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我倾城颜》 第01章 易春噬心 靖北王朝。 死牢。 外面的喧嚣声尽了,凄厉的呼喊和兵器搏击发出的铮铮刺耳也渐渐淡了,似有欢呼将原本凝重沉闷取代, 慕若笙的猩红嫁衣上斑驳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几日未清洗,脏污破败。她出生尊贵,向来喜净,但此时根本无心顾及这些,倒是忽然对着脏乱的牢墙笑出来。 那笑明丽温淡,浸染着粘稠的苦涩。 “穆云聰胜了……他竟然胜了……” 杀忠臣,判拥军,借与她的新婚之夜灭了一直在背后支持他的慕家,这场夺位斗争,他竟然还是胜了。 “把门打开——”刚晋升为大太监的苏景盛声音细细尖尖朝狱史开嗓,那抹高大挺拔的明黄不疾不徐的走进味道刺鼻的牢房。 穆云骢还是像以前一样,高贵俊美并桀骜不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与周身的英气并不违和。轻弯下腰手指理了理女人脏污的头发,露出她那张仍能分辨清丽的脸来。 他以一副居高临下姿态赤裸裸看着她,逼得慕若笙不敢睁开眸子。 “靖北第一美人……慕若笙,天牢里可还睡得舒服?” 睡…… 好久,慕若笙那双本灵动眸子毫无生气的动了动,带着令人心起涟漪的水波。 这几日,她何曾有一刻阖过眼? 闭上眸子便是她端庄矜贵的母亲惨死在她怀里,她知书达礼的大姐被士兵玷辱撞墙自尽,她一向威严刚强的父亲被斩断手脚的画面。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这个她亲自挑选的男人,她闹着让父亲给她指婚的男人。 心好痛,她竟是这么不争气,直到现在看到他,心里除了恨,竟还会有痛。 “为什么……我父亲追随你,从瀚南护你到京都……一路出生入死……” 她兀自撑到现在,就是为了问他一句为什么。 “因为你父亲该死。”穆云骢俊美的脸上染着阴鸷淡漠,冷笑,“出生入死?一面佯装受伤一面引穆云霜前来擒我,你父亲打的算盘是为穆云霜谋得皇位将你许给他做皇后,慕若笙,不要告诉我这些……你不知道。” “我没有——” “你不知?”他冷笑,狠厉阴鸷,“是你亲手把那半块银符交到穆云霜的手中,你会不知?若不是清婉告诉我这些……” 怎么会是……林清婉。 慕若笙闭了闭眼睛。 林清婉是他父亲那来自烟花之地宠妾嫁入慕府时带来的女儿,因自幼聪明过人自小便被她那身为爱妾的母亲求父亲想法子弄到宫中和皇子贵族一起读书。 自小知书达礼,德才兼备,容貌倾城,是不少贵族世子的倾慕对象,更有人说,这靖北第一美女,其实当属她这个冰清玉洁与世不争的二姐。 “你和林清婉……” 穆云骢在提到林清婉时颇有耐心,温润将他整张脸侵染的愈发俊美,“我自幼丧母,在皇宫受人欺凌,若不是小时候她陪过我一段时间……”他说到这,眸子闭了闭,“自从宫中学堂再见到她,我就告诉自己——我若登记,她是朕的皇后。” 我若登基,她是朕的皇后。 慕若笙脸色苍白的像一张污了的白纸。 他的回忆……怎么是这般……怎么是林清婉…… “不是这样的……”一颗心痛到无法喘息,她看着他,唇瓣哆嗦着却始终没有说出想说的话,好久,指尖钳到手心一片血肉模糊,“为什么……不也杀了我?” “你以为我留着你做什么?”穆云骢猛然掐上她的下巴,看着女人满身污垢都掩饰不住的倾城颜色,沉了沉眸子,“你这张脸,还有用。婉儿因乱脸上受了点伤,灵镜清已去寻易春术——” 易春术?那不是要将她的脸……替给林清婉? 慕若笙想起来了。 穆云骢先前为了向父亲表忠心,曾服下噬心蛊发誓,他若登基,必迎娶靖北第一美女。 吞下噬心蛊发的誓言,如有违背,必遭反噬,暴毙而亡。 第02章 皇后凤印 她现在才明白,为何他的誓言里说的是第一美女而不是……她的名字。 “犯错的是你父亲,你若肯听话,我放你出来……”穆云骢起身,背过手去,居高临下的施舍给她一道缓刑,慕若笙眸子狠狠闭了闭,忽然便冲到一侧站着的狱卒身上拔出配在腰间的剑—— 剑出鞘便狠狠朝自己的脸划下去,冰冷的寒芒几乎要刺破她娇嫩的皮肤,手腕忽如其来的剧烈痛意逼她松开剑柄。 “你做什么?”穆云骢脸上现出很深的震怒,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女人的手腕掐断,一脚将那短剑踢的老远,“谁准你死?” “我做什么?”有泪从脸上滑下来,慕若笙笑得凄楚,“我爱你那么久,我的爱让我家破人亡,难道我还要留着这张脸给你和林清婉做嫁衣?” 穆云骢震怒,许久,唇角扯出一抹寒彻的凉薄,“慕若笙你难道忘了……你最最疼爱的小弟……还活着的吧?” “……” 几日噩梦。 整片后宫被华丽的红饰笼罩,东南角的行宫却冷清异常。 几天前大殿上穆云骢的旨意不曾在耳边消散。 “慕若笙,你是罪臣慕氏之后,不配正妃之位,皇子正妃印交出来就留你一条性命,去冷栖宫住着吧。” 她犹记得大殿上一干大臣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那正妃印,本是用来换皇后凤印的。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罪臣之后这由头本就是虚的,欲加之罪。废了她的六皇子正妃之位,却当朝宣了立同是慕家后代的林清婉为皇后,择日行仪。 温婉贤淑,母仪天下。 每日下了早朝,他便去这后宫的另一头陪那个与世无争的温婉女子。 “陛下——”冷栖宫里唯一的宫女忽然在门口跪拜。 穆云骢…… 慕若笙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几日未进食,向前走了两步便身子不支瘫软在地上,她未来得及站起来便入扶那双立在她眼前的黑色龙纹靴子—— “穆——皇上,罪女请求皇上……准许罪女去拘府看望一下孽弟。” 慕以骁才十二岁,怎么能受住拘府里那些非人的折磨? 身子被一脚扯开,“慕若笙,你见到我,就只想到这个?” 穆云骢脸色是刀削般的冷酷,好像还染了醉意,“是要见你的四弟,还是想借此逃出宫去见穆云霜?” 慕若笙身子伏在地上,“回皇上,若笙不敢。” “不敢?冒死去给穆云霜送信的事都做的出来,还有你不敢做的事?”穆云骢死死盯着她,唇角的弧度冷厉,“银符,书信,下一次是什么,是不是朕的传国玉玺你都要给他送去?” 从婉儿那看到被截获的书信,他便没有平静下来。 穆云骢心里生出暴戾,尤其是看慕若笙竟然平平静静的跪着的样子就想撕碎她脸上的面具,好看到她脸上有什么其他情绪。 “都出去,把宫门关上。” 他神色淡淡命令道,跪着的女人还未来的回声,他大掌扶过她的腰将她扔到身后那张挂着床帐得大床上,俯身便压了上去。 “穆云骢,你干什么,不要——” 第03章 那时少年 她不要,他杀她父母,囚禁她胞弟,现在又要来侮辱她,她怎么能在他身下承欢? “你看清楚,我不是林清婉,我不是她……”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她!”穆云骢已经将她的外衫撕得尽碎,白皙突兀浮现出来,他嘴角勾出危险至极的邪魅。 “这不是你一直费尽心机想要的,我成全你。你记住,我碰你只是不想伤了婉儿!” 身上的人带着浓烈的酒气,异常粗暴地撕着她的内裙,没有任何前戏直接进入她。 撕裂贯穿她的身体,慕若笙手腕几乎被男人扼断,她惨白的脸色一直覆着冰凉的冷汗,强忍着泪意,死死咬着唇一动不动的看着在自己身上宣泄兽欲的男人。 原来,她的第一夜是以这种方式失去。 身上的男人英俊狂野,却全然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 过往像散去的烟火恍惚而过,可此时她被泪水浸湿的眉眼间,仍是她那时任性的情景。 十六岁,宫宴。 老皇帝六十大寿父亲带她入宫,她在父亲与朝官寒暄时独自走开,随着幼时的记忆在宫院小榭闲走。 湖心吊桥上,几个服饰尊贵的少年嬉闹着朝这边走来,手里不知在把玩传看什么物什,其中一个少年大概是力度用过了些,那娟青白在空中抛了个弧度,便要向桥下的湖水坠去。 反应过来,她已不再岸边。 脚尖轻掠点在吊桥摇摇晃晃的雕花栏上,腰肢像纤细的柳,飞旋半圈折后延展而出,手里的剑本已脱鞘,却在看清那物什之后生生扣了起来。朱剑在空中悬了个弧度,若笙握住剑鞘,用那倒旋过去的剑柄将东西挑了回来。 她那日穿一身最简单的黑色素裙,因场合重要束朱玉腰绳,平日不施脂粉惯了,只在唇间点了一抹梅子色的唇脂,因动作匆忙,绾得极好的墨发在风中微微凌乱。 穆云霜说,第一次见她,以为是本该在午夜飞行的魅灵,误闯了凡间白日的浮华。 她不知道。 她只记得,第一眼望见的那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像人间四月中皑皑不化的白雪,面若桃花,桀骜不驯。 若是真的午夜飞行,也该是他。他伸出单手接过那卷绢布,衣玦飘飘,她就想到了他在黑夜和星空里御风而行的潇洒模样。 “姑娘好身手!”穆云霜第一个反应过来,眉间不掩惊喜,“请问姑娘姓名?” 她甚至连笑都吝啬给众人一个,理了理衣衫,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只是不想,那么快便又见面。 她在宫宴上表演舞剑,心里却想着原来那是他献给父皇的画,刚刚展示的时候她看见那画上是一头雪豹,漂亮的,野性的,又极安静冷清,他怎么画出那样的画? 旋身,忽然便触到了一道深邃的目光,她几乎是暗咬了一下牙,才稳住手里差点落掉的长剑。 “不愧是慕将军之女,真是极精彩。”舞毕,老皇帝脸上的欢喜和笑是真心实意的,身子向前扶了扶,“老慕,她也到年纪了吧……朕赏赐她一桩姻缘怎么样?” 父亲和她都有些变了脸色。 好久,她跪下,“皇上,如若要赏赐,这人……让若笙来挑可好?” 回忆在疼痛中抽离。 穆云骢手上的力道完全没有轻重,在她肌肤上留下暧昧的痕迹,感觉不到身下人的配合,他更加疯狂,在她身上不知宣泄了多长时间才结束。 最后他把一枚极苦的药丸塞到她口中,这才回身整衣,走了。 留她像一朵破败的花,睁着空荡的眸子一直到天明。 …… 第04章 兰亭宫暖 兰亭宫温暖奢华,香烟袅袅。 “本宫要与小妹说几句体己话,你们下去吧。”见宫人把慕若笙带到,林清婉温温婉婉摆手,撤掉了服侍的一众宫女,只留几个心腹在内殿侍候。 “妹妹最近过的可好?” 林清婉衣着华贵,发上的扶摇金钗将她整个人都点缀的雍容大气,慕若笙一眼就看出来,虽然穆云骢和她还未正式成婚,但她的吃穿用度已然已经是皇后的标准了。 慕若笙在地上跪着,眉眼染着沉痛,“林清婉……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句话害死慕家上下二百多条人命——” “放肆——”林清婉扶了扶手上的丹蔻,许久,忍了忍,“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成王败寇,父亲暗地里投靠二皇子,输了,就是这个下场。” “再说,”她轻笑,“慕府的死活又与我何干?你父亲向来只把我母亲当做一个卑微的下人,我也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口中一片苦涩,慕若笙闭上眸子,“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我想看看妹妹最近过的如何,有没有小心保护这张靖北第一美人的脸……云骢说,以后这张脸……会是我的。” 南疆的巫医寻来后,会将慕若笙的脸剜下来替给她。 这样,她便不会违背他噬心蛊的誓言名正言顺的成为靖北的皇后。 “那是我的脸……”慕若笙脸上一阵惨白,却见林清婉面带笑意,不觉沉声,“林清婉,你骗了穆云骢,穆云骢因年幼之事对你生情,但当年那个在冷宫里陪穆云骢的人,根本不是你——” 林清婉忽而敛起手指。 她盯着慕若笙的眼睛,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带着探究,犹疑,许久没有言语。 不可能,这件事慕若笙怎么会知道?她不可能知道。 难道说—— 她心下惊疑,从座位上站起来,还未开口便看到慕若笙脖颈处的衣衫下隐隐约约露出的红色痕迹,脸上一瞬间染上浓浓的恼意。 穆云骢还未碰过她,这个女人竟然已经和他行过鱼水之欢! 她的表情全被一侧的贴身侍女看在眼里,那大宫女跟林清婉对视一眼,紧接着脸色一冷朝身侧太监道,“这女人是爱皇上爱疯了,在这胡言乱语不知礼数,还不快拖回冷宫掌嘴,掌到她说不出话来为止——” 慕若笙痛苦的闭上眼睛。 是啊,她就是爱他爱的发了疯,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么肯承受他那些屈辱。 上来两个太监像架着囚犯一般从地上拖起她,还未拖出门,一道忻长挺拔的明黄踏进宫门,抬脚就是朝拉着他的一个太监踹了上去。 “她也是你们能碰的?滚——” “皇上……”林清婉戚戚然从榻上走下来迎她,那双弧线美丽的眼睛里蓄着犹疑,忽然温婉又委屈的低下身,“是婉儿不自量力了,既然皇上心疼三妹,这委屈,婉儿受着便是了。” 穆云骢眉宇蹙起来,一把拉过林清婉护入怀中,眸里尽是笑意和温柔,“婉儿吃为朕吃味了?” 林清婉咬咬唇瓣,撇过脸去。 第05章 三十杖棍 “婉儿,朕的心意你还不知?”穆云骢笑着抚着她的墨发,“朕几时会心疼她?当年若不是她仪仗你父亲的宠爱设计成了六皇子妃,我们又怎么会分别这么多年,又怎么会让你落到我三哥手里让你受了……那种罪。” 他说到这眼底浮出很深的恨意,视线转向慕若笙,“我不过是担心这张要替给你的脸受了伤,你若不喜,来人,带下去打三十杖棍——” 三十杖棍…… 慕若笙心底像被一把冰刀狠狠戳了个窟窿,有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 就算是军中男子,受完三十棍邢不死也得残废,穆云骢……是打了要断了她双腿的念头。 护卫拖着慕若笙的胳膊要把她拉出去,林清婉盯着女人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急忙拉住穆云骢的袖子,“皇上……” 这女人若是断了腿生出自裁的念头,那她那张脸就没法易给她,她又如何能登上皇后之位? “陛下不要……”眉间浮出一抹不忍,林清婉脸色凄楚动人,“她毕竟是小婉的姐姐,让她敬小婉一杯茶,就算了吧……” 穆云骢视线一落在慕若笙身上脸色便难看到极点,但是抵不过怀里的温柔细语,大手一挥,示意宫女上茶。 之前那嚣张的大宫女立即让人沏了茶,递到慕若笙手中。 穆云骢本正不耐,视线落在她手背上,冷笑,“慕若笙,你手背上那是什么?” 她这一说,林清婉便朝她手上看去,禁不住立马掩了鼻子——慕若笙一向娇嫩的手背上又布满疮疤,溃烂成脓。 “回皇上,是寒疮。”慕若笙跪下,平静答他。 天牢里冷,冷宫更冷,她虽也舞枪弄刀,但自幼皮肤娇贵,受不了这些。 她的态度让穆云骢火冒三丈,他眸光犀利,面露嫌恶,“这茶不必给朕了,朕嫌你恶心。” 握着茶盏的手颤了颤,转而递向那衣饰华贵的女人,林清婉伸出手来接茶,却在茶盏离手的一瞬忽然一抖,一个不稳茶盏落到地上碎裂开来。 茶水滚烫尽数浇到慕若笙本就溃烂的手背上,她还未来的及出声,心口剧痛—— 竟是穆云骢狠狠一脚朝她心窝处踹了下来,遽痛袭来,一口鲜血从口里吐出。 “怎么样,有没有烫伤?”穆云骢看都没看地上昏伏的女人,只侧身小心将林清婉护在怀中,双手握住她的手仔细探看。 直到确认并无大碍,再看慕若笙,勃然大怒,“慕若笙,婉儿替你开罪,你竟还不忘伤她,心中歹毒令人发指,来人,上拶刑!” 拶刑。 林清婉倚在穆云骢宽阔的胸膛前,心中舒畅,不由暗暗吐一口气。 她这个慕府的千金妹妹,不但是靖北第一美女,还是第一才女。 那双手,不光会舞剑拉弓,更是弹了一手好曲。 废了慕若笙的手指,这世间除了她,便再没有第二个人弹得出幼时那首儿谣。 那首让穆云骢念念不忘,对她生情的儿谣。 …… 第06章 梅花糕糯 冷栖宫。 慕若笙蜷在冰凉的大床上,一连躺了好几天,被衾单薄,脚底像踩进冰雪里寒凉。心口处钝痛,她伏着身子猛地一阵咳嗽,地上,痰中带血。 突然脚下一阵窸窣,一只黑瘦的老鼠顺着掉落的被子窜上来,跃上她的血肉模糊的手指。 手指麻木,竟还能感觉到肉被撕咬开来的痛意。 慕若笙唇畔扯出一抹苦笑。 若是她就这么死了,这张脸,谁都要不得了吧。 可是,她那年方十二的弟弟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拼命挣扎着要起身,苏景盛手持皇帝手瑜行至冷宫,此情此景,忍不住面露嫌恶的掩住鼻子。 “慕若笙,皇后娘娘半夜里忽然想吃梅花糕,这是你们幕府独有的手艺,陛下命你快快做来,给娘娘呈上去。” 梅花糕…… 慕若笙挣扎了好久,才从床上起身,她只是愣愣坐着并不答话,似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中。 ——六殿下,梅花糕好吃么—— ——好吃,我在宫里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穆云骢那时九岁,脸蛋清秀单纯。 看他吃的香,六岁的慕若笙在一旁咧开了笑。 ——好吃,我再回去让我娘给你做—— 苏景盛看着床上不言不语的女子,眉眼生出一抹复杂,他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必定不从,但她若不从……皇后吩咐的那些…… “慕姑娘,别犟了,你去做了便是。陛下近来胃口也不好,你就算不是为了娘娘,为了陛下也是好的。” “……” 端着一篮食盒进到兰亭宫,隔着奢华的纱帐,隐约能看到床榻上的一双人影,穆云骢拥着低头啜泣的林清婉,眼底尽是温柔。 递出食盒,慕若笙只是安静的退在一旁,避开视线。 “陛下,我和三殿下……并非我自愿……他垂涎我的身子,我不得不委曲求全,才能保住性命……”林清婉泣不成声,贴着他的胸膛,穆云骢下巴轻轻抵着她头顶,沉眸,“朕知道。” “你可会怪我?” 穆云骢眸子沉了沉,“婉儿,你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好。” 林清婉梨花带雨,泪珠挂在纤浓的睫毛上,仰起头,又问:“你会不会嫌弃我?” 穆云骢身体微僵,“不会。” 他抚着她的背,“等你换得慕若笙的脸,朕便娶你,你的孩子……朕会视为己出。” 宫女已经把食盒递上来,穆云骢看着食盒里晶莹剔透绽着片片花瓣的糕点,眉眼一沉,拂袖捏起一枚,送到她唇边, “你胃口不好,每日都吐,尝尝吧。” 慕若笙隔着帘幕看他待林清婉像对待世间最珍贵的事物,心口涌出一片血腥,有什么粘腻顺着手指往下流。 她知道,这双手,是彻底的废了。 梅花糕需要采夜晚还未绽放的花苞来做,她的手本就有伤,又在极冷的时辰去采梅花,筋骨皆冻伤,再无修复的可能。 糕点软糯,入口即化,林清婉品尝着口中这很久不曾尝过的糕点,本焦虑的心终于平复下来。 第07章 谁准你死? 此点心珍贵,以前整个幕府也只有慕若笙的母亲会做,她想尝一块都不容易,没想到到头来,幕府正牌的千金,也会沦落到半夜给她送糕点的地步。 她有些怨恨母亲和自己当初的眼拙,竟会觉得三皇子会称帝,想方设法怀上他得种,结果他竟是第一个败的皇子。 好在……穆云骢爱她至此,竟不介意。 不过,她林清婉,绝对不能留下任何把柄给那些权贵大臣,即便这是她的亲骨肉……也不行。 腹部有痛意袭来,一阵比一阵强烈,林清婉手里还剩的半块糕点从手中跌落下来,她俯身捂住腹部,蹙眉,“陛下,臣妾的肚子……” 好痛。 鲜血顺着腿间流下来,穆云骢看着那一片可怖的殷红,惊怒,“太医——宣太医——” …… 很多盆热水被端了进来,又很多盆血水被端了出去,直到后半夜兰亭宫才恢复了可怖的宁静。 “婉儿,”穆云骢一直紧紧拥着怀里单薄的冰清玉洁的女人,沉眸,“别难过,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她一向良善,即使是糟污她的人的孩子也说过要抚养,此时,她怎么能撑得住? 慕若笙跪在林清婉华贵的寝榻下,双手溃烂肿胀的几乎分不清十指。 林清婉躺在穆云骢怀里,好久才看向她,脸上挂着泪珠,凄楚惨白,“三妹……你好歹毒……” “我没有。”慕若笙很平静,“我没想过伤你。” 穆云骢低下身子来,钳在她下巴的力道逼她颤抖,“婉儿从中午到现在,只吃过你一块糕点,你说你没打算伤她,那你其实是要……伤朕?” 慕若笙笑出声来。 众人还皆没有反应过来,她忽然疯了一般冲向那盘被穆云骢打翻在地上的食盒,拾起食盒上尚算干净的糕点便往嘴里放—— “你做什么——” 穆云骢目眦欲裂,两步冲到她身前,扼住她的下颚,竟是不顾脏污手指直接探入她的喉咙。 几下将已经入了她口中的半块糕抠出来,震怒,“你要死?” 慕若笙抱着脖颈咳嗽,“我没伤她,也没要伤你——梅花糕里没有毒——” 如果能伤,也就好了。 可惜她爱他太深。 即便他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在听到他胃不舒服的时候她仍是想都没想为他做糕点…… 又怎么会害他? 太医已经仔仔细细检查过梅花糕,跪,“皇上,此物里含有花麝,去淤通经,孕妇大忌。” 慕若笙脸色一白。 梅花糕里含花麝,林清婉知道的,但含量不足以致她流产,她只是为了让糕点闻起来好闻,让穆云骢更有胃口而已—— 再说,她根本不知林清婉有身孕。 “慕若笙——”好久,穆云骢薄唇动了动,那张英俊的颠倒众生的脸上布满阴沉,“你如此阴狠加害小婉,是嫉妒?” 她曾真真切切爱过他的,他也曾相信她的真切的,若不是……她拼死把那块统领一半慕家军的银符给了穆云寰。 好久,慕若笙一瞬不瞬的看着那盯着她的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嗤嗤笑出声来,“不是——” 第08章 拘府 已经血肉模糊的双手死死抓着一侧的衣角,那张仍精致的面孔上,笑意恨意凉薄冷漠,“穆云骢,我讨好你,不过是为了见我弟弟一面,又怎么会蠢到毒害她——” “碰——” 慕若笙被重重甩到地上,好久都没从地上扶起身来,胸口一直赌着的那口黏腻终于压不下去,一口吐了出来。 穆云骢瞥到地上那抹猩红,早已被怒意浸染的眸子微微顿了顿,还未探究出心底生出的那抹复杂到底是什么,林清婉脸色凄凄拉他的袖子,他脸色微微僵硬,清冷开口,“慕若笙,心思歹毒,谋害皇后,打入拘牢——” …… 慕若笙手上挂着链锁,一步一步朝拘牢的深处走去, 她没想到,穆云骢会将她打入拘府。 这是靖北宫中最残忍的地方,最恐怖的狱所,但此时她什么都不在乎—— 因为她的弟弟慕以骁在这里…… “姐姐……”她往前走着,一格牢间忽然有人踉跄扶到前面来,“姐姐……” 慕若笙转头,看到那消瘦的几乎分不清模样的男孩子,眼泪簌簌掉下来,“骁儿……” 慕若骁身上还是被掳走的那日的装束,只是已破败不堪全是血迹,看着她目光……竟有些痴痴傻傻。 扑到牢房握住他的手,“骁儿,你怎么了骁儿?” 慕以骁看着她,忽然咧出一个傻笑,嘴角有口水流下来,“姐姐……我饿……” “……” 拘牢黑暗,她坐在牢里,不知时日。 她定定看着在她隔壁牢房急急吞咽馒头的痴傻男孩,手指温柔的抚掉他嘴角的碎屑,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不掉下来。 慕以骁是她最疼爱的弟弟,三岁能诗,五岁跟着父亲学武,机灵聪慧如他,现在能分辨的,除了她,便是……馒头。 “皇后娘娘到——” 林清婉手上抱着一个温囊款款走过来,衣饰华贵,面若桃花,几日不见,气色竟比之前还要好。 解除了一块心病,心里怎么会不舒畅。 “华服一箱,金钗一盒,粉黛一盒,香料一抖——抬上来——”苏景盛手持佛子,站在林清婉身后尖尖细细的报备。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搬着几个华贵箱子走进牢房,放下。 林清婉目光落在一身残破的女人身上,轻笑,“妹妹起来看看,后面这些,都是本宫赏你的……” 慕若笙仿若未闻,只专注的看着慕以骁怕他吃的太快咬伤舌头。 林清婉眼底现出一抹狠意来,盯着她两秒,强忍了下来,笑意勉强,“妹妹可以出拘府,你知不知道二姐我求了陛下多久?虽然你犯错伤我,但毕竟你是我的妹妹,没有一直住在拘牢的道理,陛下已经答应我,让我放你出来。” “我不走……骁儿在这里,我不走。” “慕若笙,”林青婉手指攥起来,眸底的狠色再也压制不住,眸子在那痴傻邋遢的男孩身上瞥一眼,冷笑,“皇上和本宫几日后在幕府小榭设宴,要你跟着。你不受本宫好意,本宫若不高兴……慕以骁的脑袋我现在不能取,他的一只手……” 慕若笙跪在地上。 “罪女……接旨。” 第09章 第一美人 慕家小榭本因为慕家被封落败了许久,慕若笙不知道穆云骢是因何将靖北的最具权势的达观贵臣召集到这里设宴。 宾客来来往往,她穿着林清婉赏赐给她的尚算华丽的服装,却因身份卑微做着最下等的活。 跪在地上将摆酒的小几在指定位置摆好,起身间不小心冲撞了个人,那着华贵衣衫的男人一脚将她踹倒,怒,“哪里来的贱婢,长没长眼睛!” 慕若笙伏在地上,手上使不出力气,好半天都没抬起头来,那人大怒,“不懂规矩的贱婢,来人,拖下去——” 众人皆以入席,这边的动静成功吸引到他们的兴趣,不知是谁认出了她,惊讶,“这不是靖北第一美人……慕若笙?” 宴席的主座位置,正不疾不徐入座的英俊皇帝似乎顿了一下,落到这边的视线休然一深。 那被冲撞的人着贵族戎装,盯着慕若笙好久,忽然仰颈大笑,“靖北第一美人?这种货色若都能比称谓,那我瀚南的女子,各个都要以天下美人为称。” 他张狂笑着,脸上的刀疤拧起来,视线忽然就落到了主座上陪着穆云骢的款款入座的女人,唇角勾了个极邪佞的弧度,“我看,那位被称为靖北第一美女才合适吧?” 听他那么说,林清婉心里暗暗欣喜,但着实为他那逾越放肆的视线恼怒,娇嗔抓抓穆云骢的袖子,冷着脸不说话。 拓跋昊看林清婉的姿态,心里着实荡漾,一脚踢开脚边碍事的女人,躬身,“皇上,瀚南归属靖北,皇上不是说要给拓跋昊赏赐吗,皇上可否将那美人赠予我?” 林清婉脸色一白。 几乎是下意识的从座位上坐起来,又急又怒,看到倒在他脚边的慕若笙,才微微抚下心神,“拓跋王爷,臣妾是皇上的女人,断然没有再跟王爷的道理。王爷身侧的是慕将军的嫡系二千金,靖北第一美人,能文能武,可比臣妾要好的多……” “慕老头的女儿?”拓跋昊眉眼闪过一丝阴狠,冷冷看着地上那张冷漠美丽的脸蛋,笑容狰狞,“瘦是瘦了点,这脸……还看得过去,皇上,拓跋昊此行来京,晚上就由她侍候——” 慕若笙衣袖下的手控制不住颤抖。 拓跋昊的父亲和哥哥全是她爹爹在战场上杀死的,她落到他手里,不会死,但一定比死还要难受一百倍。 穆云骢眸色幽沉的吓人,谁都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好久,他冷着面欲拂袖,林清婉急忙握住他的手,刻意压低的声音急切,“皇上,不是三妹就是臣妾。陛下之前未保护好臣妾已经让臣妾被三皇子……” 她说到这里,面色凄然,“臣妾的孩子也是被她害死,陛下不同意拓跋昊的提议,难道陛下要再看我委身于拓跋王身下,被群臣称为人尽可夫的贱人才开心吗……” 穆云骢在听到她说未保护好她时脸色蓦然一僵,却仍有犹疑,林清婉似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低声,“皇上莫不是担心她会自裁……陛下放心,她弟弟未死,她不会死。” 第10章 宴是鸿门 “准。” 很久,穆云骢从龙椅坐下,声音低沉发出一个音节,顿了片刻,又继续道,“拓跋昊,她的这张脸是要替给朕的皇后,人你尽兴,但她若死了……朕拿你是问。” 慕若笙仿佛听到自己心口的窟窿,鲜血淋淋,愈来愈大。 “谢皇上,”拓跋昊恭敬起身,却并未就此结束,“臣听闻慕家这个二女儿自小跟她父亲习得一身武艺,臣还真是有点担心她不从会扫了臣的兴致……” 龙椅上,穆云骢脸色晦暗如有暗潮汹涌,好久,唤苏景盛,“去,把媚膏给她喂下去——” …… 热,好热…… 身上仿佛有千只蚂蚁啃噬,慕若笙手脚被捆着置于一张宽大的软塌上,浑身无力。面色潮红。 媚膏是靖北最烈的助药,通常使给军中妓女,中药者难耐空虚,只要任何一个男人想碰都会发了疯的迎合。 浑身沾着酒气的男人踉踉跄跄回到寝室,看到一室旖旎,那张全是刀疤的脸上阴狠的笑出来。 “靖北第一美人……哼,老子今晚就尝尝,慕府的二千金迎合起男人来和那些军妓有何不同——” 外衣被撕碎,一双粗暴的手覆上慕若笙几乎不着寸缕的身子—— “不要,不要——” 慕若笙潮红的脸上染着恐惧和恶心,连连向后退着,可她的力气根本抵不过身强体壮的男人,他覆在她身上放肆,去解她的亵裤—— 不要—— 谁来救救她…… “哈哈哈,”拓跋昊在她身上摸索着,得意大笑,“你还指望谁救你?实话告诉你,穆云骢派了大批禁军在门外守着,谁也进不来,今夜,你就死了一条心好好伺候爷——” “撕——” 又一层衣衫尽碎。 慕若笙胃里汹涌着从未走过的恶心,恐惧,在他碰上她的一刻却被药力全部打散…… 眸子,渐渐迷蒙…… “唔——” 拓跋昊猩红的眸子在最兴奋的时候忽然空了下来,血迹顺着他的头顶向下漫延,滴落在慕若笙身上仅剩的单薄中衣上,猩红可怖…… “笙儿——” 穆如霜的脸在男人栽倒下之后露出来,他双目满是心疼与沉痛,捧住慕若笙潮红和惨白交替的脸,“他们竟……这样对你?” 慕家被穆云骢屠的家破人亡,她派人将半块虎符给他,他让她跟自己一起走,却被坚决拒绝—— “二殿下,这是一半慕家军的性命,我交到你手里。但我是他新婚的妻,是六皇子妃,我不能跟你走,我要找他,找他把话问清楚。” “他这样对你,你还爱他?”他记得自己当时情绪几乎失控。 而慕若笙只是苦涩一笑,“爱啊——若是能不爱,又怎么会这般狼狈还不肯离开……” “二……殿下……”慕若笙废力睁了睁眸子,再看到那张温柔儒雅的脸,一丝一丝清明缓缓涌入脑海。 不知是想到什么,她脸色一白,忽然起身拼命推开拥着她的男人,“快走,二殿下,你快走,走啊——” 第11章 诱饵 来不及了。 几乎同一时刻,寝宫被外面的火把照的通亮,灰白的窗户纸映着大片禁军的身影。 “穆云霜,你果然来了。” 穆云骢的声音隔着一层宫门之隔,沉稳而不疾不徐的传进来。 慕若笙惨淡一笑。 原来,这是他的目的。 林清婉让她华服打扮出现在宫宴上,而这场宴会宴请朝中重臣要将,她在宴会上的消息若想传到穆云霜的耳朵里,再容易不过了。 拓跋昊,不过是穆云骢要用她引出穆云霜这件事中的一个小意外。 “穆云骢,你……用我做诱饵?” 慕若笙声线颤抖,气若游丝。 她终于要认了,这个她一心挚爱的男人,除却会利用她,就是厌弃她,嫌恶她。 穆云骢在驿宫外忻长而立,明黄的龙袍在火把的映衬下威严庄重,他的眸子落在门窗上紧紧相拥的影子,眸里似有嗜血的火光。 许久,他沉声,如冰刃寒冷,“穆云霜,把银符交出来,朕可留你俩性命。” 身侧,一身华服随他而立的女人眸子陡然一沉,袖下,指尖攥起。 留他俩性命…… 同一时刻,穆云霜脑海里也重复着这句话,冷笑,“呵,六弟,你真当二哥和你一样只会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吗,拓拔昊死了,你若放我,拿谁去跟本就军心不稳的瀚南族落交代?” “朕说留,便会留。” “好,”穆云霜答得干脆,“银符留你,你放我和笙儿走。” 穆云骢在风中林立很久,“朕说留你们性命,没说让你们一起走。你走,她留下。” “……” 寝宫许久都没有动静,就在穆云骢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宫门忽然被踢开,御林军全部兵器咻然朝此聚集,穆云骢看清那对人影,重眸骤缩,抬手。 穆云霜手持一把银色镶珠匕首,紧贴着慕若笙白若陶瓷的皮肤,手臂扼着她的脖子,一步一步向前,御林军看皇上的手势,一步一步后退。 “皇上……”林清婉惊急,拂住他的袖子,“不能放他他们走。” “婉儿,”穆云骢声音轻轻的,“那张脸,你不想要了吗……” ?黑色的军马在树林里飞驰,慕若笙身子被颠簸的几乎要脱了形,直到将追兵甩出去好远,她朝拥着他的男人开口,“二殿下,我难受,你将我放下来歇一阵。” 他们已经行至京郊密林的一处断崖,穆云霜小心的她从马上抱下来,看她身子仍控制不住颤抖,他眉眼间浮现心疼,又起身去拿披风。 再转身,却见慕若笙脖子上架着那把他刚刚挟持过她的匕首站在崖边,那张极为温静美丽的脸上染尽决绝,她声音平静,“二殿下,你走。” 披风从手里落下来,穆云霜向前踉跄几步,看她抗拒,又连连后退,眉头拧的很深,“若笙,你让我劫持你出逃,不是要和我一起走?” “我只是不想让你把银符交给穆云骢,不想让那另一半的慕家军落到他手中,穆云霜,你走吧,骁儿还在他们手里,我要留下来。” 她身后是悬崖,脖颈上架着匕首,穆云霜不敢贸然向前逼她,因他不确定,他快,还是她快—— 第12章 雨夜 “若笙,你跟我走,他们想要你的脸,要我身上的银符,他们不会动骁儿,我们以后回来救他——” 慕若笙摇摇头。 若是以前的穆云骢,她可能会觉得这不失一策。 可现在的穆云骢,为了林清婉废了她双手,不惜将她送到别的男人身下受辱,他的心这样狠,她信不过。 手下的力度又加深几分,泪珠顺着脸颊垂下来,“你……到底……走不走?” “若笙——” 穆云霜看着女人手里那把一分比一分深陷入脖颈的银色匕首,目眦欲裂,好久,痛苦的垂了垂眸子,翻身跃上那匹马,离开。 背影很快消失在更深的夜色里。 慕若笙手里的匕首落下来,终于体力不支倒下。 …… 风雨肆虐。 有雨水落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有片刻清明,只是耳边仍有暴雨滂沱,头顶的雨水却忽然不再往下落。 慕若笙睁开眸子,便看到一身高大立于她身旁,矜贵的紫袍被雨水侵湿了一半,那张英俊如刀刻的脸上染尽阴郁。 “穆……穆云骢……” 他竟亲自找来此地…… 媚膏的已完全发挥作用,身上的滚烫由雨水淋下才有片刻舒缓,她挣扎着往男人挡住的地方之外爬去,身子忽然被腾空,穆云骢拉起她飞掠上附近一棵数人合抱的大树树枝。 被拓跋昊已经撕的不像样的外衫被他一手扯开,他双目猩红像凶狠的猎豹,没有任何前戏便进入她。 他的动作太粗暴,可她在药的作用下已经足够承担他,雨水被树叶挡住,同样能遮挡的还有黑暗里紧拥的身子,她已足够有毅力,可挣扎许久,最终仍双臂环在他颈上,喑哑不能语。 “痛吗?”最后他泄在她的身体,拉上她衣衫的时候忽然在耳边问她,那么温淡低沉的声音,慕若笙混混沌沌想起来,便是这教人心颤的温柔,让她曾想要交出一切去交换。 怎么,就是这样了呢…… 她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眼泪却不知为何从脸上滑下来,穆云骢板着她的下巴,“我还以为,你不会痛。” “逃出来的时候不是很勇敢?想回去,就自己爬回去吧。” 穆云骢将她放到树下,冷漠疏离的像高高在上的神,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高贵的紫色身影很快消失于密林之外,就像是不曾来过,不曾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慕若笙狼狈不堪的从树下找到被他抛下来的衣衫勉强套在身上,打理完自己,迎面上来一个巴掌,脸颊上火辣的痛意让她差点翻到在地。 林清婉打着一把银柄勾花雨伞,身上一件华贵的狐狸皮毛雨披,清丽的面容在闪电打下的白光下阴冷的可怖。 刚刚,她就在这棵树后,将树上两人的苟且听的一清二楚。 她不怪穆云骢,这个男人是皇帝,又正是在最好的年纪,血气方刚很正常。他因对着噬心蛊发的誓娶不了她,又因她之前怀着穆云寰的孩子碰不得她,找其他女人发泄欲望她可以接受。 只要他爱她,等她换了脸,皇后之位便是她的,还怕得不到他的人? 第13章 不是意外 可他为什么要碰慕若笙?除了这张脸她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为什么他还要亲自为她解药? “贱人,”林清婉步步逼近她,手里的剑发狠朝她腿上刺去,“到现在……还妄想勾引穆云骢——” 慕若笙蜷着腿连连向后退去,沉眉,“林清婉,你意外小产,还能在这雨中受着风寒?” 意外? 林清婉掩着衣袖笑出声来,“怎么会是意外?” 和穆云寰的孩子她不想要,但以后还是要和穆云骢有孩子的,她怎么会让自己吃那些烈性草药小产。不过是预先服下太医配好的最温和的打胎药方嫁祸与她。 穆云骢信,她知道她一定会信,她是他心里那至纯至善的女子,幼时最天真的玩伴,他自认为她做不来这些。 慕若笙看她的神色便知她的猜测是对的,孩子,是林清婉自己弄掉的。却见她一直挥剑上前,“你知道真相又怎样,穆云骢不会信。我虽杀不了你,已经废了你的手,再废了你的腿,我猜穆云骢不会喜欢一个残疾。” 不知后退了多少步,慕若笙背在身后的手指忽然触了空,心知已经退到断崖之处无路可退,刚要出声制止还要挥剑向前的女人,却见林清婉早已举起银剑,比之前都要用力的向她砍来—— 长剑还未来得及挥下,她向前的步子猛然扑了空,甚至未来的及惊呼,便一头坠入山崖。 她手腕被林清婉拉住,身下泥土滑落,跟着被带了下去—— 暴雨,愈下愈大。 断崖下悬松横生,林清婉正巧被托在一颗松枝上,不知是伤到哪里,发出阵阵凄厉的哭声…… “我的脸,好痛,救命……谁来救救本宫……” 慕若笙却没那么幸运,她外衫尽碎,险险被勾在崖边,只能手指死死抓着头顶上一枝树枝不让自己掉下去,牙齿几乎被咬碎,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轰隆一道天雷炸开,刺耳可怖。 崖边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 “穆云骢——”慕若笙耳力好,在听到崖上的动静时拼尽全力叫喊出声,崖上的人似乎一惊,更迅速的朝这边走来, “在下面,快——” “陛下——”林清婉呼声凄厉哀怨,断崖上穆云骢眸子一紧,终再也等不及飞身跃下,慕若笙只看到一个敏捷的人影,下一秒,林清婉已被救上。 御林军的鞭子抽下来,缠在慕若笙的腰间将她拉上来,像对待一个残破的木偶,她在崖边喘着气,抬眸,看到那就在上一刻侵占过她的男子。 大雨磅礴中,穆云骢紧紧抱着林清婉,眸里尽是心疼和担忧,鲜血顺着她的脸向下流,林清婉面色痛苦,却仍不忘指着慕若笙,“是她,是她……陛下,婉儿的脸……” “没事的,没事的婉儿,是朕,是朕不好。”穆云骢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有很快收回视线,脸色晦暗莫测,“朕没保护好你,我们回宫——你放心,就算要找天上的神仙,朕也会医好你。” “……” 第14章 你的选择 后宫中因林清婉毁了容貌之事几日无宁静。 而慕若笙对这些事却是浑然不知的。 那日从断崖归来她便染了极重的风寒,每日只在拘牢里浑浑噩噩的躺着,地牢阴寒,身子燥热,终日头眩如火烫。 每到饭点慕以骁便对着放在她牢房地上的碗痴痴的流口水,她几次想拿起那馒头递给这唯一放心不下的小弟,试了几次,身子沉重不得动弹,手……竟无力抬起。 铁链坠地的声音响起,牢房门打开,苏景盛拂着拂子站在门口自上而下的看着地上那副单薄的身子,掩着鼻子摇了摇头。 “抬出去——” 几个太监上来架住女人的身子,他随意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宫女,“快点清理干净,换身干净的衣服,灌点药下去,别把这脏病传给娘娘……” 再次到凤朝宫,慕若笙脚上像踩了棉花,一进内寝殿便扑跪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凤朝宫依旧华丽温暖,林清婉的床榻前立着一个苗疆族落打扮的年迈医者,触到慕若笙颓败的不正常的脸色上陡然加深,不禁挑起了眉, “这……是慕三小姐?怎么病成这般模样?” 医者父母心,他上前捏住慕若笙手腕上的细脉,摸索片刻,蹙眉。 “苓先生……”林清婉看那苗疆医者表情不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本宫的脸很痛,先生莫再要耽搁时间了?” 慕若笙混混沌沌的抬眸,这才发现林清婉那张原本尚算清丽的脸上竟被什么划破了一道留下很深的一条疤,可怖至极。 林清婉见她看她,不疾不徐的向她走来,俯身,口气温淡却透着刺骨寒意,“慕若笙,你对本宫做了什么,看到了?” “不是我,我不认。” 好久,林清婉看她表情,笑了,那么得意恶毒,“你认不认没有关系,陛下相信就够了……看到了,这是苓先生,陛下请他来将你的脸剜下来给本宫。” 慕若笙的脸一瞬间血色褪尽,摇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不信,穆云骢呢,我要他亲口对我说——” 那是她的脸,她不肯,谁敢? “见皇上?做梦吧。等这张脸换给本宫,本宫自会用你这张脸去见他。而你到时候顶着一脸血腥,皇上是不会见你的……”林清婉一瞬不瞬的看着被几个太监捆起手脚的女人,冷笑,朝身后的掷声, “苓先生,开始吧——” 开始? “林清婉,我要见穆云骢,他不来,我不肯——”慕若笙挣扎着,手脚却早已被太监捆的严实,只能眼睁睁看着寝殿一面的墙打开,她被一行人抬进那一方昏暗的密室。 口中被塞了布条,一个字也再发不出。 昏暗的密室。 苓先生安置好两人,却见那被捆绑严实的女人终于安静下来,脸色却是灰败的可怖,手扶上脉,面色忽然凝重,“皇后娘娘,给娘娘易春的计划……恐有变动。” “为何?”林清婉的声音因急切而显得尖锐。 苓先生有些惊慌,“慕若笙身子本就将及大限,而易春术耗损极大,现在不医治身子而立即施以易春术……恐怕……恐怕……” “什么?” “易春术之后,剩下的就是一具尸体。我们本来就是暗行秘术,一个妃子就这么死了,这要叫皇上知道了……” 密室安静的像一座坟墓。 慕若笙眼睛大大的睁着, 暗行秘术,穆云骢不知道,林清婉竟然背着穆云骢做这些,她怎么敢? 林清婉视线落在慕若笙那张惊艳美丽的面容之上,袖下的手指轻轻捏起来,好久,掩下眸中即将要浮出的那抹恶毒与不甘。 敛眉,佯装平静向那苗疆老医者道,“苓先生无需为难,陛下留着她的命本就是打算为本宫换脸所用,开始吧。” 那苗疆医者看了看慕若笙的脸色,慕若笙咬着布条摇头,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没有过来,他还没有过来。 许久,那苗疆医者看着慕若笙脸上的血色一寸一寸消逝,眼里浮出一抹厉色,拿起手里的雪色刀片…… 半个时辰后—— 凤朝宫的大门被一脚踹开,穆云骢一身明黄,那张英剧的脸上此时沾染的尽是燥怒与残暴,一双眸子猩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慕若笙呢?慕若笙人在哪里!?” “皇上……”凤朝宫的宫人看到来人,皆惊惧的跪着,无人敢答话。 穆云骢顺着宫人的视线走近那密室,扭悬机关的手……竟不住的颤抖。 “陛下,”入到密室,林清婉的声音温温婉婉从一侧传来,他越过她向后看去,僵住。 视线所及,只有一片血腥…… 第15章 缺点什么 再有意识的时候仿若已乍暖还寒。 宫里的温度很舒适,不知是天气转好,还是宫里的取暖用度有了提升。 慕若笙即便是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被衾填充的上等的蚕丝材料,冷可御寒,热能疏汗,她在将军府里的闺房便全是这样的被衾,一年四季都不觉得繁冗。 鼻尖嗅到的是她最喜欢的香薰,青酒,柑橘,月桂木的尾调,果敢放肆。她还给这只她最爱的香取了名字叫夜衣剑锋,穆云骢说,沉浸在这香薰里,就仿若看到她舞剑时的样子,轻舞飞扬,惊若翩鸿。 穆云骢总说喜欢她穿白色,至纯至美,但其实她知道,她一身夜色搭一抹梅子色的唇脂,才是最叫他心醉的。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心意罢了。 她常为穆云骢溜出将军府,他们一起骑马,射箭,她有武功,不会拖累于他,每次尽兴,他们便和二殿下,三殿下一起去京都小巷那个隐秘的酒馆喝个酣畅淋漓。 对了,穆云骢…… 怎么不见那个她最爱的男人呢? 头痛……为何,想到他,她的心好痛好痛…… 一个面容青涩的宫女端着热水踏进冷栖宫,她看着寝宫床榻边悬着丝线给床榻上那露着的一小截纤细手腕把脉的老医者,叹气,“苓医师,这位娘娘……还没醒吗?” 小鹤是三个月前派到冷栖宫里当差的,这个娘娘的身份特殊的很,之前唯一的宫女已经被提前放出宫,所以对于她,小鹤一无所知。 那苗疆老医者放下手里的丝线,从一侧的椅子坐了下来,抚着编着小辫的胡子,舒气,“胎儿……终于是稳定了。” 胎儿…… 慕若笙眼皮似动了动。 她的胎儿么…… 她……竟然怀孕了么…… 怎么会…… 先是手指动了动,意识愈来愈清晰,好久,慕若笙睁开那双过分沉重的眸子,视线落在头顶那张勾勒繁复花纹的红色锦帐上,缓了几秒,才聚焦了眸子。 缓缓起身。 “姑娘醒了,”苓桑隔着纱帐看着那道纤细的身材,抚着胡子辫,“能醒来便没已经度过危险,姑娘的身体以后由宫中太医调理即可,老夫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也要打道回苗疆了。” 好久,慕若笙唇瓣动了动,“谢苓医师……” “……” 从来做苗疆打扮的岺医师自那日后便不再来冷栖宫,由小鹤独自一人负责这寝宫主人的起居。 掀开红帐的一瞬,小鹤脸上生出一抹古怪,那丝异常还未浮现便被很好的掩饰下去,她托着手里的精致瓷碗,浅笑, “娘娘,尝尝吧。这是御膳房专门托人送来的血燕,血燕补血补气,滋补养胎极佳,我偷听太医谈话说,这样成色的血燕整个靖北都找不出几块,皇上……命太医全部给您做成甜点。” 慕若笙只是很淡的瞥了一眼那瓷白的精致小盅,轻声道,“放下吧。” 小鹤恭敬放下汤盅,慕若笙在她退出内室之前温温淡淡叫住她,“小鹤,你觉不觉得,这寝宫里……缺点什么?” 第16章 还是做梦 小鹤恭敬放下汤盅,慕若笙在她退出内室之前温温淡淡叫住她,“小鹤,你觉不觉得,这寝宫里……缺点什么?” 小鹤眉头拧起来。 这寝宫修缮的华丽无比,但其实她也总觉得缺少一点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好了,下去吧。” 慕若笙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托起一侧小几上的汤盅。 她肚子里有孩子,她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 悠闲几日,此夜,凌晨突降暴雨。 冷栖宫在整个皇宫的最东南角,荒凉安静,外面雷鸣电闪的时候,寝宫便愈显寂静。 慕若笙被一声惊雷炸的从睡梦中恍惚醒来,眼皮动了动,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大概是因为有了身孕,她最近睡得愈发沉。 脖子上有什么温热湿润的东西缓缓滑过,一寸一寸,细细密密,伴着她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的压抑难遏的粗重喘息,那触感分明熟悉,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她似乎陷在什么滚烫里,将她压紧的力度明明急切,却又小心翼翼,温柔细腻的让她愈发瘫软。 眼皮……更加沉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慕若笙便醒了,因睡得深的缘故,她一旦醒来精神便很好,宫外大雨未停,雨滴沿着被雕成各种鸟兽的檐角滴落下来,她盯着那成串的雨珠,轻唤,“小鹤——” 小鹤拂着珠帘走进来,“娘娘吩咐……” “这几天晚上……你有没有在我寝宫里看见过什么人?” 小鹤一只手本还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忽然便被她吓的清醒,双膝扑通跪地,“娘娘您莫要吓小鹤,您是冷栖宫的主人,谁敢半夜进您的寝宫?就算小鹤不察,这宫外守卫的士兵又不是摆设,娘娘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以免落人口实,折了娘娘的名声……” 她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小鹤回答的这般严重,便轻轻一摆手作罢,又专注的一勺一勺舀着一早御膳房炖好的补品,细细品味。 错觉吗…… 还是做梦? 将补品饮尽,她坐回床榻,微微掀了掀中衣领子。 视线能看到的雪峰上布着肉眼能分辨的斑驳的红色印记,她蹙蹙眉,心道大概是梅雨季节快到,身上又起了疹子,明日太医例行诊断的时候,她得顺便提一提要点药膏涂抹才好。 …… 暮色昏沉。 慕若笙半阖着眸子倚靠在窗边的小榻上,不知所思,小鹤轻手轻脚的向前递上补品,她接过,放到了一边。 小鹤愈发看不懂这个娘娘了。 她算算,娘娘醒来也有段时日,肚子隆起的越来越大,皇上不曾来看过她,她倒从来也不理不问,仿佛除了那御膳房送来的一盅盅补品,她再没别的感兴趣的事。 可是,吃了那么多补品,她的身体不但不见好,反而愈加单薄脆弱了…… 她心里有疑问过太医,太医说,那是心病,无药可医。 停顿了不多时间,慕若笙伸手去拿放在一侧的汤盅,胸口忽然涌上一阵猩痒。 第17章 不该多嘴 她托着汤盅的手因剧烈咳嗽打翻瓷盏,顾不及手上的滚烫,掩口,被汤盅浸湿的帕子上瞬间染上猩红。 沉浸在怔愣中的小鹤陡然回神,大惊,“娘娘你怎么样——” 慕若笙那双不算白皙的手背上被烫的红肿,小鹤跪在地上,“娘娘,小鹤有罪,小鹤马上去给您找太医,您等着……” 慕若笙还未来的及说什么,那惊慌过度的小丫头已经夺门而去,她阻止的动作未做出,垂下手,作罢。 直到夜色渐深都不见人回来,慕若笙蹙眉,正奇怪小鹤这许久还不回,却见她踉踉跄跄走近屋子,两眼通红,一张脸肿得不像样子。 小鹤看见慕若笙站在内室的门廊上看她,似撑到尽头般忽然倒了下来,哽在喉中的声音还未出口,一口鲜血先喷了出来。 好久,她喘息,“娘娘,小鹤回来晚了……” 慕若笙大惊,捧起她一张脸,“是谁打的你?” 小鹤的脸上指痕清晰,分明是被掌掴留下的痕迹。 她颤颤巍巍掀开她的衣袖,纤细稚嫩的胳膊竟是皮肉开绽,惨不忍睹。 “是谁打的你!” “没有,娘娘,是我自己摔的,太医马上就到,娘娘你没事吧——” 她兀自撑着,到底是心性小,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来,慕若笙那双许久不曾皱起的眉毛褶皱很深,声音陡然拔高,“我问你谁做的?” 小鹤只是跪在地上掉眼泪,咬了唇摇头就是不肯说。 慕若笙起身,“你是冷栖宫的人,为我受了委屈便由我替你讨回公道,你不说,我亲自去问。” 她说罢便掩了外衫要出宫去,小鹤脸色惨白的更厉害了,在慕若笙要越过她的时候抱住她的腿,哭的更厉害了,“娘娘,去不得……去不得……小鹤自己犯了错,让小鹤领罚的,正是皇上和凤翔宫的娘娘……” 那是这个宫里最尊贵的两个人,他们便是公道,便是理,向他们讨公道,谁又能讨到好处? 再者说—— 她今日见了皇上对那人那般,才知道原来那个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最极致的宠爱,其实是给那世间再寻不出第二个人的倾城绝色的美人的。 穆云骢。 慕若笙心头跳过这个名字,胸口一直压着的那口血腥再也压抑不住咳了出来,她用帕子掩了口顺着门框缓缓滑坐下来,气息平静虚弱,“你一个小小宫女,怎么惹到他们?” 小鹤见她脸色吓人,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来,心里只恨自己不争气,哽咽得一世说不出话来。 下午慕若笙的脸色与此无异,她知照娘娘的脾气,因她的失误打翻汤盅烫到手事小,但娘娘的脸色她着实不能不顾,加上想到她腹中还有胎儿,便慌慌张张的到太医院去寻太医。 因关系到皇子,她直接通报了一直给娘娘调理身子的刘太医,刘太医听说慕若笙咳血也甚是凝重,提了药箱跟她刚走出太医院,正巧撞见一个衣饰华丽的大宫女。 第18章 谁最紧急 那宫女见刘太医,拂了拂身子,“刘太医,今个我家娘娘在宫里摆弄花草,这下午才发现指尖肌肤干涩,恐影响指饰的佩戴,还请刘太医速速去娘娘宫里一趟。” 若说怪,就怪她不该多嘴。 皇上天下刚定,这宫里的娘娘本就不多,她没有细想这宫女的身份,只思及娘娘咳血的症状比较严重,便急急朝大宫女拂了身子,“这位姐姐,我家娘娘刚刚出现了咳血的症状,情形紧急,刘太医正要为我家娘娘看诊,还请姐姐到再寻太医——” 还未说完脸颊便被火辣辣的一耳光打的耳朵嗡鸣,她愣愣抬起脸,却见那大宫女唇角的笑容鄙夷冷淡,冷笑,“情况紧急?你搞清楚,这宫里头……现在配用情况紧急的是什么事?” 小鹤又急又慌,也蹙了眉头,“这位姐姐,不是小鹤在这里不讲道理,而是我家娘娘怀着皇子,若是耽搁下来出了事,实在是承担不起后果……” 她话一脱口,那大宫女明显愣了一下,顿了几秒,脸色凉下来,“好个小贱人,竟然拿皇子威胁我家娘娘,看我不打死你——” 狠厉的掌风朝着她的脸便刮了下来,一下比一下凶狠,小鹤被打的两眼发晕,忽然一道清清婉婉的女声插入她们之间,“这是怎么了?” 林清婉披着一件雪白色的银狐披风,领子下张开的围襟露出勾勒着凤鸟百花图案的锦缎来,步摇华丽精美,一颦一动间皆是贵态。 小鹤竟一时看得愣了。 不是她一身华服繁妆,而是那张倾城倾国的脸,肌若凝脂,眼若水波,如此媚态,眉宇间却是桀骜不驯,小鹤难以想象这样华服掩饰精心妆抹的面容之下怎么还能存得那份英气,但那美是真真切切的,无法被华服和妆容掩盖的,让她心惊动魄的。 “你是……冷栖宫里的人?”林清婉莲步轻揺,走到小鹤身边,问。 小鹤不知道她怎么一下便猜出她的身份,但那张脸……着实面善,她抹了泪,咻的跪倒这华服娘娘身边,“求娘娘救救我家娘娘……” 林清婉抚着一旁开的娇艳的玫瑰,笑,“救?怎么救?你想让刘太医去冷栖宫看她和她的胎儿?” 小鹤终于从那笑意里倾泻出的残忍里寻出一抹端倪。 眼尾触到一抹明黄,正不疾不徐的朝这边走来,小鹤心里生出一抹侥幸来,只是,她还未出声唤出那声皇上,林清婉手指忽然从那玫瑰枝上猛然划了下来,鲜血喷薄出来溅到那绿色的嫩叶上,猩红可怖。 小鹤心头一跳。 袖间有风掠过,却是那一脸精明的大宫女忽然跪到走近的皇上身前,凄婉悲哀,“皇上,皇上偏心——” 穆云骢英俊的颠倒众生的脸上染上寒鸷,眉头紧蹙。 脚下的力还未使出来,一侧那清婉女声似带着自嘲,“月儿,不过是一只手罢了,废了也就废了,哪里比得上陛下的皇子重要,你莫要犯蠢,在这种事情上为我出头。” 第19章 花间仙子 她自花丛间走出,像落入尘间的仙子,五官像是最娴熟的画师一笔一划勾勒出来,完美的找不出一丝瑕疵。 穆云骢看见林清婉那张温润清丽的脸庞,俊美英气的五官微微一僵。 视线落在那只鲜血淋淋的手上,他终是忍不下心与她僵持,率先败下阵来,拥着她的动作竟有些急躁,“婉儿,你的手怎么了?” 那日她竟自行换去慕若笙的脸,甚至害慕若笙几乎丢了性命,他是怒的。 可她跪下来哭,他看她这张脸上挂着泪珠,竟不忍斥责。 罢了。 她说的没错,这脸,是迟早要换给她的…… “皇上,”那被唤作月儿的宫女眸子沉下来,声声凄厉,“皇上,娘娘的手被树枝划破,奴婢担心影响了封后典礼,特寻了刘院傅去给娘娘医手,谁知半路上被冷栖宫的人拦下,以冷栖宫娘娘怀着的皇子为协,非要抢刘院傅去……” 说到最后,她竟有些哽咽,“奴婢就是不明白,这太医院里面的太医这么多,为何非要跟娘娘抢这一个太医,娘娘的手若有耽搁,估计……估计……” 小鹤跪在地上,觉得脑袋像是炸懵了一般,百口莫辩,竟只能哭喊,“你……你撒谎,整个太医院都能为奴婢作证,是奴婢先过来寻刘太医的——” 那冷厉的皇帝似乎把视线投向了一直在身后不得言语的老医傅,但刘太医只是僵站着,低着头没说话。 小鹤这下看出来了。 皇上是偏心!但皇上的心,偏的是这仙女般的娘娘,刘太医,甚至整个太医院的人都知道,所以月儿才敢公然朝皇上撒谎,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拆穿她! 但她又能说什么?这个主子美得像天仙一般,而自家主子……想到慕若笙的脸,小鹤心里涌出浓浓的心疼和不甘,更是泣不成声。 “朕不过因她肚子里的皇儿对她好了几日,竟恃宠而骄,如纵容下人霸道,”穆云骢将林清婉护在怀里,淡淡的蹙眉自顾自说,将一身的厌弃全投向地上哭泣的人,“哭哭啼啼看着就烦,送到拘府把刑领了。” “……” 小鹤断断续续的将来龙去脉讲完,慕若笙只是空空洞洞的看着前方,好久,从口中轻溢出一句,“你说,皇上要举行封后大典……” 小鹤痛苦的点点头。 封后大典,是要皇后亲手去接凤印的,所以那个娘娘的手伤成那样,皇上才会不疑有他的相信是她们冷栖宫在蛮不讲理。 慕若笙的眼神飘忽的像断了线的风筝,没有焦距,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一寸一寸惨白下来,好久,忽然抓住她的手,喃喃,“小鹤……你去给我找一面镜子来……去……去给我找一面镜子……” 小鹤脸色微变。 她终于想起这冷栖宫里却缺什么了。 锦衣玉饰,华衾锦帐,偏偏,这偌大的寝宫没有一面铜镜。 小鹤去了许久才归来。 慕若笙一直坐在原来的地上,那么久,似乎连眸子都没有动一动,小鹤踉踉跄跄回来把一面简单的铜镜递到她手中,她颤巍巍接过,举起。 第20章 恨是 毒瘤 “碰——” 只一秒那铜镜便被摔出去老远,慕若笙像受到惊吓身子向后踉跄,好久,手指覆在面上,失声痛哭。 “我的脸……为什么……” 她始终不愿去想,不去接受的现实以最赤裸裸的方式摆在她的面前,那不是她的脸,不是她原本那张脸。 那是她最恨的人的一张脸,杏眼桃腮,左侧尚算清丽,右侧额角到耳后是一道可怖的疤痕,是那个雨夜林清婉落下悬崖时划伤的。 为什么易春术的时候不让她死去—— 为什么还让她活着,覆着她最恨的女人的脸,怀着她最恨的男人的血肉? 为什么…… …… ?永和二年春,林氏女清婉知书达礼,温婉淑仪,策靖北第七任皇后,封号嘉宁。 后来,人们谈起那场盛世宏大的册封无一不是艳羡的。 那倾国倾城的民间女子,和最英俊深情的帝王,在那一晚交付终生,皇帝大赦天下,封后的狂欢整整持续了一个月。 林清婉再次来到冷栖宫,正是大典结束的一个月,慕若笙的胎儿已经七个月,她身子瘦的脱了形,肚子便显得愈发浑圆。 慕若笙见到林清婉从宫门进来,依旧是那副手抚腹部的慵懒姿态,她好似没有动,若不是眉眼间的恨意过于凉薄,林清婉还以为慕若笙没看见她。 “大胆,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行礼!”兰月儿扶林清婉的手,看慕若笙的架势,脸上的情绪又鄙夷又恼怒。 慕若笙只是木木动了眸子,看她们,陌生冷酷的像是看仇人。 “罢了。”林清婉收回手,自己寻了个位置,由月儿引着坐下,唇角噙着笑意,“妹妹身体不便,就免了罢——” 林清婉心中畅快。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终于在慕若笙脸上看到了恨—— 这个向来优雅,美丽,骄傲到不屑于嫉恨任何人也不屑与任何人争辩的妹妹,从小抢走她切名号掩盖她所有光芒的妹妹,心里也开始生出的那丑恶的毒瘤了么…… 那些,曾每日每晚折磨的她睡不着觉的毒瘤。 “这么久未见,本宫想来看看妹妹的孩子……顺便,带给妹妹一个好消息。” 林清婉嵌着金指甲的手指抚过慕若笙圆滚的像皮球一样的肚子,唇角,笑意盎然。 慕若笙没办法看那张脸,她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偏过脸不看她,林清婉似乎被她嫌恶的眼神惹怒了,眉眼一冷,道,“把慕以骁带上来——” 慕若笙脸色陡然一白。 不消片刻,一个极胖的男孩被太监押着带了上来,那男孩手里拿着馒头,一边流口水一边被太监赶着往前走,每走几步都会停下来半张着嘴缩着肩头抽搐几下,口水顺着他抽搐的动作留下来,落到胸前几乎要被撑破的衣襟上。 慕若笙盯着那男孩许久,忽然,哆哆嗦嗦从床榻站起来,一步一步靠近,“骁儿——” 手指贴上那张肿得几乎分不清五官的脸,厉声,“骁儿,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骁儿——” 第21章 谁是姐姐 只是七个月未见,他怎么变成这样,没有人管他饮食吗,这些宫人,怎么能任由一个将军府的嫡子吃成这副样子! 她目眦欲裂,那男孩却是受了惊一般哇的朝后退去,一下一下抽搐身子,半张开嘴,口齿不清朝林清婉叫喊,“姐姐……姐姐……” 口水又流下来,他随意的拿衣袖擦了擦,又呵呵笑起来。 慕若笙觉得一颗心痛的没有知觉,“骁儿,我是你姐姐,你看看我,还记不记得三接,我是你三姐啊骁儿——” 她颤颤巍巍上前想捧住慕以骁的脸,而慕以骁一抬眼看到她脸上的疤,受到惊吓一般哭喊出来,一味的要往林清婉身后躲,林清婉眉头嫌恶的蹙着,强忍着情绪冷笑。 “姐姐……救骁儿……快救骁儿……好害怕……骁儿好怕……丑……丑八怪……”慕以骁朝林清婉求助。 慕若笙情绪几乎要崩溃,她忽然疯了一样扑向林清婉,“你到底要要怎样,你到底要怎样!” 林清婉开心的笑了。 七个月以来,自那晚慕若笙被穆云骢从树上抱下来的雨夜以来,她终于第一次真心展出笑容。 “本宫要怎样?你勾引陛下的时候问过本宫要怎样吗?”那张绝色的脸上眼角眉梢都是阴狠,她笑起来,抚了抚那受到惊吓的男孩,抿唇,“骁儿不怕,姐姐保护你。” “姐……姐姐……” “骁儿,喜欢姐姐吗?”林清婉忽然朝慕以骁笑了。 “喜……喜欢……”慕以骁看着林清婉的表情愈发痴了。 “那骁儿,想不想一直陪在姐姐身边呢?” “要……骁儿要一直……跟着姐姐……” 慕以骁痴痴笑着,慕若笙脸上的恨弥散开来,反而让林清婉笑得更妩媚。她朝身后伸了伸玉指,身后跟着的太监呈上了一把剪子,她接过,“可是骁儿,在宫里……你这个样子是不能一直陪着姐姐的。” “不,不要……骁儿要一直陪着姐姐……” “好吧。”林清婉故作遗憾的摇摇头,忽然在慕以骁耳侧掩着唇耳语,不知说了什么,慕以骁高兴起来,急切的从她手里抢过剪刀,“骁儿要陪着姐姐……骁儿要陪着姐姐……” 慕若笙明白慕以骁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只听得慕以骁疼得“啊啊”的大叫声,还有他裤子上喷薄出的血……那把剪刀落下来,猩红可怖。 宫人皆嫌恶又幸灾乐祸的掩着鼻子,看那大肚子的女人扶着肚子缓缓跌落在地上,一张脸灰败的像没有生命的蜡像…… 慕若笙压在胸口的手像破败的玩偶垂落下来。 太医进来了,抬着慕以骁离开了,又进来,朝向寝榻上抱着肚子翻滚的女人…… 血水……雨夜…… 慕若笙躺在床上,绝望的像濒死的鲛人,身上的痛,远比不过心上的痛。 穆云骢,我的心要死了,它已经跳不动。 从此以后,再爱也没有用……再爱也没有用…… 婴啼。 第22章 无颜面对 策后大典的一个月零一天,靖北第一个小皇子诞生,赐名穆云惊鸿。 人们不知道这小皇子的生母是谁,也想不通她怎会在那极受宠爱的皇后之前诞下皇子,但似乎皇上并不关心这个皇子,要么就是已然想不出比封后大典时更好的奖励,皇子诞生,竟没有任何欢庆仪式。 前来通报的太医汗意已凉,才斗胆抬头,犹豫:“皇上……您不去看看么?” 穆云骢的手几乎深陷进朱红的雕花栏杆里。 他以为自己是不想去的。 直到他真的没法去面对,他才知道,他心底发了疯想见她,想见他和她的孩子。 可是,怎么面对,怎么面对啊…… 慕以骁,伤重而亡……偏偏是以那样的方式。 林清婉跪在他殿前的位置,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是那张静淡温润的脸,穆云骢几乎要以为那就是她了,他痴痴的看着,直到那道与她截然相反的清甜女声响起,“陛下——” 林清婉收起脸上的凄凉,也许是知道佯装柔弱已经对这个男人不管用了,她反而冷冷笑出来,“陛下是在怪臣妾狠心吗?” 穆云骢眸色哀沉,“婉儿,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在那样单纯的年纪,便不怕宫中其他人的看法跟他玩到一道,纯良勇敢,是他在睡梦中都忘不掉的人。 林清婉唇畔的弧度更冷了。 “从前臣妾又是哪样?臣妾从来没有变,因为臣妾爱陛下——” 沉声,一字一句,“若不是因为爱……又怎么会替陛下当了这杀人的侩子手?” 穆云骢扶在栏杆里的手指狠狠一僵。 林清婉心里好恨。 她猜对了——慕以骁,早就该死了!穆云霜持着那半块银符号召着千万慕家军,但他们没有反的理由,若是有,也只有一个——那便是穆云骢囚着慕家的少主。 慕以骁早就该死了,成王败寇,慕家倾覆,这诡谲皇宫中,怎能留着一个罪臣之后。 她一开始还觉得穆云骢不过是拿他牵制慕若笙给她换脸,可是,脸已经换了那么久,他还留他,甚至……竟不忍心看那已经成了傻子的人有一点的挨饿难受,派人多加伺候,所以他才吃成了那个样子! 慕若笙,那个女人,那个狐狸精—— 她竟让穆云骢做这种蠢事! 好久不见有人答她,林清婉兀自从地上起身来,眸子紧紧擒着穆云骢那张英俊的颠倒众生却又晦暗莫测的的侧脸,狠狠拧起手指。 他竟然……冷落她? 穆云骢在孩子出生的第七日晚上才过去,只有一个公公跟着。 站在宫门前,心底竟然生出他从未有过的怯般,几经犹豫不敢敲门。小鹤入宫以来第一次见皇上踏足冷栖宫,只瞥到那明黄的一角,便跪下不敢说话。 穆云骢轻轻推开了门,那张他忘记多久没有正视过的面容,那张明明丑陋却叫他移不开视线的面容,她熟睡,只是梦里也不安稳,闭着眼睛,泪湿了半边枕,形容枯槁。 第23章 是你吗? 他小心翼翼向前,轻手将她揽到怀里,慕若笙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却没有睁开眼睛,昏暗里,声音沙哑低沉,“陛下,是你么。” 陛下……是你么…… 穆云骢心底的犹疑在她这一句话被狠狠瓦解,滚烫又饱满的热血似浇在他心头之上,他抱着她,几乎要用今全力才不让声音里的欣喜颤抖出来,“是我,是朕。” 她不说恨,她说……是你吗…… 慕若笙,原来你也在思念着我。 好,好,只要你心里有朕,此后朕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不计较你与二哥私通,不计较你算计婉儿…… 他压制着欲翻涌出的情绪,嗓音淡淡的,“朕来看看……鸿儿。” 慕若笙的声音背对着他瓮里瓮气从隔着被衾传过来,“鸿儿已经睡下了。” 穆云惊鸿不足月早产,身子弱,自生产后便由几个奶娘照料着,一天睡觉的时间很长。 “那朕……今晚歇息冷栖宫,明天一早看过鸿儿之后再上朝。”他说罢和衣躺上床,眸光微敛,很久,拥住她单薄纤细的后背。 她的脸色纸一般的白,却并未推开他。 “你恨我吗?” 慕若笙只是呆呆地望着红色的纱帐,声色喑哑,“陛下早就该让骁儿死的,这样他就不会以这种方式死在我眼前,死在我睁眼闭上眼都能看见的地方。我以为陛下是有过一丝心软的,不想原来……是在给皇后娘娘显示心意罢了。” “不要说了,若笙。”穆云骢紧紧抱着她,她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沉眸,“你已经为朕诞下皇子,只要你肯乖,不要想着逃跑,不要想去找穆云霜,朕也可以给你宠爱。即便不及婉儿,也必保你在宫里一世安稳。你……愿意的,你一直爱慕朕……不是吗?” 一世安稳…… 慕若笙竟然轻轻地笑了,“好。” 那晚穆云骢的心是夺位以来第一次平静。 他拥着女人像是拥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面上尽是忐忑又不安的心满意足,很快便沉沉睡去,敛上的眸光不曾察觉,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的女人脸上的凉薄和恨…… 第二日慕若笙醒来的时候,身侧的床榻已然空落,她睁着眼睛望着头顶华帐繁复勾勒的鸟兽图案 要起身时才发现十指的指甲竟在睡梦里全部刺进掌心的肉里,她一动作带出血淋淋的血肉。 “娘娘,”小鹤上前扶她,脸上染着担忧,“昨晚您没事吧?” 她担忧的是她的神色,不是她的手。 慕若笙始终风轻云淡,“小鹤你又说胡话,昨晚是皇上夜宿冷栖宫,我该有什么事……” 小鹤低头应了一下,上前帮她清理手指头上的血迹,一边出身一边看她的脸色,“娘娘,早上陛下看望小皇子,小皇子还没醒,陛下临走的时候说……下了早朝会再过来。” “嗯,”慕若笙面上没什么表情,好久,出声,“小鹤,一会儿把这指甲给我修掉吧。” 早朝过后,穆云骢果是直接朝冷栖宫来,他甚至来不及换下朝服,那一身金色华丽的龙袍叫冷栖宫里的宫女皆不敢直视。 第24章 像她 慕若笙正坐在床边的长榻上出着神,一侧,两个年龄和宫位皆不小的奶娘哄着摇篮里的小皇子好让他不要在此刻再睡去,穆云骢进入内殿,几人皆俯下身子行礼。 穆云骢却是直接向正尽力弯下身子的慕若笙走去,扶起她,“爱妃免礼。” 他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白天的情感比夜晚更真实不容易掩藏。 慕若笙只是微微低着眸子,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唇畔的弧线很淡,素净单薄的像是误入凡尘的仙子。 穆云骢有些怔楞,即便是换上了这张脸……她也是极美的。 “皇上过来是看臣妾这张脸……还是要看小皇子?”慕若笙已经抬起头,一双眸子像冬夜里的星子,微弱却璀璨,穆云骢这才回了神,抱过奶娘递上来的襁褓,雪白的小团子闭着眼睛朝他吧唧着小嘴,感觉到什么的微微张了张眼睛,根本还没看清人,转而就开始放声大哭。 一众宫女和奶娘都捏了一把汗,穆云骢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温温淡淡笑了,“鸿儿这嗓门洪亮,真是随了朕,倒是五官小巧,随……” 那个你还没发出来便默住了。 他忽然忘了,慕若笙的脸早就换成婉儿那张,这隽秀小巧的五官,怎会随……现在的慕若笙…… 是他……去晚了。 记得那晚林清婉哭着质问他,可是她说的没错,她本就是做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他一直允诺她的事,她没有错。 慕若笙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唯独瞳眸微微的缩起,她手下拿的是奶娘递给她的哄幼儿的小鼓,已经被无声无息的掰弯了。 半晌,笑笑,空出手来从男人怀里接过孩子,“陛下,还是我来吧,鸿儿自出生这是第一次见陛下,哭闹很正常,陛下多来几次冷栖宫,慢慢就好了。” 穆云骢沙哑的声线里有不可置信的犹疑,他看着那个走过来从他怀里抱起孩子的女人,压抑,“你希望朕……多来冷栖宫?” “皇上这是问的什么话,父亲看望自己的孩子,若笙哪里有不愿的道理。” 穆云骢坐在慕若笙的对面,他听到她的声音就抬头看过去,然后眼神也没有再动过一分。 美丽温柔的女人和可爱的皇儿。 有好几个瞬间的恍惚,觉得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 多年以前他要娶她的那个夜晚,原来他脑海中或想象或梦境中是出现过这个画面的。 若不是她出逃去找穆云霜,他灭了慕家夺到一半兵权。 好在,他们之间,最终还是走到如此。 自慕若笙说出那句话来,穆云骢便经常出入冷栖宫。下朝后接着过来逗弄一会儿鸿儿,鸿儿睡去便去御书房批折子,到晚膳,再过来同慕若笙一同吃晚膳,然后便歇脚在这宫里。 他身边的公公是个机灵人,索性派人在冷栖宫置了案几和寝榻,穆云骢直接省去了来回去御书房的时间,待在冷栖宫的时间更久了。 直至,林清婉,有了身孕。 第25章 为谁心痛 “陛下,凤朝宫那边刚刚传来消息,皇后娘娘……也要给皇上添小皇子了……”医女兴冲冲的跑到冷栖宫来报信,未注意到在内殿寝榻上午休小眠的慕若笙。 穆云骢放下手里的折子,英俊的脸上染着讳莫如深,“你说……婉儿有孕了……” 大婚后,他不常夜宿凤朝宫。 他完成了给林清婉的承诺,那是他自幼时便想做的事,但做完此,却是不知怎样向前了。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冷淡,有天半是娇嗔半是凄婉的问他,“近来陛下对婉儿冷淡,陛下是不是不喜欢婉儿换的这张脸……” 不是。 他不是不喜欢那张脸,而是每当他看到那张脸便觉得后背像生了芒刺一般不知所措,他愈发逃避,林清婉便愈发歇斯底里,久而久之,他是怕她在他心里那永远忘不掉的青涩美好的记忆终被她消磨殆尽。 可是,他又发了疯的想看那张脸。 那日宫宴,他醉得已识不清人,却唯独能辨清她的脸,那张脸恢复了他记忆里的温淡,平静,惊艳,他肆意的索取着她,看那张脸在他身下为他呻吟,为他沉迷,和他一起攀登到极致。 “恭喜陛下,宫里的老太医把过脉后说,是个小皇子。”那医女喜上眉梢,脱口而出。她打量穆云骢的神色,却见穆云骢只是淡淡放下手里的折子,敛眉,“去凤朝宫。” 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廊外,小鹤在塌前哄着小皇子的顿了顿,脸色担忧,“娘娘,本来皇上因为小皇子经常入这冷栖宫,如今皇后也有了皇子,以后会不会……就不往冷栖宫来了……” 慕若笙唇角淡淡勾着,眸子闭着像是睡着了,好久,没有说话。 凤朝宫跪了一地的宫人和太医,穆云骢踏入内殿,皆神色欣喜,“恭喜陛下——” 林清婉由宫人扶着从床榻上起了身,看向穆云骢的眉宇凝着凄哀,她带了微微的赌气,也带了微微的埋怨,“陛下,舍得过来这凤朝宫看婉儿了?” 说罢,竟是低下眸子,有要垂泪的姿态,那张七分美艳三分英气的脸上鲜少出现这样的情绪,却也毫不违和,穆云骢怔怔盯着那张脸,竟有些怔愣。 “陛下,听说,你要封若笙妹妹为妃?” “恩,她是朕还是皇子时父皇便钦定的皇子妃,如今朕为皇,后位朕允诺于你,也该给她一个妃位。”穆云骢已经回过神来,口气并不和善,只是缓缓将此事缘由道出。 像是说给林清婉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林清婉一滞,口气倒是真的带了一丝凄婉:“皇上,小时候的誓言皇上可还曾记得,你说过,只喜欢我一个人,你会保护我,不会让我受到一点伤害。” 敛眉,坐在寝榻边拥住下一秒就要垂泪的人,下巴轻抵在她的头顶,哑声,“是朕不好。” 林清婉后背微微一僵。 穆云骢说,是他不好? 他是承认了吗……承认已经对慕若笙起了心? 林清婉眼睛里带着水雾,“陛下,婉儿不喜欢……陛下跟婉儿说话的时候盯着这张脸的样子,就好像,在跟这张脸的主人在说话,而不是婉儿。” 第26章 竟是期待 穆云骢眸子沉了沉,拥她的力度微微松下来,“婉儿在说什么气话,这张脸的主人,不就是你吗。” 她心下微微松了松,却仍是不放心,抓着他的衣袖,蹙着峨眉撒娇,“那陛下,是会更喜欢婉儿的孩子一些……还是更喜欢若笙妹妹的孩子?” 穆云骢,许久,他抚着她还未显形的肚子,沉声,“太子……和皇子,婉儿觉得,朕会更喜欢哪一个。” “……” 初夏的夜色撩人,冷栖宫的别院响着阵阵蝉鸣,凉风习习。 穆云骢由小鹤指引朝院子走去,心火急怒,“鸿儿到底怎么了?” 他下了早朝走在回宫的路上,这个冷栖宫的宫女早在等他,只道了一声,“小皇子有些异样,娘娘请陛下去冷栖宫看看。” 没人回他,直到院中那抹纤丽缓缓转过身来。 矜贵高大的男子猛然停住脚步,重眸一沉。 身后是无尽的夜,星河璀璨,慕若笙身着墨色简单别致的纱裙,唇间一抹殷红,像九月里熟透的梅子,明明没有笑意,却生生在冷艳里晕出诱人的热烈。 腰间握一把精致的配剑,比身后的星河还要璀璨的眸子里含着笑,温温淡淡看他。 一如很多年前,他在宫宴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样。 “陛下,”慕若笙声线温柔动人,“是臣妾想见陛下……” 慕若笙声线温婉,只露出两颗上牙咬住那娇嫩鲜艳的唇瓣,“臣妾想给陛下舞剑,陛下……可否赏脸?” 穆云骢走近院中的石桌,在月光下看她,几日未见,她脸上的伤疤竟有了消浅的迹象,加上一侧长发垂坠覆盖,她的容颜模糊却温润。 “准。” 慕若笙腰肢弯下来。 手腕轻轻旋转,银剑也如同银练般旋,剑光闪闪,却与她那抹墨色柔弱的身影相融合。剑光成弧,她的腰肢随机顺着剑光倒去,却又在着地那一刻随机扯出水袖,勾上树枝,绕着院子里站着的男人环绕。 罗裙散开,像开了一朵墨色的牡丹。 舞姿比夜色撩人。 那些不知被他禁锢到什么地方的记忆尽数倾泻出来,记忆里那个少女的样貌和眼前的女人重合起来,竟一时让他呼吸微滞。 初见她时她立在桥上挑起她画卷的身姿,在宫宴上为父皇献舞的场景,还有她跪下地上,大大方方的问父皇,“皇上,如若要赏赐,这人……让若笙来挑可好?” 纵使不愿承认,记忆做不了假,原来,他那时心底的情绪,竟是……期待。 一舞结束,慕若笙气息微喘,把剑递给小鹤款款上前,垂眸,“陛下的眼神……是要将笙儿吃了么……呜——” 穆云骢粗暴的含上她的唇,直接将她压倒在院子中央拿方石桌上。 他动作娴熟的落着她的腰带,竟生生将她外衫撕碎。她见他那张英俊的让任何人忍不住脸红心跳的脸上尽是近乎凶残的猴急,抿唇笑了起来。 手臂微微撑开他翻滚着滚烫呼吸的胸膛,一个悬身,竟反客为主,将那九五至尊的皇帝压在那石桌之上…… 第27章 你不懂朕 她在上。 穆云骢眸子里几乎要喷出血,额角青筋暴起的样子吓人,她却偏想折磨他似的,抚他好久,才将他想要的给他。 她要上他的一刻,他不可遏制发出一声低吼。 自她生产之后他都未疼爱过她,不想她竟知比以前还要紧致,也不想她竟能如此撩人,太多的惊喜汇聚在一起,脑子里像有什么炸开,逼他什么都不能想,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照映的就只有她。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产生荒唐的念头——即便是让他死了,他也愿意。 …… 夜色已深,冷栖宫安静下来。 慕若笙躺在男人怀里,微微合上的中衣隐约可见欢爱过后的暧昧印记,她似乎在想什么,眸子始终没有阖起。 媚膏,果是能更改人意志的好东西。 穆云骢脸上的欲望已经退了,一手抚上她一头墨色的青丝,拥着她的力度那样紧,“笙儿,你告诉朕,今晚朕不是在梦中……” 慕若笙唇角勾起个很淡的弧度。 “陛下,”她出声,一如既往的平静凉淡,“是真的。” 穆云骢捉住她的手,很小,也很冰凉,“朕近来经常会想,当初大概是朕错了,是朕对你太狠心,如果——” 如果不是婉儿告诉他她父亲已经暗自将她许给穆云霜的消息,如果不是他得知了她冒着危险把那半块银符交给了穆云霜。 如果当年他不似那么冲动血气方刚。 他们也许不会兜兜转转这么久才像今夜如此。 她像静好岁月,他怎舍得,浪费时光。 慕若笙却是笑了,伸指止在他弧线优美的唇边,摇头,“陛下没有错,是若笙错了。” “银符珍贵,是若笙鲁莽愚笨才会让穆云霜得到银符妄图他能帮臣妾救下父亲,若笙妇人之仁,父亲罪孽滔天,还谢陛下给骁儿多留了几日时光。” 提到慕以骁,她眸子深了深。 穆云骢盯着她的脸,许久,视线落到头顶正方鲜红的挂帐,唇畔的弧度……竟生出一分苦涩, “若笙,原来……你不懂朕。” 原来,现在你不懂朕啊。 他恨的……从来不是银符被穆云霜抢去。 而是,让穆云霜得到银符的人,是她。 …… 慕若笙自从舞剑那晚便病下了。 晚上凉,她舞剑本就生了一层薄汗,又与穆云骢在院中做了那贪欢的事,被抱回寝宫的时候便觉得头脑有些昏沉。 “娘娘,您染了风寒总这样耗着可不行,小鹤去太医院给您找个太医过来吧……”小鹤见她一直咳嗽,心疼,但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犹疑的。 太医院……她很少在娘娘面前提及。 虽然皇上现在对娘娘极度宠爱,娘娘似乎也沉溺在那宠爱之中不言其他。但每一个夜深人静她坐在寝榻上出神时的神情,都时刻提醒着小鹤,过往那些,娘娘一刻都没有忘记。 慕若笙身子微微动了动。 目光暼向那窗外那盛夏暑气升腾的院落,听觉由阵阵聒噪蝉鸣慢慢收回,她没有收回目光,淡淡“晤”了一声。 第28章 麒麟铁契 却是从衣衫里摸索出什么来,随意掷到脚下的地面上,“是该找个太医看看了……” 小鹤触到那被她随手丢到地上的物件,反应了两秒才认出来,神色突变扑通便跪到地上,脸色煞白,“麒、麒麟契,娘娘,陛下把麒麟契给了娘娘?” 这宫中谁人不知这麒麟契?它是每个皇子从出生便佩戴的物件,铁契丹书,是他们身份的象征。穆云骢做了皇帝,他身上这块契牌,便是皇帝的象征。 宫中所有人,见麒麟契就等于见到皇上本人。 皇上这几日去瀚中军中探视,竟留了这麒麟牌给娘娘? 看她惊惧严肃,慕若笙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嗯,收起来吧,午时去太医院的时候,拿着它……” 小鹤朝那契牌行了礼双手将它从地上捧起来,忽然反应过来,“午时?娘娘是让小鹤午时再去太医院请太医吗?” 慕若笙笑,轻轻点了下头。 用过午膳后小鹤便去了太医院。 经过上次的事小鹤心里很清楚,这太医院的太医也有水平高低之分,对应着不同的品级,刘太医医术广博,是以也就更抢手一些。 巧的是,这次刘太医这次也在,匆匆忙忙的往自己的医箱里装着东西。 “刘太医——”小鹤一喜,拉住他的袖子,“我家娘娘前几日染了风寒,刘太医您今天没有其他事吧,麻烦跟我去冷栖宫去一趟吧。” 刘太医匆忙之中抬头看了她一眼,见是上次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宫女,一把拂开袖子,“走开走开,这天气热,皇后娘娘身孕每每午后不适,老夫一会儿还要去凤朝宫给皇后娘娘看诊,你找别人吧。” “有些人就是怎么也学不会长记性,就喜欢抢别人定好的东西,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 未见身形,一道刻薄的女声便已经自宫门而入,小鹤回头,正是上一次从她手里抢走刘太医并污蔑她的那个大宫女月儿。 兰月儿下巴扬得高高的,踏进宫门,轻蔑看了她一眼,冷笑,“上一次的教训还没有吃够?” 小鹤没说话,她冷哼一声向前走向刘太医,“夏日暑气重,皇后娘娘觉得浑身沉重不舒服,刘太医昨天的药粥甚合心意,今天照例去宫里给皇后娘娘熬点解暑的药粥吧——” “诶。”刘太医应声而动。 “慢着,”小鹤紧紧捏着袖下的手指,喝停那将要一道离开太医院的人,“刘太医,我家娘娘风寒几日,派人来太医院请了几次人,您说您告假在家中休息,其他院士也借口不也出诊。其实您却是每日都往凤朝宫去熬解暑粥,这不是欺我家娘娘?” 她本不是好争的人,也并非打着非要请刘太医去出诊的念头,若照平日里她再去寻其他太医就是了,可此时此景,她若就此作罢,岂不是让太医院所有太医都瞧不起娘娘? 这样即使找到太医出诊,又有谁会,真心的去为娘娘治病呢? “好大胆子,”兰月儿脸色阴郁。“太医也是一个下贱宫女能质问的吗?不自量力。来人,掌嘴——” 第29章 无力回天 不待小鹤反应,宫门在便涌尽几个侍卫,其中两个钳制住她的身子,另一个挥掌便朝她打去…… “谁、谁敢——” 小鹤的声音微弱,却止住了一宫人的动作。 她手里拿着那一方铁契,不是皇上常佩的麒麟契是什么? 众人一惊,齐刷刷跪了下来,包括那不情不愿的兰月儿,小鹤起身整整衣袖,看向那拿着医箱的男人,冷漠,“刘太医,敢问我家娘娘,请不请得动你?” “……” 凤朝宫。 林清婉怀孕的月份不大,腹部也并未显怀,一手却撑在腰后作大肚状,待地上跪着人通报完,脸上覆上一层阴冷。 “碰——” 拂袖,身侧立着的花瓶落到地上碎片四溅—— “娘娘,娘娘莫气坏了身子。” “麒麟契……穆云骢竟给她了麒麟契?” 慕若笙,你好手段。 我倒要看看,这后宫中,谁更厉害。 慕若笙最开始只是轻微的咳嗽,伴着断断续续的低烧,刘太医给了几贴药,竟越来越不好。 慢慢地烧得愈发厉害,咳得也越来越激烈,有时用帕子捂了唇,再拿下帕子便发现帕子上竟然浸出了血。 “娘娘,”小鹤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方鲜红,心下惊惧,“只是风寒,怎么这太医院药斗克制不住了,怕是之前留下的病根复发了吧。这样不行,要不我再找一个太医给娘娘看看吧。” 慕若笙却是淡淡笑了,那笑里尽是惨然,轻轻摇摇头。 换个太医刘有效了吗? 小鹤看她的神色,就算是懵懂也悟出了些什么,她大惊,上前一步握住慕若笙的手,“娘娘,药不要喝了,不要喝了,小鹤再想别的办法。” “小鹤,”慕若笙扶住她的手,唇畔的弧度很淡,“不喝药,病又怎么会好。刘太医的药,一日两副,按时煎。” 就这样过了几日,开始没了味觉,渐渐她连坐起来都觉着困难,终日里只躺着,因怕被感染,鸿儿被奶娘抱到了侧室,几天不见,她像是忘记了这个孩子,不想也从不提起。 昏沉的厉害的时候,她眼前总是出现幻影,她总是梦到她十七岁那年随父亲入宫,宫宴上,穆云骢看着她舞剑的时候那锆石一般的眸子里闪过的惊艳。惊鸿,惊鸿……你鸿儿起这个名字,是否也是忘不了那一晚的惊若翩鸿…… 她也会想起穆云霜,想起他在马上护送她走过的那一段短短的路,不知道为什么,那夜明明阴雨湿寒,可她想起时总觉得是那样温暖。 于是她再也不肯睡了,这些温暖的东西最会摧毁人的意志,她只希望自己脑子里浮现的,是骁儿胯下的血,是她的和林清婉的脸……” 恍惚中有双手揽上自己的腰,她下意识地靠向那个胸膛,痛苦的呓语,“不要,我的脸……” 穆云骢不敢相信怀里的是她! 他只去了瀚中十余天,她竟病成这个样子? 他是……差点就见不到她了吗? 冷栖宫里是死一样的寂静,穆云骢抱着慕若笙坐在榻上,刘太医低着头颤微微的把着脉,冷栖宫中舒凉,他额上却莫名渗出细密的汗意来。 “皇上……娘娘曾身体损耗极重,现在是之前旧疾所积,伴着风寒如狼似虎的泻出,恐……恐……” 穆云骢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恐什么?” 刘太医跪下,“臣……无力回天。” 第30章 金桑丹 顿了两秒,穆云骢忽然笑了,那笑声却如寒冰中露出的匕首,教一室的宫人皆听出恐怖的意味,“无力回天?” 刘太医头还未点下,整个身子便被踹出去老远,穆云骢的脸色阴冷如万年寒川,“林侍卫,去宫外找京都城最好的大夫来——” “皇、皇上……” 仲先生进来的时候,大殿里只有小鹤轻轻的抽噎声和刘太医控制不住节奏的粗喘。 “皇上,”付医师把过脉跪下,面色犹疑,但看皇上拥住女人的姿态,终蹙眉沉声,“娘娘……是中了砒毒……” 刘太医直接向后栽倒,面如死灰。 穆云骢放下慕若笙,一步一步像那颓败的太医走去,声音里染着令人窒息的狠厉,“来人,拖出去——乱刀砍死。” 直到外面的凄厉叫喊尽了,穆云骢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慕若笙紧紧闭着眸子的脸上,嗓音温存,“旧疾?朕给她服用了金桑丹,哪里有什么旧疾。付先生,你若救不好她,跟刘景山一个下场。” “金、金桑丹……”付原呢喃,跪了下来,“草民遵旨。” 而宫人的脸色,早已大变。 苏景盛已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拂着拂子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金桑丹,百年出一颗,历代是给帝王紧急情况续命时服用,皇上竟把他那唯一的一颗金桑丹赐给了慕若笙—— 怪不得,他一直奇怪,这女人就算身子再硬,病成那个样子,又怎么承受的住易春之痛? 皇上……皇上啊…… “金桑丹之事,谁敢传到她的耳朵里,朕,绝不轻饶——” 一室宫人跪下,“诺。” …… 梦里一直躺在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慕若笙在三天之后醒来,睁开眼便看到那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满目猩红的血丝。 榻前还立着一个医者打扮的中年男子,见她醒来,重重舒了一口气,像个突然卸掉力气的嚢,得扶着一边的木椅才能保持站立,“娘娘醒来便是已无大碍,恭喜陛下。” “陛下……你回来了?”慕若笙愣愣问。 穆云骢紧紧将女人抱在怀里。 好在是他回来。 怀中女人大概是被他的力度惊扰,扶着他的肩膀又咳嗽起来,穆云骢小心放下他的胳膊,拿起桌上的瓷碗。 慕若笙一惊,“陛下使不得。” “把药喝了,朕亲自喂你。”穆云骢却未把那些礼仪放在眼里,亲手持勺喂她,却见她伸出胳膊阻拦就是不肯依,端起碗饮了一口药,便对着她的唇一点一点渡了下去。 “陛下——”慕若笙脸色涨红。 穆云骢紧紧拥着她,“你昏迷的几日,朕每天是这样给你喂药,你这就受不了,那你若是知道……” 他说到这里不说了,慕若笙疑惑,“知道什么?” 穆云骢没回她,转头,“付先生医术高明,赏。其他人都回去吧,小鹤,给娘娘准备去浴宫的衣服。” 浴宫? 慕若笙经他这么一提醒,才发现她发着高烧,几日未净身身上却毫无粘腻之感,又看穆云骢抱着她的姿态像是没有松开过,心里忽然生出个荒唐想法,还未张口整张脸像滴了血透红,“穆云骢你——” 这几日,不会是他日日为她净身? 又羞又恼,只好冷过脸去不看他,穆云骢笑的一脸春风得意,“大胆,敢直呼朕的名字,看朕怎么教训你——” 托起她下了床,一路朝浴宫走去,慕若笙勾着他的脖子,乖巧听话。 第31章 一盒玉白 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全然没了方才的娇嗔,神色尽是凉薄。 浴宫的温泉蒸腾着热气。 穆云骢得五官在蒸腾的热气下愈发俊美不可捉摸,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太过幽深。若笙避开他的视线,温热的泉水中脸色苍白的不正常,手指微微蜷缩,嵌进掌心。 水波微动。 “陛下——”眼尾瞥见向她来的男人,若笙像是忽然受了惊向后退一步,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妥,蹙眉沉声,“陛下,若笙的身子还没大好,恐……坏了陛下兴致。” 穆云骢愣了两秒,忽一把将她拉在怀里,水花在两人之间飞溅,他却只是薄唇抿着坏笑, “我的笙儿,你脑子里都在胡想什么?此处是皇家药泉,朕带你是过来养身子的。” 慕若笙低头咬着唇,脸上的红,好似是彻底消不掉了。 自她醒来,穆云骢出去冷栖宫的次数比先前还多。 之前是下朝午休之后才过来,如今却是连午膳都在她宫里用,御膳房的御厨精明,菜品里每日都会添置些女人喜食的甜品。 林清婉挺着肚子进来,视线落在安安静静吃饭的一双人身上,慕若笙看见她,放下碗筷,“皇上,臣妾吃饱了,想休息。” 像是逐客令。 林清婉脸色微变,却见穆云骢只是一道放下碗筷,让小鹤送她回寝殿,待她们离开,扶着林清婉坐下。 “皇上,臣妾听说妹妹大病初愈,想过来看看妹妹。”林清婉几乎压制不住声音里的躁意。 慕若笙,何时架子比她还大。 “婉儿有心。” 穆云骢的神色说不出的平淡。 “皇上,”林清婉扶住他的袖子,“皇上何以对婉儿如此冷淡?婉儿肚子里……是皇上的孩子,受着十月怀胎之苦,皇上现在就是这样对待婉儿吗?” “婉儿是对朕生怨念,是以指使太医院的人对若笙用砒毒吗?” “……” “婉儿,幼年你对朕有救命之恩,朕承诺你的都会兑现,”穆云骢沉沉闭上眸子,“靖北最美的容貌,最尊贵的皇后之位,你肚子里的皇儿一出生就会被册封为太子,朕以为这些会留住你的纯良。” “不要让朕觉得……是朕做错了,是朕害你失去良善之心,好吗?” “……” 慕若笙午膳未饱,坐在窗下的软榻前把玩着手里的熟透的红李,穆云骢手里提着一精致食盒走进来。 打开,是几枚玉白的点心,形状别致。 “笙儿,朕教御膳房添了个点心,你尝尝?” 若笙捏起一块放入口中,咀嚼几下缓缓咽下,穆云骢盯着她的脸色,却没见她有多少惊喜之色,坐到她身侧,“笙儿,吃出这是什么做的了么?” 慕若笙捏着下一块点心的动作一滞。 “怎么,不合胃口?”穆云骢见她忽然变了脸色,淡淡摇摇头,“朕知你喜食甜,专门让御厨选了春末夏初最嫩藕断,拿最细小的撵磨成粉,御厨说这样的藕粉最上乘,制成点心,唇齿留香,不过看你似乎不喜这一口。” 他说着,却见若笙的脸色愈发不好,不由蹙眉,“不舒服?” 一直立在一侧的小鹤终是看不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眼模糊, 第32章 无人能做 “求皇上别说了,我家娘娘……砒毒之深,早已……失去味觉——” 失去味觉…… 他之前不曾与她共食,不知她的饮食习惯,但几日来一起午膳,却也觉得奇怪的。她似乎没有特别喜好的食物,只每个菜品尝一点,脸上从未生出惊喜,也没有讨厌。他以为她性子本是如此,原来她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 穆云骢只觉得自己似乎也口中苦涩,他看着慕若笙那张平静淡漠的脸,好久,开口,“把玉藕糕撤走吧。” “是。” 他没有教大夫来治,因他知道,砒毒所致损伤是伤神经,不是药物可以修复,她的命被救回尚算幸运,他不能再让太医围着她,让她徒增烦恼。 他索性撤掉了靴子,坐到她的一侧,午后阳光暖,他的声音也染着温暖,“笙儿还从未告诉过朕,你之前平日里最喜欢吃什么?” 小鹤心里捏了一把汗,她以为娘娘定会生出痛意,可她只是淡淡抿了唇,像是在回想最美好的光景,“焦核烧,李子酿,桃花洛,醉春风……” “朕让御厨给你做。” 慕若笙轻笑,“无人能做。” 她最爱吃的这些都是幼时的回忆,是只有慕府才有的糕点,穆云骢难道是忘记慕府上下三百口人命被杀,慕府的厨师连带着这些甜点的秘方,都这繁华的靖北朝永远消失了。 穆云骢淡淡抚过她的脸,“你喜欢,朕便让人去做。” …… 穆云骢出现在凤朝宫的时候宫人正躬着身子打扫那碎了一地的瓷器砚台,林清婉听到报备几步走过来,面露惊慌,“陛下——” 穆云骢淡淡扶起她的手,“婉儿,朕听说你在慕府的时候曾专门跟慕府的老厨师学过厨艺?” “陛下莫不是想吃婉儿做的……梅花糕了?” 林清婉心下微微慌乱起来。 梅花糕是幼时慕若笙常带去给穆云骢的点心,穆云骢与她在学堂初遇时还曾对此念念不忘,若不是她后来佯装恼怒说他只记得母亲做的梅花糕不记得自己的好,穆云骢大概很早之前就要品尝她的手艺了。 她在慕府的时候确实专门去学过慕府的一些点心,为的是讨好各院的夫人,可都是些其他的点心样式,梅花糕,只由慕若笙的母亲教给了慕若笙,她不会做。 莫不是——慕若笙跟陛下说了什么? 她心里登时凉了下来,此时才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是多么危险的存在。 “不是,”穆云骢背着手,脸上的神色深沉而不可捉摸,“若笙没了味觉,朕想让你每日做些慕府的点心给她,看能不能些用处。” “陛下莫不是忘了,清婉怀着你的皇儿?他是未来的太子——”林清婉脸上染着凄厉,许久才抬头,厉声,却只及见男人行至走廊尽头的忻长背影。 …… 当夜慕若笙睡到一半,便被宫人急躁惶恐的请安声打断,凤朝宫那个大宫女兰月儿直接闯进她的寝宫,穆云骢听到动静正起身穿着衣衫,震怒,一脚踹翻了地上跪着的人。 第33章 你真有趣 “陛,陛下,”兰月儿急的一张脸上全是泪,从地上爬起来跪好,“您去看看皇后娘娘吧,皇后娘娘腹痛难忍,恐是小皇子有恙啊——” 穆云骢只听得一半便匆匆离去,慕若笙静静坐在床榻上,白色中衣,墨色的长发如瀑布垂下来,温淡静谧的像夜里的妖精。 兰月儿只看了她一眼便不敢直视——不知为何,总觉得皇后娘娘那张脸换到她身上之后愈发明艳,也愈发危险。 “小鹤,”慕若笙淡淡弯唇,“更衣,去凤朝宫瞧瞧罢。” 已是夜半,凤朝宫却灯火通明,几个太医在殿内跪着,额角不住的冒汗,穆云骢直接掠过他们朝内室走去,林清婉头发散乱躺在床榻上,唇瓣已经有的地方咬破了皮,捂着腹部的手指骨节苍白。 看到来人,她只是凄婉的撇过头去,还未说话两行泪珠便顺着脸颊落下来,砸在金线勾勒的绣花枕头里,洇湿了一片。 无言最是委屈。 “清婉?”穆云骢掰过她的肩膀,沉声问跪在身后的太医,“这是怎么了?” 有宫女在一侧搭声,“娘娘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却不知为何非要去御膳房做什么糕点,娘娘身体本就不便多劳不得,恐是——” “凤朝宫的宫女当真是没一个懂规矩的,该换。”穆云骢转过身来,声音冷的像冬日的寒雪,“朕问的是太医。” 跪在最前头的那个太医应声俯身,“回陛下,娘娘她——” “皇上——” “若笙是刚生过孩子的,皇后娘娘这情形若笙看着也眼熟,能否让若笙单独和娘娘说几句话,看看若笙能不能帮什么忙?” 慕若笙从帘后走来打断太医将要说的话,穆云骢见是她,眸子蹙了蹙,“笙儿,你毕竟不懂医。” “可这些懂医的不是也没有办法,让皇后娘娘在这疼了半夜,最后还惊扰到陛下休息。” 穆云骢眉间仍有犹疑,但见她笑意温淡,终是点头,“准。其他人等都随朕出去。” 走下榻的时候忽然顿了一下,“小鹤,你也留在内殿。” 林清婉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 他竟留下慕若笙的人,是怕她伤慕若笙或者嫁祸慕若笙不成! 众人走尽,偌大的内殿便安静下来,只余香烟轻轻袅袅。慕若笙走到窗前把弄着一株开的极好的花株,飘向床榻的声音不轻不淡, “还要装吗?” 林清婉躺在床上的眸子缓缓睁开。 但见她脸色如常,气息平稳,哪还有刚才那痛苦脆弱的样子。她视线落在头顶华丽的金色纱帐上,冷笑,“慕若笙,将军之后,志向高远。你的梦想不是做女将军吗,你知道你刚才冲着穆云骢说话的那副娇弱样子像什么吗?” “哦,”慕若笙转身,“像什么?” “像个只会取悦男人的金丝雀,”林清婉咬牙,“佯装弱势,博取同情,慕若笙,你现在真的看得起你自己吗——” 慕若笙忽然掩唇笑了出来,那笑意从直接从胸腔里传出来,止都止不住,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林清婉,你真有趣。——” 第34章 要比无耻 “你不是向来对自己的工于心计摆娇卖媚深以为傲,我不过是变得有那么一丝会低头,你便一副为我的节操不值的模样,原来你的正义感这样强……这样会为别人操心。” “你难道忘了,穆云骢杀了幕府上下三百口人?” “原来二姐也知道呀,”慕若笙一揽纱裙坐在她的床榻。她是精心打扮过后而来的,精致华贵的衣饰将她整个人都衬托的娇艳无比, “二姐都能忘了自己是幕府赏了一口饭养大,忘了自己一身技艺和尊贵身份是谁给,反咬恩人,抢夺姐妹爱人。我慕若笙不过忘了我的男人因为权势斗争不得已清了慕家,二姐说这些,是在提醒我你有多卑劣么?” “林清婉,你有趣呀,非要比无耻,谁又比得过你?” 林清婉猛然推开她,“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陛下,我要陛下——” “我当然是来看看,”慕若笙就看着她歇斯底里,唇畔的弧度已恢复清冷,“你身子到底有无大碍。今日晚膳的糕点甚是好看,虽然尝不出滋味,看着也是好看,我还希望日后日日看到皇后娘娘你做的糕点——” “你做梦,”林清婉冷笑起来,眉眼又恢复凄厉,她酝酿着眼泪,酝酿着痛苦的情绪,不再理会慕若笙,只等皇上进来后看到她的委屈模样,腹部却忽然覆上一只手。 纤细匀称的,骨节修长的手。 林清婉脸色暗了暗,“慕若笙,你找死吗——啊——” 那手看似没有使多少力气,林清婉却觉得腹部陡然疼痛,她脸色青白,额上浮出细密汗水,连叫声,都微弱起来,“你做什么……啊……你做什么慕若笙……” 慕若笙微微弯下身子,声音贴在她耳侧,手指微动,抚在林清婉腹部的手力度愈大,“我是想告诉你,这样才真实。” “你疯了。你不敢,你不敢——谋害皇子是重罪,况且这是太子!你不过是因为我原本的那张脸得到些许宠爱,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林清婉已经反应过来,强迫自己冷静,肚子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大,慕若笙又笑了,“谋害皇子是重罪,但谁又能说得清楚,这皇子是我谋害的,还是皇后娘娘身子弱护不住胎累掉的?刚才娘娘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我不会让他现在死,一会儿太医过来诊断一会儿他再流掉……怎样?” “到时候就算我有嫌疑,没有证据。就算皇上心疼,也怪罪不得我,毕竟要你做点心是他的主意不是我的。如果皇上还是迁怒于我了,我仍有一个皇子呢,而你……连流两胎,以后还怀不怀的上,不好说。” 林清婉痛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那双恶毒的眉眼里全是惊恐和惧怕,她哑声叫着,慕若笙的面容在她视线中愈来愈模糊,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腹上那双手忽然抽离开。 慕若笙立在床侧的身姿忻长而单薄,目光那样居高临下,又鄙夷。 “一会儿穆云骢进来该说什么,皇后娘娘心里可有数?若笙等着娘娘明日的糕点,记得,不要放太多糖。” 一直在一旁没出声的小鹤递出一方手帕给她,她擦擦手,扔到地上,再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 第35章 一生劫难 墨色的夜空已有小处泛白,凤朝宫外的走廊两道纤丽的背影不疾不徐的向前,凉风进衣衫,袖玦飘飘,单薄静默。 “娘娘,”小鹤在慕若笙一侧掌着灯,橘色的光影将她的脸色映衬的晦暗不明,“刚刚……为什么要放过皇后?” 小鹤自娘娘怀孕便陪着娘娘在宫里,慕以骁死的那日她也在,娘娘的恨,娘娘的委屈,她全都理解。 慕若笙抬眸看了看天空将要浮出的那抹鱼肚白,眉梢似染着寒霜。 不是要放过。 只是……还没到天亮的时候呢。 慕若笙没有说话,小鹤淡叹一声,“原来娘娘想赢皇后,竟是这么简单。” 赢? 她赢了吗? 慕若笙蜷了蜷袖下的手指,面上一片苦涩。 她想做的,是英勇果敢的女将军,她也曾梦想与爱人骑马天下。如今,却是被圈养在这金丝鸟笼里做最惊恐的雀鸟, 那双本应握缰绳持剑弓的手,保护不了亲人,追逐不了梦想,只能伸向一个还未出世的胎儿。 谁说她赢了呢? 年少时不知道,原来爱错一个人,便是一生的劫难。 …… 隆冬,林清婉诞下一名皇儿,却不是众太医所说的皇子,而是个女婴。 众人皆祝福,但迎接那女婴的,是林清婉凄厉的哭声。 同年,瀚南的叛乱已经到了不可不重视的地步,连慕若笙身居后宫,都得到了穆云霜带着愈发壮大的慕家军叛乱逼城的消息。 穆云骢开始甚少出现在后宫,这后宫本就就事少,皇帝少临,便更清净了。 慕若笙常常立足冷栖宫的院落里,望着院里开的极盛的梅花一看就是一整天,小鹤有时靠近她,却发现她的视线虽好似落在那梅上,其实真正看得地方,是宫墙之上那方空旷的天空。 “娘娘,天冷了,别在外面坐着了吧。”小鹤轻声唤她,她却好似未闻,好久,才轻轻摇头, “就让我在这外面坐一会儿吧,这宫里头,着实闷的很。” “笙儿觉得在宫里闷得慌?” “陛下——”小鹤跪拜。 那道熟悉而硬朗的声线自走廊另一头走来,慕若笙转头,猝然起身间身子有些不稳穆云骢几步走过来扶住她,“当心——” 她接住他的大掌,沉眸,“陛下怎么过来了?” 林清婉自小公主出生起便有些神志不清,她甚至出现幻觉觉得自己生下女儿是慕若笙从中作了什么,几日来疯疯癫癫,毫无皇后之仪。 穆云骢本就被穆云霜的事头疼,加上林清婉的事,根本分不开身到她这里来。 “朕忽然想来看冷栖宫看梅花,顺便过来看你。” 穆云骢挑了挑眉,朝院中盛放的寒梅看去,唇角抿着淡淡的笑意,惹慕若笙也不禁笑出来。 “笙儿,你觉得……这宫里头闷?” 他转头问她,若笙轻轻低头,她的言外之意,穆云骢竟然听得懂。 穆云骢看她神情,浅笑,“朕带你出去看看怎样?” 慕若笙一愣,“皇上又拿若笙寻开心,把这个念想种在若笙心里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不是让若笙徒增盼扰?” 第36章 不意天下 穆云骢笑了,“谁说不知什么时候兑现,你若想出去,今天朕便带你出去如何?” …… 直到走在京都的夜色里, 新年将至,靖北的街道上萦绕着浓浓的节日气息,火树银花不夜城,街上到处是卖吃食和饰物灯笼的商贩,街道两旁酒楼林立,从中出入来来往往的百姓皆带着醉意。 穆云骢面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平静和满足,“靖北祥和安稳,朕觉得……甚好。” 慕若笙没有接话,他忽然停下脚步,背后是熙攘的人群,那双透着深邃眸光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你知道朕本不意要这天下。” 慕若笙很多年不见他穿白色。 素白色勾勒暗纹的锦袍,覆着从脖颈直到衣摆的华丽银麾,衣玦翩翩,显得那样矜贵格格不入。 像是很多年以前,他落在一众皇子后面,目光冷然的徒手接过她抛向他的那画卷。 她知道。 他是那样好的画师,画得出隐秘而高贵的雪豹,他喜爱天下至纯的颜色,金色不适合他,白色才是。 但那又如何,他还是杀了她全家,废了她双手,坐稳了这天下,也圈住了她。 慕若笙只是淡淡垂下眸子,纤长的睫在眼窝下打下一片阴影,“皇上治国有方才有靖北安宁,没有人比皇上更适合这天下。” 穆云骢盯着她的脸很久,只低声嗯了一声,慕若笙没有忽略他脸上的那抹转瞬即逝的失望。 心醉酒坊在京都那道最华贵的地段,因此出入的普通百姓少了,华贵的马车络绎不绝。 慕若笙在走向这里时手心便已被指尖刺破。 很多年以前,这里是他们和穆云霜,穆云寰经常小聚的地方,她身为女子,每每从此处归家,不知被他父亲数落多少次,就是不改记性。 “客官,三楼雅座请?”小二不识得眼前人,却见二人身上的锦衣虽颜色素淡,衣领上缀着的狐狸毛领却是最上乘,色泽明艳,油亮如缎,立马满脸堆笑问道。 穆云骢五官在橙色的灯笼下笼罩着温润的凉薄,“不必了,去二楼厅角的洛。” 慕若笙一怔。 “客官,可对不住您了,洛的包间有人买下了,很早就不待客了。” 穆云骢从怀里掏出一方牌子,“是我买的,带路吧。” 伙计立马低头赔笑,“哎”了一声,跑到前头引路,心醉酒坊里面是层层错错的单独雅间,有不同的小道入门,正中央是个亭台楼阁的台子,常年有最有名的名伶武旦。 洛在最偏的院角,其实是从酒坊里突出来的一座小楼,翘角飞檐,朱漆红栏,四角悬着四盏水晶灯,楼下院落里的梅花探上来,被水晶小灯照得如琼楼玉宇一般。 坐到熟悉的楼角中,慕若笙只觉得跟垫褥接触的衣衫都透着烫意,她坐如针毡,穆云骢只是神色淡淡的拿起桌上青瓷壶满上一杯清酒。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慕若笙情绪终是掩不住。 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唇色绯红,脸色却煞白。 第37章 你愿意? “笙儿,我就知道,你还在恨我。” 他不称朕,却说我,慕若笙却根本不想再听他继续下去,一把从地上的垫褥上坐起来。 她用那样的眼光看他,凶狠又残忍,穆云骢只是淡淡喝着盅中清酒,不为所动。 好久,她没有在他面前露出真实的情绪了。 “还要多久,那些才能忘?” 她从他声音里听出很深沉的涩意,却只是摇摇头,心里最刚强的部分还是露了出来。 忘? 叫她怎么忘呢? 有些事情,是注定了只能忍,不能忘。 “废你双手时……你忍了,换你容貌时你也忍了,甚至慕以骁……”他说到此顿了一下,“为什么偏跟穆云霜有关的,你对朕露出那么难过的神色?” “若笙,你忘了他,好吗?” “……” 就在慕若笙下一秒想要起身夺门而出的时候,有人敲了洛的门。一个身材中等宽厚的男人走进来,将手里的折子递给穆云骢。 此人表情冷硬,皮肤粗糙,慕若笙很熟悉这样的长相——他是个将士。 “皇上,”这人眼神从她身上掠了一下,与穆云骢交汇片刻,收到允许的讯号,不避讳她开口,“二殿下当初带着一半的慕家军逃至瀚南,在瀚南人众所周知他杀害拓跋昊的情境下,目前竟能和瀚南王室联盟,势力……愈发狂妄了。” 穆云骢轻点头,“拓跋昊飞扬跋扈凶狠残暴,瀚南人早有积怨,之前敌视穆云霜也不过是维护一下民族的气概。我那二哥维好事最会收买人心,能与瀚南结合,不奇怪。” “皇上,”那将士面露难色,“二殿下本意非反,他率领的慕家军几次闯到军营,就只是留言只要慕娘娘,他便撤兵瀚南永不再犯。皇上不为所动,现在士兵们……” “碰——” 他话还没说完,那冷清淡漠的人忽然打翻了手里的酒盅,砸在地上碎裂一片,那将士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才猛地跪下,“皇上息怒——” 慕若笙却忽然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我可以——” 空气里的气氛一时可怖到让人觉得阴冷。 慕若笙顿了两秒,身子才沉沉坐回去,她性子早已被磨的沉稳,此时脸上的希冀却是根本来不及掩藏。穆云骢红着一双眸子看她,发狠似的,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个窟窿。 “你愿意?”他的声音阴沉的像从地狱里发出来的一般。 慕若笙头点得很轻,“愿意,如果用若笙能换来靖北边境的安宁,若笙愿意。” 她看着他,看着他阴鸷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伸出袖下仍能看到细微瘢痕的手,蹙眉,“皇上莫不是担心若笙会对靖北有威胁?我这双手已经被皇上废了,不能带兵,不会对靖北的百姓和将士造成任何威胁……” 这次碎裂的是桌上那瓶造型别致的青瓷瓶,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满地镀色温润的碎瓷片,从中倾泻出的液体流出来缓缓浸到慕若笙的裙摆下,只觉阴冷无比。 第38章 她的选择 “朕没问你要解释。” 穆云骢向前一步钳住她的下巴,“为靖北的百姓和将士着想?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让朕让出自己的女人去换靖北的祥和,你当朕的将士都死了吗?” 慕若笙心凉。 原来他在意的是君王的面子。 她笑,凉薄,“不过是皇上不要的东西丢给穆云霜,谁又会嘲笑皇上。” “穆云霜,穆云霜,”穆云骢已经在愤怒的极点,“好一对儿的情深似海的苦命鸳鸯,慕若笙,你从一开始就想嫁给我二哥,父皇不同意才将就于朕,原来到最后你心心念念的人还是他——” “你说要找他是为了靖北的百姓?到底为什么你心里清楚——”穆云骢最后几乎是咆哮出来,声线里却让人嗅出一抹淡淡的不甘和……委屈。 慕若笙淡淡看他,思绪不知怎么又回到那个聒噪悠远的夏日午后。 十六岁,宫宴上,喜笑颜开的老皇帝满心欢喜的看着她,说, “老慕啊,朕赏赐她一桩姻缘怎么样?” 她还记得父亲当时的脸——那不是将看到女儿将要得到一份好姻缘的欣慰和感激,而是他每每在朝堂觉得举棋艰阻时回到府中才敢现出的深沉忧虑。 来宫里前的一个夜晚,她夜里睡不着觉在院落中闲逛,却撞见母亲房中的烛火未灭。 “笙儿几月前才及笄,皇上这时候叫笙儿进宫,恐怕会涉及到笙儿的终身大事啊。”父亲沧桑的声音从纸窗中透出来。 “这有何不好,”母亲疑惑,“皇上器重慕家众所周知,你还怕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笙儿赐个不好的人家吗?” “夫人有所不知,皇上身体每况愈下,几许敲定太子的人选,皇上将姜皇后的侄女许给三皇子就是为了给其增势,可见其对三皇子的偏爱之程度。皇上的心思路人皆知,三皇子……就是太子人选。” “三皇子是好,但历来没有把两个一品大臣之女许同时配给一个未继位皇子的道理,皇上既然选择了姜家女儿做未来的皇后,笙儿是没那个命嫁给太子了。”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父亲轻叹一声,“笙儿注定是要嫁入皇家。为夫觉得这朝中除了三皇子,唯一能配得上笙儿的也就是那二皇子穆云霜,但穆云霜如今锋芒太过,皇上是绝对不可能将慕家的势力添给他给三皇子增加威胁,若要强求,必惹皇上生疑。” “可是除了二皇子,这靖北的其他皇子,大皇子是武痴,四皇子恃才傲物,五皇子喜文懦弱,最嫁不得的便是那身世复杂不受宠爱的六皇子,唉……皆非良人,老夫怕笙儿以后……会吃苦呀。” “……” 正午的阳光恍得慕若笙眼睛有些刺痛,她紧紧盯着目光在他一众儿子中徘徊的老皇帝,像是在思考棋局的老人,欲将她放到棋盘上最好的位置。 最终,他的视线,在英气逼人的大皇子和仪表堂堂的四皇子中抉择。 慕若笙跪下,“皇上,如若要赏赐,这人……让若笙来挑可好?” 第39章 梦里繁华 父亲脸色微微一变,老皇帝却是有些意外,捋着胡子呵呵笑起来,“小小年纪倒是成熟,有心意的人了?给朕说来——” “刚刚在亭台小榭偶遇过几位哥哥,笙儿觉得,那个哥哥笑起来最是好看……”慕若笙小小的身子站在庭院中央,黑色赋予她的稳重被她清脆的声音渐渐瓦解,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娇俏绽开,甚是可人。坐在一侧的父亲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般一把从椅子上站起来,喝,“笙儿,羞得胡说——” 被他指着的少年也面带讶然站了起来,腰间挂着的牌子是麒麟纹包围的“霜”字。 慕若笙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看父亲,又疑惑的看看老皇帝,咬唇,“皇上……那个哥哥,不能嫁吗?” 老皇帝没说话,再看向父亲时眼底却现出一抹探究与精明,脸色愈沉,就在他将要开口时慕若笙却提前一步,“没关系……那个哥哥不行,那若笙选那个穿白衣服的哥哥,他的画很好看,若笙很喜欢。” “这……”老皇帝有些被弄糊涂了,但他很快就明白慕若笙指来指去都是小女儿心性,跟政治扯不上关系,脸色刚有舒缓,却在触见她指的另一个男孩时露出更加为难的神色。 怎么是老六? 慕家忠心世家,他本给他选一个除了老三,老二之外最优秀的一个皇子 庭院里孤零零站着的少女有些不高兴,嘴唇微微嘟着,“这个也不行吗,为什么?皇上不是说若笙可以自己选吗?” 院里一众朝臣几百只眼睛看着,穆云荣端额头突突的疼起来,只觉得自己刚才答应让这小姑娘自己挑选夫婿真是失误。却不敢再教这小姑娘乱指,下一个若是在指到老三身上,简直要闹大笑话。 片刻,他沉声,“慕家小女乖巧可人,朕甚是喜欢,老六,你以后可不许欺负她。” 也罢,许给不怎么讨喜的老六,总比给老二再添加一只羽翼要强,大不了,他多赏赐老六些荣耀。 却没看到,那小女儿跪下谢恩时唇畔的狡黠。 后来,父亲震怒,但这世间有哪个父亲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她自己选的人,他没办法。 再后来,那年繁华长安街,骄阳如炽,他们驰骋俊马,自东华门进来,经唱经楼,过永安巷,那些个少年意气干云,浣花洗剑,纯净如厮。 …… “怎么不说话了?朕戳中了你的心事?”穆云骢扣在她下巴的力气愈发的大,慕若笙呼吸愈发困难,她真的以为自己今天要死在这里了,穆云骢忽然把她压到了地板上。 “忘,你叫我怎么忘了他?”慕若笙得空喘息,气息微弱,“那是……我的初心。” “撕——” 那个来递消息的将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的位置,离开房间拉上了洛的门。 狂乱地纠缠,穆云骢在她痛苦的神色中终于得到了一丝满足,可是慕若笙的身上只余痛,痛到骨子里都在颤抖。 极致结束之后,穆云骢头沉在她的肩里许久没有抬起,而她的身体已经凉的像没有温度一般,那双眸子失了焦距的空洞眼眸让穆云骢竟生出一丝心疼。 可他还是整整衣装便离开了,他拉门离开的姿势,让慕若笙觉得自己想像个供人玩赏的妓女。 …… 第40章 宫火 慕若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宫的,只觉得周身都是浑浑噩噩,那些恶心的回忆伴着她昨夜恶心的经历全部都回来了——她的手,林清婉的脸,骁儿身上的血,穆云骢肆虐在她身上的欲望。 她被马车颠簸的几次要吐出来,好容易从马车换到宫中轿撵上,却见远处有隐隐得黑烟升腾。 天生的警觉和极强的预感让她在没靠近那宫墙之时便脸色大变。 最嘈乱的时刻似乎已经过去,冷栖宫的院内院外皆是倚在墙角或躺在地上的宫女侍卫,身上脸上沾着灰,木桶立的东倒西歪。 慕若笙急急跨过几个宫卫进了宫院,放眼望去,冷栖宫殿被烧的只余半座,到处都是掉落下来的黑灰色的木梁,可见火势之猛烈。她跌跌撞撞要往里走去,身后跟着的宫女死死拦住她,“娘娘万万不可再靠近了……这宫殿马上要塌了,娘娘还是快离开这里……” “小鹤,小鹤,鸿儿呢?” 她几乎没有时间猜想这深宫莫名起火的缘由,四处寻不见小鹤,拉住那倒在一棵树下的两个奶娘质问,两个年纪不年轻的奶娘忽然哆哆嗦嗦哭了起来,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两个侍卫抬着一具烧的几乎分不清形体的尸体避过她走去,尸体上盖着一块不知从哪随意扯来的布,慕若笙瞥到那尸体头部露出的摇摇欲坠的玉饰,一身的急怒像是被千年寒冰浇灌,冻结在原地。 “等等——”她唤住抬人的侍卫。 一个侍卫停下跪下,却示意另两人继续将尸首抬走,“娘娘,这就是一个宫女,恐惊扰娘娘,还请娘娘回避一下。” 慕若笙越过他拦住那被人抬着的人。 掀着布盖的手指颤抖着许久伸不过去,好久,她将那株钗从烧的已经焦黑的头发上拔下来,再捏不起,掉落在地上。 青白的和田暖玉,黏在烧的变形的金钗上,钗上的纹路已经烧化了,看不出形状。 那是穆云骢在她生下鸿儿时赏她簪子。 这样的簪子冷栖宫有很多枝,她却不喜欢戴,起初只在穆云骢过来看鸿儿的时候才戴着,鸿儿最喜欢用小手把玩的物什,时间长了鸿儿便依着这簪子来辨人。 她赏赐了两只给小鹤,小鹤只留了一只,另一只递给家里变卖之后给哥哥和弟弟娶媳妇,而她留的那一只,是为了在她不便时替她逗弄鸿儿的。 她还记得小鹤刚收到这簪子时那惊喜又艳羡的神色。 那么单纯的小姑娘,她才十五岁…… “娘娘,”其中一个奶娘从树下爬过来,泪水纵横,“大火一早是从偏殿烧起来的……昨夜……昨夜小皇子折腾的太晚,奴婢听到动静的时候已经晚了,奴婢……奴婢出了宫门是想回去救小皇子的……可是火太大了,火真的太大了啊……” “小鹤丫头进去了……她说她要把小皇子救出来的……奴婢就信她了……谁知道,她自己都没出来啊……烧成这副模样,死活也不松开怀里抱得人……小皇子也……也……” 第41章 偏心 慕若笙脸上苍白的像是地狱河面上波动的冷光。 鸿儿……也…… 仿佛有泪要从眼眶落下来,但又竟像是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她就那么怔怔的站着,像是行将就木残人。 黑色的宫墙,恐怖的现场,嘈乱的宫人,只是她一点一点逝去的背景,无关紧要。 好久,她忽然弯下腰去,钳住那哭哭啼啼的奶娘富态的下巴,“小皇子出事,失职是什么下场想必嬷嬷比本宫清楚——” “来人——”她站了起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若不是院落里的情境太过寂寥,“两位奶娘失职,拖出去,杖毙……” “娘娘——娘娘——” 凤朝宫里,林清婉怀里抱着温温软软的女婴,脸上展露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但见那张脸明艳清晰,眼睛里闪着精明的眸光,哪有半分痴傻的影子? “我的乖孩儿,很快,母妃就会再有孩子,母妃给你生一个太子弟弟,翩儿喜不喜欢?” 林清婉心情舒畅,忍不住哼唱起小曲,却听得门口一阵喧嚣。她起身把穆云翩儿递给一侧的奶娘由两个的护卫护着进了内殿,再由两个护卫伴着朝宫外走去。 “碰——”宫门被一股大力踢开,一把长剑伸了过来,寒光逼人。 慕若笙一身黑衣,墨发散乱,猩红的眸子里尽是冷意,伴着脸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竟有几分狰狞可怖的味道。凤朝宫的宫女吓的抱作一团,四处逃窜。 林清婉亭亭立在几个侍卫之后,笑的温婉明艳,“妹妹这是做什么?” “杀你——” “妹妹疯了吗……”她敛起笑意,故作无辜,“我自翩儿出声便一病不起,皇上命本宫在这凤朝宫安心休息,本宫自认为一直没有开罪妹妹,妹妹无故跑到这凤朝宫挑衅,是欺负二姐不会武功吗……啊——” 林清婉话还未说完,慕若笙手腕挽了个剑花便朝她砍来,她尖叫着抱着头躲起,好在她身侧的侍卫反应极快,已经拔剑挡住了女人的招式。 金属相击的声音在外殿刺耳狰狞。 慕若笙招招狠厉,手腕的伤却让她出招的速度大不如从前,而那几个侍卫的武功却是极好,一招一式,竟像是贴身御卫的身手。 长剑掉落下来,慕若笙后退几步避开侍卫差一点就要刺破她喉咙的锋利,眸子猩红,一口的银牙几乎要咬碎—— 穆云骢偏心! 这哪里是普通的侍卫,分明就是最好的御卫,只有皇上才能调的动的御卫!冷栖宫向来宫人少疏,原来皇上派了这么多高手护在凤朝宫…… 如果冷栖宫哪怕有一个这样的护卫,说不定鸿儿就不会死,说不定小鹤就不会死…… 她还没有给那个孩子足够的爱,他怎么救死了…… “慕若笙,”见她腕中的剑被打落,林清婉从侍卫身后走了出来,脚步不疾不徐,停到她身前,居高临下而目光鄙夷,“我的慕妹妹……是你说的,若说比无耻,没人比得上我……” 第42章 是她太蠢 “既然如此,又为何一次次的挑战我的底线呢?你的手,你的脸,你的孩子……慕若笙啊慕若笙,你到底还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学会聪明?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慕若笙眸子猩红的像着了魔的魇,发怒的声音几乎是要撕碎了她! 她好恨啊…… 她好恨当初为什么没有掐死这个虚伪的女人…… 她好恨那个眼睛里只有这个女人的男人…… 穆云骢,林清婉,这一生,为什么要遇见你们?为什么! 她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发了疯从地上拾起长剑胡乱向几人砍去,凶狠异常侍卫竟招架不住,就在那剑朝着那笑得得意的女人砍去的一瞬,一支羽箭打在她的腕上—— 痛…… 还未来不及反应,却见一抹明黄风一样冲了过来横在她与林清婉中央。 疾厉的掌风冲着她胸口袭来,她被甩到身后的宫墙上摔下来,腕上的箭尚未拔出来,扶着胸口一口血吐了出来—— “皇上……”林清婉已全然不见了刚才的盛气凌人,又是那副半疯半傻娇娇弱弱的模样,“皇上……臣妾没有给皇上诞下小太子,臣妾是罪人……臣妾是罪人……” 他揽住她,视线却是看向那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的女人,眉心浮过一抹淡淡的沉痛。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慕若笙定定望着那一双相拥的人,胸口的腥气弥散,一口血又吐了出来。 穆云骢,你好狠,你真的好狠。 她和他的孩子刚刚才被一场大火烧得连尸骨都辨别不清,他现在竟在她眼前拥着那个烧死她孩子的女人说,他们还会有孩子…… 鸿儿才那么小,她拼了命才把他生下来,穆云骢,那个女人的孩子是你的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了吗? 她又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那么绝望,那般可怖。 她好蠢,是她太蠢。 她竟会觉得,这个男人没有办法再伤她的心一毫。 林清婉看慕若笙倒在地上笑着的画面,面上染上浓浓的害怕神色,她缩到穆云骢怀里,像一个涉世未深的青涩小姑娘。 “皇上,妹妹她疯了,她跑到婉儿的宫里,说是婉儿烧死了她的孩子,婉儿没有,婉儿没有做皇上……” 慕若笙踉踉跄跄站起来。 拔掉右腕的箭,仍是不死心弯腰去拾那落到穆云骢脚下的长剑,男人一脚将那长剑踢得老远,脸上已经是震怒,“够了,慕若笙!” “不够,不够!”慕若笙爬起来,疯了一般向他身侧的女人扑去,“是她,她害我全家,她杀了我弟弟,她烧死鸿儿,林清婉,我要你给他们偿命,我要你给他们偿命——” 穆云骢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她烧死鸿儿?” 他贴着她的耳侧,声音那样低沉危险,“婉儿自从病了以后,宫里宫外的侍卫都是朕的人,她烧死鸿儿……她派谁去烧死鸿儿?” “害死鸿儿的人,是你——” 第43章 自此一生 像丢弃一件秽物将她丢弃在地上,落在她脚边的,还有一件烧的焦黑辨不清形状的黑匣子。 他蹲下来,眸子猩红平视着她,“刑官已经看过冷栖宫起火的地方,起火的原因正是这一方黑契火匣……慕若笙,你好好看看,这是穆云霜送你的定情信物啊,你是有多喜欢竟放在寝宫里,打开之后忘了关是不是?是你,害死了我们的儿子!” 慕若笙向后退去,拾起那黑匣,摇头,“不,不,不是——” 这火匣是穆云霜送的不错,但她已经许久未拿出来把玩,后来再要找的时候就不见了,她当时没放在心上,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寝宫,烧死鸿儿…… 林清婉的视线,像一条恶毒的小蛇从护卫她的侍卫身后钻出来。 “林清婉,是你!” 慕若笙胸口似乎一口气也喘不过来,她看向林清婉的目光有些绝望,因她知道,穆云骢不会相信她,他只会相信林清婉,那个他心心念念喜欢的女人。 “我恨你们,穆云骢,自此一生,我慕若笙唯一要做的事,便是等着看你们的报应——” 她的誓言只像一个可笑的笑话,穆云骢冷冷看她,“慕妃疯了,来人,关冷栖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 “……” 嘈杂静了。 林清婉像一只娇弱的慢伏在穆云骢怀里,直到慕若笙被拖出去好远,抚着心心口舒气,“妹妹竟变成这副样子,吓到臣妾了……” 穆云骢像是没有听见。 许久,他缓缓撤掉林清婉扶在他胳膊上的手,一言不发的走出凤朝宫,林清婉跟上他还想再说什么,被侍卫横过来的兵器阻断。 “皇上——” 回应她的,只有重重阖上的宫门。 穆云骢从凤朝宫走出来,张莽已经等在宫外的小路上,看到他,一把跪下,哆嗦着道:“皇上,出大事了,穆云霜……穆云霜的兵已经越过中州了,直往京都逼来!” 慕家军实力本就雄厚,瀚南那边又产最健壮的战马。穆云霜的兵力几乎是和靖北的兵力相当。 可靖北分出了大部分兵守着这皇城,出去御敌的兵力,自是弱的。 皇上却沉得住气,始终不往南方多派兵,只让靖北军一路退着消耗穆云霜的兵力。 皇上到底要做什么,王莽之前不知道,不过在那天见到那个娘娘起,便忽然有些明白。 皇上,难道是要用天下,去换一个女人? 糊涂啊…… 所以他今日上朝结合诸臣力劝皇上把慕家三小姐交给穆云霜,结果被断然拒绝。 “起来。”穆云骢略略有些不耐,仰面望着宫殿的鎏金檐角,神色沉稳又轻狂。 天空忽然簌簌下起雪来,听得到冷厉的呼啸声,而那呼啸声中似乎还掺杂着隐约的铁蹄铮铮的声音,近得几乎就在百里之外。 “穆云霜想要这天下,要朕的女人……朕便在这里等着他,看他有没有命,踏得进这皇城的大门。” “皇上——”张莽神色更加惊慌,“万万不可,皇上万万不可在这宫城坐以待毙,战场凶险,皇上留在这宫中,危险——” 第44章 机关算尽 却见穆云骢神色不变,张莽心下绝望,忽然想到什么,道,“如若那穆云霜闯进来,难免有乱兵流尽,伤了皇上……和两位娘娘……”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却见穆云骢脸色忽然一变。 …… 这一年的冬天真是冷,大雪三日,积淤不化,掩藏住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往事和回忆。 因为军情紧急,宫中甚至没有新年的影子。 穆云骢坐在大殿里。 他没有穿铠甲,而是穿着一身白色的锦服,银线勾勒花边的领子围着他英俊的脸,矜贵的颠倒众生,他微微眯起眼,仿佛在等着什么。 宫中红墙碧瓦尽皆掩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素白如一座雪城,更寂静如同一座空城。 变故初起的时候是半夜,远处风中忽然隐约能听到凄厉的喊叫声,偶尔还有兵器相交的撞击声,他命将士打开殿门独立于大殿之上,苍茫大雪中像是一树雕像。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可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更没想到,结束的也那样快。 几乎只用了半夜,那喧嚣声便尽了,穆云骢负手立于大殿之上,心头涌动的情绪愈发不安——穆云霜筹备这么久,他留在皇城的将士不足靖北士兵总数的一半,便这样就胜了? 似乎有哪里不对,他还尚未琢磨过来,却见那晚在洛给他报信的将士几步跑上殿来,跪下,“皇上,穆云霜带到皇城的慕家军已经全数被剿灭,臣以为,我们可以乘胜追击——” “全数被剿灭?”穆云骢发出一丝冷笑,像是这冬日寒雪里最阴冷的剑,“多少?” 那将士脸上有豫色,“五万。还有五万往南方向逃窜,如果追上剿灭,穆云霜便损失十万大军——” “五万?”穆云骢忽然俯身钳住他的下巴,声音阴冷的像是从喉骨里发出来,“二十万的兵只发了五万来京都。就算有五万逃窜,还有十万呢?” 那将士脸色灰败的像破楼角的墙灰,穆云骢看着他,仿佛在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大军压境都不曾慌乱的双眼一瞬染上猩红。 几乎是不带迟疑丢下狠狠丢下他往某个方向去,张勇丰一把抱住他的腿,“皇上,皇上不能去——皇上现在过去也来不及,避暑行宫距皇宫需要半日路程,穆云霜的十万大军会在天亮之前闯入五万人守着的行宫,把慕若笙抢走……皇上——已经来不及了皇上,皇上还是准备用现在皇宫里有的十五万行军去围剿穆云霜落后的部队吧……” “五万?朕明明在行宫派了十万兵。” 张勇丰戚戚然,忽然执起手中的剑,一把刺入腹中 “皇上……臣该死……臣欺君……昨夜擅自把五万军队从行宫调回皇宫……” 鲜血从他腹中尽数流出来,临死之前,仍不忘喃喃,“追……” 行宫。 …… 华贵的宫门打开,慕若笙款款踏进那宫里偏角的大殿,黑色的裙装在地上拖出很大的弧度。 第45章 不好 看到慕若笙容貌的一刻,她像是看到这天下最恐怖的东西,眼睛恐怖的瞪着,口里一个字都发不出。 只因这与她一尺之遥的女人的脸,倾城倾国,如若惊鸿,那……那本是在她脸上的容颜…… “慕若笙,怎么会……那是我的脸,那是我的脸,怎么会这样……” 林清婉从侍卫的桎梏中挣扎起身,这才惊觉脸痛的像被撕裂开来,她爬起来四处去找什么,终于拾起散落在宫中的铜镜,举起—— “啊……啊……这不是我的脸,这不是我的脸……”她的尖叫刺耳凄厉。 那张寡淡无奇的脸上横着一道丑陋的划痕,脸色苍白可怖,那是她之前的脸,为什么又换了回来! “慕若笙,你个贱人——” 扬起的巴掌还没落下来便被慕若笙一掌拂开,林清婉倒落在地上,吃痛的叫起来。 “贱?” 慕若笙笑了。 她勾住林清婉那张脏污的脸,轻轻拂开落在她脸上的头发,声色温淡,“这个词从里嘴里说出来,我还真不习惯。” “林清婉,你害我全家,毁我双手,盗我容貌,烧我孩儿……贱这个词,更适合你。今天,我就把这个字还给你——” 她身后走出几个侍卫过来走向她,林清婉大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皇上不会饶了你们,不会——” 慕若笙看她那副疯癫的样子,眉头蹙着,脸上的表情却是没有一丝松动,“林清婉,我不会让你带着我这张脸受辱,所以你应该感激我,让这来的晚了一天。” 林清婉手脚尽被绑住,一分都挣脱不得,她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熟悉到让她觉得可怖。 两年前,她便是这样,得到慕若笙的脸! “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林清婉惊惧的叫喊出来,可那一个个粗野的男人却像是看见食物一般朝她走来,每个人脸上,都是放荡邪佞的淫光。 “撕——” 衣衫尽数被撕碎的声音。 “慕若笙,我不会放过你慕若笙——我不会放过你,啊——” “别让她死了。” 好久,慕若笙转身,不疾不徐的从大门走出,背身,提醒那狰狞笑着的士兵,“留她一条命,送到军营里充妓,每天都派十个士兵过去。只要记住一句就好,别那么轻易就让她死了……” 从大殿里走出来,慕若笙便看到立在殿外等她的男人。 穆云霜已经由曾经的少年长大,那张英俊的脸是那般风神俊茂,慕若笙站在他对面与她遥遥相望,明明只隔着一步,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穆云霜定定的望着她,“若笙,你好吗?” 我不好。 慕若笙流下眼泪来。 她不好,她一点也不好。 她失去了至亲,至爱,学会恨,学会怨。 她怎么会好。 “没事了,没事了若笙……”穆云霜抚上她的脸,像是在碰触这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跟我走,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受苦。” “……” 好久,她点头。 第46章 雪停 穆云霜的马都是从瀚南训练过的,很烈,慕若笙却是一个起身便能跃上去,穆云霜骑上一匹和她并排的马匹,由一众将士护送离开行宫。 远处似乎有众人厮杀的呼啸声,愈来愈近的地方现出一个白点,待慕若笙看清那白点是什么,眸子忽然狠狠收紧。 来人靠近,那般洁白又那般不可一世。 穆云霜稳坐于马上,笑意里透着寒冷,“你来得倒真快。” 穆云骢看他,却又不像是在看他,他那双猩红的眸子瞪着他身侧马上那道纤细的女人,“朕错了太多次,这一次,朕不能再错了。” 两人都有片刻的沉默,穆云骢冷冷地面对穆云霜:“朕知道,你等这日已经等了很久了。” 穆云霜愣忽然仰天大笑,一跃马下,拔出佩剑:“来吧!” 穆云骢奕下马,缓缓拔剑,那句话从他口中说出仿佛艰难无比,“把她给我,皇位……给你。” 穆云霜一怔。 好久,他冷笑,“她是我的,她从一开始就该是我的,她让父皇指婚的人是我,你抢了她那么久,该还我了。” 穆云骢的剑刺了过来。 两个身形相似的人便这样从雪里斗了起来,穆云骢带来的士兵和穆云霜的军队也在厮杀,到处都是哀嚎,到处都是飞溅出来的血,慕若笙站在人群里怔怔看着那个为她冲来的男人,许久没有动。 他说……她留下,皇位给你。 穆云骢,你为何要这般? 是亏欠吗…… 还只是想占有…… 穆云霜和穆云骢像是都想要对方的命,招招夺命,慕若笙看的心惊肉跳,却不知是为谁而惊,为谁而跳。 她看得呆了,甚至根本未注意身后一道恶毒的目光投放在她身上,像一条剧毒的蛇忽然窜到她的身前,银色的刀光闪烁。 慕若笙来不及躲避。 她入目的,只有林清婉那张丑陋可怖的脸,却是一身白忽然挡在她的身前。 低微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穆云骢像是没有觉察到,仍用手臂环着她,过了片刻,他手里的长剑才“铛”一声落在地上。 他慢慢地从她怀里溜下去,最后半跪半坐在了地上。 地上,血汩汩地涌出来,染红了一地的白雪,他仰面看着她,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连穆云霜和林清婉都愣在了当地。 “若笙……”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指捂在胸口,鲜血止不住的从他指缝中漏出来,恐怖至极。 “若笙……” 她唤着他的名字,慕若笙却疯了一般捂住他的手,“穆云骢,谁叫你挡上来的,谁叫你挡上来的!” “你折磨我这么久,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穆云骢——” 穆云骢似乎笑了,“看,你爱的人……是我……” “鸿儿……和……和小鹤……在芳林宫,朕……把他们藏起来了” 慕若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时候,朕欠清婉,所以护她……若笙,我只是恨你对穆云霜好。我穆云骢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 浑身的血像是凉透了。 她伸出胳膊环抱,缓缓地、小心地将脸放到她的额肩头,血顺着他的袍子流下来,流到她脸颊上,滚烫的血,仿佛是泪,那样烫,她却是忽然想到什么,放开紧紧握住他得手,在她身上疯狂的摸索起来,“穆云骢,你别睡,你别睡!金桑丹呢……你的金桑丹呢?” 那是保他命的药,一定在他身上,可是什么都没有,没什么都没有。 她仿佛看见他笑了,那么温润干净的笑容,一如很多年前那个少年。 眼泪终于流下来,声音里透着无法言喻的哀凉,唱起那首很久很久未曾唱起的儿谣。 他那双走向颓败的眼睛忽然亮了,他看着她,那么多哀伤,那么多遗憾,那么多的爱…… 伸出手来,仿佛想要触碰她的脸,血污了她的大半脸颊,可是她的面容仍旧清丽如斯,倾国倾城,倾他的心…… 终是闭上了,再也睁不开了。 她的眼泪终于滚滚地落下去,和着血与泪,她眼前一片模糊,再也说不出话来,原来,所有爱,所有恨,到了今日,一切都成了枉然。 雪,终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