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的小太监gl》 1.001 “咔哒”一声,早被虫蛀得糠糟糟的门槛就这么断了。 喜宝抬了抬眼,见门口的刘麻婆子踉跄着将倒未倒的模样,活像庙会上用蛋壳子描成年画娃娃的不倒翁,她觉得这模样好笑,可又实在笑不出来,嘴角沉重地耷拉着,在心里打算着这一次彻底让她的“好嫂子”死了把她卖去富贵人家做小妾的心。 在喜宝看来,古时这些保媒拉纤的和拉皮条的差不多,都能为了从中营些小利把人往火炕里推。也是她命道不好,穿过来时已没了爹娘,只有那对恨不得用铜钱镶住眼的便宜兄嫂。 她哥孙二狗是个贪婪好赌的街混子,嫂子刘氏更是生性懒惰,夫妻二人把她当牛马似地使唤了两年倒也罢了,偏前儿个孙二狗和人赌大了,眼看要债的要寻上门了,俩人就打上了她的主意。 喜宝刚穿来时对于原主过分俏丽的模样就有些隐忧,封建社会姑娘们还没翻身呢,长得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她还摊上这样黑了心的兄嫂,瞧瞧,这不早早地就惦记着把她折了现去还赌债么?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媒婆了,之前来的都被喜宝撵了出去。 喜宝的嫂子刘氏笑着上前扶住刘麻婆子,嘴道上:“三姑来得早。” 刘麻婆子站稳后怨怒地低头看了眼碎成木屑的门槛,带着些鄙夷道:“等收了聘你也该把这破屋子修修了。”说完走进昏暗的房中。 屋里暗,喜宝坐在炕上点着油灯缝补衣裳,头也懒得抬。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对刘氏还是很恭敬的,俗话说入乡随俗,甭管怎样的新女性投生在这样的社会都不得不认命,犯不上和全世界作对不是?所以家务活她全揽了没关系,反正事都不难上手也快,但孙二狗两口子为了点钱就想毁她一辈子,这就怪不得她翻脸了。 “收什么聘?这世道卖人都不避着了么?”喜宝放下针线篓子坐直了望着刘氏。 刘氏张口想骂,但记着她三姑刘麻婆子的嘱咐,要是小姑子真得了哪家大老爷的欢心,以后没准还有要求告着人家的时候,便生生忍了,大饼似的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嫂子辛苦找门路让你嫁进富贵人家,倒成了卖你了?嫂子劝你也别犟了,年轻漂亮的丫头多的是,咱们镇上有些家底的可就那么两家,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刘氏见喜宝不说话,诱骗不动就卖起了惨:“他可是你亲哥,催债的上门把他打出个好歹你不心疼?” 心疼?喜宝恨不得孙二狗被人打死,她冷冷地看着唾沫横飞的刘氏,看戏似想听听这女人还要说什么。 “打你哥还在其次。到时候咱家还不上钱,那些放利的把你强抓了去卖进风月巷里……啧啧!”刘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喜宝一眼:“到时候你想给人做姨太太都没人要,只能留在那儿赚些皮肉钱……”刘氏觉得这话太重,怕喜宝恼,看了看喜宝气得酱紫的脸色乖乖闭上了嘴。 喜宝不怕要债的找上门,白给人做牛做马还时不时被打骂的操蛋日子她过得够够的了,她已经打听好了京城一家大户人家在招丫环,自个儿谋份差事等攒够了钱买个小铺面,总比呆在这个家被人卖了强。 刘氏连赚皮肉钱那种难听话都说出口了,喜宝嘴下也没有留情:“实在缺钱大嫂把自个儿拾掇拾掇做暗门子去啊!爹娘给我留的嫁妆全被你们败干净了不说,还敢打主意要拿我换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否则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死,死时一定顺带着捎上哥嫂黄泉路上做个伴。一家人嘛,就是要齐齐整整!” 她这还是收着力的,要真把骂人不带脏的本事全使出来,她怕把刘氏当场骂死。说完喜宝心里痛快多了,又涌上一股委屈,她想起生活在千年之后的爸妈,想起在家宅着的那些悠闲日子。新追的剧还有两集就要大结局,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了。 刘麻婆子为了媒礼劝解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道:“姑嫂之间何必伤了和气呢?二侄女你也是,婚嫁之事当然得喜宝这丫头情愿。”她想着只要好好跟喜宝说说那位袁大老爷家的日子多么富贵风光,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喜宝听了不可能不动心。这种脾气的闺女就得顺毛捋,刘麻婆子纵横媒场数十年,对搞定这种场面很有经验。 刘麻婆子笑着走到炕边挨着喜宝坐下了,借着黄晕的光细细打量着喜宝的脸。 “真是好模样,简直……简直……”刘麻婆子不识字,说媒时夸姑娘相貌好的词儿也就那些个,车轱辘话似的来回说,大部分时候并不是真心觉得那家姑娘好看,媒人嘛,都是两头夸。宅子田地这些太实在的东西她不敢胡说,只能说说姑娘家多么好看温柔,小伙子多么结实孝顺了。 可这孙家丫头真真是难得的美人,穷街僻巷糙养大的丫头,愣是生了张比世家千金还白嫩的好皮子,眉目鼻唇也像照着画上的仙子长得似的,叫人见了挪不开眼。 “三姑是自己人,不会像别的做媒的编瞎话坑你。这位袁老爷,好多人家的姑娘巴结着求我给牵线搭桥呢!可这样的好事三姑哪舍得便宜那些外人?袁家开布庄的,在县里都有好几间铺子,更难得的是,这位袁老爷只有二十一位姨太太,正室死后一直没娶继室,你模样好又年轻,肚子争气些生个大胖小子,往后扶正不是不可能……听你嫂子说你样样都好就是有些贪嘴?你都不知道袁家平日里吃得多精细,糖点心知道吧?人袁家人都当零嘴日日吃的。” 喜宝的白眼快翻上天了。她是贪嘴,但也不至于为了点儿点心把自个儿卖了。别说那姓袁的二十一房姨太,单是年纪都够做她的太爷爷了。喜宝蓦地站起身,指着门口对刘麻婆子道:“滚!” 刘氏被骂了一通不说,见喜宝对她三姑刘麻婆子是这样的态度,觉得被喜宝丢尽了脸,心气不平地要扑上去和喜宝干仗。 还是刘麻婆子沉得住气,赶紧把刘氏拖去门外低声道:“你把她脸抓破了相谁还会要?听我的,先服软把这野丫头稳住,等和袁家定了日子把人弄晕了送过去就成。你也是实心眼,还真等她点头不成?这种事可由不得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了算。” *** 下了值已是暮时,六福低埋着头急急地出了司苑局,秋日天气凉爽,他却是满脑门的汗,帽子被汗浸湿,紧贴着头让人不适。 出了宫门,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车夫殷勤地探出头来笑着招呼道:“这位爷,您是要去哪呀?” 六福转过头望了望司礼监的方向,忽然有些发怵。这一步要是走对了便能博出一个大好前程,若是走错了,这条贱命就保不住了。 瞧这位公公不像要走的模样,车夫扬鞭策马想去别地儿招揽生意,行了没多远听到身后那太监在唤他,又停了下来。 “去祥庆胡同。”六福坐进马车,抬起袖管擦了擦满脸的汗。 他没有退路,他进宫十几年了,眼看到了三十的大坎,却还只是个司苑局的小长随。他没有大富大贵的野心,只想攒些银子以后老了出宫不至于过分凄凉。说起来司苑局负责采买果蔬,也不是那种半点油水没有的清水衙门,可那点油水哪里轮得上他?从掌印太监到少监到监丞……层层下来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最底下的人。 至于给各宫主子们送瓜果份例这样的肥差就更轮不上他们了,要知道,遇上出手阔绰些的娘娘,赏的钱物能抵小宫人们大半年的饷银了。 六福十几年没有半点升迁,倒不是他能力不济,实在是没有门路。把他拉了名下的那位老太监在他进宫后不久就犯了大错被活活杖毙,他侥幸没被连累,却也再没攀上别的关系。别看太监们都是断了子孙根的,偏偏是最重传承的人,那些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差事搞得跟世袭似的,你要没有门路,就等着做个小内使做到死吧! 祥庆胡同转眼就到了,六福给了车夫数倍的车钱,嘱咐他忘了今日之事,又在胡同口的茶楼叫了份酥皮鸭和二两沧酒,他对待钱物一向抠搜,今日已算破费了。细细地嚼品完了才走向胡同深处的那处大宅——东厂厂公孟德来的私宅。 “烦二位通禀一声,司苑局内使六福求见厂公。”六福冲守门的屈身道。 守门之人见他的打扮便知品阶,没拿正眼瞧他,阴阳怪气地道:“要回事也该叫你们司苑局管事的来。厂公日理万机,难道寻上门的阿猫阿狗都得亲自挨个儿见见不成?” 这话搁寻常人身上定会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进宫做了太监的男人已是走了最没脸的路,再难听的话也听过了。 六福陪着笑,上前从袖口里掏出所有积蓄对着守门之人的袖管递了过去道:“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守门之人面色有些松动,怕因自个儿误了厂公的事,又怕这小太监因小事叨扰了厂公连累自己受罚。正迟疑着要不要去传话,里面像是知道有人来了似的,出来一个身着褐色公服,头带小尖帽的男人,看模样三十来岁。六福知是东厂的番子,忙地行了礼。 “随我来吧!”男人在前面带路,六福躬身垂首颤颤巍巍地走在后头。 六福在宫里伺候了十几年,虽说没享用过多少好东西,大排场还是见过不少的。饶是如此六福还是惊叹于孟公公私宅的格局陈设,连花园里铺就的石板都是上等的玉石料,打磨得跟镜面似的。 “在此且等着。”东厂的人命六福在廊下候着。过了会儿来领六福,二人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六福都快记不得出去的路了,东厂的人终于将他带到一处门前:“进去吧!” 一旦没了退路,反倒不似方才那样畏首畏尾心绪不安了,六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走进了幽暗的屋子。 屋子里有股异香,六福不敢拿眼睛乱瞟,跪在地上回话道:“奴才六福,见过厂公。” “听说你有事要当面回禀?”孟德来隔着一道琉璃屏风问六福。 “左佥都御史姚大人家的公子姚显,去势后只撑了半柱香就没了……”六福吓出了一身的汗。这事本不该他知道的,他不过是司苑局一个小内使,和净身房那边八竿子打不着。偏巧他今日去净身房送东西,正遇上那姚显流血不止,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断了气。 姚大人和厂公的恩怨六福是知道的,当年姚大人举发厂公的儿子孟广深贪污军饷,害得孟广深下了大狱,当时厂公还没有坐上厂公之位,只是东厂的一个千户,不过手段阴辣恶名在外。刑部大狱东厂伸不到手,狱中又有无数被东厂残害的人,于是,那孟广深下狱不多久就离奇死在了狱中。 这仇厂公一直记在左佥都御史姚和正身上。只因那孟广深是他去势入宫前唯一的儿子,后来认再多的干儿子终归不是自己的血脉。厂公恨姚大人,得势后给姚家安了大罪,皇上念在姚家世代功勋,只下旨将姚家众人发配到南疆。 这种结果孟德来自然不满意,所以才命人在姚家上路前偷抓了姚和正的唯一的儿子姚显。他抓姚显进宫,一是要姚家断子绝孙为死去的儿子报仇,二是留着姚显在宫中有大用。 孟德来早料到姚显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会禁不住折腾,他就没打算让姚显活着。想着等姚显一死,找个小子塞进宫里一顶便是。 “死得这么干脆倒是便宜他了。”孟德来的声音如往常一般阴沉古怪,过了半晌披着外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到外屋的椅子上对六福道:“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得姚显?”他再权势滔天也不敢明着把姚显弄进宫,这个小太监又如何知道死去的那人是姚显? “奴才过去办差偶然撞上的。说来也巧,大前年皇上赏姚家东西,其中有箱东南进供的时令果子,奴才抬东西同去时偶见过姚公子一面。”六福老老实实地说。 他隐隐感受到了命运那种玄乎其玄的东西。多年前偶然见到姚公子时,怎么不会想到眼前这个面容清丽的少年,会成为他往上攀爬的助力。如果他没抬东西去姚府,如果姚公子不是让人见之难忘的美公子,如果今日没去净身房送东西……但凡有一个如果发生,他都没有机会接近孟公公。 “怎么是你来回的话?净身房的人呢?” “净身房里知情的怕被问责已逃了,奴才不敢声张,等下了值才赶紧来向厂公回话。” “你倒是机灵,不像那些个没出息的。”孟德来知道这小太监存的怎样的心思,只问道:“那姚显还在净身房放着?” “奴才怕别人瞧见,擅自作主把人埋在了净身房后院。”六福渐渐平静了,箭已离弦,等待他的是大富大贵还是死路一条,不是他可以预料的。 “唔~有几分胆色。”孟德来起身幽幽地踱步到书案前,翻出张绢布扔给跪在地上的六福:“照着姚显的画像找个年纪相仿容貌肖似的小子顶了去!别动刀,免得扛不住再死了。” 孟德来觉得这小太监出现得真是妙,东厂正好可以从此事中抽身,以后哪怕被皇上知道了,也可以全推给这个叫六福的小太监。到时只需说这小太监想巴结东厂,胆大包天犯下这些事,反正他与姚和正之间的血海深仇满京城都知道。 至于接替姚显入宫的小子,十几岁的少年郎,过些年头容貌有所改变也说得通。他要的只是姚显的身份,那身份是谁披着根本不重要。 不动刀?那岂不是假太监?六福暗暗捏了把汗,但也不敢多嘴,只是道:“奴才遵令。” 六福领了命仍是跪着不动弹,迟疑了片刻才壮着胆子道:“只是奴才一个六品小长随,又无银两,只怕寻人艰难……” “胆子不小。”孟德来嘴上这么说,心里对这个小太监倒又多了分喜欢。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可惜太监大多被磨没了性,有野心的不多,有野心有胆色的更是难得。“银子出门后找库房领去,至于提品晋阶之事……差事办成了再来讨赏,办砸了别惦记着升官发财,自个儿了断吧!” “是。”六福松了口气,不管能不能升官,好歹命是暂时保住,银子也得了手。可他又犯了难,厂公只给了他三天时间,打哪去找个人顶姚显的缺呢?此事又不能声张,胆敢说漏半个字东厂的番子会立马上门要了他的小命。 六福捡起画像塞进怀里,佝偻着道了退。 *** 眼看三日之期只剩一日,还没找到人的六福后悔趟这趟浑水了。升官发财没指望不说,还得把命搭进去。绝望的六福向司苑局掌事的告了半日假,去西院找老相好的喝了个大醉。 喝得有些上头时,六福给相好的娼人说了这件难事,但他还有几分理智,只说要寻位年轻公子却不得门路,并未说是何人。 娼人也有了醉意,软绵绵地靠在六福肩上笑说道:“六爷您真是糊涂了,论找人,整个京畿还得是那些做媒的。尤其是有些资历的,走街串巷数十载,哪门哪户有几口人找来一问便知。” 六福猛地精神了,但他一个太监,没和媒婆打过交道,只得再问相好的:“你可有认识的?” 娼人撑着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出了西院往左的柳树胡同有个刘麻婆子,不止京城,附近十里八乡的事全知道。” *** 喜宝趁刘氏睡下后偷偷收拾好了包袱,要债的随时会上门,她怕真的如刘氏所说被人抓去抵债。这几年她偷偷攒了点银子,不到二两,但够上京找工作的路费了。 夜里出行太危险,而且衙门有宵禁令,二更天以后就不许出门晃荡了,喜宝只能等着天破晓再悄声离开。 结果天没亮她那出门躲债的混蛋哥哥孙二狗回来了,喜宝听到厨房有人翻锅倒灶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令厌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懒婆娘!赶紧起来给老子煮点稀饭。”这是在叫刘氏,喜宝把包袱藏到被子里,躲在自己的小隔间不安地睡下了。 暂时是走不了了。喜宝合上眼想睡觉,眼皮却跳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这一觉睡了很久,再醒来喜宝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净的青布小床上,周围不再是孙家那间逼仄的小隔间,而是雕梁画栋的宫室。手脚像是被人捆缚过刚松的绑,隐隐有些发疼。 刚升了监丞的六福坐在床前的几凳上,吹了吹手中茶盏中的浮叶,轻笑了一声道:“以后安心在宫里当差吧!我买你进宫是顶别人的缺,你那小宝贝儿也还在,这事儿闹开了对咱们都好不了。可记牢了?”六福觉得自己的好运来了,找着了厂公要的人不说,据孙家人说孙喜宝这小子还是个天残,六福隔着衣物观察过,孙家人所言不假。更难得的是这孙喜宝与姚家公子的外貌十分相似,皆是天人之姿。 喜宝张大了嘴说不出话……她这是,又穿越了? 六福看喜宝木里楞登地望着他,样子有些呆傻,担心地道:“别是刘麻婆子药下猛了把人药傻了吧?”六福说着伸手要探喜宝的额头,喜宝触电似地往后一闪,避开了六福的手,重重撞在了身后的床挡板上。 “不用怕。”六福刚升了官心情好,耐心也足。“你哥嫂两百两把你卖进的宫,以后你就叫姚喜了。不过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太监都是挨了刀的,只有你没挨,虽是天残自个儿行事也要小心些。” 喜宝勉强听明白了。她还是被那对狗夫妻卖了,而且是进宫做太监!!!! 狗夫妻把她扮成男的,忽悠买主上了当,可是在宫里被发现是女的会死人的好吗!!!!喜宝只恨自己当年心慈手软,没有在下厨做苦力时用耗子药毒死孙二狗两口子。 “你先假装歇上几日,然后去司苑局报道,手续已有人打点好了。”六福升进了内官监,他听了孟德来的吩咐没认姚喜做干儿子,这小子再无辜披着的也是姚显的皮,以后下场好不了。孟公公的人都得了信不会收姚喜,但他模样生得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的干儿子郑大运是个急色鬼,必定会上勾。 六福也是此时才明白孟公公费尽周章的目的是什么。 2.002 永太六年,此时正值四月,司苑局院里的老榆树结满了榆钱。前几日有嘴馋的小太监想吃榆钱窝头榆钱饭,爬到树上摘光了好几枝榆树丫。 告了一日假的姚喜独自坐在榆树下的竹椅上,透过那点缝隙一脸悲伤地望着春雨刚过一片澄净的天空。 今儿是她的生日。 细数起来姚喜有四个生日,一个在公元20世纪末,一个是原主孙喜宝出生的日子,一个是她穿越成孙喜宝的日子,一个是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的生日。 按说顶替别人进了宫,就该过姚姓小太监的生日,可在姚喜心里,她一直把1998年4月28日当作唯一的生日。不过也不重要了,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太监逢着生辰节庆的还能得些赏银,哪怕混得差没在主子跟前露着脸的,也有干爹什么的给封个红包。 姚喜没有干爹。说来也奇怪,每年宫里会进一批新人,相貌端正说话伶俐讨喜的会被各衙门管事的认了去,资质平庸一些的也有少监监丞之类的收认,哪怕通身毛病的都还有膝下无人的老太监要。 只有她是没人答理的可怜孩子。论相貌她不输谁,小嘴也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打从进宫后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并卵,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在宫里没有个靠山是会受人欺凌的,幸运的是姚喜虽然没有个有权有势的干爹,却认了个兄弟。她的兄弟郑大运是当朝司礼监一把手唐公公的干儿子之一,可惜郑大运和她结拜完不久就被唐公公派去了江南织造局办差至今未归。 进宫一年多以来她在司苑局的日子还算舒坦,能独自住一间屋子不知是郑大运的功劳还是当年买她进宫的六公公在暗地里叮嘱过。 想起六公公,姚喜觉得自己进宫之事处处透着诡异。 当朝太监正得势,进宫做太监虽说脸上无光,但吃饱饭是没问题的,混得好还有可能大富大贵,而且太监的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赋税,民间多少走投无路的人为了吃上这碗饭自个儿割了蛋,到最后却因为没有进宫的门路得不偿失的。 凭什么她进宫不仅没花银子打通关系,反倒还得了二百两?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又是谁?六公公把她带进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姚喜想不通的事很多,直觉此事的真相简单不了,也不敢去查,更不敢找人问。要是把自己是女子的事牵扯出来,只怕小命难保。姚喜想到这里,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渐渐隆起的胸,哪怕用布条裹住了,还是能隐约看出起伏的弧度。十七岁少女的身子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稳妥起见明儿起还得再裹紧一些。 姚喜坐那胡思乱想着,院门外传来小太监起哄的声音。她一听那猥琐的起哄声就知道,肯定是有好看的宫女姐姐来了。 “这帮没出息的。”姚喜嘴上这么说,自个儿也伸直了脖子打量着院门口。 司苑局位置偏,给各宫娘娘送份例的差事也轮不到他们底下人,所以姚喜能见到宫女的机会不多,身边来来往往的全是太监。太监大多面黄肌瘦,没什么可看的。更因为没了根泄不了火,在主子上司那里受得窝囊气也没处发泄,时日一久性格都有点……怎么说呢……变态? 还是宫女们养眼。宫里好看的可不止各宫的娘娘小主,每个宫女都是民间千挑万选出来的,宫里挑人只看脸,不像选美节目什么的有黑幕,能留在宫里的都差不了。难得有个美女来司苑局,姚喜也想趁机洗洗眼。 没想到来的是徐美人宫里的寒秋姑姑。 “寒秋姑姑。”姚喜见寒秋来了赶紧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您来帮徐美人拿东西?” 寒秋冲姚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司苑局这么些个太监里只有姚喜讨人喜欢一些,模样长得俊俏,看人的眼神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有分寸。而且司苑局行采买之责,出宫是常事,寒秋偶尔会叫姚喜帮忙代买些小东西。这一来一往的,她有能帮到姚喜的地方也愿意出出力。 “我过来给你递个信儿。”寒秋回头见门口那堆小太监还挤挤攘攘地盯着她看,便凑近姚喜耳边低声道:“徐美人身边的于贵出了事,你去内官监找人疏通疏通,看能不能调到美人身边伺候。我们美人虽说位份不高,但对身边伺候的人出手大方,你不是一直想攒钱盘个铺子么?” 寒秋帮姚喜也有私心。以前共事的太监于贵是个眼脏心更脏的,好几次对她出言不逊,死皮赖脸地要和她做对食。她怕内官监再派人过来,又是于贵那种德性,没得叫人恶心。 姚喜何尝不想谋个肥差攒下些钱。她没打算一辈子做太监,在宫里呆得越久,被人发现是姑娘家的风险就越大,当然是越早脱身越好。可在司苑局做个小杂役到死也攒不下几两银子,没有足够的银子在外立足她只能一直呆在宫里混个吃喝住处。 找人疏通是需要银子的,而且少不了,她现在全部身家也才几百文钱,谁能看上她这几百文钱?“难为寒秋姑姑惦记着姚喜,可我一没关系二没钱的……” 寒秋从袖中掏出两个大纸包递给姚喜道:“姑姑知道你没攒下什么钱。小的这包是从前在丽嫔娘娘身边伺候时得的茶叶,陈茶香浓倒也送得出手。大的这包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带着东西去找管这事的,嘴甜一点就行了,能在内官监说上话的人,不差你那点银子。” 机遇难求,姚喜也没瞎矫情,感激地向寒秋道了谢,把两包东西收下了,顺道送寒秋出门。门口围观的小太监们亲眼见二人头抵着头窃窃私语了小半天,寒秋临走前还送了姚喜两包东西,小太监们觉得这俩肯定有事,又是一阵起哄。 姚喜没理众人,送寒秋出门后顺道揣着东西去了内官监。姚喜进内官监问了一圈,听说管调任之事的叶公公刚给康嫔娘娘宫里送了新使唤的人去,还没回来。怕被人捷足先登,姚喜又找进了宫,在康嫔娘娘宫门外的樱花林中站着,等叶公公出来。 樱花开得正好,粉粉的一片,风轻轻拂过,落了姚喜一身的花瓣。姚喜坐到一块山石上,摘了黑色公帽,抖落掉帽顶的樱花瓣。她低头专心清理着花瓣,没留神此时身后多了个人影。 郑大运刚给皇上送了江南织造局的帐簿去,又亲自给各宫娘娘送了今年新出的布匹和江南特产,刚从康嫔宫里出来就见有个俏丽纤柔的身影在樱花林中若隐若现。那人穿着太监的衣裳,却有着比姑娘还勾人的身影,除了他的小心肝姚喜不会有别人了。 姚喜进宫头一天郑大运就听人说司苑局来了个太监,生得极好,他这人虽然好色但是极为挑剔,长得合他心意的人不多。但只要合心意,是男是女都可以,哪怕是太监也没关系。没想到姚喜也是个爽快人,郑大运知道姚喜刚进宫,体贴地送了些创药给她,并提出想结契兄弟的意思,姚喜当场就答应了。 这敢爱敢恨,毫不扭捏作态的行事风格让郑大运对姚喜更着迷了。 本来你情我愿又定了关系,当晚就该发生些什么的。但郑大运想着姚喜刚进宫,伤口还没结疤,也就把同眠之事先放下了,结果没过多久他干爹把他派去了浙江。整整一年多没见姚喜,郑大运虽是好色之徒,却是个专情不长情的,对人的新鲜劲过去得快,但一段时日内只喜欢一个。 他心里想着自己与姚喜结了契兄弟,还没得手新鲜劲当然没过,既然心里有了人便不能沾花惹草。在江南织造局的一年多,想讨好他的官员们送了各色美人给他享用,郑大运硬是忍住了没下手。 姚喜哪里知道郑大运所谓的结契兄弟并不是拜把子的意思,单纯地以为自己多了位义兄,更不知道郑大运为了她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一年多没开荤。 郑大运本想等忙完回京的事,晚上就去司苑局找姚喜消解消解,没想在这里遇上了。 姚喜在宫中养了一年多,不似刚进宫时那样干瘦,郑大运扫过姚喜的身体,想象着她身体每一个部位的手感。又担心自己戒荤太久,技术生疏表现不好怎么办? 姚喜不知郑大运正在脑海中占她的便宜,开心地起身打招呼:“郑大哥?织造局的事忙完了?” 郑大运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被问起公事有些得意。“我想办法改进了织机的织布速度,今年起织造局的产布量至少翻一番。” 姚喜很捧场地海狗式鼓掌,一脸崇拜。 “你进宫办什么差事?”郑大运不太想让姚喜呆在司苑局,那边的差事重,采买的果蔬要一箱箱搬进宫,还得按品级分门别类,模样不端正或者有磕伤的是不能送去主子那里的。 姚喜进宫后郑大运是唯一向她示好的人,而且以郑大运的背景根本不用图她什么,倒是从别的太监那里听说过郑大运有些风流,不过姚喜不是很在意,至少郑大运对她没有存那种心思。至于人间□□,只要你情我愿无损他人,在姚喜看来都不是事儿。 她想换个差事的事也没必要瞒着郑大运,一来二人关系好,二来没准郑大运还能帮上忙。“听说宫里的差事有空缺,想在这里等着内官监的叶公公自荐。” “你消息倒是灵通。”郑大运伸出手指宠腻地点了点姚喜的额头。“太后宫里值夜的太监刚遇刺你就知道了,不过那可是个苦差事……你要实在想去我帮你和内官监说一声?”苦先不说,关键是太后的宁安宫是整个皇宫殉职几率最高的地方。郑大运舍不得姚喜去,不过随口一说,想着借这个机会把姚喜调到自己跟前,以后出远门办差就能带着一起去了。 宁安宫是怎样凶险的地方姚喜当然知道,她怕郑大运真的把她送去太后宫里,忙摆手道:“别别别。我宁愿把自个儿了断了也不去太后娘娘宫里……” 姚喜还要说,忽见郑大运变了脸色,她想起有的人会花粉过敏,不安地问道:“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没了血色?” 郑大运见姚喜反应迟钝,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她了,在生命与爱情之间,郑大运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生命。 “奴才郑大运见过太后娘娘。” 3.003 姚喜像被人施了冰冻咒,瞬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跪地磕头的郑大运和背后如芒的视线已经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来,一首“凉凉”献给即将英年早逝的自己。 说实话她不是那种说话不经大脑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在险象环生的宫里活到现在。今日只是被郑大运要把帮她调去宁安宫的话吓得一时口快,这才闯下大祸。 不怪她怂。也不看看太后娘娘是怎样的人,也不看看宁安宫是怎样的地方。 姚喜穿过来不过数年,但在坊间时就听说过关于当朝太后万氏的奇闻。太后万妼,在百官和百姓间有个心照不宣的绰号——妖后。能担得起这样的名号,至少也得是祸国殃民的级别。 让万氏名垂青史的有两件事,两件事的主人公分别是先皇帝和当朝太后万氏。 十年前。年近不惑的先皇帝公然废后,要以皇后之礼娶万妼。故事如果只到这里,那也不过是个古代皇家版的小三上位,至多成为百姓的笑谈。让人挠破脑袋也料想不到的是,万妼没同意,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居然拒婚了。原来天子的婚也是能拒的,姚喜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先皇帝也是,成亲这种事都没和人姑娘商量好就昭告天下,大写的活该。故事到这里,变成了渣男为女神无情抛弃糟糠妻,可惜女神并不领情。先皇帝也是奇人,骚操作不断,他又重立了被废的皇后,然后最骚的来了,没多久万妼以妃子的身份进了宫。 姚喜当时听人讲完这个皇家的狗血的故事,觉得先皇后可怜,先皇帝渣男,至于万妼,总有种浓浓的又当又立的即视感。她几乎可以想象十年前,太后万妼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先皇帝怀里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不愿意你为了我伤害皇后,只要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皇后之位什么的我不要…… 不过想想古时男□□妾成群,对方又是当朝天子,或许当年太后是真的不想伤害先皇后,或者是让先帝爷因为自己背上骂名吧!不管真相如何,反正姚喜最同情先皇后。先皇帝和太后,一个玩深情一个够白莲,只有先皇后最可怜,被废又被立。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而她偏偏承包了所有的倒霉剧情。 另外一件事就是五年前,彼时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一年。熬死了先皇后,紧接着又熬死了先皇帝的我们伟大的太后娘娘万妼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呢?她冲进朝堂当众斩杀了在皇上面前弹劾她的御史。后宫不能干政啊,不斩言官啊什么的,在太后她老人家眼里都不是事儿。 姚喜觉得这就太胡闹了,第一件事或许还情有可原,斩杀御史简直是暴君之行,何况太后还只是太后不是皇帝。偏偏百官还奈何她不得,不管什么律例,都敌不过先皇帝的遗诏。那纸诏书就是太后万妼的护身符。 因为遗诏,当今皇上不能封亲生母亲为太后,只能为太妃。因为遗诏,大兴律法对太后娘娘而言形同虚设。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想暗杀太后娘娘的人多得数不清,在宁安宫做事的人都得有随时为主子挡刀的觉悟。 姚喜甚至觉得,宁安宫总出事,会不会和皇上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宫禁森严,只有宁安宫敞落得跟刺客们的旅游圣地似的。太后娘娘也是出奇的命大,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挺过来了。 “奴才姚喜给太后娘娘请安。”姚喜掸了掸袖子紧挨着郑大运跪下了。她当然不敢看太后娘娘,视线最高处是太后娘娘水绿色的裙边,贴着地的是被裙面盖着只露出个小尖的的滚金鞋面。她还怀有一丝希望,期盼着刚才同郑大运说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有被太后娘娘听到。 太后娘娘的年纪成谜,但姚喜想着怎么说太后娘娘也是皇上的后妈,总不会比皇上还小吧?当今皇上三十好几了,太后娘娘怎么说也近四十了,上了些年纪耳朵不太灵光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惜姚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一,太后比皇上小不少。 二,太后的耳朵好得很。 万妼刚踏进樱花林,就听一个太监说死也不要去她宫里伺候的话。那小太监说话时的语气,嫌弃中带着恐惧。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事,做奴才的对主子该敬更该惧,但是嫌弃???万妼真想挖开这奴才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无一物。 万妼不说话,身后的宫人也不敢出声。整片林子静得可怕,只有从林间穿过的风吹得樱树沙沙作响。她垂眸看了眼跟前跪着的两个小太监,对她大不敬的是这个叫姚喜的,瞧跪着的背影身段倒跟个丫头似的。 “公公这么刚烈的人怎么跪下了?”万妼这话是冲姚喜说的,宫中日子本就闲得难受,她便刻意地想调弄调弄这个不懂规矩的小阉驴。“怎么说也是宁死不入宁安宫的人对不对?真真儿是有骨气。” 姚喜听说话人的声音,觉得此人至多不过二十来岁,以为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在替主子说话,为了保命磕头道:“姐姐有所不知。奴才不肯去太后娘娘身边伺候是有苦衷的啊!” 姐姐?谁是你姐姐?万妼脸色一暗。这小阉驴好大的胆子,攀亲戚攀到她身上了。 郑大运闷低着头,暗暗为他的小心肝默哀。姚喜算是下等宫人,别说几位正经主子,就是刚进宫的淑人也轮不到姚喜伺候,所以才听不出太后娘娘的声音。 万妼本想命人把这三番两次冒犯她的小太监拖下去杖毙,听他说是有什么苦衷,又不禁好奇起来,想听听看这人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姚喜明白,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全指着下面这番话了,她定了定神才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奴才命硬,逮谁克谁。在家时克死了父母兄嫂,不得已被人伢子卖进宫做了太监,怕连累人连干爹也未曾认过,更不敢有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念头。” 宫女在方才姚喜坐过的山石上铺上一个蒲团大的方形锦褥,万妼被人扶着悠然地坐下了。“这么说,哀家杀了你也算替世间除了个祸害,免得你再克死人不是?”她这是起了兴致,想陪这小太监好好玩玩,生杀大权在她手上,怎么玩死这小阉驴全看她的心情。 姚喜一听这话不祥啊!又听出这自称哀家的声音就是方才她错认成宫女的那个,想想自己竟敢称太后娘娘为姐姐,姚喜觉得自己死定了。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忍不住想再垂死挣扎一下,赶忙回话道:“虽说奴才命硬,但哪能硬得过皇上的冲天龙气?哪能硬得过娘娘的齐天之福?哪能硬得过我大兴的永世基业?奴才在宫中当差,日夜紧邻着太后娘娘和皇上,沾上的福气便是再烂的命也够改了。不过为怕万一,还是不敢往主子们跟前凑,怕教主子们染了奴才的晦气。” “说完了?”万妼这话叫人听不出情绪。 姚喜不安地抬起了头,想看看太后娘娘的表情如何。她有没有说完,接下来还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全看太后娘娘的意思啊! 万妼就坐在姚喜正前方,姚喜一抬脸二人的视线就撞上了,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二人都有些诧异。万妼没想到一个小太监会生得如此好看。姚喜没想到太后娘娘会那样年轻。 可惜了这张脸,偏偏生在一个太监脸上。世人皆有爱美之心,万妼忍不住对姚喜生出一丝怜惜之情,不过那一丝丝还不足以说服她放过姚喜。“那哀家就给公公两个选择。是要自行了断,还是去宁安宫啊?” 姚喜听明白了。太后娘娘这句话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是想横着死还是竖着死啊? 选择自行了断肯定是死,选择去宁安宫伺候会死得更惨。刚还说自己命硬克人,一转眼就为了自保不顾太后娘娘的死活?姚喜真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都怪这张破嘴,要你胡说八道,这下把自个儿坑死了吧! “嗯?”万妼看姚喜忽悲忽怒忽愁,一瞬间变幻莫测的神情觉得有些趣味,便恶意地催促道:“说话。” “奴才……”姚喜一咬牙:“奴才命硬,不敢让娘娘涉险,此生无福进宁安宫伺候娘娘,情愿自行了断。”自己动手好歹能选个舒服体面些的死法,要说错话被太后发落,指不定要遭多少罪呢! 万妼唇角一勾,人还算机灵,答得不坏。“进了宫做奴才,你的命就不是自个儿的了,死不死的你自己说了可不算。”万妼有些乏,轻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对身旁的宫女道:“传哀家的旨,叫内官监那边让这个小太监顶值夜太监的缺。” 姚喜松了口气,小命暂时是保住了。又马上担心起来,以太后娘娘往年的行事作派,怎么可能轻饶了她?摆明了是要把她弄到跟前慢慢折磨啊! 4.004 受了惊吓的缘故,姚喜一回司苑局就进房间躺下了。既然侥幸保住了小命,日子就得继续往下过着,太后娘娘下的旨意内官监哪里敢怠慢?早早地派了人过来,通知她今儿个晚上去宁安宫值夜守宫门。守门那种差事不算累,但是最磨人,不趁现在补会儿觉,晚上铁定扛不住。 躺下不久刚有些睡意,门“咔”地一声被人推开了。姚喜自个儿住一间屋子,想着是白天不怕有人进来,就和衣躺下了,没有给门挂锁。 开门的是郑大运。他换了身公服,头发也用发油悉心打理过,纹丝不乱,而且看那发白的面色……似乎还搽了粉?姚喜觉得太监果然和寻常男子不同,连郑大运这种平日看着挺爷们的人也好打扮。 “郑大哥?”喜宝没想到郑大运会来。 跪送太后娘娘离开后,她回了司苑局,郑大运回了司礼监,这才多会儿功夫,怎么郑大运又过来了?而且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她忍着困起身给郑大运搬了椅子,又倒了杯已经冰凉的隔夜茶,因为实在没心情去打热水,只能委屈郑大运凑合着喝了。 郑大运把东西放到姚喜的床上,这才接过茶水,不过没喝,只是端着茶碗在椅子上坐下了。“担心你被太后娘娘吓坏了,过来看看。正好从浙江给你带了点小东西,顺道拿过来。” 一点小东西?姚喜望了眼床上所剩不多的空地,心酸地回忆起一句歌词。“我们不一样,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大家都是太监,瞧瞧人家多壕气,再看看自己!“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底下人送过来?” “他们来了不是不方便吗。”郑大运用复杂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姚喜,看着姚喜那比他大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细腰,想着搂在怀里的感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憋了一年多啊,像是渴得快没命的人,而姚喜就是那汪可以解渴的清泉。 他现在忍着没立即扑倒姚喜,靠的是在他干爹唐怀礼手下磨练出来的韧劲和被诗书礼仪熏染多年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太监不会因为去了势就没了情/欲,手里有些权势的太监为非作歹的不少,也不管被看上的人情不情愿,说要就要了。 郑大运和他们不一样。他家从祖父那辈起就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一直上着私塾的,进宫能得他干爹唐怀礼的器重,和他读过书有很大关系,进宫做太监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 他要和人好从来不用强,那种事得对方情愿他才能得着乐趣,他也相信以自己的魅力,认真要和谁好没有不能成的。 “郑大哥你也太破费了,这些布匹器物品相极好,我一个小奴才哪里敢用?”姚喜在想如果面前的这堆东西若是银票该多好啊! “你既跟了我,总不能让你委屈了。”郑大运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姚喜的小手,他单手把能姚喜的手整个握住,轻轻一捏,那手软软乎乎的,勾得郑大运心里一颤。他想既然与姚喜结了契兄弟,姚喜□□之伤也早好了,是时候办正事了,没吃到嘴里总觉得不踏实。 姚喜这才觉出不对,挣脱郑大运的手警惕地后撤了一大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了?”她是疑惑的语气,并非质问。郑大运不是她惹得起的,或者说,这宫里就没她惹得起的人。 “你刚进宫时分明答应与我结为契兄弟,怎么我一回来就变卦了?”郑大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在京城这一年多,姚喜不会不甘寂寞红杏出墙了吧。“你是不是和别人好上了?谁?太监还是宫女?”郑大运看了看娘不拉叽的姚喜,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是不是和哪个侍卫搅上了?” ??????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造成的误会,郑大运就给她扣上了出轨的帽子,连出轨对象都敲定了。“所以结契兄弟的意思其实是……?”姚喜恍然大悟,这误会真是闹大了。 “你以为是什么?”郑大运很失落。爱情说走就走,媳妇说没就没。 “就是拜把子结为义兄义弟啊!桃园三结义那种……”姚喜看郑大运脸色愈发不好,怕把人得罪厉害了在宫里混不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大运悲伤得颤抖的肩膀,小心安慰道:“都怪我无知,害郑大哥误会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你既知道我是何意了,那我现在再问你。你可愿意?”郑大运本来对姚喜是寻常喜欢,但阴差阳错一直没得着手,在浙江的时候因为思念更加重了对姚喜的喜欢,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他又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就范的泼皮无赖,只能盼着姚喜点头。 姚喜望着郑大运期待的眼神,无比真诚地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好不容易认识个有钱有势的,姚喜不想舍身求荣,也不想轻易失去这个贵人。 姚喜是这么想的。她今日因得罪太后娘娘差点丢了小命,往后指不定还会得罪谁,如果能间接攀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那个大靠山,以后再遇到事就好办多了。如果郑大运做了她干爹,那唐公公就是她的干爷爷,想想有那么个厉害的干爷爷心里就踏实。 当然,这不包括太后娘娘。惹恼了那位主子,别说唐公公,哪怕皇上出面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让郑大运对她失去兴趣,却不至于让二人疏远。 郑大运是一个矛盾的人,刚进宫那段日子郑大运天天过来找她说话,当时姚喜就发现郑大运这人有些叫人吃不透。他既风流又专情,既知礼仪廉耻,又时不时会做出一些世人看来出格甚至有伤风化的事。姚喜觉得郑大运的性格是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造成的。 郑大运还有一点。他很敬重自己已亡故的父亲,对于父子关系看得极重,所以对干爹唐公公也是尽忠尽孝,唐公公是伺候了两位皇上的人,看透一个人跟玩儿似的,所以才会重用年纪轻轻的郑大运。 以郑大运风流的性子不管自己从不从,都会有被冷落抛弃的一日,远不如父子关系牢靠。 “什么?”郑大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姚喜一脸谄媚地冲郑大运笑着。 “想得美。”郑大运被姚喜气笑了:“我不过比你大八岁,怎么可能做你干爹。” 姚喜看郑大运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更灿烂地笑着上前拽着郑大运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着央求道:“我吕秀……呸!我姚喜,三岁识千字五岁会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能下厨会女工。绣花针,手中拿,山水花鸟布上描,能挑担子能扛袋,别人都叫我姚好汉……” 郑大运被姚喜吹牛皮的功夫逗得哈哈大笑,他一早是看中姚喜长得好看,但想想刚认识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日日来司苑局找姚喜说话,甚至从未和人提过的年少时在郑家的经历,他都和姚喜说了。他是个谨慎的人,而那时他与姚喜相识不过数日。 其实抛开姚喜那具好看的壳子,郑大运也愿意和姚喜亲近,他喜欢姚喜听他说话时专注的神情和时而皱起的眉头。罢了罢了,或许他与姚喜相处的日子还不够多,或许这小子是个慢热的。慢热的人好,长情。他也怕自己这次还如过去那样,一到手就对人失去兴味。不知为何,他不舍得伤害姚喜,平生第一次对人有怜惜之情。 “你若果真如自己说得那样好,我更不敢收你做义子了。”郑大运伸手揉了揉姚喜的小脑瓜。 姚喜指着床上那堆东西问道:“那这些东西我呆会儿帮您送回去?” “你留着吧。”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理?而且件件就是他想着姚喜亲自挑选带回来的。“咱俩的事你别着急把话说死,宫里的日子苦,有个伴会好过许多,你刚进宫不久可能还不觉得。”郑大运也想看看自己对姚喜的感情会不会和以往不同,显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姚喜点了点头。她明白郑大运这席话是肺腑之言,她其实已经体会到了,寂寞那种东西。她没有亲人(孙二狗两口子是仇人),进了宫没有带他的人,也没有朋友。太监其实有不同的势力圈子,比如郑大运。他是唐公公的干儿子,和唐公公拉了名下的其他太监自然走得近,还有唐公公同阵营的掌印太监们底下的人,都属于顶层圈子。 至于东厂孟公公,那又是另一个圈子了。 也不是没有对她殷勤的人,但那些人的目的往往是那种事。偶尔有极个别真心想和她做朋友的人,姚喜碍于女儿身也和人亲近不起来。 “我送您出去。”姚喜眼底有浅浅的泪花在闪,因为忽然想到自己的余生很可能都像现在一样,死守着秘密在这深宫里孤独到老。 “不必。你歇下吧,晚上还要值夜。” 郑大运走后姚喜没再接着睡,怕错过值夜的时辰。 她提前半个时辰进的宫,还带了点郑大运送她的小玩意儿准备转送给宁安宫里的小管事。这叫做拜山头,免得那些人欺生。她还在怀里揣了两个馍,半夜饿了可以垫垫肚子,怕无聊还带了个话本子。 姚喜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会迷路。 她不是不知道宁安宫在哪,但去宁安宫的路上有条宫道好像改建过,姚喜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走下去,越走越冷清。本想拦个宫女太监问问路,往四周一看,莫说人影,连个灯火都没有,只有黑压压的宫室,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主宫道。 夜越来越深,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姚喜吓得直打颤,宫里奇闻怪谈的本来就多,眼下连个灯都没有,睁眼闭眼一个样,姚喜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她。眼看已到了上值的时辰,她心里越急脚下越快,可走到哪都是死路,要么是高高的宫墙要么是紧锁的宫门。 万妼合目养着神,身边的芫茜姑姑轻声回了话:“娘娘,底下人说那个叫姚喜的太监没来,晚上人手不够,要不要问内官监重新要一个?” “哀家宫里是龙潭虎穴不成?”万妼心里很不痛快,看样子那小阉驴是真的宁死不肯进她宫里做事啊!这种被人嫌弃的感觉是打出生起就被千娇万宠的万妼从未体会过的,这种感觉慢慢在喉咙口郁结成一团咽不下的气。 “叫人去他所在的衙门瞧瞧,是死了还是逃了。若是逃了给哀家活捉回来,若是死了……”万妼想到那小太监如果真把自个儿了断了,心里忽然很不好受。倒不是惋惜,而是觉得那个小阉驴用他那条贱命羞辱了自己。 5.005 四月天的夜里还有些春寒,芫茜取来缎面盖褥轻轻拢住万妼的膝盖,柔声提醒道:“娘娘……子时了。” 在芫茜的记忆里,自家娘娘从未这么晚睡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年先帝爷驾崩,太后娘娘也是该吃吃该睡睡,就是有段日子不大言语,想来还是难过的。但像今晚这样寝食难安还是头一遭,竟然是因为一个司苑局的小太监。 万妼怎么可能睡得着?宫里的奴才贪生怕死,都不愿进宁安宫做事,这个万妼当然知道。但像那个姚喜一样胆大包天以死抗命的奴才她还真没见过。那奴才想死?她偏不让。那奴才不想进宁安宫?她偏让。从来都是主子挑奴才,哪里有奴才挑主子的? “没寻着人?”万妼真怕那小太监死了。不然她这满腔怒火冲谁发去? 芫茜照总管太监的原话回了:“人不在司苑局,司苑局的人说那姚喜声称要来宁安宫值夜,很早就出了门。”太后娘娘讨厌太监,哪怕宁安宫的总管太监也不许进娘娘的屋子回话,有话都是她代传的。至于太后娘娘为什么对太监恨之入骨?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万妼脑中闪过很多种可能。那小阉驴逃了?投井死了?来的路上冲撞了谁被发落了? 关于最后一点,万妼觉得极有可能。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性子,没准儿真得罪了哪个脾气不好的妃嫔出了事。“各宫都问问,宫门落了锁他没法儿逃出去,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奴婢遵旨。”芫茜心疼主子,语重心长地复劝道:“要不娘娘先歇下吧?犯不着为个小奴才伤了身子。” 万妼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心情有些复杂,有被冒犯的愤怒,有被嫌弃的不甘,还有点点担心?她这一生过得太过顺遂,小时候有爱女如命的爹爹宠着,长大了有一往情深的先帝爷惯着,突然冒出个姚喜那样的奴才……万妼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征服欲,她想驯服那个对她无比嫌弃的小阉驴。 前提是那小阉驴还活着啊!万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小太监的那张脸。 *** 铛铛铛! 姚喜听到的不是三更天的更鼓,而是她生命的丧钟。 她在黑暗中摸着宫墙,朝着灯火密集的地方走去。姚喜知道,除非太后娘娘是菩萨性子,那样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显而易见太后娘娘并不是。白日里出言犯上,夜里又逃值抗旨,以娘娘的脾气,她哪怕有九条命也不够斩啊! 灯火越来越近,有灯的地方就有人,姚喜想赶紧找人帮忙带路去宁安宫,也许娘娘早就睡下了,守门的小管事没来得及把事上报呢?只要想办法把消息拦下来,她这命就算保住了。 深夜的宫很静很静,姚喜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当姚喜以为自己绕回了主宫道,终于可以去宁安宫时,她听到自己的名字。 “姚喜那孙子,自己找死还要连累咱们司苑局的人。” “明儿轮到我给尚膳监送东西,被姚喜这一闹,我两日睡不成觉。” “那边宫里没住人,不用找了吧?” “还是看看吧,早点把人拿去宁安宫,咱们也能回去睡会儿。就怕太后娘娘抓不着那小子,把气撒咱们司苑局的人身上,要是被罚了月俸,我上月跟干爹支的银子就还不上了。” …… 二人说着话朝姚喜所在方向走去,幸而这片的宫殿都没人住,那两人提着的灯笼照不远,没有发现她。 姚喜知道来不及补救了,太后娘娘正兴师动众地派人拿她呢,如果落到太后娘娘手里可不止死那么简单。宫里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她听一些老太监说过,老太监们评价有的刑罚:和那比起来,割蛋之痛都不算什么。 姚喜只是听人说都不禁□□一凉。她轻手轻脚地躲进黑暗之中,想在被太后娘娘的人抓到前,找个安静地方把自个儿吊死。 她得找高大一些的树。 穿过一片矮树林,摸黑爬上一处斜坡,姚喜远远地看到一个点着灯笼的亭子,那亭子建在半山腰,亭子旁就有棵葱葱郁郁的大树。站在亭子的栏杆上刚好能把腰带系到树上,那棵树简直是为上吊而生。 姚喜走到凉亭时才发现亭子里有个年轻女子,桌上摆着美酒佳肴,那人坐在亭中自斟自饮着。瞧这人的阵势定是宫里的哪位主子,只是不知怎么的身边也没个人伺候。 准备上路的姚喜打算进去讨杯酒喝,喝点酒兴许走时就没那么疼了。要是平日里她当然没这个胆子,一旦动了死念,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亭中的女子似乎醉了,再斟酒时手抖得厉害,洒在桌上的比倒进杯中还多。喜宝走进亭中,冲那女子欠了欠身:“奴才伺候您。” 隆宜一怔,仰起醉颜看向身侧,一个模样清秀的太监接过酒壶,稳稳地给她斟了一杯酒。紧接着,又拿起空杯给自个儿斟了一杯。 “赏你酒了吗?就喝。”隆宜只手托着腮,脸上带着神智不清的笑。 “求主子看在奴才命不久矣的份上,赏奴才一杯临行酒。”不待隆宜吩咐,姚喜就在石凳上坐下了,豪气地将酒一饮而尽。这酒入喉甘柔余味香久,姚喜从没喝过这样好的东西,又倒了一杯饮了。 “诶!给我留点。”隆宜玩笑着道,心想这太监真是胆大又有趣。“你说你命不久矣?是犯了事还是患了病啊?” 姚喜把如何得罪太后娘妨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隆宜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干得漂亮。” 这话把姚喜吓得不轻,她胡言乱语闯了祸,眼下难逃一死只能认命,但不能眼见着这位小主子酒后失言惹祸上身。“您可别像我似的祸从口出,被人听见就糟了。这事也不怪太后娘娘,娘娘饶我一命已经够仁厚了,怪只怪我今夜迷了路。” “迷路?”隆宜觉得这太监得多笨才会在宫里走丢。皇宫再大,要去哪随便拦个人一问便之。她在望月亭,宁安宫完全在相反的方向,看来这小太监脑子不大好,得罪太后也是无知者无畏的缘故。 姚喜夹了几口菜,点头道:“我记着是照原来的路走的,结果越走越冷清,见不着半点光亮,跟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走不出去。也是不怎么进宫办差的缘故,宫里哪条道改了,哪位娘娘迁宫了,都不太清楚。” 隆宜心里一紧。哪条道改了?倒真有条道改了。她要在宫里住些日子,又习惯了住宽敞些的地方,就打通了两座无人住的宫室,分隔两宫的宫道自然没了。她又是个好静的人,那片大多无人居住,自然没多少光亮。 这样看来,这小太监误了差事倒是自己的责任了。隆宜说了会儿话,又吹了点夜风,酒已醒了些。见小太监面色愁苦地闷头饮酒,隆宜不禁问道:“那你如何打算的?” “吃饱喝足了找棵树吊了去。被太后娘娘拿住了,免不得要受皮肉之苦,奴才怕疼。”姚喜拎起酒壶发现已空了,往杯子一倒,只倒出一滴,那滴酒晶宝透亮得像酒壶为她送别而掉落的泪。 隆宜觉得自己真是醉得太厉害了,她瞧着这太监在灯火下谈起死亡的模样,竟有种凛然的美,白得透亮的皮肤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幽暗的眸子里是如水的平静。有那么一瞬间,隆宜觉得眼前的这人兴许是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她见过千千万万的太监,眼前这个和她印象里的真的不一样。 “兴许太后娘娘不与你计较呢?”隆宜嘴上这么说,其实自己都不信。万妼那人被人称作妖后,或许有些夸张,但绝不冤枉。 姚喜想眼前这位小主子一定是新进宫的,进宫前又在深闺之中,显然没听说过太后娘娘的为人。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姚喜衷心地劝道:“您往后在宫中,最好也避着那位一些。这宫里像您这样好说话的主子,不多的。” 眼看酒尽菜凉,姚喜担心太后娘娘的人找到这里来,起身道辞:“谢主子赏酒。奴才得赶紧上路了,不敢多耽搁。”她本来打算在这亭子了断,既然有人在此,总不好吓着别人,于是打算再往上走,重新找棵树。 隆宜是真心佩服这个太监能把死说得如此平淡,乍听之下还以为他只是出趟门,但隆宜知道,这太监一走是回不来的。“我喝多了,夜黑风高的自己回不去,你送我一段路吧!” 姚喜有些犹豫。按说她受人杯酒之恩,该把人送回去,可又担心半道遇上太后娘娘的人。“奴才怕被太后娘娘的人抓了去……再不死就来不及了。” 隆宜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着急寻死的,她撑着石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的宫离望月亭不远,路上要遇到太后娘娘的人,你扔下我躲开便是。好不好?” 唉!姚喜也怕这醉醺醺的小主子出事,就当为来世积德了,下辈子或许能投生个好人家。她抬起胳膊屈着身子道:“奴才送主子回宫。” 隆宜将手搭在姚喜的手上,笑着道谢:“谢公公。” 6.006 “还没到您的住处么?”姚喜悄声问道。这位小主子领着她出了那片黑压压的区域,周围渐渐热闹起来,怕被路过的太监宫女瞧见,姚喜时不时就得缩着脖子低着头。 隆宜道:“快到了。”宫里的人都已入睡,路上并无人经过,隆宜看身旁这太监畏首畏尾的模样不禁笑了。连死都不怕的人,偏怕落在太后手里。不得不说,万妼能做到人人恨人人怕也是她的本事。 姚喜提心吊胆地扶着这位小主子又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再问道:“还没到么?” 她心里着急着去死。倒不是不怕死,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死又能如何呢?没有活路,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至于死后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不解气,在她死后还鞭她的尸,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隆宜没说话,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可是这女子明知她怕落在太后娘娘手里,还把她带来了宁安宫? 姚喜很快想明白了。这位小主子哪里是要回宫,分明是要拿她在太后娘娘跟前邀功啊!也怪自己看错了人,喝了人家两杯美酒,瞧着人家面善就傻傻地跟了来。妃嫔们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事她不是没听人说过,只是死活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被人踩着她的命往上爬。 不想被抓住用刑,姚喜转身就要跑,隆宜笑着对宁安宫守门的太监道:“把人抓回来。” 姚喜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自然跑不过货真价实的太监,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抓回了宁安宫门口。她挣扎着冲一旁始终含笑脉脉的隆宜怒吼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竟为了巴结太后害我?”她自打见了这人,这人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样,只不过方才还觉得和气可亲,现在只觉得阴森恐怖。 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笑里藏刀。 隆宜冲愤懑不平的姚喜笑着道:“反正公公一心求死,顺带帮我个忙不好吗?也算死得其所嘛!”她转脸对守门的太监道:“去禀告太后娘娘,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长公主求见。”芫茜陪着自家主子熬了一夜,眼皮已经很重了,还是得强打着精神。 万妼瞥了眼地上的青铜漏壶:“现在已是丑时了吧?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长公主隆宜是皇帝的妹妹,也是先皇后的女儿,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当年先帝爷为了接她进宫委屈过先皇后,后来先皇后的死和她也多少有点关系,为这事,隆宜一直恨她,更恨先帝爷。 俩人一直不对付,也没必要见面讨对方的嫌。尤其今晚万妼心情不太好,见了隆宜只会更不好。 隆宜本来住在封地,因为先皇后祭日快到了才回的京,等祭日一过就会走。隆宜回京这么些日子,只有初回宫向她请安时见过一面,当时皇帝也在,直到一起用完膳二人之间说话还不超过三句。 “回来。”万妼改了主意,叫住要出去传话的芫茜。隆宜那么恨她,没事不可能来宁安宫,尤其还是大半夜的。“让她进来。” “奴才求求您,让奴才自行了断吧。”姚喜被带入宁安宫时彻底害怕了,泪珠子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下掉。因为不难想象被交给太后娘娘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而那绝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隆宜之前不过开玩笑吓唬吓唬姚喜,见这小太监都被吓哭了,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了脸色道:“刚才唬你的。呆会儿见了太后,咱们就照实说你迷路到了望月亭,被我硬拉着留下来伺候才耽误的差事。你这劫本宫替你挡了。” 这当然不全是实话,她并没有硬拉这小太监伺候。隆宜更喜独酌,望月亭依山而建,宫里只有那里视野最开阔,她常入夜后去望月亭俯瞰宫城,以景下酒。眼下是碍于宁安宫的太监在场,很多话不便说。 隆宜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万妼的破事儿,宁安宫胡作非为的事多了去了,只要没波及到自己,隆宜从来是眼不见为净。 今日有意帮这小太监脱身,一是觉得这人迷路除了脑子笨,与自己改了宫道也有点关系,二是觉得这小太监得罪了万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望月亭时隆宜就见万妼宁安宫的主殿一直亮着,倒没想到是被个太监气得夜不能寐。也难怪。所有人对万妼都是千依百顺,她虽恨万妼,却也不能将万妼如何。有父皇的遗诏保着,莫说她,连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九五之尊尚且如此,一个低贱的小奴才竟然胆敢忤逆于她,狂傲如万妼当然会恼羞成怒。 姚喜听这女子自称本宫,应该至少是嫔位以上的娘娘。这人说要帮她,她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只是打定了主意,呆会儿如果局势不对,太后有要动刑的意思,她就找机会自行了断。咬舌或者憋气都行,她不知道人能不能憋气把自个儿憋死,毕竟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去试那个。 如果都不行,她就一头撞柱子上去。办法总比困难多。 芫茜出来迎隆宜,看到了害得她家主子不眠不休的小太监姚喜。她以为是司苑局的人把姚喜抓了送过来的,并未多言,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把隆宜公主迎了进去。 入了寝殿,隆宜冲端坐在炕沿上的万妼行了礼:“隆宜见过太后娘娘。” 芫茜凑到万妼耳边低语了几句,神经紧崩了一夜的万妼这才放松下来。只要那小阉驴还活着就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你这个点来宁安宫,若只是给哀家请安未免太早了些吧?”万妼挥手示意宫女给隆宜赐了座。她想赶紧打发走隆宜,然后好好□□那个不知好歹的小阉驴。万妼太过好命,以至于从未遇到过什么有挑战性的事,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 隆宜谢了恩,坐下后道:“娘娘宫里有个小太监因为我的缘故误了差事,怕娘娘责罚于他,过来帮他解释一下。” 万妼也想知道那姚喜是因为何事没来宁安宫,便道:“哀家还以为那小阉驴抗旨不遵呢,都命人拿他去了,原来另有因由。倒要听听了,什么事能耽误好几个时辰。” 全天下,在万妼面前能镇定自若的估计也只有隆宜长公主了。“那小太监迷路去了望月亭,我没带伺候的人,就命她在一旁伺候,等着送我回宫。后来听说娘娘差了人满宫里寻他,便连夜把人带过来了,现就在殿外候着。” “你叫他伺候时,他没告诉你今晚要到我宫里当差?”万妼看向隆宜的目光有几分不快。 “自然说了。”隆宜迎上万妼并不友好的目光,巧然一笑:“今日也是饮多了酒的缘故,有些胡来,但隆宜想着娘娘必能体谅。” “行了。哀家知道了。不会为此事责罚于他。”万妼如此道。反正她想罚谁,不怕找不着借口,眼下只想赶紧把隆宜打发走。 隆宜怎会不知万妼的为人。不会为此事责罚于那个小太监,可没说不会责罚。隆宜觉得那小太监留在宁安宫是凶多吉少了,想着好人做到底,便道:“谢娘娘不责之恩。还想向娘娘求个事,那小太监倒与我合缘,不知可否请娘娘开恩,让隆宜离京时带那奴才去府中伺候?” 万妼看也没看隆宜,把玩着手中的护甲道:“今日之事,那奴才或许没什么错处。但你明知是要来哀家宫里办差的奴才,还命他留下伺候已是不妥。哀家不与你计较,你倒跟哀家要上人了?” 姚喜就被人押着站在殿外,没多会儿那位小主子就出来了,紧跟出来的宫女站在门口向殿外的宫女吩咐道:“备轿。送长公主回宫。” 姚喜这才知道这位自称本宫的小主子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是先皇后之女,当今皇上的嫡妹,想来没必要巴结讨好太后娘娘。姚喜这才相信长公主说要替她挡下这一劫是真话,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巴巴望着隆宜道:“奴才姚喜有眼无珠,没认出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 她真是作死小能手。得罪了太后娘娘不说,还抢了长公主殿下的酒喝。 “你叫姚喜?”隆宜此刻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她试过保下这太监的性命,可惜失败了,她也不会为了个小奴才真的得罪万妼。 如果不知道这人的名字,过些时日,不管此人有没有死在万妼手里,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众太监中的一个。哪怕这太监人再有趣模样再好,日子一久也淡忘了。 可这太监告诉了她名字。 于是,这太监在她心中的印象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一人形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有名有姓会哭会笑的人。 隆宜心酸地冲姚喜一笑:“本宫尽力了。你保重。”说完走向宫门外刚备下的轿辇。 啥意思?姚喜有点懵。 她刚燃起的生的希望就这么被浇灭了?姚喜含着泪,将半截舌头伸到两齿之间,暗暗用力。 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7.007 “啊……嘶……痛痛痛痛痛……”姚喜鼓足勇气用力一咬舌头,差点没痛到昏厥。她顽强地又试着憋气,就在感觉胸闷到快要窒息的那瞬间,一股强大的求生力冲破了阻隔空气进入她身体的那堵墙。 死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是憋气到最后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怕死,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继续活下去,所以才没有抵抗,任由那股想呼吸的力量把她从痛苦中拉了回来。 而且事实证明,憋气是憋不死人的,憋气是用自身的力量对抗呼吸的惯性动作,胸闷窒息的时候人也渐渐失去了对抗的力量,只能屈服于惯性之下继续呼吸。 自杀这件事,成功者中的大部分其实还是借用的外力。 就拿上吊来说,绳布一绑,人把脑袋放进绳圈里脚一蹬,断了气。这也不是自个儿杀的自个儿,杀人的是绳圈和重力,你看上吊的人,有几个蹬了脚下的凳子不是疯狂挣扎的?有人说那是疼的,是自然反应。 其实不是。那是怕的。是悔的。 当真和死亡面对面的时候,你会觉得什么都不是个事儿了,再难的事也还有挣扎的余地,没准就熬过去了也说不准。 姚喜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押解她的太监把她押送到殿门口,两个宫女过来将她带了进去。 宁安宫可真大啊!她知道这是要去见太后娘娘,可是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还没到。 姚喜忽然有点难过。长公主说自己尽力了,可是去见太后的路这么长,想想刚才长公主从进去殿里到出来,明明没花多长时间。这么点时间哪里谈得上尽力?分明只是和太后娘娘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嘛。 她只是难过,也不怪长公主。一则太后娘娘不好惹,长公主再尊贵也掰不过太后娘娘。二则做奴才在主子眼里都命贱,杀个奴才顺顺心实在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愿意为她走这一遭,已经很难得了。 万妼像个得了新玩物的孩子,兴奋得半点睡意没有。她看着那个小阉驴被人带了进来,耷拉着肩,头也不抬,委屈巴巴的样子,简直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姚喜进殿后软耙耙地在万妼跟前跪下了:“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她没有自尽的勇气,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于是死气沉沉地磕着头,做好了承受太后娘娘怒火的准备。 “公公排场真大,整个宁安宫的人不眠不休紧等着你一个。”万妼瞧着姚喜道。 姚喜觉得误了上值的时辰确实是她的错,但宁安宫的人不睡觉分明是陪着太后娘娘您老人家熬夜啊,主子都没睡做奴才的哪里敢睡?怎么就怪到她头上了? “奴才该死。”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说。要不要死,要怎么死,全指着太后娘娘的一句话,她不敢胡来。 “公公面子也大,隆宜公主大半夜来宁安宫居然是为了替你求情的。”万妼故意激姚喜,她最喜欢这小阉驴贪生怕死时为自个儿辩解的小模样。 姚喜在心里默默向长公主道了谢,嘴上仍是道:“奴才该死。”看来长公主是真心想帮她的,不是公主不仗义,只恨太后太歹毒啊! “除了这句不会别的了?”万妼轻哼一声。真是奇了怪了,樱花林里能说会道的那个小阉驴去哪儿?姚喜不和她犟嘴,万妼便觉得少了许多趣味。 她也是被困在宫中无聊得厉害了,世人如何看她万妼是知道的,“妖后”二字没人敢挂在嘴上,可在肚子念叨的人可不少。至于她做下的事,大多是事出有因,但也有一小部分纯粹是因为无聊。她进宫十几年了,亲人朋友一个没有,仇家倒遍地都是,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又怎么能熬过宫中的漫漫寂夜呢? 姚喜就是她的新乐子。 姚喜这小太监很奇怪,没有半点太监性儿,娘是娘了点,但那种娘更像是姑娘气而不是太监性儿。万妼讨厌太监,却不怎么讨厌眼前这个,可能是因为长得好?眼下这小太监缩着身子跪在她面前,一对儿黑眼珠子委屈巴巴地向下看着,安静乖巧得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娘娘问你话呢!”芫茜见姚喜迟迟不答话,上前轻轻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回话。”她也是好心,依她对自家主子的了解,娘娘已不像之前那样生气了,这太监若好好答话,没准还能捡回小命。 “啊?”姚喜先前喝的酒后劲来得晚,她这人一杯倒,此时醉意上来有些恍惚,便没听到方才万妼的问话。 万妼又被气了一遭,偏偏有火发不得。杀了吧,觉得不解气。打吧,看那小阉驴的小身子骨根本不扛揍。“哀家问你,除了奴才该死,不会说别的话?不想说服哀家饶你不死?” 姚喜苦笑着摇了摇头。她醉意渐浓,意识也渐渐模糊,已经提不起精神为自己辩解了。而且酒壮怂人胆,酒劲一来,她真的无畏无惧。现在别说让她死,就是让她上山打虎也不在话下。可惜手似软面条,嘴似棉裤腰,有了胆气没了力气。 “这么想死?”万妼冷哼一声道:“哀家偏要物尽其用,你明儿个还来宁安宫值夜。”万妼正说着话,有宫女送了后厨刚做了茯苓粥进来,这是芫茜先前吩咐下去的。万妼一夜没睡,晚膳用得又早,自然饿了,只是被姚喜气着不觉得。 芫茜接过碗喂了万妼一小口,万妼品了品道:“熬得不错,比以前香。” 芫茜笑道:“粥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娘娘饿了。”何止是饿,简直饿坏了。芫茜实在想不通,为了这个小太监犯得着不睡觉么?也苦了宁安宫里伺候的人,都没睡觉,明儿主子可以补觉,奴才们该当值的还得当值。 万妼胃口不错,平日里至多吃小半碗,今儿个都快吃到碗见底了。芫茜又舀起一勺喂到主子嘴边,万妼忽然顿了顿:“什么声音?” “像是……有人打呼?”芫茜看着跪在地上起了鼾声的姚喜,吓得差点扔掉手里的碗。 本来跪在地上的姚喜不知何时变成了鸭子坐,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膝间,垂着头,睡得天昏地暗。 芫茜忧心忡忡地望了眼自家主子,心里想着,看来宁安宫今夜必定要见血了。她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多年,明白娘娘不是世人口中滥杀无辜无法无天的妖后,但也明白娘娘绝不是被人冒犯后会付之一笑不与计较的人。 这不知好歹的太监,居然在太后娘娘打算放过他的节骨眼上驾前失仪?这伤的可是太后娘娘的颜面啊! 万妼瞥了地上的姚喜一眼黑着脸道:“抬去殿外搁着吧,哀家乏了。”现在无论这个太监做什么她都不会吃惊,因为已经习惯了,等她玩腻了迟早宰了这奴才。 想了想又不解气似地补了句:“叫他明儿不必来宁安宫了,去守冷宫。” 冷宫是全皇宫最阴森可怖的地方,平日里也不需要人伺候守夜什么的,但正因为冷宫可怕,夜守冷宫不知何时成为了一种不错的刑罚。万妼想看看,你姚喜胆大不怕死,那是不是连鬼也不怕?要知道,宫里以前有犯了错的太监被罚去冷宫守夜,生生被吓疯了的。 “明早把来请安的人都打发了。包括皇上。”万妼睡下前吩咐道:“你们白天也睡会儿,晚上陪哀家去冷宫看热闹。” 芫茜含泪点了点头。听主子这意思,明儿晚上还得熬夜啊!说是让她们白天睡会儿,可是谁睡得踏实呢?都得时刻警醒着,怕主子醒来有吩咐。伺候太后睡下,芫茜出了寝殿把宫女们唤到跟前:“咱们换成三班,轮流歇一歇。明儿还得熬夜,手里的差事不紧要的就先放一放,身子要紧。” “谢谢芫茜姑姑。”宫女们打着哈欠散去了,只留下芫茜和几个值首班的守在寝殿外。 *** 姚喜醒来时发现脸上凉凉的,定神一看,才知自己在宁安宫主殿外的石板地上睡了一夜。此时天已亮了,而宁安宫静得可怕。 换了班正要回房睡觉的芫茜此时来到殿外,姚喜还糊涂着,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和长公主殿下一起来了宁安宫,然后去见了太后娘娘……但她怎么就睡在这里了? “姑姑。娘娘没发落我?”姚喜爬起来问芫茜。 芫茜正好替太后娘娘传旨,将姚喜推远了些才说道:“小点声,娘娘还睡着。公公也是福大命大的人,娘娘念你迟到有因,只罚你去冷宫守三天夜。” “奴才谢太后娘娘不杀之恩。”姚喜激动得活都说不清。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只罚她守三天夜?别说三天,三年也成啊! “快回去吧!动静轻些啊!” 姚喜欢天喜地回了司苑局,一路上唏嘘不已,本来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没想到就这么躲过一劫。想来也是长公主出面求情的缘故,太后娘娘估计也是看长公主的面子,觉得没必要为了个小奴才影响和长公主的关系。 她想着无论如何该谢谢长公主殿下,正好郑大运从浙江给她带回来不少好东西,挑些极好的呆会儿就给长公主送去。做人要知恩图报,更何况还是救命之恩。 刚进司苑局的大门,姚喜就觉得衙门里的气氛怪怪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目光不似从前那样友善。她在司苑局虽说没个互知根底的朋友,但人缘并不坏,今儿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为昨夜连累大家熬夜的事?一定是的。昨晚太后娘娘要命人连夜找她,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认识她的也就司苑局这些人,所以昨夜折腾过来折腾过去,连累司苑局的人都没休息好。衙门里的事又繁又重,大家辛苦了一夜第二日还要当差,心情自然好不了。 姚喜回避着众人不友好的目光,加快脚步躲进了自己房里,总觉得再迟半刻会有人冲上来揍她。 刚进房姚喜就呆住了,屋里像遭了贼似的乱成一团。枕头被褥被扔在地上,当成宝贝的几本书有的搭在椅子上,有的飞到了墙角,唯一的一套杯壶也被人摔碎了。 紧接着,姚喜发现郑大运送她的东西都不见了,她拉开抽屉,发现装着那几百文铜钱的蓝布袋子也不见了。 她出门前是锁了门的,而钥匙,除了她,只有司苑局管库房的廖兵有。 8.008 守库房是个肥差,一进一出的多少油水,司苑局能捞着的钱十有八九都在这了。正因为差肥事又轻,没点关系的人根本不可能管库房。 那廖兵就是司苑局大当家的亲侄儿。除了管着库房的钥匙,衙门里所有屋子的钥匙廖兵那里都有一把备用的。 姚喜坐在床边上打量着满目疮痍的屋子,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后娘娘下旨叫司苑局的人满宫里拿她,这些人自然以为她活不过昨夜,急不可奈地把东西都分了。参与此事的少则一人,也可能全司苑局的人都有份。 眼下要想别给自己惹麻烦,就该收拾好屋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一个没背景没本事的小杂役,惹不起廖兵那伙人,没准是廖公公的意思也说不准。 可是她不敢就这么过去,不是她贪财舍不得郑大运送的那些东西。而是欺负人这事,有一就有二,这一次装孙子忍下了,以后在司苑局谁都敢欺负她了。太监堆里乱七八糟的事多,只是让她多担些差事倒也罢了,最怕有惦记她这副皮相的人趁着她被人欺负排挤的时候乱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姚喜能从宁安宫里活着回来,廖兵在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面前晃来晃去,直晃得廖耀明眼晕。 “有事就回。早上采买来的东西入库了吗?就在这儿瞎晃悠。”廖耀明看着自己不争气的侄子,再讨厌也不敢把人撵回老家去。只因他当年净身进宫是为了换点银子给家里过活,在老家还有老母亲的,进宫后离家千里,平日里老太太只能指着哥嫂照顾。 本来有他的接济,哥嫂不至于卖儿卖女,但那廖兵眼红京中富贵,自愿进宫做了太监。为了荣华富贵舍得一刀切,廖兵那小子野心是够大的,可惜眼界太窄,一点小利见不得。 “叔,您知道吗?咱们衙门那个姚喜,一早从宁安宫回来啦。”廖兵哈着腰。 “回就回。多大点事!”廖耀明坐在案前核对昨日的帐目,批完了还得赶紧给司礼监送去,没功夫听侄子白话。但廖兵这话倒提醒他了,手下的人在主子跟前犯了错,他也脱不了干系,便对身旁的小长随道:“吩咐管姚喜的人,教导下那个毛头小子,别再给司苑局惹祸了。” 长随领命后问道:“是口头教导还是……” “说几句就好了。太后娘娘都没发落的人,轮不着咱们。”廖耀明是人精,那小太监能活着从宁安宫回来总是有缘由的。 廖兵等叔叔吩咐完了才小声地说:“事儿坏在侄子以为那小子回不来,把他房里值点钱的东西都……” 廖耀明停下批帐的笔,瞪向廖兵。“你私吞了?” “诶。”廖兵凑上去讨好地说:“都是好东西啊!本想今儿一早就孝敬给您的。” “你当人人都像你眼皮这样浅?”廖耀明气得反手一耳光甩翻了廖兵:“底下人的东西你也贪?我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没出息的东西。你不知道那小子房里的东西是谁送的?你不知道郑公公和那小子走得近?” 廖兵捂着脸,苦兮兮地说:“我知道啊。真没想到他能回来嘛。” “郑公公那边还好,我还能替你说上话。”廖耀明有更大的担心:“昨晚宁安宫那么大的动静,结果那个姚喜毫发无伤就回来了。不是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他回得来?” “那我……赶紧把东西还回去?”廖兵也被说得怕了。 “蠢货。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拿的?”廖耀明顺了顺气,嘱咐道:“东西拿去扔了,留着命再好的东西也会有。事要闹大了有人来问,就说你那里的钥匙被人偷了。” “好好好。”廖兵忙不迭地应了。“那个姚喜,咱们得当祖宗供着了?” “不至于。等那小子真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再巴结不迟。”廖耀明想起兵荒马乱的昨夜,叹气道:“那姚喜也是个惹事精,最好找个由头撵去别的衙门。” 廖兵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急得廖耀明狠狠一脚踹向廖兵的屁股蛋:“你个小王八犊子。还不赶紧把东西扔了去!等着姚喜带人搜你屋子不成?” “是是是。”廖兵小跑着去了。 *** 万妼醒来时屋里昏暗暗的,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天黑。 “什么时辰了?”万妼不常熬夜,这么日夜颠倒地睡了一觉,头昏昏沉沉的,瞧什么都是两个影儿。 一旁伺候的宫女看了看更漏,回话道:“娘娘,还没到午时呢。” “大晌午的屋里怎么这么暗?也不把灯点上。”万妼揉着额头坐起身。 有宫女赶紧把灯点上了,被问话的宫女继续道:“回娘娘,今儿天阴。皇后娘娘说国库吃紧,也让各宫省着些用度。” “国库吃紧?”万妼皱了皱眉,吩咐道:“不点灯就不点灯吧,把窗户打开,伺候哀家洗潄更衣。”忽然想起了什么,万妼望了眼殿外的方向道:“司苑局那个奴才回去了?” “回去了。”宫女道。 “告诉他今晚守冷宫了?”万妼露出期待的神情。 宫女点了点头:“芫茜姑姑同他说过了。” 更衣洗手准备用午膳时,万妼坐在桌前冷眼望着桌上的菜肴。今儿这午膳真是够朴素的,才十几个菜,而且绿油油一片,大荤的就只有两道。 整个宁安宫的宫人瞧主子的脸色这么差,都不敢大喘气。 “呵~”万妼冷笑一声:“谁去传的膳?全是菜叶子,把哀家当牛马喂?” 宁安宫的太监不许近身伺候,满屋子的宫女都吓得跪了地。 万妼睃了满室的宫女一眼,抓起眼前的茶杯用力往没人的地儿一扔,大喝道:“哪个奴才传的膳!” 一个小宫女将哭未哭的模样,向前跪了两步解释道:“奴婢……奴婢传的。皇后娘娘说,打今儿起宁安宫每顿十八个菜,皇后娘娘宫里十五个菜,各宫主子都降了不少……” 后宫之事是皇后在打理,万妼是个不爱操心的,平日里嫔妃间争宠吃醋也好,奴才们勾心斗角也罢,她都懒得搭理。但皇后为了讨好皇帝和人争宠,竟然要连累得她住不好吃不好?做梦去吧! “把皇后给哀家叫过来!她爱吃这堆菜叶子就给哀家一口不剩地吃干净!” 万妼不反对节俭,但极度反感皇后这种装模作样讨欢心的行为。真要为大兴国省钱,皇后该先劝劝她那挥霍无度的老爹,即便要拿后宫开刀也该减对地方。后宫最大的开销是灯油吗?是菜肴吗?都不是。是各位娘娘小主的首饰衣裳胭脂水粉。有本事减这些去啊?看那些爱美如命的女人不和皇后撕破脸。 各宫主子的饭菜其实少有浪费的,瞧着好几十个菜主子们只吃了两口,但用完膳都会赏给底下伺候的人,真正浪费的是极少的。 皇后朱氏一听太后传她去宁安宫,正用着膳呢忽然没了胃口。“母后有没有说找本宫何事?” 来传旨的太监摇了摇头。 朱氏知道不会是好事,明明她管理后宫诸事,偏偏被太后压得死死的。那些夜闯宁安宫的刺客也够窝囊的,每次杀的都是宫女太监,连万妼的头发丝儿都没伤着。她是真心盼着万妼死,这宫里要不是有万妼处处掣肘,她早把那些个惑魅圣心的小妖精收拾干净了。哪里犯得着装贤淑,吃不好用不好地省银子。 “走吧走吧!”朱氏拎起巾子沾了沾嘴,反正该来的躲不过。先帝爷真是做到了保万妼一世无忧,人都死了还留了遗诏护着万妼。皇上对她要有这份心,她也不必和人斗来斗去了。 朱氏进了宁安宫的用膳间,见桌子上的饭菜没被动过,地上还有碎瓷渣子,就知自己料想得不错。大幅缩减各宫用度,不满的人肯定很多,但敢和她对着来的只有太后。 “儿臣见过母后。看样子,母后是请儿臣过来陪着用膳的?”朱氏打着哈哈给万妼行了礼。 万妼脸上带着一丝笑,吩咐朱氏坐下了:“可不,今儿尚膳监送来的菜太多了,哀家一个人哪里吃得了?” “儿臣已用过饭了。”朱氏也没什么胃口,为了讨皇上欢心难免要吃点苦。其实宁安宫的已是最好的了,她传膳还比太后少三个菜,好在馋了可以自个儿掏银子叫小厨房做,不至于亏着嘴。 每每后宫裁减各宫用度,就是大家拼家底的时候了。 银子多的该怎样过照样怎样过,只需在皇上跟前装装样子,用好东西时背着些人就是了。苦的是那些穷家小户进宫的,本来就没什么银子,月银一缩减,日子就更难过了。可是各衙门办差的奴才要赏银,自家宫里的人平日里不必说,逢年过节的更得赏,你没钱?那就怪不得奴才们伺候得不用心了,甚至怪不得有的奴才为了换个主子勾结人阴你了。 所以朱氏不明白万妼为什么要闹,苦也苦不到她太后娘娘头上,虽说万妼的母家没了,但思虑周全的大兴情圣先帝爷,可是给太后娘娘留了小金库的,又不是指着宫里每月那点份例过。 “听说皇后裁了各宫的用度,要给皇上省银子?”万妼望着绿意盎然的菜品,笑着对朱氏道:“皇后也是年轻。你这样省能省出多少银子?亏你有心只可惜不得其法。” “哦?依母后高见该如何做呢?”朱氏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万妼要借此发难,没想到是叫她过来帮她出点子的。 万妼露出神秘的笑容:“皇上有没有说差多少银子?” “听说差二百多万两。”朱氏恭敬地回了话。 万妼掐着指头算了算,笑着对朱氏道:“没多少嘛!” “母后有主意了?”朱氏心上眉梢。难道万妼舍得用小金库的钱填国库的缺? “嗯。皇后瞧着吧!”万妼给朱氏夹了一大坨绿叶菜,慈祥地说:“尝尝看。” 朱氏不敢驳万妼的面子,勉为其难其难地塞进口中嚼了两下就着茶水咽下了。刚咽下面前的碗中又多了许多菜,一扭头万妼正慈爱地笑望着她,像是盯着儿女有没有乖乖吃饭的慈母。 “多吃点。还有呢。”万妼心中一阵暗爽。 “母后,儿臣已用过饭了,再吃就该克化不了了。”朱氏为难地推辞着。 万妼听了轻蹙着眉似乎为朱氏的身子担心,转眼就起身亲手给朱氏盛了碗汤:“那喝点这个?助克化的。”说完亲手递给朱氏,又露出那慈母般的笑容:“乖。不吃完不许走哦!” 9.009 廖耀明去司礼监送帐册,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姚喜。 司苑局上上下下那么多太监,廖耀明并不都识得,但这姚喜打进宫他就有印象。因为姚喜进司苑局的手续是有人打点过的,他虽不知姚喜是什么来路,但这种背景不清不楚的人还是离远些的好。 他老早就想把这人弄去别的衙门,可惜别的衙门像闻着什么风似的,对姚喜是能避则避,廖耀明更觉得姚喜的来路简单不了。他虽是司苑局掌印,但在偏衙门,很多消息别人知道他却不知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廖耀明其实猜到了姚喜来司礼监是告状的。她房里丢了东西的事就算报给上头管事的,管事的一想到备用钥匙在廖兵手里,因为他的缘故也不敢管,肯定敷衍几句就过去了。姚喜丢了全部身家,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定然来司礼监找郑公公作主。 姚喜见是司苑局掌印廖公公,忙行了礼:“小的找郑公公有事,办完事便回去。” “嗯。”廖耀明领着人进了司礼监。他不怎么担心廖兵,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郑公公应该不至于为了个小相好的与他为难,都是给唐公公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郑大运很惆怅。对于姚喜他是吐不出又咽不下,为难得很。刚从织造局回来,干爹唐唐公公给了他两日假,无事可做的郑大运更寂寞惆怅了。 “唉……”他坐在窗前一个劲儿地叹气。 “郑大哥?” 郑大运恍惚间听到姚喜那清甜的小嗓子在唤他,觉得自己对姚喜果然用情太深,都闹出幻听了。 “郑大哥?你在不在?”姚喜踮着脚在窗前往屋里望。 郑大运看纸窗外有个小人影,伸手推开窗,见是姚喜苦了一天的脸终于转悲为喜:“死小子,想通了愿意跟我啦?”说完招手示意姚喜自个儿推门进去。 姚喜进屋到了郑大运跟前站着,眼神委屈得很:“郑大哥,昨晚我在太后娘娘宫里没回司苑局,今儿一早回去才发现屋子遭了贼。别的倒也罢了,不紧要的,就是心疼你送我的东西……跟管事的说了他也不理……”姚喜说着还挤出了两滴泪:“没人像郑大哥这样对我好过,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竟被人偷了去。” “那些东西我亲手抱着进的司苑局,也敢有人惦记?真是活腻了。”郑大运掏出巾子起身给姚喜擦泪,搂着姚喜的肩将人揽进怀中哄劝道:“别伤心了,这事儿交给我。” 姚喜想从郑大运怀里挣扎出来,刚挣脱出一点又被按进了怀里。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郑大运不会想对她用强吧?讲道理郑大运便是真把她如何了,她也没处伸冤去。姚喜的视线沿着郑大运的胸口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两腿之间,心里想着:踢没了蛋的太监那里还会不会蛋疼呢? “我同你讲过的。在宫里你要没个相好的撑腰,谁都能欺负到你头上。”郑大运搂着姚喜的小肩膀有些心猿意马,低头暧昧地在姚喜耳边说:“想明白了吗?” 道理姚喜都懂。但她对太监真的没兴趣啊!而且和人相好难免要赤身相对,若被人知道她是女的只有死路一条。 “明白。”姚喜推开郑大运,抬起小脸,用还蒙着泪的双眼深情地望着郑大运:“我家里人没得早,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只有您对我最好。所以我是真的想请您做我干爹!” “你就气我吧!”郑大运狠戳了下姚喜的小脑瓜,推开她提步往外走:“赶紧跟上来。去把你们衙门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东西都收拾咯。” “好勒干爹。”姚喜总算松了口气,陪着笑紧紧跟在郑大运屁股后头。 廖兵刚盯着人把早上采买的果蔬入库,正照着单子把今日要给各宫主子送的份例提出来,就见郑大运带着一群小内使来了司苑局库房。 “郑……郑公公。”廖兵不止看到了怒气冲冲的郑大运,还看到郑大运身边个子小小一脸媚笑的姚喜。 “听说这司苑局各房的钥匙你这里都有。”郑大运听姚喜说屋子的锁没坏,就猜到此事和管钥匙的脱不了干系。 廖兵还装着糊涂:“是是是。郑公公是要提东西还是找人?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让底下人过来支会一声就行的。” 郑大运懒得废话,指了指姚喜道:“我家小兄弟屋里丢了些东西,可就你这儿有钥匙。” “我是开过姚喜的屋子。”廖兵努力沉着气,辩解道:“昨儿夜里太后娘娘命咱们衙门的人找姚喜,自然得先看看人有没有在房里,就把门开了。一定是我后来忘了锁好,被人钻了空子。都丢了什么啊?肯定是衙门里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偷的,我陪您去搜搜各房没准还能寻回来。” 郑大运笑道:“好。那就从公公这里开始吧!”然后冲带过来的手下人道:“我从浙江带回的东西你们也瞧见过,给我找仔细咯!” 廖兵本以为这样说就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心里不禁慌了起来,也怪自己不听叔叔的劝。明明叫他把东西都扔掉,他瞧都是值钱的好东西,舍不得都扔了,还留了一个拳头大的玉雕和一对儿镌刻了情诗的纯金镇纸。 郑大运没想避着人,动静闹得极大,转眼库房附近挤满了围观的人。廖兵的屋子就紧挨着库房,东西没一会儿就被搜了出来。 “爷。找着了。您瞧瞧是这个不是?”一个小内使捧着金镇纸呈给郑大运。 郑大运接过来瞧了眼,塞到身旁姚喜的怀里,然后吩咐道:“别愣着了。把人拷回去慢慢审吧,别耽误了人司苑局的差事。”说完将姚喜紧紧搂进怀里,转身向着围观的众人道:“以为再有没长眼的东西敢欺负到姚喜头上,别怪我不给你们廖公公面子。” 姚喜感激地仰望着此刻气场两米八的郑大运,说了句:“谢谢干爹。” “滚!”郑大运低头嫌弃地看了姚喜一眼,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晚上还去宁安宫值夜吗?” “不去了。太后娘娘差我去守冷宫。” “你小子命真大,可不敢再误时辰了啊!” “知道啦!”姚喜冲郑大运一眨眼。 郑大运心里又是一痒,但不敢有过分的举动,怕讨了姚喜的嫌,仍是摸了摸她的头关切地说:“回房睡会儿吧,偷东西的人我会好好教训的。”郑大运觉得姚喜迟早会从了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只要对姚喜足够好,那小子总有想明白的一日。 *** 离从宁安宫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朱氏还在不停地打嗝。作为堂堂大兴皇后,一国之母,这是很不雅的。 “都出去。本宫要歇下……咯……了”朱氏用巾子捂着嘴,命令所有人退出去,想自由自在地好好打会儿嗝。 没眼色的宫女不仅不走,还上前一步道:“奴婢服侍娘娘更衣。” “滚……咯……出去!”朱氏本来心气就不顺,冲底下的人大吼道:“本宫数到三,还没滚出去的通通杖毙!”她知道万妼一个劲儿地逼她吃东西是恨她削了宁安宫的用度。 本来不削宁安宫也是可以的。万妼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后,辈份在那儿,不动宁安宫还显得她孝敬长辈。 朱氏是故意的,明明她进宫做太子妃的时候,万妼还不知在民间哪个地方野着呢,论年纪她比万妼大,论进宫她比万妼早。可是架不住人家有先帝爷宠着,朱氏就是见不得万妼无法无天的样儿。 于是以太后娘娘要为后宫众人之表率的理由,把宁安宫的用度狠削了一拨。 她没想得罪万妼,本来以为万妼有小金库,不在乎那点份例,没曾想万妼竟动了气,还把她叫去宁安宫阴了她一波。脾胃现在还难受得厉害,漱了口也满嘴青草香。 朱氏不是那种会甘心吃哑巴亏的人,明成帝午膳后在后花园散步消食,朱氏看已不打嗝了,便找去了后花园。 “皇上~”朱氏看到陪在明成帝身旁的于美人时脸色暗了下去。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于美人声音甜得另人发颤,眼见是向皇后朱氏行礼,俩眼睛却不安生地瞟着明成帝,都没拿正眼看朱氏。 “皇后怎么来了?听说皇后去宁安宫陪太后用午膳了?”明成帝慢悠悠地在树荫下走着,四月正是好天气,再过些日子就热起来了。 朱氏顺着明成帝的话头接了下去:“是陪母后用的午膳,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皇上。” “哦?”明成帝剑眉一挑,“忻儿又读了什么书吗?” “是国库的事。母后听闻臣妾在裁减后宫用度以解圣忧,说臣妾用心是极好的,只是不得其法。还说二百多万两银子的缺口不是什么大事儿,臣妾想着母后应该是打算用自个儿私库的银两补国库的缺了。”朱氏心想她都把话当着皇上的面儿挑清了,万妼这下想不出血都难。 明成帝皱了眉头:“太后果真说要动用私库的银两补填国库?”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他比万妼年长数岁,是眼瞧着她进的宫,万妼是怎样的人他太清楚了。 朱氏笑道:“那倒没有。母后只说将此事交予她,让臣妾瞧着学学。” “额……”明成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暗藏杀机,皇后是怎么得出太后要舍己为国的结论的?明成帝没指望此事万妼能帮上什么忙,他担心的是,宁安宫那位小祖宗是不是又想作什么妖了? “皇后没有说错什么话惹怒太后吧?”明成帝心疼地看着皇后。 朱氏面色一僵,然后笑道:“臣妾哪里敢。” 明成帝瞥见朱氏那一瞬间僵住的面色,心中已了然。肯定是皇后得罪了万妼,万妼不仅会有所动作,而且铁定是冲着皇后去的。怎么说也是十几年的夫妻,而且皇后还给他生了个不聪明不可爱长得也不像自己的儿子。 明成帝决定去宁安宫为皇后说说情,劝万妼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别和皇后计较了。 他散完步没回乾清宫,直接去了宁安宫,没想到万妼不在。 “太后呢?”明成帝问宁安宫的宫人。 “回皇上,太后娘娘去冷宫了。”宫女回道。 10.010 万妼被人搀着立在冷宫门前。 她盛装打扮过,水色团衫上织了金云龙纹,大红色裙子上用金线绣着莲案,满头珠翠,额戴凤冠。远瞧过去只觉得热热闹闹,贵气逼人。 万妼常服虽奢但简。来冷宫这身装束是有意而为之,不如此怎能衬出冷宫某些熟人的败落呢? 先帝爷还在世那会儿,万妼没和谁争过宠,因为没必要,争不争先帝爷的心都在她身上。有时甚至恨不得先帝爷多抽出些空陪陪别的嫔妃,别老在她跟前晃。她虽无争名夺利之心,但架不住有些主动挑事的人。那些女人有的被赐死了,有的自尽了,有的死得稀里糊涂,还活着的差不多都来了冷宫。 “娘娘不必进去了吧?晦气。”芫茜闻到此处午后的空气都是凉丝丝的,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宫中本就阴盛阳衰,冷宫更是怨气森森的极寒之地,芫茜觉得主子有事吩咐底下的奴才来办就好,实在不必亲自来这儿。 “那些女人得势的时候尚动不了哀家,难道失势后反倒长了本事不成?鬼怪同理,何惧之有?”万妼冲身旁伺候的宫女道:“开门。” 因为万妼要来,冷宫的女人们都被从屋里传到了院子里,等着给太后娘娘请安。不过怕有想不开想豁出命惊驾的人,侍卫在冷宫众人与太后间拦了堵人墙,随时准备着拿下欲对太后娘娘图谋不轨之人。 毕竟这冷宫的女人,多得是被万妼弄进来的。先皇帝的时候有,明成帝的时候也有。 万妼一进院子就瞧见了在宫墙角下挤成一堆的女人,笑着走了过去。芫茜提醒道:“娘娘别离太近了,那些人不是疯就是狂,奴婢怕她们伤着您。” “隔着人墙有什么好怕的?”万妼嗔怒地望了芫茜一眼。芫茜在宁安宫陪着她历经无数险境,怎么胆子不仅没有变大,反而越来越小了?身边的奴才胆子太小可不是好事,真遇着危险没准会干出扔下主子独自逃命的事儿。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墙角那堆女人吸引了。 “都是熟面孔嘛!”万妼从左到右挨个儿打量过去,没想到有些人还挺长命,进冷宫少说也有十个年头了吧,竟然还活着。 万妼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害怕,而是受不了那股难闻的味道。芫茜说得不错,这些女人不是疯就是狂,都进了冷宫了自然没有奴才伺候,于是这些往年间在皇上面前花枝招展香气扑鼻的美人们,都被冷宫磨成了蓬头垢面胡言乱语的疯婆子,不知多久没沐浴更衣了,一股刺鼻的汗垢味。 也亏得万妼眼神好,细瞧之下还认得出从前的冤家们,哪怕她们早已面目全非不复当年倾城之貌。 只是这一群疯女人中,有一个分外扎眼。石青色的粗布衣裳干干净净,头上没有珠钗点缀,却也用一根断木簪子挽起了发,脸上未施脂粉,但不似她身旁别的女人那般脏兮兮的。 干净的不止这一个,有两个刚被打入冷宫还盼着复得圣宠的女人打扮得比那个女子明艳得多。偏偏只有那人像是妖精山怪堆里的仙子,遗世而独立。 万妼隐约记得这人是明成帝的某个贵人,有些面熟,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名字。她只多看了那女子两眼,并未放在心上。 芫茜在一旁高声向众人传达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娘娘要用冷宫几日,这期间大家在左偏院的屋子里先凑合住着,没有娘娘的旨意不许出屋。”然后对侍卫首领道:“把人都带下去吧!要抓紧布置了。” 布置什么呢?自然是机关。 万妼是个玩心极重的人,既然起了要吓那姚喜的念头,就想做得尽善尽美,只是让那小阉驴在冷宫中度过一个平淡的黑夜哪里够?万妼大下午的赶过来,就是为今夜的好戏做准备的。 冷宫的女人被连吼带拽地往下赶,瞧见这一幕的万妼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冲那些侍卫怒吼道:“都住手!这些人犯了天大错的也是先帝爷和当今皇上的女人,轮得到你们这些狗奴才放肆?” 侍卫们吓得不轻,轻声细气地对冷宫众人道:“众位请吧!”只有几个疯得不像话的不动手根本带不走,侍卫头子在得到太后娘娘默许后才敢吩咐手下将人押下去。 青色衣衫的女子随着人流往左偏院走,快消失在拐角前回首望了万妼一眼。 两个宫女抬了把椅子放到院子正中,又撑上了华盖,芫茜扶着万妼在华盖下阴凉的地方坐下了,问道:“东西都带来了,请娘娘吩咐。” 大兴这冷宫是原来的景灵宫,两进的三合院,前院五间正房,东梢间是浴房,另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院有条短短的抄手游廊,院中还有一个小池塘。 万妼被人簇拥着绕着景灵宫走了一圈,心里对于如何布置机关已经有了底,很快吩咐了下去:“在正宫门门槛后边儿挖个一尺深的坑,填上棉花,盖上薄薄的一层土。所有蜡烛全部换成油灯,灯油从门口往后院依次递增,但最长不许超过半个时辰。对了,西次间里大铜镜前的灯得留着,镜子上洒点儿鸡血。” 芫茜边听边记在心里,有手脚快的宫女已经照着吩咐开始布置了。 “这里挂串铃铛,别绊着人,有响儿就行。”万妼已经在脑海中想象着姚喜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了,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兴致一起更加思如泉涌:“这边儿挂件白衣裳,领子口用柚子插上头发做个假人。那边儿的柜子里关一只猫,必须得是黑毛的。后院那棵老槐树上做个绳圈儿,也套个用柚子和白衣裳做的假人。头顶这房梁上用布巾子兜上冰块,让水慢慢往下滴就行……” 芫茜青天白日的听着都害怕,她觉得那个叫姚喜的奴才是没命活着出景灵宫了。 “哀家记得景灵宫旁边儿就有座亭子?”万妼忽然问道。 “回娘娘,是有座赏荷用的亭子。” “行。咱们今晚就在那边听动静。你叫人告诉姚喜,哀家在景灵宫藏了幅画,画上绑着红缨子,他一夜之内要是把画找了出来,哀家也不罚他了,守完今夜仍是回司苑局当差。若是过了时辰还找不到,小命也就甭要了。” “奴婢遵旨。” *** 姚喜昨晚在宁安宫殿外睡了一夜,此时并不困,把屋里收拾停当后就想去找些差事做。她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大家昨晚没睡好,衙门里的事能分担一些是一些。宁安宫不是她能呆的地方,说到底自己还是司苑局的人,吃住都在这里,得罪廖兵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不能再得罪其他人了。 她抱起南瓜正要用湿巾子去擦,一个小管事阴阳怪气地对在场忙碌的众人道:“都还愣着呢?敢紧把姚公公手里的活计接过去啊,惹得郑公公心疼了倒霉的还不是咱们?” 人群起了一片哄笑声,有个说话难听的拿起个桃子指桑骂槐地道:“兄弟们猜猜,这桃子哪片肉最美味啊?” 众人都说不知。 那人大笑道:“自然是桃子屁股了。不仅美味还金贵呢!哈哈哈哈哈!” 姚喜由着南瓜被人夺了去,尴尬着逃似地走了。她真后悔较真被偷东西之事,明明知道与廖兵有干系,明明知道廖兵是掌印太监的亲侄子。不过再一想,就算认命吃了哑巴亏又如何?境况未必会比现在好,没准别人还觉得她好欺负更加过分。 只怕以后在司苑局的日子好过不了了,郑大运对她好并非一无所求,而且摆明了对方想要的自己给不了,总有一日郑大运有了新欢或者被她吊得烦了,便不会再帮她撑腰了。 姚喜看了看天色,她今日入宫得更早些才行,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误了时辰。太后娘娘的坏名声并不是空穴来风,她能两次从太后娘娘那里捡回小命已经是奇迹了。 姚喜甚至天真地觉得太后娘娘只让她守三夜冷宫有些过分仁慈。 善良仁慈的万妼此时正站在景灵宫内,望着自己亲手布下的重重机关欣慰地笑着。她都有些心软想撤下一些机关了,免得把那小太监吓死以后没得玩。 不过想到皇后,万妼忽然释然了。那小阉驴被吓死就被吓死吧,皇后的事都能让她忙好一阵子。再者说,那小阉驴要这么轻易就被吓死,也不值得她多费心思了。 11.011 姚喜到景灵宫时才酉时三刻。日头还未落尽,萧索荒凉的景灵宫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金色的光,远瞧着不像是冷宫,倒像是供人朝拜的圣殿。那些流传在宫中的关于冷宫的恐怖传说,也被灼目耀阳驱退散尽了。 门口站着个宁安宫的太监,那太监见姚喜来了,笑着招呼道:“怎么来得这样早?不是还没到上值的时辰么?” 姚喜也陪着笑走过去:“怕再迷了路误了时辰。公公今夜也在此处当值?”姚喜见有人同在心里踏实了不少,她这人胆子小,怕黑。有个人一起当差互相壮壮胆,这漫漫长夜也没那么难熬。 “太后娘娘有旨意给姚公公,命我在此候着。”太监清了清嗓子,冲姚喜道:“娘娘在这景灵宫藏了幅绑着红缨子的画卷,只要公公在丑时三刻前找到那幅画,便让公公仍回司苑局当差。若过了时辰未能找到,公公的命也就甭要了。” 姚喜匆忙跪地接了旨。本来以为是来冷宫寻常守个夜的,怎么忽然间变成了寻宝游戏?好在景灵宫不大,统共才二十来间屋子,大半夜的时间别说画卷,哪怕找根针也算不得难事。 姚喜谢了旨,起身要推门进去。她想趁现在天还亮着,赶紧找到画卷去宁安宫交差,免得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呆一整夜。景灵宫这地方邪乎得很,冷嗖嗖的直冒寒气,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监牢牢守着大门,伸手拦住姚喜道:“亥时才能进去,姚公公稍安毋躁。” 眼瞧着天色暗了下去,姚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景灵宫是整个皇宫死过最多人的地儿,白天在日头下看着还好,入了夜像有不干净的东西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似的,让人后背直发凉。 从亥时到丑时三刻,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时辰。太后娘娘肯定不会把画放在一目了然的地方,或许埋在地下,或许挂在房梁上,或许藏在水缸里,或许缝进了被子里?这不是拼智力,是拼体力啊!如果画放在屋顶上,她约等于被判了死刑,她又不会轻功,哪怕知道画在屋顶上也够不着啊! 姚喜从袖口里掏出一包精致点心,这还是郑大运命人送到司苑局来的,怕她值夜的时候饿。姚喜想向宁安宫的太监打听画卷的下落,就把点心递了过去:“还望公公提点下小的。不知那画卷是在前院还是后院?”只要那太监告诉她是前院还是后院,就能一下排除一半区域。 守门的太监斜着眼瞟了下姚喜手里的那包点心,精致倒是精致,也不是寻常奴才吃得上的。可他好歹是宁安宫的人,哪怕到不了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仆凭主贵,身份也比别宫的宫女太监高不少。在宁安宫见过吃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别说一包点心,就算是一包小黄鱼他也不会动心。 再说了,画卷是芫茜姑姑奉太后娘娘旨意亲自藏的,除了太后娘娘和芫茜姑姑,谁也不知道在哪。 “姚公公一找便知。”守门太监绷着个脸没有再看姚喜。 “到了亥时公公便要走么?”姚喜不安地问道。眼下找画还在其次,天越黑她心里越发毛,听说冷宫里住了不少被废位的妃嫔,可是她在门口站了大半天,半点人声没听见。 太监笑得有些诡异:“那是自然。” 在门口傻站了许久,远处传来二更天的更鼓。 “得勒!亥时了!公公请吧!”太监冲姚喜一笑,提步匆忙离开了景灵宫。 姚喜还没反应过来,黑暗冷清的宫门前就只剩她一人了。 *** 万妼在景灵宫旁赏荷的亭子里坐着,临湖蚊虫多,亭子四围都挂上了轻纱幔,桌上摆了蜜饯香茶点心酒酿。 “这是二更天了?”万妼也听到了更鼓声,脸上因日夜颠倒而有的些许倦容顷刻间消散不见。就像坐在戏台前的人,听锣鼓声一起都来了精神,锣鼓声意味着好戏要开场了,角儿也要登台了。 只不过今夜不是要听戏曲名角唱曲,而是要听姚喜那小阉驴的惨叫。只可惜万妼没有红外线摄像头,只能听听动静,见不着实景。 “怎么没声儿?那奴才不会又误了时辰吧?”万妼兴致勃勃地竖耳听着景灵宫的动静,等了有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 “传旨的小太监回来说那姚喜很早便到了景灵宫。”芫茜替万妼斟了杯香茶。 万妼正想着为何还没动静时,一声哀嚎从景灵宫传来。 “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姚喜惨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脚下软绵绵的地,趴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大口喘着气。 门口连只灯笼都没有,太后又只给了她三个时辰,宁安宫的太监走后,姚喜犹豫了半天还是壮着胆子推开了景灵宫的门。景灵宫里点着油灯,光线虽然昏暗,比起宫门外的漆黑一片还是好太多了。正当姚喜放松警惕大步往里走时,脚下忽然一软,两只脚陷入一团软哒哒的东西里…… 那是一种另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脚忽然被整个包裹住,就像两只带着毛手套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就在姚喜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熊着胆子想借着门口石壁上的油灯看看那堆软绵绵的是什么东西时,油灯忽然灭了! 姚喜的小心脏猛地一颤。 接下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从门口到景灵宫正殿沿途有两排石灯,石灯里微弱的光在渐渐熄灭,从外至里,像是有股神秘力量在指引着她往里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在院子里的石灯熄灭殆尽之前向着屋里的亮光冲去。从老太监那里听来的关于冷宫的恐怖故事一一浮现,姚喜快疯了,她一个无神论者,在各种诡异的现象面前动摇了。 那幅画!姚喜一把推开正殿的大门,打算赶紧找到那幅救命的画逃离这个鬼地方。 叮铃铃铃—— 忽然响起一串铃铛声,姚喜只是推了门,什么东西也没碰到。铃铛不是她碰到的,难道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姚喜抱着头不管不顾地冲出了景灵宫。 “啊啊啊啊啊……”她又踩过门口那片软绵绵的地。 姚喜双腿瘫软跪在宫门前,在黑暗中望着别的宫殿的灯火低声啜泣着,脸上糊满了冰冷的泪水。太后娘娘怎么可能那么仁慈,怎么可能!!!姚喜痛哭着蜷缩在地上,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选择死——马上离开闹鬼的景灵宫,任由太后发落。 选择生不如死——再返身进去找那幅破画。 “这就对了。”万妼笑着端起香茶浅饮慢酌,她听到了铃铛声,知道姚喜才刚推开正殿大门。可怜的小阉驴,他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娘娘。皇上来了。”芫茜忽然弯腰在万妼耳边低语道。 万妼脸色一变。皇帝这时候来扫什么兴?她回头一看,明成帝已经进了亭子。 “朕今日两赴宁安宫,太后都不在。”明成帝走进亭子对着万妼坐下了,挥手摒退了宁安宫的宫人。明成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唐怀礼深知太后娘娘不喜太监,也领着手下的人识趣地在纱帐外候着。 “有事?”万妼白了明成帝一眼。“有事也明儿再说,哀家正忙着,没功夫陪皇上闲话。” “皇后今日似乎无意冒犯过太后?”明成帝习惯了万妼的傲慢态度,也不恼。 “无意?那倒未必。”万妼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一边还得留神着景灵宫的动静,她命人准备了半日就为了听这点动静。也不知此时那姚喜在做什么,接连几声惨叫后又没了声。难道被活活吓死了? “不管有意无意,太后看在朕的份上,莫与她计较了吧!”明成帝不完全是担心皇后朱氏会有什么事,万妼疯虽疯,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不会轻易害人性命。他怕的是万妼为了报复朱氏,闹出比人命更大的事。 万妼笑道:“哀家倒不知皇上与皇后那样夫妻情深。” “皇后再不好也是忻儿的母后,再者说,皇后还叫太后一声母后不是?”明成帝好言好语地劝道。他是从不叫万妼母后的,对着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丫头片子,他实在叫不出口。 “你不说忻儿还好。哀家瞧着那孩子都不像是你的。”万妼轻飘飘地说。 明成帝生得俊秀,二皇子冯忻却长得虎头虎脑,不像朱氏,更不像明成帝。宫中不是没有二皇子非明成帝所出的谣言,但事关皇后娘娘清誉和皇家血统颜面,猜测只是猜测,没人敢拎着脑袋胡说。 眼下亭子里没别人,万妼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她瞧着冯忻确实不像明成帝的,冯忻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越长大容貌生得越是野蛮,不像皇嗣,更像山匪。 “万妼!”明成帝这才动了怒:“无凭无据的谣传奴才们传传也罢了,你也跟着胡说?忻儿不像朕又如何?但凡天子无不是三宫六苑儿女成群,皇子公主那么多,难道各个都长得一样不成?说起来朕长得和先帝爷也不像,难道朕也不是先帝爷亲生的?” 万妼秀眉一挑,邪恶地笑着道:“皇上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查查身世,没准有惊喜呢?” “朕看你真是疯了。”明成帝气得说不出话。这种伤及太妃声誉的玩笑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诛九族都难解明成帝心中之愤。可惜说这话的是万妼,他已经习惯了万妼的口无遮拦。所有人都以为他忍着万妼是因为先帝爷的遗诏,其实不是,哪怕没有遗诏,他也不会伤害万妼。 世人都道当朝太后是妖后,只有明成帝知道,要不是万妼,他这皇位未必坐得稳。万妼许多在外人看来无法无天的事,其实是为他做的,他在人前要做贤君明主,但得罪人的事总要有人做,那些事万妼都替他做了。 于是他成了贤君,万妼成了妖后。 从斩言官那事开始。万妼斩那御史不是因为御史在他面前参了万妼一本,而是要替他立威。当时他刚登基,言官御史妄图借上谏之权为己谋私,仗着不斩言官什么话都敢说。万妼直接提剑冲入朝堂杀了那口不择言之徒,打那以后,文武百官都像头顶悬了把剑似的,再不敢轻易胡来了。 万妼手斩言官的当夜,明成帝去宁安宫见万妼,问她为何冒天下之大不韪手刃奸臣。 万妼道:“打进宫哀家名声就坏了,索性一坏到底。以后令皇上为难的事哀家替你做,也算报答先帝多年照顾之恩。” “皇后的事,哀家自有分寸。”万妼也自觉方才疯过了头,她揶揄皇上不要紧,实在不该扯上已经过世的太妃。于是正色着道:“朱家也该敲打敲打了。” 12.012 姚喜觉得大兴要亡了。 诺大个皇宫,没人住的宫域连几盏路灯也舍不得点,上次迷路的那片就是黑漆漆的,今夜的景灵宫还是。百姓的赋税也没少收,这些年又没打仗,钱呢!钱呢!皇家穷得连点灯油钱都没有吗? 姚喜抹掉眼泪,扶着宫墙站了起来。从宫门望进去,前院的石灯早已灭尽,整个景灵宫只有西梢间里还有亮光。 姚喜拍了拍抖得厉害的双腿,扶着门框深呼吸一口,打算再进去,直到找到那幅画。她怕鬼不假,但是更怕宁安宫那位。 已经在门口那块软地吃过两次亏,姚喜这次没有那么冒失了,她扶着宫门,先伸出一只脚探路,忍着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到探路的脚将软地踩实了,然后猛一蹬地,快步跑到结实的石砖地面。 姚喜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哪怕再有灵异的事发生,只要坚定目标就能无所畏惧。她想好了,先去西梢间拿上灯,然后每间屋子依次找,她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和宫里去世的各位娘娘也从无过节,不用怕的。 冤有头债有主,鬼也要讲道理不是? 摸黑到了正殿门口,姚喜不小心碰到半开的门,又听到头顶响起铃铛声,她整个人吓得一激灵,尖叫着一气儿冲向有光亮的西梢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奔跑着,像身后有无数厉鬼在追她一般。 西梢间里有盏青铜油灯,就放在半人大的黄铜镜前。终于再度看到光亮,姚喜一路紧张到极点的心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她走到黄铜镜前正要拿起油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叫得震天响,猛退几步后重重摔在地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不敢相信。她分明看到自己在镜子里,满脸流着血,油灯照亮了她血糊糊的脸,身后的世界一片漆黑。 姚喜彻底崩溃了。“呜哇哇——————” 她感觉心脏快爆掉了,浑身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她低着头,不敢看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明成帝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了一大跳,端着酒正要喝,手一抖,酒撒了一身。 万妼把帕子递给明成帝,让他自个儿擦。 “冷宫那边好像出事了。”明成帝从不来景灵宫附近。对于冷宫里的女人,他多少有些内疚。虽说进了冷宫的女人都是罪有应得,但老话也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只当进了冷宫的女人死了,不想知道那些曾与他恩恩爱爱的人过得如何。 万妼听到姚喜的惨叫声有些开心。这和刚才那种看热闹的开心还不一样,更像是母亲生了个不会啼哭的孩子,于是焦急地拍打孩子的屁股,好不容易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的那种开心。 喜悦中带着心安。 她刚才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心思却一直在景灵宫,许久听不到动静,万妼真的担心那小阉驴被吓死了。再听到熟悉的惨叫声自然放了心,人还活着,而且听声音,那小阉驴精神头还不错。 “没出事。我罚一个小太监守冷宫,估计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吧。”万妼笑着道。 “哦?那太监怎么得罪太后了?”明成帝用万妼的帕子擦掉衣裳上的酒液,漫不经心地问。 万妼也不能说是因为那小太监嫌弃她。于是道:“误了上值的时辰,叫他长长记性。” 万妼上扬的嘴角忽然僵住了,因为景灵宫的惨叫声变成了哭声。 “那太监也是胆小,守个冷宫而已,竟吓哭了。”明成帝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太孬的奴才,宫女胆小些尚在情理之中,但太监哪怕去了根说到底也是男子,是男子就该有男子气概。 万妼很想告诉明成帝。不怪那太监胆小,你去你也哭。没准哭得比那太监还惨。 此时万妼并未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中为一个小太监辩解,只觉得坏了心情。她忙碌半日是为了看个乐子的,可是听着景灵宫传来的抽抽嗒嗒的哭声,万妼竟然高兴不起来。 观荷亭紧挨着景灵宫,姚喜的从痛哭哀嚎到嘤嘤抽泣,万妼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小阉驴长得像丫头,行动像丫头,就连哭声也像是受了委屈的丫头片子。 万妼觉得那哭声既聒噪又惹人心疼,再配上那小太监清丽标致的小脸,引得万妼揪起心来。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只想逗逗那小太监寻个乐子解解气而已。 “皇上还不回去?夜都这样深了,明儿一早可还要上朝。”万妼不想当着明成帝的面向一个小太监服软,想着等明成帝一走,去景灵宫让那姚喜向自己求个饶,此事便算翻过去了。 明成帝怎么可能听不出万妼的逐客之意。大晚上的又是湖畔边儿,本来就凉嗖嗖的,他也有些困了,可万妼越想他走,他越要死撑着多呆一会儿。 “朕陪太后说说话。”明成帝替万妼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太后因朕之事身陷险境,这些年宁安宫一直不太平,朕虽下旨命宫卫加守,无奈暗箭难防啊!这杯酒敬太后相助之恩!” 明成帝想起两年来万妼经历的种种,含着热泪饮下凉酒。 万妼看了感动万分的明成帝一眼,内心毫无波动,敷衍地喝了那杯茶。明成帝一直对她当年手刃言官后的那番话深信不疑,以为那些事她是为他明成帝做的。 但她怎么可能是那么无私伟大的人? 先帝爷没了,明成帝登基。虽说先帝爷留了一纸诏书想保她无虞,可是人走茶凉,那纸诏书是护命符还是废纸一张,其实全凭明成帝一句话。明成帝又不是她生的,太妃在世那会儿和她也有不少过节,长公主隆宜因为先皇后的事对她更是恨之入骨。 先帝爷驾崩后,万妼多日没有言语。难过是有的,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先帝爷曾因她废后,她早落下了祸乱朝纲的坏名声。果然,明成帝刚登基就有言官进谏,让明成帝废她太后之位。 她母家死在阉党手中,先帝爷一走,再无人可倚仗。所以才冲进朝堂,杀了那个参她的言官,并堂而皇之地对明成帝说:“打进宫哀家名声就坏了,索性一坏到底。以后令皇上为难的事哀家替你做,也算报答先帝多年照顾之恩。” 也亏得那个言官是沽名钓誉之徒,明成帝信了她的话,她才能继续过呼风唤雨天不怕地不怕的逍遥日子。为了巩固明成帝对她的感激之情,万妼后来确实帮明成帝解决了不少麻烦,反正有明成帝做靠山,又有先帝爷的遗诏傍身,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除了那帮阉党。 万家灭门之仇,是她心里久久未能拔除的利刺!可惜啊,阉党是除不尽的,皇上根本离不开司礼监和东厂的那帮阉竖。哪怕深爱她如先帝爷,也不会糊涂到为了个心爱的女子弃用阉党。 “皇上不必言谢,皆是哀家份内之事。天下是冯家的,我既嫁作冯家妇,自当尽心为皇上谋划。”万妼又听不到景灵宫的动静,刚放下不久的心又悬了起来。 难道真被吓死了?她心里明明恨着太监,又忍不住担心景灵宫里那个小阉驴的死活。 姚喜没有死,趴在地上喘着气。她觉得自己离死也不远了,心脏“邦邦邦”地跳着,感觉超负荷工作的小心脏下一刻就会停摆。 壮了壮胆,她匍匐前行,顽强地向着妆案爬去。姚喜不敢看镜子,只能趴在地上伸出手去够油灯。拿到油灯后,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把西梢间找了一圈。 都说灯下黑。端着油灯除了面前的那一片儿,别的地方比方才更暗了,像一滩浓稠的墨。这样也好,哪怕屋里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也看不见,姚喜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想象力,一心扑在画上。 绑着红缨子的画…… 转眼姚喜已经找到了东次间。 地面没有! 床上没有! 桌案没有! 床底没有! 手能够着又没找的地方,只有大衣柜了。 姚喜有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蹦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二、三! 开门的一瞬间姚喜怂怂地移开了视线,她平复着心情慢慢回过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鬼立在柜子里,虽然头发遮住了脸,姚喜还是隐约看见了。 那个鬼的面部光秃秃的,没有五官!没有五官!没有五官! “哇哇哇————————”姚喜疯了。她闭着眼想人工屏蔽眼前的一切,接二连三的惊吓下,姚喜已没了逃跑的力气,她跪在衣柜前,痛哭着道:“奴才不是有意打扰娘娘的。您有仇有怨去找害您进冷宫的人,千万别和奴才计较!冤有头债有主,奴才是无意闯入娘娘宝地的,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姚喜哭得肝肠寸断。 万妼有些不忍心听了。 可是哭声还在不断地传来,过了一会儿又变成尖叫声,然后是夹杂着哭声的尖叫声。 从姚喜的反应,万妼能大致推测出他人到哪里了。这才刚找完前院,后院老槐树上还吊着个人呢!万妼揪心地听着动静,明明是对那小阉驴的惩罚,不知何时变成了她的煎熬。 13.013 明成帝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他把万妼看作有共同秘密的同盟者,于是许多无法为外人道的心事,只能和万妼说说。 他也不怕万妼会和谁说。一来万妼的嘴比他还严,二来万妼没有朋友,想说也没地儿说去。 “唉,朕难呐!”明成帝长叹了声气,手指扒拉着万妼的袖口,迷糊间似乎想用万妼的大袖擦眼泪。 万妼飞快地将衣袖扯回怀里,换了个凳子坐,离明成帝远远地。她知道明成帝又要撒酒疯了,明明酒量出奇的差,又非得喝,一喝醉就爱缠着她聊天,从被先帝爷忽视的不幸童年聊到被天灾人祸折磨的天下苍生。 “太后你说,那么多文武百官,怎么就没有个舍己为民替朕分忧的呢?都是吸血虫啊!”明成帝愤怒地敲着石桌,“赋税从百姓手中到国库,他们层层剥。从国库到百姓手中,他们还要层层剥。朕为了两百多万两的亏空为难,说出去谁不笑话?堂堂大兴国,拿不出两百万两建河堤……朕难啊!难啊!” 景灵宫那边的哭声就没有断过。 “太后你听到了吗?”明成帝晕晕乎乎地问。 “什么?”万妼敷衍道。 “哭声。”明成帝又倒了一杯酒喝了。 废话,她又不聋。万妼心里有些乱,她坐在这里都能通过哭喊声,真实地感受到那个小阉驴的恐惧。她盼着姚喜赶紧找到那幅画,也后悔自己把画藏得太隐蔽了,早知道那奴才那么禁不住吓,就该放在显眼些的位置。 “那是百姓的哭声啊!”明成帝哀叹道。“哭朕无能啊!” 滚一边儿去,什么百姓的哭声?明明是姚喜那小阉驴的哭声。万妼用力白了明成帝一眼,这是喝得多醉……她索性把自个儿面前那壶酒也推到明成帝面前:“想喝就喝吧!”喝得不省人事最好,赶紧回自个儿宫里睡觉去,别和她唠叨个没完。 她现在就想让候在外边的唐怀礼等人把明成帝扶回去,但是担心明成帝喝醉了胡言乱语,有些不该说的话被那些阉党听到,于是想把他彻底灌晕再命人送回去。 明成帝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诸多不易,万妼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听着。 她心思都在景灵宫那边。那小阉驴又被吓哭了,又向根本不存在的鬼娘娘们求饶了,听动静已经走到后院西厢了。唉,什么时候那小阉驴才能找着画交差啊!什么时候她的煎熬才可以结束啊! 姚喜死死护着手中的油灯,这盏油灯是她生命中仅有的光,是她此刻全部勇气的来源。 三更的更鼓才响过。这一个时辰她简直是在地狱中轮回,从恐惧逃窜到痛哭流涕再到跪地求饶。她的心神在地狱轮回中淬炼着,此时所有的惊惶通通化为愤怒。 后院的老树上吊着个白色的人影,白影倒映在池塘的水中,像有两个鬼魂一般。 姚喜拎着油灯,捡起了靠在院墙上的笤帚。 “来啊!有本事下来啊!看是你们这些只会吓唬人的鬼厉害,还是爷手里的棍子厉害!”姚喜气势汹汹地挥舞着笤帚前进,与空气搏斗厮杀着,不停叫嚣道:“飞一个给爷看看啊!瞧把你们能耐的,有本事上个天啊!” 姚喜彻底失去了理智,愤怒掩盖了她心中的恐惧,可是打着冷颤的身体和没有止住泪水分明在告诉她,她是怕的。就是因为承受不了恐惧,才生出另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以求缓解心里的恐惧。 万妼也听到姚喜独自打打杀杀喧嚣叫骂的声音。明明只有那小阉驴一个人在景灵宫,居然能闹出千军万马的动静,不知情地还真当他勇敢无畏地在和厉鬼打斗呢。其实不过是和自己内心的恐惧在搏斗,打不过对着空气出气罢了。 姚喜进了间屋子,用笤帚扒拉开东西找画。她实在腾不开手,灯火和武器她哪一个都放不下。 嘀嗒—— 姚喜僵住了。 嘀嗒——嘀嗒—— 头顶上有凉凉的液体滴下来,这几日京城都是大晴天,不可能是漏下的雨水。 姚喜不敢细想,更不敢用手去摸,她怕那液体是红色的。嘴上也消停了,不敢再说威胁鬼魂的狠话,怕把人家激怒了真的现身和她拼命。 那几滴不明液体,将好不容易从地狱爬上地面的姚喜打回了地狱,轮回再一度开始。 姚喜有些想吐,胃里忽然不适起来,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绝望地盯着吊在树上的白色人影。子时已过,丑时还会远吗。 前院后院都找遍了,哪里有什么画。姚喜怀疑这仅仅是太后娘娘跟她开的一个玩笑,扔进冷宫吓吓她,再以她没找到画为借口将她处死。 从她得罪太后娘娘的那一刻,她就该明白的,自己没有生还的希望。 “鬼娘娘,您知道画在哪儿吗?”姚喜看上吊的人影看久了,竟也不那么怕了。甚至觉得这位鬼娘娘有些可爱,把自己吊得那样高,死时应该是爬上树了断的。爬得真高啊!姚喜似乎真的疯了,关注点变得很奇怪。 柚子娘娘自然没有回应。 “其实根本没有对吧?因为太后娘娘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姚喜望着漆黑寂静的冷宫,忽然另她生不如死的恐惧消失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马上也会成为众鬼中的一员,反正会是同类,有什么好怕的呢。 万妼听到姚喜向鬼怪寻问画卷的下落,被惹得笑出声来。又听姚喜说自己没打算放过他的话,有些不悦。 万妼一直觉得自己是顶顶仁慈的主子,宁安宫里死的奴才虽多,死于她手者不过数人。就拿景灵宫那个叫姚喜的小阉驴来说,换了宫里某些脾气不好的主子,早把他杖毙了。 那小阉驴还神神叨叨地和“鬼娘娘”说了些什么,万妼没有听清,明成帝又再向她倒苦水了。明成帝嘴上说要陪她聊会儿天,其实是冲她发牢骚来了。 三十几岁的人了,酒后还是易哭。手帕之前被明成帝擦酒弄脏了,万妼只能拎着袖子走到明成帝身边替他擦去眼泪。“好好的哭什么?”万妼语气温柔了不少,只有明成帝喝醉向她吐苦水的时候,她才真正有做母亲的感觉。 “乾儿,叫声母后来听听。”万妼趁人之危想占明成帝的便宜。隆宜从不会叫她母后,皇后朱氏叫得再甜也是阳奉阴违,世人大多怕她恨她,只有皇帝真心感激她。“乾儿?”万妼用力拍打着明成帝的脸:“听话。叫母后。” 明成帝醉得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唤道:“母妃……” 万妼心里刺痛了一下。皇上这是想太妃了啊!生母终究是生母,哪怕醉了困了,在梦里也只认太妃一个娘亲。万妼取来亭子栏杆上挂着的锦衾给明成帝盖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皇上醉了,送他回宫歇着吧!”万妼唤来唐怀礼吩咐道。 姚喜不想再找了,她坚信景灵宫根本没有什么绑着红缨子的画。手上的油灯也燃尽了,姚喜扔掉灯,扔掉笤帚,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上吊的鬼影,诡异的铃铛声,湿漉漉的头顶…… 这一切都不再令姚喜害怕,她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不惊不惧地慢慢朝着宫外走去。门口那块软绵绵地还是害得姚喜差点摔了一跤,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惊慌失措,伸手扶住了左边的门扇。 手心有异样的触觉。 是丝丝缕偻的线和木制的卷轴。 姚喜看向门后,朦胧间见一卷画就挂在那儿,卷轴上缠着红缨子。她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突然袭来一种无力感。 画一直在这儿?就在门口挂着? 她这一夜都经历了什么啊!姚喜委屈地抱紧那卷画。画在门后,她一推门往里走自然看不见,刚才若不是摔那一跤,直接迈出门去也发现不了。她彻底服了万太后,那位主子折腾人的手段当真厉害。 给你希望,再让你绝望,最后谜底揭晓时又让你觉得,之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姚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向宁安宫走去,只要太后娘娘言而有信,丑时三刻之前拿着画复命,她就能回司苑局了,从此与宁安宫再无干系。 姚喜还惦记着要去徐美人身边伺候,拜托郑大运去内官监说一声,再求寒秋姑姑在徐美人跟前美言几句,事儿没准能成。 在景灵宫附近放风的太监看姚喜出了宫门,赶紧跑去观荷亭向芫茜回了话。 芫茜进亭子回禀道:“娘娘,姚喜出来了。抱着画。” “走另一条道回宁安宫。”万妼搭着芫茜的手站起身,坐久了身子有些乏。她可算是松了口气,那小阉驴既然找着了画,她也能顺理成章地将人饶了。她在心底甚至对那小阉驴有一丝愧疚,今夜景灵宫的哀嚎声比刑部大牢里的还要惨许多。好几次她都觉得那小阉驴吓死在那了,可隔了没一会儿又能听到动静。 万妼抄近道回的宫,到宁安宫都更好衣了姚喜还没到。 “派人去瞧瞧,是死在半道上了还是又迷了路。”万妼担心姚喜误了时辰。说好的丑时三刻,要过了时辰人没到宁安宫,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她总不好食言饶那小阉驴一命。 14.014 姚喜紧抱着画卷,嘤嘤哭着穿过皇宫。 她路经的宫殿都亮起了灯,前路一片黑暗,身后却是璀璨灯火。 于美人梦中被哀切的哭声惊醒,忙唤来值夜的宫女问道:“你可听见有女人的哭声?” 值夜宫女早被吓懵了,哆哆嗦嗦地道:“打亥时起冷宫那边就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一直没断过,方才那哭声就在咱们宫门口,后来又渐渐远了……”值夜宫女胆战心惊地望了眼宫门的方向。 于美人吓得抱紧了被子:“宫里闹鬼了?” 宫女笃定地点点头。她被冷宫那边哭喊哀嚎的声音折磨了一夜,后来听到哭声越来越近,甚至就在自家宫门口,她赶紧把灯点上,哭声才又渐渐远去了。怕灯火的还能是什么东西?自然是宫里哪个死人的冤魂。 “快快快。把宫里能点的灯都点上。”于美人是个胆小的,得宠后做过的亏心事也不少,冷宫里前不久死了的那个贵人就是她陷害进去的。 “都点上?”宫女有些为难。“可是皇后娘娘刚吩咐各宫要克持节俭……” 于美人新得圣宠,明成帝赐了她新住处,不必和别的小主子们挤在一个宫里。但再得宠位份也不高,皇后忙着装贤惠大度不与她计较还罢,倘若哪日当真较真起来,明成帝必定不会向着于美人。 皇后娘娘与皇上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有忻皇子,有名正言顺的后位,有财大势大的母家。于美人有什么呢?美貌?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好看的女子。皇上今儿喜欢于美人,明儿说不定就喜欢某婕妤某贵人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一个小宫女都明白,偏偏正值春风得意的于美人不明白。“左一句皇后说,右一句皇后说,你到底是谁的奴才?赶紧把灯点上。”于美人被吓得不轻,她现在还隐约能听到那远远回荡着的哀婉的哭声。 姚喜听到身后路过的宫室突然喧嚷起来,在那宫苑之中有宫女提着灯笼奔走相告:“闹鬼了闹鬼了!” 她心下一惊,望着身后长长的宫道,难道景灵宫的女鬼跟着她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刚从恐惧绝望中回过点神来的姚喜顾不上再哭,尖叫着冲向宁安宫。她在景灵宫被吓懵的时候还不觉得多怕,眼下彻底清醒过来,又听着大家都吵吵嚷嚷地说见鬼了,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姚喜腿也不软了,胃也不疼了,小身子扭得飞快,奋力疾驰在深夜空旷的宫道上。 奔走相告的小宫女们被姚喜的叫声吓得抱作一团,有个年纪大些的宫女出主意道:“快去后厨拿粗盐,把门口墙根都洒上。那女鬼暂时去别处了,说不准还会回来,赶紧的,洒盐驱鬼!” 姚喜跑到宁安宫时,正好是丑时三刻。幸好她被“鬼”吓了一跳,不管不顾地跑来宁安宫才没误时辰。 “娘娘,姚喜到了。”芫茜向万妼道。 万妼从榻上下来,将窗推开条缝往外看,只见那小阉驴跪在殿外哆嗦着大口喘着气,显然是跑过来的。小脸白得跟纸似的,远瞧着也无半点血色,头发乱糟糟的,衣裳脏得像在泥地里打过滚似的。整个人憔悴得像被鬼糟践了一夜般。 “要唤他进来吗?”芫茜回完话背过身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她上了些年纪,不像太后娘娘年轻熬得住夜。 “不必了。”万妼摇了摇头。她嫌那小阉驴身上脏,进来只会脏了地方。而且她想的主意将人折腾得那样惨,也有些于心不忍,想让那小阉驴早点回司苑局休息。 姚喜跪在殿外等太后娘娘的旨意。绑着画卷的红缨子不知何时散了,姚喜把画展开,想重新裹好系上。 在窗后偷望的万妼不禁皱了眉头。 “啊——”姚喜失声惊呼,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宁安宫,赶紧捂住了嘴。画上是个青面獠牙的厉鬼,面目狰狞可怖。她这一夜不断崩溃振作崩溃振作,本来以为逃出景灵宫就没事了,没想到那鬼跟了出来,搅得整个皇宫不得安宁。本来以为跑到宁安宫总没事了吧?结果抱了一路的画又给她会心一击。 姚喜扔开画趴在地上恸哭起来,今夜像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她真的累了怕了。她捂着嘴哭的,不敢发出声音惊忧太后娘娘。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就是为了捡回小命,她不能前功尽弃,否则担的惊受的怕就都白费了。 万妼合上窗,满脑子是跪在殿门前伏地痛哭的小小身影。“让他回去吧,明日差太医去司苑局瞧瞧,给他开点安神的药。”万妼怕那小阉驴真的被吓疯了。 “值夜的事……”芫茜也有些心疼姚喜,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被吓得连句整话也不会说了。 “让内官监派个胆大结实的来。那奴才的小身子骨,还是回司苑局侍弄瓜果吧。”万妼听不得殿外姚喜压抑着的哭泣声,吩咐芫茜道:“快去吧!哀家倦了。” *** 姚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司苑局,依稀记得回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她进屋衣服也没换就躺下睡了,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上一次她睡得这么沉这么久还是进宫前一夜…… 姚喜猛然惊醒。睁开眼见屋子那是那间屋子,这才放下心来,她真怕自己又在睡梦中被谁给卖了。 昨天晚上宁安宫的芫茜姑姑同她说,她以后仍只做司苑局的差事,宁安宫不用去了,景灵宫也不用去了。虽然昨晚被吓得满地打滚,但现在想起来,拿半夜的担惊受怕换回这条命,怎么算都是值的。 太后娘娘虽然小气记仇毫无人性,好歹还算言而有信。 姚喜伸了个懒腰,打算去吃点东西,然后赶紧去管事的那里报道。她告假一日,在宁安宫一日,在景灵宫一日,整整三日没做司苑局的差事了,怕有人说闲话。 她起得晚,正好赶上饭堂开午饭。姚喜打了点粥和小菜,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了。廖兵不知何时回的司苑局,从她面前走过时腿有些瘸,看她的眼光恶狠狠的。 “兵哥,慢点儿。”一个小太监殷勤地给廖兵搬了凳子。 廖兵把手里的碗重重一搁,凶恶的眼神还留在姚喜身上。他昨天晚上在司礼监遭了不少罪,那郑大运瞧着对姚喜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审起人来手段厉害得很。一直用刑逼问他有没有同伙,他没有,但被逼得没办法了还是报了几个名字,都是平日里衙门里和他不对付的人。 可是报了名字郑大运还是没有要放他的意思,要不是他叔叔廖耀明找去司礼监求情,很可能就不是瘸条腿这么简单了。 而这只是因为他动了点姚喜的东西。有张好皮相果然占便宜,他叔叔是司苑局掌印又如何?架不住某些人有个有权有势的相好。廖兵手扶着残腿的膝盖,大口咬着手中沾了酱的馒头,他把那酱当作姚喜的血,馒头当作姚喜的肉,大葱当作姚喜的骨。 他恨不能将姚喜食肉寝皮。郑大运总有玩腻姚喜的一日,到时候他定要姚喜数倍奉还他昨夜在司礼监所受的罪。 姚喜被盯得不自在。廖兵恨不能杀了她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姚喜知道自己不能在司苑局长呆下去了。她回避着廖兵的视线,狼吞虎咽地喝下粥,打算去找郑大运,让他帮忙把她调去徐美人身边伺候。 郑大运刚从刑房忙完出来。他昨晚废了廖兵一条腿,而且把廖兵交待的几个人都狠打了一顿。 按说为了点财物犯不着废人一条腿,尤其那人还是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亲侄子,都是同僚,何必把关系弄得那么糟呢? 郑大运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姚喜在司苑局呆不下去。廖兵不是廖耀明的侄子还好,郑大运就是有意借帮姚喜出气的名头得罪廖耀明。廖耀明不敢动他,自然会找姚喜算帐。姚喜在司苑局呆不下去,他就能趁机把姚喜调到身边做个长随,伺候他起居。 到时姚喜会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朝夕相处之下也易生情愫。郑大运想把谁弄到床上,虽然不愿用强,但也不是痴等的那号人。必要时,他不介意使些小手段。 “郑大哥。”姚喜来司礼监时听说郑大运去了刑房,没在房里,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刚回来的郑大运,果然穿着昨天那身衣裳。 郑大运掏出帕子擦掉手上不小心沾上的血迹,冲姚喜笑道:“你昨晚在冷宫如何?” 昨晚?冷宫?生不如死! 姚喜吸取了教训,哪怕眼下只有她与郑大运两人,也不敢嫌弃太后娘娘给的差事,于是昧着良心道:“挺好的。” 郑大运往屋里走,姚喜赶紧跟了过去问道:“我刚才看到廖兵了……他的腿……” “瘸了。”郑大运笑着推开门,坐下饮了口茶才道:“本该废掉那人的贼手,想到留着手好歹能为主子们效效力,就把他的腿废了。”郑大运说得云淡风轻,不像是伤了人的腿脚,倒像是无意间折断了根树丫。 姚喜虽然知道郑大运能混成唐公公跟前的红人,肯定有些手段,只是想不到会这样残暴。她在冷衙门呆了一年,现在才发觉以前见识的那些都不过是小阴暗。 只是郑大运废了廖兵的腿,廖公公和廖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唐公公过不去,心有不愤定会拿她出气。 “郑大哥,您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想调出司苑局。”姚喜甚至不敢在司苑局过夜了。她得罪了廖公公,就等于得罪了司苑局所有的人,廖公公是司苑局的一把手,就算与她交情不错的太监在这种局势下也不敢帮她,不跟着踩她两脚就算义气了。 “这有何难。”郑大运面带笑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除了他也没人会帮姚喜。“我和内官监管事的说说,让你来司礼监做事。先在我身边做个小长随吧,有了空任再提拔你补缺。” “我想去徐美人身边做事……”姚喜婉拒了郑大运。她知道郑大运对她存的什么心思,要是在郑大运身边做长随,被发现是女儿身不过是迟早的事。 “行。我帮你问问。”郑大运答应得干脆。反正他不会真的把姚喜调去徐美人那里,大不了先将此事拖着,他拖得起,姚喜可未必。经他昨日一闹,司苑局对姚喜而言无异于人间地狱。 15.015 六福给司礼监送簿子,遇上了和郑大运说完话正要回司苑局的姚喜。 一年前那件事后,他再没和姚喜说过话,姚喜那小子还算机灵,也从没找过他。两个互相改变了对方命运的人,各怀着心事,对一年前的事绝口不提。 六福清楚得很,姚喜是孟公公扳倒唐公公的一颗小棋子,他和姚喜撇得越清楚越好。升入内官监后,六福暗地里把自己弄姚喜进宫的那些蛛丝马迹都清理干净了。 他也是开始帮孟公公做事以后才明白,一年前的自己有多思虑不周,那件事办得毛里毛燥漏洞百出。六福甚至常常在想,一向谨慎的孟公公对他没有卸磨杀驴,留着他的目的会不会和留着姚喜是一样的? 好在刘麻婆子已经被灭了口,就连西院那个知道他要寻人的相好的娼人也被六福除掉了。孙家夫妇下落不明,听说是为逃赌债连夜带着银子家当去了外地,估计不会再回来。 唯一让六福的担心的只有姚喜。当年他错在不该亲自出面交待叮嘱姚喜,随便安排个人去办,事后一灭口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忧了。 二人都有些尴尬。 姚喜也认出了六福,乖乖地避到一旁给六福和他身后的人让道。 六福用余光扫了姚喜一眼,一刻不停地往前去了。他在心里谋划着,到底怎样才能在孟公公收网时保全自己呢。 *** 姚喜刚回到司苑局就被管事的叫了去。 “什么时辰了?”管事的冷着脸。“前儿个你在太后娘娘宫里当差,衙门里的事可以不做。都被宁安宫退回来了,竟然还大半日地找不见你人,你以为进宫是做主子的?可以说不见就不见?” 姚喜乖乖挨着训,她不确定管事的是真的因为她不告而离生气,还是得了谁的授意故意刁难。她昨夜在冷宫值的夜,按理说可以歇半日的。 “不要仗着有郑公公撑腰就忘了自己的本分。赶紧地,去衙门后巷口帮着搬货。”管事的以前还挺喜欢姚喜这小子的,人机灵嘴也甜。可现在不一样了,廖兵因为姚喜的缘故断了腿,他要想在司苑局混,就得为难为难姚喜帮廖公公出出气。 他也只敢为难为难,不敢做得太过,郑公公也是个狠角色。 出了管事的屋子还没到巷子口,姚喜又遇上了麻烦。她在拐角墙那儿被一条突然伸出来的腿绊了一跤,爬起来只见拦住她去路的是几个平日里和廖兵称兄道弟的太监。 “这不是姚公公吗?哎呀!瞧瞧我,这不是闯下大祸了吗?”绊倒她的太监怪里怪气地道:“这腿绊倒了咱们姚公公,只怕是保不住咯!” 姚喜不想惹麻烦,打算绕过那帮人,谁知刚走了两步又被不知打哪伸出来的脚绊住了,幸亏她扶住了墙,不然还得摔。 “让开!”姚喜站直了身子冷着脸道。她不是会惹事生非的人,不过既然别人都欺负到头上了,她不会认怂由着人欺负。 “哟!生气了?去司礼监告状去啊!”第一个绊她的太监大笑着道:“郑公公再厉害也不能把咱们司苑局所有人的腿都废了吧?” 一旁的几个太监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太监又道:“你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郑公公要真对你上心就不会留你在司苑局了。”那人说着挑衅地伸手拍了拍姚喜的脸。姚喜的皮子嫩,很快起了红印。就是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气的。 姚喜一直坚信。如果有人给了你一嘴巴,你必须更用力地还回去,就算实力不济打不过,气势上也不能输。欺凌这种事很容易唤醒人性中的恶,是有瘾且从众的。今日这太监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但如果她认了怂忍下了,往后就会有更多的人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这是姚喜丢了东西不肯吃哑巴亏的原因,也是她此时抱起墙角装货的木箱的原因。 “怎么着?想拿箱子丢我?”挑衅的太监痞里痞气地指着脑门道:“来啊!有种朝这儿扔!你个小娘炮……啊——”那太监正叫嚣着,突然捂着头倒下了。 箱子挺重的。姚喜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举到头顶,她面无表情地朝着挑事的太监砸了过去。扔在墙角的都是弃用的烂箱子,木头是坏的,脆得很。听着动静大,挺大个箱子碎成一地木片,其实伤不了人。 “你……”挑事的太监明显愣住了,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地仰望着姚喜。他没料到姚喜真敢动手,他也没想把姚喜打出个好歹,不过想羞辱羞辱这小子,在廖兵和廖公公面前卖个好。 “你爷爷我就是仗着郑公公对我好怎么着?别说拿箱子扔你,拿刀捅你爷都不带眨眼的。你敢吗?你敢吗?”姚喜蹲下身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挑事太监的头:“你敢动爷一根头发丝儿,余生就准备着在司礼监刑房过吧!” 姚喜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昨夜被宁安宫那位主子折腾没了半条命,好不容易回了司苑局,这里的人为了讨好廖家叔侄又都上赶着要踩她两脚。她又不是脚蹬子,怎么可能乖乖由着人踩? “滚一边儿去,别挡爷的道。”姚喜起身一把推开那几个太监朝着巷子口去了。 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廖兵的腿是被郑大运废的,可谁敢去司礼监闹?还不是看她好欺负,没办法找郑大运算的帐就都算到她头上了。 到了巷子口,忙碌的同僚都没人拿正眼瞧她。但搬箱子需要两人合力,姚喜不敢叫人抓住把柄说她偷懒不做事,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被人抓住由头肯定把她往死里折腾。 姚喜见缝插针,见有个人搬住了一口箱子的一头,她赶紧跑过去搬住了另一头。 那人抬头见和他同抬的是姚喜,不满地撇了撇嘴,还是把箱子搬起来了。可是没走两步那人就松了手,箱子重重地砸在姚喜的脚背上…… “你没事儿吧?我不是有意的,忙了半日手心汗多,刚才不小心手滑了。”那人慌乱地解释道。 不小心你妹!姚喜亲眼见那人松的手。想装无辜能不能演得稍微好一点? 姚喜疼得坐在箱子上许久说不出一句话。脚背火辣辣的疼,她觉得袜子有些湿湿的,一定流了血! 这日子是没办过了,她成了司苑局的公敌。走个路有人下绊子,搬个东西有人使损招,这还不过是廖兵断腿后的第一日。 姚喜知道,这样的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眼下这些人因为郑大运的缘故还会收敛着,如果郑大运离她而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都不知道郑大运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可是她能指望的只有郑大运一人,只能盼着调去徐美人身边的事赶紧成,早日离开司苑局这个鬼地方。 “别再这儿碍手碍脚的。装着主子们果蔬的箱子是给你坐的?”一个小管事的走过来踢了踢姚喜:“赶紧滚!” *** 万妼醒来时已是傍晚了。 “娘娘,要传膳吗?”芫茜白天只小睡了一会儿,还困得厉害。也是娘娘看重她,只肯让她近身伺候,所以主子没睡她不能睡,主子醒之前她必须起。 万妼懒懒地打着哈欠道:“被皇后那么一搅和,尚膳监的东西哀家哪里咽得下?去叫小厨房做点精致可口的。” 芫茜赶紧吩咐宫女去了。 “太医怎么说?”万妼被伺候更衣时不住地打着哈欠。 芫茜一愣,想了半天才明白太后娘娘问的是何事:“太医去时姚喜不在司苑局,听说是去找相好的说话去了。” “相好的?”万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小阉驴娘里娘气的小模样。“哪个不开眼的宫女竟跟了他。” 那小阉驴只是司苑局一个小内使,无钱更无权,模样虽然生得乖巧,但十分胆小半点男子气概也无。能进宫的宫女都是有几分颜色的,大多心里也有着被皇上偶然宠幸的盼头。和太监做了对食,等于断了做小主子的路。 就算找对食,也该找个有些本事能做靠山的太监。 万妼不禁在想,那宫女到底为什么想不通要和姚喜好? “不必叫太医去了,只消赏那奴才一些宁神静气的药。”万妼吩咐完就把姚事丢开了。昨夜皇上向她倒了许多苦水,多是为银子的事。开春后雨水多了起来,许多河堤需要加筑,时不待人,等雨季来了再动工就迟了。地方官员不停地往皇上跟前递折子,要银子。 皇上也明白,假使国库拨两百万两到地方,真正落到加筑河堤上的能有半数都是好的,可这银子不能不给,性命攸关啊!官员们要银子的借口也是五花八门,有的皇上驳回去了,有的只能拿银子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国库闹了亏空这事,如果不是皇后,万妼都不知道。她本就不是忧国忧民之人,天下大事要操心也该明成帝操心。 万妼决定插手此事,不是心系百姓,也不是心疼明成帝,纯粹是想报复皇后裁了宁安宫用度一事。她不差那点份例,先帝爷留下的小金库够她用了。万妼只是想告诉皇后,这宫里什么人她可以惹,什么人她不能惹。 皇后以为自己是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是笑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人是皇上。 “芫茜。你带着哀家的牌子去一趟国丈府。”万妼招手示意芫茜凑上前来,轻声交待了让她办的事。 皇后朱氏的父亲是工部尚书朱向昌。别看户部掌着俦钱、赋税、俸饷等事,六部中最捞得着钱的还得数工部,随便一个小工程,问国库要一大笔银子,实际花了多少鬼知道。朱向昌也是个贪多不怕胖的,打着国丈爷的名号派府上的人去地方经起了商。 皇上的老丈人,正二品尚书大人,内阁辅臣。无论官商谁敢不给面子? 这些年朱家明里暗里捞的银子数不清,也是时候让国丈爷吐一些出来了。 16.016 朱向昌坐在书房,怀里抱着不到两岁的孙子,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着教孩子认字。 “跟祖父念。天——”朱向昌握起小孙子的手,让孩子的小手指沿着纸上墨色的线条划过。 小孩子吐字不清,总把“天”字念成“癫”字。 “癫——”小孩子奶声奶气地认真读道,说完仰起头看向祖父,一副求表扬的可爱模样。 朱向昌大笑着摸了摸孙子的头:“跟你老子一样,傻乎乎的。” 想当年朱向昌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虽未能位列一甲,但先帝爷曾当众夸过他才学卓卓。不知怎么的,他的儿女都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料子,到了孙儿辈更不行。 怀里的小孙子还可以说年纪小,看不准成。可他的外孙子,大兴二皇子冯忻,是个不开化的榆木脑袋,莫说读书认字,连道理也讲不通,匪里匪气的没有半点皇嗣的样子。 朱向昌正想着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儿孙没有遗传到自己的聪慧,门外有仆从来回话。 “老爷。有位宫里的姑姑求见。” “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姑姑?”朱向昌猜想定是女儿又需要银两打点宫里的人,差人来取银子的。皇后娘娘在宫里开销大得很,后宫那点子份例还不够她老人家买盒胭脂的。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在宫里你要使唤人为你尽心办事,没银子哪成?好在那些银子对寻常的富贵人家而言是巨款,对朱家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仆从道:“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姑姑。现正在前厅坐着。” 宁安宫的人?朱向昌不由得犯了嘀咕。他从没和万太后打过交道,这都入了夜,怎么忽然派了人来? “叫人好生伺候着,我马上过去。”朱向昌抱着孙子出了书房,将孩子交与仆从道:“把小公子送回二爷院里,挡着些风,着凉了拿你是问。” *** 芫茜早就听说,论家底,皇后娘娘的娘家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她第一次来朱府,刚进门那会儿还没瞧出没什么。国丈爷家的院子算不得大,造屋用的都是普通木料,庭院里的陈设器物也极寻常,甚至以国丈爷的身份来看未免有些寒酸,实在不像巨富之家。 进了正院芫茜才知道,原来朱府内别有洞天。她进大门后所见的那个小院子不过是门院,是供客人停轿的地儿,那几间屋子也是供轿夫歇脚的。正院还要往里走许久,比门院大了数倍不止,那叫一个雕梁画栋气势轩昂。 她本以为国丈爷藏而不露,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朱府的精巧奢靡,比之大内皇宫有过之无不及。 进了正厅,丫鬟给芫茜上了茶,茶水口感微甘,香气扑鼻,是顶尖的好茶叶。 朱向昌换好衣裳才慢腾腾地出来了,他一点儿不着急。再是宁安宫的人,也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奴才,朱向昌根本没把芫茜放在眼里。他是国丈,论起辈份来和宁安宫万太后是平辈,太后都要唤他一声亲家公。 “是不是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朱向昌坐于上座,低头饮茶没看芫茜。 芫茜稳稳地坐着没起身向国丈爷行礼,她是代太后娘娘来的,不必行礼。倒是国丈爷的嚣张态度,简直和皇后娘娘如出一辙。 “太后娘娘想问国丈爷买点儿东西。”芫茜笑着道。 “哦?”朱向昌更糊涂了。难道有什么东西是他有万太后没有的?怎么可能呢,他的东西再好也比不得送进宫的贡品,但凡全天下独一份的宝物必然在宫里。“太后娘娘果真瞧上了我府上的什么东西,我该主动献上才是,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哪里敢与太后娘娘谈买卖。姑姑但说无妨。” “娘娘瞧上了国丈爷甾县的那座渡口,想在那里修个钓台,趁着春光正好去那儿钓鱼解解闷。”芫茜又喝了口茶,夸赞道:“国丈爷府上的茶叶真是好。” 朱向昌变了脸色。 在渡口钓鱼?宫里就有数不清的池子湖泊,便是要在河道钓鱼解闷,沿河两岸也有数不清的河段尽着太后挑选。可万妼偏偏要他的渡口…… 那渡口是他供南北商贩进出京畿的唯一通道,那片地他都买下了,货船停在渡口,从那里进入京畿,可以避交许多赋税,他只收朝廷所收的一半。 万妼这是要断他的财路啊!太后娘娘是想钓鱼,只不过他才是那条大鱼。从渡口进京的那条道鲜有人知,他只许几个来往密切的巨商的货过,万妼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娘娘好兴致,竟有垂钓的雅性。”朱向昌暗着脸道:“说起建钓台,我倒有处临河的庄子风景甚好,邻近的河更是水清鱼肥……” “国丈爷何必装糊涂呢?太后娘娘就是要国丈爷在甾县的地。”芫茜笑道:“娘娘的性子想必国丈爷是清楚的,甾县渡口的事,娘娘可还没告诉皇上……” 朱向昌想知道是怎样走露的风声,已经吓出一身冷汗的他掏出汗子擦了擦额头,而后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会知道渡口的事?”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芫茜从袖中掏出早已备下的文书递给朱向昌:“要么国丈爷签了这个,按地价把渡口卖给娘娘。要么国丈爷拿出三百万两,渡口的事,皇上永远不会知道。” “三百万两?”朱向昌气得跳脚。他明白,自己被敲诈勒索了,而且是被当朝太后。他眼瞧着先帝爷把万妼那个妖物接进的宫,这些年万妼做下的那些无法无天的事他自然清楚。“我怎么知道太后娘娘不会前脚收了我的银子,转头就向皇上告状呢?” 朱向昌没得选,渡口之事无异于偷盗国库,如果被皇上知道了,皇后女儿也保不了他。 “国丈爷多虑了。太后娘娘要麻烦国丈爷的时候还多着呢,怎么可能向皇上告状呢?”芫茜收起文书,起身道:“国丈爷备好东西往宁安宫递个信儿,娘娘会派马车过来收东西。可别拖得太久了,娘娘没多少耐性的。” “好。请姑姑转告太后娘娘,三百万两后日便会到宁安宫。”朱向昌起身相送,脸上陪着笑。 “不。明日。”芫茜笑着道了辞:“国丈爷请留步,不必相送。” 芫茜离开后,朱向昌气得把前厅的东西都砸了。万太后这是吃死了他,要把他吸干为止啊! 听到动静的尚书夫人赶来,拉住要砸椅子的朱向昌道:“老爷,小心伤着身子。发生什么事了气成这样?” “什么事?家里来强盗了。”朱向昌恨恨地说。 “强盗?”尚书夫人吓坏了,望着厅外道:“赶紧让人去抓啊!那些歹人不想活了,连咱们府上也敢抢!” 朱向昌把吓坏的发妻抱进怀里轻声道:“那强盗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没法儿抓。”对付万妼那种不讲理的人,只能比她更不讲理。 三百万两只是个开始,万妼抓住了他的把柄肯定会借此永无止境地敲诈。渡口他不要了,先敷衍着万妼,明日赶紧命人把甾县那条暗道封了,蛛丝马迹都清理掉。到时候万妼告去皇上那里又如何?无凭无据皇上也不能将他如何。 想让他平白无顾地交出三百万两雪花银?做梦去吧! 朱向昌觉得明日都太晚了,最好连夜把渡口的事解决好。 “备车!去甾县衙门!” *** 姚喜这半日过得很辛苦,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下值,她连去饭堂吃晚饭的勇气都没有。 进了屋子,姚喜仔细地把门锁挂上了,又把窗户锁死。觉得还不放心,在窗台放了个缺了口的花瓶,门后倾斜着放了把椅子。这样无论从哪边进来人,她都能听到动静。 姚喜此时甚至怀念起景灵宫来。鬼娘娘们再可怕,也只是装神弄鬼吓吓她,不会伤她性命。但廖兵今日的眼神,分明是想把她碎尸万段。 司苑局里的人怕着郑大运只敢捉弄她,不敢真的动手。廖兵不一样,本来就是个浑不吝的霸王性子,因为她的缘故断了条腿,要是想不开豁出去和自己拼命就糟了。 还好她是自己住一间屋子,要是有人同住她今晚根本不敢留在司苑局。 姚喜决定明天去找寒秋姑姑问问,看除了内官监那边指派,能不能让徐美人把她从司苑局要过去。 她白天过了晌午才起的,砸伤的脚背又还疼着,晚上就有些睡不着,正就着油灯看话本子呢,忽然听到抵门的椅子在嘎吱作响。姚喜扔下书,紧张地望着门口。 嘎—— 椅子又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在用钥匙开门。 天啊!!!!!! 姚喜昨夜在景灵宫留下的后遗症还没好,变得格外迟钝的她此时才反应过来,廖兵有司苑局所有屋子的钥匙! 17.017 “你他么过来扶着点啊!没看爷腿脚不利索?” 门外传来训斥人的声音,不是廖兵又是谁? 落在廖兵手里不死也要丢半条命,姚喜飞快地从床上翻下来,抱着鞋子冲到窗户那儿拿下了缺口的瓷瓶,轻轻将窗户推开,再将怀里的鞋子丢了一只到窗外,另一只揣进了怀里。紧接着一瘸一拐地冲回床边,吹灭油灯,搬开脚蹬子躲进床下,再轻手轻脚地将脚蹬子拖回原位挡在床前。 拖动脚蹬子时木板与石地面磨得咔咔响,此时门锁已经被打开了,廖兵一伙人正在推开,门后挡着的椅子被推动的声音完美掩盖了脚蹬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这一长串动作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一气呵成。 姚喜摒住呼吸躲在床底,用袖口掩住了鼻子。床下灰尘多,她怕被呛得咳出声来。 油灯又被点亮了,廖兵说话的声音就在侧上方。 “妈的,给那小子跑了!”廖兵进屋一看床上没有人,床前的鞋子也不见了,窗户又大打开着,就猜那姚喜听到动静翻窗逃了。廖兵走到床前摸了摸褥子,还热乎着,姚喜肯定刚离开。 廖兵瘸着腿到窗户那儿往外一望,草地上躺着只小鞋子。司苑局除了姚喜那个小娘炮,没人的鞋子会那样小,一定是匆忙逃窜时不慎落下的。 “他腿被砸伤了跑不远,你们赶紧追出去,天亮前必须把人给我抓回来。我就在这儿等着,那小子没准还会再回来。”廖兵坏了一条腿没法去追,于是坐在姚喜屋里那把堵门的椅子上吩咐底下的人道。 姚喜正面朝床底躺着,突然床身一晃,落了她一脸的灰,木架子床被什么庞然大物压得嘎吱嘎吱响,随时会散架一般。 廖兵在椅上坐得腰疼,也困了,索性躺在姚喜的床上睡了起来。 姚喜在想要不要等廖兵睡着后逃出去?可是逃出去先要推开脚蹬子,动静那么大没准会吵醒廖兵。即便逃出了屋子,外面那么多人在寻她,她脚背又了受伤,被人发现只有被抓的份。 可一直窝在床底下也不是办法啊!廖兵要是铁了心要收拾她,肯定会死守着屋子。 先以不变应万变吧!没准明天郑大运过来找她呢?她刚拜托了郑大运把她调去徐美人那里,事若成了郑大运肯定会过来告诉她一声,到时便能出去了。至于以后怎么办,等出去了再想办法。 廖兵已经睡得像死猪一般了,哼哧哼哧地打着呼噜,姚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呼噜打出猪进食的动静。她也困了但是不敢睡,怕睡着后打呼或者说梦话什么的,闹出大动静。 *** 明成帝都打算就寝了,今晚侍寝的美人儿也洗香香□□地在被子里等着他了。 宁安宫忽然来人说太后要他过去。 “告诉太后,朕已睡下了!明日朕仍会到宁安宫给太后请安,有事到时再说不迟。”明成帝虽然从没把万妼当过后母,但礼数还是少不得的。不管人后他和万妼如何口无遮拦互相伤害,在人前他都会敬顺着万妼,也是为了帮万妼立威。 万妼于他而言,比起后母更像是看着长大的自家丫头,只要万妼不是太过分,他都愿意宠着。他也渐渐明白为何先帝爷敢那么宠万妼,因为有些女子会宠坏,而万妼不会,万妼本来就坏。 “娘娘说,皇上如果不去,那就她过来。”宁安宫的宫女怯怯地说。她真是命苦,夹在全天下最大的两个人中间,得罪了哪位都是死路一条。 明成帝还是去了宁安宫。 万妼正坐在几案前拿小花剪给一株山茶修剪枝丫。“皇上坐吧!你们都退下!”万妼抬头望了眼明成帝,指着炕沿道。 “太后最好真的找朕有事。”明成帝想到自个儿寝宫里躺着等他的美人,心里就是一顿窝火。 万妼丢开花剪,掏出巾子擦了擦手道:“朱向昌与甾县县令勾结,在甾县渡口接纳往来货船,再通过暗道让货物避开税卡进出京畿。至于甾县所临泙河沿路的钞关,商贾们的货船打着国丈爷的旗号,畅行无阻,而孝敬朱向昌所费之银,仅国之赋税之半。” 明成帝被美人勾得游离着的精神瞬间回来了。 “当真?太后是如何知道的?”明成帝吃惊于此事万妼一个深宫妇人竟知道得这样清楚,而他日夜忙于政事却一无所知。“朕劝太后一句,不要因为与皇后的私怨,给朱家安上莫须有的罪。” “人证物证都在路上了,明儿皇上就能见到。至于哀家是如何知道……”万妼抿唇一笑:“因为哀家就是国丈手里最大的商户。” 明成帝听得一愣一愣的。 万妼继续道:“皇上知道万福绸庄吧?” 明成帝点点头:“江南最大的绸庄,与江南织造局合作多年。” “是哀家的。”万妼又说回朱向昌之事:“历来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可惜没有银子到不了的地方,大臣们要做贪官,那哀家就给他们送银子。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官,没几个干净的,哀家手里都有他们的烂帐,哪年哪月多少孝敬,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那太后知道国丈偷盗关税之事有多久了?”明成帝想算算,朱家大致敛走了大兴多少银子。 “一年多吧。”万妼笑道。 “太后蛰伏一年多是为了搜集国丈的罪证?”明成帝没想到万妼能有如此耐力。 额……罪证早就有了。这么久密而不宣纯粹是因为万福绸庄的货走朱向昌的路子划算啊!进国库的银子又进不了她的小金库。如今把此事掀开来,纯粹是因为皇后太不知好歹。 万妼当然不会傻到实话实说,只是道:“朱向昌是皇上的老丈人,又是国之重臣,哀家当然要谨慎些,不是铁证如山不敢告诉皇上。” “老丈人?呵。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明成帝说完这句话有点心虚。万妼犯的法多了去了,他就没治过万妼的罪。“总之,明日若是人证物证俱在,朕一定办了朱向昌。” 那可不行。眼下朱向昌对万妼来说就是只会下金蛋的鸡。 “此事若追查下去,朝中大员多少都会牵涉其中,皇上还能都治了罪?依哀家的意思,此事皇上心里有数就行,由哀家出面以此事相要,让国丈把国库的亏空补上。皇上不正为建河堤的银子犯难么?”万妼又露出了慈母般地笑。 “你到底背着朕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明成帝也笑了。他是真服了万妼,这简直是黑吃黑啊! “那哀家向皇上透个底。”万妼有些小自豪地说:“以后哪个大臣不听话了,或者国库又差银子了,只管来找哀家。那些大臣,随便抄一个的家都够应付任何天灾人祸了。” “就没一个干净的?”明成帝也知道人都有爱财之心,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朱向昌那些人怎么说也是苦读多年圣贤书的人,怎么尽做出小人之行? “不多。也有。”万妼回忆道:“皇上记不记得左佥都御史姚和正?就是被你发配南疆那个?先帝爷还在那会儿哀家就用银子试过他几次,是个难得干净的。”万妼也有些惋惜,难得有个清正的竟被治了罪。 明成帝也叹着气:“朕当然记得。东厂孟德来的儿子孟广深,当年贪扣军饷之案就是姚和正揭发的。当年姚家落罪,朕也猜测他是被人诬陷,无赖没有证据能证明姚和正的清白,只得将姚家发配南疆。” 万妼也沉默了。 “能为朕分忧者只有太后啊!”明成帝感激地握住万妼的手。 万妼嫌弃地抽回手,玩笑着道:“那皇上叫声母后给哀家听听。” “疯子。”明成帝笑骂着站起身:“行。朕回了。” *** 朱向昌连夜赶到甾县县衙,衙门口的灯还亮着。这县衙前边儿是公堂,后边儿是甾县县令的宅子。朱向昌来不及等人扶就跳下马车,脚步匆匆地向里边儿走去。 门口的衙役是见过国丈爷的,一个赶紧把门打开,另一个冲进去向县令大人报信。 朱向昌进了院子,见院子里摆着个大箱子,里面放了金银条、银票、各种珠宝器物。县令在一旁指挥着:“装上!都装上!”见朱向昌来了,县令苦着脸过来迎他:“国丈爷啊,出大事了。不知怎么的,渡口的事被太后娘娘知道了。” “太后的人来过了?”朱向昌听到自己的心呯地一响。 “咱们在渡口接应船只的人被抓走了,还带走了两个商户。”县令一边回话一边吩咐衙役:“赶紧地呀!别问了,都装上!都装上!” 朱向昌的心彻底碎了。看来真的要破财免灾了,可是足足三百万两啊!他拿是拿得出,就是像被人割掉了一大块肉。 “你这是要做什么?带着家当连夜潜逃?”朱向昌觉得县令未免太过胆大包天,天下都是皇上的,能逃哪儿去? 县令哭丧着个大胖脸:“再借卑职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逃啊!太后娘娘让卑职明日之内送二十万两银子到宫门口,否则就将此事告诉皇上。” “也敲诈了你?”朱向昌真不明白万妼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宫里要什么没有?要这么多金银留着陪葬不成? “听国丈爷的意思……”县令同情地问道:“太后娘娘也要了您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只要二十万两他朱向昌也不会舍不得了。“三百……”朱向昌一肚子的气。 “国丈爷就是国丈爷,太后娘娘和您是亲家,只要三百两意思下。可怜卑职,全部家当加起来都没有二十万两啊!” 朱向昌瞪了县令一眼,生无可恋地说:“三百两?想得美。太后要了我三百万两。” 18.018 天亮了。 姚喜一夜没睡,在恐惧中煎熬着。不是怕被廖兵发现,而是听木板床随着廖兵翻身而响起的嘎吱声听了一整夜,她总觉得脆弱的床板会突然榻掉,然后死猪一样沉的廖兵会掉下来把她活活砸死。 不过乐观点看也有好处,就是她沉浸在这种担心中一点也不会觉得困。 “兵哥,衙门里都找遍了,不见那小子。”昨夜陪廖兵一起来她屋子的几个太监陆续回来了。 廖兵才醒了过来没多久,他先将伤腿搬下床,然后拄着拐杖站起身道:“问过门口守夜的没有?可有看到姚喜出去?” “问了。守夜的说,只有被丽嫔娘娘留在宫里帮忙的两个人半夜回来时经过门口,再无人进出过。”说话的太监还喘着粗气,显然仔仔细细找了一夜。 廖兵不相信以姚喜那小身子骨还带着脚伤,能翻墙逃出去,他抬起拐杖指向屋里的衣柜:“把衣柜打开。说不定人就藏在屋里!” 姚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瞬间僵住了。好在她这种不安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床前的脚蹬子被廖兵猛地一下拖开了,廖兵弯腰往床底一望,姚喜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迎上廖兵惊愕的目光。 二人都怔住了。 廖兵仿佛在说:你他娘的在逗我?一上一下睡了一夜我竟然不知道? 姚喜仿佛在说: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廖兵只是瘸了,又不是瞎了。他冷笑着直起腰,冲在衣柜前搜搜捡捡的人道:“别找了。人在床底下。”廖兵坐回椅子上,对蜷缩在床下的姚喜道:“识趣呢,就自个儿出来。你活着是出不了这屋了,跟爷求求情,说不定爷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要是有事,郑公公不会放过你们的。”姚喜也只能用郑大运吓唬吓唬这些人。哪怕吓不退廖兵,只要廖兵带来的那几个人忌惮着郑大运不帮手,她和廖兵两个瘸子单挑,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郑大运?”廖兵咬牙切齿地说:“爷迟早连他一起办了。”他这条腿十有八九是长不好了,断腿可不像断指甲断头发,这仇他说什么都要报。 白天忍着没对姚喜下手,是怕连累他叔廖耀明,后来去和他叔一说,他叔望着他的瘸腿怒气腾腾地道:“忍个屁!出了事有我担着,他郑大运不过是唐公公跟前的一条狗!明知你是我侄子还下这么重的手,摆明了是成心的。” 廖耀明是真生气,不是为廖兵被废的那条腿,而是觉得郑大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廖兵屈打成招拉了司苑局的几个太监下水,那几个被轻罚了下就送了回来,只有廖兵生生被弄断了腿。说不是成心的谁信? 不过廖耀明真是只老狐狸,他只是鼓动廖兵去找姚喜的麻烦,自己却不愿亲自出面。到时候哪怕真把事闹大了,唐公公要找司苑局的麻烦,也可以把廖兵推出去。这些年廖兵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廖耀明总担心哪天廖兵会捅出个天大的篓子,连带着把他一起坑了。 比起姚喜,廖耀明更烦廖兵。他一句话的功夫,一箭三雕。解决了司苑局的两个惹事精,也打了郑大运的脸。 廖兵是豁出去了,但被他叫来的几个小太监还是怕郑大运的。“兵哥,要不是吓吓这小子得了?事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老子就没想收场!”廖兵推开劝他的太监,瘸着腿走到床边,胳膊一伸把姚喜像拎小鸡仔似地拎了出来。 姚喜想也没想,被拖出去的一瞬间拼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向了廖兵的裆部。 廖兵疼得紧紧捂住裆,抓着姚喜衣领的手松开了,姚喜趁机冲出门口。可是她脚背上有伤,实在跑不快,挣扎了大半天才跑出十来米…… 司苑局的人都醒了。打水回房洗潄的,结伴去饭堂吃早饭的……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挣扎着向前方缓慢挪动着的姚喜。 廖兵缓过劲来,夹着裆冲出屋子冲司苑局的人大喊道:“给我抓住那小子!” 那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廖兵呼来喝去惯了,条件反射地拦住了姚喜的去路,一脸茫然。 “放开我!”姚喜在人群中徒劳地挣扎着。 廖兵也拄着拐杖缓缓地向着姚喜的方向挪移,两个瘸子的这场追逐战竟然莫名的有些心酸。像两只赛跑的蜗牛,明明已经在拼命前进,周围的人却看得着急。 “你们衙门里真是热闹,这一大早地玩什么呢?”有人朗声笑着步入司苑局的院子。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管事地认出了来人,忙迎了上去:“傅太医,您怎么来了?”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傅太医是太后娘娘的御用太医,昨儿好像差人来过一趟,问了句话就走了,怎么今儿又亲自来了? “哪位是姚喜公公啊?”太后娘娘的旨意到太医馆时已经入了夜,傅文卿就延了一日来的。好在太医馆离司苑局算不得远,坐马车一会儿就到,其实这种小事随便叫个人都能办,不必他亲自来,但他想着反正要去宁安宫给太后娘娘请脉,来司苑局送完药正好向太后娘娘回话。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刚才还被团团围住的姚喜,身边瞬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我是姚喜。”姚喜听到管事的称来人是太医,瘸着腿坚强地轱蛹到傅太医跟前。 傅文卿命身后的随从将药箱递过来,拿出捆成一大包的几个小纸包道:“这几包是宁神静气的滋补药,早晚煎服,一包药加三碗水。”又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道:“这瓶是治跌打的,外用,也是早晚各一次。公公可记清了?” 姚喜接过药,疑惑地问:“大人为什么给我送药?” 傅文卿大笑道:“太后娘娘的吩咐。” 司苑局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连一心要杀姚喜的廖兵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太后娘娘……命傅太医……给姚喜送药????? 从来只听说宁安宫里死了谁,没听说太后娘娘救了谁的。而且还是傅太医亲自来,傅太医可是只给太后娘娘诊治的。姚喜这小子祖上冒青烟了不成? 丢开箱子砸伤姚喜的小太监脚下一软,差点吓晕过去。姚喜刚伤了脚,太后娘娘就送了跌打药过来,那他害姚喜受伤的事太后娘娘岂不是知道了?那太监两眼一黑,吓晕了过去。 其实这跌打药完全是误打误撞。前夜万妼见姚喜身上埋汰得没一块儿干净地方,就猜到姚喜肯定在景灵宫里被吓得跌来撞去,黑灯瞎火又处处是机关,难免有所磕碰。所以让傅文卿除宁神静气的药,也送点治外伤的给姚喜。 傅文卿无奈地笑着走向晕倒的小太监,心里道:得勒。看来今儿个要误时辰了。 只是医者父母心,他见有人晕倒自然要留下看看。傅文卿掰开那太监的眼睛一瞧:“怪了,大白天的被什么吓成这样?”他疑惑着命随从把人扶去屋里躺着。 除了傅文卿,没人关心晕倒的小太监。刚才替廖兵拦下姚喜的那些人都围了上来,讨好地问道:“姚公公,脚上的伤不紧要吧?” 姚喜举着黑瓷瓶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得意地说:“再紧要的伤有了这药也不紧要了。” 太后娘娘赐她的这些药不是治伤的,简直是救命的啊!姚喜明白,司苑局的人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得罪宁安宫的那位主子,廖兵或许还会找她算帐,但肯定没有人敢帮廖兵一起对付她了。 论靠山的重要性啊!和太后娘娘比起来,郑大运就算不得什么了。如果她真讨得太后娘娘欢心,别说司苑局,整个皇宫也没人敢欺负她。可是姚喜明白,她不仅没有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还把人得罪了。 可是娘娘为什么要赐她药呢?姚喜忽然觉得太后娘娘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她听说有的宫人砸了主子一点东西或者无意间说错了话,就被当场杖毙了。 而她先是口出狂言冒犯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只让她在宁安宫值夜。后来误了上值的时辰,太后娘娘又只让她守一夜冷宫。从头到尾,她除了受了些惊吓,没伤筋没动骨,太后娘娘不仅饶了她,还让太医大人亲自给她送来药。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姚公公何时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司苑局的人听说姚喜被太后娘娘罚去守景灵宫,后来又被退回了司苑局,还以为姚喜讨了太后娘娘的嫌被赶回来了。 “知道自己有眼无珠就好。太后娘娘喜欢我心疼我,知道我伤了脚,瞧!赶紧就让太医大人亲自送来了药。知道为什么娘娘还赐了我宁神静气的药吗?娘娘知道我在司苑局过得不顺心啊!昨儿个有人阴我给我下绊子……” 昨天得罪过姚喜的人都讪讪地陪着笑道:“姚公公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您可是太后娘娘看重的人,我们供着您还来不及呢!” 姚喜尽情地吹着牛皮,享受着众人崇拜羡慕嫉妒的目光。她心里再没底气也不能让人瞧出来,司苑局里的人只要以为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就不敢动她。 廖兵站在人群外,冷冷地望着被众星捧月的姚喜。他再浑也不敢当着傅太医的面儿杀人,但此事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19.019 傅太医离开司苑局的时候,姚喜跟着一起出去的,司苑局的差事她也顾不上了,只想赶紧找到郑大运,拜托他把自己调去徐美人那里伺候。 宫里的主子们身边空出个缺不容易,除了宁安宫那位主子可以为所欲为,各宫娘娘小主们身边伺候的人按位份都是有定例的,少得多不得。 她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进宫在主子们身边伺候,甭管是美人贵人还是嫔位妃位,大小有个靠山。二十四衙门都是通着气的,她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的,哪怕调去别的衙门也不一定好过。 甭管刚才过来巴结她的人说了多少奉承话,姚喜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太后娘娘赐个药就上赶着讨好巴结她的那些人,和昨天为了讨好廖公公欺负她的是同一批人。廖兵找她算帐,这群人或许不敢再帮着廖兵一起欺负她,但也绝不会帮她。 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是假,得罪了廖公公叔侄却是真。司苑局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别说晚上不敢睡在这里,就连白天她也不敢呆在衙门里。廖兵跟鬣狗似地在一旁紧盯着她,随时都会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廖兵腿脚也不灵便,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而不是现在这样,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来得可真够早的。”郑大运随便洗了把脸,披上衣裳去了院子里,和姚喜坐着说话。“一大早就过来,肯定有事找我吧?” 姚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我过来是想问问您,徐美人那里的差事可有着落了?” “正打算去你们衙门找你呢。徐美人宫里空出的缺,内官监已经指了人过去。”郑大运抬眼瞧着姚喜,视线从他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一路往下打量着,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他馋姚喜馋了一年多了,清晨又正是性浓之时,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那别的主子宫里呢?还有没有缺人的?”姚喜老实地同郑大运道:“司苑局我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郑大运的视线紧紧粘在姚喜的小胸脯上,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姚喜的胸怪怪的。那么瘦的身子,腰只有碗口大,胸却比他的还要健硕。听姚喜如是说,郑大运收回视线佯装不知地问道:“呆不下去?怎么了?” 姚喜把司苑局的人如何找她的麻烦,廖兵如何夜闯她屋的事都同郑大运说了。“您说,我哪里还敢呆下去?” “也好。你就来我这里做事吧!”郑大运伸手握住姚喜的小手,窝在掌心暧昧地摩挲着道:“你也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思,过来司礼监,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司苑局的那帮子人,我也会替你教训。” 姚喜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留在司苑局是死路一条,到郑大运身边迟早败露是假太监的事,也是死路一条。丢命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失身啊!郑大运出了名的男女通吃。 “呵呵呵呵……”姚喜假意笑着要抽回手:“郑大哥是知道的,我这人吧只喜欢姑娘。” 这次郑大运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开手,任由姚喜挣脱。他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每次想到姚喜都勾得他心里痒,更何况此时正摸着姚喜嫩滑的小手…… 郑大运用力一拉,将姚喜从石凳上一把拽进了怀里,姚喜软软的小屁股就坐在他的腿上。 “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先把你调到司礼监,咱们呀~慢慢来。”郑大运陶醉地把头埋进姚喜的颈窝里,用力吸着她身上奶奶的体香。惦记了这么久的人正被搂在怀里,软玉温香,郑大运不是圣人,又因为心里装着姚喜一直忍着没找人发泄过。身心双重夹击下哪里还把持得住?手扶着姚喜的后颈便要吻上去。 他觉得以姚喜平日里的态度,对他应该有几分好感,于是姚喜的拒绝在郑大运看来都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姚喜用力推开郑大运凑过来的头,怒斥道:“郑大哥谦谦君子!岂能强人所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还跟她说慢慢来,话音未落就把嘴凑上来了。郑大运是不是对慢慢来有什么误解? “不。我是衣冠禽兽。”姚喜的挣扎扭动彻底击碎了郑大运最后的理智,他决定先把姚喜办了再说,惹生气了大不了慢慢哄。 啪!!! 姚喜疯狂挣扎中扇了郑大运一耳光。 郑大运被扇懵了,他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望着姚喜。 “我不是故意的,你先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姚喜扇完就怂了。 郑大运冷着脸一手紧紧箍住姚喜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腰带:“没事。我不怪你。”他理智上不想强迫姚喜,可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姚喜的小屁股在他双腿间磨来磨去,最后那一丝理智也被磨尽了,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疯狂地想扎进姚喜这汪水里。 郑大运不愧为情场老手,解衣裳那叫一个麻利。姚喜没有大呼小叫,因为没卵用,司礼监可是郑大运的地盘,吵吵嚷嚷地叫来人帮着郑大运按着她不成? 在混乱中姚喜绝决地将膝盖重重顶向郑大运的裆部…… 郑大运又是一懵。这一次还伴随着一声惨叫…… 姚喜抓住被解开的衣衫疯狂逃出了司礼监。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一膝盖下去,击碎的不止是郑大运的小兄弟,更是她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可是不这么做的后果她也知道,郑大运扒了她的衣裳肯定先是一愣。 “擦!你居然是女的。”然后继续扑上来…… 舍身求荣和清白赴死?不好意思,她选后一个。不过廖兵和郑大运的遭遇至少让姚喜知道,太监哪怕没有蛋了,还是会疼的。 姚喜又想到了望月亭旁的那棵大树。 不不不!她不能遇见个事儿就寻死觅活的,景灵宫惊魂夜都挺过来了,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不说,如今把太监头头的干儿子也得罪了。身为一个假太监,姚喜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这下二十四衙门都呆不下去了。她打算去找寒秋姑姑问问,郑大运说内官监派了人去徐美人那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她总觉得是郑大运想留她在司礼监诳她的。 哪怕是真的,也可以找寒秋姑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位主子的宫里新近缺了人的。 一般各宫主子身边伺候的太监都由内官监指派,不过得宠的小主子或是位分较高的娘娘们,要是看上了哪个奴才直接差人去内官监说一声办个手续就行。徐美人位分低又不得宠,所以只能一直等着内官监派人去。 姚喜走得飞快,也顾不得脚疼不疼了,她怕郑大运派人追过来拿她。 徐美人住在丽嫔娘娘钟灵宫的偏殿,钟灵宫对面是于美人的仪秀宫。 都是美人。有于美人那样正得圣宠的,也有徐美人这样皇上根本不闻不问的。 就像都是太监。有唐公公那样御前伺候位极人臣的,也有她这样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 姚喜站在钟灵宫外,等着守门的太监帮她请寒秋姑姑出来说话。 离姚喜十来丈远走过来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宫女抬着个半人高的箱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琴儿姐姐,我不敢回去。”一个穿着樱草色衣裳的小宫女把抬箱子的挑子撂下了。“宝塔的尖儿被摔断了,美人不会放过咱们的,这可是美人用来求子的宝塔啊!” 叫琴儿的宫女也害怕,于美人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得宠这么久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药吃了不少也求告了送子娘娘,前几日不知从哪听人说的,得在屋里供座聚福塔,不仅能怀上,还能生个福娃娃。 那宝塔是在宫外求来的,搬送的人手脚没个轻重,把塔尖给摔了。那帮人怕被于美人发落,用蜡把宝塔尖粘上后敷衍进了宫。她俩去宫门口接验时打眼一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颠颠簸簸走了半路,突然听到“嗒”地一声。 打开一看,塔尖掉了,接缝那里全是蜡,这才知道帮人背了锅。 琴儿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小宫女:“嗳~你过去叫那丽嫔娘娘宫门口的那个小太监过来帮咱们抬箱子。” “琴儿姐的意思是?”小宫女坏坏地一笑:“找个替死鬼?” 琴儿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吧,那小太监瞧着跟病秧子似的,说是他摔的箱子美人指定信。” 姚喜心焦地跺着小碎步,心想着寒秋姑姑怎么还不出来。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姚喜惊呼一声飞速转过身,她以为是郑大运或者廖兵差人跟过来了。一回头发现是个小宫女才放下心来。 “公公可否帮我们抬一下东西。”小宫女娇俏地冲姚喜一笑,指了指远处的箱子。 姚喜要是寻常太监,这小宫女一撒娇没准她就帮了。可惜她不是,她并不乐于助人,对姑娘的撒娇也不太感冒,更何况现在心情很糟。 “不可以。”姚喜笑着拒绝了小宫女的请求。 这小宫女也是有两分姿色的,平日里被小太监们巴结惯了,没想到会被拒绝。 “就到仪秀宫,不远的。拜托公公了。”小宫女不死心,瞅着姚喜娇滴滴地说。 姚喜还是不为所动,礼貌地冲宫女笑了笑:“两位姐姐那么远都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小段路不是?”姚喜平日里看到人需要搭把手,会主动帮忙,但找上门来要她帮忙的,她就得思量思量了。宫里到处都是陷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闲着没事儿学雷锋,会被阴的。 小宫女气哼哼地走了。 “琴儿姐,那太监不帮。” 大清早宫道上空荡荡的,一时也找不到别的人背黑锅,琴儿一咬牙,抬起挑子道:“他不过来咱们可以过去!反正这事儿你我担不起。” “碰瓷儿?”小宫女被那小太监无情拒绝,心里也憋着一口气,笑着道:“好主意。” 20.020 邦地一声,姚喜屁股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个大趔趄差点没摔个嘴啃泥。 “哎呀呀!你倒是看着点呀!这箱子里装的可是我们于美人的东西,摔坏了你拿命也赔不起的。”小宫女先声夺人,指着倒在地上的箱子咋呼个不停。 姚喜站在门口等寒秋,根本没挪过地儿,到底是谁撞谁啊?再看小宫女尴尬做作的神情……咋的,现在碰瓷都不需要演技了吗? “宫女姐姐您可看好了,我一直在墙根底下站着没动。道这么宽,要不是您非得往我身上撞,咱们怎么可能遇得上?”姚喜想起刚才小宫女央她帮忙抬箱子的事,忽然回过味来。她这是被人讹上了啊!要命的是对方有两个人,可以互作伪证,丽嫔娘娘宫门口的人又帮她进去叫寒秋了,再没有第四个人在。 不出意外。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胡说,你明明是走在路当间,被箱子撞去墙角根的。”叫琴儿的宫女也出来帮腔。 “诶!还是这位姐姐看得清楚,是箱子撞的我对吧?没事儿,我没怎么着,两位姐姐忙去吧。”姚喜逮着宫女说话时的漏洞把事撇得干干净净。她虽然没在后宫伺候,道听途说的对于宫里各位娘娘小主也有个大致印象。 于美人这个人怎么评价呢……简而言之就是弱弱弱弱弱弱化版的太后娘娘。这个弱化当然是指实力,而不是脾气,反正名声不太好就对了。能在奴才堆里有好名声的,才是真正的好主子,有位叫兰贵人的算一个,姚喜听过不少人说她如何如何好,可惜好像因为什么事进了冷宫。 兰贵人的事也正说明,在宫里边儿,好人不一定有好下场。 俗说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姚喜觉得这话说得真是准,瞧瞧人太后娘娘,宁安宫出了那么多乱子,人家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你狡辩也没用,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看得真真的,就是你撞的箱子。”两个宫女不依不饶,小些的宫女又道:“琴儿姐,咱们别跟他废话,我现在就告诉美人去。这太监撞坏了美人的东西还想抵赖,你拉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话倒提醒姚喜,留在这里是说不清楚的,先跑为上! 刚跑两步就被那个叫琴儿的宫女拽了回去,都怪她这条不争气的伤腿啊!要搁腿脚好的时候,她能一气儿跑十公里。 “就知道你想跑,在我们仪秀宫门前,你跑得掉?”琴儿见这太监是个瘸子,倒是生起一丝内疚之心,这人也是个可怜的,三条腿残了两条。可是没人背黑锅,她就得挨于美人的罚,于美人罚人罚得重,不死也得瘫好几个月,琴儿只得狠下心一讹到底了。 姚喜逼视着宫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我心里都清楚,陷害无辜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琴儿望了眼仪秀宫门口,见无人出来才道:“不好过,简直心如刀割。可是总比皮开肉绽命丧黄泉要好得多吧,公公说对不对?” 于美人听说她好不容易请进宫的送子福塔被一个过路的小太监撞坏了,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她全指着这座福塔怀上皇嗣,福塔被毁是不吉之兆啊!于美人的表情绝望得像被太医告知绝了月信似的。 琴儿见于美人被人拥着出来了,忙将姚喜拖过去道:“回主子,就是这个奴才。” 于美人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给了姚喜一耳光:“不长眼的东西!知不知道你撞的是什么?”于美人简直想杀了这狗奴才,这奴才撞的不只是一座石塔,而是未能投胎做她儿子的小皇子啊! 姚喜被打的那边耳朵响起嗡嗡声,脸更是火辣辣的疼。 *** 万妼昨儿晚上没睡好。 她连寻了两夜那小阉驴的乐子,忽然无事可做就有点寂寞。 好在朱向昌和甾县县令还有一些与甾县渡口之事有关的人,一大早天不亮就送来了银子在宫外等着,时辰一到宫门一开,朱向昌亲自为马车开道将东西运进了宫。只是后宫重地,外男无令不得入内,朱向昌只能把马车停在紧邻宁安宫的尚德门,等着宁安宫派人去接应。 万妼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尚德门的城墙上等着,只为看看国丈爷一下失去三百万两会是什么表情。万妼到得早,亲眼见着马车一辆接一辆缓缓驶向尚德门,国丈爷从第一辆马车上走下来和宁安宫的人交待了什么,那脸色真是说不出的难看。 “国丈的三百万两给皇上拉去,余下一百多万两带回宁安宫。”万妼站在城墙上一边吩咐着,一边冲底下的朱向昌挥了挥手。朱向昌抬头见万妼冲他挥手,只得勉强挤出个笑,又躬身行了礼。直到万妼春风得意地转身离了城墙,朱向昌才敢坐上马车调头往回走。 万妼难得心情大好,就生了游园的兴致,想趁着好心情看看春光,并不急着回宁安宫。反正回去了也没事做,她不是财迷,对送回宁安宫的一百多万两银子没多大兴趣。但她不能一次把银子都给了皇上,先存进小金库,以后皇上遇到难处她再拿出这笔银子,皇上就欠她两份情。如果今日把银子全交出去,就只欠一份了。 不划算。 万妼正闲逛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地闯进耳朵里:“此事与奴才无关,于美人信不信都是。” 那说话的声音委屈巴巴的可不就是姚喜那个小阉驴么? 听那小阉驴话里的意思,是得罪了于美人? 万妼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就知道,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的性子惹祸上身是迟早的事。 宫里的事万妼都不怎么管,甭管是主子打罚奴才还是宫妃之间掐架。 今儿这事她突然想管管。 她看于美人不顺眼很久了,不过一直懒得收拾。一则皇上喜欢,二则于美人和皇后水火不容,万妼乐得在一旁看戏。 “走。瞧瞧去。”万妼笑着向吵嚷的地方走去,边走边对芫茜道:“哀家瞧着咱们皇上也该换个好一点的女人宠宠了。” 21.021 明成帝刚从康嫔的宫里回来, 从宁安宫回去后一/夜/酣/战,起得就有些晚。他也渐渐上了年纪,比不得二十岁那会儿了。 明成帝很多时候挺无奈的, 不管是候门将相还是大臣百姓,为了各种各样的目地千万百计把闺女送进宫, 宫里的女人真的够多了, 多到让明成帝想想就心累。 真正服侍过他的没几个,绝大部分他见都没见过。 他又不是荒淫无度之人, 政事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得了空情愿去御书房看看书,心情郁闷了就去宁安宫找万妼谈会儿天, 想要女人□□的时候没那么多。给进宫的女人们定位分也不是由着他的性子来, 要权衡的东西很多, 主要看家世出身, 家中若有父兄新近得了他的赏识,明成帝也会借着给进宫的女子晋升位分提携下那家。 想明白了其实就是权色交易。 只是那些人对权力的欲望是无限的, 他那方面的欲望却相当有限。进宫的女人们背负着很大的压力, 一有机会便讨好他挑逗他, 终极目标是怀上皇嗣。要不是怕传出不能人事的名声,他真想告诉各位小美人儿:朕精力有限, 众位别费心了。 他羡慕先帝爷不惑之年后全心全意在万妼身上,哪怕万妼没有半点回应。或许说出去都没人信, 万妼进宫十余年了, 根本没侍过寝。明成帝也是有日突发其想, 翻看了敬事房的记录才知道,先帝爷到死都没得到万妼的心,最多得了份感激。 明成帝不是没有过真正动心的女人,可惜他比先帝爷更命苦。 回了乾清宫,明成帝远远地就瞧见宁安宫的奴才一箱接一箱往里抬东西。 “太后送过来的?”明天帝步下龙辇随便抓了个人问,他以为这些是昨晚万妼所说人证物证当中的物证。 乾清宫里动静闹得大,皇后朱氏也赶来了。明成帝正命人将箱子打开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见皇后突然来了,就想再命人将箱子合上。他没想到皇后一大早地会过来,国丈那些破事儿万妼嘱咐过他要假装不知道。他和万妼,一直是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要让皇后知道他手里有国丈的把柄,他那红脸就不好唱了。 可惜奴才们手脚快得很,箱子已经被打开了,黄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在箱子里码得整整齐齐耀眼夺目,还有一个半大的箱子里全是银票…… 明成帝没想到万妼这么快能就得了手,万妼进宫真是太屈才了,哪怕在民间也能做个雄霸一方的江洋大盗。不过他好歹放下心来,箱子里装的不是国丈的罪证就好。 朱氏上前向明成帝行了礼,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成山的金银,忍不住感叹道:“母后心系天下,竟真的用私库填了国库的缺。”朱氏更感叹先帝爷大兴情圣的称号名不虚传,这是给万妼留了多少银子啊!一眼瞧去少说也得上百万两,要不是小金库底子厚,万妼也不可能舍得拿出这么老些啊! 朱氏忽然有些幸灾乐祸。或许万妼不是舍得,而是不得不拿呢?她在皇上面前提了万妼想用私库为皇上救急的事,弄得万妼骑虎难下只能把银子吐出来,说到底,皇上能解燃眉之急都多亏了自己啊。可惜的是自己只能做个无名英雄,没办法向皇上邀功。 明成帝不是没有迁怒于皇后。朱向昌敢胡作非为不就是仗着闺女是皇后,外孙子是二皇子么?虽然大皇子早夭,但皇储之位怎么也不会是冯忻的。虽说母不嫌儿丑,他是冯忻的爹,不该嫌弃儿子。但冯忻天姿愚钝不可教化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更别说还有那么个胆大包天不省心的外祖父。 他见皇后以为这钱是万妼小金库里的,又有一丝丝心疼。皇后不算聪颖,但是够天真。 “太后仁慈,当然心系百姓。”明成帝吩咐人将银子入库。呆会儿上朝的时候他也会说这银子是万妼自个儿出的,明成帝不由得期待起国丈的反应。银子是他的,功却记在了万妼头上,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 “跪下!”于美人被人扶着扭腰拽胯地坐到了装宝塔的箱子上,她打了姚喜一巴掌当然还不解气,直接杀了又觉得便宜了这奴才,就想坐下慢慢收拾这个罪该万死的太监。 于美人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打罚奴才。别的主子要罚奴才绝不会亲自动手,都是吩咐给底下人去办。于美人不是,她爱动手,甭管掌嘴掌脸杖刑笞刑,也不嫌累得慌。在皇上面前娇滴滴的说话都没什么力气的样子,打起人来十几斤的刑杖挥舞起来轻得跟鸡毛掸子似的。 折磨人能让于美人获得一种病态的快感,让她欲罢不能,奴才们犯了事她要打,没犯事她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打。对了,仪秀宫和宁安宫是太监宫女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两个地方。 宁安宫里的人死得多。 仪秀宫里的人死得惨。 今儿好不容易有人撞在她手里,于美人便想好好地解解瘾。这小太监长得好看,打起来也带劲,一耳光过去白嫩的皮子上就留下了鲜红的五指印,连指节都看得清。折磨这个太监,有种将美好的东西慢慢撕碎的极致快感。 姚喜刚开始还辩驳几句,后来发现在那个两宫女你一句我一句的栽赃下,她根本不可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连辩也懒得辩了。所谓飞来横祸不过如此吧!人在路边站,祸从天下来。 姚喜没有跪。她脚背还疼着,要是跪下会更疼,反正这位于美人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她,何必再作践自己呢?要杀就杀,想羞辱她?没门。 一个太监过来想把姚喜按跪下,嘴里喝道:“我们美人叫你跪下!聋了?” 姚喜硬抗着那太监施加在她肩上的力,笔直地站着对于美人道:“有你这样是非不分的主子,也难怪手底下是那样的奴才了。”那两个碰瓷的宫女听了姚喜的话瞬时变了脸色,都不敢看姚喜。 万妼已到了附近,抬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人噤声。她就爱看于美人被姚喜气得哆哆嗦嗦的样子,只是没想到那小阉驴还有点血气,不像在景灵宫时那样窝囊。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于美人怒喝着,抬手又要打姚喜。 “说得好像我想活就能活似的!”姚喜也大声吼了回去,梗着脖子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心里很委屈,凭什么在这个破社会她们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凭什么廖兵偷了她的东西,郑大运打瘸了廖兵的腿,最后被逼上绝路的却是她?凭什么她遇到职场性骚扰连个告状的地方都没有,除了寻死就只能逃?凭什么她本本分分做事老老实实做人,那些倒霉的事都找上了她? 从被爸妈宠爱的独女,到被兄嫂卖掉的孤女。 从社会主义下茁壮成长自力更生的阳光少女,到封建社会禁于深宫的卑微太监。 不好意思,她没那么强大的接受能力。别人穿越非富即贵,生世可怜些的也有至少一个护花使者保驾护航。她自打来了这鬼地方有啥?滥赌的哥贪财的嫂,好色性无能的职场上司和漫山遍野可以看心情随时要她命的人。 姚喜越想越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但是倔强地没有落下。 “给我拿刀来,挑了这奴才的脚筋!”于美人冷笑着吩咐道:“你这么有骨气,看你没了脚筋是不是还能挺着不跪!” “住手!”在一旁偷偷躲着看了半天热闹的万妼终于开口了。 于美人先是一怔,回头见来人是万妼赶紧起身下跪行礼:“太后娘娘。”仪秀宫的人也都跪下了,只有姚喜还笔直地站着。 万妼看了姚喜一眼,小阉驴皮子够嫩的,脸上被人用巴掌盖了个红手印,名副其实的白里透红。她没计较姚喜不跪地行礼之事,只是问于美人:“说吧!大清早地这是怎么了?” “回太后娘娘。这太监撞坏了臣妾的东西,正教训他呢!”于美人跪在地上低眉顺眼地回着话,说话的声音更是温柔得和刚才训斥姚喜时判若两人。她敢仗着皇上的宠爱不把后宫所有女人放在眼里,包括皇后,但是太后她不得不怕,她亲眼见过皇上对太后态度,那叫一个毕恭毕敬千依百顺。 姚喜受得苦受得累,就是受不得冤枉。“我没有。” 我?万妼心想这小阉驴是真的豁出去不要命了。只是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还坚持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多半就是被冤枉的了。 “太后娘娘您听听,这样没有规矩的奴才哪里还能留着?”于美人此刻只想赶紧把这太监杀了了事。她没想到太后娘娘会突然路过,打她跪下行礼后太后娘娘一直没让她起身,跪得她膝盖疼,自己难受着也就顾不上折磨那太监过瘾了。 “你说是这太监做的,可有证据?”万妼没有理会姚喜的无礼。 于美人瞥了眼两个小宫女,喝令道:“琴儿!还不快告诉太后娘娘!” 那琴儿本就心虚,在于美人面前编瞎话时还好,在仪秀宫伺候的时候为了活命没少骗主子。但在万妼面前就不可避免地露了怯,万妼一个眼刀过来,琴儿就结巴了。 “回……回太后娘娘……这太监走路不长眼,我们抬着东西从此过,他忽然就撞了过来……”琴儿说话时偷偷拿眼瞟着万妼,一点底气都没有。 “啊~连人证都有,看来是真的了。”万妼赞许地冲琴儿点了点头。 姚喜本来也没指望着太后娘娘来了会怎么着,和太后娘娘打过交道后,姚喜觉得太后娘娘不像传闻中那样乖张暴戾。但也不相信太后娘娘会为她作主,自己可是得罪过太后娘娘的。 自己凭本事作的死,当然要坦然面对! 万妼笑着对于美人道:“起来!” 于美人早已跪得两腿发麻,忙站了起来:“谢娘娘。” 万妼又冲于美人勾勾了手:“过来。” 于美人不解地走到万妼面前,正要问太后有什么吩咐,万妼抬手就打了于美人一巴掌。打完还疼得甩了甩手,她不常打人,没想到会这么疼,简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一耳光十分响亮!所有人都愣住了,姚喜也被这一幕惊呆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不是一时走神错过了什么? 于美人被当众掌嘴,羞愤得捂住了脸。她不明白太后娘娘为何突然打她,便小心翼翼地问了:“臣妾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你出言犯上对哀家大不敬,当众辱骂哀家。”万妼道。 “太后娘娘,臣妾冤枉啊!”于美人觉得冤枉死了。她是骂过太后不假,但都是在心里啊! “芫茜。”万妼看了眼芫茜。 芫茜伺候万妼多年,主子一个眼神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便道:“回娘娘,奴婢亲耳听到于美人对娘娘出言不逊。” 万妼抬手又给了于美人一巴掌:“人证都有了,哀家还能冤枉你不成?” “娘娘!”于美人左脸右脸各捱了一巴掌,一时不知该捂哪边好。她知道太后娘娘言下之意是说她冤枉了那个太监,便道:“臣妾是冤枉的,可这奴才不是啊!” “你宫里的人替你作证,哀家信不过。退一万步讲,便是这奴才真的犯了什么错,哀家宫里的奴才也轮不着你发落。”万妼瞟了眼姚喜,以为小阉驴会感激涕零地跪地谢恩。 嗯,不出所料,她想多了。小阉驴吃再多的亏也是一副不开窍的样子,万妼觉得也就自己这样人美心善的会饶小阉驴不死,换个像于美人这样的,那奴才犯下的事都够投八十回胎了。 万妼忽然动了个念头。她该把这小阉驴捡回去,小阉驴又笨又蠢又不会来事儿,在外面肯定活不下去。 姚喜在一旁早看呆了,哪里还顾得上谢什么恩。这是什么骚操作?她啥时候成了宁安宫的人? 于美人也傻了。她怎么也想不到随手处置个奴才竟是宁安宫里的,要早知道,她哪怕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也不会计较啊! “把箱子打开,哀家倒要瞧瞧是什么金贵东西让美人动这么大的气。”万妼吩咐人把地上的箱子打开。她上前一看,箱子里放着座小小的石塔,石塔尖上拇指大的一块锥形石断掉了,再一细看,在断口处有一层白白东西。 “那白的是什么?”万妼问芫茜。 芫茜蹲下身子用指甲刮了刮,回话道:“回娘娘。是白蜡。” 两个宫女的脸都白了。 哪怕那姚喜没有被冤枉,万妼也想敲打下于美人。不过既然真是被冤枉的,那只是敲打就显得不太够了。 “于美人降为淑人迁出仪秀宫,拖下去杖责二十。仪秀宫所有奴才杖责四十,罚俸半年。”万妼吩咐完才又看向姚喜。“看来咱们铁骨铮铮的姚公公是宁死不愿向哀家行礼了。” “奴才……谢太后娘娘作主,让奴才沉冤得雪。”姚喜哪里是铁骨铮铮的人,不过看于美人不会放过自己懒得再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罢了。太后娘娘于她有赐药之恩,又救她于水火,跪地行礼算得上什么呢? 姚喜不觉得有什么,万妼却很受用。刚才在于美人面前宁死不屈膝的人,正心悦臣服地拜倒在自己膝下,她难免有些得意。一个逢人便跪的奴才,和一个只屈服于她的奴才,万妼更稀罕后面那种。“起来回话吧!不过以后只许向哀家行跪礼。” 姚喜刚回温的心又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她不敢不听,可是不许跪……别说皇上了,就是宫里这么多主子只要她还想活着,就不敢得罪啊! “……”姚喜一脸迷惑。 “宁安宫的人,只许认哀家一个主子。”万妼说完突然有点心虚,她刚才当着于美人的面说这小阉驴是宁安宫的人,也有心把这奴才带到身边。可这小阉驴是拒绝过她的……这么一想万妼就后悔了,怕这奴才不知好歹一头撞死也不肯进宁安宫伺候,那她就真成笑话了。 万妼看姚喜的目光冷了起来。要是这小阉驴敢不领情,那她就杀了他! 姚喜大清早连滚带爬地逃进宫就是盼着能抱上哪位主子的大腿,否则她二十四衙门回不去,再没寻着伺候的主子就只能找棵树吊死了。眼下宫里最粗壮的大腿向她伸出橄榄枝,姚喜恨不得抱紧了不撒手,哪里舍得放。 “奴才生是宁宫的人死是宁安宫的鬼,定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万妼被小阉驴恭维着,心里愈发受用,正要带着人回宁安宫,仪秀宫对面的钟灵宫突然跑出来一个宫女。 寒秋知道姚喜找她,只是早上要伺候徐美人梳妆,才让姚喜等了许久。她忙完差事急急忙忙地跑出来,见宫门外站了不少人,一个个望过去……天啊! “奴婢见过太后娘娘。”寒秋跟着不受宠的徐美人,钟灵宫的主位丽嫔娘娘也是失宠多年的,平日里沾着对门于美人的光还能见皇上两面,但太后娘娘是不常见到的。连去宁安宫请安都是需要资格的,于美人再受宠也没资格踏足宁安宫。 姚喜吓得抽了口凉气,寒秋也用余光瞥见了站在太后娘娘身边的姚喜。 寒秋用偷偷使眼色询问姚喜这是什么情况?她听说姚喜找她,以为是要和她说什么事,一看到太后娘娘就糊涂了。 姚喜挤眉弄眼地回答着寒秋。 二人的眉来眼去被万妼尽收眼底……万妼还想呢,姚喜不在司苑局好好当差,大清早地跑钟灵宫门口做什么,原来是会相好的。万妼记得芫茜说过,那小阉驴有个相好,太医去司苑局时没见着人,就是因为小阉驴找相好的说话去了。 她不禁看了眼寒秋。模样倒是标致,就是年纪瞧着比她都大。这就对了,正当年华的宫女都盼着有朝一日成小主子呢,怎么可能看得上小阉驴?而且这宫女粗看有几分标致,多看几眼便有些腻味,论姿色和小阉驴比差远了。 “跑什么?”万妼垂眸望着跪地的宫女,心情忽然不大好。 “回娘娘的话。奴婢听说有人找,所以出来看看。”寒秋吓得额头紧紧贴着地。 “哀家是问你,跑什么?不会好好走路?”万妼皱了眉。 姚喜见太后娘娘动了气,忙开口替寒秋解释道:“是奴才找寒秋姑姑有事。姑姑怕我等着急了,脚步才匆忙了些。” “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怎么想的你都知道?”万妼莫名地有些不爽,这小阉驴还挺护短。说着看向姚喜,这一看更不爽了。小阉驴被扇红的小脸纠成一团,眉目里都写着担心,怎么着?怕哀家罚你相好的?“有事就赶紧说,说完随哀家回宫。” 姚喜本来想找寒秋问问徐美人身边的缺是不是有人补了,倘若有,那宫里有没有哪位主子还要人的。如今她都被太后娘娘收留了,自然没必要再打听了。于是回了太后的话:“已经没事了。奴才这就伺候娘娘回宫。” “慢着!”万妼揶揄道:“是不是哀家在这儿不方便啊?”万妼猜小阉驴定是想和这宫女说什么肉麻话,她这人没别的爱好,就爱看戏。小阉驴嫌她碍事?她还偏要碍这俩的好事。 “奴才不敢!”姚喜刚见识过太后娘娘给于美人空手扣黑锅,吓得慌忙解释。 “既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那就当着哀家的面儿说!之前打算说什么现在就说什么,可别把哀家当傻子另找话茬糊弄。” 万妼施施然坐到于美人那口半人高的红木箱子上,横在姚喜和寒秋之间,对寒秋道:“你起来,你俩该聊什么大大方方的聊。”又对芫茜道:“去仪秀宫里给哀家拿点热茶点心,咱们吃喝着好好看姚公公聊天。” 什么鬼?姚喜苦着个脸。 这一幕实在太过怪异,一群人站在宫道当间儿,齐刷刷看着她和寒秋聊天?太后娘娘莫不是把这里当戏园子了?那她和寒秋是不是得来段对口相声?那她是捧好还是逗好?要不要来段定场诗? 太后娘娘的旨意,再不能理解也只能遵从。 寒秋比姚喜还不明就里。不过既然太后娘娘命她和姚喜说话,那就说? “今儿天气……不错?”寒秋尴尬地开了个话头。“可用过早饭了?” “没来得及。”姚喜其实看出来了,太后娘娘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性子,坐在这儿绝不是想听她和寒秋聊什么天气饮食,她也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于是自然地和寒秋道:“进宫是想来看看姑姑,顺便问问徐美人宫里的差可定了人?” 姚喜是平日里的语气,寒秋被她带得也自然了不少:“昨儿内官监指了人过来。说来也奇怪,之前等了许久没动静,昨儿忽然就来了人。”内官监指的人来了,寒秋也有些失望,她一直盼着姚喜能打点好内官监的人调过来。 果然是阴谋。姚喜觉得内官监忽然给徐美人派了人去,一定和郑大运有关。不过姚喜不想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说太多郑大运的事,她其实不恨郑大运,以郑大运的权势手段要强睡她简直轻而易举,但郑大运没有,她相信今天早上郑大运只是一时失态。 她更想好好聊聊廖兵。 姚喜故意瘸着腿挪了挪地方。 寒秋果然关切地问道:“腿怎么了?” 万妼也皱了眉头。小阉驴啥时候残了?不会是在景灵宫摔的吧?这么一想她就内疚起来,本来只想吓一吓的。唉!回宫叫傅太医给小阉驴瞧瞧,要是治不好大不了让小阉驴在宁安宫养一辈子。 “被人砸的。”姚喜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又道:“腿还算轻的,昨儿晚上差点连命都没了……” 万妼听说不是自己的缘故又心安了。 被人砸的?被谁?昨儿昨上差点连命都没了?景灵宫是前儿夜里,昨夜发生了什么? 万妼边饮茶边听着面前这对儿聊天,没想到内容比期待中要精彩得多。她时喜时忧时怒时叹,竟比听说书还过瘾。 有要从此处路过的宫女太监见太后娘娘坐在路中间,也不敢靠近,都远远地绕开了。 22.022 借着讲相声的功夫, 姚喜添油加醋地让廖兵在太后娘娘面前好好露了个脸。 她也觉得寒秋姑姑要是在21世纪做个相声演员,捧起哏来绝不会比爱烫头的那位大爷差。要没有寒秋姑姑提问式的穿针引线,她这故事也讲不下去。 比如她神情夸张地说:“好家伙, 呯地一声巨响,廖兵领着好几个人冲进房中!我身手何其了得, 说时迟那时快……” 寒秋就一脸崇拜地道:“飞身逃了?” 她猥琐一笑:“哪能啊!往地上一滚, 躲床底下了。” 道当间儿坐着的太后娘娘和站着的宁安宫众位哈哈一笑,这包袱便算响了。 姚喜越说越起劲, 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子说书的才能,以后如果不在宫里混了又没攒下多少钱,就去天桥上做个说书的。 她和寒秋一唱一和间把廖兵塑造成了一个顶坏的泼皮无赖阴毒小人。 姚喜各种煽风点火一心只为送廖兵上路。 廖兵坏吗?其实一般。甭管谁断了条腿都得生气对不对?比廖兵更坏的姚喜也见过, 还不少。比起坏, 廖兵最要命的其实是见钱眼开和自不量力。在司苑局有他叔叔罩着成了个小霸王, 就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还扬言要连郑大运一起收拾了?天啊!当唐公公是死的? 万妼听得正兴起,茶都续了第三杯了。 姚喜忽然不说了。 “后来呢?”这是来自太后娘娘的催更。 姚喜垂着手, 躬身回话道:“回主子, 奴才随傅太医逃离司苑局后就来了钟灵宫找寒秋姑姑, 本想谋份差事……后来的事您都知道的。”她略去了去司礼监找郑大运那节。 “唔~”万妼有些意犹未尽。 她回想着姚喜刚才所说的从昨夜到今晨的经历,逃出司苑局是因为有人要杀小阉驴, 那人要杀小阉驴是因为伤了条腿,腿受伤是因为偷了姚喜房里的东西在司礼监受了刑, 偷姚喜房里的东西是因为姚喜那夜在宁安宫没回司苑局…… 额……为什么理到源头又有种自己对不起小阉驴的感觉? 小阉驴方才话语间没有迟疑, 逻辑上也说得通, 应该是实情。不过言辞夸张,表情更夸张,有可能是为人本就浮夸,更大的可能是添油加醋了。 不过司苑局那个姓廖的太监是不能留了,明知小阉驴进宫是到宁安宫办差,还敢偷小阉驴的东西,当她宁安宫的人好欺负?还是觉得小阉驴进了宁安宫铁定没命回去? 呵~万妼不仅要让姚喜回去,还要让姚喜风风光光地回去。 “你俩没打算再聊点别的?”万妼本来想看爱情剧,没想到放的是悬疑剧。“是没话说还是当着哀家的面儿不好意思说啊?” 宫里有的是太监和宫女做对食,甭说太监和宫女,太监和太监,宫女和宫女,宫女和侍卫,太监和侍卫,侍卫和侍卫……反正你情我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万妼就想看看小阉驴平日里是怎么和姑娘谈情说爱的。 啥?姚喜不明白。她和寒秋还能聊点什么?还不好意思说? 啊……姚喜了悟过来。难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她好好夸夸娘娘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旷世义举? 夸人拍马屁她会啊! 姚喜接着道:“适才说,我到了钟灵宫。姑姑你猜后来怎么着?” 金牌捧哏寒秋姑姑再次上线:“哦?后来怎么了?” 姚喜把如何被仪秀宫的人冤枉,太后娘娘如何出现救下的她,都说了。捡着好词就往太后娘娘身上安,吹得跟菩萨显灵活佛再世似的。 宁安宫这么大帮人都听着呢!宫道两旁的仪秀宫和钟灵宫也有不少宫女太监躲在门后战战兢兢地观望门外发生了什么事。 万妼怎么也没想到,小阉驴忽然当众吹嘘起她来,还吹得天上有地下无菩萨转世似的。 小阉驴只顾口若悬河地说,丢脸全是她的事。 也不知道小阉驴突然吃错了什么药,围观的人没准还以为是她逼人夸的自个儿。万妼没那么厚颜无耻,逼着人给她歌功颂德,她根本不在乎什么生前身后名。活着的时候恣意妄为,临死的时候坦然赴死,就够了。 实在听不下去的万妼冲姚喜摆了摆手:“别说了。起驾回宫。” 万妼起身时又看了方才坐了半天的红木箱子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身后的宫人道:“哀家倒忘了,刚才撒谎的两个宫女执杖完罚去浣衣局。奴才可以蠢可以笨,但是必须老实。”后一句万妼是冲着姚喜说的,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宁安宫不太平,也太平不了。就如万妼对明成帝所言,她手里握着满朝文武的把柄,昨日威胁朱向昌之所以那样熟练,因为不是第一次。有些人被她敲诈后面服心不服,不甘心因为那点把柄一世受制于她,为了永无顾之忧自然就会动歪心思。 比如,杀了她一了百了。 不管是宫里边儿还是宫外边儿,她得罪过的人海了去了,盼着她死的人更是海了去了。 想她死就得派人下手。刺客可没那么容易混进宫,于是想杀她的人往往会打宫里这些奴才的主意,尤其是宁安宫的奴才。前几日宁安宫死的那个值夜太监,对外说是刺客所杀,其实那太监就是刺客。 司礼监管着太监,尚宫局管着宫女。有权力的地方就有利益,万妼能用银子要挟百官,百官自然也想用银子摆平她。奴才们好收买,大多在宫外有要养活的家人,也有想捞一大笔银子赶紧离宫的。 她对底下的人出手大方得很,只是再大方也比不得想杀她的人愿意出的价不是?她这条命还是值不少银子的。 所以万妼虽对姚喜这小阉驴有两分喜欢,也不得不防着,查清楚底细是基本的,时刻耳提面命也是必须的。宁安宫的奴才可以能力不济,绝不可以不忠心,可以近身伺候她的都是跟了她多年的老人了,这老是指资历而不是年纪。有几个年纪和小阉驴一般大的宫女,在她身边也呆了五六年了,还是先帝爷驾崩后明成帝亲自给她挑的人。 姚喜也知太后是嘱咐她进了宁安宫伺候要踏踏实实的别耍滑头,更别生异心。只可惜她做不到对太后娘娘百分百诚实,比如她其实是假太监的事,就打死也不能说。 按说女子冒充太监进宫,不像男子冒充太监进宫那样危害大。可不管造成的结果如何,冒充太监混进宫就是欺君,被人发现她和六公公都得完蛋。 万妼抬起手,姚喜识趣地赶紧伸了胳膊垫在太后娘娘的手下。娘娘的手真是好看,主子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细长白嫩没什么稀罕的,娘娘的手妙在虽然纤细,但是肉乎乎,指节处都是可爱的小肉窝,可想而知骨头有多小。 娘娘的手没用力,轻轻搭住她的手腕,轻柔如絮羽。走起路来莲步盈盈,姚喜哪怕跛着脚也能跟上太后娘娘的步子。瞥着太后娘娘的侧影,一句话闪过姚喜脑中:身娇体柔易推倒…… 咳咳——这是大不敬大不敬。 姚喜收起大胆的念头,忍着痛艰难地向前走着。这是她第一次伺候太后娘娘,一定得表现好了,否则刚抱住的大腿没准会飞。 说来也奇怪,太后娘娘近跟前只有宫女伺候,宁安宫好像只有守门的和粗使杂役是太监。她穿着灰蒙蒙的太监服扶着太后娘娘夹在一群宫女之间,显得分外扎眼。不过姚喜心里也对自己未来在宁安宫的差事有了底,不是守门就是杂役。 就样挺好的。在主子近跟前伺候虽然高回报,更是高风险啊! 再者说,她哪怕在宁安宫做个小杂役,也比做司苑局的杂役强不知道多少。宁安宫三个字儿就是护身符,谁也不敢轻易动她。 姚喜殷勤地道:“主子留神脚下。” 刚说完自个儿脚踝一扭,眼见着就要倒下去。求生的本能让她在跌倒的一瞬间死死拽住了搭在她小臂上的太后娘娘的手…… 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没了声音,视线中的一切成了慢镜头。姚喜眼见着太后娘娘被她拽着倒了过来,芫茜姑姑和宁安宫的宫女都吓得花容失色,伸出手想接住太后娘娘…… 一切都来不及了,在短短的两秒里姚喜回顾了自己的一生,然后做出了最后的补救,她顾不得冒犯凤体的死罪,电光火石之间将太后娘娘抱进怀里,然后一起跌了下去。 呯!姚喜的头磕在石板路上。可是她不觉得疼,只是恍惚间看到一条插着翅膀的金色大腿飞向了高空。永别了,我未能到来的十八岁! 万妼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拽住!抱住!然后扑通一声倒向地面,跌进了小阉驴的怀里。 额——小阉驴的胸——未免太硬了些。 万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芫茜等人就嚷着护驾,冲过来扶起了她。 “娘娘没事吧?”芫茜吓得脸都没了血色。 万妼看了眼脚下躺在石板地上闭着眼一脸安详的姚喜道:“没事。这奴才好像晕过去了,抬回去叫太医来瞧瞧。” 姚喜没晕,就是撞迷糊了。朦胧间听太后说要给她叫太医,吓得立马睁开了眼。太医来了要是瞧出她是女的就完了,姚喜忍着头晕起身换了双腿跪地的姿势。 “奴才该死。让主子受惊了。”姚喜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点都不怕。她都听娘娘说要给她唤太医了,肯定不会要她的命。 万妼没有动怒。这小阉驴拉住她是无意的,倒地前将她护进怀里自个儿做了人肉垫子却是有意的。虽说这垫子又小又硬,好歹心意是好的。万妼不仅不怪姚喜,甚至觉得,这小阉驴不仅可以看可以玩,还可以用。 万妼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公公犯的死罪可不只这一件儿,哀家会慢慢与公公清算的。”说完领着人回了宁安宫,也不管姚喜拖着伤腿跟不跟得上。 *** 六福一大早听他安排在司苑局的人来报,说廖耀明的侄子要杀姚喜。 姚喜那小子的命还得给厂公留着,六福听闻此事后借口找老朋友叙旧,着急忙慌地赶去了司苑局。他攀上孟公公这棵大树前,曾在司苑局当了十几年的差,如今的司苑局掌印廖耀明就是和他同批进宫的太监。 不过二人没什么交情。廖耀明比他本事大,在他攀上孟公公之前一直是个小长随,而廖耀明进宫不久就一路升迁。 到了司苑局没见着姚喜,旁敲侧击地一问,听说姚喜一大早就出去了再没回来。 六福听到这个消息是有几分欣喜的。 他总觉得自己是和姚喜绑在一起的,姚喜出事他也逃不掉,他现在是对孟公公有些用处的棋子,没准哪一日就会变成弃子。不管姚喜是死了还是逃了都好,只要别再回来。 六福那么着急来司苑局也不是救姚喜的,不过做做样子,他盼着姚喜死自己却不能动手,还得做出一副要替厂公保下姚喜的姿态。如果廖兵真得手就好了,可惜六福回内官监没多久就听说,姚喜不知怎么混进了宁安宫。 这就糟了。 姚喜再是个天残,动过刀的和没动过刀的终究不一样,又是顶着罪臣之子的身份混进的宫,要是被太后娘娘知道姚喜的底细,肯定会查到他这里。 他就算把有关痕迹处理得再干净,姚喜那小子对他是知根知底的呀,万一供出他可怎么办? 这事儿六福办不了,只能找到东厂胡同,问孟德来要主意。 23.023 孟德来正忙着公务, 抬头见六福来了,淡淡地问:“着你办的事妥了?”他前几日吩咐过六福一些事,以为是事办妥了来回话的。 “回厂公, 小的是来问问您的主意。替姚显入宫的那小子今儿一早进了宁安宫……”六福语气里满是担忧。 孟公公要怎么扳倒唐公公不关他的事,他就想在内官监再混了几年, 等捞够了银子就寻个机会出宫过寻常日子。内官监捞钱挺容易的, 管着宫里的妆奁器用,不得宠的主子们要想用上好东西免不得就要多使些银子了。 不仅如此, 内官监还管着宫里太监的调任之事。就说前不久,徐美人宫里的于贵犯了事,好多太监削尖了脑袋砸钱想去徐美人身边伺候。徐美人不得宠, 住的钟灵宫里的主位丽嫔娘娘也是个不得宠得, 但是徐美人对底下人大方, 为人也和善。为了多收些孝敬银子, 管这事的叶公公一直将此事拖着。要不是郑大运突然插手塞了个人来,叶公公还能拖上许久。 想去徐美人这种主子身边伺候要给内官监递银子, 不想去哪个主子身边伺候, 也得给内官监递银子。比如于美人, 于美人宫里要是有了缺,太监们肯定疯狂往内官监砸钱买命。 六福想着等到时候钱够了, 出宫买个两进的院子,娶几房太太, 再买几十来个下人伺候。他在宫里伺候主子们大半生, 也想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 而他向往中的美好生活可能实现的前提, 首先是不能被姚喜那小子拖下水陪葬! 孟德来听六福这么说,批阅公文的笔不由得一顿。 六福见厂公变了脸色,小心地道:“小的担心那姚喜是个没动过刀的,万一被人发现……”姚喜在司苑局的时候他可以暗中打点,让姚喜独住一间屋子,进了宁安宫他就没办法了。 孟德来冷笑着扫了六福一眼:“你有没有脑子?难不成太后会扒了那小子的裤头看个究竟?还是说宁安宫的宫女会垂涎那小子的美色对他动手动脚?要发现也只会被宁安宫的太监发现,宫里的太监有事都会提前上报司礼监,至于要不要传到主子耳朵里,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厂公说得是。”六福忙点着头。 孟德来是司礼监禀笔兼东厂提督,也就是太监里的二把手。一把手司礼监掌印唐怀礼日夜在御前伺候,司礼监的事根本顾不过来。 按说孟德来论实权差不多就是一把手了。东厂之势日盛,皇上也器重他。 可孟德来还是不知足。在东厂人人都叫他一声厂公,只要一回司礼监,别人就叫他二当家的。这种被人压一头的感觉让孟德来很不爽。 还有就是唐怀礼与姚和正私交甚好,这些年唐怀礼看起来一心伺候皇上对司礼监不大上心,其实背地没少忙活。扶了几个干儿子进司礼监担任要职不说,还暗地里想为姚和正翻案。敛财之路上唐怀礼也没少挡他的道,若能扳倒唐怀礼他以后的日子会顺心不少。 孟德来不担心姚喜没动刀的事被人知道,当年还是他刻意嘱咐六福不必动刀的。他担心的是那小子死在宁安宫,宁安宫里本来就乱,太后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那小子要是死在宁安宫就太可惜了…… 说起来都是泪,孟德来原本的打算简单得很。杀了姚显让姚和正也断子绝孙,再找个容貌相似的小子顶进宫。六福也算争气,还真找着一个和姚显有七八分像的小子。那姚显是个容貌好的,没想到六福找的那个小子更是绝色。唐怀礼的干儿子中有个叫郑大运的最爱美色,而且不分男女,按孟德来预料的,那小子该早被郑大运收了才对。 郑大运一收人,唐怀礼和那小子就撇不清关系了。再加上唐怀礼和姚和正出了名的好交情,随便给那小子栽赃个大罪,最后再把扣屎盆子扣唐怀礼头上容易得很。 孟德来没想到的是郑大运确实看上了那小子,可是马上就被唐怀礼派去了浙江,一去就是一年多。 这下就很尴尬了。那个叫姚喜的小子为什么进宫以来一直没认着干爹?因为他手下的人都是知内情的,不会和姚喜扯上什么关系。别的不知情的太监,因为郑大运的缘故也不敢认那小子。郑大运看上的人你要认作干儿子,那岂不是想和唐怀礼平起平坐?活得不耐烦了? 好不容易郑大运从浙江回来了,姚喜不知怎么的竟然进了宁安宫! 孟德来非常惆怅。就好像耐着性子精心布置的棋阵,被不讲道理的太后二话不说直接掀了。 *** 姚喜独自走在后面,边慢慢地拖着伤腿往宁安宫挪着,边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总结经验教训,想着怎样才能将太后娘娘这条金刚石大腿抱得更牢更久。 就说她颂扬太后娘娘救她那事儿吧,明明是娘娘暗示的,她夸得正起劲呢,娘娘却变了脸色。一定是颂扬时用词太过干瘪,感激的表情也不够生动,该瞅准时机挤点眼泪煽煽情的。还有一则,太后娘娘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奉承话没有听过?她那些话在娘娘听来一定是毫无新意的陈词滥调。 姚喜在心里打算着,再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表现,把太后娘娘夸舒坦了,自己在宫里的日子也就舒坦了。 想着想着就打起了哈欠。她今天早上经历太后多了,身心俱疲,现在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躺下放空脑袋大睡一觉。 好不容易挪到了宁安宫,一个小宫女在门口等她,一见她便道:“娘娘让公公到了进殿回话。” 小宫女说话时两只眼睛滴溜着将姚喜打量了一番。她进宁安宫伺候也有两年多了,从没见过哪个太监能近主子身的,太后娘娘讨厌太监是众所周知的事。眼前这位姚公公,太后娘娘不仅愿意让他搀着,竟然许他进殿回话……小宫女惊讶中就多看了姚喜两眼。 姚喜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人的脸皮时厚时薄,听宫女这么说便道了谢,瘸拐着拱进了殿里。 殿里放着几口大箱子,万妼见姚喜到了,抬了抬眼问道:“识字吗?” “回主子,勉强识得。”姚喜忙地应了。 万妼不过是随口一问,想看看这小阉驴在宁安宫里能做什么。这小阉驴瞧着弱不禁风的,只怕寻常太监的重活吃不消。她倒没想到这小阉驴竟然识字:“不是说你家里人都让你克死了吗?人贩子教你的?” “奴才小时候进过几天书院。”姚喜回道。对于繁体字她本来只会认不会写,穿过来后看了不少话本子,看多了也会写了。就是字有点一言难尽…… “识字就好。你脚上有伤别的活也做不来,只是宁安宫不养闲人,给你两日的时间,将这几箱东西给哀家登记造册。”万妼指了指那几口大箱子轻描淡写地说。她吩咐姚喜做这事有两个缘由,一是瞧瞧这小阉驴的本事,二是看看这奴才手脚干不干净。 有的奴才手脚不干净,会瞧着东西又杂又多,少两根金条子三颗银锞子的看不出来,就往自个儿兜里揣,谨慎些的再在册子上把拿走的数一减,不细心的还真察觉不了。 这几箱东西是甾县县令和被截的两名货商送来的,万妼虽没命人点过,但送东西的人随附了名册,拢共有多少东西她心里是有数的。等小阉驴造好册子,若是多了,是这小阉驴能力不济,若是少了,是人品不行,就怪不得她辣手摧花了。 万妼这么想着又瞧了姚喜一眼。小阉驴真是生得招眼,若是姑娘家,只怕能把宫里那些女人都比下去。只是花容月色貌也比不上玲珑剔透心,万妼可没明成帝那么肤浅,她要看美人儿自己照镜子也是一样的,这小阉驴要是做人的根子坏了,也不必活着了。 “奴才遵旨。”姚喜笑着应了。盘点东西而已,而且足足有两日的时间,她腿背受了伤,这种不必走动的事简直是美差。 “傅太医给你的跌打药可带在身上的?”万妼又问。 姚喜从怀里掏出黑色瓷瓶道:“带着的。主子赏的东西奴才时时刻刻揣在心口感念着主子的恩情。” 油腔滑调。万妼白了姚喜一眼,旋即面色一暗。怪道之前跌倒的时候什么东西磕得她胸疼,碍着奴才们在也不能说什么,只得咬牙忍了,现在还隐隐作痛。小阉驴的胸硬得像纸板不说,纸板上竟然还搁着暗器。 “上完药赶紧做事。”万妼吩咐完就带着芫茜等人进了一旁的暖阁,扔下姚喜在殿中与箱子为伴。她想试试这小阉驴的人品,于是带走了所有人,给足了姚喜作案条件。 24.024 姚喜见太后娘娘和众人都进暖阁去了, 赶紧趁着没人的功夫扭了扭身子。 她的胸难受得厉害, 昨天中午起床那会儿绑上的, 胸跟充了气似的越来越大, 怕被发现她也只能越绑越紧。晚上被廖兵那么一闹, 直到现在都没机会解开布条让日渐膨胀的胸脯喘口气。太后娘娘命她在这里守着箱子盘点东西, 裹胸布怕是要缠到晚上了。 不对!姚喜突然想起来,她在司苑局时独住一间屋子,进屋锁上门就可以放飞自我, 在宁安宫就未必了。万一与人同住, 那她胸前的这对大白兔就只有洗澡时能见见光了。 天啊!姚喜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要是平胸就好了,长这么对没用的大玩意儿干啥? 扭动身子似乎能让裹胸布松一点点, 姚喜看殿中无人开始肆无忌惮地扭了起来。边扭还边自动脑补bgm:让我们一起摇摆, 一起摇摆, 忘记所有伤痛来一起摇摆—— 啊~爽! 在暖阁中透过镜子偷瞧着姚喜的万妼:???小阉驴莫不是发羊癫疯了? 姚喜扭了一会儿,觉得布条松了许多, 这才坐到地上。坐下后并不是要盘点东西,而是开始脱皂靴。被箱子砸伤的是右脚,没怎么破皮, 就是肿得厉害。姚喜从小黑瓶中挖了一大坨药膏,跟敷脚膜似的仔细把右脚背都涂了个遍。 万妼看到了姚喜的光脚丫子……真白真嫩……真小…… “娘娘……”芫茜想问问主子要不要传早膳,主子自打醒来就去尚德门看国丈爷的笑话了,这都快晌午了还饿着呢。 万妼定定地盯着镜子里忙七忙八就是不做正事的姚喜, 盯得入神, 没听到芫茜唤她。 “娘娘, 该用早膳了。”芫茜又说了一遍。 “哦~”万妼回过神来,“传吧!给那奴才也送点去。” 传膳来了万妼也不急着用,就坐在暖阁的榻上望着斜对大殿立着的那面大铜镜。镜子里的小阉驴正用巾子擦着手,然后开始用饭。吃相真是不好看,狼吞虎咽跟赶着投胎似的。 万妼看了姚喜发羊癫疯,看了姚喜给脚抹药,看了姚喜净手用饭……终于,姚公公打开了第一口箱子…… 乖乖!姚喜眼珠子都直了。她有生之年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金山银山。郑大运送的那对食指大的纯金镇纸就让姚喜咋舌不已,太后娘娘这里随便一口箱子里装的都是满满的大金条子啊! 姚喜对着箱子里的东西惊叹着,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万妼皱了眉头。小阉驴果然没见过什么世面,瞧这财迷的样儿,很大可能会鬼迷心窍做出糊涂事。 姚喜擦掉嘴角的口水,开始数点里面的东西,一面数一面在册子上记着。 万妼又皱了眉头。小阉驴写字时的身条也够糟糕的,佝偻着个背,脸都快贴到纸册上了。 “娘娘,您多少吃点吧。”芫茜劝道。她不明白铜镜里的小太监有什么好看的,太后娘娘连眼睛都不挪,饭都顾不上吃。她总觉得太后娘娘没把姚公公当奴才,而是当宠物。 芫茜房里养了只小乌龟,不忙的时候也爱盯着小乌龟发呆,一看就是半天。小乌龟可没姚公公这么热闹的动静,不爱动弹,可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芫茜觉得。姚公公就是太后娘娘的小乌龟。 说起那只小乌龟,还是唐怀礼送她的。想到与唐怀礼的关系,芫茜胆战心惊的望了眼还盯着镜子的自家娘娘。 太后娘娘讨厌太监,而她偏偏和太监头子好上了。 皇上是常来宁安宫的,唐怀礼身为御前总管当然也会来,二人总是匆匆地扫对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怕被太后娘娘瞧出来。她也只有告假或出宫办差的功夫能去一趟唐怀礼的私宅,只是十次有八次唐怀礼都不在。都是主子跟前伺候的奴才,能有多少自己的生活? 芫茜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只能按下不想。 姚喜这差事办起来比想像中的更容易。瞧着好几口大箱子,其实需要一件一件记的只有两个装着珠宝玉器的箱子。余下的箱子里装的都是金条银锭,码得整整齐齐,行、列、层相乘就是总数了。 不过怕有错漏,比如下边儿哪层少放了什么或是有重量不一的,姚喜还是捡出来重数了一遍。不过也就数的时候费些功夫,记在册子上时记个总数就行了。 姚喜觉得自己加把劲,下午那会儿就能全部记完。她现在很想去恭房,还好早上去司礼监找郑大运前进过一次,昨晚她被困在床底下就差点憋坏了。 洗澡和上厕所对姚喜而言是两大考验。洗澡还好一点,自己住一间屋子,大不了打了水进房洗。最难的是上厕所,房间里可没有独立卫生间,想方便只能去恭房。按说太监蹲着方便没什么问题,恭房里也有帘子隔着,但部分太监有个怪癖——好跟人比那个地方的伤口。 就好像健全的男人们会在小便池前比长短大小一样。 真是千古不变的古老传统啊! 姚喜遭遇过一次,有个变态太监拉着她硬要和她比,硬要给她看,她虽逃了至今仍然留下很大的心理创伤。她不明白太监们有啥可比的,看谁的伤处切口更完美?疤痕更精致?姚喜没见过太监的下面,实在想象不出来。 她现在很想去恭房,但是不敢去。 守着这么多金银财宝,要是中途出过殿门,娘娘校检时少了什么可就说不清楚了。好在那种感觉是一阵一阵的,她憋了一会儿,那种感觉慢慢地也淡了下去。 *** 明成帝午膳时跑宁安宫蹭的饭。 唐怀礼一如既往地识趣,领着乾清宫的人在殿外候着。明成帝独自进殿后倒是有些吃惊,竟然有一个小太监在宁安宫主殿内,那太监专心致志地低头登记东西,没有抬头看他。 明成帝只是吃惊于和太监有血海深仇的万妼会让太监进殿伺候,只是瞟了姚喜一眼就进去找万妼了。 芫茜见皇上来了,忙领着宁安宫的众宫人出去了。太后娘娘和皇上说话的时候一般不要旁人在场,对于这一点在乾清宫和宁安宫伺候的人都习惯了。 芫茜领着人到了殿外,扫了唐怀礼一眼,然后低头浅浅一笑。 唐怀礼也看了芫茜一眼,有些心疼。上次在景灵宫旁的观荷亭,唐怀礼与芫茜同在亭子外等自家主子的时候就瞧出来了,芫茜最近憔悴得厉害,必是陪着宁安宫这位主子疯闹没睡好的缘故。也不知上次差人给芫茜送的助眠的香她有没有点,也不知上次送给芫茜的那几件大运从浙江带来回来的衣料子她喜不喜欢。 二人视线望着别处,心里却在想着对方,明明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万妼看姚喜看累了就在暖阁睡了一觉,才起没多会儿皇帝就来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皇帝是为什么来的。 “她去找你告状了?”万妼连招呼也懒得打,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 明成帝自个儿找地方坐下了,脸色不太好:“找了。事情原委于氏也告诉朕了。” 明成帝觉得今日这事万妼做得过了,那奴才被冤枉摔东西是被仪秀宫的宫女冤枉的,于氏打人纵然不好,但主子打罚奴才也不是什么大事,万妼竟然因为这点事把于美人降为了淑人,还打了二十大板。 看着娇滴滴的美人满屁股血地趴在床上,明成帝怎么可能不心疼?心疼还是其次,关键谁都知道他宠爱于氏,万妼这么做简直是打他的脸。 “那皇上来宁安宫想同哀家说什么?”万妼懒懒地倚在榻上望着明成帝,有些心不在焉。 “先传午膳吧!”明成帝没想质问或责怪万妼,人打都打了,他是来找万妼商量,还是把于氏从淑人升回美人得了。这样万妼立了威,于氏受了教训,他面子上也勉强过得去。 万妼唤进来一个小宫女:“吩咐尚膳监传膳。”皇后缩减各宫份例后,皇上还没来宁安宫用过膳呢,也该让皇上尝尝青草是什么滋味了。 等传膳的功夫万妼问道:“于淑人是怎么同皇上说的?” 皇上把于美人所说的话同万妼说了一遍:“于氏说那两个宫女摔坏了东西想拉个太监顶罪,没想到那太监是宁安宫的人,于氏也是被恶仆所欺才做出的糊涂事。” 于氏和皇上说的差不多是实话,毕竟欺君是死罪,没几个人敢在皇上跟前撒谎。 除了万妼! “若皇上没记错于淑人的话,那她可不太老实。” 万妼笑着说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两个宫女摔坏了于淑人的东西,想随便拉个太监顶罪,那太监并非宁安宫的人,而是司苑局的一个小杂役。哀家路过时见那小太监被打得可怜,就出面过问想问问实情,于淑人直接拿皇上压哀家,劝哀家还是不要过问得好。哀家是什么脾气?会受她的威胁?就掌了于氏的嘴,于氏被掌嘴后气急败坏当众辱骂哀家,用词刻薄……” 万妼说到这里神色委屈,顿了顿才道:“依哀家的性子,要不是看她能讨皇上的欢心……”万妼说完看了看明成帝。潜台词是:皇上你懂的。 明成帝当然懂。他完全相信万妼动怒起来有多心狠手辣。 “钟灵宫和仪秀宫不少奴才围观着的,皇上不信尽可派人去问。”万妼说道。她打了于氏是真,高声怒斥于氏当众骂她也是真。 这件事儿上宁安宫和仪秀宫的人说什么其实都作不得数,只有钟灵宫的话信得,只是钟灵宫的人躲在门后根本听不分明,只看得到她打了余氏,并骂余氏出言犯上。 这就够了。 于氏自己找死就怪不得她下死手了。 万妼给了于氏致命一击:“于氏当众冒犯哀家,哀家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忍了,不过轻罚她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但欺君之罪不可不治啊!” 听万妼这么一说,明成帝倒不好意思了。似乎万妼为了自己受尽委屈,自己反倒寻上门来怪罪于她。于氏之事,若万妼所言非虚,那等侍宠狂傲之人死了他也不会心疼。 “朕有些饿了。”明成帝撇开话头。 万妼忙从榻上起身,热切地笑着招呼道:“皇上请吧!尚膳监的草……不,尚膳监的菜做得愈发好了。” 25.025 于美人没有半点要迁出仪秀宫的意思。她挨了板子后被人扶回了仪秀宫, 按理该遵从太后娘娘的旨意赶紧收拾东西搬走才是。 她不。 她命人请了明成帝过来, 没换衣裳没上药, 血渍胡拉地趴在床上卖惨。 明成帝很吃这套, 过来仪秀宫见她被打成这副模样, 当即就变了脸色, 问了缘由后就去宁安宫找太后了。于美人很得意, 一向对太后毕恭毕敬的皇上为了自己不惜去找太后讨要说法,她觉得自己这淑人怕是没机会做了,没准皇上一心疼还会给她晋晋位份, 混个昭仪什么的当当, 甚至婕妤也不是没可能。 宫女给于美人上药时不安地提醒道:“太后娘娘命主子今日搬离仪秀宫, 都晌午了, 再不收拾东西会来不及的。” 宫女是好心, 于美人却觉得这奴才真是晦气,趴在枕头上的那张疼得苍白的小脸一抬, 厉色道:“搬?只要皇上的心还在我这儿, 太后又如何?不是一样动不得我。宫里的事说到底全看皇上的意思,太后的旨意算什么。”说完还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于美人在这头做着春秋大梦,皇帝陛下此刻正对着宁安宫的“美食”一脸菜色。 “太后何必如此节俭呢?”这一桌十八个菜,看得明成帝没什么胃口。正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又是出生皇家,明成帝的胃口打小就养刁了。 万妼笑着给明成帝夹了片笋:“四月竹笋雨后生。皇上尝尝, 味道挺鲜的。还有这些绿油油的叶菜, 春天正是野菜长得好的时候, 这些时令菜过些日子可就尝不着了。” 万妼给明成帝又夹了好些菜才道:“只是再图新鲜也经不住顿顿这样吃不是?皇上还是劝劝皇后吧,这么折腾也省不下几两银子,反正国库的亏空靠她们朱家都补上了。” “皇后裁减各宫用度的事朕知道,她也是好意……”明成帝勉为其难地尝了尝万妼亲手给他夹的菜,尚膳监算是用的了心的,食材粗糙味道却没那么坏,他多嚼嚼再就点茶水还是能咽下去的。 万妼被惊着了。好意?天啊!男人是不是都这么好骗?皇上刚收了朱家偷盗赋税得来的三百万两银子竟然还有脸说出这种话?皇后要真有心就该自个儿把银子掏了,而不该为了一己私利拉着宫里的女人受苦。 “好意个屁!”万妼突然冷了脸道:“裁了各宫用度,皇后照样锦衣玉食的过,反正她母家就在京城,往宫里递银子简单得很。但别的人呢?寒门小户或离家千里的怎么办?所有开销都指着宫里那点月例,被她一扣还要不要过了?宫里不是只有皇后康嫔于淑人,皇上没见过的女人多得是,再没见过那些女人这辈子也都是皇上的人了,在这宫里只能指着皇上,被人欺负利用了皇上就得替她们作主。” 明成帝觉得万妼说得在理,但还是有些不悦:“太后!有话心平气和地说,别训朕跟训儿子似的。”他堂堂九五之尊被一个看着长大的小丫头片子骂成这样,难免心气不顺。 这话万妼就不爱听了,她就是皇上的后母啊!不过这种念头万妼只敢存在心里,没必要说出口得罪明成帝,太妃未能被追封成太后一事,明成帝没准现在还没释怀呢。 她和太妃没什么个人恩怨,不许封太妃为太后一事也是先帝在遗诏里说的,不是她的主意。明成帝曾经向万妼提过,让她出面提议追封太妃为太后,先帝爷的遗诏明成帝违背不得,万妼却可以。她不仅是受益者,更是在先帝爷的保护下凌驾于大兴律法之上的人。 追封太妃的事由她出面,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她还能落个大度的好名声。 可是万妼没同意,用先帝爷给敷衍过去了。先帝遗诏上说明成帝之母只能封为太妃,她要把这条打破了,那遗诏上别的内容总有一日也会被一一打破。 万妼要保护遗诏的权威性。那是她的护身符啊!白纸黑字的东西可比口头承诺靠得住。明成帝和她终究不是亲母子,感情自然是有的,有亲情也有友情,只是万妼更倾向于相信长久以来维系二人关系的是利益和秘密。 “皇后那边朕会去说。”明成帝顺了顺气又和万妼聊了起来。“只是于氏那边,依太后的意思该怎么处置?” 万妼想了想:“扔去冷宫吧!” “哟!”明成帝戏谑地笑道:“太后真是令朕刮目相看,还以为你会赐死她呢。”明成帝也不忍心杀于氏,好歹是伺候过他的人,犯得也不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万妼的心情瞬息万变,刚还冷着脸,此时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冷宫里受过于氏的气的女人不少吧?这就叫因果报应!她进去了日子不会好过的,冷宫里住的可都是狠角色。” “因果报应?那太后怕不怕有报应?”明成帝笑着瞟了万妼一眼。 “怕什么?对报应的恐惧之心也是报应的一种不是吗?都说恶人自有天收,哀家没准已经坏到天老爷也不敢收了。”万妼冲明成帝一挑眉:“再者说,真有报应皇上也得陪我一起受着,我那些事可都是为您做的。” 明成帝白了万妼一眼。都是为他?那可未必!话锋一转道:“朕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太监正将许多东西登记在册……” “嗯。就是被于氏冤枉的那个太监。” 明成帝摇了摇头:“不。朕是问那些东西……”乾清宫刚送了许多国丈的东西来,恰巧宁安宫也有几箱东西,未免太巧了。他不在意万妼趁机捞点银子进小金库,只是万妼未免下手太狠了些,外面殿中的东西瞧着至少有乾清宫的三四成。 “库房里的。拉出来晒晒太阳,放了一冬都生霉了。”万妼脸不红心不跳,平静地道。 都说欺君是死罪。以万妼这些年对明成帝撒的谎来看,早够她千刀万剐了,要是再加上先帝爷……啧啧。 明成帝没在宁安宫用膳,饿着肚子回去了。 *** 姚喜已经登记完了。怕出错又把箱子里的东西捡出来照着册子对了,来来回回一共核查了三遍。寻常工作出了错不过罚罚钱,最多丢工作,太后娘娘吩咐的差事要是出了错会丢命的。 她也很享受这种置身巨额财宝之中的感觉,虽然这些东西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当你手心握着沉甸甸的金条子,指尖轻轻拂过价值连城的古董玉器,那种感觉真的很爽! 姚喜的理想就是攒够银子出宫盘个铺子,她今天摸过的银钱珠宝,别说盘个铺子,都能买下半座城了!而且还得是顶繁华热闹的路段,连货带铺面一起盘! 等把东西都装捡好,终于忙完的姚喜尽情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拿着册子去了太后娘娘的寝殿外回话:“那几箱东西都登好了,请主子过目。”姚喜就站在门外,没敢进去。 万妼等明成帝走了,命小厨房重做了吃的,刚吃好在寝殿里歇着就听到小阉驴在门外回话。真是够快的,她给了两日的时间,小阉驴半日的功夫就弄好了。 “扶哀家起身!”万妼冲芫茜伸出手。 进了大殿,几口箱子整整齐齐地放成一排,万妼在椅子上坐下了,对姚喜道:“呈上来吧!” 姚喜双手托着将册子交给了芫茜姑姑。 万妼接过册子翻了翻,眉头皱了起来。这字也太一言难尽了…… 不谈气韵,连用笔、结构、章法都不对。规矩既失,神则无存。小阉驴这字一板一眼的毫无美感,但是非常好认。虽无美感,胜在一目了然。这种册子就得名目清楚、方便查阅,小阉驴那方方正正的字用在这里正好。 再看名目明细,金银归于一册,器物归于一册,条理清楚,粗中有细。 这差事办得不赖。如果数目也对得上的话,万妼打算赏赏小阉驴,这差事以后就交给他了。她不止万福绸庄一处产业,小金库每月的进帐不少,还有逢节庆寿各方所献的贺礼,以及各地送进宫中的贡品……这些都是要入库的。 芫茜呈上了甾县县令和两名商贾随附来的册子,东西太多万妼没功夫细看,把器物那本册子交给芫茜让她对,自己对了对金银册的总数。 !!!!! 怎么少了两千两银子? 甾县县令和两名商贾的册子是分开的,万妼怕是自己算错,又把三本册子的数字加了加,可不是少了整整两千两么!看来这小阉驴真是不想活了! 万妼黑着脸把几本册子往姚喜跟前一扔,质问道:“数目可不对。少了的两千两,是公公点算的时候算漏了,还是自个儿藏了啊?” 姚喜赶紧跪下了。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很多想法。 一、太后娘娘在故意诈她,看她有没有偷拿东西? 二、自己粗心数少了。有一叠数目不一的银票,没准数的时候看错了? 三、…… 姚喜的脑子突然停转了,她赶忙解释道:“回主子的话,奴才没有偷藏。整整两千两,奴才打从进了殿就没出去过,能往哪里藏呢?” 万妼差不多看了姚喜半日,知道他没离开过,银子当然没法藏在身上,银票就未必了,薄薄的一层纸塞进衣裳里又瞧不出来。便道:“哀家不会冤枉你。要么是你失职数错了,银子并没少,要么是你偷藏了银票。来人啊!带去后边儿脱了衣裳搜身!要是没有偷藏再开箱重新清点!” 重新清点费时费力,搜身却只要一会儿的功夫。万妼下令先搜姚喜不是多怀疑他,只是他的嫌疑排除起来比较不费时间。万一真在姚喜身上找着了,也不必兴师动众再开箱重点了。 搜身?姚喜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她这是什么命啊! 26.026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在喜宝看来,古时这些保媒拉纤的和拉皮条的差不多, 都能为了从中营些小利把人往火炕里推。也是她命道不好,穿过来时已没了爹娘, 只有那对恨不得用铜钱镶住眼的便宜兄嫂。 她哥孙二狗是个贪婪好赌的街混子,嫂子刘氏更是生性懒惰,夫妻二人把她当牛马似地使唤了两年倒也罢了, 偏前儿个孙二狗和人赌大了,眼看要债的要寻上门了,俩人就打上了她的主意。 喜宝刚穿来时对于原主过分俏丽的模样就有些隐忧,封建社会姑娘们还没翻身呢, 长得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她还摊上这样黑了心的兄嫂, 瞧瞧,这不早早地就惦记着把她折了现去还赌债么?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媒婆了, 之前来的都被喜宝撵了出去。 喜宝的嫂子刘氏笑着上前扶住刘麻婆子,嘴道上:“三姑来得早。” 刘麻婆子站稳后怨怒地低头看了眼碎成木屑的门槛,带着些鄙夷道:“等收了聘你也该把这破屋子修修了。”说完走进昏暗的房中。 屋里暗, 喜宝坐在炕上点着油灯缝补衣裳, 头也懒得抬。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对刘氏还是很恭敬的, 俗话说入乡随俗,甭管怎样的新女性投生在这样的社会都不得不认命, 犯不上和全世界作对不是?所以家务活她全揽了没关系, 反正事都不难上手也快, 但孙二狗两口子为了点钱就想毁她一辈子,这就怪不得她翻脸了。 “收什么聘?这世道卖人都不避着了么?”喜宝放下针线篓子坐直了望着刘氏。 刘氏张口想骂,但记着她三姑刘麻婆子的嘱咐,要是小姑子真得了哪家大老爷的欢心,以后没准还有要求告着人家的时候,便生生忍了,大饼似的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嫂子辛苦找门路让你嫁进富贵人家,倒成了卖你了?嫂子劝你也别犟了,年轻漂亮的丫头多的是,咱们镇上有些家底的可就那么两家,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刘氏见喜宝不说话,诱骗不动就卖起了惨:“他可是你亲哥,催债的上门把他打出个好歹你不心疼?” 心疼?喜宝恨不得孙二狗被人打死,她冷冷地看着唾沫横飞的刘氏,看戏似想听听这女人还要说什么。 “打你哥还在其次。到时候咱家还不上钱,那些放利的把你强抓了去卖进风月巷里……啧啧!”刘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喜宝一眼:“到时候你想给人做姨太太都没人要,只能留在那儿赚些皮肉钱……”刘氏觉得这话太重,怕喜宝恼,看了看喜宝气得酱紫的脸色乖乖闭上了嘴。 喜宝不怕要债的找上门,白给人做牛做马还时不时被打骂的操蛋日子她过得够够的了,她已经打听好了京城一家大户人家在招丫环,自个儿谋份差事等攒够了钱买个小铺面,总比呆在这个家被人卖了强。 刘氏连赚皮肉钱那种难听话都说出口了,喜宝嘴下也没有留情:“实在缺钱大嫂把自个儿拾掇拾掇做暗门子去啊!爹娘给我留的嫁妆全被你们败干净了不说,还敢打主意要拿我换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否则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死,死时一定顺带着捎上哥嫂黄泉路上做个伴。一家人嘛,就是要齐齐整整!” 她这还是收着力的,要真把骂人不带脏的本事全使出来,她怕把刘氏当场骂死。说完喜宝心里痛快多了,又涌上一股委屈,她想起生活在千年之后的爸妈,想起在家宅着的那些悠闲日子。新追的剧还有两集就要大结局,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了。 刘麻婆子为了媒礼劝解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道:“姑嫂之间何必伤了和气呢?二侄女你也是,婚嫁之事当然得喜宝这丫头情愿。”她想着只要好好跟喜宝说说那位袁大老爷家的日子多么富贵风光,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喜宝听了不可能不动心。这种脾气的闺女就得顺毛捋,刘麻婆子纵横媒场数十年,对搞定这种场面很有经验。 刘麻婆子笑着走到炕边挨着喜宝坐下了,借着黄晕的光细细打量着喜宝的脸。 “真是好模样,简直……简直……”刘麻婆子不识字,说媒时夸姑娘相貌好的词儿也就那些个,车轱辘话似的来回说,大部分时候并不是真心觉得那家姑娘好看,媒人嘛,都是两头夸。宅子田地这些太实在的东西她不敢胡说,只能说说姑娘家多么好看温柔,小伙子多么结实孝顺了。 可这孙家丫头真真是难得的美人,穷街僻巷糙养大的丫头,愣是生了张比世家千金还白嫩的好皮子,眉目鼻唇也像照着画上的仙子长得似的,叫人见了挪不开眼。 “三姑是自己人,不会像别的做媒的编瞎话坑你。这位袁老爷,好多人家的姑娘巴结着求我给牵线搭桥呢!可这样的好事三姑哪舍得便宜那些外人?袁家开布庄的,在县里都有好几间铺子,更难得的是,这位袁老爷只有二十一位姨太太,正室死后一直没娶继室,你模样好又年轻,肚子争气些生个大胖小子,往后扶正不是不可能……听你嫂子说你样样都好就是有些贪嘴?你都不知道袁家平日里吃得多精细,糖点心知道吧?人袁家人都当零嘴日日吃的。” 喜宝的白眼快翻上天了。她是贪嘴,但也不至于为了点儿点心把自个儿卖了。别说那姓袁的二十一房姨太,单是年纪都够做她的太爷爷了。喜宝蓦地站起身,指着门口对刘麻婆子道:“滚!” 刘氏被骂了一通不说,见喜宝对她三姑刘麻婆子是这样的态度,觉得被喜宝丢尽了脸,心气不平地要扑上去和喜宝干仗。 还是刘麻婆子沉得住气,赶紧把刘氏拖去门外低声道:“你把她脸抓破了相谁还会要?听我的,先服软把这野丫头稳住,等和袁家定了日子把人弄晕了送过去就成。你也是实心眼,还真等她点头不成?这种事可由不得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了算。” *** 下了值已是暮时,六福低埋着头急急地出了司苑局,秋日天气凉爽,他却是满脑门的汗,帽子被汗浸湿,紧贴着头让人不适。 出了宫门,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车夫殷勤地探出头来笑着招呼道:“这位爷,您是要去哪呀?” 六福转过头望了望司礼监的方向,忽然有些发怵。这一步要是走对了便能博出一个大好前程,若是走错了,这条贱命就保不住了。 瞧这位公公不像要走的模样,车夫扬鞭策马想去别地儿招揽生意,行了没多远听到身后那太监在唤他,又停了下来。 “去祥庆胡同。”六福坐进马车,抬起袖管擦了擦满脸的汗。 他没有退路,他进宫十几年了,眼看到了三十的大坎,却还只是个司苑局的小长随。他没有大富大贵的野心,只想攒些银子以后老了出宫不至于过分凄凉。说起来司苑局负责采买果蔬,也不是那种半点油水没有的清水衙门,可那点油水哪里轮得上他?从掌印太监到少监到监丞……层层下来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最底下的人。 至于给各宫主子们送瓜果份例这样的肥差就更轮不上他们了,要知道,遇上出手阔绰些的娘娘,赏的钱物能抵小宫人们大半年的饷银了。 六福十几年没有半点升迁,倒不是他能力不济,实在是没有门路。把他拉了名下的那位老太监在他进宫后不久就犯了大错被活活杖毙,他侥幸没被连累,却也再没攀上别的关系。别看太监们都是断了子孙根的,偏偏是最重传承的人,那些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差事搞得跟世袭似的,你要没有门路,就等着做个小内使做到死吧! 祥庆胡同转眼就到了,六福给了车夫数倍的车钱,嘱咐他忘了今日之事,又在胡同口的茶楼叫了份酥皮鸭和二两沧酒,他对待钱物一向抠搜,今日已算破费了。细细地嚼品完了才走向胡同深处的那处大宅——东厂厂公孟德来的私宅。 “烦二位通禀一声,司苑局内使六福求见厂公。”六福冲守门的屈身道。 守门之人见他的打扮便知品阶,没拿正眼瞧他,阴阳怪气地道:“要回事也该叫你们司苑局管事的来。厂公日理万机,难道寻上门的阿猫阿狗都得亲自挨个儿见见不成?” 这话搁寻常人身上定会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进宫做了太监的男人已是走了最没脸的路,再难听的话也听过了。 六福陪着笑,上前从袖口里掏出所有积蓄对着守门之人的袖管递了过去道:“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27.027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站在门口等寒秋,根本没挪过地儿, 到底是谁撞谁啊?再看小宫女尴尬做作的神情……咋的, 现在碰瓷都不需要演技了吗? “宫女姐姐您可看好了,我一直在墙根底下站着没动。道这么宽,要不是您非得往我身上撞,咱们怎么可能遇得上?”姚喜想起刚才小宫女央她帮忙抬箱子的事, 忽然回过味来。她这是被人讹上了啊!要命的是对方有两个人, 可以互作伪证,丽嫔娘娘宫门口的人又帮她进去叫寒秋了, 再没有第四个人在。 不出意外。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胡说, 你明明是走在路当间,被箱子撞去墙角根的。”叫琴儿的宫女也出来帮腔。 “诶!还是这位姐姐看得清楚, 是箱子撞的我对吧?没事儿, 我没怎么着,两位姐姐忙去吧。”姚喜逮着宫女说话时的漏洞把事撇得干干净净。她虽然没在后宫伺候,道听途说的对于宫里各位娘娘小主也有个大致印象。 于美人这个人怎么评价呢……简而言之就是弱弱弱弱弱弱化版的太后娘娘。这个弱化当然是指实力, 而不是脾气,反正名声不太好就对了。能在奴才堆里有好名声的, 才是真正的好主子,有位叫兰贵人的算一个, 姚喜听过不少人说她如何如何好, 可惜好像因为什么事进了冷宫。 兰贵人的事也正说明, 在宫里边儿,好人不一定有好下场。 俗说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姚喜觉得这话说得真是准,瞧瞧人太后娘娘,宁安宫出了那么多乱子,人家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你狡辩也没用,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看得真真的,就是你撞的箱子。”两个宫女不依不饶,小些的宫女又道:“琴儿姐,咱们别跟他废话,我现在就告诉美人去。这太监撞坏了美人的东西还想抵赖,你拉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话倒提醒姚喜,留在这里是说不清楚的,先跑为上! 刚跑两步就被那个叫琴儿的宫女拽了回去,都怪她这条不争气的伤腿啊!要搁腿脚好的时候,她能一气儿跑十公里。 “就知道你想跑,在我们仪秀宫门前,你跑得掉?”琴儿见这太监是个瘸子,倒是生起一丝内疚之心,这人也是个可怜的,三条腿残了两条。可是没人背黑锅,她就得挨于美人的罚,于美人罚人罚得重,不死也得瘫好几个月,琴儿只得狠下心一讹到底了。 姚喜逼视着宫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我心里都清楚,陷害无辜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琴儿望了眼仪秀宫门口,见无人出来才道:“不好过,简直心如刀割。可是总比皮开肉绽命丧黄泉要好得多吧,公公说对不对?” 于美人听说她好不容易请进宫的送子福塔被一个过路的小太监撞坏了,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她全指着这座福塔怀上皇嗣,福塔被毁是不吉之兆啊!于美人的表情绝望得像被太医告知绝了月信似的。 琴儿见于美人被人拥着出来了,忙将姚喜拖过去道:“回主子,就是这个奴才。” 于美人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给了姚喜一耳光:“不长眼的东西!知不知道你撞的是什么?”于美人简直想杀了这狗奴才,这奴才撞的不只是一座石塔,而是未能投胎做她儿子的小皇子啊! 姚喜被打的那边耳朵响起嗡嗡声,脸更是火辣辣的疼。 *** 万妼昨儿晚上没睡好。 她连寻了两夜那小阉驴的乐子,忽然无事可做就有点寂寞。 好在朱向昌和甾县县令还有一些与甾县渡口之事有关的人,一大早天不亮就送来了银子在宫外等着,时辰一到宫门一开,朱向昌亲自为马车开道将东西运进了宫。只是后宫重地,外男无令不得入内,朱向昌只能把马车停在紧邻宁安宫的尚德门,等着宁安宫派人去接应。 万妼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尚德门的城墙上等着,只为看看国丈爷一下失去三百万两会是什么表情。万妼到得早,亲眼见着马车一辆接一辆缓缓驶向尚德门,国丈爷从第一辆马车上走下来和宁安宫的人交待了什么,那脸色真是说不出的难看。 “国丈的三百万两给皇上拉去,余下一百多万两带回宁安宫。”万妼站在城墙上一边吩咐着,一边冲底下的朱向昌挥了挥手。朱向昌抬头见万妼冲他挥手,只得勉强挤出个笑,又躬身行了礼。直到万妼春风得意地转身离了城墙,朱向昌才敢坐上马车调头往回走。 万妼难得心情大好,就生了游园的兴致,想趁着好心情看看春光,并不急着回宁安宫。反正回去了也没事做,她不是财迷,对送回宁安宫的一百多万两银子没多大兴趣。但她不能一次把银子都给了皇上,先存进小金库,以后皇上遇到难处她再拿出这笔银子,皇上就欠她两份情。如果今日把银子全交出去,就只欠一份了。 不划算。 万妼正闲逛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地闯进耳朵里:“此事与奴才无关,于美人信不信都是。” 那说话的声音委屈巴巴的可不就是姚喜那个小阉驴么? 听那小阉驴话里的意思,是得罪了于美人? 万妼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就知道,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的性子惹祸上身是迟早的事。 宫里的事万妼都不怎么管,甭管是主子打罚奴才还是宫妃之间掐架。 今儿这事她突然想管管。 她看于美人不顺眼很久了,不过一直懒得收拾。一则皇上喜欢,二则于美人和皇后水火不容,万妼乐得在一旁看戏。 “走。瞧瞧去。”万妼笑着向吵嚷的地方走去,边走边对芫茜道:“哀家瞧着咱们皇上也该换个好一点的女人宠宠了。” 姚喜没有干爹。说来也奇怪,每年宫里会进一批新人,相貌端正说话伶俐讨喜的会被各衙门管事的认了去,资质平庸一些的也有少监监丞之类的收认,哪怕通身毛病的都还有膝下无人的老太监要。 只有她是没人答理的可怜孩子。论相貌她不输谁,小嘴也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打从进宫后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并卵,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在宫里没有个靠山是会受人欺凌的,幸运的是姚喜虽然没有个有权有势的干爹,却认了个兄弟。她的兄弟郑大运是当朝司礼监一把手唐公公的干儿子之一,可惜郑大运和她结拜完不久就被唐公公派去了江南织造局办差至今未归。 进宫一年多以来她在司苑局的日子还算舒坦,能独自住一间屋子不知是郑大运的功劳还是当年买她进宫的六公公在暗地里叮嘱过。 想起六公公,姚喜觉得自己进宫之事处处透着诡异。 当朝太监正得势,进宫做太监虽说脸上无光,但吃饱饭是没问题的,混得好还有可能大富大贵,而且太监的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赋税,民间多少走投无路的人为了吃上这碗饭自个儿割了蛋,到最后却因为没有进宫的门路得不偿失的。 凭什么她进宫不仅没花银子打通关系,反倒还得了二百两?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又是谁?六公公把她带进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姚喜想不通的事很多,直觉此事的真相简单不了,也不敢去查,更不敢找人问。要是把自己是女子的事牵扯出来,只怕小命难保。姚喜想到这里,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渐渐隆起的胸,哪怕用布条裹住了,还是能隐约看出起伏的弧度。十七岁少女的身子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稳妥起见明儿起还得再裹紧一些。 姚喜坐那胡思乱想着,院门外传来小太监起哄的声音。她一听那猥琐的起哄声就知道,肯定是有好看的宫女姐姐来了。 “这帮没出息的。”姚喜嘴上这么说,自个儿也伸直了脖子打量着院门口。 司苑局位置偏,给各宫娘娘送份例的差事也轮不到他们底下人,所以姚喜能见到宫女的机会不多,身边来来往往的全是太监。太监大多面黄肌瘦,没什么可看的。更因为没了根泄不了火,在主子上司那里受得窝囊气也没处发泄,时日一久性格都有点……怎么说呢……变态? 还是宫女们养眼。宫里好看的可不止各宫的娘娘小主,每个宫女都是民间千挑万选出来的,宫里挑人只看脸,不像选美节目什么的有黑幕,能留在宫里的都差不了。难得有个美女来司苑局,姚喜也想趁机洗洗眼。 没想到来的是徐美人宫里的寒秋姑姑。 “寒秋姑姑。”姚喜见寒秋来了赶紧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您来帮徐美人拿东西?” 寒秋冲姚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司苑局这么些个太监里只有姚喜讨人喜欢一些,模样长得俊俏,看人的眼神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有分寸。而且司苑局行采买之责,出宫是常事,寒秋偶尔会叫姚喜帮忙代买些小东西。这一来一往的,她有能帮到姚喜的地方也愿意出出力。 “我过来给你递个信儿。”寒秋回头见门口那堆小太监还挤挤攘攘地盯着她看,便凑近姚喜耳边低声道:“徐美人身边的于贵出了事,你去内官监找人疏通疏通,看能不能调到美人身边伺候。我们美人虽说位份不高,但对身边伺候的人出手大方,你不是一直想攒钱盘个铺子么?” 寒秋帮姚喜也有私心。以前共事的太监于贵是个眼脏心更脏的,好几次对她出言不逊,死皮赖脸地要和她做对食。她怕内官监再派人过来,又是于贵那种德性,没得叫人恶心。 姚喜何尝不想谋个肥差攒下些钱。她没打算一辈子做太监,在宫里呆得越久,被人发现是姑娘家的风险就越大,当然是越早脱身越好。可在司苑局做个小杂役到死也攒不下几两银子,没有足够的银子在外立足她只能一直呆在宫里混个吃喝住处。 28.028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廖兵才醒了过来没多久,他先将伤腿搬下床,然后拄着拐杖站起身道:“问过门口守夜的没有?可有看到姚喜出去?” “问了。守夜的说, 只有被丽嫔娘娘留在宫里帮忙的两个人半夜回来时经过门口,再无人进出过。”说话的太监还喘着粗气,显然仔仔细细找了一夜。 廖兵不相信以姚喜那小身子骨还带着脚伤,能翻墙逃出去, 他抬起拐杖指向屋里的衣柜:“把衣柜打开。说不定人就藏在屋里!” 姚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子瞬间僵住了。好在她这种不安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床前的脚蹬子被廖兵猛地一下拖开了, 廖兵弯腰往床底一望, 姚喜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迎上廖兵惊愕的目光。 二人都怔住了。 廖兵仿佛在说:你他娘的在逗我?一上一下睡了一夜我竟然不知道? 姚喜仿佛在说: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廖兵只是瘸了,又不是瞎了。他冷笑着直起腰,冲在衣柜前搜搜捡捡的人道:“别找了。人在床底下。”廖兵坐回椅子上, 对蜷缩在床下的姚喜道:“识趣呢,就自个儿出来。你活着是出不了这屋了,跟爷求求情,说不定爷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要是有事, 郑公公不会放过你们的。”姚喜也只能用郑大运吓唬吓唬这些人。哪怕吓不退廖兵, 只要廖兵带来的那几个人忌惮着郑大运不帮手, 她和廖兵两个瘸子单挑, 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郑大运?”廖兵咬牙切齿地说:“爷迟早连他一起办了。”他这条腿十有八九是长不好了, 断腿可不像断指甲断头发, 这仇他说什么都要报。 白天忍着没对姚喜下手,是怕连累他叔廖耀明,后来去和他叔一说,他叔望着他的瘸腿怒气腾腾地道:“忍个屁!出了事有我担着,他郑大运不过是唐公公跟前的一条狗!明知你是我侄子还下这么重的手,摆明了是成心的。” 廖耀明是真生气,不是为廖兵被废的那条腿,而是觉得郑大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廖兵屈打成招拉了司苑局的几个太监下水,那几个被轻罚了下就送了回来,只有廖兵生生被弄断了腿。说不是成心的谁信? 不过廖耀明真是只老狐狸,他只是鼓动廖兵去找姚喜的麻烦,自己却不愿亲自出面。到时候哪怕真把事闹大了,唐公公要找司苑局的麻烦,也可以把廖兵推出去。这些年廖兵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廖耀明总担心哪天廖兵会捅出个天大的篓子,连带着把他一起坑了。 比起姚喜,廖耀明更烦廖兵。他一句话的功夫,一箭三雕。解决了司苑局的两个惹事精,也打了郑大运的脸。 廖兵是豁出去了,但被他叫来的几个小太监还是怕郑大运的。“兵哥,要不是吓吓这小子得了?事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老子就没想收场!”廖兵推开劝他的太监,瘸着腿走到床边,胳膊一伸把姚喜像拎小鸡仔似地拎了出来。 姚喜想也没想,被拖出去的一瞬间拼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向了廖兵的裆部。 廖兵疼得紧紧捂住裆,抓着姚喜衣领的手松开了,姚喜趁机冲出门口。可是她脚背上有伤,实在跑不快,挣扎了大半天才跑出十来米…… 司苑局的人都醒了。打水回房洗潄的,结伴去饭堂吃早饭的……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挣扎着向前方缓慢挪动着的姚喜。 廖兵缓过劲来,夹着裆冲出屋子冲司苑局的人大喊道:“给我抓住那小子!” 那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廖兵呼来喝去惯了,条件反射地拦住了姚喜的去路,一脸茫然。 “放开我!”姚喜在人群中徒劳地挣扎着。 廖兵也拄着拐杖缓缓地向着姚喜的方向挪移,两个瘸子的这场追逐战竟然莫名的有些心酸。像两只赛跑的蜗牛,明明已经在拼命前进,周围的人却看得着急。 “你们衙门里真是热闹,这一大早地玩什么呢?”有人朗声笑着步入司苑局的院子。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管事地认出了来人,忙迎了上去:“傅太医,您怎么来了?”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傅太医是太后娘娘的御用太医,昨儿好像差人来过一趟,问了句话就走了,怎么今儿又亲自来了? “哪位是姚喜公公啊?”太后娘娘的旨意到太医馆时已经入了夜,傅文卿就延了一日来的。好在太医馆离司苑局算不得远,坐马车一会儿就到,其实这种小事随便叫个人都能办,不必他亲自来,但他想着反正要去宁安宫给太后娘娘请脉,来司苑局送完药正好向太后娘娘回话。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刚才还被团团围住的姚喜,身边瞬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我是姚喜。”姚喜听到管事的称来人是太医,瘸着腿坚强地轱蛹到傅太医跟前。 傅文卿命身后的随从将药箱递过来,拿出捆成一大包的几个小纸包道:“这几包是宁神静气的滋补药,早晚煎服,一包药加三碗水。”又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道:“这瓶是治跌打的,外用,也是早晚各一次。公公可记清了?” 姚喜接过药,疑惑地问:“大人为什么给我送药?” 傅文卿大笑道:“太后娘娘的吩咐。” 司苑局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连一心要杀姚喜的廖兵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太后娘娘……命傅太医……给姚喜送药????? 从来只听说宁安宫里死了谁,没听说太后娘娘救了谁的。而且还是傅太医亲自来,傅太医可是只给太后娘娘诊治的。姚喜这小子祖上冒青烟了不成? 丢开箱子砸伤姚喜的小太监脚下一软,差点吓晕过去。姚喜刚伤了脚,太后娘娘就送了跌打药过来,那他害姚喜受伤的事太后娘娘岂不是知道了?那太监两眼一黑,吓晕了过去。 其实这跌打药完全是误打误撞。前夜万妼见姚喜身上埋汰得没一块儿干净地方,就猜到姚喜肯定在景灵宫里被吓得跌来撞去,黑灯瞎火又处处是机关,难免有所磕碰。所以让傅文卿除宁神静气的药,也送点治外伤的给姚喜。 傅文卿无奈地笑着走向晕倒的小太监,心里道:得勒。看来今儿个要误时辰了。 只是医者父母心,他见有人晕倒自然要留下看看。傅文卿掰开那太监的眼睛一瞧:“怪了,大白天的被什么吓成这样?”他疑惑着命随从把人扶去屋里躺着。 除了傅文卿,没人关心晕倒的小太监。刚才替廖兵拦下姚喜的那些人都围了上来,讨好地问道:“姚公公,脚上的伤不紧要吧?” 姚喜举着黑瓷瓶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得意地说:“再紧要的伤有了这药也不紧要了。” 太后娘娘赐她的这些药不是治伤的,简直是救命的啊!姚喜明白,司苑局的人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得罪宁安宫的那位主子,廖兵或许还会找她算帐,但肯定没有人敢帮廖兵一起对付她了。 论靠山的重要性啊!和太后娘娘比起来,郑大运就算不得什么了。如果她真讨得太后娘娘欢心,别说司苑局,整个皇宫也没人敢欺负她。可是姚喜明白,她不仅没有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还把人得罪了。 可是娘娘为什么要赐她药呢?姚喜忽然觉得太后娘娘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她听说有的宫人砸了主子一点东西或者无意间说错了话,就被当场杖毙了。 而她先是口出狂言冒犯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只让她在宁安宫值夜。后来误了上值的时辰,太后娘娘又只让她守一夜冷宫。从头到尾,她除了受了些惊吓,没伤筋没动骨,太后娘娘不仅饶了她,还让太医大人亲自给她送来药。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姚公公何时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司苑局的人听说姚喜被太后娘娘罚去守景灵宫,后来又被退回了司苑局,还以为姚喜讨了太后娘娘的嫌被赶回来了。 “知道自己有眼无珠就好。太后娘娘喜欢我心疼我,知道我伤了脚,瞧!赶紧就让太医大人亲自送来了药。知道为什么娘娘还赐了我宁神静气的药吗?娘娘知道我在司苑局过得不顺心啊!昨儿个有人阴我给我下绊子……” 昨天得罪过姚喜的人都讪讪地陪着笑道:“姚公公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您可是太后娘娘看重的人,我们供着您还来不及呢!” 姚喜尽情地吹着牛皮,享受着众人崇拜羡慕嫉妒的目光。她心里再没底气也不能让人瞧出来,司苑局里的人只要以为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就不敢动她。 廖兵站在人群外,冷冷地望着被众星捧月的姚喜。他再浑也不敢当着傅太医的面儿杀人,但此事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宫女笃定地点点头。她被冷宫那边哭喊哀嚎的声音折磨了一夜,后来听到哭声越来越近,甚至就在自家宫门口,她赶紧把灯点上,哭声才又渐渐远去了。怕灯火的还能是什么东西?自然是宫里哪个死人的冤魂。 “快快快。把宫里能点的灯都点上。”于美人是个胆小的,得宠后做过的亏心事也不少,冷宫里前不久死了的那个贵人就是她陷害进去的。 “都点上?”宫女有些为难。“可是皇后娘娘刚吩咐各宫要克持节俭……” 于美人新得圣宠,明成帝赐了她新住处,不必和别的小主子们挤在一个宫里。但再得宠位份也不高,皇后忙着装贤惠大度不与她计较还罢,倘若哪日当真较真起来,明成帝必定不会向着于美人。 皇后娘娘与皇上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有忻皇子,有名正言顺的后位,有财大势大的母家。于美人有什么呢?美貌?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好看的女子。皇上今儿喜欢于美人,明儿说不定就喜欢某婕妤某贵人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一个小宫女都明白,偏偏正值春风得意的于美人不明白。“左一句皇后说,右一句皇后说,你到底是谁的奴才?赶紧把灯点上。”于美人被吓得不轻,她现在还隐约能听到那远远回荡着的哀婉的哭声。 29.029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廖兵腿脚也不灵便, 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 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 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 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 而不是现在这样, 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来得可真够早的。”郑大运随便洗了把脸,披上衣裳去了院子里,和姚喜坐着说话。“一大早就过来, 肯定有事找我吧?” 姚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我过来是想问问您,徐美人那里的差事可有着落了?” “正打算去你们衙门找你呢。徐美人宫里空出的缺,内官监已经指了人过去。”郑大运抬眼瞧着姚喜,视线从他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一路往下打量着,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他馋姚喜馋了一年多了,清晨又正是性浓之时, 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那别的主子宫里呢?还有没有缺人的?”姚喜老实地同郑大运道:“司苑局我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郑大运的视线紧紧粘在姚喜的小胸脯上,不知怎么的, 他总觉得姚喜的胸怪怪的。那么瘦的身子, 腰只有碗口大, 胸却比他的还要健硕。听姚喜如是说, 郑大运收回视线佯装不知地问道:“呆不下去?怎么了?” 姚喜把司苑局的人如何找她的麻烦, 廖兵如何夜闯她屋的事都同郑大运说了。“您说, 我哪里还敢呆下去?” “也好。你就来我这里做事吧!”郑大运伸手握住姚喜的小手,窝在掌心暧昧地摩挲着道:“你也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思,过来司礼监,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司苑局的那帮子人,我也会替你教训。” 姚喜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留在司苑局是死路一条,到郑大运身边迟早败露是假太监的事,也是死路一条。丢命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失身啊!郑大运出了名的男女通吃。 “呵呵呵呵……”姚喜假意笑着要抽回手:“郑大哥是知道的,我这人吧只喜欢姑娘。” 这次郑大运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开手,任由姚喜挣脱。他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每次想到姚喜都勾得他心里痒,更何况此时正摸着姚喜嫩滑的小手…… 郑大运用力一拉,将姚喜从石凳上一把拽进了怀里,姚喜软软的小屁股就坐在他的腿上。 “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先把你调到司礼监,咱们呀~慢慢来。”郑大运陶醉地把头埋进姚喜的颈窝里,用力吸着她身上奶奶的体香。惦记了这么久的人正被搂在怀里,软玉温香,郑大运不是圣人,又因为心里装着姚喜一直忍着没找人发泄过。身心双重夹击下哪里还把持得住?手扶着姚喜的后颈便要吻上去。 他觉得以姚喜平日里的态度,对他应该有几分好感,于是姚喜的拒绝在郑大运看来都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姚喜用力推开郑大运凑过来的头,怒斥道:“郑大哥谦谦君子!岂能强人所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还跟她说慢慢来,话音未落就把嘴凑上来了。郑大运是不是对慢慢来有什么误解? “不。我是衣冠禽兽。”姚喜的挣扎扭动彻底击碎了郑大运最后的理智,他决定先把姚喜办了再说,惹生气了大不了慢慢哄。 啪!!! 姚喜疯狂挣扎中扇了郑大运一耳光。 郑大运被扇懵了,他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望着姚喜。 “我不是故意的,你先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姚喜扇完就怂了。 郑大运冷着脸一手紧紧箍住姚喜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腰带:“没事。我不怪你。”他理智上不想强迫姚喜,可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姚喜的小屁股在他双腿间磨来磨去,最后那一丝理智也被磨尽了,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疯狂地想扎进姚喜这汪水里。 郑大运不愧为情场老手,解衣裳那叫一个麻利。姚喜没有大呼小叫,因为没卵用,司礼监可是郑大运的地盘,吵吵嚷嚷地叫来人帮着郑大运按着她不成? 在混乱中姚喜绝决地将膝盖重重顶向郑大运的裆部…… 郑大运又是一懵。这一次还伴随着一声惨叫…… 姚喜抓住被解开的衣衫疯狂逃出了司礼监。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一膝盖下去,击碎的不止是郑大运的小兄弟,更是她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可是不这么做的后果她也知道,郑大运扒了她的衣裳肯定先是一愣。 “擦!你居然是女的。”然后继续扑上来…… 舍身求荣和清白赴死?不好意思,她选后一个。不过廖兵和郑大运的遭遇至少让姚喜知道,太监哪怕没有蛋了,还是会疼的。 姚喜又想到了望月亭旁的那棵大树。 不不不!她不能遇见个事儿就寻死觅活的,景灵宫惊魂夜都挺过来了,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不说,如今把太监头头的干儿子也得罪了。身为一个假太监,姚喜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这下二十四衙门都呆不下去了。她打算去找寒秋姑姑问问,郑大运说内官监派了人去徐美人那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她总觉得是郑大运想留她在司礼监诳她的。 哪怕是真的,也可以找寒秋姑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位主子的宫里新近缺了人的。 一般各宫主子身边伺候的太监都由内官监指派,不过得宠的小主子或是位分较高的娘娘们,要是看上了哪个奴才直接差人去内官监说一声办个手续就行。徐美人位分低又不得宠,所以只能一直等着内官监派人去。 姚喜走得飞快,也顾不得脚疼不疼了,她怕郑大运派人追过来拿她。 徐美人住在丽嫔娘娘钟灵宫的偏殿,钟灵宫对面是于美人的仪秀宫。 都是美人。有于美人那样正得圣宠的,也有徐美人这样皇上根本不闻不问的。 就像都是太监。有唐公公那样御前伺候位极人臣的,也有她这样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 姚喜站在钟灵宫外,等着守门的太监帮她请寒秋姑姑出来说话。 离姚喜十来丈远走过来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宫女抬着个半人高的箱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琴儿姐姐,我不敢回去。”一个穿着樱草色衣裳的小宫女把抬箱子的挑子撂下了。“宝塔的尖儿被摔断了,美人不会放过咱们的,这可是美人用来求子的宝塔啊!” 叫琴儿的宫女也害怕,于美人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得宠这么久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药吃了不少也求告了送子娘娘,前几日不知从哪听人说的,得在屋里供座聚福塔,不仅能怀上,还能生个福娃娃。 那宝塔是在宫外求来的,搬送的人手脚没个轻重,把塔尖给摔了。那帮人怕被于美人发落,用蜡把宝塔尖粘上后敷衍进了宫。她俩去宫门口接验时打眼一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颠颠簸簸走了半路,突然听到“嗒”地一声。 打开一看,塔尖掉了,接缝那里全是蜡,这才知道帮人背了锅。 琴儿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小宫女:“嗳~你过去叫那丽嫔娘娘宫门口的那个小太监过来帮咱们抬箱子。” “琴儿姐的意思是?”小宫女坏坏地一笑:“找个替死鬼?” 琴儿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吧,那小太监瞧着跟病秧子似的,说是他摔的箱子美人指定信。” 姚喜心焦地跺着小碎步,心想着寒秋姑姑怎么还不出来。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姚喜惊呼一声飞速转过身,她以为是郑大运或者廖兵差人跟过来了。一回头发现是个小宫女才放下心来。 “公公可否帮我们抬一下东西。”小宫女娇俏地冲姚喜一笑,指了指远处的箱子。 姚喜要是寻常太监,这小宫女一撒娇没准她就帮了。可惜她不是,她并不乐于助人,对姑娘的撒娇也不太感冒,更何况现在心情很糟。 “不可以。”姚喜笑着拒绝了小宫女的请求。 这小宫女也是有两分姿色的,平日里被小太监们巴结惯了,没想到会被拒绝。 “就到仪秀宫,不远的。拜托公公了。”小宫女不死心,瞅着姚喜娇滴滴地说。 姚喜还是不为所动,礼貌地冲宫女笑了笑:“两位姐姐那么远都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小段路不是?”姚喜平日里看到人需要搭把手,会主动帮忙,但找上门来要她帮忙的,她就得思量思量了。宫里到处都是陷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闲着没事儿学雷锋,会被阴的。 小宫女气哼哼地走了。 “琴儿姐,那太监不帮。” 大清早宫道上空荡荡的,一时也找不到别的人背黑锅,琴儿一咬牙,抬起挑子道:“他不过来咱们可以过去!反正这事儿你我担不起。” “碰瓷儿?”小宫女被那小太监无情拒绝,心里也憋着一口气,笑着道:“好主意。” 姚喜到景灵宫时才酉时三刻。日头还未落尽,萧索荒凉的景灵宫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金色的光,远瞧着不像是冷宫,倒像是供人朝拜的圣殿。那些流传在宫中的关于冷宫的恐怖传说,也被灼目耀阳驱退散尽了。 门口站着个宁安宫的太监,那太监见姚喜来了,笑着招呼道:“怎么来得这样早?不是还没到上值的时辰么?” 姚喜也陪着笑走过去:“怕再迷了路误了时辰。公公今夜也在此处当值?”姚喜见有人同在心里踏实了不少,她这人胆子小,怕黑。有个人一起当差互相壮壮胆,这漫漫长夜也没那么难熬。 “太后娘娘有旨意给姚公公,命我在此候着。”太监清了清嗓子,冲姚喜道:“娘娘在这景灵宫藏了幅绑着红缨子的画卷,只要公公在丑时三刻前找到那幅画,便让公公仍回司苑局当差。若过了时辰未能找到,公公的命也就甭要了。” 30.030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问了。守夜的说, 只有被丽嫔娘娘留在宫里帮忙的两个人半夜回来时经过门口,再无人进出过。”说话的太监还喘着粗气, 显然仔仔细细找了一夜。 廖兵不相信以姚喜那小身子骨还带着脚伤,能翻墙逃出去, 他抬起拐杖指向屋里的衣柜:“把衣柜打开。说不定人就藏在屋里!” 姚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子瞬间僵住了。好在她这种不安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床前的脚蹬子被廖兵猛地一下拖开了,廖兵弯腰往床底一望, 姚喜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迎上廖兵惊愕的目光。 二人都怔住了。 廖兵仿佛在说:你他娘的在逗我?一上一下睡了一夜我竟然不知道? 姚喜仿佛在说: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廖兵只是瘸了, 又不是瞎了。他冷笑着直起腰,冲在衣柜前搜搜捡捡的人道:“别找了。人在床底下。”廖兵坐回椅子上,对蜷缩在床下的姚喜道:“识趣呢,就自个儿出来。你活着是出不了这屋了, 跟爷求求情,说不定爷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要是有事, 郑公公不会放过你们的。”姚喜也只能用郑大运吓唬吓唬这些人。哪怕吓不退廖兵, 只要廖兵带来的那几个人忌惮着郑大运不帮手, 她和廖兵两个瘸子单挑,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郑大运?”廖兵咬牙切齿地说:“爷迟早连他一起办了。”他这条腿十有八九是长不好了, 断腿可不像断指甲断头发, 这仇他说什么都要报。 白天忍着没对姚喜下手, 是怕连累他叔廖耀明, 后来去和他叔一说,他叔望着他的瘸腿怒气腾腾地道:“忍个屁!出了事有我担着,他郑大运不过是唐公公跟前的一条狗!明知你是我侄子还下这么重的手,摆明了是成心的。” 廖耀明是真生气,不是为廖兵被废的那条腿,而是觉得郑大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廖兵屈打成招拉了司苑局的几个太监下水,那几个被轻罚了下就送了回来,只有廖兵生生被弄断了腿。说不是成心的谁信? 不过廖耀明真是只老狐狸,他只是鼓动廖兵去找姚喜的麻烦,自己却不愿亲自出面。到时候哪怕真把事闹大了,唐公公要找司苑局的麻烦,也可以把廖兵推出去。这些年廖兵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廖耀明总担心哪天廖兵会捅出个天大的篓子,连带着把他一起坑了。 比起姚喜,廖耀明更烦廖兵。他一句话的功夫,一箭三雕。解决了司苑局的两个惹事精,也打了郑大运的脸。 廖兵是豁出去了,但被他叫来的几个小太监还是怕郑大运的。“兵哥,要不是吓吓这小子得了?事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老子就没想收场!”廖兵推开劝他的太监,瘸着腿走到床边,胳膊一伸把姚喜像拎小鸡仔似地拎了出来。 姚喜想也没想,被拖出去的一瞬间拼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向了廖兵的裆部。 廖兵疼得紧紧捂住裆,抓着姚喜衣领的手松开了,姚喜趁机冲出门口。可是她脚背上有伤,实在跑不快,挣扎了大半天才跑出十来米…… 司苑局的人都醒了。打水回房洗潄的,结伴去饭堂吃早饭的……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挣扎着向前方缓慢挪动着的姚喜。 廖兵缓过劲来,夹着裆冲出屋子冲司苑局的人大喊道:“给我抓住那小子!” 那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廖兵呼来喝去惯了,条件反射地拦住了姚喜的去路,一脸茫然。 “放开我!”姚喜在人群中徒劳地挣扎着。 廖兵也拄着拐杖缓缓地向着姚喜的方向挪移,两个瘸子的这场追逐战竟然莫名的有些心酸。像两只赛跑的蜗牛,明明已经在拼命前进,周围的人却看得着急。 “你们衙门里真是热闹,这一大早地玩什么呢?”有人朗声笑着步入司苑局的院子。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管事地认出了来人,忙迎了上去:“傅太医,您怎么来了?”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傅太医是太后娘娘的御用太医,昨儿好像差人来过一趟,问了句话就走了,怎么今儿又亲自来了? “哪位是姚喜公公啊?”太后娘娘的旨意到太医馆时已经入了夜,傅文卿就延了一日来的。好在太医馆离司苑局算不得远,坐马车一会儿就到,其实这种小事随便叫个人都能办,不必他亲自来,但他想着反正要去宁安宫给太后娘娘请脉,来司苑局送完药正好向太后娘娘回话。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刚才还被团团围住的姚喜,身边瞬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我是姚喜。”姚喜听到管事的称来人是太医,瘸着腿坚强地轱蛹到傅太医跟前。 傅文卿命身后的随从将药箱递过来,拿出捆成一大包的几个小纸包道:“这几包是宁神静气的滋补药,早晚煎服,一包药加三碗水。”又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道:“这瓶是治跌打的,外用,也是早晚各一次。公公可记清了?” 姚喜接过药,疑惑地问:“大人为什么给我送药?” 傅文卿大笑道:“太后娘娘的吩咐。” 司苑局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连一心要杀姚喜的廖兵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太后娘娘……命傅太医……给姚喜送药????? 从来只听说宁安宫里死了谁,没听说太后娘娘救了谁的。而且还是傅太医亲自来,傅太医可是只给太后娘娘诊治的。姚喜这小子祖上冒青烟了不成? 丢开箱子砸伤姚喜的小太监脚下一软,差点吓晕过去。姚喜刚伤了脚,太后娘娘就送了跌打药过来,那他害姚喜受伤的事太后娘娘岂不是知道了?那太监两眼一黑,吓晕了过去。 其实这跌打药完全是误打误撞。前夜万妼见姚喜身上埋汰得没一块儿干净地方,就猜到姚喜肯定在景灵宫里被吓得跌来撞去,黑灯瞎火又处处是机关,难免有所磕碰。所以让傅文卿除宁神静气的药,也送点治外伤的给姚喜。 傅文卿无奈地笑着走向晕倒的小太监,心里道:得勒。看来今儿个要误时辰了。 只是医者父母心,他见有人晕倒自然要留下看看。傅文卿掰开那太监的眼睛一瞧:“怪了,大白天的被什么吓成这样?”他疑惑着命随从把人扶去屋里躺着。 除了傅文卿,没人关心晕倒的小太监。刚才替廖兵拦下姚喜的那些人都围了上来,讨好地问道:“姚公公,脚上的伤不紧要吧?” 姚喜举着黑瓷瓶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得意地说:“再紧要的伤有了这药也不紧要了。” 太后娘娘赐她的这些药不是治伤的,简直是救命的啊!姚喜明白,司苑局的人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得罪宁安宫的那位主子,廖兵或许还会找她算帐,但肯定没有人敢帮廖兵一起对付她了。 论靠山的重要性啊!和太后娘娘比起来,郑大运就算不得什么了。如果她真讨得太后娘娘欢心,别说司苑局,整个皇宫也没人敢欺负她。可是姚喜明白,她不仅没有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还把人得罪了。 可是娘娘为什么要赐她药呢?姚喜忽然觉得太后娘娘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她听说有的宫人砸了主子一点东西或者无意间说错了话,就被当场杖毙了。 而她先是口出狂言冒犯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只让她在宁安宫值夜。后来误了上值的时辰,太后娘娘又只让她守一夜冷宫。从头到尾,她除了受了些惊吓,没伤筋没动骨,太后娘娘不仅饶了她,还让太医大人亲自给她送来药。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姚公公何时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司苑局的人听说姚喜被太后娘娘罚去守景灵宫,后来又被退回了司苑局,还以为姚喜讨了太后娘娘的嫌被赶回来了。 “知道自己有眼无珠就好。太后娘娘喜欢我心疼我,知道我伤了脚,瞧!赶紧就让太医大人亲自送来了药。知道为什么娘娘还赐了我宁神静气的药吗?娘娘知道我在司苑局过得不顺心啊!昨儿个有人阴我给我下绊子……” 昨天得罪过姚喜的人都讪讪地陪着笑道:“姚公公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您可是太后娘娘看重的人,我们供着您还来不及呢!” 姚喜尽情地吹着牛皮,享受着众人崇拜羡慕嫉妒的目光。她心里再没底气也不能让人瞧出来,司苑局里的人只要以为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就不敢动她。 廖兵站在人群外,冷冷地望着被众星捧月的姚喜。他再浑也不敢当着傅太医的面儿杀人,但此事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拖动脚蹬子时木板与石地面磨得咔咔响,此时门锁已经被打开了,廖兵一伙人正在推开,门后挡着的椅子被推动的声音完美掩盖了脚蹬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这一长串动作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一气呵成。 姚喜摒住呼吸躲在床底,用袖口掩住了鼻子。床下灰尘多,她怕被呛得咳出声来。 油灯又被点亮了,廖兵说话的声音就在侧上方。 “妈的,给那小子跑了!”廖兵进屋一看床上没有人,床前的鞋子也不见了,窗户又大打开着,就猜那姚喜听到动静翻窗逃了。廖兵走到床前摸了摸褥子,还热乎着,姚喜肯定刚离开。 廖兵瘸着腿到窗户那儿往外一望,草地上躺着只小鞋子。司苑局除了姚喜那个小娘炮,没人的鞋子会那样小,一定是匆忙逃窜时不慎落下的。 “他腿被砸伤了跑不远,你们赶紧追出去,天亮前必须把人给我抓回来。我就在这儿等着,那小子没准还会再回来。”廖兵坏了一条腿没法去追,于是坐在姚喜屋里那把堵门的椅子上吩咐底下的人道。 姚喜正面朝床底躺着,突然床身一晃,落了她一脸的灰,木架子床被什么庞然大物压得嘎吱嘎吱响,随时会散架一般。 廖兵在椅上坐得腰疼,也困了,索性躺在姚喜的床上睡了起来。 姚喜在想要不要等廖兵睡着后逃出去?可是逃出去先要推开脚蹬子,动静那么大没准会吵醒廖兵。即便逃出了屋子,外面那么多人在寻她,她脚背又了受伤,被人发现只有被抓的份。 可一直窝在床底下也不是办法啊!廖兵要是铁了心要收拾她,肯定会死守着屋子。 先以不变应万变吧!没准明天郑大运过来找她呢?她刚拜托了郑大运把她调去徐美人那里,事若成了郑大运肯定会过来告诉她一声,到时便能出去了。至于以后怎么办,等出去了再想办法。 31.031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紧抱着画卷, 嘤嘤哭着穿过皇宫。 她路经的宫殿都亮起了灯,前路一片黑暗,身后却是璀璨灯火。 于美人梦中被哀切的哭声惊醒, 忙唤来值夜的宫女问道:“你可听见有女人的哭声?” 值夜宫女早被吓懵了, 哆哆嗦嗦地道:“打亥时起冷宫那边就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一直没断过, 方才那哭声就在咱们宫门口, 后来又渐渐远了……”值夜宫女胆战心惊地望了眼宫门的方向。 于美人吓得抱紧了被子:“宫里闹鬼了?” 宫女笃定地点点头。她被冷宫那边哭喊哀嚎的声音折磨了一夜, 后来听到哭声越来越近,甚至就在自家宫门口,她赶紧把灯点上, 哭声才又渐渐远去了。怕灯火的还能是什么东西?自然是宫里哪个死人的冤魂。 “快快快。把宫里能点的灯都点上。”于美人是个胆小的, 得宠后做过的亏心事也不少,冷宫里前不久死了的那个贵人就是她陷害进去的。 “都点上?”宫女有些为难。“可是皇后娘娘刚吩咐各宫要克持节俭……” 于美人新得圣宠, 明成帝赐了她新住处,不必和别的小主子们挤在一个宫里。但再得宠位份也不高, 皇后忙着装贤惠大度不与她计较还罢, 倘若哪日当真较真起来, 明成帝必定不会向着于美人。 皇后娘娘与皇上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有忻皇子, 有名正言顺的后位, 有财大势大的母家。于美人有什么呢?美貌?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好看的女子。皇上今儿喜欢于美人, 明儿说不定就喜欢某婕妤某贵人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一个小宫女都明白,偏偏正值春风得意的于美人不明白。“左一句皇后说,右一句皇后说,你到底是谁的奴才?赶紧把灯点上。”于美人被吓得不轻,她现在还隐约能听到那远远回荡着的哀婉的哭声。 姚喜听到身后路过的宫室突然喧嚷起来,在那宫苑之中有宫女提着灯笼奔走相告:“闹鬼了闹鬼了!” 她心下一惊,望着身后长长的宫道,难道景灵宫的女鬼跟着她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刚从恐惧绝望中回过点神来的姚喜顾不上再哭,尖叫着冲向宁安宫。她在景灵宫被吓懵的时候还不觉得多怕,眼下彻底清醒过来,又听着大家都吵吵嚷嚷地说见鬼了,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姚喜腿也不软了,胃也不疼了,小身子扭得飞快,奋力疾驰在深夜空旷的宫道上。 奔走相告的小宫女们被姚喜的叫声吓得抱作一团,有个年纪大些的宫女出主意道:“快去后厨拿粗盐,把门口墙根都洒上。那女鬼暂时去别处了,说不准还会回来,赶紧的,洒盐驱鬼!” 姚喜跑到宁安宫时,正好是丑时三刻。幸好她被“鬼”吓了一跳,不管不顾地跑来宁安宫才没误时辰。 “娘娘,姚喜到了。”芫茜向万妼道。 万妼从榻上下来,将窗推开条缝往外看,只见那小阉驴跪在殿外哆嗦着大口喘着气,显然是跑过来的。小脸白得跟纸似的,远瞧着也无半点血色,头发乱糟糟的,衣裳脏得像在泥地里打过滚似的。整个人憔悴得像被鬼糟践了一夜般。 “要唤他进来吗?”芫茜回完话背过身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她上了些年纪,不像太后娘娘年轻熬得住夜。 “不必了。”万妼摇了摇头。她嫌那小阉驴身上脏,进来只会脏了地方。而且她想的主意将人折腾得那样惨,也有些于心不忍,想让那小阉驴早点回司苑局休息。 姚喜跪在殿外等太后娘娘的旨意。绑着画卷的红缨子不知何时散了,姚喜把画展开,想重新裹好系上。 在窗后偷望的万妼不禁皱了眉头。 “啊——”姚喜失声惊呼,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宁安宫,赶紧捂住了嘴。画上是个青面獠牙的厉鬼,面目狰狞可怖。她这一夜不断崩溃振作崩溃振作,本来以为逃出景灵宫就没事了,没想到那鬼跟了出来,搅得整个皇宫不得安宁。本来以为跑到宁安宫总没事了吧?结果抱了一路的画又给她会心一击。 姚喜扔开画趴在地上恸哭起来,今夜像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她真的累了怕了。她捂着嘴哭的,不敢发出声音惊忧太后娘娘。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就是为了捡回小命,她不能前功尽弃,否则担的惊受的怕就都白费了。 万妼合上窗,满脑子是跪在殿门前伏地痛哭的小小身影。“让他回去吧,明日差太医去司苑局瞧瞧,给他开点安神的药。”万妼怕那小阉驴真的被吓疯了。 “值夜的事……”芫茜也有些心疼姚喜,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被吓得连句整话也不会说了。 “让内官监派个胆大结实的来。那奴才的小身子骨,还是回司苑局侍弄瓜果吧。”万妼听不得殿外姚喜压抑着的哭泣声,吩咐芫茜道:“快去吧!哀家倦了。” *** 姚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司苑局,依稀记得回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她进屋衣服也没换就躺下睡了,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上一次她睡得这么沉这么久还是进宫前一夜…… 姚喜猛然惊醒。睁开眼见屋子那是那间屋子,这才放下心来,她真怕自己又在睡梦中被谁给卖了。 昨天晚上宁安宫的芫茜姑姑同她说,她以后仍只做司苑局的差事,宁安宫不用去了,景灵宫也不用去了。虽然昨晚被吓得满地打滚,但现在想起来,拿半夜的担惊受怕换回这条命,怎么算都是值的。 太后娘娘虽然小气记仇毫无人性,好歹还算言而有信。 姚喜伸了个懒腰,打算去吃点东西,然后赶紧去管事的那里报道。她告假一日,在宁安宫一日,在景灵宫一日,整整三日没做司苑局的差事了,怕有人说闲话。 她起得晚,正好赶上饭堂开午饭。姚喜打了点粥和小菜,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了。廖兵不知何时回的司苑局,从她面前走过时腿有些瘸,看她的眼光恶狠狠的。 “兵哥,慢点儿。”一个小太监殷勤地给廖兵搬了凳子。 廖兵把手里的碗重重一搁,凶恶的眼神还留在姚喜身上。他昨天晚上在司礼监遭了不少罪,那郑大运瞧着对姚喜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审起人来手段厉害得很。一直用刑逼问他有没有同伙,他没有,但被逼得没办法了还是报了几个名字,都是平日里衙门里和他不对付的人。 可是报了名字郑大运还是没有要放他的意思,要不是他叔叔廖耀明找去司礼监求情,很可能就不是瘸条腿这么简单了。 而这只是因为他动了点姚喜的东西。有张好皮相果然占便宜,他叔叔是司苑局掌印又如何?架不住某些人有个有权有势的相好。廖兵手扶着残腿的膝盖,大口咬着手中沾了酱的馒头,他把那酱当作姚喜的血,馒头当作姚喜的肉,大葱当作姚喜的骨。 他恨不能将姚喜食肉寝皮。郑大运总有玩腻姚喜的一日,到时候他定要姚喜数倍奉还他昨夜在司礼监所受的罪。 姚喜被盯得不自在。廖兵恨不能杀了她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姚喜知道自己不能在司苑局长呆下去了。她回避着廖兵的视线,狼吞虎咽地喝下粥,打算去找郑大运,让他帮忙把她调去徐美人身边伺候。 郑大运刚从刑房忙完出来。他昨晚废了廖兵一条腿,而且把廖兵交待的几个人都狠打了一顿。 按说为了点财物犯不着废人一条腿,尤其那人还是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亲侄子,都是同僚,何必把关系弄得那么糟呢? 郑大运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姚喜在司苑局呆不下去。廖兵不是廖耀明的侄子还好,郑大运就是有意借帮姚喜出气的名头得罪廖耀明。廖耀明不敢动他,自然会找姚喜算帐。姚喜在司苑局呆不下去,他就能趁机把姚喜调到身边做个长随,伺候他起居。 到时姚喜会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朝夕相处之下也易生情愫。郑大运想把谁弄到床上,虽然不愿用强,但也不是痴等的那号人。必要时,他不介意使些小手段。 “郑大哥。”姚喜来司礼监时听说郑大运去了刑房,没在房里,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刚回来的郑大运,果然穿着昨天那身衣裳。 郑大运掏出帕子擦掉手上不小心沾上的血迹,冲姚喜笑道:“你昨晚在冷宫如何?” 昨晚?冷宫?生不如死! 姚喜吸取了教训,哪怕眼下只有她与郑大运两人,也不敢嫌弃太后娘娘给的差事,于是昧着良心道:“挺好的。” 郑大运往屋里走,姚喜赶紧跟了过去问道:“我刚才看到廖兵了……他的腿……” “瘸了。”郑大运笑着推开门,坐下饮了口茶才道:“本该废掉那人的贼手,想到留着手好歹能为主子们效效力,就把他的腿废了。”郑大运说得云淡风轻,不像是伤了人的腿脚,倒像是无意间折断了根树丫。 姚喜虽然知道郑大运能混成唐公公跟前的红人,肯定有些手段,只是想不到会这样残暴。她在冷衙门呆了一年,现在才发觉以前见识的那些都不过是小阴暗。 32.032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还没到您的住处么?”姚喜悄声问道。这位小主子领着她出了那片黑压压的区域, 周围渐渐热闹起来, 怕被路过的太监宫女瞧见, 姚喜时不时就得缩着脖子低着头。 隆宜道:“快到了。”宫里的人都已入睡, 路上并无人经过, 隆宜看身旁这太监畏首畏尾的模样不禁笑了。连死都不怕的人,偏怕落在太后手里。不得不说, 万妼能做到人人恨人人怕也是她的本事。 姚喜提心吊胆地扶着这位小主子又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再问道:“还没到么?” 她心里着急着去死。倒不是不怕死,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死又能如何呢?没有活路, 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至于死后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不解气, 在她死后还鞭她的尸, 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隆宜没说话, 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 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 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 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 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 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 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 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 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可是这女子明知她怕落在太后娘娘手里,还把她带来了宁安宫? 姚喜很快想明白了。这位小主子哪里是要回宫,分明是要拿她在太后娘娘跟前邀功啊!也怪自己看错了人,喝了人家两杯美酒,瞧着人家面善就傻傻地跟了来。妃嫔们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事她不是没听人说过,只是死活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被人踩着她的命往上爬。 不想被抓住用刑,姚喜转身就要跑,隆宜笑着对宁安宫守门的太监道:“把人抓回来。” 姚喜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自然跑不过货真价实的太监,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抓回了宁安宫门口。她挣扎着冲一旁始终含笑脉脉的隆宜怒吼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竟为了巴结太后害我?”她自打见了这人,这人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样,只不过方才还觉得和气可亲,现在只觉得阴森恐怖。 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笑里藏刀。 隆宜冲愤懑不平的姚喜笑着道:“反正公公一心求死,顺带帮我个忙不好吗?也算死得其所嘛!”她转脸对守门的太监道:“去禀告太后娘娘,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长公主求见。”芫茜陪着自家主子熬了一夜,眼皮已经很重了,还是得强打着精神。 万妼瞥了眼地上的青铜漏壶:“现在已是丑时了吧?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长公主隆宜是皇帝的妹妹,也是先皇后的女儿,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当年先帝爷为了接她进宫委屈过先皇后,后来先皇后的死和她也多少有点关系,为这事,隆宜一直恨她,更恨先帝爷。 俩人一直不对付,也没必要见面讨对方的嫌。尤其今晚万妼心情不太好,见了隆宜只会更不好。 隆宜本来住在封地,因为先皇后祭日快到了才回的京,等祭日一过就会走。隆宜回京这么些日子,只有初回宫向她请安时见过一面,当时皇帝也在,直到一起用完膳二人之间说话还不超过三句。 “回来。”万妼改了主意,叫住要出去传话的芫茜。隆宜那么恨她,没事不可能来宁安宫,尤其还是大半夜的。“让她进来。” “奴才求求您,让奴才自行了断吧。”姚喜被带入宁安宫时彻底害怕了,泪珠子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下掉。因为不难想象被交给太后娘娘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而那绝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隆宜之前不过开玩笑吓唬吓唬姚喜,见这小太监都被吓哭了,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了脸色道:“刚才唬你的。呆会儿见了太后,咱们就照实说你迷路到了望月亭,被我硬拉着留下来伺候才耽误的差事。你这劫本宫替你挡了。” 这当然不全是实话,她并没有硬拉这小太监伺候。隆宜更喜独酌,望月亭依山而建,宫里只有那里视野最开阔,她常入夜后去望月亭俯瞰宫城,以景下酒。眼下是碍于宁安宫的太监在场,很多话不便说。 隆宜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万妼的破事儿,宁安宫胡作非为的事多了去了,只要没波及到自己,隆宜从来是眼不见为净。 今日有意帮这小太监脱身,一是觉得这人迷路除了脑子笨,与自己改了宫道也有点关系,二是觉得这小太监得罪了万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望月亭时隆宜就见万妼宁安宫的主殿一直亮着,倒没想到是被个太监气得夜不能寐。也难怪。所有人对万妼都是千依百顺,她虽恨万妼,却也不能将万妼如何。有父皇的遗诏保着,莫说她,连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九五之尊尚且如此,一个低贱的小奴才竟然胆敢忤逆于她,狂傲如万妼当然会恼羞成怒。 姚喜听这女子自称本宫,应该至少是嫔位以上的娘娘。这人说要帮她,她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只是打定了主意,呆会儿如果局势不对,太后有要动刑的意思,她就找机会自行了断。咬舌或者憋气都行,她不知道人能不能憋气把自个儿憋死,毕竟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去试那个。 如果都不行,她就一头撞柱子上去。办法总比困难多。 芫茜出来迎隆宜,看到了害得她家主子不眠不休的小太监姚喜。她以为是司苑局的人把姚喜抓了送过来的,并未多言,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把隆宜公主迎了进去。 入了寝殿,隆宜冲端坐在炕沿上的万妼行了礼:“隆宜见过太后娘娘。” 芫茜凑到万妼耳边低语了几句,神经紧崩了一夜的万妼这才放松下来。只要那小阉驴还活着就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你这个点来宁安宫,若只是给哀家请安未免太早了些吧?”万妼挥手示意宫女给隆宜赐了座。她想赶紧打发走隆宜,然后好好□□那个不知好歹的小阉驴。万妼太过好命,以至于从未遇到过什么有挑战性的事,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 隆宜谢了恩,坐下后道:“娘娘宫里有个小太监因为我的缘故误了差事,怕娘娘责罚于他,过来帮他解释一下。” 万妼也想知道那姚喜是因为何事没来宁安宫,便道:“哀家还以为那小阉驴抗旨不遵呢,都命人拿他去了,原来另有因由。倒要听听了,什么事能耽误好几个时辰。” 全天下,在万妼面前能镇定自若的估计也只有隆宜长公主了。“那小太监迷路去了望月亭,我没带伺候的人,就命她在一旁伺候,等着送我回宫。后来听说娘娘差了人满宫里寻他,便连夜把人带过来了,现就在殿外候着。” “你叫他伺候时,他没告诉你今晚要到我宫里当差?”万妼看向隆宜的目光有几分不快。 “自然说了。”隆宜迎上万妼并不友好的目光,巧然一笑:“今日也是饮多了酒的缘故,有些胡来,但隆宜想着娘娘必能体谅。” “行了。哀家知道了。不会为此事责罚于他。”万妼如此道。反正她想罚谁,不怕找不着借口,眼下只想赶紧把隆宜打发走。 隆宜怎会不知万妼的为人。不会为此事责罚于那个小太监,可没说不会责罚。隆宜觉得那小太监留在宁安宫是凶多吉少了,想着好人做到底,便道:“谢娘娘不责之恩。还想向娘娘求个事,那小太监倒与我合缘,不知可否请娘娘开恩,让隆宜离京时带那奴才去府中伺候?” 万妼看也没看隆宜,把玩着手中的护甲道:“今日之事,那奴才或许没什么错处。但你明知是要来哀家宫里办差的奴才,还命他留下伺候已是不妥。哀家不与你计较,你倒跟哀家要上人了?” 姚喜就被人押着站在殿外,没多会儿那位小主子就出来了,紧跟出来的宫女站在门口向殿外的宫女吩咐道:“备轿。送长公主回宫。” 姚喜这才知道这位自称本宫的小主子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是先皇后之女,当今皇上的嫡妹,想来没必要巴结讨好太后娘娘。姚喜这才相信长公主说要替她挡下这一劫是真话,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巴巴望着隆宜道:“奴才姚喜有眼无珠,没认出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 她真是作死小能手。得罪了太后娘娘不说,还抢了长公主殿下的酒喝。 “你叫姚喜?”隆宜此刻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她试过保下这太监的性命,可惜失败了,她也不会为了个小奴才真的得罪万妼。 如果不知道这人的名字,过些时日,不管此人有没有死在万妼手里,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众太监中的一个。哪怕这太监人再有趣模样再好,日子一久也淡忘了。 可这太监告诉了她名字。 于是,这太监在她心中的印象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一人形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有名有姓会哭会笑的人。 隆宜心酸地冲姚喜一笑:“本宫尽力了。你保重。”说完走向宫门外刚备下的轿辇。 啥意思?姚喜有点懵。 她刚燃起的生的希望就这么被浇灭了?姚喜含着泪,将半截舌头伸到两齿之间,暗暗用力。 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万妼常服虽奢但简。来冷宫这身装束是有意而为之,不如此怎能衬出冷宫某些熟人的败落呢? 先帝爷还在世那会儿,万妼没和谁争过宠,因为没必要,争不争先帝爷的心都在她身上。有时甚至恨不得先帝爷多抽出些空陪陪别的嫔妃,别老在她跟前晃。她虽无争名夺利之心,但架不住有些主动挑事的人。那些女人有的被赐死了,有的自尽了,有的死得稀里糊涂,还活着的差不多都来了冷宫。 33.033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这一长串动作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一气呵成。 姚喜摒住呼吸躲在床底,用袖口掩住了鼻子。床下灰尘多, 她怕被呛得咳出声来。 油灯又被点亮了,廖兵说话的声音就在侧上方。 “妈的,给那小子跑了!”廖兵进屋一看床上没有人, 床前的鞋子也不见了, 窗户又大打开着,就猜那姚喜听到动静翻窗逃了。廖兵走到床前摸了摸褥子, 还热乎着,姚喜肯定刚离开。 廖兵瘸着腿到窗户那儿往外一望,草地上躺着只小鞋子。司苑局除了姚喜那个小娘炮,没人的鞋子会那样小, 一定是匆忙逃窜时不慎落下的。 “他腿被砸伤了跑不远,你们赶紧追出去, 天亮前必须把人给我抓回来。我就在这儿等着, 那小子没准还会再回来。”廖兵坏了一条腿没法去追, 于是坐在姚喜屋里那把堵门的椅子上吩咐底下的人道。 姚喜正面朝床底躺着,突然床身一晃, 落了她一脸的灰, 木架子床被什么庞然大物压得嘎吱嘎吱响, 随时会散架一般。 廖兵在椅上坐得腰疼, 也困了, 索性躺在姚喜的床上睡了起来。 姚喜在想要不要等廖兵睡着后逃出去?可是逃出去先要推开脚蹬子, 动静那么大没准会吵醒廖兵。即便逃出了屋子,外面那么多人在寻她,她脚背又了受伤,被人发现只有被抓的份。 可一直窝在床底下也不是办法啊!廖兵要是铁了心要收拾她,肯定会死守着屋子。 先以不变应万变吧!没准明天郑大运过来找她呢?她刚拜托了郑大运把她调去徐美人那里,事若成了郑大运肯定会过来告诉她一声,到时便能出去了。至于以后怎么办,等出去了再想办法。 廖兵已经睡得像死猪一般了,哼哧哼哧地打着呼噜,姚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呼噜打出猪进食的动静。她也困了但是不敢睡,怕睡着后打呼或者说梦话什么的,闹出大动静。 *** 明成帝都打算就寝了,今晚侍寝的美人儿也洗香香□□地在被子里等着他了。 宁安宫忽然来人说太后要他过去。 “告诉太后,朕已睡下了!明日朕仍会到宁安宫给太后请安,有事到时再说不迟。”明成帝虽然从没把万妼当过后母,但礼数还是少不得的。不管人后他和万妼如何口无遮拦互相伤害,在人前他都会敬顺着万妼,也是为了帮万妼立威。 万妼于他而言,比起后母更像是看着长大的自家丫头,只要万妼不是太过分,他都愿意宠着。他也渐渐明白为何先帝爷敢那么宠万妼,因为有些女子会宠坏,而万妼不会,万妼本来就坏。 “娘娘说,皇上如果不去,那就她过来。”宁安宫的宫女怯怯地说。她真是命苦,夹在全天下最大的两个人中间,得罪了哪位都是死路一条。 明成帝还是去了宁安宫。 万妼正坐在几案前拿小花剪给一株山茶修剪枝丫。“皇上坐吧!你们都退下!”万妼抬头望了眼明成帝,指着炕沿道。 “太后最好真的找朕有事。”明成帝想到自个儿寝宫里躺着等他的美人,心里就是一顿窝火。 万妼丢开花剪,掏出巾子擦了擦手道:“朱向昌与甾县县令勾结,在甾县渡口接纳往来货船,再通过暗道让货物避开税卡进出京畿。至于甾县所临泙河沿路的钞关,商贾们的货船打着国丈爷的旗号,畅行无阻,而孝敬朱向昌所费之银,仅国之赋税之半。” 明成帝被美人勾得游离着的精神瞬间回来了。 “当真?太后是如何知道的?”明成帝吃惊于此事万妼一个深宫妇人竟知道得这样清楚,而他日夜忙于政事却一无所知。“朕劝太后一句,不要因为与皇后的私怨,给朱家安上莫须有的罪。” “人证物证都在路上了,明儿皇上就能见到。至于哀家是如何知道……”万妼抿唇一笑:“因为哀家就是国丈手里最大的商户。” 明成帝听得一愣一愣的。 万妼继续道:“皇上知道万福绸庄吧?” 明成帝点点头:“江南最大的绸庄,与江南织造局合作多年。” “是哀家的。”万妼又说回朱向昌之事:“历来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可惜没有银子到不了的地方,大臣们要做贪官,那哀家就给他们送银子。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官,没几个干净的,哀家手里都有他们的烂帐,哪年哪月多少孝敬,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那太后知道国丈偷盗关税之事有多久了?”明成帝想算算,朱家大致敛走了大兴多少银子。 “一年多吧。”万妼笑道。 “太后蛰伏一年多是为了搜集国丈的罪证?”明成帝没想到万妼能有如此耐力。 额……罪证早就有了。这么久密而不宣纯粹是因为万福绸庄的货走朱向昌的路子划算啊!进国库的银子又进不了她的小金库。如今把此事掀开来,纯粹是因为皇后太不知好歹。 万妼当然不会傻到实话实说,只是道:“朱向昌是皇上的老丈人,又是国之重臣,哀家当然要谨慎些,不是铁证如山不敢告诉皇上。” “老丈人?呵。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明成帝说完这句话有点心虚。万妼犯的法多了去了,他就没治过万妼的罪。“总之,明日若是人证物证俱在,朕一定办了朱向昌。” 那可不行。眼下朱向昌对万妼来说就是只会下金蛋的鸡。 “此事若追查下去,朝中大员多少都会牵涉其中,皇上还能都治了罪?依哀家的意思,此事皇上心里有数就行,由哀家出面以此事相要,让国丈把国库的亏空补上。皇上不正为建河堤的银子犯难么?”万妼又露出了慈母般地笑。 “你到底背着朕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明成帝也笑了。他是真服了万妼,这简直是黑吃黑啊! “那哀家向皇上透个底。”万妼有些小自豪地说:“以后哪个大臣不听话了,或者国库又差银子了,只管来找哀家。那些大臣,随便抄一个的家都够应付任何天灾人祸了。” “就没一个干净的?”明成帝也知道人都有爱财之心,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朱向昌那些人怎么说也是苦读多年圣贤书的人,怎么尽做出小人之行? “不多。也有。”万妼回忆道:“皇上记不记得左佥都御史姚和正?就是被你发配南疆那个?先帝爷还在那会儿哀家就用银子试过他几次,是个难得干净的。”万妼也有些惋惜,难得有个清正的竟被治了罪。 明成帝也叹着气:“朕当然记得。东厂孟德来的儿子孟广深,当年贪扣军饷之案就是姚和正揭发的。当年姚家落罪,朕也猜测他是被人诬陷,无赖没有证据能证明姚和正的清白,只得将姚家发配南疆。” 万妼也沉默了。 “能为朕分忧者只有太后啊!”明成帝感激地握住万妼的手。 万妼嫌弃地抽回手,玩笑着道:“那皇上叫声母后给哀家听听。” “疯子。”明成帝笑骂着站起身:“行。朕回了。” *** 朱向昌连夜赶到甾县县衙,衙门口的灯还亮着。这县衙前边儿是公堂,后边儿是甾县县令的宅子。朱向昌来不及等人扶就跳下马车,脚步匆匆地向里边儿走去。 门口的衙役是见过国丈爷的,一个赶紧把门打开,另一个冲进去向县令大人报信。 朱向昌进了院子,见院子里摆着个大箱子,里面放了金银条、银票、各种珠宝器物。县令在一旁指挥着:“装上!都装上!”见朱向昌来了,县令苦着脸过来迎他:“国丈爷啊,出大事了。不知怎么的,渡口的事被太后娘娘知道了。” “太后的人来过了?”朱向昌听到自己的心呯地一响。 “咱们在渡口接应船只的人被抓走了,还带走了两个商户。”县令一边回话一边吩咐衙役:“赶紧地呀!别问了,都装上!都装上!” 朱向昌的心彻底碎了。看来真的要破财免灾了,可是足足三百万两啊!他拿是拿得出,就是像被人割掉了一大块肉。 “你这是要做什么?带着家当连夜潜逃?”朱向昌觉得县令未免太过胆大包天,天下都是皇上的,能逃哪儿去? 县令哭丧着个大胖脸:“再借卑职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逃啊!太后娘娘让卑职明日之内送二十万两银子到宫门口,否则就将此事告诉皇上。” “也敲诈了你?”朱向昌真不明白万妼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宫里要什么没有?要这么多金银留着陪葬不成? “听国丈爷的意思……”县令同情地问道:“太后娘娘也要了您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只要二十万两他朱向昌也不会舍不得了。“三百……”朱向昌一肚子的气。 “国丈爷就是国丈爷,太后娘娘和您是亲家,只要三百两意思下。可怜卑职,全部家当加起来都没有二十万两啊!” 朱向昌瞪了县令一眼,生无可恋地说:“三百两?想得美。太后要了我三百万两。” 甭管刚才过来巴结她的人说了多少奉承话,姚喜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太后娘娘赐个药就上赶着讨好巴结她的那些人,和昨天为了讨好廖公公欺负她的是同一批人。廖兵找她算帐,这群人或许不敢再帮着廖兵一起欺负她,但也绝不会帮她。 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是假,得罪了廖公公叔侄却是真。司苑局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别说晚上不敢睡在这里,就连白天她也不敢呆在衙门里。廖兵跟鬣狗似地在一旁紧盯着她,随时都会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廖兵腿脚也不灵便,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而不是现在这样,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来得可真够早的。”郑大运随便洗了把脸,披上衣裳去了院子里,和姚喜坐着说话。“一大早就过来,肯定有事找我吧?” 姚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我过来是想问问您,徐美人那里的差事可有着落了?” 34.034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宫里的主子们身边空出个缺不容易,除了宁安宫那位主子可以为所欲为, 各宫娘娘小主们身边伺候的人按位份都是有定例的, 少得多不得。 她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进宫在主子们身边伺候,甭管是美人贵人还是嫔位妃位,大小有个靠山。二十四衙门都是通着气的, 她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的,哪怕调去别的衙门也不一定好过。 甭管刚才过来巴结她的人说了多少奉承话,姚喜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太后娘娘赐个药就上赶着讨好巴结她的那些人, 和昨天为了讨好廖公公欺负她的是同一批人。廖兵找她算帐, 这群人或许不敢再帮着廖兵一起欺负她, 但也绝不会帮她。 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是假,得罪了廖公公叔侄却是真。司苑局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别说晚上不敢睡在这里, 就连白天她也不敢呆在衙门里。廖兵跟鬣狗似地在一旁紧盯着她, 随时都会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廖兵腿脚也不灵便, 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 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 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 而不是现在这样, 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来得可真够早的。”郑大运随便洗了把脸, 披上衣裳去了院子里,和姚喜坐着说话。“一大早就过来,肯定有事找我吧?” 姚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我过来是想问问您,徐美人那里的差事可有着落了?” “正打算去你们衙门找你呢。徐美人宫里空出的缺,内官监已经指了人过去。”郑大运抬眼瞧着姚喜,视线从他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一路往下打量着,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他馋姚喜馋了一年多了,清晨又正是性浓之时,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那别的主子宫里呢?还有没有缺人的?”姚喜老实地同郑大运道:“司苑局我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郑大运的视线紧紧粘在姚喜的小胸脯上,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姚喜的胸怪怪的。那么瘦的身子,腰只有碗口大,胸却比他的还要健硕。听姚喜如是说,郑大运收回视线佯装不知地问道:“呆不下去?怎么了?” 姚喜把司苑局的人如何找她的麻烦,廖兵如何夜闯她屋的事都同郑大运说了。“您说,我哪里还敢呆下去?” “也好。你就来我这里做事吧!”郑大运伸手握住姚喜的小手,窝在掌心暧昧地摩挲着道:“你也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思,过来司礼监,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司苑局的那帮子人,我也会替你教训。” 姚喜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留在司苑局是死路一条,到郑大运身边迟早败露是假太监的事,也是死路一条。丢命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失身啊!郑大运出了名的男女通吃。 “呵呵呵呵……”姚喜假意笑着要抽回手:“郑大哥是知道的,我这人吧只喜欢姑娘。” 这次郑大运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开手,任由姚喜挣脱。他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每次想到姚喜都勾得他心里痒,更何况此时正摸着姚喜嫩滑的小手…… 郑大运用力一拉,将姚喜从石凳上一把拽进了怀里,姚喜软软的小屁股就坐在他的腿上。 “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先把你调到司礼监,咱们呀~慢慢来。”郑大运陶醉地把头埋进姚喜的颈窝里,用力吸着她身上奶奶的体香。惦记了这么久的人正被搂在怀里,软玉温香,郑大运不是圣人,又因为心里装着姚喜一直忍着没找人发泄过。身心双重夹击下哪里还把持得住?手扶着姚喜的后颈便要吻上去。 他觉得以姚喜平日里的态度,对他应该有几分好感,于是姚喜的拒绝在郑大运看来都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姚喜用力推开郑大运凑过来的头,怒斥道:“郑大哥谦谦君子!岂能强人所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还跟她说慢慢来,话音未落就把嘴凑上来了。郑大运是不是对慢慢来有什么误解? “不。我是衣冠禽兽。”姚喜的挣扎扭动彻底击碎了郑大运最后的理智,他决定先把姚喜办了再说,惹生气了大不了慢慢哄。 啪!!! 姚喜疯狂挣扎中扇了郑大运一耳光。 郑大运被扇懵了,他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望着姚喜。 “我不是故意的,你先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姚喜扇完就怂了。 郑大运冷着脸一手紧紧箍住姚喜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腰带:“没事。我不怪你。”他理智上不想强迫姚喜,可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姚喜的小屁股在他双腿间磨来磨去,最后那一丝理智也被磨尽了,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疯狂地想扎进姚喜这汪水里。 郑大运不愧为情场老手,解衣裳那叫一个麻利。姚喜没有大呼小叫,因为没卵用,司礼监可是郑大运的地盘,吵吵嚷嚷地叫来人帮着郑大运按着她不成? 在混乱中姚喜绝决地将膝盖重重顶向郑大运的裆部…… 郑大运又是一懵。这一次还伴随着一声惨叫…… 姚喜抓住被解开的衣衫疯狂逃出了司礼监。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一膝盖下去,击碎的不止是郑大运的小兄弟,更是她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可是不这么做的后果她也知道,郑大运扒了她的衣裳肯定先是一愣。 “擦!你居然是女的。”然后继续扑上来…… 舍身求荣和清白赴死?不好意思,她选后一个。不过廖兵和郑大运的遭遇至少让姚喜知道,太监哪怕没有蛋了,还是会疼的。 姚喜又想到了望月亭旁的那棵大树。 不不不!她不能遇见个事儿就寻死觅活的,景灵宫惊魂夜都挺过来了,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不说,如今把太监头头的干儿子也得罪了。身为一个假太监,姚喜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这下二十四衙门都呆不下去了。她打算去找寒秋姑姑问问,郑大运说内官监派了人去徐美人那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她总觉得是郑大运想留她在司礼监诳她的。 哪怕是真的,也可以找寒秋姑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位主子的宫里新近缺了人的。 一般各宫主子身边伺候的太监都由内官监指派,不过得宠的小主子或是位分较高的娘娘们,要是看上了哪个奴才直接差人去内官监说一声办个手续就行。徐美人位分低又不得宠,所以只能一直等着内官监派人去。 姚喜走得飞快,也顾不得脚疼不疼了,她怕郑大运派人追过来拿她。 徐美人住在丽嫔娘娘钟灵宫的偏殿,钟灵宫对面是于美人的仪秀宫。 都是美人。有于美人那样正得圣宠的,也有徐美人这样皇上根本不闻不问的。 就像都是太监。有唐公公那样御前伺候位极人臣的,也有她这样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 姚喜站在钟灵宫外,等着守门的太监帮她请寒秋姑姑出来说话。 离姚喜十来丈远走过来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宫女抬着个半人高的箱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琴儿姐姐,我不敢回去。”一个穿着樱草色衣裳的小宫女把抬箱子的挑子撂下了。“宝塔的尖儿被摔断了,美人不会放过咱们的,这可是美人用来求子的宝塔啊!” 叫琴儿的宫女也害怕,于美人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得宠这么久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药吃了不少也求告了送子娘娘,前几日不知从哪听人说的,得在屋里供座聚福塔,不仅能怀上,还能生个福娃娃。 那宝塔是在宫外求来的,搬送的人手脚没个轻重,把塔尖给摔了。那帮人怕被于美人发落,用蜡把宝塔尖粘上后敷衍进了宫。她俩去宫门口接验时打眼一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颠颠簸簸走了半路,突然听到“嗒”地一声。 打开一看,塔尖掉了,接缝那里全是蜡,这才知道帮人背了锅。 琴儿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小宫女:“嗳~你过去叫那丽嫔娘娘宫门口的那个小太监过来帮咱们抬箱子。” “琴儿姐的意思是?”小宫女坏坏地一笑:“找个替死鬼?” 35.035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门口站着个宁安宫的太监,那太监见姚喜来了,笑着招呼道:“怎么来得这样早?不是还没到上值的时辰么?” 姚喜也陪着笑走过去:“怕再迷了路误了时辰。公公今夜也在此处当值?”姚喜见有人同在心里踏实了不少,她这人胆子小, 怕黑。有个人一起当差互相壮壮胆,这漫漫长夜也没那么难熬。 “太后娘娘有旨意给姚公公,命我在此候着。”太监清了清嗓子, 冲姚喜道:“娘娘在这景灵宫藏了幅绑着红缨子的画卷,只要公公在丑时三刻前找到那幅画, 便让公公仍回司苑局当差。若过了时辰未能找到, 公公的命也就甭要了。” 姚喜匆忙跪地接了旨。本来以为是来冷宫寻常守个夜的, 怎么忽然间变成了寻宝游戏?好在景灵宫不大,统共才二十来间屋子, 大半夜的时间别说画卷, 哪怕找根针也算不得难事。 姚喜谢了旨, 起身要推门进去。她想趁现在天还亮着, 赶紧找到画卷去宁安宫交差, 免得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呆一整夜。景灵宫这地方邪乎得很, 冷嗖嗖的直冒寒气, 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监牢牢守着大门, 伸手拦住姚喜道:“亥时才能进去, 姚公公稍安毋躁。” 眼瞧着天色暗了下去, 姚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景灵宫是整个皇宫死过最多人的地儿, 白天在日头下看着还好,入了夜像有不干净的东西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似的,让人后背直发凉。 从亥时到丑时三刻,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时辰。太后娘娘肯定不会把画放在一目了然的地方,或许埋在地下,或许挂在房梁上,或许藏在水缸里,或许缝进了被子里?这不是拼智力,是拼体力啊!如果画放在屋顶上,她约等于被判了死刑,她又不会轻功,哪怕知道画在屋顶上也够不着啊! 姚喜从袖口里掏出一包精致点心,这还是郑大运命人送到司苑局来的,怕她值夜的时候饿。姚喜想向宁安宫的太监打听画卷的下落,就把点心递了过去:“还望公公提点下小的。不知那画卷是在前院还是后院?”只要那太监告诉她是前院还是后院,就能一下排除一半区域。 守门的太监斜着眼瞟了下姚喜手里的那包点心,精致倒是精致,也不是寻常奴才吃得上的。可他好歹是宁安宫的人,哪怕到不了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仆凭主贵,身份也比别宫的宫女太监高不少。在宁安宫见过吃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别说一包点心,就算是一包小黄鱼他也不会动心。 再说了,画卷是芫茜姑姑奉太后娘娘旨意亲自藏的,除了太后娘娘和芫茜姑姑,谁也不知道在哪。 “姚公公一找便知。”守门太监绷着个脸没有再看姚喜。 “到了亥时公公便要走么?”姚喜不安地问道。眼下找画还在其次,天越黑她心里越发毛,听说冷宫里住了不少被废位的妃嫔,可是她在门口站了大半天,半点人声没听见。 太监笑得有些诡异:“那是自然。” 在门口傻站了许久,远处传来二更天的更鼓。 “得勒!亥时了!公公请吧!”太监冲姚喜一笑,提步匆忙离开了景灵宫。 姚喜还没反应过来,黑暗冷清的宫门前就只剩她一人了。 *** 万妼在景灵宫旁赏荷的亭子里坐着,临湖蚊虫多,亭子四围都挂上了轻纱幔,桌上摆了蜜饯香茶点心酒酿。 “这是二更天了?”万妼也听到了更鼓声,脸上因日夜颠倒而有的些许倦容顷刻间消散不见。就像坐在戏台前的人,听锣鼓声一起都来了精神,锣鼓声意味着好戏要开场了,角儿也要登台了。 只不过今夜不是要听戏曲名角唱曲,而是要听姚喜那小阉驴的惨叫。只可惜万妼没有红外线摄像头,只能听听动静,见不着实景。 “怎么没声儿?那奴才不会又误了时辰吧?”万妼兴致勃勃地竖耳听着景灵宫的动静,等了有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 “传旨的小太监回来说那姚喜很早便到了景灵宫。”芫茜替万妼斟了杯香茶。 万妼正想着为何还没动静时,一声哀嚎从景灵宫传来。 “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姚喜惨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脚下软绵绵的地,趴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大口喘着气。 门口连只灯笼都没有,太后又只给了她三个时辰,宁安宫的太监走后,姚喜犹豫了半天还是壮着胆子推开了景灵宫的门。景灵宫里点着油灯,光线虽然昏暗,比起宫门外的漆黑一片还是好太多了。正当姚喜放松警惕大步往里走时,脚下忽然一软,两只脚陷入一团软哒哒的东西里…… 那是一种另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脚忽然被整个包裹住,就像两只带着毛手套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就在姚喜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熊着胆子想借着门口石壁上的油灯看看那堆软绵绵的是什么东西时,油灯忽然灭了! 姚喜的小心脏猛地一颤。 接下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从门口到景灵宫正殿沿途有两排石灯,石灯里微弱的光在渐渐熄灭,从外至里,像是有股神秘力量在指引着她往里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在院子里的石灯熄灭殆尽之前向着屋里的亮光冲去。从老太监那里听来的关于冷宫的恐怖故事一一浮现,姚喜快疯了,她一个无神论者,在各种诡异的现象面前动摇了。 那幅画!姚喜一把推开正殿的大门,打算赶紧找到那幅救命的画逃离这个鬼地方。 叮铃铃铃—— 忽然响起一串铃铛声,姚喜只是推了门,什么东西也没碰到。铃铛不是她碰到的,难道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姚喜抱着头不管不顾地冲出了景灵宫。 “啊啊啊啊啊……”她又踩过门口那片软绵绵的地。 姚喜双腿瘫软跪在宫门前,在黑暗中望着别的宫殿的灯火低声啜泣着,脸上糊满了冰冷的泪水。太后娘娘怎么可能那么仁慈,怎么可能!!!姚喜痛哭着蜷缩在地上,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选择死——马上离开闹鬼的景灵宫,任由太后发落。 选择生不如死——再返身进去找那幅破画。 “这就对了。”万妼笑着端起香茶浅饮慢酌,她听到了铃铛声,知道姚喜才刚推开正殿大门。可怜的小阉驴,他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娘娘。皇上来了。”芫茜忽然弯腰在万妼耳边低语道。 万妼脸色一变。皇帝这时候来扫什么兴?她回头一看,明成帝已经进了亭子。 “朕今日两赴宁安宫,太后都不在。”明成帝走进亭子对着万妼坐下了,挥手摒退了宁安宫的宫人。明成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唐怀礼深知太后娘娘不喜太监,也领着手下的人识趣地在纱帐外候着。 “有事?”万妼白了明成帝一眼。“有事也明儿再说,哀家正忙着,没功夫陪皇上闲话。” “皇后今日似乎无意冒犯过太后?”明成帝习惯了万妼的傲慢态度,也不恼。 “无意?那倒未必。”万妼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一边还得留神着景灵宫的动静,她命人准备了半日就为了听这点动静。也不知此时那姚喜在做什么,接连几声惨叫后又没了声。难道被活活吓死了? “不管有意无意,太后看在朕的份上,莫与她计较了吧!”明成帝不完全是担心皇后朱氏会有什么事,万妼疯虽疯,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不会轻易害人性命。他怕的是万妼为了报复朱氏,闹出比人命更大的事。 万妼笑道:“哀家倒不知皇上与皇后那样夫妻情深。” “皇后再不好也是忻儿的母后,再者说,皇后还叫太后一声母后不是?”明成帝好言好语地劝道。他是从不叫万妼母后的,对着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丫头片子,他实在叫不出口。 “你不说忻儿还好。哀家瞧着那孩子都不像是你的。”万妼轻飘飘地说。 明成帝生得俊秀,二皇子冯忻却长得虎头虎脑,不像朱氏,更不像明成帝。宫中不是没有二皇子非明成帝所出的谣言,但事关皇后娘娘清誉和皇家血统颜面,猜测只是猜测,没人敢拎着脑袋胡说。 眼下亭子里没别人,万妼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她瞧着冯忻确实不像明成帝的,冯忻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越长大容貌生得越是野蛮,不像皇嗣,更像山匪。 “万妼!”明成帝这才动了怒:“无凭无据的谣传奴才们传传也罢了,你也跟着胡说?忻儿不像朕又如何?但凡天子无不是三宫六苑儿女成群,皇子公主那么多,难道各个都长得一样不成?说起来朕长得和先帝爷也不像,难道朕也不是先帝爷亲生的?” 万妼秀眉一挑,邪恶地笑着道:“皇上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查查身世,没准有惊喜呢?” “朕看你真是疯了。”明成帝气得说不出话。这种伤及太妃声誉的玩笑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诛九族都难解明成帝心中之愤。可惜说这话的是万妼,他已经习惯了万妼的口无遮拦。所有人都以为他忍着万妼是因为先帝爷的遗诏,其实不是,哪怕没有遗诏,他也不会伤害万妼。 36.036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永太六年, 此时正值四月, 司苑局院里的老榆树结满了榆钱。前几日有嘴馋的小太监想吃榆钱窝头榆钱饭, 爬到树上摘光了好几枝榆树丫。 告了一日假的姚喜独自坐在榆树下的竹椅上,透过那点缝隙一脸悲伤地望着春雨刚过一片澄净的天空。 今儿是她的生日。 细数起来姚喜有四个生日,一个在公元20世纪末, 一个是原主孙喜宝出生的日子,一个是她穿越成孙喜宝的日子, 一个是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的生日。 按说顶替别人进了宫, 就该过姚姓小太监的生日,可在姚喜心里, 她一直把1998年4月28日当作唯一的生日。不过也不重要了, 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太监逢着生辰节庆的还能得些赏银,哪怕混得差没在主子跟前露着脸的, 也有干爹什么的给封个红包。 姚喜没有干爹。说来也奇怪,每年宫里会进一批新人,相貌端正说话伶俐讨喜的会被各衙门管事的认了去,资质平庸一些的也有少监监丞之类的收认,哪怕通身毛病的都还有膝下无人的老太监要。 只有她是没人答理的可怜孩子。论相貌她不输谁, 小嘴也甜,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打从进宫后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并卵, 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在宫里没有个靠山是会受人欺凌的, 幸运的是姚喜虽然没有个有权有势的干爹, 却认了个兄弟。她的兄弟郑大运是当朝司礼监一把手唐公公的干儿子之一,可惜郑大运和她结拜完不久就被唐公公派去了江南织造局办差至今未归。 进宫一年多以来她在司苑局的日子还算舒坦,能独自住一间屋子不知是郑大运的功劳还是当年买她进宫的六公公在暗地里叮嘱过。 想起六公公,姚喜觉得自己进宫之事处处透着诡异。 当朝太监正得势,进宫做太监虽说脸上无光,但吃饱饭是没问题的,混得好还有可能大富大贵,而且太监的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赋税,民间多少走投无路的人为了吃上这碗饭自个儿割了蛋,到最后却因为没有进宫的门路得不偿失的。 凭什么她进宫不仅没花银子打通关系,反倒还得了二百两?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又是谁?六公公把她带进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姚喜想不通的事很多,直觉此事的真相简单不了,也不敢去查,更不敢找人问。要是把自己是女子的事牵扯出来,只怕小命难保。姚喜想到这里,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渐渐隆起的胸,哪怕用布条裹住了,还是能隐约看出起伏的弧度。十七岁少女的身子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稳妥起见明儿起还得再裹紧一些。 姚喜坐那胡思乱想着,院门外传来小太监起哄的声音。她一听那猥琐的起哄声就知道,肯定是有好看的宫女姐姐来了。 “这帮没出息的。”姚喜嘴上这么说,自个儿也伸直了脖子打量着院门口。 司苑局位置偏,给各宫娘娘送份例的差事也轮不到他们底下人,所以姚喜能见到宫女的机会不多,身边来来往往的全是太监。太监大多面黄肌瘦,没什么可看的。更因为没了根泄不了火,在主子上司那里受得窝囊气也没处发泄,时日一久性格都有点……怎么说呢……变态? 还是宫女们养眼。宫里好看的可不止各宫的娘娘小主,每个宫女都是民间千挑万选出来的,宫里挑人只看脸,不像选美节目什么的有黑幕,能留在宫里的都差不了。难得有个美女来司苑局,姚喜也想趁机洗洗眼。 没想到来的是徐美人宫里的寒秋姑姑。 “寒秋姑姑。”姚喜见寒秋来了赶紧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您来帮徐美人拿东西?” 寒秋冲姚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司苑局这么些个太监里只有姚喜讨人喜欢一些,模样长得俊俏,看人的眼神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有分寸。而且司苑局行采买之责,出宫是常事,寒秋偶尔会叫姚喜帮忙代买些小东西。这一来一往的,她有能帮到姚喜的地方也愿意出出力。 “我过来给你递个信儿。”寒秋回头见门口那堆小太监还挤挤攘攘地盯着她看,便凑近姚喜耳边低声道:“徐美人身边的于贵出了事,你去内官监找人疏通疏通,看能不能调到美人身边伺候。我们美人虽说位份不高,但对身边伺候的人出手大方,你不是一直想攒钱盘个铺子么?” 寒秋帮姚喜也有私心。以前共事的太监于贵是个眼脏心更脏的,好几次对她出言不逊,死皮赖脸地要和她做对食。她怕内官监再派人过来,又是于贵那种德性,没得叫人恶心。 姚喜何尝不想谋个肥差攒下些钱。她没打算一辈子做太监,在宫里呆得越久,被人发现是姑娘家的风险就越大,当然是越早脱身越好。可在司苑局做个小杂役到死也攒不下几两银子,没有足够的银子在外立足她只能一直呆在宫里混个吃喝住处。 找人疏通是需要银子的,而且少不了,她现在全部身家也才几百文钱,谁能看上她这几百文钱?“难为寒秋姑姑惦记着姚喜,可我一没关系二没钱的……” 寒秋从袖中掏出两个大纸包递给姚喜道:“姑姑知道你没攒下什么钱。小的这包是从前在丽嫔娘娘身边伺候时得的茶叶,陈茶香浓倒也送得出手。大的这包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带着东西去找管这事的,嘴甜一点就行了,能在内官监说上话的人,不差你那点银子。” 机遇难求,姚喜也没瞎矫情,感激地向寒秋道了谢,把两包东西收下了,顺道送寒秋出门。门口围观的小太监们亲眼见二人头抵着头窃窃私语了小半天,寒秋临走前还送了姚喜两包东西,小太监们觉得这俩肯定有事,又是一阵起哄。 姚喜没理众人,送寒秋出门后顺道揣着东西去了内官监。姚喜进内官监问了一圈,听说管调任之事的叶公公刚给康嫔娘娘宫里送了新使唤的人去,还没回来。怕被人捷足先登,姚喜又找进了宫,在康嫔娘娘宫门外的樱花林中站着,等叶公公出来。 樱花开得正好,粉粉的一片,风轻轻拂过,落了姚喜一身的花瓣。姚喜坐到一块山石上,摘了黑色公帽,抖落掉帽顶的樱花瓣。她低头专心清理着花瓣,没留神此时身后多了个人影。 郑大运刚给皇上送了江南织造局的帐簿去,又亲自给各宫娘娘送了今年新出的布匹和江南特产,刚从康嫔宫里出来就见有个俏丽纤柔的身影在樱花林中若隐若现。那人穿着太监的衣裳,却有着比姑娘还勾人的身影,除了他的小心肝姚喜不会有别人了。 姚喜进宫头一天郑大运就听人说司苑局来了个太监,生得极好,他这人虽然好色但是极为挑剔,长得合他心意的人不多。但只要合心意,是男是女都可以,哪怕是太监也没关系。没想到姚喜也是个爽快人,郑大运知道姚喜刚进宫,体贴地送了些创药给她,并提出想结契兄弟的意思,姚喜当场就答应了。 这敢爱敢恨,毫不扭捏作态的行事风格让郑大运对姚喜更着迷了。 本来你情我愿又定了关系,当晚就该发生些什么的。但郑大运想着姚喜刚进宫,伤口还没结疤,也就把同眠之事先放下了,结果没过多久他干爹把他派去了浙江。整整一年多没见姚喜,郑大运虽是好色之徒,却是个专情不长情的,对人的新鲜劲过去得快,但一段时日内只喜欢一个。 他心里想着自己与姚喜结了契兄弟,还没得手新鲜劲当然没过,既然心里有了人便不能沾花惹草。在江南织造局的一年多,想讨好他的官员们送了各色美人给他享用,郑大运硬是忍住了没下手。 姚喜哪里知道郑大运所谓的结契兄弟并不是拜把子的意思,单纯地以为自己多了位义兄,更不知道郑大运为了她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一年多没开荤。 郑大运本想等忙完回京的事,晚上就去司苑局找姚喜消解消解,没想在这里遇上了。 姚喜在宫中养了一年多,不似刚进宫时那样干瘦,郑大运扫过姚喜的身体,想象着她身体每一个部位的手感。又担心自己戒荤太久,技术生疏表现不好怎么办? 姚喜不知郑大运正在脑海中占她的便宜,开心地起身打招呼:“郑大哥?织造局的事忙完了?” 郑大运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被问起公事有些得意。“我想办法改进了织机的织布速度,今年起织造局的产布量至少翻一番。” 姚喜很捧场地海狗式鼓掌,一脸崇拜。 “你进宫办什么差事?”郑大运不太想让姚喜呆在司苑局,那边的差事重,采买的果蔬要一箱箱搬进宫,还得按品级分门别类,模样不端正或者有磕伤的是不能送去主子那里的。 姚喜进宫后郑大运是唯一向她示好的人,而且以郑大运的背景根本不用图她什么,倒是从别的太监那里听说过郑大运有些风流,不过姚喜不是很在意,至少郑大运对她没有存那种心思。至于人间□□,只要你情我愿无损他人,在姚喜看来都不是事儿。 37.037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她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进宫在主子们身边伺候, 甭管是美人贵人还是嫔位妃位, 大小有个靠山。二十四衙门都是通着气的, 她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的, 哪怕调去别的衙门也不一定好过。 甭管刚才过来巴结她的人说了多少奉承话,姚喜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太后娘娘赐个药就上赶着讨好巴结她的那些人,和昨天为了讨好廖公公欺负她的是同一批人。廖兵找她算帐, 这群人或许不敢再帮着廖兵一起欺负她, 但也绝不会帮她。 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是假,得罪了廖公公叔侄却是真。司苑局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 别说晚上不敢睡在这里,就连白天她也不敢呆在衙门里。廖兵跟鬣狗似地在一旁紧盯着她,随时都会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 廖兵腿脚也不灵便,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 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 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 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 而不是现在这样, 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来得可真够早的。”郑大运随便洗了把脸,披上衣裳去了院子里, 和姚喜坐着说话。“一大早就过来, 肯定有事找我吧?” 姚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我过来是想问问您, 徐美人那里的差事可有着落了?” “正打算去你们衙门找你呢。徐美人宫里空出的缺,内官监已经指了人过去。”郑大运抬眼瞧着姚喜,视线从他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一路往下打量着,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他馋姚喜馋了一年多了,清晨又正是性浓之时,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那别的主子宫里呢?还有没有缺人的?”姚喜老实地同郑大运道:“司苑局我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郑大运的视线紧紧粘在姚喜的小胸脯上,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姚喜的胸怪怪的。那么瘦的身子,腰只有碗口大,胸却比他的还要健硕。听姚喜如是说,郑大运收回视线佯装不知地问道:“呆不下去?怎么了?” 姚喜把司苑局的人如何找她的麻烦,廖兵如何夜闯她屋的事都同郑大运说了。“您说,我哪里还敢呆下去?” “也好。你就来我这里做事吧!”郑大运伸手握住姚喜的小手,窝在掌心暧昧地摩挲着道:“你也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思,过来司礼监,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司苑局的那帮子人,我也会替你教训。” 姚喜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留在司苑局是死路一条,到郑大运身边迟早败露是假太监的事,也是死路一条。丢命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失身啊!郑大运出了名的男女通吃。 “呵呵呵呵……”姚喜假意笑着要抽回手:“郑大哥是知道的,我这人吧只喜欢姑娘。” 这次郑大运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开手,任由姚喜挣脱。他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每次想到姚喜都勾得他心里痒,更何况此时正摸着姚喜嫩滑的小手…… 郑大运用力一拉,将姚喜从石凳上一把拽进了怀里,姚喜软软的小屁股就坐在他的腿上。 “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先把你调到司礼监,咱们呀~慢慢来。”郑大运陶醉地把头埋进姚喜的颈窝里,用力吸着她身上奶奶的体香。惦记了这么久的人正被搂在怀里,软玉温香,郑大运不是圣人,又因为心里装着姚喜一直忍着没找人发泄过。身心双重夹击下哪里还把持得住?手扶着姚喜的后颈便要吻上去。 他觉得以姚喜平日里的态度,对他应该有几分好感,于是姚喜的拒绝在郑大运看来都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姚喜用力推开郑大运凑过来的头,怒斥道:“郑大哥谦谦君子!岂能强人所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还跟她说慢慢来,话音未落就把嘴凑上来了。郑大运是不是对慢慢来有什么误解? “不。我是衣冠禽兽。”姚喜的挣扎扭动彻底击碎了郑大运最后的理智,他决定先把姚喜办了再说,惹生气了大不了慢慢哄。 啪!!! 姚喜疯狂挣扎中扇了郑大运一耳光。 郑大运被扇懵了,他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望着姚喜。 “我不是故意的,你先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姚喜扇完就怂了。 郑大运冷着脸一手紧紧箍住姚喜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腰带:“没事。我不怪你。”他理智上不想强迫姚喜,可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姚喜的小屁股在他双腿间磨来磨去,最后那一丝理智也被磨尽了,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疯狂地想扎进姚喜这汪水里。 郑大运不愧为情场老手,解衣裳那叫一个麻利。姚喜没有大呼小叫,因为没卵用,司礼监可是郑大运的地盘,吵吵嚷嚷地叫来人帮着郑大运按着她不成? 在混乱中姚喜绝决地将膝盖重重顶向郑大运的裆部…… 郑大运又是一懵。这一次还伴随着一声惨叫…… 姚喜抓住被解开的衣衫疯狂逃出了司礼监。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一膝盖下去,击碎的不止是郑大运的小兄弟,更是她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可是不这么做的后果她也知道,郑大运扒了她的衣裳肯定先是一愣。 “擦!你居然是女的。”然后继续扑上来…… 舍身求荣和清白赴死?不好意思,她选后一个。不过廖兵和郑大运的遭遇至少让姚喜知道,太监哪怕没有蛋了,还是会疼的。 姚喜又想到了望月亭旁的那棵大树。 不不不!她不能遇见个事儿就寻死觅活的,景灵宫惊魂夜都挺过来了,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不说,如今把太监头头的干儿子也得罪了。身为一个假太监,姚喜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这下二十四衙门都呆不下去了。她打算去找寒秋姑姑问问,郑大运说内官监派了人去徐美人那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她总觉得是郑大运想留她在司礼监诳她的。 哪怕是真的,也可以找寒秋姑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位主子的宫里新近缺了人的。 一般各宫主子身边伺候的太监都由内官监指派,不过得宠的小主子或是位分较高的娘娘们,要是看上了哪个奴才直接差人去内官监说一声办个手续就行。徐美人位分低又不得宠,所以只能一直等着内官监派人去。 姚喜走得飞快,也顾不得脚疼不疼了,她怕郑大运派人追过来拿她。 徐美人住在丽嫔娘娘钟灵宫的偏殿,钟灵宫对面是于美人的仪秀宫。 都是美人。有于美人那样正得圣宠的,也有徐美人这样皇上根本不闻不问的。 就像都是太监。有唐公公那样御前伺候位极人臣的,也有她这样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 姚喜站在钟灵宫外,等着守门的太监帮她请寒秋姑姑出来说话。 离姚喜十来丈远走过来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宫女抬着个半人高的箱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琴儿姐姐,我不敢回去。”一个穿着樱草色衣裳的小宫女把抬箱子的挑子撂下了。“宝塔的尖儿被摔断了,美人不会放过咱们的,这可是美人用来求子的宝塔啊!” 叫琴儿的宫女也害怕,于美人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得宠这么久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药吃了不少也求告了送子娘娘,前几日不知从哪听人说的,得在屋里供座聚福塔,不仅能怀上,还能生个福娃娃。 那宝塔是在宫外求来的,搬送的人手脚没个轻重,把塔尖给摔了。那帮人怕被于美人发落,用蜡把宝塔尖粘上后敷衍进了宫。她俩去宫门口接验时打眼一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颠颠簸簸走了半路,突然听到“嗒”地一声。 打开一看,塔尖掉了,接缝那里全是蜡,这才知道帮人背了锅。 琴儿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小宫女:“嗳~你过去叫那丽嫔娘娘宫门口的那个小太监过来帮咱们抬箱子。” “琴儿姐的意思是?”小宫女坏坏地一笑:“找个替死鬼?” 琴儿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吧,那小太监瞧着跟病秧子似的,说是他摔的箱子美人指定信。” 姚喜心焦地跺着小碎步,心想着寒秋姑姑怎么还不出来。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姚喜惊呼一声飞速转过身,她以为是郑大运或者廖兵差人跟过来了。一回头发现是个小宫女才放下心来。 “公公可否帮我们抬一下东西。”小宫女娇俏地冲姚喜一笑,指了指远处的箱子。 姚喜要是寻常太监,这小宫女一撒娇没准她就帮了。可惜她不是,她并不乐于助人,对姑娘的撒娇也不太感冒,更何况现在心情很糟。 “不可以。”姚喜笑着拒绝了小宫女的请求。 这小宫女也是有两分姿色的,平日里被小太监们巴结惯了,没想到会被拒绝。 “就到仪秀宫,不远的。拜托公公了。”小宫女不死心,瞅着姚喜娇滴滴地说。 姚喜还是不为所动,礼貌地冲宫女笑了笑:“两位姐姐那么远都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小段路不是?”姚喜平日里看到人需要搭把手,会主动帮忙,但找上门来要她帮忙的,她就得思量思量了。宫里到处都是陷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闲着没事儿学雷锋,会被阴的。 小宫女气哼哼地走了。 “琴儿姐,那太监不帮。” 大清早宫道上空荡荡的,一时也找不到别的人背黑锅,琴儿一咬牙,抬起挑子道:“他不过来咱们可以过去!反正这事儿你我担不起。” “碰瓷儿?”小宫女被那小太监无情拒绝,心里也憋着一口气,笑着道:“好主意。” 万妼怎么可能睡得着?宫里的奴才贪生怕死,都不愿进宁安宫做事,这个万妼当然知道。但像那个姚喜一样胆大包天以死抗命的奴才她还真没见过。那奴才想死?她偏不让。那奴才不想进宁安宫?她偏让。从来都是主子挑奴才,哪里有奴才挑主子的? 38.038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隆宜没说话,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 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 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 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 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 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 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可是这女子明知她怕落在太后娘娘手里, 还把她带来了宁安宫? 姚喜很快想明白了。这位小主子哪里是要回宫,分明是要拿她在太后娘娘跟前邀功啊!也怪自己看错了人,喝了人家两杯美酒, 瞧着人家面善就傻傻地跟了来。妃嫔们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事她不是没听人说过,只是死活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被人踩着她的命往上爬。 不想被抓住用刑,姚喜转身就要跑,隆宜笑着对宁安宫守门的太监道:“把人抓回来。” 姚喜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 自然跑不过货真价实的太监, 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抓回了宁安宫门口。她挣扎着冲一旁始终含笑脉脉的隆宜怒吼道:“我与你无怨无仇, 你竟为了巴结太后害我?”她自打见了这人,这人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样,只不过方才还觉得和气可亲,现在只觉得阴森恐怖。 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笑里藏刀。 隆宜冲愤懑不平的姚喜笑着道:“反正公公一心求死,顺带帮我个忙不好吗?也算死得其所嘛!”她转脸对守门的太监道:“去禀告太后娘娘,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长公主求见。”芫茜陪着自家主子熬了一夜,眼皮已经很重了,还是得强打着精神。 万妼瞥了眼地上的青铜漏壶:“现在已是丑时了吧?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长公主隆宜是皇帝的妹妹,也是先皇后的女儿,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当年先帝爷为了接她进宫委屈过先皇后,后来先皇后的死和她也多少有点关系,为这事,隆宜一直恨她,更恨先帝爷。 俩人一直不对付,也没必要见面讨对方的嫌。尤其今晚万妼心情不太好,见了隆宜只会更不好。 隆宜本来住在封地,因为先皇后祭日快到了才回的京,等祭日一过就会走。隆宜回京这么些日子,只有初回宫向她请安时见过一面,当时皇帝也在,直到一起用完膳二人之间说话还不超过三句。 “回来。”万妼改了主意,叫住要出去传话的芫茜。隆宜那么恨她,没事不可能来宁安宫,尤其还是大半夜的。“让她进来。” “奴才求求您,让奴才自行了断吧。”姚喜被带入宁安宫时彻底害怕了,泪珠子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下掉。因为不难想象被交给太后娘娘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而那绝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隆宜之前不过开玩笑吓唬吓唬姚喜,见这小太监都被吓哭了,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了脸色道:“刚才唬你的。呆会儿见了太后,咱们就照实说你迷路到了望月亭,被我硬拉着留下来伺候才耽误的差事。你这劫本宫替你挡了。” 这当然不全是实话,她并没有硬拉这小太监伺候。隆宜更喜独酌,望月亭依山而建,宫里只有那里视野最开阔,她常入夜后去望月亭俯瞰宫城,以景下酒。眼下是碍于宁安宫的太监在场,很多话不便说。 隆宜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万妼的破事儿,宁安宫胡作非为的事多了去了,只要没波及到自己,隆宜从来是眼不见为净。 今日有意帮这小太监脱身,一是觉得这人迷路除了脑子笨,与自己改了宫道也有点关系,二是觉得这小太监得罪了万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望月亭时隆宜就见万妼宁安宫的主殿一直亮着,倒没想到是被个太监气得夜不能寐。也难怪。所有人对万妼都是千依百顺,她虽恨万妼,却也不能将万妼如何。有父皇的遗诏保着,莫说她,连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九五之尊尚且如此,一个低贱的小奴才竟然胆敢忤逆于她,狂傲如万妼当然会恼羞成怒。 姚喜听这女子自称本宫,应该至少是嫔位以上的娘娘。这人说要帮她,她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只是打定了主意,呆会儿如果局势不对,太后有要动刑的意思,她就找机会自行了断。咬舌或者憋气都行,她不知道人能不能憋气把自个儿憋死,毕竟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去试那个。 如果都不行,她就一头撞柱子上去。办法总比困难多。 芫茜出来迎隆宜,看到了害得她家主子不眠不休的小太监姚喜。她以为是司苑局的人把姚喜抓了送过来的,并未多言,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把隆宜公主迎了进去。 入了寝殿,隆宜冲端坐在炕沿上的万妼行了礼:“隆宜见过太后娘娘。” 芫茜凑到万妼耳边低语了几句,神经紧崩了一夜的万妼这才放松下来。只要那小阉驴还活着就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你这个点来宁安宫,若只是给哀家请安未免太早了些吧?”万妼挥手示意宫女给隆宜赐了座。她想赶紧打发走隆宜,然后好好调教那个不知好歹的小阉驴。万妼太过好命,以至于从未遇到过什么有挑战性的事,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 隆宜谢了恩,坐下后道:“娘娘宫里有个小太监因为我的缘故误了差事,怕娘娘责罚于他,过来帮他解释一下。” 万妼也想知道那姚喜是因为何事没来宁安宫,便道:“哀家还以为那小阉驴抗旨不遵呢,都命人拿他去了,原来另有因由。倒要听听了,什么事能耽误好几个时辰。” 全天下,在万妼面前能镇定自若的估计也只有隆宜长公主了。“那小太监迷路去了望月亭,我没带伺候的人,就命她在一旁伺候,等着送我回宫。后来听说娘娘差了人满宫里寻他,便连夜把人带过来了,现就在殿外候着。” “你叫他伺候时,他没告诉你今晚要到我宫里当差?”万妼看向隆宜的目光有几分不快。 “自然说了。”隆宜迎上万妼并不友好的目光,巧然一笑:“今日也是饮多了酒的缘故,有些胡来,但隆宜想着娘娘必能体谅。” “行了。哀家知道了。不会为此事责罚于他。”万妼如此道。反正她想罚谁,不怕找不着借口,眼下只想赶紧把隆宜打发走。 隆宜怎会不知万妼的为人。不会为此事责罚于那个小太监,可没说不会责罚。隆宜觉得那小太监留在宁安宫是凶多吉少了,想着好人做到底,便道:“谢娘娘不责之恩。还想向娘娘求个事,那小太监倒与我合缘,不知可否请娘娘开恩,让隆宜离京时带那奴才去府中伺候?” 万妼看也没看隆宜,把玩着手中的护甲道:“今日之事,那奴才或许没什么错处。但你明知是要来哀家宫里办差的奴才,还命他留下伺候已是不妥。哀家不与你计较,你倒跟哀家要上人了?” 姚喜就被人押着站在殿外,没多会儿那位小主子就出来了,紧跟出来的宫女站在门口向殿外的宫女吩咐道:“备轿。送长公主回宫。” 姚喜这才知道这位自称本宫的小主子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是先皇后之女,当今皇上的嫡妹,想来没必要巴结讨好太后娘娘。姚喜这才相信长公主说要替她挡下这一劫是真话,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巴巴望着隆宜道:“奴才姚喜有眼无珠,没认出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 她真是作死小能手。得罪了太后娘娘不说,还抢了长公主殿下的酒喝。 “你叫姚喜?”隆宜此刻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她试过保下这太监的性命,可惜失败了,她也不会为了个小奴才真的得罪万妼。 如果不知道这人的名字,过些时日,不管此人有没有死在万妼手里,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众太监中的一个。哪怕这太监人再有趣模样再好,日子一久也淡忘了。 可这太监告诉了她名字。 于是,这太监在她心中的印象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一人形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有名有姓会哭会笑的人。 隆宜心酸地冲姚喜一笑:“本宫尽力了。你保重。”说完走向宫门外刚备下的轿辇。 啥意思?姚喜有点懵。 她刚燃起的生的希望就这么被浇灭了?姚喜含着泪,将半截舌头伸到两齿之间,暗暗用力。 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哎呀呀!你倒是看着点呀!这箱子里装的可是我们于美人的东西,摔坏了你拿命也赔不起的。”小宫女先声夺人,指着倒在地上的箱子咋呼个不停。 姚喜站在门口等寒秋,根本没挪过地儿,到底是谁撞谁啊?再看小宫女尴尬做作的神情……咋的,现在碰瓷都不需要演技了吗? “宫女姐姐您可看好了,我一直在墙根底下站着没动。道这么宽,要不是您非得往我身上撞,咱们怎么可能遇得上?”姚喜想起刚才小宫女央她帮忙抬箱子的事,忽然回过味来。她这是被人讹上了啊!要命的是对方有两个人,可以互作伪证,丽嫔娘娘宫门口的人又帮她进去叫寒秋了,再没有第四个人在。 不出意外。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胡说,你明明是走在路当间,被箱子撞去墙角根的。”叫琴儿的宫女也出来帮腔。 “诶!还是这位姐姐看得清楚,是箱子撞的我对吧?没事儿,我没怎么着,两位姐姐忙去吧。”姚喜逮着宫女说话时的漏洞把事撇得干干净净。她虽然没在后宫伺候,道听途说的对于宫里各位娘娘小主也有个大致印象。 于美人这个人怎么评价呢……简而言之就是弱弱弱弱弱弱化版的太后娘娘。这个弱化当然是指实力,而不是脾气,反正名声不太好就对了。能在奴才堆里有好名声的,才是真正的好主子,有位叫兰贵人的算一个,姚喜听过不少人说她如何如何好,可惜好像因为什么事进了冷宫。 兰贵人的事也正说明,在宫里边儿,好人不一定有好下场。 俗说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姚喜觉得这话说得真是准,瞧瞧人太后娘娘,宁安宫出了那么多乱子,人家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你狡辩也没用,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看得真真的,就是你撞的箱子。”两个宫女不依不饶,小些的宫女又道:“琴儿姐,咱们别跟他废话,我现在就告诉美人去。这太监撞坏了美人的东西还想抵赖,你拉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话倒提醒姚喜,留在这里是说不清楚的,先跑为上! 刚跑两步就被那个叫琴儿的宫女拽了回去,都怪她这条不争气的伤腿啊!要搁腿脚好的时候,她能一气儿跑十公里。 39.039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十年前。年近不惑的先皇帝公然废后,要以皇后之礼娶万妼。故事如果只到这里, 那也不过是个古代皇家版的小三上位,至多成为百姓的笑谈。让人挠破脑袋也料想不到的是, 万妼没同意,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 居然拒婚了。原来天子的婚也是能拒的,姚喜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先皇帝也是,成亲这种事都没和人姑娘商量好就昭告天下, 大写的活该。故事到这里,变成了渣男为女神无情抛弃糟糠妻, 可惜女神并不领情。先皇帝也是奇人, 骚操作不断, 他又重立了被废的皇后,然后最骚的来了,没多久万妼以妃子的身份进了宫。 姚喜当时听人讲完这个皇家的狗血的故事,觉得先皇后可怜, 先皇帝渣男,至于万妼, 总有种浓浓的又当又立的即视感。她几乎可以想象十年前,太后万妼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先皇帝怀里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不愿意你为了我伤害皇后, 只要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 皇后之位什么的我不要…… 不过想想古时男□□妾成群,对方又是当朝天子,或许当年太后是真的不想伤害先皇后,或者是让先帝爷因为自己背上骂名吧!不管真相如何,反正姚喜最同情先皇后。先皇帝和太后,一个玩深情一个够白莲,只有先皇后最可怜,被废又被立。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而她偏偏承包了所有的倒霉剧情。 另外一件事就是五年前,彼时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一年。熬死了先皇后,紧接着又熬死了先皇帝的我们伟大的太后娘娘万妼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呢?她冲进朝堂当众斩杀了在皇上面前弹劾她的御史。后宫不能干政啊,不斩言官啊什么的,在太后她老人家眼里都不是事儿。 姚喜觉得这就太胡闹了,第一件事或许还情有可原,斩杀御史简直是暴君之行,何况太后还只是太后不是皇帝。偏偏百官还奈何她不得,不管什么律例,都敌不过先皇帝的遗诏。那纸诏书就是太后万妼的护身符。 因为遗诏,当今皇上不能封亲生母亲为太后,只能为太妃。因为遗诏,大兴律法对太后娘娘而言形同虚设。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想暗杀太后娘娘的人多得数不清,在宁安宫做事的人都得有随时为主子挡刀的觉悟。 姚喜甚至觉得,宁安宫总出事,会不会和皇上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宫禁森严,只有宁安宫敞落得跟刺客们的旅游圣地似的。太后娘娘也是出奇的命大,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挺过来了。 “奴才姚喜给太后娘娘请安。”姚喜掸了掸袖子紧挨着郑大运跪下了。她当然不敢看太后娘娘,视线最高处是太后娘娘水绿色的裙边,贴着地的是被裙面盖着只露出个小尖的的滚金鞋面。她还怀有一丝希望,期盼着刚才同郑大运说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有被太后娘娘听到。 太后娘娘的年纪成谜,但姚喜想着怎么说太后娘娘也是皇上的后妈,总不会比皇上还小吧?当今皇上三十好几了,太后娘娘怎么说也近四十了,上了些年纪耳朵不太灵光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惜姚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一,太后比皇上小不少。 二,太后的耳朵好得很。 万妼刚踏进樱花林,就听一个太监说死也不要去她宫里伺候的话。那小太监说话时的语气,嫌弃中带着恐惧。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事,做奴才的对主子该敬更该惧,但是嫌弃???万妼真想挖开这奴才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无一物。 万妼不说话,身后的宫人也不敢出声。整片林子静得可怕,只有从林间穿过的风吹得樱树沙沙作响。她垂眸看了眼跟前跪着的两个小太监,对她大不敬的是这个叫姚喜的,瞧跪着的背影身段倒跟个丫头似的。 “公公这么刚烈的人怎么跪下了?”万妼这话是冲姚喜说的,宫中日子本就闲得难受,她便刻意地想调弄调弄这个不懂规矩的小阉驴。“怎么说也是宁死不入宁安宫的人对不对?真真儿是有骨气。” 姚喜听说话人的声音,觉得此人至多不过二十来岁,以为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在替主子说话,为了保命磕头道:“姐姐有所不知。奴才不肯去太后娘娘身边伺候是有苦衷的啊!” 姐姐?谁是你姐姐?万妼脸色一暗。这小阉驴好大的胆子,攀亲戚攀到她身上了。 郑大运闷低着头,暗暗为他的小心肝默哀。姚喜算是下等宫人,别说几位正经主子,就是刚进宫的淑人也轮不到姚喜伺候,所以才听不出太后娘娘的声音。 万妼本想命人把这三番两次冒犯她的小太监拖下去杖毙,听他说是有什么苦衷,又不禁好奇起来,想听听看这人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姚喜明白,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全指着下面这番话了,她定了定神才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奴才命硬,逮谁克谁。在家时克死了父母兄嫂,不得已被人伢子卖进宫做了太监,怕连累人连干爹也未曾认过,更不敢有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念头。” 宫女在方才姚喜坐过的山石上铺上一个蒲团大的方形锦褥,万妼被人扶着悠然地坐下了。“这么说,哀家杀了你也算替世间除了个祸害,免得你再克死人不是?”她这是起了兴致,想陪这小太监好好玩玩,生杀大权在她手上,怎么玩死这小阉驴全看她的心情。 姚喜一听这话不祥啊!又听出这自称哀家的声音就是方才她错认成宫女的那个,想想自己竟敢称太后娘娘为姐姐,姚喜觉得自己死定了。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忍不住想再垂死挣扎一下,赶忙回话道:“虽说奴才命硬,但哪能硬得过皇上的冲天龙气?哪能硬得过娘娘的齐天之福?哪能硬得过我大兴的永世基业?奴才在宫中当差,日夜紧邻着太后娘娘和皇上,沾上的福气便是再烂的命也够改了。不过为怕万一,还是不敢往主子们跟前凑,怕教主子们染了奴才的晦气。” “说完了?”万妼这话叫人听不出情绪。 姚喜不安地抬起了头,想看看太后娘娘的表情如何。她有没有说完,接下来还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全看太后娘娘的意思啊! 万妼就坐在姚喜正前方,姚喜一抬脸二人的视线就撞上了,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二人都有些诧异。万妼没想到一个小太监会生得如此好看。姚喜没想到太后娘娘会那样年轻。 可惜了这张脸,偏偏生在一个太监脸上。世人皆有爱美之心,万妼忍不住对姚喜生出一丝怜惜之情,不过那一丝丝还不足以说服她放过姚喜。“那哀家就给公公两个选择。是要自行了断,还是去宁安宫啊?” 姚喜听明白了。太后娘娘这句话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是想横着死还是竖着死啊? 选择自行了断肯定是死,选择去宁安宫伺候会死得更惨。刚还说自己命硬克人,一转眼就为了自保不顾太后娘娘的死活?姚喜真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都怪这张破嘴,要你胡说八道,这下把自个儿坑死了吧! 40.040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媒婆了,之前来的都被喜宝撵了出去。 喜宝的嫂子刘氏笑着上前扶住刘麻婆子, 嘴道上:“三姑来得早。” 刘麻婆子站稳后怨怒地低头看了眼碎成木屑的门槛,带着些鄙夷道:“等收了聘你也该把这破屋子修修了。”说完走进昏暗的房中。 屋里暗, 喜宝坐在炕上点着油灯缝补衣裳, 头也懒得抬。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对刘氏还是很恭敬的, 俗话说入乡随俗,甭管怎样的新女性投生在这样的社会都不得不认命,犯不上和全世界作对不是?所以家务活她全揽了没关系, 反正事都不难上手也快,但孙二狗两口子为了点钱就想毁她一辈子,这就怪不得她翻脸了。 “收什么聘?这世道卖人都不避着了么?”喜宝放下针线篓子坐直了望着刘氏。 刘氏张口想骂, 但记着她三姑刘麻婆子的嘱咐, 要是小姑子真得了哪家大老爷的欢心, 以后没准还有要求告着人家的时候, 便生生忍了,大饼似的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嫂子辛苦找门路让你嫁进富贵人家,倒成了卖你了?嫂子劝你也别犟了, 年轻漂亮的丫头多的是, 咱们镇上有些家底的可就那么两家, 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刘氏见喜宝不说话, 诱骗不动就卖起了惨:“他可是你亲哥, 催债的上门把他打出个好歹你不心疼?” 心疼?喜宝恨不得孙二狗被人打死, 她冷冷地看着唾沫横飞的刘氏,看戏似想听听这女人还要说什么。 “打你哥还在其次。到时候咱家还不上钱,那些放利的把你强抓了去卖进风月巷里……啧啧!”刘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喜宝一眼:“到时候你想给人做姨太太都没人要,只能留在那儿赚些皮肉钱……”刘氏觉得这话太重,怕喜宝恼,看了看喜宝气得酱紫的脸色乖乖闭上了嘴。 喜宝不怕要债的找上门,白给人做牛做马还时不时被打骂的操蛋日子她过得够够的了,她已经打听好了京城一家大户人家在招丫环,自个儿谋份差事等攒够了钱买个小铺面,总比呆在这个家被人卖了强。 刘氏连赚皮肉钱那种难听话都说出口了,喜宝嘴下也没有留情:“实在缺钱大嫂把自个儿拾掇拾掇做暗门子去啊!爹娘给我留的嫁妆全被你们败干净了不说,还敢打主意要拿我换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否则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死,死时一定顺带着捎上哥嫂黄泉路上做个伴。一家人嘛,就是要齐齐整整!” 她这还是收着力的,要真把骂人不带脏的本事全使出来,她怕把刘氏当场骂死。说完喜宝心里痛快多了,又涌上一股委屈,她想起生活在千年之后的爸妈,想起在家宅着的那些悠闲日子。新追的剧还有两集就要大结局,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了。 刘麻婆子为了媒礼劝解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道:“姑嫂之间何必伤了和气呢?二侄女你也是,婚嫁之事当然得喜宝这丫头情愿。”她想着只要好好跟喜宝说说那位袁大老爷家的日子多么富贵风光,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喜宝听了不可能不动心。这种脾气的闺女就得顺毛捋,刘麻婆子纵横媒场数十年,对搞定这种场面很有经验。 刘麻婆子笑着走到炕边挨着喜宝坐下了,借着黄晕的光细细打量着喜宝的脸。 “真是好模样,简直……简直……”刘麻婆子不识字,说媒时夸姑娘相貌好的词儿也就那些个,车轱辘话似的来回说,大部分时候并不是真心觉得那家姑娘好看,媒人嘛,都是两头夸。宅子田地这些太实在的东西她不敢胡说,只能说说姑娘家多么好看温柔,小伙子多么结实孝顺了。 可这孙家丫头真真是难得的美人,穷街僻巷糙养大的丫头,愣是生了张比世家千金还白嫩的好皮子,眉目鼻唇也像照着画上的仙子长得似的,叫人见了挪不开眼。 “三姑是自己人,不会像别的做媒的编瞎话坑你。这位袁老爷,好多人家的姑娘巴结着求我给牵线搭桥呢!可这样的好事三姑哪舍得便宜那些外人?袁家开布庄的,在县里都有好几间铺子,更难得的是,这位袁老爷只有二十一位姨太太,正室死后一直没娶继室,你模样好又年轻,肚子争气些生个大胖小子,往后扶正不是不可能……听你嫂子说你样样都好就是有些贪嘴?你都不知道袁家平日里吃得多精细,糖点心知道吧?人袁家人都当零嘴日日吃的。” 喜宝的白眼快翻上天了。她是贪嘴,但也不至于为了点儿点心把自个儿卖了。别说那姓袁的二十一房姨太,单是年纪都够做她的太爷爷了。喜宝蓦地站起身,指着门口对刘麻婆子道:“滚!” 刘氏被骂了一通不说,见喜宝对她三姑刘麻婆子是这样的态度,觉得被喜宝丢尽了脸,心气不平地要扑上去和喜宝干仗。 还是刘麻婆子沉得住气,赶紧把刘氏拖去门外低声道:“你把她脸抓破了相谁还会要?听我的,先服软把这野丫头稳住,等和袁家定了日子把人弄晕了送过去就成。你也是实心眼,还真等她点头不成?这种事可由不得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了算。” *** 下了值已是暮时,六福低埋着头急急地出了司苑局,秋日天气凉爽,他却是满脑门的汗,帽子被汗浸湿,紧贴着头让人不适。 出了宫门,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车夫殷勤地探出头来笑着招呼道:“这位爷,您是要去哪呀?” 六福转过头望了望司礼监的方向,忽然有些发怵。这一步要是走对了便能博出一个大好前程,若是走错了,这条贱命就保不住了。 瞧这位公公不像要走的模样,车夫扬鞭策马想去别地儿招揽生意,行了没多远听到身后那太监在唤他,又停了下来。 “去祥庆胡同。”六福坐进马车,抬起袖管擦了擦满脸的汗。 他没有退路,他进宫十几年了,眼看到了三十的大坎,却还只是个司苑局的小长随。他没有大富大贵的野心,只想攒些银子以后老了出宫不至于过分凄凉。说起来司苑局负责采买果蔬,也不是那种半点油水没有的清水衙门,可那点油水哪里轮得上他?从掌印太监到少监到监丞……层层下来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最底下的人。 至于给各宫主子们送瓜果份例这样的肥差就更轮不上他们了,要知道,遇上出手阔绰些的娘娘,赏的钱物能抵小宫人们大半年的饷银了。 六福十几年没有半点升迁,倒不是他能力不济,实在是没有门路。把他拉了名下的那位老太监在他进宫后不久就犯了大错被活活杖毙,他侥幸没被连累,却也再没攀上别的关系。别看太监们都是断了子孙根的,偏偏是最重传承的人,那些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差事搞得跟世袭似的,你要没有门路,就等着做个小内使做到死吧! 祥庆胡同转眼就到了,六福给了车夫数倍的车钱,嘱咐他忘了今日之事,又在胡同口的茶楼叫了份酥皮鸭和二两沧酒,他对待钱物一向抠搜,今日已算破费了。细细地嚼品完了才走向胡同深处的那处大宅——东厂厂公孟德来的私宅。 “烦二位通禀一声,司苑局内使六福求见厂公。”六福冲守门的屈身道。 守门之人见他的打扮便知品阶,没拿正眼瞧他,阴阳怪气地道:“要回事也该叫你们司苑局管事的来。厂公日理万机,难道寻上门的阿猫阿狗都得亲自挨个儿见见不成?” 这话搁寻常人身上定会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进宫做了太监的男人已是走了最没脸的路,再难听的话也听过了。 六福陪着笑,上前从袖口里掏出所有积蓄对着守门之人的袖管递了过去道:“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守门之人面色有些松动,怕因自个儿误了厂公的事,又怕这小太监因小事叨扰了厂公连累自己受罚。正迟疑着要不要去传话,里面像是知道有人来了似的,出来一个身着褐色公服,头带小尖帽的男人,看模样三十来岁。六福知是东厂的番子,忙地行了礼。 “随我来吧!”男人在前面带路,六福躬身垂首颤颤巍巍地走在后头。 六福在宫里伺候了十几年,虽说没享用过多少好东西,大排场还是见过不少的。饶是如此六福还是惊叹于孟公公私宅的格局陈设,连花园里铺就的石板都是上等的玉石料,打磨得跟镜面似的。 “在此且等着。”东厂的人命六福在廊下候着。过了会儿来领六福,二人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六福都快记不得出去的路了,东厂的人终于将他带到一处门前:“进去吧!” 一旦没了退路,反倒不似方才那样畏首畏尾心绪不安了,六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走进了幽暗的屋子。 屋子里有股异香,六福不敢拿眼睛乱瞟,跪在地上回话道:“奴才六福,见过厂公。” “听说你有事要当面回禀?”孟德来隔着一道琉璃屏风问六福。 “左佥都御史姚大人家的公子姚显,去势后只撑了半柱香就没了……”六福吓出了一身的汗。这事本不该他知道的,他不过是司苑局一个小内使,和净身房那边八竿子打不着。偏巧他今日去净身房送东西,正遇上那姚显流血不止,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断了气。 姚大人和厂公的恩怨六福是知道的,当年姚大人举发厂公的儿子孟广深贪污军饷,害得孟广深下了大狱,当时厂公还没有坐上厂公之位,只是东厂的一个千户,不过手段阴辣恶名在外。刑部大狱东厂伸不到手,狱中又有无数被东厂残害的人,于是,那孟广深下狱不多久就离奇死在了狱中。 41.041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按说顶替别人进了宫, 就该过姚姓小太监的生日, 可在姚喜心里, 她一直把1998年4月28日当作唯一的生日。不过也不重要了, 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太监逢着生辰节庆的还能得些赏银,哪怕混得差没在主子跟前露着脸的, 也有干爹什么的给封个红包。 姚喜没有干爹。说来也奇怪, 每年宫里会进一批新人,相貌端正说话伶俐讨喜的会被各衙门管事的认了去, 资质平庸一些的也有少监监丞之类的收认,哪怕通身毛病的都还有膝下无人的老太监要。 只有她是没人答理的可怜孩子。论相貌她不输谁, 小嘴也甜,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打从进宫后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并卵, 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在宫里没有个靠山是会受人欺凌的,幸运的是姚喜虽然没有个有权有势的干爹, 却认了个兄弟。她的兄弟郑大运是当朝司礼监一把手唐公公的干儿子之一,可惜郑大运和她结拜完不久就被唐公公派去了江南织造局办差至今未归。 进宫一年多以来她在司苑局的日子还算舒坦,能独自住一间屋子不知是郑大运的功劳还是当年买她进宫的六公公在暗地里叮嘱过。 想起六公公,姚喜觉得自己进宫之事处处透着诡异。 当朝太监正得势, 进宫做太监虽说脸上无光,但吃饱饭是没问题的, 混得好还有可能大富大贵, 而且太监的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赋税, 民间多少走投无路的人为了吃上这碗饭自个儿割了蛋,到最后却因为没有进宫的门路得不偿失的。 凭什么她进宫不仅没花银子打通关系,反倒还得了二百两?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又是谁?六公公把她带进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姚喜想不通的事很多,直觉此事的真相简单不了,也不敢去查,更不敢找人问。要是把自己是女子的事牵扯出来,只怕小命难保。姚喜想到这里,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渐渐隆起的胸,哪怕用布条裹住了,还是能隐约看出起伏的弧度。十七岁少女的身子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稳妥起见明儿起还得再裹紧一些。 姚喜坐那胡思乱想着,院门外传来小太监起哄的声音。她一听那猥琐的起哄声就知道,肯定是有好看的宫女姐姐来了。 “这帮没出息的。”姚喜嘴上这么说,自个儿也伸直了脖子打量着院门口。 司苑局位置偏,给各宫娘娘送份例的差事也轮不到他们底下人,所以姚喜能见到宫女的机会不多,身边来来往往的全是太监。太监大多面黄肌瘦,没什么可看的。更因为没了根泄不了火,在主子上司那里受得窝囊气也没处发泄,时日一久性格都有点……怎么说呢……变态? 还是宫女们养眼。宫里好看的可不止各宫的娘娘小主,每个宫女都是民间千挑万选出来的,宫里挑人只看脸,不像选美节目什么的有黑幕,能留在宫里的都差不了。难得有个美女来司苑局,姚喜也想趁机洗洗眼。 没想到来的是徐美人宫里的寒秋姑姑。 “寒秋姑姑。”姚喜见寒秋来了赶紧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您来帮徐美人拿东西?” 寒秋冲姚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司苑局这么些个太监里只有姚喜讨人喜欢一些,模样长得俊俏,看人的眼神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有分寸。而且司苑局行采买之责,出宫是常事,寒秋偶尔会叫姚喜帮忙代买些小东西。这一来一往的,她有能帮到姚喜的地方也愿意出出力。 “我过来给你递个信儿。”寒秋回头见门口那堆小太监还挤挤攘攘地盯着她看,便凑近姚喜耳边低声道:“徐美人身边的于贵出了事,你去内官监找人疏通疏通,看能不能调到美人身边伺候。我们美人虽说位份不高,但对身边伺候的人出手大方,你不是一直想攒钱盘个铺子么?” 寒秋帮姚喜也有私心。以前共事的太监于贵是个眼脏心更脏的,好几次对她出言不逊,死皮赖脸地要和她做对食。她怕内官监再派人过来,又是于贵那种德性,没得叫人恶心。 姚喜何尝不想谋个肥差攒下些钱。她没打算一辈子做太监,在宫里呆得越久,被人发现是姑娘家的风险就越大,当然是越早脱身越好。可在司苑局做个小杂役到死也攒不下几两银子,没有足够的银子在外立足她只能一直呆在宫里混个吃喝住处。 找人疏通是需要银子的,而且少不了,她现在全部身家也才几百文钱,谁能看上她这几百文钱?“难为寒秋姑姑惦记着姚喜,可我一没关系二没钱的……” 寒秋从袖中掏出两个大纸包递给姚喜道:“姑姑知道你没攒下什么钱。小的这包是从前在丽嫔娘娘身边伺候时得的茶叶,陈茶香浓倒也送得出手。大的这包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带着东西去找管这事的,嘴甜一点就行了,能在内官监说上话的人,不差你那点银子。” 机遇难求,姚喜也没瞎矫情,感激地向寒秋道了谢,把两包东西收下了,顺道送寒秋出门。门口围观的小太监们亲眼见二人头抵着头窃窃私语了小半天,寒秋临走前还送了姚喜两包东西,小太监们觉得这俩肯定有事,又是一阵起哄。 姚喜没理众人,送寒秋出门后顺道揣着东西去了内官监。姚喜进内官监问了一圈,听说管调任之事的叶公公刚给康嫔娘娘宫里送了新使唤的人去,还没回来。怕被人捷足先登,姚喜又找进了宫,在康嫔娘娘宫门外的樱花林中站着,等叶公公出来。 樱花开得正好,粉粉的一片,风轻轻拂过,落了姚喜一身的花瓣。姚喜坐到一块山石上,摘了黑色公帽,抖落掉帽顶的樱花瓣。她低头专心清理着花瓣,没留神此时身后多了个人影。 郑大运刚给皇上送了江南织造局的帐簿去,又亲自给各宫娘娘送了今年新出的布匹和江南特产,刚从康嫔宫里出来就见有个俏丽纤柔的身影在樱花林中若隐若现。那人穿着太监的衣裳,却有着比姑娘还勾人的身影,除了他的小心肝姚喜不会有别人了。 姚喜进宫头一天郑大运就听人说司苑局来了个太监,生得极好,他这人虽然好色但是极为挑剔,长得合他心意的人不多。但只要合心意,是男是女都可以,哪怕是太监也没关系。没想到姚喜也是个爽快人,郑大运知道姚喜刚进宫,体贴地送了些创药给她,并提出想结契兄弟的意思,姚喜当场就答应了。 这敢爱敢恨,毫不扭捏作态的行事风格让郑大运对姚喜更着迷了。 本来你情我愿又定了关系,当晚就该发生些什么的。但郑大运想着姚喜刚进宫,伤口还没结疤,也就把同眠之事先放下了,结果没过多久他干爹把他派去了浙江。整整一年多没见姚喜,郑大运虽是好色之徒,却是个专情不长情的,对人的新鲜劲过去得快,但一段时日内只喜欢一个。 他心里想着自己与姚喜结了契兄弟,还没得手新鲜劲当然没过,既然心里有了人便不能沾花惹草。在江南织造局的一年多,想讨好他的官员们送了各色美人给他享用,郑大运硬是忍住了没下手。 姚喜哪里知道郑大运所谓的结契兄弟并不是拜把子的意思,单纯地以为自己多了位义兄,更不知道郑大运为了她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一年多没开荤。 郑大运本想等忙完回京的事,晚上就去司苑局找姚喜消解消解,没想在这里遇上了。 姚喜在宫中养了一年多,不似刚进宫时那样干瘦,郑大运扫过姚喜的身体,想象着她身体每一个部位的手感。又担心自己戒荤太久,技术生疏表现不好怎么办? 姚喜不知郑大运正在脑海中占她的便宜,开心地起身打招呼:“郑大哥?织造局的事忙完了?” 郑大运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被问起公事有些得意。“我想办法改进了织机的织布速度,今年起织造局的产布量至少翻一番。” 姚喜很捧场地海狗式鼓掌,一脸崇拜。 “你进宫办什么差事?”郑大运不太想让姚喜呆在司苑局,那边的差事重,采买的果蔬要一箱箱搬进宫,还得按品级分门别类,模样不端正或者有磕伤的是不能送去主子那里的。 姚喜进宫后郑大运是唯一向她示好的人,而且以郑大运的背景根本不用图她什么,倒是从别的太监那里听说过郑大运有些风流,不过姚喜不是很在意,至少郑大运对她没有存那种心思。至于人间□□,只要你情我愿无损他人,在姚喜看来都不是事儿。 她想换个差事的事也没必要瞒着郑大运,一来二人关系好,二来没准郑大运还能帮上忙。“听说宫里的差事有空缺,想在这里等着内官监的叶公公自荐。” “你消息倒是灵通。”郑大运伸出手指宠腻地点了点姚喜的额头。“太后宫里值夜的太监刚遇刺你就知道了,不过那可是个苦差事……你要实在想去我帮你和内官监说一声?”苦先不说,关键是太后的宁安宫是整个皇宫殉职几率最高的地方。郑大运舍不得姚喜去,不过随口一说,想着借这个机会把姚喜调到自己跟前,以后出远门办差就能带着一起去了。 宁安宫是怎样凶险的地方姚喜当然知道,她怕郑大运真的把她送去太后宫里,忙摆手道:“别别别。我宁愿把自个儿了断了也不去太后娘娘宫里……” 姚喜还要说,忽见郑大运变了脸色,她想起有的人会花粉过敏,不安地问道:“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没了血色?” 郑大运见姚喜反应迟钝,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她了,在生命与爱情之间,郑大运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生命。 “奴才郑大运见过太后娘娘。” 一年前那件事后,他再没和姚喜说过话,姚喜那小子还算机灵,也从没找过他。两个互相改变了对方命运的人,各怀着心事,对一年前的事绝口不提。 六福清楚得很,姚喜是孟公公扳倒唐公公的一颗小棋子,他和姚喜撇得越清楚越好。升入内官监后,六福暗地里把自己弄姚喜进宫的那些蛛丝马迹都清理干净了。 他也是开始帮孟公公做事以后才明白,一年前的自己有多思虑不周,那件事办得毛里毛燥漏洞百出。六福甚至常常在想,一向谨慎的孟公公对他没有卸磨杀驴,留着他的目的会不会和留着姚喜是一样的? 好在刘麻婆子已经被灭了口,就连西院那个知道他要寻人的相好的娼人也被六福除掉了。孙家夫妇下落不明,听说是为逃赌债连夜带着银子家当去了外地,估计不会再回来。 唯一让六福的担心的只有姚喜。当年他错在不该亲自出面交待叮嘱姚喜,随便安排个人去办,事后一灭口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忧了。 二人都有些尴尬。 姚喜也认出了六福,乖乖地避到一旁给六福和他身后的人让道。 六福用余光扫了姚喜一眼,一刻不停地往前去了。他在心里谋划着,到底怎样才能在孟公公收网时保全自己呢。 *** 姚喜刚回到司苑局就被管事的叫了去。 “什么时辰了?”管事的冷着脸。“前儿个你在太后娘娘宫里当差,衙门里的事可以不做。都被宁安宫退回来了,竟然还大半日地找不见你人,你以为进宫是做主子的?可以说不见就不见?” 姚喜乖乖挨着训,她不确定管事的是真的因为她不告而离生气,还是得了谁的授意故意刁难。她昨夜在冷宫值的夜,按理说可以歇半日的。 “不要仗着有郑公公撑腰就忘了自己的本分。赶紧地,去衙门后巷口帮着搬货。”管事的以前还挺喜欢姚喜这小子的,人机灵嘴也甜。可现在不一样了,廖兵因为姚喜的缘故断了腿,他要想在司苑局混,就得为难为难姚喜帮廖公公出出气。 他也只敢为难为难,不敢做得太过,郑公公也是个狠角色。 出了管事的屋子还没到巷子口,姚喜又遇上了麻烦。她在拐角墙那儿被一条突然伸出来的腿绊了一跤,爬起来只见拦住她去路的是几个平日里和廖兵称兄道弟的太监。 “这不是姚公公吗?哎呀!瞧瞧我,这不是闯下大祸了吗?”绊倒她的太监怪里怪气地道:“这腿绊倒了咱们姚公公,只怕是保不住咯!” 姚喜不想惹麻烦,打算绕过那帮人,谁知刚走了两步又被不知打哪伸出来的脚绊住了,幸亏她扶住了墙,不然还得摔。 42.042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守库房是个肥差,一进一出的多少油水, 司苑局能捞着的钱十有八九都在这了。正因为差肥事又轻, 没点关系的人根本不可能管库房。 那廖兵就是司苑局大当家的亲侄儿。除了管着库房的钥匙, 衙门里所有屋子的钥匙廖兵那里都有一把备用的。 姚喜坐在床边上打量着满目疮痍的屋子,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后娘娘下旨叫司苑局的人满宫里拿她, 这些人自然以为她活不过昨夜,急不可奈地把东西都分了。参与此事的少则一人, 也可能全司苑局的人都有份。 眼下要想别给自己惹麻烦, 就该收拾好屋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一个没背景没本事的小杂役,惹不起廖兵那伙人, 没准是廖公公的意思也说不准。 可是她不敢就这么过去,不是她贪财舍不得郑大运送的那些东西。而是欺负人这事, 有一就有二,这一次装孙子忍下了, 以后在司苑局谁都敢欺负她了。太监堆里乱七八糟的事多,只是让她多担些差事倒也罢了,最怕有惦记她这副皮相的人趁着她被人欺负排挤的时候乱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姚喜能从宁安宫里活着回来,廖兵在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面前晃来晃去, 直晃得廖耀明眼晕。 “有事就回。早上采买来的东西入库了吗?就在这儿瞎晃悠。”廖耀明看着自己不争气的侄子, 再讨厌也不敢把人撵回老家去。只因他当年净身进宫是为了换点银子给家里过活, 在老家还有老母亲的, 进宫后离家千里,平日里老太太只能指着哥嫂照顾。 本来有他的接济,哥嫂不至于卖儿卖女,但那廖兵眼红京中富贵,自愿进宫做了太监。为了荣华富贵舍得一刀切,廖兵那小子野心是够大的,可惜眼界太窄,一点小利见不得。 “叔,您知道吗?咱们衙门那个姚喜,一早从宁安宫回来啦。”廖兵哈着腰。 “回就回。多大点事!”廖耀明坐在案前核对昨日的帐目,批完了还得赶紧给司礼监送去,没功夫听侄子白话。但廖兵这话倒提醒他了,手下的人在主子跟前犯了错,他也脱不了干系,便对身旁的小长随道:“吩咐管姚喜的人,教导下那个毛头小子,别再给司苑局惹祸了。” 长随领命后问道:“是口头教导还是……” “说几句就好了。太后娘娘都没发落的人,轮不着咱们。”廖耀明是人精,那小太监能活着从宁安宫回来总是有缘由的。 廖兵等叔叔吩咐完了才小声地说:“事儿坏在侄子以为那小子回不来,把他房里值点钱的东西都……” 廖耀明停下批帐的笔,瞪向廖兵。“你私吞了?” “诶。”廖兵凑上去讨好地说:“都是好东西啊!本想今儿一早就孝敬给您的。” “你当人人都像你眼皮这样浅?”廖耀明气得反手一耳光甩翻了廖兵:“底下人的东西你也贪?我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没出息的东西。你不知道那小子房里的东西是谁送的?你不知道郑公公和那小子走得近?” 廖兵捂着脸,苦兮兮地说:“我知道啊。真没想到他能回来嘛。” “郑公公那边还好,我还能替你说上话。”廖耀明有更大的担心:“昨晚宁安宫那么大的动静,结果那个姚喜毫发无伤就回来了。不是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他回得来?” “那我……赶紧把东西还回去?”廖兵也被说得怕了。 “蠢货。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拿的?”廖耀明顺了顺气,嘱咐道:“东西拿去扔了,留着命再好的东西也会有。事要闹大了有人来问,就说你那里的钥匙被人偷了。” “好好好。”廖兵忙不迭地应了。“那个姚喜,咱们得当祖宗供着了?” “不至于。等那小子真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再巴结不迟。”廖耀明想起兵荒马乱的昨夜,叹气道:“那姚喜也是个惹事精,最好找个由头撵去别的衙门。” 廖兵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急得廖耀明狠狠一脚踹向廖兵的屁股蛋:“你个小王八犊子。还不赶紧把东西扔了去!等着姚喜带人搜你屋子不成?” “是是是。”廖兵小跑着去了。 *** 万妼醒来时屋里昏暗暗的,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天黑。 “什么时辰了?”万妼不常熬夜,这么日夜颠倒地睡了一觉,头昏昏沉沉的,瞧什么都是两个影儿。 一旁伺候的宫女看了看更漏,回话道:“娘娘,还没到午时呢。” “大晌午的屋里怎么这么暗?也不把灯点上。”万妼揉着额头坐起身。 有宫女赶紧把灯点上了,被问话的宫女继续道:“回娘娘,今儿天阴。皇后娘娘说国库吃紧,也让各宫省着些用度。” “国库吃紧?”万妼皱了皱眉,吩咐道:“不点灯就不点灯吧,把窗户打开,伺候哀家洗潄更衣。”忽然想起了什么,万妼望了眼殿外的方向道:“司苑局那个奴才回去了?” “回去了。”宫女道。 “告诉他今晚守冷宫了?”万妼露出期待的神情。 宫女点了点头:“芫茜姑姑同他说过了。” 更衣洗手准备用午膳时,万妼坐在桌前冷眼望着桌上的菜肴。今儿这午膳真是够朴素的,才十几个菜,而且绿油油一片,大荤的就只有两道。 整个宁安宫的宫人瞧主子的脸色这么差,都不敢大喘气。 “呵~”万妼冷笑一声:“谁去传的膳?全是菜叶子,把哀家当牛马喂?” 宁安宫的太监不许近身伺候,满屋子的宫女都吓得跪了地。 万妼睃了满室的宫女一眼,抓起眼前的茶杯用力往没人的地儿一扔,大喝道:“哪个奴才传的膳!” 一个小宫女将哭未哭的模样,向前跪了两步解释道:“奴婢……奴婢传的。皇后娘娘说,打今儿起宁安宫每顿十八个菜,皇后娘娘宫里十五个菜,各宫主子都降了不少……” 后宫之事是皇后在打理,万妼是个不爱操心的,平日里嫔妃间争宠吃醋也好,奴才们勾心斗角也罢,她都懒得搭理。但皇后为了讨好皇帝和人争宠,竟然要连累得她住不好吃不好?做梦去吧! “把皇后给哀家叫过来!她爱吃这堆菜叶子就给哀家一口不剩地吃干净!” 万妼不反对节俭,但极度反感皇后这种装模作样讨欢心的行为。真要为大兴国省钱,皇后该先劝劝她那挥霍无度的老爹,即便要拿后宫开刀也该减对地方。后宫最大的开销是灯油吗?是菜肴吗?都不是。是各位娘娘小主的首饰衣裳胭脂水粉。有本事减这些去啊?看那些爱美如命的女人不和皇后撕破脸。 各宫主子的饭菜其实少有浪费的,瞧着好几十个菜主子们只吃了两口,但用完膳都会赏给底下伺候的人,真正浪费的是极少的。 皇后朱氏一听太后传她去宁安宫,正用着膳呢忽然没了胃口。“母后有没有说找本宫何事?” 来传旨的太监摇了摇头。 朱氏知道不会是好事,明明她管理后宫诸事,偏偏被太后压得死死的。那些夜闯宁安宫的刺客也够窝囊的,每次杀的都是宫女太监,连万妼的头发丝儿都没伤着。她是真心盼着万妼死,这宫里要不是有万妼处处掣肘,她早把那些个惑魅圣心的小妖精收拾干净了。哪里犯得着装贤淑,吃不好用不好地省银子。 “走吧走吧!”朱氏拎起巾子沾了沾嘴,反正该来的躲不过。先帝爷真是做到了保万妼一世无忧,人都死了还留了遗诏护着万妼。皇上对她要有这份心,她也不必和人斗来斗去了。 朱氏进了宁安宫的用膳间,见桌子上的饭菜没被动过,地上还有碎瓷渣子,就知自己料想得不错。大幅缩减各宫用度,不满的人肯定很多,但敢和她对着来的只有太后。 “儿臣见过母后。看样子,母后是请儿臣过来陪着用膳的?”朱氏打着哈哈给万妼行了礼。 万妼脸上带着一丝笑,吩咐朱氏坐下了:“可不,今儿尚膳监送来的菜太多了,哀家一个人哪里吃得了?” “儿臣已用过饭了。”朱氏也没什么胃口,为了讨皇上欢心难免要吃点苦。其实宁安宫的已是最好的了,她传膳还比太后少三个菜,好在馋了可以自个儿掏银子叫小厨房做,不至于亏着嘴。 每每后宫裁减各宫用度,就是大家拼家底的时候了。 银子多的该怎样过照样怎样过,只需在皇上跟前装装样子,用好东西时背着些人就是了。苦的是那些穷家小户进宫的,本来就没什么银子,月银一缩减,日子就更难过了。可是各衙门办差的奴才要赏银,自家宫里的人平日里不必说,逢年过节的更得赏,你没钱?那就怪不得奴才们伺候得不用心了,甚至怪不得有的奴才为了换个主子勾结人阴你了。 所以朱氏不明白万妼为什么要闹,苦也苦不到她太后娘娘头上,虽说万妼的母家没了,但思虑周全的大兴情圣先帝爷,可是给太后娘娘留了小金库的,又不是指着宫里每月那点份例过。 “听说皇后裁了各宫的用度,要给皇上省银子?”万妼望着绿意盎然的菜品,笑着对朱氏道:“皇后也是年轻。你这样省能省出多少银子?亏你有心只可惜不得其法。” “哦?依母后高见该如何做呢?”朱氏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万妼要借此发难,没想到是叫她过来帮她出点子的。 43.043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在芫茜的记忆里, 自家娘娘从未这么晚睡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当年先帝爷驾崩, 太后娘娘也是该吃吃该睡睡, 就是有段日子不大言语,想来还是难过的。但像今晚这样寝食难安还是头一遭,竟然是因为一个司苑局的小太监。 万妼怎么可能睡得着?宫里的奴才贪生怕死, 都不愿进宁安宫做事, 这个万妼当然知道。但像那个姚喜一样胆大包天以死抗命的奴才她还真没见过。那奴才想死?她偏不让。那奴才不想进宁安宫?她偏让。从来都是主子挑奴才,哪里有奴才挑主子的? “没寻着人?”万妼真怕那小太监死了。不然她这满腔怒火冲谁发去? 芫茜照总管太监的原话回了:“人不在司苑局, 司苑局的人说那姚喜声称要来宁安宫值夜,很早就出了门。”太后娘娘讨厌太监, 哪怕宁安宫的总管太监也不许进娘娘的屋子回话,有话都是她代传的。至于太后娘娘为什么对太监恨之入骨?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万妼脑中闪过很多种可能。那小阉驴逃了?投井死了?来的路上冲撞了谁被发落了? 关于最后一点,万妼觉得极有可能。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性子, 没准儿真得罪了哪个脾气不好的妃嫔出了事。“各宫都问问,宫门落了锁他没法儿逃出去,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奴婢遵旨。”芫茜心疼主子,语重心长地复劝道:“要不娘娘先歇下吧?犯不着为个小奴才伤了身子。” 万妼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心情有些复杂, 有被冒犯的愤怒, 有被嫌弃的不甘, 还有点点担心?她这一生过得太过顺遂, 小时候有爱女如命的爹爹宠着, 长大了有一往情深的先帝爷惯着,突然冒出个姚喜那样的奴才……万妼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征服欲,她想驯服那个对她无比嫌弃的小阉驴。 前提是那小阉驴还活着啊!万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小太监的那张脸。 *** 铛铛铛! 姚喜听到的不是三更天的更鼓,而是她生命的丧钟。 她在黑暗中摸着宫墙,朝着灯火密集的地方走去。姚喜知道,除非太后娘娘是菩萨性子,那样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显而易见太后娘娘并不是。白日里出言犯上,夜里又逃值抗旨,以娘娘的脾气,她哪怕有九条命也不够斩啊! 灯火越来越近,有灯的地方就有人,姚喜想赶紧找人帮忙带路去宁安宫,也许娘娘早就睡下了,守门的小管事没来得及把事上报呢?只要想办法把消息拦下来,她这命就算保住了。 深夜的宫很静很静,姚喜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当姚喜以为自己绕回了主宫道,终于可以去宁安宫时,她听到自己的名字。 “姚喜那孙子,自己找死还要连累咱们司苑局的人。” “明儿轮到我给尚膳监送东西,被姚喜这一闹,我两日睡不成觉。” “那边宫里没住人,不用找了吧?” “还是看看吧,早点把人拿去宁安宫,咱们也能回去睡会儿。就怕太后娘娘抓不着那小子,把气撒咱们司苑局的人身上,要是被罚了月俸,我上月跟干爹支的银子就还不上了。” …… 二人说着话朝姚喜所在方向走去,幸而这片的宫殿都没人住,那两人提着的灯笼照不远,没有发现她。 姚喜知道来不及补救了,太后娘娘正兴师动众地派人拿她呢,如果落到太后娘娘手里可不止死那么简单。宫里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她听一些老太监说过,老太监们评价有的刑罚:和那比起来,割蛋之痛都不算什么。 姚喜只是听人说都不禁□□一凉。她轻手轻脚地躲进黑暗之中,想在被太后娘娘的人抓到前,找个安静地方把自个儿吊死。 她得找高大一些的树。 穿过一片矮树林,摸黑爬上一处斜坡,姚喜远远地看到一个点着灯笼的亭子,那亭子建在半山腰,亭子旁就有棵葱葱郁郁的大树。站在亭子的栏杆上刚好能把腰带系到树上,那棵树简直是为上吊而生。 姚喜走到凉亭时才发现亭子里有个年轻女子,桌上摆着美酒佳肴,那人坐在亭中自斟自饮着。瞧这人的阵势定是宫里的哪位主子,只是不知怎么的身边也没个人伺候。 准备上路的姚喜打算进去讨杯酒喝,喝点酒兴许走时就没那么疼了。要是平日里她当然没这个胆子,一旦动了死念,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亭中的女子似乎醉了,再斟酒时手抖得厉害,洒在桌上的比倒进杯中还多。喜宝走进亭中,冲那女子欠了欠身:“奴才伺候您。” 隆宜一怔,仰起醉颜看向身侧,一个模样清秀的太监接过酒壶,稳稳地给她斟了一杯酒。紧接着,又拿起空杯给自个儿斟了一杯。 “赏你酒了吗?就喝。”隆宜只手托着腮,脸上带着神智不清的笑。 “求主子看在奴才命不久矣的份上,赏奴才一杯临行酒。”不待隆宜吩咐,姚喜就在石凳上坐下了,豪气地将酒一饮而尽。这酒入喉甘柔余味香久,姚喜从没喝过这样好的东西,又倒了一杯饮了。 “诶!给我留点。”隆宜玩笑着道,心想这太监真是胆大又有趣。“你说你命不久矣?是犯了事还是患了病啊?” 姚喜把如何得罪太后娘妨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隆宜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干得漂亮。” 这话把姚喜吓得不轻,她胡言乱语闯了祸,眼下难逃一死只能认命,但不能眼见着这位小主子酒后失言惹祸上身。“您可别像我似的祸从口出,被人听见就糟了。这事也不怪太后娘娘,娘娘饶我一命已经够仁厚了,怪只怪我今夜迷了路。” “迷路?”隆宜觉得这太监得多笨才会在宫里走丢。皇宫再大,要去哪随便拦个人一问便之。她在望月亭,宁安宫完全在相反的方向,看来这小太监脑子不大好,得罪太后也是无知者无畏的缘故。 姚喜夹了几口菜,点头道:“我记着是照原来的路走的,结果越走越冷清,见不着半点光亮,跟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走不出去。也是不怎么进宫办差的缘故,宫里哪条道改了,哪位娘娘迁宫了,都不太清楚。” 隆宜心里一紧。哪条道改了?倒真有条道改了。她要在宫里住些日子,又习惯了住宽敞些的地方,就打通了两座无人住的宫室,分隔两宫的宫道自然没了。她又是个好静的人,那片大多无人居住,自然没多少光亮。 这样看来,这小太监误了差事倒是自己的责任了。隆宜说了会儿话,又吹了点夜风,酒已醒了些。见小太监面色愁苦地闷头饮酒,隆宜不禁问道:“那你如何打算的?” “吃饱喝足了找棵树吊了去。被太后娘娘拿住了,免不得要受皮肉之苦,奴才怕疼。”姚喜拎起酒壶发现已空了,往杯子一倒,只倒出一滴,那滴酒晶宝透亮得像酒壶为她送别而掉落的泪。 隆宜觉得自己真是醉得太厉害了,她瞧着这太监在灯火下谈起死亡的模样,竟有种凛然的美,白得透亮的皮肤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幽暗的眸子里是如水的平静。有那么一瞬间,隆宜觉得眼前的这人兴许是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她见过千千万万的太监,眼前这个和她印象里的真的不一样。 “兴许太后娘娘不与你计较呢?”隆宜嘴上这么说,其实自己都不信。万妼那人被人称作妖后,或许有些夸张,但绝不冤枉。 姚喜想眼前这位小主子一定是新进宫的,进宫前又在深闺之中,显然没听说过太后娘娘的为人。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姚喜衷心地劝道:“您往后在宫中,最好也避着那位一些。这宫里像您这样好说话的主子,不多的。” 眼看酒尽菜凉,姚喜担心太后娘娘的人找到这里来,起身道辞:“谢主子赏酒。奴才得赶紧上路了,不敢多耽搁。”她本来打算在这亭子了断,既然有人在此,总不好吓着别人,于是打算再往上走,重新找棵树。 隆宜是真心佩服这个太监能把死说得如此平淡,乍听之下还以为他只是出趟门,但隆宜知道,这太监一走是回不来的。“我喝多了,夜黑风高的自己回不去,你送我一段路吧!” 姚喜有些犹豫。按说她受人杯酒之恩,该把人送回去,可又担心半道遇上太后娘娘的人。“奴才怕被太后娘娘的人抓了去……再不死就来不及了。” 隆宜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着急寻死的,她撑着石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的宫离望月亭不远,路上要遇到太后娘娘的人,你扔下我躲开便是。好不好?” 唉!姚喜也怕这醉醺醺的小主子出事,就当为来世积德了,下辈子或许能投生个好人家。她抬起胳膊屈着身子道:“奴才送主子回宫。” 隆宜将手搭在姚喜的手上,笑着道谢:“谢公公。” 明成帝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他把万妼看作有共同秘密的同盟者,于是许多无法为外人道的心事,只能和万妼说说。 他也不怕万妼会和谁说。一来万妼的嘴比他还严,二来万妼没有朋友,想说也没地儿说去。 “唉,朕难呐!”明成帝长叹了声气,手指扒拉着万妼的袖口,迷糊间似乎想用万妼的大袖擦眼泪。 万妼飞快地将衣袖扯回怀里,换了个凳子坐,离明成帝远远地。她知道明成帝又要撒酒疯了,明明酒量出奇的差,又非得喝,一喝醉就爱缠着她聊天,从被先帝爷忽视的不幸童年聊到被天灾人祸折磨的天下苍生。 “太后你说,那么多文武百官,怎么就没有个舍己为民替朕分忧的呢?都是吸血虫啊!”明成帝愤怒地敲着石桌,“赋税从百姓手中到国库,他们层层剥。从国库到百姓手中,他们还要层层剥。朕为了两百多万两的亏空为难,说出去谁不笑话?堂堂大兴国,拿不出两百万两建河堤……朕难啊!难啊!” 景灵宫那边的哭声就没有断过。 “太后你听到了吗?”明成帝晕晕乎乎地问。 “什么?”万妼敷衍道。 “哭声。”明成帝又倒了一杯酒喝了。 废话,她又不聋。万妼心里有些乱,她坐在这里都能通过哭喊声,真实地感受到那个小阉驴的恐惧。她盼着姚喜赶紧找到那幅画,也后悔自己把画藏得太隐蔽了,早知道那奴才那么禁不住吓,就该放在显眼些的位置。 “那是百姓的哭声啊!”明成帝哀叹道。“哭朕无能啊!” 滚一边儿去,什么百姓的哭声?明明是姚喜那小阉驴的哭声。万妼用力白了明成帝一眼,这是喝得多醉……她索性把自个儿面前那壶酒也推到明成帝面前:“想喝就喝吧!”喝得不省人事最好,赶紧回自个儿宫里睡觉去,别和她唠叨个没完。 她现在就想让候在外边的唐怀礼等人把明成帝扶回去,但是担心明成帝喝醉了胡言乱语,有些不该说的话被那些阉党听到,于是想把他彻底灌晕再命人送回去。 44.044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芫茜照总管太监的原话回了:“人不在司苑局, 司苑局的人说那姚喜声称要来宁安宫值夜, 很早就出了门。”太后娘娘讨厌太监, 哪怕宁安宫的总管太监也不许进娘娘的屋子回话,有话都是她代传的。至于太后娘娘为什么对太监恨之入骨?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万妼脑中闪过很多种可能。那小阉驴逃了?投井死了?来的路上冲撞了谁被发落了? 关于最后一点,万妼觉得极有可能。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性子, 没准儿真得罪了哪个脾气不好的妃嫔出了事。“各宫都问问, 宫门落了锁他没法儿逃出去, 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奴婢遵旨。”芫茜心疼主子,语重心长地复劝道:“要不娘娘先歇下吧?犯不着为个小奴才伤了身子。” 万妼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心情有些复杂, 有被冒犯的愤怒,有被嫌弃的不甘,还有点点担心?她这一生过得太过顺遂, 小时候有爱女如命的爹爹宠着,长大了有一往情深的先帝爷惯着, 突然冒出个姚喜那样的奴才……万妼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征服欲,她想驯服那个对她无比嫌弃的小阉驴。 前提是那小阉驴还活着啊!万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小太监的那张脸。 *** 铛铛铛! 姚喜听到的不是三更天的更鼓,而是她生命的丧钟。 她在黑暗中摸着宫墙, 朝着灯火密集的地方走去。姚喜知道, 除非太后娘娘是菩萨性子, 那样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显而易见太后娘娘并不是。白日里出言犯上, 夜里又逃值抗旨, 以娘娘的脾气,她哪怕有九条命也不够斩啊! 灯火越来越近,有灯的地方就有人,姚喜想赶紧找人帮忙带路去宁安宫,也许娘娘早就睡下了,守门的小管事没来得及把事上报呢?只要想办法把消息拦下来,她这命就算保住了。 深夜的宫很静很静,姚喜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当姚喜以为自己绕回了主宫道,终于可以去宁安宫时,她听到自己的名字。 “姚喜那孙子,自己找死还要连累咱们司苑局的人。” “明儿轮到我给尚膳监送东西,被姚喜这一闹,我两日睡不成觉。” “那边宫里没住人,不用找了吧?” “还是看看吧,早点把人拿去宁安宫,咱们也能回去睡会儿。就怕太后娘娘抓不着那小子,把气撒咱们司苑局的人身上,要是被罚了月俸,我上月跟干爹支的银子就还不上了。” …… 二人说着话朝姚喜所在方向走去,幸而这片的宫殿都没人住,那两人提着的灯笼照不远,没有发现她。 姚喜知道来不及补救了,太后娘娘正兴师动众地派人拿她呢,如果落到太后娘娘手里可不止死那么简单。宫里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她听一些老太监说过,老太监们评价有的刑罚:和那比起来,割蛋之痛都不算什么。 姚喜只是听人说都不禁□□一凉。她轻手轻脚地躲进黑暗之中,想在被太后娘娘的人抓到前,找个安静地方把自个儿吊死。 她得找高大一些的树。 穿过一片矮树林,摸黑爬上一处斜坡,姚喜远远地看到一个点着灯笼的亭子,那亭子建在半山腰,亭子旁就有棵葱葱郁郁的大树。站在亭子的栏杆上刚好能把腰带系到树上,那棵树简直是为上吊而生。 姚喜走到凉亭时才发现亭子里有个年轻女子,桌上摆着美酒佳肴,那人坐在亭中自斟自饮着。瞧这人的阵势定是宫里的哪位主子,只是不知怎么的身边也没个人伺候。 准备上路的姚喜打算进去讨杯酒喝,喝点酒兴许走时就没那么疼了。要是平日里她当然没这个胆子,一旦动了死念,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亭中的女子似乎醉了,再斟酒时手抖得厉害,洒在桌上的比倒进杯中还多。喜宝走进亭中,冲那女子欠了欠身:“奴才伺候您。” 隆宜一怔,仰起醉颜看向身侧,一个模样清秀的太监接过酒壶,稳稳地给她斟了一杯酒。紧接着,又拿起空杯给自个儿斟了一杯。 “赏你酒了吗?就喝。”隆宜只手托着腮,脸上带着神智不清的笑。 “求主子看在奴才命不久矣的份上,赏奴才一杯临行酒。”不待隆宜吩咐,姚喜就在石凳上坐下了,豪气地将酒一饮而尽。这酒入喉甘柔余味香久,姚喜从没喝过这样好的东西,又倒了一杯饮了。 “诶!给我留点。”隆宜玩笑着道,心想这太监真是胆大又有趣。“你说你命不久矣?是犯了事还是患了病啊?” 姚喜把如何得罪太后娘妨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隆宜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干得漂亮。” 这话把姚喜吓得不轻,她胡言乱语闯了祸,眼下难逃一死只能认命,但不能眼见着这位小主子酒后失言惹祸上身。“您可别像我似的祸从口出,被人听见就糟了。这事也不怪太后娘娘,娘娘饶我一命已经够仁厚了,怪只怪我今夜迷了路。” “迷路?”隆宜觉得这太监得多笨才会在宫里走丢。皇宫再大,要去哪随便拦个人一问便之。她在望月亭,宁安宫完全在相反的方向,看来这小太监脑子不大好,得罪太后也是无知者无畏的缘故。 姚喜夹了几口菜,点头道:“我记着是照原来的路走的,结果越走越冷清,见不着半点光亮,跟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走不出去。也是不怎么进宫办差的缘故,宫里哪条道改了,哪位娘娘迁宫了,都不太清楚。” 隆宜心里一紧。哪条道改了?倒真有条道改了。她要在宫里住些日子,又习惯了住宽敞些的地方,就打通了两座无人住的宫室,分隔两宫的宫道自然没了。她又是个好静的人,那片大多无人居住,自然没多少光亮。 这样看来,这小太监误了差事倒是自己的责任了。隆宜说了会儿话,又吹了点夜风,酒已醒了些。见小太监面色愁苦地闷头饮酒,隆宜不禁问道:“那你如何打算的?” “吃饱喝足了找棵树吊了去。被太后娘娘拿住了,免不得要受皮肉之苦,奴才怕疼。”姚喜拎起酒壶发现已空了,往杯子一倒,只倒出一滴,那滴酒晶宝透亮得像酒壶为她送别而掉落的泪。 隆宜觉得自己真是醉得太厉害了,她瞧着这太监在灯火下谈起死亡的模样,竟有种凛然的美,白得透亮的皮肤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幽暗的眸子里是如水的平静。有那么一瞬间,隆宜觉得眼前的这人兴许是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她见过千千万万的太监,眼前这个和她印象里的真的不一样。 “兴许太后娘娘不与你计较呢?”隆宜嘴上这么说,其实自己都不信。万妼那人被人称作妖后,或许有些夸张,但绝不冤枉。 姚喜想眼前这位小主子一定是新进宫的,进宫前又在深闺之中,显然没听说过太后娘娘的为人。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姚喜衷心地劝道:“您往后在宫中,最好也避着那位一些。这宫里像您这样好说话的主子,不多的。” 眼看酒尽菜凉,姚喜担心太后娘娘的人找到这里来,起身道辞:“谢主子赏酒。奴才得赶紧上路了,不敢多耽搁。”她本来打算在这亭子了断,既然有人在此,总不好吓着别人,于是打算再往上走,重新找棵树。 隆宜是真心佩服这个太监能把死说得如此平淡,乍听之下还以为他只是出趟门,但隆宜知道,这太监一走是回不来的。“我喝多了,夜黑风高的自己回不去,你送我一段路吧!” 姚喜有些犹豫。按说她受人杯酒之恩,该把人送回去,可又担心半道遇上太后娘娘的人。“奴才怕被太后娘娘的人抓了去……再不死就来不及了。” 隆宜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着急寻死的,她撑着石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的宫离望月亭不远,路上要遇到太后娘娘的人,你扔下我躲开便是。好不好?” 唉!姚喜也怕这醉醺醺的小主子出事,就当为来世积德了,下辈子或许能投生个好人家。她抬起胳膊屈着身子道:“奴才送主子回宫。” 隆宜将手搭在姚喜的手上,笑着道谢:“谢公公。” “唉,朕难呐!”明成帝长叹了声气,手指扒拉着万妼的袖口,迷糊间似乎想用万妼的大袖擦眼泪。 万妼飞快地将衣袖扯回怀里,换了个凳子坐,离明成帝远远地。她知道明成帝又要撒酒疯了,明明酒量出奇的差,又非得喝,一喝醉就爱缠着她聊天,从被先帝爷忽视的不幸童年聊到被天灾人祸折磨的天下苍生。 “太后你说,那么多文武百官,怎么就没有个舍己为民替朕分忧的呢?都是吸血虫啊!”明成帝愤怒地敲着石桌,“赋税从百姓手中到国库,他们层层剥。从国库到百姓手中,他们还要层层剥。朕为了两百多万两的亏空为难,说出去谁不笑话?堂堂大兴国,拿不出两百万两建河堤……朕难啊!难啊!” 景灵宫那边的哭声就没有断过。 “太后你听到了吗?”明成帝晕晕乎乎地问。 “什么?”万妼敷衍道。 “哭声。”明成帝又倒了一杯酒喝了。 废话,她又不聋。万妼心里有些乱,她坐在这里都能通过哭喊声,真实地感受到那个小阉驴的恐惧。她盼着姚喜赶紧找到那幅画,也后悔自己把画藏得太隐蔽了,早知道那奴才那么禁不住吓,就该放在显眼些的位置。 “那是百姓的哭声啊!”明成帝哀叹道。“哭朕无能啊!” 45.045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宫里的主子们身边空出个缺不容易, 除了宁安宫那位主子可以为所欲为, 各宫娘娘小主们身边伺候的人按位份都是有定例的, 少得多不得。 她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进宫在主子们身边伺候,甭管是美人贵人还是嫔位妃位, 大小有个靠山。二十四衙门都是通着气的,她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的, 哪怕调去别的衙门也不一定好过。 甭管刚才过来巴结她的人说了多少奉承话,姚喜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太后娘娘赐个药就上赶着讨好巴结她的那些人,和昨天为了讨好廖公公欺负她的是同一批人。廖兵找她算帐,这群人或许不敢再帮着廖兵一起欺负她, 但也绝不会帮她。 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是假,得罪了廖公公叔侄却是真。司苑局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 别说晚上不敢睡在这里, 就连白天她也不敢呆在衙门里。廖兵跟鬣狗似地在一旁紧盯着她,随时都会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 廖兵腿脚也不灵便, 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 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 而不是现在这样, 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来得可真够早的。”郑大运随便洗了把脸, 披上衣裳去了院子里,和姚喜坐着说话。“一大早就过来,肯定有事找我吧?” 姚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我过来是想问问您,徐美人那里的差事可有着落了?” “正打算去你们衙门找你呢。徐美人宫里空出的缺,内官监已经指了人过去。”郑大运抬眼瞧着姚喜,视线从他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一路往下打量着,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他馋姚喜馋了一年多了,清晨又正是性浓之时,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那别的主子宫里呢?还有没有缺人的?”姚喜老实地同郑大运道:“司苑局我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郑大运的视线紧紧粘在姚喜的小胸脯上,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姚喜的胸怪怪的。那么瘦的身子,腰只有碗口大,胸却比他的还要健硕。听姚喜如是说,郑大运收回视线佯装不知地问道:“呆不下去?怎么了?” 姚喜把司苑局的人如何找她的麻烦,廖兵如何夜闯她屋的事都同郑大运说了。“您说,我哪里还敢呆下去?” “也好。你就来我这里做事吧!”郑大运伸手握住姚喜的小手,窝在掌心暧昧地摩挲着道:“你也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思,过来司礼监,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司苑局的那帮子人,我也会替你教训。” 姚喜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留在司苑局是死路一条,到郑大运身边迟早败露是假太监的事,也是死路一条。丢命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失身啊!郑大运出了名的男女通吃。 “呵呵呵呵……”姚喜假意笑着要抽回手:“郑大哥是知道的,我这人吧只喜欢姑娘。” 这次郑大运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开手,任由姚喜挣脱。他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每次想到姚喜都勾得他心里痒,更何况此时正摸着姚喜嫩滑的小手…… 郑大运用力一拉,将姚喜从石凳上一把拽进了怀里,姚喜软软的小屁股就坐在他的腿上。 “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先把你调到司礼监,咱们呀~慢慢来。”郑大运陶醉地把头埋进姚喜的颈窝里,用力吸着她身上奶奶的体香。惦记了这么久的人正被搂在怀里,软玉温香,郑大运不是圣人,又因为心里装着姚喜一直忍着没找人发泄过。身心双重夹击下哪里还把持得住?手扶着姚喜的后颈便要吻上去。 他觉得以姚喜平日里的态度,对他应该有几分好感,于是姚喜的拒绝在郑大运看来都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姚喜用力推开郑大运凑过来的头,怒斥道:“郑大哥谦谦君子!岂能强人所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还跟她说慢慢来,话音未落就把嘴凑上来了。郑大运是不是对慢慢来有什么误解? “不。我是衣冠禽兽。”姚喜的挣扎扭动彻底击碎了郑大运最后的理智,他决定先把姚喜办了再说,惹生气了大不了慢慢哄。 啪!!! 姚喜疯狂挣扎中扇了郑大运一耳光。 郑大运被扇懵了,他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望着姚喜。 “我不是故意的,你先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姚喜扇完就怂了。 郑大运冷着脸一手紧紧箍住姚喜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腰带:“没事。我不怪你。”他理智上不想强迫姚喜,可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姚喜的小屁股在他双腿间磨来磨去,最后那一丝理智也被磨尽了,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疯狂地想扎进姚喜这汪水里。 郑大运不愧为情场老手,解衣裳那叫一个麻利。姚喜没有大呼小叫,因为没卵用,司礼监可是郑大运的地盘,吵吵嚷嚷地叫来人帮着郑大运按着她不成? 在混乱中姚喜绝决地将膝盖重重顶向郑大运的裆部…… 郑大运又是一懵。这一次还伴随着一声惨叫…… 姚喜抓住被解开的衣衫疯狂逃出了司礼监。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一膝盖下去,击碎的不止是郑大运的小兄弟,更是她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可是不这么做的后果她也知道,郑大运扒了她的衣裳肯定先是一愣。 “擦!你居然是女的。”然后继续扑上来…… 舍身求荣和清白赴死?不好意思,她选后一个。不过廖兵和郑大运的遭遇至少让姚喜知道,太监哪怕没有蛋了,还是会疼的。 姚喜又想到了望月亭旁的那棵大树。 不不不!她不能遇见个事儿就寻死觅活的,景灵宫惊魂夜都挺过来了,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不说,如今把太监头头的干儿子也得罪了。身为一个假太监,姚喜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这下二十四衙门都呆不下去了。她打算去找寒秋姑姑问问,郑大运说内官监派了人去徐美人那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她总觉得是郑大运想留她在司礼监诳她的。 哪怕是真的,也可以找寒秋姑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位主子的宫里新近缺了人的。 一般各宫主子身边伺候的太监都由内官监指派,不过得宠的小主子或是位分较高的娘娘们,要是看上了哪个奴才直接差人去内官监说一声办个手续就行。徐美人位分低又不得宠,所以只能一直等着内官监派人去。 姚喜走得飞快,也顾不得脚疼不疼了,她怕郑大运派人追过来拿她。 徐美人住在丽嫔娘娘钟灵宫的偏殿,钟灵宫对面是于美人的仪秀宫。 都是美人。有于美人那样正得圣宠的,也有徐美人这样皇上根本不闻不问的。 就像都是太监。有唐公公那样御前伺候位极人臣的,也有她这样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 姚喜站在钟灵宫外,等着守门的太监帮她请寒秋姑姑出来说话。 离姚喜十来丈远走过来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宫女抬着个半人高的箱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琴儿姐姐,我不敢回去。”一个穿着樱草色衣裳的小宫女把抬箱子的挑子撂下了。“宝塔的尖儿被摔断了,美人不会放过咱们的,这可是美人用来求子的宝塔啊!” 叫琴儿的宫女也害怕,于美人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得宠这么久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药吃了不少也求告了送子娘娘,前几日不知从哪听人说的,得在屋里供座聚福塔,不仅能怀上,还能生个福娃娃。 那宝塔是在宫外求来的,搬送的人手脚没个轻重,把塔尖给摔了。那帮人怕被于美人发落,用蜡把宝塔尖粘上后敷衍进了宫。她俩去宫门口接验时打眼一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颠颠簸簸走了半路,突然听到“嗒”地一声。 打开一看,塔尖掉了,接缝那里全是蜡,这才知道帮人背了锅。 琴儿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小宫女:“嗳~你过去叫那丽嫔娘娘宫门口的那个小太监过来帮咱们抬箱子。” “琴儿姐的意思是?”小宫女坏坏地一笑:“找个替死鬼?” 琴儿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吧,那小太监瞧着跟病秧子似的,说是他摔的箱子美人指定信。” 姚喜心焦地跺着小碎步,心想着寒秋姑姑怎么还不出来。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姚喜惊呼一声飞速转过身,她以为是郑大运或者廖兵差人跟过来了。一回头发现是个小宫女才放下心来。 “公公可否帮我们抬一下东西。”小宫女娇俏地冲姚喜一笑,指了指远处的箱子。 姚喜要是寻常太监,这小宫女一撒娇没准她就帮了。可惜她不是,她并不乐于助人,对姑娘的撒娇也不太感冒,更何况现在心情很糟。 “不可以。”姚喜笑着拒绝了小宫女的请求。 这小宫女也是有两分姿色的,平日里被小太监们巴结惯了,没想到会被拒绝。 “就到仪秀宫,不远的。拜托公公了。”小宫女不死心,瞅着姚喜娇滴滴地说。 姚喜还是不为所动,礼貌地冲宫女笑了笑:“两位姐姐那么远都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小段路不是?”姚喜平日里看到人需要搭把手,会主动帮忙,但找上门来要她帮忙的,她就得思量思量了。宫里到处都是陷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闲着没事儿学雷锋,会被阴的。 46.046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她路经的宫殿都亮起了灯,前路一片黑暗,身后却是璀璨灯火。 于美人梦中被哀切的哭声惊醒, 忙唤来值夜的宫女问道:“你可听见有女人的哭声?” 值夜宫女早被吓懵了,哆哆嗦嗦地道:“打亥时起冷宫那边就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一直没断过,方才那哭声就在咱们宫门口,后来又渐渐远了……”值夜宫女胆战心惊地望了眼宫门的方向。 于美人吓得抱紧了被子:“宫里闹鬼了?” 宫女笃定地点点头。她被冷宫那边哭喊哀嚎的声音折磨了一夜, 后来听到哭声越来越近,甚至就在自家宫门口, 她赶紧把灯点上, 哭声才又渐渐远去了。怕灯火的还能是什么东西?自然是宫里哪个死人的冤魂。 “快快快。把宫里能点的灯都点上。”于美人是个胆小的, 得宠后做过的亏心事也不少,冷宫里前不久死了的那个贵人就是她陷害进去的。 “都点上?”宫女有些为难。“可是皇后娘娘刚吩咐各宫要克持节俭……” 于美人新得圣宠,明成帝赐了她新住处,不必和别的小主子们挤在一个宫里。但再得宠位份也不高,皇后忙着装贤惠大度不与她计较还罢, 倘若哪日当真较真起来, 明成帝必定不会向着于美人。 皇后娘娘与皇上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 有忻皇子,有名正言顺的后位, 有财大势大的母家。于美人有什么呢?美貌?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好看的女子。皇上今儿喜欢于美人, 明儿说不定就喜欢某婕妤某贵人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一个小宫女都明白, 偏偏正值春风得意的于美人不明白。“左一句皇后说,右一句皇后说,你到底是谁的奴才?赶紧把灯点上。”于美人被吓得不轻,她现在还隐约能听到那远远回荡着的哀婉的哭声。 姚喜听到身后路过的宫室突然喧嚷起来,在那宫苑之中有宫女提着灯笼奔走相告:“闹鬼了闹鬼了!” 她心下一惊,望着身后长长的宫道,难道景灵宫的女鬼跟着她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刚从恐惧绝望中回过点神来的姚喜顾不上再哭,尖叫着冲向宁安宫。她在景灵宫被吓懵的时候还不觉得多怕,眼下彻底清醒过来,又听着大家都吵吵嚷嚷地说见鬼了,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姚喜腿也不软了,胃也不疼了,小身子扭得飞快,奋力疾驰在深夜空旷的宫道上。 奔走相告的小宫女们被姚喜的叫声吓得抱作一团,有个年纪大些的宫女出主意道:“快去后厨拿粗盐,把门口墙根都洒上。那女鬼暂时去别处了,说不准还会回来,赶紧的,洒盐驱鬼!” 姚喜跑到宁安宫时,正好是丑时三刻。幸好她被“鬼”吓了一跳,不管不顾地跑来宁安宫才没误时辰。 “娘娘,姚喜到了。”芫茜向万妼道。 万妼从榻上下来,将窗推开条缝往外看,只见那小阉驴跪在殿外哆嗦着大口喘着气,显然是跑过来的。小脸白得跟纸似的,远瞧着也无半点血色,头发乱糟糟的,衣裳脏得像在泥地里打过滚似的。整个人憔悴得像被鬼糟践了一夜般。 “要唤他进来吗?”芫茜回完话背过身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她上了些年纪,不像太后娘娘年轻熬得住夜。 “不必了。”万妼摇了摇头。她嫌那小阉驴身上脏,进来只会脏了地方。而且她想的主意将人折腾得那样惨,也有些于心不忍,想让那小阉驴早点回司苑局休息。 姚喜跪在殿外等太后娘娘的旨意。绑着画卷的红缨子不知何时散了,姚喜把画展开,想重新裹好系上。 在窗后偷望的万妼不禁皱了眉头。 “啊——”姚喜失声惊呼,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宁安宫,赶紧捂住了嘴。画上是个青面獠牙的厉鬼,面目狰狞可怖。她这一夜不断崩溃振作崩溃振作,本来以为逃出景灵宫就没事了,没想到那鬼跟了出来,搅得整个皇宫不得安宁。本来以为跑到宁安宫总没事了吧?结果抱了一路的画又给她会心一击。 姚喜扔开画趴在地上恸哭起来,今夜像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她真的累了怕了。她捂着嘴哭的,不敢发出声音惊忧太后娘娘。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就是为了捡回小命,她不能前功尽弃,否则担的惊受的怕就都白费了。 万妼合上窗,满脑子是跪在殿门前伏地痛哭的小小身影。“让他回去吧,明日差太医去司苑局瞧瞧,给他开点安神的药。”万妼怕那小阉驴真的被吓疯了。 “值夜的事……”芫茜也有些心疼姚喜,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被吓得连句整话也不会说了。 “让内官监派个胆大结实的来。那奴才的小身子骨,还是回司苑局侍弄瓜果吧。”万妼听不得殿外姚喜压抑着的哭泣声,吩咐芫茜道:“快去吧!哀家倦了。” *** 姚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司苑局,依稀记得回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她进屋衣服也没换就躺下睡了,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上一次她睡得这么沉这么久还是进宫前一夜…… 姚喜猛然惊醒。睁开眼见屋子那是那间屋子,这才放下心来,她真怕自己又在睡梦中被谁给卖了。 昨天晚上宁安宫的芫茜姑姑同她说,她以后仍只做司苑局的差事,宁安宫不用去了,景灵宫也不用去了。虽然昨晚被吓得满地打滚,但现在想起来,拿半夜的担惊受怕换回这条命,怎么算都是值的。 太后娘娘虽然小气记仇毫无人性,好歹还算言而有信。 姚喜伸了个懒腰,打算去吃点东西,然后赶紧去管事的那里报道。她告假一日,在宁安宫一日,在景灵宫一日,整整三日没做司苑局的差事了,怕有人说闲话。 她起得晚,正好赶上饭堂开午饭。姚喜打了点粥和小菜,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了。廖兵不知何时回的司苑局,从她面前走过时腿有些瘸,看她的眼光恶狠狠的。 “兵哥,慢点儿。”一个小太监殷勤地给廖兵搬了凳子。 廖兵把手里的碗重重一搁,凶恶的眼神还留在姚喜身上。他昨天晚上在司礼监遭了不少罪,那郑大运瞧着对姚喜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审起人来手段厉害得很。一直用刑逼问他有没有同伙,他没有,但被逼得没办法了还是报了几个名字,都是平日里衙门里和他不对付的人。 可是报了名字郑大运还是没有要放他的意思,要不是他叔叔廖耀明找去司礼监求情,很可能就不是瘸条腿这么简单了。 而这只是因为他动了点姚喜的东西。有张好皮相果然占便宜,他叔叔是司苑局掌印又如何?架不住某些人有个有权有势的相好。廖兵手扶着残腿的膝盖,大口咬着手中沾了酱的馒头,他把那酱当作姚喜的血,馒头当作姚喜的肉,大葱当作姚喜的骨。 他恨不能将姚喜食肉寝皮。郑大运总有玩腻姚喜的一日,到时候他定要姚喜数倍奉还他昨夜在司礼监所受的罪。 姚喜被盯得不自在。廖兵恨不能杀了她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姚喜知道自己不能在司苑局长呆下去了。她回避着廖兵的视线,狼吞虎咽地喝下粥,打算去找郑大运,让他帮忙把她调去徐美人身边伺候。 郑大运刚从刑房忙完出来。他昨晚废了廖兵一条腿,而且把廖兵交待的几个人都狠打了一顿。 按说为了点财物犯不着废人一条腿,尤其那人还是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亲侄子,都是同僚,何必把关系弄得那么糟呢? 郑大运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姚喜在司苑局呆不下去。廖兵不是廖耀明的侄子还好,郑大运就是有意借帮姚喜出气的名头得罪廖耀明。廖耀明不敢动他,自然会找姚喜算帐。姚喜在司苑局呆不下去,他就能趁机把姚喜调到身边做个长随,伺候他起居。 到时姚喜会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朝夕相处之下也易生情愫。郑大运想把谁弄到床上,虽然不愿用强,但也不是痴等的那号人。必要时,他不介意使些小手段。 “郑大哥。”姚喜来司礼监时听说郑大运去了刑房,没在房里,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刚回来的郑大运,果然穿着昨天那身衣裳。 郑大运掏出帕子擦掉手上不小心沾上的血迹,冲姚喜笑道:“你昨晚在冷宫如何?” 昨晚?冷宫?生不如死! 姚喜吸取了教训,哪怕眼下只有她与郑大运两人,也不敢嫌弃太后娘娘给的差事,于是昧着良心道:“挺好的。” 郑大运往屋里走,姚喜赶紧跟了过去问道:“我刚才看到廖兵了……他的腿……” “瘸了。”郑大运笑着推开门,坐下饮了口茶才道:“本该废掉那人的贼手,想到留着手好歹能为主子们效效力,就把他的腿废了。”郑大运说得云淡风轻,不像是伤了人的腿脚,倒像是无意间折断了根树丫。 姚喜虽然知道郑大运能混成唐公公跟前的红人,肯定有些手段,只是想不到会这样残暴。她在冷衙门呆了一年,现在才发觉以前见识的那些都不过是小阴暗。 只是郑大运废了廖兵的腿,廖公公和廖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唐公公过不去,心有不愤定会拿她出气。 “郑大哥,您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想调出司苑局。”姚喜甚至不敢在司苑局过夜了。她得罪了廖公公,就等于得罪了司苑局所有的人,廖公公是司苑局的一把手,就算与她交情不错的太监在这种局势下也不敢帮她,不跟着踩她两脚就算义气了。 “这有何难。”郑大运面带笑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除了他也没人会帮姚喜。“我和内官监管事的说说,让你来司礼监做事。先在我身边做个小长随吧,有了空任再提拔你补缺。” “我想去徐美人身边做事……”姚喜婉拒了郑大运。她知道郑大运对她存的什么心思,要是在郑大运身边做长随,被发现是女儿身不过是迟早的事。 “行。我帮你问问。”郑大运答应得干脆。反正他不会真的把姚喜调去徐美人那里,大不了先将此事拖着,他拖得起,姚喜可未必。经他昨日一闹,司苑局对姚喜而言无异于人间地狱。 “太后娘娘有旨意给姚公公,命我在此候着。”太监清了清嗓子,冲姚喜道:“娘娘在这景灵宫藏了幅绑着红缨子的画卷,只要公公在丑时三刻前找到那幅画,便让公公仍回司苑局当差。若过了时辰未能找到,公公的命也就甭要了。” 姚喜匆忙跪地接了旨。本来以为是来冷宫寻常守个夜的,怎么忽然间变成了寻宝游戏?好在景灵宫不大,统共才二十来间屋子,大半夜的时间别说画卷,哪怕找根针也算不得难事。 姚喜谢了旨,起身要推门进去。她想趁现在天还亮着,赶紧找到画卷去宁安宫交差,免得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呆一整夜。景灵宫这地方邪乎得很,冷嗖嗖的直冒寒气,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47.047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廖兵才醒了过来没多久,他先将伤腿搬下床,然后拄着拐杖站起身道:“问过门口守夜的没有?可有看到姚喜出去?” “问了。守夜的说,只有被丽嫔娘娘留在宫里帮忙的两个人半夜回来时经过门口,再无人进出过。”说话的太监还喘着粗气, 显然仔仔细细找了一夜。 廖兵不相信以姚喜那小身子骨还带着脚伤,能翻墙逃出去,他抬起拐杖指向屋里的衣柜:“把衣柜打开。说不定人就藏在屋里!” 姚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子瞬间僵住了。好在她这种不安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床前的脚蹬子被廖兵猛地一下拖开了,廖兵弯腰往床底一望, 姚喜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迎上廖兵惊愕的目光。 二人都怔住了。 廖兵仿佛在说:你他娘的在逗我?一上一下睡了一夜我竟然不知道? 姚喜仿佛在说: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廖兵只是瘸了, 又不是瞎了。他冷笑着直起腰, 冲在衣柜前搜搜捡捡的人道:“别找了。人在床底下。”廖兵坐回椅子上,对蜷缩在床下的姚喜道:“识趣呢, 就自个儿出来。你活着是出不了这屋了,跟爷求求情,说不定爷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要是有事,郑公公不会放过你们的。”姚喜也只能用郑大运吓唬吓唬这些人。哪怕吓不退廖兵, 只要廖兵带来的那几个人忌惮着郑大运不帮手,她和廖兵两个瘸子单挑, 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郑大运?”廖兵咬牙切齿地说:“爷迟早连他一起办了。”他这条腿十有八九是长不好了, 断腿可不像断指甲断头发, 这仇他说什么都要报。 白天忍着没对姚喜下手,是怕连累他叔廖耀明,后来去和他叔一说,他叔望着他的瘸腿怒气腾腾地道:“忍个屁!出了事有我担着,他郑大运不过是唐公公跟前的一条狗!明知你是我侄子还下这么重的手,摆明了是成心的。” 廖耀明是真生气,不是为廖兵被废的那条腿,而是觉得郑大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廖兵屈打成招拉了司苑局的几个太监下水,那几个被轻罚了下就送了回来,只有廖兵生生被弄断了腿。说不是成心的谁信? 不过廖耀明真是只老狐狸,他只是鼓动廖兵去找姚喜的麻烦,自己却不愿亲自出面。到时候哪怕真把事闹大了,唐公公要找司苑局的麻烦,也可以把廖兵推出去。这些年廖兵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廖耀明总担心哪天廖兵会捅出个天大的篓子,连带着把他一起坑了。 比起姚喜,廖耀明更烦廖兵。他一句话的功夫,一箭三雕。解决了司苑局的两个惹事精,也打了郑大运的脸。 廖兵是豁出去了,但被他叫来的几个小太监还是怕郑大运的。“兵哥,要不是吓吓这小子得了?事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老子就没想收场!”廖兵推开劝他的太监,瘸着腿走到床边,胳膊一伸把姚喜像拎小鸡仔似地拎了出来。 姚喜想也没想,被拖出去的一瞬间拼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向了廖兵的裆部。 廖兵疼得紧紧捂住裆,抓着姚喜衣领的手松开了,姚喜趁机冲出门口。可是她脚背上有伤,实在跑不快,挣扎了大半天才跑出十来米…… 司苑局的人都醒了。打水回房洗潄的,结伴去饭堂吃早饭的……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挣扎着向前方缓慢挪动着的姚喜。 廖兵缓过劲来,夹着裆冲出屋子冲司苑局的人大喊道:“给我抓住那小子!” 那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廖兵呼来喝去惯了,条件反射地拦住了姚喜的去路,一脸茫然。 “放开我!”姚喜在人群中徒劳地挣扎着。 廖兵也拄着拐杖缓缓地向着姚喜的方向挪移,两个瘸子的这场追逐战竟然莫名的有些心酸。像两只赛跑的蜗牛,明明已经在拼命前进,周围的人却看得着急。 “你们衙门里真是热闹,这一大早地玩什么呢?”有人朗声笑着步入司苑局的院子。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管事地认出了来人,忙迎了上去:“傅太医,您怎么来了?”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傅太医是太后娘娘的御用太医,昨儿好像差人来过一趟,问了句话就走了,怎么今儿又亲自来了? “哪位是姚喜公公啊?”太后娘娘的旨意到太医馆时已经入了夜,傅文卿就延了一日来的。好在太医馆离司苑局算不得远,坐马车一会儿就到,其实这种小事随便叫个人都能办,不必他亲自来,但他想着反正要去宁安宫给太后娘娘请脉,来司苑局送完药正好向太后娘娘回话。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刚才还被团团围住的姚喜,身边瞬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我是姚喜。”姚喜听到管事的称来人是太医,瘸着腿坚强地轱蛹到傅太医跟前。 傅文卿命身后的随从将药箱递过来,拿出捆成一大包的几个小纸包道:“这几包是宁神静气的滋补药,早晚煎服,一包药加三碗水。”又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道:“这瓶是治跌打的,外用,也是早晚各一次。公公可记清了?” 姚喜接过药,疑惑地问:“大人为什么给我送药?” 傅文卿大笑道:“太后娘娘的吩咐。” 司苑局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连一心要杀姚喜的廖兵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太后娘娘……命傅太医……给姚喜送药????? 从来只听说宁安宫里死了谁,没听说太后娘娘救了谁的。而且还是傅太医亲自来,傅太医可是只给太后娘娘诊治的。姚喜这小子祖上冒青烟了不成? 丢开箱子砸伤姚喜的小太监脚下一软,差点吓晕过去。姚喜刚伤了脚,太后娘娘就送了跌打药过来,那他害姚喜受伤的事太后娘娘岂不是知道了?那太监两眼一黑,吓晕了过去。 其实这跌打药完全是误打误撞。前夜万妼见姚喜身上埋汰得没一块儿干净地方,就猜到姚喜肯定在景灵宫里被吓得跌来撞去,黑灯瞎火又处处是机关,难免有所磕碰。所以让傅文卿除宁神静气的药,也送点治外伤的给姚喜。 傅文卿无奈地笑着走向晕倒的小太监,心里道:得勒。看来今儿个要误时辰了。 只是医者父母心,他见有人晕倒自然要留下看看。傅文卿掰开那太监的眼睛一瞧:“怪了,大白天的被什么吓成这样?”他疑惑着命随从把人扶去屋里躺着。 除了傅文卿,没人关心晕倒的小太监。刚才替廖兵拦下姚喜的那些人都围了上来,讨好地问道:“姚公公,脚上的伤不紧要吧?” 姚喜举着黑瓷瓶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得意地说:“再紧要的伤有了这药也不紧要了。” 太后娘娘赐她的这些药不是治伤的,简直是救命的啊!姚喜明白,司苑局的人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得罪宁安宫的那位主子,廖兵或许还会找她算帐,但肯定没有人敢帮廖兵一起对付她了。 论靠山的重要性啊!和太后娘娘比起来,郑大运就算不得什么了。如果她真讨得太后娘娘欢心,别说司苑局,整个皇宫也没人敢欺负她。可是姚喜明白,她不仅没有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还把人得罪了。 可是娘娘为什么要赐她药呢?姚喜忽然觉得太后娘娘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她听说有的宫人砸了主子一点东西或者无意间说错了话,就被当场杖毙了。 而她先是口出狂言冒犯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只让她在宁安宫值夜。后来误了上值的时辰,太后娘娘又只让她守一夜冷宫。从头到尾,她除了受了些惊吓,没伤筋没动骨,太后娘娘不仅饶了她,还让太医大人亲自给她送来药。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姚公公何时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司苑局的人听说姚喜被太后娘娘罚去守景灵宫,后来又被退回了司苑局,还以为姚喜讨了太后娘娘的嫌被赶回来了。 “知道自己有眼无珠就好。太后娘娘喜欢我心疼我,知道我伤了脚,瞧!赶紧就让太医大人亲自送来了药。知道为什么娘娘还赐了我宁神静气的药吗?娘娘知道我在司苑局过得不顺心啊!昨儿个有人阴我给我下绊子……” 昨天得罪过姚喜的人都讪讪地陪着笑道:“姚公公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您可是太后娘娘看重的人,我们供着您还来不及呢!” 姚喜尽情地吹着牛皮,享受着众人崇拜羡慕嫉妒的目光。她心里再没底气也不能让人瞧出来,司苑局里的人只要以为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就不敢动她。 48.048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在喜宝看来, 古时这些保媒拉纤的和拉皮条的差不多,都能为了从中营些小利把人往火炕里推。也是她命道不好, 穿过来时已没了爹娘, 只有那对恨不得用铜钱镶住眼的便宜兄嫂。 她哥孙二狗是个贪婪好赌的街混子,嫂子刘氏更是生性懒惰,夫妻二人把她当牛马似地使唤了两年倒也罢了, 偏前儿个孙二狗和人赌大了, 眼看要债的要寻上门了, 俩人就打上了她的主意。 喜宝刚穿来时对于原主过分俏丽的模样就有些隐忧,封建社会姑娘们还没翻身呢,长得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她还摊上这样黑了心的兄嫂,瞧瞧,这不早早地就惦记着把她折了现去还赌债么?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媒婆了, 之前来的都被喜宝撵了出去。 喜宝的嫂子刘氏笑着上前扶住刘麻婆子, 嘴道上:“三姑来得早。” 刘麻婆子站稳后怨怒地低头看了眼碎成木屑的门槛,带着些鄙夷道:“等收了聘你也该把这破屋子修修了。”说完走进昏暗的房中。 屋里暗, 喜宝坐在炕上点着油灯缝补衣裳, 头也懒得抬。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对刘氏还是很恭敬的, 俗话说入乡随俗, 甭管怎样的新女性投生在这样的社会都不得不认命, 犯不上和全世界作对不是?所以家务活她全揽了没关系, 反正事都不难上手也快, 但孙二狗两口子为了点钱就想毁她一辈子,这就怪不得她翻脸了。 “收什么聘?这世道卖人都不避着了么?”喜宝放下针线篓子坐直了望着刘氏。 刘氏张口想骂,但记着她三姑刘麻婆子的嘱咐,要是小姑子真得了哪家大老爷的欢心,以后没准还有要求告着人家的时候,便生生忍了,大饼似的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嫂子辛苦找门路让你嫁进富贵人家,倒成了卖你了?嫂子劝你也别犟了,年轻漂亮的丫头多的是,咱们镇上有些家底的可就那么两家,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刘氏见喜宝不说话,诱骗不动就卖起了惨:“他可是你亲哥,催债的上门把他打出个好歹你不心疼?” 心疼?喜宝恨不得孙二狗被人打死,她冷冷地看着唾沫横飞的刘氏,看戏似想听听这女人还要说什么。 “打你哥还在其次。到时候咱家还不上钱,那些放利的把你强抓了去卖进风月巷里……啧啧!”刘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喜宝一眼:“到时候你想给人做姨太太都没人要,只能留在那儿赚些皮肉钱……”刘氏觉得这话太重,怕喜宝恼,看了看喜宝气得酱紫的脸色乖乖闭上了嘴。 喜宝不怕要债的找上门,白给人做牛做马还时不时被打骂的操蛋日子她过得够够的了,她已经打听好了京城一家大户人家在招丫环,自个儿谋份差事等攒够了钱买个小铺面,总比呆在这个家被人卖了强。 刘氏连赚皮肉钱那种难听话都说出口了,喜宝嘴下也没有留情:“实在缺钱大嫂把自个儿拾掇拾掇做暗门子去啊!爹娘给我留的嫁妆全被你们败干净了不说,还敢打主意要拿我换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否则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死,死时一定顺带着捎上哥嫂黄泉路上做个伴。一家人嘛,就是要齐齐整整!” 她这还是收着力的,要真把骂人不带脏的本事全使出来,她怕把刘氏当场骂死。说完喜宝心里痛快多了,又涌上一股委屈,她想起生活在千年之后的爸妈,想起在家宅着的那些悠闲日子。新追的剧还有两集就要大结局,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了。 刘麻婆子为了媒礼劝解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道:“姑嫂之间何必伤了和气呢?二侄女你也是,婚嫁之事当然得喜宝这丫头情愿。”她想着只要好好跟喜宝说说那位袁大老爷家的日子多么富贵风光,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喜宝听了不可能不动心。这种脾气的闺女就得顺毛捋,刘麻婆子纵横媒场数十年,对搞定这种场面很有经验。 刘麻婆子笑着走到炕边挨着喜宝坐下了,借着黄晕的光细细打量着喜宝的脸。 “真是好模样,简直……简直……”刘麻婆子不识字,说媒时夸姑娘相貌好的词儿也就那些个,车轱辘话似的来回说,大部分时候并不是真心觉得那家姑娘好看,媒人嘛,都是两头夸。宅子田地这些太实在的东西她不敢胡说,只能说说姑娘家多么好看温柔,小伙子多么结实孝顺了。 可这孙家丫头真真是难得的美人,穷街僻巷糙养大的丫头,愣是生了张比世家千金还白嫩的好皮子,眉目鼻唇也像照着画上的仙子长得似的,叫人见了挪不开眼。 “三姑是自己人,不会像别的做媒的编瞎话坑你。这位袁老爷,好多人家的姑娘巴结着求我给牵线搭桥呢!可这样的好事三姑哪舍得便宜那些外人?袁家开布庄的,在县里都有好几间铺子,更难得的是,这位袁老爷只有二十一位姨太太,正室死后一直没娶继室,你模样好又年轻,肚子争气些生个大胖小子,往后扶正不是不可能……听你嫂子说你样样都好就是有些贪嘴?你都不知道袁家平日里吃得多精细,糖点心知道吧?人袁家人都当零嘴日日吃的。” 喜宝的白眼快翻上天了。她是贪嘴,但也不至于为了点儿点心把自个儿卖了。别说那姓袁的二十一房姨太,单是年纪都够做她的太爷爷了。喜宝蓦地站起身,指着门口对刘麻婆子道:“滚!” 刘氏被骂了一通不说,见喜宝对她三姑刘麻婆子是这样的态度,觉得被喜宝丢尽了脸,心气不平地要扑上去和喜宝干仗。 还是刘麻婆子沉得住气,赶紧把刘氏拖去门外低声道:“你把她脸抓破了相谁还会要?听我的,先服软把这野丫头稳住,等和袁家定了日子把人弄晕了送过去就成。你也是实心眼,还真等她点头不成?这种事可由不得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了算。” *** 下了值已是暮时,六福低埋着头急急地出了司苑局,秋日天气凉爽,他却是满脑门的汗,帽子被汗浸湿,紧贴着头让人不适。 出了宫门,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车夫殷勤地探出头来笑着招呼道:“这位爷,您是要去哪呀?” 六福转过头望了望司礼监的方向,忽然有些发怵。这一步要是走对了便能博出一个大好前程,若是走错了,这条贱命就保不住了。 瞧这位公公不像要走的模样,车夫扬鞭策马想去别地儿招揽生意,行了没多远听到身后那太监在唤他,又停了下来。 “去祥庆胡同。”六福坐进马车,抬起袖管擦了擦满脸的汗。 他没有退路,他进宫十几年了,眼看到了三十的大坎,却还只是个司苑局的小长随。他没有大富大贵的野心,只想攒些银子以后老了出宫不至于过分凄凉。说起来司苑局负责采买果蔬,也不是那种半点油水没有的清水衙门,可那点油水哪里轮得上他?从掌印太监到少监到监丞……层层下来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最底下的人。 至于给各宫主子们送瓜果份例这样的肥差就更轮不上他们了,要知道,遇上出手阔绰些的娘娘,赏的钱物能抵小宫人们大半年的饷银了。 六福十几年没有半点升迁,倒不是他能力不济,实在是没有门路。把他拉了名下的那位老太监在他进宫后不久就犯了大错被活活杖毙,他侥幸没被连累,却也再没攀上别的关系。别看太监们都是断了子孙根的,偏偏是最重传承的人,那些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差事搞得跟世袭似的,你要没有门路,就等着做个小内使做到死吧! 祥庆胡同转眼就到了,六福给了车夫数倍的车钱,嘱咐他忘了今日之事,又在胡同口的茶楼叫了份酥皮鸭和二两沧酒,他对待钱物一向抠搜,今日已算破费了。细细地嚼品完了才走向胡同深处的那处大宅——东厂厂公孟德来的私宅。 “烦二位通禀一声,司苑局内使六福求见厂公。”六福冲守门的屈身道。 守门之人见他的打扮便知品阶,没拿正眼瞧他,阴阳怪气地道:“要回事也该叫你们司苑局管事的来。厂公日理万机,难道寻上门的阿猫阿狗都得亲自挨个儿见见不成?” 这话搁寻常人身上定会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进宫做了太监的男人已是走了最没脸的路,再难听的话也听过了。 六福陪着笑,上前从袖口里掏出所有积蓄对着守门之人的袖管递了过去道:“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守门之人面色有些松动,怕因自个儿误了厂公的事,又怕这小太监因小事叨扰了厂公连累自己受罚。正迟疑着要不要去传话,里面像是知道有人来了似的,出来一个身着褐色公服,头带小尖帽的男人,看模样三十来岁。六福知是东厂的番子,忙地行了礼。 49.049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落在廖兵手里不死也要丢半条命,姚喜飞快地从床上翻下来,抱着鞋子冲到窗户那儿拿下了缺口的瓷瓶, 轻轻将窗户推开, 再将怀里的鞋子丢了一只到窗外, 另一只揣进了怀里。紧接着一瘸一拐地冲回床边, 吹灭油灯, 搬开脚蹬子躲进床下,再轻手轻脚地将脚蹬子拖回原位挡在床前。 拖动脚蹬子时木板与石地面磨得咔咔响,此时门锁已经被打开了,廖兵一伙人正在推开, 门后挡着的椅子被推动的声音完美掩盖了脚蹬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这一长串动作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一气呵成。 姚喜摒住呼吸躲在床底, 用袖口掩住了鼻子。床下灰尘多, 她怕被呛得咳出声来。 油灯又被点亮了, 廖兵说话的声音就在侧上方。 “妈的,给那小子跑了!”廖兵进屋一看床上没有人, 床前的鞋子也不见了, 窗户又大打开着, 就猜那姚喜听到动静翻窗逃了。廖兵走到床前摸了摸褥子, 还热乎着,姚喜肯定刚离开。 廖兵瘸着腿到窗户那儿往外一望, 草地上躺着只小鞋子。司苑局除了姚喜那个小娘炮, 没人的鞋子会那样小, 一定是匆忙逃窜时不慎落下的。 “他腿被砸伤了跑不远,你们赶紧追出去,天亮前必须把人给我抓回来。我就在这儿等着,那小子没准还会再回来。”廖兵坏了一条腿没法去追,于是坐在姚喜屋里那把堵门的椅子上吩咐底下的人道。 姚喜正面朝床底躺着,突然床身一晃,落了她一脸的灰,木架子床被什么庞然大物压得嘎吱嘎吱响,随时会散架一般。 廖兵在椅上坐得腰疼,也困了,索性躺在姚喜的床上睡了起来。 姚喜在想要不要等廖兵睡着后逃出去?可是逃出去先要推开脚蹬子,动静那么大没准会吵醒廖兵。即便逃出了屋子,外面那么多人在寻她,她脚背又了受伤,被人发现只有被抓的份。 可一直窝在床底下也不是办法啊!廖兵要是铁了心要收拾她,肯定会死守着屋子。 先以不变应万变吧!没准明天郑大运过来找她呢?她刚拜托了郑大运把她调去徐美人那里,事若成了郑大运肯定会过来告诉她一声,到时便能出去了。至于以后怎么办,等出去了再想办法。 廖兵已经睡得像死猪一般了,哼哧哼哧地打着呼噜,姚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呼噜打出猪进食的动静。她也困了但是不敢睡,怕睡着后打呼或者说梦话什么的,闹出大动静。 *** 明成帝都打算就寝了,今晚侍寝的美人儿也洗香香□□地在被子里等着他了。 宁安宫忽然来人说太后要他过去。 “告诉太后,朕已睡下了!明日朕仍会到宁安宫给太后请安,有事到时再说不迟。”明成帝虽然从没把万妼当过后母,但礼数还是少不得的。不管人后他和万妼如何口无遮拦互相伤害,在人前他都会敬顺着万妼,也是为了帮万妼立威。 万妼于他而言,比起后母更像是看着长大的自家丫头,只要万妼不是太过分,他都愿意宠着。他也渐渐明白为何先帝爷敢那么宠万妼,因为有些女子会宠坏,而万妼不会,万妼本来就坏。 “娘娘说,皇上如果不去,那就她过来。”宁安宫的宫女怯怯地说。她真是命苦,夹在全天下最大的两个人中间,得罪了哪位都是死路一条。 明成帝还是去了宁安宫。 万妼正坐在几案前拿小花剪给一株山茶修剪枝丫。“皇上坐吧!你们都退下!”万妼抬头望了眼明成帝,指着炕沿道。 “太后最好真的找朕有事。”明成帝想到自个儿寝宫里躺着等他的美人,心里就是一顿窝火。 万妼丢开花剪,掏出巾子擦了擦手道:“朱向昌与甾县县令勾结,在甾县渡口接纳往来货船,再通过暗道让货物避开税卡进出京畿。至于甾县所临泙河沿路的钞关,商贾们的货船打着国丈爷的旗号,畅行无阻,而孝敬朱向昌所费之银,仅国之赋税之半。” 明成帝被美人勾得游离着的精神瞬间回来了。 “当真?太后是如何知道的?”明成帝吃惊于此事万妼一个深宫妇人竟知道得这样清楚,而他日夜忙于政事却一无所知。“朕劝太后一句,不要因为与皇后的私怨,给朱家安上莫须有的罪。” “人证物证都在路上了,明儿皇上就能见到。至于哀家是如何知道……”万妼抿唇一笑:“因为哀家就是国丈手里最大的商户。” 明成帝听得一愣一愣的。 万妼继续道:“皇上知道万福绸庄吧?” 明成帝点点头:“江南最大的绸庄,与江南织造局合作多年。” “是哀家的。”万妼又说回朱向昌之事:“历来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可惜没有银子到不了的地方,大臣们要做贪官,那哀家就给他们送银子。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官,没几个干净的,哀家手里都有他们的烂帐,哪年哪月多少孝敬,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那太后知道国丈偷盗关税之事有多久了?”明成帝想算算,朱家大致敛走了大兴多少银子。 “一年多吧。”万妼笑道。 “太后蛰伏一年多是为了搜集国丈的罪证?”明成帝没想到万妼能有如此耐力。 额……罪证早就有了。这么久密而不宣纯粹是因为万福绸庄的货走朱向昌的路子划算啊!进国库的银子又进不了她的小金库。如今把此事掀开来,纯粹是因为皇后太不知好歹。 万妼当然不会傻到实话实说,只是道:“朱向昌是皇上的老丈人,又是国之重臣,哀家当然要谨慎些,不是铁证如山不敢告诉皇上。” “老丈人?呵。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明成帝说完这句话有点心虚。万妼犯的法多了去了,他就没治过万妼的罪。“总之,明日若是人证物证俱在,朕一定办了朱向昌。” 那可不行。眼下朱向昌对万妼来说就是只会下金蛋的鸡。 “此事若追查下去,朝中大员多少都会牵涉其中,皇上还能都治了罪?依哀家的意思,此事皇上心里有数就行,由哀家出面以此事相要,让国丈把国库的亏空补上。皇上不正为建河堤的银子犯难么?”万妼又露出了慈母般地笑。 “你到底背着朕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明成帝也笑了。他是真服了万妼,这简直是黑吃黑啊! “那哀家向皇上透个底。”万妼有些小自豪地说:“以后哪个大臣不听话了,或者国库又差银子了,只管来找哀家。那些大臣,随便抄一个的家都够应付任何天灾人祸了。” “就没一个干净的?”明成帝也知道人都有爱财之心,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朱向昌那些人怎么说也是苦读多年圣贤书的人,怎么尽做出小人之行? “不多。也有。”万妼回忆道:“皇上记不记得左佥都御史姚和正?就是被你发配南疆那个?先帝爷还在那会儿哀家就用银子试过他几次,是个难得干净的。”万妼也有些惋惜,难得有个清正的竟被治了罪。 明成帝也叹着气:“朕当然记得。东厂孟德来的儿子孟广深,当年贪扣军饷之案就是姚和正揭发的。当年姚家落罪,朕也猜测他是被人诬陷,无赖没有证据能证明姚和正的清白,只得将姚家发配南疆。” 万妼也沉默了。 “能为朕分忧者只有太后啊!”明成帝感激地握住万妼的手。 万妼嫌弃地抽回手,玩笑着道:“那皇上叫声母后给哀家听听。” “疯子。”明成帝笑骂着站起身:“行。朕回了。” *** 朱向昌连夜赶到甾县县衙,衙门口的灯还亮着。这县衙前边儿是公堂,后边儿是甾县县令的宅子。朱向昌来不及等人扶就跳下马车,脚步匆匆地向里边儿走去。 门口的衙役是见过国丈爷的,一个赶紧把门打开,另一个冲进去向县令大人报信。 朱向昌进了院子,见院子里摆着个大箱子,里面放了金银条、银票、各种珠宝器物。县令在一旁指挥着:“装上!都装上!”见朱向昌来了,县令苦着脸过来迎他:“国丈爷啊,出大事了。不知怎么的,渡口的事被太后娘娘知道了。” “太后的人来过了?”朱向昌听到自己的心呯地一响。 “咱们在渡口接应船只的人被抓走了,还带走了两个商户。”县令一边回话一边吩咐衙役:“赶紧地呀!别问了,都装上!都装上!” 朱向昌的心彻底碎了。看来真的要破财免灾了,可是足足三百万两啊!他拿是拿得出,就是像被人割掉了一大块肉。 “你这是要做什么?带着家当连夜潜逃?”朱向昌觉得县令未免太过胆大包天,天下都是皇上的,能逃哪儿去? 县令哭丧着个大胖脸:“再借卑职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逃啊!太后娘娘让卑职明日之内送二十万两银子到宫门口,否则就将此事告诉皇上。” 50.050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所有人都没想到姚喜能从宁安宫里活着回来,廖兵在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面前晃来晃去,直晃得廖耀明眼晕。 “有事就回。早上采买来的东西入库了吗?就在这儿瞎晃悠。”廖耀明看着自己不争气的侄子,再讨厌也不敢把人撵回老家去。只因他当年净身进宫是为了换点银子给家里过活,在老家还有老母亲的, 进宫后离家千里,平日里老太太只能指着哥嫂照顾。 本来有他的接济,哥嫂不至于卖儿卖女,但那廖兵眼红京中富贵,自愿进宫做了太监。为了荣华富贵舍得一刀切, 廖兵那小子野心是够大的,可惜眼界太窄,一点小利见不得。 “叔,您知道吗?咱们衙门那个姚喜,一早从宁安宫回来啦。”廖兵哈着腰。 “回就回。多大点事!”廖耀明坐在案前核对昨日的帐目, 批完了还得赶紧给司礼监送去, 没功夫听侄子白话。但廖兵这话倒提醒他了,手下的人在主子跟前犯了错,他也脱不了干系, 便对身旁的小长随道:“吩咐管姚喜的人,教导下那个毛头小子, 别再给司苑局惹祸了。” 长随领命后问道:“是口头教导还是……” “说几句就好了。太后娘娘都没发落的人, 轮不着咱们。”廖耀明是人精, 那小太监能活着从宁安宫回来总是有缘由的。 廖兵等叔叔吩咐完了才小声地说:“事儿坏在侄子以为那小子回不来,把他房里值点钱的东西都……” 廖耀明停下批帐的笔,瞪向廖兵。“你私吞了?” “诶。”廖兵凑上去讨好地说:“都是好东西啊!本想今儿一早就孝敬给您的。” “你当人人都像你眼皮这样浅?”廖耀明气得反手一耳光甩翻了廖兵:“底下人的东西你也贪?我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没出息的东西。你不知道那小子房里的东西是谁送的?你不知道郑公公和那小子走得近?” 廖兵捂着脸,苦兮兮地说:“我知道啊。真没想到他能回来嘛。” “郑公公那边还好,我还能替你说上话。”廖耀明有更大的担心:“昨晚宁安宫那么大的动静,结果那个姚喜毫发无伤就回来了。不是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他回得来?” “那我……赶紧把东西还回去?”廖兵也被说得怕了。 “蠢货。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拿的?”廖耀明顺了顺气,嘱咐道:“东西拿去扔了,留着命再好的东西也会有。事要闹大了有人来问,就说你那里的钥匙被人偷了。” “好好好。”廖兵忙不迭地应了。“那个姚喜,咱们得当祖宗供着了?” “不至于。等那小子真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再巴结不迟。”廖耀明想起兵荒马乱的昨夜,叹气道:“那姚喜也是个惹事精,最好找个由头撵去别的衙门。” 廖兵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急得廖耀明狠狠一脚踹向廖兵的屁股蛋:“你个小王八犊子。还不赶紧把东西扔了去!等着姚喜带人搜你屋子不成?” “是是是。”廖兵小跑着去了。 *** 万妼醒来时屋里昏暗暗的,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天黑。 “什么时辰了?”万妼不常熬夜,这么日夜颠倒地睡了一觉,头昏昏沉沉的,瞧什么都是两个影儿。 一旁伺候的宫女看了看更漏,回话道:“娘娘,还没到午时呢。” “大晌午的屋里怎么这么暗?也不把灯点上。”万妼揉着额头坐起身。 有宫女赶紧把灯点上了,被问话的宫女继续道:“回娘娘,今儿天阴。皇后娘娘说国库吃紧,也让各宫省着些用度。” “国库吃紧?”万妼皱了皱眉,吩咐道:“不点灯就不点灯吧,把窗户打开,伺候哀家洗潄更衣。”忽然想起了什么,万妼望了眼殿外的方向道:“司苑局那个奴才回去了?” “回去了。”宫女道。 “告诉他今晚守冷宫了?”万妼露出期待的神情。 宫女点了点头:“芫茜姑姑同他说过了。” 更衣洗手准备用午膳时,万妼坐在桌前冷眼望着桌上的菜肴。今儿这午膳真是够朴素的,才十几个菜,而且绿油油一片,大荤的就只有两道。 整个宁安宫的宫人瞧主子的脸色这么差,都不敢大喘气。 “呵~”万妼冷笑一声:“谁去传的膳?全是菜叶子,把哀家当牛马喂?” 宁安宫的太监不许近身伺候,满屋子的宫女都吓得跪了地。 万妼睃了满室的宫女一眼,抓起眼前的茶杯用力往没人的地儿一扔,大喝道:“哪个奴才传的膳!” 一个小宫女将哭未哭的模样,向前跪了两步解释道:“奴婢……奴婢传的。皇后娘娘说,打今儿起宁安宫每顿十八个菜,皇后娘娘宫里十五个菜,各宫主子都降了不少……” 后宫之事是皇后在打理,万妼是个不爱操心的,平日里嫔妃间争宠吃醋也好,奴才们勾心斗角也罢,她都懒得搭理。但皇后为了讨好皇帝和人争宠,竟然要连累得她住不好吃不好?做梦去吧! “把皇后给哀家叫过来!她爱吃这堆菜叶子就给哀家一口不剩地吃干净!” 万妼不反对节俭,但极度反感皇后这种装模作样讨欢心的行为。真要为大兴国省钱,皇后该先劝劝她那挥霍无度的老爹,即便要拿后宫开刀也该减对地方。后宫最大的开销是灯油吗?是菜肴吗?都不是。是各位娘娘小主的首饰衣裳胭脂水粉。有本事减这些去啊?看那些爱美如命的女人不和皇后撕破脸。 各宫主子的饭菜其实少有浪费的,瞧着好几十个菜主子们只吃了两口,但用完膳都会赏给底下伺候的人,真正浪费的是极少的。 皇后朱氏一听太后传她去宁安宫,正用着膳呢忽然没了胃口。“母后有没有说找本宫何事?” 来传旨的太监摇了摇头。 朱氏知道不会是好事,明明她管理后宫诸事,偏偏被太后压得死死的。那些夜闯宁安宫的刺客也够窝囊的,每次杀的都是宫女太监,连万妼的头发丝儿都没伤着。她是真心盼着万妼死,这宫里要不是有万妼处处掣肘,她早把那些个惑魅圣心的小妖精收拾干净了。哪里犯得着装贤淑,吃不好用不好地省银子。 “走吧走吧!”朱氏拎起巾子沾了沾嘴,反正该来的躲不过。先帝爷真是做到了保万妼一世无忧,人都死了还留了遗诏护着万妼。皇上对她要有这份心,她也不必和人斗来斗去了。 朱氏进了宁安宫的用膳间,见桌子上的饭菜没被动过,地上还有碎瓷渣子,就知自己料想得不错。大幅缩减各宫用度,不满的人肯定很多,但敢和她对着来的只有太后。 “儿臣见过母后。看样子,母后是请儿臣过来陪着用膳的?”朱氏打着哈哈给万妼行了礼。 万妼脸上带着一丝笑,吩咐朱氏坐下了:“可不,今儿尚膳监送来的菜太多了,哀家一个人哪里吃得了?” “儿臣已用过饭了。”朱氏也没什么胃口,为了讨皇上欢心难免要吃点苦。其实宁安宫的已是最好的了,她传膳还比太后少三个菜,好在馋了可以自个儿掏银子叫小厨房做,不至于亏着嘴。 每每后宫裁减各宫用度,就是大家拼家底的时候了。 银子多的该怎样过照样怎样过,只需在皇上跟前装装样子,用好东西时背着些人就是了。苦的是那些穷家小户进宫的,本来就没什么银子,月银一缩减,日子就更难过了。可是各衙门办差的奴才要赏银,自家宫里的人平日里不必说,逢年过节的更得赏,你没钱?那就怪不得奴才们伺候得不用心了,甚至怪不得有的奴才为了换个主子勾结人阴你了。 所以朱氏不明白万妼为什么要闹,苦也苦不到她太后娘娘头上,虽说万妼的母家没了,但思虑周全的大兴情圣先帝爷,可是给太后娘娘留了小金库的,又不是指着宫里每月那点份例过。 “听说皇后裁了各宫的用度,要给皇上省银子?”万妼望着绿意盎然的菜品,笑着对朱氏道:“皇后也是年轻。你这样省能省出多少银子?亏你有心只可惜不得其法。” “哦?依母后高见该如何做呢?”朱氏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万妼要借此发难,没想到是叫她过来帮她出点子的。 万妼露出神秘的笑容:“皇上有没有说差多少银子?” “听说差二百多万两。”朱氏恭敬地回了话。 万妼掐着指头算了算,笑着对朱氏道:“没多少嘛!” “母后有主意了?”朱氏心上眉梢。难道万妼舍得用小金库的钱填国库的缺? “嗯。皇后瞧着吧!”万妼给朱氏夹了一大坨绿叶菜,慈祥地说:“尝尝看。” 朱氏不敢驳万妼的面子,勉为其难其难地塞进口中嚼了两下就着茶水咽下了。刚咽下面前的碗中又多了许多菜,一扭头万妼正慈爱地笑望着她,像是盯着儿女有没有乖乖吃饭的慈母。 “多吃点。还有呢。”万妼心中一阵暗爽。 “母后,儿臣已用过饭了,再吃就该克化不了了。”朱氏为难地推辞着。 万妼听了轻蹙着眉似乎为朱氏的身子担心,转眼就起身亲手给朱氏盛了碗汤:“那喝点这个?助克化的。”说完亲手递给朱氏,又露出那慈母般的笑容:“乖。不吃完不许走哦!” 姚喜匆忙跪地接了旨。本来以为是来冷宫寻常守个夜的,怎么忽然间变成了寻宝游戏?好在景灵宫不大,统共才二十来间屋子,大半夜的时间别说画卷,哪怕找根针也算不得难事。 姚喜谢了旨,起身要推门进去。她想趁现在天还亮着,赶紧找到画卷去宁安宫交差,免得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呆一整夜。景灵宫这地方邪乎得很,冷嗖嗖的直冒寒气,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监牢牢守着大门,伸手拦住姚喜道:“亥时才能进去,姚公公稍安毋躁。” 眼瞧着天色暗了下去,姚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景灵宫是整个皇宫死过最多人的地儿,白天在日头下看着还好,入了夜像有不干净的东西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似的,让人后背直发凉。 从亥时到丑时三刻,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时辰。太后娘娘肯定不会把画放在一目了然的地方,或许埋在地下,或许挂在房梁上,或许藏在水缸里,或许缝进了被子里?这不是拼智力,是拼体力啊!如果画放在屋顶上,她约等于被判了死刑,她又不会轻功,哪怕知道画在屋顶上也够不着啊! 姚喜从袖口里掏出一包精致点心,这还是郑大运命人送到司苑局来的,怕她值夜的时候饿。姚喜想向宁安宫的太监打听画卷的下落,就把点心递了过去:“还望公公提点下小的。不知那画卷是在前院还是后院?”只要那太监告诉她是前院还是后院,就能一下排除一半区域。 51.051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她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进宫在主子们身边伺候, 甭管是美人贵人还是嫔位妃位, 大小有个靠山。二十四衙门都是通着气的, 她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的,哪怕调去别的衙门也不一定好过。 甭管刚才过来巴结她的人说了多少奉承话, 姚喜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太后娘娘赐个药就上赶着讨好巴结她的那些人, 和昨天为了讨好廖公公欺负她的是同一批人。廖兵找她算帐, 这群人或许不敢再帮着廖兵一起欺负她, 但也绝不会帮她。 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是假,得罪了廖公公叔侄却是真。司苑局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 别说晚上不敢睡在这里, 就连白天她也不敢呆在衙门里。廖兵跟鬣狗似地在一旁紧盯着她,随时都会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 廖兵腿脚也不灵便, 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 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 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 而不是现在这样, 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来得可真够早的。”郑大运随便洗了把脸,披上衣裳去了院子里, 和姚喜坐着说话。“一大早就过来, 肯定有事找我吧?” 姚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我过来是想问问您, 徐美人那里的差事可有着落了?” “正打算去你们衙门找你呢。徐美人宫里空出的缺,内官监已经指了人过去。”郑大运抬眼瞧着姚喜,视线从他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一路往下打量着,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他馋姚喜馋了一年多了,清晨又正是性浓之时,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那别的主子宫里呢?还有没有缺人的?”姚喜老实地同郑大运道:“司苑局我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郑大运的视线紧紧粘在姚喜的小胸脯上,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姚喜的胸怪怪的。那么瘦的身子,腰只有碗口大,胸却比他的还要健硕。听姚喜如是说,郑大运收回视线佯装不知地问道:“呆不下去?怎么了?” 姚喜把司苑局的人如何找她的麻烦,廖兵如何夜闯她屋的事都同郑大运说了。“您说,我哪里还敢呆下去?” “也好。你就来我这里做事吧!”郑大运伸手握住姚喜的小手,窝在掌心暧昧地摩挲着道:“你也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思,过来司礼监,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司苑局的那帮子人,我也会替你教训。” 姚喜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留在司苑局是死路一条,到郑大运身边迟早败露是假太监的事,也是死路一条。丢命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失身啊!郑大运出了名的男女通吃。 “呵呵呵呵……”姚喜假意笑着要抽回手:“郑大哥是知道的,我这人吧只喜欢姑娘。” 这次郑大运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开手,任由姚喜挣脱。他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每次想到姚喜都勾得他心里痒,更何况此时正摸着姚喜嫩滑的小手…… 郑大运用力一拉,将姚喜从石凳上一把拽进了怀里,姚喜软软的小屁股就坐在他的腿上。 “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先把你调到司礼监,咱们呀~慢慢来。”郑大运陶醉地把头埋进姚喜的颈窝里,用力吸着她身上奶奶的体香。惦记了这么久的人正被搂在怀里,软玉温香,郑大运不是圣人,又因为心里装着姚喜一直忍着没找人发泄过。身心双重夹击下哪里还把持得住?手扶着姚喜的后颈便要吻上去。 他觉得以姚喜平日里的态度,对他应该有几分好感,于是姚喜的拒绝在郑大运看来都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姚喜用力推开郑大运凑过来的头,怒斥道:“郑大哥谦谦君子!岂能强人所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还跟她说慢慢来,话音未落就把嘴凑上来了。郑大运是不是对慢慢来有什么误解? “不。我是衣冠禽兽。”姚喜的挣扎扭动彻底击碎了郑大运最后的理智,他决定先把姚喜办了再说,惹生气了大不了慢慢哄。 啪!!! 姚喜疯狂挣扎中扇了郑大运一耳光。 郑大运被扇懵了,他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望着姚喜。 “我不是故意的,你先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姚喜扇完就怂了。 郑大运冷着脸一手紧紧箍住姚喜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腰带:“没事。我不怪你。”他理智上不想强迫姚喜,可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姚喜的小屁股在他双腿间磨来磨去,最后那一丝理智也被磨尽了,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疯狂地想扎进姚喜这汪水里。 郑大运不愧为情场老手,解衣裳那叫一个麻利。姚喜没有大呼小叫,因为没卵用,司礼监可是郑大运的地盘,吵吵嚷嚷地叫来人帮着郑大运按着她不成? 在混乱中姚喜绝决地将膝盖重重顶向郑大运的裆部…… 郑大运又是一懵。这一次还伴随着一声惨叫…… 姚喜抓住被解开的衣衫疯狂逃出了司礼监。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一膝盖下去,击碎的不止是郑大运的小兄弟,更是她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可是不这么做的后果她也知道,郑大运扒了她的衣裳肯定先是一愣。 “擦!你居然是女的。”然后继续扑上来…… 舍身求荣和清白赴死?不好意思,她选后一个。不过廖兵和郑大运的遭遇至少让姚喜知道,太监哪怕没有蛋了,还是会疼的。 姚喜又想到了望月亭旁的那棵大树。 不不不!她不能遇见个事儿就寻死觅活的,景灵宫惊魂夜都挺过来了,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不说,如今把太监头头的干儿子也得罪了。身为一个假太监,姚喜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这下二十四衙门都呆不下去了。她打算去找寒秋姑姑问问,郑大运说内官监派了人去徐美人那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她总觉得是郑大运想留她在司礼监诳她的。 哪怕是真的,也可以找寒秋姑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位主子的宫里新近缺了人的。 一般各宫主子身边伺候的太监都由内官监指派,不过得宠的小主子或是位分较高的娘娘们,要是看上了哪个奴才直接差人去内官监说一声办个手续就行。徐美人位分低又不得宠,所以只能一直等着内官监派人去。 姚喜走得飞快,也顾不得脚疼不疼了,她怕郑大运派人追过来拿她。 徐美人住在丽嫔娘娘钟灵宫的偏殿,钟灵宫对面是于美人的仪秀宫。 都是美人。有于美人那样正得圣宠的,也有徐美人这样皇上根本不闻不问的。 就像都是太监。有唐公公那样御前伺候位极人臣的,也有她这样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 姚喜站在钟灵宫外,等着守门的太监帮她请寒秋姑姑出来说话。 离姚喜十来丈远走过来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宫女抬着个半人高的箱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琴儿姐姐,我不敢回去。”一个穿着樱草色衣裳的小宫女把抬箱子的挑子撂下了。“宝塔的尖儿被摔断了,美人不会放过咱们的,这可是美人用来求子的宝塔啊!” 叫琴儿的宫女也害怕,于美人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得宠这么久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药吃了不少也求告了送子娘娘,前几日不知从哪听人说的,得在屋里供座聚福塔,不仅能怀上,还能生个福娃娃。 那宝塔是在宫外求来的,搬送的人手脚没个轻重,把塔尖给摔了。那帮人怕被于美人发落,用蜡把宝塔尖粘上后敷衍进了宫。她俩去宫门口接验时打眼一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颠颠簸簸走了半路,突然听到“嗒”地一声。 打开一看,塔尖掉了,接缝那里全是蜡,这才知道帮人背了锅。 琴儿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小宫女:“嗳~你过去叫那丽嫔娘娘宫门口的那个小太监过来帮咱们抬箱子。” “琴儿姐的意思是?”小宫女坏坏地一笑:“找个替死鬼?” 琴儿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吧,那小太监瞧着跟病秧子似的,说是他摔的箱子美人指定信。” 姚喜心焦地跺着小碎步,心想着寒秋姑姑怎么还不出来。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姚喜惊呼一声飞速转过身,她以为是郑大运或者廖兵差人跟过来了。一回头发现是个小宫女才放下心来。 “公公可否帮我们抬一下东西。”小宫女娇俏地冲姚喜一笑,指了指远处的箱子。 姚喜要是寻常太监,这小宫女一撒娇没准她就帮了。可惜她不是,她并不乐于助人,对姑娘的撒娇也不太感冒,更何况现在心情很糟。 “不可以。”姚喜笑着拒绝了小宫女的请求。 这小宫女也是有两分姿色的,平日里被小太监们巴结惯了,没想到会被拒绝。 “就到仪秀宫,不远的。拜托公公了。”小宫女不死心,瞅着姚喜娇滴滴地说。 姚喜还是不为所动,礼貌地冲宫女笑了笑:“两位姐姐那么远都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小段路不是?”姚喜平日里看到人需要搭把手,会主动帮忙,但找上门来要她帮忙的,她就得思量思量了。宫里到处都是陷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闲着没事儿学雷锋,会被阴的。 52.052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 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 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 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 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可是这女子明知她怕落在太后娘娘手里, 还把她带来了宁安宫? 姚喜很快想明白了。这位小主子哪里是要回宫, 分明是要拿她在太后娘娘跟前邀功啊!也怪自己看错了人,喝了人家两杯美酒,瞧着人家面善就傻傻地跟了来。妃嫔们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事她不是没听人说过,只是死活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被人踩着她的命往上爬。 不想被抓住用刑, 姚喜转身就要跑, 隆宜笑着对宁安宫守门的太监道:“把人抓回来。” 姚喜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自然跑不过货真价实的太监, 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抓回了宁安宫门口。她挣扎着冲一旁始终含笑脉脉的隆宜怒吼道:“我与你无怨无仇, 你竟为了巴结太后害我?”她自打见了这人, 这人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样,只不过方才还觉得和气可亲,现在只觉得阴森恐怖。 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笑里藏刀。 隆宜冲愤懑不平的姚喜笑着道:“反正公公一心求死,顺带帮我个忙不好吗?也算死得其所嘛!”她转脸对守门的太监道:“去禀告太后娘娘,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长公主求见。”芫茜陪着自家主子熬了一夜,眼皮已经很重了,还是得强打着精神。 万妼瞥了眼地上的青铜漏壶:“现在已是丑时了吧?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长公主隆宜是皇帝的妹妹,也是先皇后的女儿,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当年先帝爷为了接她进宫委屈过先皇后,后来先皇后的死和她也多少有点关系,为这事,隆宜一直恨她,更恨先帝爷。 俩人一直不对付,也没必要见面讨对方的嫌。尤其今晚万妼心情不太好,见了隆宜只会更不好。 隆宜本来住在封地,因为先皇后祭日快到了才回的京,等祭日一过就会走。隆宜回京这么些日子,只有初回宫向她请安时见过一面,当时皇帝也在,直到一起用完膳二人之间说话还不超过三句。 “回来。”万妼改了主意,叫住要出去传话的芫茜。隆宜那么恨她,没事不可能来宁安宫,尤其还是大半夜的。“让她进来。” “奴才求求您,让奴才自行了断吧。”姚喜被带入宁安宫时彻底害怕了,泪珠子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下掉。因为不难想象被交给太后娘娘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而那绝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隆宜之前不过开玩笑吓唬吓唬姚喜,见这小太监都被吓哭了,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了脸色道:“刚才唬你的。呆会儿见了太后,咱们就照实说你迷路到了望月亭,被我硬拉着留下来伺候才耽误的差事。你这劫本宫替你挡了。” 这当然不全是实话,她并没有硬拉这小太监伺候。隆宜更喜独酌,望月亭依山而建,宫里只有那里视野最开阔,她常入夜后去望月亭俯瞰宫城,以景下酒。眼下是碍于宁安宫的太监在场,很多话不便说。 隆宜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万妼的破事儿,宁安宫胡作非为的事多了去了,只要没波及到自己,隆宜从来是眼不见为净。 今日有意帮这小太监脱身,一是觉得这人迷路除了脑子笨,与自己改了宫道也有点关系,二是觉得这小太监得罪了万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望月亭时隆宜就见万妼宁安宫的主殿一直亮着,倒没想到是被个太监气得夜不能寐。也难怪。所有人对万妼都是千依百顺,她虽恨万妼,却也不能将万妼如何。有父皇的遗诏保着,莫说她,连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九五之尊尚且如此,一个低贱的小奴才竟然胆敢忤逆于她,狂傲如万妼当然会恼羞成怒。 姚喜听这女子自称本宫,应该至少是嫔位以上的娘娘。这人说要帮她,她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只是打定了主意,呆会儿如果局势不对,太后有要动刑的意思,她就找机会自行了断。咬舌或者憋气都行,她不知道人能不能憋气把自个儿憋死,毕竟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去试那个。 如果都不行,她就一头撞柱子上去。办法总比困难多。 芫茜出来迎隆宜,看到了害得她家主子不眠不休的小太监姚喜。她以为是司苑局的人把姚喜抓了送过来的,并未多言,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把隆宜公主迎了进去。 入了寝殿,隆宜冲端坐在炕沿上的万妼行了礼:“隆宜见过太后娘娘。” 芫茜凑到万妼耳边低语了几句,神经紧崩了一夜的万妼这才放松下来。只要那小阉驴还活着就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你这个点来宁安宫,若只是给哀家请安未免太早了些吧?”万妼挥手示意宫女给隆宜赐了座。她想赶紧打发走隆宜,然后好好调教那个不知好歹的小阉驴。万妼太过好命,以至于从未遇到过什么有挑战性的事,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 隆宜谢了恩,坐下后道:“娘娘宫里有个小太监因为我的缘故误了差事,怕娘娘责罚于他,过来帮他解释一下。” 万妼也想知道那姚喜是因为何事没来宁安宫,便道:“哀家还以为那小阉驴抗旨不遵呢,都命人拿他去了,原来另有因由。倒要听听了,什么事能耽误好几个时辰。” 全天下,在万妼面前能镇定自若的估计也只有隆宜长公主了。“那小太监迷路去了望月亭,我没带伺候的人,就命她在一旁伺候,等着送我回宫。后来听说娘娘差了人满宫里寻他,便连夜把人带过来了,现就在殿外候着。” “你叫他伺候时,他没告诉你今晚要到我宫里当差?”万妼看向隆宜的目光有几分不快。 “自然说了。”隆宜迎上万妼并不友好的目光,巧然一笑:“今日也是饮多了酒的缘故,有些胡来,但隆宜想着娘娘必能体谅。” “行了。哀家知道了。不会为此事责罚于他。”万妼如此道。反正她想罚谁,不怕找不着借口,眼下只想赶紧把隆宜打发走。 隆宜怎会不知万妼的为人。不会为此事责罚于那个小太监,可没说不会责罚。隆宜觉得那小太监留在宁安宫是凶多吉少了,想着好人做到底,便道:“谢娘娘不责之恩。还想向娘娘求个事,那小太监倒与我合缘,不知可否请娘娘开恩,让隆宜离京时带那奴才去府中伺候?” 万妼看也没看隆宜,把玩着手中的护甲道:“今日之事,那奴才或许没什么错处。但你明知是要来哀家宫里办差的奴才,还命他留下伺候已是不妥。哀家不与你计较,你倒跟哀家要上人了?” 姚喜就被人押着站在殿外,没多会儿那位小主子就出来了,紧跟出来的宫女站在门口向殿外的宫女吩咐道:“备轿。送长公主回宫。” 姚喜这才知道这位自称本宫的小主子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是先皇后之女,当今皇上的嫡妹,想来没必要巴结讨好太后娘娘。姚喜这才相信长公主说要替她挡下这一劫是真话,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巴巴望着隆宜道:“奴才姚喜有眼无珠,没认出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 她真是作死小能手。得罪了太后娘娘不说,还抢了长公主殿下的酒喝。 “你叫姚喜?”隆宜此刻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她试过保下这太监的性命,可惜失败了,她也不会为了个小奴才真的得罪万妼。 如果不知道这人的名字,过些时日,不管此人有没有死在万妼手里,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众太监中的一个。哪怕这太监人再有趣模样再好,日子一久也淡忘了。 可这太监告诉了她名字。 于是,这太监在她心中的印象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一人形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有名有姓会哭会笑的人。 隆宜心酸地冲姚喜一笑:“本宫尽力了。你保重。”说完走向宫门外刚备下的轿辇。 啥意思?姚喜有点懵。 她刚燃起的生的希望就这么被浇灭了?姚喜含着泪,将半截舌头伸到两齿之间,暗暗用力。 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不过乐观点看也有好处,就是她沉浸在这种担心中一点也不会觉得困。 “兵哥,衙门里都找遍了,不见那小子。”昨夜陪廖兵一起来她屋子的几个太监陆续回来了。 廖兵才醒了过来没多久,他先将伤腿搬下床,然后拄着拐杖站起身道:“问过门口守夜的没有?可有看到姚喜出去?” “问了。守夜的说,只有被丽嫔娘娘留在宫里帮忙的两个人半夜回来时经过门口,再无人进出过。”说话的太监还喘着粗气,显然仔仔细细找了一夜。 廖兵不相信以姚喜那小身子骨还带着脚伤,能翻墙逃出去,他抬起拐杖指向屋里的衣柜:“把衣柜打开。说不定人就藏在屋里!” 姚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瞬间僵住了。好在她这种不安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床前的脚蹬子被廖兵猛地一下拖开了,廖兵弯腰往床底一望,姚喜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迎上廖兵惊愕的目光。 二人都怔住了。 廖兵仿佛在说:你他娘的在逗我?一上一下睡了一夜我竟然不知道? 姚喜仿佛在说: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廖兵只是瘸了,又不是瞎了。他冷笑着直起腰,冲在衣柜前搜搜捡捡的人道:“别找了。人在床底下。”廖兵坐回椅子上,对蜷缩在床下的姚喜道:“识趣呢,就自个儿出来。你活着是出不了这屋了,跟爷求求情,说不定爷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要是有事,郑公公不会放过你们的。”姚喜也只能用郑大运吓唬吓唬这些人。哪怕吓不退廖兵,只要廖兵带来的那几个人忌惮着郑大运不帮手,她和廖兵两个瘸子单挑,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郑大运?”廖兵咬牙切齿地说:“爷迟早连他一起办了。”他这条腿十有八九是长不好了,断腿可不像断指甲断头发,这仇他说什么都要报。 53.053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那廖兵就是司苑局大当家的亲侄儿。除了管着库房的钥匙, 衙门里所有屋子的钥匙廖兵那里都有一把备用的。 姚喜坐在床边上打量着满目疮痍的屋子,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后娘娘下旨叫司苑局的人满宫里拿她, 这些人自然以为她活不过昨夜, 急不可奈地把东西都分了。参与此事的少则一人, 也可能全司苑局的人都有份。 眼下要想别给自己惹麻烦,就该收拾好屋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一个没背景没本事的小杂役,惹不起廖兵那伙人,没准是廖公公的意思也说不准。 可是她不敢就这么过去,不是她贪财舍不得郑大运送的那些东西。而是欺负人这事, 有一就有二,这一次装孙子忍下了, 以后在司苑局谁都敢欺负她了。太监堆里乱七八糟的事多,只是让她多担些差事倒也罢了, 最怕有惦记她这副皮相的人趁着她被人欺负排挤的时候乱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姚喜能从宁安宫里活着回来,廖兵在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面前晃来晃去, 直晃得廖耀明眼晕。 “有事就回。早上采买来的东西入库了吗?就在这儿瞎晃悠。”廖耀明看着自己不争气的侄子, 再讨厌也不敢把人撵回老家去。只因他当年净身进宫是为了换点银子给家里过活,在老家还有老母亲的,进宫后离家千里, 平日里老太太只能指着哥嫂照顾。 本来有他的接济, 哥嫂不至于卖儿卖女, 但那廖兵眼红京中富贵,自愿进宫做了太监。为了荣华富贵舍得一刀切,廖兵那小子野心是够大的,可惜眼界太窄,一点小利见不得。 “叔,您知道吗?咱们衙门那个姚喜,一早从宁安宫回来啦。”廖兵哈着腰。 “回就回。多大点事!”廖耀明坐在案前核对昨日的帐目,批完了还得赶紧给司礼监送去,没功夫听侄子白话。但廖兵这话倒提醒他了,手下的人在主子跟前犯了错,他也脱不了干系,便对身旁的小长随道:“吩咐管姚喜的人,教导下那个毛头小子,别再给司苑局惹祸了。” 长随领命后问道:“是口头教导还是……” “说几句就好了。太后娘娘都没发落的人,轮不着咱们。”廖耀明是人精,那小太监能活着从宁安宫回来总是有缘由的。 廖兵等叔叔吩咐完了才小声地说:“事儿坏在侄子以为那小子回不来,把他房里值点钱的东西都……” 廖耀明停下批帐的笔,瞪向廖兵。“你私吞了?” “诶。”廖兵凑上去讨好地说:“都是好东西啊!本想今儿一早就孝敬给您的。” “你当人人都像你眼皮这样浅?”廖耀明气得反手一耳光甩翻了廖兵:“底下人的东西你也贪?我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没出息的东西。你不知道那小子房里的东西是谁送的?你不知道郑公公和那小子走得近?” 廖兵捂着脸,苦兮兮地说:“我知道啊。真没想到他能回来嘛。” “郑公公那边还好,我还能替你说上话。”廖耀明有更大的担心:“昨晚宁安宫那么大的动静,结果那个姚喜毫发无伤就回来了。不是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他回得来?” “那我……赶紧把东西还回去?”廖兵也被说得怕了。 “蠢货。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拿的?”廖耀明顺了顺气,嘱咐道:“东西拿去扔了,留着命再好的东西也会有。事要闹大了有人来问,就说你那里的钥匙被人偷了。” “好好好。”廖兵忙不迭地应了。“那个姚喜,咱们得当祖宗供着了?” “不至于。等那小子真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再巴结不迟。”廖耀明想起兵荒马乱的昨夜,叹气道:“那姚喜也是个惹事精,最好找个由头撵去别的衙门。” 廖兵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急得廖耀明狠狠一脚踹向廖兵的屁股蛋:“你个小王八犊子。还不赶紧把东西扔了去!等着姚喜带人搜你屋子不成?” “是是是。”廖兵小跑着去了。 *** 万妼醒来时屋里昏暗暗的,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天黑。 “什么时辰了?”万妼不常熬夜,这么日夜颠倒地睡了一觉,头昏昏沉沉的,瞧什么都是两个影儿。 一旁伺候的宫女看了看更漏,回话道:“娘娘,还没到午时呢。” “大晌午的屋里怎么这么暗?也不把灯点上。”万妼揉着额头坐起身。 有宫女赶紧把灯点上了,被问话的宫女继续道:“回娘娘,今儿天阴。皇后娘娘说国库吃紧,也让各宫省着些用度。” “国库吃紧?”万妼皱了皱眉,吩咐道:“不点灯就不点灯吧,把窗户打开,伺候哀家洗潄更衣。”忽然想起了什么,万妼望了眼殿外的方向道:“司苑局那个奴才回去了?” “回去了。”宫女道。 “告诉他今晚守冷宫了?”万妼露出期待的神情。 宫女点了点头:“芫茜姑姑同他说过了。” 更衣洗手准备用午膳时,万妼坐在桌前冷眼望着桌上的菜肴。今儿这午膳真是够朴素的,才十几个菜,而且绿油油一片,大荤的就只有两道。 整个宁安宫的宫人瞧主子的脸色这么差,都不敢大喘气。 “呵~”万妼冷笑一声:“谁去传的膳?全是菜叶子,把哀家当牛马喂?” 宁安宫的太监不许近身伺候,满屋子的宫女都吓得跪了地。 万妼睃了满室的宫女一眼,抓起眼前的茶杯用力往没人的地儿一扔,大喝道:“哪个奴才传的膳!” 一个小宫女将哭未哭的模样,向前跪了两步解释道:“奴婢……奴婢传的。皇后娘娘说,打今儿起宁安宫每顿十八个菜,皇后娘娘宫里十五个菜,各宫主子都降了不少……” 后宫之事是皇后在打理,万妼是个不爱操心的,平日里嫔妃间争宠吃醋也好,奴才们勾心斗角也罢,她都懒得搭理。但皇后为了讨好皇帝和人争宠,竟然要连累得她住不好吃不好?做梦去吧! “把皇后给哀家叫过来!她爱吃这堆菜叶子就给哀家一口不剩地吃干净!” 万妼不反对节俭,但极度反感皇后这种装模作样讨欢心的行为。真要为大兴国省钱,皇后该先劝劝她那挥霍无度的老爹,即便要拿后宫开刀也该减对地方。后宫最大的开销是灯油吗?是菜肴吗?都不是。是各位娘娘小主的首饰衣裳胭脂水粉。有本事减这些去啊?看那些爱美如命的女人不和皇后撕破脸。 各宫主子的饭菜其实少有浪费的,瞧着好几十个菜主子们只吃了两口,但用完膳都会赏给底下伺候的人,真正浪费的是极少的。 皇后朱氏一听太后传她去宁安宫,正用着膳呢忽然没了胃口。“母后有没有说找本宫何事?” 来传旨的太监摇了摇头。 朱氏知道不会是好事,明明她管理后宫诸事,偏偏被太后压得死死的。那些夜闯宁安宫的刺客也够窝囊的,每次杀的都是宫女太监,连万妼的头发丝儿都没伤着。她是真心盼着万妼死,这宫里要不是有万妼处处掣肘,她早把那些个惑魅圣心的小妖精收拾干净了。哪里犯得着装贤淑,吃不好用不好地省银子。 “走吧走吧!”朱氏拎起巾子沾了沾嘴,反正该来的躲不过。先帝爷真是做到了保万妼一世无忧,人都死了还留了遗诏护着万妼。皇上对她要有这份心,她也不必和人斗来斗去了。 朱氏进了宁安宫的用膳间,见桌子上的饭菜没被动过,地上还有碎瓷渣子,就知自己料想得不错。大幅缩减各宫用度,不满的人肯定很多,但敢和她对着来的只有太后。 “儿臣见过母后。看样子,母后是请儿臣过来陪着用膳的?”朱氏打着哈哈给万妼行了礼。 万妼脸上带着一丝笑,吩咐朱氏坐下了:“可不,今儿尚膳监送来的菜太多了,哀家一个人哪里吃得了?” “儿臣已用过饭了。”朱氏也没什么胃口,为了讨皇上欢心难免要吃点苦。其实宁安宫的已是最好的了,她传膳还比太后少三个菜,好在馋了可以自个儿掏银子叫小厨房做,不至于亏着嘴。 每每后宫裁减各宫用度,就是大家拼家底的时候了。 银子多的该怎样过照样怎样过,只需在皇上跟前装装样子,用好东西时背着些人就是了。苦的是那些穷家小户进宫的,本来就没什么银子,月银一缩减,日子就更难过了。可是各衙门办差的奴才要赏银,自家宫里的人平日里不必说,逢年过节的更得赏,你没钱?那就怪不得奴才们伺候得不用心了,甚至怪不得有的奴才为了换个主子勾结人阴你了。 所以朱氏不明白万妼为什么要闹,苦也苦不到她太后娘娘头上,虽说万妼的母家没了,但思虑周全的大兴情圣先帝爷,可是给太后娘娘留了小金库的,又不是指着宫里每月那点份例过。 “听说皇后裁了各宫的用度,要给皇上省银子?”万妼望着绿意盎然的菜品,笑着对朱氏道:“皇后也是年轻。你这样省能省出多少银子?亏你有心只可惜不得其法。” “哦?依母后高见该如何做呢?”朱氏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万妼要借此发难,没想到是叫她过来帮她出点子的。 万妼露出神秘的笑容:“皇上有没有说差多少银子?” “听说差二百多万两。”朱氏恭敬地回了话。 万妼掐着指头算了算,笑着对朱氏道:“没多少嘛!” “母后有主意了?”朱氏心上眉梢。难道万妼舍得用小金库的钱填国库的缺? “嗯。皇后瞧着吧!”万妼给朱氏夹了一大坨绿叶菜,慈祥地说:“尝尝看。” 朱氏不敢驳万妼的面子,勉为其难其难地塞进口中嚼了两下就着茶水咽下了。刚咽下面前的碗中又多了许多菜,一扭头万妼正慈爱地笑望着她,像是盯着儿女有没有乖乖吃饭的慈母。 54.054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那廖兵就是司苑局大当家的亲侄儿。除了管着库房的钥匙, 衙门里所有屋子的钥匙廖兵那里都有一把备用的。 姚喜坐在床边上打量着满目疮痍的屋子,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后娘娘下旨叫司苑局的人满宫里拿她, 这些人自然以为她活不过昨夜, 急不可奈地把东西都分了。参与此事的少则一人, 也可能全司苑局的人都有份。 眼下要想别给自己惹麻烦,就该收拾好屋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一个没背景没本事的小杂役,惹不起廖兵那伙人,没准是廖公公的意思也说不准。 可是她不敢就这么过去,不是她贪财舍不得郑大运送的那些东西。而是欺负人这事, 有一就有二,这一次装孙子忍下了, 以后在司苑局谁都敢欺负她了。太监堆里乱七八糟的事多,只是让她多担些差事倒也罢了, 最怕有惦记她这副皮相的人趁着她被人欺负排挤的时候乱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姚喜能从宁安宫里活着回来,廖兵在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面前晃来晃去, 直晃得廖耀明眼晕。 “有事就回。早上采买来的东西入库了吗?就在这儿瞎晃悠。”廖耀明看着自己不争气的侄子, 再讨厌也不敢把人撵回老家去。只因他当年净身进宫是为了换点银子给家里过活,在老家还有老母亲的,进宫后离家千里, 平日里老太太只能指着哥嫂照顾。 本来有他的接济, 哥嫂不至于卖儿卖女, 但那廖兵眼红京中富贵,自愿进宫做了太监。为了荣华富贵舍得一刀切,廖兵那小子野心是够大的,可惜眼界太窄,一点小利见不得。 “叔,您知道吗?咱们衙门那个姚喜,一早从宁安宫回来啦。”廖兵哈着腰。 “回就回。多大点事!”廖耀明坐在案前核对昨日的帐目,批完了还得赶紧给司礼监送去,没功夫听侄子白话。但廖兵这话倒提醒他了,手下的人在主子跟前犯了错,他也脱不了干系,便对身旁的小长随道:“吩咐管姚喜的人,教导下那个毛头小子,别再给司苑局惹祸了。” 长随领命后问道:“是口头教导还是……” “说几句就好了。太后娘娘都没发落的人,轮不着咱们。”廖耀明是人精,那小太监能活着从宁安宫回来总是有缘由的。 廖兵等叔叔吩咐完了才小声地说:“事儿坏在侄子以为那小子回不来,把他房里值点钱的东西都……” 廖耀明停下批帐的笔,瞪向廖兵。“你私吞了?” “诶。”廖兵凑上去讨好地说:“都是好东西啊!本想今儿一早就孝敬给您的。” “你当人人都像你眼皮这样浅?”廖耀明气得反手一耳光甩翻了廖兵:“底下人的东西你也贪?我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没出息的东西。你不知道那小子房里的东西是谁送的?你不知道郑公公和那小子走得近?” 廖兵捂着脸,苦兮兮地说:“我知道啊。真没想到他能回来嘛。” “郑公公那边还好,我还能替你说上话。”廖耀明有更大的担心:“昨晚宁安宫那么大的动静,结果那个姚喜毫发无伤就回来了。不是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他回得来?” “那我……赶紧把东西还回去?”廖兵也被说得怕了。 “蠢货。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拿的?”廖耀明顺了顺气,嘱咐道:“东西拿去扔了,留着命再好的东西也会有。事要闹大了有人来问,就说你那里的钥匙被人偷了。” “好好好。”廖兵忙不迭地应了。“那个姚喜,咱们得当祖宗供着了?” “不至于。等那小子真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再巴结不迟。”廖耀明想起兵荒马乱的昨夜,叹气道:“那姚喜也是个惹事精,最好找个由头撵去别的衙门。” 廖兵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急得廖耀明狠狠一脚踹向廖兵的屁股蛋:“你个小王八犊子。还不赶紧把东西扔了去!等着姚喜带人搜你屋子不成?” “是是是。”廖兵小跑着去了。 *** 万妼醒来时屋里昏暗暗的,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天黑。 “什么时辰了?”万妼不常熬夜,这么日夜颠倒地睡了一觉,头昏昏沉沉的,瞧什么都是两个影儿。 一旁伺候的宫女看了看更漏,回话道:“娘娘,还没到午时呢。” “大晌午的屋里怎么这么暗?也不把灯点上。”万妼揉着额头坐起身。 有宫女赶紧把灯点上了,被问话的宫女继续道:“回娘娘,今儿天阴。皇后娘娘说国库吃紧,也让各宫省着些用度。” “国库吃紧?”万妼皱了皱眉,吩咐道:“不点灯就不点灯吧,把窗户打开,伺候哀家洗潄更衣。”忽然想起了什么,万妼望了眼殿外的方向道:“司苑局那个奴才回去了?” “回去了。”宫女道。 “告诉他今晚守冷宫了?”万妼露出期待的神情。 宫女点了点头:“芫茜姑姑同他说过了。” 更衣洗手准备用午膳时,万妼坐在桌前冷眼望着桌上的菜肴。今儿这午膳真是够朴素的,才十几个菜,而且绿油油一片,大荤的就只有两道。 整个宁安宫的宫人瞧主子的脸色这么差,都不敢大喘气。 “呵~”万妼冷笑一声:“谁去传的膳?全是菜叶子,把哀家当牛马喂?” 宁安宫的太监不许近身伺候,满屋子的宫女都吓得跪了地。 万妼睃了满室的宫女一眼,抓起眼前的茶杯用力往没人的地儿一扔,大喝道:“哪个奴才传的膳!” 一个小宫女将哭未哭的模样,向前跪了两步解释道:“奴婢……奴婢传的。皇后娘娘说,打今儿起宁安宫每顿十八个菜,皇后娘娘宫里十五个菜,各宫主子都降了不少……” 后宫之事是皇后在打理,万妼是个不爱操心的,平日里嫔妃间争宠吃醋也好,奴才们勾心斗角也罢,她都懒得搭理。但皇后为了讨好皇帝和人争宠,竟然要连累得她住不好吃不好?做梦去吧! “把皇后给哀家叫过来!她爱吃这堆菜叶子就给哀家一口不剩地吃干净!” 万妼不反对节俭,但极度反感皇后这种装模作样讨欢心的行为。真要为大兴国省钱,皇后该先劝劝她那挥霍无度的老爹,即便要拿后宫开刀也该减对地方。后宫最大的开销是灯油吗?是菜肴吗?都不是。是各位娘娘小主的首饰衣裳胭脂水粉。有本事减这些去啊?看那些爱美如命的女人不和皇后撕破脸。 各宫主子的饭菜其实少有浪费的,瞧着好几十个菜主子们只吃了两口,但用完膳都会赏给底下伺候的人,真正浪费的是极少的。 皇后朱氏一听太后传她去宁安宫,正用着膳呢忽然没了胃口。“母后有没有说找本宫何事?” 来传旨的太监摇了摇头。 朱氏知道不会是好事,明明她管理后宫诸事,偏偏被太后压得死死的。那些夜闯宁安宫的刺客也够窝囊的,每次杀的都是宫女太监,连万妼的头发丝儿都没伤着。她是真心盼着万妼死,这宫里要不是有万妼处处掣肘,她早把那些个惑魅圣心的小妖精收拾干净了。哪里犯得着装贤淑,吃不好用不好地省银子。 “走吧走吧!”朱氏拎起巾子沾了沾嘴,反正该来的躲不过。先帝爷真是做到了保万妼一世无忧,人都死了还留了遗诏护着万妼。皇上对她要有这份心,她也不必和人斗来斗去了。 朱氏进了宁安宫的用膳间,见桌子上的饭菜没被动过,地上还有碎瓷渣子,就知自己料想得不错。大幅缩减各宫用度,不满的人肯定很多,但敢和她对着来的只有太后。 “儿臣见过母后。看样子,母后是请儿臣过来陪着用膳的?”朱氏打着哈哈给万妼行了礼。 万妼脸上带着一丝笑,吩咐朱氏坐下了:“可不,今儿尚膳监送来的菜太多了,哀家一个人哪里吃得了?” “儿臣已用过饭了。”朱氏也没什么胃口,为了讨皇上欢心难免要吃点苦。其实宁安宫的已是最好的了,她传膳还比太后少三个菜,好在馋了可以自个儿掏银子叫小厨房做,不至于亏着嘴。 每每后宫裁减各宫用度,就是大家拼家底的时候了。 银子多的该怎样过照样怎样过,只需在皇上跟前装装样子,用好东西时背着些人就是了。苦的是那些穷家小户进宫的,本来就没什么银子,月银一缩减,日子就更难过了。可是各衙门办差的奴才要赏银,自家宫里的人平日里不必说,逢年过节的更得赏,你没钱?那就怪不得奴才们伺候得不用心了,甚至怪不得有的奴才为了换个主子勾结人阴你了。 所以朱氏不明白万妼为什么要闹,苦也苦不到她太后娘娘头上,虽说万妼的母家没了,但思虑周全的大兴情圣先帝爷,可是给太后娘娘留了小金库的,又不是指着宫里每月那点份例过。 55.055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朱向昌大笑着摸了摸孙子的头:“跟你老子一样,傻乎乎的。” 想当年朱向昌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虽未能位列一甲, 但先帝爷曾当众夸过他才学卓卓。不知怎么的,他的儿女都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料子, 到了孙儿辈更不行。 怀里的小孙子还可以说年纪小,看不准成。可他的外孙子,大兴二皇子冯忻,是个不开化的榆木脑袋, 莫说读书认字,连道理也讲不通,匪里匪气的没有半点皇嗣的样子。 朱向昌正想着是哪里出了问题, 导致儿孙没有遗传到自己的聪慧,门外有仆从来回话。 “老爷。有位宫里的姑姑求见。” “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姑姑?”朱向昌猜想定是女儿又需要银两打点宫里的人,差人来取银子的。皇后娘娘在宫里开销大得很,后宫那点子份例还不够她老人家买盒胭脂的。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在宫里你要使唤人为你尽心办事,没银子哪成?好在那些银子对寻常的富贵人家而言是巨款, 对朱家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仆从道:“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姑姑。现正在前厅坐着。” 宁安宫的人?朱向昌不由得犯了嘀咕。他从没和万太后打过交道,这都入了夜,怎么忽然派了人来? “叫人好生伺候着, 我马上过去。”朱向昌抱着孙子出了书房, 将孩子交与仆从道:“把小公子送回二爷院里, 挡着些风,着凉了拿你是问。” *** 芫茜早就听说,论家底,皇后娘娘的娘家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她第一次来朱府,刚进门那会儿还没瞧出没什么。国丈爷家的院子算不得大,造屋用的都是普通木料,庭院里的陈设器物也极寻常,甚至以国丈爷的身份来看未免有些寒酸,实在不像巨富之家。 进了正院芫茜才知道,原来朱府内别有洞天。她进大门后所见的那个小院子不过是门院,是供客人停轿的地儿,那几间屋子也是供轿夫歇脚的。正院还要往里走许久,比门院大了数倍不止,那叫一个雕梁画栋气势轩昂。 她本以为国丈爷藏而不露,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朱府的精巧奢靡,比之大内皇宫有过之无不及。 进了正厅,丫鬟给芫茜上了茶,茶水口感微甘,香气扑鼻,是顶尖的好茶叶。 朱向昌换好衣裳才慢腾腾地出来了,他一点儿不着急。再是宁安宫的人,也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奴才,朱向昌根本没把芫茜放在眼里。他是国丈,论起辈份来和宁安宫万太后是平辈,太后都要唤他一声亲家公。 “是不是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朱向昌坐于上座,低头饮茶没看芫茜。 芫茜稳稳地坐着没起身向国丈爷行礼,她是代太后娘娘来的,不必行礼。倒是国丈爷的嚣张态度,简直和皇后娘娘如出一辙。 “太后娘娘想问国丈爷买点儿东西。”芫茜笑着道。 “哦?”朱向昌更糊涂了。难道有什么东西是他有万太后没有的?怎么可能呢,他的东西再好也比不得送进宫的贡品,但凡全天下独一份的宝物必然在宫里。“太后娘娘果真瞧上了我府上的什么东西,我该主动献上才是,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哪里敢与太后娘娘谈买卖。姑姑但说无妨。” “娘娘瞧上了国丈爷甾县的那座渡口,想在那里修个钓台,趁着春光正好去那儿钓鱼解解闷。”芫茜又喝了口茶,夸赞道:“国丈爷府上的茶叶真是好。” 朱向昌变了脸色。 在渡口钓鱼?宫里就有数不清的池子湖泊,便是要在河道钓鱼解闷,沿河两岸也有数不清的河段尽着太后挑选。可万妼偏偏要他的渡口…… 那渡口是他供南北商贩进出京畿的唯一通道,那片地他都买下了,货船停在渡口,从那里进入京畿,可以避交许多赋税,他只收朝廷所收的一半。 万妼这是要断他的财路啊!太后娘娘是想钓鱼,只不过他才是那条大鱼。从渡口进京的那条道鲜有人知,他只许几个来往密切的巨商的货过,万妼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娘娘好兴致,竟有垂钓的雅性。”朱向昌暗着脸道:“说起建钓台,我倒有处临河的庄子风景甚好,邻近的河更是水清鱼肥……” “国丈爷何必装糊涂呢?太后娘娘就是要国丈爷在甾县的地。”芫茜笑道:“娘娘的性子想必国丈爷是清楚的,甾县渡口的事,娘娘可还没告诉皇上……” 朱向昌想知道是怎样走露的风声,已经吓出一身冷汗的他掏出汗子擦了擦额头,而后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会知道渡口的事?”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芫茜从袖中掏出早已备下的文书递给朱向昌:“要么国丈爷签了这个,按地价把渡口卖给娘娘。要么国丈爷拿出三百万两,渡口的事,皇上永远不会知道。” “三百万两?”朱向昌气得跳脚。他明白,自己被敲诈勒索了,而且是被当朝太后。他眼瞧着先帝爷把万妼那个妖物接进的宫,这些年万妼做下的那些无法无天的事他自然清楚。“我怎么知道太后娘娘不会前脚收了我的银子,转头就向皇上告状呢?” 朱向昌没得选,渡口之事无异于偷盗国库,如果被皇上知道了,皇后女儿也保不了他。 “国丈爷多虑了。太后娘娘要麻烦国丈爷的时候还多着呢,怎么可能向皇上告状呢?”芫茜收起文书,起身道:“国丈爷备好东西往宁安宫递个信儿,娘娘会派马车过来收东西。可别拖得太久了,娘娘没多少耐性的。” “好。请姑姑转告太后娘娘,三百万两后日便会到宁安宫。”朱向昌起身相送,脸上陪着笑。 “不。明日。”芫茜笑着道了辞:“国丈爷请留步,不必相送。” 芫茜离开后,朱向昌气得把前厅的东西都砸了。万太后这是吃死了他,要把他吸干为止啊! 听到动静的尚书夫人赶来,拉住要砸椅子的朱向昌道:“老爷,小心伤着身子。发生什么事了气成这样?” “什么事?家里来强盗了。”朱向昌恨恨地说。 “强盗?”尚书夫人吓坏了,望着厅外道:“赶紧让人去抓啊!那些歹人不想活了,连咱们府上也敢抢!” 朱向昌把吓坏的发妻抱进怀里轻声道:“那强盗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没法儿抓。”对付万妼那种不讲理的人,只能比她更不讲理。 三百万两只是个开始,万妼抓住了他的把柄肯定会借此永无止境地敲诈。渡口他不要了,先敷衍着万妼,明日赶紧命人把甾县那条暗道封了,蛛丝马迹都清理掉。到时候万妼告去皇上那里又如何?无凭无据皇上也不能将他如何。 想让他平白无顾地交出三百万两雪花银?做梦去吧! 朱向昌觉得明日都太晚了,最好连夜把渡口的事解决好。 “备车!去甾县衙门!” *** 姚喜这半日过得很辛苦,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下值,她连去饭堂吃晚饭的勇气都没有。 进了屋子,姚喜仔细地把门锁挂上了,又把窗户锁死。觉得还不放心,在窗台放了个缺了口的花瓶,门后倾斜着放了把椅子。这样无论从哪边进来人,她都能听到动静。 姚喜此时甚至怀念起景灵宫来。鬼娘娘们再可怕,也只是装神弄鬼吓吓她,不会伤她性命。但廖兵今日的眼神,分明是想把她碎尸万段。 司苑局里的人怕着郑大运只敢捉弄她,不敢真的动手。廖兵不一样,本来就是个浑不吝的霸王性子,因为她的缘故断了条腿,要是想不开豁出去和自己拼命就糟了。 还好她是自己住一间屋子,要是有人同住她今晚根本不敢留在司苑局。 姚喜决定明天去找寒秋姑姑问问,看除了内官监那边指派,能不能让徐美人把她从司苑局要过去。 她白天过了晌午才起的,砸伤的脚背又还疼着,晚上就有些睡不着,正就着油灯看话本子呢,忽然听到抵门的椅子在嘎吱作响。姚喜扔下书,紧张地望着门口。 嘎—— 椅子又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在用钥匙开门。 天啊!!!!!! 姚喜昨夜在景灵宫留下的后遗症还没好,变得格外迟钝的她此时才反应过来,廖兵有司苑局所有屋子的钥匙! 郑大运把东西放到姚喜的床上,这才接过茶水,不过没喝,只是端着茶碗在椅子上坐下了。“担心你被太后娘娘吓坏了,过来看看。正好从浙江给你带了点小东西,顺道拿过来。” 一点小东西?姚喜望了眼床上所剩不多的空地,心酸地回忆起一句歌词。“我们不一样,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大家都是太监,瞧瞧人家多壕气,再看看自己!“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底下人送过来?” “他们来了不是不方便吗。”郑大运用复杂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姚喜,看着姚喜那比他大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细腰,想着搂在怀里的感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憋了一年多啊,像是渴得快没命的人,而姚喜就是那汪可以解渴的清泉。 他现在忍着没立即扑倒姚喜,靠的是在他干爹唐怀礼手下磨练出来的韧劲和被诗书礼仪熏染多年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太监不会因为去了势就没了情/欲,手里有些权势的太监为非作歹的不少,也不管被看上的人情不情愿,说要就要了。 郑大运和他们不一样。他家从祖父那辈起就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一直上着私塾的,进宫能得他干爹唐怀礼的器重,和他读过书有很大关系,进宫做太监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 他要和人好从来不用强,那种事得对方情愿他才能得着乐趣,他也相信以自己的魅力,认真要和谁好没有不能成的。 “郑大哥你也太破费了,这些布匹器物品相极好,我一个小奴才哪里敢用?”姚喜在想如果面前的这堆东西若是银票该多好啊! “你既跟了我,总不能让你委屈了。”郑大运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姚喜的小手,他单手把能姚喜的手整个握住,轻轻一捏,那手软软乎乎的,勾得郑大运心里一颤。他想既然与姚喜结了契兄弟,姚喜胯下之伤也早好了,是时候办正事了,没吃到嘴里总觉得不踏实。 姚喜这才觉出不对,挣脱郑大运的手警惕地后撤了一大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了?”她是疑惑的语气,并非质问。郑大运不是她惹得起的,或者说,这宫里就没她惹得起的人。 “你刚进宫时分明答应与我结为契兄弟,怎么我一回来就变卦了?”郑大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在京城这一年多,姚喜不会不甘寂寞红杏出墙了吧。“你是不是和别人好上了?谁?太监还是宫女?”郑大运看了看娘不拉叽的姚喜,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是不是和哪个侍卫搅上了?” ??????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造成的误会,郑大运就给她扣上了出轨的帽子,连出轨对象都敲定了。“所以结契兄弟的意思其实是……?”姚喜恍然大悟,这误会真是闹大了。 “你以为是什么?”郑大运很失落。爱情说走就走,媳妇说没就没。 “就是拜把子结为义兄义弟啊!桃园三结义那种……”姚喜看郑大运脸色愈发不好,怕把人得罪厉害了在宫里混不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大运悲伤得颤抖的肩膀,小心安慰道:“都怪我无知,害郑大哥误会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你既知道我是何意了,那我现在再问你。你可愿意?”郑大运本来对姚喜是寻常喜欢,但阴差阳错一直没得着手,在浙江的时候因为思念更加重了对姚喜的喜欢,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他又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就范的泼皮无赖,只能盼着姚喜点头。 姚喜望着郑大运期待的眼神,无比真诚地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好不容易认识个有钱有势的,姚喜不想舍身求荣,也不想轻易失去这个贵人。 姚喜是这么想的。她今日因得罪太后娘娘差点丢了小命,往后指不定还会得罪谁,如果能间接攀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那个大靠山,以后再遇到事就好办多了。如果郑大运做了她干爹,那唐公公就是她的干爷爷,想想有那么个厉害的干爷爷心里就踏实。 当然,这不包括太后娘娘。惹恼了那位主子,别说唐公公,哪怕皇上出面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让郑大运对她失去兴趣,却不至于让二人疏远。 郑大运是一个矛盾的人,刚进宫那段日子郑大运天天过来找她说话,当时姚喜就发现郑大运这人有些叫人吃不透。他既风流又专情,既知礼仪廉耻,又时不时会做出一些世人看来出格甚至有伤风化的事。姚喜觉得郑大运的性格是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造成的。 郑大运还有一点。他很敬重自己已亡故的父亲,对于父子关系看得极重,所以对干爹唐公公也是尽忠尽孝,唐公公是伺候了两位皇上的人,看透一个人跟玩儿似的,所以才会重用年纪轻轻的郑大运。 以郑大运风流的性子不管自己从不从,都会有被冷落抛弃的一日,远不如父子关系牢靠。 56.056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在喜宝看来, 古时这些保媒拉纤的和拉皮条的差不多,都能为了从中营些小利把人往火炕里推。也是她命道不好, 穿过来时已没了爹娘,只有那对恨不得用铜钱镶住眼的便宜兄嫂。 她哥孙二狗是个贪婪好赌的街混子,嫂子刘氏更是生性懒惰, 夫妻二人把她当牛马似地使唤了两年倒也罢了,偏前儿个孙二狗和人赌大了, 眼看要债的要寻上门了, 俩人就打上了她的主意。 喜宝刚穿来时对于原主过分俏丽的模样就有些隐忧, 封建社会姑娘们还没翻身呢,长得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她还摊上这样黑了心的兄嫂,瞧瞧, 这不早早地就惦记着把她折了现去还赌债么?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媒婆了,之前来的都被喜宝撵了出去。 喜宝的嫂子刘氏笑着上前扶住刘麻婆子,嘴道上:“三姑来得早。” 刘麻婆子站稳后怨怒地低头看了眼碎成木屑的门槛, 带着些鄙夷道:“等收了聘你也该把这破屋子修修了。”说完走进昏暗的房中。 屋里暗, 喜宝坐在炕上点着油灯缝补衣裳,头也懒得抬。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对刘氏还是很恭敬的, 俗话说入乡随俗, 甭管怎样的新女性投生在这样的社会都不得不认命, 犯不上和全世界作对不是?所以家务活她全揽了没关系, 反正事都不难上手也快, 但孙二狗两口子为了点钱就想毁她一辈子,这就怪不得她翻脸了。 “收什么聘?这世道卖人都不避着了么?”喜宝放下针线篓子坐直了望着刘氏。 刘氏张口想骂,但记着她三姑刘麻婆子的嘱咐,要是小姑子真得了哪家大老爷的欢心,以后没准还有要求告着人家的时候,便生生忍了,大饼似的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嫂子辛苦找门路让你嫁进富贵人家,倒成了卖你了?嫂子劝你也别犟了,年轻漂亮的丫头多的是,咱们镇上有些家底的可就那么两家,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刘氏见喜宝不说话,诱骗不动就卖起了惨:“他可是你亲哥,催债的上门把他打出个好歹你不心疼?” 心疼?喜宝恨不得孙二狗被人打死,她冷冷地看着唾沫横飞的刘氏,看戏似想听听这女人还要说什么。 “打你哥还在其次。到时候咱家还不上钱,那些放利的把你强抓了去卖进风月巷里……啧啧!”刘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喜宝一眼:“到时候你想给人做姨太太都没人要,只能留在那儿赚些皮肉钱……”刘氏觉得这话太重,怕喜宝恼,看了看喜宝气得酱紫的脸色乖乖闭上了嘴。 喜宝不怕要债的找上门,白给人做牛做马还时不时被打骂的操蛋日子她过得够够的了,她已经打听好了京城一家大户人家在招丫环,自个儿谋份差事等攒够了钱买个小铺面,总比呆在这个家被人卖了强。 刘氏连赚皮肉钱那种难听话都说出口了,喜宝嘴下也没有留情:“实在缺钱大嫂把自个儿拾掇拾掇做暗门子去啊!爹娘给我留的嫁妆全被你们败干净了不说,还敢打主意要拿我换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否则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死,死时一定顺带着捎上哥嫂黄泉路上做个伴。一家人嘛,就是要齐齐整整!” 她这还是收着力的,要真把骂人不带脏的本事全使出来,她怕把刘氏当场骂死。说完喜宝心里痛快多了,又涌上一股委屈,她想起生活在千年之后的爸妈,想起在家宅着的那些悠闲日子。新追的剧还有两集就要大结局,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了。 刘麻婆子为了媒礼劝解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道:“姑嫂之间何必伤了和气呢?二侄女你也是,婚嫁之事当然得喜宝这丫头情愿。”她想着只要好好跟喜宝说说那位袁大老爷家的日子多么富贵风光,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喜宝听了不可能不动心。这种脾气的闺女就得顺毛捋,刘麻婆子纵横媒场数十年,对搞定这种场面很有经验。 刘麻婆子笑着走到炕边挨着喜宝坐下了,借着黄晕的光细细打量着喜宝的脸。 “真是好模样,简直……简直……”刘麻婆子不识字,说媒时夸姑娘相貌好的词儿也就那些个,车轱辘话似的来回说,大部分时候并不是真心觉得那家姑娘好看,媒人嘛,都是两头夸。宅子田地这些太实在的东西她不敢胡说,只能说说姑娘家多么好看温柔,小伙子多么结实孝顺了。 可这孙家丫头真真是难得的美人,穷街僻巷糙养大的丫头,愣是生了张比世家千金还白嫩的好皮子,眉目鼻唇也像照着画上的仙子长得似的,叫人见了挪不开眼。 “三姑是自己人,不会像别的做媒的编瞎话坑你。这位袁老爷,好多人家的姑娘巴结着求我给牵线搭桥呢!可这样的好事三姑哪舍得便宜那些外人?袁家开布庄的,在县里都有好几间铺子,更难得的是,这位袁老爷只有二十一位姨太太,正室死后一直没娶继室,你模样好又年轻,肚子争气些生个大胖小子,往后扶正不是不可能……听你嫂子说你样样都好就是有些贪嘴?你都不知道袁家平日里吃得多精细,糖点心知道吧?人袁家人都当零嘴日日吃的。” 喜宝的白眼快翻上天了。她是贪嘴,但也不至于为了点儿点心把自个儿卖了。别说那姓袁的二十一房姨太,单是年纪都够做她的太爷爷了。喜宝蓦地站起身,指着门口对刘麻婆子道:“滚!” 刘氏被骂了一通不说,见喜宝对她三姑刘麻婆子是这样的态度,觉得被喜宝丢尽了脸,心气不平地要扑上去和喜宝干仗。 还是刘麻婆子沉得住气,赶紧把刘氏拖去门外低声道:“你把她脸抓破了相谁还会要?听我的,先服软把这野丫头稳住,等和袁家定了日子把人弄晕了送过去就成。你也是实心眼,还真等她点头不成?这种事可由不得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了算。” *** 下了值已是暮时,六福低埋着头急急地出了司苑局,秋日天气凉爽,他却是满脑门的汗,帽子被汗浸湿,紧贴着头让人不适。 出了宫门,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车夫殷勤地探出头来笑着招呼道:“这位爷,您是要去哪呀?” 六福转过头望了望司礼监的方向,忽然有些发怵。这一步要是走对了便能博出一个大好前程,若是走错了,这条贱命就保不住了。 瞧这位公公不像要走的模样,车夫扬鞭策马想去别地儿招揽生意,行了没多远听到身后那太监在唤他,又停了下来。 “去祥庆胡同。”六福坐进马车,抬起袖管擦了擦满脸的汗。 他没有退路,他进宫十几年了,眼看到了三十的大坎,却还只是个司苑局的小长随。他没有大富大贵的野心,只想攒些银子以后老了出宫不至于过分凄凉。说起来司苑局负责采买果蔬,也不是那种半点油水没有的清水衙门,可那点油水哪里轮得上他?从掌印太监到少监到监丞……层层下来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最底下的人。 至于给各宫主子们送瓜果份例这样的肥差就更轮不上他们了,要知道,遇上出手阔绰些的娘娘,赏的钱物能抵小宫人们大半年的饷银了。 六福十几年没有半点升迁,倒不是他能力不济,实在是没有门路。把他拉了名下的那位老太监在他进宫后不久就犯了大错被活活杖毙,他侥幸没被连累,却也再没攀上别的关系。别看太监们都是断了子孙根的,偏偏是最重传承的人,那些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差事搞得跟世袭似的,你要没有门路,就等着做个小内使做到死吧! 祥庆胡同转眼就到了,六福给了车夫数倍的车钱,嘱咐他忘了今日之事,又在胡同口的茶楼叫了份酥皮鸭和二两沧酒,他对待钱物一向抠搜,今日已算破费了。细细地嚼品完了才走向胡同深处的那处大宅——东厂厂公孟德来的私宅。 “烦二位通禀一声,司苑局内使六福求见厂公。”六福冲守门的屈身道。 守门之人见他的打扮便知品阶,没拿正眼瞧他,阴阳怪气地道:“要回事也该叫你们司苑局管事的来。厂公日理万机,难道寻上门的阿猫阿狗都得亲自挨个儿见见不成?” 这话搁寻常人身上定会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进宫做了太监的男人已是走了最没脸的路,再难听的话也听过了。 六福陪着笑,上前从袖口里掏出所有积蓄对着守门之人的袖管递了过去道:“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守门之人面色有些松动,怕因自个儿误了厂公的事,又怕这小太监因小事叨扰了厂公连累自己受罚。正迟疑着要不要去传话,里面像是知道有人来了似的,出来一个身着褐色公服,头带小尖帽的男人,看模样三十来岁。六福知是东厂的番子,忙地行了礼。 “随我来吧!”男人在前面带路,六福躬身垂首颤颤巍巍地走在后头。 六福在宫里伺候了十几年,虽说没享用过多少好东西,大排场还是见过不少的。饶是如此六福还是惊叹于孟公公私宅的格局陈设,连花园里铺就的石板都是上等的玉石料,打磨得跟镜面似的。 “在此且等着。”东厂的人命六福在廊下候着。过了会儿来领六福,二人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六福都快记不得出去的路了,东厂的人终于将他带到一处门前:“进去吧!” 一旦没了退路,反倒不似方才那样畏首畏尾心绪不安了,六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走进了幽暗的屋子。 屋子里有股异香,六福不敢拿眼睛乱瞟,跪在地上回话道:“奴才六福,见过厂公。” “听说你有事要当面回禀?”孟德来隔着一道琉璃屏风问六福。 “左佥都御史姚大人家的公子姚显,去势后只撑了半柱香就没了……”六福吓出了一身的汗。这事本不该他知道的,他不过是司苑局一个小内使,和净身房那边八竿子打不着。偏巧他今日去净身房送东西,正遇上那姚显流血不止,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断了气。 姚大人和厂公的恩怨六福是知道的,当年姚大人举发厂公的儿子孟广深贪污军饷,害得孟广深下了大狱,当时厂公还没有坐上厂公之位,只是东厂的一个千户,不过手段阴辣恶名在外。刑部大狱东厂伸不到手,狱中又有无数被东厂残害的人,于是,那孟广深下狱不多久就离奇死在了狱中。 这仇厂公一直记在左佥都御史姚和正身上。只因那孟广深是他去势入宫前唯一的儿子,后来认再多的干儿子终归不是自己的血脉。厂公恨姚大人,得势后给姚家安了大罪,皇上念在姚家世代功勋,只下旨将姚家众人发配到南疆。 这种结果孟德来自然不满意,所以才命人在姚家上路前偷抓了姚和正的唯一的儿子姚显。他抓姚显进宫,一是要姚家断子绝孙为死去的儿子报仇,二是留着姚显在宫中有大用。 孟德来早料到姚显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会禁不住折腾,他就没打算让姚显活着。想着等姚显一死,找个小子塞进宫里一顶便是。 “死得这么干脆倒是便宜他了。”孟德来的声音如往常一般阴沉古怪,过了半晌披着外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到外屋的椅子上对六福道:“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得姚显?”他再权势滔天也不敢明着把姚显弄进宫,这个小太监又如何知道死去的那人是姚显? “奴才过去办差偶然撞上的。说来也巧,大前年皇上赏姚家东西,其中有箱东南进供的时令果子,奴才抬东西同去时偶见过姚公子一面。”六福老老实实地说。 他隐隐感受到了命运那种玄乎其玄的东西。多年前偶然见到姚公子时,怎么不会想到眼前这个面容清丽的少年,会成为他往上攀爬的助力。如果他没抬东西去姚府,如果姚公子不是让人见之难忘的美公子,如果今日没去净身房送东西……但凡有一个如果发生,他都没有机会接近孟公公。 “怎么是你来回的话?净身房的人呢?” “净身房里知情的怕被问责已逃了,奴才不敢声张,等下了值才赶紧来向厂公回话。” “你倒是机灵,不像那些个没出息的。”孟德来知道这小太监存的怎样的心思,只问道:“那姚显还在净身房放着?” “奴才怕别人瞧见,擅自作主把人埋在了净身房后院。”六福渐渐平静了,箭已离弦,等待他的是大富大贵还是死路一条,不是他可以预料的。 “唔~有几分胆色。”孟德来起身幽幽地踱步到书案前,翻出张绢布扔给跪在地上的六福:“照着姚显的画像找个年纪相仿容貌肖似的小子顶了去!别动刀,免得扛不住再死了。” 57.057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唉, 朕难呐!”明成帝长叹了声气,手指扒拉着万妼的袖口, 迷糊间似乎想用万妼的大袖擦眼泪。 万妼飞快地将衣袖扯回怀里, 换了个凳子坐, 离明成帝远远地。她知道明成帝又要撒酒疯了, 明明酒量出奇的差, 又非得喝,一喝醉就爱缠着她聊天, 从被先帝爷忽视的不幸童年聊到被天灾人祸折磨的天下苍生。 “太后你说,那么多文武百官,怎么就没有个舍己为民替朕分忧的呢?都是吸血虫啊!”明成帝愤怒地敲着石桌,“赋税从百姓手中到国库, 他们层层剥。从国库到百姓手中,他们还要层层剥。朕为了两百多万两的亏空为难,说出去谁不笑话?堂堂大兴国, 拿不出两百万两建河堤……朕难啊!难啊!” 景灵宫那边的哭声就没有断过。 “太后你听到了吗?”明成帝晕晕乎乎地问。 “什么?”万妼敷衍道。 “哭声。”明成帝又倒了一杯酒喝了。 废话, 她又不聋。万妼心里有些乱,她坐在这里都能通过哭喊声, 真实地感受到那个小阉驴的恐惧。她盼着姚喜赶紧找到那幅画, 也后悔自己把画藏得太隐蔽了, 早知道那奴才那么禁不住吓, 就该放在显眼些的位置。 “那是百姓的哭声啊!”明成帝哀叹道。“哭朕无能啊!” 滚一边儿去, 什么百姓的哭声?明明是姚喜那小阉驴的哭声。万妼用力白了明成帝一眼,这是喝得多醉……她索性把自个儿面前那壶酒也推到明成帝面前:“想喝就喝吧!”喝得不省人事最好,赶紧回自个儿宫里睡觉去,别和她唠叨个没完。 她现在就想让候在外边的唐怀礼等人把明成帝扶回去,但是担心明成帝喝醉了胡言乱语,有些不该说的话被那些阉党听到,于是想把他彻底灌晕再命人送回去。 明成帝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诸多不易,万妼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听着。 她心思都在景灵宫那边。那小阉驴又被吓哭了,又向根本不存在的鬼娘娘们求饶了,听动静已经走到后院西厢了。唉,什么时候那小阉驴才能找着画交差啊!什么时候她的煎熬才可以结束啊! 姚喜死死护着手中的油灯,这盏油灯是她生命中仅有的光,是她此刻全部勇气的来源。 三更的更鼓才响过。这一个时辰她简直是在地狱中轮回,从恐惧逃窜到痛哭流涕再到跪地求饶。她的心神在地狱轮回中淬炼着,此时所有的惊惶通通化为愤怒。 后院的老树上吊着个白色的人影,白影倒映在池塘的水中,像有两个鬼魂一般。 姚喜拎着油灯,捡起了靠在院墙上的笤帚。 “来啊!有本事下来啊!看是你们这些只会吓唬人的鬼厉害,还是爷手里的棍子厉害!”姚喜气势汹汹地挥舞着笤帚前进,与空气搏斗厮杀着,不停叫嚣道:“飞一个给爷看看啊!瞧把你们能耐的,有本事上个天啊!” 姚喜彻底失去了理智,愤怒掩盖了她心中的恐惧,可是打着冷颤的身体和没有止住泪水分明在告诉她,她是怕的。就是因为承受不了恐惧,才生出另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以求缓解心里的恐惧。 万妼也听到姚喜独自打打杀杀喧嚣叫骂的声音。明明只有那小阉驴一个人在景灵宫,居然能闹出千军万马的动静,不知情地还真当他勇敢无畏地在和厉鬼打斗呢。其实不过是和自己内心的恐惧在搏斗,打不过对着空气出气罢了。 姚喜进了间屋子,用笤帚扒拉开东西找画。她实在腾不开手,灯火和武器她哪一个都放不下。 嘀嗒—— 姚喜僵住了。 嘀嗒——嘀嗒—— 头顶上有凉凉的液体滴下来,这几日京城都是大晴天,不可能是漏下的雨水。 姚喜不敢细想,更不敢用手去摸,她怕那液体是红色的。嘴上也消停了,不敢再说威胁鬼魂的狠话,怕把人家激怒了真的现身和她拼命。 那几滴不明液体,将好不容易从地狱爬上地面的姚喜打回了地狱,轮回再一度开始。 姚喜有些想吐,胃里忽然不适起来,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绝望地盯着吊在树上的白色人影。子时已过,丑时还会远吗。 前院后院都找遍了,哪里有什么画。姚喜怀疑这仅仅是太后娘娘跟她开的一个玩笑,扔进冷宫吓吓她,再以她没找到画为借口将她处死。 从她得罪太后娘娘的那一刻,她就该明白的,自己没有生还的希望。 “鬼娘娘,您知道画在哪儿吗?”姚喜看上吊的人影看久了,竟也不那么怕了。甚至觉得这位鬼娘娘有些可爱,把自己吊得那样高,死时应该是爬上树了断的。爬得真高啊!姚喜似乎真的疯了,关注点变得很奇怪。 柚子娘娘自然没有回应。 “其实根本没有对吧?因为太后娘娘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姚喜望着漆黑寂静的冷宫,忽然另她生不如死的恐惧消失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马上也会成为众鬼中的一员,反正会是同类,有什么好怕的呢。 万妼听到姚喜向鬼怪寻问画卷的下落,被惹得笑出声来。又听姚喜说自己没打算放过他的话,有些不悦。 万妼一直觉得自己是顶顶仁慈的主子,宁安宫里死的奴才虽多,死于她手者不过数人。就拿景灵宫那个叫姚喜的小阉驴来说,换了宫里某些脾气不好的主子,早把他杖毙了。 那小阉驴还神神叨叨地和“鬼娘娘”说了些什么,万妼没有听清,明成帝又再向她倒苦水了。明成帝嘴上说要陪她聊会儿天,其实是冲她发牢骚来了。 三十几岁的人了,酒后还是易哭。手帕之前被明成帝擦酒弄脏了,万妼只能拎着袖子走到明成帝身边替他擦去眼泪。“好好的哭什么?”万妼语气温柔了不少,只有明成帝喝醉向她吐苦水的时候,她才真正有做母亲的感觉。 “乾儿,叫声母后来听听。”万妼趁人之危想占明成帝的便宜。隆宜从不会叫她母后,皇后朱氏叫得再甜也是阳奉阴违,世人大多怕她恨她,只有皇帝真心感激她。“乾儿?”万妼用力拍打着明成帝的脸:“听话。叫母后。” 明成帝醉得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唤道:“母妃……” 万妼心里刺痛了一下。皇上这是想太妃了啊!生母终究是生母,哪怕醉了困了,在梦里也只认太妃一个娘亲。万妼取来亭子栏杆上挂着的锦衾给明成帝盖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皇上醉了,送他回宫歇着吧!”万妼唤来唐怀礼吩咐道。 姚喜不想再找了,她坚信景灵宫根本没有什么绑着红缨子的画。手上的油灯也燃尽了,姚喜扔掉灯,扔掉笤帚,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上吊的鬼影,诡异的铃铛声,湿漉漉的头顶…… 这一切都不再令姚喜害怕,她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不惊不惧地慢慢朝着宫外走去。门口那块软绵绵地还是害得姚喜差点摔了一跤,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惊慌失措,伸手扶住了左边的门扇。 手心有异样的触觉。 是丝丝缕偻的线和木制的卷轴。 姚喜看向门后,朦胧间见一卷画就挂在那儿,卷轴上缠着红缨子。她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突然袭来一种无力感。 画一直在这儿?就在门口挂着? 她这一夜都经历了什么啊!姚喜委屈地抱紧那卷画。画在门后,她一推门往里走自然看不见,刚才若不是摔那一跤,直接迈出门去也发现不了。她彻底服了万太后,那位主子折腾人的手段当真厉害。 给你希望,再让你绝望,最后谜底揭晓时又让你觉得,之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姚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向宁安宫走去,只要太后娘娘言而有信,丑时三刻之前拿着画复命,她就能回司苑局了,从此与宁安宫再无干系。 姚喜还惦记着要去徐美人身边伺候,拜托郑大运去内官监说一声,再求寒秋姑姑在徐美人跟前美言几句,事儿没准能成。 在景灵宫附近放风的太监看姚喜出了宫门,赶紧跑去观荷亭向芫茜回了话。 芫茜进亭子回禀道:“娘娘,姚喜出来了。抱着画。” “走另一条道回宁安宫。”万妼搭着芫茜的手站起身,坐久了身子有些乏。她可算是松了口气,那小阉驴既然找着了画,她也能顺理成章地将人饶了。她在心底甚至对那小阉驴有一丝愧疚,今夜景灵宫的哀嚎声比刑部大牢里的还要惨许多。好几次她都觉得那小阉驴吓死在那了,可隔了没一会儿又能听到动静。 万妼抄近道回的宫,到宁安宫都更好衣了姚喜还没到。 “派人去瞧瞧,是死在半道上了还是又迷了路。”万妼担心姚喜误了时辰。说好的丑时三刻,要过了时辰人没到宁安宫,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她总不好食言饶那小阉驴一命。 唯一让六福的担心的只有姚喜。当年他错在不该亲自出面交待叮嘱姚喜,随便安排个人去办,事后一灭口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忧了。 58.058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郑大哥?”喜宝没想到郑大运会来。 跪送太后娘娘离开后, 她回了司苑局, 郑大运回了司礼监,这才多会儿功夫,怎么郑大运又过来了?而且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她忍着困起身给郑大运搬了椅子, 又倒了杯已经冰凉的隔夜茶,因为实在没心情去打热水,只能委屈郑大运凑合着喝了。 郑大运把东西放到姚喜的床上, 这才接过茶水,不过没喝, 只是端着茶碗在椅子上坐下了。“担心你被太后娘娘吓坏了, 过来看看。正好从浙江给你带了点小东西, 顺道拿过来。” 一点小东西?姚喜望了眼床上所剩不多的空地, 心酸地回忆起一句歌词。“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大家都是太监,瞧瞧人家多壕气, 再看看自己!“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底下人送过来?” “他们来了不是不方便吗。”郑大运用复杂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姚喜, 看着姚喜那比他大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细腰,想着搂在怀里的感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憋了一年多啊, 像是渴得快没命的人, 而姚喜就是那汪可以解渴的清泉。 他现在忍着没立即扑倒姚喜, 靠的是在他干爹唐怀礼手下磨练出来的韧劲和被诗书礼仪熏染多年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太监不会因为去了势就没了情/欲,手里有些权势的太监为非作歹的不少,也不管被看上的人情不情愿,说要就要了。 郑大运和他们不一样。他家从祖父那辈起就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一直上着私塾的,进宫能得他干爹唐怀礼的器重,和他读过书有很大关系,进宫做太监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 他要和人好从来不用强,那种事得对方情愿他才能得着乐趣,他也相信以自己的魅力,认真要和谁好没有不能成的。 “郑大哥你也太破费了,这些布匹器物品相极好,我一个小奴才哪里敢用?”姚喜在想如果面前的这堆东西若是银票该多好啊! “你既跟了我,总不能让你委屈了。”郑大运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姚喜的小手,他单手把能姚喜的手整个握住,轻轻一捏,那手软软乎乎的,勾得郑大运心里一颤。他想既然与姚喜结了契兄弟,姚喜□□之伤也早好了,是时候办正事了,没吃到嘴里总觉得不踏实。 姚喜这才觉出不对,挣脱郑大运的手警惕地后撤了一大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了?”她是疑惑的语气,并非质问。郑大运不是她惹得起的,或者说,这宫里就没她惹得起的人。 “你刚进宫时分明答应与我结为契兄弟,怎么我一回来就变卦了?”郑大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在京城这一年多,姚喜不会不甘寂寞红杏出墙了吧。“你是不是和别人好上了?谁?太监还是宫女?”郑大运看了看娘不拉叽的姚喜,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是不是和哪个侍卫搅上了?” ??????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造成的误会,郑大运就给她扣上了出轨的帽子,连出轨对象都敲定了。“所以结契兄弟的意思其实是……?”姚喜恍然大悟,这误会真是闹大了。 “你以为是什么?”郑大运很失落。爱情说走就走,媳妇说没就没。 “就是拜把子结为义兄义弟啊!桃园三结义那种……”姚喜看郑大运脸色愈发不好,怕把人得罪厉害了在宫里混不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大运悲伤得颤抖的肩膀,小心安慰道:“都怪我无知,害郑大哥误会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你既知道我是何意了,那我现在再问你。你可愿意?”郑大运本来对姚喜是寻常喜欢,但阴差阳错一直没得着手,在浙江的时候因为思念更加重了对姚喜的喜欢,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他又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就范的泼皮无赖,只能盼着姚喜点头。 姚喜望着郑大运期待的眼神,无比真诚地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好不容易认识个有钱有势的,姚喜不想舍身求荣,也不想轻易失去这个贵人。 姚喜是这么想的。她今日因得罪太后娘娘差点丢了小命,往后指不定还会得罪谁,如果能间接攀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那个大靠山,以后再遇到事就好办多了。如果郑大运做了她干爹,那唐公公就是她的干爷爷,想想有那么个厉害的干爷爷心里就踏实。 当然,这不包括太后娘娘。惹恼了那位主子,别说唐公公,哪怕皇上出面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让郑大运对她失去兴趣,却不至于让二人疏远。 郑大运是一个矛盾的人,刚进宫那段日子郑大运天天过来找她说话,当时姚喜就发现郑大运这人有些叫人吃不透。他既风流又专情,既知礼仪廉耻,又时不时会做出一些世人看来出格甚至有伤风化的事。姚喜觉得郑大运的性格是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造成的。 郑大运还有一点。他很敬重自己已亡故的父亲,对于父子关系看得极重,所以对干爹唐公公也是尽忠尽孝,唐公公是伺候了两位皇上的人,看透一个人跟玩儿似的,所以才会重用年纪轻轻的郑大运。 以郑大运风流的性子不管自己从不从,都会有被冷落抛弃的一日,远不如父子关系牢靠。 “什么?”郑大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姚喜一脸谄媚地冲郑大运笑着。 “想得美。”郑大运被姚喜气笑了:“我不过比你大八岁,怎么可能做你干爹。” 姚喜看郑大运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更灿烂地笑着上前拽着郑大运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着央求道:“我吕秀……呸!我姚喜,三岁识千字五岁会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能下厨会女工。绣花针,手中拿,山水花鸟布上描,能挑担子能扛袋,别人都叫我姚好汉……” 郑大运被姚喜吹牛皮的功夫逗得哈哈大笑,他一早是看中姚喜长得好看,但想想刚认识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日日来司苑局找姚喜说话,甚至从未和人提过的年少时在郑家的经历,他都和姚喜说了。他是个谨慎的人,而那时他与姚喜相识不过数日。 其实抛开姚喜那具好看的壳子,郑大运也愿意和姚喜亲近,他喜欢姚喜听他说话时专注的神情和时而皱起的眉头。罢了罢了,或许他与姚喜相处的日子还不够多,或许这小子是个慢热的。慢热的人好,长情。他也怕自己这次还如过去那样,一到手就对人失去兴味。不知为何,他不舍得伤害姚喜,平生第一次对人有怜惜之情。 “你若果真如自己说得那样好,我更不敢收你做义子了。”郑大运伸手揉了揉姚喜的小脑瓜。 姚喜指着床上那堆东西问道:“那这些东西我呆会儿帮您送回去?” “你留着吧。”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理?而且件件就是他想着姚喜亲自挑选带回来的。“咱俩的事你别着急把话说死,宫里的日子苦,有个伴会好过许多,你刚进宫不久可能还不觉得。”郑大运也想看看自己对姚喜的感情会不会和以往不同,显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姚喜点了点头。她明白郑大运这席话是肺腑之言,她其实已经体会到了,寂寞那种东西。她没有亲人(孙二狗两口子是仇人),进了宫没有带他的人,也没有朋友。太监其实有不同的势力圈子,比如郑大运。他是唐公公的干儿子,和唐公公拉了名下的其他太监自然走得近,还有唐公公同阵营的掌印太监们底下的人,都属于顶层圈子。 至于东厂孟公公,那又是另一个圈子了。 也不是没有对她殷勤的人,但那些人的目的往往是那种事。偶尔有极个别真心想和她做朋友的人,姚喜碍于女儿身也和人亲近不起来。 “我送您出去。”姚喜眼底有浅浅的泪花在闪,因为忽然想到自己的余生很可能都像现在一样,死守着秘密在这深宫里孤独到老。 “不必。你歇下吧,晚上还要值夜。” 郑大运走后姚喜没再接着睡,怕错过值夜的时辰。 她提前半个时辰进的宫,还带了点郑大运送她的小玩意儿准备转送给宁安宫里的小管事。这叫做拜山头,免得那些人欺生。她还在怀里揣了两个馍,半夜饿了可以垫垫肚子,怕无聊还带了个话本子。 姚喜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会迷路。 她不是不知道宁安宫在哪,但去宁安宫的路上有条宫道好像改建过,姚喜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走下去,越走越冷清。本想拦个宫女太监问问路,往四周一看,莫说人影,连个灯火都没有,只有黑压压的宫室,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主宫道。 夜越来越深,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姚喜吓得直打颤,宫里奇闻怪谈的本来就多,眼下连个灯都没有,睁眼闭眼一个样,姚喜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她。眼看已到了上值的时辰,她心里越急脚下越快,可走到哪都是死路,要么是高高的宫墙要么是紧锁的宫门。 万妼合目养着神,身边的芫茜姑姑轻声回了话:“娘娘,底下人说那个叫姚喜的太监没来,晚上人手不够,要不要问内官监重新要一个?” “哀家宫里是龙潭虎穴不成?”万妼心里很不痛快,看样子那小阉驴是真的宁死不肯进她宫里做事啊!这种被人嫌弃的感觉是打出生起就被千娇万宠的万妼从未体会过的,这种感觉慢慢在喉咙口郁结成一团咽不下的气。 “叫人去他所在的衙门瞧瞧,是死了还是逃了。若是逃了给哀家活捉回来,若是死了……”万妼想到那小太监如果真把自个儿了断了,心里忽然很不好受。倒不是惋惜,而是觉得那个小阉驴用他那条贱命羞辱了自己。 诺大个皇宫,没人住的宫域连几盏路灯也舍不得点,上次迷路的那片就是黑漆漆的,今夜的景灵宫还是。百姓的赋税也没少收,这些年又没打仗,钱呢!钱呢!皇家穷得连点灯油钱都没有吗? 姚喜抹掉眼泪,扶着宫墙站了起来。从宫门望进去,前院的石灯早已灭尽,整个景灵宫只有西梢间里还有亮光。 姚喜拍了拍抖得厉害的双腿,扶着门框深呼吸一口,打算再进去,直到找到那幅画。她怕鬼不假,但是更怕宁安宫那位。 已经在门口那块软地吃过两次亏,姚喜这次没有那么冒失了,她扶着宫门,先伸出一只脚探路,忍着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到探路的脚将软地踩实了,然后猛一蹬地,快步跑到结实的石砖地面。 59.059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让万氏名垂青史的有两件事,两件事的主人公分别是先皇帝和当朝太后万氏。 十年前。年近不惑的先皇帝公然废后, 要以皇后之礼娶万妼。故事如果只到这里,那也不过是个古代皇家版的小三上位, 至多成为百姓的笑谈。让人挠破脑袋也料想不到的是, 万妼没同意,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 居然拒婚了。原来天子的婚也是能拒的,姚喜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先皇帝也是,成亲这种事都没和人姑娘商量好就昭告天下, 大写的活该。故事到这里,变成了渣男为女神无情抛弃糟糠妻, 可惜女神并不领情。先皇帝也是奇人, 骚操作不断,他又重立了被废的皇后, 然后最骚的来了,没多久万妼以妃子的身份进了宫。 姚喜当时听人讲完这个皇家的狗血的故事, 觉得先皇后可怜, 先皇帝渣男,至于万妼, 总有种浓浓的又当又立的即视感。她几乎可以想象十年前, 太后万妼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先皇帝怀里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不愿意你为了我伤害皇后, 只要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皇后之位什么的我不要…… 不过想想古时男人妻妾成群,对方又是当朝天子,或许当年太后是真的不想伤害先皇后,或者是让先帝爷因为自己背上骂名吧!不管真相如何,反正姚喜最同情先皇后。先皇帝和太后,一个玩深情一个够白莲,只有先皇后最可怜,被废又被立。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而她偏偏承包了所有的倒霉剧情。 另外一件事就是五年前,彼时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一年。熬死了先皇后,紧接着又熬死了先皇帝的我们伟大的太后娘娘万妼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呢?她冲进朝堂当众斩杀了在皇上面前弹劾她的御史。后宫不能干政啊,不斩言官啊什么的,在太后她老人家眼里都不是事儿。 姚喜觉得这就太胡闹了,第一件事或许还情有可原,斩杀御史简直是暴君之行,何况太后还只是太后不是皇帝。偏偏百官还奈何她不得,不管什么律例,都敌不过先皇帝的遗诏。那纸诏书就是太后万妼的护身符。 因为遗诏,当今皇上不能封亲生母亲为太后,只能为太妃。因为遗诏,大兴律法对太后娘娘而言形同虚设。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想暗杀太后娘娘的人多得数不清,在宁安宫做事的人都得有随时为主子挡刀的觉悟。 姚喜甚至觉得,宁安宫总出事,会不会和皇上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宫禁森严,只有宁安宫敞落得跟刺客们的旅游圣地似的。太后娘娘也是出奇的命大,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挺过来了。 “奴才姚喜给太后娘娘请安。”姚喜掸了掸袖子紧挨着郑大运跪下了。她当然不敢看太后娘娘,视线最高处是太后娘娘水绿色的裙边,贴着地的是被裙面盖着只露出个小尖的的滚金鞋面。她还怀有一丝希望,期盼着刚才同郑大运说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有被太后娘娘听到。 太后娘娘的年纪成谜,但姚喜想着怎么说太后娘娘也是皇上的后妈,总不会比皇上还小吧?当今皇上三十好几了,太后娘娘怎么说也近四十了,上了些年纪耳朵不太灵光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惜姚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一,太后比皇上小不少。 二,太后的耳朵好得很。 万妼刚踏进樱花林,就听一个太监说死也不要去她宫里伺候的话。那小太监说话时的语气,嫌弃中带着恐惧。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事,做奴才的对主子该敬更该惧,但是嫌弃???万妼真想挖开这奴才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无一物。 万妼不说话,身后的宫人也不敢出声。整片林子静得可怕,只有从林间穿过的风吹得樱树沙沙作响。她垂眸看了眼跟前跪着的两个小太监,对她大不敬的是这个叫姚喜的,瞧跪着的背影身段倒跟个丫头似的。 “公公这么刚烈的人怎么跪下了?”万妼这话是冲姚喜说的,宫中日子本就闲得难受,她便刻意地想调弄调弄这个不懂规矩的小阉驴。“怎么说也是宁死不入宁安宫的人对不对?真真儿是有骨气。” 姚喜听说话人的声音,觉得此人至多不过二十来岁,以为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在替主子说话,为了保命磕头道:“姐姐有所不知。奴才不肯去太后娘娘身边伺候是有苦衷的啊!” 姐姐?谁是你姐姐?万妼脸色一暗。这小阉驴好大的胆子,攀亲戚攀到她身上了。 郑大运闷低着头,暗暗为他的小心肝默哀。姚喜算是下等宫人,别说几位正经主子,就是刚进宫的淑人也轮不到姚喜伺候,所以才听不出太后娘娘的声音。 万妼本想命人把这三番两次冒犯她的小太监拖下去杖毙,听他说是有什么苦衷,又不禁好奇起来,想听听看这人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姚喜明白,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全指着下面这番话了,她定了定神才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奴才命硬,逮谁克谁。在家时克死了父母兄嫂,不得已被人伢子卖进宫做了太监,怕连累人连干爹也未曾认过,更不敢有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念头。” 宫女在方才姚喜坐过的山石上铺上一个蒲团大的方形锦褥,万妼被人扶着悠然地坐下了。“这么说,哀家杀了你也算替世间除了个祸害,免得你再克死人不是?”她这是起了兴致,想陪这小太监好好玩玩,生杀大权在她手上,怎么玩死这小阉驴全看她的心情。 姚喜一听这话不祥啊!又听出这自称哀家的声音就是方才她错认成宫女的那个,想想自己竟敢称太后娘娘为姐姐,姚喜觉得自己死定了。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忍不住想再垂死挣扎一下,赶忙回话道:“虽说奴才命硬,但哪能硬得过皇上的冲天龙气?哪能硬得过娘娘的齐天之福?哪能硬得过我大兴的永世基业?奴才在宫中当差,日夜紧邻着太后娘娘和皇上,沾上的福气便是再烂的命也够改了。不过为怕万一,还是不敢往主子们跟前凑,怕教主子们染了奴才的晦气。” “说完了?”万妼这话叫人听不出情绪。 姚喜不安地抬起了头,想看看太后娘娘的表情如何。她有没有说完,接下来还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全看太后娘娘的意思啊! 万妼就坐在姚喜正前方,姚喜一抬脸二人的视线就撞上了,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二人都有些诧异。万妼没想到一个小太监会生得如此好看。姚喜没想到太后娘娘会那样年轻。 可惜了这张脸,偏偏生在一个太监脸上。世人皆有爱美之心,万妼忍不住对姚喜生出一丝怜惜之情,不过那一丝丝还不足以说服她放过姚喜。“那哀家就给公公两个选择。是要自行了断,还是去宁安宫啊?” 姚喜听明白了。太后娘娘这句话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是想横着死还是竖着死啊? 选择自行了断肯定是死,选择去宁安宫伺候会死得更惨。刚还说自己命硬克人,一转眼就为了自保不顾太后娘娘的死活?姚喜真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都怪这张破嘴,要你胡说八道,这下把自个儿坑死了吧! “嗯?”万妼看姚喜忽悲忽怒忽愁,一瞬间变幻莫测的神情觉得有些趣味,便恶意地催促道:“说话。” “奴才……”姚喜一咬牙:“奴才命硬,不敢让娘娘涉险,此生无福进宁安宫伺候娘娘,情愿自行了断。”自己动手好歹能选个舒服体面些的死法,要说错话被太后发落,指不定要遭多少罪呢! 万妼唇角一勾,人还算机灵,答得不坏。“进了宫做奴才,你的命就不是自个儿的了,死不死的你自己说了可不算。”万妼有些乏,轻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对身旁的宫女道:“传哀家的旨,叫内官监那边让这个小太监顶值夜太监的缺。” 姚喜松了口气,小命暂时是保住了。又马上担心起来,以太后娘娘往年的行事作派,怎么可能轻饶了她?摆明了是要把她弄到跟前慢慢折磨啊! 她路经的宫殿都亮起了灯,前路一片黑暗,身后却是璀璨灯火。 于美人梦中被哀切的哭声惊醒,忙唤来值夜的宫女问道:“你可听见有女人的哭声?” 值夜宫女早被吓懵了,哆哆嗦嗦地道:“打亥时起冷宫那边就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一直没断过,方才那哭声就在咱们宫门口,后来又渐渐远了……”值夜宫女胆战心惊地望了眼宫门的方向。 于美人吓得抱紧了被子:“宫里闹鬼了?” 宫女笃定地点点头。她被冷宫那边哭喊哀嚎的声音折磨了一夜,后来听到哭声越来越近,甚至就在自家宫门口,她赶紧把灯点上,哭声才又渐渐远去了。怕灯火的还能是什么东西?自然是宫里哪个死人的冤魂。 “快快快。把宫里能点的灯都点上。”于美人是个胆小的,得宠后做过的亏心事也不少,冷宫里前不久死了的那个贵人就是她陷害进去的。 “都点上?”宫女有些为难。“可是皇后娘娘刚吩咐各宫要克持节俭……” 于美人新得圣宠,明成帝赐了她新住处,不必和别的小主子们挤在一个宫里。但再得宠位份也不高,皇后忙着装贤惠大度不与她计较还罢,倘若哪日当真较真起来,明成帝必定不会向着于美人。 皇后娘娘与皇上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有忻皇子,有名正言顺的后位,有财大势大的母家。于美人有什么呢?美貌?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好看的女子。皇上今儿喜欢于美人,明儿说不定就喜欢某婕妤某贵人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一个小宫女都明白,偏偏正值春风得意的于美人不明白。“左一句皇后说,右一句皇后说,你到底是谁的奴才?赶紧把灯点上。”于美人被吓得不轻,她现在还隐约能听到那远远回荡着的哀婉的哭声。 姚喜听到身后路过的宫室突然喧嚷起来,在那宫苑之中有宫女提着灯笼奔走相告:“闹鬼了闹鬼了!” 她心下一惊,望着身后长长的宫道,难道景灵宫的女鬼跟着她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刚从恐惧绝望中回过点神来的姚喜顾不上再哭,尖叫着冲向宁安宫。她在景灵宫被吓懵的时候还不觉得多怕,眼下彻底清醒过来,又听着大家都吵吵嚷嚷地说见鬼了,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姚喜腿也不软了,胃也不疼了,小身子扭得飞快,奋力疾驰在深夜空旷的宫道上。 奔走相告的小宫女们被姚喜的叫声吓得抱作一团,有个年纪大些的宫女出主意道:“快去后厨拿粗盐,把门口墙根都洒上。那女鬼暂时去别处了,说不准还会回来,赶紧的,洒盐驱鬼!” 姚喜跑到宁安宫时,正好是丑时三刻。幸好她被“鬼”吓了一跳,不管不顾地跑来宁安宫才没误时辰。 “娘娘,姚喜到了。”芫茜向万妼道。 万妼从榻上下来,将窗推开条缝往外看,只见那小阉驴跪在殿外哆嗦着大口喘着气,显然是跑过来的。小脸白得跟纸似的,远瞧着也无半点血色,头发乱糟糟的,衣裳脏得像在泥地里打过滚似的。整个人憔悴得像被鬼糟践了一夜般。 “要唤他进来吗?”芫茜回完话背过身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她上了些年纪,不像太后娘娘年轻熬得住夜。 “不必了。”万妼摇了摇头。她嫌那小阉驴身上脏,进来只会脏了地方。而且她想的主意将人折腾得那样惨,也有些于心不忍,想让那小阉驴早点回司苑局休息。 姚喜跪在殿外等太后娘娘的旨意。绑着画卷的红缨子不知何时散了,姚喜把画展开,想重新裹好系上。 在窗后偷望的万妼不禁皱了眉头。 “啊——”姚喜失声惊呼,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宁安宫,赶紧捂住了嘴。画上是个青面獠牙的厉鬼,面目狰狞可怖。她这一夜不断崩溃振作崩溃振作,本来以为逃出景灵宫就没事了,没想到那鬼跟了出来,搅得整个皇宫不得安宁。本来以为跑到宁安宫总没事了吧?结果抱了一路的画又给她会心一击。 姚喜扔开画趴在地上恸哭起来,今夜像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她真的累了怕了。她捂着嘴哭的,不敢发出声音惊忧太后娘娘。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就是为了捡回小命,她不能前功尽弃,否则担的惊受的怕就都白费了。 60.060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躺下不久刚有些睡意, 门“咔”地一声被人推开了。姚喜自个儿住一间屋子, 想着是白天不怕有人进来,就和衣躺下了, 没有给门挂锁。 开门的是郑大运。他换了身公服,头发也用发油悉心打理过,纹丝不乱,而且看那发白的面色……似乎还搽了粉?姚喜觉得太监果然和寻常男子不同, 连郑大运这种平日看着挺爷们的人也好打扮。 “郑大哥?”喜宝没想到郑大运会来。 跪送太后娘娘离开后, 她回了司苑局, 郑大运回了司礼监, 这才多会儿功夫,怎么郑大运又过来了?而且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她忍着困起身给郑大运搬了椅子,又倒了杯已经冰凉的隔夜茶, 因为实在没心情去打热水,只能委屈郑大运凑合着喝了。 郑大运把东西放到姚喜的床上, 这才接过茶水, 不过没喝, 只是端着茶碗在椅子上坐下了。“担心你被太后娘娘吓坏了, 过来看看。正好从浙江给你带了点小东西, 顺道拿过来。” 一点小东西?姚喜望了眼床上所剩不多的空地, 心酸地回忆起一句歌词。“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大家都是太监,瞧瞧人家多壕气,再看看自己!“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底下人送过来?” “他们来了不是不方便吗。”郑大运用复杂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姚喜,看着姚喜那比他大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细腰,想着搂在怀里的感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憋了一年多啊,像是渴得快没命的人,而姚喜就是那汪可以解渴的清泉。 他现在忍着没立即扑倒姚喜,靠的是在他干爹唐怀礼手下磨练出来的韧劲和被诗书礼仪熏染多年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太监不会因为去了势就没了情/欲,手里有些权势的太监为非作歹的不少,也不管被看上的人情不情愿,说要就要了。 郑大运和他们不一样。他家从祖父那辈起就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一直上着私塾的,进宫能得他干爹唐怀礼的器重,和他读过书有很大关系,进宫做太监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 他要和人好从来不用强,那种事得对方情愿他才能得着乐趣,他也相信以自己的魅力,认真要和谁好没有不能成的。 “郑大哥你也太破费了,这些布匹器物品相极好,我一个小奴才哪里敢用?”姚喜在想如果面前的这堆东西若是银票该多好啊! “你既跟了我,总不能让你委屈了。”郑大运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姚喜的小手,他单手把能姚喜的手整个握住,轻轻一捏,那手软软乎乎的,勾得郑大运心里一颤。他想既然与姚喜结了契兄弟,姚喜□□之伤也早好了,是时候办正事了,没吃到嘴里总觉得不踏实。 姚喜这才觉出不对,挣脱郑大运的手警惕地后撤了一大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了?”她是疑惑的语气,并非质问。郑大运不是她惹得起的,或者说,这宫里就没她惹得起的人。 “你刚进宫时分明答应与我结为契兄弟,怎么我一回来就变卦了?”郑大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在京城这一年多,姚喜不会不甘寂寞红杏出墙了吧。“你是不是和别人好上了?谁?太监还是宫女?”郑大运看了看娘不拉叽的姚喜,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是不是和哪个侍卫搅上了?” ??????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造成的误会,郑大运就给她扣上了出轨的帽子,连出轨对象都敲定了。“所以结契兄弟的意思其实是……?”姚喜恍然大悟,这误会真是闹大了。 “你以为是什么?”郑大运很失落。爱情说走就走,媳妇说没就没。 “就是拜把子结为义兄义弟啊!桃园三结义那种……”姚喜看郑大运脸色愈发不好,怕把人得罪厉害了在宫里混不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大运悲伤得颤抖的肩膀,小心安慰道:“都怪我无知,害郑大哥误会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你既知道我是何意了,那我现在再问你。你可愿意?”郑大运本来对姚喜是寻常喜欢,但阴差阳错一直没得着手,在浙江的时候因为思念更加重了对姚喜的喜欢,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他又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就范的泼皮无赖,只能盼着姚喜点头。 姚喜望着郑大运期待的眼神,无比真诚地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好不容易认识个有钱有势的,姚喜不想舍身求荣,也不想轻易失去这个贵人。 姚喜是这么想的。她今日因得罪太后娘娘差点丢了小命,往后指不定还会得罪谁,如果能间接攀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那个大靠山,以后再遇到事就好办多了。如果郑大运做了她干爹,那唐公公就是她的干爷爷,想想有那么个厉害的干爷爷心里就踏实。 当然,这不包括太后娘娘。惹恼了那位主子,别说唐公公,哪怕皇上出面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让郑大运对她失去兴趣,却不至于让二人疏远。 郑大运是一个矛盾的人,刚进宫那段日子郑大运天天过来找她说话,当时姚喜就发现郑大运这人有些叫人吃不透。他既风流又专情,既知礼仪廉耻,又时不时会做出一些世人看来出格甚至有伤风化的事。姚喜觉得郑大运的性格是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造成的。 郑大运还有一点。他很敬重自己已亡故的父亲,对于父子关系看得极重,所以对干爹唐公公也是尽忠尽孝,唐公公是伺候了两位皇上的人,看透一个人跟玩儿似的,所以才会重用年纪轻轻的郑大运。 以郑大运风流的性子不管自己从不从,都会有被冷落抛弃的一日,远不如父子关系牢靠。 “什么?”郑大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姚喜一脸谄媚地冲郑大运笑着。 “想得美。”郑大运被姚喜气笑了:“我不过比你大八岁,怎么可能做你干爹。” 姚喜看郑大运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更灿烂地笑着上前拽着郑大运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着央求道:“我吕秀……呸!我姚喜,三岁识千字五岁会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能下厨会女工。绣花针,手中拿,山水花鸟布上描,能挑担子能扛袋,别人都叫我姚好汉……” 郑大运被姚喜吹牛皮的功夫逗得哈哈大笑,他一早是看中姚喜长得好看,但想想刚认识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日日来司苑局找姚喜说话,甚至从未和人提过的年少时在郑家的经历,他都和姚喜说了。他是个谨慎的人,而那时他与姚喜相识不过数日。 其实抛开姚喜那具好看的壳子,郑大运也愿意和姚喜亲近,他喜欢姚喜听他说话时专注的神情和时而皱起的眉头。罢了罢了,或许他与姚喜相处的日子还不够多,或许这小子是个慢热的。慢热的人好,长情。他也怕自己这次还如过去那样,一到手就对人失去兴味。不知为何,他不舍得伤害姚喜,平生第一次对人有怜惜之情。 “你若果真如自己说得那样好,我更不敢收你做义子了。”郑大运伸手揉了揉姚喜的小脑瓜。 姚喜指着床上那堆东西问道:“那这些东西我呆会儿帮您送回去?” “你留着吧。”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理?而且件件就是他想着姚喜亲自挑选带回来的。“咱俩的事你别着急把话说死,宫里的日子苦,有个伴会好过许多,你刚进宫不久可能还不觉得。”郑大运也想看看自己对姚喜的感情会不会和以往不同,显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姚喜点了点头。她明白郑大运这席话是肺腑之言,她其实已经体会到了,寂寞那种东西。她没有亲人(孙二狗两口子是仇人),进了宫没有带他的人,也没有朋友。太监其实有不同的势力圈子,比如郑大运。他是唐公公的干儿子,和唐公公拉了名下的其他太监自然走得近,还有唐公公同阵营的掌印太监们底下的人,都属于顶层圈子。 至于东厂孟公公,那又是另一个圈子了。 也不是没有对她殷勤的人,但那些人的目的往往是那种事。偶尔有极个别真心想和她做朋友的人,姚喜碍于女儿身也和人亲近不起来。 “我送您出去。”姚喜眼底有浅浅的泪花在闪,因为忽然想到自己的余生很可能都像现在一样,死守着秘密在这深宫里孤独到老。 “不必。你歇下吧,晚上还要值夜。” 郑大运走后姚喜没再接着睡,怕错过值夜的时辰。 她提前半个时辰进的宫,还带了点郑大运送她的小玩意儿准备转送给宁安宫里的小管事。这叫做拜山头,免得那些人欺生。她还在怀里揣了两个馍,半夜饿了可以垫垫肚子,怕无聊还带了个话本子。 姚喜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会迷路。 她不是不知道宁安宫在哪,但去宁安宫的路上有条宫道好像改建过,姚喜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走下去,越走越冷清。本想拦个宫女太监问问路,往四周一看,莫说人影,连个灯火都没有,只有黑压压的宫室,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主宫道。 夜越来越深,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姚喜吓得直打颤,宫里奇闻怪谈的本来就多,眼下连个灯都没有,睁眼闭眼一个样,姚喜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她。眼看已到了上值的时辰,她心里越急脚下越快,可走到哪都是死路,要么是高高的宫墙要么是紧锁的宫门。 万妼合目养着神,身边的芫茜姑姑轻声回了话:“娘娘,底下人说那个叫姚喜的太监没来,晚上人手不够,要不要问内官监重新要一个?” “哀家宫里是龙潭虎穴不成?”万妼心里很不痛快,看样子那小阉驴是真的宁死不肯进她宫里做事啊!这种被人嫌弃的感觉是打出生起就被千娇万宠的万妼从未体会过的,这种感觉慢慢在喉咙口郁结成一团咽不下的气。 “叫人去他所在的衙门瞧瞧,是死了还是逃了。若是逃了给哀家活捉回来,若是死了……”万妼想到那小太监如果真把自个儿了断了,心里忽然很不好受。倒不是惋惜,而是觉得那个小阉驴用他那条贱命羞辱了自己。 宫女笃定地点点头。她被冷宫那边哭喊哀嚎的声音折磨了一夜,后来听到哭声越来越近,甚至就在自家宫门口,她赶紧把灯点上,哭声才又渐渐远去了。怕灯火的还能是什么东西?自然是宫里哪个死人的冤魂。 “快快快。把宫里能点的灯都点上。”于美人是个胆小的,得宠后做过的亏心事也不少,冷宫里前不久死了的那个贵人就是她陷害进去的。 “都点上?”宫女有些为难。“可是皇后娘娘刚吩咐各宫要克持节俭……” 61.061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哎呀呀!你倒是看着点呀!这箱子里装的可是我们于美人的东西,摔坏了你拿命也赔不起的。”小宫女先声夺人, 指着倒在地上的箱子咋呼个不停。 姚喜站在门口等寒秋,根本没挪过地儿,到底是谁撞谁啊?再看小宫女尴尬做作的神情……咋的,现在碰瓷都不需要演技了吗? “宫女姐姐您可看好了,我一直在墙根底下站着没动。道这么宽,要不是您非得往我身上撞,咱们怎么可能遇得上?”姚喜想起刚才小宫女央她帮忙抬箱子的事,忽然回过味来。她这是被人讹上了啊!要命的是对方有两个人,可以互作伪证,丽嫔娘娘宫门口的人又帮她进去叫寒秋了, 再没有第四个人在。 不出意外。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胡说,你明明是走在路当间,被箱子撞去墙角根的。”叫琴儿的宫女也出来帮腔。 “诶!还是这位姐姐看得清楚,是箱子撞的我对吧?没事儿, 我没怎么着,两位姐姐忙去吧。”姚喜逮着宫女说话时的漏洞把事撇得干干净净。她虽然没在后宫伺候,道听途说的对于宫里各位娘娘小主也有个大致印象。 于美人这个人怎么评价呢……简而言之就是弱弱弱弱弱弱化版的太后娘娘。这个弱化当然是指实力,而不是脾气, 反正名声不太好就对了。能在奴才堆里有好名声的, 才是真正的好主子, 有位叫兰贵人的算一个, 姚喜听过不少人说她如何如何好,可惜好像因为什么事进了冷宫。 兰贵人的事也正说明,在宫里边儿,好人不一定有好下场。 俗说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姚喜觉得这话说得真是准,瞧瞧人太后娘娘,宁安宫出了那么多乱子,人家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你狡辩也没用,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看得真真的,就是你撞的箱子。”两个宫女不依不饶,小些的宫女又道:“琴儿姐,咱们别跟他废话,我现在就告诉美人去。这太监撞坏了美人的东西还想抵赖,你拉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话倒提醒姚喜,留在这里是说不清楚的,先跑为上! 刚跑两步就被那个叫琴儿的宫女拽了回去,都怪她这条不争气的伤腿啊!要搁腿脚好的时候,她能一气儿跑十公里。 “就知道你想跑,在我们仪秀宫门前,你跑得掉?”琴儿见这太监是个瘸子,倒是生起一丝内疚之心,这人也是个可怜的,三条腿残了两条。可是没人背黑锅,她就得挨于美人的罚,于美人罚人罚得重,不死也得瘫好几个月,琴儿只得狠下心一讹到底了。 姚喜逼视着宫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我心里都清楚,陷害无辜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琴儿望了眼仪秀宫门口,见无人出来才道:“不好过,简直心如刀割。可是总比皮开肉绽命丧黄泉要好得多吧,公公说对不对?” 于美人听说她好不容易请进宫的送子福塔被一个过路的小太监撞坏了,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她全指着这座福塔怀上皇嗣,福塔被毁是不吉之兆啊!于美人的表情绝望得像被太医告知绝了月信似的。 琴儿见于美人被人拥着出来了,忙将姚喜拖过去道:“回主子,就是这个奴才。” 于美人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给了姚喜一耳光:“不长眼的东西!知不知道你撞的是什么?”于美人简直想杀了这狗奴才,这奴才撞的不只是一座石塔,而是未能投胎做她儿子的小皇子啊! 姚喜被打的那边耳朵响起嗡嗡声,脸更是火辣辣的疼。 *** 万妼昨儿晚上没睡好。 她连寻了两夜那小阉驴的乐子,忽然无事可做就有点寂寞。 好在朱向昌和甾县县令还有一些与甾县渡口之事有关的人,一大早天不亮就送来了银子在宫外等着,时辰一到宫门一开,朱向昌亲自为马车开道将东西运进了宫。只是后宫重地,外男无令不得入内,朱向昌只能把马车停在紧邻宁安宫的尚德门,等着宁安宫派人去接应。 万妼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尚德门的城墙上等着,只为看看国丈爷一下失去三百万两会是什么表情。万妼到得早,亲眼见着马车一辆接一辆缓缓驶向尚德门,国丈爷从第一辆马车上走下来和宁安宫的人交待了什么,那脸色真是说不出的难看。 “国丈的三百万两给皇上拉去,余下一百多万两带回宁安宫。”万妼站在城墙上一边吩咐着,一边冲底下的朱向昌挥了挥手。朱向昌抬头见万妼冲他挥手,只得勉强挤出个笑,又躬身行了礼。直到万妼春风得意地转身离了城墙,朱向昌才敢坐上马车调头往回走。 万妼难得心情大好,就生了游园的兴致,想趁着好心情看看春光,并不急着回宁安宫。反正回去了也没事做,她不是财迷,对送回宁安宫的一百多万两银子没多大兴趣。但她不能一次把银子都给了皇上,先存进小金库,以后皇上遇到难处她再拿出这笔银子,皇上就欠她两份情。如果今日把银子全交出去,就只欠一份了。 不划算。 万妼正闲逛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地闯进耳朵里:“此事与奴才无关,于美人信不信都是。” 那说话的声音委屈巴巴的可不就是姚喜那个小阉驴么? 听那小阉驴话里的意思,是得罪了于美人? 万妼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就知道,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的性子惹祸上身是迟早的事。 宫里的事万妼都不怎么管,甭管是主子打罚奴才还是宫妃之间掐架。 今儿这事她突然想管管。 她看于美人不顺眼很久了,不过一直懒得收拾。一则皇上喜欢,二则于美人和皇后水火不容,万妼乐得在一旁看戏。 “走。瞧瞧去。”万妼笑着向吵嚷的地方走去,边走边对芫茜道:“哀家瞧着咱们皇上也该换个好一点的女人宠宠了。” 喜宝刚穿来时对于原主过分俏丽的模样就有些隐忧,封建社会姑娘们还没翻身呢,长得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她还摊上这样黑了心的兄嫂,瞧瞧,这不早早地就惦记着把她折了现去还赌债么?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媒婆了,之前来的都被喜宝撵了出去。 喜宝的嫂子刘氏笑着上前扶住刘麻婆子,嘴道上:“三姑来得早。” 刘麻婆子站稳后怨怒地低头看了眼碎成木屑的门槛,带着些鄙夷道:“等收了聘你也该把这破屋子修修了。”说完走进昏暗的房中。 屋里暗,喜宝坐在炕上点着油灯缝补衣裳,头也懒得抬。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对刘氏还是很恭敬的,俗话说入乡随俗,甭管怎样的新女性投生在这样的社会都不得不认命,犯不上和全世界作对不是?所以家务活她全揽了没关系,反正事都不难上手也快,但孙二狗两口子为了点钱就想毁她一辈子,这就怪不得她翻脸了。 “收什么聘?这世道卖人都不避着了么?”喜宝放下针线篓子坐直了望着刘氏。 刘氏张口想骂,但记着她三姑刘麻婆子的嘱咐,要是小姑子真得了哪家大老爷的欢心,以后没准还有要求告着人家的时候,便生生忍了,大饼似的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嫂子辛苦找门路让你嫁进富贵人家,倒成了卖你了?嫂子劝你也别犟了,年轻漂亮的丫头多的是,咱们镇上有些家底的可就那么两家,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刘氏见喜宝不说话,诱骗不动就卖起了惨:“他可是你亲哥,催债的上门把他打出个好歹你不心疼?” 心疼?喜宝恨不得孙二狗被人打死,她冷冷地看着唾沫横飞的刘氏,看戏似想听听这女人还要说什么。 “打你哥还在其次。到时候咱家还不上钱,那些放利的把你强抓了去卖进风月巷里……啧啧!”刘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喜宝一眼:“到时候你想给人做姨太太都没人要,只能留在那儿赚些皮肉钱……”刘氏觉得这话太重,怕喜宝恼,看了看喜宝气得酱紫的脸色乖乖闭上了嘴。 喜宝不怕要债的找上门,白给人做牛做马还时不时被打骂的操蛋日子她过得够够的了,她已经打听好了京城一家大户人家在招丫环,自个儿谋份差事等攒够了钱买个小铺面,总比呆在这个家被人卖了强。 刘氏连赚皮肉钱那种难听话都说出口了,喜宝嘴下也没有留情:“实在缺钱大嫂把自个儿拾掇拾掇做暗门子去啊!爹娘给我留的嫁妆全被你们败干净了不说,还敢打主意要拿我换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否则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死,死时一定顺带着捎上哥嫂黄泉路上做个伴。一家人嘛,就是要齐齐整整!” 她这还是收着力的,要真把骂人不带脏的本事全使出来,她怕把刘氏当场骂死。说完喜宝心里痛快多了,又涌上一股委屈,她想起生活在千年之后的爸妈,想起在家宅着的那些悠闲日子。新追的剧还有两集就要大结局,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了。 刘麻婆子为了媒礼劝解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道:“姑嫂之间何必伤了和气呢?二侄女你也是,婚嫁之事当然得喜宝这丫头情愿。”她想着只要好好跟喜宝说说那位袁大老爷家的日子多么富贵风光,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喜宝听了不可能不动心。这种脾气的闺女就得顺毛捋,刘麻婆子纵横媒场数十年,对搞定这种场面很有经验。 刘麻婆子笑着走到炕边挨着喜宝坐下了,借着黄晕的光细细打量着喜宝的脸。 “真是好模样,简直……简直……”刘麻婆子不识字,说媒时夸姑娘相貌好的词儿也就那些个,车轱辘话似的来回说,大部分时候并不是真心觉得那家姑娘好看,媒人嘛,都是两头夸。宅子田地这些太实在的东西她不敢胡说,只能说说姑娘家多么好看温柔,小伙子多么结实孝顺了。 可这孙家丫头真真是难得的美人,穷街僻巷糙养大的丫头,愣是生了张比世家千金还白嫩的好皮子,眉目鼻唇也像照着画上的仙子长得似的,叫人见了挪不开眼。 “三姑是自己人,不会像别的做媒的编瞎话坑你。这位袁老爷,好多人家的姑娘巴结着求我给牵线搭桥呢!可这样的好事三姑哪舍得便宜那些外人?袁家开布庄的,在县里都有好几间铺子,更难得的是,这位袁老爷只有二十一位姨太太,正室死后一直没娶继室,你模样好又年轻,肚子争气些生个大胖小子,往后扶正不是不可能……听你嫂子说你样样都好就是有些贪嘴?你都不知道袁家平日里吃得多精细,糖点心知道吧?人袁家人都当零嘴日日吃的。” 喜宝的白眼快翻上天了。她是贪嘴,但也不至于为了点儿点心把自个儿卖了。别说那姓袁的二十一房姨太,单是年纪都够做她的太爷爷了。喜宝蓦地站起身,指着门口对刘麻婆子道:“滚!” 62.062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太后你说,那么多文武百官, 怎么就没有个舍己为民替朕分忧的呢?都是吸血虫啊!”明成帝愤怒地敲着石桌, “赋税从百姓手中到国库, 他们层层剥。从国库到百姓手中,他们还要层层剥。朕为了两百多万两的亏空为难,说出去谁不笑话?堂堂大兴国, 拿不出两百万两建河堤……朕难啊!难啊!” 景灵宫那边的哭声就没有断过。 “太后你听到了吗?”明成帝晕晕乎乎地问。 “什么?”万妼敷衍道。 “哭声。”明成帝又倒了一杯酒喝了。 废话, 她又不聋。万妼心里有些乱,她坐在这里都能通过哭喊声, 真实地感受到那个小阉驴的恐惧。她盼着姚喜赶紧找到那幅画, 也后悔自己把画藏得太隐蔽了, 早知道那奴才那么禁不住吓, 就该放在显眼些的位置。 “那是百姓的哭声啊!”明成帝哀叹道。“哭朕无能啊!” 滚一边儿去,什么百姓的哭声?明明是姚喜那小阉驴的哭声。万妼用力白了明成帝一眼,这是喝得多醉……她索性把自个儿面前那壶酒也推到明成帝面前:“想喝就喝吧!”喝得不省人事最好,赶紧回自个儿宫里睡觉去,别和她唠叨个没完。 她现在就想让候在外边的唐怀礼等人把明成帝扶回去, 但是担心明成帝喝醉了胡言乱语, 有些不该说的话被那些阉党听到, 于是想把他彻底灌晕再命人送回去。 明成帝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诸多不易, 万妼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听着。 她心思都在景灵宫那边。那小阉驴又被吓哭了, 又向根本不存在的鬼娘娘们求饶了, 听动静已经走到后院西厢了。唉,什么时候那小阉驴才能找着画交差啊!什么时候她的煎熬才可以结束啊! 姚喜死死护着手中的油灯,这盏油灯是她生命中仅有的光,是她此刻全部勇气的来源。 三更的更鼓才响过。这一个时辰她简直是在地狱中轮回,从恐惧逃窜到痛哭流涕再到跪地求饶。她的心神在地狱轮回中淬炼着,此时所有的惊惶通通化为愤怒。 后院的老树上吊着个白色的人影,白影倒映在池塘的水中,像有两个鬼魂一般。 姚喜拎着油灯,捡起了靠在院墙上的笤帚。 “来啊!有本事下来啊!看是你们这些只会吓唬人的鬼厉害,还是爷手里的棍子厉害!”姚喜气势汹汹地挥舞着笤帚前进,与空气搏斗厮杀着,不停叫嚣道:“飞一个给爷看看啊!瞧把你们能耐的,有本事上个天啊!” 姚喜彻底失去了理智,愤怒掩盖了她心中的恐惧,可是打着冷颤的身体和没有止住泪水分明在告诉她,她是怕的。就是因为承受不了恐惧,才生出另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以求缓解心里的恐惧。 万妼也听到姚喜独自打打杀杀喧嚣叫骂的声音。明明只有那小阉驴一个人在景灵宫,居然能闹出千军万马的动静,不知情地还真当他勇敢无畏地在和厉鬼打斗呢。其实不过是和自己内心的恐惧在搏斗,打不过对着空气出气罢了。 姚喜进了间屋子,用笤帚扒拉开东西找画。她实在腾不开手,灯火和武器她哪一个都放不下。 嘀嗒—— 姚喜僵住了。 嘀嗒——嘀嗒—— 头顶上有凉凉的液体滴下来,这几日京城都是大晴天,不可能是漏下的雨水。 姚喜不敢细想,更不敢用手去摸,她怕那液体是红色的。嘴上也消停了,不敢再说威胁鬼魂的狠话,怕把人家激怒了真的现身和她拼命。 那几滴不明液体,将好不容易从地狱爬上地面的姚喜打回了地狱,轮回再一度开始。 姚喜有些想吐,胃里忽然不适起来,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绝望地盯着吊在树上的白色人影。子时已过,丑时还会远吗。 前院后院都找遍了,哪里有什么画。姚喜怀疑这仅仅是太后娘娘跟她开的一个玩笑,扔进冷宫吓吓她,再以她没找到画为借口将她处死。 从她得罪太后娘娘的那一刻,她就该明白的,自己没有生还的希望。 “鬼娘娘,您知道画在哪儿吗?”姚喜看上吊的人影看久了,竟也不那么怕了。甚至觉得这位鬼娘娘有些可爱,把自己吊得那样高,死时应该是爬上树了断的。爬得真高啊!姚喜似乎真的疯了,关注点变得很奇怪。 柚子娘娘自然没有回应。 “其实根本没有对吧?因为太后娘娘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姚喜望着漆黑寂静的冷宫,忽然另她生不如死的恐惧消失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马上也会成为众鬼中的一员,反正会是同类,有什么好怕的呢。 万妼听到姚喜向鬼怪寻问画卷的下落,被惹得笑出声来。又听姚喜说自己没打算放过他的话,有些不悦。 万妼一直觉得自己是顶顶仁慈的主子,宁安宫里死的奴才虽多,死于她手者不过数人。就拿景灵宫那个叫姚喜的小阉驴来说,换了宫里某些脾气不好的主子,早把他杖毙了。 那小阉驴还神神叨叨地和“鬼娘娘”说了些什么,万妼没有听清,明成帝又再向她倒苦水了。明成帝嘴上说要陪她聊会儿天,其实是冲她发牢骚来了。 三十几岁的人了,酒后还是易哭。手帕之前被明成帝擦酒弄脏了,万妼只能拎着袖子走到明成帝身边替他擦去眼泪。“好好的哭什么?”万妼语气温柔了不少,只有明成帝喝醉向她吐苦水的时候,她才真正有做母亲的感觉。 “乾儿,叫声母后来听听。”万妼趁人之危想占明成帝的便宜。隆宜从不会叫她母后,皇后朱氏叫得再甜也是阳奉阴违,世人大多怕她恨她,只有皇帝真心感激她。“乾儿?”万妼用力拍打着明成帝的脸:“听话。叫母后。” 明成帝醉得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唤道:“母妃……” 万妼心里刺痛了一下。皇上这是想太妃了啊!生母终究是生母,哪怕醉了困了,在梦里也只认太妃一个娘亲。万妼取来亭子栏杆上挂着的锦衾给明成帝盖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皇上醉了,送他回宫歇着吧!”万妼唤来唐怀礼吩咐道。 姚喜不想再找了,她坚信景灵宫根本没有什么绑着红缨子的画。手上的油灯也燃尽了,姚喜扔掉灯,扔掉笤帚,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上吊的鬼影,诡异的铃铛声,湿漉漉的头顶…… 这一切都不再令姚喜害怕,她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不惊不惧地慢慢朝着宫外走去。门口那块软绵绵地还是害得姚喜差点摔了一跤,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惊慌失措,伸手扶住了左边的门扇。 手心有异样的触觉。 是丝丝缕偻的线和木制的卷轴。 姚喜看向门后,朦胧间见一卷画就挂在那儿,卷轴上缠着红缨子。她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突然袭来一种无力感。 画一直在这儿?就在门口挂着? 她这一夜都经历了什么啊!姚喜委屈地抱紧那卷画。画在门后,她一推门往里走自然看不见,刚才若不是摔那一跤,直接迈出门去也发现不了。她彻底服了万太后,那位主子折腾人的手段当真厉害。 给你希望,再让你绝望,最后谜底揭晓时又让你觉得,之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姚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向宁安宫走去,只要太后娘娘言而有信,丑时三刻之前拿着画复命,她就能回司苑局了,从此与宁安宫再无干系。 姚喜还惦记着要去徐美人身边伺候,拜托郑大运去内官监说一声,再求寒秋姑姑在徐美人跟前美言几句,事儿没准能成。 在景灵宫附近放风的太监看姚喜出了宫门,赶紧跑去观荷亭向芫茜回了话。 芫茜进亭子回禀道:“娘娘,姚喜出来了。抱着画。” “走另一条道回宁安宫。”万妼搭着芫茜的手站起身,坐久了身子有些乏。她可算是松了口气,那小阉驴既然找着了画,她也能顺理成章地将人饶了。她在心底甚至对那小阉驴有一丝愧疚,今夜景灵宫的哀嚎声比刑部大牢里的还要惨许多。好几次她都觉得那小阉驴吓死在那了,可隔了没一会儿又能听到动静。 万妼抄近道回的宫,到宁安宫都更好衣了姚喜还没到。 “派人去瞧瞧,是死在半道上了还是又迷了路。”万妼担心姚喜误了时辰。说好的丑时三刻,要过了时辰人没到宁安宫,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她总不好食言饶那小阉驴一命。 “太后娘娘有旨意给姚公公,命我在此候着。”太监清了清嗓子,冲姚喜道:“娘娘在这景灵宫藏了幅绑着红缨子的画卷,只要公公在丑时三刻前找到那幅画,便让公公仍回司苑局当差。若过了时辰未能找到,公公的命也就甭要了。” 姚喜匆忙跪地接了旨。本来以为是来冷宫寻常守个夜的,怎么忽然间变成了寻宝游戏?好在景灵宫不大,统共才二十来间屋子,大半夜的时间别说画卷,哪怕找根针也算不得难事。 姚喜谢了旨,起身要推门进去。她想趁现在天还亮着,赶紧找到画卷去宁安宫交差,免得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呆一整夜。景灵宫这地方邪乎得很,冷嗖嗖的直冒寒气,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监牢牢守着大门,伸手拦住姚喜道:“亥时才能进去,姚公公稍安毋躁。” 眼瞧着天色暗了下去,姚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景灵宫是整个皇宫死过最多人的地儿,白天在日头下看着还好,入了夜像有不干净的东西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似的,让人后背直发凉。 63.063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跪送太后娘娘离开后,她回了司苑局,郑大运回了司礼监,这才多会儿功夫,怎么郑大运又过来了?而且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她忍着困起身给郑大运搬了椅子,又倒了杯已经冰凉的隔夜茶,因为实在没心情去打热水, 只能委屈郑大运凑合着喝了。 郑大运把东西放到姚喜的床上,这才接过茶水,不过没喝,只是端着茶碗在椅子上坐下了。“担心你被太后娘娘吓坏了,过来看看。正好从浙江给你带了点小东西, 顺道拿过来。” 一点小东西?姚喜望了眼床上所剩不多的空地,心酸地回忆起一句歌词。“我们不一样,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大家都是太监, 瞧瞧人家多壕气,再看看自己!“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底下人送过来?” “他们来了不是不方便吗。”郑大运用复杂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姚喜, 看着姚喜那比他大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细腰,想着搂在怀里的感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憋了一年多啊, 像是渴得快没命的人, 而姚喜就是那汪可以解渴的清泉。 他现在忍着没立即扑倒姚喜, 靠的是在他干爹唐怀礼手下磨练出来的韧劲和被诗书礼仪熏染多年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太监不会因为去了势就没了情/欲,手里有些权势的太监为非作歹的不少,也不管被看上的人情不情愿,说要就要了。 郑大运和他们不一样。他家从祖父那辈起就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一直上着私塾的,进宫能得他干爹唐怀礼的器重,和他读过书有很大关系,进宫做太监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 他要和人好从来不用强,那种事得对方情愿他才能得着乐趣,他也相信以自己的魅力,认真要和谁好没有不能成的。 “郑大哥你也太破费了,这些布匹器物品相极好,我一个小奴才哪里敢用?”姚喜在想如果面前的这堆东西若是银票该多好啊! “你既跟了我,总不能让你委屈了。”郑大运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姚喜的小手,他单手把能姚喜的手整个握住,轻轻一捏,那手软软乎乎的,勾得郑大运心里一颤。他想既然与姚喜结了契兄弟,姚喜□□之伤也早好了,是时候办正事了,没吃到嘴里总觉得不踏实。 姚喜这才觉出不对,挣脱郑大运的手警惕地后撤了一大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了?”她是疑惑的语气,并非质问。郑大运不是她惹得起的,或者说,这宫里就没她惹得起的人。 “你刚进宫时分明答应与我结为契兄弟,怎么我一回来就变卦了?”郑大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在京城这一年多,姚喜不会不甘寂寞红杏出墙了吧。“你是不是和别人好上了?谁?太监还是宫女?”郑大运看了看娘不拉叽的姚喜,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是不是和哪个侍卫搅上了?” ??????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造成的误会,郑大运就给她扣上了出轨的帽子,连出轨对象都敲定了。“所以结契兄弟的意思其实是……?”姚喜恍然大悟,这误会真是闹大了。 “你以为是什么?”郑大运很失落。爱情说走就走,媳妇说没就没。 “就是拜把子结为义兄义弟啊!桃园三结义那种……”姚喜看郑大运脸色愈发不好,怕把人得罪厉害了在宫里混不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大运悲伤得颤抖的肩膀,小心安慰道:“都怪我无知,害郑大哥误会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你既知道我是何意了,那我现在再问你。你可愿意?”郑大运本来对姚喜是寻常喜欢,但阴差阳错一直没得着手,在浙江的时候因为思念更加重了对姚喜的喜欢,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他又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就范的泼皮无赖,只能盼着姚喜点头。 姚喜望着郑大运期待的眼神,无比真诚地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好不容易认识个有钱有势的,姚喜不想舍身求荣,也不想轻易失去这个贵人。 姚喜是这么想的。她今日因得罪太后娘娘差点丢了小命,往后指不定还会得罪谁,如果能间接攀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那个大靠山,以后再遇到事就好办多了。如果郑大运做了她干爹,那唐公公就是她的干爷爷,想想有那么个厉害的干爷爷心里就踏实。 当然,这不包括太后娘娘。惹恼了那位主子,别说唐公公,哪怕皇上出面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让郑大运对她失去兴趣,却不至于让二人疏远。 郑大运是一个矛盾的人,刚进宫那段日子郑大运天天过来找她说话,当时姚喜就发现郑大运这人有些叫人吃不透。他既风流又专情,既知礼仪廉耻,又时不时会做出一些世人看来出格甚至有伤风化的事。姚喜觉得郑大运的性格是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造成的。 郑大运还有一点。他很敬重自己已亡故的父亲,对于父子关系看得极重,所以对干爹唐公公也是尽忠尽孝,唐公公是伺候了两位皇上的人,看透一个人跟玩儿似的,所以才会重用年纪轻轻的郑大运。 以郑大运风流的性子不管自己从不从,都会有被冷落抛弃的一日,远不如父子关系牢靠。 “什么?”郑大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姚喜一脸谄媚地冲郑大运笑着。 “想得美。”郑大运被姚喜气笑了:“我不过比你大八岁,怎么可能做你干爹。” 姚喜看郑大运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更灿烂地笑着上前拽着郑大运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着央求道:“我吕秀……呸!我姚喜,三岁识千字五岁会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能下厨会女工。绣花针,手中拿,山水花鸟布上描,能挑担子能扛袋,别人都叫我姚好汉……” 郑大运被姚喜吹牛皮的功夫逗得哈哈大笑,他一早是看中姚喜长得好看,但想想刚认识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日日来司苑局找姚喜说话,甚至从未和人提过的年少时在郑家的经历,他都和姚喜说了。他是个谨慎的人,而那时他与姚喜相识不过数日。 其实抛开姚喜那具好看的壳子,郑大运也愿意和姚喜亲近,他喜欢姚喜听他说话时专注的神情和时而皱起的眉头。罢了罢了,或许他与姚喜相处的日子还不够多,或许这小子是个慢热的。慢热的人好,长情。他也怕自己这次还如过去那样,一到手就对人失去兴味。不知为何,他不舍得伤害姚喜,平生第一次对人有怜惜之情。 “你若果真如自己说得那样好,我更不敢收你做义子了。”郑大运伸手揉了揉姚喜的小脑瓜。 姚喜指着床上那堆东西问道:“那这些东西我呆会儿帮您送回去?” “你留着吧。”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理?而且件件就是他想着姚喜亲自挑选带回来的。“咱俩的事你别着急把话说死,宫里的日子苦,有个伴会好过许多,你刚进宫不久可能还不觉得。”郑大运也想看看自己对姚喜的感情会不会和以往不同,显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姚喜点了点头。她明白郑大运这席话是肺腑之言,她其实已经体会到了,寂寞那种东西。她没有亲人(孙二狗两口子是仇人),进了宫没有带他的人,也没有朋友。太监其实有不同的势力圈子,比如郑大运。他是唐公公的干儿子,和唐公公拉了名下的其他太监自然走得近,还有唐公公同阵营的掌印太监们底下的人,都属于顶层圈子。 至于东厂孟公公,那又是另一个圈子了。 也不是没有对她殷勤的人,但那些人的目的往往是那种事。偶尔有极个别真心想和她做朋友的人,姚喜碍于女儿身也和人亲近不起来。 “我送您出去。”姚喜眼底有浅浅的泪花在闪,因为忽然想到自己的余生很可能都像现在一样,死守着秘密在这深宫里孤独到老。 “不必。你歇下吧,晚上还要值夜。” 郑大运走后姚喜没再接着睡,怕错过值夜的时辰。 她提前半个时辰进的宫,还带了点郑大运送她的小玩意儿准备转送给宁安宫里的小管事。这叫做拜山头,免得那些人欺生。她还在怀里揣了两个馍,半夜饿了可以垫垫肚子,怕无聊还带了个话本子。 姚喜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会迷路。 她不是不知道宁安宫在哪,但去宁安宫的路上有条宫道好像改建过,姚喜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走下去,越走越冷清。本想拦个宫女太监问问路,往四周一看,莫说人影,连个灯火都没有,只有黑压压的宫室,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主宫道。 夜越来越深,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姚喜吓得直打颤,宫里奇闻怪谈的本来就多,眼下连个灯都没有,睁眼闭眼一个样,姚喜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她。眼看已到了上值的时辰,她心里越急脚下越快,可走到哪都是死路,要么是高高的宫墙要么是紧锁的宫门。 万妼合目养着神,身边的芫茜姑姑轻声回了话:“娘娘,底下人说那个叫姚喜的太监没来,晚上人手不够,要不要问内官监重新要一个?” “哀家宫里是龙潭虎穴不成?”万妼心里很不痛快,看样子那小阉驴是真的宁死不肯进她宫里做事啊!这种被人嫌弃的感觉是打出生起就被千娇万宠的万妼从未体会过的,这种感觉慢慢在喉咙口郁结成一团咽不下的气。 “叫人去他所在的衙门瞧瞧,是死了还是逃了。若是逃了给哀家活捉回来,若是死了……”万妼想到那小太监如果真把自个儿了断了,心里忽然很不好受。倒不是惋惜,而是觉得那个小阉驴用他那条贱命羞辱了自己。 门外传来训斥人的声音,不是廖兵又是谁? 落在廖兵手里不死也要丢半条命,姚喜飞快地从床上翻下来,抱着鞋子冲到窗户那儿拿下了缺口的瓷瓶,轻轻将窗户推开,再将怀里的鞋子丢了一只到窗外,另一只揣进了怀里。紧接着一瘸一拐地冲回床边,吹灭油灯,搬开脚蹬子躲进床下,再轻手轻脚地将脚蹬子拖回原位挡在床前。 拖动脚蹬子时木板与石地面磨得咔咔响,此时门锁已经被打开了,廖兵一伙人正在推开,门后挡着的椅子被推动的声音完美掩盖了脚蹬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64.064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眼下要想别给自己惹麻烦, 就该收拾好屋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一个没背景没本事的小杂役, 惹不起廖兵那伙人,没准是廖公公的意思也说不准。 可是她不敢就这么过去,不是她贪财舍不得郑大运送的那些东西。而是欺负人这事, 有一就有二,这一次装孙子忍下了,以后在司苑局谁都敢欺负她了。太监堆里乱七八糟的事多,只是让她多担些差事倒也罢了, 最怕有惦记她这副皮相的人趁着她被人欺负排挤的时候乱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姚喜能从宁安宫里活着回来, 廖兵在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面前晃来晃去,直晃得廖耀明眼晕。 “有事就回。早上采买来的东西入库了吗?就在这儿瞎晃悠。”廖耀明看着自己不争气的侄子,再讨厌也不敢把人撵回老家去。只因他当年净身进宫是为了换点银子给家里过活, 在老家还有老母亲的, 进宫后离家千里, 平日里老太太只能指着哥嫂照顾。 本来有他的接济, 哥嫂不至于卖儿卖女,但那廖兵眼红京中富贵,自愿进宫做了太监。为了荣华富贵舍得一刀切,廖兵那小子野心是够大的, 可惜眼界太窄, 一点小利见不得。 “叔, 您知道吗?咱们衙门那个姚喜,一早从宁安宫回来啦。”廖兵哈着腰。 “回就回。多大点事!”廖耀明坐在案前核对昨日的帐目,批完了还得赶紧给司礼监送去,没功夫听侄子白话。但廖兵这话倒提醒他了,手下的人在主子跟前犯了错,他也脱不了干系,便对身旁的小长随道:“吩咐管姚喜的人,教导下那个毛头小子,别再给司苑局惹祸了。” 长随领命后问道:“是口头教导还是……” “说几句就好了。太后娘娘都没发落的人,轮不着咱们。”廖耀明是人精,那小太监能活着从宁安宫回来总是有缘由的。 廖兵等叔叔吩咐完了才小声地说:“事儿坏在侄子以为那小子回不来,把他房里值点钱的东西都……” 廖耀明停下批帐的笔,瞪向廖兵。“你私吞了?” “诶。”廖兵凑上去讨好地说:“都是好东西啊!本想今儿一早就孝敬给您的。” “你当人人都像你眼皮这样浅?”廖耀明气得反手一耳光甩翻了廖兵:“底下人的东西你也贪?我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没出息的东西。你不知道那小子房里的东西是谁送的?你不知道郑公公和那小子走得近?” 廖兵捂着脸,苦兮兮地说:“我知道啊。真没想到他能回来嘛。” “郑公公那边还好,我还能替你说上话。”廖耀明有更大的担心:“昨晚宁安宫那么大的动静,结果那个姚喜毫发无伤就回来了。不是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他回得来?” “那我……赶紧把东西还回去?”廖兵也被说得怕了。 “蠢货。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拿的?”廖耀明顺了顺气,嘱咐道:“东西拿去扔了,留着命再好的东西也会有。事要闹大了有人来问,就说你那里的钥匙被人偷了。” “好好好。”廖兵忙不迭地应了。“那个姚喜,咱们得当祖宗供着了?” “不至于。等那小子真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再巴结不迟。”廖耀明想起兵荒马乱的昨夜,叹气道:“那姚喜也是个惹事精,最好找个由头撵去别的衙门。” 廖兵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急得廖耀明狠狠一脚踹向廖兵的屁股蛋:“你个小王八犊子。还不赶紧把东西扔了去!等着姚喜带人搜你屋子不成?” “是是是。”廖兵小跑着去了。 *** 万妼醒来时屋里昏暗暗的,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天黑。 “什么时辰了?”万妼不常熬夜,这么日夜颠倒地睡了一觉,头昏昏沉沉的,瞧什么都是两个影儿。 一旁伺候的宫女看了看更漏,回话道:“娘娘,还没到午时呢。” “大晌午的屋里怎么这么暗?也不把灯点上。”万妼揉着额头坐起身。 有宫女赶紧把灯点上了,被问话的宫女继续道:“回娘娘,今儿天阴。皇后娘娘说国库吃紧,也让各宫省着些用度。” “国库吃紧?”万妼皱了皱眉,吩咐道:“不点灯就不点灯吧,把窗户打开,伺候哀家洗潄更衣。”忽然想起了什么,万妼望了眼殿外的方向道:“司苑局那个奴才回去了?” “回去了。”宫女道。 “告诉他今晚守冷宫了?”万妼露出期待的神情。 宫女点了点头:“芫茜姑姑同他说过了。” 更衣洗手准备用午膳时,万妼坐在桌前冷眼望着桌上的菜肴。今儿这午膳真是够朴素的,才十几个菜,而且绿油油一片,大荤的就只有两道。 整个宁安宫的宫人瞧主子的脸色这么差,都不敢大喘气。 “呵~”万妼冷笑一声:“谁去传的膳?全是菜叶子,把哀家当牛马喂?” 宁安宫的太监不许近身伺候,满屋子的宫女都吓得跪了地。 万妼睃了满室的宫女一眼,抓起眼前的茶杯用力往没人的地儿一扔,大喝道:“哪个奴才传的膳!” 一个小宫女将哭未哭的模样,向前跪了两步解释道:“奴婢……奴婢传的。皇后娘娘说,打今儿起宁安宫每顿十八个菜,皇后娘娘宫里十五个菜,各宫主子都降了不少……” 后宫之事是皇后在打理,万妼是个不爱操心的,平日里嫔妃间争宠吃醋也好,奴才们勾心斗角也罢,她都懒得搭理。但皇后为了讨好皇帝和人争宠,竟然要连累得她住不好吃不好?做梦去吧! “把皇后给哀家叫过来!她爱吃这堆菜叶子就给哀家一口不剩地吃干净!” 万妼不反对节俭,但极度反感皇后这种装模作样讨欢心的行为。真要为大兴国省钱,皇后该先劝劝她那挥霍无度的老爹,即便要拿后宫开刀也该减对地方。后宫最大的开销是灯油吗?是菜肴吗?都不是。是各位娘娘小主的首饰衣裳胭脂水粉。有本事减这些去啊?看那些爱美如命的女人不和皇后撕破脸。 各宫主子的饭菜其实少有浪费的,瞧着好几十个菜主子们只吃了两口,但用完膳都会赏给底下伺候的人,真正浪费的是极少的。 皇后朱氏一听太后传她去宁安宫,正用着膳呢忽然没了胃口。“母后有没有说找本宫何事?” 来传旨的太监摇了摇头。 朱氏知道不会是好事,明明她管理后宫诸事,偏偏被太后压得死死的。那些夜闯宁安宫的刺客也够窝囊的,每次杀的都是宫女太监,连万妼的头发丝儿都没伤着。她是真心盼着万妼死,这宫里要不是有万妼处处掣肘,她早把那些个惑魅圣心的小妖精收拾干净了。哪里犯得着装贤淑,吃不好用不好地省银子。 “走吧走吧!”朱氏拎起巾子沾了沾嘴,反正该来的躲不过。先帝爷真是做到了保万妼一世无忧,人都死了还留了遗诏护着万妼。皇上对她要有这份心,她也不必和人斗来斗去了。 朱氏进了宁安宫的用膳间,见桌子上的饭菜没被动过,地上还有碎瓷渣子,就知自己料想得不错。大幅缩减各宫用度,不满的人肯定很多,但敢和她对着来的只有太后。 “儿臣见过母后。看样子,母后是请儿臣过来陪着用膳的?”朱氏打着哈哈给万妼行了礼。 万妼脸上带着一丝笑,吩咐朱氏坐下了:“可不,今儿尚膳监送来的菜太多了,哀家一个人哪里吃得了?” “儿臣已用过饭了。”朱氏也没什么胃口,为了讨皇上欢心难免要吃点苦。其实宁安宫的已是最好的了,她传膳还比太后少三个菜,好在馋了可以自个儿掏银子叫小厨房做,不至于亏着嘴。 每每后宫裁减各宫用度,就是大家拼家底的时候了。 银子多的该怎样过照样怎样过,只需在皇上跟前装装样子,用好东西时背着些人就是了。苦的是那些穷家小户进宫的,本来就没什么银子,月银一缩减,日子就更难过了。可是各衙门办差的奴才要赏银,自家宫里的人平日里不必说,逢年过节的更得赏,你没钱?那就怪不得奴才们伺候得不用心了,甚至怪不得有的奴才为了换个主子勾结人阴你了。 所以朱氏不明白万妼为什么要闹,苦也苦不到她太后娘娘头上,虽说万妼的母家没了,但思虑周全的大兴情圣先帝爷,可是给太后娘娘留了小金库的,又不是指着宫里每月那点份例过。 “听说皇后裁了各宫的用度,要给皇上省银子?”万妼望着绿意盎然的菜品,笑着对朱氏道:“皇后也是年轻。你这样省能省出多少银子?亏你有心只可惜不得其法。” “哦?依母后高见该如何做呢?”朱氏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万妼要借此发难,没想到是叫她过来帮她出点子的。 万妼露出神秘的笑容:“皇上有没有说差多少银子?” “听说差二百多万两。”朱氏恭敬地回了话。 万妼掐着指头算了算,笑着对朱氏道:“没多少嘛!” “母后有主意了?”朱氏心上眉梢。难道万妼舍得用小金库的钱填国库的缺? “嗯。皇后瞧着吧!”万妼给朱氏夹了一大坨绿叶菜,慈祥地说:“尝尝看。” 朱氏不敢驳万妼的面子,勉为其难其难地塞进口中嚼了两下就着茶水咽下了。刚咽下面前的碗中又多了许多菜,一扭头万妼正慈爱地笑望着她,像是盯着儿女有没有乖乖吃饭的慈母。 “多吃点。还有呢。”万妼心中一阵暗爽。 “母后,儿臣已用过饭了,再吃就该克化不了了。”朱氏为难地推辞着。 万妼听了轻蹙着眉似乎为朱氏的身子担心,转眼就起身亲手给朱氏盛了碗汤:“那喝点这个?助克化的。”说完亲手递给朱氏,又露出那慈母般的笑容:“乖。不吃完不许走哦!” 姚喜拍了拍抖得厉害的双腿,扶着门框深呼吸一口,打算再进去,直到找到那幅画。她怕鬼不假,但是更怕宁安宫那位。 已经在门口那块软地吃过两次亏,姚喜这次没有那么冒失了,她扶着宫门,先伸出一只脚探路,忍着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到探路的脚将软地踩实了,然后猛一蹬地,快步跑到结实的石砖地面。 姚喜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哪怕再有灵异的事发生,只要坚定目标就能无所畏惧。她想好了,先去西梢间拿上灯,然后每间屋子依次找,她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和宫里去世的各位娘娘也从无过节,不用怕的。 冤有头债有主,鬼也要讲道理不是? 摸黑到了正殿门口,姚喜不小心碰到半开的门,又听到头顶响起铃铛声,她整个人吓得一激灵,尖叫着一气儿冲向有光亮的西梢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奔跑着,像身后有无数厉鬼在追她一般。 西梢间里有盏青铜油灯,就放在半人大的黄铜镜前。终于再度看到光亮,姚喜一路紧张到极点的心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她走到黄铜镜前正要拿起油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叫得震天响,猛退几步后重重摔在地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不敢相信。她分明看到自己在镜子里,满脸流着血,油灯照亮了她血糊糊的脸,身后的世界一片漆黑。 姚喜彻底崩溃了。“呜哇哇——————” 她感觉心脏快爆掉了,浑身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她低着头,不敢看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明成帝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了一大跳,端着酒正要喝,手一抖,酒撒了一身。 万妼把帕子递给明成帝,让他自个儿擦。 “冷宫那边好像出事了。”明成帝从不来景灵宫附近。对于冷宫里的女人,他多少有些内疚。虽说进了冷宫的女人都是罪有应得,但老话也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只当进了冷宫的女人死了,不想知道那些曾与他恩恩爱爱的人过得如何。 万妼听到姚喜的惨叫声有些开心。这和刚才那种看热闹的开心还不一样,更像是母亲生了个不会啼哭的孩子,于是焦急地拍打孩子的屁股,好不容易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的那种开心。 喜悦中带着心安。 她刚才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心思却一直在景灵宫,许久听不到动静,万妼真的担心那小阉驴被吓死了。再听到熟悉的惨叫声自然放了心,人还活着,而且听声音,那小阉驴精神头还不错。 “没出事。我罚一个小太监守冷宫,估计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吧。”万妼笑着道。 “哦?那太监怎么得罪太后了?”明成帝用万妼的帕子擦掉衣裳上的酒液,漫不经心地问。 万妼也不能说是因为那小太监嫌弃她。于是道:“误了上值的时辰,叫他长长记性。” 万妼上扬的嘴角忽然僵住了,因为景灵宫的惨叫声变成了哭声。 “那太监也是胆小,守个冷宫而已,竟吓哭了。”明成帝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太孬的奴才,宫女胆小些尚在情理之中,但太监哪怕去了根说到底也是男子,是男子就该有男子气概。 万妼很想告诉明成帝。不怪那太监胆小,你去你也哭。没准哭得比那太监还惨。 此时万妼并未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中为一个小太监辩解,只觉得坏了心情。她忙碌半日是为了看个乐子的,可是听着景灵宫传来的抽抽嗒嗒的哭声,万妼竟然高兴不起来。 观荷亭紧挨着景灵宫,姚喜的从痛哭哀嚎到嘤嘤抽泣,万妼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小阉驴长得像丫头,行动像丫头,就连哭声也像是受了委屈的丫头片子。 万妼觉得那哭声既聒噪又惹人心疼,再配上那小太监清丽标致的小脸,引得万妼揪起心来。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只想逗逗那小太监寻个乐子解解气而已。 “皇上还不回去?夜都这样深了,明儿一早可还要上朝。”万妼不想当着明成帝的面向一个小太监服软,想着等明成帝一走,去景灵宫让那姚喜向自己求个饶,此事便算翻过去了。 明成帝怎么可能听不出万妼的逐客之意。大晚上的又是湖畔边儿,本来就凉嗖嗖的,他也有些困了,可万妼越想他走,他越要死撑着多呆一会儿。 “朕陪太后说说话。”明成帝替万妼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太后因朕之事身陷险境,这些年宁安宫一直不太平,朕虽下旨命宫卫加守,无奈暗箭难防啊!这杯酒敬太后相助之恩!” 明成帝想起两年来万妼经历的种种,含着热泪饮下凉酒。 万妼看了感动万分的明成帝一眼,内心毫无波动,敷衍地喝了那杯茶。明成帝一直对她当年手刃言官后的那番话深信不疑,以为那些事她是为他明成帝做的。 但她怎么可能是那么无私伟大的人? 先帝爷没了,明成帝登基。虽说先帝爷留了一纸诏书想保她无虞,可是人走茶凉,那纸诏书是护命符还是废纸一张,其实全凭明成帝一句话。明成帝又不是她生的,太妃在世那会儿和她也有不少过节,长公主隆宜因为先皇后的事对她更是恨之入骨。 先帝爷驾崩后,万妼多日没有言语。难过是有的,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先帝爷曾因她废后,她早落下了祸乱朝纲的坏名声。果然,明成帝刚登基就有言官进谏,让明成帝废她太后之位。 她母家死在阉党手中,先帝爷一走,再无人可倚仗。所以才冲进朝堂,杀了那个参她的言官,并堂而皇之地对明成帝说:“打进宫哀家名声就坏了,索性一坏到底。以后令皇上为难的事哀家替你做,也算报答先帝多年照顾之恩。” 也亏得那个言官是沽名钓誉之徒,明成帝信了她的话,她才能继续过呼风唤雨天不怕地不怕的逍遥日子。为了巩固明成帝对她的感激之情,万妼后来确实帮明成帝解决了不少麻烦,反正有明成帝做靠山,又有先帝爷的遗诏傍身,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除了那帮阉党。 万家灭门之仇,是她心里久久未能拔除的利刺!可惜啊,阉党是除不尽的,皇上根本离不开司礼监和东厂的那帮阉竖。哪怕深爱她如先帝爷,也不会糊涂到为了个心爱的女子弃用阉党。 “皇上不必言谢,皆是哀家份内之事。天下是冯家的,我既嫁作冯家妇,自当尽心为皇上谋划。”万妼又听不到景灵宫的动静,刚放下不久的心又悬了起来。 难道真被吓死了?她心里明明恨着太监,又忍不住担心景灵宫里那个小阉驴的死活。 姚喜没有死,趴在地上喘着气。她觉得自己离死也不远了,心脏“邦邦邦”地跳着,感觉超负荷工作的小心脏下一刻就会停摆。 壮了壮胆,她匍匐前行,顽强地向着妆案爬去。姚喜不敢看镜子,只能趴在地上伸出手去够油灯。拿到油灯后,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把西梢间找了一圈。 都说灯下黑。端着油灯除了面前的那一片儿,别的地方比方才更暗了,像一滩浓稠的墨。这样也好,哪怕屋里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也看不见,姚喜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想象力,一心扑在画上。 绑着红缨子的画…… 转眼姚喜已经找到了东次间。 地面没有! 床上没有! 桌案没有! 床底没有! 手能够着又没找的地方,只有大衣柜了。 姚喜有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蹦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二、三! 开门的一瞬间姚喜怂怂地移开了视线,她平复着心情慢慢回过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鬼立在柜子里,虽然头发遮住了脸,姚喜还是隐约看见了。 那个鬼的面部光秃秃的,没有五官!没有五官!没有五官! “哇哇哇————————”姚喜疯了。她闭着眼想人工屏蔽眼前的一切,接二连三的惊吓下,姚喜已没了逃跑的力气,她跪在衣柜前,痛哭着道:“奴才不是有意打扰娘娘的。您有仇有怨去找害您进冷宫的人,千万别和奴才计较!冤有头债有主,奴才是无意闯入娘娘宝地的,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65.065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朱向昌坐在书房, 怀里抱着不到两岁的孙子, 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着教孩子认字。 “跟祖父念。天——”朱向昌握起小孙子的手, 让孩子的小手指沿着纸上墨色的线条划过。 小孩子吐字不清,总把“天”字念成“癫”字。 “癫——”小孩子奶声奶气地认真读道,说完仰起头看向祖父,一副求表扬的可爱模样。 朱向昌大笑着摸了摸孙子的头:“跟你老子一样,傻乎乎的。” 想当年朱向昌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虽未能位列一甲, 但先帝爷曾当众夸过他才学卓卓。不知怎么的,他的儿女都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料子,到了孙儿辈更不行。 怀里的小孙子还可以说年纪小, 看不准成。可他的外孙子,大兴二皇子冯忻, 是个不开化的榆木脑袋,莫说读书认字, 连道理也讲不通,匪里匪气的没有半点皇嗣的样子。 朱向昌正想着是哪里出了问题, 导致儿孙没有遗传到自己的聪慧,门外有仆从来回话。 “老爷。有位宫里的姑姑求见。” “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姑姑?”朱向昌猜想定是女儿又需要银两打点宫里的人, 差人来取银子的。皇后娘娘在宫里开销大得很, 后宫那点子份例还不够她老人家买盒胭脂的。吃穿用度自不必说, 在宫里你要使唤人为你尽心办事, 没银子哪成?好在那些银子对寻常的富贵人家而言是巨款,对朱家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仆从道:“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姑姑。现正在前厅坐着。” 宁安宫的人?朱向昌不由得犯了嘀咕。他从没和万太后打过交道,这都入了夜,怎么忽然派了人来? “叫人好生伺候着,我马上过去。”朱向昌抱着孙子出了书房,将孩子交与仆从道:“把小公子送回二爷院里,挡着些风,着凉了拿你是问。” *** 芫茜早就听说,论家底,皇后娘娘的娘家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她第一次来朱府,刚进门那会儿还没瞧出没什么。国丈爷家的院子算不得大,造屋用的都是普通木料,庭院里的陈设器物也极寻常,甚至以国丈爷的身份来看未免有些寒酸,实在不像巨富之家。 进了正院芫茜才知道,原来朱府内别有洞天。她进大门后所见的那个小院子不过是门院,是供客人停轿的地儿,那几间屋子也是供轿夫歇脚的。正院还要往里走许久,比门院大了数倍不止,那叫一个雕梁画栋气势轩昂。 她本以为国丈爷藏而不露,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朱府的精巧奢靡,比之大内皇宫有过之无不及。 进了正厅,丫鬟给芫茜上了茶,茶水口感微甘,香气扑鼻,是顶尖的好茶叶。 朱向昌换好衣裳才慢腾腾地出来了,他一点儿不着急。再是宁安宫的人,也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奴才,朱向昌根本没把芫茜放在眼里。他是国丈,论起辈份来和宁安宫万太后是平辈,太后都要唤他一声亲家公。 “是不是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朱向昌坐于上座,低头饮茶没看芫茜。 芫茜稳稳地坐着没起身向国丈爷行礼,她是代太后娘娘来的,不必行礼。倒是国丈爷的嚣张态度,简直和皇后娘娘如出一辙。 “太后娘娘想问国丈爷买点儿东西。”芫茜笑着道。 “哦?”朱向昌更糊涂了。难道有什么东西是他有万太后没有的?怎么可能呢,他的东西再好也比不得送进宫的贡品,但凡全天下独一份的宝物必然在宫里。“太后娘娘果真瞧上了我府上的什么东西,我该主动献上才是,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哪里敢与太后娘娘谈买卖。姑姑但说无妨。” “娘娘瞧上了国丈爷甾县的那座渡口,想在那里修个钓台,趁着春光正好去那儿钓鱼解解闷。”芫茜又喝了口茶,夸赞道:“国丈爷府上的茶叶真是好。” 朱向昌变了脸色。 在渡口钓鱼?宫里就有数不清的池子湖泊,便是要在河道钓鱼解闷,沿河两岸也有数不清的河段尽着太后挑选。可万妼偏偏要他的渡口…… 那渡口是他供南北商贩进出京畿的唯一通道,那片地他都买下了,货船停在渡口,从那里进入京畿,可以避交许多赋税,他只收朝廷所收的一半。 万妼这是要断他的财路啊!太后娘娘是想钓鱼,只不过他才是那条大鱼。从渡口进京的那条道鲜有人知,他只许几个来往密切的巨商的货过,万妼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娘娘好兴致,竟有垂钓的雅性。”朱向昌暗着脸道:“说起建钓台,我倒有处临河的庄子风景甚好,邻近的河更是水清鱼肥……” “国丈爷何必装糊涂呢?太后娘娘就是要国丈爷在甾县的地。”芫茜笑道:“娘娘的性子想必国丈爷是清楚的,甾县渡口的事,娘娘可还没告诉皇上……” 朱向昌想知道是怎样走露的风声,已经吓出一身冷汗的他掏出汗子擦了擦额头,而后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会知道渡口的事?”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芫茜从袖中掏出早已备下的文书递给朱向昌:“要么国丈爷签了这个,按地价把渡口卖给娘娘。要么国丈爷拿出三百万两,渡口的事,皇上永远不会知道。” “三百万两?”朱向昌气得跳脚。他明白,自己被敲诈勒索了,而且是被当朝太后。他眼瞧着先帝爷把万妼那个妖物接进的宫,这些年万妼做下的那些无法无天的事他自然清楚。“我怎么知道太后娘娘不会前脚收了我的银子,转头就向皇上告状呢?” 朱向昌没得选,渡口之事无异于偷盗国库,如果被皇上知道了,皇后女儿也保不了他。 “国丈爷多虑了。太后娘娘要麻烦国丈爷的时候还多着呢,怎么可能向皇上告状呢?”芫茜收起文书,起身道:“国丈爷备好东西往宁安宫递个信儿,娘娘会派马车过来收东西。可别拖得太久了,娘娘没多少耐性的。” “好。请姑姑转告太后娘娘,三百万两后日便会到宁安宫。”朱向昌起身相送,脸上陪着笑。 “不。明日。”芫茜笑着道了辞:“国丈爷请留步,不必相送。” 芫茜离开后,朱向昌气得把前厅的东西都砸了。万太后这是吃死了他,要把他吸干为止啊! 听到动静的尚书夫人赶来,拉住要砸椅子的朱向昌道:“老爷,小心伤着身子。发生什么事了气成这样?” “什么事?家里来强盗了。”朱向昌恨恨地说。 “强盗?”尚书夫人吓坏了,望着厅外道:“赶紧让人去抓啊!那些歹人不想活了,连咱们府上也敢抢!” 朱向昌把吓坏的发妻抱进怀里轻声道:“那强盗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没法儿抓。”对付万妼那种不讲理的人,只能比她更不讲理。 三百万两只是个开始,万妼抓住了他的把柄肯定会借此永无止境地敲诈。渡口他不要了,先敷衍着万妼,明日赶紧命人把甾县那条暗道封了,蛛丝马迹都清理掉。到时候万妼告去皇上那里又如何?无凭无据皇上也不能将他如何。 想让他平白无顾地交出三百万两雪花银?做梦去吧! 朱向昌觉得明日都太晚了,最好连夜把渡口的事解决好。 “备车!去甾县衙门!” *** 姚喜这半日过得很辛苦,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下值,她连去饭堂吃晚饭的勇气都没有。 进了屋子,姚喜仔细地把门锁挂上了,又把窗户锁死。觉得还不放心,在窗台放了个缺了口的花瓶,门后倾斜着放了把椅子。这样无论从哪边进来人,她都能听到动静。 姚喜此时甚至怀念起景灵宫来。鬼娘娘们再可怕,也只是装神弄鬼吓吓她,不会伤她性命。但廖兵今日的眼神,分明是想把她碎尸万段。 司苑局里的人怕着郑大运只敢捉弄她,不敢真的动手。廖兵不一样,本来就是个浑不吝的霸王性子,因为她的缘故断了条腿,要是想不开豁出去和自己拼命就糟了。 还好她是自己住一间屋子,要是有人同住她今晚根本不敢留在司苑局。 姚喜决定明天去找寒秋姑姑问问,看除了内官监那边指派,能不能让徐美人把她从司苑局要过去。 她白天过了晌午才起的,砸伤的脚背又还疼着,晚上就有些睡不着,正就着油灯看话本子呢,忽然听到抵门的椅子在嘎吱作响。姚喜扔下书,紧张地望着门口。 嘎—— 椅子又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在用钥匙开门。 天啊!!!!!! 姚喜昨夜在景灵宫留下的后遗症还没好,变得格外迟钝的她此时才反应过来,廖兵有司苑局所有屋子的钥匙! 她心里着急着去死。倒不是不怕死,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死又能如何呢?没有活路,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至于死后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不解气,在她死后还鞭她的尸,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隆宜没说话,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66.066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廖耀明去司礼监送帐册,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姚喜。 司苑局上上下下那么多太监,廖耀明并不都识得,但这姚喜打进宫他就有印象。因为姚喜进司苑局的手续是有人打点过的,他虽不知姚喜是什么来路,但这种背景不清不楚的人还是离远些的好。 他老早就想把这人弄去别的衙门, 可惜别的衙门像闻着什么风似的, 对姚喜是能避则避, 廖耀明更觉得姚喜的来路简单不了。他虽是司苑局掌印, 但在偏衙门, 很多消息别人知道他却不知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廖耀明其实猜到了姚喜来司礼监是告状的。她房里丢了东西的事就算报给上头管事的,管事的一想到备用钥匙在廖兵手里,因为他的缘故也不敢管, 肯定敷衍几句就过去了。姚喜丢了全部身家, 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定然来司礼监找郑公公作主。 姚喜见是司苑局掌印廖公公,忙行了礼:“小的找郑公公有事,办完事便回去。” “嗯。”廖耀明领着人进了司礼监。他不怎么担心廖兵,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郑公公应该不至于为了个小相好的与他为难,都是给唐公公做事,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郑大运很惆怅。对于姚喜他是吐不出又咽不下, 为难得很。刚从织造局回来, 干爹唐唐公公给了他两日假,无事可做的郑大运更寂寞惆怅了。 “唉……”他坐在窗前一个劲儿地叹气。 “郑大哥?” 郑大运恍惚间听到姚喜那清甜的小嗓子在唤他,觉得自己对姚喜果然用情太深,都闹出幻听了。 “郑大哥?你在不在?”姚喜踮着脚在窗前往屋里望。 郑大运看纸窗外有个小人影,伸手推开窗,见是姚喜苦了一天的脸终于转悲为喜:“死小子,想通了愿意跟我啦?”说完招手示意姚喜自个儿推门进去。 姚喜进屋到了郑大运跟前站着,眼神委屈得很:“郑大哥,昨晚我在太后娘娘宫里没回司苑局,今儿一早回去才发现屋子遭了贼。别的倒也罢了,不紧要的,就是心疼你送我的东西……跟管事的说了他也不理……”姚喜说着还挤出了两滴泪:“没人像郑大哥这样对我好过,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竟被人偷了去。” “那些东西我亲手抱着进的司苑局,也敢有人惦记?真是活腻了。”郑大运掏出巾子起身给姚喜擦泪,搂着姚喜的肩将人揽进怀中哄劝道:“别伤心了,这事儿交给我。” 姚喜想从郑大运怀里挣扎出来,刚挣脱出一点又被按进了怀里。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郑大运不会想对她用强吧?讲道理郑大运便是真把她如何了,她也没处伸冤去。姚喜的视线沿着郑大运的胸口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两腿之间,心里想着:踢没了蛋的太监那里还会不会蛋疼呢? “我同你讲过的。在宫里你要没个相好的撑腰,谁都能欺负到你头上。”郑大运搂着姚喜的小肩膀有些心猿意马,低头暧昧地在姚喜耳边说:“想明白了吗?” 道理姚喜都懂。但她对太监真的没兴趣啊!而且和人相好难免要赤身相对,若被人知道她是女的只有死路一条。 “明白。”姚喜推开郑大运,抬起小脸,用还蒙着泪的双眼深情地望着郑大运:“我家里人没得早,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只有您对我最好。所以我是真的想请您做我干爹!” “你就气我吧!”郑大运狠戳了下姚喜的小脑瓜,推开她提步往外走:“赶紧跟上来。去把你们衙门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东西都收拾咯。” “好勒干爹。”姚喜总算松了口气,陪着笑紧紧跟在郑大运屁股后头。 廖兵刚盯着人把早上采买的果蔬入库,正照着单子把今日要给各宫主子送的份例提出来,就见郑大运带着一群小内使来了司苑局库房。 “郑……郑公公。”廖兵不止看到了怒气冲冲的郑大运,还看到郑大运身边个子小小一脸媚笑的姚喜。 “听说这司苑局各房的钥匙你这里都有。”郑大运听姚喜说屋子的锁没坏,就猜到此事和管钥匙的脱不了干系。 廖兵还装着糊涂:“是是是。郑公公是要提东西还是找人?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让底下人过来支会一声就行的。” 郑大运懒得废话,指了指姚喜道:“我家小兄弟屋里丢了些东西,可就你这儿有钥匙。” “我是开过姚喜的屋子。”廖兵努力沉着气,辩解道:“昨儿夜里太后娘娘命咱们衙门的人找姚喜,自然得先看看人有没有在房里,就把门开了。一定是我后来忘了锁好,被人钻了空子。都丢了什么啊?肯定是衙门里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偷的,我陪您去搜搜各房没准还能寻回来。” 郑大运笑道:“好。那就从公公这里开始吧!”然后冲带过来的手下人道:“我从浙江带回的东西你们也瞧见过,给我找仔细咯!” 廖兵本以为这样说就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心里不禁慌了起来,也怪自己不听叔叔的劝。明明叫他把东西都扔掉,他瞧都是值钱的好东西,舍不得都扔了,还留了一个拳头大的玉雕和一对儿镌刻了情诗的纯金镇纸。 郑大运没想避着人,动静闹得极大,转眼库房附近挤满了围观的人。廖兵的屋子就紧挨着库房,东西没一会儿就被搜了出来。 “爷。找着了。您瞧瞧是这个不是?”一个小内使捧着金镇纸呈给郑大运。 郑大运接过来瞧了眼,塞到身旁姚喜的怀里,然后吩咐道:“别愣着了。把人拷回去慢慢审吧,别耽误了人司苑局的差事。”说完将姚喜紧紧搂进怀里,转身向着围观的众人道:“以为再有没长眼的东西敢欺负到姚喜头上,别怪我不给你们廖公公面子。” 姚喜感激地仰望着此刻气场两米八的郑大运,说了句:“谢谢干爹。” “滚!”郑大运低头嫌弃地看了姚喜一眼,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晚上还去宁安宫值夜吗?” “不去了。太后娘娘差我去守冷宫。” “你小子命真大,可不敢再误时辰了啊!” “知道啦!”姚喜冲郑大运一眨眼。 郑大运心里又是一痒,但不敢有过分的举动,怕讨了姚喜的嫌,仍是摸了摸她的头关切地说:“回房睡会儿吧,偷东西的人我会好好教训的。”郑大运觉得姚喜迟早会从了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只要对姚喜足够好,那小子总有想明白的一日。 *** 离从宁安宫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朱氏还在不停地打嗝。作为堂堂大兴皇后,一国之母,这是很不雅的。 “都出去。本宫要歇下……咯……了”朱氏用巾子捂着嘴,命令所有人退出去,想自由自在地好好打会儿嗝。 没眼色的宫女不仅不走,还上前一步道:“奴婢服侍娘娘更衣。” “滚……咯……出去!”朱氏本来心气就不顺,冲底下的人大吼道:“本宫数到三,还没滚出去的通通杖毙!”她知道万妼一个劲儿地逼她吃东西是恨她削了宁安宫的用度。 本来不削宁安宫也是可以的。万妼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后,辈份在那儿,不动宁安宫还显得她孝敬长辈。 朱氏是故意的,明明她进宫做太子妃的时候,万妼还不知在民间哪个地方野着呢,论年纪她比万妼大,论进宫她比万妼早。可是架不住人家有先帝爷宠着,朱氏就是见不得万妼无法无天的样儿。 于是以太后娘娘要为后宫众人之表率的理由,把宁安宫的用度狠削了一拨。 她没想得罪万妼,本来以为万妼有小金库,不在乎那点份例,没曾想万妼竟动了气,还把她叫去宁安宫阴了她一波。脾胃现在还难受得厉害,漱了口也满嘴青草香。 朱氏不是那种会甘心吃哑巴亏的人,明成帝午膳后在后花园散步消食,朱氏看已不打嗝了,便找去了后花园。 “皇上~”朱氏看到陪在明成帝身旁的于美人时脸色暗了下去。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于美人声音甜得另人发颤,眼见是向皇后朱氏行礼,俩眼睛却不安生地瞟着明成帝,都没拿正眼看朱氏。 “皇后怎么来了?听说皇后去宁安宫陪太后用午膳了?”明成帝慢悠悠地在树荫下走着,四月正是好天气,再过些日子就热起来了。 朱氏顺着明成帝的话头接了下去:“是陪母后用的午膳,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皇上。” “哦?”明成帝剑眉一挑,“忻儿又读了什么书吗?” “是国库的事。母后听闻臣妾在裁减后宫用度以解圣忧,说臣妾用心是极好的,只是不得其法。还说二百多万两银子的缺口不是什么大事儿,臣妾想着母后应该是打算用自个儿私库的银两补国库的缺了。”朱氏心想她都把话当着皇上的面儿挑清了,万妼这下想不出血都难。 明成帝皱了眉头:“太后果真说要动用私库的银两补填国库?”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他比万妼年长数岁,是眼瞧着她进的宫,万妼是怎样的人他太清楚了。 朱氏笑道:“那倒没有。母后只说将此事交予她,让臣妾瞧着学学。” “额……”明成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暗藏杀机,皇后是怎么得出太后要舍己为国的结论的?明成帝没指望此事万妼能帮上什么忙,他担心的是,宁安宫那位小祖宗是不是又想作什么妖了? “皇后没有说错什么话惹怒太后吧?”明成帝心疼地看着皇后。 朱氏面色一僵,然后笑道:“臣妾哪里敢。” 明成帝瞥见朱氏那一瞬间僵住的面色,心中已了然。肯定是皇后得罪了万妼,万妼不仅会有所动作,而且铁定是冲着皇后去的。怎么说也是十几年的夫妻,而且皇后还给他生了个不聪明不可爱长得也不像自己的儿子。 明成帝决定去宁安宫为皇后说说情,劝万妼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别和皇后计较了。 他散完步没回乾清宫,直接去了宁安宫,没想到万妼不在。 “太后呢?”明成帝问宁安宫的宫人。 “回皇上,太后娘娘去冷宫了。”宫女回道。 甭管刚才过来巴结她的人说了多少奉承话,姚喜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太后娘娘赐个药就上赶着讨好巴结她的那些人,和昨天为了讨好廖公公欺负她的是同一批人。廖兵找她算帐,这群人或许不敢再帮着廖兵一起欺负她,但也绝不会帮她。 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是假,得罪了廖公公叔侄却是真。司苑局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别说晚上不敢睡在这里,就连白天她也不敢呆在衙门里。廖兵跟鬣狗似地在一旁紧盯着她,随时都会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廖兵腿脚也不灵便,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而不是现在这样,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67.067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说实话她不是那种说话不经大脑的人, 否则也不可能在险象环生的宫里活到现在。今日只是被郑大运要把帮她调去宁安宫的话吓得一时口快, 这才闯下大祸。 不怪她怂。也不看看太后娘娘是怎样的人,也不看看宁安宫是怎样的地方。 姚喜穿过来不过数年, 但在坊间时就听说过关于当朝太后万氏的奇闻。太后万妼,在百官和百姓间有个心照不宣的绰号——妖后。能担得起这样的名号,至少也得是祸国殃民的级别。 让万氏名垂青史的有两件事,两件事的主人公分别是先皇帝和当朝太后万氏。 十年前。年近不惑的先皇帝公然废后,要以皇后之礼娶万妼。故事如果只到这里, 那也不过是个古代皇家版的小三上位, 至多成为百姓的笑谈。让人挠破脑袋也料想不到的是,万妼没同意,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居然拒婚了。原来天子的婚也是能拒的,姚喜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先皇帝也是, 成亲这种事都没和人姑娘商量好就昭告天下, 大写的活该。故事到这里,变成了渣男为女神无情抛弃糟糠妻, 可惜女神并不领情。先皇帝也是奇人,骚操作不断, 他又重立了被废的皇后, 然后最骚的来了, 没多久万妼以妃子的身份进了宫。 姚喜当时听人讲完这个皇家的狗血的故事, 觉得先皇后可怜,先皇帝渣男,至于万妼,总有种浓浓的又当又立的即视感。她几乎可以想象十年前,太后万妼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先皇帝怀里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不愿意你为了我伤害皇后,只要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皇后之位什么的我不要…… 不过想想古时男人妻妾成群,对方又是当朝天子,或许当年太后是真的不想伤害先皇后,或者是让先帝爷因为自己背上骂名吧!不管真相如何,反正姚喜最同情先皇后。先皇帝和太后,一个玩深情一个够白莲,只有先皇后最可怜,被废又被立。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而她偏偏承包了所有的倒霉剧情。 另外一件事就是五年前,彼时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一年。熬死了先皇后,紧接着又熬死了先皇帝的我们伟大的太后娘娘万妼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呢?她冲进朝堂当众斩杀了在皇上面前弹劾她的御史。后宫不能干政啊,不斩言官啊什么的,在太后她老人家眼里都不是事儿。 姚喜觉得这就太胡闹了,第一件事或许还情有可原,斩杀御史简直是暴君之行,何况太后还只是太后不是皇帝。偏偏百官还奈何她不得,不管什么律例,都敌不过先皇帝的遗诏。那纸诏书就是太后万妼的护身符。 因为遗诏,当今皇上不能封亲生母亲为太后,只能为太妃。因为遗诏,大兴律法对太后娘娘而言形同虚设。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想暗杀太后娘娘的人多得数不清,在宁安宫做事的人都得有随时为主子挡刀的觉悟。 姚喜甚至觉得,宁安宫总出事,会不会和皇上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宫禁森严,只有宁安宫敞落得跟刺客们的旅游圣地似的。太后娘娘也是出奇的命大,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挺过来了。 “奴才姚喜给太后娘娘请安。”姚喜掸了掸袖子紧挨着郑大运跪下了。她当然不敢看太后娘娘,视线最高处是太后娘娘水绿色的裙边,贴着地的是被裙面盖着只露出个小尖的的滚金鞋面。她还怀有一丝希望,期盼着刚才同郑大运说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有被太后娘娘听到。 太后娘娘的年纪成谜,但姚喜想着怎么说太后娘娘也是皇上的后妈,总不会比皇上还小吧?当今皇上三十好几了,太后娘娘怎么说也近四十了,上了些年纪耳朵不太灵光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惜姚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一,太后比皇上小不少。 二,太后的耳朵好得很。 万妼刚踏进樱花林,就听一个太监说死也不要去她宫里伺候的话。那小太监说话时的语气,嫌弃中带着恐惧。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事,做奴才的对主子该敬更该惧,但是嫌弃???万妼真想挖开这奴才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无一物。 万妼不说话,身后的宫人也不敢出声。整片林子静得可怕,只有从林间穿过的风吹得樱树沙沙作响。她垂眸看了眼跟前跪着的两个小太监,对她大不敬的是这个叫姚喜的,瞧跪着的背影身段倒跟个丫头似的。 “公公这么刚烈的人怎么跪下了?”万妼这话是冲姚喜说的,宫中日子本就闲得难受,她便刻意地想调弄调弄这个不懂规矩的小阉驴。“怎么说也是宁死不入宁安宫的人对不对?真真儿是有骨气。” 姚喜听说话人的声音,觉得此人至多不过二十来岁,以为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在替主子说话,为了保命磕头道:“姐姐有所不知。奴才不肯去太后娘娘身边伺候是有苦衷的啊!” 姐姐?谁是你姐姐?万妼脸色一暗。这小阉驴好大的胆子,攀亲戚攀到她身上了。 郑大运闷低着头,暗暗为他的小心肝默哀。姚喜算是下等宫人,别说几位正经主子,就是刚进宫的淑人也轮不到姚喜伺候,所以才听不出太后娘娘的声音。 万妼本想命人把这三番两次冒犯她的小太监拖下去杖毙,听他说是有什么苦衷,又不禁好奇起来,想听听看这人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姚喜明白,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全指着下面这番话了,她定了定神才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奴才命硬,逮谁克谁。在家时克死了父母兄嫂,不得已被人伢子卖进宫做了太监,怕连累人连干爹也未曾认过,更不敢有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念头。” 宫女在方才姚喜坐过的山石上铺上一个蒲团大的方形锦褥,万妼被人扶着悠然地坐下了。“这么说,哀家杀了你也算替世间除了个祸害,免得你再克死人不是?”她这是起了兴致,想陪这小太监好好玩玩,生杀大权在她手上,怎么玩死这小阉驴全看她的心情。 姚喜一听这话不祥啊!又听出这自称哀家的声音就是方才她错认成宫女的那个,想想自己竟敢称太后娘娘为姐姐,姚喜觉得自己死定了。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忍不住想再垂死挣扎一下,赶忙回话道:“虽说奴才命硬,但哪能硬得过皇上的冲天龙气?哪能硬得过娘娘的齐天之福?哪能硬得过我大兴的永世基业?奴才在宫中当差,日夜紧邻着太后娘娘和皇上,沾上的福气便是再烂的命也够改了。不过为怕万一,还是不敢往主子们跟前凑,怕教主子们染了奴才的晦气。” “说完了?”万妼这话叫人听不出情绪。 姚喜不安地抬起了头,想看看太后娘娘的表情如何。她有没有说完,接下来还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全看太后娘娘的意思啊! 万妼就坐在姚喜正前方,姚喜一抬脸二人的视线就撞上了,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二人都有些诧异。万妼没想到一个小太监会生得如此好看。姚喜没想到太后娘娘会那样年轻。 可惜了这张脸,偏偏生在一个太监脸上。世人皆有爱美之心,万妼忍不住对姚喜生出一丝怜惜之情,不过那一丝丝还不足以说服她放过姚喜。“那哀家就给公公两个选择。是要自行了断,还是去宁安宫啊?” 姚喜听明白了。太后娘娘这句话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是想横着死还是竖着死啊? 选择自行了断肯定是死,选择去宁安宫伺候会死得更惨。刚还说自己命硬克人,一转眼就为了自保不顾太后娘娘的死活?姚喜真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都怪这张破嘴,要你胡说八道,这下把自个儿坑死了吧! “嗯?”万妼看姚喜忽悲忽怒忽愁,一瞬间变幻莫测的神情觉得有些趣味,便恶意地催促道:“说话。” “奴才……”姚喜一咬牙:“奴才命硬,不敢让娘娘涉险,此生无福进宁安宫伺候娘娘,情愿自行了断。”自己动手好歹能选个舒服体面些的死法,要说错话被太后发落,指不定要遭多少罪呢! 万妼唇角一勾,人还算机灵,答得不坏。“进了宫做奴才,你的命就不是自个儿的了,死不死的你自己说了可不算。”万妼有些乏,轻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对身旁的宫女道:“传哀家的旨,叫内官监那边让这个小太监顶值夜太监的缺。” 姚喜松了口气,小命暂时是保住了。又马上担心起来,以太后娘娘往年的行事作派,怎么可能轻饶了她?摆明了是要把她弄到跟前慢慢折磨啊! 在喜宝看来,古时这些保媒拉纤的和拉皮条的差不多,都能为了从中营些小利把人往火炕里推。也是她命道不好,穿过来时已没了爹娘,只有那对恨不得用铜钱镶住眼的便宜兄嫂。 她哥孙二狗是个贪婪好赌的街混子,嫂子刘氏更是生性懒惰,夫妻二人把她当牛马似地使唤了两年倒也罢了,偏前儿个孙二狗和人赌大了,眼看要债的要寻上门了,俩人就打上了她的主意。 喜宝刚穿来时对于原主过分俏丽的模样就有些隐忧,封建社会姑娘们还没翻身呢,长得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她还摊上这样黑了心的兄嫂,瞧瞧,这不早早地就惦记着把她折了现去还赌债么?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媒婆了,之前来的都被喜宝撵了出去。 喜宝的嫂子刘氏笑着上前扶住刘麻婆子,嘴道上:“三姑来得早。” 刘麻婆子站稳后怨怒地低头看了眼碎成木屑的门槛,带着些鄙夷道:“等收了聘你也该把这破屋子修修了。”说完走进昏暗的房中。 屋里暗,喜宝坐在炕上点着油灯缝补衣裳,头也懒得抬。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对刘氏还是很恭敬的,俗话说入乡随俗,甭管怎样的新女性投生在这样的社会都不得不认命,犯不上和全世界作对不是?所以家务活她全揽了没关系,反正事都不难上手也快,但孙二狗两口子为了点钱就想毁她一辈子,这就怪不得她翻脸了。 “收什么聘?这世道卖人都不避着了么?”喜宝放下针线篓子坐直了望着刘氏。 刘氏张口想骂,但记着她三姑刘麻婆子的嘱咐,要是小姑子真得了哪家大老爷的欢心,以后没准还有要求告着人家的时候,便生生忍了,大饼似的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嫂子辛苦找门路让你嫁进富贵人家,倒成了卖你了?嫂子劝你也别犟了,年轻漂亮的丫头多的是,咱们镇上有些家底的可就那么两家,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刘氏见喜宝不说话,诱骗不动就卖起了惨:“他可是你亲哥,催债的上门把他打出个好歹你不心疼?” 心疼?喜宝恨不得孙二狗被人打死,她冷冷地看着唾沫横飞的刘氏,看戏似想听听这女人还要说什么。 “打你哥还在其次。到时候咱家还不上钱,那些放利的把你强抓了去卖进风月巷里……啧啧!”刘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喜宝一眼:“到时候你想给人做姨太太都没人要,只能留在那儿赚些皮肉钱……”刘氏觉得这话太重,怕喜宝恼,看了看喜宝气得酱紫的脸色乖乖闭上了嘴。 喜宝不怕要债的找上门,白给人做牛做马还时不时被打骂的操蛋日子她过得够够的了,她已经打听好了京城一家大户人家在招丫环,自个儿谋份差事等攒够了钱买个小铺面,总比呆在这个家被人卖了强。 刘氏连赚皮肉钱那种难听话都说出口了,喜宝嘴下也没有留情:“实在缺钱大嫂把自个儿拾掇拾掇做暗门子去啊!爹娘给我留的嫁妆全被你们败干净了不说,还敢打主意要拿我换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否则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死,死时一定顺带着捎上哥嫂黄泉路上做个伴。一家人嘛,就是要齐齐整整!” 她这还是收着力的,要真把骂人不带脏的本事全使出来,她怕把刘氏当场骂死。说完喜宝心里痛快多了,又涌上一股委屈,她想起生活在千年之后的爸妈,想起在家宅着的那些悠闲日子。新追的剧还有两集就要大结局,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了。 刘麻婆子为了媒礼劝解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道:“姑嫂之间何必伤了和气呢?二侄女你也是,婚嫁之事当然得喜宝这丫头情愿。”她想着只要好好跟喜宝说说那位袁大老爷家的日子多么富贵风光,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喜宝听了不可能不动心。这种脾气的闺女就得顺毛捋,刘麻婆子纵横媒场数十年,对搞定这种场面很有经验。 68.068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拍了拍抖得厉害的双腿,扶着门框深呼吸一口,打算再进去, 直到找到那幅画。她怕鬼不假, 但是更怕宁安宫那位。 已经在门口那块软地吃过两次亏,姚喜这次没有那么冒失了,她扶着宫门, 先伸出一只脚探路, 忍着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到探路的脚将软地踩实了,然后猛一蹬地,快步跑到结实的石砖地面。 姚喜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哪怕再有灵异的事发生, 只要坚定目标就能无所畏惧。她想好了, 先去西梢间拿上灯, 然后每间屋子依次找, 她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和宫里去世的各位娘娘也从无过节,不用怕的。 冤有头债有主, 鬼也要讲道理不是? 摸黑到了正殿门口,姚喜不小心碰到半开的门, 又听到头顶响起铃铛声, 她整个人吓得一激灵, 尖叫着一气儿冲向有光亮的西梢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奔跑着, 像身后有无数厉鬼在追她一般。 西梢间里有盏青铜油灯,就放在半人大的黄铜镜前。终于再度看到光亮,姚喜一路紧张到极点的心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她走到黄铜镜前正要拿起油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叫得震天响,猛退几步后重重摔在地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不敢相信。她分明看到自己在镜子里,满脸流着血,油灯照亮了她血糊糊的脸,身后的世界一片漆黑。 姚喜彻底崩溃了。“呜哇哇——————” 她感觉心脏快爆掉了,浑身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她低着头,不敢看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明成帝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了一大跳,端着酒正要喝,手一抖,酒撒了一身。 万妼把帕子递给明成帝,让他自个儿擦。 “冷宫那边好像出事了。”明成帝从不来景灵宫附近。对于冷宫里的女人,他多少有些内疚。虽说进了冷宫的女人都是罪有应得,但老话也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只当进了冷宫的女人死了,不想知道那些曾与他恩恩爱爱的人过得如何。 万妼听到姚喜的惨叫声有些开心。这和刚才那种看热闹的开心还不一样,更像是母亲生了个不会啼哭的孩子,于是焦急地拍打孩子的屁股,好不容易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的那种开心。 喜悦中带着心安。 她刚才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心思却一直在景灵宫,许久听不到动静,万妼真的担心那小阉驴被吓死了。再听到熟悉的惨叫声自然放了心,人还活着,而且听声音,那小阉驴精神头还不错。 “没出事。我罚一个小太监守冷宫,估计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吧。”万妼笑着道。 “哦?那太监怎么得罪太后了?”明成帝用万妼的帕子擦掉衣裳上的酒液,漫不经心地问。 万妼也不能说是因为那小太监嫌弃她。于是道:“误了上值的时辰,叫他长长记性。” 万妼上扬的嘴角忽然僵住了,因为景灵宫的惨叫声变成了哭声。 “那太监也是胆小,守个冷宫而已,竟吓哭了。”明成帝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太孬的奴才,宫女胆小些尚在情理之中,但太监哪怕去了根说到底也是男子,是男子就该有男子气概。 万妼很想告诉明成帝。不怪那太监胆小,你去你也哭。没准哭得比那太监还惨。 此时万妼并未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中为一个小太监辩解,只觉得坏了心情。她忙碌半日是为了看个乐子的,可是听着景灵宫传来的抽抽嗒嗒的哭声,万妼竟然高兴不起来。 观荷亭紧挨着景灵宫,姚喜的从痛哭哀嚎到嘤嘤抽泣,万妼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小阉驴长得像丫头,行动像丫头,就连哭声也像是受了委屈的丫头片子。 万妼觉得那哭声既聒噪又惹人心疼,再配上那小太监清丽标致的小脸,引得万妼揪起心来。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只想逗逗那小太监寻个乐子解解气而已。 “皇上还不回去?夜都这样深了,明儿一早可还要上朝。”万妼不想当着明成帝的面向一个小太监服软,想着等明成帝一走,去景灵宫让那姚喜向自己求个饶,此事便算翻过去了。 明成帝怎么可能听不出万妼的逐客之意。大晚上的又是湖畔边儿,本来就凉嗖嗖的,他也有些困了,可万妼越想他走,他越要死撑着多呆一会儿。 “朕陪太后说说话。”明成帝替万妼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太后因朕之事身陷险境,这些年宁安宫一直不太平,朕虽下旨命宫卫加守,无奈暗箭难防啊!这杯酒敬太后相助之恩!” 明成帝想起两年来万妼经历的种种,含着热泪饮下凉酒。 万妼看了感动万分的明成帝一眼,内心毫无波动,敷衍地喝了那杯茶。明成帝一直对她当年手刃言官后的那番话深信不疑,以为那些事她是为他明成帝做的。 但她怎么可能是那么无私伟大的人? 先帝爷没了,明成帝登基。虽说先帝爷留了一纸诏书想保她无虞,可是人走茶凉,那纸诏书是护命符还是废纸一张,其实全凭明成帝一句话。明成帝又不是她生的,太妃在世那会儿和她也有不少过节,长公主隆宜因为先皇后的事对她更是恨之入骨。 先帝爷驾崩后,万妼多日没有言语。难过是有的,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先帝爷曾因她废后,她早落下了祸乱朝纲的坏名声。果然,明成帝刚登基就有言官进谏,让明成帝废她太后之位。 她母家死在阉党手中,先帝爷一走,再无人可倚仗。所以才冲进朝堂,杀了那个参她的言官,并堂而皇之地对明成帝说:“打进宫哀家名声就坏了,索性一坏到底。以后令皇上为难的事哀家替你做,也算报答先帝多年照顾之恩。” 也亏得那个言官是沽名钓誉之徒,明成帝信了她的话,她才能继续过呼风唤雨天不怕地不怕的逍遥日子。为了巩固明成帝对她的感激之情,万妼后来确实帮明成帝解决了不少麻烦,反正有明成帝做靠山,又有先帝爷的遗诏傍身,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除了那帮阉党。 万家灭门之仇,是她心里久久未能拔除的利刺!可惜啊,阉党是除不尽的,皇上根本离不开司礼监和东厂的那帮阉竖。哪怕深爱她如先帝爷,也不会糊涂到为了个心爱的女子弃用阉党。 “皇上不必言谢,皆是哀家份内之事。天下是冯家的,我既嫁作冯家妇,自当尽心为皇上谋划。”万妼又听不到景灵宫的动静,刚放下不久的心又悬了起来。 难道真被吓死了?她心里明明恨着太监,又忍不住担心景灵宫里那个小阉驴的死活。 姚喜没有死,趴在地上喘着气。她觉得自己离死也不远了,心脏“邦邦邦”地跳着,感觉超负荷工作的小心脏下一刻就会停摆。 壮了壮胆,她匍匐前行,顽强地向着妆案爬去。姚喜不敢看镜子,只能趴在地上伸出手去够油灯。拿到油灯后,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把西梢间找了一圈。 都说灯下黑。端着油灯除了面前的那一片儿,别的地方比方才更暗了,像一滩浓稠的墨。这样也好,哪怕屋里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也看不见,姚喜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想象力,一心扑在画上。 绑着红缨子的画…… 转眼姚喜已经找到了东次间。 地面没有! 床上没有! 桌案没有! 床底没有! 手能够着又没找的地方,只有大衣柜了。 姚喜有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蹦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二、三! 开门的一瞬间姚喜怂怂地移开了视线,她平复着心情慢慢回过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鬼立在柜子里,虽然头发遮住了脸,姚喜还是隐约看见了。 那个鬼的面部光秃秃的,没有五官!没有五官!没有五官! “哇哇哇————————”姚喜疯了。她闭着眼想人工屏蔽眼前的一切,接二连三的惊吓下,姚喜已没了逃跑的力气,她跪在衣柜前,痛哭着道:“奴才不是有意打扰娘娘的。您有仇有怨去找害您进冷宫的人,千万别和奴才计较!冤有头债有主,奴才是无意闯入娘娘宝地的,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姚喜哭得肝肠寸断。 万妼有些不忍心听了。 可是哭声还在不断地传来,过了一会儿又变成尖叫声,然后是夹杂着哭声的尖叫声。 从姚喜的反应,万妼能大致推测出他人到哪里了。这才刚找完前院,后院老槐树上还吊着个人呢!万妼揪心地听着动静,明明是对那小阉驴的惩罚,不知何时变成了她的煎熬。 69.069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已经在门口那块软地吃过两次亏,姚喜这次没有那么冒失了, 她扶着宫门,先伸出一只脚探路,忍着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到探路的脚将软地踩实了, 然后猛一蹬地, 快步跑到结实的石砖地面。 姚喜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哪怕再有灵异的事发生, 只要坚定目标就能无所畏惧。她想好了,先去西梢间拿上灯,然后每间屋子依次找,她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和宫里去世的各位娘娘也从无过节,不用怕的。 冤有头债有主,鬼也要讲道理不是? 摸黑到了正殿门口, 姚喜不小心碰到半开的门, 又听到头顶响起铃铛声, 她整个人吓得一激灵,尖叫着一气儿冲向有光亮的西梢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奔跑着, 像身后有无数厉鬼在追她一般。 西梢间里有盏青铜油灯, 就放在半人大的黄铜镜前。终于再度看到光亮, 姚喜一路紧张到极点的心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走到黄铜镜前正要拿起油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叫得震天响, 猛退几步后重重摔在地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不敢相信。她分明看到自己在镜子里,满脸流着血,油灯照亮了她血糊糊的脸,身后的世界一片漆黑。 姚喜彻底崩溃了。“呜哇哇——————” 她感觉心脏快爆掉了,浑身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她低着头,不敢看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明成帝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了一大跳,端着酒正要喝,手一抖,酒撒了一身。 万妼把帕子递给明成帝,让他自个儿擦。 “冷宫那边好像出事了。”明成帝从不来景灵宫附近。对于冷宫里的女人,他多少有些内疚。虽说进了冷宫的女人都是罪有应得,但老话也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只当进了冷宫的女人死了,不想知道那些曾与他恩恩爱爱的人过得如何。 万妼听到姚喜的惨叫声有些开心。这和刚才那种看热闹的开心还不一样,更像是母亲生了个不会啼哭的孩子,于是焦急地拍打孩子的屁股,好不容易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的那种开心。 喜悦中带着心安。 她刚才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心思却一直在景灵宫,许久听不到动静,万妼真的担心那小阉驴被吓死了。再听到熟悉的惨叫声自然放了心,人还活着,而且听声音,那小阉驴精神头还不错。 “没出事。我罚一个小太监守冷宫,估计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吧。”万妼笑着道。 “哦?那太监怎么得罪太后了?”明成帝用万妼的帕子擦掉衣裳上的酒液,漫不经心地问。 万妼也不能说是因为那小太监嫌弃她。于是道:“误了上值的时辰,叫他长长记性。” 万妼上扬的嘴角忽然僵住了,因为景灵宫的惨叫声变成了哭声。 “那太监也是胆小,守个冷宫而已,竟吓哭了。”明成帝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太孬的奴才,宫女胆小些尚在情理之中,但太监哪怕去了根说到底也是男子,是男子就该有男子气概。 万妼很想告诉明成帝。不怪那太监胆小,你去你也哭。没准哭得比那太监还惨。 此时万妼并未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中为一个小太监辩解,只觉得坏了心情。她忙碌半日是为了看个乐子的,可是听着景灵宫传来的抽抽嗒嗒的哭声,万妼竟然高兴不起来。 观荷亭紧挨着景灵宫,姚喜的从痛哭哀嚎到嘤嘤抽泣,万妼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小阉驴长得像丫头,行动像丫头,就连哭声也像是受了委屈的丫头片子。 万妼觉得那哭声既聒噪又惹人心疼,再配上那小太监清丽标致的小脸,引得万妼揪起心来。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只想逗逗那小太监寻个乐子解解气而已。 “皇上还不回去?夜都这样深了,明儿一早可还要上朝。”万妼不想当着明成帝的面向一个小太监服软,想着等明成帝一走,去景灵宫让那姚喜向自己求个饶,此事便算翻过去了。 明成帝怎么可能听不出万妼的逐客之意。大晚上的又是湖畔边儿,本来就凉嗖嗖的,他也有些困了,可万妼越想他走,他越要死撑着多呆一会儿。 “朕陪太后说说话。”明成帝替万妼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太后因朕之事身陷险境,这些年宁安宫一直不太平,朕虽下旨命宫卫加守,无奈暗箭难防啊!这杯酒敬太后相助之恩!” 明成帝想起两年来万妼经历的种种,含着热泪饮下凉酒。 万妼看了感动万分的明成帝一眼,内心毫无波动,敷衍地喝了那杯茶。明成帝一直对她当年手刃言官后的那番话深信不疑,以为那些事她是为他明成帝做的。 但她怎么可能是那么无私伟大的人? 先帝爷没了,明成帝登基。虽说先帝爷留了一纸诏书想保她无虞,可是人走茶凉,那纸诏书是护命符还是废纸一张,其实全凭明成帝一句话。明成帝又不是她生的,太妃在世那会儿和她也有不少过节,长公主隆宜因为先皇后的事对她更是恨之入骨。 先帝爷驾崩后,万妼多日没有言语。难过是有的,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先帝爷曾因她废后,她早落下了祸乱朝纲的坏名声。果然,明成帝刚登基就有言官进谏,让明成帝废她太后之位。 她母家死在阉党手中,先帝爷一走,再无人可倚仗。所以才冲进朝堂,杀了那个参她的言官,并堂而皇之地对明成帝说:“打进宫哀家名声就坏了,索性一坏到底。以后令皇上为难的事哀家替你做,也算报答先帝多年照顾之恩。” 也亏得那个言官是沽名钓誉之徒,明成帝信了她的话,她才能继续过呼风唤雨天不怕地不怕的逍遥日子。为了巩固明成帝对她的感激之情,万妼后来确实帮明成帝解决了不少麻烦,反正有明成帝做靠山,又有先帝爷的遗诏傍身,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除了那帮阉党。 万家灭门之仇,是她心里久久未能拔除的利刺!可惜啊,阉党是除不尽的,皇上根本离不开司礼监和东厂的那帮阉竖。哪怕深爱她如先帝爷,也不会糊涂到为了个心爱的女子弃用阉党。 “皇上不必言谢,皆是哀家份内之事。天下是冯家的,我既嫁作冯家妇,自当尽心为皇上谋划。”万妼又听不到景灵宫的动静,刚放下不久的心又悬了起来。 难道真被吓死了?她心里明明恨着太监,又忍不住担心景灵宫里那个小阉驴的死活。 姚喜没有死,趴在地上喘着气。她觉得自己离死也不远了,心脏“邦邦邦”地跳着,感觉超负荷工作的小心脏下一刻就会停摆。 壮了壮胆,她匍匐前行,顽强地向着妆案爬去。姚喜不敢看镜子,只能趴在地上伸出手去够油灯。拿到油灯后,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把西梢间找了一圈。 都说灯下黑。端着油灯除了面前的那一片儿,别的地方比方才更暗了,像一滩浓稠的墨。这样也好,哪怕屋里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也看不见,姚喜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想象力,一心扑在画上。 绑着红缨子的画…… 转眼姚喜已经找到了东次间。 地面没有! 床上没有! 桌案没有! 床底没有! 手能够着又没找的地方,只有大衣柜了。 姚喜有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蹦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二、三! 开门的一瞬间姚喜怂怂地移开了视线,她平复着心情慢慢回过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鬼立在柜子里,虽然头发遮住了脸,姚喜还是隐约看见了。 那个鬼的面部光秃秃的,没有五官!没有五官!没有五官! “哇哇哇————————”姚喜疯了。她闭着眼想人工屏蔽眼前的一切,接二连三的惊吓下,姚喜已没了逃跑的力气,她跪在衣柜前,痛哭着道:“奴才不是有意打扰娘娘的。您有仇有怨去找害您进冷宫的人,千万别和奴才计较!冤有头债有主,奴才是无意闯入娘娘宝地的,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姚喜哭得肝肠寸断。 万妼有些不忍心听了。 可是哭声还在不断地传来,过了一会儿又变成尖叫声,然后是夹杂着哭声的尖叫声。 从姚喜的反应,万妼能大致推测出他人到哪里了。这才刚找完前院,后院老槐树上还吊着个人呢!万妼揪心地听着动静,明明是对那小阉驴的惩罚,不知何时变成了她的煎熬。 不过乐观点看也有好处,就是她沉浸在这种担心中一点也不会觉得困。 “兵哥,衙门里都找遍了,不见那小子。”昨夜陪廖兵一起来她屋子的几个太监陆续回来了。 廖兵才醒了过来没多久,他先将伤腿搬下床,然后拄着拐杖站起身道:“问过门口守夜的没有?可有看到姚喜出去?” “问了。守夜的说,只有被丽嫔娘娘留在宫里帮忙的两个人半夜回来时经过门口,再无人进出过。”说话的太监还喘着粗气,显然仔仔细细找了一夜。 廖兵不相信以姚喜那小身子骨还带着脚伤,能翻墙逃出去,他抬起拐杖指向屋里的衣柜:“把衣柜打开。说不定人就藏在屋里!” 姚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瞬间僵住了。好在她这种不安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床前的脚蹬子被廖兵猛地一下拖开了,廖兵弯腰往床底一望,姚喜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迎上廖兵惊愕的目光。 二人都怔住了。 廖兵仿佛在说:你他娘的在逗我?一上一下睡了一夜我竟然不知道? 姚喜仿佛在说: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廖兵只是瘸了,又不是瞎了。他冷笑着直起腰,冲在衣柜前搜搜捡捡的人道:“别找了。人在床底下。”廖兵坐回椅子上,对蜷缩在床下的姚喜道:“识趣呢,就自个儿出来。你活着是出不了这屋了,跟爷求求情,说不定爷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要是有事,郑公公不会放过你们的。”姚喜也只能用郑大运吓唬吓唬这些人。哪怕吓不退廖兵,只要廖兵带来的那几个人忌惮着郑大运不帮手,她和廖兵两个瘸子单挑,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郑大运?”廖兵咬牙切齿地说:“爷迟早连他一起办了。”他这条腿十有八九是长不好了,断腿可不像断指甲断头发,这仇他说什么都要报。 白天忍着没对姚喜下手,是怕连累他叔廖耀明,后来去和他叔一说,他叔望着他的瘸腿怒气腾腾地道:“忍个屁!出了事有我担着,他郑大运不过是唐公公跟前的一条狗!明知你是我侄子还下这么重的手,摆明了是成心的。” 廖耀明是真生气,不是为廖兵被废的那条腿,而是觉得郑大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廖兵屈打成招拉了司苑局的几个太监下水,那几个被轻罚了下就送了回来,只有廖兵生生被弄断了腿。说不是成心的谁信? 70.070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司苑局上上下下那么多太监, 廖耀明并不都识得,但这姚喜打进宫他就有印象。因为姚喜进司苑局的手续是有人打点过的, 他虽不知姚喜是什么来路, 但这种背景不清不楚的人还是离远些的好。 他老早就想把这人弄去别的衙门, 可惜别的衙门像闻着什么风似的, 对姚喜是能避则避,廖耀明更觉得姚喜的来路简单不了。他虽是司苑局掌印,但在偏衙门, 很多消息别人知道他却不知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廖耀明其实猜到了姚喜来司礼监是告状的。她房里丢了东西的事就算报给上头管事的, 管事的一想到备用钥匙在廖兵手里,因为他的缘故也不敢管, 肯定敷衍几句就过去了。姚喜丢了全部身家,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定然来司礼监找郑公公作主。 姚喜见是司苑局掌印廖公公, 忙行了礼:“小的找郑公公有事,办完事便回去。” “嗯。”廖耀明领着人进了司礼监。他不怎么担心廖兵, 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郑公公应该不至于为了个小相好的与他为难, 都是给唐公公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郑大运很惆怅。对于姚喜他是吐不出又咽不下, 为难得很。刚从织造局回来, 干爹唐唐公公给了他两日假, 无事可做的郑大运更寂寞惆怅了。 “唉……”他坐在窗前一个劲儿地叹气。 “郑大哥?” 郑大运恍惚间听到姚喜那清甜的小嗓子在唤他,觉得自己对姚喜果然用情太深,都闹出幻听了。 “郑大哥?你在不在?”姚喜踮着脚在窗前往屋里望。 郑大运看纸窗外有个小人影,伸手推开窗,见是姚喜苦了一天的脸终于转悲为喜:“死小子,想通了愿意跟我啦?”说完招手示意姚喜自个儿推门进去。 姚喜进屋到了郑大运跟前站着,眼神委屈得很:“郑大哥,昨晚我在太后娘娘宫里没回司苑局,今儿一早回去才发现屋子遭了贼。别的倒也罢了,不紧要的,就是心疼你送我的东西……跟管事的说了他也不理……”姚喜说着还挤出了两滴泪:“没人像郑大哥这样对我好过,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竟被人偷了去。” “那些东西我亲手抱着进的司苑局,也敢有人惦记?真是活腻了。”郑大运掏出巾子起身给姚喜擦泪,搂着姚喜的肩将人揽进怀中哄劝道:“别伤心了,这事儿交给我。” 姚喜想从郑大运怀里挣扎出来,刚挣脱出一点又被按进了怀里。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郑大运不会想对她用强吧?讲道理郑大运便是真把她如何了,她也没处伸冤去。姚喜的视线沿着郑大运的胸口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两腿之间,心里想着:踢没了蛋的太监那里还会不会蛋疼呢? “我同你讲过的。在宫里你要没个相好的撑腰,谁都能欺负到你头上。”郑大运搂着姚喜的小肩膀有些心猿意马,低头暧昧地在姚喜耳边说:“想明白了吗?” 道理姚喜都懂。但她对太监真的没兴趣啊!而且和人相好难免要赤身相对,若被人知道她是女的只有死路一条。 “明白。”姚喜推开郑大运,抬起小脸,用还蒙着泪的双眼深情地望着郑大运:“我家里人没得早,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只有您对我最好。所以我是真的想请您做我干爹!” “你就气我吧!”郑大运狠戳了下姚喜的小脑瓜,推开她提步往外走:“赶紧跟上来。去把你们衙门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东西都收拾咯。” “好勒干爹。”姚喜总算松了口气,陪着笑紧紧跟在郑大运屁股后头。 廖兵刚盯着人把早上采买的果蔬入库,正照着单子把今日要给各宫主子送的份例提出来,就见郑大运带着一群小内使来了司苑局库房。 “郑……郑公公。”廖兵不止看到了怒气冲冲的郑大运,还看到郑大运身边个子小小一脸媚笑的姚喜。 “听说这司苑局各房的钥匙你这里都有。”郑大运听姚喜说屋子的锁没坏,就猜到此事和管钥匙的脱不了干系。 廖兵还装着糊涂:“是是是。郑公公是要提东西还是找人?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让底下人过来支会一声就行的。” 郑大运懒得废话,指了指姚喜道:“我家小兄弟屋里丢了些东西,可就你这儿有钥匙。” “我是开过姚喜的屋子。”廖兵努力沉着气,辩解道:“昨儿夜里太后娘娘命咱们衙门的人找姚喜,自然得先看看人有没有在房里,就把门开了。一定是我后来忘了锁好,被人钻了空子。都丢了什么啊?肯定是衙门里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偷的,我陪您去搜搜各房没准还能寻回来。” 郑大运笑道:“好。那就从公公这里开始吧!”然后冲带过来的手下人道:“我从浙江带回的东西你们也瞧见过,给我找仔细咯!” 廖兵本以为这样说就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心里不禁慌了起来,也怪自己不听叔叔的劝。明明叫他把东西都扔掉,他瞧都是值钱的好东西,舍不得都扔了,还留了一个拳头大的玉雕和一对儿镌刻了情诗的纯金镇纸。 郑大运没想避着人,动静闹得极大,转眼库房附近挤满了围观的人。廖兵的屋子就紧挨着库房,东西没一会儿就被搜了出来。 “爷。找着了。您瞧瞧是这个不是?”一个小内使捧着金镇纸呈给郑大运。 郑大运接过来瞧了眼,塞到身旁姚喜的怀里,然后吩咐道:“别愣着了。把人拷回去慢慢审吧,别耽误了人司苑局的差事。”说完将姚喜紧紧搂进怀里,转身向着围观的众人道:“以为再有没长眼的东西敢欺负到姚喜头上,别怪我不给你们廖公公面子。” 姚喜感激地仰望着此刻气场两米八的郑大运,说了句:“谢谢干爹。” “滚!”郑大运低头嫌弃地看了姚喜一眼,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晚上还去宁安宫值夜吗?” “不去了。太后娘娘差我去守冷宫。” “你小子命真大,可不敢再误时辰了啊!” “知道啦!”姚喜冲郑大运一眨眼。 郑大运心里又是一痒,但不敢有过分的举动,怕讨了姚喜的嫌,仍是摸了摸她的头关切地说:“回房睡会儿吧,偷东西的人我会好好教训的。”郑大运觉得姚喜迟早会从了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只要对姚喜足够好,那小子总有想明白的一日。 *** 离从宁安宫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朱氏还在不停地打嗝。作为堂堂大兴皇后,一国之母,这是很不雅的。 “都出去。本宫要歇下……咯……了”朱氏用巾子捂着嘴,命令所有人退出去,想自由自在地好好打会儿嗝。 没眼色的宫女不仅不走,还上前一步道:“奴婢服侍娘娘更衣。” “滚……咯……出去!”朱氏本来心气就不顺,冲底下的人大吼道:“本宫数到三,还没滚出去的通通杖毙!”她知道万妼一个劲儿地逼她吃东西是恨她削了宁安宫的用度。 本来不削宁安宫也是可以的。万妼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后,辈份在那儿,不动宁安宫还显得她孝敬长辈。 朱氏是故意的,明明她进宫做太子妃的时候,万妼还不知在民间哪个地方野着呢,论年纪她比万妼大,论进宫她比万妼早。可是架不住人家有先帝爷宠着,朱氏就是见不得万妼无法无天的样儿。 于是以太后娘娘要为后宫众人之表率的理由,把宁安宫的用度狠削了一拨。 她没想得罪万妼,本来以为万妼有小金库,不在乎那点份例,没曾想万妼竟动了气,还把她叫去宁安宫阴了她一波。脾胃现在还难受得厉害,漱了口也满嘴青草香。 朱氏不是那种会甘心吃哑巴亏的人,明成帝午膳后在后花园散步消食,朱氏看已不打嗝了,便找去了后花园。 “皇上~”朱氏看到陪在明成帝身旁的于美人时脸色暗了下去。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于美人声音甜得另人发颤,眼见是向皇后朱氏行礼,俩眼睛却不安生地瞟着明成帝,都没拿正眼看朱氏。 “皇后怎么来了?听说皇后去宁安宫陪太后用午膳了?”明成帝慢悠悠地在树荫下走着,四月正是好天气,再过些日子就热起来了。 朱氏顺着明成帝的话头接了下去:“是陪母后用的午膳,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皇上。” “哦?”明成帝剑眉一挑,“忻儿又读了什么书吗?” “是国库的事。母后听闻臣妾在裁减后宫用度以解圣忧,说臣妾用心是极好的,只是不得其法。还说二百多万两银子的缺口不是什么大事儿,臣妾想着母后应该是打算用自个儿私库的银两补国库的缺了。”朱氏心想她都把话当着皇上的面儿挑清了,万妼这下想不出血都难。 明成帝皱了眉头:“太后果真说要动用私库的银两补填国库?”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他比万妼年长数岁,是眼瞧着她进的宫,万妼是怎样的人他太清楚了。 朱氏笑道:“那倒没有。母后只说将此事交予她,让臣妾瞧着学学。” “额……”明成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暗藏杀机,皇后是怎么得出太后要舍己为国的结论的?明成帝没指望此事万妼能帮上什么忙,他担心的是,宁安宫那位小祖宗是不是又想作什么妖了? “皇后没有说错什么话惹怒太后吧?”明成帝心疼地看着皇后。 朱氏面色一僵,然后笑道:“臣妾哪里敢。” 明成帝瞥见朱氏那一瞬间僵住的面色,心中已了然。肯定是皇后得罪了万妼,万妼不仅会有所动作,而且铁定是冲着皇后去的。怎么说也是十几年的夫妻,而且皇后还给他生了个不聪明不可爱长得也不像自己的儿子。 明成帝决定去宁安宫为皇后说说情,劝万妼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别和皇后计较了。 他散完步没回乾清宫,直接去了宁安宫,没想到万妼不在。 “太后呢?”明成帝问宁安宫的宫人。 “回皇上,太后娘娘去冷宫了。”宫女回道。 唯一让六福的担心的只有姚喜。当年他错在不该亲自出面交待叮嘱姚喜,随便安排个人去办,事后一灭口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忧了。 二人都有些尴尬。 姚喜也认出了六福,乖乖地避到一旁给六福和他身后的人让道。 六福用余光扫了姚喜一眼,一刻不停地往前去了。他在心里谋划着,到底怎样才能在孟公公收网时保全自己呢。 *** 姚喜刚回到司苑局就被管事的叫了去。 “什么时辰了?”管事的冷着脸。“前儿个你在太后娘娘宫里当差,衙门里的事可以不做。都被宁安宫退回来了,竟然还大半日地找不见你人,你以为进宫是做主子的?可以说不见就不见?” 姚喜乖乖挨着训,她不确定管事的是真的因为她不告而离生气,还是得了谁的授意故意刁难。她昨夜在冷宫值的夜,按理说可以歇半日的。 71.071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 廖兵腿脚也不灵便,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 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 而不是现在这样, 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来得可真够早的。”郑大运随便洗了把脸,披上衣裳去了院子里, 和姚喜坐着说话。“一大早就过来,肯定有事找我吧?” 姚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我过来是想问问您, 徐美人那里的差事可有着落了?” “正打算去你们衙门找你呢。徐美人宫里空出的缺, 内官监已经指了人过去。”郑大运抬眼瞧着姚喜,视线从他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一路往下打量着, 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他馋姚喜馋了一年多了, 清晨又正是性浓之时, 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那别的主子宫里呢?还有没有缺人的?”姚喜老实地同郑大运道:“司苑局我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郑大运的视线紧紧粘在姚喜的小胸脯上,不知怎么的, 他总觉得姚喜的胸怪怪的。那么瘦的身子,腰只有碗口大,胸却比他的还要健硕。听姚喜如是说, 郑大运收回视线佯装不知地问道:“呆不下去?怎么了?” 姚喜把司苑局的人如何找她的麻烦, 廖兵如何夜闯她屋的事都同郑大运说了。“您说, 我哪里还敢呆下去?” “也好。你就来我这里做事吧!”郑大运伸手握住姚喜的小手,窝在掌心暧昧地摩挲着道:“你也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思,过来司礼监,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司苑局的那帮子人,我也会替你教训。” 姚喜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留在司苑局是死路一条,到郑大运身边迟早败露是假太监的事,也是死路一条。丢命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失身啊!郑大运出了名的男女通吃。 “呵呵呵呵……”姚喜假意笑着要抽回手:“郑大哥是知道的,我这人吧只喜欢姑娘。” 这次郑大运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开手,任由姚喜挣脱。他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每次想到姚喜都勾得他心里痒,更何况此时正摸着姚喜嫩滑的小手…… 郑大运用力一拉,将姚喜从石凳上一把拽进了怀里,姚喜软软的小屁股就坐在他的腿上。 “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先把你调到司礼监,咱们呀~慢慢来。”郑大运陶醉地把头埋进姚喜的颈窝里,用力吸着她身上奶奶的体香。惦记了这么久的人正被搂在怀里,软玉温香,郑大运不是圣人,又因为心里装着姚喜一直忍着没找人发泄过。身心双重夹击下哪里还把持得住?手扶着姚喜的后颈便要吻上去。 他觉得以姚喜平日里的态度,对他应该有几分好感,于是姚喜的拒绝在郑大运看来都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姚喜用力推开郑大运凑过来的头,怒斥道:“郑大哥谦谦君子!岂能强人所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还跟她说慢慢来,话音未落就把嘴凑上来了。郑大运是不是对慢慢来有什么误解? “不。我是衣冠禽兽。”姚喜的挣扎扭动彻底击碎了郑大运最后的理智,他决定先把姚喜办了再说,惹生气了大不了慢慢哄。 啪!!! 姚喜疯狂挣扎中扇了郑大运一耳光。 郑大运被扇懵了,他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望着姚喜。 “我不是故意的,你先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姚喜扇完就怂了。 郑大运冷着脸一手紧紧箍住姚喜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腰带:“没事。我不怪你。”他理智上不想强迫姚喜,可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姚喜的小屁股在他双腿间磨来磨去,最后那一丝理智也被磨尽了,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疯狂地想扎进姚喜这汪水里。 郑大运不愧为情场老手,解衣裳那叫一个麻利。姚喜没有大呼小叫,因为没卵用,司礼监可是郑大运的地盘,吵吵嚷嚷地叫来人帮着郑大运按着她不成? 在混乱中姚喜绝决地将膝盖重重顶向郑大运的裆部…… 郑大运又是一懵。这一次还伴随着一声惨叫…… 姚喜抓住被解开的衣衫疯狂逃出了司礼监。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一膝盖下去,击碎的不止是郑大运的小兄弟,更是她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可是不这么做的后果她也知道,郑大运扒了她的衣裳肯定先是一愣。 “擦!你居然是女的。”然后继续扑上来…… 舍身求荣和清白赴死?不好意思,她选后一个。不过廖兵和郑大运的遭遇至少让姚喜知道,太监哪怕没有蛋了,还是会疼的。 姚喜又想到了望月亭旁的那棵大树。 不不不!她不能遇见个事儿就寻死觅活的,景灵宫惊魂夜都挺过来了,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不说,如今把太监头头的干儿子也得罪了。身为一个假太监,姚喜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这下二十四衙门都呆不下去了。她打算去找寒秋姑姑问问,郑大运说内官监派了人去徐美人那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她总觉得是郑大运想留她在司礼监诳她的。 哪怕是真的,也可以找寒秋姑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位主子的宫里新近缺了人的。 一般各宫主子身边伺候的太监都由内官监指派,不过得宠的小主子或是位分较高的娘娘们,要是看上了哪个奴才直接差人去内官监说一声办个手续就行。徐美人位分低又不得宠,所以只能一直等着内官监派人去。 姚喜走得飞快,也顾不得脚疼不疼了,她怕郑大运派人追过来拿她。 徐美人住在丽嫔娘娘钟灵宫的偏殿,钟灵宫对面是于美人的仪秀宫。 都是美人。有于美人那样正得圣宠的,也有徐美人这样皇上根本不闻不问的。 就像都是太监。有唐公公那样御前伺候位极人臣的,也有她这样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 姚喜站在钟灵宫外,等着守门的太监帮她请寒秋姑姑出来说话。 离姚喜十来丈远走过来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宫女抬着个半人高的箱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琴儿姐姐,我不敢回去。”一个穿着樱草色衣裳的小宫女把抬箱子的挑子撂下了。“宝塔的尖儿被摔断了,美人不会放过咱们的,这可是美人用来求子的宝塔啊!” 叫琴儿的宫女也害怕,于美人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得宠这么久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药吃了不少也求告了送子娘娘,前几日不知从哪听人说的,得在屋里供座聚福塔,不仅能怀上,还能生个福娃娃。 那宝塔是在宫外求来的,搬送的人手脚没个轻重,把塔尖给摔了。那帮人怕被于美人发落,用蜡把宝塔尖粘上后敷衍进了宫。她俩去宫门口接验时打眼一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颠颠簸簸走了半路,突然听到“嗒”地一声。 打开一看,塔尖掉了,接缝那里全是蜡,这才知道帮人背了锅。 琴儿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小宫女:“嗳~你过去叫那丽嫔娘娘宫门口的那个小太监过来帮咱们抬箱子。” “琴儿姐的意思是?”小宫女坏坏地一笑:“找个替死鬼?” 琴儿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吧,那小太监瞧着跟病秧子似的,说是他摔的箱子美人指定信。” 姚喜心焦地跺着小碎步,心想着寒秋姑姑怎么还不出来。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姚喜惊呼一声飞速转过身,她以为是郑大运或者廖兵差人跟过来了。一回头发现是个小宫女才放下心来。 “公公可否帮我们抬一下东西。”小宫女娇俏地冲姚喜一笑,指了指远处的箱子。 姚喜要是寻常太监,这小宫女一撒娇没准她就帮了。可惜她不是,她并不乐于助人,对姑娘的撒娇也不太感冒,更何况现在心情很糟。 “不可以。”姚喜笑着拒绝了小宫女的请求。 这小宫女也是有两分姿色的,平日里被小太监们巴结惯了,没想到会被拒绝。 “就到仪秀宫,不远的。拜托公公了。”小宫女不死心,瞅着姚喜娇滴滴地说。 姚喜还是不为所动,礼貌地冲宫女笑了笑:“两位姐姐那么远都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小段路不是?”姚喜平日里看到人需要搭把手,会主动帮忙,但找上门来要她帮忙的,她就得思量思量了。宫里到处都是陷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闲着没事儿学雷锋,会被阴的。 小宫女气哼哼地走了。 “琴儿姐,那太监不帮。” 大清早宫道上空荡荡的,一时也找不到别的人背黑锅,琴儿一咬牙,抬起挑子道:“他不过来咱们可以过去!反正这事儿你我担不起。” “碰瓷儿?”小宫女被那小太监无情拒绝,心里也憋着一口气,笑着道:“好主意。” 说实话她不是那种说话不经大脑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在险象环生的宫里活到现在。今日只是被郑大运要把帮她调去宁安宫的话吓得一时口快,这才闯下大祸。 不怪她怂。也不看看太后娘娘是怎样的人,也不看看宁安宫是怎样的地方。 姚喜穿过来不过数年,但在坊间时就听说过关于当朝太后万氏的奇闻。太后万妼,在百官和百姓间有个心照不宣的绰号——妖后。能担得起这样的名号,至少也得是祸国殃民的级别。 让万氏名垂青史的有两件事,两件事的主人公分别是先皇帝和当朝太后万氏。 十年前。年近不惑的先皇帝公然废后,要以皇后之礼娶万妼。故事如果只到这里,那也不过是个古代皇家版的小三上位,至多成为百姓的笑谈。让人挠破脑袋也料想不到的是,万妼没同意,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居然拒婚了。原来天子的婚也是能拒的,姚喜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先皇帝也是,成亲这种事都没和人姑娘商量好就昭告天下,大写的活该。故事到这里,变成了渣男为女神无情抛弃糟糠妻,可惜女神并不领情。先皇帝也是奇人,骚操作不断,他又重立了被废的皇后,然后最骚的来了,没多久万妼以妃子的身份进了宫。 姚喜当时听人讲完这个皇家的狗血的故事,觉得先皇后可怜,先皇帝渣男,至于万妼,总有种浓浓的又当又立的即视感。她几乎可以想象十年前,太后万妼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先皇帝怀里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不愿意你为了我伤害皇后,只要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皇后之位什么的我不要…… 72.072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想当年朱向昌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虽未能位列一甲, 但先帝爷曾当众夸过他才学卓卓。不知怎么的,他的儿女都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料子,到了孙儿辈更不行。 怀里的小孙子还可以说年纪小, 看不准成。可他的外孙子,大兴二皇子冯忻,是个不开化的榆木脑袋, 莫说读书认字,连道理也讲不通, 匪里匪气的没有半点皇嗣的样子。 朱向昌正想着是哪里出了问题, 导致儿孙没有遗传到自己的聪慧, 门外有仆从来回话。 “老爷。有位宫里的姑姑求见。” “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姑姑?”朱向昌猜想定是女儿又需要银两打点宫里的人, 差人来取银子的。皇后娘娘在宫里开销大得很,后宫那点子份例还不够她老人家买盒胭脂的。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在宫里你要使唤人为你尽心办事,没银子哪成?好在那些银子对寻常的富贵人家而言是巨款,对朱家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仆从道:“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姑姑。现正在前厅坐着。” 宁安宫的人?朱向昌不由得犯了嘀咕。他从没和万太后打过交道,这都入了夜,怎么忽然派了人来? “叫人好生伺候着, 我马上过去。”朱向昌抱着孙子出了书房, 将孩子交与仆从道:“把小公子送回二爷院里, 挡着些风, 着凉了拿你是问。” *** 芫茜早就听说,论家底,皇后娘娘的娘家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她第一次来朱府,刚进门那会儿还没瞧出没什么。国丈爷家的院子算不得大,造屋用的都是普通木料,庭院里的陈设器物也极寻常,甚至以国丈爷的身份来看未免有些寒酸,实在不像巨富之家。 进了正院芫茜才知道,原来朱府内别有洞天。她进大门后所见的那个小院子不过是门院,是供客人停轿的地儿,那几间屋子也是供轿夫歇脚的。正院还要往里走许久,比门院大了数倍不止,那叫一个雕梁画栋气势轩昂。 她本以为国丈爷藏而不露,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朱府的精巧奢靡,比之大内皇宫有过之无不及。 进了正厅,丫鬟给芫茜上了茶,茶水口感微甘,香气扑鼻,是顶尖的好茶叶。 朱向昌换好衣裳才慢腾腾地出来了,他一点儿不着急。再是宁安宫的人,也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奴才,朱向昌根本没把芫茜放在眼里。他是国丈,论起辈份来和宁安宫万太后是平辈,太后都要唤他一声亲家公。 “是不是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朱向昌坐于上座,低头饮茶没看芫茜。 芫茜稳稳地坐着没起身向国丈爷行礼,她是代太后娘娘来的,不必行礼。倒是国丈爷的嚣张态度,简直和皇后娘娘如出一辙。 “太后娘娘想问国丈爷买点儿东西。”芫茜笑着道。 “哦?”朱向昌更糊涂了。难道有什么东西是他有万太后没有的?怎么可能呢,他的东西再好也比不得送进宫的贡品,但凡全天下独一份的宝物必然在宫里。“太后娘娘果真瞧上了我府上的什么东西,我该主动献上才是,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哪里敢与太后娘娘谈买卖。姑姑但说无妨。” “娘娘瞧上了国丈爷甾县的那座渡口,想在那里修个钓台,趁着春光正好去那儿钓鱼解解闷。”芫茜又喝了口茶,夸赞道:“国丈爷府上的茶叶真是好。” 朱向昌变了脸色。 在渡口钓鱼?宫里就有数不清的池子湖泊,便是要在河道钓鱼解闷,沿河两岸也有数不清的河段尽着太后挑选。可万妼偏偏要他的渡口…… 那渡口是他供南北商贩进出京畿的唯一通道,那片地他都买下了,货船停在渡口,从那里进入京畿,可以避交许多赋税,他只收朝廷所收的一半。 万妼这是要断他的财路啊!太后娘娘是想钓鱼,只不过他才是那条大鱼。从渡口进京的那条道鲜有人知,他只许几个来往密切的巨商的货过,万妼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娘娘好兴致,竟有垂钓的雅性。”朱向昌暗着脸道:“说起建钓台,我倒有处临河的庄子风景甚好,邻近的河更是水清鱼肥……” “国丈爷何必装糊涂呢?太后娘娘就是要国丈爷在甾县的地。”芫茜笑道:“娘娘的性子想必国丈爷是清楚的,甾县渡口的事,娘娘可还没告诉皇上……” 朱向昌想知道是怎样走露的风声,已经吓出一身冷汗的他掏出汗子擦了擦额头,而后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会知道渡口的事?”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芫茜从袖中掏出早已备下的文书递给朱向昌:“要么国丈爷签了这个,按地价把渡口卖给娘娘。要么国丈爷拿出三百万两,渡口的事,皇上永远不会知道。” “三百万两?”朱向昌气得跳脚。他明白,自己被敲诈勒索了,而且是被当朝太后。他眼瞧着先帝爷把万妼那个妖物接进的宫,这些年万妼做下的那些无法无天的事他自然清楚。“我怎么知道太后娘娘不会前脚收了我的银子,转头就向皇上告状呢?” 朱向昌没得选,渡口之事无异于偷盗国库,如果被皇上知道了,皇后女儿也保不了他。 “国丈爷多虑了。太后娘娘要麻烦国丈爷的时候还多着呢,怎么可能向皇上告状呢?”芫茜收起文书,起身道:“国丈爷备好东西往宁安宫递个信儿,娘娘会派马车过来收东西。可别拖得太久了,娘娘没多少耐性的。” “好。请姑姑转告太后娘娘,三百万两后日便会到宁安宫。”朱向昌起身相送,脸上陪着笑。 “不。明日。”芫茜笑着道了辞:“国丈爷请留步,不必相送。” 芫茜离开后,朱向昌气得把前厅的东西都砸了。万太后这是吃死了他,要把他吸干为止啊! 听到动静的尚书夫人赶来,拉住要砸椅子的朱向昌道:“老爷,小心伤着身子。发生什么事了气成这样?” “什么事?家里来强盗了。”朱向昌恨恨地说。 “强盗?”尚书夫人吓坏了,望着厅外道:“赶紧让人去抓啊!那些歹人不想活了,连咱们府上也敢抢!” 朱向昌把吓坏的发妻抱进怀里轻声道:“那强盗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没法儿抓。”对付万妼那种不讲理的人,只能比她更不讲理。 三百万两只是个开始,万妼抓住了他的把柄肯定会借此永无止境地敲诈。渡口他不要了,先敷衍着万妼,明日赶紧命人把甾县那条暗道封了,蛛丝马迹都清理掉。到时候万妼告去皇上那里又如何?无凭无据皇上也不能将他如何。 想让他平白无顾地交出三百万两雪花银?做梦去吧! 朱向昌觉得明日都太晚了,最好连夜把渡口的事解决好。 “备车!去甾县衙门!” *** 姚喜这半日过得很辛苦,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下值,她连去饭堂吃晚饭的勇气都没有。 进了屋子,姚喜仔细地把门锁挂上了,又把窗户锁死。觉得还不放心,在窗台放了个缺了口的花瓶,门后倾斜着放了把椅子。这样无论从哪边进来人,她都能听到动静。 姚喜此时甚至怀念起景灵宫来。鬼娘娘们再可怕,也只是装神弄鬼吓吓她,不会伤她性命。但廖兵今日的眼神,分明是想把她碎尸万段。 司苑局里的人怕着郑大运只敢捉弄她,不敢真的动手。廖兵不一样,本来就是个浑不吝的霸王性子,因为她的缘故断了条腿,要是想不开豁出去和自己拼命就糟了。 还好她是自己住一间屋子,要是有人同住她今晚根本不敢留在司苑局。 姚喜决定明天去找寒秋姑姑问问,看除了内官监那边指派,能不能让徐美人把她从司苑局要过去。 她白天过了晌午才起的,砸伤的脚背又还疼着,晚上就有些睡不着,正就着油灯看话本子呢,忽然听到抵门的椅子在嘎吱作响。姚喜扔下书,紧张地望着门口。 嘎—— 椅子又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在用钥匙开门。 天啊!!!!!! 姚喜昨夜在景灵宫留下的后遗症还没好,变得格外迟钝的她此时才反应过来,廖兵有司苑局所有屋子的钥匙! 郑大运把东西放到姚喜的床上,这才接过茶水,不过没喝,只是端着茶碗在椅子上坐下了。“担心你被太后娘娘吓坏了,过来看看。正好从浙江给你带了点小东西,顺道拿过来。” 一点小东西?姚喜望了眼床上所剩不多的空地,心酸地回忆起一句歌词。“我们不一样,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大家都是太监,瞧瞧人家多壕气,再看看自己!“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底下人送过来?” “他们来了不是不方便吗。”郑大运用复杂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姚喜,看着姚喜那比他大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细腰,想着搂在怀里的感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憋了一年多啊,像是渴得快没命的人,而姚喜就是那汪可以解渴的清泉。 他现在忍着没立即扑倒姚喜,靠的是在他干爹唐怀礼手下磨练出来的韧劲和被诗书礼仪熏染多年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太监不会因为去了势就没了情/欲,手里有些权势的太监为非作歹的不少,也不管被看上的人情不情愿,说要就要了。 郑大运和他们不一样。他家从祖父那辈起就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一直上着私塾的,进宫能得他干爹唐怀礼的器重,和他读过书有很大关系,进宫做太监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 73.073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问了。守夜的说,只有被丽嫔娘娘留在宫里帮忙的两个人半夜回来时经过门口,再无人进出过。”说话的太监还喘着粗气,显然仔仔细细找了一夜。 廖兵不相信以姚喜那小身子骨还带着脚伤, 能翻墙逃出去, 他抬起拐杖指向屋里的衣柜:“把衣柜打开。说不定人就藏在屋里!” 姚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瞬间僵住了。好在她这种不安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床前的脚蹬子被廖兵猛地一下拖开了, 廖兵弯腰往床底一望, 姚喜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迎上廖兵惊愕的目光。 二人都怔住了。 廖兵仿佛在说:你他娘的在逗我?一上一下睡了一夜我竟然不知道? 姚喜仿佛在说: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廖兵只是瘸了,又不是瞎了。他冷笑着直起腰, 冲在衣柜前搜搜捡捡的人道:“别找了。人在床底下。”廖兵坐回椅子上, 对蜷缩在床下的姚喜道:“识趣呢,就自个儿出来。你活着是出不了这屋了,跟爷求求情,说不定爷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要是有事, 郑公公不会放过你们的。”姚喜也只能用郑大运吓唬吓唬这些人。哪怕吓不退廖兵, 只要廖兵带来的那几个人忌惮着郑大运不帮手,她和廖兵两个瘸子单挑, 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郑大运?”廖兵咬牙切齿地说:“爷迟早连他一起办了。”他这条腿十有八九是长不好了, 断腿可不像断指甲断头发, 这仇他说什么都要报。 白天忍着没对姚喜下手, 是怕连累他叔廖耀明, 后来去和他叔一说,他叔望着他的瘸腿怒气腾腾地道:“忍个屁!出了事有我担着,他郑大运不过是唐公公跟前的一条狗!明知你是我侄子还下这么重的手,摆明了是成心的。” 廖耀明是真生气,不是为廖兵被废的那条腿,而是觉得郑大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廖兵屈打成招拉了司苑局的几个太监下水,那几个被轻罚了下就送了回来,只有廖兵生生被弄断了腿。说不是成心的谁信? 不过廖耀明真是只老狐狸,他只是鼓动廖兵去找姚喜的麻烦,自己却不愿亲自出面。到时候哪怕真把事闹大了,唐公公要找司苑局的麻烦,也可以把廖兵推出去。这些年廖兵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廖耀明总担心哪天廖兵会捅出个天大的篓子,连带着把他一起坑了。 比起姚喜,廖耀明更烦廖兵。他一句话的功夫,一箭三雕。解决了司苑局的两个惹事精,也打了郑大运的脸。 廖兵是豁出去了,但被他叫来的几个小太监还是怕郑大运的。“兵哥,要不是吓吓这小子得了?事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老子就没想收场!”廖兵推开劝他的太监,瘸着腿走到床边,胳膊一伸把姚喜像拎小鸡仔似地拎了出来。 姚喜想也没想,被拖出去的一瞬间拼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向了廖兵的裆部。 廖兵疼得紧紧捂住裆,抓着姚喜衣领的手松开了,姚喜趁机冲出门口。可是她脚背上有伤,实在跑不快,挣扎了大半天才跑出十来米…… 司苑局的人都醒了。打水回房洗潄的,结伴去饭堂吃早饭的……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挣扎着向前方缓慢挪动着的姚喜。 廖兵缓过劲来,夹着裆冲出屋子冲司苑局的人大喊道:“给我抓住那小子!” 那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廖兵呼来喝去惯了,条件反射地拦住了姚喜的去路,一脸茫然。 “放开我!”姚喜在人群中徒劳地挣扎着。 廖兵也拄着拐杖缓缓地向着姚喜的方向挪移,两个瘸子的这场追逐战竟然莫名的有些心酸。像两只赛跑的蜗牛,明明已经在拼命前进,周围的人却看得着急。 “你们衙门里真是热闹,这一大早地玩什么呢?”有人朗声笑着步入司苑局的院子。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管事地认出了来人,忙迎了上去:“傅太医,您怎么来了?”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傅太医是太后娘娘的御用太医,昨儿好像差人来过一趟,问了句话就走了,怎么今儿又亲自来了? “哪位是姚喜公公啊?”太后娘娘的旨意到太医馆时已经入了夜,傅文卿就延了一日来的。好在太医馆离司苑局算不得远,坐马车一会儿就到,其实这种小事随便叫个人都能办,不必他亲自来,但他想着反正要去宁安宫给太后娘娘请脉,来司苑局送完药正好向太后娘娘回话。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刚才还被团团围住的姚喜,身边瞬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我是姚喜。”姚喜听到管事的称来人是太医,瘸着腿坚强地轱蛹到傅太医跟前。 傅文卿命身后的随从将药箱递过来,拿出捆成一大包的几个小纸包道:“这几包是宁神静气的滋补药,早晚煎服,一包药加三碗水。”又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道:“这瓶是治跌打的,外用,也是早晚各一次。公公可记清了?” 姚喜接过药,疑惑地问:“大人为什么给我送药?” 傅文卿大笑道:“太后娘娘的吩咐。” 司苑局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连一心要杀姚喜的廖兵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太后娘娘……命傅太医……给姚喜送药????? 从来只听说宁安宫里死了谁,没听说太后娘娘救了谁的。而且还是傅太医亲自来,傅太医可是只给太后娘娘诊治的。姚喜这小子祖上冒青烟了不成? 丢开箱子砸伤姚喜的小太监脚下一软,差点吓晕过去。姚喜刚伤了脚,太后娘娘就送了跌打药过来,那他害姚喜受伤的事太后娘娘岂不是知道了?那太监两眼一黑,吓晕了过去。 其实这跌打药完全是误打误撞。前夜万妼见姚喜身上埋汰得没一块儿干净地方,就猜到姚喜肯定在景灵宫里被吓得跌来撞去,黑灯瞎火又处处是机关,难免有所磕碰。所以让傅文卿除宁神静气的药,也送点治外伤的给姚喜。 傅文卿无奈地笑着走向晕倒的小太监,心里道:得勒。看来今儿个要误时辰了。 只是医者父母心,他见有人晕倒自然要留下看看。傅文卿掰开那太监的眼睛一瞧:“怪了,大白天的被什么吓成这样?”他疑惑着命随从把人扶去屋里躺着。 除了傅文卿,没人关心晕倒的小太监。刚才替廖兵拦下姚喜的那些人都围了上来,讨好地问道:“姚公公,脚上的伤不紧要吧?” 姚喜举着黑瓷瓶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得意地说:“再紧要的伤有了这药也不紧要了。” 太后娘娘赐她的这些药不是治伤的,简直是救命的啊!姚喜明白,司苑局的人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得罪宁安宫的那位主子,廖兵或许还会找她算帐,但肯定没有人敢帮廖兵一起对付她了。 论靠山的重要性啊!和太后娘娘比起来,郑大运就算不得什么了。如果她真讨得太后娘娘欢心,别说司苑局,整个皇宫也没人敢欺负她。可是姚喜明白,她不仅没有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还把人得罪了。 可是娘娘为什么要赐她药呢?姚喜忽然觉得太后娘娘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她听说有的宫人砸了主子一点东西或者无意间说错了话,就被当场杖毙了。 而她先是口出狂言冒犯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只让她在宁安宫值夜。后来误了上值的时辰,太后娘娘又只让她守一夜冷宫。从头到尾,她除了受了些惊吓,没伤筋没动骨,太后娘娘不仅饶了她,还让太医大人亲自给她送来药。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姚公公何时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司苑局的人听说姚喜被太后娘娘罚去守景灵宫,后来又被退回了司苑局,还以为姚喜讨了太后娘娘的嫌被赶回来了。 “知道自己有眼无珠就好。太后娘娘喜欢我心疼我,知道我伤了脚,瞧!赶紧就让太医大人亲自送来了药。知道为什么娘娘还赐了我宁神静气的药吗?娘娘知道我在司苑局过得不顺心啊!昨儿个有人阴我给我下绊子……” 昨天得罪过姚喜的人都讪讪地陪着笑道:“姚公公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您可是太后娘娘看重的人,我们供着您还来不及呢!” 姚喜尽情地吹着牛皮,享受着众人崇拜羡慕嫉妒的目光。她心里再没底气也不能让人瞧出来,司苑局里的人只要以为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就不敢动她。 廖兵站在人群外,冷冷地望着被众星捧月的姚喜。他再浑也不敢当着傅太医的面儿杀人,但此事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心里着急着去死。倒不是不怕死,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死又能如何呢?没有活路,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至于死后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不解气,在她死后还鞭她的尸,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隆宜没说话,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74.074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开门的是郑大运。他换了身公服, 头发也用发油悉心打理过, 纹丝不乱,而且看那发白的面色……似乎还搽了粉?姚喜觉得太监果然和寻常男子不同,连郑大运这种平日看着挺爷们的人也好打扮。 “郑大哥?”喜宝没想到郑大运会来。 跪送太后娘娘离开后, 她回了司苑局, 郑大运回了司礼监,这才多会儿功夫,怎么郑大运又过来了?而且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她忍着困起身给郑大运搬了椅子, 又倒了杯已经冰凉的隔夜茶, 因为实在没心情去打热水, 只能委屈郑大运凑合着喝了。 郑大运把东西放到姚喜的床上, 这才接过茶水, 不过没喝, 只是端着茶碗在椅子上坐下了。“担心你被太后娘娘吓坏了, 过来看看。正好从浙江给你带了点小东西, 顺道拿过来。” 一点小东西?姚喜望了眼床上所剩不多的空地,心酸地回忆起一句歌词。“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大家都是太监, 瞧瞧人家多壕气, 再看看自己!“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底下人送过来?” “他们来了不是不方便吗。”郑大运用复杂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姚喜, 看着姚喜那比他大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细腰, 想着搂在怀里的感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憋了一年多啊,像是渴得快没命的人,而姚喜就是那汪可以解渴的清泉。 他现在忍着没立即扑倒姚喜,靠的是在他干爹唐怀礼手下磨练出来的韧劲和被诗书礼仪熏染多年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太监不会因为去了势就没了情/欲,手里有些权势的太监为非作歹的不少,也不管被看上的人情不情愿,说要就要了。 郑大运和他们不一样。他家从祖父那辈起就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一直上着私塾的,进宫能得他干爹唐怀礼的器重,和他读过书有很大关系,进宫做太监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 他要和人好从来不用强,那种事得对方情愿他才能得着乐趣,他也相信以自己的魅力,认真要和谁好没有不能成的。 “郑大哥你也太破费了,这些布匹器物品相极好,我一个小奴才哪里敢用?”姚喜在想如果面前的这堆东西若是银票该多好啊! “你既跟了我,总不能让你委屈了。”郑大运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姚喜的小手,他单手把能姚喜的手整个握住,轻轻一捏,那手软软乎乎的,勾得郑大运心里一颤。他想既然与姚喜结了契兄弟,姚喜胯下之伤也早好了,是时候办正事了,没吃到嘴里总觉得不踏实。 姚喜这才觉出不对,挣脱郑大运的手警惕地后撤了一大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了?”她是疑惑的语气,并非质问。郑大运不是她惹得起的,或者说,这宫里就没她惹得起的人。 “你刚进宫时分明答应与我结为契兄弟,怎么我一回来就变卦了?”郑大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在京城这一年多,姚喜不会不甘寂寞红杏出墙了吧。“你是不是和别人好上了?谁?太监还是宫女?”郑大运看了看娘不拉叽的姚喜,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是不是和哪个侍卫搅上了?” ??????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造成的误会,郑大运就给她扣上了出轨的帽子,连出轨对象都敲定了。“所以结契兄弟的意思其实是……?”姚喜恍然大悟,这误会真是闹大了。 “你以为是什么?”郑大运很失落。爱情说走就走,媳妇说没就没。 “就是拜把子结为义兄义弟啊!桃园三结义那种……”姚喜看郑大运脸色愈发不好,怕把人得罪厉害了在宫里混不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大运悲伤得颤抖的肩膀,小心安慰道:“都怪我无知,害郑大哥误会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你既知道我是何意了,那我现在再问你。你可愿意?”郑大运本来对姚喜是寻常喜欢,但阴差阳错一直没得着手,在浙江的时候因为思念更加重了对姚喜的喜欢,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他又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就范的泼皮无赖,只能盼着姚喜点头。 姚喜望着郑大运期待的眼神,无比真诚地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好不容易认识个有钱有势的,姚喜不想舍身求荣,也不想轻易失去这个贵人。 姚喜是这么想的。她今日因得罪太后娘娘差点丢了小命,往后指不定还会得罪谁,如果能间接攀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那个大靠山,以后再遇到事就好办多了。如果郑大运做了她干爹,那唐公公就是她的干爷爷,想想有那么个厉害的干爷爷心里就踏实。 当然,这不包括太后娘娘。惹恼了那位主子,别说唐公公,哪怕皇上出面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让郑大运对她失去兴趣,却不至于让二人疏远。 郑大运是一个矛盾的人,刚进宫那段日子郑大运天天过来找她说话,当时姚喜就发现郑大运这人有些叫人吃不透。他既风流又专情,既知礼仪廉耻,又时不时会做出一些世人看来出格甚至有伤风化的事。姚喜觉得郑大运的性格是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造成的。 郑大运还有一点。他很敬重自己已亡故的父亲,对于父子关系看得极重,所以对干爹唐公公也是尽忠尽孝,唐公公是伺候了两位皇上的人,看透一个人跟玩儿似的,所以才会重用年纪轻轻的郑大运。 以郑大运风流的性子不管自己从不从,都会有被冷落抛弃的一日,远不如父子关系牢靠。 “什么?”郑大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姚喜一脸谄媚地冲郑大运笑着。 “想得美。”郑大运被姚喜气笑了:“我不过比你大八岁,怎么可能做你干爹。” 姚喜看郑大运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更灿烂地笑着上前拽着郑大运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着央求道:“我吕秀……呸!我姚喜,三岁识千字五岁会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能下厨会女工。绣花针,手中拿,山水花鸟布上描,能挑担子能扛袋,别人都叫我姚好汉……” 郑大运被姚喜吹牛皮的功夫逗得哈哈大笑,他一早是看中姚喜长得好看,但想想刚认识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日日来司苑局找姚喜说话,甚至从未和人提过的年少时在郑家的经历,他都和姚喜说了。他是个谨慎的人,而那时他与姚喜相识不过数日。 其实抛开姚喜那具好看的壳子,郑大运也愿意和姚喜亲近,他喜欢姚喜听他说话时专注的神情和时而皱起的眉头。罢了罢了,或许他与姚喜相处的日子还不够多,或许这小子是个慢热的。慢热的人好,长情。他也怕自己这次还如过去那样,一到手就对人失去兴味。不知为何,他不舍得伤害姚喜,平生第一次对人有怜惜之情。 “你若果真如自己说得那样好,我更不敢收你做义子了。”郑大运伸手揉了揉姚喜的小脑瓜。 姚喜指着床上那堆东西问道:“那这些东西我呆会儿帮您送回去?” “你留着吧。”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理?而且件件就是他想着姚喜亲自挑选带回来的。“咱俩的事你别着急把话说死,宫里的日子苦,有个伴会好过许多,你刚进宫不久可能还不觉得。”郑大运也想看看自己对姚喜的感情会不会和以往不同,显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姚喜点了点头。她明白郑大运这席话是肺腑之言,她其实已经体会到了,寂寞那种东西。她没有亲人(孙二狗两口子是仇人),进了宫没有带他的人,也没有朋友。太监其实有不同的势力圈子,比如郑大运。他是唐公公的干儿子,和唐公公拉了名下的其他太监自然走得近,还有唐公公同阵营的掌印太监们底下的人,都属于顶层圈子。 至于东厂孟公公,那又是另一个圈子了。 也不是没有对她殷勤的人,但那些人的目的往往是那种事。偶尔有极个别真心想和她做朋友的人,姚喜碍于女儿身也和人亲近不起来。 “我送您出去。”姚喜眼底有浅浅的泪花在闪,因为忽然想到自己的余生很可能都像现在一样,死守着秘密在这深宫里孤独到老。 “不必。你歇下吧,晚上还要值夜。” 郑大运走后姚喜没再接着睡,怕错过值夜的时辰。 她提前半个时辰进的宫,还带了点郑大运送她的小玩意儿准备转送给宁安宫里的小管事。这叫做拜山头,免得那些人欺生。她还在怀里揣了两个馍,半夜饿了可以垫垫肚子,怕无聊还带了个话本子。 姚喜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会迷路。 她不是不知道宁安宫在哪,但去宁安宫的路上有条宫道好像改建过,姚喜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走下去,越走越冷清。本想拦个宫女太监问问路,往四周一看,莫说人影,连个灯火都没有,只有黑压压的宫室,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主宫道。 夜越来越深,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姚喜吓得直打颤,宫里奇闻怪谈的本来就多,眼下连个灯都没有,睁眼闭眼一个样,姚喜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她。眼看已到了上值的时辰,她心里越急脚下越快,可走到哪都是死路,要么是高高的宫墙要么是紧锁的宫门。 万妼合目养着神,身边的芫茜姑姑轻声回了话:“娘娘,底下人说那个叫姚喜的太监没来,晚上人手不够,要不要问内官监重新要一个?” “哀家宫里是龙潭虎穴不成?”万妼心里很不痛快,看样子那小阉驴是真的宁死不肯进她宫里做事啊!这种被人嫌弃的感觉是打出生起就被千娇万宠的万妼从未体会过的,这种感觉慢慢在喉咙口郁结成一团咽不下的气。 “叫人去他所在的衙门瞧瞧,是死了还是逃了。若是逃了给哀家活捉回来,若是死了……”万妼想到那小太监如果真把自个儿了断了,心里忽然很不好受。倒不是惋惜,而是觉得那个小阉驴用他那条贱命羞辱了自己。 喜宝抬了抬眼,见门口的刘麻婆子踉跄着将倒未倒的模样,活像庙会上用蛋壳子描成年画娃娃的不倒翁,她觉得这模样好笑,可又实在笑不出来,嘴角沉重地耷拉着,在心里打算着这一次彻底让她的“好嫂子”死了把她卖去富贵人家做小妾的心。 在喜宝看来,古时这些保媒拉纤的和拉皮条的差不多,都能为了从中营些小利把人往火炕里推。也是她命道不好,穿过来时已没了爹娘,只有那对恨不得用铜钱镶住眼的便宜兄嫂。 她哥孙二狗是个贪婪好赌的街混子,嫂子刘氏更是生性懒惰,夫妻二人把她当牛马似地使唤了两年倒也罢了,偏前儿个孙二狗和人赌大了,眼看要债的要寻上门了,俩人就打上了她的主意。 喜宝刚穿来时对于原主过分俏丽的模样就有些隐忧,封建社会姑娘们还没翻身呢,长得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她还摊上这样黑了心的兄嫂,瞧瞧,这不早早地就惦记着把她折了现去还赌债么?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媒婆了,之前来的都被喜宝撵了出去。 喜宝的嫂子刘氏笑着上前扶住刘麻婆子,嘴道上:“三姑来得早。” 75.075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她哥孙二狗是个贪婪好赌的街混子, 嫂子刘氏更是生性懒惰,夫妻二人把她当牛马似地使唤了两年倒也罢了,偏前儿个孙二狗和人赌大了,眼看要债的要寻上门了, 俩人就打上了她的主意。 喜宝刚穿来时对于原主过分俏丽的模样就有些隐忧, 封建社会姑娘们还没翻身呢,长得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她还摊上这样黑了心的兄嫂,瞧瞧,这不早早地就惦记着把她折了现去还赌债么?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媒婆了, 之前来的都被喜宝撵了出去。 喜宝的嫂子刘氏笑着上前扶住刘麻婆子,嘴道上:“三姑来得早。” 刘麻婆子站稳后怨怒地低头看了眼碎成木屑的门槛, 带着些鄙夷道:“等收了聘你也该把这破屋子修修了。”说完走进昏暗的房中。 屋里暗,喜宝坐在炕上点着油灯缝补衣裳, 头也懒得抬。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对刘氏还是很恭敬的,俗话说入乡随俗,甭管怎样的新女性投生在这样的社会都不得不认命, 犯不上和全世界作对不是?所以家务活她全揽了没关系,反正事都不难上手也快,但孙二狗两口子为了点钱就想毁她一辈子,这就怪不得她翻脸了。 “收什么聘?这世道卖人都不避着了么?”喜宝放下针线篓子坐直了望着刘氏。 刘氏张口想骂, 但记着她三姑刘麻婆子的嘱咐, 要是小姑子真得了哪家大老爷的欢心, 以后没准还有要求告着人家的时候,便生生忍了,大饼似的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嫂子辛苦找门路让你嫁进富贵人家,倒成了卖你了?嫂子劝你也别犟了,年轻漂亮的丫头多的是,咱们镇上有些家底的可就那么两家,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刘氏见喜宝不说话,诱骗不动就卖起了惨:“他可是你亲哥,催债的上门把他打出个好歹你不心疼?” 心疼?喜宝恨不得孙二狗被人打死,她冷冷地看着唾沫横飞的刘氏,看戏似想听听这女人还要说什么。 “打你哥还在其次。到时候咱家还不上钱,那些放利的把你强抓了去卖进风月巷里……啧啧!”刘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喜宝一眼:“到时候你想给人做姨太太都没人要,只能留在那儿赚些皮肉钱……”刘氏觉得这话太重,怕喜宝恼,看了看喜宝气得酱紫的脸色乖乖闭上了嘴。 喜宝不怕要债的找上门,白给人做牛做马还时不时被打骂的操蛋日子她过得够够的了,她已经打听好了京城一家大户人家在招丫环,自个儿谋份差事等攒够了钱买个小铺面,总比呆在这个家被人卖了强。 刘氏连赚皮肉钱那种难听话都说出口了,喜宝嘴下也没有留情:“实在缺钱大嫂把自个儿拾掇拾掇做暗门子去啊!爹娘给我留的嫁妆全被你们败干净了不说,还敢打主意要拿我换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否则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死,死时一定顺带着捎上哥嫂黄泉路上做个伴。一家人嘛,就是要齐齐整整!” 她这还是收着力的,要真把骂人不带脏的本事全使出来,她怕把刘氏当场骂死。说完喜宝心里痛快多了,又涌上一股委屈,她想起生活在千年之后的爸妈,想起在家宅着的那些悠闲日子。新追的剧还有两集就要大结局,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了。 刘麻婆子为了媒礼劝解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道:“姑嫂之间何必伤了和气呢?二侄女你也是,婚嫁之事当然得喜宝这丫头情愿。”她想着只要好好跟喜宝说说那位袁大老爷家的日子多么富贵风光,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喜宝听了不可能不动心。这种脾气的闺女就得顺毛捋,刘麻婆子纵横媒场数十年,对搞定这种场面很有经验。 刘麻婆子笑着走到炕边挨着喜宝坐下了,借着黄晕的光细细打量着喜宝的脸。 “真是好模样,简直……简直……”刘麻婆子不识字,说媒时夸姑娘相貌好的词儿也就那些个,车轱辘话似的来回说,大部分时候并不是真心觉得那家姑娘好看,媒人嘛,都是两头夸。宅子田地这些太实在的东西她不敢胡说,只能说说姑娘家多么好看温柔,小伙子多么结实孝顺了。 可这孙家丫头真真是难得的美人,穷街僻巷糙养大的丫头,愣是生了张比世家千金还白嫩的好皮子,眉目鼻唇也像照着画上的仙子长得似的,叫人见了挪不开眼。 “三姑是自己人,不会像别的做媒的编瞎话坑你。这位袁老爷,好多人家的姑娘巴结着求我给牵线搭桥呢!可这样的好事三姑哪舍得便宜那些外人?袁家开布庄的,在县里都有好几间铺子,更难得的是,这位袁老爷只有二十一位姨太太,正室死后一直没娶继室,你模样好又年轻,肚子争气些生个大胖小子,往后扶正不是不可能……听你嫂子说你样样都好就是有些贪嘴?你都不知道袁家平日里吃得多精细,糖点心知道吧?人袁家人都当零嘴日日吃的。” 喜宝的白眼快翻上天了。她是贪嘴,但也不至于为了点儿点心把自个儿卖了。别说那姓袁的二十一房姨太,单是年纪都够做她的太爷爷了。喜宝蓦地站起身,指着门口对刘麻婆子道:“滚!” 刘氏被骂了一通不说,见喜宝对她三姑刘麻婆子是这样的态度,觉得被喜宝丢尽了脸,心气不平地要扑上去和喜宝干仗。 还是刘麻婆子沉得住气,赶紧把刘氏拖去门外低声道:“你把她脸抓破了相谁还会要?听我的,先服软把这野丫头稳住,等和袁家定了日子把人弄晕了送过去就成。你也是实心眼,还真等她点头不成?这种事可由不得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了算。” *** 下了值已是暮时,六福低埋着头急急地出了司苑局,秋日天气凉爽,他却是满脑门的汗,帽子被汗浸湿,紧贴着头让人不适。 出了宫门,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车夫殷勤地探出头来笑着招呼道:“这位爷,您是要去哪呀?” 六福转过头望了望司礼监的方向,忽然有些发怵。这一步要是走对了便能博出一个大好前程,若是走错了,这条贱命就保不住了。 瞧这位公公不像要走的模样,车夫扬鞭策马想去别地儿招揽生意,行了没多远听到身后那太监在唤他,又停了下来。 “去祥庆胡同。”六福坐进马车,抬起袖管擦了擦满脸的汗。 他没有退路,他进宫十几年了,眼看到了三十的大坎,却还只是个司苑局的小长随。他没有大富大贵的野心,只想攒些银子以后老了出宫不至于过分凄凉。说起来司苑局负责采买果蔬,也不是那种半点油水没有的清水衙门,可那点油水哪里轮得上他?从掌印太监到少监到监丞……层层下来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最底下的人。 至于给各宫主子们送瓜果份例这样的肥差就更轮不上他们了,要知道,遇上出手阔绰些的娘娘,赏的钱物能抵小宫人们大半年的饷银了。 六福十几年没有半点升迁,倒不是他能力不济,实在是没有门路。把他拉了名下的那位老太监在他进宫后不久就犯了大错被活活杖毙,他侥幸没被连累,却也再没攀上别的关系。别看太监们都是断了子孙根的,偏偏是最重传承的人,那些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差事搞得跟世袭似的,你要没有门路,就等着做个小内使做到死吧! 祥庆胡同转眼就到了,六福给了车夫数倍的车钱,嘱咐他忘了今日之事,又在胡同口的茶楼叫了份酥皮鸭和二两沧酒,他对待钱物一向抠搜,今日已算破费了。细细地嚼品完了才走向胡同深处的那处大宅——东厂厂公孟德来的私宅。 “烦二位通禀一声,司苑局内使六福求见厂公。”六福冲守门的屈身道。 守门之人见他的打扮便知品阶,没拿正眼瞧他,阴阳怪气地道:“要回事也该叫你们司苑局管事的来。厂公日理万机,难道寻上门的阿猫阿狗都得亲自挨个儿见见不成?” 这话搁寻常人身上定会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进宫做了太监的男人已是走了最没脸的路,再难听的话也听过了。 六福陪着笑,上前从袖口里掏出所有积蓄对着守门之人的袖管递了过去道:“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守门之人面色有些松动,怕因自个儿误了厂公的事,又怕这小太监因小事叨扰了厂公连累自己受罚。正迟疑着要不要去传话,里面像是知道有人来了似的,出来一个身着褐色公服,头带小尖帽的男人,看模样三十来岁。六福知是东厂的番子,忙地行了礼。 “随我来吧!”男人在前面带路,六福躬身垂首颤颤巍巍地走在后头。 76.076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太后娘娘有旨意给姚公公, 命我在此候着。”太监清了清嗓子, 冲姚喜道:“娘娘在这景灵宫藏了幅绑着红缨子的画卷, 只要公公在丑时三刻前找到那幅画, 便让公公仍回司苑局当差。若过了时辰未能找到, 公公的命也就甭要了。” 姚喜匆忙跪地接了旨。本来以为是来冷宫寻常守个夜的,怎么忽然间变成了寻宝游戏?好在景灵宫不大,统共才二十来间屋子,大半夜的时间别说画卷, 哪怕找根针也算不得难事。 姚喜谢了旨,起身要推门进去。她想趁现在天还亮着, 赶紧找到画卷去宁安宫交差, 免得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呆一整夜。景灵宫这地方邪乎得很,冷嗖嗖的直冒寒气,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监牢牢守着大门, 伸手拦住姚喜道:“亥时才能进去,姚公公稍安毋躁。” 眼瞧着天色暗了下去, 姚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景灵宫是整个皇宫死过最多人的地儿,白天在日头下看着还好, 入了夜像有不干净的东西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似的, 让人后背直发凉。 从亥时到丑时三刻, 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时辰。太后娘娘肯定不会把画放在一目了然的地方, 或许埋在地下, 或许挂在房梁上,或许藏在水缸里,或许缝进了被子里?这不是拼智力,是拼体力啊!如果画放在屋顶上,她约等于被判了死刑,她又不会轻功,哪怕知道画在屋顶上也够不着啊! 姚喜从袖口里掏出一包精致点心,这还是郑大运命人送到司苑局来的,怕她值夜的时候饿。姚喜想向宁安宫的太监打听画卷的下落,就把点心递了过去:“还望公公提点下小的。不知那画卷是在前院还是后院?”只要那太监告诉她是前院还是后院,就能一下排除一半区域。 守门的太监斜着眼瞟了下姚喜手里的那包点心,精致倒是精致,也不是寻常奴才吃得上的。可他好歹是宁安宫的人,哪怕到不了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仆凭主贵,身份也比别宫的宫女太监高不少。在宁安宫见过吃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别说一包点心,就算是一包小黄鱼他也不会动心。 再说了,画卷是芫茜姑姑奉太后娘娘旨意亲自藏的,除了太后娘娘和芫茜姑姑,谁也不知道在哪。 “姚公公一找便知。”守门太监绷着个脸没有再看姚喜。 “到了亥时公公便要走么?”姚喜不安地问道。眼下找画还在其次,天越黑她心里越发毛,听说冷宫里住了不少被废位的妃嫔,可是她在门口站了大半天,半点人声没听见。 太监笑得有些诡异:“那是自然。” 在门口傻站了许久,远处传来二更天的更鼓。 “得勒!亥时了!公公请吧!”太监冲姚喜一笑,提步匆忙离开了景灵宫。 姚喜还没反应过来,黑暗冷清的宫门前就只剩她一人了。 *** 万妼在景灵宫旁赏荷的亭子里坐着,临湖蚊虫多,亭子四围都挂上了轻纱幔,桌上摆了蜜饯香茶点心酒酿。 “这是二更天了?”万妼也听到了更鼓声,脸上因日夜颠倒而有的些许倦容顷刻间消散不见。就像坐在戏台前的人,听锣鼓声一起都来了精神,锣鼓声意味着好戏要开场了,角儿也要登台了。 只不过今夜不是要听戏曲名角唱曲,而是要听姚喜那小阉驴的惨叫。只可惜万妼没有红外线摄像头,只能听听动静,见不着实景。 “怎么没声儿?那奴才不会又误了时辰吧?”万妼兴致勃勃地竖耳听着景灵宫的动静,等了有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 “传旨的小太监回来说那姚喜很早便到了景灵宫。”芫茜替万妼斟了杯香茶。 万妼正想着为何还没动静时,一声哀嚎从景灵宫传来。 “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姚喜惨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脚下软绵绵的地,趴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大口喘着气。 门口连只灯笼都没有,太后又只给了她三个时辰,宁安宫的太监走后,姚喜犹豫了半天还是壮着胆子推开了景灵宫的门。景灵宫里点着油灯,光线虽然昏暗,比起宫门外的漆黑一片还是好太多了。正当姚喜放松警惕大步往里走时,脚下忽然一软,两只脚陷入一团软哒哒的东西里…… 那是一种另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脚忽然被整个包裹住,就像两只带着毛手套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就在姚喜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熊着胆子想借着门口石壁上的油灯看看那堆软绵绵的是什么东西时,油灯忽然灭了! 姚喜的小心脏猛地一颤。 接下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从门口到景灵宫正殿沿途有两排石灯,石灯里微弱的光在渐渐熄灭,从外至里,像是有股神秘力量在指引着她往里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在院子里的石灯熄灭殆尽之前向着屋里的亮光冲去。从老太监那里听来的关于冷宫的恐怖故事一一浮现,姚喜快疯了,她一个无神论者,在各种诡异的现象面前动摇了。 那幅画!姚喜一把推开正殿的大门,打算赶紧找到那幅救命的画逃离这个鬼地方。 叮铃铃铃—— 忽然响起一串铃铛声,姚喜只是推了门,什么东西也没碰到。铃铛不是她碰到的,难道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姚喜抱着头不管不顾地冲出了景灵宫。 “啊啊啊啊啊……”她又踩过门口那片软绵绵的地。 姚喜双腿瘫软跪在宫门前,在黑暗中望着别的宫殿的灯火低声啜泣着,脸上糊满了冰冷的泪水。太后娘娘怎么可能那么仁慈,怎么可能!!!姚喜痛哭着蜷缩在地上,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选择死——马上离开闹鬼的景灵宫,任由太后发落。 选择生不如死——再返身进去找那幅破画。 “这就对了。”万妼笑着端起香茶浅饮慢酌,她听到了铃铛声,知道姚喜才刚推开正殿大门。可怜的小阉驴,他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娘娘。皇上来了。”芫茜忽然弯腰在万妼耳边低语道。 万妼脸色一变。皇帝这时候来扫什么兴?她回头一看,明成帝已经进了亭子。 “朕今日两赴宁安宫,太后都不在。”明成帝走进亭子对着万妼坐下了,挥手摒退了宁安宫的宫人。明成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唐怀礼深知太后娘娘不喜太监,也领着手下的人识趣地在纱帐外候着。 “有事?”万妼白了明成帝一眼。“有事也明儿再说,哀家正忙着,没功夫陪皇上闲话。” “皇后今日似乎无意冒犯过太后?”明成帝习惯了万妼的傲慢态度,也不恼。 “无意?那倒未必。”万妼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一边还得留神着景灵宫的动静,她命人准备了半日就为了听这点动静。也不知此时那姚喜在做什么,接连几声惨叫后又没了声。难道被活活吓死了? “不管有意无意,太后看在朕的份上,莫与她计较了吧!”明成帝不完全是担心皇后朱氏会有什么事,万妼疯虽疯,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不会轻易害人性命。他怕的是万妼为了报复朱氏,闹出比人命更大的事。 万妼笑道:“哀家倒不知皇上与皇后那样夫妻情深。” “皇后再不好也是忻儿的母后,再者说,皇后还叫太后一声母后不是?”明成帝好言好语地劝道。他是从不叫万妼母后的,对着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丫头片子,他实在叫不出口。 “你不说忻儿还好。哀家瞧着那孩子都不像是你的。”万妼轻飘飘地说。 明成帝生得俊秀,二皇子冯忻却长得虎头虎脑,不像朱氏,更不像明成帝。宫中不是没有二皇子非明成帝所出的谣言,但事关皇后娘娘清誉和皇家血统颜面,猜测只是猜测,没人敢拎着脑袋胡说。 眼下亭子里没别人,万妼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她瞧着冯忻确实不像明成帝的,冯忻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越长大容貌生得越是野蛮,不像皇嗣,更像山匪。 “万妼!”明成帝这才动了怒:“无凭无据的谣传奴才们传传也罢了,你也跟着胡说?忻儿不像朕又如何?但凡天子无不是三宫六苑儿女成群,皇子公主那么多,难道各个都长得一样不成?说起来朕长得和先帝爷也不像,难道朕也不是先帝爷亲生的?” 万妼秀眉一挑,邪恶地笑着道:“皇上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查查身世,没准有惊喜呢?” “朕看你真是疯了。”明成帝气得说不出话。这种伤及太妃声誉的玩笑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诛九族都难解明成帝心中之愤。可惜说这话的是万妼,他已经习惯了万妼的口无遮拦。所有人都以为他忍着万妼是因为先帝爷的遗诏,其实不是,哪怕没有遗诏,他也不会伤害万妼。 世人都道当朝太后是妖后,只有明成帝知道,要不是万妼,他这皇位未必坐得稳。万妼许多在外人看来无法无天的事,其实是为他做的,他在人前要做贤君明主,但得罪人的事总要有人做,那些事万妼都替他做了。 77.077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可是她不敢就这么过去, 不是她贪财舍不得郑大运送的那些东西。而是欺负人这事, 有一就有二, 这一次装孙子忍下了, 以后在司苑局谁都敢欺负她了。太监堆里乱七八糟的事多, 只是让她多担些差事倒也罢了,最怕有惦记她这副皮相的人趁着她被人欺负排挤的时候乱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姚喜能从宁安宫里活着回来,廖兵在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面前晃来晃去,直晃得廖耀明眼晕。 “有事就回。早上采买来的东西入库了吗?就在这儿瞎晃悠。”廖耀明看着自己不争气的侄子, 再讨厌也不敢把人撵回老家去。只因他当年净身进宫是为了换点银子给家里过活,在老家还有老母亲的, 进宫后离家千里, 平日里老太太只能指着哥嫂照顾。 本来有他的接济,哥嫂不至于卖儿卖女,但那廖兵眼红京中富贵, 自愿进宫做了太监。为了荣华富贵舍得一刀切,廖兵那小子野心是够大的, 可惜眼界太窄,一点小利见不得。 “叔, 您知道吗?咱们衙门那个姚喜, 一早从宁安宫回来啦。”廖兵哈着腰。 “回就回。多大点事!”廖耀明坐在案前核对昨日的帐目, 批完了还得赶紧给司礼监送去, 没功夫听侄子白话。但廖兵这话倒提醒他了, 手下的人在主子跟前犯了错,他也脱不了干系,便对身旁的小长随道:“吩咐管姚喜的人,教导下那个毛头小子,别再给司苑局惹祸了。” 长随领命后问道:“是口头教导还是……” “说几句就好了。太后娘娘都没发落的人,轮不着咱们。”廖耀明是人精,那小太监能活着从宁安宫回来总是有缘由的。 廖兵等叔叔吩咐完了才小声地说:“事儿坏在侄子以为那小子回不来,把他房里值点钱的东西都……” 廖耀明停下批帐的笔,瞪向廖兵。“你私吞了?” “诶。”廖兵凑上去讨好地说:“都是好东西啊!本想今儿一早就孝敬给您的。” “你当人人都像你眼皮这样浅?”廖耀明气得反手一耳光甩翻了廖兵:“底下人的东西你也贪?我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没出息的东西。你不知道那小子房里的东西是谁送的?你不知道郑公公和那小子走得近?” 廖兵捂着脸,苦兮兮地说:“我知道啊。真没想到他能回来嘛。” “郑公公那边还好,我还能替你说上话。”廖耀明有更大的担心:“昨晚宁安宫那么大的动静,结果那个姚喜毫发无伤就回来了。不是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他回得来?” “那我……赶紧把东西还回去?”廖兵也被说得怕了。 “蠢货。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拿的?”廖耀明顺了顺气,嘱咐道:“东西拿去扔了,留着命再好的东西也会有。事要闹大了有人来问,就说你那里的钥匙被人偷了。” “好好好。”廖兵忙不迭地应了。“那个姚喜,咱们得当祖宗供着了?” “不至于。等那小子真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再巴结不迟。”廖耀明想起兵荒马乱的昨夜,叹气道:“那姚喜也是个惹事精,最好找个由头撵去别的衙门。” 廖兵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急得廖耀明狠狠一脚踹向廖兵的屁股蛋:“你个小王八犊子。还不赶紧把东西扔了去!等着姚喜带人搜你屋子不成?” “是是是。”廖兵小跑着去了。 *** 万妼醒来时屋里昏暗暗的,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天黑。 “什么时辰了?”万妼不常熬夜,这么日夜颠倒地睡了一觉,头昏昏沉沉的,瞧什么都是两个影儿。 一旁伺候的宫女看了看更漏,回话道:“娘娘,还没到午时呢。” “大晌午的屋里怎么这么暗?也不把灯点上。”万妼揉着额头坐起身。 有宫女赶紧把灯点上了,被问话的宫女继续道:“回娘娘,今儿天阴。皇后娘娘说国库吃紧,也让各宫省着些用度。” “国库吃紧?”万妼皱了皱眉,吩咐道:“不点灯就不点灯吧,把窗户打开,伺候哀家洗潄更衣。”忽然想起了什么,万妼望了眼殿外的方向道:“司苑局那个奴才回去了?” “回去了。”宫女道。 “告诉他今晚守冷宫了?”万妼露出期待的神情。 宫女点了点头:“芫茜姑姑同他说过了。” 更衣洗手准备用午膳时,万妼坐在桌前冷眼望着桌上的菜肴。今儿这午膳真是够朴素的,才十几个菜,而且绿油油一片,大荤的就只有两道。 整个宁安宫的宫人瞧主子的脸色这么差,都不敢大喘气。 “呵~”万妼冷笑一声:“谁去传的膳?全是菜叶子,把哀家当牛马喂?” 宁安宫的太监不许近身伺候,满屋子的宫女都吓得跪了地。 万妼睃了满室的宫女一眼,抓起眼前的茶杯用力往没人的地儿一扔,大喝道:“哪个奴才传的膳!” 一个小宫女将哭未哭的模样,向前跪了两步解释道:“奴婢……奴婢传的。皇后娘娘说,打今儿起宁安宫每顿十八个菜,皇后娘娘宫里十五个菜,各宫主子都降了不少……” 后宫之事是皇后在打理,万妼是个不爱操心的,平日里嫔妃间争宠吃醋也好,奴才们勾心斗角也罢,她都懒得搭理。但皇后为了讨好皇帝和人争宠,竟然要连累得她住不好吃不好?做梦去吧! “把皇后给哀家叫过来!她爱吃这堆菜叶子就给哀家一口不剩地吃干净!” 万妼不反对节俭,但极度反感皇后这种装模作样讨欢心的行为。真要为大兴国省钱,皇后该先劝劝她那挥霍无度的老爹,即便要拿后宫开刀也该减对地方。后宫最大的开销是灯油吗?是菜肴吗?都不是。是各位娘娘小主的首饰衣裳胭脂水粉。有本事减这些去啊?看那些爱美如命的女人不和皇后撕破脸。 各宫主子的饭菜其实少有浪费的,瞧着好几十个菜主子们只吃了两口,但用完膳都会赏给底下伺候的人,真正浪费的是极少的。 皇后朱氏一听太后传她去宁安宫,正用着膳呢忽然没了胃口。“母后有没有说找本宫何事?” 来传旨的太监摇了摇头。 朱氏知道不会是好事,明明她管理后宫诸事,偏偏被太后压得死死的。那些夜闯宁安宫的刺客也够窝囊的,每次杀的都是宫女太监,连万妼的头发丝儿都没伤着。她是真心盼着万妼死,这宫里要不是有万妼处处掣肘,她早把那些个惑魅圣心的小妖精收拾干净了。哪里犯得着装贤淑,吃不好用不好地省银子。 “走吧走吧!”朱氏拎起巾子沾了沾嘴,反正该来的躲不过。先帝爷真是做到了保万妼一世无忧,人都死了还留了遗诏护着万妼。皇上对她要有这份心,她也不必和人斗来斗去了。 朱氏进了宁安宫的用膳间,见桌子上的饭菜没被动过,地上还有碎瓷渣子,就知自己料想得不错。大幅缩减各宫用度,不满的人肯定很多,但敢和她对着来的只有太后。 “儿臣见过母后。看样子,母后是请儿臣过来陪着用膳的?”朱氏打着哈哈给万妼行了礼。 万妼脸上带着一丝笑,吩咐朱氏坐下了:“可不,今儿尚膳监送来的菜太多了,哀家一个人哪里吃得了?” “儿臣已用过饭了。”朱氏也没什么胃口,为了讨皇上欢心难免要吃点苦。其实宁安宫的已是最好的了,她传膳还比太后少三个菜,好在馋了可以自个儿掏银子叫小厨房做,不至于亏着嘴。 每每后宫裁减各宫用度,就是大家拼家底的时候了。 银子多的该怎样过照样怎样过,只需在皇上跟前装装样子,用好东西时背着些人就是了。苦的是那些穷家小户进宫的,本来就没什么银子,月银一缩减,日子就更难过了。可是各衙门办差的奴才要赏银,自家宫里的人平日里不必说,逢年过节的更得赏,你没钱?那就怪不得奴才们伺候得不用心了,甚至怪不得有的奴才为了换个主子勾结人阴你了。 所以朱氏不明白万妼为什么要闹,苦也苦不到她太后娘娘头上,虽说万妼的母家没了,但思虑周全的大兴情圣先帝爷,可是给太后娘娘留了小金库的,又不是指着宫里每月那点份例过。 “听说皇后裁了各宫的用度,要给皇上省银子?”万妼望着绿意盎然的菜品,笑着对朱氏道:“皇后也是年轻。你这样省能省出多少银子?亏你有心只可惜不得其法。” “哦?依母后高见该如何做呢?”朱氏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万妼要借此发难,没想到是叫她过来帮她出点子的。 万妼露出神秘的笑容:“皇上有没有说差多少银子?” “听说差二百多万两。”朱氏恭敬地回了话。 万妼掐着指头算了算,笑着对朱氏道:“没多少嘛!” “母后有主意了?”朱氏心上眉梢。难道万妼舍得用小金库的钱填国库的缺? “嗯。皇后瞧着吧!”万妼给朱氏夹了一大坨绿叶菜,慈祥地说:“尝尝看。” 朱氏不敢驳万妼的面子,勉为其难其难地塞进口中嚼了两下就着茶水咽下了。刚咽下面前的碗中又多了许多菜,一扭头万妼正慈爱地笑望着她,像是盯着儿女有没有乖乖吃饭的慈母。 “多吃点。还有呢。”万妼心中一阵暗爽。 “母后,儿臣已用过饭了,再吃就该克化不了了。”朱氏为难地推辞着。 万妼听了轻蹙着眉似乎为朱氏的身子担心,转眼就起身亲手给朱氏盛了碗汤:“那喝点这个?助克化的。”说完亲手递给朱氏,又露出那慈母般的笑容:“乖。不吃完不许走哦!” 78.078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她盛装打扮过,水色团衫上织了金云龙纹, 大红色裙子上用金线绣着莲案,满头珠翠, 额戴凤冠。远瞧过去只觉得热热闹闹,贵气逼人。 万妼常服虽奢但简。来冷宫这身装束是有意而为之,不如此怎能衬出冷宫某些熟人的败落呢? 先帝爷还在世那会儿, 万妼没和谁争过宠, 因为没必要,争不争先帝爷的心都在她身上。有时甚至恨不得先帝爷多抽出些空陪陪别的嫔妃, 别老在她跟前晃。她虽无争名夺利之心, 但架不住有些主动挑事的人。那些女人有的被赐死了,有的自尽了,有的死得稀里糊涂,还活着的差不多都来了冷宫。 “娘娘不必进去了吧?晦气。”芫茜闻到此处午后的空气都是凉丝丝的, 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宫中本就阴盛阳衰,冷宫更是怨气森森的极寒之地,芫茜觉得主子有事吩咐底下的奴才来办就好, 实在不必亲自来这儿。 “那些女人得势的时候尚动不了哀家, 难道失势后反倒长了本事不成?鬼怪同理,何惧之有?”万妼冲身旁伺候的宫女道:“开门。” 因为万妼要来, 冷宫的女人们都被从屋里传到了院子里, 等着给太后娘娘请安。不过怕有想不开想豁出命惊驾的人, 侍卫在冷宫众人与太后间拦了堵人墙,随时准备着拿下欲对太后娘娘图谋不轨之人。 毕竟这冷宫的女人,多得是被万妼弄进来的。先皇帝的时候有,明成帝的时候也有。 万妼一进院子就瞧见了在宫墙角下挤成一堆的女人,笑着走了过去。芫茜提醒道:“娘娘别离太近了,那些人不是疯就是狂,奴婢怕她们伤着您。” “隔着人墙有什么好怕的?”万妼嗔怒地望了芫茜一眼。芫茜在宁安宫陪着她历经无数险境,怎么胆子不仅没有变大,反而越来越小了?身边的奴才胆子太小可不是好事,真遇着危险没准会干出扔下主子独自逃命的事儿。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墙角那堆女人吸引了。 “都是熟面孔嘛!”万妼从左到右挨个儿打量过去,没想到有些人还挺长命,进冷宫少说也有十个年头了吧,竟然还活着。 万妼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害怕,而是受不了那股难闻的味道。芫茜说得不错,这些女人不是疯就是狂,都进了冷宫了自然没有奴才伺候,于是这些往年间在皇上面前花枝招展香气扑鼻的美人们,都被冷宫磨成了蓬头垢面胡言乱语的疯婆子,不知多久没沐浴更衣了,一股刺鼻的汗垢味。 也亏得万妼眼神好,细瞧之下还认得出从前的冤家们,哪怕她们早已面目全非不复当年倾城之貌。 只是这一群疯女人中,有一个分外扎眼。石青色的粗布衣裳干干净净,头上没有珠钗点缀,却也用一根断木簪子挽起了发,脸上未施脂粉,但不似她身旁别的女人那般脏兮兮的。 干净的不止这一个,有两个刚被打入冷宫还盼着复得圣宠的女人打扮得比那个女子明艳得多。偏偏只有那人像是妖精山怪堆里的仙子,遗世而独立。 万妼隐约记得这人是明成帝的某个贵人,有些面熟,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名字。她只多看了那女子两眼,并未放在心上。 芫茜在一旁高声向众人传达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娘娘要用冷宫几日,这期间大家在左偏院的屋子里先凑合住着,没有娘娘的旨意不许出屋。”然后对侍卫首领道:“把人都带下去吧!要抓紧布置了。” 布置什么呢?自然是机关。 万妼是个玩心极重的人,既然起了要吓那姚喜的念头,就想做得尽善尽美,只是让那小阉驴在冷宫中度过一个平淡的黑夜哪里够?万妼大下午的赶过来,就是为今夜的好戏做准备的。 冷宫的女人被连吼带拽地往下赶,瞧见这一幕的万妼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冲那些侍卫怒吼道:“都住手!这些人犯了天大错的也是先帝爷和当今皇上的女人,轮得到你们这些狗奴才放肆?” 侍卫们吓得不轻,轻声细气地对冷宫众人道:“众位请吧!”只有几个疯得不像话的不动手根本带不走,侍卫头子在得到太后娘娘默许后才敢吩咐手下将人押下去。 青色衣衫的女子随着人流往左偏院走,快消失在拐角前回首望了万妼一眼。 两个宫女抬了把椅子放到院子正中,又撑上了华盖,芫茜扶着万妼在华盖下阴凉的地方坐下了,问道:“东西都带来了,请娘娘吩咐。” 大兴这冷宫是原来的景灵宫,两进的三合院,前院五间正房,东梢间是浴房,另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院有条短短的抄手游廊,院中还有一个小池塘。 万妼被人簇拥着绕着景灵宫走了一圈,心里对于如何布置机关已经有了底,很快吩咐了下去:“在正宫门门槛后边儿挖个一尺深的坑,填上棉花,盖上薄薄的一层土。所有蜡烛全部换成油灯,灯油从门口往后院依次递增,但最长不许超过半个时辰。对了,西次间里大铜镜前的灯得留着,镜子上洒点儿鸡血。” 芫茜边听边记在心里,有手脚快的宫女已经照着吩咐开始布置了。 “这里挂串铃铛,别绊着人,有响儿就行。”万妼已经在脑海中想象着姚喜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了,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兴致一起更加思如泉涌:“这边儿挂件白衣裳,领子口用柚子插上头发做个假人。那边儿的柜子里关一只猫,必须得是黑毛的。后院那棵老槐树上做个绳圈儿,也套个用柚子和白衣裳做的假人。头顶这房梁上用布巾子兜上冰块,让水慢慢往下滴就行……” 芫茜青天白日的听着都害怕,她觉得那个叫姚喜的奴才是没命活着出景灵宫了。 “哀家记得景灵宫旁边儿就有座亭子?”万妼忽然问道。 “回娘娘,是有座赏荷用的亭子。” “行。咱们今晚就在那边听动静。你叫人告诉姚喜,哀家在景灵宫藏了幅画,画上绑着红缨子,他一夜之内要是把画找了出来,哀家也不罚他了,守完今夜仍是回司苑局当差。若是过了时辰还找不到,小命也就甭要了。” “奴婢遵旨。” *** 姚喜昨晚在宁安宫殿外睡了一夜,此时并不困,把屋里收拾停当后就想去找些差事做。她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大家昨晚没睡好,衙门里的事能分担一些是一些。宁安宫不是她能呆的地方,说到底自己还是司苑局的人,吃住都在这里,得罪廖兵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不能再得罪其他人了。 她抱起南瓜正要用湿巾子去擦,一个小管事阴阳怪气地对在场忙碌的众人道:“都还愣着呢?敢紧把姚公公手里的活计接过去啊,惹得郑公公心疼了倒霉的还不是咱们?” 人群起了一片哄笑声,有个说话难听的拿起个桃子指桑骂槐地道:“兄弟们猜猜,这桃子哪片肉最美味啊?” 众人都说不知。 那人大笑道:“自然是桃子屁股了。不仅美味还金贵呢!哈哈哈哈哈!” 姚喜由着南瓜被人夺了去,尴尬着逃似地走了。她真后悔较真被偷东西之事,明明知道与廖兵有干系,明明知道廖兵是掌印太监的亲侄子。不过再一想,就算认命吃了哑巴亏又如何?境况未必会比现在好,没准别人还觉得她好欺负更加过分。 只怕以后在司苑局的日子好过不了了,郑大运对她好并非一无所求,而且摆明了对方想要的自己给不了,总有一日郑大运有了新欢或者被她吊得烦了,便不会再帮她撑腰了。 姚喜看了看天色,她今日入宫得更早些才行,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误了时辰。太后娘娘的坏名声并不是空穴来风,她能两次从太后娘娘那里捡回小命已经是奇迹了。 姚喜甚至天真地觉得太后娘娘只让她守三夜冷宫有些过分仁慈。 善良仁慈的万妼此时正站在景灵宫内,望着自己亲手布下的重重机关欣慰地笑着。她都有些心软想撤下一些机关了,免得把那小太监吓死以后没得玩。 不过想到皇后,万妼忽然释然了。那小阉驴被吓死就被吓死吧,皇后的事都能让她忙好一阵子。再者说,那小阉驴要这么轻易就被吓死,也不值得她多费心思了。 眼下要想别给自己惹麻烦,就该收拾好屋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一个没背景没本事的小杂役,惹不起廖兵那伙人,没准是廖公公的意思也说不准。 可是她不敢就这么过去,不是她贪财舍不得郑大运送的那些东西。而是欺负人这事,有一就有二,这一次装孙子忍下了,以后在司苑局谁都敢欺负她了。太监堆里乱七八糟的事多,只是让她多担些差事倒也罢了,最怕有惦记她这副皮相的人趁着她被人欺负排挤的时候乱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姚喜能从宁安宫里活着回来,廖兵在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面前晃来晃去,直晃得廖耀明眼晕。 “有事就回。早上采买来的东西入库了吗?就在这儿瞎晃悠。”廖耀明看着自己不争气的侄子,再讨厌也不敢把人撵回老家去。只因他当年净身进宫是为了换点银子给家里过活,在老家还有老母亲的,进宫后离家千里,平日里老太太只能指着哥嫂照顾。 本来有他的接济,哥嫂不至于卖儿卖女,但那廖兵眼红京中富贵,自愿进宫做了太监。为了荣华富贵舍得一刀切,廖兵那小子野心是够大的,可惜眼界太窄,一点小利见不得。 “叔,您知道吗?咱们衙门那个姚喜,一早从宁安宫回来啦。”廖兵哈着腰。 “回就回。多大点事!”廖耀明坐在案前核对昨日的帐目,批完了还得赶紧给司礼监送去,没功夫听侄子白话。但廖兵这话倒提醒他了,手下的人在主子跟前犯了错,他也脱不了干系,便对身旁的小长随道:“吩咐管姚喜的人,教导下那个毛头小子,别再给司苑局惹祸了。” 长随领命后问道:“是口头教导还是……” “说几句就好了。太后娘娘都没发落的人,轮不着咱们。”廖耀明是人精,那小太监能活着从宁安宫回来总是有缘由的。 79.079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穿过来不过数年, 但在坊间时就听说过关于当朝太后万氏的奇闻。太后万妼,在百官和百姓间有个心照不宣的绰号——妖后。能担得起这样的名号, 至少也得是祸国殃民的级别。 让万氏名垂青史的有两件事,两件事的主人公分别是先皇帝和当朝太后万氏。 十年前。年近不惑的先皇帝公然废后,要以皇后之礼娶万妼。故事如果只到这里,那也不过是个古代皇家版的小三上位,至多成为百姓的笑谈。让人挠破脑袋也料想不到的是,万妼没同意,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 居然拒婚了。原来天子的婚也是能拒的,姚喜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先皇帝也是, 成亲这种事都没和人姑娘商量好就昭告天下, 大写的活该。故事到这里, 变成了渣男为女神无情抛弃糟糠妻, 可惜女神并不领情。先皇帝也是奇人,骚操作不断,他又重立了被废的皇后, 然后最骚的来了,没多久万妼以妃子的身份进了宫。 姚喜当时听人讲完这个皇家的狗血的故事, 觉得先皇后可怜, 先皇帝渣男, 至于万妼, 总有种浓浓的又当又立的即视感。她几乎可以想象十年前,太后万妼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先皇帝怀里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不愿意你为了我伤害皇后,只要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皇后之位什么的我不要…… 不过想想古时男人妻妾成群,对方又是当朝天子,或许当年太后是真的不想伤害先皇后,或者是让先帝爷因为自己背上骂名吧!不管真相如何,反正姚喜最同情先皇后。先皇帝和太后,一个玩深情一个够白莲,只有先皇后最可怜,被废又被立。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而她偏偏承包了所有的倒霉剧情。 另外一件事就是五年前,彼时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一年。熬死了先皇后,紧接着又熬死了先皇帝的我们伟大的太后娘娘万妼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呢?她冲进朝堂当众斩杀了在皇上面前弹劾她的御史。后宫不能干政啊,不斩言官啊什么的,在太后她老人家眼里都不是事儿。 姚喜觉得这就太胡闹了,第一件事或许还情有可原,斩杀御史简直是暴君之行,何况太后还只是太后不是皇帝。偏偏百官还奈何她不得,不管什么律例,都敌不过先皇帝的遗诏。那纸诏书就是太后万妼的护身符。 因为遗诏,当今皇上不能封亲生母亲为太后,只能为太妃。因为遗诏,大兴律法对太后娘娘而言形同虚设。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想暗杀太后娘娘的人多得数不清,在宁安宫做事的人都得有随时为主子挡刀的觉悟。 姚喜甚至觉得,宁安宫总出事,会不会和皇上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宫禁森严,只有宁安宫敞落得跟刺客们的旅游圣地似的。太后娘娘也是出奇的命大,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挺过来了。 “奴才姚喜给太后娘娘请安。”姚喜掸了掸袖子紧挨着郑大运跪下了。她当然不敢看太后娘娘,视线最高处是太后娘娘水绿色的裙边,贴着地的是被裙面盖着只露出个小尖的的滚金鞋面。她还怀有一丝希望,期盼着刚才同郑大运说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有被太后娘娘听到。 太后娘娘的年纪成谜,但姚喜想着怎么说太后娘娘也是皇上的后妈,总不会比皇上还小吧?当今皇上三十好几了,太后娘娘怎么说也近四十了,上了些年纪耳朵不太灵光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惜姚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一,太后比皇上小不少。 二,太后的耳朵好得很。 万妼刚踏进樱花林,就听一个太监说死也不要去她宫里伺候的话。那小太监说话时的语气,嫌弃中带着恐惧。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事,做奴才的对主子该敬更该惧,但是嫌弃???万妼真想挖开这奴才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无一物。 万妼不说话,身后的宫人也不敢出声。整片林子静得可怕,只有从林间穿过的风吹得樱树沙沙作响。她垂眸看了眼跟前跪着的两个小太监,对她大不敬的是这个叫姚喜的,瞧跪着的背影身段倒跟个丫头似的。 “公公这么刚烈的人怎么跪下了?”万妼这话是冲姚喜说的,宫中日子本就闲得难受,她便刻意地想调弄调弄这个不懂规矩的小阉驴。“怎么说也是宁死不入宁安宫的人对不对?真真儿是有骨气。” 姚喜听说话人的声音,觉得此人至多不过二十来岁,以为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在替主子说话,为了保命磕头道:“姐姐有所不知。奴才不肯去太后娘娘身边伺候是有苦衷的啊!” 姐姐?谁是你姐姐?万妼脸色一暗。这小阉驴好大的胆子,攀亲戚攀到她身上了。 郑大运闷低着头,暗暗为他的小心肝默哀。姚喜算是下等宫人,别说几位正经主子,就是刚进宫的淑人也轮不到姚喜伺候,所以才听不出太后娘娘的声音。 万妼本想命人把这三番两次冒犯她的小太监拖下去杖毙,听他说是有什么苦衷,又不禁好奇起来,想听听看这人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姚喜明白,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全指着下面这番话了,她定了定神才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奴才命硬,逮谁克谁。在家时克死了父母兄嫂,不得已被人伢子卖进宫做了太监,怕连累人连干爹也未曾认过,更不敢有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念头。” 宫女在方才姚喜坐过的山石上铺上一个蒲团大的方形锦褥,万妼被人扶着悠然地坐下了。“这么说,哀家杀了你也算替世间除了个祸害,免得你再克死人不是?”她这是起了兴致,想陪这小太监好好玩玩,生杀大权在她手上,怎么玩死这小阉驴全看她的心情。 姚喜一听这话不祥啊!又听出这自称哀家的声音就是方才她错认成宫女的那个,想想自己竟敢称太后娘娘为姐姐,姚喜觉得自己死定了。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忍不住想再垂死挣扎一下,赶忙回话道:“虽说奴才命硬,但哪能硬得过皇上的冲天龙气?哪能硬得过娘娘的齐天之福?哪能硬得过我大兴的永世基业?奴才在宫中当差,日夜紧邻着太后娘娘和皇上,沾上的福气便是再烂的命也够改了。不过为怕万一,还是不敢往主子们跟前凑,怕教主子们染了奴才的晦气。” “说完了?”万妼这话叫人听不出情绪。 姚喜不安地抬起了头,想看看太后娘娘的表情如何。她有没有说完,接下来还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全看太后娘娘的意思啊! 万妼就坐在姚喜正前方,姚喜一抬脸二人的视线就撞上了,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二人都有些诧异。万妼没想到一个小太监会生得如此好看。姚喜没想到太后娘娘会那样年轻。 可惜了这张脸,偏偏生在一个太监脸上。世人皆有爱美之心,万妼忍不住对姚喜生出一丝怜惜之情,不过那一丝丝还不足以说服她放过姚喜。“那哀家就给公公两个选择。是要自行了断,还是去宁安宫啊?” 姚喜听明白了。太后娘娘这句话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是想横着死还是竖着死啊? 选择自行了断肯定是死,选择去宁安宫伺候会死得更惨。刚还说自己命硬克人,一转眼就为了自保不顾太后娘娘的死活?姚喜真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都怪这张破嘴,要你胡说八道,这下把自个儿坑死了吧! “嗯?”万妼看姚喜忽悲忽怒忽愁,一瞬间变幻莫测的神情觉得有些趣味,便恶意地催促道:“说话。” “奴才……”姚喜一咬牙:“奴才命硬,不敢让娘娘涉险,此生无福进宁安宫伺候娘娘,情愿自行了断。”自己动手好歹能选个舒服体面些的死法,要说错话被太后发落,指不定要遭多少罪呢! 万妼唇角一勾,人还算机灵,答得不坏。“进了宫做奴才,你的命就不是自个儿的了,死不死的你自己说了可不算。”万妼有些乏,轻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对身旁的宫女道:“传哀家的旨,叫内官监那边让这个小太监顶值夜太监的缺。” 姚喜松了口气,小命暂时是保住了。又马上担心起来,以太后娘娘往年的行事作派,怎么可能轻饶了她?摆明了是要把她弄到跟前慢慢折磨啊! 姚喜站在门口等寒秋,根本没挪过地儿,到底是谁撞谁啊?再看小宫女尴尬做作的神情……咋的,现在碰瓷都不需要演技了吗? “宫女姐姐您可看好了,我一直在墙根底下站着没动。道这么宽,要不是您非得往我身上撞,咱们怎么可能遇得上?”姚喜想起刚才小宫女央她帮忙抬箱子的事,忽然回过味来。她这是被人讹上了啊!要命的是对方有两个人,可以互作伪证,丽嫔娘娘宫门口的人又帮她进去叫寒秋了,再没有第四个人在。 不出意外。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胡说,你明明是走在路当间,被箱子撞去墙角根的。”叫琴儿的宫女也出来帮腔。 “诶!还是这位姐姐看得清楚,是箱子撞的我对吧?没事儿,我没怎么着,两位姐姐忙去吧。”姚喜逮着宫女说话时的漏洞把事撇得干干净净。她虽然没在后宫伺候,道听途说的对于宫里各位娘娘小主也有个大致印象。 于美人这个人怎么评价呢……简而言之就是弱弱弱弱弱弱化版的太后娘娘。这个弱化当然是指实力,而不是脾气,反正名声不太好就对了。能在奴才堆里有好名声的,才是真正的好主子,有位叫兰贵人的算一个,姚喜听过不少人说她如何如何好,可惜好像因为什么事进了冷宫。 80.080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抹掉眼泪, 扶着宫墙站了起来。从宫门望进去, 前院的石灯早已灭尽,整个景灵宫只有西梢间里还有亮光。 姚喜拍了拍抖得厉害的双腿,扶着门框深呼吸一口,打算再进去,直到找到那幅画。她怕鬼不假,但是更怕宁安宫那位。 已经在门口那块软地吃过两次亏,姚喜这次没有那么冒失了, 她扶着宫门,先伸出一只脚探路,忍着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到探路的脚将软地踩实了, 然后猛一蹬地,快步跑到结实的石砖地面。 姚喜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哪怕再有灵异的事发生, 只要坚定目标就能无所畏惧。她想好了, 先去西梢间拿上灯, 然后每间屋子依次找,她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和宫里去世的各位娘娘也从无过节, 不用怕的。 冤有头债有主, 鬼也要讲道理不是? 摸黑到了正殿门口, 姚喜不小心碰到半开的门, 又听到头顶响起铃铛声,她整个人吓得一激灵,尖叫着一气儿冲向有光亮的西梢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奔跑着,像身后有无数厉鬼在追她一般。 西梢间里有盏青铜油灯,就放在半人大的黄铜镜前。终于再度看到光亮,姚喜一路紧张到极点的心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她走到黄铜镜前正要拿起油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叫得震天响,猛退几步后重重摔在地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不敢相信。她分明看到自己在镜子里,满脸流着血,油灯照亮了她血糊糊的脸,身后的世界一片漆黑。 姚喜彻底崩溃了。“呜哇哇——————” 她感觉心脏快爆掉了,浑身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她低着头,不敢看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明成帝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了一大跳,端着酒正要喝,手一抖,酒撒了一身。 万妼把帕子递给明成帝,让他自个儿擦。 “冷宫那边好像出事了。”明成帝从不来景灵宫附近。对于冷宫里的女人,他多少有些内疚。虽说进了冷宫的女人都是罪有应得,但老话也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只当进了冷宫的女人死了,不想知道那些曾与他恩恩爱爱的人过得如何。 万妼听到姚喜的惨叫声有些开心。这和刚才那种看热闹的开心还不一样,更像是母亲生了个不会啼哭的孩子,于是焦急地拍打孩子的屁股,好不容易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的那种开心。 喜悦中带着心安。 她刚才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心思却一直在景灵宫,许久听不到动静,万妼真的担心那小阉驴被吓死了。再听到熟悉的惨叫声自然放了心,人还活着,而且听声音,那小阉驴精神头还不错。 “没出事。我罚一个小太监守冷宫,估计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吧。”万妼笑着道。 “哦?那太监怎么得罪太后了?”明成帝用万妼的帕子擦掉衣裳上的酒液,漫不经心地问。 万妼也不能说是因为那小太监嫌弃她。于是道:“误了上值的时辰,叫他长长记性。” 万妼上扬的嘴角忽然僵住了,因为景灵宫的惨叫声变成了哭声。 “那太监也是胆小,守个冷宫而已,竟吓哭了。”明成帝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太孬的奴才,宫女胆小些尚在情理之中,但太监哪怕去了根说到底也是男子,是男子就该有男子气概。 万妼很想告诉明成帝。不怪那太监胆小,你去你也哭。没准哭得比那太监还惨。 此时万妼并未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中为一个小太监辩解,只觉得坏了心情。她忙碌半日是为了看个乐子的,可是听着景灵宫传来的抽抽嗒嗒的哭声,万妼竟然高兴不起来。 观荷亭紧挨着景灵宫,姚喜的从痛哭哀嚎到嘤嘤抽泣,万妼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小阉驴长得像丫头,行动像丫头,就连哭声也像是受了委屈的丫头片子。 万妼觉得那哭声既聒噪又惹人心疼,再配上那小太监清丽标致的小脸,引得万妼揪起心来。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只想逗逗那小太监寻个乐子解解气而已。 “皇上还不回去?夜都这样深了,明儿一早可还要上朝。”万妼不想当着明成帝的面向一个小太监服软,想着等明成帝一走,去景灵宫让那姚喜向自己求个饶,此事便算翻过去了。 明成帝怎么可能听不出万妼的逐客之意。大晚上的又是湖畔边儿,本来就凉嗖嗖的,他也有些困了,可万妼越想他走,他越要死撑着多呆一会儿。 “朕陪太后说说话。”明成帝替万妼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太后因朕之事身陷险境,这些年宁安宫一直不太平,朕虽下旨命宫卫加守,无奈暗箭难防啊!这杯酒敬太后相助之恩!” 明成帝想起两年来万妼经历的种种,含着热泪饮下凉酒。 万妼看了感动万分的明成帝一眼,内心毫无波动,敷衍地喝了那杯茶。明成帝一直对她当年手刃言官后的那番话深信不疑,以为那些事她是为他明成帝做的。 但她怎么可能是那么无私伟大的人? 先帝爷没了,明成帝登基。虽说先帝爷留了一纸诏书想保她无虞,可是人走茶凉,那纸诏书是护命符还是废纸一张,其实全凭明成帝一句话。明成帝又不是她生的,太妃在世那会儿和她也有不少过节,长公主隆宜因为先皇后的事对她更是恨之入骨。 先帝爷驾崩后,万妼多日没有言语。难过是有的,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先帝爷曾因她废后,她早落下了祸乱朝纲的坏名声。果然,明成帝刚登基就有言官进谏,让明成帝废她太后之位。 她母家死在阉党手中,先帝爷一走,再无人可倚仗。所以才冲进朝堂,杀了那个参她的言官,并堂而皇之地对明成帝说:“打进宫哀家名声就坏了,索性一坏到底。以后令皇上为难的事哀家替你做,也算报答先帝多年照顾之恩。” 也亏得那个言官是沽名钓誉之徒,明成帝信了她的话,她才能继续过呼风唤雨天不怕地不怕的逍遥日子。为了巩固明成帝对她的感激之情,万妼后来确实帮明成帝解决了不少麻烦,反正有明成帝做靠山,又有先帝爷的遗诏傍身,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除了那帮阉党。 万家灭门之仇,是她心里久久未能拔除的利刺!可惜啊,阉党是除不尽的,皇上根本离不开司礼监和东厂的那帮阉竖。哪怕深爱她如先帝爷,也不会糊涂到为了个心爱的女子弃用阉党。 “皇上不必言谢,皆是哀家份内之事。天下是冯家的,我既嫁作冯家妇,自当尽心为皇上谋划。”万妼又听不到景灵宫的动静,刚放下不久的心又悬了起来。 难道真被吓死了?她心里明明恨着太监,又忍不住担心景灵宫里那个小阉驴的死活。 姚喜没有死,趴在地上喘着气。她觉得自己离死也不远了,心脏“邦邦邦”地跳着,感觉超负荷工作的小心脏下一刻就会停摆。 壮了壮胆,她匍匐前行,顽强地向着妆案爬去。姚喜不敢看镜子,只能趴在地上伸出手去够油灯。拿到油灯后,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把西梢间找了一圈。 都说灯下黑。端着油灯除了面前的那一片儿,别的地方比方才更暗了,像一滩浓稠的墨。这样也好,哪怕屋里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也看不见,姚喜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想象力,一心扑在画上。 绑着红缨子的画…… 转眼姚喜已经找到了东次间。 地面没有! 床上没有! 桌案没有! 床底没有! 手能够着又没找的地方,只有大衣柜了。 姚喜有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蹦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二、三! 开门的一瞬间姚喜怂怂地移开了视线,她平复着心情慢慢回过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鬼立在柜子里,虽然头发遮住了脸,姚喜还是隐约看见了。 那个鬼的面部光秃秃的,没有五官!没有五官!没有五官! “哇哇哇————————”姚喜疯了。她闭着眼想人工屏蔽眼前的一切,接二连三的惊吓下,姚喜已没了逃跑的力气,她跪在衣柜前,痛哭着道:“奴才不是有意打扰娘娘的。您有仇有怨去找害您进冷宫的人,千万别和奴才计较!冤有头债有主,奴才是无意闯入娘娘宝地的,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姚喜哭得肝肠寸断。 万妼有些不忍心听了。 可是哭声还在不断地传来,过了一会儿又变成尖叫声,然后是夹杂着哭声的尖叫声。 81.081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哪怕再有灵异的事发生,只要坚定目标就能无所畏惧。她想好了, 先去西梢间拿上灯, 然后每间屋子依次找, 她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和宫里去世的各位娘娘也从无过节,不用怕的。 冤有头债有主,鬼也要讲道理不是? 摸黑到了正殿门口,姚喜不小心碰到半开的门, 又听到头顶响起铃铛声, 她整个人吓得一激灵, 尖叫着一气儿冲向有光亮的西梢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奔跑着, 像身后有无数厉鬼在追她一般。 西梢间里有盏青铜油灯,就放在半人大的黄铜镜前。终于再度看到光亮, 姚喜一路紧张到极点的心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她走到黄铜镜前正要拿起油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叫得震天响,猛退几步后重重摔在地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不敢相信。她分明看到自己在镜子里, 满脸流着血,油灯照亮了她血糊糊的脸, 身后的世界一片漆黑。 姚喜彻底崩溃了。“呜哇哇——————” 她感觉心脏快爆掉了, 浑身软绵绵的不听使唤, 她低着头,不敢看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明成帝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了一大跳,端着酒正要喝,手一抖,酒撒了一身。 万妼把帕子递给明成帝,让他自个儿擦。 “冷宫那边好像出事了。”明成帝从不来景灵宫附近。对于冷宫里的女人,他多少有些内疚。虽说进了冷宫的女人都是罪有应得,但老话也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只当进了冷宫的女人死了,不想知道那些曾与他恩恩爱爱的人过得如何。 万妼听到姚喜的惨叫声有些开心。这和刚才那种看热闹的开心还不一样,更像是母亲生了个不会啼哭的孩子,于是焦急地拍打孩子的屁股,好不容易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的那种开心。 喜悦中带着心安。 她刚才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心思却一直在景灵宫,许久听不到动静,万妼真的担心那小阉驴被吓死了。再听到熟悉的惨叫声自然放了心,人还活着,而且听声音,那小阉驴精神头还不错。 “没出事。我罚一个小太监守冷宫,估计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吧。”万妼笑着道。 “哦?那太监怎么得罪太后了?”明成帝用万妼的帕子擦掉衣裳上的酒液,漫不经心地问。 万妼也不能说是因为那小太监嫌弃她。于是道:“误了上值的时辰,叫他长长记性。” 万妼上扬的嘴角忽然僵住了,因为景灵宫的惨叫声变成了哭声。 “那太监也是胆小,守个冷宫而已,竟吓哭了。”明成帝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太孬的奴才,宫女胆小些尚在情理之中,但太监哪怕去了根说到底也是男子,是男子就该有男子气概。 万妼很想告诉明成帝。不怪那太监胆小,你去你也哭。没准哭得比那太监还惨。 此时万妼并未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中为一个小太监辩解,只觉得坏了心情。她忙碌半日是为了看个乐子的,可是听着景灵宫传来的抽抽嗒嗒的哭声,万妼竟然高兴不起来。 观荷亭紧挨着景灵宫,姚喜的从痛哭哀嚎到嘤嘤抽泣,万妼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小阉驴长得像丫头,行动像丫头,就连哭声也像是受了委屈的丫头片子。 万妼觉得那哭声既聒噪又惹人心疼,再配上那小太监清丽标致的小脸,引得万妼揪起心来。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只想逗逗那小太监寻个乐子解解气而已。 “皇上还不回去?夜都这样深了,明儿一早可还要上朝。”万妼不想当着明成帝的面向一个小太监服软,想着等明成帝一走,去景灵宫让那姚喜向自己求个饶,此事便算翻过去了。 明成帝怎么可能听不出万妼的逐客之意。大晚上的又是湖畔边儿,本来就凉嗖嗖的,他也有些困了,可万妼越想他走,他越要死撑着多呆一会儿。 “朕陪太后说说话。”明成帝替万妼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太后因朕之事身陷险境,这些年宁安宫一直不太平,朕虽下旨命宫卫加守,无奈暗箭难防啊!这杯酒敬太后相助之恩!” 明成帝想起两年来万妼经历的种种,含着热泪饮下凉酒。 万妼看了感动万分的明成帝一眼,内心毫无波动,敷衍地喝了那杯茶。明成帝一直对她当年手刃言官后的那番话深信不疑,以为那些事她是为他明成帝做的。 但她怎么可能是那么无私伟大的人? 先帝爷没了,明成帝登基。虽说先帝爷留了一纸诏书想保她无虞,可是人走茶凉,那纸诏书是护命符还是废纸一张,其实全凭明成帝一句话。明成帝又不是她生的,太妃在世那会儿和她也有不少过节,长公主隆宜因为先皇后的事对她更是恨之入骨。 先帝爷驾崩后,万妼多日没有言语。难过是有的,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先帝爷曾因她废后,她早落下了祸乱朝纲的坏名声。果然,明成帝刚登基就有言官进谏,让明成帝废她太后之位。 她母家死在阉党手中,先帝爷一走,再无人可倚仗。所以才冲进朝堂,杀了那个参她的言官,并堂而皇之地对明成帝说:“打进宫哀家名声就坏了,索性一坏到底。以后令皇上为难的事哀家替你做,也算报答先帝多年照顾之恩。” 也亏得那个言官是沽名钓誉之徒,明成帝信了她的话,她才能继续过呼风唤雨天不怕地不怕的逍遥日子。为了巩固明成帝对她的感激之情,万妼后来确实帮明成帝解决了不少麻烦,反正有明成帝做靠山,又有先帝爷的遗诏傍身,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除了那帮阉党。 万家灭门之仇,是她心里久久未能拔除的利刺!可惜啊,阉党是除不尽的,皇上根本离不开司礼监和东厂的那帮阉竖。哪怕深爱她如先帝爷,也不会糊涂到为了个心爱的女子弃用阉党。 “皇上不必言谢,皆是哀家份内之事。天下是冯家的,我既嫁作冯家妇,自当尽心为皇上谋划。”万妼又听不到景灵宫的动静,刚放下不久的心又悬了起来。 难道真被吓死了?她心里明明恨着太监,又忍不住担心景灵宫里那个小阉驴的死活。 姚喜没有死,趴在地上喘着气。她觉得自己离死也不远了,心脏“邦邦邦”地跳着,感觉超负荷工作的小心脏下一刻就会停摆。 壮了壮胆,她匍匐前行,顽强地向着妆案爬去。姚喜不敢看镜子,只能趴在地上伸出手去够油灯。拿到油灯后,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把西梢间找了一圈。 都说灯下黑。端着油灯除了面前的那一片儿,别的地方比方才更暗了,像一滩浓稠的墨。这样也好,哪怕屋里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也看不见,姚喜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想象力,一心扑在画上。 绑着红缨子的画…… 转眼姚喜已经找到了东次间。 地面没有! 床上没有! 桌案没有! 床底没有! 手能够着又没找的地方,只有大衣柜了。 姚喜有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蹦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二、三! 开门的一瞬间姚喜怂怂地移开了视线,她平复着心情慢慢回过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鬼立在柜子里,虽然头发遮住了脸,姚喜还是隐约看见了。 那个鬼的面部光秃秃的,没有五官!没有五官!没有五官! “哇哇哇————————”姚喜疯了。她闭着眼想人工屏蔽眼前的一切,接二连三的惊吓下,姚喜已没了逃跑的力气,她跪在衣柜前,痛哭着道:“奴才不是有意打扰娘娘的。您有仇有怨去找害您进冷宫的人,千万别和奴才计较!冤有头债有主,奴才是无意闯入娘娘宝地的,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姚喜哭得肝肠寸断。 万妼有些不忍心听了。 可是哭声还在不断地传来,过了一会儿又变成尖叫声,然后是夹杂着哭声的尖叫声。 从姚喜的反应,万妼能大致推测出他人到哪里了。这才刚找完前院,后院老槐树上还吊着个人呢!万妼揪心地听着动静,明明是对那小阉驴的惩罚,不知何时变成了她的煎熬。 万妼常服虽奢但简。来冷宫这身装束是有意而为之,不如此怎能衬出冷宫某些熟人的败落呢? 先帝爷还在世那会儿,万妼没和谁争过宠,因为没必要,争不争先帝爷的心都在她身上。有时甚至恨不得先帝爷多抽出些空陪陪别的嫔妃,别老在她跟前晃。她虽无争名夺利之心,但架不住有些主动挑事的人。那些女人有的被赐死了,有的自尽了,有的死得稀里糊涂,还活着的差不多都来了冷宫。 “娘娘不必进去了吧?晦气。”芫茜闻到此处午后的空气都是凉丝丝的,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宫中本就阴盛阳衰,冷宫更是怨气森森的极寒之地,芫茜觉得主子有事吩咐底下的奴才来办就好,实在不必亲自来这儿。 “那些女人得势的时候尚动不了哀家,难道失势后反倒长了本事不成?鬼怪同理,何惧之有?”万妼冲身旁伺候的宫女道:“开门。” 因为万妼要来,冷宫的女人们都被从屋里传到了院子里,等着给太后娘娘请安。不过怕有想不开想豁出命惊驾的人,侍卫在冷宫众人与太后间拦了堵人墙,随时准备着拿下欲对太后娘娘图谋不轨之人。 毕竟这冷宫的女人,多得是被万妼弄进来的。先皇帝的时候有,明成帝的时候也有。 万妼一进院子就瞧见了在宫墙角下挤成一堆的女人,笑着走了过去。芫茜提醒道:“娘娘别离太近了,那些人不是疯就是狂,奴婢怕她们伤着您。” “隔着人墙有什么好怕的?”万妼嗔怒地望了芫茜一眼。芫茜在宁安宫陪着她历经无数险境,怎么胆子不仅没有变大,反而越来越小了?身边的奴才胆子太小可不是好事,真遇着危险没准会干出扔下主子独自逃命的事儿。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墙角那堆女人吸引了。 “都是熟面孔嘛!”万妼从左到右挨个儿打量过去,没想到有些人还挺长命,进冷宫少说也有十个年头了吧,竟然还活着。 万妼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害怕,而是受不了那股难闻的味道。芫茜说得不错,这些女人不是疯就是狂,都进了冷宫了自然没有奴才伺候,于是这些往年间在皇上面前花枝招展香气扑鼻的美人们,都被冷宫磨成了蓬头垢面胡言乱语的疯婆子,不知多久没沐浴更衣了,一股刺鼻的汗垢味。 也亏得万妼眼神好,细瞧之下还认得出从前的冤家们,哪怕她们早已面目全非不复当年倾城之貌。 只是这一群疯女人中,有一个分外扎眼。石青色的粗布衣裳干干净净,头上没有珠钗点缀,却也用一根断木簪子挽起了发,脸上未施脂粉,但不似她身旁别的女人那般脏兮兮的。 82.082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说实话她不是那种说话不经大脑的人, 否则也不可能在险象环生的宫里活到现在。今日只是被郑大运要把帮她调去宁安宫的话吓得一时口快, 这才闯下大祸。 不怪她怂。也不看看太后娘娘是怎样的人, 也不看看宁安宫是怎样的地方。 姚喜穿过来不过数年,但在坊间时就听说过关于当朝太后万氏的奇闻。太后万妼, 在百官和百姓间有个心照不宣的绰号——妖后。能担得起这样的名号,至少也得是祸国殃民的级别。 让万氏名垂青史的有两件事,两件事的主人公分别是先皇帝和当朝太后万氏。 十年前。年近不惑的先皇帝公然废后, 要以皇后之礼娶万妼。故事如果只到这里,那也不过是个古代皇家版的小三上位, 至多成为百姓的笑谈。让人挠破脑袋也料想不到的是,万妼没同意, 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 居然拒婚了。原来天子的婚也是能拒的, 姚喜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先皇帝也是, 成亲这种事都没和人姑娘商量好就昭告天下, 大写的活该。故事到这里,变成了渣男为女神无情抛弃糟糠妻, 可惜女神并不领情。先皇帝也是奇人,骚操作不断,他又重立了被废的皇后, 然后最骚的来了, 没多久万妼以妃子的身份进了宫。 姚喜当时听人讲完这个皇家的狗血的故事, 觉得先皇后可怜,先皇帝渣男,至于万妼,总有种浓浓的又当又立的即视感。她几乎可以想象十年前,太后万妼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先皇帝怀里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不愿意你为了我伤害皇后,只要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皇后之位什么的我不要…… 不过想想古时男人妻妾成群,对方又是当朝天子,或许当年太后是真的不想伤害先皇后,或者是让先帝爷因为自己背上骂名吧!不管真相如何,反正姚喜最同情先皇后。先皇帝和太后,一个玩深情一个够白莲,只有先皇后最可怜,被废又被立。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而她偏偏承包了所有的倒霉剧情。 另外一件事就是五年前,彼时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一年。熬死了先皇后,紧接着又熬死了先皇帝的我们伟大的太后娘娘万妼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呢?她冲进朝堂当众斩杀了在皇上面前弹劾她的御史。后宫不能干政啊,不斩言官啊什么的,在太后她老人家眼里都不是事儿。 姚喜觉得这就太胡闹了,第一件事或许还情有可原,斩杀御史简直是暴君之行,何况太后还只是太后不是皇帝。偏偏百官还奈何她不得,不管什么律例,都敌不过先皇帝的遗诏。那纸诏书就是太后万妼的护身符。 因为遗诏,当今皇上不能封亲生母亲为太后,只能为太妃。因为遗诏,大兴律法对太后娘娘而言形同虚设。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想暗杀太后娘娘的人多得数不清,在宁安宫做事的人都得有随时为主子挡刀的觉悟。 姚喜甚至觉得,宁安宫总出事,会不会和皇上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宫禁森严,只有宁安宫敞落得跟刺客们的旅游圣地似的。太后娘娘也是出奇的命大,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挺过来了。 “奴才姚喜给太后娘娘请安。”姚喜掸了掸袖子紧挨着郑大运跪下了。她当然不敢看太后娘娘,视线最高处是太后娘娘水绿色的裙边,贴着地的是被裙面盖着只露出个小尖的的滚金鞋面。她还怀有一丝希望,期盼着刚才同郑大运说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有被太后娘娘听到。 太后娘娘的年纪成谜,但姚喜想着怎么说太后娘娘也是皇上的后妈,总不会比皇上还小吧?当今皇上三十好几了,太后娘娘怎么说也近四十了,上了些年纪耳朵不太灵光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惜姚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一,太后比皇上小不少。 二,太后的耳朵好得很。 万妼刚踏进樱花林,就听一个太监说死也不要去她宫里伺候的话。那小太监说话时的语气,嫌弃中带着恐惧。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事,做奴才的对主子该敬更该惧,但是嫌弃???万妼真想挖开这奴才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无一物。 万妼不说话,身后的宫人也不敢出声。整片林子静得可怕,只有从林间穿过的风吹得樱树沙沙作响。她垂眸看了眼跟前跪着的两个小太监,对她大不敬的是这个叫姚喜的,瞧跪着的背影身段倒跟个丫头似的。 “公公这么刚烈的人怎么跪下了?”万妼这话是冲姚喜说的,宫中日子本就闲得难受,她便刻意地想调弄调弄这个不懂规矩的小阉驴。“怎么说也是宁死不入宁安宫的人对不对?真真儿是有骨气。” 姚喜听说话人的声音,觉得此人至多不过二十来岁,以为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在替主子说话,为了保命磕头道:“姐姐有所不知。奴才不肯去太后娘娘身边伺候是有苦衷的啊!” 姐姐?谁是你姐姐?万妼脸色一暗。这小阉驴好大的胆子,攀亲戚攀到她身上了。 郑大运闷低着头,暗暗为他的小心肝默哀。姚喜算是下等宫人,别说几位正经主子,就是刚进宫的淑人也轮不到姚喜伺候,所以才听不出太后娘娘的声音。 万妼本想命人把这三番两次冒犯她的小太监拖下去杖毙,听他说是有什么苦衷,又不禁好奇起来,想听听看这人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姚喜明白,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全指着下面这番话了,她定了定神才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奴才命硬,逮谁克谁。在家时克死了父母兄嫂,不得已被人伢子卖进宫做了太监,怕连累人连干爹也未曾认过,更不敢有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念头。” 宫女在方才姚喜坐过的山石上铺上一个蒲团大的方形锦褥,万妼被人扶着悠然地坐下了。“这么说,哀家杀了你也算替世间除了个祸害,免得你再克死人不是?”她这是起了兴致,想陪这小太监好好玩玩,生杀大权在她手上,怎么玩死这小阉驴全看她的心情。 姚喜一听这话不祥啊!又听出这自称哀家的声音就是方才她错认成宫女的那个,想想自己竟敢称太后娘娘为姐姐,姚喜觉得自己死定了。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忍不住想再垂死挣扎一下,赶忙回话道:“虽说奴才命硬,但哪能硬得过皇上的冲天龙气?哪能硬得过娘娘的齐天之福?哪能硬得过我大兴的永世基业?奴才在宫中当差,日夜紧邻着太后娘娘和皇上,沾上的福气便是再烂的命也够改了。不过为怕万一,还是不敢往主子们跟前凑,怕教主子们染了奴才的晦气。” “说完了?”万妼这话叫人听不出情绪。 姚喜不安地抬起了头,想看看太后娘娘的表情如何。她有没有说完,接下来还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全看太后娘娘的意思啊! 万妼就坐在姚喜正前方,姚喜一抬脸二人的视线就撞上了,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二人都有些诧异。万妼没想到一个小太监会生得如此好看。姚喜没想到太后娘娘会那样年轻。 可惜了这张脸,偏偏生在一个太监脸上。世人皆有爱美之心,万妼忍不住对姚喜生出一丝怜惜之情,不过那一丝丝还不足以说服她放过姚喜。“那哀家就给公公两个选择。是要自行了断,还是去宁安宫啊?” 姚喜听明白了。太后娘娘这句话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是想横着死还是竖着死啊? 选择自行了断肯定是死,选择去宁安宫伺候会死得更惨。刚还说自己命硬克人,一转眼就为了自保不顾太后娘娘的死活?姚喜真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都怪这张破嘴,要你胡说八道,这下把自个儿坑死了吧! “嗯?”万妼看姚喜忽悲忽怒忽愁,一瞬间变幻莫测的神情觉得有些趣味,便恶意地催促道:“说话。” “奴才……”姚喜一咬牙:“奴才命硬,不敢让娘娘涉险,此生无福进宁安宫伺候娘娘,情愿自行了断。”自己动手好歹能选个舒服体面些的死法,要说错话被太后发落,指不定要遭多少罪呢! 万妼唇角一勾,人还算机灵,答得不坏。“进了宫做奴才,你的命就不是自个儿的了,死不死的你自己说了可不算。”万妼有些乏,轻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对身旁的宫女道:“传哀家的旨,叫内官监那边让这个小太监顶值夜太监的缺。” 姚喜松了口气,小命暂时是保住了。又马上担心起来,以太后娘娘往年的行事作派,怎么可能轻饶了她?摆明了是要把她弄到跟前慢慢折磨啊! 天亮了。 姚喜一夜没睡,在恐惧中煎熬着。不是怕被廖兵发现,而是听木板床随着廖兵翻身而响起的嘎吱声听了一整夜,她总觉得脆弱的床板会突然榻掉,然后死猪一样沉的廖兵会掉下来把她活活砸死。 不过乐观点看也有好处,就是她沉浸在这种担心中一点也不会觉得困。 “兵哥,衙门里都找遍了,不见那小子。”昨夜陪廖兵一起来她屋子的几个太监陆续回来了。 廖兵才醒了过来没多久,他先将伤腿搬下床,然后拄着拐杖站起身道:“问过门口守夜的没有?可有看到姚喜出去?” “问了。守夜的说,只有被丽嫔娘娘留在宫里帮忙的两个人半夜回来时经过门口,再无人进出过。”说话的太监还喘着粗气,显然仔仔细细找了一夜。 廖兵不相信以姚喜那小身子骨还带着脚伤,能翻墙逃出去,他抬起拐杖指向屋里的衣柜:“把衣柜打开。说不定人就藏在屋里!” 姚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瞬间僵住了。好在她这种不安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床前的脚蹬子被廖兵猛地一下拖开了,廖兵弯腰往床底一望,姚喜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迎上廖兵惊愕的目光。 83.083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门外传来训斥人的声音, 不是廖兵又是谁? 落在廖兵手里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姚喜飞快地从床上翻下来, 抱着鞋子冲到窗户那儿拿下了缺口的瓷瓶, 轻轻将窗户推开,再将怀里的鞋子丢了一只到窗外, 另一只揣进了怀里。紧接着一瘸一拐地冲回床边,吹灭油灯,搬开脚蹬子躲进床下, 再轻手轻脚地将脚蹬子拖回原位挡在床前。 拖动脚蹬子时木板与石地面磨得咔咔响, 此时门锁已经被打开了,廖兵一伙人正在推开,门后挡着的椅子被推动的声音完美掩盖了脚蹬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这一长串动作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一气呵成。 姚喜摒住呼吸躲在床底, 用袖口掩住了鼻子。床下灰尘多,她怕被呛得咳出声来。 油灯又被点亮了,廖兵说话的声音就在侧上方。 “妈的, 给那小子跑了!”廖兵进屋一看床上没有人,床前的鞋子也不见了, 窗户又大打开着,就猜那姚喜听到动静翻窗逃了。廖兵走到床前摸了摸褥子,还热乎着, 姚喜肯定刚离开。 廖兵瘸着腿到窗户那儿往外一望, 草地上躺着只小鞋子。司苑局除了姚喜那个小娘炮, 没人的鞋子会那样小,一定是匆忙逃窜时不慎落下的。 “他腿被砸伤了跑不远,你们赶紧追出去,天亮前必须把人给我抓回来。我就在这儿等着,那小子没准还会再回来。”廖兵坏了一条腿没法去追,于是坐在姚喜屋里那把堵门的椅子上吩咐底下的人道。 姚喜正面朝床底躺着,突然床身一晃,落了她一脸的灰,木架子床被什么庞然大物压得嘎吱嘎吱响,随时会散架一般。 廖兵在椅上坐得腰疼,也困了,索性躺在姚喜的床上睡了起来。 姚喜在想要不要等廖兵睡着后逃出去?可是逃出去先要推开脚蹬子,动静那么大没准会吵醒廖兵。即便逃出了屋子,外面那么多人在寻她,她脚背又了受伤,被人发现只有被抓的份。 可一直窝在床底下也不是办法啊!廖兵要是铁了心要收拾她,肯定会死守着屋子。 先以不变应万变吧!没准明天郑大运过来找她呢?她刚拜托了郑大运把她调去徐美人那里,事若成了郑大运肯定会过来告诉她一声,到时便能出去了。至于以后怎么办,等出去了再想办法。 廖兵已经睡得像死猪一般了,哼哧哼哧地打着呼噜,姚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呼噜打出猪进食的动静。她也困了但是不敢睡,怕睡着后打呼或者说梦话什么的,闹出大动静。 *** 明成帝都打算就寝了,今晚侍寝的美人儿也洗香香□□地在被子里等着他了。 宁安宫忽然来人说太后要他过去。 “告诉太后,朕已睡下了!明日朕仍会到宁安宫给太后请安,有事到时再说不迟。”明成帝虽然从没把万妼当过后母,但礼数还是少不得的。不管人后他和万妼如何口无遮拦互相伤害,在人前他都会敬顺着万妼,也是为了帮万妼立威。 万妼于他而言,比起后母更像是看着长大的自家丫头,只要万妼不是太过分,他都愿意宠着。他也渐渐明白为何先帝爷敢那么宠万妼,因为有些女子会宠坏,而万妼不会,万妼本来就坏。 “娘娘说,皇上如果不去,那就她过来。”宁安宫的宫女怯怯地说。她真是命苦,夹在全天下最大的两个人中间,得罪了哪位都是死路一条。 明成帝还是去了宁安宫。 万妼正坐在几案前拿小花剪给一株山茶修剪枝丫。“皇上坐吧!你们都退下!”万妼抬头望了眼明成帝,指着炕沿道。 “太后最好真的找朕有事。”明成帝想到自个儿寝宫里躺着等他的美人,心里就是一顿窝火。 万妼丢开花剪,掏出巾子擦了擦手道:“朱向昌与甾县县令勾结,在甾县渡口接纳往来货船,再通过暗道让货物避开税卡进出京畿。至于甾县所临泙河沿路的钞关,商贾们的货船打着国丈爷的旗号,畅行无阻,而孝敬朱向昌所费之银,仅国之赋税之半。” 明成帝被美人勾得游离着的精神瞬间回来了。 “当真?太后是如何知道的?”明成帝吃惊于此事万妼一个深宫妇人竟知道得这样清楚,而他日夜忙于政事却一无所知。“朕劝太后一句,不要因为与皇后的私怨,给朱家安上莫须有的罪。” “人证物证都在路上了,明儿皇上就能见到。至于哀家是如何知道……”万妼抿唇一笑:“因为哀家就是国丈手里最大的商户。” 明成帝听得一愣一愣的。 万妼继续道:“皇上知道万福绸庄吧?” 明成帝点点头:“江南最大的绸庄,与江南织造局合作多年。” “是哀家的。”万妼又说回朱向昌之事:“历来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可惜没有银子到不了的地方,大臣们要做贪官,那哀家就给他们送银子。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官,没几个干净的,哀家手里都有他们的烂帐,哪年哪月多少孝敬,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那太后知道国丈偷盗关税之事有多久了?”明成帝想算算,朱家大致敛走了大兴多少银子。 “一年多吧。”万妼笑道。 “太后蛰伏一年多是为了搜集国丈的罪证?”明成帝没想到万妼能有如此耐力。 额……罪证早就有了。这么久密而不宣纯粹是因为万福绸庄的货走朱向昌的路子划算啊!进国库的银子又进不了她的小金库。如今把此事掀开来,纯粹是因为皇后太不知好歹。 万妼当然不会傻到实话实说,只是道:“朱向昌是皇上的老丈人,又是国之重臣,哀家当然要谨慎些,不是铁证如山不敢告诉皇上。” “老丈人?呵。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明成帝说完这句话有点心虚。万妼犯的法多了去了,他就没治过万妼的罪。“总之,明日若是人证物证俱在,朕一定办了朱向昌。” 那可不行。眼下朱向昌对万妼来说就是只会下金蛋的鸡。 “此事若追查下去,朝中大员多少都会牵涉其中,皇上还能都治了罪?依哀家的意思,此事皇上心里有数就行,由哀家出面以此事相要,让国丈把国库的亏空补上。皇上不正为建河堤的银子犯难么?”万妼又露出了慈母般地笑。 “你到底背着朕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明成帝也笑了。他是真服了万妼,这简直是黑吃黑啊! “那哀家向皇上透个底。”万妼有些小自豪地说:“以后哪个大臣不听话了,或者国库又差银子了,只管来找哀家。那些大臣,随便抄一个的家都够应付任何天灾人祸了。” “就没一个干净的?”明成帝也知道人都有爱财之心,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朱向昌那些人怎么说也是苦读多年圣贤书的人,怎么尽做出小人之行? “不多。也有。”万妼回忆道:“皇上记不记得左佥都御史姚和正?就是被你发配南疆那个?先帝爷还在那会儿哀家就用银子试过他几次,是个难得干净的。”万妼也有些惋惜,难得有个清正的竟被治了罪。 明成帝也叹着气:“朕当然记得。东厂孟德来的儿子孟广深,当年贪扣军饷之案就是姚和正揭发的。当年姚家落罪,朕也猜测他是被人诬陷,无赖没有证据能证明姚和正的清白,只得将姚家发配南疆。” 万妼也沉默了。 “能为朕分忧者只有太后啊!”明成帝感激地握住万妼的手。 万妼嫌弃地抽回手,玩笑着道:“那皇上叫声母后给哀家听听。” “疯子。”明成帝笑骂着站起身:“行。朕回了。” *** 朱向昌连夜赶到甾县县衙,衙门口的灯还亮着。这县衙前边儿是公堂,后边儿是甾县县令的宅子。朱向昌来不及等人扶就跳下马车,脚步匆匆地向里边儿走去。 门口的衙役是见过国丈爷的,一个赶紧把门打开,另一个冲进去向县令大人报信。 朱向昌进了院子,见院子里摆着个大箱子,里面放了金银条、银票、各种珠宝器物。县令在一旁指挥着:“装上!都装上!”见朱向昌来了,县令苦着脸过来迎他:“国丈爷啊,出大事了。不知怎么的,渡口的事被太后娘娘知道了。” “太后的人来过了?”朱向昌听到自己的心呯地一响。 “咱们在渡口接应船只的人被抓走了,还带走了两个商户。”县令一边回话一边吩咐衙役:“赶紧地呀!别问了,都装上!都装上!” 朱向昌的心彻底碎了。看来真的要破财免灾了,可是足足三百万两啊!他拿是拿得出,就是像被人割掉了一大块肉。 84.084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宫里的主子们身边空出个缺不容易, 除了宁安宫那位主子可以为所欲为,各宫娘娘小主们身边伺候的人按位份都是有定例的,少得多不得。 她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进宫在主子们身边伺候,甭管是美人贵人还是嫔位妃位,大小有个靠山。二十四衙门都是通着气的,她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的, 哪怕调去别的衙门也不一定好过。 甭管刚才过来巴结她的人说了多少奉承话,姚喜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太后娘娘赐个药就上赶着讨好巴结她的那些人, 和昨天为了讨好廖公公欺负她的是同一批人。廖兵找她算帐, 这群人或许不敢再帮着廖兵一起欺负她, 但也绝不会帮她。 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是假, 得罪了廖公公叔侄却是真。司苑局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 别说晚上不敢睡在这里,就连白天她也不敢呆在衙门里。廖兵跟鬣狗似地在一旁紧盯着她, 随时都会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廖兵腿脚也不灵便, 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 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 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 而不是现在这样, 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来得可真够早的。”郑大运随便洗了把脸, 披上衣裳去了院子里,和姚喜坐着说话。“一大早就过来,肯定有事找我吧?” 姚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我过来是想问问您,徐美人那里的差事可有着落了?” “正打算去你们衙门找你呢。徐美人宫里空出的缺,内官监已经指了人过去。”郑大运抬眼瞧着姚喜,视线从他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一路往下打量着,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他馋姚喜馋了一年多了,清晨又正是性浓之时,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那别的主子宫里呢?还有没有缺人的?”姚喜老实地同郑大运道:“司苑局我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郑大运的视线紧紧粘在姚喜的小胸脯上,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姚喜的胸怪怪的。那么瘦的身子,腰只有碗口大,胸却比他的还要健硕。听姚喜如是说,郑大运收回视线佯装不知地问道:“呆不下去?怎么了?” 姚喜把司苑局的人如何找她的麻烦,廖兵如何夜闯她屋的事都同郑大运说了。“您说,我哪里还敢呆下去?” “也好。你就来我这里做事吧!”郑大运伸手握住姚喜的小手,窝在掌心暧昧地摩挲着道:“你也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思,过来司礼监,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司苑局的那帮子人,我也会替你教训。” 姚喜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留在司苑局是死路一条,到郑大运身边迟早败露是假太监的事,也是死路一条。丢命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失身啊!郑大运出了名的男女通吃。 “呵呵呵呵……”姚喜假意笑着要抽回手:“郑大哥是知道的,我这人吧只喜欢姑娘。” 这次郑大运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开手,任由姚喜挣脱。他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每次想到姚喜都勾得他心里痒,更何况此时正摸着姚喜嫩滑的小手…… 郑大运用力一拉,将姚喜从石凳上一把拽进了怀里,姚喜软软的小屁股就坐在他的腿上。 “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先把你调到司礼监,咱们呀~慢慢来。”郑大运陶醉地把头埋进姚喜的颈窝里,用力吸着她身上奶奶的体香。惦记了这么久的人正被搂在怀里,软玉温香,郑大运不是圣人,又因为心里装着姚喜一直忍着没找人发泄过。身心双重夹击下哪里还把持得住?手扶着姚喜的后颈便要吻上去。 他觉得以姚喜平日里的态度,对他应该有几分好感,于是姚喜的拒绝在郑大运看来都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姚喜用力推开郑大运凑过来的头,怒斥道:“郑大哥谦谦君子!岂能强人所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还跟她说慢慢来,话音未落就把嘴凑上来了。郑大运是不是对慢慢来有什么误解? “不。我是衣冠禽兽。”姚喜的挣扎扭动彻底击碎了郑大运最后的理智,他决定先把姚喜办了再说,惹生气了大不了慢慢哄。 啪!!! 姚喜疯狂挣扎中扇了郑大运一耳光。 郑大运被扇懵了,他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望着姚喜。 “我不是故意的,你先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姚喜扇完就怂了。 郑大运冷着脸一手紧紧箍住姚喜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腰带:“没事。我不怪你。”他理智上不想强迫姚喜,可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姚喜的小屁股在他双腿间磨来磨去,最后那一丝理智也被磨尽了,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疯狂地想扎进姚喜这汪水里。 郑大运不愧为情场老手,解衣裳那叫一个麻利。姚喜没有大呼小叫,因为没卵用,司礼监可是郑大运的地盘,吵吵嚷嚷地叫来人帮着郑大运按着她不成? 在混乱中姚喜绝决地将膝盖重重顶向郑大运的裆部…… 郑大运又是一懵。这一次还伴随着一声惨叫…… 姚喜抓住被解开的衣衫疯狂逃出了司礼监。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一膝盖下去,击碎的不止是郑大运的小兄弟,更是她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可是不这么做的后果她也知道,郑大运扒了她的衣裳肯定先是一愣。 “擦!你居然是女的。”然后继续扑上来…… 舍身求荣和清白赴死?不好意思,她选后一个。不过廖兵和郑大运的遭遇至少让姚喜知道,太监哪怕没有蛋了,还是会疼的。 姚喜又想到了望月亭旁的那棵大树。 不不不!她不能遇见个事儿就寻死觅活的,景灵宫惊魂夜都挺过来了,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不说,如今把太监头头的干儿子也得罪了。身为一个假太监,姚喜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这下二十四衙门都呆不下去了。她打算去找寒秋姑姑问问,郑大运说内官监派了人去徐美人那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她总觉得是郑大运想留她在司礼监诳她的。 哪怕是真的,也可以找寒秋姑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位主子的宫里新近缺了人的。 一般各宫主子身边伺候的太监都由内官监指派,不过得宠的小主子或是位分较高的娘娘们,要是看上了哪个奴才直接差人去内官监说一声办个手续就行。徐美人位分低又不得宠,所以只能一直等着内官监派人去。 姚喜走得飞快,也顾不得脚疼不疼了,她怕郑大运派人追过来拿她。 徐美人住在丽嫔娘娘钟灵宫的偏殿,钟灵宫对面是于美人的仪秀宫。 都是美人。有于美人那样正得圣宠的,也有徐美人这样皇上根本不闻不问的。 就像都是太监。有唐公公那样御前伺候位极人臣的,也有她这样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 姚喜站在钟灵宫外,等着守门的太监帮她请寒秋姑姑出来说话。 离姚喜十来丈远走过来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宫女抬着个半人高的箱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琴儿姐姐,我不敢回去。”一个穿着樱草色衣裳的小宫女把抬箱子的挑子撂下了。“宝塔的尖儿被摔断了,美人不会放过咱们的,这可是美人用来求子的宝塔啊!” 叫琴儿的宫女也害怕,于美人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得宠这么久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药吃了不少也求告了送子娘娘,前几日不知从哪听人说的,得在屋里供座聚福塔,不仅能怀上,还能生个福娃娃。 那宝塔是在宫外求来的,搬送的人手脚没个轻重,把塔尖给摔了。那帮人怕被于美人发落,用蜡把宝塔尖粘上后敷衍进了宫。她俩去宫门口接验时打眼一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颠颠簸簸走了半路,突然听到“嗒”地一声。 打开一看,塔尖掉了,接缝那里全是蜡,这才知道帮人背了锅。 琴儿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小宫女:“嗳~你过去叫那丽嫔娘娘宫门口的那个小太监过来帮咱们抬箱子。” “琴儿姐的意思是?”小宫女坏坏地一笑:“找个替死鬼?” 琴儿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吧,那小太监瞧着跟病秧子似的,说是他摔的箱子美人指定信。” 姚喜心焦地跺着小碎步,心想着寒秋姑姑怎么还不出来。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姚喜惊呼一声飞速转过身,她以为是郑大运或者廖兵差人跟过来了。一回头发现是个小宫女才放下心来。 “公公可否帮我们抬一下东西。”小宫女娇俏地冲姚喜一笑,指了指远处的箱子。 姚喜要是寻常太监,这小宫女一撒娇没准她就帮了。可惜她不是,她并不乐于助人,对姑娘的撒娇也不太感冒,更何况现在心情很糟。 “不可以。”姚喜笑着拒绝了小宫女的请求。 这小宫女也是有两分姿色的,平日里被小太监们巴结惯了,没想到会被拒绝。 “就到仪秀宫,不远的。拜托公公了。”小宫女不死心,瞅着姚喜娇滴滴地说。 姚喜还是不为所动,礼貌地冲宫女笑了笑:“两位姐姐那么远都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小段路不是?”姚喜平日里看到人需要搭把手,会主动帮忙,但找上门来要她帮忙的,她就得思量思量了。宫里到处都是陷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闲着没事儿学雷锋,会被阴的。 85.085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门外传来训斥人的声音,不是廖兵又是谁? 落在廖兵手里不死也要丢半条命,姚喜飞快地从床上翻下来, 抱着鞋子冲到窗户那儿拿下了缺口的瓷瓶, 轻轻将窗户推开,再将怀里的鞋子丢了一只到窗外, 另一只揣进了怀里。紧接着一瘸一拐地冲回床边,吹灭油灯, 搬开脚蹬子躲进床下, 再轻手轻脚地将脚蹬子拖回原位挡在床前。 拖动脚蹬子时木板与石地面磨得咔咔响, 此时门锁已经被打开了,廖兵一伙人正在推开,门后挡着的椅子被推动的声音完美掩盖了脚蹬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这一长串动作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一气呵成。 姚喜摒住呼吸躲在床底, 用袖口掩住了鼻子。床下灰尘多,她怕被呛得咳出声来。 油灯又被点亮了, 廖兵说话的声音就在侧上方。 “妈的, 给那小子跑了!”廖兵进屋一看床上没有人,床前的鞋子也不见了, 窗户又大打开着, 就猜那姚喜听到动静翻窗逃了。廖兵走到床前摸了摸褥子, 还热乎着, 姚喜肯定刚离开。 廖兵瘸着腿到窗户那儿往外一望, 草地上躺着只小鞋子。司苑局除了姚喜那个小娘炮, 没人的鞋子会那样小,一定是匆忙逃窜时不慎落下的。 “他腿被砸伤了跑不远,你们赶紧追出去,天亮前必须把人给我抓回来。我就在这儿等着,那小子没准还会再回来。”廖兵坏了一条腿没法去追,于是坐在姚喜屋里那把堵门的椅子上吩咐底下的人道。 姚喜正面朝床底躺着,突然床身一晃,落了她一脸的灰,木架子床被什么庞然大物压得嘎吱嘎吱响,随时会散架一般。 廖兵在椅上坐得腰疼,也困了,索性躺在姚喜的床上睡了起来。 姚喜在想要不要等廖兵睡着后逃出去?可是逃出去先要推开脚蹬子,动静那么大没准会吵醒廖兵。即便逃出了屋子,外面那么多人在寻她,她脚背又了受伤,被人发现只有被抓的份。 可一直窝在床底下也不是办法啊!廖兵要是铁了心要收拾她,肯定会死守着屋子。 先以不变应万变吧!没准明天郑大运过来找她呢?她刚拜托了郑大运把她调去徐美人那里,事若成了郑大运肯定会过来告诉她一声,到时便能出去了。至于以后怎么办,等出去了再想办法。 廖兵已经睡得像死猪一般了,哼哧哼哧地打着呼噜,姚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呼噜打出猪进食的动静。她也困了但是不敢睡,怕睡着后打呼或者说梦话什么的,闹出大动静。 *** 明成帝都打算就寝了,今晚侍寝的美人儿也洗香香□□地在被子里等着他了。 宁安宫忽然来人说太后要他过去。 “告诉太后,朕已睡下了!明日朕仍会到宁安宫给太后请安,有事到时再说不迟。”明成帝虽然从没把万妼当过后母,但礼数还是少不得的。不管人后他和万妼如何口无遮拦互相伤害,在人前他都会敬顺着万妼,也是为了帮万妼立威。 万妼于他而言,比起后母更像是看着长大的自家丫头,只要万妼不是太过分,他都愿意宠着。他也渐渐明白为何先帝爷敢那么宠万妼,因为有些女子会宠坏,而万妼不会,万妼本来就坏。 “娘娘说,皇上如果不去,那就她过来。”宁安宫的宫女怯怯地说。她真是命苦,夹在全天下最大的两个人中间,得罪了哪位都是死路一条。 明成帝还是去了宁安宫。 万妼正坐在几案前拿小花剪给一株山茶修剪枝丫。“皇上坐吧!你们都退下!”万妼抬头望了眼明成帝,指着炕沿道。 “太后最好真的找朕有事。”明成帝想到自个儿寝宫里躺着等他的美人,心里就是一顿窝火。 万妼丢开花剪,掏出巾子擦了擦手道:“朱向昌与甾县县令勾结,在甾县渡口接纳往来货船,再通过暗道让货物避开税卡进出京畿。至于甾县所临泙河沿路的钞关,商贾们的货船打着国丈爷的旗号,畅行无阻,而孝敬朱向昌所费之银,仅国之赋税之半。” 明成帝被美人勾得游离着的精神瞬间回来了。 “当真?太后是如何知道的?”明成帝吃惊于此事万妼一个深宫妇人竟知道得这样清楚,而他日夜忙于政事却一无所知。“朕劝太后一句,不要因为与皇后的私怨,给朱家安上莫须有的罪。” “人证物证都在路上了,明儿皇上就能见到。至于哀家是如何知道……”万妼抿唇一笑:“因为哀家就是国丈手里最大的商户。” 明成帝听得一愣一愣的。 万妼继续道:“皇上知道万福绸庄吧?” 明成帝点点头:“江南最大的绸庄,与江南织造局合作多年。” “是哀家的。”万妼又说回朱向昌之事:“历来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可惜没有银子到不了的地方,大臣们要做贪官,那哀家就给他们送银子。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官,没几个干净的,哀家手里都有他们的烂帐,哪年哪月多少孝敬,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那太后知道国丈偷盗关税之事有多久了?”明成帝想算算,朱家大致敛走了大兴多少银子。 “一年多吧。”万妼笑道。 “太后蛰伏一年多是为了搜集国丈的罪证?”明成帝没想到万妼能有如此耐力。 额……罪证早就有了。这么久密而不宣纯粹是因为万福绸庄的货走朱向昌的路子划算啊!进国库的银子又进不了她的小金库。如今把此事掀开来,纯粹是因为皇后太不知好歹。 万妼当然不会傻到实话实说,只是道:“朱向昌是皇上的老丈人,又是国之重臣,哀家当然要谨慎些,不是铁证如山不敢告诉皇上。” “老丈人?呵。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明成帝说完这句话有点心虚。万妼犯的法多了去了,他就没治过万妼的罪。“总之,明日若是人证物证俱在,朕一定办了朱向昌。” 那可不行。眼下朱向昌对万妼来说就是只会下金蛋的鸡。 “此事若追查下去,朝中大员多少都会牵涉其中,皇上还能都治了罪?依哀家的意思,此事皇上心里有数就行,由哀家出面以此事相要,让国丈把国库的亏空补上。皇上不正为建河堤的银子犯难么?”万妼又露出了慈母般地笑。 “你到底背着朕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明成帝也笑了。他是真服了万妼,这简直是黑吃黑啊! “那哀家向皇上透个底。”万妼有些小自豪地说:“以后哪个大臣不听话了,或者国库又差银子了,只管来找哀家。那些大臣,随便抄一个的家都够应付任何天灾人祸了。” “就没一个干净的?”明成帝也知道人都有爱财之心,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朱向昌那些人怎么说也是苦读多年圣贤书的人,怎么尽做出小人之行? “不多。也有。”万妼回忆道:“皇上记不记得左佥都御史姚和正?就是被你发配南疆那个?先帝爷还在那会儿哀家就用银子试过他几次,是个难得干净的。”万妼也有些惋惜,难得有个清正的竟被治了罪。 明成帝也叹着气:“朕当然记得。东厂孟德来的儿子孟广深,当年贪扣军饷之案就是姚和正揭发的。当年姚家落罪,朕也猜测他是被人诬陷,无赖没有证据能证明姚和正的清白,只得将姚家发配南疆。” 万妼也沉默了。 “能为朕分忧者只有太后啊!”明成帝感激地握住万妼的手。 万妼嫌弃地抽回手,玩笑着道:“那皇上叫声母后给哀家听听。” “疯子。”明成帝笑骂着站起身:“行。朕回了。” *** 朱向昌连夜赶到甾县县衙,衙门口的灯还亮着。这县衙前边儿是公堂,后边儿是甾县县令的宅子。朱向昌来不及等人扶就跳下马车,脚步匆匆地向里边儿走去。 门口的衙役是见过国丈爷的,一个赶紧把门打开,另一个冲进去向县令大人报信。 朱向昌进了院子,见院子里摆着个大箱子,里面放了金银条、银票、各种珠宝器物。县令在一旁指挥着:“装上!都装上!”见朱向昌来了,县令苦着脸过来迎他:“国丈爷啊,出大事了。不知怎么的,渡口的事被太后娘娘知道了。” “太后的人来过了?”朱向昌听到自己的心呯地一响。 “咱们在渡口接应船只的人被抓走了,还带走了两个商户。”县令一边回话一边吩咐衙役:“赶紧地呀!别问了,都装上!都装上!” 朱向昌的心彻底碎了。看来真的要破财免灾了,可是足足三百万两啊!他拿是拿得出,就是像被人割掉了一大块肉。 “你这是要做什么?带着家当连夜潜逃?”朱向昌觉得县令未免太过胆大包天,天下都是皇上的,能逃哪儿去? 县令哭丧着个大胖脸:“再借卑职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逃啊!太后娘娘让卑职明日之内送二十万两银子到宫门口,否则就将此事告诉皇上。” 86.086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万妼飞快地将衣袖扯回怀里, 换了个凳子坐, 离明成帝远远地。她知道明成帝又要撒酒疯了, 明明酒量出奇的差,又非得喝, 一喝醉就爱缠着她聊天,从被先帝爷忽视的不幸童年聊到被天灾人祸折磨的天下苍生。 “太后你说,那么多文武百官, 怎么就没有个舍己为民替朕分忧的呢?都是吸血虫啊!”明成帝愤怒地敲着石桌, “赋税从百姓手中到国库,他们层层剥。从国库到百姓手中,他们还要层层剥。朕为了两百多万两的亏空为难, 说出去谁不笑话?堂堂大兴国, 拿不出两百万两建河堤……朕难啊!难啊!” 景灵宫那边的哭声就没有断过。 “太后你听到了吗?”明成帝晕晕乎乎地问。 “什么?”万妼敷衍道。 “哭声。”明成帝又倒了一杯酒喝了。 废话,她又不聋。万妼心里有些乱,她坐在这里都能通过哭喊声, 真实地感受到那个小阉驴的恐惧。她盼着姚喜赶紧找到那幅画,也后悔自己把画藏得太隐蔽了,早知道那奴才那么禁不住吓,就该放在显眼些的位置。 “那是百姓的哭声啊!”明成帝哀叹道。“哭朕无能啊!” 滚一边儿去, 什么百姓的哭声?明明是姚喜那小阉驴的哭声。万妼用力白了明成帝一眼, 这是喝得多醉……她索性把自个儿面前那壶酒也推到明成帝面前:“想喝就喝吧!”喝得不省人事最好, 赶紧回自个儿宫里睡觉去, 别和她唠叨个没完。 她现在就想让候在外边的唐怀礼等人把明成帝扶回去,但是担心明成帝喝醉了胡言乱语,有些不该说的话被那些阉党听到,于是想把他彻底灌晕再命人送回去。 明成帝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诸多不易,万妼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听着。 她心思都在景灵宫那边。那小阉驴又被吓哭了,又向根本不存在的鬼娘娘们求饶了,听动静已经走到后院西厢了。唉,什么时候那小阉驴才能找着画交差啊!什么时候她的煎熬才可以结束啊! 姚喜死死护着手中的油灯,这盏油灯是她生命中仅有的光,是她此刻全部勇气的来源。 三更的更鼓才响过。这一个时辰她简直是在地狱中轮回,从恐惧逃窜到痛哭流涕再到跪地求饶。她的心神在地狱轮回中淬炼着,此时所有的惊惶通通化为愤怒。 后院的老树上吊着个白色的人影,白影倒映在池塘的水中,像有两个鬼魂一般。 姚喜拎着油灯,捡起了靠在院墙上的笤帚。 “来啊!有本事下来啊!看是你们这些只会吓唬人的鬼厉害,还是爷手里的棍子厉害!”姚喜气势汹汹地挥舞着笤帚前进,与空气搏斗厮杀着,不停叫嚣道:“飞一个给爷看看啊!瞧把你们能耐的,有本事上个天啊!” 姚喜彻底失去了理智,愤怒掩盖了她心中的恐惧,可是打着冷颤的身体和没有止住泪水分明在告诉她,她是怕的。就是因为承受不了恐惧,才生出另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以求缓解心里的恐惧。 万妼也听到姚喜独自打打杀杀喧嚣叫骂的声音。明明只有那小阉驴一个人在景灵宫,居然能闹出千军万马的动静,不知情地还真当他勇敢无畏地在和厉鬼打斗呢。其实不过是和自己内心的恐惧在搏斗,打不过对着空气出气罢了。 姚喜进了间屋子,用笤帚扒拉开东西找画。她实在腾不开手,灯火和武器她哪一个都放不下。 嘀嗒—— 姚喜僵住了。 嘀嗒——嘀嗒—— 头顶上有凉凉的液体滴下来,这几日京城都是大晴天,不可能是漏下的雨水。 姚喜不敢细想,更不敢用手去摸,她怕那液体是红色的。嘴上也消停了,不敢再说威胁鬼魂的狠话,怕把人家激怒了真的现身和她拼命。 那几滴不明液体,将好不容易从地狱爬上地面的姚喜打回了地狱,轮回再一度开始。 姚喜有些想吐,胃里忽然不适起来,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绝望地盯着吊在树上的白色人影。子时已过,丑时还会远吗。 前院后院都找遍了,哪里有什么画。姚喜怀疑这仅仅是太后娘娘跟她开的一个玩笑,扔进冷宫吓吓她,再以她没找到画为借口将她处死。 从她得罪太后娘娘的那一刻,她就该明白的,自己没有生还的希望。 “鬼娘娘,您知道画在哪儿吗?”姚喜看上吊的人影看久了,竟也不那么怕了。甚至觉得这位鬼娘娘有些可爱,把自己吊得那样高,死时应该是爬上树了断的。爬得真高啊!姚喜似乎真的疯了,关注点变得很奇怪。 柚子娘娘自然没有回应。 “其实根本没有对吧?因为太后娘娘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姚喜望着漆黑寂静的冷宫,忽然另她生不如死的恐惧消失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马上也会成为众鬼中的一员,反正会是同类,有什么好怕的呢。 万妼听到姚喜向鬼怪寻问画卷的下落,被惹得笑出声来。又听姚喜说自己没打算放过他的话,有些不悦。 万妼一直觉得自己是顶顶仁慈的主子,宁安宫里死的奴才虽多,死于她手者不过数人。就拿景灵宫那个叫姚喜的小阉驴来说,换了宫里某些脾气不好的主子,早把他杖毙了。 那小阉驴还神神叨叨地和“鬼娘娘”说了些什么,万妼没有听清,明成帝又再向她倒苦水了。明成帝嘴上说要陪她聊会儿天,其实是冲她发牢骚来了。 三十几岁的人了,酒后还是易哭。手帕之前被明成帝擦酒弄脏了,万妼只能拎着袖子走到明成帝身边替他擦去眼泪。“好好的哭什么?”万妼语气温柔了不少,只有明成帝喝醉向她吐苦水的时候,她才真正有做母亲的感觉。 “乾儿,叫声母后来听听。”万妼趁人之危想占明成帝的便宜。隆宜从不会叫她母后,皇后朱氏叫得再甜也是阳奉阴违,世人大多怕她恨她,只有皇帝真心感激她。“乾儿?”万妼用力拍打着明成帝的脸:“听话。叫母后。” 明成帝醉得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唤道:“母妃……” 万妼心里刺痛了一下。皇上这是想太妃了啊!生母终究是生母,哪怕醉了困了,在梦里也只认太妃一个娘亲。万妼取来亭子栏杆上挂着的锦衾给明成帝盖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皇上醉了,送他回宫歇着吧!”万妼唤来唐怀礼吩咐道。 姚喜不想再找了,她坚信景灵宫根本没有什么绑着红缨子的画。手上的油灯也燃尽了,姚喜扔掉灯,扔掉笤帚,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上吊的鬼影,诡异的铃铛声,湿漉漉的头顶…… 这一切都不再令姚喜害怕,她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不惊不惧地慢慢朝着宫外走去。门口那块软绵绵地还是害得姚喜差点摔了一跤,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惊慌失措,伸手扶住了左边的门扇。 手心有异样的触觉。 是丝丝缕偻的线和木制的卷轴。 姚喜看向门后,朦胧间见一卷画就挂在那儿,卷轴上缠着红缨子。她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突然袭来一种无力感。 画一直在这儿?就在门口挂着? 她这一夜都经历了什么啊!姚喜委屈地抱紧那卷画。画在门后,她一推门往里走自然看不见,刚才若不是摔那一跤,直接迈出门去也发现不了。她彻底服了万太后,那位主子折腾人的手段当真厉害。 给你希望,再让你绝望,最后谜底揭晓时又让你觉得,之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姚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向宁安宫走去,只要太后娘娘言而有信,丑时三刻之前拿着画复命,她就能回司苑局了,从此与宁安宫再无干系。 姚喜还惦记着要去徐美人身边伺候,拜托郑大运去内官监说一声,再求寒秋姑姑在徐美人跟前美言几句,事儿没准能成。 在景灵宫附近放风的太监看姚喜出了宫门,赶紧跑去观荷亭向芫茜回了话。 芫茜进亭子回禀道:“娘娘,姚喜出来了。抱着画。” “走另一条道回宁安宫。”万妼搭着芫茜的手站起身,坐久了身子有些乏。她可算是松了口气,那小阉驴既然找着了画,她也能顺理成章地将人饶了。她在心底甚至对那小阉驴有一丝愧疚,今夜景灵宫的哀嚎声比刑部大牢里的还要惨许多。好几次她都觉得那小阉驴吓死在那了,可隔了没一会儿又能听到动静。 万妼抄近道回的宫,到宁安宫都更好衣了姚喜还没到。 “派人去瞧瞧,是死在半道上了还是又迷了路。”万妼担心姚喜误了时辰。说好的丑时三刻,要过了时辰人没到宁安宫,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她总不好食言饶那小阉驴一命。 他也不怕万妼会和谁说。一来万妼的嘴比他还严,二来万妼没有朋友,想说也没地儿说去。 “唉,朕难呐!”明成帝长叹了声气,手指扒拉着万妼的袖口,迷糊间似乎想用万妼的大袖擦眼泪。 万妼飞快地将衣袖扯回怀里,换了个凳子坐,离明成帝远远地。她知道明成帝又要撒酒疯了,明明酒量出奇的差,又非得喝,一喝醉就爱缠着她聊天,从被先帝爷忽视的不幸童年聊到被天灾人祸折磨的天下苍生。 “太后你说,那么多文武百官,怎么就没有个舍己为民替朕分忧的呢?都是吸血虫啊!”明成帝愤怒地敲着石桌,“赋税从百姓手中到国库,他们层层剥。从国库到百姓手中,他们还要层层剥。朕为了两百多万两的亏空为难,说出去谁不笑话?堂堂大兴国,拿不出两百万两建河堤……朕难啊!难啊!” 景灵宫那边的哭声就没有断过。 “太后你听到了吗?”明成帝晕晕乎乎地问。 “什么?”万妼敷衍道。 “哭声。”明成帝又倒了一杯酒喝了。 废话,她又不聋。万妼心里有些乱,她坐在这里都能通过哭喊声,真实地感受到那个小阉驴的恐惧。她盼着姚喜赶紧找到那幅画,也后悔自己把画藏得太隐蔽了,早知道那奴才那么禁不住吓,就该放在显眼些的位置。 “那是百姓的哭声啊!”明成帝哀叹道。“哭朕无能啊!” 滚一边儿去,什么百姓的哭声?明明是姚喜那小阉驴的哭声。万妼用力白了明成帝一眼,这是喝得多醉……她索性把自个儿面前那壶酒也推到明成帝面前:“想喝就喝吧!”喝得不省人事最好,赶紧回自个儿宫里睡觉去,别和她唠叨个没完。 她现在就想让候在外边的唐怀礼等人把明成帝扶回去,但是担心明成帝喝醉了胡言乱语,有些不该说的话被那些阉党听到,于是想把他彻底灌晕再命人送回去。 明成帝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诸多不易,万妼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听着。 她心思都在景灵宫那边。那小阉驴又被吓哭了,又向根本不存在的鬼娘娘们求饶了,听动静已经走到后院西厢了。唉,什么时候那小阉驴才能找着画交差啊!什么时候她的煎熬才可以结束啊! 姚喜死死护着手中的油灯,这盏油灯是她生命中仅有的光,是她此刻全部勇气的来源。 三更的更鼓才响过。这一个时辰她简直是在地狱中轮回,从恐惧逃窜到痛哭流涕再到跪地求饶。她的心神在地狱轮回中淬炼着,此时所有的惊惶通通化为愤怒。 后院的老树上吊着个白色的人影,白影倒映在池塘的水中,像有两个鬼魂一般。 姚喜拎着油灯,捡起了靠在院墙上的笤帚。 “来啊!有本事下来啊!看是你们这些只会吓唬人的鬼厉害,还是爷手里的棍子厉害!”姚喜气势汹汹地挥舞着笤帚前进,与空气搏斗厮杀着,不停叫嚣道:“飞一个给爷看看啊!瞧把你们能耐的,有本事上个天啊!” 姚喜彻底失去了理智,愤怒掩盖了她心中的恐惧,可是打着冷颤的身体和没有止住泪水分明在告诉她,她是怕的。就是因为承受不了恐惧,才生出另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以求缓解心里的恐惧。 万妼也听到姚喜独自打打杀杀喧嚣叫骂的声音。明明只有那小阉驴一个人在景灵宫,居然能闹出千军万马的动静,不知情地还真当他勇敢无畏地在和厉鬼打斗呢。其实不过是和自己内心的恐惧在搏斗,打不过对着空气出气罢了。 姚喜进了间屋子,用笤帚扒拉开东西找画。她实在腾不开手,灯火和武器她哪一个都放不下。 嘀嗒—— 姚喜僵住了。 嘀嗒——嘀嗒—— 头顶上有凉凉的液体滴下来,这几日京城都是大晴天,不可能是漏下的雨水。 姚喜不敢细想,更不敢用手去摸,她怕那液体是红色的。嘴上也消停了,不敢再说威胁鬼魂的狠话,怕把人家激怒了真的现身和她拼命。 那几滴不明液体,将好不容易从地狱爬上地面的姚喜打回了地狱,轮回再一度开始。 姚喜有些想吐,胃里忽然不适起来,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绝望地盯着吊在树上的白色人影。子时已过,丑时还会远吗。 前院后院都找遍了,哪里有什么画。姚喜怀疑这仅仅是太后娘娘跟她开的一个玩笑,扔进冷宫吓吓她,再以她没找到画为借口将她处死。 从她得罪太后娘娘的那一刻,她就该明白的,自己没有生还的希望。 “鬼娘娘,您知道画在哪儿吗?”姚喜看上吊的人影看久了,竟也不那么怕了。甚至觉得这位鬼娘娘有些可爱,把自己吊得那样高,死时应该是爬上树了断的。爬得真高啊!姚喜似乎真的疯了,关注点变得很奇怪。 柚子娘娘自然没有回应。 “其实根本没有对吧?因为太后娘娘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姚喜望着漆黑寂静的冷宫,忽然另她生不如死的恐惧消失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马上也会成为众鬼中的一员,反正会是同类,有什么好怕的呢。 万妼听到姚喜向鬼怪寻问画卷的下落,被惹得笑出声来。又听姚喜说自己没打算放过他的话,有些不悦。 万妼一直觉得自己是顶顶仁慈的主子,宁安宫里死的奴才虽多,死于她手者不过数人。就拿景灵宫那个叫姚喜的小阉驴来说,换了宫里某些脾气不好的主子,早把他杖毙了。 那小阉驴还神神叨叨地和“鬼娘娘”说了些什么,万妼没有听清,明成帝又再向她倒苦水了。明成帝嘴上说要陪她聊会儿天,其实是冲她发牢骚来了。 三十几岁的人了,酒后还是易哭。手帕之前被明成帝擦酒弄脏了,万妼只能拎着袖子走到明成帝身边替他擦去眼泪。“好好的哭什么?”万妼语气温柔了不少,只有明成帝喝醉向她吐苦水的时候,她才真正有做母亲的感觉。 “乾儿,叫声母后来听听。”万妼趁人之危想占明成帝的便宜。隆宜从不会叫她母后,皇后朱氏叫得再甜也是阳奉阴违,世人大多怕她恨她,只有皇帝真心感激她。“乾儿?”万妼用力拍打着明成帝的脸:“听话。叫母后。” 明成帝醉得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唤道:“母妃……” 万妼心里刺痛了一下。皇上这是想太妃了啊!生母终究是生母,哪怕醉了困了,在梦里也只认太妃一个娘亲。万妼取来亭子栏杆上挂着的锦衾给明成帝盖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皇上醉了,送他回宫歇着吧!”万妼唤来唐怀礼吩咐道。 姚喜不想再找了,她坚信景灵宫根本没有什么绑着红缨子的画。手上的油灯也燃尽了,姚喜扔掉灯,扔掉笤帚,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上吊的鬼影,诡异的铃铛声,湿漉漉的头顶…… 这一切都不再令姚喜害怕,她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不惊不惧地慢慢朝着宫外走去。门口那块软绵绵地还是害得姚喜差点摔了一跤,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惊慌失措,伸手扶住了左边的门扇。 手心有异样的触觉。 是丝丝缕偻的线和木制的卷轴。 姚喜看向门后,朦胧间见一卷画就挂在那儿,卷轴上缠着红缨子。她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突然袭来一种无力感。 画一直在这儿?就在门口挂着? 她这一夜都经历了什么啊!姚喜委屈地抱紧那卷画。画在门后,她一推门往里走自然看不见,刚才若不是摔那一跤,直接迈出门去也发现不了。她彻底服了万太后,那位主子折腾人的手段当真厉害。 给你希望,再让你绝望,最后谜底揭晓时又让你觉得,之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姚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向宁安宫走去,只要太后娘娘言而有信,丑时三刻之前拿着画复命,她就能回司苑局了,从此与宁安宫再无干系。 87.087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坐在床边上打量着满目疮痍的屋子,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后娘娘下旨叫司苑局的人满宫里拿她, 这些人自然以为她活不过昨夜,急不可奈地把东西都分了。参与此事的少则一人,也可能全司苑局的人都有份。 眼下要想别给自己惹麻烦,就该收拾好屋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一个没背景没本事的小杂役,惹不起廖兵那伙人,没准是廖公公的意思也说不准。 可是她不敢就这么过去,不是她贪财舍不得郑大运送的那些东西。而是欺负人这事, 有一就有二,这一次装孙子忍下了,以后在司苑局谁都敢欺负她了。太监堆里乱七八糟的事多, 只是让她多担些差事倒也罢了, 最怕有惦记她这副皮相的人趁着她被人欺负排挤的时候乱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姚喜能从宁安宫里活着回来,廖兵在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面前晃来晃去, 直晃得廖耀明眼晕。 “有事就回。早上采买来的东西入库了吗?就在这儿瞎晃悠。”廖耀明看着自己不争气的侄子, 再讨厌也不敢把人撵回老家去。只因他当年净身进宫是为了换点银子给家里过活,在老家还有老母亲的,进宫后离家千里,平日里老太太只能指着哥嫂照顾。 本来有他的接济, 哥嫂不至于卖儿卖女, 但那廖兵眼红京中富贵, 自愿进宫做了太监。为了荣华富贵舍得一刀切,廖兵那小子野心是够大的,可惜眼界太窄,一点小利见不得。 “叔,您知道吗?咱们衙门那个姚喜,一早从宁安宫回来啦。”廖兵哈着腰。 “回就回。多大点事!”廖耀明坐在案前核对昨日的帐目,批完了还得赶紧给司礼监送去,没功夫听侄子白话。但廖兵这话倒提醒他了,手下的人在主子跟前犯了错,他也脱不了干系,便对身旁的小长随道:“吩咐管姚喜的人,教导下那个毛头小子,别再给司苑局惹祸了。” 长随领命后问道:“是口头教导还是……” “说几句就好了。太后娘娘都没发落的人,轮不着咱们。”廖耀明是人精,那小太监能活着从宁安宫回来总是有缘由的。 廖兵等叔叔吩咐完了才小声地说:“事儿坏在侄子以为那小子回不来,把他房里值点钱的东西都……” 廖耀明停下批帐的笔,瞪向廖兵。“你私吞了?” “诶。”廖兵凑上去讨好地说:“都是好东西啊!本想今儿一早就孝敬给您的。” “你当人人都像你眼皮这样浅?”廖耀明气得反手一耳光甩翻了廖兵:“底下人的东西你也贪?我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没出息的东西。你不知道那小子房里的东西是谁送的?你不知道郑公公和那小子走得近?” 廖兵捂着脸,苦兮兮地说:“我知道啊。真没想到他能回来嘛。” “郑公公那边还好,我还能替你说上话。”廖耀明有更大的担心:“昨晚宁安宫那么大的动静,结果那个姚喜毫发无伤就回来了。不是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他回得来?” “那我……赶紧把东西还回去?”廖兵也被说得怕了。 “蠢货。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拿的?”廖耀明顺了顺气,嘱咐道:“东西拿去扔了,留着命再好的东西也会有。事要闹大了有人来问,就说你那里的钥匙被人偷了。” “好好好。”廖兵忙不迭地应了。“那个姚喜,咱们得当祖宗供着了?” “不至于。等那小子真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再巴结不迟。”廖耀明想起兵荒马乱的昨夜,叹气道:“那姚喜也是个惹事精,最好找个由头撵去别的衙门。” 廖兵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急得廖耀明狠狠一脚踹向廖兵的屁股蛋:“你个小王八犊子。还不赶紧把东西扔了去!等着姚喜带人搜你屋子不成?” “是是是。”廖兵小跑着去了。 *** 万妼醒来时屋里昏暗暗的,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天黑。 “什么时辰了?”万妼不常熬夜,这么日夜颠倒地睡了一觉,头昏昏沉沉的,瞧什么都是两个影儿。 一旁伺候的宫女看了看更漏,回话道:“娘娘,还没到午时呢。” “大晌午的屋里怎么这么暗?也不把灯点上。”万妼揉着额头坐起身。 有宫女赶紧把灯点上了,被问话的宫女继续道:“回娘娘,今儿天阴。皇后娘娘说国库吃紧,也让各宫省着些用度。” “国库吃紧?”万妼皱了皱眉,吩咐道:“不点灯就不点灯吧,把窗户打开,伺候哀家洗潄更衣。”忽然想起了什么,万妼望了眼殿外的方向道:“司苑局那个奴才回去了?” “回去了。”宫女道。 “告诉他今晚守冷宫了?”万妼露出期待的神情。 宫女点了点头:“芫茜姑姑同他说过了。” 更衣洗手准备用午膳时,万妼坐在桌前冷眼望着桌上的菜肴。今儿这午膳真是够朴素的,才十几个菜,而且绿油油一片,大荤的就只有两道。 整个宁安宫的宫人瞧主子的脸色这么差,都不敢大喘气。 “呵~”万妼冷笑一声:“谁去传的膳?全是菜叶子,把哀家当牛马喂?” 宁安宫的太监不许近身伺候,满屋子的宫女都吓得跪了地。 万妼睃了满室的宫女一眼,抓起眼前的茶杯用力往没人的地儿一扔,大喝道:“哪个奴才传的膳!” 一个小宫女将哭未哭的模样,向前跪了两步解释道:“奴婢……奴婢传的。皇后娘娘说,打今儿起宁安宫每顿十八个菜,皇后娘娘宫里十五个菜,各宫主子都降了不少……” 后宫之事是皇后在打理,万妼是个不爱操心的,平日里嫔妃间争宠吃醋也好,奴才们勾心斗角也罢,她都懒得搭理。但皇后为了讨好皇帝和人争宠,竟然要连累得她住不好吃不好?做梦去吧! “把皇后给哀家叫过来!她爱吃这堆菜叶子就给哀家一口不剩地吃干净!” 万妼不反对节俭,但极度反感皇后这种装模作样讨欢心的行为。真要为大兴国省钱,皇后该先劝劝她那挥霍无度的老爹,即便要拿后宫开刀也该减对地方。后宫最大的开销是灯油吗?是菜肴吗?都不是。是各位娘娘小主的首饰衣裳胭脂水粉。有本事减这些去啊?看那些爱美如命的女人不和皇后撕破脸。 各宫主子的饭菜其实少有浪费的,瞧着好几十个菜主子们只吃了两口,但用完膳都会赏给底下伺候的人,真正浪费的是极少的。 皇后朱氏一听太后传她去宁安宫,正用着膳呢忽然没了胃口。“母后有没有说找本宫何事?” 来传旨的太监摇了摇头。 朱氏知道不会是好事,明明她管理后宫诸事,偏偏被太后压得死死的。那些夜闯宁安宫的刺客也够窝囊的,每次杀的都是宫女太监,连万妼的头发丝儿都没伤着。她是真心盼着万妼死,这宫里要不是有万妼处处掣肘,她早把那些个惑魅圣心的小妖精收拾干净了。哪里犯得着装贤淑,吃不好用不好地省银子。 “走吧走吧!”朱氏拎起巾子沾了沾嘴,反正该来的躲不过。先帝爷真是做到了保万妼一世无忧,人都死了还留了遗诏护着万妼。皇上对她要有这份心,她也不必和人斗来斗去了。 朱氏进了宁安宫的用膳间,见桌子上的饭菜没被动过,地上还有碎瓷渣子,就知自己料想得不错。大幅缩减各宫用度,不满的人肯定很多,但敢和她对着来的只有太后。 “儿臣见过母后。看样子,母后是请儿臣过来陪着用膳的?”朱氏打着哈哈给万妼行了礼。 万妼脸上带着一丝笑,吩咐朱氏坐下了:“可不,今儿尚膳监送来的菜太多了,哀家一个人哪里吃得了?” “儿臣已用过饭了。”朱氏也没什么胃口,为了讨皇上欢心难免要吃点苦。其实宁安宫的已是最好的了,她传膳还比太后少三个菜,好在馋了可以自个儿掏银子叫小厨房做,不至于亏着嘴。 每每后宫裁减各宫用度,就是大家拼家底的时候了。 银子多的该怎样过照样怎样过,只需在皇上跟前装装样子,用好东西时背着些人就是了。苦的是那些穷家小户进宫的,本来就没什么银子,月银一缩减,日子就更难过了。可是各衙门办差的奴才要赏银,自家宫里的人平日里不必说,逢年过节的更得赏,你没钱?那就怪不得奴才们伺候得不用心了,甚至怪不得有的奴才为了换个主子勾结人阴你了。 所以朱氏不明白万妼为什么要闹,苦也苦不到她太后娘娘头上,虽说万妼的母家没了,但思虑周全的大兴情圣先帝爷,可是给太后娘娘留了小金库的,又不是指着宫里每月那点份例过。 “听说皇后裁了各宫的用度,要给皇上省银子?”万妼望着绿意盎然的菜品,笑着对朱氏道:“皇后也是年轻。你这样省能省出多少银子?亏你有心只可惜不得其法。” 88.088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是假,得罪了廖公公叔侄却是真。司苑局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 别说晚上不敢睡在这里,就连白天她也不敢呆在衙门里。廖兵跟鬣狗似地在一旁紧盯着她,随时都会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廖兵腿脚也不灵便, 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 而不是现在这样,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来得可真够早的。”郑大运随便洗了把脸,披上衣裳去了院子里, 和姚喜坐着说话。“一大早就过来, 肯定有事找我吧?” 姚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我过来是想问问您,徐美人那里的差事可有着落了?” “正打算去你们衙门找你呢。徐美人宫里空出的缺, 内官监已经指了人过去。”郑大运抬眼瞧着姚喜, 视线从他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一路往下打量着,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他馋姚喜馋了一年多了,清晨又正是性浓之时,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那别的主子宫里呢?还有没有缺人的?”姚喜老实地同郑大运道:“司苑局我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郑大运的视线紧紧粘在姚喜的小胸脯上, 不知怎么的, 他总觉得姚喜的胸怪怪的。那么瘦的身子, 腰只有碗口大,胸却比他的还要健硕。听姚喜如是说,郑大运收回视线佯装不知地问道:“呆不下去?怎么了?” 姚喜把司苑局的人如何找她的麻烦,廖兵如何夜闯她屋的事都同郑大运说了。“您说,我哪里还敢呆下去?” “也好。你就来我这里做事吧!”郑大运伸手握住姚喜的小手,窝在掌心暧昧地摩挲着道:“你也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思,过来司礼监,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司苑局的那帮子人,我也会替你教训。” 姚喜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留在司苑局是死路一条,到郑大运身边迟早败露是假太监的事,也是死路一条。丢命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失身啊!郑大运出了名的男女通吃。 “呵呵呵呵……”姚喜假意笑着要抽回手:“郑大哥是知道的,我这人吧只喜欢姑娘。” 这次郑大运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开手,任由姚喜挣脱。他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每次想到姚喜都勾得他心里痒,更何况此时正摸着姚喜嫩滑的小手…… 郑大运用力一拉,将姚喜从石凳上一把拽进了怀里,姚喜软软的小屁股就坐在他的腿上。 “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先把你调到司礼监,咱们呀~慢慢来。”郑大运陶醉地把头埋进姚喜的颈窝里,用力吸着她身上奶奶的体香。惦记了这么久的人正被搂在怀里,软玉温香,郑大运不是圣人,又因为心里装着姚喜一直忍着没找人发泄过。身心双重夹击下哪里还把持得住?手扶着姚喜的后颈便要吻上去。 他觉得以姚喜平日里的态度,对他应该有几分好感,于是姚喜的拒绝在郑大运看来都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姚喜用力推开郑大运凑过来的头,怒斥道:“郑大哥谦谦君子!岂能强人所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还跟她说慢慢来,话音未落就把嘴凑上来了。郑大运是不是对慢慢来有什么误解? “不。我是衣冠禽兽。”姚喜的挣扎扭动彻底击碎了郑大运最后的理智,他决定先把姚喜办了再说,惹生气了大不了慢慢哄。 啪!!! 姚喜疯狂挣扎中扇了郑大运一耳光。 郑大运被扇懵了,他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望着姚喜。 “我不是故意的,你先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姚喜扇完就怂了。 郑大运冷着脸一手紧紧箍住姚喜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腰带:“没事。我不怪你。”他理智上不想强迫姚喜,可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姚喜的小屁股在他双腿间磨来磨去,最后那一丝理智也被磨尽了,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疯狂地想扎进姚喜这汪水里。 郑大运不愧为情场老手,解衣裳那叫一个麻利。姚喜没有大呼小叫,因为没卵用,司礼监可是郑大运的地盘,吵吵嚷嚷地叫来人帮着郑大运按着她不成? 在混乱中姚喜绝决地将膝盖重重顶向郑大运的裆部…… 郑大运又是一懵。这一次还伴随着一声惨叫…… 姚喜抓住被解开的衣衫疯狂逃出了司礼监。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一膝盖下去,击碎的不止是郑大运的小兄弟,更是她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可是不这么做的后果她也知道,郑大运扒了她的衣裳肯定先是一愣。 “擦!你居然是女的。”然后继续扑上来…… 舍身求荣和清白赴死?不好意思,她选后一个。不过廖兵和郑大运的遭遇至少让姚喜知道,太监哪怕没有蛋了,还是会疼的。 姚喜又想到了望月亭旁的那棵大树。 不不不!她不能遇见个事儿就寻死觅活的,景灵宫惊魂夜都挺过来了,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不说,如今把太监头头的干儿子也得罪了。身为一个假太监,姚喜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这下二十四衙门都呆不下去了。她打算去找寒秋姑姑问问,郑大运说内官监派了人去徐美人那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她总觉得是郑大运想留她在司礼监诳她的。 哪怕是真的,也可以找寒秋姑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位主子的宫里新近缺了人的。 一般各宫主子身边伺候的太监都由内官监指派,不过得宠的小主子或是位分较高的娘娘们,要是看上了哪个奴才直接差人去内官监说一声办个手续就行。徐美人位分低又不得宠,所以只能一直等着内官监派人去。 姚喜走得飞快,也顾不得脚疼不疼了,她怕郑大运派人追过来拿她。 徐美人住在丽嫔娘娘钟灵宫的偏殿,钟灵宫对面是于美人的仪秀宫。 都是美人。有于美人那样正得圣宠的,也有徐美人这样皇上根本不闻不问的。 就像都是太监。有唐公公那样御前伺候位极人臣的,也有她这样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 姚喜站在钟灵宫外,等着守门的太监帮她请寒秋姑姑出来说话。 离姚喜十来丈远走过来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宫女抬着个半人高的箱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琴儿姐姐,我不敢回去。”一个穿着樱草色衣裳的小宫女把抬箱子的挑子撂下了。“宝塔的尖儿被摔断了,美人不会放过咱们的,这可是美人用来求子的宝塔啊!” 叫琴儿的宫女也害怕,于美人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得宠这么久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药吃了不少也求告了送子娘娘,前几日不知从哪听人说的,得在屋里供座聚福塔,不仅能怀上,还能生个福娃娃。 那宝塔是在宫外求来的,搬送的人手脚没个轻重,把塔尖给摔了。那帮人怕被于美人发落,用蜡把宝塔尖粘上后敷衍进了宫。她俩去宫门口接验时打眼一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颠颠簸簸走了半路,突然听到“嗒”地一声。 打开一看,塔尖掉了,接缝那里全是蜡,这才知道帮人背了锅。 琴儿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小宫女:“嗳~你过去叫那丽嫔娘娘宫门口的那个小太监过来帮咱们抬箱子。” “琴儿姐的意思是?”小宫女坏坏地一笑:“找个替死鬼?” 琴儿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吧,那小太监瞧着跟病秧子似的,说是他摔的箱子美人指定信。” 姚喜心焦地跺着小碎步,心想着寒秋姑姑怎么还不出来。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姚喜惊呼一声飞速转过身,她以为是郑大运或者廖兵差人跟过来了。一回头发现是个小宫女才放下心来。 “公公可否帮我们抬一下东西。”小宫女娇俏地冲姚喜一笑,指了指远处的箱子。 姚喜要是寻常太监,这小宫女一撒娇没准她就帮了。可惜她不是,她并不乐于助人,对姑娘的撒娇也不太感冒,更何况现在心情很糟。 “不可以。”姚喜笑着拒绝了小宫女的请求。 这小宫女也是有两分姿色的,平日里被小太监们巴结惯了,没想到会被拒绝。 “就到仪秀宫,不远的。拜托公公了。”小宫女不死心,瞅着姚喜娇滴滴地说。 姚喜还是不为所动,礼貌地冲宫女笑了笑:“两位姐姐那么远都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小段路不是?”姚喜平日里看到人需要搭把手,会主动帮忙,但找上门来要她帮忙的,她就得思量思量了。宫里到处都是陷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闲着没事儿学雷锋,会被阴的。 小宫女气哼哼地走了。 “琴儿姐,那太监不帮。” 大清早宫道上空荡荡的,一时也找不到别的人背黑锅,琴儿一咬牙,抬起挑子道:“他不过来咱们可以过去!反正这事儿你我担不起。” “碰瓷儿?”小宫女被那小太监无情拒绝,心里也憋着一口气,笑着道:“好主意。” 他也不怕万妼会和谁说。一来万妼的嘴比他还严,二来万妼没有朋友,想说也没地儿说去。 “唉,朕难呐!”明成帝长叹了声气,手指扒拉着万妼的袖口,迷糊间似乎想用万妼的大袖擦眼泪。 万妼飞快地将衣袖扯回怀里,换了个凳子坐,离明成帝远远地。她知道明成帝又要撒酒疯了,明明酒量出奇的差,又非得喝,一喝醉就爱缠着她聊天,从被先帝爷忽视的不幸童年聊到被天灾人祸折磨的天下苍生。 “太后你说,那么多文武百官,怎么就没有个舍己为民替朕分忧的呢?都是吸血虫啊!”明成帝愤怒地敲着石桌,“赋税从百姓手中到国库,他们层层剥。从国库到百姓手中,他们还要层层剥。朕为了两百多万两的亏空为难,说出去谁不笑话?堂堂大兴国,拿不出两百万两建河堤……朕难啊!难啊!” 景灵宫那边的哭声就没有断过。 “太后你听到了吗?”明成帝晕晕乎乎地问。 “什么?”万妼敷衍道。 “哭声。”明成帝又倒了一杯酒喝了。 废话,她又不聋。万妼心里有些乱,她坐在这里都能通过哭喊声,真实地感受到那个小阉驴的恐惧。她盼着姚喜赶紧找到那幅画,也后悔自己把画藏得太隐蔽了,早知道那奴才那么禁不住吓,就该放在显眼些的位置。 “那是百姓的哭声啊!”明成帝哀叹道。“哭朕无能啊!” 滚一边儿去,什么百姓的哭声?明明是姚喜那小阉驴的哭声。万妼用力白了明成帝一眼,这是喝得多醉……她索性把自个儿面前那壶酒也推到明成帝面前:“想喝就喝吧!”喝得不省人事最好,赶紧回自个儿宫里睡觉去,别和她唠叨个没完。 89.089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那些女人得势的时候尚动不了哀家, 难道失势后反倒长了本事不成?鬼怪同理, 何惧之有?”万妼冲身旁伺候的宫女道:“开门。” 因为万妼要来, 冷宫的女人们都被从屋里传到了院子里,等着给太后娘娘请安。不过怕有想不开想豁出命惊驾的人, 侍卫在冷宫众人与太后间拦了堵人墙, 随时准备着拿下欲对太后娘娘图谋不轨之人。 毕竟这冷宫的女人,多得是被万妼弄进来的。先皇帝的时候有, 明成帝的时候也有。 万妼一进院子就瞧见了在宫墙角下挤成一堆的女人, 笑着走了过去。芫茜提醒道:“娘娘别离太近了, 那些人不是疯就是狂,奴婢怕她们伤着您。” “隔着人墙有什么好怕的?”万妼嗔怒地望了芫茜一眼。芫茜在宁安宫陪着她历经无数险境, 怎么胆子不仅没有变大, 反而越来越小了?身边的奴才胆子太小可不是好事,真遇着危险没准会干出扔下主子独自逃命的事儿。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墙角那堆女人吸引了。 “都是熟面孔嘛!”万妼从左到右挨个儿打量过去, 没想到有些人还挺长命, 进冷宫少说也有十个年头了吧, 竟然还活着。 万妼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害怕, 而是受不了那股难闻的味道。芫茜说得不错, 这些女人不是疯就是狂, 都进了冷宫了自然没有奴才伺候, 于是这些往年间在皇上面前花枝招展香气扑鼻的美人们, 都被冷宫磨成了蓬头垢面胡言乱语的疯婆子,不知多久没沐浴更衣了,一股刺鼻的汗垢味。 也亏得万妼眼神好,细瞧之下还认得出从前的冤家们,哪怕她们早已面目全非不复当年倾城之貌。 只是这一群疯女人中,有一个分外扎眼。石青色的粗布衣裳干干净净,头上没有珠钗点缀,却也用一根断木簪子挽起了发,脸上未施脂粉,但不似她身旁别的女人那般脏兮兮的。 干净的不止这一个,有两个刚被打入冷宫还盼着复得圣宠的女人打扮得比那个女子明艳得多。偏偏只有那人像是妖精山怪堆里的仙子,遗世而独立。 万妼隐约记得这人是明成帝的某个贵人,有些面熟,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名字。她只多看了那女子两眼,并未放在心上。 芫茜在一旁高声向众人传达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娘娘要用冷宫几日,这期间大家在左偏院的屋子里先凑合住着,没有娘娘的旨意不许出屋。”然后对侍卫首领道:“把人都带下去吧!要抓紧布置了。” 布置什么呢?自然是机关。 万妼是个玩心极重的人,既然起了要吓那姚喜的念头,就想做得尽善尽美,只是让那小阉驴在冷宫中度过一个平淡的黑夜哪里够?万妼大下午的赶过来,就是为今夜的好戏做准备的。 冷宫的女人被连吼带拽地往下赶,瞧见这一幕的万妼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冲那些侍卫怒吼道:“都住手!这些人犯了天大错的也是先帝爷和当今皇上的女人,轮得到你们这些狗奴才放肆?” 侍卫们吓得不轻,轻声细气地对冷宫众人道:“众位请吧!”只有几个疯得不像话的不动手根本带不走,侍卫头子在得到太后娘娘默许后才敢吩咐手下将人押下去。 青色衣衫的女子随着人流往左偏院走,快消失在拐角前回首望了万妼一眼。 两个宫女抬了把椅子放到院子正中,又撑上了华盖,芫茜扶着万妼在华盖下阴凉的地方坐下了,问道:“东西都带来了,请娘娘吩咐。” 大兴这冷宫是原来的景灵宫,两进的三合院,前院五间正房,东梢间是浴房,另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院有条短短的抄手游廊,院中还有一个小池塘。 万妼被人簇拥着绕着景灵宫走了一圈,心里对于如何布置机关已经有了底,很快吩咐了下去:“在正宫门门槛后边儿挖个一尺深的坑,填上棉花,盖上薄薄的一层土。所有蜡烛全部换成油灯,灯油从门口往后院依次递增,但最长不许超过半个时辰。对了,西次间里大铜镜前的灯得留着,镜子上洒点儿鸡血。” 芫茜边听边记在心里,有手脚快的宫女已经照着吩咐开始布置了。 “这里挂串铃铛,别绊着人,有响儿就行。”万妼已经在脑海中想象着姚喜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了,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兴致一起更加思如泉涌:“这边儿挂件白衣裳,领子口用柚子插上头发做个假人。那边儿的柜子里关一只猫,必须得是黑毛的。后院那棵老槐树上做个绳圈儿,也套个用柚子和白衣裳做的假人。头顶这房梁上用布巾子兜上冰块,让水慢慢往下滴就行……” 芫茜青天白日的听着都害怕,她觉得那个叫姚喜的奴才是没命活着出景灵宫了。 “哀家记得景灵宫旁边儿就有座亭子?”万妼忽然问道。 “回娘娘,是有座赏荷用的亭子。” “行。咱们今晚就在那边听动静。你叫人告诉姚喜,哀家在景灵宫藏了幅画,画上绑着红缨子,他一夜之内要是把画找了出来,哀家也不罚他了,守完今夜仍是回司苑局当差。若是过了时辰还找不到,小命也就甭要了。” “奴婢遵旨。” *** 姚喜昨晚在宁安宫殿外睡了一夜,此时并不困,把屋里收拾停当后就想去找些差事做。她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大家昨晚没睡好,衙门里的事能分担一些是一些。宁安宫不是她能呆的地方,说到底自己还是司苑局的人,吃住都在这里,得罪廖兵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不能再得罪其他人了。 她抱起南瓜正要用湿巾子去擦,一个小管事阴阳怪气地对在场忙碌的众人道:“都还愣着呢?敢紧把姚公公手里的活计接过去啊,惹得郑公公心疼了倒霉的还不是咱们?” 人群起了一片哄笑声,有个说话难听的拿起个桃子指桑骂槐地道:“兄弟们猜猜,这桃子哪片肉最美味啊?” 众人都说不知。 那人大笑道:“自然是桃子屁股了。不仅美味还金贵呢!哈哈哈哈哈!” 姚喜由着南瓜被人夺了去,尴尬着逃似地走了。她真后悔较真被偷东西之事,明明知道与廖兵有干系,明明知道廖兵是掌印太监的亲侄子。不过再一想,就算认命吃了哑巴亏又如何?境况未必会比现在好,没准别人还觉得她好欺负更加过分。 只怕以后在司苑局的日子好过不了了,郑大运对她好并非一无所求,而且摆明了对方想要的自己给不了,总有一日郑大运有了新欢或者被她吊得烦了,便不会再帮她撑腰了。 姚喜看了看天色,她今日入宫得更早些才行,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误了时辰。太后娘娘的坏名声并不是空穴来风,她能两次从太后娘娘那里捡回小命已经是奇迹了。 姚喜甚至天真地觉得太后娘娘只让她守三夜冷宫有些过分仁慈。 善良仁慈的万妼此时正站在景灵宫内,望着自己亲手布下的重重机关欣慰地笑着。她都有些心软想撤下一些机关了,免得把那小太监吓死以后没得玩。 不过想到皇后,万妼忽然释然了。那小阉驴被吓死就被吓死吧,皇后的事都能让她忙好一阵子。再者说,那小阉驴要这么轻易就被吓死,也不值得她多费心思了。 不怪她怂。也不看看太后娘娘是怎样的人,也不看看宁安宫是怎样的地方。 姚喜穿过来不过数年,但在坊间时就听说过关于当朝太后万氏的奇闻。太后万妼,在百官和百姓间有个心照不宣的绰号——妖后。能担得起这样的名号,至少也得是祸国殃民的级别。 让万氏名垂青史的有两件事,两件事的主人公分别是先皇帝和当朝太后万氏。 十年前。年近不惑的先皇帝公然废后,要以皇后之礼娶万妼。故事如果只到这里,那也不过是个古代皇家版的小三上位,至多成为百姓的笑谈。让人挠破脑袋也料想不到的是,万妼没同意,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居然拒婚了。原来天子的婚也是能拒的,姚喜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先皇帝也是,成亲这种事都没和人姑娘商量好就昭告天下,大写的活该。故事到这里,变成了渣男为女神无情抛弃糟糠妻,可惜女神并不领情。先皇帝也是奇人,骚操作不断,他又重立了被废的皇后,然后最骚的来了,没多久万妼以妃子的身份进了宫。 姚喜当时听人讲完这个皇家的狗血的故事,觉得先皇后可怜,先皇帝渣男,至于万妼,总有种浓浓的又当又立的即视感。她几乎可以想象十年前,太后万妼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先皇帝怀里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不愿意你为了我伤害皇后,只要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皇后之位什么的我不要…… 不过想想古时男人妻妾成群,对方又是当朝天子,或许当年太后是真的不想伤害先皇后,或者是让先帝爷因为自己背上骂名吧!不管真相如何,反正姚喜最同情先皇后。先皇帝和太后,一个玩深情一个够白莲,只有先皇后最可怜,被废又被立。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而她偏偏承包了所有的倒霉剧情。 另外一件事就是五年前,彼时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一年。熬死了先皇后,紧接着又熬死了先皇帝的我们伟大的太后娘娘万妼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呢?她冲进朝堂当众斩杀了在皇上面前弹劾她的御史。后宫不能干政啊,不斩言官啊什么的,在太后她老人家眼里都不是事儿。 姚喜觉得这就太胡闹了,第一件事或许还情有可原,斩杀御史简直是暴君之行,何况太后还只是太后不是皇帝。偏偏百官还奈何她不得,不管什么律例,都敌不过先皇帝的遗诏。那纸诏书就是太后万妼的护身符。 因为遗诏,当今皇上不能封亲生母亲为太后,只能为太妃。因为遗诏,大兴律法对太后娘娘而言形同虚设。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想暗杀太后娘娘的人多得数不清,在宁安宫做事的人都得有随时为主子挡刀的觉悟。 姚喜甚至觉得,宁安宫总出事,会不会和皇上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宫禁森严,只有宁安宫敞落得跟刺客们的旅游圣地似的。太后娘娘也是出奇的命大,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挺过来了。 “奴才姚喜给太后娘娘请安。”姚喜掸了掸袖子紧挨着郑大运跪下了。她当然不敢看太后娘娘,视线最高处是太后娘娘水绿色的裙边,贴着地的是被裙面盖着只露出个小尖的的滚金鞋面。她还怀有一丝希望,期盼着刚才同郑大运说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有被太后娘娘听到。 太后娘娘的年纪成谜,但姚喜想着怎么说太后娘娘也是皇上的后妈,总不会比皇上还小吧?当今皇上三十好几了,太后娘娘怎么说也近四十了,上了些年纪耳朵不太灵光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惜姚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一,太后比皇上小不少。 90.090 “明儿就是端午了, 康嫔娘娘送给太后娘娘的节礼是你在打点吧?”孟德来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姚显已死, 姚家绝了后, 当年在刑部大牢害死他儿子广深的人也早就收拾干净了。这么一看杀子之仇其实算是报了,然而孟德来并不想就此收手。 因为姚和正还活着, 司礼监还是唐怀礼的天下。 皇上也是向着姚家的,舒家被灭门那样的惊天大案,姚和正都只落了个罢官发配南疆的下场。南疆是皇上的五叔修王爷的地盘,姚家人在那里呆着太平得很,他还不敢派东厂的人去,东厂的人出现在南疆,以他和姚和正的恩怨,皇上肯定会怀疑到他身上。 保姚家的是皇上,除掉姚家的也只能是皇上! 保姚喜的是太后, 除掉姚喜的也只能是太后! 徐连应声道:“是儿子在打点。” 孟德来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幅画卷递给徐连道:“想办法说服康嫔娘娘把这个放进给太后娘娘的节礼里。”姚喜这事儿是从一幅画开始的,也从一幅画结束吧。 “这是……”徐连赶紧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画卷。 “自个儿瞧吧!”孟德来坐下道。 徐连这才敢解开绑画的红线绦子,将画展开。这是一幅抚琴图,抚琴之人是一位眉目胜画翩然如谪仙的白衣公子。 “这画上的公子好生俊俏!”连对男子毫无兴趣的徐连也对画上之人啧啧称叹。 孟德来冷哼一声胸有成竹地道:“宫里好看的女子是多, 但男子就皇上一个。太监里模样俊俏者又寥寥, 这才衬得姚喜有几分出挑。等太后娘娘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美公子,也就不会把姚喜放在眼里了。” 太后娘娘说到底就是个久居深宫有些手段, 却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丫头。先帝爷的模样先不评价,单论年纪都能做太后娘娘的爹了。先帝爷驾崩后一直空虚寂寞的太后娘娘忽然见到姚喜那么个模样乖巧还带把的小太监, 想将人放在身边享用也不奇怪。 “这是献给太后娘娘的男宠?”徐连心里有些犯难, 想说服康嫔娘娘给太后娘娘献男宠怕是不容易。康嫔娘娘那性子吧, 从来都是不得罪谁也不攀附谁,更何况给太后娘娘献男宠这事儿,弄不好要被太后娘娘怪罪的。“儿子担心会惹怒太后娘娘。虽说太后娘娘收了姚喜做男宠,那毕竟是娘娘的事儿,咱们底下人要是献人上去,岂不是存心要毁太后娘娘清誉?” 哪怕借徐连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宁安宫那位祖宗。 “蠢!”孟德来声音低低的道:“这画出自名家之手,太后娘娘又善书画,咱们这是献画又不是献人,谁敢说什么?至于太后娘娘看了画后关心画上的公子是谁,那就不关咱们的事了。” “啊~”徐连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还是干爹高明!” “去吧!”孟德来挥手让徐连退下。等太后娘娘不要姚喜了,他就可以真正地动手了。 *** 姚喜去书房后,万妼合上眼想接着再睡却又睡不着了。她睁开眼望着书房那边透过来的淡淡光亮,反复回味着姚喜对她说的那三个字儿。 越想脑子越清醒,越清醒越睡不着。 姚喜说那话时自称“我”,而不是“奴才”。称她为“你”,而不是“娘娘”。 这很好。 类似的话她还听先帝爷说过,先帝爷那话打头的第一个字是“朕”。有了这个字,后来说得再深情都是枉然。 朕——多么高高在上的一个字。先帝爷连表达爱意也是居高临下的君王之态。 姚喜不一样。姚喜对她的爱小心翼翼却并不卑微,丫头面儿上恪守着礼法唤她一声娘娘,心里其实只把她看作自己深爱着的女人,无关其它。 万妼咬着被角痴笑着望向书房,隔着墙壁她都能隐约听到姚喜翻动书卷的声音。要不是发生了刚才的事她不能让姚喜知道自己其实是醒着的,她真想去书房瞧瞧丫头看书时的模样,肯定不像平日里那样笨笨的。不过不管姚喜是真的生性愚钝还是才高八斗,她都喜欢。 就像姚喜对她那样,爱就是爱,无关其它。 正痴想着,万妼忽然意识到,姚喜看完书还要路经寝殿回暖阁睡觉,而以姚喜对她的痴恋程度,肯定又会来床前偷偷看她睡着时的模样。 糟糕!她刚才真的睡着过,姚喜坐到脚蹬子上时她听到轻响才醒过来的。醒来的瞬间心里先是紧了一下,不知床前之人是谁怕打草惊蛇仍闭着眼面色如常,但姚喜的手伸过来时她闻到药酒的味道就放心了。 悄悄摸向手统的手也收了回来。 人睡着后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她现在不一定是什么鬼样子呢!万妼忽然坐起身,光着脚跑到铜镜前开始仓促地整理起妆容发髻。 她入睡前卸去了簪钗,在床上又翻过几下身,披散着的头发就有些乱。坐到镜前一看,何止头发有些乱,衣裳也乱糟糟的,整个人披头散发如女鬼一般。 姚喜果然爱她爱到无以复加、至死不渝、海枯石烂、山崩地裂。对着这样的她,也能深情款款地说出“我爱你”。万妼又有些感动。 为了让姚喜看到的永远是最美自己,万妼拿起梳子飞快地把蓬乱的发丝理顺,又补了些脂粉和口脂。抿了抿嘴唇又觉得口脂太艳,一眼就能看出半夜起来补过妆,又拿帕子沾上水擦掉了。 书房那边还有翻书的动静,不过姚喜随时可能回来。万妼抓紧时间对着镜子瞧了瞧,觉得自己简直天姿绝色,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美到令人窒息。她满意地光着脚飞快溜回床上,缓缓躺下后将发丝摆好,就连衣领袖角也整理出完美的角度。 万妼侧身向外躺着,双腿微屈,一只手枕在头下,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 等姚喜再回来看到她精致完美美得慑人心魄的睡颜,怕是要馋得情难自控了。万妼不禁笑着在想:那丫头刚才忍不住摸了她的脸,呆会儿会不会忍不住偷偷对她做别的事呢? 想想还真是又让人害羞又让人激动。那她是醒过来还是接着装睡呢?姚喜会只是吻她,还是……万妼捂住嘴偷笑起来。 姚喜坐在灯旁,神色凝重地捧着大兴律仔细翻找着。 细白的手指沿着名录划拉下去。 抗旨逃罪—— 抗旨逃罪—— 抗旨逃罪—— 翻找到第三卷时,姚喜终于找到了。抗旨是抗旨,逃罪是逃罪。 抗旨逃罪是罪上加罪。 她默念着罪名后的那几行字,怀惴着的希望渐渐灭了下去。果然如预想中的那般,逃罪抗旨不止是杀头大罪,还会诛连至亲。 如果不必诛连,她就能告诉娘娘一切。可是眼下却只能等姚家脱了罪再说,姚家脱了罪,姚公子也就不是逃罪而是受冤了。 她不知道姚公子经历了什么,不敢贸然拉着姚家冒险。太后娘娘那么在意她,或许会保住她。可是以娘娘和兰贵人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的局面,别说指望娘娘救姚家,娘娘不从旁添把火都是好的。 反正现在这么与娘娘相处着也挺好的,她可以伺候娘娘,只是不能被娘娘看到身子。这么一想还是她占了便宜呢! 姚喜叹着气将大兴律放回书架原处,打算趁明日给兰贵人送东西去的时候,问问贵人姚家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姚家早日脱罪,她也能早日脱身。 虽然现在这样挺好的,但她不想瞒到瞒不下去的那日被太后娘娘逼问着交待一切。她想主动告诉娘娘,她是谁,经历了什么,之前为什么一直隐瞒着不说。她想告诉娘娘,从此以后,自己这颗心这条命这一切都是娘娘的。 额……穿越那事儿除外。 那个真说不清楚,娘娘本来就以为她是被人药坏了脑袋的傻子,要再听她说自己其实是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肯定还会以为她是疯子。 她打定了主意,就安心陪在太后娘娘身边,帮兰贵人查清姚家的案子。至于宫中暗地里像六公公那样要害她的人,姚喜是不怕的,跟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还怕刺客?简直是笑话。 她家娘娘可是全民公敌! 得到娘娘的爱的同时,她还会得到赠品——全天下的仇恨大礼包! 吹熄书房的蜡烛,姚喜往寝殿走去。现在已经很晚了,她得赶紧回暖阁歇下,明日得精精神神地去给各宫娘娘送端午节礼。 万妼透过寝殿门看书房的灯灭了,赶紧闭上眼睛装睡。闭眼的那刻又忽然计上心头,一脚蹬开了身上的锦被,还扯开衣领露出了一小截香肩。 小东西看到这一幕不兽性大发才怪!万妼自得地想着。 她听着姚喜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心也慢慢悬了起来。 姚喜一进寝殿就看向凤床那边,怕吵醒太后娘娘。还好,娘娘睡得很熟,就是睡相不太好,这么大的人了还爱踢被子。见娘娘的锦被被踢到一旁,上身暴露在寒夜中,姚喜轻轻走到床前拎着被角给娘娘盖上了被子。 不过娘娘睡着时的样子真美,似乎比刚才还要美了,面若桃腮香肩半露。姚喜觉得自己能这样看一整夜,可是她明日有差事在身,送端午节礼是肥差,却并不是轻松的差事。而且来日方长,她搬来了暖阁住,以后每夜都可以看到娘娘。 姚喜替太后娘娘盖上被子就回暖阁睡下了。 万妼等啊等,始终没等来姚喜对她动手动脚。睁开眼一看,暖阁里的灯都灭了。 万妼又憋了一肚子气。 91.091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而且事实证明, 憋气是憋不死人的,憋气是用自身的力量对抗呼吸的惯性动作,胸闷窒息的时候人也渐渐失去了对抗的力量, 只能屈服于惯性之下继续呼吸。 自杀这件事, 成功者中的大部分其实还是借用的外力。 就拿上吊来说, 绳布一绑, 人把脑袋放进绳圈里脚一蹬, 断了气。这也不是自个儿杀的自个儿, 杀人的是绳圈和重力, 你看上吊的人,有几个蹬了脚下的凳子不是疯狂挣扎的?有人说那是疼的,是自然反应。 其实不是。那是怕的。是悔的。 当真和死亡面对面的时候, 你会觉得什么都不是个事儿了, 再难的事也还有挣扎的余地, 没准就熬过去了也说不准。 姚喜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押解她的太监把她押送到殿门口,两个宫女过来将她带了进去。 宁安宫可真大啊!她知道这是要去见太后娘娘, 可是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还没到。 姚喜忽然有点难过。长公主说自己尽力了, 可是去见太后的路这么长, 想想刚才长公主从进去殿里到出来, 明明没花多长时间。这么点时间哪里谈得上尽力?分明只是和太后娘娘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嘛。 她只是难过, 也不怪长公主。一则太后娘娘不好惹, 长公主再尊贵也掰不过太后娘娘。二则做奴才在主子眼里都命贱,杀个奴才顺顺心实在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愿意为她走这一遭,已经很难得了。 万妼像个得了新玩物的孩子,兴奋得半点睡意没有。她看着那个小阉驴被人带了进来,耷拉着肩,头也不抬,委屈巴巴的样子,简直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姚喜进殿后软耙耙地在万妼跟前跪下了:“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她没有自尽的勇气,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于是死气沉沉地磕着头,做好了承受太后娘娘怒火的准备。 “公公排场真大,整个宁安宫的人不眠不休紧等着你一个。”万妼瞧着姚喜道。 姚喜觉得误了上值的时辰确实是她的错,但宁安宫的人不睡觉分明是陪着太后娘娘您老人家熬夜啊,主子都没睡做奴才的哪里敢睡?怎么就怪到她头上了? “奴才该死。”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说。要不要死,要怎么死,全指着太后娘娘的一句话,她不敢胡来。 “公公面子也大,隆宜公主大半夜来宁安宫居然是为了替你求情的。”万妼故意激姚喜,她最喜欢这小阉驴贪生怕死时为自个儿辩解的小模样。 姚喜在心里默默向长公主道了谢,嘴上仍是道:“奴才该死。”看来长公主是真心想帮她的,不是公主不仗义,只恨太后太歹毒啊! “除了这句不会别的了?”万妼轻哼一声。真是奇了怪了,樱花林里能说会道的那个小阉驴去哪儿?姚喜不和她犟嘴,万妼便觉得少了许多趣味。 她也是被困在宫中无聊得厉害了,世人如何看她万妼是知道的,“妖后”二字没人敢挂在嘴上,可在肚子念叨的人可不少。至于她做下的事,大多是事出有因,但也有一小部分纯粹是因为无聊。她进宫十几年了,亲人朋友一个没有,仇家倒遍地都是,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又怎么能熬过宫中的漫漫寂夜呢? 姚喜就是她的新乐子。 姚喜这小太监很奇怪,没有半点太监性儿,娘是娘了点,但那种娘更像是姑娘气而不是太监性儿。万妼讨厌太监,却不怎么讨厌眼前这个,可能是因为长得好?眼下这小太监缩着身子跪在她面前,一对儿黑眼珠子委屈巴巴地向下看着,安静乖巧得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娘娘问你话呢!”芫茜见姚喜迟迟不答话,上前轻轻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回话。”她也是好心,依她对自家主子的了解,娘娘已不像之前那样生气了,这太监若好好答话,没准还能捡回小命。 “啊?”姚喜先前喝的酒后劲来得晚,她这人一杯倒,此时醉意上来有些恍惚,便没听到方才万妼的问话。 万妼又被气了一遭,偏偏有火发不得。杀了吧,觉得不解气。打吧,看那小阉驴的小身子骨根本不扛揍。“哀家问你,除了奴才该死,不会说别的话?不想说服哀家饶你不死?” 姚喜苦笑着摇了摇头。她醉意渐浓,意识也渐渐模糊,已经提不起精神为自己辩解了。而且酒壮怂人胆,酒劲一来,她真的无畏无惧。现在别说让她死,就是让她上山打虎也不在话下。可惜手似软面条,嘴似棉裤腰,有了胆气没了力气。 “这么想死?”万妼冷哼一声道:“哀家偏要物尽其用,你明儿个还来宁安宫值夜。”万妼正说着话,有宫女送了后厨刚做了茯苓粥进来,这是芫茜先前吩咐下去的。万妼一夜没睡,晚膳用得又早,自然饿了,只是被姚喜气着不觉得。 芫茜接过碗喂了万妼一小口,万妼品了品道:“熬得不错,比以前香。” 芫茜笑道:“粥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娘娘饿了。”何止是饿,简直饿坏了。芫茜实在想不通,为了这个小太监犯得着不睡觉么?也苦了宁安宫里伺候的人,都没睡觉,明儿主子可以补觉,奴才们该当值的还得当值。 万妼胃口不错,平日里至多吃小半碗,今儿个都快吃到碗见底了。芫茜又舀起一勺喂到主子嘴边,万妼忽然顿了顿:“什么声音?” “像是……有人打呼?”芫茜看着跪在地上起了鼾声的姚喜,吓得差点扔掉手里的碗。 本来跪在地上的姚喜不知何时变成了鸭子坐,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膝间,垂着头,睡得天昏地暗。 芫茜忧心忡忡地望了眼自家主子,心里想着,看来宁安宫今夜必定要见血了。她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多年,明白娘娘不是世人口中滥杀无辜无法无天的妖后,但也明白娘娘绝不是被人冒犯后会付之一笑不与计较的人。 这不知好歹的太监,居然在太后娘娘打算放过他的节骨眼上驾前失仪?这伤的可是太后娘娘的颜面啊! 万妼瞥了地上的姚喜一眼黑着脸道:“抬去殿外搁着吧,哀家乏了。”现在无论这个太监做什么她都不会吃惊,因为已经习惯了,等她玩腻了迟早宰了这奴才。 想了想又不解气似地补了句:“叫他明儿不必来宁安宫了,去守冷宫。” 冷宫是全皇宫最阴森可怖的地方,平日里也不需要人伺候守夜什么的,但正因为冷宫可怕,夜守冷宫不知何时成为了一种不错的刑罚。万妼想看看,你姚喜胆大不怕死,那是不是连鬼也不怕?要知道,宫里以前有犯了错的太监被罚去冷宫守夜,生生被吓疯了的。 “明早把来请安的人都打发了。包括皇上。”万妼睡下前吩咐道:“你们白天也睡会儿,晚上陪哀家去冷宫看热闹。” 芫茜含泪点了点头。听主子这意思,明儿晚上还得熬夜啊!说是让她们白天睡会儿,可是谁睡得踏实呢?都得时刻警醒着,怕主子醒来有吩咐。伺候太后睡下,芫茜出了寝殿把宫女们唤到跟前:“咱们换成三班,轮流歇一歇。明儿还得熬夜,手里的差事不紧要的就先放一放,身子要紧。” “谢谢芫茜姑姑。”宫女们打着哈欠散去了,只留下芫茜和几个值首班的守在寝殿外。 *** 姚喜醒来时发现脸上凉凉的,定神一看,才知自己在宁安宫主殿外的石板地上睡了一夜。此时天已亮了,而宁安宫静得可怕。 换了班正要回房睡觉的芫茜此时来到殿外,姚喜还糊涂着,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和长公主殿下一起来了宁安宫,然后去见了太后娘娘……但她怎么就睡在这里了? “姑姑。娘娘没发落我?”姚喜爬起来问芫茜。 芫茜正好替太后娘娘传旨,将姚喜推远了些才说道:“小点声,娘娘还睡着。公公也是福大命大的人,娘娘念你迟到有因,只罚你去冷宫守三天夜。” “奴才谢太后娘娘不杀之恩。”姚喜激动得活都说不清。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只罚她守三天夜?别说三天,三年也成啊! “快回去吧!动静轻些啊!” 姚喜欢天喜地回了司苑局,一路上唏嘘不已,本来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没想到就这么躲过一劫。想来也是长公主出面求情的缘故,太后娘娘估计也是看长公主的面子,觉得没必要为了个小奴才影响和长公主的关系。 她想着无论如何该谢谢长公主殿下,正好郑大运从浙江给她带回来不少好东西,挑些极好的呆会儿就给长公主送去。做人要知恩图报,更何况还是救命之恩。 刚进司苑局的大门,姚喜就觉得衙门里的气氛怪怪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目光不似从前那样友善。她在司苑局虽说没个互知根底的朋友,但人缘并不坏,今儿这是怎么了? 92.092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问了。守夜的说, 只有被丽嫔娘娘留在宫里帮忙的两个人半夜回来时经过门口,再无人进出过。”说话的太监还喘着粗气,显然仔仔细细找了一夜。 廖兵不相信以姚喜那小身子骨还带着脚伤,能翻墙逃出去, 他抬起拐杖指向屋里的衣柜:“把衣柜打开。说不定人就藏在屋里!” 姚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子瞬间僵住了。好在她这种不安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床前的脚蹬子被廖兵猛地一下拖开了,廖兵弯腰往床底一望, 姚喜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迎上廖兵惊愕的目光。 二人都怔住了。 廖兵仿佛在说:你他娘的在逗我?一上一下睡了一夜我竟然不知道? 姚喜仿佛在说: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廖兵只是瘸了,又不是瞎了。他冷笑着直起腰, 冲在衣柜前搜搜捡捡的人道:“别找了。人在床底下。”廖兵坐回椅子上, 对蜷缩在床下的姚喜道:“识趣呢, 就自个儿出来。你活着是出不了这屋了,跟爷求求情, 说不定爷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要是有事,郑公公不会放过你们的。”姚喜也只能用郑大运吓唬吓唬这些人。哪怕吓不退廖兵, 只要廖兵带来的那几个人忌惮着郑大运不帮手,她和廖兵两个瘸子单挑,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郑大运?”廖兵咬牙切齿地说:“爷迟早连他一起办了。”他这条腿十有八九是长不好了, 断腿可不像断指甲断头发, 这仇他说什么都要报。 白天忍着没对姚喜下手, 是怕连累他叔廖耀明, 后来去和他叔一说,他叔望着他的瘸腿怒气腾腾地道:“忍个屁!出了事有我担着,他郑大运不过是唐公公跟前的一条狗!明知你是我侄子还下这么重的手,摆明了是成心的。” 廖耀明是真生气,不是为廖兵被废的那条腿,而是觉得郑大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廖兵屈打成招拉了司苑局的几个太监下水,那几个被轻罚了下就送了回来,只有廖兵生生被弄断了腿。说不是成心的谁信? 不过廖耀明真是只老狐狸,他只是鼓动廖兵去找姚喜的麻烦,自己却不愿亲自出面。到时候哪怕真把事闹大了,唐公公要找司苑局的麻烦,也可以把廖兵推出去。这些年廖兵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廖耀明总担心哪天廖兵会捅出个天大的篓子,连带着把他一起坑了。 比起姚喜,廖耀明更烦廖兵。他一句话的功夫,一箭三雕。解决了司苑局的两个惹事精,也打了郑大运的脸。 廖兵是豁出去了,但被他叫来的几个小太监还是怕郑大运的。“兵哥,要不是吓吓这小子得了?事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老子就没想收场!”廖兵推开劝他的太监,瘸着腿走到床边,胳膊一伸把姚喜像拎小鸡仔似地拎了出来。 姚喜想也没想,被拖出去的一瞬间拼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向了廖兵的裆部。 廖兵疼得紧紧捂住裆,抓着姚喜衣领的手松开了,姚喜趁机冲出门口。可是她脚背上有伤,实在跑不快,挣扎了大半天才跑出十来米…… 司苑局的人都醒了。打水回房洗潄的,结伴去饭堂吃早饭的……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挣扎着向前方缓慢挪动着的姚喜。 廖兵缓过劲来,夹着裆冲出屋子冲司苑局的人大喊道:“给我抓住那小子!” 那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廖兵呼来喝去惯了,条件反射地拦住了姚喜的去路,一脸茫然。 “放开我!”姚喜在人群中徒劳地挣扎着。 廖兵也拄着拐杖缓缓地向着姚喜的方向挪移,两个瘸子的这场追逐战竟然莫名的有些心酸。像两只赛跑的蜗牛,明明已经在拼命前进,周围的人却看得着急。 “你们衙门里真是热闹,这一大早地玩什么呢?”有人朗声笑着步入司苑局的院子。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管事地认出了来人,忙迎了上去:“傅太医,您怎么来了?”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傅太医是太后娘娘的御用太医,昨儿好像差人来过一趟,问了句话就走了,怎么今儿又亲自来了? “哪位是姚喜公公啊?”太后娘娘的旨意到太医馆时已经入了夜,傅文卿就延了一日来的。好在太医馆离司苑局算不得远,坐马车一会儿就到,其实这种小事随便叫个人都能办,不必他亲自来,但他想着反正要去宁安宫给太后娘娘请脉,来司苑局送完药正好向太后娘娘回话。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刚才还被团团围住的姚喜,身边瞬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我是姚喜。”姚喜听到管事的称来人是太医,瘸着腿坚强地轱蛹到傅太医跟前。 傅文卿命身后的随从将药箱递过来,拿出捆成一大包的几个小纸包道:“这几包是宁神静气的滋补药,早晚煎服,一包药加三碗水。”又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道:“这瓶是治跌打的,外用,也是早晚各一次。公公可记清了?” 姚喜接过药,疑惑地问:“大人为什么给我送药?” 傅文卿大笑道:“太后娘娘的吩咐。” 司苑局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连一心要杀姚喜的廖兵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太后娘娘……命傅太医……给姚喜送药????? 从来只听说宁安宫里死了谁,没听说太后娘娘救了谁的。而且还是傅太医亲自来,傅太医可是只给太后娘娘诊治的。姚喜这小子祖上冒青烟了不成? 丢开箱子砸伤姚喜的小太监脚下一软,差点吓晕过去。姚喜刚伤了脚,太后娘娘就送了跌打药过来,那他害姚喜受伤的事太后娘娘岂不是知道了?那太监两眼一黑,吓晕了过去。 其实这跌打药完全是误打误撞。前夜万妼见姚喜身上埋汰得没一块儿干净地方,就猜到姚喜肯定在景灵宫里被吓得跌来撞去,黑灯瞎火又处处是机关,难免有所磕碰。所以让傅文卿除宁神静气的药,也送点治外伤的给姚喜。 傅文卿无奈地笑着走向晕倒的小太监,心里道:得勒。看来今儿个要误时辰了。 只是医者父母心,他见有人晕倒自然要留下看看。傅文卿掰开那太监的眼睛一瞧:“怪了,大白天的被什么吓成这样?”他疑惑着命随从把人扶去屋里躺着。 除了傅文卿,没人关心晕倒的小太监。刚才替廖兵拦下姚喜的那些人都围了上来,讨好地问道:“姚公公,脚上的伤不紧要吧?” 姚喜举着黑瓷瓶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得意地说:“再紧要的伤有了这药也不紧要了。” 太后娘娘赐她的这些药不是治伤的,简直是救命的啊!姚喜明白,司苑局的人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得罪宁安宫的那位主子,廖兵或许还会找她算帐,但肯定没有人敢帮廖兵一起对付她了。 论靠山的重要性啊!和太后娘娘比起来,郑大运就算不得什么了。如果她真讨得太后娘娘欢心,别说司苑局,整个皇宫也没人敢欺负她。可是姚喜明白,她不仅没有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还把人得罪了。 可是娘娘为什么要赐她药呢?姚喜忽然觉得太后娘娘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她听说有的宫人砸了主子一点东西或者无意间说错了话,就被当场杖毙了。 而她先是口出狂言冒犯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只让她在宁安宫值夜。后来误了上值的时辰,太后娘娘又只让她守一夜冷宫。从头到尾,她除了受了些惊吓,没伤筋没动骨,太后娘娘不仅饶了她,还让太医大人亲自给她送来药。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姚公公何时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司苑局的人听说姚喜被太后娘娘罚去守景灵宫,后来又被退回了司苑局,还以为姚喜讨了太后娘娘的嫌被赶回来了。 “知道自己有眼无珠就好。太后娘娘喜欢我心疼我,知道我伤了脚,瞧!赶紧就让太医大人亲自送来了药。知道为什么娘娘还赐了我宁神静气的药吗?娘娘知道我在司苑局过得不顺心啊!昨儿个有人阴我给我下绊子……” 昨天得罪过姚喜的人都讪讪地陪着笑道:“姚公公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您可是太后娘娘看重的人,我们供着您还来不及呢!” 姚喜尽情地吹着牛皮,享受着众人崇拜羡慕嫉妒的目光。她心里再没底气也不能让人瞧出来,司苑局里的人只要以为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就不敢动她。 廖兵站在人群外,冷冷地望着被众星捧月的姚喜。他再浑也不敢当着傅太医的面儿杀人,但此事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嗯。”廖耀明领着人进了司礼监。他不怎么担心廖兵,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郑公公应该不至于为了个小相好的与他为难,都是给唐公公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郑大运很惆怅。对于姚喜他是吐不出又咽不下,为难得很。刚从织造局回来,干爹唐唐公公给了他两日假,无事可做的郑大运更寂寞惆怅了。 “唉……”他坐在窗前一个劲儿地叹气。 “郑大哥?” 郑大运恍惚间听到姚喜那清甜的小嗓子在唤他,觉得自己对姚喜果然用情太深,都闹出幻听了。 “郑大哥?你在不在?”姚喜踮着脚在窗前往屋里望。 郑大运看纸窗外有个小人影,伸手推开窗,见是姚喜苦了一天的脸终于转悲为喜:“死小子,想通了愿意跟我啦?”说完招手示意姚喜自个儿推门进去。 姚喜进屋到了郑大运跟前站着,眼神委屈得很:“郑大哥,昨晚我在太后娘娘宫里没回司苑局,今儿一早回去才发现屋子遭了贼。别的倒也罢了,不紧要的,就是心疼你送我的东西……跟管事的说了他也不理……”姚喜说着还挤出了两滴泪:“没人像郑大哥这样对我好过,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竟被人偷了去。” “那些东西我亲手抱着进的司苑局,也敢有人惦记?真是活腻了。”郑大运掏出巾子起身给姚喜擦泪,搂着姚喜的肩将人揽进怀中哄劝道:“别伤心了,这事儿交给我。” 姚喜想从郑大运怀里挣扎出来,刚挣脱出一点又被按进了怀里。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郑大运不会想对她用强吧?讲道理郑大运便是真把她如何了,她也没处伸冤去。姚喜的视线沿着郑大运的胸口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两腿之间,心里想着:踢没了蛋的太监那里还会不会蛋疼呢? 93.093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死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尤其是憋气到最后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怕死,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继续活下去,所以才没有抵抗, 任由那股想呼吸的力量把她从痛苦中拉了回来。 而且事实证明, 憋气是憋不死人的, 憋气是用自身的力量对抗呼吸的惯性动作,胸闷窒息的时候人也渐渐失去了对抗的力量, 只能屈服于惯性之下继续呼吸。 自杀这件事,成功者中的大部分其实还是借用的外力。 就拿上吊来说, 绳布一绑, 人把脑袋放进绳圈里脚一蹬, 断了气。这也不是自个儿杀的自个儿,杀人的是绳圈和重力, 你看上吊的人,有几个蹬了脚下的凳子不是疯狂挣扎的?有人说那是疼的, 是自然反应。 其实不是。那是怕的。是悔的。 当真和死亡面对面的时候,你会觉得什么都不是个事儿了,再难的事也还有挣扎的余地, 没准就熬过去了也说不准。 姚喜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 押解她的太监把她押送到殿门口, 两个宫女过来将她带了进去。 宁安宫可真大啊!她知道这是要去见太后娘娘, 可是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还没到。 姚喜忽然有点难过。长公主说自己尽力了,可是去见太后的路这么长,想想刚才长公主从进去殿里到出来,明明没花多长时间。这么点时间哪里谈得上尽力?分明只是和太后娘娘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嘛。 她只是难过,也不怪长公主。一则太后娘娘不好惹,长公主再尊贵也掰不过太后娘娘。二则做奴才在主子眼里都命贱,杀个奴才顺顺心实在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愿意为她走这一遭,已经很难得了。 万妼像个得了新玩物的孩子,兴奋得半点睡意没有。她看着那个小阉驴被人带了进来,耷拉着肩,头也不抬,委屈巴巴的样子,简直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姚喜进殿后软耙耙地在万妼跟前跪下了:“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她没有自尽的勇气,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于是死气沉沉地磕着头,做好了承受太后娘娘怒火的准备。 “公公排场真大,整个宁安宫的人不眠不休紧等着你一个。”万妼瞧着姚喜道。 姚喜觉得误了上值的时辰确实是她的错,但宁安宫的人不睡觉分明是陪着太后娘娘您老人家熬夜啊,主子都没睡做奴才的哪里敢睡?怎么就怪到她头上了? “奴才该死。”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说。要不要死,要怎么死,全指着太后娘娘的一句话,她不敢胡来。 “公公面子也大,隆宜公主大半夜来宁安宫居然是为了替你求情的。”万妼故意激姚喜,她最喜欢这小阉驴贪生怕死时为自个儿辩解的小模样。 姚喜在心里默默向长公主道了谢,嘴上仍是道:“奴才该死。”看来长公主是真心想帮她的,不是公主不仗义,只恨太后太歹毒啊! “除了这句不会别的了?”万妼轻哼一声。真是奇了怪了,樱花林里能说会道的那个小阉驴去哪儿?姚喜不和她犟嘴,万妼便觉得少了许多趣味。 她也是被困在宫中无聊得厉害了,世人如何看她万妼是知道的,“妖后”二字没人敢挂在嘴上,可在肚子念叨的人可不少。至于她做下的事,大多是事出有因,但也有一小部分纯粹是因为无聊。她进宫十几年了,亲人朋友一个没有,仇家倒遍地都是,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又怎么能熬过宫中的漫漫寂夜呢? 姚喜就是她的新乐子。 姚喜这小太监很奇怪,没有半点太监性儿,娘是娘了点,但那种娘更像是姑娘气而不是太监性儿。万妼讨厌太监,却不怎么讨厌眼前这个,可能是因为长得好?眼下这小太监缩着身子跪在她面前,一对儿黑眼珠子委屈巴巴地向下看着,安静乖巧得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娘娘问你话呢!”芫茜见姚喜迟迟不答话,上前轻轻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回话。”她也是好心,依她对自家主子的了解,娘娘已不像之前那样生气了,这太监若好好答话,没准还能捡回小命。 “啊?”姚喜先前喝的酒后劲来得晚,她这人一杯倒,此时醉意上来有些恍惚,便没听到方才万妼的问话。 万妼又被气了一遭,偏偏有火发不得。杀了吧,觉得不解气。打吧,看那小阉驴的小身子骨根本不扛揍。“哀家问你,除了奴才该死,不会说别的话?不想说服哀家饶你不死?” 姚喜苦笑着摇了摇头。她醉意渐浓,意识也渐渐模糊,已经提不起精神为自己辩解了。而且酒壮怂人胆,酒劲一来,她真的无畏无惧。现在别说让她死,就是让她上山打虎也不在话下。可惜手似软面条,嘴似棉裤腰,有了胆气没了力气。 “这么想死?”万妼冷哼一声道:“哀家偏要物尽其用,你明儿个还来宁安宫值夜。”万妼正说着话,有宫女送了后厨刚做了茯苓粥进来,这是芫茜先前吩咐下去的。万妼一夜没睡,晚膳用得又早,自然饿了,只是被姚喜气着不觉得。 芫茜接过碗喂了万妼一小口,万妼品了品道:“熬得不错,比以前香。” 芫茜笑道:“粥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娘娘饿了。”何止是饿,简直饿坏了。芫茜实在想不通,为了这个小太监犯得着不睡觉么?也苦了宁安宫里伺候的人,都没睡觉,明儿主子可以补觉,奴才们该当值的还得当值。 万妼胃口不错,平日里至多吃小半碗,今儿个都快吃到碗见底了。芫茜又舀起一勺喂到主子嘴边,万妼忽然顿了顿:“什么声音?” “像是……有人打呼?”芫茜看着跪在地上起了鼾声的姚喜,吓得差点扔掉手里的碗。 本来跪在地上的姚喜不知何时变成了鸭子坐,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膝间,垂着头,睡得天昏地暗。 芫茜忧心忡忡地望了眼自家主子,心里想着,看来宁安宫今夜必定要见血了。她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多年,明白娘娘不是世人口中滥杀无辜无法无天的妖后,但也明白娘娘绝不是被人冒犯后会付之一笑不与计较的人。 这不知好歹的太监,居然在太后娘娘打算放过他的节骨眼上驾前失仪?这伤的可是太后娘娘的颜面啊! 万妼瞥了地上的姚喜一眼黑着脸道:“抬去殿外搁着吧,哀家乏了。”现在无论这个太监做什么她都不会吃惊,因为已经习惯了,等她玩腻了迟早宰了这奴才。 想了想又不解气似地补了句:“叫他明儿不必来宁安宫了,去守冷宫。” 冷宫是全皇宫最阴森可怖的地方,平日里也不需要人伺候守夜什么的,但正因为冷宫可怕,夜守冷宫不知何时成为了一种不错的刑罚。万妼想看看,你姚喜胆大不怕死,那是不是连鬼也不怕?要知道,宫里以前有犯了错的太监被罚去冷宫守夜,生生被吓疯了的。 “明早把来请安的人都打发了。包括皇上。”万妼睡下前吩咐道:“你们白天也睡会儿,晚上陪哀家去冷宫看热闹。” 芫茜含泪点了点头。听主子这意思,明儿晚上还得熬夜啊!说是让她们白天睡会儿,可是谁睡得踏实呢?都得时刻警醒着,怕主子醒来有吩咐。伺候太后睡下,芫茜出了寝殿把宫女们唤到跟前:“咱们换成三班,轮流歇一歇。明儿还得熬夜,手里的差事不紧要的就先放一放,身子要紧。” “谢谢芫茜姑姑。”宫女们打着哈欠散去了,只留下芫茜和几个值首班的守在寝殿外。 *** 姚喜醒来时发现脸上凉凉的,定神一看,才知自己在宁安宫主殿外的石板地上睡了一夜。此时天已亮了,而宁安宫静得可怕。 换了班正要回房睡觉的芫茜此时来到殿外,姚喜还糊涂着,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和长公主殿下一起来了宁安宫,然后去见了太后娘娘……但她怎么就睡在这里了? “姑姑。娘娘没发落我?”姚喜爬起来问芫茜。 芫茜正好替太后娘娘传旨,将姚喜推远了些才说道:“小点声,娘娘还睡着。公公也是福大命大的人,娘娘念你迟到有因,只罚你去冷宫守三天夜。” “奴才谢太后娘娘不杀之恩。”姚喜激动得活都说不清。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只罚她守三天夜?别说三天,三年也成啊! “快回去吧!动静轻些啊!” 姚喜欢天喜地回了司苑局,一路上唏嘘不已,本来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没想到就这么躲过一劫。想来也是长公主出面求情的缘故,太后娘娘估计也是看长公主的面子,觉得没必要为了个小奴才影响和长公主的关系。 她想着无论如何该谢谢长公主殿下,正好郑大运从浙江给她带回来不少好东西,挑些极好的呆会儿就给长公主送去。做人要知恩图报,更何况还是救命之恩。 刚进司苑局的大门,姚喜就觉得衙门里的气氛怪怪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目光不似从前那样友善。她在司苑局虽说没个互知根底的朋友,但人缘并不坏,今儿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为昨夜连累大家熬夜的事?一定是的。昨晚太后娘娘要命人连夜找她,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认识她的也就司苑局这些人,所以昨夜折腾过来折腾过去,连累司苑局的人都没休息好。衙门里的事又繁又重,大家辛苦了一夜第二日还要当差,心情自然好不了。 姚喜回避着众人不友好的目光,加快脚步躲进了自己房里,总觉得再迟半刻会有人冲上来揍她。 刚进房姚喜就呆住了,屋里像遭了贼似的乱成一团。枕头被褥被扔在地上,当成宝贝的几本书有的搭在椅子上,有的飞到了墙角,唯一的一套杯壶也被人摔碎了。 紧接着,姚喜发现郑大运送她的东西都不见了,她拉开抽屉,发现装着那几百文铜钱的蓝布袋子也不见了。 她出门前是锁了门的,而钥匙,除了她,只有司苑局管库房的廖兵有。 “你来这里做什么?”廖耀明其实猜到了姚喜来司礼监是告状的。她房里丢了东西的事就算报给上头管事的,管事的一想到备用钥匙在廖兵手里,因为他的缘故也不敢管,肯定敷衍几句就过去了。姚喜丢了全部身家,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定然来司礼监找郑公公作主。 94.094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她路经的宫殿都亮起了灯, 前路一片黑暗, 身后却是璀璨灯火。 于美人梦中被哀切的哭声惊醒, 忙唤来值夜的宫女问道:“你可听见有女人的哭声?” 值夜宫女早被吓懵了, 哆哆嗦嗦地道:“打亥时起冷宫那边就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一直没断过,方才那哭声就在咱们宫门口,后来又渐渐远了……”值夜宫女胆战心惊地望了眼宫门的方向。 于美人吓得抱紧了被子:“宫里闹鬼了?” 宫女笃定地点点头。她被冷宫那边哭喊哀嚎的声音折磨了一夜,后来听到哭声越来越近,甚至就在自家宫门口,她赶紧把灯点上,哭声才又渐渐远去了。怕灯火的还能是什么东西?自然是宫里哪个死人的冤魂。 “快快快。把宫里能点的灯都点上。”于美人是个胆小的, 得宠后做过的亏心事也不少,冷宫里前不久死了的那个贵人就是她陷害进去的。 “都点上?”宫女有些为难。“可是皇后娘娘刚吩咐各宫要克持节俭……” 于美人新得圣宠,明成帝赐了她新住处,不必和别的小主子们挤在一个宫里。但再得宠位份也不高, 皇后忙着装贤惠大度不与她计较还罢, 倘若哪日当真较真起来, 明成帝必定不会向着于美人。 皇后娘娘与皇上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有忻皇子, 有名正言顺的后位, 有财大势大的母家。于美人有什么呢?美貌?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好看的女子。皇上今儿喜欢于美人, 明儿说不定就喜欢某婕妤某贵人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一个小宫女都明白, 偏偏正值春风得意的于美人不明白。“左一句皇后说,右一句皇后说,你到底是谁的奴才?赶紧把灯点上。”于美人被吓得不轻,她现在还隐约能听到那远远回荡着的哀婉的哭声。 姚喜听到身后路过的宫室突然喧嚷起来,在那宫苑之中有宫女提着灯笼奔走相告:“闹鬼了闹鬼了!” 她心下一惊,望着身后长长的宫道,难道景灵宫的女鬼跟着她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刚从恐惧绝望中回过点神来的姚喜顾不上再哭,尖叫着冲向宁安宫。她在景灵宫被吓懵的时候还不觉得多怕,眼下彻底清醒过来,又听着大家都吵吵嚷嚷地说见鬼了,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姚喜腿也不软了,胃也不疼了,小身子扭得飞快,奋力疾驰在深夜空旷的宫道上。 奔走相告的小宫女们被姚喜的叫声吓得抱作一团,有个年纪大些的宫女出主意道:“快去后厨拿粗盐,把门口墙根都洒上。那女鬼暂时去别处了,说不准还会回来,赶紧的,洒盐驱鬼!” 姚喜跑到宁安宫时,正好是丑时三刻。幸好她被“鬼”吓了一跳,不管不顾地跑来宁安宫才没误时辰。 “娘娘,姚喜到了。”芫茜向万妼道。 万妼从榻上下来,将窗推开条缝往外看,只见那小阉驴跪在殿外哆嗦着大口喘着气,显然是跑过来的。小脸白得跟纸似的,远瞧着也无半点血色,头发乱糟糟的,衣裳脏得像在泥地里打过滚似的。整个人憔悴得像被鬼糟践了一夜般。 “要唤他进来吗?”芫茜回完话背过身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她上了些年纪,不像太后娘娘年轻熬得住夜。 “不必了。”万妼摇了摇头。她嫌那小阉驴身上脏,进来只会脏了地方。而且她想的主意将人折腾得那样惨,也有些于心不忍,想让那小阉驴早点回司苑局休息。 姚喜跪在殿外等太后娘娘的旨意。绑着画卷的红缨子不知何时散了,姚喜把画展开,想重新裹好系上。 在窗后偷望的万妼不禁皱了眉头。 “啊——”姚喜失声惊呼,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宁安宫,赶紧捂住了嘴。画上是个青面獠牙的厉鬼,面目狰狞可怖。她这一夜不断崩溃振作崩溃振作,本来以为逃出景灵宫就没事了,没想到那鬼跟了出来,搅得整个皇宫不得安宁。本来以为跑到宁安宫总没事了吧?结果抱了一路的画又给她会心一击。 姚喜扔开画趴在地上恸哭起来,今夜像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她真的累了怕了。她捂着嘴哭的,不敢发出声音惊忧太后娘娘。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就是为了捡回小命,她不能前功尽弃,否则担的惊受的怕就都白费了。 万妼合上窗,满脑子是跪在殿门前伏地痛哭的小小身影。“让他回去吧,明日差太医去司苑局瞧瞧,给他开点安神的药。”万妼怕那小阉驴真的被吓疯了。 “值夜的事……”芫茜也有些心疼姚喜,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被吓得连句整话也不会说了。 “让内官监派个胆大结实的来。那奴才的小身子骨,还是回司苑局侍弄瓜果吧。”万妼听不得殿外姚喜压抑着的哭泣声,吩咐芫茜道:“快去吧!哀家倦了。” *** 姚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司苑局,依稀记得回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她进屋衣服也没换就躺下睡了,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上一次她睡得这么沉这么久还是进宫前一夜…… 姚喜猛然惊醒。睁开眼见屋子那是那间屋子,这才放下心来,她真怕自己又在睡梦中被谁给卖了。 昨天晚上宁安宫的芫茜姑姑同她说,她以后仍只做司苑局的差事,宁安宫不用去了,景灵宫也不用去了。虽然昨晚被吓得满地打滚,但现在想起来,拿半夜的担惊受怕换回这条命,怎么算都是值的。 太后娘娘虽然小气记仇毫无人性,好歹还算言而有信。 姚喜伸了个懒腰,打算去吃点东西,然后赶紧去管事的那里报道。她告假一日,在宁安宫一日,在景灵宫一日,整整三日没做司苑局的差事了,怕有人说闲话。 她起得晚,正好赶上饭堂开午饭。姚喜打了点粥和小菜,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了。廖兵不知何时回的司苑局,从她面前走过时腿有些瘸,看她的眼光恶狠狠的。 “兵哥,慢点儿。”一个小太监殷勤地给廖兵搬了凳子。 廖兵把手里的碗重重一搁,凶恶的眼神还留在姚喜身上。他昨天晚上在司礼监遭了不少罪,那郑大运瞧着对姚喜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审起人来手段厉害得很。一直用刑逼问他有没有同伙,他没有,但被逼得没办法了还是报了几个名字,都是平日里衙门里和他不对付的人。 可是报了名字郑大运还是没有要放他的意思,要不是他叔叔廖耀明找去司礼监求情,很可能就不是瘸条腿这么简单了。 而这只是因为他动了点姚喜的东西。有张好皮相果然占便宜,他叔叔是司苑局掌印又如何?架不住某些人有个有权有势的相好。廖兵手扶着残腿的膝盖,大口咬着手中沾了酱的馒头,他把那酱当作姚喜的血,馒头当作姚喜的肉,大葱当作姚喜的骨。 他恨不能将姚喜食肉寝皮。郑大运总有玩腻姚喜的一日,到时候他定要姚喜数倍奉还他昨夜在司礼监所受的罪。 姚喜被盯得不自在。廖兵恨不能杀了她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姚喜知道自己不能在司苑局长呆下去了。她回避着廖兵的视线,狼吞虎咽地喝下粥,打算去找郑大运,让他帮忙把她调去徐美人身边伺候。 郑大运刚从刑房忙完出来。他昨晚废了廖兵一条腿,而且把廖兵交待的几个人都狠打了一顿。 按说为了点财物犯不着废人一条腿,尤其那人还是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亲侄子,都是同僚,何必把关系弄得那么糟呢? 郑大运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姚喜在司苑局呆不下去。廖兵不是廖耀明的侄子还好,郑大运就是有意借帮姚喜出气的名头得罪廖耀明。廖耀明不敢动他,自然会找姚喜算帐。姚喜在司苑局呆不下去,他就能趁机把姚喜调到身边做个长随,伺候他起居。 到时姚喜会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朝夕相处之下也易生情愫。郑大运想把谁弄到床上,虽然不愿用强,但也不是痴等的那号人。必要时,他不介意使些小手段。 “郑大哥。”姚喜来司礼监时听说郑大运去了刑房,没在房里,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刚回来的郑大运,果然穿着昨天那身衣裳。 郑大运掏出帕子擦掉手上不小心沾上的血迹,冲姚喜笑道:“你昨晚在冷宫如何?” 昨晚?冷宫?生不如死! 姚喜吸取了教训,哪怕眼下只有她与郑大运两人,也不敢嫌弃太后娘娘给的差事,于是昧着良心道:“挺好的。” 郑大运往屋里走,姚喜赶紧跟了过去问道:“我刚才看到廖兵了……他的腿……” “瘸了。”郑大运笑着推开门,坐下饮了口茶才道:“本该废掉那人的贼手,想到留着手好歹能为主子们效效力,就把他的腿废了。”郑大运说得云淡风轻,不像是伤了人的腿脚,倒像是无意间折断了根树丫。 姚喜虽然知道郑大运能混成唐公公跟前的红人,肯定有些手段,只是想不到会这样残暴。她在冷衙门呆了一年,现在才发觉以前见识的那些都不过是小阴暗。 只是郑大运废了廖兵的腿,廖公公和廖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唐公公过不去,心有不愤定会拿她出气。 “郑大哥,您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想调出司苑局。”姚喜甚至不敢在司苑局过夜了。她得罪了廖公公,就等于得罪了司苑局所有的人,廖公公是司苑局的一把手,就算与她交情不错的太监在这种局势下也不敢帮她,不跟着踩她两脚就算义气了。 “这有何难。”郑大运面带笑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除了他也没人会帮姚喜。“我和内官监管事的说说,让你来司礼监做事。先在我身边做个小长随吧,有了空任再提拔你补缺。” 95.095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而且事实证明, 憋气是憋不死人的,憋气是用自身的力量对抗呼吸的惯性动作,胸闷窒息的时候人也渐渐失去了对抗的力量, 只能屈服于惯性之下继续呼吸。 自杀这件事, 成功者中的大部分其实还是借用的外力。 就拿上吊来说,绳布一绑, 人把脑袋放进绳圈里脚一蹬,断了气。这也不是自个儿杀的自个儿,杀人的是绳圈和重力,你看上吊的人, 有几个蹬了脚下的凳子不是疯狂挣扎的?有人说那是疼的, 是自然反应。 其实不是。那是怕的。是悔的。 当真和死亡面对面的时候, 你会觉得什么都不是个事儿了, 再难的事也还有挣扎的余地,没准就熬过去了也说不准。 姚喜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 押解她的太监把她押送到殿门口, 两个宫女过来将她带了进去。 宁安宫可真大啊!她知道这是要去见太后娘娘,可是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还没到。 姚喜忽然有点难过。长公主说自己尽力了,可是去见太后的路这么长,想想刚才长公主从进去殿里到出来, 明明没花多长时间。这么点时间哪里谈得上尽力?分明只是和太后娘娘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嘛。 她只是难过, 也不怪长公主。一则太后娘娘不好惹, 长公主再尊贵也掰不过太后娘娘。二则做奴才在主子眼里都命贱,杀个奴才顺顺心实在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愿意为她走这一遭,已经很难得了。 万妼像个得了新玩物的孩子,兴奋得半点睡意没有。她看着那个小阉驴被人带了进来,耷拉着肩,头也不抬,委屈巴巴的样子,简直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姚喜进殿后软耙耙地在万妼跟前跪下了:“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她没有自尽的勇气,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于是死气沉沉地磕着头,做好了承受太后娘娘怒火的准备。 “公公排场真大,整个宁安宫的人不眠不休紧等着你一个。”万妼瞧着姚喜道。 姚喜觉得误了上值的时辰确实是她的错,但宁安宫的人不睡觉分明是陪着太后娘娘您老人家熬夜啊,主子都没睡做奴才的哪里敢睡?怎么就怪到她头上了? “奴才该死。”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说。要不要死,要怎么死,全指着太后娘娘的一句话,她不敢胡来。 “公公面子也大,隆宜公主大半夜来宁安宫居然是为了替你求情的。”万妼故意激姚喜,她最喜欢这小阉驴贪生怕死时为自个儿辩解的小模样。 姚喜在心里默默向长公主道了谢,嘴上仍是道:“奴才该死。”看来长公主是真心想帮她的,不是公主不仗义,只恨太后太歹毒啊! “除了这句不会别的了?”万妼轻哼一声。真是奇了怪了,樱花林里能说会道的那个小阉驴去哪儿?姚喜不和她犟嘴,万妼便觉得少了许多趣味。 她也是被困在宫中无聊得厉害了,世人如何看她万妼是知道的,“妖后”二字没人敢挂在嘴上,可在肚子念叨的人可不少。至于她做下的事,大多是事出有因,但也有一小部分纯粹是因为无聊。她进宫十几年了,亲人朋友一个没有,仇家倒遍地都是,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又怎么能熬过宫中的漫漫寂夜呢? 姚喜就是她的新乐子。 姚喜这小太监很奇怪,没有半点太监性儿,娘是娘了点,但那种娘更像是姑娘气而不是太监性儿。万妼讨厌太监,却不怎么讨厌眼前这个,可能是因为长得好?眼下这小太监缩着身子跪在她面前,一对儿黑眼珠子委屈巴巴地向下看着,安静乖巧得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娘娘问你话呢!”芫茜见姚喜迟迟不答话,上前轻轻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回话。”她也是好心,依她对自家主子的了解,娘娘已不像之前那样生气了,这太监若好好答话,没准还能捡回小命。 “啊?”姚喜先前喝的酒后劲来得晚,她这人一杯倒,此时醉意上来有些恍惚,便没听到方才万妼的问话。 万妼又被气了一遭,偏偏有火发不得。杀了吧,觉得不解气。打吧,看那小阉驴的小身子骨根本不扛揍。“哀家问你,除了奴才该死,不会说别的话?不想说服哀家饶你不死?” 姚喜苦笑着摇了摇头。她醉意渐浓,意识也渐渐模糊,已经提不起精神为自己辩解了。而且酒壮怂人胆,酒劲一来,她真的无畏无惧。现在别说让她死,就是让她上山打虎也不在话下。可惜手似软面条,嘴似棉裤腰,有了胆气没了力气。 “这么想死?”万妼冷哼一声道:“哀家偏要物尽其用,你明儿个还来宁安宫值夜。”万妼正说着话,有宫女送了后厨刚做了茯苓粥进来,这是芫茜先前吩咐下去的。万妼一夜没睡,晚膳用得又早,自然饿了,只是被姚喜气着不觉得。 芫茜接过碗喂了万妼一小口,万妼品了品道:“熬得不错,比以前香。” 芫茜笑道:“粥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娘娘饿了。”何止是饿,简直饿坏了。芫茜实在想不通,为了这个小太监犯得着不睡觉么?也苦了宁安宫里伺候的人,都没睡觉,明儿主子可以补觉,奴才们该当值的还得当值。 万妼胃口不错,平日里至多吃小半碗,今儿个都快吃到碗见底了。芫茜又舀起一勺喂到主子嘴边,万妼忽然顿了顿:“什么声音?” “像是……有人打呼?”芫茜看着跪在地上起了鼾声的姚喜,吓得差点扔掉手里的碗。 本来跪在地上的姚喜不知何时变成了鸭子坐,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膝间,垂着头,睡得天昏地暗。 芫茜忧心忡忡地望了眼自家主子,心里想着,看来宁安宫今夜必定要见血了。她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多年,明白娘娘不是世人口中滥杀无辜无法无天的妖后,但也明白娘娘绝不是被人冒犯后会付之一笑不与计较的人。 这不知好歹的太监,居然在太后娘娘打算放过他的节骨眼上驾前失仪?这伤的可是太后娘娘的颜面啊! 万妼瞥了地上的姚喜一眼黑着脸道:“抬去殿外搁着吧,哀家乏了。”现在无论这个太监做什么她都不会吃惊,因为已经习惯了,等她玩腻了迟早宰了这奴才。 想了想又不解气似地补了句:“叫他明儿不必来宁安宫了,去守冷宫。” 冷宫是全皇宫最阴森可怖的地方,平日里也不需要人伺候守夜什么的,但正因为冷宫可怕,夜守冷宫不知何时成为了一种不错的刑罚。万妼想看看,你姚喜胆大不怕死,那是不是连鬼也不怕?要知道,宫里以前有犯了错的太监被罚去冷宫守夜,生生被吓疯了的。 “明早把来请安的人都打发了。包括皇上。”万妼睡下前吩咐道:“你们白天也睡会儿,晚上陪哀家去冷宫看热闹。” 芫茜含泪点了点头。听主子这意思,明儿晚上还得熬夜啊!说是让她们白天睡会儿,可是谁睡得踏实呢?都得时刻警醒着,怕主子醒来有吩咐。伺候太后睡下,芫茜出了寝殿把宫女们唤到跟前:“咱们换成三班,轮流歇一歇。明儿还得熬夜,手里的差事不紧要的就先放一放,身子要紧。” “谢谢芫茜姑姑。”宫女们打着哈欠散去了,只留下芫茜和几个值首班的守在寝殿外。 *** 姚喜醒来时发现脸上凉凉的,定神一看,才知自己在宁安宫主殿外的石板地上睡了一夜。此时天已亮了,而宁安宫静得可怕。 换了班正要回房睡觉的芫茜此时来到殿外,姚喜还糊涂着,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和长公主殿下一起来了宁安宫,然后去见了太后娘娘……但她怎么就睡在这里了? “姑姑。娘娘没发落我?”姚喜爬起来问芫茜。 芫茜正好替太后娘娘传旨,将姚喜推远了些才说道:“小点声,娘娘还睡着。公公也是福大命大的人,娘娘念你迟到有因,只罚你去冷宫守三天夜。” “奴才谢太后娘娘不杀之恩。”姚喜激动得活都说不清。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只罚她守三天夜?别说三天,三年也成啊! “快回去吧!动静轻些啊!” 姚喜欢天喜地回了司苑局,一路上唏嘘不已,本来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没想到就这么躲过一劫。想来也是长公主出面求情的缘故,太后娘娘估计也是看长公主的面子,觉得没必要为了个小奴才影响和长公主的关系。 她想着无论如何该谢谢长公主殿下,正好郑大运从浙江给她带回来不少好东西,挑些极好的呆会儿就给长公主送去。做人要知恩图报,更何况还是救命之恩。 刚进司苑局的大门,姚喜就觉得衙门里的气氛怪怪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目光不似从前那样友善。她在司苑局虽说没个互知根底的朋友,但人缘并不坏,今儿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为昨夜连累大家熬夜的事?一定是的。昨晚太后娘娘要命人连夜找她,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认识她的也就司苑局这些人,所以昨夜折腾过来折腾过去,连累司苑局的人都没休息好。衙门里的事又繁又重,大家辛苦了一夜第二日还要当差,心情自然好不了。 姚喜回避着众人不友好的目光,加快脚步躲进了自己房里,总觉得再迟半刻会有人冲上来揍她。 刚进房姚喜就呆住了,屋里像遭了贼似的乱成一团。枕头被褥被扔在地上,当成宝贝的几本书有的搭在椅子上,有的飞到了墙角,唯一的一套杯壶也被人摔碎了。 紧接着,姚喜发现郑大运送她的东西都不见了,她拉开抽屉,发现装着那几百文铜钱的蓝布袋子也不见了。 她出门前是锁了门的,而钥匙,除了她,只有司苑局管库房的廖兵有。 喜宝抬了抬眼,见门口的刘麻婆子踉跄着将倒未倒的模样,活像庙会上用蛋壳子描成年画娃娃的不倒翁,她觉得这模样好笑,可又实在笑不出来,嘴角沉重地耷拉着,在心里打算着这一次彻底让她的“好嫂子”死了把她卖去富贵人家做小妾的心。 96.096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站在门口等寒秋, 根本没挪过地儿,到底是谁撞谁啊?再看小宫女尴尬做作的神情……咋的, 现在碰瓷都不需要演技了吗? “宫女姐姐您可看好了,我一直在墙根底下站着没动。道这么宽, 要不是您非得往我身上撞,咱们怎么可能遇得上?”姚喜想起刚才小宫女央她帮忙抬箱子的事,忽然回过味来。她这是被人讹上了啊!要命的是对方有两个人, 可以互作伪证,丽嫔娘娘宫门口的人又帮她进去叫寒秋了,再没有第四个人在。 不出意外。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胡说, 你明明是走在路当间, 被箱子撞去墙角根的。”叫琴儿的宫女也出来帮腔。 “诶!还是这位姐姐看得清楚, 是箱子撞的我对吧?没事儿,我没怎么着, 两位姐姐忙去吧。”姚喜逮着宫女说话时的漏洞把事撇得干干净净。她虽然没在后宫伺候,道听途说的对于宫里各位娘娘小主也有个大致印象。 于美人这个人怎么评价呢……简而言之就是弱弱弱弱弱弱化版的太后娘娘。这个弱化当然是指实力, 而不是脾气, 反正名声不太好就对了。能在奴才堆里有好名声的, 才是真正的好主子, 有位叫兰贵人的算一个, 姚喜听过不少人说她如何如何好, 可惜好像因为什么事进了冷宫。 兰贵人的事也正说明, 在宫里边儿,好人不一定有好下场。 俗说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姚喜觉得这话说得真是准,瞧瞧人太后娘娘,宁安宫出了那么多乱子,人家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你狡辩也没用,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看得真真的,就是你撞的箱子。”两个宫女不依不饶,小些的宫女又道:“琴儿姐,咱们别跟他废话,我现在就告诉美人去。这太监撞坏了美人的东西还想抵赖,你拉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话倒提醒姚喜,留在这里是说不清楚的,先跑为上! 刚跑两步就被那个叫琴儿的宫女拽了回去,都怪她这条不争气的伤腿啊!要搁腿脚好的时候,她能一气儿跑十公里。 “就知道你想跑,在我们仪秀宫门前,你跑得掉?”琴儿见这太监是个瘸子,倒是生起一丝内疚之心,这人也是个可怜的,三条腿残了两条。可是没人背黑锅,她就得挨于美人的罚,于美人罚人罚得重,不死也得瘫好几个月,琴儿只得狠下心一讹到底了。 姚喜逼视着宫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我心里都清楚,陷害无辜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琴儿望了眼仪秀宫门口,见无人出来才道:“不好过,简直心如刀割。可是总比皮开肉绽命丧黄泉要好得多吧,公公说对不对?” 于美人听说她好不容易请进宫的送子福塔被一个过路的小太监撞坏了,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她全指着这座福塔怀上皇嗣,福塔被毁是不吉之兆啊!于美人的表情绝望得像被太医告知绝了月信似的。 琴儿见于美人被人拥着出来了,忙将姚喜拖过去道:“回主子,就是这个奴才。” 于美人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给了姚喜一耳光:“不长眼的东西!知不知道你撞的是什么?”于美人简直想杀了这狗奴才,这奴才撞的不只是一座石塔,而是未能投胎做她儿子的小皇子啊! 姚喜被打的那边耳朵响起嗡嗡声,脸更是火辣辣的疼。 *** 万妼昨儿晚上没睡好。 她连寻了两夜那小阉驴的乐子,忽然无事可做就有点寂寞。 好在朱向昌和甾县县令还有一些与甾县渡口之事有关的人,一大早天不亮就送来了银子在宫外等着,时辰一到宫门一开,朱向昌亲自为马车开道将东西运进了宫。只是后宫重地,外男无令不得入内,朱向昌只能把马车停在紧邻宁安宫的尚德门,等着宁安宫派人去接应。 万妼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尚德门的城墙上等着,只为看看国丈爷一下失去三百万两会是什么表情。万妼到得早,亲眼见着马车一辆接一辆缓缓驶向尚德门,国丈爷从第一辆马车上走下来和宁安宫的人交待了什么,那脸色真是说不出的难看。 “国丈的三百万两给皇上拉去,余下一百多万两带回宁安宫。”万妼站在城墙上一边吩咐着,一边冲底下的朱向昌挥了挥手。朱向昌抬头见万妼冲他挥手,只得勉强挤出个笑,又躬身行了礼。直到万妼春风得意地转身离了城墙,朱向昌才敢坐上马车调头往回走。 万妼难得心情大好,就生了游园的兴致,想趁着好心情看看春光,并不急着回宁安宫。反正回去了也没事做,她不是财迷,对送回宁安宫的一百多万两银子没多大兴趣。但她不能一次把银子都给了皇上,先存进小金库,以后皇上遇到难处她再拿出这笔银子,皇上就欠她两份情。如果今日把银子全交出去,就只欠一份了。 不划算。 万妼正闲逛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地闯进耳朵里:“此事与奴才无关,于美人信不信都是。” 那说话的声音委屈巴巴的可不就是姚喜那个小阉驴么? 听那小阉驴话里的意思,是得罪了于美人? 万妼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就知道,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的性子惹祸上身是迟早的事。 宫里的事万妼都不怎么管,甭管是主子打罚奴才还是宫妃之间掐架。 今儿这事她突然想管管。 她看于美人不顺眼很久了,不过一直懒得收拾。一则皇上喜欢,二则于美人和皇后水火不容,万妼乐得在一旁看戏。 “走。瞧瞧去。”万妼笑着向吵嚷的地方走去,边走边对芫茜道:“哀家瞧着咱们皇上也该换个好一点的女人宠宠了。” “跟祖父念。天——”朱向昌握起小孙子的手,让孩子的小手指沿着纸上墨色的线条划过。 小孩子吐字不清,总把“天”字念成“癫”字。 “癫——”小孩子奶声奶气地认真读道,说完仰起头看向祖父,一副求表扬的可爱模样。 朱向昌大笑着摸了摸孙子的头:“跟你老子一样,傻乎乎的。” 想当年朱向昌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虽未能位列一甲,但先帝爷曾当众夸过他才学卓卓。不知怎么的,他的儿女都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料子,到了孙儿辈更不行。 怀里的小孙子还可以说年纪小,看不准成。可他的外孙子,大兴二皇子冯忻,是个不开化的榆木脑袋,莫说读书认字,连道理也讲不通,匪里匪气的没有半点皇嗣的样子。 朱向昌正想着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儿孙没有遗传到自己的聪慧,门外有仆从来回话。 “老爷。有位宫里的姑姑求见。” “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姑姑?”朱向昌猜想定是女儿又需要银两打点宫里的人,差人来取银子的。皇后娘娘在宫里开销大得很,后宫那点子份例还不够她老人家买盒胭脂的。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在宫里你要使唤人为你尽心办事,没银子哪成?好在那些银子对寻常的富贵人家而言是巨款,对朱家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仆从道:“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姑姑。现正在前厅坐着。” 宁安宫的人?朱向昌不由得犯了嘀咕。他从没和万太后打过交道,这都入了夜,怎么忽然派了人来? “叫人好生伺候着,我马上过去。”朱向昌抱着孙子出了书房,将孩子交与仆从道:“把小公子送回二爷院里,挡着些风,着凉了拿你是问。” *** 芫茜早就听说,论家底,皇后娘娘的娘家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她第一次来朱府,刚进门那会儿还没瞧出没什么。国丈爷家的院子算不得大,造屋用的都是普通木料,庭院里的陈设器物也极寻常,甚至以国丈爷的身份来看未免有些寒酸,实在不像巨富之家。 进了正院芫茜才知道,原来朱府内别有洞天。她进大门后所见的那个小院子不过是门院,是供客人停轿的地儿,那几间屋子也是供轿夫歇脚的。正院还要往里走许久,比门院大了数倍不止,那叫一个雕梁画栋气势轩昂。 她本以为国丈爷藏而不露,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朱府的精巧奢靡,比之大内皇宫有过之无不及。 进了正厅,丫鬟给芫茜上了茶,茶水口感微甘,香气扑鼻,是顶尖的好茶叶。 朱向昌换好衣裳才慢腾腾地出来了,他一点儿不着急。再是宁安宫的人,也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奴才,朱向昌根本没把芫茜放在眼里。他是国丈,论起辈份来和宁安宫万太后是平辈,太后都要唤他一声亲家公。 “是不是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朱向昌坐于上座,低头饮茶没看芫茜。 芫茜稳稳地坐着没起身向国丈爷行礼,她是代太后娘娘来的,不必行礼。倒是国丈爷的嚣张态度,简直和皇后娘娘如出一辙。 “太后娘娘想问国丈爷买点儿东西。”芫茜笑着道。 “哦?”朱向昌更糊涂了。难道有什么东西是他有万太后没有的?怎么可能呢,他的东西再好也比不得送进宫的贡品,但凡全天下独一份的宝物必然在宫里。“太后娘娘果真瞧上了我府上的什么东西,我该主动献上才是,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哪里敢与太后娘娘谈买卖。姑姑但说无妨。” “娘娘瞧上了国丈爷甾县的那座渡口,想在那里修个钓台,趁着春光正好去那儿钓鱼解解闷。”芫茜又喝了口茶,夸赞道:“国丈爷府上的茶叶真是好。” 朱向昌变了脸色。 在渡口钓鱼?宫里就有数不清的池子湖泊,便是要在河道钓鱼解闷,沿河两岸也有数不清的河段尽着太后挑选。可万妼偏偏要他的渡口…… 那渡口是他供南北商贩进出京畿的唯一通道,那片地他都买下了,货船停在渡口,从那里进入京畿,可以避交许多赋税,他只收朝廷所收的一半。 万妼这是要断他的财路啊!太后娘娘是想钓鱼,只不过他才是那条大鱼。从渡口进京的那条道鲜有人知,他只许几个来往密切的巨商的货过,万妼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娘娘好兴致,竟有垂钓的雅性。”朱向昌暗着脸道:“说起建钓台,我倒有处临河的庄子风景甚好,邻近的河更是水清鱼肥……” “国丈爷何必装糊涂呢?太后娘娘就是要国丈爷在甾县的地。”芫茜笑道:“娘娘的性子想必国丈爷是清楚的,甾县渡口的事,娘娘可还没告诉皇上……” 朱向昌想知道是怎样走露的风声,已经吓出一身冷汗的他掏出汗子擦了擦额头,而后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会知道渡口的事?”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芫茜从袖中掏出早已备下的文书递给朱向昌:“要么国丈爷签了这个,按地价把渡口卖给娘娘。要么国丈爷拿出三百万两,渡口的事,皇上永远不会知道。” “三百万两?”朱向昌气得跳脚。他明白,自己被敲诈勒索了,而且是被当朝太后。他眼瞧着先帝爷把万妼那个妖物接进的宫,这些年万妼做下的那些无法无天的事他自然清楚。“我怎么知道太后娘娘不会前脚收了我的银子,转头就向皇上告状呢?” 朱向昌没得选,渡口之事无异于偷盗国库,如果被皇上知道了,皇后女儿也保不了他。 “国丈爷多虑了。太后娘娘要麻烦国丈爷的时候还多着呢,怎么可能向皇上告状呢?”芫茜收起文书,起身道:“国丈爷备好东西往宁安宫递个信儿,娘娘会派马车过来收东西。可别拖得太久了,娘娘没多少耐性的。” “好。请姑姑转告太后娘娘,三百万两后日便会到宁安宫。”朱向昌起身相送,脸上陪着笑。 “不。明日。”芫茜笑着道了辞:“国丈爷请留步,不必相送。” 芫茜离开后,朱向昌气得把前厅的东西都砸了。万太后这是吃死了他,要把他吸干为止啊! 听到动静的尚书夫人赶来,拉住要砸椅子的朱向昌道:“老爷,小心伤着身子。发生什么事了气成这样?” “什么事?家里来强盗了。”朱向昌恨恨地说。 “强盗?”尚书夫人吓坏了,望着厅外道:“赶紧让人去抓啊!那些歹人不想活了,连咱们府上也敢抢!” 朱向昌把吓坏的发妻抱进怀里轻声道:“那强盗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没法儿抓。”对付万妼那种不讲理的人,只能比她更不讲理。 三百万两只是个开始,万妼抓住了他的把柄肯定会借此永无止境地敲诈。渡口他不要了,先敷衍着万妼,明日赶紧命人把甾县那条暗道封了,蛛丝马迹都清理掉。到时候万妼告去皇上那里又如何?无凭无据皇上也不能将他如何。 想让他平白无顾地交出三百万两雪花银?做梦去吧! 朱向昌觉得明日都太晚了,最好连夜把渡口的事解决好。 “备车!去甾县衙门!” *** 姚喜这半日过得很辛苦,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下值,她连去饭堂吃晚饭的勇气都没有。 97.097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细数起来姚喜有四个生日, 一个在公元20世纪末, 一个是原主孙喜宝出生的日子,一个是她穿越成孙喜宝的日子, 一个是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的生日。 按说顶替别人进了宫, 就该过姚姓小太监的生日,可在姚喜心里, 她一直把1998年4月28日当作唯一的生日。不过也不重要了, 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太监逢着生辰节庆的还能得些赏银, 哪怕混得差没在主子跟前露着脸的, 也有干爹什么的给封个红包。 姚喜没有干爹。说来也奇怪, 每年宫里会进一批新人, 相貌端正说话伶俐讨喜的会被各衙门管事的认了去, 资质平庸一些的也有少监监丞之类的收认,哪怕通身毛病的都还有膝下无人的老太监要。 只有她是没人答理的可怜孩子。论相貌她不输谁, 小嘴也甜,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打从进宫后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并卵,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在宫里没有个靠山是会受人欺凌的,幸运的是姚喜虽然没有个有权有势的干爹, 却认了个兄弟。她的兄弟郑大运是当朝司礼监一把手唐公公的干儿子之一,可惜郑大运和她结拜完不久就被唐公公派去了江南织造局办差至今未归。 进宫一年多以来她在司苑局的日子还算舒坦, 能独自住一间屋子不知是郑大运的功劳还是当年买她进宫的六公公在暗地里叮嘱过。 想起六公公, 姚喜觉得自己进宫之事处处透着诡异。 当朝太监正得势, 进宫做太监虽说脸上无光,但吃饱饭是没问题的,混得好还有可能大富大贵,而且太监的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赋税,民间多少走投无路的人为了吃上这碗饭自个儿割了蛋,到最后却因为没有进宫的门路得不偿失的。 凭什么她进宫不仅没花银子打通关系,反倒还得了二百两?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又是谁?六公公把她带进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姚喜想不通的事很多,直觉此事的真相简单不了,也不敢去查,更不敢找人问。要是把自己是女子的事牵扯出来,只怕小命难保。姚喜想到这里,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渐渐隆起的胸,哪怕用布条裹住了,还是能隐约看出起伏的弧度。十七岁少女的身子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稳妥起见明儿起还得再裹紧一些。 姚喜坐那胡思乱想着,院门外传来小太监起哄的声音。她一听那猥琐的起哄声就知道,肯定是有好看的宫女姐姐来了。 “这帮没出息的。”姚喜嘴上这么说,自个儿也伸直了脖子打量着院门口。 司苑局位置偏,给各宫娘娘送份例的差事也轮不到他们底下人,所以姚喜能见到宫女的机会不多,身边来来往往的全是太监。太监大多面黄肌瘦,没什么可看的。更因为没了根泄不了火,在主子上司那里受得窝囊气也没处发泄,时日一久性格都有点……怎么说呢……变态? 还是宫女们养眼。宫里好看的可不止各宫的娘娘小主,每个宫女都是民间千挑万选出来的,宫里挑人只看脸,不像选美节目什么的有黑幕,能留在宫里的都差不了。难得有个美女来司苑局,姚喜也想趁机洗洗眼。 没想到来的是徐美人宫里的寒秋姑姑。 “寒秋姑姑。”姚喜见寒秋来了赶紧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您来帮徐美人拿东西?” 寒秋冲姚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司苑局这么些个太监里只有姚喜讨人喜欢一些,模样长得俊俏,看人的眼神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有分寸。而且司苑局行采买之责,出宫是常事,寒秋偶尔会叫姚喜帮忙代买些小东西。这一来一往的,她有能帮到姚喜的地方也愿意出出力。 “我过来给你递个信儿。”寒秋回头见门口那堆小太监还挤挤攘攘地盯着她看,便凑近姚喜耳边低声道:“徐美人身边的于贵出了事,你去内官监找人疏通疏通,看能不能调到美人身边伺候。我们美人虽说位份不高,但对身边伺候的人出手大方,你不是一直想攒钱盘个铺子么?” 寒秋帮姚喜也有私心。以前共事的太监于贵是个眼脏心更脏的,好几次对她出言不逊,死皮赖脸地要和她做对食。她怕内官监再派人过来,又是于贵那种德性,没得叫人恶心。 姚喜何尝不想谋个肥差攒下些钱。她没打算一辈子做太监,在宫里呆得越久,被人发现是姑娘家的风险就越大,当然是越早脱身越好。可在司苑局做个小杂役到死也攒不下几两银子,没有足够的银子在外立足她只能一直呆在宫里混个吃喝住处。 找人疏通是需要银子的,而且少不了,她现在全部身家也才几百文钱,谁能看上她这几百文钱?“难为寒秋姑姑惦记着姚喜,可我一没关系二没钱的……” 寒秋从袖中掏出两个大纸包递给姚喜道:“姑姑知道你没攒下什么钱。小的这包是从前在丽嫔娘娘身边伺候时得的茶叶,陈茶香浓倒也送得出手。大的这包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带着东西去找管这事的,嘴甜一点就行了,能在内官监说上话的人,不差你那点银子。” 机遇难求,姚喜也没瞎矫情,感激地向寒秋道了谢,把两包东西收下了,顺道送寒秋出门。门口围观的小太监们亲眼见二人头抵着头窃窃私语了小半天,寒秋临走前还送了姚喜两包东西,小太监们觉得这俩肯定有事,又是一阵起哄。 姚喜没理众人,送寒秋出门后顺道揣着东西去了内官监。姚喜进内官监问了一圈,听说管调任之事的叶公公刚给康嫔娘娘宫里送了新使唤的人去,还没回来。怕被人捷足先登,姚喜又找进了宫,在康嫔娘娘宫门外的樱花林中站着,等叶公公出来。 樱花开得正好,粉粉的一片,风轻轻拂过,落了姚喜一身的花瓣。姚喜坐到一块山石上,摘了黑色公帽,抖落掉帽顶的樱花瓣。她低头专心清理着花瓣,没留神此时身后多了个人影。 郑大运刚给皇上送了江南织造局的帐簿去,又亲自给各宫娘娘送了今年新出的布匹和江南特产,刚从康嫔宫里出来就见有个俏丽纤柔的身影在樱花林中若隐若现。那人穿着太监的衣裳,却有着比姑娘还勾人的身影,除了他的小心肝姚喜不会有别人了。 姚喜进宫头一天郑大运就听人说司苑局来了个太监,生得极好,他这人虽然好色但是极为挑剔,长得合他心意的人不多。但只要合心意,是男是女都可以,哪怕是太监也没关系。没想到姚喜也是个爽快人,郑大运知道姚喜刚进宫,体贴地送了些创药给她,并提出想结契兄弟的意思,姚喜当场就答应了。 这敢爱敢恨,毫不扭捏作态的行事风格让郑大运对姚喜更着迷了。 本来你情我愿又定了关系,当晚就该发生些什么的。但郑大运想着姚喜刚进宫,伤口还没结疤,也就把同眠之事先放下了,结果没过多久他干爹把他派去了浙江。整整一年多没见姚喜,郑大运虽是好色之徒,却是个专情不长情的,对人的新鲜劲过去得快,但一段时日内只喜欢一个。 他心里想着自己与姚喜结了契兄弟,还没得手新鲜劲当然没过,既然心里有了人便不能沾花惹草。在江南织造局的一年多,想讨好他的官员们送了各色美人给他享用,郑大运硬是忍住了没下手。 姚喜哪里知道郑大运所谓的结契兄弟并不是拜把子的意思,单纯地以为自己多了位义兄,更不知道郑大运为了她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一年多没开荤。 郑大运本想等忙完回京的事,晚上就去司苑局找姚喜消解消解,没想在这里遇上了。 姚喜在宫中养了一年多,不似刚进宫时那样干瘦,郑大运扫过姚喜的身体,想象着她身体每一个部位的手感。又担心自己戒荤太久,技术生疏表现不好怎么办? 姚喜不知郑大运正在脑海中占她的便宜,开心地起身打招呼:“郑大哥?织造局的事忙完了?” 郑大运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被问起公事有些得意。“我想办法改进了织机的织布速度,今年起织造局的产布量至少翻一番。” 姚喜很捧场地海狗式鼓掌,一脸崇拜。 “你进宫办什么差事?”郑大运不太想让姚喜呆在司苑局,那边的差事重,采买的果蔬要一箱箱搬进宫,还得按品级分门别类,模样不端正或者有磕伤的是不能送去主子那里的。 姚喜进宫后郑大运是唯一向她示好的人,而且以郑大运的背景根本不用图她什么,倒是从别的太监那里听说过郑大运有些风流,不过姚喜不是很在意,至少郑大运对她没有存那种心思。至于人间情事,只要你情我愿无损他人,在姚喜看来都不是事儿。 她想换个差事的事也没必要瞒着郑大运,一来二人关系好,二来没准郑大运还能帮上忙。“听说宫里的差事有空缺,想在这里等着内官监的叶公公自荐。” “你消息倒是灵通。”郑大运伸出手指宠腻地点了点姚喜的额头。“太后宫里值夜的太监刚遇刺你就知道了,不过那可是个苦差事……你要实在想去我帮你和内官监说一声?”苦先不说,关键是太后的宁安宫是整个皇宫殉职几率最高的地方。郑大运舍不得姚喜去,不过随口一说,想着借这个机会把姚喜调到自己跟前,以后出远门办差就能带着一起去了。 宁安宫是怎样凶险的地方姚喜当然知道,她怕郑大运真的把她送去太后宫里,忙摆手道:“别别别。我宁愿把自个儿了断了也不去太后娘娘宫里……” 姚喜还要说,忽见郑大运变了脸色,她想起有的人会花粉过敏,不安地问道:“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没了血色?” 郑大运见姚喜反应迟钝,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她了,在生命与爱情之间,郑大运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生命。 “奴才郑大运见过太后娘娘。” 按说顶替别人进了宫,就该过姚姓小太监的生日,可在姚喜心里,她一直把1998年4月28日当作唯一的生日。不过也不重要了,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太监逢着生辰节庆的还能得些赏银,哪怕混得差没在主子跟前露着脸的,也有干爹什么的给封个红包。 姚喜没有干爹。说来也奇怪,每年宫里会进一批新人,相貌端正说话伶俐讨喜的会被各衙门管事的认了去,资质平庸一些的也有少监监丞之类的收认,哪怕通身毛病的都还有膝下无人的老太监要。 只有她是没人答理的可怜孩子。论相貌她不输谁,小嘴也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打从进宫后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并卵,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在宫里没有个靠山是会受人欺凌的,幸运的是姚喜虽然没有个有权有势的干爹,却认了个兄弟。她的兄弟郑大运是当朝司礼监一把手唐公公的干儿子之一,可惜郑大运和她结拜完不久就被唐公公派去了江南织造局办差至今未归。 进宫一年多以来她在司苑局的日子还算舒坦,能独自住一间屋子不知是郑大运的功劳还是当年买她进宫的六公公在暗地里叮嘱过。 想起六公公,姚喜觉得自己进宫之事处处透着诡异。 当朝太监正得势,进宫做太监虽说脸上无光,但吃饱饭是没问题的,混得好还有可能大富大贵,而且太监的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赋税,民间多少走投无路的人为了吃上这碗饭自个儿割了蛋,到最后却因为没有进宫的门路得不偿失的。 凭什么她进宫不仅没花银子打通关系,反倒还得了二百两?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又是谁?六公公把她带进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姚喜想不通的事很多,直觉此事的真相简单不了,也不敢去查,更不敢找人问。要是把自己是女子的事牵扯出来,只怕小命难保。姚喜想到这里,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渐渐隆起的胸,哪怕用布条裹住了,还是能隐约看出起伏的弧度。十七岁少女的身子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稳妥起见明儿起还得再裹紧一些。 姚喜坐那胡思乱想着,院门外传来小太监起哄的声音。她一听那猥琐的起哄声就知道,肯定是有好看的宫女姐姐来了。 “这帮没出息的。”姚喜嘴上这么说,自个儿也伸直了脖子打量着院门口。 司苑局位置偏,给各宫娘娘送份例的差事也轮不到他们底下人,所以姚喜能见到宫女的机会不多,身边来来往往的全是太监。太监大多面黄肌瘦,没什么可看的。更因为没了根泄不了火,在主子上司那里受得窝囊气也没处发泄,时日一久性格都有点……怎么说呢……变态? 还是宫女们养眼。宫里好看的可不止各宫的娘娘小主,每个宫女都是民间千挑万选出来的,宫里挑人只看脸,不像选美节目什么的有黑幕,能留在宫里的都差不了。难得有个美女来司苑局,姚喜也想趁机洗洗眼。 没想到来的是徐美人宫里的寒秋姑姑。 “寒秋姑姑。”姚喜见寒秋来了赶紧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您来帮徐美人拿东西?” 寒秋冲姚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司苑局这么些个太监里只有姚喜讨人喜欢一些,模样长得俊俏,看人的眼神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有分寸。而且司苑局行采买之责,出宫是常事,寒秋偶尔会叫姚喜帮忙代买些小东西。这一来一往的,她有能帮到姚喜的地方也愿意出出力。 “我过来给你递个信儿。”寒秋回头见门口那堆小太监还挤挤攘攘地盯着她看,便凑近姚喜耳边低声道:“徐美人身边的于贵出了事,你去内官监找人疏通疏通,看能不能调到美人身边伺候。我们美人虽说位份不高,但对身边伺候的人出手大方,你不是一直想攒钱盘个铺子么?” 寒秋帮姚喜也有私心。以前共事的太监于贵是个眼脏心更脏的,好几次对她出言不逊,死皮赖脸地要和她做对食。她怕内官监再派人过来,又是于贵那种德性,没得叫人恶心。 姚喜何尝不想谋个肥差攒下些钱。她没打算一辈子做太监,在宫里呆得越久,被人发现是姑娘家的风险就越大,当然是越早脱身越好。可在司苑局做个小杂役到死也攒不下几两银子,没有足够的银子在外立足她只能一直呆在宫里混个吃喝住处。 找人疏通是需要银子的,而且少不了,她现在全部身家也才几百文钱,谁能看上她这几百文钱?“难为寒秋姑姑惦记着姚喜,可我一没关系二没钱的……” 寒秋从袖中掏出两个大纸包递给姚喜道:“姑姑知道你没攒下什么钱。小的这包是从前在丽嫔娘娘身边伺候时得的茶叶,陈茶香浓倒也送得出手。大的这包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带着东西去找管这事的,嘴甜一点就行了,能在内官监说上话的人,不差你那点银子。” 机遇难求,姚喜也没瞎矫情,感激地向寒秋道了谢,把两包东西收下了,顺道送寒秋出门。门口围观的小太监们亲眼见二人头抵着头窃窃私语了小半天,寒秋临走前还送了姚喜两包东西,小太监们觉得这俩肯定有事,又是一阵起哄。 姚喜没理众人,送寒秋出门后顺道揣着东西去了内官监。姚喜进内官监问了一圈,听说管调任之事的叶公公刚给康嫔娘娘宫里送了新使唤的人去,还没回来。怕被人捷足先登,姚喜又找进了宫,在康嫔娘娘宫门外的樱花林中站着,等叶公公出来。 樱花开得正好,粉粉的一片,风轻轻拂过,落了姚喜一身的花瓣。姚喜坐到一块山石上,摘了黑色公帽,抖落掉帽顶的樱花瓣。她低头专心清理着花瓣,没留神此时身后多了个人影。 98.098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在喜宝看来,古时这些保媒拉纤的和拉皮条的差不多, 都能为了从中营些小利把人往火炕里推。也是她命道不好,穿过来时已没了爹娘,只有那对恨不得用铜钱镶住眼的便宜兄嫂。 她哥孙二狗是个贪婪好赌的街混子, 嫂子刘氏更是生性懒惰,夫妻二人把她当牛马似地使唤了两年倒也罢了,偏前儿个孙二狗和人赌大了, 眼看要债的要寻上门了, 俩人就打上了她的主意。 喜宝刚穿来时对于原主过分俏丽的模样就有些隐忧, 封建社会姑娘们还没翻身呢, 长得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她还摊上这样黑了心的兄嫂,瞧瞧,这不早早地就惦记着把她折了现去还赌债么?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媒婆了, 之前来的都被喜宝撵了出去。 喜宝的嫂子刘氏笑着上前扶住刘麻婆子, 嘴道上:“三姑来得早。” 刘麻婆子站稳后怨怒地低头看了眼碎成木屑的门槛,带着些鄙夷道:“等收了聘你也该把这破屋子修修了。”说完走进昏暗的房中。 屋里暗,喜宝坐在炕上点着油灯缝补衣裳, 头也懒得抬。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对刘氏还是很恭敬的,俗话说入乡随俗,甭管怎样的新女性投生在这样的社会都不得不认命, 犯不上和全世界作对不是?所以家务活她全揽了没关系, 反正事都不难上手也快, 但孙二狗两口子为了点钱就想毁她一辈子,这就怪不得她翻脸了。 “收什么聘?这世道卖人都不避着了么?”喜宝放下针线篓子坐直了望着刘氏。 刘氏张口想骂,但记着她三姑刘麻婆子的嘱咐,要是小姑子真得了哪家大老爷的欢心,以后没准还有要求告着人家的时候,便生生忍了,大饼似的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嫂子辛苦找门路让你嫁进富贵人家,倒成了卖你了?嫂子劝你也别犟了,年轻漂亮的丫头多的是,咱们镇上有些家底的可就那么两家,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刘氏见喜宝不说话,诱骗不动就卖起了惨:“他可是你亲哥,催债的上门把他打出个好歹你不心疼?” 心疼?喜宝恨不得孙二狗被人打死,她冷冷地看着唾沫横飞的刘氏,看戏似想听听这女人还要说什么。 “打你哥还在其次。到时候咱家还不上钱,那些放利的把你强抓了去卖进风月巷里……啧啧!”刘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喜宝一眼:“到时候你想给人做姨太太都没人要,只能留在那儿赚些皮肉钱……”刘氏觉得这话太重,怕喜宝恼,看了看喜宝气得酱紫的脸色乖乖闭上了嘴。 喜宝不怕要债的找上门,白给人做牛做马还时不时被打骂的操蛋日子她过得够够的了,她已经打听好了京城一家大户人家在招丫环,自个儿谋份差事等攒够了钱买个小铺面,总比呆在这个家被人卖了强。 刘氏连赚皮肉钱那种难听话都说出口了,喜宝嘴下也没有留情:“实在缺钱大嫂把自个儿拾掇拾掇做暗门子去啊!爹娘给我留的嫁妆全被你们败干净了不说,还敢打主意要拿我换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否则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死,死时一定顺带着捎上哥嫂黄泉路上做个伴。一家人嘛,就是要齐齐整整!” 她这还是收着力的,要真把骂人不带脏的本事全使出来,她怕把刘氏当场骂死。说完喜宝心里痛快多了,又涌上一股委屈,她想起生活在千年之后的爸妈,想起在家宅着的那些悠闲日子。新追的剧还有两集就要大结局,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了。 刘麻婆子为了媒礼劝解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道:“姑嫂之间何必伤了和气呢?二侄女你也是,婚嫁之事当然得喜宝这丫头情愿。”她想着只要好好跟喜宝说说那位袁大老爷家的日子多么富贵风光,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喜宝听了不可能不动心。这种脾气的闺女就得顺毛捋,刘麻婆子纵横媒场数十年,对搞定这种场面很有经验。 刘麻婆子笑着走到炕边挨着喜宝坐下了,借着黄晕的光细细打量着喜宝的脸。 “真是好模样,简直……简直……”刘麻婆子不识字,说媒时夸姑娘相貌好的词儿也就那些个,车轱辘话似的来回说,大部分时候并不是真心觉得那家姑娘好看,媒人嘛,都是两头夸。宅子田地这些太实在的东西她不敢胡说,只能说说姑娘家多么好看温柔,小伙子多么结实孝顺了。 可这孙家丫头真真是难得的美人,穷街僻巷糙养大的丫头,愣是生了张比世家千金还白嫩的好皮子,眉目鼻唇也像照着画上的仙子长得似的,叫人见了挪不开眼。 “三姑是自己人,不会像别的做媒的编瞎话坑你。这位袁老爷,好多人家的姑娘巴结着求我给牵线搭桥呢!可这样的好事三姑哪舍得便宜那些外人?袁家开布庄的,在县里都有好几间铺子,更难得的是,这位袁老爷只有二十一位姨太太,正室死后一直没娶继室,你模样好又年轻,肚子争气些生个大胖小子,往后扶正不是不可能……听你嫂子说你样样都好就是有些贪嘴?你都不知道袁家平日里吃得多精细,糖点心知道吧?人袁家人都当零嘴日日吃的。” 喜宝的白眼快翻上天了。她是贪嘴,但也不至于为了点儿点心把自个儿卖了。别说那姓袁的二十一房姨太,单是年纪都够做她的太爷爷了。喜宝蓦地站起身,指着门口对刘麻婆子道:“滚!” 刘氏被骂了一通不说,见喜宝对她三姑刘麻婆子是这样的态度,觉得被喜宝丢尽了脸,心气不平地要扑上去和喜宝干仗。 还是刘麻婆子沉得住气,赶紧把刘氏拖去门外低声道:“你把她脸抓破了相谁还会要?听我的,先服软把这野丫头稳住,等和袁家定了日子把人弄晕了送过去就成。你也是实心眼,还真等她点头不成?这种事可由不得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了算。” *** 下了值已是暮时,六福低埋着头急急地出了司苑局,秋日天气凉爽,他却是满脑门的汗,帽子被汗浸湿,紧贴着头让人不适。 出了宫门,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车夫殷勤地探出头来笑着招呼道:“这位爷,您是要去哪呀?” 六福转过头望了望司礼监的方向,忽然有些发怵。这一步要是走对了便能博出一个大好前程,若是走错了,这条贱命就保不住了。 瞧这位公公不像要走的模样,车夫扬鞭策马想去别地儿招揽生意,行了没多远听到身后那太监在唤他,又停了下来。 “去祥庆胡同。”六福坐进马车,抬起袖管擦了擦满脸的汗。 他没有退路,他进宫十几年了,眼看到了三十的大坎,却还只是个司苑局的小长随。他没有大富大贵的野心,只想攒些银子以后老了出宫不至于过分凄凉。说起来司苑局负责采买果蔬,也不是那种半点油水没有的清水衙门,可那点油水哪里轮得上他?从掌印太监到少监到监丞……层层下来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最底下的人。 至于给各宫主子们送瓜果份例这样的肥差就更轮不上他们了,要知道,遇上出手阔绰些的娘娘,赏的钱物能抵小宫人们大半年的饷银了。 六福十几年没有半点升迁,倒不是他能力不济,实在是没有门路。把他拉了名下的那位老太监在他进宫后不久就犯了大错被活活杖毙,他侥幸没被连累,却也再没攀上别的关系。别看太监们都是断了子孙根的,偏偏是最重传承的人,那些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差事搞得跟世袭似的,你要没有门路,就等着做个小内使做到死吧! 祥庆胡同转眼就到了,六福给了车夫数倍的车钱,嘱咐他忘了今日之事,又在胡同口的茶楼叫了份酥皮鸭和二两沧酒,他对待钱物一向抠搜,今日已算破费了。细细地嚼品完了才走向胡同深处的那处大宅——东厂厂公孟德来的私宅。 “烦二位通禀一声,司苑局内使六福求见厂公。”六福冲守门的屈身道。 守门之人见他的打扮便知品阶,没拿正眼瞧他,阴阳怪气地道:“要回事也该叫你们司苑局管事的来。厂公日理万机,难道寻上门的阿猫阿狗都得亲自挨个儿见见不成?” 这话搁寻常人身上定会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进宫做了太监的男人已是走了最没脸的路,再难听的话也听过了。 六福陪着笑,上前从袖口里掏出所有积蓄对着守门之人的袖管递了过去道:“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守门之人面色有些松动,怕因自个儿误了厂公的事,又怕这小太监因小事叨扰了厂公连累自己受罚。正迟疑着要不要去传话,里面像是知道有人来了似的,出来一个身着褐色公服,头带小尖帽的男人,看模样三十来岁。六福知是东厂的番子,忙地行了礼。 “随我来吧!”男人在前面带路,六福躬身垂首颤颤巍巍地走在后头。 六福在宫里伺候了十几年,虽说没享用过多少好东西,大排场还是见过不少的。饶是如此六福还是惊叹于孟公公私宅的格局陈设,连花园里铺就的石板都是上等的玉石料,打磨得跟镜面似的。 “在此且等着。”东厂的人命六福在廊下候着。过了会儿来领六福,二人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六福都快记不得出去的路了,东厂的人终于将他带到一处门前:“进去吧!” 一旦没了退路,反倒不似方才那样畏首畏尾心绪不安了,六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走进了幽暗的屋子。 屋子里有股异香,六福不敢拿眼睛乱瞟,跪在地上回话道:“奴才六福,见过厂公。” “听说你有事要当面回禀?”孟德来隔着一道琉璃屏风问六福。 “左佥都御史姚大人家的公子姚显,去势后只撑了半柱香就没了……”六福吓出了一身的汗。这事本不该他知道的,他不过是司苑局一个小内使,和净身房那边八竿子打不着。偏巧他今日去净身房送东西,正遇上那姚显流血不止,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断了气。 姚大人和厂公的恩怨六福是知道的,当年姚大人举发厂公的儿子孟广深贪污军饷,害得孟广深下了大狱,当时厂公还没有坐上厂公之位,只是东厂的一个千户,不过手段阴辣恶名在外。刑部大狱东厂伸不到手,狱中又有无数被东厂残害的人,于是,那孟广深下狱不多久就离奇死在了狱中。 这仇厂公一直记在左佥都御史姚和正身上。只因那孟广深是他去势入宫前唯一的儿子,后来认再多的干儿子终归不是自己的血脉。厂公恨姚大人,得势后给姚家安了大罪,皇上念在姚家世代功勋,只下旨将姚家众人发配到南疆。 这种结果孟德来自然不满意,所以才命人在姚家上路前偷抓了姚和正的唯一的儿子姚显。他抓姚显进宫,一是要姚家断子绝孙为死去的儿子报仇,二是留着姚显在宫中有大用。 孟德来早料到姚显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会禁不住折腾,他就没打算让姚显活着。想着等姚显一死,找个小子塞进宫里一顶便是。 “死得这么干脆倒是便宜他了。”孟德来的声音如往常一般阴沉古怪,过了半晌披着外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到外屋的椅子上对六福道:“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得姚显?”他再权势滔天也不敢明着把姚显弄进宫,这个小太监又如何知道死去的那人是姚显? 99.099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你来这里做什么?”廖耀明其实猜到了姚喜来司礼监是告状的。她房里丢了东西的事就算报给上头管事的,管事的一想到备用钥匙在廖兵手里, 因为他的缘故也不敢管,肯定敷衍几句就过去了。姚喜丢了全部身家, 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定然来司礼监找郑公公作主。 姚喜见是司苑局掌印廖公公,忙行了礼:“小的找郑公公有事, 办完事便回去。” “嗯。”廖耀明领着人进了司礼监。他不怎么担心廖兵, 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郑公公应该不至于为了个小相好的与他为难,都是给唐公公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郑大运很惆怅。对于姚喜他是吐不出又咽不下, 为难得很。刚从织造局回来, 干爹唐唐公公给了他两日假, 无事可做的郑大运更寂寞惆怅了。 “唉……”他坐在窗前一个劲儿地叹气。 “郑大哥?” 郑大运恍惚间听到姚喜那清甜的小嗓子在唤他,觉得自己对姚喜果然用情太深, 都闹出幻听了。 “郑大哥?你在不在?”姚喜踮着脚在窗前往屋里望。 郑大运看纸窗外有个小人影, 伸手推开窗,见是姚喜苦了一天的脸终于转悲为喜:“死小子, 想通了愿意跟我啦?”说完招手示意姚喜自个儿推门进去。 姚喜进屋到了郑大运跟前站着,眼神委屈得很:“郑大哥, 昨晚我在太后娘娘宫里没回司苑局, 今儿一早回去才发现屋子遭了贼。别的倒也罢了, 不紧要的,就是心疼你送我的东西……跟管事的说了他也不理……”姚喜说着还挤出了两滴泪:“没人像郑大哥这样对我好过,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竟被人偷了去。” “那些东西我亲手抱着进的司苑局,也敢有人惦记?真是活腻了。”郑大运掏出巾子起身给姚喜擦泪,搂着姚喜的肩将人揽进怀中哄劝道:“别伤心了,这事儿交给我。” 姚喜想从郑大运怀里挣扎出来,刚挣脱出一点又被按进了怀里。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郑大运不会想对她用强吧?讲道理郑大运便是真把她如何了,她也没处伸冤去。姚喜的视线沿着郑大运的胸口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两腿之间,心里想着:踢没了蛋的太监那里还会不会蛋疼呢? “我同你讲过的。在宫里你要没个相好的撑腰,谁都能欺负到你头上。”郑大运搂着姚喜的小肩膀有些心猿意马,低头暧昧地在姚喜耳边说:“想明白了吗?” 道理姚喜都懂。但她对太监真的没兴趣啊!而且和人相好难免要赤身相对,若被人知道她是女的只有死路一条。 “明白。”姚喜推开郑大运,抬起小脸,用还蒙着泪的双眼深情地望着郑大运:“我家里人没得早,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只有您对我最好。所以我是真的想请您做我干爹!” “你就气我吧!”郑大运狠戳了下姚喜的小脑瓜,推开她提步往外走:“赶紧跟上来。去把你们衙门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东西都收拾咯。” “好勒干爹。”姚喜总算松了口气,陪着笑紧紧跟在郑大运屁股后头。 廖兵刚盯着人把早上采买的果蔬入库,正照着单子把今日要给各宫主子送的份例提出来,就见郑大运带着一群小内使来了司苑局库房。 “郑……郑公公。”廖兵不止看到了怒气冲冲的郑大运,还看到郑大运身边个子小小一脸媚笑的姚喜。 “听说这司苑局各房的钥匙你这里都有。”郑大运听姚喜说屋子的锁没坏,就猜到此事和管钥匙的脱不了干系。 廖兵还装着糊涂:“是是是。郑公公是要提东西还是找人?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让底下人过来支会一声就行的。” 郑大运懒得废话,指了指姚喜道:“我家小兄弟屋里丢了些东西,可就你这儿有钥匙。” “我是开过姚喜的屋子。”廖兵努力沉着气,辩解道:“昨儿夜里太后娘娘命咱们衙门的人找姚喜,自然得先看看人有没有在房里,就把门开了。一定是我后来忘了锁好,被人钻了空子。都丢了什么啊?肯定是衙门里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偷的,我陪您去搜搜各房没准还能寻回来。” 郑大运笑道:“好。那就从公公这里开始吧!”然后冲带过来的手下人道:“我从浙江带回的东西你们也瞧见过,给我找仔细咯!” 廖兵本以为这样说就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心里不禁慌了起来,也怪自己不听叔叔的劝。明明叫他把东西都扔掉,他瞧都是值钱的好东西,舍不得都扔了,还留了一个拳头大的玉雕和一对儿镌刻了情诗的纯金镇纸。 郑大运没想避着人,动静闹得极大,转眼库房附近挤满了围观的人。廖兵的屋子就紧挨着库房,东西没一会儿就被搜了出来。 “爷。找着了。您瞧瞧是这个不是?”一个小内使捧着金镇纸呈给郑大运。 郑大运接过来瞧了眼,塞到身旁姚喜的怀里,然后吩咐道:“别愣着了。把人拷回去慢慢审吧,别耽误了人司苑局的差事。”说完将姚喜紧紧搂进怀里,转身向着围观的众人道:“以为再有没长眼的东西敢欺负到姚喜头上,别怪我不给你们廖公公面子。” 姚喜感激地仰望着此刻气场两米八的郑大运,说了句:“谢谢干爹。” “滚!”郑大运低头嫌弃地看了姚喜一眼,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晚上还去宁安宫值夜吗?” “不去了。太后娘娘差我去守冷宫。” “你小子命真大,可不敢再误时辰了啊!” “知道啦!”姚喜冲郑大运一眨眼。 郑大运心里又是一痒,但不敢有过分的举动,怕讨了姚喜的嫌,仍是摸了摸她的头关切地说:“回房睡会儿吧,偷东西的人我会好好教训的。”郑大运觉得姚喜迟早会从了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只要对姚喜足够好,那小子总有想明白的一日。 *** 离从宁安宫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朱氏还在不停地打嗝。作为堂堂大兴皇后,一国之母,这是很不雅的。 “都出去。本宫要歇下……咯……了”朱氏用巾子捂着嘴,命令所有人退出去,想自由自在地好好打会儿嗝。 没眼色的宫女不仅不走,还上前一步道:“奴婢服侍娘娘更衣。” “滚……咯……出去!”朱氏本来心气就不顺,冲底下的人大吼道:“本宫数到三,还没滚出去的通通杖毙!”她知道万妼一个劲儿地逼她吃东西是恨她削了宁安宫的用度。 本来不削宁安宫也是可以的。万妼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后,辈份在那儿,不动宁安宫还显得她孝敬长辈。 朱氏是故意的,明明她进宫做太子妃的时候,万妼还不知在民间哪个地方野着呢,论年纪她比万妼大,论进宫她比万妼早。可是架不住人家有先帝爷宠着,朱氏就是见不得万妼无法无天的样儿。 于是以太后娘娘要为后宫众人之表率的理由,把宁安宫的用度狠削了一拨。 她没想得罪万妼,本来以为万妼有小金库,不在乎那点份例,没曾想万妼竟动了气,还把她叫去宁安宫阴了她一波。脾胃现在还难受得厉害,漱了口也满嘴青草香。 朱氏不是那种会甘心吃哑巴亏的人,明成帝午膳后在后花园散步消食,朱氏看已不打嗝了,便找去了后花园。 “皇上~”朱氏看到陪在明成帝身旁的于美人时脸色暗了下去。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于美人声音甜得另人发颤,眼见是向皇后朱氏行礼,俩眼睛却不安生地瞟着明成帝,都没拿正眼看朱氏。 “皇后怎么来了?听说皇后去宁安宫陪太后用午膳了?”明成帝慢悠悠地在树荫下走着,四月正是好天气,再过些日子就热起来了。 朱氏顺着明成帝的话头接了下去:“是陪母后用的午膳,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皇上。” “哦?”明成帝剑眉一挑,“忻儿又读了什么书吗?” “是国库的事。母后听闻臣妾在裁减后宫用度以解圣忧,说臣妾用心是极好的,只是不得其法。还说二百多万两银子的缺口不是什么大事儿,臣妾想着母后应该是打算用自个儿私库的银两补国库的缺了。”朱氏心想她都把话当着皇上的面儿挑清了,万妼这下想不出血都难。 明成帝皱了眉头:“太后果真说要动用私库的银两补填国库?”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他比万妼年长数岁,是眼瞧着她进的宫,万妼是怎样的人他太清楚了。 朱氏笑道:“那倒没有。母后只说将此事交予她,让臣妾瞧着学学。” “额……”明成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暗藏杀机,皇后是怎么得出太后要舍己为国的结论的?明成帝没指望此事万妼能帮上什么忙,他担心的是,宁安宫那位小祖宗是不是又想作什么妖了? “皇后没有说错什么话惹怒太后吧?”明成帝心疼地看着皇后。 100.100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他也是开始帮孟公公做事以后才明白, 一年前的自己有多思虑不周,那件事办得毛里毛燥漏洞百出。六福甚至常常在想,一向谨慎的孟公公对他没有卸磨杀驴, 留着他的目的会不会和留着姚喜是一样的? 好在刘麻婆子已经被灭了口,就连西院那个知道他要寻人的相好的娼人也被六福除掉了。孙家夫妇下落不明,听说是为逃赌债连夜带着银子家当去了外地,估计不会再回来。 唯一让六福的担心的只有姚喜。当年他错在不该亲自出面交待叮嘱姚喜,随便安排个人去办,事后一灭口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忧了。 二人都有些尴尬。 姚喜也认出了六福,乖乖地避到一旁给六福和他身后的人让道。 六福用余光扫了姚喜一眼,一刻不停地往前去了。他在心里谋划着,到底怎样才能在孟公公收网时保全自己呢。 *** 姚喜刚回到司苑局就被管事的叫了去。 “什么时辰了?”管事的冷着脸。“前儿个你在太后娘娘宫里当差,衙门里的事可以不做。都被宁安宫退回来了, 竟然还大半日地找不见你人,你以为进宫是做主子的?可以说不见就不见?” 姚喜乖乖挨着训, 她不确定管事的是真的因为她不告而离生气, 还是得了谁的授意故意刁难。她昨夜在冷宫值的夜, 按理说可以歇半日的。 “不要仗着有郑公公撑腰就忘了自己的本分。赶紧地, 去衙门后巷口帮着搬货。”管事的以前还挺喜欢姚喜这小子的,人机灵嘴也甜。可现在不一样了, 廖兵因为姚喜的缘故断了腿, 他要想在司苑局混, 就得为难为难姚喜帮廖公公出出气。 他也只敢为难为难,不敢做得太过,郑公公也是个狠角色。 出了管事的屋子还没到巷子口,姚喜又遇上了麻烦。她在拐角墙那儿被一条突然伸出来的腿绊了一跤,爬起来只见拦住她去路的是几个平日里和廖兵称兄道弟的太监。 “这不是姚公公吗?哎呀!瞧瞧我,这不是闯下大祸了吗?”绊倒她的太监怪里怪气地道:“这腿绊倒了咱们姚公公,只怕是保不住咯!” 姚喜不想惹麻烦,打算绕过那帮人,谁知刚走了两步又被不知打哪伸出来的脚绊住了,幸亏她扶住了墙,不然还得摔。 “让开!”姚喜站直了身子冷着脸道。她不是会惹事生非的人,不过既然别人都欺负到头上了,她不会认怂由着人欺负。 “哟!生气了?去司礼监告状去啊!”第一个绊她的太监大笑着道:“郑公公再厉害也不能把咱们司苑局所有人的腿都废了吧?” 一旁的几个太监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太监又道:“你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郑公公要真对你上心就不会留你在司苑局了。”那人说着挑衅地伸手拍了拍姚喜的脸。姚喜的皮子嫩,很快起了红印。就是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气的。 姚喜一直坚信。如果有人给了你一嘴巴,你必须更用力地还回去,就算实力不济打不过,气势上也不能输。欺凌这种事很容易唤醒人性中的恶,是有瘾且从众的。今日这太监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但如果她认了怂忍下了,往后就会有更多的人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这是姚喜丢了东西不肯吃哑巴亏的原因,也是她此时抱起墙角装货的木箱的原因。 “怎么着?想拿箱子丢我?”挑衅的太监痞里痞气地指着脑门道:“来啊!有种朝这儿扔!你个小娘炮……啊——”那太监正叫嚣着,突然捂着头倒下了。 箱子挺重的。姚喜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举到头顶,她面无表情地朝着挑事的太监砸了过去。扔在墙角的都是弃用的烂箱子,木头是坏的,脆得很。听着动静大,挺大个箱子碎成一地木片,其实伤不了人。 “你……”挑事的太监明显愣住了,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地仰望着姚喜。他没料到姚喜真敢动手,他也没想把姚喜打出个好歹,不过想羞辱羞辱这小子,在廖兵和廖公公面前卖个好。 “你爷爷我就是仗着郑公公对我好怎么着?别说拿箱子扔你,拿刀捅你爷都不带眨眼的。你敢吗?你敢吗?”姚喜蹲下身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挑事太监的头:“你敢动爷一根头发丝儿,余生就准备着在司礼监刑房过吧!” 姚喜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昨夜被宁安宫那位主子折腾没了半条命,好不容易回了司苑局,这里的人为了讨好廖家叔侄又都上赶着要踩她两脚。她又不是脚蹬子,怎么可能乖乖由着人踩? “滚一边儿去,别挡爷的道。”姚喜起身一把推开那几个太监朝着巷子口去了。 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廖兵的腿是被郑大运废的,可谁敢去司礼监闹?还不是看她好欺负,没办法找郑大运算的帐就都算到她头上了。 到了巷子口,忙碌的同僚都没人拿正眼瞧她。但搬箱子需要两人合力,姚喜不敢叫人抓住把柄说她偷懒不做事,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被人抓住由头肯定把她往死里折腾。 姚喜见缝插针,见有个人搬住了一口箱子的一头,她赶紧跑过去搬住了另一头。 那人抬头见和他同抬的是姚喜,不满地撇了撇嘴,还是把箱子搬起来了。可是没走两步那人就松了手,箱子重重地砸在姚喜的脚背上…… “你没事儿吧?我不是有意的,忙了半日手心汗多,刚才不小心手滑了。”那人慌乱地解释道。 不小心你妹!姚喜亲眼见那人松的手。想装无辜能不能演得稍微好一点? 姚喜疼得坐在箱子上许久说不出一句话。脚背火辣辣的疼,她觉得袜子有些湿湿的,一定流了血! 这日子是没办过了,她成了司苑局的公敌。走个路有人下绊子,搬个东西有人使损招,这还不过是廖兵断腿后的第一日。 姚喜知道,这样的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眼下这些人因为郑大运的缘故还会收敛着,如果郑大运离她而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都不知道郑大运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可是她能指望的只有郑大运一人,只能盼着调去徐美人身边的事赶紧成,早日离开司苑局这个鬼地方。 “别再这儿碍手碍脚的。装着主子们果蔬的箱子是给你坐的?”一个小管事的走过来踢了踢姚喜:“赶紧滚!” *** 万妼醒来时已是傍晚了。 “娘娘,要传膳吗?”芫茜白天只小睡了一会儿,还困得厉害。也是娘娘看重她,只肯让她近身伺候,所以主子没睡她不能睡,主子醒之前她必须起。 万妼懒懒地打着哈欠道:“被皇后那么一搅和,尚膳监的东西哀家哪里咽得下?去叫小厨房做点精致可口的。” 芫茜赶紧吩咐宫女去了。 “太医怎么说?”万妼被伺候更衣时不住地打着哈欠。 芫茜一愣,想了半天才明白太后娘娘问的是何事:“太医去时姚喜不在司苑局,听说是去找相好的说话去了。” “相好的?”万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小阉驴娘里娘气的小模样。“哪个不开眼的宫女竟跟了他。” 那小阉驴只是司苑局一个小内使,无钱更无权,模样虽然生得乖巧,但十分胆小半点男子气概也无。能进宫的宫女都是有几分颜色的,大多心里也有着被皇上偶然宠幸的盼头。和太监做了对食,等于断了做小主子的路。 就算找对食,也该找个有些本事能做靠山的太监。 万妼不禁在想,那宫女到底为什么想不通要和姚喜好? “不必叫太医去了,只消赏那奴才一些宁神静气的药。”万妼吩咐完就把姚事丢开了。昨夜皇上向她倒了许多苦水,多是为银子的事。开春后雨水多了起来,许多河堤需要加筑,时不待人,等雨季来了再动工就迟了。地方官员不停地往皇上跟前递折子,要银子。 皇上也明白,假使国库拨两百万两到地方,真正落到加筑河堤上的能有半数都是好的,可这银子不能不给,性命攸关啊!官员们要银子的借口也是五花八门,有的皇上驳回去了,有的只能拿银子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国库闹了亏空这事,如果不是皇后,万妼都不知道。她本就不是忧国忧民之人,天下大事要操心也该明成帝操心。 万妼决定插手此事,不是心系百姓,也不是心疼明成帝,纯粹是想报复皇后裁了宁安宫用度一事。她不差那点份例,先帝爷留下的小金库够她用了。万妼只是想告诉皇后,这宫里什么人她可以惹,什么人她不能惹。 皇后以为自己是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是笑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人是皇上。 “芫茜。你带着哀家的牌子去一趟国丈府。”万妼招手示意芫茜凑上前来,轻声交待了让她办的事。 皇后朱氏的父亲是工部尚书朱向昌。别看户部掌着俦钱、赋税、俸饷等事,六部中最捞得着钱的还得数工部,随便一个小工程,问国库要一大笔银子,实际花了多少鬼知道。朱向昌也是个贪多不怕胖的,打着国丈爷的名号派府上的人去地方经起了商。 101.101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拍了拍抖得厉害的双腿, 扶着门框深呼吸一口, 打算再进去, 直到找到那幅画。她怕鬼不假,但是更怕宁安宫那位。 已经在门口那块软地吃过两次亏,姚喜这次没有那么冒失了, 她扶着宫门, 先伸出一只脚探路,忍着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到探路的脚将软地踩实了,然后猛一蹬地,快步跑到结实的石砖地面。 姚喜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哪怕再有灵异的事发生,只要坚定目标就能无所畏惧。她想好了,先去西梢间拿上灯,然后每间屋子依次找,她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和宫里去世的各位娘娘也从无过节, 不用怕的。 冤有头债有主,鬼也要讲道理不是? 摸黑到了正殿门口, 姚喜不小心碰到半开的门,又听到头顶响起铃铛声, 她整个人吓得一激灵, 尖叫着一气儿冲向有光亮的西梢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奔跑着, 像身后有无数厉鬼在追她一般。 西梢间里有盏青铜油灯,就放在半人大的黄铜镜前。终于再度看到光亮,姚喜一路紧张到极点的心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她走到黄铜镜前正要拿起油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叫得震天响,猛退几步后重重摔在地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不敢相信。她分明看到自己在镜子里,满脸流着血,油灯照亮了她血糊糊的脸,身后的世界一片漆黑。 姚喜彻底崩溃了。“呜哇哇——————” 她感觉心脏快爆掉了,浑身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她低着头,不敢看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明成帝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了一大跳,端着酒正要喝,手一抖,酒撒了一身。 万妼把帕子递给明成帝,让他自个儿擦。 “冷宫那边好像出事了。”明成帝从不来景灵宫附近。对于冷宫里的女人,他多少有些内疚。虽说进了冷宫的女人都是罪有应得,但老话也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只当进了冷宫的女人死了,不想知道那些曾与他恩恩爱爱的人过得如何。 万妼听到姚喜的惨叫声有些开心。这和刚才那种看热闹的开心还不一样,更像是母亲生了个不会啼哭的孩子,于是焦急地拍打孩子的屁股,好不容易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的那种开心。 喜悦中带着心安。 她刚才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心思却一直在景灵宫,许久听不到动静,万妼真的担心那小阉驴被吓死了。再听到熟悉的惨叫声自然放了心,人还活着,而且听声音,那小阉驴精神头还不错。 “没出事。我罚一个小太监守冷宫,估计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吧。”万妼笑着道。 “哦?那太监怎么得罪太后了?”明成帝用万妼的帕子擦掉衣裳上的酒液,漫不经心地问。 万妼也不能说是因为那小太监嫌弃她。于是道:“误了上值的时辰,叫他长长记性。” 万妼上扬的嘴角忽然僵住了,因为景灵宫的惨叫声变成了哭声。 “那太监也是胆小,守个冷宫而已,竟吓哭了。”明成帝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太孬的奴才,宫女胆小些尚在情理之中,但太监哪怕去了根说到底也是男子,是男子就该有男子气概。 万妼很想告诉明成帝。不怪那太监胆小,你去你也哭。没准哭得比那太监还惨。 此时万妼并未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中为一个小太监辩解,只觉得坏了心情。她忙碌半日是为了看个乐子的,可是听着景灵宫传来的抽抽嗒嗒的哭声,万妼竟然高兴不起来。 观荷亭紧挨着景灵宫,姚喜的从痛哭哀嚎到嘤嘤抽泣,万妼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小阉驴长得像丫头,行动像丫头,就连哭声也像是受了委屈的丫头片子。 万妼觉得那哭声既聒噪又惹人心疼,再配上那小太监清丽标致的小脸,引得万妼揪起心来。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只想逗逗那小太监寻个乐子解解气而已。 “皇上还不回去?夜都这样深了,明儿一早可还要上朝。”万妼不想当着明成帝的面向一个小太监服软,想着等明成帝一走,去景灵宫让那姚喜向自己求个饶,此事便算翻过去了。 明成帝怎么可能听不出万妼的逐客之意。大晚上的又是湖畔边儿,本来就凉嗖嗖的,他也有些困了,可万妼越想他走,他越要死撑着多呆一会儿。 “朕陪太后说说话。”明成帝替万妼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太后因朕之事身陷险境,这些年宁安宫一直不太平,朕虽下旨命宫卫加守,无奈暗箭难防啊!这杯酒敬太后相助之恩!” 明成帝想起两年来万妼经历的种种,含着热泪饮下凉酒。 万妼看了感动万分的明成帝一眼,内心毫无波动,敷衍地喝了那杯茶。明成帝一直对她当年手刃言官后的那番话深信不疑,以为那些事她是为他明成帝做的。 但她怎么可能是那么无私伟大的人? 先帝爷没了,明成帝登基。虽说先帝爷留了一纸诏书想保她无虞,可是人走茶凉,那纸诏书是护命符还是废纸一张,其实全凭明成帝一句话。明成帝又不是她生的,太妃在世那会儿和她也有不少过节,长公主隆宜因为先皇后的事对她更是恨之入骨。 先帝爷驾崩后,万妼多日没有言语。难过是有的,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先帝爷曾因她废后,她早落下了祸乱朝纲的坏名声。果然,明成帝刚登基就有言官进谏,让明成帝废她太后之位。 她母家死在阉党手中,先帝爷一走,再无人可倚仗。所以才冲进朝堂,杀了那个参她的言官,并堂而皇之地对明成帝说:“打进宫哀家名声就坏了,索性一坏到底。以后令皇上为难的事哀家替你做,也算报答先帝多年照顾之恩。” 也亏得那个言官是沽名钓誉之徒,明成帝信了她的话,她才能继续过呼风唤雨天不怕地不怕的逍遥日子。为了巩固明成帝对她的感激之情,万妼后来确实帮明成帝解决了不少麻烦,反正有明成帝做靠山,又有先帝爷的遗诏傍身,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除了那帮阉党。 万家灭门之仇,是她心里久久未能拔除的利刺!可惜啊,阉党是除不尽的,皇上根本离不开司礼监和东厂的那帮阉竖。哪怕深爱她如先帝爷,也不会糊涂到为了个心爱的女子弃用阉党。 “皇上不必言谢,皆是哀家份内之事。天下是冯家的,我既嫁作冯家妇,自当尽心为皇上谋划。”万妼又听不到景灵宫的动静,刚放下不久的心又悬了起来。 难道真被吓死了?她心里明明恨着太监,又忍不住担心景灵宫里那个小阉驴的死活。 姚喜没有死,趴在地上喘着气。她觉得自己离死也不远了,心脏“邦邦邦”地跳着,感觉超负荷工作的小心脏下一刻就会停摆。 壮了壮胆,她匍匐前行,顽强地向着妆案爬去。姚喜不敢看镜子,只能趴在地上伸出手去够油灯。拿到油灯后,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把西梢间找了一圈。 都说灯下黑。端着油灯除了面前的那一片儿,别的地方比方才更暗了,像一滩浓稠的墨。这样也好,哪怕屋里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也看不见,姚喜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想象力,一心扑在画上。 绑着红缨子的画…… 转眼姚喜已经找到了东次间。 地面没有! 床上没有! 桌案没有! 床底没有! 手能够着又没找的地方,只有大衣柜了。 姚喜有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蹦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二、三! 开门的一瞬间姚喜怂怂地移开了视线,她平复着心情慢慢回过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鬼立在柜子里,虽然头发遮住了脸,姚喜还是隐约看见了。 那个鬼的面部光秃秃的,没有五官!没有五官!没有五官! “哇哇哇————————”姚喜疯了。她闭着眼想人工屏蔽眼前的一切,接二连三的惊吓下,姚喜已没了逃跑的力气,她跪在衣柜前,痛哭着道:“奴才不是有意打扰娘娘的。您有仇有怨去找害您进冷宫的人,千万别和奴才计较!冤有头债有主,奴才是无意闯入娘娘宝地的,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姚喜哭得肝肠寸断。 万妼有些不忍心听了。 可是哭声还在不断地传来,过了一会儿又变成尖叫声,然后是夹杂着哭声的尖叫声。 从姚喜的反应,万妼能大致推测出他人到哪里了。这才刚找完前院,后院老槐树上还吊着个人呢!万妼揪心地听着动静,明明是对那小阉驴的惩罚,不知何时变成了她的煎熬。 自杀这件事,成功者中的大部分其实还是借用的外力。 就拿上吊来说,绳布一绑,人把脑袋放进绳圈里脚一蹬,断了气。这也不是自个儿杀的自个儿,杀人的是绳圈和重力,你看上吊的人,有几个蹬了脚下的凳子不是疯狂挣扎的?有人说那是疼的,是自然反应。 其实不是。那是怕的。是悔的。 当真和死亡面对面的时候,你会觉得什么都不是个事儿了,再难的事也还有挣扎的余地,没准就熬过去了也说不准。 姚喜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押解她的太监把她押送到殿门口,两个宫女过来将她带了进去。 宁安宫可真大啊!她知道这是要去见太后娘娘,可是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还没到。 姚喜忽然有点难过。长公主说自己尽力了,可是去见太后的路这么长,想想刚才长公主从进去殿里到出来,明明没花多长时间。这么点时间哪里谈得上尽力?分明只是和太后娘娘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嘛。 102.102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不过乐观点看也有好处,就是她沉浸在这种担心中一点也不会觉得困。 “兵哥, 衙门里都找遍了,不见那小子。”昨夜陪廖兵一起来她屋子的几个太监陆续回来了。 廖兵才醒了过来没多久, 他先将伤腿搬下床,然后拄着拐杖站起身道:“问过门口守夜的没有?可有看到姚喜出去?” “问了。守夜的说, 只有被丽嫔娘娘留在宫里帮忙的两个人半夜回来时经过门口,再无人进出过。”说话的太监还喘着粗气,显然仔仔细细找了一夜。 廖兵不相信以姚喜那小身子骨还带着脚伤, 能翻墙逃出去,他抬起拐杖指向屋里的衣柜:“把衣柜打开。说不定人就藏在屋里!” 姚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瞬间僵住了。好在她这种不安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床前的脚蹬子被廖兵猛地一下拖开了,廖兵弯腰往床底一望,姚喜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迎上廖兵惊愕的目光。 二人都怔住了。 廖兵仿佛在说:你他娘的在逗我?一上一下睡了一夜我竟然不知道? 姚喜仿佛在说: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廖兵只是瘸了,又不是瞎了。他冷笑着直起腰, 冲在衣柜前搜搜捡捡的人道:“别找了。人在床底下。”廖兵坐回椅子上, 对蜷缩在床下的姚喜道:“识趣呢, 就自个儿出来。你活着是出不了这屋了, 跟爷求求情, 说不定爷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要是有事, 郑公公不会放过你们的。”姚喜也只能用郑大运吓唬吓唬这些人。哪怕吓不退廖兵, 只要廖兵带来的那几个人忌惮着郑大运不帮手, 她和廖兵两个瘸子单挑,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郑大运?”廖兵咬牙切齿地说:“爷迟早连他一起办了。”他这条腿十有八九是长不好了,断腿可不像断指甲断头发,这仇他说什么都要报。 白天忍着没对姚喜下手,是怕连累他叔廖耀明,后来去和他叔一说,他叔望着他的瘸腿怒气腾腾地道:“忍个屁!出了事有我担着,他郑大运不过是唐公公跟前的一条狗!明知你是我侄子还下这么重的手,摆明了是成心的。” 廖耀明是真生气,不是为廖兵被废的那条腿,而是觉得郑大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廖兵屈打成招拉了司苑局的几个太监下水,那几个被轻罚了下就送了回来,只有廖兵生生被弄断了腿。说不是成心的谁信? 不过廖耀明真是只老狐狸,他只是鼓动廖兵去找姚喜的麻烦,自己却不愿亲自出面。到时候哪怕真把事闹大了,唐公公要找司苑局的麻烦,也可以把廖兵推出去。这些年廖兵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廖耀明总担心哪天廖兵会捅出个天大的篓子,连带着把他一起坑了。 比起姚喜,廖耀明更烦廖兵。他一句话的功夫,一箭三雕。解决了司苑局的两个惹事精,也打了郑大运的脸。 廖兵是豁出去了,但被他叫来的几个小太监还是怕郑大运的。“兵哥,要不是吓吓这小子得了?事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老子就没想收场!”廖兵推开劝他的太监,瘸着腿走到床边,胳膊一伸把姚喜像拎小鸡仔似地拎了出来。 姚喜想也没想,被拖出去的一瞬间拼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向了廖兵的裆部。 廖兵疼得紧紧捂住裆,抓着姚喜衣领的手松开了,姚喜趁机冲出门口。可是她脚背上有伤,实在跑不快,挣扎了大半天才跑出十来米…… 司苑局的人都醒了。打水回房洗潄的,结伴去饭堂吃早饭的……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挣扎着向前方缓慢挪动着的姚喜。 廖兵缓过劲来,夹着裆冲出屋子冲司苑局的人大喊道:“给我抓住那小子!” 那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廖兵呼来喝去惯了,条件反射地拦住了姚喜的去路,一脸茫然。 “放开我!”姚喜在人群中徒劳地挣扎着。 廖兵也拄着拐杖缓缓地向着姚喜的方向挪移,两个瘸子的这场追逐战竟然莫名的有些心酸。像两只赛跑的蜗牛,明明已经在拼命前进,周围的人却看得着急。 “你们衙门里真是热闹,这一大早地玩什么呢?”有人朗声笑着步入司苑局的院子。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管事地认出了来人,忙迎了上去:“傅太医,您怎么来了?”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傅太医是太后娘娘的御用太医,昨儿好像差人来过一趟,问了句话就走了,怎么今儿又亲自来了? “哪位是姚喜公公啊?”太后娘娘的旨意到太医馆时已经入了夜,傅文卿就延了一日来的。好在太医馆离司苑局算不得远,坐马车一会儿就到,其实这种小事随便叫个人都能办,不必他亲自来,但他想着反正要去宁安宫给太后娘娘请脉,来司苑局送完药正好向太后娘娘回话。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刚才还被团团围住的姚喜,身边瞬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我是姚喜。”姚喜听到管事的称来人是太医,瘸着腿坚强地轱蛹到傅太医跟前。 傅文卿命身后的随从将药箱递过来,拿出捆成一大包的几个小纸包道:“这几包是宁神静气的滋补药,早晚煎服,一包药加三碗水。”又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道:“这瓶是治跌打的,外用,也是早晚各一次。公公可记清了?” 姚喜接过药,疑惑地问:“大人为什么给我送药?” 傅文卿大笑道:“太后娘娘的吩咐。” 司苑局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连一心要杀姚喜的廖兵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太后娘娘……命傅太医……给姚喜送药????? 从来只听说宁安宫里死了谁,没听说太后娘娘救了谁的。而且还是傅太医亲自来,傅太医可是只给太后娘娘诊治的。姚喜这小子祖上冒青烟了不成? 丢开箱子砸伤姚喜的小太监脚下一软,差点吓晕过去。姚喜刚伤了脚,太后娘娘就送了跌打药过来,那他害姚喜受伤的事太后娘娘岂不是知道了?那太监两眼一黑,吓晕了过去。 其实这跌打药完全是误打误撞。前夜万妼见姚喜身上埋汰得没一块儿干净地方,就猜到姚喜肯定在景灵宫里被吓得跌来撞去,黑灯瞎火又处处是机关,难免有所磕碰。所以让傅文卿除宁神静气的药,也送点治外伤的给姚喜。 傅文卿无奈地笑着走向晕倒的小太监,心里道:得勒。看来今儿个要误时辰了。 只是医者父母心,他见有人晕倒自然要留下看看。傅文卿掰开那太监的眼睛一瞧:“怪了,大白天的被什么吓成这样?”他疑惑着命随从把人扶去屋里躺着。 除了傅文卿,没人关心晕倒的小太监。刚才替廖兵拦下姚喜的那些人都围了上来,讨好地问道:“姚公公,脚上的伤不紧要吧?” 姚喜举着黑瓷瓶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得意地说:“再紧要的伤有了这药也不紧要了。” 太后娘娘赐她的这些药不是治伤的,简直是救命的啊!姚喜明白,司苑局的人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得罪宁安宫的那位主子,廖兵或许还会找她算帐,但肯定没有人敢帮廖兵一起对付她了。 论靠山的重要性啊!和太后娘娘比起来,郑大运就算不得什么了。如果她真讨得太后娘娘欢心,别说司苑局,整个皇宫也没人敢欺负她。可是姚喜明白,她不仅没有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还把人得罪了。 可是娘娘为什么要赐她药呢?姚喜忽然觉得太后娘娘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她听说有的宫人砸了主子一点东西或者无意间说错了话,就被当场杖毙了。 而她先是口出狂言冒犯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只让她在宁安宫值夜。后来误了上值的时辰,太后娘娘又只让她守一夜冷宫。从头到尾,她除了受了些惊吓,没伤筋没动骨,太后娘娘不仅饶了她,还让太医大人亲自给她送来药。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姚公公何时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司苑局的人听说姚喜被太后娘娘罚去守景灵宫,后来又被退回了司苑局,还以为姚喜讨了太后娘娘的嫌被赶回来了。 “知道自己有眼无珠就好。太后娘娘喜欢我心疼我,知道我伤了脚,瞧!赶紧就让太医大人亲自送来了药。知道为什么娘娘还赐了我宁神静气的药吗?娘娘知道我在司苑局过得不顺心啊!昨儿个有人阴我给我下绊子……” 昨天得罪过姚喜的人都讪讪地陪着笑道:“姚公公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您可是太后娘娘看重的人,我们供着您还来不及呢!” 姚喜尽情地吹着牛皮,享受着众人崇拜羡慕嫉妒的目光。她心里再没底气也不能让人瞧出来,司苑局里的人只要以为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就不敢动她。 廖兵站在人群外,冷冷地望着被众星捧月的姚喜。他再浑也不敢当着傅太医的面儿杀人,但此事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盛装打扮过,水色团衫上织了金云龙纹,大红色裙子上用金线绣着莲案,满头珠翠,额戴凤冠。远瞧过去只觉得热热闹闹,贵气逼人。 万妼常服虽奢但简。来冷宫这身装束是有意而为之,不如此怎能衬出冷宫某些熟人的败落呢? 先帝爷还在世那会儿,万妼没和谁争过宠,因为没必要,争不争先帝爷的心都在她身上。有时甚至恨不得先帝爷多抽出些空陪陪别的嫔妃,别老在她跟前晃。她虽无争名夺利之心,但架不住有些主动挑事的人。那些女人有的被赐死了,有的自尽了,有的死得稀里糊涂,还活着的差不多都来了冷宫。 “娘娘不必进去了吧?晦气。”芫茜闻到此处午后的空气都是凉丝丝的,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宫中本就阴盛阳衰,冷宫更是怨气森森的极寒之地,芫茜觉得主子有事吩咐底下的奴才来办就好,实在不必亲自来这儿。 “那些女人得势的时候尚动不了哀家,难道失势后反倒长了本事不成?鬼怪同理,何惧之有?”万妼冲身旁伺候的宫女道:“开门。” 因为万妼要来,冷宫的女人们都被从屋里传到了院子里,等着给太后娘娘请安。不过怕有想不开想豁出命惊驾的人,侍卫在冷宫众人与太后间拦了堵人墙,随时准备着拿下欲对太后娘娘图谋不轨之人。 毕竟这冷宫的女人,多得是被万妼弄进来的。先皇帝的时候有,明成帝的时候也有。 103.103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死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是憋气到最后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怕死, 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继续活下去, 所以才没有抵抗, 任由那股想呼吸的力量把她从痛苦中拉了回来。 而且事实证明,憋气是憋不死人的,憋气是用自身的力量对抗呼吸的惯性动作,胸闷窒息的时候人也渐渐失去了对抗的力量,只能屈服于惯性之下继续呼吸。 自杀这件事, 成功者中的大部分其实还是借用的外力。 就拿上吊来说, 绳布一绑,人把脑袋放进绳圈里脚一蹬, 断了气。这也不是自个儿杀的自个儿, 杀人的是绳圈和重力,你看上吊的人,有几个蹬了脚下的凳子不是疯狂挣扎的?有人说那是疼的, 是自然反应。 其实不是。那是怕的。是悔的。 当真和死亡面对面的时候, 你会觉得什么都不是个事儿了, 再难的事也还有挣扎的余地,没准就熬过去了也说不准。 姚喜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 押解她的太监把她押送到殿门口, 两个宫女过来将她带了进去。 宁安宫可真大啊!她知道这是要去见太后娘娘, 可是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还没到。 姚喜忽然有点难过。长公主说自己尽力了,可是去见太后的路这么长,想想刚才长公主从进去殿里到出来,明明没花多长时间。这么点时间哪里谈得上尽力?分明只是和太后娘娘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嘛。 她只是难过,也不怪长公主。一则太后娘娘不好惹,长公主再尊贵也掰不过太后娘娘。二则做奴才在主子眼里都命贱,杀个奴才顺顺心实在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愿意为她走这一遭,已经很难得了。 万妼像个得了新玩物的孩子,兴奋得半点睡意没有。她看着那个小阉驴被人带了进来,耷拉着肩,头也不抬,委屈巴巴的样子,简直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姚喜进殿后软耙耙地在万妼跟前跪下了:“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她没有自尽的勇气,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于是死气沉沉地磕着头,做好了承受太后娘娘怒火的准备。 “公公排场真大,整个宁安宫的人不眠不休紧等着你一个。”万妼瞧着姚喜道。 姚喜觉得误了上值的时辰确实是她的错,但宁安宫的人不睡觉分明是陪着太后娘娘您老人家熬夜啊,主子都没睡做奴才的哪里敢睡?怎么就怪到她头上了? “奴才该死。”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说。要不要死,要怎么死,全指着太后娘娘的一句话,她不敢胡来。 “公公面子也大,隆宜公主大半夜来宁安宫居然是为了替你求情的。”万妼故意激姚喜,她最喜欢这小阉驴贪生怕死时为自个儿辩解的小模样。 姚喜在心里默默向长公主道了谢,嘴上仍是道:“奴才该死。”看来长公主是真心想帮她的,不是公主不仗义,只恨太后太歹毒啊! “除了这句不会别的了?”万妼轻哼一声。真是奇了怪了,樱花林里能说会道的那个小阉驴去哪儿?姚喜不和她犟嘴,万妼便觉得少了许多趣味。 她也是被困在宫中无聊得厉害了,世人如何看她万妼是知道的,“妖后”二字没人敢挂在嘴上,可在肚子念叨的人可不少。至于她做下的事,大多是事出有因,但也有一小部分纯粹是因为无聊。她进宫十几年了,亲人朋友一个没有,仇家倒遍地都是,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又怎么能熬过宫中的漫漫寂夜呢? 姚喜就是她的新乐子。 姚喜这小太监很奇怪,没有半点太监性儿,娘是娘了点,但那种娘更像是姑娘气而不是太监性儿。万妼讨厌太监,却不怎么讨厌眼前这个,可能是因为长得好?眼下这小太监缩着身子跪在她面前,一对儿黑眼珠子委屈巴巴地向下看着,安静乖巧得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娘娘问你话呢!”芫茜见姚喜迟迟不答话,上前轻轻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回话。”她也是好心,依她对自家主子的了解,娘娘已不像之前那样生气了,这太监若好好答话,没准还能捡回小命。 “啊?”姚喜先前喝的酒后劲来得晚,她这人一杯倒,此时醉意上来有些恍惚,便没听到方才万妼的问话。 万妼又被气了一遭,偏偏有火发不得。杀了吧,觉得不解气。打吧,看那小阉驴的小身子骨根本不扛揍。“哀家问你,除了奴才该死,不会说别的话?不想说服哀家饶你不死?” 姚喜苦笑着摇了摇头。她醉意渐浓,意识也渐渐模糊,已经提不起精神为自己辩解了。而且酒壮怂人胆,酒劲一来,她真的无畏无惧。现在别说让她死,就是让她上山打虎也不在话下。可惜手似软面条,嘴似棉裤腰,有了胆气没了力气。 “这么想死?”万妼冷哼一声道:“哀家偏要物尽其用,你明儿个还来宁安宫值夜。”万妼正说着话,有宫女送了后厨刚做了茯苓粥进来,这是芫茜先前吩咐下去的。万妼一夜没睡,晚膳用得又早,自然饿了,只是被姚喜气着不觉得。 芫茜接过碗喂了万妼一小口,万妼品了品道:“熬得不错,比以前香。” 芫茜笑道:“粥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娘娘饿了。”何止是饿,简直饿坏了。芫茜实在想不通,为了这个小太监犯得着不睡觉么?也苦了宁安宫里伺候的人,都没睡觉,明儿主子可以补觉,奴才们该当值的还得当值。 万妼胃口不错,平日里至多吃小半碗,今儿个都快吃到碗见底了。芫茜又舀起一勺喂到主子嘴边,万妼忽然顿了顿:“什么声音?” “像是……有人打呼?”芫茜看着跪在地上起了鼾声的姚喜,吓得差点扔掉手里的碗。 本来跪在地上的姚喜不知何时变成了鸭子坐,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膝间,垂着头,睡得天昏地暗。 芫茜忧心忡忡地望了眼自家主子,心里想着,看来宁安宫今夜必定要见血了。她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多年,明白娘娘不是世人口中滥杀无辜无法无天的妖后,但也明白娘娘绝不是被人冒犯后会付之一笑不与计较的人。 这不知好歹的太监,居然在太后娘娘打算放过他的节骨眼上驾前失仪?这伤的可是太后娘娘的颜面啊! 万妼瞥了地上的姚喜一眼黑着脸道:“抬去殿外搁着吧,哀家乏了。”现在无论这个太监做什么她都不会吃惊,因为已经习惯了,等她玩腻了迟早宰了这奴才。 想了想又不解气似地补了句:“叫他明儿不必来宁安宫了,去守冷宫。” 冷宫是全皇宫最阴森可怖的地方,平日里也不需要人伺候守夜什么的,但正因为冷宫可怕,夜守冷宫不知何时成为了一种不错的刑罚。万妼想看看,你姚喜胆大不怕死,那是不是连鬼也不怕?要知道,宫里以前有犯了错的太监被罚去冷宫守夜,生生被吓疯了的。 “明早把来请安的人都打发了。包括皇上。”万妼睡下前吩咐道:“你们白天也睡会儿,晚上陪哀家去冷宫看热闹。” 芫茜含泪点了点头。听主子这意思,明儿晚上还得熬夜啊!说是让她们白天睡会儿,可是谁睡得踏实呢?都得时刻警醒着,怕主子醒来有吩咐。伺候太后睡下,芫茜出了寝殿把宫女们唤到跟前:“咱们换成三班,轮流歇一歇。明儿还得熬夜,手里的差事不紧要的就先放一放,身子要紧。” “谢谢芫茜姑姑。”宫女们打着哈欠散去了,只留下芫茜和几个值首班的守在寝殿外。 *** 姚喜醒来时发现脸上凉凉的,定神一看,才知自己在宁安宫主殿外的石板地上睡了一夜。此时天已亮了,而宁安宫静得可怕。 换了班正要回房睡觉的芫茜此时来到殿外,姚喜还糊涂着,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和长公主殿下一起来了宁安宫,然后去见了太后娘娘……但她怎么就睡在这里了? “姑姑。娘娘没发落我?”姚喜爬起来问芫茜。 芫茜正好替太后娘娘传旨,将姚喜推远了些才说道:“小点声,娘娘还睡着。公公也是福大命大的人,娘娘念你迟到有因,只罚你去冷宫守三天夜。” “奴才谢太后娘娘不杀之恩。”姚喜激动得活都说不清。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只罚她守三天夜?别说三天,三年也成啊! “快回去吧!动静轻些啊!” 姚喜欢天喜地回了司苑局,一路上唏嘘不已,本来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没想到就这么躲过一劫。想来也是长公主出面求情的缘故,太后娘娘估计也是看长公主的面子,觉得没必要为了个小奴才影响和长公主的关系。 她想着无论如何该谢谢长公主殿下,正好郑大运从浙江给她带回来不少好东西,挑些极好的呆会儿就给长公主送去。做人要知恩图报,更何况还是救命之恩。 刚进司苑局的大门,姚喜就觉得衙门里的气氛怪怪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目光不似从前那样友善。她在司苑局虽说没个互知根底的朋友,但人缘并不坏,今儿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为昨夜连累大家熬夜的事?一定是的。昨晚太后娘娘要命人连夜找她,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认识她的也就司苑局这些人,所以昨夜折腾过来折腾过去,连累司苑局的人都没休息好。衙门里的事又繁又重,大家辛苦了一夜第二日还要当差,心情自然好不了。 姚喜回避着众人不友好的目光,加快脚步躲进了自己房里,总觉得再迟半刻会有人冲上来揍她。 刚进房姚喜就呆住了,屋里像遭了贼似的乱成一团。枕头被褥被扔在地上,当成宝贝的几本书有的搭在椅子上,有的飞到了墙角,唯一的一套杯壶也被人摔碎了。 紧接着,姚喜发现郑大运送她的东西都不见了,她拉开抽屉,发现装着那几百文铜钱的蓝布袋子也不见了。 她出门前是锁了门的,而钥匙,除了她,只有司苑局管库房的廖兵有。 “还没到您的住处么?”姚喜悄声问道。这位小主子领着她出了那片黑压压的区域,周围渐渐热闹起来,怕被路过的太监宫女瞧见,姚喜时不时就得缩着脖子低着头。 隆宜道:“快到了。”宫里的人都已入睡,路上并无人经过,隆宜看身旁这太监畏首畏尾的模样不禁笑了。连死都不怕的人,偏怕落在太后手里。不得不说,万妼能做到人人恨人人怕也是她的本事。 104.104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那些女人得势的时候尚动不了哀家, 难道失势后反倒长了本事不成?鬼怪同理, 何惧之有?”万妼冲身旁伺候的宫女道:“开门。” 因为万妼要来,冷宫的女人们都被从屋里传到了院子里, 等着给太后娘娘请安。不过怕有想不开想豁出命惊驾的人,侍卫在冷宫众人与太后间拦了堵人墙, 随时准备着拿下欲对太后娘娘图谋不轨之人。 毕竟这冷宫的女人,多得是被万妼弄进来的。先皇帝的时候有,明成帝的时候也有。 万妼一进院子就瞧见了在宫墙角下挤成一堆的女人, 笑着走了过去。芫茜提醒道:“娘娘别离太近了, 那些人不是疯就是狂,奴婢怕她们伤着您。” “隔着人墙有什么好怕的?”万妼嗔怒地望了芫茜一眼。芫茜在宁安宫陪着她历经无数险境, 怎么胆子不仅没有变大,反而越来越小了?身边的奴才胆子太小可不是好事,真遇着危险没准会干出扔下主子独自逃命的事儿。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墙角那堆女人吸引了。 “都是熟面孔嘛!”万妼从左到右挨个儿打量过去,没想到有些人还挺长命,进冷宫少说也有十个年头了吧, 竟然还活着。 万妼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害怕,而是受不了那股难闻的味道。芫茜说得不错,这些女人不是疯就是狂, 都进了冷宫了自然没有奴才伺候, 于是这些往年间在皇上面前花枝招展香气扑鼻的美人们, 都被冷宫磨成了蓬头垢面胡言乱语的疯婆子,不知多久没沐浴更衣了,一股刺鼻的汗垢味。 也亏得万妼眼神好,细瞧之下还认得出从前的冤家们,哪怕她们早已面目全非不复当年倾城之貌。 只是这一群疯女人中,有一个分外扎眼。石青色的粗布衣裳干干净净,头上没有珠钗点缀,却也用一根断木簪子挽起了发,脸上未施脂粉,但不似她身旁别的女人那般脏兮兮的。 干净的不止这一个,有两个刚被打入冷宫还盼着复得圣宠的女人打扮得比那个女子明艳得多。偏偏只有那人像是妖精山怪堆里的仙子,遗世而独立。 万妼隐约记得这人是明成帝的某个贵人,有些面熟,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名字。她只多看了那女子两眼,并未放在心上。 芫茜在一旁高声向众人传达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娘娘要用冷宫几日,这期间大家在左偏院的屋子里先凑合住着,没有娘娘的旨意不许出屋。”然后对侍卫首领道:“把人都带下去吧!要抓紧布置了。” 布置什么呢?自然是机关。 万妼是个玩心极重的人,既然起了要吓那姚喜的念头,就想做得尽善尽美,只是让那小阉驴在冷宫中度过一个平淡的黑夜哪里够?万妼大下午的赶过来,就是为今夜的好戏做准备的。 冷宫的女人被连吼带拽地往下赶,瞧见这一幕的万妼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冲那些侍卫怒吼道:“都住手!这些人犯了天大错的也是先帝爷和当今皇上的女人,轮得到你们这些狗奴才放肆?” 侍卫们吓得不轻,轻声细气地对冷宫众人道:“众位请吧!”只有几个疯得不像话的不动手根本带不走,侍卫头子在得到太后娘娘默许后才敢吩咐手下将人押下去。 青色衣衫的女子随着人流往左偏院走,快消失在拐角前回首望了万妼一眼。 两个宫女抬了把椅子放到院子正中,又撑上了华盖,芫茜扶着万妼在华盖下阴凉的地方坐下了,问道:“东西都带来了,请娘娘吩咐。” 大兴这冷宫是原来的景灵宫,两进的三合院,前院五间正房,东梢间是浴房,另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院有条短短的抄手游廊,院中还有一个小池塘。 万妼被人簇拥着绕着景灵宫走了一圈,心里对于如何布置机关已经有了底,很快吩咐了下去:“在正宫门门槛后边儿挖个一尺深的坑,填上棉花,盖上薄薄的一层土。所有蜡烛全部换成油灯,灯油从门口往后院依次递增,但最长不许超过半个时辰。对了,西次间里大铜镜前的灯得留着,镜子上洒点儿鸡血。” 芫茜边听边记在心里,有手脚快的宫女已经照着吩咐开始布置了。 “这里挂串铃铛,别绊着人,有响儿就行。”万妼已经在脑海中想象着姚喜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了,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兴致一起更加思如泉涌:“这边儿挂件白衣裳,领子口用柚子插上头发做个假人。那边儿的柜子里关一只猫,必须得是黑毛的。后院那棵老槐树上做个绳圈儿,也套个用柚子和白衣裳做的假人。头顶这房梁上用布巾子兜上冰块,让水慢慢往下滴就行……” 芫茜青天白日的听着都害怕,她觉得那个叫姚喜的奴才是没命活着出景灵宫了。 “哀家记得景灵宫旁边儿就有座亭子?”万妼忽然问道。 “回娘娘,是有座赏荷用的亭子。” “行。咱们今晚就在那边听动静。你叫人告诉姚喜,哀家在景灵宫藏了幅画,画上绑着红缨子,他一夜之内要是把画找了出来,哀家也不罚他了,守完今夜仍是回司苑局当差。若是过了时辰还找不到,小命也就甭要了。” “奴婢遵旨。” *** 姚喜昨晚在宁安宫殿外睡了一夜,此时并不困,把屋里收拾停当后就想去找些差事做。她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大家昨晚没睡好,衙门里的事能分担一些是一些。宁安宫不是她能呆的地方,说到底自己还是司苑局的人,吃住都在这里,得罪廖兵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不能再得罪其他人了。 她抱起南瓜正要用湿巾子去擦,一个小管事阴阳怪气地对在场忙碌的众人道:“都还愣着呢?敢紧把姚公公手里的活计接过去啊,惹得郑公公心疼了倒霉的还不是咱们?” 人群起了一片哄笑声,有个说话难听的拿起个桃子指桑骂槐地道:“兄弟们猜猜,这桃子哪片肉最美味啊?” 众人都说不知。 那人大笑道:“自然是桃子屁股了。不仅美味还金贵呢!哈哈哈哈哈!” 姚喜由着南瓜被人夺了去,尴尬着逃似地走了。她真后悔较真被偷东西之事,明明知道与廖兵有干系,明明知道廖兵是掌印太监的亲侄子。不过再一想,就算认命吃了哑巴亏又如何?境况未必会比现在好,没准别人还觉得她好欺负更加过分。 只怕以后在司苑局的日子好过不了了,郑大运对她好并非一无所求,而且摆明了对方想要的自己给不了,总有一日郑大运有了新欢或者被她吊得烦了,便不会再帮她撑腰了。 姚喜看了看天色,她今日入宫得更早些才行,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误了时辰。太后娘娘的坏名声并不是空穴来风,她能两次从太后娘娘那里捡回小命已经是奇迹了。 姚喜甚至天真地觉得太后娘娘只让她守三夜冷宫有些过分仁慈。 善良仁慈的万妼此时正站在景灵宫内,望着自己亲手布下的重重机关欣慰地笑着。她都有些心软想撤下一些机关了,免得把那小太监吓死以后没得玩。 不过想到皇后,万妼忽然释然了。那小阉驴被吓死就被吓死吧,皇后的事都能让她忙好一阵子。再者说,那小阉驴要这么轻易就被吓死,也不值得她多费心思了。 姚喜抹掉眼泪,扶着宫墙站了起来。从宫门望进去,前院的石灯早已灭尽,整个景灵宫只有西梢间里还有亮光。 姚喜拍了拍抖得厉害的双腿,扶着门框深呼吸一口,打算再进去,直到找到那幅画。她怕鬼不假,但是更怕宁安宫那位。 已经在门口那块软地吃过两次亏,姚喜这次没有那么冒失了,她扶着宫门,先伸出一只脚探路,忍着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到探路的脚将软地踩实了,然后猛一蹬地,快步跑到结实的石砖地面。 姚喜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哪怕再有灵异的事发生,只要坚定目标就能无所畏惧。她想好了,先去西梢间拿上灯,然后每间屋子依次找,她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和宫里去世的各位娘娘也从无过节,不用怕的。 冤有头债有主,鬼也要讲道理不是? 摸黑到了正殿门口,姚喜不小心碰到半开的门,又听到头顶响起铃铛声,她整个人吓得一激灵,尖叫着一气儿冲向有光亮的西梢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奔跑着,像身后有无数厉鬼在追她一般。 西梢间里有盏青铜油灯,就放在半人大的黄铜镜前。终于再度看到光亮,姚喜一路紧张到极点的心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她走到黄铜镜前正要拿起油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叫得震天响,猛退几步后重重摔在地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不敢相信。她分明看到自己在镜子里,满脸流着血,油灯照亮了她血糊糊的脸,身后的世界一片漆黑。 姚喜彻底崩溃了。“呜哇哇——————” 她感觉心脏快爆掉了,浑身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她低着头,不敢看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明成帝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了一大跳,端着酒正要喝,手一抖,酒撒了一身。 万妼把帕子递给明成帝,让他自个儿擦。 “冷宫那边好像出事了。”明成帝从不来景灵宫附近。对于冷宫里的女人,他多少有些内疚。虽说进了冷宫的女人都是罪有应得,但老话也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只当进了冷宫的女人死了,不想知道那些曾与他恩恩爱爱的人过得如何。 万妼听到姚喜的惨叫声有些开心。这和刚才那种看热闹的开心还不一样,更像是母亲生了个不会啼哭的孩子,于是焦急地拍打孩子的屁股,好不容易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的那种开心。 喜悦中带着心安。 她刚才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心思却一直在景灵宫,许久听不到动静,万妼真的担心那小阉驴被吓死了。再听到熟悉的惨叫声自然放了心,人还活着,而且听声音,那小阉驴精神头还不错。 “没出事。我罚一个小太监守冷宫,估计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吧。”万妼笑着道。 “哦?那太监怎么得罪太后了?”明成帝用万妼的帕子擦掉衣裳上的酒液,漫不经心地问。 万妼也不能说是因为那小太监嫌弃她。于是道:“误了上值的时辰,叫他长长记性。” 万妼上扬的嘴角忽然僵住了,因为景灵宫的惨叫声变成了哭声。 “那太监也是胆小,守个冷宫而已,竟吓哭了。”明成帝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太孬的奴才,宫女胆小些尚在情理之中,但太监哪怕去了根说到底也是男子,是男子就该有男子气概。 万妼很想告诉明成帝。不怪那太监胆小,你去你也哭。没准哭得比那太监还惨。 此时万妼并未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中为一个小太监辩解,只觉得坏了心情。她忙碌半日是为了看个乐子的,可是听着景灵宫传来的抽抽嗒嗒的哭声,万妼竟然高兴不起来。 观荷亭紧挨着景灵宫,姚喜的从痛哭哀嚎到嘤嘤抽泣,万妼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小阉驴长得像丫头,行动像丫头,就连哭声也像是受了委屈的丫头片子。 万妼觉得那哭声既聒噪又惹人心疼,再配上那小太监清丽标致的小脸,引得万妼揪起心来。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只想逗逗那小太监寻个乐子解解气而已。 “皇上还不回去?夜都这样深了,明儿一早可还要上朝。”万妼不想当着明成帝的面向一个小太监服软,想着等明成帝一走,去景灵宫让那姚喜向自己求个饶,此事便算翻过去了。 明成帝怎么可能听不出万妼的逐客之意。大晚上的又是湖畔边儿,本来就凉嗖嗖的,他也有些困了,可万妼越想他走,他越要死撑着多呆一会儿。 “朕陪太后说说话。”明成帝替万妼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太后因朕之事身陷险境,这些年宁安宫一直不太平,朕虽下旨命宫卫加守,无奈暗箭难防啊!这杯酒敬太后相助之恩!” 明成帝想起两年来万妼经历的种种,含着热泪饮下凉酒。 万妼看了感动万分的明成帝一眼,内心毫无波动,敷衍地喝了那杯茶。明成帝一直对她当年手刃言官后的那番话深信不疑,以为那些事她是为他明成帝做的。 105.105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他老早就想把这人弄去别的衙门, 可惜别的衙门像闻着什么风似的,对姚喜是能避则避, 廖耀明更觉得姚喜的来路简单不了。他虽是司苑局掌印,但在偏衙门,很多消息别人知道他却不知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廖耀明其实猜到了姚喜来司礼监是告状的。她房里丢了东西的事就算报给上头管事的, 管事的一想到备用钥匙在廖兵手里, 因为他的缘故也不敢管,肯定敷衍几句就过去了。姚喜丢了全部身家, 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定然来司礼监找郑公公作主。 姚喜见是司苑局掌印廖公公, 忙行了礼:“小的找郑公公有事, 办完事便回去。” “嗯。”廖耀明领着人进了司礼监。他不怎么担心廖兵, 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 郑公公应该不至于为了个小相好的与他为难,都是给唐公公做事,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郑大运很惆怅。对于姚喜他是吐不出又咽不下, 为难得很。刚从织造局回来,干爹唐唐公公给了他两日假, 无事可做的郑大运更寂寞惆怅了。 “唉……”他坐在窗前一个劲儿地叹气。 “郑大哥?” 郑大运恍惚间听到姚喜那清甜的小嗓子在唤他,觉得自己对姚喜果然用情太深, 都闹出幻听了。 “郑大哥?你在不在?”姚喜踮着脚在窗前往屋里望。 郑大运看纸窗外有个小人影, 伸手推开窗, 见是姚喜苦了一天的脸终于转悲为喜:“死小子,想通了愿意跟我啦?”说完招手示意姚喜自个儿推门进去。 姚喜进屋到了郑大运跟前站着,眼神委屈得很:“郑大哥,昨晚我在太后娘娘宫里没回司苑局,今儿一早回去才发现屋子遭了贼。别的倒也罢了,不紧要的,就是心疼你送我的东西……跟管事的说了他也不理……”姚喜说着还挤出了两滴泪:“没人像郑大哥这样对我好过,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竟被人偷了去。” “那些东西我亲手抱着进的司苑局,也敢有人惦记?真是活腻了。”郑大运掏出巾子起身给姚喜擦泪,搂着姚喜的肩将人揽进怀中哄劝道:“别伤心了,这事儿交给我。” 姚喜想从郑大运怀里挣扎出来,刚挣脱出一点又被按进了怀里。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郑大运不会想对她用强吧?讲道理郑大运便是真把她如何了,她也没处伸冤去。姚喜的视线沿着郑大运的胸口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两腿之间,心里想着:踢没了蛋的太监那里还会不会蛋疼呢? “我同你讲过的。在宫里你要没个相好的撑腰,谁都能欺负到你头上。”郑大运搂着姚喜的小肩膀有些心猿意马,低头暧昧地在姚喜耳边说:“想明白了吗?” 道理姚喜都懂。但她对太监真的没兴趣啊!而且和人相好难免要赤身相对,若被人知道她是女的只有死路一条。 “明白。”姚喜推开郑大运,抬起小脸,用还蒙着泪的双眼深情地望着郑大运:“我家里人没得早,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只有您对我最好。所以我是真的想请您做我干爹!” “你就气我吧!”郑大运狠戳了下姚喜的小脑瓜,推开她提步往外走:“赶紧跟上来。去把你们衙门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东西都收拾咯。” “好勒干爹。”姚喜总算松了口气,陪着笑紧紧跟在郑大运屁股后头。 廖兵刚盯着人把早上采买的果蔬入库,正照着单子把今日要给各宫主子送的份例提出来,就见郑大运带着一群小内使来了司苑局库房。 “郑……郑公公。”廖兵不止看到了怒气冲冲的郑大运,还看到郑大运身边个子小小一脸媚笑的姚喜。 “听说这司苑局各房的钥匙你这里都有。”郑大运听姚喜说屋子的锁没坏,就猜到此事和管钥匙的脱不了干系。 廖兵还装着糊涂:“是是是。郑公公是要提东西还是找人?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让底下人过来支会一声就行的。” 郑大运懒得废话,指了指姚喜道:“我家小兄弟屋里丢了些东西,可就你这儿有钥匙。” “我是开过姚喜的屋子。”廖兵努力沉着气,辩解道:“昨儿夜里太后娘娘命咱们衙门的人找姚喜,自然得先看看人有没有在房里,就把门开了。一定是我后来忘了锁好,被人钻了空子。都丢了什么啊?肯定是衙门里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偷的,我陪您去搜搜各房没准还能寻回来。” 郑大运笑道:“好。那就从公公这里开始吧!”然后冲带过来的手下人道:“我从浙江带回的东西你们也瞧见过,给我找仔细咯!” 廖兵本以为这样说就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心里不禁慌了起来,也怪自己不听叔叔的劝。明明叫他把东西都扔掉,他瞧都是值钱的好东西,舍不得都扔了,还留了一个拳头大的玉雕和一对儿镌刻了情诗的纯金镇纸。 郑大运没想避着人,动静闹得极大,转眼库房附近挤满了围观的人。廖兵的屋子就紧挨着库房,东西没一会儿就被搜了出来。 “爷。找着了。您瞧瞧是这个不是?”一个小内使捧着金镇纸呈给郑大运。 郑大运接过来瞧了眼,塞到身旁姚喜的怀里,然后吩咐道:“别愣着了。把人拷回去慢慢审吧,别耽误了人司苑局的差事。”说完将姚喜紧紧搂进怀里,转身向着围观的众人道:“以为再有没长眼的东西敢欺负到姚喜头上,别怪我不给你们廖公公面子。” 姚喜感激地仰望着此刻气场两米八的郑大运,说了句:“谢谢干爹。” “滚!”郑大运低头嫌弃地看了姚喜一眼,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晚上还去宁安宫值夜吗?” “不去了。太后娘娘差我去守冷宫。” “你小子命真大,可不敢再误时辰了啊!” “知道啦!”姚喜冲郑大运一眨眼。 郑大运心里又是一痒,但不敢有过分的举动,怕讨了姚喜的嫌,仍是摸了摸她的头关切地说:“回房睡会儿吧,偷东西的人我会好好教训的。”郑大运觉得姚喜迟早会从了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只要对姚喜足够好,那小子总有想明白的一日。 *** 离从宁安宫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朱氏还在不停地打嗝。作为堂堂大兴皇后,一国之母,这是很不雅的。 “都出去。本宫要歇下……咯……了”朱氏用巾子捂着嘴,命令所有人退出去,想自由自在地好好打会儿嗝。 没眼色的宫女不仅不走,还上前一步道:“奴婢服侍娘娘更衣。” “滚……咯……出去!”朱氏本来心气就不顺,冲底下的人大吼道:“本宫数到三,还没滚出去的通通杖毙!”她知道万妼一个劲儿地逼她吃东西是恨她削了宁安宫的用度。 本来不削宁安宫也是可以的。万妼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后,辈份在那儿,不动宁安宫还显得她孝敬长辈。 朱氏是故意的,明明她进宫做太子妃的时候,万妼还不知在民间哪个地方野着呢,论年纪她比万妼大,论进宫她比万妼早。可是架不住人家有先帝爷宠着,朱氏就是见不得万妼无法无天的样儿。 于是以太后娘娘要为后宫众人之表率的理由,把宁安宫的用度狠削了一拨。 她没想得罪万妼,本来以为万妼有小金库,不在乎那点份例,没曾想万妼竟动了气,还把她叫去宁安宫阴了她一波。脾胃现在还难受得厉害,漱了口也满嘴青草香。 朱氏不是那种会甘心吃哑巴亏的人,明成帝午膳后在后花园散步消食,朱氏看已不打嗝了,便找去了后花园。 “皇上~”朱氏看到陪在明成帝身旁的于美人时脸色暗了下去。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于美人声音甜得另人发颤,眼见是向皇后朱氏行礼,俩眼睛却不安生地瞟着明成帝,都没拿正眼看朱氏。 “皇后怎么来了?听说皇后去宁安宫陪太后用午膳了?”明成帝慢悠悠地在树荫下走着,四月正是好天气,再过些日子就热起来了。 朱氏顺着明成帝的话头接了下去:“是陪母后用的午膳,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皇上。” “哦?”明成帝剑眉一挑,“忻儿又读了什么书吗?” “是国库的事。母后听闻臣妾在裁减后宫用度以解圣忧,说臣妾用心是极好的,只是不得其法。还说二百多万两银子的缺口不是什么大事儿,臣妾想着母后应该是打算用自个儿私库的银两补国库的缺了。”朱氏心想她都把话当着皇上的面儿挑清了,万妼这下想不出血都难。 明成帝皱了眉头:“太后果真说要动用私库的银两补填国库?”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他比万妼年长数岁,是眼瞧着她进的宫,万妼是怎样的人他太清楚了。 朱氏笑道:“那倒没有。母后只说将此事交予她,让臣妾瞧着学学。” “额……”明成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暗藏杀机,皇后是怎么得出太后要舍己为国的结论的?明成帝没指望此事万妼能帮上什么忙,他担心的是,宁安宫那位小祖宗是不是又想作什么妖了? “皇后没有说错什么话惹怒太后吧?”明成帝心疼地看着皇后。 朱氏面色一僵,然后笑道:“臣妾哪里敢。” 明成帝瞥见朱氏那一瞬间僵住的面色,心中已了然。肯定是皇后得罪了万妼,万妼不仅会有所动作,而且铁定是冲着皇后去的。怎么说也是十几年的夫妻,而且皇后还给他生了个不聪明不可爱长得也不像自己的儿子。 明成帝决定去宁安宫为皇后说说情,劝万妼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别和皇后计较了。 106.106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喜宝刚穿来时对于原主过分俏丽的模样就有些隐忧, 封建社会姑娘们还没翻身呢,长得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她还摊上这样黑了心的兄嫂, 瞧瞧,这不早早地就惦记着把她折了现去还赌债么?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媒婆了,之前来的都被喜宝撵了出去。 喜宝的嫂子刘氏笑着上前扶住刘麻婆子, 嘴道上:“三姑来得早。” 刘麻婆子站稳后怨怒地低头看了眼碎成木屑的门槛, 带着些鄙夷道:“等收了聘你也该把这破屋子修修了。”说完走进昏暗的房中。 屋里暗,喜宝坐在炕上点着油灯缝补衣裳, 头也懒得抬。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对刘氏还是很恭敬的, 俗话说入乡随俗, 甭管怎样的新女性投生在这样的社会都不得不认命, 犯不上和全世界作对不是?所以家务活她全揽了没关系, 反正事都不难上手也快, 但孙二狗两口子为了点钱就想毁她一辈子,这就怪不得她翻脸了。 “收什么聘?这世道卖人都不避着了么?”喜宝放下针线篓子坐直了望着刘氏。 刘氏张口想骂, 但记着她三姑刘麻婆子的嘱咐, 要是小姑子真得了哪家大老爷的欢心,以后没准还有要求告着人家的时候, 便生生忍了,大饼似的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嫂子辛苦找门路让你嫁进富贵人家, 倒成了卖你了?嫂子劝你也别犟了, 年轻漂亮的丫头多的是, 咱们镇上有些家底的可就那么两家,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刘氏见喜宝不说话,诱骗不动就卖起了惨:“他可是你亲哥,催债的上门把他打出个好歹你不心疼?” 心疼?喜宝恨不得孙二狗被人打死,她冷冷地看着唾沫横飞的刘氏,看戏似想听听这女人还要说什么。 “打你哥还在其次。到时候咱家还不上钱,那些放利的把你强抓了去卖进风月巷里……啧啧!”刘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喜宝一眼:“到时候你想给人做姨太太都没人要,只能留在那儿赚些皮肉钱……”刘氏觉得这话太重,怕喜宝恼,看了看喜宝气得酱紫的脸色乖乖闭上了嘴。 喜宝不怕要债的找上门,白给人做牛做马还时不时被打骂的操蛋日子她过得够够的了,她已经打听好了京城一家大户人家在招丫环,自个儿谋份差事等攒够了钱买个小铺面,总比呆在这个家被人卖了强。 刘氏连赚皮肉钱那种难听话都说出口了,喜宝嘴下也没有留情:“实在缺钱大嫂把自个儿拾掇拾掇做暗门子去啊!爹娘给我留的嫁妆全被你们败干净了不说,还敢打主意要拿我换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否则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死,死时一定顺带着捎上哥嫂黄泉路上做个伴。一家人嘛,就是要齐齐整整!” 她这还是收着力的,要真把骂人不带脏的本事全使出来,她怕把刘氏当场骂死。说完喜宝心里痛快多了,又涌上一股委屈,她想起生活在千年之后的爸妈,想起在家宅着的那些悠闲日子。新追的剧还有两集就要大结局,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了。 刘麻婆子为了媒礼劝解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道:“姑嫂之间何必伤了和气呢?二侄女你也是,婚嫁之事当然得喜宝这丫头情愿。”她想着只要好好跟喜宝说说那位袁大老爷家的日子多么富贵风光,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喜宝听了不可能不动心。这种脾气的闺女就得顺毛捋,刘麻婆子纵横媒场数十年,对搞定这种场面很有经验。 刘麻婆子笑着走到炕边挨着喜宝坐下了,借着黄晕的光细细打量着喜宝的脸。 “真是好模样,简直……简直……”刘麻婆子不识字,说媒时夸姑娘相貌好的词儿也就那些个,车轱辘话似的来回说,大部分时候并不是真心觉得那家姑娘好看,媒人嘛,都是两头夸。宅子田地这些太实在的东西她不敢胡说,只能说说姑娘家多么好看温柔,小伙子多么结实孝顺了。 可这孙家丫头真真是难得的美人,穷街僻巷糙养大的丫头,愣是生了张比世家千金还白嫩的好皮子,眉目鼻唇也像照着画上的仙子长得似的,叫人见了挪不开眼。 “三姑是自己人,不会像别的做媒的编瞎话坑你。这位袁老爷,好多人家的姑娘巴结着求我给牵线搭桥呢!可这样的好事三姑哪舍得便宜那些外人?袁家开布庄的,在县里都有好几间铺子,更难得的是,这位袁老爷只有二十一位姨太太,正室死后一直没娶继室,你模样好又年轻,肚子争气些生个大胖小子,往后扶正不是不可能……听你嫂子说你样样都好就是有些贪嘴?你都不知道袁家平日里吃得多精细,糖点心知道吧?人袁家人都当零嘴日日吃的。” 喜宝的白眼快翻上天了。她是贪嘴,但也不至于为了点儿点心把自个儿卖了。别说那姓袁的二十一房姨太,单是年纪都够做她的太爷爷了。喜宝蓦地站起身,指着门口对刘麻婆子道:“滚!” 刘氏被骂了一通不说,见喜宝对她三姑刘麻婆子是这样的态度,觉得被喜宝丢尽了脸,心气不平地要扑上去和喜宝干仗。 还是刘麻婆子沉得住气,赶紧把刘氏拖去门外低声道:“你把她脸抓破了相谁还会要?听我的,先服软把这野丫头稳住,等和袁家定了日子把人弄晕了送过去就成。你也是实心眼,还真等她点头不成?这种事可由不得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了算。” *** 下了值已是暮时,六福低埋着头急急地出了司苑局,秋日天气凉爽,他却是满脑门的汗,帽子被汗浸湿,紧贴着头让人不适。 出了宫门,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车夫殷勤地探出头来笑着招呼道:“这位爷,您是要去哪呀?” 六福转过头望了望司礼监的方向,忽然有些发怵。这一步要是走对了便能博出一个大好前程,若是走错了,这条贱命就保不住了。 瞧这位公公不像要走的模样,车夫扬鞭策马想去别地儿招揽生意,行了没多远听到身后那太监在唤他,又停了下来。 “去祥庆胡同。”六福坐进马车,抬起袖管擦了擦满脸的汗。 他没有退路,他进宫十几年了,眼看到了三十的大坎,却还只是个司苑局的小长随。他没有大富大贵的野心,只想攒些银子以后老了出宫不至于过分凄凉。说起来司苑局负责采买果蔬,也不是那种半点油水没有的清水衙门,可那点油水哪里轮得上他?从掌印太监到少监到监丞……层层下来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最底下的人。 至于给各宫主子们送瓜果份例这样的肥差就更轮不上他们了,要知道,遇上出手阔绰些的娘娘,赏的钱物能抵小宫人们大半年的饷银了。 六福十几年没有半点升迁,倒不是他能力不济,实在是没有门路。把他拉了名下的那位老太监在他进宫后不久就犯了大错被活活杖毙,他侥幸没被连累,却也再没攀上别的关系。别看太监们都是断了子孙根的,偏偏是最重传承的人,那些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差事搞得跟世袭似的,你要没有门路,就等着做个小内使做到死吧! 祥庆胡同转眼就到了,六福给了车夫数倍的车钱,嘱咐他忘了今日之事,又在胡同口的茶楼叫了份酥皮鸭和二两沧酒,他对待钱物一向抠搜,今日已算破费了。细细地嚼品完了才走向胡同深处的那处大宅——东厂厂公孟德来的私宅。 “烦二位通禀一声,司苑局内使六福求见厂公。”六福冲守门的屈身道。 守门之人见他的打扮便知品阶,没拿正眼瞧他,阴阳怪气地道:“要回事也该叫你们司苑局管事的来。厂公日理万机,难道寻上门的阿猫阿狗都得亲自挨个儿见见不成?” 这话搁寻常人身上定会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进宫做了太监的男人已是走了最没脸的路,再难听的话也听过了。 六福陪着笑,上前从袖口里掏出所有积蓄对着守门之人的袖管递了过去道:“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守门之人面色有些松动,怕因自个儿误了厂公的事,又怕这小太监因小事叨扰了厂公连累自己受罚。正迟疑着要不要去传话,里面像是知道有人来了似的,出来一个身着褐色公服,头带小尖帽的男人,看模样三十来岁。六福知是东厂的番子,忙地行了礼。 “随我来吧!”男人在前面带路,六福躬身垂首颤颤巍巍地走在后头。 六福在宫里伺候了十几年,虽说没享用过多少好东西,大排场还是见过不少的。饶是如此六福还是惊叹于孟公公私宅的格局陈设,连花园里铺就的石板都是上等的玉石料,打磨得跟镜面似的。 “在此且等着。”东厂的人命六福在廊下候着。过了会儿来领六福,二人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六福都快记不得出去的路了,东厂的人终于将他带到一处门前:“进去吧!” 一旦没了退路,反倒不似方才那样畏首畏尾心绪不安了,六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走进了幽暗的屋子。 屋子里有股异香,六福不敢拿眼睛乱瞟,跪在地上回话道:“奴才六福,见过厂公。” “听说你有事要当面回禀?”孟德来隔着一道琉璃屏风问六福。 “左佥都御史姚大人家的公子姚显,去势后只撑了半柱香就没了……”六福吓出了一身的汗。这事本不该他知道的,他不过是司苑局一个小内使,和净身房那边八竿子打不着。偏巧他今日去净身房送东西,正遇上那姚显流血不止,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断了气。 姚大人和厂公的恩怨六福是知道的,当年姚大人举发厂公的儿子孟广深贪污军饷,害得孟广深下了大狱,当时厂公还没有坐上厂公之位,只是东厂的一个千户,不过手段阴辣恶名在外。刑部大狱东厂伸不到手,狱中又有无数被东厂残害的人,于是,那孟广深下狱不多久就离奇死在了狱中。 这仇厂公一直记在左佥都御史姚和正身上。只因那孟广深是他去势入宫前唯一的儿子,后来认再多的干儿子终归不是自己的血脉。厂公恨姚大人,得势后给姚家安了大罪,皇上念在姚家世代功勋,只下旨将姚家众人发配到南疆。 这种结果孟德来自然不满意,所以才命人在姚家上路前偷抓了姚和正的唯一的儿子姚显。他抓姚显进宫,一是要姚家断子绝孙为死去的儿子报仇,二是留着姚显在宫中有大用。 孟德来早料到姚显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会禁不住折腾,他就没打算让姚显活着。想着等姚显一死,找个小子塞进宫里一顶便是。 “死得这么干脆倒是便宜他了。”孟德来的声音如往常一般阴沉古怪,过了半晌披着外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到外屋的椅子上对六福道:“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得姚显?”他再权势滔天也不敢明着把姚显弄进宫,这个小太监又如何知道死去的那人是姚显? “奴才过去办差偶然撞上的。说来也巧,大前年皇上赏姚家东西,其中有箱东南进供的时令果子,奴才抬东西同去时偶见过姚公子一面。”六福老老实实地说。 他隐隐感受到了命运那种玄乎其玄的东西。多年前偶然见到姚公子时,怎么不会想到眼前这个面容清丽的少年,会成为他往上攀爬的助力。如果他没抬东西去姚府,如果姚公子不是让人见之难忘的美公子,如果今日没去净身房送东西……但凡有一个如果发生,他都没有机会接近孟公公。 “怎么是你来回的话?净身房的人呢?” “净身房里知情的怕被问责已逃了,奴才不敢声张,等下了值才赶紧来向厂公回话。” “你倒是机灵,不像那些个没出息的。”孟德来知道这小太监存的怎样的心思,只问道:“那姚显还在净身房放着?” “奴才怕别人瞧见,擅自作主把人埋在了净身房后院。”六福渐渐平静了,箭已离弦,等待他的是大富大贵还是死路一条,不是他可以预料的。 “唔~有几分胆色。”孟德来起身幽幽地踱步到书案前,翻出张绢布扔给跪在地上的六福:“照着姚显的画像找个年纪相仿容貌肖似的小子顶了去!别动刀,免得扛不住再死了。” 孟德来觉得这小太监出现得真是妙,东厂正好可以从此事中抽身,以后哪怕被皇上知道了,也可以全推给这个叫六福的小太监。到时只需说这小太监想巴结东厂,胆大包天犯下这些事,反正他与姚和正之间的血海深仇满京城都知道。 至于接替姚显入宫的小子,十几岁的少年郎,过些年头容貌有所改变也说得通。他要的只是姚显的身份,那身份是谁披着根本不重要。 不动刀?那岂不是假太监?六福暗暗捏了把汗,但也不敢多嘴,只是道:“奴才遵令。” 107.107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也陪着笑走过去:“怕再迷了路误了时辰。公公今夜也在此处当值?”姚喜见有人同在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这人胆子小, 怕黑。有个人一起当差互相壮壮胆,这漫漫长夜也没那么难熬。 “太后娘娘有旨意给姚公公, 命我在此候着。”太监清了清嗓子, 冲姚喜道:“娘娘在这景灵宫藏了幅绑着红缨子的画卷, 只要公公在丑时三刻前找到那幅画, 便让公公仍回司苑局当差。若过了时辰未能找到,公公的命也就甭要了。” 姚喜匆忙跪地接了旨。本来以为是来冷宫寻常守个夜的, 怎么忽然间变成了寻宝游戏?好在景灵宫不大,统共才二十来间屋子,大半夜的时间别说画卷, 哪怕找根针也算不得难事。 姚喜谢了旨, 起身要推门进去。她想趁现在天还亮着, 赶紧找到画卷去宁安宫交差, 免得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呆一整夜。景灵宫这地方邪乎得很, 冷嗖嗖的直冒寒气, 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监牢牢守着大门,伸手拦住姚喜道:“亥时才能进去, 姚公公稍安毋躁。” 眼瞧着天色暗了下去, 姚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景灵宫是整个皇宫死过最多人的地儿, 白天在日头下看着还好, 入了夜像有不干净的东西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似的, 让人后背直发凉。 从亥时到丑时三刻,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时辰。太后娘娘肯定不会把画放在一目了然的地方,或许埋在地下,或许挂在房梁上,或许藏在水缸里,或许缝进了被子里?这不是拼智力,是拼体力啊!如果画放在屋顶上,她约等于被判了死刑,她又不会轻功,哪怕知道画在屋顶上也够不着啊! 姚喜从袖口里掏出一包精致点心,这还是郑大运命人送到司苑局来的,怕她值夜的时候饿。姚喜想向宁安宫的太监打听画卷的下落,就把点心递了过去:“还望公公提点下小的。不知那画卷是在前院还是后院?”只要那太监告诉她是前院还是后院,就能一下排除一半区域。 守门的太监斜着眼瞟了下姚喜手里的那包点心,精致倒是精致,也不是寻常奴才吃得上的。可他好歹是宁安宫的人,哪怕到不了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仆凭主贵,身份也比别宫的宫女太监高不少。在宁安宫见过吃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别说一包点心,就算是一包小黄鱼他也不会动心。 再说了,画卷是芫茜姑姑奉太后娘娘旨意亲自藏的,除了太后娘娘和芫茜姑姑,谁也不知道在哪。 “姚公公一找便知。”守门太监绷着个脸没有再看姚喜。 “到了亥时公公便要走么?”姚喜不安地问道。眼下找画还在其次,天越黑她心里越发毛,听说冷宫里住了不少被废位的妃嫔,可是她在门口站了大半天,半点人声没听见。 太监笑得有些诡异:“那是自然。” 在门口傻站了许久,远处传来二更天的更鼓。 “得勒!亥时了!公公请吧!”太监冲姚喜一笑,提步匆忙离开了景灵宫。 姚喜还没反应过来,黑暗冷清的宫门前就只剩她一人了。 *** 万妼在景灵宫旁赏荷的亭子里坐着,临湖蚊虫多,亭子四围都挂上了轻纱幔,桌上摆了蜜饯香茶点心酒酿。 “这是二更天了?”万妼也听到了更鼓声,脸上因日夜颠倒而有的些许倦容顷刻间消散不见。就像坐在戏台前的人,听锣鼓声一起都来了精神,锣鼓声意味着好戏要开场了,角儿也要登台了。 只不过今夜不是要听戏曲名角唱曲,而是要听姚喜那小阉驴的惨叫。只可惜万妼没有红外线摄像头,只能听听动静,见不着实景。 “怎么没声儿?那奴才不会又误了时辰吧?”万妼兴致勃勃地竖耳听着景灵宫的动静,等了有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 “传旨的小太监回来说那姚喜很早便到了景灵宫。”芫茜替万妼斟了杯香茶。 万妼正想着为何还没动静时,一声哀嚎从景灵宫传来。 “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姚喜惨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脚下软绵绵的地,趴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大口喘着气。 门口连只灯笼都没有,太后又只给了她三个时辰,宁安宫的太监走后,姚喜犹豫了半天还是壮着胆子推开了景灵宫的门。景灵宫里点着油灯,光线虽然昏暗,比起宫门外的漆黑一片还是好太多了。正当姚喜放松警惕大步往里走时,脚下忽然一软,两只脚陷入一团软哒哒的东西里…… 那是一种另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脚忽然被整个包裹住,就像两只带着毛手套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就在姚喜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熊着胆子想借着门口石壁上的油灯看看那堆软绵绵的是什么东西时,油灯忽然灭了! 姚喜的小心脏猛地一颤。 接下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从门口到景灵宫正殿沿途有两排石灯,石灯里微弱的光在渐渐熄灭,从外至里,像是有股神秘力量在指引着她往里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在院子里的石灯熄灭殆尽之前向着屋里的亮光冲去。从老太监那里听来的关于冷宫的恐怖故事一一浮现,姚喜快疯了,她一个无神论者,在各种诡异的现象面前动摇了。 那幅画!姚喜一把推开正殿的大门,打算赶紧找到那幅救命的画逃离这个鬼地方。 叮铃铃铃—— 忽然响起一串铃铛声,姚喜只是推了门,什么东西也没碰到。铃铛不是她碰到的,难道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姚喜抱着头不管不顾地冲出了景灵宫。 “啊啊啊啊啊……”她又踩过门口那片软绵绵的地。 姚喜双腿瘫软跪在宫门前,在黑暗中望着别的宫殿的灯火低声啜泣着,脸上糊满了冰冷的泪水。太后娘娘怎么可能那么仁慈,怎么可能!!!姚喜痛哭着蜷缩在地上,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选择死——马上离开闹鬼的景灵宫,任由太后发落。 选择生不如死——再返身进去找那幅破画。 “这就对了。”万妼笑着端起香茶浅饮慢酌,她听到了铃铛声,知道姚喜才刚推开正殿大门。可怜的小阉驴,他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娘娘。皇上来了。”芫茜忽然弯腰在万妼耳边低语道。 万妼脸色一变。皇帝这时候来扫什么兴?她回头一看,明成帝已经进了亭子。 “朕今日两赴宁安宫,太后都不在。”明成帝走进亭子对着万妼坐下了,挥手摒退了宁安宫的宫人。明成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唐怀礼深知太后娘娘不喜太监,也领着手下的人识趣地在纱帐外候着。 “有事?”万妼白了明成帝一眼。“有事也明儿再说,哀家正忙着,没功夫陪皇上闲话。” “皇后今日似乎无意冒犯过太后?”明成帝习惯了万妼的傲慢态度,也不恼。 “无意?那倒未必。”万妼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一边还得留神着景灵宫的动静,她命人准备了半日就为了听这点动静。也不知此时那姚喜在做什么,接连几声惨叫后又没了声。难道被活活吓死了? “不管有意无意,太后看在朕的份上,莫与她计较了吧!”明成帝不完全是担心皇后朱氏会有什么事,万妼疯虽疯,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不会轻易害人性命。他怕的是万妼为了报复朱氏,闹出比人命更大的事。 万妼笑道:“哀家倒不知皇上与皇后那样夫妻情深。” “皇后再不好也是忻儿的母后,再者说,皇后还叫太后一声母后不是?”明成帝好言好语地劝道。他是从不叫万妼母后的,对着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丫头片子,他实在叫不出口。 “你不说忻儿还好。哀家瞧着那孩子都不像是你的。”万妼轻飘飘地说。 明成帝生得俊秀,二皇子冯忻却长得虎头虎脑,不像朱氏,更不像明成帝。宫中不是没有二皇子非明成帝所出的谣言,但事关皇后娘娘清誉和皇家血统颜面,猜测只是猜测,没人敢拎着脑袋胡说。 眼下亭子里没别人,万妼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她瞧着冯忻确实不像明成帝的,冯忻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越长大容貌生得越是野蛮,不像皇嗣,更像山匪。 “万妼!”明成帝这才动了怒:“无凭无据的谣传奴才们传传也罢了,你也跟着胡说?忻儿不像朕又如何?但凡天子无不是三宫六苑儿女成群,皇子公主那么多,难道各个都长得一样不成?说起来朕长得和先帝爷也不像,难道朕也不是先帝爷亲生的?” 万妼秀眉一挑,邪恶地笑着道:“皇上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查查身世,没准有惊喜呢?” “朕看你真是疯了。”明成帝气得说不出话。这种伤及太妃声誉的玩笑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诛九族都难解明成帝心中之愤。可惜说这话的是万妼,他已经习惯了万妼的口无遮拦。所有人都以为他忍着万妼是因为先帝爷的遗诏,其实不是,哪怕没有遗诏,他也不会伤害万妼。 世人都道当朝太后是妖后,只有明成帝知道,要不是万妼,他这皇位未必坐得稳。万妼许多在外人看来无法无天的事,其实是为他做的,他在人前要做贤君明主,但得罪人的事总要有人做,那些事万妼都替他做了。 于是他成了贤君,万妼成了妖后。 从斩言官那事开始。万妼斩那御史不是因为御史在他面前参了万妼一本,而是要替他立威。当时他刚登基,言官御史妄图借上谏之权为己谋私,仗着不斩言官什么话都敢说。万妼直接提剑冲入朝堂杀了那口不择言之徒,打那以后,文武百官都像头顶悬了把剑似的,再不敢轻易胡来了。 万妼手斩言官的当夜,明成帝去宁安宫见万妼,问她为何冒天下之大不韪手刃奸臣。 万妼道:“打进宫哀家名声就坏了,索性一坏到底。以后令皇上为难的事哀家替你做,也算报答先帝多年照顾之恩。” “皇后的事,哀家自有分寸。”万妼也自觉方才疯过了头,她揶揄皇上不要紧,实在不该扯上已经过世的太妃。于是正色着道:“朱家也该敲打敲打了。” 一年前那件事后,他再没和姚喜说过话,姚喜那小子还算机灵,也从没找过他。两个互相改变了对方命运的人,各怀着心事,对一年前的事绝口不提。 108.108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门口站着个宁安宫的太监, 那太监见姚喜来了, 笑着招呼道:“怎么来得这样早?不是还没到上值的时辰么?” 姚喜也陪着笑走过去:“怕再迷了路误了时辰。公公今夜也在此处当值?”姚喜见有人同在心里踏实了不少,她这人胆子小, 怕黑。有个人一起当差互相壮壮胆, 这漫漫长夜也没那么难熬。 “太后娘娘有旨意给姚公公, 命我在此候着。”太监清了清嗓子, 冲姚喜道:“娘娘在这景灵宫藏了幅绑着红缨子的画卷, 只要公公在丑时三刻前找到那幅画,便让公公仍回司苑局当差。若过了时辰未能找到, 公公的命也就甭要了。” 姚喜匆忙跪地接了旨。本来以为是来冷宫寻常守个夜的, 怎么忽然间变成了寻宝游戏?好在景灵宫不大,统共才二十来间屋子,大半夜的时间别说画卷,哪怕找根针也算不得难事。 姚喜谢了旨,起身要推门进去。她想趁现在天还亮着,赶紧找到画卷去宁安宫交差,免得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呆一整夜。景灵宫这地方邪乎得很,冷嗖嗖的直冒寒气,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监牢牢守着大门,伸手拦住姚喜道:“亥时才能进去, 姚公公稍安毋躁。” 眼瞧着天色暗了下去, 姚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景灵宫是整个皇宫死过最多人的地儿, 白天在日头下看着还好,入了夜像有不干净的东西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似的,让人后背直发凉。 从亥时到丑时三刻,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时辰。太后娘娘肯定不会把画放在一目了然的地方,或许埋在地下,或许挂在房梁上,或许藏在水缸里,或许缝进了被子里?这不是拼智力,是拼体力啊!如果画放在屋顶上,她约等于被判了死刑,她又不会轻功,哪怕知道画在屋顶上也够不着啊! 姚喜从袖口里掏出一包精致点心,这还是郑大运命人送到司苑局来的,怕她值夜的时候饿。姚喜想向宁安宫的太监打听画卷的下落,就把点心递了过去:“还望公公提点下小的。不知那画卷是在前院还是后院?”只要那太监告诉她是前院还是后院,就能一下排除一半区域。 守门的太监斜着眼瞟了下姚喜手里的那包点心,精致倒是精致,也不是寻常奴才吃得上的。可他好歹是宁安宫的人,哪怕到不了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仆凭主贵,身份也比别宫的宫女太监高不少。在宁安宫见过吃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别说一包点心,就算是一包小黄鱼他也不会动心。 再说了,画卷是芫茜姑姑奉太后娘娘旨意亲自藏的,除了太后娘娘和芫茜姑姑,谁也不知道在哪。 “姚公公一找便知。”守门太监绷着个脸没有再看姚喜。 “到了亥时公公便要走么?”姚喜不安地问道。眼下找画还在其次,天越黑她心里越发毛,听说冷宫里住了不少被废位的妃嫔,可是她在门口站了大半天,半点人声没听见。 太监笑得有些诡异:“那是自然。” 在门口傻站了许久,远处传来二更天的更鼓。 “得勒!亥时了!公公请吧!”太监冲姚喜一笑,提步匆忙离开了景灵宫。 姚喜还没反应过来,黑暗冷清的宫门前就只剩她一人了。 *** 万妼在景灵宫旁赏荷的亭子里坐着,临湖蚊虫多,亭子四围都挂上了轻纱幔,桌上摆了蜜饯香茶点心酒酿。 “这是二更天了?”万妼也听到了更鼓声,脸上因日夜颠倒而有的些许倦容顷刻间消散不见。就像坐在戏台前的人,听锣鼓声一起都来了精神,锣鼓声意味着好戏要开场了,角儿也要登台了。 只不过今夜不是要听戏曲名角唱曲,而是要听姚喜那小阉驴的惨叫。只可惜万妼没有红外线摄像头,只能听听动静,见不着实景。 “怎么没声儿?那奴才不会又误了时辰吧?”万妼兴致勃勃地竖耳听着景灵宫的动静,等了有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 “传旨的小太监回来说那姚喜很早便到了景灵宫。”芫茜替万妼斟了杯香茶。 万妼正想着为何还没动静时,一声哀嚎从景灵宫传来。 “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姚喜惨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脚下软绵绵的地,趴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大口喘着气。 门口连只灯笼都没有,太后又只给了她三个时辰,宁安宫的太监走后,姚喜犹豫了半天还是壮着胆子推开了景灵宫的门。景灵宫里点着油灯,光线虽然昏暗,比起宫门外的漆黑一片还是好太多了。正当姚喜放松警惕大步往里走时,脚下忽然一软,两只脚陷入一团软哒哒的东西里…… 那是一种另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脚忽然被整个包裹住,就像两只带着毛手套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就在姚喜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熊着胆子想借着门口石壁上的油灯看看那堆软绵绵的是什么东西时,油灯忽然灭了! 姚喜的小心脏猛地一颤。 接下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从门口到景灵宫正殿沿途有两排石灯,石灯里微弱的光在渐渐熄灭,从外至里,像是有股神秘力量在指引着她往里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在院子里的石灯熄灭殆尽之前向着屋里的亮光冲去。从老太监那里听来的关于冷宫的恐怖故事一一浮现,姚喜快疯了,她一个无神论者,在各种诡异的现象面前动摇了。 那幅画!姚喜一把推开正殿的大门,打算赶紧找到那幅救命的画逃离这个鬼地方。 叮铃铃铃—— 忽然响起一串铃铛声,姚喜只是推了门,什么东西也没碰到。铃铛不是她碰到的,难道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姚喜抱着头不管不顾地冲出了景灵宫。 “啊啊啊啊啊……”她又踩过门口那片软绵绵的地。 姚喜双腿瘫软跪在宫门前,在黑暗中望着别的宫殿的灯火低声啜泣着,脸上糊满了冰冷的泪水。太后娘娘怎么可能那么仁慈,怎么可能!!!姚喜痛哭着蜷缩在地上,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选择死——马上离开闹鬼的景灵宫,任由太后发落。 选择生不如死——再返身进去找那幅破画。 “这就对了。”万妼笑着端起香茶浅饮慢酌,她听到了铃铛声,知道姚喜才刚推开正殿大门。可怜的小阉驴,他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娘娘。皇上来了。”芫茜忽然弯腰在万妼耳边低语道。 万妼脸色一变。皇帝这时候来扫什么兴?她回头一看,明成帝已经进了亭子。 “朕今日两赴宁安宫,太后都不在。”明成帝走进亭子对着万妼坐下了,挥手摒退了宁安宫的宫人。明成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唐怀礼深知太后娘娘不喜太监,也领着手下的人识趣地在纱帐外候着。 “有事?”万妼白了明成帝一眼。“有事也明儿再说,哀家正忙着,没功夫陪皇上闲话。” “皇后今日似乎无意冒犯过太后?”明成帝习惯了万妼的傲慢态度,也不恼。 “无意?那倒未必。”万妼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一边还得留神着景灵宫的动静,她命人准备了半日就为了听这点动静。也不知此时那姚喜在做什么,接连几声惨叫后又没了声。难道被活活吓死了? “不管有意无意,太后看在朕的份上,莫与她计较了吧!”明成帝不完全是担心皇后朱氏会有什么事,万妼疯虽疯,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不会轻易害人性命。他怕的是万妼为了报复朱氏,闹出比人命更大的事。 万妼笑道:“哀家倒不知皇上与皇后那样夫妻情深。” “皇后再不好也是忻儿的母后,再者说,皇后还叫太后一声母后不是?”明成帝好言好语地劝道。他是从不叫万妼母后的,对着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丫头片子,他实在叫不出口。 “你不说忻儿还好。哀家瞧着那孩子都不像是你的。”万妼轻飘飘地说。 明成帝生得俊秀,二皇子冯忻却长得虎头虎脑,不像朱氏,更不像明成帝。宫中不是没有二皇子非明成帝所出的谣言,但事关皇后娘娘清誉和皇家血统颜面,猜测只是猜测,没人敢拎着脑袋胡说。 眼下亭子里没别人,万妼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她瞧着冯忻确实不像明成帝的,冯忻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越长大容貌生得越是野蛮,不像皇嗣,更像山匪。 “万妼!”明成帝这才动了怒:“无凭无据的谣传奴才们传传也罢了,你也跟着胡说?忻儿不像朕又如何?但凡天子无不是三宫六苑儿女成群,皇子公主那么多,难道各个都长得一样不成?说起来朕长得和先帝爷也不像,难道朕也不是先帝爷亲生的?” 万妼秀眉一挑,邪恶地笑着道:“皇上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查查身世,没准有惊喜呢?” 109.109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 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 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 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 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 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 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可是这女子明知她怕落在太后娘娘手里,还把她带来了宁安宫? 姚喜很快想明白了。这位小主子哪里是要回宫, 分明是要拿她在太后娘娘跟前邀功啊!也怪自己看错了人, 喝了人家两杯美酒, 瞧着人家面善就傻傻地跟了来。妃嫔们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事她不是没听人说过,只是死活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 被人踩着她的命往上爬。 不想被抓住用刑,姚喜转身就要跑,隆宜笑着对宁安宫守门的太监道:“把人抓回来。” 姚喜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自然跑不过货真价实的太监, 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抓回了宁安宫门口。她挣扎着冲一旁始终含笑脉脉的隆宜怒吼道:“我与你无怨无仇, 你竟为了巴结太后害我?”她自打见了这人, 这人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样,只不过方才还觉得和气可亲,现在只觉得阴森恐怖。 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笑里藏刀。 隆宜冲愤懑不平的姚喜笑着道:“反正公公一心求死,顺带帮我个忙不好吗?也算死得其所嘛!”她转脸对守门的太监道:“去禀告太后娘娘,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长公主求见。”芫茜陪着自家主子熬了一夜,眼皮已经很重了,还是得强打着精神。 万妼瞥了眼地上的青铜漏壶:“现在已是丑时了吧?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长公主隆宜不只是皇帝的妹妹,也是先皇后的女儿,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当年先帝爷为了接她进宫委屈过先皇后,后来先皇后的死和她也多少有点关系,为这事,隆宜一直恨她,更恨先帝爷。 俩人一直不对付,也没必要见面讨对方的嫌。尤其今晚万妼心情不太好,见了隆宜只会更不好。 隆宜本来住在封地,因为先皇后祭日快到了才回的京,等祭日一过就会走。隆宜回京这么些日子,只有初回宫向她请安时见过一面,当时皇帝也在,直到一起用完膳二人之间说话还不超过三句。 “回来。”万妼改了主意,叫住要出去传话的芫茜。隆宜那么恨她,没事不可能来宁安宫,尤其还是大半夜的。“让她进来。” “奴才求求您,让奴才自行了断吧。”姚喜被带入宁安宫时彻底害怕了,泪珠子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下掉。因为不难想象被交给太后娘娘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而那绝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隆宜之前不过开玩笑吓唬吓唬姚喜,见这小太监都被吓哭了,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了脸色道:“刚才唬你的。呆会儿见了太后,咱们就照实说你迷路到了望月亭,被我硬拉着留下来伺候才耽误的差事。你这劫本宫替你挡了。” 这当然不全是实话,她并没有硬拉这小太监伺候。隆宜更喜独酌,望月亭依山而建,宫里只有那里视野最开阔,她常入夜后去望月亭俯瞰宫城,以景下酒。眼下是碍于宁安宫的太监在场,很多话不便说。 隆宜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万妼的破事儿,宁安宫胡作非为的事多了去了,只要没波及到自己,隆宜从来是眼不见为净。 今日有意帮这小太监脱身,一是觉得这人迷路除了脑子笨,与自己改了宫道也有点关系,二是觉得这小太监得罪了万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望月亭时隆宜就见万妼宁安宫的主殿一直亮着,倒没想到是被个太监气得夜不能寐。也难怪。所有人对万妼都是千依百顺,她虽恨万妼,却也不能将万妼如何。有父皇的遗诏保着,莫说她,连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九五之尊尚且如此,一个低贱的小奴才竟然胆敢忤逆于她,狂傲如万妼当然会恼羞成怒。 姚喜听这女子自称本宫,应该至少是嫔位以上的娘娘。这人说要帮她,她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只是打定了主意,呆会儿如果局势不对,太后有要动刑的意思,她就找机会自行了断。咬舌或者憋气都行,她不知道人能不能憋气把自个儿憋死,毕竟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去试那个。 如果都不行,她就一头撞柱子上去。办法总比困难多。 芫茜出来迎隆宜,看到了害得她家主子不眠不休的小太监姚喜。她以为是司苑局的人把姚喜抓了送过来的,并未多言,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把隆宜公主迎了进去。 入了寝殿,隆宜冲端坐在炕沿上的万妼行了礼:“隆宜见过太后娘娘。” 芫茜凑到万妼耳边低语了几句,神经紧崩了一夜的万妼这才放松下来。只要那小阉驴还活着就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你这个点来宁安宫,若只是给哀家请安未免太早了些吧?”万妼挥手示意宫女给隆宜赐了座。她想赶紧打发走隆宜,然后好好调教那个不知好歹的小阉驴。万妼太过好命,以至于从未遇到过什么有挑战性的事,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 隆宜谢了恩,坐下后道:“娘娘宫里有个小太监因为我的缘故误了差事,怕娘娘责罚于他,过来帮他解释一下。” 万妼也想知道那姚喜是因为何事没来宁安宫,便道:“哀家还以为那小阉驴抗旨不遵呢,都命人拿他去了,原来另有因由。倒要听听了,什么事能耽误好几个时辰。” 全天下,在万妼面前能镇定自若的估计也只有隆宜长公主了。“那小太监迷路去了望月亭,我没带伺候的人,就命她在一旁伺候,等着送我回宫。后来听说娘娘差了人满宫里寻他,便连夜把人带过来了,现就在殿外候着。” “你叫他伺候时,他没告诉你今晚要到我宫里当差?”万妼看向隆宜的目光有几分不快。 “自然说了。”隆宜迎上万妼并不友好的目光,巧然一笑:“今日也是饮多了酒的缘故,有些胡来,但隆宜想着娘娘必能体谅。” “行了。哀家知道了。不会为此事责罚于他。”万妼如此道。反正她想罚谁,不怕找不着借口,眼下只想赶紧把隆宜打发走。 隆宜怎会不知万妼的为人。不会为此事责罚于那个小太监,可没说不会责罚。隆宜觉得那小太监留在宁安宫是凶多吉少了,想着好人做到底,便道:“谢娘娘不责之恩。还想向娘娘求个事,那小太监倒与我合缘,不知可否请娘娘开恩,让隆宜离京时带那奴才去府中伺候?” 万妼看也没看隆宜,把玩着手中的护甲道:“今日之事,那奴才或许没什么错处。但你明知是要来哀家宫里办差的奴才,还命他留下伺候已是不妥。哀家不与你计较,你倒跟哀家要上人了?” 姚喜就被人押着站在殿外,没多会儿那位小主子就出来了,紧跟出来的宫女站在门口向殿外的宫女吩咐道:“备轿。送长公主回宫。” 姚喜这才知道这位自称本宫的小主子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是先皇后之女,当今皇上的妹妹,想来没必要巴结讨好太后娘娘。姚喜这才相信长公主说要替她挡下这一劫是真话,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巴巴望着隆宜道:“奴才姚喜有眼无珠,没认出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 她真是作死小能手。得罪了太后娘娘不说,还抢了长公主殿下的酒喝。 “你叫姚喜?”隆宜此刻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她试过保下这太监的性命,可惜失败了,她也不会为了个小奴才真的得罪万妼。 如果不知道这人的名字,过些时日,不管此人有没有死在万妼手里,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众太监中的一个。哪怕这太监人再有趣模样再好,日子一久也淡忘了。 可这太监告诉了她名字。 于是,这太监在她心中的印象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一人形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有名有姓会哭会笑的人。 隆宜心酸地冲姚喜一笑:“本宫尽力了。你保重。”说完走向宫门外刚备下的轿辇。 啥意思?姚喜有点懵。 她刚燃起的生的希望就这么被浇灭了?姚喜含着泪,将半截舌头伸到两齿之间,暗暗用力。 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细数起来姚喜有四个生日,一个在公元20世纪末,一个是原主孙喜宝出生的日子,一个是她穿越成孙喜宝的日子,一个是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的生日。 按说顶替别人进了宫,就该过姚姓小太监的生日,可在姚喜心里,她一直把1998年4月28日当作唯一的生日。不过也不重要了,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太监逢着生辰节庆的还能得些赏银,哪怕混得差没在主子跟前露着脸的,也有干爹什么的给封个红包。 姚喜没有干爹。说来也奇怪,每年宫里会进一批新人,相貌端正说话伶俐讨喜的会被各衙门管事的认了去,资质平庸一些的也有少监监丞之类的收认,哪怕通身毛病的都还有膝下无人的老太监要。 只有她是没人答理的可怜孩子。论相貌她不输谁,小嘴也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打从进宫后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并卵,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在宫里没有个靠山是会受人欺凌的,幸运的是姚喜虽然没有个有权有势的干爹,却认了个兄弟。她的兄弟郑大运是当朝司礼监一把手唐公公的干儿子之一,可惜郑大运和她结拜完不久就被唐公公派去了江南织造局办差至今未归。 进宫一年多以来她在司苑局的日子还算舒坦,能独自住一间屋子不知是郑大运的功劳还是当年买她进宫的六公公在暗地里叮嘱过。 想起六公公,姚喜觉得自己进宫之事处处透着诡异。 当朝太监正得势,进宫做太监虽说脸上无光,但吃饱饭是没问题的,混得好还有可能大富大贵,而且太监的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赋税,民间多少走投无路的人为了吃上这碗饭自个儿割了蛋,到最后却因为没有进宫的门路得不偿失的。 凭什么她进宫不仅没花银子打通关系,反倒还得了二百两?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又是谁?六公公把她带进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110.110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不出意外。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胡说,你明明是走在路当间,被箱子撞去墙角根的。”叫琴儿的宫女也出来帮腔。 “诶!还是这位姐姐看得清楚, 是箱子撞的我对吧?没事儿,我没怎么着,两位姐姐忙去吧。”姚喜逮着宫女说话时的漏洞把事撇得干干净净。她虽然没在后宫伺候, 道听途说的对于宫里各位娘娘小主也有个大致印象。 于美人这个人怎么评价呢……简而言之就是弱弱弱弱弱弱化版的太后娘娘。这个弱化当然是指实力, 而不是脾气, 反正名声不太好就对了。能在奴才堆里有好名声的, 才是真正的好主子, 有位叫兰贵人的算一个, 姚喜听过不少人说她如何如何好,可惜好像因为什么事进了冷宫。 兰贵人的事也正说明, 在宫里边儿, 好人不一定有好下场。 俗说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姚喜觉得这话说得真是准, 瞧瞧人太后娘娘,宁安宫出了那么多乱子, 人家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你狡辩也没用, 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看得真真的, 就是你撞的箱子。”两个宫女不依不饶, 小些的宫女又道:“琴儿姐, 咱们别跟他废话, 我现在就告诉美人去。这太监撞坏了美人的东西还想抵赖,你拉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话倒提醒姚喜,留在这里是说不清楚的,先跑为上! 刚跑两步就被那个叫琴儿的宫女拽了回去,都怪她这条不争气的伤腿啊!要搁腿脚好的时候,她能一气儿跑十公里。 “就知道你想跑,在我们仪秀宫门前,你跑得掉?”琴儿见这太监是个瘸子,倒是生起一丝内疚之心,这人也是个可怜的,三条腿残了两条。可是没人背黑锅,她就得挨于美人的罚,于美人罚人罚得重,不死也得瘫好几个月,琴儿只得狠下心一讹到底了。 姚喜逼视着宫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我心里都清楚,陷害无辜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琴儿望了眼仪秀宫门口,见无人出来才道:“不好过,简直心如刀割。可是总比皮开肉绽命丧黄泉要好得多吧,公公说对不对?” 于美人听说她好不容易请进宫的送子福塔被一个过路的小太监撞坏了,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她全指着这座福塔怀上皇嗣,福塔被毁是不吉之兆啊!于美人的表情绝望得像被太医告知绝了月信似的。 琴儿见于美人被人拥着出来了,忙将姚喜拖过去道:“回主子,就是这个奴才。” 于美人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给了姚喜一耳光:“不长眼的东西!知不知道你撞的是什么?”于美人简直想杀了这狗奴才,这奴才撞的不只是一座石塔,而是未能投胎做她儿子的小皇子啊! 姚喜被打的那边耳朵响起嗡嗡声,脸更是火辣辣的疼。 *** 万妼昨儿晚上没睡好。 她连寻了两夜那小阉驴的乐子,忽然无事可做就有点寂寞。 好在朱向昌和甾县县令还有一些与甾县渡口之事有关的人,一大早天不亮就送来了银子在宫外等着,时辰一到宫门一开,朱向昌亲自为马车开道将东西运进了宫。只是后宫重地,外男无令不得入内,朱向昌只能把马车停在紧邻宁安宫的尚德门,等着宁安宫派人去接应。 万妼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尚德门的城墙上等着,只为看看国丈爷一下失去三百万两会是什么表情。万妼到得早,亲眼见着马车一辆接一辆缓缓驶向尚德门,国丈爷从第一辆马车上走下来和宁安宫的人交待了什么,那脸色真是说不出的难看。 “国丈的三百万两给皇上拉去,余下一百多万两带回宁安宫。”万妼站在城墙上一边吩咐着,一边冲底下的朱向昌挥了挥手。朱向昌抬头见万妼冲他挥手,只得勉强挤出个笑,又躬身行了礼。直到万妼春风得意地转身离了城墙,朱向昌才敢坐上马车调头往回走。 万妼难得心情大好,就生了游园的兴致,想趁着好心情看看春光,并不急着回宁安宫。反正回去了也没事做,她不是财迷,对送回宁安宫的一百多万两银子没多大兴趣。但她不能一次把银子都给了皇上,先存进小金库,以后皇上遇到难处她再拿出这笔银子,皇上就欠她两份情。如果今日把银子全交出去,就只欠一份了。 不划算。 万妼正闲逛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地闯进耳朵里:“此事与奴才无关,于美人信不信都是。” 那说话的声音委屈巴巴的可不就是姚喜那个小阉驴么? 听那小阉驴话里的意思,是得罪了于美人? 万妼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就知道,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的性子惹祸上身是迟早的事。 宫里的事万妼都不怎么管,甭管是主子打罚奴才还是宫妃之间掐架。 今儿这事她突然想管管。 她看于美人不顺眼很久了,不过一直懒得收拾。一则皇上喜欢,二则于美人和皇后水火不容,万妼乐得在一旁看戏。 “走。瞧瞧去。”万妼笑着向吵嚷的地方走去,边走边对芫茜道:“哀家瞧着咱们皇上也该换个好一点的女人宠宠了。” 小孩子吐字不清,总把“天”字念成“癫”字。 “癫——”小孩子奶声奶气地认真读道,说完仰起头看向祖父,一副求表扬的可爱模样。 朱向昌大笑着摸了摸孙子的头:“跟你老子一样,傻乎乎的。” 想当年朱向昌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虽未能位列一甲,但先帝爷曾当众夸过他才学卓卓。不知怎么的,他的儿女都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料子,到了孙儿辈更不行。 怀里的小孙子还可以说年纪小,看不准成。可他的外孙子,大兴二皇子冯忻,是个不开化的榆木脑袋,莫说读书认字,连道理也讲不通,匪里匪气的没有半点皇嗣的样子。 朱向昌正想着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儿孙没有遗传到自己的聪慧,门外有仆从来回话。 “老爷。有位宫里的姑姑求见。” “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姑姑?”朱向昌猜想定是女儿又需要银两打点宫里的人,差人来取银子的。皇后娘娘在宫里开销大得很,后宫那点子份例还不够她老人家买盒胭脂的。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在宫里你要使唤人为你尽心办事,没银子哪成?好在那些银子对寻常的富贵人家而言是巨款,对朱家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仆从道:“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姑姑。现正在前厅坐着。” 宁安宫的人?朱向昌不由得犯了嘀咕。他从没和万太后打过交道,这都入了夜,怎么忽然派了人来? “叫人好生伺候着,我马上过去。”朱向昌抱着孙子出了书房,将孩子交与仆从道:“把小公子送回二爷院里,挡着些风,着凉了拿你是问。” *** 芫茜早就听说,论家底,皇后娘娘的娘家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她第一次来朱府,刚进门那会儿还没瞧出没什么。国丈爷家的院子算不得大,造屋用的都是普通木料,庭院里的陈设器物也极寻常,甚至以国丈爷的身份来看未免有些寒酸,实在不像巨富之家。 进了正院芫茜才知道,原来朱府内别有洞天。她进大门后所见的那个小院子不过是门院,是供客人停轿的地儿,那几间屋子也是供轿夫歇脚的。正院还要往里走许久,比门院大了数倍不止,那叫一个雕梁画栋气势轩昂。 她本以为国丈爷藏而不露,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朱府的精巧奢靡,比之大内皇宫有过之无不及。 进了正厅,丫鬟给芫茜上了茶,茶水口感微甘,香气扑鼻,是顶尖的好茶叶。 朱向昌换好衣裳才慢腾腾地出来了,他一点儿不着急。再是宁安宫的人,也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奴才,朱向昌根本没把芫茜放在眼里。他是国丈,论起辈份来和宁安宫万太后是平辈,太后都要唤他一声亲家公。 “是不是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朱向昌坐于上座,低头饮茶没看芫茜。 芫茜稳稳地坐着没起身向国丈爷行礼,她是代太后娘娘来的,不必行礼。倒是国丈爷的嚣张态度,简直和皇后娘娘如出一辙。 “太后娘娘想问国丈爷买点儿东西。”芫茜笑着道。 “哦?”朱向昌更糊涂了。难道有什么东西是他有万太后没有的?怎么可能呢,他的东西再好也比不得送进宫的贡品,但凡全天下独一份的宝物必然在宫里。“太后娘娘果真瞧上了我府上的什么东西,我该主动献上才是,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哪里敢与太后娘娘谈买卖。姑姑但说无妨。” “娘娘瞧上了国丈爷甾县的那座渡口,想在那里修个钓台,趁着春光正好去那儿钓鱼解解闷。”芫茜又喝了口茶,夸赞道:“国丈爷府上的茶叶真是好。” 朱向昌变了脸色。 在渡口钓鱼?宫里就有数不清的池子湖泊,便是要在河道钓鱼解闷,沿河两岸也有数不清的河段尽着太后挑选。可万妼偏偏要他的渡口…… 那渡口是他供南北商贩进出京畿的唯一通道,那片地他都买下了,货船停在渡口,从那里进入京畿,可以避交许多赋税,他只收朝廷所收的一半。 万妼这是要断他的财路啊!太后娘娘是想钓鱼,只不过他才是那条大鱼。从渡口进京的那条道鲜有人知,他只许几个来往密切的巨商的货过,万妼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娘娘好兴致,竟有垂钓的雅性。”朱向昌暗着脸道:“说起建钓台,我倒有处临河的庄子风景甚好,邻近的河更是水清鱼肥……” “国丈爷何必装糊涂呢?太后娘娘就是要国丈爷在甾县的地。”芫茜笑道:“娘娘的性子想必国丈爷是清楚的,甾县渡口的事,娘娘可还没告诉皇上……” 朱向昌想知道是怎样走露的风声,已经吓出一身冷汗的他掏出汗子擦了擦额头,而后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会知道渡口的事?”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芫茜从袖中掏出早已备下的文书递给朱向昌:“要么国丈爷签了这个,按地价把渡口卖给娘娘。要么国丈爷拿出三百万两,渡口的事,皇上永远不会知道。” “三百万两?”朱向昌气得跳脚。他明白,自己被敲诈勒索了,而且是被当朝太后。他眼瞧着先帝爷把万妼那个妖物接进的宫,这些年万妼做下的那些无法无天的事他自然清楚。“我怎么知道太后娘娘不会前脚收了我的银子,转头就向皇上告状呢?” 朱向昌没得选,渡口之事无异于偷盗国库,如果被皇上知道了,皇后女儿也保不了他。 “国丈爷多虑了。太后娘娘要麻烦国丈爷的时候还多着呢,怎么可能向皇上告状呢?”芫茜收起文书,起身道:“国丈爷备好东西往宁安宫递个信儿,娘娘会派马车过来收东西。可别拖得太久了,娘娘没多少耐性的。” “好。请姑姑转告太后娘娘,三百万两后日便会到宁安宫。”朱向昌起身相送,脸上陪着笑。 “不。明日。”芫茜笑着道了辞:“国丈爷请留步,不必相送。” 芫茜离开后,朱向昌气得把前厅的东西都砸了。万太后这是吃死了他,要把他吸干为止啊! 听到动静的尚书夫人赶来,拉住要砸椅子的朱向昌道:“老爷,小心伤着身子。发生什么事了气成这样?” “什么事?家里来强盗了。”朱向昌恨恨地说。 111.第 111 章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一夜没睡,在恐惧中煎熬着。不是怕被廖兵发现,而是听木板床随着廖兵翻身而响起的嘎吱声听了一整夜,她总觉得脆弱的床板会突然榻掉,然后死猪一样沉的廖兵会掉下来把她活活砸死。 不过乐观点看也有好处,就是她沉浸在这种担心中一点也不会觉得困。 “兵哥,衙门里都找遍了, 不见那小子。”昨夜陪廖兵一起来她屋子的几个太监陆续回来了。 廖兵才醒了过来没多久,他先将伤腿搬下床, 然后拄着拐杖站起身道:“问过门口守夜的没有?可有看到姚喜出去?” “问了。守夜的说, 只有被丽嫔娘娘留在宫里帮忙的两个人半夜回来时经过门口, 再无人进出过。”说话的太监还喘着粗气,显然仔仔细细找了一夜。 廖兵不相信以姚喜那小身子骨还带着脚伤, 能翻墙逃出去,他抬起拐杖指向屋里的衣柜:“把衣柜打开。说不定人就藏在屋里!” 姚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瞬间僵住了。好在她这种不安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床前的脚蹬子被廖兵猛地一下拖开了, 廖兵弯腰往床底一望, 姚喜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迎上廖兵惊愕的目光。 二人都怔住了。 廖兵仿佛在说:你他娘的在逗我?一上一下睡了一夜我竟然不知道? 姚喜仿佛在说: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廖兵只是瘸了, 又不是瞎了。他冷笑着直起腰,冲在衣柜前搜搜捡捡的人道:“别找了。人在床底下。”廖兵坐回椅子上, 对蜷缩在床下的姚喜道:“识趣呢, 就自个儿出来。你活着是出不了这屋了, 跟爷求求情,说不定爷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要是有事,郑公公不会放过你们的。”姚喜也只能用郑大运吓唬吓唬这些人。哪怕吓不退廖兵,只要廖兵带来的那几个人忌惮着郑大运不帮手,她和廖兵两个瘸子单挑,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郑大运?”廖兵咬牙切齿地说:“爷迟早连他一起办了。”他这条腿十有八九是长不好了,断腿可不像断指甲断头发,这仇他说什么都要报。 白天忍着没对姚喜下手,是怕连累他叔廖耀明,后来去和他叔一说,他叔望着他的瘸腿怒气腾腾地道:“忍个屁!出了事有我担着,他郑大运不过是唐公公跟前的一条狗!明知你是我侄子还下这么重的手,摆明了是成心的。” 廖耀明是真生气,不是为廖兵被废的那条腿,而是觉得郑大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廖兵屈打成招拉了司苑局的几个太监下水,那几个被轻罚了下就送了回来,只有廖兵生生被弄断了腿。说不是成心的谁信? 不过廖耀明真是只老狐狸,他只是鼓动廖兵去找姚喜的麻烦,自己却不愿亲自出面。到时候哪怕真把事闹大了,唐公公要找司苑局的麻烦,也可以把廖兵推出去。这些年廖兵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廖耀明总担心哪天廖兵会捅出个天大的篓子,连带着把他一起坑了。 比起姚喜,廖耀明更烦廖兵。他一句话的功夫,一箭三雕。解决了司苑局的两个惹事精,也打了郑大运的脸。 廖兵是豁出去了,但被他叫来的几个小太监还是怕郑大运的。“兵哥,要不是吓吓这小子得了?事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老子就没想收场!”廖兵推开劝他的太监,瘸着腿走到床边,胳膊一伸把姚喜像拎小鸡仔似地拎了出来。 姚喜想也没想,被拖出去的一瞬间拼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向了廖兵的裆部。 廖兵疼得紧紧捂住裆,抓着姚喜衣领的手松开了,姚喜趁机冲出门口。可是她脚背上有伤,实在跑不快,挣扎了大半天才跑出十来米…… 司苑局的人都醒了。打水回房洗潄的,结伴去饭堂吃早饭的……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挣扎着向前方缓慢挪动着的姚喜。 廖兵缓过劲来,夹着裆冲出屋子冲司苑局的人大喊道:“给我抓住那小子!” 那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廖兵呼来喝去惯了,条件反射地拦住了姚喜的去路,一脸茫然。 “放开我!”姚喜在人群中徒劳地挣扎着。 廖兵也拄着拐杖缓缓地向着姚喜的方向挪移,两个瘸子的这场追逐战竟然莫名的有些心酸。像两只赛跑的蜗牛,明明已经在拼命前进,周围的人却看得着急。 “你们衙门里真是热闹,这一大早地玩什么呢?”有人朗声笑着步入司苑局的院子。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管事地认出了来人,忙迎了上去:“傅太医,您怎么来了?”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傅太医是太后娘娘的御用太医,昨儿好像差人来过一趟,问了句话就走了,怎么今儿又亲自来了? “哪位是姚喜公公啊?”太后娘娘的旨意到太医馆时已经入了夜,傅文卿就延了一日来的。好在太医馆离司苑局算不得远,坐马车一会儿就到,其实这种小事随便叫个人都能办,不必他亲自来,但他想着反正要去宁安宫给太后娘娘请脉,来司苑局送完药正好向太后娘娘回话。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刚才还被团团围住的姚喜,身边瞬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我是姚喜。”姚喜听到管事的称来人是太医,瘸着腿坚强地轱蛹到傅太医跟前。 傅文卿命身后的随从将药箱递过来,拿出捆成一大包的几个小纸包道:“这几包是宁神静气的滋补药,早晚煎服,一包药加三碗水。”又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道:“这瓶是治跌打的,外用,也是早晚各一次。公公可记清了?” 姚喜接过药,疑惑地问:“大人为什么给我送药?” 傅文卿大笑道:“太后娘娘的吩咐。” 司苑局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连一心要杀姚喜的廖兵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太后娘娘……命傅太医……给姚喜送药????? 从来只听说宁安宫里死了谁,没听说太后娘娘救了谁的。而且还是傅太医亲自来,傅太医可是只给太后娘娘诊治的。姚喜这小子祖上冒青烟了不成? 丢开箱子砸伤姚喜的小太监脚下一软,差点吓晕过去。姚喜刚伤了脚,太后娘娘就送了跌打药过来,那他害姚喜受伤的事太后娘娘岂不是知道了?那太监两眼一黑,吓晕了过去。 其实这跌打药完全是误打误撞。前夜万妼见姚喜身上埋汰得没一块儿干净地方,就猜到姚喜肯定在景灵宫里被吓得跌来撞去,黑灯瞎火又处处是机关,难免有所磕碰。所以让傅文卿除宁神静气的药,也送点治外伤的给姚喜。 傅文卿无奈地笑着走向晕倒的小太监,心里道:得勒。看来今儿个要误时辰了。 只是医者父母心,他见有人晕倒自然要留下看看。傅文卿掰开那太监的眼睛一瞧:“怪了,大白天的被什么吓成这样?”他疑惑着命随从把人扶去屋里躺着。 除了傅文卿,没人关心晕倒的小太监。刚才替廖兵拦下姚喜的那些人都围了上来,讨好地问道:“姚公公,脚上的伤不紧要吧?” 姚喜举着黑瓷瓶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得意地说:“再紧要的伤有了这药也不紧要了。” 太后娘娘赐她的这些药不是治伤的,简直是救命的啊!姚喜明白,司苑局的人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得罪宁安宫的那位主子,廖兵或许还会找她算帐,但肯定没有人敢帮廖兵一起对付她了。 论靠山的重要性啊!和太后娘娘比起来,郑大运就算不得什么了。如果她真讨得太后娘娘欢心,别说司苑局,整个皇宫也没人敢欺负她。可是姚喜明白,她不仅没有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还把人得罪了。 可是娘娘为什么要赐她药呢?姚喜忽然觉得太后娘娘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她听说有的宫人砸了主子一点东西或者无意间说错了话,就被当场杖毙了。 而她先是口出狂言冒犯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只让她在宁安宫值夜。后来误了上值的时辰,太后娘娘又只让她守一夜冷宫。从头到尾,她除了受了些惊吓,没伤筋没动骨,太后娘娘不仅饶了她,还让太医大人亲自给她送来药。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姚公公何时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司苑局的人听说姚喜被太后娘娘罚去守景灵宫,后来又被退回了司苑局,还以为姚喜讨了太后娘娘的嫌被赶回来了。 “知道自己有眼无珠就好。太后娘娘喜欢我心疼我,知道我伤了脚,瞧!赶紧就让太医大人亲自送来了药。知道为什么娘娘还赐了我宁神静气的药吗?娘娘知道我在司苑局过得不顺心啊!昨儿个有人阴我给我下绊子……” 昨天得罪过姚喜的人都讪讪地陪着笑道:“姚公公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您可是太后娘娘看重的人,我们供着您还来不及呢!” 姚喜尽情地吹着牛皮,享受着众人崇拜羡慕嫉妒的目光。她心里再没底气也不能让人瞧出来,司苑局里的人只要以为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就不敢动她。 廖兵站在人群外,冷冷地望着被众星捧月的姚喜。他再浑也不敢当着傅太医的面儿杀人,但此事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那些女人得势的时候尚动不了哀家,难道失势后反倒长了本事不成?鬼怪同理,何惧之有?”万妼冲身旁伺候的宫女道:“开门。” 因为万妼要来,冷宫的女人们都被从屋里传到了院子里,等着给太后娘娘请安。不过怕有想不开想豁出命惊驾的人,侍卫在冷宫众人与太后间拦了堵人墙,随时准备着拿下欲对太后娘娘图谋不轨之人。 毕竟这冷宫的女人,多得是被万妼弄进来的。先皇帝的时候有,明成帝的时候也有。 112.112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其实不是。那是怕的。是悔的。 当真和死亡面对面的时候, 你会觉得什么都不是个事儿了,再难的事也还有挣扎的余地,没准就熬过去了也说不准。 姚喜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 押解她的太监把她押送到殿门口, 两个宫女过来将她带了进去。 宁安宫可真大啊!她知道这是要去见太后娘娘, 可是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还没到。 姚喜忽然有点难过。长公主说自己尽力了, 可是去见太后的路这么长,想想刚才长公主从进去殿里到出来,明明没花多长时间。这么点时间哪里谈得上尽力?分明只是和太后娘娘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嘛。 她只是难过,也不怪长公主。一则太后娘娘不好惹, 长公主再尊贵也掰不过太后娘娘。二则做奴才在主子眼里都命贱, 杀个奴才顺顺心实在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愿意为她走这一遭, 已经很难得了。 万妼像个得了新玩物的孩子, 兴奋得半点睡意没有。她看着那个小阉驴被人带了进来, 耷拉着肩,头也不抬, 委屈巴巴的样子,简直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姚喜进殿后软耙耙地在万妼跟前跪下了:“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她没有自尽的勇气,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于是死气沉沉地磕着头, 做好了承受太后娘娘怒火的准备。 “公公排场真大, 整个宁安宫的人不眠不休紧等着你一个。”万妼瞧着姚喜道。 姚喜觉得误了上值的时辰确实是她的错, 但宁安宫的人不睡觉分明是陪着太后娘娘您老人家熬夜啊,主子都没睡做奴才的哪里敢睡?怎么就怪到她头上了? “奴才该死。”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说。要不要死,要怎么死,全指着太后娘娘的一句话,她不敢胡来。 “公公面子也大,隆宜公主大半夜来宁安宫居然是为了替你求情的。”万妼故意激姚喜,她最喜欢这小阉驴贪生怕死时为自个儿辩解的小模样。 姚喜在心里默默向长公主道了谢,嘴上仍是道:“奴才该死。”看来长公主是真心想帮她的,不是公主不仗义,只恨太后太歹毒啊! “除了这句不会别的了?”万妼轻哼一声。真是奇了怪了,樱花林里能说会道的那个小阉驴去哪儿?姚喜不和她犟嘴,万妼便觉得少了许多趣味。 她也是被困在宫中无聊得厉害了,世人如何看她万妼是知道的,“妖后”二字没人敢挂在嘴上,可在肚子念叨的人可不少。至于她做下的事,大多是事出有因,但也有一小部分纯粹是因为无聊。她进宫十几年了,亲人朋友一个没有,仇家倒遍地都是,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又怎么能熬过宫中的漫漫寂夜呢? 姚喜就是她的新乐子。 姚喜这小太监很奇怪,没有半点太监性儿,娘是娘了点,但那种娘更像是姑娘气而不是太监性儿。万妼讨厌太监,却不怎么讨厌眼前这个,可能是因为长得好?眼下这小太监缩着身子跪在她面前,一对儿黑眼珠子委屈巴巴地向下看着,安静乖巧得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娘娘问你话呢!”芫茜见姚喜迟迟不答话,上前轻轻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回话。”她也是好心,依她对自家主子的了解,娘娘已不像之前那样生气了,这太监若好好答话,没准还能捡回小命。 “啊?”姚喜先前喝的酒后劲来得晚,她这人一杯倒,此时醉意上来有些恍惚,便没听到方才万妼的问话。 万妼又被气了一遭,偏偏有火发不得。杀了吧,觉得不解气。打吧,看那小阉驴的小身子骨根本不扛揍。“哀家问你,除了奴才该死,不会说别的话?不想说服哀家饶你不死?” 姚喜苦笑着摇了摇头。她醉意渐浓,意识也渐渐模糊,已经提不起精神为自己辩解了。而且酒壮怂人胆,酒劲一来,她真的无畏无惧。现在别说让她死,就是让她上山打虎也不在话下。可惜手似软面条,嘴似棉裤腰,有了胆气没了力气。 “这么想死?”万妼冷哼一声道:“哀家偏要物尽其用,你明儿个还来宁安宫值夜。”万妼正说着话,有宫女送了后厨刚做了茯苓粥进来,这是芫茜先前吩咐下去的。万妼一夜没睡,晚膳用得又早,自然饿了,只是被姚喜气着不觉得。 芫茜接过碗喂了万妼一小口,万妼品了品道:“熬得不错,比以前香。” 芫茜笑道:“粥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娘娘饿了。”何止是饿,简直饿坏了。芫茜实在想不通,为了这个小太监犯得着不睡觉么?也苦了宁安宫里伺候的人,都没睡觉,明儿主子可以补觉,奴才们该当值的还得当值。 万妼胃口不错,平日里至多吃小半碗,今儿个都快吃到碗见底了。芫茜又舀起一勺喂到主子嘴边,万妼忽然顿了顿:“什么声音?” “像是……有人打呼?”芫茜看着跪在地上起了鼾声的姚喜,吓得差点扔掉手里的碗。 本来跪在地上的姚喜不知何时变成了鸭子坐,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膝间,垂着头,睡得天昏地暗。 芫茜忧心忡忡地望了眼自家主子,心里想着,看来宁安宫今夜必定要见血了。她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多年,明白娘娘不是世人口中滥杀无辜无法无天的妖后,但也明白娘娘绝不是被人冒犯后会付之一笑不与计较的人。 这不知好歹的太监,居然在太后娘娘打算放过他的节骨眼上驾前失仪?这伤的可是太后娘娘的颜面啊! 万妼瞥了地上的姚喜一眼黑着脸道:“抬去殿外搁着吧,哀家乏了。”现在无论这个太监做什么她都不会吃惊,因为已经习惯了,等她玩腻了迟早宰了这奴才。 想了想又不解气似地补了句:“叫他明儿不必来宁安宫了,去守冷宫。” 冷宫是全皇宫最阴森可怖的地方,平日里也不需要人伺候守夜什么的,但正因为冷宫可怕,夜守冷宫不知何时成为了一种不错的刑罚。万妼想看看,你姚喜胆大不怕死,那是不是连鬼也不怕?要知道,宫里以前有犯了错的太监被罚去冷宫守夜,生生被吓疯了的。 “明早把来请安的人都打发了。包括皇上。”万妼睡下前吩咐道:“你们白天也睡会儿,晚上陪哀家去冷宫看热闹。” 芫茜含泪点了点头。听主子这意思,明儿晚上还得熬夜啊!说是让她们白天睡会儿,可是谁睡得踏实呢?都得时刻警醒着,怕主子醒来有吩咐。伺候太后睡下,芫茜出了寝殿把宫女们唤到跟前:“咱们换成三班,轮流歇一歇。明儿还得熬夜,手里的差事不紧要的就先放一放,身子要紧。” “谢谢芫茜姑姑。”宫女们打着哈欠散去了,只留下芫茜和几个值首班的守在寝殿外。 *** 姚喜醒来时发现脸上凉凉的,定神一看,才知自己在宁安宫主殿外的石板地上睡了一夜。此时天已亮了,而宁安宫静得可怕。 换了班正要回房睡觉的芫茜此时来到殿外,姚喜还糊涂着,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和长公主殿下一起来了宁安宫,然后去见了太后娘娘……但她怎么就睡在这里了? “姑姑。娘娘没发落我?”姚喜爬起来问芫茜。 芫茜正好替太后娘娘传旨,将姚喜推远了些才说道:“小点声,娘娘还睡着。公公也是福大命大的人,娘娘念你迟到有因,只罚你去冷宫守三天夜。” “奴才谢太后娘娘不杀之恩。”姚喜激动得活都说不清。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只罚她守三天夜?别说三天,三年也成啊! “快回去吧!动静轻些啊!” 姚喜欢天喜地回了司苑局,一路上唏嘘不已,本来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没想到就这么躲过一劫。想来也是长公主出面求情的缘故,太后娘娘估计也是看长公主的面子,觉得没必要为了个小奴才影响和长公主的关系。 她想着无论如何该谢谢长公主殿下,正好郑大运从浙江给她带回来不少好东西,挑些极好的呆会儿就给长公主送去。做人要知恩图报,更何况还是救命之恩。 刚进司苑局的大门,姚喜就觉得衙门里的气氛怪怪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目光不似从前那样友善。她在司苑局虽说没个互知根底的朋友,但人缘并不坏,今儿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为昨夜连累大家熬夜的事?一定是的。昨晚太后娘娘要命人连夜找她,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认识她的也就司苑局这些人,所以昨夜折腾过来折腾过去,连累司苑局的人都没休息好。衙门里的事又繁又重,大家辛苦了一夜第二日还要当差,心情自然好不了。 姚喜回避着众人不友好的目光,加快脚步躲进了自己房里,总觉得再迟半刻会有人冲上来揍她。 刚进房姚喜就呆住了,屋里像遭了贼似的乱成一团。枕头被褥被扔在地上,当成宝贝的几本书有的搭在椅子上,有的飞到了墙角,唯一的一套杯壶也被人摔碎了。 紧接着,姚喜发现郑大运送她的东西都不见了,她拉开抽屉,发现装着那几百文铜钱的蓝布袋子也不见了。 她出门前是锁了门的,而钥匙,除了她,只有司苑局管库房的廖兵有。 “嗯。”廖耀明领着人进了司礼监。他不怎么担心廖兵,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郑公公应该不至于为了个小相好的与他为难,都是给唐公公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郑大运很惆怅。对于姚喜他是吐不出又咽不下,为难得很。刚从织造局回来,干爹唐唐公公给了他两日假,无事可做的郑大运更寂寞惆怅了。 “唉……”他坐在窗前一个劲儿地叹气。 “郑大哥?” 郑大运恍惚间听到姚喜那清甜的小嗓子在唤他,觉得自己对姚喜果然用情太深,都闹出幻听了。 “郑大哥?你在不在?”姚喜踮着脚在窗前往屋里望。 郑大运看纸窗外有个小人影,伸手推开窗,见是姚喜苦了一天的脸终于转悲为喜:“死小子,想通了愿意跟我啦?”说完招手示意姚喜自个儿推门进去。 姚喜进屋到了郑大运跟前站着,眼神委屈得很:“郑大哥,昨晚我在太后娘娘宫里没回司苑局,今儿一早回去才发现屋子遭了贼。别的倒也罢了,不紧要的,就是心疼你送我的东西……跟管事的说了他也不理……”姚喜说着还挤出了两滴泪:“没人像郑大哥这样对我好过,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竟被人偷了去。” 113.113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芫茜照总管太监的原话回了:“人不在司苑局,司苑局的人说那姚喜声称要来宁安宫值夜,很早就出了门。”太后娘娘讨厌太监, 哪怕宁安宫的总管太监也不许进娘娘的屋子回话,有话都是她代传的。至于太后娘娘为什么对太监恨之入骨?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万妼脑中闪过很多种可能。那小阉驴逃了?投井死了?来的路上冲撞了谁被发落了? 关于最后一点,万妼觉得极有可能。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性子,没准儿真得罪了哪个脾气不好的妃嫔出了事。“各宫都问问, 宫门落了锁他没法儿逃出去, 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奴婢遵旨。”芫茜心疼主子, 语重心长地复劝道:“要不娘娘先歇下吧?犯不着为个小奴才伤了身子。” 万妼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心情有些复杂, 有被冒犯的愤怒,有被嫌弃的不甘,还有点点担心?她这一生过得太过顺遂, 小时候有爱女如命的爹爹宠着, 长大了有一往情深的先帝爷惯着,突然冒出个姚喜那样的奴才……万妼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征服欲, 她想驯服那个对她无比嫌弃的小阉驴。 前提是那小阉驴还活着啊!万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小太监的那张脸。 *** 铛铛铛! 姚喜听到的不是三更天的更鼓,而是她生命的丧钟。 她在黑暗中摸着宫墙,朝着灯火密集的地方走去。姚喜知道, 除非太后娘娘是菩萨性子,那样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显而易见太后娘娘并不是。白日里出言犯上, 夜里又逃值抗旨, 以娘娘的脾气,她哪怕有九条命也不够斩啊! 灯火越来越近,有灯的地方就有人,姚喜想赶紧找人帮忙带路去宁安宫,也许娘娘早就睡下了,守门的小管事没来得及把事上报呢?只要想办法把消息拦下来,她这命就算保住了。 深夜的宫很静很静,姚喜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当姚喜以为自己绕回了主宫道,终于可以去宁安宫时,她听到自己的名字。 “姚喜那孙子,自己找死还要连累咱们司苑局的人。” “明儿轮到我给尚膳监送东西,被姚喜这一闹,我两日睡不成觉。” “那边宫里没住人,不用找了吧?” “还是看看吧,早点把人拿去宁安宫,咱们也能回去睡会儿。就怕太后娘娘抓不着那小子,把气撒咱们司苑局的人身上,要是被罚了月俸,我上月跟干爹支的银子就还不上了。” …… 二人说着话朝姚喜所在方向走去,幸而这片的宫殿都没人住,那两人提着的灯笼照不远,没有发现她。 姚喜知道来不及补救了,太后娘娘正兴师动众地派人拿她呢,如果落到太后娘娘手里可不止死那么简单。宫里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她听一些老太监说过,老太监们评价有的刑罚:和那比起来,割蛋之痛都不算什么。 姚喜只是听人说都不禁□□一凉。她轻手轻脚地躲进黑暗之中,想在被太后娘娘的人抓到前,找个安静地方把自个儿吊死。 她得找高大一些的树。 穿过一片矮树林,摸黑爬上一处斜坡,姚喜远远地看到一个点着灯笼的亭子,那亭子建在半山腰,亭子旁就有棵葱葱郁郁的大树。站在亭子的栏杆上刚好能把腰带系到树上,那棵树简直是为上吊而生。 姚喜走到凉亭时才发现亭子里有个年轻女子,桌上摆着美酒佳肴,那人坐在亭中自斟自饮着。瞧这人的阵势定是宫里的哪位主子,只是不知怎么的身边也没个人伺候。 准备上路的姚喜打算进去讨杯酒喝,喝点酒兴许走时就没那么疼了。要是平日里她当然没这个胆子,一旦动了死念,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亭中的女子似乎醉了,再斟酒时手抖得厉害,洒在桌上的比倒进杯中还多。喜宝走进亭中,冲那女子欠了欠身:“奴才伺候您。” 隆宜一怔,仰起醉颜看向身侧,一个模样清秀的太监接过酒壶,稳稳地给她斟了一杯酒。紧接着,又拿起空杯给自个儿斟了一杯。 “赏你酒了吗?就喝。”隆宜只手托着腮,脸上带着神智不清的笑。 “求主子看在奴才命不久矣的份上,赏奴才一杯临行酒。”不待隆宜吩咐,姚喜就在石凳上坐下了,豪气地将酒一饮而尽。这酒入喉甘柔余味香久,姚喜从没喝过这样好的东西,又倒了一杯饮了。 “诶!给我留点。”隆宜玩笑着道,心想这太监真是胆大又有趣。“你说你命不久矣?是犯了事还是患了病啊?” 姚喜把如何得罪太后娘妨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隆宜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干得漂亮。” 这话把姚喜吓得不轻,她胡言乱语闯了祸,眼下难逃一死只能认命,但不能眼见着这位小主子酒后失言惹祸上身。“您可别像我似的祸从口出,被人听见就糟了。这事也不怪太后娘娘,娘娘饶我一命已经够仁厚了,怪只怪我今夜迷了路。” “迷路?”隆宜觉得这太监得多笨才会在宫里走丢。皇宫再大,要去哪随便拦个人一问便之。她在望月亭,宁安宫完全在相反的方向,看来这小太监脑子不大好,得罪太后也是无知者无畏的缘故。 姚喜夹了几口菜,点头道:“我记着是照原来的路走的,结果越走越冷清,见不着半点光亮,跟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走不出去。也是不怎么进宫办差的缘故,宫里哪条道改了,哪位娘娘迁宫了,都不太清楚。” 隆宜心里一紧。哪条道改了?倒真有条道改了。她要在宫里住些日子,又习惯了住宽敞些的地方,就打通了两座无人住的宫室,分隔两宫的宫道自然没了。她又是个好静的人,那片大多无人居住,自然没多少光亮。 这样看来,这小太监误了差事倒是自己的责任了。隆宜说了会儿话,又吹了点夜风,酒已醒了些。见小太监面色愁苦地闷头饮酒,隆宜不禁问道:“那你如何打算的?” “吃饱喝足了找棵树吊了去。被太后娘娘拿住了,免不得要受皮肉之苦,奴才怕疼。”姚喜拎起酒壶发现已空了,往杯子一倒,只倒出一滴,那滴酒晶宝透亮得像酒壶为她送别而掉落的泪。 隆宜觉得自己真是醉得太厉害了,她瞧着这太监在灯火下谈起死亡的模样,竟有种凛然的美,白得透亮的皮肤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幽暗的眸子里是如水的平静。有那么一瞬间,隆宜觉得眼前的这人兴许是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她见过千千万万的太监,眼前这个和她印象里的真的不一样。 “兴许太后娘娘不与你计较呢?”隆宜嘴上这么说,其实自己都不信。万妼那人被人称作妖后,或许有些夸张,但绝不冤枉。 姚喜想眼前这位小主子一定是新进宫的,进宫前又在深闺之中,显然没听说过太后娘娘的为人。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姚喜衷心地劝道:“您往后在宫中,最好也避着那位一些。这宫里像您这样好说话的主子,不多的。” 眼看酒尽菜凉,姚喜担心太后娘娘的人找到这里来,起身道辞:“谢主子赏酒。奴才得赶紧上路了,不敢多耽搁。”她本来打算在这亭子了断,既然有人在此,总不好吓着别人,于是打算再往上走,重新找棵树。 隆宜是真心佩服这个太监能把死说得如此平淡,乍听之下还以为他只是出趟门,但隆宜知道,这太监一走是回不来的。“我喝多了,夜黑风高的自己回不去,你送我一段路吧!” 姚喜有些犹豫。按说她受人杯酒之恩,该把人送回去,可又担心半道遇上太后娘娘的人。“奴才怕被太后娘娘的人抓了去……再不死就来不及了。” 隆宜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着急寻死的,她撑着石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的宫离望月亭不远,路上要遇到太后娘娘的人,你扔下我躲开便是。好不好?” 唉!姚喜也怕这醉醺醺的小主子出事,就当为来世积德了,下辈子或许能投生个好人家。她抬起胳膊屈着身子道:“奴才送主子回宫。” 隆宜将手搭在姚喜的手上,笑着道谢:“谢公公。” 眼下要想别给自己惹麻烦,就该收拾好屋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一个没背景没本事的小杂役,惹不起廖兵那伙人,没准是廖公公的意思也说不准。 114.114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宫女姐姐您可看好了,我一直在墙根底下站着没动。道这么宽,要不是您非得往我身上撞, 咱们怎么可能遇得上?”姚喜想起刚才小宫女央她帮忙抬箱子的事, 忽然回过味来。她这是被人讹上了啊!要命的是对方有两个人, 可以互作伪证,丽嫔娘娘宫门口的人又帮她进去叫寒秋了, 再没有第四个人在。 不出意外。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胡说,你明明是走在路当间, 被箱子撞去墙角根的。”叫琴儿的宫女也出来帮腔。 “诶!还是这位姐姐看得清楚, 是箱子撞的我对吧?没事儿,我没怎么着, 两位姐姐忙去吧。”姚喜逮着宫女说话时的漏洞把事撇得干干净净。她虽然没在后宫伺候, 道听途说的对于宫里各位娘娘小主也有个大致印象。 于美人这个人怎么评价呢……简而言之就是弱弱弱弱弱弱化版的太后娘娘。这个弱化当然是指实力,而不是脾气, 反正名声不太好就对了。能在奴才堆里有好名声的,才是真正的好主子, 有位叫兰贵人的算一个,姚喜听过不少人说她如何如何好, 可惜好像因为什么事进了冷宫。 兰贵人的事也正说明, 在宫里边儿, 好人不一定有好下场。 俗说话: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姚喜觉得这话说得真是准, 瞧瞧人太后娘娘,宁安宫出了那么多乱子,人家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你狡辩也没用,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看得真真的,就是你撞的箱子。”两个宫女不依不饶,小些的宫女又道:“琴儿姐,咱们别跟他废话,我现在就告诉美人去。这太监撞坏了美人的东西还想抵赖,你拉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话倒提醒姚喜,留在这里是说不清楚的,先跑为上! 刚跑两步就被那个叫琴儿的宫女拽了回去,都怪她这条不争气的伤腿啊!要搁腿脚好的时候,她能一气儿跑十公里。 “就知道你想跑,在我们仪秀宫门前,你跑得掉?”琴儿见这太监是个瘸子,倒是生起一丝内疚之心,这人也是个可怜的,三条腿残了两条。可是没人背黑锅,她就得挨于美人的罚,于美人罚人罚得重,不死也得瘫好几个月,琴儿只得狠下心一讹到底了。 姚喜逼视着宫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我心里都清楚,陷害无辜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琴儿望了眼仪秀宫门口,见无人出来才道:“不好过,简直心如刀割。可是总比皮开肉绽命丧黄泉要好得多吧,公公说对不对?” 于美人听说她好不容易请进宫的送子福塔被一个过路的小太监撞坏了,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她全指着这座福塔怀上皇嗣,福塔被毁是不吉之兆啊!于美人的表情绝望得像被太医告知绝了月信似的。 琴儿见于美人被人拥着出来了,忙将姚喜拖过去道:“回主子,就是这个奴才。” 于美人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给了姚喜一耳光:“不长眼的东西!知不知道你撞的是什么?”于美人简直想杀了这狗奴才,这奴才撞的不只是一座石塔,而是未能投胎做她儿子的小皇子啊! 姚喜被打的那边耳朵响起嗡嗡声,脸更是火辣辣的疼。 *** 万妼昨儿晚上没睡好。 她连寻了两夜那小阉驴的乐子,忽然无事可做就有点寂寞。 好在朱向昌和甾县县令还有一些与甾县渡口之事有关的人,一大早天不亮就送来了银子在宫外等着,时辰一到宫门一开,朱向昌亲自为马车开道将东西运进了宫。只是后宫重地,外男无令不得入内,朱向昌只能把马车停在紧邻宁安宫的尚德门,等着宁安宫派人去接应。 万妼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尚德门的城墙上等着,只为看看国丈爷一下失去三百万两会是什么表情。万妼到得早,亲眼见着马车一辆接一辆缓缓驶向尚德门,国丈爷从第一辆马车上走下来和宁安宫的人交待了什么,那脸色真是说不出的难看。 “国丈的三百万两给皇上拉去,余下一百多万两带回宁安宫。”万妼站在城墙上一边吩咐着,一边冲底下的朱向昌挥了挥手。朱向昌抬头见万妼冲他挥手,只得勉强挤出个笑,又躬身行了礼。直到万妼春风得意地转身离了城墙,朱向昌才敢坐上马车调头往回走。 万妼难得心情大好,就生了游园的兴致,想趁着好心情看看春光,并不急着回宁安宫。反正回去了也没事做,她不是财迷,对送回宁安宫的一百多万两银子没多大兴趣。但她不能一次把银子都给了皇上,先存进小金库,以后皇上遇到难处她再拿出这笔银子,皇上就欠她两份情。如果今日把银子全交出去,就只欠一份了。 不划算。 万妼正闲逛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地闯进耳朵里:“此事与奴才无关,于美人信不信都是。” 那说话的声音委屈巴巴的可不就是姚喜那个小阉驴么? 听那小阉驴话里的意思,是得罪了于美人? 万妼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就知道,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的性子惹祸上身是迟早的事。 宫里的事万妼都不怎么管,甭管是主子打罚奴才还是宫妃之间掐架。 今儿这事她突然想管管。 她看于美人不顺眼很久了,不过一直懒得收拾。一则皇上喜欢,二则于美人和皇后水火不容,万妼乐得在一旁看戏。 “走。瞧瞧去。”万妼笑着向吵嚷的地方走去,边走边对芫茜道:“哀家瞧着咱们皇上也该换个好一点的女人宠宠了。” 隆宜道:“快到了。”宫里的人都已入睡,路上并无人经过,隆宜看身旁这太监畏首畏尾的模样不禁笑了。连死都不怕的人,偏怕落在太后手里。不得不说,万妼能做到人人恨人人怕也是她的本事。 姚喜提心吊胆地扶着这位小主子又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再问道:“还没到么?” 她心里着急着去死。倒不是不怕死,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死又能如何呢?没有活路,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至于死后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不解气,在她死后还鞭她的尸,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隆宜没说话,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可是这女子明知她怕落在太后娘娘手里,还把她带来了宁安宫? 姚喜很快想明白了。这位小主子哪里是要回宫,分明是要拿她在太后娘娘跟前邀功啊!也怪自己看错了人,喝了人家两杯美酒,瞧着人家面善就傻傻地跟了来。妃嫔们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事她不是没听人说过,只是死活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被人踩着她的命往上爬。 不想被抓住用刑,姚喜转身就要跑,隆宜笑着对宁安宫守门的太监道:“把人抓回来。” 姚喜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自然跑不过货真价实的太监,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抓回了宁安宫门口。她挣扎着冲一旁始终含笑脉脉的隆宜怒吼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竟为了巴结太后害我?”她自打见了这人,这人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样,只不过方才还觉得和气可亲,现在只觉得阴森恐怖。 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笑里藏刀。 隆宜冲愤懑不平的姚喜笑着道:“反正公公一心求死,顺带帮我个忙不好吗?也算死得其所嘛!”她转脸对守门的太监道:“去禀告太后娘娘,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长公主求见。”芫茜陪着自家主子熬了一夜,眼皮已经很重了,还是得强打着精神。 万妼瞥了眼地上的青铜漏壶:“现在已是丑时了吧?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长公主隆宜不只是皇帝的妹妹,也是先皇后的女儿,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当年先帝爷为了接她进宫委屈过先皇后,后来先皇后的死和她也多少有点关系,为这事,隆宜一直恨她,更恨先帝爷。 俩人一直不对付,也没必要见面讨对方的嫌。尤其今晚万妼心情不太好,见了隆宜只会更不好。 隆宜本来住在封地,因为先皇后祭日快到了才回的京,等祭日一过就会走。隆宜回京这么些日子,只有初回宫向她请安时见过一面,当时皇帝也在,直到一起用完膳二人之间说话还不超过三句。 “回来。”万妼改了主意,叫住要出去传话的芫茜。隆宜那么恨她,没事不可能来宁安宫,尤其还是大半夜的。“让她进来。” “奴才求求您,让奴才自行了断吧。”姚喜被带入宁安宫时彻底害怕了,泪珠子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下掉。因为不难想象被交给太后娘娘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而那绝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115.115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宫里的主子们身边空出个缺不容易, 除了宁安宫那位主子可以为所欲为,各宫娘娘小主们身边伺候的人按位份都是有定例的, 少得多不得。 她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进宫在主子们身边伺候, 甭管是美人贵人还是嫔位妃位, 大小有个靠山。二十四衙门都是通着气的, 她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的,哪怕调去别的衙门也不一定好过。 甭管刚才过来巴结她的人说了多少奉承话,姚喜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太后娘娘赐个药就上赶着讨好巴结她的那些人,和昨天为了讨好廖公公欺负她的是同一批人。廖兵找她算帐, 这群人或许不敢再帮着廖兵一起欺负她, 但也绝不会帮她。 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是假,得罪了廖公公叔侄却是真。司苑局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 别说晚上不敢睡在这里,就连白天她也不敢呆在衙门里。廖兵跟鬣狗似地在一旁紧盯着她,随时都会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 廖兵腿脚也不灵便, 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 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 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 而不是现在这样, 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来得可真够早的。”郑大运随便洗了把脸, 披上衣裳去了院子里,和姚喜坐着说话。“一大早就过来,肯定有事找我吧?” 姚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我过来是想问问您,徐美人那里的差事可有着落了?” “正打算去你们衙门找你呢。徐美人宫里空出的缺,内官监已经指了人过去。”郑大运抬眼瞧着姚喜,视线从他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一路往下打量着,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他馋姚喜馋了一年多了,清晨又正是性浓之时,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那别的主子宫里呢?还有没有缺人的?”姚喜老实地同郑大运道:“司苑局我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郑大运的视线紧紧粘在姚喜的小胸脯上,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姚喜的胸怪怪的。那么瘦的身子,腰只有碗口大,胸却比他的还要健硕。听姚喜如是说,郑大运收回视线佯装不知地问道:“呆不下去?怎么了?” 姚喜把司苑局的人如何找她的麻烦,廖兵如何夜闯她屋的事都同郑大运说了。“您说,我哪里还敢呆下去?” “也好。你就来我这里做事吧!”郑大运伸手握住姚喜的小手,窝在掌心暧昧地摩挲着道:“你也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思,过来司礼监,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司苑局的那帮子人,我也会替你教训。” 姚喜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留在司苑局是死路一条,到郑大运身边迟早败露是假太监的事,也是死路一条。丢命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失身啊!郑大运出了名的男女通吃。 “呵呵呵呵……”姚喜假意笑着要抽回手:“郑大哥是知道的,我这人吧只喜欢姑娘。” 这次郑大运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开手,任由姚喜挣脱。他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每次想到姚喜都勾得他心里痒,更何况此时正摸着姚喜嫩滑的小手…… 郑大运用力一拉,将姚喜从石凳上一把拽进了怀里,姚喜软软的小屁股就坐在他的腿上。 “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先把你调到司礼监,咱们呀~慢慢来。”郑大运陶醉地把头埋进姚喜的颈窝里,用力吸着她身上奶奶的体香。惦记了这么久的人正被搂在怀里,软玉温香,郑大运不是圣人,又因为心里装着姚喜一直忍着没找人发泄过。身心双重夹击下哪里还把持得住?手扶着姚喜的后颈便要吻上去。 他觉得以姚喜平日里的态度,对他应该有几分好感,于是姚喜的拒绝在郑大运看来都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姚喜用力推开郑大运凑过来的头,怒斥道:“郑大哥谦谦君子!岂能强人所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还跟她说慢慢来,话音未落就把嘴凑上来了。郑大运是不是对慢慢来有什么误解? “不。我是衣冠禽兽。”姚喜的挣扎扭动彻底击碎了郑大运最后的理智,他决定先把姚喜办了再说,惹生气了大不了慢慢哄。 啪!!! 姚喜疯狂挣扎中扇了郑大运一耳光。 郑大运被扇懵了,他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望着姚喜。 “我不是故意的,你先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姚喜扇完就怂了。 郑大运冷着脸一手紧紧箍住姚喜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腰带:“没事。我不怪你。”他理智上不想强迫姚喜,可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姚喜的小屁股在他双腿间磨来磨去,最后那一丝理智也被磨尽了,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疯狂地想扎进姚喜这汪水里。 郑大运不愧为情场老手,解衣裳那叫一个麻利。姚喜没有大呼小叫,因为没卵用,司礼监可是郑大运的地盘,吵吵嚷嚷地叫来人帮着郑大运按着她不成? 在混乱中姚喜绝决地将膝盖重重顶向郑大运的裆部…… 郑大运又是一懵。这一次还伴随着一声惨叫…… 姚喜抓住被解开的衣衫疯狂逃出了司礼监。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一膝盖下去,击碎的不止是郑大运的小兄弟,更是她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可是不这么做的后果她也知道,郑大运扒了她的衣裳肯定先是一愣。 “擦!你居然是女的。”然后继续扑上来…… 舍身求荣和清白赴死?不好意思,她选后一个。不过廖兵和郑大运的遭遇至少让姚喜知道,太监哪怕没有蛋了,还是会疼的。 姚喜又想到了望月亭旁的那棵大树。 不不不!她不能遇见个事儿就寻死觅活的,景灵宫惊魂夜都挺过来了,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不说,如今把太监头头的干儿子也得罪了。身为一个假太监,姚喜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这下二十四衙门都呆不下去了。她打算去找寒秋姑姑问问,郑大运说内官监派了人去徐美人那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她总觉得是郑大运想留她在司礼监诳她的。 哪怕是真的,也可以找寒秋姑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位主子的宫里新近缺了人的。 一般各宫主子身边伺候的太监都由内官监指派,不过得宠的小主子或是位分较高的娘娘们,要是看上了哪个奴才直接差人去内官监说一声办个手续就行。徐美人位分低又不得宠,所以只能一直等着内官监派人去。 姚喜走得飞快,也顾不得脚疼不疼了,她怕郑大运派人追过来拿她。 徐美人住在丽嫔娘娘钟灵宫的偏殿,钟灵宫对面是于美人的仪秀宫。 都是美人。有于美人那样正得圣宠的,也有徐美人这样皇上根本不闻不问的。 就像都是太监。有唐公公那样御前伺候位极人臣的,也有她这样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 姚喜站在钟灵宫外,等着守门的太监帮她请寒秋姑姑出来说话。 离姚喜十来丈远走过来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宫女抬着个半人高的箱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琴儿姐姐,我不敢回去。”一个穿着樱草色衣裳的小宫女把抬箱子的挑子撂下了。“宝塔的尖儿被摔断了,美人不会放过咱们的,这可是美人用来求子的宝塔啊!” 叫琴儿的宫女也害怕,于美人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得宠这么久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药吃了不少也求告了送子娘娘,前几日不知从哪听人说的,得在屋里供座聚福塔,不仅能怀上,还能生个福娃娃。 那宝塔是在宫外求来的,搬送的人手脚没个轻重,把塔尖给摔了。那帮人怕被于美人发落,用蜡把宝塔尖粘上后敷衍进了宫。她俩去宫门口接验时打眼一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颠颠簸簸走了半路,突然听到“嗒”地一声。 打开一看,塔尖掉了,接缝那里全是蜡,这才知道帮人背了锅。 琴儿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小宫女:“嗳~你过去叫那丽嫔娘娘宫门口的那个小太监过来帮咱们抬箱子。” “琴儿姐的意思是?”小宫女坏坏地一笑:“找个替死鬼?” 琴儿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吧,那小太监瞧着跟病秧子似的,说是他摔的箱子美人指定信。” 姚喜心焦地跺着小碎步,心想着寒秋姑姑怎么还不出来。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姚喜惊呼一声飞速转过身,她以为是郑大运或者廖兵差人跟过来了。一回头发现是个小宫女才放下心来。 “公公可否帮我们抬一下东西。”小宫女娇俏地冲姚喜一笑,指了指远处的箱子。 姚喜要是寻常太监,这小宫女一撒娇没准她就帮了。可惜她不是,她并不乐于助人,对姑娘的撒娇也不太感冒,更何况现在心情很糟。 “不可以。”姚喜笑着拒绝了小宫女的请求。 116.116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跪送太后娘娘离开后, 她回了司苑局,郑大运回了司礼监, 这才多会儿功夫, 怎么郑大运又过来了?而且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她忍着困起身给郑大运搬了椅子,又倒了杯已经冰凉的隔夜茶,因为实在没心情去打热水,只能委屈郑大运凑合着喝了。 郑大运把东西放到姚喜的床上,这才接过茶水,不过没喝,只是端着茶碗在椅子上坐下了。“担心你被太后娘娘吓坏了,过来看看。正好从浙江给你带了点小东西, 顺道拿过来。” 一点小东西?姚喜望了眼床上所剩不多的空地,心酸地回忆起一句歌词。“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大家都是太监,瞧瞧人家多壕气,再看看自己!“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底下人送过来?” “他们来了不是不方便吗。”郑大运用复杂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姚喜,看着姚喜那比他大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细腰, 想着搂在怀里的感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憋了一年多啊, 像是渴得快没命的人, 而姚喜就是那汪可以解渴的清泉。 他现在忍着没立即扑倒姚喜, 靠的是在他干爹唐怀礼手下磨练出来的韧劲和被诗书礼仪熏染多年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太监不会因为去了势就没了情/欲,手里有些权势的太监为非作歹的不少,也不管被看上的人情不情愿,说要就要了。 郑大运和他们不一样。他家从祖父那辈起就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一直上着私塾的,进宫能得他干爹唐怀礼的器重,和他读过书有很大关系,进宫做太监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 他要和人好从来不用强,那种事得对方情愿他才能得着乐趣,他也相信以自己的魅力,认真要和谁好没有不能成的。 “郑大哥你也太破费了,这些布匹器物品相极好,我一个小奴才哪里敢用?”姚喜在想如果面前的这堆东西若是银票该多好啊! “你既跟了我,总不能让你委屈了。”郑大运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姚喜的小手,他单手把能姚喜的手整个握住,轻轻一捏,那手软软乎乎的,勾得郑大运心里一颤。他想既然与姚喜结了契兄弟,姚喜胯下之伤也早好了,是时候办正事了,没吃到嘴里总觉得不踏实。 姚喜这才觉出不对,挣脱郑大运的手警惕地后撤了一大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了?”她是疑惑的语气,并非质问。郑大运不是她惹得起的,或者说,这宫里就没她惹得起的人。 “你刚进宫时分明答应与我结为契兄弟,怎么我一回来就变卦了?”郑大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在京城这一年多,姚喜不会不甘寂寞红杏出墙了吧。“你是不是和别人好上了?谁?太监还是宫女?”郑大运看了看娘不拉叽的姚喜,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是不是和哪个侍卫搅上了?” ??????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造成的误会,郑大运就给她扣上了出轨的帽子,连出轨对象都敲定了。“所以结契兄弟的意思其实是……?”姚喜恍然大悟,这误会真是闹大了。 “你以为是什么?”郑大运很失落。爱情说走就走,媳妇说没就没。 “就是拜把子结为义兄义弟啊!桃园三结义那种……”姚喜看郑大运脸色愈发不好,怕把人得罪厉害了在宫里混不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大运悲伤得颤抖的肩膀,小心安慰道:“都怪我无知,害郑大哥误会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你既知道我是何意了,那我现在再问你。你可愿意?”郑大运本来对姚喜是寻常喜欢,但阴差阳错一直没得着手,在浙江的时候因为思念更加重了对姚喜的喜欢,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他又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就范的泼皮无赖,只能盼着姚喜点头。 姚喜望着郑大运期待的眼神,无比真诚地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好不容易认识个有钱有势的,姚喜不想舍身求荣,也不想轻易失去这个贵人。 姚喜是这么想的。她今日因得罪太后娘娘差点丢了小命,往后指不定还会得罪谁,如果能间接攀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那个大靠山,以后再遇到事就好办多了。如果郑大运做了她干爹,那唐公公就是她的干爷爷,想想有那么个厉害的干爷爷心里就踏实。 当然,这不包括太后娘娘。惹恼了那位主子,别说唐公公,哪怕皇上出面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让郑大运对她失去兴趣,却不至于让二人疏远。 郑大运是一个矛盾的人,刚进宫那段日子郑大运天天过来找她说话,当时姚喜就发现郑大运这人有些叫人吃不透。他既风流又专情,既知礼仪廉耻,又时不时会做出一些世人看来出格甚至有伤风化的事。姚喜觉得郑大运的性格是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造成的。 郑大运还有一点。他很敬重自己已亡故的父亲,对于父子关系看得极重,所以对干爹唐公公也是尽忠尽孝,唐公公是伺候了两位皇上的人,看透一个人跟玩儿似的,所以才会重用年纪轻轻的郑大运。 以郑大运风流的性子不管自己从不从,都会有被冷落抛弃的一日,远不如父子关系牢靠。 “什么?”郑大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姚喜一脸谄媚地冲郑大运笑着。 “想得美。”郑大运被姚喜气笑了:“我不过比你大八岁,怎么可能做你干爹。” 姚喜看郑大运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更灿烂地笑着上前拽着郑大运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着央求道:“我吕秀……呸!我姚喜,三岁识千字五岁会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能下厨会女工。绣花针,手中拿,山水花鸟布上描,能挑担子能扛袋,别人都叫我姚好汉……” 郑大运被姚喜吹牛皮的功夫逗得哈哈大笑,他一早是看中姚喜长得好看,但想想刚认识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日日来司苑局找姚喜说话,甚至从未和人提过的年少时在郑家的经历,他都和姚喜说了。他是个谨慎的人,而那时他与姚喜相识不过数日。 其实抛开姚喜那具好看的壳子,郑大运也愿意和姚喜亲近,他喜欢姚喜听他说话时专注的神情和时而皱起的眉头。罢了罢了,或许他与姚喜相处的日子还不够多,或许这小子是个慢热的。慢热的人好,长情。他也怕自己这次还如过去那样,一到手就对人失去兴味。不知为何,他不舍得伤害姚喜,平生第一次对人有怜惜之情。 “你若果真如自己说得那样好,我更不敢收你做义子了。”郑大运伸手揉了揉姚喜的小脑瓜。 姚喜指着床上那堆东西问道:“那这些东西我呆会儿帮您送回去?” “你留着吧。”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理?而且件件就是他想着姚喜亲自挑选带回来的。“咱俩的事你别着急把话说死,宫里的日子苦,有个伴会好过许多,你刚进宫不久可能还不觉得。”郑大运也想看看自己对姚喜的感情会不会和以往不同,显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姚喜点了点头。她明白郑大运这席话是肺腑之言,她其实已经体会到了,寂寞那种东西。她没有亲人(孙二狗两口子是仇人),进了宫没有带他的人,也没有朋友。太监其实有不同的势力圈子,比如郑大运。他是唐公公的干儿子,和唐公公拉了名下的其他太监自然走得近,还有唐公公同阵营的掌印太监们底下的人,都属于顶层圈子。 至于东厂孟公公,那又是另一个圈子了。 也不是没有对她殷勤的人,但那些人的目的往往是那种事。偶尔有极个别真心想和她做朋友的人,姚喜碍于女儿身也和人亲近不起来。 “我送您出去。”姚喜眼底有浅浅的泪花在闪,因为忽然想到自己的余生很可能都像现在一样,死守着秘密在这深宫里孤独到老。 “不必。你歇下吧,晚上还要值夜。” 郑大运走后姚喜没再接着睡,怕错过值夜的时辰。 她提前半个时辰进的宫,还带了点郑大运送她的小玩意儿准备转送给宁安宫里的小管事。这叫做拜山头,免得那些人欺生。她还在怀里揣了两个馍,半夜饿了可以垫垫肚子,怕无聊还带了个话本子。 姚喜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会迷路。 她不是不知道宁安宫在哪,但去宁安宫的路上有条宫道好像改建过,姚喜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走下去,越走越冷清。本想拦个宫女太监问问路,往四周一看,莫说人影,连个灯火都没有,只有黑压压的宫室,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主宫道。 夜越来越深,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姚喜吓得直打颤,宫里奇闻怪谈的本来就多,眼下连个灯都没有,睁眼闭眼一个样,姚喜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她。眼看已到了上值的时辰,她心里越急脚下越快,可走到哪都是死路,要么是高高的宫墙要么是紧锁的宫门。 万妼合目养着神,身边的芫茜姑姑轻声回了话:“娘娘,底下人说那个叫姚喜的太监没来,晚上人手不够,要不要问内官监重新要一个?” 117.117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隆宜道:“快到了。”宫里的人都已入睡, 路上并无人经过, 隆宜看身旁这太监畏首畏尾的模样不禁笑了。连死都不怕的人,偏怕落在太后手里。不得不说,万妼能做到人人恨人人怕也是她的本事。 姚喜提心吊胆地扶着这位小主子又走了一段路, 忍不住再问道:“还没到么?” 她心里着急着去死。倒不是不怕死, 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 不死又能如何呢?没有活路,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至于死后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不解气, 在她死后还鞭她的尸,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隆宜没说话,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 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 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 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 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 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可是这女子明知她怕落在太后娘娘手里, 还把她带来了宁安宫? 姚喜很快想明白了。这位小主子哪里是要回宫,分明是要拿她在太后娘娘跟前邀功啊!也怪自己看错了人,喝了人家两杯美酒,瞧着人家面善就傻傻地跟了来。妃嫔们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事她不是没听人说过,只是死活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被人踩着她的命往上爬。 不想被抓住用刑,姚喜转身就要跑,隆宜笑着对宁安宫守门的太监道:“把人抓回来。” 姚喜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自然跑不过货真价实的太监,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抓回了宁安宫门口。她挣扎着冲一旁始终含笑脉脉的隆宜怒吼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竟为了巴结太后害我?”她自打见了这人,这人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样,只不过方才还觉得和气可亲,现在只觉得阴森恐怖。 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笑里藏刀。 隆宜冲愤懑不平的姚喜笑着道:“反正公公一心求死,顺带帮我个忙不好吗?也算死得其所嘛!”她转脸对守门的太监道:“去禀告太后娘娘,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长公主求见。”芫茜陪着自家主子熬了一夜,眼皮已经很重了,还是得强打着精神。 万妼瞥了眼地上的青铜漏壶:“现在已是丑时了吧?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长公主隆宜不只是皇帝的妹妹,也是先皇后的女儿,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当年先帝爷为了接她进宫委屈过先皇后,后来先皇后的死和她也多少有点关系,为这事,隆宜一直恨她,更恨先帝爷。 俩人一直不对付,也没必要见面讨对方的嫌。尤其今晚万妼心情不太好,见了隆宜只会更不好。 隆宜本来住在封地,因为先皇后祭日快到了才回的京,等祭日一过就会走。隆宜回京这么些日子,只有初回宫向她请安时见过一面,当时皇帝也在,直到一起用完膳二人之间说话还不超过三句。 “回来。”万妼改了主意,叫住要出去传话的芫茜。隆宜那么恨她,没事不可能来宁安宫,尤其还是大半夜的。“让她进来。” “奴才求求您,让奴才自行了断吧。”姚喜被带入宁安宫时彻底害怕了,泪珠子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下掉。因为不难想象被交给太后娘娘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而那绝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隆宜之前不过开玩笑吓唬吓唬姚喜,见这小太监都被吓哭了,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了脸色道:“刚才唬你的。呆会儿见了太后,咱们就照实说你迷路到了望月亭,被我硬拉着留下来伺候才耽误的差事。你这劫本宫替你挡了。” 这当然不全是实话,她并没有硬拉这小太监伺候。隆宜更喜独酌,望月亭依山而建,宫里只有那里视野最开阔,她常入夜后去望月亭俯瞰宫城,以景下酒。眼下是碍于宁安宫的太监在场,很多话不便说。 隆宜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万妼的破事儿,宁安宫胡作非为的事多了去了,只要没波及到自己,隆宜从来是眼不见为净。 今日有意帮这小太监脱身,一是觉得这人迷路除了脑子笨,与自己改了宫道也有点关系,二是觉得这小太监得罪了万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望月亭时隆宜就见万妼宁安宫的主殿一直亮着,倒没想到是被个太监气得夜不能寐。也难怪。所有人对万妼都是千依百顺,她虽恨万妼,却也不能将万妼如何。有父皇的遗诏保着,莫说她,连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九五之尊尚且如此,一个低贱的小奴才竟然胆敢忤逆于她,狂傲如万妼当然会恼羞成怒。 姚喜听这女子自称本宫,应该至少是嫔位以上的娘娘。这人说要帮她,她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只是打定了主意,呆会儿如果局势不对,太后有要动刑的意思,她就找机会自行了断。咬舌或者憋气都行,她不知道人能不能憋气把自个儿憋死,毕竟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去试那个。 如果都不行,她就一头撞柱子上去。办法总比困难多。 芫茜出来迎隆宜,看到了害得她家主子不眠不休的小太监姚喜。她以为是司苑局的人把姚喜抓了送过来的,并未多言,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把隆宜公主迎了进去。 入了寝殿,隆宜冲端坐在炕沿上的万妼行了礼:“隆宜见过太后娘娘。” 芫茜凑到万妼耳边低语了几句,神经紧崩了一夜的万妼这才放松下来。只要那小阉驴还活着就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你这个点来宁安宫,若只是给哀家请安未免太早了些吧?”万妼挥手示意宫女给隆宜赐了座。她想赶紧打发走隆宜,然后好好调教那个不知好歹的小阉驴。万妼太过好命,以至于从未遇到过什么有挑战性的事,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 隆宜谢了恩,坐下后道:“娘娘宫里有个小太监因为我的缘故误了差事,怕娘娘责罚于他,过来帮他解释一下。” 万妼也想知道那姚喜是因为何事没来宁安宫,便道:“哀家还以为那小阉驴抗旨不遵呢,都命人拿他去了,原来另有因由。倒要听听了,什么事能耽误好几个时辰。” 全天下,在万妼面前能镇定自若的估计也只有隆宜长公主了。“那小太监迷路去了望月亭,我没带伺候的人,就命她在一旁伺候,等着送我回宫。后来听说娘娘差了人满宫里寻他,便连夜把人带过来了,现就在殿外候着。” “你叫他伺候时,他没告诉你今晚要到我宫里当差?”万妼看向隆宜的目光有几分不快。 “自然说了。”隆宜迎上万妼并不友好的目光,巧然一笑:“今日也是饮多了酒的缘故,有些胡来,但隆宜想着娘娘必能体谅。” “行了。哀家知道了。不会为此事责罚于他。”万妼如此道。反正她想罚谁,不怕找不着借口,眼下只想赶紧把隆宜打发走。 隆宜怎会不知万妼的为人。不会为此事责罚于那个小太监,可没说不会责罚。隆宜觉得那小太监留在宁安宫是凶多吉少了,想着好人做到底,便道:“谢娘娘不责之恩。还想向娘娘求个事,那小太监倒与我合缘,不知可否请娘娘开恩,让隆宜离京时带那奴才去府中伺候?” 万妼看也没看隆宜,把玩着手中的护甲道:“今日之事,那奴才或许没什么错处。但你明知是要来哀家宫里办差的奴才,还命他留下伺候已是不妥。哀家不与你计较,你倒跟哀家要上人了?” 姚喜就被人押着站在殿外,没多会儿那位小主子就出来了,紧跟出来的宫女站在门口向殿外的宫女吩咐道:“备轿。送长公主回宫。” 姚喜这才知道这位自称本宫的小主子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是先皇后之女,当今皇上的妹妹,想来没必要巴结讨好太后娘娘。姚喜这才相信长公主说要替她挡下这一劫是真话,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巴巴望着隆宜道:“奴才姚喜有眼无珠,没认出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 她真是作死小能手。得罪了太后娘娘不说,还抢了长公主殿下的酒喝。 “你叫姚喜?”隆宜此刻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她试过保下这太监的性命,可惜失败了,她也不会为了个小奴才真的得罪万妼。 如果不知道这人的名字,过些时日,不管此人有没有死在万妼手里,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众太监中的一个。哪怕这太监人再有趣模样再好,日子一久也淡忘了。 可这太监告诉了她名字。 于是,这太监在她心中的印象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一人形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有名有姓会哭会笑的人。 隆宜心酸地冲姚喜一笑:“本宫尽力了。你保重。”说完走向宫门外刚备下的轿辇。 啥意思?姚喜有点懵。 她刚燃起的生的希望就这么被浇灭了?姚喜含着泪,将半截舌头伸到两齿之间,暗暗用力。 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让万氏名垂青史的有两件事,两件事的主人公分别是先皇帝和当朝太后万氏。 十年前。年近不惑的先皇帝公然废后,要以皇后之礼娶万妼。故事如果只到这里,那也不过是个古代皇家版的小三上位,至多成为百姓的笑谈。让人挠破脑袋也料想不到的是,万妼没同意,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居然拒婚了。原来天子的婚也是能拒的,姚喜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先皇帝也是,成亲这种事都没和人姑娘商量好就昭告天下,大写的活该。故事到这里,变成了渣男为女神无情抛弃糟糠妻,可惜女神并不领情。先皇帝也是奇人,骚操作不断,他又重立了被废的皇后,然后最骚的来了,没多久万妼以妃子的身份进了宫。 118.118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哎呀呀!你倒是看着点呀!这箱子里装的可是我们于美人的东西,摔坏了你拿命也赔不起的。”小宫女先声夺人, 指着倒在地上的箱子咋呼个不停。 姚喜站在门口等寒秋, 根本没挪过地儿, 到底是谁撞谁啊?再看小宫女尴尬做作的神情……咋的, 现在碰瓷都不需要演技了吗? “宫女姐姐您可看好了,我一直在墙根底下站着没动。道这么宽,要不是您非得往我身上撞,咱们怎么可能遇得上?”姚喜想起刚才小宫女央她帮忙抬箱子的事,忽然回过味来。她这是被人讹上了啊!要命的是对方有两个人,可以互作伪证,丽嫔娘娘宫门口的人又帮她进去叫寒秋了, 再没有第四个人在。 不出意外。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胡说,你明明是走在路当间, 被箱子撞去墙角根的。”叫琴儿的宫女也出来帮腔。 “诶!还是这位姐姐看得清楚,是箱子撞的我对吧?没事儿, 我没怎么着, 两位姐姐忙去吧。”姚喜逮着宫女说话时的漏洞把事撇得干干净净。她虽然没在后宫伺候, 道听途说的对于宫里各位娘娘小主也有个大致印象。 于美人这个人怎么评价呢……简而言之就是弱弱弱弱弱弱化版的太后娘娘。这个弱化当然是指实力,而不是脾气,反正名声不太好就对了。能在奴才堆里有好名声的, 才是真正的好主子, 有位叫兰贵人的算一个, 姚喜听过不少人说她如何如何好,可惜好像因为什么事进了冷宫。 兰贵人的事也正说明,在宫里边儿,好人不一定有好下场。 俗说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姚喜觉得这话说得真是准,瞧瞧人太后娘娘,宁安宫出了那么多乱子,人家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你狡辩也没用,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看得真真的,就是你撞的箱子。”两个宫女不依不饶,小些的宫女又道:“琴儿姐,咱们别跟他废话,我现在就告诉美人去。这太监撞坏了美人的东西还想抵赖,你拉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话倒提醒姚喜,留在这里是说不清楚的,先跑为上! 刚跑两步就被那个叫琴儿的宫女拽了回去,都怪她这条不争气的伤腿啊!要搁腿脚好的时候,她能一气儿跑十公里。 “就知道你想跑,在我们仪秀宫门前,你跑得掉?”琴儿见这太监是个瘸子,倒是生起一丝内疚之心,这人也是个可怜的,三条腿残了两条。可是没人背黑锅,她就得挨于美人的罚,于美人罚人罚得重,不死也得瘫好几个月,琴儿只得狠下心一讹到底了。 姚喜逼视着宫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我心里都清楚,陷害无辜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琴儿望了眼仪秀宫门口,见无人出来才道:“不好过,简直心如刀割。可是总比皮开肉绽命丧黄泉要好得多吧,公公说对不对?” 于美人听说她好不容易请进宫的送子福塔被一个过路的小太监撞坏了,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她全指着这座福塔怀上皇嗣,福塔被毁是不吉之兆啊!于美人的表情绝望得像被太医告知绝了月信似的。 琴儿见于美人被人拥着出来了,忙将姚喜拖过去道:“回主子,就是这个奴才。” 于美人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给了姚喜一耳光:“不长眼的东西!知不知道你撞的是什么?”于美人简直想杀了这狗奴才,这奴才撞的不只是一座石塔,而是未能投胎做她儿子的小皇子啊! 姚喜被打的那边耳朵响起嗡嗡声,脸更是火辣辣的疼。 *** 万妼昨儿晚上没睡好。 她连寻了两夜那小阉驴的乐子,忽然无事可做就有点寂寞。 好在朱向昌和甾县县令还有一些与甾县渡口之事有关的人,一大早天不亮就送来了银子在宫外等着,时辰一到宫门一开,朱向昌亲自为马车开道将东西运进了宫。只是后宫重地,外男无令不得入内,朱向昌只能把马车停在紧邻宁安宫的尚德门,等着宁安宫派人去接应。 万妼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尚德门的城墙上等着,只为看看国丈爷一下失去三百万两会是什么表情。万妼到得早,亲眼见着马车一辆接一辆缓缓驶向尚德门,国丈爷从第一辆马车上走下来和宁安宫的人交待了什么,那脸色真是说不出的难看。 “国丈的三百万两给皇上拉去,余下一百多万两带回宁安宫。”万妼站在城墙上一边吩咐着,一边冲底下的朱向昌挥了挥手。朱向昌抬头见万妼冲他挥手,只得勉强挤出个笑,又躬身行了礼。直到万妼春风得意地转身离了城墙,朱向昌才敢坐上马车调头往回走。 万妼难得心情大好,就生了游园的兴致,想趁着好心情看看春光,并不急着回宁安宫。反正回去了也没事做,她不是财迷,对送回宁安宫的一百多万两银子没多大兴趣。但她不能一次把银子都给了皇上,先存进小金库,以后皇上遇到难处她再拿出这笔银子,皇上就欠她两份情。如果今日把银子全交出去,就只欠一份了。 不划算。 万妼正闲逛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地闯进耳朵里:“此事与奴才无关,于美人信不信都是。” 那说话的声音委屈巴巴的可不就是姚喜那个小阉驴么? 听那小阉驴话里的意思,是得罪了于美人? 万妼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就知道,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的性子惹祸上身是迟早的事。 宫里的事万妼都不怎么管,甭管是主子打罚奴才还是宫妃之间掐架。 今儿这事她突然想管管。 她看于美人不顺眼很久了,不过一直懒得收拾。一则皇上喜欢,二则于美人和皇后水火不容,万妼乐得在一旁看戏。 “走。瞧瞧去。”万妼笑着向吵嚷的地方走去,边走边对芫茜道:“哀家瞧着咱们皇上也该换个好一点的女人宠宠了。” “太后娘娘有旨意给姚公公,命我在此候着。”太监清了清嗓子,冲姚喜道:“娘娘在这景灵宫藏了幅绑着红缨子的画卷,只要公公在丑时三刻前找到那幅画,便让公公仍回司苑局当差。若过了时辰未能找到,公公的命也就甭要了。” 姚喜匆忙跪地接了旨。本来以为是来冷宫寻常守个夜的,怎么忽然间变成了寻宝游戏?好在景灵宫不大,统共才二十来间屋子,大半夜的时间别说画卷,哪怕找根针也算不得难事。 姚喜谢了旨,起身要推门进去。她想趁现在天还亮着,赶紧找到画卷去宁安宫交差,免得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呆一整夜。景灵宫这地方邪乎得很,冷嗖嗖的直冒寒气,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监牢牢守着大门,伸手拦住姚喜道:“亥时才能进去,姚公公稍安毋躁。” 眼瞧着天色暗了下去,姚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景灵宫是整个皇宫死过最多人的地儿,白天在日头下看着还好,入了夜像有不干净的东西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似的,让人后背直发凉。 从亥时到丑时三刻,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时辰。太后娘娘肯定不会把画放在一目了然的地方,或许埋在地下,或许挂在房梁上,或许藏在水缸里,或许缝进了被子里?这不是拼智力,是拼体力啊!如果画放在屋顶上,她约等于被判了死刑,她又不会轻功,哪怕知道画在屋顶上也够不着啊! 姚喜从袖口里掏出一包精致点心,这还是郑大运命人送到司苑局来的,怕她值夜的时候饿。姚喜想向宁安宫的太监打听画卷的下落,就把点心递了过去:“还望公公提点下小的。不知那画卷是在前院还是后院?”只要那太监告诉她是前院还是后院,就能一下排除一半区域。 守门的太监斜着眼瞟了下姚喜手里的那包点心,精致倒是精致,也不是寻常奴才吃得上的。可他好歹是宁安宫的人,哪怕到不了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仆凭主贵,身份也比别宫的宫女太监高不少。在宁安宫见过吃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别说一包点心,就算是一包小黄鱼他也不会动心。 再说了,画卷是芫茜姑姑奉太后娘娘旨意亲自藏的,除了太后娘娘和芫茜姑姑,谁也不知道在哪。 “姚公公一找便知。”守门太监绷着个脸没有再看姚喜。 “到了亥时公公便要走么?”姚喜不安地问道。眼下找画还在其次,天越黑她心里越发毛,听说冷宫里住了不少被废位的妃嫔,可是她在门口站了大半天,半点人声没听见。 太监笑得有些诡异:“那是自然。” 在门口傻站了许久,远处传来二更天的更鼓。 “得勒!亥时了!公公请吧!”太监冲姚喜一笑,提步匆忙离开了景灵宫。 姚喜还没反应过来,黑暗冷清的宫门前就只剩她一人了。 *** 万妼在景灵宫旁赏荷的亭子里坐着,临湖蚊虫多,亭子四围都挂上了轻纱幔,桌上摆了蜜饯香茶点心酒酿。 “这是二更天了?”万妼也听到了更鼓声,脸上因日夜颠倒而有的些许倦容顷刻间消散不见。就像坐在戏台前的人,听锣鼓声一起都来了精神,锣鼓声意味着好戏要开场了,角儿也要登台了。 只不过今夜不是要听戏曲名角唱曲,而是要听姚喜那小阉驴的惨叫。只可惜万妼没有红外线摄像头,只能听听动静,见不着实景。 “怎么没声儿?那奴才不会又误了时辰吧?”万妼兴致勃勃地竖耳听着景灵宫的动静,等了有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 “传旨的小太监回来说那姚喜很早便到了景灵宫。”芫茜替万妼斟了杯香茶。 万妼正想着为何还没动静时,一声哀嚎从景灵宫传来。 “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姚喜惨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脚下软绵绵的地,趴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大口喘着气。 119.119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没寻着人?”万妼真怕那小太监死了。不然她这满腔怒火冲谁发去? 芫茜照总管太监的原话回了:“人不在司苑局, 司苑局的人说那姚喜声称要来宁安宫值夜,很早就出了门。”太后娘娘讨厌太监, 哪怕宁安宫的总管太监也不许进娘娘的屋子回话,有话都是她代传的。至于太后娘娘为什么对太监恨之入骨?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万妼脑中闪过很多种可能。那小阉驴逃了?投井死了?来的路上冲撞了谁被发落了? 关于最后一点, 万妼觉得极有可能。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性子, 没准儿真得罪了哪个脾气不好的妃嫔出了事。“各宫都问问,宫门落了锁他没法儿逃出去,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奴婢遵旨。”芫茜心疼主子,语重心长地复劝道:“要不娘娘先歇下吧?犯不着为个小奴才伤了身子。” 万妼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心情有些复杂, 有被冒犯的愤怒,有被嫌弃的不甘, 还有点点担心?她这一生过得太过顺遂,小时候有爱女如命的爹爹宠着, 长大了有一往情深的先帝爷惯着,突然冒出个姚喜那样的奴才……万妼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征服欲,她想驯服那个对她无比嫌弃的小阉驴。 前提是那小阉驴还活着啊!万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小太监的那张脸。 *** 铛铛铛! 姚喜听到的不是三更天的更鼓, 而是她生命的丧钟。 她在黑暗中摸着宫墙, 朝着灯火密集的地方走去。姚喜知道,除非太后娘娘是菩萨性子,那样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显而易见太后娘娘并不是。白日里出言犯上, 夜里又逃值抗旨, 以娘娘的脾气,她哪怕有九条命也不够斩啊! 灯火越来越近,有灯的地方就有人,姚喜想赶紧找人帮忙带路去宁安宫,也许娘娘早就睡下了,守门的小管事没来得及把事上报呢?只要想办法把消息拦下来,她这命就算保住了。 深夜的宫很静很静,姚喜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当姚喜以为自己绕回了主宫道,终于可以去宁安宫时,她听到自己的名字。 “姚喜那孙子,自己找死还要连累咱们司苑局的人。” “明儿轮到我给尚膳监送东西,被姚喜这一闹,我两日睡不成觉。” “那边宫里没住人,不用找了吧?” “还是看看吧,早点把人拿去宁安宫,咱们也能回去睡会儿。就怕太后娘娘抓不着那小子,把气撒咱们司苑局的人身上,要是被罚了月俸,我上月跟干爹支的银子就还不上了。” …… 二人说着话朝姚喜所在方向走去,幸而这片的宫殿都没人住,那两人提着的灯笼照不远,没有发现她。 姚喜知道来不及补救了,太后娘娘正兴师动众地派人拿她呢,如果落到太后娘娘手里可不止死那么简单。宫里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她听一些老太监说过,老太监们评价有的刑罚:和那比起来,割蛋之痛都不算什么。 姚喜只是听人说都不禁□□一凉。她轻手轻脚地躲进黑暗之中,想在被太后娘娘的人抓到前,找个安静地方把自个儿吊死。 她得找高大一些的树。 穿过一片矮树林,摸黑爬上一处斜坡,姚喜远远地看到一个点着灯笼的亭子,那亭子建在半山腰,亭子旁就有棵葱葱郁郁的大树。站在亭子的栏杆上刚好能把腰带系到树上,那棵树简直是为上吊而生。 姚喜走到凉亭时才发现亭子里有个年轻女子,桌上摆着美酒佳肴,那人坐在亭中自斟自饮着。瞧这人的阵势定是宫里的哪位主子,只是不知怎么的身边也没个人伺候。 准备上路的姚喜打算进去讨杯酒喝,喝点酒兴许走时就没那么疼了。要是平日里她当然没这个胆子,一旦动了死念,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亭中的女子似乎醉了,再斟酒时手抖得厉害,洒在桌上的比倒进杯中还多。喜宝走进亭中,冲那女子欠了欠身:“奴才伺候您。” 隆宜一怔,仰起醉颜看向身侧,一个模样清秀的太监接过酒壶,稳稳地给她斟了一杯酒。紧接着,又拿起空杯给自个儿斟了一杯。 “赏你酒了吗?就喝。”隆宜只手托着腮,脸上带着神智不清的笑。 “求主子看在奴才命不久矣的份上,赏奴才一杯临行酒。”不待隆宜吩咐,姚喜就在石凳上坐下了,豪气地将酒一饮而尽。这酒入喉甘柔余味香久,姚喜从没喝过这样好的东西,又倒了一杯饮了。 “诶!给我留点。”隆宜玩笑着道,心想这太监真是胆大又有趣。“你说你命不久矣?是犯了事还是患了病啊?” 姚喜把如何得罪太后娘妨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隆宜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干得漂亮。” 这话把姚喜吓得不轻,她胡言乱语闯了祸,眼下难逃一死只能认命,但不能眼见着这位小主子酒后失言惹祸上身。“您可别像我似的祸从口出,被人听见就糟了。这事也不怪太后娘娘,娘娘饶我一命已经够仁厚了,怪只怪我今夜迷了路。” “迷路?”隆宜觉得这太监得多笨才会在宫里走丢。皇宫再大,要去哪随便拦个人一问便之。她在望月亭,宁安宫完全在相反的方向,看来这小太监脑子不大好,得罪太后也是无知者无畏的缘故。 姚喜夹了几口菜,点头道:“我记着是照原来的路走的,结果越走越冷清,见不着半点光亮,跟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走不出去。也是不怎么进宫办差的缘故,宫里哪条道改了,哪位娘娘迁宫了,都不太清楚。” 隆宜心里一紧。哪条道改了?倒真有条道改了。她要在宫里住些日子,又习惯了住宽敞些的地方,就打通了两座无人住的宫室,分隔两宫的宫道自然没了。她又是个好静的人,那片大多无人居住,自然没多少光亮。 这样看来,这小太监误了差事倒是自己的责任了。隆宜说了会儿话,又吹了点夜风,酒已醒了些。见小太监面色愁苦地闷头饮酒,隆宜不禁问道:“那你如何打算的?” “吃饱喝足了找棵树吊了去。被太后娘娘拿住了,免不得要受皮肉之苦,奴才怕疼。”姚喜拎起酒壶发现已空了,往杯子一倒,只倒出一滴,那滴酒晶宝透亮得像酒壶为她送别而掉落的泪。 隆宜觉得自己真是醉得太厉害了,她瞧着这太监在灯火下谈起死亡的模样,竟有种凛然的美,白得透亮的皮肤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幽暗的眸子里是如水的平静。有那么一瞬间,隆宜觉得眼前的这人兴许是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她见过千千万万的太监,眼前这个和她印象里的真的不一样。 “兴许太后娘娘不与你计较呢?”隆宜嘴上这么说,其实自己都不信。万妼那人被人称作妖后,或许有些夸张,但绝不冤枉。 姚喜想眼前这位小主子一定是新进宫的,进宫前又在深闺之中,显然没听说过太后娘娘的为人。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姚喜衷心地劝道:“您往后在宫中,最好也避着那位一些。这宫里像您这样好说话的主子,不多的。” 眼看酒尽菜凉,姚喜担心太后娘娘的人找到这里来,起身道辞:“谢主子赏酒。奴才得赶紧上路了,不敢多耽搁。”她本来打算在这亭子了断,既然有人在此,总不好吓着别人,于是打算再往上走,重新找棵树。 隆宜是真心佩服这个太监能把死说得如此平淡,乍听之下还以为他只是出趟门,但隆宜知道,这太监一走是回不来的。“我喝多了,夜黑风高的自己回不去,你送我一段路吧!” 姚喜有些犹豫。按说她受人杯酒之恩,该把人送回去,可又担心半道遇上太后娘娘的人。“奴才怕被太后娘娘的人抓了去……再不死就来不及了。” 隆宜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着急寻死的,她撑着石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的宫离望月亭不远,路上要遇到太后娘娘的人,你扔下我躲开便是。好不好?” 唉!姚喜也怕这醉醺醺的小主子出事,就当为来世积德了,下辈子或许能投生个好人家。她抬起胳膊屈着身子道:“奴才送主子回宫。” 隆宜将手搭在姚喜的手上,笑着道谢:“谢公公。” 于美人吓得抱紧了被子:“宫里闹鬼了?” 宫女笃定地点点头。她被冷宫那边哭喊哀嚎的声音折磨了一夜,后来听到哭声越来越近,甚至就在自家宫门口,她赶紧把灯点上,哭声才又渐渐远去了。怕灯火的还能是什么东西?自然是宫里哪个死人的冤魂。 “快快快。把宫里能点的灯都点上。”于美人是个胆小的,得宠后做过的亏心事也不少,冷宫里前不久死了的那个贵人就是她陷害进去的。 “都点上?”宫女有些为难。“可是皇后娘娘刚吩咐各宫要克持节俭……” 于美人新得圣宠,明成帝赐了她新住处,不必和别的小主子们挤在一个宫里。但再得宠位份也不高,皇后忙着装贤惠大度不与她计较还罢,倘若哪日当真较真起来,明成帝必定不会向着于美人。 皇后娘娘与皇上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有忻皇子,有名正言顺的后位,有财大势大的母家。于美人有什么呢?美貌?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好看的女子。皇上今儿喜欢于美人,明儿说不定就喜欢某婕妤某贵人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一个小宫女都明白,偏偏正值春风得意的于美人不明白。“左一句皇后说,右一句皇后说,你到底是谁的奴才?赶紧把灯点上。”于美人被吓得不轻,她现在还隐约能听到那远远回荡着的哀婉的哭声。 姚喜听到身后路过的宫室突然喧嚷起来,在那宫苑之中有宫女提着灯笼奔走相告:“闹鬼了闹鬼了!” 她心下一惊,望着身后长长的宫道,难道景灵宫的女鬼跟着她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刚从恐惧绝望中回过点神来的姚喜顾不上再哭,尖叫着冲向宁安宫。她在景灵宫被吓懵的时候还不觉得多怕,眼下彻底清醒过来,又听着大家都吵吵嚷嚷地说见鬼了,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120.120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拖动脚蹬子时木板与石地面磨得咔咔响,此时门锁已经被打开了, 廖兵一伙人正在推开, 门后挡着的椅子被推动的声音完美掩盖了脚蹬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这一长串动作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一气呵成。 姚喜摒住呼吸躲在床底,用袖口掩住了鼻子。床下灰尘多, 她怕被呛得咳出声来。 油灯又被点亮了, 廖兵说话的声音就在侧上方。 “妈的, 给那小子跑了!”廖兵进屋一看床上没有人, 床前的鞋子也不见了, 窗户又大打开着, 就猜那姚喜听到动静翻窗逃了。廖兵走到床前摸了摸褥子, 还热乎着, 姚喜肯定刚离开。 廖兵瘸着腿到窗户那儿往外一望, 草地上躺着只小鞋子。司苑局除了姚喜那个小娘炮,没人的鞋子会那样小, 一定是匆忙逃窜时不慎落下的。 “他腿被砸伤了跑不远,你们赶紧追出去, 天亮前必须把人给我抓回来。我就在这儿等着, 那小子没准还会再回来。”廖兵坏了一条腿没法去追,于是坐在姚喜屋里那把堵门的椅子上吩咐底下的人道。 姚喜正面朝床底躺着,突然床身一晃, 落了她一脸的灰, 木架子床被什么庞然大物压得嘎吱嘎吱响, 随时会散架一般。 廖兵在椅上坐得腰疼,也困了,索性躺在姚喜的床上睡了起来。 姚喜在想要不要等廖兵睡着后逃出去?可是逃出去先要推开脚蹬子,动静那么大没准会吵醒廖兵。即便逃出了屋子,外面那么多人在寻她,她脚背又了受伤,被人发现只有被抓的份。 可一直窝在床底下也不是办法啊!廖兵要是铁了心要收拾她,肯定会死守着屋子。 先以不变应万变吧!没准明天郑大运过来找她呢?她刚拜托了郑大运把她调去徐美人那里,事若成了郑大运肯定会过来告诉她一声,到时便能出去了。至于以后怎么办,等出去了再想办法。 廖兵已经睡得像死猪一般了,哼哧哼哧地打着呼噜,姚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呼噜打出猪进食的动静。她也困了但是不敢睡,怕睡着后打呼或者说梦话什么的,闹出大动静。 *** 明成帝都打算就寝了,今晚侍寝的美人儿也洗香香一丝不挂地在被子里等着他了。 宁安宫忽然来人说太后要他过去。 “告诉太后,朕已睡下了!明日朕仍会到宁安宫给太后请安,有事到时再说不迟。”明成帝虽然从没把万妼当过后母,但礼数还是少不得的。不管人后他和万妼如何口无遮拦互相伤害,在人前他都会敬顺着万妼,也是为了帮万妼立威。 万妼于他而言,比起后母更像是看着长大的自家丫头,只要万妼不是太过分,他都愿意宠着。他也渐渐明白为何先帝爷敢那么宠万妼,因为有些女子会宠坏,而万妼不会,万妼本来就坏。 “娘娘说,皇上如果不去,那就她过来。”宁安宫的宫女怯怯地说。她真是命苦,夹在全天下最大的两个人中间,得罪了哪位都是死路一条。 明成帝还是去了宁安宫。 万妼正坐在几案前拿小花剪给一株山茶修剪枝丫。“皇上坐吧!你们都退下!”万妼抬头望了眼明成帝,指着炕沿道。 “太后最好真的找朕有事。”明成帝想到自个儿寝宫里躺着等他的美人,心里就是一顿窝火。 万妼丢开花剪,掏出巾子擦了擦手道:“朱向昌与甾县县令勾结,在甾县渡口接纳往来货船,再通过暗道让货物避开税卡进出京畿。至于甾县所临泙河沿路的钞关,商贾们的货船打着国丈爷的旗号,畅行无阻,而孝敬朱向昌所费之银,仅国之赋税之半。” 明成帝被美人勾得游离着的精神瞬间回来了。 “当真?太后是如何知道的?”明成帝吃惊于此事万妼一个深宫妇人竟知道得这样清楚,而他日夜忙于政事却一无所知。“朕劝太后一句,不要因为与皇后的私怨,给朱家安上莫须有的罪。” “人证物证都在路上了,明儿皇上就能见到。至于哀家是如何知道……”万妼抿唇一笑:“因为哀家就是国丈手里最大的商户。” 明成帝听得一愣一愣的。 万妼继续道:“皇上知道万福绸庄吧?” 明成帝点点头:“江南最大的绸庄,与江南织造局合作多年。” “是哀家的。”万妼又说回朱向昌之事:“历来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可惜没有银子到不了的地方,大臣们要做贪官,那哀家就给他们送银子。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官,没几个干净的,哀家手里都有他们的烂帐,哪年哪月多少孝敬,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那太后知道国丈偷盗关税之事有多久了?”明成帝想算算,朱家大致敛走了大兴多少银子。 “一年多吧。”万妼笑道。 “太后蛰伏一年多是为了搜集国丈的罪证?”明成帝没想到万妼能有如此耐力。 额……罪证早就有了。这么久密而不宣纯粹是因为万福绸庄的货走朱向昌的路子划算啊!进国库的银子又进不了她的小金库。如今把此事掀开来,纯粹是因为皇后太不知好歹。 万妼当然不会傻到实话实说,只是道:“朱向昌是皇上的老丈人,又是国之重臣,哀家当然要谨慎些,不是铁证如山不敢告诉皇上。” “老丈人?呵。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明成帝说完这句话有点心虚。万妼犯的法多了去了,他就没治过万妼的罪。“总之,明日若是人证物证俱在,朕一定办了朱向昌。” 那可不行。眼下朱向昌对万妼来说就是只会下金蛋的鸡。 “此事若追查下去,朝中大员多少都会牵涉其中,皇上还能都治了罪?依哀家的意思,此事皇上心里有数就行,由哀家出面以此事相要,让国丈把国库的亏空补上。皇上不正为建河堤的银子犯难么?”万妼又露出了慈母般地笑。 “你到底背着朕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明成帝也笑了。他是真服了万妼,这简直是黑吃黑啊! “那哀家向皇上透个底。”万妼有些小自豪地说:“以后哪个大臣不听话了,或者国库又差银子了,只管来找哀家。那些大臣,随便抄一个的家都够应付任何天灾人祸了。” “就没一个干净的?”明成帝也知道人都有爱财之心,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朱向昌那些人怎么说也是苦读多年圣贤书的人,怎么尽做出小人之行? “不多。也有。”万妼回忆道:“皇上记不记得左佥都御史姚和正?就是被你发配南疆那个?先帝爷还在那会儿哀家就用银子试过他几次,是个难得干净的。”万妼也有些惋惜,难得有个清正的竟被治了罪。 明成帝也叹着气:“朕当然记得。东厂孟德来的儿子孟广深,当年贪扣军饷之案就是姚和正揭发的。当年姚家落罪,朕也猜测他是被人诬陷,无赖没有证据能证明姚和正的清白,只得将姚家发配南疆。” 万妼也沉默了。 “能为朕分忧者只有太后啊!”明成帝感激地握住万妼的手。 万妼嫌弃地抽回手,玩笑着道:“那皇上叫声母后给哀家听听。” “疯子。”明成帝笑骂着站起身:“行。朕回了。” *** 朱向昌连夜赶到甾县县衙,衙门口的灯还亮着。这县衙前边儿是公堂,后边儿是甾县县令的宅子。朱向昌来不及等人扶就跳下马车,脚步匆匆地向里边儿走去。 门口的衙役是见过国丈爷的,一个赶紧把门打开,另一个冲进去向县令大人报信。 朱向昌进了院子,见院子里摆着个大箱子,里面放了金银条、银票、各种珠宝器物。县令在一旁指挥着:“装上!都装上!”见朱向昌来了,县令苦着脸过来迎他:“国丈爷啊,出大事了。不知怎么的,渡口的事被太后娘娘知道了。” “太后的人来过了?”朱向昌听到自己的心呯地一响。 “咱们在渡口接应船只的人被抓走了,还带走了两个商户。”县令一边回话一边吩咐衙役:“赶紧地呀!别问了,都装上!都装上!” 朱向昌的心彻底碎了。看来真的要破财免灾了,可是足足三百万两啊!他拿是拿得出,就是像被人割掉了一大块肉。 “你这是要做什么?带着家当连夜潜逃?”朱向昌觉得县令未免太过胆大包天,天下都是皇上的,能逃哪儿去? 县令哭丧着个大胖脸:“再借卑职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逃啊!太后娘娘让卑职明日之内送二十万两银子到宫门口,否则就将此事告诉皇上。” “也敲诈了你?”朱向昌真不明白万妼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宫里要什么没有?要这么多金银留着陪葬不成? “听国丈爷的意思……”县令同情地问道:“太后娘娘也要了您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只要二十万两他朱向昌也不会舍不得了。“三百……”朱向昌一肚子的气。 121.121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告了一日假的姚喜独自坐在榆树下的竹椅上, 透过那点缝隙一脸悲伤地望着春雨刚过一片澄净的天空。 今儿是她的生日。 细数起来姚喜有四个生日,一个在公元20世纪末,一个是原主孙喜宝出生的日子,一个是她穿越成孙喜宝的日子, 一个是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的生日。 按说顶替别人进了宫,就该过姚姓小太监的生日,可在姚喜心里, 她一直把1998年4月28日当作唯一的生日。不过也不重要了, 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太监逢着生辰节庆的还能得些赏银, 哪怕混得差没在主子跟前露着脸的, 也有干爹什么的给封个红包。 姚喜没有干爹。说来也奇怪, 每年宫里会进一批新人,相貌端正说话伶俐讨喜的会被各衙门管事的认了去, 资质平庸一些的也有少监监丞之类的收认, 哪怕通身毛病的都还有膝下无人的老太监要。 只有她是没人答理的可怜孩子。论相貌她不输谁,小嘴也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打从进宫后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并卵, 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在宫里没有个靠山是会受人欺凌的,幸运的是姚喜虽然没有个有权有势的干爹, 却认了个兄弟。她的兄弟郑大运是当朝司礼监一把手唐公公的干儿子之一, 可惜郑大运和她结拜完不久就被唐公公派去了江南织造局办差至今未归。 进宫一年多以来她在司苑局的日子还算舒坦, 能独自住一间屋子不知是郑大运的功劳还是当年买她进宫的六公公在暗地里叮嘱过。 想起六公公, 姚喜觉得自己进宫之事处处透着诡异。 当朝太监正得势,进宫做太监虽说脸上无光,但吃饱饭是没问题的,混得好还有可能大富大贵,而且太监的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赋税,民间多少走投无路的人为了吃上这碗饭自个儿割了蛋,到最后却因为没有进宫的门路得不偿失的。 凭什么她进宫不仅没花银子打通关系,反倒还得了二百两?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又是谁?六公公把她带进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姚喜想不通的事很多,直觉此事的真相简单不了,也不敢去查,更不敢找人问。要是把自己是女子的事牵扯出来,只怕小命难保。姚喜想到这里,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渐渐隆起的胸,哪怕用布条裹住了,还是能隐约看出起伏的弧度。十七岁少女的身子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稳妥起见明儿起还得再裹紧一些。 姚喜坐那胡思乱想着,院门外传来小太监起哄的声音。她一听那猥琐的起哄声就知道,肯定是有好看的宫女姐姐来了。 “这帮没出息的。”姚喜嘴上这么说,自个儿也伸直了脖子打量着院门口。 司苑局位置偏,给各宫娘娘送份例的差事也轮不到他们底下人,所以姚喜能见到宫女的机会不多,身边来来往往的全是太监。太监大多面黄肌瘦,没什么可看的。更因为没了根泄不了火,在主子上司那里受得窝囊气也没处发泄,时日一久性格都有点……怎么说呢……变态? 还是宫女们养眼。宫里好看的可不止各宫的娘娘小主,每个宫女都是民间千挑万选出来的,宫里挑人只看脸,不像选美节目什么的有黑幕,能留在宫里的都差不了。难得有个美女来司苑局,姚喜也想趁机洗洗眼。 没想到来的是徐美人宫里的寒秋姑姑。 “寒秋姑姑。”姚喜见寒秋来了赶紧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您来帮徐美人拿东西?” 寒秋冲姚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司苑局这么些个太监里只有姚喜讨人喜欢一些,模样长得俊俏,看人的眼神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有分寸。而且司苑局行采买之责,出宫是常事,寒秋偶尔会叫姚喜帮忙代买些小东西。这一来一往的,她有能帮到姚喜的地方也愿意出出力。 “我过来给你递个信儿。”寒秋回头见门口那堆小太监还挤挤攘攘地盯着她看,便凑近姚喜耳边低声道:“徐美人身边的于贵出了事,你去内官监找人疏通疏通,看能不能调到美人身边伺候。我们美人虽说位份不高,但对身边伺候的人出手大方,你不是一直想攒钱盘个铺子么?” 寒秋帮姚喜也有私心。以前共事的太监于贵是个眼脏心更脏的,好几次对她出言不逊,死皮赖脸地要和她做对食。她怕内官监再派人过来,又是于贵那种德性,没得叫人恶心。 姚喜何尝不想谋个肥差攒下些钱。她没打算一辈子做太监,在宫里呆得越久,被人发现是姑娘家的风险就越大,当然是越早脱身越好。可在司苑局做个小杂役到死也攒不下几两银子,没有足够的银子在外立足她只能一直呆在宫里混个吃喝住处。 找人疏通是需要银子的,而且少不了,她现在全部身家也才几百文钱,谁能看上她这几百文钱?“难为寒秋姑姑惦记着姚喜,可我一没关系二没钱的……” 寒秋从袖中掏出两个大纸包递给姚喜道:“姑姑知道你没攒下什么钱。小的这包是从前在丽嫔娘娘身边伺候时得的茶叶,陈茶香浓倒也送得出手。大的这包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带着东西去找管这事的,嘴甜一点就行了,能在内官监说上话的人,不差你那点银子。” 机遇难求,姚喜也没瞎矫情,感激地向寒秋道了谢,把两包东西收下了,顺道送寒秋出门。门口围观的小太监们亲眼见二人头抵着头窃窃私语了小半天,寒秋临走前还送了姚喜两包东西,小太监们觉得这俩肯定有事,又是一阵起哄。 姚喜没理众人,送寒秋出门后顺道揣着东西去了内官监。姚喜进内官监问了一圈,听说管调任之事的叶公公刚给康嫔娘娘宫里送了新使唤的人去,还没回来。怕被人捷足先登,姚喜又找进了宫,在康嫔娘娘宫门外的樱花林中站着,等叶公公出来。 樱花开得正好,粉粉的一片,风轻轻拂过,落了姚喜一身的花瓣。姚喜坐到一块山石上,摘了黑色公帽,抖落掉帽顶的樱花瓣。她低头专心清理着花瓣,没留神此时身后多了个人影。 郑大运刚给皇上送了江南织造局的帐簿去,又亲自给各宫娘娘送了今年新出的布匹和江南特产,刚从康嫔宫里出来就见有个俏丽纤柔的身影在樱花林中若隐若现。那人穿着太监的衣裳,却有着比姑娘还勾人的身影,除了他的小心肝姚喜不会有别人了。 姚喜进宫头一天郑大运就听人说司苑局来了个太监,生得极好,他这人虽然好色但是极为挑剔,长得合他心意的人不多。但只要合心意,是男是女都可以,哪怕是太监也没关系。没想到姚喜也是个爽快人,郑大运知道姚喜刚进宫,体贴地送了些创药给她,并提出想结契兄弟的意思,姚喜当场就答应了。 这敢爱敢恨,毫不扭捏作态的行事风格让郑大运对姚喜更着迷了。 本来你情我愿又定了关系,当晚就该发生些什么的。但郑大运想着姚喜刚进宫,伤口还没结疤,也就把同眠之事先放下了,结果没过多久他干爹把他派去了浙江。整整一年多没见姚喜,郑大运虽是好色之徒,却是个专情不长情的,对人的新鲜劲过去得快,但一段时日内只喜欢一个。 他心里想着自己与姚喜结了契兄弟,还没得手新鲜劲当然没过,既然心里有了人便不能沾花惹草。在江南织造局的一年多,想讨好他的官员们送了各色美人给他享用,郑大运硬是忍住了没下手。 姚喜哪里知道郑大运所谓的结契兄弟并不是拜把子的意思,单纯地以为自己多了位义兄,更不知道郑大运为了她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一年多没开荤。 郑大运本想等忙完回京的事,晚上就去司苑局找姚喜消解消解,没想在这里遇上了。 姚喜在宫中养了一年多,不似刚进宫时那样干瘦,郑大运扫过姚喜的身体,想象着她身体每一个部位的手感。又担心自己戒荤太久,技术生疏表现不好怎么办? 姚喜不知郑大运正在脑海中占她的便宜,开心地起身打招呼:“郑大哥?织造局的事忙完了?” 郑大运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被问起公事有些得意。“我想办法改进了织机的织布速度,今年起织造局的产布量至少翻一番。” 姚喜很捧场地海狗式鼓掌,一脸崇拜。 122.122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没有干爹。说来也奇怪,每年宫里会进一批新人,相貌端正说话伶俐讨喜的会被各衙门管事的认了去, 资质平庸一些的也有少监监丞之类的收认,哪怕通身毛病的都还有膝下无人的老太监要。 只有她是没人答理的可怜孩子。论相貌她不输谁,小嘴也甜,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打从进宫后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并卵,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在宫里没有个靠山是会受人欺凌的, 幸运的是姚喜虽然没有个有权有势的干爹, 却认了个兄弟。她的兄弟郑大运是当朝司礼监一把手唐公公的干儿子之一,可惜郑大运和她结拜完不久就被唐公公派去了江南织造局办差至今未归。 进宫一年多以来她在司苑局的日子还算舒坦, 能独自住一间屋子不知是郑大运的功劳还是当年买她进宫的六公公在暗地里叮嘱过。 想起六公公, 姚喜觉得自己进宫之事处处透着诡异。 当朝太监正得势, 进宫做太监虽说脸上无光,但吃饱饭是没问题的, 混得好还有可能大富大贵,而且太监的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赋税, 民间多少走投无路的人为了吃上这碗饭自个儿割了蛋, 到最后却因为没有进宫的门路得不偿失的。 凭什么她进宫不仅没花银子打通关系, 反倒还得了二百两?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又是谁?六公公把她带进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姚喜想不通的事很多, 直觉此事的真相简单不了, 也不敢去查, 更不敢找人问。要是把自己是女子的事牵扯出来, 只怕小命难保。姚喜想到这里,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渐渐隆起的胸,哪怕用布条裹住了,还是能隐约看出起伏的弧度。十七岁少女的身子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稳妥起见明儿起还得再裹紧一些。 姚喜坐那胡思乱想着,院门外传来小太监起哄的声音。她一听那猥琐的起哄声就知道,肯定是有好看的宫女姐姐来了。 “这帮没出息的。”姚喜嘴上这么说,自个儿也伸直了脖子打量着院门口。 司苑局位置偏,给各宫娘娘送份例的差事也轮不到他们底下人,所以姚喜能见到宫女的机会不多,身边来来往往的全是太监。太监大多面黄肌瘦,没什么可看的。更因为没了根泄不了火,在主子上司那里受得窝囊气也没处发泄,时日一久性格都有点……怎么说呢……变态? 还是宫女们养眼。宫里好看的可不止各宫的娘娘小主,每个宫女都是民间千挑万选出来的,宫里挑人只看脸,不像选美节目什么的有黑幕,能留在宫里的都差不了。难得有个美女来司苑局,姚喜也想趁机洗洗眼。 没想到来的是徐美人宫里的寒秋姑姑。 “寒秋姑姑。”姚喜见寒秋来了赶紧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您来帮徐美人拿东西?” 寒秋冲姚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司苑局这么些个太监里只有姚喜讨人喜欢一些,模样长得俊俏,看人的眼神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有分寸。而且司苑局行采买之责,出宫是常事,寒秋偶尔会叫姚喜帮忙代买些小东西。这一来一往的,她有能帮到姚喜的地方也愿意出出力。 “我过来给你递个信儿。”寒秋回头见门口那堆小太监还挤挤攘攘地盯着她看,便凑近姚喜耳边低声道:“徐美人身边的于贵出了事,你去内官监找人疏通疏通,看能不能调到美人身边伺候。我们美人虽说位份不高,但对身边伺候的人出手大方,你不是一直想攒钱盘个铺子么?” 寒秋帮姚喜也有私心。以前共事的太监于贵是个眼脏心更脏的,好几次对她出言不逊,死皮赖脸地要和她做对食。她怕内官监再派人过来,又是于贵那种德性,没得叫人恶心。 姚喜何尝不想谋个肥差攒下些钱。她没打算一辈子做太监,在宫里呆得越久,被人发现是姑娘家的风险就越大,当然是越早脱身越好。可在司苑局做个小杂役到死也攒不下几两银子,没有足够的银子在外立足她只能一直呆在宫里混个吃喝住处。 找人疏通是需要银子的,而且少不了,她现在全部身家也才几百文钱,谁能看上她这几百文钱?“难为寒秋姑姑惦记着姚喜,可我一没关系二没钱的……” 寒秋从袖中掏出两个大纸包递给姚喜道:“姑姑知道你没攒下什么钱。小的这包是从前在丽嫔娘娘身边伺候时得的茶叶,陈茶香浓倒也送得出手。大的这包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带着东西去找管这事的,嘴甜一点就行了,能在内官监说上话的人,不差你那点银子。” 机遇难求,姚喜也没瞎矫情,感激地向寒秋道了谢,把两包东西收下了,顺道送寒秋出门。门口围观的小太监们亲眼见二人头抵着头窃窃私语了小半天,寒秋临走前还送了姚喜两包东西,小太监们觉得这俩肯定有事,又是一阵起哄。 姚喜没理众人,送寒秋出门后顺道揣着东西去了内官监。姚喜进内官监问了一圈,听说管调任之事的叶公公刚给康嫔娘娘宫里送了新使唤的人去,还没回来。怕被人捷足先登,姚喜又找进了宫,在康嫔娘娘宫门外的樱花林中站着,等叶公公出来。 樱花开得正好,粉粉的一片,风轻轻拂过,落了姚喜一身的花瓣。姚喜坐到一块山石上,摘了黑色公帽,抖落掉帽顶的樱花瓣。她低头专心清理着花瓣,没留神此时身后多了个人影。 郑大运刚给皇上送了江南织造局的帐簿去,又亲自给各宫娘娘送了今年新出的布匹和江南特产,刚从康嫔宫里出来就见有个俏丽纤柔的身影在樱花林中若隐若现。那人穿着太监的衣裳,却有着比姑娘还勾人的身影,除了他的小心肝姚喜不会有别人了。 姚喜进宫头一天郑大运就听人说司苑局来了个太监,生得极好,他这人虽然好色但是极为挑剔,长得合他心意的人不多。但只要合心意,是男是女都可以,哪怕是太监也没关系。没想到姚喜也是个爽快人,郑大运知道姚喜刚进宫,体贴地送了些创药给她,并提出想结契兄弟的意思,姚喜当场就答应了。 这敢爱敢恨,毫不扭捏作态的行事风格让郑大运对姚喜更着迷了。 本来你情我愿又定了关系,当晚就该发生些什么的。但郑大运想着姚喜刚进宫,伤口还没结疤,也就把同眠之事先放下了,结果没过多久他干爹把他派去了浙江。整整一年多没见姚喜,郑大运虽是好色之徒,却是个专情不长情的,对人的新鲜劲过去得快,但一段时日内只喜欢一个。 他心里想着自己与姚喜结了契兄弟,还没得手新鲜劲当然没过,既然心里有了人便不能沾花惹草。在江南织造局的一年多,想讨好他的官员们送了各色美人给他享用,郑大运硬是忍住了没下手。 姚喜哪里知道郑大运所谓的结契兄弟并不是拜把子的意思,单纯地以为自己多了位义兄,更不知道郑大运为了她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一年多没开荤。 郑大运本想等忙完回京的事,晚上就去司苑局找姚喜消解消解,没想在这里遇上了。 姚喜在宫中养了一年多,不似刚进宫时那样干瘦,郑大运扫过姚喜的身体,想象着她身体每一个部位的手感。又担心自己戒荤太久,技术生疏表现不好怎么办? 姚喜不知郑大运正在脑海中占她的便宜,开心地起身打招呼:“郑大哥?织造局的事忙完了?” 郑大运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被问起公事有些得意。“我想办法改进了织机的织布速度,今年起织造局的产布量至少翻一番。” 姚喜很捧场地海狗式鼓掌,一脸崇拜。 “你进宫办什么差事?”郑大运不太想让姚喜呆在司苑局,那边的差事重,采买的果蔬要一箱箱搬进宫,还得按品级分门别类,模样不端正或者有磕伤的是不能送去主子那里的。 姚喜进宫后郑大运是唯一向她示好的人,而且以郑大运的背景根本不用图她什么,倒是从别的太监那里听说过郑大运有些风流,不过姚喜不是很在意,至少郑大运对她没有存那种心思。至于人间情事,只要你情我愿无损他人,在姚喜看来都不是事儿。 她想换个差事的事也没必要瞒着郑大运,一来二人关系好,二来没准郑大运还能帮上忙。“听说宫里的差事有空缺,想在这里等着内官监的叶公公自荐。” “你消息倒是灵通。”郑大运伸出手指宠腻地点了点姚喜的额头。“太后宫里值夜的太监刚遇刺你就知道了,不过那可是个苦差事……你要实在想去我帮你和内官监说一声?”苦先不说,关键是太后的宁安宫是整个皇宫殉职几率最高的地方。郑大运舍不得姚喜去,不过随口一说,想着借这个机会把姚喜调到自己跟前,以后出远门办差就能带着一起去了。 宁安宫是怎样凶险的地方姚喜当然知道,她怕郑大运真的把她送去太后宫里,忙摆手道:“别别别。我宁愿把自个儿了断了也不去太后娘娘宫里……” 123.123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郑大哥?”喜宝没想到郑大运会来。 跪送太后娘娘离开后,她回了司苑局,郑大运回了司礼监,这才多会儿功夫, 怎么郑大运又过来了?而且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她忍着困起身给郑大运搬了椅子,又倒了杯已经冰凉的隔夜茶, 因为实在没心情去打热水, 只能委屈郑大运凑合着喝了。 郑大运把东西放到姚喜的床上, 这才接过茶水, 不过没喝, 只是端着茶碗在椅子上坐下了。“担心你被太后娘娘吓坏了, 过来看看。正好从浙江给你带了点小东西,顺道拿过来。” 一点小东西?姚喜望了眼床上所剩不多的空地,心酸地回忆起一句歌词。“我们不一样,不一样,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大家都是太监, 瞧瞧人家多壕气,再看看自己!“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底下人送过来?” “他们来了不是不方便吗。”郑大运用复杂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姚喜,看着姚喜那比他大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细腰, 想着搂在怀里的感觉, 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憋了一年多啊, 像是渴得快没命的人, 而姚喜就是那汪可以解渴的清泉。 他现在忍着没立即扑倒姚喜, 靠的是在他干爹唐怀礼手下磨练出来的韧劲和被诗书礼仪熏染多年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太监不会因为去了势就没了情/欲,手里有些权势的太监为非作歹的不少,也不管被看上的人情不情愿,说要就要了。 郑大运和他们不一样。他家从祖父那辈起就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一直上着私塾的,进宫能得他干爹唐怀礼的器重,和他读过书有很大关系,进宫做太监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 他要和人好从来不用强,那种事得对方情愿他才能得着乐趣,他也相信以自己的魅力,认真要和谁好没有不能成的。 “郑大哥你也太破费了,这些布匹器物品相极好,我一个小奴才哪里敢用?”姚喜在想如果面前的这堆东西若是银票该多好啊! “你既跟了我,总不能让你委屈了。”郑大运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姚喜的小手,他单手把能姚喜的手整个握住,轻轻一捏,那手软软乎乎的,勾得郑大运心里一颤。他想既然与姚喜结了契兄弟,姚喜胯下之伤也早好了,是时候办正事了,没吃到嘴里总觉得不踏实。 姚喜这才觉出不对,挣脱郑大运的手警惕地后撤了一大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了?”她是疑惑的语气,并非质问。郑大运不是她惹得起的,或者说,这宫里就没她惹得起的人。 “你刚进宫时分明答应与我结为契兄弟,怎么我一回来就变卦了?”郑大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在京城这一年多,姚喜不会不甘寂寞红杏出墙了吧。“你是不是和别人好上了?谁?太监还是宫女?”郑大运看了看娘不拉叽的姚喜,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是不是和哪个侍卫搅上了?” ??????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造成的误会,郑大运就给她扣上了出轨的帽子,连出轨对象都敲定了。“所以结契兄弟的意思其实是……?”姚喜恍然大悟,这误会真是闹大了。 “你以为是什么?”郑大运很失落。爱情说走就走,媳妇说没就没。 “就是拜把子结为义兄义弟啊!桃园三结义那种……”姚喜看郑大运脸色愈发不好,怕把人得罪厉害了在宫里混不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大运悲伤得颤抖的肩膀,小心安慰道:“都怪我无知,害郑大哥误会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你既知道我是何意了,那我现在再问你。你可愿意?”郑大运本来对姚喜是寻常喜欢,但阴差阳错一直没得着手,在浙江的时候因为思念更加重了对姚喜的喜欢,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他又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就范的泼皮无赖,只能盼着姚喜点头。 姚喜望着郑大运期待的眼神,无比真诚地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好不容易认识个有钱有势的,姚喜不想舍身求荣,也不想轻易失去这个贵人。 姚喜是这么想的。她今日因得罪太后娘娘差点丢了小命,往后指不定还会得罪谁,如果能间接攀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那个大靠山,以后再遇到事就好办多了。如果郑大运做了她干爹,那唐公公就是她的干爷爷,想想有那么个厉害的干爷爷心里就踏实。 当然,这不包括太后娘娘。惹恼了那位主子,别说唐公公,哪怕皇上出面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让郑大运对她失去兴趣,却不至于让二人疏远。 郑大运是一个矛盾的人,刚进宫那段日子郑大运天天过来找她说话,当时姚喜就发现郑大运这人有些叫人吃不透。他既风流又专情,既知礼仪廉耻,又时不时会做出一些世人看来出格甚至有伤风化的事。姚喜觉得郑大运的性格是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造成的。 郑大运还有一点。他很敬重自己已亡故的父亲,对于父子关系看得极重,所以对干爹唐公公也是尽忠尽孝,唐公公是伺候了两位皇上的人,看透一个人跟玩儿似的,所以才会重用年纪轻轻的郑大运。 以郑大运风流的性子不管自己从不从,都会有被冷落抛弃的一日,远不如父子关系牢靠。 “什么?”郑大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姚喜一脸谄媚地冲郑大运笑着。 “想得美。”郑大运被姚喜气笑了:“我不过比你大八岁,怎么可能做你干爹。” 姚喜看郑大运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更灿烂地笑着上前拽着郑大运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着央求道:“我吕秀……呸!我姚喜,三岁识千字五岁会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能下厨会女工。绣花针,手中拿,山水花鸟布上描,能挑担子能扛袋,别人都叫我姚好汉……” 郑大运被姚喜吹牛皮的功夫逗得哈哈大笑,他一早是看中姚喜长得好看,但想想刚认识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日日来司苑局找姚喜说话,甚至从未和人提过的年少时在郑家的经历,他都和姚喜说了。他是个谨慎的人,而那时他与姚喜相识不过数日。 其实抛开姚喜那具好看的壳子,郑大运也愿意和姚喜亲近,他喜欢姚喜听他说话时专注的神情和时而皱起的眉头。罢了罢了,或许他与姚喜相处的日子还不够多,或许这小子是个慢热的。慢热的人好,长情。他也怕自己这次还如过去那样,一到手就对人失去兴味。不知为何,他不舍得伤害姚喜,平生第一次对人有怜惜之情。 “你若果真如自己说得那样好,我更不敢收你做义子了。”郑大运伸手揉了揉姚喜的小脑瓜。 姚喜指着床上那堆东西问道:“那这些东西我呆会儿帮您送回去?” “你留着吧。”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理?而且件件就是他想着姚喜亲自挑选带回来的。“咱俩的事你别着急把话说死,宫里的日子苦,有个伴会好过许多,你刚进宫不久可能还不觉得。”郑大运也想看看自己对姚喜的感情会不会和以往不同,显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姚喜点了点头。她明白郑大运这席话是肺腑之言,她其实已经体会到了,寂寞那种东西。她没有亲人(孙二狗两口子是仇人),进了宫没有带他的人,也没有朋友。太监其实有不同的势力圈子,比如郑大运。他是唐公公的干儿子,和唐公公拉了名下的其他太监自然走得近,还有唐公公同阵营的掌印太监们底下的人,都属于顶层圈子。 至于东厂孟公公,那又是另一个圈子了。 也不是没有对她殷勤的人,但那些人的目的往往是那种事。偶尔有极个别真心想和她做朋友的人,姚喜碍于女儿身也和人亲近不起来。 “我送您出去。”姚喜眼底有浅浅的泪花在闪,因为忽然想到自己的余生很可能都像现在一样,死守着秘密在这深宫里孤独到老。 “不必。你歇下吧,晚上还要值夜。” 郑大运走后姚喜没再接着睡,怕错过值夜的时辰。 她提前半个时辰进的宫,还带了点郑大运送她的小玩意儿准备转送给宁安宫里的小管事。这叫做拜山头,免得那些人欺生。她还在怀里揣了两个馍,半夜饿了可以垫垫肚子,怕无聊还带了个话本子。 姚喜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会迷路。 她不是不知道宁安宫在哪,但去宁安宫的路上有条宫道好像改建过,姚喜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走下去,越走越冷清。本想拦个宫女太监问问路,往四周一看,莫说人影,连个灯火都没有,只有黑压压的宫室,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主宫道。 夜越来越深,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姚喜吓得直打颤,宫里奇闻怪谈的本来就多,眼下连个灯都没有,睁眼闭眼一个样,姚喜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她。眼看已到了上值的时辰,她心里越急脚下越快,可走到哪都是死路,要么是高高的宫墙要么是紧锁的宫门。 124.124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拍了拍抖得厉害的双腿, 扶着门框深呼吸一口, 打算再进去, 直到找到那幅画。她怕鬼不假, 但是更怕宁安宫那位。 已经在门口那块软地吃过两次亏, 姚喜这次没有那么冒失了, 她扶着宫门, 先伸出一只脚探路,忍着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到探路的脚将软地踩实了,然后猛一蹬地,快步跑到结实的石砖地面。 姚喜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哪怕再有灵异的事发生, 只要坚定目标就能无所畏惧。她想好了,先去西梢间拿上灯,然后每间屋子依次找,她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和宫里去世的各位娘娘也从无过节,不用怕的。 冤有头债有主,鬼也要讲道理不是? 摸黑到了正殿门口, 姚喜不小心碰到半开的门,又听到头顶响起铃铛声, 她整个人吓得一激灵, 尖叫着一气儿冲向有光亮的西梢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奔跑着, 像身后有无数厉鬼在追她一般。 西梢间里有盏青铜油灯,就放在半人大的黄铜镜前。终于再度看到光亮,姚喜一路紧张到极点的心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她走到黄铜镜前正要拿起油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叫得震天响,猛退几步后重重摔在地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不敢相信。她分明看到自己在镜子里,满脸流着血,油灯照亮了她血糊糊的脸,身后的世界一片漆黑。 姚喜彻底崩溃了。“呜哇哇——————” 她感觉心脏快爆掉了,浑身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她低着头,不敢看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明成帝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了一大跳,端着酒正要喝,手一抖,酒撒了一身。 万妼把帕子递给明成帝,让他自个儿擦。 “冷宫那边好像出事了。”明成帝从不来景灵宫附近。对于冷宫里的女人,他多少有些内疚。虽说进了冷宫的女人都是罪有应得,但老话也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只当进了冷宫的女人死了,不想知道那些曾与他恩恩爱爱的人过得如何。 万妼听到姚喜的惨叫声有些开心。这和刚才那种看热闹的开心还不一样,更像是母亲生了个不会啼哭的孩子,于是焦急地拍打孩子的屁股,好不容易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的那种开心。 喜悦中带着心安。 她刚才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心思却一直在景灵宫,许久听不到动静,万妼真的担心那小阉驴被吓死了。再听到熟悉的惨叫声自然放了心,人还活着,而且听声音,那小阉驴精神头还不错。 “没出事。我罚一个小太监守冷宫,估计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吧。”万妼笑着道。 “哦?那太监怎么得罪太后了?”明成帝用万妼的帕子擦掉衣裳上的酒液,漫不经心地问。 万妼也不能说是因为那小太监嫌弃她。于是道:“误了上值的时辰,叫他长长记性。” 万妼上扬的嘴角忽然僵住了,因为景灵宫的惨叫声变成了哭声。 “那太监也是胆小,守个冷宫而已,竟吓哭了。”明成帝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太孬的奴才,宫女胆小些尚在情理之中,但太监哪怕去了根说到底也是男子,是男子就该有男子气概。 万妼很想告诉明成帝。不怪那太监胆小,你去你也哭。没准哭得比那太监还惨。 此时万妼并未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中为一个小太监辩解,只觉得坏了心情。她忙碌半日是为了看个乐子的,可是听着景灵宫传来的抽抽嗒嗒的哭声,万妼竟然高兴不起来。 观荷亭紧挨着景灵宫,姚喜的从痛哭哀嚎到嘤嘤抽泣,万妼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小阉驴长得像丫头,行动像丫头,就连哭声也像是受了委屈的丫头片子。 万妼觉得那哭声既聒噪又惹人心疼,再配上那小太监清丽标致的小脸,引得万妼揪起心来。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只想逗逗那小太监寻个乐子解解气而已。 “皇上还不回去?夜都这样深了,明儿一早可还要上朝。”万妼不想当着明成帝的面向一个小太监服软,想着等明成帝一走,去景灵宫让那姚喜向自己求个饶,此事便算翻过去了。 明成帝怎么可能听不出万妼的逐客之意。大晚上的又是湖畔边儿,本来就凉嗖嗖的,他也有些困了,可万妼越想他走,他越要死撑着多呆一会儿。 “朕陪太后说说话。”明成帝替万妼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太后因朕之事身陷险境,这些年宁安宫一直不太平,朕虽下旨命宫卫加守,无奈暗箭难防啊!这杯酒敬太后相助之恩!” 明成帝想起两年来万妼经历的种种,含着热泪饮下凉酒。 万妼看了感动万分的明成帝一眼,内心毫无波动,敷衍地喝了那杯茶。明成帝一直对她当年手刃言官后的那番话深信不疑,以为那些事她是为他明成帝做的。 但她怎么可能是那么无私伟大的人? 先帝爷没了,明成帝登基。虽说先帝爷留了一纸诏书想保她无虞,可是人走茶凉,那纸诏书是护命符还是废纸一张,其实全凭明成帝一句话。明成帝又不是她生的,太妃在世那会儿和她也有不少过节,长公主隆宜因为先皇后的事对她更是恨之入骨。 先帝爷驾崩后,万妼多日没有言语。难过是有的,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先帝爷曾因她废后,她早落下了祸乱朝纲的坏名声。果然,明成帝刚登基就有言官进谏,让明成帝废她太后之位。 她母家死在阉党手中,先帝爷一走,再无人可倚仗。所以才冲进朝堂,杀了那个参她的言官,并堂而皇之地对明成帝说:“打进宫哀家名声就坏了,索性一坏到底。以后令皇上为难的事哀家替你做,也算报答先帝多年照顾之恩。” 也亏得那个言官是沽名钓誉之徒,明成帝信了她的话,她才能继续过呼风唤雨天不怕地不怕的逍遥日子。为了巩固明成帝对她的感激之情,万妼后来确实帮明成帝解决了不少麻烦,反正有明成帝做靠山,又有先帝爷的遗诏傍身,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除了那帮阉党。 万家灭门之仇,是她心里久久未能拔除的利刺!可惜啊,阉党是除不尽的,皇上根本离不开司礼监和东厂的那帮阉竖。哪怕深爱她如先帝爷,也不会糊涂到为了个心爱的女子弃用阉党。 “皇上不必言谢,皆是哀家份内之事。天下是冯家的,我既嫁作冯家妇,自当尽心为皇上谋划。”万妼又听不到景灵宫的动静,刚放下不久的心又悬了起来。 难道真被吓死了?她心里明明恨着太监,又忍不住担心景灵宫里那个小阉驴的死活。 姚喜没有死,趴在地上喘着气。她觉得自己离死也不远了,心脏“邦邦邦”地跳着,感觉超负荷工作的小心脏下一刻就会停摆。 壮了壮胆,她匍匐前行,顽强地向着妆案爬去。姚喜不敢看镜子,只能趴在地上伸出手去够油灯。拿到油灯后,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把西梢间找了一圈。 都说灯下黑。端着油灯除了面前的那一片儿,别的地方比方才更暗了,像一滩浓稠的墨。这样也好,哪怕屋里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也看不见,姚喜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想象力,一心扑在画上。 绑着红缨子的画…… 转眼姚喜已经找到了东次间。 地面没有! 床上没有! 桌案没有! 床底没有! 手能够着又没找的地方,只有大衣柜了。 姚喜有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蹦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二、三! 开门的一瞬间姚喜怂怂地移开了视线,她平复着心情慢慢回过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鬼立在柜子里,虽然头发遮住了脸,姚喜还是隐约看见了。 那个鬼的面部光秃秃的,没有五官!没有五官!没有五官! “哇哇哇————————”姚喜疯了。她闭着眼想人工屏蔽眼前的一切,接二连三的惊吓下,姚喜已没了逃跑的力气,她跪在衣柜前,痛哭着道:“奴才不是有意打扰娘娘的。您有仇有怨去找害您进冷宫的人,千万别和奴才计较!冤有头债有主,奴才是无意闯入娘娘宝地的,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姚喜哭得肝肠寸断。 万妼有些不忍心听了。 可是哭声还在不断地传来,过了一会儿又变成尖叫声,然后是夹杂着哭声的尖叫声。 从姚喜的反应,万妼能大致推测出他人到哪里了。这才刚找完前院,后院老槐树上还吊着个人呢!万妼揪心地听着动静,明明是对那小阉驴的惩罚,不知何时变成了她的煎熬。 所有人都没想到姚喜能从宁安宫里活着回来,廖兵在司苑局掌印廖耀明的面前晃来晃去,直晃得廖耀明眼晕。 “有事就回。早上采买来的东西入库了吗?就在这儿瞎晃悠。”廖耀明看着自己不争气的侄子,再讨厌也不敢把人撵回老家去。只因他当年净身进宫是为了换点银子给家里过活,在老家还有老母亲的,进宫后离家千里,平日里老太太只能指着哥嫂照顾。 本来有他的接济,哥嫂不至于卖儿卖女,但那廖兵眼红京中富贵,自愿进宫做了太监。为了荣华富贵舍得一刀切,廖兵那小子野心是够大的,可惜眼界太窄,一点小利见不得。 “叔,您知道吗?咱们衙门那个姚喜,一早从宁安宫回来啦。”廖兵哈着腰。 “回就回。多大点事!”廖耀明坐在案前核对昨日的帐目,批完了还得赶紧给司礼监送去,没功夫听侄子白话。但廖兵这话倒提醒他了,手下的人在主子跟前犯了错,他也脱不了干系,便对身旁的小长随道:“吩咐管姚喜的人,教导下那个毛头小子,别再给司苑局惹祸了。” 长随领命后问道:“是口头教导还是……” “说几句就好了。太后娘娘都没发落的人,轮不着咱们。”廖耀明是人精,那小太监能活着从宁安宫回来总是有缘由的。 廖兵等叔叔吩咐完了才小声地说:“事儿坏在侄子以为那小子回不来,把他房里值点钱的东西都……” 廖耀明停下批帐的笔,瞪向廖兵。“你私吞了?” “诶。”廖兵凑上去讨好地说:“都是好东西啊!本想今儿一早就孝敬给您的。” “你当人人都像你眼皮这样浅?”廖耀明气得反手一耳光甩翻了廖兵:“底下人的东西你也贪?我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没出息的东西。你不知道那小子房里的东西是谁送的?你不知道郑公公和那小子走得近?” 廖兵捂着脸,苦兮兮地说:“我知道啊。真没想到他能回来嘛。” “郑公公那边还好,我还能替你说上话。”廖耀明有更大的担心:“昨晚宁安宫那么大的动静,结果那个姚喜毫发无伤就回来了。不是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他回得来?” “那我……赶紧把东西还回去?”廖兵也被说得怕了。 “蠢货。怕别人不知道是你拿的?”廖耀明顺了顺气,嘱咐道:“东西拿去扔了,留着命再好的东西也会有。事要闹大了有人来问,就说你那里的钥匙被人偷了。” “好好好。”廖兵忙不迭地应了。“那个姚喜,咱们得当祖宗供着了?” 125.125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而且事实证明, 憋气是憋不死人的, 憋气是用自身的力量对抗呼吸的惯性动作, 胸闷窒息的时候人也渐渐失去了对抗的力量, 只能屈服于惯性之下继续呼吸。 自杀这件事,成功者中的大部分其实还是借用的外力。 就拿上吊来说,绳布一绑, 人把脑袋放进绳圈里脚一蹬,断了气。这也不是自个儿杀的自个儿,杀人的是绳圈和重力, 你看上吊的人, 有几个蹬了脚下的凳子不是疯狂挣扎的?有人说那是疼的,是自然反应。 其实不是。那是怕的。是悔的。 当真和死亡面对面的时候,你会觉得什么都不是个事儿了, 再难的事也还有挣扎的余地,没准就熬过去了也说不准。 姚喜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押解她的太监把她押送到殿门口, 两个宫女过来将她带了进去。 宁安宫可真大啊!她知道这是要去见太后娘娘,可是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还没到。 姚喜忽然有点难过。长公主说自己尽力了, 可是去见太后的路这么长,想想刚才长公主从进去殿里到出来, 明明没花多长时间。这么点时间哪里谈得上尽力?分明只是和太后娘娘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嘛。 她只是难过, 也不怪长公主。一则太后娘娘不好惹, 长公主再尊贵也掰不过太后娘娘。二则做奴才在主子眼里都命贱,杀个奴才顺顺心实在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愿意为她走这一遭,已经很难得了。 万妼像个得了新玩物的孩子,兴奋得半点睡意没有。她看着那个小阉驴被人带了进来,耷拉着肩,头也不抬,委屈巴巴的样子,简直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姚喜进殿后软耙耙地在万妼跟前跪下了:“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她没有自尽的勇气,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于是死气沉沉地磕着头,做好了承受太后娘娘怒火的准备。 “公公排场真大,整个宁安宫的人不眠不休紧等着你一个。”万妼瞧着姚喜道。 姚喜觉得误了上值的时辰确实是她的错,但宁安宫的人不睡觉分明是陪着太后娘娘您老人家熬夜啊,主子都没睡做奴才的哪里敢睡?怎么就怪到她头上了? “奴才该死。”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说。要不要死,要怎么死,全指着太后娘娘的一句话,她不敢胡来。 “公公面子也大,隆宜公主大半夜来宁安宫居然是为了替你求情的。”万妼故意激姚喜,她最喜欢这小阉驴贪生怕死时为自个儿辩解的小模样。 姚喜在心里默默向长公主道了谢,嘴上仍是道:“奴才该死。”看来长公主是真心想帮她的,不是公主不仗义,只恨太后太歹毒啊! “除了这句不会别的了?”万妼轻哼一声。真是奇了怪了,樱花林里能说会道的那个小阉驴去哪儿?姚喜不和她犟嘴,万妼便觉得少了许多趣味。 她也是被困在宫中无聊得厉害了,世人如何看她万妼是知道的,“妖后”二字没人敢挂在嘴上,可在肚子念叨的人可不少。至于她做下的事,大多是事出有因,但也有一小部分纯粹是因为无聊。她进宫十几年了,亲人朋友一个没有,仇家倒遍地都是,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又怎么能熬过宫中的漫漫寂夜呢? 姚喜就是她的新乐子。 姚喜这小太监很奇怪,没有半点太监性儿,娘是娘了点,但那种娘更像是姑娘气而不是太监性儿。万妼讨厌太监,却不怎么讨厌眼前这个,可能是因为长得好?眼下这小太监缩着身子跪在她面前,一对儿黑眼珠子委屈巴巴地向下看着,安静乖巧得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娘娘问你话呢!”芫茜见姚喜迟迟不答话,上前轻轻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回话。”她也是好心,依她对自家主子的了解,娘娘已不像之前那样生气了,这太监若好好答话,没准还能捡回小命。 “啊?”姚喜先前喝的酒后劲来得晚,她这人一杯倒,此时醉意上来有些恍惚,便没听到方才万妼的问话。 万妼又被气了一遭,偏偏有火发不得。杀了吧,觉得不解气。打吧,看那小阉驴的小身子骨根本不扛揍。“哀家问你,除了奴才该死,不会说别的话?不想说服哀家饶你不死?” 姚喜苦笑着摇了摇头。她醉意渐浓,意识也渐渐模糊,已经提不起精神为自己辩解了。而且酒壮怂人胆,酒劲一来,她真的无畏无惧。现在别说让她死,就是让她上山打虎也不在话下。可惜手似软面条,嘴似棉裤腰,有了胆气没了力气。 “这么想死?”万妼冷哼一声道:“哀家偏要物尽其用,你明儿个还来宁安宫值夜。”万妼正说着话,有宫女送了后厨刚做了茯苓粥进来,这是芫茜先前吩咐下去的。万妼一夜没睡,晚膳用得又早,自然饿了,只是被姚喜气着不觉得。 芫茜接过碗喂了万妼一小口,万妼品了品道:“熬得不错,比以前香。” 芫茜笑道:“粥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娘娘饿了。”何止是饿,简直饿坏了。芫茜实在想不通,为了这个小太监犯得着不睡觉么?也苦了宁安宫里伺候的人,都没睡觉,明儿主子可以补觉,奴才们该当值的还得当值。 万妼胃口不错,平日里至多吃小半碗,今儿个都快吃到碗见底了。芫茜又舀起一勺喂到主子嘴边,万妼忽然顿了顿:“什么声音?” “像是……有人打呼?”芫茜看着跪在地上起了鼾声的姚喜,吓得差点扔掉手里的碗。 本来跪在地上的姚喜不知何时变成了鸭子坐,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膝间,垂着头,睡得天昏地暗。 芫茜忧心忡忡地望了眼自家主子,心里想着,看来宁安宫今夜必定要见血了。她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多年,明白娘娘不是世人口中滥杀无辜无法无天的妖后,但也明白娘娘绝不是被人冒犯后会付之一笑不与计较的人。 这不知好歹的太监,居然在太后娘娘打算放过他的节骨眼上驾前失仪?这伤的可是太后娘娘的颜面啊! 万妼瞥了地上的姚喜一眼黑着脸道:“抬去殿外搁着吧,哀家乏了。”现在无论这个太监做什么她都不会吃惊,因为已经习惯了,等她玩腻了迟早宰了这奴才。 想了想又不解气似地补了句:“叫他明儿不必来宁安宫了,去守冷宫。” 冷宫是全皇宫最阴森可怖的地方,平日里也不需要人伺候守夜什么的,但正因为冷宫可怕,夜守冷宫不知何时成为了一种不错的刑罚。万妼想看看,你姚喜胆大不怕死,那是不是连鬼也不怕?要知道,宫里以前有犯了错的太监被罚去冷宫守夜,生生被吓疯了的。 “明早把来请安的人都打发了。包括皇上。”万妼睡下前吩咐道:“你们白天也睡会儿,晚上陪哀家去冷宫看热闹。” 芫茜含泪点了点头。听主子这意思,明儿晚上还得熬夜啊!说是让她们白天睡会儿,可是谁睡得踏实呢?都得时刻警醒着,怕主子醒来有吩咐。伺候太后睡下,芫茜出了寝殿把宫女们唤到跟前:“咱们换成三班,轮流歇一歇。明儿还得熬夜,手里的差事不紧要的就先放一放,身子要紧。” “谢谢芫茜姑姑。”宫女们打着哈欠散去了,只留下芫茜和几个值首班的守在寝殿外。 *** 姚喜醒来时发现脸上凉凉的,定神一看,才知自己在宁安宫主殿外的石板地上睡了一夜。此时天已亮了,而宁安宫静得可怕。 换了班正要回房睡觉的芫茜此时来到殿外,姚喜还糊涂着,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和长公主殿下一起来了宁安宫,然后去见了太后娘娘……但她怎么就睡在这里了? “姑姑。娘娘没发落我?”姚喜爬起来问芫茜。 芫茜正好替太后娘娘传旨,将姚喜推远了些才说道:“小点声,娘娘还睡着。公公也是福大命大的人,娘娘念你迟到有因,只罚你去冷宫守三天夜。” “奴才谢太后娘娘不杀之恩。”姚喜激动得活都说不清。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只罚她守三天夜?别说三天,三年也成啊! “快回去吧!动静轻些啊!” 姚喜欢天喜地回了司苑局,一路上唏嘘不已,本来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没想到就这么躲过一劫。想来也是长公主出面求情的缘故,太后娘娘估计也是看长公主的面子,觉得没必要为了个小奴才影响和长公主的关系。 她想着无论如何该谢谢长公主殿下,正好郑大运从浙江给她带回来不少好东西,挑些极好的呆会儿就给长公主送去。做人要知恩图报,更何况还是救命之恩。 刚进司苑局的大门,姚喜就觉得衙门里的气氛怪怪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目光不似从前那样友善。她在司苑局虽说没个互知根底的朋友,但人缘并不坏,今儿这是怎么了? 126.126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嗯。”廖耀明领着人进了司礼监。他不怎么担心廖兵, 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 郑公公应该不至于为了个小相好的与他为难,都是给唐公公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郑大运很惆怅。对于姚喜他是吐不出又咽不下, 为难得很。刚从织造局回来, 干爹唐唐公公给了他两日假,无事可做的郑大运更寂寞惆怅了。 “唉……”他坐在窗前一个劲儿地叹气。 “郑大哥?” 郑大运恍惚间听到姚喜那清甜的小嗓子在唤他, 觉得自己对姚喜果然用情太深, 都闹出幻听了。 “郑大哥?你在不在?”姚喜踮着脚在窗前往屋里望。 郑大运看纸窗外有个小人影,伸手推开窗,见是姚喜苦了一天的脸终于转悲为喜:“死小子, 想通了愿意跟我啦?”说完招手示意姚喜自个儿推门进去。 姚喜进屋到了郑大运跟前站着,眼神委屈得很:“郑大哥,昨晚我在太后娘娘宫里没回司苑局, 今儿一早回去才发现屋子遭了贼。别的倒也罢了, 不紧要的, 就是心疼你送我的东西……跟管事的说了他也不理……”姚喜说着还挤出了两滴泪:“没人像郑大哥这样对我好过,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竟被人偷了去。” “那些东西我亲手抱着进的司苑局,也敢有人惦记?真是活腻了。”郑大运掏出巾子起身给姚喜擦泪, 搂着姚喜的肩将人揽进怀中哄劝道:“别伤心了, 这事儿交给我。” 姚喜想从郑大运怀里挣扎出来, 刚挣脱出一点又被按进了怀里。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郑大运不会想对她用强吧?讲道理郑大运便是真把她如何了,她也没处伸冤去。姚喜的视线沿着郑大运的胸口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两腿之间,心里想着:踢没了蛋的太监那里还会不会蛋疼呢? “我同你讲过的。在宫里你要没个相好的撑腰,谁都能欺负到你头上。”郑大运搂着姚喜的小肩膀有些心猿意马,低头暧昧地在姚喜耳边说:“想明白了吗?” 道理姚喜都懂。但她对太监真的没兴趣啊!而且和人相好难免要赤身相对,若被人知道她是女的只有死路一条。 “明白。”姚喜推开郑大运,抬起小脸,用还蒙着泪的双眼深情地望着郑大运:“我家里人没得早,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只有您对我最好。所以我是真的想请您做我干爹!” “你就气我吧!”郑大运狠戳了下姚喜的小脑瓜,推开她提步往外走:“赶紧跟上来。去把你们衙门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东西都收拾咯。” “好勒干爹。”姚喜总算松了口气,陪着笑紧紧跟在郑大运屁股后头。 廖兵刚盯着人把早上采买的果蔬入库,正照着单子把今日要给各宫主子送的份例提出来,就见郑大运带着一群小内使来了司苑局库房。 “郑……郑公公。”廖兵不止看到了怒气冲冲的郑大运,还看到郑大运身边个子小小一脸媚笑的姚喜。 “听说这司苑局各房的钥匙你这里都有。”郑大运听姚喜说屋子的锁没坏,就猜到此事和管钥匙的脱不了干系。 廖兵还装着糊涂:“是是是。郑公公是要提东西还是找人?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让底下人过来支会一声就行的。” 郑大运懒得废话,指了指姚喜道:“我家小兄弟屋里丢了些东西,可就你这儿有钥匙。” “我是开过姚喜的屋子。”廖兵努力沉着气,辩解道:“昨儿夜里太后娘娘命咱们衙门的人找姚喜,自然得先看看人有没有在房里,就把门开了。一定是我后来忘了锁好,被人钻了空子。都丢了什么啊?肯定是衙门里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偷的,我陪您去搜搜各房没准还能寻回来。” 郑大运笑道:“好。那就从公公这里开始吧!”然后冲带过来的手下人道:“我从浙江带回的东西你们也瞧见过,给我找仔细咯!” 廖兵本以为这样说就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心里不禁慌了起来,也怪自己不听叔叔的劝。明明叫他把东西都扔掉,他瞧都是值钱的好东西,舍不得都扔了,还留了一个拳头大的玉雕和一对儿镌刻了情诗的纯金镇纸。 郑大运没想避着人,动静闹得极大,转眼库房附近挤满了围观的人。廖兵的屋子就紧挨着库房,东西没一会儿就被搜了出来。 “爷。找着了。您瞧瞧是这个不是?”一个小内使捧着金镇纸呈给郑大运。 郑大运接过来瞧了眼,塞到身旁姚喜的怀里,然后吩咐道:“别愣着了。把人拷回去慢慢审吧,别耽误了人司苑局的差事。”说完将姚喜紧紧搂进怀里,转身向着围观的众人道:“以为再有没长眼的东西敢欺负到姚喜头上,别怪我不给你们廖公公面子。” 姚喜感激地仰望着此刻气场两米八的郑大运,说了句:“谢谢干爹。” “滚!”郑大运低头嫌弃地看了姚喜一眼,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晚上还去宁安宫值夜吗?” “不去了。太后娘娘差我去守冷宫。” “你小子命真大,可不敢再误时辰了啊!” “知道啦!”姚喜冲郑大运一眨眼。 郑大运心里又是一痒,但不敢有过分的举动,怕讨了姚喜的嫌,仍是摸了摸她的头关切地说:“回房睡会儿吧,偷东西的人我会好好教训的。”郑大运觉得姚喜迟早会从了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只要对姚喜足够好,那小子总有想明白的一日。 *** 离从宁安宫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朱氏还在不停地打嗝。作为堂堂大兴皇后,一国之母,这是很不雅的。 “都出去。本宫要歇下……咯……了”朱氏用巾子捂着嘴,命令所有人退出去,想自由自在地好好打会儿嗝。 没眼色的宫女不仅不走,还上前一步道:“奴婢服侍娘娘更衣。” “滚……咯……出去!”朱氏本来心气就不顺,冲底下的人大吼道:“本宫数到三,还没滚出去的通通杖毙!”她知道万妼一个劲儿地逼她吃东西是恨她削了宁安宫的用度。 本来不削宁安宫也是可以的。万妼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后,辈份在那儿,不动宁安宫还显得她孝敬长辈。 朱氏是故意的,明明她进宫做太子妃的时候,万妼还不知在民间哪个地方野着呢,论年纪她比万妼大,论进宫她比万妼早。可是架不住人家有先帝爷宠着,朱氏就是见不得万妼无法无天的样儿。 于是以太后娘娘要为后宫众人之表率的理由,把宁安宫的用度狠削了一拨。 她没想得罪万妼,本来以为万妼有小金库,不在乎那点份例,没曾想万妼竟动了气,还把她叫去宁安宫阴了她一波。脾胃现在还难受得厉害,漱了口也满嘴青草香。 朱氏不是那种会甘心吃哑巴亏的人,明成帝午膳后在后花园散步消食,朱氏看已不打嗝了,便找去了后花园。 “皇上~”朱氏看到陪在明成帝身旁的于美人时脸色暗了下去。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于美人声音甜得另人发颤,眼见是向皇后朱氏行礼,俩眼睛却不安生地瞟着明成帝,都没拿正眼看朱氏。 “皇后怎么来了?听说皇后去宁安宫陪太后用午膳了?”明成帝慢悠悠地在树荫下走着,四月正是好天气,再过些日子就热起来了。 朱氏顺着明成帝的话头接了下去:“是陪母后用的午膳,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皇上。” “哦?”明成帝剑眉一挑,“忻儿又读了什么书吗?” “是国库的事。母后听闻臣妾在裁减后宫用度以解圣忧,说臣妾用心是极好的,只是不得其法。还说二百多万两银子的缺口不是什么大事儿,臣妾想着母后应该是打算用自个儿私库的银两补国库的缺了。”朱氏心想她都把话当着皇上的面儿挑清了,万妼这下想不出血都难。 明成帝皱了眉头:“太后果真说要动用私库的银两补填国库?”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他比万妼年长数岁,是眼瞧着她进的宫,万妼是怎样的人他太清楚了。 朱氏笑道:“那倒没有。母后只说将此事交予她,让臣妾瞧着学学。” “额……”明成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暗藏杀机,皇后是怎么得出太后要舍己为国的结论的?明成帝没指望此事万妼能帮上什么忙,他担心的是,宁安宫那位小祖宗是不是又想作什么妖了? “皇后没有说错什么话惹怒太后吧?”明成帝心疼地看着皇后。 朱氏面色一僵,然后笑道:“臣妾哪里敢。” 明成帝瞥见朱氏那一瞬间僵住的面色,心中已了然。肯定是皇后得罪了万妼,万妼不仅会有所动作,而且铁定是冲着皇后去的。怎么说也是十几年的夫妻,而且皇后还给他生了个不聪明不可爱长得也不像自己的儿子。 明成帝决定去宁安宫为皇后说说情,劝万妼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别和皇后计较了。 他散完步没回乾清宫,直接去了宁安宫,没想到万妼不在。 “太后呢?”明成帝问宁安宫的宫人。 “回皇上,太后娘娘去冷宫了。”宫女回道。 她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进宫在主子们身边伺候,甭管是美人贵人还是嫔位妃位,大小有个靠山。二十四衙门都是通着气的,她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的,哪怕调去别的衙门也不一定好过。 甭管刚才过来巴结她的人说了多少奉承话,姚喜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太后娘娘赐个药就上赶着讨好巴结她的那些人,和昨天为了讨好廖公公欺负她的是同一批人。廖兵找她算帐,这群人或许不敢再帮着廖兵一起欺负她,但也绝不会帮她。 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是假,得罪了廖公公叔侄却是真。司苑局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别说晚上不敢睡在这里,就连白天她也不敢呆在衙门里。廖兵跟鬣狗似地在一旁紧盯着她,随时都会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127.127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隆宜没说话,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 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 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 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 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 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 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可是这女子明知她怕落在太后娘娘手里, 还把她带来了宁安宫? 姚喜很快想明白了。这位小主子哪里是要回宫, 分明是要拿她在太后娘娘跟前邀功啊!也怪自己看错了人, 喝了人家两杯美酒, 瞧着人家面善就傻傻地跟了来。妃嫔们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事她不是没听人说过, 只是死活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 被人踩着她的命往上爬。 不想被抓住用刑,姚喜转身就要跑, 隆宜笑着对宁安宫守门的太监道:“把人抓回来。” 姚喜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 自然跑不过货真价实的太监, 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抓回了宁安宫门口。她挣扎着冲一旁始终含笑脉脉的隆宜怒吼道:“我与你无怨无仇, 你竟为了巴结太后害我?”她自打见了这人,这人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样,只不过方才还觉得和气可亲,现在只觉得阴森恐怖。 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笑里藏刀。 隆宜冲愤懑不平的姚喜笑着道:“反正公公一心求死,顺带帮我个忙不好吗?也算死得其所嘛!”她转脸对守门的太监道:“去禀告太后娘娘,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长公主求见。”芫茜陪着自家主子熬了一夜,眼皮已经很重了,还是得强打着精神。 万妼瞥了眼地上的青铜漏壶:“现在已是丑时了吧?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长公主隆宜不只是皇帝的妹妹,也是先皇后的女儿,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当年先帝爷为了接她进宫委屈过先皇后,后来先皇后的死和她也多少有点关系,为这事,隆宜一直恨她,更恨先帝爷。 俩人一直不对付,也没必要见面讨对方的嫌。尤其今晚万妼心情不太好,见了隆宜只会更不好。 隆宜本来住在封地,因为先皇后祭日快到了才回的京,等祭日一过就会走。隆宜回京这么些日子,只有初回宫向她请安时见过一面,当时皇帝也在,直到一起用完膳二人之间说话还不超过三句。 “回来。”万妼改了主意,叫住要出去传话的芫茜。隆宜那么恨她,没事不可能来宁安宫,尤其还是大半夜的。“让她进来。” “奴才求求您,让奴才自行了断吧。”姚喜被带入宁安宫时彻底害怕了,泪珠子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下掉。因为不难想象被交给太后娘娘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而那绝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隆宜之前不过开玩笑吓唬吓唬姚喜,见这小太监都被吓哭了,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了脸色道:“刚才唬你的。呆会儿见了太后,咱们就照实说你迷路到了望月亭,被我硬拉着留下来伺候才耽误的差事。你这劫本宫替你挡了。” 这当然不全是实话,她并没有硬拉这小太监伺候。隆宜更喜独酌,望月亭依山而建,宫里只有那里视野最开阔,她常入夜后去望月亭俯瞰宫城,以景下酒。眼下是碍于宁安宫的太监在场,很多话不便说。 隆宜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万妼的破事儿,宁安宫胡作非为的事多了去了,只要没波及到自己,隆宜从来是眼不见为净。 今日有意帮这小太监脱身,一是觉得这人迷路除了脑子笨,与自己改了宫道也有点关系,二是觉得这小太监得罪了万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望月亭时隆宜就见万妼宁安宫的主殿一直亮着,倒没想到是被个太监气得夜不能寐。也难怪。所有人对万妼都是千依百顺,她虽恨万妼,却也不能将万妼如何。有父皇的遗诏保着,莫说她,连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九五之尊尚且如此,一个低贱的小奴才竟然胆敢忤逆于她,狂傲如万妼当然会恼羞成怒。 姚喜听这女子自称本宫,应该至少是嫔位以上的娘娘。这人说要帮她,她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只是打定了主意,呆会儿如果局势不对,太后有要动刑的意思,她就找机会自行了断。咬舌或者憋气都行,她不知道人能不能憋气把自个儿憋死,毕竟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去试那个。 如果都不行,她就一头撞柱子上去。办法总比困难多。 芫茜出来迎隆宜,看到了害得她家主子不眠不休的小太监姚喜。她以为是司苑局的人把姚喜抓了送过来的,并未多言,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把隆宜公主迎了进去。 入了寝殿,隆宜冲端坐在炕沿上的万妼行了礼:“隆宜见过太后娘娘。” 芫茜凑到万妼耳边低语了几句,神经紧崩了一夜的万妼这才放松下来。只要那小阉驴还活着就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你这个点来宁安宫,若只是给哀家请安未免太早了些吧?”万妼挥手示意宫女给隆宜赐了座。她想赶紧打发走隆宜,然后好好调教那个不知好歹的小阉驴。万妼太过好命,以至于从未遇到过什么有挑战性的事,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 隆宜谢了恩,坐下后道:“娘娘宫里有个小太监因为我的缘故误了差事,怕娘娘责罚于他,过来帮他解释一下。” 万妼也想知道那姚喜是因为何事没来宁安宫,便道:“哀家还以为那小阉驴抗旨不遵呢,都命人拿他去了,原来另有因由。倒要听听了,什么事能耽误好几个时辰。” 全天下,在万妼面前能镇定自若的估计也只有隆宜长公主了。“那小太监迷路去了望月亭,我没带伺候的人,就命她在一旁伺候,等着送我回宫。后来听说娘娘差了人满宫里寻他,便连夜把人带过来了,现就在殿外候着。” “你叫他伺候时,他没告诉你今晚要到我宫里当差?”万妼看向隆宜的目光有几分不快。 “自然说了。”隆宜迎上万妼并不友好的目光,巧然一笑:“今日也是饮多了酒的缘故,有些胡来,但隆宜想着娘娘必能体谅。” “行了。哀家知道了。不会为此事责罚于他。”万妼如此道。反正她想罚谁,不怕找不着借口,眼下只想赶紧把隆宜打发走。 隆宜怎会不知万妼的为人。不会为此事责罚于那个小太监,可没说不会责罚。隆宜觉得那小太监留在宁安宫是凶多吉少了,想着好人做到底,便道:“谢娘娘不责之恩。还想向娘娘求个事,那小太监倒与我合缘,不知可否请娘娘开恩,让隆宜离京时带那奴才去府中伺候?” 万妼看也没看隆宜,把玩着手中的护甲道:“今日之事,那奴才或许没什么错处。但你明知是要来哀家宫里办差的奴才,还命他留下伺候已是不妥。哀家不与你计较,你倒跟哀家要上人了?” 姚喜就被人押着站在殿外,没多会儿那位小主子就出来了,紧跟出来的宫女站在门口向殿外的宫女吩咐道:“备轿。送长公主回宫。” 姚喜这才知道这位自称本宫的小主子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是先皇后之女,当今皇上的妹妹,想来没必要巴结讨好太后娘娘。姚喜这才相信长公主说要替她挡下这一劫是真话,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巴巴望着隆宜道:“奴才姚喜有眼无珠,没认出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 她真是作死小能手。得罪了太后娘娘不说,还抢了长公主殿下的酒喝。 “你叫姚喜?”隆宜此刻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她试过保下这太监的性命,可惜失败了,她也不会为了个小奴才真的得罪万妼。 如果不知道这人的名字,过些时日,不管此人有没有死在万妼手里,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众太监中的一个。哪怕这太监人再有趣模样再好,日子一久也淡忘了。 可这太监告诉了她名字。 于是,这太监在她心中的印象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一人形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有名有姓会哭会笑的人。 隆宜心酸地冲姚喜一笑:“本宫尽力了。你保重。”说完走向宫门外刚备下的轿辇。 啥意思?姚喜有点懵。 她刚燃起的生的希望就这么被浇灭了?姚喜含着泪,将半截舌头伸到两齿之间,暗暗用力。 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死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是憋气到最后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怕死,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继续活下去,所以才没有抵抗,任由那股想呼吸的力量把她从痛苦中拉了回来。 而且事实证明,憋气是憋不死人的,憋气是用自身的力量对抗呼吸的惯性动作,胸闷窒息的时候人也渐渐失去了对抗的力量,只能屈服于惯性之下继续呼吸。 自杀这件事,成功者中的大部分其实还是借用的外力。 就拿上吊来说,绳布一绑,人把脑袋放进绳圈里脚一蹬,断了气。这也不是自个儿杀的自个儿,杀人的是绳圈和重力,你看上吊的人,有几个蹬了脚下的凳子不是疯狂挣扎的?有人说那是疼的,是自然反应。 其实不是。那是怕的。是悔的。 当真和死亡面对面的时候,你会觉得什么都不是个事儿了,再难的事也还有挣扎的余地,没准就熬过去了也说不准。 姚喜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押解她的太监把她押送到殿门口,两个宫女过来将她带了进去。 宁安宫可真大啊!她知道这是要去见太后娘娘,可是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还没到。 姚喜忽然有点难过。长公主说自己尽力了,可是去见太后的路这么长,想想刚才长公主从进去殿里到出来,明明没花多长时间。这么点时间哪里谈得上尽力?分明只是和太后娘娘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嘛。 她只是难过,也不怪长公主。一则太后娘娘不好惹,长公主再尊贵也掰不过太后娘娘。二则做奴才在主子眼里都命贱,杀个奴才顺顺心实在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愿意为她走这一遭,已经很难得了。 万妼像个得了新玩物的孩子,兴奋得半点睡意没有。她看着那个小阉驴被人带了进来,耷拉着肩,头也不抬,委屈巴巴的样子,简直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姚喜进殿后软耙耙地在万妼跟前跪下了:“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她没有自尽的勇气,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于是死气沉沉地磕着头,做好了承受太后娘娘怒火的准备。 “公公排场真大,整个宁安宫的人不眠不休紧等着你一个。”万妼瞧着姚喜道。 姚喜觉得误了上值的时辰确实是她的错,但宁安宫的人不睡觉分明是陪着太后娘娘您老人家熬夜啊,主子都没睡做奴才的哪里敢睡?怎么就怪到她头上了? “奴才该死。”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说。要不要死,要怎么死,全指着太后娘娘的一句话,她不敢胡来。 128.128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不出意外。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胡说,你明明是走在路当间,被箱子撞去墙角根的。”叫琴儿的宫女也出来帮腔。 “诶!还是这位姐姐看得清楚, 是箱子撞的我对吧?没事儿, 我没怎么着, 两位姐姐忙去吧。”姚喜逮着宫女说话时的漏洞把事撇得干干净净。她虽然没在后宫伺候,道听途说的对于宫里各位娘娘小主也有个大致印象。 于美人这个人怎么评价呢……简而言之就是弱弱弱弱弱弱化版的太后娘娘。这个弱化当然是指实力,而不是脾气, 反正名声不太好就对了。能在奴才堆里有好名声的, 才是真正的好主子,有位叫兰贵人的算一个,姚喜听过不少人说她如何如何好,可惜好像因为什么事进了冷宫。 兰贵人的事也正说明,在宫里边儿,好人不一定有好下场。 俗说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姚喜觉得这话说得真是准, 瞧瞧人太后娘娘,宁安宫出了那么多乱子, 人家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你狡辩也没用, 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看得真真的, 就是你撞的箱子。”两个宫女不依不饶, 小些的宫女又道:“琴儿姐, 咱们别跟他废话, 我现在就告诉美人去。这太监撞坏了美人的东西还想抵赖,你拉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话倒提醒姚喜,留在这里是说不清楚的,先跑为上! 刚跑两步就被那个叫琴儿的宫女拽了回去,都怪她这条不争气的伤腿啊!要搁腿脚好的时候,她能一气儿跑十公里。 “就知道你想跑,在我们仪秀宫门前,你跑得掉?”琴儿见这太监是个瘸子,倒是生起一丝内疚之心,这人也是个可怜的,三条腿残了两条。可是没人背黑锅,她就得挨于美人的罚,于美人罚人罚得重,不死也得瘫好几个月,琴儿只得狠下心一讹到底了。 姚喜逼视着宫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我心里都清楚,陷害无辜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琴儿望了眼仪秀宫门口,见无人出来才道:“不好过,简直心如刀割。可是总比皮开肉绽命丧黄泉要好得多吧,公公说对不对?” 于美人听说她好不容易请进宫的送子福塔被一个过路的小太监撞坏了,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她全指着这座福塔怀上皇嗣,福塔被毁是不吉之兆啊!于美人的表情绝望得像被太医告知绝了月信似的。 琴儿见于美人被人拥着出来了,忙将姚喜拖过去道:“回主子,就是这个奴才。” 于美人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给了姚喜一耳光:“不长眼的东西!知不知道你撞的是什么?”于美人简直想杀了这狗奴才,这奴才撞的不只是一座石塔,而是未能投胎做她儿子的小皇子啊! 姚喜被打的那边耳朵响起嗡嗡声,脸更是火辣辣的疼。 *** 万妼昨儿晚上没睡好。 她连寻了两夜那小阉驴的乐子,忽然无事可做就有点寂寞。 好在朱向昌和甾县县令还有一些与甾县渡口之事有关的人,一大早天不亮就送来了银子在宫外等着,时辰一到宫门一开,朱向昌亲自为马车开道将东西运进了宫。只是后宫重地,外男无令不得入内,朱向昌只能把马车停在紧邻宁安宫的尚德门,等着宁安宫派人去接应。 万妼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尚德门的城墙上等着,只为看看国丈爷一下失去三百万两会是什么表情。万妼到得早,亲眼见着马车一辆接一辆缓缓驶向尚德门,国丈爷从第一辆马车上走下来和宁安宫的人交待了什么,那脸色真是说不出的难看。 “国丈的三百万两给皇上拉去,余下一百多万两带回宁安宫。”万妼站在城墙上一边吩咐着,一边冲底下的朱向昌挥了挥手。朱向昌抬头见万妼冲他挥手,只得勉强挤出个笑,又躬身行了礼。直到万妼春风得意地转身离了城墙,朱向昌才敢坐上马车调头往回走。 万妼难得心情大好,就生了游园的兴致,想趁着好心情看看春光,并不急着回宁安宫。反正回去了也没事做,她不是财迷,对送回宁安宫的一百多万两银子没多大兴趣。但她不能一次把银子都给了皇上,先存进小金库,以后皇上遇到难处她再拿出这笔银子,皇上就欠她两份情。如果今日把银子全交出去,就只欠一份了。 不划算。 万妼正闲逛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地闯进耳朵里:“此事与奴才无关,于美人信不信都是。” 那说话的声音委屈巴巴的可不就是姚喜那个小阉驴么? 听那小阉驴话里的意思,是得罪了于美人? 万妼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就知道,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的性子惹祸上身是迟早的事。 宫里的事万妼都不怎么管,甭管是主子打罚奴才还是宫妃之间掐架。 今儿这事她突然想管管。 她看于美人不顺眼很久了,不过一直懒得收拾。一则皇上喜欢,二则于美人和皇后水火不容,万妼乐得在一旁看戏。 “走。瞧瞧去。”万妼笑着向吵嚷的地方走去,边走边对芫茜道:“哀家瞧着咱们皇上也该换个好一点的女人宠宠了。” 郑大运把东西放到姚喜的床上,这才接过茶水,不过没喝,只是端着茶碗在椅子上坐下了。“担心你被太后娘娘吓坏了,过来看看。正好从浙江给你带了点小东西,顺道拿过来。” 一点小东西?姚喜望了眼床上所剩不多的空地,心酸地回忆起一句歌词。“我们不一样,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大家都是太监,瞧瞧人家多壕气,再看看自己!“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底下人送过来?” “他们来了不是不方便吗。”郑大运用复杂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姚喜,看着姚喜那比他大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细腰,想着搂在怀里的感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憋了一年多啊,像是渴得快没命的人,而姚喜就是那汪可以解渴的清泉。 他现在忍着没立即扑倒姚喜,靠的是在他干爹唐怀礼手下磨练出来的韧劲和被诗书礼仪熏染多年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太监不会因为去了势就没了情/欲,手里有些权势的太监为非作歹的不少,也不管被看上的人情不情愿,说要就要了。 郑大运和他们不一样。他家从祖父那辈起就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一直上着私塾的,进宫能得他干爹唐怀礼的器重,和他读过书有很大关系,进宫做太监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 他要和人好从来不用强,那种事得对方情愿他才能得着乐趣,他也相信以自己的魅力,认真要和谁好没有不能成的。 “郑大哥你也太破费了,这些布匹器物品相极好,我一个小奴才哪里敢用?”姚喜在想如果面前的这堆东西若是银票该多好啊! “你既跟了我,总不能让你委屈了。”郑大运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姚喜的小手,他单手把能姚喜的手整个握住,轻轻一捏,那手软软乎乎的,勾得郑大运心里一颤。他想既然与姚喜结了契兄弟,姚喜□□之伤也早好了,是时候办正事了,没吃到嘴里总觉得不踏实。 姚喜这才觉出不对,挣脱郑大运的手警惕地后撤了一大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了?”她是疑惑的语气,并非质问。郑大运不是她惹得起的,或者说,这宫里就没她惹得起的人。 “你刚进宫时分明答应与我结为契兄弟,怎么我一回来就变卦了?”郑大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在京城这一年多,姚喜不会不甘寂寞红杏出墙了吧。“你是不是和别人好上了?谁?太监还是宫女?”郑大运看了看娘不拉叽的姚喜,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是不是和哪个侍卫搅上了?” ??????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造成的误会,郑大运就给她扣上了出轨的帽子,连出轨对象都敲定了。“所以结契兄弟的意思其实是……?”姚喜恍然大悟,这误会真是闹大了。 “你以为是什么?”郑大运很失落。爱情说走就走,媳妇说没就没。 “就是拜把子结为义兄义弟啊!桃园三结义那种……”姚喜看郑大运脸色愈发不好,怕把人得罪厉害了在宫里混不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大运悲伤得颤抖的肩膀,小心安慰道:“都怪我无知,害郑大哥误会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你既知道我是何意了,那我现在再问你。你可愿意?”郑大运本来对姚喜是寻常喜欢,但阴差阳错一直没得着手,在浙江的时候因为思念更加重了对姚喜的喜欢,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他又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就范的泼皮无赖,只能盼着姚喜点头。 姚喜望着郑大运期待的眼神,无比真诚地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好不容易认识个有钱有势的,姚喜不想舍身求荣,也不想轻易失去这个贵人。 姚喜是这么想的。她今日因得罪太后娘娘差点丢了小命,往后指不定还会得罪谁,如果能间接攀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那个大靠山,以后再遇到事就好办多了。如果郑大运做了她干爹,那唐公公就是她的干爷爷,想想有那么个厉害的干爷爷心里就踏实。 当然,这不包括太后娘娘。惹恼了那位主子,别说唐公公,哪怕皇上出面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让郑大运对她失去兴趣,却不至于让二人疏远。 郑大运是一个矛盾的人,刚进宫那段日子郑大运天天过来找她说话,当时姚喜就发现郑大运这人有些叫人吃不透。他既风流又专情,既知礼仪廉耻,又时不时会做出一些世人看来出格甚至有伤风化的事。姚喜觉得郑大运的性格是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造成的。 郑大运还有一点。他很敬重自己已亡故的父亲,对于父子关系看得极重,所以对干爹唐公公也是尽忠尽孝,唐公公是伺候了两位皇上的人,看透一个人跟玩儿似的,所以才会重用年纪轻轻的郑大运。 以郑大运风流的性子不管自己从不从,都会有被冷落抛弃的一日,远不如父子关系牢靠。 “什么?”郑大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姚喜一脸谄媚地冲郑大运笑着。 “想得美。”郑大运被姚喜气笑了:“我不过比你大八岁,怎么可能做你干爹。” 姚喜看郑大运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更灿烂地笑着上前拽着郑大运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着央求道:“我吕秀……呸!我姚喜,三岁识千字五岁会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能下厨会女工。绣花针,手中拿,山水花鸟布上描,能挑担子能扛袋,别人都叫我姚好汉……” 郑大运被姚喜吹牛皮的功夫逗得哈哈大笑,他一早是看中姚喜长得好看,但想想刚认识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日日来司苑局找姚喜说话,甚至从未和人提过的年少时在郑家的经历,他都和姚喜说了。他是个谨慎的人,而那时他与姚喜相识不过数日。 其实抛开姚喜那具好看的壳子,郑大运也愿意和姚喜亲近,他喜欢姚喜听他说话时专注的神情和时而皱起的眉头。罢了罢了,或许他与姚喜相处的日子还不够多,或许这小子是个慢热的。慢热的人好,长情。他也怕自己这次还如过去那样,一到手就对人失去兴味。不知为何,他不舍得伤害姚喜,平生第一次对人有怜惜之情。 “你若果真如自己说得那样好,我更不敢收你做义子了。”郑大运伸手揉了揉姚喜的小脑瓜。 姚喜指着床上那堆东西问道:“那这些东西我呆会儿帮您送回去?” “你留着吧。”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理?而且件件就是他想着姚喜亲自挑选带回来的。“咱俩的事你别着急把话说死,宫里的日子苦,有个伴会好过许多,你刚进宫不久可能还不觉得。”郑大运也想看看自己对姚喜的感情会不会和以往不同,显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姚喜点了点头。她明白郑大运这席话是肺腑之言,她其实已经体会到了,寂寞那种东西。她没有亲人(孙二狗两口子是仇人),进了宫没有带他的人,也没有朋友。太监其实有不同的势力圈子,比如郑大运。他是唐公公的干儿子,和唐公公拉了名下的其他太监自然走得近,还有唐公公同阵营的掌印太监们底下的人,都属于顶层圈子。 129.129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好在刘麻婆子已经被灭了口, 就连西院那个知道他要寻人的相好的娼人也被六福除掉了。孙家夫妇下落不明,听说是为逃赌债连夜带着银子家当去了外地, 估计不会再回来。 唯一让六福的担心的只有姚喜。当年他错在不该亲自出面交待叮嘱姚喜, 随便安排个人去办,事后一灭口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忧了。 二人都有些尴尬。 姚喜也认出了六福,乖乖地避到一旁给六福和他身后的人让道。 六福用余光扫了姚喜一眼, 一刻不停地往前去了。他在心里谋划着,到底怎样才能在孟公公收网时保全自己呢。 *** 姚喜刚回到司苑局就被管事的叫了去。 “什么时辰了?”管事的冷着脸。“前儿个你在太后娘娘宫里当差,衙门里的事可以不做。都被宁安宫退回来了, 竟然还大半日地找不见你人, 你以为进宫是做主子的?可以说不见就不见?” 姚喜乖乖挨着训, 她不确定管事的是真的因为她不告而离生气, 还是得了谁的授意故意刁难。她昨夜在冷宫值的夜,按理说可以歇半日的。 “不要仗着有郑公公撑腰就忘了自己的本分。赶紧地, 去衙门后巷口帮着搬货。”管事的以前还挺喜欢姚喜这小子的, 人机灵嘴也甜。可现在不一样了, 廖兵因为姚喜的缘故断了腿,他要想在司苑局混, 就得为难为难姚喜帮廖公公出出气。 他也只敢为难为难, 不敢做得太过, 郑公公也是个狠角色。 出了管事的屋子还没到巷子口, 姚喜又遇上了麻烦。她在拐角墙那儿被一条突然伸出来的腿绊了一跤, 爬起来只见拦住她去路的是几个平日里和廖兵称兄道弟的太监。 “这不是姚公公吗?哎呀!瞧瞧我,这不是闯下大祸了吗?”绊倒她的太监怪里怪气地道:“这腿绊倒了咱们姚公公,只怕是保不住咯!” 姚喜不想惹麻烦,打算绕过那帮人,谁知刚走了两步又被不知打哪伸出来的脚绊住了,幸亏她扶住了墙,不然还得摔。 “让开!”姚喜站直了身子冷着脸道。她不是会惹事生非的人,不过既然别人都欺负到头上了,她不会认怂由着人欺负。 “哟!生气了?去司礼监告状去啊!”第一个绊她的太监大笑着道:“郑公公再厉害也不能把咱们司苑局所有人的腿都废了吧?” 一旁的几个太监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太监又道:“你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郑公公要真对你上心就不会留你在司苑局了。”那人说着挑衅地伸手拍了拍姚喜的脸。姚喜的皮子嫩,很快起了红印。就是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气的。 姚喜一直坚信。如果有人给了你一嘴巴,你必须更用力地还回去,就算实力不济打不过,气势上也不能输。欺凌这种事很容易唤醒人性中的恶,是有瘾且从众的。今日这太监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但如果她认了怂忍下了,往后就会有更多的人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这是姚喜丢了东西不肯吃哑巴亏的原因,也是她此时抱起墙角装货的木箱的原因。 “怎么着?想拿箱子丢我?”挑衅的太监痞里痞气地指着脑门道:“来啊!有种朝这儿扔!你个小娘炮……啊——”那太监正叫嚣着,突然捂着头倒下了。 箱子挺重的。姚喜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举到头顶,她面无表情地朝着挑事的太监砸了过去。扔在墙角的都是弃用的烂箱子,木头是坏的,脆得很。听着动静大,挺大个箱子碎成一地木片,其实伤不了人。 “你……”挑事的太监明显愣住了,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地仰望着姚喜。他没料到姚喜真敢动手,他也没想把姚喜打出个好歹,不过想羞辱羞辱这小子,在廖兵和廖公公面前卖个好。 “你爷爷我就是仗着郑公公对我好怎么着?别说拿箱子扔你,拿刀捅你爷都不带眨眼的。你敢吗?你敢吗?”姚喜蹲下身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挑事太监的头:“你敢动爷一根头发丝儿,余生就准备着在司礼监刑房过吧!” 姚喜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昨夜被宁安宫那位主子折腾没了半条命,好不容易回了司苑局,这里的人为了讨好廖家叔侄又都上赶着要踩她两脚。她又不是脚蹬子,怎么可能乖乖由着人踩? “滚一边儿去,别挡爷的道。”姚喜起身一把推开那几个太监朝着巷子口去了。 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廖兵的腿是被郑大运废的,可谁敢去司礼监闹?还不是看她好欺负,没办法找郑大运算的帐就都算到她头上了。 到了巷子口,忙碌的同僚都没人拿正眼瞧她。但搬箱子需要两人合力,姚喜不敢叫人抓住把柄说她偷懒不做事,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被人抓住由头肯定把她往死里折腾。 姚喜见缝插针,见有个人搬住了一口箱子的一头,她赶紧跑过去搬住了另一头。 那人抬头见和他同抬的是姚喜,不满地撇了撇嘴,还是把箱子搬起来了。可是没走两步那人就松了手,箱子重重地砸在姚喜的脚背上…… “你没事儿吧?我不是有意的,忙了半日手心汗多,刚才不小心手滑了。”那人慌乱地解释道。 不小心你妹!姚喜亲眼见那人松的手。想装无辜能不能演得稍微好一点? 姚喜疼得坐在箱子上许久说不出一句话。脚背火辣辣的疼,她觉得袜子有些湿湿的,一定流了血! 这日子是没办过了,她成了司苑局的公敌。走个路有人下绊子,搬个东西有人使损招,这还不过是廖兵断腿后的第一日。 姚喜知道,这样的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眼下这些人因为郑大运的缘故还会收敛着,如果郑大运离她而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都不知道郑大运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可是她能指望的只有郑大运一人,只能盼着调去徐美人身边的事赶紧成,早日离开司苑局这个鬼地方。 “别再这儿碍手碍脚的。装着主子们果蔬的箱子是给你坐的?”一个小管事的走过来踢了踢姚喜:“赶紧滚!” *** 万妼醒来时已是傍晚了。 “娘娘,要传膳吗?”芫茜白天只小睡了一会儿,还困得厉害。也是娘娘看重她,只肯让她近身伺候,所以主子没睡她不能睡,主子醒之前她必须起。 万妼懒懒地打着哈欠道:“被皇后那么一搅和,尚膳监的东西哀家哪里咽得下?去叫小厨房做点精致可口的。” 芫茜赶紧吩咐宫女去了。 “太医怎么说?”万妼被伺候更衣时不住地打着哈欠。 芫茜一愣,想了半天才明白太后娘娘问的是何事:“太医去时姚喜不在司苑局,听说是去找相好的说话去了。” “相好的?”万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小阉驴娘里娘气的小模样。“哪个不开眼的宫女竟跟了他。” 那小阉驴只是司苑局一个小内使,无钱更无权,模样虽然生得乖巧,但十分胆小半点男子气概也无。能进宫的宫女都是有几分颜色的,大多心里也有着被皇上偶然宠幸的盼头。和太监做了对食,等于断了做小主子的路。 就算找对食,也该找个有些本事能做靠山的太监。 万妼不禁在想,那宫女到底为什么想不通要和姚喜好? “不必叫太医去了,只消赏那奴才一些宁神静气的药。”万妼吩咐完就把姚事丢开了。昨夜皇上向她倒了许多苦水,多是为银子的事。开春后雨水多了起来,许多河堤需要加筑,时不待人,等雨季来了再动工就迟了。地方官员不停地往皇上跟前递折子,要银子。 皇上也明白,假使国库拨两百万两到地方,真正落到加筑河堤上的能有半数都是好的,可这银子不能不给,性命攸关啊!官员们要银子的借口也是五花八门,有的皇上驳回去了,有的只能拿银子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国库闹了亏空这事,如果不是皇后,万妼都不知道。她本就不是忧国忧民之人,天下大事要操心也该明成帝操心。 万妼决定插手此事,不是心系百姓,也不是心疼明成帝,纯粹是想报复皇后裁了宁安宫用度一事。她不差那点份例,先帝爷留下的小金库够她用了。万妼只是想告诉皇后,这宫里什么人她可以惹,什么人她不能惹。 130.130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匆忙跪地接了旨。本来以为是来冷宫寻常守个夜的, 怎么忽然间变成了寻宝游戏?好在景灵宫不大,统共才二十来间屋子, 大半夜的时间别说画卷, 哪怕找根针也算不得难事。 姚喜谢了旨,起身要推门进去。她想趁现在天还亮着,赶紧找到画卷去宁安宫交差,免得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呆一整夜。景灵宫这地方邪乎得很, 冷嗖嗖的直冒寒气,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监牢牢守着大门,伸手拦住姚喜道:“亥时才能进去,姚公公稍安毋躁。” 眼瞧着天色暗了下去, 姚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景灵宫是整个皇宫死过最多人的地儿,白天在日头下看着还好,入了夜像有不干净的东西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似的,让人后背直发凉。 从亥时到丑时三刻, 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时辰。太后娘娘肯定不会把画放在一目了然的地方,或许埋在地下, 或许挂在房梁上,或许藏在水缸里,或许缝进了被子里?这不是拼智力, 是拼体力啊!如果画放在屋顶上, 她约等于被判了死刑, 她又不会轻功,哪怕知道画在屋顶上也够不着啊! 姚喜从袖口里掏出一包精致点心,这还是郑大运命人送到司苑局来的,怕她值夜的时候饿。姚喜想向宁安宫的太监打听画卷的下落,就把点心递了过去:“还望公公提点下小的。不知那画卷是在前院还是后院?”只要那太监告诉她是前院还是后院,就能一下排除一半区域。 守门的太监斜着眼瞟了下姚喜手里的那包点心,精致倒是精致,也不是寻常奴才吃得上的。可他好歹是宁安宫的人,哪怕到不了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仆凭主贵,身份也比别宫的宫女太监高不少。在宁安宫见过吃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别说一包点心,就算是一包小黄鱼他也不会动心。 再说了,画卷是芫茜姑姑奉太后娘娘旨意亲自藏的,除了太后娘娘和芫茜姑姑,谁也不知道在哪。 “姚公公一找便知。”守门太监绷着个脸没有再看姚喜。 “到了亥时公公便要走么?”姚喜不安地问道。眼下找画还在其次,天越黑她心里越发毛,听说冷宫里住了不少被废位的妃嫔,可是她在门口站了大半天,半点人声没听见。 太监笑得有些诡异:“那是自然。” 在门口傻站了许久,远处传来二更天的更鼓。 “得勒!亥时了!公公请吧!”太监冲姚喜一笑,提步匆忙离开了景灵宫。 姚喜还没反应过来,黑暗冷清的宫门前就只剩她一人了。 *** 万妼在景灵宫旁赏荷的亭子里坐着,临湖蚊虫多,亭子四围都挂上了轻纱幔,桌上摆了蜜饯香茶点心酒酿。 “这是二更天了?”万妼也听到了更鼓声,脸上因日夜颠倒而有的些许倦容顷刻间消散不见。就像坐在戏台前的人,听锣鼓声一起都来了精神,锣鼓声意味着好戏要开场了,角儿也要登台了。 只不过今夜不是要听戏曲名角唱曲,而是要听姚喜那小阉驴的惨叫。只可惜万妼没有红外线摄像头,只能听听动静,见不着实景。 “怎么没声儿?那奴才不会又误了时辰吧?”万妼兴致勃勃地竖耳听着景灵宫的动静,等了有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 “传旨的小太监回来说那姚喜很早便到了景灵宫。”芫茜替万妼斟了杯香茶。 万妼正想着为何还没动静时,一声哀嚎从景灵宫传来。 “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姚喜惨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脚下软绵绵的地,趴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大口喘着气。 门口连只灯笼都没有,太后又只给了她三个时辰,宁安宫的太监走后,姚喜犹豫了半天还是壮着胆子推开了景灵宫的门。景灵宫里点着油灯,光线虽然昏暗,比起宫门外的漆黑一片还是好太多了。正当姚喜放松警惕大步往里走时,脚下忽然一软,两只脚陷入一团软哒哒的东西里…… 那是一种另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脚忽然被整个包裹住,就像两只带着毛手套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就在姚喜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熊着胆子想借着门口石壁上的油灯看看那堆软绵绵的是什么东西时,油灯忽然灭了! 姚喜的小心脏猛地一颤。 接下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从门口到景灵宫正殿沿途有两排石灯,石灯里微弱的光在渐渐熄灭,从外至里,像是有股神秘力量在指引着她往里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喜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在院子里的石灯熄灭殆尽之前向着屋里的亮光冲去。从老太监那里听来的关于冷宫的恐怖故事一一浮现,姚喜快疯了,她一个无神论者,在各种诡异的现象面前动摇了。 那幅画!姚喜一把推开正殿的大门,打算赶紧找到那幅救命的画逃离这个鬼地方。 叮铃铃铃—— 忽然响起一串铃铛声,姚喜只是推了门,什么东西也没碰到。铃铛不是她碰到的,难道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姚喜抱着头不管不顾地冲出了景灵宫。 “啊啊啊啊啊……”她又踩过门口那片软绵绵的地。 姚喜双腿瘫软跪在宫门前,在黑暗中望着别的宫殿的灯火低声啜泣着,脸上糊满了冰冷的泪水。太后娘娘怎么可能那么仁慈,怎么可能!!!姚喜痛哭着蜷缩在地上,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选择死——马上离开闹鬼的景灵宫,任由太后发落。 选择生不如死——再返身进去找那幅破画。 “这就对了。”万妼笑着端起香茶浅饮慢酌,她听到了铃铛声,知道姚喜才刚推开正殿大门。可怜的小阉驴,他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娘娘。皇上来了。”芫茜忽然弯腰在万妼耳边低语道。 万妼脸色一变。皇帝这时候来扫什么兴?她回头一看,明成帝已经进了亭子。 “朕今日两赴宁安宫,太后都不在。”明成帝走进亭子对着万妼坐下了,挥手摒退了宁安宫的宫人。明成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唐怀礼深知太后娘娘不喜太监,也领着手下的人识趣地在纱帐外候着。 “有事?”万妼白了明成帝一眼。“有事也明儿再说,哀家正忙着,没功夫陪皇上闲话。” “皇后今日似乎无意冒犯过太后?”明成帝习惯了万妼的傲慢态度,也不恼。 “无意?那倒未必。”万妼一边和明成帝说着话,一边还得留神着景灵宫的动静,她命人准备了半日就为了听这点动静。也不知此时那姚喜在做什么,接连几声惨叫后又没了声。难道被活活吓死了? “不管有意无意,太后看在朕的份上,莫与她计较了吧!”明成帝不完全是担心皇后朱氏会有什么事,万妼疯虽疯,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不会轻易害人性命。他怕的是万妼为了报复朱氏,闹出比人命更大的事。 万妼笑道:“哀家倒不知皇上与皇后那样夫妻情深。” “皇后再不好也是忻儿的母后,再者说,皇后还叫太后一声母后不是?”明成帝好言好语地劝道。他是从不叫万妼母后的,对着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丫头片子,他实在叫不出口。 “你不说忻儿还好。哀家瞧着那孩子都不像是你的。”万妼轻飘飘地说。 明成帝生得俊秀,二皇子冯忻却长得虎头虎脑,不像朱氏,更不像明成帝。宫中不是没有二皇子非明成帝所出的谣言,但事关皇后娘娘清誉和皇家血统颜面,猜测只是猜测,没人敢拎着脑袋胡说。 眼下亭子里没别人,万妼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她瞧着冯忻确实不像明成帝的,冯忻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越长大容貌生得越是野蛮,不像皇嗣,更像山匪。 “万妼!”明成帝这才动了怒:“无凭无据的谣传奴才们传传也罢了,你也跟着胡说?忻儿不像朕又如何?但凡天子无不是三宫六苑儿女成群,皇子公主那么多,难道各个都长得一样不成?说起来朕长得和先帝爷也不像,难道朕也不是先帝爷亲生的?” 万妼秀眉一挑,邪恶地笑着道:“皇上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查查身世,没准有惊喜呢?” “朕看你真是疯了。”明成帝气得说不出话。这种伤及太妃声誉的玩笑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诛九族都难解明成帝心中之愤。可惜说这话的是万妼,他已经习惯了万妼的口无遮拦。所有人都以为他忍着万妼是因为先帝爷的遗诏,其实不是,哪怕没有遗诏,他也不会伤害万妼。 131.131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景灵宫那边的哭声就没有断过。 “太后你听到了吗?”明成帝晕晕乎乎地问。 “什么?”万妼敷衍道。 “哭声。”明成帝又倒了一杯酒喝了。 废话,她又不聋。万妼心里有些乱, 她坐在这里都能通过哭喊声, 真实地感受到那个小阉驴的恐惧。她盼着姚喜赶紧找到那幅画,也后悔自己把画藏得太隐蔽了,早知道那奴才那么禁不住吓, 就该放在显眼些的位置。 “那是百姓的哭声啊!”明成帝哀叹道。“哭朕无能啊!” 滚一边儿去,什么百姓的哭声?明明是姚喜那小阉驴的哭声。万妼用力白了明成帝一眼, 这是喝得多醉……她索性把自个儿面前那壶酒也推到明成帝面前:“想喝就喝吧!”喝得不省人事最好, 赶紧回自个儿宫里睡觉去,别和她唠叨个没完。 她现在就想让候在外边的唐怀礼等人把明成帝扶回去,但是担心明成帝喝醉了胡言乱语,有些不该说的话被那些阉党听到,于是想把他彻底灌晕再命人送回去。 明成帝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诸多不易, 万妼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听着。 她心思都在景灵宫那边。那小阉驴又被吓哭了,又向根本不存在的鬼娘娘们求饶了,听动静已经走到后院西厢了。唉, 什么时候那小阉驴才能找着画交差啊!什么时候她的煎熬才可以结束啊! 姚喜死死护着手中的油灯,这盏油灯是她生命中仅有的光, 是她此刻全部勇气的来源。 三更的更鼓才响过。这一个时辰她简直是在地狱中轮回,从恐惧逃窜到痛哭流涕再到跪地求饶。她的心神在地狱轮回中淬炼着, 此时所有的惊惶通通化为愤怒。 后院的老树上吊着个白色的人影, 白影倒映在池塘的水中, 像有两个鬼魂一般。 姚喜拎着油灯,捡起了靠在院墙上的笤帚。 “来啊!有本事下来啊!看是你们这些只会吓唬人的鬼厉害,还是爷手里的棍子厉害!”姚喜气势汹汹地挥舞着笤帚前进,与空气搏斗厮杀着,不停叫嚣道:“飞一个给爷看看啊!瞧把你们能耐的,有本事上个天啊!” 姚喜彻底失去了理智,愤怒掩盖了她心中的恐惧,可是打着冷颤的身体和没有止住泪水分明在告诉她,她是怕的。就是因为承受不了恐惧,才生出另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以求缓解心里的恐惧。 万妼也听到姚喜独自打打杀杀喧嚣叫骂的声音。明明只有那小阉驴一个人在景灵宫,居然能闹出千军万马的动静,不知情地还真当他勇敢无畏地在和厉鬼打斗呢。其实不过是和自己内心的恐惧在搏斗,打不过对着空气出气罢了。 姚喜进了间屋子,用笤帚扒拉开东西找画。她实在腾不开手,灯火和武器她哪一个都放不下。 嘀嗒—— 姚喜僵住了。 嘀嗒——嘀嗒—— 头顶上有凉凉的液体滴下来,这几日京城都是大晴天,不可能是漏下的雨水。 姚喜不敢细想,更不敢用手去摸,她怕那液体是红色的。嘴上也消停了,不敢再说威胁鬼魂的狠话,怕把人家激怒了真的现身和她拼命。 那几滴不明液体,将好不容易从地狱爬上地面的姚喜打回了地狱,轮回再一度开始。 姚喜有些想吐,胃里忽然不适起来,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绝望地盯着吊在树上的白色人影。子时已过,丑时还会远吗。 前院后院都找遍了,哪里有什么画。姚喜怀疑这仅仅是太后娘娘跟她开的一个玩笑,扔进冷宫吓吓她,再以她没找到画为借口将她处死。 从她得罪太后娘娘的那一刻,她就该明白的,自己没有生还的希望。 “鬼娘娘,您知道画在哪儿吗?”姚喜看上吊的人影看久了,竟也不那么怕了。甚至觉得这位鬼娘娘有些可爱,把自己吊得那样高,死时应该是爬上树了断的。爬得真高啊!姚喜似乎真的疯了,关注点变得很奇怪。 柚子娘娘自然没有回应。 “其实根本没有对吧?因为太后娘娘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姚喜望着漆黑寂静的冷宫,忽然另她生不如死的恐惧消失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马上也会成为众鬼中的一员,反正会是同类,有什么好怕的呢。 万妼听到姚喜向鬼怪寻问画卷的下落,被惹得笑出声来。又听姚喜说自己没打算放过他的话,有些不悦。 万妼一直觉得自己是顶顶仁慈的主子,宁安宫里死的奴才虽多,死于她手者不过数人。就拿景灵宫那个叫姚喜的小阉驴来说,换了宫里某些脾气不好的主子,早把他杖毙了。 那小阉驴还神神叨叨地和“鬼娘娘”说了些什么,万妼没有听清,明成帝又再向她倒苦水了。明成帝嘴上说要陪她聊会儿天,其实是冲她发牢骚来了。 三十几岁的人了,酒后还是易哭。手帕之前被明成帝擦酒弄脏了,万妼只能拎着袖子走到明成帝身边替他擦去眼泪。“好好的哭什么?”万妼语气温柔了不少,只有明成帝喝醉向她吐苦水的时候,她才真正有做母亲的感觉。 “乾儿,叫声母后来听听。”万妼趁人之危想占明成帝的便宜。隆宜从不会叫她母后,皇后朱氏叫得再甜也是阳奉阴违,世人大多怕她恨她,只有皇帝真心感激她。“乾儿?”万妼用力拍打着明成帝的脸:“听话。叫母后。” 明成帝醉得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唤道:“母妃……” 万妼心里刺痛了一下。皇上这是想太妃了啊!生母终究是生母,哪怕醉了困了,在梦里也只认太妃一个娘亲。万妼取来亭子栏杆上挂着的锦衾给明成帝盖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皇上醉了,送他回宫歇着吧!”万妼唤来唐怀礼吩咐道。 姚喜不想再找了,她坚信景灵宫根本没有什么绑着红缨子的画。手上的油灯也燃尽了,姚喜扔掉灯,扔掉笤帚,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上吊的鬼影,诡异的铃铛声,湿漉漉的头顶…… 这一切都不再令姚喜害怕,她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不惊不惧地慢慢朝着宫外走去。门口那块软绵绵地还是害得姚喜差点摔了一跤,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惊慌失措,伸手扶住了左边的门扇。 手心有异样的触觉。 是丝丝缕偻的线和木制的卷轴。 姚喜看向门后,朦胧间见一卷画就挂在那儿,卷轴上缠着红缨子。她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突然袭来一种无力感。 画一直在这儿?就在门口挂着? 她这一夜都经历了什么啊!姚喜委屈地抱紧那卷画。画在门后,她一推门往里走自然看不见,刚才若不是摔那一跤,直接迈出门去也发现不了。她彻底服了万太后,那位主子折腾人的手段当真厉害。 给你希望,再让你绝望,最后谜底揭晓时又让你觉得,之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姚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向宁安宫走去,只要太后娘娘言而有信,丑时三刻之前拿着画复命,她就能回司苑局了,从此与宁安宫再无干系。 姚喜还惦记着要去徐美人身边伺候,拜托郑大运去内官监说一声,再求寒秋姑姑在徐美人跟前美言几句,事儿没准能成。 在景灵宫附近放风的太监看姚喜出了宫门,赶紧跑去观荷亭向芫茜回了话。 芫茜进亭子回禀道:“娘娘,姚喜出来了。抱着画。” “走另一条道回宁安宫。”万妼搭着芫茜的手站起身,坐久了身子有些乏。她可算是松了口气,那小阉驴既然找着了画,她也能顺理成章地将人饶了。她在心底甚至对那小阉驴有一丝愧疚,今夜景灵宫的哀嚎声比刑部大牢里的还要惨许多。好几次她都觉得那小阉驴吓死在那了,可隔了没一会儿又能听到动静。 万妼抄近道回的宫,到宁安宫都更好衣了姚喜还没到。 “派人去瞧瞧,是死在半道上了还是又迷了路。”万妼担心姚喜误了时辰。说好的丑时三刻,要过了时辰人没到宁安宫,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她总不好食言饶那小阉驴一命。 傅太医离开司苑局的时候,姚喜跟着一起出去的,司苑局的差事她也顾不上了,只想赶紧找到郑大运,拜托他把自己调去徐美人那里伺候。 宫里的主子们身边空出个缺不容易,除了宁安宫那位主子可以为所欲为,各宫娘娘小主们身边伺候的人按位份都是有定例的,少得多不得。 她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进宫在主子们身边伺候,甭管是美人贵人还是嫔位妃位,大小有个靠山。二十四衙门都是通着气的,她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的,哪怕调去别的衙门也不一定好过。 甭管刚才过来巴结她的人说了多少奉承话,姚喜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太后娘娘赐个药就上赶着讨好巴结她的那些人,和昨天为了讨好廖公公欺负她的是同一批人。廖兵找她算帐,这群人或许不敢再帮着廖兵一起欺负她,但也绝不会帮她。 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是假,得罪了廖公公叔侄却是真。司苑局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别说晚上不敢睡在这里,就连白天她也不敢呆在衙门里。廖兵跟鬣狗似地在一旁紧盯着她,随时都会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廖兵腿脚也不灵便,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而不是现在这样,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来得可真够早的。”郑大运随便洗了把脸,披上衣裳去了院子里,和姚喜坐着说话。“一大早就过来,肯定有事找我吧?” 姚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我过来是想问问您,徐美人那里的差事可有着落了?” “正打算去你们衙门找你呢。徐美人宫里空出的缺,内官监已经指了人过去。”郑大运抬眼瞧着姚喜,视线从他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一路往下打量着,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他馋姚喜馋了一年多了,清晨又正是性浓之时,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132.132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十年前。年近不惑的先皇帝公然废后, 要以皇后之礼娶万妼。故事如果只到这里, 那也不过是个古代皇家版的小三上位, 至多成为百姓的笑谈。让人挠破脑袋也料想不到的是, 万妼没同意,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 居然拒婚了。原来天子的婚也是能拒的, 姚喜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先皇帝也是,成亲这种事都没和人姑娘商量好就昭告天下,大写的活该。故事到这里,变成了渣男为女神无情抛弃糟糠妻, 可惜女神并不领情。先皇帝也是奇人,骚操作不断, 他又重立了被废的皇后,然后最骚的来了, 没多久万妼以妃子的身份进了宫。 姚喜当时听人讲完这个皇家的狗血的故事,觉得先皇后可怜,先皇帝渣男, 至于万妼, 总有种浓浓的又当又立的即视感。她几乎可以想象十年前,太后万妼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先皇帝怀里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不愿意你为了我伤害皇后, 只要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 皇后之位什么的我不要…… 不过想想古时男人妻妾成群,对方又是当朝天子,或许当年太后是真的不想伤害先皇后,或者是让先帝爷因为自己背上骂名吧!不管真相如何,反正姚喜最同情先皇后。先皇帝和太后,一个玩深情一个够白莲,只有先皇后最可怜,被废又被立。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而她偏偏承包了所有的倒霉剧情。 另外一件事就是五年前,彼时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一年。熬死了先皇后,紧接着又熬死了先皇帝的我们伟大的太后娘娘万妼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呢?她冲进朝堂当众斩杀了在皇上面前弹劾她的御史。后宫不能干政啊,不斩言官啊什么的,在太后她老人家眼里都不是事儿。 姚喜觉得这就太胡闹了,第一件事或许还情有可原,斩杀御史简直是暴君之行,何况太后还只是太后不是皇帝。偏偏百官还奈何她不得,不管什么律例,都敌不过先皇帝的遗诏。那纸诏书就是太后万妼的护身符。 因为遗诏,当今皇上不能封亲生母亲为太后,只能为太妃。因为遗诏,大兴律法对太后娘娘而言形同虚设。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想暗杀太后娘娘的人多得数不清,在宁安宫做事的人都得有随时为主子挡刀的觉悟。 姚喜甚至觉得,宁安宫总出事,会不会和皇上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宫禁森严,只有宁安宫敞落得跟刺客们的旅游圣地似的。太后娘娘也是出奇的命大,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挺过来了。 “奴才姚喜给太后娘娘请安。”姚喜掸了掸袖子紧挨着郑大运跪下了。她当然不敢看太后娘娘,视线最高处是太后娘娘水绿色的裙边,贴着地的是被裙面盖着只露出个小尖的的滚金鞋面。她还怀有一丝希望,期盼着刚才同郑大运说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有被太后娘娘听到。 太后娘娘的年纪成谜,但姚喜想着怎么说太后娘娘也是皇上的后妈,总不会比皇上还小吧?当今皇上三十好几了,太后娘娘怎么说也近四十了,上了些年纪耳朵不太灵光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惜姚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一,太后比皇上小不少。 二,太后的耳朵好得很。 万妼刚踏进樱花林,就听一个太监说死也不要去她宫里伺候的话。那小太监说话时的语气,嫌弃中带着恐惧。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事,做奴才的对主子该敬更该惧,但是嫌弃???万妼真想挖开这奴才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无一物。 万妼不说话,身后的宫人也不敢出声。整片林子静得可怕,只有从林间穿过的风吹得樱树沙沙作响。她垂眸看了眼跟前跪着的两个小太监,对她大不敬的是这个叫姚喜的,瞧跪着的背影身段倒跟个丫头似的。 “公公这么刚烈的人怎么跪下了?”万妼这话是冲姚喜说的,宫中日子本就闲得难受,她便刻意地想调弄调弄这个不懂规矩的小阉驴。“怎么说也是宁死不入宁安宫的人对不对?真真儿是有骨气。” 姚喜听说话人的声音,觉得此人至多不过二十来岁,以为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在替主子说话,为了保命磕头道:“姐姐有所不知。奴才不肯去太后娘娘身边伺候是有苦衷的啊!” 姐姐?谁是你姐姐?万妼脸色一暗。这小阉驴好大的胆子,攀亲戚攀到她身上了。 郑大运闷低着头,暗暗为他的小心肝默哀。姚喜算是下等宫人,别说几位正经主子,就是刚进宫的淑人也轮不到姚喜伺候,所以才听不出太后娘娘的声音。 万妼本想命人把这三番两次冒犯她的小太监拖下去杖毙,听他说是有什么苦衷,又不禁好奇起来,想听听看这人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姚喜明白,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全指着下面这番话了,她定了定神才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奴才命硬,逮谁克谁。在家时克死了父母兄嫂,不得已被人伢子卖进宫做了太监,怕连累人连干爹也未曾认过,更不敢有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念头。” 宫女在方才姚喜坐过的山石上铺上一个蒲团大的方形锦褥,万妼被人扶着悠然地坐下了。“这么说,哀家杀了你也算替世间除了个祸害,免得你再克死人不是?”她这是起了兴致,想陪这小太监好好玩玩,生杀大权在她手上,怎么玩死这小阉驴全看她的心情。 姚喜一听这话不祥啊!又听出这自称哀家的声音就是方才她错认成宫女的那个,想想自己竟敢称太后娘娘为姐姐,姚喜觉得自己死定了。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忍不住想再垂死挣扎一下,赶忙回话道:“虽说奴才命硬,但哪能硬得过皇上的冲天龙气?哪能硬得过娘娘的齐天之福?哪能硬得过我大兴的永世基业?奴才在宫中当差,日夜紧邻着太后娘娘和皇上,沾上的福气便是再烂的命也够改了。不过为怕万一,还是不敢往主子们跟前凑,怕教主子们染了奴才的晦气。” “说完了?”万妼这话叫人听不出情绪。 姚喜不安地抬起了头,想看看太后娘娘的表情如何。她有没有说完,接下来还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全看太后娘娘的意思啊! 万妼就坐在姚喜正前方,姚喜一抬脸二人的视线就撞上了,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二人都有些诧异。万妼没想到一个小太监会生得如此好看。姚喜没想到太后娘娘会那样年轻。 可惜了这张脸,偏偏生在一个太监脸上。世人皆有爱美之心,万妼忍不住对姚喜生出一丝怜惜之情,不过那一丝丝还不足以说服她放过姚喜。“那哀家就给公公两个选择。是要自行了断,还是去宁安宫啊?” 姚喜听明白了。太后娘娘这句话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是想横着死还是竖着死啊? 选择自行了断肯定是死,选择去宁安宫伺候会死得更惨。刚还说自己命硬克人,一转眼就为了自保不顾太后娘娘的死活?姚喜真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都怪这张破嘴,要你胡说八道,这下把自个儿坑死了吧! “嗯?”万妼看姚喜忽悲忽怒忽愁,一瞬间变幻莫测的神情觉得有些趣味,便恶意地催促道:“说话。” “奴才……”姚喜一咬牙:“奴才命硬,不敢让娘娘涉险,此生无福进宁安宫伺候娘娘,情愿自行了断。”自己动手好歹能选个舒服体面些的死法,要说错话被太后发落,指不定要遭多少罪呢! 万妼唇角一勾,人还算机灵,答得不坏。“进了宫做奴才,你的命就不是自个儿的了,死不死的你自己说了可不算。”万妼有些乏,轻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对身旁的宫女道:“传哀家的旨,叫内官监那边让这个小太监顶值夜太监的缺。” 姚喜松了口气,小命暂时是保住了。又马上担心起来,以太后娘娘往年的行事作派,怎么可能轻饶了她?摆明了是要把她弄到跟前慢慢折磨啊! 万妼怎么可能睡得着?宫里的奴才贪生怕死,都不愿进宁安宫做事,这个万妼当然知道。但像那个姚喜一样胆大包天以死抗命的奴才她还真没见过。那奴才想死?她偏不让。那奴才不想进宁安宫?她偏让。从来都是主子挑奴才,哪里有奴才挑主子的? “没寻着人?”万妼真怕那小太监死了。不然她这满腔怒火冲谁发去? 芫茜照总管太监的原话回了:“人不在司苑局,司苑局的人说那姚喜声称要来宁安宫值夜,很早就出了门。”太后娘娘讨厌太监,哪怕宁安宫的总管太监也不许进娘娘的屋子回话,有话都是她代传的。至于太后娘娘为什么对太监恨之入骨?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万妼脑中闪过很多种可能。那小阉驴逃了?投井死了?来的路上冲撞了谁被发落了? 关于最后一点,万妼觉得极有可能。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性子,没准儿真得罪了哪个脾气不好的妃嫔出了事。“各宫都问问,宫门落了锁他没法儿逃出去,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奴婢遵旨。”芫茜心疼主子,语重心长地复劝道:“要不娘娘先歇下吧?犯不着为个小奴才伤了身子。” 万妼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心情有些复杂,有被冒犯的愤怒,有被嫌弃的不甘,还有点点担心?她这一生过得太过顺遂,小时候有爱女如命的爹爹宠着,长大了有一往情深的先帝爷惯着,突然冒出个姚喜那样的奴才……万妼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征服欲,她想驯服那个对她无比嫌弃的小阉驴。 133.133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跪送太后娘娘离开后, 她回了司苑局,郑大运回了司礼监, 这才多会儿功夫, 怎么郑大运又过来了?而且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她忍着困起身给郑大运搬了椅子, 又倒了杯已经冰凉的隔夜茶, 因为实在没心情去打热水, 只能委屈郑大运凑合着喝了。 郑大运把东西放到姚喜的床上, 这才接过茶水, 不过没喝, 只是端着茶碗在椅子上坐下了。“担心你被太后娘娘吓坏了, 过来看看。正好从浙江给你带了点小东西,顺道拿过来。” 一点小东西?姚喜望了眼床上所剩不多的空地,心酸地回忆起一句歌词。“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大家都是太监,瞧瞧人家多壕气,再看看自己!“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底下人送过来?” “他们来了不是不方便吗。”郑大运用复杂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姚喜,看着姚喜那比他大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细腰, 想着搂在怀里的感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憋了一年多啊, 像是渴得快没命的人, 而姚喜就是那汪可以解渴的清泉。 他现在忍着没立即扑倒姚喜, 靠的是在他干爹唐怀礼手下磨练出来的韧劲和被诗书礼仪熏染多年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太监不会因为去了势就没了情/欲,手里有些权势的太监为非作歹的不少,也不管被看上的人情不情愿,说要就要了。 郑大运和他们不一样。他家从祖父那辈起就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一直上着私塾的,进宫能得他干爹唐怀礼的器重,和他读过书有很大关系,进宫做太监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 他要和人好从来不用强,那种事得对方情愿他才能得着乐趣,他也相信以自己的魅力,认真要和谁好没有不能成的。 “郑大哥你也太破费了,这些布匹器物品相极好,我一个小奴才哪里敢用?”姚喜在想如果面前的这堆东西若是银票该多好啊! “你既跟了我,总不能让你委屈了。”郑大运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姚喜的小手,他单手把能姚喜的手整个握住,轻轻一捏,那手软软乎乎的,勾得郑大运心里一颤。他想既然与姚喜结了契兄弟,姚喜□□之伤也早好了,是时候办正事了,没吃到嘴里总觉得不踏实。 姚喜这才觉出不对,挣脱郑大运的手警惕地后撤了一大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了?”她是疑惑的语气,并非质问。郑大运不是她惹得起的,或者说,这宫里就没她惹得起的人。 “你刚进宫时分明答应与我结为契兄弟,怎么我一回来就变卦了?”郑大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在京城这一年多,姚喜不会不甘寂寞红杏出墙了吧。“你是不是和别人好上了?谁?太监还是宫女?”郑大运看了看娘不拉叽的姚喜,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是不是和哪个侍卫搅上了?” ??????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造成的误会,郑大运就给她扣上了出轨的帽子,连出轨对象都敲定了。“所以结契兄弟的意思其实是……?”姚喜恍然大悟,这误会真是闹大了。 “你以为是什么?”郑大运很失落。爱情说走就走,媳妇说没就没。 “就是拜把子结为义兄义弟啊!桃园三结义那种……”姚喜看郑大运脸色愈发不好,怕把人得罪厉害了在宫里混不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大运悲伤得颤抖的肩膀,小心安慰道:“都怪我无知,害郑大哥误会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你既知道我是何意了,那我现在再问你。你可愿意?”郑大运本来对姚喜是寻常喜欢,但阴差阳错一直没得着手,在浙江的时候因为思念更加重了对姚喜的喜欢,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他又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就范的泼皮无赖,只能盼着姚喜点头。 姚喜望着郑大运期待的眼神,无比真诚地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好不容易认识个有钱有势的,姚喜不想舍身求荣,也不想轻易失去这个贵人。 姚喜是这么想的。她今日因得罪太后娘娘差点丢了小命,往后指不定还会得罪谁,如果能间接攀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那个大靠山,以后再遇到事就好办多了。如果郑大运做了她干爹,那唐公公就是她的干爷爷,想想有那么个厉害的干爷爷心里就踏实。 当然,这不包括太后娘娘。惹恼了那位主子,别说唐公公,哪怕皇上出面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让郑大运对她失去兴趣,却不至于让二人疏远。 郑大运是一个矛盾的人,刚进宫那段日子郑大运天天过来找她说话,当时姚喜就发现郑大运这人有些叫人吃不透。他既风流又专情,既知礼仪廉耻,又时不时会做出一些世人看来出格甚至有伤风化的事。姚喜觉得郑大运的性格是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造成的。 郑大运还有一点。他很敬重自己已亡故的父亲,对于父子关系看得极重,所以对干爹唐公公也是尽忠尽孝,唐公公是伺候了两位皇上的人,看透一个人跟玩儿似的,所以才会重用年纪轻轻的郑大运。 以郑大运风流的性子不管自己从不从,都会有被冷落抛弃的一日,远不如父子关系牢靠。 “什么?”郑大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姚喜一脸谄媚地冲郑大运笑着。 “想得美。”郑大运被姚喜气笑了:“我不过比你大八岁,怎么可能做你干爹。” 姚喜看郑大运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更灿烂地笑着上前拽着郑大运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着央求道:“我吕秀……呸!我姚喜,三岁识千字五岁会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能下厨会女工。绣花针,手中拿,山水花鸟布上描,能挑担子能扛袋,别人都叫我姚好汉……” 郑大运被姚喜吹牛皮的功夫逗得哈哈大笑,他一早是看中姚喜长得好看,但想想刚认识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日日来司苑局找姚喜说话,甚至从未和人提过的年少时在郑家的经历,他都和姚喜说了。他是个谨慎的人,而那时他与姚喜相识不过数日。 其实抛开姚喜那具好看的壳子,郑大运也愿意和姚喜亲近,他喜欢姚喜听他说话时专注的神情和时而皱起的眉头。罢了罢了,或许他与姚喜相处的日子还不够多,或许这小子是个慢热的。慢热的人好,长情。他也怕自己这次还如过去那样,一到手就对人失去兴味。不知为何,他不舍得伤害姚喜,平生第一次对人有怜惜之情。 “你若果真如自己说得那样好,我更不敢收你做义子了。”郑大运伸手揉了揉姚喜的小脑瓜。 姚喜指着床上那堆东西问道:“那这些东西我呆会儿帮您送回去?” “你留着吧。”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理?而且件件就是他想着姚喜亲自挑选带回来的。“咱俩的事你别着急把话说死,宫里的日子苦,有个伴会好过许多,你刚进宫不久可能还不觉得。”郑大运也想看看自己对姚喜的感情会不会和以往不同,显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姚喜点了点头。她明白郑大运这席话是肺腑之言,她其实已经体会到了,寂寞那种东西。她没有亲人(孙二狗两口子是仇人),进了宫没有带他的人,也没有朋友。太监其实有不同的势力圈子,比如郑大运。他是唐公公的干儿子,和唐公公拉了名下的其他太监自然走得近,还有唐公公同阵营的掌印太监们底下的人,都属于顶层圈子。 至于东厂孟公公,那又是另一个圈子了。 也不是没有对她殷勤的人,但那些人的目的往往是那种事。偶尔有极个别真心想和她做朋友的人,姚喜碍于女儿身也和人亲近不起来。 “我送您出去。”姚喜眼底有浅浅的泪花在闪,因为忽然想到自己的余生很可能都像现在一样,死守着秘密在这深宫里孤独到老。 “不必。你歇下吧,晚上还要值夜。” 郑大运走后姚喜没再接着睡,怕错过值夜的时辰。 她提前半个时辰进的宫,还带了点郑大运送她的小玩意儿准备转送给宁安宫里的小管事。这叫做拜山头,免得那些人欺生。她还在怀里揣了两个馍,半夜饿了可以垫垫肚子,怕无聊还带了个话本子。 姚喜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会迷路。 她不是不知道宁安宫在哪,但去宁安宫的路上有条宫道好像改建过,姚喜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走下去,越走越冷清。本想拦个宫女太监问问路,往四周一看,莫说人影,连个灯火都没有,只有黑压压的宫室,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主宫道。 134.134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她心里着急着去死。倒不是不怕死, 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 不死又能如何呢?没有活路,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至于死后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不解气, 在她死后还鞭她的尸,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隆宜没说话,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 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 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 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 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 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可是这女子明知她怕落在太后娘娘手里,还把她带来了宁安宫? 姚喜很快想明白了。这位小主子哪里是要回宫, 分明是要拿她在太后娘娘跟前邀功啊!也怪自己看错了人,喝了人家两杯美酒, 瞧着人家面善就傻傻地跟了来。妃嫔们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事她不是没听人说过, 只是死活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 被人踩着她的命往上爬。 不想被抓住用刑,姚喜转身就要跑,隆宜笑着对宁安宫守门的太监道:“把人抓回来。” 姚喜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自然跑不过货真价实的太监,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抓回了宁安宫门口。她挣扎着冲一旁始终含笑脉脉的隆宜怒吼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竟为了巴结太后害我?”她自打见了这人,这人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样,只不过方才还觉得和气可亲,现在只觉得阴森恐怖。 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笑里藏刀。 隆宜冲愤懑不平的姚喜笑着道:“反正公公一心求死,顺带帮我个忙不好吗?也算死得其所嘛!”她转脸对守门的太监道:“去禀告太后娘娘,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长公主求见。”芫茜陪着自家主子熬了一夜,眼皮已经很重了,还是得强打着精神。 万妼瞥了眼地上的青铜漏壶:“现在已是丑时了吧?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长公主隆宜不只是皇帝的妹妹,也是先皇后的女儿,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当年先帝爷为了接她进宫委屈过先皇后,后来先皇后的死和她也多少有点关系,为这事,隆宜一直恨她,更恨先帝爷。 俩人一直不对付,也没必要见面讨对方的嫌。尤其今晚万妼心情不太好,见了隆宜只会更不好。 隆宜本来住在封地,因为先皇后祭日快到了才回的京,等祭日一过就会走。隆宜回京这么些日子,只有初回宫向她请安时见过一面,当时皇帝也在,直到一起用完膳二人之间说话还不超过三句。 “回来。”万妼改了主意,叫住要出去传话的芫茜。隆宜那么恨她,没事不可能来宁安宫,尤其还是大半夜的。“让她进来。” “奴才求求您,让奴才自行了断吧。”姚喜被带入宁安宫时彻底害怕了,泪珠子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下掉。因为不难想象被交给太后娘娘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而那绝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隆宜之前不过开玩笑吓唬吓唬姚喜,见这小太监都被吓哭了,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了脸色道:“刚才唬你的。呆会儿见了太后,咱们就照实说你迷路到了望月亭,被我硬拉着留下来伺候才耽误的差事。你这劫本宫替你挡了。” 这当然不全是实话,她并没有硬拉这小太监伺候。隆宜更喜独酌,望月亭依山而建,宫里只有那里视野最开阔,她常入夜后去望月亭俯瞰宫城,以景下酒。眼下是碍于宁安宫的太监在场,很多话不便说。 隆宜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万妼的破事儿,宁安宫胡作非为的事多了去了,只要没波及到自己,隆宜从来是眼不见为净。 今日有意帮这小太监脱身,一是觉得这人迷路除了脑子笨,与自己改了宫道也有点关系,二是觉得这小太监得罪了万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望月亭时隆宜就见万妼宁安宫的主殿一直亮着,倒没想到是被个太监气得夜不能寐。也难怪。所有人对万妼都是千依百顺,她虽恨万妼,却也不能将万妼如何。有父皇的遗诏保着,莫说她,连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九五之尊尚且如此,一个低贱的小奴才竟然胆敢忤逆于她,狂傲如万妼当然会恼羞成怒。 姚喜听这女子自称本宫,应该至少是嫔位以上的娘娘。这人说要帮她,她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只是打定了主意,呆会儿如果局势不对,太后有要动刑的意思,她就找机会自行了断。咬舌或者憋气都行,她不知道人能不能憋气把自个儿憋死,毕竟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去试那个。 如果都不行,她就一头撞柱子上去。办法总比困难多。 芫茜出来迎隆宜,看到了害得她家主子不眠不休的小太监姚喜。她以为是司苑局的人把姚喜抓了送过来的,并未多言,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把隆宜公主迎了进去。 入了寝殿,隆宜冲端坐在炕沿上的万妼行了礼:“隆宜见过太后娘娘。” 芫茜凑到万妼耳边低语了几句,神经紧崩了一夜的万妼这才放松下来。只要那小阉驴还活着就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你这个点来宁安宫,若只是给哀家请安未免太早了些吧?”万妼挥手示意宫女给隆宜赐了座。她想赶紧打发走隆宜,然后好好□□那个不知好歹的小阉驴。万妼太过好命,以至于从未遇到过什么有挑战性的事,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 隆宜谢了恩,坐下后道:“娘娘宫里有个小太监因为我的缘故误了差事,怕娘娘责罚于他,过来帮他解释一下。” 万妼也想知道那姚喜是因为何事没来宁安宫,便道:“哀家还以为那小阉驴抗旨不遵呢,都命人拿他去了,原来另有因由。倒要听听了,什么事能耽误好几个时辰。” 全天下,在万妼面前能镇定自若的估计也只有隆宜长公主了。“那小太监迷路去了望月亭,我没带伺候的人,就命她在一旁伺候,等着送我回宫。后来听说娘娘差了人满宫里寻他,便连夜把人带过来了,现就在殿外候着。” “你叫他伺候时,他没告诉你今晚要到我宫里当差?”万妼看向隆宜的目光有几分不快。 “自然说了。”隆宜迎上万妼并不友好的目光,巧然一笑:“今日也是饮多了酒的缘故,有些胡来,但隆宜想着娘娘必能体谅。” “行了。哀家知道了。不会为此事责罚于他。”万妼如此道。反正她想罚谁,不怕找不着借口,眼下只想赶紧把隆宜打发走。 隆宜怎会不知万妼的为人。不会为此事责罚于那个小太监,可没说不会责罚。隆宜觉得那小太监留在宁安宫是凶多吉少了,想着好人做到底,便道:“谢娘娘不责之恩。还想向娘娘求个事,那小太监倒与我合缘,不知可否请娘娘开恩,让隆宜离京时带那奴才去府中伺候?” 万妼看也没看隆宜,把玩着手中的护甲道:“今日之事,那奴才或许没什么错处。但你明知是要来哀家宫里办差的奴才,还命他留下伺候已是不妥。哀家不与你计较,你倒跟哀家要上人了?” 姚喜就被人押着站在殿外,没多会儿那位小主子就出来了,紧跟出来的宫女站在门口向殿外的宫女吩咐道:“备轿。送长公主回宫。” 姚喜这才知道这位自称本宫的小主子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是先皇后之女,当今皇上的妹妹,想来没必要巴结讨好太后娘娘。姚喜这才相信长公主说要替她挡下这一劫是真话,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巴巴望着隆宜道:“奴才姚喜有眼无珠,没认出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 她真是作死小能手。得罪了太后娘娘不说,还抢了长公主殿下的酒喝。 “你叫姚喜?”隆宜此刻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她试过保下这太监的性命,可惜失败了,她也不会为了个小奴才真的得罪万妼。 如果不知道这人的名字,过些时日,不管此人有没有死在万妼手里,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众太监中的一个。哪怕这太监人再有趣模样再好,日子一久也淡忘了。 135.135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隆宜没说话, 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 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 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 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 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 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可是这女子明知她怕落在太后娘娘手里, 还把她带来了宁安宫? 姚喜很快想明白了。这位小主子哪里是要回宫, 分明是要拿她在太后娘娘跟前邀功啊!也怪自己看错了人,喝了人家两杯美酒,瞧着人家面善就傻傻地跟了来。妃嫔们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事她不是没听人说过,只是死活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 被人踩着她的命往上爬。 不想被抓住用刑, 姚喜转身就要跑,隆宜笑着对宁安宫守门的太监道:“把人抓回来。” 姚喜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 自然跑不过货真价实的太监, 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抓回了宁安宫门口。她挣扎着冲一旁始终含笑脉脉的隆宜怒吼道:“我与你无怨无仇, 你竟为了巴结太后害我?”她自打见了这人,这人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样,只不过方才还觉得和气可亲,现在只觉得阴森恐怖。 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笑里藏刀。 隆宜冲愤懑不平的姚喜笑着道:“反正公公一心求死,顺带帮我个忙不好吗?也算死得其所嘛!”她转脸对守门的太监道:“去禀告太后娘娘,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长公主求见。”芫茜陪着自家主子熬了一夜,眼皮已经很重了,还是得强打着精神。 万妼瞥了眼地上的青铜漏壶:“现在已是丑时了吧?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长公主隆宜不只是皇帝的妹妹,也是先皇后的女儿,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当年先帝爷为了接她进宫委屈过先皇后,后来先皇后的死和她也多少有点关系,为这事,隆宜一直恨她,更恨先帝爷。 俩人一直不对付,也没必要见面讨对方的嫌。尤其今晚万妼心情不太好,见了隆宜只会更不好。 隆宜本来住在封地,因为先皇后祭日快到了才回的京,等祭日一过就会走。隆宜回京这么些日子,只有初回宫向她请安时见过一面,当时皇帝也在,直到一起用完膳二人之间说话还不超过三句。 “回来。”万妼改了主意,叫住要出去传话的芫茜。隆宜那么恨她,没事不可能来宁安宫,尤其还是大半夜的。“让她进来。” “奴才求求您,让奴才自行了断吧。”姚喜被带入宁安宫时彻底害怕了,泪珠子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下掉。因为不难想象被交给太后娘娘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而那绝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隆宜之前不过开玩笑吓唬吓唬姚喜,见这小太监都被吓哭了,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了脸色道:“刚才唬你的。呆会儿见了太后,咱们就照实说你迷路到了望月亭,被我硬拉着留下来伺候才耽误的差事。你这劫本宫替你挡了。” 这当然不全是实话,她并没有硬拉这小太监伺候。隆宜更喜独酌,望月亭依山而建,宫里只有那里视野最开阔,她常入夜后去望月亭俯瞰宫城,以景下酒。眼下是碍于宁安宫的太监在场,很多话不便说。 隆宜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万妼的破事儿,宁安宫胡作非为的事多了去了,只要没波及到自己,隆宜从来是眼不见为净。 今日有意帮这小太监脱身,一是觉得这人迷路除了脑子笨,与自己改了宫道也有点关系,二是觉得这小太监得罪了万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望月亭时隆宜就见万妼宁安宫的主殿一直亮着,倒没想到是被个太监气得夜不能寐。也难怪。所有人对万妼都是千依百顺,她虽恨万妼,却也不能将万妼如何。有父皇的遗诏保着,莫说她,连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九五之尊尚且如此,一个低贱的小奴才竟然胆敢忤逆于她,狂傲如万妼当然会恼羞成怒。 姚喜听这女子自称本宫,应该至少是嫔位以上的娘娘。这人说要帮她,她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只是打定了主意,呆会儿如果局势不对,太后有要动刑的意思,她就找机会自行了断。咬舌或者憋气都行,她不知道人能不能憋气把自个儿憋死,毕竟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去试那个。 如果都不行,她就一头撞柱子上去。办法总比困难多。 芫茜出来迎隆宜,看到了害得她家主子不眠不休的小太监姚喜。她以为是司苑局的人把姚喜抓了送过来的,并未多言,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把隆宜公主迎了进去。 入了寝殿,隆宜冲端坐在炕沿上的万妼行了礼:“隆宜见过太后娘娘。” 芫茜凑到万妼耳边低语了几句,神经紧崩了一夜的万妼这才放松下来。只要那小阉驴还活着就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你这个点来宁安宫,若只是给哀家请安未免太早了些吧?”万妼挥手示意宫女给隆宜赐了座。她想赶紧打发走隆宜,然后好好□□那个不知好歹的小阉驴。万妼太过好命,以至于从未遇到过什么有挑战性的事,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 隆宜谢了恩,坐下后道:“娘娘宫里有个小太监因为我的缘故误了差事,怕娘娘责罚于他,过来帮他解释一下。” 万妼也想知道那姚喜是因为何事没来宁安宫,便道:“哀家还以为那小阉驴抗旨不遵呢,都命人拿他去了,原来另有因由。倒要听听了,什么事能耽误好几个时辰。” 全天下,在万妼面前能镇定自若的估计也只有隆宜长公主了。“那小太监迷路去了望月亭,我没带伺候的人,就命她在一旁伺候,等着送我回宫。后来听说娘娘差了人满宫里寻他,便连夜把人带过来了,现就在殿外候着。” “你叫他伺候时,他没告诉你今晚要到我宫里当差?”万妼看向隆宜的目光有几分不快。 “自然说了。”隆宜迎上万妼并不友好的目光,巧然一笑:“今日也是饮多了酒的缘故,有些胡来,但隆宜想着娘娘必能体谅。” “行了。哀家知道了。不会为此事责罚于他。”万妼如此道。反正她想罚谁,不怕找不着借口,眼下只想赶紧把隆宜打发走。 隆宜怎会不知万妼的为人。不会为此事责罚于那个小太监,可没说不会责罚。隆宜觉得那小太监留在宁安宫是凶多吉少了,想着好人做到底,便道:“谢娘娘不责之恩。还想向娘娘求个事,那小太监倒与我合缘,不知可否请娘娘开恩,让隆宜离京时带那奴才去府中伺候?” 万妼看也没看隆宜,把玩着手中的护甲道:“今日之事,那奴才或许没什么错处。但你明知是要来哀家宫里办差的奴才,还命他留下伺候已是不妥。哀家不与你计较,你倒跟哀家要上人了?” 姚喜就被人押着站在殿外,没多会儿那位小主子就出来了,紧跟出来的宫女站在门口向殿外的宫女吩咐道:“备轿。送长公主回宫。” 姚喜这才知道这位自称本宫的小主子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是先皇后之女,当今皇上的妹妹,想来没必要巴结讨好太后娘娘。姚喜这才相信长公主说要替她挡下这一劫是真话,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巴巴望着隆宜道:“奴才姚喜有眼无珠,没认出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 她真是作死小能手。得罪了太后娘娘不说,还抢了长公主殿下的酒喝。 “你叫姚喜?”隆宜此刻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她试过保下这太监的性命,可惜失败了,她也不会为了个小奴才真的得罪万妼。 如果不知道这人的名字,过些时日,不管此人有没有死在万妼手里,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众太监中的一个。哪怕这太监人再有趣模样再好,日子一久也淡忘了。 可这太监告诉了她名字。 于是,这太监在她心中的印象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一人形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有名有姓会哭会笑的人。 隆宜心酸地冲姚喜一笑:“本宫尽力了。你保重。”说完走向宫门外刚备下的轿辇。 啥意思?姚喜有点懵。 她刚燃起的生的希望就这么被浇灭了?姚喜含着泪,将半截舌头伸到两齿之间,暗暗用力。 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胡说,你明明是走在路当间,被箱子撞去墙角根的。”叫琴儿的宫女也出来帮腔。 “诶!还是这位姐姐看得清楚,是箱子撞的我对吧?没事儿,我没怎么着,两位姐姐忙去吧。”姚喜逮着宫女说话时的漏洞把事撇得干干净净。她虽然没在后宫伺候,道听途说的对于宫里各位娘娘小主也有个大致印象。 于美人这个人怎么评价呢……简而言之就是弱弱弱弱弱弱化版的太后娘娘。这个弱化当然是指实力,而不是脾气,反正名声不太好就对了。能在奴才堆里有好名声的,才是真正的好主子,有位叫兰贵人的算一个,姚喜听过不少人说她如何如何好,可惜好像因为什么事进了冷宫。 兰贵人的事也正说明,在宫里边儿,好人不一定有好下场。 俗说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姚喜觉得这话说得真是准,瞧瞧人太后娘娘,宁安宫出了那么多乱子,人家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你狡辩也没用,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看得真真的,就是你撞的箱子。”两个宫女不依不饶,小些的宫女又道:“琴儿姐,咱们别跟他废话,我现在就告诉美人去。这太监撞坏了美人的东西还想抵赖,你拉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话倒提醒姚喜,留在这里是说不清楚的,先跑为上! 刚跑两步就被那个叫琴儿的宫女拽了回去,都怪她这条不争气的伤腿啊!要搁腿脚好的时候,她能一气儿跑十公里。 “就知道你想跑,在我们仪秀宫门前,你跑得掉?”琴儿见这太监是个瘸子,倒是生起一丝内疚之心,这人也是个可怜的,三条腿残了两条。可是没人背黑锅,她就得挨于美人的罚,于美人罚人罚得重,不死也得瘫好几个月,琴儿只得狠下心一讹到底了。 136.136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还没到您的住处么?”姚喜悄声问道。这位小主子领着她出了那片黑压压的区域, 周围渐渐热闹起来,怕被路过的太监宫女瞧见,姚喜时不时就得缩着脖子低着头。 隆宜道:“快到了。”宫里的人都已入睡, 路上并无人经过, 隆宜看身旁这太监畏首畏尾的模样不禁笑了。连死都不怕的人,偏怕落在太后手里。不得不说,万妼能做到人人恨人人怕也是她的本事。 姚喜提心吊胆地扶着这位小主子又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再问道:“还没到么?” 她心里着急着去死。倒不是不怕死,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死又能如何呢?没有活路,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至于死后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不解气, 在她死后还鞭她的尸,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隆宜没说话,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 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 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 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 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 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 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可是这女子明知她怕落在太后娘娘手里,还把她带来了宁安宫? 姚喜很快想明白了。这位小主子哪里是要回宫,分明是要拿她在太后娘娘跟前邀功啊!也怪自己看错了人,喝了人家两杯美酒,瞧着人家面善就傻傻地跟了来。妃嫔们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事她不是没听人说过,只是死活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被人踩着她的命往上爬。 不想被抓住用刑,姚喜转身就要跑,隆宜笑着对宁安宫守门的太监道:“把人抓回来。” 姚喜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自然跑不过货真价实的太监,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抓回了宁安宫门口。她挣扎着冲一旁始终含笑脉脉的隆宜怒吼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竟为了巴结太后害我?”她自打见了这人,这人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样,只不过方才还觉得和气可亲,现在只觉得阴森恐怖。 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笑里藏刀。 隆宜冲愤懑不平的姚喜笑着道:“反正公公一心求死,顺带帮我个忙不好吗?也算死得其所嘛!”她转脸对守门的太监道:“去禀告太后娘娘,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长公主求见。”芫茜陪着自家主子熬了一夜,眼皮已经很重了,还是得强打着精神。 万妼瞥了眼地上的青铜漏壶:“现在已是丑时了吧?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长公主隆宜不只是皇帝的妹妹,也是先皇后的女儿,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当年先帝爷为了接她进宫委屈过先皇后,后来先皇后的死和她也多少有点关系,为这事,隆宜一直恨她,更恨先帝爷。 俩人一直不对付,也没必要见面讨对方的嫌。尤其今晚万妼心情不太好,见了隆宜只会更不好。 隆宜本来住在封地,因为先皇后祭日快到了才回的京,等祭日一过就会走。隆宜回京这么些日子,只有初回宫向她请安时见过一面,当时皇帝也在,直到一起用完膳二人之间说话还不超过三句。 “回来。”万妼改了主意,叫住要出去传话的芫茜。隆宜那么恨她,没事不可能来宁安宫,尤其还是大半夜的。“让她进来。” “奴才求求您,让奴才自行了断吧。”姚喜被带入宁安宫时彻底害怕了,泪珠子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下掉。因为不难想象被交给太后娘娘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而那绝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隆宜之前不过开玩笑吓唬吓唬姚喜,见这小太监都被吓哭了,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了脸色道:“刚才唬你的。呆会儿见了太后,咱们就照实说你迷路到了望月亭,被我硬拉着留下来伺候才耽误的差事。你这劫本宫替你挡了。” 这当然不全是实话,她并没有硬拉这小太监伺候。隆宜更喜独酌,望月亭依山而建,宫里只有那里视野最开阔,她常入夜后去望月亭俯瞰宫城,以景下酒。眼下是碍于宁安宫的太监在场,很多话不便说。 隆宜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万妼的破事儿,宁安宫胡作非为的事多了去了,只要没波及到自己,隆宜从来是眼不见为净。 今日有意帮这小太监脱身,一是觉得这人迷路除了脑子笨,与自己改了宫道也有点关系,二是觉得这小太监得罪了万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望月亭时隆宜就见万妼宁安宫的主殿一直亮着,倒没想到是被个太监气得夜不能寐。也难怪。所有人对万妼都是千依百顺,她虽恨万妼,却也不能将万妼如何。有父皇的遗诏保着,莫说她,连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九五之尊尚且如此,一个低贱的小奴才竟然胆敢忤逆于她,狂傲如万妼当然会恼羞成怒。 姚喜听这女子自称本宫,应该至少是嫔位以上的娘娘。这人说要帮她,她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只是打定了主意,呆会儿如果局势不对,太后有要动刑的意思,她就找机会自行了断。咬舌或者憋气都行,她不知道人能不能憋气把自个儿憋死,毕竟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去试那个。 如果都不行,她就一头撞柱子上去。办法总比困难多。 芫茜出来迎隆宜,看到了害得她家主子不眠不休的小太监姚喜。她以为是司苑局的人把姚喜抓了送过来的,并未多言,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把隆宜公主迎了进去。 入了寝殿,隆宜冲端坐在炕沿上的万妼行了礼:“隆宜见过太后娘娘。” 芫茜凑到万妼耳边低语了几句,神经紧崩了一夜的万妼这才放松下来。只要那小阉驴还活着就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你这个点来宁安宫,若只是给哀家请安未免太早了些吧?”万妼挥手示意宫女给隆宜赐了座。她想赶紧打发走隆宜,然后好好□□那个不知好歹的小阉驴。万妼太过好命,以至于从未遇到过什么有挑战性的事,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 隆宜谢了恩,坐下后道:“娘娘宫里有个小太监因为我的缘故误了差事,怕娘娘责罚于他,过来帮他解释一下。” 万妼也想知道那姚喜是因为何事没来宁安宫,便道:“哀家还以为那小阉驴抗旨不遵呢,都命人拿他去了,原来另有因由。倒要听听了,什么事能耽误好几个时辰。” 全天下,在万妼面前能镇定自若的估计也只有隆宜长公主了。“那小太监迷路去了望月亭,我没带伺候的人,就命她在一旁伺候,等着送我回宫。后来听说娘娘差了人满宫里寻他,便连夜把人带过来了,现就在殿外候着。” “你叫他伺候时,他没告诉你今晚要到我宫里当差?”万妼看向隆宜的目光有几分不快。 “自然说了。”隆宜迎上万妼并不友好的目光,巧然一笑:“今日也是饮多了酒的缘故,有些胡来,但隆宜想着娘娘必能体谅。” “行了。哀家知道了。不会为此事责罚于他。”万妼如此道。反正她想罚谁,不怕找不着借口,眼下只想赶紧把隆宜打发走。 隆宜怎会不知万妼的为人。不会为此事责罚于那个小太监,可没说不会责罚。隆宜觉得那小太监留在宁安宫是凶多吉少了,想着好人做到底,便道:“谢娘娘不责之恩。还想向娘娘求个事,那小太监倒与我合缘,不知可否请娘娘开恩,让隆宜离京时带那奴才去府中伺候?” 万妼看也没看隆宜,把玩着手中的护甲道:“今日之事,那奴才或许没什么错处。但你明知是要来哀家宫里办差的奴才,还命他留下伺候已是不妥。哀家不与你计较,你倒跟哀家要上人了?” 姚喜就被人押着站在殿外,没多会儿那位小主子就出来了,紧跟出来的宫女站在门口向殿外的宫女吩咐道:“备轿。送长公主回宫。” 姚喜这才知道这位自称本宫的小主子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是先皇后之女,当今皇上的妹妹,想来没必要巴结讨好太后娘娘。姚喜这才相信长公主说要替她挡下这一劫是真话,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巴巴望着隆宜道:“奴才姚喜有眼无珠,没认出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 她真是作死小能手。得罪了太后娘娘不说,还抢了长公主殿下的酒喝。 “你叫姚喜?”隆宜此刻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她试过保下这太监的性命,可惜失败了,她也不会为了个小奴才真的得罪万妼。 如果不知道这人的名字,过些时日,不管此人有没有死在万妼手里,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众太监中的一个。哪怕这太监人再有趣模样再好,日子一久也淡忘了。 可这太监告诉了她名字。 于是,这太监在她心中的印象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一人形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有名有姓会哭会笑的人。 隆宜心酸地冲姚喜一笑:“本宫尽力了。你保重。”说完走向宫门外刚备下的轿辇。 啥意思?姚喜有点懵。 她刚燃起的生的希望就这么被浇灭了?姚喜含着泪,将半截舌头伸到两齿之间,暗暗用力。 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想当年朱向昌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虽未能位列一甲,但先帝爷曾当众夸过他才学卓卓。不知怎么的,他的儿女都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料子,到了孙儿辈更不行。 怀里的小孙子还可以说年纪小,看不准成。可他的外孙子,大兴二皇子冯忻,是个不开化的榆木脑袋,莫说读书认字,连道理也讲不通,匪里匪气的没有半点皇嗣的样子。 朱向昌正想着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儿孙没有遗传到自己的聪慧,门外有仆从来回话。 “老爷。有位宫里的姑姑求见。” “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姑姑?”朱向昌猜想定是女儿又需要银两打点宫里的人,差人来取银子的。皇后娘娘在宫里开销大得很,后宫那点子份例还不够她老人家买盒胭脂的。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在宫里你要使唤人为你尽心办事,没银子哪成?好在那些银子对寻常的富贵人家而言是巨款,对朱家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仆从道:“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姑姑。现正在前厅坐着。” 宁安宫的人?朱向昌不由得犯了嘀咕。他从没和万太后打过交道,这都入了夜,怎么忽然派了人来? “叫人好生伺候着,我马上过去。”朱向昌抱着孙子出了书房,将孩子交与仆从道:“把小公子送回二爷院里,挡着些风,着凉了拿你是问。” *** 芫茜早就听说,论家底,皇后娘娘的娘家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她第一次来朱府,刚进门那会儿还没瞧出没什么。国丈爷家的院子算不得大,造屋用的都是普通木料,庭院里的陈设器物也极寻常,甚至以国丈爷的身份来看未免有些寒酸,实在不像巨富之家。 进了正院芫茜才知道,原来朱府内别有洞天。她进大门后所见的那个小院子不过是门院,是供客人停轿的地儿,那几间屋子也是供轿夫歇脚的。正院还要往里走许久,比门院大了数倍不止,那叫一个雕梁画栋气势轩昂。 她本以为国丈爷藏而不露,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朱府的精巧奢靡,比之大内皇宫有过之无不及。 进了正厅,丫鬟给芫茜上了茶,茶水口感微甘,香气扑鼻,是顶尖的好茶叶。 朱向昌换好衣裳才慢腾腾地出来了,他一点儿不着急。再是宁安宫的人,也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奴才,朱向昌根本没把芫茜放在眼里。他是国丈,论起辈份来和宁安宫万太后是平辈,太后都要唤他一声亲家公。 137.137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她盛装打扮过,水色团衫上织了金云龙纹, 大红色裙子上用金线绣着莲案, 满头珠翠,额戴凤冠。远瞧过去只觉得热热闹闹, 贵气逼人。 万妼常服虽奢但简。来冷宫这身装束是有意而为之, 不如此怎能衬出冷宫某些熟人的败落呢? 先帝爷还在世那会儿, 万妼没和谁争过宠, 因为没必要,争不争先帝爷的心都在她身上。有时甚至恨不得先帝爷多抽出些空陪陪别的嫔妃,别老在她跟前晃。她虽无争名夺利之心,但架不住有些主动挑事的人。那些女人有的被赐死了, 有的自尽了, 有的死得稀里糊涂, 还活着的差不多都来了冷宫。 “娘娘不必进去了吧?晦气。”芫茜闻到此处午后的空气都是凉丝丝的, 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宫中本就阴盛阳衰,冷宫更是怨气森森的极寒之地,芫茜觉得主子有事吩咐底下的奴才来办就好, 实在不必亲自来这儿。 “那些女人得势的时候尚动不了哀家, 难道失势后反倒长了本事不成?鬼怪同理, 何惧之有?”万妼冲身旁伺候的宫女道:“开门。” 因为万妼要来, 冷宫的女人们都被从屋里传到了院子里, 等着给太后娘娘请安。不过怕有想不开想豁出命惊驾的人, 侍卫在冷宫众人与太后间拦了堵人墙,随时准备着拿下欲对太后娘娘图谋不轨之人。 毕竟这冷宫的女人,多得是被万妼弄进来的。先皇帝的时候有,明成帝的时候也有。 万妼一进院子就瞧见了在宫墙角下挤成一堆的女人,笑着走了过去。芫茜提醒道:“娘娘别离太近了,那些人不是疯就是狂,奴婢怕她们伤着您。” “隔着人墙有什么好怕的?”万妼嗔怒地望了芫茜一眼。芫茜在宁安宫陪着她历经无数险境,怎么胆子不仅没有变大,反而越来越小了?身边的奴才胆子太小可不是好事,真遇着危险没准会干出扔下主子独自逃命的事儿。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墙角那堆女人吸引了。 “都是熟面孔嘛!”万妼从左到右挨个儿打量过去,没想到有些人还挺长命,进冷宫少说也有十个年头了吧,竟然还活着。 万妼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害怕,而是受不了那股难闻的味道。芫茜说得不错,这些女人不是疯就是狂,都进了冷宫了自然没有奴才伺候,于是这些往年间在皇上面前花枝招展香气扑鼻的美人们,都被冷宫磨成了蓬头垢面胡言乱语的疯婆子,不知多久没沐浴更衣了,一股刺鼻的汗垢味。 也亏得万妼眼神好,细瞧之下还认得出从前的冤家们,哪怕她们早已面目全非不复当年倾城之貌。 只是这一群疯女人中,有一个分外扎眼。石青色的粗布衣裳干干净净,头上没有珠钗点缀,却也用一根断木簪子挽起了发,脸上未施脂粉,但不似她身旁别的女人那般脏兮兮的。 干净的不止这一个,有两个刚被打入冷宫还盼着复得圣宠的女人打扮得比那个女子明艳得多。偏偏只有那人像是妖精山怪堆里的仙子,遗世而独立。 万妼隐约记得这人是明成帝的某个贵人,有些面熟,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名字。她只多看了那女子两眼,并未放在心上。 芫茜在一旁高声向众人传达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娘娘要用冷宫几日,这期间大家在左偏院的屋子里先凑合住着,没有娘娘的旨意不许出屋。”然后对侍卫首领道:“把人都带下去吧!要抓紧布置了。” 布置什么呢?自然是机关。 万妼是个玩心极重的人,既然起了要吓那姚喜的念头,就想做得尽善尽美,只是让那小阉驴在冷宫中度过一个平淡的黑夜哪里够?万妼大下午的赶过来,就是为今夜的好戏做准备的。 冷宫的女人被连吼带拽地往下赶,瞧见这一幕的万妼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冲那些侍卫怒吼道:“都住手!这些人犯了天大错的也是先帝爷和当今皇上的女人,轮得到你们这些狗奴才放肆?” 侍卫们吓得不轻,轻声细气地对冷宫众人道:“众位请吧!”只有几个疯得不像话的不动手根本带不走,侍卫头子在得到太后娘娘默许后才敢吩咐手下将人押下去。 青色衣衫的女子随着人流往左偏院走,快消失在拐角前回首望了万妼一眼。 两个宫女抬了把椅子放到院子正中,又撑上了华盖,芫茜扶着万妼在华盖下阴凉的地方坐下了,问道:“东西都带来了,请娘娘吩咐。” 大兴这冷宫是原来的景灵宫,两进的三合院,前院五间正房,东梢间是浴房,另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院有条短短的抄手游廊,院中还有一个小池塘。 万妼被人簇拥着绕着景灵宫走了一圈,心里对于如何布置机关已经有了底,很快吩咐了下去:“在正宫门门槛后边儿挖个一尺深的坑,填上棉花,盖上薄薄的一层土。所有蜡烛全部换成油灯,灯油从门口往后院依次递增,但最长不许超过半个时辰。对了,西次间里大铜镜前的灯得留着,镜子上洒点儿鸡血。” 芫茜边听边记在心里,有手脚快的宫女已经照着吩咐开始布置了。 “这里挂串铃铛,别绊着人,有响儿就行。”万妼已经在脑海中想象着姚喜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了,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兴致一起更加思如泉涌:“这边儿挂件白衣裳,领子口用柚子插上头发做个假人。那边儿的柜子里关一只猫,必须得是黑毛的。后院那棵老槐树上做个绳圈儿,也套个用柚子和白衣裳做的假人。头顶这房梁上用布巾子兜上冰块,让水慢慢往下滴就行……” 芫茜青天白日的听着都害怕,她觉得那个叫姚喜的奴才是没命活着出景灵宫了。 “哀家记得景灵宫旁边儿就有座亭子?”万妼忽然问道。 “回娘娘,是有座赏荷用的亭子。” “行。咱们今晚就在那边听动静。你叫人告诉姚喜,哀家在景灵宫藏了幅画,画上绑着红缨子,他一夜之内要是把画找了出来,哀家也不罚他了,守完今夜仍是回司苑局当差。若是过了时辰还找不到,小命也就甭要了。” “奴婢遵旨。” *** 姚喜昨晚在宁安宫殿外睡了一夜,此时并不困,把屋里收拾停当后就想去找些差事做。她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大家昨晚没睡好,衙门里的事能分担一些是一些。宁安宫不是她能呆的地方,说到底自己还是司苑局的人,吃住都在这里,得罪廖兵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不能再得罪其他人了。 她抱起南瓜正要用湿巾子去擦,一个小管事阴阳怪气地对在场忙碌的众人道:“都还愣着呢?敢紧把姚公公手里的活计接过去啊,惹得郑公公心疼了倒霉的还不是咱们?” 人群起了一片哄笑声,有个说话难听的拿起个桃子指桑骂槐地道:“兄弟们猜猜,这桃子哪片肉最美味啊?” 众人都说不知。 那人大笑道:“自然是桃子屁股了。不仅美味还金贵呢!哈哈哈哈哈!” 姚喜由着南瓜被人夺了去,尴尬着逃似地走了。她真后悔较真被偷东西之事,明明知道与廖兵有干系,明明知道廖兵是掌印太监的亲侄子。不过再一想,就算认命吃了哑巴亏又如何?境况未必会比现在好,没准别人还觉得她好欺负更加过分。 只怕以后在司苑局的日子好过不了了,郑大运对她好并非一无所求,而且摆明了对方想要的自己给不了,总有一日郑大运有了新欢或者被她吊得烦了,便不会再帮她撑腰了。 姚喜看了看天色,她今日入宫得更早些才行,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误了时辰。太后娘娘的坏名声并不是空穴来风,她能两次从太后娘娘那里捡回小命已经是奇迹了。 姚喜甚至天真地觉得太后娘娘只让她守三夜冷宫有些过分仁慈。 善良仁慈的万妼此时正站在景灵宫内,望着自己亲手布下的重重机关欣慰地笑着。她都有些心软想撤下一些机关了,免得把那小太监吓死以后没得玩。 不过想到皇后,万妼忽然释然了。那小阉驴被吓死就被吓死吧,皇后的事都能让她忙好一阵子。再者说,那小阉驴要这么轻易就被吓死,也不值得她多费心思了。 “还没到您的住处么?”姚喜悄声问道。这位小主子领着她出了那片黑压压的区域,周围渐渐热闹起来,怕被路过的太监宫女瞧见,姚喜时不时就得缩着脖子低着头。 隆宜道:“快到了。”宫里的人都已入睡,路上并无人经过,隆宜看身旁这太监畏首畏尾的模样不禁笑了。连死都不怕的人,偏怕落在太后手里。不得不说,万妼能做到人人恨人人怕也是她的本事。 姚喜提心吊胆地扶着这位小主子又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再问道:“还没到么?” 她心里着急着去死。倒不是不怕死,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死又能如何呢?没有活路,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至于死后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不解气,在她死后还鞭她的尸,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隆宜没说话,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138.138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朱向昌大笑着摸了摸孙子的头:“跟你老子一样,傻乎乎的。” 想当年朱向昌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虽未能位列一甲,但先帝爷曾当众夸过他才学卓卓。不知怎么的, 他的儿女都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料子, 到了孙儿辈更不行。 怀里的小孙子还可以说年纪小,看不准成。可他的外孙子,大兴二皇子冯忻, 是个不开化的榆木脑袋, 莫说读书认字, 连道理也讲不通,匪里匪气的没有半点皇嗣的样子。 朱向昌正想着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儿孙没有遗传到自己的聪慧,门外有仆从来回话。 “老爷。有位宫里的姑姑求见。” “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姑姑?”朱向昌猜想定是女儿又需要银两打点宫里的人, 差人来取银子的。皇后娘娘在宫里开销大得很, 后宫那点子份例还不够她老人家买盒胭脂的。吃穿用度自不必说, 在宫里你要使唤人为你尽心办事, 没银子哪成?好在那些银子对寻常的富贵人家而言是巨款, 对朱家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仆从道:“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姑姑。现正在前厅坐着。” 宁安宫的人?朱向昌不由得犯了嘀咕。他从没和万太后打过交道, 这都入了夜,怎么忽然派了人来? “叫人好生伺候着, 我马上过去。”朱向昌抱着孙子出了书房, 将孩子交与仆从道:“把小公子送回二爷院里, 挡着些风,着凉了拿你是问。” *** 芫茜早就听说,论家底,皇后娘娘的娘家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她第一次来朱府,刚进门那会儿还没瞧出没什么。国丈爷家的院子算不得大,造屋用的都是普通木料,庭院里的陈设器物也极寻常,甚至以国丈爷的身份来看未免有些寒酸,实在不像巨富之家。 进了正院芫茜才知道,原来朱府内别有洞天。她进大门后所见的那个小院子不过是门院,是供客人停轿的地儿,那几间屋子也是供轿夫歇脚的。正院还要往里走许久,比门院大了数倍不止,那叫一个雕梁画栋气势轩昂。 她本以为国丈爷藏而不露,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朱府的精巧奢靡,比之大内皇宫有过之无不及。 进了正厅,丫鬟给芫茜上了茶,茶水口感微甘,香气扑鼻,是顶尖的好茶叶。 朱向昌换好衣裳才慢腾腾地出来了,他一点儿不着急。再是宁安宫的人,也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奴才,朱向昌根本没把芫茜放在眼里。他是国丈,论起辈份来和宁安宫万太后是平辈,太后都要唤他一声亲家公。 “是不是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朱向昌坐于上座,低头饮茶没看芫茜。 芫茜稳稳地坐着没起身向国丈爷行礼,她是代太后娘娘来的,不必行礼。倒是国丈爷的嚣张态度,简直和皇后娘娘如出一辙。 “太后娘娘想问国丈爷买点儿东西。”芫茜笑着道。 “哦?”朱向昌更糊涂了。难道有什么东西是他有万太后没有的?怎么可能呢,他的东西再好也比不得送进宫的贡品,但凡全天下独一份的宝物必然在宫里。“太后娘娘果真瞧上了我府上的什么东西,我该主动献上才是,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哪里敢与太后娘娘谈买卖。姑姑但说无妨。” “娘娘瞧上了国丈爷甾县的那座渡口,想在那里修个钓台,趁着春光正好去那儿钓鱼解解闷。”芫茜又喝了口茶,夸赞道:“国丈爷府上的茶叶真是好。” 朱向昌变了脸色。 在渡口钓鱼?宫里就有数不清的池子湖泊,便是要在河道钓鱼解闷,沿河两岸也有数不清的河段尽着太后挑选。可万妼偏偏要他的渡口…… 那渡口是他供南北商贩进出京畿的唯一通道,那片地他都买下了,货船停在渡口,从那里进入京畿,可以避交许多赋税,他只收朝廷所收的一半。 万妼这是要断他的财路啊!太后娘娘是想钓鱼,只不过他才是那条大鱼。从渡口进京的那条道鲜有人知,他只许几个来往密切的巨商的货过,万妼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娘娘好兴致,竟有垂钓的雅性。”朱向昌暗着脸道:“说起建钓台,我倒有处临河的庄子风景甚好,邻近的河更是水清鱼肥……” “国丈爷何必装糊涂呢?太后娘娘就是要国丈爷在甾县的地。”芫茜笑道:“娘娘的性子想必国丈爷是清楚的,甾县渡口的事,娘娘可还没告诉皇上……” 朱向昌想知道是怎样走露的风声,已经吓出一身冷汗的他掏出汗子擦了擦额头,而后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会知道渡口的事?”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芫茜从袖中掏出早已备下的文书递给朱向昌:“要么国丈爷签了这个,按地价把渡口卖给娘娘。要么国丈爷拿出三百万两,渡口的事,皇上永远不会知道。” “三百万两?”朱向昌气得跳脚。他明白,自己被敲诈勒索了,而且是被当朝太后。他眼瞧着先帝爷把万妼那个妖物接进的宫,这些年万妼做下的那些无法无天的事他自然清楚。“我怎么知道太后娘娘不会前脚收了我的银子,转头就向皇上告状呢?” 朱向昌没得选,渡口之事无异于偷盗国库,如果被皇上知道了,皇后女儿也保不了他。 “国丈爷多虑了。太后娘娘要麻烦国丈爷的时候还多着呢,怎么可能向皇上告状呢?”芫茜收起文书,起身道:“国丈爷备好东西往宁安宫递个信儿,娘娘会派马车过来收东西。可别拖得太久了,娘娘没多少耐性的。” “好。请姑姑转告太后娘娘,三百万两后日便会到宁安宫。”朱向昌起身相送,脸上陪着笑。 “不。明日。”芫茜笑着道了辞:“国丈爷请留步,不必相送。” 芫茜离开后,朱向昌气得把前厅的东西都砸了。万太后这是吃死了他,要把他吸干为止啊! 听到动静的尚书夫人赶来,拉住要砸椅子的朱向昌道:“老爷,小心伤着身子。发生什么事了气成这样?” “什么事?家里来强盗了。”朱向昌恨恨地说。 “强盗?”尚书夫人吓坏了,望着厅外道:“赶紧让人去抓啊!那些歹人不想活了,连咱们府上也敢抢!” 朱向昌把吓坏的发妻抱进怀里轻声道:“那强盗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没法儿抓。”对付万妼那种不讲理的人,只能比她更不讲理。 三百万两只是个开始,万妼抓住了他的把柄肯定会借此永无止境地敲诈。渡口他不要了,先敷衍着万妼,明日赶紧命人把甾县那条暗道封了,蛛丝马迹都清理掉。到时候万妼告去皇上那里又如何?无凭无据皇上也不能将他如何。 想让他平白无顾地交出三百万两雪花银?做梦去吧! 朱向昌觉得明日都太晚了,最好连夜把渡口的事解决好。 “备车!去甾县衙门!” *** 姚喜这半日过得很辛苦,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下值,她连去饭堂吃晚饭的勇气都没有。 进了屋子,姚喜仔细地把门锁挂上了,又把窗户锁死。觉得还不放心,在窗台放了个缺了口的花瓶,门后倾斜着放了把椅子。这样无论从哪边进来人,她都能听到动静。 姚喜此时甚至怀念起景灵宫来。鬼娘娘们再可怕,也只是装神弄鬼吓吓她,不会伤她性命。但廖兵今日的眼神,分明是想把她碎尸万段。 司苑局里的人怕着郑大运只敢捉弄她,不敢真的动手。廖兵不一样,本来就是个浑不吝的霸王性子,因为她的缘故断了条腿,要是想不开豁出去和自己拼命就糟了。 还好她是自己住一间屋子,要是有人同住她今晚根本不敢留在司苑局。 姚喜决定明天去找寒秋姑姑问问,看除了内官监那边指派,能不能让徐美人把她从司苑局要过去。 她白天过了晌午才起的,砸伤的脚背又还疼着,晚上就有些睡不着,正就着油灯看话本子呢,忽然听到抵门的椅子在嘎吱作响。姚喜扔下书,紧张地望着门口。 嘎—— 椅子又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在用钥匙开门。 天啊!!!!!! 姚喜昨夜在景灵宫留下的后遗症还没好,变得格外迟钝的她此时才反应过来,廖兵有司苑局所有屋子的钥匙! “问了。守夜的说,只有被丽嫔娘娘留在宫里帮忙的两个人半夜回来时经过门口,再无人进出过。”说话的太监还喘着粗气,显然仔仔细细找了一夜。 廖兵不相信以姚喜那小身子骨还带着脚伤,能翻墙逃出去,他抬起拐杖指向屋里的衣柜:“把衣柜打开。说不定人就藏在屋里!” 姚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瞬间僵住了。好在她这种不安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床前的脚蹬子被廖兵猛地一下拖开了,廖兵弯腰往床底一望,姚喜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迎上廖兵惊愕的目光。 二人都怔住了。 廖兵仿佛在说:你他娘的在逗我?一上一下睡了一夜我竟然不知道? 139.139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按说顶替别人进了宫,就该过姚姓小太监的生日,可在姚喜心里,她一直把1998年4月28日当作唯一的生日。不过也不重要了, 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太监逢着生辰节庆的还能得些赏银,哪怕混得差没在主子跟前露着脸的,也有干爹什么的给封个红包。 姚喜没有干爹。说来也奇怪,每年宫里会进一批新人, 相貌端正说话伶俐讨喜的会被各衙门管事的认了去,资质平庸一些的也有少监监丞之类的收认, 哪怕通身毛病的都还有膝下无人的老太监要。 只有她是没人答理的可怜孩子。论相貌她不输谁, 小嘴也甜,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打从进宫后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并卵, 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在宫里没有个靠山是会受人欺凌的,幸运的是姚喜虽然没有个有权有势的干爹, 却认了个兄弟。她的兄弟郑大运是当朝司礼监一把手唐公公的干儿子之一,可惜郑大运和她结拜完不久就被唐公公派去了江南织造局办差至今未归。 进宫一年多以来她在司苑局的日子还算舒坦, 能独自住一间屋子不知是郑大运的功劳还是当年买她进宫的六公公在暗地里叮嘱过。 想起六公公,姚喜觉得自己进宫之事处处透着诡异。 当朝太监正得势,进宫做太监虽说脸上无光,但吃饱饭是没问题的, 混得好还有可能大富大贵, 而且太监的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赋税, 民间多少走投无路的人为了吃上这碗饭自个儿割了蛋,到最后却因为没有进宫的门路得不偿失的。 凭什么她进宫不仅没花银子打通关系,反倒还得了二百两?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又是谁?六公公把她带进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姚喜想不通的事很多,直觉此事的真相简单不了,也不敢去查,更不敢找人问。要是把自己是女子的事牵扯出来,只怕小命难保。姚喜想到这里,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渐渐隆起的胸,哪怕用布条裹住了,还是能隐约看出起伏的弧度。十七岁少女的身子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稳妥起见明儿起还得再裹紧一些。 姚喜坐那胡思乱想着,院门外传来小太监起哄的声音。她一听那猥琐的起哄声就知道,肯定是有好看的宫女姐姐来了。 “这帮没出息的。”姚喜嘴上这么说,自个儿也伸直了脖子打量着院门口。 司苑局位置偏,给各宫娘娘送份例的差事也轮不到他们底下人,所以姚喜能见到宫女的机会不多,身边来来往往的全是太监。太监大多面黄肌瘦,没什么可看的。更因为没了根泄不了火,在主子上司那里受得窝囊气也没处发泄,时日一久性格都有点……怎么说呢……变态? 还是宫女们养眼。宫里好看的可不止各宫的娘娘小主,每个宫女都是民间千挑万选出来的,宫里挑人只看脸,不像选美节目什么的有黑幕,能留在宫里的都差不了。难得有个美女来司苑局,姚喜也想趁机洗洗眼。 没想到来的是徐美人宫里的寒秋姑姑。 “寒秋姑姑。”姚喜见寒秋来了赶紧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您来帮徐美人拿东西?” 寒秋冲姚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司苑局这么些个太监里只有姚喜讨人喜欢一些,模样长得俊俏,看人的眼神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有分寸。而且司苑局行采买之责,出宫是常事,寒秋偶尔会叫姚喜帮忙代买些小东西。这一来一往的,她有能帮到姚喜的地方也愿意出出力。 “我过来给你递个信儿。”寒秋回头见门口那堆小太监还挤挤攘攘地盯着她看,便凑近姚喜耳边低声道:“徐美人身边的于贵出了事,你去内官监找人疏通疏通,看能不能调到美人身边伺候。我们美人虽说位份不高,但对身边伺候的人出手大方,你不是一直想攒钱盘个铺子么?” 寒秋帮姚喜也有私心。以前共事的太监于贵是个眼脏心更脏的,好几次对她出言不逊,死皮赖脸地要和她做对食。她怕内官监再派人过来,又是于贵那种德性,没得叫人恶心。 姚喜何尝不想谋个肥差攒下些钱。她没打算一辈子做太监,在宫里呆得越久,被人发现是姑娘家的风险就越大,当然是越早脱身越好。可在司苑局做个小杂役到死也攒不下几两银子,没有足够的银子在外立足她只能一直呆在宫里混个吃喝住处。 找人疏通是需要银子的,而且少不了,她现在全部身家也才几百文钱,谁能看上她这几百文钱?“难为寒秋姑姑惦记着姚喜,可我一没关系二没钱的……” 寒秋从袖中掏出两个大纸包递给姚喜道:“姑姑知道你没攒下什么钱。小的这包是从前在丽嫔娘娘身边伺候时得的茶叶,陈茶香浓倒也送得出手。大的这包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带着东西去找管这事的,嘴甜一点就行了,能在内官监说上话的人,不差你那点银子。” 机遇难求,姚喜也没瞎矫情,感激地向寒秋道了谢,把两包东西收下了,顺道送寒秋出门。门口围观的小太监们亲眼见二人头抵着头窃窃私语了小半天,寒秋临走前还送了姚喜两包东西,小太监们觉得这俩肯定有事,又是一阵起哄。 姚喜没理众人,送寒秋出门后顺道揣着东西去了内官监。姚喜进内官监问了一圈,听说管调任之事的叶公公刚给康嫔娘娘宫里送了新使唤的人去,还没回来。怕被人捷足先登,姚喜又找进了宫,在康嫔娘娘宫门外的樱花林中站着,等叶公公出来。 樱花开得正好,粉粉的一片,风轻轻拂过,落了姚喜一身的花瓣。姚喜坐到一块山石上,摘了黑色公帽,抖落掉帽顶的樱花瓣。她低头专心清理着花瓣,没留神此时身后多了个人影。 郑大运刚给皇上送了江南织造局的帐簿去,又亲自给各宫娘娘送了今年新出的布匹和江南特产,刚从康嫔宫里出来就见有个俏丽纤柔的身影在樱花林中若隐若现。那人穿着太监的衣裳,却有着比姑娘还勾人的身影,除了他的小心肝姚喜不会有别人了。 姚喜进宫头一天郑大运就听人说司苑局来了个太监,生得极好,他这人虽然好色但是极为挑剔,长得合他心意的人不多。但只要合心意,是男是女都可以,哪怕是太监也没关系。没想到姚喜也是个爽快人,郑大运知道姚喜刚进宫,体贴地送了些创药给她,并提出想结契兄弟的意思,姚喜当场就答应了。 这敢爱敢恨,毫不扭捏作态的行事风格让郑大运对姚喜更着迷了。 本来你情我愿又定了关系,当晚就该发生些什么的。但郑大运想着姚喜刚进宫,伤口还没结疤,也就把同眠之事先放下了,结果没过多久他干爹把他派去了浙江。整整一年多没见姚喜,郑大运虽是好色之徒,却是个专情不长情的,对人的新鲜劲过去得快,但一段时日内只喜欢一个。 他心里想着自己与姚喜结了契兄弟,还没得手新鲜劲当然没过,既然心里有了人便不能沾花惹草。在江南织造局的一年多,想讨好他的官员们送了各色美人给他享用,郑大运硬是忍住了没下手。 姚喜哪里知道郑大运所谓的结契兄弟并不是拜把子的意思,单纯地以为自己多了位义兄,更不知道郑大运为了她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一年多没开荤。 郑大运本想等忙完回京的事,晚上就去司苑局找姚喜消解消解,没想在这里遇上了。 姚喜在宫中养了一年多,不似刚进宫时那样干瘦,郑大运扫过姚喜的身体,想象着她身体每一个部位的手感。又担心自己戒荤太久,技术生疏表现不好怎么办? 姚喜不知郑大运正在脑海中占她的便宜,开心地起身打招呼:“郑大哥?织造局的事忙完了?” 郑大运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被问起公事有些得意。“我想办法改进了织机的织布速度,今年起织造局的产布量至少翻一番。” 姚喜很捧场地海狗式鼓掌,一脸崇拜。 “你进宫办什么差事?”郑大运不太想让姚喜呆在司苑局,那边的差事重,采买的果蔬要一箱箱搬进宫,还得按品级分门别类,模样不端正或者有磕伤的是不能送去主子那里的。 姚喜进宫后郑大运是唯一向她示好的人,而且以郑大运的背景根本不用图她什么,倒是从别的太监那里听说过郑大运有些风流,不过姚喜不是很在意,至少郑大运对她没有存那种心思。至于人间□□,只要你情我愿无损他人,在姚喜看来都不是事儿。 140.140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说实话她不是那种说话不经大脑的人, 否则也不可能在险象环生的宫里活到现在。今日只是被郑大运要把帮她调去宁安宫的话吓得一时口快,这才闯下大祸。 不怪她怂。也不看看太后娘娘是怎样的人,也不看看宁安宫是怎样的地方。 姚喜穿过来不过数年, 但在坊间时就听说过关于当朝太后万氏的奇闻。太后万妼, 在百官和百姓间有个心照不宣的绰号——妖后。能担得起这样的名号,至少也得是祸国殃民的级别。 让万氏名垂青史的有两件事,两件事的主人公分别是先皇帝和当朝太后万氏。 十年前。年近不惑的先皇帝公然废后, 要以皇后之礼娶万妼。故事如果只到这里,那也不过是个古代皇家版的小三上位,至多成为百姓的笑谈。让人挠破脑袋也料想不到的是, 万妼没同意,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 居然拒婚了。原来天子的婚也是能拒的,姚喜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先皇帝也是, 成亲这种事都没和人姑娘商量好就昭告天下,大写的活该。故事到这里, 变成了渣男为女神无情抛弃糟糠妻,可惜女神并不领情。先皇帝也是奇人,骚操作不断,他又重立了被废的皇后, 然后最骚的来了, 没多久万妼以妃子的身份进了宫。 姚喜当时听人讲完这个皇家的狗血的故事, 觉得先皇后可怜,先皇帝渣男,至于万妼,总有种浓浓的又当又立的即视感。她几乎可以想象十年前,太后万妼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先皇帝怀里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不愿意你为了我伤害皇后,只要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皇后之位什么的我不要…… 不过想想古时男□□妾成群,对方又是当朝天子,或许当年太后是真的不想伤害先皇后,或者是让先帝爷因为自己背上骂名吧!不管真相如何,反正姚喜最同情先皇后。先皇帝和太后,一个玩深情一个够白莲,只有先皇后最可怜,被废又被立。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而她偏偏承包了所有的倒霉剧情。 另外一件事就是五年前,彼时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一年。熬死了先皇后,紧接着又熬死了先皇帝的我们伟大的太后娘娘万妼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呢?她冲进朝堂当众斩杀了在皇上面前弹劾她的御史。后宫不能干政啊,不斩言官啊什么的,在太后她老人家眼里都不是事儿。 姚喜觉得这就太胡闹了,第一件事或许还情有可原,斩杀御史简直是暴君之行,何况太后还只是太后不是皇帝。偏偏百官还奈何她不得,不管什么律例,都敌不过先皇帝的遗诏。那纸诏书就是太后万妼的护身符。 因为遗诏,当今皇上不能封亲生母亲为太后,只能为太妃。因为遗诏,大兴律法对太后娘娘而言形同虚设。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想暗杀太后娘娘的人多得数不清,在宁安宫做事的人都得有随时为主子挡刀的觉悟。 姚喜甚至觉得,宁安宫总出事,会不会和皇上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宫禁森严,只有宁安宫敞落得跟刺客们的旅游圣地似的。太后娘娘也是出奇的命大,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挺过来了。 “奴才姚喜给太后娘娘请安。”姚喜掸了掸袖子紧挨着郑大运跪下了。她当然不敢看太后娘娘,视线最高处是太后娘娘水绿色的裙边,贴着地的是被裙面盖着只露出个小尖的的滚金鞋面。她还怀有一丝希望,期盼着刚才同郑大运说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有被太后娘娘听到。 太后娘娘的年纪成谜,但姚喜想着怎么说太后娘娘也是皇上的后妈,总不会比皇上还小吧?当今皇上三十好几了,太后娘娘怎么说也近四十了,上了些年纪耳朵不太灵光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惜姚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一,太后比皇上小不少。 二,太后的耳朵好得很。 万妼刚踏进樱花林,就听一个太监说死也不要去她宫里伺候的话。那小太监说话时的语气,嫌弃中带着恐惧。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事,做奴才的对主子该敬更该惧,但是嫌弃???万妼真想挖开这奴才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无一物。 万妼不说话,身后的宫人也不敢出声。整片林子静得可怕,只有从林间穿过的风吹得樱树沙沙作响。她垂眸看了眼跟前跪着的两个小太监,对她大不敬的是这个叫姚喜的,瞧跪着的背影身段倒跟个丫头似的。 “公公这么刚烈的人怎么跪下了?”万妼这话是冲姚喜说的,宫中日子本就闲得难受,她便刻意地想调弄调弄这个不懂规矩的小阉驴。“怎么说也是宁死不入宁安宫的人对不对?真真儿是有骨气。” 姚喜听说话人的声音,觉得此人至多不过二十来岁,以为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在替主子说话,为了保命磕头道:“姐姐有所不知。奴才不肯去太后娘娘身边伺候是有苦衷的啊!” 姐姐?谁是你姐姐?万妼脸色一暗。这小阉驴好大的胆子,攀亲戚攀到她身上了。 郑大运闷低着头,暗暗为他的小心肝默哀。姚喜算是下等宫人,别说几位正经主子,就是刚进宫的淑人也轮不到姚喜伺候,所以才听不出太后娘娘的声音。 万妼本想命人把这三番两次冒犯她的小太监拖下去杖毙,听他说是有什么苦衷,又不禁好奇起来,想听听看这人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姚喜明白,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全指着下面这番话了,她定了定神才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奴才命硬,逮谁克谁。在家时克死了父母兄嫂,不得已被人伢子卖进宫做了太监,怕连累人连干爹也未曾认过,更不敢有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念头。” 宫女在方才姚喜坐过的山石上铺上一个蒲团大的方形锦褥,万妼被人扶着悠然地坐下了。“这么说,哀家杀了你也算替世间除了个祸害,免得你再克死人不是?”她这是起了兴致,想陪这小太监好好玩玩,生杀大权在她手上,怎么玩死这小阉驴全看她的心情。 姚喜一听这话不祥啊!又听出这自称哀家的声音就是方才她错认成宫女的那个,想想自己竟敢称太后娘娘为姐姐,姚喜觉得自己死定了。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忍不住想再垂死挣扎一下,赶忙回话道:“虽说奴才命硬,但哪能硬得过皇上的冲天龙气?哪能硬得过娘娘的齐天之福?哪能硬得过我大兴的永世基业?奴才在宫中当差,日夜紧邻着太后娘娘和皇上,沾上的福气便是再烂的命也够改了。不过为怕万一,还是不敢往主子们跟前凑,怕教主子们染了奴才的晦气。” “说完了?”万妼这话叫人听不出情绪。 姚喜不安地抬起了头,想看看太后娘娘的表情如何。她有没有说完,接下来还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全看太后娘娘的意思啊! 万妼就坐在姚喜正前方,姚喜一抬脸二人的视线就撞上了,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二人都有些诧异。万妼没想到一个小太监会生得如此好看。姚喜没想到太后娘娘会那样年轻。 可惜了这张脸,偏偏生在一个太监脸上。世人皆有爱美之心,万妼忍不住对姚喜生出一丝怜惜之情,不过那一丝丝还不足以说服她放过姚喜。“那哀家就给公公两个选择。是要自行了断,还是去宁安宫啊?” 姚喜听明白了。太后娘娘这句话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是想横着死还是竖着死啊? 选择自行了断肯定是死,选择去宁安宫伺候会死得更惨。刚还说自己命硬克人,一转眼就为了自保不顾太后娘娘的死活?姚喜真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都怪这张破嘴,要你胡说八道,这下把自个儿坑死了吧! “嗯?”万妼看姚喜忽悲忽怒忽愁,一瞬间变幻莫测的神情觉得有些趣味,便恶意地催促道:“说话。” “奴才……”姚喜一咬牙:“奴才命硬,不敢让娘娘涉险,此生无福进宁安宫伺候娘娘,情愿自行了断。”自己动手好歹能选个舒服体面些的死法,要说错话被太后发落,指不定要遭多少罪呢! 万妼唇角一勾,人还算机灵,答得不坏。“进了宫做奴才,你的命就不是自个儿的了,死不死的你自己说了可不算。”万妼有些乏,轻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对身旁的宫女道:“传哀家的旨,叫内官监那边让这个小太监顶值夜太监的缺。” 姚喜松了口气,小命暂时是保住了。又马上担心起来,以太后娘娘往年的行事作派,怎么可能轻饶了她?摆明了是要把她弄到跟前慢慢折磨啊! “那些女人得势的时候尚动不了哀家,难道失势后反倒长了本事不成?鬼怪同理,何惧之有?”万妼冲身旁伺候的宫女道:“开门。” 因为万妼要来,冷宫的女人们都被从屋里传到了院子里,等着给太后娘娘请安。不过怕有想不开想豁出命惊驾的人,侍卫在冷宫众人与太后间拦了堵人墙,随时准备着拿下欲对太后娘娘图谋不轨之人。 毕竟这冷宫的女人,多得是被万妼弄进来的。先皇帝的时候有,明成帝的时候也有。 万妼一进院子就瞧见了在宫墙角下挤成一堆的女人,笑着走了过去。芫茜提醒道:“娘娘别离太近了,那些人不是疯就是狂,奴婢怕她们伤着您。” 141.141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她盛装打扮过,水色团衫上织了金云龙纹,大红色裙子上用金线绣着莲案, 满头珠翠, 额戴凤冠。远瞧过去只觉得热热闹闹,贵气逼人。 万妼常服虽奢但简。来冷宫这身装束是有意而为之,不如此怎能衬出冷宫某些熟人的败落呢? 先帝爷还在世那会儿,万妼没和谁争过宠, 因为没必要,争不争先帝爷的心都在她身上。有时甚至恨不得先帝爷多抽出些空陪陪别的嫔妃, 别老在她跟前晃。她虽无争名夺利之心,但架不住有些主动挑事的人。那些女人有的被赐死了, 有的自尽了, 有的死得稀里糊涂,还活着的差不多都来了冷宫。 “娘娘不必进去了吧?晦气。”芫茜闻到此处午后的空气都是凉丝丝的,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宫中本就阴盛阳衰,冷宫更是怨气森森的极寒之地,芫茜觉得主子有事吩咐底下的奴才来办就好, 实在不必亲自来这儿。 “那些女人得势的时候尚动不了哀家,难道失势后反倒长了本事不成?鬼怪同理, 何惧之有?”万妼冲身旁伺候的宫女道:“开门。” 因为万妼要来, 冷宫的女人们都被从屋里传到了院子里, 等着给太后娘娘请安。不过怕有想不开想豁出命惊驾的人, 侍卫在冷宫众人与太后间拦了堵人墙,随时准备着拿下欲对太后娘娘图谋不轨之人。 毕竟这冷宫的女人,多得是被万妼弄进来的。先皇帝的时候有,明成帝的时候也有。 万妼一进院子就瞧见了在宫墙角下挤成一堆的女人,笑着走了过去。芫茜提醒道:“娘娘别离太近了,那些人不是疯就是狂,奴婢怕她们伤着您。” “隔着人墙有什么好怕的?”万妼嗔怒地望了芫茜一眼。芫茜在宁安宫陪着她历经无数险境,怎么胆子不仅没有变大,反而越来越小了?身边的奴才胆子太小可不是好事,真遇着危险没准会干出扔下主子独自逃命的事儿。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墙角那堆女人吸引了。 “都是熟面孔嘛!”万妼从左到右挨个儿打量过去,没想到有些人还挺长命,进冷宫少说也有十个年头了吧,竟然还活着。 万妼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害怕,而是受不了那股难闻的味道。芫茜说得不错,这些女人不是疯就是狂,都进了冷宫了自然没有奴才伺候,于是这些往年间在皇上面前花枝招展香气扑鼻的美人们,都被冷宫磨成了蓬头垢面胡言乱语的疯婆子,不知多久没沐浴更衣了,一股刺鼻的汗垢味。 也亏得万妼眼神好,细瞧之下还认得出从前的冤家们,哪怕她们早已面目全非不复当年倾城之貌。 只是这一群疯女人中,有一个分外扎眼。石青色的粗布衣裳干干净净,头上没有珠钗点缀,却也用一根断木簪子挽起了发,脸上未施脂粉,但不似她身旁别的女人那般脏兮兮的。 干净的不止这一个,有两个刚被打入冷宫还盼着复得圣宠的女人打扮得比那个女子明艳得多。偏偏只有那人像是妖精山怪堆里的仙子,遗世而独立。 万妼隐约记得这人是明成帝的某个贵人,有些面熟,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名字。她只多看了那女子两眼,并未放在心上。 芫茜在一旁高声向众人传达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娘娘要用冷宫几日,这期间大家在左偏院的屋子里先凑合住着,没有娘娘的旨意不许出屋。”然后对侍卫首领道:“把人都带下去吧!要抓紧布置了。” 布置什么呢?自然是机关。 万妼是个玩心极重的人,既然起了要吓那姚喜的念头,就想做得尽善尽美,只是让那小阉驴在冷宫中度过一个平淡的黑夜哪里够?万妼大下午的赶过来,就是为今夜的好戏做准备的。 冷宫的女人被连吼带拽地往下赶,瞧见这一幕的万妼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冲那些侍卫怒吼道:“都住手!这些人犯了天大错的也是先帝爷和当今皇上的女人,轮得到你们这些狗奴才放肆?” 侍卫们吓得不轻,轻声细气地对冷宫众人道:“众位请吧!”只有几个疯得不像话的不动手根本带不走,侍卫头子在得到太后娘娘默许后才敢吩咐手下将人押下去。 青色衣衫的女子随着人流往左偏院走,快消失在拐角前回首望了万妼一眼。 两个宫女抬了把椅子放到院子正中,又撑上了华盖,芫茜扶着万妼在华盖下阴凉的地方坐下了,问道:“东西都带来了,请娘娘吩咐。” 大兴这冷宫是原来的景灵宫,两进的三合院,前院五间正房,东梢间是浴房,另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院有条短短的抄手游廊,院中还有一个小池塘。 万妼被人簇拥着绕着景灵宫走了一圈,心里对于如何布置机关已经有了底,很快吩咐了下去:“在正宫门门槛后边儿挖个一尺深的坑,填上棉花,盖上薄薄的一层土。所有蜡烛全部换成油灯,灯油从门口往后院依次递增,但最长不许超过半个时辰。对了,西次间里大铜镜前的灯得留着,镜子上洒点儿鸡血。” 芫茜边听边记在心里,有手脚快的宫女已经照着吩咐开始布置了。 “这里挂串铃铛,别绊着人,有响儿就行。”万妼已经在脑海中想象着姚喜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了,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兴致一起更加思如泉涌:“这边儿挂件白衣裳,领子口用柚子插上头发做个假人。那边儿的柜子里关一只猫,必须得是黑毛的。后院那棵老槐树上做个绳圈儿,也套个用柚子和白衣裳做的假人。头顶这房梁上用布巾子兜上冰块,让水慢慢往下滴就行……” 芫茜青天白日的听着都害怕,她觉得那个叫姚喜的奴才是没命活着出景灵宫了。 “哀家记得景灵宫旁边儿就有座亭子?”万妼忽然问道。 “回娘娘,是有座赏荷用的亭子。” “行。咱们今晚就在那边听动静。你叫人告诉姚喜,哀家在景灵宫藏了幅画,画上绑着红缨子,他一夜之内要是把画找了出来,哀家也不罚他了,守完今夜仍是回司苑局当差。若是过了时辰还找不到,小命也就甭要了。” “奴婢遵旨。” *** 姚喜昨晚在宁安宫殿外睡了一夜,此时并不困,把屋里收拾停当后就想去找些差事做。她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大家昨晚没睡好,衙门里的事能分担一些是一些。宁安宫不是她能呆的地方,说到底自己还是司苑局的人,吃住都在这里,得罪廖兵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不能再得罪其他人了。 她抱起南瓜正要用湿巾子去擦,一个小管事阴阳怪气地对在场忙碌的众人道:“都还愣着呢?敢紧把姚公公手里的活计接过去啊,惹得郑公公心疼了倒霉的还不是咱们?” 人群起了一片哄笑声,有个说话难听的拿起个桃子指桑骂槐地道:“兄弟们猜猜,这桃子哪片肉最美味啊?” 众人都说不知。 那人大笑道:“自然是桃子屁股了。不仅美味还金贵呢!哈哈哈哈哈!” 姚喜由着南瓜被人夺了去,尴尬着逃似地走了。她真后悔较真被偷东西之事,明明知道与廖兵有干系,明明知道廖兵是掌印太监的亲侄子。不过再一想,就算认命吃了哑巴亏又如何?境况未必会比现在好,没准别人还觉得她好欺负更加过分。 只怕以后在司苑局的日子好过不了了,郑大运对她好并非一无所求,而且摆明了对方想要的自己给不了,总有一日郑大运有了新欢或者被她吊得烦了,便不会再帮她撑腰了。 姚喜看了看天色,她今日入宫得更早些才行,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误了时辰。太后娘娘的坏名声并不是空穴来风,她能两次从太后娘娘那里捡回小命已经是奇迹了。 姚喜甚至天真地觉得太后娘娘只让她守三夜冷宫有些过分仁慈。 善良仁慈的万妼此时正站在景灵宫内,望着自己亲手布下的重重机关欣慰地笑着。她都有些心软想撤下一些机关了,免得把那小太监吓死以后没得玩。 不过想到皇后,万妼忽然释然了。那小阉驴被吓死就被吓死吧,皇后的事都能让她忙好一阵子。再者说,那小阉驴要这么轻易就被吓死,也不值得她多费心思了。 门口站着个宁安宫的太监,那太监见姚喜来了,笑着招呼道:“怎么来得这样早?不是还没到上值的时辰么?” 姚喜也陪着笑走过去:“怕再迷了路误了时辰。公公今夜也在此处当值?”姚喜见有人同在心里踏实了不少,她这人胆子小,怕黑。有个人一起当差互相壮壮胆,这漫漫长夜也没那么难熬。 “太后娘娘有旨意给姚公公,命我在此候着。”太监清了清嗓子,冲姚喜道:“娘娘在这景灵宫藏了幅绑着红缨子的画卷,只要公公在丑时三刻前找到那幅画,便让公公仍回司苑局当差。若过了时辰未能找到,公公的命也就甭要了。” 姚喜匆忙跪地接了旨。本来以为是来冷宫寻常守个夜的,怎么忽然间变成了寻宝游戏?好在景灵宫不大,统共才二十来间屋子,大半夜的时间别说画卷,哪怕找根针也算不得难事。 姚喜谢了旨,起身要推门进去。她想趁现在天还亮着,赶紧找到画卷去宁安宫交差,免得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呆一整夜。景灵宫这地方邪乎得很,冷嗖嗖的直冒寒气,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监牢牢守着大门,伸手拦住姚喜道:“亥时才能进去,姚公公稍安毋躁。” 眼瞧着天色暗了下去,姚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景灵宫是整个皇宫死过最多人的地儿,白天在日头下看着还好,入了夜像有不干净的东西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似的,让人后背直发凉。 142.142 姚喜一走, 茶楼里的听客们也陆陆续续地往外走,门外的人很快多了起来。万喜公子喜好大胡子男的名声传出去后,再没有小姑娘往姚喜跟前凑了,饶是如此姚喜身边也围过来不少同她客套寒暄的人。 孟立鞍不经意地护在姚喜身前,将她与人群隔离开。东厂派来的那些小碎催他并不都认识, 所以没办法判断到底来了多少人。好在围拢过来的人里边儿有个扮作听客的东厂番子他是认识的, 那人姓齐,是个百户,他在孟公公的宅子里见过那人几次。 齐百户也看到了孟立鞍, 冲他心领神会地一笑。他本来还担心这差事难办, 姚喜身边跟了两个功夫不错的太监, 他们人再多,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姚喜绑走也不容易, 眼下有孟公公的干儿子孟立鞍在姚喜身边里应外合就好办多了。 “咱们别等贵公公他们了。我先送你回宫吧!”孟立鞍知道东厂的手段。茶楼门口车马多, 人们又挤挤攘攘的, 随便出点儿事都会大乱。东厂的人很有可能会先搅乱人群, 然后趁乱对姚喜下手, 至于这些人是打算杀死姚喜还是劫走姚喜就不得而知了。谁都知道姚喜是太后娘娘的人,东厂的人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当务之急是赶紧让姚喜远离人群,然后他驾车亲自护送姚喜回宫。 “好。”姚喜也怕回去晚了太后娘娘又会担心,反正留个人在茶楼这儿等那几个公公回来就行了。 孟立鞍护着姚喜往马车走, 提防着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 齐百户冲手下使了个眼色, 几个各式打扮的男子穿过人群朝姚喜逼近, 有个男子伸手摸了把某位刚出茶楼的夫人,那夫人大声惊呼道:“啊!有流氓!” 来茶楼听戏的夫人小姐可不少,一听这话人人自危起来,左冲右撞地想赶紧回自家马车,这乱糟糟的当口,眼看要钻出的人群的姚喜再度被卷回纷乱的人潮。 孟立鞍先还只是张开双臂护在姚喜身前,见东厂番子准备动手了,慌乱之下拉住姚喜的手,连拖带拽冲开人群把她送上了马车。 姚喜是被孟立鞍一把塞进的车厢,她不明白孟立鞍干嘛这么着急。难道是太后娘娘吩咐过两个时辰以内必须送她回宫?“立鞍弟,驾车的公公还被困在人堆里没跟过来呢!” “我驾车。公公扶好了!”孟立鞍撩起衣袍,潇洒地腾身飞上马车前座,拉住缰绳用力一扯,调转马头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姚喜看呆了。孟立鞍本来站在车下同她说着话,忽然就蹿了上来,身形矫健得不像话。是她眼花看错了?还是看起来病秧秧的孟立鞍其实是个武林高手?真是奇了怪了,孟立鞍这孩子有这功夫,以前在宁安宫怎么被人欺负成那个熊样儿? “立鞍弟。你会功夫?”姚喜撩开帘子吃惊地问孟立鞍。 孟立鞍顾不上和姚喜说话,东厂的人并未追过来,估计是抄近道在前面等着拦他了。恶虎还怕群狼,他功夫再好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多,再说单是姓齐的他都不一定打得过,真动起手来是毫无胜算的。 唯一有可能救下姚喜的办法,就是利用他和孟公公的关系劝那些人改日再打姚喜的主意。这也是他匆忙拉着姚喜上路,没带宁安宫那两个练家子太监的原因。 姚喜见孟立鞍只顾驾车也不答话,无聊地坐回车厢里哼起了小曲儿。 孟立鞍一脸黑线。他为姚喜的小命担心得要死,姚喜倒是一副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 “吁——”孟立鞍忽然勒住了马。 齐百户骑着马立在巷子口,冲孟立鞍笑了笑,招手示意他过去说话。在茶楼门口的时候,他本来示意手底下的人趁乱抓住姚喜,谁曾想孟立鞍左闪右避地把姚喜从人群里带出去了。 他明白孟立鞍的苦衷,孟立鞍明面儿上毕竟是宁安宫的人,在姚喜面前当然要装装样子了。怕只怕孟立鞍装得太过,真坏了他的差事。他只身一人骑快马抄近道等在这里,就是想和孟立鞍商量商量,看是不是直接把姚喜给他? “姚公公。我去街边铺子买点东西,你在车上好好坐着等我回来。”孟立鞍翻身下马,朝齐百户走去。他不怕齐百户是调虎离山,本来也不可能带姚喜硬闯过东厂明里暗里的重重包围,只能想办法劝这帮人看在他的份上改日再动手。 等回到宫里姚喜就没事了。 齐百户见孟立鞍走了过来,赶紧下马冲他作了个辑:“厂公叫我等低调行事,本来还怕与太后娘娘宫里的太监当街打起来,还好是孟大人陪那姚喜出的宫。” “干爹要你们对姚喜做什么啊?”孟立鞍边站在巷子里和齐百户说话,边不安地查看姚喜那边是否无事。 齐百户笑着道:“您是知道的,厂公吩咐下来的差事一向不许咱们告诉旁人。孟公公请便吧!我叫人把那辆马车驾走就好。” 孟立鞍凝眉道:“干爹的差事齐百户改日再办吧!姚喜出宫是我跟在身边伺候,他人要是没了,太后娘娘怎么可能放过我?” “这——”齐百户有些为难。“孟大人此话不无道理……” 孟立鞍看到了转机。他以为齐百户会答应改日再对姚喜动手,扭头查看完马车那边的情况,一回头只见齐百户忽然提剑刺向他的腹部——孟立鞍躲闪不急被结结实实地刺了一剑。 “你敢对我下杀手?”孟立鞍不敢相信齐百户有这个胆子。 齐百户赶紧拔出满是血迹的剑,掏出帕子替孟立鞍捂住伤口,无比抱歉地道:“孟大人说得有道理。姚喜出了事您要是啥事儿没有,太后娘娘肯定不会放过您的。我没有刺中您的要害,此举也是为了保住您的性命不得已而为之——您别怪我啊!” “姓齐的!你——”孟立鞍疼得说不出话。 齐百户拍了拍孟立鞍的肩,提步要往姚喜那边去,刚走出巷子没两步忽然折过身来道:“孟大人!糟了!” 孟立鞍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抽着冷气问道:“什么糟了?” “实不相瞒。厂公没打算要姚喜的命,不过想利用他打消太后娘娘对姚和正之案的兴趣。您受了伤反倒坏事了!”齐百户猛地一拍脑袋,忙从怀里掏出一些银两塞到无比震惊的孟立鞍手里,贴心地道:“不知您出宫有没有带够银子。这些您拿去买点药吧!千万别让人瞧出来您受了伤,切记切记啊!” 什么玩意儿??? 孟立鞍瞬间觉得东厂招人太过草率了,姓齐的这种脑子有坑的人也能混成百户?东厂还是趁早完蛋的好!他扶着墙,忍着疼掏出藏在袖管中的短剑,对准背对着他的齐百户用力扔了过去。可他的手疼得直哆嗦,准头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不说,力道都不够,短剑软趴趴地落在齐百户身后。 孟立鞍因为失血过多,视线渐渐模糊。那个姓齐的真的是个草包,说什么没有刺中他的要害,明明刺中了呀!孟立鞍带着对齐百户的恨意,捂着伤口靠在巷子的墙壁上喘气。 齐百户说孟公公没打算要姚喜的命,只是想利用姚喜。这说明姚喜暂时不会有性命之攸,赶紧回宫把此事告诉太后娘娘兴许还来得及。 姚喜感觉有人踩着车辕爬上了马车,以为是孟立鞍回来了,笑着问道:“东西买好啦?” 齐百户大步跨入车中,拿出一早备好的巾子堵住了姚喜的嘴,又麻利地把她捆上了。 *** 万妼等着等着有点火大。 她明明反复叮嘱过姚喜,无论如何两个时辰以内必须回来。这都过去多久了?看这情形她家公公是打算在宫外边儿过夜啊! “娘娘,陪姚公公出宫的几个太监回来了。”宫女在门外回话道。 “姚喜呢?还没回来?”万妼面有怒色地问。 宫女看主子动了怒,声音小了许多,胆寒着道:“没有。那几个太监说茶楼门口乱,一个叫孟立鞍的小太监就带着姚公公坐上马车先走了。” “又不知跑哪儿浪去了!”万妼气得把手里的绢子攥成一团。 午后,因为姚喜迟迟不归心烦意乱的万妼,在后花园把茶叶包塞进荷花苞里,这样明儿一早,茶叶就能染上荷香了。 “娘娘。出事了。”流芳姑姑急匆匆地过来道:“伺候姚喜的那个姓孟的小太监回来了。” 万妼看流芳急成这样,赶紧出了后花园,刚绕出去就见一个满身是血的太监趴在大殿外的石阶上。“姚喜呢?” 孟立鞍气息微弱地道:“姚公公被东厂的人抓走了。”他当然知道这话一出口意味着什么。他并没有多想要孟公公死,只是想姚喜能平安无恙。这两人都有恩于他,可把他当个人看的,只有姚喜。 东厂?孟德来?万妼面色一冷,吩咐宫女道:“传太医进宫给这小太监瞧瞧。流芳,随哀家去乾清宫!”她怕冤枉孟德来,还派人去查姚和正之案的证据,现在看来姚和正是不是被孟德来所害已经不重要了。 敢动姚喜?找死! 143.143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六福清楚得很,姚喜是孟公公扳倒唐公公的一颗小棋子,他和姚喜撇得越清楚越好。升入内官监后, 六福暗地里把自己弄姚喜进宫的那些蛛丝马迹都清理干净了。 他也是开始帮孟公公做事以后才明白,一年前的自己有多思虑不周, 那件事办得毛里毛燥漏洞百出。六福甚至常常在想,一向谨慎的孟公公对他没有卸磨杀驴,留着他的目的会不会和留着姚喜是一样的? 好在刘麻婆子已经被灭了口, 就连西院那个知道他要寻人的相好的娼人也被六福除掉了。孙家夫妇下落不明, 听说是为逃赌债连夜带着银子家当去了外地,估计不会再回来。 唯一让六福的担心的只有姚喜。当年他错在不该亲自出面交待叮嘱姚喜,随便安排个人去办,事后一灭口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忧了。 二人都有些尴尬。 姚喜也认出了六福, 乖乖地避到一旁给六福和他身后的人让道。 六福用余光扫了姚喜一眼,一刻不停地往前去了。他在心里谋划着,到底怎样才能在孟公公收网时保全自己呢。 *** 姚喜刚回到司苑局就被管事的叫了去。 “什么时辰了?”管事的冷着脸。“前儿个你在太后娘娘宫里当差, 衙门里的事可以不做。都被宁安宫退回来了, 竟然还大半日地找不见你人, 你以为进宫是做主子的?可以说不见就不见?” 姚喜乖乖挨着训, 她不确定管事的是真的因为她不告而离生气, 还是得了谁的授意故意刁难。她昨夜在冷宫值的夜, 按理说可以歇半日的。 “不要仗着有郑公公撑腰就忘了自己的本分。赶紧地, 去衙门后巷口帮着搬货。”管事的以前还挺喜欢姚喜这小子的, 人机灵嘴也甜。可现在不一样了,廖兵因为姚喜的缘故断了腿,他要想在司苑局混,就得为难为难姚喜帮廖公公出出气。 他也只敢为难为难,不敢做得太过,郑公公也是个狠角色。 出了管事的屋子还没到巷子口,姚喜又遇上了麻烦。她在拐角墙那儿被一条突然伸出来的腿绊了一跤,爬起来只见拦住她去路的是几个平日里和廖兵称兄道弟的太监。 “这不是姚公公吗?哎呀!瞧瞧我,这不是闯下大祸了吗?”绊倒她的太监怪里怪气地道:“这腿绊倒了咱们姚公公,只怕是保不住咯!” 姚喜不想惹麻烦,打算绕过那帮人,谁知刚走了两步又被不知打哪伸出来的脚绊住了,幸亏她扶住了墙,不然还得摔。 “让开!”姚喜站直了身子冷着脸道。她不是会惹事生非的人,不过既然别人都欺负到头上了,她不会认怂由着人欺负。 “哟!生气了?去司礼监告状去啊!”第一个绊她的太监大笑着道:“郑公公再厉害也不能把咱们司苑局所有人的腿都废了吧?” 一旁的几个太监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太监又道:“你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郑公公要真对你上心就不会留你在司苑局了。”那人说着挑衅地伸手拍了拍姚喜的脸。姚喜的皮子嫩,很快起了红印。就是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气的。 姚喜一直坚信。如果有人给了你一嘴巴,你必须更用力地还回去,就算实力不济打不过,气势上也不能输。欺凌这种事很容易唤醒人性中的恶,是有瘾且从众的。今日这太监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但如果她认了怂忍下了,往后就会有更多的人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这是姚喜丢了东西不肯吃哑巴亏的原因,也是她此时抱起墙角装货的木箱的原因。 “怎么着?想拿箱子丢我?”挑衅的太监痞里痞气地指着脑门道:“来啊!有种朝这儿扔!你个小娘炮……啊——”那太监正叫嚣着,突然捂着头倒下了。 箱子挺重的。姚喜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举到头顶,她面无表情地朝着挑事的太监砸了过去。扔在墙角的都是弃用的烂箱子,木头是坏的,脆得很。听着动静大,挺大个箱子碎成一地木片,其实伤不了人。 “你……”挑事的太监明显愣住了,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地仰望着姚喜。他没料到姚喜真敢动手,他也没想把姚喜打出个好歹,不过想羞辱羞辱这小子,在廖兵和廖公公面前卖个好。 “你爷爷我就是仗着郑公公对我好怎么着?别说拿箱子扔你,拿刀捅你爷都不带眨眼的。你敢吗?你敢吗?”姚喜蹲下身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挑事太监的头:“你敢动爷一根头发丝儿,余生就准备着在司礼监刑房过吧!” 姚喜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昨夜被宁安宫那位主子折腾没了半条命,好不容易回了司苑局,这里的人为了讨好廖家叔侄又都上赶着要踩她两脚。她又不是脚蹬子,怎么可能乖乖由着人踩? “滚一边儿去,别挡爷的道。”姚喜起身一把推开那几个太监朝着巷子口去了。 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廖兵的腿是被郑大运废的,可谁敢去司礼监闹?还不是看她好欺负,没办法找郑大运算的帐就都算到她头上了。 到了巷子口,忙碌的同僚都没人拿正眼瞧她。但搬箱子需要两人合力,姚喜不敢叫人抓住把柄说她偷懒不做事,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被人抓住由头肯定把她往死里折腾。 姚喜见缝插针,见有个人搬住了一口箱子的一头,她赶紧跑过去搬住了另一头。 那人抬头见和他同抬的是姚喜,不满地撇了撇嘴,还是把箱子搬起来了。可是没走两步那人就松了手,箱子重重地砸在姚喜的脚背上…… “你没事儿吧?我不是有意的,忙了半日手心汗多,刚才不小心手滑了。”那人慌乱地解释道。 不小心你妹!姚喜亲眼见那人松的手。想装无辜能不能演得稍微好一点? 姚喜疼得坐在箱子上许久说不出一句话。脚背火辣辣的疼,她觉得袜子有些湿湿的,一定流了血! 这日子是没办过了,她成了司苑局的公敌。走个路有人下绊子,搬个东西有人使损招,这还不过是廖兵断腿后的第一日。 姚喜知道,这样的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眼下这些人因为郑大运的缘故还会收敛着,如果郑大运离她而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都不知道郑大运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可是她能指望的只有郑大运一人,只能盼着调去徐美人身边的事赶紧成,早日离开司苑局这个鬼地方。 “别再这儿碍手碍脚的。装着主子们果蔬的箱子是给你坐的?”一个小管事的走过来踢了踢姚喜:“赶紧滚!” *** 万妼醒来时已是傍晚了。 “娘娘,要传膳吗?”芫茜白天只小睡了一会儿,还困得厉害。也是娘娘看重她,只肯让她近身伺候,所以主子没睡她不能睡,主子醒之前她必须起。 万妼懒懒地打着哈欠道:“被皇后那么一搅和,尚膳监的东西哀家哪里咽得下?去叫小厨房做点精致可口的。” 芫茜赶紧吩咐宫女去了。 “太医怎么说?”万妼被伺候更衣时不住地打着哈欠。 芫茜一愣,想了半天才明白太后娘娘问的是何事:“太医去时姚喜不在司苑局,听说是去找相好的说话去了。” “相好的?”万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小阉驴娘里娘气的小模样。“哪个不开眼的宫女竟跟了他。” 那小阉驴只是司苑局一个小内使,无钱更无权,模样虽然生得乖巧,但十分胆小半点男子气概也无。能进宫的宫女都是有几分颜色的,大多心里也有着被皇上偶然宠幸的盼头。和太监做了对食,等于断了做小主子的路。 就算找对食,也该找个有些本事能做靠山的太监。 万妼不禁在想,那宫女到底为什么想不通要和姚喜好? “不必叫太医去了,只消赏那奴才一些宁神静气的药。”万妼吩咐完就把姚事丢开了。昨夜皇上向她倒了许多苦水,多是为银子的事。开春后雨水多了起来,许多河堤需要加筑,时不待人,等雨季来了再动工就迟了。地方官员不停地往皇上跟前递折子,要银子。 皇上也明白,假使国库拨两百万两到地方,真正落到加筑河堤上的能有半数都是好的,可这银子不能不给,性命攸关啊!官员们要银子的借口也是五花八门,有的皇上驳回去了,有的只能拿银子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国库闹了亏空这事,如果不是皇后,万妼都不知道。她本就不是忧国忧民之人,天下大事要操心也该明成帝操心。 万妼决定插手此事,不是心系百姓,也不是心疼明成帝,纯粹是想报复皇后裁了宁安宫用度一事。她不差那点份例,先帝爷留下的小金库够她用了。万妼只是想告诉皇后,这宫里什么人她可以惹,什么人她不能惹。 皇后以为自己是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是笑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人是皇上。 “芫茜。你带着哀家的牌子去一趟国丈府。”万妼招手示意芫茜凑上前来,轻声交待了让她办的事。 皇后朱氏的父亲是工部尚书朱向昌。别看户部掌着俦钱、赋税、俸饷等事,六部中最捞得着钱的还得数工部,随便一个小工程,问国库要一大笔银子,实际花了多少鬼知道。朱向昌也是个贪多不怕胖的,打着国丈爷的名号派府上的人去地方经起了商。 皇上的老丈人,正二品尚书大人,内阁辅臣。无论官商谁敢不给面子? 这些年朱家明里暗里捞的银子数不清,也是时候让国丈爷吐一些出来了。 她盛装打扮过,水色团衫上织了金云龙纹,大红色裙子上用金线绣着莲案,满头珠翠,额戴凤冠。远瞧过去只觉得热热闹闹,贵气逼人。 144.144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告了一日假的姚喜独自坐在榆树下的竹椅上,透过那点缝隙一脸悲伤地望着春雨刚过一片澄净的天空。 今儿是她的生日。 细数起来姚喜有四个生日,一个在公元20世纪末, 一个是原主孙喜宝出生的日子,一个是她穿越成孙喜宝的日子, 一个是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的生日。 按说顶替别人进了宫,就该过姚姓小太监的生日, 可在姚喜心里,她一直把1998年4月28日当作唯一的生日。不过也不重要了,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太监逢着生辰节庆的还能得些赏银, 哪怕混得差没在主子跟前露着脸的,也有干爹什么的给封个红包。 姚喜没有干爹。说来也奇怪,每年宫里会进一批新人,相貌端正说话伶俐讨喜的会被各衙门管事的认了去,资质平庸一些的也有少监监丞之类的收认, 哪怕通身毛病的都还有膝下无人的老太监要。 只有她是没人答理的可怜孩子。论相貌她不输谁, 小嘴也甜,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打从进宫后修炼得炉火纯青。然并卵, 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在宫里没有个靠山是会受人欺凌的, 幸运的是姚喜虽然没有个有权有势的干爹,却认了个兄弟。她的兄弟郑大运是当朝司礼监一把手唐公公的干儿子之一, 可惜郑大运和她结拜完不久就被唐公公派去了江南织造局办差至今未归。 进宫一年多以来她在司苑局的日子还算舒坦, 能独自住一间屋子不知是郑大运的功劳还是当年买她进宫的六公公在暗地里叮嘱过。 想起六公公, 姚喜觉得自己进宫之事处处透着诡异。 当朝太监正得势,进宫做太监虽说脸上无光,但吃饱饭是没问题的,混得好还有可能大富大贵,而且太监的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赋税,民间多少走投无路的人为了吃上这碗饭自个儿割了蛋,到最后却因为没有进宫的门路得不偿失的。 凭什么她进宫不仅没花银子打通关系,反倒还得了二百两?她顶替的那个姚姓小太监又是谁?六公公把她带进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姚喜想不通的事很多,直觉此事的真相简单不了,也不敢去查,更不敢找人问。要是把自己是女子的事牵扯出来,只怕小命难保。姚喜想到这里,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渐渐隆起的胸,哪怕用布条裹住了,还是能隐约看出起伏的弧度。十七岁少女的身子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稳妥起见明儿起还得再裹紧一些。 姚喜坐那胡思乱想着,院门外传来小太监起哄的声音。她一听那猥琐的起哄声就知道,肯定是有好看的宫女姐姐来了。 “这帮没出息的。”姚喜嘴上这么说,自个儿也伸直了脖子打量着院门口。 司苑局位置偏,给各宫娘娘送份例的差事也轮不到他们底下人,所以姚喜能见到宫女的机会不多,身边来来往往的全是太监。太监大多面黄肌瘦,没什么可看的。更因为没了根泄不了火,在主子上司那里受得窝囊气也没处发泄,时日一久性格都有点……怎么说呢……变态? 还是宫女们养眼。宫里好看的可不止各宫的娘娘小主,每个宫女都是民间千挑万选出来的,宫里挑人只看脸,不像选美节目什么的有黑幕,能留在宫里的都差不了。难得有个美女来司苑局,姚喜也想趁机洗洗眼。 没想到来的是徐美人宫里的寒秋姑姑。 “寒秋姑姑。”姚喜见寒秋来了赶紧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您来帮徐美人拿东西?” 寒秋冲姚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司苑局这么些个太监里只有姚喜讨人喜欢一些,模样长得俊俏,看人的眼神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有分寸。而且司苑局行采买之责,出宫是常事,寒秋偶尔会叫姚喜帮忙代买些小东西。这一来一往的,她有能帮到姚喜的地方也愿意出出力。 “我过来给你递个信儿。”寒秋回头见门口那堆小太监还挤挤攘攘地盯着她看,便凑近姚喜耳边低声道:“徐美人身边的于贵出了事,你去内官监找人疏通疏通,看能不能调到美人身边伺候。我们美人虽说位份不高,但对身边伺候的人出手大方,你不是一直想攒钱盘个铺子么?” 寒秋帮姚喜也有私心。以前共事的太监于贵是个眼脏心更脏的,好几次对她出言不逊,死皮赖脸地要和她做对食。她怕内官监再派人过来,又是于贵那种德性,没得叫人恶心。 姚喜何尝不想谋个肥差攒下些钱。她没打算一辈子做太监,在宫里呆得越久,被人发现是姑娘家的风险就越大,当然是越早脱身越好。可在司苑局做个小杂役到死也攒不下几两银子,没有足够的银子在外立足她只能一直呆在宫里混个吃喝住处。 找人疏通是需要银子的,而且少不了,她现在全部身家也才几百文钱,谁能看上她这几百文钱?“难为寒秋姑姑惦记着姚喜,可我一没关系二没钱的……” 寒秋从袖中掏出两个大纸包递给姚喜道:“姑姑知道你没攒下什么钱。小的这包是从前在丽嫔娘娘身边伺候时得的茶叶,陈茶香浓倒也送得出手。大的这包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带着东西去找管这事的,嘴甜一点就行了,能在内官监说上话的人,不差你那点银子。” 机遇难求,姚喜也没瞎矫情,感激地向寒秋道了谢,把两包东西收下了,顺道送寒秋出门。门口围观的小太监们亲眼见二人头抵着头窃窃私语了小半天,寒秋临走前还送了姚喜两包东西,小太监们觉得这俩肯定有事,又是一阵起哄。 姚喜没理众人,送寒秋出门后顺道揣着东西去了内官监。姚喜进内官监问了一圈,听说管调任之事的叶公公刚给康嫔娘娘宫里送了新使唤的人去,还没回来。怕被人捷足先登,姚喜又找进了宫,在康嫔娘娘宫门外的樱花林中站着,等叶公公出来。 樱花开得正好,粉粉的一片,风轻轻拂过,落了姚喜一身的花瓣。姚喜坐到一块山石上,摘了黑色公帽,抖落掉帽顶的樱花瓣。她低头专心清理着花瓣,没留神此时身后多了个人影。 郑大运刚给皇上送了江南织造局的帐簿去,又亲自给各宫娘娘送了今年新出的布匹和江南特产,刚从康嫔宫里出来就见有个俏丽纤柔的身影在樱花林中若隐若现。那人穿着太监的衣裳,却有着比姑娘还勾人的身影,除了他的小心肝姚喜不会有别人了。 姚喜进宫头一天郑大运就听人说司苑局来了个太监,生得极好,他这人虽然好色但是极为挑剔,长得合他心意的人不多。但只要合心意,是男是女都可以,哪怕是太监也没关系。没想到姚喜也是个爽快人,郑大运知道姚喜刚进宫,体贴地送了些创药给她,并提出想结契兄弟的意思,姚喜当场就答应了。 这敢爱敢恨,毫不扭捏作态的行事风格让郑大运对姚喜更着迷了。 本来你情我愿又定了关系,当晚就该发生些什么的。但郑大运想着姚喜刚进宫,伤口还没结疤,也就把同眠之事先放下了,结果没过多久他干爹把他派去了浙江。整整一年多没见姚喜,郑大运虽是好色之徒,却是个专情不长情的,对人的新鲜劲过去得快,但一段时日内只喜欢一个。 他心里想着自己与姚喜结了契兄弟,还没得手新鲜劲当然没过,既然心里有了人便不能沾花惹草。在江南织造局的一年多,想讨好他的官员们送了各色美人给他享用,郑大运硬是忍住了没下手。 姚喜哪里知道郑大运所谓的结契兄弟并不是拜把子的意思,单纯地以为自己多了位义兄,更不知道郑大运为了她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一年多没开荤。 郑大运本想等忙完回京的事,晚上就去司苑局找姚喜消解消解,没想在这里遇上了。 姚喜在宫中养了一年多,不似刚进宫时那样干瘦,郑大运扫过姚喜的身体,想象着她身体每一个部位的手感。又担心自己戒荤太久,技术生疏表现不好怎么办? 姚喜不知郑大运正在脑海中占她的便宜,开心地起身打招呼:“郑大哥?织造局的事忙完了?” 郑大运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被问起公事有些得意。“我想办法改进了织机的织布速度,今年起织造局的产布量至少翻一番。” 姚喜很捧场地海狗式鼓掌,一脸崇拜。 “你进宫办什么差事?”郑大运不太想让姚喜呆在司苑局,那边的差事重,采买的果蔬要一箱箱搬进宫,还得按品级分门别类,模样不端正或者有磕伤的是不能送去主子那里的。 姚喜进宫后郑大运是唯一向她示好的人,而且以郑大运的背景根本不用图她什么,倒是从别的太监那里听说过郑大运有些风流,不过姚喜不是很在意,至少郑大运对她没有存那种心思。至于人间情事,只要你情我愿无损他人,在姚喜看来都不是事儿。 她想换个差事的事也没必要瞒着郑大运,一来二人关系好,二来没准郑大运还能帮上忙。“听说宫里的差事有空缺,想在这里等着内官监的叶公公自荐。” “你消息倒是灵通。”郑大运伸出手指宠腻地点了点姚喜的额头。“太后宫里值夜的太监刚遇刺你就知道了,不过那可是个苦差事……你要实在想去我帮你和内官监说一声?”苦先不说,关键是太后的宁安宫是整个皇宫殉职几率最高的地方。郑大运舍不得姚喜去,不过随口一说,想着借这个机会把姚喜调到自己跟前,以后出远门办差就能带着一起去了。 宁安宫是怎样凶险的地方姚喜当然知道,她怕郑大运真的把她送去太后宫里,忙摆手道:“别别别。我宁愿把自个儿了断了也不去太后娘娘宫里……” 姚喜还要说,忽见郑大运变了脸色,她想起有的人会花粉过敏,不安地问道:“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没了血色?” 郑大运见姚喜反应迟钝,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她了,在生命与爱情之间,郑大运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生命。 “奴才郑大运见过太后娘娘。” 145.145 因您的订阅不足,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提心吊胆地扶着这位小主子又走了一段路, 忍不住再问道:“还没到么?” 她心里着急着去死。倒不是不怕死, 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死又能如何呢?没有活路, 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至于死后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不解气, 在她死后还鞭她的尸,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隆宜没说话, 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 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 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 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 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 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 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 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 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可是这女子明知她怕落在太后娘娘手里,还把她带来了宁安宫? 姚喜很快想明白了。这位小主子哪里是要回宫,分明是要拿她在太后娘娘跟前邀功啊!也怪自己看错了人, 喝了人家两杯美酒, 瞧着人家面善就傻傻地跟了来。妃嫔们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事她不是没听人说过, 只是死活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被人踩着她的命往上爬。 不想被抓住用刑,姚喜转身就要跑,隆宜笑着对宁安宫守门的太监道:“把人抓回来。” 姚喜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自然跑不过货真价实的太监,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抓回了宁安宫门口。她挣扎着冲一旁始终含笑脉脉的隆宜怒吼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竟为了巴结太后害我?”她自打见了这人,这人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样,只不过方才还觉得和气可亲,现在只觉得阴森恐怖。 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笑里藏刀。 隆宜冲愤懑不平的姚喜笑着道:“反正公公一心求死,顺带帮我个忙不好吗?也算死得其所嘛!”她转脸对守门的太监道:“去禀告太后娘娘,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长公主求见。”芫茜陪着自家主子熬了一夜,眼皮已经很重了,还是得强打着精神。 万妼瞥了眼地上的青铜漏壶:“现在已是丑时了吧?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长公主隆宜不只是皇帝的妹妹,也是先皇后的女儿,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当年先帝爷为了接她进宫委屈过先皇后,后来先皇后的死和她也多少有点关系,为这事,隆宜一直恨她,更恨先帝爷。 俩人一直不对付,也没必要见面讨对方的嫌。尤其今晚万妼心情不太好,见了隆宜只会更不好。 隆宜本来住在封地,因为先皇后祭日快到了才回的京,等祭日一过就会走。隆宜回京这么些日子,只有初回宫向她请安时见过一面,当时皇帝也在,直到一起用完膳二人之间说话还不超过三句。 “回来。”万妼改了主意,叫住要出去传话的芫茜。隆宜那么恨她,没事不可能来宁安宫,尤其还是大半夜的。“让她进来。” “奴才求求您,让奴才自行了断吧。”姚喜被带入宁安宫时彻底害怕了,泪珠子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下掉。因为不难想象被交给太后娘娘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而那绝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隆宜之前不过开玩笑吓唬吓唬姚喜,见这小太监都被吓哭了,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了脸色道:“刚才唬你的。呆会儿见了太后,咱们就照实说你迷路到了望月亭,被我硬拉着留下来伺候才耽误的差事。你这劫本宫替你挡了。” 这当然不全是实话,她并没有硬拉这小太监伺候。隆宜更喜独酌,望月亭依山而建,宫里只有那里视野最开阔,她常入夜后去望月亭俯瞰宫城,以景下酒。眼下是碍于宁安宫的太监在场,很多话不便说。 隆宜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万妼的破事儿,宁安宫胡作非为的事多了去了,只要没波及到自己,隆宜从来是眼不见为净。 今日有意帮这小太监脱身,一是觉得这人迷路除了脑子笨,与自己改了宫道也有点关系,二是觉得这小太监得罪了万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望月亭时隆宜就见万妼宁安宫的主殿一直亮着,倒没想到是被个太监气得夜不能寐。也难怪。所有人对万妼都是千依百顺,她虽恨万妼,却也不能将万妼如何。有父皇的遗诏保着,莫说她,连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九五之尊尚且如此,一个低贱的小奴才竟然胆敢忤逆于她,狂傲如万妼当然会恼羞成怒。 姚喜听这女子自称本宫,应该至少是嫔位以上的娘娘。这人说要帮她,她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只是打定了主意,呆会儿如果局势不对,太后有要动刑的意思,她就找机会自行了断。咬舌或者憋气都行,她不知道人能不能憋气把自个儿憋死,毕竟谁也不会闲得没事去试那个。 如果都不行,她就一头撞柱子上去。办法总比困难多。 芫茜出来迎隆宜,看到了害得她家主子不眠不休的小太监姚喜。她以为是司苑局的人把姚喜抓了送过来的,并未多言,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把隆宜公主迎了进去。 入了寝殿,隆宜冲端坐在炕沿上的万妼行了礼:“隆宜见过太后娘娘。” 芫茜凑到万妼耳边低语了几句,神经紧崩了一夜的万妼这才放松下来。只要那小阉驴还活着就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你这个点来宁安宫,若只是给哀家请安未免太早了些吧?”万妼挥手示意宫女给隆宜赐了座。她想赶紧打发走隆宜,然后好好调教那个不知好歹的小阉驴。万妼太过好命,以至于从未遇到过什么有挑战性的事,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 隆宜谢了恩,坐下后道:“娘娘宫里有个小太监因为我的缘故误了差事,怕娘娘责罚于他,过来帮他解释一下。” 万妼也想知道那姚喜是因为何事没来宁安宫,便道:“哀家还以为那小阉驴抗旨不遵呢,都命人拿他去了,原来另有因由。倒要听听了,什么事能耽误好几个时辰。” 全天下,在万妼面前能镇定自若的估计也只有隆宜长公主了。“那小太监迷路去了望月亭,我没带伺候的人,就命她在一旁伺候,等着送我回宫。后来听说娘娘差了人满宫里寻他,便连夜把人带过来了,现就在殿外候着。” “你叫他伺候时,他没告诉你今晚要到我宫里当差?”万妼看向隆宜的目光有几分不快。 “自然说了。”隆宜迎上万妼并不友好的目光,巧然一笑:“今日也是饮多了酒的缘故,有些胡来,但隆宜想着娘娘必能体谅。” “行了。哀家知道了。不会为此事责罚于他。”万妼如此道。反正她想罚谁,不怕找不着借口,眼下只想赶紧把隆宜打发走。 隆宜怎会不知万妼的为人。不会为此事责罚于那个小太监,可没说不会责罚。隆宜觉得那小太监留在宁安宫是凶多吉少了,想着好人做到底,便道:“谢娘娘不责之恩。还想向娘娘求个事,那小太监倒与我合缘,不知可否请娘娘开恩,让隆宜离京时带那奴才去府中伺候?” 万妼看也没看隆宜,把玩着手中的护甲道:“今日之事,那奴才或许没什么错处。但你明知是要来哀家宫里办差的奴才,还命他留下伺候已是不妥。哀家不与你计较,你倒跟哀家要上人了?” 姚喜就被人押着站在殿外,没多会儿那位小主子就出来了,紧跟出来的宫女站在门口向殿外的宫女吩咐道:“备轿。送长公主回宫。” 姚喜这才知道这位自称本宫的小主子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是先皇后之女,当今皇上的妹妹,想来没必要巴结讨好太后娘娘。姚喜这才相信长公主说要替她挡下这一劫是真话,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巴巴望着隆宜道:“奴才姚喜有眼无珠,没认出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 她真是作死小能手。得罪了太后娘娘不说,还抢了长公主殿下的酒喝。 “你叫姚喜?”隆宜此刻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她试过保下这太监的性命,可惜失败了,她也不会为了个小奴才真的得罪万妼。 如果不知道这人的名字,过些时日,不管此人有没有死在万妼手里,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众太监中的一个。哪怕这太监人再有趣模样再好,日子一久也淡忘了。 146.146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她得了太后娘娘的宠是假,得罪了廖公公叔侄却是真。司苑局是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 别说晚上不敢睡在这里,就连白天她也不敢呆在衙门里。廖兵跟鬣狗似地在一旁紧盯着她,随时都会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还好她那一记断子绝孙脚够用力,廖兵腿脚也不灵便, 不然傅太医来司苑局就不是送药,而是验尸了。 郑大运是被姚喜敲窗的声音吵醒的, 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早上醒来就能看到姚喜,不过梦里的场景是俩人一起在床上躺着, 而不是现在这样, 姚喜像鬼魂一样在窗边站着冲他招手。 “来得可真够早的。”郑大运随便洗了把脸,披上衣裳去了院子里,和姚喜坐着说话。“一大早就过来,肯定有事找我吧?” 姚喜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我过来是想问问您, 徐美人那里的差事可有着落了?” “正打算去你们衙门找你呢。徐美人宫里空出的缺, 内官监已经指了人过去。”郑大运抬眼瞧着姚喜, 视线从他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一路往下打量着,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他馋姚喜馋了一年多了, 清晨又正是性浓之时,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那别的主子宫里呢?还有没有缺人的?”姚喜老实地同郑大运道:“司苑局我半刻也呆不下去了。” 郑大运的视线紧紧粘在姚喜的小胸脯上, 不知怎么的, 他总觉得姚喜的胸怪怪的。那么瘦的身子, 腰只有碗口大,胸却比他的还要健硕。听姚喜如是说,郑大运收回视线佯装不知地问道:“呆不下去?怎么了?” 姚喜把司苑局的人如何找她的麻烦,廖兵如何夜闯她屋的事都同郑大运说了。“您说,我哪里还敢呆下去?” “也好。你就来我这里做事吧!”郑大运伸手握住姚喜的小手,窝在掌心暧昧地摩挲着道:“你也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思,过来司礼监,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司苑局的那帮子人,我也会替你教训。” 姚喜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留在司苑局是死路一条,到郑大运身边迟早败露是假太监的事,也是死路一条。丢命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失身啊!郑大运出了名的男女通吃。 “呵呵呵呵……”姚喜假意笑着要抽回手:“郑大哥是知道的,我这人吧只喜欢姑娘。” 这次郑大运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开手,任由姚喜挣脱。他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每次想到姚喜都勾得他心里痒,更何况此时正摸着姚喜嫩滑的小手…… 郑大运用力一拉,将姚喜从石凳上一把拽进了怀里,姚喜软软的小屁股就坐在他的腿上。 “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先把你调到司礼监,咱们呀~慢慢来。”郑大运陶醉地把头埋进姚喜的颈窝里,用力吸着她身上奶奶的体香。惦记了这么久的人正被搂在怀里,软玉温香,郑大运不是圣人,又因为心里装着姚喜一直忍着没找人发泄过。身心双重夹击下哪里还把持得住?手扶着姚喜的后颈便要吻上去。 他觉得以姚喜平日里的态度,对他应该有几分好感,于是姚喜的拒绝在郑大运看来都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姚喜用力推开郑大运凑过来的头,怒斥道:“郑大哥谦谦君子!岂能强人所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刚还跟她说慢慢来,话音未落就把嘴凑上来了。郑大运是不是对慢慢来有什么误解? “不。我是衣冠禽兽。”姚喜的挣扎扭动彻底击碎了郑大运最后的理智,他决定先把姚喜办了再说,惹生气了大不了慢慢哄。 啪!!! 姚喜疯狂挣扎中扇了郑大运一耳光。 郑大运被扇懵了,他停下动作不可置信地望着姚喜。 “我不是故意的,你先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姚喜扇完就怂了。 郑大运冷着脸一手紧紧箍住姚喜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腰带:“没事。我不怪你。”他理智上不想强迫姚喜,可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姚喜的小屁股在他双腿间磨来磨去,最后那一丝理智也被磨尽了,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疯狂地想扎进姚喜这汪水里。 郑大运不愧为情场老手,解衣裳那叫一个麻利。姚喜没有大呼小叫,因为没卵用,司礼监可是郑大运的地盘,吵吵嚷嚷地叫来人帮着郑大运按着她不成? 在混乱中姚喜绝决地将膝盖重重顶向郑大运的裆部…… 郑大运又是一懵。这一次还伴随着一声惨叫…… 姚喜抓住被解开的衣衫疯狂逃出了司礼监。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一膝盖下去,击碎的不止是郑大运的小兄弟,更是她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可是不这么做的后果她也知道,郑大运扒了她的衣裳肯定先是一愣。 “擦!你居然是女的。”然后继续扑上来…… 舍身求荣和清白赴死?不好意思,她选后一个。不过廖兵和郑大运的遭遇至少让姚喜知道,太监哪怕没有蛋了,还是会疼的。 姚喜又想到了望月亭旁的那棵大树。 不不不!她不能遇见个事儿就寻死觅活的,景灵宫惊魂夜都挺过来了,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得罪了司苑局大当家不说,如今把太监头头的干儿子也得罪了。身为一个假太监,姚喜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这下二十四衙门都呆不下去了。她打算去找寒秋姑姑问问,郑大运说内官监派了人去徐美人那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她总觉得是郑大运想留她在司礼监诳她的。 哪怕是真的,也可以找寒秋姑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位主子的宫里新近缺了人的。 一般各宫主子身边伺候的太监都由内官监指派,不过得宠的小主子或是位分较高的娘娘们,要是看上了哪个奴才直接差人去内官监说一声办个手续就行。徐美人位分低又不得宠,所以只能一直等着内官监派人去。 姚喜走得飞快,也顾不得脚疼不疼了,她怕郑大运派人追过来拿她。 徐美人住在丽嫔娘娘钟灵宫的偏殿,钟灵宫对面是于美人的仪秀宫。 都是美人。有于美人那样正得圣宠的,也有徐美人这样皇上根本不闻不问的。 就像都是太监。有唐公公那样御前伺候位极人臣的,也有她这样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 姚喜站在钟灵宫外,等着守门的太监帮她请寒秋姑姑出来说话。 离姚喜十来丈远走过来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宫女抬着个半人高的箱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琴儿姐姐,我不敢回去。”一个穿着樱草色衣裳的小宫女把抬箱子的挑子撂下了。“宝塔的尖儿被摔断了,美人不会放过咱们的,这可是美人用来求子的宝塔啊!” 叫琴儿的宫女也害怕,于美人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得宠这么久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药吃了不少也求告了送子娘娘,前几日不知从哪听人说的,得在屋里供座聚福塔,不仅能怀上,还能生个福娃娃。 那宝塔是在宫外求来的,搬送的人手脚没个轻重,把塔尖给摔了。那帮人怕被于美人发落,用蜡把宝塔尖粘上后敷衍进了宫。她俩去宫门口接验时打眼一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颠颠簸簸走了半路,突然听到“嗒”地一声。 打开一看,塔尖掉了,接缝那里全是蜡,这才知道帮人背了锅。 琴儿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小宫女:“嗳~你过去叫那丽嫔娘娘宫门口的那个小太监过来帮咱们抬箱子。” “琴儿姐的意思是?”小宫女坏坏地一笑:“找个替死鬼?” 琴儿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吧,那小太监瞧着跟病秧子似的,说是他摔的箱子美人指定信。” 姚喜心焦地跺着小碎步,心想着寒秋姑姑怎么还不出来。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姚喜惊呼一声飞速转过身,她以为是郑大运或者廖兵差人跟过来了。一回头发现是个小宫女才放下心来。 “公公可否帮我们抬一下东西。”小宫女娇俏地冲姚喜一笑,指了指远处的箱子。 姚喜要是寻常太监,这小宫女一撒娇没准她就帮了。可惜她不是,她并不乐于助人,对姑娘的撒娇也不太感冒,更何况现在心情很糟。 “不可以。”姚喜笑着拒绝了小宫女的请求。 这小宫女也是有两分姿色的,平日里被小太监们巴结惯了,没想到会被拒绝。 “就到仪秀宫,不远的。拜托公公了。”小宫女不死心,瞅着姚喜娇滴滴地说。 姚喜还是不为所动,礼貌地冲宫女笑了笑:“两位姐姐那么远都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小段路不是?”姚喜平日里看到人需要搭把手,会主动帮忙,但找上门来要她帮忙的,她就得思量思量了。宫里到处都是陷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闲着没事儿学雷锋,会被阴的。 147.147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拖动脚蹬子时木板与石地面磨得咔咔响,此时门锁已经被打开了,廖兵一伙人正在推开,门后挡着的椅子被推动的声音完美掩盖了脚蹬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这一长串动作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一气呵成。 姚喜摒住呼吸躲在床底, 用袖口掩住了鼻子。床下灰尘多, 她怕被呛得咳出声来。 油灯又被点亮了, 廖兵说话的声音就在侧上方。 “妈的, 给那小子跑了!”廖兵进屋一看床上没有人,床前的鞋子也不见了, 窗户又大打开着, 就猜那姚喜听到动静翻窗逃了。廖兵走到床前摸了摸褥子, 还热乎着, 姚喜肯定刚离开。 廖兵瘸着腿到窗户那儿往外一望, 草地上躺着只小鞋子。司苑局除了姚喜那个小娘炮, 没人的鞋子会那样小, 一定是匆忙逃窜时不慎落下的。 “他腿被砸伤了跑不远, 你们赶紧追出去, 天亮前必须把人给我抓回来。我就在这儿等着,那小子没准还会再回来。”廖兵坏了一条腿没法去追,于是坐在姚喜屋里那把堵门的椅子上吩咐底下的人道。 姚喜正面朝床底躺着,突然床身一晃, 落了她一脸的灰, 木架子床被什么庞然大物压得嘎吱嘎吱响, 随时会散架一般。 廖兵在椅上坐得腰疼,也困了,索性躺在姚喜的床上睡了起来。 姚喜在想要不要等廖兵睡着后逃出去?可是逃出去先要推开脚蹬子,动静那么大没准会吵醒廖兵。即便逃出了屋子,外面那么多人在寻她,她脚背又了受伤,被人发现只有被抓的份。 可一直窝在床底下也不是办法啊!廖兵要是铁了心要收拾她,肯定会死守着屋子。 先以不变应万变吧!没准明天郑大运过来找她呢?她刚拜托了郑大运把她调去徐美人那里,事若成了郑大运肯定会过来告诉她一声,到时便能出去了。至于以后怎么办,等出去了再想办法。 廖兵已经睡得像死猪一般了,哼哧哼哧地打着呼噜,姚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呼噜打出猪进食的动静。她也困了但是不敢睡,怕睡着后打呼或者说梦话什么的,闹出大动静。 *** 明成帝都打算就寝了,今晚侍寝的美人儿也洗香香□□地在被子里等着他了。 宁安宫忽然来人说太后要他过去。 “告诉太后,朕已睡下了!明日朕仍会到宁安宫给太后请安,有事到时再说不迟。”明成帝虽然从没把万妼当过后母,但礼数还是少不得的。不管人后他和万妼如何口无遮拦互相伤害,在人前他都会敬顺着万妼,也是为了帮万妼立威。 万妼于他而言,比起后母更像是看着长大的自家丫头,只要万妼不是太过分,他都愿意宠着。他也渐渐明白为何先帝爷敢那么宠万妼,因为有些女子会宠坏,而万妼不会,万妼本来就坏。 “娘娘说,皇上如果不去,那就她过来。”宁安宫的宫女怯怯地说。她真是命苦,夹在全天下最大的两个人中间,得罪了哪位都是死路一条。 明成帝还是去了宁安宫。 万妼正坐在几案前拿小花剪给一株山茶修剪枝丫。“皇上坐吧!你们都退下!”万妼抬头望了眼明成帝,指着炕沿道。 “太后最好真的找朕有事。”明成帝想到自个儿寝宫里躺着等他的美人,心里就是一顿窝火。 万妼丢开花剪,掏出巾子擦了擦手道:“朱向昌与甾县县令勾结,在甾县渡口接纳往来货船,再通过暗道让货物避开税卡进出京畿。至于甾县所临泙河沿路的钞关,商贾们的货船打着国丈爷的旗号,畅行无阻,而孝敬朱向昌所费之银,仅国之赋税之半。” 明成帝被美人勾得游离着的精神瞬间回来了。 “当真?太后是如何知道的?”明成帝吃惊于此事万妼一个深宫妇人竟知道得这样清楚,而他日夜忙于政事却一无所知。“朕劝太后一句,不要因为与皇后的私怨,给朱家安上莫须有的罪。” “人证物证都在路上了,明儿皇上就能见到。至于哀家是如何知道……”万妼抿唇一笑:“因为哀家就是国丈手里最大的商户。” 明成帝听得一愣一愣的。 万妼继续道:“皇上知道万福绸庄吧?” 明成帝点点头:“江南最大的绸庄,与江南织造局合作多年。” “是哀家的。”万妼又说回朱向昌之事:“历来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可惜没有银子到不了的地方,大臣们要做贪官,那哀家就给他们送银子。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官,没几个干净的,哀家手里都有他们的烂帐,哪年哪月多少孝敬,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那太后知道国丈偷盗关税之事有多久了?”明成帝想算算,朱家大致敛走了大兴多少银子。 “一年多吧。”万妼笑道。 “太后蛰伏一年多是为了搜集国丈的罪证?”明成帝没想到万妼能有如此耐力。 额……罪证早就有了。这么久密而不宣纯粹是因为万福绸庄的货走朱向昌的路子划算啊!进国库的银子又进不了她的小金库。如今把此事掀开来,纯粹是因为皇后太不知好歹。 万妼当然不会傻到实话实说,只是道:“朱向昌是皇上的老丈人,又是国之重臣,哀家当然要谨慎些,不是铁证如山不敢告诉皇上。” “老丈人?呵。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明成帝说完这句话有点心虚。万妼犯的法多了去了,他就没治过万妼的罪。“总之,明日若是人证物证俱在,朕一定办了朱向昌。” 那可不行。眼下朱向昌对万妼来说就是只会下金蛋的鸡。 “此事若追查下去,朝中大员多少都会牵涉其中,皇上还能都治了罪?依哀家的意思,此事皇上心里有数就行,由哀家出面以此事相要,让国丈把国库的亏空补上。皇上不正为建河堤的银子犯难么?”万妼又露出了慈母般地笑。 “你到底背着朕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明成帝也笑了。他是真服了万妼,这简直是黑吃黑啊! “那哀家向皇上透个底。”万妼有些小自豪地说:“以后哪个大臣不听话了,或者国库又差银子了,只管来找哀家。那些大臣,随便抄一个的家都够应付任何天灾人祸了。” “就没一个干净的?”明成帝也知道人都有爱财之心,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朱向昌那些人怎么说也是苦读多年圣贤书的人,怎么尽做出小人之行? “不多。也有。”万妼回忆道:“皇上记不记得左佥都御史姚和正?就是被你发配南疆那个?先帝爷还在那会儿哀家就用银子试过他几次,是个难得干净的。”万妼也有些惋惜,难得有个清正的竟被治了罪。 明成帝也叹着气:“朕当然记得。东厂孟德来的儿子孟广深,当年贪扣军饷之案就是姚和正揭发的。当年姚家落罪,朕也猜测他是被人诬陷,无赖没有证据能证明姚和正的清白,只得将姚家发配南疆。” 万妼也沉默了。 “能为朕分忧者只有太后啊!”明成帝感激地握住万妼的手。 万妼嫌弃地抽回手,玩笑着道:“那皇上叫声母后给哀家听听。” “疯子。”明成帝笑骂着站起身:“行。朕回了。” *** 朱向昌连夜赶到甾县县衙,衙门口的灯还亮着。这县衙前边儿是公堂,后边儿是甾县县令的宅子。朱向昌来不及等人扶就跳下马车,脚步匆匆地向里边儿走去。 门口的衙役是见过国丈爷的,一个赶紧把门打开,另一个冲进去向县令大人报信。 朱向昌进了院子,见院子里摆着个大箱子,里面放了金银条、银票、各种珠宝器物。县令在一旁指挥着:“装上!都装上!”见朱向昌来了,县令苦着脸过来迎他:“国丈爷啊,出大事了。不知怎么的,渡口的事被太后娘娘知道了。” “太后的人来过了?”朱向昌听到自己的心呯地一响。 “咱们在渡口接应船只的人被抓走了,还带走了两个商户。”县令一边回话一边吩咐衙役:“赶紧地呀!别问了,都装上!都装上!” 朱向昌的心彻底碎了。看来真的要破财免灾了,可是足足三百万两啊!他拿是拿得出,就是像被人割掉了一大块肉。 “你这是要做什么?带着家当连夜潜逃?”朱向昌觉得县令未免太过胆大包天,天下都是皇上的,能逃哪儿去? 县令哭丧着个大胖脸:“再借卑职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逃啊!太后娘娘让卑职明日之内送二十万两银子到宫门口,否则就将此事告诉皇上。” “也敲诈了你?”朱向昌真不明白万妼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宫里要什么没有?要这么多金银留着陪葬不成? “听国丈爷的意思……”县令同情地问道:“太后娘娘也要了您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只要二十万两他朱向昌也不会舍不得了。“三百……”朱向昌一肚子的气。 148.148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先帝爷还在世那会儿, 万妼没和谁争过宠, 因为没必要, 争不争先帝爷的心都在她身上。有时甚至恨不得先帝爷多抽出些空陪陪别的嫔妃, 别老在她跟前晃。她虽无争名夺利之心, 但架不住有些主动挑事的人。那些女人有的被赐死了, 有的自尽了, 有的死得稀里糊涂,还活着的差不多都来了冷宫。 “娘娘不必进去了吧?晦气。”芫茜闻到此处午后的空气都是凉丝丝的, 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宫中本就阴盛阳衰,冷宫更是怨气森森的极寒之地, 芫茜觉得主子有事吩咐底下的奴才来办就好, 实在不必亲自来这儿。 “那些女人得势的时候尚动不了哀家,难道失势后反倒长了本事不成?鬼怪同理,何惧之有?”万妼冲身旁伺候的宫女道:“开门。” 因为万妼要来,冷宫的女人们都被从屋里传到了院子里, 等着给太后娘娘请安。不过怕有想不开想豁出命惊驾的人,侍卫在冷宫众人与太后间拦了堵人墙,随时准备着拿下欲对太后娘娘图谋不轨之人。 毕竟这冷宫的女人, 多得是被万妼弄进来的。先皇帝的时候有,明成帝的时候也有。 万妼一进院子就瞧见了在宫墙角下挤成一堆的女人, 笑着走了过去。芫茜提醒道:“娘娘别离太近了, 那些人不是疯就是狂, 奴婢怕她们伤着您。” “隔着人墙有什么好怕的?”万妼嗔怒地望了芫茜一眼。芫茜在宁安宫陪着她历经无数险境,怎么胆子不仅没有变大,反而越来越小了?身边的奴才胆子太小可不是好事,真遇着危险没准会干出扔下主子独自逃命的事儿。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墙角那堆女人吸引了。 “都是熟面孔嘛!”万妼从左到右挨个儿打量过去,没想到有些人还挺长命,进冷宫少说也有十个年头了吧,竟然还活着。 万妼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害怕,而是受不了那股难闻的味道。芫茜说得不错,这些女人不是疯就是狂,都进了冷宫了自然没有奴才伺候,于是这些往年间在皇上面前花枝招展香气扑鼻的美人们,都被冷宫磨成了蓬头垢面胡言乱语的疯婆子,不知多久没沐浴更衣了,一股刺鼻的汗垢味。 也亏得万妼眼神好,细瞧之下还认得出从前的冤家们,哪怕她们早已面目全非不复当年倾城之貌。 只是这一群疯女人中,有一个分外扎眼。石青色的粗布衣裳干干净净,头上没有珠钗点缀,却也用一根断木簪子挽起了发,脸上未施脂粉,但不似她身旁别的女人那般脏兮兮的。 干净的不止这一个,有两个刚被打入冷宫还盼着复得圣宠的女人打扮得比那个女子明艳得多。偏偏只有那人像是妖精山怪堆里的仙子,遗世而独立。 万妼隐约记得这人是明成帝的某个贵人,有些面熟,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名字。她只多看了那女子两眼,并未放在心上。 芫茜在一旁高声向众人传达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娘娘要用冷宫几日,这期间大家在左偏院的屋子里先凑合住着,没有娘娘的旨意不许出屋。”然后对侍卫首领道:“把人都带下去吧!要抓紧布置了。” 布置什么呢?自然是机关。 万妼是个玩心极重的人,既然起了要吓那姚喜的念头,就想做得尽善尽美,只是让那小阉驴在冷宫中度过一个平淡的黑夜哪里够?万妼大下午的赶过来,就是为今夜的好戏做准备的。 冷宫的女人被连吼带拽地往下赶,瞧见这一幕的万妼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冲那些侍卫怒吼道:“都住手!这些人犯了天大错的也是先帝爷和当今皇上的女人,轮得到你们这些狗奴才放肆?” 侍卫们吓得不轻,轻声细气地对冷宫众人道:“众位请吧!”只有几个疯得不像话的不动手根本带不走,侍卫头子在得到太后娘娘默许后才敢吩咐手下将人押下去。 青色衣衫的女子随着人流往左偏院走,快消失在拐角前回首望了万妼一眼。 两个宫女抬了把椅子放到院子正中,又撑上了华盖,芫茜扶着万妼在华盖下阴凉的地方坐下了,问道:“东西都带来了,请娘娘吩咐。” 大兴这冷宫是原来的景灵宫,两进的三合院,前院五间正房,东梢间是浴房,另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院有条短短的抄手游廊,院中还有一个小池塘。 万妼被人簇拥着绕着景灵宫走了一圈,心里对于如何布置机关已经有了底,很快吩咐了下去:“在正宫门门槛后边儿挖个一尺深的坑,填上棉花,盖上薄薄的一层土。所有蜡烛全部换成油灯,灯油从门口往后院依次递增,但最长不许超过半个时辰。对了,西次间里大铜镜前的灯得留着,镜子上洒点儿鸡血。” 芫茜边听边记在心里,有手脚快的宫女已经照着吩咐开始布置了。 “这里挂串铃铛,别绊着人,有响儿就行。”万妼已经在脑海中想象着姚喜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了,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兴致一起更加思如泉涌:“这边儿挂件白衣裳,领子口用柚子插上头发做个假人。那边儿的柜子里关一只猫,必须得是黑毛的。后院那棵老槐树上做个绳圈儿,也套个用柚子和白衣裳做的假人。头顶这房梁上用布巾子兜上冰块,让水慢慢往下滴就行……” 芫茜青天白日的听着都害怕,她觉得那个叫姚喜的奴才是没命活着出景灵宫了。 “哀家记得景灵宫旁边儿就有座亭子?”万妼忽然问道。 “回娘娘,是有座赏荷用的亭子。” “行。咱们今晚就在那边听动静。你叫人告诉姚喜,哀家在景灵宫藏了幅画,画上绑着红缨子,他一夜之内要是把画找了出来,哀家也不罚他了,守完今夜仍是回司苑局当差。若是过了时辰还找不到,小命也就甭要了。” “奴婢遵旨。” *** 姚喜昨晚在宁安宫殿外睡了一夜,此时并不困,把屋里收拾停当后就想去找些差事做。她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大家昨晚没睡好,衙门里的事能分担一些是一些。宁安宫不是她能呆的地方,说到底自己还是司苑局的人,吃住都在这里,得罪廖兵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不能再得罪其他人了。 她抱起南瓜正要用湿巾子去擦,一个小管事阴阳怪气地对在场忙碌的众人道:“都还愣着呢?敢紧把姚公公手里的活计接过去啊,惹得郑公公心疼了倒霉的还不是咱们?” 人群起了一片哄笑声,有个说话难听的拿起个桃子指桑骂槐地道:“兄弟们猜猜,这桃子哪片肉最美味啊?” 众人都说不知。 那人大笑道:“自然是桃子屁股了。不仅美味还金贵呢!哈哈哈哈哈!” 姚喜由着南瓜被人夺了去,尴尬着逃似地走了。她真后悔较真被偷东西之事,明明知道与廖兵有干系,明明知道廖兵是掌印太监的亲侄子。不过再一想,就算认命吃了哑巴亏又如何?境况未必会比现在好,没准别人还觉得她好欺负更加过分。 只怕以后在司苑局的日子好过不了了,郑大运对她好并非一无所求,而且摆明了对方想要的自己给不了,总有一日郑大运有了新欢或者被她吊得烦了,便不会再帮她撑腰了。 姚喜看了看天色,她今日入宫得更早些才行,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误了时辰。太后娘娘的坏名声并不是空穴来风,她能两次从太后娘娘那里捡回小命已经是奇迹了。 姚喜甚至天真地觉得太后娘娘只让她守三夜冷宫有些过分仁慈。 善良仁慈的万妼此时正站在景灵宫内,望着自己亲手布下的重重机关欣慰地笑着。她都有些心软想撤下一些机关了,免得把那小太监吓死以后没得玩。 不过想到皇后,万妼忽然释然了。那小阉驴被吓死就被吓死吧,皇后的事都能让她忙好一阵子。再者说,那小阉驴要这么轻易就被吓死,也不值得她多费心思了。 隆宜道:“快到了。”宫里的人都已入睡,路上并无人经过,隆宜看身旁这太监畏首畏尾的模样不禁笑了。连死都不怕的人,偏怕落在太后手里。不得不说,万妼能做到人人恨人人怕也是她的本事。 姚喜提心吊胆地扶着这位小主子又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再问道:“还没到么?” 她心里着急着去死。倒不是不怕死,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死又能如何呢?没有活路,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至于死后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不解气,在她死后还鞭她的尸,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149.149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司苑局上上下下那么多太监,廖耀明并不都识得, 但这姚喜打进宫他就有印象。因为姚喜进司苑局的手续是有人打点过的, 他虽不知姚喜是什么来路,但这种背景不清不楚的人还是离远些的好。 他老早就想把这人弄去别的衙门, 可惜别的衙门像闻着什么风似的, 对姚喜是能避则避,廖耀明更觉得姚喜的来路简单不了。他虽是司苑局掌印,但在偏衙门,很多消息别人知道他却不知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廖耀明其实猜到了姚喜来司礼监是告状的。她房里丢了东西的事就算报给上头管事的,管事的一想到备用钥匙在廖兵手里,因为他的缘故也不敢管,肯定敷衍几句就过去了。姚喜丢了全部身家, 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定然来司礼监找郑公公作主。 姚喜见是司苑局掌印廖公公, 忙行了礼:“小的找郑公公有事,办完事便回去。” “嗯。”廖耀明领着人进了司礼监。他不怎么担心廖兵,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郑公公应该不至于为了个小相好的与他为难,都是给唐公公做事,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郑大运很惆怅。对于姚喜他是吐不出又咽不下, 为难得很。刚从织造局回来, 干爹唐唐公公给了他两日假, 无事可做的郑大运更寂寞惆怅了。 “唉……”他坐在窗前一个劲儿地叹气。 “郑大哥?” 郑大运恍惚间听到姚喜那清甜的小嗓子在唤他,觉得自己对姚喜果然用情太深,都闹出幻听了。 “郑大哥?你在不在?”姚喜踮着脚在窗前往屋里望。 郑大运看纸窗外有个小人影,伸手推开窗,见是姚喜苦了一天的脸终于转悲为喜:“死小子,想通了愿意跟我啦?”说完招手示意姚喜自个儿推门进去。 姚喜进屋到了郑大运跟前站着,眼神委屈得很:“郑大哥,昨晚我在太后娘娘宫里没回司苑局,今儿一早回去才发现屋子遭了贼。别的倒也罢了,不紧要的,就是心疼你送我的东西……跟管事的说了他也不理……”姚喜说着还挤出了两滴泪:“没人像郑大哥这样对我好过,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竟被人偷了去。” “那些东西我亲手抱着进的司苑局,也敢有人惦记?真是活腻了。”郑大运掏出巾子起身给姚喜擦泪,搂着姚喜的肩将人揽进怀中哄劝道:“别伤心了,这事儿交给我。” 姚喜想从郑大运怀里挣扎出来,刚挣脱出一点又被按进了怀里。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郑大运不会想对她用强吧?讲道理郑大运便是真把她如何了,她也没处伸冤去。姚喜的视线沿着郑大运的胸口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两腿之间,心里想着:踢没了蛋的太监那里还会不会蛋疼呢? “我同你讲过的。在宫里你要没个相好的撑腰,谁都能欺负到你头上。”郑大运搂着姚喜的小肩膀有些心猿意马,低头暧昧地在姚喜耳边说:“想明白了吗?” 道理姚喜都懂。但她对太监真的没兴趣啊!而且和人相好难免要赤身相对,若被人知道她是女的只有死路一条。 “明白。”姚喜推开郑大运,抬起小脸,用还蒙着泪的双眼深情地望着郑大运:“我家里人没得早,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只有您对我最好。所以我是真的想请您做我干爹!” “你就气我吧!”郑大运狠戳了下姚喜的小脑瓜,推开她提步往外走:“赶紧跟上来。去把你们衙门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东西都收拾咯。” “好勒干爹。”姚喜总算松了口气,陪着笑紧紧跟在郑大运屁股后头。 廖兵刚盯着人把早上采买的果蔬入库,正照着单子把今日要给各宫主子送的份例提出来,就见郑大运带着一群小内使来了司苑局库房。 “郑……郑公公。”廖兵不止看到了怒气冲冲的郑大运,还看到郑大运身边个子小小一脸媚笑的姚喜。 “听说这司苑局各房的钥匙你这里都有。”郑大运听姚喜说屋子的锁没坏,就猜到此事和管钥匙的脱不了干系。 廖兵还装着糊涂:“是是是。郑公公是要提东西还是找人?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让底下人过来支会一声就行的。” 郑大运懒得废话,指了指姚喜道:“我家小兄弟屋里丢了些东西,可就你这儿有钥匙。” “我是开过姚喜的屋子。”廖兵努力沉着气,辩解道:“昨儿夜里太后娘娘命咱们衙门的人找姚喜,自然得先看看人有没有在房里,就把门开了。一定是我后来忘了锁好,被人钻了空子。都丢了什么啊?肯定是衙门里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偷的,我陪您去搜搜各房没准还能寻回来。” 郑大运笑道:“好。那就从公公这里开始吧!”然后冲带过来的手下人道:“我从浙江带回的东西你们也瞧见过,给我找仔细咯!” 廖兵本以为这样说就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心里不禁慌了起来,也怪自己不听叔叔的劝。明明叫他把东西都扔掉,他瞧都是值钱的好东西,舍不得都扔了,还留了一个拳头大的玉雕和一对儿镌刻了情诗的纯金镇纸。 郑大运没想避着人,动静闹得极大,转眼库房附近挤满了围观的人。廖兵的屋子就紧挨着库房,东西没一会儿就被搜了出来。 “爷。找着了。您瞧瞧是这个不是?”一个小内使捧着金镇纸呈给郑大运。 郑大运接过来瞧了眼,塞到身旁姚喜的怀里,然后吩咐道:“别愣着了。把人拷回去慢慢审吧,别耽误了人司苑局的差事。”说完将姚喜紧紧搂进怀里,转身向着围观的众人道:“以为再有没长眼的东西敢欺负到姚喜头上,别怪我不给你们廖公公面子。” 姚喜感激地仰望着此刻气场两米八的郑大运,说了句:“谢谢干爹。” “滚!”郑大运低头嫌弃地看了姚喜一眼,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晚上还去宁安宫值夜吗?” “不去了。太后娘娘差我去守冷宫。” “你小子命真大,可不敢再误时辰了啊!” “知道啦!”姚喜冲郑大运一眨眼。 郑大运心里又是一痒,但不敢有过分的举动,怕讨了姚喜的嫌,仍是摸了摸她的头关切地说:“回房睡会儿吧,偷东西的人我会好好教训的。”郑大运觉得姚喜迟早会从了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只要对姚喜足够好,那小子总有想明白的一日。 *** 离从宁安宫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朱氏还在不停地打嗝。作为堂堂大兴皇后,一国之母,这是很不雅的。 “都出去。本宫要歇下……咯……了”朱氏用巾子捂着嘴,命令所有人退出去,想自由自在地好好打会儿嗝。 没眼色的宫女不仅不走,还上前一步道:“奴婢服侍娘娘更衣。” “滚……咯……出去!”朱氏本来心气就不顺,冲底下的人大吼道:“本宫数到三,还没滚出去的通通杖毙!”她知道万妼一个劲儿地逼她吃东西是恨她削了宁安宫的用度。 本来不削宁安宫也是可以的。万妼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后,辈份在那儿,不动宁安宫还显得她孝敬长辈。 朱氏是故意的,明明她进宫做太子妃的时候,万妼还不知在民间哪个地方野着呢,论年纪她比万妼大,论进宫她比万妼早。可是架不住人家有先帝爷宠着,朱氏就是见不得万妼无法无天的样儿。 于是以太后娘娘要为后宫众人之表率的理由,把宁安宫的用度狠削了一拨。 她没想得罪万妼,本来以为万妼有小金库,不在乎那点份例,没曾想万妼竟动了气,还把她叫去宁安宫阴了她一波。脾胃现在还难受得厉害,漱了口也满嘴青草香。 朱氏不是那种会甘心吃哑巴亏的人,明成帝午膳后在后花园散步消食,朱氏看已不打嗝了,便找去了后花园。 “皇上~”朱氏看到陪在明成帝身旁的于美人时脸色暗了下去。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于美人声音甜得另人发颤,眼见是向皇后朱氏行礼,俩眼睛却不安生地瞟着明成帝,都没拿正眼看朱氏。 “皇后怎么来了?听说皇后去宁安宫陪太后用午膳了?”明成帝慢悠悠地在树荫下走着,四月正是好天气,再过些日子就热起来了。 朱氏顺着明成帝的话头接了下去:“是陪母后用的午膳,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皇上。” “哦?”明成帝剑眉一挑,“忻儿又读了什么书吗?” “是国库的事。母后听闻臣妾在裁减后宫用度以解圣忧,说臣妾用心是极好的,只是不得其法。还说二百多万两银子的缺口不是什么大事儿,臣妾想着母后应该是打算用自个儿私库的银两补国库的缺了。”朱氏心想她都把话当着皇上的面儿挑清了,万妼这下想不出血都难。 明成帝皱了眉头:“太后果真说要动用私库的银两补填国库?”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他比万妼年长数岁,是眼瞧着她进的宫,万妼是怎样的人他太清楚了。 朱氏笑道:“那倒没有。母后只说将此事交予她,让臣妾瞧着学学。” “额……”明成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暗藏杀机,皇后是怎么得出太后要舍己为国的结论的?明成帝没指望此事万妼能帮上什么忙,他担心的是,宁安宫那位小祖宗是不是又想作什么妖了? “皇后没有说错什么话惹怒太后吧?”明成帝心疼地看着皇后。 朱氏面色一僵,然后笑道:“臣妾哪里敢。” 明成帝瞥见朱氏那一瞬间僵住的面色,心中已了然。肯定是皇后得罪了万妼,万妼不仅会有所动作,而且铁定是冲着皇后去的。怎么说也是十几年的夫妻,而且皇后还给他生了个不聪明不可爱长得也不像自己的儿子。 明成帝决定去宁安宫为皇后说说情,劝万妼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别和皇后计较了。 他散完步没回乾清宫,直接去了宁安宫,没想到万妼不在。 “太后呢?”明成帝问宁安宫的宫人。 “回皇上,太后娘娘去冷宫了。”宫女回道。 这一长串动作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一气呵成。 姚喜摒住呼吸躲在床底,用袖口掩住了鼻子。床下灰尘多,她怕被呛得咳出声来。 油灯又被点亮了,廖兵说话的声音就在侧上方。 “妈的,给那小子跑了!”廖兵进屋一看床上没有人,床前的鞋子也不见了,窗户又大打开着,就猜那姚喜听到动静翻窗逃了。廖兵走到床前摸了摸褥子,还热乎着,姚喜肯定刚离开。 廖兵瘸着腿到窗户那儿往外一望,草地上躺着只小鞋子。司苑局除了姚喜那个小娘炮,没人的鞋子会那样小,一定是匆忙逃窜时不慎落下的。 “他腿被砸伤了跑不远,你们赶紧追出去,天亮前必须把人给我抓回来。我就在这儿等着,那小子没准还会再回来。”廖兵坏了一条腿没法去追,于是坐在姚喜屋里那把堵门的椅子上吩咐底下的人道。 姚喜正面朝床底躺着,突然床身一晃,落了她一脸的灰,木架子床被什么庞然大物压得嘎吱嘎吱响,随时会散架一般。 廖兵在椅上坐得腰疼,也困了,索性躺在姚喜的床上睡了起来。 姚喜在想要不要等廖兵睡着后逃出去?可是逃出去先要推开脚蹬子,动静那么大没准会吵醒廖兵。即便逃出了屋子,外面那么多人在寻她,她脚背又了受伤,被人发现只有被抓的份。 可一直窝在床底下也不是办法啊!廖兵要是铁了心要收拾她,肯定会死守着屋子。 先以不变应万变吧!没准明天郑大运过来找她呢?她刚拜托了郑大运把她调去徐美人那里,事若成了郑大运肯定会过来告诉她一声,到时便能出去了。至于以后怎么办,等出去了再想办法。 廖兵已经睡得像死猪一般了,哼哧哼哧地打着呼噜,姚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呼噜打出猪进食的动静。她也困了但是不敢睡,怕睡着后打呼或者说梦话什么的,闹出大动静。 *** 明成帝都打算就寝了,今晚侍寝的美人儿也洗香香□□地在被子里等着他了。 宁安宫忽然来人说太后要他过去。 “告诉太后,朕已睡下了!明日朕仍会到宁安宫给太后请安,有事到时再说不迟。”明成帝虽然从没把万妼当过后母,但礼数还是少不得的。不管人后他和万妼如何口无遮拦互相伤害,在人前他都会敬顺着万妼,也是为了帮万妼立威。 万妼于他而言,比起后母更像是看着长大的自家丫头,只要万妼不是太过分,他都愿意宠着。他也渐渐明白为何先帝爷敢那么宠万妼,因为有些女子会宠坏,而万妼不会,万妼本来就坏。 “娘娘说,皇上如果不去,那就她过来。”宁安宫的宫女怯怯地说。她真是命苦,夹在全天下最大的两个人中间,得罪了哪位都是死路一条。 明成帝还是去了宁安宫。 万妼正坐在几案前拿小花剪给一株山茶修剪枝丫。“皇上坐吧!你们都退下!”万妼抬头望了眼明成帝,指着炕沿道。 “太后最好真的找朕有事。”明成帝想到自个儿寝宫里躺着等他的美人,心里就是一顿窝火。 150.150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开门的是郑大运。他换了身公服,头发也用发油悉心打理过, 纹丝不乱,而且看那发白的面色……似乎还搽了粉?姚喜觉得太监果然和寻常男子不同, 连郑大运这种平日看着挺爷们的人也好打扮。 “郑大哥?”喜宝没想到郑大运会来。 跪送太后娘娘离开后, 她回了司苑局,郑大运回了司礼监,这才多会儿功夫,怎么郑大运又过来了?而且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她忍着困起身给郑大运搬了椅子,又倒了杯已经冰凉的隔夜茶,因为实在没心情去打热水, 只能委屈郑大运凑合着喝了。 郑大运把东西放到姚喜的床上, 这才接过茶水, 不过没喝,只是端着茶碗在椅子上坐下了。“担心你被太后娘娘吓坏了, 过来看看。正好从浙江给你带了点小东西, 顺道拿过来。” 一点小东西?姚喜望了眼床上所剩不多的空地,心酸地回忆起一句歌词。“我们不一样,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大家都是太监,瞧瞧人家多壕气, 再看看自己!“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底下人送过来?” “他们来了不是不方便吗。”郑大运用复杂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姚喜, 看着姚喜那比他大腿粗不了多少的小细腰, 想着搂在怀里的感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憋了一年多啊,像是渴得快没命的人,而姚喜就是那汪可以解渴的清泉。 他现在忍着没立即扑倒姚喜,靠的是在他干爹唐怀礼手下磨练出来的韧劲和被诗书礼仪熏染多年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太监不会因为去了势就没了情/欲,手里有些权势的太监为非作歹的不少,也不管被看上的人情不情愿,说要就要了。 郑大运和他们不一样。他家从祖父那辈起就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一直上着私塾的,进宫能得他干爹唐怀礼的器重,和他读过书有很大关系,进宫做太监的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 他要和人好从来不用强,那种事得对方情愿他才能得着乐趣,他也相信以自己的魅力,认真要和谁好没有不能成的。 “郑大哥你也太破费了,这些布匹器物品相极好,我一个小奴才哪里敢用?”姚喜在想如果面前的这堆东西若是银票该多好啊! “你既跟了我,总不能让你委屈了。”郑大运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姚喜的小手,他单手把能姚喜的手整个握住,轻轻一捏,那手软软乎乎的,勾得郑大运心里一颤。他想既然与姚喜结了契兄弟,姚喜胯下之伤也早好了,是时候办正事了,没吃到嘴里总觉得不踏实。 姚喜这才觉出不对,挣脱郑大运的手警惕地后撤了一大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了?”她是疑惑的语气,并非质问。郑大运不是她惹得起的,或者说,这宫里就没她惹得起的人。 “你刚进宫时分明答应与我结为契兄弟,怎么我一回来就变卦了?”郑大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在京城这一年多,姚喜不会不甘寂寞红杏出墙了吧。“你是不是和别人好上了?谁?太监还是宫女?”郑大运看了看娘不拉叽的姚喜,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是不是和哪个侍卫搅上了?” ?????? 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造成的误会,郑大运就给她扣上了出轨的帽子,连出轨对象都敲定了。“所以结契兄弟的意思其实是……?”姚喜恍然大悟,这误会真是闹大了。 “你以为是什么?”郑大运很失落。爱情说走就走,媳妇说没就没。 “就是拜把子结为义兄义弟啊!桃园三结义那种……”姚喜看郑大运脸色愈发不好,怕把人得罪厉害了在宫里混不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郑大运悲伤得颤抖的肩膀,小心安慰道:“都怪我无知,害郑大哥误会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你既知道我是何意了,那我现在再问你。你可愿意?”郑大运本来对姚喜是寻常喜欢,但阴差阳错一直没得着手,在浙江的时候因为思念更加重了对姚喜的喜欢,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他又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就范的泼皮无赖,只能盼着姚喜点头。 姚喜望着郑大运期待的眼神,无比真诚地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好不容易认识个有钱有势的,姚喜不想舍身求荣,也不想轻易失去这个贵人。 姚喜是这么想的。她今日因得罪太后娘娘差点丢了小命,往后指不定还会得罪谁,如果能间接攀上司礼监掌印唐公公那个大靠山,以后再遇到事就好办多了。如果郑大运做了她干爹,那唐公公就是她的干爷爷,想想有那么个厉害的干爷爷心里就踏实。 当然,这不包括太后娘娘。惹恼了那位主子,别说唐公公,哪怕皇上出面也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让郑大运对她失去兴趣,却不至于让二人疏远。 郑大运是一个矛盾的人,刚进宫那段日子郑大运天天过来找她说话,当时姚喜就发现郑大运这人有些叫人吃不透。他既风流又专情,既知礼仪廉耻,又时不时会做出一些世人看来出格甚至有伤风化的事。姚喜觉得郑大运的性格是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造成的。 郑大运还有一点。他很敬重自己已亡故的父亲,对于父子关系看得极重,所以对干爹唐公公也是尽忠尽孝,唐公公是伺候了两位皇上的人,看透一个人跟玩儿似的,所以才会重用年纪轻轻的郑大运。 以郑大运风流的性子不管自己从不从,都会有被冷落抛弃的一日,远不如父子关系牢靠。 “什么?”郑大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不您做我干爹吧?”姚喜一脸谄媚地冲郑大运笑着。 “想得美。”郑大运被姚喜气笑了:“我不过比你大八岁,怎么可能做你干爹。” 姚喜看郑大运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更灿烂地笑着上前拽着郑大运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着央求道:“我吕秀……呸!我姚喜,三岁识千字五岁会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能下厨会女工。绣花针,手中拿,山水花鸟布上描,能挑担子能扛袋,别人都叫我姚好汉……” 郑大运被姚喜吹牛皮的功夫逗得哈哈大笑,他一早是看中姚喜长得好看,但想想刚认识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日日来司苑局找姚喜说话,甚至从未和人提过的年少时在郑家的经历,他都和姚喜说了。他是个谨慎的人,而那时他与姚喜相识不过数日。 其实抛开姚喜那具好看的壳子,郑大运也愿意和姚喜亲近,他喜欢姚喜听他说话时专注的神情和时而皱起的眉头。罢了罢了,或许他与姚喜相处的日子还不够多,或许这小子是个慢热的。慢热的人好,长情。他也怕自己这次还如过去那样,一到手就对人失去兴味。不知为何,他不舍得伤害姚喜,平生第一次对人有怜惜之情。 “你若果真如自己说得那样好,我更不敢收你做义子了。”郑大运伸手揉了揉姚喜的小脑瓜。 姚喜指着床上那堆东西问道:“那这些东西我呆会儿帮您送回去?” “你留着吧。”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理?而且件件就是他想着姚喜亲自挑选带回来的。“咱俩的事你别着急把话说死,宫里的日子苦,有个伴会好过许多,你刚进宫不久可能还不觉得。”郑大运也想看看自己对姚喜的感情会不会和以往不同,显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姚喜点了点头。她明白郑大运这席话是肺腑之言,她其实已经体会到了,寂寞那种东西。她没有亲人(孙二狗两口子是仇人),进了宫没有带他的人,也没有朋友。太监其实有不同的势力圈子,比如郑大运。他是唐公公的干儿子,和唐公公拉了名下的其他太监自然走得近,还有唐公公同阵营的掌印太监们底下的人,都属于顶层圈子。 至于东厂孟公公,那又是另一个圈子了。 也不是没有对她殷勤的人,但那些人的目的往往是那种事。偶尔有极个别真心想和她做朋友的人,姚喜碍于女儿身也和人亲近不起来。 “我送您出去。”姚喜眼底有浅浅的泪花在闪,因为忽然想到自己的余生很可能都像现在一样,死守着秘密在这深宫里孤独到老。 “不必。你歇下吧,晚上还要值夜。” 郑大运走后姚喜没再接着睡,怕错过值夜的时辰。 她提前半个时辰进的宫,还带了点郑大运送她的小玩意儿准备转送给宁安宫里的小管事。这叫做拜山头,免得那些人欺生。她还在怀里揣了两个馍,半夜饿了可以垫垫肚子,怕无聊还带了个话本子。 姚喜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会迷路。 她不是不知道宁安宫在哪,但去宁安宫的路上有条宫道好像改建过,姚喜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走下去,越走越冷清。本想拦个宫女太监问问路,往四周一看,莫说人影,连个灯火都没有,只有黑压压的宫室,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主宫道。 夜越来越深,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姚喜吓得直打颤,宫里奇闻怪谈的本来就多,眼下连个灯都没有,睁眼闭眼一个样,姚喜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她。眼看已到了上值的时辰,她心里越急脚下越快,可走到哪都是死路,要么是高高的宫墙要么是紧锁的宫门。 万妼合目养着神,身边的芫茜姑姑轻声回了话:“娘娘,底下人说那个叫姚喜的太监没来,晚上人手不够,要不要问内官监重新要一个?” “哀家宫里是龙潭虎穴不成?”万妼心里很不痛快,看样子那小阉驴是真的宁死不肯进她宫里做事啊!这种被人嫌弃的感觉是打出生起就被千娇万宠的万妼从未体会过的,这种感觉慢慢在喉咙口郁结成一团咽不下的气。 “叫人去他所在的衙门瞧瞧,是死了还是逃了。若是逃了给哀家活捉回来,若是死了……”万妼想到那小太监如果真把自个儿了断了,心里忽然很不好受。倒不是惋惜,而是觉得那个小阉驴用他那条贱命羞辱了自己。 姚喜坐在床边上打量着满目疮痍的屋子,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后娘娘下旨叫司苑局的人满宫里拿她,这些人自然以为她活不过昨夜,急不可奈地把东西都分了。参与此事的少则一人,也可能全司苑局的人都有份。 眼下要想别给自己惹麻烦,就该收拾好屋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一个没背景没本事的小杂役,惹不起廖兵那伙人,没准是廖公公的意思也说不准。 151.151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说实话她不是那种说话不经大脑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在险象环生的宫里活到现在。今日只是被郑大运要把帮她调去宁安宫的话吓得一时口快,这才闯下大祸。 不怪她怂。也不看看太后娘娘是怎样的人, 也不看看宁安宫是怎样的地方。 姚喜穿过来不过数年,但在坊间时就听说过关于当朝太后万氏的奇闻。太后万妼, 在百官和百姓间有个心照不宣的绰号——妖后。能担得起这样的名号,至少也得是祸国殃民的级别。 让万氏名垂青史的有两件事, 两件事的主人公分别是先皇帝和当朝太后万氏。 十年前。年近不惑的先皇帝公然废后, 要以皇后之礼娶万妼。故事如果只到这里, 那也不过是个古代皇家版的小三上位, 至多成为百姓的笑谈。让人挠破脑袋也料想不到的是,万妼没同意, 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居然拒婚了。原来天子的婚也是能拒的,姚喜也算开了眼界。 不过先皇帝也是, 成亲这种事都没和人姑娘商量好就昭告天下,大写的活该。故事到这里,变成了渣男为女神无情抛弃糟糠妻, 可惜女神并不领情。先皇帝也是奇人,骚操作不断,他又重立了被废的皇后, 然后最骚的来了, 没多久万妼以妃子的身份进了宫。 姚喜当时听人讲完这个皇家的狗血的故事, 觉得先皇后可怜,先皇帝渣男,至于万妼,总有种浓浓的又当又立的即视感。她几乎可以想象十年前,太后万妼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先皇帝怀里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不愿意你为了我伤害皇后,只要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皇后之位什么的我不要…… 不过想想古时男人妻妾成群,对方又是当朝天子,或许当年太后是真的不想伤害先皇后,或者是让先帝爷因为自己背上骂名吧!不管真相如何,反正姚喜最同情先皇后。先皇帝和太后,一个玩深情一个够白莲,只有先皇后最可怜,被废又被立。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而她偏偏承包了所有的倒霉剧情。 另外一件事就是五年前,彼时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一年。熬死了先皇后,紧接着又熬死了先皇帝的我们伟大的太后娘娘万妼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呢?她冲进朝堂当众斩杀了在皇上面前弹劾她的御史。后宫不能干政啊,不斩言官啊什么的,在太后她老人家眼里都不是事儿。 姚喜觉得这就太胡闹了,第一件事或许还情有可原,斩杀御史简直是暴君之行,何况太后还只是太后不是皇帝。偏偏百官还奈何她不得,不管什么律例,都敌不过先皇帝的遗诏。那纸诏书就是太后万妼的护身符。 因为遗诏,当今皇上不能封亲生母亲为太后,只能为太妃。因为遗诏,大兴律法对太后娘娘而言形同虚设。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想暗杀太后娘娘的人多得数不清,在宁安宫做事的人都得有随时为主子挡刀的觉悟。 姚喜甚至觉得,宁安宫总出事,会不会和皇上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宫禁森严,只有宁安宫敞落得跟刺客们的旅游圣地似的。太后娘娘也是出奇的命大,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挺过来了。 “奴才姚喜给太后娘娘请安。”姚喜掸了掸袖子紧挨着郑大运跪下了。她当然不敢看太后娘娘,视线最高处是太后娘娘水绿色的裙边,贴着地的是被裙面盖着只露出个小尖的的滚金鞋面。她还怀有一丝希望,期盼着刚才同郑大运说的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有被太后娘娘听到。 太后娘娘的年纪成谜,但姚喜想着怎么说太后娘娘也是皇上的后妈,总不会比皇上还小吧?当今皇上三十好几了,太后娘娘怎么说也近四十了,上了些年纪耳朵不太灵光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惜姚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一,太后比皇上小不少。 二,太后的耳朵好得很。 万妼刚踏进樱花林,就听一个太监说死也不要去她宫里伺候的话。那小太监说话时的语气,嫌弃中带着恐惧。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事,做奴才的对主子该敬更该惧,但是嫌弃???万妼真想挖开这奴才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无一物。 万妼不说话,身后的宫人也不敢出声。整片林子静得可怕,只有从林间穿过的风吹得樱树沙沙作响。她垂眸看了眼跟前跪着的两个小太监,对她大不敬的是这个叫姚喜的,瞧跪着的背影身段倒跟个丫头似的。 “公公这么刚烈的人怎么跪下了?”万妼这话是冲姚喜说的,宫中日子本就闲得难受,她便刻意地想调弄调弄这个不懂规矩的小阉驴。“怎么说也是宁死不入宁安宫的人对不对?真真儿是有骨气。” 姚喜听说话人的声音,觉得此人至多不过二十来岁,以为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在替主子说话,为了保命磕头道:“姐姐有所不知。奴才不肯去太后娘娘身边伺候是有苦衷的啊!” 姐姐?谁是你姐姐?万妼脸色一暗。这小阉驴好大的胆子,攀亲戚攀到她身上了。 郑大运闷低着头,暗暗为他的小心肝默哀。姚喜算是下等宫人,别说几位正经主子,就是刚进宫的淑人也轮不到姚喜伺候,所以才听不出太后娘娘的声音。 万妼本想命人把这三番两次冒犯她的小太监拖下去杖毙,听他说是有什么苦衷,又不禁好奇起来,想听听看这人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姚喜明白,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全指着下面这番话了,她定了定神才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奴才命硬,逮谁克谁。在家时克死了父母兄嫂,不得已被人伢子卖进宫做了太监,怕连累人连干爹也未曾认过,更不敢有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念头。” 宫女在方才姚喜坐过的山石上铺上一个蒲团大的方形锦褥,万妼被人扶着悠然地坐下了。“这么说,哀家杀了你也算替世间除了个祸害,免得你再克死人不是?”她这是起了兴致,想陪这小太监好好玩玩,生杀大权在她手上,怎么玩死这小阉驴全看她的心情。 姚喜一听这话不祥啊!又听出这自称哀家的声音就是方才她错认成宫女的那个,想想自己竟敢称太后娘娘为姐姐,姚喜觉得自己死定了。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忍不住想再垂死挣扎一下,赶忙回话道:“虽说奴才命硬,但哪能硬得过皇上的冲天龙气?哪能硬得过娘娘的齐天之福?哪能硬得过我大兴的永世基业?奴才在宫中当差,日夜紧邻着太后娘娘和皇上,沾上的福气便是再烂的命也够改了。不过为怕万一,还是不敢往主子们跟前凑,怕教主子们染了奴才的晦气。” “说完了?”万妼这话叫人听不出情绪。 姚喜不安地抬起了头,想看看太后娘娘的表情如何。她有没有说完,接下来还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全看太后娘娘的意思啊! 万妼就坐在姚喜正前方,姚喜一抬脸二人的视线就撞上了,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二人都有些诧异。万妼没想到一个小太监会生得如此好看。姚喜没想到太后娘娘会那样年轻。 可惜了这张脸,偏偏生在一个太监脸上。世人皆有爱美之心,万妼忍不住对姚喜生出一丝怜惜之情,不过那一丝丝还不足以说服她放过姚喜。“那哀家就给公公两个选择。是要自行了断,还是去宁安宫啊?” 姚喜听明白了。太后娘娘这句话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是想横着死还是竖着死啊? 选择自行了断肯定是死,选择去宁安宫伺候会死得更惨。刚还说自己命硬克人,一转眼就为了自保不顾太后娘娘的死活?姚喜真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都怪这张破嘴,要你胡说八道,这下把自个儿坑死了吧! “嗯?”万妼看姚喜忽悲忽怒忽愁,一瞬间变幻莫测的神情觉得有些趣味,便恶意地催促道:“说话。” “奴才……”姚喜一咬牙:“奴才命硬,不敢让娘娘涉险,此生无福进宁安宫伺候娘娘,情愿自行了断。”自己动手好歹能选个舒服体面些的死法,要说错话被太后发落,指不定要遭多少罪呢! 万妼唇角一勾,人还算机灵,答得不坏。“进了宫做奴才,你的命就不是自个儿的了,死不死的你自己说了可不算。”万妼有些乏,轻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对身旁的宫女道:“传哀家的旨,叫内官监那边让这个小太监顶值夜太监的缺。” 姚喜松了口气,小命暂时是保住了。又马上担心起来,以太后娘娘往年的行事作派,怎么可能轻饶了她?摆明了是要把她弄到跟前慢慢折磨啊! “唉,朕难呐!”明成帝长叹了声气,手指扒拉着万妼的袖口,迷糊间似乎想用万妼的大袖擦眼泪。 万妼飞快地将衣袖扯回怀里,换了个凳子坐,离明成帝远远地。她知道明成帝又要撒酒疯了,明明酒量出奇的差,又非得喝,一喝醉就爱缠着她聊天,从被先帝爷忽视的不幸童年聊到被天灾人祸折磨的天下苍生。 “太后你说,那么多文武百官,怎么就没有个舍己为民替朕分忧的呢?都是吸血虫啊!”明成帝愤怒地敲着石桌,“赋税从百姓手中到国库,他们层层剥。从国库到百姓手中,他们还要层层剥。朕为了两百多万两的亏空为难,说出去谁不笑话?堂堂大兴国,拿不出两百万两建河堤……朕难啊!难啊!” 景灵宫那边的哭声就没有断过。 “太后你听到了吗?”明成帝晕晕乎乎地问。 “什么?”万妼敷衍道。 “哭声。”明成帝又倒了一杯酒喝了。 废话,她又不聋。万妼心里有些乱,她坐在这里都能通过哭喊声,真实地感受到那个小阉驴的恐惧。她盼着姚喜赶紧找到那幅画,也后悔自己把画藏得太隐蔽了,早知道那奴才那么禁不住吓,就该放在显眼些的位置。 “那是百姓的哭声啊!”明成帝哀叹道。“哭朕无能啊!” 滚一边儿去,什么百姓的哭声?明明是姚喜那小阉驴的哭声。万妼用力白了明成帝一眼,这是喝得多醉……她索性把自个儿面前那壶酒也推到明成帝面前:“想喝就喝吧!”喝得不省人事最好,赶紧回自个儿宫里睡觉去,别和她唠叨个没完。 她现在就想让候在外边的唐怀礼等人把明成帝扶回去,但是担心明成帝喝醉了胡言乱语,有些不该说的话被那些阉党听到,于是想把他彻底灌晕再命人送回去。 明成帝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诸多不易,万妼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听着。 她心思都在景灵宫那边。那小阉驴又被吓哭了,又向根本不存在的鬼娘娘们求饶了,听动静已经走到后院西厢了。唉,什么时候那小阉驴才能找着画交差啊!什么时候她的煎熬才可以结束啊! 姚喜死死护着手中的油灯,这盏油灯是她生命中仅有的光,是她此刻全部勇气的来源。 三更的更鼓才响过。这一个时辰她简直是在地狱中轮回,从恐惧逃窜到痛哭流涕再到跪地求饶。她的心神在地狱轮回中淬炼着,此时所有的惊惶通通化为愤怒。 后院的老树上吊着个白色的人影,白影倒映在池塘的水中,像有两个鬼魂一般。 姚喜拎着油灯,捡起了靠在院墙上的笤帚。 “来啊!有本事下来啊!看是你们这些只会吓唬人的鬼厉害,还是爷手里的棍子厉害!”姚喜气势汹汹地挥舞着笤帚前进,与空气搏斗厮杀着,不停叫嚣道:“飞一个给爷看看啊!瞧把你们能耐的,有本事上个天啊!” 姚喜彻底失去了理智,愤怒掩盖了她心中的恐惧,可是打着冷颤的身体和没有止住泪水分明在告诉她,她是怕的。就是因为承受不了恐惧,才生出另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以求缓解心里的恐惧。 万妼也听到姚喜独自打打杀杀喧嚣叫骂的声音。明明只有那小阉驴一个人在景灵宫,居然能闹出千军万马的动静,不知情地还真当他勇敢无畏地在和厉鬼打斗呢。其实不过是和自己内心的恐惧在搏斗,打不过对着空气出气罢了。 姚喜进了间屋子,用笤帚扒拉开东西找画。她实在腾不开手,灯火和武器她哪一个都放不下。 嘀嗒—— 姚喜僵住了。 嘀嗒——嘀嗒—— 头顶上有凉凉的液体滴下来,这几日京城都是大晴天,不可能是漏下的雨水。 姚喜不敢细想,更不敢用手去摸,她怕那液体是红色的。嘴上也消停了,不敢再说威胁鬼魂的狠话,怕把人家激怒了真的现身和她拼命。 那几滴不明液体,将好不容易从地狱爬上地面的姚喜打回了地狱,轮回再一度开始。 姚喜有些想吐,胃里忽然不适起来,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绝望地盯着吊在树上的白色人影。子时已过,丑时还会远吗。 前院后院都找遍了,哪里有什么画。姚喜怀疑这仅仅是太后娘娘跟她开的一个玩笑,扔进冷宫吓吓她,再以她没找到画为借口将她处死。 从她得罪太后娘娘的那一刻,她就该明白的,自己没有生还的希望。 “鬼娘娘,您知道画在哪儿吗?”姚喜看上吊的人影看久了,竟也不那么怕了。甚至觉得这位鬼娘娘有些可爱,把自己吊得那样高,死时应该是爬上树了断的。爬得真高啊!姚喜似乎真的疯了,关注点变得很奇怪。 柚子娘娘自然没有回应。 “其实根本没有对吧?因为太后娘娘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姚喜望着漆黑寂静的冷宫,忽然另她生不如死的恐惧消失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马上也会成为众鬼中的一员,反正会是同类,有什么好怕的呢。 万妼听到姚喜向鬼怪寻问画卷的下落,被惹得笑出声来。又听姚喜说自己没打算放过他的话,有些不悦。 万妼一直觉得自己是顶顶仁慈的主子,宁安宫里死的奴才虽多,死于她手者不过数人。就拿景灵宫那个叫姚喜的小阉驴来说,换了宫里某些脾气不好的主子,早把他杖毙了。 那小阉驴还神神叨叨地和“鬼娘娘”说了些什么,万妼没有听清,明成帝又再向她倒苦水了。明成帝嘴上说要陪她聊会儿天,其实是冲她发牢骚来了。 三十几岁的人了,酒后还是易哭。手帕之前被明成帝擦酒弄脏了,万妼只能拎着袖子走到明成帝身边替他擦去眼泪。“好好的哭什么?”万妼语气温柔了不少,只有明成帝喝醉向她吐苦水的时候,她才真正有做母亲的感觉。 “乾儿,叫声母后来听听。”万妼趁人之危想占明成帝的便宜。隆宜从不会叫她母后,皇后朱氏叫得再甜也是阳奉阴违,世人大多怕她恨她,只有皇帝真心感激她。“乾儿?”万妼用力拍打着明成帝的脸:“听话。叫母后。” 明成帝醉得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唤道:“母妃……” 万妼心里刺痛了一下。皇上这是想太妃了啊!生母终究是生母,哪怕醉了困了,在梦里也只认太妃一个娘亲。万妼取来亭子栏杆上挂着的锦衾给明成帝盖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皇上醉了,送他回宫歇着吧!”万妼唤来唐怀礼吩咐道。 姚喜不想再找了,她坚信景灵宫根本没有什么绑着红缨子的画。手上的油灯也燃尽了,姚喜扔掉灯,扔掉笤帚,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上吊的鬼影,诡异的铃铛声,湿漉漉的头顶…… 这一切都不再令姚喜害怕,她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不惊不惧地慢慢朝着宫外走去。门口那块软绵绵地还是害得姚喜差点摔了一跤,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惊慌失措,伸手扶住了左边的门扇。 手心有异样的触觉。 是丝丝缕偻的线和木制的卷轴。 姚喜看向门后,朦胧间见一卷画就挂在那儿,卷轴上缠着红缨子。她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突然袭来一种无力感。 画一直在这儿?就在门口挂着? 她这一夜都经历了什么啊!姚喜委屈地抱紧那卷画。画在门后,她一推门往里走自然看不见,刚才若不是摔那一跤,直接迈出门去也发现不了。她彻底服了万太后,那位主子折腾人的手段当真厉害。 给你希望,再让你绝望,最后谜底揭晓时又让你觉得,之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姚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向宁安宫走去,只要太后娘娘言而有信,丑时三刻之前拿着画复命,她就能回司苑局了,从此与宁安宫再无干系。 姚喜还惦记着要去徐美人身边伺候,拜托郑大运去内官监说一声,再求寒秋姑姑在徐美人跟前美言几句,事儿没准能成。 在景灵宫附近放风的太监看姚喜出了宫门,赶紧跑去观荷亭向芫茜回了话。 芫茜进亭子回禀道:“娘娘,姚喜出来了。抱着画。” “走另一条道回宁安宫。”万妼搭着芫茜的手站起身,坐久了身子有些乏。她可算是松了口气,那小阉驴既然找着了画,她也能顺理成章地将人饶了。她在心底甚至对那小阉驴有一丝愧疚,今夜景灵宫的哀嚎声比刑部大牢里的还要惨许多。好几次她都觉得那小阉驴吓死在那了,可隔了没一会儿又能听到动静。 万妼抄近道回的宫,到宁安宫都更好衣了姚喜还没到。 “派人去瞧瞧,是死在半道上了还是又迷了路。”万妼担心姚喜误了时辰。说好的丑时三刻,要过了时辰人没到宁安宫,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她总不好食言饶那小阉驴一命。 隆宜没说话,只是搭着姚喜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姚喜觉得万分煎熬,身旁这位小主子走得慢,二人像被困在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沿着宫道左拐直行右拐直行再右拐……姚喜后悔答应送人回宫了。 瞧着四周亮堂堂的,这位小主子走路也稳稳当当,醉得没想象中厉害。姚喜决定撂挑子不干,她不想冒着被上酷刑的风险,只为送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回宫。“看您还算清醒,要不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正好。咱们也到了。”隆宜停下脚步。 姚喜随着隆宜的视线望去,只见面前宫门的上匾额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宁!安!宫! 她一路上只顾提防着被人瞧见,竟没注意到女子领着她走的是到宁安宫的路。这就是路痴的悲哀,蠢成这样哪怕被人卖了也活该。 可是这女子明知她怕落在太后娘娘手里,还把她带来了宁安宫? 姚喜很快想明白了。这位小主子哪里是要回宫,分明是要拿她在太后娘娘跟前邀功啊!也怪自己看错了人,喝了人家两杯美酒,瞧着人家面善就傻傻地跟了来。妃嫔们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事她不是没听人说过,只是死活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被人踩着她的命往上爬。 不想被抓住用刑,姚喜转身就要跑,隆宜笑着对宁安宫守门的太监道:“把人抓回来。” 姚喜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自然跑不过货真价实的太监,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抓回了宁安宫门口。她挣扎着冲一旁始终含笑脉脉的隆宜怒吼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竟为了巴结太后害我?”她自打见了这人,这人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样,只不过方才还觉得和气可亲,现在只觉得阴森恐怖。 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笑里藏刀。 隆宜冲愤懑不平的姚喜笑着道:“反正公公一心求死,顺带帮我个忙不好吗?也算死得其所嘛!”她转脸对守门的太监道:“去禀告太后娘娘,本宫有事求见。” “娘娘,长公主求见。”芫茜陪着自家主子熬了一夜,眼皮已经很重了,还是得强打着精神。 152.番外一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她哥孙二狗是个贪婪好赌的街混子,嫂子刘氏更是生性懒惰,夫妻二人把她当牛马似地使唤了两年倒也罢了, 偏前儿个孙二狗和人赌大了,眼看要债的要寻上门了, 俩人就打上了她的主意。 喜宝刚穿来时对于原主过分俏丽的模样就有些隐忧,封建社会姑娘们还没翻身呢, 长得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她还摊上这样黑了心的兄嫂,瞧瞧,这不早早地就惦记着把她折了现去还赌债么?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媒婆了,之前来的都被喜宝撵了出去。 喜宝的嫂子刘氏笑着上前扶住刘麻婆子,嘴道上:“三姑来得早。” 刘麻婆子站稳后怨怒地低头看了眼碎成木屑的门槛,带着些鄙夷道:“等收了聘你也该把这破屋子修修了。”说完走进昏暗的房中。 屋里暗, 喜宝坐在炕上点着油灯缝补衣裳, 头也懒得抬。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对刘氏还是很恭敬的,俗话说入乡随俗, 甭管怎样的新女性投生在这样的社会都不得不认命,犯不上和全世界作对不是?所以家务活她全揽了没关系,反正事都不难上手也快, 但孙二狗两口子为了点钱就想毁她一辈子,这就怪不得她翻脸了。 “收什么聘?这世道卖人都不避着了么?”喜宝放下针线篓子坐直了望着刘氏。 刘氏张口想骂, 但记着她三姑刘麻婆子的嘱咐, 要是小姑子真得了哪家大老爷的欢心, 以后没准还有要求告着人家的时候,便生生忍了,大饼似的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嫂子辛苦找门路让你嫁进富贵人家,倒成了卖你了?嫂子劝你也别犟了,年轻漂亮的丫头多的是,咱们镇上有些家底的可就那么两家,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刘氏见喜宝不说话,诱骗不动就卖起了惨:“他可是你亲哥,催债的上门把他打出个好歹你不心疼?” 心疼?喜宝恨不得孙二狗被人打死,她冷冷地看着唾沫横飞的刘氏,看戏似想听听这女人还要说什么。 “打你哥还在其次。到时候咱家还不上钱,那些放利的把你强抓了去卖进风月巷里……啧啧!”刘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喜宝一眼:“到时候你想给人做姨太太都没人要,只能留在那儿赚些皮肉钱……”刘氏觉得这话太重,怕喜宝恼,看了看喜宝气得酱紫的脸色乖乖闭上了嘴。 喜宝不怕要债的找上门,白给人做牛做马还时不时被打骂的操蛋日子她过得够够的了,她已经打听好了京城一家大户人家在招丫环,自个儿谋份差事等攒够了钱买个小铺面,总比呆在这个家被人卖了强。 刘氏连赚皮肉钱那种难听话都说出口了,喜宝嘴下也没有留情:“实在缺钱大嫂把自个儿拾掇拾掇做暗门子去啊!爹娘给我留的嫁妆全被你们败干净了不说,还敢打主意要拿我换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否则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死,死时一定顺带着捎上哥嫂黄泉路上做个伴。一家人嘛,就是要齐齐整整!” 她这还是收着力的,要真把骂人不带脏的本事全使出来,她怕把刘氏当场骂死。说完喜宝心里痛快多了,又涌上一股委屈,她想起生活在千年之后的爸妈,想起在家宅着的那些悠闲日子。新追的剧还有两集就要大结局,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了。 刘麻婆子为了媒礼劝解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道:“姑嫂之间何必伤了和气呢?二侄女你也是,婚嫁之事当然得喜宝这丫头情愿。”她想着只要好好跟喜宝说说那位袁大老爷家的日子多么富贵风光,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喜宝听了不可能不动心。这种脾气的闺女就得顺毛捋,刘麻婆子纵横媒场数十年,对搞定这种场面很有经验。 刘麻婆子笑着走到炕边挨着喜宝坐下了,借着黄晕的光细细打量着喜宝的脸。 “真是好模样,简直……简直……”刘麻婆子不识字,说媒时夸姑娘相貌好的词儿也就那些个,车轱辘话似的来回说,大部分时候并不是真心觉得那家姑娘好看,媒人嘛,都是两头夸。宅子田地这些太实在的东西她不敢胡说,只能说说姑娘家多么好看温柔,小伙子多么结实孝顺了。 可这孙家丫头真真是难得的美人,穷街僻巷糙养大的丫头,愣是生了张比世家千金还白嫩的好皮子,眉目鼻唇也像照着画上的仙子长得似的,叫人见了挪不开眼。 “三姑是自己人,不会像别的做媒的编瞎话坑你。这位袁老爷,好多人家的姑娘巴结着求我给牵线搭桥呢!可这样的好事三姑哪舍得便宜那些外人?袁家开布庄的,在县里都有好几间铺子,更难得的是,这位袁老爷只有二十一位姨太太,正室死后一直没娶继室,你模样好又年轻,肚子争气些生个大胖小子,往后扶正不是不可能……听你嫂子说你样样都好就是有些贪嘴?你都不知道袁家平日里吃得多精细,糖点心知道吧?人袁家人都当零嘴日日吃的。” 喜宝的白眼快翻上天了。她是贪嘴,但也不至于为了点儿点心把自个儿卖了。别说那姓袁的二十一房姨太,单是年纪都够做她的太爷爷了。喜宝蓦地站起身,指着门口对刘麻婆子道:“滚!” 刘氏被骂了一通不说,见喜宝对她三姑刘麻婆子是这样的态度,觉得被喜宝丢尽了脸,心气不平地要扑上去和喜宝干仗。 还是刘麻婆子沉得住气,赶紧把刘氏拖去门外低声道:“你把她脸抓破了相谁还会要?听我的,先服软把这野丫头稳住,等和袁家定了日子把人弄晕了送过去就成。你也是实心眼,还真等她点头不成?这种事可由不得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了算。” *** 下了值已是暮时,六福低埋着头急急地出了司苑局,秋日天气凉爽,他却是满脑门的汗,帽子被汗浸湿,紧贴着头让人不适。 出了宫门,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车夫殷勤地探出头来笑着招呼道:“这位爷,您是要去哪呀?” 六福转过头望了望司礼监的方向,忽然有些发怵。这一步要是走对了便能博出一个大好前程,若是走错了,这条贱命就保不住了。 瞧这位公公不像要走的模样,车夫扬鞭策马想去别地儿招揽生意,行了没多远听到身后那太监在唤他,又停了下来。 “去祥庆胡同。”六福坐进马车,抬起袖管擦了擦满脸的汗。 他没有退路,他进宫十几年了,眼看到了三十的大坎,却还只是个司苑局的小长随。他没有大富大贵的野心,只想攒些银子以后老了出宫不至于过分凄凉。说起来司苑局负责采买果蔬,也不是那种半点油水没有的清水衙门,可那点油水哪里轮得上他?从掌印太监到少监到监丞……层层下来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最底下的人。 至于给各宫主子们送瓜果份例这样的肥差就更轮不上他们了,要知道,遇上出手阔绰些的娘娘,赏的钱物能抵小宫人们大半年的饷银了。 六福十几年没有半点升迁,倒不是他能力不济,实在是没有门路。把他拉了名下的那位老太监在他进宫后不久就犯了大错被活活杖毙,他侥幸没被连累,却也再没攀上别的关系。别看太监们都是断了子孙根的,偏偏是最重传承的人,那些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差事搞得跟世袭似的,你要没有门路,就等着做个小内使做到死吧! 祥庆胡同转眼就到了,六福给了车夫数倍的车钱,嘱咐他忘了今日之事,又在胡同口的茶楼叫了份酥皮鸭和二两沧酒,他对待钱物一向抠搜,今日已算破费了。细细地嚼品完了才走向胡同深处的那处大宅——东厂厂公孟德来的私宅。 “烦二位通禀一声,司苑局内使六福求见厂公。”六福冲守门的屈身道。 守门之人见他的打扮便知品阶,没拿正眼瞧他,阴阳怪气地道:“要回事也该叫你们司苑局管事的来。厂公日理万机,难道寻上门的阿猫阿狗都得亲自挨个儿见见不成?” 这话搁寻常人身上定会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进宫做了太监的男人已是走了最没脸的路,再难听的话也听过了。 六福陪着笑,上前从袖口里掏出所有积蓄对着守门之人的袖管递了过去道:“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守门之人面色有些松动,怕因自个儿误了厂公的事,又怕这小太监因小事叨扰了厂公连累自己受罚。正迟疑着要不要去传话,里面像是知道有人来了似的,出来一个身着褐色公服,头带小尖帽的男人,看模样三十来岁。六福知是东厂的番子,忙地行了礼。 “随我来吧!”男人在前面带路,六福躬身垂首颤颤巍巍地走在后头。 六福在宫里伺候了十几年,虽说没享用过多少好东西,大排场还是见过不少的。饶是如此六福还是惊叹于孟公公私宅的格局陈设,连花园里铺就的石板都是上等的玉石料,打磨得跟镜面似的。 “在此且等着。”东厂的人命六福在廊下候着。过了会儿来领六福,二人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六福都快记不得出去的路了,东厂的人终于将他带到一处门前:“进去吧!” 一旦没了退路,反倒不似方才那样畏首畏尾心绪不安了,六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走进了幽暗的屋子。 屋子里有股异香,六福不敢拿眼睛乱瞟,跪在地上回话道:“奴才六福,见过厂公。” “听说你有事要当面回禀?”孟德来隔着一道琉璃屏风问六福。 “左佥都御史姚大人家的公子姚显,去势后只撑了半柱香就没了……”六福吓出了一身的汗。这事本不该他知道的,他不过是司苑局一个小内使,和净身房那边八竿子打不着。偏巧他今日去净身房送东西,正遇上那姚显流血不止,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断了气。 姚大人和厂公的恩怨六福是知道的,当年姚大人举发厂公的儿子孟广深贪污军饷,害得孟广深下了大狱,当时厂公还没有坐上厂公之位,只是东厂的一个千户,不过手段阴辣恶名在外。刑部大狱东厂伸不到手,狱中又有无数被东厂残害的人,于是,那孟广深下狱不多久就离奇死在了狱中。 这仇厂公一直记在左佥都御史姚和正身上。只因那孟广深是他去势入宫前唯一的儿子,后来认再多的干儿子终归不是自己的血脉。厂公恨姚大人,得势后给姚家安了大罪,皇上念在姚家世代功勋,只下旨将姚家众人发配到南疆。 153.番外二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姚喜一夜没睡, 在恐惧中煎熬着。不是怕被廖兵发现, 而是听木板床随着廖兵翻身而响起的嘎吱声听了一整夜, 她总觉得脆弱的床板会突然榻掉,然后死猪一样沉的廖兵会掉下来把她活活砸死。 不过乐观点看也有好处, 就是她沉浸在这种担心中一点也不会觉得困。 “兵哥, 衙门里都找遍了, 不见那小子。”昨夜陪廖兵一起来她屋子的几个太监陆续回来了。 廖兵才醒了过来没多久, 他先将伤腿搬下床, 然后拄着拐杖站起身道:“问过门口守夜的没有?可有看到姚喜出去?” “问了。守夜的说, 只有被丽嫔娘娘留在宫里帮忙的两个人半夜回来时经过门口,再无人进出过。”说话的太监还喘着粗气,显然仔仔细细找了一夜。 廖兵不相信以姚喜那小身子骨还带着脚伤,能翻墙逃出去,他抬起拐杖指向屋里的衣柜:“把衣柜打开。说不定人就藏在屋里!” 姚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瞬间僵住了。好在她这种不安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床前的脚蹬子被廖兵猛地一下拖开了,廖兵弯腰往床底一望,姚喜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迎上廖兵惊愕的目光。 二人都怔住了。 廖兵仿佛在说:你他娘的在逗我?一上一下睡了一夜我竟然不知道? 姚喜仿佛在说: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廖兵只是瘸了,又不是瞎了。他冷笑着直起腰, 冲在衣柜前搜搜捡捡的人道:“别找了。人在床底下。”廖兵坐回椅子上, 对蜷缩在床下的姚喜道:“识趣呢, 就自个儿出来。你活着是出不了这屋了, 跟爷求求情,说不定爷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要是有事,郑公公不会放过你们的。”姚喜也只能用郑大运吓唬吓唬这些人。哪怕吓不退廖兵,只要廖兵带来的那几个人忌惮着郑大运不帮手,她和廖兵两个瘸子单挑,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郑大运?”廖兵咬牙切齿地说:“爷迟早连他一起办了。”他这条腿十有八九是长不好了,断腿可不像断指甲断头发,这仇他说什么都要报。 白天忍着没对姚喜下手,是怕连累他叔廖耀明,后来去和他叔一说,他叔望着他的瘸腿怒气腾腾地道:“忍个屁!出了事有我担着,他郑大运不过是唐公公跟前的一条狗!明知你是我侄子还下这么重的手,摆明了是成心的。” 廖耀明是真生气,不是为廖兵被废的那条腿,而是觉得郑大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廖兵屈打成招拉了司苑局的几个太监下水,那几个被轻罚了下就送了回来,只有廖兵生生被弄断了腿。说不是成心的谁信? 不过廖耀明真是只老狐狸,他只是鼓动廖兵去找姚喜的麻烦,自己却不愿亲自出面。到时候哪怕真把事闹大了,唐公公要找司苑局的麻烦,也可以把廖兵推出去。这些年廖兵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廖耀明总担心哪天廖兵会捅出个天大的篓子,连带着把他一起坑了。 比起姚喜,廖耀明更烦廖兵。他一句话的功夫,一箭三雕。解决了司苑局的两个惹事精,也打了郑大运的脸。 廖兵是豁出去了,但被他叫来的几个小太监还是怕郑大运的。“兵哥,要不是吓吓这小子得了?事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老子就没想收场!”廖兵推开劝他的太监,瘸着腿走到床边,胳膊一伸把姚喜像拎小鸡仔似地拎了出来。 姚喜想也没想,被拖出去的一瞬间拼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向了廖兵的裆部。 廖兵疼得紧紧捂住裆,抓着姚喜衣领的手松开了,姚喜趁机冲出门口。可是她脚背上有伤,实在跑不快,挣扎了大半天才跑出十来米…… 司苑局的人都醒了。打水回房洗潄的,结伴去饭堂吃早饭的……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挣扎着向前方缓慢挪动着的姚喜。 廖兵缓过劲来,夹着裆冲出屋子冲司苑局的人大喊道:“给我抓住那小子!” 那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被廖兵呼来喝去惯了,条件反射地拦住了姚喜的去路,一脸茫然。 “放开我!”姚喜在人群中徒劳地挣扎着。 廖兵也拄着拐杖缓缓地向着姚喜的方向挪移,两个瘸子的这场追逐战竟然莫名的有些心酸。像两只赛跑的蜗牛,明明已经在拼命前进,周围的人却看得着急。 “你们衙门里真是热闹,这一大早地玩什么呢?”有人朗声笑着步入司苑局的院子。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管事地认出了来人,忙迎了上去:“傅太医,您怎么来了?”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傅太医是太后娘娘的御用太医,昨儿好像差人来过一趟,问了句话就走了,怎么今儿又亲自来了? “哪位是姚喜公公啊?”太后娘娘的旨意到太医馆时已经入了夜,傅文卿就延了一日来的。好在太医馆离司苑局算不得远,坐马车一会儿就到,其实这种小事随便叫个人都能办,不必他亲自来,但他想着反正要去宁安宫给太后娘娘请脉,来司苑局送完药正好向太后娘娘回话。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刚才还被团团围住的姚喜,身边瞬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我是姚喜。”姚喜听到管事的称来人是太医,瘸着腿坚强地轱蛹到傅太医跟前。 傅文卿命身后的随从将药箱递过来,拿出捆成一大包的几个小纸包道:“这几包是宁神静气的滋补药,早晚煎服,一包药加三碗水。”又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道:“这瓶是治跌打的,外用,也是早晚各一次。公公可记清了?” 姚喜接过药,疑惑地问:“大人为什么给我送药?” 傅文卿大笑道:“太后娘娘的吩咐。” 司苑局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连一心要杀姚喜的廖兵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太后娘娘……命傅太医……给姚喜送药????? 从来只听说宁安宫里死了谁,没听说太后娘娘救了谁的。而且还是傅太医亲自来,傅太医可是只给太后娘娘诊治的。姚喜这小子祖上冒青烟了不成? 丢开箱子砸伤姚喜的小太监脚下一软,差点吓晕过去。姚喜刚伤了脚,太后娘娘就送了跌打药过来,那他害姚喜受伤的事太后娘娘岂不是知道了?那太监两眼一黑,吓晕了过去。 其实这跌打药完全是误打误撞。前夜万妼见姚喜身上埋汰得没一块儿干净地方,就猜到姚喜肯定在景灵宫里被吓得跌来撞去,黑灯瞎火又处处是机关,难免有所磕碰。所以让傅文卿除宁神静气的药,也送点治外伤的给姚喜。 傅文卿无奈地笑着走向晕倒的小太监,心里道:得勒。看来今儿个要误时辰了。 只是医者父母心,他见有人晕倒自然要留下看看。傅文卿掰开那太监的眼睛一瞧:“怪了,大白天的被什么吓成这样?”他疑惑着命随从把人扶去屋里躺着。 除了傅文卿,没人关心晕倒的小太监。刚才替廖兵拦下姚喜的那些人都围了上来,讨好地问道:“姚公公,脚上的伤不紧要吧?” 姚喜举着黑瓷瓶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得意地说:“再紧要的伤有了这药也不紧要了。” 太后娘娘赐她的这些药不是治伤的,简直是救命的啊!姚喜明白,司苑局的人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得罪宁安宫的那位主子,廖兵或许还会找她算帐,但肯定没有人敢帮廖兵一起对付她了。 论靠山的重要性啊!和太后娘娘比起来,郑大运就算不得什么了。如果她真讨得太后娘娘欢心,别说司苑局,整个皇宫也没人敢欺负她。可是姚喜明白,她不仅没有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还把人得罪了。 可是娘娘为什么要赐她药呢?姚喜忽然觉得太后娘娘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她听说有的宫人砸了主子一点东西或者无意间说错了话,就被当场杖毙了。 而她先是口出狂言冒犯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只让她在宁安宫值夜。后来误了上值的时辰,太后娘娘又只让她守一夜冷宫。从头到尾,她除了受了些惊吓,没伤筋没动骨,太后娘娘不仅饶了她,还让太医大人亲自给她送来药。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姚公公何时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司苑局的人听说姚喜被太后娘娘罚去守景灵宫,后来又被退回了司苑局,还以为姚喜讨了太后娘娘的嫌被赶回来了。 “知道自己有眼无珠就好。太后娘娘喜欢我心疼我,知道我伤了脚,瞧!赶紧就让太医大人亲自送来了药。知道为什么娘娘还赐了我宁神静气的药吗?娘娘知道我在司苑局过得不顺心啊!昨儿个有人阴我给我下绊子……” 154.番外三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 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司苑局上上下下那么多太监,廖耀明并不都识得,但这姚喜打进宫他就有印象。因为姚喜进司苑局的手续是有人打点过的, 他虽不知姚喜是什么来路,但这种背景不清不楚的人还是离远些的好。 他老早就想把这人弄去别的衙门, 可惜别的衙门像闻着什么风似的, 对姚喜是能避则避,廖耀明更觉得姚喜的来路简单不了。他虽是司苑局掌印, 但在偏衙门, 很多消息别人知道他却不知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廖耀明其实猜到了姚喜来司礼监是告状的。她房里丢了东西的事就算报给上头管事的, 管事的一想到备用钥匙在廖兵手里,因为他的缘故也不敢管,肯定敷衍几句就过去了。姚喜丢了全部身家,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定然来司礼监找郑公公作主。 姚喜见是司苑局掌印廖公公,忙行了礼:“小的找郑公公有事,办完事便回去。” “嗯。”廖耀明领着人进了司礼监。他不怎么担心廖兵, 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郑公公应该不至于为了个小相好的与他为难, 都是给唐公公做事,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郑大运很惆怅。对于姚喜他是吐不出又咽不下, 为难得很。刚从织造局回来, 干爹唐唐公公给了他两日假, 无事可做的郑大运更寂寞惆怅了。 “唉……”他坐在窗前一个劲儿地叹气。 “郑大哥?” 郑大运恍惚间听到姚喜那清甜的小嗓子在唤他,觉得自己对姚喜果然用情太深,都闹出幻听了。 “郑大哥?你在不在?”姚喜踮着脚在窗前往屋里望。 郑大运看纸窗外有个小人影,伸手推开窗,见是姚喜苦了一天的脸终于转悲为喜:“死小子,想通了愿意跟我啦?”说完招手示意姚喜自个儿推门进去。 姚喜进屋到了郑大运跟前站着,眼神委屈得很:“郑大哥,昨晚我在太后娘娘宫里没回司苑局,今儿一早回去才发现屋子遭了贼。别的倒也罢了,不紧要的,就是心疼你送我的东西……跟管事的说了他也不理……”姚喜说着还挤出了两滴泪:“没人像郑大哥这样对我好过,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竟被人偷了去。” “那些东西我亲手抱着进的司苑局,也敢有人惦记?真是活腻了。”郑大运掏出巾子起身给姚喜擦泪,搂着姚喜的肩将人揽进怀中哄劝道:“别伤心了,这事儿交给我。” 姚喜想从郑大运怀里挣扎出来,刚挣脱出一点又被按进了怀里。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郑大运不会想对她用强吧?讲道理郑大运便是真把她如何了,她也没处伸冤去。姚喜的视线沿着郑大运的胸口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两腿之间,心里想着:踢没了蛋的太监那里还会不会蛋疼呢? “我同你讲过的。在宫里你要没个相好的撑腰,谁都能欺负到你头上。”郑大运搂着姚喜的小肩膀有些心猿意马,低头暧昧地在姚喜耳边说:“想明白了吗?” 道理姚喜都懂。但她对太监真的没兴趣啊!而且和人相好难免要赤身相对,若被人知道她是女的只有死路一条。 “明白。”姚喜推开郑大运,抬起小脸,用还蒙着泪的双眼深情地望着郑大运:“我家里人没得早,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只有您对我最好。所以我是真的想请您做我干爹!” “你就气我吧!”郑大运狠戳了下姚喜的小脑瓜,推开她提步往外走:“赶紧跟上来。去把你们衙门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东西都收拾咯。” “好勒干爹。”姚喜总算松了口气,陪着笑紧紧跟在郑大运屁股后头。 廖兵刚盯着人把早上采买的果蔬入库,正照着单子把今日要给各宫主子送的份例提出来,就见郑大运带着一群小内使来了司苑局库房。 “郑……郑公公。”廖兵不止看到了怒气冲冲的郑大运,还看到郑大运身边个子小小一脸媚笑的姚喜。 “听说这司苑局各房的钥匙你这里都有。”郑大运听姚喜说屋子的锁没坏,就猜到此事和管钥匙的脱不了干系。 廖兵还装着糊涂:“是是是。郑公公是要提东西还是找人?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让底下人过来支会一声就行的。” 郑大运懒得废话,指了指姚喜道:“我家小兄弟屋里丢了些东西,可就你这儿有钥匙。” “我是开过姚喜的屋子。”廖兵努力沉着气,辩解道:“昨儿夜里太后娘娘命咱们衙门的人找姚喜,自然得先看看人有没有在房里,就把门开了。一定是我后来忘了锁好,被人钻了空子。都丢了什么啊?肯定是衙门里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偷的,我陪您去搜搜各房没准还能寻回来。” 郑大运笑道:“好。那就从公公这里开始吧!”然后冲带过来的手下人道:“我从浙江带回的东西你们也瞧见过,给我找仔细咯!” 廖兵本以为这样说就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心里不禁慌了起来,也怪自己不听叔叔的劝。明明叫他把东西都扔掉,他瞧都是值钱的好东西,舍不得都扔了,还留了一个拳头大的玉雕和一对儿镌刻了情诗的纯金镇纸。 郑大运没想避着人,动静闹得极大,转眼库房附近挤满了围观的人。廖兵的屋子就紧挨着库房,东西没一会儿就被搜了出来。 “爷。找着了。您瞧瞧是这个不是?”一个小内使捧着金镇纸呈给郑大运。 郑大运接过来瞧了眼,塞到身旁姚喜的怀里,然后吩咐道:“别愣着了。把人拷回去慢慢审吧,别耽误了人司苑局的差事。”说完将姚喜紧紧搂进怀里,转身向着围观的众人道:“以为再有没长眼的东西敢欺负到姚喜头上,别怪我不给你们廖公公面子。” 姚喜感激地仰望着此刻气场两米八的郑大运,说了句:“谢谢干爹。” “滚!”郑大运低头嫌弃地看了姚喜一眼,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晚上还去宁安宫值夜吗?” “不去了。太后娘娘差我去守冷宫。” “你小子命真大,可不敢再误时辰了啊!” “知道啦!”姚喜冲郑大运一眨眼。 郑大运心里又是一痒,但不敢有过分的举动,怕讨了姚喜的嫌,仍是摸了摸她的头关切地说:“回房睡会儿吧,偷东西的人我会好好教训的。”郑大运觉得姚喜迟早会从了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只要对姚喜足够好,那小子总有想明白的一日。 *** 离从宁安宫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朱氏还在不停地打嗝。作为堂堂大兴皇后,一国之母,这是很不雅的。 “都出去。本宫要歇下……咯……了”朱氏用巾子捂着嘴,命令所有人退出去,想自由自在地好好打会儿嗝。 没眼色的宫女不仅不走,还上前一步道:“奴婢服侍娘娘更衣。” “滚……咯……出去!”朱氏本来心气就不顺,冲底下的人大吼道:“本宫数到三,还没滚出去的通通杖毙!”她知道万妼一个劲儿地逼她吃东西是恨她削了宁安宫的用度。 本来不削宁安宫也是可以的。万妼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后,辈份在那儿,不动宁安宫还显得她孝敬长辈。 朱氏是故意的,明明她进宫做太子妃的时候,万妼还不知在民间哪个地方野着呢,论年纪她比万妼大,论进宫她比万妼早。可是架不住人家有先帝爷宠着,朱氏就是见不得万妼无法无天的样儿。 于是以太后娘娘要为后宫众人之表率的理由,把宁安宫的用度狠削了一拨。 她没想得罪万妼,本来以为万妼有小金库,不在乎那点份例,没曾想万妼竟动了气,还把她叫去宁安宫阴了她一波。脾胃现在还难受得厉害,漱了口也满嘴青草香。 朱氏不是那种会甘心吃哑巴亏的人,明成帝午膳后在后花园散步消食,朱氏看已不打嗝了,便找去了后花园。 “皇上~”朱氏看到陪在明成帝身旁的于美人时脸色暗了下去。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于美人声音甜得另人发颤,眼见是向皇后朱氏行礼,俩眼睛却不安生地瞟着明成帝,都没拿正眼看朱氏。 “皇后怎么来了?听说皇后去宁安宫陪太后用午膳了?”明成帝慢悠悠地在树荫下走着,四月正是好天气,再过些日子就热起来了。 朱氏顺着明成帝的话头接了下去:“是陪母后用的午膳,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皇上。” “哦?”明成帝剑眉一挑,“忻儿又读了什么书吗?” “是国库的事。母后听闻臣妾在裁减后宫用度以解圣忧,说臣妾用心是极好的,只是不得其法。还说二百多万两银子的缺口不是什么大事儿,臣妾想着母后应该是打算用自个儿私库的银两补国库的缺了。”朱氏心想她都把话当着皇上的面儿挑清了,万妼这下想不出血都难。 明成帝皱了眉头:“太后果真说要动用私库的银两补填国库?”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他比万妼年长数岁,是眼瞧着她进的宫,万妼是怎样的人他太清楚了。 朱氏笑道:“那倒没有。母后只说将此事交予她,让臣妾瞧着学学。” “额……”明成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暗藏杀机,皇后是怎么得出太后要舍己为国的结论的?明成帝没指望此事万妼能帮上什么忙,他担心的是,宁安宫那位小祖宗是不是又想作什么妖了? “皇后没有说错什么话惹怒太后吧?”明成帝心疼地看着皇后。 155.番外四 因您的订阅不足, 现在显示的是防盗章节,正文48小时后可阅读 万妼脑中闪过很多种可能。那小阉驴逃了?投井死了?来的路上冲撞了谁被发落了? 关于最后一点,万妼觉得极有可能。以那小阉驴冒冒失失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性子,没准儿真得罪了哪个脾气不好的妃嫔出了事。“各宫都问问, 宫门落了锁他没法儿逃出去,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奴婢遵旨。”芫茜心疼主子,语重心长地复劝道:“要不娘娘先歇下吧?犯不着为个小奴才伤了身子。” 万妼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心情有些复杂, 有被冒犯的愤怒, 有被嫌弃的不甘, 还有点点担心?她这一生过得太过顺遂, 小时候有爱女如命的爹爹宠着,长大了有一往情深的先帝爷惯着,突然冒出个姚喜那样的奴才……万妼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征服欲,她想驯服那个对她无比嫌弃的小阉驴。 前提是那小阉驴还活着啊!万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小太监的那张脸。 *** 铛铛铛! 姚喜听到的不是三更天的更鼓, 而是她生命的丧钟。 她在黑暗中摸着宫墙, 朝着灯火密集的地方走去。姚喜知道, 除非太后娘娘是菩萨性子, 那样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显而易见太后娘娘并不是。白日里出言犯上,夜里又逃值抗旨, 以娘娘的脾气, 她哪怕有九条命也不够斩啊! 灯火越来越近, 有灯的地方就有人, 姚喜想赶紧找人帮忙带路去宁安宫, 也许娘娘早就睡下了,守门的小管事没来得及把事上报呢?只要想办法把消息拦下来,她这命就算保住了。 深夜的宫很静很静,姚喜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当姚喜以为自己绕回了主宫道,终于可以去宁安宫时,她听到自己的名字。 “姚喜那孙子,自己找死还要连累咱们司苑局的人。” “明儿轮到我给尚膳监送东西,被姚喜这一闹,我两日睡不成觉。” “那边宫里没住人,不用找了吧?” “还是看看吧,早点把人拿去宁安宫,咱们也能回去睡会儿。就怕太后娘娘抓不着那小子,把气撒咱们司苑局的人身上,要是被罚了月俸,我上月跟干爹支的银子就还不上了。” …… 二人说着话朝姚喜所在方向走去,幸而这片的宫殿都没人住,那两人提着的灯笼照不远,没有发现她。 姚喜知道来不及补救了,太后娘娘正兴师动众地派人拿她呢,如果落到太后娘娘手里可不止死那么简单。宫里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她听一些老太监说过,老太监们评价有的刑罚:和那比起来,割蛋之痛都不算什么。 姚喜只是听人说都不禁□□一凉。她轻手轻脚地躲进黑暗之中,想在被太后娘娘的人抓到前,找个安静地方把自个儿吊死。 她得找高大一些的树。 穿过一片矮树林,摸黑爬上一处斜坡,姚喜远远地看到一个点着灯笼的亭子,那亭子建在半山腰,亭子旁就有棵葱葱郁郁的大树。站在亭子的栏杆上刚好能把腰带系到树上,那棵树简直是为上吊而生。 姚喜走到凉亭时才发现亭子里有个年轻女子,桌上摆着美酒佳肴,那人坐在亭中自斟自饮着。瞧这人的阵势定是宫里的哪位主子,只是不知怎么的身边也没个人伺候。 准备上路的姚喜打算进去讨杯酒喝,喝点酒兴许走时就没那么疼了。要是平日里她当然没这个胆子,一旦动了死念,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亭中的女子似乎醉了,再斟酒时手抖得厉害,洒在桌上的比倒进杯中还多。喜宝走进亭中,冲那女子欠了欠身:“奴才伺候您。” 隆宜一怔,仰起醉颜看向身侧,一个模样清秀的太监接过酒壶,稳稳地给她斟了一杯酒。紧接着,又拿起空杯给自个儿斟了一杯。 “赏你酒了吗?就喝。”隆宜只手托着腮,脸上带着神智不清的笑。 “求主子看在奴才命不久矣的份上,赏奴才一杯临行酒。”不待隆宜吩咐,姚喜就在石凳上坐下了,豪气地将酒一饮而尽。这酒入喉甘柔余味香久,姚喜从没喝过这样好的东西,又倒了一杯饮了。 “诶!给我留点。”隆宜玩笑着道,心想这太监真是胆大又有趣。“你说你命不久矣?是犯了事还是患了病啊?” 姚喜把如何得罪太后娘妨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隆宜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干得漂亮。” 这话把姚喜吓得不轻,她胡言乱语闯了祸,眼下难逃一死只能认命,但不能眼见着这位小主子酒后失言惹祸上身。“您可别像我似的祸从口出,被人听见就糟了。这事也不怪太后娘娘,娘娘饶我一命已经够仁厚了,怪只怪我今夜迷了路。” “迷路?”隆宜觉得这太监得多笨才会在宫里走丢。皇宫再大,要去哪随便拦个人一问便之。她在望月亭,宁安宫完全在相反的方向,看来这小太监脑子不大好,得罪太后也是无知者无畏的缘故。 姚喜夹了几口菜,点头道:“我记着是照原来的路走的,结果越走越冷清,见不着半点光亮,跟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走不出去。也是不怎么进宫办差的缘故,宫里哪条道改了,哪位娘娘迁宫了,都不太清楚。” 隆宜心里一紧。哪条道改了?倒真有条道改了。她要在宫里住些日子,又习惯了住宽敞些的地方,就打通了两座无人住的宫室,分隔两宫的宫道自然没了。她又是个好静的人,那片大多无人居住,自然没多少光亮。 这样看来,这小太监误了差事倒是自己的责任了。隆宜说了会儿话,又吹了点夜风,酒已醒了些。见小太监面色愁苦地闷头饮酒,隆宜不禁问道:“那你如何打算的?” “吃饱喝足了找棵树吊了去。被太后娘娘拿住了,免不得要受皮肉之苦,奴才怕疼。”姚喜拎起酒壶发现已空了,往杯子一倒,只倒出一滴,那滴酒晶宝透亮得像酒壶为她送别而掉落的泪。 隆宜觉得自己真是醉得太厉害了,她瞧着这太监在灯火下谈起死亡的模样,竟有种凛然的美,白得透亮的皮肤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幽暗的眸子里是如水的平静。有那么一瞬间,隆宜觉得眼前的这人兴许是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她见过千千万万的太监,眼前这个和她印象里的真的不一样。 “兴许太后娘娘不与你计较呢?”隆宜嘴上这么说,其实自己都不信。万妼那人被人称作妖后,或许有些夸张,但绝不冤枉。 姚喜想眼前这位小主子一定是新进宫的,进宫前又在深闺之中,显然没听说过太后娘娘的为人。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姚喜衷心地劝道:“您往后在宫中,最好也避着那位一些。这宫里像您这样好说话的主子,不多的。” 眼看酒尽菜凉,姚喜担心太后娘娘的人找到这里来,起身道辞:“谢主子赏酒。奴才得赶紧上路了,不敢多耽搁。”她本来打算在这亭子了断,既然有人在此,总不好吓着别人,于是打算再往上走,重新找棵树。 隆宜是真心佩服这个太监能把死说得如此平淡,乍听之下还以为他只是出趟门,但隆宜知道,这太监一走是回不来的。“我喝多了,夜黑风高的自己回不去,你送我一段路吧!” 姚喜有些犹豫。按说她受人杯酒之恩,该把人送回去,可又担心半道遇上太后娘娘的人。“奴才怕被太后娘娘的人抓了去……再不死就来不及了。” 隆宜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着急寻死的,她撑着石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的宫离望月亭不远,路上要遇到太后娘娘的人,你扔下我躲开便是。好不好?” 唉!姚喜也怕这醉醺醺的小主子出事,就当为来世积德了,下辈子或许能投生个好人家。她抬起胳膊屈着身子道:“奴才送主子回宫。” 隆宜将手搭在姚喜的手上,笑着道谢:“谢公公。” 而且事实证明,憋气是憋不死人的,憋气是用自身的力量对抗呼吸的惯性动作,胸闷窒息的时候人也渐渐失去了对抗的力量,只能屈服于惯性之下继续呼吸。 自杀这件事,成功者中的大部分其实还是借用的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