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欢》 第1章 乍见欢 作者:安宁丸文案乖张仙帝吃到白月光帝君他却说自己要死了乖张霸气仙帝攻x寡情博爱帝君受黎柯*九濡凡境:九濡一时兴起去历个劫,成了个不受宠的小皇子,活得挺可怜,幸好还有个人与他作伴细水沧海境:妙意惹了祸不见踪影,为了救他九濡进入细水沧海境,捎带手救了个挺有趣的人暮海云深境:掉马之后与有情人的日常相处魔境:这就有点点虐了,帝君被强制爱,也不算吧,他自愿的每一境都有个似乎独立却又有关联的故事狗血古早神仙爱情故事?并不确定,确定的只是,神仙 爱情 故事文案废表示只挤出来这么多,求求点进去康康吧。楔子高耸巍峨得城墙之上,披甲执锐者森然而立,城下强军已至、万马齐喑,对方兵强马壮皆是精兵强将,城内人心惶惶。城下一座硬木打造的战车之上,斜挑着一根十几米长的木杆,木杆尽头竟悬吊着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只被吊起一只右手,左手无力得垂在身侧。他虽蓬头垢面得低垂着头,但仍可看出其面目清秀、身材修长。只是如今境况不太乐观,也不知被吊了多久,右手已呈紫黑色、脸色青白一片嘴角也隐有血迹潺潺流出,竟是到了强弩之末。战车一侧还立着一辆囚车,那囚车内卧着两人,一人身形魁梧、另外一人浑身是血,两人均已没有了气息,俨然已有腐败之象。城下人马中有人专司叫阵,那人口出恶言、张嘴皆是污秽。言语间竟听得他指着杆上那少年叫骂,说得是“你们信国人当真都是无能小人、这信国王子也不过是个出卖 身体的淫 贱货色,现今被我国中贵族玩了个遍,却仍包藏祸心、要刺杀国君,实在大逆不道。我国国主仁慈,特赦此大逆不道之人,若你们乖乖开门投降,我国国君便留他一条小命。若你们执意抵抗,那也无差,只待我军将士破开你城门之后,将他充做军妓,尔等将士看,如何?”那人还未说完,城下人马便传出一阵哄笑,更有好事者公然叫嚣:“依我看咱们就别等啦,还是尽快拿下此城,由着我们好好把玩把玩这寻常人难以得见的尤物吧。”被吊在杆上的少年许是还有些意识,听了众人的污言秽语,几不可查得挣动了一下身体,他本身就瘦弱、又一连受了几日的拷打,如今已是连挣动的身体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他嘴唇嗫嚅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只有凑近了才能听得清楚:“我没有,我没做过,你信我,你信我······”“嗖”得一声,是利箭破空的声音,挂在杆上的少年身体随之摇摆了几下,终于是不再动了。箭应是从城墙之上射来,一箭便贯穿了少年的胸膛,可见射箭之人臂力之强。城下众人见城中竟有如此了得的人物,随着将军一声令下,皆举起盾牌,悍然冲向城墙。地上双方激战,却不知天上祥云之后竟站了一位眉目皆隐在一片薄雾之中的神君,若是有人能看见那神君面容,定会觉得他与如今正挂在杆上的那少年尸体面容极其相似,若那少年有机会长大,便应该是如此的俊秀模样。那神君在云端站了一会儿,瞧了会儿挂在杆上的少年尸体,甩了甩右手,他神识刚刚归位仍带灵魂中的痛楚,右手仍有些胀痛,胸口的贯穿之痛也是,不过也就一霎的功夫,倒也不妨事。目光再落在囚车之内的那两具尸体,其中较纤瘦的那具尸体是仰躺着的,神君的眉头微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事不解,又似不太在意似的,片刻之后转身离去了。第一境 凡境第1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1宋念觉得自己有点冷,可这阳光和煦的天,又是在温暖柔和的日头底下,那股冷意就是控制不住得往他骨头缝里钻,像刨起地砖时在砖底下拼劲力气寻找出路的潮虫似的。他已经在庭院里跪了一个多时辰,晨起时只进了一碗鸡丝粥就被叫了来,陈嬷嬷劝自己多进一些时,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呢?是了,那时看话本看得入迷,并没有在意,还嫌弃嬷嬷聒噪来着。宋念不受宠,虽然是个皇子,却是从个小宫女肚子里爬出来的皇子,还连累着那小宫女血崩而死。可若不是那小宫女早早便西去了,自己也轮不到寄养在贵妃膝下,安安稳稳得长到了十四岁。算起来,宋念对自己那未曾某过面的亲娘,是感激的。贵妃脾性好,平日里轻声细语地,一句重话也不曾讲过,宋念也感激她。只是偶尔考校功课,宋念总是不能令她满意,便只能时常在这院子里跪一跪,倒也算不得什么。今日本不该是考校功课的日子,宋念听了小太监说母妃叫他去时,还以为只是跟往常一样,做一些母慈子孝地功课罢了。可进了正殿,宋念才知道,这一遭又是免不了的了。贵妃膝下不仅有自己一个皇子,宋念听闻坊间有个传说,若是一对夫妻成亲以后久久未能得子,便去家境贫寒的人家抱一个孩子过来养着,抱来的这个孩子往往能给这对夫妻招来自己的亲生孩子。宋念觉得这传言约莫是有些道理,自己不正是扮演了这招弟的角色,还真的给贵妃招来了位白白胖胖得小皇子。小皇子比宋念小两岁,今年刚好十二周岁,平日里山珍海味不断、鲍鱼珍馐不停,养出一副绝佳的身子骨,两人一起站着,竟比大他两岁的宋念还高壮一些。贵妃坐在皇帝下手,轻言细语得给皇帝奉茶,宋念并不经常见自己这位皇帝,皇帝是位贤君,平常不耽于后宫美色,来得次数少,见他得时候自然更少。宋念低头含胸站在弟弟身边,弟弟功课好,每逢考校皇帝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孺子可教的微笑,只有轮到宋念的时候,一张脸拉的目测快要掉到膝盖。“你比你弟弟还年长了两岁,却是如此的蠢笨不堪,回回问你功课,你都是支支吾吾,只知死记硬背,其中道理却是一窍不通,先生们所教竟都被你混忘了!”皇帝气的胡子直颤,宋念自是不敢再言声,跪在地上听训便是。皇帝骂了半晌也口渴,看见宋念瑟缩的样子更是气结,还是贵妃娘娘心善,让他出去反省自身,如何才能做一个让长辈省些心力的孩子。宋念只得跪在这里等着长辈消气了再回去,地砖很硬,宋念下 身穿得不多,冬末的寒气从地底下冒上来,顺着他的膝盖一直爬到天灵盖还不算完,又像是要钻到五脏六腑里去似的。来来往往的宫人早就习惯了这情形,都各自忙活着自己手里的活计,只有些心善的或许会在心里替他叹一声爹不亲娘不爱,天可怜见。宋念直跪倒了晌午时分,皇帝在贵妃殿里用完了午饭回銮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便宜儿子正跪在当院,进行深度自省。宋念已经跪得有些迷糊,肚腹之内空空荡荡,头上是已经略显灼人的日头,膝下又是冰冷的地砖,他本就正气不足、身体虚弱,如今更是面白如纸,只凭着一股气强撑着才没有倒下。他心里知道,若是倒下了,便让皇帝背了苛责幼子的恶名,日后且有他受呢。“回去以后定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要再整日惫懒不思正事。”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宋念眼前,宋念深深埋下头,好好应了,方知这一遭才算是过了。正准备起身时,不知从哪里起了一股妖风,像是突然之间从平地上刮起来的一样,本来洒扫得干干净净地庭院被这妖风一卷,遮天蔽日烟尘都被卷到了半空,刮得宋念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原本站在他身前的皇帝也被这莫名其妙得风噎得往后倒了两步,抬起手来用宽大的袖袍遮挡铺面的烟尘。皇帝身后一干太监宫女都被刮得东倒西歪,倒是正跪在正殿廊下恭送皇上的贵妃娘娘和小皇弟未被妖风波及,这时正连忙赶上前来,想要照应一下,可还没走到跟前却也被风刮得前进不得。宋念生得纤弱,平常胃口也不大,那点轻飘飘地体重压不住阵脚,差点被这诡异的风刮得在平地打几个滚儿。妖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又突得一下原地散了。宋念稀里糊涂得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继续低头含胸,老老实实地扮一个看起来芝兰玉树实则腹内草莽得驴粪蛋蛋皇子,却见众人不知道怎么地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一片狼藉之外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得站了个看起来才五六岁大得童子,穿着一身极飘逸的天青色道袍,襟袖还缂着云雷状暗丝,头上总着两个角,白嫩嫩肉墩墩得刹是可爱。宋念见众人都呆立着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觉得此事甚为蹊跷,这个小孩不是仙人就是妖人,总归是自己惹不起的人,还是走为上策。可眼下除了他能动,别人都动弹不得,若是自己跑了,留下皇帝在这,若被那小孩给谋害了,岂不是大不孝。正当宋念天人交战之际,那小孩却脆生生得开了口,“帝君,别玩了,回家吧,您后院那一笼神鸡没有您在身边时时规劝,总是超标生育,小鸡崽子遍地,我的洞府里除了鸡粪就是鸡蛋,实在是住不得了。”宋念左右瞅瞅,确定那小孩是在对着他讲话,可自己又不是什么劳什子帝君,超标生育的神鸡更是毛都没有见过一只,这小孩,着实莫名其妙。“这位仙人,恕宋念愚钝,您说什么?”宋念见这小童虽说来历不明,言行倒还算正常,而且总觉得他颇为亲切,便冲他做了一揖,神色恭谨地与他讲话。那小孩却不答话,站在原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竟将自己封得这样严实,真是难办。”他这句话说得声音极小,在宋念看来就是自己嘟哝了几声,宋念不解,向前走了几步想听清他说什么,那小童见他来了又脆生生得冲他大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帝君恕罪啊。”言罢挥动袍袖,竖起两根手指冲着宋念额头方向虚点了几下。宋念本就跪得膝盖酸痛,又饿了半晌,正有气无力的时候,也不知那小孩对他做了什么妖法,他竟觉得天旋地转,好似有个什么东西要冲破他天灵盖破身而出似的。那股力量虽然强横,却又非常灵活变通,试过无法穿透天灵盖之后竟从他七窍中缓缓流淌而出。在这种抽离身体的诡异感觉之后,宋念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小肥你又随便到人间来,几只神鸡而已,你竟斗不过它们吗?”宋念卧倒在地,他身前虚虚飘着一位身形颀长,白袍华冠地成年男子,那男子周身翻着淡青色神光,只是身影好像有些虚幻,隐隐还能透过他看到别处的景致。说话的正是那位飘渺仙人一样的男子,男子的声音温润绵和,和煦中却又不失稳重,叫人听了都觉心旷神怡、如沐春风,只是此时只有面前这一被唤作小肥的童子听得见罢了。“帝君莫要如此了,再这样,我便,我便,我便······”小孩支支吾吾半饷,想憋出几句能威胁他的气势话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憋出两泡晶莹饱胀的泪水。肥遗有旱魃之兆,九濡轻易不让他现世,只是这次自己下凡历劫,竟忘了安顿好那群神鸡便出了门,肥遗最是怕鸡,当初养鸡也是为了震慑调皮的肥遗,没想到这次却是弄巧成拙了。九濡见肥遗倔强得顶着一张苦闷的小脸,泪眼婆娑的,想他是被那群神鸡折腾得实在受不住了才下凡来,无他,只能怪自己疏忽,“我这便回去了,是我疏忽了,给我们小肥赔不是。” 第3章 是以邓齐一进门就看到了独坐在书室西北角阴暗角落的那个仿若与周遭人事无关的人,只是那人虽独自坐在几时的天光也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他却觉得那人自身便是带着一身的莹白之光,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一眼就撞进了邓齐心里。宋念似乎感觉到了有人打量过来的目光,募得抬起头来,只见是个陌生的先生正缓步走到前排先生的书桌之前。宋念先前并未见过这位先生,想他应是传言中新来的那位太傅。好像是叫邓齐,乃是江南某地寒门的一位才子,年纪轻轻便高中榜眼,学识不俗,只因没有世家宗族的帮衬,现如今并未在朝中担着多么显要的官职,未曾想竟到了这上书房中担任太傅一职。邓太傅见宋念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得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摆弄手中什么物件,那轻飘飘得一眼扫过来虽并未带着帝君本尊眼神中的凌厉,勿得还是让他感觉心中一紧。实则邓齐肉身之中也并不是原装的灵魂,那邓齐本是个天妒的英才,缠绵病榻已经半年有余,本该在三个月后病故。他阴差阳错在肥遗将帝君唤醒那刻感受到了帝君神迹,便借了邓齐的躯壳,将邓齐本命之魂妥帖安送到地府,并耗用了三年修为平了邓齐灵魂早归地府的运道更迭才附身于邓齐身上。在看到隐隐浮在宋念周身的淡青色神泽时,邓齐终于确认现如今帝君已然附身于宋念身上,只是不知帝君是否像他一样保留了部分神识,会不会看出来自己也并不是真正的邓齐。他已在岁月的长河中苦寻帝君多年,奈何帝君隐世,神踪难觅,便是他动用了仙庭的诸多同泽关系也只道帝君虽仍在世却从未现于人前,更有甚者还有人言说帝君或已悄然陨落也未可知。他附在邓齐身上等候多时,见宋念躯体连日来一直是副空空如也的壳子,还以为帝君一去不归,心内难免有些沮丧。今日出府时便见门前垂柳之上喜鹊缭绕,掐指一算或将有喜事发生,未曾想竟应验在他一直以来的期盼上。如今能够确定帝君亲临,他心内紧张之余更多的还是得偿所愿的狂喜。邓齐心内这一番天旋地转的九曲心肠宋念无从得知,只道今日这太傅着实奇怪,平日里旁的夫子对他是甚少施舍眼神的,可这新太傅却频频转头看向他这边。开始他只以为太傅乃是青睐端坐于他身前的六皇子,六皇子是皇后嫡子,虽不占长,却耳聪目明、文采斐然加之生了一副好相貌,在皇帝跟前算是颇为得脸的。只是一上午的课上下来,这邓夫子竟不止一次漫步到他跟前,与他指点功课,好是让宋念受宠若惊了一番。好在宋念做小伏低惯了,并未曾将这怪异的邓夫子抛来的善意放在心上,只跟往常一样恍恍惚惚挨到休课罢了。上午文科夫子讲课,众皇子皆端坐着听了,正午之前头下课时邓夫子布置了今日的课业便走了。午饭之后各人都有自己的宿间,可供小憩片刻。下午是武科,众人起床之后皆换了骑射装束,到校场练习骑射武艺。宋念自小身体羸弱,在众皇子中是独一份的恩宠,不必上武科,是以他下午便独自坐在课室里或温习功课,或完成课业。邓齐早就知道宋念下午不去校场,上午走时故意留了本书在课室,正趁着回课室拿书的机会再见一见宋念。初春屋内还是阴冷的,掌管炭火的小太监知道下午课室没有旁人,只一位顶不受宠的皇子在,便会倦怠了些,课室里又没有旁的人气,宋念独坐在课室里,他本就患过寒证,现下更是冻得手脚冰凉。即便如此,宋念也未曾有过逾矩的举动,仍放着阳光充足的位子不坐,坐在他阴暗背光的角落里,默默得翻看手里的书籍。邓齐站在廊下看着窗内白着一张小脸揉搓双手的宋念,心内感念,帝君下凡历劫也忒敬业了些。这宋念的命格虽然因着帝君的缘故已经无法窥探,可照着眼下的趋势,宋念可是要着实再苦苦煎熬几年才能被放出宫去做个闲散王爷,只盼那时,宋念能舒心些吧。宋念不知道外头有人已把他当做景致一般看了许久,他低着头看书看得头昏脑涨,正欲起身抻一抻自己有些僵硬的筋骨,熟知一抬手竟打到身侧一个软绵绵得温热躯体上。邓齐见宋念看书看得入神,便放慢了脚步走到他跟前来,想等他察觉了自己好与他讲几句话,还未开口便被宋念当胸打了一下,又联想到此身如今住着的可是帝君,心内便有些飘飘乎。宋念并未察觉到邓齐立于他身边,见自己唐突了太傅,连忙起身深施一礼,“学生无意唐突太傅,太傅赎罪。”邓齐连忙伸出双头虚虚托了他手肘一把,“殿下多虑了,原是微臣未曾言声,是微臣失礼了。”邓齐虽未切实握到宋念双臂,只有指尖浅尝了他近身的温热气息,却已然令他心旷神怡。“太傅不是走了,怎又回来,可是忘了什么东西?”宋念此时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虽然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挣扎已久,可说到底还是渴求着玩伴和朋友的。他见邓齐和颜悦色与他说话,并不像以前的夫子那样因着他卑贱的血统便对他不假辞色,心内已生了亲近的心思。“忘了本书,原也不打紧,只是晚上还要备课以待明日上课之需,只得回来拿。微臣听闻殿下大病初愈,还是应该以身体为重,只是见殿下读书兴味正浓,未敢出言打扰。”今日邓齐见了宋念诸多行事做派都与一般稚童无差,虽然被这深宫中的生存法则磨炼得只能整日假装愚钝保护自己,却也是正常凡人无异,已经大体确定帝君是自封了神识的。如今二人正面相对,距离又较近,若是帝君醒着,以自己的修为是段段不可能藏得住的,当下更是心内大定。“太傅辛苦。”宋念镇日里见得不外乎宫女、太监、嬷嬷,他与他们也没什么话说,是以真到了要与人交流言谈的时候,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邓齐知道他素日话少,便只能自己多说些,“殿下在这屋子里待得可烦闷了?现在外面日头正好,不若与我一道去庭院中略转一转,也不算惫懒的。”宋念不知邓齐因何与他亲近,他想着邓齐一个小小太傅,在朝中也没什么根基,自己更没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或许只是此人心善罢了,只是自己隐忍多年,还是不该与朝中之人多有牵扯。思及此他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多谢太傅挂怀,只是我本就比别人差在武科上,若在文科上再不多用些功,更叫皇帝说我懒怠无用了。”邓齐也觉自己刚才有些冒进,连忙找补了几句,“殿下如此用功,皇上知道了,定感欣慰的,那微臣便不打扰殿下读书,殿下若有什么不懂得,可差人来问我。”“多谢先生。”宋念欠身拱了拱手,伴着邓齐走出课室,待他走出院门才返身回去,算是全了推拒他邀约的礼数。第四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4宋念今年十四岁,本朝规定皇子们十六岁上才能视情况放出宫去独自建府。只是贵妃早就放出话来,说宋念自小身体不好,又是一直亲养在身边的,舍不得他那么早出去,要多留几年与自己和他弟弟作伴。贵妃此举宋念也不是不明白,无非是他还在宫里能帮他弟弟分担些注意力,好给她们娘俩韬光养晦的时机。当今圣上春秋正盛,嫡出的大皇子早夭,二皇子生母位分卑微,算起来也只有嫡出的六皇子和他的十一皇帝有机会荣登大宝。宋念幼时有一段时间是真正期冀着母爱和父爱的,他以为那个整日言笑晏晏、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女人就是照进他凄苦童年中的一束光,他能顺着那道光走出心内那个晦暗阴森的角落。可事实证明他错了,在一次次得被剥去保暖的衣服,推入寒风底下,为的只是冻病了他父皇偶尔会来看看之后。在时常从她不经意的眼神中泄露出来的厌恶之中,小宋念又把自己关回了那个虽然阴暗但至少不会寒冷的角落里。为求自保他不得不把自己的聪慧和抱负隐藏好,安安分分得做一个彰显他儿子灵巧聪颖的废物。深夜梦回的时候宋念也曾有过不甘,他有时甚至会被那股汹涌而出的恨意冲昏头脑,只有奋力得撕扯手中的被褥枕头才能得以平复。可渐渐地,随着他的年岁越来越大,他对这一切却都看开了。扮个废物又如何,不还是个锦衣玉食的废物吗,岂不是比那些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贫民要好太多。宋念开始习惯自己的废物身份,并从这废物身份中觉出几分不可多得的意趣来,实则冷眼瞧着他们的丑恶嘴脸,用自己废物的表象欺骗真正的废物,将一切都看透却不说透的感觉也是不错的。一直到他遇到邓齐,这一切好像都变了。他直觉得邓齐那一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蕴藏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看自己时从来都是直接而真诚的。每日交上去的课业再拿回来时,总会夹着一张熏了淡雅槐花香气的素花小笺,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洒脱恣意,其中内容虽然只是与他或浅谈课业内容或讨论某事见解,但文末都会随之附上一句稍有意趣地随时问候或只言片语便可讲清的趣事乐事。开始宋念是不回的,只按照每日的课业正常上交,原想着没有自己的回复,他渐渐地也便不会再写了,未曾想这小笺却是一日也未曾断过。时日长了宋念偶尔也给他回些只字片语,虽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一来二去,却也觉得此人是个颇有意趣的人,他本就没有玩伴,邓齐可算得上宋念私下里知心的朋友了。偶有些课业、国事、政事上的见解也会与他讨论一二,倒叫宋念那多半年的日子过得有了些颜色与滋味。这半年来宋念个子抽长不少,已隐隐有了些清秀隽永的少年风流,不再是原来孩童模样,只是身子仍不大好,犯过几次咳疾。邓齐不敢干涉帝君命数,是以日常交流只以宽慰宋念、开阔其眼界为主。见他病了,便借着自己的些许人脉暗中打点太医,好让他少受些苦楚。只是在今年头入冬的时节,发生了一件影响所有人命运的大事。本朝开国时虽也是马背上抢来的天下,可百十来年的安逸生活,朝廷和皇族都被安乐的生活娇惯得生了不少懒筋,且加上近几十年文学、法学日盛,武学便日益荒怠。本朝国土虽然不大,却正处在土壤肥沃人丁丰厚的富庶之地,若是能居安思危,强国强兵必能发展成一方霸主,便是一统天下也未可知。只是如今,军方积弱又强占了这块丰腴的肥肉,难免遭邻国觊觎。在接连败了两场战事之后,朝中主和一派渐渐占了上风。这些本也不干宋念这一闲散皇子的事,只是若是议和,接下来便是割地赔款遣送质子,而这绝佳的质子人选,正是宋念。其余几位皇子皆有生母在,纵是二皇子生母位分卑微,却也是个三等婕妤,自是宋念这爹不亲娘不爱的不能比的。邓齐已经为了这件事上蹿下跳了许久,他本不是凡人,神仙的灵识占了肉体凡胎,行事中有许许多多的清规戒律要守。不可妄动法术、不可擅改他人命格、不可拦阻国运等等等等,稍有不慎便是天雷加身、修为低得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像他这种有些修为的也极有可能再给轰下天去从头开始。若是宋念本是个凡人的命格还好,他可窥得天机,顺应天命走势,只在日常中护得他少受些苦楚便是了。奈何帝君亲临,他对未来一概不知,想要护他又怕护他太过,改了天命,可若要自己置身事外,冷眼看着帝君受苦,又万万做不到。如此可难坏了邓齐,纵使他已过了无数遭天劫,位列仙班,眼界胸怀早已不是凡人可比,仍觉举步维艰。况且他只是个小小太傅,又没有世家宗族的背景,他便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也对此事无计可施,况且,若这本就是帝君此遭的命格,他更是无法更改了。这还是十几年来宋念第一次登上这金銮宝殿,纵观朝臣,只有一个邓齐还并几个曾经给他们上过课的先生算是熟面孔,就连玉阶宝座上的皇帝也因为距离太远,而显得面目模糊。宋念还未出宫建府,自然也没有封号,此次上殿原有两则事,一则是给宋念封王,封了个祎郡王的头衔。宋念跪伏在地上,依着前日礼仪太监教的,规规矩矩得行礼谢了恩。第二则便是宣布宋念不日即将入邻国为质,宋念跪在原地,低着头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也没有人知道他低伏之下喧嚣的内心。他用力得闭了闭眼,想到边境遭乱受苦的百姓、流离失所的平民,只得把那些愤懑和不甘都妥帖得藏回心里,再睁开时,面上已经是一片平静顺从,一如他往常一样。还未等宋念领旨谢恩,一直站在朝臣末首的邓齐却越步而出,跪在宋念身后,山呼万岁之后高声开口,“臣虽为微末文臣,但仍怀有一腔护国爱国之热血,今祎郡王高节,挺身而出为国为家解此危难,臣感其志,自请为祎郡王随臣,同入他国,亦为我国效犬马之力。”端坐在鎏金宝座上,短短数月便像是老了几岁的皇帝陛下听了他这铿锵有力的一番话,似是被他语气中的豪迈和大义唤醒了战败所带来的委顿和困苦中的那一缕精气神,腰板都挺直了些。他一连说了三声“好”,亲命邓齐为祎郡王伴读,随王伴驾,待日后归国便奉为二品大夫,官入内阁。邓齐领旨谢恩之后又走回朝臣队末,倒是宋念跪在大殿上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默默得谢恩起身回去了。当天夜里皇帝头一次遣人来请宋念过去上书房议事,从前只是派个跑腿的小太监来召他去他跟前询问些功课日常。宋念只得更换了郡王服制,乘着来接他的一顶软轿往上书房去。宋念低头俯身步入书房,正要行个端端正正的大礼,却被上首的皇帝轻飘飘一声“免礼”免除了折腾,只得束手站在下端。 第5章 “吃多了。”老老实实得叙述这个事实,他本身胃口总是不好,长期以来也都被克己复礼的甚少有吃撑成这样的时候。邓齐还在收拾吃剩的竹签等杂物,听他小声嘟囔,忍不住笑了一声,“不打紧,一会儿让他们扎营,我陪你下去转转,好消食。”“随队护送的是哪位将军?”宋念对朝中人物不甚熟悉,以往久居宫中,他也从未动过联系朝臣拓展关系丰厚羽翼的心思,一则因为年岁尚小,有些事力所不能及,二则也是因为他实在不愿在这些腌臜事上下功夫,得过且过罢了。只是如今是再不能跟从前似的,过那粉饰太平的日子了,一切皆需他亲自留心留意才行。“是御前的胡将军,殿下若需要可由微臣引荐,微臣与他算是旧友。”邓齐递给他一张温水绞湿的帕子,等他擦干净手脸,又给他把刚才吃饭时脱下的貂裘穿上,妥帖得像是一直照顾他起居的陈嬷嬷。“大人不必做这些事,前路不明,我也不需要多少人伺候,自己来便可。”邓齐正在给他结貂裘上的襟扣,听了他的话,手指顿了顿,仿若觉得自己想要护在怀里的小兽要长大,终究是在怀里抱不住了。“哎呀呀,正好这个襟扣我不会结,你自己来吧。”言罢果然放开了手。宋念被他一个出其不意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便真的接过手来自己结这个扣子,可邓齐不会不代表宋念就会了,他低着头鼓弄了半天,仍是没有结好。随即有些尴尬的抬起头来,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我也不会,怎么办?”宋念觉得自己耳根子热哄哄的。最终还是邓齐忍着笑,给他结好了襟扣,只是有些歪斜,看起来蔫头耷脑地垂着。第六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6将军胡莽生得膀大腰圆,许是其父母早就料想到他将来的体型身材会是如此,便给他起了一个莽字来应景。宋念觉得此人得有他两倍高,两倍胖。邓齐本就比他高了不少,但起码还是正常身材,自己年岁尚小,再长几年也不一定就赶不上,可这胡莽,便是自己再努力,怕也是望尘莫及。就连邓齐站在他身边,都格外显得娇小玲珑。胡将军性格也随着他的名字一样,粗犷,若放在绿林中,必是一条令贼人闻风丧胆、四散奔逃的好汉,只可惜他是世家武学出身,早早便入宫当了侍卫。一开始凭着他世家的遗风还算是前程似锦的人物,只是近些年朝廷奉行新政,崇尚科举、武举,他人又有些混不吝的匪气,几番路与不平拔刀相助得仗义执言之事下来,渐渐得也就不得重用。皇上遴选随行人员的时候,正是他自荐要去的,皇上觉得他是个世家子弟,又多少有些官职在,索性封了他个将军,一路护送,到得邻国若是可以,便留在宋念身边做个侍卫。宋念和邓齐并排走在雪地上,一路上邓齐都在跟他讲随行人员的家族来历,宋念便有些奇怪,“你怎么谁都认识?什么都知道?”邓齐本在那摇头晃脑长篇大论,未曾想宋念有此一问,顺手便信口开河道:“实不相瞒,吾乃九华山白胡子老道,此番下凡实则为殿下历劫而来,掐指一算便可知天下事,自然什么都知道。殿下若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贫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宋念未曾见识过如此跳脱的先生,忍不住被他逗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还是少年人的身骨,常年养在深宫中未经过风吹日晒,肤白胜雪,被这野地里的寒风一吹,只鼻头和耳垂都是粉红的,如今裂开红唇一笑,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一张脸半隐在纯黑色的貂裘围帽中,恰似银装素裹中的独立着得一棵瘦竹,尽管被这世间凛冽的寒风吹刮得有些枯黄颓败,却仍带着少年与生俱来的贵气和骄傲。出了宫的宋念果然不再是深宫中明珠暗沉、隐忍瑟缩的样子,终于找回了些少年人该有的样子,邓齐觉得心中大慰。这边厢邓齐正瞅着宋念的笑靥出神,未料想身后伸过来一只大手猛地在他肩膀上一拍,邓齐险叫那人拍进松软的雪地,可碍于宋念还看着,不便发作,只咬牙切齿得叫了一声,“老胡!”“末将参见殿下!”胡莽从树后面蹿出来这雷霆一掌,着实吓了宋念一跳,当下给宋念跪下见礼时宋念还有些恍惚,连忙伸手虚托他一下。“日后切不可再称殿下,明面上称呼公子,私下里以兄弟相称即可,咱们几人赶赴异乡,还是如此尴尬的身份,万事还是低调些为好。”胡莽还待再推辞,不敢与皇族互称兄弟,还是邓齐热络得拉着他与宋念一同走到火堆旁坐下,只当是应了这事。越往北边走天气越冷,一行人在冰天雪地里苦苦穿行了半个多月终于到达两国边境。宋念一行要去的国家对自称大燕国,地处极北之地,地域虽然比宋念母国也不差多少,只是地广人稀,土壤贫瘠不适合耕种,算是个常年骑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中原开化之地一直以其野蛮彪悍为耻,张口闭口称呼他们为胡疆蛮子,殊不知正是这胡疆的蛮子们将他们这些饱读诗书,满口仁义理智信的上等人打得丢盔弃甲、割地求和,还要上赶着送上本国质子才能换来几年的和平。许是骨子里还带着上古先人遗传下来茹毛饮血得彪悍血统,对这些迎来送往得虚礼不太在意,也许就是对战败国的不屑和轻视,宋念一行入了燕国也未见有人接应。本就是入国为质,自然不会受到什么礼遇,宋念倒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还有一段路算是自在的。趁着胡莽去交换通关文碟的时候,宋念和邓齐一起下了马车,站在一处高坡上回望身后母国。邓齐不是本尊,对母国没什么感情,宋念虽也不是一开始就投胎而来的,但好歹帝君自封了神识,从懵懂时期开始成长起来的,如今倒真是生出了些许不舍和对未来无知的惧怕。“在想什么?”邓齐看着宋念侧脸,总觉得这孩子似乎睡一觉就能长高一点,这半个月眼看着就长高了些。“在想如果现在跑了的话,会怎么样。”现在宋念与他说话不再那么刻板教条。这还多亏邓齐脸皮厚,又仗着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了他,宋念又是个好说话的,两个人朝夕相处的这段时日,除了睡觉时分邓齐自去自己的马车、帐篷,其余时间无不紧贴着宋念。久而久之两人之间相处,倒也真成了朋友兄弟之间放松自然的样子。“只要你发话,我立马把老胡那傻子叫回来,咱们快马加鞭,保你想去哪去哪。”本还有些伤感的宋念被他这样一说,竟觉心中松快不少,不管是真是假,这世上终归还有一个人愿意成全自己的任性。可宋念也只能是说说罢了,这几日他一直睡不着觉,一路行来,沿路多见因着战争流离失所的贫苦百姓。他以往只觉得自己每天披着另外一张皮,受那些人的指点责罚苦,现如今他才算真正明白了什么才是天下之大苦。战乱频发、百姓颠沛,胡疆蛮子所到之处无不烧光、杀光、抢光。宋念见了那饿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的凄苦情景,纵是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出去,也解不了平民之苦的万分之一。现在母国只等着他能安安稳稳得入了燕国,奉上银财国书,也好暂时停止争战,给母国争取些休养生息的时间,以安民心、强军事。塞外的寒风最是凛冽,像极薄的尖刀一样,刮在人脸上几颗让人流出血来。邓齐一个侍读的身份还没有到享受貂裘服制的级别,圣上怜他一片忠心义胆,破例赐了獭兔服制。围领的风毛有些长,被寒风一吹就总在下巴那撩拨着,引得他搔抓了数次,眼见皮肤已经有一块发红。其实邓齐五官并不能算是精致好看的,实则是个平平无常的老实人面向,只那双眼睛炯炯有神、顾盼之间常有不经意的睿智与豁达流露出来。宋念看着他直直看过来的双眼,最终还是被着双眼睛中灼人的期待和热炽逼得率先移开了目光,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真的沉溺在那双眼睛给他的企盼中放纵一次。邓齐见他沉默着不再说话,便知他心中所想,被这神仙下凡的繁文缛节规范着,他已经许久未曾说过这样任性的话。平日里与宋念相处总是本着不干涉他思想和意识的原则,甚少对他提出什么建议,许是如今两只脚中已有一只踏入了这虎狼窝,便忍不住想要扯一扯另一只脚的后腿,好让宋念也能不那么辛苦。终归是逾矩了,日后要背上什么样的天罚尚且不论,单是阻了帝君历劫之路便是大罪一条。既然已经任性了一次,便债多了不愁,索性任性到底,将宋念将要面临何种的苦楚都与他讲清了,且看他如何抉择。他伸出一只手牵上宋念垂在一边的袖子,“公子可曾想过此去将会经历什么?便是那明面上的万般折辱暂且不提,胡疆蛮子粗鲁不堪,男女之大防尚且形同虚设,更别提男子之间,若是那些蛮子觊觎公子美貌,以家国挟制,公子可要与那蛮子们行那苟且之事?”邓齐不知道帝君此世是要来历何劫,纵使此时的宋念与帝君实则并不是一个人,便是宋念死后帝君神识归位,宋念的这一段经历对于活了千千万万年的帝君来说也只如看了个话本子一样,可他还是不忍眼看帝君与他人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关系,那是他自千万年前以来就放在心上的人。他早就想好了,若真有那一日,便是拼着一身的修为不要,被那天雷轰个魂飞魄散也要自毙了此身,凭着一身的修为化解宋念那时的危难。正当他因自己心内脑补而神魂大动之时,宋念却轻轻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牵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你说的这些我倒是没有想过,不过既然你说了,我自是要好好与你叮嘱一番。你且听好,你能抛家舍业得与我前来燕国,便知你是个胸怀万民、腹内丘壑的大家,只是我之私心还是望你万事以保重自己为先,切不可因为我受了些折辱便按捺不住,做出于你我家国都没有好处的事情。”言罢宋念转身往车队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与身后的邓齐说着,“第二则便是你说的那事,我本为皇族,即受万民供养,便该替万民分忧,若是以我一己之身换来家国几年安宁,于我确实是桩划得来的买卖,故而你所担忧的,并不为我所扰,日后不必再提。”宋念前面走着,总也听不见邓齐的回话,想着他定是心中仍有纠结,便又淡淡得补上一句,“况且你所说的不过是话本子中佳人为救才子,舍身饲虎的桥段,我本不是佳人,哪有你说的什么美貌,大不了日后将脸涂黑些,再弄些痣啊斑啊什么的,该不会有那种情况发生。”第七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7邓齐跟在他身后,只淡淡得“唔”了一声,并不与他争辩,只打定了早就拿好的主意便罢。他看着眼前纤瘦细弱的少年背影,一瞬间竟将那背影与数年来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人重合了,只觉宋念在短短数月之间便成长了甚多。只是不知是他以往装傻充愣太过,还是天资过人,一到了松快环境中便突飞猛进得增长。胡莽办完了通关事宜,正立在宋念马车边等他,见他来了,忙赶上前走了两步,急急说道:“邓齐又带着你去吹风,公子风寒前日刚好些,还是多注意些吧。”言罢连忙站在宋念身侧凭着自己宽大的体格给他遮挡着些刺骨的寒风。“是我自己待得憋闷,让邓大哥陪我透透气,才一小会儿的功夫,不打紧。”其实上了车也未见能多暖和,他早将能施舍的都施舍了出去,只留了生活必备的一些物资,现如今炭火也只做饭的时候才烧一会儿。邓齐无视胡莽飞过来的眼刀,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得冲他“哼”了一声,转身去做别的事了,这个胡莽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得不对,越来越像个老妈子。“等咱们到了地方,公子可要日日和我老胡一起锻炼才行,身子骨太弱,得多锤炼些。”这胡莽虽是个粗人,可却也是赤胆忠心的一条汉子,连日相处下来,宋念没什么架子,他也就渐渐地把宋念当做自家弟弟来对待。“好,就依胡大哥。”宋念自出宫以后心境阔达了些,也不再和以往一样整日弓腰驼背,畏畏缩缩,身体已经比以往强了不少,只是还较正常人差些。 第7章 宋念浑浑噩噩地做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梦,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浆中,便是轻轻挪动一下手指都是不能的,身上仿似压了重物,又仿似溺进了无边的苦海,喘息不得、呼救无望。突然间一个温暖的怀抱凑过来,将他轻轻地从那一汪绝境中拖拽出来,落在他后背的轻抚传来实在的触感,他借着那人轻声的哄拍渐渐回到人间。迷蒙地睁开眼,果然见是邓齐的脸,那张脸有些憔悴,应是几天没得好好休息,困熬所至。“齐哥,我没事,你去躺一会儿吧。”宋念人虽醒了,嗓音却仍沙哑得厉害,像是生锈的铁器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邓齐见他醒了,便知道他这一关是又熬了过去,他一连几天昼夜不休得照顾着宋念,如今宋念醒了,他精神乍一放松,才觉困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竟是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轻声得“嗯”了一声,也顾不得与宋念多说几句话,便就着搂抱宋念的姿势,歪在他床上,沉沉睡去。宋念刚醒,精神并不太好,邓齐双手环着他的腰,睡得正好,他不想多加挣动,怕吵醒了他,便侧了侧身,背对着邓齐,也睡了过去。宋念再醒时,邓齐已经不在屋内,倒是胡莽正小心翼翼得拾掇屋角燃着的炭盆。见他醒了,连忙给他端了水,看他服下。“我病的这几日,宫里可还有消息传来?”“公子身体刚好了些,不该如此劳神,一切有我和老邓呢。”胡莽有些犹豫,宋念病时,宫内来人召见过他,被邓齐软硬兼施给挡了回去。“胡大哥,我知道你体谅我,可是,唉,不说了,可是宫内来人召见了?”宋念用袖子掩了口,轻轻咳嗽了两声,见胡莽低着头不说话便知道自己所猜不差。胡莽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虽然邓齐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告诉宋念,可他总觉得该以宋念为主才对。便将前日宫中来人,宣宋念进宫,被邓齐挡了的事一应都说了。宋念咳嗽仍是不断,只得断断续续地说道:“可说过什么时候让我再入宫?”“倒没有定日子,只说公子大好了便去就是。”“明日你找个由头让齐哥出去一下,你便送我入宫,可记住了?”“是。”正说着又听见邓齐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两人连忙噤了声。他也不愿入宫,总觉得那皇帝精厉得眼神后面藏着诸多的贪婪,他在他的眼下,便是被猎手盯上地猎物,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可他一个身份尴尬卑微的质子,能得国君召见在外人看来已是莫大的恩宠,怎可一再称病不出。届时雷霆之怒一出,随便寻个由头,便是信国千万百姓的生命之殇。第二天邓齐果然被胡莽支了出去,一早起来给宋念画完脸就走了,宋念连忙吩咐胡莽备车。到了宫门口,递上名帖等待召见。天寒地冻地,宋念缩在马车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仍未等到召见,倒是等来了神色不明的邓齐。那邓齐虎着一张脸,先是扔给见了他就瑟缩在一边不敢直视他的胡莽一个锋利的眼刀,才慢悠悠得爬上马车,打开门,果然见宋念兔子一样的眼睛躲在厚重的貂裘后面,见他开门,便无声地冲他弯了弯那精致的眉和眼。邓齐就是再气,见了这样的宋念也早已在心里软成一团。他却还要故作严肃地与宋念再逗上一番,便还是板着脸,坐在宋念身边。“好哥哥,别生气了,我下次不这样了。”宋念见他紧抿着嘴角,不与他讲话,只得率先开口。“这么冷,你还没好利落,便又出来奔波,我怎么能不生气。”“我这带着病还进宫,才能显得我恭顺谨慎啊,况且不过是有些咳嗽,早就不妨事了。”“手捂子都不知道拿,还不快揣起来。”邓齐被支出去不久就知上当,连忙往回赶,到底是没赶上宋念二人,只见他手捂子还在榻上扔着,连忙续了热碳给他送来。“到底是齐哥心疼我,胡大哥就不行,竟忘了给我拿手捂子,正冷呢,可谢谢齐哥了。”宋念与他相处的久了,早就知道该如何捡着他爱听的话说,只是宋念也不觉得说这些话有什么不乐意。“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日后可不能再这样,该入宫便入宫,我怎会拦你,还不是记挂着你的身体才与你动气。”邓齐早已绷不住那张严肃的脸,此时正把手捂子搁在宋念怀里又把他冰凉的一双手拢在其上,轻轻揉搓着。宋念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实在是觉得那双眼太过不凡,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总是有些突兀,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两人正絮絮地说着话,马车外面传来太监召见宋念的声音,邓齐连忙端起一直温在炭盆上的热茶先让宋念喝了一杯才起身开门,下车之后探身进来扶着宋念下车。宋念还是照旧一个人进宫,胡莽和邓齐依例在宫门外等他,只是来迎他的太监并不是上次那位,走得路也不是原先走过的路。宋念不敢东张西望,连步子都不敢迈得太重,怕惊着什么似的。看这路线和四周的景色,似乎此次召见他的地方并不是上次的大殿,也不像是要去上书房,倒像是要走进哪个后妃的院子似的。宋念并不知晓燕国皇室殿宇规制,心内觉得奇怪也不敢言声,只能跟着那太监一路疾行。第九章 果然到了一处小院侧门之后,带路的太监便不再往前走了,他躬身站在门前,将那小门轻轻推开,转身对宋念说道:“公子请。”宋念轻点了下头,淡淡得说了一句:“有劳公公了。”院内只摆放了几口大缸,想是夏天用来饲喂些鱼虫嫩荷的,现今已是空的了,本久空旷的大院更显的荒芜苍凉。掀开厚重的门帘,皇帝正歇靠在侧房暖炕上看书,宋念快走了几步,矮身跪下行礼。他手心里都是粘腻的汗水,燕国国君召他在此见面,又联想到入燕国之前,邓齐的一番话,宋念不得不紧张起来。皇帝知道他来了,眼神也并未落在他身上,宋念跪在地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到皇帝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让他起来,他不敢妄动,仍是低头跪着。又等了一会儿,皇帝才抬起头,似是不知道他还跪着似的,“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听说你病了,可是大好了?”宋念跪得时间久了腿有些麻,初站起来还有些头晕,他也不过是微晃了晃,并未让人瞧出不适。“多谢皇上挂怀,小臣已无大碍。”宋念嗓子还有些沙哑,皇帝听他回话,几不可查得皱了皱眉。上次在殿上离得远,宋念并未看清皇帝长相,而今凑近了,才看清,这皇帝长了副名副其实的鹰眼鹰鼻,看人的时候眼神锐利,总带着一股子凶光似的。“坐吧,听你声音还哑着,应是还有些病根儿未去,来呀,上茶。”宋念躬身谢过,坐在下手的一张圆凳上,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皇帝也不与他多谈,只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书。少顷有太监进来奉茶,宋念怕喝多了要如厕,未敢端茶。“你平日读什么书?”“回皇上,从前在家时,读得都是学里的书,现如今没了先生约束,倒看得广了些,也不出《四书》什么。”“信国原就是礼仪之邦,诗书传家,朕正在看的这本《诗经集注》,里面有这么一句,一连参详了几天,未能参透其中意义,你来看看,或可帮朕解一解惑。”皇帝摇了摇手中的书,另一只手冲宋念招了招。宋念迟疑着站起身,口中连道不敢,身体也未曾上前一步。皇帝身下的暖炕有四尺之宽,皇帝正斜靠在暖炕内侧的软枕上,宋念若要看清他手里的书,需得脱鞋上炕,爬到皇帝身边才能看见。皇帝见他磨蹭着不敢上前,却也并没有将书扔给他的意思,反而垂下一只手轻拍了拍身下铺着的被褥。宋念心里慌成一团,手心里一直攥着一团袖角,如今已叫冷汗湿透了。终究是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虽曾在亲近之人面前畅快抒表过甘为母国奉献己身的无私想法,可事到临头,终归是难迈出那一步。 第9章 本该坦然向前拜见的脚步,突然便生了胆怯,但是却有有些冲动,要想冲上前去,问一问那尊贵无比的神君,是否还记得万年前救下的那个散修。还未抬脚又被那神泽温润厚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淡淡疏远的帝君吓退了脚步,生怕自己拙劣的本事会让他失望后悔曾救下他。他一直是个果决坚定的人,还是第一次在这转瞬之间便生了好几回冲动与退却。帝君也并未认出他,也是,他那时烧成那个焦黑模样,仙力也已极其微弱,帝君是确无可能认出他的。也或许他就像匆匆飞过帝君眼前的流萤一般,并不曾在他心内留下印象。从那一别,之后便是十几万年的苦修,他再没得机会再见帝君一面。若说心内的爱慕和思念在他成仙之前只是一株尚未长成的小树,那这颗小树得了这是十几万年的空隙,不知不觉间早已长成了参天的华盖。只是这么多年来,仰望他、思念他已经成为习惯,哪怕他如今已是二分天下的南仙帝之尊,也从未敢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去到帝君面前,向他诉一诉自己的衷肠。邓齐坐在宋念身边,换过降温的手巾便将身心皆沉浸在往事之中,直到胡莽进屋送药,才将前尘往情压了压,扶他起来吃药。宋念烧的迷迷糊糊牙关紧闭,一连两勺药汤都撒在他颈下的手巾上,邓齐终究是顾及着帝君的身份不敢逾矩,只轻轻哄拍着,强喂进去多半碗药汤。吃过药再睡下,宋念已经不再那么惊惧,邓齐便轻轻抽出身来站在廊下与胡莽小声商量。“近日可有信国的消息再传过来?”邓齐走之前利用和胡莽及一些宗族中有心报国的热血子弟的势力,暗中培植了些传递消息的渠道,也是为了给宋念做两手的准备,之前一直有零星的消息传过来。“最近的一次是在上月末,说是信国北边传出来时疫,一直到现在都再没有消息过来了,我正要找你商量,这怕是不好啊。”胡莽紧缩着眉头,可见情况的确不容乐观。邓齐负着手在廊下走了几步,转头对胡莽说道:“你这几天多往城根儿底下跑跑,只说是出去采买,别惊动了前院的人,看看城防可有换将,人员流动是否有变化,唉,就凭咱们两个,实在是人手不够,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尽人事听天命吧。”前院住着皇帝派给宋念的侍卫,很多事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为好。邓齐、宋念这边人心惶惶,皇宫里却真应了邓齐的担忧。宫中紧锣密鼓地蹦成一根被拽到极限的绳子,每个人都低着头小心谨慎的做自己的事,正当年的武将近期被皇帝召见了一个遍,隐隐约约有了要开战的意味。胡莽带回来的消息的确不容乐观,信国本就不强于军,现在北方与燕国接壤的地方又传出时疫,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传过来,怕是时疫早已传到了信国京中。燕国国君雄心过胜,又怎会放过这样绝佳的机会,即便是邓齐来做着燕国国君,也断断会趁此机会出兵,一举拿下信国,问鼎中原。哪个国家的兴衰在邓齐这披着人皮的仙帝眼里,都只是时代车轮地正常前进轨迹,他并不会在意,他在意的只是身在此中的宋念,又会因此遭受到伤害。更让他痛苦的是,他根本无法阻止宋念会受到的伤害,毕竟帝君就是为此而来。宋念浑浑噩噩地烧了五六天,等他再醒来时,人竟然在马车上,身边邓齐、胡莽全都不在,只一老翁照看着他。他与那老翁说话,可那老翁却是个又聋又哑的,平日与他一起时还都脸敷白布,将口鼻都掩在白布之下。宋念什么都问不出来,又被限制了行动,心内还担忧邓齐、胡莽安危,当下急得口舌都生了疮。又过了两天,宋念才趁着老翁下车时的机会扑出车厢看到了眼下的情形,他竟是跟在一队装备精良的队伍后面,看日头还是往南行去。他心内已隐隐有了猜想,怕是他昏着的这几天,信国生了什么变故,燕国这是再一次举兵进攻。只是若燕国铁了心要拿下信国,又怎会还好好地带着他这个质子,邓齐和胡莽莫非已经遭遇了不测······第十一章 如果宋念能够出来的话,就能看到,他所在的马车正跟在一队蜿蜒的粮草车后,冒着凛冽的风雪,艰难得往南而行。车队中间与宋念马车相隔着十几辆车,几匹瘦马正拉着一辆四处漏风的囚车,囚车内两个衣衫褴褛地人被冻得瑟瑟发抖,这两人正是邓齐和胡莽。当日宋念从宫中回来,下午胡莽便出去打探消息,夜里还未等胡莽回来,家中便来了重兵,将宋念的小院围了起来。邓齐知道自己给那太后使得法术只得片刻功夫就会过去,他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定不是因为这件事,那就只能是那雷厉风行的皇帝已然拿定了主意要攻打信国。宋念早就与邓齐私下说过,便是送十个质子来,燕国也绝不会放着信国这块肥肉不吃,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只可惜信国国内那群人宁肯将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也不愿意直视现实,总觉得看不见便不会发生。邓齐缩在囚车之中,他与胡莽都被分别用了刑,燕国人要问他们信国的军事布防,知道胡莽曾是大内侍卫,对他用了重刑,拖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个血葫芦的样子。黎柯每脱出邓齐的身体一次,邓齐的身体便会受一次重创,上次为救宋念他强行突破而出,归位以后已经暗自吐了好几次血。若是还想邓齐的身体活的再久一点,却是再也不能重来一次了。胡莽是个直肠子,也是条硬汉子,对家国一片赤胆忠心,饶是受了非人的刑罚也没有撬开他牙缝。他双腿俱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邓齐再见他时他已然意识不清,但仍是喃喃地说着:“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兵,什么都不知道。”邓齐知道自己也免不了这一遭,受些苦楚对他倒是没什么,只是他担心宋念,他本就病着,又突逢此变故,自己不在他身边,怕是更加难捱。幸而邓齐是个心思活络的人,来人逼问他时,他只借着自己的印象编些并不离谱的假情报说与那些人听,还一直叫嚷着自家公子得了时疫。他怕燕国人真的找了大夫来给宋念诊治,拼着一死的危险给那大夫施了法术,让那大夫真的给宋念诊出了时疫。这法子勉强能暂时保住宋念的安全,毕竟谁也不会冒着被感染时疫的危险前去折腾他。果然宋念只是被押解在粮草车后,派了个又聋又哑的老翁看着他。燕国人虽行的是狼子野心的侵略之事,却还非要给自己带个漂亮的帽子,美其名曰信国国君无道,天降大灾,他们燕国这是替天行道而来。大军早已开拔,现在已经打到信国边关城下,他们这是跟着粮草补给的队伍缓慢而行,等宋念一行人来到边城之下时,大军已经攻打了两天。邓齐本想着胡编些边防布军的情报,尽量能给信国争取些微末的时间,却未想到燕国细作本事确实不小,兵强马也壮。他只给自己争取了一天多喘息的机会,第二日便被细作查出他提供的乃是杜撰的情报,当天晚上就对他用了重刑。他本就因着宋念的事折耗了身体,重刑之下只剩了奄奄一线生机。胡莽更是好不到哪里去,受了刑,又在冰天雪地里冻着,邓齐被拖回来后不久,就有了回光返照之象。黎柯回想着,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经历过生死了,修仙一途孤独寂寥,他本身又是清冷孤高的性子,虽然迎来送往地酒肉朋友不少,真正知交的不过寥寥。可就这短短几年的时间他依着邓齐的身份,倒是在这人间感受到了历久未曾感受到的兄弟朋友之情。胡莽死时已是后半夜,正是最冷的时候,他与胡莽相互依偎着,耳听得胡莽口中依稀喊出几声:“邓齐!邓齐!护好咱家公子,我好热······”。邓齐知道冻死之人在死前反而会感觉周身火烧一般的焦热,他被人断了一臂,只能用能动的那只手尽力将胡莽揽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最后的一点温暖,“我会的,你放心去吧。”邓齐口上虽然应得爽利,可他也知道自己这副身体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黎柯修仙这么多年,下凡历劫也有过不少,回想起来,这次还真的是死的最惨的一次。第二日的太阳还没升起来,邓齐的躯体就已经在寒冷中冻得僵硬了。一早来给他俩送饭的兵士见这两人俱都死了,便去报给上头,上头也不让埋,只说继续带着,以后还有用处。还能有什么用处,不过是用来威胁宋念,想从他嘴里再套取些情报。宋念得了时疫,连审讯他都没有人愿意来,最后还是那带队的将军下了死命令,着几个体弱病残的老兵脸覆白布来问他。宋念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莫说是什么都不知道,便是知道什么,以宋念的性子,也断不会泄露半分。他身体不好,黎柯脱出邓齐躯体以后无心离去,仍是隐了身迹在周围看着,才只过了一半的刑具,宋念便昏迷了两次。黎柯好悬没有忍住要亲自动手解脱了他,不想再看他受那非人的折磨。还是那连澈知晓他今日归位,前来寻他,见他又要一时冲动之下犯下大错,强自按下了他。"不愧为帝君亲临,我看着这娇弱的小公子,本以为他是怎么也扛不下去的,总得捡些不大要紧的说说,没想到,竟是一个字也不说呢。”连澈抱着臂蹲在黎柯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宋念受刑, "幸亏你给他定了时疫的症,要不然此次我看啊,帝君的贞操不保啊,也没准他就是来历此劫的,如今被你强行改命,稍后你便等着雷劈吧,我是不会救你的。”"你不说话的时候还勉强算得上个人,一张嘴便是满嘴的畜牲味,还是不要再讲话了。”他现在还是魂体,本体仍在连澈龙族的深渊中冻着,这才如此容易让连澈治住,否则他是断不会让这人如此口出狂言的。宋念从没觉得这样疼过,便是受了那非人的刑罚,也不及他看到邓齐尸体时心中疼痛的万分之一。他年岁还小,从未尝过情爱滋味,也不知这一股酸苦从何而来,又该怎样排解,索性他也没什么时间排解了······恍恍惚惚得被挂在木杆上,他右手很痛,全身的重量都被压在那一只单薄的手腕上,宋念觉得自己的手腕已经在“咯吱咯吱”地乱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拉扯断了似的。只是这周身的剧痛也不及他心中苦楚万分之一,他听得那些人的污言秽语,又忧心信国安慰,还因为邓齐、胡莽之死悲痛欲绝,只盼着牛头马面能早些来到,将他一缕孤魂收去地府,也算是解脱。“看样子,帝君即将归位了,你是与我一同回去,还是等着见了帝君真身与他表表你的一片痴心?”连澈斜着一只眼睛看他,黎柯并不接他话茬,只伸长了脖子往城墙内看。连澈见他还有妄为的意向,连忙扯住他一只手臂,“你可消停吧,再不可任性了,都多少岁的人了,我知道你现在厉害,可那天雷可不是闹着玩的。”黎柯把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还故意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少拉拉扯扯的。”他的确是想再去想个法子解脱了宋念,他心里正有两个小人天人交战,实在没空与他臭贫。一个小人在他左耳言辞恳切得催促他将千万年的痴心与帝君表一表,另一个小人又扯着他右耳告诫他,若一时忍不住冲动,必将被帝君一掌拍下黄泉,遗臭万年。正值他要动还未动的时刻,突地从城墙上射出一只强弩,正中宋念胸膛,一箭穿胸,黎柯觉得自己的心也是疼着的。“这下好了, 帝君马上就要归位,有种你别走。”连澈话还未说完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余音仍在黎柯耳边。黎柯默然悬在半空,摸了摸鼻子,最终还是选择了没种,灰溜溜得追着连澈去了。宋念那里又挺着穿胸而过的疼痛,呼吸之间皆是剧痛,他最后看了一眼囚车中的尸体,闭上了双眼再未曾睁开。帝君脱出宋念身体,他本是为临时起意要来历这一劫,并未有什么非历不可的定数,可这才十几岁的年纪便早早夭折,却是不该了。他捻着手指掐算了一番,竟未算出究竟是何原因,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不再深究。九濡在人间盘桓十几年,只中间被肥遗强拽回去一次,不过这短短十几年放在天上也就十几天的时间,上次已经将那群超生的神鸡安顿了,左右无事,便打算去四处闲转一转。且说黎柯跟着连澈返回龙族深渊取回本体,那龙渊之内寒冰千年结一层,万年不化,黎柯本是走的阳刚炽烈的路子,甫一入体便觉寒意刺骨,连灵魂都被冻得抖了抖,好一会子才能活动如常。 第11章 词是普通的词,字虽然也算得上漂亮,可也能看出稚嫩,仿似刚在书法一途上小有所得的人为了卖弄技艺写成的。“齐永康。”九濡默念着这个名字,像是个凡人的名字,妙意如此珍藏此人物品,应是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人,以往并未听他提起过。不多时喻武来报,说是找到了肥遗曾经出现的地方,只是现在已经断了联系,不知去了何处。这便有些棘手,九濡留给喻武一枚言符让他在此等候,若是二人回来了便用这言符与他联系,只身一人独自前往肥遗曾经出现的地方。喻武深知帝君武力值,并不担心他独自外出,自然好声应下,九濡走了他便着手收拾妙意这一塌糊涂的仙府,等他回来也省的他再烦心。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2章 2 黎柯也不知在这死海上飘了多久,他被天雷劈得险些把一身的修为都交代进去。那日的天雷直下了三十七道,一道更比一道重,到最后他只剩了微末的法力能勉强将他惯用的积云剑化成一叶小舟,载着他不至于沉于海底,溺死过去。这天杀的连澈给他找的这地方,他飘了这么多天都见不到边,想打坐调息,可此地到处弥漫得都是死气,体内循环都被死气压制着,伤势丝毫不见好转。日出日落也不明显,他只得直挺挺得躺在剑舟上,等着或许连澈良心发现知道回来寻一寻他,届时将自己捡回去便罢。九濡一路疾行,肥遗最后留下痕迹的地方在明泽往东千二百里的地方,此处位于天地西南,距离龙族驻地倒是不远。肥遗胆子不小,他一旱魃属的精怪,竟也敢大摇大摆得到善水的龙族驻地处来,果然背后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肥遗所到之处必有大旱,可此处水量丰沛,九濡只能感觉到细微得水汽变化。一直找到了一处深渊之外,九濡才能确定,肥遗的确在此出现过,还在此处与人动了武,深渊一侧得岩石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是肥遗的术法所至。妙意的气息并不明显,若有似无的,还有另外一个气息,即非妖也非魔。也不知道妙意在哪里招惹了什么人,竟被人带到了此处,看来是肥遗想要救他却不得。三个人不会凭空消失,这处深渊九濡识得,深渊之下便是一处异境,名唤细水沧海境。境内生灵万千,是个与此间天地平行得所在。境内有其自有的法则规矩,此境与现世之间隔着屏障,每甲子开一次,每次只开三日。九濡站在崖边掐指算来,今日正是此境打开的第三天,若要救人,需得尽快了。他化了留给喻武的言符,吩咐他到此处来接应,末了又怕有什么意外,还加了一句,“若是接不到也不要着急,六十年后再来便是”。喻武听得一脑门子的官司,也就只有这活了万万年的“老”帝君才会让人不要慌张,六十年后再来。九濡吩咐完便切断了联系,纵身跳下深渊,他只觉耳边烈烈风声,周遭弥漫着一股死气,若是寻常人单单沾上一点都不得了,九濡倒是不怕,护身罩都没开。他记得这深渊之下细水沧海境入口处原是生机盎然,不知何时竟被死气侵占,成了这般沉闷得模样。不过这都是小事,无需多加挂怀,世间万物衍变本就是无常。黎柯浑浑噩噩得飘着,一会儿醒一会儿睡,浑身伤势丝毫不见好转,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飘着飘着黎柯突然从他西北方感觉到一点活动的阴阳二气,看来他这是终于飘到死海边儿了。黎柯此时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再在这漫天得死气里浸泡下去,饶是他仙人之体也要被侵蚀个透彻。他勉强挤出一丝力气,催动身下积云剑往西北方向使了点力,随后便油尽灯枯,再没有意识。细水沧海境外入口处虽被死气笼罩着,所幸两境之间屏障颇严实,境内正是冬季,入目之处皆是瑞雪,枝叶凋敝得寒松枝桠上覆着积雪。雪地之上也没什么行走的痕迹,这就是不如凡间了,若在凡间想要找个人,尚有足迹可循,可这些神仙妖怪,动辄就是踩着云儿飞,更有修为高的,瞬移都可以做到,实在犯难。妙意这个人虽然不怎么着调,但是小聪明还是有的,还有肥遗在他身边,一时半刻应该也死不了,况且之前给他身上留过阵法,若生命危在旦夕,九濡可第一时间察觉其位置处境,现在九濡还未有感觉,说明他活的还算正常。九濡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此境中慢慢寻找。此境之内也像现世一样,有人仙妖三层,只是仙族是早早便在此境化生的梦蝶一族,妖族便不必说了,各种精怪成了妖,自然什么都有。九濡只在很久之前仍主事时来过此境,当时是为何而来的,九濡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时的梦蝶族族长野心颇大,也不知从哪得了件上古的神器,能撑开两界入口。梦蝶族嗜食美梦,一经现世便无孔不入得钻入各族人梦中,大嚼特嚼,一时间致使天下人醉生梦死,不少人竟溺死在自己的美梦之中。梦蝶族战力不强,可身量轻盈,修为差点的仙人沾之即睡,又在梦中被其侵入,仙界实在没什么好法子,才求到九濡那里。本身神器现世便只有九濡能够处理,他自然当仁不让。九濡先花了三个时辰的功夫将那神器化了,关闭了两境入口,再回过头来问那梦蝶族族长,还要不要回去。梦蝶族族长当时便怂了,他没想到帝君来得如此之快,本以为自己还有些机会多多侵占些地方,再仗着神器由自己掌控与人谈判,总是可以的。他还记得那时九濡帝君撑了一把青竹伞孤身一人走过他上下翻飞地万千族人,谦谦君子一般脸上仍带着笑意,站定在他身前,轻启檀口,问他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健在?”梦蝶族族长不敢答话,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能跪求帝君开恩,他们不能不回去啊。梦蝶一族先天化生于细水沧海境,境内有一汪圣泉,乃是梦蝶族唯一可用的饮水,现在新占的地方占不到,若连老巢都丢了,这些被他带出来的族人们,过不了几个月便要生生渴死。九濡在现世扣了他们一年多,族长带出来的兵士去了大半,才开启了入口,让剩余得梦蝶回去。也不能怪九濡心狠,眼睁睁得看着这些生灵死去,治世可不是凭着一颗慈心便能行的。梦蝶族此次胆大妄为,现世生灵为其所害者不下万数,若不让他们吃些苦头,难保何时他们又要兴风作浪。一年多以后九濡再次开启细水沧海境入口,押送剩余梦蝶族人回境,之后便封死了此境。又捏出些神力利用那被他炼化得只剩个开关门作用的神器在此境入口处加了禁制,定下了每六十年开一次,一次只开三天的规矩,之后便是九濡亲至,不到时间,也是无法开启入口的。九濡将往事放了放,彼时的族长回去时已是强弩之末,现在恐怕早已不在,他还是先把心思放在妙意身上。黎柯再醒来时,是被冻醒的,积云剑已经不在身边,想是他修为耗尽,进入了沉眠,他躺在一片积雪之中,浑身上下冻得没了知觉,不知怎地竟又想起作为邓齐时临死前的冻饿之感。他勉强从雪中坐起来,现如今修为尽失,虽然体魄比凡人强些,不会轻易冻死,但是冻得时间长了,还是会死的,一届仙帝,渡劫没被天雷劈死,却在无人知的角落里被冻死,说出去也太丢人了些。黎柯艰难得想要站起身来,尽管周身剧痛,但是凭着一把力气,走出这片雪原应该还是可以的。他貌似有些高估自己,这积雪太厚,刚走了一步,积雪就没了腰,再拔出腿来的力气,竟是怎么都提不起来了。“吾命休矣,九濡,我要死了,你还不认识我,我不想死。”黎柯站在及腰深的雪中,两只手捂住脸,喃喃地自言自语。“是在叫我吗?”头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黎柯募得抬起头,正看见他朝思暮想得那个人背着光站在积雪上,九濡用了神力,自是不会陷进去。“你认识我?”九濡早就注意到积雪中的这个人,他看着那人挣扎着站起来,想走却又走不出去,看起来并不是凡人,可周身却没有仙力波动,却也不是妖魔,挺奇怪。又听见那人貌似喊了他的名字,他声音太小,九濡没听清,正好那人好像是被困住了,总该救一救,便来问他。“啊?我说救命,仙君救命啊。”黎柯还是怯了,他竟能在此偶遇九濡帝君,看来,冥冥之中两人自有缘分天定呢,只是他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还是暂时不要亮明身份的好。九濡捏了个决将黎柯从学中提出来,淡淡得问他:“你这是被雷劈了吗?”黎柯狼狈得在半空中站稳身体,冲九濡做了个揖,“小仙黎木,原是仙帝座下一名末等仙使,被仙帝派出公干,偶遇雷阵,本就负了伤又不知怎地在什么地方沾染了死气,仙力尽失这才落得如此狼狈。还要多谢仙君搭救,敢问仙君尊姓大名,日后小仙定结草衔环以报。”九濡见他确实左右支绌,仙力实在不济,便伸出一指分了他半片祥云,省得他东倒西歪得着实不太雅观。“九濡,那你便跟我一道走吧,入口已然关闭,你怕是短时间内无法回去给你家主人复命了。”“是,多谢仙君。”黎柯强按住心内窃喜,亦步亦趋得跟着帝君去了,心里愈发美滋滋得觉着老天爷是眷顾着他这千万年得相思的。九濡并不知他心内所想,兀自在前方催动祥云前进,顾着身后的人体弱,还特意给他加了个薄薄得罩子,只为遮挡风雪严寒。二人走了约莫半炷香得时间,才远远看见了城郭得轮廓。入城之前九濡便将黎柯降在地上,与他一同步行入城。此行本是为了寻访妙意踪迹,自然是要低调些才稳妥。黎柯此时还不知晓九濡此行得本意,只是他能与他同行已是大幸,自然不会多加言语。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十四章 3 妙意飞升之前做凡人时便生在富贵窝里,从小锦衣玉食得长大,端的华美贵公子一名,任是谁也想不到他会飞升。甚至妙意都对自己可以飞升这事存着些许疑虑,后来为此还特意问过九濡,究竟是什么狗屎运掉到了他头上,让他一跃成了上仙。九濡还记得当时他问这话时,自己正在小桥边洗一筐槐花,准备晾干了做些槐花酒来吃。他看着随水而流得莹白花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得对他说:“成仙这种事讲究得是机缘,并没有什么规矩可言,不过我看你骨骼精奇,若是让我来选,我也选你成仙。”妙意甚少见他如此赞同他,心内大受感动,破天荒得挽起袖子给他搭了把手,替他将洗好得槐花端了回去。“帝君快给我讲讲,我是哪里长于旁人了,您竟也要度我成仙?”九濡本意便是要刺激他,只是怕刺激得太狠,惹得他将自己辛苦洗好得槐花扔了,便一直抿着嘴不说话,直到他将那花放好,又摊开晾晒了才淡淡得开口道:“我若不度你可不知你要将那凡间祸害成何种模样,度了你有这天上的清规戒律圈着,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第13章 这番话听得九濡云里雾里,不过是来吃顿饭,又与小哥、姑娘有什么干系?这身穿七彩羽衣,满脸刷得粉白的婆娘想就是老板了。“只上些吃食就够了,哪里清净就坐?”九濡实在不习惯这浓烈得香味,正想抬袖掩一掩口鼻,又觉此举着实不太尊重他人,便不着痕迹得退了一步。那女人见他后退不仅不知收敛还又往他身上攀了攀,“到咱家来有哪个是来吃些酒菜的,公子就莫要害羞了,我这便叫几个貌美得小哥、姑娘来与您挑选您看可好?”九濡这才打量清楚这飞花楼的内景,抛去富丽堂皇得装饰不说,这大厅里坐得客人身边似乎都有个陪酒的,有男也有女,只是无论男女都打扮得娇俏艳丽,言行举止处处透着轻浮。又回想起那位卖菜的大叔叼着旱烟杆使劲咂摸了一口,恶狠狠得吐出来的那句,“若要说好吃,哪里还有比飞花楼更好吃的地方。”九濡这才体会到大叔所言“好吃”乃是另外一种“好吃”的意思。他生了扭头出去的心,只是那女人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竟不顾男女之防一把拽住他手腕。九濡虽然在修为上无人能及,可他却从未向对自己并无恶意的人使用过武力,又觉得这样与人拉拉扯扯实在不雅,左右自己也没来过这种地方,据妙意说还是挺有乐趣的,权当体验新鲜事物吧。九濡要了个僻静的小间,房间不大还放了个屏风,趁着那位应该是老鸨身份的女人出去招呼人来的时机九濡去屏风后面看了,竟然摆了个不算小的床,半间屋子那么大。“不知公子口味,就带了我们楼里几个极出挑的来,您看哪个合适还是都留下?”老鸨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小子两个姑娘,小子姑娘都只穿了薄纱,透过纱衣就能看见底下的白肉,幸好里面还有坎肩似的礼仪,重点内容倒是没露。九濡这便有些尴尬,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干脆还是留个男孩子吧。他指了个看起来年岁最小,神情还带着些瑟缩的小子示意他留下,其他人都被老鸨带着走了。小子许是事先受过些训练指导,反身关了门便拧着腰往他身上扑,九濡淡淡得点了点对面的座位,只让他坐下,便自顾自饮茶。茶得味道有些怪,许是加了些助兴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九濡没什么影响。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十六章 5 坐了一阵子还未见人来上菜,倒是那个小子似乎有些着急,几次三番要坐到他身边来,都被九濡制止了。“你莫慌,我只是进错了地方,迫不得已留下你,走时定会给你留下打赏,权当这会子你休息,只是怎么还未见人上菜。”那小孩子这才眨巴着一双水灵灵得大眼睛,嗫嚅着说:“公子只是来吃饭的吗?怜儿这就去给您点菜,只是不知公子口味?”“嗯,也没什么忌口,就照着你们大厨的手艺来即可,拿手得上几样,我吃完就走了。”那小孩许是没见过这样的冤大头,顿时便有些雀跃了,连忙羞答答得应了起身出去传菜。九濡又等了半刻的功夫才等来他要的菜,菜式倒是都挺精致,只是似乎并不是为了真正吃饭的人准备的,每盘分量都不多,也只是占了个颜色的长处。小子随着送菜的小二一起进来,还想往九濡身边走,九濡也不为难他,只让他挨着自己坐了,开始吃饭。九濡刚刚化生还是个小团子的时候是由他大哥养大的,大哥是众神长兄,肩上扛得责任太多,也顾不得多么精细得养他,只把他放养在天地之间。那时天地间一片混沌,也没有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仁义礼智之类的清规戒律,九濡饿了便自己找些果子、小兽来吃、渴了就去寻些露水来喝,从未讲究过什么用餐礼仪。后来,他的哥哥姐姐们先后羽化、应劫,留了这沉重的担子给他,他才开始不再像个泥猴子一样到处乱滚,时刻注意着给自己收拾出个人样来。身边的小孩见着这位谪仙一样的人儿慢条斯理得用餐,时不时还温言细语得与他讲几句话照顾他的情绪,才恍然觉得,这才是正经有教养的人该有的样子。既不因周遭喧嚣而烦闷,也不受外界荒唐的引诱,一举一动只做自己才是好。他自来了飞花楼所见所识皆是丑态,也早就生了轻贱自己的心思,如今见了这人才识得自己并不该因为身处厄境而妄自菲薄,纵使所操之业实为下九流,也该保持本心才是。九濡不知自己竟无意之间匡扶了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他吃得八分饱便放下餐具不再进食,又吩咐那孩子再去打包几个他刚才吃着还算可口的菜式带回去给黎木吃。按在桌角一锭金子问拿着食盒的小孩够不够,却见那小孩满眼饱含着泪水,“噗通”一声跪在当地,“多谢公子体恤,这些就是将怜儿买回去都够了,还请公子为怜儿赎了身吧,怜儿愿为公子奴仆,当牛做马。”九濡没想到这孩子还挺有意思,一顿饭的功夫就认准了他是个心善的吗?还挺有眼力见,“我用不到奴仆,赎你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确定你出去了会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不会再次沦落至此?”“怜儿不能跟着公子吗?”“不能,我不需要。”“我还有些私房钱,若是出去了,可以自己做些小买卖,应该可以养活自己的。”怜儿深深俯下身去,冲着九濡行了个大礼。“现在你既有上进的心思,当初又是怎样沦落至此的呢?”“是被我继父卖进来的,我虽然早就攒够了赎身的钱,可在这待得时间长了竟生了自暴自弃的心,这才蹉跎到今天,今日见了公子行事作风才惊醒梦中之人,知道了该如何对待自己。若公子愿意救我出去,我必会自尊自爱,再不做这种下贱的营生。”怜儿说得掏心掏肺,九濡也不想多为难他,便又问了一句,“若是我要你用你自己的私房钱赎身呢?”怜儿呆愣愣得看着他,半晌才说出一句,“那我便去卖些苦力,总能挣到口饭吃的。”“好,跟我走吧。”给怜儿赎身时,那老鸨假笑着一张脸,不用想九濡也知道这人在思忖什么,不过是在心里菲薄他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的样子,才受用了一次就食髓知味要给人赎了身带回家去,可见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般好色。出了飞花楼九濡便打发怜儿走,怜儿本来还要提着食盒给九濡送回客栈去九濡也没应他,只在街角看着一身素衣的怜儿冲他拜了又拜才转身抹着眼泪走了。九濡到底没有用自己的银钱给怜儿赎身,善行太过无益,他给远去的怜儿留个小小的标记,打算过段时间再看看这孩子的情况,待他走远才提着食盒往回走。他回去时已经是午后时分,兴许黎木已经吃过饭了,那便当作点心吧。黎木其实还没醒,中间醒得那次只是浑浑噩噩得睁了睁眼,其实若放在平时,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应该闭关修养为佳,只是黎木舍不得,只能苦了自己。九濡拍门拍了半晌还不见他应门,估摸着他应该是伤势太重,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只能当了一回梁上君子,走窗户进去。果然还在昏睡,九濡伸出二指搭了搭脉,只觉他周身仙脉倒是广阔,不过仙力尽失,损耗过度,仙脉已有了枯竭之象。这人之前应该是个走武道的,如今陷入如此境地也是可惜。正好还未谢他给自己提供的线索,九濡还是决定尽心尽力救他一救,免得他不知不觉睡死过去,即便睡不死,枉费了这绝佳的仙脉也是一大憾事。只是这人走的应该是阳刚炽烈的路子,九濡善水,路数有些不对。九濡回想着此境之中可有什么天赋的宝物可以助他保命,似乎有种树叫做烈婆树,树上结的果子及其难吃,不过那种树是从地底炽热的岩浆中生长出来的,对他这样的伤势应该会有好处。九濡在他额头需点了几下,水滴般大小的神力本源没入他额角,至少可以保证他仙魂稳定。烈婆树很好找,只往最热的地方走就是,只是似乎烈婆树乃是上古神树,梦蝶一族要用的蝶粉也是出自此树枝梢末端三寸之处,定少不了重兵把守。九濡对那些小兵自然不放在眼里,捏了个昏睡诀让那些小兵都安稳睡了才在树上挑了个肥硕的果子摘了带回去。这果子有个特性,离树之后无论使用何种方法都无法长时间保存,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化成一滩脓水。九濡使了术法,来去也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黎木仍在昏睡,身都没有翻一下。九濡收了神力本源,霹雳啪啦得拍了他几十下也欸有将他拍醒,倒是拍得他胡乱翻了个身,却继续睡了。没有办法,九濡只能给他来些刺激得,正好他服用烈婆果之前需要先用火力阔一阔经脉,九濡便引来了天上得闪电,七八道直接劈在他身上。幸好现在还是白天,闪电来时九濡给熄了声并未引起其他人注意。黎木睡得正香,梦中九濡帝君化作宋念模样与他携手相游,正是飘飘然得时候被几道着了火得刀子一般得闪电顺着经脉割进去,顿时惨嚎着便醒了。他疼得抱住双臂,又觉得双腿也是疼得,浑身上下无有一处不疼,正要缩成一团在床上滚两圈,突然听得头顶上天籁一般得声音,“你醒了,快些将这烈婆果吃了,也好恢复经脉。”生怕自己吱呀乱叫得丑态被心上人看了去,只能强咬着一口银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多谢仙君。”“不必客气,这闪电也是我引来得,你也不必谢了,权当是我谢你帮我寻访友人踪迹的。”九濡也知道他痛,可不痛便叫不醒他,再不醒果子都要化了。黎木一双眼蹬得溜圆,勉强挨过了那阵疼,待九濡将果子捧给他时,他刚刚舒展开得眉头又皱了起来。这烈婆果他知道,的确对他得伤势大有补益,只是这味道却也是一等一得难吃。之前黎木也吃过,闻起来就像沼泽味道的蜡烛一样,入口粘腻辛辣,更别提有什么回甘,只有回苦。“快吃啊,不然你还要睡,睡过去了可就不好了。”九濡坐在他床边的矮几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品着品着又想起来这果子难吃,便也倒了杯茶给他端过去。黎木眼见这一遭是躲不过了,只能捏着鼻子将那果子囫囵吞了,可九濡摘果子时便是可着肥硕挑的,他一连咬了五大口才将那颗果子吃完。浅浅一小杯茶水根本压不住这股恶心的味道,黎木跻着鞋跑到桌边想找个普通的果子吃,正见到九濡带回来的那个食盒,连忙打开胡乱吃了几口才算不再恶心了。“啊,这食盒也不用谢了,都是给你的谢礼。”九濡淡笑着坐在矮几那看他狼吞虎咽。黎木听他这样一说,难得红一次得老脸又红了红,“只是提供了些线索,竟得了仙君如此多得谢礼,小仙愧不敢当,日后定竭尽全力帮助仙君寻访友人下落。”“正是这个意思,我一个人虽然也不是不可以,可总比不过两人行事更加便宜,你已吃了果子,便好生调息吧,我走了。”九濡得偿所愿,痛快得与他告别,只是没看见黎木刚才还有些丰富得表情听他一说要走便有些垮台得趋势。“是,恭送仙君。”“不必多礼,你我二人没有上下之分,只是朋友。”九濡摆摆手走了,徒留下因他一句话雀跃了内心得黎木一个人傻乐了一会儿。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十七章 6 黎木自九濡走后便盘腿打坐,他似乎在那本古籍上看过这烈婆果不仅难吃,吃下去也不会令人好受,想必还有一番煎熬。果然片刻之后那烈婆果开始发挥作用。烈婆果效用惊人,吃下去之后黎木只觉得一股热气缓缓从胃府中烧起来,那把火带着燎原之势一路从五脏烧到四肢,他感觉自己全身都是火辣辣地,就连胸口处都能透出些灼热得光来。饶是黎木几万年来受得天劫灼烧之苦不少,对这种从身体里侧往外烧得痛苦还是险些抵抗不住。他强压下四肢百骸的焚烧之苦,顺着烈婆果带来的热力一点一点得荡涤自己得经脉,这也是极苦的,不过他求仁得仁,即便多受些苦楚也是他自己乐意。九濡知道这人还要再煎熬一阵子,自己功法与他相悖,其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况且自己要修得路即便是行走再刀刃上也还是要自己走,谁也不是轻易就能一步封神的,当然除了他自己,天生的神祈,也就这么点好处。第二天黎木房中依然没有动静,九濡估计着他要克化那烈婆果子怎么也得三五日得功夫,可惜那时候花朝节早就过了,如此看还是要靠自己。不过,等他好了,多少能照应一二也是好的,并不枉费自己得一番劳作。 第15章 仪仗从皇城出发,顺着主街绕城一圈,再回到皇城,城门搭建了十米多高的看台,女王及二位公主回宫之前会登上看台,届时还有女王祝词。黎木虽然已经做了一阵子的仙帝,可最厌烦得还是这一套冠冕堂皇得祝词、讲演,每逢此事他都是能躲便躲。幸好在他飞升上天坐上北仙帝之位前,已经有了位兢兢业业得南仙帝,若有这样得场合,他一般都是踏实坐在台下的看官,由南仙帝出面慷慨激昂。久而久之二人也就有了分工,武职由他来担,他不耐烦的那些文职便都一应交托给南仙帝。台上的女王似乎用了扩音的术法,当她站上看台讲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却像漂浮在每个人耳边似的。女王的声音沉着有力却也不失温柔素雅,是一把极好听得嗓子。这让九濡想起了之前他扣押那位野心族长时,那族长为了讨好他送给他得一名歌女。歌女容貌艳绝、身姿曼妙、声音动听,九濡虽并未召见过她,她还是日日不曾懈怠得在他看不见却能听见的地方唱。九濡天生便在情爱上寡淡了些似的,任那女人使尽了千般媚术九濡自岿然不动,每次一听见那女人唱歌便随便叫个侍从规规矩矩得给她送回住处,免得扰了他议事。后来那女人学乖了,只在夜里,寻了就近得墙角,怯嗒嗒得展一展歌喉。九濡没了法子,又不忍将话说在人大面上,毕竟是个女子,只能每夜不辞辛苦得在自己殿外设个结界,叫外人再进不来。那女人才真灰了心,第二日便请命回去了。帝君听得侍从回报,只淡淡得应了一声,那女子后来得结局他是一概不知的,想来依着梦蝶族寿不过千的实际,现在应早就不在了。女王音色婉转、神情威仪中不失柔和,先讲了些国泰民和、风调雨顺得场面话,又将自己近年来无伤大雅得罪过剖了剖,终于讲到了重点上。明日为二皇女择婿,为期三天,全境之内所有男子皆可参加。只需要在三天之内摘下面具进入皇城最外层得望月楼即可,届时会在望月楼中考校众人,最终择一人为天之骄子,入赘皇家。女王话音未落,台下众人已然欢呼喧嚣,都盼着自己能一朝入龙门,永享富贵。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十九章 8 黎木之前便曾戏言要参加公主招婿,在他看来,选是不会被选上得,只是借着这机会打探妙意消息。只是当时说与帝君听时,帝君回了他什么,他正出神,未听清楚,便将此事放下了。女王讲完了话便是盛大得庆典活动,官乐奏起,众官伶随着袅袅之音徐徐飞入半空,做清绝舞。此舞乃梦蝶一族特色,官伶大多是下等梦蝶族人出身,身量纤纤婉转,又能借了法力于半空中翻飞飘舞,以人之形做蝶之舞,实在妙绝。黎木因着仙帝得身份与梦蝶族有过来往,梦蝶族款待他时便曾献上此舞,帝君倒是没有过这样得眼福,这会儿看着半空中不断变换队形姿势得一众舞者,倒是颇为得趣。黎木见帝君看得开心,心内有些吃味,只是新鲜些罢了,那上下翻飞得男伶女伶哪里有了半分阳刚之气,不过是华而不实。若有机会一定要给帝君看一看自己在统兵出征时曾作过的仙族战舞。舞蹈自远古时分起便是为祭祀而生,而祭祀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战争,唯有战舞才是男子该习得的舞蹈。九濡哪知道他心里这些酸九九,观赏了一会儿舞蹈,又把视线落回身边众人身上。众人都伴着官乐或轻舞或嬉笑,街边的铺子也都摆出早早就准备好的美食美酒并一应与花朵沾边得精巧物事。黎木仗着之前与梦蝶族有些接触,对此族得一些特色美食多少了解,牵着九濡左突右穿,一路寻到了不少新奇美味的特色食物。九濡早就打定主意要尝尝人间烟火,自然乐在其中。一路吃到中午,也买了不少床上挂的、剑上坠的、手上带的小玩意。正午时分,日头越累越旺,长街和廊檐上的雪已有了消退得架势,淅淅沥沥得化雪声隐在飘渺杳然得官乐声中,甚是好听。九濡正坐在一处铺子临街搭建得长棚下吃一碗混着辛辣与甜口的汤,矮凳边是一上午买下来得散碎物品。黎木去买九濡看中得一套木雕神兽了,九濡打算用这套神兽打发可能因为妙意的事受了些委屈的肥遗。黎木从未见过这样的帝君,在后人为他做的画像或者雕塑里,帝君总是或执剑或持书,永远都绷着嘴角做出一副巍然不可犯的神态,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应和他天地之主、唯一真神的身份。只是黎木之前便觉得这样的帝君是缺少了什么的,不过并未细察出到底是缺少了什么。如今看着委身坐在矮凳之上,蜷起长腿、松松散散得坐着喝汤得帝君才恍然觉得这是真正有了一丝人气的帝君,不再让人觉得那只是众人可望不可及得一尊神像,虽能庇佑众生却终归不可触碰。众人只道帝君无所不能,只要还有他在,即便他不理世事,袖手做个闲人,这天地间便是有了着落的。可谁又曾为他想过,一人孤寂得伫立在时间长河之中,无宗族、无后人、无亲亦无友,还要时时刻刻担着这天地,该是怎样的孤单又无趣。这碗汤许是辣椒放得多了些,他并不是不能吃辣的,饶是如此,这辣味也直冲得他几次三番停下来圈起嘴唇呼呼得吹出一股股辣哄哄得气,可辣味过后侵占味蕾的甜味在被辣得激灵灵的舌头上划过时又是那样的甘爽,九濡实在不忍心放下。黎木被那因为辛辣而一反平常粉红的双唇和偶尔露出来的舌尖抓住了眼睛,一时竟看得呆住片刻。黎木站在棚沿底下看他,没注意棚子顶上已经积了不少融化的雪水,正要抬步往里走时,棚顶得积水满覆下来,兜头浇了黎木一身。九濡这才被倾斜而下的雪水吸引了注意力,也看到了棚下落汤鸡一般的黎木。黎木看着他憋笑的嘴角,棚下众人也都笑嘻嘻得看着他,黎木再一次庆幸没有将真实身份告诉九濡,这样日后总还会有再挽回一下得可能的。黎木被浇了一身湿透,二人也已玩得尽兴,就不再多待,一起回去了。第二日一早九濡便想着寻个便宜得法子混进皇宫中去,正好举办花朝节人多眼杂也好行事。本不想再劳动黎木,让他在客栈内好好休息,只是一出门便见他正站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甚是自然得说了一声“走吧”便当先走了。九濡不爱那些推来搡去的客气虚礼,又觉得两人相处总要让对方也觉得舒服才是,自己若是时时做出一副照顾迁就他修为低下的样子来,总是很伤人自尊的。二人昨日在街上吃了不少这样那样的美食,本来就不是需要食物果腹的凡人,即已过足了嘴瘾便不再贪食,只收拾起散漫的心思,一心只想着如何探听妙意的下落。今日街上大多是带着面具的男子,未到望月楼之前都不得将面具摘下,这是规矩。九濡和黎木只能带上面具,混在人流中往望月楼走去。望月楼是位于皇宫西侧最外层的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平日里并不开放,只今年赶上花朝节为二公主选婿才开了一次。才第一天,前来参选的男子就要挤满整个长街,虽然这细水沧海境也有仙、人、妖三族,但妖这一族是断断不会参选的。人族虽热也有些风华正茂的男子前来,只是人族寿命不过百年,与梦蝶族的千年之寿相比,实在不值一提,是以来得最多的还是梦蝶族。黎木和九濡是仙,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九濡只稍稍捏了个法决便让二人看起来和梦蝶族人并无二至,这样省去诸多麻烦。到得望月楼下,果然有七八个入口,每个入口都有专人负责登记验证参选之人身份来源。黎木问九濡是否要参选,九濡只说要暗中打探即可,没有要参选的意思,黎木自然不会与帝君相左,只紧紧跟着他,等他发话让做什么便做什么。黎木虽看起来已经大好,周身的伤口也愈合了,实则修为还是浅薄了些,尽管他把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打坐调息也进展缓慢,不过傍身的武艺倒是没有拉下,二人之间留了互相联系的话门,便分头行动,倒是仍能给九濡填些助力。九濡到了望月楼下便隐了身迹,要去楼内转一圈,黎木要单独维持住隐身术还有些牵强,只能借着自己灵活的身法看看能不能混进去。其实若是黎木自己来,便不会如此费力了,只借着参选的名义进去便是。不过帝君考量着不愿掺和进二公主的姻缘,他自己也心有所属更是不愿与别的人再生什么牵扯,费力些便费力些罢。黎木身法属轻盈一派,虽然修的是阳刚炽烈的路数,行走之间却轻盈飘逸。九濡隐身走了,只时不时通过话门与他传一两句话。黎木隐在众人中间,时快时慢得向前移动,他早就看准了望月楼东侧的一个角门,那角门并未设置登记入口,只设了个凉棚供当值的侍卫轮流休息。正走到第三个入口处,距离那角门不远,黎木看准了时机,正见几个换班的侍卫走过来休息,要上值的侍卫起身离开的功夫,想加快速度闪进去。不料刚转过身去便与一人撞了满怀,他在入口处不远,还未走出排队参选的队伍,那人却是在队伍外侧往里挤。那人气力不小,这一撞却让黎木经了心,他并未注意到此人从何而来,而且这人身上还带着九濡曾经与他说过的肥遗的气息,一身燥热。那人见撞了人也不言声,仍是一个劲儿得往里挤,正挤在黎木身上。黎木正思量着他这一身的燥热从何而来,只一眨眼的功夫竟到了参选登记的入口处。那人瞅准了前人刚走的机会一脚迈在黎木前面,当先摘了面具报上姓名籍贯进去了。黎木见已到了这份上,好不容易找到了个与肥遗有牵扯的人,自然不能跟丢了,登记参选考察倒是并不严格,只报上姓名籍贯即可,黎木倒是对细水沧海境有些了解,却也不多,只能报了个自己能想起来的最偏僻的地名报上去。摘下面具追着那人走,一边走一边与话门中的九濡说话,详细得顾不上说,只能说自己碰见个带有肥遗气息的人,已经跟着他进了望月楼,末了还嘱咐一句九濡去他瞎报的那地方运作一下,将他的名字添在户籍册上,免得被人查出来横生枝节。九濡在话门里听他讲了,一时间眉头几不可查得皱了皱,只能暂且盼着黎木不会中选。他也顾不得再寻什么机会混进去了,先去了黎木所说的地方,暗中将黎木的名字登在一户不起眼的人家名下。生怕晚了一步,彻查参选人员来源的使者便将黎木编纂的身世查出来,危及他安全。等九濡将黎木的身世安排好,又给那户人家施了个障眼法,让他们真以为自己有这么一个便宜儿子,已经到了夜间。九濡想着还是要再去看一看黎木才行,不然总不放心他安全。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章 9 好在九濡乃是神之躯,遇上些着急的事,几天几夜不休息也是有的。安顿好黎木身世一应事宜,便一路往回赶,黎木修为尚未恢复,放他一个人在那怎么也是不放心,况且当初分别时并未想到这一层,二人之间只留了个短距离可用的话门,离得远了便失了效力。黎木一直跟在那人身后,进入望月楼之后就要将面具摘下,幸好还带了储物戒,帝君给挑的面具他是舍不得扔的。那人行走之间似乎有些不便,不过也只有常年习武的人能有这样刁钻的眼光看出他左脚落地时总时比右脚稍轻一些,黎木猜测那人该是受了伤。甫一进入望月楼,就见一方二人多高的牌子上面写了此次选拔的规则和众人需要遵守的条律。规则黎木并不关心,原就没盼着被选上,倒是将那些条例都细细看了。最重要的一条是参选之人不得私下接触,备选的这几天除非应试都要在待在自己房间,其他不过是吃食、衣物去哪里领取等琐碎事。进楼之后还会有个初级的选拔,主要是为了提高些准入的门槛,以防参选之人过多。题目倒是不难,只临场应着牌子上给出的风物作一首应景的诗。黎木最不耐这些咬文嚼字的事情,自成仙以后读书也多是侧重兵法、经书,那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看过的却是屈指可数了。不过仗着自己记忆力好,又有些做凡人时留下的基础,胡乱编纂了一首还算应题的,只想着若是过了便继续追着那人,若是实在过不了,就制造些骚乱,趁机在那人身上留下些标记,也好再寻他。未曾想黎木那首诗虽然算不上大雅,却也押韵合辙,竟然顺利过了关。眼见那人也已经过了关领取自己房间号牌当先走了,黎木连忙紧走了几步,也从他领取号牌的地方领了一个。他早就查看清楚,领取号牌的地方有好几个,可号牌都是有规律的,想来在同一个地方领取的号牌所住的地方应该不会太远。果然那人在前面拐进了甲字二十七号房,而黎木手中的号牌是甲字三十一号,两间房相距不远。先去原定好的地方领取了统一的服制,黎木便乖乖回到房间,一心一意只等着帝君回来。才打坐调息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帝君便轻轻落到房间之中,幸好二人当时留了话门,只要离得近了,找他并不费力。九濡这一趟来回折腾了得有五六百里,幸好并不是用走得,只驾片云的事。黎木见他回来,连忙起身给他倒茶,也知道他这趟辛苦,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总怕是自己莽撞行事,给帝君添了麻烦。想他也是叱咤风云、光华正茂的一代仙帝,做件事何曾如此前后思量过,可见爱情着实是个累人的活计,不过他是巴不得自己更累些的。“我将你身世都安排好了,也使了法术让那户人家以为自己真有你这么个儿子,这是你籍贯族谱,可要记仔细了。”九濡先饮了那杯茶水才从袖笼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抄录了他给杜撰出来的族谱。黎木接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其实只一遍他已能记住,只是头一次见帝君本人手书,实在难得,免不了多看几遍。帝君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偏清瘦些,却也能从横、竖、撇、捺之间看出些内敛着的锋利,是极好看的一手字。他将那纸条照着原来的痕迹折好,妥帖收入内袋之中,想着等以后该裱起来珍藏。九濡并未注意到他正出神,仍继续刚才的话头与他讲话,“你说的那人在哪里?我先去看看。” 第17章 隐身术用起来极耗法力,黎木不敢用,只能收敛了呼吸脉搏,悄悄靠近。柴自站在胡同尽头,正低着头与一人讲话,那人整个身体都掩在柴自身后,黎木看不清,只听着声音像是女的。柴自是梦蝶族,仙法虽然不精,开个防止人偷听的小罩子还不在话下,只是这个小罩子在只有三成修为的黎木眼里却算不上什么。“你且让公主宽心,我虽然一开始在那长虫身上吃了点亏,不过那长虫是个小孩心性,早被我哄蒙了,现在保证谁也找不到那小子在哪。这封信你带给公主,我对她一片痴心,也早做了万全的准备,定能通过这次选拔的。”“公主上次让我给你带了疗伤的圣药,你用了吗?伤势可好些了?”“药效甚好,已经结痂了,让公主不必担心。公主记挂着我,我很开心。”二人之间的对话听得九濡直牙酸,这柴自别的本事不行,哄女娃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这边通过侍女与公主传情,可他瞧着,这侍女对他也早已情根深种了,渣男,真渣男也。只是没听他说到底把人藏在哪里,看来人的确是二公主抓的,让柴自给藏了起来。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二章 11 黎木回去时帝君还在睡,睡姿很端正,手脚都板正得摆着,只微微侧了侧头,面朝外睡着。以帝君得修为,莫说是着房间内得响动,只要他想听到,就是皇城外街道上小摊贩得叫卖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黎木进门得这点响动并没有吵醒他,帝君未醒,黎木就总是忍不住去偷看他,还怕自己看得太多,被他察觉,只能过一会便装作不经意一样从他身上扫过去一眼,好像这样就不是他偷看。能做仙帝的人,都是极有自制力的,尽管意中人正酣睡于自己眼前,黎木眼下的感觉就像有只放肆的小虫正在他心内七窍之中钻来钻去似的,他也能强迫自己将精神放在调息、修炼上。现在自己修为低得像个废物一样,能装傻充愣似的待在他身边已经是上天感他情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九濡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的觉,醒来时竟有些恍惚,忘了自己在哪,躺在那盯着床顶的帐子缓了缓神才回过味来。“仙君醒了?这一觉睡得不错呢。”黎木注意到他迷蒙了一阵子,心里有些疑惑,神会有这样的状态吗?“是啊,差点忘了自己现在在哪。”九濡淡笑了一声,从床上起来走到桌边坐下。“最近太累了,仙君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黎木想问他,可自己到现在也没有表露过知道他就是帝君,而帝君也从未跟他说过,他怕自己问了帝君会疑心别的,以为接近他是另有所图,虽然也的确是。好在九濡很快就脱离了迷蒙的状态,又变成了石头做得一般。黎木将自己这趟出去的见闻与他说了,又问他有什么安排。“看来二公主的嫌疑很大啊,可皇城之内设有阵法,法力太强的人不能进去,一进去就能被护城大阵发现。”这倒是黎木不知道的,他全盛时期也来过,并未听说过此事,莫非是因为他法力还算不上强?“是什么阵?可有能钻的空子?”黎木对阵法还算有些研究,有些阵法看起来复杂,可总不是严丝合缝的,还是能找到一丝丝漏洞。“只是个简单的阵法,不过正因为简单,只设置了一个启动条件,所以没有漏洞,除非强行破坏,那就太引人注意了。”说起来这阵法还是他当初走的时候设的,那时是为了给梦蝶族一个安心,总不能打了巴掌却不给甜枣吃,不想如今这阵法倒是成了他的障碍。“那我这次参选还是无心插柳了,据说选到最后只剩两名竞选者时,会让这两人入宫觐见,由族长和公主亲自决定,看来我该努努力啊。”黎木有些开玩笑得意味在,九濡却并没有笑,只是皱紧了眉头。“不该把你牵涉进来,这本是我自己得事,你伤势未愈,独自进宫恐有危险。”“仙君可莫要再折煞我了,这么久以来承蒙仙君营救照顾,现今好不容易有了我能做的微末之事给仙君添些助力,仙君若还说这样的话就是嫌弃我法力微薄无能了。我有仙君送的玉丸,还有仙君的护体法罩,谁能伤我。”九濡哪里都好,只这一点不好,万事总是多替别人想一些,甚少注意自己,黎木与他接触久了也大体掌握了些与他说话的技巧,这么说,九濡定不会再推辞了。“那就有劳仙使了,事成之后九濡定当重谢。”九濡觉得黎木这人若见了妙意,定会被对方奉为知己,都是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仙君客气,称呼小仙黎木即可。”黎木其实在本质上还是和妙意有些不同的,这辈子也就只对帝君这般上心得研究过说话技巧这档子事。九濡见他在这望月楼里也没什么危险,这屋子也太小,住两个大男人实在有些挤,就留给他个新开的话门,方便联系,自己走了。他想着趁着黎木进宫之前四处转一转,没准哪天走了运就让他将妙意翻出来了也未可知。有了奋斗的目标,黎木开始认真得对待选拔,原先都是等着柴自选过了才去参选,现在倒是不必了,柴自需要注意,但二公主才是最重要的。柴自虽然是个花花公子,却也是个有真才实学得花花公子,不过有二公主给他透题也未可知,一路走下来,竟真的只剩了他与黎木候选。进宫之前的头一天,九濡又来过一次,这是大半个月以来他忙着在各处寻找妙意踪迹,只定时将烈婆果放在他窗口就走,黎木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他,自然有些喜色控制不住。九濡刚一落地就得了他一声“回来了?这么久去哪了?累不累?”这语气有些熟悉,好像在他很小得时候,哥哥姐姐们都在,自己出去淘了好久刚回家时哥哥姐姐会对他说得话。九濡顿时就有一种这个小屋就是家的感觉,不自觉得便带上了笑容,黎木这才注意到,帝君笑得时候左边脸上会有个小酒窝,很浅,右边没有。“去各处转了转,想着没准瞎猫能碰上死耗子,不过死耗子藏得太严实,没碰着。”这是第一次,九濡与他说话时开了个不大不小得玩笑,黎木乐得什么似的,脸上却要做出波澜不惊得样子,“仙君莫急,明日进宫,想来很快就会有进展了。”“嗯,玉丸带好了,进了宫这话门就不能用了,若有危险,务必捏碎玉丸。” 九濡又细细嘱咐了他一些其他得事项,还问他功力恢复如何了,是否熟悉了梦蝶族的仙法。黎木都一一笑着应了,还使了几手他刚刚习得的梦蝶族仙法,虽然真正造梦食梦的本事他学不来,但施个障眼法让他人觉得就是梦蝶族的法术却简单。他功力已然恢复五成有余,倒再不是任人揉捏的角色了,只是稍一运作便觉周身剧痛,乃是借助烈婆果的效力强行提高修为的结果,不过这些都是小事,黎木觉得并不值得一提。梦蝶族的皇宫修建风格与黎木常见得恢弘大气、气势磅礴并不相同,倒是飘渺娟秀多一些,本次备选共七名才子,黎木占了个末首。正殿之前搭了宽大得木台,七名才子进殿觐见之后便回到台上等待考校。其他几人脸上皆可见跃跃欲试的神色,只黎木一人目光微敛,状似浑不在意。他心里想着能挨过几道题便是几道题,只要坚持过了上午,借着中午族长赐宴得功夫打探打探才是目的。上午只是文试,木台之上搭建了七座帐篷,每人一座,提笔答题。黎木千百年未曾考过试了,好不容易装一回百八十岁的小年轻,考一次试还觉得颇为新鲜。洋洋洒洒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勉强点点题便搁笔四顾,只是皇族们都坐在正殿中,也看不见他们的情况,着实有些无聊。又去看同场坐着的几名才子,一个个皆埋头苦思、奋笔疾书,尤其是柴自,答题答得尤为认真,黎木多次见他拿起一边的汗巾擦汗,也不知是真刻苦,还是腿上的伤烧得他。及到交卷时分,还有位心理素质可能有些欠缺的才子,猛地站起来原地晃了两晃,“噗通”一声砸在桌子上,黎木看着都疼。交了卷子要等下午吃过宴席之后才有考核结果,黎木不大在意结果,在意的是中午这一会子的功夫。宴席是在大殿上开得,可能也是为了考校才子们的家教礼仪,黎木做惯了仙帝,这种场面倒是不怵,只是他一直坐在末首,总也看不清二公主,只觉得三公主似乎与二公主感情不错,两人坐得近,还时时一起说笑。宴后有一个多时辰的休息时间,七个人都跟着宫人去自己的房间。黎木一直试着与前头带路的宫人攀谈,宫人只小声回答他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问道关键处了只说不知道,黎木也怕问得多了引人怀疑。进了房间宫人便告退下,黎木等他走远了才捏了个决将屋里的衣架子化作他的模样躺在床上,自己隐了身出去查看。他功力未复,隐身术并不能维持太久,早就打听好了二公主的住处,出了门便直直往那边去。二公主应是在午休,黎木隐了身在她殿内转来转去,倒是什么都没发现。总不能钻到人家大姑娘床帐里去看,正发愁的时候,却见三公主轻手轻脚得从那床帐中出来。许是二人一起睡得,如今二公主睡着了,三公主却出来。黎木端坐在大床之上的房梁上往下看,三公主应该是叫歌浅,歌浅本来笑得人畜无害的脸,刚从帐子里退出来就变了个脸色。这一番变化别人看不见,坐在她正前方的黎木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看来这梦蝶皇族也有不少秘辛啊,黎木盘着腿想着,索性跟着三公主去看看,或许会有收获。歌浅脸色虽然不好,脚步却是轻快,她出了殿门也不招呼宫人跟着,转过一个回廊就跑了起来,黎木跟着她一路跑到一个看起来挺荒凉的院子。歌浅左右看了,确定没有人跟着她才推开院门走进去,她小心翼翼得从院子最后面的一个荒井边上抠开一块石头,伸进手去摸索了一阵子,摸出一个布包,着急忙慌得打开看。黎木怕院子里有禁制,晚了一步,赶快凑过去看,可那纸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黎木还未得及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就被歌浅点了个掌心焰烧毁了。他只来得及看清最上面的两个字,“黎柯”。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三章 12 自己的名字是不会看错的,可惜没看到下面是什么字,这就有趣极了,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来了这里,那是谁在惦记自己?黎木暂时想不通,不过也就是被人算计一把,这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可在意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衣架子还在睡觉,还有半刻钟就要上场比武,黎木趁着这半刻钟的时间仔细想了想要不要任人算计。他总觉得自己自打喜欢上帝君,就一直照着帝君的性子磋磨自己,现在已经与世无争好多年了。与世无争的黎木还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名字莫名其妙得出现在别人私相授受的小纸条上,他打算等比完了武,找个机会给三公主下个小窃虫,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惦记上了他。木台之上黎木表现得很低调,上午的文试除了倒在看台上的那位,剩下的六位又被刷下去三位,黎木本以为下午也没自己什么事了,没想到竟真给他通过了,那只能勉强再应付一下午,晚点才能见到帝君。因着只三个人比武,便不能分组比试,只能各比各的。无非是骑射技法之类的,皆是黎木玩剩下的。他又不想入选,好几次故意脱靶,却还要做出一副紧张惋惜的样子来。柴自表现一直非常好,另外一人表现平平,却也比黎木表现得好。可黎木也没注意到另外一人是怎么就发了疯,只不过是表演些招式技法,开始还好好的,黎木低头喝水的功夫,那人就持着手里的大刀像坐在看台一侧的他和柴自这边冲了过来。 第19章 解酒的汤药也无甚用处,九濡翻来覆去得在床上折腾了一阵子,原先心续不宁时念念清心决也就过去了,可这次却不大管用,清心寡欲了几万年,九濡已经忘记了这幅躯壳也是会有需求的。他终是忍耐不住,原地捏了个决,找了个常年冰冻的寒潭,闭了气把自己泡进去,直泡了半宿才带着一身的水汽回来。第二天九濡绝口不提昨夜的事,仍是和往常一样与黎柯相处。之后的二十多天,黎柯一直很忙,有宫中的礼仪太监要与他接洽。还有备办聘礼的诸多事务,九濡帮不上忙,便每隔几天给他摘个烈婆果回来。只是许是到了瓶颈期,黎柯的修为即便有烈婆果加持也进境寥寥。隔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妙意和肥遗踪迹,九濡心里难免有些焦躁,虽然可以确定他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却也忍不住担心他们会遭受什么苦楚。九濡甚至试着卜了一卦,不过他一向凭本事做事,于卜卦一途上实在没什么造诣,佔到其位于东南方,去了那也没找到什么。各地婚俗都不一样,这梦蝶族并没有封建礼制严格的风俗,新人正式成亲之前会有一段时间互相了解,是以黎柯安排好了诸多事宜以后便进了宫。黎柯进宫之前九濡多次叮嘱他玉丸的用法,本想给他留个也跟妙意、肥遗一样的小阵法在身上,遇到生命危险自行关联到自己这里,又担心这小阵法引起皇宫护法大阵的排斥,只能作罢。黎柯揉捏着玉丸一脸笑意,嘴上应得痛快,心里想得却是必要将这玉丸保管好,这可是第一份信物。二人之间的话门原先只是近距离可用的,九濡觉得不太够用,又加长了些,反正他神力无边,维持个话门还不在话下。进宫当日黎柯作为这段时间以来最受瞩目新秀,虽无官职,却破例在正殿接受召见。虽无群臣在册,却也有大部分皇室成员列席。黎柯被安排坐在二公主下首,三公主与他们正对着,席间氛围还算轻松,族长在上面举杯邀酒,不时还与下手几人畅聊,也问了黎柯几个问题,黎柯不卑不亢都一一答了。二公主神情稍冷,却也看不出什么不快,黎柯只与她讲了几句场面上的客气话,二人之间的沟通还算融洽。倒是对面的三公主,席面之间颇为活跃,不时与人谈笑祝酒,连座上的族长都被她逗得直说她是开心果。梦蝶皇族皇姓为歌,二公主名歌浅,三公主名歌吾。临散席时女王若有似无的眼神飘过来,看了歌浅与黎柯这边一眼,嘱咐歌浅好生带着驸马转转,无关的繁文缛节一律不用管,只好好适应皇宫的生活便是。黎柯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歌吾身上,原想着等散了席众人都歇了,找个机会再去她宫里一趟,可席还未散,歌吾便找上门来。族长也知道自己在时众人都不得自在,本是年轻人的聚会,她只坐了一会儿就寻了个借口撤席走了。族长才走不久,歌吾就端着酒杯走到他们这边,跪坐在歌浅与黎柯之间,将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歌浅身上。“恭喜姐姐觅得良人,姐夫一看就是胸有丘壑的好男儿呢。”歌吾双颊粉红,眼神也有些迷离,想是有些醉了。歌浅倒是习惯了她这个妹妹的性子,摘了颗葡萄塞到她嘴里,笑着说:“母上刚走你就原形毕露,快少喝些吧,让人瞧了笑话去。”“有姐姐护着我,日后更有姐夫照顾,看谁敢笑话我。”歌吾嘴里嚼着葡萄,嘟嘟囔囔得趴在歌浅肩头,眼神却飘到黎柯这边,黎柯只当不知道。“姐夫说是不是?”歌吾见黎柯并不答话,也不知是借了酒意还是真实性情,竟伸出一只手来戳他的肩膀。黎柯借着向前去取一只金桔的机会不着痕迹得错了过去,仍是不看她,只淡淡得说:“公主殿下乃金枝玉叶,谁敢不敬。”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五章 14 黎柯冷淡,歌吾也不生气,又趴在她姐姐耳边与她说笑,这会儿倒是不再注意他了。黎柯入宫之前就做了功课,他事先抓了一只极小的小虫,炼了几天,如今已能充做耳目暂用。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黎柯弹出那只小虫让它落在歌吾身上,才静下心来听周围的人说话。不时有人来与他敬酒,说得无非是恭喜祝贺的场面话,黎柯惯会应付这些,倒也游刃有余。席后照例众人都走了,只剩了黎柯与歌浅独处,黎柯不好再擎等着人家女孩子说话,只能当先开口道:“天色晚了,我送殿下回去吧。”歌浅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并不落在他身上,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淡淡得应了一声当先走了。若是放在旁人那里,见了这样冷淡的未婚妻,总是要苦恼一番,可黎柯却跟巴不得似的,心里挺美。皇宫里灯掌得多,路也不黑,只是也不知是有人特意安排还是怎么的,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及到歌浅寝宫之前黎柯就与她道了别,看她走进宫门才转身离去。果然还未走出几步便有引路的宫人出现,引着他往自己要住的地方走。黎柯一边走着一边召唤弹在歌吾身上的那只小虫,借着那小虫的双眼看过去,只见歌吾在她自己寝宫,这次倒是挺安分,并没有去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黎柯一边指使着小虫儿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一边还要分出心思跟着宫人走,一心二用着,不小心就踩上了站在前方拐角处等他前来的宫人身上。“先生慢走,这边右转。”他与歌浅还未成婚,暂时不能称呼其为驸马,又还没有官职加身,只能称呼其为先生。那宫人自不能怪他撞了他,只是仍低着头小声与他讲话。“抱歉,未曾注意脚下。”黎柯开始并未注意这个小小宫人,觉得他与旁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无意间踩了他一脚,才感觉到这人与梦蝶皇宫中常用得宫人不同。据黎柯了解,梦蝶族为维持皇宫之中的稳定,宫人的选拔有极其严格的规定,只要人族,梦蝶族不能自降身份为奴,而其他妖族,自然是不稳定因素,等闲进不了皇宫。刚刚那一脚黎柯能感觉到是结结实实踩在他脚上的,只是踩上去却有些奇怪,乍一踩上时黎柯觉得脚下似是踩了个空鞋子一般,还未等他将这种感觉体会清楚,那人的脚又变成了正常的人脚。这人只是维持了人形的幻象,被他不小心踩了才迅速得弥补了自己这个轻易不会被人发现的小漏洞。黎柯心里存了疑虑,尽管修为未复,可天下间能在他面前维持幻象而让他一点也没有察觉的人可不多。夜色太暗,黎柯看不清那宫人脸上的神色,黎柯并不发作,仍继续跟着他走。分给他的住处距离二公主的寝宫不远,那奇怪的宫人只把他送到大门口便告退。殿内早有几个侍奉的宫人在等他,见他回来齐声问好,黎柯有了刚才的经验,这次将这几个宫人都细细看了,确信看不出什么异常才点了点头自去休息。幸好帝君给他留了话门,才多半日未见,只稍一静下心来,黎柯满脑子里都是帝君。有他带着面具的样子、有他醉酒的样子、看闲书时的样子、微微翘起嘴角笑时候的样子,这些将他的脑子围得水泄不通,即便身处情况复杂的皇宫之中,也无暇他顾。黎柯慌里慌张得好歹洗漱一下,便遣退了宫人,设下隔音的禁制,叩响帝君留给他得话门。那话门是个小巧得铜镜模样,平常时并没有实体,待到用时,只需轻念一声口诀,铜镜立显,再轻叩三下即可。话门那边得帝君似乎也准备睡了,此时正松散了头发,斜靠在床上看一本书,见他来了便将手里的书放下,等他说话。黎柯席间喝了些酒,他酒量好,刚才又被凉风一吹,如今酒意已退了大半。他第一次见帝君不束发时的模样,虽在小小的铜镜里,可黎柯就是觉得,好像刚才那股酒意又上来了似的,人已然微醺。“怎么了?可有什么异常?”九濡见他只愣愣得看着自己,却不讲话,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这才正坐起来问他。如瀑般的黑发随着九濡的动作铺撒下来,衬着雪白的寝衣和寝衣下那截细长的脖颈,黎柯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有一把火烧了起来,那火先燎着了他双颊,又顺着皮肤一路向下,直到九濡再次出声叫他,他才如梦般清醒过来。暗自庆幸这铜镜并不能照见他全身,只露出一张脸来,在微黄得铜镜中也看不出他脸红。“我刚刚回来时遇见个奇怪得宫人,他并不是人族,只是维持了人族的幻象,被我不小心踩了脚才露出端倪。”说到正事倒是转移了不少注意力,那股邪火也渐渐熄灭了。“只是能在我面前维持幻象得人不多,皇宫得护 法大阵也未曾启动,说明他修为并不怎样。”九濡并不知黎柯这一番心思,听了他的话,倒也正色起来,又回想到当初入境时弥漫在入口处得那些死气,“你莫要轻举妄动,只暗中观察就好,看来那宫人有高人相助。”“我也这样想,只是不知那暗处得高人到底是何人,将我算计进去又是何意,我记得我私交还是不错的,并未结什么仇怨。”黎柯一只手里把玩着帝君给他的玉丸,只并不叫他瞧见,也斜靠在床头与帝君说话。“不结仇就不会被惦记了?你这南仙帝何时做得如此天真了。”九濡也不再正坐着,二人都歪斜着对着铜镜说话。“帝君教训得是,大抵还是一些人的私欲吧,且慢慢看吧,总会露出马脚的。”二人又说了些闲话黎柯才磨磨蹭蹭得与帝君道别,约定明晚再见。切断了话门九濡躺在床上,微闭着双眼,之前那次醉酒虽然他并未在黎柯面前表现出来,可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样了。黎柯在时还好,若他不在,九濡便总是不自觉得想到他,也并不是觉得自己多么想见到他,只是拿起一本书时会想到黎柯见了这书会说什么,端起一杯茶时又会想到黎柯好像不爱喝这个口味得茶水······这种情况发生得多了,九濡便无意识得当作自然,直到那次醉酒之后,他泡过冷水回来再睡下时,又做起了许久不曾出现得梦。神本无梦,上次做梦时他已然预见到自己将会在未来得某个时刻应劫羽化,那时他无牵无挂,想着即便羽化也只是他完成了自己应世而生的责任,自然而然得消弭于天地间罢了。可当下他再次从纷乱得睡梦中醒来时,首先想到得却是,若自己羽化了,黎柯会怎么样。这个问题出现得有些突兀,九濡不明白这问题的出处,自然不懂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好像对羽化这事生了排斥的心思,只是转念一想,无论排斥与否他都是要羽化的,那他又何必纠结于此时的顾虑。九濡无法对自己目前的心境得出明确得结论,只能将这事放下,幸而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并不耽误他做其他事。第二日一早黎柯刚刚起床便有宫人前来传话,说是族长将每年对梦蝶族圣地的巡视任务指派给了二公主,正好让二公主带着他一同前去,一来是为了让他熟悉皇族事务,二来也是给他俩创造独处的机会。黎柯一直催动着歌吾那的那只小虫观察着三公主,并未见什么异常,只是当她的宫人与她讲二公主的事时,黎柯总能看见她脸上瞬息即逝的嫉恨。下午黎柯先去歌浅宫中等候,二人一起乘车出发,这便是皇族的排场了,明明用些法力,眨眼间就能到的地方,非要拿出些皇家的仪派来,乘车而行。黎柯甚少见歌浅开口说话,只是二人之间的气氛总不能一直冷着,只能主动与她讲话。黎柯没有多少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讲话的经验,以往接触的女性也不过是他下属的女将、女官,相处时的模式自然和名义上的未婚妻是不一样的。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对方爱听,只捡着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旁敲侧击。言谈之间黎柯觉得歌浅并不像她妹妹对她这个姐姐有两幅嘴脸,每每说到自己的妹妹,歌浅脸上的表情总会比别的时候生动些,流露出来的喜爱也并不像是装的。黎柯又问她可曾出过这细水沧海境,她只摇了摇头,并未说话,黎柯就不再问她。好在梦蝶族圣地距离皇宫并不太远,黎柯再也找不出话题来说时,圣地总算是到了。黎柯吃过不少烈婆果,烈婆树却是第一次见,这圣地之中种了上百亩的烈婆树。黎柯不再怪烈婆果难吃,这烈婆树才是真难看。每棵树都长得歪歪扭扭,树身之上还有数不清的人脸,每张脸都是张嘴惨嚎的模样,也不知这梦蝶族是缘何将烈婆树奉为神树的。 第21章 黎柯早把歌浅和歌吾的态度看在眼里,歌浅是要任他自生自灭,歌吾则是包藏了祸心,不知与谁暗地里计划着要他的命。族长是否知晓她这两个女儿暗地里的小动作黎柯并不清楚,不过看样子是要听之任之,看来他是要好好和这一家三口周旋周旋了。“既然黎先生坚持自己与此事无关,那就委屈黎先生在僻静得地方住几天,待查明了真相再行定夺。”族长眼见这事再说下去就是扯皮,这才挥了挥手让人先将黎柯带下去,因他现在还未定罪,前来押他得兵士并不冒犯他,只前后左右将他围了向外走去。还未走到大殿门口,突得从廊柱后面冒出一个侍卫打扮的人,那人二话不说舞动自己手里的长刀便往黎柯身上砍去。黎柯久经沙场,这么点小小的变故还不至于乱了阵脚,他还记得自己现在仍背着梦蝶族人的壳子,闪转腾挪之间用得都是之前帝君提点过他的梦蝶族仙法。刚刚押解他时颇为上心的四个侍卫这时却能厚着脸皮作壁上观了,四个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要给他俩腾出更多地方来似的。对方的攻击极为猛烈,梦蝶族人的武力值黎柯心里清楚,这样的高手即便放在外镜,虽然比他差了不少,可也将是数一数二的名人,他倒不知道梦蝶族何时还出了如此厉害的人物。那人虽也披着梦蝶族人的外皮,使得是假模假样的梦蝶族仙法,可就连黎柯这个外行都看出来,比黎柯自己使得都假。黎柯早就看出来了,那人并不急于取他性命,或者,那人知道以自己的本事根本不能耐他何,只能让自己的攻击尽可能的刁钻古怪,好惹得他露出马脚。黎柯挺生气,这人也太缺德了些,专攻他下三路,果然下三滥找的刺客也是下三滥。他早就不耐烦再与他们遮遮掩掩得玩猜谜游戏,干脆借着这人刺探他的机会,露个把柄给他们,且看他们如何折腾。梦蝶族的仙法他使着本来就不顺手,做什么都要先撒一把蝶粉才算应景,黎柯又对蝶粉过敏似的,一边撒一边打喷嚏,也是一场奇观。他估摸着自己袋子里那些蝶粉也快要撒完了,干脆扯出自己的积云剑,自然不能用积云剑本来的样子,免得被人看出来他是南仙帝,他将积云剑变幻了个普通佩剑的模样,只歪斜着挑出一个剑花便将那人的攻势尽皆阻挡了,又顺势将积云剑在手中转了个圈,便将剑尖稳当得停在了那人喉咙口,未待黎柯再往前送一送的时候,殿上传来族长细长得尖叫声,“哪里来得小贼,竟敢冒充我梦蝶族人,来人,速速拿下!”说着族长已然捏了个法决,启动了皇宫之中得护 法大阵,顿时黎柯便觉得有万钧得压力当头袭来。九濡本以为怜儿来时怎么也到了后半晌,未想到他饭后刚想躺下小憩一会儿就有人叩门,“仙君,是我。”怜儿得声音也不再是原先刻意伪装得羞怯娇脆,他可能正在变声期,声音暗哑,不过九濡听着还是这样的声音更舒心一些。九濡给他来了门让他进来,笑着道:“并不是什么着急得事,你怎还跑得一头的汗,可吃了午饭了。”“仙君需要我,是我的荣幸,我怕仙君久等,吃了饭就赶快过来了。仙君我现在不叫怜儿了,已经用回原来的名字,我叫平承,冯平承。”“冯平承,很好的名字,喝口水吧。”九濡看见他眼里那热切得光,正在倒茶的手顿了顿,好像黎柯也常常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九濡等他喝了水,又着人给他上些可口的点心,才淡淡得嘱咐他在屋里等他一下,自己去外面找梧桐树摘叶子。回来之后九濡先让平承静坐,闭目调息,随后将手中得梧桐树叶折成三角形状悬浮于他头顶,催动神力顺着法决灌注于平承身体。片刻之后,九濡让他睁开眼睛,将他看到得东西描述给他听。冯平承还是第一次见识仙法这东西,身上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屁股底下轻飘飘的,好像落不到实处似的。他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的还是站在他面前的俊秀仙君,用力眨了眨眼,再看,突得一下将他拽入了无边黑暗似的。漫山遍野都是熊熊得烈火,冯平承睁大了眼睛大口呼吸,感觉自己吸入肺腑中的也是那些灼热得火焰。那火焰太烫了,烫的他直想将自己的胸膛剖开,可还未等他抬起手来抓挠自己滚烫的胸口,那股火焰又如泄洪一般,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看时就是满地得焦土,焦土之下不时冒出被烧得焦黑的尸骨,看不出是人还是别的动物。九濡一直注意着冯平承的反应,见他从一开始得愣怔到满脸惊恐和下意识得想要挣扎的表现,担心他是与肥遗产生了共情。人类的躯壳脆弱,九濡怕他被这种乍一连接就接收到什么危险的信息,对他自身产生影响,正要切断连接时,却又看着冯平承的表情平静了下来。“先是一片大火,很热,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这火熄灭得很快,可并没有下雨,火就消失了,地上很多被烧焦的尸体,不太像人,看着好像是鸡或者鸭子之类的,可这些鸡鸭,有点大啊。”冯平承还处在连接之中,一边看,一边将自己看到的东西描述出来。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八章 17 大火倒是挺符合肥遗的性格,只是突然消失得大火,这却有些不太正常,即便是肥遗吐出的业火,也是无法霎时间退得一干二净的。还有怪异得大型鸡鸭尸体,九濡拧紧了眉头,肥遗所在之处竟是自己也不曾知晓的奇怪之处吗。九濡怕肥遗再吐业火,伤到冯平承根基,利落得切断了连接。冯平承才在那处待了一小会儿已经出了一身大汗,回来之后连灌了好几杯茶水才缓解了身体内的那股焦渴劲儿。“仙君可是要找人?”冯平承是个机灵孩子,九濡的一番作为他都看在眼里,猜他就是在找人。“是,跟着我的小畜生跑丢了,哪里也找不到,正好你俩在各自族中的年岁算起来还算相仿,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辛苦你了,身体可有什么不适?”九濡心里还想着肥遗的奇怪境地,他心里有诸多猜测,估摸着最有可能性的是,连接时肥遗正在做梦。肥遗怕鸡,连同和鸡是近亲的一众扁毛的都记恨上了,这诡异出现又骤然消失的大火也就只在梦里才符合逻辑,况且还有一地烧焦的巨型鸡鸭尸体。“无妨的,乍一看见那一片火有些害怕,不过热意扑过来好像并不是真的,只是吓唬人的而已,咱们再试一次吧。”冯平承的话印证了九濡的猜想,肥遗这小子,都这个时辰了,还在做梦。“再等一会儿吧,等他睡醒了,省得以后让他知道了我让人偷窥他做梦又来闹我。”却说黎柯这边,不用再束手束脚得扮演梦蝶族人,引得族长及其他人大惊,歌吾早就知道他身份,此时正是有备而来,很快便有几个高手上殿。这时护 法大阵一开,万钧压力全落在黎柯身上。黎柯等得就是这个时候,他早年间对帝君生平履历多有研究,知道帝君设阵一直灵活变通,研究得多了也成了做阵的一把好手,来之前帝君也将此阵各种机巧都与他详细讲解过。他根据这个护 法大阵西北处的一个法门,事先在积云剑上设置了一个精巧的五行分灵阵,护 法大阵一开必将吸引周遭灵气攻向受阵之人,而这个小巧的化云阵所起的作用便是将这些灵气积攒转化,进而为他所用。他吃了这么长时间的烈婆果,修为只恢复到五成多便止步不前,黎柯体会了许久,他经脉已然修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宽阔海量,只是功力仍是上不去,烈婆果已然无法满足其日益增多得灵气需求,如今正好借着护 法大阵的帮助,一举冲破壁垒。黎柯一把积云剑早已使得出神入化,等闲人近不得身,歌吾倒是下了真功夫,攻上来得都是格斗中得好手。黎柯得剑法讲究得是实用性,没有什么装饰性的花哨动作,一切只以击败敌人为目的。围攻他得几个人貌似事先有过练习,配合得颇为默契,几人得攻势化为一张细密得大网将黎柯笼罩其中,眼看着黎柯就要败下阵来,命丧黄泉。可黎柯是从千百场战役中走出来得老手,又是注重实效得攻击者,自然不怵他们的小伎俩。他一边灌注内力于五行分灵阵,吸收消化突兀而至得各种能量,一边以大开大合之势迎上对面而来得攻击。纵使这几人早就对黎柯得本事有所了解,可当他们真正面对这位从无败绩得战神之时,胆怯不可避免得从阴暗得角落爬升出来。黎柯并不给他们后退自保得机会。虽然此刻五行分灵阵带给他的灵气正汹涌磅礴般涌入他经脉之内,致使他正承受着刮骨伐皮般的剧痛,但这丝毫减弱他强劲的攻势。殿上族长紧盯着下方站作一团的几人,正要出声再叫禁卫军前来护驾,不想身边的三公主歌吾却当先喊了一声:“二姐你要做什么?快住手,来人,护驾!二公主勾结新科驸马亦欲行刺,护驾!”众人都被黎柯吸引着注意力,歌吾这一声乍一喊出来,诸人这才转眼去看歌浅,只见歌浅确实正从大殿台阶之下往上走,手里提着一把不知从哪而来的尖刀。大批禁卫军蜂拥而入,将一脸愣怔得歌浅围在中间,殿上族长看见自己寄予厚望得女儿手握尖刀向她这边行来也是一脸惊恐惶惶。歌吾调遣而来的禁卫军目标不仅仅是一个歌浅,黎柯这边也被围得水泄不通,黎柯抽了个格挡回击的空子看向站在台阶之上难掩得色的歌吾,心内暗叹了一口气,又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而生的一出姐妹阋于墙的狗血戏码。族长虽然没有立时接受歌浅犯上谋乱一事,可也被这乱糟糟得大殿唬住了心神,歌吾趁机召上来几个人高马大的禁卫军护送族长回去内廷,只说这里有她。族长原先觉得二女儿稳重温和是继承大任的好料子,三女儿活泼跳脱,有她姐姐在,护她一世长安就是最好的结局,直到此时,她才晓得原来自己曾以为仍是小孩心性的小女儿已然长成了个稳妥机灵的大人。不同于歌吾自小成长于族长膝下,歌浅小时候是在圣地中长大的,她日夜接受圣泉滋养,又有烈婆果为她筑基护航,修为自不是一般梦蝶族人可比。如今大难临头,尚且顾不上为站在台阶之上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妹妹所行之事悲伤,凝起全部心神抵抗周遭禁卫军的进攻。五行分灵阵效果显著,黎柯周身因为灵气汇聚灌入竟隐隐显出一个淡金色光晕,周围的人被这丰沛得灵气阻挡在外,一时之间无法近身。黎柯正承受着比服用烈婆果时更加艰难痛苦的过程,帝君留在他身上的护身晶罩许是感应到他此时心神不稳、神府动荡,“嘭”得一声支撑开来,将他笼罩其中。黎柯不晓得帝君留给他的护身晶罩竟然还有安抚灵气、调节平衡的效果,晶罩撑开之后黎柯感觉先前狂暴肆虐而来的灵气经过晶罩的过滤之后变成了涓涓细流缓缓流入他经脉之中,滋养六腑、提升修为,再没有刚才抽筋拨骨般得剧痛。“轰”得一声,围绕在黎柯身边得灵气爆开,几个离得近的人受到灵气波及,直接被掀飞了出去。黎柯缓缓悬浮于大殿之上,将自己强大的神识扩散出去,殿上还有几个未来得及撤离的文官在南仙帝霸道强横的神识威压之下,一时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其他人包括歌浅和歌吾在内也都只是苦苦支撑。黎柯经此一劫,倒是因祸得福,借着被护 法大阵汇聚而起的灵气恢复了自身修为,甚至在经过天劫洗髓炼骨之后,修为更上一层。还未等黎柯再有动作,一直隐在暗处的话门此时却开了,刚才护身晶罩撑开时黎柯就有了回去的心,晶罩一开帝君定会有所察觉,果然,帝君紧皱着眉头的脸出现在铜镜之中。“发生了何事?”“无事,这便回去了,帝君稍侯。”黎柯将铜镜转了个面,让帝君看了看这一片狼藉的大殿,随后飞身而起,拎起已至强弩之末的歌浅,掐了个诀便走了,徒留下在仙帝神识威压之下解放出来的众人一脸惊恐得呆在原地。之前做邓齐时,半点神力都使不得,好容易不再做邓齐,又被天雷劈得法力尽失,黎柯颓了许久,今天终于算是畅快吐了一口浊气。黎柯回来不过眨眼间得功夫,九濡这边话门还没关,黎柯便带着歌浅回来了。感受到黎柯那边有异的时候,九濡正在建立肥遗与冯平承的第二次连接,黎柯回来时,术法还未成。九濡看了看他带回来的歌浅,示意他先将人安顿好,便继续掐诀施术。黎柯给歌浅施了昏睡诀,将她扔在他们二人都不常坐得一把椅子上便开始打量正端坐于榻上得冯平承。他竟不知道帝君在这里竟还认识了一个小孩,小孩长得倒是听俊,就是五官细致了些,不如自己大气。帝君施术,黎柯不便打扰,不过也能瞧出一些门路,他便坐在一边等着。肥遗这次总算没有再睡觉,冯平承睁开眼时所见是个略显黑暗的山洞,洞内潮湿闷热,只生了几只火把照明。肥遗许是刚刚睡醒,打了几个舒畅得哈欠,起身在山洞中转悠。洞不小,肥遗持着火把七转八转,拐了好几个弯,才在一处三丈多宽得山洞处停下,慢慢走了进去。 第23章 九濡与金猊兽战斗正酣,怕自己动静太大,将这深洞鼓捣塌了,届时黎柯还算好的,开着护身晶罩好歹砸不死,妙意却难说了。为此,九濡边站边退,一直引着金猊兽到了半空之中才敢放手施为。黎柯追出深洞时正见帝君迎着金猊兽头上细长的尖角撞上去,手中的毕合剑光芒正盛。黎柯被帝君这拼死的架势吓得神魂都要飞出体外,一颗心跟被什么东西攥着似的,全身得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上。他连云都顾不上用了,短短几十米得距离直接用瞬移术过去,正挡在九濡前面。九濡不查他突然过来,毕合剑剑气四射来不及收回,只能将将在半途中挽了弯,向斜下方刺去。这本是他拿下金猊兽最后一击,是以有些冒险,若没什么急事,他便拿出耐心来与这凶兽战上几天,毫发无伤得结果了它也不在话下。可现在妙意情况不明,黎柯又骤然入定,九濡实在没有时间与金猊兽周旋,只能用了这折中得法子,拼着受些小伤,也好尽快结束。黎柯并不知他心中得衡量,还以为是帝君战力不逮,被金猊兽压制住了,眼见帝君即将受伤拼死也要护过来。金猊兽已至强弩之末,刚才它是存了必死的心思,也要在九濡身上留下些印记,如今黎柯突然而至,它一时杀红了眼,头上的尖角去势不减,直直得冲着黎柯撞了过去。九濡虽然在最后一刻扭转了毕合剑的方向,却无法阻止金猊兽的攻击,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将黎柯往旁侧拉了一把,却还是未能将黎柯整个人从战心中央拉出来。黎柯只觉自己右肩剧痛,似是被一把炽热的火扦子贯穿了个透够,一股焦糊味扑鼻而来。九濡知道金猊兽的本事,它头上这角不仅仅只是攻人的利器,更能从其体内催动混沌之气化为剧毒,若扎在自己身上还好,他本身就有运化混沌之气的能力,可黎柯不同,若扎在他身上久了,将其生化了可能都有。未敢再多犹豫,九濡反手将黎柯从那尖角上扯下来,单手持着毕合剑,往斜上方挑了过去,金猊兽一时躲避不及,毕合剑从其下颌插入,直至其天灵盖而出。金猊兽下颚被贯穿,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直直坠了下去。九濡一只手揽着黎柯,未能及时抽回毕合剑,只能急急跟着摔落的金猊兽向下而去。黎柯中了金猊兽体内剧毒,脸色已然发青,嘴唇的血色也褪了个干干净净,好在中毒并不深,尚能撑住一丝神息。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周身火烧一般剧痛,一会儿又如坠冰窟,冻的浑身上下的骨头缝都在冒寒气。火烧之痛黎柯早已受过许多次,尚可忍受,倒是这苦寒之痛先前没什么经验,此时便觉十分难捱。即便如此他也仍紧咬着牙关也,硬抗着没喊出一声来。九濡需得趁着金猊兽未死的时候尽早将其妖丹剖出,给黎柯服下,方能解其所中的剧毒。他就着下降的冲势将黎柯甩在洞壁的一处松软土地上之后便箭一般冲着金猊兽而去,召回毕合剑幻化成一把短剑,九濡劈手挑开金猊兽肚腹,探手进去摸索了一阵子,在金猊兽细微的惨号声中摸索到它内丹扯了出来。黎柯正被冰火二重剧痛折磨着,神识都不太清楚了,只觉得好似一股轻灵得温泉顺着自己右肩的伤口游转进去,将伤口处的灼热和冰寒都荡涤了。又有一枚混着血腥味道的丹丸被人塞入口中,还未等他品出什么滋味便化了。开始还是正常的,可等那丹丸化尽之后,黎柯却觉得周身的血液都置身于滚火之上,眨眼间就要沸腾起来。九濡眼见他被金猊兽内丹灼得霎时间便面皮通红,嘴唇迅速因焦渴而皲裂爆皮,知道这是金猊兽火性内丹所致。他并指化剑在自己腕间一划,将伤口放在黎柯嘴边。黎柯早已神志不清,如今得了清凉甘爽的液体滋润焦渴的身体,正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痛快得吸吮畅饮起来。九濡化生于上古灵海之中,身体内蕴含着世间最最精华的水灵之气,其血液正好可解了金猊兽内丹给黎柯带来的这股火热焦灼。如今九濡还是一阵后怕,若此时不是自己在这里,这人便要被金猊兽尖角上的剧毒折磨至自爆而亡了。可若不是因为自己,这人也不会贸然冲上来,一切皆因自己而起,却累得这人又平白受了一番苦痛折磨。黎柯好不容易从苦痛中解救出来,浑身精力耗尽,睁眼见帝君模糊的影子仍在自己面前,知他无碍之后再也扛不住困意的纠缠,就此昏睡过去。九濡见他呼吸面色都如常,知道是过了这一道坎儿也便放下心来,他取出帕子将黎柯脸上的血擦干净,顺手用那帕子将自己腕间的伤口裹了,起身去寻妙意。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一章 20 赤炎金猊兽已死,被帝君开膛破肚的尸体横亘在那,因失了内丹,不多时已有腐败之象。黎柯还未清醒,九濡只能在他周围画了个小阵法,孤身去寻妙意。没有赤炎金猊兽的障眼法,九濡放开神识一探便知妙意和肥遗所在。他顺着蜿蜒的山洞走进去,约莫走了半刻钟才找到肥遗。肥遗坐在山洞内的一块大石头上,正晃荡着两只小脚丫唱歌,肥遗的歌声,九濡实在无法恭维,他多次劝诫过他不要随意在人前唱歌,可现在四处里没有别人在,只有他自己备受荼毒。“莫再唱了小肥,我找到你了。”还未转进洞中,九濡便开口提醒他,以防自己进去了,魔音穿耳。“啊,帝君,我想您了,您怎么才来啊,妙意都快睡成个傻子了。小肥也是,整天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待着,妙意又睡觉,都没人陪我玩。”肥遗早就听见外面金猊兽咆哮震动,知道许是帝君来救他们,乍听见九濡的声音,自是喜上眉梢。“小肥受苦了,我这便带你们出去,先去找妙意吧。”肥遗已然攀上九濡大腿,他伸出双手向上举着,九濡便弯下腰来将他抱在怀里,这孩子明明都该是十几岁大的模样了,还老是恶趣味得装成四五岁的样子,愿意让他抱着,也不知到底谁才是谁的坐骑。“是,帝君这边走。”肥遗许久没见帝君,又被关在这么个孤独寂寞的地方这么长时间,如今又被帝君抱在怀里,委屈得差点掉出几颗晶莹剔透的泪蛋蛋。他将额头抵在帝君脖颈之间磨蹭了一会儿才伸出一根手指头,给帝君指明了方向。九濡一只手托着肥遗,空出一只手拧了拧他脸蛋,走过几个弯才到了关着妙意的山洞。怪道肥遗没办法救出妙意,妙意此时悬在半空中人事不知,睡得口角流涎,周身还有梦蝶族仙法禁制,九濡稍一碰触那禁制便有一条金丝穿过来直直穿入妙意手掌。妙意睡梦之中也能感觉到疼痛,金线穿掌而过,妙意闭着眼痛哼一声,眉头也皱了起来。九濡不敢妄动,他将肥遗放在地上,站在妙意头顶研究这阵法。他早就将梦蝶族仙法研究透彻,此时也未耗费多大心神便想通了其中关节。神力注入围绕在妙意身边的金丝中,挑开几个关键节点之后九濡伸手托住妙意,将他慢慢放了下来。妙意此时还未清醒,脸色看着却比以往好了不少,九濡让肥遗现出原身负着他一同往外走。肥遗驮着九濡一路走一路与帝君闲聊,讲得都是他如何如何发现妙意失踪,又如何如何追着那妖女到了此境入口,九濡微翘着嘴角听着,不时还夸一夸肥遗。肥遗正说到自己是怎样勇猛善战得与那妖女斗法时,两颗头都忍不住自得,左右摇晃着。晃着晃着却见刚刚还好好走在身前的帝君突得便消失在原地,肥遗以为自己又被帝君丢下,扯着嗓子喊他,回想起之前无聊憋闷的生活,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九濡一脸阴沉得站在刚刚黎柯所在的那处松软土地,此时黎柯已然不知所踪。他冷冷清清得活了几十万年,这是第一次,一股不可自控得怒意由心而生,直冲得他面上不自觉浮起一丝冷笑。九濡轻轻捻了捻手指,将仍在外头云上的冯平承挪来一并放在肥遗背上,嘱咐他将二人送到半空之中。帝君一直是清冷的性格,这么多年以来肥遗从未在帝君身上看到过大悲大喜大怒等极端情绪。仿佛岁月这把磨人的钝刀早已将九濡灵魂中的棱角一一砍去,只留下个冷心冷性的壳子还活在这世上,而今帝君雷霆一怒,却也比以往多了不少人气。刚才挪动冯平承的时候歌浅便不见了踪影,九濡虽然怒火正盛,可到底是将冷静克制隽刻入了骨髓的人,很快便平静下来。他安顿好肥遗诸人之后便动身追击,歌浅修为不高,又带着黎柯,还未走出海岛两千里便被帝君截了下来。本来黎柯给歌浅下的昏睡决非解不得开,可九濡和黎柯都不知道,当日殿上众人对黎柯发难所用得那神器失踪的借口,其实也并不尽然是借口。神器的确失踪了,一直在歌浅这里。当初她出镜去寻妙意,本想趁其不备一杀了之,可她假意受伤被妙意带回仙府以后竟发现妙意仍留着齐永康的扇子,一时惆怅心软便将妙意带了回来。她并不知道妙意与帝君的关系,只以为他就是个无名无姓的小散仙,就将妙意藏在自己后殿。无奈肥遗闹得太凶,被歌吾发现了端倪,她对自己的妹妹没什么防备心,便将什么都与歌吾说了。还是歌吾提点她将妙意藏在此处,盗用圣泉法器以每月为赤焰金猊兽供养烈婆果林的火灵之气为条件,让赤焰金猊兽为她看守二人。歌浅之所以能这么快醒来也是因为随身携带了圣泉法器,因缘际会之下早早醒来,往下一看正是她藏匿妙意、肥遗的海岛,她心内一空,又见赤焰金猊兽尸体横于洞底,知道事情已然暴露,索性抓了黎柯,也好对来人有个挟制。歌浅双目赤红,精致的妆容早就被淋漓得泪水染得一塌糊涂。此时她还未晓得站在她身前的这位冷面仙君乃是曾经的天地之主,神帝九濡。“是你救了妙意那贼人是不是?他作恶多端,你将妙意还我,我就把黎木还给你。”歌浅在帝君神识压制之下话音中还带着哭腔,却仍紧咬着牙关,手持一柄短剑指在仍昏睡着的黎柯颈间。九濡皱了皱眉头,他铁腕执政几十万年,悍匪、凶兽、魔头遇到过不少,这还未动手便哭得如此凄惨的倒是头一遭。亲妹的背叛和计划的落空让歌浅心里一片兵荒马乱,神识又在帝君刻意压制之下,持剑的手颤抖着在黎柯脖子上留下了几道血痕,九濡怕她还没等自己动手就将黎柯脖子捅个对穿,只能稍稍放松对她的压制。还没等九濡与她说几句话,九濡便察觉到就有大批梦蝶族兵将往这边而来。歌浅与歌吾之间的事他只偶尔听黎柯讲过一两句,内情知道不多,倒是对歌吾印象挺深,这女娃野心颇大,勾结外人算计着自己的姐姐,还一并将黎柯和自己也算计了进去。只是不知她是否有这个能耐,算计得成。歌吾之前以为黎柯修为尽失,自己有贵人相助,她在此境之内神不知鬼不觉得使些手段将他杀了,再栽在自己那天真的二姐身上,端的是个两全其美的好计策。先前那贵人只说黎柯无意间入境,才会有这等好事落在她头上,那正站在歌浅身前,长身玉立一脸肃容的褐衣仙君又是哪位?九濡刚一发现歌吾带人赶来就收了神识,此时在歌吾看来九濡就是个普通的梦蝶族人,只是长得更好看些罢了。“二姐,母后令你速速归还圣器,仍可保留你皇族身份,若你执迷不悟,就不要怪妹妹出手无情了。”歌吾并未将九濡放在眼里,说话还是只对着歌浅。歌浅见了这自小由她呵护着长大的妹妹如此算计她,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早已是怒极攻心、五内俱焚。“歌吾,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不答应,你想要那皇位,告诉我便是,何苦要这样陷害于我?”“二姐这话错了,是你自己私自出境在先,又盗用法器,置众族人安危于不顾,怎的却要将罪责都怪在我头上,还不乖乖束手就擒,真等着妹妹着人来拿你吗?这新科驸马又是怎么了?莫不是他帮你偷盗的法器,你却将他挟在剑下又是为何?这位仙君又是哪里来的?也是被你勾引了来帮你制服你那情敌的吗?”“你问我,我还要问你,你以为自己攀附上了外界的权贵,那你又知不知道没有天上平白掉馅饼的道理?”九濡懒得听她们你来我往的斗嘴,又见歌浅话里话外暗指自己,索性抬了抬手,放出威压,先将歌吾身后一干兵将都压制得七零八落从云上掉下去,又化出一股捆仙索将心气颇大的歌吾绑了,才回转过身来看着歌浅。“我不管你与妙意之前有什么恩怨,只等着他醒了与你当面对质就是。现在你把黎柯放下,我带你回去,你们皇族里的事自会给你个公道,若再伤黎柯半分,我便将你和你妹妹一同捆了,届时要承罪的,可就是你们整个梦蝶族了。” 第25章 黎柯当日横扫大殿,与歌浅一同潜逃,族长在殿上受了好一番惊吓,歌吾借着族长养病得接口已然将人软禁了。黎柯将歌吾扔在族长面前时,族长刚喝了安神汤迷迷糊糊得要睡下。“歌兰,你可知罪?”为了方便行事,黎柯幻化回了上次来细水沧海境时用过得那副面孔,又召唤出积云剑,如此当头一声大喝,顿时将族长因安神汤而起得一堆瞌睡虫惊走了个七七八八。族长许久没听见别人指名道姓得叫她,猛一抬头却见南极虹始大帝冷着一张脸孔怒视着她,不自觉得便站起身来,委身见礼。“臣见过仙帝陛下,不知仙帝陛下大驾未能远迎,臣知罪。”黎柯歪了歪一边嘴角,这歌兰还是以往得老样子,小聪明不少,避重就轻得本事也不少。“受不起你这个礼,你且看看这个。”黎柯大摇大摆得坐在正座之上,捻了捻手指将这段时间以来无论以何种方式获得的歌吾勾结外人谋害自己的各种影像给殿中的几个人看了。歌吾被捆得结结实实,倒卧在地上,见了这些,睚眦俱裂,她声嘶力竭得喊道:“我没有,他陷害我,他是黎木,是他和歌浅勾结偷了圣泉法器,是他陷害我得,歌浅,你说,是不是你偷了法器!”歌浅并不知道自己的新科驸马就是盛名已久得南仙帝,又见了歌吾歇斯底里的狰狞面孔和母后隐隐已现老态的脸,顿时悲从中来,竟什么都不说,跪坐在原地,放声大哭起来。“证据确凿还要狡辩,一味攀咬他人,实在可恶,朕便先料理了你。”言罢黎柯并起二指直指向歌吾,歌兰素知这位南仙帝手段强硬不留余地,以为黎柯这是要取了歌吾性命,连忙紧跑了几步,扑到黎柯身前,“陛下,她还是个孩子,是我教导不利,饶她一次吧,陛下。”黎柯哪里管歌兰哭叫,默念了几句口诀便听得地上歌吾惨嚎一声,软倒在地再没了声息。歌兰见了也哭喊着扑过去看歌吾情形,上下检查了一番,见她只是被废去仙法,并无性命之忧才渐渐停止了哭叫。“歌吾得事暂且放一放,歌浅,你私自出境劫持扣押在册仙人,可知罪?”座上的黎柯变了个端方稳重的模样,就连声音里都透着万钧的压力似的,歌浅跪在地上,看着生死不知的妹妹和惊慌失措的母亲,再没有了当时筹谋劫持妙意时不顾一切的愤慨。歌浅腔子里那一股气突得就散了,她深深得叩了下去,“臣知罪,但母后对此事一无所知,臣愿一力承担罪责,只求陛下不要降罪于母后。”歌兰正跪坐在歌吾身边,仍细细察看她情况,听了歌浅一句话,如梦初醒般看过去。歌浅自小没有养在她身边,祭司曾言其命格奇特,放在父母身边养大恐对家族无益,她便将她送去了圣地由宫人教养着长大,尽管成年之后歌浅归来,可再歌兰心里总觉得和这个女儿远了一些,不如亲自养大得小女儿亲近。如今小女儿犯下大错连自己都算计了进去,倒是这个一直有些疏远得大女儿还记得她这个母后。“待朕问过妙意仙人,查清此事原委之后再行定夺。歌兰,朕着你将歌吾关押于细水沧海境西北苗牵塔,非死不得出,你可有疑义?”“多谢陛下慈悲,臣绝不妄私。”尽管歌吾手段下作,蒙骗母上,陷害亲姐,可哪个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得肉,歌兰对这个结果已然是万分庆幸。黎柯虽然还想再审一审歌吾,到底她身后那人是何方神圣,可是能不知不觉将自己和帝君都算计进去得,也不会是轻易能被审出来得角色,等他帮着帝君将妙意得事处理清楚再去审问她也来得及。歌浅叩别了歌兰跟着黎柯往外走,此时已是仲夏季节,天气燥热难当,对仙人们倒是没什么影响,可四处的蝉鸣也惹得人心烦意乱。歌浅之前从未正眼打量过走在前面的那人,也不知道他这时的样子是他本来的模样还是以前自己所见的那样。她对齐永康用情至深,齐永康死后,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似的再没起过波澜,而今夜,她却在这纷乱的事务中见识到了情爱之外的珍贵之物,例如家、国。黎柯不知道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因为今夜的诸多事务和他指点定夺时的气度而成熟了自己的心性,他现在满心里都是再见到帝君的迫切。自他于帝君剑招之中有所得之后,他便觉得自己与帝君之间有了更多的联系,心里很是美滋滋了一番。因着回去时已是深夜,黎柯也不知道帝君是否已经睡下,怕自己贸然过去打扰了帝君休息。他只详细问了店家帝君回来之后对众人的安置情况,知道帝君仍是自己住一间,妙意和冯平承都与帝君住得挺远,心里便轻松了不少。歌浅还待罪,黎柯吩咐店家给她单独得一间房,又在那房中设了禁制才回去自己房间休息。不料黎柯刚刚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下今日被赤焰金猊兽刺中时损毁了得衣服就听见帝君特有得敲门时。帝君好似什么时候都不急不慌得,就连敲门也是敲一下停两下,再敲一下,黎柯一听便知是帝君。黎柯怕自己开门慢了帝君以为他已经睡下再走了,慌忙穿了件里衣就去开门。九濡本是打算睡了的,他见黎柯夜深了还不回来,以为他要到明日方归。听到他动静知道他回来,又惦记着他右肩上的伤处,想着黎柯连银钱都没有,更匡论伤药了,便从自己储物戒中寻了些上好的药来给他。黎柯那伤口之前被九濡蕴了神力修复过一番,已然不怎么觉得疼,只是伤口愈合需要时间,现在仍狰狞得外翻着一个大洞。他又不是个仔细计较得人,刚刚擦洗时扯动了伤口,现在正有鲜血洇透了雪白得里衣,看起来颇为吓人。“帝君这么晚了还没睡,快进来坐。”黎柯自己却不觉得什么,见了帝君仍是兴高采烈得样子。九濡把手里得托盘放在桌子上,黎柯又忙着去淘洗茶具,“不渴,不喝,坐这处理一下伤口。”他有点后悔让黎柯带着歌浅、歌吾等人回去,本以为他最起码会自己处理一下,没想到他根本没有在意。黎柯觉得帝君情绪好像不佳,偷偷斜眼瞧了他一下,见他正皱着眉头盯着自己右肩上的伤口,连忙放下手中的茶具乖乖坐在桌边等着。黎柯将一只袖子脱下来,露出右肩上的伤口,帝君擎着灯过去看。看了一会儿,可能时嫌烛光不太亮,便从自己储物戒中摸出一颗半掌大得明珠,凑近了瞧。九濡将那颗明珠悬在黎柯伤口上方,自取了干净棉布沾了些药液轻轻将伤口周边得血迹揩了去,只见那上口约莫有半指来宽,原先时贯通伤,只是当时九濡用神力将那大洞修复了不少,如今只剩了约莫一指长得深度。这一指来长的伤口已不是神力可复得了,需得自己慢慢将血肉长紧实了才行。九濡先用药液将伤口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又化了两颗上好得丹药塞进去,最后才用干净细软得棉布包裹好。帝君动作轻柔熟练,期间黎柯没怎么觉得疼,倒是他凑近了处理自己伤口时呼出的热气扫在自己皮肤上时,那处便像叫猫儿尾巴撩过一样,勾得黎柯从尾椎骨处开始蔓延至整个后背,都一阵一阵得悄悄战栗着。“清淤诀都不会用吗?”打好最后一个结,九濡才直起腰来,居高临下得问了他这么一句。黎柯正竭力控制着自己蓬勃了满心的思慕,冷不丁被帝君问了这么一句,竟以为帝君是要考校他功课,脱口便将清淤诀背了出来。“会背怎么都不知道自己止一下血?”这才是帝君情绪不佳的原因,黎柯心里又有些痒了。“我错了,我以为没事的,以后会注意的,帝君快坐。”黎柯深谙认错要快的道理,他将自己身上被血洇湿了的里衣脱下来,去到床边换衣服。九濡坐在那不知怎么的,竟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里了,先看了看桌上摆得茶具,虽然细瓷通透却也没什么好看的,又转过去看窗外的月······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四章 23 妙意一连睡了几个月,回来的第一夜便攥着帝君给他的扇子失了眠,他与帝君说得浅,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对齐永康避而不见得那段时间心内是如何难熬。他一度怀疑是自己先对齐永康动了情,才于日常相处中对他多加照拂,甚至便说是“勾引”二字也能算得上的。齐永康年少聪慧、性格温和,在妙意心里就是世间晴朗少年最最光风霁月的存在,若不是他,齐永康无论是否能于功名上收获一二,都会与世间大部分人一样,安宁顺遂得度过自己得一生。年少时或许会有憧憬报复、可做了神仙活了这么多年,妙意如今是真的觉得,那些一眼就能望到头得日子才是上天给予一个人最大得恩赐,可就是他将齐永康得那份岁月静好剥夺了。妙意睡不着索性不再躺着,他那些微末得仙力被歌浅折损得所剩无几,便是想翻个房顶到上面去看看月亮,也有些吃力,只能推开窗坐在窗沿上,要了壶酒,把酒问月、途解忧愁。细水沧海境的酒便是帝君也难扛,妙意高估了自己,以为这酸酸甜甜的果酒没什么大酒力,酒入愁肠更化作相思苦,不知不觉喝了不少。是以第二日一早九濡再见妙意时,他满身的酒气,眼中尽是红血丝,好歹人还算得上清醒。“我竟越来越瞧不上你了,被一个小姑娘抓了不说,如今还学会了借酒浇愁的窝囊法子,当初真该一道神雷将你劈下界去,重活一回也不知能不能长点出息。”九濡筷子里捻了一只小巧玲珑的包子,黎柯坐他身边还待他吃完再夹给他,不料帝君训完妙意又转给他一个略显凌厉的眼神,黎柯转了转眼睛,领会到了帝君的意思,他吃饱了。妙意耷拉着脑袋坐着,听见帝君训他,更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现如今仍厚着脸皮活着做神仙,简直千不该万不该,恨不得立时自爆了仙丹,虚化于世间才是正理。“吃饭,吃完饭去见歌浅,问清楚了事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九濡瞧不得他着蔫头耷拉脑的样子,看了就觉得心烦,索性放下筷子自去屋里等着。黎柯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妙意,他已大概知道妙意与齐永康之间的些许内情,见了妙意被情所困的样子没由来的想起自己一腔孤勇追随帝君历劫时的事情来,更加对妙意生了可怜之心。“仙君无需多烦忧,情之一字最是让人拿捏不透,仙君只需拿捏好自己的本心即可。”妙意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来看他,这位少年成名的仙帝于妙意印象中一直是酷厉强硬居多,此时坐在饭桌前温言细语得与他宽解心结,倒也是个细腻柔和得人物。“多谢陛下宽慰,是我自己唐突了,陛下称呼我妙意即可。”本来自己只是个无官无职的散仙,着实有些担不起仙帝陛下一句“仙君”。“那妙意仙君也不该称呼我为陛下,都是朋友,哪有什么仙帝、仙君。”帝君当先走了,黎柯食不知味,又与妙意说笑了几句便告辞要走。妙意看着那人走时有些雀跃的背影,突地觉得似乎他以往对黎柯的认知并不太正确,这个人也是有些活泼的。吃过早饭妙意恢复了些精神,他心里一直存着疑问,歌浅到底是因何记恨上自己的。黎柯解了歌浅房中的禁制,等着妙意和帝君过来再问她详情,歌浅见妙意进来仍是有些愤愤得看着他。九濡本不想参与这事,只是他见黎柯肩头的伤口看起来着实吓人,便想让他省省力气,是以一进了屋九濡便挑了个主位坐下,示意黎柯在一边看着即可。黎柯却未能体会帝君照拂他的一番好心,还以为是因着妙意的缘故帝君更加上心,直至坐下来都心里泛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醋意。歌浅待罪,此时见帝君落了座,便规规矩矩得跪在下首,等着帝君问话,对身边站着的妙意懒得再施舍一个眼神。“歌浅,现在你可将你私扣妙意的缘由细细讲来。”九濡说话的时候一直不疾不徐得,只是此时却多了些严肃问责的意味在里面,黎柯仿似借着此时的光景回望到了帝君执掌天下时的气魄,顿觉心里痒痒的。“是,臣曾于千年前出过一次境,那时偶遇了一人,名叫齐永康,那人于我有恩,臣也对此人暗生了情愫,只是此人却因对妙意相思成疾而亡。更为可恨的是,妙意那时已然成仙,却仍对齐永康不管不顾,帝君许会说,成了仙便成了另外一种存在,之前的人事再与他无关。可齐永康怎么办,他至死都在思念着妙意,为了能再见成仙之后的妙意一面,受妖人蛊惑,将自己灵魂生祭了却仍未得偿所愿。如今齐永康已然魂飞魄散,我又怎能不替他报这个仇,便是让妙意也一同死了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歌浅说到痛处声泪俱下,她通红得一双眼直逼着妙意,妙意听到齐永康受妖人蛊惑已至魂飞魄散时终是按捺不住,扑跪于她身前,“你说什么?他怎么会魂飞魄散,即便这一世死了,也会有来世,又怎会魂飞魄散?” 第27章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六章 25 开坛之前九濡便与妙意讲明了,此番做法只能勉强修复齐永康三魂七魄,只是乍一落成的魂魄还不稳,不能立时便放在新作的壳子里,需得在妙意识海中温养几年才行。正好也可借这几年得功夫,寻些上好得材料来给齐永康做身体。至于妙意,便需辛苦一些,其他倒罢了,只是骨血总不能用些死物,只能从妙意身上取,妙意对此自是无话,直说便是帝君立时让他将头摘下来,他也是愿意的。里外几人还要再在这细水沧海境待上几十年,总在酒家住着也不是事,这时黎柯那南仙帝得身份便行了许多的方便。歌兰御下不严,两个女儿都犯在仙帝手里,又听歌浅说了黎柯身边那位乃是众仙得老祖宗,九濡神帝,自是周到得不行。若不是歌浅向她传了九濡和黎柯的话,不愿声张,歌兰甚至要将整个皇宫都搬空了,迎二位大神进去。歌兰给他们准备的是个四进的院子,不在繁华喧闹的城里,而是在一处僻静山谷里新建的别院。这别院与黎柯自己的仙帝宫自是不能相提并论,但却处处透着别致的巧妙心思,或是游转过来的一条回廊,或是隐在山花烂漫处的一座小亭。黎柯觉得这院子与帝君现在的心境正合适,开天辟地得对歌兰点了点头,示意她这事做得不错。九濡这几天一直在准备开坛的事,无暇顾及黎柯,黎柯却只要无事便要晃荡在九濡身边,而他总是无事。九濡被他来回晃荡得心烦意乱,没得法子只能派了他个无关痛痒的活计,让他将《固魂咒》里里外外背清楚了,待他修复好了魂魄便由黎柯固魂保基。妙意镇日里眼巴巴得等着帝君做法,好容易挨到第七天上,一大早便央告帝君速速行事。“我说你是个不学无术的,你还不服,你见哪家招魂的要在青天白日里,也不怕那细弱的魂魄被太阳灼了,怎么不得等晚上。”九濡正在画一盏茶具的草图,打算等日后闲了,在后院做个窑,烧制些有趣的小玩意儿。那《固魂咒》只上卷便有四十九页之多,并下卷的三十八页,黎柯这几日在房里背得头昏脑涨、脸泛菜色。九濡耳根子倒是清净了,却又有些不适应,画好了花样子抬起头来想让他看一看时却见那人不在。刚煮了一壶好茶,要与人品一品时,那人也不在,九濡顿时觉得有些无趣,只是也不好意思主动去寻他,毕竟他给出的题自己还没想清楚。当夜月朗星稀、柔风和畅,正是夜游赏月的好天气,三个人却没什么赏月的心情,没有冯平承什么事做,九濡早早打发了他自去睡了。九濡在园子里找了块平坦的草地,指挥着妙意在东北角站定,又让黎柯站在西南,自己则站在二人中央。因为还缺了两个阵眼,九濡便捏了两个泥人灌注些神力进去,尚能应付。妙意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泥人也可以吗帝君,不若将肥遗找回来吧,再去叫歌浅来,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九濡翻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说话了,敢质疑帝君能力的,他还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黎柯倒是乖觉得不行,一双眼只盯在帝君身上,生怕自己一个没看住,出了什么差池,让帝君平白受了什么伤害。《固魂咒》他背了三天,现在便是让他倒着背出来都不是难事,其实他最不爱这背诵的课业,可一旦帝君发了话,他便是再不喜欢也会平白生出三分兴趣,尤其怕帝君失望,自然更加勤奋努力。按说齐永康死在外界,细水沧海境入口已然闭和,要想召回修复魂魄比在外界更难上一层。他死的时间太久,魂魄也七零八散的,如此更加难上加难了。但若做不到,九濡也不会轻易应下来,无非多耗费些心神罢了。九濡借着今夜的星势画了个掌心阵,将齐永康仅剩的那一残魄托在掌心,以周身神力为引,以神体为媒,缓缓呼唤齐永康的名字。那蛇妖没有消化吸收魂魄的能力,只是打碎魂魄吸收其内的能量,故而还有救一救的可能。黎柯只见九濡低垂着双眼,神力的浮光从他眉心间溢出,细瘦修长的手掌中间托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魂珠,刹那间仿佛所有的月光、星光都照耀在他一人身上,又或是,所有的光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他便是这世间最明亮的存在。九濡垂着头吟唱上古时期的引魂歌谣,这歌谣他曾经非常熟悉,年幼时每失去一位哥哥或姐姐,他都会固执得在神坛之上无数遍得吟唱这个歌谣。虽然他心里也知道,羽化便是不在了,什么都没有了,又怎么能是一首歌谣能拼凑回来的呢。后来他年岁渐渐大了,一些事也开始由他承担,他便慢慢接受了这个个人无法改变的结果,凡大能者必担重任,再没有第二个选择。齐永康的魂魄能量非常弱,九濡直吟唱了三遍引魂歌,又无数次得呼喊他的名字,直至将全身的神力都提出来置于他残魄周围重建引魂大阵才慢慢凑齐了他的魂魄。九濡示意妙意和黎柯上前,黎柯跪坐在妙意身边,由妙意伸出双手,九濡引领齐永康魂魄沿着他伸出的双手慢慢走入妙意神府之中。期间黎柯一直在背诵吟咏帝君之前交予他的《固魂咒》,黎柯念诵时加了仙力,声音浑厚流畅,直击人心,九濡刚刚因为透支周身神力而产生了动荡的魂体也在他的《固魂咒》下得了一丝慰藉。结魂之后九濡又指使着妙意在阵眼中心三跪九叩已谢上天怜悯,顺利结成齐永康残魂。礼毕已至深夜,妙意神府里多了个需要慢慢滋养的魂魄,于他并不好受,九濡便让他回去休息,嘱咐他每日早晚打坐凝神,灌以仙力吟诵《固魂咒》,如此,齐永康何时醒来,也还是要看造化。九濡刚刚动用了周身神力,虽然并未耗损多少,但提出来又收回去,透支的却是他的身体。勉强打发妙意走了便有些乏力,他就势跪坐在那处草地上,慢慢委身躺了下去,看着天上几颗寂寥的星子发呆。黎柯以为他瞒着自己动用了什么,对他自己有了折损,连忙握上他手腕,“帝君,您可是有什么不适?”躺下之后九濡才冒出满身的汗,他轻轻冲着黎柯摇了摇头,“没事,就是累了,躺一会儿,你要困了就先回去睡。”黎柯怎么会自己先走,他掏出帕子轻轻给帝君擦汗,九濡懒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再抬起来,还是强撑着力气去接他手里的帕子。被黎柯转了手腕躲过去,大致给他擦了擦,就也躺在他身边,枕着自己一只胳膊,仍哼唱着刚刚唱过的《固魂咒》。“我最近曾下凡去做过几年凡人,是个挺可怜的小皇子,又不受宠,还被母国送到别国去当质子,不过那几年我倒觉得挺开心。”九濡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想起那时候他与邓齐赶赴燕国时,也曾经在一个无眠的夜里躲在车上看星星。黎柯静静得不说话。生怕一张嘴就忍不住说出来,自己就是邓齐。“你知道吗,做神很无趣,睡着了连个梦都不会有,还是做凡人好,哪怕醒着的时候辛苦些,睡着之后还能做些天马行空的美梦来解解乏。”“帝君是累了吗?”“不累,怎么会累,三界安定,又没什么天塌地陷的危机,我现在最闲了。”“哈,那便是寂寞了。”“也还好吧,以前有妙意、肥遗,现在又认识了你,不怎么寂寞。”黎柯想问帝君关于他的喜欢,是否已经考虑出了结果,又怕问了,帝君说“考虑好了,我拒绝你。”那连现在期待的可能都没有了。“你之前说喜欢我,可是我有件事要对你说,你听完以后要冷静,可以吗?”黎柯的心募得被扯了一把,他翻身从地上坐起来,定定得看着帝君,等他宣判。“我刚才说过,神是没有梦的,但是也有特殊,那就是一旦做了梦,便说明,陨落即将到来。”九濡见他神情严肃,轻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继续说道:“我做过梦了,梦到过你。”“帝君······”“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完。这是迟早要来的事,但是也不会那么快,我估计着,应该还有千年的时间。只是之前并不知道你喜欢我,觉得羽化就羽化吧,不过是一睡不醒,甚至还觉得有些轻松,这意味着世间再没有需要我竭力而为的大事。可现如今,却又多了个你,若我不应你,是辜负了你的心意,也辜负了我自己的心意。若我应了你,待我羽化之后,又将你置于何处?”九濡很少说这么多话,他也想过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应了他,只厮守这千年的时光,于他是够了,可黎柯呢?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七章 26 黎柯自九濡说道自己即将羽化时便不自觉得攥住了他的手,九濡也没有挣开,任他将自己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帝君说要羽化了,还说怕辜负了自己心意,帝君对他也是有意的,这一寒一热的两个念头煎熬着、拉扯着他。“我不,我不会让你羽化,我不要,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你,你怎能去羽化。帝君,其实我一直不敢说,您只以为我才认识您这么短的时间,可是我已经认识您好久了。我还未登仙时,险些被天劫劈死,是您救了我,那时,我不知道您是谁,还是后来您在殿上钦点新登天庭的仙人时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放在心里的人是立于九天之顶的神帝九濡。我不敢不努力,我怕我来的晚了,您让别人占了去,后来我终于有了一些能力和作为,又找不到您了。真的,您怎么藏得那么严实呢,我特别羡慕妙意,轻而易举得竟然跟您做了邻居。我找了几万年,若不是肥遗因为那群鸡把您从宋念身体里拍出来,我还不知道要在这偌大的世间苦寻您到何时。帝君,不要羽化,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还有一千年的时间,总能想到办法的。”找到宋念之前的那段时间他只要没有公务,便上天入地得找,众仙都知道这南仙帝长得好看,也会做事,就是人有些神秘,镇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九濡看着他炽热的眼,不想浇熄他那满腔的期待,“怪不得总觉得你熟悉,我去黄泉也只找到了胡莽,齐哥,你瞒得我好苦。”半开玩笑得微抿了抿嘴角,九濡慢慢坐起来,觉得刚才那股脱力疲乏的感觉已经去了大半,便扯着他站起来,一起往回走。黎柯被帝君一句“齐哥”叫得红了脸,虽然九濡或将羽化的消息已然成了一根穿心的刺,让他一刻也不敢放松,可现在能得帝君认可陪在他身边,对他来说终算得上得偿所愿了。“我一直不敢说,怕帝君觉得我打乱了您历劫的因缘,其实也是的,邓齐死后我被天雷劈成的惨样,帝君您也见了,可见我那时所行有多么荒唐。说起来,帝君救过我两次,我总要为帝君做些什么的。”黎柯跟在帝君身后慢慢走着,他已经在计划该怎样去阻止帝君的羽化,虽然毫无头绪,但是,总要去想办法“嗯,那雷劈得你不冤,我那次历劫是要去体尝先家国后个人的情怀的,若没有你的出现,我想宋念该是做了燕国皇帝的禁脔,以换得信国三两年的休养生息。”九濡也不知道天道为何要他去历那宋念的劫,开始只以为是自己一时兴起,归位以后掐算着才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即便他没有兴起去做宋念,也会在该去的时候自然睡去,神识落到宋念身上,替他走完他的一生。“以后这样的劫,帝君还是不要再历了,我瞧着心疼。”黎柯紧走了两步,想去抓帝君的手,只是没敢伸出去,半路里又抽回了手。也许是九濡感觉到了什么,这时竟然转过身来,向他伸出自己的手,“走快些,天要亮了。”黎柯再没有犹豫,他郑重得将帝君的手握住,宽大的袍袖落下来,遮住了两人相握的手,黎柯在袍袖下把帝君的手攥得很紧,二人手心相接,彼此的脉搏都能感受得到。二人得房间相去不远,按原路走回去该是先到黎柯的房间,一直走到了他门口,九濡站定,脸上带着笑,“天快亮了,你去歇一会儿,晌午起来再去寻我。”黎柯脸上热辣辣的,却还不想表现出不自然,强撑着鼓起勇气晃了晃二人仍握着的手说“帝君即应了我,便不要如此生分,我与帝君一起回去吧,这张床我睡着不习惯,好几夜睡不好了。”“你这小子,心太急了些,快去休息,晌午再来寻我。”九濡也不恼,他即应了这人便不会再对他拒而远之,只是自己现在神魂不稳,仍是强撑着不让他看出异样来。 第29章 二人又嬉闹了一阵,黎柯才去内间备好了水,想与帝君一起洗漱。九濡怕他又要胡闹,连忙推辞,直说自己还要再躺一会儿才起,让他自去。如此黎柯便洗漱好了,自去皇宫藏书阁看书,九濡等他走后下床时险些又歪回床上,暗自决定,此事要多加节制,虽然神仙并不会有什么“精尽人亡”的说法,但如此放任他下去,自己恐怕要天天扶着后腰走路,实在不雅。妙意之前就是个闲不住的,甚少有安安生生在家呆着的时候,如今在神府里温样着齐永康,生怕自己有一点点的行差踏错,对他魂体有所影响,是以早早便禀明了帝君闭关修行,已经有十几日不见他踪影。冯平承生怕辜负了帝君的厚望,也要加紧刻苦的修炼。其实九濡对冯平承的厚望倒也谈不上,只是培基固本不比旁的,乃是一辈子的基础,幸好冯平承年纪不大,还正是好时候,是以帝君便关照的多了些。一座大院拢共住了五个相熟的人,四个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九濡镇日无事,烧完了茶具,又顺道烧制了些笔洗、笔山之类的日常用品。后厨的厨娘抱怨面盆底下不平,每次和面时总会“咣当咣当”得乱响,九濡又烧了些面盆、饭碗、菜盘之类得用具。黎柯每次回来都见帝君不是忙着做坯就是忙着画花样子,从来他对这些日常琐事有什么不耐烦的情绪,便斗胆问他:“帝君整日里只做这些琐碎事,也不觉得烦吗?”九濡正低头捏一只花瓶的挂耳,闻言抬头轻飘飘得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便嫌我手无实权,一没有重兵二没有能臣,镇日所行皆是寻常事务,配不上你叱咤风云南仙帝了?”黎柯忙道不敢,“您是这世间青山一般得存在,我便是想破了脑壳也想不出您浑身上下哪一处能让我嫌弃,我还怕帝君您嫌弃我聒噪,天天到您这来点卯。况且在您面前,谁敢自称一句叱咤风云,我们所叱咤得哪一阵风、哪一片云不是经了您的手调教过的?”“往日里竟不曾发现你恭维人的功夫也是一绝,你整日只知道泡在藏书阁里,自己的事可曾上心了,谁惦记上了你,连同歌吾要置你于死地,可曾查出什么眉目?”“歌吾也不知道是被别人动了手脚,还是自己气疯了,已经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之前皇宫中碰见的那个内侍也找不见踪影,暂时还查不出是谁,不过我能误入细水沧海境这事按理说无人知晓,本也不是计划好了的事,能够大概猜出来的也就只有与我私交甚好的龙族皇子连澈,只是我与他是没什么利益冲突的。”黎柯也有些迟疑,先前只是怀疑连澈,可这几千年的相交总不是假的,黎柯有些拿不准。“我听你说过你做邓齐时还是他时时规劝你,怕你行事太过火,受了天谴,也是他劝诫着你没让你亲自动手结果宋念?”九濡手上的动作不停,他想试着做一把能挂在墙壁上的花瓶,捏了几次坯效果都不太好。“对啊,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得杀掉我,做邓齐时的确是再好不过得机会了,何必等到我入境之后再联络歌吾。”“既如此,他便不是那个祸首,也许你的行踪是被他无意间泄露也说不定,祸首大抵该是那个与你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人,你可有想法?”“与我有直接冲突得人很多啊,大大小小得异境之主便不提了,我三番两次平乱魔族,魔尊恨我入骨;还有一些因为庸政懒政被我罢黜流放或直接判罪罚下界的大小仙官,都算的话,没有成千也有几百了,真真挑不出那么一个人来做祸首。”黎柯做挠头苦思状,他倒觉得这事不甚要紧,盼着他死的人太多,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计较着,只能谁撞到他手里就去清算谁。九濡听了他的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记得我那时候罚便罚了,打便打了,还未曾有人因为这个记恨着我要谋算我的性命,可见如今这世道是不如从前纯粹了。”“那是他们不敢,天运都寄在您身上,谁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来犯,也是没人有这个能力。”“嗯,你这话倒说得中肯,怪道我这些年活得如此无滋无味,只能种种花、养养鸟做些闲人活计。”黎柯空张了张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帝君原是在这里等着他呢。他立时站起来紧走到帝君身边,帝君正坐在矮凳上低着头制胎,不防备被他拦腰抱住,满手的泥浆怕抹到他身上,忙伸直了两只手笑道:“这又是何故?你便是再央求我也不能再做回那执掌天下的帝君了。”“我巴不得帝君什么都不做,镇日只是我自己的帝君呢,到现在还跟做梦一样,肖想了几万年,从未想过有梦想成真的一天。”“所以说,还是应该有点梦想,说不准就成真了。”二人又腻歪了一会儿,妙意来寻帝君看齐永康魂体,他从前随便惯了,并未让人通报便直接进来,见了二人这亲昵的模样脸上登时一会儿绿、一会儿红,甚是精彩。九濡倒没觉得什么不自然,他行事一向如此,既然做了便不会遮遮掩掩,黎柯更是巴不得让报晓的卯日星君每天都披着朝霞昭告一遍天下,帝君已然是他的帝君了。“要不您俩先忙?我待会儿再来?”妙意揣着手看了一眼正蹲在地上扯着帝君袖子的黎柯。“不必,他这便走了。”还未说话便被强制退场,黎柯也不恼,潇洒站起来拍了拍袍角,与妙意略拱了拱手便走了。这次换妙意蹲在帝君身边,仰着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此事发表一下看法。虽然刚才乍一看见帝君与旁人如此亲近时有些不太习惯,毕竟帝君冷情惯了。但是如今一想,帝君多少年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认识他这么久也就只有自己偶尔聒噪他,活得有七八分像尊无血无情的石像。刚才见了黎柯在时帝君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温情,才觉得帝君已然从高不可攀的神坛一步一步走了下来,成了个有滋有味的活人。“帝君可是当真的?”“憋这么久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我什么时候做过不当真的事?”妙意翻了个白眼,但没敢给帝君看见,也是,帝君多少年来不曾理事,镇日里与自己插科打诨,竟忘了帝君说一不二的铁腕作风。“嗯,想想也是,纵观天下,能配得上帝君的大抵也就是他了。”九濡低着头,微不可查得弯了弯嘴角,觉得妙意自打不贫嘴了,愈发是个好神仙了,不枉他费心费力来搭救他一回。齐永康魂体已然养得七七八八,这倒是出乎九濡意料之外,妙意修行一向荒殆,此次看来是真上了心。也兴许是齐永康痴情不改,感受到妙意气息,自己也做了诸多努力。“还需再温养些时日,做身体用的材料需得出了境才能配齐,在我院子后面的那方大泽里做最好了,所以你也别心急,早晚都是能成的。”九濡捏好了胎,正在琢磨花样子,他知道妙意也是赏花遛鸟、游手好闲的一把好手,便将笔递给他,示意赏他一次荣光,让他来画这个花样子。妙意做感激涕零状,珍而重之得接过帝君手里的笔,临下笔前还特意问了问,“是要奢华富贵点的还是淡雅点的?”“我瞧着你那奢华富贵不太入眼,还是照着淡雅来吧。”妙意那宝来宫的品味,九濡至今不敢苟同。如此又过了几天,黎柯镇日里还是泡在藏书阁,这天下午九濡原以为他不会这么早回来,便自拿了本佛经找了个僻静的小湖垂钓。黎柯回来哪里都寻不到帝君,便被慌乱占据了心神,没大会儿又觉得自己这势头有些不对。虽然他已将帝君揽在怀里,还是时常有这害怕失去的不安全感冒出来,若是任由自己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变成帝君所不喜的猜疑多心又黏人的无能小辈。他垂着头站在帝君房中,对自己进行了否定再否定,这一切发生的有些太快,致使他到如今还似在梦里一般,生怕那天一睁开眼,一切又都恢复原样。他甚至有些拿不准,帝君是怎的就答应了自己的呢?他于帝君又有什么可取之处?行事稳重?天下间还有谁比帝君自己更稳重?长的好看?虽然也还可以,但还是不如帝君好看。为了救他受过伤?那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撞上去的,若没有自己那一冲动说不定帝君片叶不沾身便能化险为夷。九濡回来见自己房中杵着根木头,一动不动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四十章 29 黎柯见帝君回来,又不自觉得挂上傻兮兮的笑,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笑傻兮兮的,可总也控制不住。九濡每次见他他总是这样笑,好像把一年的四季中最美好的晨光都藏进了那笑容里。“傻站在这里想什么呢?”九濡说是去钓鱼,结果还是两手空空得回来,钓鱼这事并不是主要的,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他出了门才发现忘了带珥,又懒得去捉小虫。“想你啊。”的确是在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九濡拍拍手,“站着想想得比较顺畅吗?”黎柯郑重得摇了摇头,“站着、坐着、躺着、蹲着,怎么想都很顺畅,并不拘泥于形式。”两个人都笑了,黎柯就觉得帝君怎么笑得那么好看,就是“好看”两个字都已经无法形容他的好看了,若要说,那就是颊色雪白、目若郎星、眉含远岱、双唇不点而朱······总之,把世间所有形容美貌的词都加之帝君身上,都是不够的。“今天我有收获啊帝君,虽然阻止您羽化的法子暂时没找到,但是我找到了开启此境的方法。”黎柯慌里慌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乍一没寻着帝君心里着急又将这事抛到了脑后。他在一本残卷里找到关于此境入口处所用神器的详细介绍,又结合帝君当日炼化神器时所用的阵法,大体推算出了此神器如今的运作模式。帝君当时设置用的是圣泉灵气为神器供养,每六十年才能攒够开启一次入口所需要的能量。他曾经服用了很多烈婆果,体内火灵之气丰沛,圣泉与烈婆树林的水火之气相得益彰,若他能使用自己体内的火灵之气调动起圣泉的水灵之气,说不定能早日打开结界。九濡静静得看着他手舞足蹈得比划,原理倒是没有错,只是这个人,这么想出去干什么?两人才算是真正相处了半个多月的时日,九濡觉得还有些不太够。被自己这想法惊得面颊一红,连忙低下头轻咳了一声,黎柯却注意到帝君动作,连忙问他:“帝君怎么了?”自从知道帝君要羽化,他便一直注意着帝君身体,生怕自己稍不在意忽略了什么,又延误了什么。“没事,怎么这么想出去?”九濡端起一盏茶,状似无意得抿了一口又状似无意得问他,眼神却并不往他身上落。“此境的藏书阁我都看遍了,一点收获也没有,外面机会应该还多一些。帝君不愿走吗?”“这有什么愿不愿的,我在哪都没事干,倒是你,出去了可就忙起来了。”要处理政务,还要追查到底是谁算计他,自己只剩下千年的时间,总要省着用,不过九濡也不是任性的人,现状如此,他已然是心有感激了。黎柯好像从九濡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帝君时舍不得与他分开吗?他不太敢相信。“我能跟您回家吗?您到底住哪?我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一说到这个,黎柯又不自觉用上了“您”,小心翼翼的。这孩子,是有多么缺少安全感啊,自己平日里是甚少表达情感,可都与他亲近至此了,还需要再多说什么吗?九濡心里想着。 第31章 司文星君主管文职,黎柯本身文职管得不多,是以司文星君也没有几件重要的事要汇报。黎柯心里还挺高兴,没什么事他就能早点去寻帝君了,才分开半天不到的时间,便总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每一处都雀跃着快些找个没人的地方与帝君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啊。进了殿黎柯那点庆幸的小心思顿时便消了,案边摞了半人高的文书,他板着脸看司文星君,不是没什么事吗,这半人高的文书是怎么回事。司文星君名唤纪和煦,的确生来长了一张和煦的脸,即便黎柯冷着脸看他,他也岿然不动得冲黎柯揖了揖手,“陛下可是忘了,上月乃是仙界兵将调整轮值的时候,别的事倒还罢了,这事我与司武都做不了主,陛下再晚些回来我们只能下令取消此次轮值了,幸亏陛下回来了。”黎柯这才想起来,他本就打算的是去陪帝君凡间走一遭,调整轮值之前便回来,未曾想被天雷劈到了细水沧海境去了,将这件大事混忘在脑后。虽然取消轮值也没什么,只是怕拖得时间久了当值的士兵人困马乏,又或者总在那处值岗的兵士们与当地势力盘结,不便黎柯治军。没什么办法,黎柯只得先将帝君放在心里,端坐在大殿上,一份一份得批改文书。这一人高的文书,分别是每一支队伍的排布情况,黎柯对这些早就烂熟于心,只是重新调度安排自然比别的事务更费力些。他在身前化了个仙界布兵局势图出来,不时指指点点,又召见各地将领,一连忙了三天未曾回过寝殿。九濡本以为那孩子当天晚上即便不找过来,也会用一下那话门,未曾想三天过去了还是没什么音讯。其实第二天上九濡就有些担心了,莫非在细水沧海境算计他的那人又给他找了什么麻烦,夜间九濡便想去瞧一瞧来着。可转念一想自己留给他的玉丸和护身法罩都没有被动用的迹象,想是没什么危险,许就是政务繁忙罢了。常常在话本子里见世间陷于情爱的男男女女们相思成疾,九濡恍然觉得自己这也是在相思。以往独处时常常打发时间的伎俩如今好像不怎么有效,看书时会想起他,泡茶时会想起他,钓鱼时又会想起他,后来干脆,九濡什么都不做,就想他。黎柯心里急得什么似的,他将帝君送他的茶具珍而重之得摆在手边,忙了三天却连端起来喝口水的功夫都寥寥,终于在第四天午后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应值的武将,黎柯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忙完了。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四十二章 31 自打回来就没顾上休整,忙完松了一口气,黎柯先灌了几杯冷茶,又把玩着帝君送的茶具看了一会儿,才跳起来到寝殿去将自己从头到脚洗刷干净。以往他在仙宫时的穿着都是按照服制来,织女们送来什么衣服他便穿什么,以明黄居多,可要去见帝君他总觉得自己穿明黄不合适,资历差得远了些。仙帝宫内全都是没有什么审美的糙汉子,连后厨都只有厨夫没有厨娘,自然没人替他打理什么漂亮衣服。幸好箱柜底下还压着一套他下界溜达时穿过的黑色常服,只是并不是帝君惯常爱穿的广袖,倒也爽利。黎柯兴冲冲得往外走,司文和司武在窗口见了他刚回来,还未来得及躺一躺自己的龙床就又要走,难免有些奇怪。司武星君名唤顾实,性子较司文星君纪和煦的稳重不同,见到他家陛下脸上挂着从不曾见过的雀跃与期待,悄悄同司文说道:“陛下刚回来又要走,看起来还这么高兴,是不是他一直找的那人找到了?”“你说神帝九濡吗?不太可能吧,多少年都没有人见过他了,怎么可能找到。”“那是陛下移情别恋了?”“也不太可能吧,他多少年了没变过心思。”“司文、司武!”两个人还没讲完小话,就被黎柯发现,站在庭院中喊了一声,二人连忙躬身上前见礼。“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宫中事务仍和往常一样交给你二人,这次带了通信符,有急事燃符找我。”二人都恭恭敬敬应了,暗地里还有些心惊,陛下才出去没多久,怎么修为又上了一个台阶,二人刚才说话声音极小还被他发觉,日后还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黎柯兴冲冲得往外走,一路疾行到出了南天门才摸出话门来与帝君说话。帝君看样子正在书房,不知是在写字还是画画。“帝君,我才出得宫来,一连忙了三天多才能脱身,帝君快告诉我地址,我很快便到。”九濡这才觉得自己这几日来惶惶无处可放的心落到了实处,笑眯眯得告诉他自己的地址,便去山口等他。果然还未等半柱香的功夫黎柯便到了,他还是第一次见黎柯穿浓黑色,简单利落的窄袖更显得他健瘦修长。黎柯没想到帝君会在山门等他,他路上耽搁了一小会儿,在凡间找了棵经年的柳树,折了一根柳枝带给他。因着他做凡人时,听说过凡间有情人折柳赠情人,意为愿情人长留。还未从云头落下来黎柯便先绽出一个傻笑,及到帝君身边时竟是从云上跳下来的,反正左右也无人,他也不必顾忌什么端方形象,一把揽住帝君的腰,先在帝君身上蹭了蹭才松开。“才几天没见,就这个样子。”九濡自见了他心里就觉得踏实不少,只是他惯常隐忍感情,此时也只是微微翘了翘嘴角,拍了拍他后背便将手放下了。黎柯献宝一般将柳枝递给帝君,九濡不甚明白,“没头没脑的给我一根柳枝做什么?”“愿你长留,你我常相守啊。”“都做了神仙了竟还将期望寄托在凡物上。”说是这么说,控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珍而重之接过柳枝的手早已泄露了他的情绪,黎柯甚至觉得帝君的耳根子有些微微泛红,当下直想将他拉到怀里亲热一番。二人并肩牵了手往院里走,一边走九濡一边与黎柯介绍周围的景致,一些成了精但仍然心智单纯的小精怪纷纷冒出来与帝君见礼。几株花精凑在一起话是最多的,帝君平日待他们并不严苛,此时见了帝君身边的男子,便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得喧闹,“来了个美人呢,稀客稀客,还牵着手一起走,定是帝君夫婿。哎呀,帝君若是结亲也该是娶妻,怎么能叫夫婿,应叫娇妻,可也是男的,可怎样叫?”九濡和黎柯被他们闹得没耐何,都是心智未成的,怎好与他们计较,九濡这时便是谁都能看得出来是真的脸红了,但却并未放开黎柯的手。倒是黎柯好整以暇得蹲在几株花精跟前,与他们说,“我乃帝君良配,以后便叫我良配吧。”“良配,好听好听,良配好,良配好。”九濡将那根柳枝插在花精们身边,轻轻嘱咐他们道:“它刚来,不许欺负它,好好将养活了便有赏赐。”进了帝君小院见院子里空无一人,黎柯有些奇怪,“帝君身边竟无一人伴驾?”“有丰牙,还有喻武,喻武今日去妙意处帮他护养齐永康魂灵了,丰牙被我派去玉山寻一截灵玉来给齐永康做骨,是以都不在家。冯平承在后山一个灵气洞府中修炼,轻易不会出来。”“幸亏我来了,否则帝君还不知道要怎样无聊。”院子里没有旁人,黎柯更是肆无忌惮,整个人都腻歪在帝君身上,九濡也不恼他,任他扒着。如此过了半日,九濡走到哪里他便要跟到哪里,没奈何,这才赶他去后院好好谢一谢那群神鸡,若没有那群神鸡,黎柯到现在也找不到九濡在哪。下午丰牙回来,兴高采烈得说寻到了一根上好的灵玉,已有上千年的积淀,若再能让其修行一段时日,能够开启灵智也未可知。九濡看了那块灵玉,果然晶莹剔透、水润细腻,用来做骨再好不过了。丰牙一听说黎柯来了便着急忙慌得去找他,黎柯正在后院喂鸡,顺便捡了几枚鸡蛋,见丰牙来寻他,便蹲下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揪着他小辫子与他说话。丰牙絮絮叨叨得和他抱怨这群神鸡太过霸道,总是侵占他的地盘,他一个蛇类,最怕这些尖嘴尖爪的东西。黎柯笑眯眯得宽慰他,还说已经与这些神鸡立好了规矩,以后再不会去找你的麻烦。黎柯在帝君这待了两天不到的功夫,就有司武传信,说是北仙帝设宴,帖子已经下到了南仙帝宫,时间定在七日之后。这位北仙帝九濡接触倒是不多,他飞升时九濡仍主事,那时并未注意到还有这个人,他是自九濡卸任以后才展露了才干,后千五百年被元始真尊钦点为北极紫光大帝。说起元始真尊,乃是几可与帝君齐名的一位老神仙,虽不是先天神体,乃是由三菌化生为仙,却也因其资历老重、门徒遍地而备受人们赞誉。“你只忙着去翻那些古籍藏书,对你自己的事可曾上过心,老在心头悬着一把利剑,我都替你着急。”九濡将自己的藏书阁开了让黎柯进去看,他只要不腻在自己身边便一定是泡在藏书阁里,就为了找组织自己羽化的法子。有人算计他的事却一点也不伤心,九濡与他说过好几次,他只说走一步看一步。“我能有什么事,惦记我的人多着呢,我还能只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回回问他,他都是这样说,九濡没有办法,只能事事多替他考虑一些,但因为自己久不理世事,想要帮他也无处施力,这倒让九濡有些郁卒。两人厮守了几日,因为黎柯还要去西北巡视仙魔边界,北仙帝设宴前两天黎柯便走了,走时还多次嘱咐丰牙,少出去撒野,免得帝君一人在家孤闷。黎柯走了以后妙意一天三次得来九濡处点卯,齐永康的魂魄已经凑齐,大致现了人的轮廓,妙意直说已经能感觉到他的活动,有时是醒着的有时是睡着的。 第33章 九濡依据他说的这三点比照了一下自己,修为这个,不提也罢,他是天授神力,并未经过苦修而得的一身修为自然与黎柯没什么可比性。执掌重兵的话,都是曾经的事了,他现在确实是比不上他。至于最后一点,长相,九濡一直觉得自己这长相只能算作一般,不难看罢了,与丰牙所说的黎柯竟然有那么多爱慕者是没法比。况且自己还有个行将就木的缺点压着,这样总结下来,能与黎柯在一起,他是处处都沾了便宜的。“嗯,我知道了,他是挺不错的。”九濡甩了甩钩,一尾鱼儿也没钓到,倒是钓上来一个大活人,妙意一脸苦相得含着避水珠从水里走上来。“帝君,魂魄与肉体已然融合了,只是怎么这么久了,永康还没醒,而且我看着他原先还红润的脸色,怎生的越发苍白了。”妙意一直守着齐永康,觉得不太对劲,这才着急上来找帝君。九濡听了也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放下鱼竿与妙意一起沉入水中查看齐永康情况。齐永康被九濡用巨大的气泡包着放在大泽灵脉之中,周边是源源不断的生气,按理说应该肤色红润似活人一般无异,此时看着的确是有些苍白了。九濡翻看了他掌心、脚心,果然见其上已生了些白点,有了腐烂的迹象。这是应是魂体与肉体之间并不相合,生了排斥的现象。九濡回想着一直以来的种种做法,并没有什么纰漏,看来是这肉体用的死物过多,欠缺了些灵气。妙意一直看着帝君脸色,见他眉头一直皱着便一直提着心,也不敢贸然开口问他,直至帝君查看完了站在一侧低头沉思时才敢试探着问他,“帝君,可是有什么不妥?”黎柯一直怕九濡为了齐永康这事损耗自身,九濡也怕他担心,是以给齐永康做身体时并未从自身取材过多,原想着是造个凡人的肉体,并非仙体,用这些也就够了,只是不知为何齐永康的魂魄竟然无法与凡人之体融合。如此只能再费些力气,将这副身体做成仙体了。“无妨,只是他的魂魄与凡体不能融合,需得将这副肉体做成仙体。”黎柯早前与妙意说过,不愿让帝君为了此事损耗太过,帝君能为他努力至此妙意心中已然是感激万分了,“可是要再取我身上些什么?都无妨的,只是切不可损耗帝君身体,否则我心难安。”“再从你身上取,便是把你整个人都化了,也无济于事,放心吧,我自有办法,你回去,将我卧房书架东边第二格里的丹药取来。”妙意不疑有他,领命去了,出了水见丰牙还在岸边蹲着玩泥,也没有与他逗闷子的心思,闷着头赶回帝君小院。九濡也并不是要做多么奉献自我的事,只是需用些神体的骨血,黎柯早就与妙意说了,妙意自己也不会同意,可总不能让这么久的努力白白浪费,妙意有多么期盼着齐永康醒过来他都看在眼里,况且齐永康确实有该醒来的缘法。就如想着不愿让黎柯知道,便不能像妙意似的取手指或者脚趾,如此便只能取一小截肋骨了。他倒无需用刀,只解开衣衫,使了神力探手进去掐下一小截肋骨来便是,疼是疼了些,只是九濡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些许疼痛并不放在眼里。妙意脚程不慢,回来时九濡已然将那一小截肋骨炼化为神元没入齐永康眉心。妙意不知九濡之前得行为,只依着他的话小心翼翼得以仙力将取来得仙丹化开喂到齐永康嘴里,片刻之后果然见他面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这才放下心来。“再有个三两天,他便该醒了,你好生守着吧,我回了。”九濡现在还觉得左肋翻搅一般得痛着,又与妙意嘱咐了几句便自己回去了,幸好黎柯有事没来,否则还不一定要怎样闹呢,他肉皮上并不见半点损伤,歇几天也就不疼了,届时就是黎柯来了也无妨。黎柯回去时魔尊已然在正殿中等他,见他来了极为殷勤得起身迎他,看来是确实遇上了些难题。原来是魔界一个半大不小得部落前段时间闹事,司武曾经派兵去镇压过,本也没什么了,只是这首领不知怎么疯了似的,反身找起同族得麻烦来。这才一两个月得时间已叫他吞并了周遭两个部落,魔尊这才坐不住了亲自派兵清剿,只是这首领不知从哪里修炼了邪法,竟能吞噬周遭无论死体或者活体得能量为自己所用。魔尊吃了苦头,没有别的办法迫不得已求到黎柯这里。值得一提得是这位魔尊是位女魔,名字倒是挺文雅,叫山茗。她虽然修得是逍遥道,行事却也并不怎么乖张,与仙界一直相安无事,可以算得上是历届最友好的魔尊了。此人喜穿红衣,胸口白光光的一片,晃得黎柯有些睁不开眼。平日里称得上合作伙伴的人都求到自己这里,黎柯怎么也不便推辞,这邪法现世的事,自己倒是难辞其咎。魔尊挺着急,要不然也不会亲自找到天上来,黎柯点了司武并几名得力的将士先与魔尊同去查看情况。到了纷争之地,几千名魔族将士正与乌压压得一片黑云对峙,那黑云旋转着周边漂浮着不少砂石树木,里面什么情况还看不太清楚。怪道魔尊无能为力,走近了黎柯才看出来那漩涡中间站着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雾中的人,漩涡所到之处只要沾边的不管是活物还是死物,活物的修为、能量以及死物腔内金丹的能量,系数被漩涡吸纳,最后汇聚到中间那人身上。“这家伙什么来头?”黎柯问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魔尊山茗。山茗暗搓搓得撇了撇嘴角,“从前都没注意过他,是个恶鬼修成的魔,原来的部落统领也不是他,二十年前才被他赶下台去,那时竟没看出来还是这么个邪祟的东西。”黎柯的表情有些微妙,群魔之首的大邪祟还骂人家邪祟。若是个恶鬼的话,修到这种邪法便不出奇了,恶鬼修炼的本质便是掠夺,只是这恶鬼不知怎么竟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司武和几个跟着一起来的将士们都自请前去查探,黎柯略思索了一下,司武惯用长枪,也是远距离攻击的好手,让他去还是合适一些,点了司武先下去,还在他身上缚了一条仙索,稍有不对便立时拉他上来。“魔族可有弓箭手?也没什么效果吗?”“弓箭过去也被那漩涡改变了角度,根本伤不到他。”山茗有些气馁,本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却这样难对付。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四十五章 34 “召钱明来试试。”黎柯对身边另一位将士吩咐道,钱明是他麾下神射手,擅使一把重弓,“着他带最重的箭。”黎柯眼看着司武一点一点靠近,衣袍纷飞之间先自长枪中射出一道仙光,直冲着漩涡中心的恶鬼而去。那仙光蓄了司武八分的仙力,若在寻常,没几个人能抗住这样一道攻击。只见那仙光裹挟着风势,开始还威风凛凛得,及到黑云势力范围之外时还是笔直的,一入了黑云,便可看出偏差,果然未等走到那恶鬼身边便被旋转着的黑云扭曲着化尽了。司武一身悍勇,见距离远了并未起效,便又靠近了些,虽未碰触黑云却也很近了。司武靠近时,黎柯全副精神都在那黑云上,司武距离黑云还有两丈多的时候又凝力一击,只是这一击还未成型,那黑云却似乎感觉到了司武存在,猛地暴涨起来,将司武一只脚卷入其中。黑云范围扩大,周边不少魔军都被殃及,惨叫着吸入黑云之内再没了声息。司武是个机灵的,一见黑云卷上来,连忙翻身,只陷了一只脚进去,却也仍觉得周身仙力迅速从那只脚流泻而出。黎柯速度很快,一见黑云有起势的苗头便收紧了手中仙索,一拽之下觉得那黑云吸力巨大,竟不能一鼓作气将司武拽回来。黎柯甩手将手中仙索扔给山茗,提气像司武赶去,司武脸色不对,再晚就来不及了。积云剑应声而出,化成一把十丈长的幻影向黑云砍去,黎柯没敢用剑身直接去碰那黑云,生怕连自己的仙力也被吸了去。仙力于恶鬼便如美食一般,被他吸食越多他的本事便越大。剑影威力巨大,一把便将缠着司武小腿仍想往上爬的黑云斩断,剩下一小块还攀附在司武身上的黑雾被黎柯以仙力包裹着拉扯出来。司武面色惨白,才一刹那的功夫,眼睛便有些睁不开了。黎柯护着司武回到云头,着身边将士把司武送回去,又问钱明位置,将士回说还有马上就到。果然司武刚走,钱明便背着一把钨铁打造的巨弓来了。“见过陛下。”钱明身高体壮,一头怒髯冲天,曾是黎柯麾下非常得力的一名战将,现今已经是驻守一方的大将。钱明许久未曾见到昔日主将,刚见了黎柯便利落得行了军礼。黎柯眼见那黑云因吞了司武仙力更有暴涨之势,也顾不得与钱明叙旧,迅速点了几个人在空中布锁阴大阵,又命钱明架起最重的那支箭,待他发话便全力一击,只是不要灌注仙力。安排完这些,黎柯转身对山茗说道:“让你的人后撤三里,只在外围警戒,帮我看着这个锁阴阵,我带来的人不多,你看着哪里欠缺便补在哪里。”他一脸凝重,山茗看他这样子,竟是要亲自下去降妖伏魔。“陛下切莫冲动,那恶鬼遇强则强,我曾经与他一站,也只是助他增长修为罢了。”“无妨,你只看好锁阴阵,先断了他的根基再说。”锁阴阵乃降鬼大阵,恶鬼属阴,锁阴阵一成便自觉压制阵中阴气,应该是个有效的法子。黎柯仍持着积云剑下去,山茗说此鬼遇强则强,黎柯便不敢再用仙力,将周身仙力全副收拢,只凭着剑气劈开黑云,借着这一瞬间显露出来的缝隙,黎柯看清了里面站着的那人。他勉强还能算得上是人,只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拳头那么大的肉瘤,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在动似的。黎柯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要是一剑砍上去,肉瘤里的东西爆开,岂不是要溅自己一身?锁阴阵已经起了效果,黑云被黎柯劈开之后又慢慢聚拢,在锁阴阵的压制之下旋转的速度已经有所降低。黎柯这人其实颇有些自负,最明显的表现便是打架的时候不爱等,总是抽出剑来就上。给自己加了护身法罩,再次运起剑气劈开黑云,一个闪身便掠了进去。云端的山茗正忙着平衡锁阴阵,见了黎柯的动作,有些愣怔得对身边的仙界将士说,“你们陛下,打架都这么拼命的吗?”那将士也是个实诚的,听了她的话,笑呵呵得点了点头,“对呀,该出手时就出手,不都这样啊?”山茗自我反省了一下,似乎自己这个魔尊做得有些不太称职。 第35章 “世事轮回皆有定数,二位稍安勿躁,帝君虽神力无边,也无法更改天道定数,且饮此杯宽一宽心。”黎柯持杯带笑,九濡却从他笑意满盈的脸上瞧出了点怒意,这人怕是又担心自己为了旁的事无私奉献吧。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四十七章 36 黎柯其实不该说这些话,偏袒帝君偏袒得有些明显,怕让人多想。可他就是忍不住、看不得别人总是将帝君当作无所不能,无论要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与天下生灵沾上边,那帝君就要义无反顾、理所当然。现如今一千年的时限压在他心头,帝君无力改变,甚至劝他顺其自然,也许是帝君是真的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这还是洪钟一般将他从帝君无所不能的美梦中敲醒。如此,他愈发瞧不得旁人再将别的担子压在帝君身上。因为黎柯一句话,元始真尊与邱光济都有些尴尬,幸好黎柯适时举起杯来,才算没有落了二人面子。九濡察觉到黎柯情绪上的异常,藏在桌下的手指轻轻卷了卷,才淡淡得开口道:“这件事我知道了,过几天会去看看,是任他坍塌还是尽力修复都要看机缘,此时便不必再提了。”元始真尊本也就是为了帝君这句话,他为那异境着急倒是真情实感,在他的法门里,是看不得生灵涂炭、死伤遍地的。若他能有九濡一半神力此时也不会旁敲侧击得鼓动九濡前去,只可惜此事非九濡不可。至于邱光济抱了什么样的心思,黎柯和九濡心里都明白,只是事情赶在这里,总不能因为外部因素真的置那些生灵于不顾。及至法会散了,黎柯与九濡一道回去时,黎柯神色还是恹恹的。帝君要去暮海云深境,黎柯不太愿意,舍不得帝君操劳,最怕帝君为了挽救那异境又做出什么伤己的事来。九濡知道他心思,可他又觉得为了这事开解他实在有些没必要,神责摆在那里,黎柯一开始便该是做好了准备接受他的离去的。他给不了他长相厮守的承诺,只许给他一千年的真心,该做的事情总还是要做,这些只能等着黎柯自己想明白。黎柯还有公务,半道上便被仙使截了去,九濡想着他总会自己想明白的,便没有与他多说,道了别便回去了。却不知道黎柯隐在云头后面,直直得目送他背影消失不见,才黯然离去。暮海云深境的事情等不得太久,冯平承近日修行大有进益,九濡打算带他去历练历练。喻武去找他时,他正在后山山洞中打坐调息。喻武对这个帝君捡回来的小伙子还是挺喜欢的,这孩子天资不算过人,但胜在勤奋,喻武见他次数不多,大部分是奉帝君令来给他传道授业解惑,但次次见他都是在修炼,问出来的问题也日渐高深。冯平承一见喻武神使到来便先绽开一副灿烂的笑,帝君这里人不多,肥遗又顽劣,唯有喻武神使对他极有耐心,无论他问的问题多么浅显可笑,喻武神使都耐心细致得解答,对此他是感激的。听了帝君要带他出去历练,冯平承很高兴,可随即又有些踟蹰,觉得自己学艺不精,如今刚刚学会了驾云并一些简单术法,跟着去了岂不是要拖帝君后腿。喻武看出他的顾虑,宽慰了他几句,只说“帝君从不做无根无据的事,他觉得你可与他同去,便是你有这个能力,且宽心出去开阔一下眼界,无需顾虑太多。”冯平承这才欢喜着应了,回去收拾细软等着出发。九濡原打算当晚便走,可想起黎柯之前的状态,又想着再等他一晚,不愿他想通了来寻他时扑个空。一晚上九濡辗转反侧,黎柯竟没来,也许是他公务繁忙无法脱身,第二日一早九濡便不再耽搁,带上冯平承自去了。黎柯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公务,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与帝君闹什么别扭,就是心里觉得委屈,替帝君委屈,却无法与帝君言明。能与帝君说什么呢,说要帝君自私一点,不要管那么多,只管与自己天长地久?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尽管他有这么一点私心,但是帝君没有,在帝君的意识里,活在当下即好,他从没有自己的私心也不会贪心太过。黎柯呆坐在空旷的大殿里一整夜,及至天将明时,他才如梦初醒般恍然明白,此事有何可纠结之处,他爱的便是这样的帝君。当初帝君与他明言一千年之限时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的,觉得他是可以承担自己离去才会与他在一起。他也对自己寄予了厚望,要将这千年之限变成长相厮守,所以,此时他不该在此伤春悲秋,而应该在帝君身边与他同进同退。九濡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冯平承自知修为低下又承了帝君的恩情,与帝君在一起时常常束手束脚,现今见了帝君一脸严肃的模样更加不敢说话。黎柯赶到时九濡正撑开入口让冯平承先进去,他微侧了侧身正要抬腿迈进去时,小手指被牵了一下,九濡便知道是黎柯来了。当初他下的这同心结需得两人离得近了才能起效,看来这人是怕自己不等他,人未到先扯了扯手指。九濡撑着入口站在那等他,心里倒是比之前安稳了不少。冯平承见帝君久不进来,以为事情有变,正想抬腿迈出来,“不必,还有人未到,再等他一下,你在里面就好。”也就片刻的功夫黎柯便赶到了,见帝君果然在入口处等他,更是为之前自己的一时糊涂懊悔,正想牵着帝君的手与他说几句亲昵话,又瞧见入口里面立着的冯平承,只得小心翼翼地冲帝君笑了笑,牵起帝君垂在袍袖下的手一起迈进去了。虽然黎柯未到时九濡心里有些不太自在,但他倒是认定了黎柯定不会让他等太久,也不知这信心是从何而来,总之黎柯并未叫他失望。九濡也不想关于此事与他多计较什么,二人相处还是该以舒心为重。之前曾去过的细水沧海境岁月交替便如现世一样,只是以梦蝶族为主。此次他们来的这暮海云深境却并不与之前一样,此境虽也有日出日落、阴阳变更,却并不似现世一般以十二时辰为一日,这里的一日更长一些,大概有四十八个时辰。他们来时正是夜里,因此境并无人、妖、仙三族,只生活着诸多奇花异草并异兽们,是以入境之后只有原始景色入目。冯平承早被这异境的美妙景色迷住了双眼,抬头时只见天空中悬着无数颗五彩斑斓的星子,耳边是呦呦鹿鸣之声,只是不知发出此声的究竟是不是鹿。夜色深了,看不见远处森林中的景象,只眼前乱石丛中的几株散发着幽光的劲兰便叫人挪不开目光。冯平承从未见过生长于乱石丛中的兰草,这兰草在星光的掩映下还闪着不同颜色的微光,有红有紫有靛,虽并未凑在一起,却都孤身立着仿若遗世而立的铮铮君子一般,各人有各人不同的风味。黎柯来的次数多,对此情景已然习以为常,九濡便与黎柯静站在一边等着冯平承平复心神。“帝君,之前是我不对,钻了牛角尖,你别同我计较。”黎柯见冯平承出神,便悄悄扯了扯帝君的手,攀在他耳边与他小声说话。九濡被他温热的气息吹的耳朵脖颈都直发麻,无意识得抬起手想抓一抓,手却被黎柯抓在手里,只得作罢,“其实我也挺心疼你的,你大可不必一脚踩进我这潭死水中来的。”黎柯攥紧了帝君的手,才一瞬间的功夫,他的手心里就冒出了些湿意,“帝君这是什么话,何谓死水,帝君于我乃毕生所求之良伴,莫非帝君是嫌弃我才疏学浅,要摆脱了我吗?”“怎会,只是怕耽误了你。”九濡那只手被他捏得生疼,他连忙宽慰似的拍了拍黎柯得手,“你以后的日子还长,我能陪你的时间实在是有些短了。”黎柯从未认命过,他从未设想过帝君离去之后的生活,他只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阻止帝君羽化上,这些他甚少与帝君说。今天也是如此,虽然帝君说了这样剖心挖肺的坦诚之语,他还是不想将自己的坚持和固执说给帝君听,说有什么用,做便是了。“帝君,和您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珍而重之得过,这便够了,其他的你不要想,这世间除了生死,没什么大事,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求您不要轻易放弃生的希望。”这是黎柯可以对帝君说出的最过分的话了,他心里最明白,帝君一生坦荡豁达,从未有过放弃希望的时候,一切于他不过是取舍罢了,他这一番话,细想起来也不过是想求一求帝君莫要为了什么天道、众生轻易舍弃了他。帝君应天道而生,他的骨血里流淌着对大地的信仰,他竟要求帝君于两难之时背弃信仰只为与他厮守,这是多么过分的要求啊,可他忍不回这句话,如今他就像个急于得到家长认同的孩子,迫切得想要从帝君的神情言语中得到肯定的答复。九濡又怎会不知他的迫切,这孩子已然将自己的迫切压制到了如此境地,只小心翼翼得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神情忐忑得似乎在等待他的判决。只是自己能给他什么样的承诺呢,九濡第一次有些后悔当初的冲动,与黎柯产生了羁绊,这已经成为暗伤,时刻拉扯着粉饰太平的二人,他倒是没什么,只是苦了黎柯时刻为他揪心。暮海云深境----------------------------------------------------------------------------------------------------------------------------------------------------第一卷 第一章 九濡走前先去看过妙意与齐永康,他看着齐永康状况已到了将醒的地步,本该等着他醒来再去,只是暮海云深境情况不明不宜耽误,便留给妙意几颗定神的丸药,嘱咐妙意待他醒来第一时间给他服下。妙意苦等这么久,定不会再出差错。果然九濡才走第三天,冯平承便从昏睡中醒来,妙意日夜不休得守了他这许久,一见他神情微动便已将他抱在怀里。齐永康也不知在混沌中飘荡了多久,自身意识朦胧不清,只有个名字一直回荡在他识海里,可现今脑子与唇舌倒像断了连接似的,那名字熟悉得很,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睁开眼就见一个看起来挺面善的人一脸焦急得看着他,齐永康怔怔松松得抬起眼皮,好半晌才迷迷糊糊得把自己是谁,这人又是谁理顺清楚。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得梦,梦里只有些关于这人的光影,连声音都没有,好几次他追赶着那片光影想与他说几句话,问一问他为何久不回来,那光影却残忍得很,衣角都不肯施舍给他一片。现在乍一睁开眼睛,仍以为自己还处在那周遭都是黑暗得无望环境中,而眼前得人也不过是与之前一样的无情光影罢了。齐永康苦笑一声,转过脸去,又闭上了眼,觉得再睁开眼时这幻影应该已经不在了。妙意见他神情悲戚得看了自己一眼,又似全无希望似的再次闭上了眼睛,以为他对自己怒极恨极,便是一眼也不愿多看自己了。懊悔和愧疚涌上心头,妙意强忍着泪水将帝君留下的几颗丹药递至他嘴边,“我知你恨我至极,是我对不住你,你先将丸药服下,待你恢复之后,想要我怎样都是可以的。”齐永康一直被悲苦的情绪浸泡着,多少年没说过话也没听见过别人的声音,妙意的声音乍一入耳便如炸雷一般将他躯壳轰了个透彻,他这才恍恍惚惚得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再是镇日里游荡着的一团鬼火,四肢百骸慢慢传来实在的触感,眼前的人很熟悉,似乎是他一直惦记着的那个人。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只发出了不甚明晰的呜咽声。妙意顺势将手里的药丸喂他服下,又给他饮了些水,齐永康许久没做过人,已忘了吞咽的感觉,呛咳了几口才将化作清凉甘露的药水咽下去。妙意见他状态飘忽,并不似常人刚睡醒时的模样,知道他是还不习惯自己的新身体,帝君走时也嘱咐过,这些丸药都是为了给他稳定心神的。果然丸药入口还未多大会儿齐永康便昏昏沉沉得又睡了过去,瞧着他胸口规律起伏,倒是比之前稳定了许多。既已醒了,妙意便将带着他回了自己仙府,喻武神使得了帝君的吩咐正等在大泽边接应他,见他出来连忙撑开晶罩将他和齐永康都笼罩进去,免得齐永康刚一出水不适应外界环境。九濡、黎柯几人自进了暮海云深境便一直缓缓查探,只是着暮海云深境实在太过广阔,境内时间流淌又比外界缓慢不少,再加上荒无人烟无处可探听详情,几人只能先寻个地方落脚。若只是九濡与黎柯二人便是随便捏一片云头也就够了,只是还有冯平承,他法力不够无法驾云,甚至还不太习惯在云端飘着的感觉,几人便寻了个还算通透的山洞凑合了一晚。他二人的关系,身边的人都知晓,冯平承也知道自己现今是个有些碍眼的存在,自发自觉得在山洞外的拐角处打坐调息,与那两个人勉强算得上没在同一空间之内。他也看出来二人之间似乎产生了什么龃龉,每当他靠得太近的时候都觉得体感温度有些下降。靠在大石上将要睡去之前九濡和黎柯之间还未恢复成平常亲密无间的相处模式,黎柯虽然挨挨蹭蹭得靠在帝君身边,却终究是没敢去搂帝君的腰。九濡也没有再与他多说什么,只靠在山石上闭着眼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第二日一早九濡醒来时黎柯已不在身边,二人心意相通九濡早已不再对他设防,是以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九濡竟没有发觉,冯平承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37章 暮海云深境天长,九濡不太习惯大白天的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他对加盖房屋也颇有些心得,只是腰腿实在虚软得厉害,躺了多半天,黎柯又给他备了一桶热水泡了半晌才觉得恢复了不少。此境炎热,冯平承勉强习得一些仙法还不足以保证他暑热不侵,不过吃过苦的孩子计较的少,九濡出去时他穿了身便宜得短打,袖口裤脚都利索得束起来,正打磨一块木板。黎柯也换了一身水蓝色劲装,在已可初见模型的框架里翻上翻下得忙碌着。他甚少穿这样清淡的颜色,听见九濡动静,攀着房梁吊在半空回过身来,当先绽出一朵灿烂的笑。黎柯背着光这一笑,好像所有的阳光都是从他身上照射出来一样。他自从做了仙帝,总时刻注意着将自己摆得端正持重些,穿衣打扮也都照着成熟一些的风格来,九濡这时看到他青年郎俊的飒爽模样,一时竟挪不开眼神。虽然按照凡人的年龄来看,这人算得上是个老古董了,实则在仙人中,黎柯仍属于年少有成的一代。“帝君感觉怎样?怎不多躺一躺,房子就快盖好了,帝君看着如何。”黎柯刚刚在烈日之下忙碌,见帝君站在廊下看着他久未动作,便飞身过来与他说话,许是刚才未动用仙法,此时他脸上还带着薄汗,微喘着与帝君说话。九濡善水,见他俩热得这样,轻轻扣了扣手指,撑起一张晶罩将方圆二三里得范围笼罩住,权当给他们降降温。冯平承看着黎柯那样子,无端得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大狗,那狗每次见到日思夜想的主人时便是这样,摇头摆尾得围在人身前。虽然仙帝陛下未曾摇头,也未曾摆尾,但是冯平承就是觉得,此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谄媚”的气息,冯平承实在没眼看。九濡才不理会他,昨夜折腾人时,怎么不问他感觉如何?许是顶着宋念的壳子,连心性也稍微受到些影响,以往若黎柯折腾得狠了他便咬牙忍了,也就过去了,可昨夜也不知怎么的,竟没忍住轻轻哭叫了几声,更惹得黎柯精 虫上脑,一整夜都没有放过他。这种事,九濡也不是不享受,只是事后总会有些不适,也不知道为何明明更费力些的是黎柯,第二天龙精虎猛的还是他,莫非在此事上也有天赋异禀一说?在一位仙帝和一位半仙的努力下,只用了两天时间就盖好了一座四合院,黎柯凿了块造型古朴厚重的匾额,拿来给帝君题字。帝君瞅了他一眼,并指做笔,于匾额之上镌刻出三个字,“清心居”。黎柯苦着脸看着“清心”二字,再往下想便是“寡欲”,黎柯不想“寡欲”······冯平承再不用睡厨房,住得离他们二人的卧房远了些,黎柯夜里也再不用下隔音禁制,二人都得了便宜,生活更加融洽。冯平承甚至已经有了胆量请黎柯为他答疑,九濡自己心里却泛了些酸意,也不知是为冯平承有问题不来问他反而去寻不太相熟的黎柯,还是为了黎柯与他人的耐心和亲近,不过九濡向来不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邱光济自承仙帝位以来一直自认为光风霁月一般的朗朗君子,他师从元始真尊,修得是心,即便有再多政务繁杂,他也从来没有心浮气躁过,甚至他享受这种独立众人之巅,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感觉。但是还没等他将这样的日子过腻,就出现了一个黎柯。黎柯性情磊落大方,又是因战成名的战神,乍一登天庭就引起了众仙注意,人人都愿意与他结交。他也以为,黎柯将是他日后的左膀右臂,支持他、辅佐他治理天下。往常时候点仙为官的事一直是挂在神帝九濡名下,只是他甚少现世,诸事不管,这一环节便省略了,只由邱光济点将即可。只是这次不知怎么了,久未现世的九濡神帝难得出一趟山,只做了一件大事,封黎柯为南极虹始大帝,位同北极紫光大帝,独掌天下兵马职权。只有邱光济自己知道,那一日在大殿之上他是耗费了多大的毅力才维持住自己面皮的平静,他甚至能感觉到诸多仙人落在他身上同情、怜悯的目光。“好好的仙帝做着,什么错都没犯便被分走了一半的权柄,也兴许是他犯了错,大家都不知道呢,要不然怎会惊动了隐世不出的九濡陛下,一出山就褫夺了他的权柄。”这样那样的闲言碎语像有缝即钻的刺骨寒风,邱光济扛着这些戳人脊梁骨的指指点点过了多少年,就默默努力了多少年,即便他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他还是觉得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他从仙帝的位子上跌落进泥土里,所有人都能来踩上一脚。黎柯的功绩愈来愈显赫,他便愈加如坐立于炭火之上,久而久之,淡泊的心境不复存在,他的修为不进反退,虽然人前他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北极紫光仙帝,但只有夜深人静时他才会将身上那张朗清淡泊的皮撕下来,露出自己自己狰狞险恶的内心。有时他也会被自己那些龌龊的想法惊吓住,于愕然间悔悟,他何时成了个曾经连自己都看不上的心胸狭窄的小人。可若要问他后不后悔曾经给黎柯设下的那些障碍和阻挠,他还是会回答,不后悔。没有黎柯,没有神帝九濡,他还是那个朗朗君子,又怎会成为现在这样人前一副、人后另一副的恶心模样。旁人也许不知道黎柯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原因,可他邱光济知道,当日九濡钦点黎柯为南仙帝时,黎柯看向九濡的眼神邱光济都收在眼里,那眷恋太深沉,黎柯遍寻天下的执着和那眼神证明了他的猜测。细水沧海境一事,事发突然,他是在黎柯归位之后受天雷之罚时才知道了此事,只那么几天的时间,要引得歌浅出境劫持妙意,还要与歌吾暗通款曲,准备的有些仓促,这才叫他二人轻易逃脱了。原始真尊与他商议暮海云深境隐现裂缝时,他便知道,上天还是眷顾着他的,他失去的一切,他都会再夺回来。第一卷 第四章 九濡近来常抱着一本棋谱看,黎柯便有些后悔,竟忘了带副棋盘、棋子进来。之前出去伐木盖房子时他便留意着哪里有合适的材料可用,想着为帝君打做一副得宜的棋具。帝君常用得是一副岩玉棋盘,棋子用得是泰山墨玉和和田青玉打磨而成,美则美矣,就是携带不太方便,岩玉棋盘是凿在一座石桌上的。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做一副轻便易拿的。黎柯性情直爽少有弯绕,尤其不爱坐在一处冥思苦想,是以棋力不盛,每每被九濡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却还是时刻惦记着这事,也算得上勇气了。那日他问帝君喜欢什么样的棋盘棋子,帝君以为他终于要开窍,便兴致勃勃得与他讲了自己很惦记凡间人类常用的那种木制棋盘和黑白二色棋子,只是木制棋盘于仙人来说,使用寿命短了些,他自己又惯常不爱出门,便一直没能寻到合适的。得了帝君的示下,黎柯更将此事放在心上。正好寻找盖房子的木材时找见几棵经年的香榧树,当时未曾顾得上伐,只摘了些果子回来炒制,做了一盘椒盐香榧,看样子很合帝君的口味。白天与帝君外出巡视,傍晚时候得了空闲,黎柯便带了冯平承出来想要伐一棵香榧树回去,先将棋盘做出来。冯平承这几日跟着九濡与黎柯外出历练,半路上九濡也会让他自己架驾云飞一段,长进了不少,反正黎柯坐在他云上倒没觉得怎么颠簸。黎柯懒懒散散得正想夸一夸他进步了不少,不知怎的突得就从云上掉了下来。冯平承本来心里便缺点底气,如今一看把人都掉了,更是惊吓得自己都站不住了,也直直得从云上往下落。黎柯自认也是经过大风浪的,这从云上掉下来还真是头一次,说出去怕也是有些丢人。他连忙召了积云剑出来稳住自己身形,一看连冯平承自己也掉了下来,只能再去捞他。只是人还未捞到,黎柯便感觉一阵腥风扑面而来,怪不得冯平承稳不住云,距离二人不远处有一只十几丈高的怪兽悄无声息得往这边挥舞着巨爪,这怪兽看起来着实有些大。冯平承已经落到半空中,黎柯没能及时接住他,倒是叫那怪兽捞在毛绒绒的爪子里。黎柯在哪里也没见过这巨型怪兽,长得倒是不那么吓人,黎柯瞧着像只兔子,可托着爪子里的冯平承往嘴里送的动作却挺威猛。黎柯当下也顾不得别的,先将积云剑剑气放到最大,直冲着怪兔子巨爪劈过去,抢在冯平承被扔进巨兽嘴里之前惹得那巨兽撩爪抵挡积云剑气的攻击。冯平承被黎柯拎着后脖领子,向外围甩出去,被甩出去之前,他好像还听到南仙帝陛下于百忙途中嘱咐了他一句,“先将那棵香榧树砍回去,省的一会儿打起来,糟蹋了良材。”冯平承觉得仙帝陛下高估他了,他就这么被扔出去,摔也摔死了,怎么还有命去砍树,砍了只凭他自己也扛不动啊。也许是生死关头激发了他隐藏在草包皮囊下的潜力,他借着黎柯的力再飞向半空时,竟能连云都没驾便歪歪扭扭得停在了空中,他会飞了。黎柯倒是不觉得冯平承会摔死,再不济还有他的云在一边候着,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太多,见冯平承已经远离战圈,自己摇摇晃晃得飞了起来也就不再注意他。眼前的巨兽的确是个巨型兔子,只是此境异兽颇多,兔子也不完全是兔子的模样,寻常的兔子哪有这锋利的巨爪和一嘴吓人的獠牙。跟随帝君修道的甚少有单修心的,必得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才行,是以冯平承也已经学了一阵子剑道,此时见黎柯已经与那巨兽缠斗起来,便也抽出自己往常只做摆设的佩剑,提着心打算上前去帮一把手。还没等他动身,便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牵扯着向后退去,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帝君寻了来。“帝君,也不知道从哪来得这么一只怪兽,仙帝陛下正与他斗法,这可如何是好?”一见了帝君冯平承立时便觉得有了主心骨似的。“不过一只失了心智的怪兽,不必惊慌,你先去砍树吧。”九濡是听见了巨兽咆哮才寻到这里来,黎柯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这怪兔子还无需放在眼里。这一个两个的都让自己去砍树,敢情自己修得是鲁班道啊,冯平承撇了撇嘴,看帝君样子应是没什么大事,便认了命,晃晃悠悠得飞着去砍树了。巨兔虽然看着吓人,黎柯指点着积云剑与它斗了几个回合便摸清了底数,不过是失了心智的庞然大物,没什么挑战性。尤其是帝君亲自观战,黎柯觉得自己约莫正在接受上级的审视,提点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争取在三个回合之内拿下此怪。九濡早先就知道黎柯剑使得不错,只是没正经见过他用剑,无法加以评论,此时正好有这个机会,考教一下他的剑法也不错。九濡站远了些,扬声对黎柯说道:“不急毙了此物,先让我看看你的剑法。”果然,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考试。黎柯的积云剑已经悬在巨兔头顶正要催其剑意立斩此怪,听了帝君的话,连忙将积云剑召回来。其实黎柯心里有些紧张,边上站着的是当世剑祖,便是自己再厉害,也不及帝君十分之一,这一遭注定是要现眼了。脸皮厚还是有些好处的,在厚重的脸皮加持之下,黎柯觉得自己心理素质也还可以,况且与这没什么心智的巨兔交战,等闲用不了什么高深的剑法。九濡看着场中奋战着的这人,深感此人天赋异禀,九濡的剑法虽然也没给自己限定过什么派系,但总得来说走得是轻灵一派,讲究的是行云流水、漂移自然。黎柯却不是了,他似乎什么讲究也没有,该轻时便轻,该重时便重,以灵活机变为第一要义。是了,这才是他的性格,没有条条框框桎梏,也没有可为不可为束缚,一切只以他本心为准。看了一会儿九濡觉得差不多了,这头巨兔已然失了心智,看见什么便要毁坏什么,传了句话于黎柯便自己走了。走到半路上正好碰见冯平承拖着一棵巨大的香榧树,艰难得往家走。九濡有些无奈,这孩子以前瞧着挺机灵,怎么修了几天仙,却变得不知变通了。他按下云头,停在冯平承头顶上问他:“傻孩子,你都会飞了,还拖着树走是为了锻炼身体吗?哪怕你自己不飞,也可捏个诀让它飞啊。”冯平承听了帝君的话,如梦初醒般顿悟了似得,原地涨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得说:“我,我,我试试。”黎柯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只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兔子,那兔子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两只长长的耳朵尖上还竖着几根七彩色的毛,此时倒看不出之期的凶相了。九濡以为他将那兔子杀了,如今见他提着回来,还有些奇怪,“这就是刚才那只巨兔?”“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灵光乍现,用积云剑点了它后脑四通穴一下,这兔子就跟撒了气似得,缩成这么大了,我瞧着挺可爱的,就给帝君带回来,帝君若不喜欢,晚上炖了吃。”黎柯今日穿了一身毛青色束身小袖长衣袍,本就显得他朝气蓬勃,如今怀里抱着只雪白的兔子,更显得他青春洋溢,九濡微眯了眯眼睛,不知怎么就想到这人不穿衣服时的样子,与现在有着强烈的对比,他悄悄红了红耳朵根,没叫他看见。“那便养着吧,只是它为何会变成这样子,还需要再看看。”九濡心里大概有个猜测,还不太确定,需得找到裂缝再下定论。“嗯,我估摸着和裂缝有关,既然这兔子已经出现在这里,那么裂缝应该离我们也不远了。”黎柯找了个竹筐子在里面铺了些细软的棉布给兔子做窝,“帝君要给他起个名字吗?”九濡把兔子抱在怀里捋了捋,又静静得想了一会儿,“叫阿齐吧。”本来九濡以为黎柯会不同意,没想到黎柯竟然只“嗯”了一声便转身去内间洗手了。阿齐刚才与黎柯打架,许是累了,此时窝在帝君怀里,没大会儿已经睡着了。黎柯出来见帝君歪在矮榻上仍抱着兔子,他带着一脸坏笑走过去,将阿齐从帝君怀里拎出来扔进窝里,与帝君挤了挤一起靠在矮塌之上,“那帝君不要抱着那个阿齐了,这个阿齐在这呢。”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挤在一张矮塌上,黎柯还要将自己都攀在帝君身上,九濡觉得空间实在有些逼仄,轻轻拍了他一下,“又不是只有这一张榻,做甚非要和我挤在一起。”“不做甚,不做甚,就抱一抱。”黎柯坏笑着亲了亲帝君侧脸,又蹭了蹭他的耳朵,心满意足得看到帝君因为他的几句轻浮话和亲昵的动作红了面皮。帝君平日里总是冷然不可犯的端正模样,黎柯便总是坏心眼地想要逗出他羞又不好意思羞,躲还无处好躲的样子。 第39章 黎柯巴不得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松开,自然好好得应了,果然紧紧得攥住帝君的手,等他一起动作。九濡又问他护身玉丸可带好了,黎柯都笑着一一应了,二人相伴往裂缝中飞去。进去时正赶上飓风从暮海云深境往裂缝中刮着,二人都没用什么力,便如枯叶一般打着旋被卷入裂缝之内。黎柯生怕丢了帝君,悄悄在二人手指上打了同心结,即便被狂风刮得稳不住身体,也能抽空抖一抖小指,等着帝君回应他,果然没一会儿帝君的小指也牵着他的动了一动,耳边传来帝君无奈的声音,“别闹,凝神。”在外面看着裂缝里面乌漆嘛黑,进来了却是另一种光景,身边虽然还是随风飘着诸多杂物、异兽,但却勉强能看清周围情况。着裂缝里好像什么都是扭曲的,四周没有边际,只有身边的帝君仍然身正条直,未受裂缝影响。黎柯暗暗得想着,不知道在帝君眼里,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根面条菜。九濡带着他稳住身体之后,一点一点得探查此内情况,此时他已经可以确定,这裂缝不只是暮海云深境破了个口子这么简单。裂缝沟通着暮海云深境与外界,外界有阴阳轮回秩序,暮海云深境却没有。世间贪嗔痴等诸多恶念本就是随着阴阳调和、轮回往来消化着的,此时突然有了个沟通二界的裂缝,世间诸多恶念得了这个机巧,便都一股脑得想越过这裂缝挤到暮海云深境来。怪不得会有那么深沉的死气弥漫着,当初细水沧海境入口处的死气,九濡瞧着就不正常,想必也和此事有关。境内活物,沾染了恶念,发生异化,那巨兔便是由此而来。黎柯见帝君沉思,不敢去扰他,只自己慢慢打量周围。耳边似有恶鬼咆哮,却什么都看不到,杂物不少。黎柯看得出来,凡间、仙界、魔族的东西都有,偶尔还会有一两具尸体漂浮过来,应该是不甚被吸入此间的倒霉蛋。九濡正在思索修复此裂缝的方法,虽然有些难度,但也不是不能做到,只是对他来说,折耗太大,自己或许会沉睡一段时间,届时,黎柯又要辛苦。九濡回过头去正要与黎柯讲明,突然便见二人右侧有一道漩涡迅速生成,往这边撞过来。这漩涡来得实在诡异,速度也块,二人看到时已经到了近前,黎柯离得还近些,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被吸进去大半个身体。他不知道这诡异得漩涡从何而来,不过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当下用力挣脱与九濡相握的右手,生怕把他也拽进去。九濡正竭力要将他拽出来,谁知这人却不配合,要用力挣脱了自己,二人就这样拉扯着一起陷入漩涡之内。恍惚中黎柯眼见帝君跟着自己进入漩涡,便再不敢挣脱帝君的手,随后黎柯感觉自己全身好像都随着这漩涡搅碎了,身体被分割成了无数细小的碎块,剧痛卷上神经,很快就麻木了他的大脑,痛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意识,抓紧帝君的手。九濡也不好受,黎柯剧痛中的神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千刀万剐的疼任谁也不能轻易抗住,虽然这只是幻象,但被剧痛折磨至疯癫的大有人在。九濡忍着剧痛拧出一股神力顺入黎柯眉心,护住他神府心智。好在黎柯也是一路被天雷劈着过来的,还不至于丧失神智,他也感觉到帝君正护着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握紧了九濡的手。作话:帝君唱歌很好听,但歌词是我瞎编的,很难第一卷 第七章 九濡自进了这个裂缝就觉得不太对劲,放下充斥此间的贪嗔痴等诸多恶念、死气不说,裂缝之内仿若自称了一片天地,放眼望去,二人身边竟然漂浮着诸多晶莹剔透泛着流光的芥子。这些芥子自成一境,兴许里面只有一朵花或一片叶,但都有其固有法则,如若不慎沾染进去,即便顺应其法则破境出来,虽然于外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于他二人却是一生一世的经历。九濡伸出手想一应将这些芥子都抹了去,反正里面皆是幻象,并无真正的生灵。黎柯却拉住了他的手,“帝君稍慢,你看那里。”顺着黎柯的手指看过去,果然见裂缝最深处顺序排列着两个巨型芥子,与裂缝另一头的出口连接了半块,大部分黑沉沉得死气都顺着那接口流入外侧那芥子中。若贸然毁了那芥子,届时死气、恶念滂沱而出,此间裂缝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另外一个芥子将外侧那芥子包的严严实实的,这两个芥子,竟是说什么都不能妄动了。“嗯,看到了,等我先料理了这些细碎的,再着手处理那两个。现在还疼吗?可好些了?”九濡神力一直护持着他,刚进来时罡风太烈,如今往里走了走,二人也逐渐习惯了这状态,体感没有那么难受了。“好多了,帝君不用管我,保重自己要紧。”黎柯怕他心神太散,出了差错,虽然帝君好像这么多年未曾出过差错。黎柯的本事九濡还是知道了,并不需要他事无巨细得照料,既然他已经适应,九濡索性收回神力,伸出手去,神光从他掌心绽放,眨眼的功夫便横扫了一片。二人周围成百上千的微小芥子如同水中升腾出的七彩气泡一般,“砰砰噗噗”得炸了。“这声音还挺好听的,剩下的我来,只留最后那两个,再去细看,如何?”芥子太多,九濡一边往前走一边清除周围芥子,黎柯不愿他如此劳神,扯了扯二人牵着的那只手,让帝君歇一歇。九濡有些哑然,诚然他是行将就木的人,可一身神力终究还是在的,这人,罢了,就让他历练历练也是不错。既如此,九濡便负了手,慢悠悠得跟在黎柯身后晃悠。黎柯见他放开自己的手,有些不太安逸,想了想,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九濡见他不走了,正要问他,没想到竟见他站在原地开始解腰带,连忙按住他的手,问道:“你怎的这般猴急,这是什么时候,脱衣服做什么?”黎柯坏笑一声,“我生来便如此猴急,帝君也莫急,这便好了。”说着解下腰带,在九濡腰上打了个活结,另外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如此即不怕与帝君分开,也方便我施为,妙哉。”九濡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觉得有些臊得慌。他夜里出来本只穿了件月牙白色的宽襟长袍,未系腰带,如今宽袍广袖中间束了一根黎柯身上的纯黑色腰带,更显得他肩宽腰细,慵懒贵胄的样子。黎柯扫荡芥子的方法与九濡不同,九濡单凭强横的神力便将那些芥子碾碎了,黎柯却不,他起了个掌心焰,又以仙力加持将那掌心焰旋转起来,脱手出去之后掌心焰便卷入周边芥子一应都烧了。用了真火的掌心焰对付这些芥子的确正好,卷入的芥子正好成为掌心焰的燃料,不一会儿那掌心焰便已长成一人多高。九濡在心里暗暗赞了他一声灵活即便,面上却不带什么,黎柯傻笑着转过脸来讨赏的表情他好像没看见一般越过黎柯当先走过去了。“恼羞成怒”,黎柯在心里暗道一声不好,知道帝君面皮薄,此时就他们两个人,黎柯本以为帝君会放开些,没想到还是怒了,不过怒了的样子也好看。黎柯走了神,站在原地傻笑,九濡在前面也没看他,脚步快了些,竟将发呆的黎柯拽了个趔趄。黎柯这才慌里慌张得赶上去,拽着帝君袖子,“再不轻浮了,帝君饶了我吧。”“扯着袖子摇晃,就挺轻浮。”这点事九濡还不至于生气,二人笑闹着继续往前走,不过一直都是黎柯在笑、黎柯在闹,九濡只管摇头无奈。仅剩最后两个巨型芥子,九濡与黎柯站在跟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这个芥子比另外一个更大一些,它们两个像巨大的球中球一样,一个套着另一个,若要处理与外界相接的那个芥子,必得先料理了外边这个大的。“能直接烧吗?有点大,怕炸。”黎柯将那颗巨大得掌心焰收了,打量着眼前的芥子,不敢贸然点火。“不能烧,里面也有些死气和恶念,碰上你的真火,还不定要将这裂缝再撕出多大的口子。”也不能暴力压破,怕里面的恶念和死气泄露出去,乱了外界平衡。“听说入了芥子便要经历此间一生,帝君可愿与我共度这一生一世?”诚然于黎柯来说,这虚晃得一生一世是不够的,但稍有些机会能拉长些与帝君共度的时光也是好的。“只有这个办法了,只是你我二人即入了芥子,法力尽消,一切按照芥子中的法则来,你可做好了准备?”历完芥子中的一世自然可以突破此芥子,届时稍加神力纾解便能消弭此芥,那些恶念、死气仍在此裂缝中待九濡修补裂缝时一起处理了便是。“这有啥准备的,我天生是个一无所有的凡人,不也这样过来了,帝君快走吧。”说着黎柯已然拽着帝君的手触碰到芥子外墙。外墙原本就是光怪陆离,此时更加耀眼夺目,随后徐徐分开,留出一人多宽的通道供二人进去只见那芥子似乎感受到两位世间大能入境,凝起全部的力量为他们大梦一场。原本腰间相连,也握着手的两个人,刚一迈入芥子便不再是原来的光景。九濡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孕育他出生的那汪碧海,只是比那汪碧海还温暖一些,身边有个什么东西牵扯着他。他朦朦胧胧得睁开眼,想看看眼前的世界,睁开眼所见却是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温热的肉。再抬起头,自己似乎睡在一人的怀里,那人看起来年虽不大,大约也就凡间总角小童的样子。二人就这样蜷缩着拥抱在一起漂浮在一汪热泉中,可这么个小小的孩童,怎么还能圈住自己?九濡有些奇怪。片刻之后九濡才搞清楚,他自己竟然也变成了三四岁的样子,短短得手脚,用力伸直也没有之前半根长。黎柯醒得比帝君还早点,他平常并不善水,此时泡在水里竟也能呼吸如常,实在奇怪。怀里抱着的这个娃娃眉眼间一看就与帝君非常相似,黎柯觉得刚才所受那千刀万剐的痛,不冤。帝君还没醒时他便趁机将帝君上上下下都揉捏了个够,他以前总觉得帝君太瘦,腰细细得一把便能攥住,没想到幼年时帝君竟然是个肉呼呼软嘟嘟得团子模样。睫毛浓密卷翘,嘴巴闭上的时候像是故意嘟着一样,煞是可爱。两个人都似刚从母胎中出生一样,赤条条肉贴着肉,只是二人现在都是幼童模样,倒也不觉得什么。此时见帝君醒了,黎柯便带着他往水面游去,帝君迷迷糊糊无意识得竟然攀上他脖子,圆敦敦暖呼呼得小胳膊和小肚子贴着他,黎柯心里像炸开了花一般,这次才是名副其实得不虚此行。“帝君,醒了吗?咱们出来了。”水面上雾气缭绕,伴着淡淡得硫磺气息,应该是一汪温泉,除了这方温泉,目及之处皆是白雪皑皑,只远处有一两座冒着细细炊烟的房子。二人现在都没有法力傍身,身上一件可以蔽体的衣服都没有,九濡一出水便被冻得打了个哆嗦。黎柯感觉怀里的帝君抖了抖,连忙又沉下去,只露出头在水面上,泉水里的温度还可以,暂时不会冻着他。二人再次体会凡人的生活,心境却大不相同了,至少眼下还要为何物蔽体烦恼。“帝君你先在这水里泡着,还暖和些,我去找几件衣服来。”黎柯虽然也觉得冷,但也许是他原身便善火,此时并不觉得这寒冷不可忍受,一时半会儿应该也冻不死他。九濡自打醒了一直没有说话,他觉得现在这境地实在太过尴尬,两个人都光溜溜的不说,光是自己这圆短粗的模样,就让他很有挫败感,凭什么一起进来的,自己变成这么个团子模样,他却能是抽了条的少年郎。“怎么了?帝君怎么不说话?”黎柯见他不说话,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连忙抱着他肩膀问他。九濡看他实在急了,才不情不愿得张嘴回到:“知道了,速去速回。”果然,九濡一出声就看见黎柯表情从刚才的焦急迅速变换成面带酡红的一脸傻像,面团子一样的小人儿板着脸做出帝君常有的表情,再加上这酥软的童声,简直要将黎柯整个人都酥成一滩没有一点筋道的糯米饼。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两根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啊。第一卷 第八章 黎柯实在是没有忍住,将帝君按在怀里又揉捏了一番,才磨磨蹭蹭得爬出去,乍一出水还是先被冻了个哆嗦,不过可能他这具身体天赋异禀,才一小会儿就习惯了寒冷,光着身子躲躲闪闪得跑了。 第41章 “帝君,咱们两个就扮作逃难的小孩吧,你是我家小少爷,我是你家家仆,与大人们走散了。”“你不怕说起来拗口就随你,要我说就是两兄弟,关起门来是不是兄弟谁又能知道。”九濡实在忍不住要打击他,还坚持不要做兄弟,真当这些都是人呢,不过是芥子中的幻影,就连他们二人现在也只是一缕幻象。“是是是,帝君说什么就是什么,是兄弟。”黎柯在帝君面前一向没有原则,两个人牵着手往镇子里走,虽然衣衫破旧但最起码看起来还算干净,帝君的头发也是他刚刚给束起来的,看起来倒的确像是寻常人家的一对小公子了。在镇子里打量了一圈,黎柯觉得街角那家酒肆是个合适他二人落脚的地方。黎柯在附近听了一会儿墙角大体了解,这家酒肆店主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寡妇,家中有个女儿已经出嫁并不经常回来。这老太太看起来慈眉善目是个豁达爽快的人,应该也比较好相处,黎柯与帝君商量了一下,帝君也觉得不错。二人一直等到日暮西沉,客人都散了才登门。大娘正上门板,黎柯牵着小小的帝君走到她跟前,脆生生得问:“婆婆,您这里招工吗?别看我小,我做活很利落的。”大娘还真是个心善的,一见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站在台阶下脆生生得叫婆婆,连忙拉他俩进屋说话。黎柯早就捏造好的一番苦水一股脑都倒给大娘,说到情动处还挤出几滴晶莹剔透的泪蛋蛋,虽然他自己暗暗得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幸好都在衣服底下,大娘看不见。别说是他,便是站在一边当布景的帝君也不得不叹服他天生便是个蛊惑人心的好手。九濡被他一席话说得牙根子都要酸倒,临了还要不情不愿得配合他,抓了个他即将收尾的时机,可怜巴巴得拽了拽他袖子,怯生生得说:“哥哥,我饿了。”这话倒是实话,他的确又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点干巴巴得鸟肉,五脏庙早已造了反。这也是他俩之前便商量好的,为的是一举成功,再不用大半夜得去找第二家落脚。虽然九濡一开始不愿意,但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又觉得合该二人共同分担才对,这才不情不愿得压了个轴。九濡本就长得圆圆白白的一团,如今皱起一张小脸,五官都挤在一起,可怜巴巴得一声哭诉,顿时瓦解了大娘最后的心里防线,二话没说端上两碗热腾腾得汤面,看他俩狼吞虎咽得吃了又安顿他二人睡在原先她女儿房里,直说以后就跟她一起过了。直到二人踏踏实实得躺在床上,黎柯才腾出心思摸着自己有些饱胀的胃夸了夸帝君最后那神来一泣。“没想到帝君也会装可怜,真是太有天赋了,帝君简直是我的活宝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发现点不一样的。”九濡早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哪有心思听他这通溜须拍马,翻了个身枕着他胳膊沉沉睡了过去。黎柯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帝君沉睡的脸,他想着,这里应该是上苍体谅他煎熬给他编织的一场美梦,黎柯在这场美梦中睡了过去,又在梦中做了个更加圆满的梦。第二天阴天,天光不显,黎柯昨天累着了,夜里放松了心神,早上竟睡过了头,还是九濡听见隔壁婆婆的动静叫醒的他。“醒醒,还要帮婆婆干活呢。”九濡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暖暖和和得睡了一宿,就是有时候觉得有些压得慌。黎柯迷迷糊糊得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还以为是在他与帝君自建的木屋里,手无意识得往帝君怀里钻,却摸到软乎乎热烘烘的一个小胖肚皮,那点瞌睡虫一下子便被吓走了。睁开眼看见帝君故作严肃的一张小脸,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现在都是小孩子。其实也不能说帝君是在故作严肃,他正常时的表情一般都是这样,此时放在这样一张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脸上,实在有些维和。黎柯轻轻捏住帝君脸颊上的嫩肉,上下左右各方位都扯了扯,“帝君,你现在是小孩子,不要总板着一张脸,小孩子要开心,要没心没肺。”九濡嫌他捏脸,用力去掰他的手,奈何人小力气小,竟没能掰动。“我看你倒是挺享受现在没心没肺的,快松开,起床干活。”黎柯这才松了手,亲了亲被他捏出红印子的小脸蛋,出门干活去了,九濡仗着自己才三四岁的身量,理所当然得躺下又睡了个回笼觉。醒了只等着吃饭得日子过了一段时间,九濡才切身体会到,缘何世人长大后都会怀念幼时生涯。他曾经的幼年时光其实是非常短暂的,那时天下未定,虽然有哥哥姐姐们庇护,可神从来都不能是脆弱无用的。后来先神相继离世,他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些,日理万机的生活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现在竟叫他在这一方偏僻的芥子里寻到了童年,也算是弥补了他幼年时的遗憾了。黎柯将他照顾的太好,虽然黎柯自己也就是个八九岁的样子,只是壳子里的灵魂支配着这具小小的身体,照顾他好像成了黎柯的本能。每日起床后黎柯先去做点杂活,等九濡睡够了才叫他起来,给他穿衣束发,饭菜偶尔还会端到他床边来。平日里只让他安安心心得当个小孩,一丁点活计也不让他做,连婆婆见了他如此细致得照顾弟弟,都不止一次得夸他是个早慧懂事的好孩子。“好孩子”黎柯每次被夸奖时都有些欺世盗名的负罪感,谁又能知道这殷勤周到的“好孩子”每天最最盼望的事便是自己和帝君都能快快长大,这副身体还没发育,可他的灵魂发育得太好,那些事只能想不能做,实在有些煎熬人。反观帝君,却越来越喜欢看他揉捏着自己,想亲近又无计可施,只能捏捏自己这一圈又一圈的肥肉的无耐样子。第一卷 第十章 帝君好像真从做小孩子的生活中找到了乐趣,每天早上还养成了个睡回笼觉的好习惯,不叫三遍以上决不起床。起了床也是慢吞吞得穿衣服、慢吞吞得吃饭,黎柯要帮婆婆做活,他人小手短,什么都帮不上,也就黎柯守着酒灶的时候他能帮点忙。九濡蹲坐在灶边的一把小凳子上,捡了柴火扔进灶里,黎柯在院子里劈柴。抱着柴火进屋时正看见帝君靠在门口的小柜子上,掩着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他把柴火放好又洗了手才走过去把帝君抱坐在自己怀里,“怎么到了这里来之后这么爱睡觉,要不叫你起床能睡多半天。”他有一下没一下得给帝君捏脊,九濡被他捏得舒服,愈发觉得困倦,在他怀里蜷缩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懒洋洋得开口与他讲话:“这个岁数的小孩觉多,不稀奇。”“咱们在这也待了一段日子了,到现在也没看出什么,夜里不能老是贪睡了,得出去转转。”九濡在他怀里扭了扭,换了个趴在他怀里的姿势,方便他给自己捏脊。“嗯,那我今晚出去转转,你就在家好好睡觉。”“我白天多睡一点,晚上一起出去。”说着话九濡就沉沉得睡了过去,仿佛就是为了证明他晚上一定要起来跟黎柯一起出去。黎柯搂着怀里软软的一团,坐在那傻笑,傻笑了一阵子,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凝重,抱着他的手圈得更紧了一些。九濡可能被他圈得有些不太舒服,轻轻挣扎了一下,噘噘嘴又睡了。黎柯等他睡安稳了才抱着他到卧室放在床上,盖好他的小被子,轻轻走出去继续做活。白天店里客人少,婆婆到后厨来拿酒,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抱着个小的,小心翼翼得照顾着百般妥帖,不叫冻着不叫饿着的就觉得这孩子怎么就没托生在自己家里,不过幸好被自己领到家里来了,要不还不知要在外面受什么苦楚呢。婆婆自己感动了自己一把,黎柯出来时她正要往店里走,见黎柯出来,连忙把他叫过来,搂在怀里与他絮叨了几句。“这几天也没见常去西山的猎户们来,他们经常能抓住些小兔子什么的,本来还想跟他们要一只给你俩养着玩,等以后见了他们吧。东街的小丫头来找你玩你就去啊,店里不忙婆婆一个人能行,老关在店里,你弟弟都不爱说话了。”婆婆搂着他说了一阵子,都要他一一应了才行,黎柯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得说好,临走时婆婆还掏出几块饴糖塞给他,让他与他弟弟一起吃。做小孩其实万事都挺方便,唯一一点不方便就是有点年纪的女人们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要播撒母爱,动不动就将他搂在怀里说话。东街的小丫头们也是,他才在这住了半个月,一条街的小丫头整天往这边跑,非要让他领着她们去玩,尤其是那天帝君犯了起床气噘着嘴从后院出来去找他时被那几个小丫头见了,自此便总缠着他让他把弟弟抱出来给她们玩。黎柯撇着嘴吓唬了她们好几次都没什么效果,每晚睡觉前都要默念几遍大明愿咒,为的就是祈祷她们明天不来烦他,他才不愿意带着一群叽喳吵闹的小姑娘到处疯跑,更不可能把帝君抱出去给她们玩。西山的猎户好几日没来过了,这倒提醒了他,早上他还在纳闷,西山的樵夫这几天总是少见,柴都比以往贵了些。夜里该去西山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端倪。做完了活计黎柯又将那把柴刀拿出来磨了磨,拿在手里挥舞了两下,觉得还算趁手,现在他们两个没有法力傍身,带把柴刀出门聊胜于无。帝君果然信守诺言,直挺挺得睡了多半个上午,中午起来吃了饭继续躺下养膘,天快黑了才饿醒,起床找黎柯要吃的。黎柯自吃了晚饭就在廊下等他醒,现在已经是傍晚,婆婆店里不太忙,体念他也是个年少爱闹的孩子,给他放了假让他带弟弟出去玩。九濡趿拉着鞋出来找他,见他坐在小马扎上望天,也钻到他怀里和他一起看。这里的天和外界不一样,星星很少,还有两个月亮,现在太阳还没落下去,月亮只挂上来一个,另一个仍隐在云头后面。“两个月亮看起来真奇怪,帝君饿不饿?灶上给你热了饭,吃了饭出去吧。”先剥了块饴糖放在帝君嘴里,看着他眯着眼鼓鼓囊囊得吃糖,黎柯心里满得都快要溢出来。“另一个月亮是假的,把那个月亮射下来咱们就能出去了。”“啊?真的假的?早说啊,我得练箭啊。”黎柯觉得帝君在骗他,他最近做小孩子上瘾,总是信口开河来哄骗他。“假的,今晚还是面条吗?”那月亮射不下来,得用别的法子,九濡嘴里含着糖,说话嘟嘟囔囔的。“不是面条了,是糯米饼,这几天店里不忙,婆婆给改善伙食。”糯米饼很好吃,九濡吃得有些多,他偷偷捏了捏自己肚皮上的肉,觉得比一开始又厚了些,便有些后悔,以前他并不曾受困于口舌之欲,现在却每每管不住自己的嘴,他暗自决定这事不能让黎柯知道,省得他又来调笑他。走之前黎柯用被子在床上盘了两个人形,省得他俩夜里回不来婆婆担心,就让她以为他俩早就睡了。西山距离镇子不远,走着也就多半个时辰,黎柯下午没事的时候给九濡做了个小灯笼,比他手里的短一些也小一些,太大的他提着不方便。现在他看着那个提着灯笼背着手走在前面的小帝君就觉得那稳重的一步一步是踏在他心上的,眼前的小人儿和帝君原先挺拔修长的身影融合在一起,他想这段回忆够他在心里甜一辈子。上了山才走到半山腰上黎柯便觉得有些不太对,怪不得最近在西山上讨生活的人都不怎么能见到了,这山上已经被泄露进来的恶念蚕食得只剩了原先半片那么大。夜色太深看不清楚,九濡只见从西山半山腰上往上,北边的大半部分已经变成扭曲混乱的光影,与南边拢在夜色中的山林只见隔着个十分明显的分界线。“咱们前天上山捡柴火的时候还没有端倪,现在就变成了这幅样子,恶念来势汹涌,再不能耽误了。”黎柯把九濡护在身后,捏了捏手里那把没什么作用的柴刀,本以为还能在这里再蹉跎享受一阵子,看来是不行了。九濡只“嗯”了一声,没有说别的,他扯了扯黎柯的袖子,让他蹲下 身来,钻到他怀里去,“再给你抱一会儿,出去就不是这样了。”“要不不走了吧,管他外面昏天黑地还是朗朗乾坤,咱俩在这里面活一世也是一世的赚头。”黎柯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任性,恶念扩散得太快,哪会给他这一世的机会。九濡心里酸疼了一下,他圈上黎柯的脖子,轻轻蹭了蹭他侧脸,“这身体长不大的,你能憋得住?”“那还是出去吧。”“九合射日阵会不会画?” 第43章 这片死气于境中汹涌翻滚,才一眨眼的功夫,竟有凝结成形的征兆。九濡皱紧了眉头,死气凝结成形的事不多,否则细水沧海境入口那里早成了无间地狱,定是有当世大能者与该在轮回中消亡的死气产生了联系才会至此后果。此时九濡顾不得想太多,他于半空中画出一穷囚阵,引着那些死气悉数进入阵中,随后以暮海云深境中丰沛的水源、生气包裹缠绕,现造了一个微型轮回阵。刚刚修复裂缝消耗过多,他已经没有再多的神力一举化消这些死气,只能造成此阵,等着它们慢慢消化。外界轮回纲常还等他去修复,若再晚一些,恐生大事,届时众生消亡,三界重回混沌,那先神的努力和牺牲都将罔废。九濡回看黎柯一眼,见他仍紧闭着双眼,略放了放心。原想着还有千年时光可厮守,如今先走一步也不知黎柯将如何,可他真没有别的法子了,但凡有,即便让他受千般苦万般痛他也不愿离开他。他从冯平承手中接过黎柯,与他额头相抵,只见一片晶莹的雪花状光点从九濡眉心隐入黎柯额头。九濡又贴着他的额头靠了一会儿,最后才似割情断欲一般闭了闭眼,将黎柯交还给冯平承,嘱托他道:“你带着他站到那方阵眼之上,看好此阵,大约三天便无事了,届时再带他出去。也许他会早一步醒过来,若他醒了便替我跟他说一声抱歉,他要出去找我,你也不必阻拦,自己守好阵眼即可。”神格离体,九濡感觉压在自己心头万万年的那座大山瞬间便消失不见,他有一瞬间的愣怔,忽然就想什么都不管也不顾了,只带上他的黎柯寻一逍遥所在去。可他也就只有这一瞬间妄想的权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三界倾覆,谁还能逍遥?顾不得再多想了,神格离体之后十二个时辰以内他还可调动神力,再晚就来不及了。“帝君要去哪里?”冯平承感觉帝君似乎在与他交代后事,他才学能力都不足,什么忙都帮不上,急得说话都带上了哭腔。“天纲轮回出了问题,我去修一修。把这个拿回去交给妙意,让他化给齐永康。”九濡递给冯平承一枚凝结了神血的水滴,齐永康体内有神骨和神元,怕他消受不住,再给他一滴神血,他便是完整的仙家之体,可与妙意长相厮守了。“那帝君何时回来?”“哈,本想等你成了事便给你洗髓,现在正是好时机,你且听好:世间一切法,守心为上,朕赐你字曰守心,望卿日后固守物心、本心。”说着九濡并起二指捻出神力灌入冯平承攒竹、百会、关元、气海、涌泉。冯平承觉得一股涓涓细流般柔和温暖的力量转瞬间便走遍他全身,每过一处他的耳目便通透一番,体感便轻盈一分,直至帝君收手,冯平承感觉自己跟以往大不相同,不止体感上的变化,就连心境都比以往开阔了不少。他似乎对帝君此时的心境有些似懂非懂的认识,但却又说不出来什么。九濡抬起手指描摹着黎柯的轮廓,抚过他因为反抗自己神识压制而皱起的眉头,又流连过他鼻梁、嘴角,每一处他们都是曾亲昵磨蹭过的角落,最终还是垂下手,转身离去了。黎柯在朦胧之中似有所感,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没入他眉心,那东西入体便化,他再寻不着,可随后便是胸口被剜去一块般得奇异感觉,并不疼痛,只是好像心里漏了一个大洞。他急切得想睁开眼,确认他的九濡是否安全,奈何他眼前好像压着一只温柔轻盈的手,任他想尽了办法如何努力也拂不去眼前的那片黑雾。原本以为最起码还有千年时间,如今这一天提前到来,九濡有些措手不及。他还没有等到肥遗渡劫成仙,喻武镇日守着他的空房子无事可做平白浪费了一把好材料,没来得及等他与黎柯一起种下的那颗柳树长大,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安抚好黎柯那颗不甘的心,也不知他走后,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来。为防黎柯因自己突然离去乱了心神毁了根基,九濡将自己的神格抽出来落在了他身上,从此他的神格将在黎柯潜意识里影响着他、安抚着他,让他逐渐可以以神之品格海纳万物。黎柯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仙帝,本心便是以万物为主,神格落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九濡离了暮海云深境往凡间匆匆而去,他要抓紧时间修复好天纲轮回,至于恶念为谁所引,又是哪位当世大能自甘堕落,这些身后事便都交由黎柯去做吧。缝上了暮海云深境的口子,轮回之力也变得愈来愈弱,大批的死气、恶念越积越厚,凡人魂魄无法顺利进入轮回,妖魔们吞噬死气,很快便凝结出诸多恶灵、大魔。轮回坍塌得太快,地府阎王自察觉轮回有异到如今死气弥漫、妖魔横生才几天的时间,一开始找不到帝君,他便递了折子给邱光济,可邱光济那处也没有回音,阎王无法,只得带了地府的精兵强将扫荡凡间,遇见未入轮回的鬼魂就暂且羁押回去。九濡到时他正一头大汗得与一吞噬了死气的魔头搏斗。九濡瞧着那魔头的功法与黎柯曾经制服过的有相似之处,一切便都联系了起来,有人趁着暮海云深境坍塌裂缝之际,集聚死气、恶念引入暮海云深境,打破了那一方天地的平衡。那位自甘堕落的当世大能放弃了自己无私、无畏、无我的仙家品格,任由恶念占据他的心声,他或许还不自知,他自己已经成了世间恶念的代表和化身。原本代表天纲的大能腐坏堕落,再加上死气与恶念的挤压和暮海云深境裂缝的撕扯,以致轮回破溃。阎王本是一众鬼物的克星,可眼前的魔头却似悍不畏死般直攻得阎王都有些招架不住,节节败退。九濡先处理了那魔物,才与阎王细说,本来他修复好轮回之时还需有人护法,事后也要重启轮回,此时遇见他,正得宜。此届阎王名唤鲁河,曾是九濡座下一员悍将,多少年未曾再见帝君了,此时帝君一来便帮他化解了一大危机,登时便有些局促。“帝君来了,轮回生异,恐生大乱。”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上下求告无门,只能凭着一腔孤勇竭力调和,手下的地府兵将损失已然过半,万钧压力压在身上,早已是凭着意志在坚持。九濡顾不得与他多说,他知道地府乃邱光济直辖,此时只见鲁河不见邱光济,心里已明白了大半。“莫慌,我为此事而来,朕现在放你权柄总理轮回事,赋你先斩后奏之权,日后若再有事关轮回者直报南极虹始大帝。”九濡享天授神权,金言玉律,加了神力的一句话说出来自然让仙界、魔境众人皆有感悟,将鲁河从邱光济辖制下提了出来。鲁河自追随九濡在混乱之中拼杀时便一直是固守原则的楷模,否则九濡也不会点他做阎王,将轮回事交给他九濡很放心,邱光济失了地府权柄定然会反扑,届时有这些腌臜事占着黎柯心神,兴许也就顾不上自己羽化的事了。只是九濡此时也只能如此假设着欺骗自己,他一边盼着黎柯能忘了他最好,省得他伤心苦闷,一边又想着黎柯能时时刻刻记得他,哪怕日后与旁人交心,也要偶尔想起他,好像史书、战记上的那些神帝九濡通通只是他人对他的臆想罢了,只有黎柯心里的自己才是他留存于世的痕迹。九濡对黎柯是寄予了厚望的,他虽偶尔乖张,但皆是由其本事做底气,一路修来的乖张。九濡后来看过不少黎柯战报,此人行军布阵不拘小节,目光深远能总领全局,由此可见其是眼界、心胸皆宽广之人。再加上二人相处时黎柯虽然时时念叨着要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任天塌了也不让自己去补的任性言语,但却从未在大事上有过迟疑。只是为了替自己分担一些常常将他个人豁出去,如今又有神格降在他身上,博爱万物很快就会成为他的本能,届时该当不会再出乱子。九濡将一切都盘算好了,又回望了暮海云深境的方向一眼,随后向鲁河借了一片地府才有的阴火,以神力催动着那小小一片阴火着得旺盛了些,便抬腿迈入阴火之中。第一卷 第十三章 九濡刚刚修复裂缝耗费了大半神力,到现在都觉得周身剧痛着,再加上强行抽出神格,此时他的心境已然不如往时平静,他不可自抑得生出一些委屈并一点烦躁,只是这点点委屈和烦躁都随着他踏入阴火消失殆尽了,阴火灼肤不似黎柯得真火般炽热焦灼的痛,更像是一把阴寒锋利的薄刃,并不叫人速死,而是一点一点得切入人肌肤,每次都只带下薄薄得一片血肉。阴火乃天下间唯二可灼死气的火,九濡垂着头站在火中。他要趁着此时仍保有神智,将那些死气系数引进来,一并和他一起烧了,如此死气为阴,他的神体、神力为阳,又经阴火淬炼,才是修补天纲轮回的好材料。鲁河早先便知道九濡之前的先神们便是这样奉献了自己的一切才造就了现今的天纲轮回,可此时让他亲眼目睹活生生得神祇将自己投入阴火之中,任由阴火一点一点得蚕食自己的神魂、皮肉,这使得他从心里油然而起一股对神族最原始的膜拜和敬佩,不可避免地设想了一下若是自己,可有这样地勇气,大概是没有的。虽然九濡并未在火中痛呼惨嚎,但他牵引死气的手指蜷缩颤抖,脸色也在火光的照耀下愈加苍白,虽然他从未设想过自己将会如何羽化,不想最后竟要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即便他一贯隐忍,但这阴火灼人,实在太疼了些。好在灼人便灼人,也倒不会烧得他皮开肉绽,只是最后虚化了了事,更好在,疼也疼不了多久。死气已经系数引了进来,好歹在死前还给他留了点时间让他想一想被他抛下的爱人,想一想他,好像也能不那么痛了。他的神力已经透支了个干净,想要再压着他不让他醒过来是不可能的,只希望他能再晚一点找过来吧。黎柯人虽然仍在昏迷中,但九濡的神力在溃散,他的自主意识越来越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愈加弥漫的悲伤情绪,他浑浑噩噩得被这股悲伤情绪支配着,一边于困顿中寻找出路,一边在心里大声呼喊着九濡的名字。“九濡!”当他大叫着醒过来时,身边哪里还有九濡的影子,只剩下冯平承正一脸悲苦得看着他,“帝君呢?”“帝君让我跟您说一声抱歉,天纲轮回坏了,他去修补上。”冯平承也赤红着眼圈,帝君救他出虎狼窝,引他入道,于他是如师如父的存在。听到这话黎柯脑子里嗡得一声,怪不得他说要去处理那芥子时帝君轻易便答应了他,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们二人连千年的时间都不会有了,所以才会眼睁睁得看着他为了那芥子耗尽了仙力,也好压制着他不让他醒来。如今压制已然消失,那帝君怎样了?黎柯不敢想,他召出积云,踏上便往外疾驰而去。黎柯伤势未愈,仙力更是虚耗一空,如今勉强御剑也是靠着积云与他常年积累下来的默契。一出得暮海云深境黎柯便见天之西南方向黑云遍布,隐隐有雷电闪耀,再加上刚一出境便回荡在他耳边的是九濡的一句话,“授地府阎王鲁河总管轮回事,上达南极虹始仙帝黎柯。”这是九濡敕封鲁河时所下的神谕,他一出境便自动回响在他耳边。这熟悉的声音里并没有即将赴死的悲伤,还是帝君以往平静坦然的音色,黎柯心里却更加着急起来,若非紧急时刻,何须他仓促动用神谕定下轮回之主,有他在,何须鲁河主管轮回事?黎柯越想越怕,只能催动着积云越行越快。他远远得便看到了那片光影,是阴火灼烧时的光影,光影前面站着一人,正是神谕中提到的地府阎王鲁河。此时的黎柯哪里还顾得上旁人,他驾着积云剑便往火光中冲去,离得越近他看得越清楚,垂头站在阴火中,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就是他发誓要护在心尖上再不让他痛、再不让他伤的九濡啊。九濡好像也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募得抬起头来,眼神很快便锁定了他的位置。那眼神湿漉漉得,先看了他一眼,又好像因为愧疚太过,再不敢直视他似得,再次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滑下来,还未走远,便被阴火灼烧殆尽。鲁河见黎柯横冲直撞着过来,还记得帝君先前嘱咐他的话,先他一步在阴火前竖起屏障,将黎柯拦在了外面。黎柯仙力不逮,“嘭”得一声撞在无形的屏障之上,再支持不住积云的消耗,从剑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九濡听见这一声又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兀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被阴火烧了这么久,虽然还有他这个人形存在,但身体的各部分机能已经逐渐消失,最先消失得便是声音。“撤了罩子!快点撤了罩子!那是神帝九濡,不能让他死,撤了罩子!鲁河!”鲁河被九濡提了格,黎柯更是连打碎鲁河屏障的仙力都没有了,只能冲着鲁河咆哮,让他撤了罩子,“九濡,你出来吧,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求你了出来吧,你这样让我怎么办?不是还有一千年?啊·····”鲁河向他一揖至地,哀声道:“神帝陛下有旨,轮回事关苍生,任何人不得入内干扰。”黎柯本就跪着趴靠在屏障上,如今他竟然转身向鲁河膝行几步,拽住鲁河衣袍,痛哭求道:“鲁河,撤了罩子,让我进去,求你,鲁河,你跟随陛下多年,怎么忍心看着他死,鲁河,求你!”鲁河不敢生受仙帝跪礼,见黎柯如此也与他一起跪了下来,口中劝道:“仙帝节哀,神帝旨意,鲁河不敢不遵。”九濡看着外面的黎柯,那个曾经骄傲、乖张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低过头的黎柯,他委顿在地痛哭求告的样子刺痛了他,灼烧皮肉与灵魂的疼痛都不再值得一提,他舍不得黎柯这样。九濡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将最后剩下的一点气力提了起来,只够在黎柯耳边再说一句话。“黎柯,天命所至莫再强求,对不起,忘了我。”他还想再说一句“我爱你”,可又怕说出来黎柯更对他念念不忘,也没有再多的时间留给他了,说完这几个字九濡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再也顾不得从此世间又多一个伤心之人。黎柯听见帝君传给他的话,转身去看火中的帝君时,只看到了帝君身形猛然溃散的情形。九濡神形一消,刚刚还烧得旺盛的阴火便骤然消失,鲁河也适时撤了屏障。黎柯惨嚎一声向前扑去,他执着得伸开双手,想将已然消失于天地间的帝君搂在怀里,最终却什么都没给他留下。他心神大恸,又有重伤在身,登时“哇”得一声吐出一口心头血,扑倒在地,再没了声息。神帝已去,悬挂于九天之上几万年未曾响过的古钟哄然作响,直敲了九九八十一次才黯然沉寂。天地万物与之同悲,凡间、仙境、魔境并其他大大小小异境中先前还明艳盛开的花朵同时凋谢,走兽、飞禽等稍有灵者皆鸣悲声,三日乃绝。妙意原本正安抚着齐永康时常暴躁不安的神魂,刚刚护着他睡下,突得听闻丧钟敲响,齐永康也从床上弹跳起来,闭着眼抱着他放声痛哭。妙意楞怔怔得数着丧钟次数,直数到八十一次上才与齐永康一起悲哭起来······肥遗贪玩不爱着家,可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帝君还没下令让他回来,他便早早带了从凡间寻摸到的新奇玩意回了家要拿给帝君看。踏进家门时,喻武正洒扫庭院,见他一蹦一跳的回来,正要调侃他几句。丧钟在他二人耳边炸响时,两人心中同时一空,肥遗只觉得自己与主人间特有的那种感觉突得便被人抽走似得不见了踪影。他将手里的东西一扔,“哇”得一声扑到喻武怀里,“喻武,帝君去了,怎么会?” 第45章 肥遗来时黎柯正抄一本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乐谱,他披头散发得坐在一堆乱纸堆中,一手的黑墨,仍兀自低着头写着。“黎柯哥哥,你在做什么?”肥遗没见过这样的黎柯,他与帝君在一起时头发总束得很好看,写出的字也很漂亮,从不会跟他似的弄得到处是墨。黎柯根本没注意到肥遗过来,他抬起头看过去,过了一会儿眼中的迷茫才慢慢散去,定格在肥遗身上。“丰牙,你怎么来了?到我这里来。”黎柯伸出手,才注意到自己满手墨汁,他懒得去找水来洗,捏了个决把手弄干净就将肥遗搂在怀里。肥遗眼圈还是红的,一听见他叫“丰牙”更止不住眼泪,趴到他怀里先抹了一会儿眼泪。黎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连安慰自己都做不到,又何谈安慰别人。肥遗哭得抽抽搭搭,一边哭还一边与他说:“我睡醒了觉,以为帝君还在,就去找他,可······”黎柯给他擦了泪,拍着他后背等他慢慢平静下来,他多想像丰牙一样也能痛痛快快得哭一场。“在我这住一阵子吧,跟我作伴,或者我让人陪你去找你的小玩伴玩几天?”“冯平承还没回来,之前外面不太平,我的许多朋友都不敢出来了,再说我也不想出去玩。”“不想出去就不去,我这里也有几个年岁不算大的小孩,到时候我让他们带你在各处逛逛,去睡一会儿吧。”安顿好肥遗,天边已经泛白,黎柯在后花园里站了一阵子,清晨的露水落了一身,他将一颗水珠托在手心里,慢慢得越聚越多,不多会儿已经凝成个巴掌大小的水球托在掌心。黎柯水性术法不太熟,从未如此轻易控水过,他透过那颗水球向外看,清晨的阳光折射过去,光的颜色很美。司武来报说连澈来了,想想倒真是许久未见,黎柯把丰牙托付给司武,便独自一人去见连澈。连澈比上次在邱光济宴会上见他时更瘦了些,帝君与黎柯的事他是知道的,此时见了黎柯形容枯槁的模样,一时也说不出来什么。“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黎柯没在正殿见他,一般旧友来访他都在书房,距离他寝殿也只隔着一道回廊。“我来看看你,帝君的事,你要节哀。”黎柯对帝君执念多深连澈最清楚,乍一听到神陨丧钟时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黎柯才得偿所愿了多久。黎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这些事也不是旁人劝解几句便能过去的。连澈叹了口气,又与他说了些三界琐事,见他一直都提不起兴致,正要告辞离去。肥遗睡醒了见不到黎柯,问了等在他外面的值守兵将寻到这里来,正撞在开门出去的连澈身上。肥遗长得挺敦实,连澈又是个于修炼上不大勤谨的神仙,这一下差点撞得连澈仰面倒下去。连澈后退了两步才去看怀里的小孩,这孩子看起来有些眼熟。肥遗以为自己撞了黎柯,抬起头才知道是连澈,他认识连澈。“连叔叔,小莲儿最近好吗?好久没见他来找我玩了。”肥遗朋友遍地,黎柯竟不知道他与连澈幼子连莲也相熟。“小莲儿自从上次跟你一起出去走丢了,回去就被他母上关起来背书,直说要明年才放他出来呢。”原来是幼子好友,连澈的确见过几次,只是不知这小孩家在何处,又怎么跟黎柯还有关系。“何时与我一起走丢了?我们肥遗一族别的不敢说,认路的本事是一顶一的,绝不会带着小莲儿走丢的。”“可不就是你在死海度天劫时候的事,莫非是我记错了?我记得小莲儿与我说的是和你一起啊,他经常叫你小肥肥的不是?”肥遗还赖在连澈怀里没下来,连澈这么一说,他趴在连澈肩头往黎柯那边看了一眼,黎柯也正神思不属得往他这边看,二人交换了眼神都没有说什么。“那也许是我记错了吧,我的确贪玩,玩起来经常忘了回家。”“小孩子嘛,大多都这样,小莲儿也是调皮的不行。”肥遗这才从连澈身上下来,又絮絮叨叨得与他说了些让他早点放小莲儿出来找他玩的孩童话。送走了连澈,肥遗一改刚才天真跳脱的孩童模样,端端正正得在黎柯跟前坐了,“我那时追查妙意下落被歌浅诓进细水沧海境,的确没跟连莲在一起。”黎柯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知道,这事我会查,你不必担心。”“陛下,我不是小孩子了,虽然我老化作小孩模样,但我年岁已经不小了,可以做很多事。”他投到帝君座下时,虽说是来做坐骑,但是他私心里想得是跟着叱咤风云、铁腕作风的帝君总能做几件说出去便响当当的大事。没承想帝君连坐骑的活计都舍不得他做,平日里只任他肆意玩耍,他早前吹出去的牛皮都做不得数了,每每回族总被同龄的玩伴嘲笑,这才常常化作孩童模样。一想起帝君来,他就又想哭了,帝君很疼他,现在没了他,肥遗很难过。“我自然知道,此事凶险,也还不到需要劳动你的时候,需要你帮忙时自会找你。”黎柯比以往更有耐心了似的,他越来越觉得,九濡走了,他却正在慢慢变成他。打发肥遗自去玩耍,黎柯坐在原处想了一会儿,召司文进来问了他些事情,最后让他打点了些礼品给连澈族中送去,要都照顾得到。司文奇怪得很,陛下近来愈加疑神疑鬼,连三公子刚走,他后脚就叫人去送礼,不知道的还以为连三公子是与他做了什么交易。问得那些话也奇怪的很,都是关于连三太太的事,原籍、私交好友、兴趣爱好都问了,若不是他原身是个水族,这些事他还真不知道。等了两天,黎柯估摸着司文把礼都送完了,才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辰换了衣服出门。龙族喜宝物,族里的藏宝窟一个又一个,连三太太也不例外。黎柯好久没敢再见水,此时到海边来,心里装着事,只能强忍下自己不去想那人,入了水他才发现自己也不知为何,现在竟不用术法也能在水中闭气了。捏了捏脖颈上带着的玉丸,黎柯慢慢往连澈住处游去,一路上他都在想,莫非九濡将神力给了他?可这也解释不通,九濡死前明明在阴火中烧尽了最后一丝神力才走的。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心智又有些混乱,便不敢再往下想了,还不到他疯的时候。第一卷 第十六章 司文准备的礼品都是仙帝宫中的上品,尤其是给连三太太准备的那份。黎柯在那上面留了个标记,此时循着找过去,果然见那份价值不菲的礼品被扔在一处暗沟中,若不是自己循着标记找过来,定找不到。这就有些趣味了,黎柯揉搓着脖子上挂着的玉丸,也不知道连澈知不知道他这位夫人竟有如此的心胸。他近来养成了个习惯,有事没事都会无意识得揉搓揉搓脖子上得玉丸,那是帝君第一次送他得礼物,他一直带在身上,本是给他护身用的,只是此时佳人已去,只留下旧物与他相伴。他固执得不去收敛帝君遗物,暮海云深境的小房子那也不敢去,如今陪在他身边的只剩这一枚玉丸,并帝君与他昔日曾用过的铜镜话门。曾有一次夜里他睡不着,起来拿着话门摩挲,鬼使神差得便灌了些仙力进去。里面自然是不会再有那人淡笑着回应他,只一片暗淡的光影在里面,赤裸裸得指责着他先前的虚度和无能。后来他便把那话门也收起来,再没拿出来过,这玉丸,却终究再舍不得藏起来了。黎柯站在深沟前往四周看,传说九濡化生于一片汪洋大泽之中,那时还没有化生龙凤等圣物,他出世时天上祥光阵阵、群鸟来贺、万鱼朝宗。他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场面,只是此时突然想到九濡第一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大抵是如此的景象,深沉暗淡的海底,目及之处大多是深蓝色,还有许多攀附了寄生物的怪石,虽然不及外面通透,但却能给人静谧安详的归属感。黎柯想去拜访一下连澈住处,走到了才知道连澈还没回来,家里只连三夫人在。即便他对连三夫人有诸多怀疑,此行也是为她而来,不过兄弟不在家,自己一人去拜访弟媳妇有些不妥,黎柯决定还是让司武、司文暗中调查一番。只是司文、司武近来有些不太妥帖,许是他连年征战,一向光明磊落,除了战场上的敌人,从没派过他们暗中调查等阴谋阳谋的活计,做起这些事情来有些不太得力。出了海黎柯漫无目的得走,反正也没有人等他回去,回到仙宫时天已经大亮。正看见喻武站在门前等人通报,想是来找肥遗,值岗的侍卫不认识他,还让他在门外等着。喻武跟随帝君多年,隐退了这么久,现在认识他的人的确不多。他是个温吞稳妥的性子,并不爱刁难人,如今也只是静静得站在一边等着。“日后神使再来,无需通报。”黎柯快走了几步,将喻武让进去,又回头嘱咐值守的侍卫。“无妨,都是小事。”喻武与黎柯行了一礼,二人并肩往里走。喻武觉得黎柯跟之前不太一样了,放下人消瘦颓唐了些,似乎还有些别的地方不太一样,但要细想起来又说不出什么不一样。“神使是来找丰牙的吗?我让人带他在天庭四处逛逛,可能这会儿不在,神使请坐。”“丰牙在陛下这里我很放心,我这次是专程来寻陛下的。”喻武抬手拘了一礼,并未坐下,“帝君之前便有交代,待他去后若陛下需要,就让我来辅佐您。”说着撩袍要跪。黎柯可不敢生受他这一礼,连忙抬住他手肘,“先生跟随帝君多年,若没有随着帝君归隐此时也该是一方之主,黎柯不敢受先生大礼。”“我正有一事要拜托先生,先生也不必日日到我这里来报道,咱们只暗中联系,先生可懂我的意思?”“喻武明白,陛下尽管安排就是,我虽然随着帝君归隐多年,但手下还有些可以调动的力量,这些帝君也都是知道的。”喻武说得轻巧,帝君当初归隐时将权柄全部移交出去,跟随他的人也都分散在各地,明面上分派了职务的不算,也有很多人退入暗处,只等帝君召唤。先前还没有黎柯出现在帝君身边,帝君安排的身后事都交给喻武,如今有了黎柯,喻武也算是有了主心骨。“如此甚好,那就劳烦先生暗中调查一下连三夫人与邱光济是否有往来,昨日我派人送了些礼品过去,都被她偷偷扔到深沟里,这是怕人发现与我过从甚密啊。也注意一下连澈,他倒是一切正常,先看看吧。”黎柯又将昨日连澈来时与肥遗的对话与喻武详细说了,喻武这才明白为何黎柯会怀疑连三夫人与邱光济。 第47章 “丰牙,你留在这里吧,我要外出几天,不方便照顾你。”“我与陛下一起去。”肥遗自离了帝君就一直心神不宁,倒是待在黎柯身边时还能舒坦些。“我去公干,几天就回来了,乖。”黎柯拍了拍肥遗发顶,又冲喻武打了个眼色,喻武心领神会把肥遗叫过去了。黎柯心里难受不愿多留,没有与他们多说便告辞出来,果然还是不该来的。妙意见黎柯异样连忙追出来,帝君是他挚友,现在见黎柯这样,妙意也不好受,而且他总觉得黎柯无缘无故来这里却又没什么事要说,总不会只是为了来看他们一眼的。“陛下要去哪里?”“有些公务要处理,看你们都还好,就行了。”“那陛下呢?斯人已去,陛下总要走出来的。”“快了,无妨,回去吧。”妙意还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也没用,当初若是帝君不应他把齐永康救回来,他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恐怕比黎柯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出了妙意神府,黎柯没再耽搁,他心里还存着邱光济欠他的账,左右自己也心无所恋,索性收齐了账若还活着便找个地方封了灵识长眠去了,若是死了,正好,一了百了。许久未曾御剑,积云剑也许是体察到他情绪低迷,一出来便悲鸣一声,绕着他转了几圈才定住让他上去,黎柯略牵了牵嘴角,后来觉得实在有些牵强便拍了拍它剑身,道:“这段时间闷坏你了,这便带你去出出邪气,只是为难你又要沾染血腥了。”邱光济近来心情大好,虽然心头大患黎柯仍未除,但九天之上的神帝都被他拉了下来。九濡死后黎柯失心失魄的样子他也见过,自此黎柯也难成大事,他所求皆圆满,只差最后一步了,给黎柯的路也已经铺好,只等着那人找上门来了。邱光济不信他不来,黎柯爱慕九濡至深他多多少少是知道的,若黎柯知道了九濡陨落的始作俑者,又怎会再按捺自己,定要来找自己决一死战,届时还有一场好戏要看。北天庭还是一如既往的明光亮堂,巍峨高耸的大殿之上,邱光济坐于重重帘幕之后,正与百官商议政事。邱光济心情放松,心里的执念似乎松懈了,前段时间因为心境所限修为大减,如今竟然又增涨不少,黎柯刚至天庭入口处,仗剑横挑数十护卫时他已有所觉。不自觉得弯了弯嘴角,邱光济冲着下手的蘅清轻轻摆了摆手,蘅清也不说话,悄没生息得从台阶后面出去了。邱光济要得就是黎柯明目张胆打上门来,否则岂不罔废他费尽心思留下的那些似是而非的线索。战神之威无人能当,又在邱光济暗中授意之下,黎柯来时一身白衣未沾点红便直直立在了大殿之上。百官不知其中因由,见黎柯仗剑而来,气势汹汹得直冲着邱光济而去,全都乱了方寸。倒是邱光济镇定自若得坐在殿上,蘅清从旁侧掠出拦下了黎柯雷霆一击。黎柯从前倒没注意过这个蘅清,只知道蘅清是邱光济座下第一文官,没想到这看着文弱没什么力气的文官,一把长刀倒是武得虎虎生风,这把刀似乎还有些熟悉。“你这刀是哪里来的?”黎柯收了积云剑,看着眼前的人,刀是见过的,但是原先拿这刀的人不是他。蘅清没有答话,黎柯的确曾经见过这刀,那时他也不叫蘅清,也常用自己的本貌见人,只是此时不是多说的时候。黎柯好像大致有了个印象,光武二十二年,他在仙界招兵,那时有个人提着这把刀带着妖兽闭谟的妖丹前来报名以示功绩。黎柯看那枚妖丹纯白未泛一点青色,乃是个安分守己不曾伤过无关性命的妖兽,这人为显自己本事便杀了此兽,黎柯觉得此人心术不正未录用。想来他是变换了容貌投到邱光济座下了,怪不得一见了他就咬牙切齿要一雪前耻的样子。“不知南仙帝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陛下仗剑而来,所为何事?”邱光济还是一副光风霁月的和煦样子,只是平静的面皮底下是他几乎快要掩藏不住的躁动和迫切,他都快要等不及黎柯对他的声讨了。“无他,只是来收些旧账。”黎柯的脑子里嗡嗡剧响着,他不太想说话,对这种动手之前还要先光明磊落得抖一抖事出因由的套路非常不耐,打便打,说什么话。“哦?何人欠了陛下的债,要到我这里来收?”“北仙帝陛下心里清楚,龙族死海西侧山沟里炼邪器的炉子,是你座下蘅清去建的。暮海云深境一处小湖底设的触发法阵撕裂了原本就存在的裂缝破口,境外死气、恶念被你们炼制的邪器聚拢放大,借着暮海云深境的裂缝损毁天纲轮回,致使神帝九濡以身殉道,你说,是何人欠了我的债,欠了天下苍生的债?”黎柯觉得说这些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话音未落便提着积云剑挑了上去。蘅清长刀一横还想拦他,黎柯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虽然这段时间浑浑噩噩,可也不知怎么的黎柯一握上积云剑便觉得自己已然化身为剑,造诣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上了一层。蘅清刀锋都还未立正已经被积云剑挑到一边,甚至来不及反手招架,当胸一剑已经刺了过来,眼睁睁得看着剑尖刺入胸膛,血肉已经被翻搅着挑了出来。殿内殿外的侍卫涌进来也阻挡不了黎柯一心一意要取邱光济性命的攻势,原本正议事的一众文官们有几个有意表现的,见了黎柯蛮横还出来挑衅,言道:“堂堂南仙帝陛下,只凭个莫须有的炼器炉和谁都没见过的触发小阵,就将这么大一盆脏水扣到北仙帝陛下头上,实在猖狂了些,黎柯你妄为仙帝。”黎柯才不管那些长舌之人的叫嚣,他黎柯要杀谁,自己心里清楚就够了,何须与这些俗物多说。邱光济虽然是文官出身,做了仙帝以来多少年未曾动过武,原先以为蘅清并一众侍卫好歹有一阻之力,能让他把该说的话都说完,没想到竟都是蠢材、废物。黎柯攻势太快,邱光济只能勉强应付,闪转腾挪之间不慎被黎柯划伤了右臂。邱光济借着自己右臂鲜血迅速往御座后背一拍,那里有他早就设置好的缚仙阵,被他鲜血一激立时便张开大网往阵中之人罩了过去。沾了邱光济鲜血自然对他无甚影响,只有黎柯一人被那网子罩住,手腕脚腕和腰间都被缚上金色细线。黎柯反手将积云剑在手中转了一圈,挑开右手腕上的金线,邱光济近在咫尺,顾不得再去解开别的也不怕自己手脚是否会被金线所伤便直愣愣得向邱光济刺去。若在以前,以邱光济那点花架子一般的身手,绝计挡不住黎柯如今舍生忘死的雷霆一击。可黎柯只觉得眼前窜起一道黑雾,募得缠上积云剑却原地消散了,积云剑突然就沉得黎柯拿不动了似的落了下去。“明明是你与帝君苟且,玷污神体,至天道崩坏,帝君不得不以身为祭,我还没有去问你,如今你竟有脸来问我?”邱光济大喝一声,疾退而去,殿上众人却因为他这一句话“哄”得一声炸开了锅。黎柯还未从那阵黑雾带来的诡异感受中醒来,便被邱光济这一句话气炸了心肺,何谓与帝君苟且,他是思慕帝君,但是二人两情相悦何来苟且一说?邱光济辱他也便罢了,又怎能辱及他的九濡。“神之高洁岂容你污言秽语,邱光济,你······”积云剑沉得拿不动,黎柯又被邱光济一句话激得双目赤红,只推出一道仙力冲着邱光济而去,敷仙网却趁机再次缠上黎柯右手,还有几根粗壮的一并缠住了他咽喉。第一卷 第十九章 这缚仙阵竟也挺棘手,黎柯自己看不到,台阶下的众人被高大的御座挡住,也看不到,只有站在他对面的邱光济可以看到,一丝丝黑线一般的死气沿着缚仙阵的金线缠绕进去,迅速没入黎柯身体。积云剑沾染了那股黑气之后就跟黎柯断了联系,黎柯本来状态就不太好,咽喉处的金线越绕越多,他捏了法决加持双手去扯脖子上的线。未曾动用仙力时还好,一动起来黎柯就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他似乎和积云剑一样从自己的神府开始枯竭,灵力虽然漫灌全身,却是怎么都调动不起来。邱光济从未如此畅快过,哪个男儿没有梦过沙场,他也曾苦读兵书修炼剑法,只是天资所限,倒是在文官一途上走的更远些。他多少年清心寡欲不敢贪图太多,没想到只是稍稍放纵了自己的贪欲,就有如此大的收获,他现在才想明白,不管是阴谋阳谋,也不论是光明磊落的仙力还是污浊的死气,能为自己所用即可。“天神之体连着六道轮回,纵观天下便是元始真尊靠近他时都要收敛自己的气息,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沾染的。可你黎柯却为了一己私欲,亵渎神体,乱了纲常至此大祸,你倒来我这里索债,我还要代替天下人来索一索你的债。”邱光济见黎柯已无还手之力还不罢休,杀人诛心这一套他今日是要做到底了。但凡黎柯如今还有从前的三分理智在,也不会因为邱光济这几句话乱了心神。他浑浑噩噩了这几个月,一日也未曾合过眼,也一直因为没能尽力阻止帝君陨落而自责,如今乍然听邱光济说帝君乃是因他而死,又回想起帝君曾经说过梦见过他,心里已然信了七分。“那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还来寻邱光济索债,明明最该死的那个是我自己才对。若没有我对帝君的非分之想,帝君应该还是那个闲暇时养花钓鱼做瓷器、悠哉游哉的帝君,又怎会生受阴火灼烧之苦,生化了自己元神和神体?”他在心里想到,脖子上的金丝越绕越紧,黎柯原本扯住金丝的手也慢慢松了下来,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个笑话,生搬硬套得往帝君身边凑,原以为二人是命中注定得良配,实则他自己是个索命的恶鬼,帝君就这样连迟疑都未曾有过得被他索了命去。黎柯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过自己,恨自己的轻狂,恨自己的贪心,恨自己出现在帝君面前,恨自己擅自将帝君拉下万丈红尘······一直安安分分挂在黎柯脖子上从未有过反应的护身玉丸,突得冒出一阵耀眼的白光,将缠着黎柯的那些丝线尽数绞断,又包裹住黎柯身体,轻轻往上托了托,似乎想带他离开,最终却是气力耗尽似得再次沉寂下去,玉丸也“咔嚓”一声碎了。黎柯乱七八糟得想着,“让我死吧,那是帝君留给我得玉丸,现在连这个也没了,我该去死了。”这一腔的死意蔓延出来,黎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来又因何变成了如此混乱的模样。他恍惚中抬眼,只见眼前有个看起来非常讨厌的人,嘴巴一开一合得也不知在慷慨些什么。烦躁从角落里滋生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放大到了极致,他突然对世间诸事都产生了不耐甚至愤恨,若不是要担着天下、担着众生,九濡又怎么会一点迟疑也没有的走了陨落这一条路?谁?九濡是谁?黎柯来时喻武没有察觉出他那时已有了死意,玉丸的事,帝君给他交代过,帝君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迟早要走,很多事都提前与他交代了。察觉到玉丸破碎时,喻武连话都没有顾上跟肥遗说便追着过去了,帝君再三叮嘱,要护好黎柯,玉丸碎了,说明他遇到了自己的死劫,他要赶在那人元神消散之前去把那人捞回来。喻武没想到黎柯只是凭借他查到的那点边边角角的信息就追到了邱光济这里,他以为黎柯行事之前怎么也要再彻查清楚、掌握了明显罪证再行事,这怎么看也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计划,反而就是寻死,也怪不得玉丸要碎。果然黎柯伏在地上死活不知,邱光济正指着地上的黎柯向着台阶下的众人慷慨陈词:“刚才的神光大家都见了,这就是此人玷污神帝致使神帝九濡陨落的证据,此人罪大恶极,来人,押下去,上诛仙台。”“且慢!”喻武虽无官职在身,但他伴驾最久,资历最高,神帝去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是享有事关神帝事务的处置权的,众人见他来了,也都尊称他一声神使大人,邱光济即便再不愿,也要拿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态度来好生待承他,生怕遗人话柄。“神使来得正好,神帝陨落的根源已然找到,大人看该如何处置?”“陛下稍安,此时就下定论为时尚早,南仙帝自帝君去后一直悲痛不已,偶有失控也是正常。至于亵渎帝君这样的话陛下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神名不可辱。南仙帝也不是单凭这一句话就能定罪的,人我先带走,此间事还要劳烦陛下安抚调停。”喻武瞧着殿上这遍地的侍卫尸体,台阶下还躺着个蘅清生死不知,便觉得有些头大,无凭无据杀了这么多人,只一句失控怎么遮掩得下。果然邱光济甩了甩袖子,又有一队仙兵涌了上来,“神使大人,黎柯无缘无故杀我军士下属,一句失控恐怕说不过去吧?” 第49章 --------------------------------------------------------------------------第一卷 第一章 九濡后来才知道自己这一走竟真是离开了一百多年,期间虽说不上沧海桑田,但是一切也都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喻武端端正正得跪在地上,将这百年间的事都与帝君细细道来。他之前已经追着黎柯在魔境跑了三十多年,后来见黎柯在那站稳了脚跟这才不再时刻跟着他,也能回来神府歇一歇了,只是,帝君交代得事情他没有做好,此时心里还是有愧的。“是我没有护好他,请帝君降罪。”多少年了,帝君交代过的事喻武从没有办砸过,唯独这最重要的一件,他没有做好,黎柯坠魔一事避无可避,他纵使没有办法,但仍免不了自责。九濡没了神力,一番劳顿现在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又听到黎柯入魔种种,更是心如刀绞一般难过。他斜靠在椅背上,肥遗怕他难过一直牵着他的手窝在他怀里,“帝君别气喻武哥哥,他也很辛苦,一开始黎柯哥哥不让他跟着,还赶过他好几次,后来喻武哥哥都是偷偷跟着他的。”“嗯,你起来吧,这事和你没关系,错的是我。入魔之后他可有什么异常?现在在哪?”“在天魔城,自他去了魔境就以一己之力收拾了四分五裂的魔境乱局,先前的魔尊自己退的位,现在魔境以他为尊。至于他的状态,我一直也在观察,他似乎从来没有睡过觉,困极累极了就闭着眼休息一会儿,几刻钟的功夫就醒了。还有,每月都有几天,他不见人,把自己锁起来谁也不见,我不敢贸然进去看。”“丰牙送我去魔境吧,喻武你辛苦了这么多年,我都记着,邱光济那边你不要放松,该收拾的人和事迟早是要收拾的。”九濡拍了拍肥遗后背,有些歉然得冲他笑了笑,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多陪陪他就又要走。“是,可是黎柯他已经忘了陛下。”喻武也不知道若是自己换了帝君如今的情境,会怎样选择,只是他冷眼旁观着都觉得二人这样实在太苦了,可哪里有解呢?哈,是啊,他已经忘了自己,忘了两人之间的情爱。那便偷偷看看他也好,谁知道自己哪天还会不会再死一次,再伤他一回?九濡心里想着,他实在无法克制住自己要去看看他的心。先前还有神格压着他想事做事都从大局出发,如今,竟似可以松一口气一般任性一回了。“我去看看,没事就回来,你给我施个术,让人看不出我本来样貌,也别透露出去我回来了,就还当神帝九濡已然陨落。”他二人之间的事外人无法置喙,喻武给帝君施了术,不过黎柯修为大涨,他这术法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他的眼。肥遗的速度很快,罡风猎猎,吹得坐在他背上的九濡直要掀飞下去,他不再是原先无所不能的神帝,肥遗感觉到他异样给他在背上撑开了护罩他才好过一点。肥遗心里也难过得不得了,在他心思里,帝君一生戎马何曾有过如此弱不禁风的时候,他心疼得紧。魔境和仙界其实也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天一样的地,只是城郭建筑偏厚重狰狞,魔气多一些。九濡以往到魔境来的次数不错,但是因为那时还有神力护体,魔气侵体也不觉得难受,现在却觉得胸口跟有什么重物压着似的,总闷着一口气,周身也四针刺一般疼,不过这都是小事,并不值得一提。其实还是魔境以强者为尊的价值体系更简单直白些,否则也不会有前魔尊自行禅位给黎柯的事。他记得原先的魔尊叫山茗,是个女魔,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肥遗身上仙气太重跟着他在魔境盘桓实在太显眼,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放下九濡想打发他回去,肥遗不愿意,说黎柯哥哥怎么也不会为难他,一定要跟在九濡身边。“丰牙乖,你黎柯哥哥忘了我了,我也不愿意让他再想起来,只是偷偷去看看,也许在这边住一段时间。我身上什么气息都没有,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让人家一眼就瞧出来你是谁了,在这里呆久了对你也不好,快回去吧。”九濡没有神力傍身,毕和剑也用不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仙是魔,至于安危方面他倒是不担心,醒了之后他探查过这具身体,还是原来的身体,恢复能力惊人,等闲死不了。肥遗苦着一张小脸,他还没从帝君突然复生的美梦中醒来,生怕自己再离开醒来时又是一场噩梦,“为什么不让他知道,那时候我见了,他难受得很,若他知道帝君还活着,兴许能记起以前的事呢。”“记起来做什么呢?我已经伤过他一次,又怎知不会有下一次,何苦再让他伤情。”九濡越来越后悔当初自己一时冲动,应了黎柯的要求。若当初二人并未有过深情缱绻的一段时光,自己的一切都将不会对他产生影响,他还是那个光风霁月、潇洒恣意的南仙帝,何苦沦落到被仙界众人指指点点,一生背负坠魔恶名的境地。九濡与肥遗约好半月后还来此处接他,又抱着他安抚了好一阵子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得走了。此处距离魔境主城甚远,九濡来时喻武给他准备了些日常可能会用得到的符箓,里面有疾行符、隐身符什么的。饶是用了疾行符,九濡也直奔波了多半天才赶到魔境主城。魔尊自然不是寻常人轻易能见到的,九濡想趁着夜色用隐身符进去魔宫看看,喻武一直掌握着黎柯的动向,说他这几天都不会出来,如此还方便些。其实最便宜的法子就是让喻武偷偷带他来看,只是九濡拿不准他见了黎柯会是何等的境况,总归不会太好,还是独身前来比较稳妥。再说这一百多年喻武已经够辛苦了,该自己承担的事还是要自己来。魔宫的守卫并不像仙宫那样森严有序,大多魔族人都有些我行我素的不服管教,九濡用了隐身符,又借着自己仅剩的一点身形的灵活,很快就混入了魔宫之中。他不知道黎柯住在哪,据喻武说,是在魔宫深处的一处小院子里,并不像以往魔尊似得偏爱磅礴大气的殿堂,反倒更喜欢天然淡雅的小筑。九濡还未习惯周身的刺痛,迷迷糊糊得在魔宫中也不知道转了多久,直转到天快亮了还没找到那处据说很淡雅的小筑,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去正中央的大殿碰碰运气。世人总说魔境之人荒淫无度、夜夜笙歌,九濡一开始不信,今日才算是开了眼界。这一屋子的男男女女身上穿的衣服还不如肥遗下河摸鱼时穿得多,虽然没有公然宣淫的刺眼行为,但这些男男女女,吃酒就吃酒,靠得也太近了些。九濡目力不如先前好了,又不敢离太近,藏在角落里找了许久才在大殿一角找到那个熟悉的人。那人背对着他靠坐在窗口,穿着宽松随意的常服,身边没人,正自斟自酌,一杯接一杯得喝,九濡只看了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喝光了一壶,还要再去拿另一壶。他瘦了些,可能是因为入了魔,发色也比以往淡了,借着月光一看好像泛着些银色。九濡站着的位置看不到他的脸,趁着人声嘈杂的时候,九濡悄悄换了个位置,站到殿外的一处乱石后面,正好能看到靠坐在窗口的黎柯的脸。经年未见,黎柯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比之前九濡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黎柯憔悴了些,长眉之下双目仍含精光,只是顾盼之间似乎少了些从前的灵动跳脱,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九濡不知不觉之间流了满脸的热泪,好像黎柯的眼神扫了过来,九濡连忙藏身在乱石后面,虽然用了隐身符,但这种似乎与黎柯对视的压迫感还是让九濡下意识的躲避。待他再探头出来看时,窗口已经没了黎柯的身影。九濡想着反正已经见到了,他还好,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对他来说果然是好事,一边心乱如麻得想着一边往回走。走到魔宫门口时正赶上一队魔兵换班,这时天光已然微亮,隐身符的效果开始减弱,九濡着急走出去,却还是被几名魔兵之间的对话抓住了耳朵。“你说咱们魔尊大人从不睡觉,这也太累了些,据说山茗大人曾经试图打晕了他,他也只倒了半个时辰就醒了,这是什么毛病啊?”“小声些,让人听见了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山茗大人对咱这位魔尊可上心的很,知道他夜里无眠便夜夜举办宴会,还不是为了给他解闷。据说这位魔尊每月消失的那几天根本不是闭关,是因为只要到了那几天他就周身如刮骨般剧痛,好像是因为他从前是仙,一朝坠魔而遭的天谴。”“这么惨?那还有救吗?”“没有吧,除非他再成仙,可哪有魔再成仙的道理,坠魔时犯的忌讳,天道可都记着呢。可自信着点吧,这几天正好是魔尊要犯病的时候,虽然他总躲起来不见人,但据守在他殿外的兄弟们说,里面的声音甚是吓人呢,连山名大人都不敢靠近。”九濡听着那几个小魔一边走一边说,心里就在思量,他并不记得还有仙人坠魔之后要受天谴这一说,那黎柯每月一次的刮骨剧痛又从何而来?他本来要走了,看来还要再去仔细看看才行,若有可能,怎么也要解了他这一月一次的刑罚。隐身符眼看就要失效,可又听说今天正是黎柯每月剧痛的日子,九濡只能加快步伐,索性他已在魔宫中转了几圈,各处轮值已然摸清楚,即便隐身符失效也能躲过巡逻的卫兵。直到天光大亮时九濡才找到黎柯的居所,果然是个清幽僻静的小院子,一见到院门他便有些眼热,这院子与黎柯在暮海云深境中为他盖的那座小院太像了,门口悬挂的匾额都是个空匾,那时九濡说要题字还未想好题什么便被裂缝的事缠住了手脚,再脱身不得。第一卷 第二章 山茗其实对黎柯没什么想法,她是见过九濡的,黎柯当时看着神帝九濡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山茗心里一清二楚。之所以对黎柯这么上心,主要是因为自从黎柯来了魔境,魔族与先前大不一样,不止魔境内各支势力都被黎柯一手调停收服,就连仙界也等闲不敢来范。司文司武也曾来魔境找过旧主,都被黎柯打发了回去。军权并不是单纯的主帅换了人便能轻易归顺新主帅的,黎柯坠魔以后邱光济大权独揽,但他忙着收拢军心,一开始并未对黎柯采取什么措施,黎柯正是趁着这段时间在魔境站稳了脚跟。不过邱光济总不会放着黎柯在魔境逍遥自在,仙魔之间总有一战,魔族有黎柯在,应该不会吃亏。她本是魔境旧主,但一贯是个懒散脾气,魔族在她手里只要不被灭族她就觉得不错,现在有人能替她把这些重任都扛了,她正好乐得清闲。而且黎柯这人也是个痴情种子,虽然把九濡忘了,但也不知道怎么的,谁也不让近身,整天活得像个凡间的和尚一般。女人总是会难以避免得对这种痴情男儿产生同情和喜爱,那些谣言她听说过,她自己倒是不当回事,只怕黎柯多心,后来见黎柯似乎也有拿她做挡箭牌的意思,她更懒得避嫌了。每月黎柯犯病时,一般都是她来照料,说是照料,也不过是用精钢打造的铁链将他缠上几圈,省得他剧痛之中失了心智伤人伤己。黎柯这痛是从这一日的日出开始的,一开始只是虫噬似得刺痛,慢慢开始发展成为刮骨一般的剧痛。九濡找到院子时黎柯痛得还不算厉害,尚能保持理智乖乖等着山茗捆他。山茗捆好了黎柯出来便回去自己殿中休息,九濡一直观察了一会儿见再没有人来打扰才寻了棵院子旁边的大树,借力攀了进去。他能感觉到小院周边是设了结界的,只是不知为何,这结界对他似乎不起什么作用,这几天没人会过来,倒是方便了九濡行事。九濡不知道里面情况,不敢贸然进去,只听到屋里不时有牵动铁链的声音并着黎柯的闷哼声传出来,他没有神力根本无法做到收敛气息神不知鬼不觉得靠近,心里又记挂着黎柯得情况,索性也不再躲藏,快步走了进去。进了屋子九濡心里又是一阵闷痛,只见黎柯双手都带着精钢得锁链,锁链得另一头扣在地上,正低着头趴跪在蒲团上一下一下得喘着粗气。想是疼痛已然渐不能忍,他还在苦苦坚持,没让自己惨叫出声来。听见有人进门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这时候来烦他,黎柯头也没抬,只压着嗓子吼出一声:“滚!”没想到那人不走反近,没几步便跑到自己身边来,黎柯身上的疼痛已然愈演愈烈,眼看就要丧失理智的地步,抬起头来模模糊糊得见一人奔向自己,正要一掌将人拍出去,却在见了那人模糊身影的一刻,鬼使神差得拂出一道掌风,将他身上歪歪扭扭的幻形术解了。 第51章 “黎柯走后司文司武暂代军权,只是师出无名,很快被邱光济软硬皆施收了回去。邱光济不懂军务,蘅清又被黎柯杀了,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归拢了军心、剔除异己,不过我觉得黎柯还留着一手呢,否则邱光济也不会这么多年按兵不动。”“咱们之前的人能用的还有多少?”九濡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他有些吃不准是否还能如先前那样号令群雄,并不是人人都是喻武。“您不在的那段时间我为了黎柯调动过一部分,都是有求必应,只是黎柯坠魔以后再没联系过了。”那时黎柯还是仙帝,又有帝君遗言,师出有名自然有求必应,可现在黎柯坠魔,九濡旧部又都是曾经参与过上一次仙魔大战的,即便如今仙魔两相平静,也都在心底里存着对魔族的抵触。“去探探口风吧,别说我回来了,不求太多,只要求他们保持中立即可,这是个长久的事,急不得,辛苦你了。山茗这人可信吗?今日刚帮我解了围。”九濡刚刚回来,诸事都不了解,幸好还有喻武一直掌控着。“不是坏人,只是行事有些乖张,魔族不能拿仙界的标准来衡量。”“好,回去吧,原先我跟肥遗约得半月后来接我,回去跟他说不必来接我了,冯平承怎样了?”之前九濡着急来找黎柯,还没顾得上见一见冯平承妙意等人。“帝君为他洗髓以后他修为增涨很快,不过您走以后他再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少年模样,现在大部分时间还是闭关修炼。齐永康恢复得不错,妙意时常带他出去转转,只是都很想念您,妙意前几日还来找过我,问我要不要给您立个衣冠冢什么的。”喻武知道他记挂着众人,又问他:“要我通知他们,让他们过来吗?”“不必,魔境不比仙境,来了有损修为,我早晚是要回去的,不急,他们若问起来就说我回来了,倒没必要瞒着。”这几个人都是与外界纷争无关的,自然也不会出去乱说什么。喻武又与帝君详细说了之前查到的连澈内人与邱光济私下联系的事,连同黎柯如何求死一般什么都不管不顾得打到邱光济门上去以致他后来坠了魔都一并说了,九濡听了久久未曾言语,最后只叹出一口气,无奈道:“未曾想竟能对他影响这么大,是我欠他太多。”喻武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他自己倒是觉得二人相爱又有什么欠不欠的呢,帝君也是无奈赴死,又是那样惨烈的死法,若说亏欠,帝君只亏欠了自己、委屈了自己。可帝君向来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在他心里眼里,最重要的是苍生,然后便是黎柯,甚少有他自己。作话:帝君好惨,不过帝君向来我行我素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只做他认为有价值、应该做的事第一卷 第四章 黎柯甚至没问过九濡他叫什么名字,每每叫他只叫一声“你”,九濡从来都及时回复一声“在”。自从那晚以后黎柯再没对九濡动过手,他本来也不是偏爱暴力的人,只是见了九濡在眼前时总觉得心烦,看不见他又时不时得想起那人冷峻的眉眼和乖顺的神态。后来黎柯回想起来,对那疯狂的一夜也不是全无印象,他记得青年低浅的悲呼,细白皮肤上的点点红痕和那副身体带给他的感受。每到这时黎柯便会从心底里生出一股燥热的渴望,这渴望却催生了他更多的烦躁。今日黎柯没什么事,一整天都没出门,他对饮食和睡眠都没有要求,闲下来更没什么事做,自己窝在卧房里看了一天棋谱。以往他最不耐烦看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觉得不耐烦,现在却是只能靠这些东西来打发时间了。黎柯没叫他,九濡也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只躲着他做点杂事,山茗私下里吩咐过,也没有真正需要他来做的事,只是偶尔照应一下黎柯的生活。黎柯一上午没有动静,他以为黎柯出去了,领了浣洗好的衣服打算给他放到柜子里。推开门才知道黎柯正斜靠在矮榻上摆棋子。九濡还记得黎柯当日给他定的规矩,没有召唤不得出现在他面前。魔族等级森严,黎柯又是魔族至尊,除了山茗这种,等闲人物见了他都要跪,更别提自己现在一个犯了错的杂役了。九濡低着头跪在门口,等着黎柯发落,也怪他自己,没先偷偷从窗口看一眼就推门进来。黎柯这小院本来就不大,他这卧房也只是个五六丈宽的小屋,黎柯一抬眼就能看到低头跪在门口的青年。这人非人非仙非魔,没有半点护身之力却悍不畏死得待在他身边,恢复力倒是惊人,寻常人哪里能扛得住他一夜的折腾还生受了他一掌仍不死的。偏生他寡言得很,明明是最柔顺的态度,却从未像旁人一样战战兢兢得告过饶,即便有时黎柯偶尔看他不耐烦了罚他出去或站着或跪着,他也就默默地去。他看着那人因为跪地俯首而露出来一截细白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眼神缩了缩,突然很想看看他到底能隐忍到什么程度。“过来。”九濡本以为他怎么也得让自己出去跪一天,没想到竟是让他过去,正要爬起来走过去,又听见他淡淡得一句,“谁准你起来了?”自己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就这么膝行过去,仍是低头跪在他棋桌之前。“你师从何处?是仙还是妖?”看他一身气息清冽干净,绝不是魔物,只是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在污浊的魔境生存,黎柯实在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来源。“奴非仙非妖非人,也不知从何处而来,于修炼上一直没什么进益。”这话倒是没有骗他,九濡的确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应劫却不死。其实魔境并不适合九濡长待,他每时每刻都被周身弥漫着的魔气倾轧着,一开始他总觉得每一处皮肤都泛着针扎般的刺痛,倒也不严重,现在已经渐渐适应了。“恢复力倒是惊人,伤成那样才几天就好了,再过来一些,让我看看你。”黎柯很少有这样和颜悦色对他说话的时候,还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让九濡过去。九濡觉得自己心跳都乱了一下,眼前的黎柯和之前对他情真意切的黎柯重合在一起,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失神,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想站起身越过棋桌就想起来黎柯刚刚说得话,只得继续膝行过去跪坐在黎柯身边。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九濡已经被曾经无比熟悉的气息笼罩进去,这让他从后脊骨开始升起一丝颤栗,并不是因为胆怯,好像是因为渴望或者因为眼前的人已经成为了他最熟悉的陌生人。黎柯看着那人低垂的眉眼,他的睫毛很长,深棕色的衣领下面是雪白的皮肤,右耳后有一颗若隐若现的小痣。黎柯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好像他曾经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这样的痣,还有一朵艳丽的并蒂红莲。黎柯不想再忍耐,他猛地伸出手拽住那人垂在身后地黑发将他按在身前的棋桌上,另一只手拨开他前襟将外袍撕扯下去,果然在那人肋下见到一株血红的并蒂莲。那血红的莲花刺痛了他双眼,一直压在心底的怒气又张牙舞爪得冒出来,黎柯厉声喝道:“这朵莲花是哪里来的?”即便黎柯不摁着他,九濡也不会反抗,黎柯把什么都忘了,这莲花怎么来的,九濡怎么说都可以,他微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道:“那里曾经受过伤,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长成这副样子了。”半真半假的一句话,黎柯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这朵莲花勾起了他缺失记忆中的某一情景,让他周身都燥热起来。他将九濡从棋桌上扯起来,仍拽着他的头发将人摁到自己腿上,“舔。”九濡以前没做过这个,黎柯舍不得,倒是黎柯以前贪恋帝君动情时失神的样子,常常给他做。九濡既然决定留下来,自然是设想过现如今的情况的,况且二人之前颠鸾倒凤不知多少次,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即便黎柯对他冷情冷眼,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人靠得越近,他与那神格之间得感应便越强烈,对黎柯的帮助越大。他动作不太熟练,许是不小心弄疼了黎柯,黎柯再压不住心里的火气,提起九濡的头发一掌将他扇飞出去,原本摆放整齐的棋桌棋子哗啦啦散了一地。九濡脸上仍带着刚刚憋气导致的潮红,他呛咳了几声,正想再爬回黎柯身边就被几步走到他身边的黎柯提起来甩到床上,“自己脱。”夜里九濡翻来覆去被黎柯折腾着晕过去两次,到第三次上实在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把,推完便有些后悔,闭着眼等黎柯打他。等了一阵子也没等到,睁开眼见黎柯双眼失神得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做了这样的事。九濡嘴角红肿着,之前为了压抑惨呼还咬破了嘴唇,修长的十指抠住身下的被褥,手背上都泛着青筋,这幅景象冲击着黎柯,他破天荒得觉得有些不忍。不过很快,九濡轻轻的那一下推拒又刺痛了他的神经,为什么要推开他?黎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原本随着情/欲发泄已经慢慢淡了下去的怒意又蒸腾起来,他胡乱扯下一团衣角粗暴得塞进九濡嘴里,将人翻了个身,再看不到那张低眉顺目得脸,觉得心里舒坦了些。又拽出一根也不知是谁的腰带将他的手从背后缚住,再次讨伐起来…九濡早就听喻武说过,黎柯自他走了再没睡过觉,可现在他艰难得侧过头看了一眼侧卧在他身边睡得正好的黎柯,想着也不枉自己被他折腾这一遭,起码能让他舒舒服服得睡一会儿。他想抬起手描摹一下黎柯的轮廓,可是双手还被紧紧得缚在背后挣不脱,只能用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流连,再次感谢天道给他再见到他的机会,虽然现在辛苦了些,不过九濡在意的不是这个,也算不上辛苦了。现在的黎柯醒着的时候总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便有些凶。但是只有九濡知道,曾经的黎柯会扯着他的袖子央告他的关注,还会变着法子给他做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只为了逗他笑一笑。那时的黎柯好像是被阳光眷顾着,照在他身上比旁人都多一些。弯一弯嘴角就是夏日山间清凉的风,挑一挑眉毛是陈年甘醇的酒。如今他睡着了,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松散开来,才能看出一点他原先的潇洒模样。九濡刚才被黎柯折腾狠了,现在松懈下来便觉得有些支撑不住,可他不敢睡,刚才为了防止自己晕过去再醒不过来还特意偷偷掐了几次自己虎口处的穴位。这一会儿夜深人静,黎柯又在他身边,正是他调和黎柯身上的神格的好时机。如果能解开双手的束缚,以手指点按他各处穴位效果最好,只是也不知黎柯怎样打的结扣,他没有神力,竟是怎样都挣不开。九濡艰难得翻转过身体,侧身正对着黎柯,两人额头相抵,九濡借着这一点点得接触在尽量不惊扰黎柯本源意识的前提下慢慢梳理他身上与魔性斗得已经有些狂躁的神格。与黎柯相处得越久九濡便愈加确定,的确是他留给黎柯的神格出了问题,原先在他自己身上时,他是全身心接受了博爱万物的神格的,从来没有与其产生过龃龉。可黎柯眼见他因博爱万物而死,从潜意识里就对万物产生了抵触,认为九濡选择了众生而背弃了自己,而黎柯自己却又无法因为九濡身上担着的重责而对其产生怨怼,悲苦和思念倾盆满覆下来,压迫得他无知无觉地对万物滋生出厌弃和不耐。又因为邱光济有意将恶念引入黎柯体内,致使其入魔之后神智中原有的博爱之心被压制到最低,神格察觉了这个趋势,自然奋起反抗。神与魔的思想相互缠斗、倾轧,搅得黎柯镇日里魂不着地,寝食难安。作话:我似不似胆子有点大?不!并不是我胆子大,是黎小狗胆儿肥,帝君太惨疗第一卷 第五章 山茗旁敲侧击得问过黎柯数次,问他新来得杂役怎样,奈何黎柯每次都只冷冷得冲她“哼”出一声,从不肯多说。山茗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找上门去询问,毕竟那人并不是普通杂役,乃是曾经的天下至尊,她一点也不会怀疑,即便九濡如今神力全失,但是只要他需要,之前追随过他的人将无召而至。整整一部上古史的战功不是假的,战场上拼杀下来的情谊从来也做不得假,她是个天生的魔头,与神仙们接触不多,但是仅凭几次偶然相见,山茗就知道,九濡即便只站在角落一言不发也能影响全局的人,不是因为他的无边神力,而是因为他对世间万物出自本能的博爱和跳出个人情绪之后对万物理智的对待。她有些不敢想象,曾经那样一个冷清尊贵的人,世间众生连在他跟前说一句不敬之语都会觉得是玷污了他的神祈,怎么会为了一个人甘愿做到这样的地步。果然,爱情才是世间第一虎狼之物,幸好她不傻,游戏人间才最自在。山茗趁着黎柯出门,有几天不回来,想着偷偷去看过九濡。可巧那天前夜九濡被黎柯折腾了一晚上,又耗费不少精力调和他的神格,精疲力竭之下竟没能在黎柯清醒之前回去。黎柯给他定过规矩,夜里不能留宿。其实当天早上黎柯一动九濡便醒了,只是他双手还在背后缚着,身上也很痛,连从床上爬起来都是困难,只能默默得等着黎柯发泄因为他不守规矩而产生的怒气。他发现黎柯虽然入了魔也忘了一些事,但是骄傲自矜得性格并没有改变,他根本无法接受将自己狂躁、失控的一面展示给旁人,而身外的人或者事更加不会引起他的烦躁和不耐,只有面对自己时,他眼底总会有压抑不住的怒色暴露出来。也许是本能得对自己背弃他这件事产生得怒气,在遇到本尊的时候不可控制的爆发出来。黎柯睁开眼看着眼前浑身青紫、双手被捆在背后已经有些发紫的青年,好像嘴角也有破损。他扶着额头坐了一会儿,低头回想着昨夜自己到底做过什么,竟能将人折腾成这幅样子。先是因为他乖顺得过分得态度而有些生气,后来又因为他身上的并蒂红莲而涨起了情欲。黎柯用眼角扫了一眼只盖了一只被角,一大片雪白的肩背暴露在外的青年肋下,果然,那并蒂莲处的伤痕最多,好像还有自己情绪失控时动用了法力,烫出来的掌印形状的红痕。 第53章 他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山茗说黎柯回来怎么也要三五日,九濡便不急着回去,痛快得睡了一觉醒来身上得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喻武一直守在大泽外等他,见帝君缓缓步出水面,连忙向前将他笼在护身晶罩里。九濡现在没有神力,虽然因为本就是水生的缘故可以自在水中呼吸,只是再无力抵挡周身水汽了。换了干爽衣物喻武才与他说起正事,邱光济近来兵力调动频繁,黎柯走后邱光济为收拢军权大肆打压异己,一时间仙界人人自危。关于黎柯与九濡之间的事在有心之人刻意为之之下慢慢传播开来,虽然未提及九濡如何,但经过百十年的以讹传讹众仙都将神帝陨落的帐记在了黎柯头上。原先的黎柯旧部大部分被流放至边远之地,尤其是司文、司武二人竟被邱光济胡乱安了个罪名先后扔下了诛仙台。“司文、司武两位星君都死了吗?”“并未,黎柯走前应是做了安排,也不知他是怎样绕过了诛仙台的重重雷劫竟然护得司文、司武两位星君魂魄安宁,现在已经转世投胎了。”九濡苦笑一下,还能怎样绕过雷劫,不过是硬抗罢了,他历过的雷劫无数,诛仙台那些后天法阵形成的雷和天雷怎么能比。“那就好,我死之前曾经加封了地府阎王,阴兵可用,可以暗中联络。”“是!”喻武应声道,这一声倒是勾起了二人之前的回忆,多少年没有这样正儿八经得筹谋过一件事了,此时却只觉得像是昨天得事一样。“我回来的消息也别再瞒着了,缓缓散出去,叫邱光济知道,眼睛也别只盯在黎柯身上了,还有我在呢。”肥遗还在院子里等他,见他来了还有些不情愿,不愿意让他再回去。“帝君,属下觉得此事不妥,您现在没有神力傍身,太行险。”“无妨,旁人又不知道我在哪,况且我要的就是他去找我。”九濡轻拍着肥遗身躯,微凉的鳞片顺从得拱了拱他得掌心,“看来是闲得太久,你竟有些束手束脚了。”言罢九濡淡淡得瞧了喻武一眼,那一眼包含着帝君执掌天下时杀伐决断的笃定与坚毅,喻武方才如雷击般醒悟过来,他的确是有些瞻前顾后了。帝君还是从前的帝君,他却被帝君曾经的陨落和现在的困顿束缚住了手脚。回去的路上肥遗一直在帝君耳边聒噪,无非是要留在魔境陪着帝君。九濡拍着他脊背安抚了许久,还许诺他回去之后要将后院的神鸡全都送给妙意,他才罢休。山茗给了九濡腰牌,可以自由出入魔宫,肥遗身份敏感九濡让他远远地把自己放下便打发他回去了。魔境主城很热闹,九濡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碰见一台好砚,与店家杀了几句价买了回去。杀价还是之前黎柯教他的,闲时二人结伴逛过街市,黎柯笑他财大气粗买东西不还价,还说杀价才是享受购买乐趣的唯一途径,一来二回他也就学会了,的确是有些意思。作话:想不到帝君买东西会还价吧,帝君好接地气的呢,什么都会,黎小狗下章回来了,生气第一卷 第七章 西北边境苦寒,黎柯修得功法倒是不惧这些,只是不知怎么的自出了魔宫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身上少了点什么似的。到了边境驻地也就做正事时心里还安稳一些,原先有司文、司武等人帮衬着,他倒不必事事躬亲,现今在魔境还没有一两个应心的人,山茗又是个懒散的,他只能忙碌一些,正反他做起事来还比闲着时面对自己荒芜的内心好受一些。黎柯有时也觉得苦闷,他记得自己原先并不是这样无趣的性格,似乎有些过于无欲无求了,像是没着没落得浮萍,既不曾渴求过什么,也没有想要归属的地方。怎么也是来了,黎柯本打算彻底摸清楚这里的情况再回去,只是不知怎么的,他无法静下心来坐在那里听下属的汇报。魔族特有的口音对他来说或许有些不太习惯,眼前的人嘴巴一张一合,这魔族人的嗓门也很大,可他就是听不进去。黎柯实在烦了打发人出去,点了几个小兵与他一起出去转了转,既然呆不住,那便速战速决好了。黎柯将神识扩展开来,很快就扫到几个异常的地方,派了人过去抓,自己也闲不住,亲自出去抓了几个作乱的人回来。边境驻军虽然也有大员,但魔族一贯善武,在其他方面都薄弱了些,是以之前抓得人都没叫看出来,黎柯亲至自然不会再打眼。抓回来的这些人乍一看都是魔族,可黎柯不会看错,都是些精怪修成了仙又堕落成魔的。他不耐烦这些阴谋诡计,邱光济要打便打,仙族讨伐魔族本就占了个替天行道的先机,何苦还弄这些有的没的。黎柯把那几个人一应交给西北边境首领押送回魔都,打算先存起来,以后有用了就拎出来用一用。本来安排了三五天的行程,才两天的功夫就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黎柯原本觉得在魔宫待着镇日里面对那个人时时烦躁也不是办法,没想到不见那人也没觉得怎么清净。来时带着几个人,黎柯驾了云,回去时竟是怎么看那群慢慢悠悠得下属怎么不痛快,干脆就地打发他们自己回去,黎柯一人御剑回去的。原本以为推开门就能看到那人乖顺的样子,想到这里黎柯还小小得期待了一下,不想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竟没见着人影。黎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没见到他而泛起了些怒意,无论何事,只要一沾上他,就总会控制不住得生气。九濡揣着砚台慢悠悠得往回走,魔宫威严冷峻,不是九濡习惯的样子,不过这都是小事,黎柯自己建得小院子倒是挺好。刚推开院门就听见一声冷淡得责问:“去哪了?”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九濡愣了一下才低头答道:“旧友来访,出宫去了。”黎柯以为他只是在宫内转转,正隐了身迹到处找他,是以九濡一进宫门黎柯便看见了他。原本身姿挺拔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气定神闲淡然气度的青年在听见他一句话之后,迅速微微弯下腰低头与他回话,像是完全将自己的一切都抛弃了,只为了在他眼前表现出顺从与服帖。黎柯不明白自己与他何时有了这样深的渊源,可以让这个人藏起自己的全部锋芒,献祭一般无论自己怎样唐突孟浪也不离开?他不相信这个人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妖,这人若非一方之主也定是曾经指点过江山的人,只是缘何要这般屈尊降贵忍受折辱也要待在自己身边?黎柯想不通。“没有我的允许,怎么出得宫?”黎柯站在院中与他说话,九濡瞧着他似乎又生气了,便乖乖得走到他身前,将山茗给他的腰牌呈给他,回道:“山茗陛下曾经给了我腰牌。”黎柯捻起那枚玉质腰牌,握在手里捏碎了,“若要听山茗的话便滚去她那里。”说完了又觉得有些后悔,原本打算的是要控制一下自己,不能再肆意发泄怒气的,装作不经意得扫了低头弯腰的青年一眼,却见他只是将头低得更深了些,看不见是什么神色。“奴错了,再不敢了。”青年的声音温润平静,虽然说得是乖顺无比的话,却从没有过旁人与他说话时战战兢兢得样子。黎柯突然就觉得没甚意思了,他开始厌恶这个人,或者开始厌恶将这个人变成这幅样子的自己。黎柯拂了拂袖子走了,也没说让他跟着,更没说要怎样罚他私自外出,九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跟着他还是怎样。他站在魔境较别处都更炽热一些的阳光下,选了一条自认为不会让黎柯更加生气的路,继续在原地站着。一直站到太阳落山黎柯都没有回来,九濡此时才庆幸自己回来之前在大泽里养足了精神,看样子夜里还要继续站着。自从九濡来了,山茗便不大跟从前似的,为黎柯安排那么多彻夜的宴席,原先是因为知道他夜里睡不着,现在是因为有九濡在,她没那么大的胆量当着帝君的面给黎柯看那些酒池肉林。没想到黎柯竟自己找上来,说是设了宴席请她喝酒。宴席开到傍晚,山茗试探性得问了他一句:“咱们散了吧?”“你有事?”黎柯眼含嘲讽得瞧了她一眼,这人几年也不见得做一件正事,原先恨不得三天开一场宴席,一场开三天的人不是她了么?“嗨,我最近找了几个伴,都等着我回去呢。”“怎么不带来?”“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怕吓着他们,咱们魔族实力虽然强,就是长得吓人,除了你,你看下面那群哪个能看?”黎柯往下看了看觉得此言有理,给山茗倒了一杯酒,轻声劝道:“再坐一会儿,天还早。”山茗觉得此人有异,他原先不爱热闹,虽然每次设宴都来,但也只是自己坐在角落喝酒,今日竟叫了两名舞女近身服侍,还不愿意散席。魔族人开朗奔放,两个舞女好不容易得了接近魔尊的机会,此时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黎柯早就觉得如坐针毡,有些后悔。山茗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么为难自己,挥了挥手让那两名舞女退下去,攀着桌子与他说话:“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没有。”“那我走了。”“站住!”黎柯烦躁得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想着自己该怎样与山茗探讨这个有些羞于启齿的问题,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只在最近让那个人近过身,但是每次都弄得那人遍体鳞伤,他觉得这样不对,可是又知道该怎么办。平日里并不是暴戾蛮横的人,一旦与那人有了接触,就总是控制不住。“算了,你走吧。”山茗觉得自己堪称天底下最最善解人意的女魔头,她托人从凡间搜罗了些闲人们写的风月小说,连同上好的琼脂一起装在匣子里送给他,甚至为了照顾他的面皮,没等他打开匣子看一看便自己先走了。黎柯回去时已经是半夜,魔境气候不同别处,白日里赤日灼人,到了夜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下起夹杂着冰碴子的冷雨。黎柯推开院门就见那人直挺挺得站在早上他离开时他站的位置,冷雨兜头浇下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听见他回来,九濡连忙转过身冲他弯腰行礼,黎柯连忙走过去将他拢在自己护身晶罩里,“谁让你站在这儿的?下了雨也不知道躲雨吗?”九濡眼里带着疑惑抬头看他,不过很快就再低下头去,说了声“不冷。”黎柯没有奈何,只能让他回去换身衣服,不要再到自己跟前晃悠。他在心里庆幸着,幸亏自己没有回来太晚,若是一夜都不回来,这人要在这淋上一整夜的冷雨,可没一会儿又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似的。 第55章 山茗的消息很快传回来,她趁着黎柯宴饮领主分不开身的机会回去看了看,果然没有帝君的身影。喻武明面上不能找黎柯,山茗却不管他那一套,转头便将九濡的情况悄悄说给了黎柯。黎柯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神色有些阴郁,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小声说了一句:“着人去找一找,没准又是去会他那劳什子旧友去了。”山茗直想翻一个大大的白眼给黎柯扔过去,神帝九濡万万年只因为你这么个小兔崽子蒙过心,上哪里去会旧友,这小兔崽子竟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日后且看你悔的吧。可她又不能明说自己背着他和他以为的九濡旧友联系了,那旧友也找不到九濡在哪,以黎柯现在这心智,届时估计会给她定个叛徒的性,只能苦哈哈得自己着人去找了。来人事先做了周密的安排,山茗将魔宫翻了个遍只查到个无关紧要的侍从尸体,据说曾经在黎柯那小院子周围出现过。一具尸体什么都问不出来,线索断了,山茗愁眉苦脸得和喻武说,喻武只说让她把尸体偷偷带出来,他自有办法。黎柯好不容易按捺着性子将那几个领主安置妥当,心里烦得够呛,还有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不见了踪影。去找山茗时,山茗正打算趁着这会儿没人注意将尸体偷偷带出去给喻武瞧一瞧,出了门便撞上黎柯,还有些尴尬。“去哪?找到人了吗?”“没找到,只找到个曾经在你那小院附近转悠过的侍从尸体。”山茗越想越气,也怪自己当初多管闲事,护着九濡留下来,要不然现在哪有这么多麻烦事,只搂着自己白白嫩嫩的相好被翻红浪去了。现在却要一边和黎柯打着哑谜,另一边周全着帝君那边。“辛苦你了。”这还勉强算是句人话,山茗在心里腹诽,就是不怎么办人事。黎柯翻了翻那具尸体眼皮,死了还不到十二时辰,追魂术还能用。他在尸体面上虚点了几下,口中念了几句咒语,只见一股黑气从尸体眉心逸出打着旋儿没入黎柯眉心。黎柯紧闭着双眼,皱着眉头低头不语,山茗头一次见仙族密术追魂,还没瞧出什么端倪便见黎柯猛然睁开双眼。“原来不是去会旧友了,是被人诓骗了去。”黎柯这才觉出些无来由的慌张,他认为这种慌张来得没什么根据,这人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人。“来得这几个领主你先稳住他们,我要还不能确定是谁。”近来黎柯明显感觉魔境时局不太稳,魔族本就是以强者为尊,其内的各方势力倾轧比之仙族更加血腥和猖狂。还未和山茗详细交代几句,就有小将来报说是凡境异动。“凡境异动管我什么事!”黎柯心里烦躁,不知不觉得便带了些不耐烦。那来报的小将没见过这样眼冒戾气的魔尊,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瞧了眼黎柯又偷偷看山茗,山茗也不耐烦,“可不,凡境异动管我们什么事?”“凡境集结大量兵力进犯我境,现已打下我境两个城池了。”黎柯一颗头两颗大,他当初就该占山为王当个匪首就罢了,却被山茗骗来当魔尊,现在想脱身都不得了。“区区凡人何时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连下我们两个城池了?”山茗瞪着两只过分大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傻,黎柯翻白她一眼、。“仙境那边呢?”凡境来了,魔境内也乱了起来,仙境恐怕也不会甘于寂寞。果然,很快又有小将来报说是仙魔二境接壤处也有异动,已有大批仙兵压境。“腹背受敌,窝里还乱,此事难办。传我令下去,着靳英大将军亲赴西北边境抵御外族,我亲自去会一会邱光济。”魔族最不缺的便是能征善战的将士,从前山茗韬光养晦,这些干将们被压抑得不轻,此时放出去必如出了闸的猛虎一般。“这是我以前常用的一枚私章,你安排个魔气不那么重的先到阴间找阎王,再到凡间去找两个人,他们现在应该是两兄弟,一个叫司文、一个叫司武。以章印额自可解开其二人前世封印,届时有他们在凡间与靳英接应,当可解此时危难。”山茗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原本只觉得这人性情乖张不爱束缚,倒没想到他竟能提前谋划到如此地步,原来并不是个傻子。“我先去会邱光济,那人还要麻烦你和他那位旧友多费费心,找找他,我估摸着和刚来的这几个领主有关。非常时期行非常道,必要时可杀鸡儆猴。”黎柯交代完了这些便要走,山茗这才后知后觉得想明白,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和九濡身后的喻武联系着,那他是否已经知道九濡便是帝君?帝君就是他曾经的爱人?山茗其实还是有些高估了黎柯,黎柯至今也只知道山茗偷偷摸摸得和九濡旧友有联系,只以为山茗是为了照顾九濡罢了,并没有深究是谁和山茗联系。邱光济果然亲至仙魔接壤处,黎柯来时便听小将报了,说邱光济此次打得旗号是直冲着黎柯本尊来的。说什么黎柯不仁,因一己私欲私自篡改了帝君历劫的命数,致使帝君神力不逮才会轻易陨落。邱光济这是替天行道来了,只要魔族不再庇护黎柯,他自然退兵千里,二族自此和平共生、相安无事。因为以前的魔尊都是动辄便要将人的头拧下来生啖其肉的莽撞货色,是以属下来与黎柯说邱光济的意思时,都有些忐忑,生怕黎柯一个不高兴便要拿身边的人撒气。黎柯倒是不觉得什么,他总有些坐立难安,前线战事吃紧又实在不能不来,也不知道山茗能不能找到那人将他救回来。再者黎柯也有些纳闷,他倒是不记得自己曾经下凡历过劫,邱光济说自己乱了帝君历劫的命数,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和九天之上的神帝九濡还有关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黎柯觉得一切都不对了,山茗也总是在他面前露出那种“你竟然能做这种事的表情”,尤其是与那人相关的事。这让他开始恐慌,对缺失的记忆的恐慌还是对行踪不明的人的担心?第一卷 第十章 邱光济放言只要交出黎柯,立时便从边境撤军,魔族内部原本并不怎么牢固的盘结关系已经显出了分崩离析的端倪。黎柯刚一入帐,便能感受到帐中几员大将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站在左侧一见他来便弯腰行礼的几位将领,是自他来了魔境收复各方势力时便投入他麾下的人,自是不会理会邱光济那一套。右侧这几位却是曾经的几名老将,见黎柯来了只略站了站,算是全了魔尊脸面。他们虽然仍是手握重兵,但难免因为魔尊新立而伤及了些羽翼,这本就是权力更迭的正常现象,即便黎柯心有七窍也难以满足所有人的期望,总会有人被时间抛下。“现在是什么情况?”“仙族号称十五万大军压境,据我方探查,顶多八万。”黎柯原本就是司战的仙帝,仙族军士在他手里时是什么实力他还是了解的,现如今黎柯不敢托大说此时军士的实力不及他执政时,但据他来时一路上的查看便能将对方实力估摸个大概。邱光济只凭这八万军士便要挥军魔境在黎柯看来有些托大,黎柯心里想着邱光济恐怕还有后手,不过眼下还顾不得那么多,先安定魔族内部才是正理。“仙帝陛下因陛下而来,陛下可是怎样打算的?”说话那人一看便是个二百五,旁人还只打算观望,他却已然按捺不住了。黎柯不愿与旁人费那些嘴皮子的功夫,他还急着处理了此间事务回去救人,那人没有自保之力,虽然只是个仆从,可好歹跟了自己一场,总不能不管不顾。“朕已经来了,还能怎样打算?不过是打,怎么你们是有别的打算?”“若能不打自然最好,仙魔两族相安无事多年,实在不必再起战火。”黎柯低着头想了想,这人说得也在理,此战因果在自己身上,不过是他和邱光济的个人恩怨。只是邱光济已然动用了仙族兵力,他总不好跟个傻大憨粗似的,为了两界和平奉献自己的血肉之躯,把头送给邱光济随便砍。砍是绝对不能让他砍的,但把人送过去倒是可行之道,“右先锋,点一千军士与我掠阵,我去会一会邱光济。”但是送也不能白送,得先咬下一块肉来再送。黎柯等着右先锋点兵的功夫又强逼着自己拿出十足的耐心来与那几个犹自愤愤不平的老将说道:“朕先去探一探形势,若真到了两族因我而开战的地步,众位放心,朕绝不会拿魔族众生开玩笑。”反正他无根无凭,一生宛若浮萍,去哪里都是一样,不过邱光济应该不会让他轻易走脱,届时再说,反正他也不惧什么邱光济。山茗在心里劝了自己一次又一次,黎柯把帝君忘了,让他为了一个才相识几个月的杂役担惊受怕的确不太现实,他潇洒走了是有情可原,这不也不算是混蛋到家,还是将这副重任托付给了自己了吗。可还是避免不了越来越气,气得她直想撬开黎柯那颗金刚脑壳瞧一瞧他到底为什么会忘了帝君,明明别的什么事都记得,单只忘了最重要的那一节。气到后来她也没力气了,认命得将几个来访的领主扣住,一个一个得审。正如黎柯所言,非常时期行非常之道,反正她山茗心血来潮时做过的糊涂事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条醉酒之后严刑逼供魔族领主的罪名。黎柯一走喻武便接了山茗的信儿到魔境来,他早就接到邱光济大军压至魔境的消息,帝君一早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邱光济果然按捺不住,赌上仙魔两界的和平也要将黎柯置之死地。刚受过一轮刑,那群魔族问他要黎柯的私章,幸好九濡的储物戒除了他自己谁也打不开。地牢里一丝光也没有,九濡记得自己储物戒里应该还有一颗明珠,探手进去翻找时碰到黎柯的那枚私章。他将那方小匣子握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一会儿,觉得从那掌心里溢出了些温度,他不再觉得那么冷了。期盼吗?九濡清楚自己的内心,他仍然期盼着黎柯爱他,期盼着下一刻黎柯便出现在地牢门口把给他带来剧痛的铁环摘除,带着自己寻一个心所安处,或许无需费多大力气找寻,有他在处即是心所安处。不过九濡很快便又将那份期盼冷硬得收藏起来,他能得这片刻的安宁已是上天垂怜,不该企求太多。摸摸索索得将自己曾经的神帝玉牌翻出来藏在腰间,不多时地牢门被打开,几个魔族进来拽着那铁链将他提了出去。九濡今日穿着一身灰扑扑得杂役短打,袖口紧窄,喻武之前给过他一把软件,正好盘在手腕里,平常九濡没带过,刚才趁着地牢里没人的功夫缠在了手腕上。他低着头一路上只装作仍在昏迷之中,被人扔在地上之后也未抬起头来。有人扯着他肩上的铁链将他拉起来泼了一盆冷水,旁边一个人拿着一张画像和他比了比,“是他,没抓错。”九濡深深得为黎柯担心起来,眼前的这群魔族看起来有些不太聪明,如果这就是魔族的平均水平,也不知道黎柯带着这么一群货色还能不能打赢了邱光济。不过九濡不觉得黎柯会真的不顾一切对上邱光济,有神格压着他,他看不得无辜的仙魔军士因为邱光济的私心搭上性命,所以他便有些心急。“私章呢?找出来了吗?”“先前已经过了一次刑,他说他当时把私章扔在魔宫了。”“储物戒里有没有?”“这人很奇怪,寻常仙人的储物戒也不是这么紧,他这戒指,怎么都破不开。” 第57章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不少消息反馈回来,直说自己的军中的力量绝不会听从邱光济安排与黎柯为敌,如此喻武才算稍稍放了些心。喻武仙力不逮,又有邱光济布下的大阵在,无法以神识探查帝君究竟在何处,只知道他被邱光济扣下。黎柯今日穿了一身黑色常服,没穿他以往被山茗数次强调需要整整齐齐得穿戴好的那套魔尊服制,也没佩甲。他比之前瘦了很多,空荡荡得衣袍被边境的罡风一吹,像个无家可归的孤苦少年一般。先前几次对上魔族将士时,黎柯只第一次与邱光济战了几个回合,此后便再未出现,仙军在邱光济鼓动之下,只当自己乃是除魔卫道。而今黎柯孤身亲至,大部分仙军都曾是黎柯手下的兵将,又有九濡旧部的人暗中引导,众人一时间竟都没有动作。邱光济也不急,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群仙军根本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若再给他百年的时间经营或许可以,好在他要得也不是黎柯死于乱军之中。他要得只是黎柯在仙魔二族之中身败名裂,再无起势的可能。“连澈,该你出场了。”邱光济的手里还捏着一张王牌,连澈。黎柯曾经追下凡间,影响了帝君历劫一事,只有连澈知道,起初只是连澈内人与他有了联系,他许给她不少这样那样的好处,也从她那里得到了许多龙族的便利。后来,连三夫人贪欲日盛,邱光济自然更加容易拿捏她,这些连澈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到了后来,连三夫人为了给孩子谋得好前程,才与连澈说了这事。那时黎柯已然入了魔,连澈悔不当初,数次起了休妻得心思。可小儿待哺,邱光济开出得条件又着实诱人,兄弟之义最终没能压过连澈的濡子之情,将黎柯私自下凡得事与邱光济说了,况且连三夫人做下了那么多糊涂事,就连帝君陨落一事也有她的参与,他们一家已然抽不出身来,只能任凭邱光济拿捏。连澈即已经走了这条路,便再没有了退路,他有时也会问自己,难道真是因为内子胡作非为才致今日之境?当他在族中的地位明显提高时,他便已经有所察觉,是他自己选择了闭上眼、塞住耳朵,只享受不改变带来的红利,而没有去深究改变的原因。当他每每都要在人前向自己的兄弟、挚友行礼时,他的心里没有过不平和嫉妒吗?这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得改变着众人,从来便没有无缘无故的敌对与合作。“你是我的兄弟,但凡你开口,我绝无二话,何苦要这样?”黎柯看着眼前的人,连澈是他多年以来的唯一畅快相交的兄弟,他总想着他是不拘于俗世的,所以连澈不说,他便从没有想过要利用自己手中的权柄私下照顾他一些,他觉得那样是在否定自己,也是在否定连澈。“事已至此,不必多说,是我对不起你。但我所说字字珠玑,绝无半点虚言。”连澈立于众位仙军之上,蕴了仙力的一声喊出来,仙魔边境上对峙着的众人都能听到。“黎柯,你曾于一百五十六年前,私下凡间,顶替了凡人邓齐的壳子,在信国生活了两年,这件事你可承认?”“我认!”黎柯心里实则有些恍惚,他记得自己曾经下凡历劫,也记得自己那时叫邓齐,但是因何故下凡,又在凡间有何遭遇,对他来说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好,那你可记得一人名叫宋念?”“宋念······”黎柯摇了摇头,自从宋念的名字一出现,他的脑子里就越来越吵,“齐哥!你看,这是雪······齐哥,我想回家·······”是一个稚嫩又清亮的嗓音在叫他,可他想不起来,也看不清楚记忆深处那个名叫宋念的少年的模样。“不记得吗?我来提醒你,他本是信国皇子,为保信国安宁,孤身入燕国为质,最后却因为你一己私欲,致使他无辜惨死,燕国铁蹄踏破信国国门。信国本还有百年命数,却因为你横插一脚生生断了国运,而宋念,便是当时下凡历劫的神帝九濡。”连澈话音刚落,邱光济便命人将吊着九濡的战车稍稍转了个角度,只解开了对黎柯一人的障眼法,黎柯一眼便看到那个垂着头挂在战车之上的青年。被主人刻意隐藏起来的记忆中的那根弦被波动了一下,一个少年或微笑、或哭泣、或悲苦的脸浮现在他眼前,随后便是少年临死前的挣扎。这人的样子和当年宋念被吊起一只手悬于高耸战车之上的样子重合,他们都是微微垂着头,苍白的脸上蜿蜒着几道鲜红的血迹,身形单薄得仿若一阵风便能将他们轻轻吹起来似的。黎柯也不知道是每月定是来访得剧痛提前到来,还是怎么的,他从心窝里泛出一点点酸和苦,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弥漫全身得剧痛,痛得他直像将手伸到自己腔子里去搅一搅那喧嚣着的心肺。九濡一直都恍恍惚惚得听着连澈说话,这时他才明白邱光济到底要什么,他要黎柯在众人面前身败名裂,更要黎柯眼见自己心爱之人再在他面前死一遍。九濡惨笑了一声,终究还是没能算到这一步,他只顾得上计较护住黎柯的命,却唯独忘了要安了他的心。他上次“死”在他面前时,黎柯坠了魔,这一次,不知黎柯会怎样。黎柯迷迷糊糊得想起来一些东西,他记起了那个雕刻了小狗的木匣子,可他记不起来自己将那木匣子放在了哪里,还有一颗莹白得玉丸,已经为了护他一命,碎了,烧制出来等待放凉了即可收纳的一抔云子,还没顾得上收起来,也不知落了多少灰尘。宋念、邓齐;隐在面具后面看着他被淋了一身的雪水,微微翘起的嘴角;曾经窝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睡觉的小帝君,这些影像离他很远,又好像很近,他只要再努努力便能看清楚。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了,自己怎么能入了魔?帝君站在阴火之中微笑着将天下托付给了他,自己却带着他对众生的悲悯,入了魔!连澈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可黎柯和九濡都顾不上别的,九濡在剧痛之中睁开眼往黎柯那边看了一下,黎柯悲痛又带着一丝绝望的眼神撞进他的眼里,他想起来了,九濡心里想着。邱光济就是要让黎柯想起来,再让他眼看着自己死。九濡已经无法再凝心静神,梳理黎柯体内纷乱的神格,黎柯的眼神太过骇人,他太心疼了。“是你乱了信国国运,干扰轮回在先,又是你在细水沧海境中对帝君行了不轨之事,致使寄在帝君身上的天道受到影响,最终使得轮回破溃,帝君为补轮回以身殉道,这些你都认不认?”连澈一声大吼,喝问站在他对面的黎柯。黎柯赤红着双眼,只盯在挂在战车上的那人身上,他一定很痛。黎柯不想再与旁人废话,连澈所言句句属实,这些事他都做过,至于是不是因为这些事导致的轮回破溃,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想赶快到帝君身边去,将他放下来,藏起来,再不会痛,也不会哭。“是,我都认,让开!”九濡心里苦笑着,“你听了吗你就认,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什么玷污神体以致轮回破溃,全都是无稽之谈。”黎柯闪电一般冲向九濡,可只有黎柯自己能看到那架战车上挂着他们景仰着的帝君,旁人都只当黎柯被人拆穿了诡计,一不做二不休要以死相搏。坐在肥遗身上的众人此时再坐不住了,他们虽然看不到帝君在哪,但看黎柯的神态便知道他大抵是想起了前情,这才死生不顾得往敌阵中冲去。齐永康没有自保之力,只能在云上等着,除了他众人皆召出各自武器一齐冲上前去。黎柯原本不愿伤及无辜,一直束手束脚,此时有这么几个人为他分担了一些压力,行进速度倒是快了不少。邱光济却不给他更多的时间,黎柯身败名裂的目的已然达到,剩下的便只是让他眼看着帝君再死一次了。泛着黑气的剑名目张胆得横亘在九濡身侧,不知何时便要刺下去。第一卷 第十三章 黎柯一见那剑,睚眦俱裂,邱光济拿捏住了他的七寸,知道他最看不得帝君受苦,当下黎柯大吼一声:“不要,全都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不要动他。”说着黎柯疯了一般冲向九濡。邱光济又哪里会让他如愿,他并不着急让帝君速死,带着黑气的仙剑并不意在帝君要害,反而是变换了个刁钻的角度从帝君右侧小腹刺入,也不求透体,见了血便退出来。如此刺了四剑,九濡只垂着头咬着牙不出声。“我要你在众人面前陈词谢罪、自化魔丹。”剑还悬在九濡身侧,邱光济用了传音入密,声音只传到黎柯耳朵里。黎柯一丝犹豫也没有,他转身交代喻武,“带他们回去。”言罢几不可查得冲着喻武眨了眨眼,眼神下垂到众人身下奔腾着的滹沱河里。喻武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黎柯却不再多说,只冲着身边的肥遗等人抱了抱拳,便托出一股力量将众人轻轻推了出去。“众生当醒!”黎柯用了仙术“谛听”,方圆三万里的仙、魔族人都可以听到他所说的话,“吾名黎柯,蒙神帝九濡不弃,曾任南极虹始大帝,然因吾一己之私,擅改帝君历劫命数,又因吾之私情连累帝君下红尘染糟粕,以致轮回破溃。吾所犯之罪无可赦,现当自毁以谢天地。”言罢未待众人做出反应,便先拍出一掌封住自己天灵,又一掌拍在丹田处,随后以单掌为刀探入腹中硬生生将体内运转灵力的魔丹剖出体外,捧在掌心中,作势要生化了它。九濡听闻他“谛听”时便猛地睁开了双眼,早就虚耗一空的身体不知又从哪里迸发出了一股力量,大喝一声“不要!”随后竟然奋不顾死地伸出手去要抓身侧悬着得那柄仙剑。邱光济自然不会让他抓住,他就是要趁着九濡心内大乱的时候一举了结了他性命,那剑绕过九濡的手,禀万钧之势从其背后刺了一剑,这次未曾留情,剑尖刺入九濡右肋之下,须臾的功夫便从其前胸透体而出。“还不动手?若再迟疑下一剑可就是斩首了!”邱光济的声音传到黎柯耳朵里,黎柯看了看九濡那张口鼻处都溢出鲜血,正带着祈求和凄苦看着他的脸,微扬了扬嘴角。他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九濡没有听清,只见他垂下头不再看他,闭上眼捏爆了手中的魔丹。当世大能生爆魔丹的威力几可震天,天边滚雷阵阵随着黎柯爆丹而产生的绚丽光影一道又一道得劈到周边的山头上,众人脚下的滹沱河水也奔腾着咆哮着几乎要卷到半空中去。九濡心如死灰,他甚至心生了怨怼,怨怼天道何苦让他再回来?原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让他回来弥补心爱之人所受的悲苦,可到头来不过是再次将黎柯再次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原来,眼看着心爱之人死去是这样的痛彻心扉,黎柯曾经经历得便是这样的苦楚吧,所以才会在坠魔之时下意识地封印了关于自己的记忆。肥遗到底年岁尚小,眼见如此惨烈的情状,他哭号着冲上前去,化出巨大原身裹挟住黎柯的身体慢慢稳在半空。黎柯并不会立时便死去,他苍白着脸,眼神仍紧盯着九濡。他多想再抱一抱他,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回想起九濡在魔境的那段日子,黎柯心中只剩下了愧悔。肥遗驮着黎柯已然在九濡目力不能及之处,他看不见黎柯的情形,他嘶吼着叫黎柯的名字,又去叫邱光济,甚至央求他让自己过去,到黎柯身边去。邱光济自是不会理会他,他心里如释重负一般安定下来,再就是如今神力尽失沦为鱼肉的九濡了。喻武明白了黎柯的意思,黎柯在此地盘桓多日,滹沱河下定然有他事先的安排。就在黎柯爆丹之前,他悄悄在自己腕间开了个口子,以仙力引导着血液流入正呼啸奔腾着的滹沱河中去。新鲜的仙族血液汇入滹沱河中,在昏黄的河水中蜿蜒出了一个小小的触发阵法。只可惜阵成以后黎柯已然捏爆了魔丹,被肥遗裹挟着飞向半空中。魔丹引爆释放出的能量和阵法的力量叠加辉映,滹沱河水奔腾而出,似乎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束一束的水箭,绕开不相干的人,直冲着一直站在仙军阵中一架战车上的邱光济而去。水箭速度飞快,邱光济全副精神都在黎柯身上,见他自爆心里早已暴起一股狂喜,一时不察竟真叫那水箭缠上了自己手腕。原来黎柯依托帝君早前画下滹沱河时所成的天然阵法,在滹沱河底画下了一个灵龙阵,若遇黎柯本源魔力便可在触发阵法的引导之下以水化龙。此阵以黎柯本源魔力为引,以此地天然划分的仙魔二气为基础,一经喻武触发便似喻武手中的万条神龙一般,几息的功夫便将邱光济困在了投射在半空中的灵龙阵中。“帝君在西侧第七驾战车上,邱光济给他施了隐身术,你先将他救下来。”黎柯看着邱光济如困兽一般已然将自己的仙剑从帝君身边召回,对抗河水所化的灵龙,才敢将实情说于喻武。喻武当即分出一分心神指挥着灵龙破开邱光济所下隐身术,这才看到被穿了琵琶骨悬吊在战车之上周身都是鲜血的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