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继室养儿经》 ☆、第001章 武安侯府徐家这几日正办丧事。 月初的时候,武安侯老夫人亲自进宫,向太后娘娘请了杜太医替武安侯夫人诊病,先说的是血虚之症,多加调养也不至于是要命的,可谁知道不过熬了半个多月,武安侯夫人就去了。 武安侯夫人原是太后娘娘的姨侄女,景国公府顾家的三姑娘,因素年幼时候身子骨不好,所以养到二十岁上头,还没有婚配。正值武安侯这些年为了大雍东征西战,所以也耽误了娶亲的年岁,旧年边关稍定的时候,武安侯回京述职,太后娘娘便做主,将那侄女许配给了武安侯。 谁知大婚当夜鞑子就从边关偷袭来了,武安侯只享了半夜的洞房花烛,还不及天亮,就穿上了战甲,连夜往边关去了,只留下那么一个娇娇弱弱的侯夫人,独守空闺。 那侯夫人却也是一个有福的,不过只那半夜的功夫,便有了身孕,真真是让老侯夫人高兴的无可无不可的。一应的规矩礼数全然都不顾了,只巴望着她能平平安安的,为武安侯府开枝散叶。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侯夫人自幼体弱,虽说这些年已养好了些,于生养上却还是一大难关,孩子到四五个月成型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就摔了一跤,好好的男娃胎死腹中,侯夫人便从此染上了病根,一直没能好过。 赵菁站在抱厦门外的青灰色廊檐下,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又下起了雪来。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她前几日在熬夜做针线的时候,小拇指上就起了丁点大的红点子,怪痒痒的,挠一下又怕破了,不挠心里头又难受的紧。 廊下挂着旧年宫里赏赐的新花样芦苇帘子,把整个抄手游廊都盖得密不透风的,几个老妈妈从月洞门口进来,见着风雪大了,便折往一旁的抄手游廊,宁走一段远路,来到赵菁的跟前。 “菁姑娘,客人的午膳都预备好了,老太太说外头天冷,姑娘一个人吃饭也没个意思,请了姑娘往松鹤堂用午膳去。”来人是武安侯老夫人身边的两个管事妈妈,一个姓张,一个姓韩,在这府上也算体面人,老太太怕遣个丫头过来显得不尊重,因此特特要让她们两人过来。 说起来赵菁在她们眼中那可是了不得的人呐!听说以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后来专服侍小皇帝,连小皇帝也要喊她一声姑姑呢!而且这菁姑娘为人公道,心思又灵敏,口角又厉害,说是在十年前那场宫乱中立过大功的,因此连太后娘娘都倚重她几分。原本太后是想留了她在宫中再服侍几年的,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偏是不肯, 只说是到了年纪,也要出来。因此大家都猜测着,也不知道这菁姑娘有个什么造化,是给某个大臣直接当了贵妾呢?还是找个京中的小吏,堂堂正正的做个正头夫妻。 但是不管如何,赵菁的将来必定是富贵的。 即便是有几个性子孤僻的,出宫较晚,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干脆不嫁人的,也都有各家侯门公府的礼遇,教授一些宫里的规矩,不管是什么样的金枝玉叶,都要规规矩矩的喊她们一声先生。 但赵菁却全然还没有想到这些,她自一穿越就在宫里头待着,对外头的事情可谓是一无所知,若不是这次太后娘娘体恤武安侯老夫人年纪大了,所以才遣了她出料理一下丧事,只怕她也只能等到出宫的那一日,才能呼吸到宫外的空气了。 可不管如何,这也是她第一次走出了皇宫,走到了宫墙的外头来。 “有劳两位妈妈亲自来请,这雪天路滑的,找个小丫鬟来说一声也是一样的。”赵菁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她是鹅蛋脸型,皮肤又雪白干净,一双眼睛生的尤其大,黑亮晶莹的,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既温和又招人喜欢。 两位妈妈也是头一次看见从宫里出来的贵人,并不敢乱说什么,只心里一个劲的赞叹:怪道人人都说宫里的都是仙女儿,这菁姑娘听说都有二十五了,怎么就还能生得这样好,看着和十五六七的小姑娘也没什么两样的? 赵菁这些日子早就习惯了这些人好奇的眼神了,便也见怪不怪,一旁的小宫女将一件鸦青色银绲边的夹棉氅衣替她披上了,赵菁回头看了一眼房里几个候着的小宫女太监,低声吩咐道:“你们也各自吃饭去吧,留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就好。” 两个妈妈听了这话,忙笑道:“老太太吩咐了,叫跟着姑娘的人就在这边吃,一会儿厨房就有人送来。” 赵菁稍稍点了点头,轻道了一声“有劳了”,便跟着两个婆子,一起往松鹤堂去了。 大雍立国至今,不过二十来年,这武安侯府也并非根基深厚,乃是前朝一处权臣在京城的府邸。□□进京的时候,封赏有功之臣,武安侯便得了这一处。听说那权臣原是江南人士,因此园林布景、亭台安置,都仿了江南一带的模样,所以这院子虽小,景致却很不错。 不过此时的赵菁,却也没有什么心情赏这雪后的美景。 再过两个月,她就可以出宫了,一想起这些年来她在宫里的如履薄冰,赵菁知道,她的心必定是没有外 表看上去这般年轻的。 皇帝年少、太后仁慈,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赵菁应付起来也算是游刃有余的,可唯独有一人,如今大雍朝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赵菁看见他就觉得心里发怵。 虽然对于这个原身子的记忆支离破碎,但赵菁也依稀从宫里一些老人的传言中得知,自己这个原身子,似乎和摄政王有过一些什么过节。以至于别的姐妹们但凡要出宫,这太后娘娘的恩典还没下呢,早有求亲的人先来了。可唯独自己,到如今也没个什么人,敢来求娶的。 不过这倒是合了赵菁自己的心意,她并不想嫁人,更不想在古代,以二十五的高龄嫁人。 过了前后院的夹道,转过一处角门,正前方一个三进的大院落,便是武安侯了老夫人徐老太太住的松鹤堂了。赵菁还没进垂花门,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了女孩子清脆的笑声。赵菁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虽然丧事已经办了十多天了,这伤心劲儿也过去的差不多了,但这样关着门哈哈大笑,实在不应该是这种人家的做派。 正门口守着两个小丫鬟,见赵菁来了,忙不急就上前打了帘子,一面往里头回话道:“老太太,菁姑姑来了。” 里头的笑声这才停了下来,赵菁低头矮身子进去,才进屋差点儿就被这里头薰得暖暖的热气给呛着了。用的虽是银霜炭,可多了一样会有一股子烟火气。她刚从外头进来,更是呛的鼻子里痒痒的。 赵菁抬起头的时候,便瞧见武安侯府的几个孩子都在呢。 如今的武安侯虽然已经有了二十五六,奈何膝下并无所出。这大厅里头的这几位哥儿姐儿,却也各有各的来头。赵菁来了也有十来日了,因此也都弄清楚了。 穿着月白色孝衣,头上梳着双垂髻,身量瘦小约莫十二三岁的姑娘是武安侯先去的兄长留下来的。 那位死去的准武安侯世子听说是因为十年前皇权更迭的时候站错了队,因此被老侯爷亲手所戮。连带着他那苦命的世子夫人,也因为这个消息吓得难产了,一尸两命,连一个根都没留下。而此时站在跟前看上去一副谨小慎微、有些缩肩驼背的这个姑娘,便是当时世子爷跟一个外室所生的,据说老侯夫人原先是不肯认她的,但后来世子爷去了,想着连一个亲骨肉也没有,因此才派人将她抱了回来。 可想而知,这姑娘在武安侯府的处境,只怕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同她对比之下,另外一个身量高挑、眉眼精致、已长出 几分女子美艳的姑娘,便是刚才赵菁还没进门,就已先听闻她笑声的那个。 这一位说起来身世还不如方才那一个硬正,乃是老侯夫人年轻时候,一同逃难的老姐妹的孙女,她老姐妹年轻守寡,膝下有三个儿子,一个跟随着大爷,十年前死了;一个又跟随着如今的侯爷,三年前也战死了。这姑娘便是跟随着侯爷战死的那一位留下的独生女。徐老太太念在她们一家为侯府做出的贡献,所以让武安侯收了她当义女,如此便成了这侯府的大小姐。 另外两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模样,长得肉嘟嘟团子一样,雪白可爱,又一模一样的小孩子,则是姑奶奶家的一对龙凤胎。姑奶奶嫁得也是武将,年轻轻就殉国了。在古代这种都是要守节的,姑奶奶守了没两年,就生病死了,只留了这两个孩子下来,那边的长辈也死绝了,便接到了侯府来养了。 除了这四人,武安侯府还有两个少爷,一个是族里过继给死去的大爷的。还有一个则是武安侯一个战死的下属家的,武安侯收了他当义子的,虽说如此,却不像方才那个义女一样,记入宗谱,只说等他成家立室之后,还让他认祖归宗,如今只是养着他而已。 ☆、第002章 “菁姑娘来了,让偏厅的丫鬟们摆饭吧!”徐老太太瞧见赵菁进来,正低垂的眉宇抬了一下,赶紧吩咐了站在一旁的丫鬟。 早有懂眼色的小丫鬟上前为赵菁解下了大氅,抖干净了上头的雪珠子,挂到里间的衣帽架上头。赵菁脸颊被冻得通红的,遇到了这里头的热气,脸就更红了。 “老太太以后不用客气,我在前头吃也是一样的,白的让哥儿姐儿等着我来,倒是不好意思了。”赵菁一壁说一壁恭恭敬敬的朝着老徐太太见礼。 这时候几个坐着的姑娘们也都站了起来,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 大姑娘因是义女,还随了原来姓孙,名唤玉娥;二姑娘倒是正儿八经姓徐的,单名一个娴字,一对龙凤胎一个叫齐嘉宝,一个叫齐慧宝。武安侯常年在外头征战,若不是有这些人陪着徐老太太,老太太一个人在家的日子确实冷清。 “我只怕你不肯来,嫌这里路远,外头过来少不得要走一盏茶的时辰,这会子又下了雪,路又滑,明儿若雪更大了,我就让丫鬟们给你送过去,你是我们府上的贵客,哪能让你只在外头随便吃呢!” 徐老太太说起话来的时候一团和气,看上去身子骨倒是还算硬朗,只是年轻时候穷苦惯了,并不懂如何操持家务,赵菁这几日闲着的时候随便翻了翻书房的账目,竟是乱七八糟,毫无头绪。幸好太后娘娘有吩咐,此次武安侯夫人丧葬上的一切用度,由户部支银子,并不用这府上一分一厘,要不然的话,光是给她整理账务,只怕赵菁也要忙破头了。 赵菁淡淡的笑了笑,坐到了一旁的靠背椅上,丫鬟捧了热茶上来,她就着喝了一口,身上的凉气算是散了些。 “我不过就是一个奴才,老太太真是太客气了,太后娘娘让奴婢过来,也是帮着老太太理事儿的,并不是给老太太添乱的。如今老太太这么说,我越发当不起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别人眼中自是不一般,但她出宫的时候,太后娘娘就已经嘱咐过了,武安侯如今正在北疆和鞑子对阵,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作为朝廷一定要体恤臣下,让他无丝毫后顾之忧。也要竭力让武安侯府的上下人等,感受到皇恩浩荡。 这些话在赵菁的耳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她私以为再怎样皇恩浩荡,只怕也难以弥补武安侯心中的创伤。新婚半日就上了战场,好好的儿子没了,还没能凯旋回归,只睡了半宿的老婆也没了。而身为朝廷武将,武安侯却连回来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赵菁心里还真有些为这个武安侯夫人不值呢。 更不值的是,她才死了没多久,身为武安侯义女的孙玉娥姑娘,便已经又开始在老太太面前讨好撒娇了。赵菁扫了一眼孙玉娥,又垂下了眼皮,她方才虽然也曾给自己行礼,可那种态度,赵菁不说也罢。若是在宫里,让她瞧见有这样行礼的,早就扒了裤子,动了刑了。只是她是来办丧事的,别的家的家事,还是少管为好。 正这时候,丫鬟们从偏厅过来,回了武安侯老夫人道:“老太太,午膳已经摆好了。” 徐老太太便笑着起身要过去,赵菁跟着站起来,就瞧见孙玉娥端着笑已经迎了上去,相反的,身为徐家正经闺女的徐娴,反倒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孙玉娥扶着徐老太太走了,只低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跟在后面。 两个双胞胎还小,由奶娘牵着过去,赵菁便跟在她们后面,忽然间齐慧宝转过头来,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眨了两下,笑着对赵菁道:“菁姑姑,我今儿让奶娘告诉厨房,又做了南乳肉吃了。” 赵菁闻言,倒是愣了一下,她这才记得,前两日有一道南乳肉放在自己的跟前,她在宫里守足了规矩,吃饭都只夹跟前盘子里的菜,因此什么菜放在跟前,她便吃什么而已,没想到却被这小丫头给注意到了。 想着她也是一片好意,赵菁自然不会说自己并不喜欢吃肉,只冲着她笑了笑道:“那就多谢慧姐儿了。” 慧姐儿看见赵菁微微一笑,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脸上的小酒窝都陷了进去,刚留了头的小辫儿一甩一甩的,甩开奶娘的手,跑到赵菁的跟前牵起了她的手来。 赵菁的手指上有一处冻疮,被慧姐儿暖融融的手握着,心里痒痒得难受。 好在一会儿就到了偏厅,众人都落座了下来,徐老太太自然是坐在主位上的,孙姑娘坐在她的右手边,徐娴则坐在孙玉娥的下手,两个双胞胎坐在老太太右手边,接着便是赵菁的座位,正好在老太太的对面头。 饭菜早已经都布置好了,虽然比起宫里的算不得精美,却也是请了上好的厨子做的。两个双胞胎因为年纪尚小,身后都有奶娘服侍着,一人一个,便是有什么喜欢吃的菜色,也不自己伸筷子,只告诉了奶娘们,奶娘便绕过一头,用公筷夹到盘子里,再送到他们跟前。 徐娴闷声不响,只吃放在她前面的两道菜。赵菁观察过几日,几乎每天放在她跟前的,都是不占一些荤腥的素菜,而且还不 是那种时新的蔬菜,都是平日里用来充数的。 放在老太太和孙玉娥跟前的可就不一样了,一道清蒸鲈鱼、一道银针炒翅、一道花菇鸭掌、一道蚝油仔鸡,那可都是上好的食材才能做出来的好菜色。 赵菁看了一眼,自己跟前放着的是一道南乳肉、一道明珠豆腐;两个双胞胎跟前放着的是三仙丸子、奶汁鱼片,还有另一人一盅鸡汁蛋羹。 很显然,这菜盘子的放置,其中必定是有些猫腻的,丫鬟们也知道平常大家入座的顺序,因此什么菜放在什么人跟前,都很是有讲究。 赵菁不忍拂了慧姐儿的好意,夹了一块南乳肉放到碗里,慢悠悠的吃了起来。她前世养成的细嚼慢咽的习惯,如今即便到了这里近十年了,也还是没改掉。 徐老太太并不是高门大户出生,吃饭大刀阔斧一样,也唯独她并不守着规矩,满桌的菜想吃哪个夹哪个,也不用丫鬟们服侍。孙玉娥便和徐老太太一样,在饭桌上很放得开,不过大约是因为她喜欢吃的都在自己的跟前,所以瞧着也算守规矩。 两个双胞胎还要奶娘喂饭,吃了一会儿便坐不住要走了,老太太也不拘着他们,只让奶娘捧着个饭碗,一路追着一路还喂他们。这种样子赵菁已经看过了好几回了,也懒得说去,各家有各家养孩子的习惯,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太溺爱了些,也太不守规矩了一些。 赵菁吃了几口,觉得有些饱了,正巧那边老太太也吃的差不多了,也说饱了,便一起放下了筷子起身。徐娴听见老太太说饱,立时就放下了筷子来,再不敢吃什么,只有孙月娥要放下筷子的时候,徐老太太笑着对她道:“你不着急,再吃些吧,还正长身子呢!” 让赵菁觉得出乎意料的是,孙玉娥居然应了一声,仍旧大大方方的,还坐在那边继续吃。 赵菁早已经看不下去,走到了外头大厅里来,丫鬟沏了上一辈普洱,赵菁就着喝了两口,眼看着午时就要过了,便起身向徐老太太告辞道:“回老太太,外头事情还有未安排妥当的,我这就先去了。太后娘娘记挂着府上的事情,昨儿派人来传了口谕,让奴婢今儿回宫一趟,一会儿便不专程来向老太太辞行了,明儿早上开了宫门,奴婢便回来。”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一个劲道:“好好,替老身多谢谢太后娘娘,若不是有她的恩典,我们家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徐老太太并没有念过书,这些场面上的话也说不好,赵菁明白她心里的意思,便笑着道:“太后娘娘心里还 觉得愧疚,侯爷在外头为国征战,家里头夫人去了,都不能回来看上一眼,这都是为了大雍。太后娘娘还说,等侯爷回来,还要为侯爷物色一个好姑娘,好让武安侯府早些开枝散叶呢!” 徐老太太一直拧着眉头,表情肃然的听着赵菁说话,谁知赵菁刚把这句话说完,老太太忽然就一脸担忧的张嘴问道:“太后娘娘的心意老身心领了,只求太后娘娘看在我们孤儿寡母可怜的份上,给找个身子骨结实些的姑娘吧!” 这句话差点儿没把赵菁给逗乐了,可细细一想,老太太也确实愁在了点子上。要不是武安侯夫人身子骨娇弱,也不可能才过门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殒了。只是这话,又让她如何去跟太后娘娘说呢! 看着徐老太太一脸期盼的样子,赵菁也难办了,只能笑着应道:“老太太别急,如今谈这事情还为时过早,将来少不得还是要让您老人家点头的。” ☆、第004章 太后娘娘的永寿宫里,铺着旧年外邦进贡的羊毛毡子,靠着墙根一排的暖炉,将整个大殿薰得入春日一般。太后娘娘的气色,大约也因此越发红润了几分。 赵菁行过了礼,将这几日武安侯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回禀了郑太后。她的眼神一直落在郑太后那无名指和小指上微微翘起的景泰蓝指套上,那指套稍稍一动,赵菁的心也就跟着提起一寸来。 “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外头这些侯门公府的人情往来,比宫里头复杂多了,你既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去的人,哀家也索性让你出去经历经历,兴许将来对你也有些好处。”郑太后不紧不慢的开口,眉梢还带着一抹慈色,其实她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光景,先帝登基之后才入宫为妃,如今母以子贵,便当上了太后。 “多谢太后娘娘一片苦心,奴婢感激不尽。”赵菁恭顺的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话,只等着太后吩咐。 郑太后扫了一眼赵菁的穿着打扮,已是宫里的规制,知道她回来之前必定是已经先去过下处,换了衣裳的,心下也略宽慰,只开口道:“皇上也应该下学了,你去他那边服侍吧,今儿就不要出宫了,明儿再出去也是一样的。” 赵菁福了福身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句,正打算弓着身子退出门去,却听郑太后又冲着她道:“你这丫头,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成算?别的人要出宫,要么是家里人已经定下的亲事,要么也早有人托了各处的关系,求到了上头来,哀家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不过就是一道懿旨的事情,将来出去了也有个着落,又体面又尊贵,可你怎么到如今还闷不做声的?” 这话一下子就把赵菁给问住了。 她原先闷不做声,是怕摄政王给知道了,虽然不知道自己这原身子和摄政王到底有什么过节,可冲着每次瞧见他就不由自主产生的心理反应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小过节。 可就在方才,这大殿的门口上,摄政王问的那几个问题,分明不就告诉了自己,你要从这儿走、往哪儿去,他心知肚明的。 “奴婢没想着这些,只想着趁如今还算年轻,出去走走瞧瞧,也就不枉此生了。” 郑太后听了这话,一声叹息道:“罢了,你既然心意已决,哀家也不劝你了,只是你可想清楚了,这宫外的路未必就比宫内好走些。” 赵菁明白郑太后这句话的深意,可她对于未来并不惧怕,她不是这里的人,没有办法按捺住自己这个向往自由的心,要不是因为还有这能出宫这 个念想,也许她早就熬不下去了。 “奴婢谢太后娘娘提点,奴婢告退。” 从永寿宫出来,赵菁松了一口气。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早有懂事的小宫女上前,替她打起了油伞。 “姑姑这是往哪里去?” “往皇上那边去。” “那奴婢只能送姑姑到这里了。”出了永寿宫的大门,顺着东西六宫中间的宫道往前去,便是前头皇上日常起居的地方,闲杂小宫女等,便不能随意靠近了。 赵菁递了腰牌,进了麟趾宫的地界,便有小太监迎了过来,撑着伞点头哈腰道:“姑姑可回来了,皇上这几日是吃不好也睡不好,直闹着姑姑若是再不回来,他也要跟着出去瞧瞧了。” 赵菁知道小皇帝素来性格跳脱,本就少几分沉稳,再加上摄政王大权再握,他压根说不上什么话,平日里不过就是上学、念书、翻看一些朝臣批阅过的奏折,也觉无趣,渐渐地,在政事上头,就越发不上心思了,只一味的淘气玩耍。 “皇上怎么能随便出宫呢,你们几个,少跟着他胡闹了,让太后娘娘知道,免不了又是你们的不是。”赵菁一边说,一边已进了乾坤殿,这大殿巍峨高耸,左边隔出两间屋子,设了御书房,平常小皇帝周旭多半就在这殿中学习。 赵菁才一进门,只觉得一股脑的暖气哄哄的涌到了脸上来,冷不丁就捂着嘴要打喷嚏。只是这些事对于宫女来说,那都是失礼的,因此她只急忙拿着帕子,捂着鼻腔轻轻的擤了一声,仍旧不敢惊动到里面的人。可谁知里面的人却早已听见了,大步往这边门口走过来,双手背在自己的身后道:“可把你给等回来了,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丧事,母后也能亲自让你过去?依朕看,随便内府管事的姑姑指派一个过去,也就成了。” 因在室内待着,周旭身上穿着明黄色的九龙戏珠长袍,下身穿着明黄云锦撒花裤,只趿着短羊毛靴子,看上去随意的很。赵菁瞧了一眼,急忙道:“皇上怎么就穿这样了,刚奴婢还遇见摄政王了,若是被他瞧见了,指不定又要说皇上几句,皇上何必又在他跟前装出这副调皮样子来。” 周旭听见摄政王这三个字便已皱起了眉头来,拉着脸不去理赵菁,只开口道:“朕见过了皇叔,将他送走了才这样的,朕在他跟前哪敢啊!”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便带着几分负气的感觉,这让赵菁听了由不得就心下一软,便笑道:“您是皇上,您想做什么自然就能做什么,只是 这样子若是被摄政王见了,未免又觉得没规矩了些,皇上是一国之君,万民表率,要守的规矩自然也要比寻常老百姓多一些。” 赵菁以前在宫里的日常工作,除了服侍小皇帝吃饭睡觉上学,还有一点就是抚慰他这颗从小被摄政王给吓呆了的小心脏,重建他作为一个皇帝所应有的自信心。 “菁姑姑,你时常这么说,可到底要到哪一天,朕才能真正的做到随心所欲呢?”周旭拧着眉头问赵菁,一向清澈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忧邑。 赵菁抬起头,看了一眼身高已经明显高出自己半寸的小皇帝,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她历史虽然学的不好,可清宫剧也看过不少,顺治皇帝十四亲政,那时候是因为多尔衮死了;康熙皇帝也是十四岁亲政的,可他运气好些,上头没有一个把持朝政的摄政王。 赵菁再回想一下方才在永寿宫看见周熠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一两年间就要去的人。那周旭要亲政,就只能等到十年前太后和摄政王所议,等小皇帝大婚之后,册立后宫,然后亲政。 小皇帝如今才十三岁,即使古人结婚早,那也总要等到身体发育正常了才行,满打满算,男子至少也要到十六岁行。 “太后娘娘不是说了吗?等皇上大婚立后之后,便可以亲政了吗?皇上如今已经十三了,在过两年,太后总该为皇上物色起来了。”赵菁跟着周旭进了内室,见他书桌上推着几叠一尺来高的奏折,显然是周熠拿过来要让周旭过目的。 “整日里看这些别人批阅过的奏折,也不管朕准不准,都要朕看一遍,还要朕签上个已阅,朕倒是成了给他们捡芝麻西瓜的老妈子了。”周旭看着这些奏折就心烦,伸手一股脑就甩了一半到地上,青石地板硬冷,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东西就撒了一地了。 赵菁摇了摇头,半蹲下来将那些奏折一本本的捡起来,重新整整齐齐的垒在书桌上道:“摄政王给皇上看这些批阅过的奏折,是想皇上知道这些大臣是怎么处理朝事政务的,皇上若是觉得他们不对,只管用笔将自己的想法记下来,先不及去说,等过一些时日再看,兴许就明白了。” 其实赵菁在朝政上是一窍不通的,况且,这要是被人知道你一个宫女教皇帝怎么批阅奏折,她也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因此她总是告诉皇帝,不要过早做出自己的判断,应该让时间去考验一件事情。这方法看似并没有什么用处,却让小皇帝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变的比之前平和了许多。 周旭看着赵 菁将那奏折又码得整整齐齐的,她的手指纤细如玉,只是小拇指上生了冻疮,略略有些红肿,可看上去却也一点儿不觉得难看。周旭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拉着赵菁的手道:“你这冻疮怎么还没好呢?前阵子朕给你的玉肤膏你用了吗?” 赵菁平常和小皇帝也惯会这样,小时候也不知抱了他多少回了,如今大了才好些,因此也并没有多想,只是缓缓的从他手中把手指抽开了,继续道:“太后娘娘那日旨意下的着急,奴婢不曾带着那玉肤膏出宫,因此倒是忘了,这次出去,一定带在身边。” 赵菁上前,将小太监端进来的热茶递了一杯给周旭,抬头的时候却瞧见他正一眼不眨的看着自己。赵菁急忙垂眸,却听周旭只在那边自言自语道:“你何故非要出宫呢?再熬上两年,等朕亲政了,朕纳了你做妃子不好吗?朕可不嫌弃你年纪大,朕就想着你能长长远远的陪在朕的身边。” 赵菁手腕堪堪就抖了两下,好容易才稳住了,放下茶盏跪在了周旭的跟前。 ☆、第005章 赵菁心里明白,这大约就是太后娘娘想留她,却又不敢留她的原因,也是赵菁不得不非要出宫的原因之一。 周旭虽然年幼,可他必定是皇上,一言九鼎,即便是一句玩话,传到了郑太后的耳中,也是足够让赵菁难堪的了。 赵菁自诩自己并非什么绝色美人,必定没有万贵妃那样的能耐,能将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皇帝迷的七荤八素。可她心里也清楚,这十多年朝夕相处下来的感情也不是白费的,小皇帝纵使不宠她爱她,将来必定也是拿她当长辈一样敬着。 可这些……对赵菁的吸引力实在有限,赵菁只想趁着年轻,在外头安生立命。若是身上有多余的银子,雇上三五小厮,买上一两个小丫鬟,游山玩水,领略一些宝物风光,欣赏一下古代完全没有人工痕迹的天然美景,也不枉她穿越了这一回。 “你快起来,你这又是做什么,地上有黄金不成,整日里就知道下跪?”周旭看着赵菁又跪下,稚气未脱的脸上陡然就拧起了眉头来。 赵菁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周旭,忽然轻笑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道:“皇上又拿奴婢寻开心了,奴婢如今已二十五了,等皇上亲政的时候,只怕都三十了,太后娘娘如今也才三十开外,到时候皇上再纳奴婢为妃,那朝臣们即便不敢说,心中只怕也是要笑话皇上的。奴婢是不打紧的,脸皮厚得很,你若当真想留下奴婢,也不过就是下一道圣旨,不准奴婢出宫,奴婢自当尽心尽力的在宫里服侍你,哪里非要出此下策?” 赵菁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卑不亢的看着小皇帝,可周旭就是知道,她这是在说反话。赵菁不高兴的时候,也从来不发火,这大约就是在宫里这十年练出来的本事,别人兴许看不出,但周旭看一眼就明白了。 “你何必要说这些气话,年满二十五放你们出去,这是祖宗的规矩,虽有自请留在宫里服侍的,那也是她本人愿意,你虽然对朕服侍处处尽心,可朕知道,你心里想着出去,你必定也想着跟之前走了的云姑姑一样,想嫁入豪门,当贵妾,要不然就跟母后身边走了的雪姑姑一样,虽说不过嫁了一个侍卫,却是正室,这些事情,朕都明白,你别想骗得了朕。”周旭说到这里,心中已略有不快,一想起这十多日赵菁不在身边,他日夜寝食难安,就更添了一层气:“难道做那些臣子的妾氏,还不如做朕的妃子好吗?菁姑姑,你不疼旭儿了吗?” 小皇帝这番话说的直接,赵菁虽心意已决,到底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 舍。她抬起头,看着紫檀木御案上搁着的易水古砚里头干涸的墨迹,捏了袖子拿起墨块来磨了起来,只淡淡道:“奴婢固然疼你,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想做的事情,皇上想亲政,太后想着皇上早日大婚,奴婢便想着能出宫,做做小生意,过过小日子,这些都使得。” “外头就有那么好吗?”周旭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赵菁,她的皮肤莹白透亮,像极了夏日里岭南进贡来的荔枝,好像轻轻一戳,就能溢出水来,周旭看得有些移不开眼,等着赵菁回话。 “外头不好的也多,只是比宫里自由些,宫里虽好,却像是一个金丝笼子,奴婢已经在这里十多年了,就是想外去看看。” “菁姑姑可以出得了这笼子,那朕什么非要待在这笼子里呢?”周旭眉梢微拧,带着几分怒意问道。 赵菁知道他急起来就是这样的脾气,嘴角带着轻笑,一边磨墨,一边道:“这里是皇上的家啊,可不是奴婢的家。” 周旭一下子又觉得无话可说,便闷闷的翻开一份奏折,逼自己看进去,谁知看了一半,忽然跳起来道:“这些刁民,朝廷好不容易从打仗的军饷里拨出了赈灾的银子,他们还要造反!简直不知所谓!” 赵菁眯着眸子听了半刻,心里倒是有些明白了。上回在永寿宫的时候,她就听见过太后娘娘和摄政王商量江南的事情,这起义的人里头,其实大多并不是旧年受灾的灾民,而是前朝的余孽借着饥荒,故意生出事端来。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赵菁明白,老百姓只要能吃饱饭,根本不会在乎谁当皇帝的。 “皇上这样想倒是有失偏颇了,您既说他们是刁民,可皇上您自己又是万民之首,岂不是……”赵菁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一勾,二十五六的人,却也有女儿家的俏皮。 周旭一听这话,越发就气急了起来,耿着脖子道:“你说这话,不是存心要气朕吗?” 赵菁放下了墨块,替周旭换了一盏茶道:“奴婢只是妇人之见,心里想着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皇帝,便是好皇帝,如今他们揭竿而起,要么就是觉得皇上您做的不够好;要么就是受了什么人指使,以为换一个人当皇帝,他们大约有好日子过。可依奴婢看,这两点都是不可取的。” 周旭将赵菁的话细细品了片刻,又看见后面六部大臣批过的内容,写的果然是跟赵菁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最后末尾还有摄政王周熠的朱批,写道:意欲亲征,请圣裁。 如今小皇帝尚未亲政,一般摄政王批过的折子,他只需看过,并标注已阅便可,因此这一句请圣裁写的便有些模棱两可,周旭拉着赵菁去看那一行字。 周熠的字字如其人,霸道逼人、苍劲有力。相反,小皇帝的字虽是习的颜体,却尚显得稚嫩。 “摄政王想亲征?”赵菁微蹙眉宇,想起今日周熠从永寿宫出来的模样,他如今入宫渐少,若不是有要事,已经很少入永寿宫,大约也是和太后商量此事,“皇上既然不知道怎么办,不如先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 周旭也正有此意,想了想只点头道:“那等明儿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朕再请教母后了。” 皇帝上了一天的学,晚上才看了几份奏折,便累的挣不开眼了。如今他大了,也不需要赵菁亲自值夜。等他安然入寝之后,赵菁便回了自己的下处。地上已经积了白皑皑一片雪,天井里种着的腊梅开的尚好,几个小宫女瞧见赵菁回来,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 窗台上放着一只青花白地瓷梅瓶,里头插了几枝梅花,隐隐散着馨香。赵菁进了房,对着镜子把头上的发髻散开,早有服侍她的小宫女阿碧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姑姑,你这几日不在,皇上脾气可大了,已经摔了两套青花瓷盖碗、一只和田白玉茶盏、还有好几个玛瑙果碟子。” 赵菁回御书房的时候就瞧见了,周旭一应用的东西,都换了一个个儿,被他摔的那些东西,倘若有一样能留到现代去,那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可在他手里,也只有白糟蹋的份儿了。 赵菁无奈笑了笑,吩咐道:“旧年内府不是有新进贡的白瓷茶盏三百套吗?是太后娘娘大宴用的,你去把那个取出来,给皇上沏茶也是一样的!” 阿碧吐了吐舌头,她可不敢这样,虽然她是赵菁带出来的,而且听说赵菁过两个月就要出宫,可皇上跟前的事情,她还是不敢造次的。 赵菁净过了面,喝了一碗红枣莲子羹,捂在被窝中睡觉,这房里的暖炉不如大殿里的热,古代的窗户又都是木质的,窗户纸好似透风的一样,她裹着被子还觉得有些凉,便闭上的眼睛,默默数起了羊来。 可是数了好久,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赵菁想起自己刚醒过来的时候,她一睁眼,就看见周熠站在自己的跟前,一双猎鹰一样的眼神睨着自己,让她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原身子其他的记性虽然也是乱的,但是理一理,多少也能知道一个大概,可唯独关于摄政王周熠的记性却 全然没有,好像是被抽离了一样。可一看到他,心里的那种恐惧感,却无法遏制的涌了上来,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心魔。 但赵菁知道,这心魔不是自己的,而是这原身子赋予自己的,或许她一直没有走,存在于自己思维的角落中。 再翻身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想着武安侯府上的那些事情,赵菁起身时虽有些头重脚轻的,却还不至于耽误事情,亲自到永寿宫问安之后,便匆匆回了武安侯府。 因为雪大,马车行驶得很慢,赵菁到武安侯府门口的时候,并没有见什么往来的客人。大门倒是早已洞开了,几个婆子迎出来,赵菁照例走了角门进去。 ☆、第006章 赵菁停下了步子,往正院那边看了一眼,外头搭着的凉棚里头,丝竹先生们都在。那些和尚道士先不必说了,收了银子一天做几场法事,多一遍也是不干的,可这些人也动都不动的,倒是有些不像话了。 那婆子见赵菁的脸暗了下来,只急忙道:“前几日婆子丫鬟们都累了,姑娘昨日一走,老太太就说让她们回去歇息一天,这会子只怕还没有起身。” 赵菁听了这话,当真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她累了这些天,回宫除了给太后回话之外,还要服侍皇帝。徐老太太倒是一个宽厚之人,一句话便让大家伙都歇了,合着前几日也不过是做给自己看得罢了。 不过赵菁从前几日的观察中也发现了,徐老太太对这个儿媳妇似乎并不怎么满意。虽然亲自进宫请了太医,可她死后,老太太并没有表示什么太多的伤心,还是跟以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只是在早几日招呼侯夫人娘家亲友的时候,稍稍露了几次面。但那几次赵菁都在场,老太太也并没有当着他们娘家人,表示什么心痛,这中间的情分也就可见一斑了。 “老太太当真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赵菁淡淡说了一句,索性也不直接回议事厅,转道往灵堂里去了。 这时候有眼尖的婆子瞧见了赵菁,偷着往那里头使眼色,赵菁走到二门口的时候,已隐约听见里头传了锣鼓唢呐之声。赵菁目不斜视的往灵堂里面走进去,飘着白幡的灵堂里依稀跪着五六个婆子,眼睛也都清亮的很,并不像是哭过的样子。 灵位的正前方跪着一个纤瘦的身子,低着头,似乎正在无声抽咽。赵菁想了想,大约是武安侯的义女孙玉娥,如今也只有她,算得上武安侯夫人膝下最亲近的人。待她走近看的时候,却发现并不是孙玉娥,而是徐娴低垂着头,正拧着帕子,一双眼睛已经哭得如核桃一样红肿了起来。 她听见外头的唢呐声,以为有外客来,正打算转过身磕头行礼的时候,看见了赵菁。 “菁姑姑。”徐娴已经十三岁了,现代的姑娘十三岁早已经生长发育,已是一个大姑娘样子,可徐娴身子单薄,完全没有长开,赵菁料定了她必然连癸水都还没有初潮。 “你不必多礼,跪着就好。”灵堂里人人都跪着,赵菁一个人站着也觉奇怪,幸好有小丫鬟送了蒲团上来,她便拉着徐娴跪到了一旁的角落里,离那些婆子丫鬟也有一丈远距离。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大姑娘呢?” “ 姐姐说膝盖疼,今日就晚一些过来。”徐娴低着头,温婉的脸上还带着泪痕,让人看着就心疼了几分。 赵菁有些好奇了起来,便问她:“你和你二婶娘很熟吗?她死了,你这般伤心?” 徐娴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脑海中似乎还在思索起武安侯夫人的样子。要说熟她可真不熟,只是隔三岔五的,总能收到武安侯夫人送给她的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徐娴多半是没见过的,稀奇的不得了,偷偷藏起来,却还会被孙玉娥翻出来。 她实在是出生不好,连这府上最下等的人,都知道她是死去的大爷和□□生的孩子。 “我……想二叔了。”徐娴低下头,一汪眼泪从脸颊上滑下来,抽抽搭搭道:“二叔在的时候,就没有人欺负我了,可惜二婶娘死了,二叔都不能回来,二叔一定也很伤心。” 徐娴抬起头,眼泪婆娑的看了赵菁一眼,赵菁的心坎上却像是被戳到了一样。按理她这样奉旨出宫为武安侯办理丧事,是不应该管他们家里的家务事的,可谁让她在宫内翻滚了十年,这一颗心却还未完全麻木。 “你,去玲珑苑,把大姑娘喊来,就说客人到了,这里头没个亲人也不成个体统。”赵菁略略抬了抬下巴,对着远远跪在一旁的一个婆子道。 那婆子脸上顿时有几分为难之色,可一想到赵菁是宫里派来的,老太太都要卖她几分面子,她一个做下人的哪里敢驳回,只好硬着头皮就去了。 这会儿时辰尚早,还没到用早膳的时候,因此没有客人来也不足为奇。赵菁在灵堂等了片刻,瞧见武安侯的义子冯纬从外面进来。冯纬今年十二岁,行事却看上去极为老成,脸上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神色。武安侯虽然收了他当义子,可他却不敢以武安侯府的公子自称,和自己的母亲元氏住在武安侯府后院一处靠外头开门的小院里,俨然是一副侯府外人的模样。 赵菁对这些侯门辛秘并不怎么感兴趣,无非是别人怎么说,她怎么听而已。况且老太太一人在家,心中难免寂寞,侯爷多一些义子义女的,老太太身边也热闹,这大约也算是一种孝道。 没过片刻,方才赵菁遣了去请孙玉娥过来的老妈妈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赵菁其实也料到这样的结果,她这几日略微也对这这家中人的性格有些了解,那孙姑娘虽然出生不怎样,可在老太太面前却异常吃的开,正可谓娇宠一身。对比徐娴,那可真叫一个亲妈养的,一个后妈养的。 “回赵姑娘,大姑娘 才刚起身,说是梳妆打扮好了就过来……”那老婆子越说越心虚,低着头眼珠子不住四下的轱辘了起来。 赵菁看她那样子也能猜到没准她连人也没瞧见,也不知道谁拿这个话让她来搪塞自己。赵菁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伸出手对着一旁的徐娴道:“娴姐儿,姑姑今儿一早来,还没用过早膳,不如你先陪着姑姑,去老太太那边讨一顿早膳吃如何?” 平日三餐,除了中午和晚上,早膳都是婆子们送到赵菁的房里去吃的。可今儿赵菁没住在侯府,婆子们自然不会往她房里送。这时候正是松鹤堂摆早膳的时候,赵菁过去,必定就能遇上孙玉娥。 那老婆子听了这话也就着急了,方才大姑娘跟前的丫鬟打发自己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姑娘还没吃早饭呢,等去老太太那边吃过了,自然会到前头去,那宫里出来的姑姑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呢?大家都是奴才,干什么在咱侯府充主子威风。” 这话要是让赵菁听见了还了得?婆子吓得连连道:“你这丫头不懂规矩,宫里的人是服侍皇帝的,能和我们一样,便是我们老爷那都是皇上的臣子,你只让姑娘快点,我自想法子回了她。” 可如今赵菁要去松鹤堂,让她这老脸往哪儿搁?得罪了一个,难道连另一个也要得罪了不成? “菁姑娘的早膳厨房预备着呢,不如还叫丫鬟送去您房里?”老婆子一说这话,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她自侯府开府之后就在这里服侍,也是二十来年的老人家,今儿真是没得丢了自己的老脸。 赵菁哪里听她,已经拉着徐娴起身,倒是徐娴还有些害怕,小声道:“姑姑,我平日早膳并不和老太太一起用。” 别说平日的早膳了,便是平日午膳晚膳,以前她也是单吃的多,难得老太太想起喊她去,她也不敢造次,只吃自己跟前那几盘。偏生她跟前那几道菜也奇怪,来回不过就是青菜豆腐,别人压根是不会动一筷子的。徐娴老实,并不懂里头的猫腻儿,渐渐也就习惯了,因此对于她来说,去老太太那边用膳,也并不就等于改善伙食。 “那今日就当是陪着我去蹭一顿吧,想来老太太那边也不会少了你我这两口吃食的。”赵菁寓意并不是要去用早膳,她想敲打敲打那孙玉娥,却也不想驳了徐老太太的脸面,自然会委婉一些。 徐娴心里却还是很害怕,老太太看她的时候,她就紧张的浑身不自在,只要自己有一些做的让老太太不高兴的地方,便开口就数落自己像她的娘。其实徐娴 被抱回来的时候才三四岁,如今已是连她娘长得什么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看着徐娴胆怯的模样,赵菁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道:“你怕什么,有我呢!” 赵菁容貌不是小家碧玉类型,一张鹅蛋脸更是端庄秀气,不苟言笑的时候,平白就多出几分威严来,再加上她在宫中打滚了十来年,为人处世中透出的从容不迫和刚硬要强,很容易就让人信服。徐娴抿了抿唇瓣,终究没把手从她的掌心抽出,任由她拉着自己往松鹤堂而去。 绕过侯府的后花园,几个婆子正在路边上扫雪,因为隔着一坐假山,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有人来,只听那几个婆子在那头一边扫雪,一边嘴碎道:“咱家大小姐可真是厉害,比侯府的正牌小姐也不差了,夫人活着的时候,连夫人都不放在眼底,再瞧瞧二姑娘,一副勾肩缩首的样子,哪里像个小姐,简直比丫鬟还不如。” 另一个婆子听了,只笑着道:“可不是,窑姐儿生的,老太太没让她流落街头,那都是恩典了!” 徐娴听了这话,脸上早已经惊得没有血色了,尴尬的捏紧了手指,气的嘴唇都发白了,她虽然出生不好,可也不想在赵菁面前如此丢脸。 ☆、第007章 徐娴悄悄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赵菁,却见她依旧神色如常,仿佛对方才那两个婆子的话置若罔闻。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婆子原想去劝着那两人,也皆因赵菁神色未改,所以不好出声。 一时间众人绕过了假山,那几个说主子闲话的婆子见忽然有人出来,吓得脸都绿了,抱着手里的笤帚,一个劲低头只装作认真扫雪的样子。 赵菁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几个婆子顿时吓的动作都僵硬了起来,正以为赵菁要发难,却听她不紧不慢开口道:“太后娘娘也喜欢赏雪,这种日子,宫里的太监三更就要出来扫雪,若是到了天亮,地上的雪水还会沾在鞋面上,那干活的太监可就要领赏了。” 这话听得身后拿几个跟着赵菁的婆子都倒吸了几口凉气,可徐娴年纪小,哪里懂这些,忍不住好奇问道:“领什么赏呢?” 赵菁笑了笑,一向严肃的脸上似乎明亮了几分,转头冲徐娴道:“自然是赏一顿板子了。” 徐娴吓得睁大了眼珠子,低着头不敢再说话,那几个婆子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低头看时,见赵菁的脚上穿着宫里头订制的宝相花纹云头锦鞋,鞋面上已稍稍有了一些潮湿的痕迹。 赵菁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梅林,对徐娴道:“娴姐儿,你去折几枝梅花,送给老太太放在房里头供着。” 徐娴从小到大,几乎没送过什么东西给老太太,一来是她没钱,二来也是她做不好。旧年徐老太太生辰的时候,她好容易找了一块像样的缎子,替老太太缝了一双袜子,谁知道送人的时候,里头忽然多了一根绣花针出来,老太太当着自己的面儿就把那袜子给扔了,还狠狠的教训了自己一顿。 想起这些事情来,徐娴心里还有一肚子的委屈,她拧了拧手中的帕子,有些怯怯道:“老太太不喜欢我送的东西。” 赵菁瞧见徐娴这一脸气馁的样子,心里也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根深蒂固的惧怕,也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变,只是长此以往,徐娴的将来,怕也只能落得个让人扼腕的结局。 “你去折一枝你喜欢的,我来送给老太太,不告诉她这是你折的。”赵菁改了策略,仍旧看着徐娴,徐娴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一株腊梅花跟前,挑选了一枝花朵茂盛,枝干虬劲的折了下来。 腊梅花枝上撒着雪花,幽香扑鼻,原本就清丽的少女手中捧着花枝,越发显的楚楚动人。几个婆子平素都不拿正眼瞧上徐娴一眼的,今儿猛地抬头一看, 只觉得她眉间若蹙、弱骨纤形,端得是一副好皮囊,当真是像极了当年大爷的样子。 赵菁领着徐娴来到松鹤堂的门口,早有报信的婆子先进去回话,两人才进了垂花门,老太太身边的韩妈妈便迎了出来。 “姑娘今儿来的可真早,老太太还说宫里头事情多,兴许姑娘会迟来一会儿呢。” 只等韩妈妈的话说完了,赵菁才慢悠悠的开口道:“宫里是个讲规矩的地方,我也是一个将规矩的人,既说定了辰时初刻要来,自然不会错了时辰。” 韩妈妈素来知道赵菁说话行事中都带着几分肃然,见她这么说也不好说什么,使了眼色让小丫鬟挽了帘子,便引着赵菁进去,一回头却瞧见徐娴的手中拿着一枝盛放寒梅,跟在赵菁的身后。 “二姑娘怎么想到折一枝梅花来?”韩妈妈心里狐疑,便问了出来,谁知孙玉娥正巧扶着老太太,从偏厅出来,一抬头就瞧见徐娴手中拿着的那一枝梅花。 老太太的心口顿时抽了一样痛了起来,忍不住开口问道:“这花你折的?” 徐娴吓了一跳,急忙低下头去,手中捧着的腊梅花如烫手的山芋一般,不知如何是好。原来武安侯府去了的大爷,年少时就及喜欢腊梅花,花园里的那些各色梅花品种,也都是他找了人四处弄来的,每年冬天,总是折了满屋子的梅花供着,老太太房里也从不缺这些东西。 可自从他死了之后,这腊梅花便再也没有进过老太太的屋子。赵菁并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她今日让徐娴折了梅花,却是另有深意的。 “是我让她折的。”见徐娴吓的话也答不上来,少不得替她开口。她素来会察言观色,也发现老太太看徐娴的眼神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以前徐老太太不愿意瞧见徐娴,没办法非要看她的时候,也总是一副瞧不上的不耐烦,可此时此刻,徐老太太看她的眼神中,却分明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 赵菁笑了笑,从徐娴的手中接过了腊梅花,转头对老太太道:“我瞧着这梅花开的正好,就让娴姐儿折了一枝,送给你老人家在房里供着,这一枝是娴姐儿折的,枝干又老,花骨朵也茂,没想到她能选出这么好的一枝来。” 赵菁不过是随口说说,可徐老太太心里因有心结,却不这么想。再看看徐娴,她虽然尚未完全长开,可女儿多似父亲,她和自己的大儿子确实长得很像,也难怪都这么喜欢梅花了。 徐老太太尴尬的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来 ,对身旁的丫鬟道:“去取个花瓶来,好好供上,我这房里确实好些年没闻到过花香味儿了。” 那丫鬟正要转身进里间的多宝阁上去取,孙玉娥笑着道:“老太太,我去取吧,她们哪里知道这梅花放在那个瓶子里才好看呢!” 赵菁脸上神色淡淡的,看着孙玉娥进了里间,在八宝阁前看了半日,取了一个龙泉青花凤耳瓶来。 “梅花清香幽静,腊梅颜色淡雅,这青花凤耳瓶虽然名贵,用来插腊梅,却也有些多余了。” 孙玉娥刚捧着瓶子走到外间,就听见赵菁面带微笑的对老太太说了这句话。孙玉娥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娇艳的脸上带着一丝怒意,咬着唇瓣转过身去,将那青花凤耳瓶归位,重新选了一个唐三彩细颈花瓶来。 赵菁看在眼中,只暗暗一笑,随即又道:“这细颈瓶瓶口太窄,这一枝梅花虽细,插在那里头,却也不合适。” 孙玉娥此时脸色早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一样,气得手指都发抖了起来,放下手中的花瓶,早已不顾礼仪,转身问道:“那敢问姑姑,这梅花到底插在哪个瓶子里好呢?” 赵菁早就料到孙玉娥有此一问,只是没想到她如此沉不住气,不过才换了两个瓶子,就忍不住质问了起来。 看着孙玉娥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赵菁却依旧心情平和:“梅花自然是长在枝头最好,这就跟鱼儿活在水中,鸟儿飞在天上一般,不过是因地制宜,若是梅花被人强折了下来,那也只能选一个比较适合自己的瓶子,才能显出它的美来。就比如这一枝腊梅吧,本就不是什么名贵的种类,你选的那两个瓶子虽然名贵,却并不配它,若是外头人见了,势必不能先发现这梅花之美,反倒先被瓶子引去了目光,那我们折梅又是为了什么呢?” 孙玉娥自诩聪慧,在老太太跟前混得如鱼得水,先听了这一席话却愣了半日,等想明白过来的时候,就瞧见赵菁已经喊了徐娴,将八宝阁上的一个青釉瓷瓶拿了下来,将那腊梅花插在了里头。 老太太看了一眼这插在瓶子里的腊梅花,不禁感叹了一句道:“以前你父亲在时,也喜欢用这个瓶子插腊梅花,我这房里的摆设都换了几波了,唯独这瓶子还留着。” 徐娴从来没见过徐老太太这样跟她温声和气的说话,心中虽然还有些害怕,可到底对自己的父亲有些好奇,便忍不住问道:“老太太,父亲也喜欢腊梅花吗?” 徐老太太方才正沉浸在对儿子的念想中,冷 不防听了这话,再去看徐娴的时候,越发就觉得她和徐思胜相像了起来,只点头道:“他就爱弄这些花花草草的,舞刀弄枪倒是放在了后头了。” 徐老太太说起了大儿子来,心里不禁难受起来。赵菁心里也难受,她方才那一番旁敲侧击的,只怕孙玉娥自己都听明白了,可续老太太怎么就跟没听到一样。也难武安侯夫人的病越养越重了,有这样一个鸡同鸭讲的婆婆,这要如何才能心口不闷得慌呢? 不过今儿的事情,总归也有好的一面,比如徐老太太对徐娴的态度,似乎是比之前好了一些。 不多时,老太太这里果然摆起了早膳来,齐嘉宝和齐慧宝也由奶娘抱着过来了。他们两个虽然上桌吃饭,但都不自己夹菜,都是奶娘夹好了,放在跟前,两人老老实实的坐着等喂的。虽然赵菁觉得,都四五岁了,还不能自己吃饭,确实娇惯了一些,可想着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便也没好开口。 徐老太太这边的早膳,自然是要比外头丰盛一些的,一笼水晶烧卖、一碟芝麻凤凰卷、一盘千层蒸糕、一碗四喜饺、还有一笼小窝头,中间放着梅花簪心的六套小茶碟,里面分别是笋丝、萝卜丝、宝塔菜、乳黄瓜、糖蒜、酱花生米,边上另备着碧梗米粥,另外一人还有一盏酥酪。 这些东西便是多了赵菁和徐娴两个人,也是吃不完的,更别说平常,不过也就是赏给下人吃了。 东西一样样的上了桌子,到最后一人一盏酥酪的时候,孙玉娥稍稍朝着那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丫鬟便小声对老太太道:“不知道今儿菁姑姑回来用早膳,厨房里没齐备,这酥酪少蒸了一盏。” ☆、第008章 赵菁正纳了一罕,待要说话,却听得那方才还唬着脸的孙玉娥脸上挤出一丝笑来,细声细气对那丫鬟道:“我每日都吃,今儿就不吃了吧,把我这一盏让给菁姑姑吃吧。”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笑着道:“丫头片子,你倒是好心眼,如今你还长个子呢,正是要多吃的时候,我并不爱吃这个,把我这盏拿走。” 赵菁略扫了一眼桌上的酥酪盅子,共有五个,按说也确实如那丫鬟所言,她今日并不在此用早膳,未齐备也是有的。可赵菁又想了一想,便觉得有些不对了,平日里徐娴也不在这边用早膳,看她那清瘦娇小模样,可不像是这样的膳食能养出来的。酥酪虽说做起来容易,但等闲大户人家也是吃不着的,单只有家下自己庄子里养牛的人家,每日里一大早让人你送了牛乳进来,这花费也不少的。 赵菁略挑眉看了一眼,便见徐娴看着放在她眼前的酥酪,那一双一直带着几分惊恐的眸子还有些好奇,更是不自觉地咬了咬唇瓣,看样子,便不像是常吃这个的。 “老太太客气了,我倒不爱吃这个,从第一天过来,就吩咐丫鬟告诉了厨房,不必做我那一份了,府上嘉哥儿、慧姐儿年纪都小,少不得留着给他们午后做奶糕吃的。”赵菁只淡淡的开口,眼神往徐娴那边扫了一眼,继续道:“也不知是婆子们没听明白丫鬟的吩咐,还是原本就少了别人的。” 孙玉娥一听这话,脸上便没来由红了半分。因这牛乳金贵,每日里庄子上送来的,也只够府上几个主子用的,且最近外头待客常要用到,又要留着给一对龙凤胎晚上吃,便只能按着人头来做。而她偏生又喜欢吃,每日午睡了醒了,总要吃上一盏,因听说赵菁不吃,便把她这一份的份例给扣下了。 至于徐娴的份例,老太太从没有管过她,厨房自然也不会做她那一份,顶多是老太太心情好的,另交待了喊她过来一起用早膳,厨房才会另外预备,哪里天天给她吃这个? 徐老太太虽不是聪明人,可这多少年的经历也摆在上头,又见赵菁的眼神往徐娴那边过去,便也跟着看了一眼,只见徐娴一张小脸白虽然白白净净的,可上头却并没有什么血色。 徐娴如今已十三岁了,按说这样的人家,又是这样正经小姐的身份,早应该出落的娉娉婷婷,婀娜多姿的了。可她却依旧是平板身子,衣服穿在身上,就像一个衣架子一样,站着的时候,也同芦苇杆子差不多,看着着实让人觉得可怜。 这时候她那几根细瘦的手指正 握着筷子,低头安安静静的吃自己盘子里的一只饺子,那手指细得比筷子都还不如。 徐老太太只看了一眼,到底也有些不忍心,便开口道:“娴姐儿也太瘦了,多吃些吧!” 谁知徐娴本就畏惧老太太,她这一出声,徐娴只当是自己又有哪儿惹了她不高兴了,吓得连忙放下了筷子,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不敢再动了。 老徐太太原本倒是好心,可一见徐娴这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也没了兴致,便收回了视线,只一味吃自己的了。 徐娴瞧见老太太那个样子,更是料定了自己又不知怎么得罪了老太太,垂着脑袋一味自责,忍不住朝着赵菁这边求助的看了一眼。 赵菁这时候心里倒是明白了几分,单看孙玉娥那神情,便知道这里头定是有古怪的,便放下了筷子道:“怎么娴姐儿不常跟着老太太用膳吗?还这般讲规矩,我看着娥姐儿倒是随和好多,老太太跟前可不准留饭碗的,老太太还没吃完呢,你怎么就放下了筷子?” 孙玉娥正为了这酥酪的事情心虚,偶又听见赵菁提起自己来,只能尴尬的笑了笑,继续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徐娴也不敢不听赵菁的话,便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的酥酪放到口中。 那酥酪嫩滑香甜,入口即化,只轻轻的抿上一口,便觉唇齿留香。小姑娘不常吃这个的,更是喜欢的紧,徐娴才吃了一口,只觉得眉梢都飞了起来一样,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口,没想到这一盏看着多,她居然一气儿就全吃完了。 徐娴吃完了酥酪,又想着她平时在老太太这边从不敢多吃,今日这一顿早膳吃了这么多,又恐老太太生气,便忍不住低下头去,脸上也不由涨红了起来。 这下徐老太太倒是奇怪了,虽然她平日里瞧见徐娴不喜欢,也不常关照她,可她毕竟是侯府的小姐,一应份例,也是同其他几个孩子一样的,怎么看她这样子,竟是像从来没吃过的一样。老太太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你平日里早膳都用些什么?” 徐娴听了这话,心下又打起了鼓来。她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早膳,不过就是丫鬟们吃的时候,顺便去厨房替她拿一份,好一些的时候是馒头包子配上稀饭,不好的时候,只有几个干窝窝头也是有的,她住的院子里虽然没有厨房,但是有个茶房,里面烧了热水,胡乱泡着吃了也是一样的。 孙玉娥见老太太问起这个来,心下也暗暗的紧张。她一开始并没有让人作践徐娴,可这侯府的下人哪个不是懂察言观 色的,便是她没发话,那些个下人瞧着老太太对徐娴这架势,便也作践起了她来,谁会为一个□□生养的孩子说话呢! 徐娴刚想如实相告的时候,抬起头的时候却瞧见孙玉娥朝着自己这边狠狠的瞪了一眼,她原本就胆小,这下便更不敢说了,只低着头小声道:“吃的和这里差不多,我原本吃的就多。” 这话说的,便是赵菁听着都觉得有几分心疼,好好的一个侯府小姐,怎么就偏不如一个野路子? 孙玉娥瞧见徐娴这么说,脸上只露出满意的笑来,翘起嘴角道:“你吃那么多,怎么还那么瘦呢!我整日里也不吃下什么,身上的肉倒多了几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便也不去看徐娴,只转头看着孙玉娥道:“你这样正好,也不胖,女孩子原是要丰满一些才好的。” 赵菁看着这架势,倒也不气徐娴不敢据实相告,毕竟她不过是客人,等料理完了侯夫人的丧事,就要走的。到时候孙玉娥若是还欺负她,她也没有法子,还不如如今顺着她一点,将来也好少得一些欺负。想明白了徐娴心中的想法,赵菁反倒觉得这姑娘比面上更懂事几分,只是懂事归懂事,一味的退让却也是于事无补的。 用过了早膳,从赵菁便要去前头理事了。孙玉娥和徐娴走后,老太太看着博古架上放着的那一瓶腊梅花,把外头正招呼客人的张妈妈叫了进来。 “你说娴姐儿如今怎么就越长越像胜哥了呢?” 武安侯府故去的世子爷命叫徐思胜,以前在徐老太太跟前服侍的老妈妈们都喊他胜哥儿。张妈妈才进房,就闻到了里头的腊梅香气,抬头的时候便看见了那插在瓶子里的腊梅花。他是徐思胜的奶娘,瞧见这个更是不得了了,眼泪水梭梭的就落了下来,捂着唇瓣问道:“老太太,这可是娴姐儿给你的?”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道:“也不是,是赵姑娘让娴姐儿折的,也不知道怎么就选了腊梅花。”这时节虽说花不多,但侯府的后花园中也有着好几种梅花的种类,偏徐娴选了腊梅花,也不能说不是缘分。 张妈妈这会子也稍稍稳了稳情绪,只低头用袖口压了压眼角,复又道:“我也瞧着娴姐儿如今越发像胜哥了,老太太您常说那种人有什么准头,也不知道从哪儿生出的野种来,就说是胜哥的孩子,偏胜哥去的早,也无从验证了,可如今越长越像了,到也少了这一份疑心了。老太太当日把她抱进来,不就是怕胜哥的骨肉流落在外吗?” 徐老太 太拧着眉头,点了点头道:“当日我也只是这个想头,可一看见她就想起她娘是那种人,我这心里就膈应的慌,如今这孩子一眨眼怎么也就这么大了,而且又像胜哥儿,我心里倒是有些不忍心了。” 张妈妈听老太太这么说,当真就觉得跟老天开了一眼一样,心里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只开口道:“老太太若有这个心思,那就好好待她,姑娘大了,总要嫁人的,总不能老让下人指着她脊背说闲话。” 这些年老太太虽然将徐娴抱了回来,可从未关心过半句,不过就是拨了丫鬟婆子去服侍,那些人因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徐娴,哪有尽心服侍的,不过就是随便含糊着。她又是个下人,虽也是府上的老人,可也不能逆着老太太的意思办,因此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私下里略略关照几声也就罢了。 徐老太太这下反倒好奇了,忍不住问道:“下人怎么说她闲话来着?” 这些话老太太不问,张妈妈自然是不敢说的,如今在老太太跟前最得用的人是韩妈妈,自从徐思胜死后,张妈妈便主动的退居二线了。 可如今老太太问了起来,张妈妈便也一五一十的相告了:“还不就是娴姐儿身世上头的事情,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如今府上的下人那个不知道她生母是那样的人,当着面没人说,私下里却说的不好听。” 徐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徐娴,可她如今觉得徐娴长的像徐思胜,等于是承认了徐娴是自己的亲闺女,便开口吩咐道:“你是府上的老妈妈了,又是专管使唤下人的,要是听见有奴才这样背地嚼主子的舌根,就该拿出管家妈妈的气派,把那些人数落一顿,若是不听,便直接送去庄子上,一了百了了。” 徐老太太这两年被孙玉娥哄的团团转,家里的事情基本上也都不管了,张妈妈哪里能料到她会说这些话,一时喜从心来,忙一个劲应道:“既然老太太发话了,那我可真就要整治整治几个专会嚼舌根的老刁奴了。” ☆、第009章 外头的雪停了,赵菁坐在议事厅里铺着灰鼠椅搭的官帽靠背椅上,下头踩着脚炉,手里还捧着个青铜手炉,正怔怔的看着外头几个婆子在院子里扫雪。 那树枝上雪被风一吹,一块块的落下来,砸在了地上便碎了一地。前几日的忙乱过了,赵菁很少有这样悠闲的时候,想着再过两个月,她从宫里出来了,还有大把悠闲的时光,便连心里都是暖和的。 宫里宫外,家里家外的,哪个地方都不容易。赵菁虽然也明白徐娴的苦处,想着在这样的大家庭里讨生活也确实不易,可终究还是对她今儿早上没有能说实话耿耿于怀。 再深想想,又觉得是自己多事了,在宫里的时候,赵菁早就练就了一套充耳不闻的神功了,哪怕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不公事,她也照样能当作看不见一样。是非两个字在心里明白就好,场面上要的,到底是明哲保身的功夫,她也是闲着蛋疼了,竟管起了别人家的家务事。 赵菁想到这里,便悠悠的叹了一声,想着等这个差事完了,她也好进宫交差了。 正这时候,忽然有几个小丫鬟从外头经过,嘴里叽叽喳喳道:“后花园扫雪的那两个婆子,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莫名就被绑了,说要撵到庄子上去,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亲自吩咐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赵菁自是没听见这些,却被门口那两个扫雪婆子给听见了,便拉住了那两个小丫鬟问道:“哪两个婆子被送到庄子上去了?” 那小丫鬟便神神叨叨道:“就是后花园的那两个粗使婆子,一个姓马的,还有一个好像姓丁,我也不清楚!” “知道为得什么撵走的吗?” “这哪里能知道,我远远得不敢过去,就瞧见一群人拉拉扯扯的把这两个婆子给捆走了,按说她们两个平时做事还算利索的,只是话有些多,总爱啰嗦几句。” 那扫地婆子一听,顿时挑了眉梢,好奇问道:“难道是说咱死去的侯夫人的事情?” 小丫鬟没听懂这话,也好奇问道:“死去的侯夫人有什么事情,妈妈你也说给我们听听。” 那婆子见她竟然不知,便挥挥手道:“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也学着嚼舌根做什么,仔细你娘知道了揭了你的皮。” 那两个小丫鬟原就是被拉住了,这会子听她们这么说,也懒得理会,只拉着手一壁走一壁道:“好你个妈妈,瞧我以后还告诉你这些!” 只等那两个小丫 鬟走了,方才在一旁听了半日的另一个婆子也神叨叨的开口道:“怎么,你也知道咱死去侯夫人的事情?” 那婆子吓了一跳,急忙捂着另一个婆子的嘴,瞧着四下无人,门口的那帘子又盖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小声道:“这你可不能乱说,我也是听厨房里的刘家嫂子说的,说咱侯夫人才过门几天,就喜欢吃酸的,让厨房做了好几次酸汤萝卜,且一应的荤腥都不碰,怎么送进去的就怎么端出来!” 赵菁也是因为在椅子上坐得有些累了,正打算要出去溜达一圈,谁知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这两人的话,吓的只急忙就停下了脚步,稍稍往门边上靠了靠,贴着墙继续听那两人说话。 “阿弥陀佛,这话你也敢乱听,听了居然也敢乱说出来,你这岂不是说,咱侯爷带绿帽子了?” 那婆子正说的兴致昂扬的,谁知另一个婆子却不领情,还数落了她一顿,顿时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只虎着脸道:“这不是你要听的吗?这会子跟我装什么正经人?” 另外的婆子一听这话,也知道自己唬不住她,便含着笑道:“我是提醒你一番,你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再告诉别人,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那可就不止撵去庄上那么简单了。”那婆子一壁说,一壁又叹了起来道:“其实你说的这个,我也略有耳闻,不然也不会这样直接问你了,你想想看,我们侯爷虽是二十五六的人了,可他毕竟是头婚,那日我可记得他在外头喝酒喝到了亥时二刻才进的洞房,子时不到宫里就来传旨了,这满打满算,也不过就半个时辰的时间,哪里就能成事了呢?” 赵菁虽是从现代过去的,可听着这些老妈妈们讨论着侯爷的房中事,还是忍不住脸红了起来,不由扳着手指心中默默想道:半个时辰,那也有一小时了,怎么也算是平均水平之上了,哪里就成不了事呢?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出去反驳她们一下,只听那挑头的婆子也跟着道:“就是,出来的时候我瞧见了,身上的喜服还没解开,这哪里是行过房的样子?” 赵菁的思绪一下子被两人的话给拉了回来,再回想一下几个月之前武安侯的那场婚事,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的不合时宜了。 那时候边关未定,武安侯随时都要出征候命,这一出征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更别说能不能回来,可谁知就在这样的危机关头,连太后娘娘也觉得武安侯还要打一阵子光棍了,景国公夫人却表示愿意把顾三姑娘嫁过来。 徐老太太 是个憨实人,一听说有人愿意嫁给武安侯,还是太后娘娘赐婚的,高兴的几日睡不着觉,欢欢喜喜的就操办了婚事,总算是让武安侯上赶着入了半个时辰的洞房。 这么一想,这顾三姑娘嫁给武安侯好像当真就不那么单纯了?赵菁正思绪乱飞,只听外头的两个婆子哄笑了一回,见院子外有脚步声传来,便各自散去了。 孙玉娥住的地方叫玲珑苑,是除了徐老太太住着的松鹤堂之外,整个侯府最布置奢华的地方。比起之前侯夫人住的锦绣苑,其实也不差哪儿。 可此时的玲珑苑正厅里头,地上却杯盏狼藉,恍若一阵狂风刮过。孙玉娥在松鹤堂中忍了好办日的气,总算是全部给撒了出来。 地上的碎片虽然各中都有,唯以花瓶的居多。孙玉娥发泄完之后,只狠狠的喘了一口粗气,一屁股坐在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上。 孙玉娥身边的大丫鬟春桃向门口站成了一排的胆战心惊的小丫鬟们使了一个眼色,小丫鬟们便做鸟雀一样的散开了。春桃看了一眼坐在上首锦衣华服的孙玉娥,脸上闪过几不可见的一丝鄙夷,随即只笑着道:“姑娘您快消消气吧,反正那人过几天就走了,横竖再忍耐几日好了。” “一个做奴才的,也在我跟前颐指气使起来,难道在宫里头做奴才的就不是奴才了吗?”孙玉娥气得牙痒痒,绞着帕子咬着唇瓣道:“在这武安侯府,还轮不到她说了算呢!” 春桃看着孙玉娥气的满脸通红的样子,心下却有几分高兴,忍不住又讥笑起了孙玉娥来,说人家赵菁是奴才,她自己呢?当真是小姐当多了,就忘了自己的来处了,不过也就是个奴才罢了。要不是老太太抬举,她能有今天,当真是连自己几斤几两重都不知道了。 春桃一想想自己,难免又叹息了几分,同样是下人,自己的命比起孙玉娥来,就差多了。 “姑娘说的是,这武安侯府,还是姑娘说了算的。”春桃一面心中不服,一面却又不得不拍孙玉娥的马屁,如今她们全家都仰仗着孙玉娥过日子,她们原本是表姊妹,现在却是天壤之别的身份。 春桃的奶奶韩妈妈是孙玉娥姥姥的亲姐姐,十几年前闹饥荒的时候全家投奔到了京城,靠着这一层关系在武安侯府落了脚,如今已经是徐老太太跟前的红人了。 孙玉娥发过了一通火,这会儿倒是平静了几分,她方才在松鹤堂被气得不轻了,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子倒是有些饿了,便吩咐道:“你去厨房吩咐 一声,说我今儿想吃蜜三刀,让她们做一些过来。” 春桃听了这话,口中虽然答应的快,心里却又有些气氛,这孙玉娥明知道两人是表姊妹,却从来只把她当下人一样使唤,当真是让她咽不下这口气。 侯夫人没进府之前,她也不懂这些,等侯夫人进了府,她才知道,大家闺秀身边的大丫鬟,也都是存着体面,端着尊贵的。就像赵菁那样,服侍过太后娘娘和皇帝的,走出来谁也不敢小看了她,可自己呢?领着大丫鬟的俸禄,不过还是做些端茶递水的活计。 春桃从门口走了出来,一脚将地上的碎瓷片踢了老远,抬起头就瞧见韩妈妈从垂花门外走了进来,火急火燎的开口道:“姑娘,不好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妈妈把老马家的,和老丁家的那两个婆子给绑走了。” ☆、第0010章 韩妈妈的话没说完,人已经到了门口,一入眼便是满地的碎瓷片,见了这种光景,她顿时心疼的一下子忘了说什么好。这样的好东西,若是那出去当了,可不得值好多着钱呢。 春桃见韩妈妈那皱在一起的眉头,便知道她心疼了,只在一旁道:“姑娘正生气呢,妈妈你又乱嚷嚷什么?”侯府的规矩,下人之前即便是亲属,也要按照规矩互相称呼,不然满府的亲戚家人,听着不像话,所以除了私下里头,春桃也都规规矩矩的喊韩妈妈一声妈妈。 “姑娘就为了早上娴姐儿折梅花的事情生气呢?”方才选花瓶的时候,韩妈妈也在,虽说赵菁说的话是有些让孙玉娥尴尬,可人家赵菁是宫里头出来的姑姑,这说的话那是一套一套的,光听着就觉得有道理,孙玉娥不过是个小姑娘,如何能赶上她的见识,不过只能乖乖听着了。 “姑娘快别为这个事情生气了,菁姑娘什么的,等过几日夫人的丧事办好了,她就走了,还能天长地久的在这侯府待着?姑娘倒是想想,这几日老太太可有什么不对劲的,我方才听说张妈妈忽然把后花园的两个洗扫婆子给绑走了,若不是老太太发的话,她可不敢呢!” 虽说张妈妈是管下人这一块的,但人口采买都是韩妈妈张罗的,那两个婆子就是通过了韩妈妈的关系,往侯府里来的,韩妈妈少不得在里头收了银子,如今人被撵去了庄子上,她们少不得又要来找她疏通。这虽又是一个有利可图的差事,可好歹韩妈妈也要弄清楚了这其中的缘由,才能让孙玉娥去老太太跟前求情去。 “老太太能有什么不对劲的,还不都一样吗?”孙玉娥这时候心里正不爽快,哪里听得下去这些,只气呼呼道:“不过就知道捧着宫里来的那个罢了,也不知道个亲疏,真是老糊涂了!” 孙玉娥在韩妈妈跟前说话从不知忌讳,反正她们几个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些话自然不会传到徐老太太的耳中。 韩妈妈见孙玉娥到底是小孩子脾气,说话又不经头脑,心下倒是着急了几分,只又小声道:“姑娘可别再闹小孩子脾气了,这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侯府这么大,保不准就隔墙有耳呢?姑娘还是小心些。” 其实孙玉娥并不傻,只是从小被徐老太太宠成了这样轻狂的性子,这时候听了韩妈妈一声劝告,到也安静了下来,便开口问道:“韩妈妈,那被撵走的两个婆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跟我说一说?” 外头议事厅里,赵菁也回过神来,看着外头天阴阴 的,也怪冷的,便又不想出去了,正打算折回去热凳子上坐着,就听见外头专管接洽的一个小太监来回话道:“姑姑,户部的堂官来收账本了,顺便问之前支出的银子可够使了,若不够要先预支着,摄政王恐要往南方出兵去,只怕过几天户部就要被掏空了。” 太后娘娘发话,为安抚在外为国血拼的武安侯,武安侯夫人丧事上头的一应用度全部由户部支出,收入则全部全部归武安侯府所有。武安侯这一阵子又在外头一连打了好几个胜仗,连太后都这样慷慨了,因此各家的吊唁银子,也相当的可观。尤其是有几家有闺女待字闺中的人家,这一次的银子给的都很足。 要出去打仗之前,人人都避之不及,深怕闺女嫁过门就当寡妇。如今瞧着人家打了胜仗,凯旋回京说不准又要加官进爵了,便一个个又贴了上来,这就是人心呐! 赵菁虽然没怎么见过那个武安侯徐思安,却也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头一个嫁他的,大约是想给自己儿子找个便宜爹,这后头想要嫁他的,只怕都是想着一进门就能穿上的一副正二品的诰命服了。 不多时,小太监便引了户部的堂官进来。上一回因为太后娘娘的恩赏,赵菁是跟着传旨的太监和户部侍郎曹大人一起来的,这一次来收账本,自然是不会惊动到那么大的官了,便是不来一个堂官,只来一个跑腿的小厮,其实也是无大碍的。 沈从才进来的时候,便瞧见一个肌肤雪白如玉、一双杏眼比一般人都大了一整圈、表情肃然中带着一丝闲适的姑娘坐在上头。 他只是一个户部堂官,并没有入过朝,自然也没瞧见过宫女是个什么样子,但只听曹大人也一口一个菁姑姑的喊,又想着那人是皇帝跟前服侍的人,必定是有了年纪,听上去不说四五十,也有三十四的模样,谁知道竟是这样一个秀眉画目、风髻雾鬓一样的美人。 “菁……”姑姑两个字一时说不出口,舌头打了个结,好容易才挤出了出来:“姑姑……” 赵菁见了来人,不过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模样老成,国字脸盘,皮白眼大的,倒是标准的国家公务员的样子。见他愣了一下,便堆上了笑,起来先对他福了福身子道:“大人怎么称呼?” 这时候沈从才才清醒了过来,只急忙拱了拱手道:“不敢,在下是户部的沈主事,今日来受曹大人之托,来姑姑这边收武安侯府的账本。” 赵菁方才早已将账本整理过了,如今正放在厅中茶几上,便让一旁站着的小宫女 拿过去送到了沈从才的面前,坐了下来道:“沈大人先看一眼,看清楚了之后再取走,省得到时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又要劳您再跑一趟。” 沈从才坐下来,翻开账册低眉看了一眼,见上头各条名录写的清清楚楚的,并不像是忙乱时候胡乱登记的,正想开口要问,那边赵菁倒是先了口道:“给沈大人的这一本是我后面誊抄过的,之前的太乱了,又有好些涂改的,只怕你们看不清楚,账目都是一样的,上回支的银子还够使,若是有多的,将来也一并归还户部。” 赵菁的声音温软优雅,她们当宫女的,说话都讲究气定神闲,声音要做到不温不火,便是心情不好,在主子跟前也要端着笑脸,这是最基本的素质。 沈从才安安静静的听着她说话,连呼吸的动作都变的小心翼翼了起来,生怕自己出的气大了,扰着赵菁这样珠圆玉润的声音。 “哪里的话,在下出来的时候,曹大人还一再的吩咐,说太后娘娘的旨意,让好好操办武安侯夫人的丧事,可惜最近连年征战,所以户部的银两有限,因此只支了一部分,还等着姑姑您派人再去取呢!” 沈从才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户部就只差寅吃卯粮的,一有多余的银子,就充军饷去了,若是这边多拿了一分,那头就要少一分,真是一点儿盈余也没有。 赵菁在宫里这些年,平常听太后和摄政王耳提面命的,又如何不知道呢?所以这次她也是卯足了劲儿,用最少的银子,来办一场看上去相对体面的丧事,毕竟这也是皇家的颜面。换了别人,一想着是朝廷出银子,不铺张浪费也就算了,必定也是要中饱私囊,好好的捞一笔的。 “户部的难处我也知道,银子就不用再支了,只巴望着那多余的银子都能用在刀刃上,这样也不枉费太后娘娘的一片体恤之心了。”赵菁是在替郑太后办事,因此不管自己有多辛苦,断然也不敢多说一句,只颂太后的恩典便是了。 沈从才在户部也打滚了有些时候了,还从来没见过有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的人,心里越发对赵菁又高看了一眼,忍不住开口道:“姑姑连日辛苦了,下官一定如实回曹大人,更要谢太后娘娘的恩典。” 这官话说了一箩筐,小宫女上了一盏茶来,沈从才便坐在那边翻看账本,手里的算盘拨得噼啪作响。赵菁低着头,手里捧着茶盏,略出神的往外头看。户部的账本已经交了,等过两日给徐老太太的账本也交了,她的事情大差不差也就完事儿了。 武安侯府 自有家庙祖坟,武安侯夫人的墓穴也开始动工了,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时候,将武安侯夫人的棺椁停放在家庙里头,只等着墓穴盖好了,武安侯夫人便可以入土为安了。 赵菁想到这里又觉得无趣,若这武安侯夫人真如那些嚼舌根的婆子说的一样,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嫁给了武安侯,偏又掉了孩子,死在了他们家,这一辈子当真是白活了一样的。不过更亏的必定是那位武安侯,也不知道他在前线,到底知不知侯府的这些事情。 赵菁正胡思乱想中,忽听见算盘子噼啪一声,沈从才已经看完了账本,将那算盘拿在手中习惯性的晃了两下,倒是让赵菁吓了一跳。 赵菁尴尬的往沈从才那边看了一眼,正待发问,见沈从才已经抬起头来,朝着自己拱了拱手道:“菁姑姑这账本实在精细,里头的价格也确实公道。”多余的话沈从才便没有说,这里头有几项开销是和内府一样的,可内府那些价格,沈从才就不好说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从里面捞油水,他一个小小的户部堂官,自是管不着的。 “那就辛苦沈大人走这一趟了。”赵菁见他站了起来,知他必定是要告辞了,这时候茶也凉了,多喝一盏也是无话,赵菁便顺着他的心思说话了。 沈从才点了点头,瞧见外头天气又阴,又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想着下午还要去户部应卯,便告辞了。 ☆、第0011章 玲珑苑里头,小丫鬟们刚将地上的碎瓷片都清扫了干净。孙玉娥捧着一盏银耳羹悠闲的喝了起来,一边听韩妈妈回话。 “我方才瞧着她们两人被绑走了,便偷偷去的过去问了一声,那两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情,听说明儿就要被打发到庄子上去,我又问了绑她们过去的婆子,说是张妈妈说她们两个口角不干净,说了主人家的闲话,所以要撵去庄子上。” 孙玉娥临要到嘴边上的勺子便松开了,眼皮向上翻了一下,问道:“她们都说什么闲话了?” 其实这府上最近流行的,也不过就是两条闲话,一条是侯夫人怀的孩子似乎有蹊跷,另一条便是关于徐娴的身世,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时不时还有人提起来。 “好像是说二小姐的身世来着。”韩妈妈眉眼眨了眨,看着孙玉娥的反应。再真切的流言蜚语,若是时间长了,总会有人遗忘的,可关于徐娴身世的留言,整整十多年来,时不时就要在侯府中被提起来,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说了就说了,就她那身世,难道还不让人提起了吗?老太太必定是受了张妈妈的挑唆,这才发火的,我们侯府向来不是一个专行独断的地方,难道连让下人说真话都不能吗?”孙玉娥淡淡的说了一句,想起今儿早上的事情,还略略觉得有几分憋闷,偏偏老太太对赵菁奉若上宾,人家都说了不想去松鹤院吃饭了,还巴巴的每天都派了人去请。 一碗的银耳莲子羹下肚,孙玉娥倒是觉得有些饱了,方才在松鹤堂受过的气也消了一半,想起徐娴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孙玉娥还有些不屑,只想了想道:“妈妈你放心,等明儿我就问问老太太,她们倒是犯了什么错,要被撵去庄子上,老太太心眼最善,必定是回让她们回来的,总不能真的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撵人了,那这侯府有多少个下人也不够她撵的呢!” 韩妈妈要的就是孙玉娥这一句话,孙妈妈在的时候,她说不上话,如今孙妈妈走了,好容易她有了几分能耐,总不能让那张妈妈的风头又盖过了自己。 却说赵菁亲自送了他到二门口,听见正门那边又吹吹打打了起来,大约是又有吊唁的人来了。这时候适逢年底升迁考核,进京的官员也多,武安侯如今挂帅出征,他家里老婆死了,各地的官员必定是都要来凑个热闹的。 赵菁想着前头那些人未必认识,来的人也必定也是官绅,倘或照顾不周反倒被人笑话,只说连太后娘娘指派的人也未必靠谱,因此便想 着往前头去瞧一眼,好歹她一个宫里出来的,遇上一般的女客,招呼一下一声也不算失礼了。 谁知才走了几步路,就瞧见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火急火燎的就迎了上来,见了赵菁便连忙开口道:“菁姑娘,外头门房上说,来的是摄政王妃和他家里的几个侧妃。” 摄政王妃身子不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平常也从不参加各府上的大小事情,就连有时候王府主事,她都能避退三舍,只让几个侧妃去张罗,如今亲自来给武安侯夫人吊唁,这可是极大的恩典呢。 赵菁反射性的拢了拢头发,脸上挤出一丝惯有的笑来,回想了一下上一回见摄政王妃的时候,好像是去年除夕的宫宴了。 摄政王妃的身世说起来也着实让人尴尬,她本是前朝的公主,先帝尚未称帝的时候,为了挑拨摄政王和先帝两兄弟的关系,旧帝将年仅十三岁的公主,指婚给了当时还只是一个先锋将军的摄政王。 那时候公主下嫁,何等风光,婚后公主和摄政王爷确实琴瑟和谐,恩爱不移。只是儿女情长,如何能比得过男人之间的家国大事,摄政王一边宠着公主,一边照样还是帮着先帝造了反,将自己的岳父送上了断头台。但两人毕竟是有过真情的,大雍开国之后,不管有多少人提起摄政王妃乃前朝余孽,摄政王爷从来没有让人动她分毫。 只是,即便如此,在赵菁看来,她还是一个可怜之人。 摄政王妃比旧年宫宴上见到的时候更瘦了,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白纸,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边却已生了华发。比起和她同龄的太后娘娘,当真是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服,鬓边带着一枝白玉簪,整个人看上去淡得像是从画上出来的。见赵菁过来,唇边却硬生生的挤出一丝笑,赵菁一眼就看清了她眼角的皱纹。 “王妃怎么亲自过来了,武安侯夫人若是地下有知,只怕也瞑目了。”赵菁一壁说,一壁接过丫鬟递上来的三炷清香,送到摄政王妃的面前。 摄政王妃便伸手接过了,眉眼却还落在了赵菁的脸上,愣怔怔的看了半日,只等身后的老妈妈提醒了一句,这才回过了神来,面上略有尴尬之色,转头向着武安侯夫人的灵位鞠了三躬。 赵菁便亲自过去,替摄政王妃上了香,扶着她往偏厅里头坐下。几个侧妃上过香,也都跟着过来了,摄政王妃便淡淡道:“你们都坐吧,我和菁姑娘说几句话就走。” 赵菁和摄政王妃 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算不上什么交情,自然也不知道她要和自己说什么。况且,但凡是沾到摄政王这三个字的,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打心眼里觉得发毛,恨不得能躲的远一些。 她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徐老太太来了。 换做是一般人,徐老太太必定是不出面的,她如今是正二品的诰命,除了在几个大雍朝绝无仅有的正一品诰命的老封君面前,徐老太太还需要低头之外,其他人倒是不必了。 只是正一品的老封君谁也不会来参加一个晚辈的葬礼,因此需要徐老太太亲自出马的机会还当真不多。可是今儿摄政王妃都来了,她要是还躲在自己的松鹤堂里头,那到底有些不像样了。 也是爱躲懒的,不常出来走动,现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全靠她年轻时候吃过了苦头,底子好,又养尊处优的养着,这才好些。 只是毕竟老太太现在也近六十的人了,也多少要保养保养的。可一回头又瞧见了摄政王妃,赵菁又觉得,最该保养的人不是老太太,而是王妃。 瞧着跟她来的几位侧妃哪一个不是面赛芙蓉、眉似新月、身段妖娆的,可她堂堂正妃,却落得如此田地,看着也真叫人可怜。 “老太太快起来吧。”摄政王妃虽然体弱,但她毕竟是前朝的公主,一应的举止形容,可谓是气度不凡。便是颦眉蹙宇之间,也都有着徐娘半老的风韵。赵菁不禁在想,也不知道二十多年前,这摄政王妃该是如何的天香国色。 王妃只是虚扶了徐老太太一把,可徐老太太却并不懂这些皇家礼数,只当是王妃真的要扶她,便一手拉着王妃的手,带着力气要起身,可王妃是何等羸弱的身子,哪里经得起?幸得赵菁反应快,连忙伸出手去,一把扶在了王妃的手腕处,王妃才不至于被徐老太太给按倒下了。 几个侧妃瞧着王妃这摇摇晃晃的身形,脸上竟还掩不住一丝喜色,这难道是盼着她早早的去了?要坐她的位置不成?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要出宫的原因,赵菁这熬了十多年忍着不去打抱不平的性子,愣生生又被逼得气急了起来。 “武安侯夫人还在厅里头停放着呢!几位侧妃既是来吊唁的,好歹这拿出几分悲色来,别丢了王爷的脸面,白让人笑话了。”赵菁这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算哪根葱?连摄政王的侧妃也敢教训起来了。况且这里头还有两个是她以前认识的闺秀呢……怎么一出阁见了男人,就变得这般恬不知耻来了? 几个侧妃听了这话 ,脸色多少也变了变。可赵菁是太后身边的人,她们就算有怨恨,也实在使不上力气。况且这几人中也有之前认识赵菁的,知道她在皇上和太后跟前都吃的开,依稀听宫里人说,就连摄政王看见她,也都是和颜悦色的。 若是赵菁知道这个传闻,一定会竭力否认的,那黑脸包公一样的东西,什么时候对自己和颜悦色过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徐老太太也忽然间就弄明白了一件事情,赵菁连摄政王的侧妃都敢这样公然不给面子,那她还有什么事情不敢的?自己以前好像对她还不够礼遇! “茶怎么还没上来?”老太太想了想,赵菁这是在给自家办事,好歹护着点她,便拉着嗓子问起了话来。 ☆、第0012章 偏生老太太是个大嗓门,这一嗓子喊出来,倒是把几个心里正讪讪的侧妃们吓了一大跳。几个婆子闻言便要下去崔茶水,赵菁知道这些人平素讲究,武安侯府那几个待客沏茶的丫鬟却什么也不懂,便小声使唤了常跟在她左右的一个小宫女道:“你去茶房沏茶来,不要用平常待客的茶。” 小宫女会意,跟着婆子们去了茶房,几个侧妃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只是看她们这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倒像是万分不情愿才来的这里,脸上掩盖不住那一丝不耐烦来。 “我听王爷说,武安侯夫人的丧事是你操办的,便想着过来瞧一瞧,只是前些日子实在起不来身,所以就耽误到了今日。” 众人各自落座后,摄政王妃淡淡的开口,她的嗓音有一些干哑,是那种长期喝中药之后嗓子被烧坏了音色。也不知为什么,赵菁听了她这话只觉得心尖上略略有些疼,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王妃的身子不好,在家养着就好了,侯夫人刚出殡那两日,王爷已经来过了。” 赵菁不知道王妃是什么意思,明明是来悼念武安侯夫人的,可她话中字里行间透出的意思,倒像是专门来看自己的,赵菁自己也有些弄不明白了,心道大约是自己想多了,她和摄政王妃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若说真有特别的交情吧,那大概是五六年前,宫宴那日下了一场大雨,也不知怎么王妃却忘了带伞,便在自己的下处换了一身衣裳,说起来,那也算不得什么情分。 “他来是他来,我来是我来,我们如何是一样的呢!”王妃脸上的神色很是寡淡,只偶尔言谈间眉梢微动一下,却也可见当年的风采。 “您身子骨不好,何苦跑这一趟,没得让老身瞧着担忧,这偏厅火炉子又不暖和,王妃不如往后头坐一坐吧?”徐老太太是实诚人,见王妃这样病病歪歪的模样,便也忍不住开了口。 这话一出口,那几位侧妃脸上的不耐之色就更多了几分了。王妃抬起头扫了那些人一样,略踌躇了片刻,只笑着道:“改日吧,今儿天气不好,外头眼看着又要下雪了,我们就先回府去了。” 外头确实又飘起了雪花来,小宫女的茶也正沏好了送了过来。赵菁看着摄政王妃苍白的脸色,亲自奉上了一杯茶道:“王妃先喝一杯茶暖暖身子,再着急走,也不急在这一时。” 据赵菁推测,这几位侧妃必定是不想走着一趟的,可是因的知道王妃要过来,又怕摄政王回府之后嫌弃她们不够贤德,便只好心 不甘情不愿的跟了来,自然是希望露个脸就走的。好在赵菁用来招待她们的是宫里的好茶,又有那小宫女掌握了火候,一杯热茶下肚,到底也能消几分她们的不满。 “既然如此,那我就喝完了这一盏茶再走吧。”王妃瞧见那几人容色似乎有平静了起来,便点了点头,低眉抿了一口热茶。 徐老太太也喝了一口,立马就品出这茶中的不一样来了,只好奇问道:“这小丫头,瞧着跟我们府上的丫鬟也没什么两样的,怎么沏出来的茶味道却不一样呢?果真是宫里出来的都是好的!” 赵菁来了武安侯府十几日,自然知道侯府虽然富贵,却没有什么根基,吃穿饮食上头,只在贵而不再精。至于徐老太太平常喝的茶嘛,必定也是好茶,从那些好茶也可推断出来,武安侯倒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只是这样的好茶,给了她也平白糟蹋了而已。 “老太太快别浑夸她了,她懂什么,只不过就是用的茶好,水也好罢了。”赵菁见老太太一口下去,茶已经见底了,便亲自起身,走到了一旁的茶几边上,将那西施壶提起来,又替她满上了一盏。只见那茶色澄清,毫无杂色,顺着凤凰三点头的流水,茶香袅袅,早已经让人沉醉其中。 原本几个侧妃对赵菁很是不屑,心中还带着几分怨气,想着她不过一个小小宫女,还敢在自己跟前拿大,竟口出狂言,可如今见她举手投足之间丰姿冶丽,气韵非凡,反倒在气势上先被她压倒了几分。 “这茶我倒是吃出来了,应该是梅蕊碧螺春,水我倒是吃不出来了。” 王妃这话一出,连赵菁都忍不住抬了抬眼皮,倒是有几分讶异道:“王妃如何知道这梅蕊碧螺春的?我只在宫里头给太后娘娘吃过一回。” 几个侧妃原先只觉得茶香,却说不出个道理,如今被摄政王妃这么一说,也都明白了几分。所谓梅蕊碧螺春,其实就是将碧螺春将盛开的梅花,在碧螺春上头盖上一天一夜,等泡茶的时候,这茶叶便有一种梅花的幽香。 “王爷曾经跟我提起过,说是尝过一回,此生难忘。” 赵菁这才想起来,那日恰逢摄政王去找太后娘娘议事,她不小心将原先准备好的茶叶弄混了,这才沏了这么一杯茶出来。不然的话,太后娘娘入口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有个差池?那日她原本是想请罪的,却不想摄政王反倒夸这茶水好喝,太后娘娘便赦免了自己。 闲话又说了几句,王妃的眼神却一直落在赵菁的身上。几个侧妃早 已经觉得有些奇怪,又听王妃方才说起摄政王来,早有自恃聪明的人开始思考了起来。听说这赵菁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宫了,难道是摄政王看上了她,想要纳回家做一房姬妾? 她虽然身份不尊贵,可毕竟是服侍过太后的人,进了门肯定也是一个贵妾,侧妃的位置不过三个,如今均已有人了,大家都等着王妃什么时候咽了气,便卯足了劲往上爬呢! 一想到这里,有人看赵菁的眼神就略微有些异常了。 赵菁自己却全然没有这自觉性,仍旧和王妃笑着说话,一旁的徐老太太也挺好奇,又见赵菁并没有说着泡茶的水从哪儿来的,便忍不住问道:“菁姑娘,你光说了这茶从哪儿来,那这水又是哪里的水?我家这几口井水的味道可不是这样的。” 赵菁没想到老太太还纠结着这个事情,便信步走到了门口,早有小丫鬟上前挽了帘子,一阵寒风将要灌进来的时候,赵菁忽然想起王妃身子骨不好,只连忙回过了身来,对老太太道:“这是前两日我让小丫鬟们在梅花枝上收集的雪水,用来沏茶比井水好一些。” 若是还在了现代,赵菁也是不会敢这个时髦的,还不知道那雪水化了之后,里面有多少pm2.5的粉尘呢!不过古代没有工业污染,最大的污染也就是燃烧秸秆,侯府这一带人烟倒是不多,这雪想来是干净的。 老太太心中暗暗思忖,怪到别人说做一天乡下人,就一辈子都是乡下人了。她便是怎么想也想不出这样的风雅事情来。 祭奠也祭奠过了,茶也喝过了,赵菁和老太太亲自送了摄政王妃出门。寒风中王妃的身子越发显的瑟缩,赵菁将一旁丫鬟捧着的手炉塞到她的手中,谁知王妃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神色中带着几分欲言又止来。 赵菁心下也不由打起了鼓来,抬眸时却正瞧见那几个侧妃投来的如针尖一样的目光,顿时让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来。她又细细回味了一下当日在永寿宫丹犀下周熠那看她的眼神,好似真的把自己当了猎物一般。 被摄政王妃拢在纤细指尖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赵菁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摄政王妃眸中那个有些惊恐的自己。 “你好好保重,我这就走了。” 正当赵菁不知所措的时候,摄政王妃留着这一句话,松开了赵菁的手转身离去了。 外头的风雪迎面飞了过来,赵菁就这样在雪地里站了一刻,身后的小丫鬟这才开口道:“姑姑,王妃已经走远来,我们也回去吧。 ” 赵菁一个闪神,堪堪回过头来,心里却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她常在宫里行走,有时候难免也会听到一些闲话,关于这摄政王妃的病,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也都说不清具体的症候,只说再这样下去,不过也就是一年半载的光景了。 赵菁想起刚才摄政王妃握着自己的那一双冰凉的手,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这样的美人,偏偏就这般的薄命呢? ☆、第0013章 雪下了大半日,松鹤堂的院子里,早已经堆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积雪。几个婆子拱肩缩背的从外头进来,进了外头的抱厦,只屈膝回道:“回老太太,菁姑娘说今儿晚上就不过来用晚膳了,她就在外头用一些,让老太太不必再等她了。” 对于赵菁来说,虽说只是个宫女,但也没少吃到宫里的山珍海味,太后娘娘仁厚,对她们身边服侍的过的宫女都很优待,饮食起居方面,必定是一般刚进宫的小宫女不能比的。况且赵菁素来喜欢清淡,从这几天老太太那边的菜色观察来看,老太太倒的确是个荤素不忌的性子。只是……若放在跟前的是一道荤菜,赵菁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不去吃了好,况且这会子雪又大,大雪里跑这一趟又冷,赵菁便更懒怠着动了。 那传话的婆子刚走,韩妈妈便在一旁开口道:“老太太昨儿不过就是客气说要给菁姑娘送过去,没想到她今儿还真不来了,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有这样的气魄,寻常人谁还敢不给老太太您的面子呢?” 这话聪明人都能听出这其中的几分不待见,可徐老太太愣是没听出来,还当韩妈妈是玩笑话,只笑着道:“你方才不在外头,可没瞧见这菁姑娘的厉害,连摄政王府上的几个侧妃她都敢当众呛人,亏得那几个涂得花红柳绿的也就怕了,还没在她跟前吭气,可见她是真厉害了。” 韩妈妈原本想酸赵菁几句,没想到老太太压根没朝着她的想法发展,顿时觉得有几分无趣,便也只能陪笑道:“她是宫里服侍过太后和皇上的人,大约也确实可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徐老太太听了,只笑着道:“那叫有气势,可不是随便能装出来的。”她这会子还沉浸在方才赵菁那股子不卑不亢的和摄政王妃说笑的气氛中,只觉得那才是宫里出来的人的范儿,心下还有几分倾佩,便吩咐道:“你闲话少说了,快去厨房吩咐一声吧,让今儿把菁姑娘的晚膳直接送外头去。” 韩妈妈见老太太这会子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便也只乖乖的退下了,去外头吩咐小丫头子去厨房跑腿传话。她这厢刚出去,那厢张妈妈就从外头进来了。 “那两个婆子已经绑了起来,明天就送庄子上去。”张妈妈看了一眼,见赵菁没过来,便笑着道:“这么大的雪,只怕不好让菁姑娘风里来雪里去的,奴婢这就派人去菁姑娘那边说一声,就让厨房把晚膳送过去吧。” 徐老太太便摆摆手道:“不用了,我派人去请过,她是不过来了 ,我已经让韩妈妈去吩咐厨房送晚膳过去了。” 张妈妈听了这话,这才笑眯眯的点了点,今儿的事情若不是托赖着赵菁,老太太只怕压根不会想起大爷来,若想不起大爷,便也不会处置了这几个随便说娴姐儿坏话的老婆子。说来说去,都是赵菁的功劳,张妈妈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若是侯夫人也有菁姑娘一半厉害,这家里也不能让孙玉娥说了算啊! 只可惜……侯夫人是病西施,整日只在自己的锦绣苑呆着,在老太太跟前也都是应景儿一样的。 “你这老婆子,好好的叹个什么气呢?”老太太是个乐天的性子,最不习惯有人在她跟前哀声叹气的,听见张妈妈这一声叹息,便忙不迭就问了起来。 “我是想起了夫人来了,她若是身子骨硬朗些,能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将来好好打理着咱们侯府,老太太要省多少心思呢!” 徐老太太对这儿媳妇算不上满意,刚开始的时候也因为皇恩浩荡高兴过一阵子,等儿媳妇过了门,儿子又走了,徐老太太也就没了这股热乎劲了。再后来听说她有了身孕,老太太又高兴了一阵子,后来孩子又莫名其妙的没了,老太太就又把她丢到了一旁,直到后面跟着她嫁过来的人说她快病死了,老太太这才又进宫为她求太医去了。 可若要论真理,这一对婆媳,当真是有名无实的。不过现在想一想,人都死了,提那些还干什么呢?徐老太太如今只想着徐思安能早一些回来,守过了这一年的孝,他又是京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钻石王老五。 “老二倒是有些日子没写信过来了,也不知道他在外头好不好,这仗到底哪天才能打完?好好的媳妇,才处了半天就没了……”徐老太太想到这里,倒是又有几分伤心了起来,好歹也是有过他们徐家骨肉的人。 张妈妈原本也只是一感叹,没想着勾起老太太的伤心,这时候见她垂下了脸来,到觉得是自己的不是,拧着眉头想了半日,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便悄悄的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听说菁姑娘过两个月就要出宫了,也不知道真不真?” 宫女要出宫,外头臣子家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赵菁的情况不太一样,她原就是因为要出宫了,所以太后娘娘下了恩典,让她出来给侯夫人料理丧事的同时,看看外头的光景。所以,对于赵菁要出宫这件事情,侯府上下倒是有不少人知道。 “可不就是真的,我还寻思着呢,菁姑娘人又聪明、又能干,又是再太后娘娘和皇上跟 前当差的,她咋还一心一意的想要出来呢?莫不是外头有人家了吧?” 其实在古代,赵菁这个年纪,若不是已经有了人家,想要现找一个还当真不是容易的事情,二十五岁的高龄,那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就算是找续弦的,只怕还嫌弃她年纪大不好生养了呢! “这我倒是没听过。”张妈妈顿了顿,面上略有失落道:“若是有了人家,那这事情倒是不太好提了。” “你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还不快说?”老太太性子急,见她话说了一半,便急忙就问了起来。 张妈妈便笑着道:“我瞧着菁姑娘给咱们府上管事这一个多月来,家里上下都比之前规矩了许多,当真是管家的一把好手,我之前听外头说有宫里出来的有资历的老嬷嬷们,专门去大户人家给小姐们讲规矩的,我瞧着如今大姑娘和二姑娘也不小了,老太太是不是也寻思着给她们也请个先生来学一些规矩?” 张妈妈暗中观察了这么些年,老太太对孙玉娥是真的喜欢,诚心实意的当自己亲孙女看待,那将来必定是要给她找一户好人家的。打着武安侯府义女的旗号,就算不能嫁入豪门,但一般的小官宦家的正妻,总是逃不掉的。那既然这样,这孙玉娥的规矩,就必须要好好的学一学了。如今徐老太太这样看重赵菁,若是能把赵菁留下来,一来,正好可以挫磨挫磨孙玉娥;二来,有赵菁护着,孙玉娥也不敢太欺负了娴姐儿。 老太太听了这话,心中倒是有些意动了起来,只是赵菁一看就是那种高贵出尘的模样,让她在府上当个女先生,徐老太太只怕她不答应呢! “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也不知道这菁姑娘愿不愿意?”老太太拧了拧眉头,她这一把年纪的,不张口也就罢了,若是张口又被回绝了,好歹有些下不来台。 张妈妈见老太太这样,便笑着道:“老太太别着急,我听外头说,但凡这宫里出来的姑姑们,若是想找活计,都往一处叫醒月楼的地方去,我们到时候派人打听着,若是菁姑娘果真也去那边挂单找活,我们便下个帖子把她请来,也省了老太太您的尴尬了。” 醒月楼是一处茶馆,是由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姑姑开的,如今生意虽好,她却还想着宫里头和自己一般遭遇的姑娘们,若是有出了宫的姑娘一时难烦的,到她这边挂单登记,凭她的人脉见识,总能给对方介绍一个好去处,久而久之,有些达官贵人家想请宫里姑姑回家的,便提前回去她那边打探着,过些时日有哪些姑姑们,会从宫里头 出来,到时候也好下了帖子去请。 赵菁虽然知道这个地方,但她如今倒是还没想到这一步,眼下只等着从宫里出来便是头一等的大事,至于后面怎么过活,等出了宫,她就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想了。 其实想一想,宫女这一辈子就够可怜的了。在宫里的时候步步惊心,过的胆战心惊。出了宫年纪也大了,若是嫁不出去,便只能呆在家里做一辈子的老姑娘。这虽然对赵菁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她也必须做好了每日被洗脑嫁人的心理准备。 赵菁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仍旧是睡不着,晚膳虽然没有过去老太太那边用,可送过来的菜居然也是荤菜占了一大半,赵菁也没有多少食欲。难道是因为自己太瘦了点,老太太怕自己身子骨也不结实?操办不好侯夫人的丧事,特意要给自己补一补? ☆、第0014章 虽然睡得不怎么安生,但第二天一早,赵菁照例还是起了个早。这该死的生物钟当真是让赵菁自己也无奈了起来。揉着有些发胀的脑仁,赵菁在房里梳洗过后,徐老太太那边又派人来请了。 赵菁原本还想回绝,可想着昨天晚上已经没过去了,弄的厨房里的婆子冒雪送了一大桌的菜过来,今儿若是再不过去,只怕侯府的下人也要嚼起舌根来,说她仗着是宫里来的,就在老太太跟前拿大呢! 赵菁淡淡的看了那婆子一眼,视线正巧在她鞋面上扫过,那婆子忙道:“姑娘放心,昨儿扫雪的那两个婆子已经打发掉了,今天一早路上的雪已经扫干净了,保证湿不了姑娘的绣花鞋。”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想笑,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昨日捆了那两个婆子走,竟然只是因为她们扫雪扫得不干净了?昨儿她说赏板子的时候,不过也就是吓唬吓唬她们,难不成有人把她这话传到了徐老太太的耳中。 只是……单单为了这个理由,就把人捆了送到庄子上去,这徐老太太看着一团和气的,难道骨子里也有几分血性? 赵菁想到这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都来了一个多月了,若是这一个多月还没摸清楚徐老太太的性子,那她在宫里头这十年,早不知道脑袋搬家了多少次了。不过……下人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只好跟着应了:“我走路小心些,也就不会湿了,难为妈妈还想着。” 一路从前院来到松鹤堂,果然路上的雪比昨儿打扫的干净了很多,大约是下人们当真以为那两个婆子被撵去庄子上是因为雪没扫干净的原因。 赵菁来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里面孙玉娥用甜得发腻的话在徐老太太跟前撒娇。孙玉娥虽是小姑娘,声音却有那么点暗沉粗哑,撒娇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只不过徐老太太大约是习惯了,不觉得什么。 “老太太,那马婆子和丁婆子到底犯了什么错,您要撵了他们去庄子上去呢?”孙玉娥装作一脸天真无邪的问着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虽然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但始终把孙玉娥当孩子看,便没想把事情告诉她,只笑着道:“她们两个做事不利索,我让张妈妈换了利索的人上来,她们也又不是你院子里的人,你倒管起她们来了?” 孙玉娥见徐老太太在她跟前也不肯说真话,心里暗气徐老太太也开始学乖了,便又道:“我才懒得管她们呢,只是我祖母回乡去的时候,特意交代过了,说马婆子和丁婆子她 们虽然做事不利索,可到底在侯府也有些年了,他们拖家带口的在侯府当下人,我们总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撵了她们下去的。” 徐老太太一听孙玉娥提起了孙妈妈来,倒是愣了一下,想着以前孙妈妈在侯府管家的时候确实是个和气的,侯府上上下下的没有不喜欢她的,虽然老太太一再想留她下来,可她还是推说自己年纪大了就回乡去了。 老太太便问:“那要是孙妈妈在的时候,一般怎么发落人?” 孙玉娥一听有戏了,便忙道:“一般都是打一顿板子,再罚一个月的月钱,并不是动不动就要撵人的。” 张妈妈就服侍在一旁,听了这话心里便又叹起了气来,徐老太太虽然和气,可是出了名的耳根软,再加上孙玉娥提起了孙妈妈来,只怕她这耳根一软,就又要把那两个婆子给放出来了!这样一来,她以后在下人中,就越发没了威严了,将来哪里还能制住什么人呢! 张妈妈急得快跳脚,一旁的韩妈妈却是满脸堆着笑,正想开口接着吹打两句,忽然帘子一闪,赵菁就像是从天而降一样,已经进了松鹤堂的房中。 张妈妈急忙就亲自迎了过去,一把接过了小丫鬟给赵菁解下的斗篷,笑着道:“菁姑娘来了,外头风可大,今儿院子里的雪可扫干净了。” 赵菁走的慢,在抱厦里头散寒气的时候,就听见了里面的话,她原本觉得,那两个婆子若是因为扫雪没扫干净被撵下去,到是有些冤枉的。可若是因为私下说主子的闲话被撵下去,那就是大大的活该。这样的侯门贵胄之家,最怕那些口角不干净的下人,传了没头脑的闲话出去,把原本藏在家里的丑事都散了出去。 况且……昨儿那两个婆子说徐娴的闲话,那是真真切切的事情,赵菁除了听见这些,还听见了别的婆子,传侯夫人的闲话。赵菁想到这里,心下倒是一紧,侯夫人尚未入土,这种闲话若是被传了出去,只怕武安侯府的脸面都没了。 这个时候,倒的确是应该处置两个婆子,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最好也让下头人知道,那两个婆子被撵去庄子上,并不是因为什么扫雪扫不干净,而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 “雪的确比昨儿扫得干净了很多,只是单单为了这个,就把两个婆子撵下去,到底有些说不过去了,侯府的规矩再大,难不成还能大过了宫里,老太太也太抬举我了,若是因为她们得罪了我,倒也不至于如此的。” 赵菁说的如沐春风一般,圆润的嗓音让 人听着就觉得心里舒坦。 一旁的孙玉娥见了赵菁进来,早已经不说话了,她还没有那么好的涵养,可以在昨天被赵菁修理过一顿之后还给对方笑脸。倒是韩妈妈见赵菁这么说,一双眼珠子立马就亮了起来,只笑着对徐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看连菁姑娘都这么说呢!您就饶了那两个婆子一回吧,打她们几板子,罚两个月的月钱算了?” 老太太原本就有些动容了,又听赵菁这些话,再加上韩妈妈在一旁顺水推波,顷刻间就要答应了下来,谁知道赵菁却忽然开口道:“只不过……若是为了别的事情,别说把她们撵去庄子上,便是直接发卖了,那也没什么不妥的。” 今天也算运气不是太差,徐娴还没有过来,若是当着她这颗小白菜的面再将昨儿的事情说一遍,赵菁只怕还狠不下这心来呢。只是既然她不在,赵菁也就不用顾忌那么多,只一五一十的就将昨儿她从花园经过,听那两个婆子嚼舌根的话说给了徐老太太听。 “在宫里头雪扫不干净不过就是打一顿板子,可若是敢议论主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老太太您说我说的对不对?那两个奴才,原是直接发卖了也不为过的,老太太仁慈,还让她们在府上,只不过撵去庄子上,说起来,这罚得也确实轻了一些。” 韩妈妈原先还在心里暗笑,心道赵菁好容易也能帮上自己一回,听了这话只呆得眼珠子都不会眨了。一旁的张妈妈这时候总算反应了过来,只笑着道:“倒是让菁姑娘见笑了,我们老太太就是出了名的仁慈,所以底下的奴才们也都轻狂了起来,因此昨儿才发了一回狠,想着要好好整治一回的。” 这下连徐老太太也明白了,感情赵菁一开始说的那些话原本就不是为了求情,而是她昨儿就知道了那两个老刁奴的事情,只是藏在了心里,没在自己跟前提起罢了。 赵菁是宫里头派出来人,徐老太太处处都厚待她几分,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让她觉得失礼了,没想到家里的下人居然还当着她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下徐老太太是彻底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还不等韩妈妈插上口,只恼羞成怒道:“那两个婆子太过分了,今儿就给我打发走,远远的,到别处的庄子上去。” 孙玉娥坐在一旁,拧着帕子干着急,往韩妈妈那边递了一个眼色,那韩妈妈也只低着头,朝她略略的摇了摇头。孙玉娥气的气血都翻腾了起来,牙齿咬着唇瓣,斜着眸子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越发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一般。 正着 时候,外面小丫鬟挽了帘子进来回道:“二姑娘过来了。” 徐娴一早就守着规矩去了前头的灵堂,赵菁出门的时候,便让小丫鬟去哪儿传了个话,让她今天仍旧到松鹤堂来用早膳。赵菁觉得,要改善徐娴和徐老太太之间的关系,单靠她们其中一个人的改变是不够的,她虽然没法长长久久的帮这小姑娘,可也希望自己走后,她在侯府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了。 徐娴小小的身影从帘外进来,外头雪后初晴,还是冷得揪心,她一张小脸冻得通红的,进来规规矩矩的向着老太太行了一个礼。再看见赵菁的时候,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赵菁,可她毕竟不是侯府的人,做不成自己的靠山,将来她走了,她又要指望谁呢? “给菁姑姑请安。”徐娴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脸颊越发比刚才涨得更红了。 ☆、第0015章 赵菁并没有把昨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徐娴有自己的立场和担忧,她也不过就是这侯府的过客而已,掰着指头算一算,也就剩下个三五日的光景,这侯夫人就可以送殡了。等侯夫人入了土,她关了账,这件事情也算是彻底的了解了,她跟这武安侯府也就没有什么瓜葛了。 她也是头一次料理这样的事情,好在已经慢慢摸索出了一些门道,《红楼梦》里头王熙凤因为当家连命都搭上去了,可见这里头的繁琐。 “二姑娘起来吧,跟我不用这么客气。”赵菁知道徐娴是个敏感的孩子,倘若这时候不和颜悦色的应她一声,只怕她这一整天都要不好过了。 果然,徐娴见赵菁仍同自己说话,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几分惊喜,抬起头怯生生的看了一眼赵菁。这时候奶娘们已经抱着齐嘉宝和齐嘉慧从离间出来了。齐嘉慧刚刚睡醒,脸上还带着几分懵圈的申请,齐嘉宝则还抱着奶娘的脖子打盹,一副完全没有睡醒的样子。 那奶娘便笑着道:“天气太冷,表少爷和表姑娘都起不来呢,好容易把她们从被窝里头给挖了出来。”奶娘一边说,一边伸手捏捏齐嘉宝的圆脸,小声道:“宝哥儿,快醒醒,要用早膳了。” 赵菁前世就是一个喜欢萌娃的人,虽然她也算是带过小孩的人,可她带的那娃儿是一国之君,她就算抱在手里的时候,也都是端着十二分的小心的。不过这都是周旭小时候的事情了,赵菁回想一下,心里还有些感叹,见齐嘉慧一手牵着奶娘,一手拍着打哈欠的小嘴煞是可爱,便忍不住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哄着道:“慧姐儿还没睡醒吗?太阳都晒屁股了,外头花圃里堆着好些雪呢,一会儿吃完了出去打雪仗玩吧!” 世上没有不贪玩的孩子,一听这话,两个小家伙顿时就精神了起来,瞌睡虫一下就都不见了,齐嘉宝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控诉道:“姑姑,姥姥说外面冷,不让我们出去玩,只能在房里看着小丫鬟在外面玩……” 男孩子这个年纪正是狗都嫌弃的时候,哪里有能在房里呆住的,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便向赵菁解释道:“到不是不让他们出去玩,只是小孩子玩心重,一出去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玩得满头大汗的,这一冷一热容易生病。” 赵菁听了这话,便笑嘻嘻的对徐老太太道:“今儿外头天气好,让他们出去玩一会儿吧,出去之前用烘得暖融融的棉布在后背心垫上一层,等玩热了直接把它抽出来,里头的衣服就不至于汗湿了。” 这东 西在现代叫吸汗巾,几乎每个妈妈都会为自己的孩子准备几条,在古代自然没有这么讲究。不过因为之前赵菁服侍的是皇帝,所以格外的细心,便把前世跟着那些新妈妈们学来的护理小孩子的办法都细细研究了一遍,保证能让周旭得到最无微不至的照顾,因此如今瞧见养孩子的,她随口就能说出几条养儿经来。 “菁姑娘这办法果然好,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齐嘉慧的奶娘年纪稍大一些,看着有些经验的样子,听了这话也连声的称赞了起来。 赵菁也不藏着掖着,只继续道:“你们只管用大人穿旧了的棉布中衣,裁剪成一个小背心的样子,垫上个三五层缝起来,又软和又吸汗,在外头做个假领子,少少的在领口翻出来一点,等潮了只管抽出来,又方便又好。” 两个奶娘练练点头,只笑着道:“老太太疼两个外孙,哪里有旧的东西用,便是做中衣都是崭新的府绸料子,好在我们都洗过晒过,用手搓得软软的,正好用来做这个。” 徐老太太见赵菁还知道这些,看她的眼神就越发了不得了,她一个没生养过的姑娘家,居然还能知道这些,真真是宫里出来的宫女,就没有什么不会的了? “你们快去做,这个想来也容易,正巧做好了给她们两个穿上,让他们今天也外头疯玩一会儿去,娥姐儿也跟着她们一起玩去。” 孙玉娥对齐嘉宝兄妹的态度倒是不错的,大约也是知道这两个才是徐老太太心里真正的宝贝疙瘩,可要让她陪着这两个小屁孩玩雪,孙玉娥当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若是直接说自己不高兴,又恐徐老太太生气,孙玉娥这下心里又狠狠的怼了赵菁一回。若不是她想着让双胞胎出去玩,徐老太太也不会拖自己下水了。 “娥姐儿大了,哪里还玩这个,我听说她最近正学针线呢。”韩妈妈及时出来救场,孙玉娥这才笑着道:“老太太,我给你做了一双厚袜子,双层的,中间还垫着棉花,下雪天穿了脚不冷。” 徐娴听了这话,便想起自己之前送给老太太的那双袜子,心里那叫不是滋味。赵菁看了一眼孙玉娥,又看了一眼徐娴,就知道她是故意在徐娴跟前戳她的心窝子,便索性打趣道:“大姑娘当真是孝顺,双层的棉袜肯定厚实暖和,只是这么厚的袜子,老太太要穿哪双鞋来配呢?” 其实孙玉娥不过就是那么一说,她那袜子如今才缝了几针,离做完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但是她这么说,老太太会高兴,即使后来她不一定会记得孙玉娥曾经说 过要给她一双袜子。 赵菁倒是不知道孙玉娥不过就是睁眼说瞎话,但是按照古代人的穿衣习惯,袜子都是单层的,因为鞋码都是固定的,总不能为了一双袜子,再另外做一双大码的鞋来陪着,因此孙玉娥如果真做了这样一双袜子,只怕老太太除了躺在床上,也是没机会穿的。 徐老太太不知道孙月娥说假话,听了赵菁的话,果然茅塞顿开,也笑着道:“对哦,娥姐儿快别白忙活了,为了你这双袜子,我倒还要再做一双鞋来配它!” 赵菁听了这话苦笑不得,原本想就此作罢,可是一想起孙玉娥这德行,她又觉得不能轻饶了她,便依旧笑嘻嘻道:“老太太放心,大姑娘这样孝顺,只怕连鞋子都做好了一起送你呢!您啊,就只等着穿吧!” 一旁看戏的张妈妈听了这话,早已经憋不住要笑出来了,一边想笑,一边又感叹,要是候夫人有这菁姑娘一半聪明,那该多好啊! 早膳还没开席,就气饱了孙玉娥,赵菁也觉得心情愉快。而且,今儿的席上,并没有少酥酪,看来下人们也已经开始有些眼色了。 用了早膳,若抬腿就走到底有些失礼,赵菁便做在厅中,和徐老太太继续闲聊。张妈妈这时候对赵菁奉若天神一般,亲自端茶递水的服侍。 “菁姑娘,我听说你们从宫里出来的,长有去大户人家当女先生的,是不是当真的?”张妈妈想着昨天那个事情,心里着急,徐老太太好面子,不敢直接张口就请,她便旁敲侧击的先打听打听。 “是有这么一回事。” 虽然赵菁如今尚未出宫,但她也知道,有一些出宫的女子,过得也不一定如意。在这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多岁的古代,二十五岁的一个女人,已经不足以用剩女来形容了,大约可以算是晚年了? 所以,很多宫女一心向往自由,出来之后才发现现实的残酷,找不到如意郎君,家里又因为自己没了产出而嫌弃,便只能重新找事情做。幸而在宫里的那段日子,也算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所以即便在男女婚事上有些坎坷,但若是进了好人家当女先生,倒也让人尊敬。 不过,赵菁还没有想到这一步呢。 “怎么,老太太要请了宫里的姑姑过来当女先生吗?”赵菁心里寻思了一下,徐老太太没准还真有这样的心思。只是这女先生是为谁请的,就太显而易见了。孙玉娥今年十三,过两年就要出阁,老太太想让她嫁得好,必定要请人来教她规矩。 徐老太太见赵菁问起了这个,便也不藏着掖着,只是又想着张妈妈说了不提不提又提起来,她自己有些下不来台,便笑着道:“想是想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到,我们家这两个姑娘都大了,再不好好学规矩,怕是迟了。” 这话一说,坐在一旁的孙玉娥坐不住了,赵菁要出宫的消息她也是知道的,如今张妈妈和徐老太太忽然提起这个来,难不成是想把赵菁请进府来?若是让赵菁来教她规矩,她岂不是要被折磨死了? 孙玉娥一张俏生生的小脸顿时就白成了一片,连连摆手道:“老太太,我又不入宫,我学宫里的规矩干什么?老太太您教我就成了。” 老太太见她撒娇,只笑着道:“我哪能教得了你,我自己……”徐老太太这话还没说完,忽然反应了过来,她这都一把年纪了,难不成还要在外人跟前说自己也不懂什么规矩。老太太顿时噤了声,又对赵菁笑了笑道:“菁姑娘要是有什么人选,倒是可以给我们府上推荐推荐。” ☆、第0016章 赵菁险些被老太太的话给逗乐了,可瞧见老太太自己脸上还有一丝尴尬,便也不忍心笑话她这一把年纪的人了,只脸上含着淡笑道:“老太太若是真有这心思,也不用我介绍,只管去醒月楼问一声,那边都是我们从宫里出来的一些姐妹们,若是有合适的,便下帖子请了来。” 老太太听赵菁这意思,好像自己是完全没有想当女先生的意思,往张妈妈那边递了一个眼神,心下微微有些失落,张妈妈也有些唉声叹气的模样,只有孙玉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因再过六七日便是侯夫人七七四十九日下葬的日子了,所以赵菁打算明儿去一趟侯府的家庙,将那边的事情也安置一番,省得到时候过去的人多了,有接待不周的,于是便向徐老太太提起了此事。 “我明儿去一趟普照寺,把那边的事情安置一下,倒是要让老太太这边借我一个人。”赵菁在这侯府里头也有一些时日了,外院的管事知道几个,都老城持重,做事沉稳。只是这内院里头的下人,她打交道的也不多,寻常有事便找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和韩妈妈。不过赵菁心里清楚,韩妈妈是孙玉娥一派的,所以她在老太太跟前更得脸。 果然,这话一说出口,老太太便笑着道:“那你就带上韩妈妈过去,家庙那边她熟悉,管事的好像还是她的一个亲戚来着。” 赵菁听了这话,越发就觉得徐老太太糊涂,家庙这种地方,最是容易中饱私囊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交给一个婆子家的亲戚,这明摆着撒银子给别人花去呢!只是徐老太太自己未必知道家里有多少银子,大约只要不短着她的吃穿了,也就处处随着别人罢了。 “韩妈妈在府上大事小事都忙着,我倒不敢让她亲自跟我跑一趟,我带着张妈妈去便好了。”赵菁往张妈妈那边看了一眼,张妈妈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神色,随即便笑着道:“老奴跟菁姑娘走一趟吧,老奴这几日也没什么事情要忙。” 其实自从徐思胜死之后,家里孙妈妈大权在握,孙妈妈走了又有韩妈妈,张妈妈确实已经赋闲很久了。徐老太太对她虽然也不错,可她们原本并不是徐家的下人,是侯府立府的时候,先帝爷赏的,终究比不上孙妈妈那些跟着老太太一辈子的人。 “行吧,那就你跟着过去,你细心,好歹可以帮衬着点菁姑娘。”徐老太太一锤定音的发了话,那边韩妈妈又着急了起来,家庙那儿都是她的人,她不去,她怎么好放心得下呢?这赵菁这般聪明,若是让她查出什么猫腻来,到时候闹到老太 太这边,又不好开交。 “我这两日倒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忙,不然还是我陪着菁姑娘去吧,那地方我熟,菁姑娘去了也好服侍齐全。”韩妈妈一壁说,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老太太,又道:“我也有几日没有瞧见我那亲家了,正巧回去看看。” 原来侯府这一处家庙所在的地方,正靠着侯府的一处庄子,孙妈妈如今便在那里养老。那一处庄子也正好由她仅剩下的儿子掌管着,可谓是天高皇帝远,过着老封君一样的日子。 韩妈妈不过随口一说,谁知道老太太却也起了兴致,只笑着道:“我倒也是有些日子没瞧见她了,那还是夫人刚去的时候她来过,不然我跟着你们一起去走一趟?” 韩妈妈见老太太这么说,正合了心里,连忙道:“那正好了,老奴这就让外头备着车,明儿和老太太一起过去。” 赵菁实在被老太太这活络心思给打败了,她是去办事的,又不是去玩的。更何况赵菁虽然不知道这韩妈妈一心想过去是个什么心思,但她压根不想去查他们府上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乱账,她只把自己要办的事情办完了,绝对不会多生半点事端的。 “既然老太太要去,那我到是不用去了,反正也就那么一点事情,谁去都是一样打理,侯夫人还在灵堂躺着呢,总不能家里连个管事的人都跑没了,万一还有什么人过来吊唁,到时让人看笑话了。”赵菁不急不忙的开口,嘴角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立马蔫巴了,她方才一时念着老姐妹就没想到这一层,死人还躺在家呢,难不成她就要逛亲戚去了?徐老太太一下子就为难了起来,只尴尬笑道:“那还是麻烦菁姑娘带着张妈妈去吧,我和韩妈妈在家里料理。” 赵菁见把徐老太太劝服了,也松了一口气,外头太阳已经很高了,便起身告辞道:“那我先去前头了。”赵菁说完,又往张妈妈那边看了一眼,继续道:“张妈妈随我来吧,我还有些事情要请教你。” 张妈妈连连说不敢,同老太太福了福身子之后,便跟着赵菁出来了。 到了松鹤堂门外,张妈妈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赵菁说:“菁姑娘,其实家庙哪里,我是不怎么熟,上回您刚来的时候,也是韩妈妈先去那边安排的事情,我去就去吧,只怕拖了你的后腿。” 赵菁见她这样谨慎小心,倒是笑了,她有皇命在身,料想那些下人也不至于连这个眼色都没有。赵菁之所以想带着张妈妈在身边,其实也是想随便打听 几件事情,她虽然不八卦,但最起码的好奇心还是有几分的。 “二姑娘的身世,我昨儿也听你们府上的婆子闲唠嗑知道了,只是还有些不太明白,老太太怎么就那么喜欢大姑娘,按说二姑娘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我一个外人瞧着奇怪,只怕外头的人知道了,就更奇怪了。” 其实这事情赵菁依稀也知道一些,说是孙玉娥的父亲是为了侯爷死的,所以老太太才坚持让侯爷认了义女,可再多的,赵菁就不知道了。但徐老太太这样疼爱孙玉娥,应当是在认义女之前就很亲厚了。 “姑娘才来不久,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我们老太太和大姑娘的亲祖母孙妈妈从小是好姐妹儿,我们老太太爹娘死的早,从小住在了孙妈妈的家里,这才认识了老侯爷,老侯爷那时候不过是跟着先帝的小兵,和老太太圆了房,就打仗去了,一直到后来老太太生下了胜哥儿,老侯爷这边又建了府,这才把老太太接了过来。可谁知道就在侯爷把老太太接过来没多久,军队就打到了孙妈妈的老家,孙妈妈一家人死的死,逃得逃,孙妈妈就落难了。老太太便求着侯爷把孙妈妈给救了出来,后来侯爷就把自己的一个副将介绍给了孙妈妈,没几年那副将也死了,孙妈妈便带着三个孩子,一直住在了侯府。” 赵菁听到这里,略略也有些明白了,徐老太太虽然不怎么聪明,却是实打实一个善良的人,对于当年的收留之恩一直记在了心上。所以才能对孙妈妈的孙女视如己出一样,其实也是一种报恩吧。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姑娘反倒远了自己的亲孙女,赵菁多少觉得有些不值得。 张妈妈瞧见赵菁轻轻的摇了摇头,便好奇问道:“菁姑娘难道不信老婆子我说的话吗?” 赵菁笑着道:“不是不信,只是觉得如今像老太太这样知恩图报的人,倒是不多了。” 张妈妈听了这话就又叹气:“老太太想报恩,办法多的是了,只是如今把大姑娘养得这般娇惯了,只怕将来反而害了她呢!” 赵菁听张妈妈这话,倒是有些见识的,话虽不多,但是句句在理,便又问她道:“你说你是老侯爷立府的时候,先帝赏过来的,那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吧?怪不得懂这些道理。” 张妈妈闻言,顿时觉得得了知己一般的,只忙点头道:“府上好些上了年纪的下人,都是前朝锦安侯家留下的,这武安侯府,就是前朝的锦安侯府。” 赵菁心下已经了然,也难怪张妈妈争不过韩妈妈,像她们这样在 大户人家当差的下人,最重规矩,处处都不能逾矩,可偏生如今的武安侯府,哪里有规矩可言,她一个老妈妈,虽然知道规矩,奈何徐老太太不给她立威的机会,她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不过这些事情,似乎又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赵菁心里终究是叹了一口气,看来徐老太太喜欢孙玉娥这件事情是很难改变了,有孙玉娥在,徐娴实在很难上位,况且她的生母,的确又是这样的身世。 “张妈妈,二姑娘瞧着可怜见的,这些年,你没少暗地里疼她吧?”像张妈妈这样大户人家的下人,做事都是很懂分寸的,若是明着帮徐娴,只怕越发不得孙玉娥那些人的待见,如今赵菁见徐娴不过得虽然不好,倒也没至于被欺侮的太可怜的样子,想必也有这一位的功劳了。 张妈妈得了赞赏,心下有几分安慰,只是一想到将来徐娴终究还是可怜,便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其实侯夫人虽然在老太太跟前不得宠,对娴姐儿倒是很和气的。” ☆、第0017章 徐娴已经十三岁了,这个年纪若是性子有些急的人家,只怕早已经定下亲事了。所以徐娴迫切的需要一个疼惜自己的长辈,将来好为她的终身做打算。瞧着徐老太太这架势,怕是指望不上了,但若是有一个心疼自己的婶娘,那徐娴就有指望了。 怪不得侯夫人死了,徐娴这样伤心,其实即便她没有想得这样深入,哪些人真心对待她,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张妈妈叹了一口气,侯夫人死了,侯爷怎么说也要隔上一年再娶亲,到时候徐娴就十四岁了。还不知道将来娶进门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太年轻不厉害的,怕也只能像前头一个一样,斗不过孙玉娥,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罢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外院,赵菁也没有功夫去想徐娴的事情了。院子里依旧是和尚们念经的声音,赵菁进了院子,才瞧见昨儿去了的沈从才坐在厅里头。 沈从才看见赵菁进来,急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迎了上去。一旁的小宫女也迎了上来道:“姑姑,这位沈大人是过来送银子的。” 赵菁端然的朝着沈从才福了福身子,话还没说出口,心里倒是有些不明白了,正要开口发问,那沈从才只先开口道:“我昨日回了衙门,才知道原来摄政王早已吩咐过,已经预先支了一万两的银子出来,是专门留给武安侯办丧事用的。曹大人看了姑姑的账本,也说做的清楚,只是省俭了点,朝廷再缺银子,也缺不了这些,今儿就让下官给姑姑送了过来。” 沈从才说完,就从袖中拿出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双手奉给赵菁。 赵菁想接,却又不想接。武安侯夫人的丧事,论规制排场,绝对算不得俭省了,而朝廷如今正是缺钱的时节,这一万两银子虽然不多,却也可以买上几担军粮。银子送了过来,想花自然也能花掉,但没有这个必要。若是给了武安侯老夫人呢,只怕一眨眼,又落到了孙玉娥那群人的手中。 “替我谢谢曹大人,只是这银子,我便替老太太做个主,就不收了,若是曹大人一定要给的话,就把这一万两银子,直接归到给侯爷的军饷中去,虽然不是什么大钱,好歹买几担粮草。” “这……”沈从才不过就是替人跑腿办事的,但自从他接了这银子,却也明白曹大人的心思,既然是摄政王亲自嘱咐的,这银子肯定是要给赵菁的。只要银子给了出去,她到底怎么花,那跟户部就没有半点关系了。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儿饼一样的一件好事情,可赵菁偏偏就不要, 沈从才不得不佩服起赵菁的气节来了。 “姑姑这样做,下官倒是不好向上头交差了。” “沈大人只管照我的话说就是,就说这是徐老太太的意思,她心疼儿子,总该合情合理了吧?” 沈从才还是有些为难,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只开口道:“那下官就替大雍的将士谢谢姑姑了。” 送走了沈从才,赵菁心下又不安了起来,摄政王日理万机,却还记挂着武安侯府的丧事?摄政王妃久病缠身,却还特意过来给侯夫人吊唁,当真是皇恩浩荡了,也不知道他们骨子里卖得什么药! 赵菁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脑仁疼,只要这火不烧到自己的身上,随便他们做什么都成。赵菁掰着指头数了数,离她真正出宫的日子,还剩下不到半个月了。从那以后,她就真的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第二天一早,因赵菁回禀过了徐老太太,门房一早就备好了两辆车,赵菁带上了张妈妈,并两个自己用的顺手的小宫女小太监,再有寻常跟着张妈妈的两个婆子,一行人往普照寺去了。 普照寺离京城约莫三四十里路,马车大概要一个半时辰,赵菁和张妈妈坐在车里无聊,便也闲聊了起来。 “老太太如今不管事了,家里的一应大小事情现在是大姑娘管着,可大姑娘其实能懂个什么,不是我说,以前锦安侯府上正儿八经嫡出的姑娘,到出阁前还是不理庶务的,她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哪里会这些,不过就是都听韩妈妈一个人的而已。韩妈妈当初在孙妈妈身边,学了两年,也算有点门道,但好些事情还不是一样没头没脑的。” 对于张妈妈这种出身正统的奴才来说,像韩妈妈那样的村妇,只怕是连做下人的资格也没有的。也难怪她这些年憋屈,提不起精神跟她们斗。不是同一水平线上的对手,切磋起来也确实困难,人家光不安套路出牌这一项,就能把一向把规矩看得相当重的张妈妈给气死了。 “要是侯爷再不回来,这侯府只怕要乱了天了,前头若不是有老侯爷留下的几个老管家看着,只怕也要遭殃,反正后院已经乱成了一团了,如今老太太怕是连自己有多少银子都不知道了。我听说这次侯夫人的丧事是朝廷操办的,那些吊唁的银子却是府上收着的,菁姑娘可要清点清楚了,等侯爷回来了亲自给侯爷才好,不然一转手,那些银子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赵菁见她在自己跟前大吐苦水,自己也乐得听她唠嗑,直到她全说完了,又狠狠的 骂了那韩妈妈几句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都憋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今儿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张妈妈有些尴尬的看了赵菁一眼,见她只靠着马车浅浅的笑,一双手拢在袖子里头,半高的领子顶着一截雪白的脖颈,正安安静静的听着自己说话呢。 “菁姑娘别见笑了,老婆子我实在是……” 赵菁见她冏得不行,便索性笑了笑道:“我也来你们府上一些时日了,自然也看出一些来,不满您说,前头的账也清得差不多了,我原预备等着事情结束了,就亲自给老太太去的。” “姑娘可别……”张妈妈急得整个人都僵了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若是能等侯爷回来了亲自给侯爷,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张妈妈虽然求的有理,可这事情赵菁却不能答应,她再过几日也要出宫了,身上不可能带着这些东西,再说了,她是丰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来办丧事的,没理由抓着武安侯府的账本不放,这样别人还真当她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好处呢! “账本、现银我都会给老太太,也会让老太太按上手印,我这边也好回宫交差,若是将来侯爷回来,上头的银子少了,一查账本就知道了。若是你觉得家里的账本不算数,也可以到户部去查户部的账本,那个总不会有假的。”赵菁猜到了张妈妈的顾虑,便又多补充了一句,只笑着道:“这些话我就告诉你了,到时候等侯爷回来了,你同他说也是一样的。” “还是菁姑娘想的周到。”张妈妈一听说户部也有账本,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眼神饱含着感激看了一眼赵菁,这样的姑娘,做事这等利落周到又留后手,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娶了回家做当家奶奶去。 到普照寺的时候,还没到午时。因为昨儿赵菁说了要过来,徐老太太便遣了人过来先说一声,怕这里的人接待不周了。所以赵菁才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有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正站在门口迎她。 张妈妈便在赵菁的耳边小声道:“这就是孙妈妈。” 赵菁前世近视眼,人离的远看不真切,这一辈子难得有个耳聪目明的壳子,一眼便将那孙妈妈看了一个大概。只见孙妈妈身上穿着宝蓝色杭绸褙子,外头披着灰鼠肩搭,头上戴着同色的绣金线抹额,手里还捧着一个紫铜小手炉,只怕徐老太太在这边,还没她这份架势。 赵菁心里清楚,若做惯了奴才的人,就算再体面,离了主子的身旁,总还存着几分规矩的。如今见了这孙 妈妈,她才明白过来,只怕徐老太太是从来没把她当下人看待过,真心实意的当她好姐妹的,不然孙妈妈骨子里透不出这一股子的养尊处优来。 也难怪徐老太太,赵菁平心而论,若对待自己的恩人,实在也做不到把对方当下人使唤。 “孙妈妈!”赵菁上前,朝着她微微福了福身子,脸上神色淡淡的,不过就是见个面说几句话把事情办了,也用不着太过客套了。 孙妈妈原先脸上还带着几分笑,见赵菁给了自己一个冷脸,便也只能对着她笑了笑道:“这位就是宫里的姑姑吧?我听来传话的人说是宫里来的,还以为和我这般年纪,没想到竟是一个年轻轻的姑娘家?” 侯夫人刚去世的时候,孙妈妈去过侯府吊唁,那时候赵菁还未接手侯府的事情,所以今儿倒是她们头一次见面。 赵菁笑了笑,浅得不能再浅,可整个人就一下子生动了起来,只淡淡道:“妈妈说的对,我确实是个年轻姑娘家,这边的事情,还要仰仗你多费心了。” ☆、第0018章 昨儿来报信的是老太太派的,却是韩妈妈的人,早已经把这赵菁怎么个能说会道,怎么个厉害都说了一通,又加油添醋的说张妈妈如今抱着了这一条大腿,也开始在侯府做起了威福来了。 孙妈妈瞧见同行的果真是张妈妈,心里也就都信了。不过,徐老太太的性子她最了解了,重情重义,又好面子,对自己真心想要好的人,那是掏心掏肺的。况且,那些年她在徐老太太边上耳提面命的话说了那么多,她一向对自己是深信不疑的,也不可能她才走了没两年,就信了张妈妈去了。若是真的这样,倒并不说明张妈妈有多么有本事,只能说明韩妈妈太蠢了! 孙妈妈见了张妈妈,脸上一直堆着笑,又寒暄道:“我原当这跑腿的事情,如今用不着你亲自来了,老太太跟前可少不得你呢!” 张妈妈一听这话,心里便没来由对孙妈妈生出几分怨恨来,这不是挑拨离间吗?好好的菁姑娘请了我过来一起办事,被你说成只是跑腿事情,老家伙果然是老奸巨猾的,张妈妈正被噎得心里难受,谁知赵菁在一旁,淡淡的笑道:“韩妈妈倒是想跑腿呢,只是家里事情多,她忙不过来,可不便宜了张妈妈这一趟跑腿差事。” 张妈妈顿时觉得,赵菁在她眼中越发金光闪闪了起来,简直比庙里供着的菩萨还要救苦救难。 这下可是轮到孙妈妈答不上话了,张妈妈却早已经顺着赵菁的话笑道:“可不是,便宜了我这个跑腿活计,难为菁姑娘瞧得上我。” 孙妈妈毕竟也是老姜了,听了这话也没有变脸,仍旧还是笑着,一行人便进了普照寺里头去。庙里安置了一处禅房专给赵菁休息,孙妈妈出去询问斋饭预备的如何了,张妈妈便在赵菁的身边服侍着。 “菁姑娘你瞧见了吧?孙妈妈那是越发气派了,往年她在府上的时候,还不敢这样呢,如今不再老太太跟前了,她自己还真把自己当老封君了。” 赵菁也不知道这孙妈妈以前是怎样的,不过眼下这日子肯定过的红火,五六十的人看着保养的很得当,和这个时代同龄的老太太比起来,她的确看上去年轻很多,甚至比徐老太太瞧着还年轻几岁。 赵菁只是笑笑,她要也有徐老太太这样一个闺蜜,便是出了宫一辈子不嫁人,只怕也有吃有喝的。 张妈妈瞧见赵菁又笑了,便也有些尴尬道:“姑娘就当是听了个笑话罢了,反正这满京城也找不到像咱们府上这样没规矩的人家了。早先几年没打仗的时候,也有人给侯爷 说亲的,可是一听说咱们家这幅样子,就都打退堂鼓了。还有一些门第一般的,又或者是庶女的,其实我瞧着也不错,可老太太听了孙妈妈的话,都打发了。今年咱侯爷好容易娶上了一门媳妇,谁知道又……” 张妈妈虽然是徐思胜的奶娘,却也是看着徐思安长大的,如今侯府只靠他一个人支撑门楣,她这个做下人的也心疼。徐老太太也心疼自己儿子,可她在这上头一窍不通的,对于徐思安的婚事,当真帮不上什么忙。 赵菁曾经在宫里头见过徐思安,单论模样,那绝对是英挺俊朗的,在皇帝的御书房门外一站,朗朗乾坤之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顶天立地的感觉。赵菁心里挺欣赏这样的男人,看着有担当、有气魄,只不过和自己远了一点,属于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类型。 “侯爷去了也有半年多了吧,按说侯夫人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回来见一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阵前不能无帅,有些事情总是难以两全的。” “可不是,我们家侯爷那真是……”张妈妈一想起徐思安来,话匣子又忍不住打开了,一壁给赵菁沏上了一盏茶,一壁道:“当年世子爷出事的时候,我家侯爷才十六岁,那之前真可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哪里受过半点的磨砺,就因为那一场变故,世子爷死了,老侯爷没多久也病故了,侯爷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张妈妈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湿润了起来,赵菁看着她那亮闪闪的泪光,仿佛也能从中看到一个男孩从一夜之间成长为男人的故事。 “侯爷小时候身体算不上太好,老太太生他的时候早产了,加上上头又有世子爷这个长兄,老侯爷原不想让他从武的,可自从老侯爷去了,他那几个老部下天天来家里坐着,说将来只听侯爷的差遣,侯爷那时候资历浅,不敢在长辈们跟前拿大,便瞒着老太太,背上了老侯爷的大刀,偷偷去了军营。从那以后,风吹日晒的,总有一年多没见着人,等再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和我都快认不出他来了,身子骨是结实了,可脸晒得跟什么似的,一双手也长满了老茧,老太太一个人在房里哭了一宿,侯爷就在门外跪了一宿,最后,老太太才同意了侯爷走老侯爷的老路。” 赵菁听了张妈妈说的事儿,又想着曾在御书房门外见到过的徐思安,看着沉稳健硕,完全不像是张妈妈口中所说的身体不太好的早产儿,鬼知道那一年他在军营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如今侯爷是大雍的肱骨之臣,为大雍 立下汗马功劳,妈妈也无需再为他担忧了。”赵菁见张妈妈眸中带着泪光,像是心里难受的样子,便捡了几句好听的话说。 张妈妈这时候才回过了神来,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又在姑娘面前唠叨了,我原不是一个爱唠叨的人,大约是人一上了年纪,就不由自主爱唠叨了起来。” 赵菁见她自说自话了起来,便也不再接她的话了,一路上劳顿,她还想再歪一会儿。张妈妈见赵菁阖上了眸子,便也识相的退了出去。 赵菁在皇帝身边当差,处处小心谨慎,便是真睡着了,也从来睡不安稳,只需一个小动静就就会醒来。这会子碰巧她又没真睡,不过闭目养神而已,张妈妈外头帘子才一掀起来,赵菁就听见外面一串轻巧的脚步声远了。 外头有人在偷听,她进门的时候就有些察觉了,幸好张妈妈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情,不然赵菁也只能想办法打断她。只是赵菁有些不明白,她们是过来办事的,有什么好让这边的人紧张的呢?除非是她们自己心里有鬼,怕她发现了什么。 跟着赵菁过来的一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就在外间候着,赵菁想了想,把小太监喊了进来:“四喜,你去外头打探打探,这庙里平常供奉多少尼姑,我方才过来,也没瞧见多少人来迎,这时辰应该做完了法事了。” 赵菁到不至于认为自己有多重要,一整个庙里的尼姑都要出来迎她。只是她毕竟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人,当真不见人影,也只能说是她们礼数不周了。 那四喜小太监素来口角伶俐,能说会道的,见赵菁用得着他,便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出门打听去了。 赵菁这时候已经没了睡意,她只想简简单单的办事,把这事情交代过去,自己也好早些回宫交差,可这事情若是不弄清楚,她又觉得心里不畅快。 禅房是一明两暗的三间,中间的厅里供奉着观音大士的金像,赵菁便在蒲团上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的念了几句。前世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赵菁并不相信神佛,即便穿越到了这里,她对这些事情,也只是保持着敬畏的心情。不过太后娘娘信这些,在永寿宫里特意设了一处小佛堂。太后娘娘礼佛的时候,总是让赵菁陪着。这不,太后娘娘跪着呢,自己怎么能站着?所以如今赵菁跪在佛前的姿态,却是最标准不过的。 佛祖虽非有求必应,但把心里的事情跟她吐露一番,好歹心情也会轻松几分。赵菁想了想,眼前她只有那么几件小心愿要完成。第一,就是顺顺当当的 把这武安侯府的事情了结,进宫复命;二是,出宫的事情也能顺顺当当的,别再出什么幺蛾子;至于第三个,赵菁好像还没想到。 比起别人求的姻缘、仕途、子孙,赵菁这两个愿望实在不算什么,她恭恭敬敬的给菩萨磕过了头,口中小声道:“菩萨保佑我这两件事都能顺顺当当就好。” 赵菁点了香供上去,心里也不知怎么就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随机张口就说:“若是你这还有闲暇功夫,就保佑武安侯早日得胜回京吧。” ☆、第0019章 普照寺是武安侯府的家庙,规制并不算很大,平常不受外头的香火,全靠府上供奉。除了三间大殿里面供奉着如来佛祖的金像之外,另设了钟楼鼓楼并小尼姑们日常起居的禅房杂院。 后院最大的那三间正房,便是本寺住持慧能师太住的地方。此时禅房中传出的却不是让人听了觉得气定神闲的木鱼声,而是一声老人家的怒喝声。 “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侯夫人丧葬期间,让你们注意一点,别做在明面上,你们怎么还是不听?若不是昨儿老太太派了人来说过了,今天那菁姑娘就这么跑了来,那我们这武安侯府的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地上跪着一个小丫鬟,正是方才在赵菁禅房外听壁角的,孙妈妈坐在厅中,满脸震怒的看着站在厅里的另外两人。一个是主持慧能师太,另一个是这家庙的管事赵永发的媳妇,孙妈妈大儿媳的娘。 “昨儿老太太派人来的时候已经迟了,那时候也借不到人了,只好今儿一早去借,亲家你放心,这过去十多里就有两个尼姑庵,总能借到三十来个小尼姑的。”赵永发家的一边说,一边上前为孙妈妈倒茶,脸上还陪着笑。 这一处家庙一年能搜刮上不少银子,若不是有孙妈妈在,这样的美差她到哪里去寻? “那小尼姑人呢?怎么不见人影?一会儿菁姑娘要查看起来,我从哪儿变活人出来给她?”孙妈妈也不接茶,一味的捶着桌子,一个刀眼扫过去,吓的赵永发家的手一哆嗦,差点儿就把茶盏给打了。 原来这家庙往侯府承报的是供奉了三十六个小尼姑,每人按五百钱一个月的吃用,总共一个月十八两银子。因为徐老太太鲜少来家庙,所以她们便想了一个欺上瞒下的法子,把三十六个小尼姑精简到了十八个,光这一项上头,一个月也能省俭出九两银子。又兼最近侯夫人死了,等送殡的时候这普照寺难免要迎人待客的,所以赵永发又报上去了一笔,说是要添加人手,那时候赵菁已经进了侯府,因此这一笔的银子,就是从赵菁手里拿出来的。 他们原想着贪墨了银子,等侯夫人送殡那两日,去就近的尼姑庵或寺庙里借上个三五十人,把这事情糊弄过去就成了,谁知道赵菁是个心细的人,竟然还没到日子,就先带着张妈妈查看来了。 “孙奶奶别着急,那位菁姑姑睡了,只怕少说也要等用过了午饭才会查这事情,到时候小尼姑们就能到了。”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是赵永发的孙女,见自己奶奶挨骂,难免帮腔一句。孙妈妈一抬 眼皮就瞪了她一眼,狠狠道:“要是到了时辰小尼姑们还没来,我就把你剃了头充姑子去!” 小丫头胆子小,哪里经得起这样惊吓的,顿时嘤嘤哭了起来。正这时候,外头帘子一闪,一个小尼姑急急忙忙的闪了进来道:“来了来了,借来的小尼姑到了,正从后门进来呢!” 孙妈妈听了这话,脸色才略微好看了一些,对赵永发家的道:“你跟师太去看着小尼姑,我去前头看看,这事情就算瞒得过宫里那位,也未必瞒得过张妈妈这个老狐狸。” 张妈妈从赵菁的房里出来,的确也是心里不放心,她虽然想着也该治一治这些人,可出了事情,丢的总归是武安侯府的脸面。侯爷在外头出生入死,好容易把侯府又重新支撑了起来,总不能等他回了京城,还为家里的这些腌臜事情烦神。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普照寺虚报小尼姑人数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一点的,只是老太太不知道而已,她也懒得回老太太,反正自己就算说了,孙妈妈也有对策在老太太跟前把话说圆了,到时候反倒自己又招了一身黑。 只是今儿来的是赵菁,她是在宫里当差的,也不知她会不会察觉出这里头的猫腻来。 张妈妈在大殿里上过了两柱香,来到后院的时候,孙妈妈正从禅房出来,见张妈妈自己过来了,脸上便挤出一丝笑来。 她们两人在侯府也算是多年的对手了,凭着孙妈妈和徐老太太的闺蜜情谊,孙妈妈一直把张妈妈踩在脚底下。 “我正要去前头找您呢,您倒是自己来了,斋饭准备好了,可以请了菁姑娘用些午膳了。”孙妈妈没请张妈妈进去,她怕赵菁自己乱跑,急着去前头看看她在做什么。 张妈妈便笑着道:“老姐姐,别着急往前头去,菁姑娘正歪着呢,咱两先把话说明白了,一会儿也好回了她去。” “咱两有什么话要说明白?”孙妈妈笑眯眯的看着张妈妈,心里早已经盘算了起来,这普照寺除了供奉着小尼姑之外,还住了几个从府上下来的老奴才,那些奴才虽然也得了她们的封口银子,难免有几个口角不紧的,将这事情透露出去也是有的。 他们都是前头侯府留下的奴才,论起根基来,孙妈妈还当真没有张妈妈站得稳。 张妈妈见孙妈妈装蒜,自己却不想跟她打马虎眼,便开门见山道:“我也不问别的,只是想来问问赵永才家的,如今这普照寺的人手可凑够了,别到时候在菁姑娘面前丢人,赵永才去 府上拿银子的时候可是拍着胸脯打过包票的,要是这事情办得不妥,丢得可是武安侯府的脸面。” 孙妈妈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不屑,这些当惯了下人的,处处都提脸面两个字,脸面能换银子吗?能当饭吃吗?能让自己过的体面当主子吗?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不这么说:“您放心好了,保证操办的体体面面的,绝对不让张妈妈您为难,你只管回了菁姑娘,等用了斋饭,我这就带她看去。” 赵菁这边,四喜已经麻溜的回来了,正一五一十的跟她讲方才他在后角门那边偷看到的情形。 “四辆马车,上头总共下来了有三十来个小尼姑,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都领着往后院里去了,我见那两个婆子去回话,就偷偷拉着一个小尼姑问了一声,她说自己是静水庵的,说今日被借到这边来做法事来的。” 赵菁听了这些,顿时就明白了几分,当日赵永发往侯府里支银子的时候,说的是要再采买几个小尼姑,等侯夫人送殡过来的时候,也不至于人手不够。她当时虽是准了,但后头看了一眼平素侯府的账本,普照寺这一处已经有了三十六个小尼姑,对于一个侯府的家庙,人手已经不少了。只是那时候她初来乍到的,也不好驳回了这一项,便随他去了。 这时候听四喜这么说,赵菁就知道赵永超那一笔钱并没有花在这上头,只是就算是要借人,也用不着一下子接三十多人,只怕是把这周围的尼姑庵都给掏空了……换一句话说,若借需要借这么多人,那这庙里原来有多少人,又是值得商榷的一件事了。 这样无法无天的奴才,这样明目张胆的哄骗,赵菁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赵永发家的回了话,眼角略抬了抬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张妈妈,果然同孙妈妈说的一样,没有她这老狐狸不知道的事情。 “张妈妈,你也听见了,这人已经借了过来,保证过几日你们送夫人过来的时候,这边是办的体体面面,绝对不会出一点儿的纰漏,等这事情完了,我就让赵永发去外头立刻买了同数的小尼姑补上了,绝对不在弄虚作假,我们都是侯府的奴才,您就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好歹把今儿的事情盖过去了,她都一把年纪了,没得为了这些不懂事的下人,遭人笑话。” 孙妈妈巧舌如簧,张妈妈却听的一头怒火,若赵菁是侯府的主子,她恨不得立时就把这事情说了去,好让她大刀阔斧的整顿一番,把这一群蛀虫都打发了才好。可赵菁偏偏不是,她是太后娘娘派来给侯夫人办丧事的 ,侯府的事情不归她管,就算她知道了,只怕也不会管,顶多就是越发觉得这侯府荒唐,只当又多看了一个笑话罢了。 “弄出这样的事情,给我几张脸,我也没意思说去,只是你们也太过分了点,侯爷还在外头上阵杀敌挣功名呢!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站着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神色中却没有几分害怕和敬畏,并不把张妈妈的话放在心上。孙妈妈心里倒是得意了几分,张妈妈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被劝服了,毕竟这世上没有人胳膊肘天生往外拐的,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张妈妈比孙妈妈更明白几分。 ☆、第0020章 赵菁在房里坐了片刻,张妈妈和孙妈妈就都来了。 孙妈妈脸上带着几分威严,淡淡的笑意被她这样的神情盖去了,能看出一丝意气风发来。张妈妈却不像方才跟赵菁过来时候那样干练利落,神色有些颓然,虽然她刻意装的很平静。 “斋饭已经准备好了,姑娘请慢用。”孙妈妈才一发话,身后便有几个小尼姑拎着食盒进来,她们原也不是服侍习惯人的,进来正要摆盘子,便有赵菁身边的小宫女开口道:“东西都放下吧,我们自己来。” 几个小尼姑听了这话,便怯生生的退了出去。孙妈妈见赵菁身边的小宫女都这幅颐指气使的样子,鼻子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赵菁便开口道:“我这里不需要陪客,你们都下去吧,张妈妈留下来就好。” 孙妈妈从后面禅房赶过来,特意是想陪着赵菁用午饭的,没想到赵菁一开口就把自己给赶走了……这让一向在武安侯府叱咤风云的孙妈妈心口没来由就抽痛了起来。只是,赵菁是宫里派来的,她一个侯府的下人,在她面前算个什么呢? 孙妈妈只好陪笑着离去,房里便只剩下布菜的小宫女,以及站在一旁,心里正矛盾万分的张妈妈。 这事情若是不对赵菁说吧,万一出殡那日出了点什么差错,那些亲戚朋友家的太太奶奶们虽然嘴上不敢说是赵菁办事不周,但心里头必定也会那样想,到时候倒是平白让赵菁受了那些不该有的冤屈;可若是对赵菁说吧,这些侯府的腌臜事情,让她怎么有脸说的清楚?万一笑话闹到了宫里去,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后果。 张妈妈越想越心烦,一头关系着赵菁的脸面,一头又关系着武安侯府的脸面,让她怎么个取舍好呢? 赵菁瞧着她如坐针毡的样子,心里多半也猜了出来,这里的管事办事这样大胆,必定是有孙妈妈替他撑腰的,张妈妈想必也是知道的,可就算知道,她也斗不过孙妈妈,也只能坐视不理。 小宫女布好了菜,赵菁喊了张妈妈一起入座。 “张妈妈坐下一起吃吧。” “这怎么好呢,我是个奴才……” 张妈妈的话还没说完,赵菁便笑着道:“说什么奴才不奴才的,我还不是一个奴才吗?”虽然自己的主子等级比较高,但原则上赵菁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奴才。 “这……”张妈妈还要推拒,已经被一旁的小宫女给按坐了下来,张妈妈便也只好笑着坐了。她心里又矛盾了起来,菁姑娘 这么能干的人,办事利落又干练,若是因为自家府上的下人不好好办差,累及了她的名声,这怎么好呢? 赵菁看着她这七上八下的表情,也知道她心里正矛盾,说出来,丢的是侯府的脸,不说出来,不出事也就罢了,若是出了点事情,少不得是她这个太后派的钦差没能耐,外人迫于太后的威仪或许不敢说,但自己只怕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赵菁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卸任了,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跟这些侯门公府的人打交道,被她们背地里数落几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便宜了武安侯府的这帮奴才,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助纣为虐。 “没想到这普照寺的斋饭做的还挺好的,张妈妈你也吃啊。” “哎、哎、吃。”张妈妈虽然嘴上点头应了,可拿着筷子的手却一动也没有动,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赵菁,雪白干净的脸颊上带着几分笑,看着又和气,又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样子,做奴才做到她这份上,才真是炉火纯青了。 “菁姑娘,有个事情,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张妈妈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把真相说出来,虽然赵菁出宫替侯府料理家事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可也不能让人家既出了力气,还背了黑锅,武安侯府的面子固然重要,但是坑了赵菁,张妈妈心里过意不去。 “妈妈想说那就说出来,若是不想说,不说也罢,大家都是明眼人,有些事情,做的太过了,连瞎子也能看出几分来的。”赵菁不想逼张妈妈,毕竟像张妈妈这样想着顾全主子脸面的奴才在武安侯府已经不多了。 可张妈妈一听赵菁这话,顿时就枉然大悟了起来,就算她不说,难道赵菁将来就真的不知道了?如今自己说了,总比将来被赵菁自己知道了强一些,好歹还能在她跟前存个体面。 “菁姑娘,实不相瞒,上回赵永才支了银两,说要在这普照寺里头再买几个孩子过来的,谁知道如今这正靠年底的时节,各家各户都在买奴才,一时半刻却买不到那么多人来,所以……所以……” “所以怎么了?”赵菁见张妈妈实在扯谎扯不下去了,也不为难她了,只笑着道:“所以就往别的尼姑庵里头借了几十个小尼姑,过来先凑个数对吗?” 赵菁说这话的时候,手里的筷子搭在了碗口上,那一双细嫩的手指尤其好看,白葱段一样的,除了小拇指微微有些红肿以外,当真算的上是一双让人赏心悦目的手了。 张妈妈沉默不语, 视线只落在自己身前擦得发亮的桌面上。 “论理我只是来给侯夫人办丧事的,你们府上的家世,我是不该管的,只是这家事却也牵扯了侯夫人的丧事,我倒是不得不管一管了。”赵菁内心也挣扎了许久,觉得这事情若真这么算了,到底便宜了那些老刁奴,趁着她如今说话还算数,不如治他们一治,就算治标不治本,好歹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张妈妈一听这话,神色倒是有几分期待了起来,她在侯府忍气吞声了这些年了,其实也一心想着能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若是赵菁真的能把孙妈妈在徐老太太心里的分量动一动的话,那她以后在侯府好歹还能过的更体面些。 “姑娘打算怎么管呢?孙妈妈有老太太撑腰,这庙里的管事赵永才又是孙妈妈的亲家,一环扣一环的,这些年孙妈妈一家没少贪墨侯府的银子,光家庙这个地方,一年到头估计也能榨出几百两的银子来呢!” 张妈妈实在是有心无力,这些事情老太太不爱管,侯爷忙于政务,更不会去管,她是个下人又插手不进来,只能由着孙妈妈那一群人胡来了。如今好容易孙妈妈走了,韩妈妈把持着家里的大小事务,她也插不上手来。前两日老太太也不知怎么就良心发现了,喊了她处置两个乱说话的奴才,这要不是有赵菁在一旁顺水推舟的把话说死了,只怕又要被孙玉娥和韩妈妈给说回来了。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是过几天就要走的,你却不同,还要在这边长长久久的呆着,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便罢了。”赵菁知道为人奴仆的难处,尤其是不得势的奴才,到哪儿都受排挤。张妈妈在老太太跟前明显不如韩妈妈说的上话,这事情若是牵扯了上了她,将来她自己走了,少不得张妈妈要受那群人的挤兑。 张妈妈听了这话,只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又暗暗纳罕,也不知道赵菁要想个什么法子,能把那群人好好修理一番? 用过了午饭,做了好一阵心里建设的孙妈妈终于又鼓起了勇气,过来请赵菁出去议事。 “菁姑娘可吃过了,要不要再歇一会儿中觉,事情都安排好了,保证过两日办的妥妥贴贴的。”赵菁没接孙妈妈的话,拿起小宫女沏的茶喝了一口,等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我算了一下,那日要过来的人家虽不少,只三家是最重要的,除了我们自己府上,再就是景国公府、还有太后娘娘的娘家宁远侯府,到时候你们给这三家各自备好一处禅房,要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都要新置办的,不能有一样是旧的。” 孙妈妈不过是个来旁听的,并没往心里去,张妈妈和赵永才家的倒是一五一十都记下了。 赵菁继续道:“每户进来的人家配一个老妈妈,两个小丫鬟并一个跑腿的小厮,如今只问一句,当初赵管事支的银子买的小丫鬟们,到底有几个,若是人手不够,我再想办法抽调几个过来。” 孙妈妈原本正愁人手不够的事情,没想到赵菁说会抽调人手过来,她心下暗笑赵菁终究年轻胆子小,做事放不开手,这就正好便宜了她们了。 赵永才家的听了这话,一双眼珠子早已经亮了起来,只有张妈妈心里有纳闷,以为赵菁当真要给她们擦屁股。 “上回原说要买的,谁知道年底买丫鬟的多,卖丫鬟的少,如今倒是没买着,只买了十来个小姑子,刚刚凑满七七四十九人,给侯府做法事用。” 言下之意,这家庙里头,丫鬟是一个没有的。只是那七七四十九个小尼姑,又有几个是当真原先就在这庙里的呢? ☆、第0021章 见赵永才家的这般高兴,赵菁冷冷的笑了一声,轻叩着手中的茶盏,略略清了清嗓子道:“原来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众人见赵菁说这句话,谁都没有品出这其中的意思来,顿时脸上多了几分狐疑,赵菁便继续道:“前日户部的堂官来收账本,说是如今正打仗,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再拿出来,让我自个儿想办法,把侯夫人这丧事办得体面些,我原想着若是银子不够使了,后头总有朝廷,如今连朝廷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了,好在差得也不多,上回给赵管事那三百两采买小丫鬟的银子那了出来,也就够了。” 孙妈妈那几个都是贪墨惯了的人,哪有到手的银子再拿出来这一说,听赵菁这么说,顿时就傻眼了,赵永才家的媳妇愣了半日,才开口道:“这……这……虽说这两日没买到人,过两日兴许就买到了,到时候银子没了,到底怎么好?” 赵菁便反问道:“一个多月都过去了,也没见买到人,若是两三天里又买到了,那就不知道赵管事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一句话呛的赵永才家的不敢发话了,孙妈妈早就料定了赵菁不好对付,只是钱进了兜里,再让她拿走,那也太憋屈了,但这会子要是咬紧了不拿出来,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既然这样,那菁姑娘就把那三百两银子拿回去吧!”孙妈妈咬牙说完,心道这回我已经让了步,你总该告诉我后面的事情怎么办了,于是又问:“刚才姑娘说要从别处调派人手来,不知道姑娘是怎么个想法?” 赵菁见孙妈妈问起了这个来,便也装作唉声叹气起来,拧着眉头想了半日,这才继续道:“我方才远远的看了一眼那些小尼姑,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倒是可以当丫鬟使唤,只是这样一来,念经的小尼姑又少了,我便寻思着,这附近好像还有几家别的尼姑庵,到时候从她们那里请个二三十个过来,帮着念经、超度、做法事,也就使得了。” 张妈妈原先不知道赵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差点儿就憋不住笑了出来。如今这方圆二三十里之内的尼姑庵的小尼姑早已经都被借了来,再让她们去借?向谁借去?凭她天王老子也变不出个人来了。 赵永才家的听了这话,早已经变了脸色,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来。饶是一向淡定老成的孙妈妈,也有几分坐立不安起来。昨儿来传话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这赵菁厉害着呢!她心里还不信,一个二十出头的宫女,还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可这会子,孙妈妈已经完全笑不 出来了。 “菁……菁姑娘……”赵永才家的已经忍不住就要和盘托出了,被孙妈妈一个白眼又吓了回去。 赵菁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转头对张妈妈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了,我估摸了一下,当日这里若是能凑出个七八十人,也就差不多了。” 张妈妈一时没弄明白赵菁的意思,却也不敢不从,忙就点头应下了。赵菁便搁下话头,又问起别的来,正说到侯夫人墓穴门口该用哪种石料的时候,小太监四喜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姑姑,宫里来人了,请你回宫去呢,说是万岁爷龙体欠安。” 赵菁闻言,立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周旭算是她一手带大的,按着现代算是比较科学的办法拉扯了这样大,身子骨算得上是结实的。况且宫里伙食又好,平常周旭也爱骑射练功,如今虽然才十三岁,但个子已经高出了自己半寸了,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 “皇上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赵菁要出宫了,这个时候周旭病了,对她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没有下人敢在主子生病的时候离开,更别说她的主子还是皇帝呢! “姑姑回宫就知道了。”四喜朝着赵菁挤了挤眉眼,赵菁也不好再问,可她这边的事情还没安排好,丢下一个烂摊子走了,确实也不好。 “张妈妈你随我进来,我交待你几句。”赵菁忙喊了张妈妈往里间去,转身对她小声道:“张妈妈,我知道如今这家庙里的小尼姑多半都是附近几个尼姑庵借来的,等侯夫人出殡那一日,我自会让太后娘娘下旨,请了月影庵的师傅们过来给夫人超度,你只需把这儿的这些人都指派好了便是。” 张妈妈见赵菁早已经找了后路了,一颗心也算落了下来,只是又郁闷道:“难道就便宜了她们了?” 赵菁原本是没打算便宜她们,只是事出突然,也没有办法,便笑着道:“那也不能,你只当遵了我意思,还拉着赵永才家的去各个庙里借人去,只磨到她们受不住了,在你跟前认了错才行,就当是替我出了这口气了。” 张妈妈听了便想笑,赵菁看着严谨老成,居然也会出这样的损招,只是她如今要走了,张妈妈心里到底舍不得,“那姑娘快回宫去吧,皇上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赵菁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张妈妈几句,便取下了挂在墙上的斗篷,急匆匆的就出来。 马车早已经在家庙外头等着了,赵菁上了车,才发现来的人又是福满多。 “小福子,我说过多少回了,没事在宫里呆着,怎么又跑了出来,皇上究竟怎么了?”赵菁走的急,还带着几分喘,看见福满多捧着手炉坐在车里,便有些来气。他如今是周旭身边最得宠的小太监了,就应该片刻不离的待在周旭的身边,这种跑腿的事情实在不该亲自过来。 “奴才扭不过皇上,皇上在宫里都要急哭了,姑姑再不回去,可就要出大事了!”小福子一边说,一边赶紧让车夫套马走人。 赵菁见他那火急火燎的样子不像假的,便耐着性子问:“到底怎么了?皇上是个孩子脾气,你也跟着他一样闹不成?” “皇上……皇上……”小福子嘀咕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的,最后只小声嘟囔道:“皇上昨晚……昨晚……反正今儿一早请了太医瞧过了,太医说了一翻莫名其妙的话,太后娘娘就传旨让摄政王赶紧进宫,说是要商量着替皇上立妃选后了!” 赵菁可是受过社会主义生理卫生教育的人,悟性也不算太差,听了这话立马就明白过来了,看来是周旭已经长大成人了,怪不得太后娘娘着急要为他立后了。 赵菁一想到这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周旭虽然是皇帝,脸皮却薄得很,况且那方面的事情,赵菁可是从来没在他跟前提起过半个字,万一她提了这个,小皇帝要找自己试试,那到时候可不是惹火上身了。 只是周旭大了,总有一天要知道这些事情的,只是这一天似乎来的早了一些,还没赶上赵菁出宫,周旭就长大了。 “姑姑可别说这是我跟您说的,皇上一早起来,还以为自己尿床了呢!羞的早朝都不肯去,奴才只好谎说皇上龙体欠安,谁知道太后娘娘知道了,就领着太医过来了……” 赵菁听了这话都觉得尴尬,若是自己在,这件事情如何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少不得偷偷的替周旭掩盖了过去,这下好了,那位脾气暴躁的主子,这会子只怕是要把麟趾宫的房顶拆下来了。 “你这家伙,平常这么机灵,怎么就不顶用呢?还把太医召过来了,仔细皇上揭了你的皮!”赵菁一边笑一边数落小福子。小福子便苦着一张脸,一脸无辜道:“姑姑,我又没那东西,我拿知道那里头除了尿,还能出来别的东西!” 赵菁这下也无奈了,跟小福子说这个,太伤人了,“算了,下次知道了就好,皇上爱面子,被你这样一捣鼓,他这两天只怕都不想见人了。” “皇上只想见姑 姑,所以奴才这不就来了。” 马车在路上摇了近两个时辰,总算到了宫门口,赵菁只穿着随常的衣服,头发也是外头的式样,原想着先去下处换一声衣裳,谁知还没走到下处,就在半路上被皇帝跟前的小宫女阿碧给拦住了。 “姑姑快去吧,皇上现在谁也不肯见,王爷进宫了,奴婢也不敢去回太后娘娘。” 赵菁没法,只得跟着她先往麟趾宫来了。大殿的门关着,门外守着几个小太监宫女,都是衣服噤若寒蝉的样子,赵菁伸手在门上推了一把,厚重的雕花宫门咯吱响了一声,她的脚步还没跨进去,就听见里面皇帝暴躁如雷的声音。 “给我滚!都给朕滚出去!” ☆、第0022章 紧接着,便是一些不知名的、万世之后会被称作古董的东西乒乒乓乓的掉落声。 赵菁皱了皱眉,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作为一个穿越者,看着这些古董每天都遭殃,她也很心痛的。 “是谁那么大胆子,惹得皇上生那么大的气了?”赵菁静悄悄的往里头走,小宫女们纷纷向她行礼,皇帝听了这个声音,也顾不上其他,飞一样从龙床上蹦了下来,赤着脚走到赵菁跟前,一头载在赵菁的肩膀上蹭了起来,声音还带着些许的哭腔。 “姑姑,你怎么就不在呢!”周旭一边说,一边搂着赵菁的腰,有些贪恋的汲取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虽然周旭不肯定赵菁懂这些事情,但是若是她在身边,也不至于自己这样慌乱不堪,简直有损帝王形象。 赵菁拍了拍周旭的肩膀,不知从何安慰起他来,想了想才道:“这是好事,奴婢还要恭喜皇上,从今以后就是真真正正的男子汉了。” 太医都来过了,想必周旭早已经接受了科普,这时候她再装蒜也不管用了,倒不如让他正视这个问题,快速的接受自己的成长。 “你果然懂这些,那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朕说起过呢?” 天大的冤枉,我虽然知道这些,也不代表我一定要告诉你呀……赵菁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嘴上到底不敢这么说,只笑着道:“那时候皇上还小,奴婢和皇上说这些做什么?如今皇上大了,也不需要奴婢说了,皇上自然就懂了。” “哼……”周旭冷哼了一声,心里还是很不爽,今儿一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脸,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他这寝宫所有的太监宫女全换了!绝对不想再多看他们一眼。 “小福子,传朕的旨意,把今儿一早进过这寝殿的人都打发了,给朕换新的来!”周旭终于松开了赵菁,转身挥手发话。 赵菁也好容易松了一口气,周旭如今是真的大了,这样被他抱着,她自己自是没邪念的,可周旭会不会有,她当真就不能确定了。只是听了周旭的气话,赵菁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皇上又闹脾气,小福子还进过寝殿呢,那他头一个得把自己先革职了。” 小福子正苦于没法接话,见赵菁开口解围,急忙跪着磕头道:“皇上就饶了奴才吧,奴才是真不懂这些,皇上有龙根,奴才连根都没有……” 小福子还想继续说,皇帝又臊了,急忙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乱说什么,姑姑还在这儿呢……”周旭的脸已经涨得跟猪肝一 样红了,但让自己更郁闷的是,当他转身看赵菁的时候,身上的某个地方,居然很敏锐的跳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赵菁服侍她就寝,他看着她,终于忍不住抱住了她,然后把她压在了身下。周旭急忙回过头去,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太医给他把过脉之后说的第一句是这样的:“回太后娘娘,皇上的龙体无碍,皇上年纪也不小了,娘娘也该为皇上考虑选妃的事了。” 赵菁不知道皇帝心里在想些什么,见皇帝面红耳赤的,只当他是害臊了,便亲自去沏了一杯茶,送过去道:“皇上就可怜可怜小福子,别跟他计较了。” 周旭的喉结动了一下,伸手去接茶盏的时候,又碰上了赵菁的指尖。他觉得自己嗓子里有火就要喷出去了,他心烦意乱,头脑一片空白,他必须要做些什么,让自己从这种狂暴的状态中释放出来。 “给朕更衣,朕要去御书房理政。” 赵菁急忙去取周旭的衣服,穿戴中她蹲下身子,替周旭系腰带的时候,周旭忽然转过了身子,自己穿戴起来。赵菁便在一旁看着,只等他把衣服都穿好,这才打算跟着他一起过去。 周旭的步子又快又急,赵菁跟得紧,谁知到了门口,那人却忽然转过头来,也没正眼看赵菁,只吩咐道:“姑姑才从宫外回来,回去歇歇吧,不用跟着朕了。” 赵菁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想着他那别扭的心性,忍不住就摇了摇头。 她这一天也确实够累的了,跑了几十里的路,又跟着那些个老妈妈勾心斗角的。赵菁抻了抻身上的衣服,发现自己还穿着外头进来时候的那一件,这样在宫里跑来跑去的,哪里成个规矩? 她正想回下处换衣服,永寿宫那边却有人来传话了,说太后娘娘喊了她过去。赵菁知道皇帝身边处处有太后娘娘的眼线,小福子出宫寻她,太后不会不知道。赵菁也就不着急往下处换衣服了,只跟着来传话的小太监,一起进了永寿宫。 外面天色黑了下来,宫灯一盏盏的亮起来,赵菁想着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从这个牢笼中离去,心里既有些兴奋,又有一种很难言喻的感觉。宫里虽然无趣,可若是应付好了,也能过的如鱼得水,她在外人眼中,就是皇帝和太后身边当红的宫女。 在门口等了片刻,太后娘娘传了赵菁进去,琉璃吊灯将整个永寿宫照得雪亮,太后坐在主位上,摄政王就坐在她下手的一章红木雕花官帽椅上。 “你回来了,皇 上这会子怎样了?还闹脾气吗?”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原本就年轻的脸上越发多了几分妩媚。想来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当真是个好消息。 “回太后娘娘话,皇上已经去御书房理政去了,没闹什么脾气。” “居然去了御书房?”太后显然有些不信,转头看了一眼摄政王,嘴角含笑道:“他皇叔,看来皇上真的是长大了,那哀家今日和你商议的事情,你看如何?” 摄政王周熠行武出身,即便是这样坐着,也有一种大马金刀的感觉,此时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视线在赵菁的脸上扫过,嘴角的笑意似有似无。 “皇嫂选中了什么人,给本王看一眼就成,只要皇上喜欢,本王没什么意见,这几日江南那边难民动乱,恕本王没有时间再这边耽搁了。” 太后听了这话,却也不恼,点了点头道:“哀家听皇上说起过,说王爷打算御驾亲征,只是江南路远,朝中诸事繁忙,只怕离不开王爷。” 摄政王这时候已经把视线从赵菁的身上挪开了,听太后这么说,便随口道:“那简单,把明箴召回来就成了。” 周熠口中明箴,就是太后娘娘同父异母的幺弟,国舅爷魏明箴,如今正奉命在江南赈灾平乱。不过看现在的情形,这个探花郎出生的国舅在平乱方面似乎并不怎么在行。 “明箴年纪小,尚且还需在外历练,况且他并非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王爷就算召他回来,只怕也不堪大用。”太后娘娘想到魏明箴在江南受苦,自然也是心疼的,可若是摄政王走了,她们孤儿寡母的,也觉得安心不下。 “在京城一样是历练,再说了,江南大片沃土,如今打了起来,明箴是文臣,你就不怕他出什么意外?”周熠扫了太后一眼,眼底似乎带着几分戏谑,起身道:“本王明日就下让皇上下诏把明箴召回来,江南那个地方,并不比京城好待。” 通常情况下,太后和摄政王商议国事的时候,赵菁都是选择性失聪的,只是说到了那个俊逸出尘、貌若潘安的国舅爷,她才会稍稍提起一些兴趣。宫女们的日常生活非常枯燥,所以有时候也会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比如大家凑在一起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说一说自己心里头想嫁什么样的人。在这项比赛中,国舅爷的支持比率就大大的胜过了黑脸的摄政王。还有人投注给了武安侯,当然原因是因为当时他尚未娶亲,不过现在么……武安侯已经是个鳏夫了。 在这个投注活动中,赵菁自己投的便是魏明箴。 若是魏明箴没有娶亲,赵菁还当真愿意嫁给他那样的人。有才气、有背景、有能力,最关键的一点是有颜值,只是年纪似乎比自己略小了两岁…… 俗语说:女大三抱金砖,好像有点扯远了…… 赵菁皱着眉想了想,国舅爷走了也有小半年了,作为前世的南方人,赵菁深知这时候正是南方最冷的时节,也不知道那么冷的天,有没有让国舅爷越发魅力冻人。 赵菁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周熠的眼神,周熠略略皱了皱眉,起身离去,赵菁回过了神,福身向他行礼。 太后也站在大殿的门口目送周熠离去,叹了一口气,转身才对站在一旁的赵菁道:“皇上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不知不觉他就真的长大了,看来是时候为他立妃选后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赵菁很想告诉太后,并不是说男孩子发育之后,就可以开始传宗接代的运动的,这样会使他精气受损,到最后伤的是他自己的身子。可是这些话她又让她如何说得出口呢? ☆、第0023章 “恭喜太后娘娘,终于苦尽甘来,等皇上立了皇后,那亲政之日也就近了。”赵菁一时找不到话说,只能这样不咸不淡的恭维了一句。 太后娘娘脸上的笑就更甚了,嘴角都翘了起来,想到方才赵菁说皇帝去了御书房,又忍不住道:“眨眼都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他还去什么御书房,当真是一下子就长大了吗?” 小皇帝性子有些急躁,平常奏章看不过半个时辰就浑身难受,至于今儿忽然自发自动要去御书房理政,赵菁自己也不明白,只能当他是真的长大了。 “太后娘娘平常总是盼着皇上早日成才,如今皇上有了好学之心,太后总该放心了。” “谁说哀家能放心了,年纪小还不懂得胡闹,如今年纪大了可说不准了,今儿晚上,你服侍他就寝吧,我怕那些小宫女们教坏了他。” 太后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赵菁却有些发愣,她以前服侍周旭就寝,只当他一个小孩子看,如今小孩子忽然就长成了大男孩,她心里也有几分别扭。 太后见她没回话,往她这边扫了一眼,赵菁急忙就迎了上去,一边扶着太后,一边道:“奴婢知道了,请太后娘娘放心,娘娘若是担心皇上,也可以先为皇上选几名才貌双全的司寝女官,好让皇上先……”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太后就接了话道:“这事情也不急在一时,皇帝身边的小宫女,有一多半是你□□出来的,等你从武安侯府回来了,再商议不迟。”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打鼓,她从武安侯府回来约莫就是年底了,赵菁还想趁着年底,让太后娘娘早些放她出去,这样她也好在家里过上一个团圆年。虽然爹娘都去世了,可哥嫂都是热心老实人,年年都会到宫门口瞧她,一家人也都盼着她能早日回去。 赵菁低头不语,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奴婢今儿去武安侯府的家庙看了一眼,统共才二三十个小尼姑,看着实在不像样,奴婢想着,既然太后娘娘想给侯夫人体面,能不能下一道恩旨,让月影庵的师太们忙一日,十二那一日去送侯夫人一程?” 月影庵是前朝供皇族女眷出家修炼的地方,到了本朝倒是没有别的用处,先帝死后,太后娘娘也没有规定太妃们必须出家,因此只有自愿礼佛之人,才去了那边荣养,可一应的开销都是由朝廷供给,俨然是一处皇家寺庙。 “你说的很是,寻常人家的家庙,自然人手少一些,明日哀家就下一道懿旨,让月影庵的师太们过去诵一日经吧。 ”死去的侯夫人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这些小事情,太后必定会答应,赵菁早已经胸有成竹,所以敢在家庙那边和孙妈妈她们说大话。 赵菁见太后答应了,她要回的事情也回的差不多了,眼看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她这一身衣服从宫外穿到宫里,身上不干净,自然不能在太后跟前服侍。 太后见她福身告退,也没拦着,只开口道:“一会儿记得去皇上那边,看他晚膳吃了多少,差小宫女来说一声,也好让哀家放心。” 赵菁点头称是,双脚细步后退,等到了门口,这才转身离去,早有守在门口的小宫女为她打上了帘子。从暖烘烘的大殿出来,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赵菁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从外头穿进来的斗篷还落在了麟趾宫,这时候天寒地冻的,一路回下处可不好受。 “姑姑慢走。” 一路出了永寿宫,路上的宫女太监也少了,传膳的宫女们是不能随便和人招呼的,大家靠着墙角走,各守各的规矩。 紫禁城的宫墙足有两丈高,穿堂风吹过来的时候,赵菁上下牙便忍不住打起了架来。瞧着自己的下处近了,赵菁便卯足了劲儿,小步子走的飞快,谁知道到拐弯口的时候,忽然有一道高大魁梧的人影从墙后冒了出来,赵菁吓了一跳,谁知地上的积雪还有未扫干净的,她这么一顿,身子便整个往后滑了下去。 那人却是比赵菁的反应还快了一步,一伸手,扯住了赵菁一截袖子,将她往怀中拉了一把。赵菁惊魂稳定,正要数落这大月亮低下谁站在这边吓人,一抬头看见周熠的一张脸,吓的三魂丢了两魂半。 “王……王爷……”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赵菁整个身子抖得不停,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此时周熠却已经站稳了,松开了抱着赵菁的手,转身背对着她道:“原来你喜欢魏明箴,只是本王要警告你一声,他不适合你。” 周熠说完这句话,大步流星的就走了,赵菁依旧站在寒风中颤抖,脑子嗡嗡嗡的响,愣了老半天,才听明白刚才摄政王说的那句话。 他从哪儿瞧出自己喜欢魏明箴的?赵菁一脸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比手心还冷。 一整天被吓了两次,后背都是虚汗,赵菁回到下处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无力,她解开了外袍在被窝里打盹,中午的素斋还算不错,这会子并不怎么饿,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怎么样了?” “回皇上,姑姑有些 低烧,大约是着了风寒,喝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那你还不快开药!” 小皇帝急吼吼的声音在赵菁的耳边响了起来,赵菁寻思着要开口说话,可嗓子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这些年她风里来雨里去的,身子骨一直挺好,谁曾想今日就病倒了。 脑子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听周旭在一旁催着太医开方子,赵菁也懒得理会了。直到房里安静了下来,小皇帝和太医都走了,赵菁这才睁开了眼睛,瞧见阿碧正坐在自己床前,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见自己醒了过来,忙迎上来道:“姑姑你可醒了,可让奴婢急坏了。” 赵菁勉强撑着身子起来,操着一副公鸭嗓道:“倒杯茶来给我润润喉。” 阿碧一边倒茶,一边道:“姑姑这会子才醒,刚才皇上还在这边呢,皇上听说姑姑病了,可着急了,在这儿守了好一阵子。” 赵菁自然知道周旭来过,她只不敢醒罢了:“皇上怎么来了,肯定是你这小蹄子多嘴。” “奴婢可没有多嘴,是皇上用晚膳的时候,传姑姑去服侍,奴婢便过来喊姑姑,谁知姑姑睡得沉,也喊不醒,奴婢只好回去回了皇上,说姑姑您病了,这不皇上连晚膳都没用,就过来了。” 赵菁一边接了水来喝,一边扫了眼房间角落的沙漏,这时候已经戌时初刻了,若按阿碧说的,皇帝岂不是足足饿了一个时辰了。赵菁这下急了,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一边道:“这还了得,你们是怎么伺候皇上的,这个时辰了,还不提醒着用晚膳,仔细你们身上的皮。” 太后娘娘嘱咐了赵菁派人去说一声皇帝今日晚膳用过什么,这时候若是没过去,太后那边又要疑心。阿碧见赵菁起来,忙按住了她道:“姑姑快睡下吧,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就好。” 赵菁也实在觉得没什么力气,便靠在了炕上,吩咐阿碧先去麟趾宫瞧一眼周旭晚上用了些什么,再喊个小太监跑腿去永寿宫回话。 药不过片刻就送了过来,阿碧也从外头回来了,笑着对赵菁道:“皇上今日也是饿了,回去之后让御膳房另外做了一碗口蘑鸡丝面,一盏茶功夫不到就吃光了。奴婢已经让小福子亲自往永寿宫回话去了,姑姑就好生养病吧。” 赵菁听了这话,才算放下了心来,一口闷掉了苦药,接着睡下了。 却说赵菁走后,张妈妈留在了普照寺安排一众事务,因为有赵菁留下话来,所以张妈妈也就气定神闲了许 多,再一想到自己和孙妈妈斗了十几年都落在下风,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扳回几分面子,因此便十二分的挑剔了起来,拉着赵永才家的,让她带着自己,还往这附近各家的尼姑庵去借人。 这方圆十多里的尼姑庵早已经被她们借空了,哪里还能借到,便是进去了,也只当她们是还人去的了,赵永才家的尴尬的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拉着张妈妈道:“好妈妈,这附近的尼姑庵都被我们借空了,还往哪儿借去?不如想想别的办法吧!” 张妈妈便坐了下来,端着茶盏喝茶,抬着下巴问孙妈妈道:“这凑鼻子凑眼的,去哪儿想别的办法?孙妈妈你说呢?您要是能想出办法来,那赶紧说一说,我这边办完了事情,也好回去交差。” 自从赵菁来了,孙妈妈这一整天气都没顺过,没想到她临走之前还出了这样一个刁钻主意,孙妈妈气的牙痒痒,想着今儿的老脸横竖丢尽了,刷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腿就跑,转头道:“张妈妈,我已经回乡荣养了,这府上的事情也不归我管了,有什么事情,你跟赵永才家的商量去吧!” ☆、第0024章 赵菁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她这一处下处靠着西边,这时候廊檐上的太阳都照到了里头的炕上,真真的太阳都晒屁股了。赵菁起来的时候觉得身上轻飘飘的,走路步子也有些虚扶,往铜镜里头照了一眼,一整张脸除了眼睛有点抠之外,整个都肿了一圈。 赵菁也没心思计较这些,急忙洗了脸往御书房去,这个时辰是皇帝看奏章的时候,她去那边应个卯,交代一声便也好回侯府去了。再过几日便是侯夫人下葬的日子了,她总算是要功臣身退了。 御书房里头静悄悄的,因为暖炉烧得太旺了,小皇帝解着外袍坐在龙椅上,身体自然向后倾着,手中拿着一本奏章翻看,样子很是惬意。看见赵菁进去,急忙就把姿势摆正了,清了清嗓子,偷偷的看了她一眼,便低着头不说话了。 赵菁见他故意清了清嗓子,便走去外间茶炉子上沏了一杯茶进去,一边递给皇帝,一边道:“皇上,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更要身体力行……” 赵菁的话没说完,周旭便伸出手来,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见赵菁已经不发烧了,这才道:“杜太医的药可真灵,你今儿果然就好了。” 赵菁红着脸颊,扶开皇帝的手,将茶盏递到他的手中:“宫女们看病自有医女来,皇上何必为了奴婢破例呢?” “这算什么破例,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大夫跟前人人平等,姑姑怎么就跟朕客套起这些来了。”周旭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菁看。她病了一场,看着还有些憔悴,嘴唇干干的像是要裂开一样,周旭很想凑上去添一口。 一想到这里,周旭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昨天刚在太医的教诲下开辟了鸿蒙,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浑事,一晚上没睡好,心里跟火烧一样,可是瞧着别的宫女,偏就没了兴致,只有瞧见赵菁才这样。 赵菁也觉察到了周旭的眼神,低着头不去看他,见她把茶盏放在了龙案上,人又坐下了,这才福了福身子道:“奴婢是来同皇上说一声的,一会儿奴婢就出宫去武安侯府去了。” “母后也真是的,派个什么人去不好,非让你去,你还病着呢,不然朕去同母后说,让她换一个人吧。”皇帝性子急躁,张口就道。 赵菁也没往心里去,只玩笑道:“事情差不多都完了,这时候让别人去,岂不是抢了我的功劳了?” 皇帝一听也是,便叹息道:“那你去吧。” 正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 急促的脚步声,小福子一路小跑,往里头通报道:“皇上大喜!皇上大喜!武安侯在边关又大胜了一场,把鞑子杀的落花流水!这是六百了加急的捷报,皇上快看看!” 皇帝原本心情还有些失落,听了这话,立马就精神了起来,见小福子进来,急忙招手让他把捷报呈了过去,打开来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只拍案叫好道:“这武安侯可真是将帅之才,被围了一个多月,居然让他给突围了,还反过来追得鞑子落荒而逃,看来北边的仗有的打了,大雍这一回要扬眉吐气了!” 赵菁见皇帝高兴,自己也高兴,转念一想,那普照寺的菩萨可当真灵验,她昨儿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今日就有了捷报。 “侯爷打了胜仗,那奴婢更要把侯夫人的丧事办得体面了,这样才不枉费侯爷在边关的辛劳。” 皇帝这时候高兴,便把赵菁要出宫的事情往后搁了一点,只跟着点头道:“你去吧,好好把侯夫人的丧事操办了,这也是朕和母后的旨意。” 赵菁高高兴的哎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她还要去一趟永寿宫,看看太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瞧见永寿宫的小宫女燕儿正往这边来,见了赵菁便道:“姑姑,太后娘娘正让奴婢传您过去呢!” 赵菁心里便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起来,自己对于太后来说,是个敏感人物。其一,太后知道自己不喜欢皇帝,一心想着出宫,因此越发放心自己服侍皇帝;其二,皇帝对自己却似乎越发超出了寻常的关心,有些逾越了主仆的规矩,就拿昨晚请太医这一事情,赵菁又是理亏的。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越这样,太后就越发不敢留她。 “听说你昨儿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宫里头有个风吹草动的,太后娘娘的永寿宫永远是头一个得到消息的。赵菁没指望这事情能瞒得过太后,便老老实实的回道:“是染了些风寒,吃了一剂药,已经好了。” 太后便点了点头,看似自言自语道:“杜太医的方子,还是这么管用。” 赵菁却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只跪下来道:“太后息怒,皇上一时坏了规矩,奴婢已经同皇上说过了。” 太后见赵菁一脸惶恐的样子,脸上的肃然又换上了笑意,只淡淡道:“也没什么,反正你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宫了,往后的事情,哀家会提点着皇帝的。” 赵菁听了这话,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果然和自己料想的一样, 太后信任自己,却不信任皇上,看来自己的出宫之路算是平坦无虞了。 “刚才皇上收到的捷报,武安侯又在边关打了胜仗,侯夫人是十二那一日下葬,只剩下四五天的时间了,奴婢手上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忙完,特特过来回了太后,好往侯府里去。”赵菁现在心思笃定,连病都觉得好了几分,嘴角含着笑,一字字的回道。 “那你回去吧,等过几日忙完了,回来和哀家一起替皇上选几个靠谱的司寝,就可以欢欢喜喜的回家过年去了。”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微微一愣,她没料到太后已经这般着急了,连年都不用让她在宫里过了,这样一来,赵菁岂不是真的可以回鼓楼大街和兄嫂过年了? 从永寿宫里出来,上了去往武安侯府的马车,赵菁的心才算真正放了下来。看来太后娘娘这一回是铁了心让自己出宫了,赵菁想到这里,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心情就像是出笼的小鸟一样愉悦,想着战战兢兢的日子总算到头了,赵菁合手默念了几声佛,当真是上辈子积德了,这辈子能从宫里活着出来。 赵菁回了武安侯府,才听说景国公夫人过来了,景国公夫人是太后娘娘的堂姐,身份尊贵。景国公一家因为在拥立先帝的时候立下了大功,立国后被封为一等国公,家世显赫。对于打了十几年光棍的武安侯来说,能娶上景国公府上的姑娘,其实算是运气不错的,当然前提是,这里头没有猫腻的话。 只是从这几日赵菁在武安侯府听来的这些闲言碎语中显示,侯夫人所怀的身孕有些蹊跷。当然这些话并没有传到徐老太太的耳中,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赵菁因是宫里派来的,听说景国公夫人来了,自然也是要去一见的,她从外面刚回来,身上寒气重,便在抱厦坐了一会儿,让丫鬟往松鹤堂里头通报。 景国公夫人略带着几分刺耳的声音便从堂屋中传了出来。 “我女儿跟了你儿子,一天的福分没享到,如今死了,难道连个正二品的诰命都等不到吗?老太太你若是个懂实务的,就该去宫里求了皇上和太后,让她们下旨册封我女儿正二品诰命夫人,穿着诰命服大妆入殓。” 赵菁在外头听了眉梢略拧,太后的旨意是:按正二品诰命夫人规制操办。但是赵菁来的时候,武安侯府已经为侯夫人入殓完毕,况且如今是新朝,整个朝廷也只有那么几个正二品的诰命,朝服若是准备起来,也需要不少时间,武安侯夫人嫁过来半日侯爷就出征去了,自 然没有上书朝廷,让礼部上呈皇帝,为侯夫人加封。 人都死了,如今再来争这些,有什么用呢? 赵菁是觉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只是这可难倒了徐老太太了,她哪里懂什么诰命不诰命的,她自己封诰命的时候,也是老侯爷领了她进宫玩了一趟,出来的时候当时的皇后赏了她一套衣裳,她后来才知道,那是正二品的诰命服。 “亲家,这些我也不懂,什么诰命不诰命的,不过就是一件衣裳,我给儿媳妇做的大敛的衣服料子也是不差的,上面还绣着金线,镶着珍珠呢!” 赵菁正端着茶盏喝茶,听了这一句忍不住就喷出半口茶来,这时候小丫鬟已经去了里头回话,她便放下了茶盏来,矮着身子从帘子里闪了进去,向着景国公夫人和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 徐老太太瞧见赵菁,顿时就跟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站了起来,亲自要迎,赵菁忙扶着她坐了下来,徐老太太便忍不住开口道:“菁姑娘,你来说说看,这诰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一身衣服吗?穿着还怪不舒服的。” 赵菁这时候只忍着笑,安抚徐老太太道:“对您来说,那确实只是一身衣裳,可对有的人来说就不是了,那是名、那是利、是有些人一辈子都想要牢牢抓住的东西。” 赵菁这话说的没错,可在景国公夫人耳中听起来却有那么些刺耳,那一张原本看着端庄威严的脸上顿时有了几分怒意,赵菁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这才起身对景国公夫人道:“国公夫人爱女心切,奴婢也知道,只是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武安侯夫人所有的殡葬规制都是和正二品诰命夫人一般操办的,除了诰命服因时间紧迫不能赶制之外,其他一应的规制,都与正二品无异!” 景国公夫人也知道赵菁是在太后娘娘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如今既有她在场,她也不好发难起来,不然的话,凭她徐老太太一个乡下婆子,也只有吃瘪的份儿。当初若不是急着为女儿找婆家,景国公夫人是万万不会把女儿嫁入武安侯府来的,谁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个薄命的,孩子没保住也就算了,毕竟是个野种,可是连命都没有保住,景国公夫人再怨她恨她,这时候却也伤心了几分。 “我苦命的女儿,我且不跟你计较……”景国公夫人站起来,拿帕子掖了掖眼角,站起来带着几个婆子丫鬟浩浩荡荡的走了。 徐老太太看着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也气的胸口疼,等她们走远了,才敢拍着桌子道:“欺负我一个老婆子, 你要真心疼闺女,就不改把她养成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连我家的孙儿都保不住,我还没找你呢!” 赵菁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失笑,老太太看着平常在家挺厉害的,谁知道却是纸老虎,在景国公夫人面前全无还手之力。其实赵菁也明白,像徐老太太这样,草根出生的老封君,必定和景国公夫人这样的世家媳妇说不到一起去的。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菁姑娘,可让你见笑了。”老太太自己也觉得自己没脸了。 赵菁只笑着道:“这有什么,老太太只是不明白这里头的规矩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侯夫人去世了,以后也不会再跟景国公夫人打什么交道了,老太太别忘心里去就好。” 赵菁扫了一眼厅中,孙玉娥和韩妈妈都不在,大约是老太太要见客了,所以也没让她们在跟前待着。赵菁瞧着老太太那一脸颓丧的样子,忍不住也同情了她几分。 先帝是前朝的旧臣,推翻了前朝之后,除了加封了同他一起打下江山的将士之外,很多文臣都是前朝的老人,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那些文臣根基深厚,关系错综复杂,背后更是有数不清的姻亲关系,像武安侯府这样的后起之秀,想让打入这个圈子谈何容易。 况且……徐老太太又是这样的一个人,连家务事都懒得管,除了在府上含饴弄孙的,她还能做什么呢? “我倒是不往心里去,只是怕礼数上要是不周到了,让外头人笑话,他们笑话我不打紧,只是将来安哥儿回来了,又要受人指点。” 老侯爷去了也有□□年了,想来这么多年徐老太太和武安侯相依为命的,自然是处处为他考量的。赵菁想起那日张妈妈同自己说起的武安侯的事情,还觉得有些眼热,便顺口安慰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今儿刚从宫里回来,侯爷又打了一个胜仗了,老太太您就安心吧。”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果然高兴了起来,只笑着道:“又打胜仗了?怪不得最近都没收到他的家信,原是忙着打仗了,我得赶紧去佛前烧一柱高香,让佛祖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赵菁从徐老太太那边出来,嘱咐了这两日不去老太太的松鹤堂用膳了。她染了风寒,虽然好了许多,但侯府孩子多,若是传染了出去,倒是不好了。 丫鬟自然老老实实的回了,赵菁便窝在自己的小院里,让宫女杏儿在廊下熬起药来,冬天日短,不知不觉几天过去了,张妈妈也从普照寺回来了。 “菁姑娘,你没瞧见当时孙妈妈那个脸哟,拉得跟马脸一样,一抬腿就跑了,老奴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灰溜溜的样子呢!”张妈妈在普照寺出了一口恶气,心里舒坦了很多,可想着过两日侯夫人一下葬,赵菁就要走了,侯府的生活又要回到原样,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失落了起来。 “姑娘从宫里出来了,打算做些什么?是做些个小买卖呢?还是嫁人相夫教子当少奶奶去?”张妈妈寻思着老太太那脸皮薄,只怕是开不了口了,自己便旁敲侧击的问了起来。 “还没想这些呢,在宫里这么些年,外头的世界都没看够呢,想是先看一看,熟悉熟悉了,至于其他的事情,等出来了再想也不迟。”赵菁只淡淡的回了一句,她出宫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好好的睡几天懒觉,把在宫里这十几年没睡够的觉都补回来。 张妈妈听了这话,也不好意思再问了,便只陪笑着下去了。 ****** 第二日就是武安侯夫人出殡的日子,赵菁一直忙到了三更才睡,五更不到却又起来了。她病了一场,身子其实还有些虚弱,可这都最后一班岗了,总要坚持到底才行。 徐老太太也一早起了,穿着玄色遍地金葫芦双喜纹杭绸褙子,外面披着石青刻丝灰鼠斗篷,手里揣着暖炉。孙玉娥和徐娴各站在她的两边,穿着素服。徐娴脸上略有些悲怆的神色,而孙玉娥则有些心不在焉,大约是没睡醒的缘故。 赵菁一早起来,喊得嗓子都哑了几分,见前头车马已经动了起来,侯夫人的棺椁也已经跟上了,这才来到徐老太太的跟前道:“老太太也上车吧,前头棺椁已经过了巷口的牌坊了,这一路上只怕要一些时候,外头天冷,老太太就在车里坐着吧。” 众人扶着老太太上了马车,孙玉娥早早的站在马车里头,伸着手扶老太太上去,嘴上还讨好道:“老太太当心。” 赵菁看见徐娴站在一旁尴尬的模样,便转身道:“二姑娘跟我坐一辆车吧,老太太这边有大姑娘陪着就好。” 徐娴听了这话,如释重负一般,只乖巧的跟在赵菁的身后,扶着赵菁上了车,才让小丫鬟把她自己扶了上去。张妈妈也跟着上了赵菁的马车,三个人坐一辆马车,空旷的很,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落地暖炉,透出一丝丝的暖意来。 赵菁这时候忙定了下来,才觉得有些累,在车厢上靠了一会儿,便听见徐娴道:“姑姑,你脸色不好。” 赵菁没有睁 开眼睛,只点了点头道:“前几日染了风寒,所以一直没有去松鹤堂用膳,怕把病气过给了你们。” “那姑姑吃药了没有?”徐娴又问。 “宫里带出来的药吃完了,这两日倒是没吃了,不过也快好了。”赵菁打了一个哈欠,马车摇摇晃晃的,摇得她想睡觉。 张妈妈便在一旁道:“娴姐儿别说话了,让菁姑娘睡一会儿吧,昨儿忙了一整天,到三更才歇,今天又起这样早。” 徐娴听了这话,果然就噤声了,赵菁便靠着马车睡了起来。 一路上有不少路祭的亲友家,赵菁也都没下车,反正出来路祭的多半都是男子,有外院的几个管家照应也就差不多了。 寻常只要一个多时辰的路,今儿在车上摇摇晃晃的,走了差不多两三个时辰,赵菁是被饿醒的,她早上忙乱,没时间吃东西,这时候倒是有些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了。 好在之前她就知道这一趟路远,所以命府上的厨子做了好些糕点食盒,留着路上吃,只是古代不必现代,虽然有干粮,却没有一口热水喝,赵菁吃了一口,便觉得口干舌燥难以下咽。 张妈妈递了水囊过去,只是天寒地冻的,她自己又风寒未愈,实在不敢喝凉水。 “姑娘在忍一忍,一会儿到了普照寺,就有热茶喝了。” 赵菁点点头,看见徐娴已经靠在马车上睡着了,她睡着的时候嘴角还含着一丝笑意,倒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赵菁拉开帘子,看着前头浩浩荡荡的队伍,普照寺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下,外头隐隐传来了小厮的传唤声。 “普照寺到了,请老太太下车吧。” ****** 普照寺门前早已经停满了络绎不绝的马车。她们这一辆靠的后,还没停到跟前,赵菁坐的腿有些麻,便伸手揉了一把,张妈妈把徐娴喊醒了,外头已有婆子迎了上来,扶着她们下车。 赵菁脑仁突突的疼了起来,古代也没有什么特效药,所谓的风寒就是感冒了,反正喝不喝汤药,都要那么七八天才能好。赵菁算算日子,她还没到痊愈的时候。 老太太已经下了马车,一群人都站在门口,老太太寻常不怎么交际,见了这种阵势,也都是别人认得她,她认不得别人,好容易瞧见赵菁下了马车,急忙就让韩妈妈来请。 “菁姑娘,我们老太太找你去呢!” 韩妈妈堆着 笑上前,虽然心里不待见赵菁,奈何过两天她就卷铺盖走人了,最后一天就算给她个好脸色也无所谓了。 赵菁点了点头,跟着韩妈妈到了徐老太太跟前,里面倒是有小尼姑早已经迎了出来,这时候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府的少奶奶也都下了车,徐老太太再不认识人,这两位她也是认得的。 徐老太太不想见到景国公夫人,她一辈子没受什么人的气,难道老了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只是这样的日子,她也拉不下脸来不去照应人家,便端着笑,走到景国公夫人跟前道:“亲家今日来的倒是早啊。” 景国公夫人没给徐老太太好脸色,倒是宁远侯府的少奶奶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但也没有开口行正礼。 这宁远侯府的少奶奶,便是国舅魏明箴的夫人,老侯爷身子不好,如今早已经不理朝事了,膝下却只有魏明箴一个独子,不但长得丰神俊逸,而且还是昔年的探花郎,迷倒了京城大片的闺秀。宁远侯夫人便是从这大片闺秀中脱颖而出,成了如今的国舅夫人。 这样的人,必定是懂得周全礼数的,只是她心里瞧不起徐老太太,所以才故意这样做的吧。 赵菁叹了一口气,只这一点,也为这位传闻中乃是京城第一美人、才貌双全的宁远侯夫人减分不少了。 徐老太太没得到景国公夫人的回应,略显尴尬,赵菁便笑着道:“外头风大,进去里面坐吧。” 普照寺本就地方不大,如今来的客人又多,家下的奴仆女眷们各自去了各家的禅房安置行装。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家的少奶奶便只好进了偏殿一处的禅房和老太太一起坐着,里里外外挤了不少人。 赵菁出门查看一应尼姑和尚道士们的膳食安排,顺便请了自己身边的小宫女杏儿为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家的少奶奶沏茶。这普照寺寻常的茶她们肯定是不喝的,但也不能让她们干坐着。 因为那天正二品诰命服的事情,徐老太太和景国公夫人闹得有些不快,所以两人各自不理,好在喝过了一盏茶之后,景国公家的奴才来回话,说是禅房已经收拾好了。景国公夫人就跟屁股上涨了钉子一样,急急忙忙就起身走了。 宁远侯家少奶奶一个人也不想独留,便也起身告辞。这位少奶奶年方二十五,因为宁远侯夫人去的早,所以自她进门后,家下的一应大小庶务都是她一人操办的。赵菁心里挺佩服她,但是一想到她方才对徐老太太的不敬,便也少了几分好感。 也不知道是 不是赵菁多心,自她从外头进来,这宁远侯家少奶奶的视线似乎一直就盯在自己的身上。赵菁倒是不怎么想去在意,便亲自送了她出门,等到了门口,那人忽然跟她聊了起来道:“听说你过几日就要出宫了,可是已经有了人家,还是另外有打算?” 赵菁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小小宫女还有那么多的人关心着,只笑着道:“回魏夫人,不曾有什么打算,只是年纪到了就想着出来罢了。” 宁远侯家少奶奶略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眼底的情绪,让人有些回味。不过眼下也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赵菁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急急忙忙的就往厨房那边找些吃的去。 普照寺的厨房不大,第一次迎接这么多客人,本就手忙脚乱的,也没有人理会赵菁。赵菁自己到蒸笼上取了一个白面馒头,在外头的茶炉子上倒了一杯热茶,寻了一个不怎么有人经过的小角落,坐在台矶上吃了起来。 这时候大约是未时初刻,太阳算不得太晒,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赵菁吃了一口馒头,喝了一口热茶,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只是昨晚实在睡得太少了,如今她这被太阳一晒,倒是有几分昏昏欲睡了起来,抱着馒头打起了盹儿来。 赵菁如何知道,不远处高耸的钟楼上,正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那视线如鹰隼一样锋利,透着几分探究和好奇。 站在一旁的周管家见徐思安瞧见了赵菁,便笑着道:“侯爷,她就是太后娘娘钦点过来为夫人住持丧事的赵姑娘,别看她瘦瘦小小的,倒是能干的很,家里家外的一些琐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待人接客也都是她亲自上阵,不知给老太太省了多少心。” 徐思安听了这话,俊逸硬朗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转身对周管家道:“好了,既然家里的事情都已经料理妥当,那我也就回营去了,不要同老太太说起我回来过,省得她闹心。” “这都回来了,侯爷当真不去看老太太一眼,半年多没见……” “不了,这次我是私下回来,若是泄露出去,可是重罪,要受军法处置的。”周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思安给打了回去,若不是有些事情放心不下,怕徐老太太一个人料理不定,且前线又打了胜仗,徐思安也不会快马加鞭的跑这一趟。至于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罢了,那人也已经死了,就当是给死人一个脸面了。 眼见徐思安要走,另一旁一直站着没说话的随从长庚急了,只等周管家走远了,这才小声小气的问徐思安道 ☆、第0025章 禅房中庭里头,徐老太太神色有些慌乱的坐在上首,景国公夫人则是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怒意。在她们两人跟前跪着一个老妈妈,赵菁在灵堂见过她几次,是侯夫人的陪嫁齐妈妈。 侯夫人死后,她的那些陪嫁婆子和丫鬟也还算安分,平日里白天在灵堂守着,除了侯夫人生前住的锦绣苑,基本上也不常出来走动。因此,赵菁也不太明白,如今齐妈妈跪在两位老太太跟前,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赵菁从门外进去,对着两人福了福身子,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适合自己开口,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太太,老奴说的句句属实,当时姑娘落胎那一回,的的确确是因为吃了徐老太太送给她的红豆糕,姑娘虽然从小身子骨不好,但也不至于这般羸弱,大夫也说了,这孩子原该保得住的。”齐妈妈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虽然这样睁眼说瞎话她也良心不安,但是等过两日,她们这群从景国公府一起嫁过来的下人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安置,既然太太让她这么做,她也只能这么做。 坐上的徐老太太早已经按捺不住了,指着下跪的齐妈妈道:“你这老刁奴,你怎么睁眼说瞎话,我怎么可能害我亲孙子呢?侯爷都二十六了,膝下无子,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老太太越着急,话就越发说的不利索,况且这堂上还坐着其他家被景国公夫人请来的太太奶奶们,听了齐妈妈的话,纷纷都窃窃私语了起来。对于她们来说,出身不好、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徐老太太,显然没有景国公夫人可信。 虽然大家为了不得罪武安侯府,装出了一副淡然的表情,但众人看徐老太太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们的心思。 “大家来评评理,我家好好的一个闺女,嫁到你们武安侯府,不到半年的时间,孩子没了,命也搭上了,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啊……”景国公夫人说到这里,早已经泪眼泛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赵菁也挺同情侯夫人的,毕竟年纪轻轻就没了,让人觉得心疼,可如今已是到了让死者入土为安的时候了,景国公夫人再做出这样的作态了,反倒让人觉得同情不起来了。 一旁另外几家的太太奶奶也都动容了起来,谁家的闺女这样命苦不让人难受的,有的还劝慰景国公夫人道:“顾夫人快别难过了,这也是你家姑娘的命了,谁让她嫁到……”这后面武安侯府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被另外一个夫人清了清嗓子,打断了。 大家都是来看戏的,没有必要得罪两家权贵。 “可怜我闺女膝下也没有个一子半女的,她的那些嫁妆……”景国公夫人说到这里,捏着帕子顿了顿,然而赵菁还是一秒钟就反应了过来,知道景国公夫人演这出戏的目的了。 大雍律法沿用前朝,出嫁之女亡故后,嫁妆由其子女继承,若无子女,则由夫继承。如今侯夫人膝下无子女,那么她生前嫁入武安侯府的嫁妆,按律法都应该是武安侯的。古代嫁女和现代不同,嫁妆封厚程度难以想象,况且他们两人的亲事乃太后赐婚,自然更是做足了场面的。景国公夫人一想到这些嫁妆,便觉得心疼,她膝下还有几个待嫁的闺女,若是能把侯夫人的嫁妆追回,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时候另外几个太太奶奶又开始了窃窃私语起来,虽说有律法在先,但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多数婆家还是会识相的归还嫁妆,毕竟这些东西原就是媳妇从娘家带过来的,也算不得自家的东西。 可偏生徐老太太是不懂这些的,所以侯夫人死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过问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喊了侯夫人生前陪嫁过去的齐妈妈讨论过这个嫁妆事宜,因此景国公夫人只当是徐家要占了这笔嫁妆,心里一着急,便想着先下手为强了。 “你女儿的嫁妆,我连瞧都没瞧过一眼,可你要说我害了你闺女,天地良心,我老婆子没做过,是不会认的,她自己身子不结实没了孩子,难道还能赖在我身上?”徐老太太原本就好面子,景国公夫人带着一群人这样三堂会审的样子,已经很让她难堪了,好在如今她瞧见赵菁来了,便拉着赵菁道:“菁姑娘,你倒是给老太婆我评评理,她们这是要做什么?我一个老婆子,我还能害自己的亲孙子不成?” 徐老太太到现在还没弄清这些人的来意,赵菁却已经心知肚明的很,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便提起了精神,对着景国公夫人福了福身子,开口道:“按照大雍律例,侯夫人的嫁妆如今应是侯爷来掌管,所以今后这嫁妆是退回还是留在武安侯府,还要等侯爷回来了再说,顾夫人就算着急,也不能乱想法子,诬陷了徐老夫人,那就不应该了。” 赵菁此话一出,在坐的众人纷纷就恍然大悟了起来,感情景国公夫人特意喊了她们过来,原就是为了这个,可恨众人只当她是真心心疼女儿,却不想只是心疼那些嫁妆而已,大家看景国公夫人的神色顿时也就多了几分鄙夷。 “你……”景国公夫人闻言,脸颊微微涨红,她已经做的这 样婉转了,居然还被她一语道破了,真真是让人气得牙痒痒,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如何能拉下脸来,当真认了她说的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侯夫人的嫁妆退回去的,你不要以偏概全,我可没说过这话,我只是心疼我的女儿……”景国公夫人说到这里,又嘤嘤的哭了起来,不过这一回,附和她的人少了。 正着时候,赵菁扶着被冤枉的满腹委屈的徐老太太入座,忽觉得厅内的阳光片刻间暗了下来一样,紧接着,一道魁梧高大的身影停在了门口,赵菁回头看时,他的身后似有万丈光芒,可脸却是黑的,并看不真切。 “顾夫人尽管把顾小姐的嫁妆抬回去,只是劳烦把顾小姐的棺椁也一并抬走,武安侯府的祖坟,只怕没有顾小姐的安寝之地。” “你……你说什么!”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景国公夫人略略回神,看着从门外进来的男子,剑眉入鬓、薄唇如刻,俊逸沉稳中透出几分风尘仆仆,青黑的胡渣更显得性感了几分。 “顾夫人难道不明白本候的意思吗?那本候就清楚明白的说一句,本候要休妻。”徐思安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低垂着眸子,此时他忽然抬起头,深邃的眸色中透出几分锐利来,“至于其中的缘由,相信顾夫人也清楚,需要本候当着众人之面说出来吗?” 景国公夫人顿时脸色煞白,吓的连连退后了几步,咬牙切齿的看着徐思安,身体颓然倒了下去。 经过了一番忙乱,禅房里的人终于走光了。赵菁此时站在门口,正不知是走好呢,还是留下来好。她偷偷的看了一眼徐思安,比上回在宫里见到他的时候黑了几分,却越发有了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 “安哥儿,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徐老太太经过方才的大悲,如今的大喜,早已经语焉不详了起来,只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着徐思安哭了起来。 一旁的长庚忙道:“老太太可轻些,侯爷身上还有伤呢!” 这话让徐老太太瞬间从徐思安的身上弹开了,上下左右的打量了起来:“有伤,伤哪儿了都?让为娘瞧瞧。” “没事,都是皮外伤而已。”徐思安勾唇笑了笑,脸上的线条顿时柔和了不少。赵菁意外的发现,徐思安笑对着徐老太太笑的时候,居然还有几分宠溺在里头。 怪不得徐老太太万事不管呢,有这样一个能干又宠着自己的儿子,她当真是只要享福就成了。 “皮外伤也是伤,你 自己要小心。”徐老太太拉着徐思安坐下,从头到尾握着他的手没松开,正这时候,一声脆生生的“侯爷”从外头传了进来,孙玉娥提着裙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徐老太太见了,只笑着道:“说了多少次了,要喊父亲,不能再喊侯爷了。” 孙玉娥年轻的脸蛋上红扑扑的,小声道:“我就喜欢喊侯爷嘛!” 徐思安随意看了孙玉娥一眼,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在里头,挪开视线的时候,却正巧和赵菁撞了一个对眼。赵菁只忙不卑不亢的朝着他福了福身子,徐思安略略点了点,两人算是打过了招呼。 徐老太太高兴了一阵子,这时候才想起刚才的事情来,问徐思安道:“你方才说的休妻是什么意思?好好的你休妻做什么?” 徐思安却并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徐老太太,省得她又自己生一回闷气,便随口道:“这事情就不用母亲操心了,我会交代周管家全全操办,这其中的缘由,等儿子日后回来了,再跟母亲细说。” 徐思安说着,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上的石青色绲边长袍随着他的身形立了起来,显得修长整齐。 “这就要走了吗?板凳还没坐热呢!”徐老太太也忙跟着站了起来,恋恋不舍的看着徐思安。 “我私自回京,圣上知道了,是要治罪的,母亲不想我挨板子吧?”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急忙就松开了还拽在自己手里的徐思安的袖子,万般不舍道:“那你还是快走罢,别为了家里的事分心,我好着呢!” 赵菁想起方才徐老太太那惊魂失措的样子,便觉得有些想笑,这就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心意,不管怎样,总是报喜不报忧的。 “侯爷是三军统帅,有谁敢给侯爷板子受?老太太可别被侯爷骗了!”孙玉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徐思安,神情中倒也透出了几分少女的娇俏来。 不过徐思安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只对徐老太太道:“不多说了,边关战事平稳,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我也要班师回朝了,母亲好好保重,在家里等着孩儿凯旋而归。” “好、好、你去吧……”徐老太太含着一双泪眼,一个劲说好,可眼中分明就是浓浓的不舍。 正当徐思安走到门口,将要出去的时候,徐老太太这才把赵菁给想了起来,便上前拉着徐思安,指着赵菁道:“我都忘了给你介绍一番了,这是宫里的菁姑娘,你那媳妇的事情,都亏了她料理,不然 可要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折腾散了。” 徐思安的视线再一次落到赵菁的脸上,精致的鹅蛋脸显得有些苍白,嘴角勾着浅浅的笑,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会传神一样,只是这会子看着有些憔悴。 “多谢赵姑娘费心了,这几日辛苦你了。”徐思安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很显然是长途跋涉造成的嗓子缺水引起的。 赵菁见他眉宇间风尘尽染,脸上还有一丝疲惫之色,便小声道:“侯爷既然回来了,也不怕耽误这一盏茶的功夫,不如喝一杯热茶再走吧。” 徐思安原本心急着要走,被赵菁这么一说,却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也是,那就喝一杯茶再走。” 徐老太太劝了半日,都没劝住他多坐一会儿,没想到赵菁一句话,徐思安就当真愿意再坐一会儿了。徐老太太当简直喜出望外,忙命人去沏茶。 赵菁扫了一眼这厅中,除了孙玉娥,便只有韩妈妈在,她便福了福身子道:“我去沏茶,侯爷稍等片刻。” 厨房离禅房算不得太远,除了招待客人所用的茶水,赵菁还让杏儿备着一些好茶,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用。茶炉子上的水滚开了,赵菁把水倒入茶盏,撇去上头的茶沫子,低下头轻轻的吹了几口。 徐思安嘴唇干裂,想必是有些时辰没喝水了,若是茶水太烫了,入口时烫了他就不好了。赵菁是服侍惯皇帝的人,事事都能想的周到。 因此,当徐思安一口茶喝到见底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方才居然没有吹,就已经痛饮了起来。再看赵菁的时候,徐思安略略觉得有些窘迫,这位宫里来的姑姑,该不会把自己当成水牛吧? 不过他也没空细想这些,将空了的茶盏放在了几案上,起身道:“母亲,茶也喝过了,儿子真的要回军营去了。” 武安侯果然一言九鼎,说喝一盏茶,就是一盏,都不带添的。赵菁心里暗笑,嘴角就多了一丝笑意,被徐思安给瞧见了,暗道果真是让人给笑话了,早知道就不喝这杯茶了。 徐思安抿着唇瓣回味了一下,茶色馨香,入口甘甜,这位姑姑是御前侍驾的人,沏茶的手艺当真是一绝。 徐老太太知道徐思安的脾气,能留下来喝这一盏茶,都是给了赵菁的面子,便也不强留了他,只开口道:“你去吧,路上小心些,眼看天色就黑了,别抹黑走夜路,找个地方打尖。” 徐思安连连点头,转身对站在一旁的孙玉娥和韩妈妈道 :“你们好好照顾老太太,本候过一阵子就回来了。” 两人都恭恭敬敬的福身答应,对徐思安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 赵菁忙了一整天,只吃了半个馒头,方才又因为景国公夫人的事情劳心伤神,这会子脚底心已经有些打飘了。听说徐思安要走了,便也强打着精神上去送一送,她方才蹲在茶炉边上时间久了,起来眼前就有些发黑,这会子一口气松了下来,就跟力气给抽走了一眼,才挪了一步,眼前就黑了。 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呼,赵菁已然全不知事了。 而此刻,武安侯看着怀中这一副柔软娇嫩的身子,仿佛刚才喝过的茶都已经蒸发掉了,喉间又干哑了几分。 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的身体竟是这样的柔软,带着淡淡的香气,让人有一种……一种说不出的,想要抱紧的感觉,又怕抱的太紧了,把她给弄疼了。 这时候杏儿也从外头进来了,见赵菁晕了过去,急忙道:“姑姑这几日染了风寒,一直都还没好呢!”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起来,前几天赵菁说不想往松鹤堂用膳,徐老太太听了孙玉娥的谗言,只当她是不给自己这个老婆面子,不愿意去罢了,没想到她是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孩子们。 “快里头炕上放这,往外头问问,这附近可有什么大夫,先请一个过来瞧瞧。”徐老太太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赵菁,心里也自责了几分。 徐思安便抱着赵菁,来到里间的炕上,轻盈的身子还没有他平常使的那一把大刀重,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胆子,敢在一众侯门贵妇跟前驳她们。 他无意识的伸手探了探赵菁的额头,隔着掌心的老茧,都能感觉到那烫人的温度,只怕是早就病了,一直强撑着而已。 “怎么样了?”徐老太太一时没主意,便问了徐思安一句。 “烧得确实有些厉害,不过母亲也不用太担心了,等大夫来看过了再说。”徐思安见徐老太太蹙起了眉头来,便安慰了她一句,扶着她一起往外间厅里坐下。 “都怪我太粗心了,只想着她是来办事儿的,没想到她是宫里出来的,自然娇惯些,不像我们家里的孩子,胡打海摔惯了的,这不把人给累病了。” 徐老太太想着赵菁平日的温婉机灵,懊恼的直皱眉头。 徐思安这时候也不好说走,便同她一起坐在了厅中,等着大夫过来。 好在这附近有一处小镇, 镇上有个不错的大夫,见武安侯府的人去请,便急急忙忙拎着药箱就来了。 替赵菁整过了脉,大夫拈着胡子从里间出来,脸上神色稍霁:“老太太放心,这位奶奶没什么大碍,只是染了风寒,又过于操劳了,吃几贴药,好好休养几日就好了。” 张妈妈听大夫这么说,只急忙道:“你这大夫胡说什么,哪里来的奶奶,这是宫里的姑姑,快别乱说话。” 那大夫听了,连连告错,其实他也很冤枉,请他来的人也没说是谁病了,他进去一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这年纪的女子在大雍哪里有没出阁的,因此他料定了,这不是个姑娘,便是这家的奶奶了。 徐思安听说赵菁无碍,也略略放下了心来,等大夫走后,便也起身走了。临走时他也不知为何,往里间的炕上看了一眼,见赵菁睡得安安稳稳的,嘴角似有似无的勾了勾。 门外张妈妈正数落长庚,往他肩膀上连连拍了几回,咬着牙道:“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打算躲哪儿去呢!等我告诉你爹,仔细你的皮!” 长庚是张妈妈的孙子,今年十六,是徐思安的贴身小厮,头一回跟着徐思安去营里,一家人也是各种舍不得。 “侯爷说了,咱是偷跑出来的,不能让人知道,知道了要杀头的!” 张妈妈一听这话,吓得半死了,急忙推着他道:“那你还不快走快走……” 这时候徐思安正好从房里出来,张妈妈便松了手,朝着他福了福身子道:“侯爷早些启程吧,别耽误了正事儿。” 徐思安略略点头,一个眼神扫过去,长庚就立马规矩了起来。 徐思安对张妈妈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妈妈你了。” 张妈妈的眼眶立时就红了,一边拿手擦眼泪,一边道:“不辛苦不辛苦。” 徐思安又道:“我这就走了,麻烦妈妈好好照顾房里的那位,怎么说也是为了我们府上的事情病倒的,妈妈你上心些。” 张妈妈只连连点头,就算侯爷不说,她也会好好照顾赵菁的,这个是必然的。 太阳已经躲到了墙根后头,将徐思安的身影拉的老长,张妈妈站在廊檐下看着徐思安离去,客人们都走了,诺大的普照寺显得有些空旷,徐思安玄色的披风在夕阳中飞扬起来,一路步伐矫健的往远处而去。 门外传来一声马啸,紧接着便是一连串远去的马蹄声。 ☆、第0026章 赵菁在武安侯府一边养病,一边将之前的账务整理一番,至于外头铺天盖地的流言,她这几天听得也有些耳朵起茧了。不管怎么说,武安侯府的这一档子事情,闹得有点大。 “姑姑,外面都这么说,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侯爷的,所以侯爷才兴匆匆的趁着侯夫人下葬前,回来把她休了。”杏儿在宫里的时候挺老实的,没想到出宫一个多月,也学会了这府上小丫鬟们闲打牙的功夫了。 赵菁瞧着,徐思安倒不像是特意回来休妻的,若当真是抱着这个心思回来的,怎么连休书都是后来补上的。赵菁心里猜测,其实徐思安只是想回来瞧瞧家里的事情,没想到看见自己老娘被景国公夫人欺负了,所以一怒之下才会选择休妻的。 毕竟……若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头上的绿帽子也就公布于众了。 “你少听外人浑说了,侯爷不是这种人。”赵菁眉眼含笑,听说那日自己晕倒了,是徐思安将自己抱到了炕上,脸颊还略略有些发热。 “我也觉得侯爷不是这种人,再说了,这事情闹出来,对侯爷本身也没有好处,好好的被人当王八耍。”杏儿见过徐思安,只觉得他是这天底下最顶天立地的男人,没想到居然摊上了这样的破事儿,当真还为他冤屈几分。 赵菁也没有想到,徐思安最终会和景国公府撕破脸,好在最后他还是给了死者一个面子,并没把事情全盘说出来,只是……外头的流言向来是只往歪处传的,所以种种的真相,就全涵盖在了这些流言之中,想必徐老太太如今也已经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儿子,在这一场婚事中,吃了大亏。 “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记住八个字……” “谨言慎行,方得长久。”赵菁话还没说出口,杏儿就接着说了出来,笑着道:“姑姑的教导奴婢一刻都不敢忘,姑姑还是少劳一些心神,好好养病吧!” 其实赵菁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怕自己身上带着病气,进了宫又要在小皇帝跟前服侍,过了病气不好。手边的算盘落下最后一颗算盘珠子,赵菁把账本阖上,想着这一个多月的事情总算是完成了,虽然最后闹出了这么大一场风波来,可这该交代的事情,她还是要去交代。 听说当天周管家就派人把侯夫人的棺椁送去景国公家的家庙里头,连带着一起送去的,还有武安侯按过指印的休书。看来这徐思安虽然行色匆匆,安排事情倒也是有条不紊的很。 事情闹到了这一份上,两家 面子上都难堪,徐老太太也整日里哀声叹气的,见了人就觉得面上无光、吃饭也不香了。 赵菁捧着账本去松鹤堂的时候,就听见孙玉娥在老太太的耳边呱噪:“老太太,真没想到太太是这样的人,居然有这样狠毒的心思,明着想让侯爷当王八,幸好她命薄死了,孩子也没了,不然老太太可不是要拿别人家的野孩子当宝贝了。” 赵菁暗暗腹诽,徐老太太糊涂,拿野孩子当宝贝只怕也不是头一朝了。 丫鬟见赵菁过来,忙上前为了挽了帘子,孙玉娥便噤了声,坐到徐老太太的下首不说话,暗地里朝着赵菁直翻眼皮。赵菁也不理会她,反正她今天交了账本就要走了,从此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后会无期了。 “菁姑娘身子可好了?难为你为我们府上的事情操劳……”徐老太太因侯夫人的事情觉得丢脸,跟赵菁说话都没几分底气,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居然让她遇上这样的事情。除了觉得丢脸,徐老太太也会徐思安伤心啊,娶个媳妇怀了别人的孩子,白当了一回王八。 老太太想到这里眼眶就觉得涩,眼泪便收不住要落下来。赵菁急忙上前安慰道:“老太太快别这么说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不过就是一些跑腿的事情,后面的大事,还是侯爷自己处理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受用,她这一辈子,就指望这么个儿子了。 “可惜他营中有事情,眨眼就走了,不然我还要让他好好谢谢你呢!”徐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拉着赵菁坐下,赵菁便在她下首另一张位子上坐了,招手让杏儿上前,取了她手上捧着的账本,递给老太太道:“老太太,这是这一回事情办下来的账本,里头分收支两项,我都结清楚了,如今尚且盈余两万三千两银子,银子我交代给了张妈妈,在账房锁着了,这是账本,您收着,等侯爷回来的时候交给他,看他怎么处置吧。” 如今闹成了这样,赵菁觉得武安侯未必会要这一份银子,不过先把这些交给徐老太太,总是不错的。 徐老太太虽不聪明,但见赵菁说的这样清楚,也反应了过来,只开口问道:“菁姑娘这是要走了吗?怎么不多住几日,再养养病……” 不等老太太把话说完,赵菁低头笑了笑,对老太太道:“谢谢老太太的好意,只是我原本就是宫里过来帮忙的,如今事情完了,自然要回宫回话,皇上和太后娘娘也都等着呢。” 徐老太太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在留她,便点点头道:“ 那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吧,只是你以后若是出宫了,常来我们府上坐坐。” 张妈妈此时就站在一旁,见老太太到这个时候也不开口让赵菁留下的话,急得直往她那边使眼色。徐老太太抬起头正巧看见了,心里也有些意动,可再抬起头看了一眼赵菁,便觉得自己还是开不了口。怎么看这菁姑娘都不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请的上的。 张妈妈见徐老太太打了退堂鼓,脸上也是一阵失落,但还是笑着道:“老太太说的是,菁姑娘以后有空多来府上坐坐吧。” 赵菁倒是没想到这短短几句话里头,包含着徐老太太心内多少的挣扎,便笑着道:“等有空,一定会过来的。” 从松鹤堂出来,赵菁回了自己的小院落,跟着她一起从宫里出来的小太监小宫女已经打点好了行装,外头太阳光正好,赵菁瞧见院中的一刻梅花开得正好。她在这里住了好一阵子,前些时候才知道,这边原是徐思安年少时候的书房。 “姑姑,外面马车备好了。”杏儿看见赵菁愣着不动,在她身边福身提醒。赵菁这才回过了头,接过她手上的斗篷披上,回首又看了一眼那腊梅,开的怪茂盛的,整个院子都香香的。 其实赵菁心里也有些打鼓,这事情闹成这样,太后娘娘只怕早就想把自己召进宫问几句了,但是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状态,就怕说不好,到时候惹得太后娘娘生气。赵菁叹了一口气,为了自己、也为武安侯、还为了死了的那个为侯夫人……不过,现在该改口叫顾小姐了。 赵菁匆匆入了宫,在自己的下处换了一件衣裳,便急急忙忙的往永寿宫回话去了,一路上见到宫女和小太监都鸦雀无声的,几日没在宫里,赵菁就觉得这里有些陌生了。 走到永寿宫门口的时候,忽然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从那宫门中走了出来,披着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看见了赵菁,朝她冷冷的哼了一声。 赵菁暗自腹诽,这景国公夫人的身子倒真是硬朗,才没几日就生龙活虎了,难为自己一场风寒,还养了好些天呢! 看着来人近了,赵菁低头屈膝行礼,只等她从身边走过了,这才站起了身子,正巧看见送景国公夫人出来的宫女没走远,便拉着她问道:“景国公夫人进宫做什么呢?你知道吗?” 那宫女远和赵菁关系好,也不瞒着她,便朝她小声道:“你才回来不知道吧,昨日景国公在朝堂上参了武安侯擅离职守,要让皇上夺了他的兵权,解押回京呢!” 赵菁暗自揣度,武安侯才打了胜仗,朝廷还未嘉奖,怎么可能定罪呢?景国公这一次只怕是不能如愿了。难道前朝搞不定,所以派了景国公夫人来吹太后娘娘的耳边风? 赵菁心里胡思乱想的,一时也没个主意,也不知道一会儿太后娘娘会问些什么,只听那宫女继续道:“方才景国公夫人又在太后娘娘跟前哭诉了一通,说是全京城都在看景国公府的笑话,若是不治武安侯的罪,她也没法活了。” 赵菁暗暗咋舌,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说的就是景国公夫人这样的人了!她正晃神呢,里头宫女已然出来传话,说太后娘娘喊了她进去。 赵菁抻了抻身上的袍子,将鬓边的碎发拢了拢,低头往殿中去。 ☆、第0027章 太后娘娘这两日正被这事情搞得头大,朝堂上武安侯又不在,只听景国公片面之词,自然是把对方说的猪狗不如。况且这一桩婚事本就是她保媒的,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她这个太后的脸往哪儿搁? 赵菁进去的时候,就瞧见太后娘娘正半靠在贵妃榻上,支着额头说脑仁疼,底下宫女正跪在床前,用美人锤替她捶腿。太后瞧见赵菁进来,眼皮略抬了一下,几个宫女会意,便都起身退到了殿外。 宫里规矩森严,流言蜚语想要流传进来也不容易,因此赵菁心中估摸着,太后娘娘知道的版本,一定是景国公夫人精心打造过的。如今当事人顾小姐死了,景国公府自然不会认下这件事情,因为这事情一旦承认了,将来景国公府的另外几个姑娘就难嫁了。 若是景国公府打死不认这件事,那他们的说辞,自然是说武安侯信口雌黄,胡编乱造,毁坏顾小姐的声誉。可赵菁却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徐思安这一方,不为别的,只因她觉得,徐思安若将此时按下不提,那就算背地里有人说什么闲言碎语的,自少也比明面上,被人指点着说带了绿帽子强。赵菁扪心自问,若自己是个男人,遇上这样的事情,她也没这种把事情搞得鱼死网破的气魄。 “太后娘娘是在为武安侯府的事情伤神吗?”赵菁上前,拿了一旁的美人锤,亲自跪在她的跟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替太后娘娘捶腿:“依奴婢看,这件事情,最好不要在继续追究下去了,顾小姐已经死了,好歹给死人留一些颜面。” 太后娘娘听了这话,立马反应了过来,转头看着赵菁道:“你称她顾小姐,难道连你也觉得她不干净吗?不配做武安侯夫人?” 太后聪明,赵菁的言外之意她片刻间就悟了出来,赵菁手心微微有些泛潮,继续道:“这事情若是没闹出来,任谁也不敢乱说武安侯府的家事的,可如今这事情闹了出来,顾小姐虽然名誉扫地,可她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什么了,但武安侯却还好好活着,他这头顶上的绿帽子,却是戴定了……” 赵菁的话没说完,太后心下一紧,这武安侯脑袋上的绿帽子,可是她这个太后娘娘赐的呢!想到这里,太后只觉得头痛欲裂。 “顾小姐死了,一了百了,这事情原本可以不闹出来,但侯爷宁可置自己的名声不顾,也要跟景国公府撕破脸,太后娘娘不觉得这里头有隐情吗?” 太后这时候渐渐平静了下来,便听着赵菁,一五一十的将那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奴婢不是想偏帮武安侯府,只是老侯夫人出身草根,有些事情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侯夫人尸骨尚未入土,景国公夫人带着一群太太奶奶去盘问嫁妆一事,确实有些不妥,最关键的是,还诬陷老太太对侯夫人不利。奴婢虽然去了武安侯府不久,也瞧出老太太是及爱孩童的一个人,如何能对自己的亲孙儿下手呢?” 赵菁说到这里,又低下头去,淡淡道:“至于那些流言,奴婢也不知真假,只是觉得若是真的,侯爷这么做损人不利己;若是假的,那侯爷就更没必要白白带这一顶绿帽子了。” 太后娘娘听到这里,也总算是醍醐灌顶,完全明白了过来。这事情的确如赵菁所言,对于武安侯府损人不利己。若是假的,谁乐意被人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 “景国公府也太胡来了,竟然拿哀家当傻子!让哀家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太后娘娘脸色陡然一变,将一旁小几上的白玉雕花茶盏甩到了地上,吩咐下去道:“传哀家的懿旨,这件事情不准在闹下去了,让景国公府早些把顾小姐安葬,让死者入土为安。” 赵菁跪在一旁接旨,反正这事情自有传旨的公公去办,她脸上淡淡浮出一丝喜色,觉得好歹是帮了徐思安一回,也算是还了那日他的一抱之恩了。 赵菁想到这里,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热,太后娘娘问她道:“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好,如今可痊愈了?” 赵菁忙点头道:“已经全好了,怕把病气过给皇上,所以迟了几日进宫,请太后恕罪。” “这有什么好怪罪的,你能这样细心,正是皇上的福气。”太后把景国公府的事情放到了一边,心情便又好了起来,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领着赵菁进了一旁的花厅里。 “这里是这几日如意馆送上来的各家千金的画像,你也帮着哀家一起过目,看看哪家的姑娘比较出挑?” 赵菁没想到太后娘娘对周旭选妃的事情这样心急,竟然连画像都已经让人送了上来,便笑着迎上去道:“太后是急着抱孙子了吗?京城的闺秀都是国色天香、知书达理的,太后更喜欢哪家的?” 太后娘娘随便翻了翻,谁知正翻到景国公府五姑娘的画像,只气得将她丢在了一旁道:“家风不正,去了。” 赵菁心道,若是景国公夫人这时候在场,也不知是不是又会被气晕过去,反正人家晕得快,好的也快…… “这是康太傅家的小女儿,哀家最是喜欢她,去年花朝节的时候来过一次,那 时候她还小,长的小小俏俏的,又懂礼貌。”太后娘娘一边说,一边拿了画像给赵菁看。 太后母族魏家虽然也有闺女,可惜并不是本支的,隔得有些远了,就算进宫,当个妃子犹可,想做正宫皇后,身份上还是差了一些。国舅爷魏明箴倒是有一个五岁的女儿,虽然只比周旭小了八岁,可十三岁的皇帝,五岁的皇后,说出去也要笑死的。 所以太后在给皇帝选后这一件事情上很慎重,而且,赵菁还发现,太后选的皇后人选,都是文臣宰辅家的姑娘。武将大多听命于摄政王,她在这一点上还是有些心计的。 “我也觉得康姑娘不错。”赵菁说的是实话,康太傅是先帝的太傅,乃是先帝成就大业时候的军师良相,不说别的,对如今的皇上必定是忠心耿耿的,他又是先帝殡天之时钦点的辅政大臣之一,就连摄政王对他也礼让三分,“康姑娘和皇上年纪相仿,两个人必定能谈得来,皇上性格有些急躁,康姑娘看上去倒是文静的性子,两人正好互补了。” “哀家也这么觉得。”太后说起小皇帝的婚事,眉梢都笑了起来,又淡淡道:“只是眼下事多,王爷又忙着南征,哀家也不好意思老是为了这事情烦他,所以打算等哀家这里看定了,再让王爷过目。” 提起摄政王赵菁心里还有些发怵,这回她病了一场,也多半拜他所赐,不过好在,赵菁马上可以出宫了……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在看见摄政王周熠了。 从永寿宫出来,赵菁回了自己的下处,吩咐小宫女打了水来。她想洗一个热水澡,在侯府的时候不想麻烦那边的下人,她三五日才洗一回,好在天气冷,这样的日子三五日洗一回也不会觉得太难受。 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虽然还是一个奴才,可终究也是奴才中有些体面的人了,这些粗使活计都是用不着自己做了。 赵菁解开了衣服,将自己泡在浴桶中,想着等以后出了宫,若是要洗澡,只怕得自己添柴烧水,心下便打算好好的享受享受。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出了宫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赵菁心里头还是有些紧张的。况且她虽然知道自己宫外有兄嫂,但毕竟从来没有再一起生活过,到底能不能合得来也是一个问题,只是这些问题比起她将要获得的自由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赵菁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门外小宫女喊道:“皇上你不能进去,姑姑正在……” “沐浴”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赵菁便听见屏风后面 咯吱一声,早已经有人闯了进来。 她心下一惊,反射性的抱着胳臂将自己沉到水下,屏风外的人似乎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后脚跟在门槛上绊了一步,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了。 周旭一连跑过了两个穿堂,脚下的步子才算慢了下来。可满脑子却都是赵菁挂在屏风上那粉嫩嫩的肚兜,那上面绣着的蝴蝶似乎是活得一样,在他的眼前飞来飞去,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周旭咽了咽口水,心里慌乱成了一团,握拳的手紧了又紧,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捏碎了一般。 赵菁经了这一吓,方才想要好好享受的心思早已经没了。外面小宫女匆匆的赶到,一边替她关门,一边道:“姑姑,皇上走的太快,奴婢跟不上……” 赵菁不等她说完,便开口道:“罢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赵菁在浴桶里又泡了一会儿,直到桶里的水冷了,她打了一个寒颤,才急急忙忙的起身,不管怎样,身体是自己的,受了风寒也是自己难受,她不会拿自己的身体玩笑。 换上了宽袖窄领的宫装,穿着上了棉坎肩,赵菁在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拍了一些胭脂。宫里没有娘娘,只有一个守寡的太后,因此在装扮上都素净的很,但年轻的姑娘天生就是爱美的,有时候从外头捣腾一些胭脂回来,太后娘娘知道了,也不过睁一眼闭一眼。 赵菁平常不用这个,只因这一阵子病了一场,脸上不好看,所以才拿出来遮盖一些病容。这一番拾掇也费了小半个时辰,若是往常,周旭必定又要派人来请了,但今儿却并没有。 赵菁不大想去御书房,可她已经回来了,若是不去也不像话,满心挣扎了好一会儿,赵菁才提起了精神,往御书房去。 周旭其实并没有比她早到多久,他在外头绕了一圈,觉得自己心里头那些火气下去了,才回了御书房来。 龙案上放着成堆的奏折,周旭看见这些,觉得方才的火气似乎又涌了上来,心里又生出一股难耐的烦躁。 武安侯刚打了胜仗,正该是朝廷嘉奖的时候,景国公那个老家伙居然要让自己治他擅离职守之罪?可人家刚刚才打了一个胜仗,已经让鞑靼短时间内无还手之力,让他这个皇帝怎么开口治罪。 最可气的,当然还是摄政王,明知道这是一道难题,居然还轻轻巧巧的说:“皇上如今大了,太后娘娘正为皇上物色皇后的人选,皇上也该试着自己圣裁决断 了。” 得罪人的事情让自己做!周旭觉得自己简直是要气疯了,操起了桌案上的茶盏正要砸出去,谁知却被那脆生生的声音压下了火气来。 “奴婢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皇上到底糟蹋了多少茶盏?” 赵菁笑吟吟的就迎了上来,周旭的渲染大火一下子就只剩下了扑腾的小火苗,拿着茶盏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姑乱说什么,朕……朕这是口渴了,要喝茶呢!” 周旭低着头就要喝水,可茶盏里的茶方才早被他泼了满地,这时候委实尴尬。 赵菁便接了茶盏过去,一边往熏笼上倒热茶,一边道:“天冷了,皇上还是换一杯热茶喝吧。” 周旭听了赵菁的声音,便觉得心上隐隐就安定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她倒茶时候的模样,视线忍不住从她那微红的脸颊一路的向下扫,直到停留在赵菁的胸口。 周旭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她是不是穿着方才的那一件绣了彩蝶的小衣。那两只蝴蝶是不是就停在她的胸口上。周旭越想心越乱,趁着赵菁抬头的空挡,只急忙把头给扭开了,假装翻起了手边的奏折。 “武安侯府的事情,你怎么看?”翻开了景国公的奏折,周旭的思绪也渐渐收了回来,赵菁在武安侯府整整一个半月,这里头的事情,问她也总比问别人强一些? 赵菁这时候已经沏好了一盏茶,送到周旭的手中,闻言只略略拧了拧眉梢,笑着道:“怎么皇上也在为了这件事情心烦吗?奴婢刚刚从太后娘娘那边回来,也是为了这个事情心烦呢!” 周旭接过了茶盏,正低头喝茶,闻言便抬起头来问道:“怎么这些事情还闹到母后那里了?难道让朕心烦还嫌不够吗?” 赵菁看着周旭紧蹙在一起的眉宇,淡淡道:“皇上不用心烦了,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让景国公一家早些把顾小姐安葬了,也好让逝者入土为安。” 皇帝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这是母后的懿旨?那这么说来,武安侯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顾小姐当真是……”周旭的话还没说完,只起身负手道:“景国公欺人太甚,把母后都耍得团团转,还参了武安侯一本,让朕革去他的元帅之位,押解回京查办!可他如今是有功之臣,你让朕怎么下这个旨意?” 边关大捷,捷报传来之后,摄政王和周旭早已经在为武安侯凯旋回京拟定嘉奖,这个时候嘉奖的方案还没想出来,反倒弄着这么一档的幺蛾子来,这 让周旭如何是好? 况且,武安侯身在边关,是为元帅,没有皇帝的召见确实不得回京,这一条确实犯了重罪。周旭虽然知道景国公公报私仇,却也没办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回他的奏本,这让周旭委实两难了起来。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皇上不必为难。”赵菁想了想,只开口道:“况且那武安侯私自回京是真,皇上若是因为他有战功而偏袒,只怕将来也不能服众。” 赵菁说到这里,倒是又想起那日瞧见武安侯的光景,那人身为武将,难得却不是一个虎背熊腰的样子,眉宇间刀刻斧削一样的神色,看上去便是一个磊落的男子,只怕他打定主意回京一趟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姑姑说的是,朕只是气不过,白白让景国公占了这个公报私仇的便宜,朕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周旭抬起头来,少年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凌然之色,按捺住了急躁,隐隐透出几分成熟来。 “既然非罚不可,那皇上不如小惩大诫,让武安侯功过相抵,把一众大臣的嘴赌起来便好。”赵菁说着,脸颊上露出淡淡的笑来,凑到周旭的耳边小声道:“武安侯乃一军元帅,自然不能有什么差池的,万一鞑子趁着这时机贸然出兵,我军岂不是群龙无首,所以……奴婢斗胆为皇上出个主意,为整肃军纪,让武安侯身边的副将替他受过,皇上以为如何?” “好主意,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周旭猛地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高兴的从龙椅上跳了起来道:“什么也比不上大雍的社稷,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朕才不要如了景国公那群人的心思。” 赵菁瞧见皇帝又展露了欢颜,心下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若是平日她是断不会管这样的闲事的,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的话又多了。 赵菁低下头去,想了想道:“皇上圣裁决断,倒是不用听奴婢这片面之词,是奴婢又逾越了。” 周旭知道赵菁的性子,她平常从不插口朝政,今日从旁指点了自己一回,已经犯了大忌,只急忙道:“你放心,这是朕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和姑姑无关。” 赵菁见周旭脑子转得很快,便也笑着点了点头,毕竟自己能和他这样相处的日子也不长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军营,长庚吃了二十军棍,正鬼哭狼嚎一般的躺在徐思安的营帐中,军医在一旁为他上药。 “侯爷……为什么明明是罚的侯爷,打 得却是奴才呢?”长庚虽然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能替徐思安受罚,嘴上却还不依不饶的抱怨。 “皇上的圣旨不是说了吗?侯爷统帅三军,贵体不能伤,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侯爷犯了错,自然也是要受罚的,皇上这是赏罚分明。” 老军医原是跟着老侯爷的,对徐思安也是一万个心疼,原本听说小皇帝有圣旨还急得满头大汗,没想到却是空操心了一场,此时他看着长庚后背的棍伤,好容易忍着哼小曲的愉悦心情,替他上药。 徐思安坐在一旁的长案前,视线落在今儿一早送来的这一份明黄圣旨上面。他原本打算无声无息的回去看一看徐老太太,并不想惊动什么人,事情弄到这一步,也并非是自己的本意,只是既然已经闹开了,他也不怕景国公那群人发难,早已经做好了要受罚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小皇帝,居然也学会了这番挂羊头卖狗肉的本事。 徐思安合上了圣旨,嘴角勾起一丝笑来,看来这个别人眼中的傀儡幼主,似乎也并不是他原先所见的一无是处。 鼻息下隐隐传来淡淡的馨香,徐思安略抬起头,视线扫过长庚涂满了金疮药的后背,这金疮药他也常年使用,除了刺鼻的气味之外,断然不会有这股恬淡的香气,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徐思安低下头,视线又落在那圣旨上头,他拿起那黄缎子轻嗅了一下,上头果然有香味,还是一股子女人香。徐思安便想起了那天在家庙遇见的那位姑娘,她那软软的小身段上,好像也是这种香气。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有些远了,徐思安的表情难免尴尬了几分,对于男女之事来说,徐思安也并非一无所知,适婚的年纪正好是家中最困难的时日,他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等自己终于闯出了一番天地,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过些了,朝廷却又开始南征北战起来,他常年在外征战,自己的终生大事也只能交给别人操心了。 他是一个孝顺儿子,只要徐老太太喜欢,就算是头母猪,他也会按着徐老太太的心意娶回家。只要徐老太太高兴,他可以对家中的一切视而不见,哪怕乱了规矩。 原本这一次,他也可以忍下来,但看见那一群自恃高贵的侯门贵妇在徐老太太跟前发难的时候,徐思安就忍不住了。 他可以让别人指指点点带绿帽,但是不能让人欺负了自己的母亲。徐思安想到这里,便对这件事情没有一丝丝的后悔,只是他还没有当面向赵菁致谢,那个敢于在徐老太太跟前挺身而出的宫女。 徐思安抿唇一笑,来日方长,总会有这么一个机会的。 麟趾宫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几个小宫女正敛目垂眸,站在赵菁的面前。十五六岁,正是颜色最好的时候,赵菁看着她们红艳艳的脸颊,便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来。那时候她刚穿越过来,这身子骨瘦得芦柴棒一样,走路的时候,总有一种合不拢腿的错觉。 好在这十年她除了安心当差之外,还细心调理自己的身体,这身子骨总算是越来越结实了起来。可是再结实的身子骨,和如今这些十五六岁的娇花比起来,赵菁也觉得自己是老了。 “从今儿开始,你们便是这麟趾宫的宫女了。”赵菁声音清脆,不疾不徐的开口。这四个小宫女是太后娘娘甄选出来的,送到皇帝跟前做司寝和司帐的。说起来,这主意还是当初赵菁自己想出来的,可如今想一想,心里却还隐隐觉得有些难受。 周旭虽然知人事了,可毕竟才十三岁,也不知道让他这么早沾女色好是不好?历史上不乏有皇帝因为纵欲过度而亡的。周旭是赵菁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也不想他将来过得不好。 “你们虽然是司寝司帐,但和将来的娘娘们是不一样的,要记住自己的本分,并不是让皇帝沾了你们的身子,就一定会飞黄腾达的,明白了吗?” 几个小宫女脸颊红成了一片,低着头小声道:“明白了,谨遵姑姑教诲。” 场面上的话说来说去就这么几句,赵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反正该说的,送她们过来的老嬷嬷们早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她如今只需安安心心的把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告诉她们便好了。 “皇上一般戌时初刻就寝,睡前会喝一杯龙眼安神茶。子时末刻的时候会出恭一次,用不着你们亲自去服侍,喊了外面的小太监进来接夜壶便好,丑正起身,丑时末刻往前头上朝,卯时末刻回御书房,御书房里头用不着你们伺候,你们只做好从戌初到丑时末刻之间的事情便好。” 以前周旭没有司寝司帐,身边一应大小事情,几乎都是赵菁一人张罗妥当,倒也从来没出什么差错,如今她离卸任的日子近了,这些事情自然要一样样的分担出来。 小宫女们还算听话,从太后娘娘那边聆训过过来的,也知道自己要做怎样一份差事。赵菁见话说的差不多了,正欲打发她们下去,这时候就听见外头小太监的报唱声来了。 ☆、第0028章 门口的太监拉长了腔调喊道:“皇上回宫!” 赵菁便抚平了袍子迎到宫门口,看着月夜下周旭披着明黄大氅从宫门口大步进来。 “姑姑,今儿你怎么没去御书房?”周旭的话才开口道,就瞧见赵菁身后多了几个眼生的小宫女。 一个个都俏生生的,在自己跟前垂眸敛目,即便烛光昏暗,都隐约能看见她们脸颊上似乎有着莫名的红晕。 周旭不动声色的往里头去,赵菁忙喊了一个叫如意的小宫女去沏茶,脸上只淡淡笑道:“太后娘娘给皇上选了几个贴身服侍的宫女,让奴婢教她们一些规矩,以后也好更好的服侍皇上。” 周旭拧着眉头不说话,坐在龙椅上的身子却僵硬了几分,握着拳不说话。他不想让赵菁走,可是又不想勉强赵菁,让她不高兴,所以这一阵子他故意没再提起她要出宫的事情,想着没准两下里心照不宣,赵菁也就不走了。 “朕不要她们不服侍,让她们走!”周旭抬起头,看着赵菁的眸子越发通红了几分,眼眶中似乎还有泪光。 沏茶的小宫女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了一跳,盘中的茶盏哐当一声的落在地上,惊动了满屋子的奴才,宫女太监们立时跪了一地,瑟缩着身子,不敢吭半声气。 “你……你们都下去吧。”赵菁有些颓然的开口,宫女太监们敛目垂眸,急忙都退到了门外去。 咯吱一声,厚重的宫门关上,赵菁抬起头看着周旭,心中却有千头万绪。她舍不得的不是眼前的九五之尊周旭,而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男孩周旭。 赵菁跪了下来,金石地砖微凉,她的指尖在领口的盘钮上停留了片刻,咬了牙下定决心一样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一片粉色的小衣。 周旭抬起头来,视线正好落在那小衣上振翅欲飞的蝴蝶上头,他有些哑然的开口,声音中透着某种不安:“姑……姑姑……你这是做什么?” 赵菁抬起头,神色平静如水,手指却不紧不慢的继续解着胸口的扣子,淡淡道:“皇上若是想要奴婢这个身子,奴婢给皇上就是,只求皇上断了让奴婢留在宫里的念想,成全了奴婢和皇上的这一段主仆情谊吧!” 赵菁手心的汗细细密密的冒了出来,她不知道这一招快刀斩乱麻行不行得通,只是……如果周旭对自己还不能完全放下的话,那赵菁在太后心中仅存的一些信任,只怕也要消失殆尽了。 她赌不起,她要干 干脆脆的离开,绝不拖泥带水。 “姑姑,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知道,朕……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周旭慌乱了起来,他强迫自己的视线从赵菁的胸口的那一双蝴蝶哪儿离去,然而他好像做不到。他不想自己成为赵菁心目中所想的那种人,他不要做好色之君。 周旭疯了一样的从龙椅上站起来,在赵菁快要解开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拿起一旁衣架上的大氅,盖在了赵菁的身上。几乎是带着哭腔一样扑在赵菁的怀中,哽咽了起来。 赵菁轻拍了几下他的后背,淡淡道:“皇上如今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大,奴婢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皇上若真要了奴婢,将来必定会为群臣诟病,贻笑大方的。” 周旭只将头埋在赵菁的怀中,汲取着曾经熟悉的味道,身子渐渐停止了抽动。过了良久,他忽然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痕尚且没有干,只淡淡道:“姑姑,你走吧,朕不留你。” 赵菁在丹犀下等了良久,直到麟趾宫里的灯熄了,赵菁才松了一口气,往太后娘娘的永寿而去。 今儿是皇上头一天让别人服侍就寝,赵菁于情于理都要去回一声话。 通往永寿宫的宫道宽阔开朗,她拐了一个弯,看见宫门口的宫灯还亮着,再过片刻就是宫门落锁的时辰了,她来的刚刚好。 永寿宫里灯火通明,赵菁进去的时候,就瞧见两个小太监抬着轿辇在门口候着,都这个时辰了,也知道谁还在太后娘娘的宫里。 赵菁往里头走了几步,廊下的小宫女还没来得及迎出来,她便听见了里头说话的声音。 “南边倒是挺好的,就是太冷了,光下雨不下雪,棉袄穿几件都不顶用,身子都僵了,还不如京城里头舒服,燃了地龙,便是穿一件中衣都够了。” “可不是,还是京城里好,如今你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在哪儿都比不上在天子脚下强。”太后娘娘和魏明箴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宠溺,这个幺弟在家中一向是父母的掌中宝。 赵菁淡淡叹了一口气,她今天来得可真是太巧了,居然遇上了国舅爷了。不过这位爷的速度也挺快的,皇上下旨才没几日,他倒是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想是南边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吧。 赵菁本不想进去,正打算喊住了前头去通报的宫女,谁知那门帘一闪,魏明箴就这样从里头走了出来。赵菁急忙福身请安,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世人都知道,国舅爷魏明箴遗传了国丈的一双桃花眼,若不是父子两这一双眼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单凭魏明箴这样一个外室子的名号,如何能让魏家老太太认下他。魏夫人又正巧膝下无子,便只把他当嫡子一样养大,从此大家对国舅爷的身世也讳莫如深。 京城有三件众人口不能言的事情,其一是摄政王妃的病,其二便是这国舅爷的身世。至于这第三件事,如今大约当属武安侯头上的那一顶绿帽子了。 赵菁没有抬头,但已经隐约感觉到魏明箴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移,这位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的国舅爷,若不是他骨子里有着几分吊儿郎当的风流气,只怕宫女投票的时候,就没有摄政王和武安侯什么事儿了。 “菁姑娘,好久不见啊!”魏明箴勾唇一笑,正想上前跟赵菁搭话的时候,就听见里面太后娘娘道:“天那么冷,你去外头做什么?” 魏明箴只笑着道:“刚刚闻到一阵香气,以为是院里的梅花开了,掀开了帘子一看,才知道不是花香是人香。” 魏明箴天生风流,说话中带着几分半真不假,宫女就没少被他逗的。可赵菁是个严肃人,魏明箴这样跟自己说话,她从来都是无动于衷的。 赵菁便不等太后娘娘发问,只福身道:“回太后娘娘,是奴婢,皇上今日已经就寝了,请太后娘娘放心。” 太后听见是赵菁的声音,了然哦了一声,又道:“既然皇上已经就寝了,那你也下去吧。” 赵菁松了一口气,福身就要离去,那边魏明箴却喊住了她道:“姑姑别着急走啊,外头风大,不如殿里面暖和。” 赵菁哪有闲心去理他,屈膝过礼之后便起身离去,她素来知道魏明箴没个正行,宫里头被他逗着玩的小宫女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呢,偏生就有人喜欢他这油腔滑调的样子。 “国舅爷,菁姑姑可不是你可以随便逗的呢!” 赵菁远远的听见小宫女调侃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魏明箴带着几分戏谑的调笑声:“我逗不到她,逗你成不成呢?” 赵菁已经不想去听他再说些什么了,仔细想想,自己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当时就投了他一票?以前见他还挺君子风范的,难不成去了一趟南边的销金窟,回来就变了一个人了。 “行了,快进来吧,外头冷。”太后娘娘显然是习惯了魏明箴这副浪荡不羁的样子,嘴角依旧带着几分笑意,“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没个正行 ,清嫣也不管管你。” 魏明箴脸上刹那间生出一股不耐来,随口道:“提她做什么。” “怎么?闹别扭了?俗语说小别胜新婚,你这一走可是半年了……” 太后的话还没说完,魏明箴已经没了听下去的兴致,倒是转头问道:“听说赵菁要出宫了,长姐可是准了?到底指婚给了哪个,我也好备一份贺礼。” 太后眉宇低垂,闻言只端起了茶盏,轻叩了叩杯盖,抬起头道:“怎么?你看上她了?何必这番拐弯抹角的,哀家赏了她给你做贵妾如何?” 魏明箴双眸一亮,紧接着却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什么都用赏的,多没意思,她要真没人家,那我就自己把她追到手才有趣呢!” 太后有些不屑的饮着杯中的茶,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不过是个宫女,也值得你这样上心?” “长姐这话就说的没意思了,这天下的女人,不管是娼*妓还是贵妇,那她总是个女人,是女人就要有男人疼男人爱,再说了,我看赵菁有点意思。”魏明箴的桃花眼一闪,纤长的睫羽在烛光下微微颤抖着,数不尽风流倜傥。 “你要真喜欢她,那就快着点,皇上最近正跟哀家闹呢,他不想要赵菁出去,万一他们两个有了些什么,那哀家真是想也不敢想啊,皇上的性子随你,也倔强的很,若赵菁成了你的妾室,他大概也就死心了。” 魏明箴分明听出了太后娘娘的弦外之音来,却依旧调笑道:“皇上不错嘛,果然随我,连看女人的眼光都一样。” 太后被他惹得哭笑不得,只恨恨道:“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一会儿宫门该落锁了。” 赵菁从永寿宫出来,回了自己的下处。今晚值夜的人多,院子里空落落的,小宫女已经烧好了炭炉放在房中,赵菁对着镜子解开了发髻,伸手摸了摸这张越来越熟悉的脸颊。 妆奁里放着几样首饰,都是逢年过节太后赏的,换洗衣裳不过就两三套,去了外头,自然不能再穿宫里的衣服。这样收拾整理了一番,居然只有小小一个包裹,当真让赵菁有一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错觉。 也不知道皇帝睡得好不好,头一天有司寝司帐服侍,他能懂多少?赵菁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仍旧是一片漆黑。她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沙漏,正是丑时初刻,再过半刻,皇帝就要起身上朝了。 赵菁便急忙穿好了衣服,将自己整理妥当,去麟趾 宫外候着。半夜风大,刮得宫灯嗑啦啦的响,她在丹犀下等着大殿里的灯亮起来,有小宫女喊了她到一旁的茶房里烤火暖着。 一排七八个茶炉子,上头放着热水、热茶、参汤、安神茶、御制小糕点。这些都是以前赵菁让设下的,周旭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冷的东西。赵菁看着这些心里就有些难受,这时候门口走来一个小太监,对着里面的宫女们道:“皇上起身了,备热水。” 几个凑在一块烤火的宫女便都站了起来,各自捧好了手中的家伙,有年长一些的宫女调好了温度适中的热水,让她们端进去。 赵菁也不知道周旭这一晚上睡得如何,心里有些担忧,便上前接了一个人手中的银盆道:“我来吧,你拿着香胰子跟在后头。” 那小宫女也是新来的,怯生生的跟在赵菁的身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进了皇帝的寝殿。 碧纱橱外明黄色的帘子还拉着,只能看见里头隐隐约约透出的烛光来,周旭有些无精打采的声音传了出来。 “朕自己来,你们都下去。” 赵菁才抬起头来,就看见昨天那四个艳光四射的小宫女明显的蔫了一样,一个个也都强打着精神,从里面出来。 当司寝司帐不容易,一晚上也难得合眼机会,赵菁明白她们的苦处,便低声道:“你们先回下处休息一会儿吧。” 众人恭恭敬敬的福身离去,周旭听见这声音,忽然从帐中透出了头来,皱着眉头道:“姑姑,你可来了,昨儿晚上也不知她们中哪个人,睡觉居然打呼噜,吵的朕一宿没合眼。” 被点名的四人顿时都面红耳赤了起来,有的人已经羞得眼眶都红了。赵菁看了一眼周旭,心下忍不住摇头:“太后亲选的司寝司帐,怎么可能会打呼噜呢,皇上要撵人,也请选个别的理由吧。” 周旭闻言,不觉脸皮发烫,急忙道:“你们快下去吧,就算没打呼噜,反正她们在这边,朕睡不踏实。” 赵菁只无奈摇头,上前为皇上更衣,见福满多也进来伺候了,她便歇下手,往龙床那边去。 明黄色的床单除了有点皱,上头干干净净的。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周旭这么年幼就接触这些事情,可是她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劝他,好在他还算是个有自制力的皇帝。 周旭喝过了热茶,吃了两块糕点垫一下,便去了前头上朝了。 大雍有规矩,十日一休沐,对比一下 现在的双休日实在太人道了。送走了皇帝,赵菁原是可以去下处休息一会儿的,不过她今日困劲不大,所以就直接去了御书房,交代那边的宫女太监生炭炉、烧热水,燃上龙涎香,等皇帝小朝的时候,就什么都妥帖了。 赵菁在御书房待得时间最长,所以跟这里的宫女们感情最好,大家想着赵菁要走了,心下都有些舍不得。 “姑姑,你是哪日走呢?” “算日子到腊月二十五就走了。”赵菁掐着手指算了算,腊月二十五是内府登记的她进宫的日子,正好十年。 “怎么不过了年再走,过年一准还能多得一些赏银呢。”宫女们进宫当差,多半都是家境拮据的,能多领一些赏银固然最好。 “不了,拿了今年的,又想着明年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早些回去,还能跟兄嫂一起过年。”赵菁没有见过这里的爹娘,听她哥嫂来看她时候说起过,这里的爹娘已经去世三年多了。 “姑姑,那你兄嫂给你找人家了没有?去年我爹娘来瞧我,还说帮我定下了一户人家,足给了人十两银子,人家才答应再等我三年。” 宫女虽然体面,但出宫的时候年纪却大了,在古代这个生育率低下的大环境下,男子等到那个年纪,那是有绝后风险的,所以先给了银子定下,也是常有的事情。 “倒没有听兄嫂提起这些,不过我也不急着嫁人就是了,难得能出去过几天舒坦日子,何必着急着又去找个大老爷们伺候。” 这话惹得众人捂嘴笑了起来,赵菁也很无奈的跟着笑了笑,毕竟,对于她们来说,好像女人一出生就是为了服侍男人的…… 大家伙聊了片刻,看着时辰不早了,便各自往各自当值的地方去了。赵菁坐在茶房里烧开水,等周旭下朝了,他喜欢喝一杯热热的铁观音,赵菁把这沏茶的手艺不厌其烦的交给了自己的徒弟小宫女阿碧,如今她沏的铁观音可以入周旭的口了。 这时候茶房静悄悄的,赵菁搓着手掌,在火炉上暖着,小手指尖的冻疮还没有好的趋势,手冷了就疼,手热了就痒。她从袖子中拿出周旭赏她的冻疮膏,用指甲抠出来一小块,一点点的抹上去,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外道:“原来你在这里。” 赵菁抬起头,入眼的便是一袭银白色绣松竹图案的锦袍,她甚至没有把视线往上移,就猜出了来人就是国舅爷魏明箴。 皇帝这时候在上早朝,而魏明箴没有穿朝服,显然是不请自来的客 人。 赵菁低着头站起来,视线从头到尾没往魏明箴的身上去,福了福身子道:“给国舅爷请安。” 魏明箴淡淡一笑,眸中却多了几分戏谑:“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知道我是谁,想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可是想我的紧了?” 赵菁皱了皱眉头,真是低估了这魏明箴的厚脸皮程度,想了想道:“奴婢在皇上跟前当差,若是连个识人的本事也没有,只怕皇上早就要把奴婢撵走了。” “我听说皇上倒是舍不得撵你,是你自己想走罢了。”不等赵菁请他,魏明箴便一步跨入了茶房来,茶房狭小,赵菁稍稍退后了一步,好在门口有小太监守着,不然这样两人共处一室,确实有些局促。 魏明箴桃花眼一眨,视线落在赵菁涂过冻疮膏的手指上,“哟,你手上生冻疮了?这么这样不知保养?” 魏明箴往赵菁这边走了两步,赵菁便蹲下来,坐在茶炉子跟前的墩子上不理他。对于这种无赖,她有她的应付方式。 谁知她正打算提着茶壶倒水,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忽然间就覆了上来,赵菁吓了一跳,急忙缩回自己的手,惊讶的抬头看着他道:“你干什么?” 魏明箴笑得坦然,长睫闪了闪往赵菁这边递眼神:“怕你烫着啊,想来你是不欢迎我来这里,少不得自己给自己斟茶递水了。” 这话噎得赵菁完全无言以对,只呆呆愣愣的看着他将那茶盏倒满了,慢悠悠的品了起来,仿佛完全无视赵菁对他憎恨的眼神。 赵菁气了好一会儿,忽然就释怀了,反正再过几天她就走了,再也不用伺候这些难伺候的主子了。她的气息平静了下来,用小镊子重新夹了茶叶放在烫过的茶盏中,兰花指略略上扬,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优雅、熟练、轻快。 魏明箴放下了唇边的茶盏,被赵菁这一连串的动作所吸引,她的耳朵上带着一小颗珍珠耳坠,衬得脖子白皙滑腻,发根处有些绒毛,若是摸上去,必定也是软软腻腻的感觉。 赵菁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魏明箴似乎略出神的看着自己,她没空理他,一会儿周旭就要下朝了,她又要开始忙了。 “国舅爷喝完了茶,就请出去吧,这地方是奴才待的,您堂堂一个国舅爷,坐在这儿像什么,袍子都扫到地上了,倒是省了小太监们打扫了。” 此时魏明箴正坐在一个圆形绣墩上,是小宫女们看火坐的,他一个七尺男儿,坐在上头不知有多别扭, 一双长腿只能往两边敞着,长袍拖了满地,别提有多可笑了。 “也是,皇帝外甥要回来了。”魏明箴放下茶盏,正支着膝盖想要起来,抬头却瞧见赵菁正弯腰在一旁摆盘子,那身段玲珑妙曼,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绣墩太矮了,我站不起来,你拉我一把。”魏明箴也不害臊,端坐在绣墩上,从下往上看着赵菁,赵菁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双手撑着膝盖,果真有一种发力不足的样子,只随口道:“有本事坐下去就没本事起来了吗?那就一直坐着吧。” 赵菁说完,端着茶盘就往外头去了,连理都不理魏明箴一句了。魏明箴摸摸鼻子,瞧着赵菁渐渐走远了的身影,笑得宝光璀璨:“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赵菁去了御书房没多久,周旭就下朝了。小福子瞧见赵菁在,忙开口道:“姑姑,皇上嚷着头疼,大约是昨晚受了风寒了。” 周旭年纪轻火气大,晚上睡觉的时候并不老实,虽然寝宫里到处生着暖炉,但因为怕烟火气大,他碧纱橱里面就没放上。若是赵菁值夜的时候,必定三五不时的给他盖一盖被子。也不知道昨晚他是怎么吩咐那四个宫女的,怎么就染了风寒。 “不碍事,朕喝一杯热茶,发散发散就好了。”周旭的嗓子有些哑,毕竟才十三岁的孩子,每日里天不亮就起来,别说当皇帝舒服,便是这一项罪,只怕多得是受不了的人。 “最近时气不好,还是请个太医瞧一瞧吧,眼看就要过年了,皇上也要保重龙体。” 赵菁一边说,一边吩咐福满多让小太监去请太医。周旭已经喝上了赵菁泡好的茶,略略拧了拧眉道:“姑姑今儿这茶欠了些火候。” 赵菁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这些古人说起来也真是聪明,一盏茶的区别也能喝得出来,赵菁虽然会沏茶,却不大会品茶,只是见喝得人说好,她便高兴。 “国舅爷来了,奴婢总不能不招待,少不得要给他上一杯茶,没想到皇上居然能品出来,那下回谁来讨茶喝,奴婢也不给了。” 周旭一听是魏明箴来了,顿时两眼放光,问道:“那舅舅现在在哪儿呢?怎么不见人影?朕还等着他给我带好东西回来呢!” 话音刚落,魏明箴就跟变了戏法一样的出现在了御书房的门口。魏明箴比周旭大了十岁,周旭贵为一国之君,哪里有什么童年之说,也就魏明箴像待孩子一样待他,经常会从外头弄一些乱七八糟的稀奇玩意儿进来,所以周旭对魏明箴也格 外的亲近。 “听说皇上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要不要舅舅送几个江南美人给你?”魏明箴一开口便没有好话,只是他这话分明是对皇帝说的,可视线却停留在赵菁的身上。 皇帝郁闷得不行,气呼呼道:“母后怎么见人就说。” 魏明箴却笑的开怀,薄薄的唇瓣扯出好看的弧度,对着皇帝鞠了一躬,继续道:“这是好事,太后娘娘自然高兴。” 赵菁见他们聊了起来,便福身到了门外,正巧看见福满多指派了一个小太监去太医院传太医。赵菁不想在这边呆着,便喊住了那小太监道:“我替你跑这一趟吧,横竖在这边没事。” 那小太监正求之不得,听了这话,只点头哈腰的去闪了。 从御书房到太医院并不远,只是太医院在宫外,赵菁走到了宫门口,便不能出去,只能让那边守门的小太监去太医院请人。 赵菁抬起头,看了一眼有些泛黄的天空,最近时节不好,容易生病,她只希望周旭没有什么大碍,这样自己也能走的洒脱点儿。 赵菁在廊下等了小半日,才看见一个小太监领着杜太医往这边来,那小太监见了赵菁,急忙告罪道:“让姑姑久等了。” 赵菁便问道:“怎么回事儿,到现在才来。” 那小太监微微拧了拧眉头,没敢说啥,倒是身后的杜太医开口道:“武安侯老夫人过来了,正求着老夫过去给他们家的表少爷看病,老夫让她先进宫求太后娘娘的懿旨,没有太后的懿旨,老夫也不能随便出宫看诊的。” 太医院的太医不少,寻常侯门公府的人带着家主的官位名帖都能去请,可唯独两位院判是只给太后和皇上两人看诊的。若要请得他出马,除非要让太后或者皇上下旨。 赵菁一听这话,便估摸着不是小病,况且说的是表少爷,那可不就是齐家的那一对双胞胎中的弟弟齐嘉宝吗? “敢问杜太医,武安侯家的表少爷生的是什么病症?” 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无论是什么病症,对于小孩子来说,都是天大的病。 “听陈太医说,似乎是痘疹,只是老夫尚且没有瞧见,不敢下定论。” 赵菁一听是痘疹,心也渐渐变得沉重了几分,在古代痘疹可是天大的病症,弄不好是要交代小命的。赵菁依稀记得周旭起痘的时候,太后娘娘急得连遗照都立下了。 “杜太医,既然这样,您先去武安 ☆、第0029章 皇帝染了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病,吃了两贴药下去,很快就疏散了。赵菁掰着指头,她留在宫里的日子,却已是屈指可数了。 次日便是腊月二十五了,赵菁下处的小包裹里,早已经包着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是这些年来要好的宫女太监送的,也有让自己带出去给家里人的。 赵菁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心里嘀咕,也不知道旧年跟她兄长说过的日子忘了没有,这要是他给忘了,赵菁背着这一大包的东西走到鼓楼北街,倒是有些远了。她从这个原身子的记忆中依稀知道,自己和兄长是双胞胎,自己进宫的时候,兄长也才十四五岁,不过如今兄长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小名叫大妞二虎,大名是什么,倒是没听说起过。 在宫里住了十多年,从来没跑出过这四面高墙。前一阵给武安侯府办丧事算是头一回,可也忙的脚不着地,也没有好好研究研究外面的世界。 赵菁觉得有些惶恐,可又有些期待,矛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姑姑,这个给你……” 赵菁正坐在窗口发愣,冷不丁就看见阿碧抱着一包东西往她房里来。那些东西零零散散的从她怀中掉下来,赵菁好奇的走过去看了一眼,全都是香袋、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香袋是上等的苏绣,看着很是精致,就连装胭脂的盒子,都是上了釉的上好瓷器。 “你从哪儿弄的这些过来,我用不了这么多。”赵菁明儿要出宫,正愁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嫂子带的,这东西一看就不是宫里头的东西,她带出去也方便,便伸手在中间挑了一样道:“我就要这个,其他的你拿走吧。” 料想这些东西,必定是哪个出宫办差的太监带进来,专门哄了女孩子开心的。 “姑姑,这些都是你的,国舅爷给的,国舅爷还说,明儿一早到宫门口接姑姑出去,让姑姑打扮的漂亮些。” “什么?”赵菁闻言脸色都变了,赵菁听了这话心里犯怵,魏明箴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什么叫他去宫门口接自己?难道自己跟他有什么关系吗?赵菁脸上一冷,将那些东西都打包了收起来,递给阿碧道:“去把这些东西还给国舅爷,就说我命薄,用不上这样的东西。” 阿碧这时候也犯难了起来,拧着眉头道:“我哪儿知道国舅爷上哪儿去了,就是路上遇见才让我跑个腿罢了。” 赵菁见她这个样子,没办法逼她,见时辰不早了,便开口道:“你快去御 书房当差吧,皇上就要下朝了。” 今儿是赵菁在宫里的最后一天,太后下了旨意,不用她再去御书房当差了。好在周旭最近脾气似乎也收敛了一些,对太后为他选的那四个宫女并没有再吹毛求疵的。 赵菁打算今儿先去永寿宫给太后娘娘磕头,完了再去御书房向皇帝辞行,这样明儿一早她就可以跟着出宫买办的太监们一起走了,也可以少耽误半天的时间。 永寿宫中,太后娘娘正在和魏明箴聊天,他这几日才从江南回来,还没开始入朝理政,每日里倒是经常出入宫廷,陪太后说话,和小皇帝讲一讲江南的风土人情,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太后娘娘带着护指的小拇指尖微微翘起,脸上带着笑端起了茶盏来,朝着魏明箴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赵菁明儿可就出宫了,你若是这时候想求哀家的懿旨,还来得及,等她出了宫,哀家可就没空管你这闲事了。” 魏明箴穿着宝蓝色镶狐裘的圆领长袍,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他确实喜欢赵菁,可是赵菁似乎不怎么喜欢自己?太后娘娘的懿旨虽然管用,可他不想娶个冷美人回家,那不好玩,还不如不要,让她在外头鲜活着好了。 “长姐日理万机的,就不要为小弟这些事情操心了,我自己喜欢的人,自己会想办法。”他一边说,一边还觉得有几分受用,会挠人的小猫,那才最有意思,赵菁就是那一款,挠不疼你,但是能让你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去撩她。 “哀家才懒得管你,我是怕她去了外头,也不知道要跟什么人住在一起,也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造化,在宫里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人你不要,非要等着她进了大染缸不成?” 太后娘娘说着,只悠悠叹了一口气,“你若真喜欢,哀家就替你做了这主,难不成她还敢抗旨不成?” 这时候大殿门口的帘子一闪,外头宫女进来通传道:“回太后娘娘,菁姑姑来向太后娘娘磕头辞行了。” 宫里的规矩,宫女们到了出宫的日子,要向以前服侍过的主子磕头辞行,赵菁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 太后娘娘正要喊了赵菁进来,却听魏明箴笑着道:“长姐想要知道她会不会抗旨,一试便知,小弟我先去耳房喝一盏茶。” 魏明箴说完,撩起了长袍风度翩翩的往后头耳房去,临走时却又顿了顿脚步,转身对着太后眨了眨眼道:“若是她当真敢抗旨,长姐可否给我一个面子,不要治她的罪?” 太后心下便有些不屑,赵菁胆子是不小,可也从来没在自己跟前拿大过,抗旨,只怕她还没这个胆量。 说话间魏明箴已经没了人影,大殿门口的猩猩毡帘子一闪,赵菁便从外头进来了。不管是怎样天寒地冻的日子,赵菁给人的感觉都像是春日里的暖风一样,普普通通的宫女制服还能在她身上穿出几分妖娆来。 她也不拱肩缩背的,虽然低着头,但背挺得很直,这两年保养的倒是不错,脸上依稀能看出一些肉来,反倒越发觉得圆润温婉。 太后心里头其实也是喜欢赵菁的,这样心细如尘的宫女,她多少年才遇上这么一个,难得她在皇上跟前的殷勤,却又没有什么狐媚想法,这一点是让太后最放心的。可是如今皇帝大了,即便赵菁没有想法,皇帝的想法她也不得不顾及到了。 太后娘娘心下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和颜悦色道:“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赵菁跪下来,给太后磕头,心里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这些年你跟在哀家左右,后来又去服侍皇帝,把他服侍的这样好,你如今要走了,别说皇帝舍不得,哀家也舍不得。”太后娘娘不急不慢的说话,赵菁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的聆听,反正过了今日,她便真正的解脱了。 太后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渐渐放大,赵菁服侍太后多年,知道她下面的话大约是要开始切入正题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后背冷飕飕的,大约是今日出门时候少穿了一件坎肩。 “这样吧,哀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的,有的不过就是一些俗物,念在你服侍皇上有功,哀家就给你赐一门好亲事吧!” 赵菁闻言,顿觉五雷轰顶一般,吓得她眼冒金星、身子发软。太后娘娘想得没错,她是不敢抗旨,作为一个现代人,赵菁明白用胳膊去拧大腿、用鸡蛋去撞石头有多愚蠢。 可是……她不能抗旨,还能做什么呢?若是真的出去了不过是另外一个牢笼,她情愿不走。 “太后开恩,奴婢不想嫁人,请太后收回成命,太后若是不嫌弃奴婢,奴婢愿意在宫里侍奉太后终生。”赵菁的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石地砖上,可她一点儿不觉得冷,她浑身发抖,十年来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一件事情。 站在耳房内,一直看着这一切的魏明箴拧了拧俊秀的眉宇,桃花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失意,嘴角却仍旧抿着一丝笑。 “行了,哀家就是同你开个玩笑,瞧你吓成什么样子了?”若不是因为方才魏明箴有言在先,太后也不会强压着怒火,勉强说出这句话来,“春秀,去把哀家准备的东西拿出来给她。” 赵菁闻言,身上跟失了力气一般,撑在金石板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努力想让自己支起身子,抬起头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眼眶热乎乎的,里面早已经蓄满了泪水。 “奴婢谢太后娘娘成全。” 赵菁的声音悠悠的,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惹得魏明箴也跟着心疼了一回,恨不得上去将她抱在怀中,替她擦去眼角的了泪痕。 “行了,你走吧,哀家也乏了。”太后摆了摆手,淡淡的开口。 赵菁从春秀的手中接过了一个小包袱,里头沉甸甸的,大约是几个银锭子。她如今出宫处处需要花银子,这钱她倒是很乐意收下的。 赵菁又朝着太后娘娘叩了几个头,这才起身离去,刚刚经历过一场考验的她脚底还有些虚软,只等她走出永寿宫大殿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体才猛然松懈了下来,拉着一同送她出来的小宫女道:“你……你慢一点,让我缓缓。” “长姐,我说了她不愿意,你非不信。”魏明箴透过窗格子,看着赵菁渐渐远去的背影。 “那是哀家故意没把你说出口,她若是知道哀家要给她指的人是国舅爷,只怕一早就答应了。”太后其实也弄不明白赵菁心里头在想什么,她身边也出去过几个宫女了,哪一个不是变了法子想让自己开恩,给她们指个好人家的? 况且,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出去了过上好日子,那也是一件体面的事情。可唯独赵菁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情,仿佛在她看来,只要能出去,就比什么都强。她难道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她一个姑娘家若是没个靠山,压根就活不下去吗? “长姐快别给我长脸了,一定是我长得不够好看,连个宫女都瞧不上我。” 魏明箴这话一说,惹得太后娘娘身边的几个宫女都笑了起来,太后原本郁闷的心情倒是一下子疏散了不少,见他这一副没正行的模样,只笑着道:“堂堂的国舅爷,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改不了这德行!” 赵菁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处,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铜镜里自己的脸色苍白的有些可怕,赵菁轻抚着自己的额头,感觉到发根处渗出来的冷汗。她在永寿宫被吓得不轻,决定缓一缓再去御书房。这几天她在周旭跟前也就像平常一样当差,两人没提起过 自己要走这回事情,赵菁心里便想着,也许说不说也不打紧,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太过刻意了,反倒变得不自然起来。 这几日她隐约听见朝廷似是要下诏让武安侯班师回朝,眼下打了胜仗,又正好是年关,将士们想回家过年,也是情有可原的,虽然不一定能赶上大年夜,好歹元宵节若是能团聚,也是好的。 赵菁也不知道皇帝的诏书下了没有,只是最近鲜少看见摄政王的人影,倒是让赵菁松了一口气。国舅爷也回来一阵子了,摄政王说要亲征,大约是离京了吧?也不知道造反的难民要不要过年,大年下的打仗,遭殃的又是老百姓。 赵菁正胡思乱想着,只瞧见外头迎面跑来一个小太监,隔着窗户对她喊道:“姑姑,万岁爷喊你呢,让你去御书房去。” 赵菁正还想开口问几句,那小太监便跟脚底打滑了一样,一溜烟就跑了。赵菁便只好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又瞧见方才阿碧拿来的香袋有几个好看的,便顺手拿了一个,皇帝最近迷上了玩弹弓,正愁没有装子弹的兜儿,用这个香袋就刚刚好。 赵菁将香袋挂在腰间的宫绦上,对着镜子拢了拢发髻,打起了精神往御书房去。这都最后一天了,小主子也不肯放她一日的假,赵菁心里无奈,可想着从小带到大的情分,她又狠不下心去。 从下处到御书房要经过两道宫门,一处冗长的宫道,转过了墙角,后面又一处弄堂,这条路赵菁走了有七八年了,即使逼着眼睛,她也不会走错路的。 赵菁一路都低着头,直到感觉天色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的时候,她才略略反应了过来,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摄政王周熠正负手站在自己的面前,那硬朗的侧颜带着几分冷峻,视线悠远的看着远处,若不是在等她,难不成是在晒太阳? “王……王爷。” 赵菁心下没来由就是一紧,她也曾告诉自己这样怕周熠很没道理,奈何这个身子只要看见了周熠,就会有一种浑身发软的感觉。见周熠不说话,赵菁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对他福了福身子道:“王爷,皇上正喊奴婢过去,请王爷让一让。” 周熠对着阳光的脸转了过来,视线在赵菁的脸颊上扫过,最终停留在赵菁腰间的那个绣并蒂莲花图样的香袋上。 “本王送你的一万两银子你不要,反倒要这几文钱一个的香袋,还说你对国舅爷没意思?” 赵菁连连退后两步,想辩解却又没有话说,这些东西宫里向来鲜少会 有,除了国舅爷魏明箴,似乎也确实找不到其他人带进来。 “王爷的厚爱,奴婢心灵了,只是那些银子本不该是奴婢的,王爷这样,岂不是让奴婢贪墨受贿吗?”赵菁低着头,屈膝半蹲在周熠的面前,若不是她平素训练有素,只怕这时候都已经站不稳了。 “本王给你的,谁敢说你贪墨受贿?”周熠眯了眯眸子,还想再说什么,却只看见赵菁屈膝缩背,一副强忍着惊恐的模样,他陡然没了兴致,微微侧身,给赵菁留出一条去路。 赵菁看着那一双石青色的软靴退到了一旁,仍旧低着头,朝着摄政王站着的地方福了福身子,小心翼翼的从他面前过去。夹道的路分外长,赵菁加快步子往前走,等到了拐弯口,她才像松了一口气一样,靠在宫墙上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一双手心早已经满是冷汗了。 赵菁闭着眼睛让自己安静下来,身体渐渐控制住了颤抖,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却发现方才挂在腰间的那个香袋不见了。 大概是刚才走的太急,落在了宫道上,可这时候也不知道摄政王走了没有,赵菁哪里敢回去捡,只能蔫蔫的,往御书房那边去了。 周熠弯下腰,从地上捡起赵菁身上掉下来的香袋,放在鼻息下浅浅一嗅,随手丢到了宫墙的外头。 赵菁一路来到御书房门口,正要进去,想了想又转道去了一旁的茶房,几个小宫女正在茶炉子上看着火,热水刚滚起来,一旁的放着皇帝常用的几样茶具。 “姑姑怎么来了?阿碧姐姐说皇上今儿想喝大红袍,奴婢们正在准备呢。”小宫女恭恭敬敬的朝她福了福身子,将一旁的绣墩让给赵菁。 赵菁便蹲了下来,用打潮了的抹布垫着提手拿起茶铫子,先将一旁的茶具烫了一番,又让小宫女去柜中取了茶叶出来,放在盖碗中沏茶。 正这时候,外面阿碧走了过来,对着里头的小宫女们道:“水开了没有,皇上嚷着渴了。” 那小宫女便急忙就迎了上去:“回阿碧姐姐,水已经烧开了,姑姑正在沏茶呢!” 阿碧是赵菁亲手带出来的,在她跟前不过就是个小跟班,可在御书房其他的小宫女跟前,却也是体面的前辈了。 “姑姑怎么来了?”阿碧迎上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随即又道:“一定是姑姑舍不得皇上,又跑来亲自伺候了,皇上今儿也不高兴呢,一整天都没露出个笑脸来。” 赵菁听了这话慢慢回味, 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那喊他来御书房的小太监有些鬼鬼祟祟的。她一个回神,终于想明白了过来,必定是摄政王随便找了一个小太监假传圣旨,故意在那条道上堵着她呢!赵菁心里有气,却又说不出来,摄政王的胆子也忒大了点,完全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 “我是想过来给皇上磕头,明儿一早我走的时候,皇上还在上朝呢,只怕是见不到了。”赵菁端起茶盏,将那一盏刚沏好的馨香扑鼻的茶放在了雕花红漆茶盘中,神色也多少有些不舍。 几个小宫女听了这话,都红了眼眶,拉着她的袖子道:“姑姑,要不你就别走了,太后娘娘身边的春秀姑姑不也没出去吗?” 御书房不能没有掌事姑姑,等赵菁走了,太后必然会派新人过来,到时候不管谁过来,只怕也没有赵菁这般和气又体恤下人的,所以大家都舍不得她走。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等你们到了年纪,也是要出去的。” 众人都蔫蔫的不说话,阿碧早已经落下了泪来,吸着鼻子道:“姑姑,明儿一早我还要当差,就不去送你了,你在宫外一定要好好保重。” 赵菁拿帕子替阿碧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带着泪笑道:“你也是,皇上若是跟你发脾气了,别只知道哭鼻子,有句话说,伴君如伴虎,你自己长个心眼,多做事,少说话就好。” 阿碧一个劲的点头,带着哭腔道:“姑姑您快进去吧,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御书房门口盖着厚重的明黄色如意纹门帘,将淡淡的龙涎香气息都留在了殿内。阿碧打了帘子让赵菁进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周旭低着头数落道:“阿碧,朕让你沏一壶茶,你一去就是半日,姑姑是怎么教你……” 小皇帝的话没说完,抬起头就看见赵菁站在自己面前,她今天穿着鹅黄缎子的宫装,对襟带着小立领子,衬得她的皮肤越发白皙滑腻了几分,周旭的心跳没来由加快了几分,恨不得亲自起身迎过去。可一想到赵菁明儿就要走了,周旭的心就一点点的冷了下去,他这几日故意对赵菁不闻不问,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割舍这份情分。 “皇上不是渴了吗?茶来了。”赵菁走过去,将茶盘放在了龙案上,双手托着茶盏递到小皇帝的跟前。 小皇帝却梗着头,不去看她,淡淡道:“把茶放下,你走吧。” 赵菁听了这话有些难受,可转念一想,周旭能这样做也是好的,当皇帝总要学会狠心几分,将来也不至于被 人欺负了去。 赵菁便乖乖的把茶盏放了下来,退后了两步,提起衣裙跪在周旭的跟前。 “皇上,奴婢明儿一早就要出宫了,到时候就不来跟皇上辞行了,皇上还要多多保重,如今你已经大了,不能再闹孩子脾气,要孝顺太后娘娘,听摄政王的话……”赵菁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周旭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如果他不是一国之君,赵菁很想永远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 “朕知道了,姑姑请回罢。”周旭依旧侧着头,眼角却早已湿润了几分,握着龙椅扶手的双手紧了紧,说话的声音都控制不住颤抖了几分。 赵菁便朝着他磕了几个头,站起来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强笑道:“那奴婢就告退了。” 周旭没说话,只等赵菁退到了门口,眼看着那明黄色的帘子一闪,他才回过头来,脸上早已经是一片泪痕。 御书房里传出了压抑的哭声,赵菁的步子一滞,几滴眼泪已经滑了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捂着嘴飞快的跑了。 那一夜赵菁睡的迷迷糊糊,翻来覆去都是这宫里的人,除了太后、小皇帝和摄政王,她还梦见了摄政王妃,拉着她的手一个劲的落泪,问她为什么,她却一句话也不说。 赵菁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打更的太监刚刚过去,她坐起来,听着越来越远的更鼓声,在床榻上叹了一口气。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在麟趾宫里头守着了,皇帝更衣、洗漱、用膳,每一样都要自己过问。她一度厌倦这样的生活,奢望能睡一个完整的懒觉,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到的时候,心里却又忍不住失落了起来。 将行囊收拾好,换上了外头的衣裳,赵菁在铜镜中照了一眼,虽然没睡好看着眼睛有些肿,但气色还算不错。赵菁将胭脂化开了,在脸上稍微擦了一些,今儿是她出宫的日子,虽然不能衣锦还乡,但好歹不能让兄嫂在街坊邻里跟前丢人了。 做完了这些,内府的总管太监也正好过来领人了,见赵菁早已经打扮齐全了,只笑着寒暄道:“姑姑今儿倒是置办的体面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赵菁也笑着道:“那是,有劳赵公公。” “不客气,说起来咱俩还是本家呢,姑姑要是在外头发迹了,可别忘了宫里头的穷亲戚。” 赵菁只笑着道:“承你吉言,我要是当真在外头能过体面了,便也心满意足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唠嗑,不多时便到了神武 门门口。这里是宫里头人出门办差走的宫门,守门的侍卫也都认识赵菁,知道她这是要出去了,纷纷向她恭喜。 查过了包袱,将腰牌交了出去,从今以后,赵菁便是正儿八经外头的人了。赵菁叹了一口气,心情一时有些复杂,那老太监便笑着道:“姑姑,快走吧,外头还有人等着你呢。” 赵菁抬起头,从宫门的缝隙中远远的望出去,只瞧见魏明箴侧着身子,靠在一辆马车的边上。 魏明箴穿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神情自若的半靠在马车上,脸上赫然写着“我是美男”四个大字,这时候正值太阳从东边升起,染得他那张俊彦上一片软绵绵的金黄色。赵菁心里猛然窜起来的小火苗,似乎也因此黯淡了许多。 “国舅爷您这是?奴婢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时辰理应是上早朝的时候。”赵菁背着包袱从偏门出来,看着面前停着的双马拉的七彩琉璃华盖翠帷车,哭笑不得。 “连我那皇外甥上朝不过也就是应个景儿,我去不去又有什么打紧,还是接姑姑你出宫比较重要。”魏明箴端着一张笑脸靠过来,他天生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尤为出彩,此时看赵菁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严肃,少了几分暧昧,倒也一时让赵菁怒不起来。 “那只怕要浪费国舅爷的一片苦心了,有人来接我了。”赵菁抬起头,往四下看了一眼,见自己的兄长赵勇推着一辆独轮车,正往城门这边来。 从鼓楼大街到皇城的路不近,他推着车子,这一路走来,只怕要一两个时辰。赵菁朝着自己兄长招了招手,那人便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白牙来,使劲推着车往这边过来。 “你要坐这个车走吗?”魏明箴看着停在赵菁边上的独轮车,眼神成呆滞状。 “那是,国舅爷的宝马香车哪里是我这等人能有福消受的,国舅爷还是请回吧。”赵菁抻了抻身上的褂子,正打算上车,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城门吱呀一声开了,小皇帝周旭从城门内跑了出来。 他穿着明黄色双龙戏珠的龙袍,头上的九龙冠都跑歪了,小福子在身后气喘吁吁喊道:“皇上,您、您慢点儿,慢点儿,这还没下朝呢……” 赵菁转过头去,她看见少年天子一路飞奔到自己的面前,不顾众人的眼光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坚定道:“姑姑,你别走,朕要立你为妃。” 赵菁错愕的忘记了挣扎,怔怔的看着小皇帝。跟在皇帝身后的人围了上来,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把他们围在中间 ☆、第0030章 “你都还记着呢?可不是,过了这巷子就到啦!” 赵勇眉开眼笑的说道:“你还记得不,小时候咱爹娘就在这条巷子里卖豆花的,你就搬着个板凳坐在边上收铜钱,还经常偷偷的藏一个铜板,去买冰糖葫芦。” 赵勇说的这些,赵菁自然是不记得的,可她听了却也高兴,想着这原身子也是从小被疼着长大的,心理也觉得暖暖的,只是把自己疼爱的闺女送去宫里头当宫女,赵菁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不过好在如今自己也出来了,这些事情也就不用再纠结了。 “哟,这不是菁丫头吗?女大十八变,当真是越发俊俏了,这宫里的水土就是不一样,也忒养人了。” 赵菁正胡思乱想,前头迎来一个看着五十出头的老婆子,朝她笑眯眯的说话,只可惜是她认识赵菁,赵菁却不认识她。 那人又道:“你瞧你哥如今跟个黑炭头一样的,你们还双胞胎呢,如今倒像是黑白双煞一样。” 赵勇听了这话,脸上表情多少有些尴尬,见一旁的赵菁更尴尬,便笑着道:“你不记得啦,这是隔壁李婶,你小时候常跟她家福妞一起玩,如今福妞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赵菁听着赵勇跟自己介绍,她在宫里待久了,便顺势对着李婶子福了福身子,那人忙笑着道:“不敢当不敢当,你瞧瞧如今你这模样,还是嫩生生的姑娘家,我家福妞早已经是个黄脸婆了。” 赵菁含羞笑了笑,她今年二十五岁,摆在现代可能连剩女的边儿还没摸到,在古代可真是剩的不要再剩了。 “找好了人家没有?是那个大户人家?”李婶好奇的问了起来,看来不管什么世代,中年妇女都是八卦集团的生力军。 “没呢,还想在家多待一阵子。”赵菁老老实实的回答,这种事情她也说不了假话,将来这巷子里出出入入的,总不能见一个解释一遍。 李婶子听了,收了脸上的笑,肃然道:“你看你就老实,还有你……怎么也不先帮你妹子物色着,这样也就耽误不了时间了,她年纪又不小了,哪里还能等。” 赵菁听着她这种火急火燎的口气,到像恨不得自己还没进家门,就要先嫁出去了才好呢。赵勇也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起来,挠着脑门道:“我这……我也不懂这些,横竖得妹子点头了,那才能算数。” 李婶子便笑着道:“就知道你不懂这些,改明儿我帮你留心着,有好的我找你媳妇说去。” 赵 菁就看着李婶拍着胸脯自说自话,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见她人走远了,这才笑着道:“哥,咱邻里可真够热心的。” “可不是,热心着呢!你过几日也就习惯了。” 巷子里路窄,赵菁已经下了手推车,身上背着个小包袱,大一点的那个放在赵勇的车上。 “前头就到了,知道你要回来了,我特意在院子里又加盖了两间倒座房,正房给你空出来了。”赵勇一边说,一边领了赵菁进了小院子,因为还没到新年,门上贴着的春联早已经退了颜色,赵勇推开了门,往里头喊道:“她嫂子,妹子回来了!” 赵菁抬起头,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妇人从一旁的厨房里出来,发髻上扎着蓝色包头,身上穿着小袄、围着围裙,除了眉梢浅浅起了一些皱纹之外,看上去还算精神。 “妹子,你可回来了!”嫂子袁氏迎了上去,上下打量了赵菁一眼,眼中有着几分艳羡,又有着几分叹息。她一边羡慕赵菁这个年纪还看着不过二十不到的样子,一边又想着要是赵菁没进宫的话,凭她这样的才貌,必定早就找了一户好人家嫁了,没准还能当上少奶奶,如今却是耽误了。 赵菁一时改不过来,仍旧朝着袁氏福了福身子,袁氏怪不好意思的,也不懂要去扶,脸上带着笑,等她起来了,这才拉着她的手,正要往堂屋去,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来,忙对赵勇道:“你先招呼妹子,我灶上还炒着菜呢!” 赵勇嗯了一声,背着赵菁的包裹进门,从堂屋中拐到了一旁的正房里头,将包裹放在房里的一个五斗橱上,对赵菁道:“妹子,家里肯定比不上宫里头舒服,你就先凑合着住下,等哥我手头宽裕了,再把这三间房好好修一修,让你住的舒坦些。” 赵菁淡淡的扫了一眼房里的陈设,虽然简朴,但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床上的被褥虽是素色的,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新的,窗台下还放着一张梳妆台,不过看着款式和这房里的其他家具不太一样,必定是赵勇后买的。 赵勇见赵菁的视线落在这梳妆台上,只憨笑道:“这是你嫂子让买的,她说姑娘家都爱这个,我瞧着也不错,将来还能给你当嫁妆。” 别的也倒没什么了,唯有这梳妆台,赵菁还当真觉得窝心。女孩子没有不爱美的,赵菁在宫里头当差,早已养成了每日里把自己收拾得妥当干净的习惯,还真少不了这东西。 “哥哥嫂嫂费心了,这里挺好的,宫里头虽好,可那里不是家呀。” 赵勇听了这话眼眶就红了,一个劲的点头,又对赵菁道:“那我出去先忙着,你先休息休息,等一会儿我让你嫂子喊你吃饭。” 赵菁其实不算太累,可她有些困,昨晚没睡好,今儿一早又被小皇帝吓了这么一场,她将她头上的几支珠花摘了下来,放在了梳妆台上的妆奁里,回了家中,她就要做回荆钗布裙的赵菁了。 厨房里头,赵勇看着铁锅中闷着的香喷喷的腊肉,接过袁氏手上的锅铲,笑着道:“妹子以前最喜欢吃腊肉饭了,今儿好好让她吃一顿。” 袁氏在一旁洗菜,听赵勇这么说,只笑着道:“妹子在宫里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还能惦记咱家这几根腊肉,瞧你这高兴样儿。” 赵勇却不理袁氏,一边反着锅铲,一边道:“那哪里能一样,妹子在宫里再体面,她也得服侍人,在家里却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袁氏听了这话,停下手上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过头问赵勇道:“你有没有问妹子一句,她可有人家了?我听后街上林大娘说,她有个侄女也是当宫女的,出宫后就嫁给了一个侍卫,是在宫里头就相中了的,也不知道你妹子相中了没有?” 赵勇这一路上都没问赵菁这个问题,倒是进门前遇上了李婶给问了,他也不瞒着袁氏,笑着道:“妹子说了,她没相中谁,还想在家多住一阵子呢!” 其实赵勇心里也奇怪,一早上的宫门口的事情他也瞧见了,那个小皇帝和国舅爷分明都看上了赵菁,只是赵菁执意要走罢了。他瞅着无论赵菁跟了哪一个,将来都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可赵菁偏偏一个都没选,跟着自己回了这三间房的小破院子,到底是图个啥呢? 可是,不管赵菁图个啥,她都是自己的妹子,只要她肯回来,他必定千百倍的对她好。 赵菁在床头歪了一会儿,依旧是一些杂乱无章的梦,她惊得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中瞧见两个脑袋从门帘后头探了进来,四只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她。 “你是宫里回来的姑姑吗?”小男孩的胆子终究比小女孩大一点,伸着脖子问她。 赵菁看着他光溜溜的脑门上只留着一个小髻儿,脸蛋圆溜溜的很是可爱,唯一有些让人郁闷的,就是两个红扑扑的小脸颊已经冻皲了,再看那个小姑娘,也是一样,扎着两根麻花辫,皴着脸蛋,原本姣好的模样都打了几分折扣。 “我是呀,你们是大妞和二虎吗?”赵菁朝着他们招招手,“ 快到姑姑这里来。” 小男孩听见赵菁喊她,飞一样的奔了过去,小女孩便被他牵着一起进来了。 “姑姑,听说你跟我爹是双胞胎,怎么你们两个一点儿都不像呢?姑姑你长得真好看,比画上的美人还好看呢。”赵二虎眨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赵菁,忍不住想用手去摸摸她,却又不敢。 “二虎,你的手脏。”赵大妞连忙捏住了他的小手,制止道:“爹说姑姑在宫里头当差,宫里头都是美人,姑姑每天在美人堆里,自然也就变成了美人。” 赵菁被她们的话逗得忍俊不禁,她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和赵勇的相像问题,他们分开了十年,过着不同的生活,个人的气质、容貌、行止上头自然是不一样的。 “大妞也是小美人呀,只是脸上皴了,姑姑这边有玉肤霜,帮你涂一点就好了。” 赵菁从包袱里拿了玉肤霜出来,打开盖子,用指甲抠了一点,细心的擦在两个小娃儿的脸上,又盖上了,对大妞道:“把这个给你娘拿过去,每天洗完了脸擦上,过几天脸上就又白白嫩嫩的了。” ☆、第0031章 午饭很快就做好了,是香喷喷的腊肉饭。砂锅里焖着小鸡炖蘑菇,一盘肉末涨蛋,一碗白菜粉条,还有一大钵的咸肉鲜笋汤。 两个娃儿见了菜就开始流口水了,大约是赵勇事先教过他们,两人都不敢先坐下,便伸着脖子,咽着口水,看着袁氏将一盘盘菜端上来。 赵菁掀开帘子从里面出来,袁氏忙笑着道:“还不快先请姑姑坐下,眼睛直着看什么呢?” 赵二虎反应快,蹦跶着上前去拉赵菁,赵菁发现他方才脏兮兮的小手已经洗干净了,连指甲盖里头的泥巴也都抠净了。 “姑姑,你快坐下。”赵二虎拉着赵菁坐下,他个子小,便跪在赵菁边上的春凳上,一脸期待的问赵菁:“姑姑,你以后是不是就住我们家了呢?你要是一直在我们家住着就好了。” 赵菁摸摸赵二虎的头顶,高高兴兴回道:“对呀,这里也是姑姑的家,姑姑当然住在这里了。” 赵二虎朝着赵大妞挤了挤眉毛,兴奋道:“那太好了,那娘就每天都能做这么多好吃的了,每天都像过新年一样。”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到底有些感慨,穷人家的孩子,吃一顿好的,就能这样满足,这几样菜在宫里都是那不上台面的,可在赵家一家人看来,就是了不起的珍馐了,兄嫂对自己的心意,赵菁从进门就能感觉到了。 “你这毛孩子又乱说什么呢,姑姑怎么可能一直在家里住着呢!她以后可是要成亲的,等你们有了姑父,就住姑父家去了。” 袁氏正端着饭进来,看见赵二虎坐在赵菁边上,边板着个脸道:“又上窜下跳的,你爹当初就该给你取名二猴,看你这猴样!” 赵大妞听了这话咯咯咯的笑个不停,赵菁也忍俊不禁了起来,只有赵二虎脸颊涨得通红的,低着头偷偷拿眼睛瞄着袁氏,小声道:“那娘再生个弟弟,就叫二猴得了!” 赵菁这下彻底忍不住笑了起来,捂着嘴趴在桌子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才开口道:“二虎,要是弟弟,就不应该叫二猴,得叫三猴了。” 袁氏听着这话有些羞涩,可一想去年小产了一个孩子,心里又难免有几分难受的。赵菁见袁氏皱了皱眉头,便也不笑了,起身拉着袁氏坐下了,小声问道:“嫂子,哥哥说要带你去宝善堂瞧瞧,吃几贴药好好调理一番,等过几日我陪着你去吧。” 袁氏正忸怩着,赵勇也从外头进来了,听着这话便道:“去吧,我瞧你这几个月老是不得 劲,懒懒的,一准是小月子没做好留下的后遗症?” 赵勇关心自己,袁氏心里高兴,可想着家里不甚富裕,自己若还吃药调养,这营生就更难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也没什么大碍,你不是说等过了年就要给二虎物色一处私塾了吗?干嘛还花这起子冤枉钱。” “二虎是二虎的,你是你的,这哪里能一样,等过了年,我跟老板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再涨一吊银子的工钱,那家里也就宽裕多了。” 赵菁在宫里这十来年,唯一的好处就是用不着精打细算的,所以也不大知道这银子到底经不经花,只是这些年赵勇每年去宫里瞧自己,她都会将自己存了一年的体己给他,就算不够他们一家花销的,但也不至于过得太清苦了。 赵菁心里便有些疑惑,只是这会子吃饭,她也不好意思问,便没有说什么。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吃过了午饭,赵二虎和赵大妞每人都添了一碗,赵二虎还要第三碗的时候被袁氏瞪了一眼,灰溜溜的丢下筷子跑了。 赵菁起身帮着袁氏一起收拾碗筷,袁氏急忙拦住了道:“妹子你坐着,哪里能让你干这些。” 赵菁不好意思,赵勇也帮腔道:“让你嫂子忙吧,你才回家,歇着点。” 赵菁看着袁氏里里外外的忙,一时有些感慨,古代的女子嫁了人之后,生活的重心就只有相夫教子忙家事,若是出生好些的,还能呼奴唤婢,若是跟袁氏这样的,便只能辛勤的劳苦。 赵勇吃过了午饭便出门了,两个孩子在小巷子里头跟邻家的孩子一起嬉戏。赵菁靠在床铺上歇了一会儿中觉,醒来的时候看见袁氏正坐在廊檐下的绣墩上做针线。 有些话她不好意思直接问赵勇,但偷偷的问一句袁氏,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 “嫂子,我不在这些年,家里全靠你跟我哥撑着了。” 赵菁搬了一个绣墩在袁氏身边坐下,见针线篓子里放着几个纳了一半的鞋底,便拿了起来,跟袁氏边做边聊。 “我倒是还好,就是你哥辛苦,生大妞二虎的时候,公婆还在,好歹能帮衬着点。”袁氏说完这话,忽然想起个事情来,拿绣花针在发丝中比了比,忙起身道:“差点忘了个事情,方才看你歪着就没进去,你哥让我跟你说事儿呢。” 赵菁见袁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左右看了一眼,把大门给关上了,心下还觉得有几分好奇。 袁氏关上了门,过来拉着赵菁的手,一路引着她进了卧房,这才停了下来,弯腰将她床前的脚踏搬开了。赵菁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床底下放着一个红漆马桶,她倒是没注意。 袁氏打开马桶盖子,赵菁习惯性想要捂着鼻子,袁氏只笑着道:“这个没用过,新的。”赵菁这才靠了过去,见袁氏从里面搬出一个黑漆匣子,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两排银子,亮澄澄的闪得人眼花。 “这银子是……”赵菁的话没说完,但她也知道,这些银子就是这么多年她每年拿给赵勇的。宫女们入宫大多都是为了补贴家用,赵菁得了这原身子的身体,虽然不能为她尽孝,但也绝对不会自私到连最基本的义务也不尽,所以她每年都会将银子拿些出来,让赵勇带回家,以做度日之用。 “你哥说了,这些都是你的嫁妆银子,咱帮你攒着,等你出来了就还给你,如今你既然出来了,那我就同你说一声,这银子都在这里头放着呢,安全得很,小毛贼偷哪儿也不会往这里偷银子,你说是不?” 赵菁看着袁氏有些自得的小神情,心下越发感动了几分,伸手在那银子上摸了一把,抬起头道:“嫂子,这银子都是我给家里用的,我自己另外还存了一些体己银子,这些你不用给我,我把银子给我哥,是想家里过的更好些,并不想你们过的太辛苦了。” 赵菁原先担心赵勇把银子乱花了,如今见这些银子竟一分都没有动过,一时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眶都红了起来。她虽然把他们当家人,可却不像赵勇对她这般,是真正的手足之情。 “你哥哥的主,我可做不得,当初公婆去世的时候,他从这里头取了二十两银子出来置办丧事,这两年还存着还了进来。”袁氏看着赵菁动容,便拿着略有些粗糙的手心拍了拍赵菁的手背道:“妹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哥这人就是老实,可我还就喜欢他这样的老实人,跟着他心里踏实。” 赵菁点了点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抬起头问袁氏道:“我哥哥在飘香楼当帮厨也有些年份了,手艺必定是不错的,倒不如拿这些银子,出来开一家小店,也比替人打工强些。” 袁氏听了这话,只摆摆手道:“那可不成,你哥没这个本事,再说了,这是你的嫁妆银子,咱做什么也不能动你这银子。” 袁氏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外面有人在敲门,袁氏一边照应着,一边给赵菁使了一个眼色,让赵菁把银子给放回去。赵菁还想再 说几句,袁氏一溜烟的就走了,赵菁也只好把那些东西都又收回到了马桶里。 赵菁弯着腰把马桶推到了床底下,放好了脚踏,坐在床沿上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她自己万万没想到,自己头一个拥有的小金库,居然会是个马桶。 在宫外的日子并不好过,赵菁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身子,远比想象中还要娇贵几分。 就比如这两日晚上,炭炉子薰得她嗓子眼火辣辣的疼,可若是不生炭炉子,晚上这木头窗户里的风滋啦啦的刮进来,又冷得她骨头疼。 赵菁又没有袁氏那样厚实的棉袄,宫里头带出来的几间衣裳虽然好,可住在这样的家里,穿着绸缎的衣服,确实也有些奇怪。 这日天还没太亮,赵菁就醒了过来,她原本是预备回家把这十多年没睡好的觉补回来的,可真到了这时候,却也睡不着了起来。 赵菁总结了一下原因,主要还是因为炭火到了下半夜就不热了,烫痦子也凉了,被窝跟个冰窖似的,她要是能睡着,就奇怪了。 她坐在床头叹了一口气,想着实在不行就起来动一动,帮着袁氏去厨房生火做早饭,还能更热乎几分。 正这时候,堂屋的门响了一声,袁氏从外头进来,问赵菁道:“妹子可起来了?” 赵菁应了一声,一边披衣服,一边过去给袁氏开门,袁氏顶着个黑眼圈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一件厚棉袄,见赵菁身上穿得单薄,只递给她道:“家里头冷,我昨儿翻出一件我当姑娘时候穿过的棉袄,又添了些新棉花里头改了改,你凑合着穿吧。” ☆、第0032章 赵菁穿着蓝花小棉袄在梳妆台前的铜镜里照了照,样子看着有些臃肿,可盖不住是真暖和。穿越过来十多年,她差不多已经要忘了前世羽绒服是个什么样的感受,只是这时候这件棉袄,肯定吊打前世无数的名牌羽绒服。 袁氏围着赵菁转了一小圈,忍不住感叹:“妹子你可真瘦,比我做姑娘时候还瘦几分,好在我昨儿晚上改了改,不然大了就不暖和了。” 赵菁伸手将衣襟都抻平了,脸上微微泛红,袁氏其实也不过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对自己倒像是长辈一样的关心,其实今儿要是袁氏没拿这件棉袄过来,赵菁也忍不住去外头绣坊看一眼,有没有什么厚实的棉袄,买回来先御御寒。 “嫂子的眼神正好,穿着正合适呢!”赵菁摸了摸稍微有些被冻红的脸颊,这会子鼻子已经觉得通气多了,再不是那种要感冒的样子,就是嗓子里还不舒服,又干又哑的。 “你哥说今儿从店里头给你带些银霜炭回来,让你晚上睡得舒坦些,我们是习惯了这种炭火了,只怕你熬不住。”赵菁心道我也是为祖国吸过霾的,这么点pm2.5算个什么,难不成在宫里当了十年的差事,还养出一身富贵病来了? “不用了,不用了,这炭火就够暖……”赵菁的话没说完,就呛得连连咳了几声。袁氏笑着道:“不打紧的,过两天就要过年了,正要置办年货呢,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个时节能放开手了花银子。” 袁氏看着赵菁穿好了衣服,脸上的笑就更浓了,小姑子这容貌,七街八巷的从哪里找去,便是这样臃肿的棉袄穿在她的身上,怎么也看着那么好看呢!袁氏想着昨晚她抹在自己脸上的香粉,指甲盖大的东西,在脸上抹一下,一整张脸都香喷喷,嫩生生的,以前她哪里用过,难怪赵菁的皮肤嫩得跟能掐出水一样的。 见袁氏这样看着自己,赵菁有些羞涩,她坐下来梳头,袁氏便收回了神思,笑着道“妹子你先梳头,我去把水烧热了,一会儿就可以洗漱了。” 赵菁点了点头,目送袁氏出去,她其实不太好意思袁氏这样殷勤的对自己,可她自己才想做什么,袁氏就拦在了前头,什么都不让她忙,这两日除了帮着袁氏做针线,赵菁什么家务活都还没沾手。赵菁觉得这样不好,袁氏却乐此不疲的很。 中午吃过了午饭,袁氏又忙着去洗碗,赵菁围着围裙要去帮忙,袁氏就拉着她坐下,赵菁觉得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了,便起身道:“嫂子,我有几样东西,是宫里的姐妹让带出来送给 家里人去的,我出去一下,天黑之前就回来。” 袁氏一边洗碗一边答应,等赵菁出了门,又有些不放心,跟到门口问道:“不然等你哥回来,明儿带你出去,你一个姑娘家去外头,他回来又数落我。” 赵菁前脚已经到了门口,见袁氏追了出来,便摆摆手道:“不碍事,我去去就回来。”她虽然在宫里呆了十年,但好歹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大概还不至于连出个门都要迷路。 让带东西的宫女家离鼓楼大街并不远,赵菁送完了东西,见时辰还早,便去了朱雀大街的醒月楼。这里是几年前一个姓朱的宫女开的茶馆,她出宫之后没有嫁人,拿着在宫里头存的几个体己银子,拉拢了几个当上了太太奶奶的老相识,在朱雀大街开了这样一家店。 宫女们出宫后的生活,往往两极分化的厉害,长心眼的姑娘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就看对眼了人,临出宫的时候,只要自己跟着的主子有些体面,大多可以讨了恩旨赐婚的。即便不能当上正头太太,但做官家的小妾,也比出了宫门,嫁给平头百姓过苦日子强一些,就看她图个什么。 有些宫女因为年纪大了,在宫里没找到对眼的,出了宫又高不成低不就,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姻缘,便索性就放弃了结婚生子这一想法,找个清闲又体面的营生,过着主子一样的生活,也比随便寻个汉子嫁了舒坦。这位朱姑姑便干脆做起了这门生意,帮着出宫后有难烦的姐妹们找活计,从中稍微抽头几分利钱,也算是互惠互利。 赵菁先前跟着太后的时候,这位朱姑姑就是永寿宫的领头宫女,赵菁从她身上学了不少东西,她出宫之后,太后便提了赵菁去皇帝跟前,从此只服侍皇帝一人。 这个时候醒月楼的客人不多,赵菁才进门,便有小丫鬟迎了上来,抬起头看着赵菁略有些眼生,便端着笑问道:“这位姑娘是来找人的,还是进来喝茶暖暖身子的?” 茶楼是聊天喝茶的地方,来的也都是熟客,通常没有赵菁这样独来独往的,所以小丫鬟问她是不是找人,倒是透着几分机灵。 赵菁便笑着回道:“我是来找朱姑姑的,她在不在?” 但凡宫里头出来的人,有些规矩很难改,就比如年长的宫女互相称呼姑姑,外头人都不是这么叫的。那小丫鬟便忍不住又看了赵菁一眼,福了福身子道:“那还请姑娘报一下名讳,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奴婢去姑姑房里回一声。” 赵菁跟她说了自己的名字,看着她转身上楼。一个 待客的小丫鬟都□□的这样彬彬有礼,赵菁打心眼佩服朱姑姑的耐心。她走到厅里,忍不住搓了搓手,外头风大,她走了大半个时辰,冻得脸都有些僵硬了。 大厅里生着炉火,暖融融的,柜台里面站着掌柜的,瞧着四十岁出头,也是个女的。赵菁抬起头朝她略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那人先是一愣,随即也冲着赵菁福了福身子,是标准宫里行礼的派头。赵菁估摸着,这大约是前朝宫里的前辈了。 不一会儿,小丫鬟就下来了,脸上的笑就比刚才更殷勤了几分,见了赵菁便福身道:“赵姑姑,朱姑姑请您上去呢!” 赵菁跟着小丫鬟上楼,左右都是一溜烟的雅室,依稀还能听见客人们说话玩牌的声响。到了最顶头的那一间,门口挂着万字不到头的寿帘,赵菁心想着几年不见朱姑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跟以前一个样,便忍不住有些小激动。 谁知她都还没走到门口,那帘子忽然一闪,一个穿着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及膝窄袖褙子的妇人从帘中透出了头来,见了赵菁还微微愣了一愣,旋即笑着道:“还真是你,我还说要真是你我得亲自去迎,这不真打算出去呢!” 赵菁朝着朱姑姑福身,她的样子和几年前变化不大,只是眼角似乎多了一道皱纹,脸上的妆容虽然精致,到底有些盖不住岁月这把杀猪刀。 “快起来。”赵菁才刚福身,就被朱姑姑给扶了起来,看着赵菁的眼神似乎也湿润了几分:“我还以为你不出宫了呢,听说你在皇上跟前服侍得极好,太后怎么也舍得你出来。” 这其中各中缘由,赵菁也不知道怎么跟朱姑姑说明白,不过她出宫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她自己想出来。 “宫里虽好,终究是个金丝笼,况且在皇帝跟前当差,说好听了是荣耀,说不好听,也是个朝不保夕的营生,到底没有外头自由松快。” 朱姑姑一边听赵菁说话,一边早已经拉着她进了里间,两人在床下的茶几跟前坐了下来,早有小丫鬟奉了茶进来。 “说的也是,只是……”朱姑姑抬眸看着赵菁,外头多年的历练让她看人的眼光很是敏锐,开门见山道:“你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出来了?没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 她们这些在太后跟前服侍过的宫女,那都是还没出宫早就有人盯着的了,她当初若不是因为出了那些意外,如今也是人妇了,像赵菁这样的太不寻常了。 赵菁低着头,看着手里端着青瓷冰纹盖碗, 这两天天气冷,她小拇指上的冻疮又严重了些。听说冻疮是会长根的,生了一年,以后年年都会长。她抬起头看着朱姑姑,揶揄道:“我也是头一回出宫,哪里懂这些,这不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出来了。” 那人也被赵菁给逗乐了,捂着嘴笑了起来,视线又落在赵菁的身上,她今天穿的这件棉布蓝花小袄,在宫里便是浣洗局的宫女也是不会穿的。 “你这又是何苦呢?不是我小看你,这古来有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咱们在宫里虽说不上锦衣玉食,但好歹也是个体面奴才,你这几日在家里,难道就过得习惯了?” 赵菁喝了一口热茶,兄嫂对自己都非常好,她在家的确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可说到习惯,她还当真不能违心的点头。 ☆、第0033章 隔着半透明的窗户纸,赵菁看见外头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她那时候一心只想着出宫,把别的事情都往后靠去,可一旦出了宫,这营生、这世道、对一个普通女子来说确实不容易。 “你嫂子这是人好呢!才这样对你,我家虽没嫂子,却有一个小姑子,那叫一个会折腾人,我刚从宫里出来那会子,她们也对我好啊,可为了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不就是打量我身上还有几个银子!后来我舍不得我娘受累,买了婆子和小丫鬟,她们的本性就露出来了,也开始摆主子的谱了,家下一应大小的事情都不愿意动一动,每个月还要往我这边那银子。”朱姑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我原也想就这样过吧,只可惜我老娘没福分,我才出来不久就死了,我索性就搬了出来,如今两不相见,反倒安生几分。” 赵菁看朱姑姑说的理直气壮,很是佩服她的洒脱,可自己跟她的情况又不同,兄嫂对自己好,她没理由放着家里不住花这个冤枉钱,“我倒是没想着搬出来,我手上现在还有几个银子,想着等过了年,给我哥哥盘一家门面,先让家里的日子过的宽裕些。”这里头好些事情她还不懂,少不得各处打听打听,她才刚出宫,总要先弄清楚了这世道,再开始为日后打算。 “那你还在那边住着?这么冷的天,晚上有炭火没有?” “炭火是有的……”赵菁说着就忍不住咳嗽,这两天嗓子被炭火薰得难受,怪痒的。 “只怕是寻常的炭火吧,我就说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原来是声音变了,你以前那声音多清亮,跟枝头的喜鹊似的。”朱姑姑端着茶盏,将视线落在赵菁的身上,她那时候刚出宫最看好的就是赵菁,她模样好,人又细心,将来也不知道会被太后娘娘指给谁,可谁知道这傻大姐竟这样一声不吭的就从宫里出来了。 “要不然,你往我那儿住去吧?”朱姑姑见赵菁不说话,放下茶盏,笑着道:“我那边房子大,有几个粗使婆子,你自己去买个小丫鬟来,比在家里过的舒坦。” 赵菁心里其实是有些意动的,不为别的,她也想让兄嫂两人过的舒服些。她这一阵子在家,住在家里的正房,他们夫妻两人反倒窝在新建的倒座房里,赵菁跟赵勇提起过把房间换一下,但赵勇说房子小暖和,他们不愿意换,其实赵菁又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意呢! 见赵菁叹了一口气,朱姑姑也知道她的为难之处,便开口道:“眼下年底了,搬家的事情倒是可以缓一缓,等过了年,好些大户人 家会往我这边找宫里出来的宫女当先生,到时候我为你举荐一户家风持正束脩又丰厚的,你推说要去府上当先生,也就搬出来了。” 赵菁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是她还是舍不得兄嫂,兴许等过了年,她也就习惯了家里的生活了。 醒月楼外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朱姑姑亲自送了赵菁到门口,喊小丫鬟叫了马车过来,赵菁看天色还早,这个时候回去也是跟袁氏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袁氏忙活晚饭,她又插不上手帮忙,便对那车夫道:“劳驾大伯带我去武安侯府一趟。” 朱姑姑便问:“你去武安侯府做什么?”她才问出口,忽然就想了起来,有些好奇的拉着赵菁到角落边上,小声问:“听说武安侯夫人的丧事是你办的,那你肯定知道这里头的猫腻,全赖了这事情,我这茶馆的生意都比往年好了几分,我倒是也好奇了起来,那景国公府的小姐当真是怀着孩子嫁人的?” 赵菁听了这话,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你以前不是不爱听这些嚼舌根的话吗?怎么也打听起这个来了?” “我如今是开茶馆的,就算我不想听,也有人要说给我听啊!” 赵菁笑着摇了摇头,对朱姑姑道:“这事情,改日我再跟你细说,今儿一时却也说不清的。” 朱姑姑点了点头,放赵菁离去,又问:“那你今儿去他们府上,还有什么事吗?” 赵菁回过头来,看着朱姑姑上着浓妆的脸上有些清淡的皱纹,缓缓道:“齐将军的小儿子得了痘疹,我去看看他。” 朱姑姑明亮的眼神中多了一丝错愕,看着赵菁远去的背影愣了好半日,嘴里才喃喃道:“你等等,我正巧要回家,顺路一起走吧。” 马车在青石板上骨碌碌的行驶过,赵菁松开帘子,将雪花隔在了外面,朱姑姑就坐在自己的对面,捧着手炉有些失魂落魄。 “姑姑,都这么些年了,你还想着齐将军呢?当初太后娘娘也说了重新为你找一户人家的,你只不肯……” 赵菁悠悠的看着朱姑姑,她眸中带着泪花,情绪还算平静。 “你要像我这样喜欢了一个人,就不会这样无牵无挂的出宫了,我的心算是跟着他一起死了。” 关于朱姑姑和齐将军的事情,赵菁也不过就是道听途说来了一些,只是想到这里她也觉得有些可惜,若是齐将军没死,双胞胎有朱姑姑这样一个继母,想来日子也不会过得很差。如今徐老太太对他们好是好 ,难免太溺爱了一些,小孩子若是没教好,长大了性子就难改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武安侯府的门口,撤了门楣上的白花,挂上了大红灯笼,武安侯府已经全然没有半点办过丧事的样子了。赵菁想想也是,任谁家遇上这样的事情都会觉得晦气,幸好眼下就快过年了,挂上了红灯笼冲一冲也是好的。 门房的下人一眼没认出赵菁来,只等她走近了,这才欢天喜地的迎了上来,一壁给她开门,一壁引着她往里头来。 “菁姑娘这是出宫来了?怎么没早来侯府呢!” 赵菁笑着同他点头,四下打量了一眼,里头也换上了红灯笼,看着喜庆的很。门房派人了去松鹤堂通报,赵菁便在偏厅里头坐着,也没有什么人过来送一口茶。她才走了没多久,这些下人早已经把规矩二字又忘得一干二净的了。 过了没多久,张妈妈亲自迎了出来,一进偏厅便觉得阴冷的很,寻常并没有什么人来侯府,所以迎客的厅里连个炭炉子也没有。 张妈妈见了赵菁也只先愣了愣,可再看到她脸上的时候,又忍不住感叹: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能把这小棉袄穿的这样好看的,大概也只有菁姑娘了。 “姑娘快随我进去吧,老太太□□着你呢,上回若不是姑娘您帮忙,只怕表少爷就……”张妈妈说到这里忍不住擦了擦眼泪,怕赵菁担心便接着道:“如今表少爷已经好多了,杜太医真是药到病除。” 赵菁方才正悬着心要问,听了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宝哥儿没事就好,以后让老太太少娇惯他一些,等身子好了,多锻炼锻炼身体,这些病痛就自然少了。” “我何尝不是这样劝老太太,可她……”张妈妈说到这里又觉得堵心,老太太从来都是当着你的面答应的好好的,可一转身就又把事情给忘了干净的主子,“菁姑娘一会儿见了老太太,帮着劝劝就好了,她比较听您的话。” 赵菁瞧见张妈妈这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也知道她最近只怕又在孙玉娥和韩妈妈跟前吃瘪了。 不过今儿的松鹤堂里头,倒是难得安静的很,往日赵菁虽不常来,可没回过来都能听见孙玉娥那洪亮的笑声。赵菁跟着张妈妈进去,果然没瞧见孙玉娥在里头,到时候韩妈妈侍奉在徐老太太的跟前,瞧见赵菁进来,抬了眼皮扫了一眼,见赵菁穿了这样的衣裳,嘴角都忍不住讥笑的抽动了起来。 赵菁何尝没瞧见韩妈妈那副嘴脸,她掖了掖身上的棉袄,朝着徐老太太福 了福身子:“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最近可安好?” “好好……我有什么不好的,就盼着你来呢,你再不来,我就要派人去请了!”徐老太太满脸堆笑着起来,拉了赵菁往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正这时候,外头帘子一闪,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二姑娘徐娴来了。 徐娴平素对徐老太太那可是害怕的很,如今硬着头皮自己过来,只怕也是念着赵菁。赵菁抬起头,只见那帘子一闪,徐娴娇小的身形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自己和老太太行礼。 “你倒是来的快。”徐老太太随口说了一句,语气中却也听不出什么异样来,徐娴便低着头小声回道:“我原本就想过来瞧表弟,又听说菁姑姑来了,所以就早些过来了。”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嘱咐丫鬟去沏茶,和赵菁说起话来了。过了片刻,里间服侍齐嘉宝的奶娘出来,说哥儿已经醒了,赵菁便站了起来,往里头去看孩子去了。 赵菁才进去,就看见齐嘉慧扎着双丫髻,怀中抱着一个灰鼠皮做成的枕头,正瞪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端坐在齐嘉宝床前的脚踏上,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喝药。 赵菁摇了摇头,痘疹最怕传染,老太太怎么能就让齐嘉慧在这边呆着呢! ☆、第0034章 “慧姐儿!”赵菁在碧纱厨帘外轻轻的喊了一声,小丫头回过头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盯在了赵菁的脸上,紧接着便像离弦的剑一样冲到赵菁的面前,撒手把赵菁抱在怀里。 “姑姑,你怎么来了?”齐嘉慧猴在赵菁的身上,赵菁弯腰,把她抱了起来,顺便捡起了被她丢在一旁的小枕头,往齐嘉宝床边去。 “你怎么跟弟弟在一起呢?弟弟生病了,会传染人,没有人告诉过你吗?”赵菁也是服了徐老太太这心大的,不过瞧着如今齐嘉慧还好好的,她总算也松一口气。 “老祖宗不让我进来呢,是我自己要陪着弟弟的,他不肯喝药,我看着他,他就肯了!” 坐在床上满头脓包的齐嘉宝顿时不服:“我哪里不肯喝药了,那是因为药太难喝了,我……我现在就喝给你们看!” 小男孩要强,说到做到,拧着眉头一口气就把药闷掉了一半,赵菁便笑着道:“宝哥儿果然勇敢,要是能一口气把药全喝光了,那就是大男子汉了!” 为了争当大男子汉,宝哥儿勇敢的豁了出去,大口大口的药灌入自己的喉咙。赵菁看着那黑墨一样的药汁下去,终究为孩子心疼几分,急忙从一旁的盘子里拿了一块糖冬瓜,塞到他的嘴里。 齐嘉宝嚼着糖冬瓜,伸着小舌头散着药味,不忘记在赵菁跟前邀功:“姑姑,我表现好不好?我现在是大男子汉了吗?” 赵菁点了点头,见他脸上的脓包都结痂了,过两日只怕就要痒起来了,小孩子性子跳脱,到时候要是抠出几个洞来,可就要丑了。 “姑姑再跟你打个赌,要是你赢了,元宵节的时候,姑姑就带你出去看花灯。” 齐嘉宝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正想问是什么赌约,猴在赵菁怀里的齐嘉慧不干了,撇着个小嘴道:“姑姑,我也要跟你赌,我也要跟你出去看花灯……” 赵菁抬起头扫了一眼,就连站在一旁的徐娴眼底都闪着期翼的光芒,要是赵菁没猜错的话,难道这三个孩子,竟然从小到大都没出过武安侯府? “你们看过花灯吗?”赵菁问道。 三个孩子低着脑袋,一个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其实赵菁也没有看过古代的花灯,只是一想到元宵节的时候外面肯定很热闹,孩子们贪玩,再没有不喜欢热闹的,一年到头就那么一天而已,满足一下她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这样吧,这个赌约就让你们三个人一起完成 ,怎么样?”赵菁眨眨眼睛,看着三个孩子,开始宣布任务:“宝哥儿要保证下次姑姑见到你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个麻子,慧姐儿和娴姐儿记得要看住宝哥儿,不能让他用手抠脸上的痘痘,要是下次姑姑见到宝哥儿的时候看见他脸上多一个麻子,你们就算赌输了!” “这个我愿意,我每天都来陪着宝哥儿,绝对不让他抠脸,姑姑你放心!”徐娴捏着帕子发誓,看上去比以前开朗了许多。齐嘉慧也双手赞成道:“我也看着弟弟,绝对不让他乱动,他要是乱动,我就用枕头打他。” 房里头赵菁正和三个孩子聊得火热,外头厅里徐老太太也正和韩妈妈张妈妈商量事儿。 “一会儿菁姑娘要走,咱给她带点什么好呢?我瞅她出了宫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徐老太太说话直接,见赵菁穿戴得没以前体面,便老老实实就说了。 一旁的韩妈妈是一早就瞧出来了,心里一个劲笑话赵菁寒酸,如今出了宫,穿得连个侯府的奴才都不如了,看她还怎样摆出那副颐指气使的派头来。 “老太太给她几个银子不就得了,这世道有什么能比银子更讨人喜欢的吗?”韩妈妈一心想羞辱赵菁,欺负老太太不懂这些,便故意这么说。 张妈妈听了,立时脸色就变了,没等徐老太太应下,只急忙道:“老太太若真想着给银子,那还是免了罢,只怕姑姑下次再不会来的,她们从宫里出来,什么银子没见过,不是我乱说,就上个月经手咱们家那件事情,多少银子从她手上过了,她要真稀罕咱家的银子,早不知能拿多少去,可她连一文铜板都没拿走,老太太您还不明白这个理吗?” 徐老太太这下可有些糊涂了,不过她倒是明白一点,张妈妈是以前侯府留下来的下人,毕竟见过世面,这方面听她的应该没错。 “那你说说,给送些什么东西才合适?你顺便去安置一下。”徐老太太问道。 张妈妈见徐老太太被自己劝住了,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依我看,不如送菁姑娘二十斤银霜碳、一袋御田米、一些干果花生、并一把金银锞子,如今快过年节了,也就这些管用,她头一年从宫里出来,必定也要给小辈们压岁钱的。” 徐老太太听了连连点头,一个劲道:“还是你有经验,能想到这些,我刚见菁姑娘说话声音哑了,还以为她染了风寒,如今一想,准是让炭火给薰哑的,我当年没住进侯府的时候,也是每年冬天就变公鸭嗓子。” 老太太说起以前 过的穷日子,心里还有几分感叹,“胜哥儿跟着我过了几年苦日子,可安哥儿却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没想到如今他倒要受苦了。” 老太太正说着,赵菁已经抱着齐嘉慧从房里出来了,齐嘉宝吃过了药又睡着了,齐嘉慧趴在赵菁的肩头昏昏欲睡。 “老太太可别再让慧姐儿跟宝哥儿在一个房里了,要是传染了可就不得了了。”赵菁放心不下,又嘱咐了徐老太太一句,徐老太太还挺为难的,皱着眉头道:“她不听我的,我说来着,又不能说重话。” 赵菁见老太太这样就觉得好笑,这时候齐嘉慧的奶娘抱着齐嘉慧去里头炕上睡觉,赵菁便坐了下来道:“是老太太您太惯着他们了,好在宝哥儿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也放心了。” 赵菁正说着,外头忽然有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孙玉娥也来了。赵菁倒是不想见到孙玉娥,其实她也估摸着孙玉娥大约是不会来的,齐嘉宝病着,又是这种会传染人的病,她一进门就没瞧见孙玉娥在这边,想必她平常就来的少了很多。 孙玉娥很快就进来了,见了赵菁脸上略略皱眉,可徐老太太拉着赵菁坐在了主位的客座上,她也不得不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一双眼睛却笑眯眯的往老太太那边看,兴高采烈道:“老祖宗,侯爷来信了!” 赵菁这时候才主意到孙玉娥手中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的火漆已经掉了,看样子里头的信也已经被她看过了。赵菁想起了那日孙玉娥见到徐思安时候的模样,端着茶盏略略低眉想了想,忽然间好像悟出了什么来。 “侯爷来信了?”这时候最能让徐老太太提起兴致的,大概也就这几个字了。徐老太太说话的时候,赵菁都能看见她的眉毛飞了起来一样,身子骨顿时利索的犹如十七八岁的少女,从孙玉娥手中把信拿了过来。 徐老太太拿到了信,动作熟练将信纸从信封中抽了出来,正想看呢,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并不识几个字。她尴尬的笑了笑,把信递给了一旁的赵菁,笑道:“菁姑娘帮老婆子我年一年吧,我这眼神不好。” 赵菁心下想笑,老太太不识字,可就是爱面子,侯爷就算是写一笔簪花小楷,那也不可能看不见啊。赵菁从善如流的接过了信纸,原本想照着信纸念一念也就完了,等扫过了信上的内容,她却念不出来了,她要是照着念,不笑场才怪。 原来徐思安知道老太太识字不多,所以只用寻常说话的口气写了信过来,想着老母亲若是自己想看,兴许还能认得几个字, 也算自己这信没白写。 赵菁匆匆把信看完,笑着对徐老太太道:“侯爷说仗已经打完了,如今就等着皇上颁旨还朝,让老太太在府上好好的等着他回来。”信里并没有提起上次他私自回京受罚的事情,大约在徐老太太跟前,徐思安也是只报喜不报忧的。 赵菁想着徐思安身为一军元帅,身边总归是有靠得住的副将,愿意为他受这一顿皮肉之苦的,她自己能帮上的,也就这么多了。 “要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徐老太太一边点头一边感叹,“这都快年节了也不见踪影,只怕再快也要等过完了年才能见到人了。” 大军回京哪有那样快的,赵菁掐指算了算,她临出宫那几日小皇帝正要颁发回朝的诏书,这时候大约已经送到边关了,满打满算的,要是徐思安思家心切,能在元宵节赶在大军归来之前先进京城,都已经是快的了。 “老太太宽心,侯爷一切安好,就算迟两天回来也不打紧,照样能跟老太太团圆。”赵菁把信纸折好,放在了茶几上的牛皮纸袋中,装作不经意道:“这送信的人也太不走心了,信还没到老太太跟前,信封上的火漆怎么就不见了?” 赵菁说完,稍稍清了清嗓子,眼神扫过站在一旁的孙玉娥。侯爷写给老太太的信,她先得了也就罢了,还先看了,这一点当真让她都看不过去了。 ☆、第0035章 “怎么这信封上头还有火漆封着的吗?” 徐老太太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以前徐思安的信也都是孙玉娥送来的,她识字少,有时候就让孙玉娥替她念信。只有她想念徐思安的时候,才会拿着徐思安的信反复的翻看,可上面的字基本上也是认识她的多,她认识的少。 孙玉娥此时就站在徐老太太的下手,脸颊早已经涨得通红的,从没有人在徐老太太跟前提起过这件事情,对于徐思安的信,她向来都是想看就看的。有时候有些她觉得无关紧要的信,她甚至都懒得拿给老太太,反正她也不认识几个字,还不是要让自己念么。 “老太太平常都让娥姐儿念信呢,娥姐儿自然就先看了,再说了,侯爷的信里也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哪里就不能让别人看了。”韩妈妈见孙玉娥脸色难看,笑着上前替孙玉娥说话。 赵菁懒得理她,只淡淡的看了一眼徐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却透着几分严肃:“老太太,大姑娘不小了,只怕过不了多久,你也要给她物色婆家了,在府上你宠着她没关系,可到了婆家,那可是要当人儿媳的,这样的品性,只怕是……” 赵菁抬起头,视线直勾勾的看着孙玉娥,也不知道徐老太太到底明不明白孙玉娥心里再想些什么?她若是知道了,还能这样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疼爱吗? 孙玉娥脸上越发难看了一起来,梗着脖子道:“你胡说什么,我才不要嫁人,我们家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赵菁便不说话,等着她把话说完,她想知道老太太能纵容她到什么程度。赵菁不敢高估了自己,但老太太对自己毕竟还有几分礼遇。 “娥姐儿,你怎么说话来着?菁姑姑是为你好,你在家怎样我都随你,出去了,可就不像侯府这样舒坦了。” “我不要出去,我就想一辈子呆在侯府……”孙玉娥焦急的看着徐老太太,好些话到了嘴边,却又不敢说出口。 韩妈妈听了心里也打鼓,孙玉娥这些小心思,在老太太跟前还能唬弄几分,到了赵菁面前,可就不那么容易掩饰了。 “瞧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哪有一辈子在家住着的姑娘,难道你想当老姑娘不成?”徐老太太笑得脸上都开花了,她只当孙玉娥这是在说气话呢,哪里就能当真。 赵菁也不想再逗下去了,反正这事情徐老太太不知道,她就不信,那个远在边关看着糊涂心里却藏着几分明白的徐思安也不知道?到时候等着他们自家人说破了, 也省得自己惹这一生腥。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走了。”赵菁看看天色,外头雪还大着,她跟袁氏说好了天黑之前回家,要是回去迟了,只怕袁氏担心。 徐老太太起身送她,喊了张妈妈道:“那张妈妈,你送送菁姑娘,外头天冷,让门房准备好马车。” 赵菁跟着张妈妈出来,两人在花园里慢慢的走着。张妈妈便叹了一口气道:“又让菁姑娘见笑了,老太太是个心宽的,这种事情她也从没放在心上过。” 赵菁笑着表示理解,徐老太太的性子,她接触了那么一段时间,早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不过以后徐思安若是再娶了个续弦的话,估计日子也不会难过,这样的婆婆,倒是好糊弄的很。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想歪想到了这里,再说徐思安就算再娶,那也不该是续弦,他休了妻,那再进门的那个,应当还是正室,只是……也不知道未来的侯夫人在意不在意徐思安头上的那顶绿帽子。 越想越歪……赵菁忍不住扶额笑了。 “姑姑这边请。” 不知不觉中两人便到了门房,张妈妈嘱咐小厮们将东西搬上车,赵菁见了便要推辞,张妈妈忙笑着道:“老太太的心意,菁姑娘就收下吧,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一些银霜碳、并一袋子御田米,还有两个装了锞子的荷包和一些干果,你如今在宫外,比不得在宫里头,这些东西总是少不了的。侯府虽然有银子,可老太太若是直接拿银子给姑娘,姑娘你也不会要啊!” 赵菁倒是信了张妈妈说的,若是按着老太太的意思,只怕这些东西估计就会变成几个大元宝了。这些东西说贵重也确实算不得太贵重,难得的是难买,零零散散的,谁做你这生意。 赵菁知道这些必定是张妈妈备的,朝着她福了福身子,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劳烦妈妈替我谢谢老太太,难为她念着我。” 东西装上了车,小厮端来了小板凳让赵菁上车,赵菁转身要离去,心里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便谦笑道:“我一个来探病的空着手来,反倒带了一堆东西,真成了个打秋风的了。” 张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道:“姑娘要真愿意到咱们府上打秋风,只怕老太太还求之不得呢!姑娘只是不肯而已……”张妈妈看着赵菁上车,窈窕的身子往马车里闪了进去,马车动了起来,她朝着赵菁去的方向挥了挥手,心里满满都是不舍。 送走了赵菁,松鹤堂又安静了下 来,托赖着这几日齐嘉宝生病,孙玉娥怕自己被传染了,因此便不在松鹤堂里头用晚膳,来的次数也少了好些。 张妈妈从外头进来,抱厦里暖暖的,她拍了身上的雪花,见韩妈妈也不在跟前。老太太依靠在软榻上打盹,见她进来便问道:“菁姑娘走了?我方才还想着说应该留她下来吃顿便饭的。” 张妈妈便笑道:“老太太的心意,菁姑娘必定是领受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受用,又问:“那你说的那些东西,她都收下了没有?” “都收下了,都是一些常用又不贵重的,菁姑娘让老奴谢谢老太太呢!”张妈妈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算是替赵菁答谢。 徐老太太挥了挥手,支着肘子拧眉,心里还有几分奇怪,却也不得不佩服张妈妈道:“还是你有主意,让我都不知道送什么好,我方才想了想,要真送了银子,岂不是显得咱们侯府财大气粗的。” 其实财大气粗倒是其次,只是拿银子送人,未免也太小看人了,还真当赵菁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吗?不过张妈妈并没有把这些话告诉徐老太太,她能体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张妈妈拧着眉头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徐老太太,思虑再三,忍不住跪在了她的跟前。 “老太太,老奴也服侍你一场了,有些话老奴今儿便是得罪了老太太,也要同你说一说。” 徐老太太平常不重规矩,从来都没有要求下人动不动就跪下的,见张妈妈这忽然就跪在了自己的跟前,顿时就慌神了,只连忙道:“你快起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能听得我都听着。” 张妈妈是铁了心想要赵菁进府的,不为了别的,便是为了徐娴她也要争取这么一回。 “方才菁姑娘说大姑娘那几句话,虽然重了些,可句句都是实话,大姑娘和二姑娘都不小了,老太太还能留她们几年,若不趁着现在学好了规矩,难道等出阁了让婆家数落吗?”张妈妈卯足了劲儿说这些话,更添了几分语重心长来,“别的不说,将来若是出什么事情,那些人头一个会说,那是武安侯府的闺女,是侯爷的义女,到时候丢得可是侯爷的人。” 徐老太太有个软肋,那就是关系到徐思安,她的所有原则就可以完全无条件的放弃。此时她听了张妈妈这一席话,顿时就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她的宝贝儿子已经被人给坑了一回了,这要是还有些什么风吹草动的,将来怎么找续弦? “我怎么…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你说的太对了,姑娘不教好可不成,万一学不好了……”徐老太太心里有个反面教材,那就是她的前任儿媳妇,景国公府的三姑娘。她一想到这个脑袋都要炸了,连忙拉着张妈妈手的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当真是要给她们请个女先生了!” 张妈妈见老太太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把几十年累积的演技都给用上了,出谋划策道:“老太太,现成的女先生不请吗?何必还要舍近求远,依我看,不如早些去醒月楼下个帖子,这万一要是菁姑娘也想找事情做,也省得被人捷足先登了。” ☆、第0036章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密密麻麻的看不清路,这个时辰行人都少了许多,赵菁掀开帘子,神色中带着几分怔忪。 “菁姑娘,巷口堵着一辆马车,咱车子进不去了。”车夫停下车来,探着脖子看了一眼挡在巷口的马车,石青色的云锦帐顶,瞧着便是大户人家的气派,也不知道是谁把这马车停在路口,倒是阻得人不方便行走了。 “那咱就在这边停下吧,里头也不远了,您在这等着,我喊了我哥哥过来搬东西。”赵菁扶着车辕下来,绣花棉鞋在积雪滑了一下,身子差点儿就要倒下,一旁候着的车夫看了一惊,想要伸手去扶,却又不好意思。 “路上不好走,姑娘在前头带路,我帮你把这些东西拿过去。”车夫说着,从马车里把银霜碳和御田米的袋子都搬了出来,一手扛在肩上,一手抱在怀中。 赵菁就眼睁睁的看着人往雪里去了,她把车上的一袋子干果抱在怀中,跟在那人的身后。 “就往前走,第二个门口就到了。”赵菁一边指路,一边看着地上的青石板小心走路,下过雪之后这样的石板路特别滑,她得当心着点。 到了门口,院门半掩着,车夫把两样东西放在了门口,便要离去,赵菁忙不急就从荷包里取了碎银子要递给他,那人连连摆手,憨笑着往后退,谁知猜到一脚的雪球,差点摔个倒仰,他便急急忙忙的就转身去了。 赵菁便笑着目送他走远了,回过身来推开门。院子里的小煤炉上炖着肉汤,赵菁才进来就闻到了,这几日家里的膳食已经恢复到了和之前差不多的水准,两三天才会吃一次荤腥,昨儿刚做过,今天倒是又炖上了,大约是袁氏看着下雪了,怕孩子们冻坏了。 赵菁见厨房的门开着,便扯着嗓子喊道:“嫂子,我回来了。” 袁氏远远的听见声音,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出来,“你可回来了,正等你呢,你哥还说这天都黑了,再不见你回来就要出去找人了。” “哥哥今天回来了吗?”赵菁往堂屋看了一眼,门是关着的,但里面亮着烛火,大约是怕风雪卷了进去。 “今儿不用他上晚工,都回了半个多时辰了。”袁氏一边说,一边来迎赵菁,这才发现门口还堆着两个袋布袋子。袁氏低头看了一眼赵菁的绣花鞋,早就湿了一半,心疼道:“这你自己搬回来的?你咋不回来喊人呢!” 赵菁正想回话呢,见袁氏蹲下来,将那一袋子御田米给搬了起来,那一袋米瞧着也有五十 来斤重,袁氏居然看上去毫不费力的就给抱起来了。赵菁想了想,放下手中的小袋子去搬那一袋子的银霜碳,炭火看起来体积大,其实没米那么重,她续了一口气,想要一鼓作气的搬起来,结果地上的袋子却纹丝不动…… 袁氏这时候已经抱着米走到了厨房门口,转身对堂屋里头喊道:“他爹,妹子回来了,快别坐着喝酒了,出来搭把手。” 赵菁想着再试一把,好将那炭包搬起来,可谁知道那东西就跟生了根一样就是不动。她有些气馁的搓了搓冻僵的手,转头招呼赵勇的时候,却看见魏明箴站在自家的廊檐下。 他穿着银白色祥云纹样的圆领长袍,领口和袖口都镶嵌着白狐毛,此时站在这简陋的瓦房之下,有一种乱入的感觉,但依旧掩盖不了他那与生俱来的好皮囊。 赵菁站起来,她是有些窘迫的,也不知道方才她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有没有被魏明箴瞧见,其实瞧见了也无所谓,反正……他要是对自己死了心,反倒更好了,只是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赵菁朝着魏明箴福了福身子,心道怪不得方才觉得那马车有些眼熟,原来是国舅府上的。 “国舅爷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家这小庙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还请国舅爷早些回去吧。”赵菁一开口就是赶人的话,倒不是她不懂礼仪,只是觉得魏明箴这样一声不啃的跑到自己的家里来,总有看自己笑话的嫌疑。人都是有自尊的,她虽然不觉得过这样简朴的生活有什么不对的,但也不想别人抱着同情心看自己。 “妹子,你这……”赵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在神武门门口见过魏明箴,也知道这位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是当朝的国舅,作为一个男人,他很明白魏明箴对赵菁有着怎样的心思,他也想赵菁能过上好日子,所以就让魏明箴进门了。可如今看着赵菁这模样,倒像是不太高兴了。 “哥哥,你替我送客吧。”赵菁冷着脸进门,躲进自己的房间,只留下站在廊下一脸无奈的魏明箴。 “这,国舅爷,我妹子这脾气……”赵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的脾气我最清楚,还请赵大哥多多担待些,既然如此,我改日再来。”遇上赵菁,魏明箴也觉得有些棘手了,还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不拜倒在他的长袍之下的,更何况,他喜欢这个女人,想把她放在手心里,娇娇嫩嫩的宠着,而不是在这样一个犄角旮旯里过着苦日子。 “那我……那我送您出去。”赵勇上前替魏明箴 开门,魏明箴却摆了摆手,转身取了自己挂在堂屋里的大氅,朝着赵菁的房间,嬉皮笑脸道:“那我可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你可别跟哥嫂生气,他们放我进来也是好心!” 赵菁听了这无赖话就来气,谁是他哥嫂了,真不知道这魏明箴看上去白皙细嫩的脸皮,怎么就那么厚呢! 费了好大的劲儿,赵菁才算没发作出来,她坐在房里,脱下了绣花鞋,这时候房里还没生起炭盆,赵菁用汗巾包着有些冻僵的脚丫,环抱着膝盖,低着头生闷气。她气为什么那一包炭那么重,她没办法像袁氏一样,直接就抱起来,她也气自己终究在魏明箴跟前丢了人。 赵菁叹了一口气,想着这样的日子今后总要习惯的,她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不管何时何地,都是端庄又体面的。总有一天她也会像袁氏一样,一口气就能搬起一袋子的大米来。 “妹子生气了吗?”袁氏从厨房出来,往赵菁的房里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没点灯,也没有声响。 赵勇有些自责的拧着眉头,反倒数落起了袁氏来:“你也真是的,不认识人家干嘛放人进来?” 袁氏瞪了眼珠子道:“我不认识人家,你不是认识吗?你要一早把人赶出去,妹子能生气吗?” “人家是国舅爷……我赶人家……我这……”赵勇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惶恐道:“我还要不要脑袋。” 袁氏眨巴着眼睛看赵勇,又拧着眉头道:“算了,你去把孩子喊回来,一会儿吃饭咱不提这个事情。” 赵菁生了一会儿气就好了,她方才也只是有些恼羞成怒罢了,肉汤上桌,看着热乎乎的饭菜,再多的气赵菁也生不出来了。 赵勇见赵菁似乎是好了,便笑着道:“妹子,我明儿跟老板告了一日的假,带着你去爹娘的坟上看看,再两天就过年节了,本想年后去的,可心里又念得慌。” 赵菁也想去看看,毕竟是他们是这个原身子的父母,要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那哥你明天就带我去吧,我带上银子,顺便去附近的庙里给爹娘供个长生牌位。” “不用,牌位我供着呢,就在附近的一个尼姑庵里,明儿正好一并去把香火钱给续上,这样来年爹娘也能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的。” 袁氏见赵菁兄妹两人都商量好了,便笑着道:“那我就不去了,我在家家里带孩子,顺便把年前的针线活给做完,过了年可有一个月不能动针线了。” 赵菁隐约听说过正月里做针线很有讲究,不过这其中的原因必定也是老迷信,她也没有兴致给袁氏科普科学知识,便笑着道:“嫂子在家歇歇吧,一天到晚的忙,可不是要累坏了。” 袁氏低头笑笑:“哪里闲得住,等把年过了再说吧。” 一家人吃过了晚饭,袁氏去厨房洗碗,赵菁这一回横竖也跟了进去,袁氏拦着她不让她动手,赵菁便笑着道:“嫂子,你我都是一样的,我出了宫就不是宫女了,将来也是要和你一样操持家务的,总不能一辈子让你服侍我吧?” 袁氏听了这话便笑着道:“我也服侍不了你多久,改明儿你嫁了人,做了媳妇,就要服侍别人去了,在家里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赵菁闻言,脸颊略略泛红,她虽然还没开始考虑嫁人的事情,只怕袁氏和赵勇在私下里早已经商量过了好多回了吧。 ☆、第0037章 第二日便腊月二十八,恰巧今年是有年三十的年份,所以还算不上小年夜。赵菁起了一个大早,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了一番,衣服却还穿着袁氏给自己的小棉袄,这样的大冷天出门,若不穿严实一些,准得冻出病来。 她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皮肤,脸上干巴巴的,炭火太旺哄的脸颊有些泛红,不过昨晚用的是武安侯府带回来的银霜碳,一早起来,嗓子倒是清亮了不少。 袁氏已经做好了早饭等着她们起身,她今日特意做了窝窝头,吃剩下的让赵勇路上带着,去城外上坟路有些远,来回只怕天都黑了,干粮都要随身携带。 赵菁就着热面糊汤吃着窝窝头,她最近喜欢上了袁氏做的面糊汤,里面打了鸡蛋,一早上喝一碗暖融融的,她一开始只能吃下半碗,现在也比之前吃的多了些。 赵勇吃完了早饭,袁氏已将路上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两人便出门去了。 因为路远,赵勇领着赵菁去最近的驿站碰运气,要是遇上有顺风车,就可以搭着过去,能剩出一两个时辰来。其实赵勇每次去都是靠走路的,只是他怕赵菁金贵,这要是几十里路走下来,脚底一准要起水泡。 好在他们的运气不错,果然有马车正好要往城北去,赵勇付了银子,定下两个位置来,等车夫将东西都打包上车了,他才拉着赵菁往车上去。 年底都是运年货的,一车的干果、腊肉、缎子、南北货。赵菁坐在杂货堆里,低头暖着有些冻僵的手。 “妹子的运气就是好,我每次来都赶不上车,只能一顿好走,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赵菁眯着眼笑了笑,马车虽然有些挤入,但好歹东西多不透风,比起走路舒服多了。 “哥哥,床底下那些银子,我都瞧见了,那些都是我给家里用的,你不用留给我。”赵菁一边说,一边拧着眉头细细的想了想,继续道:“我盘算着,那些银子要做大买卖虽然不够,可好歹可以盘个门面过来,你如今也是飘香楼的大厨了,何不自己出来单干?” 赵菁是一心想着家里的日子能过的好些的,自己当老板,肯定要比给人打工强些。 “那可不行,先不提银子的事情,咱东家对我不错,当初我在那边还是个学徒,他也不嫌弃我,还让大师傅教我厨艺,我签了十来年的契,绝不出来单干的。” 赵菁一听这话也没了办法,袁氏说赵勇老实,果然是老实的可以,这年头找了工作还不 带跳槽的…… “那还有几年到期?”赵菁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我也记不得了,得回去问问你嫂子。” 赵菁这下彻底无语了,嘴角忍不住撇了撇,笑道:“反正那些银子我是不会要的,不然就等年后拿了这银子,去给二虎找一个好先生吧。” 在古代想要出人头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考科举,赵家要翻身做上等人,也只有这么一个途径。 “我听你的!”别的事或许赵勇不肯答应,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他还是能让步的。 赵菁这下也觉得安慰了几分,便笑着道:“那你可好生打听打听,我们那附近哪个私塾先生最好,哪怕束脩贵一些也不打紧,一定要帮二虎争取到这个机会。” 两人在路上摇摇晃晃了接近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城北的河泽镇,这一片靠在京城的北边,鞑子来犯的时候最容易失守,可这边靠山傍水的,风水倒是不差,所以成了京城老百姓死后的人生后花园。 赵菁看着漫山遍野的坟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成为这其中的一个。她忽然想起范大成的那两句诗来:“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昨儿刚下过雪,虽然今天天气放晴了,但路上不好走,赵勇走在前头带路,赵菁便跟在后面,两人在坟地里绕了半圈,终于找到了父母的坟头。 赵菁看着墓碑上不熟悉的名字,想着这低下埋着这原身子的爹娘,忽然就悲从中来,跪在了坟前落下泪来。 “妹子……妹子你别哭了,咱爹娘死的时候还说对不起你,不该把你送宫里去……”赵勇看见赵菁咬着唇瓣默默落泪,便想起自己父亲临终时候说的话,忍着泪劝慰道。 赵菁吸了吸鼻子,拿帕子擦干脸上的泪,将食盒里的供品一样样的拿出来放在父母的坟前。她正打算从下层取了香点着,却看见底下的一层里面另外还有一个碟子,里头放这花生、红枣、切糕,倒像是另备的一份祭品。 “这是咱邻居让带的,他们家有个娃,没养到周岁就死了,就葬在这附近。”赵勇尴尬的朝着赵菁笑了笑,提起了食盒道:“我这就去把这东西替他们供上,你等着。” 赵菁点了点头,见赵勇走远了,这才对着坟头上的墓碑缓缓道:“赵大伯、赵伯母,感谢你们生下了这个身子,只是我不能欺骗你们,你们的闺女已经死了,若是你们在地下遇见了她,也别害怕,她是你们的闺女。但 是你们别担心,我会替她好好的活下去,不会糟蹋了她这身子,让她在世人眼中做你们值得骄傲的好闺女。” 赵菁说完这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时候赵勇也已经回来了,见赵菁还跪在坟头哭,怕她太伤心了,便拉着她起来道:“妹子,咱走吧,一会儿去庙里把明年的香火钱续上,就早些回城里去好了。” 赵菁点了点头,把东西都收拾了起来,跟着赵勇离去。 许是靠近墓地的原因,这附近有不少的寺庙庵堂,赵勇给赵家父母供长生牌位的尼姑庵叫静慈庵,建在当地一座山的山腰上,是这周围瞧着比较气派的一家庵堂。 从山脚到山腰建有马车行驶的盘山道,赵菁和赵勇顺着山路上来。赵菁许久都没有走过山路,只走了一小半就气喘吁吁了起来,她扶着树干喘气,一阵风吹过,树上的雪花啪啦啦的掉下来,砸了她一身。噺鮮 赵菁惊叫着把身上的雪花拍干净,赵勇便停下来等她,笑着道:“妹子,休息一会儿再上去吧。” 赵菁点了点头,靠着树干阖上眸子,她深吸了几口气,听见道上传来阵阵的马蹄声。也不知道是上山的,还是下山的,若是上山的,能带他们一程就好了。 赵菁正想着,马车拐了个弯,从山上飞奔而下,赵菁心里便叹了一口气,搭车的美梦破碎了。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着劲儿往上走去。 马车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风卷起了车帘子,带出里面暖融融的气息。 赵勇看赵菁走的实在吃力,便站在路边等她,见她快跟上的时候,伸着手道:“妹子,哥拉着你走。” 赵菁摇摇头,虽然这原身子和赵勇是亲兄妹,可让她跟赵勇有身体上的接触,她还是不能习惯。赵勇也不尴尬,收回了手,笑着道:“过了这个拐弯口就到了,你再加把劲。” 赵菁便笑着点头,咬牙坚持,她刚走出两步去,方才远了的马蹄声忽然又近了,赵菁想着莫不是天助我也,总算有了上山的马车可以搭车,她转身,果然看见一辆马车正飞速的从山下驶上来。 那马车从她跟前过去,只听见一声马啸,忽然就停在了她的面前。赵菁抬起头来,呆呆愣愣的看着那车帘子一闪,某人从上面跳了下来,泰山压顶一般的拦在她的跟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摄政王鹰隼一样的眸子闪过一丝狐疑,视线从赵勇的身上移回赵菁脸上。 “我……我。”赵菁吓得话都 说不出来,她不过就是刚刚去了一趟坟地,怎么就真的大白天撞鬼了呢! “别说了,跟我走。”周熠大步流星的走到赵菁的跟前,一把将她拉到了马车跟前。 赵菁这时候吓得腿都软了,连求救的话都不会说了,只能惊恐万分看着赵勇,眼睁睁的就要被摄政王拖到马车里。 “你……你……你谁啊!”赵勇愣了半天,舌头打结一样的问出话来,周熠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也一起上车!” 赵菁几乎是被周熠拖进车里的,她团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铺着毛毡垫的马车暖和的像春天一样,可赵菁却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牙齿打架。 赵勇坐在马车外头,很担心里面的赵菁,他问赶车的马夫:“那……那里面是谁?” 马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赵勇,面无表情道:“摄政王。” 赵勇吓得差点儿从马车上摔下去,拽着缰绳摸自己额头上的冷汗。他见过了皇帝、见过了国舅、如今连大名鼎鼎的摄政王都见着了。 ☆、第0038章 马车里熏过了淡雅的龙涎香,如沐春风一般,角落里的老白铜双环暖脚炉还冒着热气。赵菁阖着眸子,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周熠的脸,也努力让自己忘记对周熠的恐惧,可身子不听使唤。她压抑着哭腔落下眼泪,期期艾艾的看着摄政王周熠。 “王爷……王爷就不能放过我吗?” 周熠手撑膝盖,大马金刀的坐在赵菁的对面,居高临下的距离越发让赵菁惊恐,他眯了眯眸子,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本王似乎也没把你怎样。” “那你把我拉上马车……”赵菁脱口而出,说完了又怯怯的看着周熠。她在谁得跟前都大方得体,唯独看见周熠,就连伪装都不会了。 “本王有那么可怕吗?”周熠抬起眼皮,略扫了赵菁一样,她这幅惊惧的表情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没……没有……可就是忍不住就怕了。”赵菁实话实说。 “你倒是还挺诚实。”周熠早已习惯了赵菁对自己的态度,他一向冷漠的眸色在看见赵菁微微撇嘴的表情之后,似乎生出了几分暖意,“宫外的日子还过的习惯吗?” 他记不得自己多久没这样和赵菁和颜悦色的说话,自从那件事之后,赵菁看见他都跟老鼠看见猫一样。太医说赵菁伤了脑子,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可他不信,如果她真的不记得了,为什么唯独对他的恐惧,她记得这样深刻。 “还行吧,算不上习惯,也算不上不习惯。”赵菁稍稍放松了身子,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有车搭是好事,可爹娘的香火钱没有续上,总还要让兄长再跑一趟。 周熠看着赵菁,她低垂着眉宇,嘴角微微勾起来,放下了对自己的防备,表情柔软的就像春日里的娇花一样,而那个人却已经老了。 周熠收回了神思,将角落里的脚炉推到赵菁跟前,她的绣花鞋湿了,穿在脚上一定很难受。赵菁看着羊毛毡子上被自己踩着的几个泥巴脚印,略有些脸红,她把鞋靠在脚炉的边上,暖暖的感觉从脚底传上来。 “王爷怎么会到这里来?”压抑着这原身子对周熠的恐惧感,赵菁大着胆子问周熠,他只要不横眉冷对自己,平平和和的说几句话还是行的。 “本王是来看一个故友的,你呢?” “我爹娘的长生牌位供在这尼姑庵里,我们是来续香火钱的。”赵菁想到这里还觉得可惜,这都快到庙门口了,就被拉走了,从城里来一趟这儿可不省事。 周熠没说话,只是清了清嗓子,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赵菁觉得没办法跟他沟通起来,况且这身子还有几分僵硬,她虽然强忍着,但还是有一种想要立刻逃跑的感觉。 好容易挨到了城里,才进了城门,赵菁便嚷着要下车。周熠让马车靠在了路边,随她下去。赵菁恭恭敬敬的回神向周熠行礼,拉着赵勇往家里去。 一路上赵菁都没有说话,赵勇见她走的急,便急匆匆的跟了上去,随口问道:“妹子,你连摄政王都认识?” 他一问出口便后悔了起来,这要是不认识,人摄政王会拉着赵菁上车吗? 赵菁点了点头,见赵勇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便笑着道:“算认识,也不是很熟,不过哥哥你可记着了,以后不管是摄政王还是国舅爷,要是他们来我们家,你统统不让他们进来就成了。” 赵勇点头答应,表情却很为难,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拦着他们,他们就不会硬闯了?况且我这升斗小民,能拦的住吗?” 赵菁其实也不过就是说气话,见赵勇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便笑着道:“哥哥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应今日起得早,又搭上了摄政王的马车,两人回家的时候不过刚过了午时。赵勇看着时辰早就又去了店里上工,袁氏把午饭热了一下,喊了赵菁出去吃。 赵菁坐在房里梳头,外头风大,她没带着头巾出去,这时候头发都是乱的,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髻,发现自己右耳耳朵上的珍珠耳坠不见了。 那珍珠耳坠是太后娘娘赏的,据说是做剩下的珠花的料子,因为颜色是浅金色的,特别衬自己的肤色,所以赵菁很是喜欢。没想到她才出宫没几天,就把这耳坠弄丢了一个,早知道就戴别的出门了。 袁氏进门,见赵菁对着镜子发呆,便问道:“妹子这是怎么了?外头饭好了。” 赵菁便站起来道:“没事,今儿出门掉了一个耳坠,还怪心疼的呢!” 袁氏凑上去看了一眼,这种颜色的珍珠她还是头一次看见,想必这一对耳坠还挺值钱的呢,她替赵菁心疼,却还是安慰道:“是怪可惜的,不过妹子别难过,一会儿咱两上广济路上,去首饰店看看有什么新奇玩意儿,过年了,总该给自己添上一两件东西。” 赵菁想着下午没事,明天又是小年夜,只怕开门营业的商家也不多了,袁氏今儿要把过年要用的东西全买回来,她也能趁机搭把手。 姑嫂两人逛了一下午,终于大包小包的往回走了,袁氏几乎是把一年要买的东西都买了回来,尤其是一些布料、棉花、绣线,趁着掌柜的要回家过年,都打了折扣,袁氏精打细算的,比平常又省俭出好些银子。 到了第三天,便是大年三十,飘香楼也关门结业了,赵勇当起了家里的大厨,开始准备祭奠祖先的酒水菜色了。 古时候不比现在,大过年都是在家里团聚的,有的东家宽厚的,从除夕夜一直要休息到元宵节。飘香楼因为平素生意好,只休息八天,这对赵勇来说,那都是一个大长假了。 袁氏一早就准备了簇新的衣服,让大妞和二虎穿上了,两个小家伙脸上皴裂的地方也在赵菁玉肤膏的呵护下长好了,这时候穿着新衣服,梳好了头,看着白白嫩嫩的,就像年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当真是没有说错的,赵菁瞧着这样可爱的一对侄儿侄女,朝着他们招招手,在他们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 不一会儿,在厨房里帮厨的袁氏就被大妞和二虎给推了出来,袁氏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问赵菁道:“妹子有事儿找我?” 赵菁笑着迎过去,拉着袁氏坐在自己梳妆台前的绣墩上,袁氏正要起身,被赵菁给按住了,笑着道:“嫂子,我可是给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梳过头的,嫂子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吗?” 袁氏窘得脸通红,“我这厨房里忙了一晌午了,这头发也脏兮兮的,妹子还是……” 赵菁这时候已经拿起了梳子,袁氏今儿一早起来洗过了头,那里有什么脏的,她和自己年纪相仿,还没到华发从生的年纪,这满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拾掇好了,肯定是一个出众的妇人。 “娘……你就让小姑梳头嘛,小姑梳得可好看了。”姑娘家爱美,昨儿赵菁买了花头绳回来,可把赵大妞乐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袁氏看着赵菁已经动起手梳了,便也没再推辞,哪有女人不爱美的,只是她忙于家务,没有空收拾自己罢了。 赵菁给袁氏梳了一个普通的圆髻,左右带上了嵌绿松石的赤金华盛,整个人一下子就看上去精神了几分。两个小娃儿在一旁惊呼:“娘,原来你打扮起来这么好看,我们从来没看见过你这样。” “还没好呢,这就好看了?” 赵菁笑着放下了梳子,从妆奁里取了玉肤膏、鹅蛋粉、胭脂、石黛,一样样的给袁氏装扮起来。以前她服侍太后的时候 ,也是常用这些东西的,后来去了小皇帝跟前,她倒是有些日子没动这些了。 “这……这些就不用了吧?这往脸上抹一下,走出去一准他们爹都认不出我来了。”袁氏急得连连摆手,恨不得找个洞躲起来,赵菁忙笑道:“嫂子别急,我每日里都用,嫂子可曾认不出我来了?” 古代的妆容审美和现代略有些不同,现代流行裸妆,有一种有妆似无妆的效果,古代却大多数习惯于浓妆艳抹。赵菁不喜欢浓妆,显得人没有生气,她平常收拾自己的时候,也都是淡淡的妆容,让人看着舒服。 袁氏听赵菁这么说,也略有些放心,又问:“感情你每天都这样来一遍?那我怎么就瞧不出来呢?” 赵菁抿着唇瓣笑了起来,抹开了手心的鸭蛋粉,轻拍在袁氏的脸颊上。小半个时辰过去之后,袁氏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铜镜中的年轻妇人,有些像自己,却又不像自己,这五官分明就是自己原来的模样,可凑在了一块儿,怎么越看就越好看了起来。 袁氏的脸颊还没上胭脂呢,就已经红扑扑的光彩照人,赵菁只笑着道:“嫂子还年轻着呢,脸颊红红的,倒是省了我的胭脂。” ☆、第0039章 赵勇做饭、赵菁帮着摆盘收拾,好容易让袁氏也休息了一日。 只是,原想着她今日替袁氏这一番打扮也好让赵勇夸赞袁氏几句的,谁知道赵勇见了袁氏这样子,眼睛也直了,话也不会说了,只会嘿嘿的傻笑。赵菁心下无语,若不是古代包办婚姻,就光赵勇这样子,能取上媳妇才怪了。 “二虎,快问问你爹,你娘今儿漂亮不?”赵菁故意打趣道。 赵二虎从善如流的做了一回复读机,睁大了眼珠子问道:“爹,我娘今儿漂亮吗?” 赵勇羞得涨红了脸,朝赵二虎瞪了一眼,赵二虎急忙就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袁氏便打了圆场道:“吃饭吃饭,今儿好容易家里的大厨下厨了。” 赵勇嘿嘿嘿又傻笑了几句,也跟着道:“吃饭吃饭,吃完了饭守岁!” 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了一顿年夜饭,袁氏收拾好了之后,便在堂屋里点着炭炉守岁。外头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但小孩子困劲大,没熬多久便扛不住了。赵勇抱着孩子回屋睡觉,过来的时候瞧见袁氏和赵菁还在等下做针线。 “不是说了正月里不做针线吗?你怎么又做上了?” “这不还没到正月吗,还差几个时辰呢!”袁氏淡淡的笑了笑,对赵菁道:“妹子就别做了,大晚上做针线伤眼神。” 赵菁倒不是想做针线,只是怕自己一会儿困劲来了也扛不住,这才拿着针线应景的,这时候见袁氏这么说,她便放下了针线,和他们闲聊了起来。 “哥哥,昨儿你出去,可曾打听了哪家的私塾比较好些?” “打探了几家都还不错,有一个姓沈的老先生,就在离我们这不远的帽儿胡同那边开了个私塾,听说去年出了两个秀才,今年这不还没过年呢,已经有好些人家去他家里拜师了。我琢磨着,咱要不要趁着年节也早些过去,把我从楼里拿回来的大火腿拿一个去,咱先把这名额给定下来。” 赵勇说起这事情来不含糊,他如今二十五岁,只有赵二虎一个儿子,全家人也就指望他了。赵菁在古代生活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因为只有男孩子才能参加科举,女孩子没有能改变家族命运的捷径,社会地位很难提高。 “我听说过那沈先生,据说有些惧内?”袁氏放下针线,也加入到聊天的行列,这年头惧内的男人都稀罕,连袁氏这种不怎么参加八卦的人都听说了。 赵菁拧眉想了想,只开口道:“既然这样,明儿我们就准备了礼物,去沈老先生家走一趟吧,虽说赶早不如赶巧,早些总是好的,把二虎也带上,让沈老先生好好瞧一眼,没准就相中了。” 赵勇心里一早就寻思着想去,如今听赵菁也这么提议,便一个劲点头答应了下来,只是他是个粗人,又是厨子,这待人接物的事情实在做不好,便对袁氏道:“不然明儿你和妹子去跑一趟吧?我也不知道咋说,万一老先生见我这爹是个没能耐的,看轻了儿子也不好。” 袁氏佯怒瞪了赵勇一眼,“那你还说趁着年节过去,这会子自己倒成了缩头乌龟了?” 赵勇低着头憨笑:“咱、咱也惧内成了不?还是娘子你去合适些。” 赵菁看着他们夫妻两个打情骂俏的,自己心里也甜蜜蜜的,她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遇上这么个人,能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惧内的。 赵菁想到这里又笑了起来,外头更夫刚过,新的一年就要来了。赵勇拉着袁氏在窗口看外面的焰火,一团团的升到了空中,最后又都散开了,就跟过日子一样,不管多么红红火火,最后都要回归到平静中去。 赵菁站起来,看着不远处一团焰火升起来,那边是皇宫的地盘,往年这个时候,她总是陪着小皇帝一起在太后娘娘的永寿宫守岁,她们躲在四面都蒙着绞绡纱的暖帐里看着小太监在城楼上放焰火,一年到头,唯有那么一天,宫里头都是热热闹闹的。 赵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小皇帝最近过的好不好,脾气有没有收敛了一些。 咻……一声,又是一团焰火在深蓝色的夜空绽放,小皇帝穿着明黄色锦袍,带着毡帽、围着围脖,站在紫禁城巍峨的城墙上。 “小福子,你说姑姑能看见朕在这边放的焰火吗?往年她最喜欢看放焰火,朕今年亲自放给她看,她能看见吗?” 小皇帝愣愣的看着烟花四起的皇城,年轻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偌大的天下是她一个人的,可是没了赵菁,他要这天下又有什么用呢? “皇上,夜深了,皇上还是早些回宫吧,今儿是除夕,皇上理应去永寿宫陪着太后娘娘守岁。” “朕不想去,朕不想看见摄政王。”皇帝拧着撇开脸去。 广场上一队人马缓缓的朝着宫门而去,福满多探着脑门看了一眼,小声道:“皇上,摄政王出宫了,皇上可以起驾回宫了。” 汗血宝马威武昂扬,周熠轻裘缓带的骑在马上,转身时忽然看见小皇帝正站在城墙上头,少年的皇帝褪去了青涩,已是初露锋芒,周熠回过头,挥动马鞭,在暗夜中奔驰。 赵菁和兄嫂守到了三更,大家伙都困得睡去了,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赵菁急急忙忙的起床,今天说好了和袁氏一起去给赵二虎拜师,去的太晚了,倒是不像话了。 袁氏已经梳洗得当,又恢复了往日素俭的模样,不过赵菁偷偷发现,袁氏今日自己画了画眉毛,看着比往常更精神些。 赵菁在房里洗漱完毕,吃过了早饭,赵勇已经把给赵二虎拜师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赵二虎更是穿着绸缎长褂子,被拾掇的人模人样的。 赵菁问他道:“二虎,见到了先生应该怎么样?” 赵二虎拧眉想了想,回道:“磕头。” “那见到了先生的夫人呢?” “也磕头。” 赵菁心道,磕头*好啊,走到哪儿都行得通,千错万错,礼数全了,总是不会错的。 要送去沈先生家的东西不少,赵菁和袁氏两个人也拿不下。好在家里有手推车,袁氏在上头铺了油布,让赵菁和赵二虎坐下去,赵勇推车,她陪着走路。 赵菁原本不想坐的,可赵二虎拉着她,她也只好坐下了。车上放着一个大火腿、一袋子干果、两包药材。这些都是赵勇之前就准备好的。这么多东西,对于一个收入一般的家庭来说,已经是个大数目了。教育的成本从古至今都不低,赵菁在这一点上感同身受。 路虽然不远,但这一路上都是走亲访友的街坊邻居,招呼倒是打个不停。大家伙互相拜过了早年,话题永远围绕在两个主题上,第一:就是赵菁啥时候出宫了,这会子可定下了人家?第二:便是羡慕赵二虎去上私塾,将来可以出人头地了。 赵菁被打趣的多了,也不臊了,倒是袁氏对这个事情很热衷,一个劲跟对方提着,要是有模样好人品又好的,一定要过来说一声,到时候就算不成,好歹也相看一眼。 赵勇这一路上也没少被打趣,大家伙一致表示:“你说你这五大三粗的,咋就有这么一个娇花一样的妹子呢!若不是知道,走在路上谁能瞧出你俩还是兄妹来。” 赵勇听了这话就唬着脸,不服气道:“咋地啦,我家妹子可是宫里头服侍过皇帝的,自然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再俊俏,那也是我妹子。” 赵菁倒是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悠然自得的享受这样的时光,等年节过完了,她也确实要像朱姑姑说的那样,为自己的将来考量考量了。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沈家就到了。一个三进的院落,算不得大,可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却也能算得上殷实。 袁氏去叫了门,想拉着赵勇一起进去,赵勇死活不肯,推着车躲到边上,挥着手让她们带着赵二虎进去。 不一会儿里头下人就来应了门,见两个妇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娃,便知道她们是来拜师的。 “你们可来的早,还是这大年初一头一波客人呢!”老婆子给赵菁她们开了门,见地上还堆着一堆东西,便往里头喊道:“老头子,又有客人带娃子找东家拜师了。” 东西搬了进去,人也跟着进了堂屋,赵菁谢过了那婆子,和袁氏一起坐着等人。过了一会儿,倒是有小丫头子过来给她们送茶,袁氏心里念着怎么那沈先生不出来,并没有心思喝茶。倒是赵菁依旧耐着性子坐着,她在宫里当过差,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赵菁见赵二虎有些怯生生的躲在袁氏的怀中,便冲他招了招手道:“二虎,到小姑这边来。” 赵二虎一溜烟钻到赵菁的怀里,左右看了看,这样带着古色古香的气韵的堂屋,他以前见都没有见过。 赵菁安抚的揉了揉赵二虎的脑门,小声道:“二虎记得,一会儿见了先生要有礼貌,不用害怕,先生都是很和气的,只有不好好用功的学生,才会被罚。” 赵二虎滴流这眼珠子点头,正这时候,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赵姑娘,没想到会是你。” ☆、第0040章 沈从才清瘦的脸上带着笑,一双眼睛因为惊喜而显得更加明亮。赵菁也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来,起身朝着他福身见礼。 “家父昨夜多喝了几杯,这时候还没有起身。” 沈从才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有小丫鬟替他上茶,他趁着低头喝茶的空隙偷偷的看了赵菁一眼。赵菁今儿穿了蜜合色素面妆花袄,下头是葱黄绫棉裙子,一双绣花鞋藏在裙下若隐若现。她的皮肤是那种接近透明的白净,此时一路吹风过来,微微有些泛红。 赵菁低头不语,若出来的是个老先生,她开口说几句也没什么。此时跟前是个年轻男子,她一个未婚的大姑娘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袁氏听沈从才这么说,便笑着道:“原来你们认识?” 赵菁不好意思让袁氏尴尬,便笑着点了点头,“我前一阵子出宫给太后娘娘办差的时候,和沈大人有过两面之缘。” 她说是两面之缘,当真还真是两面。沈从才放下了茶盏,心中略略疑惑,赵菁是摄政王心坎上惦记着的人,怎么出了宫,没有去摄政王府上……后面的那几个字他不敢再细想。只是此时此刻,赵菁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了自己的跟前。 他的原配去了也有两三年了,一双儿女却还没有一个母亲。沈从才想到这里脸颊莫名就红了起来,自己怎么会有这样龌龊的想法。他再抬头看赵菁,即使穿着朴素,她的高贵优雅,却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 不多时沈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便出来了,沈从才起身告辞了,赵菁也少了几分尴尬,袁氏见了真佛反倒不知说什么好,全靠赵菁在场面上交际。 沈老爷子得知赵菁是在太后娘娘跟前服侍过的宫女,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重。赵二虎的磕头*也运用自如,老爷子笑眯眯的收下了这个学生。 袁氏跟着赵菁从沈家出来,偷偷地在耳边问她:“你当真跟那个沈家少爷不熟?我怎么见他老瞄你呢。” 赵菁没想到袁氏在这方面居然这样细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便腆着脸道:“大概是我长得好看,嫂子你说是不是?” 袁氏闻言恍然大悟,一个劲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别看你哥老实,遇上好看的女人,他也会忍不住看一眼的。” 赵菁便随她说去了,反正今儿的任务是给赵二虎拜先生,既然先生拜到了,那就没白跑这一趟,其他有的没得,就不去纠结了。 年节里没什么大事,也不能做针线, 赵菁在家也是闲着。偶尔有几个街坊过来串门子的,大家嫂子婶子凑在一起聊一圈的八卦,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这日几个街坊家的年轻媳妇正坐在赵家小院的廊檐下打络子,聊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闲事。赵菁穿着小袄靠在墙头晒太阳,她不爱听这些八卦,主要是听了也分不清谁是谁家,不过她脸上带着的淡淡的笑容,总让那些说话的人觉得自己说的精彩纷呈。 忽然间外头半掩着的院门被推开了,赵菁一脸好奇的看着往里走来的穿红戴绿的中年婆子,脑子里回想这一阵子她认识的人里头,好像并没有这号人。 可她不认识,别人却都认识,一个个笑嘻嘻的站起来迎道:“原来是崔大娘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那被喊做崔大娘的人笑得花枝招展一样,手上的帕子一甩,冲着袁氏道:“赵家嫂子大喜了!大喜了!” 袁氏这时候也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崔大娘是个媒婆,赵家两娃儿才不过六七岁,能有什么大喜。崔媒婆见袁氏没反应过来,视线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几个邻里便都明白了,各自笑着说了声恭喜,搬着自家的小板凳散了。 袁氏这下也明白了过来,神色有些好奇问道:“崔大娘,我家妹子脸皮薄,您先小点声,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别让街坊看了笑话。” “我就不信,就隔壁街沈大爷那条件,你家妹子还能看不上?”崔媒婆说着,直接来到了赵菁跟前道:“姑娘我同你说,那沈大爷可是吃朝廷俸禄的大人,在富得流油的户部当差,你要是嫁了过去,那进门就是少奶奶。” 袁氏一听这话,略略回味了一下,这位沈大爷,该不会就是大年初一去给赵二虎拜先生的沈家大爷吧? 赵菁这时候早已经红了脸了,她虽然在古代是个剩女,但也没有这媒婆说的错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一般的着急。 袁氏瞧见赵菁拧着眉不说话,只急忙拉着崔大娘往自己房里去。她不想赵菁错过了好姻缘,因此要仔仔细细的问个清楚才行。 崔媒婆便一五一十的将沈家老太太的话带给了袁氏。原来那日赵菁去了之后,沈老太太就瞧上她了。沈从才是娶过亲没错,但原配死了两三年了,都没续弦。沈老太太为此崔过很多回,也相看过不少姑娘,有家世好些的,人家年轻轻的不愿意当后娘。家世稍微次一些的,老太太又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儿子。谁知那日瞧见了赵菁,这年岁、这礼仪,生生的可不就是他儿子要找的 人吗? 沈老太太急忙就让人打探了清楚,知道赵菁如今刚出宫,还在家中待嫁,便请了媒婆上门说媒来了。 袁氏听了这话心里倒有些意动,沈家她去过,虽说比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赵菁若是嫁过去了,呼奴唤婢的日子是少不了的。袁氏不敢开口答应崔媒婆,便推说着等赵勇回来了,两人再商量商量。 晚上吃过了晚膳,赵菁哄着两个孩子先睡了,出门回房的时候,听见厨房里头赵勇正在和袁氏说话。赵勇平时憨厚老实,说话声音也不大,今天却似乎带着几分火气,声音也比平常大了很多。 “你觉得好,那你去嫁,咱妹子黄花大闺女,你让她一进门就给人当后娘,你这按的什么心啊?”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一沉,忍不住就躲在了门外继续听下去。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难道不是为了妹子好吗?你自己也不想想,妹子为了这个家,进宫十来年,她如今是个什么年纪了?这世道有二十五六的黄花闺女吗?就你心疼她,我就不心疼了?我这不是看着那沈家是个富户,那沈大爷好歹是吃皇粮的,将来饿不着妹子,总比跟着我们过苦日子强些。” 袁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嘤嘤的哭了起来,“就你知道心疼妹子了,那你为她将来考虑过吗?存了那些嫁妆银子,也得先把婆家给找了啊!” “我妹子怎么就找不到婆家了……我妹子她……”赵勇想起这一阵子陆陆续续见着的小皇帝、国舅爷还有摄政王,实在不知道赵菁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妹子虽然是过去做续弦的,可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我也听说过从宫里出来当官家小妾的,可再尊贵的小妾,那也是妾。”袁氏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心里还有几分难过:“我要是对妹子安了什么坏心,我就天诛地灭。” 赵勇也知道袁氏是好心,只是他一听说那沈从才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就觉得赵菁过去了准受委屈。赵勇叹了一口气道:“快别哭了,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这事情再怎样,那也要妹子点头才行,你说是不?” 袁氏这会子还难受着,成亲到现在,赵勇都没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过话,她心里委屈,哭得就更厉害了。 北风吹得窗户纸咯呼啦啦的响,赵菁听见门里头有动静,急忙转身离去。她进了自己的房里,点上了油灯,角落里的炭火很旺,她刚刚再外头站了半晌,这会子身上都是冷的。她搬了绣墩坐在炭盆跟前,搓着手取暖。 因为自己让袁氏受了委屈,她觉得过意不去,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开始考虑个人问题,要是赵勇真的问起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话。赵菁叹了一口气,拧着眉头郁闷,看来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剩女都别想安安稳稳的在家住着。 赵菁睡了一晚上,暂时把昨天的事情忘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袁氏瞧着也没了什么脾气,大概是赵勇已经把她给哄回来了。赵菁吃过了早饭,想着今儿一准有东街西坊的人来打探昨天的事情,她倒不如出门去的好。 醒月楼过年是不打烊的,这是朱姑姑多年定下的规矩,楼里头除了小丫鬟是买回来的,其他管事的、掌柜的,都是以前宫里出来的宫女,有些人并没有家人,醒月楼便是她们的家。 赵菁叹着气把昨儿的事情说给了朱姑姑听,心里还有些为难,想着朱姑姑为她支招。 朱姑姑直接摆摆手道:“这我可没办法,要么就你答应,要么你就不答应,我当时就是被催烦了,所以等老娘一去世,我就搬出来单住了。”朱姑姑说着,忽然眼神一闪,转头看着赵菁道:“要不然,你就搬出来住吧,我这儿正有一个好差事缺人,你一准就行!” ☆、第0041章 赵菁听朱姑姑说起了那个差事,原还真是武安侯府的管家拿着老太太的帖子来请人了。她对武安侯那几个孩子,倒是清楚的很,除去养在外院的两个少爷,孙玉娥、徐娴还有那对双胞胎,她都熟悉的很,怪不得朱姑姑会说这事情一准合适自己。 赵菁摆了摆手道:“这武安侯府,我可是不敢去的,从上到下都没个规矩,我去一次气一次,你还记的上回我来您这儿,往他们府上走了一趟,那侯爷写给老太太的家信,就被一个小丫头拦在跟前给看了。” 赵菁想起孙玉娥那样子就不想看,没想到徐老太太倒是当真疼她,真的往这边聘先生来了。赵菁低着头,想着如今这年也过了几天了,也没听说大军回城的消息,不知道武安侯回来了没有,要是有他在,侯府只怕还能安生些。 “那你就更应该去啊!也让她们知道什么叫规矩,把咱宫里那一套原封不动的教给她们,好好的挫磨挫磨她们,让她们知道,要做一个能入众人眼的大家闺秀不容易。”其实武安侯府的下人来送帖子的时候,就说起过了赵菁,还特意说徐老太太很喜欢赵菁,就想着她能进府教两个姑娘。只是朱姑姑知道赵菁的脾气,这样直来直去的,反倒不容易成事,所以才藏着没说的。 “我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做些别的呢!”赵菁觉得这事儿不能应下来,要真去了,她就不能随便撂挑子。 “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做?难道就一天到晚的在家等着媒婆来提亲?说句实在话,你兄嫂如今对你是好,可你真要一两年不嫁人在家里当矜贵姑娘,你看他们还能这样待你。” 赵菁知道朱姑姑是过来人,她说的话自然有几分道理,这不才没几天呢,兄嫂为了自己的婚事,从来不吵架的两人都红了脸。一家人住在一起,上下牙还要打架呢,总有闹矛盾的时候,到时候反而伤了感情。 “你说的也是,就如今我还不想嫁人这一点,只怕我兄嫂就想不明白了。” 朱姑姑见她有些意动了,便打趣她道:“要不,咱就嫁了吧,听你说的,那个姓沈的似乎也不差哪儿?” 赵菁冲她翻了翻眼皮,笑道:“我要真急着嫁人,一准也在宫里就让太后做主了,也不至于就等到现在了。” 朱姑姑送了赵菁下楼,让她好好想想自己的提议,武安侯府给的束脩不少,一个月足有十两银子,比一般请人的人家足足高出了一倍来。赵菁若是去了侯府,自然是有吃有住,还有专门的小丫鬟伺候着,比起她现在在 家里的生活,不知好了多少。 赵菁便推说再想一想,毕竟好好的住在家里,冷不丁说要走,兄嫂也要问起缘由来的。 朱姑姑送走了赵菁后进店,刘掌柜笑着问她,“东家,这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姑娘?长得这么标志,难道还没有婆家?” 朱姑姑便笑着道:“可不是,我也寻思着她应该是个香饽饽,谁知她自己竟也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刘掌柜笑道:“这姑娘真是好模样,看着竟不像是北方人,倒像是南方人的样子,水水嫩嫩的,像一根水葱似的。” 朱姑姑道:“刘掌柜这回你可看错人啦,她是土生土长的京城姑娘,只是模样生得好罢了。” 赵菁想安安静静的过小日子,然而头顶剩女的光环,注定她安静不起来。果不其然,不过就是过了个春节,她的桃花雨便如雨后春笋一样到来了,三天两头有媒婆来打探。不过除去上次沈从才那一个,其他的都被袁氏给推了,什么五六十的大爷也想着吃嫩草的,袁氏气得扫把都提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就把媒婆给赶走了。 赵菁瞧着袁氏那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拉着她坐下歇歇。 “嫂子快别气了,人都走远了!” 袁氏探着脑袋看了一眼,见那人果然走远了,这才坐了下来,气呼呼的挥手散散自己脖子了热出来的汗。袁氏坐了半晌,抬起头看着赵菁,憋在心里良久的话忍不住就问了出来:“妹子,那日崔媒婆来说的那个沈大爷你瞧着怎样?” 赵菁低眉想了想,老实回道:“人是不错,家底也殷实。”她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人家,就抹黑了人家,这就不合适了。 “那你……?”袁氏还想再问一句,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外面有婆子问道:“有人在家吗?” 赵菁便起身去开门,外头站着一个穿石青色杭绸缎袄的婆子,约莫五十开外,赵菁见过她一回,她是上次陪着摄政王妃往武安侯府吊唁的奴才。 “你是……” “给姑娘请安,我们王妃说姑娘出了宫,也没到王府瞧她一回,她心里甚是想念,所以遣了老奴过来,请姑娘去我们府上坐一坐。”老婆子谦和有礼,说起话有条不紊的,一看就是王妃身边得用的人。 赵菁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便也朝她福了福身子,说实在话,她和王妃之间没什么渊源,只是打心眼里同情王妃的遭遇,听她这么说起了,便问道:“王妃的身子可好一些了? ” 老婆子脸色略微尴尬,低下头去,隐隐有几分失落的神色,复又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去瞧过了就知道了。” 赵菁听了这话,也知道大约是不大好,她想着王妃病中还念着自己,若是直接回绝了也于心不忍,便跟那婆子道:“您在这稍等片刻,我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顺便换一身衣裳。”她在家里就穿着寻常的棉袄,要去王府见王妃,自然要换一身行头。 赵菁换好了衣裳,跟袁氏交待了一声,便跟着门口的婆子来到的巷口。马车就在巷口等着,她们上了马车,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那婆子略略打量了赵菁几眼,见她容貌俊秀,眉目中虽然有几分冷淡,却透着一股冷冷清清的温婉,她大约也猜到了几分,为什么王妃偏偏就看中了她。 摄政王府并不远,乃是前朝周家的府邸,周氏开国之后,先帝搬进了皇宫,周熠却还住在原来的府上,只是把这里改作了摄政王府。 赵菁下了马车,由那婆子一路引着进了后院,时值深冬草木凋敝,整个王府都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完全没有年节里头热热闹闹的景象。赵菁瞧着这样的光景便觉得不吉利,不过女主人病体缠身,这家里也着实热闹不起来。 绕过了抄手游廊,进了夹道,再过两个穿堂门,就到了王妃住的地方。垂花门口象征性的也贴了两道春联,虽是吉祥的话,可赵菁看在眼里,却完全不觉得喜庆。 “王妃,赵姑娘到了。”婆子进房回话,赵菁便站在抱厦里等着,角落放着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炉,地上铺着外邦进贡的金丝红毯。赵菁不过随意打量的一眼,这位王妃不愧是前朝的公主,如今虽然落魄了,却还摆足了公主的派头。 不过片刻里面的老婆子就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丫鬟,赵菁忙福身见礼,老婆子笑着道:“姑娘进去吧,老奴告退了。” 赵菁福身谢过了,跟在那婆子身后的年轻丫鬟便领着赵菁进去。大厅里放着鎏银百花香炉,里面冒着缕缕青烟,王妃并不在厅里,只有两个丫鬟侍立在珠帘外头,见赵菁进去,便动作优雅的挽起了珠帘。 赵菁稍稍矮着身子进去,又过了一层的暖帐子,才看见王妃侧躺在一张紫檀木雕花贵妃榻上。上头铺着整块的狐裘,王妃脸色苍白的靠着身后的宝蓝色绫锻大迎枕上,看见赵菁进去,微微的直起身子,两个丫鬟便迎了上去,为她盖好身上的锦被。 “你快坐下吧。”王妃看着赵菁,一向没什么波澜的眸色中 似乎多了一些感情。 赵菁朝着她福身行礼,并不敢落座,王妃便招着手喊她过去,“你过来,坐这边。” 赵菁无奈,只好走了过去,她心里寻思着,有可能王妃和她这个原身子是旧识,所以才会对自己这样热络,只可惜她并没有继承者原身子所有的记忆,好些事情她都记不得了。 “几十出的宫?怎么也不来瞧我。”王妃自来熟的话语让赵菁很尴尬,赵菁低着头道:“回王妃的话,腊月二十五出的宫,有十多天了。”她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道:“奴婢十年前病了一场,好些事情都不记得了,王妃对奴婢这般亲厚,想是旧识,倒是奴婢辜负了王妃的一番心意了。” 王妃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笑道:“你的事情,我听王爷说起过,过去的事情,忘了也就忘了吧,最要紧的是将来,你说是吗?” 赵菁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想来王妃并不介意她的“失忆”,只是王妃说的话,总让赵菁觉得有几分玄机在里头,赵菁忍不住问道:“将来?将来奴婢还没考量过呢。” 王妃笑了笑,清淡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愁绪来,抬起头看了一眼赵菁,叹道:“你还有将来,我就不见的……”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剧烈的咳了起来,两个丫鬟急忙上前帮她顺气,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算是缓了过来。 ☆、第0042章 房间里熏着浓厚的安息香,可即便如此,赵菁依旧能清晰的嗅到那种隐藏于其中的中药味。 王妃阖着双眸,靠在迎枕上喘着粗气,她的眼角微微泛红,直到气息平静,才睁开了眼睛,悠悠的看着赵菁。 外头丫鬟送了茶点进来,王妃接过抿了一口,抬起头道:“我如今已不能喝寻常的茶水了,只能喝一些清淡的参汤,这是让她们为你预备的,原是新茶,如今过了年,也是旧年的茶了。” 青花瓷的茶盏就放在软榻跟前的小茶几上,赵菁从外面进来,虽然这会子暖和了很多,但里头灌了一肚子的冷风,她端起茶盏暖了暖手,揭开杯盖,清新的茶香便扑鼻而来。 “王妃的茶果然是好茶。”赵菁抿了一口,茶色清淡,口感清醇。 王妃这会子的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见赵菁夸她的茶,便笑道:“我也就在这些方面过的精致些了,你尝尝那点心,是以前我在宫里的时候最喜欢吃的,我大婚的时候,父皇特意把御膳房专做这道糕点的御厨给了我,如今那御厨都去世了,这是他儿子做的,倒也有当年他的几分味道。” 王妃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悠悠的朝着远方出神,任凭谁这一生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倒如今只怕也很难再起什么波澜了。 王妃忽然朝着赵菁笑了,眼神透着几分期待:“你尝尝看?” 赵菁并不喜欢吃甜食,口味上她喜欢清清淡淡的东西,只是看见王妃这样的表情,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瞧着王妃这病入膏肓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们两人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赵菁拿起一旁的象牙筷,夹了一小块放到自己的口中,略略咬了下去,软软糯糯的口感,里面的馅料像是鲜奶做出来的,她到了这世上这么久,宫里御膳房的糕点也吃过不少,可这个东西还当真没尝过。 “好吃吗?”王妃笑着问她。 赵菁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她把一整块的糕点都吃掉了,放下了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道:“好吃,王妃也尝一块。” 王妃摇了摇头,皱起了眉宇道:“我一会儿就要喝药了,现在还不能吃。” 赵菁瞧着王妃这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心里头也担心,便开口道:“王妃应当好好养着,王爷虽然政务繁忙,但必定还是挂念王妃的,有句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王妃若是能把身子养好,王爷必定是最高兴的。” 虽然对摄政王周熠没什么 好感,可瞧着他这几十年还没换老婆的架势,以及现在摄政王妃的起居用度,若是王爷当真对她不闻不问,只怕她也不会过的这般精致奢华。 “好,我听你的。” 王妃笑了笑,身子往后靠了靠,可就在这一笑一靠之间,赵菁恍惚觉得自己眼前黑一下,她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再睁开,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王妃,药效起了。” 王妃看了一眼趴在小几上晕了过去的赵菁,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把她装在外头的大楠木箱子,送到王爷的书房,记得……一定要安置妥当了。” “是。”丫鬟们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从外头进来三四个婆子,七手八脚的把赵菁搬进了一个大箱子里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丫鬟们举着竹叉,将一盏盏点亮的灯挂在廊下。 王妃披着月白色镶狐裘的斗篷,站在廊檐下朝着远处发呆,方才领了赵菁过来的婆子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过来,在她跟前停了下来,福了福身子道:“王妃,王爷已经回府了,带了几兵部的下属在外院的玉堂阁饮宴,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书房去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王妃的视线动都没动一下,只是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都备好了,催*情的香、还有合*欢酒、奴婢怕不成事,还特意给赵姑娘味了两颗那种丸药下去。”那婆子也是头一次干这种事情,手心还捏着汗,可一想到这些都是王妃吩咐了,她便也豁了出去。 “知道了,你下去吧,等过了今晚,王府就要多一个侧妃了。”王妃叹了一口气,低头捂着嘴咳了起来,她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白净的帕子上留下一滩鲜红的血迹来。 “外头天凉,老奴扶着王妃进屋休息吧。”婆子上前一步,故意不去看王妃手中带血的帕子,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进了房门。 江南的难民起义越来越严重,到了朝廷不得不派兵镇压的地步。周熠在玉堂阁设宴邀请了几个兵部的官员,一同商讨年后镇压起义的事情。 酒过三巡,府上的歌姬舞女上前侍奉,这些花天酒地的事情他从来不喜欢,众人熟知他的脾性,因此并未挽留。这位摄政王虽然严于律己,对下属却纵容的很。 周熠从玉堂阁出来,远远的看着湖对岸的那一片假山,月亮从上头升了起来,倒影在湖中,那儿有个小别院,曾是故人住过的。玉堂阁中笙歌曼舞,可出了玉堂阁,这王 府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周熠收回了视线,转道去自己的书房,过几日就要在江南排兵布阵,他要去书房研究一下江南的地形,北方人不善在水上打仗,他得看一看,怎么样才能避过长江这个天堑,在南边直接开辟战场。鱼米之乡的江南,一旦点燃了战火,这两年户部的税收,又要吃紧了。 北疆刚打完,又是江南,小皇帝性子急躁,还不到亲政的时候,周熠满脑子都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书房的门口。 往日他的书房都有人守着,今儿因过年节,王妃放了他们家去团聚。周熠推开书房的门,好在暖炉点着,惯用的龙涎香里头有着丝丝缕缕暧昧的香气,周熠不甚在意,他跨进门,平素政务繁忙的时候,书房就是他就寝的地方。 暖热的气息铺面而来,周熠解开了领口的貂绒围脖,他从正厅进去,走向一侧的书房。几缕烛光却在帘内忽明忽暗的闪了闪。 身为武将的敏感让他顿时警觉了几分,“是谁在里面?” 周熠眉峰一紧,从墙头取了防身的宝剑,行动间就挑开了那落地的月白色帘栊。 碧纱厨内熏着暖暖的香,床上铺着大红色的锦被,女子安静的睡在上面,微拧着秀眉,黑蝴蝶一样的睫羽翕动着,脸颊上呈现着不正常的酡红。 哐当一声,周熠手中的剑陡然落地。赵菁躺在那里的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是那个人回来了,她们长得太像了。 鼻息间是扰乱心神的熏香,借着几分酒劲,身体的某个部位正不受控制的叫嚣着,周熠的脸陡然阴沉了下来,转身朝着王妃居住的凤栖院而去。 “王爷……王妃已经就寝了,请王爷改日再来……” “就寝了?本王以为她今日未必能睡得着!”周熠带着一身风雪,无视拦在门口的丫鬟,大步流星的往里间去。 寝房中,丫鬟正服侍着王妃喝药,王妃扫了一眼那苦涩的药汁,偏头坐着,她听见外面小丫鬟的惊呼声,她知道那个人来了。 只是……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呢?长夜漫漫,这样的深夜,应该反复的缠绵才是。 那人穿着靓蓝色锦锻棉直裰蟒袍,俊朗威仪不可描述,她喜欢了他一辈子了、也恨了他一辈子,到如今还没看够。 “王爷今儿怎么到我这边来了,我身子弱,只怕不能服侍王爷……”她一边说话,一边咳嗽,眼角都咳出了泪痕来,一脸无辜的看着周熠。 “书房的人是你弄进来的?”周熠蓄着满腔的怒火而来,在看见王妃这幅病容的时候,却也难以发作。 “王爷不喜欢吗?”王妃笑了笑,似乎还有几分自嘲,她扶着茶几坐下,自说自话道:“王爷不是一直很喜欢她吗?而且她也喜欢你。” “本王对赵菁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周熠转过头,眯眸看着王妃,她曾经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在最娇嫩的年华嫁给自己,虽然这桩婚事参杂了太多的利益和黑幕,可作为当事人的他们来说,却也当真相处过一段快乐的时光,看着她一步步的枯萎、凋零,周熠除了自责,似乎也没有别的可以弥补。他唯一可以做的,是保住她如今的地位,让她仍旧过着优渥的生活,而不因为她头顶“前朝公主”的身份,被迫害、被冤杀。 “王爷难道不喜欢赵菁?”看着越来越少对自己露出笑颜的周熠,王妃苦笑着站起来,忽然间不知哪里来的能量从她那病弱的身躯中迸发出来,他扑到周熠的怀中,纤瘦的十指抓住他的衣襟,摇摇晃晃的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耳坠子。 那是一颗浅金色的珍珠,优雅秀气,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女人香。 “王爷说不喜欢她,那这又是什么……那年太后赏这对耳坠子给赵菁的时候,妾身也在场。” ☆、第0043章 赵菁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回了皇宫。熟悉的大殿、熟悉的汉白玉台阶、唯一不熟悉的,是这满走廊挂着的白幡以及昏暗中透着几分苍白的宫灯。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宫里死了人了,而且还应该是个主子。赵菁心下一惊,她才出宫没多长时间,并没有听说宫里有什么人病故了啊?她四下张望了一圈,周围没有任何人,仿佛整个皇宫只有她一个人而已。赵菁抬起头走上台阶,她听见大殿里传出的哀乐来,沉重而伤痛,她想进去看一眼,到底是谁死了,她也想找人问一问,为什么她会到这个地方来? 可大殿前的台阶那么高,她一路爬一路喘,爬了好久,那大殿却依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赵菁累的气喘吁吁,她停下脚步休息,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周熠从大殿里走了出来,他睁大的眼珠。表情狰狞的问自己,“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菁吓的急忙转身要跑,脚底被台阶绊了一下,身体便失去重心,往后倒去。 “啊……” 即使是在做梦,那种错骨分筋的疼痛却那样的真实,赵菁睁开眼睛,凝视着眼前明黄色的锦缎帐顶。刚才的那一幕太过真实,她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额头,一掌心细细密密的汗水。 赵菁支着身子起来,才刚用上了力气,她顿时就发现了自己异样。身体软的根本用不上力气,身上的锦被滑落下去,露出赵菁纤细的锁骨和白玉一样的皮肤。 她又是一惊。这是谁的床,这里又是在什么地方?各中错愕的想法在脑中密密麻麻的涌起。赵菁阖上眸子,细细回想方才的一切。 她跟着王妃的奴才来摄政王府看王妃,然后她陪着王妃说了一会儿话,王妃请她吃了……糕点。 赵菁猛然回过神来,一定是那块糕点有问题!如果这里还是王府,那这张床……赵菁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她支撑着身子从船上爬起来,抓起挂在屏风上的衣服,手脚颤抖的穿戴起来。 必须……必须马上走……在摄政王回来之前……马上走。 赵菁手指打着颤,系腰带的手几乎用不出力气来,她压抑着哭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守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她不熟悉这王府的规制,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可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 好在房外并没有人守着,可站在廊下的赵菁却还是不知道要何 去何从。那婆子是带着她从后院进来的,并没有经过这一处,而在不远处的湖对岸,似乎还能听见阵阵丝竹管萧的声音。 赵菁手脚虚软,扶着抄手游廊走走停停,身上的不适让她提不起精神,她后悔自己轻信了王妃,暗骂自己多余的圣母心终于把自己给害了。 她靠着游廊上的栏杆坐下,湖面上吹过来的凛冽刺骨的北风让她清醒了几分。赵菁抱着膝盖蜷缩成了一团,哽咽的颤抖着。她不想做屈服于权势的奴仆,她想过平静的日子;她不想身陷囹圄成为别人的棋子,她只要当一个能自己为自己做主的自由人。 可是……这一切为什么这么难呢? “这位姑娘,请问王爷的书房怎么走?” 玉堂阁美人娇艳、琼酿如醉,可徐思安并不热衷于此,相对于美人美酒,他更喜欢的是兵法战书,摄政王的退席,早已经让他有几分意兴阑珊。他素来知道摄政王的习性,这个时候必定是在书房理政,他们许久未见,倒是可以在一起切磋一盘。 昏暗的玻璃风灯照得赵菁的脸色惨白,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跟前的男子,忽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赵菁勉力站起来,身子却虚软到了极点,在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之前,紧紧的揪住了徐思安胸口的衣袍:“侯爷救我……” 没想到会是她…… 徐思安看着晕倒在自己怀中的美人,心情从方才的惊讶,不知不觉中却变成了一丝庆幸。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份变化,只是觉得,抱着她的时候,心口很柔软。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深夜出现在摄政王的府中呢?难道…… 徐思安拧眉想了想,他听人说起过赵菁要出宫的事情,算一算时间,这时候估摸着她已经出宫了。可是以徐思安对摄政王的理解,他虽然有几房的妻妾,却并不沉迷女色,难道他对赵菁有了那样的心思? 徐思安剑眉微拧,眼下还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他得好好想一想,抱着这样一个美人,怎么从王府光明正大的出去。 好在王府的外院并没有太多下人,倒是守着的府兵居多。徐思安将赵菁搂在怀中,一边走一边想着办法。他远远的看见兵部侍郎严大人从玉堂阁出来,左拥右抱的搂着两个美人,朝王府一侧的偏门走去。 王府中歌姬舞女众多,王爷犒劳下属从不吝啬,若有中意的,王爷也乐于成人之美。徐思安心生一计,待严大人走了之后,将赵菁反身扛在了肩头,迈开了醉步,走 到门口。 守门的侍卫看见徐思安,恭敬的上前行礼,徐思安装出几分醉态,打了一个酒嗝。方才的歌姬送了严大人出去,已经进门,可徐思安身上却还背着一个。守门的侍卫有些为难,上前道:“侯爷,这……” 虽然赵菁晕得全不知事,可徐思安还是不好意思伸手去拍她身上那紧致圆润的部位。他的手稍稍往下了两寸,摆出一副酒意阑珊的样子,在赵菁身上拍了拍道:“王爷赏的美人……本候要回去好好享受一番。” 两个守门的侍卫顿时了然,他们家王爷自己不喜欢花眠柳宿的,对下属却当真想得周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上他们。两人憨笑着让开了道,放徐思安出去。 王府侧街的小巷里,停着四五辆马车,徐思安出了院门,略略松了一口气,他担心这样扛着赵菁会让她不舒服,急忙将她放了下来,半搂着抱在怀中,脚下生风,朝着自家的马车走去。 “寿叔,驾车,去别院。”徐思安把赵菁放在马车里,他进府良久,马车上的炭炉已经不热了,他把赵菁放在垫着毛毡的角落里,借着昏暗的牛角灯细细的查看赵菁现在的近况。 刚才头朝下那一阵颠簸,稍稍唤醒了赵菁一丝丝的清明,她猛然睁开眼睛,看见自己面前徐思安放大的面孔。 “啊……”赵菁惊恐的往后退了一下,后脑撞在坚硬的车厢上。 “有本候在,你不要怕。” 徐思安看见赵菁这幅受惊的样子,很自觉的退后了两步,在离赵菁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我们已经出了王府了。” 徐思安说完这句话,看着赵菁的身子渐渐虚软下去,几乎就要软倒在地上,她纤细的手指撑在马车底部铺着的毛毯上,使出浑身力气抓紧了又放开,却怎么也不能克制她颤抖的身体。 徐思安一时有些语塞,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赵菁,或许在他发现她之前,她已经遭遇到了,更可怕的事情。 赵菁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握紧了拳头,让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她现在非常非常的难受,浑身上下,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一样。 “多谢……多谢侯爷……”赵菁咬着牙齿开口,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别的话,更可怕的是,她连说话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了一种□□的暧昧。 赵菁忍不住扭动起了身子,太热、太难受、太……她无法去想那个字,可身 体的反应让她没有办法忽略这种感受。 徐思安看着赵菁的脸色由苍白转成通红,她有些干涩的唇瓣带着醉人的红,连泛着泪光的眼角都染上了点点的□□。她的呼吸逐渐加重,甚至有压抑的嘤咛声,痛苦而又绝望的落着眼泪。 任徐思安再怎样后知后觉,也知道赵菁究竟是怎么了。堂堂摄政王府,居然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再忍耐一下,本候替你找大夫。”徐思安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涩,他是正常的男子,面对如此美色,他也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赵菁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徐思安,她不能肯定他是不是正人君子,只是这种时候,她也没有办法再去思考什么。赵菁不受控制的扯开了领口的衣襟,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灼热的身体,她连自己的思维都没有办法控制,扭动着身子在角落里挣扎。 “侯爷……求……求你……” ☆、第0044章 马车里的空气凝固了,徐思安看着赵菁的眼神也直了。如果这时候赵菁是清醒的,也许他当真就擦*枪走火了。可是徐思安知道,这时候的赵菁是不清醒的,她只是被下了药,难以控制自己的言行。 徐思安站了起来,他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把蜷缩在角落里的赵菁包裹起来,才一接触到她的身体,赵菁就挣动了一下,她的心里在抗拒,可是她的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过来。 徐思安拧着剑眉,右手一个起落,打在赵菁后颈两寸的地方。赵菁的身子在他的怀中渐渐软了下去。他看着怀中娇弱可怜的女子,想起那日在家庙初遇她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她虽然身体不适,却依然干练利落,可现在的她…… 徐思安的心口莫名生出一种奇怪的情绪来,搂着赵菁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了。过了良久,直到自己的手臂发麻了,看着赵菁呼吸平静,他才把她平躺在车厢里,用引枕垫着她的头,盖好她身上的大氅。 做完这些,徐思安的额头上已经起了一些细汗,而身体某个部位的灼热却还没褪去,他掀开马车帘子,坐到了前头的车辕上。 让她晕过去只是权宜之计,必须要马上给她找个大夫才行。 “侯爷怎么到外头来了,外面风大……”寿叔的话没说完,徐思安挥手打断了他,他吹着猎猎的冷风,反倒觉得身上松快了几分。什么叫做最难消受美人恩,大抵就是如此。 “一会儿到了别院,你去把顾军医请来。”虽然不知道军医看这种症状有没有经验,但涉及到赵菁的清誉,随便请来的大夫总是让人不大放心。 寿叔应了一声,挥动着马鞭赶路,徐思安想着赵菁这幅样子心里着急,把寿叔挤到了一旁,自己挥了起了鞭子来。 冗长的街巷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车到了一处宅院的门口,嘶声停下。徐思安从车里把赵菁抱了出来,她依然浑身发烫,原本白到透明的脸烧得如胭脂般通红,徐思安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不等里头的人过来应门,对寿叔道:“快去请顾军医过来。” 夜色如洗,别院中安静的没有人影,徐思安健步如飞的将赵菁抱入自己寻常休憩的卧房,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除了这间房,连一个客房都不曾准备。 他把赵菁放到床上,动作间触摸到她滚烫炽热的皮肤,半开的领口下是一片旖旎的春光,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缓缓下滑,来到赵菁起伏□□的胸口,绣衣下的每一寸的肌肤都是这样的细腻丝滑 ,染着粉色的珠光,折磨着自己的定力。 徐思安的喉结动了两下,收回手退后了两步,大刀阔斧一样的坐在窗下的靠背椅上,看着床铺上躺着的人儿发呆。 他还没有尝过女子的滋味,从过来人的口中得知这必定是蚀骨*的,他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需得两厢情愿,才会鱼水交融。 如今侯府主母之位虚缺,他早晚也要找一个的,若是这样要了她,他必定也会明媒正娶的把她接过门。 徐思安越想思绪越远,他有些焦躁的站起来,握着拳在房里走来走去。躺在床上的女子媚眼如丝,口中些微吟出的娇腻的声音,撩动着他的心神。他又回过头去看了赵菁一眼,她的脸颊更红了,胸口起伏的越发厉害,仿佛承受着最痛苦的煎熬。 徐思安长舒了一口气,将自己那些有的没的念想压制下去,他只身走到门口,推开房门,任由冰凉的冷风灌进来。 不行,房里没有点上炭火,这样会把她冻病。徐思安转身关上门,朝着漆黑的夜色远远的望去,这远比他在边关打的任何一场战役都要棘手,他从来没有先现在这样期盼着时间快些过去,这种焦躁却又莫名的火苗在自己的体内窜动,让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意志力。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徐思安抬起头,看见寿叔正拉着顾军医一路小跑过来。顾军医身上背着的药箱分量不轻,他如今五十开外,这样的奔跑累的他气喘吁吁。 “侯爷哪里不舒服?” “不是本侯,快随我进来!”徐思安的眼睛一亮,急忙拉着顾军医进去。 房间里点上了几根蜡烛,有婆子进来生了炭火。顾军医背着药箱进了里间,看见床榻上睡着的赵菁。 “你快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徐思安说到这里,微微有些迟疑,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女人中这种药,也不知道除了那种办法,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解。 顾军医靠近床榻看了一眼,已然弄清了赵菁的症状,他略有些奇怪的扫了眼一旁脸色阴沉焦躁的徐思安,心道:侯爷这时候难道不是你一展雄风,展现男人魅力的时候,你喊老夫来……老夫年迈,只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徐思安扭过头,瞧见顾军医眸中几分戏谑的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低头清了清嗓子,沉着脸略尴尬道:“军医不要误会,这是……这是本候在路上救回来的女子,本候……” 顾军医心中暗叹:侯爷你也太好运了,路上还能捡回一个这么美的姑娘,感情你的桃花又要到了,只是……只是这样举手之劳的事情,你不做,非要把老夫请了来,这算什么。 当然这些都是顾军医的腹诽,徐思安虽然是他看着长大的,但他也清楚,他绝非这种乘人之危的人。 顾军医替赵菁把了脉搏,拈了拈山羊胡子,叹道:“侯爷不肯仗义相助,老夫也没有办法咯,只能等这位姑娘身上的药效过去了,大约就好了。” “没……没办法?”徐思安咽了咽口水,睁大了眼睛看顾军医,堂堂首席军医,怎么能说出“没办法”这几个字呢?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当真没办法?” “没办法!”顾军医摇了摇头,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又道:“不过老夫这儿有个偏方,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快说!” “用一把绿豆煮了开水,给这位姑娘灌两碗下去,或许会好一些,不过她这药力不轻,只怕今晚不好过。” 徐思安微拧着眉宇,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转身吩咐道:“寿叔,麻烦寿婶熬一锅绿豆汤来,服侍这位姑娘喝下去。” 送走了顾军医,徐思安依旧站在门外,寿婶熬上了绿豆汤,这会子正在房里替赵菁脱去外衣。这样和衣睡着肯定不行,他不方便在里面,好在有在这里看屋子的寿婶帮忙。 寿婶从里面走出来,徐思安有些焦急的迎上去,听她开口说道:“姑娘里头的中衣都湿透了,穿着睡觉肯定会着凉的,老奴去房里取一套干净的中衣先替她换上。” 徐思安刚刚走到门口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中衣湿透了,那她现在岂不是……一想到方才赵菁那如丝绸一般白滑的皮肤,徐思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转身,继续站在门口吹着冷风。 更鼓打过了三下,黑夜寂静的没有一丝儿声响,廊前灯笼里的火苗忽明忽暗的跳动着,寿婶在里面安顿赵菁,徐思安就坐在厅中,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茶。许是摄政王府的酒宴口味太重,他口干舌燥,不知道喝了多少杯的茶,也不知道茶炉子上的水滚了多少回。 “寿婶,今晚辛苦你了。”看着寿婶从房里出来,徐思安站起来,他从边关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一日未歇,此时也有了几分疲态。原本想着今晚回侯府给老太太一个惊喜的,也因为这个意外给打断了。 “侯爷要不去客房睡一会儿,离天亮还早着呢,老奴去替您准备 铺盖。” 徐思安看了看天色,这时候城里连一只老鼠都抓不到,他要是驾马回侯府,一定会惊动附近的百姓。况且他确实有些累了,当然更多的,是方才被睡在里头的那一位勾引得有些□□难耐。此时他收回了神思,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念想,可还是担心赵菁的身子。 “你不用替我张罗,我自己去客房将就一晚,好好照顾这位姑娘。” 寿婶看着徐思安这样的神色,虽然她没有问这姑娘姓甚名谁,但从徐思安的表情中,也能看出几分关切来。侯爷在婚事上头才吃了亏,也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造化,二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子嗣也没有。 徐思安从正房出来,一路信步往前头的客房去,此时他慢慢回味方才赵菁在自己怀中的感觉,依稀还有几分留恋。他和她只见过两次,两次却都将她抱在怀中,不知道这算不算冥冥中的一种缘分?徐思安摊开掌心,看着自己这一双握剑提枪的手掌,仿佛上面还有赵菁残留的体温。 徐思安想到这里,却又拧起了眉宇,摄政王权倾朝野,他想要的女人,如何能逃得出他的掌心呢?他可以帮她一回,却帮不了她一辈子。 ☆、第0045章 冗长的噩梦源源没有尽头,赵菁在欲海中沉沦起伏,那种陌生又极度想要索取的感觉包围着自己,她不安分的在床上扭动起来。 好热……太热了……火焰炙烤着她的身体,她艰难的想要呐喊出来,嗓子却干哑得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来。 “姑娘……姑娘醒醒……”寿婶趴在床边,抬起头唤了赵菁几声,见赵菁又没了动静,打了一个哈欠,又在脚踏上睡下了。 天色蒙蒙亮了起来,老头子一早已经载着侯爷回了侯府,嘱咐她好好照顾这位姑娘。她守了她大半宿,看着她在床上扭动、翻滚、娇吟,幸好侯爷不在,不然任凭那和尚道士佛祖,见了这样的场景,只怕也没有一个不动色心的。 隔壁人家的鸡叫了三遍,寿婶也睡不住了,她伸了懒腰扶着床沿站起来,凑过去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赵菁。这不看不知道,看了却着实让她吓了一大跳,昨晚烛光昏暗,赵菁脸烧得通红的,她哪里就看清楚了这是谁了。此时赵菁的脸上褪去了昨夜的潮红,寿婶就算记性再差,那也认得她就是前一阵子给侯府办丧事的宫里的菁姑娘啊! 寿婶捂着嘴不敢出声,菁姑娘怎么会被折磨成这种样子,莫不是遇上了歹人,正巧被侯爷给救了回来?她见床上的人好容易睡安生了,也不好意思去吵着她,伸手替她盖好了被子,悄悄的退出了门去。 赵菁艰难的翻了一个身,枕头很软,房间也很暖,不像是睡在鼓楼大街的小院里,那房子的窗子有些关不严实,到天亮炭盆灭了的时候,她就冻得不能再睡了。 朦朦胧胧中赵菁睁开眸子,雕花窗棂外头的太阳光照了进来,金黄色的阳光下,她能看见房中些微漂浮着的粉尘。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窗外枝头上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 赵菁身子一僵,急着从床上起来,可是手上根本没有力气,她嘤咛了一声,有些虚弱的把脸靠在枕头上。 “这里是哪里?” 赵菁心里嘀咕,她现在身上没力气,想要逃走是不可能的,好在周围似乎没有人守着,她稍稍放松了下紧张的心情,闭上眼养足精神,一边细细的回想昨夜的事情。 她吃了王妃给自己的糕点,被迷晕了,后来她想着要逃走,所以就从房里逃了出来,再后来…… 赵菁拧着秀眉努力的想,可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想得头痛欲裂,咬牙抱着头呻*吟起来。 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赵菁吓得浑身发 抖,她盖上被子,把自己闷在被窝中,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 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赵菁抓着锦被的手收得更紧了,她压抑着哭声,咬着唇瓣默默落泪。 寿婶把熬好的银耳羹放在茶几上,转身看时,原本床上平躺的人忽然缩成了一团,虽然隔着一层被子,她也能瞧见里头不停打颤的赵菁。寿婶一阵心疼,也不急着上前去拉赵菁的被子,经历过昨夜一番修罗场,赵菁只怕是已经被吓坏了。 “菁姑娘醒了吗?醒了就起来吃一口东西吧,老奴一早熬的银耳羹,可惜别院没有燕窝,老奴只放了几颗红枣在里头,红枣是养神的,姑娘喝过了,再好好睡一觉。” 寿婶端着银耳羹上前,隔着被子对赵菁说话,可怜的姑娘被吓成这副样子,大概以为自己还没逃出来吧。 赵菁握着被子的手松了一下,她在被窝上开了一个小口,看见外头的光亮和一张慈祥的老人家的脸。这人她以前在武安侯府见过,好像是给侯府看屋子的一个奴才。 赵菁放下了防备,任由被子从身上滑下去,寿婶放下了银耳羹,拿着屏风上的棉袄给赵菁披上了道:“昨儿侯爷带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的中衣都潮了,所以我拿了我新做的衣服给你换上了,你的衣服在外头晾着呢,等干了就给你拿进来。” 赵菁容色蔫蔫的,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软绵绵的,身上没力气,便由着寿婶为自己垫好了靠枕,悠悠道:“是侯爷救了我吗?” “这个老奴也不清楚,不过是侯爷把姑娘送过来的。”寿婶端起银耳羹喂赵菁,赵菁就着喝了几口,她身体还没复原,眼皮直打架,寿婶也没勉强她,看着她用了一些,便起身出门去了。 赵菁倒在了床上又是一阵昏睡,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到了西头。这时候赵菁的神智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她想起昨晚的事情还有几分后怕,可后怕之后,她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无论如何,昨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而她昨日彻夜不归,兄嫂一定都担心坏了,她必须起床梳洗一下,早点回家去才行。 床头柜上放着洗干净的中衣,赵菁手指有些颤抖的解开身上的衣服,她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身上没力气之外,并没有被冒犯过的痕迹。 房里没有镜子,也没有梳子,赵菁坐在床沿上用手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外面的门咯吱一声开了,她看见方才给她喂东西的婆子端了一盆水进来。 “姑娘洗洗吧,这是我们侯爷的房间,也没个镜子,姑娘坐着,老奴替您梳头。”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有些羞涩,她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扶的走到洗漱架前,低头时候看见自己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唇瓣,有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寿婶扶着她坐下,她便坐了下来,脑子里开始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要是摄政王真的强要了自己做妾,她哪里有办法反抗,她如今都已经出宫了,难道为了这些事情,要给逼死了不成? 赵菁想到这里便止不住的落下泪来,她自己是不怕什么的,横竖不过一条命,可兄嫂怎办呢,她得罪了这样的人,将来兄嫂能有好日子过吗? 寿婶瞧着她的样子心疼,一个多月前她在侯府见过赵菁,那时候的赵菁灵巧干练、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贤惠能干,哪里像如今这幅样子,这才多久不见,好端端的姑娘被折磨成了这样。 “姑娘,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姑娘这不还好好的吗?回家好好歇着,把这件事忘了就好,侯爷都交代过了,老婆子我也不会出去乱说闲话的,姑娘尽管放心。” 赵菁哭了好一会儿,吸了吸鼻子,她把眼泪擦干了。她在宫里十来年的风浪都经历过了,可不能被这样一件“小事”给打败了。寿婶给她梳好了头,她站起来,对着水盆里的水照了一眼,样子有些憔悴,但回去解释一番,兄嫂应该也不会太怀疑了。 “大娘您放心,我不会想不通的,这一口气还在身上,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寿婶笑着上下打量赵菁,这么好的姑娘,那些起了歹心的人,真是要遭天打雷劈! “姑娘要不要再吃些东西垫一垫,我们家老头子的车就在外头,姑娘吃些东西走也是一样的。” 赵菁现在吃不下什么,她只是觉得有些口渴,问寿婶要了一杯热茶,她捧在掌心里暖着,低头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等待自己的路还很长,她要想着怎么跟兄嫂交代,还要想着怎么才能让摄政王府的人死心。赵菁强打着精神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宫里虽凶险,只要把小皇帝和太后应付好了,她就能混的如鱼得水,可宫外的凶险,却是自己无法想象也无法估量的。 赵菁觉得,也许一开始她就对宫外的生活想得太简单了,她在皇宫的那个大染缸里浸透过,怎么可能说脱身就能脱身呢? “姑娘,鼓楼大街到了。”马车停了下来,外头的车夫好 心提醒她。 赵菁动了动靠在车厢上有些僵硬的身子,探出身子去。一阵冷风从外面扑面而来,刮得赵菁遍体身寒,她瑟缩了一下,看见袁氏正在巷口的地方左右张望。 赵菁的心一下子暖了起来,忍着哭腔朝袁氏喊道:“嫂子,我回来了。” 袁氏听见声响,回过头看了一眼,急忙奔过来,拉着赵菁的手道:“你可去哪儿了,不回家也不说一声,可把你哥急坏了!” “我哥人呢?”赵菁心里也着急,她昨天是告诉了袁氏自己去摄政王府的,万一赵勇真的找过去,遇上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他昨儿去了一趟摄政王府,可惜人不让进,五更天的时候回来了,本想着等天亮了去报官的,后来有个人过来稍了个口信,说昨儿王妃留你在王府住下了,要今儿才回来,你哥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他昨儿一宿没睡的,所以我就让他在家里睡觉呢,我来巷口上等你。” 听说赵勇没事,赵菁松了一口气,只是也不知道谁这样细心,还帮她给家里递了消息。 ☆、第0046章 袁氏见赵菁精神头不好,心里有些担忧,可也不好开口问。姑嫂两人一路上回到家中,赵菁已经熬出一身细汗来,她勉强转过头对袁氏道:“嫂子,王妃身子骨不好,我昨夜服侍了她半宿,这会儿有些困了,先回房睡了,嫂子不用喊我吃晚饭。” 袁氏点头应了下来,看着赵菁进了房间,她正打算回房告诉赵勇赵菁回来的事情,忽然想起赵菁的房里没有生上炭火,空了一天房里必定冷得很。 袁氏便转身进了赵菁的房里取炭盆,她看见赵菁脱下了棉袄靠在床架上,脸色惨白的厉害,袁氏忍不住担忧道:“妹子你这是病了吗?要不然我喊了你哥起来,给你找个大夫去?” 赵菁原本靠着床发呆,见袁氏又进来了,摇了摇头道:“嫂子放心,我没病,就是有些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袁氏悬着心出门,她原本还想等赵菁回来了跟她说正事,沈家又派了媒婆来问,这亲事能不能定下来,如今只等着赵菁点头了。可瞧见赵菁这幅光景,袁氏也不好问出口,只能等等再说。 袁氏在院子里生好了炭炉子,拿厚实的棉布垫着搬进去,就瞧见赵菁已经躺下了,倒像是睡着了一样,袁氏放心不下,走到床前替赵菁掖好了被子,伸手探了探额头,见没有发烧,这才关上门出去了。 赵勇一觉睡到天黑才起来,袁氏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一家人围着吃饭。赵勇担心赵菁,可她在房里睡觉,他也不好意思进去瞧她,便问袁氏道:“妹子真说了不用喊她吃晚饭吗?” 一旁的赵二虎也眨巴着眼睛问:“娘,小姑不吃晚饭,晚上不会饿吗?” 袁氏一边替他们装饭,一边道:“妹子回来时候精气神看着不大好,我怕她病了,已经进去瞧过了,倒是没发烧,她这会子好容易睡安生了,就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吧。” 赵勇沉着脸不说话,想了想又道:“那什么王府也真是的,妹子还是黄花大闺女呢,说让人住下就让人住下,那个什么摄政王……”赵勇想到那日摄政王的样子,心里隐隐有几分害怕,便没接着往下说,只对袁氏道:“一会儿你再进去瞧瞧妹子,要是她醒了,你给她下碗面条。” 袁氏笑着应下来,抬起头问赵勇:“沈家又让媒婆来问了,你要是没啥意见,等明儿我问问妹子,她要是愿意嫁过去,我们也好给人家一个准信儿。” 赵勇拧着眉头点头,又嘱咐袁氏道:“要是妹子自己不愿意,你也别劝着她,强扭的瓜不甜,妹 子才从宫里出来没几天,我们就想着她出嫁,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的,可邻里间不知就里的,还以为是我们嫌弃妹子在家住着了。” 袁氏听了这话想急,可又觉得有些道理,便叹了口气道:“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思便好,别人的咱就不用理了,等将来妹子嫁过去做了少奶奶,到时候她们可不就打脸了?” 赵勇听着也觉得有道理,便笑道:“那就随你做主了。” 赵菁睡了一觉,这时候已经醒了,她的房间就在堂屋边上,赵勇和袁氏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的。赵菁闭着眼睛,细细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赵勇和袁氏以前过的很平静,除了家中有一个在宫里当差的妹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特殊的。可自从她出了宫,国舅爷都上过门了,好容易出城扫墓,还遇上了摄政王,这对他们这种升斗小民来说,那都是天大的事情。 老百姓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容易,最怕的就是得罪了权贵,她这样还在这家里住着,说不准哪天就会连累了他们。赵菁有些自责,躺着想事情太累,她从床上靠了起来,洗洗想着袁氏的话。 沈从才虽然是个鳏夫,膝下还有两个孩子,可确实是一个经济适用男的标配。赵菁如今二十五,若是想找个头婚的,只怕年纪上就不太好选择了。这年头二十五六还没成婚的男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既然没有别的选择,那只能选个最佳选项。好在从年龄方面,她和沈从才还是能般配的。 况且她去过沈家,家底还算殷实,老爷子是做教书先生的,门风也持正。而且若是有了这层关系,赵二虎拜在他的门下,将来必定也会加倍关照的。 赵菁想到这里虽然有几分伤心,却也释然了起来。她挣扎着起身,穿好了衣服,对着梳妆台把头梳好了,走到堂屋里。 外头赵勇一家已经吃过了晚饭,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袁氏见赵菁起来了,忙上前问她饿不饿,她去给她弄吃的。 赵菁摆摆手坐了下来,抬起头对袁氏道:“嫂子,我觉得那沈大人挺好的,改明儿要是媒婆再来问,你就说我应下了,让他们那边选日子下聘吧。” 袁氏虽然很希望赵菁能应下来,毕竟沈从才的条件确实不错,可她也没想到赵菁居然答应的这样爽快。不过看赵菁的神色,也不像是不情愿的样子,看来是真的想明白了。 “那感情好,等明儿我就亲自走一趟,跟崔媒婆说一声。”袁氏笑着收拾碗筷,对赵菁道:“妹子你坐着,我去给你下碗面 条来。” 赵菁看着袁氏高高兴兴的走了,心里也说不上是失落,她也知道兄嫂是为了自己好,沈从才的条件放在这边,她自己又是这样的年纪,好像真是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袁氏端着碗筷回厨房,瞧见赵勇正在门口劈柴火,前几天天气不好,木头受了潮,烧起来烟特别大,今儿好容易晒了一整天,劈好了明天也好用了。 “妹子答应了。”袁氏放下碗,出来跟赵勇说话。 “妹子答应啥了?”赵勇放下手中的活计,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看见袁氏脸上有笑容,拧眉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 袁氏朝他使了个眼色,嫌弃道:“我说你怎么就那么不上心呢!就那事儿,妹子答应了沈家的提亲啦!” 赵勇哦了一声,他不是女人,感受不到袁氏那种嫁对了郎的欣喜,可一想到赵菁才回家没多久就要出阁了,心里还略略觉得有些舍不得。 “妹子怎么就答应了,这也太快了点。”赵勇心里觉得不妥,前两日提起这事的时候,赵菁还没个什么动静,怎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她就回心转意了呢? 赵勇放下斧头,擦了擦手对袁氏道:“你先别着急应,我得问问妹子去。” 袁氏心下好奇,见他往堂屋去,便也要跟着去,赵勇只回头道:“你愣着干嘛,去给妹子下碗面条来。” 赵菁坐在堂屋里,桌上点的油灯忽明忽暗的闪着,赵菁垂着头没什么精神,看见赵勇进来,勉强朝他笑了笑。赵勇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赵菁不对劲,拉着凳子坐下,问赵菁道:“妹子,你这出去一宿出了什么事情?” 赵菁低着头不说话,这种事情就算告诉赵勇,除了让他担心心疼之外,没有半点用处。她强忍着泪,挤出点笑容对赵勇道:“哥,我没事。” “那你好端端的,咋就同意嫁了?”在赵勇眼中,自己这妹妹就是天仙下凡,沈从才条件是不错,可……可他还是觉得他配不上赵菁。 “沈大人的条件不错,我如今年纪也大了,也没什么好挑挑拣拣的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勇急了,他想起那日摄政王把赵菁强拉上车时候的样子,小声追问:“是不是你去王府,那摄政王怎么了你?” 赵菁摇了摇头,可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赵勇这时也猜到多半了,心里一腔的怒火没出发,狠狠锤着桌子道:“我看着他就不像是个好人 !你别怕他,你就好好在家呆着,哪儿也别去。” 赵菁见赵勇误会了,连忙擦了擦眼泪道:“哥哥你别胡思乱想了,没有的事情,他是堂堂的摄政王,若真的想要我,也不会等到今日了。” 赵勇知道赵菁说的有道理,像摄政王这样有权有势的男人,要什么女人没有,若他真的对赵菁有意思,只怕赵菁也就没那么容易从宫里出来。可看着赵菁这幅模样,他也不相信赵菁是真的想明白了,想要嫁给沈从才的。 “妹子,不管怎样,这里都是你的家,你不想嫁人,没人催你,那沈大人虽说不错,可也不是什么万里挑一的人选,况且他还有两个孩子呢,你只一声不愿意,我立马喊你嫂子回了他们家。”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越发感动了几分,可她眼前的处境,要是不尽快找个人嫁了,还当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出了宫,她连皇上和太后这两座靠山都没有了,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了。 ☆、第0047章 赵菁在家里养了几日,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她想起那日朱姑姑说起武安侯府请先生的事情来,也不知道朱姑姑有没有另外安排人。 袁氏把自己答应沈从才的事情也告诉了媒婆,如今只等着沈家下聘,从下了聘到成亲,这里头少说还要等两三个月的时间,赵菁不想在家里闲着,她一闲着就会想起那一夜的事情,紧张的整夜都睡不好觉。 过了年节,醒月楼里生意不错,雅间里面都是满满的客人,贵妇们难得出来玩,还有珍宝坊的掌柜的带着几个小丫鬟,特意过来给这里的宾客看新款的首饰样子。 赵菁进了楼,看见刘掌柜正在柜台里头算账,小丫鬟忙忙碌碌的上下招呼着,一派生意兴隆的场景。 看见赵菁进来,刘掌柜停下了手中拨动的算盘珠子,朝着她微微一笑,福了福身子,赵菁也笑着朝刘掌柜福了福身子。 小丫鬟们忙着招呼客人,这会子并没有人迎上来,刘掌柜便从柜台里头走了过来,笑着道:“姑娘是来找朱姑姑的吧?她这会儿刚出去,估摸着还要等一会儿回来,我先带你去她房里等一会儿。” 赵菁难得出来一趟,也不想就这样回去了,便谢过了刘掌柜,跟着她一起上楼。 “我听朱姑姑提起过姑娘,说是在宫里服侍过太后和皇上的,比不得我们,只服侍过普通的主子,找不到出路也是寻常的事情。” 宫里头宫女众多,但是能在主子跟前有露脸机会的却不多,若是混的不好,可能十多年下来连主子的面也没见着,像这种人,自然不会有人替她们做主赐婚,只能回家靠爹娘张罗。不过瞧着刘掌柜这年纪,掐指算来,至少也是前朝的宫女了,先帝入主皇宫的时候曾开恩释放过一回,那时候前朝的宫女便走得差不多了。 “不知掌柜的以前是服侍哪位贵人的?想来应该是前朝的人了。” “可不是,我以前服侍的是珠泪夫人,也不知道姑娘听说过没有。”刘掌柜淡淡的开口,抬起头扫了一眼赵菁,眸中似是若有所思。 赵菁垂眸想了片刻,她还当真听说过这位珠泪夫人,不过那都是以前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听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说起的。听说这个珠泪夫人原是太*祖从江南觅来的小妾,据说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事实证明,她也的确做到了。 太*祖原本是前朝武将,没想到前朝的皇帝见到了他的这位小妾之后,便一见倾心,不顾礼仪廉耻,霸占臣妻,把这珠泪夫人接 进了皇宫,从此宠爱有加。太*祖冲冠一怒为红颜,边关告捷之后,便揭竿而起,一路杀回了京城来。 只可惜太*祖大约是这辈子没有当皇帝的命,大军还没杀入京城,太*祖就一命呜呼,先帝便接过了太*祖的旗帜,一路打到京城,成了名副其实的开国帝王,而太*祖,只能被追封为太*祖。 不过让人可惜的是,那位引起了一场政权更替的珠泪夫人,也在这一场浩劫中销声匿迹了。有人说她被人抢出了宫去,从此金屋藏娇;也有人说大军进城的时候,她怕自己被糟蹋,所以悬梁自尽了。 “我听说过她,也是一个红颜薄命的人。”赵菁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珠泪夫人曾经住过的锦绣宫已成了宫中的禁地,那些颓败的雕梁画栋依旧可以看出当年的辉煌。繁华易逝朱颜老,能留下的,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几句八卦。 “且不说薄命不薄命,只是模样是当真的好看,那种江南女子的婉约温柔,就像是一汪春水一般,看一眼就让人心动。”刘掌柜回忆着珠泪夫人的容貌,又看向赵菁,问她:“宫里头有前朝皇帝为她画的容相,你见过吗?” 赵菁摇摇头,她怎么会见过这些,前朝的东西,先帝入住皇宫的时候就封存了起来,哪里那么容易见到的。她看见刘掌柜脸上还有几分惋惜,笑着道:“这么多年了,刘掌柜的还一直记挂着当年的主子,可见那位珠泪夫人,必定是一个很和气的。” 刘掌柜尴尬的点头笑了笑,眼角几道深深的皱纹清晰可见。 一路上两人便没再说什么,赵菁进了朱姑姑的房里,她把窗户推开了一道细缝,看着外面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的样子,心里忽然就舒坦了很多。 宫里的日子,终归是没有宫外这样生机勃勃,赵菁深吸了一口气,她得早些把那件事情忘了,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又清减了不少?” 朱姑姑才进门,照着赵菁的背影瞄了一眼,那纤细的腰肢越发盈盈不足一握,赵菁转头,原先带着几分肉的腮帮子也清瘦了许多,圆润的鹅蛋脸几乎就快变成瓜子脸了。 若不是赵菁出门的时候特意拾掇过了自己,朱姑姑还会看见她苍白的脸色,以及微微泛黑的眼睑。 “前几日病了,所以就清减了些。”赵菁端着笑坐下,端起小丫鬟送来的热茶抿了一口,问朱姑姑道:“武安侯家的差事可有人去了?若是没有的话……” 赵菁犹 疑了片刻,她对去武安侯府还有些担忧,那日听武安侯府的下人说,是侯爷救了自己,可到底是怎么救的,用了什么法子,赵菁是一点儿也记不得了。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武安侯并没有冒犯自己,可在那种不清醒的状态下,自己有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言行,赵菁自己都不能确定。 赵菁想到这里,脸颊不由涨得通红的,还是不能去……要是去了,万一遇上了,让她如何不尴尬? “就等着你应呢!原本那边也没说非你不可,只说是老太太喜欢你,可前两日忽然就派了人来传话,说是老侯夫人只想要你去,束脩也从一个月十两涨到了一个月二十两。我正寻思着,这你要是还不过来,我可是要三顾茅庐的去请你了。” 赵菁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她从浅棕色的茶汤里都能看见自己面红耳赤的样子,老侯夫人为什么忽然加了价格她不清楚,可总觉得跟那日的事情有些关系。事情到了这一份上,她若是不去,一来显得自己矫情;二来,倒是也让朱姑姑不好做人了。 赵菁拧着眉,她做事从来没这样拖泥带水过,但若真的应了下来,后面就不好推脱了。赵菁想了想,放下手中的茶盏,对朱姑姑正色道:“那姑姑这边替我给侯府传个话,就说我去是可以去的,只是先干上两三月试一试,束脩还按十两银子便好,不必额外加价。” 赵菁心里想着,要是沈家的亲事定了下来,两三个月后,她便安心嫁人去了,至少这前头的日子,她也能在侯府里躲上一阵子。自己这如意算盘是打得不错,就是不知道这现实能不能当真顺了自己的心思。 赵菁从醒月楼出来,天色尚早,她去珍宝坊逛了一圈,买了几样时下流行的首饰。她从宫里也带了几样首饰出来的,可那都是太后赏赐的,不说价值连城,丢了总是可惜的。想起只剩下了一只的耳坠,赵菁还觉得心疼。 一整个年节都没怎么天晴,这两日的太阳倒是出奇的好,晌午时刻路上的行人不多,她用袁氏织出来的花布做了一块头巾,包着自己的脸颊,顺着巷子往回走。 出了那天的事情,赵菁连小巷子都不敢走,她一路捡着大路走,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提着的心才能放下去几分。 就在赵菁将要走到家门口最后一个巷子的时候,一辆缓缓行驶过来的马车拦住了她的去路。赵菁认识这辆马车,在静慈庵门口截住她的就是这一辆——摄政王的马车。 出乎意料的,内心的恐惧只停留了三秒,赵菁就平 静了下来,她停下了脚步,对着马车里的人道:“王爷是来看看,自己逗弄了半日的小老鼠死了没有吗?” 周熠掀开帘子,入目的是赵菁清瘦袅娜的样子,她低垂着眉宇,明明靠得很近,却让他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周熠微微皱眉,今天的赵菁,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 “你没事就好。”周熠没有下车,隔着帘子和赵菁说话,可马车的帘子却闪了一下,从车里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穿着箭袖的长袍,打扮的英气逼人。 “这是本王替你选的丫头,以后让她跟着你,她会些拳脚功夫。” 赵菁听了这话却激动了起来,纤细的手指握起拳头,强忍着怒火道:“王爷难道不清楚是什么人要害我吗?与其给我一个会拳脚功夫的丫鬟,为什么不去问问王妃,她为什么要害我……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 赵菁的话没有说完,马车的帘子一闪,从里面飞出一只荷包来,打在她的身上。赵菁蹲下来,捡起那荷包,里面放着的,赫然就是她当日丢了的那一只耳坠。 “过几日本王就要去江南了,你把她留下,本王也就放心了。” 赵菁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垂眸待命的女子,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王爷还是免了罢,民女人微福薄,当不起王爷的厚爱。” ☆、第0048章 隔着一道帘子,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纤细的指尖掐在掌心,有着微微的痛意。周熠掀开帘子,从马车里出来,矗立在赵菁的面前。 赵菁抬起头看着他,第一次,她这样肆无忌惮的看着摄政王,心里却平静的没有半点儿波澜。仿佛对这个人所有的惧怕,随着那一场噩梦,都消失殆尽了。 “你……不怕本王了?”周熠有些探究的看着赵菁,习惯了她每次见自己都是如丧考妣的样子,这样平静的赵菁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王爷很希望我怕你吗?”赵菁其实也觉得奇怪,她原先无法控制的,这个原身子对摄政王的恐惧感忽然消失了,她可以平静的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说话。 “本王不希望任何人怕我,也包括你。”周熠说完,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女子,对她道:“你以后就跟着赵姑娘,寸步不离的保护她。” 那姑娘抱拳答应,一副男子的作派,赵菁退后了两步,抬起头看着周熠,眼神中透着几分恳切:“王爷若真的想保护我,不如让她去王妃的身边,好好看着王妃,只要王妃不来找我的麻烦,我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赵菁的话让周熠一时无言以对,她骨子里的倔强冷傲从来没变过,也不知道以前在太后和皇帝跟前,她是怎样一直保持着圆融通透的性子。 “好,本王答应你。”周熠点头,复又问她,“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王爷不必担心,我自有我的去处。”赵菁低下头来,想着与其让他纠缠不清,不如同他说个清楚,武安侯是他的部下,他再怎样,也不会到他的部下府上抢人,“民女已经答应了去武安侯府当教书先生,想来生计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故意一再的用“民女”两个字,就是想提醒周熠,她已经不是宫里的宫女,也不再是一个奴婢了。她跟他如今是平等的,他不能再命令她、指挥她、压迫她。 “也好,武安侯为人正直,你去吧。”出乎意料的,周熠淡淡的开口,看着赵菁的视线也柔和了几分,“你在侯府当女先生,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再找你的麻烦。” 时至午间,路上的行人越发多了,他们这样站在路中间说话也确实有些引人注目,赵菁朝着摄政王福了福身子,起身绕过马车离去。直到赵菁的背影隐没在了人群中,周熠才转身离去。 小孩子出去玩了,家里并没有人,赵菁坐在梳妆台前,把那一只失而复得的耳坠从荷包里取了出来。 她细细的想了想,大约是那日从静慈庵回来的时候,丢在了王府的马车里头,被王妃误以为她和摄政王有了什么首尾,才会发生那天的事情。 这耳坠,她这辈子是不会再带了。赵菁把它放在妆奁里收了起来,听见袁氏骂骂咧咧的从外面回来。 袁氏性子温婉,对人从来和和气气的,邻里间向来是个好人缘,赵菁从来没见过她这幅样子,气得脖子都粗了几分。 “嫂子这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赵菁赶紧从房里迎了出去,袁氏看见赵菁,眼睛一红就哭了起来。 “嫂子别急,出了事情大家一起想办法,你先别哭。” 袁氏这会子心里窝火,她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好,见赵菁还是一副蒙在鼓里的样子,只擦了擦眼泪道:“我就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家,巴巴的来提亲了,如今好容易你应下来了,今儿居然打发了媒婆过来,说要退亲,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出阁呢!就让他们家这样糟蹋!我气不服,和媒婆大吵了一架,可心里还是难受得慌!等你哥回来了,咱上那沈家去问问,你有哪一点配不上他们家那鳏夫儿子了,怎么好意思让人来退亲的!” 赵菁听到这里,倒是终于明白了过来,可她自己却很难有那种失落的心情,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本来就不想嫁人,可又不得不嫁,如今真的不用嫁了,她说不上高兴,却也说不上不高兴。 “嫂子快别难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退了就退了吧。”赵菁一边安慰袁氏,一边拉着她进堂屋,替她倒了一杯热茶来,“我原想着,沈大人条件不错,咱两年纪也相仿,要是能成也是件好事,如今既然人家看不上我,那我就再等等。” 袁氏心里相中了沈从才,觉得他条件好,这一回赵菁被退亲了,私下里哪有不乱打探的,到时候那些口角不干净的,还不知道要怎么胡乱编排。那沈家的也是,你要退亲,好歹给个理由,一句不娶了,难道就这么完了? “不行,我得找你哥去,这事情得弄清楚,不能让你白白的就被退亲了。”袁氏越想越气,眨眼就要站起来,赵菁连忙就拉住了她。 赵菁也知道,古时候退亲对女方来说,是影响很大的,这意味着下一次亲事就会更难,对方来说亲的,少不得得打探清楚上次退亲的原因,不能吃了这个暗亏。可对于赵菁来说,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她原本同意嫁给沈从才就不是出于真心,如今人家退 了这门亲事,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嫂子,你别这样。”赵菁拉着袁氏坐下,她原本正愁怎么跟袁氏提出要去武安侯府做女先生的事情,如今正巧沈家又退了亲,她反倒更有了几分把握,“我上回跟你提起过的,武安侯府想请了我去做女先生,今儿醒月楼的姑姑又跟我提起了,我正寻思着要去,如今成亲的事情倒是不着急,慢慢物色着也是一样的。沈家的不成,自然还有别家的,嫂子是怕我嫁不出去呢?” “那哪能呢?就你这模样嫁不出去,这天底下只怕也没几个姑娘能嫁出去的了。”袁氏被赵菁劝了一回,这会子总算缓过来了一些,况且她上次听赵菁提起过武安侯府的差事,当真是好差事。 “那你去武安侯府当女先生的话,可是要住到他们府上去了?”袁氏问赵菁,她虽然舍不得赵菁,可想着那些侯门贵胄之家若是住进去,必定是呼奴唤婢的,赵菁这身子确实也娇贵,前几日病了一场,眼见着就瘦了一大圈。 赵菁点点头,她既然答应了要去当女先生,必定是要住过去的,不然来回的跑动也不方便。旧年她操持侯夫人丧事时候住的那个小院,就很幽静清雅,若是还能在那边住着,就挺好的。 晚上用过了晚饭,袁氏在厨房洗碗,便和赵勇提起了这件事情来。 “妹子说她应下了武安侯府的差事,要过去当女先生,她今儿跟我说起了,要搬去武安侯府住去。” “家里住的好好的,干嘛搬出去?就算去当女先生,也不用搬吧?”赵勇正就着灶膛口抽旱烟,听了这话便从里面走了出来,问袁氏道:“你答应她搬走了?” 袁氏没回话,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厨房门口左右看了一眼,见院子里静悄悄的,这才把门掩上了,转身对赵勇道:“我应下了,你可别着急着数落我,我这也是为了妹子好。” “你这怎么就是为了妹子好呢?”赵勇果然就急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袁氏急忙给她使眼色,压低了声音道:“你就不能小声点吗?一会儿妹子该听见了。” 赵勇低着头不说话,袁氏拉着他在膛口的春凳上坐了下来,开口道:“你平日里不常在家,自然听不见什么闲言碎语的,你可别忘了,你跟你妹子是双生子,可就你们如今这样子,连兄妹都看着不像。街坊里早有几个人拿这事情打趣了起来,我只能说你妹子进了宫,服侍了贵人,所以人也越张越好看了,可这能骗得了那些邻里,万一将来给妹子听见了,能骗得了你妹子 吗?” 赵勇的神色紧张了起来,后背无端生出一身冷汗来,他接赵菁回来的头一天,李婶不就这样打趣自己的吗? “那你说怎么办?不能让妹子知道,她不是咱爹娘亲生的,不然她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怎么活?” “我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妹子说要搬出去住,我就应了,她不在这边住,街坊们见的少了,自然就不会听到这些闲话,外头的人就算看着你们不像,那至少他们不知道你们是双生子,兄妹长相不一样的,这世上也多得是,也就不会有什么闲话了。”袁氏拧着眉,叹了一口气道,“再说沈家又把亲事退了,妹子若是在家住着,少不得听到外头那些嘴碎的胡说,又要受些嫌弃,倒不如让她住去侯府好了,总比在家里舒坦些。” 赵勇听了这话,一时也说不上来什么话,他蹲在一旁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拧着眉头对袁氏道:“妹子的身世,你可不准泄露半句,她从小就心思重,要知道了这些,那咱以后没准就没这个妹子了。” ☆、第0049章 因为江南难民起义屡禁不止,徐思安被摄政王急招回京,大军还没有还朝,他便先行回京了。徐老太太才不管什么难民什么起义,只要徐思安在家,对她来说就是好日子。 齐嘉宝的病正巧也好了,徐老太太就越发高兴了起来,整日里含饴弄孙,过的舒心快活。唯有张妈妈心里还念着一件事情,时常有些出神。原来那日侯爷回来之后,张妈妈隐约中提起了要请赵菁回府给三位姑娘当女先生的事情,没想到侯爷也一口答应了下来,又派人了,去醒月楼再下了一份帖子。 只是这帖子送出去也有几日了,醒月楼那边却还没有消息,张妈妈心下有些焦急,侯府开这样好的条件,赵菁若是还不愿意来,那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张妈妈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徐老太太正领着几个孩子挑首饰,见张妈妈站在一旁唉声叹气,便喊她道:“张妈妈你也过来瞧瞧,哪个好看些?选出来元宵节给孩子们带上。” 张妈妈往那垫着红绸的雕花托盘里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兴致,不用她开口,那个最大的金项圈一定是给孙玉娥的,等所有人挑剩下了,最小的那个大约就能轮到徐娴了。 “这个挺好看的,给宝哥儿带吧。”可张妈妈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不想再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她拿起那个最粗最亮的,上头镶着和田玉坠子的金项圈走到宝哥儿跟前,笑着道:“这个给宝哥儿带最好,他是个哥儿,要这样沉甸甸的,才能压得住。” 站在一旁正兴致勃勃的挑首饰的孙玉娥顿时脸就有些变了。往日这些东西不用她亲自开口,最好的必定是给她的,所以她今儿也没在意,只让他们先挑,毕竟她在这个家算长姐,也要拿出一些长姐的风范来。可谁知道就这么一错眼,她看上的那个最好的金项圈居然被张妈妈拿了去。 “宝哥儿这么小,这样大的金项圈只怕他带不了吧?”韩妈妈见徐老太太没开口,便端着笑说了一句,往徐老太太那边看了一眼。 徐老太太也没在意这些,她正看着自己跟前放玉佩的盘子,打算为徐思安挑一块好玉,玉是保平安的,自然是多多益善。 听见韩妈妈说话,徐老太太才抬起了头来,往齐嘉宝那边看了一眼,张妈妈正拿着那金项圈为齐嘉宝带上,他最近病了一场,虽然受了不少苦,好在服侍的人都很细心,如今一场病下来,非但没瘦了,还比从前胖了几分。金项圈虽然有些大,但配上了齐嘉宝圆圆的脸颊,倒也可爱的紧,齐嘉慧也觉得 好看,抬着小脑袋看奶娘手里抱着的齐嘉宝,一个劲道:“弟弟就要这个吧,这个真好看!” 齐嘉宝肉嘟嘟的手摸着亮闪闪的项圈,一双眼睛也跟上亮闪闪的,显然他也是很喜欢的,不过听见齐嘉慧说好看,还是很谦让的说:“姐姐喜欢就给姐姐,我再选个别的!” “我不要,我才没有你那么胖嘟嘟的脸,带着也不好看!” 齐嘉宝一听这话就炸了,原来姐姐说好看,是因为自己比较胖,和这个项圈比较般配,齐嘉宝扭着头不理齐嘉慧了。 徐老太太看着一对外孙这样可爱,心里那叫一个安慰,老早忘了方才韩妈妈说过的话,笑着站起来把齐嘉宝接到了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问他:“那宝哥儿喜欢这个吗?喜欢就留着吧。” 齐嘉宝圆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了半天还是点了点头,看来他是真喜欢,也舍不得拿下来了。 张妈妈神情自若的站在一旁,视线悄悄的往孙玉娥那边扫了一眼,见她正偏头看着老太太抱着齐嘉宝乐呵,神色中透着几分暗恨,心里便冷冷的笑了起来:你就算比得过徐娴,只怕也比不过这对双胞胎,老太太终究还没糊涂到那份上! 屋里头正热闹,外面小丫鬟也挽了门帘走了进来,对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回老太太,外头的管家来了消息,说是菁姑姑答应了来咱侯府当女先生的事情,只等着我们这儿商量好了日子,再去接她过来。” 张妈妈一听这消息,高兴的嘴角都咧开了,笑着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大喜啊!可把菁姑娘给请来了。” 而对于孙玉娥来说,这无疑是今天的第二个噩梦。 徐老太太正抱着齐嘉宝,听了这话也面露喜色道:“那感情好,张妈妈,这招待菁姑娘的事情可就交给你了,你瞧着她原先住的地方还成不?要不然收拾收拾,还让她住那儿去?” 张妈妈拧着眉宇想了想,只开口道:“如今侯爷回来了,菁姑娘住在外院,只怕不妥当,还是在后院再给她找一处院子,打扫了住进去吧。” 武安侯府后院独门独户的小院也有几个,只是并没有什么人住,所以都空置着,里头的东西也陈旧了,赵菁若是要搬过来,少不得还要整理也些时日。 徐老太太是个没计较的,一听这话,便随口道:“那就让菁姑娘住锦绣苑吧,哪儿还是新院子呢,才住过一年,就怕她觉得那里晦气,毕竟死过人。” 张 妈妈听了这话额头就冒起了冷汗来,赵菁怎么可能住到锦绣苑去呢,先不说什么晦气不晦气,她倒觉得赵菁不会计较这些,只是那院子是给侯府的女主人准备的,如今让个女先生来住,这算什么?张妈妈简直是哭笑不得了起来。 “瞧老太太说的,怎么能让菁姑娘住锦绣苑呢,那可是留给将来的侯夫人住的!”张妈妈的话还没开口,韩妈妈就先忍不住了,“如今侯爷回来了,老太太虽然没着急这个事情,但也不能把锦绣苑给一个来府上当女先生的人住吧。” 徐老太太在这种事情上头没个避讳,便索性往张妈妈这边看了一眼,张妈妈只得清了清嗓子,不情愿的点头赞同韩妈妈的观点。 “韩妈妈说的有几分道理,侯府也不缺院子,老奴过两日就把娴姐儿隔壁的紫薇苑收拾收拾,让菁姑娘住那儿就成。” 紫薇苑虽然旧了点,但地方僻静,居张妈妈对赵菁的了解,她必定是喜欢的。 “那就听张妈妈的。”徐老太太笑着发话,反正赵菁肯来,怎样都好。怀里的齐嘉宝便摇着老太太的手臂道:“老祖宗,宝哥儿好久都没有看见菁姑姑了,菁姑姑说,等宝哥儿脸上的疤全好了,就带宝哥儿出去看花灯去的!菁姑姑不会说话不算话的!” “元宵节还没到呢,宝哥儿要去哪儿看花灯呀?”徐老太太摇着宝哥儿的小肉手,跟他说话。 “我不管,我今天就想见菁姑姑。”宝哥儿撇撇嘴,两颗金豆豆瞬间就掉了下来,小身子一耸一耸的,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弟弟别哭,我也想菁姑姑了。”齐嘉慧一边劝着齐嘉宝别哭,一边情不自禁的“哇”一声也跟着哭了起来。 徐老太太顿时就没了辙,苦着脸安慰两个小宝贝疙瘩,可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两个双胞胎还是哭的那样伤心。张妈妈站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只笑着道:“老太太,要不然派人去把菁姑娘请来坐坐吧,反正这事情定了下来,菁姑娘以后是要在我们府上常住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两个小娃一听这话顿时就不哭了,齐嘉宝拉着老太太的袖子撒娇道:“老祖宗,你就让菁姑姑来嘛?” 赵菁在房里整理包袱,她才出宫没多久,其实并没有多少东西。昨日和袁氏说了那事情之后,今儿一早哥哥赵勇也答应了下来,赵菁看着赵勇的眼神似乎是不大情愿的,但他是真心疼自己,大概是不想忤逆了自己的想法。 赵菁叹了一口气,去武安侯府 虽然是寄人篱下,但好歹也可以避一避摄政王和国舅爷。武安侯府的两个姑娘如今十三,再等两年就要出阁了,两年过去,她就不信摄政王和国舅爷还能记得自己。 赵菁想到这里便觉得没什么好怕的,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她要做的,只是好好的过下去。她在房里发呆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门外袁氏正站在门口抬高了嗓门跟人说话:“你谁啊?找我家妹子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家妹子不在家,你还是以后再来吧!” 出了那日的事情,赵勇心里有警觉,便让袁氏在家好好守着赵菁,不管有任何人来找她,都推说她不在家,省得再出什么意外。不过平常也没有什么人来找赵菁,所以她也是头一次看见袁氏这样赶人。 “嫂子,外头什么人找我?” 赵菁理了理鬓发从堂屋出去,透过门缝看见张妈妈正在外头站着,她这两日诸事不顺,心里便有些后怕,心道别是连武安侯府这一份差事也保不住了吧? ☆、第0050章 袁氏拦着张妈妈不让进来,赵菁好一阵解释,总算上袁氏放下了防备,只还是有些担忧,拉着赵菁的手道:“你要出门不拦着你,只是早些回来,可别再跟上回一样。” 赵菁点头让袁氏放心,她回房里换了一身衣裳,虽然她最近精气神看着不是太好,但她也确实想侯府的那对双胞胎了,还有徐娴,也不知道小丫头最近有没有再被孙玉娥给欺负了。 马车一路上骨碌碌的行驶着,赵菁靠在角落的位置坐着,她平常很健谈,不管跟她说什么,她总是端着笑耐心的回话,可今儿赵菁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视线时不时的飘到车帘子的外头,看着那过往的路人发呆。 张妈妈瞧出了赵菁的不同来,可她也不敢问什么,大约从宫里出来,又是这样的年纪,再外头过日子总是艰难的。 “姑娘瞧着又瘦了些,可是外头日子比不上宫里舒坦?”张妈妈试探着问了一句,陪着笑脸看着她道。 赵菁这才回过了神来,又习惯性的端着从前的那副笑容,温温婉婉道:“倒也不是,只是前阵子不小心病了,如今养了几天,已经好多了。” 张妈妈也瞧不清赵菁是哪里病了,声音不哑,鼻子不塞,倒不像是着了风寒,既然她说已经好了,大约也是好全了。 “姑娘可要保重身子,今年冬天特别冷,我估摸着,至少得到了二月二龙抬头,才能稍微好一些。” 赵菁笑着点了点头,问张妈妈道:“怎么今儿老太太想着我过去了?” 以赵菁对徐老太太的了解,就算她真的想见自己了,若是别人不提,大约她也是不会说的,一个糊里糊涂又有几分好面子的老太太。 “是宝哥儿和慧姐儿想你呢,娴姐儿也想,他们一提,老太太就让来接了,我寻思着差个下人你未必肯过来的,所以就亲自来了,如今倒是没白跑这一趟,你那嫂子也当真厉害,大白天还赶人呢!” 这里头的缘由赵菁不能跟张妈妈细说,便笑着道:“我嫂子是怕我遇上坏人了,她也是一片好心。” 张妈妈想起方才袁氏那凶悍的样子,只点了点头道:“厉害也是真厉害。” 赵菁跟着张妈妈去了松鹤堂,丫鬟打了帘子引赵菁进去,老太太一抬眼,直勾勾的盯着赵菁看了半天,才开口道:“菁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才几日不见就瘦成了这样?你哥嫂待你不好吗?过年没给你吃肉呀!” 赵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微 微一愣,原本低落的心绪反倒因为老太太的耿直好了几分,笑着道:“老太太,没有的事情,我兄嫂对我都很好,是我自己没保养好,这不病了一场,如今好容易好了。” 赵菁说完了话,朝着老太太微微一福身,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徐思安就坐在徐老太太右手边的位置上。他端着茶盏,视线从自己的身上一闪而过,赵菁没想到徐思安会在场,她有一种谎言被拆穿了感觉,低垂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怎么好好的病了,有没有请大夫好好看一看?如今可真是好了?我瞧着怎么还是没什么精神?”老太太一股脑问了那么多问题,赵菁却不知道如何回答,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吧,这谎就越扯越远了,要不回老太太吧,又多有不敬。 正当赵菁反复纠结的时候,一旁坐着的徐思安开口道:“母亲一口气问那么多,让赵姑娘怎么回你呢?不如把宝哥儿慧姐儿喊起来,让他们跟赵姑娘聊聊天解解闷。” 徐老太太对徐思安的话言听计从,闻言便笑着道:“我这就让奶娘去喊,两个小家伙,口口声声说想着菁姑姑,吃了些中饭,就忍不住又睡中觉去了。” 赵菁坐了下来,她抬起头,往徐思安那边悄悄看了一眼,那人已经移开了视线,专心致志的饮茶。赵菁松了一口气,抬起茶盏想喝一口的时候,徐思安站起来道:“母亲,儿子外头还有事情,就先出去了。” 赵菁连忙站起来福身送他,看着他穿着玄色衣袍的身影从帘内一闪而出。她垂下眸子,心想幸好这徐思安是个正人君子,不然以这古代民风彪悍的情形来看,赵菁只怕是想活着都难了。 徐思安从房里出来,离了你温暖的炭火,凉风吹在脸上微微有些刺骨,可他的心却还在里面没有出来。只是几天不见而已,她已经形销骨立成了这副样子,只怪自己太大意,以为派人去她家稍了口信,把人送回去了就没事了。如今看来,显然她这几日过的不是太好。 他回头望房里扫了一眼,入耳是赵菁清脆的说话声音,可总觉得这声音里头少了些什么似的,不如第一次在家庙时候的好听。徐思安闭上眼睛又听了片刻,脑中却想起那日赵菁在马车里媚眼如丝、清喉娇啭的样子,她泪眼潸然的靠在自己的怀中,她说:“侯爷……求你……” 徐思安的眼睛顿时睁开,刺目的光让他的瞳孔陡然收缩,他咽了咽口水,大步离去。 赵菁看过了双胞胎,和他们约好了元宵节过来带他们看花灯,起初徐老太太是不 肯的,怕外头人多危险,但赵菁不想让孩子们失望,这样的盛世,就是坐在马车里头看看,也算是见识过了。他们还小,应该享受一些属于童年的乐趣。 徐老太太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只说等到了元宵那日,多带上一些下人跟着,早早的去了就回来,这样她也好放心。 赵菁从松鹤堂出来,张妈妈顺便就带着她去紫薇苑看院子去了,若是赵菁瞧着满意,她也好早些安排人进来收拾。 赵菁原本还念着外头那个小院子,可想着徐思安回来了,她住外头确实不方便,便跟着张妈妈去了紫薇苑。紫薇苑在侯府的东北角,虽然偏远,却很幽静,里头搭着一个竹子做成的凉棚,上面爬满了紫薇花的花藤,因此就得了这名字。赵菁看过了,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比起她家在鼓楼大街的房子,这里实在好得太多。 张妈妈见赵菁满意,心里也很高兴,一路送赵菁出去,老太太原本是想留着赵菁用晚膳的,可她执意不肯,张妈妈见识了袁氏的厉害,便也没跟着老太太一起劝。 两人走到前后院的穿堂门口时,抬头就瞧见徐思安正远远的站在那里。那人穿着玄色绲边箭袖长袍,身长玉立,神情中透着几分武将的威严,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就突突突的快了起来。 徐思安见她们过来,转身对张妈妈道:“妈妈你先去忙吧,我送送赵姑娘。” 这府上其他人都习惯了喊赵菁“菁姑娘”,唯独徐思安是喊她“赵姑娘”的,赵菁有些尴尬,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低着头不说话。 张妈妈也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应了一声“是”,便退下了。看来徐老太太虽然糊涂,可徐思安在下人的眼中,倒是有百分百的威严。 赵菁跟在徐思安的身后,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因为她实在猜不到徐思安要对自己说些什么,那天的事情,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徐思安到底做了些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赵姑娘的身子真的好了?要不要再请个大夫瞧瞧?姑娘若是觉得不方便,就再请那日为姑娘诊治过的军医过来,给姑娘把个脉如何?” 徐思安担心赵菁的身子,他后来听顾军医说起那种药对女人的身子有所影响,轻则肾脾失调、重则还可能引起不育。赵菁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将来有什么后遗症,那就可惜了。 赵菁拧着帕子听着,原来那日他是为自己请了大夫的。她想了想,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徐思安越来越远的背影 ,开口道:“侯爷,那日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可否请侯爷也忘了?” “忘了?摄政王府这样欺人太甚,你也能忘了?”徐思安回过头睨着赵菁,她虽然低着头,可他依旧能看清她眼角那蕴着的那一滴晶莹剔透的泪光,仿佛就在问自己:“那敢问王爷,若是不忘了,我还能如何?” 徐思安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视线缓缓从赵菁的身上收回,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良久,他才停下了脚步,转头挡在赵菁的跟前。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赵菁楚楚动人的脸侧,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莫名有一种想要抬手去擦的冲动。 “不管如何,你在侯府一日,我便护得住你一日,无论对方是谁。”徐思安居高临下的看着赵菁,眸中神色冷峻,他缓缓握紧了想要抬起为赵菁拭去泪痕的大掌,藏到自己的身后。 他忽然有些后悔,那一夜,若是自己要了她,如今他们又会怎样呢? ☆、第0051章 武安侯府门庭深邃,门前影壁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剪影,徐思安送赵菁到了门口,转头看着她道:“元宵节那日,我派人去接你。” 他的口气中隐隐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大约是常年发号施令养成的习惯,赵菁低下头去,视线停留在徐思安那双藏青色祥云纹绲边长靴上,她脑海中依稀闪过了当日的情形,好像也曾见过这样一双靴子。 “多谢侯爷。”赵菁福了福身子,往后退了几步,跟着门房的小厮出了角门。外头的天色还没暗下来,有婆子上前扶着赵菁上车,徐思安就站在门口看着,看着她玲珑袅娜的身段进到马车的帘内。 赵菁上了马车,深吸了一口气,她其实不想在徐思安跟前落泪,可一想到那天的事情,她好像并不能控制住自己。赵菁用帕子压了压眼角,靠在车厢上慢慢的想事情。 她穿越过来十年,骨子里却还认定了自己是个现代人,可她忘了这是一个怎样男尊女卑的社会,她以为出了宫自己就能获得自由,可作为一个平民百姓,所谓的自由,也不过取决于当权者的心情。失去了皇宫那座避难所,赵菁也开始觉得举步维艰了。 好在如今可以栖身侯府,赵菁叹了一口气,徐思安说那句话的时候,她是真的感动了。不管那句话是真是假,有这份心,有那一夜,赵菁也信他是个正人君子。 马车在街市上碌碌行驶,到了傍晚最热闹的时候,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赵菁挽起帘子看了一眼,瞧见大妞和二虎正蹲在卖糖人的摊子前兴致勃勃的看着老板捏糖人。 赵菁喊了车夫停车,从马车上下去,走过去招呼两个孩子。捏糖人的老板捏的是一个美人,赵大妞很喜欢,赵菁给他们各买了一个,大妞选了美人,二虎选了一个将军。 两个孩子高兴的在巷子里窜来窜去,二虎追不上大妞,急得跺脚。大妞远远的回头看着二虎,笑着道:“二虎,你追不上我哟!” 二虎生气,一扭头道:“我才不追你呢!我的是将军,你的美人注定是我的!” 赵菁听了这话,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和徐思安来,脸皮有些发热。她知道自己的容貌是不差,可再娇艳的鲜花,也经不起岁月的涤荡,她如今已是二十五了,又何如去跟那些鲜嫩的娇花相比呢? 赵菁有些懊恼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她一向是独立自主的人,如今怎么会有这些想要依赖人的心思。她挥去脑中不该有的想法,笑着朝大妞喊道:“大妞走慢一点,当心摔跤 。” 然而自己还是慢了一拍,大妞跑到路口,跟从巷子里转出来的人正好撞了个满怀,小姑娘一下子就跌倒在了地上。 赵菁吓了一跳,急忙跑了过去,当她走近时才发现,对面的人是沈从才。 大妞看着地上被摔坏的美人不敢吭声,赵菁扶了她起来,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开口道:“大妞先带着弟弟回家,我和这位沈大人说几句话,一会儿我再去买个美人奖励你!”赵菁有一种预感,沈从才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大妞听了这话,乖巧的点了点头,眼眶里的泪也憋了回去,赵菁目送两个孩子回去,见他们走远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着他们喊道:“别告诉你爹娘是沈大人来了。” 沈从才站在一旁看着赵菁,她依旧谦和有礼,端着温婉的笑容,只是这笑中,似乎少了原先的几分凌厉和自信。 “你故意这样说,是怕你的兄嫂知道后,出来打我一顿吗?”沈从才淡淡的开口,扭头看赵菁,神色中透着几分复杂。 “原来沈大人也会开玩笑,我以为沈大人永远都是那副严肃的公事公办的样子。”赵菁也跟着打趣了一句,其实沈家退亲,她一点儿也不在意,所以对于沈从才,她也没有什么大意见,只是作为一个被退亲的女子,赵菁也想听一听沈从才的理由。 “我今日来,是想来问问赵姑娘,你……还愿意嫁给我吗?”沈从才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赵菁。他第一次见到赵菁的时候,只知道她是太后娘年身边当红的宫女,第二次受命去送银票的时候,他才开始慢慢得知,赵菁大约是摄政王看上的女人。 可是以摄政王的雷厉风行,若真是他看上的女人,断然不会让她出宫,流落在这样的市井之地,饱尝贫苦百姓的艰辛苦辣。所以,沈从才第三次遇见赵菁的时候,他才会动了心思,想要娶她为妻,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若是错过了,这辈子他不会遇上第二个。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除了摄政王,他还有别的对手。 赵菁停下脚步,视线平静的看着沈从才,最后笑着道:“沈大人,如果你莫名其妙的被退婚了,而退婚的那名女子忽然来找你,问你还愿不愿意娶她,你会怎么回答?” 赵菁不等沈从才回话,只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沈大人,我原先答应嫁给你,也并非是没有私心的,所以你不必觉得内疚,也许我们只是没有缘分而已。”赵菁不想欺骗沈从才,可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低下头,有 些不知所措的拧着手中的绢帕。 “我知道,你是被人盯上了,想早些脱身对吗?”沈从才盯着赵菁,天色已经黑了,街巷里昏暗的光线照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他顿了顿,上前一步走到赵菁的跟前,继续道:“我今日来,就是想问你一句,你若还想脱身,我明日便来下聘,退婚之事是我父母所为,并非我的本意。” 赵菁退后一步,垂眸朝着沈从才福了福身子,淡淡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大人何毕为了我忤逆双亲,我身陷囹圄,早已不知如何脱身,多谢沈大人关心。” 沈从才的视线渐渐褪去了方才的几分热切,有些失落道:“是我没能拦住父母,让你白白受了这样的屈辱。” 赵菁垂眸不语,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沈大人还是请回吧。”她的口气清淡,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沈从才叹了一口气,情绪有些复杂的看着赵菁,最后才开口道:“赵姑娘保重,最好对国舅爷多加提防。” 赵菁对着沈从才离去的背影愣了半日,才弄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这几日魏明箴都没有出现在赵菁的眼前,然而他却暗中破坏了自己的婚事…… 赵菁轻抚了一下额头,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比起摄政王,神出鬼没国舅爷魏明箴似乎让自己更加没有头绪。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这么舍不得你就答应嫁给他啊,嫁进去,好歹也是个少奶奶!” 赵菁回过头,看见魏明箴斜靠在墙头,巷子冗长幽深,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及长,他的神色带着几分放荡不羁,一双桃花眼落在自己的身上。 “国舅爷既然这么说,那为什么还要暗中动手脚呢?”赵菁实在弄不清魏明箴的想法,她是个严肃的人,对魏明箴这样吊儿郎当的人没有半点的好感。 “我是怕你嫁了过去后悔,做人后妈可不容易,养别人孩子,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捞不到。”魏明箴说到这里,眼神忽然黯淡了几分,可他瞬间又笑了起来,轻佻的站直了身子,走到赵菁的跟前:“你这几天怎么回事,都没见你出门?” 赵菁心下一紧,问他:“你派人跟踪我?”她什么都不怕,就怕那日在摄政王府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我前日才和老祖母从法华寺斋戒回来,才没那样的闲工夫。”魏明箴看了赵菁一眼,皱了皱眉,啧啧道:“你瞧瞧,我就几天不在京城,你又瘦了一圈,还说不是想我的……” 他说着就要靠过来,一副和赵菁亲密无间的样子。赵菁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停在方才捏糖人的摊子前头,蹲了下来。 “老板,这个美人我要了。”赵菁正打算付银子,谁知道却被魏明箴给抢先了。 “这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你又没说,当然是谁先付钱就是谁的。”魏明箴递上了铜钱,把那美人拿在手中。 赵菁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摊主道:“老板,那你再给我捏个美人吧。” 摊主一脸为难道:“姑娘,这可对不住了,捏美人的材料用完了,我给你捏个将军如何?” 赵菁听见将军两个字略略脸红,站起来道:“那算了,我明日再来。” 答应过大妞要再给她买个美人,赵菁心里始终过意不去,看着站在一旁没有半点要走的样子的魏明箴,赵菁忍不住问道:“你一个大男人,要个美人做什么?” 魏明箴拿着美人糖人若有所思,最后转过头来,嘴角勾着一丝浅浅的笑,对赵菁道:“我父亲说过:我的生母是一个绝世美人。” ☆、第0052章 魏明箴送了赵菁到门口,有些不明所以的摸了摸脑门,眨着一双桃花眼问赵菁:“本国舅真的看上去很差吗?为什么你就一点儿没有喜欢我的样子?” 赵菁被他问的哭笑不得,其实魏明箴虽然花名在外,但细数起来,他家中似乎也只有一房妻室,只是时常流连一些青楼酒肆,在莺莺燕燕中也颇有人气。在赵菁看来,年少成名的探花郎,大约是有些不甘寂寞。 “那我也问你,我一把年纪,比你还虚长了两岁,你又为什么要盯着我不放呢?”赵菁看着魏明箴,她想知道答案,在宫里的这十多年,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魏明箴,他们仅存的交情,就是偶遇的时候,赵菁恭恭敬敬的福身,喊他一声“国舅爷”。 “这……”魏明箴其实自己也没有想过,是什么时候对赵菁有这种感觉的,他年少时出入宫廷,就时常看着赵菁在永寿宫和麟趾宫来回走动。宫里的宫女没有几个不想入自己眼的,只有赵菁对自己永远是这样冷淡,他起先觉得这是赵菁欲擒故纵的伎俩,可最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对自己没有擒的想法,更别提什么故纵。 可越是这样,他反倒陷得越深,逢场作戏,美人在怀,这都是他手到擒来的事情,到了赵菁这里,她软硬不吃、滴水不漏,让自己无计可施了起来。 魏明箴苦笑,他不知怎么回答赵菁,赵菁便笑了笑道:“国舅爷若是连这个都弄不清,又谈何喜欢我呢?国舅爷与其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倒不如好好辅佐皇上,让他能成为一个真正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你说这些就无趣了。”魏明箴偏过头去,心不在焉的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糖人塞到了赵菁的手中,“美人送给你。” 赵菁本想推拒,可一想到答应过大妞,便接在了手中,对着魏明箴福了福身子,送他离去。魏明箴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对赵菁道:“你若真的想嫁人,也用不着这般着急,天底下的好男人多的是,就比如我。” 赵菁苦笑了一声,看着魏明箴的身影远了,推门进了院子。 日子一晃便又过了好几天,赵菁被沈家退婚的事情也冷了下来,后来赵菁才从袁氏的口中听到了沈家的理由,原是沈从才年后有了升迁,被外放到南边的某地当知县,所以就把原定的亲事退了。赵菁也知道千里做官只为求财的道理,虽然沈从才看着老实,但她们毕竟只见过三次,她也不知道对方真正的为人。 街坊邻里纷纷为赵菁不能成为县太爷夫 人而可惜,袁氏怕赵菁心里难受,私下安慰她道:“什么县太爷夫人,咱也不稀罕,听说南边还闹叛乱呢,万一你真去了,我和你哥还不放心呢,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等你进了侯府当女先生,嫂子慢慢帮你物色,保准找一个更好的。” 赵菁虽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可惜,可听了袁氏的话还是感动,“嫂子,这事儿不着急,如今有了差事,好歹先让我过一阵子悠闲的小日子。” 袁氏见赵菁这阵子人精神了不少,心里也高兴,想了想道:“我和你哥商量好了,不让二虎去沈家上私塾了,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家看着就不靠谱,学问再好有什么用,把品性教坏了那就糟了。”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愣了一下,大人的事情和小孩子没什么关系,况且沈家的私塾也确实是附近不错的,如今年节都过去一大半了,附近的私塾都招满了学生,这时候说不去,只怕赵二虎这一年都要被耽误了。 “嫂子可千万劝着点我哥,这可划不来,二虎好容易才拜上这先生……” 赵菁的话没说完,袁氏就摆摆手道:“二虎还小呢,就算今年上不成也无所谓,明年也是一样的,况且你哥哥这两天正打听呢,没准就有消息了,咱手里有银子,不怕念不到书的,就算路远一些,也成。” 赵菁一时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见袁氏心意已决,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这日正巧是元宵,赵菁想着那日徐思安说过会派人来接她,心里莫名有些紧张。灯会是在晚上,大白天却也没什么事情,袁氏做了元宵,赵菁吃了一小碗,便回房里换衣服去了。 袁氏知道她要出门,有些放心不下,反复交代了几句,说好了晚上为她留门,自从出了那日的事情,一家人都小心谨慎了起来。 太阳下了山,房里有些昏暗,赵菁就着窗外透进来的一丝晚霞的霞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一阵子她憔悴了不少,反倒比在宫里的时候还不如。好在这几日袁氏炖了两只鸡给自己补身子,干瘦的脸上好歹又长出几两肉来。 赵菁对着镜子上了妆容,她出门见人的时候喜欢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妥帖,不光自己心情好了,也能让别人眼前一亮。只是这几天一直窝在家里,倒是有些时日没动过妆奁里的香粉了。 敷上了鸭蛋粉、点了唇瓣、描过眉毛、再把腮红拍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精神了不少,赵菁吸了一口气,对着镜子挤出一丝笑来。出宫是她自己选的路,就算遇上了一些不顺心的事情 ,她也不能气馁,日子还要过下去,她还想着要好好报答兄嫂,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赵菁才收拾妥帖,外头袁氏进门道:“妹子,侯府的人来接你了,还是上回那个婆子,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我有那么凶吗?” 赵菁抿着唇瓣笑了起来,袁氏平常温婉,可市井中的女子若是没有几分彪悍,少不得被人欺负,张妈妈从小就在高门大户做奴才,见的人都是和和气气的,瞧见袁氏这样的,自然觉得厉害。 “嫂子一点儿都不凶,就是护短的很。”赵菁笑着起身,袁氏从墙上取了斗篷给她,嘱咐道:“早些回来,一会儿你哥下了工,瞧见你没回来又要唠叨。” 赵菁点了点头出门,外面有些冷,可这种日子不能穿着袁氏做给她的厚棉袄出门,好在自己有件宫里带出来的大斗篷。 张妈妈瞧见赵菁出来,忙就笑着迎了过去,她细细的打量了赵菁一眼,精气神比起上次瞧见她的时候,果真是好了不少,想来她当时说是病了,是当真病了,如今可算是养好了。 “张妈妈怎么亲自来了,请个婆子跑腿就成。”天太冷,赵菁看张妈妈穿着杭绸袄子,两个手都揣在袖子里,见了赵菁便忙抽了出来起身行礼。 “是侯爷让老奴亲自来的,怕别的人姑娘你不认识,不肯来。” 赵菁心下微微一动,出了那件事情,她必定对什么人都有所防备,没想到徐思安会想到这一层。 “那我们走吧。”赵菁扶了张妈妈起来,两人出了院门,马车就在门口等着她们。车里放着暖炉,薰得车内暖气氤氲,赵菁解开了大氅放在一旁,手指挽起帘子,往窗外看了一眼,火树银花的街巷,即使不是最热闹的地方,花灯也从街头一直点到了街尾。 赵菁还是十几年来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眼神中便透着几分好奇,张妈妈笑着问道:“姑娘也是头一次逛灯会吧?宫里的元宵节可没外头热闹!” 赵菁笑着点头,宫里的元宵节对于她们宫女来说,是忙碌而非热闹,太后若是心情好的时候,会请一些女眷进宫赴宴,若是摊上了这事儿,那她们就没得休息了,别说赏花灯,就算花灯在廊下挂着,她们也没空看一眼。 “宫里自然没外头热闹,也不知太后娘娘今年有没有设宴。”赵菁随口说了一句,张妈妈也接不上话,宫里的事情她不知道,好在张妈妈天生具有挽救冷场的特异功能,分分钟就改了话题道:“老太太让我问问姑娘,什么时候住 到府上来,我原在外头几户人家家里打探过,他们请的女先生,都是从腊八开始休息,一直到来年二月初二龙抬头才正式开课的,姑娘不如在这之前定个日子,我也好派人先去把姑娘的东西搬过来。” 赵菁的行李早已经收拾好了,她才从宫里出来没多久,除了四季穿戴的衣裳和一些首饰之外,也没别的东西。至于那些教书用的东西,相信侯府必定早已经备齐了。 “我没什么东西,妈妈倒是不用特意让人跑一趟,等二月初一那一日,我住过来就好。”还剩下半个多月的时间,赵菁想趁着这段时间,把赵二虎的私塾定下来,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孩子连书都没得念了。 马车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武安侯府的门口,张妈妈下了车,正要扶着赵菁也下来,只听徐老太太道:“菁姑娘坐着吧,老太婆我今儿高兴,也想着出去跟你们疯一把。” 赵菁没料到徐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有这样的玩心,正想着下车扶她一把,一抬头却看见徐思安扶着徐老太太,往她坐着的马车这边来,赵菁急忙伸出手去,扶着徐老太太上车,抬起眼皮略略的扫了徐思安一眼,他脸上神色肃然,视线从自己的身上一扫而过。 赵菁也不知为什么,脸颊蹭一下就红了,那日的事情,只怕要成为她和徐思安之间一辈子的尴尬了。 ☆、第0053章 徐老太太上了车,紧接着双胞胎也挤了上来,张妈妈带着徐娴坐在后头的马车里,另外还有几辆马车里坐着孙玉娥和一并的丫鬟婆子,小厮们都跟在一旁。 赵菁见徐老太太今儿穿着深棕绣金撒花褙子,梳着圆髻,头上只带着简简单单的一个镶绿松石抹额,倒是比平常还精神了几分。平日里徐老太太打扮的太过隆重了,赵菁虽然从不好意思说,但也总觉得有些不合适。也怪不得景国公夫人之流瞧不上她,一副暴发户的打扮,站在一群贵妇中间,总有一丝格格不入的感觉。 “老太太今儿打扮的可真利索,让人眼前一亮。”赵菁这句话真不是恭维,徐老太太这幅打扮,若是光坐着不说话,还真挺有几分老封君的派头的。 “是吗?是张妈妈帮我拾掇的,我都好些年没出门了,都不知道出门要穿成什么样儿了。”徐老太太被赵菁夸奖,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笑都带着几分羞涩。 赵菁左手抱着齐嘉慧,右手揽着齐嘉宝,问道:“宝哥儿、慧姐儿,你们说今儿老祖宗是不是比往日更精神些?” 齐嘉宝正在吃一块桃酥,小猴子一样啃着,闻言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徐老太太道:“老祖宗今儿可好看了,头发都比昨天黑亮了。” 这小马屁精……赵菁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间外头传来了几声马蹄,徐思安的声音就从马车外头传了进来:“母亲,一切都打点好了,可以出发了。” 赵菁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原来徐思安竟是要跟着一起去吗?赵菁看着徐老太太乐得何不拢嘴道:“那就走吧,我也多少年没逛过灯会了。” 徐老太太说完,又朝着赵菁道:“菁姑娘也多少年没逛过灯会了吧?以前没进宫的时候,有没有逛过?” 赵菁晃了个神,反应过来,陪着笑道:“以前小时候就算逛过,如今也忘了,倒是真的多少年没见过灯会了。” “可不是,我原本不想出来,安哥儿说一年也就这么一回,错过了又要等一年,想想也是,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看几回灯会,难得他也有这个兴致。” “侯爷也喜欢看灯会吗?”赵菁有些好奇了起来,居她对男人这种动物的了解,似乎对热闹的场景并不会特别有兴趣才是,况且徐思安是武将,在军中颇有铁血威名,她实在无法想象,他饶有兴趣逛灯会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种节日,向来是为魏明箴那样两三不着调的人量身定做的。 “他小时候可不喜欢,从来没看过灯会,我拉他去他也不去,也不知道如今怎么就喜欢了,还劝着我一起出来逛逛,我只当他是孝心了。” 赵菁听了这话,略略思量了片刻,徐思安确实是个孝子,从他不眠不休从边关赶回来只为看一眼徐老太太便可以看出。景国公夫人刁难,他原本可以不用理会,可他愣是让自己带上一顶绿帽子,也不肯让老太太受半点的委屈。 这样的人,就算不是一个好男人,必定也是一个好儿子。 赵菁笑着道:“老太太真是有福,侯爷这样孝顺,家里又儿孙满堂的,真是享不完的天伦之乐。” 徐老太太就喜欢别人奉承她几句,好话谁不爱听呢,赵菁又是会说话的,徐老太太自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只是笑了片刻,老太太忽然就笑不出来了,顿时唬着个脸,失落道:“儿孙满堂是没错,只可惜安哥儿还没个后呢,也不知道啥时候,我才能报上自己的亲孙子,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抱得动呢!” 老太太变脸比变天还快,看着她又闷闷不乐了起来,赵菁都有些后悔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了,看来这拍马屁的本事,她还不如两个双胞胎呢!可自己闯的祸事,总要自己来收场。 “老太太放宽心,侯爷还年轻呢,如今才刚得胜回京,等过一阵子老太太再好好帮他物色几个人选,不消一年半载,不就可以抱孙子了吗?”古时候的人也没有什么避孕一说,只要娶进了门,夫妻双方没什么问题,头一个月怀上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老太太听了这话,果然脸色又好看了几分,笑着道:“菁姑娘说的也对,只是安哥儿终究还是被耽误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哪个知书达礼、又聪慧能干的姑娘能不在意他头上那顶……”老太太说到这里,忍不住又难过了起来,说着说着眼眶都要红了。 赵菁这下也没辙了,这话题怎么就给自己偏到了这儿来了呢,明知道这件事情对于徐老太太来说是个死穴,赵菁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拧着秀眉安慰道:“老太太您放心,侯爷人这么好,明眼人谁不知道这回是景国公府理亏,连太后娘娘都发话让把侯夫人葬回景国公府祖坟了,这事情和侯爷没关系,侯爷还是清清白白的。” 老太太听了劝,略略好了一些,压了压眼角的泪,算是把心情给收拾住了。赵菁略略松了一口气,方才一着急,身上都起了汗,这马车里又热,她觉得有些闷。 赵菁用手指微微挑来一侧的帘子, 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她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吓了一跳,徐思安骑着马,就跟自己的马车并排走着。他们两人只隔着一道帘子,不过几尺的距离,大街上虽然车水马龙的,可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 赵菁手一抖,急忙放下了帘子,莫名心虚了起来。 这事情和侯爷没关系,侯爷还是清清白白的…… 徐思安从来不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语,可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欣慰的勾了勾唇瓣。她原来是这样看自己的,那自己在她的眼里,大概也算不上太遭。 心情莫名愉悦,冰冷刺骨的寒风似乎也变得温暖柔和了起来。徐思安清了清嗓子,挥动马鞭走到前头去,赵菁听着那马蹄声往前头去了,又小心翼翼的掀开了帘子,朝着不远处的背影看了一眼。 威武英俊、顶天立地,可惜离自己远了点。赵菁叹了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和双胞胎玩起了猜拳的游戏。 石头剪刀布,大手抱小手,娃儿们有时候并不期待你带给她们很多,他们其实很容易满足,唯一需要的就是长辈们的耐心陪伴。 徐老太太见两个双胞胎玩的哈哈哈大笑,也跟着来凑热闹,看了一眼就觉得无聊,一个劲摇头道:“这有什么好玩的?平常也没见你们跟我也这样热络的。”老太太的话中还隐隐透出几分酸溜溜来。 赵菁捏着两个双胞胎的小手,笑着对徐老太太道:“老太太抽空多陪着他们些,他们自然就只粘着你了,奶娘丫鬟固然都是尽心尽力的,可逼近不是至亲,他们如今只剩下老太太能倚仗了,将来也要指望着老太太呢。” 齐家的长辈都去世了,要不然也不会把孩子送到武安侯府来,齐嘉宝和齐嘉慧的将来,真的就指靠徐老太太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只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甩手道:“我年纪大了,靠我也靠不住,还是靠他们的舅舅靠谱些,等安哥儿给他们找一个称职的舅妈,我也就老怀安慰了。” 老太太话题一转,又回到了徐思安的婚事上头,任凭赵菁脑袋瓜转得再快,她也扛不住了。 这时候,宝哥儿忽然就抬起了头,一双眼珠子亮晶晶的看着徐老太太,问道:“老祖宗,就不能让菁姑姑当我舅妈吗?” 齐嘉宝一提议,齐嘉慧顿时举双手赞同,一个劲点头道:“老祖宗,我也要让菁姑姑当舅妈!” 赵菁急得一头冷汗,脸色都由通红变成了苍 白,可她又不能训斥孩子,他们还小,不过就是童言无忌罢了。 幸好徐老太太是过来人,瞧见赵菁脸色不好看,只装作唬着脸道:“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呢?你们菁姑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乱说话当心嘴里长针眼!” 齐嘉慧被一吓唬,立马就闭嘴了,齐嘉宝却不同,男孩子胆子大,没把他给吓住,还笑哈哈的对老太太说:“老祖宗你又骗人,舅舅前几天长针眼,你还说他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才会长针眼,才不是乱说话呢!” 赵菁低下头想了片刻,徐思安前几天长了针眼?那他到底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一夜的事情忽然在赵菁的脑中炸开,徐思安虽然没有动过自己,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看过……什么不该看的? ☆、第0054章 马车不多时便到了朱雀大街,这里是京城人元宵赏灯的第一去处,马路宽阔、花灯种类繁多,来的最多的,就是京城的豪门贵胄人家。 虽然赵菁听宫里老太监说起过,京城每年花灯最好看的地方,是在长乐巷里头,只是赵菁听了那名字,已多半猜到里面到底是做些什么生意的。 马车到了路口便进不去了,赵菁扶车起身,先扶着老太太出去,才撩开帘子,就瞧见徐思安已经在外头等着。她小心翼翼的扶着老太太下去,又把双胞胎抱出来,徐思安便从她的手中接过两个孩子来。 等到他们都下车了,车上就只有赵菁一个人了,丫鬟婆子们这时候都围着各自的主子转,没人在赵菁的跟前,赵菁扶着车厢踉踉跄跄的下来,一只布满了老茧的大掌忽然伸到她的面前。 她见过很多男人的手,细滑绵软如小皇帝、修长白净如魏明箴、厚实有力如摄政王。可徐思安的手和他们的都不一样。这原本应是一双握笔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可他如今被兵器磨光了柔软,变的粗糙、坚硬。赵菁迟疑了片刻,把自己的指尖搭在他的掌心,借着力道下车。 算不上美好的触觉,可也没有想象中让人不安,不过就是虚扶了一把,只是一种礼节而已。赵菁一个劲的说服自己,才下了车,就急忙收回了手。徐思安五指一握,掌心的柔软已经不见了,就像赵菁从未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一样。 看着她迅速端着笑脸迎向众人,徐思安的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反正那一夜抱也抱过了,这小小的一握,就不用再耿耿于怀了。徐思安很快说服了自己,跟在赵菁的身后走向人群。 “我都多少年没来过灯会了,怎么那么多人啊……”徐老太太看着大街上的人山人海,头都有些大了。赵菁想了想,老太太终究是上了年纪,人这么多,万一挤散了倒不好,便笑着道:“醒月楼就在前头,我们一边逛一边过去,等到了哪儿,老太太进去坐坐也好。” “也好也好,我都好久没出门了,这么多人,都不知道往哪儿走去。”老太太说完,孙玉娥便笑着上前来,扶着老太太道:“老祖宗,我带着你走,这里人多,你可跟紧了。” 赵菁方才没在意孙玉娥,想来她是坐在后头的马车上,此时她才抬起头,看见徐娴闷闷不乐的站在一旁。这孩子也是,这么好表现的机会,她又不动了。 徐娴朝着赵菁看了一眼,撇了撇嘴低下头,看着又像是受了委屈,赵菁便笑着道:“老太太 还是跟着张妈妈走好些,大姑娘只怕也不长来外头,街上人多,走丢了就不好了。” 徐老太太连连点头,又嘱咐两个抱着双胞胎的奶娘道:“你们好生跟紧了,要是走差了,就去醒月楼等着,别乱跑,孩子一定要抱在手上,别让他们自己走路。” 两个奶娘一一答应了,一行人正要开路,徐思安忽然从后面走上前来,从奶娘手里,一手接过一个娃儿,左右亲了口道:“母亲不必担心我们,玩自己的去,宝哥儿慧姐儿我们带着呢!” 赵菁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光天化日的,哪里来的“我们”?她左右看了一眼,唯有自己,站得离徐思安最近。 “舅舅你累吗?”慧姐儿拿着帕子替徐思安擦脸,嫩生生的小肉手在他脸上晃来晃去的,徐思安却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伸着脖子去顶慧姐儿的小手,慧姐儿咯咯的笑了起来,小肉手一松,手绢就掉到地上了。 赵菁就在他们身后跟着,便走上前去,帮他们把帕子捡了起来。地上不脏,只是沾了些灰尘,肯定是不能再用来擦脸的。 慧姐儿嘟着嘴巴道:“哥哥你有手帕吗?舅舅累了,流汗了!” “我是男子汉,我才没有这种东西。”宝哥儿对慧姐儿的提议不屑一顾,慧姐儿顿时委屈的撇了撇嘴,可怜兮兮的看着赵菁道:“姑姑你有手帕吗?能借给我吗?” 手帕……自然是有的……可你借去了是给那人擦汗的,这就…… 赵菁迟疑了片刻,咋办?拒绝了似乎很无情,不拒绝又这样尴尬。 “姑姑……”慧姐儿忽然张开了双手,往赵菁身上扑了过来,赵菁忙不迭就把她抱住了,苦笑了下,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她。 不过就是一块帕子而已,自己到底在矜持些什么,又不是让自己去给他擦汗。赵菁才想完这一句,谁知道慧姐儿够了半天,忽然转身把帕子往她的手中一塞,眨巴着眼睛道:“姑姑你替舅舅擦擦吧,我够不着。” 怎么够不着呀?我抱着你,你替他擦,明明都已经擦到了……赵菁才想辩解几句,小丫头片子两腿一蹬,从赵菁的身上滑到了地上,牵着赵菁的手让她往徐思安那儿靠。 方才徐思安一手抱着一个,如今慧姐儿下去了,他便让宝哥儿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站在人群中央,瞧着有些鹤立鸡群的样子。赵菁偷偷的把帕子藏到了袖中,抬头笑着道:“今儿的灯会可真热闹。”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慧 姐儿让她擦汗,她总不能真的动手吧? “嗯,热闹。” 徐思安附和了一句,然后又是长久的冷场。其实他也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况且还有两个小娃儿在身边,万一不小心被他们听去些什么到处乱说,那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赵菁一时觉得无聊,好在路边除了有卖花灯的,还有卖糖人、卖冰糖葫芦、卖炒栗子的。赵菁便也渐渐的把那种尴尬给忘了,一门心思的带着孩子们个个摊子前面转来转去。 她出门时候也带了一些碎银子,可一到摊子跟前,孩子们还没看中哪个要买的,徐思安就已经掏出了钱袋来。赵菁便也没有把自己的小荷包拿出来,她那几两碎银子在徐思安的大荷包跟前压根不够看的。 “小娘子好福气啊,这年头争着付账的男人可不好找咯!”摆摊的大叔同赵菁打趣,她虽然看起来年轻,但也有二十五了,怎么看都足够做双胞胎的母亲了。 况且徐思安又是这样的年纪,他们四个人站在一起,可不就是恩爱的夫妻带着一对孩子逛灯会呢! “就是就是,还生了这么一对儿可人的龙凤胎,真是前世烧来的高香呢!” 赵菁听着打趣脸都红了,又不好意思当场解释,便偏头看了徐思安一眼,他倒好,好想完全就没有听到这些话一样,依然漫不经心的四处看看,完全没有被议论之后该有的反应。 赵菁一下子觉得自己太较真了,反正大马路上,谁也不认识谁,过了今天谁还记得今晚的事情。她笑着接过了摊主递过来的炒栗子,牵着慧姐儿的手继续看别的摊子。 “义父,你把老祖宗拉了出来,也不陪着她逛逛,竟然在这边晃悠什么呢?” 赵菁停下脚步,远远的看见孙玉娥甩开了老太太,往徐思安这边来。 “你去陪着老太太,不要乱跑,一会儿早些回去。”徐思安的语气带着几分命令,跟孙玉娥说话也跟下属说话一样。 “人家不想一直陪着老太太嘛,人家也想陪义父一会儿。”孙玉娥撅起了唇瓣,眸中透着几分少女的娇羞,小心翼翼的看着徐思安。赵菁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司马昭之心,大约也只有老太太还被蒙在鼓里,徐思安,他会不知道吗? 孙玉娥的话才说完,徐思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他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孙玉娥就吓的变了脸色,一路垂着脑袋走了。 赵菁此时 正好收回视线,却意外的和徐思安对上了眼神,她的心扑通一下漏跳了一拍,牵着一对双胞胎道:“走,我带你们去醒月楼歇一会儿。” 醒月楼里也是人满为患,好在赵菁有脸面,朱姑姑把她平常会客的一间小客厅留给了他们。瞧着奶娘们抱着齐嘉宝齐嘉慧进去,朱姑姑拉着赵菁的手,两人走到角落里小声道:“那对龙凤胎就是齐将军的儿女吗?” 赵菁见朱姑姑看着他们的眸子都红了起来,心道这也是一个痴人。 “正是呢,老夫人很疼他们,侯爷也对他们视如己出一般。”赵菁不知道说什么,唯有说些好话,让朱姑姑宽心。 醒月楼不接待男宾,因此徐思安并没有进去。虽说街上人多,但夜深了,外头还是风大,赵菁沏了一杯热茶,送到门外去。 徐思安正双手负背站在醒月楼的招牌之下,扭头时候瞧见赵菁端着红漆雕花的小茶盘出来,她今天穿着蜜合色的小短袄,底下是嫩黄的挑线裙子,竟是和那日一模一样的装扮。 醒月楼华灯璀璨,照得四周金碧辉煌,徐思安恍惚间愣住了,他凝眸看着赵菁,她颦眉蹙宇、风髻雾鬓,一颦一笑都美如画一般。 ☆、第0055章 “外头风大,侯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赵菁双手托着小茶盘,嘴角带着几分温婉笑意,水汪汪的杏眼在花灯下越发璀璨了几分。 徐思安盯着她的视线没有动,伸手接过了她递上来的茶盏,忽然有一种举案齐眉的错觉。 茶色清淡,上面没有一丝的浮沫,入口馨香。徐思安不是第一次喝赵菁沏的茶,但心里却觉得一次比一次好喝。 赵菁拎着茶盘站在徐思安的身边,抬起头看见天上皎洁的月色,华灯如昼,照在她的脸侧,她低下头轻声道:“小孩子要多带他们出来玩才好,老是闷在家里也没意思,老太太太宠着他们,将来脾气就会骄纵。” 徐思安勾了勾唇角,眉宇微舒,她还没到府里来呢,就已经开始尽女先生的职责了。 “她们的事情以后就交给赵姑娘了,本候实在难有闲暇顾及到这些。”徐思安喝完了茶,轻轻盖上茶盏,赵菁急忙半蹲下身子将茶盘托到了他的跟前,低垂眉宇,动作细致的接住了。 她以前在宫里就是小皇帝跟前贴身服侍的宫女,察言观色无不细心谨慎,这些事情做起来得心应手,可徐思安却觉得有些不习惯。他的身边从来都没有一个如此体贴入微的人,好像自己只要动一动眼皮,对方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样。 徐思安清了清嗓子,转头四下打量着路上的行人,方才只顾着陪孩子们玩了,也不知道赵菁喜欢些什么,什么东西都没有买,她在宫里当了十多年的差事,只怕这也是头一回看花灯吧。 “你喜欢什么?” “嗯?”赵菁托着盘子正要进门,忽然听见徐思安问她。她脸颊微红,愣了片刻才道:“我没什么喜欢的,侯爷自己逛逛去吧,我上楼招待老太太去。” 徐思安皱了皱眉,心情有些失落,他第一次这样诚恳的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就被人无情的拒绝了。看着赵菁逐渐远去的背影,徐思安的表情有些复杂。 赵菁上了楼,还没走到朱姑姑小客房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她今儿这一路上可是把老太太给弄的不顺心了好几回,难得朱姑姑有这个本事,又让老太太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菁到了门口,转去一旁的小茶房沏茶,她端着茶盏进去,就听见徐老太太在哪儿说:“朱姑姑,你人脉广,认识的人多,这事儿我可就托拜你了,我虽出身差了些,可脾性还算不错,当老婆婆也没那么差劲,你若是有年轻漂亮又好生养的姑娘,可得 先告诉我一声。” 徐老太太真是走哪儿都忘不了这一茬啊,家有一子尚未娶亲,对她来说真是一桩天大的事儿。赵菁忍笑进去,一一换了一盏茶,只听朱姑姑笑着道:“老太太放心,从来都是有剩女没剩男的,侯爷年轻有为、俊逸非凡,这样的男人往哪儿找去?如今侯爷才刚回京,各家的千金自然是要先观望观望的,等过了一阵子,她们看的差不多了,您老就等着侯府的门槛被求亲的踏破了吧。一进门就是正二品的侯夫人,又有您这样和气的婆婆,也没有原配留下的女儿,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亲事去?我要是年轻个十来岁,我就先忍不住了。” 姜还是老的辣,比起朱姑姑说的这些,赵菁之前劝慰的那些话倒是显得太没诚意了。赵菁换好了茶,从奶娘那边牵着齐嘉宝和齐嘉慧走到朱姑姑的跟前,拉着他们的小手道:“叫朱姨娘。” 小孩子乖巧,你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两个娃儿便糯声糯气的喊了朱姑姑一声“朱姨娘”,朱姑姑高兴的眉梢都笑出了皱纹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着道:“什么姨娘不姨娘的,今儿我高兴,也在老太太跟前托个大,恳请老太太赏个恩典,让我认了这一对仙童似的哥儿姐儿当干儿子干女儿如何?” 朱姑姑说着,便提起了裙子,跪在了徐老太太的跟前。赵菁虽然朱姑姑是这样说一不二又直爽果决的性子,但也没料到她会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就想认下这两个孩子。爱屋及乌至此,赵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徐老太太是个实在的村里人,除了中年丧夫丧子之外,人生唯一的一些不痛快,莫过于难以融入这高低贵贱分明的京城权贵圈。而朱姑姑无疑是这圈子里人人都敬重几分的人,她今日肯给自己投这个橄榄枝,徐老太太自己也没有想到。 齐嘉宝齐嘉慧打从娘胎出来就没了亲娘,早些年老太太也催着齐将军续弦,可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孩子们才刚过周岁,齐将军就战死了。如今这两个娃养在武安侯府,虽说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可到底少了些什么。老太太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难受,眼眶忍不住就湿漉漉了起来。 赵菁瞧着老太太那模样,不像是不肯同意的样子,只是少了一把劲,还需她投个石问个路。 “老太太,我瞧着姑姑是真喜欢两个娃儿,你们喜不喜欢朱姨娘呢?”赵菁转过头,朝着齐嘉慧眨了眨眼睛,小姑娘最听自己的话,小小的配合一次总行的吧? “我、我喜欢朱姨娘,我想让姨娘当我的干娘… …我想要个娘……”慧姐儿嘟着嘴说话,说到后面居然忍不住一抽一抽的哭了起来,耸着小小的身子,抽噎道:“老祖宗,我……我想要娘……” 老太太原本就有几分意动,如今见齐嘉慧这么一哭,这心尖尖都软了几分,只伸手搂过了她,抱在怀里一个劲道:“我的心肝,你可别哭了……你想娘,我也想闺女,这大团圆的日子……” 老太太的眼泪说来就来,赵菁有些头大,她原本是想帮忙的,可别越帮越忙了。 “老祖宗,我有个好办法,你可以有闺女,我们也能有干娘!”齐嘉宝仰着头,小眼睛眨巴来眨巴去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倒是好奇了几分,制住了哭问道:“那宝哥儿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啊?” 齐嘉宝撅起小嘴想了想片刻,开口道:“我和妹妹认姨娘做干娘,老祖宗认姨娘做干女儿,那不是又有娘,又有女儿了吗?” 赵菁捂着嘴笑了起来,连徐老太太都顾不得擦脸上的泪痕,拍着大腿笑道:“你这办法确实好,不过这样一来可就乱了套了,我的干女儿是你们的姨娘,怎么又变成了你们的干娘?咱们还是简单些,我就不要闺女啦,等着以后你们舅舅给我找个好儿媳妇就成了,你们两个小的,改口喊朱姨娘一声干娘好了!” 赵菁听了这话,总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朱姑姑更是大喜过望,忙起身向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那我可真谢谢您老人家了,我虽没有缘分喊您一声干娘,以后一定把您当亲娘一样敬着。”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还有几分羞涩,她寻常也不爱交际,也就家里头的下人肯在她跟前说几句奉承话,到了外面,那些长着一双富贵眼的腌臜人,她是理也不想理的,难得朱姑姑肯这样礼遇自己。 认了干娘,朱姑姑送上了见面礼,小客厅里一片其乐融融。赵菁走到窗口偷偷往下看了一眼,徐思安依旧门神一般是,站在这醒月楼的招牌下。她忍不住笑了笑,想着要不要再给他送一杯热茶,或者还是让他就这样继续站着。 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徐老太太站了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府了,孩子们都困了。” 赵菁看时,齐嘉慧已经趴在奶娘的怀中睡着了,齐嘉宝猴在朱姑姑的身上,小脑袋埋在她胸口,样子很是亲密。才头一次见而已,就这样不认生,看来他们之间果然是有缘分的。 “那我送您下楼。”赵菁亲自上前扶着徐老太太,木制的楼梯有些陡,走上 去会有咯吱咯吱的声响。徐老太太道:“难为今儿让你忙了一晚上,回去也早点歇着吧!” 赵菁点头称是,笑道:“孩子们高兴就好,一年也不过就这么一天,老太太若是有空,也可以多出来走动走动。” 徐老太太平常不善交际,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没什么人愿意跟她交往,徐思安在婚事上头这样艰难,其实也脱不开这个关系。可赵菁知道,徐老太太除了出身差一些,平常耳根软些,做事不拘小节,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缺点,这样的人若是交往的久一些,自然也会有人发现她的好处,她应该劝着她,让她多和外界接触接触。 “我就算了,我这一把年纪的,就不出来丢人现眼了。”徐老太太一听这话,果然瞬间就打了退堂鼓,她瞧见那些人就浑身不自在,那些人跟自己多说一句话都跟恩赏似的,她可不喜欢去拿热脸贴冷屁股。 赵菁见她脖子缩得比乌龟还快,也没辄了,只笑着道:“那以后,我请了朱姑姑多到侯府陪您老人家说说话吧!” 老太太一听这个,眼珠子倒是亮了起来,一个劲点头道:“这感情好,朱姑姑这个人,我喜欢。” 赵菁心道:怕马屁老练惊道,能做到润物细无声的人,这世上大约没人不喜欢吧? ☆、第0056章 大街上依旧华灯如昼、游人如织,徐思安站在门口意兴阑珊的看着门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原本就不爱热闹,也不喜欢人多,在沙场上看惯了千军万马,回到家中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几天。可神不知鬼不觉的,他破天荒居然请了徐老太太,一起逛大街、赏花灯。 徐思安苦笑了一声,看见门口又来了几个女客,他这样大马金刀的站着,倒像是个门神一般。他低头握着虚拳清了清嗓子,靠到门口的一侧,让她们进门。 进门的女客大约是走累了不小心,被门口一尺来高的门槛给绊了一下,差点儿就摔倒,她一个踉跄站稳了,抬起头正巧看见赵菁扶着徐老太太下楼,扭头对着后知后觉过来扶自己的年轻女子,不留情面道:“看看人家的做媳妇的,再看看你自己!” 被骂的女子瞬间就红了脸颊,当然跟着脸红的,还有正扶着徐老太太的赵菁。 徐思安抬起头,便瞧见赵菁红着脸送了老太太下楼。他也听见了刚才的话,没有尴尬,反倒有几分窃喜。 “你怎么也不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就在这门口干等着?”徐老太太心疼儿子,压根没把刚才那人的话放在心上。赵菁见老太太没在意,总算少尴尬了几分,将她们送到了门口道:“老太太,外头风大,回去之后记得泡一泡脚,等身子暖和了再睡。” 徐思安从赵菁的手里接过了老太太,月上中天,这时候已经过了亥时了,他转身问赵菁:“赵姑娘不走吗?” 赵菁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低眉道:“我一会儿坐朱姑姑的车回去,侯爷不必担心。” 徐思安听了这话,略略皱了皱眉,那日的事情浮上心头,他有些放心不下。 “跟我们一起走吧,到了侯府我派人送你。” 徐老太太瞧不出这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不过大晚上一个姑娘家自己回家,当真是很不方便,既然是武安侯把人接了出来,自然也应该是武安侯府的人亲自送回去才是。老太太便笑着道:“菁姑娘就跟着我们一起走吧,反正也顺路,朱姑姑这儿生意正好着呢,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打烊,你要等到几时哟?” 赵菁想了想,老太太说有些道理,今儿醒月楼人满为患,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关门,要是自己回去的太晚,只怕兄嫂又要担心了。如今他们也成了惊弓之鸟,不能再有一些差池了。 “那我就又要叨饶老太太了。”赵菁说着,跟着大家伙一起往停着马车的路口走去。 齐嘉宝和齐嘉慧都已经睡着了,奶娘稳稳的抱在手中,赵菁上前,帮他们把披在身上的斗篷都盖严实了,走到一边跟徐娴说话。 小姑娘出来的时候就闷闷不乐的样子,这会子瞧着也没开心起来。 “娴姐儿怎么了?出来玩不开心吗?”赵菁问她。 徐娴摇了摇头,细细的秀眉拧到一块儿去,顿了片刻才道:“没有,只是瞧见宝哥儿和慧姐儿有了干娘,心里高兴。” 高兴会鼻子红红的像要掉眼泪的样子吗?赵菁可不信她的话。 “娴姐儿也想娘了?” 徐娴吸了戏鼻子,抬起头看见老太太在前头有些距离,这才小声道:“我记不得我娘长什么样子,我想不起来了。” 徐娴被抱进侯府的时候才两三岁,如今已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她自然是想不起自己的生母是什么模样的。只是赵菁依稀听张妈妈说起过,徐娴的生母似乎还是健在的。只是这样的母亲,又让徐娴怎么去见呢? “娴姐儿乖,别伤心了,老太太不喜欢你母亲,你这样,老太太瞧见了会生气的。”虽然这话说出来有些伤人,可这是事实,徐娴想让徐老太太改观,就必须要跟自己的生母断了所有的联系。 徐娴听了这话,努力的点了点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收起了几分伤心。她也不想徐老太太看见自己就哀声叹气的。 众人到了路口,各自上了马车,徐思安还是一路骑马跟在马车的边上。赵菁这次学乖了,不再随意和老太太搭话,徐思安就在外面,万一让他听见什么,她又要不好意思了。 这时候人群也都各自回家,马车一路顺畅的到了侯府。赵菁跟着下了车,福身送徐老太太进门,侯府门楣上挂着的大红灯笼照得底下一片澄亮,徐思安亲自扶着徐老太太进门,忽然转过头对站在台阶上的赵菁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亲自送你。” 刚刚明明说好的……是“派人送你”,怎么才片刻的功夫,就变成了“亲自送你”? 赵菁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甚至连回绝都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徐思安扶着徐老太太,玄色的身影一闪,已经到了影壁的里面。 他怎能不亲自送她?那一夜那样的惊险,此时想来还有些后怕,对方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不是什么地痞流氓。 “外头冷,姑娘也进去坐一会儿吧。”张妈妈没有跟着老太太一起进去,老太太身边有韩妈妈和几个 大丫鬟,这时候也用不着她。 赵菁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等着确实有些傻,可要是不等吧,徐思安都发话了,谁也不敢驾着马车送她。赵菁跟着张妈妈进了外院的偏厅,好在今儿过节,侯府也装扮的灯火通明,偏厅里放着暖炉,这会子还暖融融的。 赵菁喝了一口热茶,低着头想事情。那夜徐思安到底看到了些什么?他怎么也不啃个气?就这样白白让他看一回了?可不白白的让他看一回,又能怎样呢?赵菁自己也想不明白了起来,自己究竟是在恼些什么,又气些什么? “姑娘怎么了?今儿出门玩累了吗?表少爷表姑娘可调皮了,难为姑娘好耐性。”张妈妈以为赵菁累了,和她随口聊几句。 赵菁捧着茶盏,袅袅的茶香萦绕在鼻息间,淡淡道:“带孩子有什么累的,皇上小时候比他们可顽皮多了,整日里也是爬高上低的,那时候每天都是悬着心当差,一晃眼竟然过去这么多年了。”这是她离开皇宫第一个元宵节,也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过的,赵菁想到这里,倒是又有几分悬心。 张妈妈便笑着道:“姑娘是过来人,难怪这样有经验。” 赵菁这时候心情也轻松了几分,她放下了茶盏,小心翼翼向张妈妈打探:“听说侯爷前几日得了针眼,可是真的?” “姑娘听谁说的?前一阵子确实得了,如今都好了。老太太原想请了顾军医过来瞧瞧的,侯爷还不肯,最后还是老奴取了猪毛,替侯爷给疏通的。” 赵菁心下有些无语,虽然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会长针眼这必定是迷信的说法,可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呢!必定是老天爷都帮着自己罚他呢! “走吧!” 赵菁还在发愣,门口的帘子一闪,徐思安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侯爷要不要喝杯热茶再走?”张妈妈起身照应,外头天冷,人一进屋就呵出一口雾气来。 “不用了,早些送她回去。”徐思安视线往赵菁这边扫了一眼,赵菁已经垂眸站了起来。她的斗篷上镶这一圈白狐绒毛,衬得她肤色又白又嫩的。徐思安心里也纳闷,往常他见过不少二十五六的女子,大多都是已为□□,就算保养得当,也没见过像赵菁这样,浑身上下都还是少女模样的。 尤其是她的身段……视线缓缓往下移动了两三寸,那里头的东西,倒是比少女更丰盈几分。 赵菁无意间抬起头来,正巧却看见徐思安的视线停在自己的 胸口,她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一样,面皮发烫,嘴巴都有些发麻了起来。 徐思安的视线不过一扫而过,他没有想到自己些微的邪念,就被赵菁抓了个现行。他转身往外走了一步,回头看见赵菁还在那边愣着,皱了皱眉道:“快走罢,时候不早了。” 赵菁只觉得脚下有千金重,有气无力的跟在徐思安的身后,这个人看过自己的身子,但她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过。 屋外夜凉如水,空气中有着淡淡硫磺的气息,是附近人家燃放过的烟花爆竹传来的味道。赵菁低着头走在徐思安的身后,两人隔开一丈远的距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跨一步就能踩到他的影子。 看过就看过了,她赵菁又不是这里的土著姑娘,还能给人看一眼就寻死觅活的?赵菁自我安慰自己,想想又觉得有几分憋屈,她不敢去质问徐思安到底看到了怎样的程度?人家救了自己一命,没有让自己以身相许,不过就是看了几眼,说起来还是自己占了便宜。赵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脚下跨出一大步来,正好踩在徐思安影子的头上。 “踩我的头很有意思吗?”脚下的影子没有动,赵菁抬起头来,看见徐思安就站在不远处,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 ☆、第0057章 赵菁的眼神也茫然了几分,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衣裙下玫红缎子的绣花鞋若隐若现,她站着的那个阴影,正好是徐思安头颅的影子。 赵菁连忙退后了两步,脸上烧了起来,她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多多少少也是有意的。这个被人抓了个正形,真是说有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气氛有些让人尴尬,赵菁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走吧。”徐思安忽然又开口,赵菁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背过身去,又走出了几步的距离。 赵菁便跟了上去,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徐思安已经在门口等着自己。他身形修长挺拔,并不像一般武将那样虎背熊腰,藏青色圆领长袍穿在身上肩宽腰窄,行动中透着几分雷厉风行和杀伐果决。 门外的车夫早已经备好了马车,赵菁扶着车厢,踩着木阶上去,徐思安忽然走上来,一把扶住了她的腰,稳稳的把她送到了车上。赵菁心里漏了一拍,手一抖,反倒差点儿摔一跤。 等赵菁收拾好了心情,终于坐稳了的时候,谁知帘子一闪,徐思安也进来了。 赵菁反射性的往车厢的角落中退了退,忍不住道:“侯爷不骑马了吗?” “外面冷。”徐思安没有正眼看赵菁,解开自己藏青色的大氅放在一旁,两手撑着膝盖,大马金刀的坐着。 外面确实冷……这理由也足够了……是他送自己回家,自己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可是,为什么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呢? “侯爷既然觉得冷,就不要把大氅脱下了。” “里面热。”徐思安的视线在马车中扫了一圈,角落里挂着牛角风灯,可以依稀看清赵菁的模样。同样的马车,同样的人,徐思安也觉得有些尴尬,侯府家丁众多,随便找一个送她也不是不方便,可他却还是想亲自走这一趟。 里面也确实很热……角落里的暖炉还旺着,赵菁隔着铜网能看见里面烧红的炭火,丝丝缕缕的热气撩在心头。她低垂眉宇,安静的就像画像一般,徐思安便一本正经、表情肃然的坐在她的对面。 “你要不要也把大氅脱了?” 徐思安看见她额头上沁出的细密的汗,忍不住开口,里头热出了汗,等下了马车吹了冷风又容易风寒,她看上去有些娇弱,要是再生病了,会不会耽误进侯府教书的日子? 赵菁没料到徐思安主动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自己脱衣服…… 一 个男人让一个女人脱衣服……作为一个女人,如何能一口答应? “不了,我不热。”赵菁红着脸回话。 “不热出那么多汗?”徐思安抬起头,表情探究的看着赵菁,然后命令道:“脱了吧。” 赵菁两手握着虚拳,纠结了好半日,想了想终于抬起手来,解开了大氅的系带。 脱下了大氅,果然舒服了许多,外头虽然时不时有些凉风从窗帘中吹进来,却也并不刺骨。赵菁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擦完了忽然才想起来,这帕子方才借过给慧姐儿,上头还有徐思安的汗渍。 手心一抖,帕子就落在了马车地板上,赵菁这时候连把帕子捡起来的心情都没了。她以后还是不要再和武安侯见面的好,这样的尴尬,她真的是扛不住了。 可徐思安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他见赵菁盯着那帕子半日没有动静,便弯下腰去,把帕子捡了一起来,递给她道:“你的手帕。” 赵菁咬了咬唇瓣,从他手中接过了帕子,偷偷的收在袖中。 从武安侯府到鼓楼大街的路不远,可赵菁却觉得走了有半个世纪那么长,她轻轻撩起帘子看外头的风景,人群散去了,花灯依旧,也不知道明年是不是还一样的热闹。 赵菁的嘴角勾了勾,明年元宵节,她一定要带着侄儿侄女出来逛逛,也不知道这会子她们睡了没有。 巷子窄,又有马车堵在路口,侯府的车子就进不去了。好在里头的路已经不远了,有几户人家的门口挂着灯笼,赵菁下了车,穿好大氅,站在路口往里面第三间院子指了指,对徐思安道:“那一户就是我兄嫂家,我自己走进去就好,多谢侯爷。” “我知道。”徐思安点了点头,没有要上车的意思,“那日我派人给你兄嫂递消息的时候打听过。” 赵菁心下一动,那日原来是他派了人来递的消息,他倒是细心,若非他派了人来,只怕兄嫂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 徐思安下车时候没披上大氅,就这么站在风口上是有些冷的。赵菁想说,却又不好意思,便福了福身子道:“那我就先走了,侯爷也早些回去吧。” “看你走到门口我就走。”他站着的时候双脚与肩同宽,下巴微微抬高,就跟平常和自己的部将说话一样。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赵菁,视线凌厉到没有一丝遮遮掩掩。 赵菁低头转身,往巷子里去,墙头的灯笼昏暗摇曳,模糊了她的身影,风吹着 她的大氅飒飒作响,她拢了拢衣袖,步子越发轻快了起来。 徐思安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她站在了自家的门檐下,他才转过身子,被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上车。 赵菁正要抬起手敲门,想了想却收回了手,她倒退了几步,侧身往路口看了一眼,见徐思安的马车已经走了,这才又走到的门前,轻轻的叩了几声。 “来了来了!是妹子回来了吗?”院子里传来袁氏熟悉的声音,赵菁心里暖了几分,顺着开门的声音走了进去,没想到这个时辰了,家里居然还灯火通明的。 “嫂子,家里来客人了吗?怎么这个时辰还没睡觉?”赵菁一边跟袁氏进门,一边问道。 袁氏尴尬的笑了笑,小声凑到赵菁的耳边:“原本你哥是不想让他们进来的,可又不敢不让他们进来。” 赵菁还没弄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堂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小皇帝周旭从里头冲了出来,站在屋檐下看着赵菁,热泪盈眶道:“姑姑,朕总算见到你了!” “皇……”赵菁吓的差点儿就喊了一声皇上,瞧着四周寂寂无声的,忙压低了声音,迎上去小声道:“皇上,你怎么出宫了?谁带你出来的?是不是小福子?他的胆子也忒大了,回头太后娘娘能饶了他?” 皇帝哪里顾得其他,一把将赵菁搂在了怀中,下巴支在她的肩头道:“母后不知道,朕见到了姑姑,一会儿就回去。” 赵菁这时候抬起头,看见魏明箴耷拉着桃花眼,百无聊赖的靠在门框上。 “国舅爷,你好歹是皇上的舅舅,怎么能由着皇上胡闹呢,这玩意出了点事儿,谁承担得起?” 魏明箴眨眨眼,扭头看赵菁:“你不喊我国舅爷,不称他皇上,谁知道咱是谁?我不过就是一个带着自己外甥出来赏花灯的京城百姓而已。” 赵菁摇了摇头,无言以对,她轻轻拉开周旭的手,上下打量:“皇上又长高了。” “姑姑你瘦了。”小皇帝抱着赵菁的时候,就感觉到她的腰似乎比以前更细了,她以前是鹅蛋脸,现在却变成了瓜子脸。 其实在小皇帝刚刚踏进这个家的时候,他已经猜测到了一些。他没出过宫,不知道宫外老百姓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他以为人人一出生就是有大房子住,有白米饭吃的。 “皇上快点里面坐,外头怪冷的。”赵菁拉着周旭进屋,瞧见赵大妞和赵二虎两人正搬着 小凳子坐在角落里,一脸好奇的看着小皇帝。赵勇没做凳子,直接就蹲在地上,也大气不敢透一口。 “皇上坐吧。”赵菁拉着周旭在主位上坐下,转身对赵勇道:“哥哥你也坐吧,这样蹲着不累吗?” “我、我、皇、皇、皇上在哪有我、我坐的地方。”赵勇紧张的话都说不清楚了,赵菁只笑着道:“你要不敢坐着,那你就去烧一壶热水来,我给皇上沏杯热茶。” 皇帝来了,把赵勇和袁氏都吓傻了,别说热茶,这炭炉子还是袁氏好容易忍住紧张,拢了半日才拢上的。 “那、那好、我、我可出去了……”赵勇猫着身子往外头去,好像这样走路,就当真可以矮人一等了。 外头风大,赵菁把房门关上了,坐在厅里和周旭说话。 “皇上坐一会儿就回宫去吧,这儿哪里是你来的地方。”赵菁心里忍不住高兴,嘴上却不说出口,她亲自去房里取了一些平常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好茶,去厨房烫过了茶盏,沏上了一杯茶来。 “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外头好不好,你老想着出宫,我以为外头比宫里好呢!”周旭扫了一眼这家徒四壁的屋子,实在不觉得这比宫里好到了哪儿去? “又不是这么比的,宫里是皇上的家,这里是奴婢的家,总不能因为家里穷,就不回家了,皇上您说是不?” 赵菁说出来的道理,总是让周旭没办法辩驳,听着一套一套的,周旭摆了摆手道:“行了姑姑,朕好容易出来一趟,你又要数落朕。” 赵菁眯着眼笑了起来,亲自把茶奉上:“皇上若是不想听这些话,喝过了奴婢的这杯茶,就早些回宫吧!” ☆、第58章 0058 小皇帝没有在赵家逗留多久,便起驾回宫了。赵菁亲自送了他们到巷口,反复嘱咐了好几句。 “国舅爷,以后不准由着皇上胡来了,知道吗?”赵菁平素为人便有些严肃,说这话的时候又是一本正经。魏明箴脸上似笑非笑,漫不经心道:“他是君我是臣,我不听他的听谁的?” “那你是长辈,他是晚辈,你总要好好教导他的。” “三纲五常,先有君臣,再有父子,我……”魏明箴的话还没说完,赵菁忽然就瞪了他一眼,他动了动唇瓣,没再继续说下去,低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姑姑教导。” 赵菁实在拿他没脾气,叹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已经上车的小皇帝,柔声道:“快走罢,时辰不早了。” 这时候已是亥时末刻,路上早已经没了行人,赵家又不是在热闹的地方,马蹄声就显得格外明显。赵菁站在巷口,静静的听着马蹄声远去,小皇帝已经长大了,没有她从旁服侍,他也能过的很好。赵菁舒眉笑了笑,一路顺着巷子往回走。 她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好不知足的,自己的付出总还有人记得。 袁氏在门口替赵菁留了灯,听见赵菁进门的声音,便迎了上来。 “皇、皇帝走了?”袁氏一边关门一边探头往外看了眼,笑着道:“原来皇帝长那样子,看着比我们家二虎也大不了几岁。” “皇上今年十三了。”年已经过完了,应该是十四了才对。赵菁笑了起来,十四了,还当真可以选妃立后了。 “皇上原来还这么小啊!”袁氏跟着说了一句,进门打发大妞二虎睡觉,寻常这个时候她们早会周公去了,今儿熬到这个时辰,两个人都已经跟瞌睡虫一样了。 赵菁回到房里,把身上的大氅解开,厨房里有热水,她洗漱之后便可以睡了。这一晚上东奔西走的,她也有些累了。袁氏在被窝里放这烫婆子,睡在里头并不觉得冷,赵菁打了一个哈欠,解开扣子靠在床头。 方才听小皇帝说起,摄政王这次大约是真的要往南边去了,她垂下眸子,想起那天的事情还有一些后怕,好在从今往后,她也算是找到了武安侯府这一棵大树。 去武安侯府的事情定了下来,赵菁便在家中收拾起了东西来。兄嫂都是有计较的人,她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唯一有些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赵二虎上私塾的事儿了。 因为沈家退了和赵菁的婚事,赵勇便也辞了沈家私塾,打算 替赵二虎换个地方,可如今这凑鼻子凑眼的,从哪儿去找好的私塾,若是今年不上,那就白耽误了二虎这一年了。 赵菁心里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要不然二虎还是明年再上私塾吧,我这附近打听了好几家了,不是说招满了人,就是嫌弃二虎年纪太小了,我瞅着明年去也是一样的。” 赵二虎还没怎么意识到念书对自己的重要性,听说可以再玩一年,乐的眼珠子都滴溜溜转了起来。赵菁摸了摸他的头,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耽误。六岁摆在现代虽然也不过是幼儿园的年纪,但古时候考科举不容易,能早一年开蒙,对赵二虎来说必定很重要。 “哥哥不然再打听打听,就是路远一些也使得,总不能真的让孩子没书念吧。”家里如今就那么一个男娃,赵菁虽说没有重男轻女的心思,却也忍不住要为赵二虎多考虑考虑。 “我前几天遇见福妞,她说他们家青松就在一家……一家什么什么田氏书馆念书,我把二虎的事情同她说了,她说帮我去问问那边的先生,看能不能挤那么一个名额出来,让咱二虎也去听一听呢。” “那田氏书馆好像有些远吧?来回得五六里地呢!” 赵菁一听这话,就知道赵勇必定也是打听过的,不然怎么连多远的路都知道,只有一个儿子,谁不盼着望子成龙的。 “远些也无妨的,哥哥倒是可以去问问,若是先生人不错,远就远些。” “就是,我也是这话,不就是早上又要早起半个时辰吗?你就知道睡,睡能睡出啥玩意儿?” 赵勇是飘香楼的厨子,晚上回来晚,白天难免就起得晚一些,袁氏就忍不住数落了他两句。赵勇也不闹,嘿嘿憨笑了几声,点头称是。 到了第二天一早,果然传来了好消息,那田氏书院的先生听说赵二虎和福妞的儿子青松是一起的,便答应收下他来。 袁氏高兴的送了福妞一只腌过的蹄膀、几根腊肠,高高兴兴的进门跟赵菁闲话。 “咱家二虎没准是个有福的,你瞧都这日子了,他还当真能拜上先生了,你说不是?” 赵菁正收拾东西,武安侯府的人今天就要来接她过去,放着衣服的包裹她已经收拾好放在了床头,赵菁拉着袁氏的手道:“嫂子,这妆奁里头放着几样寻常的首饰,你若是出门或是出去逛街,都可以带着,其他宫里带出来的值钱一些的东西,我都放在了这床底下了。” 袁 氏便点头会意,床底下的马桶,如今成了家里藏值钱东西的地方了。 “我在家也不带这些,你怎么不带去侯府呢?”袁氏问道。 “我去侯府是当女先生的,打扮得体庄重就好,也用不着这些,嫂子若是不带,就帮我放着吧。”赵菁把妆奁盖子盖好,推到袁氏面前,笑着道:“侯府十天一休沐,空得时候我也会回来看看的,只是这间正房,还是嫂子和哥哥搬过来住吧,我住去外头的倒座房,小小的一间就够了。” 袁氏听了这话,忙开口道:“那就空着好了,外头的倒座房还是你哥新盖的呢,咱住的是新房,这才是老房子呢!” 赵菁见自己也劝说不动袁氏,便也不说什么了,外面天朗气清的,她听见赵二虎跑进院子里来喊道:“小姑……小姑,外面有人来接你啦!” 这次来接赵菁的照例还是张妈妈,赵菁心里过意不去,张妈妈在府上也是有脸面的管事,如今为了自己,倒真成了个跑腿的了。 张妈妈倒是乐此不疲,遣了个小厮去给赵菁搬行李,两人一边聊一边往外走去。 袁氏头一次见到张妈妈的时候没给好脸色,如今又见了两回,也知道张妈妈是侯府的管事,对她的态度就比以前和气了好多。 “张妈妈,咱家妹子身子弱,好歹在府上好好照应着。”袁氏一边说,一边取了挂在院子里晒着的咸肉送过去。 张妈妈忙笑着连连摆手道:“小嫂子你放心,菁姑娘是去做女先生的,是贵客,又不是跟我似的当奴才,这些东西快收回去,咱家用不着。” 张妈妈的老伴儿管着侯府的几家铺子,儿子媳妇也在府上当差,家里头从不开伙,这些东西也确实用不上。赵菁便笑着道:“嫂子你收回去吧,侯府的伙食不差的。” 袁氏手里拎着东西一路送到了门口,见赵菁上了车,忙又嘱咐了几声道:“休沐的时候可记得回来,你要自己不方便,我让你哥接你去。” 赵菁掀开帘子点头,看着袁氏左手挂着咸肉,右手又捏着针线的模样,心里暖得说不出话来。 张妈妈笑道:“你嫂子是个实在人,能这样待小姑子的嫂子可不多了。” 赵菁眉眼含笑,她是真没想到兄嫂能这样照顾自己的。她原想着,自己出了宫,跟着兄嫂过,上下牙还有打架的时候,若是闹了什么不愉快,顶多她就跟朱姑姑一样,搬出来单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没想到老天爷给了她这样一 对贴心的兄嫂,让她如今虽然走了,心里却还忍不住有几分舍不得。 “可不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要不是有他们,我还真不知这段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 赵菁在家休息了几日,袁氏又尽心尽力的服侍她,心情也好了不少。她平素在宫里就是一个心大的人,什么事儿也不往心里去,如今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若不可着劲儿开导自己,难不成就让自己这么憋闷死了?脑袋掉了也就碗大个疤,横竖还有一死呢!赵菁想到这些,心眼也就又通透了起来。 张妈妈见赵菁的精气神比上回见到的时候倒是好了不少,也跟着笑道:“姑娘的身子看样子倒是好全了,老太太这几日倒是不大好呢,大约是元宵节那日出门受了凉,直喊着腰疼。” 徐老太太的身子骨一直都很硬朗,赵菁在侯府住了一个多月也没听说过她有个病痛,如今听张妈妈说起,她倒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老太太如今好些了没有?年纪大了可要重着些保养。” 张妈妈只点头笑道:“可不是,老太太这是旧疾了,当初生安哥儿的时候老侯爷在外打仗,家里人没服侍好。” 张妈妈说到这里就暗暗叹了一口气,当年她在侯府说不上话,老太太的饮食起居都是孙妈妈服侍的,安着她们村里那一套,如何能服侍好人,老太太这才落下了这个腰疼的毛病。老太太自己又是一个不自知的,总仗着以前在村里呆过,也没在意这个事情,只等如今年复一年的疼了起来,才估摸着能想起当时的事情来。 ☆、第59章 0059 马车很快就到了侯府,赵菁平常出入的也都是右边的角门,青瓦白墙下红漆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几个小厮,瞧见张妈妈的马车停了下来,便都迎上了前来。 放木梯子的放木梯子,牵马的牵马,还有扶着车厢不让慌的,赵菁扶着张妈妈下车,早有几个婆子从里头迎了出来,一个劲的福身行礼,又喊着:“姑娘好!” 赵菁见了倒也喜欢,一旁的张妈妈便笑着道:“这还是姑娘在侯府的时候让学的规矩,逢人就要迎出来,若照着老规矩,咱侯府的奴才可没这一套。” 赵菁点头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过这么多年侯府都这样过来了,妈妈您也不用急在一时。” 张妈妈有些感慨的点了点头,正打算扶着赵菁进门,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马蹄。赵菁转身抬起头,看见徐思安英姿飒爽的骑在马上。他的后背正对着冬日里最暖的阳光,就像是有万道光芒从他的身后扑面而来。 那一人一马慢慢的靠近,宛若天神下凡,停在自己面前,徐思安一个翻腿,从马上侧身而下,站在赵菁的跟前。 “来了?东西都带齐了?”他面无表情的问她,声音也是习惯性的那种例行公事的口吻。 过了那么些日子,赵菁心里的那些小纠结早已经烟消云散了,两人之间似乎也都默认了这一份心照不宣,赵菁便也例行公事的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道:“谢侯爷,东西都带齐了。” 一旁的张妈妈瞧见徐思安在,便笑着道:“侯爷怎么还在家呢?您不是说今儿一早有事情要出门吗?” 徐思安握着虚拳清了清嗓子,脸上的表情却一层不变:“忽然想起来书房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就耽误了。” 张妈妈哪里知道这是借口,笑着道:“既然耽误了,侯爷不如下午出门吧,再过半个时辰,就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徐思安点了点头,视线又往赵菁的身上扫了一眼,好在人已经瞧见了,他也没算白等了这一阵子。 “事情急,那我就先走了。”徐思安牵着马,一个翻身,手中的的皮鞭挥动,那马儿就跟有了灵性一般,抬起前蹄绝尘而去。 赵菁看着徐思安马背上远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奇怪,她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蹙着眉对张妈妈道:“也不知道侯爷去哪儿了,这大冷的天出门,不带个小厮,怎么连一件大氅也不披上?” 张妈妈也没想明白呢,便笑着道:“大概是忘 了吧,侯爷身边也没个丫鬟,改明儿我得好好管教管教我那孙子,怎么做人小厮的,啥都不懂……”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打理,紫薇苑已经焕然一新。赵菁看着房里重新放置过的家具、陈设、古董,就知道这必定是张妈妈一手打理的。赵菁虽然没有去过孙玉娥住的玲珑苑,却也知道以韩妈妈的审美,是绝对不能收拾出这样一处屋子的。 “姑娘可还喜欢,侯爷说姑娘是在宫里住过的人,东西在精不在多,让我上点心思,我这也有十多年没收拾过屋子了,手生的很,好在侯爷阔气,开了外院的府库让老奴挑东西。” 赵菁站在门口,抬头看着中厅挂着的大幅《闲云野鹤》山水泼墨图,左右的对联上写着:心无挂碍,闲云野鹤俗居客;意有流连,往事尘缘逐梦人。 赵菁心头微微一动,好一句俗居客,又好一个逐梦人。 “张妈妈不愧是能人,这屋子我很喜欢,尤其喜欢这一副画。”赵菁看着那画中展翅在云层中腾飞的仙鹤,她之前一意要出宫,不就是想要过这样自由自在、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吗? “这画是侯爷选的,老奴还觉得那副富贵牡丹好看些呢!” 赵菁有些愕然,正不知道如何做答,只听张妈妈继续道:“对联是侯爷自己写的,侯爷以前是学文的,写得一手好字,只可惜如今都舞刀弄枪去了。” 赵菁方才只看了联上的内容,并没有去细品每一个字,如今听张妈妈这么说,便饶有兴趣的走上了前去,逐个逐个的看了起来。 那字体龙飞凤舞、遒劲有力,风骨嶙峋。 到了末尾,却是没有盖上印章,赵菁便问道:“侯爷没有私章吗?怎么没见盖上?” 张妈妈只笑着道:“侯爷这是看了这幅画写着玩的,我瞧着挺好的,就偷偷拿了出来,裱起来挂上了,反正侯爷也不会到姑娘的院子里来,也瞧不见。” 赵菁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妈妈真是好算计呢,不过确实,她一个女先生住着的地方,徐思安又怎么会过来呢? 只是这字着实是写得好,赵菁心中暗想,若不是因为武安侯府忽然出了变故,以徐思安的才学,没准还当真能以科举进仕途,只可惜…… “这画好,这字也好。”赵菁由衷的赞了两句,视线还落在徐思安写的那一副对子上头。 张妈妈走到外头,喊了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婆子进来。 “姑 娘,这几个是老太太指派给姑娘使唤的,都是老奴挑的。” 赵菁坐在厅里头看了眼,有几个都是她之前来侯府料理丧事的时候就认识的,她也不再自我介绍了,只有两个小丫鬟看着比较眼生,大约是年后新买回来的。 张妈妈便拉着这两个小姑娘到了赵菁的跟前,笑着道:“姑娘,这是年后新买回来的小丫鬟,也没怎么调*教,老奴想着,不如让她们先跟着姑娘一阵子,好歹学些规矩,将来不拘跟了谁,都是好的。” 赵菁瞧着这两个小丫头的容貌,虽然年纪小尚未长开,却已经有了几分娇花颜色,将来必定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张妈妈存的什么心思,赵菁一眼就明白了。 徐娴如今的年纪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要出阁,她又是那样的性子,未必就能笼络得住男人。若是身边能有几个靠得住又容貌出众的丫鬟,那就另当别论了。 赵菁低眉想了想,她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可以帮徐娴的,好歹帮她调*教两个贴心的丫鬟,总是行的,她便点头笑道:“还是张妈妈想的周到。” 张妈妈知道赵菁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面上笑着又拉了其他人过来给赵菁请安。 一时安顿好了,便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张妈妈吩咐丫鬟们去厨房替赵菁传膳,自己去了徐老太太的松鹤堂回话。 松鹤堂里头正传出断断续续的笑声来,张妈妈一进去,便听见慧姐儿问她:“张妈妈,菁姑姑来了吗?她怎么没跟着你一起过来?” 张妈妈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发现徐思安居然也在,还坐在一旁表情淡定的喝茶,张妈妈心中暗暗腹诽,侯爷这一趟出去又回来的,倒是赶紧的很呢! “你们菁姑姑来了,她才过来,我先领着她紫薇苑去了,用过了午膳,她再来拜见老太太。” 齐嘉慧便拉着齐嘉宝的手道:“一会儿我们去找菁姑姑好不好?” “瞧你们猴急的!”老太太靠在软榻上,笑的脸上开了花一样,支着脑门道:“从今往后,可不能再喊菁姑姑了,要喊先生,知道吗?” 齐嘉慧撇了撇嘴,不大情愿道:“我就喜欢喊姑姑嘛!” 徐思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勾起嘴角:“喊什么都无所谓,但要记得尊师重道就行。” 徐思安一发话,几个娃儿都点头如捣蒜一样,唯有站在老太太身边的孙玉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张妈妈的视线从她身 上扫了一眼,瞧见徐老太太的另一边站着一个女娃儿,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模样出落得娇俏可人,一张小脸便是不笑,还有几分甜甜的模样。 张妈妈只笑着道:“哪儿来的这样出挑的姑娘?” 徐老太太见张妈妈问起,只笑着道:“你不记得了?她是顾军医的孙女,小名连翘的,小时候老侯爷病着的时候,也跟着她祖父在我们府上住过一阵子的?” 老侯爷生病至今那都有十来年的事情了,小糯米团子都长成了大姑娘,张妈妈哪里能记得。 “还是老太太记性好,我是一点儿记不得了,这要是能认出来,可不是火眼晶晶的了?” 老太太最近跟张妈妈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又听她故意拍马屁,高兴得何不拢嘴,笑道:“我哪里能认得,是侯爷带她回来的,侯爷听说我这几日腰疼,寻常的膏药又不顶用,便喊了她过来,她跟她祖父学了些医术,手上功夫又好,方才给我推了一阵,这会子还真好多了。” 老太太说完,话匣子忽然一转,又问张妈妈道:“菁姑娘可喜欢你给她挑选的住处?我前次见她的时候她还瘦了不少,如今正好,也让连翘瞧瞧,好好的调理调理。” 徐思安端着喝茶的手顿了顿,心道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倒还是老娘靠谱些。 ☆、第60章 0060 赵菁用过了午膳,把这紫薇苑又从里到外的逛了一遍。卧房是在东里间,床就放在碧纱厨里头,木格雕花窗下放着梳妆台,还有各色的妆奁,墙角的花架上养着几盆兰花,虽还没有花苞,却也长的茂盛。 次间是一张临窗的大炕,靠墙的一面放着博古架,上头零星的放着几样古董,和外间用格挡隔开,月洞门前垂着珠帘,房里头炭盆、香炉、沙漏一样不缺。 西边两间隔成了书房,靠墙摆着三开一丈高的铁力木书架,边上还放着木梯子,以方便人取用书籍。书架上的书并不多,赵菁随手翻了翻,除了几本她教书有可能要用到的《女训》、《女戒》之类,大多数的书都是记录大雍风土人情的杂记。她一时兴起翻了一本看起来,倒也觉得有滋有味。 这样的条件,比起鼓楼大街的那三间房子,真的不知好了多少。赵菁有时候挺瞧不起自己的,明知道什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过也就是个借口,可这身子一旦养成了娇气的毛病,还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 她叹了一口气,扫了眼墙角的沙漏,估摸着徐老太太已经歇过了中觉,便起身换了一套衣裳,去松鹤堂给她老人家请安。 徐思安用过了午膳就走了,这次是真的出门了。他耽误了一早上,再不办正事儿就说不过去了。 老太太房里,齐嘉慧、齐嘉宝、徐娴、孙玉娥都在,这是赵菁日后的四个学生,今儿也算是她们要见过先生的时候。 其实双胞胎还小,还没到开蒙的时候,不过就是跟着一起玩而已。再说齐嘉宝是男娃,将来必定是要搬去外院的。只有徐娴和孙玉娥,却是已经到了不得不严加管教的时候了。 赵菁向徐老太太见过了礼,规规矩矩的坐了客坐,丫鬟送了茶上来,老太太便问她:“给姑娘收拾的院子可住的惯?我也不懂这些,都是张妈妈收拾的。” 徐老太太若是懂收拾屋子,那就奇怪了,她这房里的摆设赵菁有时候就觉得头疼呢,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毫无章法,全凭心情而已。不过嘛,作为一个老太太,保持愉快的心情自然是最重要的,所以赵菁觉得这也没什么。 难得的是,老太太对自己有这份心。 “张妈妈收拾的很好,比我在家时住的好多了。”赵菁笑着回话,垂眸端茶的时候,瞧见孙玉娥眼角略带鄙夷的往自己这边扫了一眼。 赵菁淡淡的饮茶,神色疏冷清雅,通常喜欢瞧不起别人的人, 往往自己才是最自卑的。孙玉娥不是傻子,她贵为武安侯府的大小姐,却不姓徐,是武安侯名义上的义女,却没有进宗祠。这样的地位其实也并非固若金汤,她唯一可以倚仗的,不过就是徐老太太对她的独家宠爱。 “姑娘可别客气,老婆子我知道,外头的金窝银窝都不如家里的狗窝强,人呐,总是住在家里舒坦。”徐老太太说话直白,可这几句话却当真的窝心。赵菁一下子对徐老太太又高看了几分,慈祥和蔼,又不怎么刻薄人,就算在有些事情上糊涂了点,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 “是老太太客气了,我是来当先生的,老太太待我如上宾,我已是承受不起了。”赵菁说着,站起身来,朝着老太太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子,她是真心要谢徐老太太的。 既是拜师,便少不了敬茶,双胞胎和徐娴都规规矩矩的敬了茶,唯独只剩下孙玉娥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赵菁是宫里出来的,又是服侍过太后和皇上的,不管去了谁家,哪个敢给她脸色看的?她虽然知道自己如今托庇于侯府,可这样的闲气,却也是不会受的。 “喝过了拜师的茶,我以后便是你们的先生了。”赵菁放下了茶盏,含笑对她三个学生开口,冷冷地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孙玉娥,淡淡道:“大姑娘那杯茶想是喝不到了,也罢,你我既然没有师生的缘分,那就不勉强了,老太太也可为大姑娘另择良师。” 孙玉娥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赵菁是什么意思! 她居然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不认自己这个学生?孙玉娥此时的神色几乎是崩溃的,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赵菁,那人端坐在红木雕花官帽椅上,一只手随性的端起了茶几上的青花瓷盖碗,说这话的时候,竟然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这跟孙玉娥之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看着赵菁那张无动于衷的脸,脸颊蹭一下就涨得通红的。她原本打的如意算盘,是料定了赵菁会给徐老太太几分脸面,就算自己不敬茶,她也只能生生吃了这份暗亏,也算是她给赵菁的一个下马威了,谁知道她这下马威没成,那边赵菁反倒把自己给退了…… 人人都知道赵菁为什么会进侯府,那就是因为老太太宠爱孙玉娥,想她将来能找一户好人家,这才请了赵菁这样从宫里出来的姑姑来教孙玉娥规矩。可赵菁一句没有师生缘分,轻轻巧巧的就把这个最正儿八经的学生给辞了。 张妈妈站在一旁暗笑,姜还是老的辣,孙玉娥想在赵菁身上占便宜,只怕还没那个本事。 徐老太太虽然糊涂,但尊师重教的道理,她却也是懂得几分的,赵菁是她花了心思请来的先生,孙玉娥这幅样子,当真是不应该。 “娥姐儿,还不快跪下给赵先生敬茶,你是长姐,要有长姐的风范,不得无礼。” 孙玉娥此时心里却有几分委屈,赵菁当着徐老太太的面儿不收她,这根本就是不给老太太面子,可偏偏又是她挑的头,所谓先撩者贱,她再舌灿莲花,只怕也讲不出个道理来了。这时候她若敬茶,心里又不甘,可若是不敬茶,将来赵菁还证明正大的在侯府当女先生,她却是赵菁退掉的学生,那她可就真的丢人了。 权衡再三,孙月娥也只得妥协了,捏着裙子跪在赵菁的跟前,憋着一肚子气把茶水递到赵菁的跟前。 赵菁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伸手接过了那一盏茶,顿了顿才抬起头看着孙玉娥道:“大姑娘,我知道你心里不服,这就当作是我过来给你上的头一趟课,若要别人敬你,你得先学会敬着别人。”赵菁说完,低头悠悠的抿了一口茶,将那盖碗放在了孙玉娥一直托在掌心的茶盘里。 赵菁在松鹤堂坐了半天,外面日头就斜了,她正打算要告辞,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徐思安今日要在外头考两位少爷的功课,就不回松鹤堂用膳了,徐老太太便留了赵菁下来。 赵菁也不是头一次在松鹤堂用晚膳,上来的菜色虽然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不过这摆盘的位置,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徐娴面前放着的不再是无人问津的青菜豆腐,这两道菜也从以前卖相平平被做成了色香味俱全的。青菜是用高汤煮过了的,配上了蘑菇,香嫩可口。豆腐里面放着三色的菜肉园子,看一眼就秀色可餐。 赵菁私下里寻思,别看徐思安好像话不多的样子,在这家里面倒是说一不二的威严,就连孙玉娥似乎也比之前老实了不少。 “义父不是昨天才考过他们功课吗?怎么今儿又问了?哪有那么多的功课问?”孙玉娥吃了两口饭,便有些闷闷不乐,想起刚才被迫给赵菁敬茶的事情,她还觉得委屈。 大家都不是傻子,今儿赵菁头一天进侯府,老太太是必定要招待她的,徐思安虽然也是侯府的主人,但男女有别,他不可能和赵菁同桌吃饭,所谓的“考功课”,不过就是个借口而已。赵菁也不会笨到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只是她是客人,虽然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主人家相请,她还是要给老太太面子的。 不过徐思安孝顺,他又在外征战了这么长时间 ,难得如今可以天天陪着老太太用晚膳,也因为自己来了,所以避讳着不过来了,赵菁心终究有些愧疚。好在用过晚膳时辰也不算太晚,她们这里早点散了,徐思安还是可以过来跟老太太请安,说几句体己话的。 用过了晚膳,喝过了茶,赵菁便起身告辞,老太太让张妈妈送送赵菁,徐娴自告奋勇的站了起来,说要和赵菁一起回去。她住的是原先徐思胜婚后住的地方,离赵菁的紫薇苑最近。赵菁便跟着徐娴一起离开了松鹤堂。 外面天色尚且还没有全黑,小丫鬟们正各处掌灯,徐娴领着赵菁边走边说话,接下去的日子能跟赵菁朝夕相处,徐娴觉得很开心。 “姑姑,你以后是不是就一直住在我们府上了?” 赵菁低眉想了想,在徐娴和孙玉娥出阁之前,要是不出什么意外,只怕她当真是要在武安侯府长住了。 “是啊,就住着不走了,直到你们都出阁了。” 徐娴一听这话脸就红到了耳根,她年纪不小了,知道出阁是什么意思,便忍不住问赵菁道:“姑姑,那你不用嫁人吗?” 这回可轮到赵菁尴尬了,赵菁年纪比徐娴大了不止十来岁,可不是得先嫁人? 赵菁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回道:“姑姑年纪大了,只怕是嫁不出去了,十五六岁的姑娘才最好嫁人,像姑姑这样的,都是没人要了的。”赵菁也不是故意这样说自己,可总也要让孩子们有些警觉,毕竟古代不是现代,错过了适婚的年纪,当真是不太好办的。 徐娴听了这话果然不说话了,可是她还是坚信,赵菁这样漂亮贤惠,总能嫁出去的。 徐思安估摸着徐老太太那边也该散了,他才从外院进来,孩子们和自己亲近惯了,倒是没什么好避嫌的,只是如今内院住着一个赵菁,他也不得不稍微注意着点。他才从内外院的穿堂门进来,刚走过了夹道,打算往松鹤堂去,就瞧见徐娴正好和赵菁从里面出来。 徐思安便等在了路边的假山后头,欣赏着天上的娥眉月,等着她们过去。 嫁不出去?那岂不是跟自己娶不到老婆一样同病相怜? 徐思安摸了摸下巴,朝着赵菁远去的背影望过去,她身段玲珑、款步姗姗,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有几分口干舌燥起来。 ☆、第61章 0061 赵菁回到紫薇苑,小丫鬟们都在房里候着。张妈妈一再向她们耳提面命,赵菁虽然是在侯府当女先生的,可她之前是在御前服侍的红人,一定要当上宾一样看待。 瞧见赵菁回来了,小丫鬟便出门去沏茶,赵菁在书房坐了一会儿,茶便送了上来。赵菁喝了一口,抬起头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小丫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还没有名字,张妈妈说,等赵先生来了再取,问赵先生的喜欢。” 小丫鬟说话软绵绵的,还有几分胆小。赵菁瞧见她细细的柳眉有些青色,便开口道:“那你以后就叫青黛吧。” “青黛谢过赵先生赐名。”虽然不知道自己这名字是个什么意思,可听着好像很好听的样子,小丫头高兴的眨了眨眼,又对赵菁道:“跟我一起来的也没有名字,赵先生能给她也取个名字吗?” 赵菁瞧着小姑娘一脸期待的模样,点了点头道:“那你去把她也喊进来。” 小姑娘笑着出了门去,不一会儿就把早上见过赵菁的另一个小丫鬟也找了来。这个小丫鬟看着比青黛年长一些,身条子也发育的好了一些,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细汗,看见了赵菁便开口道:“赵先生,奴婢方才去为先生催水了,厨房的婆子说了,一会儿就送过来。” 赵菁见她略略喘着些粗气,脸颊泛红,但样子却越发生动了几分,想了想问她:“你以前有名字吗?” “我在家排行老大,家里人都叫我大妞来着。” 赵菁一听这话,忍不住就笑了笑,古代人取名字可也真是节省,一二三四的这样拍下去,也不知道这世上得有多少同名同姓的呢! “大妞,那咱以后就换个名字吧?”赵菁想了想,她肚子里也没有多少墨水,既然另一个叫青黛了,那这个索性叫蓝玉吧。 蓝玉听了这个名字,果然很高兴,想着玉总是很金贵的东西,自己一个丫鬟也能有这样好听的名字,当真是没有想到了。 两个小丫鬟得了名字,都高兴的不得了,兴致昂扬的就去厨房催水,不一会儿厨房的婆子就把热水给送了过来。 说句实话,赵菁还当真有些日子没好好泡个澡了,兄嫂的家里倒是有那么一个木桶,只是要烧这样一桶的热水,也不知道要废多少柴火,赵菁不能因为自己想要享受,就让兄嫂受累。 她在浴桶中泡了好一会儿,整个人都昏昏欲睡,直到小丫鬟在门外催了,赵菁这 才擦干了身子,把自己裹在软榻的锦被中。 房里烧着银霜碳,暖融融的。赵菁披了外袍,趿着鞋,从梳妆台上拿了一小瓶的膏脂,用指尖抠了少许,在一双修长的大腿上涂抹了起来。 她前世是南方人,后来因求学去了北方,每年一到冬天这皮肤就干得开裂。说起来也是奇怪,这身子倒是和她前世的身子差不多,也是这样怕干的习性,到了冬天若是不涂上一些东西,浑身都会发干发痒。 赵菁以前是不怎么在意这些的,只是这两年年纪又大了些,她虽然没想着和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比,但哪个女人不怕自己老的,就算别人瞧不见,自己看着自己紧致弹滑的皮肤,心情也会好不少。 房里燃着极淡的安息香,混着赵菁涂抹在身上的茉莉花香油,淡雅清新到了极点,赵菁用指尖一路抚摸过自己柔若无骨的手臂,她的手肘下方有一颗胎记,像一只蝴蝶振翅欲飞的模样。因为听说宫女的身上是不能有胎记的,十多年来,赵菁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知道了,借此刁难自己。 赵菁涂好了身子,从软榻上起来,端坐在了梳妆台前。晚上不出门,那些胭脂香粉一律都用不上,但薰过了热气的脸颊有些发干,她从瓷瓶中倒了一些乳白色的凝露在掌心,用指尖拍开了,轻轻的点在眼角和脸颊的干燥处。 就这么一点儿的东西,还是舶来国的使臣进贡来的。宫里除了太后没有别的女主子,太后赏了几家朝中排得上号的太太奶奶,剩下的一些,就赏给她们了。赵菁一直没舍得用,如今年纪摆在这边,再好的东西,她也只能拿出来用上了。 擦好了脸,丫鬟们收拾好了东西,赵菁在书房里找了几本书看了起来,她也是头一次当女先生,其实也没有什么经验。若说是教一些待人接物的规矩,那自然是没问题的,可若是教这些《女戒》、《女训》上男尊女卑洗脑的思想,赵菁倒是有些迟疑的。 赵菁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再说了,老太太若是问起来,就说宫里也没学这些,我也不明白,实在想学,只能让她另请高明了。” 赵菁想通了这一层,天色早已经不早了,她脱了鞋袜躺在床上,小丫鬟们过来为她吹熄了灯,她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才初二,月亮不过就是一条细细的线,也看不出什么。 许是换了新地方,赵菁一下子没习惯,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了。赵菁收拾打扮妥当之后,丫鬟们也已经传了早膳来,赵菁看了一眼,是四样小点外加 一盅红稻米粥、一盅酥酪。 想起那时候在侯府理事的时候,为了一盅酥酪还和孙玉娥干过一架,赵菁心里还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不爱吃酥酪倒是真的,大约是前世牛奶和太多的缘故,如今闻着酥酪的味道,就觉得不太习惯。 赵菁又同小丫鬟交代了一声,说以后这酥酪不必上了,她也只用喝平常的米粥便好,添上一两样小菜就使得。老太太这样礼遇,让赵菁有些不好意思。 昨日只是让赵菁搬了进来,几个孩子上学的地方倒是还没去瞧一瞧。老太太原本想着就让孩子们在紫薇苑上课的,可徐思安说,紫薇苑地方小,原本就只有三间正房,若是在摆了桌椅进去,只怕就更挤了,况且除了赵菁,侯府还另请了绣娘来教几个姑娘做针黹女红,一样还是要另外劈个地方的,倒不如就都放在了一起。 徐老太太觉得有些道理,所以就在外院供两位少爷上课的锦辉阁边上开了一道小门,把锦辉阁后面的三间倒座房收拾了出来,放上座椅课桌,摆了绣架针线,专门给三位姑娘当学堂。至于齐嘉宝,听说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徐思安抓去给先生开蒙了。 赵菁一边听张妈妈唠叨,一边已经跟着她出了外院,侯府规制颇大,光外院就有好几处馆阁。两人正巧就路过了赵菁原先在侯府住着的那个小院。这时候正值初春天气,院子里的梅花将谢,却依旧有着淡淡的花香。 赵菁侧耳,只听见里面依稀有兵器飞舞的声音,滑出一道道的风声,张妈妈便笑着道:“是侯爷在晨练呢。” 徐思安婚前虽住在这里,可婚后按例是要住去锦绣苑的,奈何他那个院子大抵是风水不好,他一日没住到也就算了,如今里头的主人家也死了。赵菁这时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那时候刚才侯府也不熟悉,看着这小院不错就住了进来,如今倒是觉得有些尴尬了。 两人在没在这边停留,继续往前去,才到了月洞门口,就看见徐思安穿着一身玄色箭袖长袍,长发在后脑打了个鬏,从小院内走了出来,他负手而立,侧颜俊秀,看见张妈妈和赵菁过来,神色微微一滞,旋即又恢复了平日的肃冷。 “给侯爷请安。”张妈妈恭恭敬敬的朝着徐思安福身。 赵菁也跟着蹲身行礼,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他额际还有渗着一层薄薄的汗水,一双手背在身后,倒是精神奕奕。 “我带赵先生去学堂看看。”张妈妈开口道。 “去吧!”徐思安淡淡的 说了一声,视线从赵菁的身上扫过,她今天穿着一身灰绿滚边缎面花卉暗纹对襟袄子,并不是十分出挑的颜色,但穿在她身上却很耐看。徐思安不由多看了几眼,又道:“学堂里若是有什么准备不周的,赵先生只管同张妈妈说,她会帮你打理齐全。” 赵菁便福身道:“等看过了,若是有差什么的,那我在请张妈妈帮忙。” 赵菁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尴尬,这会子倒是又好了,她是过来当女先生的,尽了当女先生的职责就够了。这满京城当女先生的人多的去了,就算她和徐思安有过那一夜,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自己也不该再有什么好忸怩的。 两人这样就算打过了招呼,在场面不过了,就连张妈妈这个局外人看着,都觉得这样两个人,只怕是擦不出个火来。 ☆、第62章 0062 其实张妈妈心心念念的想让赵菁进门,也是有几分私心的。 侯爷的婚事她做不得主,徐老太太又这般的糊涂,上回景国公府的小姐能嫁进来,那还是因为有太后娘娘的赐婚,下头的人不敢胡来,若是太后娘娘没赐婚,这会子也不知道侯爷要娶个什么样的女人进门了。 老太太在京城认不得几个人,有钱有势的世家瞧不上她;没钱没势的人家,老太太又嫌弃,这样下去,最后吃亏的总是侯爷。张妈妈什么都不怕,就怕孙妈妈到时候心血来潮,不知道从哪儿弄个姑娘回来,在老太太跟前说得个天花乱坠的,塞给侯爷当侯夫人,那可就真是让人看了笑话! 如今请了赵菁进府当女先生,虽说未必真能和侯爷走到一块儿去,可好歹珠玉在前的,张妈妈也就不怕孙妈妈胡乱弄什么人进门了。到时候拿了来跟赵菁一比,容貌也比不上、才学也比不上,看她有什么脸面开这个口? 况且老太太又这样喜欢赵菁,她原先只是重面子,不肯低头请人,如今为了侯爷的将来,兴许老太太也就顾不上这些了。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儿媳妇,她去哪儿找去? 张妈妈越想就越觉得自己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只是瞧着一切还被蒙在鼓里的赵菁,终究有那么些不好意思。可姑娘家总要成家生娃的,赵菁如今出了宫,也没个倚仗,若是她当真能和徐思安合得来,嫁到了侯府来做侯夫人,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论理也不该不愿意才是! 张妈妈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也没有错。 “妈妈,这张桌子有些高了,大姑娘二姑娘倒还好,慧姐儿还小呢,这么高坐着她也不好写字。”赵菁做事认真,徐思安让她看看有什么欠缺的,她还真就一样样的看了起来。 什么桌椅高矮、碳炉子放哪儿,白天上课的时候通风不通风,她一样都没有漏掉。 中厅是给她当学堂的,里面放着几张课桌,上面文房四宝也都安置齐全了,左右角落各烧着碳炉,若是怕透风门口的地方再隔个屏风,也就差不多了。 赵菁昨夜躺在床上又想了想,那些《女戒》、《女训》她虽然不想教,但好歹可以教一些《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一类的,这样也好让她们多识几个字,将来不至于当睁开瞎。 既然胜任了女先生这份工作,总也要实至名归,不能做挂羊头卖狗肉的行当。 张妈妈正还在她的世界里神游,听见赵菁喊她,只 愣了片刻,听赵菁把话说完了,这才反应了过来,笑着道:“还是先生细心,是我没考虑周全,家里倒是有这种矮矮的小书桌的,我这就让小厮们搬过来。” 赵菁点了点头,又四下看了一眼,她不太懂古时候的私塾先生是怎样讲课的,只是如今既然自己做了先生,也就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这边请工匠做个木头架子,上头钉上几个竹钉子,就放这儿。”赵菁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对黑板还是情有独钟的,只是这儿就算有黑漆,也找不到写板书的粉笔,所以黑板只能作罢,请人做个木架子,她把大字写在宣纸上,用竹钉固定好了,就可以有黑板的效果。 张妈妈一一都记下了,带着赵菁出门。前头锦辉阁的正堂里头,教书先生正在给两位少爷讲课。两位少爷年纪都不大,如今□□诗经,赵菁依稀就听明白了几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赵菁站在门口笑了笑,其实古时候教课也挺有意思的,既然是四书五经,好歹也要去其糟粕,取其精髓,就比如这一首吧,赵菁听着,总觉得跟考功名入仕途没什么大关系。 她笑过了就继续走,谁知道抬起头的时候,却瞧见徐思安正从影壁后面闪出来。他已经换了一身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头发也重新笼过了,看见赵菁微微一愣,没想到又巧遇了。 张妈妈因得了赵菁的吩咐,和徐思安见礼之后就离去了。赵菁正想抬腿离去,那边徐思安却问她:“赵姑娘方才在笑什么?” 赵菁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人家流传了几千年的习惯,总不会因为自己瞧不惯就改了的。 “方才听见两位少爷在里头念书,颇有感概罢了。” 徐思安这下也有些弄不懂了,若说是个男子,对这首《关雎》有感概就算了,她一个女子……难道也有什么好逑的吗? 赵菁见徐思安的表情有些讶异,便笑着道:“侯爷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一首《关雎》虽然是诗经中的佳作,可对于两位少爷将来考科举,入仕途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益处,古人云因材施教,我倒是觉得还要懂得‘择教施材’。” 赵菁说完,又有几分后悔,侯府请的先生,不说师出名门,必定也不是泛泛之才,她在这儿班门弄斧大放厥词的,到底有些没个规矩。 赵菁瞧见徐思安的神色严肃了几分,心里越发不安了起来,便福身道:“侯爷不要放在心上,我也只是胡诌的,不 过就是一时感慨而已。” 徐思安点了点头,眉宇间稍稍拧了拧,其实他也觉得学这首《关雎》与科举无益,可他自己进学的时候,先生也是这么教的,科举文章、八股制艺,万变不离其宗,仿佛只要把四书五经弄通弄熟了,就可以金榜题名,可实际上,寒窗苦学十几年,哪一个文人不能把四书五经倒着背出来,但最后能蟾宫折桂的,却也屈指可数。 赵菁午后去老太太那边请安的时候,便听外院的管家进来回话,说侯爷把两位少爷的教书先生辞了。 徐老太太听说把先生辞了,便拧着眉头问道:“好好的怎么把先生辞了?如今这都过完年节了,去哪儿找先生去?再说了,这先生是孙妈妈在的时候请来的,是她一个远房表妹的相公,咱要辞了他,总也要跟孙妈妈先商量商量。” 赵菁原本以为这个教书先生有些水准,这一点倒确实误会了。侯爷常年在外征战,压根就没空管家里的事情,之前他特意请来的教书先生确实不错,可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就请辞了。如今给侯府两位少爷教书的先生,是孙妈妈还在侯府管事的时候,派人请了来了,算了算也在侯府呆了有两年光景了。 若按正常的教学速度,这时候早已经开始学《四书》了,可他还在那边“关关雎鸠”的。徐思安才回侯府不久,只寻常考了他们两回功课,也看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要不是今儿赵菁这一番话,兴许这先生还能再呆下去的。 外头的管家听了这话,便回说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侯爷预付给了他一年的束脩就让奴才把他送走了,侯爷说了,他另外会请人,不会耽误两位少爷的功课的。” 徐老太太见事情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便随口道:“辞了就辞了吧,改明儿让韩妈妈给孙妈妈送个信去,把这事情说一说,不然倒像是我们侯府没给她面子,让她不好做人了。” 赵菁听了这话便笑了起来,老太太真真是个有心人,连这都想到了,只怕当初孙妈妈请了这样的人来教书,可没安这样的好心思。外头两个哥儿,说好听的,是侯府的少爷,可说不好听,哪一个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孙妈妈早有了包藏祸心的心思,怎么可能请了好先生来教这样的“主子”呢? “老太太快别自责了,侯爷自然有侯爷的道理,兴许是侯爷认识了什么好的先生,想要请进侯府来,所以就先把这先生给辞了,我听说有些有名望的先生都是有气性的,听说你家里有了先生,是万万不回来的,侯爷 大抵为了这个,所以才这样做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才算恍然大悟了起来,一个劲点头道:“原还有这样的说法,那大概就是了,倒是我误会了他。” 赵菁不动声色的端着茶盏饮茶,看着天色慢慢的暗下来,老太太叫了丫鬟们摆饭,徐思安下午出了门,必定是不会回来用晚上的,老太太肯定是要留了赵菁下来吃饭的。 偏厅里菜都上齐了,徐娴还有双胞胎也都过来了,赵菁扶着徐老太太起身往餐桌前去,只见外头帘子一闪,一个小丫鬟从门外进来,嘟囔着嘴道:“回老太太,大姑娘说她今儿心情不好,不想过来用晚膳了。” 赵菁心里纳闷,这孙玉娥自从自己过来之后,有哪一天心情是好的?只是她这样堂而皇之的说自己心情不好,到底又是怎么个不好法呢? 孙玉娥平常在徐老太太跟前一直是有说有笑的,这才惹得徐老太太这样欢心,偶尔闹个小脾气也不过就是撒个娇,老太太也不会当真放在心上,如今见那小丫鬟这么说,便笑着问道:“大姑娘到底怎么了?她心情不好不过来可以,可东西不能不吃,正长个儿呢,还能跟小孩子一样闹?” 那小丫鬟听了这话,脸颊略略涨红了起来,战战兢兢的往赵菁那边扫了一眼,带着几分惶恐怯懦,咬着唇瓣,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道:“大姑娘说,赵先生估计把老太太赏给她的丫鬟取名为蓝玉,就是……就是故意给她难看呢!” ☆、第63章 0063 赵菁先是有些错愕,紧接便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她给蓝玉取名的时候可是压根就没想到过这上头来。虽然她这会子回想一下,好像古人是有这么个讲究的,主人家的孩子娇养着,怕犯了忌讳,就把和自己重名的丫鬟的名字改了。可被孙玉娥这样大张旗鼓的拿着来挑拨离间,赵菁也咽不下这口气了。 “这话说哪儿去了,我怎么会看轻大姑娘呢?她是侯爷的义女,武安侯府的大小姐,没人能看轻她……”赵菁原还想继续说,能看轻她的只有她自己,谁知道话还没开口呢,就听见外头传了小姑娘哭哭啼啼的声音来,丫鬟忙着上前打帘子,赵菁便瞧见孙玉娥红肿着双眼,从帘外跌跌撞撞的走进来,跪倒在徐老太太的跟前,开口道:“老太太,您给孙女改个名字吧,孙女不想和一个丫鬟同名……孙女……” 她越说越委屈,哭的泪眼潸然、上气不接下气、脸颊上的妆容都花了。赵菁还是头一次瞧见孙玉娥这幅样子,从前她都是斗狠骄纵的,如今却变成了一个让人可怜的、娇弱的小姑娘了。赵菁一时没能适应过来孙玉娥的这种转变,轻轻抚了抚额头,觉得有些头疼。 这一抚之下,她忽然想起一个事儿来。 徐思安回来了! 这个侯府不再是她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了,在徐思安的面前,孙玉娥只想做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就是个丫鬟的名字,大不了让赵先生把那丫鬟的名字改了就成,瞧瞧,怎么就哭成这样了?”老太太瞧见孙玉娥哭成个泪人,早已经心疼了几分,一边让丫鬟上去扶她,一边往赵菁这边递了个眼色,想着赵菁或许能让一步,不过就是改个丫鬟的名字,这样的小事总是好办的。 赵菁虽然垂着眸子,可徐老太太递来的眼神她也是瞧见的,但是她明知道孙玉娥是故意来找茬的,若是她从善如流的答应了,将来她在侯府如何能立起威风?她虽然只是来当女先生的,可宫里出宫当女先生的人不少,她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心软,就让大家的脸面都蒙了羞。就让人家觉得,宫里头出来的女先生能有什么用,不过也就是为了几个束脩,人人曲折而已。 “老太太这样疼娥姐儿,从小到大没让她委屈过,赵先生是宫里出来姑姑,不可能连这么些避讳也不懂的?难道宫里头的奴才都能用主子的名讳吗?这不是乱了套吗?” 韩妈妈在一旁加油添醋的开口,把赵菁的一个无心之失,愣生生的说成有意而为 之。好大的气派,孙玉娥还敢拿自己和宫里的主子比吗? “韩妈妈这话说的好,大姑娘虽然身份尊贵,那也还没到那份上,能拿出来和宫里的主子比了。宫里的主子若是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开恩,重新为奴才再赐个名儿的,从来没有见过像大姑娘这样,一哭二闹的跑来倒要该自己的名字的,若真这样,那天底下重名的人多了去了,皇上岂不是天天都要改个名儿?” 赵菁冷着眼往孙玉娥身上瞧了一眼,抬起头对徐老太太道:“大姑娘若是觉得我给丫鬟取的名字冲撞了你,大可以派人来好好的说一声,或是改名,或是怎样,随大姑娘的意思,可这样哭着鼻子闹一场,非但失了大姑娘的尊贵,还让人看着笑话,堂堂侯府的大小姐,竟是个为了个丫鬟名儿就要自己给自己改名的人,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了别人的大牙了。” 徐老太太原先只一味想着安抚孙玉娥,这里头的关节压根没想清楚,如今听赵菁这样一说,顿时就明白了几分,也唬着脸道:“娥姐儿,你快起来,这样也忒不像样了,让侯爷知道了,可没你的好。” 孙玉娥一听徐思安的名字,果然安静了下来,便细声细气的说:“老祖宗,赵先生先头不肯收我为学生,如今又把一个丫鬟取名叫蓝玉,她分明就是有意……” 孙玉娥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外头那带着几分中气的暗哑嗓音响了起来,人还没进来,话先传了进来。 “你想改名,就改名吧,既然不想叫玉,那以后你就叫孙娥好了。” 一屋子的人听了这话都陡然石化,赵菁抬起头,瞧见徐思安从帘外进来。他身上穿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外面还披着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显然是刚从外头回来。大概是听了外面人说起了这松鹤堂的事情,匆匆赶了过来。 孙玉娥看着徐思安的神色顿时有些扭曲,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娇滴滴的问他:“义父,你说什么?你要我改名?明明是赵先生她……” “赵先生取的名字很好,你既然不能忍受别人和你同用一个玉字,那你就把玉字去了。”徐思安低头扫了孙玉娥一眼,便不再看她,转头对徐老太太道:“母亲,娥姐儿的脾气都是让你给惯出来的,她平素就没什么规矩了,母亲若是再惯着她,将来就更不得了了。如今既然赵先生在,正是让娥姐儿收收脾气的时候,母亲这时候若不站在赵先生这边,让赵先生怎么在我们侯府立足,将来传了出去,众人也只会说母亲护短。” 徐老太太原本就是个没注意的人,听了这话脸上就尴尬了起来,孙玉娥一哭她也没法子,这是所有长辈的通病,娃儿们只要一撒娇,那保管什么规矩都讲不明白了。 “侯爷别这么说,老太太素来就喜欢大姑娘,看见大姑娘委屈自然就心疼几分,倒是没什么的,只是……”赵菁顿了顿,对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惯着大姑娘,也要有个度量,姑娘家本就该娇养是没错的,但若是惯出了脾气,将来对大姑娘自己也不好。” 徐老太太原本正不知道怎么在徐思安跟前收场了,赵菁这些话可算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便拉着赵菁的手道:“还是菁姑娘明白我这老太婆的心思,我就是看不得小辈们收委屈,她一哭我的心就乱了,一乱我就没了主意,好在你们都是明白人。” 孙玉娥这时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依然催着眼泪,瞧见老太太还对赵菁这般礼遇,心里就更难受了,吸了洗鼻子小声问道:“老祖宗,那那丫头……” “那丫头还叫蓝玉,张妈妈,你替我在外头传个话,就说大姑娘从今往后,改名叫孙娥。” 赵菁得了面子里子,原本已经想着就让这么一回好了,不过就是个丫鬟名字,况且人家才叫了一天,改起来也不麻烦,谁知道徐思安竟是这么一个认死理的人,居然还就真让丫鬟叫蓝玉,还吩咐下去给孙玉娥改名……赵菁此时对徐思安当真是刮目相看了起来,这样说一不二的男人,有时候还真让人觉得不知道怎么说好。 用过了晚膳,赵菁回了紫薇苑,蓝玉和青黛都在廊下等着自己,小丫头大约也是觉得自己的名字保不住了,一边迎着赵菁进门,一边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菁瞧着她那惴惴不安的样子,笑着道:“蓝玉,去帮我沏杯茶来。” 蓝玉闻言,先是一愣,随机就明白了过来,笑着道:“先生,你还让我叫蓝玉吗?那大姑娘咋办?她要是哪天又生气了,抓着这个不放,先生岂不是在老太太跟前不好交代。” 赵菁摸了摸小姑娘的俊俏的小脑门,笑道:“放心吧,她以后不会为了这个再生气了。” 第二天一早,整个侯府都知道了孙玉娥被侯爷改名叫孙娥的事情了。原本就看不惯她做派的丫鬟婆子哪个不再背地里拍手称快的。 徐娴身边的小丫鬟春雨也跟着兴奋了起来,凑在徐娴跟前道:“二姑娘,赵先生可真利害,她一来,那个姓孙的立马就蔫了,我看她还能嚣张多久!”春雨一边说, 一边撇撇嘴继续道:“她算哪门子的大小姐,只有姑娘才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小姐,也就姑娘好气性,被她踩着一头也不啃声,如今总算有人替我们出气了。” 徐娴听了这话,心里也高兴,可她隐隐又觉得有些害怕,孙玉娥对她的童年带来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她一下子还没办法完全把那些事情给忘了。 徐老太太听说孙玉娥,不对,现在应该叫孙娥哭了一宿,她也满心疼的,只是徐思安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驳回的,她这个当妈的再怎样心疼一个孙女,总也比不过心疼自己儿子的,所以这件事情徐老太太也没了法子,只命人送了好些的首饰啊、补品啊、小玩意儿送去给孙娥,希望她早日消消气。 所以,赵菁在侯府的第一课,学生就只剩下了徐娴和齐嘉慧两个,另外一个没来的,自然是推说身体不适的孙娥了。 ☆、第64章 0064 侯府的工匠办事效率很高,昨儿张妈妈吩咐做下去的木架子早已经做好了。 赵菁提着袖子站在书桌前磨墨,将《百家姓》按照大楷的大小写在宣纸上。也幸好她在现代的时候练过几年书法,虽然看不出是哪家的,但好歹写得工整整齐。 赵菁看了一眼自己花了小半个时辰写下来的大字,甩了甩酸疼的手臂。 她怕一次学太多两个姑娘记不住,就先写了二十个,用木钉子钉在了夹子上,把戒尺当教鞭,交两个孩子念了起来。 用《百家姓》和《千字文》做她们的开蒙,总是没有错的,就算在现代,这也是国学教育的必备课程,等她们学会了这些,可以再教一些《三字经》之类的,赵菁心里是这么想的。 徐思安正好从外头经过,就看见赵菁穿着豆绿色的绫袄,低下穿着白色挑线裙子,头上只简简单单梳了一个圆髻,只用带着一支素色青玉簪子,整个人看上去干干净净,又清清爽爽的。 她的音色清脆,教两个孩子念着“赵钱孙李……”,听上去既悦耳又优雅。徐思安淡淡的笑了笑,转身往外头去,新请的先生已经来了,他要亲自会一会,不能再像原先那样,随便找个连秀才都考不中的老童生糊弄过去了。 昨儿松鹤堂闹了一晚上,对于孙玉、哦不孙娥来说,算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可对于齐嘉慧来说,不过就是耽误了半个时辰用晚膳。她到今天还觉得懵懵懂懂,为什么有人跟自己的名字一样,还要这般哭得稀里哗啦的。 “姑姑……哦、哦赵先生……”徐思安让她们管赵菁叫先生,齐嘉慧一时还改不过来,赵菁看着她那懵懂的眸子,问她:“慧姐儿怎么了?还没到下课的时候,把这二十个字的描红描了,才可以说话哟!” 齐嘉慧立马就低下了头继续认真的写字,她的桌椅已经换了矮的,但是对于她的个子来说还是有些高的,她跪在凳子上,一手捏着袖子,一手蘸饱了墨水开始写字。 赵菁凑过去看了一眼,见她粉色的对襟小褂上已经沾到了墨水,还有绣着荷叶花纹的袖口,也都不能幸免,就连她那一张白白嫩嫩如团子一样的小脸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弄上了两点墨迹,正巧就在鼻翼的下方,就像是偷腥了的小猫咪一样。 赵菁忍不住笑了起来,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又从背后握着她的手,告诉她怎样握笔,怎样用力,怎样一笔一划的写字。 徐娴大约是以前受过开蒙的,虽然 字写的不好,但好歹落笔姿势都是对的,齐嘉慧可就不行了,完全就是个鬼画符的状态,赵菁有些不得要领,看来要教她们写好字,还要重头再来,况且自己也是半路出家的,若是教不好就误人子弟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齐嘉慧看着自己的成果,还兴奋的跳了起来,低着头对着沾上了好些乱七八糟墨迹的宣纸吹来吹去,说要带回去给徐老太太看。赵菁原本还不想答应,可一想反正徐老太太也不认识几个字,就让他们祖孙俩乐和乐和算了。 下了课,齐嘉慧总算逮着了时间,便好奇的问赵菁道:“先生,为什么昨天大表姐哭着要改名字,可舅舅给她改了,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小孩子看事情总是这样的犀利,孙玉……不对孙娥昨天的表现,好像也就是这样的。赵菁原本是打算把这里面的道理跟齐嘉慧说清楚的,可这里头毕竟涉及了很多礼教规条和不平等在里头,赵菁想了想,开口道:“大概是你大表姐嫌弃自己名字不好听,所以想改一个,没想到你舅舅给她改的名字更不好听了,所以她就哭得更厉害了。” 齐嘉慧拧了拧小眉头,表示对赵菁这种说话的消化,最后点了点头道:“好像孙娥是没有孙玉娥好听。那我以后只能喊她娥姐姐,不能喊她玉娥姐姐了。” 赵菁点头笑了笑,有点小狭促道:“我明天教你们一首古诗,叫做《鹅鹅鹅》。” 赵菁也不是存心要跟孙玉娥过不去的,只是她那个脾气,确实得治。 晚上徐老太太还是按例派了丫鬟来请人,但今儿赵菁没有过去。徐思安常年都征战在外,平常陪着老太太的时候本来就少,如今好容易能在京城一阵子,正是他尽孝道的时候,赵菁一过去,徐思安自然不好意思过去了。老太太就没法跟儿子吃团圆饭了。 齐嘉慧白天练了二十个大字,这会子正在徐老太太跟前献宝,这是她头一次拿笔写字,虽然搞得浑身都是墨水,作案面积太大,但也止不住她这内心的兴奋。 “老祖宗,你快看,这是我写的大字,先生说着叫百家姓,等我们学到第八天的时候,就可以学到‘徐’字了。” 赵菁算着‘徐’字在百家姓里头排第一百五十位,按照一天教二十个字,可不是要到第八天才能教到。 “来给我瞧……”徐老太太拿着齐嘉慧写的字翻来翻去的看,正巧这时候徐思安也进来了,她便笑着把字帖递给了徐思安,一脸得意道:“快看看你这外甥女,这才头一天 上学呢,就写的这样好了,以后没准能考个女状元回来。” 徐思安看了一眼齐嘉慧这鬼画符一样的字,又想起他一早偶然瞟见的赵菁写的那几个大字,心下有些感叹。师傅的基本功也不算扎实,这徒弟大约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当初徐思安请了赵菁过来,原本就不是为了让她们学读书认字的,只想着给她们找个严厉的先生,把礼仪行止上的规矩先练起来,不过赵菁还能教书,这一点倒是让徐思安也刮目相看了。这样一来,这女先生还当真没有请亏了。 “慧姐儿不错,字写的很好。”徐思安最大的强项,莫过于在徐老太太跟前,说谎从来不会有半点心里压力,反正只要老人家高兴就成了。再说慧姐儿还小呢,再练习个几年,没准还真的能有大的精进了。 当夜赵菁正在书房备课的时候,外头小丫鬟进来传话,说侯爷差人送了几样东西过来。今儿那几个大字写的不好,赵菁心里也很愧疚,在古代这个文人墨客丛生的时代,不能写一手好字,她怎敢腆着脸做人家的女先生呢? 赵菁心里正纳闷,外头婆子已经走了进来,把手里东西放了下来,对赵菁道:“侯爷说赵先生这几日已经开始教姐儿们功课了,唯恐张妈妈整理的书籍有什么疏漏的,让老奴再送几本过来,让先生看看是否用得着。” 赵菁起身谢过了,让小丫鬟送了那婆子出门,转身翻了翻岸上的几本书,她才翻了一页,脸颊就略涨红了几分。 徐思安给她送了一整套的颜真卿楷书拓本。赵菁脸红,她的书法是上小学时候,跟着书法班的老师学的,练是练过几年,到了古代终究是拿不出手了。 再想想徐思安,他随便写的一副字画,都能裱起来挂着,这差距就大了。 不过这徐思安倒也是真细心,还能想到这些……但他这么做,难道是因为瞧见了齐嘉慧那鬼画符一样的字? 时辰还早,赵菁也还没有睡意,她让小丫鬟磨了墨,对着字帖一个字一个字的练了起来。墨香隐隐、烛光微弱,外面飘起了雪花来,青黛笑着对赵菁道:“先生,下春雪了,等过了这一场雪,春天就到了。” 赵菁在侯府一住就是好几天,原先是说好了每月逢一那一日休沐的。只是到了十一那日正巧下了大雪,路上又不好走,赵菁就没回去,没想到第二天赵勇过来了,还给她带了袁氏新做的棉鞋。 赵菁心下又感动了几分,知道家里一切都好,也就放心了。赵二虎如 今也有私塾上了,袁氏在家料理家事也能忙得开,赵勇在飘香楼做得也还不错,只是赵菁还想劝他出来单干,他便推辞说等满了给东家的年份,就出来盘一家店面。 好在这古代的通货膨胀不厉害,银子的市值相对稳定,如今赵二虎又上了私塾,家里备一些银子也好。 “哥哥,有件事情你回去跟嫂子商量一下,看看她同不同意。”赵菁在外院的偏厅见的赵勇,有婆子来送了茶,赵菁便等那婆子走了,开口对赵勇道:“侯府的老太太请了个绣娘,专门过来教姑娘们针线的,老太太也让丫鬟们学,将来总是一门手艺,我想着,要是嫂子同意,我就把大妞接过来,也跟着府上的小丫鬟们一起学一学,不说别的,这女红手艺好,将来也好谈婆家。” 赵勇听了这话,哪有不愿意的,可又怕麻烦了赵菁,脸上不大好意思。 “这怎么好,你也才来没多久,就把大妞给带上了,会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这侯门大户可不像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 赵菁见赵勇处处为自己考量,又叹息道:“哥哥你这就多心了,我是来当女先生的,他们有什么好说三道四的,再说了,这府里的关系户多着呢,到时候我亲自求了老太太,只要老太太答应,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大妞年岁也不小了,虽不能跟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读书识字,好歹也要学一门手艺的。” 兄嫂对自己都好,赵菁自然是尽力想着他们的,孙绣娘收了束脩给侯府的小姐丫鬟上课,多教一个、少教一个,也没啥大的差别。不过这招呼,必定是要事先打一下的。 ☆、第65章 0065 徐思安得胜归来,大军却还在路上,这几日又忙着摄政王南征的事情,很少瞧见人影。 孙玉娥自从改名叫了孙娥,大约是觉得实在丢了大人,也开始缩着脖子做人了。正巧前阵子下了雪,她着了风寒,便一直在玲珑苑养病。老太太原本是要去看她的,但是连翘丫鬟说了,老太太如今腰上的旧疾未愈,外头路又不好走,万一在路上又磕着绊着了,还不知道要养多久。 老太太想着不能让自己受罪,也就没去探望孙玉娥了。老太太没辙了,一个人又无聊,便整日喊了赵菁来作陪,张妈妈最是喜欢这样。赵菁又是一个动规矩又敬老了,她连太后娘娘都能服侍得服帖,更别说徐老太太了,那真是从来都不曾这样受用过。 这日赵菁向徐老太太提起了赵大妞的事情,她只有这么一个亲侄女,当然想她能学些手艺,徐老太太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赵菁笑着道:“我们也不能白学了,到时候再另给孙绣娘一份束脩,就当是谢谢她的,只是老太太这边开了恩典,外头就不会有人说我乱了规矩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觉得生分,摆手道:“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孙绣娘来我们侯府教手艺,侯府是给了她束脩的,让她教几个就教几个,哪有她不愿意的,你只管把你那侄女带过来,正巧我也瞅瞅,我最喜欢小女孩,人多才热闹嘛!你把她接进来,就在我们府上住着,想学什么学什么!” 赵菁这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老太太这盛情难却的。 “那等我下次休沐的时候,我就把她接进来。” “不要等下次了,我明儿就派人接去!”老太太是个急性子,又听说有小姑娘过来,自然欢天喜地的。 “老太太别着急,这事儿我还没跟我兄嫂提起呢,她们要是不舍得,那我也是没辙的。”赵菁笑着拦下了,看着天色不早了,过不了多久估摸着徐思安就要回来,赵菁便起身告辞了。 如今她和徐思安之间仿佛有了默契一样,她走了之后,他才会来;她来的时候,必定是他已经走了,或是正要走的时候。两人虽然时常有个照面,却都规规矩矩、相敬如宾,好像那一夜的事情,当真已经都过去了。 张妈妈送了赵菁到门口,瞧着她款步姗姗的走了,转身进来和徐老太太说话。这两天徐老太太心情也不是太好,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徐思安的婚事上头。她请了几个附近有名的媒婆为徐思安物色媳妇,可人家找来的那些人选,真是让徐老 太太看着就来气。 徐老太太正想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被那媒婆带着几分小幽怨的眼神一瞅,就像在说:你叫我咋办?你儿子那脑袋上的绿帽子戴得稳稳的,谁也不想找个男人是王八啊! 徐老太太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痛,朱姑姑那边又没个消息,她这样俊朗优秀的儿子居然会没人要?简直笑话! 张妈妈瞧见老太太这松不下来的眉宇,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端着茶盏笑道:“老太太,这万事都讲究个缘分,侯爷这把年纪遇到这样的事情,没准是福不是祸,咱兴许没必要这样舍近求远……”她一壁说,一壁看着徐老太太,视线往外头赵菁离开的地方歪了歪。 徐老太太再没有个三分眼色,如今也明白了一分,只睁大了眼睛看着张妈妈道:“你说……” 张妈妈点了点头,她可是寻了好长时间的机会,今儿正巧遇上韩妈妈不在跟前,才敢把这话跟徐老太太透露透露的。 “老太太你瞧瞧,菁姑娘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干有才干的,若是唯一的缺点,也不过就是年纪大了点,可和侯爷不是也正好相配吗?”张妈妈如今对赵菁是一百个心服口服,能把她吹成花一样的。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又道:“我瞧着菁姑娘屁股不小,看着就是好生养的样子。” 张妈妈听了这话暗笑,老太太连人屁股大小都看过了,那一准也是有过这心思的。 “你都看到这份上了,怎么也没见你吭个气儿呢?”张妈妈揶揄起了徐老太太。 “我就是没事儿干的时候看了看而已,你可别说出去。”徐老太太听了还怪不好意思的,又道:“菁姑娘确实不错,模样好、人品好、只是安哥儿怎么说也是个正二品的侯爷,她不过就是一个穷人家的女娃子,就算以前在宫里当过宫女,那也是从前的事情,若是太后给她恩典,让她嫁得好,咱没话说,可如今……”徐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怕委屈了侯爷,他头一次的媳妇倒是个好世家的,总不能第二个就找这么一个贫家女吧?还是年纪这样大的!” 张妈妈之前之所以一直没跟老太太替这事情,也就是因为看准了徐老太太会这样想,可如今徐老太太正着急这个事情,张妈妈以为她会对家世上稍微放宽松一些的,没想到还是吃了这么个软钉子。 张妈妈想了片刻,跪倒徐老太太的跟前道:“老太太,老奴有些话一直想对老太太说,又怕老太太听了生气, 可今儿也不得不说了,老太太说菁姑娘家世不好,可老太太当初是个什么家世,老太太自己心里也明白?老侯爷对老太太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意,老太太心里也明白。说句实话,当年老侯爷身边也有几个模样出挑的丫鬟,后来年纪大了,还不是一个个都出嫁了?这人啊,只要有了这份心,其实跟家世跟门户都没关系,老太太,您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徐老太太一生都难以融入这京城的贵圈,就是因为她这个家世,当年侯爷若是稍微糊涂点,随便纳一个官家的庶女当妾氏,那也比徐老太太能耐,可侯爷并没有这样做。他要的,就是这样一段夫妻情分。 老太太听了这话眼眶就红了起来,眼泪啪啦啦落下来,亲手扶了张妈妈起来道:“你说的也是,就我这出身,坐在那群花花绿绿的人中间我都觉得别扭,老侯爷也没见嫌弃过我,可就是这样,我才不想让侯爷跟他爹一样,娶一个拿不出手的媳妇!” 张妈妈说的激动,这时候也是老泪纵横的,听了这话便擦了擦眼泪道:“菁姑娘怎么就拿不出手了,当日她在侯府料理丧事的时候,老太太可是都看在眼里的,哪家的太太奶奶不对她礼让三分,她其实就只亏在了一点上头。” “哪一点?”徐老太太好奇问道。 “她呀,就是心太静了,不会去争,不然在太后娘娘跟前求个恩典,难道还挣不来一份好姻缘?也就是我们侯爷有福分,幸好她没求,不然哪有我们侯爷的机会?” 张妈妈多少年没表演过这舌绽莲花的技巧了,如今绝技重现,简直炉火纯青,一下子把赵菁拔到了一定的高度,让徐老太太都要仰着头去看了。 徐老太太一个劲点头,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可不是,这样好的人样儿,要不是她自己不争不抢的,还能留到今天?还能被她们捡到个漏儿?进侯府当女先生? “这事儿靠谱吗?你瞧我们侯爷对菁姑娘有意思没?”徐老太太已经动了心了,这样的大白菜,可不能被别人给拱了。 “我寻思着靠谱!”张妈妈展开了笑颜,扶着徐老太太坐下,眉眼含笑道:“侯爷虽然没表过态,可他原本就是这样木讷的性子,你瞧见他对谁亲近些了?也就对老太太你一个百依百顺,可侯爷对菁姑娘,那是百分百的礼遇,当初我收拾紫薇苑的时候,他还亲手写了一副字画,让挂在紫薇苑的正堂呢!” 张妈妈这会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技能都出来了,管他呢,先让老太太信了这事儿,让老 太太从中一撺掇,这事儿就更容易成了。 “老太太您要是不信,改明儿去紫薇苑瞧瞧,那时候菁姑娘听说是侯爷亲自写的,一个劲的说好,还说侯爷文武双全,是大雍的栋梁之材呢!” “此话当真?”徐老太太一生最得意的就是生下了徐思安这个儿子,如今有人这样赞美自己的儿子,简直比赞美她自己还让人高兴,徐老太太眉眼中越发多了几分水润,抿嘴笑着,伸手拿了一颗蜜饯放到口中嚼了起来,简直是甜到了心坎里了。 “既然如此,我明儿就去紫薇苑坐坐,菁姑娘也来了不少日子,我还没去她住的地方瞧过呢!” 张妈妈见徐老太太笑的花一样的,这一颗心总算也是落了地了,要赵菁真能进了侯府当侯夫人,她也算是功臣一个了。 ☆、第66章 0066 第二天晌午下了学,赵菁就在张妈妈意味深长的笑中,得知了徐老太太要去紫薇苑坐一坐的消息。 要知道孙玉娥病了,徐老太太要去玲珑苑探病,但被告知出行不利于腰伤恢复,老太太也只好作罢了。 可赵菁的紫薇苑那可是离松鹤堂偏远到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只是这一次,那个叫连翘的丫鬟却没有出来阻止。听张妈妈说,连翘是这么说的:如今天气好了,老太太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是好的。 徐老太太要来,赵菁自然是要准备准备的。最近她忙着练字,书房的大水缸里放满了自己的“墨宝”,这些东西让小丫鬟看见倒是没什么,只是让徐老太太瞧见了,难免会对她这个女先生的水准有所怀疑,有误人子弟的嫌疑。 赵菁急着毁尸灭迹,又把体己的好茶取了出来,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夫,也就是在宫里练就了一手沏茶的好功夫,还能在人跟前显摆显摆的。 紫薇苑的茶坊就在正房边上的两间耳房里,赵菁是来做女先生的,虽然徐老太太优待,但她也不敢太自恃高贵了,因此除了张妈妈派给自己的两个小丫鬟,这院里就只剩下三个打杂的婆子。 烧茶煮水这种事情小丫鬟服侍她还成,若服侍徐老太太,只怕就有些怠慢了,况且小丫鬟也不懂怎么沏茶,无非就是放些茶叶冲些开水进去,这些本事,她还要日后慢慢的调*教。 赵菁亲自去茶坊看过了,又把前些天埋在院子里紫薇树下的雪水取了一坛子出来,让小丫鬟看着火候。 她这厢正烫茶具,外头已经有婆子进来回话,说徐老太太过来了。 赵菁便急忙迎出了垂花门去,外头天冷,老太太走了这一路,必定也是冷着的,得赶紧好茶好水的送上去。 她才抬起头,居然瞧见徐思安也在人群中。 他今日穿着竹青色的绲边长袍,箭袖圆领,头上用一根银白色的绸带扎成了文士鬏,打扮的比较悠闲,看来是并没有出门的样子。虽是武将,可徐思安是半路上弃文从武的,到底和那些满脸横肉的猛将有些区别,平常看着有些冷傲,今日又多了几分儒将的气派。 赵菁朝着徐老太太和徐思安行礼。她除了看见徐思安,还瞧见张妈妈正一脸尴尬的跟在了众人的身后。 原本徐老太太一门心思是要过来瞧瞧张妈妈说的那副“徐思安的字画”,可如今徐思安也在,进门一瞧见了,岂不就穿帮了?张妈妈内心从来没有 如此绝望过,侯爷怎么就心血来潮,听说老太太要来看看赵菁的住处,他就也从善如流的答应了陪着老太太一起就来了? 那副对联可是她自己偷偷拿了过来的,若是让侯爷看见了……张妈妈已经不敢想象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了。 赵菁还摸不清怎么一回事儿,瞧见一群人都过来了,便笑着迎了上去,她向徐老太太行过了礼数,亲自上前扶她进门,院子里的紫薇花架修剪的很干净,四周的花圃也都整理过了,这时候虽然还没开春,但看着一点儿不觉得荒凉。 徐老太太跟着赵菁进门,迎面就瞧见了那副闲云野鹤的堂画,她原本还不信张妈妈说徐思安对赵菁有心,可看了这幅画,她就信了一大半了。 这幅画可是当年老侯爷最喜欢的画,一直挂在老侯爷的书房,老侯爷说喜欢这样闲云野鹤的生活,徐老太太是不懂的,就觉得好看。后来徐思安十五岁生辰的时候,老侯爷便把这幅画送给了徐思安,当初还说了几句勉力的话,徐老太太也没听明白,如今瞧了瞧,莫不是就如今边上挂着的这两幅字条? “安哥儿,这对联上都写了啥?你念给我听听。” 徐思安猛然看见自己随手写的字幅挂在了赵菁的院里,也是一脸的疑惑,不过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惊讶之余,就淡然了下来,只开口念叨:“心无挂碍,闲云野鹤俗居客;意有流连,往事尘缘逐梦人。” “就是这两句,就是这两句,当初你父亲跟你说的时候,我也在场,只是我记性不好,也不得,就听他说,希望你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能不忘初心,要存着一份梦想。” 赵菁听了这话眼眶倒是有些红了,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人家父亲对儿子的忠告,却被自己拿来挂在了厅中,虽然不是自己拿的……赵菁顺人群去找张妈妈,见张妈妈还带着几分尴尬站在一旁。 她原本想解释几句的,可想着张妈妈这样做也是无心的,倒也不必在主子跟前说她的不是。赵菁正想找个由头说些别的,只听徐思安开口道:“赵先生不是个俗人,这幅画挂在这边倒合适,母亲你说呢?” 张妈妈闻言,一直低垂的脑袋忽然抬了起来,徐思安居然没有揭穿自己,那老太太岂不是不会知道自己骗人了? 赵菁见徐思安这么说,便也笑着道:“侯爷的字也不差,和这画相得益彰,我当初知道这是侯爷的墨宝,心里还钦佩的很,只是侯爷不肯赏脸,竟然连一个印章没有印上。” 徐思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略略觉得有些脸热,他字是写得不错,但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自己,好像自己真的很厉害一样的。况且这些年他手握的是剑,对于笔其实已经很陌生了。但这毕竟是他最初努力过的方向,大概也是他父亲所谓的那一句不忘初心。 “就是,你怎么没按上印章?是不是觉得以前的印不好看了?我记得库里有几块好料子,正巧可以用来刻印的。”徐老太太坐了下来,赵菁沏了茶给她,徐老太太接了茶,低头抿了一口,问赵菁道:“菁姑娘,你有印章吗?不然就一起刻一个?将来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赵菁确实没有印章,她要了印章也没有用,但是她知道,大户人家掌家的女主人都是有私印的,一些账本、收据、借条、都需要盖上私印,已表示女主人检阅过了。徐老太太估计也有这么个印章,只是如今在谁手上保管着,倒是不知道了。 徐老太太看赵菁的神色,也就瞧出来了,便笑着道:“既然没有,那就一起刻吧,上回听说那个什么斋的刻字先生刻得字好,张妈妈你哪天吩咐外头,把人请进来,我让侯爷和菁姑娘各选个好料子,把章刻了。” 赵菁见老太太一锤定音的吩咐了下去,便笑着道:“那就多谢老太太了。” 徐思安这时候也端着茶盏喝茶,他只喝了一口,便知道这是赵菁亲手沏得茶。家里头丫鬟没几个懂枫露茶要过了几浇才出味道的,这茶必定是赵菁特意留的。 他抬起头略略的扫了赵菁一眼,依旧是家常耦合色短袄,下面穿着白色的挑线裙子,耳朵上只带了一个米粒大的珍珠坠子,难得那珍珠倒是雪白晶莹的,衬得赵菁的脸颊粉嫩粉嫩的,只是总比第一次瞧见她的时候消瘦了几分。 徐思安的视线顺着赵菁的脸颊下滑,看见一截又细又白的脖颈,交领的衣裳盖住了她那纤细的锁骨,仿佛轻轻的一握,就会碎了一样。徐思安咽了咽口水,一碗枫露茶就这样见底了。 赵菁瞧见徐思安的茶盏空了,她款步上前,纤纤抬起素手,将那茶盏放到了红底黑漆雕花茶盘中,走到门口,喊了小丫鬟再去添一盏茶来。 小丫鬟很快就来了,徐老太太瞧见那小丫鬟长的也娇美秀气,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还是头一次遇见徐老太太,难免有些紧张,结巴了一下,朝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叫蓝玉,是先生给取的名儿。” 徐老太太的眼神闪了闪,喟然道: “原来你叫蓝玉,真是一个好模样的丫头,没辱没了这个名字。”徐老太太原本其实也没觉得为了一个名字有什么好动怒的,如今瞧见这个叫蓝玉的又长得这般好看,竟把孙玉娥给比了下去,她自己也觉得没话说了。 赵菁想了想,这孙玉娥也被阖府上下笑话了不少日子了,若将来当真以孙娥的名字出阁,那这笑话可就闹到婆家去了。想来想去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耍脾气,得了教训也就算了。 赵菁便端起了茶盏,送到徐思安的跟前,淡淡道:“侯爷说一不二是好的,只是为了一个名字让大姑娘也伤心了好一阵子,大姑娘叫了这么多年的名字,总不能就真的说改就改了,她也得了教训了,侯爷就收回成命吧。” 老太太心里也想说这话,可她不敢,她不好意思在徐思安跟前提这个,提起了徐思安又会说她惯着孙玉娥了。所以她不好开口,谁想如今赵菁居然先开了这个口,让老太太都刮目相看了几分。 茶盏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一双玉手莹莹,连端着茶盏的姿态都这样美,赵菁微屈着双膝,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双杏眼透这淡淡的水光。 “侯爷?”赵菁朱唇轻启,轻轻的唤了一声。 感觉到自己的失神,徐思安清了清嗓子,伸手接过那茶盏,掀开了盖碗抿了一大口茶,这才抬起头来道:“既然赵先生为她求情,那就按赵先生的意思吧。” 于是……被改了名字十来天的孙娥,又变成了孙玉娥。 刚刚因为改名风波被侯府上下笑话了好一阵子的孙玉娥,又被笑话了好一阵子…… 孙玉娥觉得,自从赵菁来了,她跟这侯府已经八字不合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人物崩塌的所有情节已经全部修改过来了,请大家慢慢享用,苏苏会一如既往的努力,争取写出你们期待中的精彩、好看的小说来~~ ☆、第0067章 老太太在紫薇苑坐了好一会儿,足足喝了三盏茶,又瞧见服侍赵菁的两个小丫鬟年纪小,还要把自己身边一个叫双喜的大丫鬟指派给赵菁使唤。赵菁哪里敢要,老太太虽是好意,但她身边的丫鬟,说起来也多半是韩妈妈和孙玉娥那边的人,她是不想让自己这小小的紫薇阁有外人的。 老太太见赵菁执意不肯收下,也就作罢了,又赏了紫薇苑上上下下服侍的人各一吊钱,给了两个小丫鬟几个金银锞子,高高兴兴的就回了松鹤堂去了。 晚上徐思安是在松鹤堂用的晚膳,老太太叫准备的都是平素他很爱吃的,他便又比平常多吃了两碗饭。双胞胎吃饱了闹觉,老太太进了里间去哄孩子。徐思安端着一盏消食茶坐在正厅,正瞧见张妈妈笑吟吟从房里出来。 张妈妈今儿一整天都悬着心,直到徐思安和赵菁都心照不宣的没提起那字幅的来路,这才脸上有带着几分笑意。瞧着老太太对徐思安念着赵菁这事儿信了□□成了,她心里自然高兴。 徐思安捧着茶盏,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妈妈,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张妈妈,你做的很好。” 张妈妈顿时老脸一红,又尴尬又好奇,只是还没待她发问,侯爷又补上了一句:“长庚这几天越发听话了,只怕妈妈没少管教他?” 张妈妈这满心的兴致顿时蔫了一半,笑着揶揄:“侯爷这话说的,长庚是我孙子,我自然管着他。”她抬起头看了看徐思安的表情,神色又恢复了一惯的严肃,微抿着薄唇一点儿也看不出情绪来。张妈妈叹了一口气,什么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大约就是如此了。 因为徐老太太过来,赵菁忙了小半日,不过这成效也是不错的。紫薇苑的人得了赏钱,对赵菁越发就殷勤了起来。原先除了贴身服侍的两个小丫鬟是乖巧的,外院打杂的几个婆子对赵菁却是一般的。没有怠慢,但也没有特殊的优待。赵菁心里也清楚,跟着她这样不会发迹的主子,任谁估计也不会有个心甘情愿的,这就如同进错了工作部门,看着人家年底发奖金而自己没有,这种攀比的心里一旦起来,行动力就会大打折扣。 好在,徐老太太来了这一趟,把原本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年终奖励给补上了,所以大家伙都殷勤了起来。最开心的莫过于青黛和蓝玉两个小丫鬟,得了赏银还有金银锞子,两人正想着法子窜成手链,戴在手腕上。 “先生要不要也带一个,这个小铃铛可好了,里面还有珠子,晃起来叮叮的响,以后我走到门口,先生就知道 我来了。” 赵菁看着小女娃手上带着的红手串,倒是也想做一个了,过年的时候她在首饰店里也给大妞和二虎买了几样的,只是自己不会编,又怕拿出来给袁氏瞧见了,袁氏不肯收,因此就一直搁着。 赵菁从妆奁里把那几个小东西取了出来,放在掌心看了看,把两个小丫鬟喊了过来道:“你们帮我把这几个编到一块儿去吧,我不会做这个,买倒是买了,一直压箱底呢!” 二虎属猪、大妞属牛、除了买了生肖,赵菁还买了时下流行的转运珠,听说能让人交好运气的。两个小丫鬟得了东西,便开始去外头忙活。 赵菁洗漱过后,便在书房里看起了书来,如今天算不得太冷,寻常人家早已经不拢碳炉子了,但是这紫薇阁的炭火却没断过,即便是这不常来的书房,晚上婆子们也都按规矩拢着炭炉子。 赵菁看了一会儿书就有些困了,正打算要就寝的时候,外头小丫鬟忽然进来传话,说松鹤堂那边派人送了宵夜过来。 宵夜是一碗安神的银耳龙眼羹,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只是难得徐老太太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倒是让赵菁没想到了。 赵菁喝了银耳羹,果然睡的更安生了些,第二天起来也越发精神饱满。 孙娥的名字又被改回了孙玉娥,她的病也就不药而愈了。徐老太太是为了她才请了赵菁进门的,如今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学生,倒是一回没去上过课,这就太不应该了。 “姑娘,也不知道侯爷是怎么了,对那个赵先生言听计从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姑娘改名儿这事儿,老太太都不敢置喙,那赵先生说了一句,侯爷就同意不让姑娘改名儿,你说奇不奇?” 丫鬟们正在为孙玉娥整理衣裙,挂上了宫绦、玉佩,带上朱钗、环佩,韩妈妈就在一旁喋喋不休的唠叨了起来。 孙玉娥眼睛一横,往韩妈妈那边看了一眼,撇了撇嘴道:“上回谁说的,只要我装病装可怜,老太太就会多疼我几分的?我在这玲珑苑都病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瞧见老太太来瞧我,怎么我听说昨儿老太太反倒去了紫薇苑去?” “那实在是连翘那丫鬟害的!”韩妈妈恨得咬牙切齿的。 老太太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双喜、如意、吉祥、迎春,那都是孙妈妈在的时候就安置在老太太跟前的,老太太房里的买办,也都是孙妈妈的人,老太太房里洗扫的婆子们,也多半是韩妈妈孙妈妈安置进去的,唯独这个连翘,是徐思 安让进来的。 人家虽然身份不高,却从小没长在府上,也是顾军医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姐,如今因着侯爷的情分进府服侍老太太一阵子,韩妈妈就把人当丫鬟看待了。 “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老太太的腰也就不疼了,到时候再把那丫鬟送走就好了。”孙玉娥拧着眉头,如今她主要的对手是赵菁,赵菁却是没那么容易走的。老太太说是一直要请了赵菁到她出阁,真等到那会子,这黄花菜都凉了。 孙玉娥对着镜子发起呆来,眉头都拧到一会儿去了。徐思安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正眼都没瞧过自己一回,他既然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当初老太太要让他收自己做干女儿的时候答应的这么爽快? 孙玉娥来不及细想,外头丫鬟进来传话,问道:“老太太问姑娘今儿身子好些了没有,若是好了,请姑娘往松鹤堂用早膳去,老太太好一阵子没瞧见姑娘,怪想姑娘的。” 孙玉娥随口问道:“那侯爷在吗?” 那丫鬟道:“侯爷说今儿一早要出门,就不进来用早膳了。” 孙玉娥听了就没什么兴致了,想了想还是应承道:“你去回老太太,就说我洗漱完了就过去。” 孙玉娥到了松鹤堂,才发现赵菁也在。赵菁原先是不打算来的,只是自己还没传早膳的时候,老太太就命人先请了她,她又想着昨晚的那一万银耳龙眼羹,要亲自来谢谢老太太的恩典,所以就来了。 赵菁坐在客座上喝茶,一早上还没用早膳,老太太这里备着的是温养的红枣茶,赵菁喝了两口,瞧见孙玉娥进来,她倒是越病越精神的模样,果然是个有福的。 孙玉娥上前给徐老太太行礼,徐老太太道:“还没给赵先生行礼呢!” 孙玉娥无奈,又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便依靠到老太太身边撒起娇来,前些日子她是真的不敢出门,她堂堂的一个侯府大小姐,居然说改名就改名了,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了。 赵菁瞧她在徐老太太跟前委屈那小模样,心里还觉得有些好笑。 徐老太□□慰她道:“你放心,侯爷已经不生气了,这不还让你叫回原来的名字,你是知道你义父的脾气的,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的性子,这回若不是有赵先生替你求情,可有你受的,去吧……再去给赵先生行个大礼,谢谢人家。” 孙玉娥听了这话,一张小脸已经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赵菁便捧着茶盏,端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孙 玉娥,等着她的“大礼”。 “老祖宗,我不嘛……我不要……”孙玉娥继续撒着娇,她知道徐老太太心软,对自己更是疼爱几分,让她向赵菁道谢行礼,不过就是场面上的话,哪能还真让自己去给赵菁致谢的?在徐老太太跟前,孙玉娥还是有那么几分有恃无恐的。 徐老太太果然也就是这样的性子,瞧见孙玉娥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正觉得有些心疼,想开口说句要不就免了罢,谁知道门外的帘子忽然一闪,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帘外负手进来,脸上面无表情,只冷冷道:“那你就继续叫孙娥吧!” 这话就像是一道惊雷一样,把这房里的众人都劈了一把,赵菁正端着茶盏想要喝茶,闻言差点儿呛得咳嗽了起来,她抬起头偷偷的看了徐思安一眼,心中兀自腹诽:不是说侯爷今儿一早要出门吗? 孙玉娥看着徐思安冷厉的表情,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她含着泪咬下唇瓣,从徐老太太的怀中飘了出来,对着赵菁福了福身子道:“多谢赵先生为我向义父求情。” 徐思安甩袍落座,接过丫鬟手里递来了茶盏,连眉心都没抬一下,淡淡道:“行礼的姿态也不标准,以后好好向赵先生学规矩。” 赵菁看着吃瘪的孙玉娥,心里暗笑,这世上有些事情也是当真奇怪,老太太这么宠着的孙女,怎么侯爷就完全没放在心上呢? ☆、第0068章 徐老太太瞧见徐思安过来了,一颗心就整个又回到了自己儿子的身上,连带着方才心疼孙玉娥委屈都少了几分,只笑着问徐思安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一早就要出门吗?” 徐思安神色淡然的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对老太太道:“方才王府的小厮过来传话,说摄政王进宫面圣了,叫晚一些再过去,所以就过来看看母亲。” 徐思安也没有料到今儿老太太会喊了赵菁过来,平日赵菁都是在紫薇苑用的早膳,姑娘们进学是早上巳时,赵菁总是辰时末刻就先过去,在课堂里看着老妈妈们把热茶备好、碳炉生好,她自己开始在那边慢慢的写大字。等姑娘们过的时候,她的字也差不多就写完了,贴在她命人做的木架子上头,有模有样的教课。 大约是住在院外的两位哥儿换了新的教书先生,以至于徐思安最近考察功课的次数也多了些,往日都是命小厮喊了他们去书房问话,如今他倒是喜欢亲自往锦辉阁那边走一趟。这些,便都是徐思安去锦辉阁的时候瞧见的。 听徐思安提起了摄政王,徐老太太忍不住问道:“听说南边又打了起来,这次不会又让你出门吧?你猜从北边回来,这板凳还没坐热呢!” 赵菁也托着茶盏听了起来,上回摄政王说要亲自去江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小皇帝毕竟年纪还小,他这要是一走,朝中还当真少了一个坐镇的。 “朝廷若是派我过去,那我自是义不容辞,不过这次王爷打算亲征,南边的多半都是前朝的余孽,那些人我没打过交道,不如王爷熟稔。”徐思安说话间往赵菁这边扫了一眼,见她听得仔细,眉心无意间就皱了皱。 那日的事情摄政王没有对自己提起过,他便也没在周熠跟前开口,不过王府的侍卫不是摆设,想来摄政王也是知道,当日赵菁是被谁带走的,既然两人都缄口不提,那就权当心照不宣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下来,笑着道:“这就好了,这两年你就没怎么在京城待过,好歹多待一阵子,把你这终身大事给办了。” 寻常人家要是死了原配必定是要守孝一年的,可武安侯府出了这等事情,顾小姐的灵柩都送还给了景国公府,老太太才不管这些呢!她只当他儿子还是没娶过媳妇的,心里就着急着能早些物色个人进门就好。徐老太太说到这里,眼神就有意无意的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 赵菁肤色极白,看上去白璧无瑕的,一双红润润的唇瓣上抹着淡淡的胭脂,只见她低 垂着眉宇,眉山间露出几分柔心弱骨的娇嫩、又有几分刚硬要强在里头,真真是让徐老太太越看越喜欢。 她又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英武俊逸、眉目疏朗,虽然太过严肃了点,但容貌也是百里挑一的,若不是这些年从武晒黑了些,完全不输那些京城里的公子哥的。 徐老太太看着徐思安这样就又心疼了起来,要不是那场变故,徐思安可不就是一个安心念书的公子哥,何尝要如此浴血沙场、拿性命去挣功名呢?瞧着儿子越发分明的轮廓,徐老太太的眼神都柔软了几分。 “你昨儿晚上差人送来的银耳龙眼羹我喝了,我寻常晚上都不用宵夜的,年纪大了,怕吃多了睡不着。”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蓦然红了起来,昨晚的宵夜,不说是松鹤堂送过去的吗?怎么变成徐思安送的?她有些不解的抬起头看了徐思安一眼,那人却没在意她的视线,只朝着徐老太太道:“儿子看你昨日晚膳用的不多,怕你饿着,所以就让厨房预备了。” “难为你有心,你昨儿又熬夜看兵书了不成?不然怎么能想到吃的?”徐老太太挑眉问徐思安,实在是这个儿子她太了解了,看着就不像是细心的人。 徐思安便笑着道:“母亲就不要笑话儿子了。” 一时徐思安和徐老太太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倒也快,在偏厅里备膳的丫鬟便进来传话,说是早膳已经预备好了,请老太太、侯爷和姑娘们入座。 赵菁原本是以为徐思安不在她才来的,如今瞧见徐思安过来了,她便不好意思在这儿呆着了,便笑着起身道:“老太太慢用,我回紫薇苑去了。” “你既然来了,怎么能让你空着肚子走呢?一块儿过来吃些吧,咱家又不是那种重规矩的人家,坐下来一起吃!”徐老太太不拘小节,在她看来,坐下来吃一顿饭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儿。 若是在现代,哪怕满桌子都是大男人赵菁也是无妨的,可是这古代实在不方便,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不是随口说的,更何况她和侯爷?又不沾亲带故的,在一个桌子吃饭,实在不像话。 徐思安见赵菁起身要走,略略拧了拧眉,吩咐下去道:“你去拿了小碟子另取几样东西,放在次间大炕的小几上,我和老太太在里头用早膳。” 他不想赵菁离去,也不想让徐老太太失望,这样陪着老太太两个人用膳,老太太必定是最喜欢的。 徐老太太闻言,便笑着道:“就按侯爷吩咐去办,赵 先生就留在这儿跟着她们几个一起用早膳,一会儿正好一起往学堂去,还顺路呢!” 赵菁用过了早膳,见时辰也不早了,就起身去了锦辉阁,徐娴和齐嘉慧都跟着去了,齐嘉宝因闹着也要上学,所以徐思安准了他先去赵菁那边听几天的课,等他再大一点,就要正儿八经的开蒙授课,开始往科举之路走了。 孙玉娥原本不想去,可想着徐思安还在房里,她不去那人自然知道。况且之前她不去是告了病假,如今“病”又好了,便也只好跟着众人灰溜溜的去了。 徐思安用过了早膳,留下来喝过了一杯热茶便离去了。老太太这里原先很热闹,自从赵菁来了,孩子们忙着上学,倒是比之前冷清了不少。张妈妈瞧见徐老太太对着门口叹息,笑着上去给她递茶。 “老太太,您可瞧见了?老奴可没骗你吧?侯爷心里八成是有心思了,只是他木鱼一样的性子,这可怎么办呢?” 徐思安这性子往好了里说是叫沉稳,往差了里说那就是木鱼脑子不开窍,这么好的姑娘就在跟前呢,他也就这不紧不慢的性子,可不急人呐? “瞧着有那么点影子,可又不像,我方才也看过了,他连正眼也没瞧菁姑娘一眼,不过就是扫了那么一眼,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张妈妈听了这话也是着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侯爷怎么可能敢肆无忌惮的看着赵菁呢,可依她自己的推断,她还是断定侯爷是喜欢赵菁的,不然昨儿那句:“张妈妈,你做的很好!”实在是太没头没脑了。 “老太太要是不信那,那就再慢慢瞧几天,反正菁姑娘在咱侯府做女先生,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要走的,侯爷若真的对她有意思,难不成还能躲得过你这火眼金睛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又高兴了几分,想了想又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侯爷虽然人高马大的,可他脸皮薄,他连他老爹送他的画都拿来送人了,况且这事儿他也是头一遭,不然等到时候我来问问他,就明白了。” 赵菁在侯府住到了月底,三月初一便是她休沐的日子,又因三月初三是女儿节,正巧开春踏青,老太太特意交代了赵菁,要带着孩子们往庄子上住两天,准她从初一休息到初五。 赵菁心里高兴,来侯府日子也不短了,就赵勇过来看过自己一回,她其实也有些想家了。老太太一边吩咐韩妈妈张妈妈收拾行李,一边又问赵菁道:“赵先生若是家里没什么事情,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去庄子上住几天?这时节 庄子上最舒服,到处都是绿油油嫩生生的,正巧也让你认识认识我那个老姐妹孙妈妈。” 赵菁抬起头扫了张妈妈一眼,她正在为老太太准备行装,手里拿着一件秋香色葫芦双福的褙子,打算问老太太话,听了这话便略略有些尴尬,和赵菁对视了一眼低下头去。 看来……之前在普照寺的事情,张妈妈还是没有把实情告诉老太太。赵菁叹了一口气,听见张妈妈问老太太道:“这件衣服老太太是年下才做的,一直没有穿过,我瞧见韩妈妈放在了箱笼里,想着天气还没热起来,倒是用不着,就拿了出来。” 老太太看了一眼,笑道:“是我让韩妈妈放进去的,我如今是穿不出这个颜色了,正好带过去给孙妈妈的媳妇们穿去。我那还整理了好一箱子呢,你也去帮我瞧瞧。” 老太太要送东西给人张妈妈从没拦过,可这一次她却不肯让了,拧着眉头道:“老太太既说这颜色穿不出去了,当初就换个颜色做也是一样的,这样的一套衣服也要十多两银子,老太太倒是不心疼,老奴看着可就心疼了,一件件的往外头送。” 老太太是个没心眼的人,一年四季,逢年过节的,只要下头人说两句,便兴致勃勃的做起新衣裳来,这种时候孙玉娥自然是少不了的,但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那么多的衣服,她那里穿得完,一套套的便积压了下来。到时候韩妈妈整理的时候有随口说几句不合适,就全部到了别人的囊中了。 张妈妈甚至怀疑,她们串掇着老太太做这些衣服的时候,其实压根就没按着老太太的尺寸做的,不然怎么没回带过去的新衣服,倒像是给她们量身定做的一样呢? ☆、第0069章 赵菁见张妈妈和老太太讨论起了这个问题,便没先回老太太的问,只细细的听了片刻,也悟出了这里头的道理来。孙玉娥和韩妈妈两人欺负老太太人好,这样的事情也做的太过明目张胆了一些。 赵菁并不好管侯府后宅的事情,不过想着老太太如今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穿衣服的颜色确实也不适合太鲜艳了,除了逢年过节穿上喜庆些的衣服,平常在家里,也不必打扮的太过隆重,反正她也不爱出门,每日在家穿得舒服便好了,越发打扮的暴发户一样,反倒更不合适了。 “老太太人老心不老,喜欢做新衣服是好事儿,不过多选一些自己合适的颜色,不是更好?我以前在太后娘娘跟前,时常瞧见官家命妇进宫饮宴的,若是太后娘娘没下口谕要按品服大妆的,大家也只是穿着得体端庄,老太太若是不嫌弃,下回做衣服的时候,我过来给老太太当个参谋?” 赵菁端着茶盏开口,脸上笑容可掬,嘴角眉梢都透出几分温婉来,徐老太太听了这话,高兴的无可无不可,只一叠声道:“那感情好,等我从庄子上回来,也要开始做夏天的衣服了。” 老太太扫了赵菁一眼,见她身上不过穿着朴素的豆绿色的绫袄,下面是白色挑线裙子,腰间挂着两个香袋,打扮的清雅端庄,可就是看上去让人觉得舒服,比起每日里把自己弄的花枝招展的孙玉娥顺眼多了。 老太太便不等赵菁回话,又开口道:“赵先生改明儿也教教几个姑娘穿衣打扮的,学认字是一方面,其他的好歹也教一些。” 赵菁眉梢略略一扬,终于明白了两三分,老太太的审美观看来还没死透,还有改变的可能性,终于也觉着浓妆艳抹、华服锦衣才是最美的打扮了。 “老太太放心,这些都是要教的,等天气热一些,姑娘们穿的少些了,我还要开始教仪态行止、官家礼节、待人接物,这些都是侯门闺秀的必修课。” 老太太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又想起赵菁还没回她去不去庄子上的事情,便又叹道:“赵先生若是能跟着我们一起去庄子上,那就最好不过了。” 赵菁垂眸笑了笑,侯府这样居家出游的日子,她一个外人跟着总是不方便的,便笑着道:“我就不去了,我也来侯府好些日子了,家里的兄嫂只怕也想我,我一会儿收拾收拾就回家去了。” 老太太听赵菁说不去了,也有几分失落,想了想又道:“那等你来的时候,别忘了把你侄女带来,也好跟你做个伴儿。” 赵菁点头称是,见松鹤堂人人忙着收拾东西,便起身离去道:“那我一会儿就不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我就直接往家里去了。” 老太太就吩咐了丫鬟,去厨房拿些糕点果子让送去给紫薇苑给赵菁带回去,赵菁谢过了起身,才预备出门,就听外头小丫鬟回话,说是徐思安来了。 平日她和徐思安衔接极好,已经到了很少会互相撞到的程度了,今儿赵菁不过是多坐了片刻,谁想徐思安就来了。 徐思安才来,她若就忙着走,倒显得自己有些不敬了,毕竟他是侯爷,是这武安侯府的当家人。 老太太听说徐思安来了,高高兴兴就迎了过去,只见门帘一闪,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就出现在了房中。赵菁便也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依旧垂下眸子落座。 “我们正预备明儿去庄子上,你这几日若是得空,就跟我们一起去住几日?”老太太拉着徐思安的手说话,眉眼里都是笑意。 徐思安的神色却还是惯有的严肃冷淡,接了丫鬟递过来的茶,略略抿了一口,眼神望赵菁那边扫了一眼道:“赵先生也跟着去吗?” 赵菁正想回话,老太太已经抢先开口道:“赵先生不去,她要回家去呢!” 徐思安闻言,仿佛眉眼中闪过片刻的失落,接着便道:“儿子这几日军务繁忙,只怕不能陪着母亲同去了,有孩子们陪着母亲去,母亲就好好玩几日吧。”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表情就失望了几分,叹了一口气道:“你有多少年没跟着我们一起去庄子上了,如今好容易在京城待着,你又要忙公务。”老太太虽然失望,但对于儿子她向来是通情理了,便继续道:“罢了,还是军务重要,等什么时候你有空了,再陪我吧。” 赵菁这时候也坐得差不多了,便再次起身告辞,徐思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赵先生不必急着走,我一会儿还要出门,送你一程。” 赵菁原本是打算请张妈妈在外头随便安排个马车回去的,武安侯府离鼓楼大街虽说不远,但是坐轿子太颠簸人了,她还是更喜欢坐马车。可徐思安这样直截了当的开了口,她若在让人另外备车,倒显得自己托大了。 赵菁想了想,也不是没和徐思安同坐过一辆车,也没什么好忸怩的,便点头道:“那我在紫薇苑等着,侯爷若是动身,请人来唤我一声。” 徐思安点了点头,便算是应下了。 赵菁才出了门,就听里面徐老 太太道:“你才刚从外头回来,怎么又要出门去?那晚上还回来用晚膳吗?” 徐思安便道:“若是赶得及就回来,若是迟了,母亲不必等我。” 赵菁回了紫薇苑,收拾起了包裹,她把小丫鬟给编好的手链带了回去,准备送给大妞和二虎。还有自己从孙绣娘那边要的几个绣花样子,都是描好的,是给袁氏的。袁氏手艺不错,只是没有好看的绣花样子,所以绣不出好看的花型。听说上好的绣花手帕嫁给比一双鞋还贵,赵菁打算拿回去让袁氏看着学学。 不一会儿老太太房里的丫鬟送了一食盒的干果和点心过来,赵菁用纸包好了,也都放在了包袱里,再加上自己的几件换洗衣服,倒是打了一个不小的包裹,瞧着还有几分赶集的架势。 赵菁在房里等了不过片刻,前头便有婆子来传话,说侯爷已经在门口等着赵先生了。赵菁便跟小丫鬟们交代了一句,说好了自己回来的日子,一个人往前头去。 侯府的外院如今她已是熟悉了起来,前后院隔着一道抄手游廊,从游廊上的穿堂门出去,便是前院了。赵菁经过了平素教课的锦辉阁,拐了一个弯儿,就瞧见徐思安正侧身站在午后的阳光下,整个人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连那平日就好看的眉宇,更添了几分英武不凡。 赵菁也不知怎么心口就扑通了一下,揣着包袱的脚步也慢了几分,仿佛走近了,那人就会变得越来越远一样。 徐思安迎着阳光的侧脸转过来,便瞧见赵菁挎着包袱过来,他负手而立,在原地静静的等着她走过去,却在赵菁听在他跟前的那一瞬伸出手来,接过了她拐在臂弯的包袱。 “时辰不早了,走吧。” 徐思安不苟言笑的说了一句,好歹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赵菁便也没伸手去抢被他拿走的包裹,反正在现代,男人拎包这种事情,不过就是体现一样绅士风度而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侯爷难得在京城,老太太必定是想着侯爷能一块儿去庄子上陪她住几日的,侯爷这么孝顺老太太,怎么这点儿小事也没应承呢?侯爷就算军务繁忙,抽个一两天的空闲也是好的?路上也不……”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徐思安忽然就转过头来,问她:“那你怎么不去呢?” 赵菁有些奇怪的抬起头来,略懵懂的观察着徐思安的神色,怎么从里头看出几分“你不去我也不去”的既视感。赵菁心下又扑通了两下,低下头随口 道:“你们是一家人,当然应该多团聚团聚,我也有我的家人。” “哦……”徐思安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重复着赵菁的话道:“是一家人就可以一起去了,本候明白了。” 赵菁听着徐思安莫名其妙的话语,一时也没弄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她抬起头来略略扫了徐思安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眼角眉梢,似乎有那么一丝丝不太容易辨认的笑意。 两人很快走到了门口,赵菁踩着木梯子上了马车,徐思安把包袱递给了她,跟赶车的说了几句,自己便坐在马车外头当起了车夫。赵菁挽起车链子,瞧见徐思安坐在外头,忍不住好奇问道:“侯爷不进来坐吗?外头天还冷着。” 徐思安没有回话,他甩来了鞭子,马车往前头走了几步,吆喝道:“赵先生坐稳了,好久没赶车了,想试试手艺。” 车子一动,赵菁的身子果然随着惯性就往后仰了一下,她因害怕摔跤,一只手便急忙拉住了门框,谁知那马车忽然又停了下来,赵菁身子一个不稳,便一头载在了徐思安紧实宽厚的后背上。 赵菁的白嫩嫩的脸颊被拍得生疼,红红的眼眶里含着几滴热泪,埋怨道:“侯爷你多久没赶车了?” 谁知那男人竟然不回话,趁着侯府门前的大街上没人,忽然间空出一只手来,反手一把将赵菁按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声音带着几分暗哑道:“好久没赶车了,你要是怕摔了,就抱着本候。” ☆、第0070章 赵菁还没从方才的慌乱中平静下来,正打算扶着徐思安的后背起身,被从天而降的大掌猛然拍上来,身子便又不自觉往徐思安的后背上靠了一下。她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抵在徐思安略带着体温的后背,仿佛能感觉到他体内那一颗怦然跳动的心脏。 赵菁的脑子轰的一下乱了起来,想要伸手推开徐思安的禁锢,可他那副舞刀弄枪的手臂,按在自己后背就跟铁钳子一样,赵菁推了两下,竟然动都没有动…… “侯爷你松手……”赵菁面上绯红,话语间似乎有了些怒意。 可那扣在身上的大掌非但没松开,反倒还顺着她的腰线紧了紧,赵菁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贴在徐思安的后背不敢动弹。 马车从门口的大街转到远处的长街上,路上便多了几个行人,徐思安这才松开了手,开始专心致志的赶车。赵菁只觉得腰间的禁锢一松,她松了一口气,急忙躲进了马车里头,伸出两只手握着自己的脸颊,滚烫滚烫的。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可怕了,武安侯他到底要干什么?他还想不想自己在侯府安安心心的当女先生了?赵菁咬了咬牙,心里头火冒冒的。 马车行驶得很稳,过了一段车水马龙的小巷子,又到了宽阔的大街上。路上没什么人,赵菁这时候心情也平复了几分。徐思安赶车的技术,看来还是能过关的。 赵菁悄悄挽起帘子,看了一眼徐思安的背影,他披着一件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勾勒出他那宽阔的肩膀,可一想到刚才的事情,赵菁又忍不住气了几分,这个看似老实的男人,兴许并没有他外表看上去这样老实。 “赵先生在侯府过的可还习惯?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只管跟张妈妈说,她会帮先生都安排妥当。”徐思安也不知道是不是背上长了眼睛,瞧见了赵菁在偷看他,竟然开口跟她说起了话来。 赵菁急忙就放下了帘子,低下头想了想道:“侯府一切都好,我还要谢谢侯爷和老夫人的款待,这样的礼遇我受之有愧。” 接着徐思安就不说话了,一里一外两个人又冷场了。赵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的神思还没从徐思安的后背上回来,就连方才徐思安拍过的地方,仿佛都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马车很快就到了鼓楼大街,赵菁兄嫂家在巷子里头的第三家。徐思安一路将马车赶到了门口,院门开着,袁氏正坐在廊檐下做针线,听见声响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迎出来。 她抬 起头看了一眼赶车的徐思安,略觉得有些眼生,虽然只是一个赶车的,可这样貌也生得太好了些。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连个赶车的都长得这样俊朗。 “赵先生,你家到了。” 方才两人一时冷场,赵菁便靠着马车打起了盹儿,如今听见徐思安说已经到家了,她只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挽了车厢就要下车。 袁氏一听赵菁在里头,心道果然是侯府的马车,忙笑着去扶她道:“妹子,你哥说明儿是你休沐的日子,还想着一早去接你呢,没想到你倒是先回来了。” 她接了赵菁递过来的包袱,正要去扶赵菁下车,却瞧见那车夫殷勤的伸出手去,一把扶住了赵菁的手臂,把她从马车上半扶半抱着下来了。 赵菁原先也是打算自己下车的,马车算不得太高,没有木梯子她跳一下也使得,只是在徐思安的面前好歹顾及一些仪态,再加上她刚刚睡醒,动作有几分迟钝,便放慢了速度下去,可谁知道她还没开始发力要跳,一双大掌就握住了自己的膀子,紧接着整个人就腾空了起来,片刻间又落到了地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赵菁甚至还没回过神来,身体已经稳稳的站在了地上,只留下袁氏一人,尚且抱着个包袱愣在了一旁。 赵菁心脏漏跳了两三拍,转过身来,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道:“我到家了,侯爷请回罢。” 袁氏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原来这是赶车的人竟是武安侯本人?怪不得长这样好看,自己这眼神也是没谁了,居然把他当个赶车的…… “侯爷要不要进屋喝口茶?这一路上风吹得不冷吗?”袁氏笑着上前招呼,这可是赵菁的东家,不可得罪了。 “嫂子,侯爷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吧!”赵菁笑着开口,就家里平素喝的茶,徐思安只怕是碰都不会碰的。 袁氏只笑着道:“什么公务还能急这一盏茶的时辰?”袁氏一边说,一边推开门引两人进去。 赵菁正还想开口说一句,没想到站在一旁的徐思安却忽然开口道:“嫂子说的是,公务在忙也不急这一盏茶的时辰。” 于是,徐思安便面色坦然的跟着袁氏一起进了门。 赵菁在门口呆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徐思安方才竟然喊袁氏“嫂子”? 赵菁看着徐思安的背影眸中迸出怒火来,你妹的!这是我嫂子! 袁氏被徐思安一声嫂子喊的心口 都酥了,这时候正巧孩子不在家,她张罗着要去厨房沏茶,赵菁跟了过来,想着她和徐思安两人坐在堂屋里究竟有些尴尬,便笑着道:“既然侯爷后空坐一会儿,那嫂子你陪侯爷说说话,我去沏茶。” 袁氏心想自己沏得茶终究没有赵菁沏得好,便笑着应了,和徐思安在堂屋里头坐下了,看着赵菁往厨房沏茶去。 “侯爷,我妹子在侯府一切都好不?”袁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从赵菁回家,她和赵勇倒是也见过几回大人物了。可平常都是赵勇在家招呼的,这还是她第一个招呼人呢。 徐思安正四下里打量这家里的境况,虽然看着不甚富足,但寻常的老百姓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好歹家中整理的一尘不染,小日子还算过的红火。听见袁氏问自己话,徐思安愣了愣,旋即开口道:“赵先生大概还是比较喜欢家里,我母亲请了她去庄子上踏青,她也辞了,说想回来看看。” 袁氏听了这话,只拧着眉头道:“可真是个傻孩子,老太太对她这样好,她怎么还要回来呢?眼下正是踏青的好时节,过两日又是女儿节,她也该出去玩玩的,在宫里呆得时间长了,人都呆傻了不成,一会儿我说她去。” 赵菁这时候正好沏着茶过来,家中只有随常的绿茶,且都是没有了嫩芽的老枝丫,赵菁用小镊子挑了几片嫩叶给徐思安沏了过来。她托着清漆圆底的小茶盘从外头进来,脚下的挑线裙正好盖过绣花鞋,一路走来都是这般若隐若现的。 徐思安接了茶和了一口,再普通不过的茶,可从她的手中递过来了,他也觉得格外馨香了几分。 “妹子,老太太请你去庄子上住两日,你怎么不去呢?”袁氏是个实诚人,瞧见赵菁进来了,开口就问了起来。 赵菁挑眉略扫了徐思安一眼,真是看不出来了,堂堂的武安侯,居然打小报告的速度也是一流的。 “我好些日子没回家了,所以想回家看看,再说了,老太太带着姑娘们过去,都是一家子的人,我一个外人掺和什么。”赵菁说这话很是随意,可徐思安听了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袁氏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终究没再说什么。徐思安喝过了热茶,便起身告辞了,赵菁送了他到门口,瞧见他干着马车走了,整个都觉得松了一口气似的。 她才跨进门口一步,谁知袁氏却问她:“妹子,这武安侯就是那个被莫名带了绿帽子的武安侯吗?” 赵菁也没料到徐思安头上这顶绿帽子 流传甚广,甚至连袁氏这样的市井媳妇都知道了,只无奈的点了点头道:“就是他。” 袁氏只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可惜了,模样多好啊,瞧着也不像是满脸横肉的将军,也不知将来谁有这个福气,不嫌弃他头顶上这顶帽子,还嫁给他当夫人的。” 赵菁听了这话苦笑,一边从包袱中取了东西出来,一边道:“嫂子你就别操这份心了,老太太正给侯爷物色着呢,没准过不了多久,这侯府就又要有侯夫人了。” 赵菁说到这里心下倒是悠悠叹了一口气,她今儿也是大意了,以后还是不随便搭徐思安的车好。在侯门公府做女先生的宫女不少,但没一个传出来和主人家有首尾的来。她们这样的独身宫女,尤其要避嫌这些,若是真有了那么点事儿,只怕还没成真呢,就该被口水给淹死了。 ☆、第0071章 晚上袁氏托人去飘香楼送了信,说是赵菁回来了,赵勇便告了几个时辰的假,还从楼里带了一个咸蹄膀回来,让袁氏熬了一锅的腌笃鲜出来,一家子坐在堂屋里围着吃饭。 赵菁把自己想带赵大妞进侯府学针线的事情跟袁氏说了,袁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害怕大妞不懂事,一个劲的嘱咐道:“你去了侯府,可要乖乖的听小姑的话,除了学针线,别的什么都别做,只跟着你小姑便好。” 赵菁瞧见赵大妞也是一副紧张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脑门道:“放心,侯府很多小丫鬟和你差不多年纪,你去了只管跟着我就好,没什么好怕的。” 赵勇虽然心里也高兴,可想着大妞若是进去了,难免就要麻烦赵菁,嘴上还推辞道:“不然还是不去了,侯门深院的,万一大妞不懂规矩犯了错,可要连累着你了。” 赵菁摆摆手道:“哥哥这又说的什么话,大妞是我亲侄女,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再说了,她就是进去学针线的,怎么会犯错呢?” 吃过了晚饭,赵菁又把给大妞和二虎编的手串拿了出来,一人一个生肖的小挂件,外加两个转运珠护在一旁,两个孩子平常都节俭习惯了,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好东西,高兴的挂在手上舍不得拿下来了。 赵勇和袁氏洗漱过后,孩子们也都睡下了。赵勇见赵菁房里的灯火也灭了,搂着袁氏也上了炕头。袁氏半推半就的靠在赵勇的怀中,赵勇刚要干起活计来,袁氏推着他的胸口道:“你小声些,别把孩子们吵醒了!” 赵勇来了兴致也就不管这些,一个偏腿把袁氏压在了身下,到最后反倒只留下袁氏嘤嘤呀呀的声音来。 两人一时敦伦了妥当,赵勇还没睡意,便搂着袁氏道:“虽说妹子进了侯府当女先生,但她成亲的事情,你还得放在心上,她一个姑娘家住在侯府也不方便,尤其是那武安侯听说还单着呢……” 袁氏原本昏昏欲睡,听了这话忽然就清醒了过来,回想了一下今儿徐思安在自家门口做的那些事情,从赵勇的怀里坐了起来道:“我倒是忘了同你说了,今儿妹子还是侯爷亲自送回来的,我留他在我们家喝了一盏茶,他就走了。” 袁氏本就细心些,在男女之事上头还算有些头脑,拧着眉梢想了半日才,才砖头问赵勇道:“你说那武安侯会不会也对咱妹子有意思?他今儿亲自送了妹子回来,临下车的时候还扶了妹子一把,我当时只当他是个赶车的,也没乱想什么,这会子想着倒是觉得有些 不妥当了……” “怎么个不妥当,你快说说看?” 袁氏便拧眉道:“妹子白白让那武安侯抱了一把,你说妥当不妥当?” 赵勇一听这话眉毛都竖了起来,恨不能马上起来问问赵菁,那武安侯还有没有做别的出格的事情来。 其实这会子赵菁也没睡着,她虽然熄了油灯,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却还是没能静下心睡觉。赵菁也在想白天的事情,想着自己在徐思安后背上靠了那么一回,那人后背上的肌肉紧实的像生铁一样,她的脸颊碰上去,居然都被拍疼了。 赵静想到这里又有些自嘲,这些有的没的事情,她想了也白搭,徐思安是什么人,是堂堂武安侯府的侯爷,她如今不过就是一个出了宫没了依仗的普通女子,若是连这最后的一份尊严还不能守住,那就真让人瞧不起了。 一展眼天就亮了,松鹤堂里头,丫鬟婆子们正一个个把随行的箱笼抬出去。张妈妈站在门口看着婆子们干活,一边指挥着把不需要的东西留下,每年去一趟庄子上,不过就住个三五日,倒像是搬家一样的,这些东西带了过去,一多半又是带不回来的。 “这一箱子衣服就别带了,才去几天,老太太根本不会拿出来穿,还放在原来的地方吧。”张妈妈瞧见两个婆子搬了一箱衣服往外头去,她知道这些又是老太太要送人的,可她心里不平,便喊住了那两个婆子。 “张妈妈,这是韩妈妈让带去的,我们不过听吩咐办事,你又说不带,那我们到底听谁的?”两个粗使婆子也为难了。 “说什么听谁的,你们自己没长眼睛吗?这衣服老太太明摆着不会穿,带了去干嘛?白费这些力气。” 那两人听着有道理,便又把东西原封不动的搬了回去。 徐老太太这时候正在偏厅用早膳,吃完了便往外头来,张妈妈迎上去服侍,从丫鬟手中倒了茶给她递了过去。徐老太太便道:“今年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也是很想着去庄子上的,可就是提不起精神来。” 张妈妈揣摩了一下老太太的心思,笑着道:“老太太是想着侯爷难得在京城,又不陪着您一起去,心里不受用了吧?” 徐老太太爱面子,被说中了心思也不承认,只笑着道:“你这老货,越来越贫了,以前也不见你这样的。” 张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叹了一口气道:“要是赵先生愿意去,没准侯爷也就愿意去了,我昨儿去外头查夜的时候,听 门房的小厮说,昨天是侯爷亲自拉着马车,把人给送回去的。咱侯爷什么时候也会拉马车了,老太太你可知道?”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当真的?侯爷会拉马车?他什么时候会的?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不知道?”徐老太太想了想又觉得心里不受用,今儿一早徐思安有公务,一早就走了,她如今这都快要启程了,儿子也不在跟前送一程。 “罢了,这几年他南征北战的,我也管不住他了。”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外面婆子笑着进来回话道:“老太太,外头车子已经备好了,侯爷也回来了,在门口等着老太太呢,说要陪着老太太一起往庄子上住两日!” “当真的?侯爷回来了?”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方才的不快顿时一扫而光,笑着起身道:“张妈妈,咱们快出去!” 徐思安果真就回来了,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外面披着玄色绲边大氅,身姿挺拔,眉宇威严,瞧见丫鬟婆子们扶着徐老太太出门,便一个翻身从马上下来,上前亲自扶了老太太道:“母亲可都安顿好了,若是好了,咱们就启程吧!” “你不是说公务繁忙吗?怎么又跑了回来,耽误了你的公务,那我可不敢当了。”徐老太太还在为昨天徐思安拒绝的事情耿耿于怀,听了他的话还不忘酸他几句。 徐思安便沉着一张脸,肃然道:“昨儿赵先生说了,我难得在京城,应该对母亲多尽孝道,天大的公务也耽误不了这一两日,还是母亲更重要些。”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简直是熨帖到了心口上一样,这才是懂孝道的贴心人说出来的正经话呢! “还是赵先生比你懂事,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说话间徐老太太扫了一眼徐思安,瞧见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便也忍不住想要问问徐思安对赵菁的看法了。 一众人陆续上了马车,孙玉娥因带的东西多,所以迟了点出来,瞧见徐思安和徐老太太正打算上马车,便凑了过来道:“老祖宗,我陪着你和义父一起坐这一辆好吗?一路上我也好陪着老祖宗聊天解闷?” 徐老太太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和侯爷有话要说,你去后面和娴姐儿坐去,她那车上空着呢!” 孙玉娥冷不丁在老太太跟前碰了一鼻子的灰,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徐思安看了她一眼道:“老太太让你坐后头去,你快去吧。” 孙玉娥抬起头看了一眼徐思安,冷得再没有半点感情的眼神,她忽然觉得身上寒意遍生 ,缩着脖子往后面的车上去了。 徐思安扶着老太太上了车,母子两人做定了下来,徐老太太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万一要是徐思安对赵菁没念想,到时候两人见面也不知道会不会尴尬几分? “母亲有什么话就说吧,儿子听着呢!” 徐老太太憋了好半日,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想把帘子挽起了一道缝隙,对外头丫鬟道:“去把张妈妈喊到这辆车上,就说我有事儿问她。” 徐思安看着自己的老娘这忸怩不定的样子,心中暗暗觉得奇怪,也不知道老太太又在想什么花花肠子了,每每这种时候,她总是这副坐立不定的样子。 “老太太,是您唤了老奴过来吗?”张妈妈站在马车外头回话,没老太太发话,她可不敢自己就这样上马车去。 “你先上车,我们慢慢聊,嘱咐外头人齐了就出发了,让管家把门看好了,我们过几日就回来。” 张妈妈应了一声,又去门口跟在家里守着的婆子们都打了招呼,又吩咐前头领路的马车开始启程,这才由小厮扶着,上了徐老太太额徐思安坐着的这辆马车里。 “张妈妈,我心里着急的事儿你知道,你倒是帮我问侯爷一声,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念想?”徐老太太心里着急,嘴上又问不出,见张妈妈上了车,便急急忙忙的就开口了。 ☆、第0072章 那边徐思安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由就把视线往张妈妈这边移了移。 张妈妈瞧着老太太那着急的模样,心里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只好端着笑脸往徐思安那边也看了一眼,见他正有些茫然的瞧过来,便忍笑道:“侯爷,老太太心里最着急的是什么事儿,侯爷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徐思安这下子也算恍然大悟了起来,对于徐老太太来说,她最关心的事情,莫过于就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徐思安十七岁丧父,除去守孝的三年,接下来这五六年一直是南征北战,在京城里呆着的时日加起来也不过个把月,去年好容易娶上了一房媳妇,成亲当夜他就走了,还弄了这么一出好戏出来,不可谓不是造化弄人。 如今他是喜欢赵菁,可她对自己有没有那种意思,徐思安心里却还没底。他们两人毕竟有过那么一晚,虽说他是干坐着啥都没干,可若是追的太急了,就怕对方觉得自己是乘人之危了。 他为了这事情每日里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越多见那人一次,这种念想就越深几分,可他是个大男人,这些话他也说不出口来,只能一个劲的对她好,等着她某一天恍然大悟起来,能拿正眼多看自己几眼,他也就多些说出口的勇气了。 “母亲问我是个什么念想,那母亲自己是个什么念想?儿子自然是听从母亲的意思。” 徐思安知道徐老太太是喜欢赵菁的,那时候他刚回京城的时候,徐老太太每日里三五不时的就会夸赞赵菁几句,可是徐思安也明白,作为一个女先生,或许赵菁是非常合格的,可若是作为侯府将来的女主人,徐老太太就未必肯点头了。 “明明是我先问的你,怎么又变成你问我了?”徐老太太皱着眉头看了徐思安一眼,终于忍不住道:“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当真喜欢赵先生?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喜欢别人就要说出来,难不成等着人家姑娘先开口?我看着都替你着急了!” 徐思安听见徐老太太口中说的也是这个人,心就一下子落到了胸口,只是被自己老娘这样正儿八经的说了出来,徐思安到底觉得还有几分脸热。 “母……母亲……儿子的意思是……赵、赵、赵先生才进我们侯府,我不该吓着她,还是等过一阵子,过一阵子再说也不迟。” 张妈妈听了这话,早已经是喜上眉梢,笑着道:“侯爷好急人的性子,这怎么能过一阵子呢?这跟你带兵打仗不是一个道理吗?要先发制人、 干脆利落才好,等过一阵子,万一人跑了呢?老太太还等着抱孙子呢!” 徐思安平常雷厉风行的,可追媳妇这种事情也是头一次,况且瞧着赵菁那模样,只怕心里还是有些小别扭的,就怕她到时候生气就不好了。徐思安摸了摸下巴道:“她都进了侯府当女先生了,还能跑了不成?” “怎么就不会跑了?侯爷也不打听打听,每年宫里要出来多少宫女,那些宫女都嫁了些什么人?也就是咱运气,遇上了赵先生而已。”老太太平常不爱出门,韩妈妈虽然在家侯府管的事情多,这些人情交际往来上的事情却也是不在行的,也亏得张妈妈都明白,说起来倒是如数家珍一样。 “旧年老侯爷的旧部,广安伯世子纳的贵妾就是宫里出来的,他儿子在宫里当龙禁卫的,人姑娘还没出宫呢,就求了太后娘娘的恩典,风风光光的就嫁了。这些宫里出来的姑娘们,除非是自己不想嫁人的,不然怎么也能找到人家的,更别说像赵先生这样才貌双全的。老奴私下里估摸着,赵先生之所以没许了人家,大抵是不想做妾吧?” 徐思安听了这话,忽然就想起在摄政王府的那一夜来,像赵菁这样聪慧又要强的女子,又怎么会甘于只做一个妾氏呢?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赵菁做妾的,要娶她进门,必定是当堂堂正正的侯夫人。 “赵先生做了妾那才叫屈才呢!做妾能有什么出路,指着给男人生两个孩子,将来老了也未必就能在自己跟前尽孝了,不过就是荣华富贵了一辈子,说句实在话,换了我也是不愿意的,张妈妈说的倒是有些道理,想长进的姑娘就不能存着做妾的心思。”老侯爷一辈子没纳妾,徐老太太过的舒心坦荡的,对于那些自甘做妾的女子,也有些自己的看法,如今被张妈妈又这样提了一句,也越发觉得赵菁上进懂事。 徐思安一直静静的在一旁听着,见徐老太太对赵菁依旧是赞不绝口的,顿了半日,忽然开口道:“既然母亲也觉得赵先生不错,那等从庄子上回来,就派人去赵家提亲吧!” “什么?提亲?”这下轮到徐老太太和张妈妈大吃一惊了。 赵菁在家里住了一日,闲来无事便往醒月楼去坐坐。大雍虽然民风保守,却也比赵菁想象中好很多,女子也并不是只能在后宅中出不了门的。 醒月楼隔三岔五也会请了戏班子的人来唱戏,南腔北调的都有,京城里的太太奶奶们也很喜欢,因为比起京城惯有的地方戏新奇一些。 朱姑姑领着赵菁往后院戏台子 这边来,这戏台建在水中,左右又九曲廊桥通过去,如今开了春,天气暖和了起来,她这儿的戏台子就又热闹了起来。 “我这次请的戏班子,可是南边秦淮河边上有名的戏班子,他们来了京城,正找地方落脚,就被我给捷足先登了。从初一开始,每天两场,场场都是爆满的,你瞧见那些人了没有,有的人一连听了三天,都不嫌腻味的。” 赵菁顺着朱姑姑的视线瞧过去,一抹玫红色的身影坐在二楼回廊的鲛绡纱内,兰花指拈起一颗瓜子,略带慵懒的嗑着。 “这不是以前太后娘娘身边的绣云吗?” “可不就是她,给广安伯世子做妾的,当初广安伯世子求娶她的时候,是说家里的正室快要病死了,说她过门不过一两年就能扶正,谁知道竟是哄她的,广安伯世子夫人活的好好的,如今又生下了嫡子,她旧年也怀上了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孩子没保住,就这样一直到现在也没了个消息。如今每日里闲着就往我这边跑来听戏,我打听过了,她在广安伯府不过每月三两银子,只怕过不了多久,她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体己就要被挥霍一空了,也不知她到底想些什么?” 赵菁听了这话也不过就是叹了一口气,当初既是嫁进去做妾的,总也要有两三分的警醒,就像嫁入摄政王府的那些人吧,谁不是盼着王妃有朝一日去了,能腾出个位置来给自占着的,可事到如今,王妃虽然病重,却还依然活着……盼着人死,总不如规规矩矩的不想那些花花心思的强。 赵菁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那边朱姑姑倒是又笑着问她:“你在武安侯府如何?那几个孩子可还管得住?若是实在让人头疼,我这里正有别家下来的帖子,倒是一户不错的人家,家里也不过只有一个闺女,年纪又小,只怕比武安侯府的那几个孩子更服管些。” 赵菁虽然没打算从武安侯府离开,可听了这话也难免好奇了几分,要知道让朱姑姑赞家世好的,整个京城也未必有几户人家了,赵菁便好奇问道:“是哪家?” “这户人家你必定是知道的,是国舅爷家,国舅爷有个闺女,如今五岁了,他们家老太君便想着找个女先生回去,从小教那孩子宫里的规矩。” 朱姑姑说到这里,赵菁心里已是了然,虽说太后娘娘如今已是开始操心为小皇帝立后的事情了,但将来魏家女,必定还是会成为后宫的一份子。其实赵菁心里还是有些不明白的,魏明箴是堂堂的探花郎,又有魏太后在后宫坐镇,他的女儿便是不进宫,魏家也 不会就此失势,这么小的年纪就要为进宫做准备,说起来连赵菁都觉得心疼几分。 “姑娘才五岁,这又是何必呢!”赵菁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那边朱姑姑只凑上来道:“你在侯府自是没听说过,魏家最近出了点事儿,国舅爷想要认回在外面的生母,把她接回国舅府奉养,老太太不同意,把国舅爷打了一顿,还说外室子终究是靠不住的,要让国丈把国舅爷从族谱上除名呢!” 赵菁一听这话,也是懵了,她原先只当魏明箴看着不着调的样子,没想到还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赵菁虽然不爱八卦,却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国舅爷的生母到底是谁?老太太若是不同意接回去,就让国舅爷在外头奉养着,也算是全了他一份孝心,何必弄的这样鱼死网破的!” 赵菁这话才说出口,朱姑姑的脸色却变了变,赵菁原也只是随口问,如今瞧她这神情,倒像是知道内情的人,便睨着眼睛看她,朱姑姑被赵菁瞧着不好意思了,拉着她进了里间,偷偷道:“我也是听外头传闻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们说国舅爷的生母,是前朝皇帝宫里的那个珠泪夫人!” ☆、第0073章 亭子里的戏已经开场,唱得是刘沉香劈山救母,赵菁也不知怎么就愣怔了一回,想了想道:“接回国舅府确实不合适,但这样苦命的女子,好歹也让她认了儿子吧。” “谁说不是,国舅爷要接回国舅府奉养自然不妥,但人家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这份骨肉之情总是割舍不断的,如今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是国舅爷认这生母,那就把他逐出家门去。”朱姑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要真这样,那大雍以后还当真没了国舅爷了,老太太也是个厉害的,当机立断又要培养着曾孙女进宫,魏家就算没有儿子也没关系,至少还有可以进宫当妃子的女儿。” 赵菁听了一会儿八卦,天色都暗了下来,外头亭子里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她辞了朱姑姑从楼上下来,看见刘掌柜的还在柜台里头盘账,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 刘掌柜的抬起头,看见赵菁出门,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笑着道:“姑娘这几日休沐呢?明儿是女儿节,有没有想好了去哪儿踏青?” 赵菁哪里想过这些,只笑着道:“那都是小姑娘们过的节日,我一把年纪了,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刘掌柜闻言,笑着迎了出来道:“你也说了,不过就是凑热闹而已,哪有什么计较的,明儿静慈庵有师太做讲经的,我倒是想去呢,只是没个作陪的,姑娘可有空陪我一起去?” 赵菁原想应下来的,可忽然想起那日去摄政王府的遭遇,她如今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样的事情,倒是不要随便应得好。 “刘掌柜客气了,我明儿还是不去了,老太太不过给了三五日的假,我都出去玩去了,让兄嫂怎么看,还是在家里呆着的好。” 刘掌柜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她原觉得赵菁和珠泪夫人长得有几分相像,如今那珠泪夫人就在静慈庵带发修行,她若是把赵菁悄悄的带过去给她看一眼,即便认不成女儿,好歹也让她高兴高兴,她那个儿子只怕是这辈子都认不回来了,如今也就指望着当日那个女娃子还活着,也算是一份安慰了。 赵静从醒月楼回家天色已经不早了,袁氏见了她便道:“方才侯府的下人过来传话,说是老太太想你了,明儿会派人来接你去庄子上住两日,你不在家,我也不好替你回了,就应了下来。” 赵菁倒是不太想去的,可她也知道徐老太太的性子,向来是喜欢热闹的,如今她在侯府住着,每日里多少陪她唠嗑几句,倒也成了习惯了。赵菁便开口道:“嫂子既然应了,那我明儿 就去一趟吧,等我回来了,再来接了大妞一起过去。” 第二天一早刚过辰时,侯府的马车就到了,因是去见老太太的,赵菁还特意好好的打扮了一番。如今天气也热了起来,脱掉了棉袄,只穿寻常的夹衣,看上去整个人又窈窕了不少。 赶车的人是前两次和张妈妈一起来过的,赵菁也认识,便没有什么好疑惑的。那车夫瞧见赵菁出来便下了马车,恭恭敬敬的侯在一旁,赵菁揣着个小包袱,朝着他福了福身子,便转身上马车。她才挽起帘子,就瞧见马车里头还有一个人,正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 那人不是徐思安,又是谁呢? 赵菁几乎是反射性的就想盖上帘子走人,谁知手腕上一紧,低下头的时候就瞧见徐思安那双坚实有力的手早已握住了自己白皙柔嫩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了马车里头。 赵菁脸色通红,好在家门口没什么人,不然这一幕让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派自己。 赵菁一上车,徐思安就松开了手,一本正经的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因愠怒而涨红的脸色,徐思安心中还有几分打鼓。 待赵菁坐定了,徐思安才发现,赵菁今日是特意打扮过的,她上头穿着丁香色十样锦妆花褙子,下面是水烟色的八幅裙子,梳着桃心髻,中间只带了一支银簪,顶头镶着一朵含苞欲放的白兰花,看上去清丽不可方物。她的手腕上带着一只虾须镯,小小俏俏的,方才被他大掌握过的地方,还有几个粉色的红印子。 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的身体竟然是这样的娇嫩,他不过就是轻轻的握了一把,只觉得柔滑细腻,便忍不住又多用了一分力气,怕她从自己的手中滑出去而已,没想到……倒是弄出四个指印来了。 徐思安看了这几个指印反倒不好意思了,他的喉结动了下,才要开口没想到倒是被赵菁抢了个先。 “不是说是老太太想让我过去吗?怎么侯爷亲自来了?”赵菁心里也打鼓,她刻意要和徐思安保持距离,可这人却像是铁了心一样的要靠过来。他是东家,她不过是他请的先生,若是说的太过了,又唯恐得罪了他。 徐思安这两日也想了不少,既然在老太太跟前已经说了开门见山的话,好歹也要让她知道几分。自己并不是登徒子,这样着急着想让她过门,无非就是心里当真是喜欢她,可若是她不答应,自己的这一片心,岂不是白费了。 “是……” 可话到了嘴边,徐思安又不 知道怎么开口好,顿了顿才道:“我难得有空,你陪我去看个故人吧。” 还没等赵菁说答应,那人就喊了车夫驾起了车来,这时候想要下车也不可能了,赵菁只能认命,今儿一不小心,又上了贼车了。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大约是各怀心事。徐思安一路上都在琢磨着这话到底怎么跟赵菁说出口,赵菁则琢磨着徐思安这一路拧眉肃然表情凝重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平时虽也是这样不苟言笑的样子,可这眉宇却也没有拧得这样深的,都皱成了一个“川”字。 “侯爷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看着徐思安这样的表情,赵菁有些看不过去了。 “能让本侯为难的事情,无非也就那么一两件而已。”徐思安沉着脸回话,抬眸又看了赵菁一眼,心里估摸着她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不知道? 赵菁却在片刻中恍然大悟了起来,心下倒是好奇了几分,难不成堂堂的侯爷遭遇了逼婚,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是侯爷的婚事有眉目了吗?那我岂不是要恭喜侯爷了?老太太一直想着要抱孙子呢,若是侯爷能早些把终身大事定下来,老太太必定是最高兴的。”赵菁想着徐老太太终于可以不在自己跟前唠叨徐思安的婚事,倒是打心眼里松了一口气。可除了松了一口气之外,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口还觉得空落落的,眼前的这个男人,终究是优秀的,她偶尔也有几分肖想,大约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想到这里赵菁又觉得释然了起来,再想抬眸说几句的时候,却瞧见徐思安正一眼不眨的看着自己。他那道视线太过锐利,仿佛能刺破了自己的胸口,□□裸的看清自己的心思一样。 “赵先生,本侯要大婚了,赵先生当真这样高兴吗?” 赵菁被问得一愣,瞧着徐思安的样子却有几分可怕,他要大婚了她不该替他高兴吗?为什么有一种要吃人的错觉?赵菁有些语无伦次道:“侯爷要大婚了,我难道不该高兴吗?” 徐思安定定的看着她,忽然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来,冷冷道:“也是,赵先生也要嫁人了,是该替自己高兴高兴。” 扑通一声,赵菁从马车的凳子上坐掉到了马车的车底,徐思安伸手去拉她,谁知道马车正巧一个颠簸,两人就跟滚轱辘一样摔成了一团。徐思安大手撑在了赵菁的身侧,厚重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 赵菁紧张的闭上了眼睛,两只手拽着袖子,死死的闭上了眼睛。 “侯…… 侯爷……方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赵菁不是不敢嫁给徐思安,只是……只是不敢想而已。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却要变成真的了,让她又如何能相信这是真的。 “没听清吗?” 徐思安低下头去,轻轻的在赵菁的脸颊上蹭了蹭,那嫩嫩的皮肤便红了一块起来,他蹭到哪儿就红到哪儿,直到他咬上了赵菁那白白软软的耳垂,舌尖不安分的逗弄了几下,才哑然开口道:“赵先生,本侯要娶你,你可听清了?” ☆、第0074章 武安侯府在京郊有三四个庄子,都是老侯爷封侯的时候先帝赏赐的,这兴隆庄便是这几个庄子中最大的一个,当初老侯爷为了方便管理,在兴隆庄建了一栋三进的宅院,闲时常陪着老太太来住上一阵子,也顺带管理一下这周边几个庄子的账目,所以徐老太太也养成了每年过来走一遭的习惯。 后来孙妈妈要回乡荣养,她的祖籍又不在京城,且老家连个亲戚也没有,老太太念她这一生操劳辛苦,就把兴隆这儿的宅子拨给她住了,还把兴隆庄这一处庄子每年的收成也都给了她,因此这儿的佃户奴仆,都是自给自足的。 这庄子光农田就要上千亩,每年的收益已是斐然,又有孙玉娥韩妈妈从中盘剥,孙妈妈的日子过的比徐老太太还要舒坦。 知道老太太要来,孙妈妈特意把平时穿戴的好衣服都收了起来,只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浅棕色对襟褙子,头上戴着同色的抹额,收起了老封君的派头,看着倒有几分像是侯府的奴仆了。 这种做派明眼人是早知道的,也有人在老太太跟前说起过,可老太太压根不信,她只信自己瞧见的,孙妈妈一瞧见老太太便还跟在侯府时候一样殷勤,让别人找不出一点儿错处。 昨儿有侯爷在场,徐老太太和孙妈妈也没说几句体己话,今儿一早侯爷走了,老太太就把孙妈妈给喊了过来,两人一同吃起了早膳来。 庄子上的早膳虽然比侯府简单些,但也是七八样点心,四五份的小菜,徐老太太想着徐思安的事情总算定了下来,心里高兴,便多添了一碗梗米粥。 “老太太多日不见,如今胃口却越来越好了?”孙妈妈依稀还记得侯夫人刚死的时候,徐老太太整日里唉声叹气的样子,她那时候去侯府瞧过一次徐老太太,人都瘦了一圈,没想到不过才过了几个月,徐老太太的气色竟养得这样好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姐妹,这一回也总算给我盼到了好事儿了。” 徐老太太虽然身份尊贵,老侯爷给她挣下了一副正二品的诰命,奈何她的出身一直被京城圈贵们诟病,因此并没有什么知己的朋友,只有孙妈妈是从徐老太太做姑娘时候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看着她一路从懵懂的村姑,变成如今尊贵的侯府老封君,可谓是不离不弃,因此,孙妈妈在徐老太太心中的分量,也是独一份的。 “什么好事儿,你也说出来让我听听,我这两年在庄子上住着,越发就不经事儿了,如今也就盼着娥姐儿能早日嫁个好人家,我也就不 操什么心了。” “放心吧,娥姐儿的婚事错不了。”老太太一想起有赵菁这样能干的儿媳妇进了门,仿佛整个侯府都看见了春天一样,她可以安安心心的享受天伦之乐,家里的一干小孩儿也有赵菁管着,她倒是越发就清闲了。 孙妈妈听了这话只是陪笑,想着昨日看见徐思安的光景,那孩子向来心思深沉,对自己从来不苟言笑,她在府上算是个有脸面的老人,但徐思安对她却总是淡淡的,仿佛这一点点的礼遇,也只是看在了徐老太太的份上。 “说什么娥姐儿,是我急错了地方,眼前最该着急的还是侯爷,老太太可给侯爷物色了什么出挑人物?”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就是咱家侯爷的事情。”老太太说到这里还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孙妈妈的手道:“旧年给那人操办丧事的菁姑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来侯府的时候应该也见过一回,能干又厉害,我打算把她聘回来,给侯爷当填房。”徐老太太说着又觉得不对劲,笑着打了自己的嘴道:“瞧我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填房,之前的那个根本不算数,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原配夫人呢!” 孙妈妈听了这话却愣了片刻,一双精明的眸子叽里咕噜的乱转。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徐老太太,顿了好片刻才开口道:“老太太的意思是,想给侯爷聘个年纪和他一般大的宫女?”孙妈妈咬了咬牙,继续道:“老太太,是谁给了您灌了这*汤,这婚事可千万不能答应啊,若是老侯爷在,也必定不会同意的。” 马车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一路飞奔,赵菁和徐思安也已经坐定了下来,两人仍旧是面对面坐着的,中间不过隔着半米的距离。赵菁低着头,脸颊略略绯红,顿了好半刻才开口道:“侯爷若是觉得因为那一晚上,对我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地方,也大可不必……”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徐思安忽然开口道:“那一晚上本侯忍得很辛苦,所以如今不打算再忍下去了,赵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知道成亲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赵菁原本快恢复正常的肤色因这句话又烧得通红,她甚至不敢再看徐思安一眼,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男人,居然说自己忍得很辛苦……?而让他忍的那么辛苦的人,还是赵菁自己。这仿佛就是在说,赵菁当夜是有多么的……那两个字赵菁实在说不出口,她只是含着淡淡的怒意看着徐思安,胸腔里迸发着愤怒的小火苗。 徐思安却完全没有自知,瞧见赵菁这副样子,只当她是怕羞了,缓和 了神色道:“赵先生放心,那晚的事情没有别人知道,以后你我成亲了,那晚的事情也就无伤大雅了。” 赵菁真是要被徐思安气哭了,世上哪有人是这般求婚的?平日里他不是很细心体贴的吗?怎么轮到这样的事情,就大失水准了?赵菁想了想,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这样就应下来,不然以后徐思安必定还会得寸进尺。 “我年纪是不小,也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只是侯爷,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这般乃是为人不齿的私定终身,所以,我不能答应,侯爷若是真的有那分心思,最好也拿出一些诚意来。” 赵菁说完话便侧身坐着,修长窈窕的身子斜对着徐思安,露出姣好的侧颜,略带愠怒的表情中有着几分小情绪,唇瓣微微翘起,红润润的,让徐思安忍不住心猿意马。 徐思安咽了咽口水,忽然长臂一舒,将赵菁整个人都揽入了怀中,另一条手臂接着从人膝窝里穿过,那人就稳稳的坐在了自己的怀中。赵菁连连惊呼,又怕被外头人听见,只能压低着声音,支着手肘推开徐思安,那人却一再的欺下来,深邃的眸色仿佛看进了自己的心里一样,让赵菁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我现在后悔了,那一夜本不该忍,如今补上如何?” 浓重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赵菁偏头避过,带着几分哭腔求道:“侯爷……你是君子……” “本侯现在不想做君子,只想做个小人。”徐思安的鼻尖顺着赵菁的脸颊一路滑,她的身上有一种清清淡淡的香气,就像是春天里含苞待放的茉莉花一样,让人忍不住多嗅一回,却又淡到分辨不出,只是恨不得就这样沉醉在其中。 赵菁阖着眸子,像吓坏了的小鹿一样,排扇一般的睫羽轻轻的颤抖着,眼角看上去都湿漉漉,徐思安便不忍心再逼迫她起来,只是抱着她道:“我的诚意,你日后便知晓了。” 手里的茶已经换了三盏,徐老太太的面色却不由凝重了几分。看着孙妈妈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徐老太太一时也语塞了起来。 “老太太这辈子没什么不顺心的,若说唯一不顺心的,也不过就是在这身份上头,可如今侯爷却不一样,他是老侯爷留下来的爵位,生来就是个尊贵的身份,老太太怎么会想到为他聘一个宫女呢?那宫女是个什么身份?家里有些什么人?祖上可有官勋?老太太别说我狗眼看人低,可这满京城的人谁不是长着一双富贵眼,堂堂侯府的当家夫人是个宫女,这让侯爷以后的脸面往哪儿 搁啊?” 徐老太太迟疑了片刻,想了想道:“你说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侯爷自己也喜欢,难得他有这份心思,我这个当母亲的,自然是想要成全他的。” “侯爷喜欢,纳她做个妾不就成了?她这样的身份,能在侯府做妾那都是祖上修来的福分了,也难怪老太太你总说那些富贵侯门的人看轻你,就从这件事情上头,若是外人知道了,她们也不会说侯爷不懂事,只会说老太太你糊涂,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能接进侯府当侯夫人。” “依你的说法,竟是纳个妾就成了?如今侯爷连个正室也没有,先纳妾,这算什么规矩?况且我瞧着那菁姑娘的样子,倒不像是愿意做妾的,这事儿只怕是不成的。”徐老太太是打心眼喜欢赵菁的,让赵菁做妾,委实是委屈了她,可孙妈妈这话,却又好像有几分道理,让她一时也分辨不清了起来。 “老太太,您没试一下,如何知道呢?那菁姑娘如今出了宫也没个靠山,若是进了侯府做妾,能享这一世的荣华富贵,难道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吗?你呀就听老奴一次,派个媒人先去她们家打探打探,横竖也没什么损失,至于那侯夫人,老奴觉得急不得,还是要往好得里头挑去!” ☆、第0075章 马车停在了静慈庵的门口,赵菁是下了车,瞧见亮黄色的墙头上写着静慈庵三个大字,她才反应了过来的。怪道方才这一路上的景物都觉得很眼熟,原来竟是以前赵勇带着自己走过的路。 赵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隐隐青山,忽然想起个事情来,昨儿刘掌柜说的有师太念经祈福的地方,好像就是这里来着。她昨天辞了刘掌柜,今天巴巴的又跟徐思安过来,若是刘掌柜的瞧见了,倒是又不好意思交代。 徐思安也跟着下了车,看见山门口停着满满的一排马车,蹙了蹙眉道:“怎么今日连这种地方也这么多人?” 赵菁便笑着道:“今儿是女儿节,这里的师太祈福念经,来的人自然多。”赵菁虽然心里不好意思,可如今人也到了,若是不进去,倒也说不过去了。 两人顺着山门进到了庙里,庵中香火旺盛,来来往往皆是上山祈福之人。赵菁随身带着几两碎银子,想起当日路上偶遇了摄政王,便没来得及把父母长生牌位的香油钱续上,也不知道赵勇后来来过没有。 徐思安原本就是来探视故人的,对烧香礼佛倒是没有什么兴趣,瞧见赵菁虔诚的点上了香火,便开口道:“我去后院的禅房看个故人,你一会儿忙完了,就在门口的马车里等着我。” 赵菁点了点头,目送徐思安离去,他高大威武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的显眼,赵菁抿着唇瓣笑了起来,想着一会儿把方才的事情偷偷的告诉爹娘,也好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赵菁顺着人流,按规矩一个个的拜过了菩萨,最后才来到了静慈庵供奉已故香客长生牌位的客堂。客堂的门口坐着年长的女尼,赵菁向她说了爹娘的名讳,那女尼翻了翻账册,果见赵家父母的长生牌位还没续上香火钱。 赵菁从荷包里取了银子出来,让那女尼记档。 那女尼便蘸饱了墨水记了下来,抬起头对赵菁道:“施主,去年赵施主在这里供的是两个牌位,今年另一个不供了吗?” 赵菁有些好奇的愣了一下,她凑过去在那名册上看了一眼,只见上头写了一行小字:赵家小妹。 因为在庵堂供奉长生牌位的香客众多,这里的师傅怕弄错了,所以在每个登记造册的名字边上,都记录下了生卒年月。赵菁顺着那四个小字看下去,边上的生卒年月赫然写着:大雍乙未年十一月初八。 这是赵菁和赵勇两人的生辰八字,赵菁又如何会记不得呢? 她和赵 勇是双生子,听说他们出生的那一日正逢前朝宫门被破,京城乱作一团,赵家老爹找了四五条街,才找到了一个稳婆,帮着赵老娘接生,总算是生下了一对双胞胎来。他们在家中躲了好几日,等叛乱平息了,才敢出门去。 如果这个“赵家小妹”是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那当年爹娘生下来的,不就应该是三胞胎吗? 赵菁有些疑惑的看着上面的字,机械的从荷包中掏出了一把碎银子,放在佛前的功德箱上。 可是她的父母从来都没有生过三胞胎! 赵菁猛然的抬起头来,她被自己的推断吓出了一身冷汗。 外头天光大亮,明晃晃的照着让人觉得刺目。赵菁一路昏昏沉沉的往外走,路上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起来,她其实一直有很多事情是想不明白的。 赵勇和袁氏对自己那么好,从赵菁这个原身子里头,她也感觉到赵家父母对自己的那份关心,如果不是亲生的,他们又怎么会对自己做到这一步。可如果是亲生的,又如何解释,赵家父母要把自己的闺女送去宫里当宫女这件事情呢?若不是穷的没有了饭吃,谁的爹娘会这般的狠心? 赵家虽然穷,却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闺女…… 赵菁在寺庙的门口站了许久,看着人群来了又走,心里就跟被掏空了一样。她有些分不清这些是是非非,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就算这原身有着怎样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去,跟自己也是没关系的。 可是……人最不容易的,就是守住自己的这颗心,她的这颗心已经沦陷了。 “赵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赵菁抬起头来,看见魏明箴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似笑非笑、眉目如画。 “国舅爷……”赵菁踉跄的往前走了一步,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魏明箴也感觉到了赵菁的异样,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的掌心发冷,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脚步有些僵硬的前行。魏明箴一把搂住了赵菁,扶着她往不远处的马车上而去。 而就在他们的几步之外,徐思安正从庙门口出来。 已经开了春,马车里便没了暖炉,赵菁靠在角落里坐着,她身上没有穿氅衣,抱着膝盖窝成小小的一团,视线愣怔怔的出着神。眼泪不知不觉从脸颊上滑了下去,赵菁用手抹了一把,滚热滚热,还带着自己的体温。 赵菁哭过之后又 安定了下来,仿佛神智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上,既然赵勇和袁氏都没有向自己提起这个事情,她也只能当作不知。赵菁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上了魏明箴的马车。 “遭了,我是跟……”赵菁说了半句,又怕魏明箴误会,继续道:“国舅爷把我放下吧,我若一个人走了,跟我同行的人必定会着急的。” 魏明箴勾了勾唇瓣,含笑将马车的帘子挽起,就在马车后头不过百步的地方,武安侯府的马车正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赵姑娘以后不用再喊我国舅爷了,大雍已经没有国舅了。”魏明箴淡淡的开口,他的眉梢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表情,没有以往的轻狂不羁,反倒让人觉得磊落了几分。 赵菁眉梢一动,抬起头看着魏明箴,问他:“国舅爷想清楚了?那你的妻女呢?也都不要了?” “她嫁的一直是国舅魏明箴,而不是庶人魏明箴。”魏明箴抿唇淡笑,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细线,忽然抬起头对赵菁道:“赵姑娘,以前是我错了,不该强求于你,日后你若是嫁人,定要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男子。” 赵菁从魏明箴的马车上下来,她站在一望无际绵长的官道上,看见徐思安的马车停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人脸色铁青的从车帘中探出头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赵菁双手握拳站在当场,她抬起头看着徐思安,这个男人正直、优秀、又有担当,可自己到底是真心喜欢他呢?还是只是臣服于他的权势、地位,以及那一夜之后说不明道不清的纠葛? 赵菁有些不分不清楚,她现在是急需一个庇护的港湾,可她不想这份感情变成一种依赖和逃避,这对徐思安并不公平。 更何况……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赵菁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勉强挤出一句话来:“侯爷,我如今还不能嫁给你,请侯爷……” 她的话还没说完,徐思安却从车上跳了下来,他负手而立,表情凝重,过了良久才沉声道:“长顺,送赵先生回京。” 徐思安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终究消失在了赵菁的视线中。 赵菁放下了车帘子,靠着摇摇晃晃的马车车厢,她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她不想回到兄嫂的那一处小院,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每日里都如此殷勤对待自己的兄嫂;她也不想回武安侯府,她不想看见徐思安,让她原本就已经摇摆不定的心更难受几分。 赵菁 最终去了朱姑姑的醒月楼,坐在二楼的小花厅里头,她捧着茶盏,能听见后面亭中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菁丫头,你怎么又来了,难道也是喜欢上了这醒月楼的酒戏了?” “我没地方去了,想着或许你这儿还能过来挤一挤,你若是不收留我,我可是要露宿街头了。” 赵菁打趣的说了一句,悠悠叹了一口气,她今天脑子一热又做了件错事儿,把两个长生牌位的香油钱都付了,到时候赵勇若是过去,两厢一合计,这事情就准得穿帮了。 “你怎么会没地方去呢,你兄嫂不是对你挺好的,不像我,家里一个不争气的弟弟,只想着从我这边捞钱。”朱姑姑坐了下来,看着赵菁略拧的眉宇开口。 “兄嫂是对我挺好,只是……”赵菁掂了掂掌心的茶盏,想着如今她在这世上竟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心里头又难受了两分:“朱姑姑,你年长我几岁,如今我只把你当我的亲姐姐看待,你说像我们这样从宫里出来的女人,到底图个啥呢?” “那你从宫里出来,又是图个啥?”朱姑姑看着赵菁,脸上端着笑问她。 赵菁拧着眉梢想了想道:“原先只就是想要出宫,觉得宫外的一切都是好的,好像只要能呼吸到外头的空气,整个人就活了过来一样。只是没想到如今……”她垂下眉宇,自己这份要强的性子,终究还是在外头碰了钉子。 “你呀……这世道哪有那么容易,一个女人要在外头立足不容易,你又是这般的容貌,只怕就更不易了。依我看,听我一声劝,若是有好人家,就趁早嫁了吧。” ☆、第0076章 徐思安从城外走回城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长庚驾着马车来找他,告诉他摄政王府派了人来找他,王爷调集的五万人马已经在京郊安营扎寨,不日就要去往江南亲征,但此时王府却传出了摄政王妃病危的消息。 徐思安上了马车直奔王府,这还是头一次,他接到命令之后有些心不在焉。天知道他看见赵菁上了魏明箴马车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他一路不动声色的跟着,最后看着她下车,看着她孤零零的站在远处等着自己。他觉得他的生命仿佛迎来了一道彩虹,从那一刻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然而……赵菁拒绝了他。 也许他当真不懂一个人女的心思,他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努力的对她好,让她的心满起来,心甘情愿的为自己生儿育女,他甚至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他不明白无往不利的自己为什么在赵菁面前这般的谨小慎微。 摄政王府很快就到了,部将们围了上来,徐思安神色肃然的听着大家分析江南的情势。叛军已经渡过了长江,大雍的半壁江山岌岌可危,而他这个时候却还挂念着那些儿女私情。他的指节握的咯吱咯吱的响了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推举他做征南大元帅,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夜色深得让人喘不过起来,玉堂阁门口的万字不到头的门帘一闪,摄政王从门外走了进来。 徐思安抬起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十来岁的男人,深邃的眉宇、刀刻斧凿一般的容颜,不苟言笑的神色。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的热议便纷纷停顿了下来,拱手向他行礼。 徐思安也跟着众人朝周熠抱了抱拳,一只大掌便拍到了他的肩头:“武安侯,本王家事在身,不便离京,这一次仍由你带领大军,去往江南平乱,你回去稍作休整,两日之后启程。” 徐思安的眉宇微微拧了拧,眸中闪过片刻的迟疑,随即拱手沉声道:“臣定不辱使命,请王爷放心。”众望所归,将士们刚打了一场胜仗,对江南的战事很是看好。 玉堂阁点着儿臂粗的蜡烛,照得整个厅堂恍若明光大殿。周熠将一应的事务都安排妥当,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徐思安还端坐在厅中。 他从十六岁跟着自己南征北战,浴血击杀过无数的鞑子乱党,稚嫩的少年已经成了眼前的铁血罗刹,让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武安侯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周熠撩袍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他低眉饮茶,视线却落在徐思安有些森 冷的脸侧。 “王爷可还记得大年初三那日的事情?”徐思安抬起头看着周熠,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要说清楚的,江南他必定是会去的,可那个人……他不想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她出任何的意外。 “那一天王爷请了兵部的官员在王府小聚,末将刚从边关赶回,尚未回武安侯府,那天末将在王爷的府上带了一个人走,王爷难道从来没有查问过此事?” 他的视线鹰隼一样睨着周熠,话语中透出几分好奇,继续道:“赵先生一届女流,若是王爷看上了她,又何必用这样阴损的招数,这一点末将不明白。” 周熠端着茶盏的手腕一滞,挑眉看徐思安的眼神中却透出了几分玩味,像赵菁这样的女子,大约很少有人会不喜欢吧?一向冷面无情的武安侯莫不是也动了这份春心? “本王从来没有想动过赵先生,武安侯只怕是多虑了,至于那日的事情,只不过是个意外。” 他放下茶盏沉声回话,那人却忽然站了起来,单膝跪地伏在自己的面前,弯曲的脊背中透着几分傲气。 “王爷口中的一句意外,差点儿毁了她人的声誉性命,这样的意外,还是少一些的好。”徐思安说着,忽然顿了顿,他抬起头看着周熠,眸中神色肃然,“家父曾说他这一生最大的错,就是信了别人说王爷会谋反,是他让我不计前嫌投归王爷的麾下,王爷的人品,末将很是敬重,王爷若当真对赵先生无意,可否答应末将一个要求,让她在京中安然无恙,末将也好在前线安心为王爷效力。” “你是在跟本王谈条件吗?”周熠骤然拍案而起,居高临下的看着徐思安,他好大的胆子,为了赵菁,敢跟自己谈条件? 他这一生无数次想要掌控赵菁的命运,却尚且不知该从何下手,他又是从哪里来的胆量,敢跟自己提这样的要求? “末将不敢,末将今日向赵先生提亲了。”徐思安叹了一口气,情绪似乎有几分低落,“她说要末将拿出些诚意来,末将只是害怕,自己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她会不会被别人的诚意所打动。” 周熠冷笑出声,随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缓缓落座,有意无意的拨动着拇指上带着的祖母绿扳指,抬起头看着徐思安道:“本王答应你,会佛照她几分,你安心去江南吧。” 赵菁跟着朱姑姑到了广济路上的宅子里,她原本以为是老太太要让她去庄子上住两日,因此也带了换洗的衣服,洗漱过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朱姑姑忙了一天,早已经有些困顿了,赵菁靠在床里睡不着觉,她想起了徐思安来。从城外走到城里的路那么远,不知道他回侯府了没有?赵菁低着头看自己的手腕,被他握过的地方早已经没了印记,可心里却越发觉得空落落了几分。 “朱姐姐……侯爷……他说要娶我。”赵菁也不知道朱姑姑睡了没有,随意呢喃了一句,她实在是心里乱得慌也憋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什么?” 方才呼吸均匀,好似已经睡去的朱姑姑猛然从床上竖了起来,转过身子双手按住了赵菁的肩头问她:“你说什么?侯爷说要娶你,那你应了吗?” 赵菁愣愣的看着朱姑姑,还没等她回话,那人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你若应了,这会子就不会在我这里了。” 朱姑姑拉了一个引枕靠坐下来,转头看着赵菁道:“你为什么不应?” “我不知道,我的心里有些乱。”赵菁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她心里的这些话没法跟人说,只能自己一个人受着。 “照我说你就该应下,这年头像徐思安这样的男人往哪儿去找?有世袭的官勋还能这样出人头地的,满京城也找不到几个了,你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连这都不答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原是想答应的,只是后来却又不能了。”赵菁靠着床头叹息,且不说自己到底喜欢不喜欢徐思安,凭如今这原身子云里雾里的身世,她又怎么能应下呢?堂堂的武安侯夫人,如何能是一个身世成谜的孤女呢?就连魏明箴这个正儿八经国丈的亲儿子,事情闹了出来,照样是这般鱼死网破的。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她不想得到了再失去,如果这样,她情愿从来没有拥有过。 “那你预备怎么样?还在武安侯府做女先生?”事情到了这份上,两人见面终是尴尬,可一味的躲着,却也不是个办法。 “还当着吧,老大不小的年纪了,总不能因为这些事情,把原来的本分也给松怠了,这不是我的为人,况且老太太也并不知道这一回事,她待我这样的好,我也不能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赵菁说着便抬起头看了一眼朱姑姑,那一刻却似情绪爆发了一般,扑到她的怀中哽咽道:“朱姐姐,我不是我爹娘的亲生女儿,也不是我兄嫂的亲妹子,那个和我哥哥一起出生的双生子死了,我却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徐思安从 摄政王府出来的时候,天上竟然飘起了雨来。这样的春雨甚是金贵,来年五谷丰登,必定少不了它的功劳。可徐思安的心里却很乱,他上了马车,长庚问他回哪儿,他竟是愣了半日没有回话。 马车慢慢的动了起来,看着街景一幕幕过去,徐思安这才收回了神思,挽起帘子吩咐道:“直接去兴隆庄,向老太太辞行,明日回侯府整理行装,直接去军营报道。另外吩咐长顺,把赵先生接回侯府。” 外头的雨下得滴滴答答,孙玉娥依靠在孙妈妈的怀中,娇俏的小脸带着几滴泪痕,问孙妈妈:“祖母,你为什么非要让侯爷收了我做义女?他根本不喜欢我。” “你懂什么,你若是不做徐思安的义女,你就永远是这庄子里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将来只能嫁给穷小子,一辈子都只能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你明白吗?” 孙玉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抬起头对孙妈妈道:“祖母,我不喜欢赵先生,你去和老太太讲,让她离开侯府好不好?” 孙妈妈怀抱着孙玉娥,宠溺地拍着她的后背,冷冷笑道:“你放心,用不了几日,那姓赵的就不会来了。” 她是如何的火眼晶晶,难道会瞧不出赵菁骨子里的那份要强?这样的女人便是终生不嫁也是不会做妾的,她只等着她的人早些到城里,把这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第0077章 赵菁醒来的时候,朱姑姑已经去了醒月楼,她把事情告诉了朱姑姑,心里反倒松快几分。说句实话,她原本也不是赵勇和袁氏的正经妹子,这样难受反倒显得矫情了。赵菁从床上坐了起来,外面的小丫鬟见她醒了,问她要不要洗漱,她点了点头穿上衣服起来,看见窗外正下着淅沥沥的小雨。 赵菁梳了头,吃了点早餐,几个婆子进来打扫房间,她在廊下站了片刻,心情却一阵静似一阵。不管如何,赵勇和袁氏并没有把实情告诉自己,即便他们偷偷供着那人的牌位,他们也没有伤害到自己这个妹子。这世上的事情并非是事事要让别人先放手的,她如今知道了真相,却也可以选择不放手。 赵菁请婆子替自己叫了一辆车,她打算回鼓楼大街去,那里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家,有她不忍割舍的亲人。外面的雨下了小了点,到巷口的时候,赵菁下了车,她揣着小包袱往家里去,正巧遇见了从巷子里过来的李婶。 赵菁记得她头一天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李婶就玩笑道:“瞧你们这对兄妹,还双胞胎呢,长得也忒不像了些。” 如今想一想,街坊们的眼光都是雪亮的,大约只有自己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李婶瞧见赵菁回家,笑着迎了上来道:“菁丫头怎么一个人回来,我方才路过你们家门,瞧见你家来人了,瞧着样子倒像是个媒婆,莫不是又来向你提亲的吧?” 赵菁愣了一下,她虽然拒绝了徐思安,可按着他那一厢情愿的做派,难不成真的请了媒婆上门提亲来了?赵菁的脚步忍不住就快了一些,在小雨中迈得飞快。 她到了门口便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拉扯得长长的媒婆嗓在那儿唠叨:“我说这位嫂子,你也不看看你家姑娘多大的岁数了,她是十五六岁的豆蔻少女,还是十七八岁的黄花闺女?二十五啦,二十五岁别说是去侯府做妾氏,便是随便有个男人肯要她,那都是谢天谢地的事情了。武安侯府的老太太是个慈善人,看着她一个姑娘家孤苦伶仃的,这才想着要把她纳进门,给侯爷做一门妾氏,银子自然是少不了你们的,将来她要是有造化,再生个一儿半女的出来,也算是有个依仗了,你说是不……” 袁氏听了这话,火气蹭蹭的就上来了,也不等那媒婆把话说完了,指着那媒婆的鼻梁骂道:“你这媒婆怎说话的?我们家姑娘年纪再大,也轮不到你来申饬,你快给我滚出去……什么武安侯府,还当是个好人家,原来竟是这样乘人之危的……” 袁氏一边说一边拉着那媒 婆出门,哐当一声拉开了门板,就瞧见赵菁浑身湿漉漉的站在了门口。 “妹子……你……你从哪儿回来?” 赵菁转过头,看了那媒婆一眼,嘴角淡淡挤出一丝冷笑来,对她道:“烦请这位告诉武安侯府的老夫人,赵菁何德何能,只怕是连进侯府做一个妾氏的资格也没有,还是请老太太另择她人吧!” 那媒婆睨了赵菁一眼,一边转身离去,一边酸溜溜的开口道:“不过是个出了宫的宫女,你威风个什么!” 赵菁进了家门,袁氏从身后跟着她进来,问她道:“妹子,你不是去武安侯府的庄子上去了吗?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难道她们也逼着你做妾了不成?” 赵菁摇了摇头,她想和袁氏说几句交心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难受,袁氏……她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嫂嫂了。 “没有的事,我在那儿住了一晚上,因想着落下了东西在家里,就回来了。” 赵菁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坐在梳妆台前久久的出神,徐思安说让自己等着他的诚意,可他今儿的这份诚意,倒是实打实的让自己大吃了一惊。徐老太太喜欢自己又怎样,她自己这个身份在这儿,想进侯府做侯夫人,在别人看来,那就是痴人说梦。 赵菁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将散乱的思绪收拾了几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砍,她连皇帝都不要了,更何况是一个徐思安呢? 兴隆庄的宅子里,徐老太太正指挥着婆子们整理行装,孙妈妈拧着眉宇上前问道:“老太太怎么才住了两日就要走,是不是在这儿住的不顺心了?” 徐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道:“哪里的话,实在是侯爷又要出征了,我没有这份心思在这儿住着,他明日一早就要去军营,我还想回去送他一程。” 徐思安昨日回兴隆庄的时候已经很晚,孙妈妈并不知道他要出征的事情,这时候听徐老太太说了起来,只开口道:“既然如此,那老太太就先回去吧,等过几日侯爷走了,老太太再过来住几日也是好的。” 徐老太太点头称是,看了一眼从外头进来的孙玉娥道:“你和娥姐儿还没见几天,就让她再跟你住几日吧。” 孙玉娥听说徐思安要走便不肯了,拉着老太太的手道:“老祖宗,我也要回去送送义父,他才回来没多久……” 孙妈妈朝着孙玉娥使了一个眼色,笑道:“那就多谢老太太了,我也想留娥姐儿再住几日。” 老太太回了里间看丫鬟们整理东西,孙玉娥一脸郁闷的拧着眉头,问孙妈妈道:“祖母,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去,义父又要出征了,我也想去送送他。” 孙妈妈拉着孙玉娥的手往外头来,外面还下着雨,她派去京城的人还没回来,但这件事情有十成十的把握,她也不必瞒着孙玉娥。 “娥姐儿,你不是不喜欢赵先生吗?这几日你先在这儿住着,我保证,等你过两日回去的时候,你的那位赵先生一定不在府中了。” “祖母说的是真的?那我更要回去看看她是怎么走的!” “你不要回去,免得你义父又迁怒于你,听祖母的话。” “义父为什么会迁怒于我,我不明白!”孙玉娥拧着眉头看向孙妈妈,孙妈妈只是轻轻的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笑着道:“等你出阁了,我自然会告诉你原因。” 下了一天的小雨,直到天快黑的时候都没有停下来,赵菁在房里坐了一整天,袁氏送了午饭进来,她吃了几口,又觉得没有了胃口。院子里的大门笃笃笃的响了起来,袁氏冒着雨去开门,瞧见长顺站在门口。 他是武安侯府的车夫,赵菁每次去武安侯府都是他来接的,袁氏想起方才的事情又几分生气,正想破口骂人,那人却先开口道:“嫂子,侯爷让奴才来接赵先生回去。” 袁氏按住了火气想替赵菁回绝了,赵菁却从房里出来,她从冷雨中一路走到门口,对长顺道:“我跟你回去。” 武安侯府灯火通明,徐老太太也已经回到了府上,赵菁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就算她这辈子没有机会从那正门中跨门而入,但也绝对不会对权势低头,失去一个穿越女的尊严。 有婆子过来为赵菁打伞,笑着跟她唠嗑了起来:“赵先生怎么也回得这样巧,老太太今儿也回来了,侯爷又要出征,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赵菁的眉梢动了一下,徐思安要出征?她倒是没听说过。 “侯爷要出征,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昨儿晚上的事情,说原本是摄政王要去的,只是王妃似乎是不大好了,摄政王走不开,便让侯爷带兵去了。” 赵菁的脚步顿了两下,既然是昨儿晚上的事情,那今天的那个媒婆,必然不是徐思安的派去的,他忙着要出征哪里会有这样的闲心思,至于徐老太太……赵菁拧了拧眉,按徐老太太对徐思安的疼爱程度,怎么也不会做出儿子要出征 ,自己急着给他纳妾的事情来?武安侯府如今缺的是一个当家主母,并不是一个只能用来开枝散叶的妾氏。 赵菁凝神想了片刻,她看了看天色,转身对那婆子道:“我先去一趟松鹤堂,给老太太请个安吧。” 徐老太太这时候已经在松鹤候着徐思安了,他明儿一早去了军营,再见面又不知要等多久,吃完了这一顿团圆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顿。 徐老太太想到这里又抹起了泪来,她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 “老太太快别难过了,我今儿问过了长庚,他说南边不过就是前朝余孽叛乱,并不成气候,用不了多长时间侯爷就能回来了。”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外头丫鬟进来向她回话,说赵菁过来了。张妈妈眸光一亮,亲自迎了过去,看见赵菁神色肃然的从抱厦里进来。 “给老太太请安。”赵菁朝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她悄悄的抬起头睨了徐老太太一眼,那人满含愁绪的眉宇中并没有什么异色。赵菁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儿的媒婆,也不是徐老太太派去的,这样便好了。 “赵先生也回来了啊,我告诉你,侯爷又要出征了,他才回来没几日呢!”徐老太太说着就要落泪,赵菁扶着她坐下,小声安抚道:“老太太别难过,侯爷身经百战,所向披靡,这次出征也必定能凯旋而归,老太太应该高兴,侯爷又可以建功立业了。” ☆、第0078章 赵菁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吉祥的话,可心里却也有几分沉重,战场上刀剑无眼的,徐思安再好的身手,是去冲锋陷阵总不会没个危险的。连她都这样心悬,也难怪老太太这般了。 赵菁亲自奉了一杯茶给徐老太太,看着她有些苍老的双手微微颤抖的捧着茶盏,低下头抿了一口。她接了茶盏放下,又道:“时候不早了,老太太这边也要摆晚膳了,我就先下去了,老太太别太担心,侯爷这些年都是这般过来的,不都是安然无恙的吗?” 徐老太太这会子听了劝,已经好了不少,若当真舍不得,当初就不该答应了他去军营,老侯爷挣下的功勋,她也舍不得就这般后继无人。 “赵先生,不然你也留下一起用晚膳吧,侯爷要走了,我这心里又没个主心骨了。”徐老太太抬起头看着赵菁,温婉如玉的脸盘,眉眼中带着几分贤惠,这种时候她要是有这样一个儿媳妇在身边陪着自己,她也不至于这般难受。 “我就不了,老太太和侯爷好好的吃一顿团圆饭,母子两个多聊几句。”赵菁福了福身子要走,徐老太太也不好意思拦着不让她走,正这时候,外院的两个婆子从门外进来,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侯爷让您往前头去一趟,还有赵先生,也一起过去一趟。” 赵菁想着徐思安要出征,长则一年半载,短也要三五个月,他必定是要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的。况且这一回又是临危受命,只怕徐思安自己也没有料到。如今整个侯府只剩下徐老太太一个人坐镇,确实要好好安排一下。 张妈妈已经上前扶了老太太起身,赵菁便也走了过去,两人一同扶着老太太出去。外头还在下着小雨,路上有些滑,张妈妈从丫鬟手里接了一把伞替老太太打上,赵菁便一直扶着老太太,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 过了通往前院的抄手游廊,外院更是灯火通明,赵菁有些日子没去过侯府的正院了,替侯夫人操持丧事的事情,仿佛都久远的是上一世的事了。她顺着正院门口的回廊看过去,只见正厅里头人头济济,早已经聚满了侯府的下人。 徐思安敛袍坐在首座,底下的人正各自窃窃私语,赵菁扶着徐老太太进门,徐思安亲自起身相迎,俊朗无俦的脸上透着几分肃杀的从容。 “母亲。” 他喊了徐老太太一声,从赵菁手中接过了她扶进去,让徐老太太坐在首座,“儿子明儿一早就要走了,如今母亲的年纪也大了,家中没有一个主事之人也确实不便,所以 儿子把这些管事的都喊了过来,有两件事情要吩咐。” 下人们听了这话纷纷安静了下来,带着几分好奇抬起头看着徐思安。 赵菁不是侯府的下人,她就站在徐老太太的身侧,听徐思安用浑厚肃杀的嗓音开口道:“第一件事,本侯不在府中期间,外院所有事务,都交由周管家处理,每个月由外院账房清算府中用度,教给内院管事。” 徐思安说到这里,声音陡然停顿了下来,视线从赵菁的身上一闪而过,凌厉又冷峻的扫向跪在下首的众人,继续道:“至于这第二件事,那就是从今日起,侯府内院所有庶务,由赵先生接管,侯府原先领用的对牌全部作废,从今日起,一律换上新的。” 赵菁从惊愕中抬起头来,眸光毫不避讳的落在徐思安的脸上,那人的嘴角却似有似无的勾了勾,他转身落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侧耳听着一众下人们交头接耳。 这样的吩咐,无意就昭示着一件事情,赵菁必将是武安侯府未来的女主人。 徐思安等着这一阵喧闹过去,扭头问徐老太太:“母亲,我这般安排,你可还满意?” 徐老太太这时候却也愣怔了几分,待她想明白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了几分,她看着坐在自己边上表情肃然的儿子,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安哥儿,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吗?” “就这么定下了,母亲。”徐思安站起来,半跪在徐老太太跟前,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徐老太太身边的赵菁,坦然开口道:“我的这份诚意,赵先生可愿收下?” 赵菁略略往后退了一步,被身后的小几拦住了去路,她的身子踉跄了一下,心思却在这一刻百转千回。 徐思安是在逼她……他明明知道一旦自己答应了这件事便意味着什么,但他却还是问了她。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帅,他不是陷入爱河不可自拔的小男生。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他仍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的情深、他的磊落、他的逼迫,赵菁都不忍心辜负,她只是还想再多一点的时间考虑……可他却已经等不急了。 “侯爷……”赵菁淡淡的开口,她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要怎么在众人面前收场。 “至于我欠赵先生的名正言顺,等本侯得胜归来之日,必定如期奉还。”徐思安不等赵菁推辞,斩钉截铁的封住了她的退路。 他从地上站起来,猛然拔高的身 形站在她的身边,那一瞬间赵菁看见他眸底闪过的沉着冷静的神色,转身对着众人吩咐道:“你们若是敢有丝毫的怠慢,本侯回京之后,决不饶轻饶。” 众人立即噤声,跪拜在徐思安的面前,容色肃然道:“侯爷放心,奴才们一定尽心服侍老太太、服侍赵先生,等着侯爷回京。” 人群散去,四角平头白纱灯在雨夜中摇摇晃晃,徐老太太还端然坐在上头,她的视线漫无目的的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待厅中安静了下来,她才忽然抬起头,对徐思安道:“安哥儿,你这样做,可不合规矩,还没找人上门提亲呢!不能委屈了赵先生。” 赵菁这时候却是淡然了很多,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想笑…… 谁说没有人去提亲的,今儿一早还有人去过呢……只是这些话,以后再跟他们说起吧…… 众人一起在松鹤堂用过了晚膳,老太太奔波了一整天,说要歇下了。徐思安亲自送了赵菁回紫薇苑,两人却一路无话,等到了紫薇苑的门口时,赵菁才回过头来问徐思安道:“侯爷什么时候走?” 徐思安抬起头想了想,麦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有几分黯淡,他系着大氅的带子松了开来,零零散散的挂在胸口,赵菁转过身子走上前几步,低着头替他系好了带子。她的腰间忽然一紧,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贴到了徐思安的胸口。 赵菁抬起头,看进徐思安浸染着几分*的瞳眸,轮廓分明的唇瓣微抿着,将自己牢牢禁锢在怀中。赵菁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稍稍抬起下颌。 这是一个力道很轻的吻,她能感受到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舌尖,既期盼着开启一处甜蜜,又有几分害怕。赵菁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心疼起了徐思安来。 她的侯爷呀,都已经成过亲了,还这般青涩纯情。 可当赵菁稍稍有几分这样的念头时,就发现自己想错了,那个吻越来越厚重,他的舌尖坚硬的撬开了自己唇齿,灵活的探了进来。整个脑海都萦绕着他的气息。赵菁被他吻的浑身发软,身体都几乎站不住一样挂在他的身上。她的双手抵靠在他坚实的胸口,在他微微松口的间隙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可随即又被他含在口中,疯狂的刮搔、舔咬着。 “侯……侯爷……” 赵菁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她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过了良久那人才把自己松开,用食指摩挲着她被亲得红肿的唇瓣,带去嘴角一缕淫*靡的银丝。 “今日 的事情,是我错了,等我得胜回京之日,必将负荆请罪。” “负什么荆?请什么罪?侯爷若真有心待我,等你回京之后,听我讲一段故事便好。” 春日的寒夜还有几分阴冷,摄政王府的花厅内,几个太医正跪在周熠的面前,他神色森冷的靠在身后的雕花大椅上,听那几个人回话。 “王妃的病情虽时有反复,这一次却有些蹊跷,王妃有咯血之症,臣等之前用熟地黄、川贝、百合、甘草等新配制出来的方子,已经很好的控制住的病情,况且寒冬方过,春天虽是百病回访的季节,但天气回暖,对于王妃的病,应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所以王妃此次病危,当真是……” 几个太医互相窃窃私语,摄政王却已然明白了几分,他忽然撩袍起身,一路风驰电掣一样的往王妃所在的院落而去。几个守夜的婆子正在房里打盹,周熠猛然间推门而入,将挂在月洞门口的珠帘扯得满地残珠零落。 他站在王妃的床前,死死的看着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毫无生机的女人,一把将她从精致的被褥中提起来! ☆、第679章 .235.& “你,到底要做什么!” 床上的女子被一把提起,猛然惊醒过来,她无力的睁开了眸子,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门口的丫鬟婆子跪了满地,痛哭流涕道:“王爷,王妃病重,请王爷开恩……” 周熠的手瞬间松开,看着她又瘫倒在被褥之中,久久没有开口,眼神中却充满了厌恶、憎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情绪。 “王爷……王爷不必急着来找我……我……我还没死……”王妃勉强睁开眸子,因剧烈的咳嗽引得面色一阵潮红。 “你好好养着吧,本王已经决定,明日随军亲下江南,把你那几个没用的叔伯兄弟都赶尽杀绝,也好治了你这病根!” 周熠说完,陡然间甩袍离去,王妃却疯了似得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襟,被拖拽着从床上摔下了地来,拉住他的手道:“求你……求你不要去……王爷……你不要去江南!” 她抬起头哀求周熠,哭的梨花带雨,身子不断的打着颤,呼吸急促,一口气没有上得来,陡然昏死了过去。 周熠脸色一冷,转瞬间将她抱了起来,吩咐下去道:“快去把外院的几位太医都叫进来。” 又是一阵施针诊脉,看着床榻间双眸紧闭的女子越发的孱弱了下去,周熠冷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疲惫。 “王爷,王妃的身子如今已是风中的残烛了,再经不起半点的折腾了。” 周熠冷着脸应了一声,默默的退到了厅中,门口挂着老式的玻璃风等,在夜风中哐当当的响着。 春寒料峭,周熠只觉得周身冰冷,他拧着眉走到门口,看着西边的月亮渐渐落下,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来。 十几年了,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吗? “王妃醒了,王爷若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老太医顿了顿,这种时候,已不是隐瞒病情的时候了。 周熠猛得回过神来,眸框中却早已经蓄满了泪水,他低着头往房里去,几个小丫鬟正跪在地上捡着满地的碎珠。 王妃靠在大红锦绸面的被褥中,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可她脸上却带着几分笑,红肿的眸中落下泪来,对他道:“王爷,我要死了……” 周熠扶着床沿坐下,伸出大掌想去触摸一下她的脸颊,却最终收回了手,一把紧握住身下的床单。 “我终于可以去见我们的儿子了……那个你亲手杀死的儿 子……”王妃忽然冷笑了起来,抬起头冷冷的睨着周熠道:“王爷,我还有个请求,想在死之前,再见她一面……” 周熠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她是谁,他拧了拧眉梢,转过头道:“她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庶人,过得也很平静,你何苦非要与她纠缠不清,况且,经过那一晚,她未必肯见你。” “可我快死了啊……”王妃激动的开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像没了生息一样靠在引枕上,眼角落下一道泪痕来:“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周熠那一刻心口一痛,站起来转身对她道:“你最好留着这一口气,好好跟她说清楚你做的那些错事。” 房中的更漏滴个不停,赵菁却是一夜无眠。灰蒙蒙的天色亮了起来,她从床上起来,外面还没有人声,小丫头们都还没起床。赵菁急急忙忙穿好了衣服,她一路马不停蹄的走到外院,看见几个婆子在天井里扫地。 春日里第一缕阳光照耀了过来,赵菁看见枝头上萌芽的新绿,带着几分生机勃勃。 “侯爷走了吗?”她走过去问她们,婆子们向她福了福身子道:“赵先生,侯爷已经出门了,周管家在外头送他呢。” 赵菁神色匆忙的跑出去,侯府朱红色的大门洞开着,门外站着两排侍卫,徐思安众星拱月一般被围在了中间,一身甲胄峥嵘,宛若九天战神。 赵菁放慢了脚步,慢慢的走过去,停在一尺高的门槛前,隔着一道门看着他。 徐思安回过头来,晨风将赵菁的长发吹起,浮在她的脸侧,她站在门内看着自己,清丽绝伦的眸中蓄满了眼泪。 “时候不早了,侯爷启程吧!”副将在徐思安的身边回道。 徐思安点了点头,就在策动马鞭的那一瞬间,他忽然从马上翻身而下,大步流星的走到赵菁的跟前,一把将人拦腰抱起,转到影壁之后,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 舌尖卷过赵菁湿漉漉的眼眶,徐思安将她按在怀中道:“我走了,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赵菁嘤咛了一声,松开手任由徐思安离去,他身上的盔甲有着冰冷的触觉,从她的指尖缓缓滑过。赵菁转过身子,看着徐思安道:“侯爷,我和老太太等你回来。” 那人在猎猎晨光阔步离去,翻身上马的瞬间,视线却牢牢锁在赵菁的身上。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爽朗自信的笑,扬鞭而去。 赵菁在门口站了许久,目送着徐思安的身影离去, 她这时候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走的太急,竟没有披上外袍。 赵菁回到紫薇苑梳洗打扮,徐思安刚走,她没有心思给几个孩子上课,况且昨儿他交代下来的事情,赵菁也要抽空理一理。老太太这个时候也该起身了,她怀着心事去松鹤堂请安,张妈妈说老太太昨夜也是一宿难眠,这时候还没起身。 赵菁在松鹤堂等了一会儿,里间的丫鬟说老太太醒了,她跟着丫鬟们进了里间,徐老太太红着眼眶儿,瞧见赵菁站在跟前,神色又好了几分,拉着她的手道:“我听说他一早走了,我故意没起身送他,白的让我又伤心起来。” 她如今已是把赵菁当成自己的儿媳妇看待,什么贴心的话都愿意说出来。赵菁接过丫鬟绞干的热毛巾递给老太太,一面给她梳头,一面道:“老太太放心,我去送了侯爷,他可威风了,我还是第一次瞧见他穿铠甲的样子!”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就笑了起来,一个劲点头道:“你也觉得他穿铠甲好看?他呀,就是比他老子强,听说儿子都是像母亲的,他这样可不就是像我了?” 赵菁笑着点头道:“侯爷确实像老太太,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必定也是风华无两的。” 徐老太太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嘴里却还唠叨:“回庄子那会子他就说要派人去你家提亲,我只觉得太快了些,好歹要准备准备,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个猴急的性子,竟当着奴才们的面儿,就这样宣布了。” 老太太说完,转头看着赵菁,伸手把她那一双细嫩柔滑的手握在了掌中,看着她道:“你不要怪他,是我耽误了他,他都这么大的岁数了,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伺候。” 这话着实让赵菁红了脸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低着头道:“战事紧急,侯爷大约也是为了顾全大局。”如今这鸭子都煮熟了,赵菁也飞不了了,不这样说又有什么办法呢? 徐老太太便笑了起来,吩咐张妈妈道:“你先去外头,找一个靠谱的媒婆,去赵先生家提亲。” 赵菁抿着嘴笑,也不知道袁氏要怎么招待这个媒婆了,若是一笤帚扫了出来,那就尴尬了。赵菁想了想,开口道:“老太太,其实昨儿已经有媒婆去过我家了……” “什么?他竟然已经派人提过亲了?他也太胡闹了,连我这个老娘都不说一声?”赵菁还没说完,老太太唠叨了起来,赵菁便只好等她唠叨完了,又继续道:“不是侯爷派去的,既然连老太太也不知是谁派去的,那倒是有 些奇怪了?” “奇怪什么?”徐老太太是个心大的,听了这话便问道:“既然提了亲,那就把后面的事情也一并办了,等侯爷回来,你们就可以成婚了。” 赵菁拿了一个石青色嵌蓝田玉的素色抹额,一边为徐老太太戴上,一边道:“那媒婆跟我嫂子说,老太太想纳了我给侯爷做妾。”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赵菁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差点儿打在了徐老太太的头上,急忙缩回了手来,徐老太太神色怔忪的看着赵菁问道:“有这种事情?怎么我不知道?” 赵菁这时候心里却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成算,会做这件事的人,必定是这侯府的人,张妈妈自然是不会的,而韩妈妈和孙玉娥却没有跟着老太太一起回来,难道她们是在等着什么? 赵菁心下了然,便笑着对老太太道:“既然是误会,老太太就别放在了心上。” 徐老太太凝着神坐下,她从镜子里头瞧见赵菁脸上的那分不卑不亢的神色,顿时恍然大悟。 ☆、第80章 679.235.& 服侍着徐老太太用过了早膳,赵菁便从松鹤堂出来了,她不想去问徐老太太打算怎么样,毕竟她已经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只需静静的等着那几个人回来,让她们瞧见自己还在这武安侯中,并且比她们想象中站得更稳。 齐嘉宝和齐嘉慧两人也用过了早膳,奶娘正带着她们在松鹤堂外头的院子里玩耍,花圃里刚种上了迎春花,开着米黄色的小花,齐嘉慧拿着新编的花环送到赵菁的跟前,眯着弯弯的眸子问她:“赵先生,那我以后可以叫你舅母了吗?” 赵菁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蹲下来道:“好像现在还不可以呢。” 齐嘉慧便皱着一张小脸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张妈妈说,你以后就是我的舅母了。” 赵菁笑着揉了揉她额头上的碎发,让奶娘领着她进屋去,这才刚开春不久,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她自己出了松鹤堂,看见紫薇苑的小丫鬟青黛迎了上来。 “先、先生,外院的婆子说……有人找你,周管家和侍卫们拦着不让……进来,那……那个人自称是什么摄政王。” 小丫鬟大概是跑的急了,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赵菁听到摄政王三个字脑子就懵了一下,他不知道周熠为什么会找到了这里。 赵菁迟疑了一瞬,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往外院来了。 武安侯府待客的偏厅里头,周熠有些坐立不安的看着远处,徐思安把赵菁保护的很好,整个侯府层层守卫,除了家丁和侍卫,居然还有遍布在角落的几个暗卫。若不是晾出了身份,只怕他都没有办法见到赵菁。 他站起来看着厅里高悬着的青松迎客图,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急躁,转身的时候看见赵菁从门外进来。 这十多年来所有人都在不断的改变,可唯独赵菁却还一如当初自己初见她时候的模样,仿佛岁月从来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然而她却早已经将那些过去撇得干干净净的。 周熠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你跟我去一趟王府,不管她说什么话,你都不要相信,她是将死之人,神智已经不清了。” 赵菁拧着眉略略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周熠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她一把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对于赵菁来说,那个人是她死也不想再见的。 可是……赵菁退后了两步,猛然想起了这原身子的身世之谜。那些她脑海中零零碎碎的谜团,或许他们会有一个答案。 赵菁 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抬起头看着周熠道:“王妃要见我可以,但我有一个请求,王爷能否让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马车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快速的飞奔着,赵菁看了一眼周熠麻木又铁青的脸,转过头去撩开了帘子,路上的行人因过快的车速四散而去,赵菁皱了皱眉,神色沉着的阖上了眸子。 她……终于不再害怕自己了。 周熠的视线从赵菁粉紫色的衣裙上缓缓的上移,他看见她那微抿的唇瓣、纤长的睫羽和嘴角淡淡的梨涡。 “菁丫头!” “嗯?”赵菁茫然的睁开眼睛,看见周熠正看着自己,眸中似乎有几分说不清的情愫来。 “王府到了,我们走吧。”周熠从马车上下去,转过身来扶着她下车,他的大掌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一路拉着她直奔王妃的卧房。 几个太医还在厅中候命,赵菁神色紧张的走入里间,也许一开始她还怀着几分忐忑,但当她看见靠在床榻上的王妃时,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害怕了。 她是真的快死了,赵菁没见过死人,可她觉得现在的王妃和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众人退到了门外,她站在王妃的床榻前,隔着一道薄纱看着她。那人睁开了眼睛,枯瘦的手指伸出来,想要抓住什么。 赵菁往后退了一步,拧着眉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那人听了这话,嘴角拉起一丝弧度来,干涩的眼梢滑下一滴泪来,抬起头看着她道:“你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好……妹妹……我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我只想……只想把这……把这摄政王妃的位置留给你……你……你要给他生一个孩子……他那么喜欢你……一定……一定不会杀死你的孩子……” 赵菁有些茫然的看着摄政王妃,花了好大的力气,她才做到平复自己的心情,告诉自己这一切和她其实并没有关系。 “他把我的孩子杀死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王妃面色狰狞的哭笑了起来,连话语都语无伦次了起来,她忽然一把抓住了赵菁的袖子,拉扯着她走到床前道:“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不求你我求谁……我辛辛苦苦的把你找回来,我让你入宫去杀人……只要小皇帝死了,王爷就能当皇帝了,你再给他生一个儿子,那这大雍的江山,还流着我们李家人的血液……” 说到兴奋之处,她那濒死的眸色中还透出几分欣喜,拉着赵菁的手狂笑了起来,身体不受控 制的颤抖。随即便是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一大口一大口的咳出来,仿佛要把整个体内的血液都要抽离一空。 赵菁拧了拧眉,心想她大约大限将至,转身要去喊太医,却被她牢牢的抓住了衣襟,带着几分恳求看着她道:“不要让他去江南……那些人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要是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我就……” 那一瞬王妃阖上了眸子,赵菁的脚步也跟着顿住了。外面听见动静的人早已经飞奔了进来,赵菁看着太医们围在王妃的跟前,施针诊脉,但是那个人再也没有睁开眸子。 她的胸前有着大滩的血迹,像盛放的牡丹花,多少年前,她可能也是这般盛放过,但如今却也只能在复仇的绝望中死去。赵菁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泪不知不觉从脸上滑落了下去。 “王爷,王妃已经去了,请王爷节哀。”太医垂眸拱手向周熠回话。 赵菁抬起头,看见周熠的眸子狠狠的盯在了王妃的尸首上,他忽然走到她的面前,对着她的尸体冷笑了几声,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府的车夫送了赵菁回武安侯府,赵菁阖着眸子,把王妃临死前说的那些话理了理,身体却不自觉的紧绷了起来。 她说自己的原身是她的妹妹,她曾派了这个原身进宫去谋杀小皇帝,这些她都能理明白,唯独那最后一句:“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她听的不甚明白,他们是谁,又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她不想要摄政王去江南,但现在去江南的人是徐思安…… 赵菁整个人都不寒而栗了起来,她神色紧张的吩咐车夫,重回摄政王府。 王府的门口已经挂起了白幡,赵菁询问过了管事的人,知道周熠正在自己的书房。 雪白的墙头挂着一把尚方宝剑,周熠伸手取了下来,利剑出鞘,一抹寒光从他刀削斧刻一样的脸上一闪而过。 她终于死了,他这一生最大的亏欠、最多的懊悔皆因她而起,而从今天起,他便要问心无愧的活着。 “王爷……”赵菁站在周熠的门口,看着他提剑走到自己的面前,她脚下微微一个踉跄,从门口的石阶上顺势倒下。 那一刻赵菁脑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她看见周熠向自己伸出手来,他的样子忽然变得很年轻,眉心的皱纹还没有那么深,他紧紧的拉着自己的手,紧张的喊着她的名字:“菁丫头……菁丫头……” 赵菁跌坐在地上,周熠的手牢牢的握着她的手腕,赵 菁愣了片刻,忽然开口道:“王爷,这里不是乾坤殿,没有上百层的汉白玉台阶。” 这句话从口中脱口而出的时候,赵菁自己也呆住了,她伸手按住自己的脑仁,无数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翻涌而来。那些记忆原本不属于她,可却一次次的吞噬着本该属于她自己的回忆。 “王爷……”赵菁抬起头来看着周熠,他也看着她,他忽然丢开了手中的宝剑,弯腰把她从冰冷的青石地板上抱了起来。 “菁丫头,是你回来了吗?”周熠低下头,干裂的唇瓣从赵菁的额际擦过。 出乎预料的,这个身体居然没有强烈的抗拒,赵菁愣怔怔的看着周熠,颤抖着的手指不知要往哪里放去。她从记忆中看到太多他们的过往,甚至连那一次的滚落百层台阶的疼痛都这样的真实,赵菁几乎就要认为,这个原身一直都没有离开这个身体,她深爱过周熠,从未改变。 “王爷,你放开我!”赵菁猛然间推开了周熠,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她顺着王府宽阔的大道一路狂奔,那些属于前世的回忆却似越来越远了一样,她记不清前世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记不得前世的自己喜欢些什么,更连前世自己的容貌都模糊了起来。 她只记得从乾坤殿前的丹犀下一路滚落,那分筋错骨一样的疼痛,那个人站在高台之上,大声的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然而他没有抓住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瘫倒在血泊之中。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雪花掩埋了血迹。她在二十五日之后醒了过来,脑海中便多了一个人的记忆,那个人的名字也叫赵菁,二十五岁那年死于车祸。 明晃晃的天色忽然暗沉了下来,赵菁站在偌大的乾坤殿前,入目的是旷野般幽寂的宫阙。夜风拍打着周围高悬的白幡,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来。 透过漆黑的夜色,她看见殿中燃着一盏烛火跳动的长明灯,仿佛指引着自己,往那里面一探究竟。 “王爷,过了今晚,你就是摄政王了。”女人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暧昧,修长的手指轻抚在摄政王周熠的胸口:“本宫听闻武安侯密报王爷要谋反,你说本宫要不要信呢?大行皇帝子嗣单薄,只有这么一个太子,王爷你当真舍得废太子而自立吗?” 周熠面色沉重,拂开了魏太后的手指,表情冷峻道:“皇嫂又何必说这些,本王会不会反,皇嫂难道不得而知?” “本宫自然知道,可群臣不知,他们说你要反,甚至还有人支持你反 ,本宫也拦不住啊!”太后转过头来,摇曳的烛火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她的眉梢带着一缕探究看向摄政王,“难道,要让本宫告诉他们,你们不用反了,反正太子就是王爷的儿子,王爷怎么可能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太后说完这一句,眉梢上却是闪过了一丝涩笑,她淡淡的扫了一眼周熠肃杀阴沉的神色,忽然抬起头问道:“王爷想当皇帝吗?九五之尊之位戳手可得,王爷难道没有想过?王爷已经亲手杀死过自己的一个儿子了,第二个是不是也很容易下手?” 周熠回过头去,森冷的目光从魏太后姣好的容颜上扫过,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来:“皇嫂!” 魏太后却忽然笑了起来,转身跪在了大行皇帝的灵柩前,伏身叩拜:“皇上,您放心的去吧,那日你把摄政王送入我寝宫的时候,您已经预料到自己才是这最后的赢家了。”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大朵大朵的扑在赵菁的脸上,可她一点儿不觉得冷,她只是站在宫门口,神情恍惚的看着殿中发生的一切。 然后,她听见魏太后一声尖利嗓音,扭头道:“是谁在外面?” 赵菁吓了一跳,她连连后退了几步,绣花鞋踩在了丹犀上的积雪里,她来不及转身,身体已经不受控的往后仰去,乾坤殿前的百级汉白玉台阶就在自己的眼底。那一瞬她抬起头,看见周熠紧张又焦急的神色,他迟疑了片刻,向自己伸出手来,然而却已经太晚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路如木偶般滚落下去。 “啊……” 赵菁蓦然睁开眼睛,黑夜中有一丝如豆的光线,在帘外不停的摇曳着。赵菁趿了鞋子下地,几个丫鬟围了上来,跪在她的面前道:“姑娘有什么吩咐,让奴婢去做便好!” “这里是什么地方?” 猛然从被窝中走出来,赵菁觉得身上有些冷,她双手抱胸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坐下来问那几个丫鬟。 “这里是摄政王府,姑娘已经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了,姑娘要吃些东西吗?茶房里有热着的银耳燕窝羹、还有红豆糕、酥酪卷,姑娘想吃什么?” 赵菁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天还没亮,黑压压的看不到边际一样。 “王爷在哪儿?” “王爷在外院操持王妃的丧事,嘱咐奴婢们好好服侍姑娘。” 赵菁点了点头,她又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走 了好几圈。梦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真实,她甚至有些害怕,一旦自己体内这个原身的记忆觉醒,她会不会把现在的自己忘了? “你能去帮我转告王爷,让他派人把我送走吗?”赵菁从衣架上取了衣服,一件件的穿戴了起来,这个地方她一秒钟也不想呆着,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把这些原本属于原身的记忆通通的抹掉…… “你想去哪里?” 月洞门口的帘子一闪,周熠从外间进来,他穿着淄色素服,凝重的眉宇间带着几分疲倦和沧桑。 “王爷……”赵菁的身子微微颤抖,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撞在身后的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风上头。 “菁丫头,本王等了你十年,如今你既然都想了起来,还想去哪儿?”他步步逼近的看着赵菁,将她禁锢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低着头盘问她。 “王爷等错人了!”赵菁的手指撑在冰冷的木架上,她不敢直视周熠的眼神,闭上了眸子咬牙道:“王爷,十年前的赵菁已经死了!就在你迟疑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已经死了!她就死在你的面前,你不是亲眼所见了吗?” 赵菁颤抖着身体坐在地上,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着锥心的剧痛,她睁开满是泪光的眸子,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忽然低下头来,擒住自己的下颌。 “唔……” 迫人的气息骤然贴近,赵菁使出浑身的力气去推开那人,双手却被牢牢的禁锢在了胸口,不得弹动。 “你放手……” 赵菁倔强的反抗着,扭动着身体挣开周熠的钳制,吐掉口中的血水。她死死的看着周熠略带着几分震怒的眸色,厉声道:“王爷不是要杀我嘛!因为我知道了那个秘密,所以……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去。” 她的脑仁突突的疼了起来,扶着屏风站起来,身体虚软的被周熠拥在怀中。她不只是来自现代的那个赵菁,她也是那个惨死在乾坤殿前汉白玉阶梯下的赵菁啊! 难道是老天爷也觉得她冤屈,让她在转世投胎之后,又回到自己原来死去的这个身体里。 “菁丫头,你听我说……” 赵菁无力的靠在周熠的身上,抬眸看着他,他们之间,也许不仅仅错过了这十年而已。 “王爷,放过我吧,你的菁丫头,她真的已经死了。” 拂晓的街道上晨风清洌,赵菁靠在翠盖珠缨的华车里 ,思绪还有些凌乱。 十年前的事情渐渐的浮出了水面,她被王妃秘密的认回,送入宫中当了一名宫女,当时的自己曾那样喜欢周熠,仅为了事成之后的一个侧妃之位,就奋不顾身的要去谋杀小皇帝。然而,给小皇帝特别调制的□□还没有送入寝宫,却叫她听见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以至于死于非命。 赵菁苦笑了起来,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蜜合色绵绸大氅,她精神有些委顿的靠在车厢上,三月的天气,似乎依旧阴冷。 丫鬟们瞧见赵菁回了侯府,急忙就去向徐老太太回话,赵菁回紫薇苑换了一身衣裳,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 “我昨儿派人去摄政王府打听了,回来的婆子说王府如今乱成了一团,也没人说瞧见你了,我估摸着你必定是看王府忙乱,所以在哪儿帮忙来着,要是今儿你再不回来,我可亲自也要去一趟了。” 徐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拉着赵菁坐下,她这松鹤堂的早膳向来都丰盛,赵菁好久没有吃东西,这会子却也饿得狠了,她吃了一碗紫米粥、一块山药糕,还有两个水晶烧卖。 “王妃虽然身份尊贵,但老太太您是长辈,其实去不去也都无妨的。且她刚刚入了大敛,也不知道京城各家有没有都通报过,老太太倒是不用着急着过去,这两日王府人多,必定不能好好招呼,等过两日人少了,我再陪着老太太去一趟吧。” 赵菁低垂着眉宇说话,她看见老太太碗里的小乳瓜没了,便放下了筷子,用公筷又给她夹了一小条放在碗口。老太太平素很爱吃这些重口的咸菜,平常吃多了,丫鬟总拦着不让吃,今天却没怎么动筷子。 “那就过两天再去吧,正巧这两天我也还有些事情要忙呢!”徐老太太瞧见赵菁给她夹来的乳瓜,眉眼笑了笑道:“其实我也不见的就爱吃这些,只是吃了几十年了,总觉得若是哪天早上吃早膳的时候没了这些,心里就怪怪的,你们说的对,这些也并非什么好东西,吃多了没好处,看来我也该改一改这习惯了。” 一旁的张妈妈听了这话,笑着道:“老奴倒是不信了,老太太还能改了这习惯?只怕没两天又要唠叨这嘴里淡出个鸟来了。” 赵菁听了这话低眉笑了笑,正想用公筷把那小黄瓜再给夹走了,谁知老太太伸着筷子就拦住了道:“哎哎哎,我又没说我今天不吃,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一旁的丫鬟婆子们见了,也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赵菁便只好从善如流的又把那小乳瓜放进 了老太太的碗里。 用过了早膳,赵菁从松鹤堂出来,她顺着侯府的抄手游廊一路走,两边花圃里的草木已经开始发芽,枝叶上点缀着鲜鲜嫩嫩的颜色。游廊外头有一道花墙,过了花墙上的月洞门,外头就是侯府的外院。 赵菁想问问外头的周管家,徐思安走之前,除了把管家权留给自己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安排。她顺着花墙走到月洞门的旁边,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你快找个人去一趟兴隆庄,告诉大姑娘和韩妈妈快些回来吧,侯府都变天了!”那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倒像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吉祥。 外头的人很快就向她回了话道:“我怎么没想着办法说去,可韩妈妈不在家,府上的马车都要张妈妈安排,不然就是外头的管家安排,三十四里的路,总不能让人走着去,今儿一早正巧隔壁庄子上的人来送新鲜瓜果,我已经让他带了口信回去了,只怕这时候她们已经知道了这事情了。” “你们外院是怎么搞的,竟一个人都找不到吗?这事情居然等到今日才去通报!”那丫鬟拧着眉开口,数落了那婆子一句。 “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院都是老侯爷留下的人,后来侯爷接手,孙妈妈暗中换了几波,不是喝酒赌钱犯事儿、就是被侯爷抓了去当了府兵,上了军营再也没回来了,这一来二去的,谁也不敢来了啊!”那婆子为难的说了几句,又叹道:“好歹消息已经递出去,姑娘别着急,还在老太太跟前守着吧,瞧瞧老太太是个什么心思?” “老太太还能有什么心思,不过就是瞎高兴罢了,去了一个又来一个,这一个却没什么把柄可以抓了。” 赵菁拧着眉宇听了片刻,待瞧见那身影往这边闪了一下,她急忙就躲到了花墙后的树丛里,只等那背影走远了,才从那树后闪了出来。 幸好徐思安是个聪明的,内院由着她们胡来,外院却守得似铁桶一般。只是……既然这个消息已经递了出去,那韩妈妈和孙玉娥只怕也快回来了。 赵菁去了外院找周管家,外头的小厮说周管家出门去了,徐思安虽然不在府上,但每日里上门拜见、或者亲友走动的事情却也络绎不绝,赵菁以前就知道这位周大管家很是能干,那时候她在侯府操持侯夫人丧事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因外院的事情耽误过里头的事。 赵菁从议事厅回内院,正巧就经过了锦辉阁,她这女先生今儿没有来上课,但侯府的另外两位少爷却还在里头念着书。 “大学之道 ,在明明德……” 换了一个先生,学堂的科目也从原先的《诗经》变成了如今的《大学》,只是这念书的声响,倒是和以前一样的有气无力。她看见跟在两个少爷身边的小厮在墙角玩打陀螺,侯府的男丁到了七岁开蒙之后,身边就只有小厮和老妈子,连个服侍的丫鬟也没有,这是老侯爷定下的规矩,说是怕女色让人移了性情,要不然以徐思安现在的年纪,也断然不会连个女人也没沾过。 赵菁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便回了自己的紫薇苑,她让小丫鬟替自己沏了一壶热茶,靠在软榻上想事情。 十年前的记忆在脑中不停的翻涌着,靠着那些残存的片段,她看到一个不理智且又感情用事的自己。她在软榻上翻来覆去的煎熬,睁开眼睛对自己道:“十年前的赵菁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另外一个人!” 丫鬟们守在门外没有进来,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阳光照射进窗棂的缝隙,落下一道道斑驳刺眼的光斑。 马车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路飞奔,几块碎石被车轮碾过,落在一旁的草丛中。车子剧烈的晃动了两下,里面的人唉哟叫唤了一声,口中怒骂了两句,声音渐渐变小。 “祖母,怎么办?侯爷把管家权给了姓赵的,她会把我赶出府去吗?”孙玉娥靠在孙妈妈的怀中,表情惊慌。 “这一定不是真的,必定是传话的人说错了,侯爷怎么会这么做,老太太还在呢,他这么做,又把老太太至于何地?”孙妈妈瞪着一双三角眼出神,她派出去的人明明说是已经把事情办成了,还绘声绘色的说起赵家人是何等愤怒,何等恨不得拿着笤帚赶人,事情到了这一步,怎么会出这样的反转? 她抬起头来问韩妈妈道:“韩妈妈,你说侯爷当真会这么做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我听说一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韩妈妈拧着眉想了想,继续道:“我家那口子前一阵子往别院那边清这一冬的炭火银子,听别院守门的说起,大年初三晚上,侯爷带了一个女人回别院,当时我家那口子以为侯爷大约也是到了年纪想开荤了,便笑着附和了两句,可那守门的人说,第二天那个女的走的时候,他瞧瞧的看了一眼,竟然就是当日给侯夫人料理丧事的那个宫女。” 韩妈妈说到这里,往孙玉娥那边看了一眼,脸色略有尴尬:“听说,走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扶的,是寿婶一路扶着出去的,我又细细的回想了一下那天的事情,侯爷是大年初四的早上回的侯府,进 ☆、第81章 679.235.& 这些事情赵菁不说,谁又能想得到呢? 徐老太太心里除了徐思安和一对双胞是好的,便也只有一个孙玉娥还能入她的眼了,外院养的这样两个压根是没放在心上的。给徐思胜过继来的那个男孩,原就是老侯爷族中一个远亲的儿子,虽然还在五服之内,终究是没什么情分的。抱养了来,不过就是不想徐思胜就此绝后罢了。 至于徐思安另外一个义子,她就更没在心上了,那不过是徐思安念在同袍情义,想着帮给人家一个合适的身份,好把那孩子养大成人而已。将来那孩子便是出人头地了,也不过是个侯府义子的身份,兴旺的还是他的祖家。 况且两个孩子都是徐思安管教的,透着几分严苛,平日里只有休沐之日会来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跟他们实在算不上亲近。可赵菁却知道,其实徐思安还是很看重这两个孩子的。就拿上回那先生的事情,她不过随口讲了两句,徐思安就把原先的那先生给辞退了。后来赵菁才听说,徐思安后面请的这个先生,乃是玉山书院里头教过学的名师。可见,他是有一颗望子成龙之心的。 “老奴记得了。”张妈妈应了一句,见赵菁想到这里,倒是感慨了几句:“外院的事情老太太不常管着,虽说外面的下人也都是精忠职守的,可到底是对两个少爷怠慢了一些,先生能想到这一层,当真是细心了。” 齐嘉宝如今年纪尚小,还没到去外院单住的时候,可想着徐思安那一视同仁的态度,将来他可是有苦头吃的。但他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只怕到时候就有的闹腾了,赵菁却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省得到时候齐嘉宝在徐老太太跟前闹起委屈的时候,徐思安又不好做人了。 赵菁这边的晚膳很是简单,平常徐老太太宠溺儿孙,每每晚上都是大鱼大肉的,把两个小外孙吃的肉球一样的。赵菁今儿点的菜却是荤素搭配的,这个时节有嫩生生的秧草,她点了河蚌秧草汤;又有刚发芽的马兰头,她让厨房焯了水,切成细丁,伴着麻油和豆干一起,做凉菜最好吃。荤菜也不是大鱼大肉,不过一道清蒸鲈鱼,外加胭脂鵝脯,三鲜丸子,并一道清蒸龙须菜。 这些菜平日里在松鹤堂的时候,两个双胞胎也许连看都不多看两眼,可今儿在紫薇苑却吃得精精有味的。齐嘉宝闹着要再添一碗饭,赵菁怕他晚上积食睡不安稳,让奶娘只给他添了半碗的小米粥,他就着凉拌马兰头一口气就又喝得精光的。 赵菁拿着帕子替齐嘉宝擦嘴,笑着道:“好了,不吃了,再吃晚上 可睡不着了。” 齐嘉宝腆这个肚皮靠在软榻,伸着两条胖乎乎的腿在上头躺尸,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先生,你这儿晚上舒服吗?” 赵菁正在一旁看徐娴和齐嘉慧玩翻绳,听了这话便转过头问他:“宝哥儿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叫舒服吗?难道宝哥儿晚上睡的不舒服吗?” 齐嘉宝皱了皱眉头,见自家奶妈不再跟前,直气身子小声对赵菁说:“奶娘晚上打呼噜打得我睡不着,还有老祖宗也打呼噜,我这几天都失眠了……” 看着齐嘉宝那幽怨的眼神,赵菁忍不住笑了起来……失眠?他这么小懂什么叫失眠吗== 谁知齐嘉宝的话却得到了齐嘉慧的一致认同,她甚至连翻绳都不玩了,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赵菁的跟前一把埋在她的怀里道:“先生,弟弟说的是真的老祖宗最爱打呼噜,她一打起呼噜来的时候,都是嘘……啊……嘘……” 齐嘉慧撅着小嘴模拟老太太打呼噜的样子,可把赵菁给乐的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小嘴道:“老太太是疼你,才留了你们住在松鹤堂的,你们倒还嫌弃她?那改明儿我就告诉她,你们两个已经长大了,也要开始单独有自己的院子了。宝哥儿就去外院和你两个表兄住,慧姐儿想住哪儿,自己挑一处,我派人帮你拾掇出来。” 这话一说两个娃儿的脸就顿时都皱了起来,齐嘉宝从软榻上一个翻身,一溜烟也挤到赵菁的怀里道:“舅母,我就想和舅母睡嘛……舅母好不好呢?” 赵菁被齐嘉宝一声舅母喊的脸都热了,脸颊忍不住发烫,心里虽然高兴,却还是忍不住道:“说了不准喊舅母,宝哥儿又忘了?” “那我不喊舅母了,先生能答应我今儿和你一起睡觉吗?” 齐嘉宝滴流这一双大眼睛看着赵菁,这可怜巴巴的小表情真是要把赵菁给萌化了。赵菁想了想,开口问他:“那你要是不尿床的话,就留下吧……” 齐嘉慧闻言,便举着双手道:“先生,我也不尿床,我一晚上都不用出恭,我可以睡在里面的!” 赵菁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脑袋都有些大了起来。 不过其实她今儿原本也是想留下他们两个的,徐老太太病了,不管是心病还是真的头疼,于情于理都要让她好好休息。况且今儿虽然徐老太太没有整治孙妈妈,可赵菁从张妈妈的震惊中,还是能瞧出来,徐老太太这次对孙妈妈当真是最不讲情面的一次了。她只这样好面子又重情义的人, 今儿能站在自己这一边,没真让人替自己检查身子,这对赵菁来说,已经是一次进步了。 孙妈妈在徐老太太身边几十年,这情分必定是不一般的,若要真的挖掉这个毒瘤,只怕也只能在潜移默化中慢慢进行了。 赵菁想到这里,便也叹了一口气,老人家年纪大了,也要照顾到她的心里健康,不能让她不顺心了,这些事情且就先从长计议吧。 奶娘们给双胞胎洗漱过后,赵菁就抱着他们上了床,她在床对面的炕上又另外铺了铺盖,自己就睡在她们碧纱橱外头。 里面的床倒是大得狠,只是她这几天睡眠不好,怕自己翻身吵着她们了。 孩子们午后睡了中觉,因此晚上都还是精神奕奕的,便一个劲缠着赵菁给他们讲故事。 赵菁给他们讲完了故事就后悔了……小皇帝小时候就从没这样缠着自己讲故事的,因此她这脑子里的故事压根就不多,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结果两个和孩子的重点压根不是他们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齐嘉慧表示很不理解:“舅母,难道他们那个国家里,就没有人和灰姑娘的脚一样大吗?万一他们在没有找到灰姑娘之前,别人也试了这双鞋,正好穿上了,那王子是不是就要把别人当成灰姑娘了?” 而且小家伙还又不自觉的叫自己“舅母”,然而这个问题,连赵菁自己也没有想过…… 齐嘉宝则是兴致勃勃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兴奋道:“原来老鼠可以变成马车,那我明天找个小厮一起捉老鼠去!!” 赵菁默默检讨自己,她今天讲得这个故事实在是太失败了。 外头月亮都移到了西边,在自己的威逼利诱下,两个娃儿终于都睡着了。赵菁替他们盖好了被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们的包子脸。她半倚在炕上,却是一点儿也睡不着。 从今往后,她要开始习惯这个身份,尽管她已经想起了这个身子所有的回忆,可她还是选择做如今的这个自己。她是喜欢徐思安的,若非经历了这么多,她可能并不会遇上徐思安这个男人,可人生就是这般的奇特,她受尽了苦楚,死而复生,经历这多磨难痛苦,仿佛就只是为了遇见他而已。 春寒料峭,冷冽的夜风扫过军帐,徐思安站在营帐的门口,放眼看着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的军营。 “侯爷,摄政王妃已经薨了,王爷把赵先生接去了王府,不过今日已经送回来了。”长庚颔 首俯腰站在徐思安的身后回话,神情还有些莫名的扫了他一眼。在自己的心目中,王爷从来都不是会把女色放在前头的人,怎么如今为了个赵先生,居然连摄政王都敢得罪了吗? 徐思安垂下眼眸,心中却似松了一口气一般,摄政王周熠虽然手段狠绝,却也是说一不二之人,但他既然已经放了赵菁出府,想必应该不会再多加纠缠。 他对着暗夜中的火光舒了一口长气,一直握着拳的指骨陡然松开,转身吩咐道:“传本侯军令,明日一早,拔营启程。” 晚上双胞胎踢被子,赵菁起来了好几次,小孩子总是格外调皮,只是如今天气渐渐热了,晚上并没有烧上炭火。赵菁身子本来就弱,边不经意中稍稍有些着凉了。 她到了天亮时分才睡得安稳了一些,等醒来的时候,倒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自己的炕上竟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肉暖袋,猴在自己的怀中打呼呼。 赵菁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两个孩子的鼻头,小家伙睫毛动了动,嘴角窝窝流下一滴口水来。赵菁便做起来,取了帕子替他擦了擦。 外面天色已经敞亮了,小丫鬟进来服侍她。她平常由她们服侍也够了,只是这两个双胞胎,她们却是不会服侍的,赵菁便开口道:“你们去把宝哥儿和慧姐儿的奶娘喊来,顺便派个老妈妈去松鹤堂问一声,老太太的身子好些了没有?若是没好,我一会儿去外院请了管家往太医院请太医去。” 青黛和蓝玉两个都是才进府的小丫鬟,原本以为跟着赵菁清闲又省事,如今得知赵菁一下子变成了侯府的女当家,也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做事都比平常周全稳妥几分。 两个丫鬟纷纷应下了,没过多久,双胞胎的奶娘便过来了。赵菁已经穿好了衣裳梳好了头,她去炕上喊他们起床。春日里最是爱谁懒觉的时节,两个娃儿却是跟睡不醒一样的,赵菁一会儿捏捏齐嘉宝的小鼻头,一会儿拍拍齐嘉慧的小屁屁,两个孩子却还是跟睡弥勒一样,半点儿动静也没有。 奶娘在下头看得忍不住笑了,向赵菁福了福身子道:“赵先生歇着吧,还是奴婢们来好了,哥儿姐儿这时候还醒不过来,需得抱着穿好了衣裳,才能稍微清醒些。” 赵菁便看着两个奶娘上前,半跪在炕上,在被窝里给他们穿衣服。这样的待遇可真是……赵菁现在想想,小皇帝当真是好服侍得很的,从来也不赖床,每日里那么早就起来,当真是辛苦。 孩子们穿好 了衣服,张妈妈也从松鹤堂过来了,说老太太今儿已经起来了,醒了没见着两个外孙,已经开始念叨了起来。赵菁替她们洗好脸,漱了口,便领着他们过去了。 徐老太太已经起身了,看来她昨日的头风并没有很严重,除了神情上情绪似乎不太高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病症。不过一瞧见两个小外孙已经穿戴整齐了过来,徐老太太顿时就又高兴了起来,捏着齐嘉慧的小脸问道:“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怎么我这才病了,就不要我了吗?也不住在这松鹤堂,让我一个人好不冷清呢!” 齐嘉慧眨了眨眼,想了想道:“老祖宗,赵先生说老祖宗病了,要好好休息,不让我们吵着老祖宗,所以我们就没回来!” 赵菁听了这话只暗暗道苦,谢天谢地的,明明是你们两个小家伙要闹着睡在紫薇苑,怎么反倒变成我强留了你们,不过……这样说,兴许老太太还能高兴些,那就好了。 徐老太太抬起头看了赵菁一眼,拉着她的手道:“难为你昨儿辛苦了。” 赵菁也不知怎么脸颊一红,倒像是丑媳妇见了婆婆一般,不好意思了起来。 孙玉娥照旧没来松鹤堂用早膳,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如今赵菁不上课了,晌午孩子们又闲了下来。老太太倒是很喜欢这样,又有人陪着她说话了,只问赵菁道:“上回你说要把你兄长家的闺女接过来学针线的,怎么没过来,让她过来跟娴姐儿做个伴也好。” 徐娴听了这话真是要感动的痛哭流涕了,低着头小声道:“老祖宗,孙女一定会好好学针线,不辜负老祖宗的一片心的。” 赵菁瞧着徐娴那谨小慎微的模样也只能微微叹气,要把她调*教成落落大方的侯门闺秀,确实还要费些功夫,不过她终究年纪还小,时间也还来得及。 赵菁在松鹤堂陪着老太太聊了一会儿,便往外院里来了。今天周管家没有出门,赵菁很想见见他。以前在侯府料理丧事的时候,她也和周管家打过几次交道,只觉得做事老成、为人诚恳,这样的人当管家,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况且徐思安走之前,把侯府前院的一干事情都交给了他,也可见徐思安对他的信任。 婆子上了茶之后,赵菁便坐了下来,她从张妈妈的口中得知,周管家原是跟着老侯爷的副将,后来因为身上受了伤,手腕再拉不得弓拔不动剑了,所以便从军营下来,在侯府做起了管家。这样上得战场,又下得厅堂的男人,必定也是一个能人。 “周管家请坐。”赵菁请了他坐下,她看见他用左手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连端茶盏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能用右手来做,想来当年确实是伤得不轻的。 周管家喝完了茶,抬起头开门见山的问赵菁道:“赵先生老找老奴,可有什么吩咐。” 赵菁想了想,开口道:“吩咐不敢当,只是侯爷常年在外征战,周管家必定知道怎么联系侯爷。”赵菁昨晚想了一夜,若昨天不是一时冲动回了王府,兴许也就不会想起那些过往来。那些事情如今还压在她的心口难受,但她只想跟徐思安说,让他此行江南,一定要多加小心。 “侯爷在外行军,若不是两军对阵的时候,大约每三四天会写一封家信,可若是遇上奔袭、围堵、或者追袭残党的话,那他就多半会忘了写家信。老太太不怎么认字,所以写的家信不多,只有偶尔想了起来,才会请了外头的文书先生进去写信。倒是侯爷给老奴定下一个规矩,每两日写一封信送去军营,若是赵先生有什么想对侯爷说的,老奴可让小厮帮赵先生带去。” 周管家虽然年纪大了,可也是过来人,徐思安同他说起让赵菁管家这件事的时候眉毛都没有抖一下,可见徐思安这可心早已经被赵菁给治的服服帖帖的,难得自家主子情窦开了这么一回,他也只有百分百的举手赞成了。 赵菁听了这话又觉得不好意思,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不过就是嘱咐他小心一些。他们两个才刚敞开了心扉要跟对方好,就遇上这样的事情,赵菁心里也有几分遗憾。可若不是徐思安这样,她大约还当真没这个勇气,承担起这份责任来。 “既然如此,那我写一封信,请周管家代为转交侯爷。” 周管家听了这话,便让小厮送了笔墨纸砚过来,赵菁也是许久没写过信的人了,又想起那时她教孩子们百家姓的时候,徐思安还给了她几本帖子,可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也没见精进多少,却依旧还是老样子。一想起这些赵菁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落笔的时候,还觉得有几分脸红。 可一旁的周管家看到的却全然不是这样的,他仿佛瞧见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正在给她远在战场的情郎写信,因为长久的思念忍不住红了脸颊,情哥哥呀情哥哥你合适归家,小女子我等着你衣锦还乡,坐上了八抬大轿去了你家,再给你生一个胖娃娃。 周管家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赵菁便越发红了脸颊,草草的写了几行就放下了笔来, 叠好了放到牛皮纸的信封中。 “赵先生写好了?” “写好了。”赵菁点了点头,心道自己不过就写个信,怎么也能引得周管家这样好笑的,当真是玄幻的很了。 赵菁把信交给了周管家,正预备回后院,外面有门房上的小厮进来回话,说摄政王府报丧来了。 摄政王妃薨逝,按说是京城的一件大事儿,只是鉴于她前朝公主这个身份,在朝中便有些讳莫如深。只是不管如何,她都是摄政王明媒正娶的妻室。但对于那些觊觎摄政王妃之位,并送了闺女去王府的人家来说,大约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了。 赵菁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抬起头对周管家道:“周管家,外头的事情,你还按着老例办就成了,一会儿我进去瞧了老太太,她若是想去王府一趟,那到时候再麻烦你备了车马,我们一起过去。” 周管家点了点头,见赵菁起身要走,又补了一句道:“赵先生若是能不去王府,还是不要去的好,省得侯爷心悬。” 赵菁脚步一滞,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朝着周管家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周管家提醒,我自会小心。” 赵菁也觉得她自己已经清醒了,仿佛已经摆脱了那种分裂的感觉,一旦她认清了一个人,反倒无所畏惧了起来。她有些开始明白以前自己对周熠的那些恐惧,大约是她摔落台阶的最后一眼,见过的他那一瞬迟疑的眼神。 无论如何,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人。 赵菁回松鹤堂的时候,齐嘉慧正在和老太太玩翻绳,她年纪小一学就会,便缠着老太太跟她一起玩。虽说老太太如今不做粗活,可老人家的手多少有些僵硬,齐嘉慧才看见赵菁进门,就笑着撸了绳子找她来了。 徐老太太便又坐在软榻上唠叨:“没良心的小东西,我白疼你们了!”说话的时候却是眉开眼笑的,看来老太太的心还是宽得很的,昨儿那些不快,倒也没留过夜。 孙玉娥没有过来,韩妈妈今儿也没见人影,赵菁抱着齐嘉慧坐下来,看见老太太房里的几个大丫鬟只有如意在这边。如今她只知道那个叫吉祥的丫鬟是孙妈妈的人,其他几个就不清楚了。这侯府里的人事以前她没在意过,如今却也要好好梳理梳理。 “老太太,方才摄政王府派人来报丧了,我已经让周管家先处理了,若是到时候老太太想亲自去吊唁一番,我再让外头准备。”赵菁说着替齐嘉慧掖了掖身上的衣服,小家伙玩起来中衣都 露在了外头,小肚腩上一圈的游泳圈都让人瞧见了。 赵菁给齐嘉慧理好了衣服,放了她下去玩,起身给老太太沏茶,老太太便接了茶喝了一口,才想跟赵菁开口聊几句,谁知却瞧见张妈妈火急火燎的从外头进来,见了老太太便开口道:“老太太,宝哥儿在外头闹着抓老鼠,也不喊哪个小厮找了一只猫来,结果被猫给挠了!” 赵菁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懵圈了…… 好在猫也只是一只小奶猫,小家伙的胖手背长多了三道抓痕,赵菁一边替他上药又一边心疼,想数落他几句吧,又觉得这个罪魁是自己。到时候老太太知道自己给他们讲那样天方夜谭的故事,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唉哟……疼……”齐嘉宝怯生生的抬头看了赵菁一眼,赵先生平常都是笑眯眯的一个人,这会子真是严肃的吓人,他虽然被猫抓了,但是今天也是有成果的呀,好歹也逮着了一只老鼠,只等着赵先生把仙女的魔法说了出来,老鼠就可以变成大马了,只要骑上了大马,他就可以去找舅舅了。 “知道疼还这样胡闹?”赵菁替他上好了药,看他撇着嘴委屈的模样,便叹了一口气,从玛瑙碟中拿了一粒糖冬瓜出来,塞到了齐嘉宝的口中。 徐老太太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见他白嫩嫩的手背上三道抓痕,只心疼的哎哟哎哟起来了。赵菁便只好笑着劝道:“老太太放心,伤口不深,这几天不沾水,等好了不会留下疤痕来。” 徐老太太便点了点头,又转身嘱咐齐嘉慧道:“慧姐儿可别学你弟弟淘气,他是男孩子家的,将来难看些也无所谓了,若是女孩子这样,可要找不到婆家的。” 慧姐儿就在徐老太太找不到婆家的恐吓中一个劲的点头,听话得像小绵羊一样。 老太太又问齐嘉宝:“好好的,你抓老鼠做什么?咱家又不是那些穷苦人家,蛇鼠一窝的,你别从外头弄一只老鼠回来,将来给咱侯府引一窝的老鼠,那可是要成灾了……” 老太太这边唠叨着,齐嘉宝却嘟着嘴巴,拧着小眉头道:“老祖宗,赵先生那儿有个叫魔法的东西,可以把小老鼠变成大马,只要宝哥儿有了大马,就可以去把舅舅找回来了,到时候老祖宗就不会因为想舅舅想得又伤心了。” 徐老太太本来就是个性情中人,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只红着眼眶,把齐嘉宝搂在怀中道:“好孩子,老祖宗这会儿不想舅舅了,有你们陪着我就够了,让你舅舅外头忙活去!” 赵菁这时候也不替徐思安不平了,他呀,可确实没这两个肉团子贴心呢! 中午陪着徐老太太用过了午膳,赵菁才把张妈妈叫到边上,又派了丫鬟去请韩妈妈。侯府内院人丁简单,除了徐老太太一个主子,其他都是孩子。上百号人不过服侍这五个人,当真是省力的很。 张妈妈平常在侯府就是管下人的,手上的花名册也都准备好了,不过她这几年被孙妈妈韩妈妈排挤的厉害,因此除了那些她从外头买卖回来的小丫鬟,以及原先在侯府服侍的老人,这侯府里后来被安置进来的人,她都没有太上心去管了。 反正孙妈妈一开口,便是徐老太太七拐八弯的亲戚,她是不想得罪的。其实那些人她也知道,压根和徐老太太八杆子都打不着。 赵菁翻了花名册看了一眼,心下已经略略有数了。张妈妈特意在原先侯府的老下人下面做了记号,哪些丫鬟被分派上了哪儿,也都清清楚楚的。 “姑娘,不是我替我那些老姐妹说好话,她们原先都是服侍主子的,在主子跟前殷勤习惯了,也惯会打交道的,这两年倒是都让孙妈妈弄去了庄子上,阖家带口的在哪儿当佃户,想想也就……” 这些人因卖身契都在侯府的手上,也不能出门谋个营生,孙妈妈把持了后院,他们没了去出,便都找了由头撵去了庄子上,但凡一家人有一个犯了错的,就全家撵去庄子。这还是好的……更有甚者,全家都被发买了,也是有的,全凭孙妈妈的发落罢了。 张妈妈也确实是怕了孙妈妈的做派,因此才缩着脖子,开始明哲保身的。 赵菁拧着眉头想了想,太乱了……这个家比她想象中的混乱太多,她竟有一种不知如何入手的感觉。 这时候外头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韩妈妈来了。韩妈妈是孙玉娥姥姥的亲姐姐,凭着孙妈妈的关系,能在侯府独揽大权,也是个厉害角色。可这些人终究是老太太跟前的跳梁小丑,她想拔掉她容易,但她安排进来的人还在,不能因为她牵一发而动全身。 “给赵先生请安。”韩妈妈恭恭敬敬的给赵菁请了安,昨儿孙妈妈发难赵菁的时候,她正送孙玉娥回玲珑院,因此并没有亲眼瞧见那一幕,只看见孙妈妈气冲冲的从松鹤堂出来,连一盏茶都没有吃,就往兴隆庄去了。 这样的事情以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徐老太太甚至没有和孙妈妈红过脸。要知道孙妈妈的两个儿子都是为了侯府死的,就连她的男人,也 ☆、82| 老太太许也是习惯了徐思安不在的时日了,起先两日唠叨了几句,后面也就渐渐的不提了。只是每日午后几个孩子去锦辉阁学针线的时候,会一个人默默的待在松鹤堂后头的一个小佛堂里诵经念佛。一直到孩子们回来,她才从里面出来。出来后便又高高兴兴的和孩子们逗乐,含饴弄孙的,享着天伦之乐。 几日下来,赵菁倒也把侯府的人事关系弄了个明白,除了原先和张妈妈一样本来就是侯府家生子的奴才,侯府另有三四十人,竟是没有卖身契的,这些人大都是孙妈妈的七大姑八大姨,遍布在侯府内院多个重要的岗位上。厨房管买办的尤嫂子、老太太房里的买办田二媳妇、管理府上每月的蜡烛、香火并各寺庙香油钱的刘妈妈、针线房管事宋大娘、还有管着侯府花圃盆景摆设的李宏家的,这几个,竟然都不是侯府家生的奴才。 下人们的月银是原先是交给韩妈妈的,只是每月其他这些花销的银子,却都是在账房里挂着的,月月也都有定数,徐思安常年在外征战,压根顾不到这些,赵菁翻看了一下账本,才发现侯府外院每个月拨给内院的花销竟有一千五两之多。 总共五个主子,便是撑死了,也花不到这么些银子的,赵菁拧着眉翻看着这些账本,觉得有些头大了起来。光老太太松鹤堂每个月盆景摆设的银子,就要五两,可赵菁分明瞧得清楚,老太太的松鹤堂这两个月除了那一盆冬青还算是精神的,其他几样盆景,都已经蔫得不成样子了。 早先年前倒是还供着几盆水仙花的,这一阵子也不见了,这五两银子,当真是打了水漂连个水花也没有瞧见。她原本想着慢慢来,可这再慢下去,等徐思安回来的时候,难道要让他知道自己出生入死、洒了多少热血才赢来的家业已经被败到了如此的田地。 夜色渐浓,烛光摇曳之下,赵菁放下了笔墨,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一旁的青黛见她停了下来,为她沏了一杯热茶上来,小声道:“先生还不睡吗?我听先生说,明儿要和老太太一起去摄政王府给王妃吊唁,这时候已经不早了……” 青黛年纪小,难免贪睡些个,跟着自己熬到这个时候,已经哈欠连天,赵菁抿了一口热茶,抬起头道:“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我把这一本账册看完了便好。” 小丫头听了这话,便睁大了眼睛,一个劲摇头道:“我不亏,我点儿不困……”说着却又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来。 赵菁便想到了自己那些年在御前当差的日子,每日里也是不够睡,只有小 皇帝上朝的时候,她才能有时间往自己的下处补个觉,却又要赶在小皇帝下朝之前起来,每每都跟乌眼鸡一样的。只是小皇帝性子好,也从不怪罪,见她困了,便打着哈欠说自己也困了,两人就偷个嫌隙,在御书房里的软榻上悄悄的打个盹儿。 每每被摄政王撞见了,小皇帝总要挨一顿的训,什么年纪轻轻不知上进、什么当皇帝就要有皇帝的样子!只是却从来没有骂过自己半句,赵菁想到这里却是红了眼眶,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小皇帝竟是周熠的儿子。那时候她只当周熠是不喜欢小皇帝的,常教唆着小皇帝明着听周熠的话,暗地里睁一眼闭一眼的捣蛋。 有一回冬天下着大雪,到了丑时任赵菁怎么喊,小皇帝都不肯起来,外头大太监说这么大雪的天气,未必就会上朝,去回了太后让皇帝继续睡了,谁知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摄政王来,一把将小皇帝从热被窝中给提了起来,迷迷糊糊中穿戴整齐了去上朝。后来因为这个,小皇帝病了好一场,连累着他们服侍的人一整个月都没睡个好觉。 这些事情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如今想起来却恍如隔世一般。 “先生……?”看见赵菁愣愣的出神,青黛便喊了她一声,又道:“先生,外头打过三更了,要不然先生还是睡……睡吧!”她的哈欠实在是忍不住了,说一个字就又打了起来,赵菁便笑着道:“那我这就睡了,你也出去睡吧。”噺/鮮 赵菁脱了衣服躺下,外头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来,点点滴滴似撒在了心上一般。她不过只活了短短二十五年,却已是两世了,可惜王妃去世的时候,她还没有想起这些来,不然也好问问她,自己的生母是谁。 翻身睡下,却是一夜无眠。起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院子里的廊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燕子窝,叽叽喳喳的在那儿叫个不停。赵菁洗漱好了起身,往徐老太太的松鹤堂去,她今儿特意穿了月白色素面妆花褙子,下面是同色的挑线裙子,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有一种天然去雕饰之美。 徐老太太今儿也打扮的很是庄重,玄色遍地金葫芦双喜纹杭绸褙子,带着嵌玉抹额,看上去也比平常精神几分。老太太的肤色较深,本就不适合太过穿金戴银,以前韩妈妈一个劲让老太太扮庄重,便把她往繁复里打扮,以乡下婆子的眼光看自然是富贵的,可如何能入的了这些圈贵的势利眼,只越发觉得她像个暴发户,更不屑与她交际。 在松鹤堂用过了早膳,外头周管家派人来传话,说是车马都已经备 好了。 无论摄政王妃有过怎样的身世,她是以当今摄政王的原配嫡妻去世的,这一切都是她该享的尊荣。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而行,去往摄政王府的路并不远,赵菁却有些心不在焉了。 徐老太太很少出门,挽了帘子看马路两边做买卖的生意人,倒是有几分兴致勃勃,她转头看见赵菁在出神,想起之前她那倒霉媳妇去世的时候,摄政王妃还亲自来武安侯府吊唁过,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你说这人真是没意思,想当初你在咱侯府操持丧事的时候,摄政王妃还来过,不过也就是三四个月前的事情,怎么好好的,这就没了呢?” 赵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淡淡道:“王妃的身子一向都不太好,以前我在宫里的时候,也时常听太医院的太医提起过,大约是终究熬不下去了。”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问道:“上回王爷亲自往我们府上来接你,难道是让你见她最后一面,难得你在宫里当差,和王妃的关系也那么好?” 若是别人问起这话,或许赵菁还要疑心一下,可像徐老太太这样心无城府的人,赵菁只觉得是她的一片关心,然而有些事情却注定只能藏在自己的心里,那一天她经历过什么,赵菁已经不想提起了。 “以前每年过年宫宴的时候,倒是经常遇上王妃,说不上关系好,却也能说上几句话,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她还记挂着我吧。”赵菁说完这句话眼底有些闪烁,她转过头去,挽起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摄政王府已经就在不远的前头。 王府门前挂满了白幡,看见有马车前来,早有迎客的小厮过来牵着马引路。赵菁和徐老太太应迟了几日过来,倒是没有遇上太多的人。只是有句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她们下车的时候,却正瞧见景国公夫人带着她家的一个姑娘,也正往摄政王府而来。 赵菁眯着眸子看了那姑娘一眼,忽然就想了起来,上回太后娘娘闹着给小皇帝选妃立后的时候,那如意馆呈上来的画卷中,便有这位姑娘,若是赵菁没记错的话,这大约就是景国公府的四姑娘。 景国公夫人也很快发现了徐老太太,那张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顿时又拉长了几分,她侧着身子跟身边的姑娘说了几句,两人走在徐老太太的跟前。 好在徐老太太心宽,愣是没有认出景国公夫人来。赵菁转过头看了徐老太太一眼,她正四处打量这个宅子,大概是想比比看和武安侯府哪个更大一点。 等婆子们领了老太太进门,赵菁便 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徐老太太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怎么瞧着,这摄政王府还没有咱武安侯府气派呢!” 赵菁差点儿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便也小声的凑到她耳边道:“老太太,这摄政王府原是周家的祖宅,后来先帝入主皇宫,摄政王便住在了原来的祖居,只是把周府改成了摄政王府而已。” 徐老太太恍然大悟,点着头道:“这么说来,这摄政王还挺清廉的。” 摄政王府不缺管事的女人,周熠的几个侧妃论身份也都是朝中大臣家的女儿,王妃身子一向病弱,如今在王府掌管中馈的是户部侍郎龚大人家的嫡次女,上次她也跟着王妃一起去的武安侯府,因此赵菁对她还有些印象。 瞧见景国公夫人前来,龚侧妃自是迎了上去,至于徐老太太这边,不过就是喊了一个老婆子前来招呼。好在那婆子也算热络,徐老太太又不是一个眉高眼低的人,瞧见婆子来招呼,她也很高兴,倒是赵菁心里略有些不顺心,只是这满京城的人谁没有一双富贵眼,龚侧妃再怎样,也不可能得罪了景国公夫人来招待武安侯老夫人的。 不过这个时候徐老太太却是已经把景国公夫人给认了出来,只连连拉了拉赵菁的袖子,她如何能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遇上熟人。赵菁知道徐老太太吃过景国公夫人的亏,心里毕竟忌惮她,便上前小声的安抚了一句,替她端了一盏茶道:“老太太就当不认识她变好了,没什么关系的,将来若是去别的场合,总有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老太太放心,有我呢!”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也安定了几分,便接了茶喝了一口,这时候外面的客人陆陆续续的来了,龚侧妃招呼完了景国公夫人,把那个领着徐老太太进厅的婆子叫到了门口,小声训斥道:“你怎么把武安侯老夫人也带到正厅来了,外面多少小花厅坐不得,你不知道她们两家是有过过节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在门口笑着道:“两位老封君都在厅里坐着呢!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两位不是亲家吗?” 赵菁听见了声音便抬起了头来,只瞧见一位穿着棕黄色对襟立领绸缎褙子、约莫三十五六的年轻妇人从门外进来,她虽然打扮素雅,仪容举止却透出几分高贵优雅来,只是脸上的妆容过于浓厚,将原本姣好的容貌都遮盖的大打了几分折扣,神情中更有几分沧桑倦态。只是这个人,赵菁并不认识。可那人却在看见赵菁的那一瞬间陡然变了颜色,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中就僵硬了几分。 徐老太太已经被这话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了,景国公夫人却只清了清嗓子,朝那人瞥了一眼道:“孝宜长公主什么时候回的京城,难得也赶上了这次热闹。” 赵菁一听这话心下却已经了然了,原来这一位就是传闻中跟着驸马一起镇守海疆的孝宜长公主。她未出宫之前曾听说驸马已经病故,孝宜长公主上书回京,想来小皇帝已是准了她回京,因此她才会在京中出现了。 赵菁虽然对十年前那次政变不慎了解,但也从摄政王妃临终的话语中听出几分猫腻来。小皇帝是周熠的亲子,他不可能反了自己的儿子当皇帝,那么十年前的那一次政变,必定就是摄政王妃一手策划的。当时虽然死了不少人,但也有几个位高权重的,保住了性命,这位驸马爷,便是在那一场政变之后,才远赴海疆的。 海疆南蛮之地,民风尚未开化,瞧这位长公主如今未老先衰的模样,便知道必定是受了不少苦楚的。 然而她却并没有理会景国公夫人的话语,转而将实现移到了赵菁的面前,问道:“这位是?” 徐老太太却是见过孝宜长公主的,方才听景国公夫人提起来,这才反应了过来,便先开口道:“这是赵先生,是侯爷替我们家几位姑娘请的女先生。” 赵菁朝着她福了福身子,孝宜长公主的视线却还落在她自己的身上,让赵菁觉得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她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好在片刻之后,长公主笑了笑,不冷不热道:“侯爷的眼光很好。” 即使龚侧妃再长袖善舞,这大厅里坐着这样几个人,终究也是气氛尴尬。赵菁便先开口道:“老太太,我们去给王妃上了香,也好先回去了。” 徐老太太正有此意,便点头应了,龚侧妃总算松了一口气,还让方才那个婆子领着徐老太太和赵菁去往王妃的灵堂去。 孝宜长公主坐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景国公夫人,开口问道:“方才武安侯夫人身边的女子,当真只是她们府上的一个女先生?” 景国公夫人冷笑了一声道:“她倒的确只是一个女先生,不过在去武安侯府之前,可是皇上身边的当红宫女,一个大大的能人呢!” 景国公夫人因太后下旨让顾小姐葬入顾家祖坟一事耿耿于怀,看见赵菁更是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忍不住添油加醋道:“长公主初来乍到的,倒是对别人家的家事了解的很,听说你那闺女如今也有十三岁了……” 景国公夫人说着,只扭过头去,往顾 四姑娘那边递了一个眼神,那姑娘便朝着她福了福身子,小声道:“母亲在这儿跟长公主叙旧,女儿先去祭拜王妃。” 只等顾四姑娘离去了,景国公夫人才继续对孝宜长公主道:“难道,你也是听说了皇上要选妃立后的事情,才回来的吗?只是当初那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太后娘娘却未必会忘的一干二净,长公主又何必凑这个热闹呢?” 孝宜长公主听了这话,却不怒反笑了起来,她抬起眼眸淡扫了一眼景国公夫人,冷笑道:“夫人提醒我,为何不提醒提醒你自己,你家三姑娘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怕四姑娘入宫的事情,也打了水漂吧?” 这一句话把景国公夫人逼得个原形毕露,脸上的神色顿时就难看了几分,孝宜长公主没等她回话,笑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咱们两个谁也别笑话谁,骑驴子看唱本,走着瞧吧!” 孝宜长公主不紧不慢的起身离去,景国公夫人却早已经气得鼻子冒烟了。 赵菁扶着徐老太太在摄政王妃的灵位前敬了香,引她往偏厅里稍坐一会儿,嘱咐张妈妈看着徐老太太,她还要回一趟灵堂。不管怎么说,摄政王妃可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虽然她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可一旦人死了,那些事情似乎也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一般。她原本是恨她的,可现在连个可以恨的人也没了。 赵菁跪在王妃的棺椁前,她没有办法想象紧闭着双眼躺在棺材里的王妃是否还放不下那些仇恨,也许对她来说,国仇家恨是她一辈子都解不开的结,倘若她不是享受过那样的无上荣耀又失去,又怎么会在恨海中沉浮一生不能自拔。赵菁只是庆幸,在她的仇恨毁掉自己之前,她死了……也许这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哀乐声沉重而又哀婉,可赵菁的心里没有悲伤,她只是静静的跪在王妃的灵前,闭上眼为她默念了一遍地藏经。听说地藏经能除厄祟,能将一个人的仇恨和哀怨全部带走,她希望王妃可以平平静静的离去,从此以后在另一个世界平安喜乐。 “赵姑娘,我家侧妃请你过去。” 赵菁阖眸念完一遍地藏经,还没睁开眸子,便听见耳边有小丫鬟开口说话的声音,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见是方才跟在龚侧妃身边的一个丫鬟。 赵菁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灵堂里跪着众多王府的下人,这边说话并不方便,她走到了门外的廊檐下问那丫鬟道:“你家侧妃请我过去做什么?” 那丫鬟只笑着 开口道:“我家侧妃听说王爷喜欢你沏的茶,想问问你是怎么沏的。” 赵菁这才想了起来,那日龚侧妃一行人去往武安侯府的时候,王妃曾提起过梅蕊碧螺春,没想到她不过随口一说,这位龚侧妃却已经记下了。 赵菁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独门的秘方,便是告诉了她也无妨,倒还难为她记挂着。她去偏厅里头跟徐老太太说了一声,便跟着这小丫鬟往后院去了。 摄政王府是原先周家的私宅,虽然规制不大,却曲径通幽,后院的几个院落都错落有致,赵菁跟着那丫鬟走了一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龚侧妃如今正料理王妃的丧事,在外头忙得不可开交的,怎么可能有空躲到这后院里来,专门请教她沏茶的事情。 赵菁心头顿时咯噔一下,等再抬起头看时,却哪里还能瞧见那丫鬟的人影了。近处只有一片假山林立,她正陷在这乱石丛中。赵菁虽然心下一惊,但到底没有乱了方寸,她顺着山道往假山上爬上去,等登得高了,自然可以看的远一些。 半山腰上正巧有一个赏月的凉亭,赵菁扶着山石上去,到了亭中四下一看,却被远处的一个身影牢牢吸引住了眸光。小皇帝周旭正一路和景国公府的四姑娘说说笑笑的,正往湖边这儿来。 赵菁如何知道周旭会在这边,只是这景国公府的四姑娘分明就在外院的厅中,怎么一眨眼就跑到了这里来?赵菁的脑子迅速的转了起来,景国公府是想把这四姑娘送入宫给小皇帝当妃子的,只是那时顾三姑娘的事情东窗事发,太后娘娘一气之下,便将这四姑娘的容像剔了出去,按这么说的话,这四姑娘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进宫的。 赵菁这时候却已是反应了过来,看着那两个身影正往远处而去,她急忙就朝着周旭招手喊道:“皇上!” 周旭猛然听见声音,顿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可惜赵菁在远处的假山上,他扫了一周没有看见,便又转身和顾四姑娘说起了话来。两人便顺势走到了湖边的太湖石边上。 顾四娘天真烂漫,眨着眼对小皇帝道:“皇上走累了吗?不如在这块石头上歇息一会儿。” 周旭倒是没有走累,他难得出宫,这摄政王府也来的不多,他还想要多看看,只是眼前娇滴滴的姑娘说要歇一会儿,他也不好意思说拒绝。再说了,景国公府虽然做出那样不堪的事情来,可景国公夫人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姨母,眼前的这一位也是自己的亲表姐。 周旭负手站在湖边上,一览湖 面的胜景,转身对顾四娘道:“表姐若是累了,就坐一会儿吧!” 顾四娘朝着周旭福了福身子,脸上的笑容娇柔,娇滴滴的开口:“皇上不坐,那四娘也不坐。” 周旭情志未开,哪里懂这里头的花花肠子,见她这么说,便几步上前,揽起了衣袍往哪太湖石上坐下去。 赵菁站在假山上喊了几声,也没见周旭听见,心中略有些着急,她怕景国公夫人使坏,也怕小皇帝中了她们的套子,可看着他们两人不过就是散散步,她又告诉自己不需要这般紧张。 赵菁正想离去,却听见远处传来了顾四娘的呼救声。她抬起头往那湖边看了一眼,小皇帝周旭落水了! 赵菁吓的手脚都颤抖了起来,提着裙子一路飞奔,小皇帝周旭从小生活在宫中,压根不会水,就算这摄政王府的湖水不深,可这样冷的天掉进下去,肯定也要被冻坏的。 顾四娘的喊声一起来,王府的后院也跑出几个人来,可不是年老的婆子,就是年少的小丫鬟。 顾四娘瞧见人群围了过来,咬了咬牙道:“皇上,我来救你!”她说着便跳下水去,一边挣扎一边去拉小皇帝手。不管这一次能不能成,这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顾家的姑娘早已经没有的闺誉,她不想随便嫁个人终老,为了自己的将来,她也要奋力的拼搏一次。 “快去外头喊几个会水的小厮进来!” 赵菁站在岸上一边吩咐,一边脱下身上的外袍跳入水中。她前世是学过游泳的,只是已有十多年没有用过这项技能,可看着小皇帝在水中沉浮,她也完全不顾上这些了。 赵菁跳入了水中才发现这水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深一些,好在小皇帝就落在湖边上,她伸手拉住了他的一片衣襟,开口道:“皇上别怕,不要挣扎,这水底不深,皇上先站直身体。” 小皇帝原先只紧张的四下乱蹬,听了这话却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看见赵菁游过来的时候,周旭几乎是在水中扑腾着赵菁这边过来,只是淤泥太深,还有底下莲藕的根茎缠住了脚,他怎么挣扎却挣扎不出。 “姑姑,下面有东西绊住了我的脚!”周旭越是用力,就陷得越深,眨眼见只剩下头还露在水面上。 可这时候顾四娘却在挣扎中拉住了赵菁的衣服,赵菁身子一个踉跄,勉力推开了顾四娘,往小皇帝那边游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蒙头到水底去拔周旭的脚。靴子被藕根卡住了,赵菁用力拽了几下,小皇帝的腿还是 纹丝不动。她从水底冒出头来吸了一口气,瞧见湖边已经有人找了大竹竿过来,伸到水里拉人。 顾四娘被众人拉着上了岸,赵菁喘了一口气,再次闷到水底,脚实在拔不出来,她只好拉着小皇帝的腿从靴子里□□。 恍惚间听见小皇帝在喊她:“姑姑,你快起来,这水不深,朕还淹不死!” 可赵菁就是不想松手,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抱着小皇帝的腿往水面上顶去。水底的藕根终于松开了,赵菁欣喜的张开嘴,随机而来的是强烈的窒息感,那一瞬间眼耳口鼻所有的地方被冷水侵袭,赵菁猛烈的咳了几声,身子慢慢的变轻,然而外界的声音她却依然听的清清楚楚,她听见小皇帝焦急的喊道:“皇叔,快救救姑姑,她还在水里!” “咳咳咳……”身体陡然一轻,紧接着便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赵菁有些昏昏沉沉的睁开眸子,又昏昏沉沉的阖上,意识消失之前,她只听见周熠猛烈的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喊着她的名字。 “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赵先生为了救驾落水了,皇上带着她回宫去了。”徐老太太还坐在偏厅里头喝着茶,猛然听见这个消息也是吓了一跳,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喃喃自语道:“怎么皇上也在摄政王府吗?张妈妈,那……那我们怎么办?” 张妈妈听了这消息脸色却凝重了起来,虽然徐思安已有了迎娶赵菁的心思,可那也只有武安侯府上的人知道,如今赵菁又被皇帝带入了宫中,这到底让人有些不放心。 赵菁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还好睁开眸子的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周熠。她有些疲惫的挤出一丝笑容来,看见小皇帝正靠在她的床沿上睡着了。 酱紫色的纱帐,红木雕花牙床,不远处放着落地三足的狻猊香炉,看样子像是宫里的程设。 “皇上怎么把我带宫里来了。”赵菁悠悠的开口,想要伸手摸一把小皇帝的脸颊,想了想却又收回了手来,抬眸的时候看见周旭已经睡醒了,正睁着眼睛看她。 “姑姑今天怎么会在王府,今日的事情太危险了,朕不愿意姑姑为了朕涉险。” 赵菁没有回答周旭的话,反倒笑着道:“那皇上怎么会在王府,奴婢也想知道,皇上若是不胡乱出宫,又怎么会遇上今日的事情。” 周旭听了这话便皱起了眉宇来,拧眉道:“母后说王妃去世了,皇叔很伤心,让朕过去和皇叔说说话。” 赵菁扶着床沿起身,小皇帝年岁尚小,尚且 ☆、83|679.235.& 魏太后被周熠的眼神看得一惊,她的心口忽然猛烈的跳动了起来,恐惧感莫名而来。 她缓了缓神色,转身坐在身后的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抬起头对周熠道:“王爷要认一个义妹不容易,况且这还是大雍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她顿了顿,最终有些艰涩的继续道:“不过既然王爷主意已定,那哀家过几日便和皇上提了此事,想来皇上大约也是乐意的。” 永寿宫外夜风呼啸,在空野的宫闱中如诉如泣,周熠披着玄色的衣袍一路而去,身后传来沉重的宫门落锁的声音。 赵菁第二日却没能起得来,她身子本就孱弱,又经了昨日溺水之事,便染了风寒。小丫鬟们见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不敢怠慢,急忙派人喊了张妈妈过来。 徐老太太知道她病了也亲自过来瞧,这时候赵菁已经醒了,只是身上没力气,派去请太医的人还没回来,她披着一件豆绿色的小袄,靠在引枕上洗脸。 双胞胎和徐娴也跟着过来了,因要跑到里间来看看赵菁,被徐老太太拦住了道:“赵先生病了,你们外头待着去,如今时气不好,等天气再热一点,我也就随你们玩去了。”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不好意思,把汗巾递给了小丫鬟做起来跟老太太聊天:“老太太这么说,那自己还进来,我这是染了风寒,要是过了人就不好了,老太太也外头坐着吧。” 徐老太太哪里在意这些,笑着道:“我这身子倒是奇怪了,平常除了一些腰腿上的毛病,一整年也不见有个风寒,上回太医给我请脉的时候还说,我这身子骨好着呢,多少年轻人都不如呢!” 赵菁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心道老太太一准忘了她前两天装头疼的事儿了。这样正好,心里不存着事情,才能过的顺当。 徐老太太在紫薇苑坐了一会儿,太医就过来了,诊过了脉之后,也说是染了风寒,另还有一些肾脾失调之症,正好可以一并调理调理。 老太太听说肾脾失调就拧了拧眉,想问问这在子嗣方面有没有影响,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外头人只知道赵菁是在侯府当女先生的,问这种问题,多少有些不方便。 老太太心里正嘀咕这事儿,眉心就一直拧得高高的,直到张妈妈送了太医回来的时候,瞧见徐老太太一脸探究的看着自己,才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老太太放心,老奴方才装作随口问了太医一句,那太医说,这病症和子嗣上的事情是不相关的,只要好好调理好就行了,别的老奴也就 没问了。” 徐老太太被说穿了心事,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嗔了一眼张妈妈道:“你这老货,我交代你的事情,到底办得如何了?” 张妈妈这才笑着道:“已经办妥了,前两日去和朱姑姑说了,她也乐的当这个媒婆,说是今日便过去,只是如今赵先生病着,就怕她兄嫂做不了她的主意,万一还等着赵先生亲自点头,这不又得绕回侯府来了。侯爷也是,好好的一桩婚事,他猴急成了这样,让我们这种办了老事儿的婆子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徐老太太这时候倒是眉开眼笑的,一个劲道:“他这性子倒是像他老子,当年他老子去孙家相亲的时候,头一天见的我,第二天就找了媒婆来提亲了,我那时候连他是个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迷迷糊糊就进了洞房了。”老太太说到这里,越发笑的狭促了几分,“他老子也算是尝了甜头上的战场,比他还强一些个。” 张妈妈听了这话也是笑的说不出话来,老太太的性子哟,一遇到高兴的事情,祖宗八代的往事都能倒豆子一样的倒出来,也不嫌害臊的。 丫鬟熬了药进来,赵菁喝过了倒头睡下,风寒若是不太重,在被窝里闷出一身汗来,也能好个七八层。 徐老太太回了松鹤堂,用了午膳正打算去小佛堂念经,张妈妈进来回话道:“提亲的东西送去了醒月楼了,朱姑姑说下午就过去,老太太就在家等着好消息吧。” 徐老太太想了想还有几分不放心,拧着眉问张妈妈道:“我听你说赵先生那嫂子是个厉害人,你说万一因为上回的事情,连累的朱姑姑被她说一顿可怎么好?我这心里总有些不放心。” 上回孙妈妈那事情老太太虽然没有再追究,可她心里终究是想明白的了。赵菁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她若是真想找个富贵之乡当个贵妾,就不会到武安侯府来当女先生了。孙妈妈向来会说话,她自己又有这个耳根软的毛病,被一时带到了沟里也是有的。她如今想想也有几分后悔,叹这气道:“我当时不过就是听孙妈妈说了两句,也没当真存那个心思,谁知道她还真的派人去提亲了,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张妈妈还是头一次听见老太太这自我检讨的话来,她一向爱面子,便是当真做错了,也决计是不会在人前承认的,这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老太太你若是不放心,不如我陪着你走一趟?赵先生那嫂子厉不厉害,你去了就知道了,也省得你在家里这七上八下的?”张妈妈知道老太太出身贫寒,并 不会瞧不起穷人,便索性提议道,她也想让老太太多出去走走,整日闷在家里头,也没个意思。 徐老太太起初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又觉得有几分意动,凑过去对张妈妈道:“要不然,咱就当走了一回亲戚,认认亲家去?” 老太太能这样,张妈妈是最高兴不过的,也亏得这两天孙玉娥没有经常往松鹤堂来,把老太太围着团团转,要不然她也没这个机会,能在老太太跟前说这些话。 马车先是去醒月楼,听楼里的掌柜说朱姑姑已经出去了,张妈妈便笑着道:“老太太,我们迟来了一步,朱姑姑已经去赵家了。” 徐老太太一路上的心情都很好,想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终于有了媳妇,她的心情竟然比自己成亲还紧张,一路上不停的问张妈妈道:“你说我今天这身打扮如何?我那几件花哨些的衣服怎么也找不见了,这颜色显不显老?” 张妈妈被她问得没了脾气,一个劲的笑道:“老太太,您这是替侯爷去提亲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自己相亲去呢!”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撇了撇嘴,只笑着道:“我这不是着急嘛,急着给侯爷娶媳妇,急着赵先生早些能给咱侯府开枝散叶,着急着能早日抱上自己的亲孙子!” 鼓楼大街离醒月楼并不远,马车摇摇晃晃不过两三盏茶的时辰便到了。张妈妈挽起帘子看了一眼,见巷子里赵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在边上,朱姑姑果然已经先到了。 巷子里路窄,马车就在巷口停了下来,张妈妈扶着老太太下车,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俏丫鬟。 这样的阵仗这儿的街坊邻居哪里瞧见过,忍不住就多看了一眼,还有人私下里夸赞道:“瞧瞧,有钱人家的老太太就是不一样,站出来就是一副老封君的派头。” 徐老太太虽然五十开口,可难得耳聪目明的,听了这话心里却也暗暗欢喜,心想这世上的人也未必就是人人看不起她的。 张妈妈扶着徐老太太往赵家的门口去,新年过去才不久,门口贴的春联还是火红火红的,张妈妈正打算过去敲门,就听见院子里袁氏开口道:“这位大姐,你就不要来说笑了,武安侯府老太太是不是有毛病?一会儿要让我家妹子去当妾,一会儿又说当侯夫人?这变的也太快了点吧?再说了,我家妹子如今就在侯府呢!她若是真有这心思,直说不就成了,巴巴的又让你跑来做什么?” 平常跟朱姑姑打交道的都是一些侯门公府的太太奶奶,再 不济也是府上的管事儿,像袁氏这样的市井妇人,她反倒也应付不来了,想好了一肚子的好话,这会子被她这么一堵,一句都说不上来了,只好耐着性子道:“好嫂子你听我说,上回那个是弄错了,老太太没想过让菁丫头当妾的,实在是侯府的下人自作主张,派了人来提亲,老太太自己也是不知道的,这不就让我带着厚礼重新过来提亲了。” 袁氏原听说是武安侯府的人又来提亲,本来是不想让朱姑姑进来的,还是朱姑姑报了醒月楼的名头,她才放了人进来,看着朱姑姑身后那两个抱着贺礼的婆子,袁氏心中虽然觉得她们似乎是比上回来的那媒婆多了些诚意,但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戒心来。 “我怎么知道这回是不是真的呢?我这头若是答应了你,一眨眼你们又让妹子做妾去了,还说是我答应的,那我岂不是把妹子给卖了?这事儿说什么我也不能答应,你们还是回去吧,要不然就把妹子喊回来,我亲自和她商量好了,你们再来?” 袁氏的话刚说完,徐老太太上前一步,推开了赵家院子外头的大门,站在门口道:“不用赵先生回来了,我老婆子亲自过来提亲,这位嫂子,你就说一句,应不应吧?” 袁氏从没见过徐老太太,一时间压根没反应过来,只愣愣的看了朱姑姑一眼,转头问徐老太太道:“您老,又是哪家派来的媒婆啊?” ☆、84|679.235.& 这时候朱姑姑却已见到徐老太太进来,她自己也心下好奇,就见那边张妈妈已经开口道:“赵家小嫂子,这是我们侯府的老太太呢,你说的那叫什么话!哪里来的媒婆,你何时见过这般打扮的媒婆?” 袁氏这会子早已惊讶的没了话说,只讷讷道:“就是没见过才问的啊……” 不过好在袁氏和张妈妈如今却已经相熟了几分,瞧见张妈妈亲自扶着徐老太太,料想她说的必定是真的。袁氏这时候却是羞赧了起来,悄悄上前拉着张妈妈的手把人扯到了墙根问:“张妈妈,你家今儿带一尊真佛来到底是做什么的?瞧我家这小庙……” 袁氏的话还没说完,张妈妈只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小嫂子别急,我们老夫人向来是惜老怜贫的人,不会嫌弃你们家,要不然她也不会亲自过来,实话跟你说吧,我家侯爷出征去了,临走前就已经把家事交给了菁姑娘,老太太今儿走这一趟,就是想把这事情定下来,不能让你家妹子没名没份的给咱侯府办事儿,你呀,别着急,去把你当家的喊回来,咱好好商议商议。” 袁氏听完这话却急了,拉着张妈妈的手道:“什么?侯爷竟这样就把咱妹子给拱了去?” 张妈妈听了这市井俚语忍不住要笑,好在一旁的朱姑姑已经上前招呼起了徐老太太,他便也有空跟袁氏多说两句:“小嫂子,侯爷和你家妹子两情相悦的,你怎么这样说,不信你到时候问菁姑娘去,这可是她当着侯府一家人的面儿应下的。” 袁氏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走到门口一边关院门,一边扯着嗓子往临家院子里喊道:“大妞,去飘香楼把你爹喊回来,就说家里来客人了,让他快点儿回来!” 赵大妞正在邻家院中和小丫鬟们踢毽子,听了这话便隔着墙应了一声,跟着几个小姑娘一起出门,几个人在巷口瞧见停在路边的马车,好奇的问赵大妞道:“大妞,又是谁来给你家小姑提亲了?我娘还说姑娘家年纪大了嫁不出去,看来都是骗人的,你家小姑才回来没几个月,都好些人向她提亲了!” 袁氏关上了院门,请了徐老太太和朱姑姑客堂里坐下,又去厨房沏茶、拿些小吃、干果子出来招待,忙忙碌碌好一会儿,这才一边擦着手,一边又往客堂里过来。 张妈妈便招呼她坐下道:“小嫂子你别忙了,坐下吧。” 袁氏哪好意思坐,从外头搬了一个绣墩过来,稍稍的搭着半边的屁股,就当是坐了,见徐老太太和朱姑姑只干坐着也不喝茶吃东西的, 便笑着道:“老太太尝尝,这是我自家做的猫耳朵,孩子们都喜欢,嘎嘣脆。” 徐老太太虽然牙口不好了,但她喜欢袁氏这直爽的性子,便拿了一块猫耳朵咬了一口,谁知一口咬下去居然动都没动,看得张妈妈和袁氏都心坎上一紧。徐老太太自己也尴尬的不好意思了起来,换了一边的牙,又用力咔嗒了一口,这回总算是咬动了。 “果然是脆脆的。”老太太的笑着开口,就着热茶吃起来,让张妈妈和袁氏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飘香楼离鼓楼大街并不远,赵勇听说家里来客人了便也很快回来了。袁氏听见外头喊门的声音便迎了出去,开了门把赵勇拉进来,却没马上放他进去,只拉着他站在门口边上道:“又有人向咱妹子提亲了。” 赵勇方才回来就瞧见了门口的马车,只光看那马车的式样,便知道不是一般的人家,他心下纳了纳,问袁氏道:“这又是哪家?不会又是想咱妹子去做妾的吧?” 袁氏拦着他不让说,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还是武安侯府,这回不是做妾了,他们府上的老太太过来了,说是要让妹子去当侯夫人……” “侯夫人?”这回连赵勇都惊呆了,一个劲问袁氏:“确定是侯夫人,不是骗人的?别来个挂羊头卖狗肉的?” 袁氏嗔了赵勇一眼,拧着脖子道:“你也忒小看我了,要不是聘去当侯夫人的,我能让她们进门,如今就等着你这个当家的回话去呢,你……你快进去吧!” 赵勇听了这些才觉得有些靠谱,拍了拍胸脯想要往里头走,又歇了气一样转头对袁氏道:“你方才说什么?他们府上的老太太来了?那岂不就是侯爷的老娘?那是老封君啊?” “可不是、可不是……”袁氏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还觉得臊呢,幸好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眼的,倒是没怪罪自己,袁氏便推着赵勇往堂屋里去,脸上陪着笑道:“老太太,我家当家的回来了。” 赵勇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五十出头打扮的,端庄和气的老太太就坐在自己家堂屋里。徐老太太方才在门口的时候,是憋着一股气才敢说那样的大话的,这时候见了赵勇进来了,反倒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往朱姑姑那边递了个眼神,脸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朱姑姑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徐老太太也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不过像她这样的老封君,平常身边都围着一群奴才,也确实没有什么事儿是要自己开口的。她又不善于结交那些权贵,待人接物上 头有那么些欠缺,那也是常事儿。 “赵家兄长,我是醒月楼的朱姑姑,这是武安侯府的老夫人,我们今儿过来,是特意向赵菁提亲的,她如今就你们兄嫂两个亲人,想来婚事上头必定是要你们点头的。” 朱姑姑说完,脸上端着笑看向赵勇,赵勇便也一直端着笑看她,可等她说完了好半晌却也没回话,一旁的袁氏便等不及戳了戳赵勇的后背,赵勇猛的就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道:“那行,那等我去趟侯府,问问咱妹子是个什么意思!” 张妈妈听了这话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道果然是被她给猜中了,这事情兜兜转转的,还得往侯府去。只是,有谁家提亲是提到自己家里去的? “老太太,你瞧我说的有错没错?这事情还得绕回侯府去,今儿我们算白跑了!” 徐老太太却是不甘心的很,这事情一天没办成她可是放心不下,她还想着给徐思安写信的时候邀功来着,好歹也让自己在儿子跟前也能干一把。 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抬起头问张妈妈道:“张妈妈,你说这……” 张妈妈心下一横,只笑着道:“哪能白跑了呢?要不这样,小嫂子跟我一起回侯府去,问了赵先生,她若是答应了,你们就把这提亲的礼收了,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家侯爷还在南边等着好消息呢!” 朱姑姑瞧着这提亲都快赶上逼婚的架势了,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端着茶盏悠闲的抿了一口茶道:“那你们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等你们那头好消息来了,我这礼往这儿一搁下,也算我没白当一回媒人了。” 赵菁昏昏沉沉的睡了好几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已是申时初刻,小丫鬟们见她醒了过来,急忙把在茶房里热着的米粥点心拿过来,让她先垫了垫肚子。 赵菁喝过了热粥,觉得身子骨松散了好些,在床上躺着有些酸疼,便穿上了衣服起来了。她在宫里的时候便是生病也极少能卧床休息的,这样躺着反倒越发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才在厅里坐了一会儿,打算去书房随便翻一翻账本,就听见外头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双胞胎过来了。赵菁怕把病气过给她们,并不想见,可又想着两个孩子都念着自己,心里也不忍,便让小丫鬟去迎她们进来了。 齐嘉宝一进门瞧见赵菁起来了,飞一样的扑到了她的怀里,小火箭一样冲的脚底心还有些虚软的赵菁几乎站不住了。齐嘉慧便在一旁道:“弟弟你再用力,先生都 要被你撞倒了。” 小家伙说完眼珠地滴流了一圈,纳闷道:“原来老祖宗不在先生这里。” 一旁的奶娘听了,便向赵菁解释道:“老太太今儿用了午膳和张妈妈出去了,哥儿姐儿下学找不到人,以为来了紫薇苑,所以就让奴婢们带着过来了。” 赵菁听了这话便佯装生气,撅着个脸捏了捏齐嘉宝的小圆脸开口道:“原来宝哥儿不是因为挂念先生才来的,先生心里好难受呀!” 齐嘉宝看见赵菁这样皱着一张脸,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一下子惊的小眼睛睁的大大的,想了想伸手在赵菁的胸口揉了揉,奶声奶气安抚道:“先生你别伤心,我不找老祖宗了,我就是来看先生的!” 若是徐思安在,看见这一幕必定如胸口碎大石一般郁闷,自己的儿媳妇,倒是让这小子吃尽了豆腐了! 赵菁被齐嘉宝逗的憋不住笑了起来,拉着他的小手,坐到椅子上,又把齐嘉慧也揽到怀里,捏着她的小手看了起来。 齐嘉宝是男孩子,自然不用去上针黹课,可齐嘉慧这个女娃娃却不同了,难为这么小的年纪,每天都要学针线,嫩嫩的小指腹上都被戳了好些小洞洞了。 赵菁低头替她吹了吹细小的伤口,抬起头关切道:“慧姐儿疼不疼?” 齐嘉慧皱着小小的眉心摇摇头,忽然一本正经的问赵菁:“先生,我啥时候能喊你舅母呢?” ☆、85|679.235.& 关于这个问题,赵菁也不知道怎么跟两个小家伙解释了,虽然不过就是一个称谓问题,若是在现代,哪怕没领证不过是男女朋友关系,这样胡乱叫着的也不是没有。只是到了古代就必须处处守着规矩,不然的话怕是脊梁骨也要被人戳出一个洞来的。 赵菁这几日耐着性子查看府上的人事,虽然漏洞百出却还没开始大刀阔斧的整顿,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徐思安把这个家交给了自己,可她却还不是这府上正儿八经的主子,因此也只能先□□,将来细细的清算。不过这样一来也有一个好处,人心也就慢慢显露出来了。那些想着安分过日子的自然会小心谨慎起来,而张牙舞爪惯了的却仍旧不知收敛。 她用帕子轻轻的擦齐嘉慧指腹上的伤口,让小丫鬟取了药膏来,用指尖抠着细心的抹上去,慢慢道:“这个问题呀,等你舅舅回来了,你再问问他呗。” 赵菁说到这里脸颊略略发红,一眨眼徐思安也走了好几日了,也不知道他到了哪儿,收到了自己的信没有?他南征北战的这么些年,想来是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可一个人心里一旦有了牵绊,就会把那个人当成孩子一样,不管他是怎样厉害的人物,在自己的眼中永远是放心不下的。 而此时身在千里之外的徐思安,却也正好刚刚收到周管家的来信。每三日寄一封信过来,是徐思安对周管家的要求,这样就算侯府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也不会耽误太长的时间,况且,若是真的有大事发生,周管家也会派了小厮加急送过来,如今手头上的这封信,便是一封加急信。 看见信封上盖着的火漆,徐思安心下略略一紧,只拧眉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没有?周管家有没有什么话要你传达的?” 那小厮皱着眉头想了半日,摇了摇头道:“周管家什么都没说,只让奴才早些送过来给侯爷,说侯爷看过自然就明白了。” 徐思安忍不住摇了摇头,周管家一定是年纪大了,没个什么大事就这般火急火燎的,他一边想一边伸手揭开了火漆,谁知信封里除了周管家例行公事的家信之外,另还有一个信封。 徐思安瞧见信封上写着的那“侯爷亲启”四个字就明白了过来,一向肃然的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喜色,转身对那小厮道:“你先出去休息片刻,等本侯写好了回信,再交给你带回侯府。” 然后,只等那小厮出了营帐,周管家的那封家信顿时就被忽略了,徐思安打开赵菁的信封,看着她那一笔还勉强能算得上公正的蝇头小楷 。 字里行间虽然还有几分淡淡的生疏,可在徐思安读来却心情舒畅,这种从未有过的读取家信的满足感让徐思安感叹了起来,怪不得手下的将士们收了老婆家信,不光睡觉的时候要枕着,连打仗的时候都要放在胸口。 赵菁信里说起了摄政王妃薨逝的事情,又特意交代了让徐思安多加小心。徐思安仿佛能想象出来她写这封信的时候是怎样一副娇羞的模样,赵菁外表看着大方稳重,其实内里却总有些小娇羞,徐思安最喜欢她脸红的样子,把白嫩嫩的脸颊憋得通红通红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你,能让你的心都融化了。 他是真的没有遇上过这样的女子,能让自己这般亲不自禁,这样奋不顾身。 徐思安看完了赵菁的信,这才把周管家的信也匆匆的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内容是: 家中一切安好,老太太正筹谋着要替侯爷去提亲,从外院提了一千两的银子去,说是要购置聘礼用。老奴想着这一笔总不能先让赵先生知道了,就没挂在账上,等老太太出师大捷之后,老奴再同赵先生说起。 临了周管家还在信尾补充了一句:侯爷大喜,凯旋回京之日,就可以入洞*房了。话语虽俗,却难得让人看的心花怒放。 其他还有一些零散琐碎的事情,徐思安也没有太仔细看,只是坐在长案前抚掌笑了起来。不过老母亲要亲自出马了,他这颗心还当真是七上八下的,忙让长庚磨了墨,急急忙忙就写起了回信来。 ※※※※ 双胞胎在紫薇苑玩了一会儿,困劲就上来了,赵菁让奶娘带着他们回松鹤堂打个盹儿,小丫鬟送了他们过去回来回话,说徐老太太还没有回松鹤堂。眼看着天色都要渐渐暗下来了,赵菁心里也有些着急,徐老太太向来是深居简出的,赵菁实在想不到她老人家会去哪儿。 赵菁无奈,只好让小丫鬟喊了韩妈妈过来,老太太的去向,她这侯府的大管事总能知道几分。 韩妈妈这几天缩着脖子做人,没事连老太太跟前都不怎么露脸了。赵菁知道她心里怕些什么,月银还没散,她就怕赵菁提这个事情,因此过来紫薇苑这一路上都提心掉胆的,直到见了赵菁才福了福身子,笑着道:“听说赵先生病了,原本一早就想来瞧瞧,这不外头事情多,所以才没过来。” 赵菁笑着让她坐下,问她道:“韩妈妈贵人事忙也是常理,不过有件事还是要问你一句,你知道老太太今儿下午往哪儿去了吗?” 韩妈妈拧着眉摇了摇头,这两天孙玉娥心情不好,她午间去了玲珑院陪她说话,等回松鹤堂的时候就听说老太太出门了,她还想知道张妈妈把老太太弄哪儿去了呢!只可惜她下头跟着老太太的那两个丫鬟也不见了,要不然她还能找人问一问。 “老奴也不知道老太太去了哪儿。”韩妈妈尴尬的笑了笑,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韩妈妈,”赵菁的嗓音加重了几分,因生病越发显得声线带着几分沙哑,却让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韩妈妈听了这话以为她要发难起月银的事情来,吓的从绣墩上滑了下来,急忙就跪在了赵菁的跟前,颤抖着身子道:“老奴在……” 赵菁看着她这样子就想笑,这架势哪有当初在她跟前颐指气使的样子,只是她今儿身上不爽,实在也没力气发落她,便叹了一口气道:“韩妈妈,你是这家中的大管事,凡是要多在意着点,你既是老太太跟前的管事妈妈,就不要老是往大姑娘房里去,大姑娘如今年纪大了,虽然外头的人不知道,但府上的下人们心里却清楚她的身份,主仆有别,便是你们是十分亲熟的亲戚,如今她也是老太太的孙女,侯爷的义女,你自己也该明白这个道理。” 赵菁说这话却也不是故意贬低了孙玉娥,像她这样的虚凰假凤,这京城里也有几个的,但人家谁不是缩着脖子做人的,便是嫁去了好人家,这身份上也多少是个硬伤,若还有这么一大群的穷亲戚在身后拖后腿,让人家怎么待见得了你? 韩妈妈被说的没了回话,低着头不开口,心里却还略略松了一口气,好歹赵菁还没提起月银的事儿,她又算逃过一劫了,借出去的银子过两日就能回来了,熬过这两日,她还想再多活几年。 “老太太……”里头赵菁的话才说完,站在门口的徐老太太却是愣了愣,她虽然疼爱孙玉娥,可以前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每每孙玉娥回庄子上,她还常让孙玉娥和孙妈妈多亲近,毕竟人家才是亲祖孙。如今想一想,终究是自己糊涂,便是孙玉娥将来当真能嫁一户好人家,对方也必定只把侯府当成是孙玉娥的娘家,那些穷亲戚终究是要靠边站的。 “张妈妈,你说我以前是不是当真糊涂得很啊?”老太太这时候也迷茫了几分,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她自己也有些活不明白了。 “老太太说什么呢,老太太您是心宽,所以有些事情想得简单些,这也没什么的糊涂不糊涂的,如今有赵先生在,老太太您就放一百个心,保管咱今后糊涂不了。”张妈 妈心下暗暗叹息,有孙妈妈在老太太耳边几十年如一日的洗脑,她想不糊涂也难啊,幸好如今有了赵菁在,老太太这脑子倒像是开了窍一样的了。 她上前扶了徐老太太走到门口,转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袁氏,笑着道:“小嫂子,快跟上吧,菁姑娘就在里头呢!” 这紫薇苑丫鬟少,老太太到了门前青黛才看见了,只急忙从茶房里走了出来,来到门口替老太太打帘子,一边往里头回话道:“先生,老太太来了!” ☆、86|679.235.& 赵菁这时候正在和韩妈妈说话,听说徐老太太回来了,心上一高兴,便要起身去迎。她身子还没好,又一下子站猛了,只觉得脚底心一阵虚软,额头上便又起了一层虚汗,外头的徐老太太早已经进来,只急忙道:“你快坐下吧,你病了怎么不床上躺着,起来做什么!” 赵菁便扶着椅子坐下,又见张妈妈指着外头道:“赵先生,您看谁来了!” 她抬起头,看见袁氏跟在两人的后面,正探着脖子往里头看。赵菁忙就笑着招呼道:“嫂子,你怎么来了!” 袁氏看见赵菁在厅里坐着,下面还跪着个老婆子,虽然看上去有些慵懒的样子,可真是骨子里说不出的尊贵来,就是脸色差了些,看来是真的又病了。 “妹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张妈妈说你病了,我还只当她是要骗了我过来。”袁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赵菁这时候已经慢慢站了起来,先服侍了老太太坐下,又拉着袁氏也坐了,这才转身对韩妈妈道:“韩妈妈,你先下去吧,等我身子好了,我再找你商量其他的事情。” 韩妈妈听了这事儿心下惴惴,只希望赵菁说什么再病两日的好,等她把月银先散了,好歹不能让她抓个现成的把柄。 这紫薇苑平常都是安安静静的,从没这样热闹过,小丫鬟一天连着见了两次老太太,做事也越发小心谨慎了几分。赵菁病着不能亲自服侍,好歹热茶还是要送上去了。好在张妈妈挑的这两个丫鬟都很机灵,做起事来也有板有眼的,倒是很讨人喜欢。 徐老太太喝了一盏热茶,脸上端着笑望赵菁身上看了一眼,赵菁平素大方得体,说话不卑不亢带着几分要强,她是最喜欢不过的了。可今儿她虽然病了,方才对韩妈妈的那一番话,却也是让徐老太太自己都服得五体投地的,外表虽然有些流风病弱的,没想到内里却还是一样的刚硬要强,就连韩妈妈这样厉害的老人,也能被她训得服服帖帖的。 徐老太太心想,就算是自己再多活个一辈子,只怕也是没赵菁这样的本事的。一想到这样的姑娘打今后就喊了自己母亲,做自己的儿媳,她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收不住了。 别的都好,要是这身子骨再好些就好了!要是能一举得男,那就更完美了! 赵菁被徐老太太这视线看的心里毛毛的,心想大约是今日病了,不曾修饰了容貌就出来,所以老太太认不得自己了?可自己平常也不是浓妆艳抹的,卸了妆别人都不认识了,那也有些太尴尬了。 其实这会子老太太比赵菁更尴尬,她活那么大的年纪,还是头一次遇上提亲要对着大姑娘本人提的。可是赵家兄嫂两人做不得赵菁的主,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徐老太太的视线从赵菁的身上移开,扭过头一个劲朝张妈妈使了使眼色,笑道:“张妈妈,你不是有些话要对赵先生说的吗?” 这也是张妈妈最怕了徐老太太的地方,她一个正二品的诰命夫人,有头有脸的老封君,让她做些个小事儿还这般的害羞,张妈妈恨不得对老太太道:“老祖宗哟,这是你娶儿媳妇呢?还是我娶儿媳妇?我可是连孙子都要娶媳妇的人了!” 不过她虽然这么想,却也不敢这样和老太太说,便又笑着给袁氏打了眼色。袁氏正在和赵菁拉家常,姑嫂两人好几天没见着,赵菁又病了,袁氏很心疼,正问她到底怎么弄的,她的话还没说完,抬起头看见张妈妈给自使眼色,心下便就了然了。 袁氏拉着赵菁的手坐下,凑到她耳边问道:“妹子,你和武安侯到底怎么说的?” 袁氏问的隐晦,赵菁听了却脸红,这原是自己的不是,按说第二日就应该回家里把这事情同兄嫂说一说的,只是她脸皮薄,不知道怎么开口,偏又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竟然耽误了下来。 袁氏瞧着赵菁这面红耳赤的样子,便也明白了几分,睁着眼珠子小声笑道:“这么说,张妈妈说的是真的,你自己已经答应了下来?” 赵菁这会子早已经脸红脖子粗的,再说了徐老太太还在呢,让她怎么好意思,她拧了拧手中的帕子,勉强点了点头,袁氏便大声笑道:“那感情好,我这就回家给你置办嫁妆!” 她说着就要起身,可人还没站直呢,忽然又慢慢的弯腰坐了下来,凑到赵菁耳边,尴尬道:“咱家那些嫁妆,可不够这侯府塞牙缝的啊……” 这下子,就连袁氏自己也脸红了。 赵菁却是横了心思,有多大的碗便吃多少饭,徐思安既然想和自己过日子,必定也知道自己家的情况,这嫁妆,只怕是连想都没想过的。 “嫁妆的事情好说,到时候咱侯府送了聘礼过去,你家挑几样留下,剩下的再抬回来,凑个几十台,让街坊邻居看着像样就成了,我们府上什么都不缺,只差把这事情办了。只可惜侯爷出征在外,要不然这个月还有好几个黄道吉日呢!” 袁氏听了一个劲的点头,赵菁如今都住在侯府了,可不是要快点把事情办了,要不然姑娘家脸皮薄,被人说道起来 也不好。不过听这老太太意思,倒是比自己还更着急,这个月也就剩下半个月了,哪里还来得及办喜事?可见老太太这盼孙子盼的脖子都直了。 “老太太再着急,也要等侯爷回来了再说,这新郎都不在家,看把老太太急的!”张妈妈笑着开口,也好解一解赵菁的尴尬,她虽然性子温婉大方,可姑娘家谈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总是有几分羞赧的。 赵菁感激的看了张妈妈一眼,只听她继续说道:“老太太,既然赵先生这边已经应下了,那咱赶紧派人去赵家,告诉朱姑姑一声,也别让她在那儿干等着了!” 袁氏原想跟着一起走,那边徐老太太却要留她下来用晚膳,袁氏家里还有两个娃要照顾呢,哪里有这个空,只好辞过了徐老太太,和赵菁又聊了几句,便高高兴兴的跟着侯府的车回了鼓楼大街去。 送走了朱姑姑,一家人下了面条吃完一顿简单的晚饭,袁氏就打发两个孩子睡去了。她点着油灯往赵菁的房里去,猫腰从那床底下把那个红漆马桶给拉了出来,揭开盖子把里面的匣子抱在怀里,打开了一排排的点里面的银锭子。 这上百两的银子攒了十来年了,多半也都是赵菁从宫里带出来的,袁氏掰着指头算了算,大妞如今还小,等她出嫁的时候,家里铁定还能再存一些银子了;至于二虎嘛,男孩子以学业为重,他要是将来能出息了自己考上个秀才举人的,倒是不怕找不到媳妇了。 袁氏想到这里边觉得小子日过的红红火火的,拉着赵勇的袖子道:“要不,咱给妹子涨个脸,好歹摆上几桌,让街坊邻居都乐一乐?” 赵勇老实,听了这话却也跟着点头,想了想道:“我这些年在飘香楼当厨子,也不知道烧了多少桌菜来,这次你只管去办,到时候我掌厨,请了楼里的伙计们一起过来热闹热闹,咱妹子可算是我们胡同里飞出去的金凤凰了。” 袁氏听了这话一个劲说好,从里面先抓了两个银锭出来,递给赵勇道:“你明儿出门的时候,去绸缎坊扯一匹红绸回来,我给妹子绣嫁衣,虽说别的侯府都不缺,可这嫁衣还得咱娘家的人给她准备,你说是不是?” 其实穷人家不讲究这些,尤其是上好的嫁衣,多半姐姐穿了妹妹穿,老娘穿了闺女穿,袁氏嫁过门时候的嫁衣还是簇新的呢,只是想着赵菁是要嫁去侯府的,还是想给她做一身新的。料子必定是要市面上最好的,好在侯爷还没回京,她赶一赶工,上衣估计是来不及细细的绣了,下头的裙子好歹绣上个龙凤呈祥、 或是鸳鸯戏水,再或者并蒂莲花的图案,这几个花样虽然复杂,但袁氏还绣得来。 袁氏想到这里就笑了起来,一边数银子一边笑道:“这回咱家妹子可是扬眉吐气了,上次谁说的,那沈家退亲是瞧不上咱妹子年纪大了?如今可等着打脸了,还有那李婶,成天说他们家福妞又怀上了,背地里打听妹子有没有嫁人,改明儿妹子也生一个,那可是侯府的世子!” 赵勇看着袁氏这红光满面的样子却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前几日袁氏来了癸水,他都好些日子没下下火了,如今瞧着自己袁氏这样可不是心痒痒,一把就抱住了袁氏,咬着她的耳朵道:“你别老说别人家,你啥时候再给我生个呢?不计儿子闺女,成不?” 袁氏被赵勇扑的往床上一倒,僵着身子道:“这是妹子的房间,你好歹等等……” 赵勇哪里又等得急了,只伸手撩开了袁氏身上的长裙,从裤腰上探了进去,急急忙忙就入了正道,舒坦的舒了一口气道:“妹子都嫁人了,你还指望她住这儿呢!咱两先爽快一回……再说!” 袁氏嘴里先是骂骂咧咧的,不过片刻就轻哼了起来,咬着赵勇的肩头道:“冤家,你忍不住了也好歹轻些个!啊……” ☆、87|679.235.& 这一晚赵菁却是没怎么睡好,她白天睡的有点多了,到了晚上反倒不困了,再加上心里还揣着事情,终究是没能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自己这身世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人知道,终究也是一道坎。徐思安她没打算瞒他,等他回了京城,她就一五一十的把这些事情告诉他。毕竟是要和自己处一辈子的人,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将来若是被揭穿了,反倒弄的尴尬。他若是因为这个不想要自己了,赵菁也不怪他,按摄政王妃临终前的话,自己大约也是前朝的遗孤,只是不知道是谁生养的,她那时候已经是弥留之际了,赵菁也没来得及问。兴许摄政王是知道的,可她不想再见那个人了。 他们两人之间即便有过山盟海誓,但也在那一个雪夜结束了。她只是有些不甘心,这辈子终究连自己的生母是谁也不知道。 当月亮落下去的时候,太阳缓缓的从地平线上升起了。赵菁迷迷糊糊的醒来,听见小家伙们在外头聊天。 “娴姐姐,你绣得什么,是要送给老祖宗的吗?”齐嘉慧托着腮帮子看徐娴绣花,她们两个都是初学者,只有一个花架子儿子,徐娴倒是学的很认真,只是基础太差,目前还能难有精进。自从看了孙绣娘做的针线,徐娴也隐隐觉得,老太太不喜欢她做的袜子也是人之常情,那针脚真的是不能看,再粗一些,只怕脚趾头都要从里面漏出来的。 徐娴拧着眉心一针一线的绣着,抬起头看了一眼齐嘉慧道:“我想给赵先生秀块帕子,老祖宗的生辰要到下半年,我等过两个月手艺好些了再做。” 齐嘉慧听了这话,朝徐娴眨了眨眼睛,蹑手蹑脚的往赵菁睡的里间去,转身对徐娴做了一个噤声的口型,小声道:“你等等,我帮你进去看看赵先生醒了没有,她要是醒了你就藏起来,偷偷的给她她才高兴呢!” 赵菁这时候早已经醒了,听了这话又闭上了眼睛装睡,只等齐嘉慧小猫一样的走到了自己的窗前,跪在脚踏上看着自己,她才装作揉了揉眼睛,清醒过来,一脸惊喜的开口:“咦,慧姐儿,你怎么在这儿?” 齐嘉慧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转身对徐娴道:“娴姐姐,赵先生醒了!” 徐娴便急急忙忙把自己的绣绷子递给了跟着来的小丫鬟,也走到室内去,给赵菁请安。 赵菁从床上坐了起来,笑着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洗漱好了再找你们玩去。” 她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更漏,这时候都已经辰时末刻了,她这一觉可 真是睡过了头了。好在身上却又轻松了几分,鼻子也不塞了,看着铜镜里自己的气色,比昨日已经好了不少了。 赵菁在紫薇苑用过了早膳,带着齐嘉慧和徐娴往松鹤堂去,好几日没有见到过孙玉娥今儿爷破天荒在徐老太太的房里,正在和徐老太太说话。孙玉娥看见赵菁过来,低着头坐在一旁不说话,徐老太太倒是高兴得把赵菁招到自己跟前,拉着她的手问道:“你身子好了吗?怎么今天就起来了,依我看还要多养几日。” 若是赵菁没觉得好,她自己也不会逞能,如今是真觉得好了些,她才过来的。赵菁向老太太福了福身子,笑着道:“老太太放心,我已经好了,以前在宫里当差,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过就这样睡一觉,更何况我已经睡了两觉了。” 徐老太太见她气色不错,便没继续唠叨,等赵菁坐下了,这才开口道:“下个月十八是侯爷二十五岁的生成,这些年他总在外头,连生辰也没在家里过一趟,我寻思着虽说在打仗,总也不能把这事情给忘了,便想请了周管家过来,看看去年还有没有盈余的银子,让他出去买个几千斤面条,送去军营,让他们吃顿长寿面,也当是给侯爷庆生了。” 赵菁听完只拧了拧眉,几千斤的面条虽说花不了几个钱,可一时半会儿却也不好弄,况且行军打仗若是情况紧急,吃得多半都是干粮,火头军也都是去从军的百姓,下面条上头未必精通,几十个上百人的大锅下面条,那还能吃吗?整个不成了一锅烂面了……赵菁想到这个场景就觉得头疼,只怕到时候更头疼的是徐思安了。好好的白面若是做成白面馒头,岂不方便? “老太太这想法是极好的,侯爷必定也高兴,只是行军打仗的,下碗面条吃不容易,要是只给侯爷下一碗长寿面那还方面些,可五万大军人人一碗,这得要架多大的锅,烧多少水?且不说天气热了,把面条运过去也不方面,依我看,老太太若当真要表个心意,不如拿买面条的银子,直接兑了银票给侯爷,让侯爷请了火头军自己安排,这样必定比千里送面条来的方便。” 谁知赵菁的话才说完,孙玉娥却站了起来道:“赵先生怎么只图方便?侯爷最喜欢吃面了,他要是能在军营吃上一碗长寿面,必定会很高兴的,赵先生只顾着方便却不顾侯爷的喜欢,这算什么?”孙玉娥说着就拉起徐老太太的袖子撒娇,如今徐思安又不在家,她这一套在徐老太太跟前还是很管用的。 徐老太太被她拉得没了办法,只摆摆手道:“你先别急,赵先生说的也有道理 ,打仗有打仗的不方便,我知道你想让侯爷高兴,侯爷心里又记挂着底下的将士,若是将士们都有面吃,他才会吃那碗面……”老太太说着就皱起了眉头来,若是徐思安在家里,她也想亲手替他下一碗长寿面的。 赵菁看了这架势便知道这是孙玉娥的主意,难为她为了讨好徐思安想到这个点子,只是这点子太不靠谱了,再说侯府的银子不是徐思安的吗?花他自己的银子买他个开心,在赵菁看来也是不值的,况且……徐思安还未必会真的开心了。 “老太太,既然是下个月的事情,老太太先别急,等过两日侯爷的家信来了,再商议也不迟,听说南边只剩下一些乌合之众了,五万人马过去,没准过不了多久,侯爷就能凯旋回京了。”赵菁见劝说不果,只能先用缓兵之计,况且这么一大笔银子的支出,到时候周管家肯定会给徐思安写信的,她笃定徐思安看了信之后会大吃一惊,至于准不准,那就还要看徐老太太的了。 赵菁如今对徐思安的性子也摸了个七八分了,只要徐老太太高兴,他就可以做到完全的睁一眼闭一眼。赵菁想到这里还觉得有些闷闷的,也不知道他喜欢自己,是因为徐老太太喜欢呢?还是他自己当真喜欢的? 这事情被赵菁拦了下来之后,倒是有几日没有再被提起来。又过了两日,赵菁听说周管家把这事儿写信给了徐思安,她便也不操这份心了,反正到时候若是徐思安想当孝子默认了,她也管不了了。 到了月底的前两日,韩妈妈把放账的月银收了回来,给小丫鬟们散月钱。她私下里以为赵菁压根没留意这件事情,又在府上做起了威福来,往孙玉娥房里钻的日子又多了起来。赵菁还没空管她们的事情,永寿宫却派了人过来,说太后娘娘传了赵菁进宫去。 赵菁回紫薇苑换了一身衣裳,心下却有几分忐忑。她服侍了魏太后这些年,对她的脾性还是有些了解的,看似慈睦和气,其实是颇有几分心机。不过这也是上位者的常态了,总喜欢和人打机锋,随便开口说一句话,都能体味出几种不同的意思来,单看她的心情了。赵菁以前对魏太后只是一味的顺从,除了她说要为自己赐婚那一次,她从来没有敢忤逆过魏太后半句,也不知道她这次招了自己进宫,是为了什么? 她坐在马车里还觉得有几分担忧,尤其是在听见迎她的公公朝着自己谄媚的说了一声:“菁姑姑大喜”之后,赵菁的心就越发紧张了起来。 她能有什么大喜的?一个出了宫的宫女而已?赵菁拢在袖中的手 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咬唇想道:若是太后娘娘还要为自己赐婚,那就说自己已经委身于了武安侯,反正她在武安侯府已经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女先生了,就算真的有些什么,也并不是什么不可信的事情,只是……赵菁拉了拉袖子,手臂上的守宫砂,却没有办法造假了。 ☆、88|679.235.& 阳春三月,马车外正是最好的天气,可仍旧穿着夹衣的赵菁却觉得有些阴冷,她拢着袖子靠在马车的角落里,透过被风微微吹起的帘子,看着大街上忙忙碌碌的百姓们。 赵菁想起元宵那一夜,徐思安问她喜欢什么?他老实的没有一丝油腔滑调,若是摆在现代,哪里会有姑娘家喜欢,也就是在古代盲婚哑嫁的,总不愁娶不到媳妇了。 马车过了繁华的朱雀大街,很快就到了皇城的门口,三多月前赵菁从神武门的门口出来,守门的将士还认得她。赵菁在宫门口下了车,有软轿停在一旁,这是太后召见正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才有的待遇。 赵菁站在一旁迟疑了片刻,那个迎她的小太监开口道:“菁姑姑上轿吧,太后娘娘还在永寿宫等着你呢。” 赵菁上了轿子,心下却越发忐忑了起来,可她再怎样忐忑,这轿子还是摇摇晃晃的往永寿宫去,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命运,这后宫原本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此时此刻却让她感到慌乱和害怕。 穿过冗长的宫道,沿着皇城内的高墙一路行走,永寿宫很快就到了。小太监们压了轿子,赵菁从里面走出来,瞧见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春秀正候着门口,那人见她下了轿子便笑着迎了上来,开口道:“你可来了,太后娘娘已经等急了,让我亲自出来迎你。” 春秀也是魏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当初她们两个是一起被提上来的,后来她被太后指派到小皇帝周旭的身边,春秀便还留在太后的身边,论起在这宫里的交情,除了赵菁后来自己收的那几个小徒弟,她和春秀的关系是最好的。 赵菁见春秀脸上笑得亲切,可她自己心里却没底,拉着她的手问道:“太后把我召进宫里,到底有什么事情?” 春秀见赵菁这一脸惊恐的模样,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不要怕,横竖是一件好事儿,而且是天大的好事儿。” 赵菁听了这话却也一点儿没放下心来,还依旧拧着眉心,那边春秀便凑到她耳边道:“你放心,等你进去了就知道了。” 赵菁终究是松了一口气,跟在春秀的身后往大殿里去。 开了春,永寿宫里换上了簇新的花木盆景,所有的一切都看上去欣欣向荣的很,就连廊下挂着的那只八哥,也换上了金丝鸟笼。赵菁抬起头看了它一眼,小家伙啄着瓷缸里的小米粒,一边吃一边喊:“太后千岁、太后千岁。” 春秀见了便笑道:“你看,它活着可 比人滋润多了,太后娘娘还赏了它金鸟笼,真真是一只金丝鸟了。” 赵菁却摇了摇头道,叹道:“难道金鸟笼,就不是鸟笼了吗?” 春秀闻言只笑了起来,也没回话,一时间两人进了正殿,魏太后却不再殿中,赵菁规规矩矩的在门口等着,瞧见小太监扶着魏太后从偏厅出来。 “你跟摄政王倒是当真的投缘,连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太后见了赵菁,没头没脑便是这一句,赵菁顿时就懵了,只愣了片刻,才跪了下来,朝着太后娘娘行礼。 魏太后摆了摆手道:“起来吧,才出去三个月而已,宫里的规矩倒是忘了一大半了。” 赵菁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不知道说什么好,便规规矩矩道:“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王爷说你如今是庶人,可以不用奴婢自称了,况且,等过了今日,你就更不是什么奴婢了。”在摄政王要收赵菁当义妹这件事上头魏太后扭不过周熠,后来小皇帝知道了之后,也是举双手赞成,魏太后心道这样一来,好歹绝了小皇帝对赵菁的念想,便终是答应了下来。可她为贵一国之母,当今圣上的生母,从来没有人敢逼迫她做任何事情,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头,让她颇有怨恨。 赵菁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还如以往一般低头听训,这样温顺的样子反倒越发让魏太后愠怒了几分,因为她心里清楚,赵菁骨子里其实是多么倔强一个人,这种样子,无非是做给自己看而已,可她却无能为力。 “你起来吧,摄政王要收你当义妹,皇上已经答应了下来,一会儿你去御书房领旨谢恩吧。”魏太后终究丢了这样一句话出来,转身往偏厅里去,走了两步又吩咐春秀道:“一会儿给廊下的八哥喂点水,晚上少喂食,这畜生吃多了呱噪得很。” 赵菁从冰冷的金石地板上起来,对着魏太后的背影福了福身子,转身往春秀这边看了一眼。春秀朝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等太后走远了,这才和赵菁一起出了大殿,送她到门口。 “我就不送你过去了,让门口的小太监陪你过去。”春秀拉着赵菁的手,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怅然,问赵菁道:“外面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了?瞧着倒是挺精神的?你兄嫂给你找婆家了没有?” 赵菁不想透露自己和徐思安的事情,可想着到时候徐思安得胜回京,她们的婚事总要公布于众人,便没瞒着春秀,只笑着道:“横竖总有这么一天的,等到了时候,你就知道了,只可惜我们 这些老姐妹,不能在一起喝一杯了。” 春秀听了,拧着帕子笑了起来,要问赵菁是哪户人家,赵菁红着脸不肯说,她也不生气,只叹了一口气道:“只要你能过的开心就好了。” 进宫当宫女的多半家境上贫寒,卖到宫里的价格又比卖给一般人家当奴婢稍微贵一些,且又有到了二十五能放出去的规矩,所以有些人家便情愿把女儿卖到宫里来。若一直勤勤恳恳做个打杂的宫女也便罢了,最怕的就是赵菁她们这种走到了风口浪尖上的,虽说比起别的奴才体面了一些,却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你是旧年就可以出宫的,当初怎么没走呢?”赵菁原不喜欢八卦,可如今瞧着春秀这样子,想必她也是羡慕外头的生活的。 “我又不像你有兄嫂疼爱,我家里只有两个不成材的弟弟,如今借着我在太后身边当差还能唬些人,倘若我出去了,只怕他们只想再卖我一次换银子呢!”春秀说到这里便苦笑了起来,又道:“我也不像你生得这样容貌周全的,旧年倒是有人想求了我去当贵妾的,你道是谁?是景国公那老头子,景国公夫人何等厉害,和太后还是亲姐妹,我是太后的人,若是当真去了,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这些事情赵菁是再没有听说过的,如今听春秀说起了,才知道每个宫女要出宫当真是件大事儿,春秀瞧见赵菁这惊讶的模样,反倒自己先笑了,摆手道:“太后还装模做样的问了我,我当时就辞了,在太后跟前表了态不出宫,与其出去了也是一死,不如死在宫里。” 她说完抬起头看着赵菁,拉着她的手道:“你算是熬出来了,有摄政王和皇上都护着你,将来你那婆家人也不定不敢欺负你。” 赵菁一时不知要怎样安慰春秀,便拉着她的手道:“太后娘娘虽然有时候是有些性子的,但对下人还算宽厚,你若是想出宫,就留个心眼,看准了谁,让他进宫来求你,太后必定也是会成人之美的。” 春秀点了点头,眨眼两人已经到了宫门口,赵菁便跟着门口的小太监往御书房去。这条路她以前每日都要走好几遍,可这时候走起来却有几分生疏了。她是真的离开了宫里,心也已经在外头扎根了。 赵菁到了御书房门口,再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进出,她站在丹犀下等着小皇帝的传唤,茶房里新来的小宫女挤在门口看她,她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不过看样子表情是竟都有几分艳羡。 周熠要收自己当义妹,赵菁想到这里却觉得有些可笑,他 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娶了一个前朝的公主还不算,还要收一个前朝的余孽当义妹?他当真是…… 赵菁正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的时候,御书房的门开了,摄政王穿着一身玄色双龙戏珠的蟒袍,从殿中出来。 “你来了。” 赵菁听见这个声音便把所有的神思都收了回来,半蹲下来向他行礼。她没有抬头看周熠,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照的赵菁睁不开眸子,可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还是让赵菁略微觉得有些不适。 “你既然喜欢徐思安,总不能去他府上做妾,摄政王义妹的身份,大约可以替你换个正室之位。”周熠冷冷清清的开口,言语中竟有几分萧瑟,他看见赵菁仍旧半蹲着行礼,伸出手去,握住了她那一截细嫩的手腕。 她的手腕是这样的纤细窈窕,只要轻轻一握,就可以将她拉回自己的怀中。他无数次梦见自己救下了她,把她紧紧抱在怀中,抵死的缠绵,可醒来后却只有冰冷的衾被,和一个把自己完全遗忘了的女子。 有些事情,一旦放弃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回还的机会了。她如今是想起了自己,可两人终是回不去了,他应该学会放手,然而,心却依然是那样痛,甚至比之前用来等待的那十年更痛。 ☆、89|679.235.& 小太监到门口来传唤,赵菁从周熠的手中抽出手来,她垂眸敛目的向周熠行礼,淡淡开口道:“赵菁谢王爷厚爱,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进去了。” 周熠定了定神,艰难的收回了右手,不自觉的握住拳头,扭头道:“你进去吧。” 御书房里燃着凝神静气的龙涎香,小太监挽了帘子引赵菁进去,小皇帝周旭正坐在龙案前看奏折,听见赵菁的脚步声就抬起了头来,眼神中瞬间就多了几分笑意,亲自站了起来道:“姑姑你来了?小福子,快赐坐!” 周旭的举手投足间已越发多了几分帝王气势,赵菁跪下来向他行了大礼,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跟前,将她扶了起来道:“姑姑以后不用跟我行这样的大礼了,皇叔要认姑姑做义妹,以后姑姑就真的是朕的姑姑了。” 赵菁瞧着周旭这高兴的模样倒是松了一口气,少年懵懂的情绪终究是收了起来,能喊自己一声姑姑,这便是最好的了。 小太监搬了椅子过来,赵菁却不敢坐,只站在周旭的身边,她看见御案上砚台里的墨汁干了,上前捏着袖子替他磨墨。周旭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顿时又蹙起眉宇道:“那日朕在摄政王府落水的事情皇叔已经查清楚了,大约是宫里有人透露了朕的行踪,所以景国公夫人才会带着她家四姑娘去王府,”周旭说着,眉中多了一丝厌恶,恨恨道:“朕险些着了她们的道了,若不是皇叔告诉朕这些,朕还不知道看似温柔无害的表姐,竟然也有这般的心机!” 赵菁瞧着小皇帝清秀的眉宇皱了起来,只淡淡的笑道:“皇上年纪还小,有些事情看不明白也是常理,只是景国公家四姑娘此行险些伤及龙体,皇上打算怎么治她的罪?” “朕本来打算直接赐死,后来景国公夫人在母后跟前哭了一场,朕就赐她去静月庵出家为尼了。” 赵菁没想到小皇帝生气起来却也是这样的暴烈的脾气,不过虽然那四姑娘没死成,但让一个花季的姑娘出家为尼,无疑是更残忍冷酷的惩罚。 只是这顾四娘也的确是命苦的,那种刁钻的主意,大约也是景国公夫人这种人才能想得出来的,她不过又是一个受害者而已。 周旭在奏折上沙沙的写下御批,赵菁低下头看了一眼,笑着道:“皇上的字倒是越发进益了,多说人如其人,看皇上的字,就知道皇上必定是一个大明君。” 周旭被赵菁夸的有些得意,笑着对赵菁道:“姑姑快别说了,皇叔也不知怎么了, 最近把这些政务都交给了朕,朕每日里都头大的很,忙到三更才能睡,五更又要起身,整理都不睡不够。” 赵菁听了这话暗暗揣度,周熠到底是打算让小皇帝亲政了,其实他贵为摄政王又怎样,是皇上的生父也又怎样,他终究不能成为大雍的皇帝,这一切也不过就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而已。 “皇上如今也知道政务繁忙了?以前只懂贪玩,还说王爷不让你学着,如今可知道这里头的辛苦了。王妃刚刚过世,王爷这些日子无心理政也情有可原,皇上已经大了,要学会替王爷分担了。” 赵菁磨好了墨放下墨块,又命小宫女去沏了茶来,她陪着周旭坐了两三盏茶的时辰,看着他将案上堆着的一叠奏折一封封的看过了,拧着眉写了朱批,最后终于痛快的伸了一个懒腰,转身对福满多道:“小福子,把昨儿朕让刘大人拟的圣旨那过来,给姑姑宣旨。” 圣旨上写的不过就是官话,什么救驾有功、恭顺仁德,都是一些听着顺耳又喜庆的大话。赵菁跪在下首,接了明黄色的圣旨在手中,小福子便在她跟前跪了下来,带着几分谄媚笑道:“奴才给长公主请安了,长公主千岁。” 周旭站起来,一脚蹬在了福满多的腚上,吩咐道:“让你去库里预备的东西都预备好了吗?难道让姑姑这样空着手出宫?” 福满多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笑着道:“奴才已经派人去了,皇上你急什么,东西预备好了,姑姑也要出宫了,皇上难道不想让姑姑在宫里多待片刻?” 周旭听了这话甚是顺心,对着福满多离去的背影继续道:“说的好,那你慢慢预备着,先传午膳吧。” 从御膳房到御书房的路很远,若等皇上想起来用膳了再叫预备,少说也要等上一两个时辰,赵菁在宫里的时候就改了规矩,每日里午时初刻,御膳房送菜过来,放在茶房的炉子上热着,这样也好过皇帝吃冷饭冷菜的。 菜色是头一天晚上吩咐下去的,这样皇帝喜欢吃什么,他们也好事先预备着。 不一会儿御书房外的偏殿里便摆上了御膳,赵菁还如以往一样站在边上服侍,皇帝却拉着她一起坐下,赵菁只是不肯,周旭便没有再坚持。赵菁服侍着周旭用完了午膳,她和小宫女们一起去下处吃了一点东西,还回了御书房来。 小皇帝正在给她选宅子,大雍初建,京城里有大片前朝皇室权贵们留下的宅邸,先帝建朝初也曾赏赐给过很多有功之臣,但还有好些宅子,如今仍旧归宫廷内府 所管制。 赵菁其实根本不想要什么公主府,她孤身一人,住进去像什么?若是请了赵勇和袁氏住进去,他们一个飘香楼的大厨,一个在家操持家务的主妇,守着这样大的园子,倒是变成看门的了。 赵菁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皇上,这宅子还是免了罢,也不知道是哪一辈传下来的,奴婢一个人住在里头,怪瘆人的。奴婢虽然有兄嫂,但一家人加起来才五个,也住不了这样大的宅子。” 周旭拧眉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宅子是皇叔要朕选的,说姑姑就算不住,将来也可以当陪嫁……”皇帝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看着赵菁,有些茫然问道:“姑姑当真会嫁人吗?” 少年的眉眼中带着失落,清澈的眼眸甚至能看出几分痛楚来,顿了顿道:“朕知道,姑姑是不会入宫为妃的,但至少有了这身份,姑姑可以经常进宫来看看朕……” “皇上……”赵菁的心口抽抽的疼,将他像孩子一样搂在自己的怀中,“皇上是真的长大了,没了孩子气,还这般的懂事,姑姑以后一定会经常入宫看你的。” 小皇帝侧过头,将眼底的一滴泪擦在赵菁的胸口,抱着赵菁道:“舅舅也不进宫来看朕了,朕如今真的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赵菁自上回在慈航庵遇上过魏明箴以后,还当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他原本可以当天之骄子,如今为了生母弄成这样,当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赵菁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未时末刻,皇帝赏了整整三车的东西,赵菁想着鼓楼大街的那三间房只怕是放不下的,就算放下了,估计按着赵勇这性子,晚上都要睡不着觉,每日里恨不得死死盯着,反倒是个累赘了。 赵菁和福满多推辞了半日,只带了几样东西出宫。这几样东西她带回鼓楼大街去,到时候多余的留给袁氏,自己取一两样当嫁妆,便也足够镇住街坊们的眼了。 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赵菁叹了一口气,平白无故又多了一层身份,终究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皇帝还说要让赵菁入太庙祭奠祖宗,被赵菁推辞了,顶着前朝余孽的身份,她如今哪里敢进大雍的太庙。 到鼓楼大街的时候天色将将暗下来,赵菁上前叫了们,袁氏迎了出来,好奇问道:“妹子你今儿怎么回来了?” 赵菁拉着袁氏进门,她不想自己被封了公主这件事情被街坊邻居们知道,赵勇和袁氏都是普通人,还是让他们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 比较好。 “嫂子,皇上今儿召了我入宫,说是因前天救驾的事情论功行赏,车上的东西都是皇上赏的,嫂子好好的收起来就成了。” 小太监捧着东西送到客堂里头去,其中有一尊晶莹剔透的玉佛,赵菁带了回来,想送给徐老太太。 两个孩子盯着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一眼不眨的看着,就是不敢伸手去摸一把,只是好奇的伸长着脖子,研究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小太监搬好了东西,赵菁送了他们出去,关上了院门进了堂屋,袁氏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拉着赵菁的手问道:“妹子,这些好东西放家里,万一遭了贼这可咋办?” 赵菁笑着道:“嫂子你不说,谁知道咱家有这些好东西,这些东西我想好了,除了这一尊玉佛我带走之外,其他的都留在家里,这些宫里御赐的东西也不敢胡乱变卖,就当是留给孩子们以后的传家之用的吧。” 袁氏一边和赵菁说话,一边忍不住往门外看两眼,就怕有街坊邻居在外头听壁角的,她瞧见两个孩子也正一眼不眨的盯着那东西看,只瞪了一眼道:“大妞二虎,你们听见了?今儿的事情可不准往外头说去!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们家有这些东西,那可是要遭贼的!” 两个孩子正傻眼呢,听了这话,只老实巴交的一个劲点起了头来。 ☆、90|679.235.& 过了掌灯时分,天色越发黑得厉害,赵菁想着自己出来一整天怕侯府的人担心,便要回去了。袁氏却是放心不下,只让赵菁带着两个孩子在家里,自己去飘香楼找了赵勇回来。 赵菁瞧着家里冷锅冷灶的,就和赵大妞一起往厨房里生起火来,她许久没下厨房,拿起锅铲还觉得有几分笨重,好在袁氏中午的时候做了好些窝窝头,赵菁把窝窝头蒸热了,炒了一个雪菜胡萝卜丝,又把昨晚吃剩下的肉汤炖热了,等着袁氏和赵勇回来。 赵勇在路上听了袁氏的话,粗重的眉宇却拧了起来,跟在袁氏后头吧啦了一口含烟道:“孩子她娘,这些东西我们可不能留下,要不然还做嫁妆随着妹子送到侯府去吧。” 袁氏听了这话停下脚步来,拧着眉头看着赵勇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觉得妹子不是咱的亲妹子了,咱不能得这好处是不?你啊……怎么就那么老实?”袁氏说着恨不得用手指去戳赵勇的脑门,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继续道:“妹子又不知道她不是亲生的,还当我们亲兄嫂呢,你这样跟她划清了界限,就不怕她疑心起来?她得了好东西头一个就想到我们,这是她的一片心意,你要这样见外,那你自己说去,我不说。” 赵勇想想也觉得有些道理,把手里拎着的小包裹递给了袁氏道:“喏,这是你让我给妹子买的红缎子,我挑了最贵的一种,还有杂七杂八的绣线也买了,这些东西还真不便宜呢!” 袁氏伸手翻了翻里面的东西,笑着道:“你快些吧,一会儿还要送妹子回侯府去!” 赵菁在兄嫂家吃过了晚饭,才跟赵勇一起出了门。入了夜街上人不多,她一个姑娘家走夜路确实不方便。赵勇就守在赵菁身后一两尺的地方,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道:“妹子,你的那些东西,等你出阁的时候,都做嫁妆带过去吧,你看咱家就那小破院子,可供不起那些东西,省得我跟你嫂子晚上还睡不踏实,你说呢?” 赵菁听了这话停下脚步来,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赵勇,土生土长的京城汉子,看着五大三粗的,若不是街坊邻居看着他们一起长大的,外头人谁能看出他们两个是龙凤双胞胎来。可这样的兄长,赵菁是真心不想和他生分了的。 “哥哥你太客气了,皇上赏了我两三车的东西呢,我就是知道你们不肯收,所以都推辞了,你要是觉得住在鼓楼大街不安全了,我这儿还有一份房契,是皇上赐给我的一座宅子,你和嫂子也能搬那儿住去,就是路有些远了,没这 边方便。” 赵勇听了这话连连摆手,一个劲道:“那种宅子哪里是我们这种人能住的,皇上赐给你的就是你的了,以后你嫁给了侯爷,那就是侯爷的,咱还是住咱家这小院,心里踏实。” 赵菁便笑着道:“那哥哥就不要辞那几样东西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宫里出来了,想卖钱也不容易,不过就是放在家里传家而已。” 赵勇叹了一口气,把旱烟抽得吧嗒吧嗒的,他就算没见过世面也知道宫里出来的东西必定是价值连*城的,那几样东西随便当一样,都够他们这样的人家过几辈子的了。可他认赵菁这个妹子不是图银子,但若再推辞就跟袁氏说的那样,怕赵菁疑心。 “那我就先帮你保存着,等以后你想起来了,再拿回去。”赵勇憨笑着开口,赵菁心里却还是有些难受,兄嫂到底还是和自己客气了些。 两人走到侯府的时候都已是戌时末刻了,赵菁上前敲了门,侯府门房的下人正在等她回来,见了赵菁便急忙迎了出来,赵菁看着夜都深了,正想备一辆马车送赵勇回去,一转头就瞧见赵勇站在门外同自己招呼道:“妹子,我先走了!” 赵菁忙喊住了他道:“哥哥你等一会儿,我让侯府的车送你一程。” 赵勇的脚程却快得很,一溜烟已经走出了三五十步,朝着赵菁挥挥手道:“不用了,我溜达回去,不过就小半个时辰。” 赵菁便没再坚持,冲着赵勇喊道:“哥,你回去跟嫂子说,明儿我派人去把大妞接过来,让她给大妞备几身衣裳。” 赵菁也不知道赵勇听见了没,就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了,她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路口,转身回到府中。 徐老太太还没有就寝,想来也是担心赵菁进宫的事情,赵菁见松鹤堂的灯还亮着,便进去坐了片刻。摄政王收了她当义妹的事情,总要让徐老太太知道的,将来酒席上头,徐思安还要喊摄政王一声兄长。 老太太已经洗漱过了,正打算喝了安神茶睡觉,听说赵菁回来了又精神了几分,披着褂子迎出来道:“太后喊了你进宫做什么?你这都是宫外的人了,还随喊随到的,倒是让我怪不安心的。” 丫鬟们送了安神茶进来,赵菁亲自送到了老太太的跟前,低着头慢慢道:“太后召我进宫,是告诉我一件事儿,摄政王要认我做义妹,皇上答应了,给下了圣旨,让我进宫领旨去。” 老太太这时候已经端着安神茶打算喝一 口,听了这话差点儿茶碗都掉了,只急忙放下了茶盏问道:“圣旨长什么样?我瞧瞧?” 赵菁还以为她是奇怪这件事情,没想到她是想瞧瞧圣旨什么样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我出宫的时候回了一趟鼓楼大街,圣旨如今那儿里放着,老太太要看,明儿我正想派人把我的侄女接过来,到时候一起带过来,给老太太瞧瞧。”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又慢悠悠端起了茶盏喝起安神茶来,笑着道:“其实我也见过圣旨,当年你公公封侯的时候,我也是瞧见的,只是后来他让人打了个紫檀木的匣子把那圣旨收了起来,送回兖州老家,供在祠堂里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便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去年她刚过门的时候,我还想着等过年的时候,领着她回老家一趟,给祠堂里的祖宗磕个头,虽然侯爷不在,可到底她也是咱侯府的媳妇,没想到……”老太太说到这里又恨恨的,拧着眉道:“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真白瞎了我那么高兴,还以为她当真有了侯爷的骨肉。” 赵菁知道徐老太太说的是死了的顾家三姑娘,她这一把年纪盼着抱孙子那是肯定的,赵菁想到这一点,心下却还有些紧张,她还没过门呢,这准婆婆字里行间的意思,倒像是要催起来了。 果然,还没等赵菁想到怎么回话,徐老太太已经拉着她的手继续道:“大夫说你的身子虽然不大好,但调养一阵子就好了,你也别说我这个婆婆心急,等侯爷回来了,你们正经把这事情办了,我也就安心等着抱孙子了。如今你又是摄政王的义妹了,身份又尊贵,看谁还敢说我这老婆子不会给儿子找媳妇,哼!” 徐老太太说得眉飞色舞的,赵菁却脸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好在老太太喝了安神茶,没过片刻困劲就来了,赵菁便扶着她进了里间,服侍她上床躺下了,这才从松鹤堂出来。 外头月色如洗,春日里夜风微凉,赵菁顺着松鹤堂的路往紫薇苑走,冷不防瞧见徐娴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从远处过来。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按规矩各房各院再过片刻就要落锁了。赵菁见她小碎步跑得极快,便喊了她问道:“你去哪儿?老太太已经睡了。” 这小丫鬟方才跑得急,却是没瞧见赵菁过来,这会猛然被人叫住了,抬起头看见赵菁,便跟抓了救命稻草一样,只跑过来哭哭啼啼道:“赵先生,不得了了,姑娘今儿晚上吃坏肚子了,直嚷嚷着肚子疼,下面还留了好些血,止也止不住。” 赵菁听 了这话也是一惊,可转念一想,吃坏了肚子怎么可能流血呢?只怕是弄错了吧?只是这丫鬟哭得这样厉害,想来必定是来势汹汹的了。赵菁便急忙安抚她道:“这会子老太太已经睡了,你先去外院找个婆子,就说我说的,让她把张妈妈喊进来,我先去你们姑娘那边瞧瞧。” 那丫鬟听了这话,只一个劲点头,又期期艾艾道:“先生你快去,你再不去,姑娘的血都要流光了。” 赵菁一边加快了步子往徐娴那边走,一边却又觉得奇怪,她顿了顿步子一拍脑袋,忽然就恍然大悟了起来。徐娴虽然已经十三了,可她身子单薄、模样又小,一看就是未长成的模样,只怕是还没来癸水。 而刚才那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模样,大概也是不懂的,必定是弄错了!只是才这个时辰,姑娘住着的院子里就没了老妈子,只有几个小丫鬟在身边伺候,这也着实是太不像话了一些! 赵菁叹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只急急忙忙往徐娴住着的地方过去。 ☆、91|679.235.& 徐娴住的地方叫明华院,是以前徐思胜成亲之后住的地方,从侯府的地理位置可以看出,除了当时徐老太太和老侯爷住的明德堂,这里便是侯府地理方位最好的院落。即便后来徐思安成亲,徐老太太也没有动这个地方,而是在别处重新装修了锦绣院,作为他的新房。 这位英年早逝的侯府前世子,必定也是很得父母欢心的,只可惜上位者的阴谋,总是连累许多无辜人的性命。 此时的明华院却有些落魄,垂花门虽然也是修缮一新的,可门口连个守门的婆子也没有。赵菁进了院子,瞧见廊下挂着几盏四角平头白纱灯,看着也是异常昏暗。 屋里的灯也不亮堂,赵菁往里走了两步,透过窗户瞧见一个丫鬟正坐在铁力木的靠背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开口道:“少在床上装死,大晚上的你哭给谁听,这会子厨房也没人了,你明儿再洗吧。” 她说着便要站起来离去,赵菁就听见房里徐娴嘤嘤的哭声,小猫一样小声开口道:“春花姐姐,你就帮我去打些水来吧,我实在起不来身!” 那丫鬟却吼了起来:“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说了厨房已经没热水了!你那个贴心的小丫鬟跑哪儿去了?怎么这些受苦受累的活,就要我来干呢?我呀真是命没生好,如今要给你一个□□生的贱种端茶递水的!” 赵菁闻言,简直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竟不知道,侯府里居然有这般胆大包天的奴才,难怪徐娴是这样谨小慎微又弱懦的脾性,每日里被人这样的作践,哪里还能养得出自信优雅的侯门小姐模样。 “你说什么?”赵菁心下一横,掀了帘子进去,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方才那大放厥词的丫鬟,冷冷道:“你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赵……赵先生。” 那丫鬟愣了片刻,丢下手里的瓜子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跪在赵菁的跟前。她虽然对赵菁不熟,可也知道如今侯府后院的当家人是这位赵先生,就连自己的亲祖母韩妈妈在她的跟前也要陪几分小心,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赵菁看了那丫鬟一眼,却是和孙玉娥身边的一个□□桃的丫鬟长得一模一样的,她拧着眉想了想,忽然就想了起来:“我想起来,你就是韩妈妈的那一对儿双胞胎孙女里的一个吧?那日我在前院议事厅清点名录的时候你没过去,韩妈妈说是你病了,今儿瞧着倒是不错的精气神,想来是病好了?” “我……我的病是好了……”那丫鬟一 时弄不清赵菁什么意思,便低着头回话,赵菁却是没等她的话说完,只厉声道:“做奴才的,连个自称都不会,掌嘴!” “啊……”那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着头看了赵菁一眼,这时候却已有明华院的老妈妈迎了过来,看见赵菁站在厅中,只忙迎上去道:“赵先生怎么过来了,天色晚了,老奴以为姑娘睡了,所以也就歇着去了。” 这个老妈妈赵菁也是认识的,姓宋,听张妈妈说倒是侯府的老下人了,赵菁瞧她身上的比甲还没穿好,的确是一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扭头对她道:“宋妈妈既然身为这明华院的管事妈妈,就该好好管束管束这儿的小丫鬟,这□□花的丫鬟连个奴才的自称都不会,妈妈替我教训教训她。” 赵菁说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冷冷的撇过头去,等着宋妈妈行事。 “教……教训……怎么个教训法?”宋妈妈穿好了比甲,缩着脖子问赵菁,这丫头可是韩妈妈的亲孙女,当初留她在明华院使唤,就是因为瞧着这边没什么事情干,正好清闲享福。这明华院除了她还有四五个小丫鬟,却都是服侍她来的。 “宋妈妈不知道要怎么教训,难道要我亲自动手?”赵菁内心的怒火已经介于了临界点,拍案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原先出门找人的小丫鬟已经领着张妈妈进来了,她上前两步,指着下头跪着的那小丫鬟道:“张妈妈,喊两个婆子来,把她捆到院子里,打四十大板!” 张妈妈也从来没见过赵菁这幅样子,这明显是动了真怒了,她刚才外头进来一时没瞧清楚,待定睛一看才知道赵菁要打的人是谁。 “赵先生……这……真打啊?”连张妈妈自己都迟疑了几分。 “打板子还有什么真的假的,宋妈妈,她是你这明华院的人,这板子就由你来打!”赵菁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到了里间去,徐娴还在窝在被窝里哭,她也没心思和这些人纠缠不清。 张妈妈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正色出门喊人,经过这一番动静,早有值夜的婆子在门口看起了热闹,她喊了两个婆子进来,将韩春花押了起来,命人取了板子来。 那韩春花这时候早已经哭天抢地的,扯着嗓子喊道:“你们不能打我!要是我祖母知道了,你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张妈妈听了这话越发也烦躁了起来,从袖子中取了一块帕子出来,塞到了那丫鬟口中,拧着眉对宋妈妈道:“快打,打疼了看她还这样唧唧歪歪的。” 宋妈妈这会子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只咬着牙一板子落下去,看着那丫鬟疼得哭天喊地的却发不出声音来,心里莫名就觉得有些痛快。想一想她平日里对她这个老妈子向来也是不敬的,便索性放开了手脚,狠狠的落下板子去了。 此时徐娴的房里,赵菁已命小丫鬟去厨房打了热水来。徐娴正虚弱的躺在床榻上,她这一次是癸水初潮,什么都不懂,只在身子下面垫着一个棉垫子,这时候却早已经被血水也给浸透了。 赵菁从她房里找了一块干净的床单,重新换上了,又让小丫鬟去了紫薇苑,让青黛开了她卧房的柜子,把里面自己做好了备用的月事带取过来,耐着性子教徐娴怎么用。 “从今往后,你就是真的大姑娘了,明白了吗?”赵菁接了小丫鬟用热水冲的汤婆子,递到徐娴的怀中,摸了摸她有些苍白的小脸开口道:“女孩子一旦来了癸水,就真的长大了,也说明你可以成亲了。” 徐娴听了这话小脸泛红,大约癸水的不适还是让她有些难受,皱着眉道:“先生,可是来癸水真的好疼,是不是以后每个月都要这样疼呢?” 这个问题就连赵菁自己也不太懂,不过健康的女孩来癸水,应该不是这样痛的,有俗话说“不通则痛,痛则不通”大约调理调理也是能好的。只是……她自己就是一个老痛经患者,到底也给不了徐娴什么建议。 “等明儿请个大夫来,给你把脉调理调理,大约就能好一些,不过这东西可得伴随女人好几十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看出效果来的,你以后自己记着些,每个月的这几天好好休息,就会没事的。”赵菁说着扶她睡了下去,揉揉她的发顶道:“明儿我再过来看你,教你怎么做这月事带,你平时有空就多做几个备着。” 外头鬼哭狼嚎的声音还在继续,听着啪啪啪闷闷的板子声,徐娴有些怯生生的拉着赵菁的袖子。赵菁站起来,替她掖好了被子,看着她道:“娴姐儿,无论如何,你如今才是这武安侯府唯一的正牌姑娘,不要去管别人说你些什么,想要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让她们再不敢小看你。” 徐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赵菁从房里出去,张妈妈迎了过来,问赵菁道:“娴姐儿没什么事儿吧?” 赵菁摇了摇头笑道:“哪里有什么事儿,是来了癸水,没见过给吓的。” 张妈妈听了这话却有些自责,叹息道:“是我不好,我竟忘了跟她说起这来,我 原以为她这边也有几个丫鬟婆子,总不至于连这个也不懂……” 张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外头的板子声停了下来,宋妈妈一头热汗的走进来,对着赵菁福了福身子道:“赵先生,打……打完了,人晕了过去。” 赵菁方才怒火冲天,这会子却已经消下去了几分,她走出门口冷冷的瞥了一眼躺在春凳上昏过去的丫鬟,吩咐宋妈妈道:“去把韩妈妈喊来吧,让她自己看着办吧。”她说完却抬起头来,神色肃然,眉眼中透出几分严厉,对着站在院中的几个婆子道:“你们听清楚了,这侯府是姓徐的,明华院住着的,才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小姐,若是以后再让我听见有什么风言风语的,她就是你们的下场。” 赵菁说完,昂首的从明华院的正门出去,她走出院子的时候却陡然松了一口气,看见张妈妈跟在她的身后,只扭过头对她道:“娴姐儿身边的丫鬟,都换了吧,明儿你挑几个人过来,我亲自选一选。” 赵菁原是不想这样快就开始动起侯府的人事来的,只是今儿的这件事情,却让她不得不杀鸡儆猴起来。 园中的月色朦胧,赵菁一边走却一边忍不住叹起了起来,也不知道徐思安这会子再做什么?江南一向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如今染上了战火,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92|679.235.& 徐思安南下的精兵一路途径兖州、彭城、直逼金陵城下,五万大军在长江以北沿岸驻扎,和难民的叛军隔江而望。而金陵城却尚且没有遭遇战火的荼毒,秦淮河畔依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徐思安换了一身便装,带着长庚一起,乘坐江上摆渡人的扁舟往城里去。阳春三月春意盎然,江边上往来商贾如织,大家仿佛对即将而来的戮战完全没有兴趣,仍旧过着闲适安逸的日子。 “船家,朝廷的五万大军已经驻扎在了城外,你们怎么也不跑呢?要是打起来刀剑无眼的,岂不是伤及无辜性命。”长庚向来担任徐思安的小喇叭功能,坐下来和船家不紧不慢的搭讪了起来。 “跑什么?就那么几个人,成不了气候的,听说那些人都躲在栖霞山里头,大约只有几千人,也不知道京城那边哪里得来的消息,竟派了几万的人马来,我瞧着这仗打不起来。” 徐思安大马金刀的坐在船舷上,拧着眉峰听着船家说话,船上还有别的客人,他也不便多问什么,只是其中几个人却和他是差不多的样子,虽然打扮成了商贾模样,但举手投足间却挡不住这一股子的行武气度。 那几个人听了船家的话,一直搭在膝头上的手却忍不住握起了拳头,徐思安哈哈大笑了起来,问那船家道:“我是从北方来了,还是头一次到这金陵城,听说这儿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船家可知道这城里哪些地方好玩?” “这金陵城要说好玩的地方也多,不过像你们这样的有钱人,无非也就去那几个地方而已。”老船家朝着徐思安暧昧的笑了笑,接着道:“最近问渠茶馆来了个说书先生,说的是前朝第一美人珠泪夫人的轶事,可惜老头子我没钱,不然也想进去听听这风月。” 徐思安略略点头,眼看着船靠了岸,命长庚付了摆渡钱,两人上了岸,去驿站雇了一辆马车往城里去。 马车才行出几步的距离,却被人拦了下来,赶车的人掀了帘子问徐思安道:“这位爷,外头有几位爷也要进城,想和爷搭个车。” 徐思安从帘子的缝隙中瞧见那两个大汉,原就是方才跟着他一起摆渡过江的人。长庚这时候却已经警觉了起来,小声对徐思安道:“爷,他们两人是敌军的斥候?” 徐思安朝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安稳坐下,沉着声线道:“既然是一同进城的,那就上车吧。” 那两人便装作谢过了,带着身上的一众南北货物,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过了不久便进了城,徐思安命赶车的直接就去了问渠茶馆,长庚这时候还揣着几分紧张,听见徐思安要去的地方,忍不住问道:“爷,咱真的去茶馆听书去?” 徐思安面色沉静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去,老船家说好听,当然要去听。” 坐在马车对面的两人听了这话,却有几分面面相觑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就到了问渠茶馆,那两个跟踪的早已经在半路上下了车。长庚跟在徐思安的身后,一边四处打探,一边道:“爷,那两个人没跟着来了?” 徐思安扭过头在长庚的额头上打了一记爆栗,肃然道:“不过是换岗了,你不要一惊一乍的。” 长庚缩着脖子一路跟在徐思安身后,两人果真进了问渠茶馆。 天色尚早,茶馆里的人不多,大厅的中央搭着戏台子,上头放着两尺来宽、三尺高的一张桌子,上面盖着红布,用金粉在上头大写了一个“书”字。说书的人不过五十出头,面白无须,看着有些尖嘴猴腮。 小二收过了银子,惊堂木一响,说书先生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徐思安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边听书,一边扫着从楼下茶馆门口途径的路人。 “却说那珠泪夫人,乃是李氏皇朝第一美人,却一开始并不为前朝哀帝所有,她原先乃是金陵秦淮河边的一个歌姬,只因才色双绝,被前朝护国公周茂所收,养在家中每每独宠,那周茂是谁,客官必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就是如今大雍朝的开过□□……” 故事讲了一大半,底下客人们的反应倒是剧烈了起来,便有客人开口道:“那咱如今能享这太平盛世,岂不是要谢谢那位珠泪夫人了,要不是□□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咱们只怕还没如今的好日子过!” “这位客官却是说的很对,只可惜那珠泪夫人红颜薄命,早早就去了,想当年……”那说书人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只笑着继续道:“想当年我还在京城说书,听说她在李氏皇朝破宫之日还生下了一个女婴,只可惜当日救她出宫的是前朝的长公主,此人当年年纪虽小却心狠手辣,将那婴孩给丢弃了。” “那位长公主,就是当今摄政王的王妃,一个月前死了的那一位吗?” “就是她……”说书人一咬牙,眉心猛然皱了皱,便有下面的客人朝他掷去瓜果皮壳,笑着道:“你这老货,怪不得以前从不听你说珠泪夫人的故事,原是怕有人 找你算账,如今这前朝的长公主也死了,你倒是不怕了?” 说书人谄媚笑了起来,收了扇子插在自己的后背,朝着众客官拱手道:“各位客官,若是觉得老头子这书说的好,就多赏些银子吧!” 徐思安从荷包里掏出一锭碎银子,从二楼掷下去,稳稳的落在说书人桌案前的铜盆里。长庚领着说书人上了二楼,引了他走到徐思安的跟前,开口道:“我家主子有几句话要问你。” 那说书人看了徐思安一眼,这些年他在这问渠茶馆摸爬滚打的,什么人没见过,只一眼便瞧出了徐思安身份不凡。听说京城派来的五万大军已经驻扎在了城外,他今儿会不会是遇上了什么贵人? “大人有什么话,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思安举起右手从下颌轻抚而过,转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道:“你说当年珠泪夫人生下的女婴是摄政王妃丢弃的,可有什么凭证?” “这……”说书人听了这话后背却有些发冷,听书的多半只是好奇这些皇室辛秘而已,哪有几个是这般寻根问底的,他谄媚的朝着徐思安笑了笑,缩着脖子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小的也是道听途说的,哪里能知道这些……” 他的话还没说完,徐思安却侧过头,冷哼道:“好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若当真不想说,等我回京查一下内府的记录,便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徐思安从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看了出来,此人面白无须、身形瘦削、嗓音艰涩,很明显就是一个阉人,而大雍除了皇宫,哪里会有这样的人?从他五十开外的年纪便可以推断出,他必定是当年前朝破宫的时候,乘乱逃出皇城的前朝太监。 “大人饶命!”眼见着身份再难隐瞒下去,说书人也只好坦白从宽,“奴才……奴才确实是前朝的太监,而且还是珠泪夫人身边的太监,当年破宫的时候,摄政王请王妃进宫接应珠泪夫人,可夫人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奴才们便合力把夫人送上了马车,后来马车行至鼓楼大街的时候,夫人好容易生下一个女婴来,但那时候满城都是兵戎战将,还有乱党四处杀人,长公主便让奴才把那个女婴给丢弃了……” “那个孩子是你丢的?”徐思安抬眸问道。 “是奴才丢的,奴才丢了之后,自觉无颜面对夫人,便没再回去,后来遇上了太子出城,奴才便跟着太子一起逃到南方来了。太子一路被追杀,奴才怕死,就悄悄的逃了出来,一直在这金陵城里混迹。”说书人说 到这里,忍不住就落下了泪来,颤着肩膀道:“珠泪夫人待奴才恩重如山,可奴才还丢了她的孩子,前些年奴才回京城的时候去鼓楼大街附近打探过,可谁也不知道那孩子的下落,奴才只记得她的手臂上有一块蝴蝶一样的胎记,但是大姑娘家的,谁能瞧得见这些,便是有也不敢说,况且也不知是死是活……” 徐思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耐着心思听完了这些,他转过头从二楼的窗户看下去,一路尾随着自己的两个小乞丐已经不见了踪影。徐思安起身,让长庚递给了这说书的一锭银元,开口道:“以后这些事儿还是别拿到茶馆里来说,摄政王妃死了,但前朝的余孽却还没绝。” 他站起身来,一路步履矫健的从二楼下去,门外是繁华的金陵街巷,四周都是做生意的小贩,徐思安边走边逛,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跟前停下了脚步。 老板卖的是茉莉花样的玉簪子,用青玉、白玉、芙蓉玉、翡翠雕刻出各式各样茉莉花的样子来。徐思安瞬间就想起了赵菁来,她皮肤白腻,明眸善睐的,总是一副清雅素净的打扮,要是带上这样的簪子,必定是越发好看的! “这位客官,想给家里的小娘子买首饰吗?咱金陵城的茉莉花玉簪子卖得最好了,小娘子喜欢什么颜色的?” 老板热情的上前招呼,却把徐思安给难住了,她喜欢什么颜色?他可当真是不知道了…… ☆、93|679.235.& 进了四月,天气就越发热了起来。赵菁晌午去外院见过了周管家,将府上的琐事安排了一下,下午便在这明华院里头教徐娴做月事带。 那韩春花被打了一顿之后,就被韩妈妈送回了庄子上,她们原都是跟着孙妈妈从兖州老家来了的,如今都在兴隆庄上安顿。小姑娘年纪轻,吃一顿板子其实也没什么,赵菁听说韩妈妈替她找了大夫,就是伤在了那个地方有些尴尬,好不给人瞧,少不得多些折腾。 徐娴自从来了癸水之后,倒还真像长大了很多,原本带着几分的稚气的脸上多了些成年姑娘的温婉。赵菁一边教她做这针线一边道:“这两日张妈妈正在外头打探,有好的丫鬟会买几个过来,到时候你亲自挑两个放在你身边,以后要懂得挟制丫鬟,明白吗?” 徐娴有些怯生生的低着头,想了想又问赵菁道:“赵先生你因为我打了春花,真的没有关系吗?她可是韩妈妈的孙女儿。” 赵菁手中的活计停了下来,抬起头对徐娴道:“你要记住,她是韩妈妈的孙女,可你是老太太的孙女,她欺负你,就等于欺负老太太,你若一直这般柔弱可欺,将来只会有更多的人欺负你。” 小丫头听了这话眼眶又红了起来,赵菁也觉得自己性子急躁了一些,就算是做心里辅导,也没有这样快见效的。她正打算宽慰徐娴几句,听见外头小丫鬟进来回话道:“先生,老太太让先生往松鹤堂去。” 赵菁放下了针线往外头去,想起今儿张妈妈出门,她顺带让她去鼓楼大街把赵大妞给接过来,这会子也不知道到了没有,若是到了,正好领着大妞去松鹤堂见过老太太,也是个礼数。她喊了小丫鬟去门房等着,若是赵大妞来了,就让丫鬟带着她直接过来松鹤堂。 院子里的杏花、梨花、海棠花都陆陆续续的开了起来,赵菁折了两支杏花,进松鹤堂的时候给了外有的丫鬟,让盛了水在瓶子里供上。 张妈妈不在,今儿守在老太太跟前的是韩妈妈,赵菁进去的时候瞧见她悄悄的用帕子压眼角的泪痕,想来是昨晚的事情到底气不过,今日已忍不住来徐老太太跟前告状来了。 赵菁朝着老太太行礼,老太太倒是没提起这事情来,仍旧还像平常一样笑着招呼她道:“今儿一早娴姐儿没过来用早膳,我听她跟前的小丫鬟说是病了,没有有找个大夫瞧瞧?” 老太太对徐娴这身世还是大忌,说起她的时候还皱了皱眉头,赵菁笑着从丫鬟的手中接了茶过来,放在一旁道:“老太 太,娴姐儿不是病了,是来了癸水,只是服侍她的那几个丫鬟也还小,竟也不懂这些,所以以为是病了,有一件事情,我倒是要同老太太说一说的。” 韩妈妈听见赵菁这样开口,早已经屏气凝神,想着难不成赵菁还要来个恶人先告状?可怜她那孙女被打成了那样,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一早用早膳的时候,徐老太太就已经听孙玉娥把这事情说过了一回,只不过版本肯定是和赵菁如今要说的大相径庭。从赵菁上个月当家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发落人,而且还是发落的韩妈妈的亲孙女,因此弄得整个侯府都人心惶惶的。孙玉娥便一味说赵菁如何厉害,把韩春花打得如何凄惨,况且她还是一个黄花闺女,竟然让人打她的屁股,这有多么多么的凶悍恶毒,老太太可不要被她温顺的表面骗了,如今只怕是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 赵菁动一动大脚趾,都能想象出孙玉娥会说哪些话出来,她以前是睁一眼闭一眼,如今却不想再做睁眼瞎了。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徐老太太也看了赵菁一眼,瞧她这不卑不亢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孙玉娥和韩妈妈说的那样的。 赵菁想了想,只站起身来,提起了衣裙跪在徐老太太跟前,缓缓的开口道:“老太太,俗话说的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侯爷临走的时候把这些家事交给我,也是想着我能管好这个家,可如今看来,我却也是有心无力了。” “赵先生你这是怎么了?你快起来……”徐老太太心里是很喜欢赵菁的,可经不住外人一个劲的数落她的不好,况且昨儿打了韩春花的事情又是真事儿,她一早起来已经听几个丫鬟说起了,她也想弄个明白,又正好孙玉娥和韩妈妈这般着急着过来告状,“有什么事情起来说,你这样跪着,我倒不习惯了。” 赵菁却是没有起来,抬起头来对徐老太太道:“侯府内院的下人,总共一百二十五人,其中有七十二人是原本有卖身契在侯府的,也就是原来先帝赏赐给老侯爷的家生奴才。另还有五十三人,却是没有卖身契的,这些人说起来待在侯府,替侯府办差,可却没有任何凭证,且她们大多都在内院都是当管事的,老太太房里的买办、针线房的管事、家庙的管事、还有厨房里的尤嫂子,这些都是没有卖身契在侯府的,且不说她们都老实可靠,便是一个不老实可靠的,想要卷了银子逃走,却也是轻而易举的人。大老太太大约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打韩妈妈的孙女,我却要问问韩妈妈,这些人为什么会在侯府?” 韩妈妈 被赵菁问得一愣,顿了好半天才开口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这些都是老家来的亲戚,当初日子过的不太平,他们实在没了营生,这才投到侯府上来的,这些可都是老太太的老乡,跟着老太太这些年,个个都是忠心不二的。” “既然忠心不二,那何不就把卖身契给签了?”赵菁抬起头来,反问韩妈妈道。 “这……这怎么能签卖身契呢?哪有人愿意自卖为奴的?”韩妈妈被逼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既然不愿意自卖为奴,那又何必贪侯府的银子?”赵菁提着裙子站起来,对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想知道我为什么打了那韩春花,我便告诉老太太,因为她说她自己投错了胎了,居然要替娴姐儿端茶递水,且她还没有端茶递水,就在那边骂骂咧咧,既然她想当主子,那我自然让她舒舒坦坦的躺在床上,好好的当主子。” “你……”韩妈妈这一时却被赵菁镇住了,她从来都是温柔娴静的模样,便是在下人跟前端出几分气势,却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让自己害怕的。 赵菁扭过头,看了一眼韩妈妈,笑着道:“再过两日就是初五了,又到了内院散月银的时候了,韩妈妈今儿倒是空闲。” 韩妈妈又是一惊,僵硬的老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 徐老太太这时候却也听明白了几分,只是她实在不懂这些庶务,便转头问赵菁道:“没有卖身契,就不能在侯府当差吗?” 赵菁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和徐老太太说这些,便笑着道:“这话我一时和老太太也说不清,倒是张妈妈是侯府的老下人了,她知道的清楚,老太太一会儿问她便好。” 徐老太太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外面却有小丫鬟走了进来,笑着回话道:“老太太,侯爷写信来了,周管家让人送了过来。” 徐老太太一听说徐思安写了信来,早把其他事情都丢在了一旁,只急忙招手道:“信在哪儿,快拿过来给我瞧瞧。” 那小丫鬟便把红漆雕花小托盘呈了上来,里头正放着一封信,老太太高兴的把信打开了,才想看又犯难了,只笑着就递给了赵菁道:“还是你念给我听吧。” 赵菁打开了信念了起来,心下却有几分埋怨了起来,徐思安的家信里面,居然提都没有提起自己来…… 徐老太太得了徐思安报平安的信,高高兴兴的往小佛堂还原去,赵菁便索性告辞了,她才到了松鹤堂的门口,就瞧见 外院跑腿的婆子正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了只迎了上去道:“赵先生,侯爷捎了东西给您,奴婢方才已经送去紫薇苑了。” 赵菁一听这话却是心下一喜,也顾不得在下人跟前就笑了起来,一个转身便步子轻快的往紫薇苑去了。 小丫鬟早把东西收了下来,就放在了书房的书案上,赵菁带着几分欣喜往里头去,又怕在小丫鬟跟前失态了,只放慢了步子进去,见了那东西却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上去。是一个云锦镶面的木匣子,锁扣上还嵌着珠宝,看上去很是精致。 赵菁坐了下来,将那搭扣打开,看见里面竟然紧锣密布的放着好几根发簪,有青玉的、有和田玉的、还有翡翠的、芙蓉玉的。簪子下面押着一张纸片,上面是铁划银钩的几个字: 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全买了。 赵菁忍不住就吐槽了一句:这乱花钱的毛病,倒是和徐老太太如出一辙的。只是……这心坎上却是实打实的甜得吃了蜜糖一样。 ☆、94|679.235.&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进窗格子里头,赵菁捧着盒子走到卧房里,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她今天梳了一个桃心髻,只在桃心的地方簪了一朵珍珠攒成的珠花,看上去素雅清淡的。赵菁伸手将珠花摘了下来,从锦盒中拿了一支芙蓉玉的茉莉花簪子,簪在自己的发间,芙蓉玉散发着淡淡的粉色,更衬托得赵菁冰肌莹澈、眉目楚楚。 外面小丫鬟正巧就进来回话,说张妈妈回来了,已经带着赵大妞往紫薇苑这边来。赵菁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起身迎了出去。赵大妞正抱着一个小碎花的包袱,怯生生的跟在张妈妈的身后,瞧见赵菁出来顿时就胆子大了几分,忍不住冲到她怀里喊道:“姑姑!” 赵菁揉了揉她的脑门,低下头看着赵大妞今儿穿的衣服,袁氏倒是把她打扮的得体,上面穿着豆绿色的碎花小比甲,下面是白色的挑线裙子,不出众,却也清爽整洁让人瞧着顺眼。 赵菁拉着赵大妞的手,抬起头对张妈妈道:“妈妈你去一趟老太太的松鹤堂吧,我估摸着她还有事儿问你,我和大妞先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去松鹤堂给她老人家请安。” 张妈妈笑着点头道好,辞了赵菁往松鹤堂去,韩妈妈这会子正巧不在松鹤堂,小丫鬟说老太太收了徐思安的信便去小佛堂还愿了,张妈妈便顺路来了小佛堂里头。 徐老太太正跪在观音菩萨跟前念经,张妈妈便也跟着跪下了。等老太太睁开眼的时候,才有些好奇道:“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今儿有事要出门吗?” “回来了,买了十来个小丫鬟回来,再加上家生子里头有年纪差不多的,也正好可以进府上来服侍了。”张妈妈上前扶了老太太起身,两人一同从小佛堂里出来。 徐老太太便道:“我正有事儿要问你,什么叫做家生奴才,什么又不是家生奴才,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今儿赵先生说府上有五十来人都不是家生的奴才,是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大事儿?” 张妈妈听见徐老太太问起这个来,倒是有些好奇了起来,忍不住道:“老太太怎么问起这个来了?以前老奴总在你跟前唠叨,你也不见得能听进去一句半句的,总说那些人可怜,好容易投靠到侯府来,都是您的老乡,你也不忍心撵了她们走……” “我以前是这么说的吗?”徐老太太开始装失忆起来。 张妈妈被噎得说不下去了,也只揭过了这些不提,只笑着道:“老奴不说以前那些,如今老太太既然问了起来,那老奴就好好跟老太太说 一说。所谓家生的奴才,那就是世世代代都在侯府做奴才的,当初老侯爷封侯的时候,先帝赏给侯府的这些人,便是家生奴才,这些人无论以后生儿育女,都是侯府的奴才,除非主子开恩,消了他们的奴籍,放了他们出去,他们才能做寻常的百姓。要不然就算出去自谋营生,被拿住了还是要送到侯府来的。” 徐老太太一边听一边点头,又问张妈妈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不管怎样,都是咱侯府的人,只要咱不放他走,那他们就世世代代是侯府的奴才?” 张妈妈点了点头,又道:“至于那些不是家生子的,就跟外头店家雇的伙计一样,大多只是签个契约,等到了年限便可以离开,这种人若是做了一半不想做了,卷了银子逃跑,主家也未必拿得住他,因为他不是奴籍,去了别处还能生存,他的子孙后代还能考科举进士族,不妨碍的。老太太你想一想,咱府上有多少这样的下人,他们若是想走,还不就是卷个铺盖的事儿,只是她们不走而已。” “那他们为什么不走?”徐老太太弄清了两者之间的关系,却还没弄清别的。 “他们为什么走,侯府养着他们,他们养着府外的子孙,老太太哟,您是不知道,您就是他们心里的大肚弥勒佛呢!”张妈妈还想再跟徐老太太说几句,只见她眉宇皱得紧紧的,仿似在考虑问题一般,张妈妈想了想还是没再说下去,免得老太太又绕进了死胡同里头。 徐老太太回了中厅,外面小丫鬟进来传话,说赵菁带着赵大妞过来请安。正巧齐嘉慧的针黹课也上完了,齐嘉宝睡醒了午觉,两人正坐在里面的炕上吃着厨房新熬的赤豆小元宵。 赵菁已经在紫薇苑向赵大妞说过规矩了,徐老太太向来是喜欢孩子的,对赵大妞肯定也是疼爱的。 赵大妞走到徐老太太跟前,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对徐老太太道:“给老祖宗请安。” 徐老太太便让丫鬟扶了她起来,问她道:“你家啥名儿?” 赵大妞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叫大妞。” 老太太一双眼顿时就眯成了缝缝一样,笑着拉着她的小手道:“那咱可有缘了,我小时候的小名也叫大妞,后来到了十五岁快嫁人的时候,才取了个大名儿,等你再大一些,也让你爹给你改个响亮的名字。” 赵大妞想了想,开口道:“我爹他不识字,只能随便叫,不然老祖宗给我改一个?” 赵菁倒是还小看了赵大妞了,这般的人精,正想 笑着开口,却听老太太道:“我跟你爹一样不识字,要不然等咱侯爷回来了,让侯爷给你改一个?”老太太说着,还顿了顿,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又继续道:“到时候侯爷就是你姑父了,你得喊他姑父。”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忍不住又红了起来。好在徐老太太全然没关注她,赵大妞也从善如流的点头道:“姑父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大概等天热了,咱把外头的夹衣脱了,你姑父就能回来了。” 赵菁瞧着这入了戏的一老一少,也真是无奈,只可惜自己练插嘴的机会也没有。倒是齐嘉慧在里间吃完了小元宵走了出来,看见赵大妞便迎了上去道:“你就是大妞姐姐是不是,你会玩翻绳吗?以后我们一起玩?” “会啊会啊……”赵大妞点着头和齐嘉慧说话,变戏法一样从袖子中拿出一根红绳来,齐嘉慧高兴的摆手叫好,拉着她往里间去了。 徐老太太脸上挂着笑看着两个娃儿进去,扭头对丫鬟吩咐道:“去把针线房的人喊来,给赵先生的侄女做四套春装、四套夏装,要用上好的料子。” 丫鬟得了吩咐便出门去了,赵菁便笑着道:“老太太太客气了,她带了衣服过来,也不少穿的。” “那不行,我喜欢看姑娘家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老婆子心里就高兴了。”徐老太太一边说话,一边坐了下来,忽然话锋一转,抬起头对赵菁道:“那些没签了卖身契的奴才,咱侯府当真不能用了?” 赵菁一时也没摸清楚头脑,抬头就瞧见张妈妈冲着自己点了点头,赵菁便淡淡的开口道:“按规矩,只怕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里,也未必会像我们府上这样,用这么多没卖身契的奴才,只是老太太心善,若还想给他们一口饭吃,我也可以拟一个雇佣的契约,只要他们肯签了这份雇佣契约,继续留在侯府也不是没可能。” 老太太听了这话,眉梢却还是拧得紧紧的,想了想只叹了一口气道:“那这事情就交给你办吧,你说的也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终究不能就一直这么下去。” 赵菁倒是没料到徐老太太这么快就在这件事情上头松了口,看来打了韩春花那一顿却是没白打的,杀鸡儆猴的作用也起到了,还连带着将这件事情捅到了老太太的跟前,也算是她在侯府烧的第一把火了。 赵菁冲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忽然又想起方才徐思安写给老太太的信来,上头除了报平安的话,还郑重其事的写了一句:府上 的事情都交给赵先生,母亲也不要多加过问,儿子信她,母亲也应当信她。 方才她因为这句太露骨,所以故意没有念出来,但信最后却是给了徐老太太的,徐老太太虽说不识几个字,只怕这一句简单的话还是认得的。 赵菁想了想,终究也明白过来了这其中的缘由,徐思安虽然远在江南,却还时时刻刻想着替自己撑腰。 “老太太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情办妥帖。” 赵菁红着脸向徐老太太蹲身行礼,谁知却叫她看见了发髻上新带上去的芙蓉玉茉莉花簪子,徐老太太只好奇问道:“好漂亮的玉簪,当真是配你的很,怎么以前没见你戴过?” 赵菁愣了片刻,想到徐思安只给了她一个人,却连自己的亲娘也没有分,顿时就不敢坦白从宽了,只笑着道:“过年时候在外头买的,一直没舍得带。”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笑着道:“好看的东西就是要拿出来戴的,不然藏着有什么意思,我这儿还有好几样好东西,我如今老了也戴不出去,改明儿我整理整理,分给你们几个姑娘戴去!” 张妈妈听了这话心下却暗笑了起来,老太太那些首饰都是她房里的大丫鬟吉祥管的,那丫鬟也是孙妈妈从外头弄进来的,这些年只怕没少克扣老太太的东西,这会子正好就一起清算了! ☆、95|679.235.& 晚上用过了晚膳,洗漱完之后,赵菁给大妞铺好了床,今晚她们两个一起睡。 晚膳是在松鹤堂吃的,因为老太太喜欢大妞,一个劲儿的给她夹菜,这些菜平常在赵家肯定是吃不到的,因此等她吃完了,才觉得小肚子涨涨的。赵菁让小丫鬟给大妞熬了消食茶,让她喝了一口,漱了口之后躺下。 赵大妞便搂着赵菁的腰埋在她的怀中,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赵菁道:“小姑,以后我真的能叫侯爷姑父吗?” 赵菁看着她这样子就觉得好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道:“那是当然,等……” “等小姑和侯爷成亲就可以了!”大妞不等赵菁把话说完,往她的怀里蹭了蹭,搂着她继续道:“到时候我就不能和小姑一起睡了,要让给姑父了……” 赵菁被赵大妞的话弄的脸颊红红的,拍了拍她的背道:“快睡吧你,明儿一早你可以留在我这里玩会儿,要是老太太派人来请你去,你就去和双胞胎弟弟妹妹玩,不过不可以欺负他们哦。” 赵大妞打着哈欠点了点头,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赵菁便熄了床头柜上的烛火,也跟着躺下了下来。 她盘算着家里的事情,却也放心不下远在江南的徐思安,不过瞧着他还有空逛街买簪子,大约战事应该没有想象中那样激烈。要是能不打仗就好了,老百姓都平平安安的最好,新朝才刚刚稳定下来,打仗当真是劳命伤财的很。 同一个时辰,赵菁已是安然睡下,徐思安的营帐中却还灯火通明,他收到了斥候的线报,叛军因为大军压境,连夜逃窜至余杭、钱塘一带,所过之处竟然烧抢掠起当地百姓,已有不少百姓自发抵抗叛军。 “钱塘总兵何永铭已经发来了战报,请求侯爷派五千精兵前去剿匪,侯爷,属下愿带兵前往。”对于在北疆对阵过十万鞑子的将士们来说,这区区五千叛党,实在算不了什么,将士们纷纷争先恐后,抢当先锋。 坐在长案前的徐思安却一直没有开口,冷峻的眉峰略拧着,单手抚过下颌侧首凝思。之前江南的军报他也是见过的,叛军虽然到处作乱,却也没有正式攻打城池,只是沿途百姓受苦,地方官无力抗衡,徐思安一时间也摸不清这些叛军的套路。 不过,江南的风景再好,他也不想在这边耽误片刻,唯有速战速决,来个干净利落。 徐思安从案前站起来,走到账中的沙盘跟前,将手中的小旗子插在一处山头,眉目中闪过一丝自信凛冽,笑道 :“本帅要亲自带五千精兵,将乱党剿灭!” ※※※※※ 半个月后,京城宫内御书房。 “好一个徐思安,朕给他五万精兵,他竟然只用了五千,就把叛军给灭了!” 得了八百里加急的小皇帝周旭从龙椅上站起来,眸中闪过满满的惊喜和讶异,起身迎到摄政王周熠的跟前道:“皇叔,你说徐思安可用,果真是这样,你真是知人善用!朕以前还觉得他不苟言笑,言辞冷淡,在一众大臣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皇帝拿着军报在御书房踱步,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跟前的周熠,猛然想起了什么来,转身吩咐道:“小福子,快给皇叔看座,朕竟顾着高兴,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周熠看着眼中笑意满满的小皇帝,一向冷峻严肃的眉宇也稍稍舒展了几分,小太监搬了椅子过来,但他并没有坐下,只开口道:“皇上如今越发有一国之君的风范了,最近处理政务是否也有些心得,说给本王听一听。” 周旭浓密的眉宇挑了挑,转身在龙案前坐下,笑着道:“皇叔也坐下吧,朕还有好些不明白的地方,还要请教皇叔。” 周熠便敛袍落座,双膝微微分开,大马金刀的坐在小皇帝的跟前:“皇上请说。” “朕看了这几年户部的账本,朝廷每年花费在那些公侯伯府奉养上经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且有好几户乃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朕翻看前朝旧史,凡册封一等公侯的府上,都是五世而斩,为什么先帝当时没有这样的规定呢?” 小皇帝思维敏捷,只接手了几日的政务,就发现了这户部的症结,也算是他的能干之处。周熠心下宽慰,只耐着心思道:“当年先帝乃是前朝旧臣,除旧立新,群臣之中有司马昭之心者不在少数,先帝只能委以利诱,以江山社稷的好处拉拢人心,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朕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这富贵也享得太容易了些,朕整日里在这御书房忙得脑仁都疼了,他们倒是坐享其成的很了。”周旭冷哼了一声,口中仍旧嘀咕道:“尤其是那个景国公,朕恨不得现在就削了他的爵位,把他打发的远远的!” 周熠没想到小皇帝绕了一圈,居然把矛头直指到了景国公的身上,他还当他是真的长进了,原来不过还是想再泄一泄心头之恨。不过当日在摄政王府的事情,若是定景国公一个纵女行凶,倒也可以治他几分罪责,但毕竟朝中大臣都看着,这样一来,反倒显得小皇帝不够宽厚仁慈。 毕竟皇上龙体无恙,而周熠也因此事得以收了赵菁为义妹,也算是从中得利了。 周熠闻言就笑了笑,开口道:“有过当罚,有功便要行赏,皇上还是想一想,这次武安侯凯旋,要给他一个什么赏赐比较好?” “上回他从北疆凯旋的时候,朕就已经想过了,只是还想和皇叔商量商量,问问皇叔的意思。”小皇帝站起来在龙案前来回走了几步,转过头来道:“皇叔以为,加封他一个一等国公如何?” “先帝立国之初,加封有功之臣为公侯,一来为了拉拢人心,二来也是为了□□。但太平盛世之下想要封侯拜相,却并非容易之事。况且武安侯本就有侯爵在身,如若继续加封,那下次他若是在立下功勋,又作何赏赐?”周熠不紧不慢的回道,难得他比从前更多了几分耐心。 小皇帝却也听的认真,低眉想了片刻,只抬起头道:“皇叔说的也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将来武安侯必定还有用武之地,那以皇叔的意思呢?” 周熠一向肃杀的神色中却多了几分茫然,他只凝眉愣了好半天,忽然就抬起头道:“皇上不如赐他一段良缘吧。” 小皇帝眼珠子一转,略有不解看着周熠,想了想又道:“上回他的婚事就是母后赐婚的,结果闹下这样大的笑话,朕如今也懂了一个道理,这种家务事,朕还是不插手的好。” 周熠没想到一向看似老实的小皇帝也贼精了起来,忍不住淡然笑道:“皇上大概还不知道,你菁姑姑对武安侯有意吧!” 小皇帝闻言,只睁大了眼珠子,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周熠道:“皇叔,你当真的?” ※※※※※※ 朝廷得了战报,武安侯府自然也收到了家信,老太太一听徐思安又打了胜仗,只高高兴兴的又往小佛堂去了,大有把蒲团跪穿的架势。赵菁拿着徐思安的信反复的翻看,一颗心总算也松了下来,只是摄政王妃临死前说的天罗地网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没能弄的明白。 外院的文书先生已经拟定是五十三份的契约,赵菁坐在议事厅里头,一行行看着上头写的条款。这些不是家养的奴才终究很难控制,赵菁私下里让张妈妈差人打听过,有些人家早已经迁到了京城来,小日子过的相当的红火。就比如说针线房管事宋大娘,她媳妇竟然在外头开了个绣坊,这几年针线房的账务表面看上去似乎是没有问题的,但仔细推敲,里头的问题就极大了。 家里的婆子、 小厮、丫鬟每一季都有两套新衣服,一年总共是八套,按一百二十五的人头算,每年针线房要做一千套衣服来。赵菁不过才翻了两三页,便瞧出这里头的猫腻来了。这些丫鬟婆子的衣裳,竟全按照六尺身量的中年女子做的。可如今的侯府,小丫鬟不过才十三四岁的,身量未成,哪里用得着穿这样大的衣服,那做完了衣服克扣下来的布匹又到哪儿去了呢? 这些还是明着能查出来的,给徐老太太做的那些衣服,那就更不得查证的了。赵菁总不能去问老太太房里的丫鬟,老太太一年做几身衣裳,是不是和这账本上记录的一模一样?况且就老太太那圣人脾性,也不知道自己送了多少衣服出去,哪里能查得清楚?不过就是一笔烂账而已。 赵菁合上了账本,眉心就忍不住拧了起来,徐思安在战场上大获全程,她却还在后宅这个战场上举步维艰呢!只是,这些事情拖得过初一,总拖不过十五的。她把针线房的账本放下,又把那立好的契约拿了起来,这时候外头的小丫鬟进来回话,说针线房的宋大娘过来了。 赵菁抬起头看了一眼这宋大娘,她是孙妈妈老家堂兄的儿媳妇,当初老侯爷救下了孙妈妈,他们一家便也跟着逃难到了京城,那时候她不过也是十七八岁的小媳妇,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也已经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了。 那人有些战战兢兢的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脸上带着几分心虚的笑,对赵菁道:“赵先生你找我啊!” ☆、第96章 679.235.& 其实赵菁对人向来是很宽厚的,外面的小丫头片子刚进宫的时候也不懂规矩,她遇上也都是耐着心思教她们规矩,怕她们不留心得罪了主子,屁股遭殃。可像宋大娘这样的侯府老下人,见了主子也是你你我我的,赵菁就真的有些不能忍了。 不过也是,她如今只怕还不是她们心里头的正牌主子,压根就不用对自己守规矩。 赵菁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让小丫鬟给她搬来一张绣墩。宋大娘瞧见有绣墩坐,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走过去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双手放在膝头上,还朝着赵菁笑了笑道:“赵先生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可是要做新衣裳?我那儿正好还有几块好料子……” “我没问你话的时候,不要说话。”赵菁没等宋大娘把话说完,端着茶盏,抬起头看着她,宋大娘便顿时就愣了,皱着眉头心里打鼓。前一阵子韩春花被打的事情她也知道,可韩春花教养不好嘴巴又坏,这侯府好些人都是知道的,她犯在了赵菁的手里只能算她倒霉,像自己这样的,向来都是老老实实做人的。 可赵菁的这话一出口,宋大娘的心却也是有些悬了,她低着头想了半日,暗暗数落起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着法子拍一拍赵菁的马屁,好歹这几天先赶制几套新衣服出来,送到她的紫薇苑才好。这么些年她在针线房里头可一直是相安无事的,这次可不能阴沟里翻船了! 赵菁看着宋大娘脸上五彩纷呈的神色,心里倒是有几分好笑起来,她把针线房的账本推到茶几前头,开口道:“这针线房的账本,你拿回去烧了吧。” “烧了?账本怎么能烧了呢……这、这、赵先生你不是在说笑吗?”宋大娘大惊失色的看着赵菁。 赵菁却冷笑道:“你让我看这样的账本,你说我是在说笑吗?宋大娘,我问你,侯府一年做多少衣服?你每个月针线房的开销是多少?侯府每年买进的面料又是多少?” 宋大娘愣了片刻,想了想道:“赵先生,这这……账本上不都好好的写着吗?” “所以你不知道是吗?”赵菁笑着替她回话,顿了片刻,抬起头来对她道:“宋大娘,侯府不需要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管事,从今儿起,你可以回家了。” “什……什么……”宋大娘紧张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忍不住道:“我是孙妈妈的侄媳妇,你把我打发了,孙妈妈知道吗?” 赵菁冷笑:“这侯府是姓孙的吗?” 一句 话堵的宋大娘说不出话来,赵菁又继续道:“你若是今日爽快的走了便罢,若是不走,那我只好明儿上报了顺天府,请捕快去你儿媳妇的绣坊查一查,看看侯府丢失的布料,在不在你儿媳的绣坊里了。” “你……你……你说什么?”宋大娘顿时跳脚了起来,恨不得扑到赵菁的身上,这时候议事厅梁上忽然就飞下一道黑影来,一巴掌把宋大娘拍倒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赵菁都吓得变了脸色,只急忙问道:“你……你是谁,守在这议事厅的梁上做什么?” 那男子不过十六七岁模样,见了赵菁挠了挠脑勺道:“奴才是侯爷派来保护赵先生的侍卫,侯爷说不能让你觉得被人跟着了,让奴才躲在暗处。”他说着还往廊上指了指,表情中竟然还有几分无奈。 赵菁这下总算是明白了过来,看着被拍在地上嗷嗷叫的宋大娘,开口道:“那你把她拉出去吧。” ※※※※※※ 御书房里头,摄政王周熠已然离去,几个小宫女垂眸敛目的站在珠帘之后,小皇帝周旭负着手,在冰冷的金石地砖上来回踱步,表情凝重。他忽然转过头来,怔怔的看了门外半响,眸中又多出几分失落来。 “小福子,菁姑姑出宫有三个月了吧?” 福满多忽然被点到了名,立马正色道:“回皇上,菁姑姑是腊月二十五出的宫,已经三个月零十八天了。” “你倒是记得清楚!”周旭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又在龙案前转了几个来回,抬起头问福满多道:“你说,这赐婚的圣旨,朕当不当写?” 福满多看着皇帝这一脸难受的样子,心里也是为难,可皇上年轻,赵菁却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就算他当真喜欢赵菁,那也是没辙的。况且如今摄政王认了赵菁当义妹,他们两个名义上就是姑侄,那就更不可能了,皇上这一腔的热情,是注定了要付之东流的。 “奴才觉得,皇上要不然就写了吧?” “连你也要朕写?朕的心你难道不懂?朕就算不能纳菁姑姑为妃,但也不能把她亲手送给别人啊?”周旭的眉宇紧了又紧,恨恨的瞪了福满多一眼。 “皇上你别急啊……”福满多赶紧在周旭跟前打了个马虎眼,脸上带着几分狗腿的笑,凑到上去道:“皇上,古来君子都是好成人之美的,菁姑姑出了宫,难得又跟武安侯对上眼了,这是好事儿啊,你总不能随着她嫁给大街上的阿猫阿狗?若是当真嫁给那些男人,那还不如 嫁给武安侯呢!” 周旭又重新坐了下来,仰起头靠在龙椅上道:“可朕这心里憋屈啊,朕都得不到的人,倒便宜了武安侯,朕这一国之君当得还不如一个侯爷来的潇洒爽快的!” “皇上你又乱想了,你喜欢菁姑姑,那也得她同意啊,你是皇帝一道圣旨没人敢忤逆了你,可菁姑姑不高兴,整天唬着脸对你,皇上就高兴了?” “也是……”皇帝握着朱笔在椅子上坐稳了,想了想道:“要不然,朕还还是写了吧!” 福满多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句,笑道:“那奴才这就传刘大人进宫拟诏。” “不用了!”周旭大笔一挥,抬起头道:“给菁姑姑赐婚的圣旨,朕要亲自写。” ※※※※※※ 用过了午膳,姑娘们去了前头锦辉阁学针线,张妈妈陪着徐老太太在松鹤堂的小佛堂念经。老太太最近念经倒是越念越勤了起来,孙玉娥来松鹤堂的次数少了,孩子们学针线的学针线,老人家本来觉就少,如今天还没热,老太太索性就不歇中觉了,没事就往小佛堂里头走走。 老太太念完了佛经,张妈妈替她在佛前供好了三支香,过来扶着她起来。老太太只笑着道:“咱家这尊菩萨可灵了,我前几日许了愿说让侯爷早日回来,今儿一早就收到了侯爷的家信,说他已经打赢了,这可真是有求必应,我从明儿开始,晌午下午都来一次,给多念念经才好。” 张妈妈便笑着道:“是老太太心诚,所以菩萨知道了,这才保佑了侯爷旗开得胜,这么快就把江南的叛党给解决了。” 徐老太太一个劲点头,眉眼间都堆满了笑意,只忍不住道:“如今倒是应了以前老侯爷常说的一句老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侯爷回来了,咱家就可以办喜事了。我这心都已经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了,你跟我一样的年纪,孙儿都能给你生重孙了,我连一个亲孙子都还没着落呢!” 老太太说到这里又滔滔不绝了起来,张妈妈也跟着笑道:“我那孙儿不急,让他在跟着侯爷历练个两年,再替她张罗媳妇也是一样。” 两人一边说一边笑的从小佛堂出来,只见有小丫鬟匆匆就从外院进来,见了张妈妈只跑了过来道:“张妈妈,老太太,外院的周管家说宫里有人来传旨,是给侯爷赐婚来的,让老太太带着家眷去前头接旨呢……”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顿时就愣了,拉着张妈妈的手道:“传什么旨,赐什么婚?咱……咱侯 爷不要赐婚……快把那太监赶出门去!”老太太哪里知道这回皇帝给徐思安赐婚的对象就是赵菁,只还当是跟上次太后娘娘一样,乱点鸳鸯谱一般的送了一个来侯府。她起先是高兴的不得了,谁知后来被坑成了这样,这样的亏,可不能再让徐思安在吃一次了! “你快去告诉周管家,快把那太监送走……咱侯爷已经定亲了,赐谁咱都不要,让皇上自个儿留着去吧!”徐老太太急的直跺脚,拉着张妈妈的手急忙道:“千万别放他进来,这圣旨一念,那可就收不回去了!” 张妈妈这时候也是手忙脚乱的,听了这话也还没反应过来,一边安抚老太太,一边问那小丫鬟道:“你是不是弄错了,好好的皇上又赐什么婚?咱侯爷定了赵先生了!” 小丫鬟拧着眉头想了想,只肯定的点头道:“没弄错,来传旨的公公说,给咱侯爷指了个公主,还是摄政王刚认的义妹!” 张妈妈一听这话,才猛然就回过了神来,拉着一旁急得手足无措的徐老太太道:“老太太别急,咱赵先生,不就是摄政王刚认的义妹吗?” ☆、第97章 福满多来侯府传旨的时候,赵菁将将把针线房那些十来人的契约签好了。赵菁选了针线房先开刀,也有这其中的道理,眼下春夏交接,府上春天的衣服早已经分发了下去,夏天的衣服毕竟容易些,做起来没有那么费事,若稍稍耽误几日,也不至于主子下人都没得衣服穿了。从针线房开始整顿,一来耽误不了侯府的大事,二来也给在其他地方当差的人提个醒,这侯府已经开始换血了。 婆子来传话说宫里有人来传旨的时候,赵菁还不知道是赐婚的旨意,只当是徐思安打了胜仗,宫中得了消息,因此论功行赏来的。她心里倒还安慰了几分,皇上如今是当真懂事了,办事越发风风火火了起来。 她从议事厅出去的时候,正巧就瞧见了张妈妈也扶着徐老太太从内院出来。老太太因知道了真相,总算是安下了心来,回房里换好了二品的诰命服,这会子已经穿在了身上,只是她显然是不常穿这衣服的,穿在身上浑身别扭,连头上礼冠都没怎么带好。 赵菁忙笑着上前,向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开口道:“老太太别急,先停一停,让我帮你把礼冠整一整。”赵菁说完便往老太太那边走了一步,踮起脚跟帮她把带得有些歪歪扭扭的礼冠放平了。 赵菁虽然身子窈窕,可个头却不像一般的小姑娘一样娇小,是个手长、腿长的长相。老太太便由着她帮自己整理好了礼冠,视线却落在赵菁胸前波涛汹涌的线条上。她看着心里就忍不住高兴,老一辈的人就喜欢这样子的,一看就是奶水足好生养的样子。 老太太想到这里还觉得略略有些害臊,忍不住咯咯就笑了起来,赵菁心下略有些奇怪,以为老太太知道侯爷得了嘉奖高兴,便没说什么,也只笑着在她身后跟着。 徐老太太笑了半晌,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情来,如今他们侯府这样的人家,哪里还用的着自己奶孩子?到时候就算赵菁生了,必定也是请上一两个奶娘,轮流喂奶,真是白瞎了赵菁这么好的身段了。老太太想到这里又觉得释然了很多,可等了片刻,她又笑了起来,这样好的身段子,就算不用来喂奶,儿子徐思安能搂着也是福分,男人有几个不喜欢胸大腰细的姑娘的? 老太太想到这里,就笑得更放肆了起来,简直是乐的不可开交的,赵菁跟在身后,就越发莫名了几分。 几个人好容易到了正厅,周管家已经命一众下人们准备好了供桌、香炉,瞧见徐老太太出来,便忙着上前行礼道:“老太太,这位是宫里 的福公公。” 赵菁已经瞧见了福满多,以前这样传旨的事情都是内府有自立的大公公出来的,可今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竟然遣了他出来,赵菁正想问问究竟,那边福满多已经笑着朝赵菁拱手道:“菁姑姑大喜,老太太大喜。” 赵菁知道福满多向来是个油嘴滑舌的,难得他这样子倒是配小皇帝的胃口,惹得小皇帝对他很是喜欢,不过在皇帝跟前当差总是要多个心眼,赵菁见了他这样子便又摆起了以前管事姑姑的谱,只正色道:“福公公如今倒是出息了,也不在皇上跟前服侍着,倒跑出来捞油水来了?” 人人都知道那些革职、抄家、褫夺封号的圣旨一般是由御史、刑部三司的官员过来宣旨,平常宫里的太监出来宣的旨意,大多都是封赏、嘉奖、赐婚。这样的圣旨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赏银丰厚,就这么走一趟,少说上百两银子的辛苦费总是有的。 福满多听了这话越发笑得谄媚,开口道:“那是,皇上可疼奴才了,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说了,这样的旨意,若是换了别人来,体会不出皇上对姑姑的一片心啊!” 赵菁听着越发不像样了,赏徐思安的旨意,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要不是她如今是侯府女先生的身份,就算不过来也是无碍的。赵菁只摇了摇头,对福满多道:“那烦请福公公赶紧宣旨吧!” 福满多听了这话,仍旧不急不忙的表情,反倒对赵菁道:“既然姑姑这么着急,那我可就宣旨咯?” 侯府的下人这会子也已经到齐了,供桌上的香炉已经焚上了香,赵菁便开口道:“别卖关子了,请吧!” 福满多听了这话,这才点了点头,从身后小太监端着的长条托盘中,取出了圣旨来,双手打开了,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武安侯徐思安在江南剿灭乱党,又立大功、朕心甚慰,为表亲厚,特将孝善长公主赵菁下嫁于爱卿,择日完婚,钦此谢恩。” 赵菁听到孝善长公主的时候心下咯噔一声,还以为皇上另外给徐思安指了亲事,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才松了一口气,可松完了气之后,又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竟然是玄幻的让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一向任性中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周旭,居然会为自己指婚。 福满多看见赵菁跪在地上,白皙的脸颊带着几分红晕,竟比之前在宫里的时候越发明媚了几分,便想着赵菁大概是真的喜欢武安侯的。不过也难怪,武安侯一表人才,他自己要是女的,只怕也会喜欢上这样 骁勇善战的青年才俊。 “菁姑姑,老太太,你俩谁接旨呀?”福满多站在长案钱,看着跪拜在自己跟前的众人,开口道。 张妈妈悄悄的摇了摇老太太,小声道:“老太太,快过去接旨。” 赵菁想起老太太说的没细见过圣旨,便起身上前,扶着老太太走到福满多的跟前,笑着道:“老太太,这就是圣旨,你看一眼。” 徐老太太伸手把那明黄的缎子接到了手里,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打开来看了一眼,只是这圣旨上的字多少还有些复杂,她眯着看了两眼,却是没看明白,倒是让赵菁看清楚了这上头的字迹来。 “小福子,这圣旨是皇上亲笔所书的吗?”赵菁眸子红红的,忍不住开口问道。 “可不是,皇上在御书房煎熬了好半日,总算把圣旨写了,姑姑您还得夸奴才,要不是奴才使劲给皇上吹边鼓,就王爷那不冷不热的一句赐婚,皇上可不容易下旨的,姑姑到时候可得请了奴才喝喜酒!” 福满多一个劲得意,赵菁听了这话倒是愣了片刻,原来这里头还有摄政王周熠的功劳。可这又能怎样呢,便是没有这赐婚,她也是一定要嫁给徐思安的。 “放心吧,喜酒少不了你的,就怕你没空过来,侯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赵菁说着,抬起头继续对福满多道:“我带你去厅里坐一会儿,喝杯茶再走吧!” 老太太抱着圣旨只顾着高兴,转头又对张妈妈道:“走!咱再往佛堂里念一回经去!” 张妈妈也只笑着一个劲点头称是,辞了老太太,往松鹤堂去。 赵菁领着福满多在正厅坐了下来,福满多坐在靠背椅上,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屁股只一个劲扭来扭去,赵菁便笑着道:“你可坐好了,也不小的年纪了,怎么还没个规矩,我瞧着如今这形势,皇上离亲政也不远了,以后你就是他跟前最亲近的人了,也要学着在人前尊贵起来。” “我就是个奴才,我怎么尊贵……”福满多憨笑着回道。 “你要学不会,那你就只能做一辈子的小太监。”丫鬟沏了茶上来,赵菁将茶递给了福满多,抬起头道:“其实你为人就已经够八面玲珑的了,我只是还不放心而已,皇上大了,你得在他跟前提点着他,将来他若是有什么差错,太后娘娘头一个会发落的,就是你们这群御前的人。” 小福子听了这话直缩脖子,悻悻然点了点头,开口道:“姑姑,太后当真要给皇上选妃了, 已经开始下帖子了,让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家十三至十五岁的姑娘,在端午节进宫呢!” 赵菁低眉想了想,孙玉娥和徐娴今年却也都是十三岁,按说孙玉娥是侯爷的义女,太后娘娘若当真遴选这个年纪的姑娘,那她岂不是也会在入宫的名额之内? 果然,还没等赵菁想明白,那边小福子只开口道:“皇上听说武安侯府也有两个适龄的姑娘,早已经吩咐了奴才查看过了名额,只等到时候让姑姑带着她们一起进宫呢!”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打鼓,就孙玉娥如今这幅样子,进了宫怕也只有给别人取笑的份儿了。至于徐娴……她这身份万一要是泄露了出去,估计也是孤零零没个伴的。武安侯府的这两个姑娘,当真是不适合参加这样的盛会的!可是皇上想见她,又不能闲着没事就召了赵菁进宫,大约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个……你先别回了皇上,我还要想一想,侯府这两个姑娘,只怕和寻常的大家闺秀有些不一样。”赵菁想了想,还是没敢应下来,万一到时候真去了,捅出什么幺蛾子来,赵菁自己只怕也应付不来了。 福满多听了这话却是有些满不在乎,笑着道:“姑姑怕什么,到那天宫里头还不知道有多少家的姑娘,谁有空搭理她们,不过就是让太后娘娘过个眼,深怕那如意馆的画师收了各家的银子,等皇上纳进了宫,发现货不对板就遭了,因此便先看一眼,其实太后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她一早就心里有数了。” ☆、第98章 赵菁送走了福满多,往徐老太太房里去。老太太刚从小佛堂里念了经出来,就在次间临床的炕上歪着,瞧见赵菁过去,只急忙就向她招了手让她过去。赵菁便在老太太跟前的炕沿上坐了下来,瞧见徐老太太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本《万年历》。 徐老太太只随手翻了一页,笑着道:“四月十八是侯爷的生辰,愿还想着给他庆祝的,只怕他是赶不及回来了,只好等他回来了,再补他一顿好的。我方才随手翻了一下,五月份倒是有几个黄道吉日的,最近的是五月初六,接着是五月十八,再还有五月二十八,也是一个好日子,都是宜嫁娶的,我想着你们家大约也不是十分讲究的,要不然咱早早的定下了,八抬大轿把你接回来,我这心也就落下了。” 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手一直都握着赵菁的手背,她如今虽然过着老封君一样的好日子,可年轻的时候却也是受惯了苦的,因此掌心的老茧虽然养了这一二十年,却还是没消下去。而赵菁的手却是细嫩柔滑,摸上去如丝绸一样的。老太太一个劲在她的手背上拍来拍去了,捏了好半响,低下头的时候瞧见赵菁的手指上光秃秃的连个戒指也没有。 赵菁这时候只顾着脸红,一想到徐老太太竟这样着急,她越发觉得压力山大了起来。如今没进门还好说,等进了门了,可不巴望着他们头一个月就能传出喜讯来?不过赵菁其实心里也清楚,她如今二十六了,在古代人看来,这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龄产妇了。 “侯爷的信里也没有说起什么时候回来,老太太这就要定日子了吗?”赵菁心里打鼓,又盼着徐思安早日回来,又怕他才一回来,两个人就要被赶鸭子上架成亲了。 “我已经让张妈妈去嘱咐周管家给侯爷去信了,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家里先筹备起来,等侯爷一回来,你们两个就可以成亲啦!要是等他回了京城在准备起来,那得多耽误时间啊,黄花菜都要凉了!” 老太太正说着,便瞧见张妈妈正巧从门外进来,只笑着问道:“怎么样?让周管家写的信写了没有?” “老太太放心,老奴已经让周管家去信了,不过周管家说了,侯爷班师回朝那得听朝廷的指示,并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还请老太太稍安勿躁。”张妈妈笑着从外头进来,瞧见赵菁正在炕上坐着,朝她福了福身子。 赵菁便站了起来,老太太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朝着张妈妈招手道:“你先过来替我瞧瞧,下个月这几个好日 子,哪个比较合适?” 张妈妈看也没看,便笑道:“老太太又在研究黄道吉日了?这还用看吗?当然是最近的那个日子最好了!” 赵菁听了这话越发脸红,原来老太太最近除了诵经念佛的,可也没闲着,整天都在研究这些。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一点儿不觉得害臊,笑着对张妈妈道:“还是你懂我的心思。”她说完顿了顿,对张妈妈吩咐道:“你去我里屋把我梳妆台前的妆奁搬过来,我找找有有没有什么嫩些个的戒指,给赵先生戴,她的手长的这样好看,带上戒指必定是很好看的。” 古时候的人带戒指好像只是为了装饰之用,并不像现代的西方人给戒指赋予了神圣的意义,所以尽管赵菁很希望是徐思安为自己戴上成亲的戒指,但是对于徐老太太的好意,她也没有太过推脱,只是笑着道:“老太太不用客气,我平常也不戴这些。” “那怎么能行呢?”徐老太太说着,便瞧见张妈妈已经搬了匣子过来,她打开了琳琅满目的妆奁,一样样的翻看了起来,往赵菁的手指上这样一笔,那样一放,终究觉得好像不大合适。自己的手指粗糙,赵菁的手指却更嫩葱似得,又白又细又嫩。 徐老太太选了半天没选出好的来,只皱着眉开口道:“张妈妈,我记得前年侯爷去云南打仗的时候,带回来一匣子红色的亮晶晶的石头,当时说是给我打头面用,我舍不得,想留着给他娶媳妇用的,后来太后赐婚事情办得太快点,我又忘了这一茬了,你现在帮我去把那一匣子的宝石给找出来,我看看给赵先生打一套头面,那可就气派了。” 张妈妈听徐老太太说完,也跟着拧眉想了想,好像是想起这么一件事情来,那一匣子的红宝石大约有五六十颗,有的有珍珠那般大小,最小的也有鸡眼大,老太太当时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直嚷嚷着要收起来,等侯爷娶媳妇的时候拿出镶了给侯夫人。不过后来东西收了起来之后,张妈妈倒是没怎么过问了。 “那东西当初是老太太命吉祥收起来的,如今大约还在老太太的私库里吧?”老太太私库的好东西那可当真是不少的,老侯爷只有老太太这么一个原配,什么好东西不是她的?除了徐思平出阁的时候清点了一回,拿了好些出来,这些年老太太的私库还当真没怎么整理过。 徐老太太抬着头寻了一周,见吉祥并不再房里,便蹙眉道:“那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儿了,如今年纪越大越怠慢了,难不成是想着嫁人了?” 赵 菁听她提起吉祥来,倒是想起了那日在花墙下偷听到的事情,当然她刚刚掌权的时候,可不就是她急急吼吼的要去兴隆庄给孙妈妈报信。赵菁瞧过她那模样,大概也有十五六岁了,论理在古代确实到了出阁的年纪了。 “老太太体恤丫鬟,连她们的终生大事也想到了,也不知道这吉祥多大岁数了,难不成是真的够年纪出阁了吗?” 赵菁只当不清楚随口问了一句,老太太便笑着道:“她今年好像是有十六了,她是孙妈妈二儿媳娘家的侄女,十岁上头就跟着我了。” 赵菁自从进了侯府,对这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关系,倒是越发理顺了好些。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孙妈妈不过就是在侯府里做了个管事的头子,就能带领着整个亲戚家族发家致富,当真是让人钦佩的很了。 “十六确实是不小了,她家里给他张罗亲事了没有?”赵菁闲着没事,也就随口问问。 老太太便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她老家在兖州,估摸着要是成亲,还得回老家去。” 赵菁只略略点了点头,瞧见双胞胎从外头玩了回来了,便起身告辞了。 张妈妈命小丫鬟去找吉祥回来,好打开了私库找老太太要的东西,吉祥这时候却在孙玉娥的院子里头吃茶,除了吉祥,厅里还坐着韩妈妈、厨房管买办的尤嫂子、老太太房里的买办田二媳妇、还有另外几个侯府各处的管事儿。 “韩妈妈,今儿一早针线房宋大娘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了吧?”尤嫂子就着绣墩坐在边上,脸上的神色还带着几分敬畏,拧了拧眉头道:“我瞧着把她从议事厅提出来的小厮,看着不过就十六七的模样,竟是我从来没在府上见到过的人,你说他是从哪儿来的?” “外院的事情我哪里知道,倒是你,平素也不跟外厨房走动走动,侯爷在外院养了多少人,你若是多走动走动,怎么就还心里没数呢?”韩妈妈想起早上的事情还觉得心惊,她的孙女儿还在庄子上养病呢,这才过去不过半个多月,赵菁就已经忍不住又发落了起来,难为她这个月缩着脖子做人,从前院领的月银也没放出去,早早就散给了众人。 她们原以为赵菁只是纸老虎,没想到如今老虎也开始发威了。瞧着众人这愁眉不展的样子,吉祥想了想道:“要不然,还是去把孙妈妈请回来?” “请什么孙妈妈,上回孙妈妈在老太太跟前就没讨到好处,只怕这会子气还没消呢!要不然还是咱小心着点,这一两个月都安分 点吧。”韩妈妈拧着眉开口,她其实不想把孙妈妈请回来,毕竟孙妈妈回庄子荣养之前,是把这府上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自己的,她不想在孙妈妈跟前丢了脸面。况且,徐思安又不是没娶过媳妇,上一个侯夫人进门,不也没翻出什么大浪来吗? 韩妈妈想了想,还是不能让孙妈妈回来,孙妈妈要是一回来,就越发显得自己无能了。 “头一次是针线房,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哪儿,我这心里直打鼓呢!”尤嫂子有些紧张兮兮的开口,那边管花圃盆景摆设的李宏家的便开口道:“怎么也不会是你们厨房,她再能耐,总不能让老太太饿肚子,你就放一百个心思好了。” 这厅里头正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外面却有小丫鬟走了进来,掀了帘子进门回话道:“吉祥姐姐,老太太正找你呢!张妈妈派了人好找,你快回去吧!” 众人一听这话,却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站了起来,个个人脸上都表现出几分紧张的情绪来。 吉祥见了反倒笑了起来,站起来抻了抻身上的葱黄色滚蓝边软绸比甲,笑着道:“瞧你们吓的,老太太这是从小佛堂出来了,想我过去服侍呢!” ☆、第99章 赵菁打了韩春花,治了宋大娘,侯府里人人自危,吉祥虽然在人前说了大话,出来却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心里打鼓,只笑着问那来传话的小丫鬟道:“老太太找了我回去做什么?” 那小丫鬟只是个跑腿的,平素只在松鹤堂的门外服侍,见吉祥问起自己这些,便只随口道:“我也不知道,老太太就是忽然想起喊姐姐过去了,我方才在外头服侍,没听真切,就听见老太太说什么姐姐年纪大不大的,要不要出阁什么的?” 吉祥一听这话心跳猛地的就漏跳了几拍,一双眼都直了起来。他们一家人虽然都在兖州,可如今却全靠她一个人在侯府赚银子周济。她家里除了爹娘还有一个不争气的哥哥,前年因赌钱被人打折了腿,到如今还没娶上媳妇。她老娘每次差人给她带口信,都是变着法子问她有没有再多弄一些银子,其实她自己在侯府当差也不容易,除了要服侍老太太之外,还要孝敬喊妈妈孙妈妈,在孙玉娥跟前还要各种陪小心,明明是小时候一起玩泥巴的小姐妹,人家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千金,自己却只能当丫鬟。 她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愣愣道:“老太太该不会是想给我张罗亲事吧?” “这个我可不知道了。”小丫鬟在前头走,也没看吉祥的脸色,只笑着道:“不过老太太一向疼姐姐,若真给姐姐张罗婚事,没准还能给你备一份嫁妆呢!我们是没有这种福分的。” 可吉祥听了这话心里却凉了几分,她在老太太的房里管衣服首饰,若是要走那这些东西必定是要交出来的。可去年她家里出事,她没少拿了老太太的东西出去当了还钱的,她想着反正她还在老太太跟前当差,少不得慢慢的赎回来,还有一些孝敬了孙妈妈、孙玉娥的东西,将来她要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她就说是她们问自己要的,那又如何了?老太太和孙妈妈那样的交情,又这般喜欢孙玉娥,必定是不会追究的。 但若是这个时候就要让她出去嫁人,她那些在当铺里的东西,到底要怎样赎出来呢?她已经吓得完全都不敢想了起来,一路上只浑浑噩噩的就走到了松鹤堂来。 老太太这时候正在房里和张妈妈说话,侯爷打了胜仗,老太太的心也宽大了起来,一手搂着一个外孙,让他们靠在自己的大腿上打盹。两个双胞胎刚吃了一点点心,这时候还当真有些昏昏欲睡的。 “等侯爷回来了,咱下个月就把婚事办了,到时候要是赵先生早早就怀上了,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可以抱 亲孙子了。”老太太想到这里笑得脸上都开花了,身子都跟着颤了起来,把昏昏欲睡的齐嘉慧都给颤醒了,睁这惺忪的眼眸,靠在她怀里问徐老太太道:“老祖宗,以后你有了表弟表妹,是不是就不喜欢我和弟弟了?” “瞎说!怎么可能?”徐老太太乐得用手指戳了一记齐嘉慧的小脑门,笑着道:“你们两个永远都是外祖母心坎上的宝贝疙瘩!外祖母只要活着一天,就宠你们一天,就算外祖母以后归了西,你们还有舅舅舅母宠着呢!哪里就会委屈了?” 齐嘉慧听了这话一个劲往徐老太太的怀里埋进去,蹭着她的胸口道:“老祖宗长命百岁,才不会归西呢!慧姐儿长大了还要好好孝顺老祖宗呢!” 老太太听了这话直乐呵,笑着戳着她的脑门道:“等你长大了就出阁了,哪里还会想起来孝顺我,不过这话听着倒是顺耳的!” 张妈妈也坐在一旁陪笑,抬眼的时候瞧见吉祥从外面走了进来。老太太拍着齐嘉慧继续睡觉,也瞧见吉祥回来了,便开口道:“你把我那私库的钥匙给张妈妈,我让她在里头找几样东西,早两年侯爷从云南带回来一下子的红宝石,如今还在库里放着吧?” 吉祥听了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开口道:“东西还在,就是不知道收哪儿了,一会儿我去找了出来,给张妈妈送过去吧。” 她这会子原是有些怕张妈妈进私库的,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弄走了老太太多少东西,需要一并算一算才能算出来,因此她便不敢把钥匙交给张妈妈。 张妈妈一听她这推诿的话,就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可狗急了会跳墙,吉祥毕竟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人,她也得防着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那等你找了出来,再把东西给我吧,不过你最好快些,老太太等着那些宝石为赵先生打头面呢!”张妈妈给吉祥机会把那些东西找出来,去也告诉她不能耽误太长的时间,毕竟侯爷已经在江南得胜了,班师回朝指日可待,如今连赐婚的圣旨都有了,她们那一帮人迟早都要完蛋的。 “奴……奴婢知道了……”吉祥福了福身子,从里间退了出去,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也没心思去给老太太传晚膳,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里。 她们大丫鬟在松鹤堂住的是一进门的左右厢房,里面整理的干干净净的,比起她以前在乡下住的草房,当真是天壤之别。吉祥坐在窗前的梳妆台跟前,铜镜中倒映出一张容貌清秀的脸来。 她 小时候在她们那个村就是村花来着,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就已经有男孩子整天追在自己的屁股后头。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造化,能来京城,在侯府的老太太身边当丫鬟。 她来侯府当丫鬟这六七年里,只回了一趟老家,那些人见了她的模样就移不开眼,甚至有人急吼吼的就上门去提亲了。可她只住了两日就走了,那样的草棚栅栏,她是再不愿意多住一天的,她身上穿着绸缎的衣裳,便是村里王地主家的姑娘,也没有她这份尊贵体面。 老太太喜欢漂亮姑娘,她仗着自己模样好,一路从小丫鬟混到了大丫鬟,虽然这中间很多事情她不懂,可听有些侯府的老奴才说,正经人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等到了年纪是不随便配人的,而是赏给家里的难主子当通房。她那时候不过才十三四岁年纪,听了这话却是懂了,从此便越发在老太太跟前上心了。 想想徐思安,再想想她们村里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吉祥简直是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可这个时候若是老太太当真要让她走,她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况且身上还担着这些糊涂债呢! 入了夜,天色越发暗了下来,她悄悄的从松鹤堂后面的小穿堂门走了出去,一路抄小路来到了玲珑院的前后门,从后头绕进了前面的三间正房。 孙玉娥这时候已经预备着要就寝了,自从赵菁进了武安侯府,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嫉妒郁闷暴躁的情绪中,连在徐老太太跟前拍马屁的热情都小了不少。况且这几日徐老太太沉迷念经求佛的,也似乎没以前一样粘着孩子们了。 不过她心里却也是着急的,听说连赐婚的圣旨都下了,她的这些小心思,只怕是注定没有结果了。孙玉娥想到这里便烦躁不安的将手边的茶盏甩了出去,脸色阴沉可怖。 “姑娘,老太太房里的吉祥姐姐来了。” 孙玉娥的邪火未灭,便听见小丫鬟进来回话,她低着头看着小丫鬟们伏在地上收拾随便,开口道:“把她喊进来吧!” 吉祥见了孙玉娥,冲着她福了福身子,明明小时候孙玉娥还要叫自己一声表姐,可如今却是天壤之别,她若是将来能给徐思安做妾的话,那该多好?还能长她一辈,不用看她这幅恶人嘴脸。 吉祥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只仍旧笑着道:“姑娘可还记得三年前侯爷从南边带回来的一匣子红宝石,当时老太太舍不得用来镶首饰,说是要等侯爷大婚的时候做给侯夫人的,那时候姑娘喜欢,就让奴婢偷偷 的给姑娘拿了二十来颗出来,老太太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想起这个来了,让奴婢寻了出来,奴婢想起这个事情来,所以就过来找姑娘了。” “你说什么?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我哪里记得了,再说了,寻常都是你拿着东西孝敬我的,我哪里会问你要什么东西,你只怕是记错了吧?”孙玉娥听了这话就跳了起来,她是侯府的大小姐,拿点侯府的东西难不成还不行吗?况且那一匣子红宝石,她才要了一小半,还有好些还在里头呢! 吉祥瞧见孙玉娥耍赖,气得脸色都变了,可她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听孙玉娥继续道:“依我看,老太太未必还能记得当初有多少颗,你就说你只得了这么多,全拿给她就是了,反正我这边是没有的!”孙玉娥一听老太太要用到这些红宝石了,就知道必定是去给赵菁打头面的,她是更不肯拿出来的!赵菁若当真成了自己的义母,那她自己可真是没好日子过了! 孙玉娥从靠背椅上站了起来,拧着眉头在厅中来回的踱步,忽然转过了头来,对吉祥道:“你明儿这个时辰再过来,我给你一样东西。” ☆、第100章 外头天色黑压压的,晴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忽然就下起了雨来。老太太今儿高兴,非请了赵菁和大妞在松鹤堂用晚膳,孙玉娥当然不愿意去,只说自己来了癸水身上不爽利,就没过来。 用过了晚膳外头雨还打着,娃儿们去了里间玩翻绳,赵菁便坐在厅里陪着老太太闲聊。老太太这时候又问起了那红宝石的事情,吉祥实在推脱不掉了,从里间的五斗柜中,拿了一个清漆的黄杨木匣子出来,直接上前递给了徐老太太。 那匣子一打开,只瞧见里面二三十颗红宝石正放在底下的月白色真丝绢子上,熠熠生辉,看着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徐老太太上回瞧见这些宝石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她哪里记得到底有多少,如今看着这匣子里依然还有这么多,只当还是原来那些数目,合上了盖子,递给张妈妈道:“你拿出去,送去珍宝坊打一副头面,不要给我省着,把这些全用上了才好。” 张妈妈听了这话只笑着道:“哪里能用得光这么些,五六十颗呢!”她方才没瞧见里面的东西,心里还想着倒是她小看了吉祥去,她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的,她正说着,忍不住就打开来看了一眼,顿时就惊呆了! “老太太,这些宝石不对啊!当时侯爷拿回来的时候,足足铺满了一层,总有五六十颗,如今我看着竟是少了一半了!老太太可是赏了什么人了?” “我没赏过什么人啊。”老太太对于这些东西向来是糊涂的,听了这话便拧了拧眉,抬起头往吉祥那边看了一眼,那吉祥将心一横,垂眸敛目道:“张妈妈怕是记错了,奴婢收下这些宝石的时候,就只有这样多,后来一直就锁在老太太私库的五斗橱里,再没有拿出来过,怎么会少了呢?” 张妈妈听了这话,脸色陡然变了颜色,只开口道:“你这什么意思,我记错了?难道不是你私拿了去?” “老老太太明鉴,我一个丫鬟,怎么敢动你的东西,这还是昨儿老太太说要取出来,我今儿特意取了来的,几年没动过的东西,怎么会少了呢?”吉祥怯生生的跪在老太太的跟前,一脸谦卑奉承,表情甚是委屈。 赵菁在一旁看着却也没了办法,空口无凭的,张妈妈终究也是占不到便宜的,看徐老太太刚才那神情,她必定是连自己也记不得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了。 “我当时也没数,直接就吩咐吉祥锁了起来,这丫头平素也是老实的,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再说了,她们这几 个大丫鬟,平素要什么东西,我都愿意给她们,倒也没有必要做这偷鸡摸狗的事情。” 徐老太太当真是把钱财看的很轻,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淡定的很,赵菁微微蹙眉想了想,张妈妈说这东西丢了,那必定是丢的,可俗话说抓贼抓脏,如今这样空口无凭,终究是没用的。 “时间那么长了,张妈妈大约也是记差了吧?”赵菁抬起头往张妈妈那边递了个眼色,嘴角含笑到:“只要老太太没记错就成了,吉祥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了,总不会做这样不着边际的事情。” 张妈妈心里还憋着气,见赵菁给自己使了眼色,终究也心平气和了几分,想了想只道:“老奴也确实记不清了,只知道当时看着确实比如今多了好些,若当时也是这样多,就当老奴我记错了吧!” 赵菁知道张妈妈心里不服,可拿不到贼赃就算咬住了也没辙,这东西不见了总有个去处,要么给了孙玉娥韩妈妈等人,要么就是吉祥自己拿出去当了换银子了,不管怎样,都要等东西找到了,在老太太跟前才一巴掌把她给拍死。 赵菁见她这么说,心下也松了一口气,站起来道:“老太太,外头雨小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儿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吉祥还跪在地上,瞧见赵菁起身离去,心里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只是今儿的事情终究让她吓得半死,好在孙玉娥说的话还算管用,只要自己死咬住了没少,张妈妈那她没什么办法。 外头的雨终究是真的小了,老太太叫张妈妈服侍着睡了,吉祥从正厅走了出来,廊下还滴答滴答的滴着水,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是六神无主的。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吗?她咬了咬牙,回房里换了一件深色的衣裳,偷偷从松鹤堂的后门溜出去。 ※※※※※※ 玲珑院正厅里头,角落里点着两盏昏暗的落地灯,孙玉娥拧着帕子,半倚着座椅上的扶手,看着韩妈妈把一包东西放到她身边的茶几上。 “姑娘怎么今儿问我要这个东西,这玲珑院收拾的最干净了,半只耗子都找不见,姑娘要这个做什么?”韩妈妈脸上堆着笑开口,心里却也疑惑这孙玉娥心里打什么算盘,好端端的问她要了一两耗子药来,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孙玉娥抬起眼皮,往那纸包上扫了一眼,抬起头来对韩妈妈道:“我听说这耗子药能毒死人,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自从赵先生进了府,我是一天的顺心日子也没过过,韩妈妈想必也是如此?” 韩妈妈闻言,立时就吓了一跳,只开口道:“姑娘难不成想毒死赵先生?她现在可是被封了公主,要是毒死她,我们侯府可都要遭殃的呀!” 孙玉娥瞧见韩妈妈这幅样子就瞧不上,只撇过了头道:“瞧你这胆小的样子,也难怪现在张妈妈都欺负到你头上了,紫薇苑里没我们的人,倒是不好下手,倒是老太太那边,还方便些……” 韩妈妈听了这话,却已经吓得后背都凉了几分,孙玉娥这小小的年纪,怎么就这样恶毒?她正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外面小丫鬟在门口回话,说是老太太房里的吉祥来了。 韩妈妈便走到门口,亲自开了门让吉祥进来,这姑娘是当初孙妈妈特意在老家选上来的,模样在进府的几个丫鬟中是最好的,好容易安插在了老太太的身边,又得老太太的欢喜,想来是给侯爷预备的。只是这么些年侯爷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她们的年纪到也一年年的大了起来,如今已然是丰姿楚楚的大姑娘了。 孙玉娥见了吉祥便把她招了过去,指着那一包药开口道:“这里头是一包耗子药,韩妈妈给我的,你拿回去,每日里偷偷的加一点在老太太的安神茶里,毒不死人,让老太太病着就好!” 老母亲病着,看徐思安拿什么心思娶媳妇,至于赵菁,她总要再想个办法来治她才行! 韩妈妈闻言才明白了过来,怪道这孙玉娥让她这个时候过来送东西,原来也是给自己下得套子啊!她平日里只当她嚣张跋扈,哪里知道这丫头和她祖母一样恶毒的心思,平日里真是小看了她的! 吉祥这时候早已经吓破了胆了,只急忙跪下了道:“大姑娘,这事儿奴婢不敢做,万一被查出来,奴婢只有死路一条了!” “查不出来,难道你就不死?你要是不做也行,那我现在就拿着之前你给我宝石去找老太太,就说是你给我的,你想在我跟前卖好,所以给了我,我现在就把东西拿出去……”孙玉娥说着就要起身喊人,她不是赵菁的对手,对付几个臭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姑娘……”吉祥这一回是真的没了法子想了,她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孙玉娥便继续道:“我知道你怀着什么心思,还不是想当侯爷的房里人吗?别当别人是傻子了,你若是听我的,将来我自有办法让你如愿以偿!” ※※※※※※ 赵菁坐在烛光下做针线,上个月说起徐思安生辰的时候,她便偷偷的问过了张妈妈,徐思安是生辰是四月十八,知道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她想着给徐思安做些什么,想来想去也只有做一双鞋最实惠些。他是行军打仗的人,平常穿着的军靴必定是又硬又重的,哪里有什么舒服可言,所以难得回京的时候,若是能穿上一双软绵绵又合脚的鞋,那是最好不过的。 尺寸是问张妈妈要过来的,鞋面是她自己剪的,做的是月白色镶宝蓝绲边的样子,穿在里头也不显,鞋底是她自己一针针纳的,足足缝了二三十层,上头特意垫了一层软软的棉花,踩上去还带着几分弹性。只是如今听说他已经在南边得胜了,她这鞋才做了一只出来,便忍不住要开始赶工了。 小丫鬟青黛从外面进来,瞧见赵菁还在等下做针线,只开口道:“先生怎么还没睡呢,夜都已经深了。” 赵菁只拧了拧眉道:“还好吧,现在什么时辰?” 她说着往角落里的更漏看了一眼,青黛已经回了她道:“这会子快到亥时了。” 赵菁打了个哈欠,亥时在古代来说,确实不早了,她正打算放下伙计去洗漱,却听青黛继续道:“我方才回来的路上遇上了老太太房里的吉祥姐姐,她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赵菁闻言就警觉了起来,只抬起头来问她道:“她哪里鬼鬼祟祟了,你倒是说说看。” ☆、第101章 青黛毕竟是才进了侯府的小丫鬟,这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她哪里能弄明白,不过胜在这丫头聪明,瞧见赵菁有兴趣,便一五一十的说给她听道:“我方才不是替先生送东西去二姑娘那边吗,出来的时候才想起二姑娘让带的东西没带,所以又折了回去,谁知道在后花园小角门口遇上了她,我就跟她招呼了一声,她倒像是吓了一跳,我便问她,姐姐你打哪儿来?结果先生你猜她怎么说的?” 赵菁心道这丫头居然还敢跟自己卖起关子来了,正想说她调皮,便听她继续说道:“结果她冲我笑着说,老太太让她去瞧瞧二姑娘去,我当时差点儿就拆穿了她,我才从二姑娘那边出来,咋刚才没见着她?又怕她不高兴,便没说啥,等她走了才去了二姑娘那里把东西取了回来。” 赵菁听完这个倒是拧着眉不说话,吉祥去了哪儿,她已是猜了出来,只不过寻常内院的人也知道她和孙玉娥走的近,就算窜个门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今日却特特的告诉青黛去了别处,反倒让人疑心。 吉祥是早已经不得不防的了,除了这次的宝石,想必在她手上流出去的老太太的东西必定是不少的。赵菁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在房里来回踱了几步,眼见着天色不早了,便让丫鬟打了水来洗漱,往房里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去了松鹤堂请安之后,赵菁便往了前头议事厅去。她进了门先是往廊上看了一眼,见那小伙子果然又躲在上头,只喊了他下来,笑着道:“你去门外候着吧,这样坐在梁上,怪难受的吧?”那小伙子便憨笑着去了外头。 赵菁请小丫鬟找了周管家过来,她如今想动吉祥,老太太这里却只有一笔糊涂账,也只能先从外头打探起来,少不得要请周管家帮忙。 昨日收到了侯爷的家信,周管家如今脸上还面露喜色的,一想到侯爷回府之后就能把赵菁娶过门,周管家着实是替徐思安高兴几分。像赵菁这种,才有管家娘子的气派,比起之前那个只知道躲在自己院子里的“侯夫人”,不知强了多少。 赵菁见了周管家就开门见山道:“周管家,侯爷临走的时候,把内院的事情交给了我,我如今倒是有些不清楚的事情,想问问周管家。” “赵先生有什么话就问吧,要是老奴能帮得上忙最好。”周管家恭恭敬敬的回了一句,赵菁让小丫鬟替他上了茶,请他在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侯府的内院总共有一百二十多人,但是有五十多人都不是侯府家生的奴才 ,这些侯爷都知道吗?外院是不是也有不是家生的奴才,侯爷平日里是怎么让管家管理外院的?”赵菁其实心里很奇怪,从她之前偷听吉祥和外院婆子的话中可以得出结论,徐思安对外院管理的跟铁桶一样,只是对内院却如此松闪,当时是让她有些想不明白了。 “侯府外院奴才不多,倒是侍卫有不少,原先也有内院孙妈妈介绍过来的小伙子,那些人吃不得这样苦,差不多都已经走干净了,如今外院已经没什么孙家弄来的人了。”周管家一五一十的回话。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却纳闷了几分,徐思安分明知道孙妈妈包藏祸心,却对她把持的后院动都没有动过,真是让人想不明白了,她正愁眉苦脸中,便听周管家回话道:“赵先生,侯爷平常军务繁忙,有些事情没有办法顾全大局,我又是外院的管事,内院的事情自然轮不上我这大老爷们去管,如今有赵先生在,侯爷也就高枕无忧了。” 赵菁才一听这话,还觉得有些沾沾自喜,等她再回味了过来,才发现自己入了他们的套儿了,徐思安哪里是不知道这内院的混乱、又哪里是军务繁忙没空去管?他在内院随便冷哼一声,都比自己如今使出吃奶的劲儿还给力些,他不过就是珍惜自己的孝子之名,非要让自己当这个坏人! 他难道不知道自古婆媳之间的矛盾,才是最大的人民内部矛盾吗?看看如今自己要动的人,吉祥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韩妈妈是后院的管事、孙玉娥更不用说,在老太太跟前撒个娇比自己还管用些……那孙妈妈虽然不在了,可却依然对侯府虎视眈眈的。她赵菁如今做的事情,可是正儿八经的虎口拔牙了。 赵菁叹了一口气,拧着眉宇不曾松开,这世上再没有徐思安这样腹黑的人了,她这侯夫人要上任,却还得靠着自己的本事。赵菁想到这里边忍不住娇俏的哼了一声,盘算着等徐思安回来了,可要好好的振一振妻纲。可一想到周管家还在呢,赵菁又不好意思了起来,如今这些事情已经落到了自己的肩头,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周管家,我也不知道京城离兖州远不远,我倒是想麻烦你帮我去查一个人的来路,老太太身边的吉祥,听说也是孙妈妈不知道哪家的亲戚,他们家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你能帮我派人去查探查探吗?”赵菁想的明白,那些不远千里从老家过来投靠侯府的,无非也就是为了几个银子而已,吉祥如今已是适婚的年纪,也没见家里人求了回去,可见他们家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思的。 周管家闻言,只了然点了点头, 拧眉道:“从京城到兖州约莫一千多里路,快马加鞭来回也有五六天,先生若是着急,我今日就派了人去。” 其实这事情也算不得太着急,可赵菁心头却莫名多了几分烦躁,想了想道:“既然这样,就有劳周管家早些派人出去了。” 安排好了事情,赵菁从外院回了松鹤堂,老太太正在和齐嘉慧在里间的大炕上玩翻绳。如今赵菁也不负责教书了,娃儿们一早上就空了出来,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赵菁前两天就想着再给她们请个女先生,毕竟孙玉娥就算耽误也就耽误了,但徐娴却耽误不得,她也十三岁了。 赵菁便笑着迎了上去道:“老太太,我这两日正寻思着,要不然再往醒月楼下个帖子,请朱姑姑物色个女先生过来?如今我忙不开这些,倒是乐的她们整日里清闲了。” 齐嘉慧一听这话小脸就皱了起来,拧着眉头道:“好先生,我们现在还叫你先生呢,要是再来一个,那就又要多一个先生了,老祖宗,你说是不是?” 赵菁伸手在她圆乎乎的白脸蛋上戳了一把,笑着道:“想躲懒还用这借口?慧姐儿是越来越机灵了。” 齐嘉慧窝到了老太太的怀中不说话,笑着朝赵菁眨了眨眼,那边徐老太太也发话了道:“就依了他们把,过一阵子家里又要办喜事,他们哪有心思上学,依我看,到时候把外头两个大的也让他们休息几天,这回等办好了喜事,我也不等了,带着你们回老家看看,我也有些年没回去了。” 里头正说笑着,外面几个丫鬟便迎了进来,齐嘉慧用早膳的时候还没睡醒,这会子有些饿了,老太太便吩咐厨房给她做了红豆枣泥糕,又熬了银耳燕窝,这时候正送了过来。 老太太见丫鬟已经送了东西来,只笑着道:“我不知道你要过来,要不然就让她们多预备一盏了,不过正好,我也不爱吃这些甜食,你吃了吧。” 赵菁原也不爱这些,只是看着那东西是吉祥送过来的,总有些不放心,她看着她把东西放在了炕上的小几上,然后退了几步转身出门,忽然就开口道:“吉祥,你先等一等。” 那吉祥因昨夜的事情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就有些头重脚轻的,她平常虽然胆子大,但也没有做过这种谋财害命的事情,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一样,那包老鼠药在房里藏了许久,却总觉得会被人给搜出来,吓得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塞去。她听见赵菁的身影身子一抖,脚底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赵菁的跟前。 赵菁这时候却越发奇怪了起来,只是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低头看着她道:“你怕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昨儿晚上,老太太让你二姑娘房里做什么了?” 徐老太太就坐在边上,正拿着红豆枣泥糕的盘子喂齐嘉慧吃东西,听了这话只转过了头来,一脸茫然问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去过二姑娘那边了?你这丫头怎么也这样糊涂起来了?” 吉祥这时候早已经吓的满头大汗的,身子都软的直不起来了,她匍匐在赵菁和徐老太太的跟前,颤抖着身子道:“老太太……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