虔诚。 从哪里讲起呢? 从她对一个清贵公子一样的男子的迷途之爱说起吧。 故事拉的战线虽长,好在都是大开大合的情节,非常容易三言两语交代清楚。总而言之,就是她被青春撞了一下腰,头昏脑胀,不明就里,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为了阻止薛正平——春晓早已知晓黄彩虹前夫姓薛名正平——升迁,她情愿成为清贵公子的马前卒。 然后就有了黄彩虹的撞见事发现场那一幕。后来,她还伪造了离婚协议书。这么说吧,在这个过程中,她恶果累累,直接导致了婚姻解体的严重后果。 她自己也没有能全身而退。清贵公子露出獠牙来,能把她撕得片甲不留。不知怎么,所里流传起她是小三的花边新闻来。说得有鼻子有眼,抛弃妻子的薛正平形象马上翻转,成了被狐狸酱戏弄的老实人。 还别说,这个花边新闻仿佛为二人的素来形象贴身打造一样。柳苗苗漂亮而妖娆,薛正平老实而埋头苦干。所有听闻了这则花边的,没有一个不深信不疑。 清贵公子将自己择得一干二净,笑眯眯袖手旁观。 这就导致了柳苗苗的工作岗位变得岌岌可危。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来,律所肯定保薛正平弃柳苗苗。 所以,柳苗苗说,她是一个咎由自取、没有前途的人。 说到这里,无论黄彩虹还是春晓,都不太想直视柳苗苗了。尤其是对柳苗苗抱有深切恨意的黄彩虹,她甚至觉得柳苗苗身上开始发绿光,倒霉催的。她就不用落井下石了吧。 “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个人。之所以说他,是因为我心里怀着对他的歉意。我觉得,一定是我搅乱了他的生活,导致他生活发生变故后,人突然极端起来。” 柳苗苗用这样的话承上启下,成功吸引了黄彩虹的关注。 黄彩虹心想,她和薛正平的婚姻堡垒,其实不是柳苗苗从外部攻破的,是她和薛正平之间出了问题,柳苗苗才有机可乘。不过,这些话没有必要跟小三说得那么明白。 她倒是不反对听一听,那个人婚后干了什么极端的事情。 柳苗苗确认黄彩虹有听下去的意思,于是,喝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往下讲。 她要说的背景介绍的部分,早晨已经跟春晓说过一遍。此时再讲给黄彩虹听,更加游刃有余。讲得一波三折,扣人心弦。 黄彩虹几度要抹眼泪儿,生生忍住。 女性更容易怜悯女性。毕竟所有的女性,某种程度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知道这个跳脱出来、孤军作战的人是谁吗?”柳苗苗拿早晨问过春晓的话,重新问黄彩虹。 黄彩虹不是春晓,她自然明白那个人要不是薛正平,柳苗苗何必来她这里浪费时间。只是,她说不出口。她并非打心底里觉得老薛不会做这样的事,恰恰相反,一身犟筋老薛,很容易剑走偏锋,做一些别人不太会做的事情。 这也是老薛身上书生气的来源吧。 她说不出口,是因为老薛伤她太深。她可以原谅他伤害她,但无法原谅他逼死无辜的、她期盼许久许久的孩子。 “是薛正平。”柳苗苗用忧伤的声音自问自答。 第125章 皮开肉绽 现场一片沉默。 在五味杂陈的沉默中,柳苗苗开始详细描述薛正平的所作所为来。 柳苗苗说,她最初是反对薛正平迎难而上。她是个平庸的小女生,生存哲学就是趋利避害。她不想薛正平浪费他的光明前程。 同样不希望薛正平铤而走险的,是所内一位对薛正平青睐有加的合伙人。 薛正平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愣是不顾反对,通过一个公益平台,与那对状告无门的母女联系上了。 说是利用业余时间,可对于本来上班界线就不明晰的律师来说,到底几点后、几点前才算是业余时间呢?薛正平投入地越来越多。 女孩告诉她,她曾经报过案,好像是在15岁左右。薛正平因此自费北飞了一次。碰过几次壁后,终于在警局泛黄的报案记录上查到了确有此事。查看当时的记录,男子轻松就摆平了那次报案——他矢口咬定是恋人间的小争执,很快哄走了女孩。 薛正平飞到北地后,人生地不熟,到处打听,很快有人通报给大佬。大佬大概不屑一顾。薛正平因此得以平安归来。 女孩告诉薛正平,后来,她随那人迁居到二线城市安烟,有一次,他要玩捆1绑,她突然很难过,深夜跑到附近的警局割腕,应该也会留有卷宗。 薛正平二话不说,再度自费飞一次。 他这样执著,很快“打动”了大佬。 大佬感到自己被“咬”住了。 虽然当前目测不会伤及他的皮肉,可心里恶心啊。 有一天,薛正平从律所下班,去地铁站的短短路上,过马路时,遇到一辆右拐的摩托车,忽然加快油门,恶狠狠朝他开去,也果然将他撞倒。幸而附近有交警,马上吹响了警哨。骑摩托的人说新买的车,一激动混淆了刹车与油门。 薛正平望见摩托车骑手深潭一样阴冷的目光,知道混淆刹车与油门纯属无稽之谈。骑手这是在奉命警告他呢。 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交警说,他觉得脚不对劲,走路酸疼,可能是被撞的,希望交警能立案记录下来,他保证绝不讹诈,没有严重后遗症的话,就对骑手既往不咎。 留有案底,就是留有证据。 第一轮较量,大佬没有在薛正平身上讨到便宜。 薛正平还没有来及沾沾自喜,第二波接踵而至。在拥挤的地铁上,一个戴墨镜的男人,从远处挤过来,从他身后挤过。他感到臀部一丝冰凉,继而感到刺痛,用手一摸,裤子裂了个口子,摸出一手的血。他也算是眼疾手快的,趁着人多墨镜男还没能走太远,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死死不松手,同时大喊:“小偷!谁帮我拨打110!” 没有人帮他拨打110,所有人自动往一旁闪,给两位留出空间。 中间地铁正常到站,薛正平的脚下,已经有血滴低下。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他拉着墨镜男,下车,寻求地铁工作人员的帮助。 110赶到的时候,薛正平裤子后口袋都快被血浸透。等待救护车赶来运往医院。这时候,才发现墨镜男走路时一头撞在了柱子上。警察勒令他摘下眼镜,意外地发现他两只眼睛枯萎得厉害,明显是有眼疾的。 警察在他眼前晃手,他也不过是慢一拍闻风略侧耳。是瞎子无疑了。这时警察再看薛正平,目光就带着苦笑了。搜索墨镜男的身上,不见利器。 但薛正平确凿被人划了大口子,皮肉翻飞,触目惊心。 只能立案,调查监控,查出结果后再通报给薛正平。 当晚,薛正平俯趴在床上,臀部贴着巨型创可贴,身旁站着来回焦躁踱步的柳苗苗。柳苗苗决定,还是省略掉当晚对薛正平劝阻的讲述吧。当晚,在她的苦口婆心劝阻和有技巧的威胁下,薛正平妥协,表示以后不那么高调做事了。 哪知,第二天,女孩的妈妈联系薛正平,说女孩又割腕了。女孩儿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代理律师放弃她了,所有的世人面朝她时说可怜,一转过身,纷纷窃笑,说她活该。她不想活了。 女孩的妈妈希望薛正平能去医院见见女孩。只要薛正平说不放弃,女孩就会镇定下来,活下来。 薛正平刚被人割过屁股,知道刀子切进身体时的痛感。他想,去见见女孩,后续的事情再说,至少眼下不能见死不救。 薛正平连坐下来都困难,好在公交也好,地铁也好,都可以全程站着。 换了条裤子,没有人知道薛正平昨晚归家路上受过伤。薛正平迫于情形,向哭泣、尖叫、痛苦地寻死觅活的女孩一而再保证,他不会放弃,他与她休戚与共。 女孩在他的保证下,渐渐稳定下来。她哭着,伸着纤细的令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疼的小细胳膊,求薛正平抱抱她。 薛正平没法拒绝,像抱孩子一样虚虚抱了一下她,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鼓励。 轻微的咔嚓声在不远处响起。 薛正平的耳朵没来由地动了一下。 他本能转头,只看到鼓掌的人群之外,垂帘轻轻晃动。 有什么人暗中来过,又无声离开。 薛正平只是无法知道,是站他的人,还是害他的人。 薛正平的直觉没有错儿,是有个护士装扮的小姑娘,躲在做隔间用的垂帘的背后,偷偷拍了一张照。不多久,拜网络所赐,千里之外的大佬,已经在手机上看那张相拥的照片了。 大佬因为肥壮而粗犷的拇指轻轻拂过照片里女孩的脸,最终,将拇指定格,压在薛正平的脑袋上。 当天下午,薛正平得警局电话通知,告诉他查不到嫌疑人。当时地铁正在行进中,车内人员相对稳定,大家都站在原地,低头看手机。目测在走动的,仅只戴墨镜的瞎子一人。瞎子摸摸索索,两只手都高举着,一只手摸车厢内高高悬起的横杆,另一只手打横挡在胸前。走过薛正平时,视频清晰可见,他没有变幻手的姿势,没有转头,也没有丝毫停顿。 唯一的怀疑人,靠着视频洗清了嫌疑。 如果薛正平坚持查下去,他们只好动用大量警力,将当晚出现在薛正平身边的所有人都找出来,询问他们是否看到了什么监控看不到的东西。 显然,jing察并不倾向于此。毕竟薛正平的伤口虽然触目惊心,说到底,不过是皮肉伤。薛正平只得顺势说先就这样吧。 第133章 带他回家 黄彩虹小心翼翼地托起小男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像看奇迹一样,痴痴看着婴儿,爱不释眼。 “他真……好。”黄彩虹找不出合适的词表达她对男婴的爱。 这是春晓的孩子! 这是她黄彩虹隔着肚皮相伴了三个月的孩子! “我们把他带回家。”周北明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避免黄彩虹将男婴塞他手里,让他抱。 “可以吗?”黄彩虹泪眼朦胧地问。这不是伤心的泪水,是喜极欲泣的泪水。 周北明坚定地点头。 月子会所的陪同人员立刻慌了:“周总,我们是签过合同的,房间和月嫂是专门为您预留的。您不能……” 周北明一眼眼神,就制止住了陪同工作人员的反驳。 “给我准备出会所的东西。套餐不取消,钱照付。你们派个月嫂跟我们走。如果你做不了主,就把你们会所的负责人叫过来。” 工作人员迟疑一二,转身给负责人打电话。 黄彩虹生怕节外生枝,连忙说:“不用他们派人。我自己可以带好他!我真的可以!” 房间内的月嫂分不清青红皂白,没有立场地按照金主的吩咐准备好了小婴儿出会所时都会赠送的提篮。 黄彩虹眼尖,见状就把小男婴放进了睡篮,提起就要往外走。那架势,活像是在偷。 “我来。”周北明伸手提起对黄彩虹来说略显吃力的篮子。 他们前脚还没有出房间,会所的负责人就到了。是位四五十岁的女士,笑容可掬。听工作人员简要介绍过情况后,该负责人马上严厉批评了陪同的工作人员:“这是客户的要求,我们当然理当全力配合。阿文,就你吧,你跟周先生走。周先生,您看怎么样?” 周北明点头。 “阿文是我们这里的金牌月嫂,她的住家费用非常昂贵,可以与周先生缴的月子养护费用相抵扣。多出来的那部分钱,用在我们为小公子保留一周的房间上,以免返家后觉得不方便,一周内还可以再来。周先生,您看怎么样?” 周北明再次点头。 黄彩虹想说不用,见周北明点了头,又怕自己才疏学浅照顾不好婴儿。既然会所方一副不退钱的嘴脸,那就让阿文跟着去吧。 阿文非常有眼力,马上从周先生手里接过婴儿篮,跟在周先生身后,穿着月子会所的制服,跟着周先生、黄彩虹出了会所。 黄彩虹有心提醒阿文收拾行李,又觉得那是细枝末节。 就这样,周北明如他承诺,将春晓(遗弃)的孩子,带回了家。 一行人到家,死气沉沉的家陡然充满活力。 阿文抱着小男婴,四处打量。咦咦咦,这个家,跟住会所缴付的五万八不相符嘛。感觉整个客厅的软装硬装加起来也不会有五万八那么多。 阿文有掉贫民窟的感觉。她还指望住家多赚油水呢。心里冷,脸上的表情自然而然有些懈怠。 “没有准备婴儿床吗?”阿文问。 黄彩虹惶惶然搓手,茫然地摇头。她曾经问过春晓,春晓总说,买东西还不方便,头天下单,第二天就可以用了。 周北明在职场历练多年,识人无数,一眼看出阿文不见得好相处。他想,他不得不抽空多来看着点,省得黄彩虹被她吃得死死的……不过,黄彩虹被她吃得死死的,又有什么关系? 周北明答不出来,索性置之不理。 周北明坐在沙发上,假装查看手机上的重要信息。 阿文把篮子放在餐桌上,守在睡觉的小男婴跟前。 黄彩虹一到家就进了厨房,不知道在忙什么。 “对了,周先生,家里有奶粉吗?” 周北明愕然抬头,思索一二,想,他在这套屋子里呆的时间,累积没有超过两个小时,他哪里知道。于是扬起嗓子喊:“黄……彩虹,家里有奶粉吗?” 黄彩虹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跑出,两手下意识用围裙擦了擦,惊慌失措道:“没有!我这就去买!” “等等,让司机去买就好了。买什么品牌什么规格?”后半句,显然是问阿文的。 阿文一脸显摆地告诉了周北明。本来也没有指望周北明记住,还准备一脸高傲地重复。不曾想,周北明道:“知道了。婴儿床也会一并买回来。还需要什么?一次性说完。”他根本没有问第二遍的意思。 阿文开始板手指头:澡盆一个,可躺推车一辆,婴儿褥被两床,婴儿换洗衣服5套,小号纸尿布2提。每一样,阿文都煞有介事说了品牌名,都是高端品牌,价值不菲。 周北明第一遍听,就完整地速记下来。将单子发给他的司机,吩咐司机,顺便将买回的被子和衣服拿速洗店,洗好了再回来。 “周先生想得真细!”阿文见周先生爽快地照单全买,又升起揩油的新希望。 有香味从厨房溢出。 周北明的鼻翼敏锐地微动了一下。 接到黄彩虹的电话后,他马不停蹄从帝都飞魔都,又驱车两度前往馨乐美,早已饥肠辘辘。没有闻到香味还好,闻到香味之后,简直前胸贴后背,饥饿难忍。 他正思想斗争是顺水推舟留下来吃,还是起身离开,厨房门打开了。黄彩虹左右手各端了一个餐盘,走了出来。 “简餐。请多担待。” 周北明之所以想到留下来,有两重原因:1,这是留有春晓气息的房子,他想多呆一会儿,何况室内还有春晓的儿子;2,阿文一看就是厉害角色,为了给黄彩虹撑腰,他只能多呆一会儿。 周北明对自己说,他不是怜悯黄彩虹,他犯不着怜悯她,他和她之间是雇佣关系,正如他跟阿文之间也是雇佣关系,黄彩虹理当与阿文在他面前的地位一样,只是,黄彩虹毕竟是日后长久照顾春晓儿子的人…… 嗯,这样想了之后,周北明理直气壮站起身,朝餐桌走去。 一盘素炒云豆,一盘胡椒粉红白豆腐双拼。家常小炒,清清爽爽。周北明不由充满期待。 “我先把孩子放大人床上吧。我睡哪间?” “黄彩虹……算了,你就睡那间吧。”周北明本来想问黄彩虹,转念又想,问了黄彩虹,黄彩虹指定让阿文睡春晓睡过的房间。 与其那样,不如让阿文睡黄彩虹的卧室,让黄彩虹睡春晓的卧室。这样,春晓的儿子,好呆还能嗅嗅妈妈的味道。 阿文拎了婴儿篮,要进周北明指派给她的卧室。 “慢着,婴儿晚上跟黄彩虹睡。婴儿睡那间!”周北明手指春晓曾经睡过的卧室。 第126章 你们更不配! 柳苗苗讲到这里,已经讲了一个多小时。 黄彩虹侧头垂目看虚空,脸上不见表情,身姿不见移动。她的思绪跟着柳苗苗的讲述,不由自主去想象那些场景。 封印的情绪,一点点松动,有破土的倾向。 黄彩虹突然发现,她无法清晰地回忆薛正平的面孔了。仿佛隔着吹不散的雾,隔着撩不起的纱。无论她怎么努力,只能回忆出薛正平的五官,却无力组合它们。 因为看不清,随之而来的仇恨也清淡很多。 春晓一直在仔细观察黄彩虹的表情变化。她有些摇摆,一方面为从未谋面的小女孩惋惜,希望薛正平能帮她到底;另一方面又深感背叛了黄彩虹,因而内疚。天底下的不平事多了,她干嘛因一己之私,把好不容易脱离苦海的黄彩虹再拉下水呢? 痛定思痛,春晓觉得自己太过冒失。 她想,只要彩虹姐姐脸上呈现不悦,她就不讲理由地把柳苗苗推出她的家门,再不许她叨扰自己和彩虹姐姐的生活。 然而,黄彩虹的表情,开始还硬绷着,后来竟渐渐消融了那股紧绷,变得放松。虽然没有跟随故事出现担心、心疼之类的表情,但,无疑,排斥感在消退。 春晓继而又想,恨着一个人多累啊,如果能放下,最好。放下的前提是谅解。也许,柳苗苗带来的第三视角的讲述,能消解黄彩虹心中的仇恨! 她由衷希望彩虹姐姐能内心一片光明地轻松活着。 春晓内心千变万化,也只是在无声间发生的。 实际上,柳苗苗的讲述,从未间断。 时间推进到昨晚。 闷了半个月,只在几天前闷下一层细薄雨。 昨天晚上,忽然雷霆大作,电闪雷鸣。天气预报所说的黄色强降雨警报终于成真,豆大的雨滴,瓢泼般降下。 律所内所剩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见此状况,纷纷拎包走人。 高安律所是高端小所,所内人收入普遍高于同等资历的同行。几乎所有同事,都有自己的私家车,区别只在于便宜或贵。 也有情商高的,跟站着办公的薛正平打招呼,询问是否搭顺风车送他一程。薛正平自知住得遥远,加上他不便坐下,便拒绝了。 黄色强降雨警报说此场雨在2个小时内不会停。薛正平想,与其等两个小时后路面积水严重,不如趁雨水初降冒雨赶地铁,兴许人还少些。 打定主意,他收拾东西,出律所。他走的时候,高所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风大雨大的夜里,撑伞都难行。地上很快积了水,倒映出来的灯红酒绿的夜上海分外妖娆。薛正平正调整雨伞的朝向,来抵挡寒风的袭击。 突然有人撞了他的肩膀。好大的力气。他不由趔趄,接连退后好几步,才勉强站住身。 “喝,走路不带眼睛是咋的?还亮着灯你就往我身上撞?知道我是谁吗?问你呢?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胆儿肥上赶着来撞我?” 对方一身黑,膘肥体壮,撑了把巨大的黑伞,步步朝薛正平逼过来。 薛正平觉得来者不善,不必死杠,扭头就要往身后的办公楼大堂跑。不曾想,人家有合伙的,早早站身后堵住了。 薛正平慌不择路,加上堵的人有意惹事,迎面又撞了一把薛正平,将薛正平撞回到黑衣壮汉的身旁。 “讨厌,你这是要吃我豆腐?我打小身子板单薄,被人误认做女孩子。我气啊,我最讨厌别人往我身上贴。”纤瘦的男子翘起兰花指,陡然亮出匕首来。 目之所及,因为雨实在太大,只有车辆疾驰而过,路上并无他人。 保安缩在大堂内,因为视角的缘故,并不能看到薛正平所处的凶险境地。 黑衣壮汉一伸手,勾住了薛正平的肩膀:“我平生最恨吃软怕硬的人。惹不起我,就惹别人?兄弟,别气,哥哥我帮你报仇。” “要的。这里人来人往,不如把他拖写字楼的后面?”纤瘦男子才拍起手来,又忽然将匕首指向薛正平的鼻尖,吓得薛正平不敢再挣扎。 “你鼻头好像有很多黑点哎,看得我手痒,好像帮你削掉,怎么破?” “削!”壮汉像抓小鸡仔一样,夹裹着薛正平朝人烟罕至的写字楼背后走去。 薛正平去过写字楼的背后,那里是存放来不及运走的大楼垃圾的地方。十多个大黑垃圾桶一溜排开,夏天,垃圾桶上还会再附一层时不时诈尸般飞起的绿头苍蝇。 纤瘦男人手不住地在薛正平身上摸,手特重地拍他臀部的伤口,好像早就知道那里禁不起拍打一样。 薛正平怕得要命,感到在劫难逃,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很快到了写字楼的背后,黑衣壮汉将薛正平推倒在污水横流地面,露出龅牙,嘿嘿笑起来,让暴雨之夜变得更阴森。 闪电自天穹而出,在楼宇间露出锐利的身影,雷声轰鸣,炸响在耳边。 纤瘦的男子手里花样耍着匕首,拍了拍壮汉的胸脯:“可惜是个下雨天,不然,我最喜欢看人尿裤子了。” 壮汉人狠话不多,抬脚就踹了薛正平一脚:“听说你抛弃了你的妻子。” 薛正平根本无处可躲,只能抱住自己,护住内脏。 壮汉飞起又是一脚:“听说你养了个小三。” 薛正平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发颤,好似要离岗。 “啧,”甩匕首旁观的纤瘦男子噗嗤笑出声,“这样腌臜的货色,还充什么高大上,管人家未婚妻的事情。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薛正平才挨两脚,感觉小半条命都不是自己的了。 “所以啊,这种男人就应该自己生个女儿,让他体会一下现世报的感觉。妙不妙?” 本来哆嗦躲闪的薛正平忽然脸色凝固起来,那不是惊恐,而是恼怒。 “呦呦呦,还生气了呢。”纤瘦男子亮出匕首,“你配吗?” 薛正平扶着墙,晃晃悠悠站起来,此时的他,已经忘记生死,竟然朝黑衣男与匕首男走去,恶狠狠啐了一口道:“我不配生……你们更不配提!” 第127章 知道或不知道,不重要 黑衣男和匕首男被他突然的变化,惊得有两秒钟的发愣。 一道凶猛的闪电自薛正平背后炸裂。 薛正平两眼发红,冲着两人声嘶力竭喊道:“来呀,有本事弄死我!别等我缓过这口气,你们谁都别想好活!” 又一道更凶猛的闪电自头顶劈下。 黑衣男忽然胆怯了。他虽行凶,也信佛,仗着体重吓人没有心理负担,真要弄死一个人,还是有些不敢。 匕首男才是胆儿肥的那一个:“老娘是躲着监控来的,你放心,也不会弄死你,最多就是给你放点血,让你清醒清醒,不要手伸太长,自己屁股不干净,还想着揽事打抱不平。” 匕首男一摇三晃往薛正平身边走,雪亮亮的匕首发着寒光,直直朝薛正平捅过去。谁也没有想到,薛正平竟然徒手抓住。血水很快顺着紧握的手流了下来。 匕首男试图转动刀子,薛正平眼睛里露着冷冷的坚毅,竟然怎么都不肯松手。匕首男心里发狠,却又觉得自己听到刀刮骨头的吱吱声,不由得身体一哆嗦。 恰在此时,未被握住的刀柄上反射一道光,光进了匕首男的眼睛里,从来没有信仰的他,忽然膝盖一软,“扑通”,贵在了薛正平的面前,还忍不住磕了几个头。天空中闪电一个紧接一个,仿佛在念紧急咒令。 壮汉踢一脚跪拜的匕首男,喝道:“妈蛋!走!” 匕首男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离开呲牙裂嘴、犹如凶神附身的薛正平。 匕首男走得太急,凶器都忘了带走。 他们走之后,薛正平心中翻滚的滔天怒意才平息下来。 “当啷。”匕首落在地上,上面的血,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薛正平痛得半个身子都在抽筋,正要跌倒,被人稳稳扶住。薛正平吓得几乎昏死过去,还以为歹徒又返场了。定睛一瞧,竟然是高所! “莫怕,我这就送你去医院。另外,我全部录下来了。剩下的,交给我!” 薛正平被雨中呼啸赶来的救护车带走。不久之后,柳苗苗一路哭泣着,狂奔去医院看他。他躺在病床上,手上缠着白纱布,因为伤口太深,白纱布上隐隐泅着血色。 他虚弱又平静,微笑着看柳苗苗:“我没有白受伤。高所决定站我。”柳苗苗哽咽难言。她感受到一种全新的爱。这种全新的爱里,他不必帅气,不必高大,甚至不必多金,他只要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 当然,高所因为偶然站在窗边窥见天机而站薛正平不必讲,她体会到全新的爱也不必讲。只需要讲到高所——换成无名路人甲吧——雨中帮薛正平叫救护车为止。 不说,不算撒谎。 柳苗苗这样跟自己说。 讲完之后,她死死盯住黄彩虹:“你可知道,薛律师的心结是什么?” 春晓的嘴唇嗫嚅。一个答案,自动凝结在她的嘴边。但她不敢说,怕黄彩虹伤心。 “你可知道,薛律师如此奋不顾身,为的是什么?”柳苗苗再问。 黄彩虹的两行眼泪,忽忽地流了下来。 她知道!老薛这是在补偿,在表达他的愧疚,向那个没有来及出生的孩子。老薛,跟她一样,爱那个孩子。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黄彩虹失声痛哭起来。 哭着,哭着……且慢!老薛爱孩子或许不假,但那不意味着老薛爱孩子的妈妈!老薛还是嫌弃她的老薛,老薛还是有美女勾搭就想快乐投怀的老薛,老薛还是即使出轨也敢理直气壮先喊离婚的老薛! 想到这里,黄彩虹的眼泪倏忽蒸发。她哭不出来了。 为爱情而流下的眼泪,早就用光了份额。 柳苗苗瞪圆了她那双妙目,内心相当不明白。她觉得她讲得险象环生,生动形象,黄彩虹明明也受到震动,怎么忽然就收住了,而且脸色越来越冷? “你可知道,这次借着闪电,歪打误撞吓退俩坏蛋,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也许连坏蛋是谁都没有看到,就被坏蛋开的车子撞死了。薛律师他要是死于原因不明的车祸,您就无动于衷?” 春晓赶紧侧头看黄彩虹。她像是被精彩剧情吸引的观众,不停地通过观看而揣摩“演员”的心情。 见她的彩虹姐姐忽然不哭了,忽然表情控制住了,忽然神情变冷了,忽然露出不屑的笑,春晓觉得,大概剧情行将收尾了吧。 面对柳苗苗的三连追问,黄彩虹冷淡开口:“柳小姐,我跟你口中的薛律师非亲非故,若说处过八年,也因为他的背叛和一张离婚协议书而恩断情绝。薛律师的心结也好,未来的命运也罢,统统跟我没有关系。 你的用心良苦也不是没有丝毫用途。谢谢你,让我放下了很大一部分的怨念。仅此而已。要留你就留,这是春晓的家;留下来就不要再提什么薛律师,不然就是逼我离家出走。” 春晓闻言,下意识抓了黄彩虹一把。 再看柳苗苗,一脸的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黄彩虹竟然心硬如石!这个铁心石肺的女人!冷血的女人!怪不得薛正平义无反顾要跟她离婚!活该! 气归气,气话还是不能说。 柳苗苗双手捂脸,一脸疲惫:“谢谢二位款待,我今天心情很差,就先走了。以后你们要是不反对,我再来做客。” 没有人回答柳苗苗。 柳苗苗也不需要回答。她站起身,拎起她的坤包,颓然走出门口。 “啪嗒。”金属保险门重新锁上。 室内重新变成只有春晓和黄彩虹。 “姐姐,”春晓怯生生开口,“你知道薛律师的心结、薛律师的动力是什么吧?” 黄彩虹将目光移向春晓:“春晓,我知道又怎样,我不知道又怎样!我知道或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不再回头,不再给毒蛇再咬我一口的机会。 你可能对我用‘毒蛇’形容薛律师不满意,可他对我来说,就是毒蛇。 他对别人高尚,不代表他会高尚地对我。我不够聪明,不能举一反三;一直有些笨笨的,不善于吸收别人的经验教训;但我不能蠢,不能连自己吃过的亏也忘记。” 春晓尽管经历世事有限,也还是听懂了黄彩虹的话。正如,一些授业解惑、治病救人、维护他人利益的高尚行业,如教师、医生、jing察等,职业的职责,并不代表从业者的道德。 第128章 他没有跟你说过吗? 春晓乖顺地点头。 俩人默默消沉了一会儿,春晓率先昂扬起来:“我们今天中午吃火锅吧?突然好想吃鸭血块、好想吃粉丝、好想吃芝心年糕、涮牛肉、藕片、香菇、小白菜……啊,我们吃火锅吧!” 黄彩虹被春晓逗笑:“好,依你。我去准备食材。” “不不不,火锅一定要到店里吃,才够味!” “什么奇怪理论?” “真的,一定要去店里,顶好选个靠窗的位置,你的火锅和别人的火锅一起咕嘟咕嘟冒着泡,近处的冒泡声呼应着远处的冒泡声,层层叠叠的咕嘟咕嘟。 所有的火锅一起冒着氤氲蒸汽,蒸汽里带着不同人点的不同食材的火锅的特有香气,所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使你在你锅里的食材还没有熟之前,就胃口大开,馋虫蠢蠢欲动,心痒不已。 你知道吗,姐姐,吃火锅最高chao的部分,就是开动之前的那一刻!那才是刻入心田的绝美滋味。 吃火锅一定要到店里吃!信我的错不了!走走走,咱们这就去时光里,我知道那里有很多火锅店,小肥羊、小坎爷、七哥、凑凑……哎呀,我等不及了,你快些嘛。” 春晓撒起娇来,威力无敌。黄彩虹只好跟着她一起出门。好玄忘记从抽屉里的备用金里抽几张现金来。 …… 吃了一顿心满意足的火锅,花掉了四百多块钱。在黄彩虹看来,这奢侈得没边儿了。付账的时候,她万分不舍地往外一张一张掏钱,等她掏完,春晓早已扫过二维码付过钱了。 “哎哎,我这里的是周先生留下说是要当作生活费的。”黄彩虹声明。 “一样。我的卡也是北明哥哥的。” …… 黄彩虹暗中担心柳苗苗第二天会再来,她不想绷着脸全身警惕地面对她了。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轻松快乐地生活。 好在,柳苗苗并没有出现。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有出现。 春晓像是听过就忘,再没有主动提过柳苗苗、薛正平、小女孩等。她每天就是吃饭、散步、睡觉、刷电影。 黄彩虹更不会主动提起,却慢慢在闲暇时,开始关注这个网上一夜之间上热搜的案子。很多官司,往往要拖上数年。虽然薛正平对她薄情,还是希望最初由他推动的这个案子,得到合理的解决。 无人叨扰的日子,一下子流畅起来。 如是安静地过了三四天,陈丽娟一脸疲倦地从老家返回上海。还在回上海的路上的时候,陈丽娟就给黄彩虹打电话。 黄彩虹接陈丽娟的电话的时候,春晓正好在一旁刷《乱世佳人》。 “丽娟!”黄彩虹的声音里迸出巨大的热情,惹得春晓不由转头看黄彩虹一眼。 《乱世佳人》里白瑞德将女儿带到伦敦,禁不住女儿思念妈妈,重新带女儿回到思嘉丽的身边。两人久别后重新相遇,明明都有一肚子相思要倾诉,却针锋对麦芒地彼此嘲讽起来。思嘉丽要给白瑞德一巴掌,白瑞德躲开,思嘉丽重心不稳,从十几层的楼梯上滚落下去…… 剧情紧张跌宕,却不敌黄彩虹饱含热情的两个字。 “你回来了!你想见我?我这边……”黄彩虹看一眼春晓,春晓正瞪着她看。 “方便!我们随时方便她过来。”春晓迅速回答。 “啊,你听到的是春晓的声音。春晓是我的雇主。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发地址给你。” 陈丽娟在电话里说了个时间,因为还在火车上,周围嘈杂,也就没有长讲。 结束与陈丽娟的通话后,春晓目露悲伤、哀切。 “你怎么了?”黄彩虹问。 “你怎么对外说我是你的雇主?” “难道不是?” “你见过对雇佣来的人这么掏心掏肺的雇主吗?”春晓泫然欲泣。 黄彩虹想笑,没敢笑,半真半逗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掏心掏肺啊?” “北明哥哥没有跟你说?” “说什么?” 春晓欲言又止。 两个人陷入奇怪的沉默。 “你不打算亲自告诉我?”黄彩虹追问。 春晓像真的要说,最后还是忍住了:“也许北明哥哥有他的安排,我还是等他来说吧。” “你可以先告诉我是好事还是坏事,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春晓露出苦涩的笑。年轻的充满胶原蛋白的脸上能露出苦涩的笑,也是相当不容易:“我不知道它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不知道。” 黄彩虹的心里突突直跳。那个电影叫什么名字?哦,《瑞普·凡·温克尔的新娘》!瑟瑟发抖的感觉突然而至。 面上,黄彩虹还算镇静。 她想,既然周先生没有跟她说,她应该还来得及等待陈丽娟。等陈丽娟到了,她就有救了。陈丽娟的鼻子比狗的嗅觉还敏锐,她一定能感觉到端倪。 就这样,一天后,黄彩虹盼到了风尘仆仆归来的陈丽娟。 陈丽娟没有带她的小杨桃。 黄彩虹本来想独自外出见陈丽娟,一则春晓吵着要同往,二则有心请陈丽娟帮她看端倪,索性就把陈丽娟叫到了西岸家园的家里。 陈丽娟一到,抱住黄彩虹就是嚎啕痛哭。 春晓在一旁又是端水,又是拿纸巾。 “彩虹,我心里太堵了。人老了,真的是太难了。我嫂嫂推诿,说他们养我父母这么多年,该轮到我养了,执意要让我把我爸爸带走。你说我怎么带?我家也就是两个卧室,我又没有钱为我爸爸另外租房。 再说了,上海消费多贵啊。 我也是仗着生了个孩儿,过着看似富足其实寄人篱下的生活。我没有上班,我没有收入,家里的婆婆是好惹的吗?我怎么带啊。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嫂嫂一屁股坐地上,又是哭又是嚎。叔伯亲戚站一院子,任谁都劝不止。” 自打陈丽娟进春晓家的家门,就没有问过一句黄彩虹过得好不好,也没有跟春晓说上一句客套话。好在,无论是黄彩虹还是春晓,都能一眼看出她实在是憋到了极限,再不倾诉恐怕要炸了。 “然后,你就只能带着来上海了?” 没想到,黄彩虹的询问带来了陈丽娟更大的嚎啕。 第129章 春晓的反应 “问题是我没有办法带啊。除非我日子不过了,打了离婚的心!我没有钱,花的每一分都是伸手朝我老公要的。我老公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就没有上进心,每个月挣的钱还不够他自己充游戏花。 我心知肚明,老公给我的零花钱,其实都来自婆婆。你说,我婆婆那个人,精明,小气,她连勤快的你都容不下,怎么能容得下我病殃殃的父亲?” 陈丽娟只顾抽泣,没有察觉黄彩虹脸上的一丝尴尬和春晓脸上的几丝不快。 陈丽娟哭多于说。渐渐地,黄彩虹明白了,她这是内疚! 她内疚于自己的自私,或者,说得好听一些,她内疚于自己的理智和强硬。她既不肯给她嫂嫂更多的钱,也不肯带走她年迈多病的父亲。 嫂嫂泼辣,陈丽娟也不是省油的灯。怎么吵,任凭嫂嫂说出什么难听话,她都不往心里去,也不觉得伤心。哥哥抱头蹲一旁,打定主意接受任何结论的样子。 以上种种都能承受。令她心碎的是,吵到恨不得扯掉对方的头发的时候,她一不小心回了一次头,赫然看到老父亲在背后注视着她。 老父亲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什么样的眼神啊。 失落?悲伤?绝望? 她不敢细看,但刹那的一眼,足够她喝一壶的。 此后的晚上、返家的路上,那一眼,仿佛钉在了她的脑海。她越是想忘,越是记得清楚。那一眼,无疑看穿了她的自私与冷漠。 可怎么办呢?她也想幸福的、体面地活下去。 她身单力薄,她拖不动年迈多病的父亲…… 想反哺报恩,又想保全小家的幸福,这组矛盾,逼得陈丽娟几近发疯。 絮絮叨叨倾诉了很久,陈丽娟终于平静下来——她实在是太累了。 “我自私到这种地步,是不是连禽兽都不如?”歪在沙发上,她有气无力问黄彩虹。 黄彩虹摸了摸她的脸,自己脸颊上已带泪痕:“你也是不得已。” “要是我有钱就好了。在我家附近给老爸租一套小房子,请一个人看护他,我每天带着女儿到他那里坐坐。这是多么美好的天伦享乐图啊。可惜我没有钱。” 黄彩虹没法接这个话题,她也没有钱,深知没有钱是多么无奈。 “你要不要闭上眼小睡一会儿?我给你弄点吃的。” 黄彩虹话音才落,陈丽娟就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昏沉沉睡了去。 这等场景何尝不熟悉?当初她因为没有钱,被迫去医院手术,手术归来,也是一身疲倦地找上陈丽娟,在陈丽娟的床上酣睡了24小时! 黄彩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小心翼翼地将陈丽娟在沙发上放平,又进卧室拿出她自己盖的被子,帮陈丽娟盖上。 春晓立在一旁,轻轻来回摇晃,弹琴一样在自己肚皮上敲击。 待黄彩虹进厨房路过她时,她小声但特别坚定地说道:“你放心,你不会没有钱的。” 黄彩虹听到了,不过没有听真切。她脚下不由放慢,想追问春晓说什么,转而自己笑了:她一定是想钱想疯了。挣钱是自己的事,怎么能指望贵人相助呢! 黄彩虹将冰箱里周北明买来的上好牛肉食材拿出来解冻,准备跟青椒一起炒;又拿出社区超市快递来的冰鲜鸡腿,准备和土豆一起炒个咖喱鸡。此外,再炒两个素菜,可做午饭。 说起社区超市快递来的冰鲜鸡腿,黄彩虹不由摇头。社区超市不住地往家里送冰鲜肉类,黄彩虹生怕别人送错了人家,特意问了又问。才知道,原来是周先生订的。 照这个送法,她只需要买些时令小菜和想吃的水果就行了。外出又有春晓刷卡,她根本花不了多少钱。那五万备用金,还厚厚地摞在抽屉里呢。她曾留过心眼,关注了一下钱的摆放位置,下次她再拉开抽屉,发现钱仍旧是旧姿势地交叠摞在一起,可见,春晓连碰都没有碰过抽屉里的钱。 每逢想起那些备用金,黄彩虹就心里安稳一些。 万一有什么差池,周先生赖账什么的,她可以拿着备用金跑路——不过,太难想象周先生赖账的样子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应该也不用全拿走,她只拿她合同里规定的工资部分。 午饭做好,陈丽娟还没有醒,黄彩虹的电话响了。 春晓巴巴送过来手机。 是陈亦楠打来的电话。这些天,事赶着事,她都快把她忘记了。 “彩虹妹妹,我等你等得花儿都要谢了。你什么时候约我呀?”陈亦楠温柔的声音传来。 黄彩虹大囧:“真的不好意思,亦楠姐,我一直没有抽出空来。” “不需要跟我说不好意思,你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就好。呦呦可想你了,我妈妈也总说起你。你这个周日有空吗?哦,忘了问了,你仍旧是周日休息吧?” “我现在没有统一的休息日。我记着呢,我会尽快订个时间。我也想呦呦了。” 春晓歪着头,定睛看黄彩虹,脸上的表情是从来没有过的沉静。 “呦呦是谁?”电话一结束,春晓便追问。 “一个2岁的小女孩。”黄彩虹想也没想,顺口回答。 “你说你想她了,你爱她吗?” “嗯,我挺喜欢她的。” 春晓捂着肚子,立刻转身走开了。她动作又大又生硬,仿佛生气了。黄彩虹疑惑地追着她的背影看,边看边反思:她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呀。 春晓径直进了自己的卧室,房门一关。还好,顾及陈丽娟在客厅睡觉,没有摔门。黄彩虹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心追着去问,又疑心自己看错了。 一个在卧室不知道干什么,一个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黄彩虹枯坐在餐桌旁,有些百无聊赖,也感怀世事如梦。 这时候,手机又响了。 黄彩虹都有些不敢接了。怕扰到陈丽娟,想干脆挂断。一低头,才发现打电话的竟然是周北明。 “喂?”黄彩虹只得壮胆接起。 “你能下来一趟吗?” 这个,她能说不能吗? …… 五分钟后,黄彩虹衣衫整洁地出现在底楼。 第130章 我怕我会爱上她! 周北明背靠车头,手插口袋,侧脸看着什么。 听闻门响,移目过来,看到黄彩虹从门内轻柔地走出来。 “您怎么没有上去?” “春晓发消息给我,让我不要上去。” “春晓孩子气,您竟然当真了。” “她现在月份大了,不敢让她生气。” “这倒是,明天是如产检的日子呢。” 两个人相隔两步,面对面说话,节奏意外地流畅。黄彩虹有些情绪低落,恰逢周北明也一脸肃穆。 “这两天你们过得好吗?”周北明在停顿的恰到好处之际重开话题。 “挺好。昨天吃了很贵的火锅,花了四百多块。” 周北明轻轻一笑,露出若隐若现的酒窝:“我不是要打探什么,只是想了解她的生活。那天我过来小坐,家里的陌生面孔是谁?” 黄彩虹两眼不由一凝,那是她不想提的人。不过,这种私人恩怨不应该暴露给周北明,没有必要:“那是我的一个旧识,她过来找我叙话,是想替第三个人说情。” 周北明点头,没有详细追问的意思:“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好。” “另外,我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 “陈亦楠最近联系过你吗?” 黄彩虹点头。陈亦楠刚刚还打过电话给她呢。 “她要是说想见你,你能拒绝吗?” “啊?”黄彩虹脱口叫出。 周北明搓了一下手——原来他也会手足无措,她还以为他永远镇静呢——略带难为情地道:“我不是故意要损害你和陈亦楠之间的感情,只是,她最近与我的哥哥走得很近。我疑心,我哥哥拜托她拉拢你,好打听春晓的事情。” 黄彩虹惊叹,她居然毫无障碍地听懂了其中的弯绕。 “我哥哥自己对春晓没想法,他多半是为我妈妈才这样做。我妈妈……因为一些事情,很容不下春晓。如今,春晓月份已大,我怕中间闹起来,有什么闪失。” 黄彩虹点头不止:“讲真,亦楠姐今天中午还打电话给我,问我什么时候能抽空见个面。我本来也没有定下见面的时间,就拖着不见好了。” “谢谢你!”周北明说得非常郑重。 黄彩虹连忙摆手:“不必客气。”她看了一眼又一眼周北明,被周北明捕捉到那欲言又止的目光。黄彩虹的确有疑虑:这么巧,陈亦楠前脚给她打电话,他后脚就来嘱咐? 周北明有些乐了:“你好像有什么话想问的样子。想问就问吧。” 黄彩虹肚子里是有十万个为什么,但,她才不会傻傻地真的问出那些八卦。 见黄彩虹心不由衷地摇头,周北明忍不住笑了。 短促的轻轻一笑,带着两分包容,一丝逗弄:“确定?机不可失哦。” 黄彩虹露出招牌傻笑,依旧摇头。 “好吧。其他我也没有什么事了。明天我让司机早上八点在楼下等你们。” “不用!”黄彩虹豪情万丈道,“我们可以自己去医院。门口有辆89路,坐7站,转932就能到,我已经查好了。” 周北明收起脸上淡淡的笑意,露出总裁脸,不过,语气仍旧柔和:”还是让司机在楼下等吧,他去到医院,还可以跑个腿。“ 黄彩虹已经觉知到自己的越位。她凭什么替娇滴滴的大肚子的春晓决定去产检的方式?黄彩虹带着懊悔点头,觉得自己真的有够笨笨的,总是后知后觉。 “我先走了。再见。” 周北明漫步上车。黄彩虹转身回楼上。 才打开家门,就见一脸慌张的春晓。春晓看到她归家的刹那,惊慌变成了委屈。 春晓想解释,她听到彩虹姐姐说“喜欢呦呦”后控制不住地走开,那其实是吃醋——替她肚子里的娃吃的,刚才赌气走开实属不该。但,仔细一看,彩虹姐姐好像根本不在乎她吃醋、赌气的事情,解释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当天的午饭,只有黄彩虹和藏着心事的春晓在吃。陈丽娟睡到下午三点半。醒来后吃过晚午饭,因为惦记阔别多日的小杨桃,陈丽娟就回去了。 来时的陈丽娟情绪满涨,回去时的陈丽娟情绪空瘪。 满涨的,是在老家时填充的情绪;空瘪后,才能对接上小家里的人和事。 黄彩虹不愿意去设想,假如自己身处陈丽娟的境地该如何选择……历史不容假设,生活何尝不如此? 转眼到了第二天,是春晓去一家私人母婴医院产检的日子。她对出现在楼下的司机和车毫不意外,应该是历来如此了。 到了母婴医院,陪检的护士一对一服务。护士带着春晓与黄彩虹去不同的科室,遇到需要缴费的,护士自发地将费单递给墨镜司机。黄彩虹什么都不需要做,简直就是私人医院半日游。 仅仅花去40分钟,产检就结束了。 “胎儿发育得非常好。母婴体重也控制得不错。从下次开始,需要每两周来检查一次。”穿粉色衣服的护士恭恭敬敬送到大堂门口,站在台阶下,对着黄彩虹说道。仿佛就知道春晓稀里糊涂不记事一样。 黄彩虹牢记在心。 三天后,到了周六,陈亦楠再次打电话过来,询问周日是否能见面,黄彩虹支支吾吾,就是不松口。被问急了,只好说不方便。 陈亦楠有些愣怔:“你之前不是都说可以的吗?为什么又突然不方便了?发生了什么事?你想请假她不批吗?” 黄彩虹本还疑心周北明想多了,听见陈亦楠失控一般的一连串询问,马上听出话外音——她太着急见面了,真是像极了领了任务,时间到期的样子。 “是的!”黄彩虹眼睛一闭,顺势将债赖在春晓身上。 毫不知情的春晓,正投入地刷《钢琴师》。 推却陈亦楠后,黄彩虹确实感到轻松不少。 陈丽娟在春晓第二次体检的第二天,带着小杨桃来玩。 肉乎乎的小杨桃快3个月了。躺在婴儿篮里,尝试着吃自己的脚趾头。春晓明显被惊到了。她躲在黄彩虹身后,像看小怪物一样看篮子里的小婴儿。 陈丽娟见状大笑:“你怎么一副怕她的样子?” “不!我不是怕她!我是怕我会爱上她!” 陈丽娟笑得更开怀了:“你早晚会爱上她的。小宝贝们各个是天使,看一眼就住进了你的脑子里。你怎么可能抵御得了他们的魔力!” 春晓吓得捂上了脸,先是背过身,后来索性逃进了卧室。 第131章 不好的预感 “她怎么回事啊?”陈丽娟不解地问黄彩虹。黄彩虹心里也是一笔糊涂账,她揣测道:“大概想把她的爱留给她的儿子吧。” “确认是儿子?” “确认是儿子”这事,于陈丽娟算是一个梗。 “她在私立医院做的体检,医生很确定地说是儿子。” 陈丽娟耸肩。现在,她已经无所谓养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了。反正都那么可爱! 因为春晓的态度过于激烈,陈丽娟倒不太好再带小杨桃去春晓家找黄彩虹玩。好在网络社会,聊天不必真的面对面。 转眼,到了黄彩虹工作满一个月的日子。从昨晚起,她就开始有所期盼。不知道为啥,总觉得周先生会忘了这事。毕竟周先生真如春晓所期盼,越来越少来西岸家园。 黄彩虹还清楚地记得,周先生最后一次到西岸家园,是一周以前。 之前,他从未超过三天,就会来一趟西岸家园。有时候上楼,有时候把黄彩虹叫到楼下,总之,间隔绝对不会超过三天。 一周以前,周先生过来。那天,他兴致颇高,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支深红的玫瑰来。春晓却一脸不屑,脸上隐隐带着嘲讽。 “谁这么幼稚!”春晓不客气道。 “我以为是女生都会爱玫瑰。” “主要还看是谁送的!” “春晓,我对你不好吗?” “好!我很感激!但请你不要打着爱情的幌子!” “我跟你解释过,我并非念旧,并非拿你当你姐姐!” 黄彩虹一只脚在厨房门里,一只脚在厨房门外,手里端了碗银耳红枣枸杞羹,进退两难。她正要往回缩,忽然看见春晓哆嗦起来。 春晓手指周北明,胳膊连着手一并抖动起来,嘴唇努着,却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春晓!”周北明慌了,连忙去扶她。 “你走!”春晓后退着去躲。眼看要撞见沙发的扶手,周北明不敢再上前。 “好,我这就走。你不要激动,我这就走。” 周北明甚至连外套都没有拿,生怕多呆一秒就会引起不测。 周北明走之后,春晓鲜见地痛哭一场。黄彩虹走过去,轻轻搂住她,什么也没有说。 春晓在她心里,就像谜一样的存在。春晓对她好,掏心掏肺,又毫无理由;春晓从不说自己喜欢小孩,却说不敢看小杨桃是怕爱上她;明明周先生是她的金主,她却总把他推出去;周先生不止一次说心里爱着她,她却每次都尬笑着摇头。 春晓是像风一样的女子。变幻莫测,黄彩虹却无法不喜欢。 “你为什么不相信一次周先生呢?”在春晓情绪稳定下来的时候,黄彩虹带着遗憾询问春晓。 “问题是,他根本不爱我。”春晓摇着头回答。 “我觉得他对你很好啊。” “好不是爱!他不爱我!他深陷在他自己营造的情感里,以为拯救我就是爱我,以为接纳我的孩子就是伟大的爱!那些都是假的!假的!” 黄彩虹睁大了眼睛,难以理解:“怎、怎么是假的呢?他明明对你的事情那么上心。” “假的!假的!我跟别人搂搂抱抱,他只会转过脸;我跟别人shang床,他也只会沉默。哪里有什么我爱到发狂的恋人!这个孩子,根本就是我赌气的产物!我想让他失控,想证明他爱我,可是,他怎么都不吃醋,什么都能接受! 我也是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他不爱我,永远都不会爱我!鬼知道他心里装着什么人。或者,他根本就不会爱任何人,或者,他根本就是个gay! 反正,对我来说,如果不爱我,只能一拍两散!” 黄彩虹眼睛睁到无以复加的大。原来,这才是春晓不待见周先生的真正原因。 “你,你跟他讨论过这些吗?” “你当我是傻子吗?怎么可能没有讨论过。他只会一口否认,认为他是爱我的。他说得那么真诚,我只能认为,他把自己都蒙骗了。智障!” 黄彩虹虽然有过婚姻,爱情却很简单。因此无法评判春晓与周先生之间的情感。她甚至连谁对谁错都傻傻分不清。 好在春晓足够坚强,歇斯底里哭那么一场之后,即使周先生一周没有来,她也没有再提起过他。倾诉烦恼之类的,更是不存在。 黄彩虹半悬着一颗心,日复一日地过。 今早起床,她特意看了一下手机余额,记在心里。想,就算是周先生忘记了,也无妨,抽屉里有近五万块呢。 哪知道,才上午九点,手机就叮当作响。黄彩虹拿起一看,新进账一万元整!时至今日,她的私人账户里已经有了七万五千块!从来没有这么多钱躺在她的名下,想想就好幸福。 没有陈丽娟和小杨桃,没有周北明,没有陈亦楠,也没有柳苗苗叨扰的两人生活,时间飞快流逝。 转眼,产检从两周一次变成一周一次,春晓进入预产期,随时可能发作进医院。黄彩虹手机里下了好几个叫车的app,就指望着关键时候不掉链子。 十二月下旬的一天夜里,约是午夜一点。 春晓敲响了黄彩虹卧室的门。黄彩虹一激灵,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她明白,最为坐立不安的时间,到了! 她陪陈丽娟经历过一次,再陪春晓经历的时候,一样地胆战心惊,唯恐发生意外。 在产室外,她不住眺望,总觉得下一秒,周北明就会到场。一直等到护士推开产室的门,前来汇报喜讯,周北明依然没有出现。 或许,他真的不爱她吧。 不然,怎么会因为吵架就真的缺席呢? 黄彩虹心里,有些发堵。 她不必伺候坐月子,春晓早就定下了一家月子中心。得到春晓平安产子的消息后,黄彩虹按照春晓事前的吩咐,给馨美乐月子会所打电话,对方马上派人带产包来医院。黄彩虹连产妇也不必伺候。 新生儿是个漂亮的小男婴——护士抱出来,例行给“家属”看——眼睛紧闭,很安详地睡着。他的两只小手蜷缩在胸前,面色红润,头发乱蓬蓬长了一头,一看就很健康。 一般产妇需要住院观察三天,不知春晓是特例,还是私人医院规定与众不同,上午十点产子的春晓,中午12点就去了月子会所。 黄彩虹甚至没能看产后的春晓一眼。 小婴儿被月子中心的一位大嫂抱在怀里,一同上了一辆车。 单单留下黄彩虹。 理由是车上坐不下。 那一瞬,黄彩虹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感。 她还没有来及细想,眼泪就充盈了眼眶。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再也见不到春晓和小男婴了。 第132章 她不看她 黄彩虹马上给周北明打电话,人还没有说话,眼泪先冲出来:“周先生!周先生!” 周北明头皮一阵发紧,心莫名揪了起来:“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把春晓带走了,把男婴也带走了。可我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馨美乐月子会所的人。” “春晓已经生了?”周北明用意外的声音问道。 “喔喔,昨天夜里发动的,今天上午十点整,小宝宝顺产。好安静、好漂亮的小男婴。”讲起小男婴,稍微分散了黄彩虹的焦虑。 “不巧,我正在帝都出差,最快要下午才能抵沪……你不要哭,没有人能虏走他们。我这就给月子会所打电话,确认后跟你说。” “呜呜,好。” 黄彩虹挂断周北明的电话之后,呆坐在私人医院主楼大堂外的台阶上,颓废地依靠在一根罗马柱上。凄惨落魄的形象,跟出入大堂的富婆富公们高贵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不多久,就有保安朝黄彩虹走过来。 “这位女士,请您移步。” “我脚上没有力气了。大哥让我歇歇脚。” 说话间,周北明的电话打了回来。黄彩虹急于知道春晓的去向,连忙接起。 “对不起。您坐在这里,有碍观瞻,请迅速离开。”保安冷冷的声音,率先闯入周北明的耳朵里。 “谁?”周北明询问,声音里也多了冷峻。 “一个保安。”黄彩虹回。 “他在对你说话?” “嗯,他想让我换个地方。” “你现在在哪儿?” “医院主楼大堂外的台阶上。” “你坐在台阶上?你怎么了?” 黄彩虹哭泣起来:“我没事,我就是突然感到好害怕。春晓是被月子会所的人接走的吗?我可以也过去吗?” 周北明和缓道:“别担心春晓,她和宝宝是被月子中心的人接走的。你把电话给保安。” “啊?” “把电话给保安。”周北明的声音里含着黄彩虹难以抗拒的威严。虽然大致猜出周北明要为她打抱不平,黄彩虹仍旧十分不情愿——等她攒攒力气,就走,犯不着跟人家过不去,人家也是履行公务而已。 也不知道周北明跟保安说了什么,只见保安跟变色龙附身一样,一个劲地说“是”,最后,还点头哈腰起来。 电话结束,将手机还给黄彩虹的时候,堪称毕恭毕敬:“这位女士,请您尽情坐在这里吧。” 黄彩虹看一眼穿着神气制服的变脸怪,心里想,你才尽情坐在这里呢。 她挣扎着站起来,奈何双腿依旧发软,不止双腿,整个身体的力气都被刚才的糟糕预感抽空了。 保安快步离开,旋即小跑着回来。黄彩虹那时候正坐在铺了红地毯的台阶上揉腿。 “请您坐在垫子上。”保安腆着一脸横笑,轻声细语对黄彩虹说道。 黄彩虹吓得直摇头,她更要挣扎着离开这个双面保安。 “啊!”保安一击脑袋,“是我的失误。怎么能只是给您拿个垫子呢,应该给您搬把椅子才是!” 保安一溜烟跑走。 吓得黄彩虹不敢久留,一挣扎,倒是成功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她就往大门走去。 家里有月子会所的宣传资料,上面有月子会所在徐汇区的地址。她需要先回一趟家,打电话给月子会所,询问她是否可以去陪护,不行的话,去探望一次也好。 信念支撑着黄彩虹一路坎坷地回到了家。 到家时已经是下午2点10分。没有春晓的家,哪儿哪儿看上去都不对劲。黄彩虹的头脑像浆糊一样乱着,已经精分成两派。一派大呼小叫,反复诉说着再也见不到春晓和小宝贝的惊恐;另一派试图劝说疑心是空穴来风。 本来家里的东西放在哪里,她心里一清二楚。如今再找月子会所的宣传资料,却哪里都找不到。 越找不到她越着急,越着急她越找不到。 正恶性循环,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她问。一点没有意识到她的声音里蕴满了哭腔。 “我。”门外扼要回答。 可“我”是谁呢?黄彩虹脑海里没有一丁点头绪。她去开门,纯属惯性动作。 房门打开,大吃一惊,门外站着的是周北明。脸色阴沉如水的周北明! 黄彩虹憋住浓重的哭意,用手背擦着默默流出的眼泪和鼻涕。 “春晓,”周北明开口,声音里的戾气清晰可闻,“可跟你说过什么?”问到最后,虽然话很短,语气已经变得平和。 黄彩虹摇头。 “那你为什么疑心再也见不到她了?”周北明围着黄彩虹转,黄彩虹就跟向日葵似的,也傻傻迎着周北明转。 “春晓没有回头看我。她醒着。她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我喊她,一连喊了五六声,她一定听见了,因为别的人都朝我看过来,可她没有回头看我!” 周北明不再转动。 “而且,我看到车子里明明是有空位的,月子会所的人本来是要等我的,是春晓说了什么,他们才不让我上车的。春晓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让我上车?这跟平常的她一点都不一样!所以我才害怕!” 周北明望着被泪水和鼻涕洗脸似的黄彩虹,不自觉抬起了手。 有那么一瞬,思想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哭泣面孔,跟记忆里的哭泣面孔重叠。他想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手行将碰到黄彩虹的脸颊时,又猛然止住。 记忆里的哭泣面孔如肥皂泡破灭般消失。 那个消逝的人,永远不可能再复活。 周北明勒令自己转过身,不再看黄彩虹。 “你不要哭了,”她哭得他心都乱了,“我告诉你最后的结果。” “什么?” 周北明半转回身:“其实没有什么。我早知道她会这样,只是没有想到居然在产后的第一天。我一直以为,她会等出了月子再行动。” 黄彩虹一下子扑到周北明身边,紧紧抓住他的一只袖子和后背的衣服,颤抖地开口:“春晓死了?” 周北明从初始的受惊吓,变成突然而至的哀伤。 死了?! 他记忆里,有个珍贵的人儿,那个人儿承载了他童年时的寂寞,少年时的幻想,漂泊海外时的思念。他一直以为他和她惺惺相惜,坦诚相见,心灵相通,却不知,日复一日听他诉衷肠的她,一直对他隐瞒着她罹患癌症的事实。 直到医生宣告不治,她才在最后关头告诉他一切。 他带着甜蜜的期待,如她要求,飞越千万里,回到她的身边。迎接他的,是戴着假发,化着妆,哭得梨花带雨的她。她请他原谅她这一世的率先离场。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那段岁月的。 第133章 命定的缘分 带着回忆的哀伤,周北明再看黄彩虹,就多了几分怜悯。 “傻!”他道,“你想多了。她不是死了,而是,走了。” “走了?” “嗯。” “去了哪里?” “说你傻,你还真傻。要是让我们知道她去了哪里,她走得还有意义吗?” 黄彩虹惊慌四顾,目之所及,沙发、餐桌椅俱在。她奔进春晓的卧室,打开春晓的衣柜,衣服俱在。再看春晓的床,空调被凌乱的姿势,仿佛它的主人只是起个夜,随时会再回来躺下。 哦,对了,春晓才不会带这些“以物累形”的俗物。 所以,周先生说春晓走了,应该就是走了。毕竟他们要甩掉她,犯不着撒这样的谎。 黄彩虹双手捂住了脸。她感到她的心,缺了一块。 跟春晓相处近3个月,从初见伊始,她就对她那么好。买衣服给她穿,请她吃各种好吃的,跟她说深情的话,用吃货理论劝她对自己好,拉她看很多有名的电影,对别人露出的小獠牙,从来没有对过她…… 她一直觉得春晓是个像风一样的女子。 如今,这风一样的女子,果然如一阵风一样,消失不见。 她怎么舍得就这样连“再见”都不说就走掉?! 泪水从黄彩虹的手指缝里低落。 黄彩虹努力不哭出声音,可是,心里的那块缺口,害得她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 “呜呜,呜。”黄彩虹呜咽的哭泣声传到客厅。 周北明来回踱了几圈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大步走到黄彩虹呆的卧室门口,手推开卧室门。 “黄……彩虹,不如这样,你跟我一起去,我们把宝宝带回来。” 黄彩虹听到了周北明的声音,只是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让她快一点,现在就走。她懵懵懂懂,跟着他就走了。 留在没有春晓的房间里,只会徒然让她感到难过。 司机默默等在楼下,见周总出楼宇下的门,他连忙戴着墨镜,发动起车。没想到,周总身后还跟着哭哭啼啼的女子。定睛一看,这不是雇佣来照顾春晓的那个女子吗?司机心里一紧,替黄彩虹捏了把汗:笨蛋,不知道周总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吗? 墨镜司机愣神之间,周北明已经为黄彩虹打开了车门。 哀伤中的黄彩虹,可不觉得这是莫大荣耀。只有墨镜司机,才知道这是何等的难得一见。 周北明绕过车头,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对掉了下巴的司机冷冷吩咐道:“去馨乐美。”仿佛冷酷一下,可以冲刷掉刚才的温情一样。 墨镜司机赶紧踩油门。 他们从机场直接去的馨乐美。没想到,转眼又要从家再去馨乐美。 周北明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从车内观后镜上瞄见黄彩虹哭得要晕过去的样子,嘴唇都被她咬白了,感觉下一秒就要咬破。 周北明焦躁地移开目光。 曾经,曾经,那个女孩也曾哭晕在他的面前……焦躁! 好在,馨乐美并不算远。 车通过智能识别,顺利进入馨乐美院内的停车场。 车才停稳,就有安保人员走过来:“请问您……哦,周总好!您怎么又回来了?” 周北明并不答话,而是拉开车门,请出了两眼红肿的黄彩虹。 黄彩虹懵懵懂懂,摇摇晃晃,紧紧跟着周北明,避免自己在华丽的月子会所迷路。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他们来到其中靠近走廊尽头的房间。 黄彩虹的心徒然紧缩起来,一把抓住周北明的袖子:“我们来干什么,莫非,莫非……”黄彩虹大口换气,说不出余下的话来。莫非,春晓是一个人走的? 想到这种可能,黄彩虹一个没有忍住,哭出声来。 她哭得弓起后背,缩成一团。 工作人员很着急,公共走廊禁止喧哗。但她又不敢出声阻止黄彩虹,只能用眼神暗示周总。可惜周总跟看不见似的。 黄彩虹哭,是因为她心里徒然画圆了一个圈。 她徒然明白了为什么春晓对她那么好……原来,春晓早就做好打算,准备一但生养好,就将小婴孩留给她! 黄彩虹哭,是因为徒然想到,产后的春晓不仅没有看她一眼,很可能也没有看小男婴一眼。 “她,她好狠的心。”黄彩虹摇摇欲坠。她心疼春晓啊。默默独自做下这一切的春晓,该多不舍得,该多难过! 周北明不能见死不救,只好伸手夹住黄彩虹。工作人员眼疾手快,赶紧将房门打开。周北明只好好人做到底,将黄彩虹扶进房内。 “宝宝在睡觉。”进了房,工作人员终于有冠名堂皇的理由劝阻黄彩虹不要哭了。 眼前一张高高支起的婴儿床。 黄彩虹忍住哭泣,像走近魔术揭秘一样走近婴儿床。 大滴的泪珠还挂在她的脸上,转瞬,她的全部注意力就被小宝贝攫走了。 那是多么柔顺、多么神奇的小男婴啊。黄彩虹的脸上,浮出了笑意。她笑得那样虔诚,那样幸福,好像看到了天使。 笑容使黄彩虹的脸生出别样光辉。 恰在此时,小男婴神奇地睁开眼睛,乌黑溜圆的眼珠扫向黄彩虹和黄彩虹身后的周北明。黄彩虹知道那是她的错觉,因为书上说,新生儿的视力非常有限,根本看不到一步以外黄彩虹的脸。可她一眼沉迷,深信那是命定的缘分——他知道那是他们彼此的第一见,所以特地睁开眼睛看看她。 “宝宝醒了。”工作人员为显殷勤,马上知会房间内的月嫂。 月嫂要来抱小男婴儿,被周北明阻止了。 “你去抱他。” 黄彩虹幸福得快不能呼吸了。她殷切地伸出手,还没有碰到婴儿的床,就被工作人员叫停。 “等等!先洗洗手吧。”工作人员建议道。 黄彩虹乐颠乐颠地去洗手,抱婴儿前,无师自通地把外罩也脱掉了。 因为天气寒冷,魔都的人们纷纷在薄毛衣外穿上保暖外套。脱掉外套的黄彩虹,穿着贴身的浅灰细线毛衣,将她的身形完美勾勒出来。 工作人员从柜子里拿出供来访客人穿的反穿衣,被周北明用眼色阻止了。 第134章 带他回家 黄彩虹小心翼翼地托起小男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像看奇迹一样,痴痴看着婴儿,爱不释眼。 “他真……好。”黄彩虹找不出合适的词表达她对男婴的爱。 这是春晓的孩子! 这是她黄彩虹隔着肚皮相伴了三个月的孩子! “我们把他带回家。”周北明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避免黄彩虹将男婴塞他手里,让他抱。 “可以吗?”黄彩虹泪眼朦胧地问。这不是伤心的泪水,是喜极欲泣的泪水。 周北明坚定地点头。 月子会所的陪同人员立刻慌了:“周总,我们是签过合同的,房间和月嫂是专门为您预留的。您不能……” 周北明一记眼神,就制止住了陪同工作人员的反驳。 “给我准备出会所的东西。套餐不取消,钱照付。你们派个月嫂跟我们走。如果你做不了主,就把你们会所的负责人叫过来。” 工作人员迟疑一二,转身给负责人打电话。 黄彩虹生怕节外生枝,连忙说:“不用他们派人。我自己可以带好他!我真的可以!” 房间内的月嫂分不清青红皂白,没有立场地按照金主的吩咐准备好了小婴儿出会所时都会赠送的提篮。 黄彩虹眼尖,见状就把小男婴放进了睡篮,提起就要往外走。那架势,活像是在偷。 “我来。”周北明伸手提起对黄彩虹来说略显吃力的篮子。 他们前脚还没有出房间,会所的负责人就到了。是位四五十岁的女士,笑容可掬。听工作人员简要介绍过情况后,该负责人马上严厉批评了陪同的工作人员:“这是客户的要求,我们当然理当全力配合。阿文,就你吧,你跟周先生走。周先生,您看怎么样?” 周北明点头。此前不分立场就准备婴儿篮的阿文也跟着点头。 “阿文是我们这里的金牌月嫂,她的住家费用非常昂贵,可以与周先生缴的月子养护费用相抵扣。多出来的那部分钱,用在我们为小公子保留一周的房间上,以免返家后觉得不方便,一周内还可以再来。周先生,您看怎么样?” 周北明再次点头。 黄彩虹想说不用,见周北明点了头,又怕自己才疏学浅照顾不好婴儿。既然会所方一副绝对不退钱的嘴脸,那就让阿文跟着去吧。 阿文非常有眼力,马上从周先生手里接过婴儿篮,跟在周先生身后,穿着月子会所的制服,跟着周先生、黄彩虹出了会所。 黄彩虹有心提醒阿文收拾行李,又觉得那是细枝末节。 就这样,周北明如他承诺,将春晓(遗弃)的孩子,带回了家。 一行人到家,死气沉沉的家陡然充满活力。 阿文抱着小男婴,四处打量。咦咦咦,这个家,跟住会所缴付的五万八不相符嘛。感觉整个客厅的软装硬装加起来也不会有五万八那么多。 阿文有掉贫民窟的感觉。她还指望住家多赚油水呢。心里冷,脸上的表情自然而然有些懈怠。 “没有准备婴儿床吗?”阿文问。 黄彩虹惶惶然搓手,茫然地摇头。她曾经问过春晓,春晓总说,买东西还不方便,头天下单,第二天就可以用了。 周北明在职场历练多年,识人无数,一眼看出阿文不见得好相处。他想,他不得不抽空多来看着点,省得黄彩虹被她吃得死死的……不过,黄彩虹被她吃得死死的,又有什么关系? 周北明答不出来,索性置之不理。 周北明坐在沙发上,假装查看手机上的重要信息。 阿文把篮子放在餐桌上,守在睡觉的小男婴跟前。 黄彩虹一到家就进了厨房,不知道在忙什么。 “对了,周先生,家里有奶粉吗?” 周北明愕然抬头,思索一二,想,他在这套屋子里呆的时间,累积没有超过两个小时,他哪里知道。于是扬起嗓子喊:“黄……彩虹,家里有奶粉吗?”不喊名字显得太亲昵,连名带姓地喊又跟多不满意似的,麻烦! 黄彩虹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跑出,两手下意识用围裙擦了擦,惊慌失措道:“没有!我这就去买!” “等等,让司机去买就好了。买什么品牌什么规格?”后半句,显然是问阿文的。 阿文一脸显摆地告诉了周北明。本来也没有指望周北明记住,还准备一脸傲娇地重复。不曾想,周北明道:“知道了。婴儿床也会一并买回来。还需要什么?一次性说完。”他根本没有问第二遍的意思。 阿文开始板手指头:澡盆一个,可躺推车一辆,婴儿褥被两床,婴儿换洗衣服5套,小号纸尿布2提。每一样,阿文都煞有介事说了品牌名,都是高端品牌,价值不菲。 周北明第一遍听,就完整地速记下来。将手机上写就的单子发给他的司机,吩咐司机,顺便将买回的被子和衣服拿速洗店,洗好了再回来。 “周先生想得真细!”阿文见周先生爽快地照单全买,又升起揩油的新希望。 有香味从厨房溢出。 周北明的鼻翼敏锐地微动了一下。 接到黄彩虹的电话后,他马不停蹄从帝都飞魔都,又驱车两度前往馨乐美,早已饥肠辘辘。没有闻到香味还好,闻到香味之后,简直前胸贴后背,饥饿难忍。 他正思想斗争是顺水推舟留下来吃,还是起身离开,厨房门打开了。黄彩虹左右手各端了一个餐盘,走了出来。 “简餐。请多担待。” 周北明之所以想到留下来,有两重原因:1,这是留有春晓气息的房子,他想多呆一会儿,何况室内还有春晓的儿子;2,阿文一看就是厉害角色,为了给黄彩虹撑腰,他只能多呆一会儿。 周北明对自己说,他不是怜悯黄彩虹,他犯不着怜悯她,他和她之间是雇佣关系,正如他跟阿文之间也是雇佣关系,黄彩虹理当与阿文在他面前的地位一样,只是,黄彩虹毕竟是日后长久照顾春晓儿子的人…… 嗯,这样想了之后,周北明理直气壮站起身,朝餐桌走去。 一盘素炒云豆,一盘胡椒粉红白豆腐双拼。家常小炒,清清爽爽。周北明不由充满期待。 “我先把孩子放大人床上吧。我睡哪间?” “黄彩虹……算了,你就睡那间吧。”周北明本来想问黄彩虹,转念又想,问了黄彩虹,黄彩虹指定让阿文睡春晓睡过的房间。与其那样,不如让阿文睡黄彩虹的卧室,让黄彩虹睡春晓的卧室。这样,春晓的儿子,好呆还能嗅嗅妈妈的味道。 阿文拎了婴儿篮,要进周北明指派给她的卧室。 “慢着,婴儿晚上跟黄彩虹睡。婴儿睡那间!”周北明手指春晓曾经睡过的卧室。 第135章 春晓离开的方式 阿文不置可否,顺从地听从安排。 也就是进洗手间洗个手的时间,周北明再出来,餐桌上又多了两盘菜和一例汤。 牛肉条炒芦笋,青椒炒鱼片,还有一例西红柿蛋汤。 周北明气沉丹田,镇定有余地坐了下来。 偷偷打开过衣柜、发现一柜子绝大部分是破衣烂衫的阿文,带着极度的失落返回到餐桌。她在月子会所里见惯了色香味俱全的昂贵月子餐,有时候产妇胃口欠佳,或者担心发胖,筷子未曾动过的饭菜,她也会“因避免浪费而食用”,因此颇有资本看不惯餐桌上的家常菜们。 周北明端起饭碗,斯文地开吃。 他不习惯与陌生人同食,但眼下不是饿急眼了嘛。 黄彩虹刚刚落座,马上又站起。她想起来,没有拿汤碗。以往春晓好说话,她们都是先喝汤,再拿喝汤的碗盛饭;抑或反过来,总之一顿饭,一个人只用一只碗。 “难道还有菜?”周北明道。 “没有了。我去拿汤碗。菜,不够是吗?” “够了。让她去拿碗。” 黄彩虹愣住。 同时愣住的,还有阿文。 这屋里,除了“我”、“你”之外,所谓的“她”,不就是指她阿文吗?让她去拿碗,那她成什么了? “我是月嫂,不是保姆。看孩子之外的活不归我。不然我太辛苦了……”阿文话还没有说完,就遭受到来自周北明的目光杀。真·杀气腾腾的杀。 阿文嗫嚅起来,不敢再分辩。 “孩子,主要归黄彩虹照顾。她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一旁示范、指导。家务归你,零碎杂活也归你。记住了?” 黄彩虹两眼发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周北明。他连正眼都没有看她,怎么那么知道她的心思呢?她就是想亲力亲为地伺候可爱又可怜的小宝贝啊! “不……不好吧?”本来想说“不行”的,中途怯场,阿文改口。 “不行就走。你看着办。” 阿文胸口堵得厉害,胃口全无。但,到底想起自己从事的是服务者行业,服从是职业道德,于是,气呼呼站起身,进了厨房,将碗筷弄出很大的声响,最后,慢吞吞拿出一副碗筷来。看动作是想掷给周北明的,还好临到末尾,再次改了主意。 黄彩虹想笑不敢笑,想劝不敢劝,只好抓过碗,给周北明盛汤。 周北明从来没有明言跟她说过,春晓只点到即止的暗示过她,如今,她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为何当初面试她的时候反复提及5年内不考虑孩子的事情。要的就是她的5年全心全意陪伴春晓的儿子! 她看懂了周北明吩咐的出发点,所以没有一句推辞。何况,她本来就一眼爱上了小男婴。 以前,她也曾一眼爱上小杨桃,一眼爱上小薇薇,一眼爱上小呦呦,但爱跟爱,是有程度区别的。 “宝宝,取了什么名字?”春晓将汤碗递给周北明,问道。 周北明似乎凝滞了一下:“你给他起吧。” “啊?” “小名而已。” “哦。” 阿文见周先生和黄小姐都不睬她,初来时的傲慢大减。她也想加入聊天:“宝宝的大名叫什么?” 周北明翻眼看阿文,过了足足五六秒,才开口:“还没起。” 阿文忍不住又开始卖弄起来:“起名字是件大事。我有个客户,她花了三万块请一位大师帮孩子算生辰八字。她家先生,正好也姓周,宝宝的名字最后定为‘周泽浩’,据说孩子五行缺水。不愧是大师起的名字,两个字里都带着三点水。” 周北明又翻眼看了一眼阿文:“我吃饱了。” 全程只有他在吃。阿文没吃是因为生气,黄彩虹没吃是因为不好意思。 喝完一碗番茄鸡蛋汤后,很有意愿再喝一碗……但,为了免于再被阿文搭讪,还是忍了吧。 吃过下午四点的饭,周北明出门走了。 他前脚走,阿文后脚就捂上了嘴巴:“他说什么?明天见?你男人夜不归宿你也不管管?” 黄彩虹顿时闹个大红脸:“阿文你不要瞎说!我跟他,不是……” 阿文眉毛乱飞,两只眼睛骨碌乱转:“你跟他还没有领结婚证?” “不是,不是。”黄彩虹挥舞出无影手,嘴越发笨起来。 “不是我多嘴多舌,我听说呀,那个孩子是个大姑娘养的。难道是你男朋友商务应酬中不小心闯下的祸?” 黄彩虹手捂住脑门,瞪着阿文,一脸的匪夷所思。这个身材微胖表情微顿的大姐,脑洞可真是不一般地大啊。 “我心直口快,你不要介意哈。我觉得你跟你男朋友看上去不般配……怎么说呢,你太普通了,而他,身上有一种霸气。你知道吗?我们主任喊他周总,当然啦,如今是个男人就是‘总’,这总,那总,也不知谁真谁假。你是做什么的?” 黄彩虹长长一口气才缓过来:“你问到正着上啦。我是做月嫂的,野路子,半路出家的那种月嫂。我不是家里的女主人,更不是周先生的女朋友。我只是他顾来的照顾小孩的人。对了,小宝宝的妈妈,不是随便什么人,而是周先生的爱人。” 说完这一长串,黄彩虹体会到一种爽。 阿文小眼睛张得溜圆:“真的啊?怪不得周总到了会所,大发脾气。” 黄彩虹对此倒一无所知:“他发什么脾气?” “接新生儿和产妇的车,中途停了一下,产妇下车后就没有再回来,只打个电话给我们会所负责人,要我们如约照顾好宝宝。” 黄彩虹内心一阵慌乱。原来,春晓是这样溜之大吉的。那孩子看上去没心没肺的,要她憋住这么大的秘密,一定憋得很辛苦吧? “你有你们负责人的联系电话吧?” “有,你要干啥?你想问负责人那女孩的电话?” “对对对!” “没用的。周总早想到了。女孩打的是公共电话。” 黄彩虹内心一阵失落。她本人多次拨打春晓的私人电话,均无法接通。正失落间,转念一想,站在春晓的角度看,这应该是最好的脱身办法了吧。 她那么年轻,未来的人生还很长,充满无限可能。为刺激爱的人而怀上第三者的孩子,已经是个错误,没有必要一错再错。 那么,就让她充当妈妈的角色,用回报春晓爱她之心,好好爱这个孩子吧。 第136章 你俩咋回事?! 第二天,周北明如约到西岸家园。 黄彩虹略带娇羞,兴奋地跟他说:“宝宝小名叫晓晓,好不好?” 周北明哑然:“男孩子叫‘小小’?又不是女孩!” “难道……要叫小春?”黄彩虹不自信地呢喃。 周北明脸色一沉:“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阿文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周先生已经走了。 “我刚才好像听见房门响。我还以为家里来了人。” 黄彩虹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犯了周北明的忌,脸上怏怏不乐:“周先生过来,又走了。” 阿文摇摇丰1腴的躯体:“走就走呗。主人走了我们才好自在。你失的哪门子的落。我说小黄啊,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黄彩虹厌恶地看阿文一眼,懒得跟她废话! 昨晚八点多,墨镜司机来回跑了四五躺,运回一堆东西,全是宝宝的个人用品。黄彩虹乐滋滋地将东西归位。阿文对新买回来的澡盆相当满意。那是一个可坐、可立、可躺的多功能澡盆,采用食品级的塑料,好几百美金呢。 “我教你给小宝宝洗澡哈。” “好。” 黄彩虹因为太爱小宝宝,总怕失手。阿文看不过,就抢了过来,三下五除二,麻利地翻转小宝宝,看得黄彩虹胆战心惊,又不敢妄言。 幸而阿文微胖,蹲久了吃力。 黄彩虹用毛茸茸的新浴巾接过小男婴,心疼地捂在怀里。说来也怪,任凭阿文翻转,一声不吭的小男婴,一进黄彩虹的怀里,立刻哇哇哭起来。那神态,活像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找到妈妈求安慰一样。 “喔喔,我的小乖乖。我的小王子。” 哦,对了,小名就叫“小王子”吧!恰到好处地点出了他在黄彩虹心中的地位! 第五天,缺席两天的周北明来到西岸家园。 一脚才进门,黄彩虹就一脸悸动、两眼冒着小星星,沉醉地说道:“宝宝的小名就叫‘小王子’,好不好?” 周北明脸上的肌肉抽搐,一脸大写的尴尬:“你不觉得有点张扬?” “有吗?” 周北明有秀才遇到兵之感。他有些后悔将小名的命名权授给黄彩虹了。 阿文从卫生间冲出来,她身上晃着的,是春晓的孕妇装。周北明见春晓穿过,猛然又见衣服套在他不喜欢的阿文身上,顿时脸色一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阿文和黄彩虹齐齐目送进门不超过两分钟的周北明……的背影,一起摇头。 小男婴出生七天了,还没有自己的专属小名。每天被黄彩虹“小乖乖”、“小宝宝”地乱叫。 第九天,缺席四天的周北明来到西岸家园。 黄彩虹一脸紧张、手足无措地面对刚进门的周北明:“叫、叫小宝,好不好?” 周北明一脸不屑,一个没忍住,哼笑出声。 这充满嘲讽的哼笑彻底惹怒了精神紧绷的黄彩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怎么这么难伺候?人家大明星黄晓明不也就叫‘晓明’吗?” “叫‘小明’也比叫‘小宝’好!” “行!那就叫‘小明!” 说完,俩人都有些发愣。 周北明想起来,春晓的儿子叫小明倒也罢了,偏偏黄彩虹又姓黄,别人若问孩子叫什么,这个傻女人该不会说叫“黄晓明”吧? 黄彩虹想的是,明明知道周先生叫周北明,明明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周先生的孩子,怎么话赶话就给孩子起了“小明”?不会让周先生想起来就堵心吧? 按照黄彩虹的理解,周先生对小男婴最多是爱屋及乌,如今“屋”不在了,“乌”何其凄惨,随时面临再度被遗弃的命运呢! 夜深时分,她曾徘徊在小宝贝的小床旁,心潮此起彼伏,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一次,她绝不再让幸福再从手中溜走。周先生若有意放弃小宝贝,她立刻接手领养!壮她胆子的是银行里的账户,如今已经九万五。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她越发放任自己去爱小男婴——如今的小明! 阿文从卫生间冲出来。 “周总您来啦?” 不容易呀,这回终于见到了正面的周总。 悲催的阿文,眼见黄彩虹那么纤瘦,她生出强烈的羡慕妒忌恨,于是立志要减肥。她没有毅力节食,又懒于运动,最后一拍脑门,从微商那里买了“敢拍胸脯保证绝对没有副作用”的减肥药,从此过上一小时上十次厕所的悲惨生活。 “我要走了。”周北明说完,推门抬脚出房间。 阿文徒劳地伸出试图挽留的手。 “你们俩咋回事啊?”一瞬后,阿文发出惨叫声。 她还想跟周总套套近乎,让周总以后继续聘请她呢。在黄彩虹家不要太自在,她只需要买菜就行,其他时候也就小男婴哭泣的时候她在一旁动动嘴皮子,技术指导一下。 十天下来,她连嘴皮子也不太动了。黄彩虹举一反三,绝对是天生的好妈妈,将小宝贝照顾得非常好。 “谁俩啊!你不全程都在吗?”黄彩虹奋力反击。 “我在啥呀!我在厕所好不好?每回我听到门响,就赶紧擦屁1股。我着急忙慌出来了,往往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你不是说你对人家周总没想法吗?你俩怎么回回跟闹别扭的小情侣似的?” 阿文的灵魂质问,顺着没有关严的门缝沉下楼梯间。周北明好玄没崴脚。 他搓了一下脸,决计以后要少来! 第11天,时隔2天,周北明再次来西岸家园。 有打脸的即视感。 但他眼睛一闭,自我开解道:本公子今日此来,是为了看小明。据黄彩虹昨日发布的微信,小明第十天黄疸还没有消退。他得来瞧瞧,瞧瞧新生儿黄疸是个啥玩意儿。 此前他几次到西岸家园,不是还没有见到小明就被黄彩虹气走了嘛。所以,非常有必要为小明跑一趟! 这回周北明打定主意,进门就冷脸,坚决不跟黄彩虹说一句话! 人算不如天算。 这回去的有点早。 上午十点半会议一结束,他就让司机驱车赶来。加上路况出奇得好,一路绿灯,赶到西岸家园,才十一点钟。 阿文出门买菜去了。 家里只有黄彩虹。 哦,不,还有小明。 想绕开黄彩虹,算是有难度了。 不过,他绕开黄彩虹的决心,其实也没有那么强烈。他还有话要叮嘱黄彩虹。 第137章 门外意外站着…… “黄彩虹,”周北明端着总裁脸,声音大得吓自己一跳,“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一直没有机会。” 黄彩虹扑棱着一双眼睛,颇为无辜地看着周北明。 她不知道,在春晓爱的滋润下,她的状态越来越好。皮肤不再灰白苍黄,而是变得湿润有弹性;头发油亮起来,初洗后蓬松、柔软,梳不起的碎头发打着毛茸茸的小卷儿,有点撩人;因为家务较轻,她没有那么操劳,身姿也挺拔起来。 如果初见黄彩虹,黄彩虹像是三十出头的大姐;三个月后的黄彩虹,就成了二十八九岁的大龄妹子。 周北明多看了一眼她脸旁边那些毛茸茸的小卷儿,最终迫使自己移开了目光,声音也随之变得低沉肃穆:“春晓的衣服,不要拿给阿文穿!” 黄彩虹迅速低下了头。她也没想拿给阿文穿,是阿文自己发现、自己套身上的。她只是不好意思勒令阿文脱下来而已。 阿文说,她住家向来不带行李,都是雇主帮她从里到外预备好几套。她这个人好说话,也不总求新的,就拿孕妇装凑合也行。 黄彩虹偷偷藏起一套春晓穿得次数相对多的衣服,塞进了自己的皮箱里。她这算是为长大后的小明留个念想吧。 见黄彩虹低头不语,周北明开始反思:“哦,你大概说不过阿文。那就我来跟她说吧。” 黄彩虹头低得更低了。她有些内疚。她不该心疼钱,不该总想着物尽其用的。内疚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那个,”周北明斜觑一眼毛茸茸的脑袋,心想,今天安静得过分啊,不知是不是受阿文的欺负了,呃,他问还是不问呢?算了,还是问小明的事情吧,“小明的黄疸怎么样了?” 黄彩虹陡然昂起头,眼睛里冒着热切的光,整个脸庞都变得神采奕奕:“还没有完全消哎。不过阿文说,只要在好转就行。每个孩子的体质不一样,消退的时间也不尽相同。有的孩子,要20来天呢。我们家小明算好的,已经不那么黄了。” 周北明点点头:“小明在睡?” “是呀。月子里的孩子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睡。小明真的好乖,一天要睡20个小时。阿文说,能睡的小孩会格外聪明,因为睡眠能发育脑子。我好为小明感到高兴!哦,对了,你奶粉哪里买的?我在超市没有找到同样的品牌的。阿文说,最好不要换。” 周北明在黄彩虹小麻雀一样的聒噪中稳步往里走。他手指当初春晓如今黄彩虹睡的卧室:“小明睡这里?” “对。” “我方便进去吗?” “当然方便。这不是你的家吗?” 你的家…… 周北明气沉丹田,告诉自己不要激动,大可以将此话看作是“这不是你租的房子吗”。 进黄彩虹的卧室后,一眼看到小明的婴儿床,就在靠近门的床那一侧。周北明探头去望,看到一个面色发红的丑婴,裹在粉色带波点的被子里,睡得正酣。 小明其实算男婴中的漂亮孩子了,可月子里的孩子,能漂亮到哪里去呢。大概只有黄彩虹能从他脸上看出璀璨的星星吧。 卧室窗帘撩起,大把的白日光晒了进来,温和又明亮。卧室里飘着淡淡的薄荷清香,令人闻之精神一振。周北明不小心瞥见大床上被褥铺得平平整整,目之所及,各种服贴。 盯着酣睡中的小丑男看了一分钟,周北明默默退场。他想起了春晓非要往人家身上贴的情形,他站在不远处,知道那是做给他看的。他觉得春晓一贯孩子气,因此并不格外吃惊她的举动。 倒是那个男生,一脸惊恐,仿佛他是生吃活人的怪兽。他只是淡然一笑。 如今追忆那个男生,怎么也想不起他的五官,只记得他的一脸惊恐。 退回到客厅的周北明,心中多少有些怅然。那些回不去的过去! 正不知道该说什么,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哦,应该是阿文买菜回来了。” 周北明一着急:“看过小明,我先走了。”他对阿文过敏。 “别!吃过饭再走吧。”黄彩虹有些着急。倘若周北明就此走了,阿文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没头没脑的话来。 说话间,阿文已经打开了门。 “呀!周总!”阿文一脸惊喜,将买回的菜往地上一放,就奔周北明而来。吓得周北明倒退好几步。 “我还当你又要隔上四五天才来呢。”阿文眉毛乱飞,跟周北明打招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北明强作镇定:“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本来他还想留下来午餐,实在招架不住阿文的热情,只得逃之夭夭。 周北明走后,阿文少不得又逮住黄彩虹问东问西。黄彩虹自觉苦不堪言。她现在,脑里心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足够将她的心填满,她别无他求。这个人,就是小明! 此后的第三天,房门再次响起。 恰巧这一次,阿文既没有出门买菜,也没有上厕所。她跑得贼快,边跑边说:“我来了!我来了!” 纵观她来西岸家园这半个月多,唯一的访客就是周先生了。虽然也有一个叫“陈丽娟”的人名耳熟能详,但“陈丽娟”只存在于电话上。 阿文有心献殷勤,黄彩虹没有理由阻拦。她的小明黄疸尽褪,皮肤白中带红,一下子漂亮很多。 阿文笑盈盈将房门打开,意外发现门外站着一位老太太。这老太穿得挺低调,难掩一脸傲气,抬手间珠宝险些亮瞎阿文的眼。此老太正眼也不看阿文,见门开了,推门就往里走。 “您、您谁啊?”阿文不悦。 黄彩虹闻声从卧室走出来。 “我说你可别倚老卖老!”阿文在老太身后追。 黄彩虹歪了一下头。这老太莫名有一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给我站住!”阿文追上老太,拉住了老太的胳膊。 老太横扫阿文一眼,阿文吓得赶紧松手。 “您是——周先生的妈妈?”黄彩虹惊喜认出。那份熟悉感,来自于眉眼! 第138章 提心吊胆 “哼。”老太傲娇冷哼。 “您儿子跟您长得真像!”黄彩虹微笑着脱口而出。 “哼。”老太照旧哼,不过,脸上已经带了点沾沾自喜。 阿文愣怔一下,马上反应过来。 “呦呦呦,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老太太您怎么亲自来啦?来之前也没有让周总通知一声,怠慢了怠慢了,请您原谅。您看,我们如此认真负责,也是为小明的安慰着想啊。”阿文眉毛乱飞,以为自己拍的是马屁。毕竟隔代亲嘛。 提到“小明”,老太的脸色陡然转阴。 黄彩虹下意识后退两步,守住了卧室门。她怎么能忘记,小明并非周家的血脉,而且,老太知道此事。老太还曾将大着肚子的春晓两度从家里赶出。该不会把她们也从这套房子里赶出吧?小明还那么小…… “让开。”老太走到黄彩虹面前,喝道。 黄彩虹准备拼死不让的,奈何大吨位的阿文一膀子就撞开了她。阿文殷勤备至,以为是奶奶来看孙子,麻利地把卧室门打开,将老太迎至婴儿床前。 黄彩虹肝儿都颤抖起来。她抓起餐桌山的手机,开始给周北明打电话。她不能被动到等老太作起来再喊救世主。 周家老太带着极深的怨念来到小明的小床前。 半年前,她看上了一个准儿媳妇,该死的小明他妈将她看上的准儿媳妇得罪得死死的——她带着准儿媳妇去她儿子家,一开门,就看见只穿了件大体恤的小明他妈,四仰八叉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儿子倒一旁端水伺候。 相亲对象身旁站着个孕妇,搁哪个女孩受得了? 得罪了准儿媳妇也就算了,问题是,肚子里的货不对版! 既然不是她周家的血脉,还留着客气干什么!等着门楣绿到发亮吗?她一不做二不休,将有孕在身的春晓赶出周家别墅,藏紧户口本,高调摆明拒收的立场。 她今日此来,纯属……吃撑。 听说孕妇产后自觉地消失不见,她心甚慰。一高兴,就跑来多余看一眼。 小婴儿一入眼,怪了!周家老太的积怨凭空消失过半! 周家老太不由眉头一皱,内心一软:生下来就是一条命啊。不管怎样,恩怨是大人的,孩子是无辜的。 叹一口气,周家老太转身出卧室。 阿文倒吸一口气:这奶奶好冷漠地说!自己戴得珠光宝气,竟然没有给小孙子红包!只怕手指头上戴的闪闪发光的都是几块钱一个的假宝石吧! 周家老太出卧室,看见黄彩虹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客厅里来回转,边转边打电话。 “没有人接吧?”老太冷冷直笑。 黄彩虹心里一咯噔。是的,周先生的电话打不通,说是不在服务区。啊,这位老太该不会是把她儿子囚禁起来了吧?据说有钱人家的老母亲都是一手遮天的豪横样。 “人已经被我派到国外去了。算起来,这会儿正在飞机上。这次去要谈一笔重要生意,你若识点大体,就不要拿不相干的琐事打扰他。” 打电话的手不由自主垂下来。黄彩虹呆若木鸡,心怀恐惧地等老太的下半段话。不消说,一定是“我们周家不留不相干的人”之类,让她赶紧抱着小明滚。 她倒是愿意,就是小明的出生证不在她手里。 等啊等。 等到老太走出了家门,也没有等到后半段话。 黄彩虹简直不敢相信,周家老太的来访,就这样结束了。 “我说,这老太脑子有毛病吧?登别人家堂入别人家室跟进她自己家门似的。而且,那么拽,连客套话都不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怎么那么讨厌呢!” 黄彩虹颓然坐在沙发上,心里全是侥幸。她为小明感到庆幸,不必才出生半个月就跟她过苦日子。 阿文还在碎碎念地抱怨。 黄彩虹没有力气喊停。她只顾着体会劫后余生的快乐。体会着,体会着,黄彩虹忽然紧张起来:“她抱孩子了吗?” “没有!没听我的声讨吗?一没抱,二没亲,三没给红包。什么奶奶!捡破烂的也比她大方!” 黄彩虹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也只放下那小半天。 当晚,睡到一半,她毫无征兆从睡梦中直接醒来。她忽然想到,当天周家老太的拜访算不算是侦查?春晓不是说过吗?周家老太从不亲子撒泼,有人代她行凶的。 会不会明天一早,代她行凶的就来敲门了? 第二天一早,黄彩虹忐忑地守在门口,企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对方看在孩子太小的份上,宽容他们几天,等周先生回来再驱赶他们…… 然而,并没有代为行凶的人到来。 黄彩虹不放心,时时刻刻生活在提心吊胆中。做饭放错盐,煮饭放错水……她如此魂不守舍,阿文也不好意思对她大呼小叫了。 “算了,算了,你大概晚上带小明太累了。我先做两天饭吧。”阿文也是算着周先生好多天不来了,她做几天饭,到时候也好邀功。 如是过了七八天,周北明给黄彩虹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黄彩虹正给小明换纸尿裤,腾不出手,阿文探头一看,是周先生的,连忙接起。 “啊!周总!您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有过来啊!” 周北明措手不及,看了看电话的联系人,没有打错啊。 “黄彩虹呢?” “她不方便。” “她怎么了?” “她在给小明换纸尿裤。” “哦……” 周北明手按在胸口,深换了一口气。 他这几天,一直睡眠不好,夜里没来由做噩梦,白天一闲下来就心神不宁。他打电话给妈妈,妈妈说她身体挺好,家里也好;他打电话给哥哥,哥哥说公司挺好,销售也不错。 思来想去,多少弄明白,自己大概是牵挂……小明吧。好多次想给黄彩虹打电话,又总有师出无名之感。黄彩虹上次说,月子里的孩子每天睡20小时,很好带,而且,黄疸已消。 好不容易忍到生意谈妥,回到上海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黄彩虹打电话。理由他已经想好:阿文快要期满走了,他未必月底抽得出时间,不如趁今晚有时间,一起出来吃个饭。 唯一的意外就是接电话的人是阿文。 第139章 出来吃顿饭吧 “你们,晚上要出来吃晚饭吗?”周北明平平淡淡,询问阿文。 “好呀!正好今天晚饭还没有着落呢!”阿文兴奋地答应。 “小明出来方便吗?”周北明追问。 “方便!包在我身上!饭店有无烟区的。” “我让司机去接你们。什么时候到合适?” “半小时就好!” “好。” 周北明放下手机,对司机吩咐,把他送到上海国际饭店后,再去西岸花园接人。 墨镜司机跟随周北明许多年,只需要提“西岸花园”,立刻明白要接的人是谁。 话说阿文接完周北明的电话,兴奋地要跳起。吃饭=约会!她赶紧去卧室找心仪的衣服,边扒拉衣服边大声喊:“小黄,快,收拾东西,司机在楼下等,我们去吃饭!”阿文因为过于激动,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黄彩虹给小明换好纸尿裤后,正哄他睡觉,耳边听见阿文接完电话后大喊大叫。不舍得将心思从小明身上移开,黄彩虹根本不明白阿文喊叫的是什么。 小明的眼睛半睁不闭,惬意地混沌着。 “喂!”阿文一手抓一件衣服,想过来询问黄彩虹的意见,眼见黄彩虹毫无准备,不由着急上火,“你快点呀,司机马上就到。” 黄彩虹懵懂地看向阿文,阿文不得不将周北明约她俩一起吃饭的事情再说一遍。黄彩虹听完,轻轻摇了摇头:“你去吧,我跟小明留在家里。” 阿文两眼瞪得溜圆:“那怎么能行!” “有什么不行呢?” 阿文张口结舌,口齿伶俐如她也说不上话来。她一跺脚,是啊,凭什么不行?她跟小黄本来就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要论专业性,她还更胜一筹呢,凭什么不行? “那多不好意思啊。”再开口,阿文已经是笑咪咪的样子了。曾今有一位客户,说她最有福态,一看就是旺夫相,适合娶回家镇宅。她呀,也不真的盼望有个老总把她娶回家,混两顿好吃的,总还是可以的吧。 “小明这么小,出门也看不了什么东西。坐车颠沛流离的,影响他入睡。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带他出门的。” 阿文已经不在乎黄彩虹去不去了。她轻描淡写嗔怪道:“又不是小明的亲妈,想得还挺多。你呀,就是个实心眼。” 黄彩虹早知阿文的性格为人,不跟她分辩。阿文本来还想询问黄彩虹她穿哪件衣服好看,见黄彩虹低眉垂眼,眼里只有小明的样子,也懒得问了。 半小时过去了,阿文还在收拾打扮。 黄彩虹哄睡了小明,一出卧室,赫然见阿文对着镜子拔脸上的毫毛,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还没有下去?”黄彩虹避重就轻,没有提拔毫毛的事情。 “女人有权利迟到。”阿文一脸沾沾自喜。她很擅长露出这样的表情。 黄彩虹列身到一旁,目光徘徊在阿文身上穿的春晓的衣服上,有心开口让她换一件,又深知只会徒惹阿文不快。哪怕她说出是周先生曾亲口说的不喜欢她穿春晓的衣服,阿文也只会认为她在杜撰,真实的原因是妒嫉。 “快走吧。司机后面或许还有别的事呢。” 阿文在黄彩虹的催促下,一扭一扭甜蜜蜜地下了楼。 坐落于繁华的南京西路的上海国际饭店,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远东标志性建筑,至今仍是一家值得种草的特色老饭店。 上海国际饭店对面是风景如画的人民公园。用不了多久,公园内的地灯就会亮起,星星点点,犹如幻境。 可惜是傍晚,不然可以带小明去看人民公园内的鸽子……周北明坐在四人桌前,小小地遐想。他急于向小明展示生活的美好,几乎忘记了小明还是个没有出月子的小婴孩。 上海国际饭店内的灯光昏暗,仅餐桌上方有低矮垂下的照亮灯,恰到好处营造出私密、恬静的氛围。 周北明面朝入口而坐,他一直在幻想两大一小的人影,直到阿文被招待领到桌前,他还没有回过神。 “周总!”阿文甜甜叫一声。 周北明侧了侧身,招待恰好向后退了一步。这下周北明看得很清楚,只有阿文一个人。 “只你一个人过来?”周北明将声音压得很低。阿文以为高档的餐厅不适合喧哗,完全没有听出来声音里的失落和不满。 “小明闹困,小黄实在出不来。” 周北明豁然站起身,本想一走了之,忽然想到出来吃饭的提议本来就是自己提的,于是改为“请”的手势:“请坐。” 阿文兴奋地要窒息,笑盈盈就落了坐。 “请将点餐中的一份主食打包,其余的,可以上菜了。”周北明向一旁垂手而立的招待说道。 “慢慢享用。”周北明保持着绅士的风度,对阿文说道。说完,他信步往外走。 阿文还以为他暂时离开,去洗手间或去抽烟什么的。等到前菜、主餐都上来了,周总仍旧没有回来。阿文掰着手指,自己跟自己推理:他说要请吃饭;他说司机接;他说他陪着一起吃了吗?没有。哦。原来就是让我跟小黄两人搓一顿好的啊。 既然小黄没有来,那就由她阿文凭一己之力吃回成本吧! …… 周北明手里拎着一份打包的主餐,心里十分犹豫。他想去看看小明,又拿不准黄彩虹是否相信这个理由。 车子开进了西岸家园,时至此,墨镜司机已经敲定重点——黄彩虹。不信?他可以掰扯给你看:周总一落地就给西岸家园打电话,不惜用上海国际饭店把其中的电灯泡调离出家,然后,不顾辛劳奔波,饿着肚子,带一份外卖,又一次回到了西岸家园…… 然鹅,车停好,周北明却没有下车。 他仰首坐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上,心里有说不出的怅然充胀其中。 这次去美国加利福尼亚,跟硅谷的一家新生代公司谈一项专业程序开发及应用的合同。合同谈妥。因为夜里睡不好、白天吃不好,直接瘦了三斤,本应立即回国的他,却没来由飞了一次伦敦。 多少年前,她曾在伦敦留学……那时候他已经以研究生的身份去了美国。两个人擦肩而过。后来他才知道,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病了她,之所以执意去英国留学,为的就是能天天见到他。 可怜他对此一无所知,还自豪自己凭本事满世界跑。 第140章 心神不宁的原因找到了 伦敦睡了一晚,酒店枯坐半天,仍旧心神不宁,当天下午,他从盖特维克国际机场飞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缅怀永远失去的,固然重要;呵护尚在手边的,更重要。 周北明决计将小明视作自己的亲生子,好好善待他。 bytheway,他去美国出公差,虽然到的是加州,好歹距离纽约,比距离伦敦近多了。他为什么不去找春晓而去缅怀记忆中的她呢? 这个问题突兀地冒在脑海里的时候,周北明自己吓一跳。跳完,噗笑一声。那是无奈的苦笑。 曾经,他面对春晓的质问,疾口否认,非常坦然又笃定地否认他一直透过春晓寻找她姐姐的身影。 现在,连他自己都迷茫了,之所以仅只在口头上当春晓的男朋友,是不是内心早于意识,早就发现他其实只想拿她当妹妹看? 春晓来,春晓走,春晓留下一个小婴孩,他都毫无心理障碍地予以接纳。 也许春晓说得对,他确实没有拿她当恋人对待过。 错,是他的错。 对春晓的伤害,只能补偿到小明身上了。 完全是心中涌起的对小明的愧疚,促使他打电话给黄彩虹。要善待小明身边的人,好使小明得到善待。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拎着一份打包的食物奔西岸家园,为的也是小明。真的。阿文吃香喝辣,黄彩虹什么都没有吃到,应该会心里不平衡的。 所以,这份主食,一定得送! 周北明抬起下巴,对司机道:“你去,把吃的送给……黄……彩虹。” 墨镜司机听得一愣:他代送?早决定让他代送,周总您何必舟车劳顿跟着跑这一趟?海外出差它不辛苦吗? 墨镜司机默默下车,拎着食物按门铃,上楼。 黄彩虹正在吃泡面,听到门铃声,起身起开门,嘴巴里还有没有嚼完的面。 “您好,彩虹姐,周总让我给您送来的。” 上海国际饭店的外带包装十分考究,黄彩虹一时半会儿没有看出那其实是一份食物,还以为是一份礼物。她的头脑中立刻脑补画面:周先生带了两份礼物给她和阿文,阿文现场拿到,她的这份则被司机特地送了过来。 “哎呀,”黄彩虹咽下口中的泡面,笑道,“太客气了。让阿文带回来就可以了。辛苦您了,还专门跑了一趟。” “您在吃泡面啊?” “嗯。” “那我就不耽误您了。您快打开,趁热吃吧。” 墨镜司机高高兴兴下楼,为自己的及时雨行为感到开心不已。走到一半,忽然想到,刚才自己是不是忘记提一嘴老板? 到了楼下,来到车边,略有心虚的司机对老板弯腰汇报:“送到了。送得很及时,她正在吃泡面。” “小明呢?” “小明……”司机哑口,进而会意,老板高明啊。上楼之前不提小明,算准了他不会想起询问黄彩虹小明怎样,这会儿特地问他,为的就是亲自上楼看“小明”啊。高! “……没问,应该在睡觉吧。” 周北明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走吧。” 哎呀,跟自己设想的剧情走向不一样哎。 司机一愣,继而会意:老板的套路若能让他这个司机猜准,那不说明老板的水平跟他一般高嘛。他猜不准是正常的。所以,老板,高明! 司机上了车,熟练地开车出小区。 出小区好远了,他随便地说了一句话:“彩虹姐瘦了。” 周北明正摩挲自己近来骨感的下巴呢,听闻此言,马上放下手。 “瘦得挺明显的,看上去有些憔悴。” 周北明不由倒吸一口气,疑心自己是不是看上去也挺憔悴。莫非小明病了? 他本想立即给黄彩虹打个电话,但,但,身前的司机莫名碍眼!算了,回家再打吧。 “老板,我们回您哪个家?” “回我……妈家吧。”本想说回自己家的周北明,改了口。一连出差七八天,还是回家让老娘看自己一眼吧。 车行近一个小时,到达桃江路——一条永不拓宽的风情小路,来到琥珀公馆。高大的梧桐安静伫立道路的两旁,光秃的枝桠带着不同于夏日的美感。 乌铁大门打开,周北明不敢托大,一进大门就下了车,步行至妈妈和哥哥一家住的小洋房。 这套位于市中心的价值不菲的小洋房,理论上产权是妈妈的,妈妈给他留了一间大房。可能是因为哥哥、嫂嫂以及他们家的双胞胎女儿太闹腾,满别墅跑,他总觉得这是哥哥的家,轻易不喜欢来这里住。 来的路上有跟妈妈打过电话。车一开进院子,老太太就站到了洋房门口,朝小儿子伸出双臂。 “妈妈!”周北明小跑着过去。 “儿子!”周家老太紧紧抱住他,久久不松开。 也许是他来得不够勤,每次老太太都特别热情。惹得小侄女们纷纷吃醋,说奶奶对叔叔好过对她们。 周北明大嫂牵着一对双胞胎女儿,笑盈盈地弯腰对周北明说快请进。这份客气,是故意的,用以强调她们才是正主。 周家老太不这么想。 周家老太只从中看到了恭敬。她觉得,老大一家是应该对弟弟周北明毕恭毕敬。没有北明,别的不说,光凭老大那种智商,凭什么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老太太牵着北明的手,亲亲热热把北明往屋里拉。老太太也是太高兴了,张口就道:“我去看过那个男娃娃了……” 周家老太还说了什么,周北明一律没有听进耳朵。 他只听到了前一句,前一句一入耳,耳内“嗡”一声就炸了。 前情往事,春晓的被撵,春晓住进酒店,春晓哭诉身边光秃秃没有一件私人行李……想着想着,忽然想起来,难怪自己出差的这些天总心神不宁! “妈,你什么时候去的?” “你一走我就去了。” 是了,整个出差期间,他都吃不好睡不好! “哎,明明你怎么站着不动了?阿庆嫂做了你喜欢吃的炸巧果,焦脆鲜香,好吃得很,正等着你呢。” “妈,我忽然想起来,我有一个重要邮件没有回。” “……” “回这封邮件,要财务资料,我需要,需要回一趟公司。” “……” 老太太不说话,只站在原地任眼泪儿流淌。母子一场,相处了三十几年,周北明的谎言瞒不过她。 第141章 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老太太心里明白,北明是在怪她唐突,去看了春晓的儿子。 她本来还想服个软,夸夸那个孩子。她都是八十岁的老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光冲这把年纪,也没想过加害那孩子,可北明却因此生了气!气到人都到了家,胡乱找个借口就要往外退! 让她当娘的如何不心酸。 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哦,这段有些夸张了,是请的阿姨拉扯大的……但总是为娘的冒着生命危险亲自生下来的吧。北明自小体弱多病,她默默背着人哭过多少眼泪啊。 好容易健康养大,竟然为个不知道春晓跟谁生的野孩子跟老娘生气! 老太太无声落泪,泪水沿着保养得甚好的皮肤蜿蜒淌下。她也不去擦,就让眼泪那么挂在下巴上。 她过去是跟春晓不对付。可她她为的是自己吗?不也是为周家能有自己的血脉传下去嘛!春晓走了,她还以为一了百了,可以从新开始了。谁知,那月胎娃子倒成碰不得的雷区了!她上哪儿说理去! 老太太的泪水很充沛,很快滴湿前襟。 周北明迷失在那滴滴都是控诉的眼泪里。他险些心软。 母子相视片刻后,辜负过春晓的他,决心不再辜负春晓的儿子。那孩子那么小,他若退缩,谁来保护他? 周北明不想再修饰他的借口,他知道,妈妈能识别他的谎言。他只能歉然转身。 转身出洋房,出小院,出大门。没有叫司机,抬头拦了辆出租车。 “中山南二路西岸家园。” 周北明想改口报自己的公寓房地址,出租车已直奔西岸家园而去。 兜兜转转,晚上八点,周北明按响黄彩虹楼下的门铃。 黄彩虹以为是外面吃饭的阿文回来,甩着泡沫未擦的手,去开门。她在给小明手洗衣服。 不多久,沉重的上楼脚步声响起。脚步沉重不说,还一走一顿。黄彩虹听在耳朵里,噗嗤想笑。阿文这一顿,吃了多少啊。路都走不动了。 然而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周北明。 黄彩虹难免大吃一惊。 俩人目光在对方脸上流转。 “你瘦了!” 俩人看到对方的那一眼,均是惊诧。细细多看几眼后,又都异口同声说对方瘦了。 “发生了什么事?” 周北明重新开场,问道。 黄彩虹摇摇头,抿唇无力笑了笑。她转而问:“你怎么了?” 周北明微微仰首:“大概,牵挂小明吧。” 黄彩虹内心情绪涌动,她何尝不是为小明而瘦! 周北明坐在餐桌旁的餐椅上,像是对着黄彩虹而说,又像是对着自己而说:“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会负责到底呢?” 黄彩虹闷头听,她怅然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因为揉搓浸泡的缘故,手指肚上皮肤发白发皱。黄彩虹担心周北明是代替他妈妈来摊派的。 以退为进是种策略;以进为退,也是一种策略。先说心里很爱小明,再说现实很困难,没法继续爱。周北明特意把阿文叫出去,就是为了跟她说这个的吧。 两个人陷入各自的哀伤中,画面倒也和谐。 “你担心什么?”周北明问黄彩虹。 黄彩虹猛然抬头,一双眼睛看着周北明。她想,周北明这样不缺钱的人,大概是要用钱来推脱责任吧。她愿意配合! “你尽管说。” 黄彩虹不知道,她此刻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双眼睛写明了有话要说。 “尽管说就是了,我又不会吃了你。”周北明很突兀的笑了一声。 “小明的户口……”黄彩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此刻又像长了一双无形的触角,柔柔软软,试探性地“摸”了一下周北明。 周北明晃了一下神,下定决心:“你放心,我会尽快给他上户口。” 黄彩虹陡然张大眼睛,这可不是她的本意!她的本意是想说,如果周先生名下上小明的户口不方便,尽可以上到她的名下! 不过,转念一想,她非上海户口,小明上到她名下,倒也有麻烦之处。以后若在魔都读公立学校,会变得很不方便。 既然周先生一口保证下来,她便不再提户口上她名下的建议。 “你还有什么担心?” “我们住的房子……”会不会很快被房东赶走呢? 当一个女人说话只说一半,用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睛将另一半话说出时,她无疑是楚楚动人的。像极了传说中的东方婉约女子,让人不禁起爱怜之心,想为她撑起一片立身之天地。 “房子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你尽可放心。”周北明豪情涌动。 “还有什么担心吗?” 黄彩虹半低着头,摇了摇头,一只手捏紧另一只手。 客厅里的照明灯管前天坏了一根,剩下一根,亮度大减。好在晚上不做什么活计,也还凑合。此刻看那不甚明亮的灯光,恰到好处给室内笼上一层温柔的气息。 周北明在这温柔的气息中,开口说话:“我听说,我妈妈来过。” 黄彩虹捏在一起的手,僵住不动。她人没有抬头,显然在侧耳倾听。 “你也一并放心,我会跟她谈。” 黄彩虹刚想开口说老太太过来得有点突然,但并没有说什么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拍门声,接着,阿文的声音闯了进来:“累死我了……冻死我了……小黄,开门!” 周北明下意识左右看一眼,不知为何,突然很想躲一躲。 房门开了,大大剌剌的阿文一抬脚,先愣住。她目光对着周北明,好像周北明出现在这里很不科学。她直愣愣盯着周北明看,看得周北明隐隐发窘,立起身来,搓手径直穿门而出。 出门之后,冷风一吹,他忽然懊悔起来:他是雇主!他是霸道总裁!害得哪门子羞,慌得哪门子张! 周北明立刻下一个决心:明天提前与阿文解约! 周北明无声离场,让阿文突然悟到了什么。 只见她一脸谄媚,站到黄彩虹背后,小心地帮黄彩虹垂肩:“小黄,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攀上周总了?” 第142章 想收作养子(感谢我的票王@笑颜忘) 黄彩虹激烈地站起身,恨不得手指阿文才解气:“你瞎说什么!你眼里只有男人、女人和爱情。你哪里知道,我早就对男女之情灰了心。我只想要一个孩子,我只想过清静的简单生活!” 阿文暗自琢磨了一秒,轻轻笑了:“怪只怪我们家灯坏了,害得我想法也暧昧起来。是呀,你跟周总,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不搭的。他就算是爱上我,也不会爱上你的。毕竟我是金牌月嫂,也算是有专业的人。你有啥!” 阿文一甩头发,赶紧进卫生间。至于晚上那顿豪华的饭,厕所出来后再跟小黄细细描述,让她也开开眼。 黄彩虹的铿锵反驳,顺着房门沉下楼梯。周北明立在楼梯上静静地听,本来挺肃穆的,冷不丁听到阿文的话,踉跄着奔下楼。 周北明回自己的公寓套房睡了一晚,第二天,并没有去公司。他在公司,甚至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不是哥哥不给,而是给了他也不要。 真要办公,就在哥哥的会客沙发和茶几上,把事情给做了。 他这样做,也算是一种表态吧。表明爸爸遗留下来的家产,他无意沾手,省得嫂嫂防贼一样提防他,动不动背过老太太说一些阴晴难定的奇怪话。 他不怪嫂嫂。 自他懂事起,就知道周家流传着这样一个小道消息:周家的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是从外面抱回来的。 周家的远亲近邻,说到这个话题时,都会意会一般,露出神秘的笑容,不再出声,只将那神秘一瞥,流转到他的身上。 那一眼,仿佛就是个印戳。盖棺定论,他就是那个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 周北明所以才不肯用老爸的钱出国留学,而是执意凭本事自己交换出去、自己考出去。周北明所以才宁肯得个浪荡子的名号,也不肯进爸爸的公司。 他嘴里不说,心里憋满了逆反的劲。要不是因为珍爱的她意外离世,他指不定凭借博士、博士后的身份多少年不着家呢。 她走了,带走了他全部的叛逆。 紧接着,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走了爸爸的生命。 爸爸临走之前,不见他不肯闭眼。他被众人推进抢救病房,看到浑身插满管子的爸爸,忽然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爸爸走了,带走了他全部的怨念。 从那以后,他开始帮着哥哥管理公司。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与哥哥同进同出,哥哥生性温和宽厚,除了目光短浅,欠缺生意头脑,也挑不出别的毛病。 只是他,始终有缓不过一口气的感觉。 一次去母校,洽谈设立一个以他名字命名的奖学金的事宜,意外看到春晓。万千个人从他面前走过,他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她。 有一瞬,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从前。 待春晓一脸惊喜地开口喊他“北明哥哥”,他才清醒过来,时光是条单程钱,有些人,失去了就是永远失去了。 她从不喊他“北明哥哥”,她喊他“明明”。 次日醒来后罕见地赖在床上的周北明,在床上翻滚几个来回后,坐起身来。他洗了个晨澡,吃了点麦片早餐,换上得体的衣服,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我待会去你那里,中午你想在家吃,还是想到外面吃?” 周家老太太喜不自禁:“家里吃吧,省得你舟车劳顿。” 周北明自己叫了出租,去了桃江路上的琥珀公馆。 周家老太依旧如昨儿一般立在廊下,双手朝儿子伸出,紧紧拥抱住高她一个头的儿子。 “妈妈,我今天过来,是要拿户口本。”周北明做轻松状,嬉笑宴宴,开门见山。说这话时,他还搂着他妈妈。 “拿户口本干什么?” “给小明上户口。” “小明是谁?” “春晓的儿子啊。” “……”老太太一口气堵在胸口,一屁股落在沙发上。“一大早上的,你这就开始气我了?” 周家大嫂竖着耳朵听,脸上彩霞飞扬。闹吧,闹吧,母子俩敞开了闹吧,小叔子越过分越好。为了防止母子俩不被打断,她使眼色,让家里的帮佣把小双胞胎姐妹花带到另外的房间玩去。 “我怎么舍得气您呢。”周北明脸上洋溢着密不透风的笑。 “春晓是咱家的谁?她儿子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进我们家的户口本?” “她儿子……”周北明沉吟,赫然宣称是自己的,还真有些需要胆量。 周北明沉吟的瞬间,老太太抢过话头:“别糊弄你妈,说是你的。我把话放在这里,那孩子身上要是流着你的血,我敢把整个公馆写他名下!” 一旁偷听的周家大嫂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开什么玩笑,这地段,这品质,琥珀公馆市值两千万朝上! “……确实不是我的儿子,但我已经下定收他做养子的心了。”周北明只好实话实说。 周家大嫂暗拍胸口,轻轻吁出一口气。 老太太冷哼一声:“养子?你打听打听,未婚单身男青年,有资格收法律认可的养子吗?” “我手上有他的出生证明。要是我说那是我的儿子……” 周家大嫂好像被无形的手扼住脖子,顿时呼吸不过来。狠!她有一双女儿,他就去弄一个儿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老太太忽然凌厉起来:“你敢!周家的家产,必须属于周家!”这等威风凛凛,才是老太的真实面目。 周北明看着柳眉倒竖、双眼圆睁的妈妈,心一点一点冷下去。他仿佛听见了话外音:养你个外人也就算了,你还想着再养个外人,做梦吧! “妈妈,”周北明开口,脸上全然没有刚才的笑意,有的,是退缩,是痛苦,“那就把我的户口迁到我现在的房产名下吧,我单独立个户口本。” 老太太马上软下来,她伸出手,拉一把面前的儿子,没拉动,就自己走过去。她抱住儿子,未说话,泪先流,嘤嘤哭泣:“儿啊,我的傻儿子,妈妈恨不得把命都给你,你就别跟我闹了。安安生生找个女人结婚,不好吗?你喜欢谁?” 第143章 路过中介公司 周北明内心悲哀到无法开口说话。 他想脱身离开,又不忍心硬掰开哭泣的老太。 就算是老太太假哭,也给他留足了面子。 一旁的周家大嫂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她有一个不好的预感,直冲脑门,恨不得马上去老公那里求证。 只是怕万一走开,错过什么精彩,才强忍着站在原地。 “你喜欢谁?妈亲自去跟你说。新传媒人贾家的女儿?魔都小股神朱家的姑娘?壳贝石油大中华区商家的千金?你尽管开口!” 周北明悲伤地摇头。 “你不喜欢这些人家的女儿?你喜欢别的姑娘?妈妈也答应!妈妈只想看你成家,等我老了,我也好放心追随你爸爸而去。儿啊,不要跟妈妈闹了!这么多年了,人死灯灭,你就忘了她吧。” 周北明突然明白自己是为什么而悲伤。 原来,妈妈比他自己还懂他! 这么多年,他觉得他走出来了,竟然只是原地打转。 “妈,别说了……让我静静。” 周北明无法再忍受,推开妈妈,夺门跑出琥珀公馆。 周家大嫂蹑手蹑脚,不顾嘤嘤哭泣的婆婆,回到自己的卧室。第一件事,就是给老公打电话。 “周鸿铭,你告诉我,你是老太亲生的还是抱养的?” “你干什么!我正在开会!” “滚!我管你开什么会。你现在必须马上告诉我,你是老太亲生的还是抱养的?” “干什么呀,你!” “你要是那个抱养的,我马上带着小花和小朵回娘家,你老老实实到我家入赘去!” 周鸿铭不顾众人的目光,站起了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办公室的房门上了锁,这才从从容容宽解老婆:“老婆,你哪里见过抱养的比自己亲生的年龄还大,身体还好?” 周鸿铭老婆烦躁地扇着手:“别问我。我不懂,我听说不会生的都会抱养一个。那些抱来的孩子,各个都比亲生的年龄大。” 周鸿铭笑眯眯:“你说的对。这种情况下,抱养的都是将来预备嫁出去的女儿啊。谁会抱养一个儿子?我早跟你说过,我妈妈心善,又不肯一次次自己生,所以去福利院领养了北明。 你想,北明从小身体不好,他父母视他为累赘,才把他扔到福利院门口不要的。得亏我家有钱,从小不知道在北明身上花了多少钱,五十年人参不知道吃掉了多少颗。 得亏他聪明,我家也算没有白养他一场。 老太太仁慈,特别听不得人说什么养子不养子的。你心里有数就行,可千万别在老太太面前说起。” 周鸿铭老婆放下心来,嗔怪道:“哼,你最好拿准了。不然,等我妹夫在我家站稳了脚,可就没有你我什么事了。” 周鸿铭笑着点头:“明白,明白,老婆这是在为我们一家做长远打算!” 安抚好老婆,周鸿铭揩了一把虚汗。养子不养子的事情,他自小就听过。大人们一边讨论,一边讳口不言明。他倒不为此担心,他笃定,弟弟就是那个抱来的孩子。他担心的是弟弟受此传言影响,离开他! 职业经理人好找,问题是职业经理人足底抹油,出了事比谁溜得都快,推诿责任比谁都在行。若论兜底,还得自己人。 公司指望他,算是指望不住了。没进公司前,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进了公司,才发现自己脑容量有限,光凭热情与力气,是处理不了办公司的麻烦事的。 站在风口浪尖,他完全失去辨识能力。还好,节骨眼上,弟弟进来了,业绩扭亏为赢,年底的财务报表才没有那么难看。 此后,他又多次被市场教训,彻底老实下来。 他就做个面上的董事长吧,吃喝应酬,陪玩陪乐,他顺手拈来。其他搞脑子的事情,一窝蜂推给弟弟。光冲这份风光的快乐、快乐的风光,他情愿分出一半的江山给弟弟。 在分家产这件大事上,他拿定主意,不听老婆叨叨,坚决不能伤了弟弟的心,哪怕弟弟是抱来的。 梳理完家务事,周鸿铭默默给自己一个大大的赞,精神抖擞出办公室。 …… 周北明从琥珀公馆大步流星般走出,要去哪里,他完全没有头绪。 走着走着,路旁一家中介公司,吸引了他的目光。 中原地产。 是什么房产公司无所谓,他忽然想到,户口本一时半会儿从妈妈那里要不来,他可以先把房子的事情办妥,好使小明的实际照顾人放心。 周北明于是推中介的门而入。 …… 一周后的晚上七点,周北明下班后将工作收尾,自己驱车去敲西岸家园的房门。 “呀!周总!您可算来了!”阿文眉飞色舞,就差伸手拉住他。 周北明控制着表情,不露喜怒哀乐。 “小黄,快把小明抱出来,给周总看看。周总呀,小明长肉了,长了两斤呢,再过3天,就满月了!” 阿文又是端水,又是添茶。她马上也满一个月了,要向周总展示一下她的重要性,她想再留一个月。做双满月,这种事情在魔都也是很常见的。 可惜,周总来得突然,她没有来及跟黄彩虹串通。这下要考验小黄的领悟能力了。 “咳咳,”阿文清清嗓子,“小黄这几天,有些不舒服……” 周北明将目光投向黄彩虹,黄彩虹一脸莫名奇妙:“我哪有不舒服?” “咳咳,”阿文挤眉弄眼地提醒道,“你不是那个来了吗?” 周北明不自然地移开目光,黄彩虹直接挣红了脸:“不相关的,好哇?”这还不算,黄彩虹诤诤言道:“我能照顾好小明!” 阿文脸上阴云密布:这一个月白相处了,一点默契都没有。 周北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本本,放在了桌面上。阿文要拿,被周北明按住了。他向着黄彩虹道:“给你的。放你这里。” 黄彩虹大吃一惊,她虽然从没有过房产本,字还是识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房地产权证”!在围裙上擦擦手,黄彩虹打开房产证。她当然没有痴心妄想到房产证上写着她的名字,万一真写的有,她也一定不敢收! 打开,产权所有人一栏,赫然写着“周北明”。 所以,这套房子是周北明的了,她可以放心住下来了! 第144章 小明长大后叫你什么? “这真是太好了!”黄彩虹瞬间理解周北明的用意,将房产证捂在了心口。 阿文同样看到了“房地产权证”几个描金字,她见黄彩虹如此激动,下意识就以为周北明送了一套房产给黄彩虹。 “凭什么……啊,我是说,为什么?” 排山倒海的情绪压倒了阿文,阿文感到深深的妒嫉。都是单身女人,都在看护小明,凭什么黄彩虹收下一座房产,从此变成人上人? 可这样质问周北明,似乎又没有道理。毕竟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高兴?阿文,我们不用担心被赶出去了,这房子现在属于周先生了!”黄彩虹推己及人,单纯对待阿文的提问。 阿文脸上僵硬的表情又活泛起来。哦,原来不是送套房啊。发现黄彩虹并没有平地起飞,阿文心理平衡了。 阿文的表情,都落在了一旁无声观看的周北明眼里,他这回真的下定决心,回去就找人跟月子会所谈,让阿文期满就离开。 阿文不知道周先生心里想什么,还在朝她的理想目标努力。既然猪队友不给力,她就自己来:“周总,您看,小明马上就要满月了,我的合同也将到期。鉴于我把小明照顾得这么好,我又那么喜欢小明,我也放不下心把一切都推给年轻没经验的小黄,我们是不是续一下合同?” 周北明望着黄彩虹,虽然没有开口,表情妥妥是在询问。 黄彩虹微妙地摇摇头,意思是我没有意见。可周北明先入为主,以为那是不同意。 “我让顾问跟你的会所谈吧。”深感不谋而合的周北明,淡然回答。 阿文只顾盯着周北明看,并未看到黄彩虹轻微的摇头,听周总如是说,还以为是变相同意了她的要求。当即内心无虞,得意忘形,对小黄吆五喝六起来。 周北明细心观察,丝毫不见黄彩虹反感。大约这就是阿文和黄彩虹之间的常态吧。 这个,笨,女人! 周北明转身,马上给私人顾问打电话,说要结束与馨乐美之间的劳务关系,立刻,马上,就现在! 阿文本来翘脚坐在沙发上,一听周北明的话,顿时傻眼愣在那里。 “周,周总……您刚才,您刚才……” 周北明抬起手腕,用依旧不带太多情感的声音说道:“以我对我顾问的了解,这件事应该在半小时内有回音。我建议你趁机收拾一下行李。有一点你放心,工资不会克扣你,会给满一个月。如果收尾顺利,好评虽然没有,差评也不会有。” 本想演一场现场版诈尸的阿文,被周北明最后两句话拿捏得死死的,不敢做妖,老老实实去收拾行李去了。 如周北明所料,20分钟后,馨乐美月子会所给阿文打电话。会所非常照顾阿文的情绪,说会所里来了新客户,听说阿文会照顾人,点名要阿文。 阿文低落的情绪瞬间昂扬,拎起她的行李包就出了门。两包很扎实的大号购物手袋。要知道,她来的时候,是空着两只手来的。走时拎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春晓或黄彩虹的。 周北明对此无所知,黄彩虹不敢充大说话。俩人默不作声看阿文离开。阿文离开之前,连躺在客厅摇篮里的小明都没有看一眼,只象征性地朝周北明弯腰致谢。对于黄彩虹,她更不屑于看了。 黄彩虹下巴都要掉到膝盖上了。 一直等到阿文下楼的脚步声听不见了,她才赶放心喘气:“你,你该不会把我的摇头看成是不同意她继续留在这里吧?” 周北明挑了一下眉头,谨慎地没有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你需要她留下来帮你?” “不!” “那就好。” 黄彩虹没把话说完完心里不舒服,执拗道:“我摇头的意思是,你不需要问我。” “我知道。”周北明在餐桌旁坐了下来。语气放松很多。 黄彩虹探身看摇篮里的小明,小明不知何时醒来,无声无息地躺在篮子里。黄彩虹见状,噗噗笑出声。 “你笑什么?” “小明醒了。” “哦,我看看。” 说话间,两个人围站在小明身旁。小明滴溜溜的黑眼珠,一会儿看看黄彩虹,一会儿看看周北明,好像在进行身份确认。 “哎,你想过没有,小明长大了,叫你什么?”黄彩虹问周北明,问得自然而然。 “当然是爸爸。不然呢?”周北明毫不迟疑道。 这态度深得黄彩虹的欢心,她特别怕小明缺少人来爱。 “户口确认上在你名下喽?” 这一回,周北明没法带着得瑟说“当然……不然呢?”户口本估计已经跟妈妈的金银珠宝一起锁进保险柜了。 没有听到回复,黄彩虹歪头看周北明。 周北明脸上变得讪讪的,解释道:“老太太,老太太她思想有些传统,等我做她的思想工作。” 黄彩虹包容一笑:“也够她为难了。其实,上次我想说,你要是不方便,可以上在我名下。后来没说,是因为我一冷静下来,就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我很喜欢小明,情愿收养他,可我忘了考虑手续上的现实问题。” 的确,即使没有结婚证,未婚男也可以宣称自己是孩子的父亲;可生母是确定的、唯一的。小明的出生证上,清清楚楚写明母亲是春晓。 周北明听闻黄彩虹的自白,忽然眼睛一亮:这好像也是个解决问题的思路! “你不介意名下多个孩子吗?他可能会成为你再婚的绊脚石。” “有了小明,我还结什么婚!”黄彩虹脱口而出。 “不结婚了么?”周北明重复。 “你忘了,我是结过婚的人。三观不合,结婚证也挡不住婚姻解体。而三观也太玄乎了,本来是合的,过一段时间,莫名奇妙变不合了。所以,我不想再费心费力了,我只想简简单单,抚养小明,陪伴他长大,过平静的生活。” 周北明目光转向别处,像是在思索什么。 小明渐渐憋红了脸。那是拉恩恩的信号。黄彩虹耐心地等在一旁,把周北明及与周北明的聊天,完全抛到了一旁。 黄彩虹脱了小明的衣衣,解开小内内,果不其然,看到恩恩。她伸手去拿放在摇篮下的湿纸巾,纸巾袋还在,里面竟然只剩下最后一张纸了。 “周先生,你帮我拿包湿纸巾好不好?” 第145章 相亲王家小千金 她不舍得放下小明已被拎起的双脚。倘若放下,小明的小屁屁就要落到恩恩上了,虽说是他自产的,黄彩虹真心不舍得。只好央求一旁闲置的周北明帮忙。 周北明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拿湿纸巾。 “餐桌后面的储物柜,第三个抽屉下的柜子门打开,里面放的都是小明的东西,湿纸巾应该在从上往下数第二层的隔板上。” 按照如此明确的指示,周北明很容易就找到了湿纸巾,顺便看一眼小明条分缕析、安排得清清爽爽的储物空间。 将湿纸巾递给了黄彩虹,周北明下结论道:“你一个人是会搞不定。” “不!我可以!这次是例外,阿文用了小明的湿纸巾。我不会只剩一张而不拿备用的。” “搞不定很正常啊,”周北明耐心解释,好打消黄彩虹心中被嫌弃的疑虑,“你看,你总要做饭、吃饭的吧。小明这么小,你做饭的时候,难道把他搬进厨房?” 黄彩虹有些气短:“我可以吃泡面,也可以叫外卖。” “那不是长久之计。依我看,你需要一个帮你做饭、打扫家务的阿姨。” 黄彩虹有些瞠目,顿时不明白周北明要干什么了:“招个阿姨?早知如此,你干嘛辞退阿文?” 周北明意味深长地看黄彩虹一眼,想解释,又懒得解释。阿文托大,阿文欺负她,阿文自认为高她一头……算了,她不觉得,就让她去吧。 “换个做家务的阿姨,便宜。”周北明违心道。 “喔喔。”黄彩虹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 周北明看黄彩虹熟练地包起小明用过的纸尿裤,包成严丝合缝的一小坨;看她仔细擦拭小明的屁屁,用护臀膏细细涂抹;换上干爽纸尿裤,又有条不紊地帮小明穿上衣服,盖上小毯子。他由衷为茫茫人海遇上黄彩虹感到庆幸。 为小明庆幸。 不知不觉,周北明呆到晚上九点钟,看到黄彩虹打了个哈欠,才惊觉时间已经不早。周北明辞别黄彩虹,当晚回到妈妈家。 一周前的那天,他向妈妈索要户口本,被妈妈拒绝之后,妈妈说让他忘了记忆中的她,好好生活。这个提议深深刺痛了周北明,一连五天,他既没有跟妈妈通电话,也没有接妈妈的电话。 第六天,周家老太太直接杀进公司。 母子相见的刹那,谁都没有说话,但千言万语,都汇聚在深深一望里。 老太太从到公司,就没有将视线从周北明身上移开过。长子周鸿铭不觉内心一痛,一个不妙的预感,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怕不是他才是那个抱养来的孩子吧? 啊,啊,这不符合情理! 周鸿铭试探着搭讪自家母亲:“妈妈,您口渴吗?我去帮您倒水。” 周家老太太手一摆:“不用你。明明,你去给妈妈倒杯清水。” 周北明脸上带着三分不情愿,起身去倒了杯温水。老太太一接到手里,就赞不绝口:“明明懂我,明明疼我,我没有说,明明就知道给妈妈倒温水,妈妈心里好暖。” 周鸿铭:“!!!” 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爱,这对周家老太太来说是第一次。 一连五天不跟妈妈联系,这对周北明来说也是第一次。 其中些许有赌气的成分,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关心办理房产过户的事情。要加急过户,手续更加繁琐。天知道他为什么加急?房东是他的一个朋友,这位朋友房产多到需要查看房产证。他不提,他朋友都快把这处老房子忘记了。 他着急忙慌要过户,大概,是想证明他确实将小明看得很重吧。 向谁证明呢? 这是个哲学问题,先抛一边去! 五天于周北明倏忽而过,于周家老太却日日是煎熬。老太在办公室里,不顾周遭人来人往,牵住周北明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一脸慈爱,道:“儿啊,妈妈中午带你吃饭,给你介绍一下王家刚从澳洲回来的小千金。这个姑娘啊,小你八岁,长得尤其可人……儿啊,你要去哪里?哦,洗手间啊。” 周北明抽手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儿啊。”周家老太一声惊呼。 “办公室没有独用的洗手间么?” 周北明没办法,只好回来继续陪母亲。 周鸿铭的一颗强壮的心,已经碎成八瓣。他知道王家,做货运的,属于闷声发大财的那种。他曾经看上王家的大千金,向母亲吐露心意,母亲慈爱地看他一眼,温声道:“孩子,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王家家教甚严,家里两个姐妹都是学霸,身上绝无富家千金纸醉金迷的气息,属于背景好人更努力的圈内别人家的孩子的标杆。 他怀着母亲点播的“自知之明”,娶了现在的妻子。现在的妻子也没有什么不好,除了喜欢钱一些,花费多一些,爱攀比一些,管他严格一些。 “你不是想上户口吗?结了婚,随便你上!”老太太拿出杀手锏。 周北明内心充满犹豫。其一,他不希望母亲插手他的婚事,对母亲安排给他的姑娘,他先入为主地反感;其二,他迫切地想给小明上户口。小明行将满月,还是个黑户。 带着犹豫,当天中午,周北明跟着母亲,见了别人家的孩子的标杆。 的确是个无可挑剔的姑娘,教养很好,人也漂亮,举手投足无可挑剔,与周北明撞上目光,也会娇羞一笑。 饭吃到一小半,周家老太太技巧性地退了场。 只两个人吃饭的时候,竟然也没有冷场。 “我是被妈妈逼着过来的。”周北明哈哈笑,脸上全是职场应酬的微表情。 王姑娘熟练地一耸肩:“彼此彼此。家父小时候怕我和姐姐游手好闲,想方设法逼我们投身于知识海洋,等我们爱上了学习,他又深怕我们成了学霸,没人敢娶,又逼着我们谈恋爱。我都替我爸爸觉得养女儿操心。” 周北明不由笑出声:“养儿子就简单多了,尽管往卓越的方向培养。” “人类社会进化到这种程度,还是摆脱不了基因的影响。女人的子宫,就是女人不得自由的原罪。” “姑娘是女权主义者?” “不不不,我就是一个凡夫俗子啦。就是随便那么感慨一句。” 周北明再次笑出声。这种聊天也不错,彼此说的话,对方马上懂。两个人,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小时,这于周北明来说,是很罕见的。 第146章 等我先打个电话 他话向来不多,跟春晓短暂相处的时候,春晓总怪他爱工作胜于爱她。而在春晓之前,他空有一腔浓情密意,却从不曾有时间与生命里珍爱的她真正相处过。 “我们,也俗套地留个联系方式?”王姑娘露出娇憨的甜笑。 周北明马上拿出手机。双方添加了彼此的微信。 此后……周北明神奇地将王姑娘忘在了脑后。 拿到房产证的当天,下班后,他直奔西岸家园,献宝一样献上房产证。当黄彩虹笑了的时候,他确实有折腾一番也值得的感觉。 顺便还炒掉了阿文。 从西岸家园出来,他当即给他的私人顾问打电话,请她帮忙面试一个忠厚老实的住家阿姨,不住家也行。他把他的意思说完之后,话筒里传来对方惊诧的声音。 “你给你家月嫂找个阿姨?” 如果诸位还记得她的声音,一定能想起当初在星巴克面试黄彩虹、并给了黄彩虹一张小纸条的犀利女子。 “你的描述很精准。” 星巴克女子的效率如同她给人的感觉。第二天下午,住家阿姨就找到了。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启东人。说一口猛然一听恍若上海话的方言。 星巴克女子向周北明描述过后,问:“你要审审吗?”言语里有友善的嘲讽。 周北明刚想说审审就审审,另一部手机铃声恰巧响起。是王姑娘打来的。 “不好意思,我先接一个电话。” 王姑娘用非常自然的声音询问周北明可否有空一起吃晚饭。上次与王姑娘一起吃晚饭的情形浮出脑海,是很舒服的感觉。周北明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就答应了。 两个人约好了时间和地点,高效地结束电话。 周北明与王姑娘的通话,星巴克女子一字不落地听在耳朵里:“呦,枯木逢春啦?”她肆无忌惮地打趣他。 周北明笑而不接话。 “我今晚没事干,要不要我也帮你审一审约会对象?我看人很准的,想想你家月嫂就是我予以肯定的。” 周北明笑得干涩起来。 “算了吧,不劳大驾。” “那我今晚就把阿姨送到你的西岸家园去?”星巴克女子强调“你的”二字,也算嘲讽了。加急过户的事情,也是她操办的。她对周北明个人事物与财务的了解,不亚于周北明自己。 当晚,周北明去约会,星巴克女子送新找到的住家阿姨去西岸家园。 周北明已经坐到了王姑娘的对面,忽然想起,他没有跟黄彩虹提前打招呼,贸然送个人过去,只怕会吓黄彩虹一跳,连忙示意王姑娘别说话,他先打个电话。 “黄……彩虹,是我。今晚金卫姐过去,带一住家阿姨。对对对,就是上次我跟你说过的。你要拿出女主人的架势,别让她跟阿文似的,最后变得偷奸耍滑。听话!别推让了,你的任务是照顾好小明。就这样,别的没事。” 周北明电话还没有打完,对面的王姑娘脸上的自在就不见了踪影。 等他放好电话,再抬头,王姑娘一脸的茫然。 “怎么了?”他问。 “我有些话,可能不当讲,但我实在想说。” “请说。” “我见的那些相亲对象里,你最中我的意。我想跟你正式发展,做你的女朋友。提前说出我的心声,非常不含蓄,可能会惹你低看,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周北明赶紧坐直身体:“哪里,是我的荣幸。” “可是,你刚才那通电话,忽然让我很不舒服。” “那个电话,要解释的话,说来话长。” “你愿意解释给我听吗?” 周北明苦笑一声:“你愿意听的话,我可以解释一下。” …… 黄彩虹才结束与周北明的通话,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房门打开,气场三丈高的金卫姐就摇晃着手里的钥匙道:“你还记得我吗?” 黄彩虹赶紧点头:“记得。金卫姐好!” 金卫开心一笑:“嘴巴挺甜。”笑完,绕着黄彩虹转了一圈,“你逆生长啊。” “什么?” “没什么。”金卫抬起下巴。年龄一大,特别容易羡慕、嫉妒年轻的女性。嫉妒使人丑陋,她做不到开口夸人,至少可以保持沉默。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招聘来的住家阿姨,姓沈,你就喊她沈大姐吧,这位是黄彩虹,你喊她彩虹妹吧。彩虹妹是这个家的半个主人。沈大姐,你的任务是打扫家务、买菜做饭,搭把手照顾一下小孩。任务不会很重,因为家里人口简单。” “你有什么不清楚的?”金卫朝沈大姐问话。 身高一米六三左右的沈大姐,个子高高的,不瘦不胖,眼泡下有些水肿,背微驼,头发稀疏。面上看,是个表情略显木讷的实在人。 “没,没啥不清楚的。” “行吧,你们俩自行了解,我先走一步。” 金卫走了之后,黄彩虹给沈大姐展示家庭布局,将阿文的房间留给沈大姐住。沈大姐果然比阿文温顺、低调很多,至少她自带了行李。 然而,沈大姐到底年长黄彩虹很多,老姜一枚,不出一个小时,不动声色就将黄彩虹的底摸了个七八分的透。 好在,她摸底归摸底,人还是保持着谦逊的姿态。该她干的活,一样不推脱。 第二天,黄彩虹发现,自己闲得发懵。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老想抢活干。 “你没事干,可以给小明读书嘛。”沈大姐不高兴活被抢。她自个儿心里明白,错过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像这家人员简单、事情少、工资高、不受闲气的活,不好找。 黄彩虹倒从来没有想过给小明读书!毕竟小明才一个月还差2天。 要读书……得有书可读! 黄彩虹决定网购一批童书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随便一本什么童书,都20块朝上。看啊看,黄彩虹忽然看出门道来:竟然有同样名字、同样内容的书,只要5元一本?! 她是读过大学的人,当然知道“盗版”为何物。 花大钱买正版,还是少花钱买盗版?黄彩虹暗戳戳花了400块,买回80本绘本……从此开启了坐在小明摇篮旁读绘本的人生新篇章。 至于小明是否听得懂,黄彩虹相信,日积月累,总会听懂的。 第147章 疑心初起…… 那一晚,周北明为了向王姑娘解释那通电话,讲了小明的存在、春晓的存在与黄彩虹的存在。 思量了一下,到底没有全盘倒出。 不说不等于撒谎,他只是没有说小明另有亲生父亲罢了。 私生子、昔日的恋人、照顾私生子的月嫂,王家小姑娘按重要性排名后,艰难吞咽着询问周北明。 “你,你有一个孩子?” 周北明马上郑重点头。 “太,太好了。”王家小姑娘长吁一口气。 “哦?” “这样我就不用生了……对不起,我想远了。” 周北明轻快笑了一下。王姑娘是他见过的相亲对象中,最为可爱的一个。当王姑娘红着脸说“对不起,我想远了”的时候,他确实有一分的心动。也许,心暖更合适。世间多一个人接纳小明,于他,是一件小确幸。 周北明讲完,已经晚上十点钟,俩人又吃了点东西,喝了点酒,离开餐桌时,已经深夜十一点多。 王姑娘有些微醺,走路踉跄,一个不小心,撞上了桌子角,冷不丁弯腰摸撞疼的地方,在她身后的周北明视角就有些特别。他没有多看,而是转而看自己的腕表。 十一点十三分。 让微醺的王姑娘一个人回家,好像不合适。 待王姑娘直起身后,周北明绅士道:“我送你回家吧。” “好。”王姑娘温柔如水接。 出餐厅门口的时候,王姑娘在门框上撞了一下,整个人往侧后方一弹,精准地弹入周北明的怀里。 周北明感到半边身子一热,微醺的王姑娘已经勾住了他的脖子。 那一刻,他确实动心。 可惜,是在人来人往的门口。 他只能侧扶着她,往门外走。 12月末的微寒夜里,冷风一吹,一个激灵,桃花心思顿时谢敗。周北明想起,他们总共添过一次酒,且是红酒。两杯红酒而已。像他这般不应酬、不惯喝酒的人,两杯浅浅的红酒,也算不了什么。 王姑娘这微醺,顿时就显出两分突兀。 “交心的感觉,真好。”王姑娘呢喃着笑。忽高忽低的气流吹在周北明的耳边。本应十分撩人,可惜风很大,不及那气流抵达敏感的耳朵,已经被吹散在风里。 周北明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招手叫停一辆出租车。 周北明打开后车门,让王姑娘坐进去。王姑娘圆睁着眼睛,好不容易才敢相信,载她的竟然是一辆出租车!有心抗拒不坐,但又不愿意显得自己作,一咬牙,坐了进去。 她滑了进去,手顺着周北明扶她的胳膊往下滑,落到他手上,忽然紧紧抓住,再不肯松开。周北明不想在司机面前表露更多,只能也坐进后排座。 “地址?” 司机问。 “地址?” 周北明侧脸问王姑娘。 王姑娘忽闪着两眼,却没有回答。那表情好像是临时突然想不起,自己家住哪里一样。 “哪里?”司机以为自己没有听清,侧头倾耳再问。 周北明沉默的那一瞬,一晚上都微微昂扬的心,突然往下沉。他讨厌计谋,他讨厌耍小心眼。王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开始一落千丈。 周北明气沉丹田,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他家门口,有一家四星酒店。 到了他家,他就把她塞酒店里。 这么打定主意后,就一路不肯再讲话。 “北明,我看到一颗流星……”王姑娘拿微醉的腔调微笑着说。 “北明,我可以看小明吗?”王姑娘拿怯生生的语气央求般问。 周北明冷着脸,漠然看着虚空,愣是没有开口。 碰过两次壁后,王姑娘不再自寻其辱。 两个人下车的时候,气氛已然不同上车前。上车前的暧和昧,一扫而光,周北明是严肃而冷漠的。 王姑娘绞着手,看周北明结账。 结完账,出租车扬长而去。 王姑娘不等周北明说话,先自己开口。这会儿开口的她,语气、神态里已经没有半点微醺的样子。她的声音是落寞、自嘲的,颇有素来她给周北明留的印象。 “我就知道我会搞砸。”她冷不丁道。周北明站在两步开外,于路灯下望了她一眼。王姑娘的脸上,似乎有一道光亮。如果没有看错,她应该流泪了。 “我就知道我演不了别人的戏。”王姑娘抽噎一下,并没有去抹那两行泪。 “两杯酒醉不了我,我也看不起那种靠上234床赖上关系的女人,可我还是傻傻地朝这种方向做了。天知道我内心有多纠结,用痛苦形容都不为过。呼,现在能坦白地说出来,真是太好了。” 周北明虽然依旧没有说话,目光无疑柔软下来。 “怎么回事?”他问。 “正如你有故事一样,我也有一个故事。细说很长,简短来说,就是我的继母要塞给我一个结婚对象。我要么在更短的时间内把我嫁了,要么有个愿意娶我的男朋友,至少,大家都认为他愿意娶我。” “你爸爸同意她那么做?” “你长在父母都是初婚的原生家庭,哪里知道我们这种有继母的小孩的苦。有后妈就会有后爸,枕边风的威力,大着呢。再说,我继母本来就是巧舌如簧,能颠倒黑白的人。她要是不厉害,能降伏我爸?” “你就不能替自己做主?” “你的意思是我坚持不嫁?怎么坚持?宁死不嫁?还是离家出走?只要我还想跟我爸的资产保留关系,就没有跟我继母对着干的道理。 我姐姐嫁在英国,我要是再出国,我妈妈拼死扶持的我爸爸的商业王国,就全落到我继母手上了。别说我争强好胜的姐姐不甘心,淡泊钱财的我,也不甘心。就算不为了钱,为了我在苦命的妈妈,我也不能让继母得手。” “我不太相信你爸爸会违反你的意愿,逼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王姑娘露出苍凉的笑,深夜里听来,既毛骨悚然,也令人心伤:“你不相信?世界上比这还龌龊的事情多着呢。我不怕你说我多嘴多舌,你知道贾家吗?” 第148章 采纳她的建议 不顾周北明的毫无表态,王姑娘执意说下去。 “在松江开化妆品大厂的,微商兴起,他们没有看准,因为产能已满,拒绝了一个微商品牌的订单。可能拒绝时态度不好,竟然给自己树了一个敌人,最后招来无厘头的潮黑,逼得他家二十几年的老客户都失去了。 眼看客户一个个流失,你知道贾家怎么做的?他们多次沟通无果,最后把他们读大学的女儿派过去了。第二天,微商在贾家下了大量订单。 无论你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啊。 家族危急关头,我们做女儿的,比普通人家的女儿,更缺尊重与自由。 你相信不相信,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寒风的夜里,仿佛为了配合王家小姑娘的悲情,天空飘起了雨丝。 周北明抬头看一眼天空,在路灯光源之外,都市里的夜空,是淡淡的黑,是深深的雾气。远处灯红酒绿的照片,成了繁华的符号,让此时此刻,不至于显得孤零零。 “好歹我老父亲还没有昏聩,我继母也没有完全黑心,她介绍的这位,要长相有长相,要学历有学历,无从挑剔,我只怀疑,他是被包装出来的,像是个三流演员。 我不想把自己嫁给这样来历不明的人。 如果一定要结婚,我想,至少要跟我不讨厌的人结。”王家小姑娘用铿锵的结尾表达自己的一种态度。 用“我不讨厌的人”形容周北明,周北明听在耳朵里,反而放心,且相信。 “旁边有家酒店……”周北明开口,语气已经恢复正常。 “我不住非五星的酒店。” “那……”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下你,你可能会娶我吗?” “我……”周北明下不了决心。 “我嫁妆很丰厚。天哪!我为什么要说这个,我知道你根本不缺钱。我很独立,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会是个好妻子、好妈妈。我也会终生感激你把我从继母强加给我的婚姻中解救出来。你愿意做将来可能娶我的男朋友吗?” 周北明感到心脏一声声跳动的声音清晰、强烈起来。 答应,还是不答应? …… 小明正睡得深,忽然哇哇哭泣起来。 黄彩虹打开小夜灯,起身查看小明的情况。见小明闭着眼哇哇哭,哭得十分委屈。这么小的婴孩,也会做噩梦吗?她将小明抱起来,轻轻拍打。小明在她与妈妈无异的怀抱里,重新入睡。 黄彩虹按亮手机屏幕,发现是午夜12点。 当夜,怕小明再做噩梦,小夜灯一宿没有关。 …… 午夜12点,雨丝变大,衣服的外面很快潮湿。 人不留客,天留客。 周北明如果不半夜叫来司机送王姑娘回家,只能把王姑娘让进自己家。既然是午夜,又在家门口,天空下着雨,只好把王姑娘带回家。 “你睡客房。”门还没有打开,周北明先表明立场。 王姑娘微笑着点头。 入了家门,少不了想参观一下。 “你自己看吧。” 王姑娘就自己大致转了一圈。推门进客房,看到一双粉红色的拖鞋,一只罕见的粉红色的史努比,一件粉红色的浴袍胡乱摊在床上。 “客房,是春晓睡过的客房吗?”王姑娘转一圈后,憋着笑问周北明。周北明正在喝水,“噗”就喷了。哎呦,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春晓从他这里搬走后,他就将房门一关,再也没有进去过。日子很忙,他竟然把客房里留存着春晓的物品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个,她的物品你放柜子里吧。柜子里有压缩存放的备用被子,你自己铺铺睡吧。” 王姑娘抿唇微笑,好像要说什么,不过,最终没有说任何。 她比周北明预想得还干脆,进了卧室后,就没有再出来过。 看看表,已经午夜一点钟。周北明坐在沙发上,打了不知道几个哈欠。他不是不想睡,而是怕王姑娘突然去敲他卧室的门。 虽然他无所谓失呀身呀什么的,但,有些事情,总归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发生比较好。他现在处在危险的十字路口,不能因为乱了234性,沦落到被迫听从的地步。 眼看王姑娘不会半道找机缘出来找他,他才去卧室。 进了卧室,在门口站着犹豫了一下,终究落了锁,将门从里面反锁上。 第二天一早,周北明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早早醒来。准备再睡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人呢。顿时坐起。 在卧室套房内的卫生间里洗漱好,换上正式的衣服,周北明开门。 令他深感意外的是,客厅里空无一人,厨房里叮当作响。 “不会吧……这手段……好像很常见。”周北明止步在客厅,明知道王姑娘在厨房,坚决不去看个究竟。 以前,以前也有女生,认为俘虏男子的胃,就俘虏了男子的心。这简直连最基本的人体构造都不懂,胃是胃,心是心。他的胃,尤其不通心。他不饕餮,甚至不爱吃饭。大约从小体弱,食欲不强,导致胃袋没有充分发育吧。 周北明落坐在自家沙发的中央,给私人助理金卫打电话:“住家阿姨送过去之后,你过问过吗?” 听声音,金卫应该还躺着,她迟疑了几秒,慵懒得回:“自己问去!” 金卫其人,专业度极高,家境富有,做人有底线,从不为五斗米折腰,因此,她的建议,他向来采纳。 周北明毫无心理顾忌,就将电话打给了黄彩虹。 “黄……彩虹。”喊名字这件事,周北明向来不得心应手。连名带性地喊,好像在生气;去掉姓氏,又亲密得暧昧。所以,他每次只能结巴一下。 “周先生?”黄彩虹的声音充满意外,清晰地响在耳边。周北明捕捉到她声音里的惊喜,内心甚悦。 “你早餐吃什么?” “噯?”黄彩虹以为自己幻听,拖着声音反问。 “信号不好吗?”周北明压低声音,心里带着些许不高兴。笨女人,聊天都不会吗? 第149章 消失两个半月的陈丽娟 “哦,信号好的,我以为我听错了。今天早上小明喝了80毫升的牛奶,喝了20毫升的清水。胃口不是很好,大约没有睡醒吧。” 果然是笨,刚出月子的小婴孩早餐吃什么,他还需要问她吗? “算了。”周北明满心不高兴,“新来的人,你还满意吗?” “挺好的。” 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周北明的不高兴,已经写满了脸。 在厨房里手忙脚乱打蛋的王姑娘,听到客厅的声音后,出厨房门眺望,看到周北明在打电话。 周北明的期待,周北明的落空,周北明的不悦,熟悉被她看在眼里。聪明如她,马上得出结论,那个被一本正经交代的春晓不足为据,倒是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个威胁。 王姑娘优雅地搅着蛋液,想着自己的心事。 结束电话的周北明从电视机的倒影里,看到了王姑娘。 他回头,脸上的不悦收起,换成了淡然:“昨天你说的话,我考虑了一下,我好像没有办法承诺娶你。” 王姑娘脸上一惊:“你已经有了爱的人?” “并不是。”周北明予以否定,“我只是单纯地,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如实告诉你我的想法。” 王姑娘脸上漾着微笑:“我明白,你是言出必行的人。我可以这么理解吗?你愿意跟我交往,但不对交往的结果打包票?” 周北明仔细想了一下,那一瞬,他想到了抱着他哭泣的老母亲;想起了到办公室找他,对他说,只要你结婚,小明的户口随便你上的妈妈;想到了躺在水晶棺内,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她;甚至想到了黄彩虹放在桌面的四五样家常小菜…… 想完,点了点头。 从年龄上看,他已经32岁。 从经历上看,他走遍了半个地球。 心无所属,情无所忠的自由,其实是另一种累赘,会让人失去活着的目标和乐趣。 王姑娘从各方面说,都还能接受。世界上没有第二个珍爱的她,他注定只能退而求其次。 见周北明点头,王姑娘不禁眉飞色舞:“我好像看到了光明的未来。就算你不娶我,你在商界的翘楚地位,也足够打败我继母塞给我的蹩脚结婚对象! 噯,我有个问题,你能以男朋友的身份去我家宣示主权吗?礼物我来备,话你爱说不说,出个场露个面就行。” 周北明无奈笑出声:“行吧。” “你什么时候方便?” “看你的安排。” “那我可以安排今天吗?” 周北明再次苦笑:“好吧。” 这可真是……浓浓的上阵救火感。 …… 就黄彩虹的感觉而言,日子变得流畅起来。 小明30天的时候,她们去了社区儿童防疫中心,给小明接种疫苗。除了工作人员责备她们还不给孩子上户口之外,一切顺利。 小明42天的时候,她们去了一趟小明的出生医院,体检结果很好。 小明60天的时候,她们再次去社区儿童防疫中心,这回医生没有问,针打得很顺利。 黄彩虹开心极了。 坐上归家的出租车,她忍不住给陈丽娟打电话。 陈丽娟已经在她的生活中足足消失两个半月了。 可怜的陈丽娟,因为放不下对父亲的牵挂,还是败给了她的嫂子。她的父亲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她的嫂嫂就跟她老父亲行将离世一样,在电话里讲得夸张极了。 陈丽娟只好舟车劳顿回老家一趟。 婆婆舍不得小杨桃跟着受苦,不肯让陈丽娟带走小杨桃。 陈丽娟到家,才知道父亲不过得的是一场感冒。陈丽娟的嫂嫂不肯放陈丽娟走,理由是咳嗽传染,让她小升初的儿子感染上了,她马上离婚! 嫂嫂强势无比地说,陈丽娟必须留下来,直到老爹的咳嗽好转。 陈丽娟知道讲理讲不清。她可以一走了之,只是父亲恐怕要缺吃少穿了。没有办法,她只好留下来照顾父亲的起居。 时值寒冬,父亲的被子老旧,不够保暖,陈丽娟就给父亲买了全新的被子,悉心照顾。可年龄大的人,一旦咳嗽,好起来没那么容易。 半个月后,咳嗽丝毫不见减缓。 到县医院看,一拍片子,已经一侧的三分之一的肺部感染了。陈丽娟问医生,明明已经肺炎,为何不见发烧?医生说,能发烧的,都是身体免疫力好的。一些体弱的孩子和老人,就算是有炎症,依旧不会发烧。 就这样,一拖二拖,陈丽娟在老家,一呆就是两个月。昨天才灰头土脸返回上海。 这一回,她没有一来就见黄彩虹。 也许,苦难经历多了,承受力就提升了。 她只是打了个电话,说了说自己的近况,问了问黄彩虹的情况。从声音上听,陈丽娟史无前例地消沉。 给小明做完体检后,黄彩虹给陈丽娟打电话,想邀请陈丽娟来家里做客。 别的孩子有满月餐,或者,双满月宴。小明没有那些大排场,那就邀请好友,小范围庆祝一下。 陈丽娟声音恹恹的,虽然听上去不是很积极,仍旧答应带小杨桃过来。 当天下午,沈大姐买菜,预备第二天接待陈丽娟母女二人。 两个大人面对面久了,沈大姐也渴望家里来个客人,生活多些料。不然,她跟黄彩虹,天都快聊穿了。 第二天,陈丽娟早早到了。与她同来的,不仅有小杨桃,还有陈丽娟婆婆。 陈丽娟婆婆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精神。陈丽娟已有老去五岁的感觉。小杨桃能掐着胳膊自己在地面上蹦跳了。 家里顿时热闹起来。 小明吐着泡泡,高高兴兴地看不时露出半张脸的小杨桃姐姐。他抓住陈丽娟婆婆的手不放,好像格外喜欢表情丰富的陈丽娟婆婆。 沈大姐跟陈丽娟婆婆很有的聊。说说笑笑的一天,很快过去。 中间一段时间,黄彩虹将陈丽娟拉进卧室,两个人说了一些私房话。 “你看上去好疲倦啊。”两人坐在床边,手拉着手,黄彩虹心疼地看着陈丽娟说。 衣柜上的玻璃,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可以看到,现在,黄彩虹隐约比陈丽娟年轻。 第150章 当他郁闷时 “心里好累。我来之前,偷偷给我爸留了一万块钱。这时候我才发现,我账户里的钱,少得可怜。给了老爸之后,只剩下几千块。关键我老公手里也没有钱。唉,心好累。” 陈丽娟说,她在考虑去上班。可是,一放不下小杨桃儿,二放不下老父亲。只怕她的嫂嫂听说她去上班,要么将她赚来的钱全勒索走,要么作妖让她回去照顾爸爸。 “中年人的生活,好难哦。”陈丽娟双手捂上了脸。 黄彩虹能说什么呢? 她是个没有父亲、没有母亲的人。虽然不是以孤儿的身份长大的,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生身父母的消息。他们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如果不是他们小城城郊结合处居民的身份,她都忍不住怀疑他们被应征做特务去了。 黄彩虹虽然没有语言可安慰陈丽娟,但她的行动,是很给力的。她把周先生留下的生活费,早就转移到了她的卧室。这会儿,她站起身,给陈丽娟取了一万块。 陈丽娟看着手中的一叠百元大钞,吃惊地看着黄彩虹。 “拿着吧,这是我的钱。既然你是我的姐姐,就不要跟妹妹客气了。拿着去用,去壮胆。有了还,没有就算。” 陈丽娟愣怔半分钟,突然“哇”一声哭出来,死死搂住黄彩虹,再不肯松手。 “快小点声,会被外面的她们听到的。” 陈丽娟抽抽噎噎住了声:“彩虹,我真佩服你。当初,你过得多艰难啊,我都怕你想不开。没想到,忍着忍着,过了那道坎,你又生机勃勃过上幸福生活了。我要向你学习!” 黄彩虹摸了摸陈丽娟的脸,朝她重重点头。 陈丽娟她们一家三口走之后,沈大姐一边叙述她和陈丽娟婆婆的聊天,一边收拾家。收拾到一半,才将地面清扫干净,门外响起敲门声。 自从沈大姐入住彩虹和小明住的这套房,周先生就没有来过。 周先生忙着约会。 黄彩虹在卧室哄小明睡觉。 沈大家听到敲门声去开门。她以为是快递。 打开门,看到西装革履的儒雅男子,不由犯疑:“你找谁?” “黄……彩虹。” “你是她什么人啊?”快乐唠一天的沈大姐,这会儿话还比较多,很自然就询问了。 “呃……”周北明悲催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他宁肯沉默,也不肯说他是黄彩虹的雇主。 “进来吧。”还好,沈大姐没有把周北明关在门外。她眼里只认得金卫,不知道自己的真正雇主,其实是近在眼前的人。 周北明很意外餐桌上餐余那么多,沙发上也是一片凌乱。他的眉峰微微压了压。说不清是为室内的杂乱感到不满,还是为黄彩虹的生活过于丰富感到不满。 他沉默不语地站在室内,不肯坐,也不说话。沈大姐就有些看他不顺眼,索性也不帮他叫黄彩虹,就由他站着。 沈大姐一会儿擦桌子,一会收垃圾,垃圾掉地上,只管拿着扫帚到处乱戳着扫。她理直气壮得很呢。要是得知眼前的是金主,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胆。 周北明一个人无声杵在那里,足足杵了一刻钟。连他自己都纳闷,自己为什么没有扭头走掉。 终于,黄彩虹将小明哄睡,轻手轻脚关上房门。一抬头,赫然看到周北明。 “周先生!您什么时候到的?”黄彩虹露出灿烂的笑脸。她有些迫不及待,想告诉周先生她也算帮小明过过满月了。 周北明故意错开目光,不看一脸惊喜的黄彩虹。不知怎的,他感到悲伤。 今天,他跟王姑娘订婚了。 一步步,阴差阳错,他都有些不明白,就成了订婚的人了。 “家里怎么这么乱?”周北明嘟着脸,语气不快。 黄彩虹的惊喜,在周先生移开目光的那一刻,就在自动收缩:“今天我叫了陈丽娟一家,帮小明过满月。” 小明的满月! 他忘到了爪哇国! 周北明忽然就更悲伤了。 “怎么没有叫我?” 其实,就算是黄彩虹叫了他,他也未必分身有术。订婚宴就定在今天中午,他反复强调至亲范围,结果来了三百多宾客。 这也是为什么,宴会勉强一结束,他就胡乱找个借口离开的原因。 他感到自己被耍了。 但王家姑娘同样在朝她父母发火,质问她父母为什么请这么多人,他也就不好向王姑娘说什么了。 从自己为主角的宴会上,逃一般出来。他开着车在路上闲逛,不知不觉,到了西岸家园的小区门口。 想到自己好久没有关心小明,就上楼来。 “我想你可能比较忙。”黄彩虹笑着回答。笑里露着两分娇憨。 周北明终于肯坐下。他想,要不是黄彩虹,而是别的未婚女子,恐怕拿小明当借口,变着花样百般找自己……正想着,忽然一个从未关注过的点在头脑中被放大:未婚! 黄彩虹算未婚吗?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失婚吧?他现在倒成了有婚未结之人。 但不管怎么说,不能否认,黄彩虹是个单身女子。 “这位就是新找的住家阿姨?”周北明将话题扯向一旁直愣愣傻傻盯着他看的沈大姐。 “是的。我喊她沈大姐。沈大姐,这位是咱们的雇主。” “哐当。”沈大姐手中的扫帚跌落在地。她慌里慌张捡扫帚的时候,簸箕又被碰倒,弯腰扶簸箕的时候,头又撞上了桌脚。总之,狼狈极了。 在沈大姐的狼狈与慌乱中,周北明总算得点安慰。虽然是低级趣味的安慰。 “你们相处得好吗?”周北明问黄彩虹,视沈大姐如虚无。 “挺好的。” 就知道她会说挺好的。 周北明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异常深重。叹气声传入他耳中时,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黄彩虹走进厨房,拿出一只茶杯,给周北明泡了一杯姜茶。天气寒冷,她想给他喝点热姜茶暖暖胃。 将冒着热气的热姜茶推向周北明,黄彩虹这才开始问:“你怎么了?看上去好像很烦恼。” “我今天订婚了。”周北明本来没有打算讲的,不知怎的,话就自作主张脱口而出了。 第151章 现在就要看小明! “那是好事情啊。”黄彩虹脸上露出纯净的喜悦。 “可我有点怀疑。” “怀疑什么?” “我怀疑我并不想真跟她结婚,我只是想帮她个忙而已。” “嗯?” 周北明就将王姑娘的大致处境讲给黄彩虹听,黄彩虹默默听,微微点头。周北明讲那失控的约会节奏,早上说好扮男友,晚上就被带去见了家长。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妈妈也参和进来,双方家长背着他,完成了愉快的初见。 据说,为了表示诚意,他的妈妈斥资一千万,购入王家未上市的企业股份。 等他知晓,要表示反对时,王家姑娘哭哭啼啼来找他,说她的继母,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周北明已有私生子,也有爱人,所以做她男朋友全是逢场作戏。她继母疑心她串通了周北明,就是为了演戏给她看。 要向她继母证明他们是认真的,就得订婚。 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周北明一时心软,答应下来。再三叮嘱,小范围内的至亲做个见证就好。王姑娘一口答应下来。 “我真不该松口。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劲,才相处两周,就从协议男友变成了未婚夫,我妈还花了一千万。这节奏太魔幻了。我真是不该松口!” 周北明手按额头,一副懊恼模样。 他上哪儿说理去! 订婚宴,他连他的哥嫂都没有带,其他朋友同学,更是满得死死的。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肯公开,大约就是心底深处有一种被勉强的怨念吧。 “王小姐人怎么样?”黄彩虹傻傻迂回,试图宽解周北明。 “她人嘛……”周北明词穷。王姑娘人没有什么不好,好像,也没有什么格外好。至少,没有他想象得好。他找不到她骗他的证据,可当他面对王姑娘的时候,总有挥之不去的被骗的感觉。 “挑不出不好,是不是?” “很难形容。”周北明只能这样讲。 “多接触一下,也许就会喜欢。”黄彩虹道。在黄彩虹心里,周北明大约还爱着春晓。她不敢向周北明问及春晓。 时至今日,她仍然时不时向春晓过去的手机号拨打电话。回答她的是此号码已经注销。 “生活总要往前看。”黄彩虹劝周北明。 她想,春晓是个宁缺勿滥的人,她一旦选择离开,是不会主动回来的。一切需要时间,需要周北明自己悟出来,他内心其实是喜欢春晓的。当他表达出对春晓的爱之后,春晓才会回到他的身边。 周北明这样后知后觉的人,需要遇到点什么事,才能发现自己的真实内心。因为这样想,黄彩虹才鼓励周北明往前看。 “女人是不是怕遇错人?其实男人也很怕结错婚。”周北明摇头苦笑,“并不是发现不合适,离婚即可。埋伏在生命中的大大小小的恐惧,会因为选错人而一连串爆发,摧毁一个人的信念体系。你看,很多男人,即使发现结错了婚,也没有胆量去离。” 黄彩虹不知不觉直视起周北明来。那一刻,她不由自主想到她的前夫薛正平。 从外表上看,薛正平与周北明截然不同,一个猥琐计较,一个豁然大度。斤斤计较的,却无比爽快利落地离了婚;明明有离婚资本的,却表示会再三掂量。人,真的不能貌相。 “时间会给出答案。”黄彩虹能说的,只有这句了。 “时间会给出答案。”周北明苦笑着重复,“但这回我得控制节奏,不能稀里糊涂就结了婚。” 黄彩虹朝周北明笑了笑:“热姜茶还要吗?” 不待周北明回答,他的手机先响起来。“是她。”他简短道。 黄彩虹起身回避。沈大姐早就避进了卧室。她跟阿文不一样,她怵周北明,恨不得在周北明面前玩失踪。大概是开局不利吧。 周北明接王姑娘,不,如今的未婚妻的电话,说他在小明这里。王姑娘马上雀跃道,说久闻小明大名,也想来拜访。 周北明于是四处寻找黄彩虹,寻不到,高声喊起来:“黄……彩虹,彩虹。”他惯有的结巴方式。一喊没将人喊出,情急之下,再喊,把姓都省略掉了。 王文君内心滴溜溜转动着“彩虹”的余音,忽然想到,她“北明、北明”地叫,周北明从未喊过她“文君”,总是看她的英文名字elizabeth。 可是,周北明却喊一个叫“黄彩虹”的女人“彩虹”! 去见小明的执念顿时高涨。 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一定得去会会“彩虹”! 在周北明的连声呼唤中,黄彩虹从卧室里跑出来。 “elizabeth想来看小明,你觉得什么时候方便?” “谁?” “她。” “哦。” 以上的对话,通过声波直传到电话那头的王文君耳朵里,王文君不由捂上嘴巴,以免自己惊叫出声。天啦噜,这听上去也太默契了吧!她想不妒忌都难! “北明!”王姑娘高声叫起来,“我现在就要去!” “……”周北明没有说话,这是不悦的前兆。 气头上的王姑娘没有深刻领会,妒嫉占据了她的理智。她并不是善妒的人,主要是,今天是她的订婚日。 “人家现在就要去!我是你的未婚妻,小明是你的儿子,将来就是我的儿子。我现在就要见我未来的儿子!” 这番绕啊绕的说辞,多少有点让周北明开心。小明多一位朋友,总好过多一位敌人。将来,小明是要在他妻子手下讨生活……虽然王姑娘未必真的能做成他的妻子。 “……”周北明仍旧没有松口答应。他将目光看向黄彩虹。 黄彩虹用口型问“她要现在过来?”周北明点点头。黄彩虹比了个“ok”的手势,周北明这才松口:“行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吧,王文君一路闯了八个红灯,来到西岸家园。 居然是楼梯房!害得她差点崴脚。要知道,今天她为了成为最美女主角,穿了10厘米高的恨天高,还是跟特细的那种。 跌跌撞撞(就差骂骂咧咧)来到402,敲门。 第152章 拿到开荒权的第一晚 周北明来开门。 王文君顺势就扣住周北明的脖子,跌进周北明的怀里,“吧唧”,冷不丁给周北明一个大香香。周北明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松开周北明,笑嘻嘻奔黄彩虹而去。 其实她一进来,目光就聚焦在黄彩虹身上。 她看到黄彩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站在客厅靠门的地方,笃定而镇静,含笑望着她。 真的好像年轻的女主人。 那一眼,她的心是抽痛的。 幸亏今天当着三百多人的面跟周北明订婚了。这个她暗中选中的男人,她要定了! “这是小明?”王文君伸手就抢,想抱进怀。 黄彩虹下意识就往后躲。 小明还睡着呢。她之所以把睡着的小明抱出来,只是想给周先生的未婚妻看一眼。没曾想,周先生的未婚妻如此莽撞,也不看小明正睡着,大呼小叫就要抱小明,让她如何放心。 黄彩虹这一躲,王文君抢了个空,脸色就有些失控了。 “你这是干什么?”王姑娘不觉压低声音,端出女主人的架势来。 周北明大步走过来,站在王文君面前——从王文君的角度看,更像是将黄彩虹护在了他身后,她心中的酸味浓了两分。周北明责怪王姑娘:“你也不看看,小明还在睡觉呢。” 周北明的声音虽然不高,怒气却很明显。 王文君连忙作忏悔和委屈状,可怜兮兮道:“人家确实太激动了,人家就是太喜欢小孩子了。” 周北明没有再说什么。 他转身轻轻推了一把黄彩虹,将黄彩虹推到身前,一只手护在小明身旁,像是防止王姑娘偷袭似的,语气意外地轻柔:“给她看看。” 从王文君的角度看,对面的三个人,好似整整齐齐的一家三口。 柠檬精黯然飘过。 好玄没有狂吐一口老血啊。 王文君强打精神,匆匆看小明一眼。是个俊小孩。她心里更膈应了。这是未婚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啊。 “好,可,爱。”她干巴巴夸。 黄彩虹脸上已经笑开了花,仿佛怀里抱的是她的亲生儿子,别人在夸她好能干,生出这么俊的儿子一样。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要是把小明吵醒了,彩虹又有得忙了。”周北明推王文君。语气也好,动作也好,都没有刚才推黄彩虹那么温柔了。 彩虹! 彩虹! 王文君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脸上笑着,心里恨着。 开过一个头,犹如迈过一个坎,情急之下喊过“彩虹”,好像身体有了记忆,再开口,已经自动过滤掉姓氏,变成“彩虹”了。 周北明意识到自己喊的是“彩虹”后,有一丝的惊讶,转念又想,名字而已,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吗! 他必须得承认,彩虹,比黄彩虹顺口。 周北明带着王文君下楼,黄彩虹深为庆幸,小明没有被惊醒。她心满意足地折身回卧室,还没有走到卧室门口,沈大姐从她房门里小心翼翼露出头:“他们,走啦?” “嗯!”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那男的是雇我们的人?” “嗯!” “哎呀妈呀,我算是把他得罪了。不会转天就开除我吧?” “有吗?” 黄彩虹口里应着,手脚不停,将小明放进了婴儿床。沈大姐深知黄彩虹对小明的爱,尾随着黄彩虹的时候,将声音压得低低的的,以免惊到小明。 放好小明,黄彩虹和沈大姐一同走出卧室。时间不早了,不过,黄彩虹和沈大姐都还没有洗漱过。 出了卧室,沈大姐便跟黄彩虹详细讲述了她是怎么问周先生、晾周先生、嫌弃周先生的。讲完之后,黄彩虹不禁乐了。她宽慰沈大姐:“据我所知,周先生不会跟你计较的。你要是巴巴上杆子讨好他,他才会不喜欢你。” “当真?” “真。” 沈大姐不由下定决心,以后只要周先生过来,她要么躲进厨房,要么躲进卧室。 话说周北明和王文君下楼后,周北明开车,王文君理所当然坐副驾驶位置。 “你自己没有开车?”周北明问,“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现在对王文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知道这位大小姐有洁癖,不愿意坐公共交通。 “我自己开车过来的。不过,我是不敢再开了,这一路,我不知道闯了多少个交通灯。可能是穿的鞋子跟太高了吧,总觉得刹车慢半拍。” 说话间,王文君将自己的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高高扬起。很漂亮的闪闪发光的高跟鞋,像是传说中的王子给灰姑娘试穿的那种。 周北明只扫了一眼,就移开目光看向前方。 “你不高兴我过来看小明?” “没有。” “那我想看小明的时候能自己过来吗?我是说如果你没有时间陪我的话。” “……”周北明没有马上回答。 “我能吗?”王姑娘嗲嗲追问。 “来之前问问彩虹,看她是否方便。” 彩虹! 又是彩虹! 王姑娘嫣然一笑,眼光里流出一瞬轻蔑,很快又收起,口头上温顺答应。借着这个机会,王姑娘询问黄彩虹的电话号码。 哪知,周北明竟然没有给! “我来问吧。”他道。 “你的意思是说,每逢我想去看小明,先询问你,你再询问她,她同意了,通过你转达,我才能去?” “是。” 王姑娘感到自己受到一万点爆击! “行啊。”她笑着回。笑得有些扭曲,答得有些咬牙切齿。 周北明不由转头看身边的姑娘一眼。王姑娘非常机警,马上回以甜甜的笑。她侧转身,手贴椅背,头枕在手上,面朝周北明,无比缱绻道:“今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哎。” 周北明没有接什么,只专注开车。 “北明,遇到你,我真的好幸运。北明,我这里,由衷地感激你。” 王姑娘挺了挺,露出两朵浑圆。 周北明也只是扫了一眼。 “北明,”王姑娘还要再说,忽然发现路上的景致好熟悉,怎么回事?“你这是送我回家?” “嗯哼。” 王姑娘愕然之下,噗嗤笑出声:“你太坏了。你第一天拿到开荒权的日子哎,就这么老老实实把未婚妻送回家?” “不然?” “应该送到你家的主卧里嘛。你实在太坏了,这话竟然让我来说。” 周北明只是笑了一下,依旧疾驰。他打定了主意把王姑娘送回王家,因为,他要控制交往的节奏。 王姑娘见周北明主意已定,便不再说什么。她毕竟也是要脸面的人,话只能点到为止。 第153章 他来控制节奏 车很快开到王家的府邸门前。 “你进来坐坐吗?” “不了。”周北明淡淡道。 “北明,是不是我继母邀请了太多的人,你有些不开心?” 周北明没有说话,相当于肯定了王姑娘的猜测。一路开心雀跃的王姑娘,忽然眼圈一红,变成泫然欲涕状:“我就知道我继母要出幺蛾子!她是看不得我幸福的。北明,你要理解我的处境,等有一天我们结婚就好了。婚后,所有的事我一定跟你商量着来,你不同意的,我肯定不做。” 言外之意,邀请宾客的事情,她不知情,也是受害者。 周北明只弯唇笑笑。 王姑娘见今晚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好恋恋不舍,遵从周北明的意思,下了车。 王姑娘前脚下车,周北明后脚就风一样将车开走。 一路将车开进琥珀公馆。 其实时间说不上很晚,才晚上10点半。 周家老太太已经躺下,但离入睡还很久远。听到声音,自然而然就起了床。长子早已归来,这般开着车进来的,只能是小儿子。 周家老太太满心雀跃,开门就要下楼。 走在走廊上的时候,长子的卧室门打开,长子露出头来:“妈妈,您怎么起来了?” “明明回来了。我去看看。” “我弟弟回来啦?”周鸿铭高高兴兴询问。床上的妻子,诈尸一样坐起,嘀咕道:“怎么订婚之夜,他要把未婚妻带到这里过?他是什么意思?是要跟我们抢房产吗?” 周鸿铭回头瞪一眼妻子,没有说话。 妈妈没有走远,还在走廊里呢。 周家老太太手扶楼梯,快移莲步,人还没有到底楼,嘴里已经喊起来:“明明,明明你们回来了?” 说话间到了底楼,只看见小儿子一个人。 目光正搜索,周北明开口:“妈妈,没有‘们’,只有你的明明一个人。” 周家老太太依旧笑眯眯,伸出手,等待儿子挽上自己的胳膊:“晚饭吃了没有?肚子饿不饿?”她倒是适应得快,一句也不提文君姑娘了。 老太太和周北明在楼下说说笑笑的时候,楼上的周鸿铭有些坐不住了。 “你说,我下不下楼?”他问老婆。 “下——”老婆拖了声音,有些阴阳怪气。 周鸿铭忽然胆怯起来。老婆让他下楼,他有些不敢呢。说不出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万一妈妈嫌弃他的出现,打断了她和弟弟的亲密独处时光呢? “——个屁呀。” 原来老婆真正的意思是不让下。 周鸿铭像是吃了定心丸,放下心来。此时也不再计较老婆的社会人语言。他麻利地爬到老婆的背后,结结实实地熊抱住她。哎呀,刚才吓得小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今天是人家的得意日,就让他得意去吧。什么事儿,以后再说。”周鸿铭的老婆自认为有大心机,大度道。 周鸿铭内心有个幽怨的小疑心,揣摩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了。反正他不想入赘,能混一日是一日,晚说一天是一天。 …… 母子俩说了一会儿闲话,周北明将妈妈送进妈妈的卧室,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回头:“妈妈,这下户口本可以给我了吧?” 哪知,老母亲矫矫一笑:“合着晚上哄我开心是有目的的?不是跟你说过吗?结了婚后随你上户口。你急什么?真急,明天就结婚给我看!” “你就不怕我娶个河东狮回家?” 老母亲笑得很畅快:“这个世界上有河东狮吗?你只要给女人足够的爱,什么品种的河东狮,都能变小猫咪。” 周北明心里有话,他想说,得先有爱,才能给出爱。但是,何必多说让老母亲担忧呢。 ……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周北明赶在哥哥嫂嫂一家用早餐前,先和妈妈吃过早餐。等哥哥嫂嫂出现在楼下餐厅时,周北明打了个简短的招呼,就先行离开了琥珀公馆。 周鸿铭诚惶诚恐地送弟弟出门。 周鸿铭的妻子丝毫没有发现丈夫对小叔子态度已变,她吆三喝五地教训两个女儿,要她们保持姿仪,优雅进餐。 周家老太太认真看自己大儿媳妇一眼,心想,你这般吆喝,还指望女儿优雅,岂不是南辕北辙。想呵斥大儿媳妇几声,又实在不忍心破坏自己内心跟明明进餐的愉快,于是起身离开。 “妈妈,您不吃早餐啦?” “跟明明一起吃过了。” “那么早?” “年龄大了,睡不着。” 周鸿铭妻子望着婆婆上楼的背影,直觉觉得她错过了什么重要线索。 周鸿铭目送弟弟出家门后,返回客厅。他心事重重,都没有发现老母亲不在。 “今天早晨,妈妈和你弟弟一起吃的早餐。” 周鸿铭没有听出弦外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周鸿铭的妻子还要往下说,一时又想不起说什么。见女儿伸手拿面包,一巴掌拍了过去:“不是跟你说过要用刀叉吗?” …… 从出生到满月,每一天都很漫长。 从双半月到三个月,倒像是倏忽而过。 沈大姐很勤快,黄彩虹每天都大把空闲。小明若醒着,就陪小明,逗他玩或者读书给他听;小明若睡着,她就跟着电视跳瑜伽,或者,刷一会儿手机。 这天,她做完瑜伽休息的空儿,刷手机,一个遗忘很久的名字,突然跌入眼帘:薛正平! 某网站详细报道了一个未成年少女遭遇养父xx的悲惨遭遇。其中,浓墨重彩写了薛正平。是薛正平薛律师顶着种种压力,向她伸出法律援助的正义之手。 在薛律师义无反顾的支持下,越来越多人知晓这件事,越来越多人关注这件事,越来越多人选择站在了薛律师和少女的背后。最终导致少女得到了被侵犯的昭雪。 之所以说本报道浓墨重彩写了薛正平,是因为这篇报道花了大量篇幅,写薛正平遭受的社会压力。其中不乏被人报复的细节。 黄彩虹依稀记得,柳苗苗曾当面向她和春晓哭诉过那些细节。 明明只是四五个月前发生的事情,此刻回忆起来,像是前世发生的事情一样,飘渺而虚幻。 黄彩虹正沉浸其中,小明醒来哭泣着寻找黄彩虹,黄彩虹赶紧换了心思,将前尘往事抛一边,去哄小明。 生活中有小明的好处显而易见,银行账户日益鼓胀不说,还能帮她淡忘过去的苦难。 有小明的坏处嘛,本来没有,最近多了一项。即,周北明的未婚妻。 第154章 踏踏实实死吧 最近周北明的未婚妻,总打着看小明的旗号,来她这里说阴阳怪气的话。 她实在看不懂。 还是经沈大姐点拨,才明白王千金是冲她来的。 即使有沈大姐点拨,黄彩虹仍旧不明白,为何冲她而来?难道她把小明照顾得太好了?难道王家千金希望小明病殃殃乃至夭折?那也太狠毒了吧! 不管王家千金态度如何苛刻,她打定主意,绝对骂不还嘴、打不还手。为了小明,坚决不能让王家千金从她这里挑出错来。 她自己嘛,就修身养性,将日子过成极简的状态。 小明若醒着,就陪小明玩耍或读书给他听;小明若睡着,她就做做瑜伽跳跳舞,有时候也读点小说。都是些网络快意恩仇的小说。 日子于她,每天都值得感恩。 这一天,王家千金又来了。 每次她来,倒是都不空手,买来的给小明的礼物,都价值不菲。这一点上看,确实有大户千金的派头。 只是黄彩虹有些不明白,她来得这么勤,不要上班的吗? 其实,王文君不是不要上班,只是不需要坐班而已。 她父亲健在,继母也十分能干,容得下她插手的地方,实在有限。她当今最大的任务,就是将自己嫁给看得上的男人,借着男人的聪明才智,碾轧她的父母,继而在她父亲的事业版图里说上话。 周北明几乎是唯一的合适人选。年轻,不丑,无不良嗜好,聪明有才,将自家企业经营得有声有色,有做大事的潜质。 只是周北明性情冷淡,不太好相处的样子。为了不节外生枝,她决定走曲线救国路线:将小明控制在自己手上。 她想的是,小明这么小,她去得勤快一些,大可以哄着小明叫她妈妈。 她没想到的是,3个月的小婴孩离开口说话早着呢。她可没有心情等上好几个月。 她仍旧日复一日去看小明,带着不少小明的日耗品,不过已经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叫什么名字?” “你今年多大?” “你怎么认识北明的?” “北明多久来一次?” …… 王文君不厌其烦地变着花样询问黄彩虹一些固定问题,企图问出不一样的结果。黄彩虹每次都很合作地回答。沈大姐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这天,王家千金将带给小明的物品往沈大姐怀里一丢,斜眼看垂眉低眼的黄彩虹。 黄彩虹本来就苗条,加上未曾生育过,最近又一直练瑜伽,塑形效果已经出来,看上去很轻盈。 “喂!”王文君转向黄彩虹,“我过来,你不跟我打声招呼吗?” 黄彩虹默默看一眼王文君,口吻很顺从:“你好,王小姐。” “没有热情。” 黄彩虹垂下眼,用热情的声音重新喊:“您好,王小姐!” “没有看着我。” 黄彩虹双手低垂,抬起眼睛,用充满热情的声音重新喊:“您好,王小姐!” “没有鞠躬。” 王文君嘴角绽放着嘲讽的笑,她今天在继母那里吃的瘪,打定了主意要找黄彩虹发泄出来。 黄彩虹垂着手,抬眼看王文君,弯腰,用充满热情的声音喊:“您好,王小姐!” 王文君小有得意。 黄彩虹才站直了身体,就听王文君冷冷质问。 “我有让你站直了吗?” 黄彩虹眼中生出难以忍受的羞辱感,不过,转瞬即逝。她知道,王小姐等的就是她的恼怒。她不能让王小姐从她这里找到茬!为了小明,怎样的逆来顺受,她都做得到! 于是,黄彩虹抬头,弯腰,问好,并保持鞠躬的姿势。 王文君得意得摇摆起来。爽! 可是,爽不过三秒,立刻呆住! 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金卫从黄彩虹的卧室走出来。 她知道金卫!那是一个在周北明身边说话很有分量的女人。她之所以没有将金卫列为情敌,是因为金卫是出柜的拉拉。 惊慌只有一瞬,转念王姑娘就镇定下来:“金姐您在呀,我正巧帮彩虹上礼仪课呢……北明!怎么你也在?” 王姑娘陡然看到周北明也从黄彩虹卧室走出来,这才彻底慌乱。不过,她打算逞强到底,因为,她看到周北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黄彩虹还鞠着躬,因为王文君没有让她起身。 笑笑的周北明从金卫身边大步流星走过。 王文君以为周北明奔她而来,于是嗲嗲地伸出胳膊。 岂料,周北明明显躲避,避开她,走向了弯腰躬在原地的黄彩虹。 也许只有金卫明白,当周北明在该生气的时候反而微笑,那表示他真正放弃了。 “你……”王姑娘开口。不过,不需要问“你要干什么”了。周北明要干什么,她已经看到了。 周北明大步走到黄彩虹身边,扳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身来。黄彩虹眼睛里有屈辱的泪水,看到周北明,马上笑着掩饰:“我,我们闹着玩呢。你不要当真——” 周北明温热的手,挡住了她余下的话。 他的手指,盖在她的唇上。 黄彩虹惊诧的瞬间,眼眶里的眼泪,扑落落跌下来。 周北明帮她擦拭,像是擦拭无价珍宝,擦得那样小心翼翼。 “你!”王姑娘手指周悲鸣,手指都在发抖。 周北明的温柔,落在王文君眼里。王文君已经处在暴怒边缘。素来的修养,使她没有发作。 “你跟我出去。”金卫拉过王文君,不由分说,拖她出门。 金文在爱情中的角色使她格外注重锻炼身体,因此拖走王文君一点不是问题。加上她家境优渥,一点不怵王文君,下起手来一点不带客气。 王文君此刻已经冷静下来,知道哭闹无济于事,不如等周北明冷静下来再设法解释。 出了房门,王文君用自己人的口吻对着金卫道:“金卫姐,救我!” 金卫拍了拍手,耸了耸肩:“没人救得了你了。踏踏实实死吧。” 王文君:“……” …… 不管王文君自感多冤屈,“周北明未婚妻”的身份,只短暂存活了一个月。 当初她默许出现的三百多名宾客,本意是对周北明形成压力,现在,全成了看她人生笑话的目击人。 唯一能聊以宽慰的,就是周家老太投的一千万了。 可是,她是缺那一千万的人吗? 自从周北明单方面宣布与她解除婚约后,王文君就将自己锁进了卧室。她倒也没有那么伤心,只是觉得丢面子。羞愤转化的仇恨,统统指向了黄彩虹。 趴在柔软华丽的公主床上,王文君暗暗发誓,一定要雪耻! 第155章 是因为我吗? 自从帮黄彩虹抚过眼泪,周北明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黄彩虹了。 只拿她当小明的实际照顾人? 只拿她当自己雇佣来的人? 好像有些做不到…… 周北明有些记不得抚眼泪的那天是怎么仓皇逃出西岸家园的,但是记得靠近黄彩虹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安心。 此后很多天,周北明一直没有去上班,没有回琥珀公馆、也没有再去西岸家园。 周鸿铭心急火燎联系他,打他无数个电话,都被他拒听了。周鸿铭没有办法,只好惊扰老母亲。哪知,老母亲佛系一笑,颇有几分神秘道:“明明跟我说了,他说他需要静一静。你公司那些事,自己看着办吧。” 周鸿铭能说他雾里看花看不准吗? “我弟弟到底怎么了?一连几天不接电话,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呀!” “他说他可能爱上了一个人,需要点时间仔细分辨清楚。” “他跟王家的小千金不是已经订婚……” 周鸿铭话还没有说完,老母亲就笑着摆摆手:“那都是老黄历啦,明明已经单方面宣布解除婚约。现在他说的,不是王家的。” 周鸿铭凌乱在风中。 他家不是投了王家一千万吗?弟弟单方面宣布解除婚约,这一千万还要得回来吗? “现在是哪家的千金?”周鸿铭询问。 老母亲慈爱地笑着摆摆手,模样像极了公园里晒暖的老太太:“不问啦。我已经被他折磨得无欲无求了。他喜欢就好,我是没力气再跟他斗下去了。” 周鸿铭没来由想起那个抱来一子的传闻……曾经,他无比自信。现在,他无比纳闷,当初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几天后,周北明从他的公寓房里走了出来。 他消瘦了一些,不过,人更精神了。 脸上塑料一般的淡泊表情不见了,神情有些雀跃。 他出门之前,给黄彩虹打了一个电话,约她出来吃饭。 黄彩虹不肯,黄彩虹倒没有忸捏,她只是单纯不放心沈大姐一个人带小明。担心沈大姐照顾不来,担心沈大姐趁机把小明拐跑,诸如此类。 周北明十分宠溺,仔仔细细听她说她的担心。她说完,他才道:“要么我把金卫和她女朋友派过去?她女朋友是幼教老师,你总该能放心了吧。” 黄彩虹想到自己是雇员,周北明是雇主。也许这位雇主要代表他的未婚妻向自己郑重道歉,自己要是推三阻四,是不是太不识抬举? 这样想了之后,黄彩虹违心答应赴约。 没有人告诉黄彩虹,周北明已经解除了婚约。 过去的几天,黄彩虹可没有周北明那样过得纠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曾回想过那只梦幻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但她只会赶紧打住! 现在的日子它不香吗? 黄彩虹因为满足,毫不思变。 毫不思变的黄彩虹穿得只算得上整齐,按照事先查好的交通路线,准备坐公交。才下楼,就发现周北明的司机在楼下。 “彩虹姐,这边请。” 周北明的司机惯常戴墨镜,这会儿因天色晚将墨镜也取下,做手势给黄彩虹引路。黄彩虹看他一眼,他也看黄彩虹一眼。 黄彩虹的意思是,今天你好像格外殷勤啊。 墨镜司的意思是,今天你好像穿得很随便啊。 然而两个人都很克制,没有想什么说什么。 黄彩虹坐上车后,开口:“你干嘛来接我?” “不接你我接谁?” “接周先生和他未婚妻啊……哦,人家自己开车!” 司机:我真的真的很想说周先生已经单方面宣布解除婚约! “你知道今晚在哪里吃饭?”黄彩虹问司机。 司机毕恭毕敬回答:“知道。周总有把地址发给我。” “你知道餐厅的名字怎么念吗?” 司机一头黑线。他记得那个名字,很奇怪,八又二分之一什么。 黄彩虹伸手杵过去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81/2ottoemezzobombana”。司机只匆匆瞥一眼:“我不知道。这是意大利语。” “我也不知道。”黄彩虹的坦诚中带着小落寞。 司机摇着头笑笑。可爱是可爱,但有些傻里傻气。有个隐秘的疑问,他打死也不会向任何人问出:周先生喜欢彩虹姐什么?这个问题,他自己无解。 81/2ottoemezzobombana餐厅的名字,来自意大利导演费德里克.费里尼在1963年导演的一部自传体电影《81?2》。 这是一部讲述意大利生活方式、邀请观影人发掘意大利的哲学与乐趣的经典之作。81/2ottoemezzobombana餐厅主打640天喂养、吃果仁长大的澳洲顶级牛的牛排。 黄彩虹在网站上百度过餐厅的信息,她对吃牛排的热爱,还不如吃火锅。 车行至圆明园路近北京东路,餐厅到了。司机放下黄彩虹后,自己去停车。 穿着略显臃肿的短款羽绒服的黄彩虹,歪着头打量餐厅的门头。她迷茫的模样,落入门童的眼里:“请问,您有预约吗?” 黄彩虹茫然地摇摇头。 “对不起,我们这里只接受预约。” “我猜,请我来的人可能预约了。我打个电话问问。” 黄彩虹给周北明打电话。她还没有来及问什么,周北明先开口:“你到了?” “我在门口。” “我去接你。” 等待周北明来接的时候,黄彩虹不小心看到门童看自己的眼光。她不愿意将那抹眼神看作嫌弃,她更愿意相信是她想多了。 不多久,周北明从餐厅里走出来。 周北明着一身合体的西装,微粉的衬衣领口系着暗红色的领结,西装胸口的口袋里还插着跟领结颜色呼应的西装手帕。黄彩虹瞬间明白为什么门童看自己的眼神异样了:她的着装,太随便了。 “走吧。”周北明做个“请”的姿势。 “我会不会不太方便进去?”黄彩虹胆怯了。她想,反正她已经来了,周北明若想道歉的话,就现在马马虎虎说个不好意思就行了。她肯定表示接受。 “你不喜欢这里?” “……”黄彩虹没有办法说喜欢。 “那我们换一家。你等我一下,我去取衣服。” 黄彩虹还没有表示反对,周北明已经小跑进餐厅。不一会儿,周北明走了出来。他一只手挽着轻且细腻的毛绒大衣,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黄彩虹的肩膀:“走吧。” “只有我们俩?” “是啊。”周北明露出笑意。 “她呢?” “分了。” “分了?” “是的。” “为什么?” “……”周北明深深看黄彩虹一眼,想向她坦白他将自己闷在家里思索的成果,又怕吓到黄彩虹。 “因为我吗?”黄彩虹脸上的惊诧是真实的。 第156章 感谢王姑娘教会得寸进尺 周北明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不行!”黄彩虹大叫起来,“不可以!那天,她真的是跟我闹着玩……好吧,也许不是闹着玩,但她没有恶意……反正,我没有生气,我真的没有!你不能……” 黄彩虹慌乱之下,语无伦次。 周北明很想再次用手轻轻盖上她的嘴巴……可惜,不够有胆。 “我有理由。”周北明轻轻说道。 “你有什么理由?”黄彩虹一脸的怒其不争。 “我爱上了……别的女人。” 黄彩虹瞬间两眼大睁,说不出话来。 他爱上了别的女人!他不要挽回春晓了吗? “你感受到……”周北明想问,你感受到我的爱意了吗? 向来温顺的黄彩虹劈头抢了他的话:“春晓怎么办?!” 甚?! 周北明哑然。 黄彩虹气势汹汹地注视着周北明,周北明心儿怦怦跳,心情沮丧到家。他设想过很多种黄彩虹的反应,想过她会笑着答应,哭着拒绝,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凶巴巴地瞪着自己为春晓鸣不平……等等,她真的听懂,他口中的“别的女人”是指她自己吗? “你知道我爱上了谁吗?” “谁?”黄彩虹口气依然是凶巴巴的。 “你。” “谁?”黄彩虹跳了一下。她听清楚了,只是不敢相信。 “你。” 这下没有退路了。黄彩虹的眼睛瞪得溜圆,她沉睡半年的情感,一下子迸发出来。眼睛里像长出了小太阳,光芒耀眼。 她嘴巴几次蠕动,像是要说什么话,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成。而是,转身,跑了! 周北明原地笑出声来。 以为只有自己很怂。 原来黄彩虹比自己更怂。 他没有去追她。怕把她逼急,慌不择路。他只是站在原地,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打过去,被按掉。 打过去,被按掉。 …… 不知道被按掉多少次,周北明依旧打过去。终于,电话被黄彩虹接起。 “求你了,别闹。”黄彩虹的声音里盛满痛苦,呼吸起伏,像是跑过一千两百米。不,一万两千里。 “你觉得我不是认真的?” “你我身份悬殊,教育背景悬殊,家境悬殊。这么多悬殊,足够造成一道又一道鸿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高攀。我承受不了那种压力。求你了,别拿我开玩笑。假如,假如你不是开玩笑,我只能,求放过。” 周北明并非没有办法反驳,但他决定保持沉默。 不急,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来日方长。 第二天一早,周北明大大方方去了西岸家园。 他做了一件“很无耻”的事情。他抱着小明,拿着小明的小手,指着黄彩虹道:“小明,喊妈妈。” 黄彩虹很没有出息地听愣了,脸上难以掩饰地露出蜜汁微笑。 “你离不开小明,对不对?”抱着小明的周北明,嘴角绽放隐秘的笑意。 “你想说什么?”黄彩虹警觉。 “把小明的户口上在你的户口薄上,好不好?” 黄彩虹心动极了。 那一刻,她无师自通地领悟到,周北明一定不是爱上了她,而是只想利用她,遮挡他不想结婚的真实原因——gay! 既然看上去一切正常的金卫可以是拉拉,放着春晓那样的大美人都无动于衷的周北明凭什么不能是gay? 逻辑严谨!优秀!黄彩虹暗赞自己的聪慧。 为了小明,她可以当同妻! “好!”黄彩虹郑重点头。 “可小明不能上在一个不是她生母的人的户口簿上,中间需要极其复杂的领养手续。” 黄彩虹气馁。 “如果你愿意跟我结婚……” “好!” 周北明好玄没咬到自己舌头。他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表示了同意?他知道凡事只要方法得当,就会事半功倍,还是被小明的巨大影响力惊倒了。不行,他要官宣对小明的嫉妒。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想跟你结婚吗?” 其实,他虽然走过半个地球,也还是会受流俗的观念影响。他也觉得家境、教育、社会身份差距太多是障碍。真不过,他想通了,所有的障碍之上,还有一个最大的障碍:不爱。 再匹配的家境、再般配的学历、再相衬的社会身份,如果爱不起来,又怎么样!还不是摆设给别人看。冷暖自知。 也许,他是个情感没有充分发育的怪胎,一点不向往左拥右抱,一点不痴恋灯红酒绿。在财富与自律之下赢得的自由,久而久之,也成了他自我囚禁的藩篱。他在自由中迷失太久,厌倦了心无所属、情无所衷的日子,现在,只想要爱的束缚。 抛开美貌、学历、家世等等世俗条件,他单纯而纯粹地想要一个他愿意与之共度余生的女子。 这个女子可遇不可求。 幸而他遇到了。 他还没有分析出来,彩虹身上的什么品质令他愿意靠近。 余生还很长,他可以一边挽着彩虹的手,一边慢慢想。 面对周北明的询问,崇尚看透不说透的黄彩虹,摇了摇头。她怜悯他,他不必将他沉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周北明转而问黄彩虹。 黄彩虹一脸坚毅:“能不要吗?” 周北明凝眉:“你确定我们要那么低调?” “确定!”反正是个形式,何必浪费钱。 “行。听你的。” “什么时间登记?” “随你。” “那我可以安排在一个月之内吗?” “行。” 俩人说完这番话,周北明莫名想发笑。这种得寸进尺的感觉,才不过一个月,就轮到他来用了。要感谢王姑娘亲身教会了他! 黄彩虹后背绷得直直的,为了小明,她算是把自己交付出去了。希望有一天,小明能体会她的苦心。 周北明抱累了胳膊,将小明竖了起来。小明开心极了。大概他受够了抬眼就见天花板的视野吧。 “你不能这样抱他。他还小。脊柱受不了!”黄彩虹纠正周北明。 “你教我。”周北明从谏如流。 当沈大姐探头探脑从卧室里露出头时,正好看到黄彩虹手把手在教周北明抱小孩。周北明一来,就开空调,所以家里很暖和,大家穿得都很薄,一件贴身毛衣而已。 毛衣柔软,视觉上给人温暖感。 那一高、一矮的身影面对面,胳膊交织,中间连接着一个漂亮孩子,画面真的好温馨。 沈大姐赶紧又缩回头,轻手轻脚关上卧室门。 要不是她对黄彩虹和雇主的关系了解在先,一准觉得那是一家三口。 第157章 不要为点吃的影响工作! 紧闭的房门和年龄大导致的耳背,以及本来就没心偷听,使她错失了刚才发生在客厅里的惊人对话。 当天晚上,差不多11点钟,周北明在黄彩虹的再三催促下,很不情愿地离开了西岸家园。一点没有初见时的高冷范儿。 次日一早,门外敲门声响起。 黄彩虹吓一跳,以为周北明又来了。 沈大姐打门,原来是送家具的。有两个小伙,不由分说送进来一堆包装严实的板材,而且问也不问,直接往中间书房拖。明显是被人仔细叮嘱过的。 拆了包装,才发现那是一张床。 “彩虹,你怎么买一张床回来?小明单独睡还早着呢。”沈大姐不明所以,大呼小叫地问黄彩虹。 黄彩虹挣红了脸,险些说不出话来:“大概,可能,周先生最近因为工作的原因,要过来住。或者,周先生的朋友要过来住!” 可能是周先生的“男朋友或女朋友”要住进来吧。 周先生为什么不让他的男朋友或女朋友住进他自己的公寓呢?哦,他妈妈会不定期突袭,不好向家里老人交代! 沈大姐为人本分,从不议论雇主。听黄彩虹如是说,也就不再问什么。 沈大姐内心是个有谱的人,她认定她的工资值得她服务十口之家。现在,才两口之家,这么大的房子,空着一间房,搬一两个人进来,情有可原。 安装家具的小伙将床装好,将包装纸打包,客客气气离开。下楼后,对在楼下等待的周北明反馈:没有人阻止他们进去安装床。 周北明一颗心放进肚子里。 装家具的小伙子们走后,他仍旧在楼下,打电话给黄彩虹:“你帮我把床铺一下吧?” “……”黄彩虹没吭声。 “不然,晚上我只好睡你那里。” 黄彩虹直接挂断了电话。 为了防止周北明假戏真做,黄彩虹只能默默去铺床。 “我来!我来!”沈大姐抢活。 黄彩虹默默让给沈大姐。 自从拿小明壮胆答应了当周北明的同妻,她的心里就住进了一只小鹿。小鹿蹒跚,跌跌撞撞,她常常感到心慌。 看来是时候到网上搜搜同妻的情况,好做心理准备。 床装好的当天晚上,大约七点钟吧,周北明拿钥匙打开房门,落落大方走了进来。 沈大姐当时正在收拾餐桌,抬眼看到周北明,手上动作一滞。桌子接着收拾也不是,不收拾也不是,只好结结巴巴打招呼:“周,周,周先生,您,回来,啦?” 周北明灿然一笑。嗯,他喜欢“回来”这个词。 “彩虹呢?” “她在卫生间,给小明洗澡。” 周北明将公文包往搁物架上一放,打开空调,脱掉外衣,挂上衣架,一撸袖子,也进了卫生间。 进卫生间后,周北明靠在分离干湿的门内门上,语调里含着笑意:“我回来了。” 黄彩虹正挥舞着胳膊帮助小明洗澡,听闻身后声音,头也不回:“哦。晚饭吃了吗?” “没有。”其实是吃过了。 “你问问沈大姐。冰箱里应该还有吃的。” “你帮小明洗好澡,我帮他穿衣服,然后,你帮我准备晚餐。”周北明如是道。说是吩咐,语气更像是央求。 低头给小明洗澡的黄彩虹,忍不住偷偷笑一下。 如周北明所说,黄彩虹将洗好澡的小明用浴巾裹好,递给了周北明。周北明小心接住,抱着小明进了黄彩虹的卧室。 黄彩虹在防水围裙上习惯性擦了一下手,脸色有些讪讪的,进了厨房。 “我来!我来!”沈大姐来抢活。 “……我来吧……”担心周北明看到沈大姐代劳,让沈大姐难堪,黄彩虹红着脸坚持。 沈大姐虽然嘴巴不似阿文那样能言善道,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一联想到白天新搬进的床,又见彩虹红了脸,马上明白过来。再看黄彩虹的眼神,立刻多了几分敬畏。 她大黄彩虹近二十岁,早过了为男人争风吃醋的阶段。生活不易,使她不仅主动抹杀了自己的性别,顺便将其他人的性别也一并抹杀。她的眼里只有雇主和被雇佣的人。 因此,黄彩虹马上在她心里上升为“未来雇主”的地位,“未来”二字可以省略,黄彩虹约等于“雇主”! 黄彩虹说她要自己来,沈大姐马上毕恭毕敬让一旁。 彩虹将剩饭从冰箱里取出,切了生姜末,细细在油里炸一番,用蛋液和虾仁搅拌在白饭里,再用炸出姜香味的油炒虾仁蛋饭。 虾仁蛋饭炒好后,又顺手炒了颗小杭白菜,再顺手打了碗紫菜虾米汤。 一切停当,不过才20分钟。一饭、一菜、一汤端上桌,忽然想起来,周北明给小明穿衣服,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出来?! 她惊慌失措跑进卧室,赫然看到周北明拎着一件连体装,正研究什么个穿法。床上的小明已经踢开了包裹着他的浴巾,敞开小肚皮,开心地直啃他的脚丫子呢。 所以,小半个小时过去了,他只绑了一个纸尿裤? 这男人要了干什么用! 黄彩虹正要上前,忽然想到,这男人,是她雇主! 稍安勿躁! 保持最基本的礼貌! “呵呵,”黄彩虹端出假笑,“您还没有搞定啊?没事,让我来!饭已经盛好,您快去吃吧。” 周北明自知办事不利,一脸沮丧,可怜巴巴道:“你教我。” 黄彩虹坐在床的边缘,将连体服的纽扣都解开,将小明的脚塞进去,再扣上扣子。一旁观摩的周北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做爸爸,是本能。 当爸爸,看来不是本能。得学。 黄彩虹帮小明穿好薄棉套装,抱他出卧室。周北明跟在后面。 沈大姐早已躲进自己的卧室。 客厅里只有周北明、黄彩虹和小明。 已经不饿的周北明正儿八经坐上餐桌,吃起一饭、一菜、一汤来。 胃与心,理论上来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器官。可是,有时候感觉就是那么奇怪,胃吃舒服了,心也跟着变得很愉悦。 周北明吃到打饱嗝,将黄彩虹为他准备的食物一扫而光。 “挺好吃的。你们晚上几点吃晚餐?” “五点钟。”其实是五点半,她特意早说半小时,就是想死了周北明一起吃晚餐的心。 “那我明天下午四点五十回来。” 黄彩虹不得不明言:“可千万别因为吃点家常便饭就影响工作啊。” 周北明委屈地看着黄彩虹。 真让人受不鸟!黄彩虹被看得不由妥协:“你要是喜欢,可以带午餐。” 第158章 命运阴险在招手 “好呀。”周北明在黄彩虹面前毫不吝啬他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明早我起来给你做。” “那岂不是得很早起来?” “没关系,我习惯早起。” “我还是不带了吧……除非,中午的时候你给我送过去。” 黄彩虹浓墨重彩看周北明一眼:这个可怜的男人,是不是在公司内饱受舆论欺凌?他是不是异常需要一位异性为他出现,好向公司的同事们表明自己的取向正常? 不对呀,他明明跟王千金定过婚的! 可到底是没有结,不是吗? 虽然他给的理由是爱上了别的女人……但其实也可以看成拣个软柿子捏。跟王千金结婚后患太多,跟她结婚就简单得多。毕竟在他的亲自问询下,她曾经说过,她不想结婚,不想生娃,有小明就足够! 一波三折撸圆了好大一个圈,本着善意帮忙的美好初衷,黄彩虹神使鬼差地……差点答应,紧要关头,拐了个弯:“真要想吃,可以让你司机午饭前回来取。” “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中午,午饭前后,周鸿铭照例在公司亲民地转悠一圈。 他吃惊地发现,各个办公室里都出奇热闹。人们交头接耳,表情丰富,好像在议论什么特别带感的事情。 “她们在议论什么?”逮到一位宣传主任,周鸿铭好奇追问。 宣传主任本来就是八卦能手,此刻眉毛乱飞,明显想招供,只是略有后顾之忧。 “说呀,让我也与民同乐。”周鸿铭怂恿。 “您不知道?”宣传主任马上两片嘴唇痛快地翻飞起来,“周董今天中午吃爱心便当了。听说便当丰富极了,简直巧夺天工,一看就不是外面随随便便花钱能买回来的。 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周董一边吃一边笑,嘴都合不拢的那种。那天您家皇太后莅临公司,也没有见他乐成那样。” 周鸿铭两眼眨啊眨,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他想起来,他妈妈是说弟弟有了新恋人。可这新恋人到底是谁呢?他发动了他老婆去打探,愣是什么都没有打探出来! 不行,他得去问问! 弟弟没有办公室,通常在他的办公室里做事情,中午嘛,就在办公室旁为总裁和董事准备的小餐厅进餐。 周鸿铭两脚生风走进小餐厅,弟弟果然在进餐,心满意足的模样,看得他一愣。 “午餐很丰富啊。”周鸿铭还没有看到午餐内容,先行感慨。 “是啊。”周北明笑着答。 这是令人如沐三春的微笑。周北明很少笑得这么暖。 “这不是咱家厨娘的手艺!”周鸿铭仔细看过便当后,肯定地说道。便当没有传说得那么丰盛,甚至显得简朴。 “不是。”周北明笑着否认。 “谁呀?”周鸿铭挑着眉毛问弟弟,很有一翻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味道。 “你见过。”周北明依旧笑眯眯的。 “我见过的多了,给我点提示。” “西岸家园,你给她送过钥匙。” 此言一出,有老奸巨猾嫌疑的周鸿铭也忍不住表情失控了。他脸上一定写满了不敢相信,以至于弟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半。 “你们是认真的?” “至少我是认真的。”周北明相当严肃地回答。说完,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妈妈知道吗?” “你晚上回家,可以告诉她。” 周鸿铭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弟弟走出小餐厅。 当天晚上,琥珀公馆就地震了。 之前佛系说看开了,随便周北明造的周家老太,“失手”就摔了一个她向来珍爱的荷叶茶杯。 “他,他这是想气死我啊!”周家老太太用戴了上等翡翠戒指的手拍打胸口。周家大嫂嘴角的笑都快藏不住了,人还得装模作样开导婆婆。 “妈妈,您不是说您看开了,随便他找嘛。” “我意思是,在门当户对的圈子里随便他找嘛。谁知道他找的范围那么大。保姆哎。哎呦,我的心脏,快,给我拿速效救心丸。” 周鸿铭吓坏了,跑得比谁都快。一边到母亲的卧室取药,一边给弟弟打电话,喊他回来救火。 周北明接到哥哥电话的时候,正兴致盎然地听黄彩虹给小明读书。他第一次知道,《猜猜我有多爱你》是这么温馨、美好,比听公司财务报告都投入。 电话铃声响了,周北明接起。 “你快点回来,妈妈心脏病都要发了。” 周北明不需要问,一定是哥哥告诉了妈妈他的新恋情。周北明简短“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瞥见周北明脸色一变,黄彩虹不由询问:“怎么啦?” “家里有点事,我需要回去一趟。我要是晚上11点还不回来,你就直接睡吧。” 黄彩虹白他一眼。说得好像她会等他似的。 她不知道,那一眼有多娇嗔,有多风情。暖光乍现一般,令周北明心生旖旎。 周北明忍不住伸出手,想抚一抚那令他百看不厌的脸蛋。奈何彩虹转头很快,马上投入地给小明读起书来。 周北明驱车回家。 进家门,二话不说,直接给妈妈一个爱的抱抱。 “妈妈,”他特别深情地在她耳边呼唤她,老太太马上不唉声叹气了,“我现在觉得好幸福。我头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终于不用再思考活着的意义,我开始期盼第二天了。” 老太太瞬间泪水湿了眼眶,她伸出手,抚儿子的脸颊:“我的儿,你,你……”你以前竟然把每一天都当做煎熬?你竟然把活着当成义务而不是享受? “我爱上了一个别人眼里普普通通的女人。可是在我眼里,她是那么特别,甚至自带魔力。跟她在一起,我心里很放松。烦躁,冷酷等等都消失不见。哪怕跟她在一起什么都不干,我也不觉得是浪费时间。 妈妈,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了。我也曾经以为自己对春晓的感情是爱。实际上我还可以再去爱一个人,像正常男人爱女人那样去爱。这令我心里充满感激。 妈妈,我走出来了。” 老太太的眼泪,顺着保养姣好的肌肤流淌下来。 她的儿子,终于,从初恋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虽说有些剑走偏锋,极端地爱上一个过于朴实无华的女人,但,感谢上苍,他走出来了。 老太太暗戳戳想,也许使儿子走出来的女子,只是过渡阶段的存在。 既然是个过渡人物,她也犯不着那么计较了。 “儿啊,妈妈为你感到高兴。妈妈同意。” 一旁的周鸿铭和周鸿铭妻子,双双跌掉下巴。 刚才还寻死觅活、大呼小叫说操碎了心不想再活的老太太,你节操呢?怎么可以变化这么快? 周北明无以回报,亲了亲妈妈的脸颊,以示感激。 周家老太太立刻变得嗲嗲的:“听说你昨天没回自己的公寓,你是住在她那里了吗?你今晚还要回她那里吗?回就回吧,这么多年,我知道你过得苦,却不知道你过得那么苦,每一天都在生死间徘徊。我的儿啊,得亏你活到今天,不然妈妈也活不成了。” 周鸿铭和周鸿铭妻子,掉过的下巴再掉一回。 周鸿铭妻子,已经将手伸向老公的裤子口袋,做好拧三圈的准备,假如她的手部生理结构允许的话。 老太太一个人自说自话,把周北明送到了别墅门口。 周北明开心地揽着老妈:“妈妈,改天我带她来见您。如果您不反对,我想尽快跟她完婚。” 儿咂,不用那么快! 算啦,她家这种家境,儿子多一次婚史,不影响找下一任。 随便他造吧。 “好。你喜欢,妈妈什么都同意。” 周鸿铭露出哭脸。他仿佛看到,上门女婿的命运,正在前方不远处阴险地朝他招手。 第159章 丘比特之箭很早就射出! 周北明向黄彩虹摊牌的第三周,两个人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工作日,去了民政局。 周北明不忌讳阴雨天。水于他,是财运的象征。 从民政局出来,黄彩虹随手将她的小红结婚本塞进单肩包里。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要永远跟小明在一起! 世间或许有好男人吧。只是像她这样卑微、平凡的女人,显然没有遇上好男人的命。那就牢牢抓住生命中的奇迹:小明! 网上那些同妻,多数过得很哀怨,因为她们向往和睦的夫妻生活。她不向往,所以,她注定不会哀伤。 给自己打过气后,黄彩虹昂起脑袋,无比骄傲自己竟然有胆量做这么个正确无比的决定。 一回头,看到周北明正低头盯着结婚证傻笑。真的是傻笑,痴痴的对着打开的结婚证独自露出笑容的那种傻笑。 他是不是幻想,他手中拿的其实是他和他男朋友或女朋友的结婚证? “叮铃铃。”手机铃声响起。 是周北明的。 周北明的臆想被打断,些许不悦,抬头看见黄彩虹盯着他看,马上心情又好了。 “我接个电话。”他向她解释。 黄彩虹点头。纯属客气。 是哥哥周鸿铭打来的电话。周鸿铭说,公司一项贴牌业务出了问题,贴牌商违规排污,被环保局查到了,开出了八千万的罚款。 这本是贴牌工厂的问题,奈何环保局把那批货截留封存了。而他们这边的客户又催货。他们公司可以公事公办,让贴牌工厂按照合同赔违约金,但是,常在圈里混,他们要是上来就这么生硬,只怕以后名声会不好。 所以,他们明明是无辜躺枪的受害者,却不得不替贴牌工厂多想一些。可是甲方爸爸却可以无情催货。世间公道何在啊,周鸿铭听到这种死局就想撞墙,他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扣,只好给弟弟打电话。 他倒是知道今天是弟弟领证的日子。 他不是没有奢望弟弟亲自出马摆平这件事嘛,他只需要弟弟指点迷津就好。 “联系贴牌工厂,让他们高管亲自向你解释这件事,逼他们拿出解决方案,我们配合执行。另外,我给杰森打电话,问问环保局这边的周旋余地大不大。” 周鸿铭得到弟弟的指示,高高兴兴向贴牌工厂施压去了。 周北明对着黄彩虹再解释:“不好意思,我需要再打一个电话。” 黄彩虹点头再点头。要不是周北明转身转得快,她都忍不住跟他说在下先走一步了。 百无聊赖站在民政局门口台阶上等待的黄彩虹,脑子里慢慢浮现n多年前,她第一次去民政局的情形。 她和老薛领了证。 她也曾欣喜地低头盯着结婚证傻笑。 老薛就平静很多,老薛抬手看腕表,发现来得及上班,打了辆车走了,将她撇在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上。 正如她现在也想一走了之,撇下周北明。 黄彩虹猛然回头:要是,要是周北明傻笑不是出于幻想,而是真心高兴跟她结婚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吓得黄彩虹一激灵。 “不会!不会!”黄彩虹嘴里念念有词,安慰自己。 为了避免自己东想西想,黄彩虹极力放牧视线,窥视民政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们。兴高采烈手挽手而来的,肯定是冲着结婚进来的。一脸疲倦或恨意,走路有跺脚嫌疑的,只身前来的,多是为离婚而来。 黄彩虹的视线,不期然被一个人影吸引。 那人依旧消瘦,脸色依旧苍白,面相依旧斯文带书生气,不过,倒是昂首挺胸了不少,大概跟事业上大展宏图有关吧。 黄彩虹感到呼吸一滞,想移开目光而又有些做不到。 刚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阔别近半年的薛正平。 前尘往事呼啸着席卷而来,黄彩虹感觉突然颠倒起来,疑心这半年的平静与幸福,是她幻想出来的。真实的处境是,她还没有逃脱薛正平带给她的屈辱与窒息感,她出现在民政局门口,是因为他约她来办理离婚手续…… “嘭。”理性之塔崩裂,行将分崩离析。 远处的薛正平还没有发现黄彩虹,他正拾阶一步步走向黄彩虹……背后的民政局入口。 黄彩虹牙齿打起颤来。 旖旎又放浪的声音重回脑海,她转动门锁,推开房门……身体像死鱼一样苍白的薛正平赤着脚从卧室奔出来,叫嚣着喊:离婚! 柳苗苗狐狸精一样朝她嫣然一笑,笑里全是嘲讽……薛正平换了门锁,她无助地蹲在门外放声哭泣。 那些伤心的往事,自带钻头一样往黄彩虹脑海里挤,黄彩虹抱住脑袋,试图躲藏。 躲无可躲之际,一个温暖有爱的怀抱,抱住了她。 “你怎么了?”暖意融融的声音响在耳边。 黄彩虹犹如丧家之犬,可怜巴巴抬头望,一头撞进了周北明充满柔情蜜意的眸光里。 “我认识你。”她震惊,继而呢喃道。 “傻瓜,你当然认识我。”周北明宠溺地笑。他多少次试图抱她,才一伸手,就被敏感的她察觉他的意图。她躲得比兔子还快,直接导致俩人领证了,还没有牵过手。 像这样由着他抱,还是第一次。 他和她之间,有两团柔软,沁润得他心都要化了。 “不,不,我是说很久以前。”黄彩虹痴痴地望着周北明,像是在追寻羚羊挂角的玄微踪迹。 “多久前?”周北明抿唇笑。他想起偶然的一天,他刚下车,就遇到一女子在他面前摇摇欲坠。他不得已伸手拦了一把。一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腥香,扑进他的鼻息。那算是生物香水吗?他是否从那一刻,就不自知地坠入了她的情网? “很久很久以前,我没有钥匙,没法开门,我坐在门口哭,是你突然出现,帮我叫了开锁公司。” 周北明眉头一挑,脸上也露出惊讶来:“是有那么一件事。当时是你吗?” 啊,原来命定的缘分,比他以为的还要早! 黄彩虹哭起来,用更大的力量抱住周北明:“天哪,是你,是你。” 周北明的眼角升起一团雾气,他已经对命运眷顾,感激得五体投地。 在民政局的门口,在黄彩虹不知是哭还是笑的那个当下,周北明终于吻到了他的安心。 热唇相触的那一瞬,生物电流电击一样流遍全身。周北明只想要一张床。 两人拥吻的时间,薛正平从黄彩虹背后走过,下意识瞄了一眼黄彩虹玲珑有致的后背,一点没有熟悉感。 他正跟柳苗苗通话:“来了,我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第160章 你们结婚了?! 民政局门口,因为薛正平的陡然出现引发了黄彩虹的情绪地震。 看样子,周北明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去民政局的路上,黄彩虹双唇紧闭,后背僵硬,像是大义凛然去赴死。 下民政局门口的台阶时,她已是依偎在周北明身边的小娇软。把墨镜司机惊讶得墨镜都从鼻头跌落下去。 不过,等那股子情绪过去,黄彩虹火速抽离身体,坐得能离周北明多远离周北明多远。她的脸滚热发烫,一想到那莫名奇妙的吻,以及吻带来了莫名奇妙的震动感,就有魂飞体外的风险。 目光简直无处安放。手也紧张地攥紧了单肩包的袋子。 路过淮海中路陕西南路商业区,周北明叮嘱司机停车。他发现了彩虹的局促不安,不想让这份局促不安一直延续到家,所以才中途下车。 周北明带黄彩虹下车后,对面正是环贸iapm。 将“international”的“i”与“am”与“pm”组合,形成商城的名字,寓意商场不受时限,日夜不停,欢迎宾客。 大片的玻璃幕墙设计,将天然光引入商场内,五六家顶级国际奢侈品品牌入驻,奠定了iapm的消费水准。 周北明准备大开杀戒,将所有黄彩虹沉默的时间,用花钱来填充。 路易威登店门口,周北明如入寻常店铺,踏脚就进入。黄彩虹三心二意地跟在他身后,偶然间一抬头,看到大大的lv,立即怂了。 周北明伸手牵住了她,防止她溜号。温热的能量源源不断传送过来,黄彩虹刚平息下来的脸颊马上又绯红起来。 周北明回头看她一眼,嘴角忍不住噙笑。谁还能上哪里找到她这样羞涩的新娘! 导购员亲切地停在两步之外,微笑着试图与周北明视线交流。 周北明没让黄彩虹挑,他知道她断不肯挑的。他对导购员说:“我妻子喜欢设计低调的手袋,请你帮她选两件,让她挑一个。” 导购员人精一样的目光马上发现了黄彩虹的简朴,于是挑了两个中等价位的灰褐色和黑色的中型包。 “我不要。”黄彩虹对着周北明道。周北明恍若没听到,她只好摇晃他的胳膊提示他她在表态。 周北明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原来她也会撒娇。 “你不要选,那我就帮你选喽?”周北明巧妙地掩饰了黄彩虹的说辞,他手指了一款lv家可以用经典形容也可以用仿品烂大街形容的包,对着导购道:“这只吧。” “不得不说,先生您眼光真好。” 周北明爽朗一笑:“那就麻烦你再挑两双鞋子,一双高跟,一双平底,试试我们的眼光是不是一致。” 导购开心得不要不要的。 黄彩虹伸手一看包包的价格,20000! 她用口型对周北明喊:这,也,太,贵,了! 周北明用口型回复她:你,老,公,有,钱! 无声对话间,导购员抱了三四双基本款鞋子笑盈盈朝黄彩虹坐的小沙发处走过来。 导购员根本不给黄彩虹动手的机会,她蹲跪在黄彩虹的对面,虔诚地脱掉黄彩虹的鞋子,黄彩虹要躲闪,周北明将手轻轻按压在她的肩头。 黄彩虹内心那个忐忑不安啊。 看来,也不是谁都能坦然做有钱人。 lv的门口,一脸喜色的柳苗苗踩着高跟鞋,挽着薛正平的胳膊。柳苗苗发嗲:“进去看看嘛。” “太贵了!” “又不一定买……再说了,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人家嫁给你这个二婚头,难道还不值得补偿一个lv包?” 薛正平脸上露出不悦,但转念一想,苗苗说的话他无法反驳,只能违心地陪苗苗进店。 柳苗苗其实有lv的基本款,正是因为有基本款,才格外渴望设计感强的走秀款。她昂首挺胸走进lv店后,神色大悦,看包的时候总会技巧性地看价格,推测过于昂贵的,薛正平必定不会买单,于是忍痛割爱。 薛正平站在奢华的店内,手足无处安放。他目光追随着芳心大悦的柳苗苗,心里泛起一丝悲哀:他想起了某个被他遗弃的姑娘,那个姑娘满心满脑只有他,那个姑娘断然不会拉他进奢侈品店,断然不会像柳苗苗那样想方设法让他花钱。 他后悔了吗?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柳苗苗涂了丹蔻的葱白手指从lv的衣架上划过。她知道她看上去无可挑剔,她也知道她账户上余额空空。要不是余额空空以及高通达时不时骚扰,她也不会急嫁。 幸而薛正平也算是个潜力股,房在郊区,也算是有房一族。 最大的不足,就是薛正平抠门。 柳苗苗看一眼小沙发上两名导购围着伺候的女子,那女子低着头,从发型上看,也没啥精致可言,只是那女子身边对着两双鞋盒、一只手袋、两只衣服袋,一看就是个阔主儿。 羡慕妒忌恨。 她打定主意,今天要不让薛正平给她买个包包,就对不起自己的美貌! “薛正平!”柳苗苗娇滴滴地唤薛正平。 小沙发上的黄彩虹条件反射般抬起头。 入眼看到柳苗苗,黄彩虹惊到没法呼吸。 柳苗苗发现羡慕嫉妒恨的对象竟然是黄彩虹,更惨,惊得差点平地跌倒。 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目光在空中相遇。 察觉黄彩虹神情变化,一直温存地站在黄彩虹身后给黄彩虹撑场的周北明,温声问黄彩虹:“熟人?” 黄彩虹窘迫点头。 此时薛正平已经来到柳苗苗身后,愕然发现小沙发上坐着的,正是他刚刚追忆的人……且慢!她身旁立着一位器宇不凡的男子…… 薛正平倒吸一口气。 虽然是前妻,总觉得也是他的(前妻)。怎么还有一个男人站在他的……前妻身后?! 柳苗苗一回头,看到薛正平盯着黄彩虹看得眼睛都直了,不禁醋意乱飞。再一看黄彩虹身边奢侈品一堆,明显都是包装好买下的,而她手上却空无一物。加上黄彩虹身边的男人,比她的更拿得出手,顿时心态就蹦了。 唯一能平衡她心态的,大概就是她是正儿八经登记结婚的。 “老公!这不是你的前妻吗?”柳苗苗的眼睛里,燃烧着妒嫉之火,言语间就尖刻起来。 “这些都要。埋单。”周北明豪横地结束购物行为。他手搭在黄彩虹的肩膀上,亲昵地抚着黄彩虹的头发稍,“薛律师,幸会。”他语气寻常,伸出手去。 黄彩虹没有隐瞒过离婚的事实,周北明也知道她前夫是前不久大出风头的律师薛正平。 薛正平要笑笑不出,胳膊生硬地递过去。 “周某感谢你离婚之恩,我才能与她喜结良缘。” 薛正平眉头一跳,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柳苗苗两眼圆睁:“什么?你、你们结婚了?” 第161章 我会好好跟你讲一讲那个隐秘的问题 “对。今天正是我跟彩虹登记结婚的日子。” 柳苗苗哑口无言。她唯一的得瑟资本此刻已经稀碎。 薛正平是万万说不出恭喜的! 他被巨大的失落和迫切的后悔包裹。有一瞬,他甚至想,时光能倒流就好了。物质心重的柳苗苗跟购买能力强的男人才是天生一对,他就守着彩虹过普普通通的市民生活就好了。 蜻蜓点水般握过手,周北明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到lv店里来一下。 柳苗苗眼睛里升起雾气,当初在黄彩虹面前扮可怜的她,此刻被疯狂的妒嫉支配。她愤意难平地随手指一包包:“正平,我也要你用行动证明你对我的爱!” 周北明打完电话,伸胳膊请彩虹扶着他起身。 薛正平脸色复杂极了。他总是忍不住偷看黄彩虹。五官明明还是原来的五官,气质却全然不同。多看两眼,又看到熟悉的纯净与温柔。在纯净和温柔之外,似乎又多了笃定与自信。 领悟到笃定与自信是她身旁的男人用爱的方式给予她的,薛正平顿时脸皮发热起来。至于柳苗苗喊他做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听进耳朵里。 “服务员,这个包有其他颜色吗?”柳苗苗昂首问导购。 “不好意思,太太,这款如果购买现货,需要配额购买。您必须在店内消费一定金额,才拥有购买资格。不然的话,可以交全额定金等待到货。” “消费多、多少?” “十万。” 柳苗苗顿时心虚气短。她斜觑一眼薛正平,薛正平正失魂落魄一眼一眼地偷看黄彩虹。柳苗苗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她拿身子蹭了蹭薛正平,试图吸引在场两位男士的目光。 她认为,她比彩虹年轻,比彩虹漂亮,比彩虹有料,两位男士理应拒绝不了她的魅力。哪知,周北明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而是抬手跟进门的司机打招呼:“先帮我们把这些拎回车上。” 墨镜司机一身正装,十分酷感,二话不说,拎起导购员递来的七八个手袋,长身恭敬地转向周北明:“先生、太太还有别的吩咐吗?” 黄彩虹脸红得像小龙虾,她不胜娇羞,只想找掩体。周北明顺势揽了揽她的肩头,她下意识就将脸转向他的胸口。黄彩虹心里是有些气司机登鼻子上脸,明明平时惜字如金,这会当着人,却一本正经称什么先生、太太。 周北明却很喜司机这般有眼色,笑盈盈道:“看她心情。她心情好了我们就回家,心情不好就买到她心情好。” 司机明白,那意思是把东西送进车后备箱后还需要再回来。于是快速离去。 柳苗苗彻底败下阵来。 她就算逼薛正平打肿脸充胖子,也没有把握能成功逼迫他一掷千金花十万以上。别说十万了,五万都费劲。何况她也没有办法凭空变出一个司机,也对着她充满恭敬地询问“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我们先走一步。”周北明笑笑地对着薛正平道。 薛正平一双眼睛变成了斗鸡眼,无法移开目光,死死盯着周北明轻轻抚黄彩虹胳膊的手。 “哦,如果薛先生不介意,我乐意帮薛太太刷她看上的包。” 导购员一直眼睛咕噜转,寻找商机。听闻周先生这样说,马上伸手引导周北明:“先生这边请。先生豪阔,人帅,还这么善良大方。请这里刷卡,一共六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 周北明毫不在乎地递上一张黑金卡。 柳苗苗一脸的不可思议。红果果的金钱砸晕了她!她不自觉地露出讨好、谄媚的笑。 薛正平喉头滚动一下,他感觉他的自尊被人当众抽了一耳光。 “不,不……”他发声。 “不好意思得很呢。”柳苗苗嗲嗲地接,不住地朝周北明抛媚眼。 “再见。”周北明揽着黄彩虹,在众导购的隆重欢送下,离开了驴店。 “……不行。”薛正平鼓起勇气。 “哼,你是付钱的主吗?不是就乖乖闭嘴。”柳苗苗怼过去,她拿手戳薛正平的胸口,“好好赚钱,别让你老婆跟着你丢人现眼!呵,你脸红成这样,跟斗鸡似的。你在乎你的自尊,别人在乎吗?你问问那些服务员在乎吗?别自艾自怜了,人家只在乎你钱包鼓不鼓!” 被柳苗苗当众教训的薛正平胸口急剧起伏,有两个字他很想冲口而出,可惜他如今已经没有当初的胆量。 咽下“离婚”二字,薛正平跺着脚率先离开lv。 柳苗苗一点不在乎被撇下,她心里因为白赚六万八而乐开了花。 周北明要带黄彩虹去香奈儿。黄彩虹已经被他的一掷千金吓怕了,抵死不去。 “求求你了,不要再这样,我不习惯,也不喜欢。” “那你亲亲我。” 黄彩虹深感被逼无奈,迫不得已,万分不情愿地踮起脚尖,在周北明的脸颊上啄了一下。 “这里。”周北明手往唇上指了指。 黄彩虹不负他望,果然又红了脸。 “周围全是人呢。”她发愁。 “那我们回家……” “好!” “……关起门。” “好坏!” 这算打情骂俏吗?说完“好坏”的黄彩虹,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周北明没敢继续逗她,只牵着她的手,慢悠悠在满是室外光的商场内往前走。 “对了,你,你,”黄彩虹窘迫地说不出话来,“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什么。 “我什么?” “你男朋友或女朋友……” “什么?” “他,他不觉得你这样是背叛吗?” “你在说什么?” 黄彩虹急得直喘气。这周先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真的要她赤果果地揭露他一心掩盖的秘密吗? “我是真的没有听明白,不急,你慢慢说。” 黄彩虹沉了一口气,决定从头“委婉”说起:“其实我一点都不歧视同性恋……” “等等!”周北明一脸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我另有隐秘的爱人?” 黄彩虹松一口气,点点头。 “你以为我跟你结婚,是为了掩盖我的另一种,嗜好?” 黄彩虹再次点头。她喜欢摊开了说话,日子长着呢,大家不要装,平白委屈自己。另外,跟周北明打情骂俏虽然别有韵味,但终究有些心虚……和心酸。 “难怪你那么爽快地答应我的求婚!”周北明有些哭笑不得,他摸了一下额头,摇头道,“我确实有一个秘密,回家跟你摊牌……不,还是去酒店吧,不用担心打扰到谁。” 黄彩虹脑海里立刻浮现小明软萌的小脸:“你放心,我有心理准备,不会大喊大叫的。” “你最好确信。”周北明看黄彩虹一眼。 黄彩虹没来由浑身一软,后悔答应去酒店。 何必去酒店呢,摊牌而已,是个咖啡店都能行。 “那个……”黄彩虹打退堂鼓。周北明脚步走得很快,已不似刚才那么体贴温柔。所以,她是不是根本不应该逼他撕破面具? “别怂。”周北明拉着她的手,手上用力,带得她不由靠他近一些。周北明凑到黄彩虹耳边,用值得玩味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我会好好跟你讲一讲,关于同xing恋的问题。” “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讲!” “不行。我讲述的方式比较……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呈现。” 黄彩虹歪头看了一下周北明,还好,他竟然是憋笑的,不像是恼羞成怒的样子。也许她态度好一些,可以避免矛盾激化。 第162章 禁止回忆 周北明拉着黄彩虹转身,看到不远处等候的司机,招了招手:“小邵,你可以下班走了。” 小邵司机一头雾水。 周北明不管他,继续拉着黄彩虹往环贸iapm直升电梯走。 小邵心下了然。他知道,商场楼上有不错的餐厅,也有不错的酒店。人家新婚燕尔,他就不当电灯泡了。当下踩着头脑中的节奏跳着酷酷的舞步离开。 周北明熟悉环贸iapm,他带黄彩虹进电梯。 恰巧电梯里没有他人,只有他俩。周北明不经意往黄彩虹脑袋一凑,马上列开身:“你用的什么洗发水?” “蜂花啊。” “我对这个味道过敏。呆会儿你为我洗个头发吧。” 黄彩虹嫌弃地看周北明一眼:够矫情的!事可真多! 要是建议她洗个澡,她一定拒绝得死死的。周北明瞥一眼铁憨憨似的黄彩虹,心里乐得不行。老天开眼,终于让他碰上一个不用费心思提防的单纯女子了。 因为是登记的日子,俩人的身份证都带在身上。周北明镇定异常地办理了入住,黄彩虹强作镇定,站在周北明身后。 “3616套房的房卡您收好。套房提供送餐服务,有需求请拨打前台电话。” “先送瓶拉梦多到房内。” “先生对年份有讲究吗?” 周北明摇摇头:“是半干红就好。” 黄彩虹经过驴店令人羞耻的热忱服务之后,再面对柜台后面的职业微笑,已经很能适应了。她知道阻止无益,干脆听之任之。 “我是不懂你们有钱人的消费心理。”重新回到电梯时,黄彩虹直摇头。 “我俩结婚,我好像没有跟你做财产公证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婚后我的财产收入,一半是你的。婚前固定资产的变现,也分你一半。保守估计,一年之后,你至少是半个千万富翁,大小也算个有钱人。你呀,就提前做心理准备吧。” 黄彩虹歪头看一眼周北明,她心理既惊诧又感动,嘴里不想承认:“你就不怕我生出二心,闹离婚,分你的家产?” 周北明回望黄彩虹:“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你遇到了比我更能让你幸福的人,我心甘情愿松手。” 黄彩虹瞬间就眼里起雾。且不管它真假,好暖! “我何德何能!你图什么?” 周北明刷卡,推门,明亮又精致的套房客厅呈现在眼前。 推一把明显发怯的黄彩虹,周北明神色很是郑重:“想听我的真心话?” “想。” “给我点时间,我总结一下我的真实想法。你先去洗个头发……哦,那里有浴袍,你顺便洗个澡也行。我至少需要半小时吧。” 黄彩虹进了洗手间,对着盥洗台的镜子散开头发,抓起一把嗅了嗅,挺好闻的香味嘛。酒店的卫生间算不上彻底干湿分离,淋浴有玻璃房,浴缸却敞开放在盥洗盆旁。 黄彩虹瞥了一眼硕大的浴缸,心动了一秒,马上果断拒绝了自己。不能放浪形骸,用淋浴洗头的时候顺便洗个澡,已经是天大的放纵了。浴袍什么的她才不会考虑,必定是再穿回原来的衣服。 主意很正的黄彩虹一件一件开始脱。 冬天穿得厚,幸好酒店暖气足,她把羽绒外罩早脱外面了,否则,储物架只有一层,可能放不下。 套头毛衣褪下,黑色的贴身衣脱下,黄彩虹瞄一眼镜中的自己,很满意自己既瘦又有型。反手解开文胸的暗勾,将小衣服转手搭储物架上。 一粒扣、两粒扣地解牛仔裤纽扣。 她毕竟年轻臭美,裤子选小了一码,脱起来颇有难度。褪其中一条裤腿时,格外困难,得弯腰去拽。险些重心不稳,赶紧小蹦两下,才免于摔跤。小兔子们跟着跳了两跳。 人还保持着弯腰用力拽裤子的姿势,黄彩虹一个不留神,猛然发现:卫生间的一面拐角墙,竟然是玻璃的! 该死的玻璃擦得好似不存在,她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直接撞上了看得一脸惊叹号的周北明! “嗡。” 像是琴弦被大力拨动,黄彩虹脑海里余震连绵不绝。 下一秒,周北明转过身去。 黄彩虹带着窘迫和愤怒,逃进磨毛淋浴室。 半个小时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还不见黄彩虹出来,哗哗的水流声倒是响个不停。 周北明徘徊在洗手间门外,心急如焚。好几次想敲门,都忍下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催黄彩虹出来;如果催,又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催? 脑子里早就乱成浆糊的他,除了来回走动,再也想不出别的。 转来转去,转到头晕,一头撞上了洗手间的门。自带重力的门开了个缝。 门没锁? 或许正是因为门自带重力,推开后会自动关上,彩虹才忽略锁门这个动作。 周北明的担忧与焦躁,像是找到了出口。他脑子里还在琢磨怎么遮掩他从头看到尾的事实,以减免彩虹的窘迫,人已经不由分说推门进去。 玻璃淋浴房只有防水条,没有“锁”这种物件。 他心里想着敲门,手却自作主张,拉了开来。 莲蓬头里哗哗地流着水,黄彩虹竟然抱膝蹲在地上。散开的头发贴在头皮和脸蛋上,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所以,过去的一个小时里,她就这样坐在里面哭? 周北明瞬间心疼极了。顾不上关莲蓬头,他跪在她对面,抚去她脸上的湿头发。她看上去是那么无助,让他忍不住去亲吻她哭泣的泪眼。 他想安慰她,又拙于语言,只好一下一下吻下去。 他吻得那么认真,那么倾情。 每一个吻,都像是一团小火苗。星星之火,很快燎原。心儿乱了、哭得缺氧的黄彩虹,迷迷糊糊,回应了那燎原的火势。 ……(此处省略为避免关小黑屋的三千字)…… 等理智恢复,已经是一次、一次和又一次之后的沉睡后的醒来。 那时大约是凌晨四点。 黄彩虹平静地醒来,一双匀称又遒劲的胳膊圈着她。不用回头看,她还记得身后是谁。昨天并没有醉于酒。她轻轻抬起他一只胳膊,坐了起来,弯腰捡起一条落在地毯上的浴巾,挡在身体前。 就着晨曦的微光,回头看尚在深深睡眠中的周北明。 他长得真是仪表堂堂,一看就是贵人公子像。真不敢相信,清冷如他,也会有狂野的一面;而她,竟然也…… 黄彩虹手按脸颊,禁止自己再回忆下去。 第163章 彩虹幸福吗? 幸福吗? 当然!幸福浓烈得要把她炸开来。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过程中,最后,竟然浑身颤抖地奇迹般活下来。 经历过生命神奇洗礼的黄彩虹,再看周北明,过往的种种误解,都已消失不见。如今她内心澄明,终于肯相信,他是钟意她才跟她结婚。 理智上相信,情感上却不敢相信。 裤子还湿着。 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黄彩虹裹紧浴巾,摸到自己的手机,蜷曲在阳台一角,给陈丽娟打电话:“丽娟,我心好乱。“ 陈丽娟睡得懵懵懂懂的声音传过来。 “做梦了?” “丽娟,要是我跟周北明发生关系……”黄彩虹压低声音,说得吞吞吐吐。 “你们不是已经发生雇佣关系了吗?” “我是说,那种关系,那种。” 陈丽娟瞬间来精神了:“你是想说rou体关系?” “嗯嗯。” “嗯你个头啊。这件事的正确描述是:你睡了高富帅。你便宜占大发啦!” “可我为什么心很乱?想哭?” “因为你只是做了一场chun梦啊。你心里很清楚,在现实生活中,你不可能睡到他的。” “丽娟,我没有说清楚,或者,你没有听仔细,我是说……” “婆婆妈妈!还是我说吧,你要真能睡到周高富帅,我赌一千块钱给你。 唉,像你这样明明是大学生,却混到离婚做保姆的绝望女人,也就靠yy慰借自己了。我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似自由,其实举步维艰。 手里没有钱的已婚女人,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绝望的身份了。不行,一千不够,我赌一万块!” “丽娟,最近我的生活比较魔幻,有一件事,我没有及时跟你交代。” “啥?” “我和他昨天去了民政局,办了登记,打了结婚证。” “和谁?” “周北明。” “谁?” “周……”黄彩虹话还没有说完,陈丽娟挂断了电话。 黄彩虹蹲得双脚发麻,双肩透凉。她端详了一下手机电量,分明还是满格,不知道怎么就信号不好中断了。 她还没有来及站起身,陈丽娟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刚才不知道怎么断了。”黄彩虹说。 “我知道。我挂断的。” “啊?” “我怀疑我在做梦,所以我挂断电话掐了一把自己,嘶,真疼,不是在做梦!你真的和高富帅结婚啦?” “真的。” “所以,你也真的睡到了高富帅?” “嗯嗯。” “哦,忘记那一万块的赌约吧。彩虹,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你这是枯木逢春啊!”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惨吧?自从生活里有了小明,我过得挺好的……” 陈丽娟兴奋到不行:“得了得了,我才不要听你的谜之自我评价。我要听爱情故事!我要听少儿不宜!快跟我说说,他是怎么求婚的?你是怎么感动之下答应的?你们晚上那个那个的时候他表现得怎么样?嗯?” “呸。”黄彩虹吃吃笑起来。她都能想象陈丽娟兴奋时不时挑眉的样子。 “哼,你敢不告诉我,等着,友尽!” “好啦,别闹了。我之所以跟他结婚,源自于一个误会……”黄彩虹正要细讲,忽然肩头一暖,原来周北明醒来,赫然发现身边空了。正心慌,听见低碎的声音,循声找到阳台,看到笑眯眯打电话的黄彩虹,这才一颗心落肚子里。 他回房间抱了一床被,将黄彩虹包裹进被子里,打横抱进屋内。 黄彩虹娇叫一声,想对视他,又有些不习惯,手里的电话传来陈丽娟的大呼小叫:“什么样的误会?好好奇哦。你快讲啊。” 将被子团起来的黄彩虹轻放在床,周北明拿了她的电话,对着电话里的陈丽娟道:“我觉得你们还是吃着点心、面对面地聊更出效果。” “哇!真的是你?!” “欢迎你常来我家陪彩虹。” “一定一定。那我现在就不打扰你们了。” 结束通话,将手机往床头柜一放,周北明朝被团里的小脸俯下去。 “不要!” “我好像只听到最后一个字。” “不!” “我听到了感叹号。” “!” “就是这样。回应我……” …… 小明在家里哇哇大哭,沈大姐怎么也哄不住,不得已,只好把小明放在黄彩虹的枕头上。企图让黄彩虹的味道安抚哭泣的奶娃。 客厅里,金卫打着哈欠坐起来,朝哭声传来的房间扔了个抱枕:“所以我不要孩子!大清早的,吵死了。” 沈大姐抱着枕头,枕头上放着哭得倍感委屈的小明。沈大姐慌乱之下,抱怨道:“彩虹怎么回事,怎么白天出去一整天,晚上还夜不归宿。周先生也不在。小明好可怜啊。” 金卫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夜猫子的她,不习惯早起,她嘟嘟囔囔:“人家明目张胆结婚去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干脆我移居荷兰好了,也去光明正大结个婚!“ 嘟囔完这些,金卫陡然坐起,眼睛分外精神,开始推身后睡得跟小猪似的女朋友。 卧室里,小明哭累了,含着眼泪儿睡着了。 沈大姐狂松一口气。 早餐,看样子是指望不上客厅里的俩女的了。沈大姐默默叹口气,小跑进厨房做早餐。煮小米粥,炒胡萝卜丝,摊薄煎饼。 一不小心小米粥煮出锅外,胡萝卜丝炒粘了锅,煎饼怎么也翻不出完整的一个……百事不顺的样子,看来彩虹妹妹还真是镇宅吉祥物。 正思念彩虹,外门响起熟悉的说话声。 “彩虹!你可算回来了!”沈大姐跌跌撞撞出厨房。一出厨房,赫然看到周东家。沈大姐顿时手脚僵硬。 恰在此时,黄彩虹从周北明的身后露出头来,朝沈大姐甜甜一笑:“辛苦沈大姐了。小明还好吧?” “好,好。在睡着。” 有周北明镇场,沈大姐各种委屈自觉往肚子里咽。黄彩虹去卧室看小明,沈大姐缩回厨房继续为早餐奋斗。 周北明打了个哈欠。 金卫噗嗤就笑了,捉狭道:“呦,呦,这哈欠打的,满满的得瑟味啊。” 周北明嘴角噙笑。只笑不作声。 “好啦,跟你讲件正经事,我跟女朋友刚刚决定要移居荷兰。” “没关系,网络时代,距离不是问题。” 金卫一想,好像也是,不再讨论业务交接的事情。 第164章 婆婆是谁? 婚后的生活,一如所设想,波澜不兴地幸福展开。 周鸿铭最能直观感受到弟弟的幸福:司机每天中午给弟弟送饭,弟弟心情很好,笑脸多起来,不再披着塑料脸。有时候,还会跟他讨论一下孩子的教育问题。 “对了,咱们公司作为缴税大户,是不是每年都会分配几个落户名额?” 周鸿铭点头,这种非核心业务他熟! “给我留一个。我想给彩虹迁户口。” 周鸿铭再次点头。现在,他面对弟弟,控制不住想谦卑。至于原因,他不想深究! “这种小事,教给行政主任去做就行了。”周鸿铭讨好般说道。其实他知道母亲对弟媳的态度,从母亲一直拖着不肯见弟媳就知道。可母亲是母亲,他是他。 “小花、小朵想去看弟弟,什么时候方便,你给安排一下?”这绝对是背着母亲讨好弟弟的行为。 周北明听闻此言,果然笑得灿烂几分:“好呀,周五下午幼儿园放学,或者周六周日你们不上课的时候,都欢迎。” “好的。那就周六上午?” “好的,好的。”周北明脸上喜色荡漾。结婚之后,妈妈找各种理由,摆明了不见黄彩虹。他倒不在意,就是怕彩虹多心。 哥哥嫂嫂带孩子去他们家,至少表明了接受彩虹的立场。 当天下班回家,周北明做不经意提起状:“我跟你说过吗?我哥哥家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我们什么时候喊他们过来玩吧?” 黄彩虹紧张地当即停下手中的动作,定睛看着周北明。 “你紧张什么?不过是家人间随便窜个门。” 黄彩虹大吸一口气,点点头。 周六很快到了。 周家大嫂原本很傲慢,不高兴主动拜访弟妹。耐不住丈夫周鸿铭各种哀求。 “姑奶奶,公司的业务开展全靠我弟弟,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大把花掉的钱,多少不是我弟弟挣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我的面子好歹看钱的面子!” “对对对,我是草包!你说我什么我都认。但你舍得跟我离婚吗?离婚了能找到我这么怕老婆的好老公吗?为别的男人再生一次孩子你愿意吗?所以呀,还是得想方设法哄我弟弟高兴!” 周家大嫂被丈夫洗脑洗得一愣一愣,一把抓住丈夫:“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秘密?” “哪儿的事!” “可我分明觉得你最近对小叔的态度……” 老婆的话还没说完,周鸿铭义正辞严地打断她:“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大环境,你也不看看米国的就业指数,你也不看看低迷两三年的沪深指数,你也不看看大片的高端品牌都在关线下零售店的惨烈现状。你以为钱还像以前那么好赚?” 周家大嫂鲜少被丈夫呵斥,冷不丁被丈夫喝斥一回,感觉还挺新鲜。那一瞬,她没有生气,反而生出一定的敬仰。瞧瞧,她一直看不起自己老公,可她到底说不出老公说出的这番高瞻远瞩的话。 “行行行,听你的。” “好老婆。我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你务必听进心里去:不去就不去了,要去,就得态度好。” “这个我懂。人情要做足。你就放心吧。” 周鸿铭点点头。老婆跟他是一路人,都是生活交际型能手。情商高到逆天,可惜智商余额不足,属于看着灵光其实没有大眼光的人,大事做不来,人情交际绝对让人挑不出错。 周六的两家见面会,非常热闹,非常顺畅,非常成功。 彩虹被嫂嫂夸得嘴巴都合不拢。周家大嫂发现弟妹是个嘴笨害羞的实在人,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心里很是满意,嘴上格外大度。 “婆婆她——”妯娌见面,少不了捎带一下婆婆的话题。周家大嫂自然而然将话题带向婆婆。 “我妈妈她大概下周旅游回国吧。”沙发上的周北明仿佛长了顺风耳,适时插话道。 周家大嫂一眨眼,马上会意过来:“是呀,婆婆她最喜欢旅游了。” 小花在餐桌下问小朵:“婆婆是谁?” 小朵回答:“婆婆就是奶奶。” 小花于是探头出桌布,奶声奶气道:“奶奶没有去旅游,奶奶一直在家,奶奶最讨厌坐飞机。” 这段小插曲,算是两家聚会的唯一尴尬点。 黄彩虹蹲下来,揉了揉小花的脸蛋:“小花真是聪明伶俐。” 周家大嫂有意停顿片刻,留给黄彩虹反应。然而,黄彩虹听过就算,丝毫没有再纠结婆婆到底在家还是去旅游的问题。 周鸿铭用口型问弟弟:你是不是忘记向我交代什么了? 周北明笑着摇头:就忘了交代我骗她妈妈不在家。 看来弟弟真的很在意弟妹!周鸿铭再看黄彩虹,也忍不住恭敬起来。 聚会一直延续到午后。5个月的小明兴奋了一个上午,实在熬不住,午饭时分睡着了。5岁的小花和小朵,在午饭后,也开始表情骤减,睡思懵懂。 周家大嫂适时提出告辞。聚会在热热闹闹的气氛中拉下帷幕。 周鸿铭一家走后,黄彩虹大为感慨:“你哥哥、嫂嫂人真好,我昨晚担心了一宿。” 周北明很开心。他为彩虹的开心而开心。 周鸿铭一家回到琥珀公馆,一进门,就看到站在别墅门廊下的母亲。周鸿铭那叫一个诚惶诚恐。他以前怎么都没有留意过,妈妈极少站在门口迎接他! “妈妈!”周鸿铭奔下车,动情呼唤。 周家老太太挽上大儿子的胳膊,东拉西扯。周鸿铭不得要领,陪着小心回话。周家大嫂到底更懂女人心,吩咐好家佣安顿女儿们后,三言两语将话题扯到了黄彩虹身上。 周家老太太便撇下大儿子,笑盈盈地跟大儿媳妇聊天去了。 “看上去怎么样啊?”老太太问。 “妈妈,我心直口快,不会说话,描述不好的地方您别往心里去。” “聊天而已,那么郑重干什么。”老太太轻笑。一脸的不在乎,眼睛里却是充满了急切。 “黄彩虹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看上去很健康,不化妆,性格温和……” 周家老太太打断大儿媳妇:“我见过她一面。我是想问,明明他看上去,跟她相处得怎么样?” 周家大嫂头上升起三根黑线:谁能想到婆婆的关注点竟然在小叔子身上! 第165章 丑媳妇决定豁出去 “北明,北明他……”周家大嫂吞吞吐吐,胆怯地看了婆婆一眼。 婆婆佯装的镇定马上装不下去了:“明明怎样?是不是那女的骗了我们明明?是不是我们明明有什么把柄被那女的拿捏住了?” 周家大嫂心一横,决定以实相告。 她倒不存在故意帮彩虹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千载难逢遇到个老实的对手。万一小叔子离了再娶,娶回来一个人精一样的弟媳,她再不是精明弟媳的对手,她上哪儿哭去? “北明他一直骗彩虹说你外出旅游,没在家,所以才没有把她领回琥珀公馆见您。” 婆婆倒吸一口冷气的样子。 “妈妈您问我北明跟她相处得怎样?实不相瞒,都不需要睁眼看!进了他们的小家,闭上眼睛,都能闻到甜蜜的味道。北明全程笑眯眯的!讲真,自从我嫁进周家,这么多年,见过北明笑的总和,都没有今天一天多!” 周家大嫂还要继续说下去,被婆婆用手势打断。 婆婆听不下去了。她捂着胸口,摇摇晃晃上楼去。 望着备受打击的婆婆,周家大嫂忽然心生窃喜感。婆婆打心眼里不喜欢她,她知道。没关系,喜欢不喜欢,都是比较得来的。只要婆婆更不喜欢弟媳,权当婆婆喜欢她了。 哼着歌,周家大嫂去沐浴、更衣。 周家大嫂洗完换好,准备回卧室也去补个美容觉。见丈夫已经躺在了床上。 “哎,哎,”心情大好的她用脚戳丈夫的肚腩,“要是妈问你,你弟弟跟你弟妹相处得怎样,你会怎么回答?” 昏昏欲睡的周鸿铭勉强睁开眼:“你看我弟弟笑得合不拢嘴的那样,就知道他找到可心的女人了。” 周家大嫂盘腿坐下:“你不说我都没意识到,彩虹也是全场笑得合不拢嘴。” “说明人家心心相印呗。” “要是你妈偷偷问你,你跟我相处得怎样,你怎么回答?” 回答她的,是呼噜呼噜的打鼾声。 周家大嫂唯有拿出杀手锏,捏住一点皮肉,狠狠转上360度了事。 …… 转眼又一周过去。 过去的一周里,周北明依旧每隔一天给妈妈打一个问安电话,只是,不再央求妈妈见彩虹。 现在情形反过来了,变成周家老太太想方设法将话题往彩虹身上扯,只是周北明多数不接话。 “我听你哥哥嫂嫂讲,你们住的房子很小。” “……够用的。”周北明不甚积极地回应。 “康桥的别墅还空着。” “……不用了。” “有大房子为什么要住小破公寓?” “彩虹喜欢。” 当日,天聊死。 周家老太太急需速效救心丸。 又一天,周家老太太如是开口。 “我听你哥哥说,你已经给她办好了迁户。” “……嗯。” “我还寻思,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我打开户口本一看,你竟然把你的户口从公馆里迁出去了!你这是欺负你妈妈我老眼昏花吗?” “您不说我都忘了。拿户口本办结婚证的时候顺便把我的户口迁出来了。” “这琥珀公馆,我是打算留给你的。你给我迁回来!” “……” “你这是要气死我啊。只要你肯迁回来,她跟小明都可以迁进来。” “……不用了吧?” “必须用!这是周家的老宅!” “给我哥也一样。” “不一样!” 老太太此言一出,周北明瞬间想起那个“有一个是抱回来的”传闻。 两个人都不想第一个把话挑明。 又一次把天聊死。 再一日。 老太太对着电话长吁短叹,话也不怎么说了,透着电话都能感觉她蔫蔫的。周北明只好开口询问。 “妈妈您怎么了?” “我想见我儿子。” “……” “你这个狠心的儿!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带她回来吧。” “……”电话这头的周北明,泪水湿了眼眶。他也不想利用妈妈对自己的爱,反过来要挟妈妈。只是,他想给彩虹一个名正言顺的交代。 “今晚就回来吧。我吩咐管家给你们铺新床。” “我问问她。” 老太太呼吸急促,“嘭”一声就挂断电话。蹬鼻子上脸了! 气完一通,又怕自己电话挂得生猛,惹儿子不快,不肯回来,连忙又打电话给大儿子,让周鸿铭从中周旋,务必要北明记得回家。 周鸿铭接妈妈的电话时,人已经在下班归家的路上。眼看要到琥珀公馆,只得过家门而不入,挑头去西岸家园。 半路特意去买了几箱水果。 快到西岸家园的时候给弟弟打电话,哈哈笑着说代表母亲来看看小明。 周鸿铭的司机将几箱水果依次搬进家。黄彩虹抱着小明,看摆了半张桌子的箱装猕猴桃、车厘子、释迦、小西瓜、芒果等高档水果,不知所措地看周北明。 周鸿铭干脆不看弟弟,直接对着彩虹道:“彩虹,今天家里炖海参,正宗的北方野生海参。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走,我们一起回家吃海参!” 彩虹看向周北明。 周北明这才道:”哦,哥哥一说我想起来了,妈妈今天是打电话给我,说晚上一起吃饭。你想去吗?想去我们就去。” 彩虹局促起来。 “去去去。当然得去了。彩虹,我跟你说,这只海参,有这么大。你嫂子馋了很久,妈妈一直没给吃。今天一炖,马上想到喊你回家吃。老人的心意,你可不能拒绝!” 彩虹也知道周鸿铭的话真真假假。但,就算是全假,就冲周鸿铭这么客气,夹在中间这么为难,她也应该去。 另外,她还打定了主意。她自认为自己配不上周北明,周北明的妈妈肯定更这么认为。老人家心里有气,她有义务让老人家冲她发泄出来。谁让她阴差阳错真的嫁给周北明了呢。 “不想去,就不用勉强。”周北明定音。 “去!”黄彩虹回复。 就算是去了会受婆婆的奚落,刁难,她也要去。 她要用周北明给予她的爱,应对婆婆对她的恨。 她心里笃定得很,她所拥有的丈夫给予的爱,应该远远超过婆婆对她的恨。 说去就去。沈大姐给小明准备小明的消耗品,黄彩虹自己去换衣服。不多时,大的小的都收拾停当。 第166章 大结局(苦尽甘来) 正要出门,黄彩虹忽然大喊一声。 “等等。” 周鸿铭担心得几乎魂魄出窍。 “空着手去,不合适吧?”她道。 “怎么叫空着手呢?我带着你,你带着小明。”周北明的笑容浮在脸上。 “讨厌。”她笑。 周鸿铭有强行被喂狗粮的感觉。 “要么借花献佛,把这些水果带上?”周北明拍了拍哥哥带来的水果箱们。 生怕节外生枝的周鸿铭连忙叫上司机,把刚搬上来的水果再搬下去。他们住的西岸家园是没有电梯的。可怜的司机! 琥珀公馆。 周家老太太明显坐立不安。她不是摩挲指尖的帝王绿翡翠,就是摩挲腕上的飘紫和田玉手镯。 “妈妈,您别担心。鸿铭跟我说,再过五分钟他们就到家了。” “你哪只眼看出我担心了?我担心什么?我为什么要担心?”一向委婉的婆婆跟炸了毛的猫似的,疾口否认。 有时候,过于否定,等于肯定。 尤其是周家老太否定完大儿媳妇的话后,马上不停歇地看墙上的时间,吩咐厨房:“快,人快到了,小点心装盘了吗?炖的燕窝盅提前凉上,别到手上烧嘴烫牙的。” 周家大嫂只能偷着笑。笑着笑着有些笑不动,介个,介个,“紧张”是不是“在意”的同义词? 果然没过几分钟,汽车入庭院。 呼啦啦下了好几个人。 其实也多了周北明和黄彩虹而已。孩子抱在周北明手上,咪咪小,算不得一个人。但,周家老太太却觉得心一下子盛满了。 三口之家的剪影,自此深深烙在了老太太的心底。 等黄彩虹羞中含怯地出现在老太太的跟前时,老太太已经眉眼含笑,一点怨气也寻不着了。 “来啦?”老太太率先开口。 “妈妈,这是彩虹。彩虹,这是妈妈。”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彩虹和老太太身上。 “妈妈,您好。”彩虹开口。 “彩虹,自己家,不必客气。”老太太抬手拉住彩虹的手,领着她走进屋。 周鸿铭偷偷窥视一下弟弟,发现弟弟由衷高兴,他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那一晚的每一个人,“活跃”,适合形容周鸿铭。他平时也不怎么闹腾,那一晚,好像生怕气氛沉闷一秒,数他最能讲笑话,搅和得家里笑声想停都困难。 老太太则是很“安详”。她坐在摇篮旁,一半的时光,目光落在所谓的长孙周则明身上。另一半的时光,就挨个看满屋子的儿子、儿媳和孙女们。她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朦胧。她的话语,前所未有的少,她的笑容,前所未有的满足。 大约只有周北明知道,老太太人一半时光身在曹营心在汉。 置身于儿孙中,老太太追忆的那些属于她的日子里,周家也出现过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婴孩。 不得不叹一句: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也许,哥哥周鸿铭如同小明,与周家也有一种不便道破却不能割舍的联系。正如小明与周北明的关系不便道破却无法割舍一样:小明是周北明挚爱过的昔日恋人的妹妹的孩子,小明也是深爱周北明的春晓因爱而赌气生的孩子。 哥哥到底是与逝去的爸爸的关系深一些,还是与健在的母亲的关系深一些?这个好奇的念头一出现,周北明就适时打住了。 他想,他跟彩虹日后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但,他们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追究小明与他关系深一些,还是与彩虹的关系深一些。 长子就是父母的长子。 哥哥就是弟弟妹妹的哥哥。 跟亲情相比,血缘不值一提。 默默观察、默默思考的周北明,一点不妨碍呈现他的“开心”。他会下意识地捉过黄彩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唇上。他做得行云流水,由此可见,是习惯动作。 黄彩虹则是“激动”。按说她的经历够丰富,只是,那么丰富的经历里,却独独缺少家人间的热闹相处。这么多家人聚在一起,孩子们奔跑、吵闹,说不完的话,吃不完的东西,一切都那么美好,她数次幸福到泪湿眼眶。 周家大嫂?比较复杂,难以用一个词形容。她集优越感、骄傲、傲慢、吃醋、怀疑、惊慌……于一体,最后生生把自己累崩溃,干脆什么都不想,就听丈夫讲笑话好了。越听眼睛越亮,她好像第一次认识丈夫,没想到,吃货还有当谐星的潜能。 家宴告一段落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小花和小朵,已经困得没有力气刷牙,生生又被她们的妈摇晃醒。 小明睡得打起幸福的小鼾。 周家老太太和颜悦色道:“外面天冷,别冻着孩子,晚上就在家里睡吧。” 周北明二话不说,提着小明的摇篮,牵着彩虹的手,跟在老太太身后,去二楼他的卧室。 果然是如洞房般陈设的大红床被。 黄彩虹算是又做了一回新娘。 彩虹身上独特的沉静、亲和感,使她与家人间的相处变得水乳交融。她不说话,却散发着和善温柔的气息;她说话时,那种友善感更强烈了。 老太太昨晚对着周北明爸爸的遗照,就是用“善良温柔”介绍彩虹的。 “老头子,你可以放心了。明明找了一个善良、温柔又健康的女孩。我也可以放心了,什么时候去见你,都无憾了。” 那个一心等着儿子离婚的老太太,已经变身为一心盼着儿子和彩虹生小猴子的老太太。 三个月后。 彩虹与周北明、以及小明和沈大姐从西岸家园搬了出来,搬进了田子坊8号别墅。 与琥珀公馆相比,田子坊8号别墅体量小一些,距离市中心更近一些,算是难得的一块闹中取静的别墅房。 是周家老太太斥资购买的。 周北明之所以愿意搬,是因为彩虹怀孕了。 周家大嫂之所以没有妒忌,是因为老太太将琥珀公馆的房产证换上了周鸿铭的名字。众所周知,琥珀公馆是逝去的公公在上海买的第一套房子,多次说过要把它当作周家老宅传给子孙的。这是一种响当当的肯定。自此,周家大嫂再也不疑心丈夫是抱养的孩子了。 像童话里的惯常结尾一样:公主和王子,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与公主及王子们不同的是,黄彩虹是个经历过生活磨难的人;周北明是个经历过情感磨难的人。 她和他,只能算是苦尽甘来。 祝愿所有现在的苦,都是未来甜的化身。 结稿于东安花园 2020年7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