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霍》 第一章 一、 夏天一来临,人人都烦躁。天气热得让人生不如死,霍希音上午去送文件,刚走出办公大楼没几步,连外衫都已湿透。 下午终于回了办公室,她刚刚坐下来,同事小肖就碰了碰她的胳膊,递过来一张至今,带着满脸的同情:“外面特热吧?出这么多汗。这天气闷得要命,也不下雨,憋都憋死了。”说着偷偷指了指隔壁的办公室,一努嘴,“看见没?一上午都骂出来四个了。现在那儿就跟火焰山似的,你等会儿去签字什么的千万要小心,谁进谁死。” 霍希音愣了一下,反射性地问:“为什么?” “鬼才知道。”小肖撇嘴,“反正现在这位大爷心情很不爽就对了。前两天小张还说见他在珠宝行买了戒指,难道是说求婚没成功?” 霍希音抿唇一笑,正欲答话,就听到隔壁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拉开,随后便是一张英俊却皱着眉的臭脸:“肖君丽,进来!” 霍希音看了看她那张哀怨的脸,默默地送给了她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肖君丽默默地接受了过去,接着一扭身,便一脸大义凛然慷慨就义般走了进去。 再出来已是半刻钟后。肖君丽重重坐回自己的位置,一张脸皱得就像个新生儿:“靠,搞什么啊!他那名字起得怎么这么准确,陈遇沉郁,脸沉得真跟块冰似的。你是没看到那双眼,睁得就跟头公牛似的,幸亏我今天没穿红色衣服。我是今天才知道单眼皮男人要是到份上了,原来也能把眼睁得像双眼皮一样大。靠,亏得我前两天还夸他看起来多帅多含蓄来着,靠靠靠。” 霍希音顺手把抽屉里的一瓶王老吉递了过去:“来,喝一瓶,降降火。” 肖君丽顿时哭笑不得,瞅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把头埋得更低了:“我是说真的。这位帅哥今天肯定是受什么刺激了。要不就是调派来半个月,如今终于把暴躁本性露出来了。天哪,千万别是后一种,要真那样就完了。” 霍希音笑,指了指她面前的一叠文件:“你晚上不是还要去听场音乐会?这么多东西下班之前弄得完么?” 肖君丽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转移:“啊呀,你不说我都给气忘了。” 霍希音到底也被寻了一点差错。临近下班的时候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去交一篇新闻稿,结果被改得面目全非。什么格式不规范,措辞不准确,霍希音一声不吭地听完,再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霍希音在心里叹气,她就从没觉得男人也能那么啰嗦过。 把稿子修改完毕已是一个小时后,霍希音离开办公单位一人去了影院打发剩余的时间。不过那部赢得骂声一片的电影,在男主角第五次拽出一副“因为我很帅所以我有资格狂”的表情后,霍希音对这部影片连同这位美貌的花瓶男演员的印象也终于从低迷的震荡曲线里归了零。 霍希音忍住中途离场的冲动,终于在昏昏欲睡中挨到了最后。不到两个小时的电影,竟然也会跟她今天下午在办公室受训一样让人难熬。 不过也有点成就感,她都没想到自己的忍耐力竟然已经这么好。 霍希音不到十点回了家,洗漱完毕正打算上床睡觉,却在设定手机铃声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未接电话。 电话是纪湛东打过来的,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前。 那个时候她似乎是正在洗澡,霍希音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拨了回去。 “在做什么?” 纪湛东居然接得十分快,但声音却比以往更为低沉,霍希音皱了皱眉,“正打算睡觉。你喝酒了?”停了一下又改了口,“喝多了?” “只喝了一点。”纪湛东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懒散,笑了一下,“真难得你还能在11点之前睡觉。” “最近熬夜太多,今晚补眠。” 霍希音觉得两人的对话实在有点无聊,却又不能只说了五句话就挂断。但她确实又有些困,话题静默下去,一分钟内竟然没有人再开口。霍希音迷迷糊糊地想,看来今晚纪湛东是真的有点醉了,这人平时最会不动声色地展开话题,今晚竟然也会词穷。 良久他又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今晚做了什么?” 霍希音暗暗叹气,越发肯定自己刚刚的想法:“看了一场烂电影。男主角没你英俊没你有气质没你有钱途,性格比你还差,情节发展也幼稚,怎么看怎么无趣。” “唔,”纪湛东轻笑了一声,“那它应该是部好电影,因为它终于让你认识到了我的优点。” 这人喝醉了心思还是这么会拐弯,霍希音实在佩服。偏偏纪湛东仍旧不放过她,拖着她慢吞吞地说着没边的话。到最后两人基本都是困到一定的地步,然后两边的声音都低了下去,霍希音握着发烫的手机,连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她睡到清晨的时候,突然在迷糊中一个激灵,才发觉自己前一天夜里竟然没有挂断电话。周围静谧,霍希音猛然坐起,把手机放到耳边,再听那边竟然依旧有沙沙的声音,霍希音简直无语,摁下红键后重新躺下来,顺便翻看了一下半个月内的日程计划,于是更加无语,但实在敌不过困意的折磨,翻了个身,终于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仍是机械又不得不重复的一天。霍希音觉得自己实在烧包,没变化的时候觉得生活平淡如水庸庸碌碌无所事事,有变化的时候又会抱怨改动太大太快,仓促得让人始料未及。 人果然是最难伺候的动物。 不过今天陈遇的和颜悦色终于让低气压的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常态,第一个女员工胆战心惊地进去,如沐春风地出来。第二个女员工小心翼翼地进去,笑容满面地出来。而第三个女员工,满脸期待地进去,则完全是满脸红晕地出来。 果然是食色的年代,陈遇那张皮相不知为他加了多少分。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今天中午的茶水间更是成了茶话会一般,一群资深八卦妇女畅谈无阻,霍希音从盥洗室出来,顺便路过的时候,不小心也被塞了几耳朵。 “以后要让我天天看陈遇那张脸,我估计我可以接受天天加班,并且一个月可以有一天不给加班费。” “你就这点出息啊?” “你难道不是?今天女员工个个都精神振奋地跟那什么似的,还不都是受了陈某人的影响。” “好像今天晚上陈遇请客,你去不去?” “当然要去,帅哥请客当然要给面子。唉,你说为什么不是定在明天呢?早知道我就穿得鲜艳一点,今天我就穿了一件黑色衣服,素得要命,连换都没得换。” 霍希音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有点不厚道地想,相互有点熟悉之后再打一棒子给一甜枣,陈遇这么做的效果可比在半个月前初来乍到的时候就开酒宴贿赂员工好多了。 陈遇振臂一呼,应者果真云集。办公室里本来就女性居多,少数几位男同事偏偏又都去了别处培训,于是晚上的包厢完全成了争奇斗艳的舞台。一贯有点儿冷面的陈遇同志被这么多异性包裹着,缺氧的滋味大概不大好受,拿着酒杯一直都笑得好不尴尬。 霍希音隔岸观火,在一边暗笑得几乎抽了气。看来陈遇还不够一定老练,霍希音歪着脑袋想,这种情景若搁在纪湛东身上,肯定能游刃有余地做到不动声色就片叶不沾身的境界。 包厢内的氛围营造得一塌糊涂,八卦女们的魔爪终于伸向了当事人身上。一位美女员工媚眼如丝地凑上去,嘴巴距离陈遇的脸就只差了十公分:“陈处长,你今天白天是不是说过,今天晚上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做什么你都奉陪?” 陈遇估计是经过了半个晚上,对这句话差点没悔青了肠子,此刻笑得颇不自然,半晌才挤出一个字:“是。” “那请问,你结婚了吗?” 陈遇笑得更不自然了,又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没有。”过了片刻又说,“不过我有女朋友。” 一时间包厢里竟然静默了两秒钟。在座的未婚小女子们听了他的话,估计心情狠狠地大起又大落了一番,此刻脸上纷纷色彩斑斓,有两个甚至连笑容都快挂不住。 霍希音继续好心情地作壁上观。 美女也是过了半晌才问:“她也在t市吗?” 陈遇点点头:“前段时间刚从国外回来。” “职业?” “记者。” “年龄?” 陈遇说:“这个问题不大好吧?” “那姓名?” 陈遇犹豫了半晌,才说:“夏未央。” 霍希音脸上的笑容僵住,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陈遇依旧在笑,只是已经明显快要招架不住:“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那边又重新热闹起来,霍希音却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压都压不住。肖君丽凑过来,摸了摸她的脸,问:“你不舒服吗?要不要紧?” 霍希音摇摇头,拿起包站起来,冲她勉强笑了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在外面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整理了思路走了回去。一进包厢,聚会竟然已经散了,肖君丽过来挽着她的手,说:“除了几个离家近的,陈领导说要把剩下的女士们一个个地送回家,走吧。” 霍希音笑:“他那车子也塞得进去?我住的也不远,就不挤你们了,你们先走吧。” 霍希音走在人群最后,她本来没有喝多少酒,此刻却觉得脑筋转不过弯来。她有一点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而那双崭新又不舒适的高跟鞋又没能很好地给予支撑,于是中间一个踉跄,霍希音差一点摔倒,幸好这时有一只有力的手及时地扶稳了她。 那只手帮她站稳后却没有很快收回去,霍希音很快就听到了一个清凉悦耳却又熟悉无比的声音:“你喝酒了?” 纪湛东此刻正低着头慢悠悠地看着她,眼角微微挑起,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穿得随意休闲,估计也是从某个包厢里出来。霍希音向他身后一看,果然站着好几个衣冠楚楚又目不斜视的精英。 他回头对那几个人说了几句,那些人便先行离开,临走之前冲着霍希音微微笑着致意,霍希音也以无比标准的笑回了过去。 纪湛东问:“你怎么在这儿?有聚会吗?” 霍希音点头:“单位组织的,刚散。” 他的唇角勾了个漂亮的笑:“那走吧,送你回去。” 其实只有十分钟的车程,但前方似乎发生了一桩车祸,急救车和警车在最前面,后面跟了一条长长的车队。 霍希音眯着眼看过去,陈遇的车子竟然也夹在车流之间,进不得退不得,和它的车主人刚才在包厢的处境一样尴尬。 纪湛东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霍希音解释:“副处长的车子,刚刚说要送一干女士回家,照现在这情况,估计心里急得不行了。” “你前两天不是说领导新换了人,是他么?” “是,陈遇,一位帅哥领导。” 纪湛东微微一怔:“陈遇?” 霍希音看了他一眼:“又是你认识的?” “确实是见过一面,”纪湛东清咳一声,淡淡地笑,“不过不熟。” 又过了五分钟,车子终于缓缓地前行。纪湛东说:“你前阵子不是说要学车么,学得怎么样了?我最近空闲时间不少,可以帮你练练车。” “不怎么样,我现在也就勉强会了起步和倒车。” “多练习就好了。明天周六你有空吗?我陪你去郊外上上手。” 纪湛东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明明总是一副不上心的模样,却偏偏又能事事记得很清楚。霍希音自己都不记得跟他提过新副处上任的事,想不到他至今都没忘。现在又是这样,纪湛东明明上一次陪她练车还是在两个月前,真难为他记得比她还牢。 第二章 二、 霍希音和纪湛东第二天去了郊外练车。但他们出门又是不顺,繁华地段堵车严重,清净地段又连续遇到红灯,一路上走走停停,霍希音几分钟内姿势换了不下五次,早已隐隐的不耐烦,而在看到纪湛东那副自始至终就没变过的淡定又从容的模样后,就更加觉得不耐烦,最后索性撑住车窗,闭目假寐。 后来她隐约记得自己前几天似乎是把一本杂志随手扔到了车上的储物柜里,抽出来看了两眼,结果又重新扔了回去,继续闭目假寐。 纪湛东轻轻笑了出来:“至于么?这才十几分钟的路程,你就烦成这样,连本杂志都看不下去。” “我只是觉得杂志不对我胃口,除了封面上的建筑挺漂亮,其他地方恕我眼拙,实在是没看出来什么好。” “那座欧式建筑?你不是一向喜欢海边别墅的么。” “现在不喜欢了。”霍希音闭着眼感觉到车子再一次降速,心中更加郁闷,“我现在喜欢的是欧式风格,越浮夸越好,最好是中看不中用的那种。” 到达郊外已是一个小时后。这辆用来练习的车子成本价太高,霍希音开得有点小心翼翼。纪湛东坐在副驾驶位上,悠闲的模样和她简直形成了强烈对比,偏偏他还在一边调侃:“你现在这模样就像是要舍生取义。放松,又不是赴刑场,这么紧张干什么?” 霍希音扭头:“不要分散我注意力。” 开车不轻松,霍希音很快就累得胳膊酸。加上她又紧张,连脖子都开始疼。最后她把车子停下,胳膊支在方向盘上,幽幽感慨:“当初沈静表姐学车,没一会儿就嚷天壤地喊累,我当时还奇怪她怎么突然变娇气了,那么舒适的车子竟然还说难受,现在我终于懂了。” 纪湛东说:“你表姐还会开车?我从认识周臣一家以来就没见你表姐碰过方向盘,一直都是周臣当车夫。” “那是因为她学完之后就后悔了。说能者多劳,会开车就意味着以后要开车,开车多受罪,还是坐车来得舒服,所以她拿到驾驶证之后就把它扔到了一边了。” 纪湛东淡淡地笑:“那你为什么学车?” 霍希音瞟他一眼:“因为我自力更生,而且我比她勤快。” 后来开车的时候她渐渐放松,终于能勉强做到不歪斜,而且倒车五次,全部开进了预定的范围。纪湛东抱着双臂轻轻地笑:“嗯,开得不错,请继续。” 但是他在说了这句话后,霍希音就再没了好运气。她在尝试转弯的时候把车子拐进了水洼里,又在倒车的时候刹车不及时,车子撞进了半人高的草丛,接着便听到外面嗤啦一声响,明显是车子被刮花的声音。 霍希音一下子就沉了脸,转头看向纪湛东,他却依旧眉目不动,甚至连抱着双臂微笑的姿势都没变,只是冲着她扬了扬下巴:“开出去吧,在一堆杂草里停着像什么话?” 霍希音无语,拿这种车子练车,而且是让她这种白痴新手练车,明显就是挥霍。偏偏纪湛东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甚至在看到她郁闷的表情后笑意更深:“真没什么,我当初学车的时候还报废过一辆车呢,你这算什么。” “真的?” “假的。”他低头看了看表,忽然冲她微微弯了眼,“换位置,我来开,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纪湛东显然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他们走的路程并不长,但中间有一段路经过很多小巷,车子灵活地在狭窄的道路中间七拐八拐,霍希音看着都头晕,却也不曾见他犹疑。 到后来路况又渐渐柳暗花明,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空旷的野外。霍希音向车外望去,竟然是一群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大概是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此刻全部扭过头来,齐齐地看着他们。 霍希音看了看他们手里的锅子和烤肉架,问:“你说的好吃的就是烧烤?” 纪湛东挑眉看了她一眼:“有问题?” 她对食物又不挑,自然没什么问题:“你什么时候要求变低了?烧烤竟然还能被你说成好吃,真是难得。” “其实我只是觉得我烧烤的手艺还不错,”纪湛东想了想,一副回味的模样,“至少还算够得上好吃的级别吧。” 他把“我”字咬得十分重,霍希音看着他,凉凉地说:“你还真是子不嫌母丑。” 纪湛东牵着她的手走过去,远远就听到一个调笑的声音:“两位,我们都快吃了一轮了,你们怎么才来?” 这语气,这调调,霍希音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就是周笑非。唔,身上还粘着一个美女的周笑非。 纪湛东的这位发小,她实在印象深刻。姿态永远是玩世不恭,上衣绝对不会完整地系住所有扣子,头发却总是打理得井井有条。霍希音记得他在见到她的第一面便笑着说:“霍希音是么?是珍惜光阴的惜阴还是大音希声的希音?不过哪一个都比那什么湛什么东好听多了。” 周笑非说得随意,且笑容和煦,很能让人放松下来。而他在转向纪湛东的时候就更加随意,甚至是带了几分玩笑:“我对霍小姐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纪湛东当时抿了口红酒,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你这是从几十年代翻出来的见面语,俗,简直俗不可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周笑非倒也不生气,依旧笑意盎然,还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清闲:“俗就是实在,难道你没听说过?” 一时间场面热闹非凡。霍希音眼前人头攒动,自己也立刻将微笑及时摆好,步幅跟着也及时变小。纪湛东明显是注意到了她这些变化,后来烧烤的时候他在她耳边低低地笑:“我怎么从来就没见你在我面前这么温柔过。” 他摆明了是说她在装。霍希音面无表情地睨回去:“我再会装能装得过你么?若论天下‘装’字第一号,舍您其谁?” 纪湛东这下笑得嘴角都弯了起来,清咳了一声,声音里却依旧带着止不住的笑:“嗯,没错。所以说咱俩是天生一对。” 聚餐气氛很是随意,男男女女都认识,男士们忙着拆台,女士们就安静地听着男士们拆台。周笑非在对面笑得一脸风情万种:“我说亲爱的纪总,纪董,纪兄台,纪先生,你这速度也太快了,我出去不到三个月,回来就听说你俩订婚了,除去出差未归的习进南,全场的所有人里面可就数你们效率最高。” 纪湛东看了一眼挂在他身上的明眸皓齿的美女,清清淡淡一笑:“出国流放三个月,回来你倒还是半点没变。” 周笑非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笑得格外不怀好意,“你倒是变得不少。”说罢忽然将目光对准了霍希音,“霍希音同志,你是不了解他以前的那些情史,简直比中华上下五千年还要来得曲折精彩。我跟你讲,以前有个特漂亮的女孩子,唔,就和你一样漂亮,跟纪湛东从大一就开始交往,一直到前几年……” “你行了啊,”周笑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湛东打断,“我是中华五千年,你不就是一部宇宙成形史?从刚出生开始就喜欢亲人,越好看的人越喜欢亲,小时候还抓住幼儿园老师的手不放,最重要的是人家还是个男老师,这事是不是你干的?别想抵赖。” “咳,你这是在转移话题。我就随便说说,你怎么这么心虚啊?我也就随口说一下,你大学的事我又不大了解,我说你是不是还对某个人印象深刻呢,难不成到现在都念念不忘?” “别想着离间我们。”纪湛东一脸似笑非笑,依旧是惯常的慢悠悠的语气,却是坚决不上套,“我还不知道你,如果我说还记得,你是不是跟着要说我多情?如果我说不记得了,你后面是不是又要说我薄情?” 周笑非哈哈大笑:“差不多差不多,吃东西吃东西。” 霍希音这顿饭吃得很是惬意,单是这些男士们针尖对麦芒的对话,也能当成开胃菜听得津津有味。而且她甚至是只需动口不必动手,只因为她刚刚烧烤的时候不小心烫伤了手,纪湛东便自动自发地把所有复杂的流程都承担了过去,只留给了她源源不断的烤肉。 但那个时候霍希音明明是看到他正和周笑非你来我往地见招拆招,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注意到她这边的突发小状况。他帮她清理烫伤的时候,霍希音低声问他:“纪湛东,你一心二用的本事练了多久?”实在是太炉火纯青。 想不到这人竟然连头都没有抬,而且就连口气都是淡淡的:“这还需要练么。” “……自恋。” 下午的时候一群人一本正经地去钓鱼。男士们一个个把鱼线甩出去,姿态倒都十分从容优雅。霍希音很少能够看到这样众美男齐聚钓鱼的壮观景象,此刻一边握着鱼竿一边看着周围这一派的赏心悦目,心想,假如他们都钓不上鱼来,单单当成一景来看,倒也不枉挥霍了一下午的时光。 但是没钓上鱼来的却是她自己。霍希音正襟危坐了一下午,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向鱼竿上捏鱼食,然后甩出去,被鱼儿吃掉并逃跑后再收回来,然后再向鱼竿上捏鱼食,然后就再甩出去,如此循环往复,几乎没了终止。 反观纪湛东,懒散自在到近乎心不在焉,大鱼小鱼却都一条条地送上了门来,并且争前恐后,摇头摆尾,让霍希音羡慕得几乎咬牙切齿。 其实在场的其他几位女子大都也同她半斤八两,但霍希音就是觉得十分无奈,而当后来纪湛东放下自己的鱼竿过来帮她后,她更是无奈到要开始怀疑这些鱼的性别了。 纪湛东在她身后帮忙的时候,那些鱼便很快上了勾。纪湛东一离开,那些鱼便很快又没了影。 霍希音简直想撞墙了。 后来在回家的路上,纪湛东终于忍不住,在霍希音凌厉的目光下还是笑得十分不客气:“太能耐了亲爱的,人家不都说新手是最能让鱼上钩的么,你怎么就反着来?” “谁说的,”霍希音忍无可忍,冷冷地看回去,“这些小鱼我从来都看不上眼,我早就钓上来一条金龟呢,并且还是愿者上钩的那种。” 纪湛东大笑,连连点头,“这话倒是没错。”说完勉强收敛住笑容,微微侧过头看着她,“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他明明说得戏谑,笑意却又清湛,仿佛一本正经。霍希音嗤了一声,正要回嘴,一眼瞥到前方路况,又忽然一笑:“纪湛东,快红灯了。” 不过显然已经晚了,车子早已大喇喇地直闯了过去,四面八方的车照灯立刻笔直雪亮地射了过来,晃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霍希音侧头眯眼挡住前方的灯光,无意中瞟到纪湛东,这人收敛了笑,但依旧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淡定地转弯,淡定地超车,淡定到让她几乎就要怀疑这种违纪行为对他来说都已算是习以为常。 “这只是我今年第一次违纪,所以霍希音小姐,请收回你的眼神。”纪湛东突然腾出一只手,把她的脑袋转到了正前方,“你那眼神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恶人,并且罪孽深重。” 霍希音直嗤他:“反正你也的确算不上什么善人,多看两眼又怎么样。” 她说完才发觉有点不对,悔得差点想咬舌头,抬头一看纪湛东,那人的唇角果然已经可疑地扬了起来,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笑得要多含蓄就有多含蓄:“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 第三章 三、 霍希音和纪湛东的相处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简单而规则。默契地不相互过问过去,也不追究将来,没什么波澜,但确实在一点点按部就班地发展。 有的时候霍希音自己也疑惑,明明她这种脾气这种容貌,在他的圈子里肯定是一抓一大把,而品德容貌皆在她之上的,也肯定是一抓一大把,为什么单就偏偏是她? 后来她把这个想法说给沈静听,听得沈静直嗤她:“少整那些有的没的,我和周臣原来还不认识呢,你见过夫妻里有几个是青梅竹马的?见到了就是见到了,我给你亲手操办起来的鸿门宴,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在这儿无病□□的?” 霍希音凉凉地看回去:“原来您也知道那是鸿门宴。” 她第一次见到纪湛东,就是在两年前周臣夫妇举办的那场宴会上。 那天于她来说本就不是什么好日子,偏偏一整天又都在走霉运,霍希音晚上去宴会的时候心情极糟糕,甚至有点失魂落魄,加上又从沈静眼神里看出了一点不怀好意,于是还没等沈静说话她便寻了个由头,独自找了个休息室躲了进去。 她在休息室里用发呆消遣时间,这种地方这种灯光,耳边是大厅里隐隐的喧哗声,她独自一人,尚未褪色的往事又一次一点点展开,一种孤单感觉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涌了上来,霍希音捂着双眼,一下子就泪流满面。 梨花带雨这个成语真要演绎起来何其困难,霍希音自认是没有那个本事,她伏在房间的沙发上,无声地哭得一塌糊涂。眼睛被泪水浸泡,几乎就要睁不开。 后来她终于渐渐好一些,打算去趟盥洗室收拾一下,但她哭得双腿发麻,走得跌跌撞撞,在一个拐弯的地方没有留神,便一下子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她那天哭得连大脑都有点短路,眼睛虽睁着,可却迷蒙又迷茫,根本不知道面前是哪路人物。霍希音愣怔怔地看着他,眼里布着泪水,她那副表情在纪湛东眼里看来大约十分好笑,她至今仍旧记得纪湛东当时的动作——他微微弯下腰,慢悠悠地看着她,眼里甚至是依旧带着笑意,接着那只修长的手便伸到了她的面前,而指尖是一方素净的手帕。 “不要哭。” 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由着一个陌生人做出来,在那个时候,对于忐忑烦躁的霍希音来说,竟然是莫名的安定人心。 但她没想到后面的状况会那么尴尬。她整理了妆容从盥洗室里出来,只走了没几步,就突然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沈静抓住,然后一直一直向大厅里拖:“得了空就没人影,跑得比兔子还快,找了这么久才找见,刚去哪儿了?该打!” 沈静的话还没说完霍希音就已经再次被拽到了大厅的人群里。而她再次抬头的时候,眼前就蓦然出现了一张陌生却又算是有点熟悉的俊脸。 多么狗血又恶俗的开始。霍希音被沈静暗地里挟持着,全身僵硬地站在宴会大厅华丽的灯光底下,努力让自己弯出一个微笑来,然后伸出手微微致意:“你好,我是霍希音。” 霍希音每次回想起这一幕都有种想撞墙的冲动。那天她的反应绝对是超乎寻常的差,偏偏纪湛东还摆出一副“我没见过你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弯起,笑意柔和,眉目沉静,纯良又无辜,看起来甚至不带一点的世俗气息。 实在是装得厉害。 霍希音后来问他:“你当时看我的笑是不是觉得特别假?” 纪湛东想了想,又想了想,不动声色地挪离她一米远后才点了点头,甚至嘴角还带了一点可疑的笑:“嗯,不是一星半点的假。” 霍希音气得想掐死他。 周日无事,沈静晚上的时候叫了霍希音去吃火锅,两人吃得酣畅淋漓,话题扯到南北东西,沈静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合不上:“一想到你十个月之后要嫁人,我现在想想怎么有种要嫁女儿的感觉呢?心肝儿疼得跟掉了一块儿似的。” 霍希音夹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豆腐差点就掉了下去:“表姐,别用这种肉麻的调调跟我说话,我又不是周臣,我不习惯。” “滚。”沈静笑骂,“我是说真的。我突然有点后悔了,怎么当时就会把你介绍给纪湛东了呢,男人长得太好看了缺乏安全感,太有银子了也缺乏安全感。跟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正好相反,挑男人找个差不多就行,太耀眼的东西就跟太阳似的,还是远远看着比较好,近了容易刺瞎了眼。”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有钱有权有貌有品,也无不良嗜好,整个一完美,而且兼容性也好,脾气就跟海绵似的,吸收指数特别强。这不是你当时的原话么。” “我现在发现这世上最缺少的就是完美,它几乎不存在。” 霍希音终于抬起头来看她:“表姐,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一周不见,你怎么从空谷小百合变成了沙漠仙人掌,到处扎人?” “有吗?那估计是最近《第二性》看多了,我也快成了女愤青了。” 沈静想了想,犹豫了好几下,终于还是说:“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要有心理准备。” 霍希音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那你还是别说了,比起慢性折磨,我更比较喜欢一刀来个痛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怕那痛快你承受不住。”沈静定定地看着她,“我前天下班看到夏仪和夏未央了。” 霍希音的手一顿,半晌才又慢悠悠地说了个“唔”。 沈静接着说:“看她们那姿态,好像还挺悠闲。夏未央旁边还跟着个男人,看起来两个人还挺亲密的。” 霍希音说:“我觉得今晚的鸳鸯锅还不错,够辣够味,吃得很爽快。” 沈静说:“夏仪还是那副德行,我越看越看不下去。她不应该叫夏仪,她应该叫下流。她不是应该在l市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霍希音说:“这个豆腐真难吃,几乎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了。我们本来应该点一盘小份的。” 沈静说:“其实我看着夏未央那副温婉贤良的样子,我是真怀疑,这样的女儿怎么会有那样的妈,那样的母亲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来?希音,我对不起你,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我也不讨厌她。你说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她跟你长着一张相似的脸?” 霍希音说:“这的刀削面也不错,还可以。” 沈静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怒喝:“霍希音!” 霍希音也终于再次抬起头来看她:“好吧,我保持沉默。” 沈静的手指曲了又伸,伸了又曲,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两只手指在她面前摇摇晃晃:“都两年了,我一提她们你的反应还是没半点长进。希音,不是我说你,你当初真是太让着她们了。霍宅归在霍长清名下你抢不走也就算了,怎么连小姨留给你的东西你都不好好利用?你爸的公司也不小,你就这么任由着夏仪搞得乌烟瘴气?” 霍希音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话依旧还是慢吞吞的:“否则我要怎么办?易主之后再易主吗?我同样也不是捣鼓公司的料。而且,霍家的谣言已经够多了,我可不想再添上一条为了死人的财产第三者和正房女儿大打出手的丑闻。” “……”沈静估计无话可说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算了,反正照现在这趋势,你爸的公司……哎,霍长清在地狱里如果真有知的话,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不提这个了,吃饭吃饭,下次单请你吃刀削面,吃死你算了。” 霍希音粲然一笑:“干嘛非下次,你现在再多叫一盘我也不介意。” 饭饱之后两人一起在街上闲逛,清凉的风挽起两人的长发,沈静挑了一张长凳坐下,看着前面的高楼林立,忽然幽幽地轻叹了一声,声音似远似近,飘飘渺渺:“我这两天忽然想起了大学一位导师说的一句话,人生就是一个大悲剧套着许多小悲剧。争来争取没完没了,估计到最后连自己争的是什么都忘了。争什么争,争到最后连自己都剩不下。” 霍希音在一边听得毛骨悚然:“你和周臣吵架了?还是工作不顺了?要不就是婆婆又挑刺了?咱要不去那边有路灯的地方坐着吧?你这样让我觉得有点儿恐怖。”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得特沧桑?” “我觉得你这是鬼故事的前戏。” 沈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行了,不吓你了。你这丫头就是太能闷,在我这儿好歹还跟个林黛玉似的,出了门就跟个薛宝钗似的,真不知道你跟纪湛东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霍希音赶紧岔话题:“你冷么?我觉得有点凉,要不咱打车回家吧?” 沈静飘过去一眼,一指头戳过去:“小样儿,转移话题也不用点高明的话。本来还想跟你说说……算了,现在天也晚了,你既然不想提,那就回头再说吧。” 第四章 四、 第二天上班,下午的时候霍希音去找陈遇签一份文件,屋内空气正常,过程顺利,霍希音在心里本来轻轻舒了一口气,却在即将退出来的时候被他叫住。 陈遇沉吟了一下,看着她说:“我前段时间只以为你和未央长得像,前两天才知道你和她原来是姐妹。你今天晚上有空吗?三个人一起吃个晚饭怎么样?” 霍希音愣了一下,依旧是笑,声音却一下子冷了几分:“不好意思,我今天晚上有事。”她也不算在骗他,她今天晚上的确是要和纪湛东去一个宴会。 “那明天呢?”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夏未央的意思?” 陈遇停了停,回答:“未央的意思。” 霍希音点了点头,笑容却越来越冷:“那请你转告她,只要是她,我一直都没空。” “等一下,”她正要退出去,又再次被他叫住,陈遇看着她,慢慢地说,“你们两人不合,这可以理解。但是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知道今天这样问你有点唐突,但未央是真心诚意,还是希望你仔细考虑一下。” 霍希音盯着他,微微动了怒,表面却仍旧只是在静静地笑:“那就再请你转告她一句,真心诚意换不来我死去的母亲。您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去工作了。” 她也不等他回答,兀自打开门,出去。 霍希音一直到下班都还有点心不在焉,纪湛东来接她的时候,霍希音在车上一直歪着头看窗外。纪湛东看了她一眼,轻轻地笑:“这两天除了见你绷着脸就是面无表情,谁这么大能耐,还能给你气受?” 霍希音回头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唇,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又是直接看窗外。 “亲爱的霍希音女士,”纪湛东伸手过来,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耳垂上捏了一下,“说点话成么?你这样我都快没辙了。” 霍希音忍了忍,终究还是笑了出来,看着他说:“昨天沈静表姐说,好看的男人不能要,有银子的男人也一样。尤其是像你这种还长了一双桃花眼的,多情又薄情,就更加危险。” 纪湛东莫测高深地瞥过来一眼:“最后一句也是你表姐说的?” 霍希音看着他,表情很认真:“是。” “说谎。”他的手移到她的鼻子上,又是一捏,“你表姐前两天还跟周臣说,如果他长了一双像我这样的眼,她绝对不会考虑那么久,肯定当时就嫁给他。” “……”霍希音把他的手拿开放到一边,“好吧,是我说的又怎么样。我昨天突然就想不通了,我当初怎么会答应和你结婚,你这双桃花眼,如果按照算命先生那种玄乎其玄的话来说,就是和很多人将有着或者曾经有着显而易见而又难以揣摩的关系。” 纪湛东哼笑了一声:“照你这么说,长着桃花眼的男人们就都找不到老婆了是么?” 霍希音无视他:“纪湛东,你以后有了外遇一定要告诉我。” “这是什么话。”纪湛东的手再次伸过来,在她的脸颊上重重一捏,“我怎么可能会有外遇。” 晚上的宴会照旧没什么新意。纪湛东总是有着各式各样的宴会酒会和聚会,名目繁多,无穷无尽偏偏又无聊透顶。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如果霍希音不来,纪湛东也不会强求。如非必要,也不会总叫上她陪同。而她上一次和他去一场晚宴,似乎还是在一个多月前。 从小到大,霍希音一直没对这些以各种名目操办起来的聚会产生过什么兴趣,如今依旧如此。这里的精英已经升级为人精,不够纯善却也不够阴险,诚意薄弱,清白不足,与其说是什么慈善晚宴,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场面具舞会。霍希音挽着纪湛东的胳膊走了一圈,无聊沉闷的感觉升上来,压都压不下去。这种千篇一律的壁花工作,果然就不是她的强项。 于是霍希音便分外佩服纪湛东这份以假乱真到无可挑剔的本事。明明是同样的百无聊赖,他纪湛东就能把一个好看的微笑自然维持十分钟,不管对话有聊无聊,他都能平静而专注地倾听,耐性极佳风度极佳修养极佳,于是理所当然地赢得了众人的赞许以及各式美人各式不动声色的投怀送抱。 他俩好不容易从一位善谈的长辈那里脱身出来,四下无人,霍希音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说:“纪湛东,我真是同情你。如果让我每天和这些人打交道,我觉得我的情商肯定得干枯掉。” 他淡淡地笑了出来,清咳了一声,反手握住她的,语气调侃,表情则更是戏谑:“假如你把不喜欢的人的脸都想象成一张张红色人民币,你就会觉得其实这种交谈也不是特别乏味。” “……” 后来他们又去拜见晚宴的主办方,霍希音一见便觉得那人必定是个话篓,而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偏偏纪湛东待人的态度又一直是一成不变的微笑微笑微微笑,表情淡然还没有棱角,他这副姿态似乎给了那位主办方莫大的勇气,于是两人的话题从当日的天气谈起,而后便像中国铁道般绵延到了各个方向。 霍希音一直保持着微笑倾听的姿态,只觉得脸几乎都僵硬成了一个标准面具。那位主办方讲的笑话冷到了极点,霍希音自己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她在百无聊赖之中觑了一眼纪湛东,他却依旧是耐心倾听的模样,温和清雅,脸上挂着的那点笑容简直比她自然了一百倍。 后来他们终于远出了那位主办方的视线,霍希音轻轻舒了口气,一抬头,却见到纪湛东也轻轻舒了口气,然后他伸手摸了摸领口,想了想还是放了下来,并且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霍希音乐不可支,真难得还能看到他有这么一副不耐的模样,此刻很有一点幸灾乐祸:“我看你俩刚才聊得似乎还是挺进行的,话题扯出去十万八千里,什么都能说上两句,怎么现在就这么不耐烦了?” 纪湛东低头看着她,明显是没好声气,突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食品区,对她说:“你知道那排一共有多少酒杯么?二十一只。”然后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花瓶,“你知道那里面一共装了多少朵花么?四十五只。如果再和他聊上五分钟,我还能把那边窗帘上的流苏数目报给你。” 霍希音笑得更加厉害:“你刚刚不是还说可以把不喜欢的人的脸想象成一张张红色人民币么?现在就觉得无聊啦?” 纪湛东扶了扶额头,轻叹一声:“做人果然不能太铁齿。谁让刚刚那位是张□□,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霍希音觉得自己今晚运气背到家。喋喋不休的绅士们遭遇了一重又一重,霍希音总算被磨没了脾气。她在又一次交谈完毕后终于不厚道地撇下了纪湛东,提出要自己去走走。满眼的衣香鬓影华而不实,她连笑容都快摆不下去。 她记得大厅前面有一处喷泉,水花激溅,凉爽而安静。霍希音慢慢踱到那里,一人坐在凉椅上走神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女声响起,带着一点没有料到的意味:“霍希音?” 她的动作一顿,慢慢回头。 霍希音没想到面前的人会是夏仪。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臂已经合抱到了胸前,她的注意力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集中过,霍希音眯着眼看着面前这张未见沧桑却让她极度讨厌的脸,感觉是说不上来的如鲠在喉。 时隔两个春秋,夏仪依旧保养得宜,全身上下是当季最时尚的主流品牌,而且妆容精致,几乎看不出真实的年纪。 她倒是把遗产挥霍得十分到位。 若是搁两年前这样看到她,霍希音相信自己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冷静。看来时间的确是一剂良药,把她的自持力和对夏仪的憎恶感觉一并加深加厚。 霍希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看来夏仪也没想到会是她:“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她突然笑了一下,目光也是紧紧锁着她,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一声准纪太太?” 霍希音皱了皱眉,还是没有说话。 夏仪从上到下地打量她,看得霍希音浑身都不自在。然后她收回视线,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这么贵重的手袋,纪湛东倒是真舍得。” 霍希音眉目紧蹙,抬腿就走,却在路过夏仪身旁的时候被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手腕,霍希音动作不大地甩开,一抬头,正对上夏仪那双嘲讽的眼:“只说了两句话而已,你怕什么?” 霍希音清清冷冷地笑:“我跟你无话可说,我只是怕浪费时间。我也不想和你废话,这里是宴会,我同时也不想和你起冲突。你想撒野霍宅里有许多宝贝可以砸,砸完了你还可以用霍长清留给你的那些钱买了再继续砸,再用完了,还有公司的那些股份,你可以卖掉,随便你怎么办。但我不想看到你,夏仪,你把我当成陌路对谁都好。” “霍希音,”夏仪抿着唇轻轻地笑,“你爸的公司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就算它垮了你也一点不在乎?” 霍希音心头一凛,眼神闪了闪,又绽出一个清冷的笑意:“这不关你的事。” “好吧,我只是希望你别后悔。”夏仪束手优雅地站着,脸上的笑和她的妆容实在是不怎么般配,“你爸爸今年的忌日,你是不是又不打算去?真亏得他把你养这么大,他再怎么样,到底还是你的父亲,你没必要恨他到现在吧?” “寄生虫一样的人,你没资格说这些话。我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霍希音终究还是没忍住,恶毒的话谁不会说,诅咒这东西更是信手拈来,“夏仪,我告诉你,第三者就是第三者,永永远远都是,生前你入不了正门,死后下了地狱,你也休想能与他合葬。” 夏仪双眼蓦地睁大,伸手过来就要拧她,却被霍希音轻轻巧巧地躲了过去,她的一个重心没有稳住,一下子跌倒在地上。霍希音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嘴角扯出一丝讥嘲的笑,轻轻吐出了两个字:“活该。” 夏仪的眼里全是愤恨,几乎就要尖叫:“你这个妖精!” “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你叫什么。”霍希音扬起下巴,低眼看着她,清清淡淡地笑,“你的脸色真吓人,还是在这里休息一下吧,省得出去让别人以为遇到了鬼。” 然后她收起那点笑,转身离开。 霍希音再次回到大厅的时候,纪湛东竟难得的没有被人搭讪。见到她过来,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她的身后,接着冲着她微微一笑:“累了?” 霍希音越发的面无表情:“还行。” 后来舞曲响起,霍希音被他拖着开始一圈圈慢悠悠的旋转。她有点心不在焉,高跟鞋也穿得不舒服,此刻不但步子懒懒散散,连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倾斜在了他身上。 两人贴得很紧,纪湛东松松地抱着她,他的手掌传过来一点薄薄的凉意,霍希音把头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舞曲缓慢,环境适宜,她的神经终于渐渐放松,差点就要叹出一口气。 纪湛东敛眉看着她,嘴角依旧挑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外面到底有什么,就出去这么几分钟,你竟然能累成这样?” 霍希音换了一个侧脸靠着他的肩膀。 他闷闷地笑,脚步越发的慢,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传过来,既轻且低:“累的话,我们马上就走,嗯?” “纪湛东,”霍希音突然开口,声音比纪湛东的还要低,“大后天我要去一趟l市。” “嗯,好。”他低下头,什么都没问,只是吻了吻她的头发,“我陪你去。” 第五章 五、 霍希音去l市的那天,阳光依旧明媚得没心没肺。 车子直接到达郊外的墓地。山上太安静,即使阳光普照,霍希音依旧觉得寒冷。她抱着一大束马蹄莲上山,连脚步都刻意放轻。 她最终在一座墓碑前停下,站定。那座墓碑上面有一行最醒目清晰的刻字:霍长清之妻张彤之墓。 而这座墓碑的左边,便是她的父亲霍长清的长眠之所。 霍希音常常想,母亲那样忍耐了二十多年,到底是值不值得。假如她是母亲,她绝不会那样委曲求全。 她的母亲争了一辈子,除了一个正妻的位置,以及死后这个并排而立的墓碑,大概什么都不曾得到。 和霍长清那样的人玉石俱焚,实在是对自己生命的挥霍。 在霍希音的右手手心里,有一条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疤痕。那是霍希音在十岁那年,失手打碎了一套骨瓷茶具造成的。 从她记事起,那套骨瓷茶具似乎就一直放在那里,淡雅的花纹,细腻通透的杯身,隐隐还泛着温润的光。奇怪的是,明明摆在了书房最显眼的位置,却是除了父亲谁都不能碰。 她偏偏不信邪,偷偷去摸,却被后面父亲的一声呵斥惊吓到,手缩回去,却没想到会带落了那一套的茶具。 霍希音从未见过父亲那般生气,近乎咆哮,手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她也从未体验过那般疼痛,钝钝的麻,绵绵密密地通过她的后背传到四肢百骸,她几乎立刻就掉了眼泪。 “哭,你还知道哭?那是什么茶具你知道不知道?” 那个时候的她自然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尚有骨瓷碎片握在手心,却是站在那里不敢动,直等到父亲走后,她才慢慢松手,碎片应声而落,她的血迹留在上面,犹如点滴的梅花瓣,夭邪而醒目。 在父亲收藏过的珍品中,那套骨瓷茶具显然并不是最名贵的,也未必是最惹人注目的。当时的霍希音只觉得委屈,直到后来,她才明白,那件东西之所以珍贵,只在于人心。 这份遥远的定情礼物,只因为物是人非,才会被愈加珍惜。 霍希音继承了父亲绝大部分的容貌,也继承了他绝大部分的脾气。然而在她的印象里,父爱却一直很吝啬,没有夸奖,没有关注,霍希音甚至在一年里有大半年的时间见不到他。她从小就很想知道为什么,却又不能去问母亲,因为她只向她提过一次,便招惹了母亲大半天的眼泪。 但即使家中死气沉沉没有生机,即使父亲不闻不问,即使母亲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沙发上发呆,起码那个时候的霍宅尚且平静。霍希音努力地一个人做完所有力所能及的事,她的要求很少很小,一张□□一个佣人就能打发掉。她的成绩很好,家长会即使没有人去,也不会招致班主任太大的疑问。 转折发生在她二十二岁那年。那天霍希音度假回家,拖着行李只走进了大门,便远远地听到了来自大厅的争吵。 在她的记忆里,那似乎还是父母之间的第一次争执。在她的眼中,母亲一直端庄典雅,虽然郁郁寡欢,却总是举止得宜,从不乱发脾气。她从未听到过母亲那样决绝的口吻,几近声嘶力竭:“霍长清,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夏仪就休想踏进这里半步!想要离婚,你做梦!” 然后便是父亲大声的怒喝:“那我也告诉你,你们休想从我这里拿到半分财产,当年张家欠我的,我会一分不差地全部讨回来!” “你少忘恩负义!张家什么时候会欠过你?你的公司当初是怎么建立的?你自愿放弃她跟我结婚,还不就是因为看上了张家这座靠山!我和希音还到不了必须靠你来接济的地步,你那点东西,我半分不屑!” “你们当初告诉我什么?夏仪过得很好,呵,好到未婚生子,好到带着孩子一个人远走他乡?如果不是前两天我在t市见到她,你们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是又怎么样?当初她既然接受了张家的条件,她自然也没有亏到,她没有你照样过得很好!” “好?孩子出生就没有父亲算是好?一个人带着孩子异乡求生算是好?” “孩子出生就有父亲又怎样?希音也是你的女儿,你什么时候关心过她?” 霍希音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她不是没有猜想过事实到底如何,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简单而老套。父亲怒目圆睁,表情几近狰狞。母亲寸步不让,脸上却挂着两行清泪。那个叫夏仪的人的出现,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轻轻地拨了一下,这座宅子的平静便终于失衡。 二十多年的夫妻,竟然敌不过一场重逢所带来的震撼。霍希音冷眼旁观,只觉得可悲。 自此家中再无安宁,连佣人都战战兢兢。从早到晚的争执,仿佛没了休止。父母不再隐忍,彼此间针锋相对,话语尖锐得像是淬了毒。霍希音三天不得安眠,终于在第四天又拖着行李离了家,打定主意一个月内不再回来。 现在的霍希音回忆起这段往事,常常在想,假如她当时没有离家,假如她能稍微加以阻止,那场车祸还会不会发生? 在她离家的第八天,她的父母在一起去民政局的路上,车子突然撞上了路边的栏杆,双双遇难。 那一天距离今天整整两年。 没有人知道在车祸的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霍希音尚未消化掉完整的事实,就又得知,她那亲爱的以儒商著称的父亲果然说到做到,在他不知何时已经拟定好的遗嘱里,简洁而干脆地写明,如果他去世,他名下的财产将全数归夏仪及其女儿所有。 而她的父亲留给她的,除了一个巨大的丑闻,别无所有。 连霍希音都没想到自己会自始至终地维持着平静,平静地听遗嘱,平静地接受所有的事实,平静地在亲友的帮助下料理着后事,平静地每晚在沈静的陪伴下听话地睡觉,然后每夜失眠。 直到她那天从外面疲惫地回来,在霍宅的大厅里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两个人。 夏未央一直漠然地垂着眼,而夏仪正坐在她的母亲生前最钟爱的那组沙发上,挑衅地看着她。冷淡的脸,讥嘲的嘴角,闲适的坐姿,以及手里的热茶,在客厅依旧华丽的灯光下,统统都刺眼得让她想晕眩。 霍希音盯着她,劈手夺过她手里的茶,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全部泼到了夏仪的脸上,盘旋在嘴边的脏话有生以来第一次未经加工便脱口而出:“滚出去!” 夏仪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半点没动,保养良好的手堪堪指着门口,她看着她,滴水的脸庞带了一脸的嘲讽和恨意:“现在该滚的可是你。” 如今的霍希音回想起这些事,依旧是一幕幕清晰无比。她像看一场滑稽的人生闹剧一般看待从前,如果主角不是她自己,大概霍希音会真的觉得两年前的事就是一场荒诞狗血的电视剧。可这又确实发生在她身上,而那个时候的她,既不会智慧地还口也不懂合理地还手,她的表现,除了平静之外,并不比同龄人要好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连她自己都不怎么满意。 霍希音半跪着,微微仰着头,努力抑制住想要滴出的泪。她不敢大声呼吸,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滴水泽滑下去,沁出发鬓间的一丝凉意。 这次她在山上待的时间格外久,霍希音下山已是两个小时后。纪湛东本来正在听电话,见她上了车,简单说了几句便挂掉,接着他的手臂伸过来,搂了搂她的肩膀,轻声问:“想去兜兜风么?或者先去吃饭?饿了么?” “没胃口,也不想去兜风。” “这样啊,”纪湛东轻轻拍着她的背,歪着头想了想,“一般女孩子郁闷的时候不都有两种发泄方式么,一是吃,二是花。要不现在去商场买点东西?” “你有见过二十四岁还自称女孩子的么?” 纪湛东轻轻笑了出来,对她的挑衅不以为意:“那要不怎么办呢?要不我讲个笑话给你?或者再牺牲大一点,让你打两下?据说这是最能让女……嗯,女子脱离烦恼的十大方法之一。” 霍希音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俊脸:“恶不恶俗啊你。” “恶俗才是最管用的。”他帮她理顺了额前被风拂乱的碎发,依旧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想做什么告诉我?” “我现在只想睡觉。”霍希音想了想,又补充,“或者喝酒也行。” “那你是更想喝酒还是更想睡觉?” “我想喝酒。”霍希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现在,立刻,马上。” 第六章 六、 “那你是更想喝酒还是更想睡觉?” “我想喝酒。”霍希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现在,立刻,马上。” “为什么?”纪湛东试图说服她,“消极的办法才是喝酒。” “你是不是本来以为我会选择睡觉?”霍希音睨着他,“你郁闷的时候喝酒有过理由么?” “我郁闷的时候从没借酒浇愁过。” 霍希音嗤了一声,明显是不相信:“所以你公寓里的那些藏酒都是用来供着的?” “否则你认为呢?我又不是酒鬼。”纪湛东懒洋洋地看着她,微微笑,“现在我们回t市?” 霍希音看着他,一动不动:“你的意思是回t市喝酒么?” “……” 霍希音模仿着他的语气,尾音微微扬起:“嗯?” “……”两人对视了好半晌,纪湛东终于投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坐回原位置发动车子,“有进步啊亲爱的,以后你对待敌人务必也要像对待我这样毫不退让。” “一定会,放心吧。” 两个人最终去了纪湛东的单身公寓。纪湛东的藏酒很多,各式各样名贵的酒放在特制的一排橱窗内,整齐有序而又纤尘不染。霍希音来他这里的次数不算少,每次无聊的时候就会看看这些瓶子,橱窗内的每一只都有着曼妙优美的曲线,美好得让人忍不住去握一握。 在她的印象里,纪湛东对这些藏酒似乎一直很宝贝,甚至连日常的擦拭都是专人去料理。但今天见他从橱窗取出酒,却又不见他有什么心疼。 似乎他一直都是这副稀松平常的模样,对什么都不上心,也从未见过他发怒。一直都是一种随意而懒散的姿态,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调笑,偶尔兴致上来,便会格外的好说话,甚至能容忍人胡作非为到天翻地覆。仿佛对什么都懒得去过问,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霍希音偶尔想使点诡计,除非他刻意放水,她就没一次得手过。 霍希音坐在公寓的地毯上,歪头看着他走过来,突然有一点疑惑,她除了知道他的年龄职业以及其他几个为数不多的生活习性之外,她似乎从没摸清楚过他的心思。 纪湛东像她一样坐下来,刚刚倒了一杯酒,正准备递给她,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此人的回答只有四个字:“没空。改天。”接着便收了线。 霍希音抱着抱枕看着他:“你今天晚上有饭局?” 他把手机设成了静音扔到沙发上:“没有。” “不会吧?你不是一直晚上都很忙么?你的饭局呢?你的那群发小呢?还有你那一向形影不离的美丽特助呢?” “这话为什么听着有些怪呢。”纪湛东抬眼看她,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特助下班以后的时间可不归公司调配。”他转了转手里的酒,喝了一小口,桃花眼眯起,像是在回味,“以前喝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淡,现在喝倒是觉得不错。对女孩子也应该正好。”说着低下头,把酒杯凑到她嘴边,“尝尝看。” 霍希音没尝过那么多的酒,她的味蕾撑死也只能分得清醇厚与浓烈。而这次酒香淡雅清沁,还带着一点点的余香,又与她以往喝过的大不相同。 她从他手里夺过酒杯,又喝了一口。纪湛东轻笑,一条腿曲起,身体懒散地靠着后面的沙发,单手支着下巴看着她,依旧是那种慢悠悠的语气:“这酒后劲儿不算小,少喝一点比较好,明天睡过了头上不了班你又要怪我。” 霍希音飘过去一眼,手伸过去,铺在他的脸上,轻轻向后一推:“你说这话就像对新生儿说他过一百年会死一样的讨厌。” 他看着她,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接着忽然伸手过来取走了她的酒杯,另一只手从后面环上来,轻轻一揽,她就被安置在了他的怀里。他的一只手勾住她的腰身,阻止住她想要后退的动作,纪湛东的额头抵上她的,两人近得呼吸相闻,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嘴角有一点笑,语气忽然变得十分轻柔:“你觉得……我们俩的蜜月去哪里比较好?” 霍希音一怔:“怎么想起来要问这个?” “就是突然想问一下。”他把她抱得更加紧,手在她的后背上一点点轻抚,想了想说,“我们好像还没一起出去旅游过呢。” “谁叫你一直没空。” “可我现在有空了啊。要不……”他的唇角勾了一个好看的笑,声音轻轻的,就像在呢喃,“我们这个月底出去?” “去哪?” “你说了算。”他的嘴唇凑上来,熨帖着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去哪你来定,付账和导游的事我来做。” “家里敦怎么样?” 纪湛东停了停,接着在她的嘴唇上重重地咬了一下。 他的力道不算小,霍希音急吸了一口气,立刻改口:“a市的海边吧。” 他的动作又停了停,说:“你就这点追求?” 霍希音狠狠地掐上他的胳膊,一直看到纪湛东皱了眉才放手:“去年的时候单位组织去过那里,可是玩得不尽兴。因为有遗憾,所以现在觉得那最漂亮。” 纪湛东这次停顿的时间更久,到最后终于点了点头:“那就去那里好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霍希音抱着他的脖子,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他的声音又轻又软,诱惑着她昏昏欲睡。霍希音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她睡眼迷蒙地抬起头来看他,纪湛东淡淡地笑,摸了摸她的脸颊:“困了?去睡觉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的怀抱十分温暖,霍希音抱住他的腰,眼皮困得都快睁不开,连点头的动作都懒得去做,只是把头无意识地靠在他肩膀上,接着就完全陷入了睡眠。 她醒来的时候依旧大脑迟钝,只迷迷糊糊地觉得睡觉的姿势实在是不舒服,头也隐隐疼了起来,霍希音掀起眼皮看了看,又迷迷糊糊地觉得周围的布置太过简洁,又有种低调的奢侈,实在不像是她的卧室。 她是在迟钝了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纪湛东公寓的客厅。 她是在又迟钝了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她还抱着纪湛东的脖子没有放手。 霍希音立刻坐直了身体,连双手也一并收了回去。 纪湛东本来正在拿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东西,霍希音猛然一动让他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他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纪湛东明显心情大好,伸出手把她重新抱回去,捏了捏她的脸颊,又亲了亲,笑得格外好看:“唔,你这副模样可真罕见。” “你刚刚怎么不叫醒我?” “我叫你去睡觉你不回答我,还一直靠着我肩膀不动,”纪湛东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笑意,一字一字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太贪恋我的怀抱。” “……” 纪湛东想了想,又说:“而且你刚刚还说梦话,而且口气还不怎么好,我就更加不敢动了。” “你确定我说的是梦话不是醉话?” 纪湛东又笑了一下:“我不确定。” “我说了什么?” 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你闭着眼对我说,纪湛东,左手边,出去。霍希音女士,我是真的很惊讶,你在梦里竟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门是在我的左手边。” 霍希音一愣,继而是不可遏止的笑:“真的么?我在梦里对你这么咬牙切齿?” 纪湛东点点头,十分认真:“而且你还说,纪湛东,我讨厌你。” 霍希音这下笑得连肩膀都在抖动:“这不怪我,真的。” 他环着她,眼里带着微微的笑意,他的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他的额头再次抵上来,纪湛东敛了眉眼看着她,霍希音只觉得他的嘴角含笑,光影在他的双眼里流转,仿若一个漩涡,深不可测。 他在她的唇边轻轻地笑,声线低沉悦耳,近乎蛊惑:“霍希音,你怎么能这么好骗。如果你真敢这么说,你信不信我肯定当场把你折腾醒。” 接着他的嘴唇再次贴上来,她被迫后仰,他轻轻地辗转吮吸,动作轻柔自然,混着淡淡的酒香,深浅不一地刷过她的唇瓣,让霍希音只觉得晕眩。 空间一下子变得安静,甚至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两人严丝合缝地贴着,霍希音在迷糊中被他抱得越发的紧,她似乎隐约听到他的手机在响,但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就又被他拖回怀里,而后便是更加强势的掠夺呼吸。 接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霍希音被他打横抱起,两人一起倒在床上,他握住她的脚踝,阻止住她一切出逃的可能,他的动作轻柔又坚定,霍希音的手指□□他的头发里,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在他的撩拨下越来越急促,他的手指像一簇火,哗啦一下燃烧了她最后残余的所有理智。 霍希音第二天醒来,只朦朦胧胧地觉得身下的床似乎是异乎寻常的柔软,枕头甚至是散发着幽幽的清香,诱哄着人继续入睡。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半睁开眼,说服自己拥着薄被坐起来。 窗帘太厚重,室内昏暗得如同傍晚,霍希音有再次睡过去的迹象,忽然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传过来:“醒了?” 纪湛东似乎是刚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浴袍,连腰间的带子都没有完全系好,一大片的春光乍泄,霍希音本来是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这下子清醒了大半。 实在是太养眼了。 她过了好半天才费劲地把眼球从他身上移开,问:“几点了?” “九点半。饿了么?我刚刚叫了外卖。” 霍希音蓦地睁大眼:“九点半?你这么早起为什么不叫醒我?我上班迟到了!” 纪湛东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嘴角竟然还有一点笑:“我叫了,可当时你的回答是转了身继续睡。” 霍希音不理他,她的衣服倒是都已被整理好了放在床头,但是其中少了一件外衫怎么都找不到。霍希音急得七手八脚四处乱翻,纪湛东把手卷成卷儿,放在嘴边清咳了一声,然后走到床边,把她的枕头拿到一边,提着那件被压了一晚上的衣服,勉强忍住笑问:“是不是这件?”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邪恶,霍希音只觉得一股气在心里四处乱窜,咬牙切齿地从他手里抢过来,然后直奔卫生间,其间还不忘撂下一句话:“你去死!” 第七章 七、 纪湛东的公寓在t城住宅区的黄金地段,闹中取幽,环境怡人,但最重要的一点是,离霍希音工作的地点不远,她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单位。 霍希音一坐下就被肖君丽敲了敲桌子:“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这都九点半了。” “领导刚刚来过了?” “没,但是你错过好戏了。”肖君丽一脸的神秘,一只手指在她面前摇个不停,“想知道是什么吗?想知道吗?快叫我肖美女。” 霍希音意思意思地配合她:“是啊,肖大美女,请您快说吧。” 霍希音眯起一双星星眼,抚着胸口,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拢:“还记得陈遇的那个叫什么夏什么央的女朋友吗?她今天答应陈遇的求婚了!” 霍希音这次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半晌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肖君丽对她的表情十分满意,连声音都在不自主放大:“没想到吧没想到吧?好像陈遇前段时间就求婚来着,但是今天女主角才答应。于是今天咱们的陈遇大人从上班到现在都一直处于梦幻状态,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我估计就算今天跟他借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借给你。” “嗯,确实没想到。”霍希音终于回过神来,顿了顿,说,“陈遇结婚,你为什么会高兴?” “因为我人格伟大啊,我觉得美男就应该寻求到真爱,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不过,咱们办公室可有好几位美女心碎了,你现在去茶水间看看,估计会在地上发现很多水,那可不是寻常的水,那是美女的眼泪。” 霍希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耍宝吧你就。” 霍希音今天背运背到家,早晨上班误了时间不说,中午和肖君丽逗趣的时候还被人不小心泼了一手臂的番茄鸡蛋面,下午又被比她还恍惚的科长寻了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所以在延迟了半个钟头才下班的时候,霍希音的脾气已经如同濒临爆破边缘的气球,再经不起半点的招惹。 她一边在办公大楼前面等着计程车,一边无聊地想,也许她今天真应该考虑一下早晨纪湛东在她走的时候对她说的那句话。 当时她正急着上班,偏偏纪湛东在一边还不紧不慢,先是问她要不要吃早餐,后来又提出要送她去上班,最后竟然还来了一句:“其实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还不如直接请一天的假,好好睡一觉,周一的时候再去。” 霍希音当时顺手就把手边的抱枕扔了过去:“这话等下辈子我成了老板你再说吧。” 纪湛东把抱枕稳稳地接过去,在她后面依旧笑得从容又淡定:“这辈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现在霍希音想起来,才发现纪湛东的话是多么正确,她今天一天都不怎么顺,也许还真不如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 而当在她转头的那一瞬,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位旧人的时候,就更加后悔,她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有采纳纪湛东的话。 夏未央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她,身形微微一顿,随即不确定地问了一声:“霍希音?” 霍希音在心里暗暗地叹,她和夏仪真不愧是母女,连见面打招呼的口气和句子都是一模一样。 接着那抹纤细的身影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夏未央穿着一件浅紫色的连衣裙,撑着一把阳伞,步子有点急,但依旧自成一种风情和优雅。 记得沈静曾说:“我就见过夏未央两面,但是一次话都没说过。不过,她那张脸还真是让我难忘,气质也和你像,尤其是扬起下巴来的时候,更像。不过希音,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是我不得不公正地说一句,她笑起来,可比你乖巧恬静多了。” 这话霍希音也同意。她和夏未央似乎也只见过两面。第一次便是两年前在霍家大宅,夏未央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和夏仪毫无风度的争吵,第二次便是现在。 她也无法忘记她的脸,竟然也是继承了霍长清绝大部分的容貌,竟然会和她如此的像。 夏未央在她面前站定,霍希音看着她,淡淡地笑:“你有事吗?” 纪湛东能装会笑,霍希音跟着他混久了,这点技巧好歹也跟着磨练出了不止一点。 夏未央神色有点复杂地看着她,声音柔软:“你今晚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霍希音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大楼,陈遇那间办公室的灯光还在亮着,她转头冲着她微微地笑:“你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要见我吧?你就这么把陈遇晾起来跟我去聊聊?” 霍希音这番话说得自己都有点心虚,她努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她发现她终究还是没能有纪湛东那样高级的段数。她最多也只能作出冷静的模样以及冷静的回复,至于他的那些宽容大度和从容,她无法成功复制。 回头她一定要问问纪湛东,他在装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么难受和不自在。 夏未央沉吟了一下,说:“你等一下,先不要走,我打一个电话,马上就好。” 她离开几步给陈遇打电话,霍希音无意要听,但是断断续续的柔和的女声还是混着微风传了过来:“对,很难得……谢谢你,陈遇……不用了,我一会儿打车回去就好……嗯,谢谢。” 接着她走回来,冲着她微微歪着头,嫣然一笑:“走吧。你是要喝茶还是什么?我知道有几家茶座,还是挺不错的。” 假如夏未央不在她眼前,而只是在电话里,或者就像那天是陈遇来给她代言,霍希音估计自己都能干脆利落地回绝掉。但她最头疼的就是这种坚定又温柔的态度,无法拒绝,偏偏自己又并不甘愿,纪湛东这么对付她的时候她从来应付不了,现在夏未央也照样戳中了她的软肋。 两人在一家茶座相对而坐,一开始就有轻微的冷场,霍希音打定了主意不主动开口,后来夏未央问:“在这里工作顺利吗?陈遇有时候脾气不大好,人还是不错的。” 她点点头:“挺好的。” 尽管霍希音很不想承认,但是她确实有点回不过神。夏未央这么一副温柔的知心姐姐的模样,实在让她有点难以接受。她既不能用对付夏仪的那套毒舌来对付她,也不想就这么配合着她说下去,她有点僵硬地坐着,无法撒谎也无法冷脸,于是只好微笑。 “我出去几年,回来还是觉得t城好。”夏未央偏着头对她温柔地笑,“听说你订婚了是么?” 霍希音笑了笑:“是。” “恭喜你。” “同喜。”霍希音觉得这种对话实在是太累,她不想失了风度,又不想讨论过多话题,此刻觉得时间分外难熬,“听说你今天接受了陈遇的求婚,我们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替你们高兴。” “为什么?”夏未央问,随即又反应过来,带着一点恍然大悟,但依旧是一副得体的笑,“明白了,上司心情好,你们也跟着轻松。” 霍希音静静地笑。 两个人终于有了交谈后的第一次冷场。霍希音端起茶杯低着头抿了一口,心里却是舒了一口气。她现在宁愿冷场也不想假笑,她没纪湛东那么好的本事,假笑都能做到完美无瑕惟妙惟肖。 清茶入口的感觉涩而微苦,虽然余韵悠远,但霍希音并不喜欢。喜欢喝茶的是纪湛东,关于茶的一切东西他基本上都能如数家珍。霍希音观赏过好几次他沏茶的情景,眉目沉静,手法纯熟仔细,与他平时漫不经心的模样大不相同。 夏未央也同样抿下一口茶,再次开口:“我回来做记者,虽然现在只是在实习,但是上司也挺不错。不过有朋友说记者太辛苦,所以建议我做做编辑或者别的什么。” 霍希音说:“自己喜欢就好。” 她笑,声音依旧柔柔的:“你倒是和我的想法一样。” 霍希音抿着唇笑了一下。 夏未央静默了一下,轻轻吸了一口气,轻声说:“对于我母亲以前做的那些事,我很抱歉。她这些年也很辛苦,心里总是想不通。但是她那么对你,也总归是不礼貌。前两天似乎和你说话有点冲动,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霍希音抿了抿唇,依旧是官方的笑:“谁怎么做都有自己的权利和方式,我没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替她道歉。” 多么冠冕堂皇又避重就轻的回答,她说的时候自己都差点要鄙视了自己。 夏未央握了握茶杯,又说:“公司快要垮了,她这两天很焦躁,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公司就这么没了。不管怎么说,她那些冲动的话,还是希望你别介意。” 她说得很慢,看来这种道歉方式她似乎也并不擅长。霍希音被她的第一句话打得猝不及防,猛然抬头看她,夏未央却好像已经预料到,竟然冲她笑了一下,虽然有一点勉强。 霍希音镇定下来,又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弱肉强食,很正常。” 她的话一句句带刺,夏未央估计也快撑不下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浅,最后再次轻轻吸了一口气,嗓音倒还是轻柔依旧:“总之,还是祝你幸福。” 官方的祝福一定要配上官方的回答才算完美,霍希音也是微笑:“谢谢,你也是。” 周日的时候纪湛东拖着霍希音去打网球,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位纪湛东的好友。在场的除去纪湛东和另外一位男士,其他人都带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女伴。 霍希音对那位不带女伴的男士很有点印象。和纪湛东一样的举止有度衣着妥帖言谈得体,脸上常有浅淡的笑意,在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女之间似乎很是低调,却同时又有着很强的存在感,一看就知道是不好对付的主。纪湛东当时对他的介绍是:“习进南,性别男,最会打哑谜,典型闷性子,万事不说型,一撞南墙不回头,后退几步继续撞,循环不止,周而复始,简直就是现代版西西弗斯,唔,不对,也许移山愚公更恰当。” 当时的习进南也不理会他的故意挖苦,依旧是笑得清浅,如同薄酒沁人心脾:“那你是什么?没事找事型?” 似乎纪湛东的好友个个都是这样,打哈哈和忽悠人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被这些人玩得炉火纯青,寥寥数语说出来,偏偏就能变了味道。话里藏话是家常便饭,霍希音一直都懒得去深究,既然话题大部分都与她无关,那她索性就关了耳朵直接过滤。 后来男士们去打球,霍希音和另外几位女子坐在阴凉的地方闲聊。美女们穿着运动装都依旧美得千娇百媚千姿百态,没想到话题却依旧还是一成不变千篇一律的八卦。 “周笑非今天带来的那个女伴怎么不过来和我们聊天?刚刚走过来的时候还和她说得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 “似乎是有点中暑,正在车上休息呢。对了,可容姐,今天你老板怎么没有带染青出来?这不像是他的风格啊。” “亲爱的,你的消息真是太不灵通了,”另一位说,“习进南的老婆怀孕了,自然不会到这里来。哎呀,今天紫外线真强,我的皮肤都快晒红了。我的防晒霜忘车上了,希音,你带防晒霜了吗?” 霍希音把防晒霜递给她,忽然听到另外一个人说:“希音,我认识一个人,和你长得很像呢。” 霍希音没想到自己也能被扯上八卦,只好冲着她微笑:“是吗?” “嗯,眉毛和鼻子都很像,气质也像,简直就像是一对父母生出来的姐妹。” 霍希音淡淡地笑,而那位女子还在说:“回头有空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她脾气很好,你们肯定能合得来。” 霍希音的笑容开始变得不自然,忽然旁边的另外一位女子笑着说:“我要去那边拿瓶水喝。你们渴不渴?要不要我一并取过来?” 霍希音跟着她一起站了起来,也是微笑:“我跟你一起去吧。” 第八章 八、 她们去取水的时候路过网球场地,纪湛东正和习进南拼杀得不分胜负。习进南完全没了平时清浅的笑意,此刻微微抿着唇,球拍挥得凌厉果决,动作精准而利落。而纪湛东也与平时漫不经心的调笑态度大不相同,眼睛微微眯起,扣球的动作也一样做得干净而漂亮。 霍希音高中的时候曾经学过网球,但只是皮毛。后来纪湛东半诱哄半激将地和她打过一次,纪湛东把球发过来,明明看起来离她不远,但是她十次里照样还是有十次都接不到。 开始的时候纪湛东只是不可置信,到后来他完全认命:“既然学了,为什么不坚持练下去?明明看起来还有模有样,怎么真碰到球后却又没了形?” 他还不如直接说她是绣花枕头。霍希音累得气喘吁吁,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只觉得刚刚的自己就像是《猫和老鼠》里的那只永远捉不到老鼠的猫:“我当时只是觉得网球动作优雅,是球类运动里最漂亮的,学了之后才知道它挥起拍来竟然会这么累。” 纪湛东把她从草地上拽起来:“明明是你自己不锻炼,协调性差体力也不好,现在倒是……”他在她如飞小箭的眼神里再也说不下去,于是很识时务地立刻了改口,“嗯,现在倒是不晚,还有时间,好好加油。” “……” 后来楚尘和周笑非上场,后者败得简直一塌糊涂。周可容坐在霍希音身边,此刻笑得眉眼弯弯:“周笑非的女伴没有在这儿真是太对了。” 周笑非狼狈不堪,非常狼狈不堪。他站在那里,楚尘在对面笑得志得意满,手里的一只网球拍转得比周笑非手里的网球还要快:“我说你今天状态也太差了吧,连发球都失误,搞什么呢?”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春风得意?”周笑非没好气地看过去,拍球的动作却在一刹那间定住,接着球拍一扬,忽然指着楚尘的身后对他说:“楚尘,你看看你后面是谁?” 楚尘在对面依旧安然自得地笑,手中的球拍转了转,堪堪指向霍希音和周可容的方向:“别想再骗我,我后面没人我知道,她可是在……”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脸色一变,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立刻连球拍也“刷”地一下收了回去。 顿时全场静默,两秒钟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霍希音眼角余光瞥向中场休息的纪湛东和习进南,那两个人平时连大笑都不见一个,此刻竟然也笑得连肩膀都在抖动。周笑非在对面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我的天……我受不了了……” 天气太热,霍希音连网球拍都没有碰。傍晚的时候一行人直接从网球场转去聚餐,因为这次人数众多,聚餐也就更加热闹。 有周笑非的地方就绝对没有规则。也不知是谁开的先河,一向都注重优雅清贵形象的绅士们此刻竟然纷纷放下矜持,纷纷互相揭起对方的短。 纪湛东修长的手遥遥一指,对住周笑非:“小时候我和这家伙总是比着背东西,我背《百家姓》,他就背《三字经》,他背《庄子》,我就背《道德经》,总之我俩选的东西都会力争比对方的难度大,而且还要彰显自己的渊博。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他在隔壁大院里喊着人之初性本善,我就在这边背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不止比谁背得快,还要比谁的声音大,现在想想真是幼稚。” “你当初可不觉得幼稚。”周笑非笑,“有习进南和楚尘作证,你当初就因为《楚辞》背错了一句,而我把《诗经》背完了而且背对了,你就赌气了一整天,早饭午饭晚饭都没吃,现在想想是不是觉得更幼稚?” 话题大都无伤大雅,但九成九都涉及隐私。到后来问得越多,尺度也就越大,周笑非今天最是倒霉,话题指向他的次数最多,连初恋和身高都被揪了出来,若不是估计在场女士的面子,话题估计会更加的恶趣味,一群优雅贵公子就这样悲哀地在不知不觉中沦落成了八卦狗仔队,并且还是自甘堕落的那一种。 后来连女伴都参与了进来,周笑非的女伴经过一下午的休整,精神恢复得不错,此刻拽了拽周笑非的袖子,想了想,说:“我都不知道该揭什么了,要不就说说你的初吻?” 纪湛东本来正一只手搭在霍希音的椅背上,姿态懒散地松松揽着她,听到这儿突然嗤了一声:“别问他这个,他初吻在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给了幼儿园老师了。” 顿时全场哄笑。周笑非也是笑,不过显然是咬牙切齿地笑:“纪湛东,厚道点儿,成不?” 到后来群魔乱舞到了极致,周笑非被八卦完了,于是开始一个个地揭露别人:“习进南小时候话最少,坏水却最多。我们每次爬树或者登高他从来都是鼓动大伙儿去的那一个,但每次都能躲过惩罚,因为他在看到苗头的时候就提前溜了,只剩下我们在树上被老爷子瓮中捉鳖。” “纪湛东从小最喜欢碰女孩子,女孩子最禁不得男孩子碰这谁都知道吧?所以纪湛东有句特别经典的名言:某某,你是含羞草变的吗?为什么一碰就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楚尘最会招蜂引蝶,初中高中收到的情书跟雪片儿似的,满抽屉一大堆,还带着香味儿,熏得一群后排男生头疼。喂,楚尘先生,请问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我说的不对?” “……” 后来人群散去,霍希音在回家的路上都还笑个不停:“我真是服了你们了,明明知道周笑非会在被消遣了以后会消遣回来,还要这样招惹个不停。” “我们不消遣他也不会放过我们。前两天我们几个打过赌,他输得一塌糊涂,周笑非今晚是铁了心要拖我们下水,不让他得逞尽兴这聚会估计现在都散不了。”纪湛东歪着头想了想,笑,“不过这样多有意思,从小时候我们几个就总是这么互相消遣。” 他一手撑着方向盘,一手闲闲地撑住一边的车窗,食指屈起放在唇边,车外暗淡的光线将他的半个身体隐在黑暗里,纪湛东的唇角微微抿着,下颌线条美好流畅,而眉目间则是自始至终的从容。霍希音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倒还真有自恋的资本。 不知过了多久霍希音才回过神来,终于发现自己是在犯花痴,立刻收回视线,却不小心正和他那兴味盎然的眼神交汇住。 霍希音大窘,立刻扭头看窗外,纪湛东在她身后愉悦地笑,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耳朵,被她挣脱后,他在她背后说:“我又没说什么,你至于……咝……”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霍希音恨恨地拧住了胳膊,外加一个抱枕扔了过去,纪湛东疼得眉毛都皱到了一起:“哎,你干嘛,快绿灯了,我还在开车呢……停停停,我认输好吧,快把抱枕扔到后面去,都挡住我视线了。” 纪湛东最近似乎清闲得很,不仅周末的时候亲自指点霍希音去郊外学车,甚至还心血来潮地每天都接送她上下班。而且晚上应酬似乎也变少,甚至一周里能有一半的时间都和她一起窝在家里。有一天霍希音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的公司快要倒闭了?你这几天怎么这么有闲?” 纪湛东和她歪在一张沙发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连语气都是懒懒地,“我只是在合理休息。前阵子太忙,过一段时间估计又要忙,总要抽个时间休息一下。而且,”他想了想,突然笑了一下,然后直起身来看着他,歪着头,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似乎真的是十分以及非常的认真,“我发现前阵子陪你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所以现在打算弥补弥补。” “……”霍希音被他最后一句话碜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自此再不敢问他此类的话。 一天晚上纪湛东还和她一起玩了五子棋——霍希音最擅长的棋类运动就是五子棋,但是她照旧还是玩不过他。后来纪湛东去了阳台接电话,霍希音趁他不注意迅速把棋盘上的一对黑白子调换了位置,调换完毕后又发觉不对,于是再次调换回来,而她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纪湛东正歪着要捏着手机在她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霍希音被他的眼神看得直发毛,伸出手去遮他那双笑得不怀好意的眼,但是纪湛东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她的手心里一直刷个不停,痒痒的感觉让霍希音不得不放开手,转而去挑他的下巴,纪湛东被迫抬起脸,勾勒出脖颈性感美好的线条,霍希音把他摁倒在沙发上,挑起眼角看他,俨然一副山大王调戏良家妇女的模样,纪湛东竟然也不动作,任由她胡闹。 后来连霍希音自己都觉得情况有异:“你怎么这么乖?” 他眉目不动,依旧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只是在守株待兔。” 她没有听清:“什么兔?” 后来霍希音终于明白了。她的自主权握在手里没多久,便已经笑得气喘吁吁没了力气,纪湛东就像一位精明的猎人,这才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接下来便是不紧不慢的撩拨加逗弄,霍希音求饶和反抗都没用,很快就失掉大片的疆土,她在他的手下哭不得笑不得,当天晚上一直被修理到濒临崩溃边缘纪湛东才终于肯罢手。 第九章 九、 霍希音觉得最近似乎每个人都反常地有点不可思议。陈遇大概因为好事将近,脾气竟然好到爆,每次去办公室都见他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整个人容光焕发,话也是格外的好商量。不仅如此,连纪湛东也反常得有点不像话。他明明平日里最讨厌购物,却竟然在周日拖着她去了步行街。 出发之前霍希音仔仔细细地瞧着他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还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你最近没事吧?这是几?” “我不认识,谢谢。”纪湛东把她的手指拿下来握在手里,直接拖着向车库走。 男装店里导购小姐的微笑十分赏心悦目。霍希音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抱着双臂看着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纪湛东,不得不承认,美男果然是美男,即使性格装模作样,这副身材倒是真材实料。平淡素净的一件丝质衬衫,穿在他身上竟然比穿在模特身上还要来得有味道。 霍希音撑着下巴,很实事求是地点点头:“挺好看的。”然后又伸手指向橱窗里的另外一件灰色男衫:“你再试试那件?” 接着导购小姐便取了相应的号码一路小跑过来,再接着纪湛东便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去换。 不过一会儿纪湛东便穿着那件衣服走了出来。这人倒真是有衣服架子的本钱,即使是最低调的灰色衬衫,竟然也被他穿出了一种内敛的气质。霍希音在心里暗暗地惊艳了一把,见他朝着她走过来,伸手去拽他的衣领,纪湛东很配合地俯下身,霍希音低声说:“纪湛东,以后你破产了可以考虑改行当当模特,绝对是男模中的佼佼者。” 纪湛东嘴角一勾,送给她一个微笑:“我破产了你能有什么好处?想夸我就直接说,这么拐弯抹角干什么。” 霍希音深吸一口气,放开他的衣领,又指着另外一件:“那件看起来也不错,你也试试吧。” 纪湛东再次进去试衣间的空当里,霍希音转头对着笑容可掬的导购小姐说:“你们家的衣服真是不错,看起来很低调,穿起来却是别具一格。” 专卖店里明明很清凉,导购小姐却是笑得一脸红晕:“您的先生身材好,所以穿哪一件都会很好看。” “嗯。”霍希音撑着下巴想了想,对着她又笑了一下,“还是你们家店的衣服好。” 纪湛东再出来的时候依旧笑意湛然,竟然连半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找不见。霍希音看着他,实在是觉得他今天的态度有点匪夷所思。 在她的印象里,纪湛东对购物这种活动一向都是嗤之以鼻。这家店霍希音曾经跟着他来过一次,那次纪湛东的效率高得让她印象深刻。霍希音从没见过那么干练利落的购物方式,进店后用眼神环视了半分钟,很快就点下几件,再接着就是报上号码,连试都没有试,纪湛东刷卡后直接拿着衣袋走人。 霍希音当时看得简直瞠目结舌。 纪湛东在镜子里对她微微一笑,霍希音回过神来,再次点头,“这件也不错。”然后扬手又指了一件,眼神里带着十足的诚意,“不过我觉得那件好像也挺适合你的,你再去试试吧。” 纪湛东的嘴唇抿了抿,意味深长地飘过来一眼,竟然很听话地再次拎了衣服进去换。 他再出来的时候笑容从容依旧,霍希音走过去,低声对他说:“你的笑看起来一点都不真诚。” 纪湛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慢悠悠地:“霍希音小姐,再不真诚也比你笑得那么不怀好意要好吧?” 霍希音看着他,眼神带着一点无辜:“我只是看到那位导购小姐从你进店后眼神就一直停在你身上,你不多换两件对不起她。” 纪湛东不说话,只是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 霍希音头皮有点发麻:“嗯,其实是刚刚那位导购说,你如果买五件的话,可以送一份十分精美的礼物,我心动了。” 纪湛东再次高深莫测地飘过来一眼,忽然唇角扬起一个笑:“其实我倒是觉得,你今天摆明了就是在折腾我,看我吃瘪的模样你会特开心是吧?” “……” “真可惜,我就是不让你如愿。”纪湛东笑得漂亮极了,接着他回头,对导购小姐指了指刚刚换下的那几件衬衫,“那几件,加上我现在穿的这件,劳驾买单。” 等他们出了店门,霍希音说:“其实我觉得刚刚那件灰色的不大适合你。” 纪湛东低头,挑眉看着她:“不适合你刚刚还说好看?” “我又没说好看的是你,我说衬衫好看不行啊?” “是么?”纪湛东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没关系。你前两天不是说我那公寓里缺了条围裙么,回头这件衣服给你当围裙使也可以。” “……” “还有,”纪湛东冲着她示意了一下手里的袋子,“你确定你对这份小礼品挺喜欢?我刚刚问了一下,它是一把剃须刀。” “……”霍希音持续无语外加咬牙切齿,众目睽睽之下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暗地掐着他的胳膊内侧,字一个一个地向外蹦,“纪,湛,东!” 纪湛东眉目不动,笑得依旧清爽,腾出手去反擒拿,霍希音用另外一只手去挡,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到前方的人来人往,却突然停住了手头的动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夏未央和陈遇正站在他们对面,而他们的旁边则是一家有名的婚纱摄影城。 霍希音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僵硬还是在微笑,她只知道纪湛东似乎在旁边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悄声说:“这家的婚纱摄影你喜不喜欢?” “没感觉。” 全场反应最迟钝的大概也就是霍希音自己。她在回答纪湛东的时候对面那两人已经主动走了过来,夏未央在她面前站定,两手束在身前,微微歪了头冲着她笑:“真巧。” 巧得不像是真的才对。霍希音看着她那张明媚动人的笑脸,她绝对不相信夏未央见到她能有这么高兴。 不过,她自己或许跟她也是半斤八两。霍希音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扬起来,眼睛也跟着弯起来,然后是一声漫不经心的回应:“是呀,真巧。” 而那边纪湛东和陈遇早已谈得十分热络,表情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这两个人装的本事比她俩要高超得多,明明只见过一次面,此刻看起来竟然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 纪湛东问:“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陈遇笑,手指一动,婚戒在阳光下璀璨夺目:“最迟年底吧。具体什么时候还没有定,到时候你们可要来喝喜酒呀。” 纪湛东颔首一笑:“一定。” 霍希音看着他,觉得纪湛东嘴角的那点笑,实在不像是出自真心。他漫不经心打电话或者心不在焉交谈的时候,露出的总会是这种略带不耐又有点无所谓的招牌笑容。既漂亮又官方,还带着一点懒散,像是并不在意,又像是已掌握了一切。 陈遇又说:“前两天听未央说你们订婚了,恭喜。” 纪湛东淡淡一笑:“谢谢。” 夏未央本来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这时却伸手挽住了陈遇的手臂,靠过去,软软地开口:“阿遇,你说得好像有点久了呢,万一打扰了他们逛街的兴致该怎么办。” 纪湛东侧头看了一眼霍希音,霍希音抿了抿唇,扭头去看旁边的路灯,打定主意不说话。他掉转视线,对着夏未央和陈遇微微点头致意,笑容优雅,声线悦耳:“既然这样,那就改天再聊吧。” 霍希音听着夏未央高跟鞋的声音远去,回忆着刚刚夏未央柔软的声音,仰脸问旁边的某人:“你喜欢棉花糖么?” “嗯?”纪湛东本来有点若有所思,这下微微一怔,“不喜欢,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霍希音停了停,说,“我也不喜欢。” 当天晚上霍希音睡得并不安稳,半夜却又突然接到沈静的电话,开头的一段炮轰把霍希音搞得晕头转向:“靠,什么人啊!整天摆出一张要死不死的深沉模样给谁看啊?好像他多大度我多小气他多理智我多弱智似的,去死吧周臣,明明是他出差没人影没电话没留言,现在我打电话过去问一下还有错了?闷声不吭,无动于衷,他去给观音菩萨当弟子去吧!头个电话跟我说在开会,第二个就说在应酬,第三个是不是就该说在上床了?好像他多忙姑奶奶我多闲似的,他随便哄一句不就万事大吉啦?至于有板有眼照本宣科实事求是么?男人们不说谎也照样可恨!” 霍希音终于在她的怒喝中明白过来,这一对又在冷战,沈静的气无处可发,于是挑了她当发泄口。生气中的沈静口才会格外的好,盛怒中的沈静更是有当哲人的潜质。霍希音睁开半只眼看了看时间,凌晨2点20分。 正是晨曦将至,万籁俱静的时间。 而沈静还在恨恨地说:“受不了了我,不会哄人,说句好话总可以吧?一句甜言蜜语会死啊?说一句‘哦,我想你了’不比两个人吵一百句要好啊?” “表姐,”霍希音按了按不停跳动的太阳穴,声音困到有气无力,“我觉得你现在有点在变相地撒娇。” “谁跟他撒娇!我真搞不懂他,每天在家嘴巴紧得跟个守门员似的,稍微露点风能怎么样啊?我是他老婆,做出那么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给谁看呢?如果纪湛东这么对你,霍希音,你敢说你不郁闷?” 霍希音在床上坐起来,闭眼点了点头:“还行吧。其实我是真觉得,让表姐夫说句甜言蜜语可能真的会比较难,那不是他的风格你也知道。” “臭丫头,你帮谁说话呢?跟他吵架搞得我跟个泼妇似的难道就是我风格啦?” 霍希音在心里叹气,她这炮灰可做得真冤枉:“不是。” “靠,今天晚上气死我了,气得我胃都疼。” “多喝点水吧,要不吃点东西。” 沈静又说:“天下男人一般黑,放眼世界都一样。坦白的前提就是曾经不坦白,这话是谁说得来着?怎么这么废话又这么精辟。” “嗯。” “周臣和他那群狐朋狗友没什么区别。靠,我当初怎么就嫁给了他?我还把纪湛东介绍给了你,我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么?” “嗯。” “哼,你倒还真是够淡定。” 霍希音又重重躺回枕头上,关了灯在黑暗里静静地笑:“表姐,知道得越多,劳心得就越多,好奇心可是会杀死猫呢。耳不听为清,眼不见为净,小姨教育你的话我都记得,你怎么就不记得了。” 电话那边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沈静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希音,我最近看你,是怎么看怎么有点心惊肉跳。再看你跟纪湛东,是怎么看怎么诡异。你老实给我个话,你告诉我,我这担心多余不多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于是霍希音就老老实实地给她回了个话:“嗯,其实是挺多余的。” 霍希音一直觉得,纪湛东除了比周臣话多一点,随和一点,其他地方倒是都差不多。一直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似乎是有问必答,看起来也如水一般清澈透明,可就是摸不到底。 就像是观镜中花水中月,猜不通透也让人看不明白。 她知道他对食物苛刻,对酸和蒜排斥;也知道他只偏爱一个牌子的衣服,中意一个牌子的网球拍;浅醉之后会很安静,会照样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去睡觉;晕血。 不过似乎除此之外,她似乎都不晓得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纪湛东总是有本事把情绪不动声色地掩饰得十分好,好到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和爱好。笑,微笑,微微笑,甚至在见了血之后,纪湛东都依旧能保持着那点千年不变的微笑冷静退场,风度依旧涵养依旧,连点苍白的神色估计都找不见。假如他不说,别人根本瞧不出来。 她最近忽然有点想不通,她怎么就会和他混在了一起。明明交集从开始就一直不咸不淡,不见得多讨厌也不见得互相会有多好感,但偏偏就是在不断纠缠,可在不断纠缠的同时,又似乎总缺少了什么东西。 霍希音被自己的这一通胡思乱想弄得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将薄被拧成麻花状后,终于感觉到外面透进来的隐隐的光亮,于是叹一口气,翻身下床。 第十章 十、 月底的时候,霍希音要和纪湛东一起去旅游,沈静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房间收拾东西。她把衣服一件件放进行李内,又被沈静一件件给拿了出来。霍希音再放进去,沈静又再拿了出来。 沈静无视霍希音警告的眼神,自己拎起一件睡衣,摇头“啧啧”地叹:“真是个纯洁的小姑娘,除了米老鼠就是唐老鸭,我怎么原来不知道你有这等萝莉爱好,纪湛东真应该直接拐道去香港,领着你去那里的迪斯尼乐园玩玩。” 霍希音把她的手指掰开,把睡衣抽走,把一杯水安了上去:“您说得太多了,喝口水吧。” 沈静继续无视她,又指着她的衣柜里挂着的一件真丝睡裙说:“这是我去年送你的那件吧?这么新,老实告诉我,你到底穿过没?” “嗯,”霍希音抿了抿唇说,“太贵重了,我一直供着来着。” “啊呸,再贵重都不比纪湛东随手买给你的一个手帕贵重,”沈静捧着心做出一个受伤的表情,“我的心灵受创了,下次再也不送你了。” “表姐,我错了。”霍希音也跟着耍宝,恭恭敬敬地给她作了一个揖,然后实话实说,“我试着穿过,但这面料给人的感觉实在太飘逸了,就像水一样,太没安全感了。” “于是你就把它供起来了?我本来还指望能用我的诚意让你换换你这身保守得跟修女似的装束呢,没想到你还是半点没改。”沈静斜眼瞧着她,一指头习惯性地戳过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什么狗屁安全感,那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口味二十年都不变,你也不觉得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固执得都快要掉渣了你。” 霍希音只是浅浅地笑。 这话纪湛东也说过类似的。前两天他俩正歪在一起看电视,霍希音看到某相亲节目的时候,偶然脑子短路,指着沙发上纪湛东新买给她的礼物,硬生生地把他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买这么多名品包,几时见我上班的时候拎过?” 她这样说,饶是纪湛东再好的脾气也被噎得不轻,索性直接丢了句“真是固执”就不再理她。不过纪湛东的脾气也确实好到没话说,再冷脸都只是几分钟的事。几分钟后,当霍希音因为做饭不小心而失手摔了瓷碗的时候,纪湛东也只是叹了口气,接着还是照样走过去帮忙。 本来一切都已就绪,机票和那边的酒店都已订好,但在出行的前一天,纪湛东突然遇到一件棘手的事,连招呼都没有跟她打就直接去了q市。 霍希音还是在电话里知道他第二天赶不回来的消息的,纪湛东在那边轻叹:“这算不算老天不长眼,我两年都没休过长假了,现在终于腾出时间来,没想到竟然还被这些琐碎事给耽搁住。” 霍希音倒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勤劳。印象中纪湛东在私底下一直都是一副悠游自在的态度,对什么都能快速上手快速解决,她从哪方面都没看出来他能有这么兢兢业业。 片刻后他又说:“估计我要三天后才能回去。可怜的霍希音女士,你的年假已经请下来了吧?现在被我拖累了,我该怎么补偿你呢?” “补偿就不必了。”霍希音皱着眉看着墙角上静静放着的行李,“因为我想自己先过去,回头你跟我到那边会合好了。” “嗯?”纪湛东的话里突然带了一点笑,“口气怎么这么坚决,生气了?” “我至于为这个生气么?” “你如果真为这个生气,那我还真觉得欣慰了。” “那我就偏不让你得逞。” 真是无聊的对话。霍希音倒在沙发上,闭着眼听着那边停了一下,然后说:“你一个人去的话,我不大放心。” “我原来自己也一个人出去过,还是去的海南,这不也照样平安回来了。所以你大可以安心。” “去海南那会儿你又不是我老婆,我当然放心。” 依旧是一种调笑的口吻,让人分不清真假辨不清虚实。霍希音扯了扯嘴角,对话比他更加没营养更加打哈哈:“嗯,这笑话可真够冷的。” 她最终还是一个人先去了旅游地点。霍希音先斩后奏,纪湛东当天晚上打过电话来的时候她已经安然地坐在别具地方特色的茶座中喝茶。 与纪湛东在q市的焦头烂额比起来,霍希音在旅游景点逛得十分自得其乐。她买了一张地图,自己按照地标一个一个地找,虽然慢但是很有乐趣。原来她以为自己是个路痴,但是她现在发现,原来把人逼到一定份上,路痴也能变成路通。 那天她闲极无聊,一整天的时间都在和风景区的小商贩们讨价还价,霍希音从来没有这么与人斤斤计较过,但是她如今发现在这种小摊位上不砍价的话简直对不起自己。 她诡辩的功夫在讨价还价中渐渐升级,霍希音渐渐上了瘾,甚至在后来接到纪湛东电话的时候也没停下和小贩的叫板。她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拎着刚刚在其他摊位砍价得来的战利品,一边又听着摊主喋喋不休的牢骚:“这位妹妹,你拎着一个lv的包跟我讲价,也不大厚道是不是?” 霍希音很镇定地抿唇笑了笑:“真对不住,这是高仿的。所以你看,你卖的这珠子能不能再便宜一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纪湛东在那边听到他们的对话,轻轻笑了出来:“我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真难得你是挎着我买的包去了景区,可你又把它说成是高仿。霍希音,你还真是我的克星。” “你的事搞定了?” “唔,算是吧。”他的话里隐隐带了笑,声音低沉悦耳,“已经在回t市的路上了,正堵车呢。明天早晨过去找你。” “这么快?” “我不在你身边,你难道不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么?” 霍希音单听他的声音就能想象到他现在那种漫不经心的漂亮笑容。她撇撇嘴,摊主冲着她摇晃着手指扯着嗓子吼:“十块钱三串,再便宜我就亏本了啊妹子。” 霍希音笑得格外温婉:“九块好不好?你看,我只有这么多零钱了。” 纪湛东在那边都笑出声来了:“我明天过去,你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过去?” “我这么严谨的人,你觉得可能会落下东西么?” “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说一句,‘嗯,只要把你带过来就足够了’么?” “得瑟吧你就。” 其实她和纪湛东的电话交流一直都不怎么频繁。霍希音一直都秉承着无事不登三宝殿以及谈话能简就简直至简无可简的态度,而纪湛东基本上也是一样。不过他偶尔也会在电话里揪住她不放,找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和她缠上半天,比如现在。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霍希音都统统将其理解成是因为他一时兴起,无聊至极,外加脑抽之至。 霍希音这次旅游是打定了主意要放开手脚去挥霍。她来时的准备很充分,时间足够金钱足够,于是不经意的两天扫荡下来,景点没有转多少,买下的小玩意儿倒是堆满了宾馆房间里那个最大的柜子。 她原本还发愁怎么带走,但是一想到纪湛东过两天便会过来,便偷懒地打算到时候把这个麻烦的问题丢给他去办。 她白天的时候算是过得十分惬意,华而不实的东西买了一堆,竟然一分没觉得心疼,只觉得十分的痛快。但是她每天晚上却睡得很不安宁,尽管这家宾馆的服务周到细致又规格,也尽管卧室的电视和壁灯都是一开一整晚,但她发现自己每晚仍旧有一点莫名的害怕,以致在数绵羊的时候都觉得周围似乎是鬼影幢幢。 霍希音傍晚在一家特色小店草草对付完晚餐便回了宾馆。她原本打算去洗澡,却发现自己曾经放在行李箱中的另外一件备用棉睡衣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那件沈静送给她的又薄又轻柔的真丝睡裙。 更诡异的是,睡裙里面竟然还夹着一张字条,并且明显是出自沈静的手笔:让纪湛东仔细瞧瞧你的极致诱惑吧!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十分邪恶的笑脸。 霍希音顿时满头黑线。 她回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沈静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方法给她玩了这么一手李代桃僵的把戏的。霍希音拎着那件睡裙皱着眉站起来,扭头看了看宾馆提供的那套又长又厚的睡衣,想了想,到底还是选择了前者。 她在泡澡的时候发呆很久,加上晚餐又没有吃多少,被雾气蒸腾了一个小时后,低血糖的她走出浴室的时候都有点脑袋发晕。 这一天走路太多,小腿又酸又麻,霍希音连头发都没有晾干就直接躺到了床上。她面前的电视里,一位主持人正在笑容夸张地介绍着某位当红的花瓶男演员,霍希音眯起眼瞧着那张没一粒雀斑没一点黑眼圈的神采奕奕到有点狂傲和霸道的标致小脸蛋,忽然觉得这场脱口秀十分无趣,于是在三秒钟内便跳了台。 她一边换着频道一边百无聊赖地想,难道是因为纪湛东最近在她面前晃悠的次数有点过多时间有点过久让她产生审美疲劳了么,怎么现在看到电视上这些完美到不真实的异性脸蛋们就都统统失去了兴趣呢? 霍希音撑着下巴没精打采,她在把全部的电视节目循环到第五遍的时候,忽然听到房间门铃在响,起身去了门关处,在猫眼里一看,来人竟然是纪湛东。 他不是说明天才会过来的么? 霍希音蹙眉看了看自己目前穿着的这件贴身真丝睡裙,因为头发洇水的缘故,她的胸前已经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状。她本来犹豫着要不要在外面套件衣服再来开门,外面纪湛东带着笑意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门口。” 霍希音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有点头大地开了门。 纪湛东闪进来,放下手中的行李,速度极快地踢门落锁,接着一把便抱住了她,将她抵在了墙上。霍希音的双手被他握住,她睁大眼望着他,纪湛东显然对她这副表情十分受用,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来,嘴角有一个完美的笑弧,还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儿:“样子像是见了鬼,真的这么惊讶?” 她的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纪湛东把她抱得滴水不漏,两人的距离太近,而她的睡衣又太柔滑,纪湛东上衣的扣子硌着她的前胸,霍希音低低地吸了一口气,一偏头,用虎牙狠狠咬上了他摩挲她嘴角的食指,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口?” 他疼得闷哼一声,随即轻笑:“你难道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今晚就来了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霍希音斜睨着他:“问了也没意义。你的答案无非就两种,第一,我乐意,第二,我想你了。” “当然有意义,”他把她搂得更紧,两人鼻尖对着鼻尖,他的呼吸缠绕着她,纪湛东那双含笑的眸子近在眉睫,“好歹能让我知道提前过来给你的不只有一点点的惊讶。” 霍希音被他抱得几乎脱离地面,他的双手在她的背后缓缓地游弋,手指冰凉而手心灼热,她有点呼吸困难,差点就因此忘记了刚刚的问话,而她在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了一点沙哑:“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口。” 他的声音和她一样的沙哑而含糊:“唔,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霍希音抱着他的脖子维持平衡,脚尖勉强够到铺着厚厚毛毯的地面:“胡扯。” 纪湛东低低地笑:“好吧,其实我有心灵感应。” “更加胡扯。” “那我怎么说你才信?” “你怎么说我都不信。” “那就不说好了。”他略略松开她,霍希音的脚终于站定在地面上,他敛眉看了她一眼,忽然一笑,“唔,睡衣很漂亮。” 她被他说得有点窘迫。但是他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很快便扣住她的腰,低头吻下去。霍希音靠在他的怀抱里,忽然觉得十分安全,她昏昏沉沉地回应他,她只觉得自己在他的手中就如同一条几近干涸的鱼,贪婪地吸取着所剩无几的水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压倒在了床上。她的睡衣被他推上去,他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力道却又比平时大得多,以及技巧而又出自蓄意的吮吸和啃咬,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让她投降。霍希音蹙眉哼了一声,他那双漂亮的眼里有着浓浓的笑意,他把她抱起来,她攀上他的肩膀,狠狠地咬上他的锁骨,纪湛东却笑得更加厉害,他的手臂自后面环住她的脖颈,嘴唇印上去,声音竟然出奇的温柔:“我很想你。” 第十一章 十一、 他们这两天在景区玩得很尽兴。虽然天气有些热,但是好山好水好风貌,再加上身边某人的好皮囊,一切都赏心悦目得很,于是心情也就格外愉快。 第二天下午他们本来计划是去景区的主景点看一下,到了那里才发现人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并且半天不见移动。后来纪湛东提议去附近的观光吊桥看看,但是被霍希音直接否决掉。 她敢百分之百肯定纪湛东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明明知道她对这些摇摇欲坠的东西一直都敬而远之,在家里的时候她在床头甚至连个相框都不敢挂,只因为她怕某天晚上它会掉下来砸到脑袋。纪湛东还曾经因为这个狠狠地嘲笑过她,而现在他竟然明知故犯,让她和他去走吊桥。 “要走你自己去走。” “真胆小。”纪湛东好整以暇地瞅着她,桃花眼一弯,露出一副狼婆婆诱拐未成年儿童时的耐心模样,试图对她循循善诱,“不会掉下去的,就当锻炼一下你的胆量好了。” 霍希音嗤他:“什么时候您老能把晕血的毛病治了,我肯定也就敢走这东西了。” 他直接忽略掉她的话,继续说:“天气这么热,你在这里呆上半个小时会晒成葡萄干的。我昨天上网查了一下,过了吊桥那边有一个很有特色的小吃店,而且还很凉快。” “……” “你还没走过这么长的吊桥吧,现在不体验一把你不觉得可惜么?” “……” 霍希音本来打定主意抵死不从,结果还是没能磨过他。纪湛东先是花费了五分钟来对她表示邀请的诚意,后又花费了五分钟来对她进行诱哄,再后来又花费了三分钟来对她进行激将,霍希音自认志气够高拒绝意识够强,到底还是败在了纪湛东的好耐心上。 霍希音看着他脸上那点得逞的笑就觉得牙痒,他摆明了就是把她当成了一项攻坚项目,他在劝导她的过程中寻找着乐趣,并且不达目的不罢休。 霍希音踩上吊桥的同时,两只手臂就已经紧紧抱住了纪湛东的胳膊。她只走了没几步就想退缩,结果被纪湛东那双似笑非笑的表情刺激到,于是又硬着头皮向前走。 纪湛东半搂半抱半鼓励,但霍希音依旧双腿发软,她就像只患了歇斯底里病的八爪章鱼一样紧紧揪着纪湛东一切可能被揪住的地方,并且打算一旦遇到不测就拉这个阴险的人一起下去当垫背。 纪湛东一边遭受着她的□□,一边神色平静地向前走。霍希音看着他那副眉目不动的模样,更加肯定他就是想故意看她出丑,现在这副淡然表情的下面,他早就指不定在心里笑成了什么样。 她勒住纪湛东的衣领越发的紧,直至他的衣服被揪得皱皱巴巴不像样,纪湛东把她的一只手捉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霍希音愤恨地看着他:“现在你终于知道拽着我过来是一件多么错误的事情了吧?” “哪里的话,”纪湛东突然笑得一脸兴致盎然,甚至还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很欣慰,难得你能对我这么依赖这么投怀送抱,我真是遗憾以前怎么不早点带你过来。” “……” 后来纪湛东提议要抱着她走过去,霍希音坚决不同意。他又提议要背着她过去,霍希音还是坚决不同意。她双脚腾空估计会更没安全感,更何况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个小孩子,她才不想当教育孩子早熟的反面典型。 中途有一个男孩快步走过来超过他们,吊桥微微地摇晃,霍希音吓得紧紧勾住纪湛东的脖子,紧得快要勒死了他。她都不敢看下面,那潭绿汪汪的水现在在她眼里就像是一只巨大怪物的眼。心理作用何其强大,她觉得自己都快把自己给吓哭了。 偏偏在这时后面有一个软软的童音传了过来:“妈妈,那位姐姐看起来好害怕啊。” 纪湛东依旧是微笑微笑微微笑,霍希音强忍住没回头,只觉得自己都快窘死了。 “纪湛东,”她连话都说的不完整,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语气十分恶狠狠,“我恨死你了。” 纪湛东完全无视那只手的威胁,并且依旧笑得一脸愉悦:“欢迎报仇。” 霍希音气得想直接掐死他。 后来两人终于回到地面上,霍希音依旧有点惊魂甫定,纪湛东在一边帮她顺气的同时还不忘调侃了一句:“平时看你倔得跟什么都不怕似的,我还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么畏惧的东西。” 他的话里分明还带着几分笑意,霍希音斜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搭话。 晚上两人回到宾馆,霍希音洗漱完毕回到卧室的时候,纪湛东已经湿着头发趴在床上无聊地翻看着当地的地图。见她从浴室出来,冲着她招招手,指着床对面那个打开的柜子,说:“这是你这两天的收获?这么大一个瓷瓶子,你打算怎么运回去?” 后一句话真讨厌。霍希音靠墙抱着双臂瞥他一眼,带了十足的鄙视:“我捐给宾馆不行啊。” “我觉得这趟回去后,你那屋子估计会堆得像间杂货铺。” 霍希音一扬下巴,挑衅地看着他:“我喜欢。” 纪湛东轻笑一声,下了床,光脚走过来,他的步子太从容,霍希音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结果被他发现,继而便是一声调笑:“你后退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家居服,带子松散地系着,边缘落在胯间,霍希音觉得发窘的同时又发现自己的视线在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再然后,她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突然被他拦腰抱起,安置到了一边的置物柜上。 霍希音的脚远离地面,她推着他想跳下去,纪湛东反而欺身更近,熟悉的气息围绕过来,他双手环抱着她,看着她慢慢地说:“这么多东西,是不是还需要我给你弄回去?” 霍希音瞧着他那双含笑的眼,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的笑意更深,手指摩挲着她的面颊:“那你就没给我买点礼物么?” 霍希音愣了一瞬,但很快便嫣然一笑,指着床头柜上放着的一大袋尚未开封的话梅说:“特产,极酸,全都是买给你的。” “……”纪湛东狠狠咬了一下她的鼻尖,霍希音吃痛,想推开他,双手却被他固定住,纪湛东缓缓靠上来,他的身影笼住上方吊灯的光华,目光盈盈灭灭,仿若一个漩涡,深不可测。 “希音,”他突然开口,话轻轻地,“你爸爸的公司,你还想要么?” 霍希音这次愣怔的时间很长,就像是怎么都消化不了他刚刚那短短的一句话,她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只是盯着他身后的保温杯,像是要把它戳出一个洞。 “现在公司资不抵债,问题很多,但并不是没有挽回的可能。”他敛眉看着她,声音低沉耐心,“即使你无意参与,这个公司也毕竟有你的一份。假如给你一个选择……你会想要盘活它么。” “我的那点和夏仪她们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霍希音终于彻底回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努力和他平视,“公司是死是活我随意,你想怎么办随你。” “嘴硬。”他轻轻抚摸着她有些僵直的背,笑容有点特别,“你确定你说的这些是真心话?” 霍希音张了张口,一个“是”字竟然怎么都说不上来。 屋内一下子陷入了安静,想不到纪湛东竟然也不说话,他这次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她回答,他很少有这么强势的时候,霍希音竟然觉得有点陌生。他的姿势和表情都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只是在把她不松不紧地圈着,他的耐性好得让她几乎有点恼怒。 良久,霍希音终于开口,却是一句并不相干的话:“今天的吊桥你以前走过么?” 纪湛东微微一怔,目光摇曳了一瞬,但还是很快便进行了回答:“走过。” 霍希音点了点头,突然她的手指描上他的眼,从眼角到鼻梁,来来回回三遍,最后在他的眼尾处轻轻一拂,她的嘴角有一点笑:“你长着一双挺漂亮的桃花眼。” “嗯?然后呢。” 霍希音的思路越飘越远:“然后当初你求婚的时候,虽然我一时脑热答应了,但后来我回想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点担心的。” 他哼笑一声:“担心我出轨?” “沈静表姐说,长得漂亮的男人不安全,长着一双桃花眼的漂亮男人更加不安全。”她这一声幽幽感叹惹得纪湛东一声轻笑,霍希音不理,把食指和拇指圈起来,留出一个小缝给他看,“所以当初确实有这么一点点的担心。不过现在想通了,多情之人必寡情,我如今一点都不担心。” “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纪湛东沉沉地笑,模仿着她,手指也留出一段缝隙给她看,“其实我巴不得你对我多担心一点,这样我倒是会比较安心一点。” 霍希音嗤了一声,别过眼不看他。 他依旧是笑,眼角微微弯起来,目光淡淡的,却并不答话。霍希音本以为纪湛东会再逗弄她说些什么,但他竟然罕见地再次一言不发。他似乎若有所思,手臂也有些松下来,但霍希音只是尝试着动了一下,便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并且被他环得更加紧。 他看了她一眼,略略沉吟了一下,终于慢慢地开口,再次回到了正题:“我有收购的打算,你有什么想要问的么?” 她还是没看他,话硬邦邦地:“没有。” “又是嘴硬。”他突然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调笑,“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收购下来打算做什么?” “不想。” “即使是跟你有关你也不在乎是不是?” 霍希音面无表情,依旧不为所动。 纪湛东轻叹一声,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下去,但他终于肯放开她,把她从柜子上抱了下来。 “很晚了,睡觉吧。”他最后只说了这一句话。 他们又在景区待了三天,随后纪湛东领着霍希音一起回了t市。 上班自然不会比旅游来得自在,更何况除了工作还有强迫中奖的漫天八卦以及渊源难了的帅哥上司。霍希音在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并且是在进了单位电梯的一瞬间,就看到了旁边站着的陈遇陈上司。 霍希音顿时头大如斗,想说声“您好”,却发现那个“您”字含在嘴边怎么都发不出,不说觉得不尊重,说了觉得很矫情,她在两难之下只好仓促用恭敬的微笑来表示敬意。 霍希音估计这样的情况再发生几次的话,她的寿命都要折掉十年。 而正午的茶水间内更是热闹非凡,八卦别人本就十分有趣,尤其是那个被八卦的人还是她们的上司,一群芳心未泯的女士和女孩们在这里分享着她们的道听途说,一个安静的茶水间在中午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变相的小型天涯论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听说陈遇最近把能推的聚会啊什么的都推掉了,每天的下班时间就跟上了发条一样准,一秒都不想多耽搁,想他刚上任那会儿多勤奋啊,看看现在,啧啧,被美女耽误成什么样了。” “那个叫什么夏什么央的几乎隔天就在下班那会儿来报道一次,陈遇能安得下心才怪。” 霍希音本来正抱着咖啡杯打算向外走,听到这儿不由脚步一顿。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夏未央是真挺漂亮,不是盛气凌人的那种漂亮,是落落大方的那种温柔美,看起来也顺眼。”正八卦得起劲的张姐一眼瞥到正打算溜走的霍希音,挥挥手叫住了她,“希音,陈遇家的那位,你见过不?我前两天乍一看见她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心想这不是我们家希音嘛。那张脸,和你真是像得出奇,就像是亲姐妹呢。” “张姐,您消遣我呢。”霍希音在心里暗暗地叹气,随后笑眯眯地转过身,“夏未央我也见过,您把我跟她比,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哪里的话,你这丫头各方面都挺好,就是太谦虚。听你张姐一句话,太谦虚了容易没自信,你这年纪就该好好张扬一把。瞧瞧这水灵灵的脸蛋,这身材,全单位能有几个跟你比得上的?” 霍希音只觉得自己笑得脸都快垮掉。受人夸奖跟受人暗算一样让她吃不消,她的脸皮没纪湛东那么厚,这样的褒扬她有点承受不住。 从那天开始她就刻意避免在下班的时候见到夏未央。霍希音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心理,她绝对不怕她,但就是不想见到她,她只是直觉地认为如果两人相见,必定不会出现什么好结果。 但她终究没能躲过去。那天下午十分不巧,她的例假突然提前了许多天来临,打得霍希音措手不及。更不巧的是,她这次肚子格外的疼。更更不巧的是,她在单位的洗手间里扶着墙壁慢慢呼吸的时候,一抬头,突然看到了夏未央。 见到她的那一秒,霍希音觉得自己的腹部更加难受了。 第十二章 12、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婚期将至,夏未央以往都是素浅衣裳淡色妆,今天却穿了一件十分抢眼的长裙,明红色的绸缎衣料,衬着她窈窕的身段,即使在柔和的灯光下都依旧光彩照人。 霍希音扭过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她咬着唇,有点后悔怎么刚刚不化一个比较浓艳的妆,现在她脸色苍白得分明像一只幽怨的女鬼。 夏未央朝她走过来,飘逸的裙摆微微翩飞,她在她身边微微弯下腰,精致的眉毛微微蹙起来,轻声问:“你没事吧?需要我帮忙吗?” 霍希音只觉得有颗冷汗正在她的额头上慢慢凝聚,微微牵动唇角,朝着她笑了笑:“没事,谢谢。” 夏未央看了看她捂住小腹的动作,有点恍然,又看到她额头上的冷汗,于是从包里拿出一块手帕递到她面前,声音照旧是很轻很柔:“擦擦汗吧。” 霍希音不好再推辞。接过来,抬手的一瞬却发现手帕的式样很是眼熟,可她实在太难受,甚至连思路都迟钝,想了片刻,脑中竟然是一片空白,只隐隐地觉得似乎见过类似的。 她有点迟疑,捏着那块手帕一动不动。夏未央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吗?” “没事,”霍希音笑了笑,把手帕又还给了她,“只是觉得现在随身还带着手帕的年轻人似乎不多了。” “哦,你指这个。”夏未央笑,声音愈发柔和,“以前是一位朋友有一块,我有次借用了一下觉得还不错,就自己又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后来用久了,随身带着就成习惯了。” 霍希音点了点头,算是听到了。她觉得小腹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点,于是慢慢地向外走。夏未央跟上来,问她:“你可以吗?我扶你出去吧。” 霍希音摆摆手,不着痕迹地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谢谢,没事,我能走。” 因为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走廊里空空荡荡。霍希音听着两个人高跟鞋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她本来以为她跟着纪湛东混久了,就算没能袭得纪湛东能装会笑的精髓,至少用来对付绝大多数人都绰绰有余。但今天她才发现,她修炼的那点道行不仅赢不了诡计多端的纪湛东,连性格温柔气质恬静的夏未央她都没把握能很好地应付过去。 霍希音本来打算视她为空气或者是路人,那样交谈起来或许会少点尴尬,但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夏未央那点温柔的笑就像是绵绵化骨掌,让她的攻击力瞬间就降到了最低值。她的一口气憋在心里,冲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如今反而让她觉得更加难受。 她能感觉到夏未央在她身后欲言又止,于是回头,正瞧见她咬着唇欲说还休又楚楚可人的模样,霍希音在心里叹一口气,一边自叹不如一边又觉得不耐:“有什么话就说吧。” “关于公司被收购的事……”夏未央继续欲言又止,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霍希音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场面,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她总是能用一套官话来堵住对方的嘴,而这些官话又总是无用而又信手拈来,比其他什么抚慰语什么开场白都要容易多了。 她慢悠悠地开了口:“这些东西我不大懂,而且这也是你妈妈和收购方的事,和我无关。你如果觉得难以开口,就不用说了。” 不软不硬的几句话,让夏未央的动作都滞了一秒。霍希音看着她,轻轻地扯了一下嘴角,一眼瞥到对面正急步走过来的陈遇,轻轻地又扯了一下嘴角,接着便收回视线,淡淡地说:“如果没事了,我就先走了。” “你还撑得住吗?等陈遇来了送你回去吧。” “谢谢你的好意,我打车回去就可以。” 纪湛东从旅游回来的当天就一直都处于忙碌状态,霍希音除了周末平时基本见不到他。霍希音请了一位驾校的教练陪她学车,然后她发现,没有纪湛东在一旁,她反而学得快速而专注,甚至连不苟言笑的教练都夸她协调性好,反应机敏又灵活。 纪湛东在第二个周末终于得了空,挑了周六和她一起去郊外练车。但是他明显精神不振,从市区到郊外的那一段路程,纪湛东虽然称不上是疲劳驾驶,但他修长的食指点着眉心的那个动作,很明显地表明他最近正严重睡眠不足。 霍希音觉得此刻不问候一下身边这位敬业的纪先生自己都有点良心不安:“你最近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了?” “那倒不至于。”他想了一下,含糊地说,“只是有点失眠。” “就因为一个收购案?” “也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也谈不拢,最近麻烦事堆在一起,所以有点失眠。”纪湛东盯着面前一点点变小的数字牌,眉头微蹙,“这红灯变得真慢。” 霍希音愈发确定今天的纪湛东有点不正常。她以前从没见过他因为红灯抱怨过,今天简直见鬼了。 纪湛东今天明显精神萎靡,虽然强打精神,但是反应比她还要慢半拍。霍希音的方向盘都已经向右打了一圈,他才迟钝地说了一声“该拐弯了”,简直让霍希音哭笑不得。后来他自己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只是撑着下巴看着她开车,并不再指点她要怎么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后来两人回去的时候,纪湛东竟然提出让她开车回市区。 “我又没驾照,你是想让我当马路杀手还是心存不轨想让我进警察局?” “我看你今天一直都开得不错,应该可以上路了。” “实战演练和模拟演习能一样吗?” 纪湛东歪着头看着她,一双眼睛似闭非闭,表情慵懒姿态随意:“我也没有让你一直开回家。郊外车子很少,你练习一下不会出问题的,等快到市区的时候再换回来就好。” “……” “而且我很困,我觉得现在你开车比我开着还安全一点。” “…………” “你开车的时候我会在一边看着的,放心好了。” “………………” 纪湛东不清醒的时候她都说不过他。霍希音握住方向盘咬牙切齿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车子便一下子冲了出去,害得纪湛东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好。 霍希音真正把车开进机动车道的时候还是有点胆战心惊,她全神贯注一心一意,但纪湛东似乎就是不想让她如愿,他本来是昏昏欲睡,现在却好像来了兴致,在一边兴致勃勃地和她说话:“不必这么紧张,真的。这车子安全系数高着呢,就算是真的撞到了也不会有什么。” 霍希音无视他的话。 后来他又拿出手机给她拍照留念,霍希音那副拧眉毛瞪双眼抿嘴唇的表情被他拍了下来,纪湛东还在红灯的空当给她看,于是理所当然地招惹了霍希音的一番掐咬抓闹。 再后来她又不理他,车内渐渐安静下来。霍希音在一个十字交叉路口慢慢减速,盯着前方的红灯问:“下面是该往右还是该往左?” 但良久都没得到回答。她扭头一看,纪湛东已经歪在副驾驶位上睡着了。 他一手支头,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交叠的腿上,嘴唇微微抿起,浓密的睫毛遮出一小片阴影,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此刻连眉头都没有完全舒展开。 他这副蹙眉的模样倒是十分少见,在霍希音的印象中,这甚至还是头一遭。她平时在他脸上见到的最多的便是那副标准外交面孔,漂亮完美又从容不迫的笑容,甚至是带了一点漫不经心,不论事情好与坏,姿态总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平静,连笑意都不会清减半分。 看来他最近真的是累得不轻。霍希音把车内空调关小了一点,然后皱着眉看了看前方的路况,见车辆基本都汇入了右侧的街道,她想了想,也小心翼翼地向右拐了弯。 她的开车技巧到底不熟练,前方车辆越发密集,霍希音没胆量再开下去,只好慢慢将车停在路边。她偏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时至黄昏,光和影在那张俊脸上分了界,金色的夕阳柔和了侧脸的棱角分明,让他看起来无害又无辜。纪湛东睡着的模样显然那要比清醒的时候可爱得多,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一旦闭上,这个人看起来便比平时还要温和。 霍希音觉得他现在这副模样十分有趣,悄悄地凑了过去,冲着他的脖子做了一个砍的动作,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见他没有反应,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叫醒他,自己扭过头,靠着车窗看着外面漫天发呆。 她最近的思路有点混乱不堪,这两天竟然莫名其妙地总是想起夏未央,而更莫名的是,她考虑的最多的问题竟然是夏未央在婚礼那天她会不会去参加。即使夏未央不做邀请,陈遇也必然会在直属部门逐一地派发请帖。而上司的婚礼,虽然不情愿,但她不去参加显然说不过去。 霍希音再次想到这个问题,于是再次觉得头疼。她眯眼看着渐暗的天色,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笑,回头,纪湛东正一脸清湛笑意地看着她。 他的一双桃花眼此刻顾盼生辉,嘴角也有着一个她熟悉的弧度,刚刚眉眼间的那点迟疑已经不见,纪湛东的声线带着一丝沙哑,低低地很是好听:“我一直等着你砍完我的脖子说句话,没想到你竟然一直在发呆。” “说什么?” “这要看你啊。电视剧和武侠小说里不都这样么,在杀人之前或者之后总要留几句话,好让人家死也瞑目,然后安心上路。” “但是我总记得,在告诉对方自己的目的之后,往往被杀的人会在最后时刻侥幸逃脱掉。所以如果是我,绝对会痛快地结果对方,不浪费时间做一丁点的解释。” 纪湛东淡淡地笑:“即使被你做掉的那个人是冤枉的,你也不会管么?” 在这种地方讨论这种话题真是有点不适宜。霍希音瞥了他一眼,说:“那假如换成是你的话,你会管么?” 他想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纪湛东勾起唇角,送了她一个迷人的微笑,接着便倾身过来,想要抱一抱她,却被霍希音轻轻躲了过去,他的动作顿了半秒,仍旧是执意做着同一个动作,她挣扎不过,最后还是被他腾空抱了过去。 空间不大,两人呼吸交缠,肢体相贴。他那双漂亮的眸子明明黝黯而深邃,霍希音此刻近距离看过去,却又觉得里面是一片澄澈的坦然。 “纪湛东,”她看着他,轻吸了一口气,静静地开口,“你收购了那公司,会不会赔?” 她这话没头没脑,纪湛东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随即一笑:“不会。” “我要听实话。” “那还是不会。” “纪湛东,”她又叫他的名字,然后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强迫他低下头和她对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管在什么方面,你如果敢骗我,小心我威胁你,不和你结婚了。” “嗯,知道了。”他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但最后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你这点出息。” 她放开他,僵直着脖子,重新扭头看窗外:“我最近一直在想,你娶我,有没有可能会后悔。比如说你可能会觉得做了赔本的买卖,资不抵债,然后抱撼终身。” “不会这样的,放心吧。”纪湛东笑意更浓,把她的脸扳回来,对上她的眼,然后吻了吻她的唇角,又捏了捏她的下巴,声音轻轻的,低低的,就像是在呢喃,“就算是赔,我觉得我也还赔得起。” 周日的时候两人一起回了纪家。霍希音刚进家门便被纪母搂在了怀里,拍了拍她的脸颊,又摸了摸她的胳膊,说:“太瘦了,比上次来还瘦了一点,瞧瞧这下巴都快尖成什么样儿了。湛东又欺负你了吗?” 纪湛东在旁边清咳了一声:“妈,你最后一句话太冤枉我了。” 身后纪父不苟言笑地开了口:“他俩每次回来你都这两句话,你都没觉得老套?” 纪母向后面扔过去一眼:“你看到孩子们回来笑都不带笑一下,现在还好意思说我吗?” 于是这对老夫老妻再次进入每日一吵的无限循环。 第十三章 13、 纪家的阿姨在厨房里准备中饭的时候,霍希音帮了点忙打了回下手,最后的时候她又自己完整地做了一道鱼香肉丝。 这道菜还是沈静在初次面见婆家时展露的厨技,如今被霍希音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其实阿姨的手艺比她要好很多,她的这道菜也只是做做样子。但因为她尽职尽责又一丝不苟地按照流程去完成,所以最后的成果还不错,味道浓郁,色彩也鲜艳,套用一句官方语言就是,虽然中规中矩,倒也不乏亮点。 不过她的手艺确实是一般,只这一道家常菜便让她有些手忙脚乱。不过幸好平日里纪湛东并不挑剔,只要她做的菜没有到难以下咽的地步,他一般都会很给面子地咽下去。 霍希音偶尔兴之所至,也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在番茄酱上洒胡椒粉,或者在甜粥里放两根朝天椒。大多数时候结果都会惨不忍睹,但极少数情况倒也会做出盛宴来。只不过因为她做得随意,所以想下次再做的时候总是会忘记配料以及配料比。 这个时候纪湛东便会提醒她所有曾经用过的食材,一样样列举出来,连她把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记得清清楚楚。对此霍希音除了佩服也只能佩服,他当时明明见鬼地只是在优哉游哉地靠着门框站着,没想到事后竟然记得比她还要清楚。 吃饭的时候,纪母亲自指点着她喝鱼汤,于是霍希音眼观鼻鼻观心,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碗永远空不了的鱼汤上。再于是纪母十分满意,餐桌上的话题几乎全部都锁定到了她身上:“上次剪裁的衣服还合身吗?你现在穿的这件是不是就是上次订做的其中一件?我看着还不错。” “最近工作忙不忙?我觉得你们有关婚事的一些东西应该开始办了。” 过一会儿又说:“以后饭要多吃一点,女孩子不能总想着减肥,健康才最重要。” 纪母的每句话霍希音都乖巧地回应了过去,她说什么她就应什么。这种不动脑子的回答还算十分轻松,于是这场中饭在没波没澜中平安度过。 下午的时候纪湛东跟着纪父去了书房接受例行训话。霍希音记得纪湛东曾经半真半假地抱怨说他最头疼的地方便是纪宅的书房。大概是从小产生了心理阴影,纪湛东那座高级公寓里的书房几乎算是人迹罕至。虽然里面有满满的两整排的藏书,但她却不曾见他进去翻过。可是假如偶尔问起来,纪湛东偏偏又能准确说出每一本书的位置,以及书中的大致内容和摘要精华,记性简直好到让她嫉妒。 霍希音和纪母留守在客厅说话。当纪母不是在下达指令而是在聊天的时候,霍希音就不得不开始在心里计算着每一句回话的内容和长短。这种事要累人得多,所幸纪母很快拿了纪湛东小时候的照片给她看,让她终于能舒一口气。 纪湛东的照片很少,除了毕业照和证件照,连旅游时拍的照片都不多。因为拍照的场合本就十分严肃,所以他的表情大多也是面无表情。不过他的证件照竟然也十分英俊,霍希音一直觉得证件照很能歪曲人的本来面貌,想不到在他这里倒成了特例。 后来她们终于翻到一张纪湛东带了笑意的照片。大概是因为被偷拍,他的笑容还没有及时收回去,两只手成“人”字状支着下巴,微微歪着头,嘴角含笑,眼睛也微微眯起,就像是看到了某个预料之外的人或物,表情里带着些许惊讶,有一点难得的淘气。 纪母笑:“这张照片我倒是没见过,不知道湛东什么塞进来的。不过看他这模样,似乎是大学时候的事了。” 霍希音盯着照片里他身后的吊桥发了一会儿呆,半晌才应了一个“嗯”。 吃完晚饭后他们离开了纪家,临走的时候纪母还送了她一个成色十分好的玉坠子。霍希音的脖子细长,玉坠子挂在她的脖颈里,总有一种要掉落的感觉。纪母说:“这是前阵子在一个庙里求来的,可以保平安。知道湛东不会戴这些东西,所以只给你求了一个。” 霍希音很恭敬地回了礼:“谢谢妈。” 后来两人在回去的路上,霍希音又是撑着下巴看车外。她在他的车上一向都是这个动作,因为纪湛东开车的姿态太过懒散随意,她觉得假如自己正襟危坐的话会十分可笑,同时他们往往又没有多少有聊的话可讲,常常都会一路沉默。而她这样看车外,会给她减小一点压力感。 纪湛东在她身后开口:“朋友前两天送了两张xx音乐会的票,你前两天不是说很喜欢那个音乐家?我这周五晚上估计会没有空,你和沈静去看吧。” “嗯。” “上次沈静和周臣吵架,你劝你表姐什么了?周臣说那是沈静消气最快的一次。” “唔。” “霍希音,你看前面那是不是个ufo?” 霍希音终于转过头来看他:“你最近累得出现幻觉了吧?” 纪湛东冲她弯出一个笑容来:“原来你在听啊。我还以为我在唱独角戏呢。” 霍希音哼了一声,继续歪头看车外。 到了他住的公寓楼下,两人刚从车上下来,霍希音的手腕便被纪湛东捉住。她挣扎了一下,但没有成功,而后便被他一直牵到了电梯前。 光滑的电梯门映着两人的身影。霍希音今天没有穿高跟鞋,假如她微微歪头,恰能靠在他的肩窝里。电梯数字一点点减小,他俩站在众人的最前面,纪湛东依旧握住她的手不放。 他们在电梯里尚且行为端庄,但一进了公寓纪湛东就把她拦腰抱起,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而后便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主卧的床上,纪湛东则在一边松松地搂着她。 黑夜里连细碎的喘息都像是一种诱惑。纪湛东没有动,只是摸索着寻找到她的头发,然后是眉眼,再然后是鼻尖,接着一路向下,他的指尖微凉,霍希音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是她的呼吸却在不自主地跟着放轻。 她制止住他向下的手,纪湛东在黑暗中略带沙哑地笑,莫名地说了一句话:“果然是更瘦了。” 他的鼻息刻意喷在她的耳后,霍希音禁不住颤了一下。她屈起膝盖想要踢他,却没有踢中,反而被他捉住了脚踝。 纪湛东依旧是调笑的声音:“我还不了解你么,越是安静就越想干坏事。” “我做的坏事再多也没你多。” 他顿了顿,说:“可做多了也会后悔。你想知道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霍希音回得很快:“不想。” “为什么?” “既然后悔了,就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这种事纪先生您还是烂在心里吧。” 他依旧是笑,她身上的那件旗袍在他手里如同流水一般,很快被剥离她的身体。纪湛东俯身下来,在她的胸前轻轻咬了一口,气息略略不稳,然后是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本来还疑惑,你今天怎么突然穿了一件旗袍,原来是出自妈的手笔。” 只要他不肯退让,霍希音在这方面就一向没什么主动权也没什么发言权,她的呼吸也慢慢变得有些紊乱,手指□□他的头发里,说:“哄老人家开心而已。你做得不是一向都比我好么。” 他笑:“那可不一定。要知道我爸那种老古董,从来不会夸奖人。可他今天在书房里竟然夸你的好。” “那是因为他还没有看到我的真面目。” “真谦虚。”他的力道温柔又准确,霍希音死死咬住唇才没有哼出来,他在她的耳畔轻轻地说,“可我觉得现在谁跟你说话都比我管用,我以前买的东西怎么就没见你用过?”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差点溢出的呻^吟勉强咽回去,说:“你买的那些东西没一样适合打工族用的。” “避重就轻。”他哼笑,手上的动作不停,半真半假的调调传过来,沙哑中带着蛊惑,并且直指重点,“你这样让我没有安全感,我捉不到你。” “真巧,你也让我没有安全感。”霍希音的呼吸破碎,思路却很清晰,“要不我们把婚礼再延迟一年吧,来好好加强一下安全感。” 他的动作明显停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十分冷静:“休想。”说完这句话后他再也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他的动作更为煽情,霍希音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浮木,被他拖着,毫无还手之力,接着便彻底陷入沉沦。 事后霍希音趴在他的胸膛上,她从晕眩中清醒过来,她的头发被他拢了一遍又一遍,霍希音觉得他此刻的动作就像是在轻抚一只动物的柔软皮毛。 暗夜将两人的情绪都掩饰得很好,霍希音很少有这么乖巧过。她的手指有规律地点着他的胸膛,指甲尖锐,指腹却又轻柔,她如愿以偿地感觉到他轻轻颤了一下,但他却并不阻止。 片刻后他探身打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黑暗中霍希音看不分明,但凭直觉知道那是一个手镯。他把它取出来,戴在她的左手上,动作细致认真,沁凉的感觉传过来,霍希音晃了晃镯子,听到他说:“前两天去珠宝行给朋友买礼物的时候顺便看到了这一款,觉得应该会十分适合你。” 霍希音又晃了晃镯子,半晌没说话。纪湛东轻叹一声:“其实我刚刚应该说,‘前两天去珠宝行看到了这一款,觉得应该会十分适合你。’对不对?” 霍希音忍不住笑了出来,上前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嗯,谢谢。” 霍希音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办公室里罕见地十分安静,安静到近乎诡异,连一向喜爱笑闹的肖君丽都十分安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专心致志地打着演讲稿。霍希音坐回自己的位置,肖君丽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说:“陈遇昨晚酒驾出了车祸,人没了。” 第十四章 14、 当天下班后,霍希音和几位同事一起去看了陈遇的家人。满眼陌生的面孔,但无一例外都是表情凝重。陈妈妈一身端庄严肃的黑色,早已哭到眼睛红肿,甚至据说已经几度晕厥。 霍希音站在一片低泣声里,恍惚间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两年前。 那天的葬礼,她一个人,沈静陪着她走完所有流程,一分一毫都不曾含糊。她看着过来安慰她的叔伯姑姨们,甚至其中还有一个七岁的小表弟。她的眼神淡然,淡然道甚至被那小表弟的妈妈当成了正面例子来教育她的儿子要坚强。 而与其说她当时的表现是坚强而冷静,倒不如说她已经麻木到了极点。 在葬礼的前一天,她曾经咬着牙发着狠逼着夏未央答应她们母女不会出现在葬礼现场。 她当时只是对夏未央说了一句话,很短,声音却是出奇的冰冷,仿佛说到就绝对会做到。 “明天的葬礼,别让我看到你们。脏了我妈妈的眼,你们也不会好过。” 她承认自己当时是拣了软的柿子捏。夏仪绝对没有她的女儿那样容易受人差遣。在她的眼里,夏未央比起她的那个母亲来,多了份远见,少了份计较,不变的是美丽。 可她就是不喜欢她,直截了当的不喜欢,打心眼里的排斥,没有理由。 那段时间沈静怕她会胡思乱想,于是常常带了她出去,给她介绍新朋友,和她去看音乐会,连很私密的事都会和她说。 再后来便是纪湛东。他的水准要比沈静高出太多,他带着她出入各种奇特的场所,他的玩笑幽默又无伤大雅,他的关注密切又不引起反感,他的照顾贴心而不做作,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他虽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似乎并不经常招惹桃花。 记得有一次他们不小心谈到了财产和密码。她抱怨曾经有不受欢迎的人试图问她的空间里所设置问题的敲门砖,她不愿给又不能不给,纪湛东听完淡淡一笑:“我支你一记损招,但很管用。” “什么?” 他隔着玻璃桌靠近她,歪着头,眨了一下眼,话里一分正经九分戏谑:“你把空间问题设置成‘我的某某□□密码是什么’就可以了。” “……” 霍希音曾经想,假如,只是假如,某一天,即使过错在他,甚至他们分开,或许她也不会太怨恨他。毕竟他曾经懂你的心思,他曾经明了你的眼神,他曾经真正的帮助过,毕竟那段时光虽然挥霍,却并未蹉跎。 有领导在用类似节哀顺变的话来安慰着陈妈妈,霍希音扯扯嘴角,这种话她在两年前听得太多了。事情来得太过仓促也来得太过彻底,她很能理解,领导除了这种话大概也找不出别的什么用来宽慰一个刚刚失去了儿子的母亲,而这位母亲则大概也从领导的话里找不出什么真正的有用的来让自己的眼泪减少半分。 霍希音扭过头,看到夏未央正低着头坐在一边,双手拢在黑色袖口里,肩膀微微颤抖,一言不发。 她看不到她的表情,黑发将夏未央的侧脸遮掩住,只余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本来就很瘦,这个样子则更显柔弱。 霍希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你还好吧?” 她一边问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同情心会不会有点过于泛滥,而与此同时她又觉得讽刺和悲哀。就在前些天,夏未央去她的单位找陈遇的时候,在卫生间内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当初霍希音还以为她会来参加这对新人的婚礼,没想到却是要参加葬礼。 夏未央抬头看她,眼神迷茫得就像是一个七岁孩童。嘴唇干涸,一张脸苍白得有些吓人,模样凄惨而又楚楚动人。 “需要我给你倒杯水么?”霍希音暗暗叹气,自己的问句越来越像是那天夏未央对她说过的话了。 她突然拽住了她,开口时干涩粗哑:“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么?” 她们在陈家后花园的凉椅上坐下。夏未央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和一只火机想点燃,然而手指颤抖得厉害,火苗在烟头附近明明灭灭,却总是接触不到关键的一点。霍希音轻轻在她手里取走火机和烟,点燃,又递给了她。 假如这一幕让别人看到,不论是动作还是人物还是地点,都一定会觉得很诡异。霍希音努力维持着平静,夏未央冲她笑了笑,嘴唇泛白,声音依旧沙哑得不像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抽烟很奇怪?” “没有,只是这不算个好习惯。”霍希音说完,忽然想起从墓地回t城那晚她硬要喝酒的事,于是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立场去劝她。 “大学就已经会了,虽然不上瘾,但偶尔也会抽一根。” “嗯。”她想不出后面的话,只能回这么一个字。 她们静默了一会儿。霍希音自认算是个合格的倾听者,但并不擅长引导别人开口。夏未央不开口,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路沉默。 夏未央垂了眉眼看着地面,突然开了口,“陈遇人很好,并且十分贴心。很多事很多东西都不必说,他甚至都能知道别人想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有时候我的确很佩服他,就像是佩服……”她顿了顿,话轻轻地,“这样的人,应该长命百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也很能迁就人。即使不喜欢吃酸,但有时候我做饭把醋搁多了,他也会照样吃完。” “我认识他这么久,他几乎一直都是微笑的模样。即使是拼酒拼到胃出血住院打点滴,照样还是会自嘲地笑。” “他耐心也很好,平时很少会跟人动怒。在我印象里,他这两年,似乎就只有两次心情特别糟糕,一次就是他跪着跟我求婚,我没当场答应。” “如果早知道结果是这样,我就应该在那个时候爽快一点的。我原本也只是随口说了说,没想到他却记在了心上,真的就单膝跪地,举着钻戒让我嫁给他。” “这种场景一生也许就这一次了,”她看着前方,声音越来越低,连表情都变得很恍惚,“这么难得的场合,我当初还奢求什么呢。” 她们身后是陈家的一片花园,尽管临近秋天,但也许是因为有专人养护,花园中一大片的姹紫嫣红正开得旺盛。夏未央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有泪珠掉下来,狼狈地扭头,眼泪却流得更加凶。 霍希音对美人泪消受不起,也哄不起。她坐在她身边,只能静静地拍着她的背。 夏未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哽咽着继续说,“他最后一次发火,是在昨天。我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我只是开了一个玩笑,他竟然就当真了,去喝酒也就罢了,他喝了那么多,竟然还要去开车。”她捂住双眼,有水泽顺着指缝流下来,“是我的错,可为什么会是他走呢,他不应该死的。他走了,我觉得自己像是罪无可恕了,真的。” 在此之前,霍希音一直隐约觉得夏未央和纪湛东有些相似。都是装得无可挑剔,演得完美无缺,看起来明明善意十足,却又因为太过诚意,总觉得那是一座海市蜃楼,于是不能不信又不可全信。但是现在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夏未央,她却宁愿相信她所有的话都是出自真心。 霍希音当天晚上回家很晚。她最近精神很不好,失眠多梦而且食欲不振。即使昨晚被纪湛东折腾到无力,睡眠质量却依旧不佳。而刚刚在陈家那个压抑的气氛里,她甚至觉得头脑发晕手脚冰凉。 她连晚饭都没有吃就直接趴到了床上,朦朦胧胧中似乎觉得有钥匙孔转动的声响,但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陷入昏睡状态。 但她睡的时间并不长,醒过来看了看表发现自己只睡了四十分钟。但她在掀开的半个眼帘里,隐约看到前方有一个人影。霍希音心里一个激灵,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急急打开身边的壁灯,这才发现是纪湛东。 他伸手挡住突来的光亮,待重新适应后勾唇冲她一笑:“醒的还真是时候,我刚刚叫了外卖,估计很快就能送到。去洗把脸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我不知道,我本来就是给我自己叫的。”纪湛东撑着下巴一直看着她,竟然也不给衣冠不整睡眼惺忪的她一个整理装束的时间,“昨天跟你说今晚有个宴会,怕你没记住今天又打电话,结果没人接,再结果我直接过来,然后就发现了你正在床上睡大觉。” “你昨天什么时候说今天有宴会了?” 纪湛东略略扬了眉看她:“昨天刚吃完中饭的时候,你不记得了么?” 霍希音口气笃定:“是你没说吧?” 纪湛东飘过来一眼,口气比她更笃定:“我说了。” 霍希音比他的口气还要笃定:“你没说。” 纪湛东言简意赅:“说了。” “没说。” “说了。” “没有。” “……”纪湛东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好吧,那就没说。反正现在时间也晚了,直接不去就好了。” 霍希音歪头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纪湛东抱着双臂倚在沙发上斜她一眼,终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行了,下床准备吃饭吧。” 第十五章 15、 搞定晚饭后,霍希音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心不在焉地堆积木。这个习惯从她小时候一直沿袭到现在,每当在十分烦躁又不得发泄的时候,她总是会把积木一股脑地从箱子里倒出来,然后没有逻辑地一层一层慢慢地向上搭。 纪湛东看起来似乎也十分无聊。她房间的书和杂志都不适合他看,他随意翻了翻就扔到了一边,然后看着她堆积木。大概是觉得她搭建的速度太缓慢,于是又把扔掉的杂志捡了回来,在里面撕下了一张画面十分有意境的广告页,对折了两次之后又摊开,用剪刀裁成一块块,然后又把碎片们放在了茶几上一点点地拼。 霍希音堆建的速度缓慢,纪湛东拼接的速度却十分快。尽管他看起来也同样的心不在焉,可是在很短的时间里碎纸片就被凑成了原来的形状,并且十分准确。 霍希音一边堆积木一边云游天外一边还看到了他这边的消遣,觉得他这做法和她堆积木一样的幼稚加无聊。 “你的电话今天晚上可真消停,竟然一个电话都没有。” “我关机了。” 霍希音狐疑地回过头,纪湛东正略皱着眉头捏着一张碎纸片对着那张重新打散的拼图冥思苦想,见她在看他,抬头对她一笑,接着对着她手下的那做摇摇欲坠的积木房子一扬下巴:“你堆得真慢。” “我乐意。”霍希音扭过头不再看他,手指在积木的顶端轻轻一拨,于是半米高的房子立刻轰然倒塌。 她自做了这个有点赌气的动作后房间内就一直安静,纪湛东很罕见地没有继续活跃气氛,她也不想开口。但是她很诡异地觉得纪湛东此刻正在她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过了良久视线才离开。 然后她又重新堆积木,随口问了句:“纪湛东,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过了片刻他开口:“倔。” 霍希音回头看他,纪湛东笑,依旧是那副慢悠悠的强调:“是真的倔,即使哭着一双眼也照样黑得发亮,一看就知道是倔到骨子里的那种。” 霍希音木着一张脸看他,抿着唇不说话,明显是不满意。两人对望了半分钟,纪湛东忽然笑了出来:“生气了?” 她还是没答话,只是把茶几上刚刚洗好的葡萄拿到了他面前,两根手指捏着,接着嫣然一笑,声音难得软软地:“你要不要吃?”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脸戒备地看着她,霍希音嘴角翘起,然后忽然就手指一挤,葡萄瞬间汁肉四溅,一点没浪费地全都扑到了他新买的那件衬衫上。 霍希音本来以为他会生气,但她没想到她这样做,纪湛东竟然还是没有动怒。只是一手提着衬衫,低下头仔细看了看那篇污渍,然后又抬眼看了看她,接着便是一脸咬牙切齿地笑:“行啊亲爱的,从小到大对我敢这么做的,你倒还是第一个。” 霍希音依旧木着一张脸,眼睛直直地看着别处。纪湛东故作幽怨的调调传过来:“小时候打架我都没有让别人把上衣弄脏过,现在还没有解气么?” 她还是板着脸不说话,纪湛东反倒笑得更厉害,探身离得她更近,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头发抚上她的耳垂,霍希音没能成功躲开,于是被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接着他说:“你让我答,我就答了。现在答完了,你又开始不痛快,然后我就又成了你的撒气筒,霍小姐,请问我这是在找事么?” 霍希音忍了半天,终究还是破功笑了出来。她靠上他伸过来的胳膊:“撒气筒先生,其实今天的晚饭很难吃。” 他挑眉看着她:“那你还吃了那么多?” “我这是捧你的场。仅此一次,以后再没有了。” “这么绝对?”纪湛东笑,摸了摸她的脸,想了想说,“你这周末不是要考驾照?我后天要出差,这两天让司机小张陪你去车行看看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问话真贴心。”他笑,“本来打算是二十天左右。你想我的话,两周之内回来也不是没可能。” “切,臭美吧你。” 时至立秋,虽尚未有凉意,伤感的情绪却莫名地在人们之间弥散开来。纪湛东出差那天,霍希音和一干同事去参加了陈遇的葬礼。十分肃穆的场合,她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衣黑裤,有风从衣角漏进去,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相比于上一次的哭天抢地,这次人人都平静了很多。再突然的事,总也有变平淡直至消散的一天。夏未央站在人群最前面,面色苍白而平静,那种神情,让霍希音想到了两年前的自己。 霍希音一直没想把夏未央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但她在鞠躬后直起身的一瞬,心中一动,蓦地发现面前的这个有着美丽脸庞的女子竟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这个发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同时这个发现也不怎么让她高兴,霍希音甚至有种浓浓的悲伤。 陈遇的位置不会一直空着,很快就有了新的任命下来。江行,来的第一天,人们对其第一印象颇佳,比陈遇更加的亲民,并且和陈遇一样的有副好皮相。 于是茶水间在寂静了不到一周后又再次热闹起来。 “这位江处长可是单身,姐妹们没结婚的还有想改嫁的都赶紧抓紧啊。” “今年这是怎么了,这都连着两位美貌帅哥了,还让不让咱们的男同志们活了。” “据说这位来头也不小,希望能在任上待的时间长一点。”似乎觉得这样说并不大妥当,停了两秒又补充,“如果早早调到了别处去,可就太遗憾了。” 霍希音却只觉得老天爷十分恶搞。上一任那位是她的父亲的女儿的男朋友,这一任则是她大学同班同学的直系学长。 而且还是一位曾经相当熟的直系学长。 原来世界就和她的视野一样小,她所见的人,竟然都是八竿子内打得着的熟人。 “希音,好久不见。”霍希音刚刚抱着文件在里面关上了江行办公室的门,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江行站起来,嘴角含笑,霍希音的嘴角也弯出一个弧度:“江处长加江学长,好久不见。” “你还是这么安静又安分,懂事又乖巧,我今天早上刚刚见到你的时候,还真是吃了一惊,除了更加漂亮更加有气质了其他一点没变。” 霍希音被刺激得浑身起了鸡皮,嗤一声,把文件甩在他的桌子上:“江行,别做出一副老爷爷慈眉善目的表情,这不适合你。” “我可是说得真心实意呢。”江行笑,对她的挑衅不以为意,“就是精神比大学的时候差了点。最近烦心事很多吗?还是这里的工作很折腾人?” “真的很憔悴吗?我今天已经花了很多心思来掩饰了。” 江行指着自己的嘴角给她看:“谁让你笑得不自然,看见我一点欢迎的样子都没有,还特无精打采。” “我怎么敢不欢迎。” “你不敢的事可不多。”江行笑,“今天晚上我有点事,明天晚上有空么?一起吃个饭吧。” 霍希音点点头:“好。” 最近不可预料的事似乎特别多,并且都带着一种诡异的重合性和巧合性。霍希音下班打车回家,计程车只走了五分钟便遇到了长长的堵车,霍希音探出脑袋去看,只远远地看到了闪烁的警灯。 慈眉善目的司机大叔说:“看样子是又撞了,今天下午下了点儿小雨,现在路上又湿又滑,不好走啊。” 他们的前面和后面都是长长的车流。霍希音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接着便想起陈遇初来的时候,请一众女员工吃饭k歌后,回家的路上也遇到了相同的事情。 历历在目的情景,却让人有种时光不再物是人非的伤感。当初她尚能游离于现场之外,冷眼旁观然后暗自庆幸,现在却是脱身不得,进退两难。 她最近一直都很低落,会想起很多不值得回忆的事,并且安全感也愈发匮乏,每晚都要重复地去锁门,连下楼梯都要扶着墙壁,然后便是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于是导致白天也精神不佳,状态极差。尽管努力掩饰并且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有些心力交瘁。霍希音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点神经质加强迫症。 她在车内等得没了脾气,后来直接付了车费要自己走,而且因为觉得对司机大叔有亏欠,还坚持多付了一倍的车资。 然后她下车,然后,她就看到了夏未央。 她还没见过夏未央这么职业的模样。略施淡妆,和另外一位干练的职业女性在她对面走过来,夏未央拿着相机,一脸的疲惫。 夏未央也看到了她,接着身形微微一顿,两只黑葡萄似的的眼睛望着她,忘记了去微笑,只是有些怔忡。 霍希音再次感到头疼。她最近不想见人,只想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但偏偏事与愿违,竟然是冤家路窄,在这种地方狭路相逢。而且她也十分见不得病美人的模样,尤其是当这副病美人还在强撑病情强颜欢笑,她就会愈发觉得头大。 夏未央并没有撑伞,看了她两秒,抬步,脚下却一个趔趄,她身边的同事立刻扶住她,皱着眉对她说了几句话,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夏未央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接着便将相机交了过去,随后同事离开,她则向霍希音走了过来。 霍希音弯出一个笑,她今天为了迎接新领导也为了掩饰自己的眼袋和困意,于是化了很浓的妆,现在笑起来估计没什么和善感,虽然她也的确没想表示什么诚意。 “采新闻太辛苦,你应该好好休息。” “连环撞车,前面现场的情况很惨。我正好路过,就和张姐一起拍了几张照片。” 霍希音本想说关于车祸的采访由她完成似乎不很适合,但看着夏未央温婉的笑意,没有说出口。倒是夏未央看着她的眼睛,歪着头笑了笑:“其实你的精神也不大好,而且似乎瘦得厉害。我只是中午没怎么吃饭,现在有点低血糖。你这是要回家么?我刚刚问了下那边的警察,说至少还需要半个小时才会真正恢复通车。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霍希音点了点头,顺便在心里轻叹一声,这提议可真是没创意。 但比上几次好一点的是,她们这次毕竟是在吃饭。只要嘴巴在嚼东西,就不必开口说话。于是霍希音一点点地切牛排吃牛排,认真仔细到几乎把这当成了一项事业。 中途她接到同事的电话,挂断的时候夏未央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笑:“你看,没想到我们的手机型号也是一样的。” 霍希音因为她的一个“也”字怔了好半天,然后扯了扯嘴角:“是,我们相同的地方不止一处。” “你们结婚的日子订了么?看你一直都是不紧不慢的。” 霍希音摇摇头,把一块牛排塞进嘴里慢悠悠地嚼,直到彻底咽下去才说:“结婚又不是结局,太认真了容易让自己掉价。” “你真能看得开。”夏未央轻轻地叹。 “凡事都尽量逼着自己想开点吧。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我记得这话从小学就有人教,但好像没几次我真正做对过。”霍希音看了一眼她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撑着下巴笑,“不过这种做法有点消极,所以也不能总是这么被动。” 夏未央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了:“你觉得这一点现在你做到了么?” “没有。” 她们之间出现了轻微的冷场。夏未央大概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干脆,一时间找不出接下去的话。霍希音敛着眉眼安静地吃东西,中途忽然冒出一句话:“这家的牛排做得很地道。” “是么,”夏未央愣了愣,勉强笑,“这是陈遇以前常来的地方。他也是说这里的牛排很地道。” “夏未央,其实我一直在疑惑一件事。”霍希音把手中的刀叉放下,笑意清浅,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陈遇出车祸前,你一直念念不忘着以前的那个人。陈遇出了车祸后,你又在怀念陈遇。一直活在过去里,你难道还没有吸取教训么?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你最近脸色不好,和陈遇去世有没有关系?” 夏未央脸上仅有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在霍希音的眼神里,她的动作变得缓慢又僵硬,刀叉被仓促放回原位后,夏未央站起身,连笑容都没有凑齐就匆匆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她的脚步甚至都有些仓皇。霍希音没想到自己的话对她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让她连餐桌上的手机都没有来得及取走。霍希音看了看那只手机,又看了看洗手间的方向,咬着嘴唇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探身将它拿了过来。 她知道这样做十分十分不厚道,但是她还是熟练地拨了一串数字,然后摁下了绿色键。 霍希音觉得自己的手都有点颤抖。很快屏幕上的十一个数字就变成了“纪”字,霍希音盯着它看了两秒,然后把手机放在了耳边,屏声静气地等待。 她没有遭受太多凌迟,电话仅响了两声便被接了起来,然后就是一个沉稳悦耳的男声:“未央?” 声线里有着浓浓的慵懒,尾音微微上扬,是纪湛东熟悉的语调,熟悉到霍希音甚至都可以想象到他此刻懒散地眯着眼的模样。 第十六章 16、 红色键迅速被摁下去,霍希音捂住嘴,手指却颤抖得厉害。她想喝一口饮料镇定心神,却发现根本拿不动杯子,仿佛全身都脱了力。 其实她本来以为,自己即使不能平淡地接受,至少也不会激动到丧失了理智与从容。她本来还以为,自己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她现在就如同散了架一般,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光。 霍希音拼命吸了一大口气,眼睛不敢眨,呼吸也放缓慢,生怕在眼眶中正在慢慢凝结的那滴泪水会落下来。夏未央的电话被她删除了记录后放回了原位置,接着她就一直扭头抱着双臂看窗外。 夏未央一直没回来,她等了三分钟,中间已经有三大颗眼泪掉下来,滚烫又滚圆,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眼泪一落,仿佛连信念都开始坍塌。 她不爱哭,也很久都没有哭过。即使父母去世,她总共哭的次数也不会超过三次。眼泪一直廉价,哭的时候她自己都想鄙视自己。可是她又无法收拾好情绪,有滴泪不可控制地沿着脸颊淌落,她的妆容一定有些花了。 餐厅里十分安静,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她刚刚临时起意打过去电话,没有想到会有什么后果。而她又那样匆忙地挂断电话,她不知道假如纪湛东打过电话来,她该如何反应才算得当。 但她等了五分钟,那边的电话都没有跟着拨回来。霍希音再也坐不下去,她觉得狼狈,并且有点难堪,于是抓起手袋不告而别。 她一回到家匆匆洗了脸就趴在了床上,但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她一直一直睁着眼,脑中一片空白,连感官都迟钝。她想去喝水,可是不想动。她后来又听到手机铃声在响,没有去理,而是用枕头盖住了脑袋。 霍希音第二天强打精神去上班的时候才发现那是纪湛东的未接来电,时间是晚上11点,那个时候她一般都还没有上床睡觉。霍希音又看了看屏幕上的那个名字,接着关了屏幕,手机向包里一扔,只作没有看到。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只掩耳盗铃的缩头乌龟。 霍希音一直困顿,下班后和江行出去吃饭的时候依旧没精打采。所幸这位美貌的江学长本身就是一个发光发热太阳体,走到哪里哪里亮。她这束狗尾巴花没什么表情地跟在他后面,一路饱受注目礼困扰的江行倒也没有说什么。 毕竟是熟识,气氛很轻松。霍希音不分长幼尊卑上级下属地把他的话硬是给顶回去,也不会招致责备。 似乎她遇到的经常打交道的几个异性,大都是这副好脾气。 江行拿着菜单问她:“现在口味变了么?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挺喜欢吃水煮鱼的,现在呢?” “没怎么变。”霍希音叹,“想不到你现在还记得。” “我对异性的记忆力一向好。”江行笑,“我还记得你以前总习惯买十分大的包,因为能装东西。卖完之后又喜欢在里面塞很多东西,说是能被不时之需,并且声称让包空空的简直就是浪费。” “可我现在的包都是十分小的那种了。”霍希音说,“我现在发现以前那做法十分不明智,背着许多没必要的东西,就像是蜗牛的那只壳,沉得要命又没用。你不是说出了国门就再不回来了么,什么时候变的卦?” “咳,因为我发现,假如在外国让我娶个金发美女,我有点接受不能。娶老婆的话,还是中国的好。” 霍希音扑哧一声笑出来:“就这样?” 江行抿了一口茶,笑着说:“原理差不多就是这样。我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到头来发现还是国内好。而且还有一点,我很想念你啊,舍不得,所以就回来了。” 霍希音惹出一阵恶寒:“那真是我的荣幸。” 江行还是一副朗眉星目的笑,舀了一小盅汤放在她面前,说:“木瓜的,美容,记得你原来似乎挺爱喝的。” 霍希音深深叹了一口气:“你记这么多东西不会觉得累么?我这两天总想,假如在我面前放下一碗孟婆汤,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喝下去。” “别用这么一副沧桑的口吻说话,像是几十岁的老太婆。” “我现在特希望自己能赶紧老了算了。” “你以前可没这样希音,”江行淡淡地笑着看她,“两年前你爸妈去世你都没这样过。” “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呗。”霍希音低下头去吃东西,垂着眉眼,不再吭声。 江行对她这副躲避话题的态度不以为意地笑,摇摇头,问她:“单位要换工作服,你有什么想法么?” “只要不是强制穿,你换什么工作服都无所谓。反正样式肯定不会喜欢就是了。” “所以听听你的意见啊,你以前不是喜欢服装设计?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我是喜欢设计时装。工装就像学生时代的校服一样,不被鄙视不成活。没款式没型号,穿在身上的效果就是没效果。”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有电话打过来,铃声骤时响起,霍希音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把手机翻转倒扣在了桌子上,于是周围又一下子陷入了安静。 江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哟哟,这动作可真漂亮,一气呵成的。谁这么倒霉,被你这么不待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霍希音抿着唇低着头没说话。 “其实,”江行慢慢搅着瓷碗里的汤,抬头冲她一笑,“我昨天晚上在吃饭的时候看到你了。” 霍希音蓦然抬头:“你看到什么了?” “唔……我只是路过,没有看到太多。只是看到你拿着手机正在拨电话,但是我没看到你扭着头忍着没哭的模样。” 霍希音恼怒,确切说是恼羞成怒,声音冷了好几度:“现在不是讲冷笑话的时候。还有,偷看别人的窘态,学长你的做法不厚道。” “真急了?”江行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息怒息怒,我不会说出去的。昨天也只是偶尔看到,而且当时我离你很远,没有看太清楚,你说什么我更没听到,我绝对没恶意。” 他的那张笑脸很欠抽,霍希音的回答是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的脚。她穿着尖细的高跟鞋,足以当做杀人武器。她的鞋子在他的脚背上旋转,江行疼得直吸气,直到面部表情都扭曲,霍希音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脚。 江行拧着眉毛咬着牙齿叹:“你最近一定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这点小事你以往都是很有耐心的。” 霍希音又恢复淑女的形象吃东西,慢吞吞地说:“最近精神确实不大好,也有点急躁。” “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吧,你瘦太多了,我相信这话我肯定不是第一个对你说的人了。” “嗯,我也正打算这个周末去一趟。” 霍希音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发现手机里有三个未接电话和一则短消息。其中一通电话是本市的陌生号码,另外两通则是来自纪湛东。短消息也是他发来的。 霍希音这还是头一遭收到纪湛东的短信。她和纪湛东在这方面难得有默契,总觉得短消息不如电话来得方便和直接。通常他打不通她电话的时候,总是会挑另外一个事件再打过来,但是这次纪湛东竟然选择用短消息来告诉她。 “我最早会在三周之后回来。这两天你找个时间让小张陪你去车行看看车吧。”他短信里的字数竟然还不少,而且后面还跟着一串的电话号码。 霍希音直觉想不出他发短信时候的心情和表情,她也不想去深究,她只觉得心有点闷,像是一块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脑子也昏沉,转不过弯来。 她发呆了半晌,才回过神,回过去一个“知道了,我困,先睡了”便迅速关了机,然后泄愤般将手机扔到沙发一角,头也不回地去了浴室。 第二天她在上班的途中接到纪湛东的司机小张的电话,对方态度诚恳有礼,霍希音想了想没有推拒。对方不是纪湛东,她找不到什么理由去拒绝,而且回绝与否并没什么差别,再者她也确实想买一辆车,于是将时间定在了周日。 霍希音终于决定去医院看看。她最近睡眠已经达到历史最差,晚上吃安定片都无法正常入眠,轻微的声响就能让她一觉醒到天亮;她同时食欲不振,即使那天晚上江行请吃的水煮鱼,她也只是吃了不到三口。 进了九月份,天气依旧燥热。霍希音每季度都有体检一次的惯例,和其中的几位医生也是熟识。医院的人总是十分多,她晕沉地等候,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那几张纸上的专业术语,诡异地发现,所有的字她都认识,拼成词汇的时候她却完全不熟悉。 为她进行外科检查的医生碰巧是她曾经的一位高中同学,一丝不苟又和蔼可亲的态度让霍希音产生了几分安全感。她们在检查的时候聊了一会儿,回忆着高中时光,又说了几句现状。 “没想到你也在t城,你结婚的时候我没去看看,真遗憾。” “当时一时脑热就结了,快得都来不及找好友来庆祝。”同学笑,“不过到现在两年都过去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呢?估计还没结婚吧?像我这种毕业了就嫁人的可不多。” 霍希音怔了一下,笑:“还没。” “男朋友呢?有的是吧?” 霍希音迟疑了一下,点头。 “结婚的时候一定记得告诉我啊。” 她扯了一下嘴角:“会的。” “身体情况还可以,但是你明显有点体虚,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应该好好调理一下了。不用吃药,回去吃点营养的东西补补吧。” 为了空腹检查,她早上没有吃东西。霍希音在最后进行妇科检查的时候感觉胃疼,同时又因为失眠而头疼,然而她的意识却又是强烈的清醒,她等待着诊断结果,想睡而不得。 妇科的诊室让她有种不安定感,她撑着头,听到为她检查的医生终于拿着诊断结果开了口。 “你怀孕了,不到五周。” “怎么会?!”霍希音不可置信,几乎尖叫,可是她太虚弱,连尖叫都没什么力气。 “是意外怀孕吗?”医生看着她惊讶的表情,轻声安抚她,“记得上次你说你已经订婚了,那现在有孩子也没有什么。胎儿情况看起来也算稳定,但是有流产先兆。回去注意好好休息。” 霍希音愣怔了半晌才终于接受现实,她喃喃地,失神地看着桌面:“我这两周几乎隔天就会吃一片安定,而且我最近精神也不太好,这样还适合保住它么。” “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大问题,想要这个孩子的话,记得以后每周都来做一次检查。既然有了,最好是顺其自然。你疲劳过度,确实也应该小心一点,而且你太瘦,回去能多吃就多吃一些。不过第一次怀孕总会或多或少有些恐慌,放宽心,不要太有压力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霍希音的喉咙哽住,觉得鼻头有些酸。她无力说些什么,这事不在她的预定计划内,而且也有些出离她的承受范围,她突然觉得很累。 “你的未婚夫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医生微笑,“上次他陪你来检查,我就看你们很般配,而且能看出来,他也很在意你。别想太多,回去和他说说吧。” 霍希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诊室。她恍恍惚惚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清楚。她的大脑此刻迟钝得像是九十年代的旧电脑,慢得让人着急。 他们的防护措施一直都很严密,在她所有能想起的次数里,没有一次有漏洞。她最后一次例假来得不准,于是也就分不准所谓的安全期和危险期,于是便统统做了防护措施。这些她不会记错。 如今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不论是药流还是人流,她都觉得残忍。可是假如让它顺利生下来,她又难以适应。她描述不上来自己确切的感觉,直觉的想要排斥,可似乎又有本能的舍不得。 她讨厌自己这样的拖泥带水,可她的确不知所措。她向右拐了一个弯,发现左方旁边的长椅上正坐着几位女子。她们拿着单子,大都十分紧张。而此时正有一位年轻的女性从一个房间内慢慢走出来,有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搀着她,她捂着小腹,脸颊上有泪水,嘴唇被咬得泛白,面色更是苍白,就像是失了魂。 霍希音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什么地方。她突然心跳加速得厉害,她一个人站在楼道里,外面阳光明亮而热烈,可她却觉得一阵阵发冷,她突然觉得孤立无援。 她还记得大学期间,有位学姐是奉子成婚,在大四穿毕业服拍毕业照的时候已经快要生产,她的未婚夫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而她笑容满面,仿佛是世界上最高兴的人。有一种母爱在她的脸上绽放着光辉,幸福得简直一塌糊涂。 霍希音试着想了一下纪湛东在知道她怀孕之后的反应,她竟然不确定他是否会满心欢喜。 但是她却确定,假如她瞒着他单独去做流产,所有事情完成后又被纪湛东知道,他将是个什么反应。 他应该会惊愕,继而生气乃至怒不可遏,或许有掐死她的冲动也说不定。她没有和他商量就私自行动,那样他就有了充足的理由指责她私自行动,同时会阐明他很想把孩子留下来。至于他这句话是不是出自真心以及是否带了十足的诚意,她则完全不确定。 可是她在百转千回的复杂心思里,突然发现,假如那样做的话,自己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痛快。 她从未看过他生气,也从未看过他失望,她似乎从未看到过他真实的情绪。他就像是一直戴着一个契合得完美的面具,假如没有别人提醒,她会一直蒙在鼓里。 她的心情复杂交织,她有点泛疼,并且有种深深的几乎要抑制不住的恐慌。这种地方,这种心情,这种遭遇,她不曾感受过,这让她觉得陌生得可怕。 她想哭,很想。 第十七章 17、 其实这段时间每天都会接到纪湛东的一个电话,霍希音统统拒听。他的电话来得没什么规律,有一次是在她临睡觉前打了过来,有一次是在她上班途中打了过来。头两天她让电话自生自灭,后来她便直接摁了拒听。 霍希音觉得自己很矛盾,她并不想接电话,但是每天又希望他会打过来,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十分矫情。 不过她在今天一直到晚上她上床进行自我催眠,纪湛东的电话都没打过来。 她没有再吃安定片,但是因为身心都疲累,终于得以沉沉睡去。可是睡得并不舒畅,她在睡前思路本就十分混乱,睡着之后更是梦到了许多事。 她梦到了她的父亲,梦境是一个真实的重现。时间是几年前的一场未名的宴会上,她向来不入父亲的眼,那次却不知为了什么,霍长清难得地早早回了宅子,然后又特地叫她陪着去参加。 霍希音没有他那么好的装腔作势的本事,她在他身边连笑容都欠奉。她并没有因为稀奇而觉得兴奋,她从出了家到宴会都一直绷着脸,她对他一向是这种漠然的表情,可那天霍长清却隐隐愤怒:“我叫你来不是来给我难堪的。” 霍希音依旧面无表情并且嗤之以鼻:“那你可以不叫我。” 霍长清吹胡子瞪眼,盛怒的模样简直让霍希音想到了动画片里的那只唐老鸭。周围衣香鬓影,他低声的斥责与之格格不入:“你这副样子在家摆给我看也就罢了,在外面像什么样子?我好歹是你的父亲!” 她斜了他一眼,表情依旧是冷冷的:“我乐意。” 活脱脱一个不孝女,霍长清被噎个半死,转头再不与她说话。 接着她又梦到了纪湛东。梦里他在她对面,唇际有她熟悉的漂亮的闲适的笑意,眼睛微微弯起,有痕迹很深的双眼皮,他向她走过来,步幅优雅,姿态从容。他向她对口型,似乎是三个字的名字,虽然她听不清,但是她能确定他念的不是她。 接着镜头一转,她发现她和他都是在一张照片上,她的身体变得虚无,她觉得眼皮沉重,她尽可能地去睁眼,这才发现纪湛东身后的是一张吊桥。 她在梦里也知道这不是真的,但是她又感到不可遏止的悲伤,她想醒过来,却在朦胧中感到没来由的沉重,眼皮睁不开,意识也似梦非梦。 接着她被许多荆棘羁绊住,前方是一片沼泽,有绿色的藤蔓沿着她的脚踝密密地爬上来,一寸寸地蔓延,从小腿到腰部,她觉得恐慌,但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根本挣脱不了。 她几乎要尖叫,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年轻的,低低的,温柔的,磁性的,像是在呢喃,声线像是纪湛东的,又像是陈遇的,她听到那个声音问:“你难道不想把这些藤斩断么?” “它们缠得太紧,我没有办法。” “你不斩断它们,连你自己都会被拖进沼泽里的。我来帮你。” 霍希音不说话。接着她便看到有一把斧头被高高举起,然后冲着她的小腿猛地砍了下来。 霍希音一阵压抑,大口呼吸,在梦中不断摇头,最后终于猛地睁开眼,清醒过来。 第二天她去了车行。她对车子没什么概念,对车的理解和品味也不敢随意拿出来吓人。小张机灵却又寡言,是开车技术和人品都很好的司机。他陪着她转了一圈,霍希音对这些型号和性能都不精通,觉得自己在浪费他的时间,于是说:“车子我不大懂,你帮我选一款就可以,安全性好性价比高的,不一定非是女性开的那种,大方舒适就好。” 她在看车的时候又接到了纪湛东的电话,霍希音看了一眼就直接挂断。她的动作太利落,负责为他们讲解的人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被她用没什么表情的表情给看了回去。不一会儿小张的手机又响起,霍希音瞥过去一眼,在他接电话的时候却突然直觉地感到不妙。 果然,她很快便听到了一个轻快的问候:“纪总。” 霍希音抿着唇一动不动,听到小张说:“是,希音姐和我在车行,丰南路最大的那一家……刚来没多久……好的……您放心吧。” 然后她就听到小张说了一句“好”,再然后他便笑着把手机递了过来。 霍希音在心里暗暗地诅咒,纪湛东果然奸诈。她顿了一下,到底还是接了过来,深吸了一口气,放在耳边没有说话。 她一直在盘算着,假如他劈头盖脸问起她为什么没有接电话,她应该怎么回答,可是她等了片刻,纪湛东说的却是:“有没有看到中意的车子?” 那边很安静,声音清晰地传过来,轻缓而低沉,不带一丝责备和质问,是她所熟悉的寻常聊天的口吻和语调。这样云淡风轻,就好像刚刚以及前几天被拒听的人不是他一样。 可他们明明已经一周都没有说话。 纪湛东总是有本事在一些棘手的场合该死的十分镇定,假如这是一场战事,那她甚至还没有应战,就已经在心理上输掉了大半。 她只好见招拆招:“看中了两款,还没拿定主意。” “如果都很喜欢的话,那就两款都买下好了。”他还是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带着淡淡的笑意,听起来像是一种纵容,却让霍希音分不清真还是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很想嗤一声,然后用话顶回去,但是念头一转,突然心生凉意,没有再开口。 两个人接下来便是沉默。似乎他们两人最近常常沉默,压抑而且没有进展。小张已经识趣地看向别的地方,但霍希音相信此刻她的一声不吭一定十分诡异。 纪湛东突然在那边轻轻地叹了一声。 “你的话越来越少了,少得让我心慌。” 霍希音咬住唇,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眼眶发疼,喉咙也哽住,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中午的时候小张送她回家,霍希音到了小区附近的一家餐厅门口便让他停下。她今天懒得做饭也懒得刷碗,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就是来外面的餐馆吃饭。她下意识地想要犒劳自己,但又怀着一点诡秘的心思,除了最后点的那盘水果沙拉,她要的剩下的三菜一汤除了极酸便是极辣。 纪湛东讨厌吃酸,但偶尔也会因被她迫害而吃一点。记得有次她和他冷战,霍希音当晚做了一整锅酸辣汤,她放的醋已经让汤染上了淡淡的黑色。纪湛东在她的凌厉目光下被迫喝完,到最后的时候苦不堪言,于是直接拖过她来,然后便是一场舌尖的纠缠。 他的惩罚以及反抗的方式一直都类似这样。假如他想,他就可以主导大局。但他又很能迁就人,这大概是他最大的优点之一。即使是在最亲密的时候,他甚至都依旧能秉承女士优先的原则。 霍希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桥段来。她明明下意识地排斥,却又在潜意识地想念。这些回忆和想法越来越清晰,和她的现状并列在一起,就像是一条绷紧的线的两端,让她迟疑,而且慌乱。 她要的那些极酸极辣的东西,到最后一口都没有动。一盘沙拉和一点犹疑的心思,已经让她的胃部消化不良。 正午的阳光太毒,她觉得热,于是无视胃部不适,在回去的路上又进了超市,像赌气一般买了最大的一杯,却在买完之后又后悔,她不敢冒风险,于是直到出了超市她都还没有吃。霍希音端着它盯了好半晌,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她突然听到前方一声轻笑,一如既往的懒散,像是饶有兴致。 霍希音有种血液逆流的感觉,她霍地抬头,纪湛东正捏着手机站在树荫下,嘴角挑着一点笑,阳光肆无忌惮地泼在他身上,他穿着一身休闲衣裤,微微歪着头,眼睛微弯,整个人清爽而干净。 他冲着她伸出双手,只是笑,并不说话。 霍希音停在原地,只是看着他,但没有动。她这种表现在他眼里大概像是个赌气的孩子,纪湛东若无其事地收了手,走过来,霍希音冷冷地看着他,依旧没有动。 他低头看着她,声音依旧和煦轻柔:“好好的冰激凌,为什么扔了?” “口味买错了,这个不好吃。” “那还再买一个么?” 霍希音仰脸看了他一眼,冷冰冰的,然后收回目光拨开他,直接向前走。 纪湛东在后面跟上来,霍希音头也不回地问:“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我不放心,”他把她的包收到自己手里,霍希音稍稍挣了一下,但没有阻止他,而后听到他熟悉的调笑,“你不接我电话,我怕你被别人拐跑。” 霍希音嗤了一声:“纪先生,这种事做一次是新鲜,做第二次可就乏味了。情场高手如你,拜托下次请找一个更加有趣罕见的理由。还有,你上次说想我我就不信,这次你觉得这说辞我可能信么?” “那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 霍希音不理他,并且走得更加快。 到家的时候霍希音没有等他进来便直接关门,却被他的一条胳膊及时挡住,霍希音瞪着他,低声而又咬牙切齿:“出去。” 他没有坚持,竟然很快就抽回了胳膊,改成抱着双臂看着她。 霍希音发现自己对他的这个举动完全没有办法,他明明有她家的钥匙,但并不强行进入,他的眼神晦暗难明,像是最深层的海水,包容了太多的东西,霍希音看不到尽头,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愤愤地看着他,门也不再关上,转身直接进了卧室。 她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件还带着标签的睡衣,剪刀在客厅,霍希音去取,发现纪湛东正一手支着沙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沉沉的,脸上终于没了笑意,但是也不见怒意,也不像是面无表情,倒更像是某种等待。 他看着她去拿剪刀,慢慢地开口:“你没有事想要问我么。” 霍希音就像是没听到,依旧平静地去剪标签。可是她的手不听使唤,柔韧的细线竟然一时剪不开。她能感觉到纪湛东在注视她,这种滋味并不舒服,再加上她太不听话的手,统统都让霍希音觉得恼火。 “我帮你。”他靠过来,伸手想要帮她,霍希音更加恼火,她拿着剪刀的手下意识去挡,紧接着便听到一声闷哼。 她看过去,纪湛东正皱着眉捂着胳膊,有血透过他的指缝渗出来,一滴滴地落在地板上。 第十八章 18、 她刚刚剪刀尖戳进去,下手肯定不算轻。可纪湛东捂着胳膊一句话都不说,她也就无从不了解他的伤到了何种程度。他看着她,目光反而更加沉静,也更加深邃。霍希音对望过去,只觉得那双眸子漆黑发亮,就像是能穿透她的思想。 假如被别人看到,一定会觉得此刻的场面很诡异。纪湛东一动不动,即使茶几上有纸巾,即使一边的抽屉里有处理伤口的药剂。他甚至连皱着的眉头都已经舒展开,就好像开的那道口子并不是在他的身上一样。 而霍希音也没有帮他去包扎,标签终于被她剪得只余下一根连着的丝线,她面无表情地轻轻一扯,线断,标签也随之落下。她不再看他,转身去了卧室。 霍希音把卧室门反锁,把睡衣扔进衣柜里,趴在床上装死。外面没有声响,这种寂静倒十分符合纪湛东的风格。他的行动一直像猫一样,安静又有效率,并且跳脱逻辑。 他们在真正有冲突的时候,相处常常是这样诡异。她和纪湛东从未有过什么正面交战,也没有一次歇斯底里地吼过,甚至连重话都很少说。纪湛东擅长四两拨千斤,她和他相处久了,这点也学得惟妙惟肖。于是每一次的冲突都是暗流涌动,笑容摆得恰到好处,话题也保守安全,连针尖对麦芒的场面都很少,两人通常都是陷入沉默,然后在沉默中更加沉默。 霍希音决定去客厅看看。她自欺欺人地想,他受伤毕竟是她的责任,撇去其他不看,单拎出这一件事,她总该负责到底。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又自我鄙视,她最近常常这样矛盾,矛盾到只想长睡不复醒。 她静悄悄地走出卧室,才发现纪湛东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霍希音站在离他不到一米远的地方,皱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微微蹙着眉,似乎睡得并不安稳。胳膊上已经缠了绷带,有血迹渗出来,不多,但很明显。 纪湛东突然睁开眼,霍希音来不及反应,她皱着眉的表情被他一下子收进了眼底。 霍希音退后一步,嗤他:“装睡很有意思么。” “你被骗自然是觉得没意思。”他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慵懒,眼睛半睁着,一手扶着额头,眼底有淡淡的青色,可见是真的累了。 他伸出手要抱她,霍希音看着他,有些话还是问不出口。她小心地想要避过他的伤口,纪湛东却因此更加肆无忌惮。她最后被他抱在怀里,霍希音戳了戳他的伤口,清楚地听到纪湛东吸气的声音,她抬头看他,面无表情地问:“很疼么?” 他揪住她的脸颊轻轻向两边扯:“你从卧室出来后明明就一直盯着我的伤口看,现在又这么冷冰冰。霍希音同学,你一定要这么口是心非?” 霍希音眉目不动,捏住他伤口的手却在暗暗使力,纪湛东疼得拧了眉毛,将她的手捉下来握住,他看着她愤恨的眼,微微一笑,凑过去吻了吻,声音很轻柔:“唔,其实还真的是挺疼的。而且我明天看来不得不穿长袖了,否则人家问起来,我怎么说呢?家暴么?” “你怎么没有带行李回来?” “因为我明天还要赶回去呀。”他轻轻地说,将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一根根地咬,“明天早晨九点的飞机,下午还有一个会议。” 霍希音看着他,欲言又止。纪湛东淡淡地笑了:“想问我为什么会回来么?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那是因为你有放羊的孩子的前科。” “我并没有骗过你。” “你没骗过我,可隐瞒有的时候比欺骗更讨厌。” 他把她的手指弯曲,啃咬着她的手指关节,让她又痒又疼,他的力道越发大,霍希音忍不住低低地吸了一口气,他这才放了手,目光幽深,同时也敛了笑意,“你问我的话,我可以都告诉你。一直都是这样。” 霍希音别过眼:“那你又何必一定要让我问。” “我也胆小,做了亏心事,会怕鬼敲门。”他敛了眉眼看她,“你如果逃走,我怕我会找不到你。”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就像是在哄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霍希音抱住他的腰,头靠上他的肩膀,她找准他脖颈间的大动脉,张口咬了上去,一点也没有留情。 她的手同时揪住他的腰,一圈三百六十度的旋转,指甲嵌进他的肉里,纪湛东闷哼出声,但一动不动。 她咬住他,很久都没有松口。她从没有咬得这么狠,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们将拒听与被拒听的事轻描淡写地拂了过去,而她也并没有将自己的麻烦告诉他。她说不出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决定。 霍希音难得有了一次早睡的经历。她本来靠在沙发上假寐,后来竟然真的睡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搬到了床上,而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晨曦初至。 纪湛东侧卧着,一只手轻握住她的一束头发,依旧微微蹙着眉,他的脖子上还有一片明显的淤青,那是她前一天晚上的杰作。 霍希音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那片淤青的位置,假如将领口系紧,大概勉强可以看不到。但是淤青颜色十分深,不晓得一周之内能不能消得掉。 他这次回来算是伤痕累累,昨晚她用尽了全部力气,可不管她如何加大力道,纪湛东竟然都诡异地一声不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霍希音小心翼翼地想把自己的头发从他的手里拽出来,但尝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她的一绺头发被他卷在手指上勾住,她挣脱不开,瞪了他一眼,只好放弃。 她这才发现两人的睡姿有点诡异,同时也明白了纪湛东为什么会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她不知为什么竟然睡在了床的中间,她和纪湛东只占了半个床位,纪湛东在她的右侧,因为空间不够,所以只好侧卧。 霍希音睡觉的时候,她的枕头总是分饰两角,一半被她枕着,一半被她抱着。她的这个坏习惯曾经被纪湛东试着修正过,结果却不了了之。有些地方她顽固得寸步不让,谁都没有办法说服她。 时间还早,霍希音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又沉沉睡去。她在朦胧中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醒过来,发现纪湛东正在给胳膊上的伤口换绷带。 因为是一只手,所以他在最后系结的时候很不方便。霍希音过去帮忙,听到他一声轻笑,于是手上的绷带被她狠狠一拉,纪湛东倒吸了一口气,霍希音抬头看他,嘲弄地说:“你昨天不是包扎得挺好么,今天技术怎么就差了?” “哪里好了?昨天我用牙咬住绷带去系,最后扎得太紧,又解不开,血都渗了出来。” 纪湛东在她包扎的空当扯开衣领通过镜子看脖子上的淤青,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是入骨三分,就像个钢印。我估计你从没这么咬过别人,对吧?” 最后一句话说得真是诡异,霍希音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别人都没你这么讨厌。”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最讨厌的人么?” 霍希音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那我真是荣幸。不是有人说‘不能流芳千古,那就遗臭万年’么,”纪湛东笑,“再怎么样都比忘记要好。” 他话里藏话,霍希音反应再迟钝也听得出来。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一瓶药膏扔给他,然后自己下床去了卫生间。 “自己涂。” 第二十章 20、 霍希音和纪湛东一起离的家。她去上班,他去机场。这个周末发生的事情太多,等霍希音到了办公室,甚至都恍然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她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为了防止下班的时候完不成既定工作,在中午吃完午饭后便回了办公室加班。她在敲字的时候有人用食指关节敲了敲她的桌子,霍希音抬头,江行正两手撑着桌子笑着看她,眼角有细细的笑纹,十分悠游自在。 “中午也不休息一下,太尽职尽责了吧。” 霍希音跟着他打了两声哈哈:“你怎么也在?” “我上午没在,这会儿刚到。”江行拨弄了一下她桌子上的小盆吊兰,拖过一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今天晚上有没有事?” “然后呢?” “然后我想请你陪我去个聚会。” 霍希音的动作停了停:“不去。” “霍希音女士,这样拒绝一个有诚意的绅士,会让他觉得十分遗憾。”江行点了点她面前的电脑,“难道说你今天晚上有事要做?” “没事,我只是不想穿高跟鞋而已。再说,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欢什么聚会宴会。这间办公室里的其他女性,你随意找一个,应该都会十分乐意和你一起。” “可我跟她们不熟,我才来这个城市不到半个月,熟悉的异性同胞大概也就你一个了。” “你那是什么聚会?” “哎,别提了,”江行突然装模作样地揉起眉心,“变相的相亲聚会,你信不信?” 霍希音一愣,嘴角弯上去:“你都沦落到相亲的地步了?” “谁让我这么老了。所以才想抓你去当挡箭牌。”江行想了想,忽然一笑,“你说我既是老的,又是公的,你该叫我什么?” 霍希音愣了一瞬,然后面无表情:“我也不小了。你说我既是老的,又是母的,你又该叫我什么呢?” 江行也愣了一瞬,接着蓦然大笑,好容易才停下来,嘴角依旧是意犹未尽的笑,“怎么样,想不想去看看我的糗态?你晚上去了就能看到了。” “那你准我一个月的带薪假吧,然后我或许可以考虑跟你出去。” “你要假期干什么?” “休息,你太能压榨员工了。” “真冤枉我,我明明一直都很心慈手软。”江行说,“不过也没问题啊,你的薪水单位不给批的话,我自己帮你补齐好了。那今天晚上就这么说定了?” 霍希音不做声地一直看着他,江行则一直笑得无辜。她叹了一口气,说:“江行,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聚会,你何必非要踢我这块铁板呢?” 江行看着她,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的笑意:“行了,我理解了。你好好工作吧。” 霍希音终于在下班之前做完了所有的事。时间还早,她去了商场溜达。 她一个人流连在孕妇和儿童专柜,以往来这里的时候还只是为了给友人买礼物,而这次来,心中滋味却十分复杂。她抚摸着一件质地十分好的儿童睡衣,忽然听到后面一声嗤笑。 霍希音在心中暗暗叹气,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夏仪。 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过她。虽然觉得扫兴,但她一直觉得这种长辈最容易打发。恶言恶语霍希音也挺在行,因为都已明目张胆地看不对眼,于是连讽刺都会无所顾忌。 夏仪那张经历了风霜的脸依旧保养良好,但她消瘦了不少,竟然有了尖尖的下巴,依旧是一身珠宝,太过华丽也太过隆重,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中世纪的贵妇。 霍希音没用正眼瞧她,她刻意地忽略她,拎了手袋就要走。路过夏仪的时候,她在霍希音身后慢悠悠地开了口:“既然见到了,又何必装着没见到。” “你何必一定要挑衅。你招惹我又不会有什么好处,当个陌生人不是挺好?”霍希音回头看她,嘴角翘起一个嘲讽的笑,步子却没有停,依旧是朝着电梯的方向。 “怀孕了竟然还走得这么快,你难道就真的不怕流产么?” 霍希音终于顿住脚步。她太过震惊,一时间忘记了本该如何回应。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估计让夏仪十分满意,她从她身后绕过来,笑得十分端庄优雅:“怎么,没想到我会知道是么?” 霍希音盯着她,简直想把她戳出一个洞。 “去医院的人又不止你一个。你为什么表现得这么震惊,难道你怀孕的事还没有告诉其他人吗?让我猜猜,难道说这其他人里……”夏仪清清冷冷地笑,“还包括纪湛东?” 霍希音缓缓地平复呼吸,慢慢地开口:“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戳到你的痛处了?那看来我蒙的是对的了。” “你说的话让人不舒服。”霍希音冷眼看着她,话也同样的冷冰冰,“假如没有霍长清,我们就是没关系的陌生人。难道你觉得为难我会很有成就感么?” “没有你父亲我们没有关系吗?我倒是觉得不尽然啊,我们之间好像不止有这一条线,在一些其他的地方我们也被神奇地衔接着呢,甚至还是在挺重要的一环上。” 霍希音看着她,不置可否。 夏仪靠近她,忽然淡淡地笑了,轻声说:“纪湛东收购了你爸爸以前的公司,我不相信你就没有一点的触动。” 霍希音抿着唇,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公司已经病入膏肓,你以为纪湛东费那么大力气去接管,难道就只是公事公办?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提的条件有多优惠?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去收购那家公司是因为谁?还有,虽然我不知道你了解的有多少,但是你真就确定你结婚之后会幸福?”夏仪的嘴角有一点嘲笑,“霍希音,其实你真的挺可怜。” 霍希音死死地看着她,她咬住唇,面色苍白,几乎没了血色。她的指甲掐进肉里,勉强镇定住自己,然后努力清浅地笑:“夏仪,霍长清当初是怎么抛弃你的,难道你就忘记了么?以前你靠母亲的救济,这两年你靠霍长清的遗产,现在你就靠着最后那点股份换来的钱。夏仪,你才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寄生虫。论可怜,当初的你难道不比现在的我要可怜一百倍?” 虽然她承了口快,但她觉得这种话题再说下去她应该不会占什么上风,于是霍希音说完就走,毅然决然。 她在周三的时候再次去了医院。她觉得有些恶心,同时十分烦躁,并且觉得心力也有些透支。 “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这样对孩子不好。” “假如我想做流产,现在我的身体状况是不是也不允许?”她这些天查了一些有关的资料,心里有了底,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是。你压力太大,并且身体虚弱,这样子对孩子对你都不好。你现在需要的就是静养,放松心情的静养。” 霍希音从诊室出来,又碰到了她的那位高中同学。她最近似乎总是遇到一些故人,欢迎的和不欢迎的,一边聊着过去一边感慨。最近大概正巧是烦躁期,人人都在诉苦。那位高中同学和霍希音坐在长凳上说了半个多小时,从家庭到工作,琐碎小事太多,如同一地鸡毛,又小又繁又没规则,纯粹是捣乱。 后来她的同学说:“对了,前几天住进来一个病人,和你长得特像。挺年轻挺有气质的一个人,看起来也柔柔的,结果不知因为什么那天晚上突然吞了许多安眠片,幸好被家人及时发现送了过来。” 霍希音心中一动,问:“那个人是不是姓夏?” 她的同学想了想,说:“好像是。怎么,你认识?” 霍希音点了点头:“她现在怎么样?” “那天晚上洗了胃,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好像是在1号楼四层四号,假如我没记错的话。” 和高中同学分开后,霍希音去了医院对面的礼品店里买了一盒补品。她买的时候没有犹豫,却在要进病房的时候开始徘徊。 她来看望的这个举动本就唐突,又何况她并非只是一门心思地来慰问。霍希音自觉十分不厚道,思索了半晌终于放弃,在此时却有一名医生过来敲了敲她面前的门,霍希音听到里面有一声低低的回应,接着门便被医生推开,她没来得及躲闪,直接就和夏未央来了一个面对面。 “是你?”她明显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镇定,指着病床一边的椅子,声音有些虚弱,“进来吧。” 夏未央的脸色并不算苍白,但看起来精神并不很好。房间内很干净,干净到礼物似乎只有她自己现在手里提的这一份。 霍希音不想解释自己如何会得知她在这里,也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医院。她想问她目前的感觉怎么样,但是又发现这问句在这里简直就可以替换为“你自杀未遂被救过来的感觉如何”。 连这句惯常的问候语都无法使用,霍希音一下子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来开始。 其实她有很多事想问想求证,但是看着她这个样子,她觉得很难问出口。 医生检查了几项发现没有大碍,嘱咐了几句便出去,于是病房内只剩下她们俩。 “你还是来看我的第一个人。”夏未央看着她,忽然虚弱地笑了,“我自杀未遂的事只有我妈知道。” “我刚刚在一位认识的医生那里碰巧知道的。”霍希音没料到她会这样坦白地说出来,顿了顿问,“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基本没什么事了,余下的只是休养。今天是周三吧,你怎么会在上班的时间来医院?” “这两天肠胃一直有些不舒服,我请了假来看看。” “医生怎么说?” “情况还好。” 夏未央点点头,探手想去拿离她较远的水杯,霍希音帮她倒了水又递给她,夏未央说了声“谢谢”。 “你没有请看护?就你自己在这里会不会不大方便?” “请了,刚刚出去帮我买了点东西,现在还没回来。” 霍希音注意到夏未央一紧张似乎就有摸杯沿的习惯。比如现在她低垂着眉眼,拇指轻轻摩挲着杯柄,又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自杀特别傻气?” “没有。我也想过自杀,只不过没成行而已。”霍希音淡淡地说,“初中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叛逆期什么都敢做都敢想,这个念头曾经在我脑海了盘旋了半年,最后又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也觉得十分可笑。其实你不妨这样想,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活着的,但我们似乎也找不到真正需要自杀的理由。”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要吃药。” “人总是会做一些冲动的事。” 夏未央自嘲地笑:“记得似乎有人说过在自杀行为在凌晨的时候发生得最多,我也算是实践者之一了吧。星期天那个凌晨我失眠,想了一堆有的没的,觉得有些乱,也有些愧疚,接着安眠片就吞下去了多半瓶,现在想想实在是不值得。” “人没有事就好,什么都看开一点吧。” 夏未央抿了一口水,霍希音则拿出手机看时间。其实她已经请了一上午的假,时间很充裕,这个动作纯粹是用来打发她们之间的冷场。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夏未央先开了口,也许是因为生病,声线变得更柔更轻,让霍希音都快不忍心伤害。 她在心里狠狠计较了一下,终于慢慢开了口,“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的愧疚感这么强,难道就只是因为男朋友一个没有预兆的车祸身亡么?或者说,陈遇车祸去世,和纪湛东有几成的关系?” 她说完这句话便有些后悔,因为夏未央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接下来的她好半天都只是在愣怔地捧着水杯发呆,笑容随同血色一起也没了踪影。 “你怎么会知道的?”她勉强开口,声音就像是被砂轮碾过,粗嘎沙哑。 “我会听会看会思考,如今只需要一个求证。” 夏未央良久都没说话。她的睫毛很长,垂下去正好遮住眼睛。唇微微抿着,歪歪地靠在床头,脸白得像张纸,模样像是失了魂魄。 她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依旧没有说话。 “你和纪湛东明明认识,甚至关系还很好,并且到现在都没断了联系,既然这样,又何必当着我的面装作不认识?你们以为能够隐瞒多久,还是说,看着别人蒙在鼓里,会让你很有成就感?” 霍希音看着她,一口气说完,夏未央却依旧闭着眼皱着眉,牙关紧咬,一声不吭。霍希音对着一位面色苍白的病美人这样严刑逼供,毫不留情地掐中自己和她的命门,连霍希音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个恶妇。 她不摇头的表现在霍希音眼里就相当于默认。霍希音只觉得自己心中某一处在急速坍塌,她有些呼吸困难,无法继续说下去,不论是夏未央的态度还是已经敲门进来的看护还是她自己,都让她没有再质问下去的欲望。 霍希音起身想要离开,却在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夏未央叫住。 她说:“刚刚交谈一开始,你明明是对我嘘寒问暖,到后来却又是针锋相对,霍希音,你真是矛盾。” 霍希音的脚步停了两秒,给她的回应是猛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第二十一章 21、 霍希音走出医院的时候觉得有些疲惫。和夏未央的对话她不擅长,也不喜欢。她失了风度,状态也不佳,心中隐隐有些厌恶的感觉,却又说不清对象是什么。她离开的时候夏未央的眼神里除去迁就之外还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纠结在她那双漆黑的眼珠里,让霍希音看了有些承受不住。 外面阳光很好,空气也清新。兼之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还有露珠残留在叶子上,折射出未被污染的光。霍希音步履匆匆,她心不在焉,一不留神便踩进了水洼里,于是鞋子和脚一并狼狈地湿透。 但她也终于因此而回神。霍希音站在医院门口等待计程车,心中计划着接下来的打算,一辆黑色的车子缓缓地滑到了她面前,熟悉而流畅的曲线,霍希音心中一凛,眼睛微微睁大,驾驶位的车窗接着便缓缓降下,露出司机小张的一张笑脸。 “希音姐,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吧。” 霍希音悄悄松了一口气,想了一下,没有拒绝,冲他弯了弯唇角:“那请你现在送我去单位吧,麻烦了。” 在车上的时候,她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洗车去了,正好顺道路过呢。您刚刚是来医院看望病人吗?” “……是。”她在车上闭目假寐,闻到一种清新的香气,和以前她放在这车子上的香水完全不同。 “……车上的香水换了?” “那瓶被我弄洒了。”小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前两天我送纪总去机场,堵车的时候纪总顺手拿过那瓶香水看了看,我一加速,纪总没留神,香水就全洒了出来,昨天才买的新的。”接着又说:“纪总说那瓶是你买的,希音姐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她摆摆手,觉得愈发疲惫,连话都不想说。 以前那瓶香水的味道本来就十分淡,经过两天的弥散,车内早已被这种新的带着某种程度的侵略性的香水所遮盖。霍希音捏了捏眉心,她不习惯这种花香,觉得有些头晕。 她曾在这辆车上扔了两个抱枕和一堆零食,还有别的一些杂七杂八,甚至包括几片创可贴。霍希音很喜欢吃薯片,却怎么都吃不胖。她每次在车上扯开薯片的包装袋的时候都会遭到纪湛东的鄙视,但每次车子上的薯片被吃光后,纪湛东却又自动自发地会再去超市买点回来。 于是他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就又遭到了霍希音的鄙视。 甚至这车上的挂饰也是出自她的手笔。一年多前她刚刚从同事那里学会编中国结,后来他们在回纪家的路上,霍希音在车上无所事事,便顺手拿出包里的线编了一个简单的结,又将自己脖子上戴的小粒金瓜子解下来系在了上面,然后将后视镜上的挂饰摘了下来,将自己手里的这个蹩脚货系了上去。 不过纪湛东当时并不领情,即使她的那枚金瓜子比他的那个挂饰贵多了。 当时霍希音攥着那个旧挂饰冲他摇了摇:“你把这个送给我吧,我当手机链。” 他瞅了她一眼,又把脸摆回去:“这么长的东西你用来当手机链?小心手机被偷走。那个小玩意儿是我在店里挑了好半天的,珠子比较容易掉,不要乱摇。” 霍希音慢吞吞地看着他的侧脸:“后面这句话才是你的重点吧?” 纪湛东一时没有说话,霍希音又瞥了他一眼,激将:“你一个大男人竟然用这么女性化的东西当挂饰,并且都这么旧了还这么舍不得,纪湛东,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你有这么小气。” “……你喜欢的话拿去就好。”纪湛东举起单手头像,扭头看她,满脸无奈,“我只说一句话,你能说十句。” 霍希音现在不经意间回想起这件事,顿时觉得心中生生地疼。 她回到单位后都依旧心不在焉,集中精力似乎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困难过,打开网页都不知道要查找的是什么。霍希音浑身不舒服,她觉得头疼,并且嘴中发苦。本来就因为难受而轻轻皱着眉,等纪湛东打过电话来,霍希音的眉头就皱得更加深了。 “刚刚听小张说你去了医院,是有什么事么?” 想不到小张竟然还兼职半个侦探。霍希音没什么表情地回过去:“没什么事。” “你怎么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这么虚弱?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并不复平时的轻快,声音沉沉地,但依旧温柔好听。霍希音虚着眼看窗外,力图声音平淡无波:“只是去看了位病人。” 那边顿了顿,说:“刚刚没有在医院顺道看看医生?” “……纪湛东,”她都懒得再找话说,她这次停顿的时间很长,最后终于选择放弃,实话实说,“你回来吧,现在就回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霍希音终于挨到下班。她觉得疲累,脑袋和四肢一起罢工,凉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连呼吸都困难,索性一回到家就直接趴在床上装死。 她许久失眠,可这次竟然睡着,枕头就在旁边,脑袋却一直枕在胳膊上,僵硬地维持着一种十分不舒适的姿势,也不知睡了多久。 她再次做清晰的梦,但又似乎并不只是梦。有一些华丽而诡异的片段,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又刺耳噪乱的背景音乐,她隐约中还觉得小腹难受,但因为混在温柔的笑颜和嘈杂的声音中,让她也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而什么才是梦境。 她远远又听到有钥匙转动门孔的声音,霍希音本来还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种声音,直到又听到了开门声,她眼皮微动,忽然一下子清醒过来。 接着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临近,直直向卧室走过来。 想不到他竟然回来得这样快。 霍希音面无表情地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去开卧室门,手指触上把手的一瞬门也同时被推开,纪湛东的动作很轻很和缓,并没有伤到她。 他看到她,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一声,接着气息靠近,纪湛东抱住她的腰,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脸颊,接着顺势抚上她的额头,但却摸到一把冷汗。 卧室的灯很快被打开,霍希音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否则纪湛东也不会皱着眉抿着唇看着她。他在她面前一向都是笑意盈盈,即使偶尔皱眉,甚至也会带着浅淡的笑。 “脸色很苍白。” “是么?我刚刚做了梦,大概是被吓的。” 他在床边坐下来,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挑着眼角看她,眉目姿态依旧自成风度。 纪湛东学着她的语调:“是么?” “我渴了,要喝水。”霍希音跳下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要不要?” 他摇摇头,唇边的笑意消失不见,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霍希音端着水回到卧室,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来。室内太安静,甚至连外面偶尔的喧嚣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霍希音的脚步声也很轻,连坐下去都是悄无声息。她自认虽然倔强,但还算懂忍让,很少会有这种面对面和人对峙的时候。 “我前几天做梦,梦起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养过一只波斯猫,雪白皮毛,优雅步子,很温顺,也很漂亮。后来这只猫走丢了,怎么都找不见,我难过得两天没有吃饭。再后来姥姥知道了,不知从哪里又给我弄了一只相似的来,也是雪白的皮毛,甚至连眼珠的颜色和吃东西的姿态都近乎一模一样,我最初看到它的时候觉得像极了。” “可我在养了它一周之后,却发现,这只猫太容易发怒,脾气不好,并且十分娇气,尽管外表一样,可终究不是原来的那一只。后来我越来越失望,看到它又总是会想起第一只猫,然后就会伤心,最后我只养了一个月,便将那一只又送了回去。” 她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来看他,眼神平静,呼吸平稳,就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纪湛东,你在和我相处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当时那样,觉得挺失望?” 她还从没在纪湛东脸上看过这样复杂的表情。并不震惊,对她这种坦然他仿佛早已知晓,连半点诧异的眼神都没有。但其中带着歉然,另外还有清清楚楚的疲惫。就像是等待了许久的一件事,明明知道结局不尽人意,却又不得不坐以待毙时的那种挡不住的疲惫。 柔和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霍希音这才注意到他眼底有些微清晰的血丝。他极少会这样,“神采奕奕”这个词一向都是被他随身携带。唯一一次,似乎是在去年夏天,他亲自指挥一项工程,忙到一塌糊涂,而那个时候她又碰巧是急性肠胃炎,纪湛东分^身乏术,三天不眠不休,后来他从医院接霍希音回家的时候,眼底就如现在这般血丝重重。 他沉默良久,终于低低地开口:“我从没失望过。” “何必撒谎。既然我决定了挑明,就做好了承受所有现实的准备。就算你只是在潜意识里把我当成是夏未央的替身,那在不一样的时候也总会有失落。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别再否认,我不会信。” 他笑了一下,有点儿苦涩:“我现在说任何乐观的话你都不会信,你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计较。以前你就不会听我的,现在更加不会。” “你想让我怎么听?听你怎么隐瞒我么?我说过,隐瞒有的时候比欺骗更讨厌。你存了心不主动交代,又试探我,你觉得我应该是怎么反应?直接问你么?如果你是别人的替身,你会在没有确定的时候直接找当事人问这个么?纪湛东,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做法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他没有回应。 霍希音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从l城扫墓回来那天晚上,你有个未接电话,是夏未央打过来的,对不对?” “是。”他抿了抿唇,说得相当困难,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 霍希音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她最近总是在不由自主地回忆,也终于想起那天晚上的不对劲。纪湛东明明对拇指一族表示鄙视,觉得既没效率又没作用,那天晚上他却在手机上敲着什么,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去,耐心十足;他也鲜少会对电话不理会,而那天晚上那个来电一直纠缠得无休无止,按照他平日的习惯他本该直接挂断,可他却选择不闻不问。 而就在第二日,夏未央答应了陈遇的求婚,快得让办公室女员工芳心破碎,也快得让陈遇喜出望外。她明明一直态度含糊话语敷衍,却在一夕之间改变想法。 当这些看似无关的碎片因为她一时的妄测而串接起来,得出的结论几乎让她不敢置信。 “后来的那座吊桥,你第一次走上去的时候,也是和夏未央,是不是?带着新人故地重游,纪湛东你做得可真是不光彩。你当时是什么心情?恐怕感觉不会太好吧?而再后来你收购公司,我能不能这样想,其实你也是承了夏未央的情,对不对?你既然想要收购,就必然会给夏未央和夏仪足够的遣散费。你一向慷慨又重情,在这件事上恐怕也不会吝啬。即使假如最后公司给了我,可你的本意也是想要两全其美,你在征求我意见的时候又何必把事实只告诉我一半?你当我是傻子么?还是你觉得,这种事你说不出口,让我自己发现会比较好?” “我后来一直不理解,你们既然认识,又为什么在步行街上装作不认识。夏未央演戏,你配合,我和陈遇在一边看着。这场面你不觉得很滑稽么?你就有那么大的信心,演员的演技足够高超,高超到足以把事实一直瞒下去?纪湛东,你难道不觉得这很讽刺?” “夏未央周六晚上自杀住院,你周日从c城赶回来。纪湛东,既然你这么难以忘记,直接和我分手就好,又何必以这样的方式给我难堪。反正如今陈遇车祸离世,夏未央躺在病床上需要人安慰,你们又有感情基础,你又何必一定吊死在我这棵树上。一纸婚约算得上什么,当初你一时冲动求婚,现在完全可以反悔,既然结婚了都可以离婚,我们这订婚你也可以不必太在乎。你放心,我最讨厌拖泥带水,我会很爽快。” 第二十二章 22、 然后就是一径的沉默。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可终究还是难以说下去。比如那一天,他在电话中的那一声“未央”,时至今日,她依旧没足够的勇气质问。 再比如,他装作若无其事,从头到尾都在帮助夏未央,从她回国到她工作再到霍长清当初的公司,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全部尊重并给予帮助。这样会不会也太过绅士了一点? 回忆有时候是一件极痛苦的事,霍希音自认自己一直倾向大事化小息事宁人,今晚的咄咄逼人,她以往从没有过。她不擅开端,也不擅责备,连反问的口气都十分淡。她平静地陈述,但没给他解释的时间,霍希音一个人一口气从头说到尾,她没勇气让时间空白,静默让她憋闷得难受。 “你一直聪明,我一直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猜到所有的事,然后来质问我。”纪湛东终于在安静中开口,缓慢的,好听的,但带着一点喑哑,像是疲惫,“夏未央回国后,我的确试图隐瞒过那些过去,但我发现纸终究包不住火。扫墓回来那天,她发过短信,也打过电话。吊桥我也的确曾经走过,同行的人里除了整个社团的人也确实还有夏未央。但我带你去那里之前,并没有想到那一层意思。我很抱歉,我无意伤你。” “你父亲的公司,夏未央也确实代她的母亲找过我,希望我放宽条件。可我是真的希望能把那家公司还给你,它在当初毕竟有你母亲的股份,你对它也有感情。你可以否认,也可以漠然,但是希音,人们的漠然,有时候往往正是她对事情解决无力选择逃避的表现。” “那次步行街,我不想辩解什么,也知道所有的辩解都站不住脚。那个时候我想象不出你知道事实后会是什么反应,她假装不认识,我就也顺水推舟。今天我回来,并不知道她住院,我回来是因为你。不管你最后要怎么做,这些解释我都希望你能知道。” 他的声线带着独特的磁性,如同琴弦,一点点扯动死寂的空气。他的话让她的心情大起大落,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一般。霍希音的心陡然沉了下去,手随之脱力,接着杯子便跌了下去,滚在厚厚的地毯上,水洒出来,没有声音。 她手指冰凉,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看到他的手轻轻抬起,但终究还是落下。他的姿态终于不再散漫,也不再调笑,却也不再亲昵,她终于难得的看到了他认真而疏离的一面。 “夏未央说陈遇体贴又有耐心,很能迁就人,还不喜欢吃酸,并且一直喜欢微笑。你和她可真是默契,夏未央找了一个和你性格想象的,你找了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我们一个父亲生出来的,能没有像的地方么。还有,陈遇死的时候,夏未央那么愧疚和恐惧,甚至自杀,超出失去一个未婚夫所应有的反应限度。假如我一直装傻不提这些,你是不是就一直不打算说?纪湛东,你觉得这样很合适?” 他不语,走过来把掉落的杯子放回茶几上,接着走到她面前,半蹲下去。 “我没有和夏未央交往过。她比我低一届,但同属一个学院。她那个时候有好感的人是周笑非的表弟。” 霍希音觉得小腹有些疼痛,她觉得难受,却笑了一下,慢慢地说:“没有交往过能代表什么?代表没有情意么?你有好感的人依旧是她不是么?” 他看着她,说:“我的未婚妻是你。” 霍希音冰凉地笑:“那又怎么样。我无非是因为和夏未央长得像才让你注意到,即使在去年你都还没想过要忘了她。到现在,她有请求,你也有责任感地义不容辞去做。可你在帮助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知道后会是什么感受。那不是别人,那是夏未央。就算抛去我自身不提,我的亲人因为她和夏仪出的车祸,也因为她们霍家才支离破碎,公司才乌烟瘴气。我不追究不代表我就不知道,我不追究也不代表我不在意,她是谁夏仪是谁我永远记得。你知道这个却还希望两全其美,并且希望瞒住我,纪湛东,你难道不觉得荒唐?” “你的私生活藏得真是好,竟然连周臣和沈静都不知道。我昨天还在想,假如沈静没有把你介绍给我,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或许就没这么多麻烦,和过去一刀两断也未尝不会。” “纪湛东,你一直都是个好编剧。你总是有本事在每一幕落下的时候给出一个精彩的结局,意料不到,峰回路转,又皆大欢喜。我很想知道,这次你又想怎么圆满?” 霍希音的口吻自始至终都是平静,可她真的希望自己能有沈静那样的勇气,用经典的国骂问候一下对方以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但是她从小到大从没说过,此刻也依旧无法说出口。 她的手放在沙发上,指甲都因用力泛白。她有轻微的嗡嗡的耳鸣声,可她知道室内依旧很寂静。 纪湛东紧紧抿着唇,他的神色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他大概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诘问过,她的一字一句,就像是薄薄的刀刃,挑明了模糊,揭开了伤口,划出了界限。 只有灯光是柔和的,晕染了他分明的棱角,纪湛东的眉眼敛起,手搭在沙发上,大拇指在上面极其缓慢地画着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良久后,他终于再次开口,烟一般飘渺的声音,淡而软,却异常粗噶:“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空话。我对不起你是事实。我的决定影响不了你,你既然挑开,也必然已经做好了选择。你是走是留,想做什么,我自知如今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影响你,当初是我一时糊涂,全部后果我来买单。” “如今你做什么都合适,你要打要骂,要走要留,我全都接受。我一直等着这一天,猜测你知道所有的事后会怎样对我摊牌。我把我们的开头做得她拙劣,总该受到惩罚。可假如你永远不知道,我会倾尽下半辈子来补偿。” 他的眸子始终锁住她,但霍希音一直扭着头。他说得极缓慢,顿了顿,又继续说:“对你,我只后悔两件事。第一件是当初的错误,第二件,是遇到你太晚。” 霍希音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她觉得晕眩,呼吸困难。纪湛东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伴随着越来越严重的耳鸣声。房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闷,她觉得浑身发冷,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在这个时候竟然还笑了一下,接着慢慢站起来,向房门走过去。她坐得僵硬,右腿已经发麻,起身的时候大腿碰到柜角,纪湛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被她很快挣开。 “我自己能走。” 她闭眼,定了定神,稍稍有些清明,接着尽了最快的速度走向门口。她握住门把,身后纪湛东叫住了她。 他的话在她听起来又低又轻,模模糊糊地传进她的耳朵里,一点都不真切。 “……我舍不得你。” 霍希音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理解,她扯动嘴角,回头,却霎时晕眩,心脏沉沉地压住所有,身体却又轻飘飘的,她好像难以控制自己的反应,她的眼皮也很沉,眼前黢黑,却突然瞬间炸开了刺眼的白光,如同树荫下的光斑。耳中蜂鸣,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同时也觉得小腹难受,她松开门把,手覆上那里,那么一瞬间,却被她无限放大,延迟。她感到自己一点点下沉,坠落,下面是深渊,而她已经跌了下去。 她隐约像是预知了什么,想弯一下唇角,但没有成功。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眼皮合上的那一瞬,心中突然涌上的那股疼痛,以及一丝明晰的痛快。 “是自然流产。她本来身体就虚弱,又不注意,又受到了刺激,又是怀孕的危险期,孩子没能保住。” “大人虽然昏迷,但没太大问题。不过还是好好调养吧。她各项指标都不高,建议静养一段时间。” “别太伤心了。还都年轻,安心下来,放松,孩子以后会有的。” 霍希音在昏迷中隐约感到自己的手背被人按住,随后便有清凉的感觉拂过。但她并不舒服,手一直在挣扎。再接着对方的力道加大,她不是对手,她紧紧闭着眼,眉头紧蹙,眼角很快有一滴泪渗出来,不受控制一般。 手上的压力很快松了下来,有一个沉沉的男声响起:“先等一下。” “那也好。她虽然昏迷,但仍旧情绪不稳定,你安抚一下,等会儿我再过来给她输液。” 脚步声远去,有熟悉的气息围绕上来,接着有人抹去了她脸上残留的泪痕,指尖和她的眼泪一样凉。 两人鼻尖对着鼻尖,脸颊对着脸颊,呼吸对着呼吸。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想避开,却被固定住。 “……对不起。” 他说得依旧很缓慢,声音低低的,听起来遥远而沉闷。他握着她的手,掌心也是冰凉。 “我没有想到会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他的声线愈发粗噶,像是被重重碾过。静默了一会儿,霍希音突然感到有滚烫的泪滴在她的脸上,一大颗,然后顺着脸颊慢慢滑下。 他哭了。 霍希音的意识模糊又清明,并不觉得疼痛,也不十分清楚他为什么会落泪。她躺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拥有混沌意识却无法活动的木偶。她只觉得十分难过,异常憋闷。 她无从开口,又因为麻药,渐渐觉得眼皮比原先更加沉重,终于再次沉沉睡去。 霍希音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依旧在挂着吊瓶。她觉到清晰的疼,整个人陷进病床内,脑袋沉沉地压着枕头,没有力气。 她微微偏头,没有看到纪湛东。她在朦胧里的时候,似乎有个人一直握着她的手,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笼在被子里,手背上还有胶布。 她的动作惊醒了在一边小憩的看护。是一位很慈祥的大嫂,挽着发髻,一脸和善的笑:“你醒了?觉得饿吗?我去给你弄一点吃的好吗?” 霍希音微微皱着眉,嘴唇干涸,摇了摇头:“给我倒杯水,谢谢。” 她此后几天一直住在医院里。每天吃饭喝水吃药休息,室内一直安宁。她没有再见到纪湛东,她猜想他可能已经回了c城。 她并没有交代,可她的物品却一点点被从家里搬到了医院。贴身衣物,以及经常翻看的书和杂志。 单人病房里只有她和看护。大嫂十分尽职尽责,寸步不离,每天在餐饭时间都会送来很好的菜色。卖相极佳,口味极佳,营养也极佳,霍希音可以肯定这并非出自医院的餐厅。 衣食住行,她均被照顾得无微不至。连她打电话过去请假的时候,都被告知纪湛东已经帮忙替她请好,连理由都十分妥当,两周的时间。 如此,她又怀疑他并没有走,但她依旧没看到他的身影,连声音也听不到。 第二十三章 23、 她依旧失眠。轻微的光亮和声响就足以让她惊醒。她在此之前从未住过院,这里让她有些陌生。后来她请看护去买了一个眼罩,眼前完全漆黑,她握住看护的手,终于勉强睡了过去。 她的事终究还是被沈静知道。沈静本来正在国外度假,听到她的消息立刻赶了回来。并且一看到她弱不禁风的模样眼眶就红了,快步走过去,一把抱住她。 霍希音觉得自己虽然身体虚弱,但还不至于到孱弱的地步。但沈静的表情分明像是伤心欲绝,连话都有酸腐风的趋势。 “两个月的时间,你竟然瘦成了这个样子,这是折磨自己呢?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这样得不偿失懂不懂?眼窝都凹下去了,看了就让人心疼。” 周臣站在门口,英俊的面孔颇有些无奈:“你真是一竿子打死所有的。”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你去买些鸡汤来吧。哎还是算了,让咱家阿姨做一下吧,比较新鲜。” “鸡汤没问题,但希音现在有湛东请的厨子在料理饮食,你确定需要你来帮忙?”说罢周臣又觉得不妥,清咳了一声说,“你别太着急乱了阵脚,越帮越乱。” 他们两人心照不宣,霍希音笑了笑,只作没有注意。 后面陆续有相熟的同事来探望。霍希音不知道纪湛东在请假的时候说了什么,他们只字不提她流产的事,只是说她要好好休息,不要操心,凡事都看开一点。 霍希音本来只是点头微笑,但在听到越来越多的“看淡一点看开一点”的时候,她的笑容终于再也撑不住了。说起来有多容易做起来就有多难,她只觉得讽刺。并且这句话她对夏未央也说过不止一次,而今她又被别人一遍遍的念,不知道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江行第一次来看望是和两位领导一起,过了几天他又单独来看她。刚进了病房便淡淡地笑:“早知道你现在这样,前几天你说要请假的时候我就该直接批准,那样显得我多通情达理。” 霍希音刚刚睡醒,见他一身风尘仆仆,手中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公文包,问:“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吧,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前天出差,这刚从机场过来,还没来得及回家呢。”他将她从头打量到尾,又是一笑,“你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呢。纪湛东说你是压力过大肠胃炎,这理由真是让我感到愧疚和遗憾。” 江行一向精明,一双眼看人的能耐不比纪湛东差。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太刻意,霍希音慢吞吞地瞥了他一眼,和他打着太极拳:“是么。” 江行大言不惭地点点头,坐下来掖了掖她的被角,问:“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霍希音答非所问:“我的病假还没完呢。这才一周刚过,你这样催我太不厚道。” 他的笑意依旧浅淡,目光却十分深沉:“你知道我关心的不是你上班。” “只是休养,又不是治疗。你觉得出院时间会准么?”霍希音说,“别用这么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把你这张开会的脸收回去。” “我明明努力在笑。你知道对着病人挤笑有多困难么。”江行故意说得委屈,看着她,良久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要好好休息。” 霍希音在住院期间一直在睡觉和吃饭之间循环。几天后,想不到连纪家父母也来看望了她。 她不知道纪湛东对他们作了什么样的解释,总之纪母的眼中全是心疼,并且同沈静一样也是一把抱住了她。而平时一向不苟言笑的纪父的脸色这次竟然也十分和缓。 安慰的话大抵还是那些,比如“好好休息”、比如“你太瘦,回头我让厨子给你煲点xx汤喝”,等等诸如此类,霍希音靠着靠枕,一直无声点头。 她在初见到他们的时候,眼中一阵没来由的发酸,心中不轻松,仿佛又压上了愧疚。 她的手很小,兼之太瘦,血管清晰可见。又因为输液,手背上还有几条胶布,纪母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坐在她的床头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是打算叫你们这周回宅子看看,没想到会成这样。我原来一直以为你们缘分很深,两个人从认识到订婚,那需要多大的巧合和默契。你们交往又顺利,看起来也美满,况且几个月后就要结婚,可谁知现在又会成这样。” 纪母的眼中有深深的惋惜,“我知道你心性很高,我也知道这次都是他的错。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也不好说什么。他做了错事,刺痛你,你觉得不可原谅也不为过。你委屈我知道,想哭就不要憋着。人总是有软弱的地方,不要硬撑。”她指了指坐在一边沙发上的纪父,“这人还想让我劝你不要离,我倒是想劝,可我觉得我劝不了。” 霍希音体力不佳,只一会儿就又觉得疲惫,于是又沉沉睡了过去。她在朦胧睡意里似乎听到纪父的斥责声,尽管明显压低,又隔着病房门,但还是被她敏锐地听到。 第二日肖君丽第二次来看她,带来了礼品和八卦消息。聊了一会儿后说:“外面那个帅哥就是你的未婚夫么?长得太英俊了,站在那儿就是道亮丽风景。他为什么不进来?上次我来的时候他也是在外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霍希音愣怔了那么一瞬,随即摇了摇头:“不是。” 原来他真的没有回c城。这几日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戴着眼罩,却总能隐约感觉有人在身边。一直离她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她能肯定不是看护,可等她清醒后,病房中除了她和看护,却又没有别的人。 肖君丽有些疑惑,“真的不是?可我刚刚明明看到他坐在长椅上正把玩着无名指上的钻戒,而且那枚戒指和你平时戴的那个很像是同一款呢。”说到后面她终于注意到霍希音的疲态,“你累了么?那你先好好休息吧。” 她依旧没有见到纪湛东。那天晚上的对话被她在心里翻出来自虐了一遍,然后霍希音发现自己的免疫力没有想象中的高,她还是有点难受。 她说不清自己在醒来之后的感受。她曾经将事实和情绪都隐藏得十分好,连她自己都在刻意忽略。她做好准备摊牌,她考虑了许久,却依旧拿捏得不得当,下定决心后,她虽然做到了表面的平静,可最后的晕厥却出卖了她。 她并不是不在意,也并没有像自己所预期的那样麻木。霍希音也不知道那天纪湛东在送她到医院后得知她流产的时候的反应。他比她隐藏得还要深得多,她想象不出他的表情。他那样外表淡然的一个人,在还不知道有个孩子的时候,就被告知已经意外失去。仓促的摊牌后便是仓促的意外,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就是压倒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她曾经因为怀疑和失望而失眠,担忧,焦虑,甚至嫉恨过。这样不合适的心理情绪,这样不合适的外部环境,她并没有为这个孩子的诞生做好准备。她在潜意识中便排斥,恐慌,可现在她依旧觉得有一种道不明的失落。 霍希音在意识模糊中听到那声“对不起”,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对不起什么。对不起那个孩子,抑或还是她。 她曾经一直以为这种事没有真正的谁对谁错,亏一点赢一点,都是虚的。可现在她的心里空了一大块,补不全的感觉真不怎么好受。 她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些很讽刺同时又很有趣的关系。她的母亲和夏仪彼此恨之入骨,皆因为一个霍长清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史。而她如今和夏未央之间的啼笑和真假,又皆因为一个纪湛东不小心拨乱的一笔糊涂账。 霍希音一直分不清夏仪和她的母亲,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第三者。遇人不淑,那场破败的婚姻,以及廉价的过往,纠纠缠缠了许久,最终也没有因为两位主人公的去世就没了影响。 她承认她对夏未央一直戒备深刻。她是她心里的刺,从父母去世一直到现在。她也一直分不清她和夏未央,到底谁才是损失比较多的那个人。似乎看起来的确是她比较弱势,可夏未央至少也是自杀未遂,至少最终也没能挽回所有的颓势,包括纪湛东,包括已经逝去的陈遇。 正品和山寨总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同,在亲身接触后感受会更加深。 山寨自成一体,正品无可代替。 自欺欺人的错觉,就像是泡沫一样,经不得半点的试探。纪湛东用她来缅怀,夏未央用陈遇来弥补,而她用证据不足来自欺,错的人错的事,甚至还搭进了一场人命。 如此一来,她好像无权去评论别人的做法和选择,但她确实是觉得这些真是要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霍希音终于快要出院。她在病房中的东西太多,看护大嫂和沈静都来帮忙。霍希音自觉自己就像是个瓷偶,坐在床上看她们有条不紊地打包。她刚想表示一下可以自己来,就被沈静的一记眼神秒杀回到了原状态。 霍希音终于再次见到纪湛东,在她住院一周之后。出院那天沈静要搀着她,霍希音坚决不让。她其实已经好很多,健康水平比住院之前只好不坏。她在楼下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一声招呼:“希音姐,这边!” 是司机小张的声音,霍希音顺着声音望过去,然后顺便也看到了纪湛东。 前一天晚上刚下过雨,天气有些泛凉。纪湛东穿着一件长袖衬衫,正靠在车门前听电话。他微微锁着眉,似乎十分不耐,脸庞清减了几分,阴沉的天气和深色的衣服衬着他的脸,让他看起来竟比她的还要白皙。 他也听到了小张的喊声,微微迟疑了一下,只又说了一句话便将手机挂断,接着便走过来,接过她们手里的几个袋子,嗓音低沉,泛着凉意:“上车吧。” 第二十四章 24、 霍希音本来以为有沈静在,她在那个封闭的空间会稍稍自在。但车子只开了几秒钟,纪湛东便开口:“先去荷清苑。” 荷清苑是沈静住的小区。沈静下车的时候,悄悄拽了拽霍希音的衣角,投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一路顺风。” 想不到沈静也给她玩四两拨千斤。霍希音头疼地目送她远去,车子缓缓驶离,她一个人坐在后面,把车窗降下来,撑着头看窗外。 纪湛东回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霍希音瞥过去一眼,说:“你有事?” “你是先去买点东西还是直接回家?” “回家。” “你要不要紧,需要请一位临时工么?” “我没那么娇弱,心理和身体素质都没差到要让人看护的地步,谢谢。” 明明请临时工和她的心理素质没什么关系,可她还是说了,摆明了就是在暗指夏未央。 霍希音说完,顿觉得自己有向无理取闹看齐的趋势。 其实夏未央和她住的是一家医院,并且是在同一座楼里,但幸好不是在同一层。否则她觉得自己会窘死。 霍希音住的公寓在顶层。电梯缓缓上升的时候,她和纪湛东面对面站着,小张站在最角落,三个人都寂静无声。霍希音从没觉得时间过得有这么漫长,她甚至希望自己是位盲人,那样就有理由无视,有理由面无表情。 她也不想去看纪湛东的表情,不论他依旧是云淡风轻还是愧疚自责,她都不想看到。 说到底她还是有所顾虑。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她不仅无罪而且无辜,该头疼怎么做的人并不是她。当一个人被亏欠,她也就拥有了选择权。可以选择继续,也可以选择停止,不论哪一种,都有理由理直气壮。 想来,她和纪湛东都在顺水推舟。她觉得分开是最后的出路,而纪湛东也并未选择挽留。没有一个完整的分手仪式,但彼此都心照不宣。 但她总觉得有些不确定。结局这样轻易,让她直觉中忐忑而诡异,也让她觉得以前自己的纠结和烦恼都是在白费脑细胞,她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里。 她心中说不酸涩,那是假的。 他们最终到了顶层,小张十分审时度势,行李放到了指定的位置便迅速找了借口溜走,只留下霍希音和纪湛东面面相觑。 这场面实在难熬,只一个星期就让他们两人的相处回到了两年半之前的原点状态。三秒钟后,霍希音挤出几个字,刻意将关系变得更加疏离:“谢谢,辛苦了。” 假如按照剧情发展,纪湛东本该说声“不客气”或者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然后潇洒走人。但他本就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纪湛东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疲惫,但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深沉。身上有清新而淡雅的香水味道,他淡淡地说:“你一定要这样客气?” 霍希音无话可说。幸好她刚刚道谢的时候没有挤笑容出来,否则现在一定僵在了脸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最后实话实说。 室内长久没有通风,有些憋闷。纪湛东将袖子挽了挽,后来似乎又觉得不妥当,于是又落下来。霍希音却因此想起她曾经不小心用剪刀在他的小臂上划出的那道伤口,她只知道十分深,也不晓得现在好了几成。 “我亏欠你太多,真的是很抱歉。假如……”他依旧说得低沉,并且戛然而止,纪湛东长长的睫毛敛下来,遮住情绪,微微牵动唇角,却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过了很久的时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霍希音开始刻意去忽略一些东西。比如周围人们的同情,还有自己尚未改掉的些许惯性。她去上班,若无其事而又神采奕奕,守时有效率,无视一些人的八卦和风言风语,感谢另外一些人的关心,自己则一直微笑。 沈静送给她两只吉娃娃,缘由虽没有说,但霍希音心知肚明。她是怕她在刚开始恢复单身的时候会有些适应不了。 霍希音承了她的好意,忽略掉恶劣的天气和偶然的加班,基本每天都会带这两只小家伙去附近大学校园的草坪上玩耍。乌黑而无辜的眼神,大耳朵,还有小巧的身子,连打闹都十分有趣可爱。单看这两只在草坪上不停地转圈赚取回头率,霍希音就能消磨掉许多的时间。 她在周末报了瑜伽课和插花班,修身养性,算是惬意。她开始注意健康和保养,她的身体素质也因此增强了不止一点,她今年单位的秋季体检难得没有被诊断为贫血。 其实假如就事论事,她在医院的那一周,脸上血色真的被养出来不少。纪湛东请的看护厨子医生和护士,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几乎能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她的作息变得简单而规律,几乎都快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过循环中偶尔也会出变故。她的一位大学好友的父亲突然心脏病突发去世,走的时候没有太多痛苦,同学却因此悔恨不已。 “他走得真匆忙,我至今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总觉得我一回头还能看到他对我笑,还能指着我的鼻子大声责骂。” “假如他一直卧病在床,就这样走了我也不会觉得这么难过。他只是觉得胸闷,想喝水,哪里知道那就是心脏病。他就这么突然撒手走人了,我接受不来,真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以前总觉得他十分啰嗦,并且特别老古董,不让我干这个也不让我干那个,现在他走了,我却只想到他的好。他给我添被加衣,我放假回去,他为我忙前忙后。” 霍希音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同学伏在她的肩膀上泣不成声,她能感觉到她的泪浸透了她的衣服。 其实她最近也和那位同学有类似的感觉,即使她一直在努力忽略。她最近偶尔会觉得恍惚,在想她为什么会变成单身一人。假如他们分开前一直都在无休止的争吵,她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带着怀念。她的过渡期不算长却也不算短,至少她迟迟都无法阻止自己的怀念。 她偶尔会想起那天宴会,她只说要去l城,纪湛东便清楚知道她是要去做什么;她也偶尔会想起他在陪她练车时的好耐心,还有他明明漫不经心却又记得清清楚楚的好记性。他平时的一些习惯,以及他的笑容,混合最后他的干脆利落的不挽留,让她觉得胸口憋闷,并且隐隐作痛。 假如能抛开一些主观因素,仅仅客观从纪湛东日常表现来看,他的确能体贴人到心尖上。这种无微不至,让她现在有种错觉,以及对单身的不习惯。 江行也来参加了这场葬礼。后来他送她回家,霍希音降下车窗,半撑着看窗外。那天正下着小雨,有雨滴刮进来,霍希音有点失神,很久才反应过来有些冷。一回头,江行正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我这样开着窗户,你难道没觉得冷么?” 江行看了看她,一笑:“当然冷。但有没有人夸过你这个姿势特有意境?微风浮动,香车美人,醉眼迷蒙,乌发翩飞。” 霍希音被他后面的十六个字酸得骨头都发软,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不够又起了第二层。 “谢谢,真是太感谢了。我消受不起。您真不愧是xx大学人报的主编,舌灿莲花又倚马可待,黑的都能被您忽悠成白的。江行,你如果生在大唐,李白一定含恨而死。” 江行还是笑:“哎,你别转移话题啊,是真挺好看的。真没人说过吗?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我都不舍得让你把胳膊从窗沿上拿下来。” “……” 倒是真的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她以前坐纪湛东的车子,他只说过她太瘦,需要增肥,以及哪些鞋子和包和衣服和围巾符合她的气质和肤色。不得不说,纪湛东的审美眼光一流。他明明不关注流行元素,却又能准确抓住当季流行款式,而且还很能从她那没什么规律的衣柜中挑出合适的搭配,让人眼前一亮。 这一点曾经让霍希音十分佩服。记得她后来问过他一次,纪湛东却不肯老实回答,只说是自己天才。直到被她的眼神追杀,他才在离她五米外的地方说:“公司有公关部还有秘书团,这些东西她们一直都了如指掌。我只需平日里偶尔看看她们的搭配,就基本了解得差不多。哎,你别打我,是你一定要我回答的。不过你一直是搭配最好看的那个,真的,谁让你背后有我这个顶级参考呢……” 以前和纪湛东在一起的时候,霍希音的生活总是妙趣横生。如今不由自主回想起来的时候,总觉得这些片段像是一把涂着蜂蜜的刀刃,甜蜜而又残忍,又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美丽而又惊心,而唯一不变的则是越来越印象深刻,并且挥之不去。 秋天真是个怀念的好时节。 沈静挑了个周末请她吃饭,突然冷不丁地问她:“你到底恨不恨他?” 霍希音迟疑了一下,想笑一下,结果发现很有点困难。最后只说了两个字:“不恨。” 沈静怀疑地看着她,被霍希音坦然地望了回去。过了片刻,她终于能笑出来,歪着头瞧着天花板,慢吞吞地说:“等哪天我真恨他了,或者想借位当个大众名人了,我就拿我和他的事到处去说,以他的知名度和故事的狗血,出本书什么的,应该还能赚到点眼球和同情吧。就像某位名人那宽厚身影后面的那个不甘心的女人一样。” 沈静凉凉地看着她:“得了吧,你有能耐你就真去做。我还不知道你,你要真能做出这种事来,周臣都能天天晚上准八点从饭局上滚回来陪我看电视。” 毕竟是依旧同在一座城市,霍希音和纪湛东重逢的几率也还在。可霍希音没想到他们相遇会来得这么快,只隔了一个月。 那天她十分不顺,出错连连,走路都能碰到别人抱着的文件。下午的时候霍希音去行政单位签一份文件,出大楼等待计程车的时候,眼角余光一扫,就看到那位人口相传中向来不苟言笑的某局长正笑容满面地也从大楼里迈步出来,而一起步出大楼的还有纪湛东。 纪湛东平时穿得十分随意,一般都是妥帖合身的休闲服,而今他穿着正装的模样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得体的西装十分严肃正式,而他的眼神又是湛然,嘴角挑着一点熟悉的效益,却不复亲切的感觉,温和的同时又带着清贵,微微偏着头,似乎正和那位高级官员相谈甚欢。 假如霍希音不是不小心和纪湛东的眼神交汇上,她基本就可以完美脱逃。家兔那位局长不是不小心也看到了她并明显是认出了她,那她基本也可以顺利脱逃,包括心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那位局长她见过一面,由纪湛东引见,并且恰恰是在他们订婚之后。不过就算被认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显然不是一个联络感情的好时刻。霍希音强装镇定,她戴着大大的墨镜,即使那位局长分辨出来也不一定能确定就是她。她的眼神淡淡地扫过他们,又落到了别处。而此刻上天也终于出奇仁慈地听到了她内心焦急的呼唤,有辆计程车停到了她面前,于是霍希音立刻钻了进去。 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计程车长得有这样好看过。 不过霍希音依旧不小心看到了纪湛东当时略略停滞的表情。她十分不厚道地想,假如他这点动作被对方看到并被问到的话,他势必又会费一番口舌解释。 再怎么说,他们当初订婚的时候也毕竟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即使如今这些祝福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苍白和虚无。假如没有变故,他们现在本该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婚礼的各项事宜,讨论着宴请宾客的事。甚至在前一阵子,还有大妈级人物向她推荐好的婚纱店。再甚至在前一阵子的前一阵子,她还对画册上的某款婚纱十分感兴趣。 而现在他们悄无声息的分手,直接将一场婚礼变成了一桩烂摊子,而她把这桩烂摊子直接一股脑地全扔给了纪湛东。 其实霍希音现在回想,她对纪湛东从未真正摸到过边界,不止是心思,还有他的工作。她明了他的知名度,也曾见识到它的广泛,正因如此,霍希音现在只消一想到他需要向询问婚期的人们阐明他们关系的破碎,她心中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并不十分舒服。 第二十五章 25、 其实她在前几天还看到了周笑非,依旧是张扬肆意的个性,玩世不恭的处世态度。他看到低着头的她,主动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后,突然难得的正经起来:“我以前开的那些玩笑话,你不要当真。纪湛东大学高中初中小学一直行为端正品德优良是家长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你务必不要被我那些胡编乱造给迷糊了。我是本来以为你们既然连婚事都订了,再怎么说都会一直在一起,况且当时你们真的看起来挺般配,所以也会说那些玩笑话。没想到你们却……哎,假如你们关系摇摇欲坠,谁还敢再说那些惹不快呢?” 霍希音默然,不知晓该如何接话下去。人人都说他们看起来琴瑟和谐,没人会想到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甚至包括曾经的她自己。 霍希音去买了车子,是之前就看中的那一辆。她一个新手上路总归有些忐忑,每天都比原来提前半个小时去上班,因为她开的慢,又不敢超车。 沈静最近总是说她的日子越来越滋润,一个人随心所欲又清心寡性,只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整个人竟出落得愈发水灵,连眼神都变得更加沉静。 “你现在的单身生活真是让我太羡慕,哎,我真怀念我还没结婚时那种吃喝玩乐想睡就睡的销魂滋味,我都不敢对比我现在的生活,每次对比每次都想叹气。” 霍希音笑眯眯地:“表姐,那你也恢复单身吧,正好咱俩一起。” “啊呸,你现在正大好年华,还有玩的资本,还有n多有家底没眼力的男人们捧着你,没了一个纪湛东,你还有n个湛东纪等着你。我现在多大了,我能跟你一样么。对了,你现在有多少朵烂桃花,需要不需要我去帮你揪下几朵来?花太多了只吸收营养又不结果,而且还容易挑花眼。” 事实是最近霍希音确实有点不得清净。她如今收到的花比以往多了不止一倍,各种都有,偏偏她对许多花香都受不住,可又不太好扔去垃圾箱,唯恐太伤了对方的自尊,于是只好每天对着一众姹紫嫣红上网记笔记写材料,感觉是从身到心的被虐。 对一些人她也同样的无可奈何。能装不知道的被她糊弄了过去,但偶尔也有实在招架不住的,或者出乎意料的,比如她在周六和沈静去商场打发时间的时候,就碰上了一位最近有些异常活跃的男同事。 霍希音在沈静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十分头大,和他笑着打了个招呼,问候了几句,又婉拒了他邀请吃饭的建议,之后便速速转过身告辞离开。 “你走这么快干吗,我跟你讲,那个男同事可不怎么样知道么,竟然自己逛商场,好不好再女性化一点啊。” “人家怎么样跟咱没有关系表姐。” “跟我没关系,跟你当然有莫大的关系。我最近天天晚上睡觉之前给你求姻缘,就差在家里供个观世音菩萨了,你一定不能让我失望,知道么?” “……” 她们只走了没几步,没想到正碰上一对相识的年轻夫妇。离她们五米远,男子站在女子身后,眉眼沉静,唇际有一点淡淡的笑意,手臂上挂着一件白色的外套,远远看上去,美好悠远得就像是一幅画。 “没想到还能碰到这对。据说打聂染青怀孕后习进南就成了穴居动物,有时候连办公都是在家。”沈静眯眼瞧了瞧那边女子的身段,笑,“看来聂染青怀孕之后被圈养得挺不错嘛。” 聂染青正在看几双平底鞋,回头拽了拽习进南的袖子,后者配合着俯下身,她指着其中一双说了几句,习进南笑意湛然,但却摇了摇头,而后也说了几句,聂染青分明不满意他的态度,却连眉头都没有皱,只是依旧捉住他的袖子,另一只手抓住他的,继而便是一脸得意洋洋的笑。 这一幕实在太熟悉。以前纪湛东在反对她的主意的时候,霍希音也经常用这招来表达不满。隔着薄薄的布料去掐他的胳膊,笑意盎然又不动声色,反正料定他既不会还手也不会躲。 最后那边的两个人终于注意到她们。聂染青挽着习进南的胳膊,见到她们,很快冲这边笑了笑。 习进南冲着她和沈静清浅一笑,之后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霍希音的身后。 “你的脸色比前段时间好了很多。”习进南一直维持着漂亮的笑,“最近过得还好吧?” 她在住院那段时间,习进南也曾和聂染青来看望过她。只是她那个时候在沉睡,霍希音醒来只看到一束十分淡雅好看的花,连同香气都十分让霍希音喜爱。 后来两对人各自远去,霍希音在走出几步后仍能依稀分辨出习进南的笑意:“……你不吃醋?” 聂染青嗤了一声,又说了什么,接着便是笑声:“习进南,干脆你自己怀孕去好了,你简直比我还要小心翼翼。哎,对了,我的上网本被你藏到哪儿去了?我这两天一直没找到,快交代……” 声音越来越远,霍希音蓦然再次想起了当初那个被她刻意无视而后又隐隐作痛的孩子。来得毫无预兆,去得匆匆忙忙,两次都让她措手不及,失落伤痛。 沈静看出她的恍惚,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想太多容易钻牛角尖,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千万别回头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霍希音最近反省,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鸵鸟。她明明从出院那天就发誓要整理自己的公寓,将所有不必要的东西都扔掉,可实际是她拖拉了一个多月,连卧室的衣柜都还没有开始收拾。 她终于开始真正着手处理自己的东西,从衣柜开始。她的大衣柜分三格,第一格是纪湛东送给她的各种名包以及他的一部分衣物。霍希音迟疑了一下,那些衣服被她无视,然后她把所有的包都拽了出来扔到床上,大的小的,低调的张扬的,华丽的素淡的,各种曾经的以及现在的当季款,满满地占据了她的一整张大床,霍希音顿时觉得自己的床都似乎跟着变得金贵。 她的确是喜欢收集包,也曾经向纪湛东偶尔提过一次。不晓得是不是就因为那一次,纪湛东后来便一直送。而且他送得十分无所谓,每次都是不声不响地带过来,放到一边,任她处理。他这个漫不经心的样子让霍希音的拒绝无从下手也无从开口。 霍希音倚靠着床头,犹豫着要如何处理这样烧钱的物件。 其实她很喜欢此刻就在她眼前的那款淡绿色的手袋,小巧而雅致,别具一格。但这什物和另外两只包自从在上上个月某天晚上被纪湛东一起带过来后,除了她在把他们扔进柜子时拎了一下之外,霍希音对它们就再也没碰过。 霍希音把这三只包一起抱到自己面前,突然感觉到有硬物硌着柔软的皮料,她打开里面一侧的暗袋,竟然是一串钻石项链。 纪湛东一直出手大方,但她到现在才知道,他竟然送得不但无所谓,还这样隐晦。 项链中心是剔透的碎钻铺成的一个字母“i”,十分小巧,但一看便知造价不菲。霍希音把它举在眼前定定地看了十秒,然后有所醒悟地去翻其他的包。她打开那个淡绿色手袋,里面竟然也是一条钻石项链。简洁大方,简单又流动的金属线条把几十颗碎钻勾勒出一个“u”字,白天室内光线明亮,项链轻轻一动就星光耀眼。 霍希音低低地吸了一口气。她心中隐隐地有所怀疑,急急去拆开剩下的那只包,不出所料,里面也是一条钻石项链。 这一条繁杂而又精巧,是这三串中最夺目的一串。数颗方钻璀璨而炫丽,在周围又堆叠了无数颗漂亮的碎钻,精雕细琢,只为形成一个连着的英文字母,“love”。 霍希音怔忡了好半晌,目光在这三条项链的六个英文字母上不停游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最终回过神。项链被她松开又握住,握住又松开,霍希音嘴角一扬,险些失声笑了出来。 当天晚上霍希音接到了江行的电话,对方说第二日要带她去吃一家正宗的川菜。 江行的声音听起来兴致勃勃:“那家店的厨子和菜的调料都是从四川那边空运过来的,十分地道。我前两天吃了一回,确实不赖。而且那家店还没招牌,藏在一家小巷子里,得七拐八拐才能找到。你明天中午有什么事吗?如果只是打算在家看书看电影或者是看动画片的话还是跟我去一趟吧,你肯定不会后悔的。” 霍希音顿时十分无语。他口中的那家川菜馆她去过,还去过不止一次。 地方也的确算是不好找。至少纪湛东第一次带着她去的时候,曾经在巷子中转了半个小时,都还没有到达店门口。 当时霍希音斜撑着下巴瞧着他,笑弧越来越大,最后还在一边念经似的唱:“我原来还以为你是活地图,现在才发现你也就一凡体肉胎,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说完两手一摊,作了个无可奈何状。 纪湛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手撑住方向盘,闲闲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就踩了刹车。 然后他一脸轻描淡写地指着斜前方一扇不打眼的门说,“就在这儿。”接着又开口,并且语含戏谑,“其实我刚刚一直在这个环形巷子中转圈,想看看你会不会发现出来,结果你真的是没有注意,只是在看我的脸。” “……”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信赖我,信赖到你连路都不看。”纪湛东当时的笑意愈发的浓,“亲爱的,说实话,我真的很感动,也很高兴。” “…………” 霍希音回过神来是因为江行出声打断了思路:“怎么不说话?你睡着了?” “没有。你说了算,明天几点?” 江行顿了顿,然后在那边缓缓地笑了:“你是不是原来就去过那里?” 真该死,她周围怎么这么多聪明得过分的人。 霍希音把默认当承认使。 “真是遗憾,我本来还想炫耀一下我的发现来着。既然这样,我们换一家吧?其实那家的菜虽不难吃,但主要胜在独特,既然你都吃过了,我们也可以不去那里了。” “为什么要换?那家店我倒觉得十分不错,尤其是它家的酸辣汤。再去喝一次好了。” 次日霍希音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地起床,刚洗漱完毕便听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一位男子,年轻而有涵养:“请问是霍希音女士么?我是纪湛东先生的律师,姓赵,您今天有没有空?我这里有些文件需要您签字。” “……是什么文件?” “一份股权让渡书,还有几份财产转让协议。我今天上午过去的话您方便么?” “不方便。”霍希音站在梳妆台前,回答得斩钉截铁。镜子里的表情越来越僵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变得平静,但也十分坚决,“那些东西我不需要。我不会签字。” “事实上,”赵律师清咳了一声,“纪先生已经猜到您会这么说。我现在就在您的家门口,您方便开一下门么?” 霍希音捏着手机,简直无语了。 到底还是把他让了进来。霍希音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湿地搭在背后,此刻觉得有些闷热。律师拿出文件夹递给她,霍希音拿起来翻了翻,纪湛东除了将他拥有的她父亲公司的有股份让渡给她之外,还有两处房产,其中一处在t城的海边,还有一辆跑车,以及这种桥段中必不可少的空白支票。 在所有需要纪湛东签字的地方他都已经签好。十分沉稳的字迹,一笔一划都十分有力,但并不张扬,和他本人平时的形象完全不符,令她想起了四个字,遒劲有力。 霍希音把文件夹扔到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靠着沙发,抱着双臂静静地笑:“空白支票是什么意思?数额多少任意让我写么?” 律师点点头:“是的。” 霍希音翘起一个笑弧,冷冷的,十分讽刺:“他是不是特别希望我能收下,这样他就比较能弥补心中的亏欠感?他责任感那么强,不管从哪方面,估计都会多多少少觉得遗憾吧?请你回去告诉他,让他的同情心别这样泛滥,我不是某个人,不需要他的救助,而不需要他的补偿。” 第二十六章 26、 霍希音没有得到律师的正面回应,笑弧越来越大:“纪湛东既然已经猜到我会拒绝,又何必多此一举给我张支票让我随便填?不就相当于明知道会赢,却还在结局之前意思意思地让我打上不痛不痒的几拳?有意思么?” 赵律师那种装模作样的劲头和纪湛东如出一辙,表情半点没变,只是说:“纪先生说会尊重你的意愿,但还是希望你能收下。他说,假如你在上面填上一个高昂的足以让他破产的数目,可能会比拒绝更加解气,并且不失骨气。” “你让他永远别再猜我的心思,我就永远地谢谢他。”霍希音一动不动,下巴指着茶几上的文件,“他这么做真是让我感到却之不恭又受之有愧。总之,现在还是请您拿回去吧,这么多的东西,我一个也消受不起。” 霍希音晚上和江行一起去吃饭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她属于一旦有心事就面无表情的人,在车上许久都挤不出笑容一个。偏偏江行的笑话又很冷,霍希音一路上都很郁闷。 他们很快就到了店门口。霍希音跟着他下车,接着就听到江行隐隐带着笑意的轻快声音:“哟,还真是巧。你们今天怎么也来了这儿?” 霍希音跟着他看过去,只觉得嗡地一声,瞬间头大。 阳光洒下来,明媚得要命。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几位都是熟人,纪湛东,周笑非,周臣,还有楚尘,这几位衣冠楚楚地站在那里,可谓光彩照人,各有千秋,万种风情,让她都快晃不开眼。 霍希音今天头一遭发现头顶的太阳格外的大。这世界真够小得神奇。霍希音猜测自己今年一定犯了太岁,否则怎么会遭这么多罪。她现在只想到四个字,阴魂不散。 纪湛东手中拿着车钥匙,对着他们两人略略笑了一下。他一向都是这种回应,不开口的时候总是有种淡淡的疏离,姿态懒散又自成风度,太聪明也太狡猾,外界影响不了他。 霍希音不小心看过去,发现他也在看她,于是立刻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 这种碰面对她来说多少有些尴尬。这群人圆滑得要命,绅士的礼仪做得完美。周笑非几个人笑着向她致意,纪湛东则十分镇定地和江行寒暄,霍希音瘦瘦小小地站在这群高个男人们中间,十分具有压迫感。 江行问:“你们在几号房间?” “天一阁。” “竟然这样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正和我们的包厢挨着。” 纪湛东没有再开口。霍希音自动将其理解为他已经没了耐心说下去。他的面子大概都快被江行折磨没了,说什么都不对劲,做什么更不对劲,毕竟她还曾经纪假的准媳妇,纪湛东如今再怎样装腔作势,有旁边那三双精明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估计都不会太舒服。 霍希音十分无言。她有点神游太虚地想,这场景若是搁在某社会人文类杂志里的话,大概足够有料被添油加醋,还可以取个题目,叫《五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多么有噱头又没内容的标题党。 自始至终她和纪湛东都没有说一句话。霍希音一直盯着前方花盆里的一株仙人掌出神,而纪湛东则一直是漫不经心地微笑,寒暄,握手,然后就是彼此双方潇洒的点头告别。 霍希音这顿饭吃得很有一点食不知味。她夹了一大块辣椒,想都没有想就直接咽下去,最后辣得眼泪都出来。 “你今天挺魂不守舍,心里存着事呢吧?”江行把夫妻肺片推到她面前,双手交叠在桌子上,淡淡地说,“这是你刚刚点的。比较辣,少吃一点。” 霍希音抬眼看他:“江行,就算你眼力好反应快口舌强,也拜托别在这个时候把真话说出来好不好?” 江行却笑了:“一句话就恼了,今儿你的火气难得的大啊。谁招惹你了?不过这样也不错,偶尔发发脾气有助于身体健康,老在心里憋着容易得病。” 霍希音提起一口气,觉得不妥又勉强压下,嗤了一声再不说话。 江行继续笑,低头抿了一口茶咽下,悠悠地说:“今天让你炸毛的人好像不是我吧?” 霍希音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江行无视,再接再厉:“其实你没有觉得,好像你一遇到纪湛东甚至只是一提到他你就会炸毛?” 霍希音连眉毛都开始拧了起来:“你今天中午话特别的多。” “可你的话却是特别的少啊。”江行眯着眼笑,“我每句话都说对了不是?” 她瞥他一眼:“你见到几次我抓狂?就敢这么下定论。” “举一反三哪。这地方我估计是以前他带你来过的吧?话说回来,你俩今天的表现,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呢。如果我刚刚表现得再雀跃一点得意一点,我估计纪湛东跟我握手的时候就该把我手腕拧断了。” 霍希音长久沉默,最后低声问:“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跟他以前一起上过培训班,还一起听过讲座。甚至我俩当时的宿舍还是挨着的,怎么,你没想到是不是?”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么久远,你们今天一见面就跟老熟人一样,真能装。” “前两天也见过一面,他来单位找程局,看到了就顺便说了几句。不过当时你没在。” “江行,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像什么吗?跟一个暴发户那洋洋得意到欠抽的眼神差不了多少。看着别人郁闷特好玩是吧?” 江行还是笑:“你别用这么阴森恐怖的眼神看着我。你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叫什么吗?学名曰迁怒。哎说真的,今天来这地方真是失误,让你郁闷属于我失责。” 霍希音再也坚持不下去,在他一脸戏谑的表情中站起身来:“我去趟洗手间。” 但是她刚刚关上包厢的门,一扭头,就看到了纪湛东。 纪湛东本来正轻靠着一边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墙壁,手中有一支烟,但只是拿着把玩,敛着眉眼,依旧是痕迹很深的双眼皮,表情漫不经心,似乎是在出神,然而听到她这边的声响后动作却又很快停了下来。 他穿着休闲,长衣长裤,衬衫似乎还是他们一起买过的其中一件。头发剪短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清减了不少。但依旧是好风度好气质好模样,嘴角又挑起了熟悉而细微的弧度,以及让人看不分明的眼神,还有脸庞熟悉的轮廓,都没有怎么变。 他的半截袖管挽上去,露出的小臂比其他地方都要白皙。纪湛东的眸子黑黢黢地深不见底,嘴唇微微抿着,定定地看着她,见到她也并没有讶然,但也似乎并不打算说话。 霍希音却突然想起她前段时间在医院无意识的时候,落在脸颊上的那滴泪。她事后回想,觉得那很不真实,现在看他这副淡定又从容的模样,就更加怀疑那会不会仅仅是她的梦境。 他这样的人,心怕是早已磨砺得刀枪不入,又怎么可能会哭。 看起来他没打算要打招呼,霍希音也不是主动的人。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接着便听到后面淡淡的笑意:“洗手间在我这边,出口也在我这边,你那边下楼是厨房。” 霍希音差点咬住舌头。她转身,纪湛东眼中染上了一点笑意,他侧着身,一脚支起靠着墙壁,抱着双臂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为了躲着我,就连路也不打算过了么?” 又是这种笑容。歪着头,带着一点戏谑,还带着一点无辜。纪湛东向前走近一步,霍希音下意识要后退,但在行动之前又恢复镇定,只是警戒地看着他。他又向前走了一步,霍希音依旧保持站定。 纪湛东唇边的笑意扩大,似乎对她这种强撑的镇定十分感兴趣。霍希音在以前就发现,他最大最无聊至极的恶趣味就在于,最乐意看到别人着急或者慌张,然后在一边隔岸观火乐不可支,等到别人濒临爆发边缘他再过来帮忙或者来一句话让人脾气无处可发。 霍希音恍过神来,在心里暗暗地骂,这种鬼地方以及他们现在的这种关系,纪湛东竟然还保持着这种恶俗的习惯,而最可恶的是她竟然还真就中了招。她本来可以不理会他,可事实是她竟然忘记自己有这个权利。 他们本就离得近,霍希音再逃已经来不及,纪湛东突然拦腰揽过她,他的动作十分快,又仿佛是笃定了霍希音不敢声张,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把她挟持到了几步以外一个无人的死角。 他的掌心熨帖在她的腰际,隔着薄薄的布料,有无法阻挡的熟悉而温暖的温度传过来。两个月,许多记忆还没被删除完毕。他挨她十分近,近到霍希音有点喘不过气。 她一到死角,就立刻拍开他,脚都恨不得也跟着踢过去。 纪湛东眉头都没有皱,也没有挡,只是看着她又站远了一点,脱离了他的可触及范围。 这个角落够隐秘,十分适合做掩人耳目的勾当。地点太不对,人物也不对,霍希音抱着双臂盯着他,凉凉的墙壁及时沁醒神经,她说:“你又想说什么?” 纪湛东看着她,眼神晦暗难明,略略沉吟了一下,慢慢地说:“今天上午的事,我只觉得那些股份和房产比其他东西更实际一些,况且那些股份也本该属于你,没有其他的意思,请你别多想。” “我还真就多想了,真是不好意思。假如你只是认为感情上亏待了我,就没必要补偿什么,这种事用不着兑换成实物。支票能让你换取心安,可我不会因此舒坦。我相信你当初的诚意,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并不专一的情况下,还要允诺一个婚姻。” 霍希音听到包厢有开门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嗓音,接着说:“你把解释轻描淡写,根本没有戳中重点。我相信你没有骗过我,可我也告诉过你不止一次,隐瞒比欺骗更加可恨。我不相信你当初不知道我在怀疑,可你竟然没有想到要解释,或者说,你根本就不想解释。” 她还有句话没有明说,是很小妇人也很酸气冲天的一句话:纪湛东说到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最后到底还是比较维护谁。 霍希音抱着双臂瞧着他,说:“纪湛东,说实话,我现在真是有点儿恨你。” 他们对峙了两秒,霍希音别开眼越过他去了洗手间。她的勇气总是无法贯穿始终,每每说完话便也泄了气,连对视都显得底气不足。 她走了没几步便听到后面有声音,听起来像是周笑非的:“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希音。”纪湛东的声音没有迟疑,也很平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霍希音的脚步反倒顿了顿,之后便走得更快。 霍希音很久都没有再见到纪湛东。其实在那一天之后,霍希音反省,觉得到底还是自己有些锱铢必较。明明已经分开,毫无干系的两个人,她偏偏要提那些那些往事,还都是些伤心事,真正是徒增难堪,自找罪受。 她本可以更大度一点,也更有气势一点,两袖一挥,不带走一片云彩,也不留下一片云彩。 不过她和纪湛东仍旧有些若有似无的交集,比如从沈静那里。 那天她给霍希音打来电话,语气轻快:“我出差给你带了一点礼物回来,你什么时候来取一趟?顺便也尝尝我新学的几道菜好吃不好吃。” “还有,前两天我又办了张美容卡,你也和我一道去做好了。不是很远,就在正江对面那座大厦的一层……”话还没说完却又噤了声。 正江集团是纪湛东的老巢。气势离霍希音的办公地点也一样不是很远,只隔了一条街,但霍希音已经许久没有去过那座大厦的附近,就算是不得已有聚会或者是k歌也是绕道而行。 沈静瞧她不做声,又忖度着开了口:“纪湛东前阵子去了国外度假,公司也扔下不管,并且一去就是一个月,前两天刚刚回来。” “而且他回来的第三天正巧是他三十岁生日,周臣他们一起帮他庆祝,结果都被纪湛东灌得烂醉。不过据周臣说,那天纪湛东一个人喝闷酒喝得比他们更多。”沈静说完又说,“我没有要说和的意思,我只是随意一说,你就东风射马耳地随意一听。他当初做错了事,喝醉酒也算是他应得。” 霍希音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第二十七章 27、 但终究还是免不了。纪母在一个周末再次打电话过来:“你明天是要值班还是要参加别人的婚礼还是将会一觉睡过头?如果都不是,那就过来看看我。” 霍希音只好无话可说。尽管她在接电话之前还准备了一个理由,很无厘头但很管用的一个:痛经。 并且纪母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不要觉得为难,湛东他这个周末不会回来。” 她这样说,霍希音就再也推辞不过。 其实即使是和纪湛东没了那点关系之后,纪母也仍旧待她不薄。她出院之后,纪母还陆续差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吃穿用度几乎都快涵盖全。甚至她在旅游的时候,都不忘给她顺便买份礼物。 霍希音受之有愧,但又却之不得。每每看到礼物,都会心惊肉跳一番。 霍希音准备了礼物,一个人在清早开车去了纪家。这还是她头一遭独自开车上高速,偏偏又到处都在修路,高速上堵车严重,给她无端造成更多障碍。霍希音心中直呼后悔,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前行。不到二百公里的车程,她用了一上午。 已是秋季,但宅院中的花都开得很好。纪湛东果然不在家,中饭的时候只有三个人。纪母她一如往昔,拍着她的手臂,又仔细看了看她买的车子,说:“明明买了车子,竟然不来看看我。这车子看着挺不错,大红色,女孩子就应该买这种车。安全性怎么样?” 霍希音笑:“买这辆车就因为它安全,而且开起来比较舒适。” 她陪着纪母去插花,十分寂静无声的一项活动。霍希音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和语气:“您最近身体还好吧?”看到纪母讶然的眼神,解释说,“我在茶几上看到了一些处方药。” “你真是心细。”纪母感慨,“前阵子去体检,查出点炎症罢了,没什么大问题。人老了,有点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们,也要注意身体。不要以为健康就是年轻附带的权利,到时候终归会还回去的。” “是。” “不要把这朵白花插在这里,一枝独秀,还是白色,太凄清了。”纪母将其调整了位置,又说,“其实你也是一样,不必什么事都是一个人扛着。别人轻松了,又看不到你的痛苦和辛苦,不理解也就算了,有时候甚至还会埋怨。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感觉,我相信你也体会过,那滋味不怎么舒坦。有的时候服软也是一种勇敢。” 霍希音敛起眉眼,说:“您说的是。” 中午她到纪家的时候尚且阳光明媚,下午却有乌云渐渐酝酿。霍希音端着插花下楼去客厅,刚放到阳台上就听到门有声响,她转过头,看清来人后,立刻有点傻眼的感觉。 纪湛东一手拿着车钥匙,一手拎着一个袋子,见到她也明显有一瞬间的停滞。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内竟无人说话。 直到一声疑惑传过来:“你怎么今天过来了?” “我去邻市办点事,顺路把药带了过来。”纪湛东把袋子放在茶几上,“等下还有事要走。” “有什么好急的。”纪母说,“你有空过来,难道就没有空坐一会儿吗?哪有那么多着急火燎的事。” 纪湛东只好坐下来。 霍希音比较奇怪自己的镇定。她走到离他最远的那张沙发上坐下,动作出奇的自然。她现在发现,原来以微笑回复纪湛东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的难。 但他们当着纪母的面不约而同地保持起沉默。最后结果反倒是纪母觉得有些难熬。匆匆交代了几句就要离开,临走前还不着痕迹地挡住了想要跟上来的霍希音。 接下来又是两个人的无言。 霍希音有点如坐针毡。其实他们这样的场面已经重复了太多次了,从两年前一直到现在,有时甚至会对坐一上午都无话可说。 纪湛东眉目淡然,唇角有一点悠远的笑,标准的外交表情。霍希音和纪母的那两盆插花被他看得专心致志,霍希音觉得他有点故意制造憋闷的气氛,但她并不惧他这一手。 “你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么?”纪湛东片刻后终于开口,见她不回应,他不以为意地接着说,“并且还是走的高速公路?最近到处都在修路,你一个人开的话不是很安全。” “凡事总有第一次。”霍希音轻描淡写。 纪湛东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霍希音以即将下雨为由离开纪家,但还是没能松一口气。从纪家大门开始,到上高速公路之前,她的车子就一直被动地和纪湛东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始终都是一前一后。 上高速之后,开始有一点点的雨滴敲着车窗。霍希音看了后视镜一眼,她明明已经将车速降到了最低限速,纪湛东却并不超车。他是故意的。 霍希音面无表情地加速,她尽量左冲右突,但结果依旧是意料之中的相隔不远。她没有他那样好的车技,又不敢太过于明目张胆地超车,纪湛东那种老手想要跟着她,真是要多容易就有多容易。 他那辆黑色华贵的车子静静地驶在她后面,看似不疾不徐,也并不十分近,却又不会太远离她的视线。而路上越来越滑,霍希音最后索性放弃了想要摆脱的想法,一个人不疾不徐地开得分外悠游自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这种情况没能维持多久。因为修路的缘故,有一半的道路被禁止通行,而车子又过多,霍希音开得十分谨慎,仍旧遭遇了一场险情。一辆车在超车的时候堪堪擦着她的后视镜,让她倒吸了一口气。幸好这车子的刹车性能足够好,她的反应也足够及时,两辆车子终究还是有惊无险地避了过去。 天色开始暗下来,他的车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一直紧紧跟在她的车后,霍希音在后视镜中一眼便可以看到他那熟悉的流线型车身,周围不断有车子超过去,但纪湛东一直在她的后面。 霍希音坐在车子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再后来她遇到了很严重的堵车。一辆身高马大的卡车该死地横在路中央,左右都只余下窄窄的不到一辆车身的宽度,而卡车司机早已不知去向。 霍希音撑着下巴看着前一辆车堪堪擦着公路的边沿过去,觉得有点进退两难。 她后面还跟着一溜长长的车队,可她又怀疑自己开车的技术,这情况让她分外头大,又着急。 很快,她便听到有人在敲她的车窗。 霍希音把车窗落下来,风不小,立刻有雨点投在脸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纪湛东微微弯着腰看她,眸子在昏暗的傍晚中愈发深邃,淡淡地说:“我帮你把车子开过去。” 霍希音盯着他那张脸没有动。“你看我开不过去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你一定要把我往坏里想?”纪湛东咬着牙,最后反倒是笑了出来,一双桃花眼十分锋利地对准她,口气平平淡淡,“后面那么多车,你确定要在这种场合和我起争执?” 霍希音终究下了车。她承认刚刚是自己小心眼,她如今看着他就忍不住想要和他反着来。 其实以往在这种公共场合的时候,他们一向都有默契。对方的要求再无理,一般都也不会被轻易否定。那个时候彼此的面子问题都被照顾得十分好,如今分开,反倒是无所顾忌。 “需要我下车帮忙看一下前面么?” 纪湛东看着她,没什么表情:“不用。你到副驾驶座上坐着就好。” 他明显是被她刚刚的话刺激到。霍希音无言,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自尊心有这么强烈,稍稍一碰就能碎。 雨点越来越大,纪湛东钻进车子的时候裹挟着一股傍晚秋雨的凉意。纪湛东似乎永远都拥有一副好姿态好风貌好模样,开车的动作漂亮又利落,又带着一点漫不经心,让霍希音产生一种久违的感觉。 车子慢慢开过去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开口:“等下我超到你前面,我开得慢一点,你跟着我走。” 霍希音一愣:“我还不至于无法自理到这种地步吧?” 他静了片刻,说:“我今天右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霍希音嗤了一声:“那是你没有休息好吧?纪湛东,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迷信了?” “可你总不得不承认,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吧。这么糟糕的天气,又是傍晚,在高速公路上你也没开过几次车吧?” “假如你真的顾及到我的安全问题,就请别再跟在我后面。” 纪湛东低声说了句什么,霍希音没有听清,但也能猜出八九不离十。 “说什么呢?你不就是说句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再或者更毒舌一点儿,说我不知好歹么。你敢嘀咕还不敢说出来了么?” 他扭头看着她炸毛的神态,动了动唇,没说话,又扭头回去,片刻后慢吞吞开口:“……我不跟你争。” “……” 一时间车内陷入静默。纪湛东一手轻轻抚着下巴,微微歪着头,一手撑住方向盘,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着,关节骨骼漂亮,指甲圆润饱满,眉眼从容而专注,姿态却带着点懒散的意味。 纪湛东的身上其实一直有种独特而清淡的香水味道,十分的淡,如果挨得不够近,根本察觉不到。以往她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的时候,常常可以闻到。而现在他们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他的衣衫被淋湿少许,那种浅淡的味道便开始幽幽浅浅地弥漫,飘逸,似有若无,若即若离,却又能轻易勾起回忆。 就像是他整个人。 终于平稳地开过去。纪湛东停下车,指着右边的后视镜对她说:“你刚刚开车的时候总习惯偏左开车。假如拿不准车身的宽度,试着看看边后车镜里道路线的位置,基本就可以确定下来。” “……” “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只是提醒你一下。”纪湛东推开车门,有风陡然挤进来,他的声音混在风声中,幽幽地,“你天不怕地不怕,我怕总归可以了吧。” 外面雨势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天色也迅速黑了下去。车灯渐次亮起来,随着超车和被超车,霍希音的脸上不断有光影拂过。她不熟悉这种场面,那些灯光照得她有点心里发毛。而纪湛东的车子依旧在她的后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紧紧跟着,后车镜中他的车灯笔直地射过来,亮得让霍希音亦有些分神。 霍希音的神思有点游离天外,心里就像是有些泛着苦涩的尚未成熟的柠檬,但同时又带着一点异样的感觉。 前方有一个拐弯,霍希音皱着眉,有片刻的分神,只是片刻。突然就有右边的一辆车逼近,霍希音反射性转动方向盘,接着却又在左边的超车道上看到了另外一辆急速驶来的卡车。 想完全躲过去已经来不及,霍希音的瞳孔蓦地睁大,瞬间就有了最坏的预计。她猛地踩下刹车,旁边车子的速度和她一起降下来,然而道路太滑,天色太黑,霍希音心里狠狠一揪,接着便只看到自己的灯光和另外一辆的混在了一起,纠缠得乱成了麻。 来得这样突然,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霍希音大脑一片空白。 她听到有尖锐的刮擦车身的声音,以及沉闷的撞击声,还有各种鸣笛声。她被陡然甩出去,又被安全带重重地扯回座位,在痛感清晰地穿透四肢百骸的时候,她的意识尚有一丝清明。 她的胸腔喘不过气来,霍希音想尖叫,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她也动不了,到处都是针扎一样,泛着细密的疼,她的一条胳膊抬都抬不动。 她费力地去抬另一只手,却摸到了粘稠的液体,她发觉自己连呼吸都困难。 这样短的时间,被她清晰地放大了无数倍。她撑着意识,感觉到有人终于拉开车门,霍希音努力去睁开眼,如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还没有看清楚他的面容他的表情,便觉得心神心神一松,软绵绵地,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第二十八章 28、 霍希音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的时候,旁边亮着一盏小灯。室内温暖而静谧,可以隐隐约约听到外面雨滴淅沥地打在叶子上的声音。 她觉得疲惫,而且到处都在泛疼。她的手指动了动,只掀起半只眼皮,便有熟悉的气息笼了过来。霍希音稍稍歪了一下,不小心带动了胳膊,立刻就感到一阵钝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不要乱动。” 这声音沙哑低沉。霍希音顺着看过去,纪湛东俯着身体,脸色有些苍白,只余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暗沉沉地看着她,嘴唇紧紧抿着,眉头也蹙着。 她依旧觉得不舒适,不止头疼,胳膊也难受。她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臂已经打了石膏,缠着厚厚的绷带,体积庞大,比她平日胳膊的两倍粗还要多。 “你的右手骨折,要修养段时间才能好。”纪湛东又说,“你觉得很难受?想不想吃点东西?或者是去卫生间?” “什么都不用。”霍希音哑着嗓子说。 她还在输液,手背上贴着几片胶布。霍希音盯着那圈不短的绷带,十分想叹气。没想到伤的偏偏是右手,让她什么事都做不了。 纪湛东如今的形象也真不算好。头发有点凌乱,衬衫也有些不整,领口上有些许泥斑,还有点滴血迹。他的一双桃花眼中包含的东西太多,复杂深邃,明显又是在隐藏,霍希音看不透,也懒得猜。 她只是盯着他衣领上的那点红色。她不敢再回想车祸发生时的状况,她心有余悸,依旧觉得恐惧。霍希音只能尽最大努力安慰自己,她买的那辆车子安全性能果真足够好,高速公路上那样的撞击,她除了骨折脑震荡以及几处比较严重的皮肉伤外,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大碍。 “不要多想。”纪湛东站起身,语气淡淡地,“都过去了。觉得疼不疼?” 霍希音无视他的话,她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觉得后背麻木,自己挣扎着想要起来。纪湛东帮她把枕头垫高,又帮她扶正了姿势,霍希音静了一秒,说了声“多谢”。 纪湛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霍希音看得直发毛。他又玩这个,每次他拿她没有办法的时候,只有两种反应。第一种就是十足无可奈何的表情,满脸都写着“我就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或者是“何年何月你才能不会我说什么你就反着做什么”;第二种则就像是他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是眉目不动地看着,直到把人看到心里发毛。 霍希音继续无视他,兀自问:“你有没有告诉沈静?” “还没有。我以为这种事你不会太想让她知道。我已经替你请好假,这两天先休息,我刚刚订了粥,应该快到了。”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他又是很仔细地看了她一眼,研究着她的表情,方才说:“暂时先观察一周,现在你需要休养。” “不要说休养,像老头子一样。回家一样也可以休息,我家里还有两只吉娃娃不能离开人太久,需要我回去照料。” “我会去找人帮忙照看。这里有医生,假如有不舒服,可以马上得到解决。” “你什么时候去找人帮忙?那两只狗已经今天一天都没进食了。” 纪湛东顿了顿,说:“现在,马上,立刻,可以了?” 霍希音睨着他,是存了心要和他对着干:“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去。” 纪湛东抱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说的话全部都是为了气死他。霍希音的表情悠游自在,真是要多清闲就有多清闲,她这副表情和他的形成强烈反差。 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往总是她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如今总算让他尝到了这种滋味。 纪湛东被霍希音一脸的无所谓煞到,定定地看了她两秒。接着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一双桃花眼忽然渐渐弯起来,风情全部积聚在眉梢,笑容的意味有些模糊,然后他坐回去,随意地拣过一边的杂志,若无其事地翻看,不再说话。 霍希音也不理他,兀自靠着枕头闭目假寐。 过了片刻,他忽然悠悠地开了口:“你清醒的模样和无意识的本能反应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话里有话,偏偏不肯继续说下去。霍希音揣测自己昏迷的时候应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这样故意吊着她的胃口,霍希音斜了他一眼,勉强压制住问话的想法,就是不肯就范。 过了会儿她也慢吞吞地开了口:“你不也一样。如果你哪一天不装模作样了,不笑容满面了,甚至是掉泪了,那还能是你么。” 纪湛东抿了抿唇,又是勾了一个笑,正要说话,恰有小护士敲门进来拔针。 纵观今年,她的运气真是不怎么好。连连和医院有缘,各种事对她来说都不算安宁,霍希音只觉得头疼,她想不出其他,只好归咎于流年不利。 胶布被揭开的时候,霍希音瞄了对面的纪湛东一眼,他正单手支着下巴看着这边,表情还是淡淡的,身体微微前倾,态度很镇定,没有脸色苍白也没有闭着眼装睡。 后来他转过视线瞅着她:“看我做什么?” “你不是晕血么?” 纪湛东飘过去一眼,凉凉地说:“那又不代表我晕针。” 他在最初说自己晕血的时候,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霍希音当时只是嗤了一声他胆小,而现在她很有些遗憾,当初怎么就那样轻易地饶过了他,怎么就没有拎一袋狗血或者猪血在他面前晃一晃,看看他的反应,会不会也像现在这般装模作样。 看来还是因为她的本质够善良,坏心眼比不上他的多。 她不止胳膊上有伤,脖子和额头上也都能感觉到痛意。凭着这些大小伤就可以猜想,当时的事发现场势必一片狼藉。霍希音好歹也在电视剧中看过不少类似的情节,霍希音猜想现实中也基本八九不离十。她狼狈的模样纪湛东毕竟见过不少,她并不觉得他会有多大的惊慌。但她很想知道,既然他晕血,那在见到她流血之后,究竟是个什么反应。 护士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出去了,纪湛东有电话接进来,是订的外卖。他去取,出病房前觑了一眼霍希音的右手,又对着电话“嗯”了一声,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只精巧的袋子,纪湛东打开层层叠叠的包装,给她盛了一碗粥。 霍希音只剩下一只手可以勉强活动,她本来已经做好准备接下来的一段时期会比较不方便,但她没想到麻烦会来得这么快。 她甚至自己喝不了粥。 霍希音顿时无言。纪湛东一手捏着碗身,上面有精致的青花围绕,另一只手中则是一把小勺子。这两样她很眼熟,是他公寓里的物品。 但和她也有干系。薄薄的半透明的瓷胎,这两个小玩意儿她在逛精品店的时候一眼就看中,然后便一扬下巴,接着便是同去的纪湛东自动自发地掏钱买单。霍希音没想到他还会把它们带过来,刚刚看着他把它们从小柜子中拿出来的时候,她简直生出了一点感慨。 什么叫物是人非,大概这就是了。 纪湛东低着眉,慢慢用勺子将粥搅了一圈又一圈。霍希音一向习惯亲力亲为,所以其实他在她面前很少会有这种细腻照料的时候,可这个时候的气氛又太美好,让她不太忍心破坏。 后来纪湛东托着碗底扶着勺子靠近她嘴边,霍希音向后缩了缩,说:“你现在这样我很不习惯。” “我也不习惯。”纪湛东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眼神坦荡得近乎过分,接着他把勺子又凑近了一点,说,“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好办法。” “……”霍希音无法,只得咽下那勺粥。 粥入口的时候甚至还是微烫的。而此刻已是凌晨,霍希音不得不感慨外卖服务的周到。她努力去无视除去那勺东西之外的所有事物,包括纪湛东那只好看的手,以及他那张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 房间内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霍希音住的是单人病房,设施齐全,装修完备,空调温度适宜,床头边上已经放了几本她经常翻阅的杂志,还有她喜欢的水果。 一切和她上一次住院的情形几乎有九分像。 霍希音过河拆桥,吃完粥就闭目假寐,继续无视纪湛东。她觉得疲累,又无所事事,在清醒和入睡之中循环,她睡着之前纪湛东坐在她的床位边把一只苹果削得专心致志,而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纪湛东正坐在床对面对着一本笔记本电脑聚精会神。 他见她睁开眼,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只淡淡地问:“想去洗手间了是么?” “……”霍希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出去,过会儿再进来。” 纪湛东反倒是笑了一下,把笔记本扔到一边,走过来弯下腰,微微歪着头看她:“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么?” 霍希音直接一脚踹过去,结果被他轻巧地握住,并且重新塞回了被子里。 “行,我出去。你自己小心一点。” 第二十九章 29、 霍希音虽然手臂不大方便,但这些小事仍旧能够做到,虽然很有点费时费力。她自己回到床上后,纪湛东仍旧没有回来。她在晨光的沐浴下又开始昏昏欲睡,直到听到有人在敲门。 没想到竟然是江行。霍希音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手中的一束百合放到阳台上,然后又走到她床边坐下。霍希音将他从头看到尾,讶异一瞬而逝:“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看看你啊。”江行露齿一笑,悠然看着她,“员工住院,自然还是要来看看。别这样看着我,纪湛东虽然没说你车祸,但既然是他替你请假,除了你出事我暂时还想不到其他的理由。”霍希音十分无奈:“你什么时候能别这么聪明。” 江行俯下^身去看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胳膊,伸出手想去碰,被霍希音的一个眼神制止住,于是转为一个慢吞吞的笑容,眼眸却是深沉,“怎么会是他替你请假?”他把第五个字咬得十分重,“我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你竟然是车祸,并且还是骨折并且还外带轻微脑震荡。霍希音,你今年可一点都不太平。我怎么觉得自从你认识他以来,好像麻烦事就只增多没减少过呢。” “你现在好像应该在上班吧,难道这次又是从飞机场赶过来的?风尘仆仆的话我会比较良心不安。” 江行弯了弯唇:“我如果说我翘班特地来看望你,你会不会更加良心不安?” 霍希音看了看那束百合,又扭回头来对着他:“你抱着花一直走过来的?我觉得这不大符合你的形象,你以前不是觉得这很傻么。” “但我估计你喜欢哪。或者说,女孩子不都吃这一套么。”江行冲她晃着两根手指,嘴角扬起来看她,“第二次,你这是连着转移了两次话题了。” 霍希音被当面拆穿,拧着眉毛看他,绷着脸不回应。 江行保持着似笑非笑的一张脸,指着那束百合说:“其实我刚刚抱过来的时候一直安慰自己,幸好我是走在医院里,并且我抱的还不是玫瑰,否则我得需要在心里建设多大的勇气。” “你真会掩耳盗铃。” “有几个人没有掩耳盗铃过?不过有时候这也是件好事。假装别人不知道,自己比较能心安。假装自己不知道,会比较容易得到勇气。” 他的眼神里藏了点东西,让霍希音看得心中微微一凛,说:“我轻微脑震荡,脑子转得比较慢,不懂你是什么含义。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很狼狈,不想让别人知道。江行,你懂我的意思吧。” 江行淡淡一笑,眼眸愈发深邃,笑容悠悠然中透着一股诡谲:“既然都发生了,又何必呢。你这不也是掩耳盗铃么。” 他话中的内容比他的笑容更加丰富,霍希音有种被猜中心事的感觉,十分恼火。但还不等发作,她便听到门柄转动的声音。 纪湛东拎着一只袋子站在门口,见到江行稍稍楞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于是又是微微一笑。 他微微侧目,看到阳台上的那束花,眼角一挑,手中的袋子放下,脸色十分和煦:“没想到你会过来。” 江行笑眼一弯:“你给希音请假的时候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既然碰巧顺路就过来看看。” 他们的工作单位和医院都不在一个区,江行的谎话还真是撒得相当没水准。 纪湛东点点头,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和精明的人打交道十分麻烦,但是看精明的人互相打交道则十分有趣。霍希音此刻异常清醒,靠着床作壁上观,相当感兴趣。 纪湛东眼风扫到她,忽然笑了一下,转眼对江行愈发的和颜悦色:“来了多久了?今天不必上班么?” “这儿正打算走呢。”江行站起身,看着纪湛东把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一样样摆好,忽然冲着霍希音一笑,“你住院倒是比上班还惬意几分。这么多好的,有福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纪湛东淡淡一笑:“我送你。” 两个大男人一起走出病房并不诡异,假如参与者不是纪湛东和江行的话。纪湛东何时对江行有这般殷勤亲切过,除了有诈,霍希音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她的好奇心上来就再也躺不住,但她受伤后变得笨重,霍希音起身的时候就像是背了个乌龟壳。她忽略掉头疼,挪到房门口,果然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那两位长相俊俏的男人正在不远不近的位置面对面聊着未知的话题。 她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看到纪湛东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眉眼间却尽是淡然之色,接着说了句什么,颇像自嘲,江行一愣,继而又缓缓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了句什么,之后便离开。 硝烟还没有形成便消弭,他们的这种态度让霍希音看得十分不过瘾。但她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就看到纪湛东已经转过身朝病房走了过来。 只隔着几步,霍希音没能及时躲回去,纪湛东推门进来的时候她站在原地,他讶异地看着她,转眼又是那种熟悉的笑容:“偷听。” 霍希音索性不掩不避,扬着下巴,十分大方地看着他:“啊。” “你刚刚是不是在心里想,为什么我就和江行没来点实质性的东西呢?你如今假如见着我生气是不是会特高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和我无关。你以前见我跳脚不也挺高兴。” “我估计你如今见我被气死都绝对不会觉得有愧。”纪湛东依旧是似笑非笑,看到阳台上的百合,眯着眼想了想,忽然转移了话题,“你的这位上司是个好人。” “我没你想得那么冷血。江行当然是好人,虽然好人这个词从你嘴中说出来不算是表扬。” “我这次是诚心诚意的感激,真的。”纪湛东平心静气地看着她,“其实我觉得,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你这样努力地想跟我没关系,和那个叫纪湛东的人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我说得对不对?” “是是是,你的确说得对。”他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再次戳中她的软肋,霍希音拼命忍住想掐他的冲动,“你的那位赵律师有没有转告给你,一直去猜别人的心思是一件很不厚道的行为?你不觉得这十分无用又浪费时间?” “他既没转告我,我也没这样觉得。这的确有些花费时间,但肯定有用。”纪湛东敛了眉眼,伸出手指抚摸着方便的相框,忽然抬头冲她一笑,“说实话,猜你的心思比较麻烦,我拿准的时候比较少,弄砸的时候倒比较多。” “你大可不必猜,真的。” “真可惜我不这么觉得,以后应该也不会。” 霍希音呼吸一滞,很认真地盯着他:“纪湛东,你如今说这种话,不觉得有些不大合适?” “我说过,不管是什么,所有后果我买单。”纪湛东收了笑意,微微歪着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一顺不顺地看着她,模样十分无辜,“我好像没有同意过我们分手。” 霍希音的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她真是没想到纪湛东还有这样无赖的时候。心照不宣地断了联系,连周围的朋友都作如此想,不算是分手那又算是什么? 霍希音的眉毛拧起来,眼睛简直要把他戳出一个洞。 “分和不分有区别吗?纪湛东,当初是谁说的,我要走要留,全都会接受?难道你以为你是在过家家?还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呢?” 她简直有想要磨牙的冲动。 “那些错误我不指望你能原谅,你打也好骂也罢,想怎样惩罚都没问题。”纪湛东看着她的咬牙切齿,好耐心好态度地劝解她,“你不妨当我是一块牛皮糖,甩不掉,但嚼起来应该也不难吃。” “纪湛东,”霍希音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你一定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想杀了你。” 他扯扯嘴角,又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阳台,忽然轻笑出声,接着霍希音便清晰地认知到了他的靠近,她眼前阴影一闪而过,再接着她整个人都落入他的怀抱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她的伤处被他小心地避开,他的怀抱很安稳。 印象中似乎以往他们再亲近的时候,纪湛东都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而现在他低着头,敛起眉眼,只是带着一脸温和笑意看着她的模样,太熟悉又太久违。 霍希音挣扎得没有策略,又不敢乱动。纪湛东若是真的发挥牛皮糖的功力,一百个霍希音也应付不过来。她也不习惯这种模样的纪湛东,因为愈发的难以拿捏。 霍希音偏头对着天花板,声音呈一条直线:“放我下来。” “一会儿肯定会。” “劳驾一下,我伤的是胳膊不是腿。”霍希音说完便后悔,她自己都觉得这话没水准。 果然只招致了纪湛东更多的笑容,眼眸弯得更厉害:“这理由还真是……你还不如说你恐高呢。” 霍希音用指甲去掐他的脖子,他纹丝不动,脚踹过去,又没能踢中。她愈发恼怒,气得口不择言:“纪湛东,你信不信我告你性^骚^扰?” 纪湛东一愣,继而大笑。但也没有再继续折磨她的耐性,这次倒是很干脆地走到病床边,弯下腰把她放开。 霍希音一着床,就顺手拿过一只苹果扔了出去,纪湛东没躲,正好被砸到身上。她恨恨地看着他,可她的眼里隐隐泛着水光,在灯光下反倒显得更加无辜。 纪湛东敛起弯着的嘴角和眼角,终于收了调侃。霍希音微微喘着气,指着门口说:“出去。” 霍希音目前的形象不算好,她的头发披散开,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嘴唇也没有血色,很是有点狼狈。她和纪湛东对峙,他那张脸表情没怎么变,倒是她自己被气得不轻。 他没有太为难她也没有太为难自己,片刻后,竟然十分痛快就转身走了出去。霍希音瞪着那扇关了又开开了又关的门,仍旧不解气,脚底触到被子,狠狠地踢了一脚。 纪湛东在午饭的时候才又出现,而在此期间霍希音很干脆利落地独自做了不少事。她打电话给江行,请他帮忙找一位合适的看护。 “这事当然没问题,但你干嘛让我帮忙找?” “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弄。” “可纪湛东总该有经验吧?”江行说完,良久都没得到回答,叹了口气,“得,你等着。” 江行的效率十分高,人员很快到位,是一位十分漂亮的年轻看护。霍希音接着又请她去买了午餐,在纪湛东拎着精致的配餐走进病房前,她已经搞定一切,正准备午睡。 她的这招大概真的打得他措手不及,纪湛东看着眼前的看护和床边的残羹冷炙,一双桃花眼缓缓地眨了好几下,脸上本来并没有笑意,到后来却挑着眼角笑了。 “我让江行帮忙请的看护,姓姚。”霍希音平淡无波地看着他,平淡无波地说着话。 纪湛东平淡无波地点点头,之后向看护微微一笑,那笑意十分常见,和刚刚对江行的笑容如出一辙。 他接着把袋子放下,将手中精巧的车钥匙慢吞吞地转了几圈,抿着唇瞧了病房一周,才又慢吞吞地开口:“你的那两只宠物,我让陆华意帮忙照顾一段时间,她很乐意。” 陆华意是纪湛东的秘书,但霍希音对她并不十分熟悉,她在以前曾经很刻意地给双方都留出了一方私人空间,纪湛东的工作属于其中之一。她不过问,并且即使他偶尔提到,她也鲜少会表示感兴趣。 “真是麻烦了。” “不必客气。” 第三十章 27、 霍希音纪湛东以及看护三个人安静地呆在一个空间内,这情景让霍希音闭目养神都不得安宁。她已经请看护买了眼罩,但纪湛东的气场该死的太强大,波及的范围也该死的太广泛,霍希音想完全无视依旧是难。甚至连漂亮的看护照顾她的时候明显有点小心翼翼,外加心不在焉。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个男人的漂亮脸蛋和极具迷惑性的随意姿态,给人的第一印象实在不会怎么差。 霍希音觉得不舒服,并且没来由地觉得压抑,有如大兵压境。 但她又无法赶他走。纪湛东的定力比她好,脸皮还比她厚,对看护的吸引力也远远大于她,霍希音和他硬碰硬摆明了不会占到便宜。她只好实行冰冻政策,对他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她的死活不让他管,她也不管他的死活。 但没想到只半天,竟连年轻又活泼的看护都看出了点猫腻,下午四点她背对着纪湛东向霍希音询问晚餐的时候,声音很小,欲言又止:“晚餐是两个人的份,还是……只一个人的?” 霍希音以一种单调的机械声回:“一人份就好。” 看护应了声,又看了一眼纪湛东,随即出去,室内又陷入安静,并且安静到近乎诡异。霍希音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他能控制环境氛围,她不见得就不可以。 直到又过了半小时,陆华意来了病房,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坐姿都没变。 陆华意拎了礼品,带来了安慰,还带了需要纪湛东签字的文件。而同处在一个空间,霍希音即使没有刻意去听,也还是有一些小声但十分清晰的对话传进了耳朵。 “能推迟的已经都推迟了,不必要的也尽量缩减了,但您恐怕明天不得不去c市一趟。江总说他后天有事要去k市一趟,只有明天有时间,您看……” “我明天去不了,等下我会给他打电话说一声。” “还有,前几天来找您的那位夏小姐,今天打电话过来,说想见你一面。” “公事的话让她和你敲时间,私事的话就说我没空。” 陆华意点点头,“好的。”后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了一个32k纸张大小的牛皮纸袋,“这个您忘在了办公室。” 纪湛东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把袋子放到一边,又说:“我定制的那套家具已经做好了,明天早晨会送到宅子里,你帮我去盯一下。” “好的,那这些文件我明天过来拿。” 霍希音嘴角不动地听完这两人的对话,又听到陆华意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接着便躺回了床上。 隔着眼罩,她眨眼或者眨眼球他都瞧不到。可她依旧觉得缺乏安定感。 “你都睡了一天了,还睡得着么?”纪湛东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 霍希音就知道又瞒不过他。她索性坐起来,掀开眼罩,面无表情地对着他。 纪湛东也是面无表情。斜斜撑着下巴,又是和她对峙,手边是一沓文件,正交叠着双腿坐着。 “你可以回公司,这里没你也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看医生看医生。你成心欠掉会议和会面,是想让我心存愧疚还是想证明你有多重视我?这样做很欠抽,也太酸太肉麻,纪湛东,这不是你的风格。你一直挺聪明体贴,而且洒脱。” 除去最后一句,她这样鸡蛋里挑骨头地说话她自己都不习惯。可她就是想看他动怒,然后让他赶紧起身走人。他在这里坐着让她难以集中精力,甚至难以真正深眠。就算他的那双眼牢牢锁在了笔记本上,她都不会觉得自在。 纪湛东深深又缓缓吸了一口气,但话出来依旧心平气和:“你既然这样想我,又何不直接认为我是借你的名故意推掉所有事务?” 他越平静,就越让霍希音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纪湛东那双眸子太深邃,暗沉沉地,仿佛要把周遭所有光亮都要吸进他的那双眸子里。 “你怎么知道我没这样认为?我只是觉得这样说出来,你的形象会比刚刚那两种选择还要更恶劣。” 他再次扯起嘴角:“好像我在你心里,比这些恶劣得多的事都做过吧?所以你说出来没有关系,我受得住。” 霍希音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遇到他这种人真的应该算她倒霉。 纪湛东反倒缓缓地笑出来:“你不是一直想气着我么,现在怎么反倒自己被气到了。” 霍希音简直想直接掐掉他。他和江行两个人一路货色,都非要一针见血地挑明别人的心理,这种变态恶趣味真是无比的可恶,而更可恶的是,她偏偏每次都还是他们的靶子,而且每次都中招。 霍希音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如小箭。她和他的对话无聊又冗长,她想睡觉。 纪湛东在她的杀人眼神下竟然还能泰然自若地笑完,接着抿了抿唇,忽然说:“刚刚陆华意说的夏小姐不是夏未央。” “你没必要跟我解释,我不关心。” “那陆华意刚刚提到的时候,你在床上乱动个什么劲。” 霍希音快要气急败坏了。他该死的又戳中她最想掩饰的地方,她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 “我动又怎么样。就算撇开你不提,夏未央和我也有关系。你现在这样说话,是想看我笑话么?你怎么就这么无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纪湛东却是桃花眼渐渐弯起来,笑得别具风情,他的话和她的完全不对搭:“嗯,你说什么都可以。不过如今你这个样子,”他顿了顿,好歹用手意思意思地掩饰了下唇边的笑意,接着说,“真是让我觉得久违,并且感到无比的想念。” “你怎么不去死!”霍希音直接把枕头扔了过去。接着她把额头上的眼罩拽了下来,直接裹上被子睡觉。 霍希音考虑回头让看护帮她带本《老子道德经》过来,他再这样对她虐心虐肺,她就应该用点工具来增强一下自己的抗打压能力了。 失去了枕头,她十分不舒服。房间有短暂的安静后,霍希音听到熟悉又轻快的脚步声,纪湛东把枕头拿到她床边,她绷紧了身体不理,他也没有办法强制她抬头,只是把轻软的枕头放到她的手边,然后隔着被子拍了拍她,霍希音躲开,接着就听到他难得的温柔声音:“把头露出来,你这样会不舒服。” “不要生气了。你不是一向都挺擅长抓掐打咬的么,现在又改成一生气就自虐了?我倒是觉得泄愤这种事比生气更适合你来做。” 霍希音被他最后两句话逗得想笑,又不能笑。她咬着嘴唇,打定了主意不动。 他又试着劝她,被她无视掉。最后纪湛东只能再次拍了拍她的头,隔着被子,接着便是离开的脚步声,以及开门和关门声,霍希音感觉他已走远,才又让自己重见天日。 过了一会儿有敲门声和开门声,霍希音绷紧了神经,结果是医生,害得她虚惊一场。 她再这样惊弓之鸟估计自己都能把自己弄成神经衰弱,霍希音一边进行自我鄙视一边又继续自己吓自己。 医生走后,霍希音眯着眼睡了片刻,但不久后又有人敲门,一个纤细的身形走进来。 霍希音没有想到会是夏未央。 她剪短了发型,一张本就瘦瘦尖尖的脸此刻更是只有巴掌大。其实客观来讲,她们俩虽长相相似,还是有很多的部分不同。夏未央的那股自然流露出的妩媚气质霍希音自认是望尘莫及,她也不具备夏未央那种别具一格的袅袅婷婷。 夏未央手中抱着一束花,见到她微微笑:“没有想到我会来?” 霍希音实话实说:“是。” “当初我住院的时候你去开导我,如今既然我知道了你在病房,总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夏未央淡淡地笑,把花放到一边,在她床边坐下。 霍希音有点哑口无言。 夏未央看了一眼她堆得满满当当的床头,说:“母亲的身体状况出了点问题,我来医院陪她检查,看到了纪湛东的车子,问了医生,才知道是你出了车祸。匆忙之中买了束花,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霍希音笑:“没有关系。” 霍希音发现自己再次无话可说。她和夏未央在聊天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就到一种穷途末路的地方,这次也不例外。她接不上话,她也不想问夏仪的病情,她在理智上不想问。 “我和纪湛东只是朋友而已。我们在一个大学,因为是一个专业,所以交集会比较多。我知道你有心结没解开,我说的你不一定就信。但这确实是真的。假如真的算是有什么,那也是以前,我出国之前。” “为什么不信。不过也有句话说得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人都有一点偏执,想把过去挽回,假如挽回不了,那就尽量弥补,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心理作祟罢了。”霍希音露出一点笑容,并且笑得越来越明媚,“不过,阴错阳差这个词,有时候的确是挺折磨人的。” 夏未央被她的笑容和内容晃到,扯着嘴角颇像自嘲,又说:“我越来越发现你对说教很有一套。” “这话真算不上夸奖。不过我确实很刻板。” “我绝对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换个词,大概你这叫看得开。” “说和做不是一回事。有时候说起来有多容易,做起来就有多难。” 接下来又是片刻的沉默。夏未央化了淡妆,但依旧挡不住眼底的青色,霍希音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她是什么病?” 夏未央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低声说:“肺癌。其实她从很早就开始抽烟,在私下。戒不掉,也劝不住。她一个人把我从小带到大,其实很辛苦,压力大又找不到纾解的方式,只能抽烟。她这些年过得十分不容易,后来她用了很多化妆品去掩饰,但其实脸色早就蜡黄。她最近瘦得很厉害,头发也掉得很快。”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年初夏。她那些天身体很不好,去医院检查,被确诊。” 夏未央似乎很不想提到这个话题,表情有些动容,扭了头看窗外。 “我知道你恨她。你的妈妈早早去世,和她有关,但她如今也并没有多少……她现在十分消沉,也对以前的一些作为很后悔,希望你能原谅她。” “你说你和纪湛东没什么,我信。但你说夏仪后悔,我不会信。如今她生了病,我很抱歉。但其实你并不必替她求情,你能这样摸准人心,总该知道我不会就因为你代她道歉就原谅她。况且她也不需要我的原谅。她到底会怎么样,与我无关。我不理会她,你也不必为这种事来说情,因为她也懒得理会我。” 夏未央有好一阵没说出话。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在霍希音看来,颇有几分像是多愁多病身的婀娜林黛玉。 后来她突然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慢慢地说:“你倒是干脆。其实我在心里一直偷偷地想知道,你打算把纪湛东吊到什么时候。是也这样干脆地给他来一刀,一了百了,还是温水煮青蛙,煎烹蒸炸都来几回。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感到有些解气。他那种人,我至今都还没见过他吃瘪,我很想见识回他无路可走后的反应。” “你是在拿他来转移话题么?” 夏未央又抿唇笑了一下,拢了拢头发,没有回答,站起身说:“我还要去咨询一下医生,先走了。” 她刚转过身,霍希音就听到门开的声音。一道颀长而熟悉的身形进来,见到病房中的情况,一张漂亮脸蛋上闪过一丝错愕。 夏未央显然也在发愣,只有霍希音在镇定地看着墙。她最近经历的这种场面太多,都已快麻木。 不过,这场面虽然狗血无聊却依旧值得期待,三位都是旁观者,三位都是当事人,各怀心思,百味杂陈。 第三十一章 31、 霍希音冷眼瞅着对面那两人的表情,真是一个比一个的沉着冷静。这俩人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对,装模作样都太信手拈来,稍稍的失态也只是一闪神的功夫,两人很快又都毫无破绽地恢复了镇定。 夏未央解释:“我陪妈来体检,顺便上来看看。” 纪湛东点点头,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兀自穿过她从抽屉里取了药袋,倒在杯子里,又接了水,又从另一个药瓶里倒了两粒出来,白色的小药片托在掌心里,另一只手则慢慢地搅着冲剂。 他走到床边,杯子递过来,霍希音微微侧过身,避开挡住她视线的纪湛东,眼角余光瞥过去,夏未央的脸色果然不怎么好看。 霍希音坐直身体,没有接,只无声地和纪湛东对着口型:“你故意的吧。” 纪湛东把水凑到她的嘴边,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该吃药了。” 霍希音的嘴角一扯,不动,摆明了是不配合,依旧对着口型:“你拿我当挡箭牌?” 纪湛东凉凉地看着她,也无声地说:“我在你心里印象就这么差?” 他们僵持,最后反倒是夏未央在后面淡淡地开了口:“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聊。” 等她真的出了病房,霍希音立刻推开了纪湛东。他没有防备,褐色的药洒了他的半只袖子。 霍希音动作过大,有些头疼。她靠在枕头上看着他:“这就是你所谓的待客之道?连个招呼都不打?还故意把人惹炸毛?” “你现在怎么又开始为她抱不平了?我这就是在故意了?你觉得我至于么?”淡色衬衫深色药,这么明显的对比,又是在没有衣服备用的病房,饶是脾气良好的纪湛东也终于微微蹙了眉,湿淋淋地卷起袖子,表情有点无奈。 “上回你们在步行街那次见面不是挺好么。这次看起来倒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纪湛东,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过犹不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十分有些像吃醋。” “您说笑了。”霍希音冷眼瞧着他的略略狼狈,“好像该吃醋的人不应是我吧?” “我和她都比你镇定,这病房里就只有你的一对眼珠子在转来转去,你没看到你想看到的是不是觉得特扫兴?” “你又不是我,怎么能肯定我想看到什么。倒是你,夏仪肺癌,夏未央伤心得不行,你竟然还在下变相的逐客令。凉薄寡情是不是就你这样的?” 纪湛东的一双桃花眼对准她,看了一会儿后不怒反笑:“说实话,我以前还真没发现你有这么宽广的心胸。你既然连夏未央都能原谅,怎么就不试着原谅一下我?” 霍希音和他对峙,声音冰冰凉凉平平淡淡:“等有朝一日你也能被别人气死的时候再说吧。” “我如果能被别人气死,那个人肯定是你。”纪湛东哼笑一声,站起身来,阴影罩住她,霍希音以为他要用强,反射性地拽紧了被子。结果他却去了阳台,把江行送的那束百合从花瓶里抽了出来,又把夏未央的那束插了进去。 “你要把江行那束处理到哪儿去?” 纪湛东一本正经地答非所问:“这束有些蔫了。” 只不过一个白天的时间,再衰败又能败到哪儿去。可纪湛东说得面不改色,霍希音也跟着假惺惺地笑:“所以呢?” “等会儿晚饭就到了,这个时间你该吃药了。” “你才该吃药,你五脏六腑都该吃药。我再问一遍,你想把它弄到哪儿去?” “扔到外面垃圾桶。” “你扔了试试看?”霍希音扬起下巴,笑得不冷不热,“那束可比夏未央的好看也好闻多了,你敢扔了试试看?” “那就都扔了好了,既然她的这束你也不想要。” 纪湛东面无表情地说完,果真把夏未央的那束又抽了出来,直接走去房门口,连头都不回。 霍希音把枕头使劲扔过去,但东西十分柔软,即使砸到了他的肩上,也没什么效果。 纪湛东的脚步停住,蹲下把枕头捡起来,做出要投回去的姿势,霍希音下意识去挡,却没有接到,再看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嘴角弯出一个淡弧,只把枕头轻扔到了床尾,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满是嘲弄,接着就相当潇洒地转身走了出去。 纪湛东这次又是一去不复返。霍希音把头蒙在被子里待了五分钟,脑子终于清醒下来。 方才他俩明显都不冷静。霍希音如今终于确定,把纪湛东惹毛的话真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一直坚信纪湛东很有折磨人的潜质,刚刚看到夏未央被他噎到的表情,她就更加确信。单是他不动声色地静看着别人如坐针毡,就已足够让人的脾气无处可发气闷郁结,而他那双桃花眼就像一把锐利的武器,更是让人无所遁形。 纪湛东刚刚大步走出去的时候,她隐隐看到了他曾经被她刺伤的那条手臂。比别的地方都白得多,还有虽小但十分明显的疤痕。霍希音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连只蚂蚁都没有刻意捏死过,如今他手臂的伤口被她看到,反倒有一点成了她的心病。 她忽然想起那段时间自己曾产生过的想法。她那个时候虽隐隐地有所猜测和感觉,甚至还有少量的验证,但依旧十分乐观地以为自己不会怨恨他。但如今看来,她当时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肚量和忍耐力,以及面对纪湛东时的那份从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霍希音一个人呆得十分无聊。她正在等晚饭送过来,没有办法离开房间,只能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瞅到陆华意带来的那只牛皮纸袋,随手拎起来掂了掂,并不重,但有颗粒互相碰撞的哗哗声。 霍希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来,果然是几只大小不一,方方正正的药盒。 霍希音自觉这样十分不礼貌,但还是忍不住快速浏览了一下盒身上的说明。她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纪湛东还患有胃溃疡。 她以前并未见过他对食物有所顾忌。其实霍希音一直比较喜欢吃辣,他俩聚餐的时候满桌都是川菜的场面并不罕见,她也未曾见他拒绝过。并且她也没有见他像现在这样随身携带过药,在霍希音的印象里,纪湛东的健康程度一直都属于超级。 看护拎着粥进来的时候,霍希音回到床上还不到半分钟。她起初只觉得那粥的包装十分眼熟,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和纪湛东那晚订的外卖属于同一家店。 “这粥是纪先生特地嘱托过的。”看护见她留意,露出笑容解释,“说是你体质虚弱,需要调理。” 这一整天外面都很阴沉,傍晚时分终于酝酿出倾盆大雨。天空很快就黑得像墨,狂风大作,还不时夹杂着电闪雷鸣,有雨点打在窗户上,阵仗倒十分适合拍恐怖片。 看护顺着她锁着眉的目光看了眼窗外,笑:“幸亏我回来得早,否则一定被淋得不像样子。不知道那送外卖的小弟回到店里了没,他刚刚说他没带雨具。这粥怎么样?还要再来一碗么?” 大概是药膳,所以入口有些苦,不过香气倒很能勾人食欲。霍希音摆摆手,看护却不肯就此放过她:“这粥卖相虽不好,但对身体调养很有一套,再多喝点儿吧。” 霍希音正要解释,后面突然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她胃口小,喝不下就算了。” 纪湛东也不知道是从冒出来的,外面狂风暴雨,他却一身清爽,甚至刚刚那件被她洒了药的上衣也被他一并换了。穿着一件休闲服,乍一看,倒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他见看护正对着剩了大半的粥蹙眉,说:“正好我还没吃晚饭,粥就放在那里吧。” 看护点点头,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逡巡了两圈,很快就聪明地关了房门悄悄出去。 “有这么惊讶?车里有备用衣服。”纪湛东在床边坐下来,端着她刚刚用过的碗盛了粥,又拿过勺子,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粥,慢条斯理地咽了下去。 霍希音换了个姿势继续看着他,纪湛东终于慢悠悠地抬头:“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么?” “您的脸蛋艳若桃花。”霍希音忍不住讽刺他,“和病人用一样的餐具,吃同样的饭,这样不大好吧?”她把“病人”两个字咬得很重,刻意忽略掉某些存在暧昧成分的细节,又刻意强调了某些一本正经的细节,但直到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明摆着的欲盖弥彰。 纪湛东果然轻笑,轻描淡写,“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我今天订的粥是两人份,里面本来就有我的一份。”说完又端起瓷碗向她示意,“不过你确实喝得不多,还再喝点儿么?” 霍希音嗤了一声,她坐的海拔比他高,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十分具有优越感。她本来还想说些嘲弄的话,但眼睛瞟到了茶几上的牛皮纸袋,于是所有的话又都咽了下去。 纪湛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明了,眼神微闪,笑了一下:“你看我的东西了?我还以为你对它们漠不关心呢。” “那是因为你的袋子掉到了地上,挡了我的路。” “那你怎么知道那里面是药?” “袋子又没有封口,东西掉出来,被我看到,能怪我么?” 纪湛东轻轻地笑,眼角含笑,又咽下一口粥,只点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却又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最近作息不规律,所以有点胃病,不严重。”说完想了一下,又起身从风衣口袋中拿了一包巧克力出来,放到了霍希音的床头上,笑容里带着十足戏谑,“路过超市的时候顺便买的。医生说你的药挺苦,吃完可以含两块这东西。” “……” 第二天陆华意来取文件的时候,纪湛东不在病房内。霍希音冲她淡淡一笑:“纪湛东等会儿应该就会回来。” 陆华意应了声,坐在床边削了只苹果,笑:“好点了么?胳膊受伤应该很不方便吧?多多注意身体,纪总前段时间胃出血,也在医院休整了半个多月,这住院的滋味很不好受。” 霍希音可真的有点吃惊。她只以为他有胃病,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霍希音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他不是刚休假回来么,怎么会是胃出血?” “本来是打算休假的,可临走前几天在饭局上突然胃出血,地点就不得不改到了医院。但这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度假去了。” 第三十二章 32、 “本来是打算休假的,可临走前几天在饭局上突然胃出血,地点就不得不改到了医院。但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度假去了。” 霍希音有点说不出话来的感觉。许久以来头一遭觉得心里麻麻的,调和着许多种感觉,一并堵塞了喉咙。 “当时那场景还真的吓了我们一大跳。不过因为事先就说过要休假,所以他住院那段时间也没多少人打扰。但纪总那个月在月中出院,月尾就又因为同样的原因住了院。医生解释说是作息乱,工作强度大,又没顾忌喝酒的原因。” 霍希音忽然想起那天沈静说的话。纪湛东度假一个月回来,在过生日那天放肆喝酒,并且还醉得一塌糊涂。 “我们都以为纪总属于那种刀枪不入的钢铁身躯,没想到也有被磨穿的一天。”陆华意笑,顿了顿又说,“纪总以前还给员工一些弹性时间,现在完全都被变相克扣掉。他自己的应酬和工作都被个人硬性地大幅增加,我们都能看出是他心情不好,所以也不敢劝他。” 霍希音回过神,眨了眨眼,总算听出了一个醉翁之意。她歪着头看着她,有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竟然能让你把好话说这么多,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这个人在公司拥有这么好的人品。” 陆华意忍不住笑了起来:“嗯,因为老板好,我们这些员工才过得好。你这次车祸住院,他打电话让我过来的时候,你还昏迷不醒。纪总是睁着眼一直都没有睡,还紧紧抓着你的手,脸色苍白得要命。” 霍希音再次不知道要说什么。这种替人说话的场面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但这次她觉得格外诡异。她和纪湛东的事被另外一个人用煽情的语调描述出来,真是让她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并且,更悲哀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心软。某个地方被触动,很浅,但不容忽略。 陆华意等着她说话,霍希音抬眼看着她,幽幽地说:“你这样替你的老板说话,让我觉得假如我不承情的话,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是我失礼,本不应该随意讨论老板的私事的。”陆华意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展颜一笑,“那两只吉娃娃很可爱,一想到你出院那天我要还回去就觉得很舍不得呢。” “没有麻烦到你吗?它们打架的时候有时会不小心毁坏东西。” “没有,十分乖巧,也不怕生。” 霍希音和纪湛东的相处似乎陷入了一个僵持的死循环。霍希音坚持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不再和他针锋相对,但也并不配合。他的话至少要说三遍以上她才会做出反应,并且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和纪湛东以前会见客人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霍希音在起初还能看到他被噎住的表情,但这种反应只在纪湛东的脸上重复了两遍,接下来他就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态度,不论霍希音怎么面无表情他都一副云淡风轻的微笑来应对,两个人都再次戴上了面具,谁都不揭开。 霍希音在三天之后终于被允许外出走动。她独自一人,谢绝了看护的随行。 她在医院的后花园中看到了一个小男孩,额头上缠着绷带,正在妈妈的怀中大哭。接着她蓦然就想起那个曾经存在过的却尚未成形的孩子,于是顿时陷入低落。 她自己被自己的念头郁闷到,只待了片刻便打算回去。她走得很缓慢,目光焦点不知落到了何处,再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走在楼道中,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电梯上来的。 她在失神的空当中听到一声奶声奶气的童声:“谢谢叔叔。” 霍希音有点愣怔,接着就又听到一句带着浅淡笑意的话:“不必客气。那这几颗巧克力你还要么?” 她循声望过去,果然是纪湛东。他轻轻搂着一个小女孩,半蹲半跪,右手摊开,掌心是几粒巧克力。微微仰着头,嘴角眼角俱含笑,表情竟是一种十分罕见的溢出的宠溺。 那幅画面看上去,竟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霍希音深深吸了一口气,捂着嘴,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等他们走后她再出现。可她的运气实在是差,她只倒退了三步,就不小心碰上了一位比她行动还要缓慢的老人,对方的一声“哎呦”惊扰了附近的不少人,其中就包括不远处的纪湛东。 霍希音眼看着他站起身走过来,一直到她面前,看清她眼里的水光,讶异一闪而逝,然后便转过身道歉,再然后他回过身,手抚上她的脖子,突然弯下腰抱起她,动作轻柔又不容拒绝,他大步离开,直至到病房内。 霍希音被他抱着,泪珠掉得更凶。等到他把她放回床上,她已经毫不客气地将他的前襟揪成了一个团。 他一条腿跪在床上,两手撑在她身体两侧,默不作声地看着她,霍希音愈发有种被戳穿心事的狼狈,偏过头去,只留给了他一个侧脸。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一方手帕被递到她眼前,纪湛东的声音难得的温柔:“不要哭。” 这场景无比熟悉,并且让霍希音想起了几年前他们的初次见面,结果反倒是哭得更加厉害。 “嗯……”他想了想,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意,眸子也随之弯起来,“小女孩的醋你也吃?” 霍希音使劲推了他一把,咬牙瞪着他:“除非我有病!” 他冲着她微微歪了头,突然张开手心:“哪,你最喜欢的这块巧克力我可没敢给人,依旧给你留着。” 霍希音恼怒地瞪着他,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他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她推不动他,反倒是被他握住了张牙舞爪的手,接着他的大拇指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她的泪被他细细抹去,连带着炸毛的心情一起。 霍希音冷冷地看着他:“别用这一套,肉麻又没用。” 纪湛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什么没用?” “你成心是不是?” 他又轻叹了口气,收敛了笑,一双眸子清亮,定定地看着她,他们挨得很近,霍希音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 第三十三章 33、 他又轻叹了口气,收敛了笑,一双眸子清亮,定定地看着她,他们挨得很近,霍希音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 “那个小女孩的妈妈临时离开,托我照看一下。她很难哄,只爱吃巧克力。” 霍希音又重复了一遍:“你成心是不是?” 纪湛东的睫毛和她的差不多一样的长,并且密,但又难得的不阴柔。他的面庞近在咫尺,一双桃花眼在她面前轻轻眨了一下,缓缓地说:“我说的是真的。” 霍希音送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微微仰起头,逼着自己把眼泪收回去。纪湛东仍旧在瞧着她,以一种十分恶俗的眼神,霍希音和他对视五秒便受不了,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并且力气还不小。 “别这么看着我。那位妈妈也真是放心,竟然把小孩子交给你这种人,也不怕你给拐跑。” “她也不想,可那小家伙见着我就喊叔叔,并且要抱。我本来见你不在,想去找你,结果被这个耽搁住。” 他以前可没这么耐心地解释过事情。她不曾问,他也不曾答,反过来也是一样。 “纪先生,您的理由还真不是普通的多。别人如果想要让你做件事,是不是还得考虑周围环境问题,万一让你碰上一只流浪狗,是不是你还得抱回家后再去开会?” “我没那么严重的同情心,谢谢。这个和那个性质不一样。” 霍希音嗤了一声,懒得回话。 他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那个小孩子,都是我的不好。” 霍希音在愣怔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他的话题转变得太快,她都没有做好准备。等她终于反应过来他讲的什么,霍希音已经不由自主地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有很酸涩的感觉涌上来,堵在喉咙口,怎么都咽不下去,霍希音再次没出息地觉得鼻子发酸。 但她这次没有让眼泪再掉下来。只是别过脸,猛眨了几下眼,强迫眼眶的酸痛感退下去。 “一直都怪我,从始至终。所有欠你的,我都想弥补回来。唯独这个,没有办法。假如再有,你也还是会觉得遗憾,对不对?” 他从来都没用过这种口吻对她说过话。霍希音差一点掉下眼泪。纪湛东很仔细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又澄澈,带着十足的诚意,让人无法抗拒。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一节节败退,毫无骨气地丢了盔弃了甲。 “我曾经动过念头要打掉他,但终究他比我快了一步。那段时间我焦躁不安,又困惑又迷茫,他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并不适合留下来。但我又舍不得他。” “纪湛东,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矛盾。医生的诊断结果一下来,我脑子一片空白。我想找一把椅子坐下来,后来才反应过来我正坐在上面。我当时有完全相反的两种想法,一种是,如果你在,就好了。可我一想到夏未央,就又十分希望你能当面看着孩子消失掉。纪湛东,我如今说到这份上,你能不能明白,当时我有多恨你。” 霍希音从没有让这些话暴露在空气中过。这是她的伤疤,至今依旧隐隐作痛。即使是提到夏未央,她的情绪都不曾有这样波动过。而在今天,他的话就像是醇厚的白酒,暂时麻痹了她,诱着她不自主地开了口。 而她在慢慢组织语言的时候,却发现说出来依旧十分困难。字不成句,断断续续,混乱不堪,只希望他能听清楚。 她的手被他再次握住,纪湛东的表情太复杂,但动作依旧温柔。他轻轻地揽过她,说着未名的话,“希音”两个字被他念出来,一遍遍的,如今听起来,竟像是糖一般,恍惚含着一种化不开的温暖。 霍希音忽然觉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被他松松垮垮地圈住,她最近十分压抑,又累,此刻忽然觉得到了极致。 纪湛东平时总是有本事能把她逗笑,不管在最初她是如何焦躁烦闷。不过今天显然两个人的情绪都不对劲,他自己的眉眼都没有舒展,最后竟然词穷。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霍希音的心情才缓慢平复,而又隔了很久,他的声音却再次低低地响起。 “在夏未央回国之前,我并不知道夏未央是你心中的刺。我并没听你提起过她。” 霍希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终于正式提到夏未央,他这样郑重其事地开口,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一次说完。 “我,她,还有周笑非的表弟,大学的时候我们三个在一个学院。当时因为社团联谊,还有老乡会,所以关系……并不算差。” “接下来让我说吧。”霍希音打断他,“你是不是要说,经过所谓的日久生情,你对夏未央,即使不是非常喜欢,也是很有好感。但你以为她喜欢的是周笑非的表弟,而狗血的是周笑非的表弟也很喜欢她。你是君子,自然不能夺人所爱,但以你的性格,你又不会简单放手,所以你和夏未央的关系基本上就是一种红颜知己恋人未满的关系,甚至已经可以达到互相只称呼单名的地步。” “再后来,由于一些原因,夏未央出国,你仍旧对她念念不忘,然后你看到了和她同父异母于是神形都有几分相似的我。再然后,她回国,或许是情之所至,于是主动告诉了你,她当年情有独钟的是你,你俩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的解释。如果你的版本跟我有不同,那至少也差不了多少吧。” 纪湛东笑得有点无奈,甚至带着几分涩:“你的‘君子’两个字让我觉得无比讽刺。” “她那样说,你听了以后应该有过后悔吧,最少最少也会有不小的遗憾。人之常情,得不到的东西在心里就永远像钻石一样珍贵又闪闪发亮,即使是一个小遗憾,也有可能经过一番煽情和怀念,被刻意地放大无限倍。否则,如果没有因为你欠了她,那你帮她的忙,在我们订婚之后,在她回国之后你帮她做的那些事,我找不到其他理由可以去圆。” “不过这样看起来,夏未央假如不那么大度的话,应该早就恨死了我。似乎我才是那个应该人人喊打的第三者,生生拆散了你们这对本该比翼双飞的鸳鸯。” 她的外表太平静,一丁点波动都察觉不出,甚至连讽刺的话说出口都十分淡然。霍希音蓦然发觉自己竟然具有这样好的心理素质,她竟然可以在面对不愉快的情景时,三番五次都表现得足够平静,她端庄地坐着,礼数完全到位,说话就像演讲,娓娓道来,十足优雅,连她自己都想佩服一下自己。 但纪湛东却显然没了这样的好耐性,他的眉毛蹙起来,在听到她最后一段话的时候则突然抬头定定地看住她,明显的表现出不可置信。 “最后一段话不像是你的风格,并且也不正确。” “自嘲是一种勇气,请赞美。”霍希音面无表情,“在你心里,大概觉得我们分开无非就两个原因。第一,我在没有被告知的情况下,做了夏未央的替身,并且一做还是两年多,我的自尊受到极大冲击。第二,你在夏未央回来后,仍旧没有拒绝她的求助,你觉得这也会让我感到无法接受,即使你个人来看或许就没有什么。但女人心眼就那么大,我承认,我也决计不是例外。” 她本以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坦白这些,她明明在独处的时候,连回忆都懒得启动这一部分。可如今的气氛太不对,培养出来的环境太适合倾吐,她的话就这样自然而然倾泻而出,甚至越来越流畅。 但她这样抢白他的话,占据主动,大概会令纪湛东十分不舒服。她心中其实也并不十分好受,她只是觉得,这些话由她这个受害方做出最坏的判断并且说出来,即使最后仍免不了难堪,也至少会留得一点颜面,并且可以显得自己并不愚蠢,至少不是被愚弄到最后也还要帮着别人数银子的傻瓜。 并且,其实她从小到大都不习惯主动权被别人一直攥着。但和纪湛东相处的时候,她很少有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即便是有,事后也总会被她发现是因为他故意让着她。这本令她沮丧,但她后来又发现,他们在大事上,做出的决定竟总是出奇的一致。这样看来,即使大权旁落,她预想到的结局也并不会和实际的相去多少。如此一来,她倒是可以自欺欺人地接受。 “无论是哪一个原因,大概你都会觉得愧疚,所以如今你对我十分忍让,我再刁难,你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说实话,你的这种态度很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但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并不合适?” 他本来听得有些失神,在这时却突然停了下来,只一双眸子锁住她,并且格外的明亮,甚至有些慑人:“我不大懂,按照你的意思,你觉得现在我这样做是因为觉得对你有亏欠?” 他的话平静得异常,语气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 纪湛东突然在嘴角漾出一个浅浅的笑弧,眼睛却无半点笑意,反而带着浓浓的嘲讽:“我一直觉得我们很有默契,即使有些时候默契得过了头。但这次我恐怕是真的让你误会了。”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假如我觉得亏欠,我有千百种方法让你接受我所想要强加给你的,用来减轻我愧疚感的弥补,不论是钞票还是人情。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所花费的这样多的心思,绝对不在这些方法中。霍希音,你一直聪明,这一次你聪明得过了头,你都不肯用一点点感性和直觉去考虑我。我不得不说,我感到挫败,很挫败。” 他直视着她,说到这儿却顿了顿,接着敛了眉眼,所散发的强势也突然一下子收了回去,甚至还淡淡地笑了一下,虽然有些凉:“不过这也不怨你,谁让事情是由我一手酿成的呢。” “你没法要求我在知道所有事后仍旧要求我像一无所知的时候那样对待你。你发过短信,接过电话,陈遇车祸,夏仪向我挑衅,这些不是所谓的年少轻狂和懵懂暗恋就可以达到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下,你没法要求我再自作多情。” 纪湛东良久没有回应。这对话耗神耗力,霍希音觉得有些疲乏,单手卷过被子,却被他动作不大地阻止。 纪湛东的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你仍旧不相信,是不是?” “勉强相信,我相信你不说谎。”霍希音把被子从他手中拽出来,“我困了,要睡觉。” 纪湛东欲言又止,霍希音躺下去,闭着眼,翻身背对着他,说:“你出去的话记得把门带上。” “……” 他们的这番谈话成功地让纪湛东在霍希音的眼前消失了一天。那天她睡着之后隐约听到他在接电话,对方似乎是陆华意,接着他便匆匆地离开,并且一天都没有再出现。 那天霍希音虽然清净,但心里不得安宁。她亲手把自己的思路搅得一团糟,一整天几乎都是维持着一个动作没有动,眯眼看着朝阳升起,又眯眼看着夕阳落下,心中十分十分想出院。 第三十四章 34、 纪湛东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只无声相处了一天,就被通知可以出院。 那一天里病房内是真的没有声音。纪湛东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报纸,裁成了几十小块,自己在小茶几上慢慢吞吞地拼图,拼完了正面又拼反面。霍希音对他这种行为表示鄙视。 看来他明显是被她那天的态度闪到。当时霍希音言辞犀利地表示自嘲和讽刺,而他的反应除了被动承受就是哑口无言。大概这真的再次伤到了纪湛东的热情和自尊,他需要自我修复,所以他虽然一直呆在病房内,却始终面无表情不发一词。 霍希音也不和他说话,她自己闭目养神。她再不要和他进行那天那般冗长的谈话,每一次不管谁占上风她在之后都会有一种浓浓的愧疚感,甚至还会感到心虚,而更悲哀的则是她心里牢固的堡垒也会随之坍塌一分。 真是安静得近乎诡异,一整天对话都不超过五句。 “姚小姐,我等下要出去,中饭送过来的话麻烦你去拿一下。” 霍希音也是和看护说着话:“昨天我翻的那本财经报纸你看到了么?我找不到了,明明记得把它放在床头的。” 看护犹豫了一下,指着对面纪湛东的位置:“在纪先生的手里。他刚刚拼图用的。” 霍希音一噎,她刚刚眼神飘忽,不敢在他身上落下,只知道有份报纸在他手里,但没想到会这样寸。 纪湛东抬眼,把报纸递过来,茶几上的拼图被他揉成了一团,接着他捏着手机站起身:“我去打个电话。”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霍希音一边绷着脸一边在心中哭笑不得。他明摆着就是刻意这样做的,跟她一样。 霍希音终于出院。 沈静最近经常加班,连带周臣的妹妹,她关系最好的妯娌在准备婚礼,所以最近很有点焦头烂额,除去几个电话,其他时间根本管不到她。霍希音对此暗自舒了口气。她现在最怕费神解释她和纪湛东的关系,因为她自己都不确定。 霍希音和纪湛东一起坐在车子后位,两人相距很远。他又换了新车,深蓝色,延续以前的习惯,低调而自成风格。霍希音在最初看到的时候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无法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到过,明明这车型并不常见。她思索半天无果,最终放弃。 两人一路继续无话,虽压抑但很和平。但进了公寓小区后,在她下了车后,两人又闹了别扭。 其实她也是蓄了意,她在下车的时候向纪湛东客客气气地道了谢,然后就触动了他的某根脆弱的神经,纪湛东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连嘴角都跟着沉了下去。 他抱着臂看着她,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凉意:“霍希音,你是存了心让我不痛快是吧?” 他说得不错,她就是故意的,就是不想给他好脸色。霍希音也很想抱臂,无奈一只手尚未痊愈。他的海拔又比她高,此刻冷冰冰地站在她面前,气势十分强,已将她的完全压倒。她在道谢的时候本来就有些忐忑,此刻心虚更甚。 他们这样,倒是令旁边的司机有些手足无措。拎着一只行李,不知是该放下还是该拖走。 纪湛东很少有这样明目张胆动气的时候,他以往的脾气都是咽到肚子里自行消化,而如今他眼眸暗沉,嘴角压下去,毫无顾忌地黑着一张脸和她对峙,这种次数实在是少到稀有。估计是真的被她憋屈到难以控制,以至于在这种公共场合竟然也能抛了风度。 他俩一动不动地冷眼相对,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爽快的笑:“咦,这不是小霍吗?好久不见你了啊。” 霍希音回头,立刻摆了笑脸:“王阿姨。您这是专门去买菜了?” “是啊。你的胳膊怎么了,还弄了夹板?这是……骨折了?” “嗯,不小心摔的。没什么事,现在已经快好了。” “那以后可得注意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头让你未婚夫给你好好养养。”王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小两口吵架了?互相让着点儿啊。我看你未婚夫的车,就深蓝色这辆,前些日子可一直在这儿停着呢。有几次看小霍你都上班去了,这车还一停就是一整天。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两个人在一块儿谁能没个红脸的时候啊。” 霍希音有点儿吃惊,为她话里的内容。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纪湛东,这厮完全没了刚刚那种凉薄的眼神,此刻正笑得如沐春风:“王阿姨,您买了这么多东西,需要帮您拎上去吗?” 王阿姨的脸上都快绽开成了一朵花,大概像纪湛东这样俊俏的后辈也不常见,看着养养眼也是好的。 “没事,我天天这么来回,早就习惯了,只当是锻炼筋骨了。你们也快回屋吧,外面多冷啊。” “嗯,好,您慢走。” 等长辈一离开,霍希音连行李也不要了,直接扭身进了公寓。 纪湛东走在她后面,再后面是司机。霍希音一回想起刚刚王阿姨的话,就觉得分外诡异。他竟然会待在她家楼下,而且看样子还不止一次,可这怎么可能会是纪湛东能做出来的事。 怪不得她觉得他的这辆新车眼熟。停在楼下,她即使没有刻意去看,大概也瞟过几眼。而那个时候她若是知道里面坐的是他……霍希音一想到这里就十分无语。 她站在电梯角落,朝纪湛东意味深长地飘过去一眼,她以前是真的没想到,原来他有朝一日竟还能被冠上“傻子”一词。 纪湛东倒是淡定,不看她,电梯开了后直接大步踏出去。倒是司机,大概终于受不了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将行李放到指定位置后,连理由都没找就直接下了楼。 霍希音在回家之前专门请了临时工打扫房间,如今室内干净光亮,纪湛东就坐在她家纤尘不染的白色躺椅上,慢悠悠地对上霍希音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她见他一动不动,歪着头瞧他:“你最近太闲了是么?这种幼稚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这几天我留下来照顾你。”纪湛东直接无视她的话,没什么表情,最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眉目竟然慢慢缓和了下来,甚至还微微一笑,说话也突然十分好声气。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请了一位钟点工,会帮忙收拾。”霍希音眼瞅着他依旧淡定,忍不住要继续刺激他,“你太闲了么?还是给人家当保姆上了瘾?我最近才发现你原来还有受虐倾向。”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纪湛东懒得和她辩论,拣过一只白色抱枕拍了拍,修长的手指拂过毛绒表面,又轻轻一弹,动作要多懒散就有多懒散,“你想念那两只狗了么?现在去把它们接回来?” “现在你那勤劳如蜜蜂的秘书此刻应该在公司呢吧。” 纪湛东对她不时抛过去的风凉话不为所动,手臂支成人字形撑住下巴,眼中带了点笑意看着她,意味深长,此外还带着一点算计。霍希音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他没有预期的回应,让霍希音实在没什么胜利感可言,也没什么乐趣。她又不是泼妇,风凉话说多了自己都觉得腻。 纪湛东依旧淡淡地笑,慢慢地说:“你知道我没有恶意。” 霍希音想都不想,直接揭穿他:“但是你不怀好意。” 纪湛东的笑容更深了一层:“既然你都知道我想不怀好意,那你觉得还能挡得住我么?” 她到底是哪一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遇到了这么一位难缠的主。霍希音轻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纪湛东在后面叫住她,她回过头来和他对视:“我去超市买点日常用品行不行?” “你家的东西差不多都买好了。”纪湛东指着厨房说,“你可以去看看。” 霍希音瞪着他,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我买女性用品行了吧?” 他歪着头想了想,眼神无法澄澈无辜:“那个好像也买了吧。我让陆华意把东西放到了你的卧室里。” 霍希音嘴角一抽,简直想咬死他。他竟然让陆华意做这种事,她要把他大卸八块。 偏偏纪湛东还用一种云淡风轻温和至极的口气跟她说话:“这有什么关系,你至于眼睛睁这么大?” “……”霍希音直接一只抱枕飞过去。 她拿纪湛东完全没辙。他在武力上占据强力优势,他还曾经是最佳辩手,他甚至还有她公寓的钥匙,她对他无计可施,只好由着他堂而皇之地侵占领土。 所幸纪湛东这几天很少有时间待在这儿,大概他前段时间在医院待的时间太长,耽误的会议和酒会太多,所以现在不得不抽时间去应付。 但他偶尔会拿出一个晚上,或者是一个白天,和她呆在一个空间中,什么都不做,电话也关机,只和她的那两只狗逗弄。霍希音以前还没发现他有这样孩子气。那两只吉娃娃被他拎起来,他用手指逗弄小狗的下巴,又去拽它们的耳朵,两只小东西的尾巴都快要翘到了天上。 霍希音看得暗自羡慕加嫉妒,她前段时间带它们出去遛弯都没见这两只家伙有这样感恩戴德过。 纪湛东后来直起身看她,闲闲地说:“你这眼神就好像我割了你一块肉,嫉妒了吧?” 霍希音嗤了一声:“是是是,你的魅力所有的雌性都抵挡不住,包括这两只动物。还真是光芒万丈啊。” “……” 霍希音的伤口正在慢慢结疤,过程并不好受,十分的痒。她的脖子上有块半个手心大小的皮肉伤,正在一点点愈合,带着刺刺的痒,又不能去抓,只好按在上面加大力道地揉。 她最后揉到连心都在焦躁,恰巧碰上纪湛东过来,将围在她脚边的两只小狗拎了开,一只手按住她的伤口上:“不能抓。” “我难受。又疼又痒。” “当心抓破了留疤。说会儿话分散下注意力就好了。”纪湛东的眼角余光瞥到旁边两只眼巴巴瞅着他们的小狗,笑了一下,一本正经:“而且狗闻到血腥味儿,会变得兴奋,说不定还会咬人。” 他在她结疤的地方缓缓摩挲,带给她一点异样的触感,可他敛着眉眼专心致志的模样又让她不忍心打扰,霍希音只能朝那两只袖珍动物瞄了一眼:“是么?我怎么不觉得。这狗连牙都没长好,还能咬人?你闻上去倒是一股子酒味,喝多了吧?” “只喝了一点儿。”他终于松开手,斜斜地倚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姿态慵懒,举止恰到好处,眉目如画,长长的睫毛半垂,堪堪一副经典美男图。 纪湛东像是有些难受,眉毛浅浅地蹙起,另一只手捂着胃部,轻轻地舒了口气。霍希音看着他的模样,踹了他一脚,不过没用什么力道:“你前段时间不是胃出血?现在还要喝?” 纪湛东的一双桃花眼本来微微阖着,此刻却忽然挑起,眼角顾盼生辉,在灯光下有破碎光芒一闪而逝。霍希音说完只想后悔,却被他抓住了手腕:“你怎么知道的?” “医院都住过了,你还想让别人不知道么?” “陆华意告诉你的吧,知道我住院的人不多。”他轻轻哼了一声,不再逼问她,却也不肯放过她,语气忽然变得幽幽地,“知道我生病你还这样漠不关心。我现在胃疼得厉害。” “那就去吃药。”霍希音拍开他要缠上来的手,一语双关地讽刺他,“小心别吃错了就成。” 他微微地笑,也不辩驳,只是看着她离他坐远了一点。霍希音被他的那点笑容看得头皮发麻,她只想离开这个多说多错的是非之地,他却又比她的行动快了一步,倾身过来,双手撑在她身侧,两张脸距离只有十公分,他的眸子突然变得神采奕奕,睫毛也十分煽情,并且连话都相当柔和:“其实你现在挺心疼我的,是吧。” “你自己自作多情去吧。”霍希音一把推开他,“我去洗澡。” 第三十五章 35、 霍希音的伤疤已经好得差不多,但骨折的右手依旧制约着她的许多活动。她自己洗澡很不方便,又不习惯有陌生人帮忙,所以这几天每次进了浴室都要在里面消磨掉许多时间。 前几日她洗漱清理的时候纪湛东都不在,而这次霍希音知晓他在外面,总觉得不安定。他的脚步声离得不远,霍希音本来已经站到了花洒下,又穿了拖鞋去了门口,将浴室门悄悄地锁上,但她这样做之后,立刻又想到钥匙还隔着门板挂在外面。 她没有穿衣服,又不确定他是否在附近,只好作罢。 她的直觉果然没有错,只过了几分钟,外面就有人敲门。霍希音明知道是纪湛东,但还是屏住了呼吸,等待他说话。她发誓他如果不敲门便进来,她就把花洒直接冲向他的头。 纪湛东隔着门板,察觉不到她的心里活动,只温和地开口:“需要帮忙吗?” 她轻舒了口气,自嘲有些小题大做,又将花洒打开,慢吞吞地用单手搓着头发,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送给他:“不用,谢谢。” 他隐隐带了笑意,顿了顿,问她:“你确定吗?” “我十分百分万分地确定,拜托您赶紧起驾回宫吧。” 他的笑意更大:“假如你需要帮忙,我会十分乐意。” 不晓得他是否出自刻意,话尾微微拐了弯,穿过水声送进她的耳朵里,很像是带着几分调笑。霍希音顺手就将手边的东西扔了出去,直直地砸到了门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而她自己用力过猛,脚上一滑,差一点摔倒,所幸立刻抓住一边的扶手,并且反射性地“呀”了一声。 接着门便被拧开,纪湛东很快就闪身进来。霍希音不小心碰到软骨,疼得眼泪汪汪。她再次被他见到狼狈的样子,还是在这种情景之下,她顿时连想撞墙的心都有了。 她心中觉得难堪,触手能甩的东西都被她甩了出去。沐浴液洗发露,大小瓶罐能扔的都扔完了,空间内也被她溅得到处都是水。霍希音又抓到一条干毛巾,想投过去,看到纪湛东一副“你敢扔我就敢接”的姿态,心中愤恨又无处发泄,最后只能咬着嘴唇瞪了他片刻,把毛巾向架子上一扔,背过身不再理他。 她的头顶上还都是泡沫,刚刚经过一通胡闹,此刻被甩得到处都是。她单手,还要兼顾受伤的手臂,行动不便,而这明显不能逃过纪湛东的眼。 他把她所有扔过去的东西都抱在怀里,放到一边的支架上。接着走过来,一手拿过毛巾,帮她擦了沾了泡沫的脸,动作很细致,接着又摘下淋浴的喷头,帮她冲洗,他不说话,动作很轻柔,并且也没有逾矩,霍希音一下子就没了声。 她一向讨厌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刚刚的情况看,她怕是要讨厌自己一下。 “你那本老子道德经呢?你最近真该看看禅机之类的书,真是越来越没耐性了。”纪湛东穿着浴袍,一丝不苟地帮她打理着头发,再加上低沉又有点无奈的声音,在这个雾气氤氲的浴室中,倒让霍希音不好意思再张牙舞爪。 她的手扶着墙壁,打算他一发生错误的不合时宜的行为就直接拍过去,毫不留情。 “如果你不在,我一直都挺有耐性。”霍希音的声音硬邦邦的。 纪湛东淡淡一笑,声线愉悦带着磁性:“那怎么行。你的那两只吉娃娃好像还需要我买狗粮,你的卧室没人收拾,早餐中饭晚餐好像也是经我的手吧?包括现在,唔,”他故意停了一下,“这些鸡毛蒜皮让现在的你做,你的脾气只会越来越大。” 霍希音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只闭着眼享受着他在她头顶上的按摩。他的力道恰到好处,和水汽一起舒缓着她的神经。 看来她以前是小瞧了他。这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进得浴室,甚至还是业余中不错的按摩师,倒是一人多用,功能齐全。 他帮她一寸寸地拢着头发,动作温柔,她的头发很长,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脖子和肩膀,似有若无地拂过,让霍希音的心跳有些加速。 他突然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说:“医生说脖子上的这块疤可能会留下一点痕迹,不过会很浅。如果不仔细看,应该不会看出来。” “……唔。”霍希音很庆幸他的话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这种气氛有点儿不正常,她觉得室温在升高,有点儿喘不过气。 “还有,你的车子已经修好了,明天让小张去帮你取一下。” 霍希音应了一声,感觉到他的手在缓慢下移,霍希音立刻拽住了他的袖子:“我自己来。” 但她的话刚说完便愣怔住。他俩动作相反,纪湛东浴袍那宽松的袖子本就挽着,此刻更是被她完全捋了上去,霍希音能清楚地看到他手臂上的一块伤疤,深红色,近于黑,在白皙的手臂和曚昽的浴室中,虽然不大,但依旧十分明显。 她能分辨出当时的伤口有多深,甚至到现在那块硬币大小的伤口上还保留有血痂。她当时的剪刀戳进去,只看到他皱了眉,后来就是看到他简单的包扎,再后来他们分开,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伤口。 霍希音的眼光捉摸不定,纪湛东瞧着她的表情,嗤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收回被她揪住的袖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别再看了。只一个小伤口,是我后来不怎么注意,才一直没好完全。” “你没有找医生看看?” “一点小伤口,至于么。” “小伤口好几个月都没好完全?”霍希音看着他漫不经心的表情,也嗤了一声,“难道说,你是想留下罪证,好来个呈堂证供,当堂对峙?” 纪湛东没被她刺激到,反倒是缓缓弯了嘴角,伸出手抹去了她耳朵旁的一点泡沫,一双桃花眼敛起,带着淡淡的笑意:“想关心就直接说,我怎么可能会笑话你。安慰人有这样安慰的么?我不去看医生,是因为那段时间……我对医院有点抵触。” 霍希音明显不相信他的话。 “好吧,我说。是你要听,可别觉得肉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是存了心没想让它好,”纪湛东敌不过她再度流露出来的怀疑神色,举起一只手,眨了一下眼,一本正经,态度严肃,“我觉得它好歹也是你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假如哪一天我真没把你重新追回来,或许还可以用这个怀念一下。最起码带在身上,丢不了。” 霍希音终于被结结实实地闪到。他俩自从相识以来,她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么恶俗煽情的话,再配上他的表情,简直让她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她如今很想吐血,十分超级非常想。 她拨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说不肉麻的理由你觉得不可信,我说肉麻的你觉得更加不可信。我说的百分百是实话,就算你不打算彻底相信我,那也别表现得这么明显行不行?” 她赤^身和他讨论这种问题,还真是相当诡异。纪湛东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勾勒出匀称的线条。他一言不发地用手梳着她的发尾,继续清理她。但霍希音用力挣扎,丝毫不避忌右手臂,倒是他小心翼翼,最后无法,只能妥协放开她。 霍希音抹了一下眼前的水珠,叉腰看着他:“纪湛东,你最近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以前喜欢虐人,现在看起来倒是喜欢被虐。” “我一直都没变,变的是你。”纪湛东没什么表情地把她继续按在花洒下,将她最后一点泡沫冲干净。接着他的动作停了一停,被霍希音迅速捕捉到,她从他手中夺过喷头,冲他一扬下巴:“谢谢你,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纪湛东轻吸了一口气,指控她:“霍希音,你在过河拆桥。” “我乐意,怎么样?” “……” 她再出去的时候纪湛东已经靠在沙发上,长手长脚地舒展开,一双漂亮的眸子阖着,眉目淡然,看样子睡得十分沉。 他没盖毛毯,霍希音在浴室门边站了一会儿,最后蹑手蹑脚地把房间内的毛毯抱了出来,盖在他身上。 她的动作不温柔,和他刚刚帮她揉头发的力道正好相反。但纪湛东竟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大概是真的困了。 他这两天过得不算轻松,陆华意的电话在晚上还会打过来,而他被她折磨得也不轻。 她这两天应该真是算被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从吃饭到叠床,再到刚刚,甚至连穿衣都差点由他接手,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让她觉得如飘云层,她都快错觉自己成了个巨型婴儿。 霍希音走了没几步,依旧觉得不放心。他以往十分喜欢诈她装睡,每次都惟妙惟肖,这次不知是不是也一样。霍希音越想越觉得他在后面瞧他,于是突然一个回身,拧着眉毛看他,纪湛东却仍旧一动不动。 霍希音忍不住哀叹。他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和动作都快让她神经过敏了,如今竟然这样神经兮兮,让她自己都想鄙视自己。 霍希音近日的生活平滑无聊得就像是一条直线,没波澜没尽头,除了看书看电视看电脑,就是浇花喂鱼喂小狗,生活懒散乏味,就像是一盘散沙,撑不起半点形状。 她和纪湛东相处得十分诡异。霍希音在最初还拒绝他的一切帮助,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只差没把他直接打包收拾扫地出门,但她实在比不过他的耐心毅力好手腕,只过了不久,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这里来去自如悠游自在,可这里明明是她的家。 仔细想想这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中就接受,乃至最终的无视麻木。而她就是那只青蛙。 霍希音去了医院拆夹板,和纪湛东一起。外面阳光大好,这种懒洋洋的明媚天气在深秋的t市并不算罕见,但霍希音拆了夹板后,心情变好,连带看天空都觉得异常的蓝。 他们出了医院便去了超市,只走到门口就看到有一对小情侣正在笑眯眯的太阳底下旁若无人地吵着架:“我让你陪我逛个街你就烦成这样,有能耐你也把表面功夫做得像某某某一样好啊!” “说来说去又是他,他到底是你的哥哥还是男友?你没说够我还听够了呢,我说你这人别再无理取闹了行不行?” 女高音男低音配合默契。那边女孩子又说:“我无理取闹?你一周没人影没电话没留言你还敢说是我在无理取闹?” “电话专挑开会的时候打,留言叫魂儿似的一天二十遍,要是换成你,你烦不烦?” “我烦?搁别人我理都懒得理,现在你说我烦?你滚,走开!” “我说你可别闹了啊,这是在大街上,要吵回家去吵。” “你滚,走开!” “你有完没完?” “你滚,走开!” 霍希音目不斜视,心里却有点儿感慨。这种小情侣才会有的吵吵闹闹,她和纪湛东是决计做不出来的。他们平时也就拌嘴打发打发时间,或者用冷战培养培养耐性,像这种酣畅淋漓的吵架,他俩从来没有过。 最重要的是,他俩本就不是直爽性格,压抑之后的爆发,通常都是决裂。 霍希音本来以为和纪湛东一起购物与自己单独买东西没什么区别。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纪湛东和她的欣赏风格基本都不同。他向购物车中扔了一只杯子,没色彩没造型,只是一个单调的钢化玻璃杯,十分没创意。于是立刻遭到霍希音的鄙视。 纪湛东也无视她。他后来又向里面添置了勺子,霍希音凉凉地看过去,造型简洁,拿着又很沉,价格却奇贵无比,除了也能用来喝汤外,其余地方和她家的那只完全相反。 再后来,纪湛东终于开了口:“我买东西,你眉毛皱得那么紧干什么?” “你没来过几次超市吧?最起码是没怎么来过日常用品区吧?这么丑的东西你竟然也向车里扔,你不要放到我家里,一会儿就直接放到你车上,如果你需要,直接带回你家。” 纪湛东笑,凑近她,耳语:“丑?那你觉得什么是漂亮?” 他淡淡的熟悉的气息压过来,霍希音不着痕迹地挪离了一步,说:“剩下这其他的估计都要比你选的漂亮。我以前还不知道,现在才明白,原来你的眼光竟然这样差。” 纪湛东看着她,嘴唇勾起来,接下来还是看着她,直到把她看得眉毛拧起来,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话:“唔,是么。原来我看上你也是因为我的眼光差么。” “……” 第三十六章 36、 霍希音被噎得不轻。 她和他对话的时候总是能很诡异地忘记转移话题,往往一个接不上话,接下来就只能任他慢条斯理地牵着鼻子走。纪湛东最近的话和动作总有点半是蜜糖半是□□的感觉,前者让她心情愉悦,后者让她无法自拔。 霍希音看着他伸过来想要挽住腰身的手,恨恨地拍手打掉,声音不大动作不大,不足以引起更多的人注意,但她眼神中警告意味明显。 超市中十分温暖,热得霍希音都有些口干舌燥。纪湛东一手推着购物车,袖口挽起来,穿着休闲衫,姿态随意从容。他再次贴身过来,低下头,嘴唇正碰到她的眼睫毛,霍希音一颤,被他立刻注意到,于是她便听到他闷闷的笑声。 她有点懊恼地咬着下唇,纪湛东微微偏头,呼吸近在咫尺,声线也格外好听,还带着几分无辜:“你好像一直以来都没给我买过东西。” 霍希音又远离了他一步,眯起眼看了看头顶上的天花板,慢悠悠地再次警告:“过分了啊。” 纪湛东最近最常做的事就是煽情,极尽恶俗狗血,而她最近最常做的则是打击,毫无回旋余地。他前一刻的模样有多深情款款,后一刻就必定会被霍希音的话扭曲得一塌糊涂。 两个人都是恶趣味,倒也说不得谁。 纪湛东退后一步,稍稍拉开距离,模样十分严肃:“但你得承认你确实没给我买过东西吧?这件衬衫还是你在我的要求下一起买的呢。” 霍希音冷笑,正要反驳,忽然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纪总?是纪总吗?您来超市买东西?” 一回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子,打扮时尚,有一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所特有的光彩和活力。此刻脸上正飞了两片红晕,手紧紧地揪住身前的包,带着一脸的膜拜与惊喜。 纪湛东顺着声音偏过头,看清来人后略略思索了一下,皱了下眉,迟疑地问:“乔矜?” “是我。”乔矜弯出一个笑弧,眼睛成了一个月牙,“真是没想到您会在这里。我和其他同事都以为您属于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呢。” 霍希音听了这样的话只想笑。这种话对纪湛东这种奸商来说,与其说是莫大的褒奖,倒不如说是莫大的讽刺。 “顺道路过,进来看看。”纪湛东微微一笑,又若无其事地在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两条毛巾,转头问向霍希音,“这两个颜色你喜欢哪个?”说完又转向乔矜,“你自己来的么?” “还有朋友,她还在一楼呢。”乔矜笑容淡了几分,看了眼一边的霍希音,笑容接着又淡了几分。 纪湛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片刻后又推了推霍希音:“你喜欢哪个?要不全都买下来? 那个女孩子的笑容垮下去,连告辞的步子都有些匆忙。霍希音眼看着她走远,冷笑:“看,想给你买东西的女孩子多了去了。你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蛋,随便拉一个女孩子都会乐意帮你买。又何必贴我的冷脸。”说完依旧意犹未尽,瞥了眼那毛巾,继续笑得不冷不热,“为什么要两条都买?你想坐拥齐人之福,我可不想。” 纪湛东哭笑不得,他走过去,抱着她的腰,这样明目张胆,让许多路人的眼球都对准了这里。霍希音没他这样的厚脸皮,想挣挣扎不开,只听到他在她耳边,用她对他说过的话回敬她:“我乐意,怎么样?” 再后来纪湛东将车子推到母婴区,解释:“聂染青生了个男孩,我需要买份礼物送过去。” 霍希音一怔,恍然发觉时间已经过了这样久。她上一次见到那对夫妇,习进南在一边小心呵护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想不到已经好几个月过去。她和纪湛东尚处于胶着状态,她甩不掉他,又不想轻易缴械投降,就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而那边竟然连婴儿都已经抱在了手中。 原来竟这样快。她被他粘着,消磨了他的时间,也消磨了她的时间。 霍希音看着纪湛东敛眉收拾的模样,突然吐出两个字:“阴险。” 纪湛东莫名地看着她,霍希音回给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直接甩手走人。 霍希音终于去上班,无视纪湛东的阻拦,并拒绝了他接送上下班的提议。她今年因为各种原因旷工太多,自己已十分惭愧。 去江行办公室的时候,江行把笔一扔,绕过桌子打量着她,一笑:“看样子真是不错。养得红润多了呢,真是比之前好太多。” 霍希音一路走到办公室,遇到最多的说辞就是这几个字,脸色红润多了,养得白白的,比之前更加漂亮了。 江行淡淡地笑:“收到邮件了么?母校一百年庆,你去不去?” “不去。” “别这样嘛。见见老朋友多好,也好让别人看看我们原来那位漂亮冷感的美人如今是更加漂亮更加冷感了。”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你怎么说话和……”霍希音说到一半收了口。 “和纪湛东一样?”江行不以为意,随口接了句,结果看到霍希音的面无表情,顿时笑颜深了一分,“看样子挺有意思啊。那天他皱眉的模样让我还以为他会踢到多大一块铁板呢,没想到他道行比我想象的深了几分,竟然这么快就把你熔化了。” “你还有没有事?没事我出去工作了。” “有啊。你明天不去母校是有其他事吗?” “没有,我单纯不想去行吧。” “那你想去哪里?” “其他任何事都行,除了校庆。” 江行本来正单手支着下巴看着她,此刻眼角突然微微一挑,霍希音眼皮一跳,直觉不妙,正要反悔,却还是被他抢了先,“那你明天陪我去个晚宴吧,就一个普普通通的晚宴。” “……”敢情他在这里等着她。真够阴险,她最近怎么这样倒霉,处处都被算计。 “江行,你以前没这么不厚道。” “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请假,我没有扣你奖金。你让我帮忙找看护,我的办事效率也挺快吧。我还帮你抵挡住本单位无数男士的盘问,以及无数女人的八卦,”江行忽然向前,一双好看的眸子定定看住她,“甚至我还顺从你内心的愿望故意气了气纪湛东,我对你这样善解人意又体贴关怀,你就这样敷衍我,连个晚宴都不肯陪我去?” “……”霍希音最对付不了的就是这种可怜巴巴的语气。纪湛东这样说话的时候她就没招架之力,如今江行即使话中有误,她也无力反驳。 但她依旧有些头疼。她欠了就要还,可没想到会这样快。她最近在家中养得有点心宽体胖,不晓得家中那些小礼服还可以不可以穿得上身。 江行还要再说话,被霍希音无力地挥挥手制止住:“我去,我一定去。您老坐回位子上办公吧,我先退下了。” 霍希音最终仍旧是去了晚宴,没有和纪湛东打招呼。他的去向不曾告诉她,那她也不必事事向他报备,更何况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晚宴。 她果然有所增重,小礼服穿在身上,其他地方倒还好,但胸口有些紧,勒得她有些呼吸不畅。但江行见到却吹了声口哨,点点头,还绅士地开了车门:“这一身行头也就你穿最合适。真是有眼光。” “……”其实这身行头是纪湛东购置的。现在她的体重增加,很多礼服都不再合身,唯有这件,因为可以很好遮掩住某些曲线的缺憾,除去胸部其他地方正好,于是便被她穿上了身。她本没有多想,现在被江行一提,反倒莫名地有些想叹气。 晚宴设在三层,觥筹交错是少不了的。他们去得有些晚,霍希音不晓得这晚宴具体出于什么名目,只晓得十分无趣。满大厅的言笑晏晏,一堆笑容犹如蒙了面纱的女子,让人猜不透真实的面貌。霍希音最近脾气被纪湛东迁就,如今变得有些难以迁就别人。她本就没打算敬业地陪江行到最后,而这场合又太不对她的胃口,便向江行提出下去溜溜。 有一个电梯在维修,只剩下另外一个。所幸来往的人很少,霍希音一个人下了电梯,在电梯门打开的一刻,却看到了纪湛东。 第三十七章 37、 纪湛东穿得十分正式,从头到脚俱是一丝不苟,没了平时的慵懒,看起来倒是风度翩翩。而他身边还站着陆华意,此刻六目相对,人人都有点讶异。 纪湛东收敛了平时的漫不经心,目光在此刻看起来有点儿锋利。而这种目光已经许久未见,霍希音在他晦暗难明的眼神下莫名地有些心虚。 她挽着一个金黄色的手包,黑色的精致小礼服,流苏的披肩,头上松松地别着一支发髻,鬓间有一绺头发垂落,乌黑眼珠白皙皮肤,在一楼大厅金碧辉煌的灯光下闪着光彩,有一种别样的妩媚流转。 霍希音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仔细地折腾自己的外表。此刻被纪湛东一瞬不瞬地盯着,觉得十分不自在。他眉目不动,她看不懂,偏偏他又在电梯门口用手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绕不过去。 纪湛东有些失神,霍希音不得不提醒他:“麻烦让一下路。” 他一双桃花眼眨了眨,眼神跟着清明。笑了一下,没有动,而是转头对陆华意小声说了一句,后者点点头,之后便冲着霍希音微微一笑。 霍希音还没完全看明白,就被纪湛东突然抓住了手腕。他的力道不小,拉着她直直向前走,步伐很快,霍希音跟得困难,大厅内空旷无人,只有两个女服务生目不斜视地向他们微微弯腰致意,纪湛东不理,直接拖着霍希音走到另一条走廊内的一间休息室。 她还算略略了解他的脾气,这种情况下同他反抗一向没什么好效果,只能陪着他一起丢人。纪湛东抱住她的腰将她拖进去后,转身踢上门,接着迅速落锁,动作一气呵成,既快又准。接着他又要抱她,但霍希音反应敏捷,在他收手的前一刻就脱离了他触手可及的范围。 霍希音抱着双臂看着他。看来他倒是对这里熟悉得很,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干什么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纪湛东打量着她,眸子突然闪了闪,眼神深邃黝黯,接着他缓缓站直身体,慢慢笑了起来,是一种带着算计和不怀好意的微笑,那目光像是在思考,但更像是在等待。 半晌后他终于沉吟着开口:“昨晚我问你今天有没有事,你说有,就是指这个?” 霍希音冷静地同他对峙,不置可否。 “和江行?”纪湛东的食指抚在自己的脸颊上,歪着头看着她,只当她的沉默为承认,“我可不记得你在下班后还有义务陪着上司来参加这种无聊的东西。” “陆华意既然都陪着你来了,我又有什么不能来。她是什么身份来的,你就当我也是什么身份好了。” 纪湛东再次缓缓地笑了,笑得格外咬牙切齿:“她是助理,可你不是。” “我确实不是助理,不过我起码有自主权吧?我好像没必要跟你事事报备我的去向吧?请注意风度,纪先生。”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纪湛东忽然向她伸出手,眨眼之内就把她压在墙上,霍希音没有防备,不过他的手托着她的后背,避免了直接的碰撞。尽管如此,可墙壁沁凉,而他的手又十分温暖,一冷一热,让霍希音格外不清醒。她屈起膝盖踢他,但被他轻松躲了过去。 “我就是最近对你太松了,才让你有借口对我忽远忽近。”他俯身在她的耳边说话,声线低沉,沙沙哑哑,带着刻意营造的蛊惑。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后,让霍希音微微一颤,立刻瞪他。他显然是故意的。 霍希音恨恨地看着他,他总是用同一招,而偏偏该死的还屡试不爽。她的行动和思维不是一个速度,后者不能完全控制前者,这种不由自主的本能总让她十分懊恼。 偏偏他的手还在她的后背缓缓摩挲,隔着披肩和小礼服的布料,她依旧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温度。霍希音咬着唇,他的动作牵引得她一时间大脑空白,无计可施。 恰巧这个时候她的电话响起来,霍希音大舒了一口气,使力推开他纪湛东,接起来才发现是江行,第三方懒洋洋的态度让她彻底回了魂:“你去哪里了?外面冷不冷?” “我马上就回去。”霍希音简洁地说了一句就挂断,回头正对上纪湛东依旧难明的眸子,她扬着下巴同他对视两秒钟后,将手机放回了包内,理了理被他压出痕迹的披肩,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身走了出去。 纪湛东找的地点很隐蔽,霍希音费了点儿时间才回到大厅。江行一眼就看到她,并冲她招手。但她这朵壁花做得十分不合格,她挽着江行的手臂,只陪着他笑语嫣然了十分钟,就觉得十分憋闷。而江行在目视几个前来搭讪的人走了后,也冲着天花板轻轻叹了口气;“我来了这儿就摇身一变,成了个卖笑的。” 霍希音扑哧一身笑出来,后又慢慢组织着措辞,解释着她刚刚的感受:“我以前还只以为你是位公子哥,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不止是翩翩佳公子,还是个用金子镶成的贵公子。” 她刚刚说完,眼角就觑到纪湛东从入口处走了进来,步履沉稳,身后还跟着几个精英。 霍希音嘴角微微一扯,收回目光,一抬头却发现江行正一脸研究地看着她,看完她又顺着她刚刚的目光看向入口,看清后若有所思,而后微微一笑。 他轻轻晃着手中的杯子,低下头,离她很近,慢慢地说:“所以说,金龟也不止纪湛东一个,你何不考虑考虑我?” 霍希音有点发蒙。她今晚本就被纪湛东的举止打搅得乱了思路,如今听江行似是而非的开口,只知道他抛给了她今晚另一个难题,但竟忘记要如何回话。 霍希音微微睁大眼看着他,眼神懵懂无辜,茫然得像个迷途的孩子。江行跟她对视几秒,得不到回答,反倒看到她这样一副难得一见的表情,最后被逗得缓缓笑了出来,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语气轻松:“得了得了,我说着玩的,你不至于反应这么大。我没纪湛东那么无赖,所以你不必像提防他那样提防着我。” 霍希音接不上话。她的思维还停留在某个未知层次上,跟不上他。 江行又笑了一下,环顾四周,抿了抿唇,微微歪着头,也不低头,只对着前方,话却是说给霍希音听的:“等会儿估计我就不送你回家了。应该会有人很乐意代劳我做这种事的。” “……”霍希音再次不知道要说什么。今晚人人都不正常,包括江行。说话的语气和表情明明不配对,却硬是出现在了同一时间,让她有些分不清真假。 再后来舞曲响起来的时候,霍希音有些心不在焉。只一曲就早早地不厚道地撇下了江行,自己去了相对隐蔽的地方歇脚。直到舞曲又响过一支,才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纪湛东拽到了灯光底下旋转。 他邀请的动作看起来十足绅士,动作却并不温柔。灯光璀璨得近乎晃眼,而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香水味道又让她有些晕眩,纪湛东敛起眉眼,低头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直接下定论,带着几分明明白白的调笑:“虚浮无力。刚刚躲了那么长时间,就没想过要去吃点东西?” 霍希音嗤了一声,高跟鞋直接踩上他的脚,眼神明亮:“你也穿着这东西站上两个小时试试?” 纪湛东稳稳当当地把她的眼刀接过去,又轻笑了一声:“所以说你何必要过来,而且还是和江行。” 小心眼儿,这人整个一不折不扣的小心眼儿。 “纪湛东,”霍希音与他五指相扣,被他搂得是不动声色的紧,她只能用指甲暗中狠狠掐着他的虎口泄愤,“你的心眼儿也就跟米粒一般大,还是粒被虫子咬掉半个的小米。” 纪湛东嘴角一抽,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停在她腰间的手指忽然不着痕迹地一捏,随后又是轻轻一捻,满意地看到霍希音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定格,纪湛东眼角一挑,附在她耳边轻声低喃,带着十成十的蛊惑:“我一点都不否认我现在很吃醋。其他我都不管,总之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分明是想要甩掉我,我告诉你,亲爱的,这不可能。” 霍希音看着他的脸在她眼前瞬间放大,她反射性地后仰,被他很有预见性地阻止,周围舞曲瞬间远去,她耳边似乎只留下纪湛东低沉的声音,很清晰,一字一句,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霍希音,你做得这么漂亮,给自己留了不少余地,随时都能进退。你是不是觉着,只有不欠我的,才能在任何时候都能潇洒脱身?我告诉你,亲爱的,你想得美。在我这儿,你别想得逞。” 他的掌心熨帖着她的皮肤,霍希音一时忘记了动作。他明明动作轻柔,语调也很温和,但话的内容是前所未有的强势。霍希音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种模样的纪湛东,他千变万化,但最近一直都在掩藏自己的爪子,他潜伏得那样好,如果不是今天,甚至让她就快忘记了他的原形。 霍希音今晚状态实在有些差,良久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眯起眼瞧着他,口气不怎么好:“我怎么觉得,你招惹了我,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呢。” 纪湛东桃花眼一弯,刚刚散发的气势一下子统统都收了回去,甚至还帮她理了理鬓发,柔声说:“是啊,所以说真的是麻烦你了。” 剩下的时间,霍希音离开所有人,一个人坐在休息位上,看着满眼的绅士淑女,觉得有些迷惑。她端着酒杯,她知道自己没有醉,但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一个脑袋已经不够使。 陆华意站在纪湛东身边巧笑嫣然,江行则单枪匹马地应付所有人。霍希音歪着头使劲想了想,发现自己没什么想法,她的脑筋突然就转不动,不想思考。 直到后来江行走过来,一摊手,十分无奈:“我真不晓得请你来这儿是对还是错。明明你是我的伴,可整个晚上你都在这儿品红酒,美丽的壁花们如果都像你这样,那这地儿就更加无趣了。” 霍希音说得一本正经:“说实话,这酒不好喝,不值得回味。跟这地方一样。” 江行回头看了眼人群中正笑意湛然的纪湛东,送给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人值得回味就够了。” 霍希音慢慢地说:“江行,你带我来这儿,是故意的?” 他一愣,很快明白过来,继而笑得意味不明:“你真是被纪湛东折磨得快神经过敏了。为什么我要故意?故意带你来这儿找纪湛东?这么圣人的事我做得出来么?” 霍希音问了一个傻问题,又被江行调侃,此刻有些汗颜。但江行突然大发善心,向纪湛东一努嘴,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我得先走一步,你是跟我走,还是让那边那位送你回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霍希音讨厌这样的选择题。看起来十足的尊重,可实质却是将难题抛给了她。 大概老天爷是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她还没有回答,就听到纪湛东略略带了笑意的声音在身后由远及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你这是就要走了?” 江行也是能装会笑的好手。“是啊,有些事,急着走。” 装吧,使劲装吧。霍希音对这两个人的惺惺作态表示鄙视。 纪湛东笑了笑:“既然这样,那回头再聊吧。”顿了顿又说,“我来送她。” 江行点点头,眼风扫到霍希音,送给她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接着便告辞离开。 纪湛东果真说到做到。陆华意在一刻钟后下了车,接下来就只剩下她和纪湛东两个人。道路安静,车内安静,人也很安静,安静到霍希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她翻出手机,用上面的计时功能计算着自己的心跳,发现尚属正常,于是稍稍心安了一点。她最近处处和纪湛东反着来,不管出自有意无意,折腾他几乎变成了她的习惯,但她与此同时又会猜想,以他的性格,必定不会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将所有的闷头亏咽下去,于是霍希音就又提心吊胆地计算着他在什么时候会绝地反击。 现在看来,大概就是在这时候了。纪湛东今晚的反应才是他最正常的反应,气质清雅,话也是云淡风轻,口气也温和,甚至还挂着一点淡淡的笑,但态度又是强势不容拒绝。 霍希音最先打破宁静,因为她识别出这不是回她公寓的路:“你打算开到哪儿去?这不是我回家的路。” 纪湛东说得很镇定,并且也没否认她的话:“晚宴那地方离你的公寓比较远,我今晚喝了点红酒,现在有点晕。” “纪湛东,诚实是中国传统美德之一。” “好吧,其实我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指着右边不远处的灯光闪烁,“马上就到了。” “……” “不必担心你那两只小狗,我今天早晨离开的时候在他们盘子放了足够的粮食,够它们吃一天的。” “……” “今晚在那边住下来,回头我会送你回去。” “……” 纪湛东终于扭过头来,奇怪地看着她:“你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霍希音无力地挥挥手,她如今发现,他就算不忽悠人,这样诚实的态度也是一样的难对付,“现在你就算把我卖去黑市,我也一样身不由己不是么。” 纪湛东抿唇笑了出来:“卖掉太亏了,还是绑在身边比较实惠。” 霍希音懒得再答话。 他们的车子拐了弯,霍希音终于认出这是什么位置。有段时间报纸上曾经广泛关注过这块地方,是如今t市最适合居住的黄金地段,一寸土的价值大概比金子还要高一点,霍希音在路过单位杂志架的时候顺便浏览了几眼,因为那个时候纪湛东曾经提过,他计划在那里建点东西。 入目所及都是已建造完好的别致别墅群,霍希音瞥了眼身边人,猜想他应该也是已经装修完毕,于是邀请她来瞧瞧。 霍希音看着他们的车子离某座外表就已十分奢华的建筑越来越近,打算接下来都要谨小慎微谨言慎行,纪湛东的表情太平静太淡定太从容,以她的经验以及她通常都比较准的第六感来看,她确定他会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第三十八章 38、 霍希音决定闭紧嘴巴,他不开口她就不说话。这地方处处都透着诡异,就像是纪湛东刚才在眼中流转的某种感情,用两个字就能总结,算计。 车子缓缓驶进别墅,霍希音终于看清了这座建筑。繁复的乳白色花纹,华丽的玻璃窗,即使在深秋依旧花朵盛放的花园,精巧的喷泉,还有一个可爱的丘比特雕像,霍希音本来撑着车窗看得漫不经心,越到后来就越觉得不对劲,而当她在门口看到一位端正严肃的管家后,终于坐直了身体。 纪湛东停了车子问她:“你喜欢这里吗?” “……”霍希音决定不回答。他肯定留着陷阱等着她跳,一定有。纪湛东此时的眼神纯净极了,太不符合他本身奸商的气质。 他们下车,管家向他们微笑致意。在客厅依旧可以听到外面喷泉哗哗的水声,霍希音有点回不过神。她知道纪湛东如果真要挥霍起来确实会毫无顾忌,可这里明显比他其他任何一处房产都要来得奢华得多,一路走过去,均是经典纯粹的欧式建筑,宁静美丽,从内到外,细节无一不精致得让人叹息。 与其说是一座别墅,倒不如说是个小型的公园。霍希音看了纪湛东一眼,他正把外套脱下来,一派悠闲,云淡风轻。 她深深而强烈地感觉自己被算计了,从头到尾。即使他的表现与平时无异,可她的直觉阻止着她的心理说服自己相信他。 霍希音忍住要发问的欲望,连眼神都刻意掩饰。她的思路渐渐清晰,纪湛东这三个字本不应该参与在她今晚的计划中,她此刻明明应该在家中卸妆睡觉的,怎么就来了这里?她又是为什么要上他的车,又为了什么就进了别墅? 她握住自己的手包犹豫,尽管房间内很温暖,但她没有要解开小披肩的打算。她甚至一动不动,只是盯着纪湛东的背影,想要抓住某种一闪而过的讯息。 纪湛东上了楼梯,看到她还在犹疑,笑了一下,语气调侃:“你在害怕?你怕什么?” 霍希音乜了他一眼,说出进了这别墅的第一句话:“别想激将我,没用。” 纪湛东像是很有兴致,靠着楼梯扶手,歪着头看她:“那你为什么不敢上去?” 偌大的空间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室内很明亮,眼界也相当宽敞,纪湛东的眸子在灯光下璀璨如星,有淡淡的笑意在流动,却让霍希音更加提高了戒备。 “说了别再激将我。这没什么敢不敢的,只是我没理由必须上去。” “那你打算在客厅里睡下么?” “你在算计我。”霍希音不答话,半晌后终于决定一针见血指出他的阴谋,“用你所谓披着羊皮的狼的某种伎俩。” 纪湛东再度笑了起来,轻轻转着手腕处精巧的宝石袖扣,衬衫领口间的扣子也解开,下颌线条美好,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你是想让我承认还是不承认呢?” “别用这种哄小孩子的话对付我。你知道我讨厌别人用这种语气问我。” “是啊,我知道。可你确实比我小,并且是小了四岁呢。” 纪湛东扶着楼梯,另一只手掐着腰,唇角有很淡却掩藏不住的笑意,眼睛也微微弯起来,只是随意地一站,从霍希音的角度看过去,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但他的眼中明明还有另外一种显而易见的云谲波诡,霍希音努力不让自己被他迷惑住,她不由自主坐得绷直,手袋捏在手里,很紧,打算必要时候,假如他打算用强的时候,她就砸过去。 他终于走下楼梯,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的姿态太悠闲,霍希音有点自嘲,即使他不是君子,但起码也并非小人,而她刚刚似乎有点反应过度。 “这房子是你的,在你的名下。”纪湛□□然开口,“你那个时候说你喜欢欧式建筑,现在这样的装修,你还喜欢么?” 霍希音微微一怔。她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这里绚丽得近乎梦幻,即使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果盘,都可以看出主人花费了许多的心思。假如不是刻意,将这些精雕细琢集合在一起,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而现在他告诉她这里都是她的。 霍希音眼神微动,想嗤笑,又觉得实在不妥,只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平时就是这样收买人心的?” “实话说,还没哪个人能让我这样费心思。”纪湛东依旧维持着淡淡的笑意,“我曾经以为这里能是我们的婚房,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不过这座房子和里面的物件,都是我揣摩着你当时的爱好设计的,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地盘。而这儿刚刚建好的时候,我就想把它送给你,而事实我也送了,就在那份财产赠与文书里,和你爸爸的公司一起,可你没接受。我前两天还在想怎么带你过来,今晚看来,起码到目前为止,我很顺利就得了逞。然后我就希望你看到这里的时候能感动一下,不过我没把握。但我觉得你至少应该能喜欢,再退一步讲,应该不讨厌。” “别用这种烂俗的招数,也别这样肉麻,这么肉麻的表情和这么肉麻的事迹都不适合由你做出来。”霍希音本想说得义正言辞,可她的声音有点儿不稳,并且语调软软的,没什么威慑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原来猜想的是你会吃这一套。”纪湛东用一种相当无辜的眼神控告她的冷血,“这房子从去年筹划到动土,再到装修,起码让我掉了五公斤的体重,你得负责。” 霍希音歪头瞧着他,确切地说是盯着他:“我承认,这地方是漂亮得很,我确实很喜欢。但你也确实动机不纯,并且不止今天晚上。” “那我也承认,这所有的不纯动机都是为了让你回心转意。”纪湛东的眸子闪了一下,突然伸手将她揽到自己身边,接着他的头一低,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以前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不否认。但我得说,假如我这样你都不肯再给我点表示,我就真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了。” 霍希音的心一动,惊讶地偏头,却只能看到他的头发。他搂住她的腰,力道不小,她被箍得有点难受。但他依旧没有动,连呼吸都放轻。 这气氛分外不正常,霍希音找不到合适的话。她也不敢用力呼吸,尽管被他搂得几乎缺氧。她有一点恼火为什么无论他哪种模样她都找不到合适的招式对付他,同时她也痛恨他估计就是笃定了她不会在这里大喊大叫,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对她揉圆搓扁,再同时她也鄙视自己真的受到了他的影响,他只是服软了一次,她就已经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那样,她就已经觉得自己也应该退让。 她轻轻揪了揪他的头发,说:“我被你勒得喘不过气来。”她说得十分温柔,温柔到不可思议,连她自己都抖了一下。 这招果然很见效。她以前竟没有发现他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主。霍希音有点遗憾自己的后知后觉,她本可以早点来这种软调调,对大家都好。 霍希音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容不咸不淡:“以前用这种招数害过不少人吧?现在看到我碰巧也吃这套,是不是觉得特省心?” 纪湛东最大的优点就是脾气好,听了既不着急也不生气。他的嘴被她扯着,他就这样嘴角漏风地说话:“第一,这真是我第一次这样花心血准备礼物,以往都是陆华意准备了东西直接送过去的。第二,说实话,亲爱的,假如你够省心,那天底下真就没难事了。”看到霍希音的眉毛渐渐拧起来,他的话锋一转,“不过我难道没跟你说过我大学时代是业余登山队的么,越难爬的山我越喜欢。” 霍希音依旧拧着他,但他一直在动,于是一路牵引着她的锁骨愈发明显。霍希音的衣服本就是低胸设计,此刻手抬起,缺乏了保护的凭借,并且泄露出几分隐私。纪湛东的眼神越发闪烁不定,黝黯得如同深海一般,唇际还勾着一点笑意,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他顺着她的手指抚上她的手臂,接着是她的脸颊,纪湛东将她的后脑托起来,霍希音有一点慌乱,她的理智告诉她要躲开,但没有成功,反而被他仰起头,搂得愈发紧,他的力道仍旧不小,霍希音甚至被带离开原本的位置。 两个人终于紧密相贴,几乎不留缝隙。纪湛东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咬着轮廓,声音低低地:“我有没有告诉你……你今晚很好看?” “……”这个人一旦玩得认真,她一向没什么胜算。但周围耀眼的灯光又在唤着她的理智。霍希音按住他一只游移的手,她力气不大,但纪湛东没有再继续下去。她的气息有些不稳,但她努力不被他发现。霍希音记得她的右手边有一只花瓶,里面没有插花,只是简单地搁在置物台上,距离她不到一米远,她凭印象去摸索,却被半路被纪湛东劫持住胳膊。 他的语调依旧十分轻柔,就像羽毛一样,简直能挠进人的心里,痒痒得故意让人难受:“客厅的这几只花瓶都是从意大利运过来的,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你觉得呢?” “……”霍希音什么都没觉出来。她恨恨地把花瓶放下,她不是败家子,也没有砸这种昂贵物品的欲望。 他的鼻息就在她的耳际,霍希音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是她敏感的地带,纪湛东明显又是故意的。他和她太熟悉,熟悉到他能轻易调动起她的每一个要害。他甚至还没有怎么样,霍希音自己都想要缴械投降。 她很希望此刻的自己能是一个理性的人,但现实却让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行动与她的思想不合拍,而后者如今已经服从了前者。 “纪湛东,”霍希音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你看着我次次反应都很轻易地和你预料中的一样,就不觉得很无聊很没成就感么。” “可我一样也被你吃得死死的。”纪湛东轻轻地笑,“我最近为了把你拐进来,已经头疼到失眠了好几个晚上。” 霍希音几乎就要放弃所有抵抗,彻底投降。她的对手足够强大,表面云淡风轻,态度胸有成竹,又深知她软弱的地方。即使她充分掌握舆论的胜利,也依旧玩不过他的心思深沉。 她在守,他在攻,她的城门紧闭,然而仍旧挡不住不动声色的渗透。其实她从开始就在犹豫,到底该不该缴械投降。而这犹豫让她损失了最佳的攻击与撤退的时间,让她心软,让她来不及筑起退路,他就是要纠缠她到弹尽粮绝,而她真就除了服输,别无挽回办法。 “我想念你。”纪湛东低眉看着她的鼻尖,两个人的额头贴着额头,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近距离接触,霍希音勉强回神,微微偏头,但被他固定住。 她一阵恍惚,几乎就要叹口气。她没有同盟,没有联军,她已经体力不支,不知还能够孤军奋战多久。 那短短的一瞬间究竟是怎么被允许的,霍希音自己都不清楚。她的意识回笼的时候,自己已经和纪湛东倒在了主卧室华丽的大床上。天花板同样华美奢侈,她仰着脸看着,想到刚刚纪湛东抱着她上来,速度很快,天旋地转。而时间就如同她穿的那件绸缎黑色小礼服,是怎么在他的手下溜走的她都不知道。 裸^露的皮肤有些冷,霍希音绞着他的衣服,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他安抚她,用了十足的耐性,霍希音微微喘息着挡住他缓缓游移的手,望进他的眼睛里:“纪湛东,其实你优点不少。耐性好,脾气好,涵养好,不焦不躁,还有,嗯,笑起来挺漂亮。” 于是他就用漂亮的笑容对着她:“然后呢?” “当你这种人出现在世上的时候,就会阻断很多人的路。不止许多男士,还包括许多女士。换句话说,你就是个祸害。” 他的一只手抚在她的后背上,在她心脏的位置。霍希音不想让他察觉出她的真实情绪,但她现在被他送送地抱在手中,无疑是出于劣势。 她勉力思索着怎么样主动,才能让纪湛东在床上处于被折磨的状态。纪湛东却在此刻沉吟着开了口:“所以说,你收了,让女士们没念想,不就解决了我带来的一半的困扰?” “我这不是收容所。”霍希音瞄到他手臂上的那块刺伤,如今疤痕已经基本脱落,只余下淡色的新皮肤。不过纪湛东的皮肤本来就偏白,那块疤痕粗略地扫过去,倒也看不太明显。 他注意到她的表情,低头一口咬住她的锁骨,用力不大,但足以让她转移了注意力。霍希音揪他的头发,他又渐渐变得温柔,每一寸都照顾到。霍希音脖子的那块伤疤也已基本痊愈,但他记住了位置,在那里刻意流连亲吻。 第三十九章 39、 他的动作很轻很缓慢,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但同时又不容拒绝,他和她十指相扣,顺势压住她的力道,让霍希音反抗不能。 假如给个好一点的比喻,大概纪湛东像是水,不动声色就可以成功侵入每一丝缝隙,不论多小都不留余地,忍让只是暂时,强势才是本质。包容,却也是另一种意味的吞并。 他的手中始终握着一根线,从开头绵延到结尾,从没有断。给出的缓冲时间,不过是袭击之前的休整。徐徐地接近,浅浅地试探,直到果断地收拢,才露出最终目的。 霍希音再次清醒地认识到,她这些时间对他的冷嘲热讽不闻不问以及拳打脚踢,除了可以挖掘一下自己的阴暗面,以及拖延一点自己失败的时间,没什么别的作用。她的防护工作做得不彻底,她本该不闻不问视他为无物,可他用行动明目张胆地告诉她她做不到。 霍希音忽然觉得有点憋屈,好像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这中间流的泪受的痛以及郁闷到肺疼的心情还有没什么隐私的生活都是她在自找苦吃。可她本来明明就是受害者。 纪湛东低眉看着她,霍希音怨怼地回敬过去。但她的眼光中带着点水意,所以并没什么威慑力。 纪湛东轻轻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正要开口,霍希音忽然一扭他的另一只胳膊,他的支撑点不足,顿时失了平衡,霍希音的动作很快,再回神的时候两人已经换了位置。 霍希音用他的衬衫缠住他的两只手腕,纪湛东本来有点不明所以,微微向后退了一下,霍希音立刻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下手十分轻,但声音很响。 她恶狠狠地瞧着他:“你再动一次试试看?” 纪湛东这大概还是第一次见识到霍希音恶语相向是什么模样。她以往越生气,声音就会越低柔,即使情绪失控,或者咬牙切齿,声音也不会真正大几度。如今她抛了淑女范,把他的手束好后高高举过他的头顶,唇微微抿着,倒是很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纪湛东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霍希音立刻去戳他的手臂。她可没有他那种怜香惜玉的心理,下手格外狠。纪湛东的伤疤内里还没有完全好,此刻疼得立刻倒吸了一口气,连眉毛都拧了起来。 他缓缓平复着呼吸,试了试衬衫绑住的松紧度,抬眼看她:“你捆得这么紧,是怕我会逃吗?” 霍希音坐直身体,抱着双臂瞅着成果,飘给他冰凉的一眼:“别跟我说话。” “这是你那次和我一起去逛街的时候买的衬衫。” “闭嘴。” 纪湛东看着她,说:“如果我从这衬衫里成功挣脱又不会毁坏衣服的话,你嫁给我吧。” 霍希音此时反应出奇的迅速,冷笑一声说:“傻子才会同意和你这种人打赌。你的信用太廉价了,一块钱都可以批发一车厢。你的脑子转得也太快,被你算计到又帮你数钱的人可不少着呢。” “你不能把所有可以罗列的罪名都往我身上安。我没偷没抢没犯法,并且可靠安全又守信。”纪湛东向地上扫了一眼,接着说,“你今晚穿的衣服是我曾经帮你挑的吧,既然你如今接受了裙子,那是不是代表你也再次接受了我?” 霍希音不再跟他废话。他处处话中藏话,她说不定过一会儿又会被忽悠住。霍希音拽了拽绑得很紧的衬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她既然把他绑起来,就没想过要轻易放开他。 两个人曾经相处的时间说短不算短,不止纪湛东一个人知道对方的脆弱地带。霍希音的手慢慢摸下去,把他的敏感点一处一处地撩拨出来,却又不继续进行,纪湛东一双漂亮的眸子果然迅速变得深邃,连呼吸也跟着急促。 霍希音用手指甲刮了刮他光^裸的胸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滋味不大好受是吧?” “还可以承受。”他说话声粗哑。 霍希音一笑,探过身在他受伤的手臂上狠狠一捏,纪湛东果然如预料中那般拧了眉。她的手指在伤口处轻轻摩挲,室内温暖,而纪湛东的额头上已经沁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他闭了闭眼平复呼吸,说:“我原来没发现你的手段这样好。” “你今天晚上算计我。”霍希音无视他的话,陈述句说出来,又戳了戳他的伤疤,“并且从很早就开始。” 纪湛东倒是很痛快地点了点头,也不否认。声音依旧粗噶,隐约带着某种蛊惑:“所以现在让你这样胡闹。” 霍希音一下子想不出回击的话,只是用眼光不断打量着他的表情。她的撩拨像琴弦一样时断时续地拂过他,虽然不熟练,但地点精准,人物也到位,纪湛东承受着煎熬,喉头涌动,但望着她一声不吭。 半晌他突然开口:“你想知道你出车祸以后,在昏迷的时候说过什么话吗?” “当然想,不过兴趣不大。”霍希音俯下^身靠近他的脸,被他拔下簪子后她的头发垂下来,贴着她的脸颊也贴着他的皮肤,痒得让纪湛东咬牙,她笑眯眯地看着他:“开始用说话转移注意力了?” 纪湛东看着她的眼,声音虽然支离破碎但却变得很镇定:“我以前送你的那些包你看过没有?” 霍希音立刻由他莫名的话想起她那天在那些包中找到的钻石项链。 幸好她的脸颊本就在温暖的室内有些泛红,此刻故作平静后倒是可以掩饰掉不安:“我已经转手送人了。” “说谎。”她一瞬间的不自然竟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纪湛东轻轻一笑,眼角挑起来,话语在这种气氛下有一种别样的诱惑,“你都看到了对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可是我的真心话,比钻石还真。”他的脸色因为她的折磨现出某种痛苦,但依旧在淡淡地笑,“那几个包到你手上的时候是在我们分手之前一个月,我记得很清楚。别否认亲爱的,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霍希音在各种复杂想法中忽然抓住了他话里的纰漏:“你也说了,那是在我们分手之前。你既然已经同意分手,又何必要再跟我纠缠不清。” 她说这话其实是为了驳回医院那天他的话,可说完就看到纪湛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种“你明知道是为什么却还要问”的表情让她十分头大。本就是她表述有误,如今这样被盯着看,霍希音有种想钻地缝的念想。 只一晃神的功夫,霍希音眼前就身形一闪,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手中一空,手腕被人抓住,下一刻两人就又移了位置,而她被纪湛东擒拿在身下。 纪湛东的动作很快,霍希音的惊呼声在相对许久才微微响起,他明显被愉悦,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低低地说:“我没告诉过你么,我曾经拜师学过魔术呢。这种东西还难不住我。你看衬衫可是一点都没有坏,甚至没什么变动。”他低头轻轻用牙齿咬着她的手指,舌尖一点点规律性碰触,声音沙哑,但笑得满意又温柔,“明天表演给你看。” 再接着便由他一手主导,不再给她反攻的机会。纪湛东在这种事上没有退让过。他或许在平时能够很迁就,甚至在此刻动作也是出奇地温柔小心,然后却又十分坚定,她反抗不得,拒绝不了,只能大口呼吸。 并且今晚看来纪湛东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不论是因为她刚刚愈发撩拨出他的兴致,还是这种许久以来依旧没有消失的默契,都让他愉悦又强势地占领,同时又带着某种不怀好意。他那双漂亮的眼始终瞧着她,他的汗水滴在她的身上,在某种相当暧昧的位置。 纪湛东一旦要主动,她就没了机会。这几乎要成为他俩的一项定律。行动煽情,语气也低沉蛊惑,不论平时霍希音有多么外强中干,在这里都必定会变成一团柔软,由着他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捏圆挫扁。 纪湛东刻意地逗着她,每次都被霍希音不留情地掐回去。自从进了这座别墅,他们之间进行的活动就相当诡异。前半部分太冗长,耗费了她的精力,却反而让最擅长钻营的纪湛东得了逞。她没什么成就感,挫败感倒是一大把,所以后半部分她即使被他揪出敏感点,逼着她不得不低低哼出声,霍希音都拒绝配合他。 他们的后半部分不怎么和谐,纯粹因为霍希音的死扛硬撑。她想让自己变得无动于衷,但这种死撑尊严的做法不怎么见效,他的技术高超,让霍希音几乎要把嘴唇咬破,都无法忍住闷哼。再后来霍希音自暴自弃地从被动接受变成主动享受,结果发现他得寸进尺,于是再度恼火,他的□□不容侵犯,而她最近的脾气也像是没有控制的气球,越来越大,于是床上一直狼烟弥漫硝烟四起。 他们的过程是别扭和谐再别扭再和谐的循环,但在即将顶峰的时候,霍希音终于屈服。她被抛至最极致,在最无助的时候,她只能依靠他。那种难以抑制的感受让她几乎承受不住。 纪湛东抱着她,在她后方,或者挡住她前方的灯光,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她没有按照想象中打击了他,反而让他脸上那点恶劣的笑容持续了一个晚上。自从他占去高地,整个过程霍希音都十分气憋。 后来她闭着眼气喘吁吁,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帮她抚去脸上的汗水,一点点地亲吻,最后他攫住她的唇,带着一点蓄意,狼吞虎咽,简直要把她整个吃下去。 再后来,纪湛东抱着她清理,霍希音从身到心都没什么力气反抗了。她的精力都在刚刚那场冗长又让她郁闷的活动中用光了,她紧紧咬住他的肩膀,他清理得让她痒或者让她疼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感受通过牙齿传给他。 纪湛东抱着她躺在床上,在身后抚摸着她的头发。霍希音的头发很长,一直到腰际,他顺着滑下来,在她的后背上掐了两下,霍希音觉得痒,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他亲吻她的头发,咬着她的耳垂,她推开他,用被子蒙住头,感觉到他又靠过来,隔着被子拍她的肩膀,说:“下次我一定让着你好吧,把被子掀开,这样你会呼吸不畅的。” “……” “你觉得不甘心?可我刚才在你眼里没看到想把我松开的意思,我觉得还是自力更生一下比较好。” “……” 纪湛东一直尝试着把被子掀开,霍希音体力不支,很快就又让他如了意。接着她就感觉他的鼻息绕到她的脖子处,轻轻地说:“总算比以前胖了一点,这样比较健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是,养得白白胖胖,吃掉的时候才比较可口。”霍希音说完就后悔,她竟然脑子不清醒到这种地步。本是嘲讽他不怀好意,说出来却连抱怨都算不上,反倒更像是暧昧。 她果然听到他的轻笑声。他们已经折腾了大半夜,她疲惫他却依旧精神,他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抱得很紧,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紧。 纪湛东说:“你看,你并不排斥我,我们还有……” 霍希音用力打断他:“纪湛东,我请你闭嘴。你如果想趁现在我脑子不清醒跟我签订不平等条约,或者想给我迷魂汤洗脑,你尽管说,不过我说不定以后真的会讨厌你一辈子。” “……”她这番话果然挺管用,纪湛东果然乖乖住了口。 过了一会儿霍希音自己却又忍不住开了口,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我刚刚真该直接掐死你了事,为什么只把你绑起来,祸害。”明明是愤恨至极,到嘴边却又变了味儿。 纪湛东果然再次笑起来,并且明显是带着某种愉悦,手搭上她的肩膀,正要说话,又被霍希音打断:“闭嘴。还有,手松开。” 他在后面小声说:“明明是你说闭嘴,现在你又抹黑我,抹黑完又不让我为自己辩论一下,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霍希音的回答是坐起身来,把自己的枕头重重按在他的脑袋上,又把他下面的枕头抽出去,他一直没反抗,霍希音知道他是游泳好手,所以一直数到六十才恨恨地收回捂住枕头的手。 纪湛东把脸上的枕头拿开,又长手长脚地缠住她,霍希音怎么都挣脱不开。他在身后一遍遍地轻声说:“别生气了好吧?我错了,我请你原谅,我请求你原谅。再给我一次机会,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请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大概还是纪湛东第一次这样说话。霍希音咬着唇,终于闷闷地放弃挣扎。她自我安慰说是自己体力所剩无几,而所做的挣扎又徒劳无功,于是只有放弃。 霍希音第二日醒来,没有一个地方觉得舒服,甚至包括她的脖子。这样柔软的大床,明明足以再容纳两个人,可她偏被纪湛东紧紧抱住,她的脖子压住他的手臂,最终结果就是她落枕,而纪湛东的手臂则麻得好一阵都抬不起来。 他比她醒得早,但一直懒洋洋地面朝下趴在床上。霍希音翻身离开他的控制范围,又被他抓回去,他坐起来给她轻轻揉着后背,然后是腰肢,再是腿和脚,霍希音闭着眼一声不吭,他可从没这样对她体贴过,而且力道恰到好处,缓解着她的乏力,霍希音只当是难得的享受。 她假寐,感觉到他又缓缓靠近她,于是伸出一只手去挡,却被他握住,在嘴边轻轻地啃咬。霍希音深吸一口气,推开他,抱着被子坐起来,捡起前一晚的衣服看了看,见皱巴得已经不成样子,于是又扔掉。她皱着眉,裹着被单一蹦一跳地去了侧面的衣帽间,她没有备用衣服,只好找一件他的衬衫暂时遮掩。反正都够长够大,用来当短睡裙估计也未尝不可。 但她一打开衣帽间的门就愣住。霍希音原本以为这座别墅中既然有人管理,那就应该代表他已经住下,这间主卧室中好歹也有他的衣服,但没想到竟然不止是他的。 衣帽间内一大半是成排的女性衣物。除去裙子风衣大衣,从内衣到鞋子再到围巾和首饰,竟然应有尽有。墙上密密麻麻却又有致有序,满目斑斓衣裳,比彩虹还要五颜六色。 霍希音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纪湛东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她身后,搂住她的肩膀又捏了捏她的鼻子,说:“这些衣服都是你的尺码。” 霍希音很想扯一下嘴角,却发现竟然是僵硬的。她的眼皮跳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恶俗不恶俗?” “你感动不感动?” 霍希音鼻子一拧:“烧包。” 纪湛东慢悠悠地叹息:“真是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终于心疼了?” “至于么?我有那么葛朗台么?”纪湛东笑,“不过你如果不住下来,我大概真的会心疼了。” “我现在如果说我口味又变了,不喜欢欧式的了,你会不会气得把这房子拆了。” 他慢悠悠地说:“怎么会拆掉,直接转手卖掉不更合适。” 气得霍希音又掐他。 第四十章 40、 霍希音在别墅里待了一天,第二天又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完全无视纪湛东别有用心的循循善诱和谆谆教导。 然后,当纪湛东用她家公寓的钥匙大喇喇地打开她家公寓的时候,霍希音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自己没有及时换锁。 她本来已经穿戴整齐,打算单独一人去外面逛一圈。她自出院来一直养伤,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出去透透气。这两天心情纠结烦躁,如今看到纪湛东一脸淡定从容地站在门口,霍希音莫名的心火就直冒,只想发难。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纪湛东眼眸深邃,嘴角带着浅淡的笑,一脸云淡风轻。 霍希音很想磨牙。她不知晓他的具体心思,但凭直觉总认为他有某种蓄谋已久的意味。 霍希音扬着下巴瞧着他,抬手亮了亮手中的车钥匙:“谢谢,不必,我自己走。” 她被撞坏的车子其实很久之前便已经修好送了过来,但霍希音前段时间一直是打车上班,直到今天才突然兴起,手痒得想要自己开车去转转。 纪湛东跟着她下了电梯出了公寓,在霍希音不理他而兀自启动车子的时候敲了敲她的车窗。霍希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纪湛东一只手扶在车窗沿,一张脸似笑非笑:“自从上次那事我就再没见你开过车,本来还以为你是有了心理阴影,现在发现原来不是。” “我不是因噎废食的人。”霍希音戴上太阳镜,脸庞看起来愈发只有巴掌大,不过嘴唇紧抿,一直在无声地警告“生人勿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既然不是因噎废食的人,那我和你,你打算怎么办?” 他又戳中她的心事。霍希音有点恼羞成怒,隔着镜片冷冷地看了他两秒,给他的回答是车子的呼啸而去。 但她甩不掉他。以前不可能,现在更甚。纪湛东就像个幽灵一般,连霍希音下班出了单位都可以见到他那辆骚包的车子。 他这两天纠缠得十分紧,像蜘蛛网一样粘她粘得滴水不漏,霍希音郁闷地咬着唇,很想用眼神灭掉他。 周末的时候,霍希音和纪湛东拎了礼物去看望了习进南一家。习家小宝宝生得漂亮可爱,眉眼间隐约可见父母的影子。习进南对着家中一大一小,完全没了平日里果决严厉的模样,穿着与聂染青同款的休闲情侣装,倒像是个温和淡然的居家美男子。看到婴儿伸出两只短短的手臂,他弯下腰抱起小家伙,唇角有淡淡的笑意,而眼底则是纵容满溢。 纪湛东摆摆手说:“哎,我都快受不了了,看把你美的,再笑两只眼就快滴出水了。” 霍希音也有几分感慨,像这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二十四孝完美丈夫,这世上确实不常见。 后来两人一起回去,纪湛东开着霍希音的车子。她的车子驾驶位空间对于他来说相对不足,纪湛东开得很受限制。 纪湛东有两次想说话,第一次被霍希音开了电台听歌避了过去,第二次被霍希音换电台避了过去。 纪湛东敲着方向盘,轻轻叹了口气,霍希音闭着眼突然沉沉出声,不过低得几乎快被外面的风声掩盖住:“你说,假如我们结婚,是你亏还是我亏。” 纪湛东轻笑出声,手伸过去要揉她的头发,霍希音突然睁眼,很迅速地拍了回去。 “这明明是双赢的结果,怎么可能是两败俱伤。” 霍希音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又开口:“习进南是二十四孝好老公,是你们一干发小的榜样。” “你不能这么打击我。”纪湛东说,“不过你的潜台词是不是在暗示,我和他处在了同一地位,他是老公,我也是。” “你想得美。” “想的当然都挺美。”纪湛东抿唇微笑,“我是说真的。你嫁给我,总比嫁给其他人要好。别人哪里有我这样的好脾气,即使是习进南,那脾气也大得很呢。还有,假如你某天心血来潮,忽然觉得我被你惩罚得不够,那你嫁给我就能一直找得到罪魁祸首来撒气。但你嫁给别人的话,这项福利就不见得再有了。” 霍希音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样说,我嫁给你,倒像是我白白捡了大便宜。” “我的便宜也很大,所以说是双赢。你看,我娶了一位十分漂亮的老婆,又很有头脑,智商高情商高,那我们以后的小孩不也十分受益,超过习进南他们肯定没有问题。” “纪湛东,你这两天转性了吧,我说什么你就是什么,以前你可从没这样过。” 纪湛东避重就轻:“现在发现我的优点了?我这样的好脾气也不是到处都能找到的。” 霍希音哼了一声,不管纪湛东怎么哄劝都不再开口,一直在车上闭目假寐。 后来她真的睡着了。车内空调温暖,霍希音隐约间觉得有人用衣服裹住了她,冰凉的扣子贴着她的脸颊,让她不舒服地迷迷糊糊转醒。她半睁开眼,想抬头,有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压在胸前,低声说:“乖了,外面冷,我抱你回屋。” 霍希音迟钝地意识到对方是谁。他淡淡的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间,十分舒适。霍希音又闭上眼,脑袋寻了个更自在的位置,手抓住他的腰,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霍希音一个人躺在床上,毛衣已经褪去,纪湛东不知什么时候帮她换的睡衣,而她竟然毫无知觉,自然也就没反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被包裹得很严实,霍希音睡得脸颊发红,眼神也不怎么清明,头发有几根微微卷起来,她迷蒙地半睁着眼,纪湛东进来的时候她正抱着一边的抱枕发呆。 纪湛东微微笑了出来,眼睛弯出一个好看的形状,手中端着一只盘子:“睡了一下午,现在都七点了。” 他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依旧是一副玉树临风的好模样,并且没了平日的锋芒毕露,此刻倒是显得亲和力十足。 霍希音手背贴着双颊做冰凉:“你怎么在这儿?” “亲爱的,这句话不应该这样说。”纪湛东维持着浅浅的笑容,“你要说你怎么刚刚没在这儿。” 霍希音一只枕头飞过去,被他单手抓住,扔到床尾。他走到她旁边坐下来,他的那只盘子里是已经切好成块的梨子,纪湛东捻起一根插着梨子的牙签,凑到她嘴边:“这梨是在厨房里翻出来的,我觉得还挺新鲜,尝尝看。” 霍希音就着他的手咬下一部分。她慢慢地嚼,总觉得纪湛东最近有点儿顺从得毛骨悚然,这让她想起了某个成语,欲擒故纵。 她没小心地含到他的手指,霍希音只觉得室内一下子安静得不正常,一抬头才发现纪湛东那双很能摄人的桃花眼此刻也是黑得不正常。 纪湛东把小小的托盘往床头一搁,霍希音刚刚睡醒,本来脑筋就有点黏糊,连梨子都还没有咽下去,他轻轻一笑,手扣上她的手腕,顺势压了上去。 他用舌头撬开她,卷过汁水细细地品。霍希音屈膝踢他,纪湛东轻哼了一声,张口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霍希音吃痛,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很顺从地配合他,并且抱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纪湛东没料到她会这样热情,眼睛一弯很配合她的胡闹,霍希音一只手按住他的前襟,从上到下的摸索,她并不熟练,也不甚有技巧,时轻时重,但纪湛东的呼吸还是迅速变得浓重。 霍希音在某个一触即发的瞬间突然猛地蓄力推开他。纪湛东再次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很明显地皱了皱眉,探过身想要抱她,但被霍希音带着警告的眼神制止住。 霍希音微微喘息着看他,歪着头笑了一下,眼睛弯成月牙状:“不准动。” 纪湛东眼眸暗沉沉,捂住胸口平复呼吸,不动声色地说:“你想问什么。” 霍希音可真是佩服纪湛东。这种情况下他还没丧失敏锐的洞察力,并且很了解她心里的小九九。霍希音靠着床头,用目光丈量出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纪湛东又慢慢地开了口,声音很压抑:“你再往后退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说得有点儿认真,霍希音放弃防御。 她歪着头想了想,索性放弃所有迂回,单刀直入:“我问你,当初我为什么会怀孕。我不信所谓防护措施失误的自然概率,一碰上你,那种可能性只能是零。” 纪湛东的表情动了一下,很细微,但还是被霍希音注意到。 “是我动了手脚。”他承认,“我当时猜到你已经猜到了个中关系,依你的性子一定会离开,所以想先下手留住你,但最终却害得你受了罪。” “好。”霍希音咬着牙笑了一下,声音不咸不淡,“然后呢,当时夏未央回国,你其实是早就知道的吧。” “我不知道,事实是你那天提了陈遇的名字,我才有点反应过来。夏未央是在陈遇的安排下出的国。” 霍希音凉飕飕地笑:“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吧。你喜欢夏未央,周笑非的表弟也喜欢她,到最后她却跟着陈遇走了。” 纪湛东纠正她:“那是曾经,现在不喜欢。” “你的话信用度太低,说出来就像喝水一样容易。”霍希音说,“你是不是打定了主意,只要我不问,这些话你就不说?” 纪湛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像是能看到她心里。最后他缓缓举起双手,语调也很慢:“我当时是真的不知道夏未央有好感的对象是我。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在国外,她给我打电话,但那个时候已经都晚了。她回国后,陈遇向她求婚,她不想答应,给我发短信,就在我和你从l市回来的那天晚上,这个你很清楚。” “她确实找过我,我承认我确实同她一起吃过饭。但什么也没发生。我跟你在一起待了三年,对你最愧疚的地方是在去年之前的那些时间。亲爱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霍希音点点头,心想自己这样的面无表情看在他眼里大概就成了不解风情。“还有没有?” “还有,你曾经用过她的手机给我拨电话,这件事我知道。我当时从饭局回来刚到酒店,很累,你挂了我也没在意,第二天起床翻来电,看到你打过来的那次,想起不对劲来,再打回去,才知道是你。” “夏未央有浅度抑郁症,大学时候就有。我承认我们当时很熟,所以称呼只有一个单字。不过那个时候那样说完全是因为我怕她再受刺激。陈遇的死和她的关系很大,夏未央当时很脆弱。但不管怎么说,那样喊她是我不对。” 霍希音抿着唇不说话,纪湛东一向很能煽情的睫毛扇了两下,轻声说:“你吃醋啦?承认了没有关系,我也承认我最近对江行也在吃醋。我们俩扯平了好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霍希音再次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你做这些事,很有意思是不是?” 纪湛东收回手,坚决否认:“没什么意思,你别生气。” “还有没有?” “还有就是,”纪湛东定定地看着她,“我们结婚吧。” 他在她反应之前一把搂住她,手捞起她的膝盖放在自己腿上,霍希音的上身则被纪湛东牢牢锁在手里。他吻着她的眼,说:“我现在是真心希望我和你能和好。假如你觉得依旧不放心的话,不妨把我的全部身家都转到你的名下,只要你能觉得放心。这样你总能安心嫁给我?” “……你别用这么肉麻的话对着我成么?” 纪湛东轻轻叹了口气:“你不吃软不吃硬,只有肉麻最能对付你了。” “……” “你不说话我是不是就能理解成你默认了?” “纪湛东,请你合上你漂亮的嘴巴,给我一点缓冲时间。” 纪湛东笑得不怀好意:“给你十分钟的考虑时间,十分钟后不回答我你今晚别想舒坦。” 霍希音的眼神如飞小箭,纪湛东收敛了一点笑,说:“半小时,再过半小时我验收结果。” “一年。”霍希音笑得十分好看,“一年之后我告诉你答案。你有这么多事都瞒着我,还想让我跟你赶快结婚。纪湛东,如意算盘不要打得太响亮。” 纪湛东狠狠地咬她下嘴唇,直到霍希音哼出声,抓他的后背才停手。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语气很危险:“一天,我最多再给你一天的时间。再敢不给我肯定的答复,我就直接抓你去民政局。” “……” 霍希音一夜没睡好。前半夜是因为纪湛东不肯放过她,刻意的温柔,却又带着明晰的强势,让她在极乐与极痛中辗转不得解脱。后半夜她睡到一半突然醒过来,转了几转眼珠子,睁开眼就再也睡不着。 一整个晚上纪湛东都把她牢牢锁在自己怀里,霍希音想换个姿势都很难。晨曦时分,霍希音闭眼眯了一会儿,发现依旧睡不着,开始伸手却扯纪湛东的脸颊。这种事以往都只有他对她下手,纪湛东最喜欢在阳光大好的清晨,在她睡得酣畅的时候捏她的鼻子,直到她呼吸缺氧无意识中张开嘴巴的时候才放手。 纪湛东果然在睡梦里皱了皱眉,终于睁开眼。见到霍希音正半屈半跪在他身旁,笑了一下,双手抱住她的腰肢,放低了她,嘴巴凑上去亲吻。 霍希音不让他得逞,连纪湛东的双手都被她折叠在一起按在他胸前。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难道是昨天晚上我不够努力?” 霍希音眉心拧了拧,使劲按住他的胸口作“人工呼吸”,纪湛东支持不住,终于求饶。 “你说,你当初招惹我出于不良动机,那你觉得,我当初接受你的招惹又是因为什么?” 纪湛东想了想:“因为我长得好看,又有耐心,能架得住你的倔脾气。” 霍希音俯下来看着他,眼睛对着眼睛,浅浅的呼吸就在他的鼻尖处。“我刚刚在想,假如你就这样转身走掉,我还真的有点舍不得你。” 他轻笑一声:“然后呢。” “而且你一直都有翻盘的本事。假如你想洗脑我,那我迟早都招架不住。这方面我认输了。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死撑。” 纪湛东终于真正笑出了声。他的眉眼舒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忽然抱她靠得更近,从眼睛到嘴巴,他都亲吻得十分细致。 他轻轻地揪住她的耳朵,声音很动听:“宝贝,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下半辈子照顾你。” ----------网络版正文完结----------- 第四十一章 纪湛东番外(上): 夏未央回国那天,纪湛东坐在会议室首席的位置上,右眼皮直跳。 那天天气十分阴沉憋闷,像是大雨将至。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她已回来,只是觉得自己心脏的脉动很不整齐。再后来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有个陌生号码在一个骚扰电话后面紧随而至,他皱了皱眉心,觉得一阵烦躁,直接挂掉,然后索性就关了机。 过了十分钟却到底还是又开了机。工作号码,平时没有长时间关机的习惯。假如有重要电话错过去,也可能就是永远地错过去。 陆华意汇报日程的时候,纪湛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手里却捏着电话,大拇指按下十一个数字,然后一个个删除,再输,再删除。后来长按了“1”,屏幕很快显示“霍希音”,却还没打出去,就在接通前被他挂掉。 他明明很随意地靠着老板椅,表情却很关注,眉头也越来越锁紧。陆华意觉察到不对劲,及时刹了车问:“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纪湛东摆摆手,把手机扔到桌子上,坐直了说:“我都知道了。三点半的会议推迟,时间再议。我出去一趟。” 纪湛东开了车,手臂支着车窗,在外面随便转悠。 他跟霍希音的关系,四个字,清淡如水。他表现得随意,霍希音比他更加不在乎。电话基本上是不会主动打的,最近的一次打过来,她只说了以下的话:“我的公寓钥匙你是不是拿走了一串?” 他那个时候喝得微醺,轻轻倚着装潢奢侈的酒店墙壁,眉头微蹙,话却带着调笑:“有问题?我昨晚告诉过你了的,在凌晨一点的时候。” 那边静默了一下,随即挂断。 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纪湛东能肯定她不是在矫情。他倒是宁愿霍希音矫情一点儿,犹豫和拿乔在某种程度上,也比毫不在乎这四个字要好听多了。可她分明就是一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心理,平时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拿捏得很巧妙。 时间久了,简直让纪湛东感到挫败。 他的车速不知不觉加快,有风裹挟着雨灌进来的时候,纪湛东才发觉自己在飙车。而他是在刚刚才恍然想起来,他当初接近霍希音的不良动机。 霍希音能掉下眼泪的情景百年难见,他运气,第一回相遇就碰上。 他当时眼中的惊诧一瞬而逝,只觉得怎么会有这样相像的人。霍希音大概是觉得狼狈,扭头的速度很快,但他依旧看清。仿若重见的眉目,眼中虽蓄着残存的泪水,却依旧能辨析出来相似到神似的程度,连翘起的鼻尖都相似。 既然沈静主动搭桥建梁,那他就顺水推舟,但是目的他自己却不愿意深想。 山不过来,我便就山。让他比较欣慰的是,在他自以为轻松地登上山之前,这座山一直没动。而在后来他才知道,这座山不会动,完全是因为懒得动。虽不后退,却也不前进。他来和他走,对她基本没影响。 细水流长的相处,其实不是他特别喜欢的生活方式。他曾经亲手教会夏未央喝酒抽烟,飙车是他以前的娱乐保留项目,以前的纪湛东,吃喝玩乐,堪称样样精通。对付女孩子,花样翻新,几乎不重复,而且最擅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些霍希音大概并不知道。她的不过问,在这种时候成了分外闪亮的优点。但她也不怎么交代,过去和现在,大概她自认问心无愧,所以不曾主动告诉他。 两个人在一块儿,除了吃就是喝,那半个月里他和她出去的时候奇妙地总是会和艳遇不断的周笑非碰到,后来周笑非就打趣他:“你俩就是典型的饮食男女。” 纪湛东听到他身边女孩子的娇笑声,于是淡淡回了句:“那也比你们露水夫妻要好得多吧。” 再后来,他终于在一次偶然中得知了霍希音和夏未央之间尴尬的关系。纪湛东那一刻只觉得啼笑皆非。他这样的人生奇遇,虽然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却分明难以让人接受。 他不伤伯仁,伯仁未必不因他而伤。他那段时间总是烦躁,连身边朋友都看了出来。一次喝得微醺,有朋友看出他的心思,酒过三巡后拍了拍他的肩:“你对你家那位动机不良,小心早晚后院失火。” 其实他也知道。但他心中并不确定。霍希音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让纪湛东总是有点儿怀疑,即使就算他现在说出分手,她怕也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并且必定不会问为什么。 但假如现在如实告知她自己当初的动机,他却拿不准她的态度。霍希音的心气一向高,衣服有一点皱褶便不肯再穿,这样追求完美却又缺少安全感的人,百分之九十九会果断提出分手。 更何况看起来她似乎也没什么想留恋的。 可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如她的意。既然坦诚的结局是输,那他倒宁愿瞒着。他不想冒险,但无论走哪一条路,都是确确实实地在赌。 他承认,订婚属于一时兴起。那天他和一干发小吃喝笑闹,人人都被灌了不少的酒。在场唯一的已婚男人习进南靠着椅子后背,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无名指上那枚低调却不低价的戒指在灯光下璀璨出无数细细碎碎的星光,纪湛东明明已经看过许多次,这次却突然生生被晃花了眼。 那天晚上他趴在床上给霍希音打电话,一如既往的调笑语气,没有戒指没有气氛没有礼物,结婚的事只是口头一谈,霍希音却也在口头上答应了。 他一闪而逝的愣怔,随即还是淡淡地笑:“这么放心把你自己交给我?” 霍希音也是相当冷静:“你是认为你不足以让我放心吗?” “怎么会。”混着喝酒的后劲不小,他闭着眼抚着眉心,顿了顿又说,“我很荣幸。” 之后尊重家里的意思,算命先生却只说今年不适合结婚。于是婚期拖延到下一年,而家中老头总算难得懂了他的意思,适时地提议订婚。霍希音依旧平静答应。 纪湛东承认自己也存了私心。以她这种清清淡淡的态度,既然他不准备放手,那还是更加攥紧了比较好。而后来他在避孕措施上动心思,也照样出于同样的意思。 他初次知道夏未央回来还是通过霍希音。她提到陈遇,他自然而然地想起她。已经许久没见面,而几年来他们之间的电话也不多,前几回是报平安和祝福,在每年的各个合家团圆的节日;最后一回则是夏未央的后悔和告白,那边有小声的努力压抑的哽咽,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不过他除了心中的唏嘘和不动声色的婉拒,其他的神经都很平静。 大学时代他们之间存在一个挺简单矫情的故事。一点也不荡气回肠生死契阔,甚至还夹杂着自己的顾虑和利益。两男一女,俗套的边角恋,相似于典型的狗血小说情节。他和周笑非的表弟两相退让,忽略了当事人的感受,导致最后结局让人哭笑不得。鹬蚌相退,渔翁得利,陈遇成了最后的赢家,这个仅仅有所耳闻的师弟、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让纪家和周家在未来的不短一段时间内都把陈家列入了拒绝往来户。 不久之后夏未央约他出来,他答应。地点设在以前曾一同来过的某家西餐厅,纪湛东慢慢地搅着面前的咖啡,手指干净整洁,整个人冷静从容得较之平常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多数是夏未央在说,他慢声应。后来夏未央问他:“你不想说说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吗?” 他微微一笑,依旧是敛着眉目看着面前的饮品,半晌后才抬头看她:“我说的你不会爱听。” 他们待了不短的时间,夏未央后来问他:“还抽烟么?我记得以前你手中很喜欢拿着一支火机。” “两年前戒了。”他抚摸着杯沿,片刻后沉吟着说,“未央,你既然已经选了陈遇,现在我们也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模式,就要往前看是不是?” 夏未央被噎了一下,话说得艰难:“……我想象不出我答应他之后,我们结婚了会是什么模样。” 纪湛东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夏未央迟疑了许久,终于鼓足了勇气:“你为当初我那样做生气过吗?既然你如今已经知道了我的家世,那你总知道我当初选择陈遇的理由。” “没有,我从没生气过。我能理解你的选择。”纪湛东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能幸福。” 在当初夏未央的眼里,大概纪湛东仅限于倾心,但无法许一世。那个时候的纪湛东,除去脑筋聪明处事圆滑,和其他以吃喝玩乐为主学习社团为辅的纨绔二世祖没什么区别。这样的人可以有好感,可以做两肋插刀的朋友,甚至可以玩玩暧昧,但无法当真。 而周笑非的表弟和他没什么区别,除去脑筋不如他聪明处世不如他圆滑。 当现实和少女梦想冲突,夏未央做出了当时最正确理智的选择。她一直都很冷静,冷静地判决理性与感性谁输谁赢。当纪湛东收敛了所有的弊病的时候,她早就做了选择,甚至出了国。 后来纪湛东和周笑非的表弟一起喝酒,对方醉意之中吐真言:“……未央啊,可惜了,太重现实,没看见你身上的宝。” 他笑了笑,仰头把一整盅白酒咽下。 第四十二章 纪湛东番外(下)、 想象霍希音同夏未央性格上最相似的地方,差不多就是这份让人有时候恨得咬牙切齿的冷静。守口如瓶,滴水不漏,敌我界限得太清晰,想打动她真不算是怎么容易。 他不相信霍希音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向都敏感纤细,这点他心知肚明。 她不可能捉不到蛛丝马迹。可她完全不说。笑容依旧明艳漂亮,浓黑修长的眼睫毛弯起来,不需要任何修饰,真正像一把小扇子。唇微微抿着,嘴角翘起浅浅的笑弧,很好看。 装无辜装傻,她不比他差。 他和霍希音计划去旅游的前一周,夏未央给她打了电话。 其实并没出乎他的意料。那几日发生的值得注意的事情中这算是其中一件。霍长清去世的时候公司就已大不如前,而商场本就千变万化,由着几只不知天高不知地厚的董事以及一个傀儡夏仪的折腾,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 夏未央没有经过预约,直接到公司堵住他。一身正装,谈吐得体,更何况是和霍希音相似的脸庞,引得他的助理频频注意力转移。他把她请进来,听她说明来意,她的所有条件他答应得都很痛快,痛快到夏未央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但她还是很快就镇定,绽开一个如花的笑靥:“假如我再自作多情一点,大概还以为你是旧情难忘。” 这话让她说出来很有点尴尬。纪湛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神色很温和,“我只是想给她做点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猜她好像不会怎么领情。” “未央,我单从公讲,这条件确实不算怎么低。你一直很聪慧,我答应得这么快,你也应该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不希望她再受到某些事某些人的打扰。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夏未央垂下眼看地板,很久才轻声说了一句:“你这个‘不打扰’里,包括我了吗?” 纪湛东半靠着桌角,笑意依旧是淡淡的:“未央,你在明知故问。” 他那个时候突然被几件事同时缠住,可以挤出来的时间很少。霍希音直接撇下他先去了外地,这种事她做出来他一点都不惊讶,很符合她的性格。 他迟了几天飞过去,第二天带她去吊桥。他存心不良,诱哄她跟着他走过去。 霍希音一边犹豫一边心动,那副望天纠结的模样还真不怎么常见。而之后她确实如他料中的那般紧紧地抓住他,他就是她的救命稻草,虽然事实是他暗中亲手将她诱上来。 纪湛东在心底叹气,即使是霍希音,也到底还是有弱点的。也不枉费他弃了一笔重要交易提前赶过来,当她的手臂史无前例地紧紧缠上他的脖子,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终于让他觉得物超所值。 但大多数时候他们之间都处在了某种微妙的停滞状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各种风吹草动都会立刻被斩于无形。纪湛东碰上了许久都未曾体会过的迷茫状态,掩饰变得愈发困难,而他也不想再掩饰。 可他发现张口更难。 他几乎一天一回的暗示,霍希音却比他更会打太极。她依旧一副淡淡的不在乎的模样,她掌握主动权,眼神却澄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按兵不动,让他反倒更加举棋不定。 有朋友劝:“早说开早好。择日不如撞日,要不现在我帮你打电话,你跟她说坦白一下?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吧,虽说初期动机不良,但你们后期发展挺正常的么不是。” 他扔过去一个鄙视的表情:“先天不良,不管后天怎么补,总会留点后遗症,怎么把伤害减小到最低很重要。你的明白?” 那个时候他如同惊弓之鸟,早已忘记霍希音最讨厌弯弯绕,重大问题一向都直接和坦诚。他那时总觉得霍希音那样的悄无声息,必然是在潜伏和酝酿。 陈遇去世,最悔恨的莫过于夏未央。纪湛东去陈家哀悼的时候正碰上尴尬的一幕,陈家素来冷静自持的女主人正满脸带泪歇斯底里,揪着夏未央的衣领大声哭喊还她陈遇。 纪湛东有点说不出话。心思转了几个弯,忽然想起霍希音。不知道她当年在面对父母双亡的同时,陌生女人又带着比她还大的女孩子找上来的情状时,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 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若无其事,冷漠得像是世界有和她无干。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心脏某个地方像是被扎了一下,那感受太清晰,让他愣怔了许久。 那几日夏未央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言语绝望,失了平时的风度和自持。与她比起来,他就更觉得霍希音冷静得不正常。 三年前她的父母双亡,她的表现让他至今都有些疑惑。该是一个怎样倔强又坚强的女孩子,才能在那样一种难堪尴尬的处境中依旧冷静如斯,近于冷漠。 霍希音用夏未央的手机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刚刚回到酒店。接起来,那边却没有回音就迅速挂断。他那几日忙得近乎人仰马翻,脑袋发沉,只想好好睡一觉。没有再管,第二天给霍希音打电话,却一连几天都再也接不通。 他的神经突突地跳,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他脑海中有某个念头一闪而过,某种最不好的预感,让他的手指快速地去翻夏未央的电话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答案果然不出他所料。纪湛东轻轻吸了一口气,回想起那天晚上电话里仅仅出现的那两个字,倚靠在沙发上,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他坐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回t市,出了机场就给她打电话。意料之中的拒听后,记起当天是周日,司机小张应该正陪着她一起去车行。 他打给小张,叫霍希音听电话,她不得不接过去。手机那边依旧是轻描淡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的反应太过平常太过淡然,就像是经过洗礼的劲松,大雪压下来,只轻轻摇晃两下,就又会恢复挺直原状。 只是她最不该出现的反应就是平淡。不管是作何种想,她的这种反应都让他皱了眉头。 他很想叹息。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直走到了悬崖边,才恍然发觉已经来不及。 回家后他很有点心不在焉,仰着头闭着眼靠在沙发上,以一种十分随意的姿态。霍希音一时失手,手中的剪刀戳到他,伤口不大,但不断有血渗出来。他觉得一阵晕眩,在看到她失神的一瞬间却开始疑惑,为什么两人之间明明只是一个死疙瘩,他和她却都硬要把这冲突当成是世界大战在对峙。 接下来的时间他一直走神,自嘲的感觉油然而生。 可他留下来的时间不多。陆华意自从他开了手机后就一直电话不断,他最晚第二天早晨就要离开。 不过他已经决定摊牌。霍希音是从来不会主动开局的,更何况既然是他的过错,那责任自然该他全部承担。 可他完全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以一种最糟糕的方式把彼此的关系戛然而止。他曾想过许多种摊牌的方式,每一种都有积极或者消极的应对方法,可他却不曾想象到会这样狼狈不堪。 那天晚上的谈话,是纪湛东再也不想记起的回忆。 霍希音比他想的还要明了事情原委,她把所有掩盖的秘密都说了出来,一环接一环地猜到所有事,伤疤终于裸^露在空气中,她终于亲口说明他当初的动机不纯,另一方甚至还是她无法和睦相处的姐姐夏未央,她还认定他是在刻意隐瞒。 她的姿态冷漠空洞,毫不在意结局如何惨烈,只打算不计代价地抽身而退。 并且她还以一种决绝激烈的方式惩罚了她。 他是从医生口中才得知,原来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小孩子。却是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间,还没有宣告自己的到来便已离去。 那个时候她躺在病床上还没从麻药中醒过来,他坐在床边看着她,某个地方突然一下子生生地疼。 他连呼吸都困难。 原来她明白的事并不少,甚至她还在之前做到了不动声色。 好像没什么能再牵绊住她,她的话很冷淡,总结起来只一个字,恨。 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他输得一塌糊涂,而霍希音也没有赢。 霍希音出院的当天晚上,纪湛东在书房里坐了一夜。 她给他留下了一个不怎么好处理的烂摊子。他们明明即将结婚,却突然发生变故。面对一个个探究的表情,他得整理好表情和心情去一个个耐心交代。 那晚他清醒地坐着,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一整夜维持着一个姿势,思绪很乱。而烟灰缸中的烟蒂早就积累了一小堆。 在此之前,他本已经建好了一座别墅。纯粹的欧式风格,外表极尽奢侈浮夸。他还曾在百忙中抽空看了婚纱的样册,以及很郑重地去选了婚戒。 他眯着眼仰头看着那只婚戒,表情没有改变一分。十分经典大方的款式,他当时一看到就十分喜欢。 似乎这些东西一下子都变成了无用功。 霍希音用剪刀刺伤他的那块地方很久都没好全。结好的伤疤总是被他不小心或者是刻意地揭开,接着就总是有血迹渗出来。 他的别墅还没完工,陆华意依旧按照他所叮嘱的那样一丝不苟地布置。有次她给他看样册:“这四件家私您最后定哪一件?” 他当时正按着胃躺在医院病床上。喝酒过多造成胃出血,已经吊了几天的点滴,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只有眼眸是纯黑色。他蹙着眉犹豫了一下,最后说:“你载我去实体店看看。” 当即把陆华意吓得不轻。说了好半天才劝住,以后再不敢在白天把与装修有关的东西给他看,专门挑店家关门的晚上。 他到底还是和霍希音碰了个面对面。头一回正式遇上应该算是在川菜馆。第二次则是在没有料到的纪家。 那天又是阴沉的糟糕天气,他被戳伤的那块地方隐隐发疼。霍希音站在纪家客厅阳台边,手边一束插花,乌黑的眼睛看着他,里面分分明明地写着“我不想见到你”。 纪湛东顿时觉得连胃都又开始疼了。 气氛很沉闷,偶尔的对话也不痛不痒。他一向口才都相当好,此刻却有几分词穷。 外面天气愈发阴沉,他隐隐觉得强烈的不安。霍希音先他离开,她的车子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开得平稳,他在后面跟得小心翼翼。车灯渐次亮起来的黄昏是车祸发生几率最高的时段,而雪上加霜的是开始有不小的雨点敲在车窗上,让他愈发皱了眉。 到底还是出了事。她出了车祸,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纪湛东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仿佛血液逆流,心脏猛地停下来,连大脑都一下子僵硬。他眼睁睁地看着前方,不自主地咬了牙,不敢相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霍希音的状况很是狼狈。满眼所见都是血,他又是一阵强烈的晕眩,勉强扶住车门撑住。她闭着眼,他甚至不敢碰她,怕再次弄伤她。 她的手依旧很小很柔软,但也很冰凉。生命流失的迹象,让他不忍看下去。确认她依旧有呼吸,他舒了口气,努力忽略晕血带来的不适,小心翼翼地把她从车里抱出来,动作极其轻柔,像是抱着一个初生儿。 救护车来得很快,但以人的心理来衡量依旧显得漫长。医院里,他看着医生忙前忙后,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当医生告知没有大碍的时候,他全身都松弛下来,仿佛脱了力。 从家中赶过来的陆华意及时扶住他,语带关心:“您有没有事?要不要也让医生看看?” 他摆手:“我去看看她。” 也许是因为麻药的效果刚刚过去,霍希音闭着眼,却睡得不安稳。眉心蹙成一个小小的皱褶,纪湛东去握她的手,很快就被她反手抓住,她的指甲甚至嵌进了他的手背。 大概是太疼,霍希音似醒非醒,睫毛微微颤动,紧紧咬着唇。他摸她的脸,指尖摩挲过眼角,却触到一片湿润。 他的心猛地一紧。 明明很疼,却不吭一声。倔得要命。 他盯着她很久,最后只能微微叹了口气。 江行来探望,临走前似真似假地问了句:“你真觉得她能原谅你?” 纪湛东微微扯了嘴角,这话题还真显得有些新鲜。他好像还没跟别人谈论过,更何况对方还是位男士。 “我没想过。她原谅当然是我运气,不原谅就算我的报应。不过不管怎么样,她只要活着,就得绑在我身边。” 记得在他们刚刚分开的时候,周笑非知晓他的事后,叹口气,什么意见建议都没发表,只默默地陪着他喝酒。以往纪湛东的酒量都不如他,不过那天晚上周笑非早早就服了软。纪湛东真的拼起酒来什么都不会顾及,他是疯了,可周笑非没疯。 后来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他只是淡淡地微笑,依旧不说话。半晌后扶着酒杯,幽幽地生出感慨:“如果我从没见过她,活着等再见着的时候我已经是年纪皱纹大把,我肯定放手。不过现在既然我在最合适的时间遇到了,管它以后发生什么,总之谁现在死心谁是傻子。” 周笑非相当受不了他的话:“我觉得你现在就挺适合当傻子,真的。” 他依旧只是笑。 什么叫缘分。缘是天注定,分因后天争。纪湛东在某天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从他第一次求婚的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在潜意识中决定了不再放手。 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可再犹豫的呢。 --------番外完-------- 第四十三章 番外: 霍希音和纪湛东小吵了一场,正逢上周臣出差,于是收拾了几件衣服,趁着纪湛东晚饭应酬不回家的空当,自己开了车悠悠然去了沈静家,陪着沈静一块儿照顾刚刚过了三岁生日的冉冉。 她这还算是第一次离家出走。她和纪湛东平日里达不成一致的时候多了,以往都是找个折中的方法,再或者便是纪湛东首先让步。但昨晚他的态度敷衍,她的话语尖利,如今霍希音想起来,只记得自己当时怒气冲冲,却忘记了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吵架。 冉冉是沈静的女儿,古灵精怪,一张小脸长得很有灵气,正处于孩童的第一次叛逆期,每日里说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不”,嘴巴一撅,脑袋一扭,比谁都要来得倔。 不过这孩子对纪湛东完全没免疫力。一般只要纪湛东颠倒众生地一笑,小家伙不管在做什么,都会立刻奔过去冲着那张俊脸甜甜地笑开。 真是见色忘亲的典范。 霍希音陪着冉冉玩了一天,第二日小姑娘站在别墅中小花园的黄昏下眨巴着一双很无辜的眼问她:“小姨,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小姨夫呢?” 霍希音张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自己也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冉冉又给她扔炸弹:“小姨,你和小姨夫吵架了吗?” “……”霍希音非常无语。难道这年头小孩子都这么早熟么,刚刚能把话说流利,就能这么咄咄逼人。 她还没酝酿出答案,就听到耳边炸开一声欢呼,冉冉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她,扑向了她身后某人的怀抱。 霍希音闭了闭眼,依旧维持着蹲的姿势,没站起来。 纪湛东在她身后笑意盎然:“冉冉今天乖吗?” 霍希音不用回头看都能想象到这小家伙是什么表情。叛敌通国,周静冉这种事做多了。 纪湛东不知在后面做了什么,很快霍希音就听到周静冉跑开的声音。接着就是熟悉而轻快的脚步声,纪湛东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霍希音顿时感觉到身边阴影压下,他的气息拂上来,话语很轻,带着蛊惑:“你不觉得腿麻吗?” 霍希音不冷不热地瞧了他一眼,不吭声。 纪湛东凑得更近,咬着她的耳朵说:“昨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床上都没睡好,没心没肺的纪夫人,我猜你睡得应该还不错吧?” 霍希音装作没听见。 纪湛东又去捉她的手,慢慢地说:“跟我回家吧?” 霍希音没甩开,只是也没动,抿着唇,立场颇为不坚定。 纪湛东不怀好意地笑,更加凑近她的耳朵,低低地说:“夫人,今晚你上我下好了吧?” 霍希音终于有了反应,猛地推开他,站起来就走。 她快步走,纪湛东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追,对面周静冉远远地向这边跑过来,手里还握着一支花。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株红色花朵,上面还有少许的小水珠。周静冉说得一本正经,就像是背课文一样标准:“愿小姨和小姨夫白头偕老,永结同好。” 霍希音再次满头黑线。估计周静冉连这俩成语具体是什么意思都不清楚,就这么给纪湛东利用了。她扭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步走得更快。 纪湛东快走了两步追上来,把花塞在她手里,嘴边抑止不住的笑意:“冉冉给你的心意,怎么能不收下呢。” 霍希音恨恨地看着他,简直想一口咬死他:“纪湛东,你利用未成年儿童,还把花园里最珍贵的花摘了下来,你于心何忍?” 纪湛东被她的话逗得不轻,脸上的笑意愈显,好半天才略略止住,只一双眼睛清亮无辜地看着她:“花开堪折直须折。古诗里不是这么说的么。” “……靠。”竟敢跟她拽古文,霍希音低低地咒了一句,再抬头看他那张含笑的脸庞,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发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只能恨恨地跺脚。 到底还是被纪湛东领回了家。一路上霍希音都闭目养神,拒绝看到纪湛东,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这期间的车速被纪湛东提高到多快。 到家后才发现他心怀不轨。霍希音刚刚踏进了家门就被纪湛东抱住,他搂着她的腰,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提起来。霍希音被吻得如坠云端,恍恍惚惚中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抱上他的脖子,纪湛东一停,随即动作更加肆意。 鞋子,丝巾,外套,内衫,他的手触到她光^裸皮肤的时候,她终于有一点清醒,眼角余光看到周围环境,稍稍意识到这是在客厅,霍希音很快一口就咬在了纪湛东的肩膀上:“……别在这里。” 她的声音小得可怜,亏得是在纪湛东耳边说出来,才没被忽略掉。可他依旧不打算听她的,手反倒抱她更紧,嘴巴熨帖着她的皮肤:“不会有人看到。” 霍希音攀着他的脖子,脚尖踮在他的脚背上,勾到他的小腿,不轻不重地一踹,引来纪湛东低低的一声闷哼,她也学着他刚刚的动作,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纪湛东,你敢。” 纪湛东果然不敢。他一路抱着她上楼,进了卧室后再无顾忌,他的身体压下来,手指顺势滑下,所有的障碍物都被他拆掉,他刻意地含着她最敏感的那些地带,霍希音迷迷糊糊地回应他,她被他的某些动作挑^逗得呼吸紊乱,他的技术高超,她只能沉沦。 纪湛东的动作稍稍停顿,半撑起身体看着她,带着微微的笑,他俯身下来,用极轻柔的动作吻她,动作极小心呵护,然而他的呼吸却愈发滚烫,喷到她的皮肤上,引起她一阵阵的战栗。 纪湛东慢慢地向下,霍希音呼吸愈发急促,他的动作很慢,她在彻底脱离理智之前恶作剧的兴致忽然上来,她轻轻揪了揪他的头发,声音沙哑却十分无辜:“等下,我想喝水。” 纪湛东果然停了下来,他的一只手还笼住她的柔软,他的呼吸急促,借着外界的光线,她能看到他的眸子里已经染上了浓浓的色彩。 他看着她片刻,忽然俯身下来亲亲她,接着微微一笑:“我去给你倒水。” 纪湛东行动迅速,并且亲自喂她喝。霍希音坚决不同意,她在右臂骨折的时候都没让别人做过这个,更何况是现在。 纪湛东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一口口把水咽下去,眸子愈发黝黯,她把水杯递给他,纪湛东接过去,突然顺势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他再次覆上来,在她还没来得及反抗之前就推倒了她。 他的舌头灵活地探进来,舌尖一点点吮干她口中的清凉水意。霍希音的双手双脚都被他压住,她动弹不得。 他在她的耳边坏坏地笑:“亲爱的,今天是你上还是我下?” 霍希音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俩没什么区别。她的手已经被他高高地举过了头顶,纪湛东的脸庞近在咫尺,他的笑容里有着明显的不怀好意,不论他怎么哄骗,霍希音都坚决不上当。 “我给过你机会了,可是你自己没好好利用。”纪湛东松开她的手,笑得分外愉悦,“亲爱的,你猜……我们今天会几点睡觉?” 霍希音才不跟他讨论这种话题。她的一条腿被他屈起,她正好可以踹到他的腰,不过没用什么力气。眨眼间他们的姿势翻转,他被她压在床上。 霍希音笑,手指在他的胸膛上刮了刮,听到意料之中的喘息声后,霍希音明显满意。他要捉她的手,被她躲过去。霍希音说:“你明天还要开早会不是?” 纪湛东低低地笑:“那个怎么比得上今天晚上。我出差半个月,前天凌晨回到家,昨天晚上你又溜了,难道我不可以申请一点补偿吗?” “那也不是你说了算。”霍希音俯身下去,手指半挑起他的下巴,一瞬间笑得更加厉害,“纪湛东,你卖艺去吧。这样的脸蛋跟身段,你不显摆一下,也太可惜了。” 纪湛东的眼眸深邃得如墨一样,手顺着她的曲线滑下,声线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舍得吗?” “不舍得。”霍希音抿唇笑,指尖在他敏感的地带摩挲,“不过为了大众牺牲一点,没有关系。” 她额头上的汗有一滴落到他的身上,纪湛东的动作幅度猛地变大,但还是被霍希音摁了回去。她的眼里带着一点点的笑,趴在他的胸膛上,撑着下巴说:“你不一直都自认忍耐力很强么,忍上半小时没关系吧。” 纪湛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亲爱的,一会儿你千万别被我抓到,否则你会后悔的。” “那就是忍不了了?” “一分钟。”霍希音漫天要价,纪湛东就地还钱。 霍希音揪了揪他的面皮:“你在狮子大开口吗?你求求我吧,或许我可以把时间降到二十九分钟。我知道纪先生最遵守诺言最讲道德了,是不会未经过当事人同意就用强的。” 纪湛东额头上有汗滴下来,咬着牙:“一分半。” 霍希音无声地笑,低下头来,她的头发拂过他的脖子:“忍不住啦?” 纪湛东的动作再次激烈起来。她压不住他,身边也没有什么工具可以束缚住他。霍希音皱着眉,警告他:“不准动。” 纪湛东轻笑:“想让我不动很简单,夫人叫我一声老公吧。”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说:“你想得美。” “既然这样,那你挑逗我,我总该回应你点儿什么。”纪湛东说,“否则为夫岂不显得太无情了点儿。” 霍希音敛正神色说:“不必。看你这样煎熬我就已经挺高兴。” “那可不行。”纪湛东不肯再按她的规矩来,突然一个翻身,把她轻轻松松地压下去,低低一笑,“一分半钟到了,亲爱的。” 他的动作来得有点儿突然,霍希音忍不住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他侵占她,不留一丝缝隙。绵密的感觉传过来,纪湛东轻咬着她的耳朵:“叫老公。” 霍希音拒绝合作。 “嘿,还这么倔哪。”纪湛东笑,“那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纪湛东言出必行,他一向花样百出,再加上今晚刻意的折磨,他的一根手指便已经让她几乎承受不住。 霍希音恍然只觉得自己眼前有万千光束炸开,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他让她浮浮沉沉,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她不得不跟上他的节奏,她只听到他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地说“乖,叫老公”,纪湛东的声音温柔中带着诱哄,呢喃一般,一点点儿软化她,霍希音紧紧攀住他的肩膀,指甲嵌进去,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纪湛东轻轻一笑,吻上她汗湿的头发,随即是更加激烈的回应。 n个月后某凌晨两点。 霍希音突然醒过来,踢了踢身边的纪湛东,还没说话,某人就已经睁开了眼,摸了摸她的额头,问:“不舒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想吃蛋挞。” 纪湛东皱了皱眉:“只吃蛋挞?我去做。” 霍希音一下子睁大了眼,还没说话纪湛东就已经翻身下床,顺便给她掖好了被子:“睡觉,做好后叫你。” 霍希音有那么一瞬间回不过神来。 半小时后,纪湛东端着刚刚出炉的蛋挞进了卧室。霍希音根本没睡着,只瞪着眼看着他在床边坐下来,纪湛东把食物吹凉,动作细致,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霍希音向后靠了靠,终于不确定地问出来:“你竟然还会用烤炉?” 纪湛东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很容易上手好吧。” 霍希音差点就要踹他:“你以前连厨房都没进过!” “我进过好吧,你亲眼见证的,”纪湛东一脸暧昧,“我当时可是和你一块儿从厨房进的卧室。” 他满脑子不良思想,霍希音忍不住要掐他。而更可恶的是,她以前竟然不知道他还会做饭,在她怀孕之前,纪湛东甚至连碗都很少端过。 纪湛东完全没察觉她的心思,一心一意地把蛋挞凑到她嘴边,说:“再不吃就凉了。” “不吃。” “?” “纪湛东,”霍希音阴森森地盯着他,“以后两年里,你别想让我给你做饭,这事就交给你了。你竟然没告诉过我你会做饭,甚至还会做蛋挞!” “……” “还有,你敢不答应,小心我让未来小孩儿跟我姓。” “……” “别试图反抗,纪先生。”霍希音笑语嫣然,“让我发现你有花花肠子的话,我直接告诉折小火,让你下半辈子没得保证。反正她的纸书版三万字结局还没有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