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君心逐凤》 第一章 迷梦 眼皮好重好重。。。。。。,电脑屏幕上的汉字在我眼前渐渐模糊,下一刻,我已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啊,小姐,天哪,醒了,小姐,你终于醒了,来人哪,快来人哪,大小姐醒了,有人在外面吗,快去告诉老爷小姐她……小姐她醒了,呜呜,呜呜呜……” 下一秒,脑袋发胀,睡眼惺忪的我接受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拥抱,外加一脸的眼泪和清涕。感觉力气在体内迅速恢复,仿佛它们已经离开我太久,终于迫不及待的急涌进主人的身体,当一切在我眼前渐渐变得清晰的时候,同时排山倒海地涌向我的——还有那令人惶恐的陌生感和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眼前紧紧抱住深怕我溜掉的是一个清秀的宫装少女,头顶是淡紫的丝绸罗账和垂泻而下的淡紫的流苏,旁处是一套古色古香的檀香木制的桌椅台几,还有散落其上的绣了一半的女红,角落那被剔透的水晶帘挡住的矮几上隐约可见的是一把在微光下泛出亮色的瑶琴……,不对,等等,我这是在哪,这很明显不是我的房间,更明显的是这根本不是21世纪住人的房间,我在做梦吗,不对,历经了23载春秋的我还是很清楚梦与现实的差别的。 没有恐惧,只是茫然。所以,我轻轻地拍了拍伏在我肩头啜泣的少女,她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欣喜却又略带愁绪地柔柔看向我,我对她展颜一笑,轻轻地问道: “请问这是哪里,嗯,你又是谁呢?” 突然,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哀求到: “小姐,小姐你不要吓无忧啊,这里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啊,小姐你看看,你好好看看啊。” 我环顾四周又盯着她仔细看了会,微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不会的,小姐一定是昏睡的太久,所以记不起来了,对,一定是这样的,小姐,你别怕,无忧也不怕,无忧会帮小姐记起一切的,虽然,虽然有些事情还是忘了的好,不过无忧知道,无忧知道小姐从来就不会怕任何人、任何事的。” 她的声音中透出焦虑,还有隐隐的骄傲,说完,这个叫无忧的女子,满怀期待地望着我的眼睛,似乎那里就是她无尽勇气的源泉。 这一问,不仅问题没解决,反而让我更疑惑了,看看窗外,天刚蒙蒙亮,这个时候,我应该在村子里的小径上穿着我宽大的运动服晨跑才对。罢了,既来之则安之,这是我一贯的风格,况且我坚信,世上的任何事都自有其来处和归途,且让我听听,在这个叫无忧的女子这里,我有着怎样的一切。 “无忧不怕,好,现在请你告诉我本应了解的一切吧,我会用心听好的,哈哈。” 我无语,也不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并不怀疑无忧对我说的一切,这个少女,不会骗我,因为直觉告诉我,我,是她心中的珍宝。 在这里,我叫辰轩,是尹府的大小姐,父亲尹无闻是当朝相国,亲生母亲上官氏在两年三个月前去世,那也是我开始昏睡的第二天,整整两年三个月我不曾醒过,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算起来,19岁,是我现在的年纪,当然,我还知道了,在尹氏家族里,除了父亲,我不曾享受过更多人的爱护和关怀,包括我的母亲,我也知道了,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尹兮苑,她----惊为天人。 清早的晨曦照进了屋里,从我醒来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或许,入乡随俗嘛,说半个多时辰更为确切。 身处这个我一无所知的时空中,我不知道它是我在21世纪的一场梦呢,还是21世纪的一切只是现时的我的一场梦。 天地万物的玄妙,是我常常为之惊叹的所在,生发运行,衰荣循环,都是如此的自然,我敬畏,但却不卑微,对于她赐予我的一切,我选择接受并感受,但却绝不屈从。 第二章 婚期 直到无忧领着我来到府中的厅堂用早膳,家人才知道,我,尹府的大小姐,终于在昏睡了两年多之后苏醒,正如我莫名地睡去一样,我的醒转,带给他人的,也是不解的疑惑。 一路上,我且把这相府当作自己的家,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这个我不了解的家,倒也清雅的很,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奇花异草,一样不少,大方却不失雅致。家仆园丁,看到我先是惊奇,转而是向我友善地行礼,他们的微笑,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 终于见到了我的父亲,一如我想,一派温文儒雅,依稀还看得出年轻时的风流俊赏,看到我,他呆了呆,好像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我福身行礼,低低地唤了声,“父亲大人,早安”,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随着这声问候,心中某些熟悉的情感仿佛也呼之欲出。 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突然失态的流出了眼泪,心情复杂却难掩激动地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轩儿,你醒了,你真的醒了”,眼中满是欣喜的光芒,但不一会便黯然地淡了下去,“哎,轩儿,你还是醒了啊”。 不祥的预感噌的从我心底撺起。一阵沉默之后,父亲抹去眼角的残泪,温和地看着我,问道:“对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我心里一阵愧疚,因为住的紫竹苑向来冷清,醒来后无人通报,起先无忧怕我又有什么闪失,坚持要守着刚刚醒转的我,后来无忧要自己去,被我拦住了,我不想打扰其他人。 “父亲,也就刚过一会的事,轩儿怕吵醒您老人家,早些时候没让通传”。 “哎,傻丫头,还是这个性子啊”。 说完,如梦初醒地赶忙拉我入座,“看为父这糟老头子笨的,来,多吃点,昏睡的时候只能服汤剂,现在醒了,一定很饿了吧,快吃,看,你最爱吃的荷叶粥,还有梅花糕,来,多吃点”。 说着拼命催我赶紧动箸。 即使在女儿不在的日子里,他也让厨房每天都备下她爱吃的点心。 我面有难色,“父亲,姨娘和妹妹她们还没到呢,咱们……” “咱不等她们了,来,你先吃,为父陪你” 正说话间,帘子被挑了起来,一个娇俏俏的声音传了过来,“娘,你说大婚那天的喜服让京城哪家师傅缝制好呢,我可不想……” 我回过身朝来人的方向看去,于是那下半句话就被硬生生的噎住了,短暂的讶异过后,姨娘先回复了正常,“哟,咱们轩儿终于醒啦,我还以为……哎,瞧我这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来,苑儿,两年多没和姐姐说过话了,你不老惦念着嘛,还不赶紧过来热乎热乎。” 说着忙把兮苑扯过在我身边坐下,这个女子那可真的不是一般的漂亮,那种女儿家的娇羞和青涩,在加上清水芙蓉、白璧无瑕的容貌,真的可说是惊为天人啊。 “父亲早,姐姐早” 这个女孩子比她娘可是强多了,惊讶心乱之际还能记得照顾周全礼数。 “姐姐,你都不知道过去的两年苑儿是怎么过的,没有姐姐的日子那可真的是了无生趣啊,呜呜”。 说着眼眶真的红了一圈。 无忧提过,我的妹妹在过去的两年中从未踏入过紫竹苑半步。 “真是菩萨保佑,轩儿,你醒的可真是时候啊,不然我都不知道要不要为我家苑儿去定制喜服了,就怕这婚事到最后坏在你……,哦,你那莫名其妙的怪病上了,你说是吧,老爷。” 我的疑惑又深了一层,一定有什么事。我看了父亲一眼,他正一声不响地喝着粥,清澈的粥汤映射出父亲惆怅悲凉但却义无反顾的眼神。 晚上,回到紫竹苑,无忧要为我更衣,我委婉拒绝了,我还不习惯处处被人伺候着。 待我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和昏黄的烛光轻轻拆开如云的青丝,一天以来第一次在镜中仔细端详自己。 三千烦恼丝,根根都是那样的乌黑柔顺,手执桃木梳,自上而下缓缓梳理,筛去了烦恼,只留下达观,黛色娥眉英挺秀丽,那如月的弧度承载的不是愁绪,而是豁然,挺直的鼻梁昭示的不是固执,只有坚强,荡漾在深邃如墨的眼波中的不是造作矫揉,而是深刻率真,我从不知道,女子的颜容,竟能这样的清俊绝尘、美好脱俗。 这是我吗,我贯注地凝视镜中之人,是的,这还是我,只是雕琢过后的我,亦或,这才是本来的我,那个我,从不会惧怕任何人,也不曾逃避任何事,所以,“无忧,请告诉我,那件你不愿告诉我的事吧。” 身旁一直静静伫立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与不忍,片刻沉默之后,她缓慢而坚决的告诉我,“圣上与两位小姐的婚期,就在三月之后。” 夜凉如水,我的心也跟着凉了下去,不掀波澜,只是一潭凉而静的清水。 喜欢水,一直都是。 无拘无束,山间自流。 第三章 所思 是夜,窗外月光皎洁,树影婆娑,我披衣而起,在夜露中久久伫立,忆起了另一个时空的我。 在那里,我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还未走出旖旎的象牙塔,依然流连在母亲温暖的羽翼下,但是我知道,自己的心早已高飞,也已足够坚韧,不够完美的,只是真正经历蜕变的勇气。 父亲大人,我真的愿意这样叫你,因为那里,处于你位置之上的父亲,并没有让我彻底地明白这个身份的涵义。 在这里,我那不曾谋面的母亲,我不会责怨你对“我”的疏离,因为母爱的真谛,已在我的世界被尽致的演绎。 ………… 我真的很努力,家庭、友情、学业、还有那不曾发生也从不曾信仰的爱情;我真的很努力,争取应得的,放弃该舍的,从不留恋;我也真的很努力,想清晰地忆起那里我23年生活的每个点滴,却似乎发现,一切都在视线中渐渐退去…… 仿佛如一场瑰丽奇异却恍惚迷离的长长的梦魇,终究在梦醒时分无声的远去。 抬头仰望垂挂天幕的孤月,依旧是那样的清凛和高远,所有的一切都已改变,似乎只有你才是永恒的所在,仍用我熟悉的神情打量世间。 我选择接受也习惯接受不可避免的一切,但却无法容许自己对将要加诸己身的一切一无所知、毫无准备。所以,关于我的婚事,我需要一个解释。 第四章 真相 大小姐,老爷让你进去。”家仆对早已等在书房门口的我和无忧礼貌地说道。 “嗯,无忧你先去偏厅等我,过会儿,老爷会和我一起过去用早膳的。” 我缓步走人父亲的书房,听下人说,每天早朝前父亲都会先来书房坐会儿。 这无疑是一间精致的书房,数不清的书牍在靠墙而立的四副木架上整齐的摆放,分门别类,井然有序,书架间的隔隙被挂上隐隐散发着墨香的山水画,意境怡然悠远,沉静舒放,一把长剑料峭地悬挂于书架尽头,多少有些不甚和谐,看的出来,已经有些年头没被动过,但剑鞘仍是锃亮的,可见主人并没少花时间打理。 终于,找到了书桌前埋头沉思的父亲,在成堆的文书和,等等,这是老子的《道德经》吗。 “父亲大人早安”,我微笑着躬身见礼。 “哦,轩儿,来啦,过来为父身边坐吧”,父亲看到我,疼惜的对我说。 “父亲,您这是在看老子的《道德经》吗?” 父亲本来温和清矍的脸一下子委顿了下来。 “哎,是真的,他果然没有骗我,天意,天意啊。” 我带着不解和探询的目光向父亲望了过去。 “哎,轩儿,我知道你早晚会问起的,罢了,天意如此,我又何必苦苦相瞒呢。” 我更不解了。 “轩儿,你可知道,你从小就不曾温文习字。” 这回轮到我黯然了,本想既然已经这样了,倒不如一心一意当好这个相府千金,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在无忧的帮助下尽量不露出马脚,谁知还是算漏了。也难怪,无忧只当我是失忆,以前不会的失了忆也不可能突然就会了,她当然没必要提醒我不识字这点啊。 “轩儿,其实,你不知前事这点,为父也是知道的啊,这段日子,苦了你啊” 我如坠雾里,但父亲却仿佛坠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在你出生的那天半夜,为父是真的高兴啊,在我怀里,你看起来是这样的小,这样的脆弱,但那双仿若深潭的漆黑的眸子中却又像有无穷的能量在源源不断地积聚迸发,突然让为父很想带你去看你生命中的第一个太阳。”父亲的脸庞焕发着如醉的神光。 “那是怎样一个寒冷的子夜啊,但为父还是固执的要抱着吃饱喝足的你徒步去皇城郊外的沧山顶上看日出,是的,你看到了,我也在你眸子里看到了,那轮喷薄而出的旭日。我们回去的时候,就在我们回去的时候,却有一个形容疯癫的老头子挡住了咱们下山的路。”父亲的眼神中开始注入痛苦。“他说,那个疯老头子居然说,你注定是帝王的益友良师,你,你注定会让天下凭着道家真律的福泽昌盛绵长,我不信,不信,我的女儿,只是我的女儿,只要为自己幸福的活着,不要烦忧,不要责任,那些沉重的负担不应该加诸在我女儿的身上,我不允许,可那疯老头子说,这是命,无法改变的命啊,还说我若是不信,就看看在17年后的今天会发生些什么,他说你会在生日那天睡去,用两年三个月的时间接受另一个世界23载岁月的洗礼,然后醒来,忘却前事,奔赴注定的无可避免的命运。”父亲怜惜地望向我,眼中已有点点泪光。 “所以,我不让你读书识字,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孩子能做什么呢,我妄想着,希望避免这一切。虽然你不识字,但一直是那么的特别,不受别人的左右,任何事都不能打扰你灿烂的笑容。你很美,但你从来就不以此为意,所有的一切,在你那里,都是那样的自然而然。诚如我愿,你活的,就像我希望的那样幸福无忧,直到你17岁生日的那天。你突然的昏迷,打碎了为父所有的一厢情愿,这是命吗,我不愿意相信,一定是我做得不够,一定是这样的,为父真是后悔,没帮你早点找个好婆家,否则,也许一切就都改变了,是吗?”父亲望着我的眼神是那样的无助。 “父亲,不,这不是你的错,轩儿,轩儿不怪你。”我强压住心中的万千感触,柔声安慰着眼前这个伤心的老人。 “你依他所言的如期醒来,现在,你又识得这《道德经》,为父就知道你已忘却了前事,但,哎,你的性子还跟以前一样,喜欢自己解决一切,从不让其他人为你担一点心,你,还是我的轩儿啊。” 我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点哽咽。 “父亲,我,……永远都是你的轩儿,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只有勇敢面对,我的婚事,父亲,我和兮苑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啊?” “是为父太自私了,既然无法决定女儿的命运,倒不如在最不利的环境下做一个对你最好的选择,成为皇后,或许就是最让我安心的选择了吧,所以,在你昏睡期间,我擅自安排了这门婚事,只是,只是圣上,他……,哎,只怕到最后,为父还是会害了你啊。轩儿,为父不可能一直在身边照顾你,当然,我的轩儿,一直都是那么的自立,可是,可是为父真的不放心啊。” “父亲,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轩儿,你也要相信女儿,女儿,一定会过得很好。”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相信父亲一定也一样吧。 对于这个老人对我的好,谁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性子向来淡定,什么我都不会看得很重,所以,父亲,即使你选错了,我也不会怪你,即使无忧告诉我,圣上——那个叫上官易的男子,其实看中的是我妹妹尹兮苑,我也不会在意,你真的不必自责,父亲,请相信,你的轩儿,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好好照顾自己。 是啊,有什么比成为人妻更容易成为一个人的良师益友呢,父亲,你放不下的,除了轩儿,还有天下,还有百姓啊,在你心中,如果无法避免,那么,留在君王身侧,以利于苍生社稷,亦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吧 只要心是自由的,那就没有什么可以拘束我,父亲,我真的很想让你知道,女儿的幸福,从来就不是上官易给的、不是任何人给的,而是自己创造的。 只是,心中还是留有疑惑,父亲,凭什么上官易会娶我,难道只因为你是相国;什么心中总是隐隐担忧,你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离我而去…… 第五章 决定 对于三月之后的婚事,我既不期待也不逃避,对于将要执手终身的伴侣,我既无好奇也无抗拒,我所想的,只是如何做好万全准备,来应付那必然降临的未知而已。 兮苑,三月之后,我是正宫,你为侧妃,虽然我很肯定受宠的那个绝对不会是我,但你或然的不甘、嫉妒、猜忌再加上我早已领略的不可小觑的心机,都将是我面对的挑战。 上官易,三月之后,我将面对完全陌生的你,但我并不想从他人嘴里知道你的一切,因为我始终相信,相处而后相知,我未曾向任何人打听过未来的夫君,是因为,我仰赖,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理智。但无可否认,你的陌生,将成为我的另一个挑战。 父亲,你的去向一直是我隐约的担心,于我,你必定还有未尽的坦白,它的存在让我相信,我需要更好地照顾自己。 ………。 所有的这些顾虑让我有了一个决定。 翌日清晨,依然是在父亲早朝前必去的书房。 “父亲,轩儿,想求您一件事。” “轩儿啊,还有三个月你就要离为父而去,不管你要求什么,为父都不会拒绝。”这个威严高贵的权臣,眼神中,言语间,此时有的,只是对心爱女儿的疼溺。 “谢父亲成全。” “傻丫头,有什么事直说吧。”父亲对我和煦地笑着。 我的视线,缓缓移转,最终,定格在角落那把古朴的长剑之上。 “父亲,我要的,就是你这把束之高阁的长剑和三个月自由的时间。” 父亲愣了愣,苦笑道: “唉,真的,果然一切都如他所言啊,时也,命也。” 短暂的默然。 “轩儿,你去吧,带上这把剑,去登州西郊十三里外的无为峰乐天观找它的主人,他,会给你想要的。十九年前的那个黎明,他留下的,不只有你一生的谶语,还有让我保管的这把天常剑。他说总有一天,你会带上他留下的剑,去找他。” 是啊,我也很想早点见到你——那个敢妄言我一生命途的神秘之人。 “若真是如此,父亲,轩儿不孝,希望明天就起程。”我的视线变得有些许的模糊,这么快就离开这个老人,我也是于心不忍啊。 父亲没说什么,静默地走向天常剑,伸手,摘下,只是他此时的背影,竟然显得那么的颤巍和苍老。 女儿啊,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永远那么淡然深刻,永远这样处变不惊,你会细致入微地关怀为父身体的每一点,谦逊耐心地询问国家政事的每一滴,却从不曾,好奇你尊贵无匹、执掌天下的未来夫君----即使他是为父天天都要面对的再熟悉不过之人。 当我手提天常剑跨出书房,回到紫竹苑的时候,察觉到有个眼神似乎在我身后追逐了一路----她,来自一双美丽绝伦却扑闪着惊疑的瞳眸。 “小姐,你真的决定独自远行吗,无忧,无忧可以跟着小姐,照顾小姐,绝不惹麻烦,真的,小姐,你让无忧跟着吧,小姐。” “无忧,别哭啊,小姐不许你哭哟。”我轻轻搂住无忧,安慰着这个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 “呜,呜呜,无忧也知道,小姐决定了的事,是从来都不会更改的,只是,只是无忧真的是舍不得小姐啊。” 我又何尝舍得下你们所有人呢,只是我真的不喜欢一无所知、被动困顿地面对陌生,所以,我不得不考虑得再周全一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一些。 “无忧,只有三个月而已,小姐答应你,等我回来,以后你想从我身边溜走我也绝不会让你得逞的,除非找到你更愿意依靠的人哦,哈哈。” “小姐,你真的会让无忧陪你嫁入宫中?”眼前这个聪颖的少女终于不再那样难过了。 “嗯,真的。”我望着她的泪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懒丫头,还不去找一套男装让本小姐试试,记住,太丑的我可不要哦。” “无论穿什么,小姐都是最美的。”无忧笃信地看着我,而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天,才刚刚露出鱼肚白,我就叫了马车静静地起程了,没有当面请辞,只留下短信一封,因为,实在不想再让老父徒增别离的感伤。缓缓地,环顾我已然十分熟悉亲切的家园,三个月后,你应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第六章 归时 三个月的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大婚的前一天清晨,我准时站在了相府洋溢着喜气的朱色大门之外,身上背负的:仍是天常剑,不过它的主人,现在是我,一个剑客,也许还能算得上高手的剑客;还有对另一个老人,唯一的愧疚。 是的,我见到了那个老人,他虽住观中,却非道士,准确地说,他是一个道家遗士,唯一的信仰与坚守,是那在我看来虚无缥缈、高深莫测的无为之道。不错,他也见到了我---同时也是他此生见到的最后一人。当我提剑相见时,他却不曾看剑,只是看着我,久久地看着。 “天常剑,此刻起,就是你的剑。”这是他见到我后说的第一句话。 “这本《无为笈》上,有你要的一切,三个月,对于你,绰绰而有余。” 之后的三个月,每天与我相伴的,就是一把剑和一本书:一把我第一次将它拔出时,才真正见识到它----与其外在的古朴深沉迥然不同的清灵神秀的天常剑;一本足够让我沉迷三个月来通晓其精妙剑法的泛着黄旧的《无为笈》。 不错,我所要的,只是一身在需要之时能够让我安心的武技。 也许,一如宿命,我的聪慧,和求成的心切,让我在三个月内,便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临走的那次拜别,成为我终身为之懊悔的憾事。 师父,我很想这样再叫你一次,只是有人,却再也无法听到。 我在拜别深叩时的一击中渐渐失去意识,却依然可以感受到涌入的真气在体内积聚膨胀和身后老人越来越瘫软的身体,醒时,面对我的,只有一双再也无法睁开的眼睛。 不管我的命运是什么,都不应该有人用生命,对它负责。 现在,我有了保护自己的足够的资本,但是师父,你陨落的生命,却成了我此生刻骨的欠疚。 我从回忆中转过神来,抬手,轻轻叩响了朱门上沉重的铜环。 “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开门的厮役见到我后一路高声喊着跑进院内。我无奈的笑了,哎,这下,全府的人只怕都被吵醒啦。 头发蓬乱的无忧用力的一把抱住了还穿着男装的我,看起来真有点哭笑不得的暧昧,只披着长袍的父亲明显苍老了许多,你的担心,轩儿都知道啊。 “回来啦,回来就好啊。”父亲又一次为我红了眼眶。 “嗯。”我与父亲相视而笑,一切一切,尽皆无言。 父亲,谢谢你,谢谢你从不说出口的对我的担心,也谢谢你从不多问的给我的自由。 “姐姐,不如去试试父亲亲自为你定制的嫁衣合不合身啊,正好也让咱们姐妹好好叙叙旧,上次你不辞而别,可着实让苑儿伤心了好一阵子呢。”随后跟出来的兮苑热情地上前扯住我的手臂,眼神却落在了我身后所负的天常剑上,脸上透露出一丝疑惑。 府中此时已然一片忙碌,喜气,从每个人的脸上透出。我想起,明天,就该是我出嫁的日子啊。 “好啊,父亲,那女儿就先进去了。” “你赶路也累了,别忘了好好休息。” “知道了,父亲,那女儿就告退啦。”才刚说完,我就被无忧和兮苑急急地拥着向紫竹苑去了。 第七章 嫁衣 好多的嫁衣:雍容的红色,淡雅的鹅黄,清新的翠色……华丽而又高贵,灼灼地晃疼了我的双眼。 这是怎么回事,嫁衣不都该是大红的吗? “姐姐,为了你,爹都快把全皇城中名师缝制的得意之作搜罗全了,你快看看,喜欢哪一件啊。”语气里隐隐透着不露痕迹的妒意。 “是啊,小姐,我好期待见到小姐穿上盛装的样子啊,那一定会是天下最美的嫁娘。”无忧在一旁雀跃地催促到。 “随便哪一件吗,什么颜色都可以?”我毫不掩饰自己的迷惑,因为这实在与我的认知不合。 “当然了,姐姐,我们大佑国的男女,允许在大婚之日穿上自己最心仪的华服。”兮苑娓娓道来。 我知道这是大佑国----一个在我的认知中完全被历史架空的国度,但还真的不曾见识它如此不拘一格的婚俗。 我扫过这些殷殷待选的嫁衣,并没为其中哪一件做特别的停留,正想随手拿起一件。 “小姐,等等。”无忧止住我淡淡伸出的手。 “老爷知道这些或许都不会真正合小姐的意,所以让无忧特意收起了一件。” 无忧转身从案上的一个朱色锦盒中小心翼翼地拈起一件长长的裳服,在我眼前缓缓铺陈开来。 素雅的淡紫是它的底色,其上,用微银色的丝线精致地绣着千万蓬宛若新放的菡萏,隐隐有剔透的水珠在高洁的花间,在温润的叶上若隐若现,束于腰间的,是一根素面朝天的淡银的薄纱。如此的简洁流畅,却又如此的高华淡雅。 是的,这,就是我心仪的盛装,一如它的简约轻灵,无需分毫的繁复奢靡。 父亲,你又何尝不知我心所向呢,只是,一个父亲对即将出阁的爱女的呵护宠溺,使你觉得,即便用尽所有最美好的一切也无法诠释你满心满意的爱怜。 我在相府之中的最后一个晚上。 夜,是如此的静谧,只剩月光在院中缓缓流淌。 我独自穿过庭院、步上石桥、绕过重廊,深嗅着馥郁的花香,细听着潺潺的流水,也轻抚着沧桑的椽柱。 这里,也许只是我作短暂停留、还熟稔未久的驿站,也许,便是我度过了19载华年的真正的家园,不管怎样,我都要将你好好审视、牢牢铭记。 我的来处,依旧是我的迷惑,大佑国的相府,21世纪的小镇,到底哪里,才是我真实存在的地方。 可,现时现刻,我知道,自己的去处,是父亲的书房。 在如豆的灯光下,我见到了伏案的父亲。 “父亲。”平时随意的这一声问候,此时显得如此的艰难。 父亲抬头望向我的脸庞恍若又多了几分苍老。 “是轩儿啊,是我的轩儿。”火光映照下的微笑异常温暖。 “女儿,来看父亲。” “是啊,以后,以后就没有……就没这么容易见到我的轩儿了啊。”我听出了,中间的改口,有些仓促。 “一入侯门深似海,况且,轩儿啊,你要去的,是深宫大院,天子之侧,那里,是权力的中心处,可也是阴谋的发源地啊,为父真是担心,我的轩儿,将会历经怎样无比的艰辛啊。” “父亲,轩儿已经长大了,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其实,我比谁都清楚,在他眼里,我永远只是19年前,他怀中紧紧抱过的女孩。 “女儿,不是一个人,女儿有你,也有剑,再说,还有妹妹在身边。” “唉,兮苑,兮苑,无论怎样,为父只盼,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能尽量照顾好她,这也是,我唯一可以为她做的了。” 父亲,对不起,我也很想承诺你,但是,有些时候,只怕自己的命运,他人再努力也干涉不了。不过, “我会尽力的,父亲,女儿答应你。” “父亲,答应女儿,你,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傻丫头,为父这把老骨头,怎么样都没关系,明天起,你,一切慎之啊。” “我会的。”同时,我也在心里坚决地告诉自己。 辰轩,我的女儿,为父对不起你,你的父亲,也有着自己的私心啊。或许,我错了,苍生社稷这样的负担,对于你来说终究过于沉重,我真的不该让你独自承受。但如果这真的是无可更改的命,原谅父亲,在天下大计面前,自私了一回。 我,终究不配有你这样的女儿。 父亲卧房里的光终于暗了,夜露打湿了我的罗衫,也打湿了这离愁别绪的最后一夜。 我转身,奔赴的,是生命中又一页未知的篇章。 第八章 大婚 这样明媚晴朗的天气,应该很适合出嫁吧。 十里红妆。 一直未曾注意,我从没有在意的婚礼,其实一直都在悄悄演绎着属于皇室的奢靡华丽。 穿上嫁衣,带上凤冠,镜中的我,天人之姿。 我缓步走出房间,身后跟着无忧,她的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木盒,里面,是天常剑,属于我的天常剑。从此,宫闱深深,你我相依。 出了紫竹苑,迎面是业已穿戴齐整的兮苑,一袭淡粉的长裙,将她的美丽衬得恰到好处,媚而不妖,艳却不俗。此刻满面春风、扶着她轻移莲步的,是她的母亲,我的姨娘。 步入鸾轿之前,最后望了一眼相国府,心中,泛起突然的不舍。 父亲,想必,此刻的你,亦独自在书房缅怀着和我相同的感绪吧。 是啊,相见不如不见。 身后,长长的司仪队伍,似乎一眼难望到头,我端坐轿中,安静地等待前面迎接我的所有。 司礼殿中,第一次见到了上官易——大佑国高高在上的君王。 面前这片玉制的莹白色珠帘隔绝了满堂朝臣、一室贵胄好奇望向我颜容的眼神,却未挡住我淡淡向外伸展逡巡的目光。 伟岸颀长的身躯之上是一张颠倒众生的俊脸,男子的阳刚俊朗与女子的美艳妖媚糅合于同一张脸庞,出色却不突兀,非凡而又和谐。 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他长身而立,望着一步步走近的我,眼中带着让我有些反感的玩味和一丝被冒犯的薄怒。 是了,我身着的这件淡紫色的嫁衣似乎冲撞了专属于他的颜色,那袭着于其身的霸道的深紫色。 我在珠帘下笑了,坦然而无畏。即使,他不可能看见。 终于,他的目光,向我身后不远处那抹淡淡的粉色汇聚,露出欣赏、满意的笑容。 是啊,兮苑,上官易喜欢的是你,父亲却以此为机,将在你看来毫无相干的我推上了后位。 我的妹妹,但愿,他的宠幸,能平抚你对我和父亲的怨艾。 三拜九叩,礼成之后,有些疲惫的我终于被宫娥嬷嬷送到了鸾凤殿----皇后的殿阁。 “小姐……哦,不对,皇后娘娘,累了吧。”无忧心疼地问道。 “我再累也没糊涂到漏听你那声别扭生分的改称,无忧,我还是你的小姐,知道了吗,嗯?”我佯装嗔怒。 “是,小姐。”顺便给了我一个大大的鬼脸。 离天黑还有很久。 “无忧,请你去叫人准备一桶凉水,我想先洗个澡。”喜欢清醒地面对一切,包括我的夫君。 无忧对于这个我昏睡醒来后新有的怪毛病早已习以为常,欣然出去了。 身体向来很好,在另一个时空,除了隆冬,一直独爱冲凉。 很享受它带给我的放松惬意,和放松过后的矍然清明。 当然,还有浴后必喝的一杯清新龙井。 活着,就该努力还原生命本来的美好。 果然,无忧进门时除了身后跟着的送水之人,手里还捧着一整套精美的茶具。 换上一袭素雅的白衣,用淡紫的丝绦扎起了我最爱的马尾,而后捧着温热的龙井,站到了鸾凤殿华丽的雕花窗柩前。 晚风送凉,窗外,是陌生的宫苑,亭台轩榭,飞角椽梁,一派皇家景象。 无论环境如何变化,只要守住心中的天地,即能寻回属于自己的宁静。 在新沏的龙井送入口中之前,我对着窗外那陌生的繁华,露出了淡淡的笑靥。 我兀自在窗前深思,不曾发现直奔内室的新郎,当然,他以为此时的我,应该静静端坐于凤床之上,侯他驾临,因此也并未注意向窗而立、已经自行除下喜服的我,直到无忧轻轻地搡了搡我。 无忧担忧地看向我,我微笑着让她放心先下去休息。 随即,缓缓走向内室。 “皇上,你在找我?”我对正盯着空空如也的凤床沉思的上官易轻轻问道。 他即时回转过身体,用他霸道倨傲的眼神将我牢牢攫住。 显然,我的打扮让他有点意外,但很明显的是,我的容貌更让他意外。 因为他勾魂夺魄、阅美无数的眸子里有一瞬的失神。 他缓步走向我,让我也得以更清楚的审视他,俊美如前,霸道亦如前。 “好,很好,尹无闻那老匹夫果然没有骗朕,大的较小的,还真要胜三分,后位给你,我还真不屈,皇后,你说呢?”我轻轻欠身,避开了他欲伸向我的那双玉手。 我有些恼了,为着他言语中对我父亲的不敬,对兮苑的不屑,和对我的不恭。 不过,还并未突破我的极限。 “是吗,知道皇上不嫌弃,辰轩就放心了。”我言笑晏晏。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嗯,朕累了,不如我们早点安寝吧。”说话间便欲作势向前抱我。 该表明立场时,我绝不会含糊。 我退开几步,在桌前坐下。 “既然皇上累了,那就好好休息吧,我还不累。”我面不改色。 “哦,皇后不累,那更有趣了。”他厚颜无耻、色迷迷紧紧盯着我。 我淡淡的凝视着他。 “皇上,逼我,绝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我不乐意的,谁都别想让我就范。 “况且,兮苑还在雀羽阁等着圣上呢。” 上官易有片刻的沉默,依然盯住我的媚眼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我清楚的看到了,那是,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恐惧。 接着,他起身,整理好衣衫,向殿外走去,却又突然折返,用力地攫住我的眼睛,仿佛要找到自己确信的某些东西。 鸾凤殿,如愿的就剩下我一人了。 我知道,明早宫里传开的,必定将是新婚皇后被独自冷落的谈资。 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些时候,你觉得十分受用的东西,在别人看来却是荒谬耻辱的笑柄。正如我此刻享受的身心的自由宁静与无牵无绊的酣畅。 第九章 落败 清晨的皇宫被淡淡的雾气薄覆。 早早就在思勤殿开始打理政务的上官易望着桌案第一次堆得如此之高的奏章心情复杂。羌国使节的觐见、六个月后秋狩的礼牍、七品京官的职缺、死囚的狱决……为什么突然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他堂堂一国之君亲自过问呢。是了,这些,本来是应由他的相国代劳的吧。 英挺清俊的脸上浮上了一丝烦闷,于是,他起身,推开一扇正对着芷湖的窗门。 沾着荷香的雾气不经意地飘了进来。讨厌,淡淡的雾气,让他想起了尹辰轩----那个成为他皇后的女子,永远不惊波澜的淡淡的眼神;还有,一湖的新荷,让他满眼都是那女子清雅温婉、动人心魄的浅笑。 即使对于一个坐拥佳丽无数的君王,她的美丽,也是绝无仅有的。 他扶住额头,将这些关于这个女子的迤逦从脑海中抹去。 他,上官易,文韬武略、惊才绝艳,从来就掌控一切,更不信有什么可以牵绊他的命运。可尹无闻----他权倾天下的相国,哦,对了,曾经的相国,却告诉他,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注定背负着与他交缠的命运。为此,那个傻老头子,甚至不惜交出手中的一切权力,选择解甲归田。他上官易又何乐而不为呢,一来可以收回他正苦于无法牵制的相权,二来,向那老匹夫、也向自己,向所有人证明:从来就没有什么可以摆布我的命运,所以,他欣然答应,让他的女儿,成为自己的皇后。 阵阵的荷香传来,一如那个女子周身若有若无的芬芳,让人毫无理由的就想接近。 他用力摇头,想驱散猛然来袭的挫败之感,这让他想起,昨夜,几乎是仓惶而逃的落败。 本来,他前去鸾凤殿,所想的,就是见识传言中她的天姿,并向他的新皇后宣示:无论怎样美丽绝伦的容颜,无论怎样不可撼动的命运,都不能将他,魅惑丝毫。可是,他却从没想到,被无情拒绝的,是他,上官易。 他绝对不允许,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所以,临走之前,他去而复返,狂暴地盯住她的眼睛,想从那里,找回他去时的自信,也告诫自己,胜利者,绝不能是眼前的这个女子。 宫中,已有关于她被自己冷落的传言播散,不知她是否会在意,既然会拒绝,应该是不可能在乎的吧,想到这里,心中突生出浅浅的感慨。 他是如此清醒而又无奈地记得,昨夜,慌忙逃离的,其实是他上官易。 因为,他担心,即使再多待半刻,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将在他新婚的皇后面前出卖自己。他也知道,在鸾凤殿预料之外落败的怒气,让他粗暴地伤害了等在雀羽阁的另一个女子。 不过,尹兮苑,等会儿,朕会记得做一些补偿于你。 他的皇后,今天要同自己一起去祖母那里请安,想到这里,他突然生出一丝的期待。 祖母与发妻,这两个女人,是他此生的业障,前者,他甘之如饴,后者,还充满未知。 第十章 尊严 一夜好眠,又是新的一天。 无忧早早的就起床了,来房间准备侍奉我梳洗,却见我已经对镜扎好了马尾,系好了淡紫的丝带。 当然了,我其实比她起得更早,趁宫里还未完全开始一天的忙碌,我独自将大半个皇宫溜达了一遍。 气势景致,毫无疑问,完全配的上它天子之居、一国之首的华美雄壮,只是,于我而言,终究还是过于奢侈。 但也不乏清幽淳朴之处,我流连的芷湖便是一方这样的所在:一池天然的净水,满塘待放的芰荷。 我在这一望无垠的湖边逗留了许久,只为远远凝望她天然去雕饰的丰姿。 当第一只蜻蜓振翅低飞,点上了莲叶中间那滴莹润的晨露,我转身返回,携着满足,和一袖清香。 无忧怔怔地看着我穿上银紫色飘逸的长衣,满眼都是如醉的神光。 片刻,突然回过神来,焦虑而不解地问道。 “皇……小姐,今天不是要去太皇太后的栖寿宫请安吗?” 她是在提醒我,今天的行头,是否需要更加的正式。 “嗯,我记得的,今天,就这样去。”对着她淡淡地抿嘴一笑。 我知道,太皇太后,是一个值得所有人尊敬的女人,果断凌厉、坚强隐忍。 “皇上驾到。”是公公尖声的通报。 嗯,果然还挺准时。 希望,昨天我的拒绝,并未殃及初为人妇的妹妹。 我走出内室,去殿门外见礼。 “辰轩给圣上请安,圣上万福。” 猝不及防地,他猛然抬起了我的下巴,又用我十分熟悉的霸道傲气的眼神狠狠地盯住我,越凑越近。 我轻轻格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移后少许,抬眼看着他。 虽然他下手并不重,但是,这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是我不喜欢的姿势。 “在朕面前,要自称臣妾,朕的皇后,你可清楚了。”他不屑地警告道。 “是吗,辰轩现在知道了。”我向无忧使了个眼色,她很快替我摒退了左右。 鸾凤殿内,只剩上官易和我对望着。 “皇上,你是一国之君,但更是辰轩的夫君。”上官易脸色稍缓。 尹辰轩,至少你还记得,朕是你的丈夫,该死,怎么自己心里竟有暗暗的欢喜。 “在我个人的角度,自己和你,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别,你还是独立的自己,我,也不会是任何人的附庸,我会尊重皇上,就像我尊重自己,我也会珍视皇上,就如我爱惜自己。”我淡淡地陈叙。 人人平等,是“那个时代”追求倡导的理念,也是我不可撼动的信仰。 也许天真幼稚,但,既是信仰,就是不畏旁人目光的那份固执的坚持。 “哦,皇后这样想?”他的脸上腾起令人捉摸不定的表情。 我直视着自己的夫君,坚定而笃信地轻轻点头。 无论他作何反应,我都不想欺骗自己的心。 “既然知道朕是你的夫,那昨夜为何那般对待朕。”他的语气中竟然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与委屈。 我有些诧异,他本该震怒于我对他作为国之君王的冒犯,却为何自己扯开话题。 “皇上,那是因为我不想欺骗你,也不想欺骗自己。”我准备为我的所为给他一个解释。 “辰轩,并不懂什么是爱,也不会接受没有爱的欢欲。” “请皇上原谅我的自私,因为辰轩,实在不想委屈自己接受这样的男女欢爱,也不想装作自己,是怀着爱意去承受皇上的给予。” 说完这些,我心中如释重负,同时,也有些许地愧疚于对他自尊如此直白的伤害。 毕竟,作为一个九五之尊的帝王和一个俊赏风流的男子,他必定未曾遭受过如此的际遇。 长久的尴尬与沉默。 “皇后,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该去栖寿宫皇祖母那请安了。”我真的没有料到无言过后,没有暴怒,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提醒。 上官易,这个奇怪的女子,明明在露骨地践踏你作为君王和男子的权威与尊严,为何却总怀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心意,对她一再的容忍退让。为什么,为什么,是因为她绝美的撩人容姿,还是因为她疏离淡然的独特气质。不能再这样下去,上官易,你一定得更加清醒,也再也不要小觑这个女子。 只是,在踏出鸾凤殿的一刻,转身回望身后美得不似凡尘的女子,他心里却无比清楚地确信,这一声“臣妾”,他再无可能从她的口中听到。 第十一章 太后 第一眼看到栖寿宫,就知道这会是我欣赏的又一处所在。 正如我第一眼看到的太皇太后。 昨天,因为离得太远,从不曾真正看清她的面容,也不曾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受到她独特无匹的气质:那是岁月积淀而成的睿智,是动荡锻造而出的坚韧,厚积薄发,不怒而威,但这种严谨凌厉却丝毫未损她由内而外散发的温和可亲、和煦暖人。 “孙儿向皇祖母请安。” “轩儿给皇祖母请安,祖母万福、太妃万福。” 上官易携着我轻轻拜倒。 “好,易儿、轩儿,真是好啊,清如,你看,多般配的一对啊。” 太皇太后一脸满足地向身边的如太妃絮叨着。 “果然倾城倾国、天下无双,恭喜太后,恭喜皇上啊。” “多谢如太妃夸奖。”上官易春风满面地抢了我的台词。 太皇太后看到上官易如此反应,颇是高兴,太妃也应和道: “看来,皇上对咱们的皇后颇为满意啊。” “当然,再满意不过了。”上官易说着朝我暧昧的看了过来。 我知道,有些事,在外人面前是需要掩饰一下的,只是,这连太妃都未必瞒得过,更别说心如明镜的太皇太后了,果然, “皇上,只是我听说,昨夜,皇上只在鸾凤殿待了一小会儿啊。”太妃揶揄地发难了。 我和上官易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正想开口。 “嗳,清如,皇后宽厚,一定是不想易儿新婚之夜亏待了自家姐妹,催着易儿走的,可不是吗,皇上。”太皇太后出面给我解围。 “还是皇祖母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上官易顺着太皇太后给的台阶轻而易举地下了。 如太妃讪笑着,依然不死心。 “轩儿,我本来也不应该说你什么,只是作为一个长辈,有必要提醒一点,有时候,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你的装束打扮,要记得顾全场合礼节和皇室的体统。” 她是说我这身过于随意率性的行头。 我不以为意,朝向太后淡淡地笑了,太皇太后也对我回以微笑,还有真心的赞赏。 “轩儿啊,真是我的好孩子,清如,她这是把咱们当自家至亲之人来看啊,没有虚伪,去掉矫饰,只有出于真正的爱戴尊敬,她才会、也才敢如此作为啊。”言语中是满满的感动。 这个妇人,无疑就如我所认为的一样,我这样的用意,也只有她才会明了啊。 我知道,她是真心喜爱我,一如我真心喜爱她。因为她,原本在我心中无足轻重的皇宫,突然平添了一份可爱。 “清如,今天有易儿和辰轩陪着我这个孤老婆子,你也可以得个空,好好享受难得一回的清闲了。”太皇太后和蔼地对如太妃说。 如太妃不一会儿便知趣地告退了。 栖寿宫中,唯剩我们祖孙三人。 “易儿轩儿,咱们皇家,不比寻常人家,有些时候,家事即国事啊。” “皇祖母,是轩儿不好,让您老人家担心。”我当然知道太后所指,就是昨夜之事。 “轩儿,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姑娘,祖母相信你有分寸,倒是易儿,不管怎样,皇后,就是皇后,以后,鸾凤殿,你可千万不能去少了,轩儿要是受了委屈,祖母可不饶你。” 太后面前,无论上官易在外面怎样,但在这里,他只是个孩子,你能尽情撒娇,当然,也得乖乖听话。 “易儿知道了,鸾凤殿,孙儿会常去的。” 祖母,你怎么会知道,你高高在上、贵为天子的孙儿,是被自己新婚的妻子----大佑国的皇后给“轰”出来的啊。 上官易,对不住了,让你被祖母错怪。 “对了,皇祖母,还有一件事。”上官易突然想起。 昨夜亏欠你的,朕说过会补偿。 “尹氏兮苑,奉上有功,朕想给他一个名分,皇祖母意下如何?” “傻孙儿,现在,你的后宫,自有皇后替你打理,这些事,问轩儿就行了,哈哈哈,你祖母我终于能喘口气啦。”太后朗声笑道。 “皇上能这样想,轩儿高兴还来不及,辰轩在这儿替家妹谢过皇上恩典。”我真的希望,兮苑,以后,他对你的恩宠,能一如既往。 “易儿,你也二十有三了,祖母可是做梦都想赶快抱抱我的小曾孙啊。”太后明明在跟上官易说话,却偏偏含笑看着我。 那边,上官易也神情复杂地将我盯住。 任我如何淡定,也不禁稍稍有些发窘。 太皇太后,我亲爱的祖母,对不起,他的孩子,我真的不能承诺于你。 第十二章 夜思 皇宫里的晚上,对于帝王来说,有的时候,是一种责任,去哪个宫、哪个殿就寝,都是另一种手腕、另一种谋略,后宫临幸的平均,亦是为了朝堂之上权力的牵制权衡。 可上官易却不是这样的君王,凡礼俗规,从来不是为他而设,他太霸道,也太轻狂,所以绝不允许,有哪个女人,将他牵绊。 从来,就只有他上官易对女人予取予求,他乐于享受她们的美丽娇艳、她们的心猿意马,和她们的辗转承欢,但从来不曾付出一丝一毫的沉迷。 所以,他绝对无法原谅,也不能接受,今天在栖寿宫,祖母提到他与她的孩子时,自己一时不察的想入非非。 这个女人,仿佛从来没有注意,她那不着华履、素面朝天的非凡容姿,也从来没有在意,自己清清浅浅、动人心魄的巧笑倩兮。 尹辰轩,被你打搅的心,已乱得够久,从今后,我还是我自己,再也不要为你破例。 缓缓握紧他强而有力的双拳,提剑,出殿。 芷湖远处,那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蕾在他凌厉的剑气下摧折,于冰冷的湖水中,埋葬了它还未盛开便已凋残的身躯。 上官易,满意地收剑、入鞘,仿若驱散了心中最后一丝迷惘。 今夜,我会去雀羽阁好好抚慰朕新晋的苑妃,再也不会因为你打扰了朕新婚燕尔的意兴。 从此,我的皇后,朕的心海,便是你永远的冷宫。 月明星稀,又是几天平静无波的日子过去。 刚刚运功打坐调理完内息的我,微微出了一身薄汗。 沁人的荷香从鸾凤殿敞开的窗户闯了进来,撩拨着我宁静的心弦。 我心血来潮地想起,几天前去过的芷湖,在远离侍卫和灯火的最偏远处,有一方被垂柳掩覆的清潭。 “无忧,今天不必为我准备凉水了,我想出去一趟。” 这样的夜晚,去天然清冽的碧潭戏耍,该是多么惬意的享受啊。 我孤身来到无人僻静的潭边,褪下外衣,将自己整个浸入清凉的潭水中。 月光下,我的身心是如此的洁净自由。 突然想起了妹妹。 听无忧说起,她现在,是上官易专宠的妃子。 虽然没有了自由和自我,但想必有了皇上的恩宠,你也会是幸福的吧。 我真心为你祈愿,他的眷顾,能在你身边留的长一点,再长一点。 也由衷地希望,在你之前的那些女子,至少都曾是他短暂却独特的唯一。 第十三章 家书 清晨,刚下完早朝。 上官易面前的龙案上,摆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但他知道,这是尹辰轩的信,是他的国丈写给已成为皇后的女儿的信。 这也是尹无闻答应过他上官易的事:在一处无人知道的所在安顿下来之后,告诉朕,也告诉你一直苦苦相瞒的女儿。 拈起这封薄薄的信,想起自己终掌大权的踌躇,也涌上些许残忍的期待,他,忽然,盼望看到那个女子,知道事实后,她的眼神,是否还能清澈如斯。 于是,他起身,迫不及待地想去证明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那个蔑视命运的上官易。 眼前的鸾凤殿已经不是几天前他所见到的鸾凤殿了。 屋内笨重的黄铜鹤形灯座,名贵的陶瓷花瓶,威严的煌煌宫鼎……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摆放地错落有致的花束、生机盎然的盆景还有刚刚完工的檀木书架以及上面整齐排列的书册,殿内弥漫着怡人的清香,和夹杂其中淡淡的墨味。 简单清雅,朴实温馨。 上官易照着无忧的指引,在殿后的花园中,找到了躺在新做的藤椅上看书的尹辰轩。 清晨的阳光,明媚却不灼人,和煦地洒在她的脸上、身上、还有新洗未干自然披散的发上。 他真的从心底里不愿打破这唯美的和谐,于是他禁声伫足,站在不远处静静欣赏着眼前宛如画中的风光,凝起英挺秀气的眉,无声沉思。 也许是不经意投射到绿茵上的影子,惊醒了她深深沉浸的思绪。 她淡淡地抬头,看到了不远处呆立的上官易。 于是,轻轻合上书册,她的皇后微笑着向他走去,柳腰稍折,福身见礼。 他清楚地看到,从她长长的纤睫上滑落的露珠,在她如墨的眸子中折射出一道七彩的晨光。 他有些明白了,她不可思议的美丽,早已融于周遭自然流淌的点滴。 她的眼里,有淡淡地诧异,这让他想起了此行的来意。 收起遐思,可恶,为什么每次遇到她,就必然生出自己也无法控制的联翩浮想。 “皇后,朕这里刚呈上来一封尹相国的家书。”他逼着自己清醒来这儿的目的。 “真的吗,辰轩谢谢皇上。”我的心里一阵雀跃。 父亲,真的已有好久,没有你的消息。 我尽量得体地接过他手中的家书,此时,它就是我眼中的珍宝。 轻轻打开,抽出其中仿佛重逾千斤的薄纸。 也注意到,上官易那恐怕漏过丝毫的全神贯注的眼睛。 也许,我对于父亲的担心,终将成真。 半刻钟,我看得不快,也不慢。 父亲,你还是选择离我而去,一如我意料之中的忧虑。 对于你的离去,我早已隐隐料到,但还是不曾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的后位,等于你的归隐----这,就是你有意瞒我的真相。 你是不愿告诉女儿,我的婚事,只是一场交易。 我淡淡望向面前的夫君,眼中有一丝的无谓,这,也是你伤害我的方式吗,上官易? 那么,你恐怕要失望了,因为你,还不曾打扰到我内心的平静。 尹辰轩,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你的婚事,只是交易一场,你父亲坚持的宿命,在朕眼里分毫不值。 这样的真相,竟也只是在你深邃如墨的眼中荡过一丝微小短促的涟漪。 第十四章 偶遇 无月的夜晚。 手中握着的,是清早上官易给的家书。 父亲,到底是怎样的坚守,才能让你连一面都不见,就离女儿而去。 我从木盒中,捧起了我的天常剑。 今夜,我要带着你,去再看一眼,我们父女,缘尽的府第。 我一袭白衣,身后负着天常剑,从鸾凤殿,腾空而起。 飞檐走壁、穿越宫墙,虽然不易,但于我,却也并非难事。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大佑国君的思勤殿步出,在宫灯的映照下,现出一张英俊的脸庞,这是一张酷似上官易的俊脸,只是眉眼间,少了他的妖媚凌厉,多了一份厚重坚毅。 上官昭,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皇弟,因着这个原因,皇上对这个兄弟,特别的亲近信任,但,却是靠着自己出色的能力,上官昭成为了把守京畿的将领,所以,一切对他功勋的溢美,从来不是因为他千岁之尊的身份,而是旁人发自深心的叹服。 今夜,他来皇宫,并非因为国事,而纯粹只是为了一点兄长的私事。 除了美人,皇兄独爱宝马良驹,他比谁都了解这一点。 今天,刚到京城的羌国使节向御马院进贡了一匹马,是的,只有一匹。 一匹万马莫及但野性难驯的千里良驹。 一得到消息,他就立即赶去御马院了,果然,是一匹名副其实的好马,够好,也够烈。 所以,他连夜进宫,与皇兄约好,明天一起去皇家校场,驯马。 越是狂野难驯的好马,就会让人越想征服,男人,谁都不会例外。 一股强大的真气逼近,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真气的主人,武功造诣绝不在他之下,即使是皇兄,也可能与他难分伯仲。 随即,一阵淡淡的清香从他上方倏然掠过,只一瞬,便被夜风吹散。 他抬头,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飞快隐入了巍峨的宫檐。 不是刺客,他很肯定地知道这一点,因为,那个身影坦然无畏,绝无丝毫鬼祟,而且,若是刺客,方向也根本不对。 出于好奇,他选择远远地跟了过去。 一直来到了京城铜雀巷的尹府,曾经的相国府。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父亲,我站在相府门口,知道里面空空如也,却并未推门进去,因为那里,已经没有我挂念的人。 只是站着,回忆自从清醒后,你待我的每一个点滴。 你让我如愿地体会到了从不曾奢望过的父爱。 如今,放下了手中的权力,即使那本可以让你为心系的苍生社稷做更多的事。 如果,那个决定了我命运的谶语,真的值得你用毕生的抱负和理想来赌,那么,即使是一场交易,我也会,为你一试。 这是女儿,对你最后的承诺。 应尽之缘,我从不流连。 父女之情,今夜了断。此后,山高水远,再难相见。 解下身后的长剑,置于身前的青石地上,然后,缓缓跪倒,深深叩下。 起身,离去。 带着天常剑,也带着这把剑代表的,父亲坚守的命运。 他静静看着这一切。 为避免被发现,上官昭不得不远远地伏在一处低矮的屋檐之上。 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一袭白衣,玲珑而窈窕,即使远远地凝望,也能感受到她春风化雨的温润。 只是,为何在相府门前,这让他有一丝迷惑。 他看着她伫立、沉思、解剑、然后跪倒,直到她毫不留恋的坚决转身。 皎皎的月光抚过女子的脸庞后折返进入他眸中的那一瞬,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因为人间,不会有如此清丽脱俗的容颜。 只要望着,就能体会到什么是永恒的美好,只要望着,就能到天荒地老。 他仿佛,连呼吸,都已忘记。 第十五章 意外 昨夜,在相府门前做完了最后的了断,我,却并未回宫。 因为宫外自由的空气,我知道,以后再也不能轻易地感受。 一直走啊走,终于来到城郊那座父亲在我出生那天,抱着我看了此生第一个日出的沧山之巅,而后,在那棵最高的杉树上沉沉睡去。 我攀的如此之高,只是希望明天,能在这里第一个看到东升的旭日。 是的,我的确看到了。 那轮新升的朝阳,照耀的,是我命运开始的地方。 不管我愿不愿意,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就要勇敢的走下去。 怀揣着凤符,我等在即将打开的宫门外。 片刻后,沉重的宫门被四名精壮守卫缓缓打开。 我坦然地走了过去,正准备亮出凤符---皇后身份的象征。 却看到上官易一身劲装,带着不多的几名侍卫,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狂奔而来。 我淡淡地向英姿飒爽的他望了过去,因为没有什么可失去,所以对于自己的行踪,我还不屑欺瞒于他。 意料之中的,他在即将穿过宫门的前一刻发现了静静伫立一旁的我。 看到是我,身后还负着剑,他倨傲的眸子里闪过惊讶和意外。 “哦,是朕的皇后,怎么,还在怪朕昨夜对你不够温柔吗,要连夜跑出去排遣郁闷?”他故作暧昧的盯着我。 “皇上说笑了,辰轩不敢。”我淡然地回答到,不理会他言语中的轻浮。 突然,他抄起那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捞过我的腰,将我拉到自己的坐骑前面,而后,用双臂把我紧紧圈在他的怀里。 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立刻让我感到不适,我在他胸前轻轻挣了挣,他紧实的胸膛却贴得更近,丝毫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朕的皇后,现在就带你去见识一下,对于难驯的野物,我是如何将他制服。”他在我耳边厮磨,而后,猛然挥鞭,马儿再次狂奔而去。 我强忍住初次骑马的陌生,用手紧紧抓住马鬃。 我知道自己的力气不小,希望并未扯疼身下奔跑的骏马。 皇室的校场,是一片开阔的草地。 上官易刚拉直手中的马缰,我就立刻抬腿,从前面翻身而下。 “皇后,身手不错啊。”上官易依然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不改色的我。 是啊,你身手当然不错,一身强劲的真气和一把霸道的长剑便是明证。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已足够将一切感受清楚。尹辰轩,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皇上过奖了,辰轩不敢当。”我淡淡回应到。 “皇兄,来的正是时候,来人,快去把马牵……”上官昭硬生生地顿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向一旁走去的女子,他昨夜见到的那个女子。 他的眼神追随着她,再也不想移动半分,竟忘记了身旁等待的天子。 “对啊,昭,你还没见过为兄新婚的皇后吧。”上官易立刻注意到了弟弟不常有的失态。 原来她是皇后,皇兄新婚的妻子,尹相国的女儿,也是,我的皇嫂。 难怪,有如此的天人之姿,也难怪,她会去人去楼空的相国府。 我也看到了上官昭,这个一再听父亲提起的天子的胞弟。 又一个不知惹过多少女子伤心的翩翩美男子。 “皇弟,辰轩有礼了。”我微笑着向面前有些慌乱的男子见礼。 这一笑的炫目,刺痛了上官昭不敢直视的双眼。 第十六章 烈马 片刻,一匹通体覆着乌黑发亮的鬃毛的骏马被几个大汉连拉带拽地拖了出来,一路,它不停向后踢蹬的有力的蹄子,不知踢翻了多少它长腿可及的侍卫。 上官易,这匹烈马,也许就是你今天第二个意外。 因为,我从黑马清亮的眼中,看到了,你不会懂的刚烈不屈。 果然,几十个回合下来,任上官易武功再高强,身手再灵巧,技术再精湛,也只是稍稍沾到了马背。 “不知死活的畜牲,敢这样对朕,来人,给朕狠狠地教训它。”上官易真的恼了。 他这一怒,齐立一旁的侍卫脸色都变了,更别说心惊胆战、浑身发抖的羌国来使。 在上官易的怒目下,年轻的侍卫手中的鞭子挥得格外卖力。 马儿高声嘶鸣着,徒劳地躲避着密密砸下的鞭打,不一会儿,油亮如墨的马鬃就已被鲜血染的污秽。 眼看又一次雷霆一击就要朝早已惨不忍睹的马身砸下,众人只觉眼前一道白影倏然闪过,下一刻,伴着一声嵌入血肉的闷响,一蓬鲜血从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子肩上飞溅而出。她,挡在了虚弱的马儿身前,如此的淡然,如此的无畏。 清晨的日光由弱变强,一如那个女子----他们的皇后,静默却耀眼的美丽。 我朝早已吓呆了的侍卫浅浅地笑了。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我怎么会怪他,是因为我,才使得他不得不面对冒犯皇后的恐惧。 我转过身,丝毫不理肩上汩汩流出的鲜血与渗入骨髓的伤痛,只是轻抚着身前伤痕累累的马儿。 我望着它血肉模糊、肿胀不堪的眼睛,在那里,我看到的,是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 一滴清泪悄悄贴着脸颊滑落,无人察觉地渗入了我脚下的草地。 我抬起头,坚决地望着面无表情的上官易。 “皇上,这匹马,我想要。”眼中没有泪光,只有势在必得的倔强。 上官易望着我,缓缓上扬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我意料之中的残忍。 “你想要,那么,给朕一个,割爱的理由。”上官易眼中积聚起越来越浓黑的神光。 “因为,皇上,并不爱它。”我淡淡却笃信地说。 上官易身形一动,突然用手扼住了我受伤的那条臂膀,缓缓用力。 片刻,我的额头就有涔涔的冷汗沁出,我望着上官易几乎贴上我的有些发狂的眼睛,轻咬贝齿。 “你所要的,只是征服,和占有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伤臂上的劲力忽然一松,上官易直起身子,轻轻阖上双眼,盖住一切心绪。 “皇后,这是朕,最后一次纵容于你。”语气中流出淡淡的无奈。 有那么一瞬,我忘记了他是天子,以为,面前的男子,就只是疼爱纵容我的夫君。 “谢谢你。”我忘情地捧起了他俊美的脸庞,仰望着他猛然睁开的意外的眸子,深深地望了进去。 上午刺眼的阳光突然耀进了我的眼睛,也耀醒了我短暂的失神。 我猝然收手,脸上有我不曾感受过的辣辣的灼痛。 看到上官易有些呆滞的不可置信的表情,我,低头窘迫地抿嘴一笑。 我走到遍体鳞伤的黑马跟前,轻轻握住缰绳,递给了还兀自震惊的上官昭。 “皇弟,请你代我,将它放去,这里,不是它想要的天地。”我之所以拜托上官昭,是因为,父亲,曾一再赞美他的忠诚守信。 他回过神来,静静看着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我不明了的怜惜。 “皇后,臣弟一定会为你办好。”他低头盯着我被血染红了的肩臂,静静接过我手中的马缰,欲牵着马儿走出校场。 它仿佛知道自己将要自由,不停地打着响鼻,跟在上官昭身后缓缓迈开步伐。 走出几步,它回过头来,向我站定的地方张望,于是,我也对着它,璀然一笑。 突然,马儿睁开了上官昭手中握着的缰绳,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终于,在我面前站定,用它的头不停蹭着我的脸,而后,慢慢在我脚边卧下。 马儿,我帮你,只是希望为你争取向往的自由,如果因为这样,而让你臣服于我,那么,这剥夺了你,自由驰骋的权利,也真的,辜负了我的本意。 我看着它,轻轻摇头,然后,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一身悲鸣,那马又颤巍巍地挣扎着站了起来,小跑追上我,挡在我面前,拖着疲惫的身体,不停地围着我打转。 “皇后,良驹一旦认定了主人,就会永永远远,生死不离,你就莫再拒绝了,否则,这匹难得一见的神骏,也唯有一死而已。”上官易缓缓开口,眼中却没有不甘,只有微微的遗憾。 思虑良久。 我,轻轻抚上结实的马腹,在它颈边低低耳语:“你,即使留在了我的身边,也要记得,自由,是我给你永远的承诺。” 而后,我慢慢握住了垂在地上的马缰。 马儿,仰头高高的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 洒满阳光的校场上,轰然爆发出一阵雄浑的欢呼。 第十七章 如墨 上官易特许我可以晚些再回宫,所以我在御马院,一直待到了天黑。 看着医官为它仔细地清理伤口,小心地涂上药膏,我轻抚着温驯的躺在干草上的马儿,对着它自言自语: “哎,你看,我都不会骑马,而你这么的优秀,这岂不是暴殄天物啊。” 它却好像听懂了似的,对着我的脸打着响鼻。 “也对,不会,我可以学嘛,到时候你别掀我就成,哈哈。” “对了,以后,叫你什么好呢,这样吧,你瞧你,长得这么丑,跟黑炭似的,我就叫你如墨吧,你看怎样?”我高兴地对它说。 它,看看我,而后,长吁了一声,好不开心。 “如墨,等你把伤养好了,我会来带你走的。”天渐渐黑了,我不舍地跟它道别。 宫中可以养马,但养伤却必定得在御马院。 “皇后娘娘,回宫后,肩上的伤,请您赶紧让御医处理。”医官万分恭敬地提醒我。 因为男女有别,带伤的又是一国之母,所以宫外谁都不可妄动。 “嗯,我记下了。”我笑着应道。 这种小伤,实在没必要兴师动众,为了让他安心,我撒了个小谎。 她的伤,应该不会有大碍吧? 上官易站在思勤殿靠湖的窗柩前发呆。 又一次,在她面前,自己大败而回。 在宫门外看到她,如雪的白衣,负剑而立,如此优秀的女子。 擅自离宫,他可以容忍,毕竟亲父不辞而别,她有理由去怀念,却无法忍受,明明做错了事,被撞破之后,她眼里满满的淡漠无畏与无可失去的表情。 因为这分明在提醒他,高贵出色的自己,在她心中什么都不是。 这个事实,让他心中腾起了一丝的歇斯底里。 所以,他掳她上马,将她带去校场,让这个难驯的女子,感受自己王者的怒气。 但只有他才知道,怀中紧抱着她时,自己心里,有多么的心猿意马。 她身上永远淡淡的香气,扎起的飘逸柔顺的长发,和脖颈间细致白皙的肌肤,无不撩拨着他每一根敏感的神经,他必须努力地克制自己,才能平息自己如壑的欲望。 他只能一再地说服自己,食色性也,是她无边的美色,攻陷自己,自己的心,依然只属于他上官易。 但,在校场,看到弟弟望着她那异样的眼神,突然,又如此恨她,那任谁都无法忽视的美丽。 从不为任何事伤心挂怀的她,居然,为了一匹难驯的烈马,悍然挡在了他盛怒的天颜前。他清楚地看到了,她洁净的白衣上透出的触目的鲜红,也看到了,她背着众人偷偷滑落的那滴清泪。 他讨厌自己,在那一刻,心中涌起的隐隐的怜惜与疼痛。 所以,当她开口向他索求时,他逼着自己,硬起心肠。 只是,她那如此充分的理由,再一次,动摇了自己。 他退让了,那么的无力。 看到她,恍若孩童般真诚直率的笑靥,他闭上了双眼。深怕那,他不曾见过的美好,搅乱他本已不复平静的心湖。 当她用柔软温润的双手,轻轻捧起自己无奈的脸庞,他甚至无法抵御,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栗与震惊。 他突然如此的贪恋,那使自己如受雷击的一触。 第一次,她那么近的凝望自己,也是第一次,他看到了那个女子,腮边染上了红晕。 无论怎样抗拒,大抵,自己,也是不可能再讨厌她了吧。 天,已完全黑了,他忽然很想出去走走,看一看,月,是否依旧。 第十八章 潭边 我独行在朦胧的月色中,已回到了皇宫,却没有朝鸾凤殿去。 因为不希望无忧见到我受伤而担心难过,所以决定将自己整理干净再回去。 我侧头看了看左肩上的鞭伤,伤口已被凝固的鲜血封住,依旧有汹涌的痛感袭来。 刚刚一路走来,为了不招惹注意,一直都披着从御马院婢女那借来的白色斗篷,一阵晚风吹来,即使加了件斗篷,却还是感到入骨的凉意。 这么虚弱,不像平时的我。 一定是饿了,所以我现在就赶快去把自己洗干净,然后,回鸾凤殿美美的吃上一顿。 于是,我加快脚步,无人处就施展轻功,很快,就赶到了芷湖旁的清潭。 微微有些气喘,但我还是很快地褪尽衣衫,将自己泡进了清凉的潭水中。 因为待会还要穿这身衣服回去,这回可不像上次来时,准备了干净的换洗衣服,所以,无奈,只得把自己从里到外脱了个干净。 上官易一路从思勤殿踱来,这次,他顺着芷湖走了很远。 原来,自己近在咫尺的窗外,也有如此清幽醉人的美景。 这里,应该是芷湖最为僻静的一处了吧,远离皇宫辉煌的灯火,也远离那浊世扰人的喧嚣。 从纤柔柳枝低垂而下的浅潭那里,传来了轻轻的水声。 他有些讶异,缓步悄悄走了过去。 在清冷的月光下,密实的柳叶间,远远看到有一个人影浸没在碧潭里。 他心中忽然涌上一阵异样。 于是,警觉地收敛内息,走近潭边。 这是一个女子,长发蓬散在潭水中,宛如一朵盛开的墨色莲花,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落在她肩上,反射出玉色的光华,这些,让他不由自主地勾勒着隐于水下的美好身体。 突然地,女子纤手抚上左肩,却轻轻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霎时,他的心跳乱了节拍。 他慌忙朝整齐堆砌在潭边的一摞衣衫望去,果然有一袭沾染嫣红的白衣。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掉头就走。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环境,面对不着寸缕的她,自己的理智和克制恐怕会溃不成军。 他准备再次狼狈逃离。 走出几步,才发现身后的水声早已偃息,心中撺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受了伤,真的没事吗? 他故意弄出声响,凝神细听,潭中依旧悄无声息。 他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飞奔到潭边,跳进凉冽的潭水中,摸索着抱起了已经昏迷的尹辰轩。 他紧紧的将她湿透的身子贴近自己的胸膛,好让他的体热温暖她泛凉的身体。 在潭边抓起一件斗篷,轻轻裹住怀中赤裸的妻子。 有些卑鄙的,在将她包好前,偷瞄了一眼臂弯中还依然冰清玉洁的身体。 望着她紧闭的双眼和泛着病态嫣红的脸颊,他急吼吼地向自己的殿中冲去。 第十九章 留宿 出于不可告人的私心,上官易并未宣御医,只吩咐宫女为她穿好衣衫,包扎好肩上的伤口,而后,将所有人摒退,诺大的思勤殿,就只剩下了他和自己的皇后。 潭边的巧遇,让他坚持,今夜,只该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夜晚。 而且,他从未如此期待,亲手唤醒,并看着她在自己眼前醒转。 他知道,她的昏迷,是由于内息虚弱以致真气外泄,哎,她肯定未在意上午的鞭伤,还让自己过于疲累,作为女人,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身体。 于是,他将尹辰轩抱上殿中内室里自己的龙床,扶她盘膝坐好。 而后,在她身后,缓缓将自己贯满真元的手掌,轻轻按上了她微凉的脊背。 隔着衣衫,他也能感受到身前的女子,渐渐温润的身体。 过了好久,他收掌、起身,将她小心地平躺于自己的龙床之上。 为她拭去额上的薄汗,盖上锦被。 他就这样,坐在自己的床前,望着眼前依然有些陌生的皇后。 自己的龙床,似乎还不曾沾上哪个女子的味道吧。 从来,晚上就寝,他都会去她们的寝宫,因为这里,只是他自己的天地。 但是,眼前昏迷的女子,自己却想也未想,就将她带到了这里。 她,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渐渐,乱了自己清明的心智。 他想到了她拒绝他时的倔强,看完家书后的坚毅,宫门外的淡然,挡于马前的刚烈,还有如此真实却又飘渺的美貌和,潭边他忍不住窥探到的美好的身体。 那是怎样诱人的完美啊。欺霜赛雪、吹弹可破的的肌肤勾勒出的,不是弱不禁风的娇柔,不是不堪摧折的脆弱,而是不可思议的柔韧匀称和恰到好处的浮凸玲珑,窈窕却不无力,迤逦却不妖艳,泛着健康的光泽,又无处不透出盈沛的力量。 是的,你就好像一匹举世无双的宝马,却又刚烈难驯,遥不可及。正如你说的,我上官易只是想征服和占有而已,一旦得到,就会弃若敝屣。 所以,让朕迷惘怅然的,只是自己征服和占有的欲望,绝不是对你的爱慕,不是,绝不是。 他的心,并未被攻陷,而依然由自己主宰。 他,仿佛再一次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眼前的女子,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向外翻了个身,又在自己眼前沉沉地睡去。 上官易凑近身子,深深地盯着熟睡的她。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有着他仿佛永远也看不够的美丽。 身子暖暖的,很舒服,只记得昨天在潭中,自己在清理伤口时晕了过去,大概是痛的吧。 不过现在好了,体内精力充沛,但还是懒洋洋的,我懒得睁开眼睛,就难得纵容自己一个早上吧。 感觉到身边有人,我满意地笑了。 “无忧,我好饿啊。”我是真的很饿了。 “早啊,朕的皇后。”一个很耳熟的声音说道。 我完全醒了。 果然,一睁眼就看到了一张凑在面前的邪气不羁的笑脸。 “来人,备膳。”上官易朗声向殿外吩咐。 我赶忙从床上坐起,环视着陌生的房间,还有这张过于宽大的金床。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我掀开被子,心里有些沮丧。 衣服,已经被换过了。 我不相信,也不死心。所以,赶忙掳起衣袖,还好,那粒朱红的守宫砂,还在。 上官易也盯着我臂上的那抹鲜红,仿佛被它灼痛了心中的某处。 “尹辰轩,朕,就这么让你不能接受吗?”他带着怒气坏坏地诘问我。 看来,我早已解释过的原因,他还未真正明了。 也难怪,他可是帝王啊,怎么会懂得,爱的珍贵和专一呢。 我悄悄运了一下气,也明白了,昨夜发生的事。 “谢谢你……,替我疗伤,还有,默默为我守了一夜。”他转头,没有吱声。 宫女呈上了早膳,笑着看了看我和上官易,低头退了出去。 哎,这下,皇后留宿思勤殿,宫里,该尽人皆知了吧。 “你慢慢用吧,朕,要准备早朝了。”他面无表情地对我说。 “嗯,谢皇上。”我微笑望向他。 吃饭吧,我,真的很饿了。 只是,没想到,他会为自己如此费心。 第二十章 误会 果然,我才刚回到自己的鸾凤殿,一番嘘寒问暖过后,无忧就开始盘问我前晚和昨晚的行踪。 “小姐,你连着两夜没回,这鸾凤殿都快乱成一锅粥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对付着没透露风声,不然,传出去就麻烦了。” 看她这么辛苦的份上,我如实以告。 “前夜我去了宫外相国府,昨夜嘛,我在思勤殿。”后面半句,我故意压低了声音。 “小姐,你是说皇上……皇上那里,你刚从皇上的思勤殿回来,对吗?”她欣喜地作恍然大悟状。。 连我最亲近的人也误会了。 但上官易这么待我,我也不能让他堂堂一国之君太难堪了啊。 于是我无奈地点了点头,不再做更多解释。 “无忧,谢谢你,为我做的。” “为了小姐,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对了,小姐,刚才栖寿宫让人传话来了,让小姐务必过去用午膳。” 果然不愧是太后,消息如此灵通,传话的竟然比我还先到了鸾凤殿。 “轩儿见过皇祖母。” “好,好,一家人不做两家事,轩儿啊,下次可不准这么见外啦,哈哈。”不论何时,太后都是这么容易让人亲近。 “我老婆子也不知道你好哪口,所以胡乱让御膳房做了几样,你可不能嫌弃啊。”太后笑言。 “怎么会,轩儿的嘴可是最不挑的了。”我实话实说。 “对了,昨夜,皇上对我的轩儿,可还体贴啊。”太后看着我,似笑非笑地问道。 说到重点了,但也没必要这么直白露骨吧。 “祖母见笑了,皇上……皇上,他对我很好。”我自己知道这是大实话,可旁人,哎,我已经准备好让太后误会了。 “这就好,这就好,看来,在哀家这把老骨头入土以前,还有希望抱上我的小皇曾孙啊。”太后大大欣慰了一番。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皇祖母,恐怕又要让你老人家空欢喜一场了。 不过,我突然好奇起一件事:上官易的后宫没有十几个,也已有七八个了啊,为什么从没妃子孕过龙胎呢? 哎,别胡思乱想了,他的事,还轮不到我来操心,我只要保证他的后宫和和睦睦就行了。不过,看起来,他自己处理的还挺好,入主后宫有一些日子了,我倒也没听说有妃子争风吃醋的事情发生,也许,她们,是不敢吧。 我离开栖寿宫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刚踏入鸾凤殿,就见我的妹妹---上官易的苑妃,一边轻轻翻阅着书架上的集子,一边低声询问着无忧。“姐姐,你回来啦,妹妹等你一会儿了。”兮苑看到了回到殿内的我。 “嗯。”我笑着应道。 她这还是入宫后第一次来我的鸾凤殿呢,即使在大婚两天后,众妃嫔依礼制来鸾凤殿参拜东宫皇后时,她也告病未到。 “妹妹特意来恭喜姐姐,也为上次,未亲自来向皇后见礼告罪。”兮苑悠悠说道。 “你我姐妹,无须如此见外,这点小事,姐姐怎么会放在心上。”毕竟那时她初为人妇,应该还未完全适应,况且,皇上那些天,夜夜在雀羽阁就寝,她身体微恙也着实情有可原。 “不过,兮苑,我与皇上,昨夜,其实并没什么。”我真的不想她新婚未久,就误会夫君另投怀抱,所以不打算欺骗她。 我的姐姐,你何必当我三岁孩童般戏耍,从小到大,你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将我心爱的东西夺走,就像父亲的偏爱,就像这高高在上的后位,难道因为我是庶出,就活该有此命运吗?你又何须假仁假义,扯这显而易见的无稽之谈来哄骗于我。 “姐姐,此话可千万不能乱说,隔墙有耳啊。”她压低声音对我说。 从她不信服的眼神中,我就知道了,兮苑并不信我所言。 “兮苑,帝王之爱,贯难久长,所以,你一定要趁着皇恩未减,努力怀上龙子才是长远之计。”我很为她担心,毕竟,我了解的上官易,并不是一个专情之人。 兮苑眼中突然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她虽然有些城府,但终究不过一个半大孩子,也会有无法释怀的伤痛吧。 “姐姐,不可能的,从第一夜起,我就知道这永远只能是奢望了。”她绝望地红了眼眶。 新婚之夜,他很早就过来了,带着怒气,但她还是很高兴,因为,面对如此貌美的皇后----她的姐姐,皇上竟然没有动心。可是,当他在狂乱地扯下她的嫁衣后,却还逼着她喝下了一盏苦涩微凉的汤药,她的心就至此陷入绝望。因为她清楚,这汤药,是防止受孕的药。她可以不介意那晚他对自己的粗暴,但真的不能接受一个事实:她终究不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不配获得成为他孩子母亲的权利。 “兮苑,怎么回事?”我大惑不解。 她不知道,她的姐姐竟然不知道。皇上,你狠心如此待我,却舍不得这样对她。难道,在你心目中,就只有皇后才配为你嗣后吗,那我算什么、其他妃子算什么,你后宫可有可无的摆设,还是供你翻云覆雨的泄欲玩物?老天爷啊,这公平吗。 兮苑的眼泪决堤般的汹涌而出,下一刻,她已经悲痛地狂奔而出。 看着她伤心欲绝的背影,我清楚,她带走了一个天大的误会。 我心中涌起不可遏止的怒气,上官易,你到底,对兮苑,做了什么。 第二十一章 拔剑 对兮苑负气离去的迷惑,让我无法凝神敛息专心运功,所以准备作罢转而去看书。 正想起身,无忧兴冲冲地跑进来,通报说上官易正向鸾凤殿过来。 我微笑,好,自己过来了,省的麻烦我去找你。 无忧大概是会错了意,有些动情地对我说: “小姐,无忧真为你高兴。” “谢谢你,无忧,听话,先下去歇着吧,这里小姐一个人能应付的来。” “嗯,有什么事,叫无忧就行。”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知道啦,小姐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瞧你,真是比老妈子还啰嗦,哈。”我打趣道。 “皇上,怎么有空过来鸾凤殿啊。”我淡淡搭话。 “昨夜,谁都知道你留宿在思勤殿,若朕今天不过来,别人还以为是对自己的皇后不满意呢,这样,岂不让皇后难堪啊,你说是吗,轩儿。”他色迷迷地朝我脸上摸来。 听到那声“轩儿”从他嘴里喊出来,我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回,我没有避开他的手,他似乎未料到我会如此反应,愣愣放下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 “多谢圣上眷顾,不过,那等事,辰轩还不曾介怀。”我望向他盯着我的媚眼,淡淡叙来。 “是啊,朕,怎么会忘了,我的皇后,向来对朕都不屑一顾。”上官易用他漆黑的眸子,更用力地将我淡然的目光牢牢钉住。 我有些歉然。他待我,还是不错的,至少,昨夜,他并未乘人之危。 “皇上言重了,辰轩不敢,也不配。” 哼,你有什么不敢的,还有,到底在你心里,是你配不上朕,还是我上官易配不起你。 不过,今夜,他不想发怒,所以他选择沉默。 “皇上,苑妃,刚刚来过。”我想进入正题,一解心中之惑。 “皇后到底想说什么。”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好,辰轩是想问问皇上,为什么我的妹妹,说怀圣上的孩子,是不可能的奢望。”眼前浮起兮苑绝望的神情。 毫不掩饰言语中对他的不满,你单刀直入,我也不必扭捏。 “皇后真想知道?”他玩味地看着我。 我点头。 “相信朕,你会知道的。”他的眼中突然有一丝的猥亵与残忍。 等朕不想再放你自由的时候,等朕想彻底征服占有你的时候,我的皇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了。 “请皇上,现在,就告诉辰轩。”他眼中的某些东西,让我反感。 “你是在威胁朕吗,皇后?”我看着他重新恢复了霸道的本来面目,好,既然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空气中有肃杀的怒气在缓缓凝结。 龙生逆鳞,批之者死。 “尹辰轩,拔你的剑,打败朕,就告诉你原因。”他语气张狂。 他想看看,这个女人,凭什么敢强迫于他。 上官易,你非要用这种方式解决吗? 我腾空而起,从墙上,拔剑出鞘,好,奉陪到底。 凌空转身,真气贯于剑身,携着凌厉的剑意,向他双手刺去。 我知道,他绝对有能力避开这一剑。 掣剑逼近,他却不躲不闪。 剑尖点上他肌肤的前一刻,他猛然出手,变拳为掌,拍上了剑身。 一股霸道的劲力沿着天常剑轰然向我压下,几乎将我握剑的手震脱。 未料到,他的造诣,竟高至于厮。 我紧咬牙关,与身下的他僵持着。 最终,从空中颓然跌落,手中,紧紧握着我的剑。 “皇上,辰轩胜不了你。”我强压住体内翻滚奔腾的凌乱真气。 他仿佛欲上前扶我,却最终止步。 是啊,你是败了,不过,皇后,你可知道,你并非技不如我,只是修为尚浅,对敌经验不足,再加之,你体内异常强大的真气还未与己身完全融合,假以时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看着她支着身子,从地上艰难地站起,心中忽然涌上悔意,自己,怎么能下如此重手。这一掌,换了别人,早已去了半条性命,幸好自己并未错估她的实力,不过,再怎么说,她始终是一介女子,而且,还是朕,唯一的皇后。 “皇后,你还好吧。”他仿佛还不习惯用如此柔和的语气问候。 我淡淡笑了笑, “辰轩还死不了,皇上。” 对于自己的失败,我坦然接受。 许久的沉默。 “皇后,苑妃这么说,是因为,朕,让她喝了防止受孕的汤药。”他还是心软了。 我瞪大眼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个可恶的男子。 “你……你怎么…。。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女人。”我一时无法承受,竟然连说话也失去了平日的沉稳不惊。 “朕的事,还用不着皇后操心。”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他是全天下最可恶的男人,这让他顿时心火高撺。 自己的孩子,只会留给自己最爱的女子,这,有错吗? 她有些激动,言语中不若以往的淡然无波,你,也有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啊。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她们,她们身为帝王的后宫,要与这么多的女人分享自己心爱的男子,这已经够可悲的了,你竟然,竟然,还要如此无情地剥夺她们成为母亲的权利,你还是人吗。”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女人。 这样激烈的声讨,仿佛耗尽了我全身仅剩的力量。 “尹辰轩,你疯了吗,敢这样对朕说话。”他真的恼了,这个女人,为什么,总要这样挑战他的极限。 “你,是不是也想让朕这样对你。”他言语中有毫不掩饰的威胁。 “哼,我,绝不会让自己有这样的机会。” 那个女子如此刻骨的不屑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凌辱和蹂躏她的欲望将他深深淹没。 他奔上前去,用力抱住她,粗暴狂乱地撕扯着她永远如雪的那袭白衣。 紧紧将衣衫凌乱的她压在身下,他血红迷乱的眼睛对上了她依然清澈深邃的眸子。 那里,没有恐惧,只有淡淡的伤悲。 突然,他看到了,她左肩上那片越晕越大的嫣红,浸透了她的白衣,放肆地在他眼前扩散。 那片血色的鲜红,刺伤了他欲狂的双眼,也浇醒了他着魔的神智。 他猛然停手,看着她木然地躺向床内,慢慢蜷缩起身体。 他知道,她肩上迸裂的伤口,已将痛楚,渗进了她流血的心房,只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消弭。 她无声的啜泣,使他觉得,自己,从未像今天这样无耻。 于是,他不顾床上女子微弱的反抗,轻轻将她扳向自己,小心褪下覆着伤口的白衣,看到了鲜血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肆虐的痕迹。 她向他递来一条长长的淡紫色的绸带,那是她用来束发的丝绦。 他接过,而后将她肩上狭长的伤口仔细包扎好,却再也不敢抬头面对眼前的女子。 上官易缓缓拥住身前的女子,将她轻轻靠上自己宽阔的肩膀,感觉自己的心,此刻竟填满了从未有过的平和与柔软。 他就这样搂着自己的妻子,很久很久,不曾放开。 第二十二章 请求 肩上的伤终于一天天愈合,那夜的回忆也已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淡去。 我知道那天上官易过分了,但自己从来不曾长久地记恨一件事,记恨一个人,所以,我还是原来的我,尽情享受,每一天上苍慷慨赐予的生命。 其实,之所以不恨,也许,是因为那并未真正伤害到吧。 而且,从那以后,上官易再也没有对我发过一次帝王脾气。每天夜里,他上半夜都会在鸾凤殿,为我运功调息,助我理顺体内还未真正融合的真气,之后,作为回报,我会沏上一壶清香的龙井,静静站在窗口,用心倾听,身后的他,畅谈家国大事。下半夜,待他离开,我会美美地洗上一澡,同时真心祈祷:片刻之后,他将要临幸的女子,不再遭受他无情地对待。 是的,我已放弃干涉他那顽固的意志,也许,每个人都会有一份他人无法撼改的坚持。 如墨啊,我的伤都好了,你也应该调养的差不多了吧。 因为身为皇后,不可随意出宫,所以我无法亲自去御马院看望养伤的如墨。不过,每隔两天,我都会让宫中出去办事的公公或者侍女代我去御马院跑一趟。 果然,昨天,就有御膳房的蔡公公到鸾凤殿禀告了御马院捎给我的消息,说如墨已经完全恢复了,我随时可以去把它领回宫。 不过十天左右的功夫就复原了,看来,如墨,你和我一样,身体都硬朗的很啊。 估计上官易已经下完了早朝,我一边向思勤殿走去,一边冥想着怎么让他答应,让我把如墨留在宫里。 很快到了思勤殿门口,公公陪着笑脸,万分恭谨地进去替我通传。 大概都以为我最近很得宠吧,上官易,你保密工作做得还真是到家啊,贴身的公公都被蒙在鼓里。 我移步进入殿中,却发现不止上官易一个人,还有他的弟弟,我的小叔子----上官昭也在。虽说是小叔子,可他并不比我小,听说,上官昭,只比他的哥哥上官易晚出生一炷香的时间。 我走近两人,盈盈见礼。 “臣弟见过皇后。”上官昭向我请安。 我有些尴尬与不习惯,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雀跃地望着他。 上官昭顿时呆了呆,将视线别了过去,望着一旁的皇兄。 本想避开她光华夺目的容姿与令自己心旌摇曳的星眸,转过头,却瞥见了皇兄专注地盯向她的眼神,那里,有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对一个女子全心全意的温柔。 皇兄,终于,有个女子,慢慢走近了你高傲冷漠的心扉,只是,为何,为何一定要是她呢? 为什么不是她呢?他心里无奈地自嘲道。 她是如此的独一无二,不争、不谄、不怨、不惊,就这样,用她永远淡淡的笑颜,在他们心中铭上了再难忘怀的印记。 为什么我不能早点遇上你,为什么你要成为皇后,为什么,你偏偏是兄长的妻子。 “皇后,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为夫有何事啊?”上官易调笑着问道。 他总是如此直接,没有前奏,直奔正题。 “辰轩想将如墨,哦,就是那匹黑马,领回宫中,特来求皇上恩准。” 她倒不含糊,想要什么,就说什么,就吃定朕会答应吗? 不过,纵容她的感觉,突然让他很享受,该死,这辈子,就真的栽在她手里了吗? “嗯,如墨,是吗,正好,给朕的白瑜做个伴。”心里骂着自己没用,可嘴里还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了。 “谢皇上,我想今天就去接它过来,……而且,皇弟,待会儿你出宫时能带我去吗?” 我殷切地望着仿佛受了惊的上官昭。 “臣弟一切听皇上定夺。”他虽一时有些慌乱,办事却未失条理。 “昭,照顾好皇后,轩儿,记得早些回宫,朕,等你。” 上官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两人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却故意隐晦地暗示于她,自己,是不悦她和弟弟一起出去,所以急着向昭宣示,他上官易对这个女子完全的主权吗? 上官易在思勤殿来回地踱着步。 昭已经带着她去御马院了,他却还是不能定下心来看折子。 自己到底怎么了,连一向最得他信任的弟弟也不放心吗。 别乱想,昭,会把她照顾的很好的。 看看案上的奏章,今天好像没那么多啊。 突然,他转身,一个箭步冲出思勤殿,朝马厩奔去,他,到底还是好奇。 感情的道路,从来就很狭窄,上官昭,是他的亲弟,但首先,他更是一个男人。这么浅显的道理,飞奔而去的上官易,却并未明白。 第二十三章 骑射 上官昭在前面打马引着我坐的马车一路向御马院驰去,回来的时候,我就应该可以骑着如墨,而不要再坐这奢侈的马车了吧,我在车里高兴地想着。 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上官易此时,也骑着白瑜悄悄紧跟在他们身后。 我和上官昭才刚在御马院门口停下,就听到从后院马舍传来一声亢奋地嘶鸣。 此马,果非凡品。 如墨看到我,不停地撒着欢,异常欣喜,正如我见到它。 好久不见,如墨,你还好吗,抱歉我没能来看你。我搂着它的头,不停地抚着它乌黑油亮的鬃毛。 “皇弟,今天,你能教我骑射吗?”我一边牵着如墨向校场走去,一边恳求上官昭。 这才是我今天让他带我过来的真正目的。我想学骑马,也想顺便学学射箭,技艺,总是越多越好的。 “皇后,就一天之内吗?”他疑惑地问。 很好,不问原因,只办实事。 “在宫外,叫我辰轩就好,另外,徒弟几斤几两,师父你,也只有试过才知道啊。”我就只当他默认了,笑着对他说。 他微笑看着在一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我,眼中漾起幸福的粼粼波光。 这回,轮到我疑惑了。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有着永远让他吃惊的能力。 刚刚带着她和如墨小跑了几圈,她就已经摸到了骑马的窍门,呼吸、姿态、力度、速度、当然还有她和她的神驹最不缺少的沟通,不到两个时辰她的马术已经相当不俗了。 他早已知道她未满双十,却身手奇高,定有过人之资,但还是未料到,她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的聪慧竟至如斯地步,他只略略指导了一下,几乎用了不出五箭,她就可以十丈之外,射穿靶心。若非亲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聪颖的女子。 这样出色非凡的女子,大概,他上官昭,只能永生仰望了吧,纠结的愁绪在他心中弥漫,越来越乱,渐渐将他淹没。 突然听得如墨一声高嘶,马身耸然直立,继而驮着它的主人欢快地绕着校场狂奔。 原来,她骑着飞跑的如墨,搭弓射箭,正中红心。 看着远处的她,兴奋地挥舞着长弓,抱着马颈又亲又笑,他的心,仿佛也随着喜悦起来。 上官易一直隐在校场外的大树上看着发生的一切,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看着不远处,她因激烈的运动而香汗淋漓的俏脸,突然想到,美丽如她,聪敏如她,育出的孩子,那该是怎样的人才。要知道,一天之内便能精通骑射,这,可不是一般人的才华。 也许,她,不是朕的噩梦,而是命运珍贵的恩赐。 他知道,自己,就如同天边将近黄昏的夕阳,徒劳地进行着越来越微弱的抵抗。 此生,能遇到这样的女子,就算,被他向来不屑的命运摆布一回,大概也是值得的吧。 “皇后,时候不早了,请让臣弟护送你回宫吧。” “嗯,今天,谢谢你,昭。”我望望西沉的红日,是该回宫了。 “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我调皮地望着他丰神如玉的脸庞。 “怎么会,皇后,这样,……。很好,真的……”他有些语无伦次。 “既然这样,那你以后,私底下,也请不要再叫我皇后了。”我淡淡要求道。 “嗯,辰……辰轩。” 我很高兴,但还是奇怪:今天的他,有些反常,失却了一分平日的沉稳潇洒。 也许,是我的要求太过骇俗了吧。这个时代,毕竟有着自己分明的等级和不可逾越的繁礼。 一片绿叶,无声坠落于草地,夹杂着上官易几缕带着醋意的怒气。 她,朕的妻子,怎么可以,和另外一个男人这么亲密。 第二十四章 妥协 回到宫中,已是华灯初上。 上官易果然说到做到,我一进宫门,就有侍卫奉旨过来安顿我牵着的如墨。 也好,如墨也陪我疯了一天,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和上官昭道别后,我往鸾凤殿赶去,在淋漓地出了这么多汗以后,此时的我,只想跳进凉水畅快地泡澡。 心中最中意的地方当然是“碧柳潭”,这是我自己私下给它起的名,不过上次被上官易这么尴尬撞到的阴影还未完全消散,所以我选择赶快回到鸾凤殿,一洗今日的风尘。 我刚洗完澡,正在梳理湿答答的长发,就听见上官易圣驾到了。 他一进来,就用他那邪媚的双眼阴鸷地盯着我,一言不发。 “以后,叫朕---易,轩儿,知道了吗?”他没头没脑突然来了一句。 他是怎么啦,这是我今天见到的第二个反常的男子。 不过,正常,好像一贯就不是他的风格吧。 这样更好,本来嘛,叫易多好啊,平等又简洁,如此,我也暂且接受从你嘴里叫出来的别扭的“轩儿”吧。 “好啊,易。”我就不客气地立马改口了。 他俊逸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轩儿,朕,不,我,今天要在你这里过夜。”虽然改了那凌人的自称,但语气里还是满满的不容拒绝的霸道。 怎么又来纠缠。 “易,你可以在我这里待到半夜,但下半夜你可以去兮苑那里啊。”我努力周旋,希望他改变主意。 其他女人都是拼了命地把他往身边揽,为此不惜使出浑身解数,她却巴不得将他推得远远的,而且每次都这么不依不饶。 “我,今天,一定要,睡在鸾凤殿,你的床上。”他不达目的不罢休。 “好啊,易要睡就睡吧,不过辰轩今日不困,也许会出去赏月到天明。”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 明明疯了一整天,还嘴硬说不累,你以为朕会将你怎样啊。 “轩儿,我只是想搂着你好好睡一晚,连这,你也不肯答应?” 他有些受伤的眼神,挑起了我对他的愧意。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皇后,却固执地不许你越雷池一步,以你帝王之尊,求什么而不能得,我不知好歹地触犯了你的尊严,但你,还是一次次地容忍我,或许,些微的妥协,也是我应该为你做的吧。 “你……保证不得寸进尺。”我语气软了下来。 “除非,轩儿你想我这么做啊。”他见我默许,又开始不正经。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金口既诺,好,辰轩就答应你这一次。”我最终决定妥协。 这唯一的一次,就当是对你的一点补偿吧,也断绝,你以后所有的纠缠。 天色尚早,我让无忧取来我的瑶琴。 我早已知道,贵为相府千金,父亲虽未曾让我识文断字,但却将我调教的精通音律与各种乐器,是啊,音乐,何尝不是一种陶冶情操、怡性寄乐的好方法呢。 “易,想听曲吗?”我来了兴致。 “当然,轩儿,你会吗?” 他大概以为,我只会舞刀弄剑吧。在另一个世界,唱歌可是我的长项,而且,独爱中国风。 我望着他淡淡地笑了,而后,拨转琴弦,乐声,就如曲水流觞,缓缓从指尖倾泻而出。 初春的暗雨潇潇敲打窗楹 独坐孤庭,信手弄香凝 南憩的飞雁遥遥悠悠北去 日落石街曲寂 她放了发髻 驻步那里 镂空的酸枝窗前绕花絮 手中轻丝衣 是谁新衣 空对着咫尺天窗叹息 岁过乞巧青春去 玉琵琶一曲唱罢却没有人听 清风也不解风情地扬长而去 她带走的香气,不知哪里去 翻开了诗卷又徒添悲意 萋萋的泪水冲淡了粉黛眉宇 纵玉光宝气却无人能同悲喜 她守着嫁衣 韶华东去 趟栊横木里怎能够深锁得住愁千缕 一首《西关》唱罢,潇潇的余音未歇,淡淡的哀怨未祛,我,也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轻声叹息。 她的琴音,奏出的是飘逸出尘的乐声,挑动的却是,心弦之上润物无声的节拍与满心满怀清清浅浅的缠绵。 她的歌声,不似一般女子的娇柔清脆,却自有着无可比拟的空灵婉转,环绕耳畔,久久不散。 这,就是人间难闻的九霄天籁吧。 这声音,仿佛在她身畔晕开了氤氲的雾气,让他不禁怀疑,眼前清丽绝尘的女子,是否是瑶池偶落凡俗的仙子,朦胧过后,终会离他而去。 他痴痴凝望着抚琴的女子,静静起身,轻轻抱住了于琴案旁沉思的她。 即使你真是误入尘世的神女,朕,也定要将你牢牢系于身边,刻在心里。 我,上官易,绝不让你韶华空蹉跎,眉间染愁思。 淡紫的罗帐内,上官易紧紧搂住了我,新干的满头青丝轻轻覆于他有力的臂弯之上,我将头深深埋进他紧实的胸膛,偶尔嗅到的淡淡茶香和清爽的男子味道,突然让我觉得如此平和踏实,就想贴着这份温暖,拥着此刻宁静,沉沉睡去。 多么希望,他不曾深深吻上我的发,因为,那一瞬,让未历云雨的我也悄然生出一丝陌生的意乱情迷。他,终究还是无赖地进了一寸。 这一夜,我们和衣,相拥而眠。 坠入梦乡前隐约听到,他在我耳边的唯一一句低语: “轩儿,要记得,以后,只能对我一个人好,就是皇弟,我也不许。” 第二十五章 烟雨 宫里的晨更已经敲过。 他知道早朝的时辰就要到了,但怀里拥着的这份美好,让他实在舍不得放开。 对于她决定接受的事情,她总是坦然面对并好好享受,绝不故作矜持、矫揉忸怩。所以当他搂住她的时候,他欣喜地发现,她也会淡淡给予回应,轻轻贴向他的胸膛。 让他丧气的是,她竟然不一会儿就入眠了,他上官易,就这么没吸引力,美色当前,她也能心如止水、视若无睹。 借着透过罗账的淡金色晨曦,他凝望着她熟睡的脸庞,那样美丽安宁,卓然出尘,他再次抚上了她静静铺陈的柔顺如墨的长发,确定这并不是一场瑰丽却虚幻的美梦。 我慵懒地睁开双眼,猛然发现天已大亮,一下子睡意全无,赶忙抬头往上看,却正好对上了上官易含笑迷离盯着我的眸子。 “易,该上早朝了。”我催他起身。 我可不想做个让“君王从此不早朝”的祸国红颜。 无忧大概听到声响,终于急匆匆地近来了,隔着纱帐,我一边帮上官易脱下便服,一边听到她焦急的禀告: “皇上,皇后,思勤殿的冯公公已经来探过三回了,问皇上今天是否要准备早朝。” “要,当然要,赶快去告诉公公,让他把朝服礼冠呈过来,准备好龙撵,再让御膳房把皇上的早膳送到鸾凤殿,待会皇上从这里直接去上朝。”我急着吩咐道。 看着眼前的女子有条不紊地为自己打点一切,他突然发现,自己也可以如此幸福。 终于把他送出门了,刚刚平时一向慢条斯理的我都有点急了,他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真是好不讨厌。 看着已经日上三竿的太阳,算了,这么晚了,今天就不去花园练剑了,出去看会儿书吧。 昨夜那一梦,是入得太深了吧,竟使一贯早起的我,也迟迟不愿醒来。 傍晚,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细雨,淡青色的薄雾浮在天地之间,朱红的琼楼玉宇,碧绿的静湖流水,翠色的修竹花树,还有缤纷的满园奇葩尽皆笼上了一层透明的细纱,看来似近似远、飘飘渺渺,我醉在了这洋洋洒洒的漫天丝雨中。 这“烟笼寒水月笼沙”的烟雨景象,让我思念起了记忆中那个遥远的江南小镇。 这个季节,它也已酝酿起眼前这片似曾相识的旖旎醉人了吧。 梦里不知身是客。 我该是哪场梦中那迷途的过客呢? 那场雨 下在心里 这么多年 未曾干去 一面之缘的相遇 决定来世今生的宿命 青石板上 远去的马蹄 他日约定 在青春中慢慢燃尽 你多情 很无心的一笔 把我葬在等待里 皇宫里的御花园,尽收天下颜色,御花园中的听雨轩,我,临轩独坐,轻抚弦琴,又是一曲唱罢。 意料之外,一棵靠湖的柳树下,响起了一阵零落却有力的掌声。 我循声望去,出现的,是一个外族装扮的男子,他站定在听雨轩外,却再不向前一步。 灰暗的天色和朦胧的烟雨阻隔了我的视线,轩外的陌生男子,只能看到他魁梧精壮的体格和面部模糊不清的轮廓。 “请问,阁下是何人?”我淡淡地开口问道。 “打扰姑娘雅兴,万分抱歉。”嗓音低沉,富于磁性,但说的却是一口流利纯正的汉语。 “外面丝雨菲菲,阁下是否要进轩暂避一下?”我询问道。 “谢姑娘美意,不早了,在下这就要回了。”他礼貌地回答我。 “阁下能否告知身份?”一个外族男子在皇宫里还是让我有些好奇的。 “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随团来使罢了,冒昧请教姑娘芳名。” “叫我辰轩就好。”我笑答。 “辰轩,嗯,辰轩姑娘,在下先行告辞,后会有期。” 男子回转身,心里默念。 辰轩,辰轩,今日,果然有人沉沉醉在了听雨轩外,那个只闻其声的白衣少女。 来使?对了,前一阵好像是听说有羌国使团到访大佑国,如墨,不就是他们进贡的吗。 怎么会在这里遇上呢,这个未见其面的神秘来使。 第二十六章 湖畔 我不想上官易再来鸾凤殿多作纠缠,所以每天晚上总是很早就睡下,他还是夜夜照来不误,却从不进内室打扰已经入眠的我。无忧告诉我,他每夜总是一个人坐在殿堂饮茶、阅书、沉思,到了子时就静静离开。 上官易,怎么好像越来越奇怪。 连着几天都是阴雨绵绵,大家都选择尽量避免出门,平日熙熙攘攘的皇宫也显出了几许清冷。 这却是我的最爱,终于可以清净无扰的好好在这如画的宫廷美景中悠游徜徉。 每日,我都会撑一把淡紫色的油纸伞,支开跟在身侧的宫娥,一个人在宫中闲逛,花园、湖边、曲廊、幽幽的密林、疏疏的竹间……凡是以前因为不喜人声太盛而忍痛暂时割舍的景致,我都要一次赏玩个够。 满目的自然生机,总会给身心最大的享受。 这日,我倚在在千鲤湖的石桥上看桥下畅游的红鲤互相挤攘着,因为天气有些沉闷,所以它们都浮得很浅,交错川流,堆叠翻滚,不时掀起莹洁的浪花,煞是好看。 “是皇后吗?”突然听得有熟悉的声音远远地唤我。 我侧转过头,看到了对岸上官昭清俊挺拔的身影。 我朝长身而立的他微笑致意,而后,运起轻功,向数丈外的对岸掠去。 看着女子如紫蝶般从千鲤湖的另一头翩跹而来,娇靥上携着淡然清雅的浅笑,他原本被这阴霾的天气沾染上了一丝莫名忧郁的心绪,也仿若随之变得晴朗。 我才稳稳地站定在他面前,一阵潮湿的清风拂来,手中松松擎着的油纸伞倏然被带入了身后的湖心。 顿时带着凉意的丝雨覆上了我的脸庞。 上官昭柔柔地靠近,那把深蓝的纸伞挡住了两人头顶那一方阴霭的天空。 “昭,谢谢。”我望着他温煦清攫的面容道谢。 “辰轩,你不用过来的。”他温柔地对我说,眼里带着我不解的情意。 “非也,徒儿见到师父哪有不亲自过来见礼的。”我顽皮地笑着打趣他。 “徒儿,见过师父。”说着便欲作势躬身请揖。 他一手忙乱的想去止住我,却只扯上了我抱拳的双手。 他猛然一怔,随即触电般的飞快抽手。 由于是站在一把伞下,靠得甚进,我知道两人刚刚的姿势是有些过分亲昵了。 “冒犯皇后,臣弟该死。”他心慌意乱地致歉。 “没事,昭,你不用道歉。”我笑着低声宽慰他。 本来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嘛。 “皇后,皇弟,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啊。”上官易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微微的揶揄。 刚才那一幕,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盈盈立于伞下的,是他上官易在乎的女子,只是,此刻她的身侧,站的却是另一个男子。 所以,他真的做不到-----熟视无睹。 “皇上,是你啊。”我回转身,淡淡向来人问候。 “臣弟见过圣上。”上官昭也赶忙见礼。 “皇后,没想到是朕吧。”上官易的语气中有隐隐的冰冷。 “皇弟,去朕殿中议事吧。”他不带感情地下达命令。 “是,皇上,臣弟正想过去。”上官昭将伞轻轻递给了我,恭谨地退下了。 上官易邪笑着缓缓走向站在伞下的我,在我耳边轻声低语道: “下次,记得,要叫---易。”语中有一丝压抑的怒气。 而后,两人静静离开了湖边。 天色已晚,我也该回鸾凤殿了,不然无忧又要唠叨个没完。 他刚才,是在吃醋吗? 他不悦的表情和冷冷的言语明明在昭示他对我的不满,为何我心中却不但不反感,还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开心呢? 上官易,你怎样想我都没关系,只是希望你千万不要错怪了昭。 我微微调整了一下手中握着的伞,不经意摸到了伞柄上一处淡淡的温热,那是昭留下的,顽固纠结,不肯散去的最后一点温度。 第二十七章 思容 宽广无垠的天空终于恢复了久违的湛蓝高远。 晴空如洗,霞光似练。 栖寿宫中,檀香袅袅。 太皇太后一大早就差人前来鸾凤殿邀我,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轩儿给皇祖母、如太妃请安。” “嗯,轩儿,过来皇祖母身边,思容,你也过来。”太后慈爱的笑着。 我这才发现如太妃身侧亭亭立着的那个叫思容的少女。 白皙粉嫩的脸蛋,玲珑有致的身形,好一个朝气蓬勃、可爱娇憨的美人儿。 “思容见过皇嫂。”她轻启樱唇,音若银铃。 皇嫂?那她应该是上官易的妹妹,是了,她必是如太妃的女儿----思容公主。 “妹妹,勿要多礼,随意便好。”我微笑望向她那双扑闪着灵动异彩的大眼晴,对她颇有好感。 “皇祖母、母妃,思容看这嫂嫂不仅人生的美极,性子也是异常随和,连笑起来都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皇兄真是挖到宝了。”她调皮地坦言直叙。 果然是个爽快活泼的小公主。 “思容丫头,祖母早跟你说过,这个嫂嫂,你见了必会喜欢的,你还不信,哈哈。”太后朗声笑着。 “皇祖母英明,思容哪敢不信,是母妃……。”她嬉笑着回答太后。 “思容,太后、皇后面前不得无礼,真是个放肆的野丫头。”清如太妃喝斥道。 “母妃,你好不讲理,还是皇祖母最疼可怜的思容了。”她委屈地靠向太后。 “丫头,好啦好啦,祖母当然是疼你的,但也不及你母妃啊,为了我们家思容有个好归宿,你母妃可是操透了心啊。对了,瞧本宫这老糊涂,把轩儿叫来,倒把正事给忘了。”太后爱怜地轻拍着依在她肩上的少女,突然回过神来。 “皇祖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轩儿吗?”我笑着问道。 “嗯,我和清如听说羌国使节来大佑除了朝觐,还要给羌国太子求一门亲事。今天易儿应该会在殿上同群臣商议人选,祖母想让你去探探他们是否定下了这事。” “是啊,皇后,这和亲之事,轩儿你也是说得上话的,听说这羌国太子年纪轻轻,倒也有些能耐,他以太子身份暂代监国两年来,也算得上治国有道,而且听闻他生的亦是倜傥潇洒、龙凤之姿,我忖着思容也到了出阁之龄,所以……。”如太妃面露难色。 太妃,你何苦为难,初次见面,你揶揄的刁难我岂会放在心上,毕竟,人与人之间需要相处久了才能有更深的了解。况且,为子女幸福担忧的母亲,又何错之有。“太妃放心,只要思容妹妹中意,辰轩能使得上劲的,绝不吝惜一丝一毫。”我笑着承诺。 太妃有些尴尬地报我以感激的一笑。 思容向我投过来的眼神里不仅有意料之中的娇羞,还有一丝----被人尊重的铭感。 是的,我承诺了你,只会为你所中意的男子牵线。 也许,当时代不允许有太多自由的时候,这样的诺言的确是一种难能的奢侈。 不过,思容,我是多么想让你知道,任何人都有选择自己所爱的权利,这不是恩赐,却是人人生而得之的固有。 我今天该找个时间去一趟上官易那里,只是不知,他对我的怒气,是否已经淡去。 第二十八章 伤害 离开栖寿宫,我就径直往思勤殿去。 远远看到芷湖边的尚武台上有一紫一白两条人影缠斗地正酣。 原来是上官易和上官昭兄弟俩在切磋剑艺。 我不想打扰他们,所以敛息悄悄走近,站在树下观战。 两人左突右进、上下翻飞,剑光四溢。很明显,作为兄长的上官易剑术要略胜一筹。 这本应是闲暇之时,兄弟间研讨武艺的随意比试,站在一旁的我却越看越不对劲。 斗到酣处,上官易递出的剑招却是一招比一招辛辣凌厉,逼得上官昭节节退守、穷于应付,但他的皇兄仍然丝毫没有停止进攻的意思。 这哪还是点到即止的切磋过招,分明成了你死我活的喋血搏命。 易,你到底还是迁怒了你的弟弟,也误会了在千鲤湖畔的一幕。 不过,这么冲动的宣泄真的不像平日理智克制的上官易。 刹那间,就见他一剑飞迭而出,呼啸着向上官昭身体右侧的空门刺去。 不遑多想,我箭也似的奔突过去,一掌向剑意最盛处格下,将他的剑势推偏了寸许。 剑身劲力的反弹让我的身子一个踉跄,身后,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上官昭本能地扶住了欲倒的我。 而震惊过后的上官易,却兀自盯着地上半幅淡紫色的帏袖,怔怔发楞。 “皇后的修为果然是一日千里啊,朕的剑,看来是再也伤不了你了。”他缓缓抬起美艳的眸子,朝我被剑气撕裂了半幅衣袖的右臂望来。 毫无预兆地,他原本只是阴郁的眼睛里却迸出了骇人的疯狂之意。 我循着他的目光低头望去,发现了自己裸露的右臂上赫然在目的那颗刺眼的朱色砂记。 同时清楚看到它的,还有身后沉默的上官昭。 怎么可能,成婚已三月有余,她,竟然,依旧是处子之身。 他很肯定地知道皇兄对她的心意,即使皇兄自己不愿承认。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对天子无意。 是了,只要是那个女子不愿意的,想必,任谁都无法强迫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通透雪白之上的那一点朱红,心中,蓦然升腾起一阵狂喜。 这把熊熊的希望的火焰,仿佛要将他的一切,烧灭殆尽。 我凝神望着这抹刺目的异彩,而后,抬起左手,轻轻覆住。 定是这一览无遗的耻辱,撄犯了他血液里流淌的帝王之尊。 遑论,还是在他本就已心存芥蒂的亲弟面前。 静默,在尴尬地延续。 既已至此,我便选择坦然直面。 “皇弟,你皇兄累了,我陪他下去休息,你暂且先行退下吧。”我笑着提醒上官昭,这个男子眼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臣弟告退。”他逼着自己从汹涌的思绪中回转神来。 “皇上,对不起。”我远远地站着,述说我的歉意。 他用疯狂血红的眼睛用力将我攫住,片刻后,转身,离去。 就这样看着他在我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虽然他迈着的,仍旧是一贯沉稳不惊的步履。 我却知道,这次,自己,狠狠地伤害了他那颗不可妄揣的王者之心。 或许,我终究太过自私,从未考虑,自己的坚持,会辗转纠结,成为他人心中的隐痛。 毕竟,他是一个如此优秀而又高高在上的男子。 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只因,此刻的我惊觉,从何时开始,对一个人的歉疚,竟会让我动摇深心里的坚守。 我闭眼,努力想回到当初静如止水的心湖,才发现,那条来时的幽径,早已隐去不复。 就连芷湖中悄悄漾起的涟漪,仿佛也在无声嘲讽着,我的徒劳。 第二十九章 心意 是夜,风清气爽,月低云淡。 这样的良辰美景,想来不至于辜负了任何雪月风花罢。 如果,我的完璧无瑕,是让你无法放怀的耻辱,如果,这样的耻辱和痛苦,会让你觉得只有用彻底地破坏来洗刷,那么,我可以,可以放弃我的坚持,承受你的一切给予。 只是希望你,能够真正做回往日无羁无绊的自己。 同时,还给我那片属于我的自由无忧的天空,和心中,所有来时完整的宁静。 我轻轻抱住了僵立的上官易----我的夫君,他颀长伟岸的身体仍旧无动于衷。 纤指微弹,无形的真气凝射而去,熄灭了思勤殿那盏唯一还亮着的铜鹤宫灯。 我缓缓散下了轻束的长发,借着皎洁的月光,我甚至可以看到它如瀑垂泻而下时,在他深邃漆黑的星眸中反射出的一瞬的荧光。 我强忍住陌生的恐惧,微微颤抖的双手轻轻摸索到了他腰间的玉带,褪下了他那件深紫色的锦衣,而后,是白色的里衣……。,直到触上了他阳刚雄奇的男性躯体,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逐渐紧绷的每一寸肌肤,和自己渐渐不支的意识。 然后,将自己只穿着单薄纱衣的身体贴上他紧实宽阔的胸膛,双手轻轻扒上了他挺直的脊背,我埋在他身前的脸颊,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滚烫,那温度,来自他突然火烧火燎般灼热的身体,还有,我那跟着渐渐模糊的理智。 “辰轩,可以放弃自己的坚持,但愿,易,以后再也不会有萦怀的耻辱和纠结的痛苦。” 我不觉得委屈,也不感到害怕,只有心中,挥之不去,不住缠绵的淡淡忧伤。 他压制住越来越凌乱急促的呼吸,挤出了一句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才勉强拼凑完整的呵斥: “此时此刻,你……就在……给我最大的……。耻辱。” 他猛然挣开了我,夺门而出,丝毫不顾上体凌乱不整的衣衫,和他全身,那呼之欲出的狂意。 尹辰轩,为什么,为什么你在朕这里,总要一次次地成为特例。 明明自己朝思暮想的身体就在怀里,却竟然,竟然又一次莫名其妙地放过你。 你眼里悠远决绝的伤悲,只让朕突然惊觉,强迫不情愿的你,竟然会使我如此地厌弃自己。 他,从未这样在意过,一个女子,真实的心意。 难道,对你炙热的情意,已经超越了单纯占有你的欲望,难道,一直以来,朕贪恋的,就不是你的美色,而只是那个,在我心中独一无二的你,和你所有无比珍贵的一切。 是否真的是注定,要沦陷在你清绝淡然的眉宇之间,再无逃脱之力。 恋上了你,也终究输了我那颗,无羁无绊的自由之心。 在这场与命运的豪赌中,朕,竟然败得如此尽致淋漓。 他逃离了自己一直拼命躲避的命运之殇,只是,被她轻而易举就撩拨起的焚身欲望却如此真切地燃烧着自己。 他迷迷糊糊地向雀羽阁奔去,只为浇熄此刻身体中,从未如此可怖的那股冲动与疯狂。 望着他飞奔而去的身影,我抬手,轻轻拢起了垂散的一握青丝,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易,你终究,还是没有强迫于我------你那并非心甘情愿的妻子。 这是否意味着,平平凡凡的我,也可以成为你清冷倨傲的心中,那半点,微微小小的特殊与唯一。 第三十章 饮恨 皇上今夜,又不会过来了吧。 雀羽阁,尹兮苑正坐在铜镜前梳妆,似玉的容颜,如花的年岁,不想,就要这样零落于冷寂深宫。 她从未见过皇上----这个她夜夜苦侯的良人,像今夜这般狂乱。 火球似的身子携着夜风急冲进了阁中,自己还未从看到他的惊喜中缓过神来,就被他有力地双臂横抱过去,扔到了绯色床帏中。 眼前的皇上,好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毫不怜惜地蹂躏着身下如桃花般娇弱的她,仿佛要将自己挫为一片愉悦的粉色齑尘。 从来,他给的快乐,就是如此的无与伦比。 不过,今夜的她,却忍不住暗暗垂下了欣喜若狂的泪水,因为,她的夫,她的天,竟未曾逼着自己喝下那碗盛满绝望的苦药。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是否是她,守得云开,终见月明。 自己满心的痴缠,终于晴朗了头顶的这片阴空。 她不能自抑的低低啜泣,姐姐,妹妹我,没有输给你。 身畔沉睡的男子,年轻俊美的脸庞上依然印着风干的泪痕,那痕迹是如此的浅淡,细心的她,凝神望了好久,才发现这丝不为人知的温柔。 妾之良人,霸道孤傲如你,也会有一缕牵萦悱恻的情愫吗? 她满足地闭上了那双美丽的剪水瞳,静静聆听这身体与心灵的欢乐鸣奏。 “轩儿,为什么,轩儿……。。” 入梦之人满是痛苦不甘的呓语,仿若一桶寒冷刺骨的冰水,向她当头淋下,浇灭了所有一相情愿的痴妄,也无情地驱散了心中仅存的一丝暖意。 轩儿,是轩儿。 原来,他所有的柔情,所有的苦痛,这一夜的恣意,还有这唯一一次,自己天真地以为是苦尽甘来的恩赐,都是你----我的姐姐,一手赋予。 你,才是他心中的珍宝,而我,只不过是他宣泄欲望、排遣烦闷的工具。 我的姐姐,你,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竟将这个,天下女儿都配之不起的一代帝王,也深深魅惑。 “轩儿,轩儿……。” 依旧是如此让人心碎的呼唤。 尹辰轩,为什么,所有我在乎的,你都要毫不留情地通通夺走。 为什么。 姐姐,妹妹恨你。 第三十一章 待归 我并未离开思勤殿,因为我还有一桩他人殷殷请托之事未竟。 但我也并未去内室上官易那张宽大奢华的雕龙金床上休息,因为我没有权利擅自侵犯他人私用之物。 夜露深重,我惬意地趴在案上,托腮挑着灯花,将烛火剪细了些。 淡淡的光晕柔和地抚着我渐渐沉重的眼睑,这样,就够我好好地寐上一宿了。 我在思勤殿,耐心等着天明,也耐心待着,它的主人归来。 刚过五更,上官易就如往常一样,从旖旎的温柔乡中醒来,穿衣,出门,无声无息,也无丝毫留恋低徊。 披着清晨还未完全隐去的星光,他踱着萧疏的步子,朝他的思勤殿走去。 看到她静静地趴在自己的龙案上沉沉睡着,案前,是一滩燃尽后的烛泪,和一堆已被理得齐整的文牍。 他有些惊讶,也有一丝爱怜。 暗喜她竟然不曾离去,却又恼她这样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凉意渐浓的秋夜,就如此和衣睡去。 或许,对她来说,自己的龙床,还远不够温暖吧。 这样的女子,需要的,只是自由自在的飞翔,任何他人羽翼下的庇护,于她,永远只是可有可无的依附。 想着自己倔强卓然的妻子,他从来霸道顽硬的心中,此刻,泛上的,却只有满腔缱绻的柔情。 “易,你回来了。”她眼带惺忪,但清浅淡雅的笑意已自然地回到了她灵动出尘的俏脸。 昨夜的一切,在她,大抵只是一场不留痕迹的迷梦而已吧。 “嗯,你在等朕吗?” 她含笑点了点头。 “易,羌国太子求的亲事,人选,你们议定了吗?” 原来是另有他事,还是一件与他们并无相干之事。 “是如太妃吧,想替朕的思容妹子求下这桩婚事。”他自然是心若明镜。 “嗯,不过我答应思容,要她中意了,我才会帮忙撮合。” 轩儿,你的想法总是这么怪异却又美好,这个世间,有多少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厮守终身啊。 “这事,恐怕朕也左右不了,因为朕,已经亲口许下贝摩格,让他自己择选佳偶了。” 其实,朕这么爽快就准了此事,亦是因为你,让朕有了那么难忘的一夜相拥,朝堂之上,心情大好之下,才金口许了太子。 “那,易,可以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太子吗?”她的眼中不见意外慌乱,只是静静淌着一泓慧黠淡定的凌波。 “数天之前,朕特准他在宫中小住,现时,应是在宫外朝宗阁驿馆吧。” “谢皇上相告。”她对着自己浅浅微笑,而后,意料之外的,她竟然有些困窘地红着颊垂下了眼帘。 “易,昨夜,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以为是。” 上官易温柔痴迷的目光追逐着她悠然远去的娉婷身影。 你以为,对于我的轩儿,朕,还会恨得起来吗? 不就是朕一向不服的命运吗,这样的女子,即便以自己的君王之尊,也值得他,心甘情愿放弃所有的抵抗。 第三十二章 初见 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邀人同去散心当是最适合不过了。 巍峨的宫门外,一红一黑两骑翩然而去。 当前那匹枣红色胭脂马上,一人身着火红劲装,细看,却是个可爱标致但俨然贵气天成的娇俏少女,正调皮地舞弄着赤色的长鞭。 稍后乌黑如墨、步履矫健的神驹背上,少年身负长剑,一袭飘逸如雪的白衣猎猎飞扬,匀称修长的腿上蹬着一双纯白的银丝长靴。 目光不禁缓缓上移,却于触到其脸庞时,瞬间凝固。 如此清俊出尘的容姿,不知要诸神怎样呕心沥血地雕琢才能创生啊。 眉眼之间带着男儿的飒爽英气,却又隐隐现出女儿的温婉灵动,皇都繁盛喧嚣的街市,掠过他淡然悠远的眼底,那一瞬,忽然沉淀了所有庸碌的浮华。 奔至闹市,两骑勒马慢行。 “皇嫂,你这身男儿装扮,可是迷倒了整条街的少女啊,不,应该是男女、老少通吃才对,哈哈。” “思容妹妹,休要取笑,小心本侍卫不轻饶于你。”我也笑着打趣道。 “遵命,尹大哥。”丫头笑得好生得意。 特意陪思容出宫去偷见那羌国太子贝摩格,为方便保护公主和掩饰身份,我不得不改头换面。 “思容,以后也莫再叫我皇嫂,你比我小上一载,你我姐妹相称无妨。” “好啊,好啊,轩姐姐。”她的嘴一向甜得很。 相淡正欢,猛然听得思容坐下胭脂一声清嘶,发狂似的一溜烟疾射而去。 原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铁匠铺前,突然的一下震耳欲聋的捶打之声,惊了这匹虽然日行千里,但平日里显然是养尊处优贯了的神骏。 我稳住心神,这马本就天生神力,再加上受了惊,我自觉没有把握能控得住它,所以正准备运起轻功将马上的思容抢下来再图其他。 这一楞神,胭脂已经撺出去老远,留下身后一片狼藉。 我再不迟疑,欲踏马腾空,刹那,却见前方茶楼的凭栏之上,一个敏捷的身影掠下,朝向刚过一射之地的一人一马穷追而去。 我安心地笑了笑:“如墨啊,咱们慢慢赶过去就成了,思容定然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看那人的起势,就知道他身手一定不俗,我实在没有担心的必要。 果然,片刻此人便掠至思容身后,双腿牢牢钳住马腹,一手紧紧抱住受惊不小的思容,另一手缓缓发力,勒住缰绳,马儿的狂奔之势竟被他渐渐止住。 终于,胭脂被完全控住,不停地嚼着缰绳,原地打转。这人的劲力,果然不同凡响,连发足狂奔的神驹也如此轻易就败下阵来。 等胭脂稍许安静了些,他便摧着它,驮着两人朝这边走来。 行至如墨跟前,他轻轻横抱住思容,跨下马背。 “姑娘,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还望见谅。”声音传将过来,低沉而富有磁性,我忽然觉得分外耳熟。 平日古灵精怪的思容,此时却低着头,俏脸飞红,羞得一声不吭。 “多谢英雄仗义援手,在下感激不尽。”无奈,只能由我打圆场。 他闻言侧头望来,看到在马上浅笑的我,呆了呆。 我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歉然从马上翻身而下。 他的身材如此魁梧颀长,以至于我要仰头才能对上他晶亮的眸子。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异族男子。 褐发褐眼,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眼睛,整张脸线条刚毅、轮廓分明,雍容之中,自有一股王气暗涌,一望之下,便顿觉异常俊美迷人。 可以感觉,他也在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我。 “公主,你怎么干楞着 ,是受惊了吗?”我提高声音,想点醒心头鹿撞的思容。 她抬头瞪了我一眼,我淡然一笑以应。 等她完全看清了眼前英挺俊朗的救命恩人,双颊之上,两朵红云更盛。 对于一见钟情这一说,我应该是颇不以为然的,但是眼前思容这种状况,却让我不得不重新慎重考虑,自己一贯的态度。 “阁下是羌国使团的人吧。”我礼貌地问道。 “在下各木,确是随团使节,不知是大佑公主驾临,礼数未周,还望海涵。”他言语诚恳却进退有据。 “本宫谢你还来不及,哪会有怪罪之意啊,尹侍卫,咱们今天一定要好好答谢各木的恩情,你说是吗?”她灿烂地笑着,终于恢复了常态,只是,恐怕早已将贝摩格太子忘到九霄云外了。 贝摩格、各木,木各为格,听雨轩外似曾相识的声音,前几天皇上特许的宫中小住,加之眼前男子俊美不凡的样貌与周身引而不发的霸道尊崇的气质……。,我淡淡笑了,公主与太子,果然缘分不浅,眼前,便是汝之良人。 既然太子有意相瞒,必是自有原由,我当然也无须捅破。 “公主,那是自然。各木兄,请。”我恭敬相邀。 第三十三章 相邀 他无法相信,世间会有如此“貌美”的男子,连他所见过的最是绝色的女子,也难以与其媲美,甚至,自己作为一个最正常不过的男人,竟然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侍卫?他根本不信。 就凭他骑得是一匹万中无一的神驹,就凭他与思容公主那种不似主仆的亲密。 甚至,他连这个“侍卫”是男是女都有怀疑。 他的体态太过窈窕,一颦一笑太过清灵,还有,他的声音,每一丝都在撩拨他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因为,这让他不禁忆起了几日前,御花园听雨轩的那场烟雨,同样是一袭如雪的白衣,同样是如此淡然清婉的声音。 有一瞬,他真的以为,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自己无法忘怀的那位少女。 所以,他曾试图稍稍靠近他,仔细嗅着每一丝味道,好证实自己一切的疑惑,但,除了清新淡雅的暗香,他却无法闻见半缕女子脂粉的气味。 从来,他贝摩格,就不喜欢有什么事,在他控制之外。 况且,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许淡淡的了然,好像自己有意的隐瞒,不过是一题再简单不过的谜语。 他,一定要撩开这个公主口中的“尹侍卫”,美得没边没沿的脸上那层神秘的面纱。 这个顽皮活泼的思容,美其名曰报恩,其实,你情窦初开的小女儿心思,我哪会不明白。 她硬拉着“各木”去了京城最昂贵的酒楼吃饭,去了最有名的戏院听曲,甚至去了最豪华的赌场斗鸡…… 她似乎还未尽兴,夜幕便已悄然降临。 无奈,这么晚,宫门大概是回不去了,我只能挑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两人暂且休息一夜,明天再做打算,起先思容死活不愿住这么粗陋的地方,为了安全起见,我好说歹说、连哄带压,才总算让她松了口。 为如墨卸下马鞍,倒好草料,仔细检查完客栈周遭的环境,回房正准备歇下,就听见有人敲门。 “尹贤弟,各木深夜相邀,有一事请求于你,未知贤弟可否应承啊?” “直说无妨。”他是羌国太子,我怎么也不好拂他的面子。 “我们出去再说,可好?”他诚恳地问道。 “在下很想帮忙,只是思容……。”我面露难色。 “这你大可放心,今天敝国太子不在,我特意从驿馆将殿下的贴身侍卫请来,保护公主周全。” 你就在这,太子殿下当然不会在驿馆了。 “如此,那好吧。”我掩上门随他走出了客栈。 我倒很是好奇,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第三十四章 含翠 清夜,晚风沁人。 含翠楼外,脂粉飘香。 各木陶醉地望着楼阁之上搔首踟蹰的寂寞红粉。 “贤弟,你也是气血年华,倜傥男儿,可否尝过这倚红傍翠、夜醉青楼之味?”他迷人的深色眸子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哦,各木兄有兴趣?”我亦对着他盈盈浅笑,不答反问。 贝摩格,羌国太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一日未竟,就开始怀疑我的身份,特出此策来试探于我。 “自古男儿风流、英雄气短,谁不爱这满目春色呢?为兄擅作主张,邀你共赏,贤弟,不会怪罪吧。” “各木兄一番好意,在下自然不能冷了这拳拳盛意。” 两人朗声笑着进了含翠楼。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且看看你意欲何为。 他没想到,“尹侍卫”会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若是女子,自应百般推辞、万分忸怩才对。 那边的他,一进楼中,几乎满堂的姑娘都蜂拥过去,连堂堂一朝监国太子,对自己的潘安之貌颇为自信的他,也被冷落一旁。 “这么俊的公子,奴家还是头一回见到。” “如此美男子,今天老娘我就算倒贴也不亏。” …………。。 一众女子,围着他叽叽喳喳、动手动脚,好不热闹。 万花丛中的他,却双臂交叉、负剑而立,一副处之自若的悠然样子。 “诸位姐姐莫急,你们若是伺候好了这位俊俏的外族公子,小生,也自当礼尚往来。”他淡淡笑着朝自己望来。 话音未落,贝摩格即被淹没在一片彩衣缭绕的香云之中。 好个“尹侍卫”,这招以退为进还真是不赖。 还是第一次,自己,竟然聪明反被聪明误。 看着贝摩格被姑娘们折腾地够呛,我也于心不忍,毕竟,他不过是好奇自己的身份才会出此下策。 待人贵以诚,我已知晓了你的身份,若再捉弄于你,却也有失公平。 “太子殿下,小妹有话要与你说。”我对着早已狼狈不堪的男子朗声清言。 楼中的空气顿时凝结,待众人反应过来,就见刚才还长身而立的俊美公子,缓缓拆下了高梳的男子英武发髻,一头如瀑青丝垂泻而下,瞬间,恍如亘古无形的时光,也化为沉沉的实质,穿梭而过,定睛再看,却发现眼前,盈盈玉立的,是一个清丽绝尘、姝色无匹的恬淡少女。 她嘴角扬起的浅浅弧度,竟如缠绵的丝雨,沁入心脾,再难化去。 “你……,你果真是个女子。”片刻之前还呆若木鸡的贝摩格情难自抑,不顾身上凌乱的衣衫,一把拉住我,发足朝楼外奔去。 空遗满阁无声的鸦雀。 第三十五章 一诺 皇都的护城河,在夜幕的星空下,耀出粼粼不定的点点清光,安静而又怡然地流淌。 面前俊美迷人的异国男子,狂乱地紧紧攥住我的双肩,眼中似有流光溢彩。 “告诉我,你,就是辰轩,那日园中浅浅吟唱的女子,也是这几日来,我苦苦寻觅的少女,告诉我。” 他激动地望进我忽然有些忧虑的眼眸。 那一场迷蒙的烟雨,在他心中,竟深刻如斯。 他真的不该,在自己未染纤尘的心海,留下我的身影。 或许,听雨轩外的邂逅,终究是个美丽的错误。 既然无法给予回应,就绝不应该留下任何希望。 “是,殿下,我,就是尹氏辰轩,当今天子、大佑国君,亲娶的妻子。” 我缓缓说道,郑重而清晰。 仿如平地一记闷雷,轰然炸开在他原本喜极的心坎。 瞬间,他的世界,狂风骤雨。 他感谢所有的神明,因为那场烟雨中的偶遇。 那个飘飘渺渺、云淡风轻的女子,未曾谋面,就已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份柔软痴迷。 他以为,这,会是自己冥冥中的宿命,也该是他们三生注定的缘分。 此刻,当他夙愿得偿,却被无情地告知,心中铭记的她,早已嫁作人妇。 还是,大佑国母。 果然有后宫之主洞察一切的蕙质兰心,自己有心隐瞒的身份,在她通透的智识前,竟也无所遁形。 也许,有些事,某些人,注定只能在自己的生命中,被深深镌刻,让岁月,将它发酵成最瑰丽的回忆。 如此真实美好,却只能永生,守望牵挂。 望着眼前美的如梦如幻的女子,她总是这样的悠游自得、意足心满。 上官易的怀抱,定比自己温暖浩瀚,足够这只浴火的凤凰,徜徉翱翔。 “殿下,和亲之事,你心中可已有定夺?”思容的幸福,我代她努力争取,同时,将源自那场无心烟雨的一切牵扯,彻底断绝。 “三天后,本王会亲自向圣上提亲,他的妹妹,将成为我羌国无比尊崇的,太子妃。”他释然地笑了,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 他知道,她多么希望思容,可以成为自己的妻子。 是的,他会迎娶思容,也会好好对待思容。 因为,他,选择守护,那名叫辰轩的女子,心中的期许。 而不愿给她,丝毫的负担与困扰。 这将是自己与她,最后的联系,也是他贝摩格,对她许下的,无悔的一诺。 我可以不接受他,却不能不由衷地欣赏他,这个爽直豪气的男子。 爱的至真,陷的至深,却也放的,这般潇洒。 希望思容,于以后亘长的岁月中,会在你的心间,种下另一段悱恻的情缘。 秋夜的清风,从皇城另一边吹来,捎走了河面郁结的闷气,留下一片无虑的波澜,一如此刻我们脸上,悄悄爬上的,那抹纯净的笑容。 第三十六章 惊闻 清晨,我和思容策马赶回宫中,一进宫门,刚将两人的坐骑安顿好,就发现气氛不对,到处是惊慌失措的宫娥太监和一队队整装待命的侍卫,每个人脸上都有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沮丧神情。 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我和思容对望一眼,她眸子里也闪着同样的疑惑。 上官昭骑马领着一队侍卫,有条不紊地从我们身边飞奔而过。 他也看到了一身男装的我和驻立一旁的思容,但只是深深望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就扬鞭离开了。 第一次,我凝视他望过来的双眼,却发现在那里面,竟然找不到一丝我明了的心绪。 “轩姐姐,真是奇怪,皇兄怎么会特许二哥在宫中骑马呢,这向来只能是天子的特权啊?” 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太监低头走过我们面前,我向思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地点点头,一把拉住了那个公公。 公公吃了一惊,抬头看到是思容,又立马吓得面无人色。 “奴才该死,没……没认出是公主千岁,奴才该死。” 这也怪不得他,我就是怕他认不出身着男装的自己才让思容拦住他盘问的,况且他一路走来都低着头,思容穿的又是骑马劲装,当然认不得了。 “少废话,本宫问你,这皇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思容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哎,疯丫头,这时候还有心情吓唬人。 “禀公……主,昨夜,是……皇上在鸾凤殿遇……遇刺了。”公公面如土色,吓得语无伦次。 没待他说完,我就箭一般地直奔鸾凤殿去了,甚至都未问清楚上官易到底怎么样了。 “轩姐姐,等等我。”思容在身后大喊。 熟悉的鸾凤殿中,水泄不通。 满屋的大臣御医,个个神情复杂。 我静静往内室走去,突然发觉,脚下迈出的步伐,带着如此陌生的沉重。 熙嫔、蓉妃、德妃……,还有苑妃,香帕轻拭泪、娇颜染悲戚。 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床前,太皇太后温和的轻声安慰,满含着心疼与关切,一旁的如太妃,亦是脸带戚色。 “皇祖母,易,他……,怎么样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失却了平日的淡定。 太后看到我这身打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我。 “轩儿,你可回宫了,易儿他……坚持要在鸾凤殿中等你回来啊。” “祖母,是轩儿吗,是她回来了吗?”平日感受无多的清朗男声,此刻听来,竟让我如此安心愉悦。并非是刚刚轻微的声响透露了她的到来,而是心中忽然莫名的微微悸动和随即沁入灵台的那缕幽幽隐香惊醒了他原本正欲睡去的神识,不知为什么,即使有满室的香鬟雾鬓,她的味道,自己总能第一时间敏锐觉察。 “祖母,孙儿想与……” “丫头们啊,祖母知道你们都疼皇上,如此,就先下去吧,别扰了易儿休息,清如,咱也该走啦。”自己的孙儿,自己最清楚,还不等他说完,太后就吩咐下去了。 兮苑,朝着我伫立之处,默默望了一眼,而后,转身,安静地向外走去。 片刻,熙攘拥挤的鸾凤殿,就已人去楼空。 第三十七章 爱意 他望着我有些泛红的脸颊,安心的笑了。 刚才情急之下,竟忘了运起真气,以至这须臾的路程,也让我奔的微微气喘。 我在床畔坐了下来,凝望着,熟悉的凤床之上那个熟悉的男子。 “轩儿,现在,你的床,朕爱赖多久就赖多久,你再也不能将我赶走。”此刻的他,就像一个心满意足的孩子。 昨夜,他知道她陪思容出宫也许不会回来,但他,就是没心情去任何一个殿阁安寝,所以他独自来到鸾凤殿,这里,有她的一切,也有自己要的一切。 他,就这样静静坐在她的殿内,白皙修长的指间,攥着一盏清茶---那是她唯一喜爱的龙井,默默环视着她的天地,这里,有她的花草,她的书册、她的芳香、她的浅笑……也许,今后,除了她的鸾凤殿,自己,再也不会有兴致踏入其他妃子的殿阁了吧。 他摇头苦笑。 或许,真的是在思绪中浸的太深,那尾携着劲气、破窗而入的羽箭疾射如殿中那一刻,自己方才如梦初醒,急使一招横空出世,堪堪避过要害,还是让那枚箭簇深深没入了他的左肩,也让暗夜中掠食的那只黑手夺得了时间,逃之夭夭。 我轻轻掀开了他身上盖着的淡紫锦被,看到了他精壮结实的躯体上,那块被药布紧紧缠住的浅浅血痕。 一阵无名的伤悲扼住了我的咽喉。 “现在,朕终于也能和我的轩儿一样,在同样的地方,留下这道将会永远清晰的疤。”他将右手覆上了受伤的左肩,温柔地笑着。 他的脸庞,此时,隐去了那份邪气,只留下清爽俊美的阳刚。 沉默。 “轩儿,你的被子,好香啊,朕真想永远赖在里面。”他坏坏地笑着,有些不正经,说的,却真的只是自己心里想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昨夜,受伤后,他忧虑的并不是自己九五之尊的天子之躯,而是宫外,心中无比牵挂的那个她,因为他担心,刺客,是冲着鸾凤殿里的女子-----他上官易的皇后来的。 所以,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连夜急召皇弟进宫,让他整编禁卫,加强防范,甚至事态紧急之下,特准他御前勿须下马,只是为了,让别人再也伤害不到他在乎的轩儿。 若不是御医说他贻误伤情再加之急火攻心,以自己年轻强健的体魄和广博精深的修为,怎么也不至于躺着见到她。 现在,见到她安然无恙的在自己面前,他,终于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曾经答应父亲,也跟自己说好,不会让任何事情伤到我止水的心房,也不会让任何苦痛沾湿我明澈的双眸,所以此刻,我真的讨厌那怎么都止不住的涟涟泪水。 第一次,看到她竟会哭得如此肆无忌惮,虽然无声,但她眼中不止的清泪却骗不了任何人。 她的伤心,只是为了自己吗? 她,终究,开始在意自己了吗? 狂喜,猛然来袭。 他摸索着,抓住了她紧握的纤手,将它放上了自己宽阔的胸膛,这里,是他心脏跳动的地方。 “轩儿,我,也许是真的,爱上了你。” 此刻,他卸下了帝王的荣耀,天子的倨傲,只是一个男子对着心仪的女子,轻轻诉说着无数个日夜,那刻骨的相思。 我望着他,虽然迷蒙的泪水朦胧了视线,但我还是,浅浅地笑了。 不,亲爱的易,一个君王,真的不应该,轻言爱意。 这个字,你负担不了,我亦承受不起。 第三十八章 违逆 我知道,上官易的伤早已恢复了十之八九,但他就是不肯搬出我的鸾凤殿,思勤殿的公公侍卫每天闲的发慌,而我因不喜喧闹故此只留下了很少几个宫人的鸾凤殿却忙得人仰马翻。 刚给上官易上过药,就听殿外侍卫有事奏本。 一个身材魁梧、剑眉星目的年轻侍卫上前奏事。 “皇上圣安,今日的奏疏在此。”他恭敬呈上一叠折子。 “禀皇上,邺城聚义寨匪患清剿完毕,一众悍匪已被解至京城,狱典司奏请圣上现裁。” “一群没主见、少担当的奴才,他们是想问朕,是否还是如两年前一样连坐九族吧。”他的语气中透着不屑。 垂首半跪的侍卫,脸部的肌肉掠过短暂痛苦的抽搐。 坐九族?正在一旁执壶浇花的我心中一震。 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男子,但也断然没想到,他对自己的臣民,竟如此冷酷暴虐。 我凝望着面前满目的翠色,草木生发,尚且不易,何况人命。 “皇上,等等。”我毫不掩饰言语中的愤懑。 上官易那张俊美柔媚和身前侍卫棱角分明的脸庞同时转向了窗前的我。 “后宫涉政,有悖纲常,但辰轩万死,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轩儿,你是在怪朕行事过于残忍跋扈吗?”他深深望向我,有几许不悦。 对于这些犯上贱民,他向来绝情,必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辰轩不敢,只是皇上,你可知道,自己的臣民,从小不曾受到良好的教化,长大后又未得到朝廷的眷顾,这些本该是君王的过错,现在,你却要因为自己的误失,如此残酷地惩罚你的子民,一朝天子,不曾努力为他们创造成为良民的环境,却还要责罚他们没有良民的知守,这,公平吗?”我淡淡道来,没有慷慨激昂,亦不带半分惧意。 易,我知道这番话违逆了你向来霸道的性子,但请原谅,袖手旁观,我真的做不到。 对于那数百条即将消陨的生命,即使我最终也未能改变什么,至少,我给了自己的良知,一个不留遗憾的交代。 他定定望着眼前美丽的女子,如此的不卑不亢,她眼中悲悯决绝的执着,让他不禁怀疑,自己顽固的坚持,到底是不是应该。 无可否认,这个女子,从来就掌握着影响自己的力量。 “轩儿,公平,对你而言,真的这么重要吗?”他已没有了怒意,也许,她,是对的。 因为自己作为天子的失职,而去追究无辜的百姓,多么荒谬的所为啊,二十三年来,他竟从不曾明白。 “对于可贵却又脆弱的生命来说,皇上,是的。” 轩儿,你的坚持,为何总是与朕的认知格格不入,但却似乎又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如此,罢了。 “为患的匪众统统流配,其他无干人等,概不究责,告诉狱典司,此即朕意。”对于作乱的逆民,这已是律法可做的最大让步。 本来低头跪着的侍卫突然抬起了眼睛,那里满是颇受触动的惊异,有那么一刻,他竟然失神地愣在了当地。 “是,皇上。”言语中失却了来时的沉稳,有半分微微的颤抖。 上官易起身,向内室走去,坐上了那张清雅精致的凤床。 可笑的御医,还胆颤地叮嘱自己,为了龙体着想,三日内不宜行夫妻之礼,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皇后,即使和他同枕而眠,也绝不会让他有半分越礼。 不过,她这三夜同衾的纵容,已是自己最大的幸福。 因为承诺过自己,他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的女子,所以,即使每夜的相对,都会让他失去理智,他也逼着自己,努力克制。 作为一个帝王,也许他还未能真正懂得公平的重要,但他却明白,她的坚持,对于自己,却是无可比拟的重要。 “皇后,属下,名叫秦枫。”那个侍卫走出殿前,郑重地留下了一句。 我才发现,他的眼神,竟然是如此的冷厉幽深。 第三十九章 夜话 一诺即千金,真男儿本色。 贝摩格如约向上官易下了聘书,请求与大佑公主上官思容共携连理,永结秦晋之好。 对于所有人,这自然是皆大欢喜,除了羌国的准太子妃-----思容自己。 两朝和亲乃是百年之计,邦国大事,若换在从前,以上官易威严凌厉、言出必践的政风和皇兄霸道偏执的性情,思容深知自己的婚事绝无转机,但现在,出现了皇后尹氏,她的轩姐姐,她却仿佛踽踽夜行之人,于绝望处终见几漏曙光。 三日后,便是和亲大典,思容哭闹着今夜要在我的鸾凤殿留宿,以话别情。 长夜已凉,鸾凤殿内,宫灯还依然亮着。 对着铜镜,我执篦轻梳手中思容的一捧青丝。 “轩姐姐,羌国太子妃,思容真的不稀罕。”一向开朗达观的她难得如此严肃地和我叙淡一件事,镜中的她,竟隐含泪意。 “傻妹妹,你若相信姐姐,那就安心出嫁。”我望着明镜里,那一泓哀愁的秋波。 “可是,姐姐,我喜欢的是……可是思容不喜欢他啊。”她有些羞恼。 “等你见了他,一定会喜欢的,一定。”这个惊喜,就权当姐姐送你的一份薄礼,新婚之时,待你亲自拆封。 你的各木,就是太子----你此时不愿下嫁的夫君。 “可是轩姐姐……” “思容,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我狠狠心,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满腹委屈的她。 我当然明了,她今夜前来是想求我帮她推掉这门亲事的,可是,上官易金口许下的婚事,岂是我可以动摇的。 有那么片刻,我与她,尽皆无语,只有玉篦拂过发丝漱漱的轻响。 “若真如此,只要他对我,及得上皇兄对姐姐的一半,思容此生,也没有什么可求的了。”她幽幽开口,打破了静默。 我垂首不语。 “轩姐姐,你知道吗?第一次,我看到皇兄这样真心地对待一个女子,本以为,易,这一生,也不会为哪个女子停留。”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软软的笑容。 因为无言以对,所以我只是淡淡地笑着。 风流成性、幺幺多情的帝王,真的会有刻骨铭心、此生不渝的感情吗? 况且,是易这样狂放不羁、霸道冷傲的君王。 毫无预兆的,他曾经软语轻话的表白,悄悄萦上耳畔。 曾经,我坚定地认为,那只是他一时情迷的胡言,也是我绝不相信的乱语。 “姐姐,皇兄,你爱他吗?”往日的调皮,我重新在她眼神中找到。 爱,此一字,于易和我,应该还太过杳杳深刻了吧。 可是,当脑中缓缓勾勒起他熟悉的俊容时,为何平静的心扉,竟会多了一份隐隐的雀跃? 自由的天空,是否依旧湛蓝高远。 当一个人迷失了方向,那条无虑的归途,又该何处去寻? 驰骋的思绪,挟着我载浮载沉,晃晃悠悠,靠不了岸。 月余前的新婚之夜,如果有人如此问我,我的回答,必会是不欺丝毫的否定,但现在,蓦然发现,自己的回应,竟再无往昔那般无需思索的坚定。 “不管怎样,轩姐姐,谢谢你,替我的皇兄。” 殿外,悠扬的清风,重新抖擞起精神,继续远行。 第四十章 大典 漫天的淡紫色在大殿内张扬的铺陈。 从十余丈高的精致拱顶坠泻而下,恍若蓬莱仙子垂地的广袖,从威严龙座处延伸向殿外千步白玉阶之上,仿佛翰瀚九州浩淼的烟波。 这奔流的浅紫海洋在我眼底一瀑千里,也掩住了身畔一袭盛装、拾级而上的思容眸中深深的哀虑,连那拂地的长长裙裾似乎也被她的愁意拽住,拖着一地沉重的华丽潋滟不愿前行。 正殿中,唯见丝滑的淡紫色绸幔上用纯银细线寥寥数笔勾画出苍鹫振翅的雄姿,这鹰隼试翼的风华将一殿几欲肆溢的淡紫流彩轻轻束敛,显得如此雍容高洁却又不落凡俗。 我轻扶着思容落落步入殿中,齐列两侧、锦衣玉袍的群臣垂首礼迎。 远远地,一袭华服的异族男子长身伫立殿前,目光紧紧盯着越行越近的那抹娉婷的紫晕,暗暗笑了,果然,淡紫即是她的最爱。 轩,这满目的紫彩你可喜欢,今日,请允许我用你的色彩,装点我此生唯一的婚典,也让它见证,我对你庄严不悔的一诺,和你我今生永远的诀别。 华美的紫毯还在眼前不断延展,尽头的一切还只是副模糊的轮廓,我却清楚地感受到了,手中轻握着的柔荑,那微微沁出的冷汗传递的忐忑的讯息。 我浅浅笑了,谜底即将揭晓,任谁都会紧张难抑,但还是轻轻捏了捏思容濡湿的手掌,希望可以带给她更多的勇气。 走了好久好久,终于迎上了那双深邃的褐色清眸,羌国太子,他就那样深深的望着我,仿佛要把我的模样,永远地烙进眼底。 我将思容柔软的纤手,轻轻放上了他缓缓伸出的阔掌。 那一瞬,身旁低首的思容微微一惊,迷惑地抬眼仰望,当四目相接之时,殿下,俊颜微展,而思容,早已热泪盈眶。 她用力地凝望着眼前伟岸的男子,终于相信,那就是自己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情人。幸福的浪潮,瞬间将她所有的神智淹没,忘记了思维,满心满目,只剩下他俊朗的笑颜。 “请你,好好珍惜,这个深爱你的女子。”我无限疼惜地望着思容,继而,坚定的,转向那个将与她厮守一生的男子。 不是命令,只是诚恳的请求。 思容,你要明白,帝王的爱,虽如琉璃般易碎,却并不珍贵,只要你够真够诚,时间一到,自可将它撼改。 贝摩格转过头来深深盯着我,神情复杂,意味艰涩。 “皇后,自可放心。” 轩,你可知道,有的东西,一旦丢了,就再也无处可寻。 不过,即使是一场梦,我也将承诺,给它完满。 而自此以后,轩,你将静静住在我尘封但却永远鲜活的回忆里。 那场烟雨,那个你。 我淡淡笑了,思容,男人给的幸福,向来脆弱易折,但还是祝愿你,一生美满。 龙椅后一直静静端坐的上官易,此刻,缓缓步下金殿,朝我走来。 行至身前,有些莫名地,用他邪气霸道的乌眸狠狠盯住了贝摩格此刻略微失神的眼睛,继而露出了一丝无比冰冷的笑意。 哼,好个贝摩格,我上官易的皇后,你也敢觊觎。 终于,他轻轻扣住我清冷的双手,而后,越握越紧,似乎要用他手掌炙热的温度将我生生融化。 当他拥着我在描金凤椅上款款落座,殿外喧嚣喜气的乐声,瞬间悠扬奏起。 殿前盈盈立着的思容,在这片欢庆的歌舞声中,喜极而泣。 “皇后,你觉得这样,思容,会幸福吗?”身旁的上官易突然凑近我,幽幽问道。 贝摩格看着她的眼神,浸染着满满的情意,这一切,休想瞒得过他上官易。 我转头,将目光淡淡投向殿中,却被上官易强行扳过双肩,用修长的手指抵住我的下颌,凑得如此之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清爽的气息霸道地扑上我的眼睑。 “回答我,轩儿。”他不依不饶。 有一瞬,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就在我回首的刹那,恍惚瞥到了殿阶下丰神俊朗的上官昭,倏然投来的那道痛苦而略带狂意的眼神。 “皇上,你可知道,一个爱上了君王的女子,所有的幸福,就只是用她毕生的年华,去等待一个人不经意地蓦然回首而已。” “她们的良人,注定他们不可能真正得到世俗所谓的幸福。不过,想必她们,也从不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吧,毕竟,对于有些人,爱之一字,遇上了,便再也无处可逃。”淡淡地望着高贵冷酷的天子,娓娓叙来。 而后,我低下眼眸,久久不语,思容,你呢,这样的情爱,这样的姻缘,你会觉得幸福吗? 上官易有些哀怅地凝望着眼前清婉脱俗的绝美女子,凝望着那泓依旧波澜不惊、明澈淡定的娴静眼波。 轩儿,帝王之爱,在你眼中,就真的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你有没有想过,遇上了你,那个无处可逃的人,可能会是眼前-----你从不愿去相信的那个身为九五之尊的男子。 第四十一章 侍卫 自从思容带着满腔欢欣憧憬远嫁羌国,思女心切,清如太妃终日丢了神一般萎靡不振,栖寿宫也仿佛一下变得冷清寂寥。 连着几日,我都陪在祖母和如太妃身侧,好让栖寿宫增一些人气,也祈望可以稍稍抚慰她们空落的心绪。 清早,我如往常一样,踏着晨露、披着雾霭来到了栖寿宫中,向祖母问安。 “轩儿啊,身为皇后,还是要多看顾着点圣上,这一阵啊都怪我们这两个老婆子绊住了你,以后,多关心关心易儿,知道了吗?”太后轻拧着慈眉,略有愁意。 我有些不解,据我所知,上官应该没有发生什么事啊。 “轩儿知错,让祖母担心了。”我实在不忍见到太后本已不佳的情绪雪上加霜。 “皇后,倒也并非是你的错,只是我们听说,自从皇上最后一次由雀羽阁苑妃侍寝至今,易儿,已经有月余未踏足后宫了。”如太妃的语气中有一丝真挚的关切,为圣上,更是为了我。 我很是惊异,也有一些窘迫和歉然,因为平日里,于这等本是皇后分内之事我却一向鲜少问津。 这事发生在血气方刚、年少风流的上官易身上,也难怪祖母会忧心。 “是轩儿疏忽了,轩儿一定好好过问此事。”我郑重承诺,却也毫不掩饰心底的疑惑。 少顷,有公公通报说冷侍卫在宫外候见。 “瞧本宫这记性,竟把这茬儿给忘了,准见。”言罢,太后却突然若有所思的看向我,眼中似有灵光闪过。 “轩儿,易儿今日在尚武台遴选贴身带刀侍卫一事你可有耳闻?” “轩儿还未曾知道此事,皇祖母,不知参加者可否均为宫中侍卫?”我想起了一件事,故而有此一问。 “嗯,各殿阁可择优推荐一位本殿侍卫参加遴选,这不,你皇祖母也有兴致凑凑热闹,所以就举荐了这位冷侍卫,幸而他也争气,过五关斩六将,终于闯入了这御前亲选的最后一场比试,怎么,轩儿也有兴趣?”太后似乎对我的问题颇为关注,含笑问我,隐有深意。 我亦报以浅笑, “那不知参选的侍卫们都要比些什么呢?” “无非就是骑射在加上那些个舞刀弄剑的玩意儿罢了。”太后含着更加浓厚的兴趣笑望着我。 有射箭这一试?那我可真的很有兴致去尚武台瞧瞧了。 其实,自上次上官易被刺客射伤,我曾仔细问过无忧当日的情形,也向御医详尽询问过上官易当时的伤势,彻底地了解过后,我就将目光暂时锁定在宫中侍卫身上,尤其是箭艺高超的侍卫。要知道,宫外之人绝无可能避过皇宫严密的防备,和得手后上官易片刻也未耽搁的追击,除非,那人深谙宫中环境、熟知暗哨分布,更有可能的是,惊动圣驾后,利用身份,混入缉拿刺客的侍卫队伍中,所以,他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显然,太后对我的态度做如此反应,想必,她的心中,其实也早就有了计较,不愧是洞若观火的太皇太后。 “属下冷非,见过太皇太后。”一个严肃冷硬的声音打破了我兀自的沉思。 我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一张“面”符其“名”的冷脸。 此人小麦肤色,本应不乏健康阳光,但事实是,在他脸上,我只找到了阴鸷冷酷。 “是冷侍卫啊,快来见过皇后。”太后似乎颇为器重冷非,和蔼地笑着提醒他。 “属下冷非,见过皇后。”他并未抬眼看我,依旧是刻板的声音和简洁地无一丝累赘的问候。 “勿需多礼。”我淡淡笑着,言语柔和,没有为他初次见面的不敬介怀。 “冷非啊,今日本宫有一事相求。”说完,太后狡黠地看向我。 “属下不敢。”他虽面冷口冷,但对太后却极为尊崇。 “嗯,那就委屈皇后,去内室换上冷侍卫的衣服吧,轩儿,可好?” 如太妃有些莫名其妙,我却会意一笑,欣然应允。 “冷侍卫,辰轩对不住了。”让我顶替冷非去应试,正合我意,只是担心这对他却未免有些不公。 直到现在,这冷面侍卫才正眼瞧了我一眼。 这就是太后一直对自己说起的皇后啊,竟然如此年轻,如此耀眼,也如此豁达果断、深具魄力。 对于太皇太后对她奇高的赞誉,之前他一直将信将疑,所以刚才他故意对她怠慢礼数,令他满意的是,皇后果然毫不介意,但出乎意料的,对于太后大胆的提议,她竟也未加思虑就一口应下,这不仅需要有极高的自信,更需要果敢的魄力。 须臾,换装完毕,此刻殿中站着的,俨然是一名英武秀气的皇宫侍卫。 “哎呀,本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可说是尽赏天下佳人才子,可如此英挺俊俏的侍卫,还是第一次见识呢,我们家轩儿,真是了不得啊。”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可不是嘛,太后,清如今日也算开了眼了。”如太妃竟也在一旁开心地帮腔。 “祖母、太妃休要拿轩儿打趣。” 我淡淡笑着,看到那冷面侍卫的眼底似乎也划过一抹笑意。 “冷侍卫,你也陪皇后过去,注意保护轩儿的安全,也注意场中的所有动静,你可清楚了。”太后郑重交代冷非。 “属下领命。” 好,就让我亲自去会会那些待选的优秀“侍卫”,看看到底可有我要找的那个人。 第四十二章 选拔 淡金色的晨曦洒在芷湖畔雄壮的尚武台上,仿佛在为广场中央意气男儿的满志踌躇装点色彩。 一列六骑整装待着,坐骑匹匹神骏,侍卫个个风发,训练有素地静静候着,没有一丝忙乱喧哗。 广场远处,终于有一白一棕两骑扬尘而来,后面,跟着一队宫娥侍从。 身着纯白劲装的上官易轻点马背,潇洒凌空,向场中凉亭翩然而去,端坐于棕色神驹之上的上官昭亦紧随其后,待两人在亭内坐定,公公尖声地宣召声从远处悠悠传来:“圣上有谕,尚武台上,俗礼可免,各报名姓,比试开始。” 场中六骑顿时同时勒马腾空,六匹骏马扬起前蹄齐声清嘶。 “宣德殿吴晨” “崇文殿莫英笛” “司礼殿是杰” “内务阁秦枫” “刑名典管无涯” “栖寿宫冷非” 六名侍卫执缰朗声自报家门。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场外冷非站定处望了望,尽量将声音压得低沉粗哑,转过头看了一眼左侧面无表情的秦枫,原来是内务阁的,难怪那天是他呈递奏折,他也进入了这最后一试,想必身手亦非等闲。 第一试,策马扬弓。 我自告奋勇,率先出战。 若是那人就在此列,如此胆色过人、敢刺圣驾之辈,必定不可能善罢甘休,定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全力取胜以图更好地接近上官易。这样,我若用强势的表现对他的顺利夺魁产生压力,就有可能迫使某个心虚之人在情急之下露出马脚。 我驱马出列,继而收紧缰绳,缓缓加速,此骑虽比不上如墨来的得心应手,倒也不至于影响我的发挥。 绕场三周之后,在疾速奔跑的马背上,我张弓搭箭,足尖发力紧勾住马腹处的铁环,侧身栽下马背,悬于半空,横骑着骏马对准靶心,满弓一箭飙出,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箭矢穿过红心,贯着霸道的劲力,疾颤着钉入靶后数十丈远的一抱粗细的银杏树干之上。 我重新端坐回马上,有些后悔多用了一成力道,因为远处那棵秀丽的银杏树干内,已隐隐有实木迸裂的声响传来,一箭毁了它的生机,这可不是我所乐见的。 呼啸的风声刚随着我缓缓驻马而在耳畔停歇,上官易清亮的掌声就从广场那边疾驰而至。须臾,就有满场高亢的喝彩向我迅猛涌来。 我淡淡策马入列,迎接我的,是左右或带着欣赏,或有些急躁,或渗出无望的复杂目光,只有秦枫,淡漠的眼神中依然是冷厉幽深的波光。 旁人都在为这名如此杰出的侍卫惊叹,而场外呆立的冷非,却已被完完全全地震撼,他不能想象,一介女流,竟也可以如斯优秀。 其后的五名侍卫,可以料见,并无一人超越于我,没有鼓舞欢欣,我只是暗暗地遗憾,因为仔细地观察过后,我却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可疑之处。 第二试,扬刀立威。 我已然明了,某人不是未在此处,就是太过狡猾,因为知道今日不可能有所斩获,失了兴致,所以第二试武艺较量我选择最后出场。 没想到,今日的最后一试竟然是上官昭出手,与每个侍卫比试,由昭王爷亲自品评各个侍卫的武功修为。 每人百招交手过后,除了秦枫和莫英笛只比上官昭略逊一筹外,其余三人之战况均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最后,上官昭来到了我跟前,和声让我任选兵器,我忽然惊觉,上次闻得昭那温润柔和的男声,已是很久之前了,仿佛久得,都快从我的记忆中褪却了。 看我有些愣神,上官昭又耐心地柔声提醒了一次,为避免被识破,我自始至终都低着头, “王爷,此一试,小人自知技疏艺浅,不愿自取其辱,属下弃权,望王爷海涵。”我淡淡说完,便垂首不语。 也许是声音掩饰地不够完美,上官昭滞了滞,而后欲俯身细察,就在他即将盯住我的面容时,我立马抱拳单膝跪下: “属下万死,望王爷见谅。”依然固执地低着头。 上官昭见状,也自罢了,微微颔首,便转身回到凉亭之中,天子之侧。 那里,风神俊赏的大佑国君,修长的手指轻把着白玉酒盏,仰头,将杯中甘醇的琼浆一饮而尽。 第四十三章 三试 六人齐跪在亭外领命,听得上官易轻放下酒樽,缓缓起身。 “各位勇士,朕现在就宣布……” 突闻得一声破风的清鸣,众人猛然抬头,只见一支羽箭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天子伫足处疾射而去。 不及多想,我飞身便朝上官易扑去,我可不愿意看到他再受一次伤。 同时瞥见身旁另一条青影亦向他疾扑而去,欲挡住来势汹汹的箭簇。 还不待我们及身,上官易倏然抬袖,真气裹着袖袍立时将箭矢缠住,片刻,便化为洋洋洒洒的齑粉从他袖口处飘落。 突生此变,我急退不得,只能作势在上官易身前跪下,以化解方才凶猛的去势。 侧目,才发现刚刚急急出列的青影原来是秦枫,此刻,同我一样,他也正半跪于上官易跟前。 “好,很好,此乃今日第三试,可鉴忠心。恭喜两位勇士,顺利通过考验,成为朕亲选的贴身侍卫。”刚刚还有性命之虞的君王此刻已在谈笑风生。 该死的上官易,原来是你刻意置下了这一场虚惊,竟然将我也欺瞒过去。 “两位爱卿,平身吧,抬起头来。”上官易霸道地吩咐。 闻言,我静静起身,盈盈抬眼,淡淡望向上官易。 侍立一旁的粉衣宫女中立刻一阵骚动,一个个都失了神般目不转睛盯住我,我浅浅一笑,满是无奈和歉意。 “皇后,怎么会是你,难怪刚才你不愿与臣过招。”上官昭有些意外,但他很快便平复了惊色。 只是谁也不会知道,此刻外表平静的他,心中奔流着多么汹涌却不得不苦苦压抑的情感。轩儿,已有多久,你我不曾说上只言片语,已有多久,我不曾如此之近地凝望着你。思念,那蚀骨的思念,在多少个午夜梦回,无情来袭,仿如一颗毒牙深深刺入我心,残忍却快意地咬噬我的一切理智。 “哎,这么惑人的侍卫,真是我见犹怜,治你个欺君之罪,朕也于心不忍,罢了,就留你在朕身边,权当个赏玩也好。”上官易似笑非笑地抚上我的脸颊,眼神邪气而又顽皮。 哎,这个女人,到底,要让朕意外多少次呢?他蓦然想起她淡然的眼底,那里,悠远空荡、明澈清净,却似乎已足够容纳天地。 上官昭伫立一旁,静静望着一贯冷傲淡漠的皇兄,在她面前毫不吝惜地挥洒着难得的谐趣随意,你的冷酷,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心甘情愿地退避三舍。只是,当他看到那只白皙有力的手轻抚上她动人的娇靥时,心中的痛苦,又立刻熊熊燃起。 “是辰轩自己任性胡为,与他人无干,辰轩知罪,请圣上责罚。”我不想节外生枝,无辜连累了冷侍卫。 “好,那朕就罚你,收下朕给你准备的礼物如何?” 轩儿,从来,你做任何事,都有着自己的理由,也从不愿牵累任何人,朕连责备都不忍心,又怎会降罪于你。况且,你刚刚为了朕,是那样的奋不顾身,即使你并非纯粹出于对一个男子满满的在乎,而只是对于一位君王煌煌的责任,朕也甘之如饴,因为,在你无所萦怀的心中,至少还有我的一席之地。 我有些不解,礼物,上官易真是好不奇怪,不加怪罪已是莫大的恩泽了,竟然还要赏赐。 聪颖通透如她,也会有疑惑之时吗。上官易望着眼前自己冰雪秀丽的皇后,心中涌上的欢喜,竟如孩童般天真纯净。 “你,报上名来。”上官易转头,对着跟前的一条青影冷冷下达命令。 “属下秦枫。”他的回答倒也简洁干脆的很。 “很好,,从现在起,你就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卫。”上官易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也记起他就是前一阵去鸾凤殿呈递疏奏之人。 “属下遵命。”他幽深的眼底滑过一丝惊诧,不过转瞬,便已消逝。 “可是皇上,辰轩,并不需要贴身侍卫。”我淡淡抗拒着。 “这是朕的旨意,谁都违逆不得。”上官易语中,突然带上了不容更改的严肃。 轩儿,朕又何尝想让另一个男子时刻腻在你身侧,因为那是朕----你的夫君,才能有的特权,可是一国之君的身份,使得朕不得不这样作为。 朕知道,你的武功造诣远在秦枫之上,其实,朕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要他保护你,而是要他,在某些意料之外的场合,去义无反顾地代替你,所以朕,特意设下了这第三试,朕要的,不是他的武艺,而是他,可以成为盾牌、抵挡伤害的身体。 我定定望着上官易俊美的面庞,突然有一丝明了,原来,秦枫,在他眼中,不过是危急时刻,可以用以挡风遮雨的工具而已。 易,你始终不会明白,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存在,不论,在你眼中,它是多么的卑微。 “皇兄,原来……”上官昭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上官易朝向他的皇弟,冷冷笑了,是啊,这次所谓御选,本就是朕为了替你的皇嫂遴选一道护身符而亲自布下的。 上官易高远清澈的目光,冷冷在尚武台内外逡巡,他忽然有些嫌恶所有在场的男子,这些粗陋的武夫,怎配亲睹大佑皇后、他的妻子那倾城倾国的天姿和举世无双的箭艺。 第四十四章 孤月 西楼一轮新月满,夜色半幅似水薄。 皇宫西苑,坐落于相思泉正中的望月亭内,我坐在亭中临水的最末一级玉阶之上,将赤裸的双足深深浸入泉水,轻轻搅起一簇簇清流,指尖拨弄着身侧宽大的莲叶之上颗颗莹润的夜露。 在丈外的回廊那里,秦枫一袭黑衣,抱剑而立。 没办法,谁叫他现在是我的贴身侍卫,让他离我十丈之遥,已是他作出的最大妥协。 听秦枫说,相思泉乃是皇宫中一湾天然的温泉,所以栽种其中的睡莲,四季不敝。怪不得当芷湖的芰荷已然垂垂谢幕之时,这里的睡莲,却依旧生机盎然。 今夜,望月亭中,我在静静等着上官易。 轻轻仰头,盈盈的满月映入眼帘。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月圆之夜,清冷的光华下,却只有我孑然一人,幽幽拾起遥远的记忆,永远无法忘却,我拥着的,是19岁的身体,和23岁的魂灵,这里,那里,到底何处,才能还我存在的真实。 一如这仿佛只是咫尺之遥的皎皎明月,在我眼中,如此之近,伸出手去,却只可能抓住,一片虚无。 我对着那轮太过圆满的皓月,淡淡收回了目光,也静静束起,那延绵的遐思。轻拢额间零落的秀发,眼神倏忽掠过涟漪微漾的水面,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悄悄映上了一抹颀长伟岸的身影。 我转头,抬眼望见了一袭飘逸白衣、满肩漆黑散发的上官易,应该是刚刚沐浴更衣,他抱臂而立,俯视着我,温柔的眼神带点探询。 借着月色,他似乎望见,她如水的眸子里,有一瞬的落寞,这样坚强的女子,也有值得凭吊缅怀的心事,也有清清浅浅的哀怅吗?突然涌上的如此真切的心痛,让他此刻只想轻轻拥她入怀。 “易,谢谢你能来。”我望着他淡淡笑了。 片刻之前,他本来正在无欢池沐浴,这是个专属于他的禁地,也是绝不容许任何人打扰的时候,当那个奴才战战兢兢地趴在帘外通禀时,他压抑的怒气即使透过重帘,也可轻而易举将他撕裂。只是,当他不耐烦地沉住性子听完,却立刻忘却了刚刚还勃然欲发的怒意,苛责起自己须臾之前的漫不经心。 要知道,他的皇后,从未主动差人来邀过自己。 相思泉,望月亭,他俐落地披衣而起,甚至连披散的黑发也未及束起,便穿过重帏,扬长而去,只留下地上跪着的公公,他挂满冷汗的脸上第一次浮上了如释重负而又颇为自得的神色。 我从水中提起了自己湿淋淋的双脚,夜风拂来,很快带走了沾染的水滴,也吹走了刚从泉中带上来的不多的温度。我拿过白色的罗袜,正要替自己穿上。 上官易忽然蹲下身来,一阵清新的茶香立刻将我环绕。 “轩儿,我来。” “不用了,易,我一会儿就好。” 难道,朕,你的夫君,你就连碰都不让碰吗? 他霸道地劈手夺过罗袜,一把拎起我赤裸的左脚,呆呆楞了片刻,而后将它缓缓套上,仔细拉上我的小腿,动作看似粗暴,实则温柔。 望着他冷傲而受伤的眼神,我有些歉然,所以便放松身体,任由他去了。 我静静地望着他,看他小心地为我穿上纯白色的绣靴,看他雪白的衣、漆黑的眉宇、墨色深沉的眼眸、披散飘飞的长发,今夜的他,比起平日的冷俊清朗、颠倒众生,更添了几分妖媚的颜色。 猛然想起此次相邀的目的,心中竟泛起了一丝不适。 “皇上,后宫……。”我有些窘迫。 他停住了,直直望着我,那么的用力,仿佛想深深探进我的眼底。 “辰轩请皇上莫要长久冷落了后宫。”我淡淡望着他,坦然而无畏。 本来嘛,如此直截了当才是我的作风,只是为何,做了我该做的,心中竟会生出隐隐的刺痛。 他的眸子,突然涌上了浓黑浓黑的雾气,直到,遮蔽内心所有的想法。 “这,就是你希望的吗,朕的皇后?”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怨毒的笑意。 “看着你的夫君,跟别的女人,覆雨翻云。”他冷笑着,如此无情。 火辣的烫意灼痛了我的脸颊,心中陌生却来势汹汹的慌乱,竟第一次让我这样措手不及。 我望着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眼中越来越迷蒙的雾气升腾。 有那么一刻,他就这样狠狠地盯住我,而后,冷冷起身,拂袖离去,再没回头。 尹辰轩,难道你不知道,朕所有的坚持与改变,都是因为有了你的存在吗? 你可以不爱我,可以不在乎我,却不能,这样嘲讽和践踏我对你所有的付出与执着。 天涯何处无芳草,朕,是天子,天底下最不可能缺少佳人之爱的男人。 眼泪,如决堤般的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汹涌而下,隔绝了他萧疏淡漠、携着怒意离去的身影,也打湿了夜空那一轮清冷孤寂的明月。 为什么,为什么他眼中有我不曾见到过的冰冷绝望,为什么,一向不轻易流泪的我,竟无法止住这潇潇而下的涟涟泪水和心中迅猛而深刻的绝伦痛楚。 这是你希望的吗?看着自己的夫君,跟别的女人,覆雨翻云。 蓦然发现,我,竟犹疑着,给不了答案-----给自己的答案。 第四十五章 两伤 远处,相思泉逶迤的回廊上,安静隐入浓浓夜色的秦枫,目送走裹挟着雷霆之怒、绝然离去的君王,眼底幽幽的清光越发冷厉:上官易,你果然,依旧还只是原来的那个你,冷傲残酷,丝毫未易。 凉风,仿佛突然平地而起,朗朗的月华,似乎也悄悄黯淡了下去。他转身,遥遥地将目光投向泉边的女子。那里,静伫着一袭淡淡透出悲意的窈窕身影和摇摇曳曳、隐吐愁丝的满池睡莲。 时间,恍恍惚惚从花间掠过,那偶尔经过的清风,拂醒了我停留良久、莫名哀怅的神智。轻轻阖上酸涩的双眼,迎着清泠月色,风干泪迹。 “秦侍卫,你回去休息吧,今夜,我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远处的黑影依然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 知道他一向寡言,未必应我,稍稍交代一句后也就随他去了。 而后,我展开身形,踏波而去。 待她远去,秦枫微微动了动身子,注视着夜色中那女子翩然宛如仙子的身影,在她即将消失在视野中时,才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我稳稳站在了司骑庭高高的殿角之上,身后,是一轮巨大而孤清的皓月。 原本,我也想如你一样,淡淡垂挂天幕,亘古不变。因为只要可以永远沐着浩渺天地间自由飘荡、无拘无束的清风,即使要去承受高处不胜寒的清冷,我也定然趋之若鹜。 凡尘俗世,终究太多情仇。 向下望去,整洁的皇家马厩中隐隐透出微弱的光亮。 细细聆听,只有马匹在安静地沉睡,除了,我的如墨。 也许是察觉了我的到来,它很快从睡梦中醒来,兴奋地摆着马尾,不停打转。 马儿的喜怒哀乐,有时,简单纯粹的让我嫉妒。 作为皇后,如墨的主人,我很容易地将它从司骑庭带出,趁着宫门未闭,我顺利出了皇宫。 我跨上如墨,在夜晚皇城空荡宽阔的街道上尽情策马。 这一夜,请用你的速度,让我将上官易决绝的眼神,暂时忘却。 第一次, 我有些软弱地,刻意想去抗拒一些人、一些事。 锦衣的公公,跪在天子盛怒的天颜前,无力地簌簌发抖。 就在片刻之前,他之所以敢冒着触犯圣怒的危险,去打断这年轻的帝王向来忌讳被打搅的沐浴,是因为他笃信,因着皇后这个理由,他绝不会为难自己。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天子,欢欣地赴约而去。 敢赌,才会赢,不是吗?可笑自己,刚刚还曾为此自鸣得意。 可是此刻,一向精明圆滑、八面玲珑的他,面对着上官易阴鸷冷峻的眼神中射出的凌厉杀气,却毫无招架之力。因为,他无比清楚地感受到,第一次,这冷酷的君王,眼中带上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怨毒。 他无法明白,在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对夫妻之间,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 他唯一清醒知道的,是他此刻即将不保的性命。 上官易冷冷盯着眼前胆战心惊的奴才,杀意,他曾无比熟悉的杀意,在短暂的冰封之后,终于又卷土重来。 他血红的眸子在渴望着鲜血,他知道,曾经的自己,绝不是个仁慈的君王。 这一切,却在遇到那个女子之后,莫名收敛、悄然改变。 想起她和煦善良的眼神,清浅温润的容颜……,蓦地,喷薄的杀意,戛然而止。 这个讨厌的女子,究竟还要影响朕多少。 只是…… “狗奴才,还不滚出朕的视线。”他终究,放过了眼前卑贱的生命,也放过了,自己苦苦挣扎的理智。 殿下跪着的人如遇大赦、连连叩头,似乎不敢相信,这条贱命,竟如奇迹般的捡了回来。 上官易沮丧而又苦恼地闭上妖艳的眸子,任一杯又一杯浓浓的烈酒,淌入喉中,化成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这些,可以让他相信,自己,是在恨着那个一次次违逆拒绝他的女子。 他不会明白,有些美好,一旦住进心里,就必将生根、发芽、慢慢成长…… 一如,他对她缱惓的情怀,和那潜移默化、渐渐生发的宽恕与怜悯。 第四十六章 旧地 皇都雄阔的护城河畔,如墨惬意地在一旁饮水,眼中唯一的疑惑,是主人不经意微拧的秀眉。 一路飞奔的淋漓,挥汗如雨的酣畅,沐着夜风,我轻拢飘散的青丝,突然生出些许的感慨。 月余前,面对着眼前同一片景致,我拥有的,却是另一种心情。 忆起那个如水的月夜和那个自己本无心邂逅的异国男子,眼中脉脉的情意,满含笃定而延绵的温柔。 那一刻的我,心中,却只有浅浅的淡漠。 只因永恒的爱情,并非我所信仰,何况,是那遥不可及的帝王之爱。 若我真的有所希冀,那就是一份无需惊天动地、百转千回但却细水长流、亘古不易的相思相守,而不是那些骄傲的男子心血来潮、如烟过眼的一时激情。 所以,我并未将这点希冀带入宫墙,只因我坚信,那深深的宫闱里,不可能剩下它的立锥之地。 罢了,既然自己并不相信,又何苦为这份虚妄徒惹烦扰。 只是为何,即便是这样的安慰,也难以抑住那缕淡淡的感伤。 转身,挽起了缰绳,我牵过如墨,向远处灯火阑珊的内城走去。马儿“得得”的蹄声,终在河畔渐渐远去。 繁华的十里长街,喧嚣的煌煌楼阙,我在一幢似曾相识的楼阁前驻足。 是的,这里,该是含翠楼吧,只是改了门庭,换了匾额。 “烟雨轩”三个俊逸的墨草静静地垂视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不见了一众莺莺燕燕、红花翠柳,只有幽幽的琴音从阁内袅袅溢出。 我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如墨,对我的心意,它自然再明了不过,乖巧地朝我打了个长长的响鼻。 带着几许好奇,我推门走进了轩中。 俨然,这里,已是物非人也非。 布置大方得体,格调清新雅致,哪里还看得出旧日里烟花之地的糜艳风尘。正中一方曲水流觞的玉台之上,蒸腾着霞蔚的雾气,其间,一名清丽的妙龄少女正专心致志地拨转琴弦,二楼环栏而设的雅阁,风流公子、清俊儒生正在品茗赏琴,悠然陶醉。 突然,一幅悬挂于琴轩正中的巨大卷轴跌撞着闯入眼帘。整幅素雅的画卷,被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覆住,却并不阻拦任何人欲在卷上逡巡停驻的目光,这种若有似无的妆点,为画中景致平添了一份飘飘渺渺的唯美朦胧之意。 身旁,蓦地响起一声倒吸凉气的凝噎,远处流畅灵动的琴音亦随之戛然而止,只留下几缕余音在轩中振颤回环。而后,阁内众人也仿佛大梦初醒般顿滞,瞬间,震惊的目光嗖嗖而下。才发现,自己,已是这满座瞠目的聚焦点。 巨幅的画轴中,那眉宇清绝、浅声低吟的抚琴女子,分明,就是我。 无比的惊骇在空气中凝结、积聚,汇成实质向我沉沉压来,而后,终于在我脑际轰然炸裂。 “天下,果真有如此绝色啊。”柔媚的女声中夹杂着铭心的感叹和些微并不掩饰的嫉妒。 我转头,心底的惊骇已然褪去了大半。只见,身侧,一名美艳妖娆的年轻女子,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眸底,有一丝心痛和不甘。 “冒昧请问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凝眉,深深向那幅亦真亦幻的画卷中望了进去,心中,虽已隐隐有了些眉目,但还是希望得到一个确定无疑的答复。 画中的女子,纤纤指尖撩拨出律动清灵的色彩,淡淡顾盼的眉宇间流转着风华的绝代,这,真的是自己吗?连我,也不禁生出一丝迷茫的惘惑。 “公子,我真的等到了,迦眉终于等到了。”身旁玉立的女子,有如呓语。 “原来公子不是不要迦眉,是迦眉错怪了公子。”那个叫迦眉的女子,眼中流动着雀跃欢欣的神彩,却只片刻,又幽幽黯淡了下去。 “是啊,公子,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占据你傲然不羁的王者之心吧。” 事情越来越明朗了,她口中的公子,必是贝摩格无疑。 “烟雨轩”,是啊,那场本已在我的记忆中渐渐远去的无心烟雨,就这样又被你悄然勾起。 贝摩格,一如此画,那个你邂逅的我,铭记的我,真的,就是我吗? 为什么,这个尹辰轩,却连我自己都感觉陌生呢? 或许,你念念不忘的,只是一个虚妄的幻影,一个你用自己的一厢情愿去杜撰的尹辰轩。 殿下,你真的不该忘记,我,只是一个平凡浅淡的尘俗女子,并无你眼中绚烂如斯的完美光环。 不得已,我抬手轻轻晃了晃迦眉纤弱的肩膀,希望摇醒她迷离恍惚的神思。 眼前妩媚妖冶的异国女子,虽然年纪不大,可一颦一笑却已浸染上了万种风情。 她淡褚色的美目中神光微动,终于将思绪从深沉的回忆中拔了出来。 “姑娘,这边请。”她妖娆地笑着,挑起一挂浅蓝晶莹的剔透珠帘,幽幽将我引进内堂清雅的阁间。 阁外,悠婉的弦琴声声,重新续起须臾之前醉人的缠绵,只是,再也盖不住满轩贵宾窃窃的私语。 第四十七章 迦眉 “此酿名唤‘华月诞’,是敝国独有的特制美酒,姑娘可要小酌一杯?”迦眉素白的纤手轻托着一盏玉壶,壶中酒红的琼浆流转着诱惑的波澜,执壶的女子浅笑妖娆,眉眼间尽是妩媚的风流。 “如此佳酿,辰轩岂忍弃舍,你我同饮,想来亦不失为美事一桩。”一向不沾滴酒的我并不知自己酒量的深浅,却不愿拂了东主美意。不知为何,即便只是初见,但于这个美丽的女子,总有一缕莫名的歉疚萦绕心头。 “迦眉本是公子的贴身侍婢,一心所想,就是永世地守在公子身边,只要心目中的这片青天永远晴朗高远、澄澈无忧,即使只能一生卑微地匍匐,虔诚地仰望,迦眉也甘之如饴、绝无怨尤。陪着公子一同侯待着他与大佑公主执手一生、共结连理的那些日子,迦眉笑着凝望公子即将实现的幸福,即使午夜梦回时的泪水不知多少遍不争气地打湿了重重的罗衫衾枕。因为那时的迦眉以为,这,就是公子想要的、应得的美满——也是迦眉无数次合掌闭目、诚心祈求的所在。” 她苦笑着,却好像并不愿直视于我。 “直到和亲大典前那个无月的长夜,公子找到了迦眉,放下了储君之尊,只是幽幽地恳求着迦眉。对于公子,迦眉甚至还未学会怎样拒绝,可公子,他竟然求我留下,留在这间他早已暗暗买下、精心改建好的华美殿堂,让我替他等一名女子,一名画中的女子。彼时,我是多么的惶恐,绝望地找寻自己被厌弃的理由,因为,那时我是如此坚信,世间根本不可能有绝美如同此画的女子,所有的一切,只是公子抛弃迦眉的一个华丽的借口。” 她媚惑的眸光,猝然地,从渺妄的虚空抽回,重新汇聚,深探入我的眼底。 “多么可笑啊,虽然,见到了你,终于明白公子并不是抛弃了迦眉,可我,却宁愿,你,从不曾出现。你可知道,原本,迦眉只是伤心自责,可现在,迦眉却生出了疯狂的妒忌和不甘。为什么,为什么整整十载朝夕相处的情感和迦眉本该更加美好的青春韶华,在公子心里,竟抵不上你一次也许飘渺无期,也许就如黄鹤消杳的回眸一视,哈,为什么,为什么?”她紧紧握住翡翠玉杯的指节,泛出了微微的苍白颜色,举杯、仰头,和着涟涟的清泪,将杯中的“华月诞”一饮而尽,任那火燎的浓烈,在她胸中肆流回桓。 贝摩格,你对我情深义重,我自了然于心,可你如此作为,面对着眼前女子郁结纠缠的秀眉,你让我情何以堪。 对着窗楹外皎洁的月色和窗内女子痛苦的俏颜,我无奈地苦笑着擎起剔透的杯盏,霎时,“华月诞”携着它浓郁异常的气息在我体内横冲直撞。突然,我有些明了,太过强烈的感情有时就如这火焰般凶猛的烈酒一样,不免霸道,不免自私,在灼烧自己的同时也会没有恶意、但却不可避免的殃及旁人。 “迦眉姑娘,辰轩对不起你。”我的眼眶不自禁地有些泛红。 她静静地望着我,一任眼泪在她秀美的脸庞上肆虐,可是却分明看得出来,激越的情绪已悄悄褪去,安宁的神光又回到了她盈盈的眼眸中。 “辰轩,我能这样叫你吗?告诉我,你,可有爱过公子?”迦眉泪眼含笑。 “迦眉……” 不待我说完,她突然伸手示意,制止了我。 “辰轩,等一下。” 她一拍手,进来了一位秀气的女婢,双手稳稳地捧着一幅卷轴,郑重地递到了我的面前。 这不是大堂上的那幅画吗? “辰轩,请你把它完全打开吧。” 我接过卷幅,捏住横轴,将它轻轻如水般抖落,一幅一人高的画卷在我眼前无声呈现。 不错,上面有我,轻抚弦瑟,可是,在画的尾端,分明还镌着一行行云流水却涵着无边柔情的刚劲小篆: 千载太虚无非梦,一段衷情不肯休。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世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不是纠缠的感情,又是什么呢?他人对我的情意,不论我多么努力地抗拒和改变,也终究撼动移转不了一丝一毫。 “迦眉,恕我直言,对于殿下,辰轩真的始终无意。”无论我多么动容于他的深情执着,但我却深深明白,感动,并不是爱,而这样的谎言,也安慰不了任何人,所以,即使于心不忍,我也不愿欺骗眼前的女子,更不愿欺骗自己。 我想象并体会着她的心情,毕竟,我作此回应,等于明白无误地向她宣示,她的等待和牺牲原来无甚意义。 “辰轩,迦眉敬你一杯。”她突然有些释然,这样美丽独特的女子,值得她的公子、她的青天去追逐、去付出、去深爱。只是想起那个无月的夜晚,公子提起这个画中的女子时灿若星辰的眸光,心中倏然泛上些许淡淡的伤怀。 薄薄的月光,悄然移进了雕花的窗柩,桌边对酌的两名女子,已然略染醉意。 “轩妹妹,今天,该是十五吧,这一醉,又不知要到几时方醒。”甫说完,迦眉手中的杯盏掉落,颓然趴在桌上,阖上了柔媚的双眸,悠悠睡去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辰轩,此酒既名曰“华月诞”,意指每逢月圆,便是其酒意最盛之时,一杯,即足能让人醉上整整十个时辰。 第四十八章 王府 “是啊,今夜,本该是月圆人圆的日子吧。”四五杯美酒入喉,望着已经醉成一滩烂泥的迦眉,突然有些羡慕,同样的烈酒,同样的愁肠,为什么她就早早的醉了,暂忘一切纷扰,而我,除了感觉眼前有些晕眩,神智却依然清泠。 醉一场,也这么难吗? 罢了,既然醉不了,那还是先去找个地方落脚再说吧。 我起身,想为迦眉披件斗篷,才发现身子竟颤巍巍地不住晃悠,哎,这烈酒,到底还是醉了我的躯壳。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轻轻为她盖上衣服,因为不愿意再次闯入大堂扰人雅兴,所以趁着月色,我支起窗棂,飞身而去。 甫一动真气,才惊觉“华月诞”之后劲绵烈,体内的酒气经我刚刚无心的一催,立刻弥漫上来,恍惚了我片刻前还清明的神识。隐约中,只听得如墨一声清嘶,挣断缰绳,撒蹄朝我奔来。而后,我无力地悠悠向后栽去,最后的意识,是触到了背后迎上来的那一方宽广结实而又温暖无限的炙热胸膛。 “轩儿,何苦呢?”一袭锦绸玄衣的上官昭俊朗的脸庞上写满了爱怜与渴慕,也只有在这月夜的掩护下,他才能毫无顾忌、畅快淋漓地传达和宣泄自己对她如洪迅猛的感情——那个他从来只能远远凝视、痴痴仰望的女子。 上官昭轻轻将跌入怀中的人儿横抱而起。月华垂照在她倾城绝色的容颜之上,素净白皙的颊边尽染醉酒后魅惑的淡淡粉晕,夜风抚弄着她柔顺如墨的飘飘长发,撩拨起连浓郁的酒气也弥盖不了的优雅香气。 “不……不要,我不回宫,轩儿……不要回宫,不要……”怀中的女子苦苦呓语,纤长的弯睫上凝着珠泪。 任何时候,这个女子,都是那样的淡定娴静、波澜无惊,她,自立而不拒它、自爱而不虚华、自主而不逐流,似日却不灼人,如月却不清冷,她的情感、心境,从来就不被任何人掌控。而今夜,他怀中醉了的她,无助而又柔弱,这样实实在在的依存,让他恍惚生出了一种错觉,即在此时此刻,她,仿佛终于只是属于他一人。 “轩儿,本王这就带你回府。”他长腿轻迈,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缓步而行,这一瞬,天地之间,唯有怀中拥着的这一点温软,才是他此生绝无仅有的异宝。 堂皇雍容的昭王府已然矗立眼前,唉,这么快就到了啊。 其实,这段路程,在平日,即便策马,也要赶上一刻时辰。 “来人,即刻在曲渊斋昊液池备下沐浴香汤。” “禀王爷,汐主子刚在昊液池用浴完毕,泉水还热着呢,要不……”“放肆,重新换过,用凉峰玉泉,懂了吗?”上官昭带着怒意斥道。 苏羽汐,苏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虽然也可说是花中翘楚,但还远不配和轩儿并论。 家奴一愣,他家王爷待人一向温文随和,不知为何此次这般厉色。于是不禁好奇地瞄了一眼千岁怀中紧抱着的女子,只短促的一瞥,他就立刻明白了王爷为何独独对她特别紧张,只因那个女子,即使昏迷着,她的姿容气质,就连一向被他在私心里奉为天仙的汐主子也及不上她十之一二。哎,他家汐主子,是堂堂名门闺秀,也是王爷至今为止唯一的王妃——侧王妃。他以前总也不明白,王爷已落冠三年,却为何迟迟不迎正室,如今看来,丰神如玉、尊贵高华的千岁虚位以待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女子吧。也是,如此颜色,莫说是他家王爷,怕是千岁的胞兄——当今大佑国的圣主,也未有幸得见吧。嘿,他家主子,果真福分不浅,只盼着这一双璧人能长长久久才好。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吩咐下去好好准备。”上官昭深深望着怀中沉睡的女子,英气的眉宇间有些纠结。 上官昭在昊液池边的雪狐裘锦塌上轻轻将女子放下躺平,伸出修长的手指,为她将香腮边散落的一缕濡湿的长发拢至耳后,幽幽望了女子一眼。 “你先回宫吧,记住,绝不能让人看见,皇后……不,轩儿的行踪,你暂时无需上报。”他的声音不怒自威。 曲渊斋门后一条颀长的黑影闪现,在月色下如魑魅般应声从暗夜中遁出,几个起落,便已撺远。 透过轻薄的雪丝屏风,他隐约可以看到,侍女们替轩儿轻柔地褪下衣衫,款款扶入浴池……而后,有潺潺的水声响起。 心跳不受控制的骤然加快,脸上、身上如着了火似的烫人,他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里面不时传来侍女的阵阵惊叹更是让他雪上加霜,他为自己对她的反应感到羞耻。有些狼狈的,上官昭从曲渊斋逃了出来,因为对自己很是生气,所以,他在心里惩罚自己立于凉瑟的夜风中耐心等待。 “王爷,奴婢们好了,要不要伺候这位姑娘去千岁的卧房?”女婢的话语中不无钦羡。 这些自作聪明的丫头,真是好不放肆。 “住口,休要胡言,马上将小姐送去西厢客房,小心护着,千万莫让她受了凉。” “王爷,秋夜凉如水,外面好大的风呢,您心疼美人,可也要保重自己的贵体啊。”冷艳雍容的汐王妃冷不丁出现,声音清冷却掩不住其间饱含的关切。 “夫人,天色甚晚,早点休息吧。”上官昭语气温和恭敬。 “王爷,请问那刚送去西厢的姑娘是……”一向寡语的她忍不住好奇。 “轩儿本王自会照料,就不劳夫人费心了。” 苏羽汐孤高的心仿如被利刃狠狠地剜下了一块。哼,轩儿,王爷,你可知道,即便对你成婚三年的妻子,你也不曾用过如此亲昵的称呼。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抱了个姑娘回府,却连一个最简单不过的解释也不屑给羽汐吗? 她的眼泪,随着那个清如明月的男子急匆匆扬长而去的步履而在夜风中被簌簌吹落。 昭,那个得到你爱情的女子,终于还是出现了吗? 第四十九章 一夜 借着月光,客房外的湘妃泪竹在窗纸上投下斑驳的婆娑竹影。 窗内,红红的烛火“哔剥”响着,越烧越细。 上官昭轻轻撤掌,急促的内息终于缓缓平复,望着依旧沉沉睡着的女子,他轻拭额上沁出的薄汗,脸上透着无与伦比的幸福。 他清楚地知道她喝了什么酒,喝了多少酒,也了解这些会让她昏睡多久。他何尝不想让她尽情地在王府中能住多长住多长,可即使是此次的破例露面出手,也是他相思难耐,最终理智向私心妥协的结果。因为现在,他还不能毫无顾忌地与她长相思守,至少,暂时不行。所以,他刚刚替她凝气运功,以驱散酒意,只消再过六七个时辰,她就能清醒过来。 望望窗外的天色,已隐有曙光初漏,也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了。 在吹熄红烛的前一瞬,他却突然顿住了,返身来到床畔,兀自犹豫徘徊着。终于,他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从松软的锦被中轻轻抽出了她纤柔却紧实的右臂,缓缓撩起她白色的轻丝广袖,凝脂玉肤之上那颗鲜红的朱砂印记,赫然伴着清晨第一缕曦色映入他深邃的眼底。 忐忑霎时褪去…… 轩儿,等我,一定要等我。 轩儿,轩儿,王爷他,就是这样叫你的吧,真是个别致的名字。 苏羽汐静静伫立床侧,望着透明的淡粉绣帷内美目紧阖的女子。 如此秀美端丽的轮廓,清灵脱俗的五官,该是上天怎样情有独钟的偏爱,才能令其对她这般毫不吝啬地赋予。但她知道,这个沉睡的女子,将人深深吸引的,不仅仅是这副完美无缺的天人之姿,更是由内而外的那股深邃却不刻意,无争却不消沉的淡定卓尔的超凡气质。如此厚重馥郁的内蕴,如此天然绝尘的积淀,一眼过后,亦即万年。 她败了,败的这样彻底,这样绝望。 很久之前,女子天生的敏锐善感,就让她无比清楚地确信,自己的夫君,能给她的,只有相敬如宾的礼让与相濡以沫的责任。那个清明俊朗的尊贵男子,他刻骨铭心、悱恻百转的爱,只如那水月镜花,将成为她一生的痛,在以后的岁月中,自己注定要在求而不得的挣扎中舔舐那满心永远也不可能愈合的伤处。 你,这个苍天眷顾的宠儿,真的是个幸福的女子。 第五十章 羽汐 我已经醒了好一会儿,尽管脑袋还是昏昏沉沉,晕的厉害,但我丝毫不怀疑,床头呆立的清冷秀丽的华服少妇对我并无恶意,她只是入神地在想着自己的事情,隐约察觉她淡扫的蛾眉之上轻镌着缕缕感伤。 我并无意打搅于她,只是我很努力地回想,依然无法记起醉酒之后的任何事,这是何处?我又为何会在此处? “这位姐姐,你还好吗?”我用双手撑起身子,轻轻问道。 她好像被我忽然的打断吓了一跳,猝然收回恍惚的神思,一双清澈凤目冷冷地打量着我。 “可否请姐姐相告,这是何处?”我淡淡笑着,和煦地问道。 在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醒转,没有惊慌失措地质问,反而贴心地关切不相识的旁人是否安好,这个美的不若凡胎的女子,果然有独到的过人之处。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向来孤高冷傲的昭王妃,却从心底里开始有些欣赏帷幔后初醒的女子——那个她不可能战胜的情敌。 “轩姑娘,此处乃昭王府邸,昨晚也是王爷将姑娘抱回,姑娘都不记得了?”苏羽汐娓娓叙来,一边伸手将粉色绣幔轻轻撩起挂好。 原来如此,背后扶住我的人应该就是上官昭了吧,只是,他“抱”着我回来的?还是醉的不省人事的我?那我的如墨呢? 我有些尴尬,毕竟,我是皇后,上官昭的皇嫂,不该这么失态。同时又有些忿恼,因为上官昭,是堂堂千岁,更是我的小叔子,他真的不该这么失礼。 思索良久,微微苦笑,又是从何时起,由于上官易的存在,使得我竟如此介怀身份之差、伦常之别。 是否意味着,在本无一物的心底,我已开始接纳和在意某些事、某个人。 清净空明的神台,终究惹上了几许尘埃。 “我叫辰轩,请问姐姐是……”我逼着自己暂时忘了上官易,眼前的确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苏羽汐。”回答虽然简洁,语气却并不生硬。 熟悉的名字,我在依旧昏沉的记忆中搜寻,片刻便有了答案。 看天色,已快接近正午,我离宫算来也近十个时辰,那些因为乱了心弦而选择暂时逃避的,终需自己勇敢直面。 “苏姐姐,请问王爷现在何处?”我不想再耽搁。 “殿下他出府办事了,姑娘可是有要事?”她怎会不知道,要不是确有急事,前来催促的宫人又来了好几拨,否则今日他是绝不会离府半步的,因为这里,还昏睡着他心之所系的女子。 “轩儿倒是无甚要事,只想当面道个谢罢了。”我撩被起身,准备下床。 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换上了素白轻丝浴衣,昨日,我明明穿的不是这件。是了,也只有这种可能,定是在我醉酒昏迷之时,王府的人替我沐浴更衣过了。想到这里,心中有几分不悦,毕竟,我来自一个注重隐私的时代,不是吗? “苏姐姐,您是这王府的女主人,既然王爷不在,轩儿跟姐姐请辞也是一样,待得千岁回府,还劳烦姐姐转告轩儿对王爷的谢意。”我殷殷恳求。 因为以前闲聊时听皇祖母提起过,苏羽汐,当朝大将军苏展的掌上明珠,惊才绝艳、秀外惠中,三年前指于昭王为妃。本该是天造地设、金玉良缘,但不知何故,这门皇亲,上官昭却是百般勉强、千般不愿,可那时先帝玉言既许,岂能轻易更改,无奈之下,双方只得各退一步,终立羽汐为昭王侧妃。这金风玉露,终是失之交臂,祖母说来,亦颇觉惋惜。 而我,在憾惋之余,更多的是对王妃命运的喟叹。如今见得眼前佳人,这般冷艳孤清、高洁幽婉,她,如霜的秀逸,如花的韶华,本应得到更加美好无憾的人生,可叹多娇红颜却自古命舛,只空余一怀情思、半锁清愁。 第五十一章 节外生枝蔓 “轩姑娘,要是待着嫌闷的话,羽汐可以陪姑娘到处走走。”王妃委婉挽留。 我心中甚是感激,想她堂堂昭王妃,何等尊贵,却无半点凌人架势,尤其是我的身份此刻还并未被其所知。 “多谢王妃厚意,只是辰轩,确实该走了。”擅自在王府留宿,已是不小的罪过,何况上官易为了上次千鲤湖之事,想必对这个弟弟还依旧心存芥蒂,但愿此次不要再连累昭王府才好。 “既然姑娘执意要走,羽汐也不便强留,只是,……辰轩姑娘和王爷……”自己,到底忍不住好奇,他们,该会有一段敛约回环的传奇吧,不然,昭望向这个女子的眼神,为何总蓄着那么多她从未曾见识过的绵邈深情。 “哈哈,嗯,这个嘛,王妃可切莫多心。辰轩和王爷呢,是很好的朋友,姐姐不知道,王爷的马术和箭艺可说是双绝呢,为此,辰轩还曾缠着殿下将它们倾囊相授,所以咯,王爷他也可说是辰轩的授业恩师呢。”上官昭是对我很好,可这些,也的确是我真心里对他的全部情感——欣赏和感激。 苏羽汐深深望着这个绝美女子略带调皮的娇靥。 真的是这样吗?但愿如此吧。 明明知道自己已绝无可能赢回他的心,可是为何听到这些,胸中却又莫名而不自禁地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人啊,果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巍峨峥嵘的王府鎏金大门外,苏羽汐望着乌黑油亮的骏马之上那抹飒爽婉丽的白衣翻飞而去,她策马疾驰前一回眸的那个盈盈浅笑和这团骑后扬起的落落轻尘,一齐在熠熠的阳光中尽情欢跳翩飞。 听府中下人说,那匹被辰轩唤作如墨的俊健神驹,昨夜,是独自默默尾随着千岁怀中昏睡着的主人来到王府的,……也只有这般隽秀出尘的女子才配得起如此灵气而又忠诚的坐骑吧。神奇的马儿强啊,羽汐已顾不得你和她,是从哪里来,你又将带着她去向哪,重要的是,你们终究走了,离开了这里,也离开了,我的昭。 玉立的王妃目送着那洒脱的一骑渐行渐远,明丽的脸庞之上浮上了一丝苦涩。 昭,是要自己今日务必留住她的啊。 或许,她终究还是不够超然,因为那缕幽幽的妒意,因为那份不愿她久留生变的私心,因为那即使是她自己也觉得不可理喻的复杂感情,让自己,竟然连昭临出府前恳切郑重的叮咛拜托也抛诸脑后。 策马翩行至喧嚣繁华的闹市,座下的如墨乖巧自觉地放缓了速度,徐徐微风惬意来袭,夹道的杨柳斑驳了漏过叶隙的明媚光线。 我轻轻戴上了离府前王妃给的那顶精美雅致的垂纱斗笠,一来遮住容貌方便通行,二来也能抵挡时近正午那颇为灼人的日光。 不经意仰头望见了那轮耀眼的金乌,如此洒脱的张扬,如此慷慨的赋予,那毫无矫饰的清旷自然,仿佛也将光明的欢欣注进了我有些郁结的心坎。 如墨驾轻就熟地踏上了那条朝向皇宫的宽敞干净的官道,宫门百丈之外,我打马穿过相比往常今日更显熙攘的仆仆人群,有些讶异于他们脸庞之上清一色写着的那跃跃却略带忐忑的神情,每个人,都在焦急却又饱含希冀的来回踱着步。 宫墙之内,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自古皇苑,许多事。只是,不知这次,我,是否还能置身事外。 脑海,突然有上官易俊美不羁的侧脸划过。 第五十二章 微风燕子斜 刚入宫门,繁忙中透出喜悦的气息就扑面而来,的确有事发生,而且该是喜事吧。 如此看来,易,他也应该好多了吧。这样一想,心中不自禁稍感轻松,我收拾精神,快步朝鸾凤殿走去。 甫一进殿内,就见无忧正对着一桌丰盛的午膳发愣,灵动的大眼睛红红的,仿若是哭过,兀自托着苍白憔悴的轻腮失魂落魄地沉思着,甚至连我悄然走到她身后也丝毫没有察觉。 我爱怜地轻轻将手搭上了她单薄纤弱的肩头,无忧一惊,骇然转身,仰头看见是我,猛然将我一把拦腰抱住,却并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漱漱垂泪。 “无忧,是小姐不好,又叫你担心了。”我言语中不自已地染上了满满的歉然,自己总是任性地不辞而别,却一次次留下她独自为我担惊受怕。 怀中的无忧却依然是不发一言,只是使劲地摇着头。 小姐,你是对无忧最好的人,是无忧这辈子最亲最爱的人,无忧替你操心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啊,可是这次……,这次的事情……无忧是真的怕小姐伤了心啊。 以无忧一向聒闹的性子,今日,似乎有些反常啊。 “无忧,你告诉小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无忧,你快说啊。”心中隐觉不妥,于是我紧紧追问她。 她却哭的越发厉害了,断断续续地凝噎着: “小……姐,这……这可怎么好……好啊,小姐。” 她家小姐,是她最珍视的亲人,叫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看着小姐伤心痛苦。她的小姐,只该由美满和幸福来相伴一生的啊。皇上,不,那个叫上官易的负心汉,他,他怎么可以那么狠心,那么绝情,就算是天子又如何,只要欺负她家小姐的,都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哼。 她未经世事的小小的心中,兀自不平地忿忿着。 无忧悲怆的语调在我耳畔忽近忽远,她迷蒙的泪眼在我忽然空白一片的脑海中时明时暗。 隐约觉得,无忧所说,应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吧。毕竟,身为皇后,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保证天子后宫的充裕,也是我的分内之责,不是吗,况且,就在前一夜,我还曾如是劝说过他的啊。 可为什么,此刻的心,空落如斯。 蝶幸吗?果然不愧是风流不羁的多情天子,连挑个侍寝的女子也这么的别出心裁。 新觐几个后宫,这该是无可厚非之事吧。毕竟,自上官易登基两年多以来,虽然新君按祖制在宫中选有不少秀女在籍,但到现在为止,上官易除了后宫妃嫔,还不曾招幸过任何秀女。 多么充足的理由啊,可是为何,蓦然地,心情竟沉重如斯。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无忧求你,快回过神来啊,小姐。”望着小姐深邃清灵的眼中突然阻滞的神彩,无忧心急如焚地不住摇晃着毫无反应的小姐。 圣上的移情,到底还是伤到了小姐高洁淡然的心啊。 她不明白,明明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可皇上,他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就这样急吼吼地另寻喜欢去了呢?哼,虽说那个男子是君临天下、九五之尊,可她倒是丝毫没看出来,她家小姐到底有哪里配不上他。 终于,短暂的失神之后,我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醒。 可这两行清泪,却又是何时悄然爬上了我的脸庞,难道麻木了的神智也不足以制止这苦痛的宣泄吗? “皇祖母她老人家,这回可以放心了吧。”依旧是浅浅的笑,只是这回,徒惹了一份木然、一丝衰飒。 风中的羽燕,不由己地斜了身子,只因为,她对身边那飘忽不定却又无处不在的款款清风,终究生出了一缕道不明也剪不断的垂垂眷恋。 第五十三章 悲喜吾自知 “小……小姐,还有件事,苑妃娘娘,她……她病倒了。”无忧为难地支支吾吾开了口。 “是早上传过来的信儿,听说苑妃娘娘前些日子身子就虚着,今早一听到皇上要蝶幸选秀的准信儿,当时就不支晕倒了,现在也不知是何种光景。小姐,咱……要不要过去看看?”无忧见我心绪欠佳,试探性地小心问道。 我这个当姐姐的,真是好不称职,竟然连自己的妹妹身体抱恙都未曾有耳闻,更不曾亲自前去探望。父亲,辰轩真是自私,光顾着躲在自己狭隘的天地中自艾,却忘了去更多地关心身边的亲人,有负对父亲的承诺。 一把拉起还在一旁自顾自瞎操心干着急的无忧,大步流星向雀羽阁而去。 望着锦榻上虚弱憔悴的兮苑,宛如一株苍白的芙蓉于寒风中飘摇,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宫墙春深,哪会有不凋谢的红颜,不蔽落的骄傲啊。你如此晏晏的韶华,真的不该就这样虚耗在这寂寞宫廷。 “皇后……姐姐……”她见是我,忙挣扎着想从榻上下来,被我轻轻制止,我疼惜地望向眼前一脸病容的柔弱女子。 “妹妹,姐姐不好,现在才来看你,你……你受委屈了。”如此美丽高傲的女子,如此青稚善感的心灵,是承受不了自己用整个身心去深爱的男子,就这么轻易地别恋吧。 可无奈,良人是君王----身体里流着的,永远是多情的帝王之血。 “姐姐,恕妹妹无法恭迎之罪,妹妹……”她轻声呜咽着,清泪潸然。 我不忍地轻轻抚着她娇柔的容颜,无声摇头。 “姐姐,兮苑……”她欲言又止。 “兮苑,你怎么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官易喜新厌旧的这个事实,对于兮苑而言,打击确实不小,但我总认为还不至伤心气厥之地。 “姐姐,呜……,姐姐你就莫要再问了……”我这一追问,她却越发悲恸了。 “挽纱,这几日,你苑主子这儿是御医院哪位大夫伺候啊?”我转头轻声向兮苑的贴身侍婢询问。妹妹不肯说,出诊的御医总该略晓一二吧。 “皇后娘娘,不用去问御医了,主子她……她是有孕了,偏一直瞒着不让说。身子本来就虚,哪还经得起……经得起圣上他这般‘厚待’啊。”一直红着眼眶强忍悲痛静候在一旁的挽纱,终于情不自抑地小声啜泣起来。 “啊,什么,怀孕了……”无忧瞬间就呆在了原地,神思恍惚。 “大胆奴才,不许放肆,圣上的事 ,凭你区区贱女,也配指手画脚……咳……咳咳……”兮苑听罢,忽然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喝责着自己的侍女,惨白的面容因为激动气愤而泛出阵阵病态的嫣红。 “挽纱万死,恳求皇后娘娘一定要为我家主子做主啊。”说着,这个忠诚的奴仆,噗通一声在我跟前跪了下来,挥泪如雨。 “姐姐……兮苑怀的,只是个……不被期待……和祝福的孩子啊……” 是有孩子了吗?上官易终于有孩子了,皇室总算有了第一位皇嗣。我,是该真心高兴的吧。 兮苑,我的妹妹,你千万不要这么说。 易,到底还是爱你的吧,曾经或许绝情的伤害,大抵只是一时任性的迷失吧。 但心底,还是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弱弱地嘲讽着自己:那风流成性的君王意乱情迷的温软蜜语,可否有那么一刻,你竟也曾天真地想去相信? 我,只该是你的皇后,而永远不会成为----你的爱人。 所以,身为长姐的我,身为帝后的我,是该提醒你这高高在上的男子,即便贵为君王,也有既为人父那不可推卸的责任。 ………… 我轻握住兮苑冰凉的柔荑,望着她盛满哀伤的清瞳,淡然一笑。 “无忧,我们走。” 雀羽阁外的阳光,灿烂如许。 眼泪,自进宫后已经流的够多,从此,只要我明净的眸底,倒映出这缕绚丽的色彩。 第五十四章 惊鸿羽霄然 直到出了雀羽阁老远,身后的无忧才终于悠悠然地彻底清醒过来。 “小姐,你听到了吗?二小姐……二小姐刚说她怀了龙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啊。”她刚开口就劈头盖脸来了这一句。 “臭丫头,胡言乱语什么呢,现在,闭上你的臭嘴,跟小姐到点鸯殿看看去。”我戳着她的脑门,调皮地嬉笑。 哎,我的大小姐,也不知你是真的无所谓呢,还是强颜欢笑,假装不在乎。老爷说的对,这皇宫里的事,还真是麻烦的很。啊,什么,去点鸯殿,死了死了,我怎么把那档子事给忘了。 “小姐小姐,咱不能去那里啊。” “早朝后皇上派冯公公来鸾凤殿宣过旨,冯公公说,圣上知道皇后那日广场比武元气未复,需要好生休养,蒙圣上体恤,今天蝶幸选妃的盛事,娘娘就不必前往了。” “是吗?”我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陷入了沉思。 “哼,我看圣上是有色心没色胆,怕见了小姐您自己心里不自在,影响他赏美的闲情逸致吧。哼,讨厌,把我家小姐看成什么人了,悍妇夜叉、无理取闹的泼辣户啊。”无忧气愤难当,这回逮到机会,一吐为快。 上官易,他才不是这种人呢,强硬、霸道、狠厉而又倜傥不羁,我算不上什么,他犯不着、也没必要看我的脸色。况且,他并没有什么错,作为一个君王,他只是做了自己能做并且想做的事情而已。 不过,你体恤我,谁来体恤兮苑和那未出世的孩儿呢。 “无忧,别急,到咱们身后二十丈处的那棵银杏树上把秦枫侍卫叫下来,就说小姐有事请他帮忙。”我怎么会不知道,自打我一进宫门,他就一直在身后跟着,虽然反感时刻被别人盯着,但他也是皇命难违,我也不忍发难,不过这回,总算是派上点用场了。 无忧瞪大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小姐,你连这都知道啊,真是厉害呢。”说完惊叹着噔噔噔跑开了。 听到有人从内室出来的声响,抱剑候于殿外多时的秦枫冷冷回头。 “请皇后娘娘这就跟属下走吧。”他的语调平板,声音也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 “秦侍卫,我家小姐这就出来。”无忧欢欣雀跃地告诉他。 “秦侍卫,久等了。” 秦枫平静抬头,“属下……” 只一眼,他就霎时楞在了原地,连生来沉着的天性,平日有素的训练,也不能帮助他把目光移开,将那未竟的“不敢”二字说完。 那素手挑帘,袅袅步出的,是一个妩媚的旷世的女子。 一袭水红的衫,雪色的裙,衣袂翩翩,无风自舞;额间半点丹砂,落于莹彻的冰肌之上,似要晕开万点绚烂;半拢如云轻挽的凤髻,两鬓青丝松松散落而下,慵懒随性中透出难言的精致妖娆,闲闲斜插的玉色步摇,流转映照着眉目之间已然绝代的艳冶风流;纤指捋绕香肩之畔轻垂的如墨秀发,绛色晶莹的红唇微抿,就这样轻易勾连起千般魅惑清妩的幽韵。 “皇后娘娘……。?”秦枫一贯坚决的语声中流露着不笃定的动摇。 闻言,我轻笑,“秦侍卫,是我。” “太好了,连秦侍卫都认不出来,这回混进点鸯殿肯定没有问题啦。”无忧很是兴奋。 “无忧也没想到,平日不施脂粉的小姐,稍稍妆点,立刻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美的……美的连无忧都忍不住要流口水呢。”无忧独自望着小姐,如痴如醉的絮叨。 临出发前,秦枫又望了一眼身后已经焕然一新的东宫之主。 如果说,以前的她是一轮曼丽绝尘的明月,神清骨秀,那此刻,红妆之下,她便如天空这影热烈明媚的骄阳,瑰姿夭逸。 一个纯美,一个艳极,在她身上,这原本悍然的不溶,竟也可以如此自在的变幻。 繁复潋潋的发髻、灼灼瑶妍的妆容与柔桡轻曼的衣饰多少让我觉得有些不适,可是,我知道,那清朗蔚蓝的九霄之上偶尔路过的彩云,会看见我眼底无拘无束的笑意。 第一次,不得不用自己从来不以为意的美貌,试着去对待某些人、改变某些事。 第五十五章 彩蝶舞翩跹 我快步赶上前面正信步闲庭的秦枫。 “秦侍卫,谢谢你。”隔着绯色面纱,我真诚道谢。 终于进来了,刚才多亏了秦枫御前亲卫的身份与他灵活机敏的应对,才能顺利通过几轮守卫滴水不漏的严密盘查。 “属下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他并不看我,幽冷的目光只是望着点鸯殿深处亭台轩榭、曲径通幽的美景。 秦枫带着我悄悄进入内苑,尽量不引人注意。 在泽荇廊外围二十丈处的侍卫隔离带后,来自各个殿阁的宫人、侍奉秀女们的女婢都安静有序地翘首立着,不停向不远处的翠廊内张望。 曲迂逶迤、雕栏画栋的泽荇廊临水而建,矗立湖心,宛如汪洋之中一座海市蜃楼般华丽飘渺的孤岛。 廊内凭栏斜倚的二十位秀女,是经过了三番苛刻筛择之后脱颖而出的姣姣佳人,个个琼姿花貌、端丽冠绝,楚楚衣衫凌风起舞,云髻之上插着亲手从御花园摘得的私以为最是美艳馥郁的那朵鲜花。 伊人在时花满堂,裙拖八幅湘江水,好一卷浮翠流丹、风娇水媚的行云美人图。 果然,北渊国于去年觐献的两名美人也在此次待选的秀女之列。 无忧说过,北渊国有个习俗,少女于出嫁之前须以纱巾遮面,禁止露颜于人,所以这次,即便我戴着面纱,旁人也只以为是北渊国伺候美人的侍女,而不至显得太过突兀。 “皇上驾到。” 泽荇廊内二十位秀女的目光齐刷刷向对面十丈处三面环水的沉香亭投去。 紫幔飘飞、古色古香的沉香亭内,紫檀龙案之后,上官易一袭深紫锦袍,熠熠银环束发,抚扇斜坐,霸气逼人却又不失潇洒风雅,邪魅乌邃的媚眼漫不经心地睨着前方姝色各异的女子------属于他的女子。 望着廊内的美人清眸流盼、心旌摇曳的神往模样,是啊,我几乎忘记了,上官易,那个身为帝王的男子,那个她们初次谋面的皇宫主人,也有着她们难以抗拒的绝美色相。 我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上官易,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心中,没有哀婉,没有愤懑,却有一些淡淡进驻的充实,和那一丝微微刺痛的苦涩。 越过层层的人群,我可以清晰地望见他俊美如常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眼底沉淀积聚的心绪。 上官易眸光微动,似受一缕无形之力的牵引,他冷冷转头,悠悠向一旁攒动的人群扫视,仿若望见一角绯色的轻纱时隐时现。 “来人,让领训嬷嬷将北渊国那两名秀女的面巾摘下。”冷不防,上官易下了这道莫名其妙的口谕。金丝折扇在他白皙秀丽的指间一开一阖,他并不抬头正眼端视亭下“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款步姗姗的异国美人,只在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 “启禀圣上,奴才斗胆,北渊国未婚女子不得以真颜示人,此乃其国不得违悖之铁例,贸然践踏,恐发两国不睦之端啊,奴才万死,恳请圣上三思啊。”一旁侍守的冯公公苦口婆心地觐言。 “冯德伦,说完了吗?你忠诚事君之风骨朕记下了,只是刚才的谕诏,你还要朕说第二遍吗?”上官易耐心听罢,收起折扇,妖妩的俊颜之上笑靥更盛,乌眸中的戾气,似能将人生生撕碎。 面色煞白的冯德伦顿时双腿一软,跪将下去,浑身如筛糠似的颤着,咚咚咚不住磕头,“奴才……奴才……领……领命。”结巴着说完后,立马拖着软趴趴的身子下去办事了。 在他上官易面前,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女人,有任何的秘密。 何况,区区北渊小国,有胆就来,朕还正愁寻不到大兵压境的借口呢。 “皇兄,这……不太妥当吧。”身后帷幔薄薄的阴影中,一直静静立着的上官昭望向远处那两名被强卸下面纱的北渊国少女,她们海棠标韵、娇媚妍丽的脸上写满惊恐与无措,他有些不忍,犹豫着开口求情。 “皇弟,莫再纠缠此事了,来,过来瞧瞧可有入眼的,皇兄今日高兴,赏你就是了。不过,若是苏大将军的宝贝女儿撒小姐脾气,追究起来,朕可是不会认账的啊。”上官易朗声谈笑,他可不会让两个异国女子坏了兴致。 唉,皇兄,何必扯上羽汐呢,她的温良贤淑,整个皇族怕是无人能及吧,除了……除了你的正宫皇后,大佑国的新国母。今晨因为这措手不及又推托不得的蝶幸之事匆匆进宫,也不知辰轩怎么样了,应该清醒了吧,羽汐不知留住她没有。他知道羽汐的顺从会让她对自己的嘱托尽其所能,只是担心,那个女子太过聪颖,也太过倔强…… 他深知自己擅自留宿兄嫂有违伦常,但是,他实在不忍见她为此事而遭遇任何尴尬,毕竟,新婚未逾半载,君王即行蝶幸之举,总是有犯新后尊严的吧。 我静静地注视着泽荇廊内发生的一切。 那两名无助的少女,将怯怯的目光投向沉香亭中冷酷俊逸的帝王,而他,甚至连看她们一眼也觉得多余。 上官易,你既然根本就不在意她们-----这些费尽心机只为搏你一顾的女子,有何必大张旗鼓地行此盛事呢。 不过,如此也好,至少等我动手时,心中能减少一些愧疚。 第五十六章 平地起波澜 我沉下心来耐心等着,终于,蝶出的时辰到了。 两只硕大斑斓的彩蝶分别从两盏由雪蚕薄丝织成的描金纱笼内翩舞而出,在烂漫的阳光下环绕出缠绵的曲线。 它们追逐嬉戏着闻香而去,泽荇廊内的气氛即刻凝重起来,每个人都在心里暗自叫着劲,希冀着那双可爱的精灵中至少能有一只可以来到身旁,垂顾于己,就连刚才被无情欺侮的北渊国少女这会儿也已经抹干泪珠,抖擞精神,嘴里叨叨念着,合掌祈祷。 这双彩蝶款款飞舞着靠近了泽荇廊,在众秀女之间穿梭盘桓着,只等嗅出那缕自己最钟爱的气息,一亲香泽。 我右手指尖紧了紧,双眼牢牢锁住那双翩跹的彩蝶,袖内真气激荡,中指指尖那缕长长的发丝在内力的催动下,矗的笔直。 眼看其中一只绯色蝴蝶即将栖上一名翠衫秀女发髻间的海棠,只见她紧张地俏脸发白,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跑了可以让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那块宝贵的敲门砖。 我缓缓抬袖,发丝上的劲力渐臻鼎盛。 真的要这么做吗?无视宫墙外无数焦灼的祈盼,无视花廊内如许欣悦的渴冀。 将随着这缕如箭在弦的黛色青丝飚射而出的,不仅会有一双受缚陨落的彩蝶,更有如花伊人支离的绮丽梦想。 遮面的这方轻纱,被平地而起的微风无心地一阵撩拨,我贝齿轻咬,赶走犹豫。 忽然听得身边有惊异的叱声迭起,我定神一看,只见那双原本在泽荇廊内徘徊的彩蝶竟突然莫名地结伴出了湖心的花廊,兴奋地朝这边的人群飞来。 主持蝶幸的内侍们从未遇上这种状况,顿时惊恐异常、手足无措。 沉香亭内的上官易却侧着身子斜倚在榻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悠闲模样。 这场沉闷无聊的游戏,总算将要变得有趣一些了。 身旁的秦枫用力地盯住那双彩蝶,似乎这样就能发现它们到底意欲何为。忽然,他一把紧握住我的手腕,“娘娘,我们必须离开这儿。” 我匆忙收起内息,有些气愤于他的冒昧,“为什么?” 仰头倔强地凝望着他幽冷的眸子,不悦地将他钳住我的那只大手挣开。 他避开我的眼晴,对于自己的失礼颇为尴尬歉然。 “因为……晚了,已经走不了了。”他无奈的目光缓缓落到了我的肩上。 我狐疑地撇过头去,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已被周遭讶然的目光团团围住,每个人都不可置信地盯着我,而远处,以冯公公为首的几个内侍也手持拂尘快步朝我走来。是不是……?我伸手抚上面颊,但纱巾并没有滑落啊。 终于,我似有所察地将目光移向右肩,一只七彩的蝴蝶,舞着它那对大而美丽的翅膀,在我的眸光对上它的那一刻,身姿优雅地栖息上我的肩膀。 不,怎么会这样,这段出人意表的插曲可不是能够一笑而过的即兴节目,更不曾列在我的计划之中。 它们,本应跌落在我指尖的这缕青丝之下,虽然伤害它们也并非我所乐见,而我,本应在上官易蝶幸不成、败兴而回之时,以这副妖娆之姿搏他一顾,而后,说我该说的话,也努力让他,做他该做的事。 第五十七章 绝代有佳人 公公们的身影越来越近,我的情绪也渐趋于镇定。兴许这样,也未必是坏事,虽为“异曲”,但可以“同工”,如此,岂非甚好。 我舒展肢体,迎着众人惊奇的注目之礼,抬手轻轻逗弄着肩上这只珍贵稀有的蝴蝶,直到,冯德伦率众至我跟前。 “大胆奴婢,宫中的规矩岂容你败坏。”冯德伦对我怒目而视,一副恶煞模样。 “公公恕罪,不知奴婢做错何事,令公公您如此生气啊。”我语声温软,嫣然巧笑。 上官易饶有兴味地凝目注视着亭下的绯衣女子,曼妙的身影,娇媚的声音,慵懒绰约的姿态,隐隐透出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这个女子,即使还未见其面,却自有一股将人深深魅惑吸引的魔力。 想到这里,他优雅的嘴角隐约勾出一弯迷人的弧度。 “不知死活的臭丫头,还敢跟本座耍嘴皮子,宫中早有谕令,除了参选的秀女,所有宫人在蝶幸之日一律不得沾染脂粉,以免误诱圣蝶,今汝竟擅自违背,定然轻饶不得,来人啊……。” “且慢嘛,嗳,冯公公,您息怒啊。”我抬首,懒懒地打断了他连番的训斥。 我细步纤纤,袅娜地移出人群,靠到他身边,清眸微嗔。 而后,轻轻抬起素手,缓缓摘下了覆面的薄纱。 含波美目闲闲望着眼前面白唇红、过于女态的男子脸上的表情,由暴怒瞬间变为惊骇。 “公公,您觉得,小女子,会需要琼脂香粉那些个劳什子吗?”我含笑柔柔睨着满场哑口的众人,却无半丝怯色,即使对面翠廊内横扫而来的妒意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佳人之丽,堪堪冠绝一代。 这生着骇俗美艳的女子,言笑晏晏、自在悠然地承着汹涌而来的惊艳目光和那滞涩于喉的无声赞叹。 “你……我……你……”冯德伦愣在当场,语无伦次。 我赏玩着他的失措,嘤咛轻笑。 眼前倏然有一道紫影掠过,下一秒,上官易疏朗如画的眉目便已咫尺。 “此蝶果然通灵,于翰瀚人群,为朕觅得如斯美色。冯德伦,还不退下,休要惊了姑娘。”说罢,媚眼盛笑,又欲伸手扶起我的下颌。 我真的讨厌这个并不起眼的小小动作之中昭示的绝对的优越感与控制权。不过,这次,我却没有躲闪,只用两颊笑涡将他含情凝睇。 “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世间,真有如此绝色,朕,果然艳福非浅啊。”他邪魅的乌眸逼近,悍然侵入我的眼底。 不论何时,他总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我只是笑着,并不多言,因为深知上官易绝非等闲,我可不愿此时露出马脚,功败垂成。 上官易对我微微一笑,含着与生俱来的寡冷之意,却又不相宜的透出一缕掩不住的惊奇,我望见他深邃的眸子里,影映着一张冶艳卓绝的媚颜——如此的风尘而陌生。 我不禁轻轻俯首,抑住心中涌上的那一丝悲凉。 这才蓦然发觉,不知何时,本一直守护身旁的秦枫早已悄然离去。好一个贴身侍卫,果然有够机灵,知道他自己在我身边定会引起上官易怀疑,所以静静地自行遁去了。 第五十八章 红绡帐内冷 思勤殿后青阳宫,檐边一轮冷月孤缀。 巍峨恢宏的青阳宫-----上官易的寝宫内,两柱巨大的红烛耀出明亮的光晕,宫内横陈的华贵摆设,于幻明幻灭的火光映照下更显精致而奢侈。 安静地躺在龙床之上,裹于绣锦凤衾之中的身体并无多少暖意。 重重帷幔之外,黄铜乌金兽之中焚着的合欢檀馥香袅袅,平白乱人心怀。 我起身,俐落地将自己穿戴整齐。 雕凤铜镜之前,绛唇轻点,云髻高盘,我,复又成为那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女子-----丽色倾国、艳绝一代。 而后,我闲闲转身,一盏淡茶,轻持在手。 珠帘骤响,信步而入的上官易双目炯炯,正颇有兴致的含笑盯着我。 我并不转头,只是手上未停,轻掀炉盖,绝然浇灭了炉内那盏燃得正盛的香檀。 “果然最难消受美人恩啊,绝色当前,朕定是意兴阑珊,焚这多此一举的催情之物,反倒显得坏煞如此美景良辰。”上官易轻薄地散散笑着,一边快步向我靠近,一边已不徐不急地动手宽衣。 眼前这个姿色天然却艳若惊鸿的女子,不似一般侍寝宫人那样尽管心头鹿撞还兀自按捺地乖乖躺着,翘首待幸,反而自行起身还熄了合欢香檀,也算独特不拘。 哼,莫管她是真的与众不同,亦或自恃美貌,还是耍弄机心想吸引朕的注意,想来以她这副世间难觅的姿容,不用费神做什么,也足够引起朕的兴趣了。 对于单只用来泄欲的女人,他向来不屑玩什么怜香惜玉的把戏,即便她生的美艳骇俗。 不错,他一向霸道,绝不迁就自己临幸只给身子不给真心的女子,但他也一贯疏懒,从不劳神安排那些甜言蜜语却情虚意假的开场白。 也许,这只是因为,对于自己,他有着绝对的自信,自信他能得到她们的人,更能尽揽她们的心,操控她们的情。 直到,遇上,那个女子……。 “皇上,今夜好兴致啊,只是,不知又要伤了多少痴情女子的心呢。”我淡淡望着他,终于,有了让他听我说话的机会。 乍闻这低婉清灵的声音,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皇上,真的认不出我吗?”我浅浅笑着,隐去那份风尘矫揉。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眼中的惊骇甚至多于见到这副绝世之姿的刹那。 这刻骨铭心的声音背后,真的是那张魂牵梦萦、又爱又恨的容颜? “辰轩冒犯了,圣上恕罪。”原本就不是为了同他打哑谜,我只想速战速决,赶快做完我该做的事。 “皇后好本事啊,竟然连朕都瞒过了。”又一次,她又一次让自己措手不及。 天生的自负,让他多少有些生气,只是,他还是不忍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此次蝶幸,本就是为了永远隔绝自己对那个女子的痴迷,了断那份执着的妄念。因为他无法释怀,那夜在相思泉边,自己欣喜的赴约,只让他明白了,作为九五之尊的所有付出,到头来换得她毫不在意地慷慨拱手。 他故意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她参加此番的盛典,只是为了让她明了,也向自己承诺,他终究选择了给自己松绑,也从此放她自由。 此刻,他依然无法相信,眼前妩媚妖娆的女子,就是自己清丽绝尘、淡定娴雅的皇后。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子的美貌,可以游刃于两个看似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极端。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在朕决定对你死心的时候,残忍地于朕欲止的心湖再掀波澜。 想他上官易贵为天子,凌驾于世间所有,独独遇上她,却每每折戟。 这样的女子,成为自己的皇后,是幸是祸? 这样的安排,是否是命运对朕的嘲弄和惩罚? “出此下策,实属无奈,皇上,辰轩有话要说。”我打算直奔正题。 华美的锦绡喜幔,被冉冉的红烛耀得影影绰绰,仿如也在为虚度这本该是销魂的良宵而叹息惆怅。 第五十九章 蓦见君温柔 “是吗?朕倒很想知道,到底是如何重要的事,值得皇后你如此大费周章地来败坏朕的蝶幸之趣。”上官易俊颜泛冷,清朗的眉宇间微藏痛苦之色。 辰轩,朕又怎会猜不到,你所谓的要事绝不可能是你自己的事。 什么时候,你才能懂得为自己筹谋计算;什么时候,你我之间,才会有真正只属于我们两人的话题? 罢了,既然已经决定放手,又何须再诸多留恋。 “皇上,辰轩知罪。但请告诉辰轩,皇上是否认为,一个即将为人之父的男子,应该在深爱你的女子身……。身怀六甲之时,另觅新欢?” 我的语气中有着隐忍的不满,只是,这份不满,也许不仅仅是为了兮苑。 因为,蓦然发现,“身怀六甲”,此四字,当它们断续而出之时,我竟无法坦然面对。 我,是有不甘,是有嫉妒吗?这样的我,才是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 上官易定定攫住一片虚空,深不见底的眸中,冰冷而凶狠。 “你在胡说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除非……。” 敏锐如他,怎会听不出她语中之意。他飞快地在记忆中探掘搜寻,忽然,脑海中浮现在雀羽阁那个因怒极而狂乱仓皇的夜晚。 “是尹兮苑,对吗。”上官易十分笃定,片刻的失控后,他恢复了一贯的冷酷镇静。 如果是真的,那一定是她,只可能是她。 “皇后,你好像忘了,朕身为天子,世间伦常规理,并非为孤而设,况且,苑妃,哼,若真有此事,那也只是个意外。”他的口吻倨傲轻佻。 “好个意外啊,若然连妃子有孕这种事,皇上都这般轻描淡写,那辰轩真不知道,在圣上眼里,何事才算得上重要。”我的语气甚为不敬,上官易这样的回答,着实让人生气。 “哼,至于何事对朕而言,才算要紧的事,这个就不劳皇后费心了。” “皇上,于私,辰轩身为长姐,自家妹子定然要顾,于公,作为后宫之主,皇室添嗣也自非小事。辰轩这番折腾,圣上岂可一句纯属意外就打发了。” “后宫之主,后宫之主,朕倒是不知道,原来我上官易还是有皇后的。” “易,辰轩今日来,是想跟圣上谈兮苑之事,圣上为何总要往我身上扯呢?”上官易越扯越远,我努力想把话题矫正。 刚刚还言辞犀利的男子顿了顿,有片刻的失神,而后他静静地望向我,不再言语。 只是,那双惑人的眸子,看似平静冷漠的眼底,此刻却漾起了杂乱而痛苦的涟漪。朕,朕真的不是故意为之,只是,不知为什么,为什么,在她面前,连他上官易一向引以为傲的自控之力,也无法如往日一般,收放自如、随心所欲。 不是说好要放手的吗,为何还是难以超然而对,洒脱而面? 他只是安静地望着,一言不发,却让伫立一旁的我,无端端生出了几分愧意和歉疚。 “是,是辰轩做得不好,既为人妻,却不尽人妻之……之礼,但兮苑之事,辰轩真的希望皇上……” “皇后,朕知道了,此事,朕会好生过问的。”他突然打断了我,爽快地应承下来。 “如此,辰轩替家妹谢过圣上。”出乎意料地,我心中没有如释重负的畅快感觉,却莫名生出五味杂陈的微涩之意。 “辰轩斗胆,恳请圣上饶恕今日辰轩犯下的欺君之罪。”确实,我瞒天过海,如此作为,有逆上尊。 “朕今日,有见过皇后吗?”他温和地浅浅笑了,俊朗秀逸的面庞,清澈而宁静。 想我上官易虽然残酷冷峻,却断不至于不通情理。 况且,既然心已被你羁绊,又何苦徒劳逃避,朕虽然无法得到幸福,但可以选择守护,你的幸福。 哼,这还是我上官易吗------那个专横霸道、狠辣绝情的大佑国君,从来,对于己之所欲,即使不择手段,他也定会力争到底,为什么,这次,对于这个女子------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他竟然甘心选择放手? 人啊,有些时候,最不了解的,恰恰就是自己吧。 “易,谢谢你。”他竟如此待我,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只要过了这阵,稳住了兮苑的情绪,辰轩定会为圣上充实后宫,补偿辰轩的过错。”不论我愿不愿意,这些,是我该为他做的吧。 上官易朝我淡淡一笑,有几许轻轻的无奈和怅惘。 从今往后,只要这个女子想做的、要做的事,他都不会阻拦。 至于自己内心的痛楚,罢了,既然决定放开她,就再也无谓执着于她的无心伤害。 “易,你答应了。”我有一丝失望,男人,真的不能寄望过高吧。 他轻轻捧起了我冰凉的双手,深深望进我怅然若失的眼底,烛光映照下的那份笑容,隐去了邪气和妖媚,只是镌满了真实的纯净。 “轩儿,你若真想补偿于朕,那今夜,就留在青阳宫吧。” 第六十章 相煎何太急 我也知道易让我留下只是要我陪陪他而已,只是,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当然可以,但辰轩冒昧恳求皇上,在这之前,圣上能否陪辰轩去趟雀羽阁兮苑妹妹那儿?”我轻轻从他温暖的掌心抽出我的双手,夜风很快冷却了刚刚沾染上的些许暖意。 本该是临幸秀女的风花雪月之夜,若上官易能去看望你,兮苑,我的妹妹,你委屈不平的心,应该能够得到几许抚慰吧。 雀羽阁内,灯火通明,熠熠生辉。 “臣妾恭迎圣驾。”一袭鹅黄薄衫的女子娴静地跪地行礼,语声温婉含羞。 站在上官易高大身躯之后的我,望着自己的妹妹,花容之上已丝毫不见正午那般柔弱憔悴的无力苍白。 我无奈地暗自苦笑,将要发生什么,我已了然于胸。 兮苑,之前的病,还有……,你都是装出来的吧。 兮苑,你终究,还是选择了欺骗,欺骗了我的信任,也选择了战争,这场不用硝烟弥漫也能扬起血雨腥风的后宫杀伐。 只是,这次,我不会反击,你也注定失败。 “苑妃免礼,朕只是顺道来看看,更重要的是,朕要亲自来此确认一事。”上官易语调平平,波澜不泛,听不出关心,也没有一丝热情。 并非是他不愿对她更好一些,只是,自己那不多的柔情,恐怕今生,也只可能倾注于另一个女子,用己所有,毫无保留----尽管此时,静默伫足身后的她,丝缕未察。 “臣妾惶恐,不知皇上所言何事?”兮苑的神情,无辜而惊惶。 唉,果然是做戏做全套,妹妹,你何苦如此“敬业”。 只是,你虽无情,作为姐姐,我却做不到无义。 “好妹妹,其实皇上也没什么打紧的事,只是陪姐姐过来瞧瞧你身子是否安好罢了。”我抢在上官易接话前,从他身后走出去插了一句。 兮苑,我已经伸出了一只手,就看你领不领情,肯不肯抓了。 尹兮苑应声抬起了眸光,眼中满是惊诧,这个女子……。,是了,我的好姐姐,这个世上,除了该死的你,还有谁会有如斯美貌。想必今日,姐姐就是靠着这身装扮,顺利完成了妹妹想让你做的事吧。不愧是尹辰轩----大佑国母,我的姐姐,果然能耐。现在你既然也跟了来,就莫怪妹妹让你直面这番背叛的苦痛。 谁叫你,伤我在先? 上官易有些莫名,辰轩明明亲口说过兮苑她……。,难道……? 辰轩绝对不会妄语,更不屑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何况,他根本不信,对于他上官易,轩儿能有任何企图,即使他也很想让她对自己有所图。 那问题,肯定是出在尹兮苑身上了。 跪着的女子娇俏俏立起了身子,扬起丽颜。 “皇上到底欲知何事,但凡兮苑所晓,定然知无不言。” 有人不依不饶,罢了,我又何苦自作多情,救这不知自救之人。 况且,这次给她点教训,是叫她下次不至犯更大的错。 “好,好得很,那朕来问你,你,可是真的有了身孕?”这回,他的语气不仅冰冷,而且透着一丝-----凶恶。 其实答案他早已知晓,聪明如他上官易,怎会猜不到将要发生何事。 正因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才更要追究,即使尹兮苑现在后悔,他也绝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 岂有此理,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对他要守护的女子,包藏祸心。 即便是他的女人,即便是她的亲人。 “什么……。?”兮苑惊的花容失色。 “怎会有人胡诌这种流言,兮苑惶恐。”眼前娇美的女子,急得似要哭了。 “尹兮苑,你只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朕,你,到底怀上没有?”上官易决定逼她板上钉钉,再无回环之地。哼,年纪不大,戏演的倒真是不错。 “没……没有,虽然臣妾也希……希望如此……”这一回,她是真的有些心慌了,看着秀逸的君王这副姿态,她隐隐觉出有些不妥。不过,她心意已决,何况,事实如此。 我淡淡望着妹妹,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不知悔改,兮苑,何必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只是,我心中也清楚,这不宣而战的第一个回合,你,伤了姐姐的心,却也输了上官易的心。 或许,还是你受伤更重吧。毕竟,他----是你如此在意的男子。 兮苑,我的妹妹,你当初是想让上官易认为,我向他撒关于你的这个谎,搅了他的秀选,是出于我为人妻的妒忌狠辣之心、不能容人之意吧,好个一箭双雕的恶毒皇后。 是啊,你当然算到姐姐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去干涉上官易的蝶幸,你也当然了解后宫最忌讳女子善妒。 只是有一点,你却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漏算。 那就是,没有人会比上官易更清楚,整个后宫之中,我,是最不可能生妒忌之心的那个人。 其实,你的失算,又何尝不是因为让那强烈的爱意遮蔽了双眼。尽管姐姐不止一次地跟你说过,自己和他并无夫妻之实、伉俪之情,但你的固执偏激,你对我的心存芥蒂,却使你一相情愿地妄断了我的坦诚。 作为姐姐,却不能令妹妹对自己怀有最基本的信任,我,是个失败的人吧。 此刻,我只是希望,他的惩罚,点到即止。 第六十一章 弄巧总成拙 “犯妇尹氏兮苑,怨妒生事,有悖宫妇纯良之德,更以皇嗣大事造谣中伤,欺于孤后,等同欺君,你,该当何罪。”上官易声色俱厉、怒比雷霆。 本就忐忑侍立在侧的兮苑应声跪倒,心慌意乱之下,不免语无伦次。“皇……皇上,臣妾……臣妾冤……。” “皇上,妹妹定然是知道错了,念在她奉君有功,又系初犯,还望圣上从轻计较。”我连忙打断了兮苑,这丫头,上官易是什么人,被他戳穿,竟仍欲抵赖,你真想求死不成。 因为深知她那倔强偏执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松口就范,趁还未到无可挽回之境,只有向上官易坦承过错,方有希望争取从宽。 “犯妇尹氏,自此刻起,革贵妃号,逐至知秋宫,未得朕意,永世不出。”上官易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很明显,我这厢殷殷地求情,于他而言,并未听进半句。 “皇上……”还在地上惊惶跪着的兮苑闻言,登时晕厥过去,我身形急出,上前将她扶住。 “挽纱,快去宣太医。”我忧心如焚。 一旁的贴身侍女早已被吓得呆若木鸡,好不容易悠悠回过神来,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望着怀中昏迷不醒、面无人色的妹妹,我不禁愤然。 这等惩罚,着实太重了,上官易,兮苑好歹是君侧曾经温存厮磨的枕边之人,你怎能绝情至此。 “不错,这次苑妃做的固然不对,但她也是因为……”算了,妹妹这份虽说极端却也彻骨的爱意,眼前这坐拥天下、情薄意寡的君王,能明白吗? “望圣上看在辰轩薄面,就宽宥了兮苑这回吧。”我语气稍缓,恳切求道。 “皇后,莫再多言,朕意已决,断不容更。”上官易神情决绝,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他这次是怎么啦,如此较真,不仅不计雨露之恩,亦全然不顾夫妻之情。 但我绝对不可以让兮苑遭受如此之重的惩罚,因为对于怀着满腔爱君之意的妹妹来说,这样的冷遇,无异于斩其生机。 “那好,妹妹犯错,辰轩身为长姐,咎责难辞,若圣上真要降此重罪,辰轩才该是首当其冲。”我冷冷望着眼前的男子,恨恨审视着他俊美惑人却冰冷异常的脸庞。 “无理取闹。”上官易语声斩钉截铁,依旧不为所动。 轩儿,朕很少这样绝然逆你之意吧,因为对于关乎轩儿安危的一切,朕做不到视若无睹,更不可能法外开恩。 你可知道,轩儿,你自是聪慧冰雪,却过于随性善良,时时为他人设想,却往往忽略了自己。 你可知道,有些时候,险恶人心的杀伤力,甚至胜过所有盖世的武技,你叫朕,如何放心的下。 “果然是天威难测,皇上,你绝情至此,便也莫怪辰轩不敬了。” 上官易,你竟固执如斯,到底在你眼里,什么才是值得珍惜? “后宫诸事,乃属本宫分内,宫人训诫、妃嫔赏罚,自有辰轩过问,弗敢劳动圣驾。此次苑妃所犯之事,辰轩定会禀明太皇太后,依制惩处。”上官易,是你逼我不得不动用后宫之主的身份。 “皇后,你敢威胁朕?” 他是真的动怒了,为了尹兮苑这个兴风作浪的贱妇,她竟不惜抬出皇祖母和自己的国母之尊。 玲珑通透如你,却为何总是不解朕意? 唉,骄傲如他上官易,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世间众生,他可以恣意予夺生杀,但她的心意,却叫他束手无策。 第六十二章 一叶而知秋 “皇后,作为丈夫,朕要提醒你,你的男人,不仅是一家之主,更是一国之君。”上官易凑近我眼前,俯睨着我,带着不容违逆的霸气和威势。 “尹兮苑的罪,朕,这回治定了,为了你的好妹妹着想,朕奉劝皇后,最好,是在没将朕胸中这把火挑得更旺之前,乖乖闭嘴。”露骨的威胁,溢于言表。 这次,他绝不妥协,即使,她会怨自己。 为了她,也为了能让自己安心,这个“坏人”,他做得心甘情愿。 我微微抬首,用力地望着他,久久不语。 阁内,不知何时,漏进了丝丝清冷夜风,殿外,是那个丰伟男子,扬长而去的决绝背影。 自古红颜,从来薄命,就如,世间帝王,最是薄情。 或许,这,是真的吧。 而后,低头静静凝视着怀中依然昏厥的女子,缓缓抬首,最后望一眼此刻身处的雀羽阁,明日之后,妹妹,这阁中,就不会再出现你的身影了吧。 殿外玉阶之上,响起了挽纱焦急催促御医的声音。 如果可以,妹妹,也许,你就一直如这般睡着,也未必是件坏事啊。 至少,已经濒临破碎的心,不会再痛一次。 半月后,知秋宫内,高大奇伟却隐隐蕴着一丝诡异的赤枫树下,无数火红的枫叶随着秋风翩翩飞舞,秋意已浓,离怨正盛。 树下,一袭单薄的素衣在风中微微作响,衬得静静伫立的年轻宫妇美貌却略带憔悴的丽颜更显苍白。 清泪,就这样无声地滴落,渗入脚下贪婪的土地,无人在意,更无人怜惜。 这肆意弥漫着的红火热烈的颜色,倒映在尹兮苑蓄满泪水的眸中,却仿佛要将一切燃烧。 广袖中紧紧握着的双手,纤细的指节已被绷得泛白,那长长的秀甲早已深深嵌入手心,殷红的鲜血顺着苍白的肌肤坠下,而她,浑然不觉。 “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就是这样照顾妹妹的啊。” 想起半月前雀羽阁的深夜,想起她惺惺作态的虚伪,想起他绝情冷酷的眼神,她的心,竟已感觉不到痛楚。 她不禁苦笑,现在,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人或事,能让她觉得痛苦了吧。 环顾这整洁雅致的知秋宫苑,她看到的,却只是满目的萧瑟凄凉。 “我贵为国母的姐姐啊,如今,你可满意了。” 若心死了,需要什么去支撑,这副躯壳才能继续苟延残喘呢? 是恨,一定是恨,姐姐,兮苑说的,可对吗? 女子空洞的眼中这层迷蒙的雾色背后,仿佛积淀着烈毒之火焦焚过后的疯狂而不见底的灰烬。 她缓缓抬起双手,冷冷望着掌中还未凝固的鲜血。 哎,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把自己弄伤了,挽纱,又该急了。 她转身,向不远处栖身的殿阁走去,却,并不是为了回家。 身后,红的似要滴出血来的赤枫树间,恍若回荡起一声似有似无、销魂莫名的叹息。 第六十三章 心事斑驳漏 清晨,鸾凤殿后苑的榕树下,刚刚舞完剑的我,罗衫微透,散发濡湿。 我转身在藤椅上坐下,轻轻拭着天常剑,惊异于它不染纤尘的特质。在清晨时分舞了许久,它竟未曾沾上半丝露气,仿佛触上了剑身,无论流水、清风或是尘埃,都早早地退避三舍。 我捧起天常剑,对着晨光,仔细地打量每一寸剑身,指尖轻轻搭上剑刃,清灵纯明的剑气缓缓透出,渗入肌肤,攀上灵台。 “小姐,无忧回来了。”俏皮的语声早已远远甩掉她活泼的身影,飘入我的耳中。 我浅浅笑了,收剑入鞘。 “无忧,今日妹妹气色可还好,御膳房煲的燕窝雪莲羹可还能入口?”未等无忧近前,我就一股脑问道。 “小姐啊,二小姐这么对你,小姐还……”她樱桃般娇艳的小嘴嘟的老高。 “臭丫头,不许贫嘴。”我轻轻戳着她的脑门小声呵斥。 “还是那样呗,心结未解,气色怎么好得起来呀,……小姐啊,咱们不要管她啦,对了,刚才无忧在回殿的路上听说皇上今日又未去上早朝呢。”她调皮地扯住我的银白长袖,假装一脸愁容地望着我。 “是吗?”我忖度着。 因为兮苑的事,我已有半月不曾与他打过照面,更别提说上只言片语了,不过,上官易已罢朝数日之事,也有所耳闻。 想到兮苑,唉,是我太无能吧,与上官易拗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她。自她搬入知秋宫以来,我尚未曾去探望过她,一来恐她触景伤情,二来我的出现,怕只会越描越黑,对她刺激更大。 平心而论,我真的没有怪过兮苑,自出事以来,有个奇怪的想法一直困扰着我,那就是:比起她欲陷害于我的事实,知道她并未真的怀上他的孩子,这个真相好像更令我关注和欣慰。 于我而言,这种心思,是完全陌生和不可理喻的。 尹辰轩,你到底是怎么了。 “是无忧不好,不该提圣上的事,哼,那个薄情郎,小姐,咱不想也罢。”无忧见我许久不语,甚是担心自责,而且,她对蝶幸之事,依旧耿耿于怀。 “不关无忧的事啦,是小姐自己胡思乱想而已。”说着,我笑着拉起无忧,进殿去了。 “丫头,沐浴的水准备好了吗?” “当然啦,小姐的事,可是天底下第一等重要的事呢。” ……。。。 悠然清曼的笑语越飘越远,古朴拙秀的榕树下,阵阵的清风不断缠绵,似乎还在眷恋着远处那个窈窕身影的每一缕气息。 第六十四章 人面无处寻 栖寿宫内,殿门紧闭,远远望去,巍巍宫殿背后抵着的那片青天,竟似隐隐有一团稀薄的赤气晕染开来。 “令主,莫要再强行支撑了,如今,他的煞戾之气已臻极境,非令主一人之力所能抗御,若再强耗下去,属下怕……”殿中一身玄衣,冷眉冷眼的侍卫脸上也不禁流露出担忧之色。 “是啊,他此番到来,怕是志在必得,不达不返啊,以哀家之力,唉……冷非,阵中可有被侵之象?”凤床上盘膝坐着的太皇太后刚刚运功完毕,脸色苍白、汗如雨下,此刻正强打精神,仔细问话。 “禀令主,锁渊阵中一切井然,尚无异常,只是位于阵外的皇宫西苑之一角似有异动。”冷非神色肃然地答道。 “皇宫西苑,是冷宫那边吧,半月前易儿将苑妃逐至知秋宫一事,你可知晓?” “令主吩咐密切注意皇后动向,属下一刻未敢懈怠,此事,属下确实知晓。”提到皇后----那个不同凡响的奇女子,他眼中现出欣赏钦佩之色。 “天命靡常,此事,只怕堪属一劫啊。”老人雍容安慈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 “令主是否要属下派人去知秋宫彻查?” “唉,不必了,切记,现下须将全部精力注在锁渊阵上,只要阵法尚结,他暂时还不会贸然入阵。哀家已是力难从心,维持此阵,系于尔身啊,况且,他欲为之事,岂是尔等能够阻拦的住。兮苑啊,孩子,只怕,这就是命。”语中有掩不住的悯人却无奈之意透出。 “前日风骑来报,月、辰、宿三使已在火速回京的路上,属下斗胆,弗知令主此番急招我们四使归令,缘由何在?”他是大内一等侍卫冷非,亦是锁渊门的四大使之首-----日使。 “冷非,哀家问你,皇后尹氏女辰轩,其根骨灵识,较之本宫,如何?” 宫妪不答反问。 “恕属下僭越,此女,可谓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忽然,他顿住了,恍然大悟。 “令主,不,太皇太后,您是万金之躯,千万使不得啊。”他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生而有涯,何必执妄,何况哀家年事已高,精血亏损,将阴冥令强行留于体内,只会拖垮锁渊阵,让数百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老人心神平静,祥和泰来,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 “此番诏使齐赴京畿大内,就是为了起出哀家体内的阴冥令,种于下任令主……。 日使莫要过于担心,只是本门传承的例行仪式而已。”太后见阶下之人愁眉深锁,款款安慰道。 “可即便是这样,阴冥令的威力,也只有在宿主心存真爱之时,方能与阳阙引抗衡,而皇后还这么年轻……况且,阴冥令行于历任宿主血脉之内,与宿主之精气互为供养,一旦起出,那太后,就…。。就只余三月寿限啊。”殿下七尺男儿,言语中大为不忍。 太后支起身子,徐行至窗前,望着宫墙之内,景致秀美,想着皇城之外,山河雄壮。 为了大佑天朝,她这回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她赌,将近半载的宫中岁月,已在她的心中,种下情愫。 “日使,不必多言,莫要忘了尔之职责,所负重担。” 第六十五章 异变平地生 “娘娘,外面风大,咱们进屋去吧,挽纱用无忧姐姐送过来的滋补调理的食材做了些清淡的膳食呢。”乖巧的侍女见主子又立在赤枫树下发呆,心头甚不是滋味,因为忧心主子的身子,上前轻声劝说。 但数步之外的单薄女子却置若罔闻,仿佛完全陷入了思虑的深渊。 “娘娘,娘娘……娘娘莫要吓唬挽纱啊……”侍女急道,提脚便欲向前方背对着她的女子冲去,但,突然想起最近主子的喜怒无常、乖张嬗变,心中一凛,竟愣是生生止在原地,再也不敢往前半步。 素衫女子终于动了动身子,却并未回头。 “下次,不准再叫娘娘,还有,你下去吧,该回之时,我自然会回。”声音空洞冷漠。 那是怎样一种由里而外、彻彻底底的冰凉啊,女子语中的寒意,竟让侍立一旁的婢女噤声哑言,甚至忘了行礼告退,就匆忙转身去了。 只是转身前,她悄悄瞥了一眼正前方的那棵赤枫,隐隐觉得它正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莫名诡异。 哼,虚情假意,全都是虚情假意。 尹辰轩,我的好姐姐,拜你所赐,妹妹我成了上官易继位两年多以来的第一个弃妇。现在,你一定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幸灾乐祸吧,却还让无忧那个臭丫头来知秋宫假惺惺地逢场作戏,你,是在施舍怜悯,还是在炫耀胜利。 但是姐姐,你一定还是有些心虚的吧,若非因为心虚,你怎么会连妹妹的面都不敢见上一见呢。 姐姐,你心中快意,尽管乐就是了,妹妹我,怎么舍得拦着姐姐开心呢。 起风了。 她用力紧了紧衣衫,转身朝内殿走去。 姐姐,你说奇不奇怪,心冷了,竟连身子,也会特别怕冷呢。 身后,又一阵狂风大作。 风中,有那股她再熟悉不过的萧索之味,只是,这次好像又略有不同,是了,萦绕鼻尖,难以褪去的,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之气,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片片火红的枫叶那似被鲜血涤荡过的艳色。 直觉告诉她,身后某处,异样非常。 第六十六章 何人赠血邙 她转身,不带丝毫犹豫和惧色。 耳边,忽然有凄绝哀怨而又悱恻缠绵的洞箫清音贯入,那旖旎空绝的音符,明明,才奏起片刻,却好像,已在心中,响彻千年;在箫声的摧引下,赤枫树上飘落的无数红叶,在空中不断盘旋、聚拢,最后膨胀成一个巨大的圆球,眼前只剩这团漫天张狂的血色,在天际尽情地铺陈、肆虐…… 诡异的箫声还在继续、继续……猛然,随着这洞箫清音毫无预兆的一抹高亢,这簇妖艳如血的红色炸裂开来,而后,如丝雨般零落而下的,却是铺天盖地的血色齑粉。 树下抬首仰望的女子,不禁扬袖挡在额前。 “你若真的这么恨她,我,赐你解脱。”清空无匹的声音,慵懒萧疏,却仿佛透着睥睨苍生的轻妄。 女子惘惑地抬眼,一望之下,却再也移不开去。 洋洋洒洒的漫天齑粉的中心处,一袭白的无一丝杂质的身影就这样从空中缓缓而下。这抹白的刺目的色彩,耀的她几乎睁不开双眼,但心中,竟有抑制不住的卑微之感溢出,这满满的惶恐之意,突然让她有一种就此深深拜下的冲动。 数丈之外,他就这般懒懒地站着,丝毫未曾在意自己加诸于他人的那份恐惧。 女子的眼中,倒映着那和煦的日光掠过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时,折射出的七彩光晕,当她凝视着陌生男子如壑般深沉的淡紫色瞳眸,仿佛有那么一瞬,望见了自己的今生来世,而这短短的通透过后,却又仿佛连自己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已遗失。 眼前奇异的近乎诡异的男子,修长苍白的指间捏着一支竹绿色莹透如玉的九节洞箫,披散的长发,无风自舞。 女子的目光落在他的发上,骇然一惊,只因这满目飘扬的,竟是如瀑的银丝,纯而透的银色,轻顺如丝,毫无瑕疵。 白衣白发,除了淡紫色的眸子,竹绿色的洞箫,白色,不,苍白,是他唯一的颜色。 银发之下,却是一张年轻的近乎稚气、俊美的近乎邪恶的脸庞,但即便是如此年轻与惊艳的外表,也掩不住他浑身透着的深沉、不可捉摸的气质。 过了许久,女子才悠悠回过神来,眼中迸着怨毒与决绝。 “好。” ………… 她并不知道,那个诡异的男子是于何时离去,本来,他的出现,就似梦幻一般,让人看不真切。不过,掌中托着的这颗血红色的珠玉,却在清楚地提醒自己,这一切,并不是梦,而她要的解脱,也已指日可待。 “此物名唤血邙珠,没于土,以尔之鲜血日灌三番,则珠便成苗,苗可成株,如此三月,所咒之人其命自殒,但之后,因精血用尽,尔之性命,亦只余三日。” 她还被告知,血邙珠,本就是通过怨恨之血,用自己的精血强行催发他人之命数,使其在短期内便将一生气血耗尽,直至命如灯枯。 姐姐,此后的三月,你的美貌、心智、修为均将渐臻鼎盛,虽然终将殒命,但生命中有三月的极致,也算妹妹待你不薄吧。 即便是同归于尽,但只要能见你先我而去,于我而言,也是快事一桩。 她靠着赤枫树,轻轻蹲下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掌中捧着的血邙珠用薄土覆盖,而后,抬起白皙的手臂,毫不犹豫,一口咬下。 鲜血涌出,她却并未感受到预料之中的痛楚。 姐姐,原来结束你不凡的生命,竟是如此简单而又轻易。 秋风又起,但在她的眼中,却已再无往日的萧瑟绝望。 这个秋天,风还真是不少呢。秋风总无情,不是吗,我的好姐姐,妹妹真希望你,有命活到,秋风遁去无踪的那一季。 第六十七章 芙蓉染冰寒 “轩儿问太皇太后金安。”我一边行礼,一边疑惑于自己被深夜召见的理由。 “轩儿,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栖寿宫中,端坐在上位的老妇人满脸疼爱表情,几步走下,扶起地上盈盈拜倒的白衣女子。 “皇祖母,早上不才见过轩儿吗,怎么又……皇祖母,你的身子为何这般冰凉,您……您老人家有哪里不舒服吗,轩儿这就传御医……”老人双手触上我臂膀的瞬间,我猛然感觉到异样。 “孩子,不用了,哀家今夜找轩儿前来,是有事相商。”听老人说话,明显中气不足、气血亏损。 “轩儿一定听皇祖母的,不过,您让轩儿先传御医为您看看,好吗?”我仔细观察过了,虽然祖母面上略施了薄粉,但依然藏不住那份从内里透出的浓重的虚弱与颓丧。 猝不及防地,老人突然以迅雷之势出手,下一刻,我只感到眼前一黑,身子便不听使唤地软软瘫了下去,意识全无。 “冷非,将轩儿安顿在密室,好生照料。”太后对着之前飞快出手,扶住欲倒女子的冷面侍卫吩咐道。 “令主,您……这是怎么回事?”侍卫有些惘然。 “哀家糊涂啊,竟然忘了,轩儿她,是个怎样善良的孩子啊,见哀家身子不适就已这般紧张,若让她知晓此番……以她倔强的性子,定然是死也不会肯做于哀家有大损之事的啊。”老人由衷地感慨着,凤目中隐有泪光。 “日使莫要多虑,哀家只是点了轩儿的昏睡穴,你扶她下去吧,让月、辰、宿三使一并在密室等本宫,各自做好周密准备,一个时辰后会合,不容有失。”老人心意已决、神情坚定。 “是,属下遵命。”他不忍地望了望自己已追随多年的令主,此刻,这位高权重的妇人,竟显得这般苍老无助,他心中轻叹,却最终无可奈何地转过眼,看了一眼昏睡在怀中,丽色逼人的美貌女子,轻轻将她横抱,缓步退了下去。 寒冰密室内,冰床之上,四使合围,盘膝而坐,正将己身真气,由掌中延绵不绝地渡入坐于中央、美目紧阖的女子体内。 室内满布的雪域寒冰,凉意透骨,只因阴冥令属极阴至宝,故所受之人,须先以玄阴之气浸染,方能承受得住阴冥入体,但恐受者修为不够,抵不住这霸道寒气,所以一个时辰之内,四使要不断输以真气,从旁相协。 才过了半刻,四使便已同时撤掌,目目相视,脸上俱是惊骇。 月使轻轻将女子扶到冰床上躺好,首先开口,“想不到此女年纪轻轻,修为就已奇高至斯,不过半刻,吾辈真气便已输不尽一丝一毫,果然是资质绝世,……姿容旷古啊。”因为月使身为女子,地位尊崇,且生的一副花月之貌,所以言语感慨间,不自禁多瞄了面前的女子几眼。 “二妹所言极是,如此,甚好。”日使冷非淡淡开口,言辞不多。 “嗯,大哥、二姐说的对,得此奇才,我们锁渊门可谓胜算大增啊,哼,娘的,睬他玄涅个鸟人。”一旁面容颇为憨厚豪爽的辰使接话道。 “四弟,怎么啦。”冷非见他们四人中最小的宿使----凌宇,闷声不响,诧异地问道。 正兀自发呆的年轻男子猛然一惊,清秀的俊脸之上一个劲地泛红。 “对啊,四弟,是汉子的,你脸红什么啊。”辰使大手一挥,搭上了年轻男子的肩头,爽直地笑道。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四弟是英雄出少年,你们也睁眼看看,这里躺着的,可是怎样的绝世美人。”一旁观察良久的月使幽幽开口。 宿使大窘,赶忙低头,连眼都不敢抬一下,不错,让他心旌摇曳的,不是眼前昏睡着的如冰雪皎月般清丽灵净的女子是谁。 “二姐,我们可没说她……她不……不美啊。”辰使结结巴巴地辩白着。 “唉,别再说了,言多不敬,大哥还未来得及告诉你们,这女子,可是当今大佑天朝母仪天下的皇后。”沉默了许久的冷非终于开口。 满室皆惊,却再无一人多说只字片言。 国母之尊,锁渊门令主,这似曾相识的双重身份,让他们,不禁都同时想到另一个女人,当今太后----他们的现任令主,即将面临的抉择和那避无可避的命运。 第六十八章 阴冥得其所 一个时辰后,寒冰密室。 “属下恭迎令主。”四使半跪行礼。 “嗯,免礼,非常时期,须臾必争,咱们,这就开始吧。”雍容威严的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在冰床上坐定。 四使个个心有不忍,面露难色。 “哀家知道刚刚的一个时辰辛苦你们了,来吧,强敌当前,莫再犹豫了。” “其实,我们也不辛苦,皇后她……。天赋异禀。”一向心直口快的辰使答话道。 “如此甚好,望各位尽力。”太后笑答。 “属下遵命,自当竭尽全力。”日使冷非定了定心神,率先走上前去,准备运功。 ………… 漫长的两个时辰过后。 一颗水绛颜色、绚丽有如水晶,却有着垂坠而下的泪滴般奇异形状的半透明玉石被捧在脸色苍白的老人掌中。 她全身都已被冷汗濡湿,身子也因脱力而不住地微微颤抖,但她望着掌中异宝的双眼,却盛满了流转的光彩,仿佛,那颗泪滴般的玉石,便是一切希望的源头。 她转头,爱怜地望了望安静躺在一旁的美丽少女,最终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轩儿,哀家可怜的孩子啊,祖母对不起你,你正值风华,本该全心享受生命的美好,青春的五味,却因为祖母的无能……。。唉,这样沉重的担子,如此煌煌的使命,哀家就这样自私地强加于你……。以后的路,凶险难测,轩儿,原谅祖母不能陪你很久了,你,独自走好啊。 老人将掌中之物小心翼翼地置于女子的眉心处,原本昏睡着的女子似有感应,纤长的乌睫微微颤动,老人伸出两指,轻轻贴上女子天灵,缓缓催动体内残存的真气,口中轻念咒语,片刻之后,渐渐止住一切动作。 室内五人,均目不转睛地盯住躺在冰床之上,美目紧阖的清绝女子。 只见之前还老老实实呆在那方凝脂之上的阴冥令内,似有彩露流转荡漾开来,映照在女子雪色肌肤之上,有如一颗剔透的水珠于秀额上调皮地滚动。 不过片刻,其间翻腾的光芒越来越盛、越转越疾、色泽越晕越深,由原本透明炫彩的淡绛颜色变为张扬奔放但又庄严凄艳的华丽血色。 突然,以这点朱红为中心,霞光暴长,激射出万道耀眼赤练,整个寒冰密室,笼罩在无处不在的漫天红芒中,竟让人恍惚有身在幻境之感。 许久后,满室如血的红光方才渐渐收敛,重又向那点汇聚,充斥着赤色的那颗玉石,惊人地像一滴血色的泪珠。 蓦地,一声轻响过后,那滴红色的珠泪,竟爆裂了开来,隐隐渗入女子莹致的肌肤,最终,完全融入了宿主的血脉,只在女子白皙的眉心,留下一抹血色的印痕-----一道三瓣砂记。 所有这一切恍如隔世般纷呈的变数,安静沉睡在冰雪之上的娴雅女子却分毫未觉。此刻,她修长玲珑的躯体之上,仿佛被一层赤色的光辉晕染,将她那袭如雪的银绸白衣,映的绯红。而女子额上莫名多出的朱砂印记,衬得她本就隽秀出尘、姿容绝世的丽颜更显端庄圣洁。 众人痴痴地凝望者眼前的女子,心中不禁疑惑自己此刻身在清霄几重。 第六十九章 锁渊易新主 良久,几人中定力最好的太后才攫然清醒,难掩胸中激越之情。 “阴冥如血,至上之境……阴冥如血,至上之境啊……。”这满怀的欣喜,击的老人本就虚弱的摇摇欲坠的身子,几乎倒地。 老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此生,竟还能得见至纯至沉的血色阴冥现世。 自古阴冥显色,越深纯,则越上乘,其中尤已朱色一系堪称极境。想当年,以她出众之资识,阴冥入体前,只是呈显浅绛颜色,师父就已大感宽慰,安怀而去。 如今……。 “我终于明白了,锁渊门训曰‘额点三瓣朱砂记,至尊阴冥此中出’指的就是……令主,原来,至尊阴冥出世的标识便是这三瓣赤砂啊。”日使冷非再也按捺不住激动之情。 众人顿时一阵狂喜。 “是啊,哀家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啊。”老人望向女子眉心,眼中漾满了希望与崇敬。 她突然感到无比的庆幸,庆幸她并没有看走眼,更庆幸天命所归、福佑吾朝。 “果然是苍天有眼,护我锁渊、庇我大佑啊。”月使杏眼含泪,合掌而告。 “令主,真……真是太好了,大哥,咱们今天一定得好好庆祝庆祝,不醉不归。”密室内继而响起了辰使粗犷的笑声。 一旁,至始至终一直沉默着的宿使,一双清澈星目,片刻都未曾离开过冰床之上那抹雪色的身影,他年轻俊朗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深深的敬畏与一丝不知名的痴迷。 太后顾不得身子的亏虚,颤巍巍地在冰床前跪将下来,放下她一度母仪天下的帝后之尊,卸下她半生运筹帷幄的令主荣耀,轻轻抬起女子纤长白皙的右手,继而无比肃穆的,低首以额轻触之。 这本是锁渊门承继门主大位时必经的仪式,以示对新任令主的崇敬。 但此刻额抵素手的老人,却在碰上女子冰肌的刹那,顿觉灵台清明、满心生机,仿佛,女子的体内有一股清灵浩然气正在缓缓注入自己的血脉。 阴冥令啊阴冥令,这是否是,尔之极致的其中一种诠释呢? “从今往后,她,尹辰轩,就是你们的新主人,你们,必须如善待己身一般死忠于她,这是哀家的希望,也是作为锁渊令主最后的训示。”老人神情威严肃敬。 “属下谨遵令谕。”四使齐齐下跪领命。 “令主……太皇太后, ‘阴冥之力,随情而发’, 属下还是担心,皇后她……对阵玄涅,胜算颇微啊。”冷非面有忧色。 “算了,日使,吾等已尽人事,其余的,听天由命罢。”妇人转头望着冰床上花容安详的女子,淡淡笑了。 “遵旨。”是啊,事以至此,既然退无可退,那一切,全凭天意吧。 “宿使,你轻功最佳,就劳烦你送皇后娘娘回寝宫吧,记住,小心从事,莫要露了行藏,节外生枝。”太皇太后客气地吩咐一旁神思恍惚的年轻男子。 月使轻轻推了一下身畔混沌迷离的四弟。 “禀太后,宫中形势属下比较熟悉,这次,还是让属下跑一趟吧。”冷非面无表情地请命。 四弟,终究年少气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非常时刻,有些东西,还是简单一些好。 第七十章 惊醒疑一梦 昨天夜里,在栖寿宫,太后好像生病了,然后我……。 清早,还未起身的我,在宽大舒适的凤床上半撑着身子,冥想着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发现,深夜在栖寿宫的一切,在我记忆里,都只是荒芜的虚空一片。 我习惯性地开始穿衣,却发现自己根本没衣可穿,因为衣服都好好地穿在我的身上。 我睡觉怎么可能不脱衣服呢?我正疑惑着,就听到无忧端着洗漱的清水从外面进来的声响。 “无忧,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小姐我有手有脚,懂得怎样照顾自己,不用无忧一大清早就起来陪我瞎折腾。” “小姐的事,怎么能是瞎折腾呢,况且,无忧就是喜欢伺候小姐,谁也管不着。”向来调皮的丫头语中蕴着倔强。 “放肆的丫头。”我转过身来,疼溺地笑着。 “咦,小姐……你额头上的,是什么啊,真是漂亮极了呢。”无忧好像发现新大陆般雀跃地凑了过来。 “没什么啊。”我用力摸了摸额头。 “小姐,你还是自己看吧。”好个眼明手快的丫头,片刻便已拿了把铜镜立于我身前,盈盈笑着。 “丫头,别傻笑啦。”我一边打趣她一边朝镜子里漫不经心地张望。 蓦然见到镜中的自己,眉心处赫然有三瓣鲜血颜色的朱红印记清晰在目,我不以为意,从无忧端进来的金盆中捞了几滴清水,抬手轻轻在额上擦拭着,一下又一下,但眉心处的那点红晕,竟然不见一丝变化。 无忧见状,凑了过来,踮起脚,注目于我的眉心处仔细看了看。 “小姐,好奇怪啊,这三瓣砂记,竟似从肌肤内里透出来的一般,嗯……就像天生的胎记,真是美极了呢。” “是吗?怎么会突然……” 罢了,这世上的怪事何其多,我若每一件都要追根究底,那岂不累死。 “算了,别管它了,无忧啊,今天早上,可有什么值得本小姐一试的极品小点心呀。” “嗯,有啊,御膳房正往咱们殿和栖寿宫敬呈呢。对了,小姐,说到栖寿宫,无忧一大早就听说,最近太后凤体违和,御医嘱咐亟需静养,故半月之内闭宫谢访呢。”看无忧表情,颇为惘惑。 “哦?是吗?”虽然我记不起昨天到底发生何事,但至少,现在我可以确定,祖母宫里一早传出的这个消息,必与昨日深夜召我所为之事有关。 “狗奴才,好大的胆子,几次三番擅作主张,凭你这等奴才,也敢妄揣朕意。”殿外,蓦然响起了上官易凶狠的怒骂声。 我不禁心头大骇,顿时,五脏六腑都似要纠结在一处。 已经近半月多了吧,那个九五之尊的俊美男子,在我的生活,甚至生命中消失了将近两旬的日子,此刻,他的声音复又如此真实的存在于咫尺之外。 而我,却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哪种滋味,仿佛什么感觉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奴才……奴才是见圣上这半月来茶饭不思、精神萎顿,心里着……着急啊。”是冯公公尖细的低音。 “哼,那你倒是告诉朕,趁朕分心它务将朕拐到这儿来,与尔辈忠耿事君有什么关系啊?”上官易冷笑着质问,语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奴才……虽愚钝,却也尚识‘心病还须心药医’之理,况且,圣上不欲早朝,只是吩咐臣等驭撵闲逛,也未特别言明不得……不得至鸾凤殿啊。”冯公公絮絮叨叨地解释着。 “哼,好个狗腿奴才,还敢顶嘴狡辩,冯德伦,依朕看来,你定然是嫌自己小命太长喽,好在朕一向爱成人之美,所以倒也好办的很。”这番话一出口,即便是还在内室的我,眼前,也立刻浮现出了他的俊脸上那再熟悉不过的邪气的笑容。 “皇上,依辰轩看来,您的奴才不仅忠耿,而且还刁钻的很哪。” 第七十一章 前嫌尽冰消 曾经无数次在想、无数次在猜:半月未见,她可有清减,她可有气消,是否依旧古井无波、是否依旧无虑无忧、是否……。 太多的挂怀、太多的相思,笑傲于世人、凌肆于天下的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心里一旦装进了另一个人,竟会是这般百味杂陈。 明明胸中有千言万语似沟壑难填,此刻,四目相接,却……。 他浅浅笑了笑,眼中有些微的忧郁。 对面的她,依然是皓齿明眸、秀美绝伦,甚者,此番见到的她,无双的清丽中却自有一股袭人的美致动人心魄,只是,额上那抹鲜艳的赤色砂记,如花分三瓣,端庄圣洁,但从中溢出的高处不胜寒的清冷之气,却在他的心底,镌下焦灼的印记。 原来,轩儿,离了朕,你一样能够如此自在的生活,是啊,在你心中,朕,从来就不算什么的吧。 “冯德伦,滚吧,皇后面前,朕,是定然不会为难于任何人的。”沉默良久,他方才悠悠开口。 “易,要是半月前你也能这么说,那该多好啊。”我望着他淡淡笑了,没有怨尤,只是深深的遗憾----为兮苑遗憾。 其实,我早已不再纠缠于那件事,毕竟妹妹有错在先,而上官易唯一的“罪过”,就是他对于妹妹的罪,罚的太过,既然连妹妹我都能原谅,上官易,为什么不可以呢。 “轩儿,以后,不会了。”他听出了她清浅语中彻底的谅解,读懂了她澄澈眸底完全的包容,一时欣喜忘情,竟如天真的孩童般心急地承诺道。 虽然,他心里知道,轩儿之所以宽恕,并非因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襄王有梦,了解了自己的良苦用心。 这就是她啊-----朕爱着的她,从来不会赌气,从不懂得记恨,更不可能撒娇。也许,她所以这样洒脱,并不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她记挂伤怀,而是因为,她的心胸够宽够广,远不会为任何人、事长久停留。 “君子一言,易,你可要永远记得啊。”我笑着轻答。 望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动人女子,他不禁在想:轩儿,这,朕能否看成,是仅仅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约定-----只属于易和轩,一辈子的约定。 “皇上,皇后娘娘,无忧已经烫上了龙井清茶,这就要开了呢。”这丫头虽然心里对上官易不悦,但无论如何,她可不能让自家小姐的闲话被人说了去。 “是啊,皇上,时候还早,咱们进殿说吧。”我淡淡笑着,相邀于君。 十月的花园,虽无春夏的繁盛锦簇,却也自有金秋季节的简约醇厚。 “对了,辰轩听闻,百官已有半月未觐圣颜,为人君者,筹谋天下,如今疏怠政务,这似乎不妥。” 对面的上官易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面色也由温和渐渐转为深沉,最终,又恢复成一贯的洒脱不羁。 “此事,朕……正在从长计议。” 如此含糊的回答,似乎不是上官易的风格,莫非,其中有隐。 “嗯,辰轩知道了。”我望着紫砂杯中悠悠打转、缓缓舒展的碧绿茶叶, 轻声答话。既然他未据实以告,必是另有苦衷,我也不愿强人所难。 “轩儿,莫要担心,数天之后,一切,自有决断。” 第七十二章 丹青墨未着 “皇上,怎么了,这样看着辰轩?”我轻轻放下杯盏,抬首却蓦地对上了上官易正凝神深望着我,若有所思的深邃乌眸。 我安静地望着他等了好久,上官易方才回过神来。 “哦,没什么,在想事情,一时走神罢了。”说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底有一丝浅浅的期待。 “嗯,这样啊……茶凉了,待辰轩为皇上重新泡过吧。” 顿时,有毫不掩饰的失望从天子眼中喷涌而出,继而,转为深深的怒意。 灼人的痛苦,仿佛从他心底最深处被生生剜出。 尹辰轩,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都不会好奇朕-----你的夫君,一个如此真实地存在于你眼前的男人,在干什么、想什么? “皇上,你到底怎么了?”他这喜怒无常的脾性,此番我算是再一次领教了个十足,半天未竟,这天就已变了数次。 “即使是当着皇后的面,因为想着别的女人而走神,你也不会介意,是吗?”他当然是在赌气,可也是在宣泄、在探寻。 “辰轩……不知道。”心中,有些淡淡的离乱。 会介意吗?也许,还是会的吧,原因,我不知道,只是心里笃定地这么觉得。 “不知道,好个不知道,尹辰轩,你倒是告诉朕,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心。” 我的心,我当然了解自己的心,我想要自在的活着,渴望真正的自由,为此,我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抗拒着一切可能牵绊它的事物:命运、责任,甚至感情……可如今,隐约觉得,自己心中那欲望的触角,仿佛正在不受控制地伸向更多,更多……尽管理智告诫我不可以,但,心,仍旧一意孤行。 “皇上不知道吗,自古难测,最是人心。”我试图用这些冠冕堂皇却苍白空洞的说辞来掩饰自己心中越来越浓重的迷惘。 “也许吧……你可知道,皇后,有时候,朕多么希望,你,只是一副一目了然的画卷。”上官易深深望向眼前的女子,缓缓说道,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至少,这样,连你自己也迷惑的真实心意,朕会明了。 画卷,上官易提到了画卷,使得我苦苦挣扎、备受煎熬的思绪猛然一滞,眼前蓦地浮现出那幅悬于烟雨轩内的巨制,淡淡的哀怅霎时涨满心扉。 画中人,是我,而执笔者,却勾起了我此生不灭的歉疚。 “易,为辰轩摹一幅丹青吧。”我淡淡求道。 也许,我终究是个贪婪的女子吧,因为此刻,胸中突然涌起难以名状的欲望,那是一份深深的不满足。上官易愣住了。 这般突如其来的莫名要求,却再自然不过的从对面出神的女子口中溜出,仿佛只如恩爱的夫妻间呢喃低语般稀松平常。 上官易一双乌邃的眸子定定望着雕花紫檀案上整齐呈上的文房四宝,依然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向理智严谨的思绪,甚至连转都未转一下,就这般顺从与不假思索的听从了她的召唤。 半截浅淡的清墨静静地着在精致的上等狼毫之上,却久久未在柔软而细腻的宣纸上留下丝毫痕迹。 眼前姿容淡淡的女子,早已占据了自己的满心满眼,风骨清灵、芳颜娴雅,一切,熟悉得如同从几世之前,就已凝望至今。 上官易无声地凝望着咫尺之外的绝美女子,深深思索着,不知自己为何怎么也下不去这简单的一笔。要知道,大佑国年轻的天子,虽非天下闻名的丹青圣手,但书画造诣,却也自有为人乐道的高妙之处。 望见她淡淡投来的略带疑惑的眼神,他最终缓缓阁下了笔,轻轻将卷轴收入宽大飘逸的袖袍之中,“皇后,此画未竟,朕明日再来。” “如此,辰轩恭送圣上。”虽然有些许惘惑,我却也并未多言,也许,他是累了吧。 在转身的刹那,他心头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总觉得,今日,会有一些遗憾,是他将为之懊悔一生的。 这让他突然想起了女子额上多出的三瓣砂记,美极、丽极,却又隐隐昭显着一股宛如命运般顽硬与无可更改的凄艳。 第七十三章 长夜费思量 望着上官易略带踟蹰的颀伟身影在视线中渐行渐远,心中有隐隐的失落。 多么想让你为我画上一纸丹青,只因他人给我的色彩,我虽无法抹灭,却能选择覆盖-----用你笔下的一缕淡墨。抑或,是想要更多,只与你我相关的物事。 即便只是刚刚入夜,天色也已完全暗了。无垠的天幕之上,不缀半点星光,今夜的皇城,寂静的不似寻常。 “小姐,夜凉,咱们进内殿去吧。”无忧一脸关切地催促还站在花园中发呆的我。 “嗯,无忧,我们进去吧。”我紧了紧衣衫,牵起无忧微凉的手,准备进殿。 “小姐,快看。”身后的无忧仰头望着天际,似是惊呆了。 我追逐着她的视线而去,只见北方原本乌缎般的天幕,转瞬已被炽热的火光撕破,那熊熊的火舌,野心勃勃地似要直撺入九霄。即使离皇宫甚远,也恍若能感受到巍峨宫墙之外,那浩浩烈火之下的焦灼与惨烈。 “起火了,看情形就在皇城的主街道上。无忧,前面掌灯,随我去禀程司一趟。”这么大的火势,又在这么紧要的地段,应该已经惊动了皇宫,禀程司一定也已遣员出动,组织扑救。 “哦,好的,小姐。”无忧回过神来。 “皇后娘娘,不用去禀程司了,是有人纵火烧了皇城北街的一家琴阁。”暗处传来了侍卫秦枫冷而生硬的声音。 “哦,是秦侍卫啊,今日整天未见,何以现在才出现啊。”倒不是我真的怪他没有尽到时刻保护我的职责,而是他出现的这般凑巧,令我迷惑生疑。 “属下失职,望娘娘恕罪,禀娘娘,属下……属下也是适才见宫中紧急调动守卫,心中奇怪,询问之下才得知此事的。”夜色,掩去了年轻侍卫眼中闪过的每一丝神光。 “秦侍卫,下次有事,你只管问我领了令牌去内务阁请休便是,千万莫要落了口实,否则只怕皇上会责难于你。”以上官易的性子,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身边这个寡言少语的侍卫的。 “属下……属下谢娘娘。”侍卫低沉的嗓音有一丝不为人察的颤动。 “对了,秦侍卫,你可知是哪家琴阁?” “是有‘皇城第一雅苑’之称的‘烟雨轩’琴阁。” “什么?烟雨轩?”我大惊失色。 “是,而且听闻轩内诸人,惨遭屠戮,‘烟雨轩’轩主下落不明。”侍卫的口吻,依旧是一贯的稀疏淡漠。 “什么?”瞬间,震惊,震怒,还有丝丝的歉疚……,将我淹没。毕竟,如果不是因为我,迦眉一介女流,也不会被孤零零地留在大佑。 “无忧,你先休息吧,我,必须出去看看。”说完,我匆匆往内室而去。 “不行啊,小姐,皇上那边如何交代……”无忧火急火燎地一路随我进入内室,边跑边念叨。 上官易?我猛地停住了脚步。烟雨轩、贝摩格、迦眉……这些我自己都剪不断理还乱的瓜葛,对上官易,要让我从何说起,又怎么说的清楚。 “无忧,此事,千万不能让圣上知晓。”最终,我下定决心,从锦盒之中取出天常剑,头也不回地出了鸾凤殿。 殿外,北方,火光依旧熊熊,而东方,思勤殿宏伟的檐角突兀地耸着,倚着暗夜,竟似在诉说着浅浅的孤寂。我深深地凝望着,只有一眼,而后,负起古剑,奔入夜色。 身后,无忧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而秦枫,不知何时,也已悄无声息地隐去。 思勤殿,上官易俊美的侧脸在烛火的掩映下忽明忽暗,只是,一双深邃的乌眸却依然炯炯地凝视着案上的一幅卷轴。他如此专注,如此用力地盯着,可是,雪缎般的纸上空无一物,只有四个劲健秀逸的楷字:相思无尽。 蓦地,似是被什么灼了眼睛,上官易猛地回转神来,如梦初醒般地发觉,此四字,竟是自己用血红的朱砂篆写。这艳丽之极的赤色,仿如将浓浓的血腥之气灌入他的五脏六腑,不祥的惶恐感觉,瞬间在心底弥漫。 远处,有阵阵调动守卫的喧嚣传来,这并不大的动静,却搅得他心中生出一股从未有过,也说不清楚的感觉,脑中突然掠过那个女子清绝铭心的容颜,心中一凛,是了,这种感觉,是慌乱,是害怕失去的无比的慌乱。 第七十四章 蕙质解燃眉 皇城北街,已然是火海一片:原本从“烟雨轩”引发的火势,由于夜晚风大,且北街繁华,店堂楼阁、商号酒家,鳞次栉比、铺铺毗连,火势蔓延,一发而不可收。 而“烟雨轩”内,却已宛如修罗道场、人间地狱:向里望去,只见满堂血污、碎尸横陈,夜风之中,弥漫的,不仅有浓重的血腥味道,更有尸体被烧着的烟焦气味。 宽阔的皇城街道上,禀程司的官员正组织受惊的民众与前来援救的京畿守备有序地取水扑火,而“烟雨轩”前,则聚满了前来勘验凶案现场的典狱司官员。因为“皇城第一雅苑”实在太大,虽火已起了多时,却还未完全熄灭,为了安全起见,所有人被命令暂守轩外。 许久,禀程司的执事李显达才发现,在没有被火势牵连的北街对面最高的酒楼檐角上,傲然立着一个白色的窈窕身影,夜风吹过,衣袂飘飞,女子戴着的白纱斗笠,也被清风一阵撩拨,隐隐露出白皙秀美的颈项。这个已年过不惑的大佑三品执事,也不禁看得呆了。 “大人,大事不妙,火势…。。火势实在是太大,灭不了啊,能保证无其他人命伤亡已经是万幸,这条街……。怕是……怕是废了。”禀程司的年轻小吏急切而又不无悲恸地向司内执事禀报着灾情,抬头注意到大人的失神,颇有些不解。 “李大人,李大人。”小吏试探性地小声摧道。 “什么?火情阻不了,不行,这是皇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街,万不能烧成了废墟,收起你们那些个丧气样,是爷们的,就给我玩命上,能保住一家是一家,听到了吗?”李显达终于回过神来,粗悍的脸上,杀气腾腾。 真是岂有此理,天大的人祸当前,自己竟然也能走神,还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对了,那个站在檐角上的神秘女子,不光遮着脸,还恰巧在这非常时刻,莫不是……。急火攻心的李显达突然像找到了罪魁祸首一般,迫不及待地要将满肚子的憋火一股脑地泻出。 “上面鬼鬼祟祟的是何人,还不给李爷我滚下来。”他朝着檐角上的女子大吼了一声,在嘈杂鼎沸的救火现场,他竟也能嚷得人人都清晰可闻。 李显达吼完还没来得及把嘴闭上,方才还立在檐角的女子就已轻轻巧巧地落在了自己面前。瞬间,清浅淡雅的香气仿佛将无处不在的刺鼻味道也冲淡了许多。 看到女子白衣之后负着的一把古剑,刚刚又亲见了她迅疾莫测的身形,李显达愣了愣,有些吃惊,他虽然也是练家子,但跟眼前这神秘的女子相比,却又不知差了几辈子。 “你,到底是何人?”他严厉地质问道。毕竟在官场混了几十年,这点经验他还是有的。 “属下姓尹,乃是由宫中派出,这是属下的腰牌,大人过目。”时间紧迫,为了避嫌,也为了省些口舌,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嗯,确实不假,只是……姑娘为何遮颜示人。”李显达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最不喜藏着掖着,再说,对人对事,谨慎一些,仔细一些也总是没错的。 “小女另负他命,遵从上谕,不得不秘密行事,还望大人见谅。”隔着纱巾,盯着不远处愈演愈烈的火势,我心急如焚。 “大人,火势迅猛,须臾便至,若要保住北街,小女想到个法子。”眼见民宅一家家被毁,百姓惊慌失措、欲哭无泪之状,我愈发着急了。 “你这话说的,禀程司上下都为难的棘手之事,就凭你一介小小女子?姑娘,莫说李爷我小瞧了你们女儿家,可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李显达言语之中,尽是怀疑。 我也管不了这大老粗的冒犯了,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方为正事。 “小女冒昧,请您速速调配工匠三十,壮丁三百,至北街西侧五百丈处,将那里的六家毗连的低矮小铺马上动手拆了,每户配备工匠五人,壮丁五十,由熟悉房屋建构的工匠指挥,务必在三刻内完全拆除。”我估算过了,按照此刻的风力、风速与人员的扑救速度,在大火烧到五百丈外之前大概还剩三刻时间,这些人应该来得及把那六家单层低矮且结构较为简易的铺子拆掉。 “什么?……。。拆了那几间还未被大火毁掉的屋子?这也叫法子……对啊,李爷我怎么就没想到,好……好一个釜底抽薪啊,来人……来人啊…。。。”终于,他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道理。 望着他如遇救星般兴奋地带着人跑远,我放心多了。看他五大三粗,倒也不是那么糊涂。 过了许久,李显达灰头土脸地率人从塌掉的屋子里钻了出来,如那女子所料,大火堪堪蔓到跟前。 望着由于烧到此处而被阻住的火势因为没有了新的燃烧物而渐渐减弱,最终慢慢熄灭,李显达被烟灰熏得黑乎乎的国字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憨笑。他入禀程司多年,如此险情,却还是头一遭遇上,身边已经累的筋疲力竭的属下,也仿佛还沉浸在刚刚千钧一发的紧迫氛围中不能自拔。 繁华堂皇、一眼难望到头的皇城北街,幸运的保住了十之六七,若不是那女子,这场火,恐怕就要成为大佑开国以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场人祸了。 举目望去,却早已没了那白衣女子的踪影。 “唉,不知是哪个爷们攒了八辈子的阴德,才生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闺女啊。”李显达叹道,疲惫却炯炯的眼中渗出丝丝由衷的感佩。 第七十五章 林中一人还 夜露中,我负着剑,手中松松擎着摘下的斗笠,静静地立在拐角一处房檐的阴影下等着,直到月上中天,人声渐消,方才悄悄进入几成废墟的“烟雨轩”。 经过之前典狱司官员的一番忙碌,轩内已被清理的七七八八,不再如初见时那般恐怖血腥,但站到轩中才知道,虽然尸体可以被移走,可是那鲜血与死亡的味道,却盘桓在这华丽的废墟中,怎么也挥散不去。 迦眉,你究竟身在何处,是生是死?这曾经堂皇的“烟雨轩”内,到底又发生了些什么?如许绚丽鲜活的生命,凭什么被人生生剥夺? 我默默地杵在黑暗中,仰着头,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我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之所以伤心,只因有些生命的消殒,太过轻易、太过无辜。 我这般倔强地仰头望着,仿佛只要望的够久,眼前那一根根焦黑的椽柱,就能恢复往昔的光鲜。 突然,顶部那根最为粗壮的横梁之上,有些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借着渗进轩内的点点星光,依稀可以看见一卷白色的物事被什么东西牢牢地钉在了梁上。 一个纵身,我轻盈地跃上横梁,很快又稳稳地落到了地上,手中多了一节细小的竹枝和一卷裹得紧实的丝帛,我思索着,惊异这节精致却纤细的竹枝竟能在梁中嵌得如此之深,更讶异于这卷白的不掺一丝杂质的丝帛如何能有如此不同寻常的轻薄质地与清凉质感,历经火灼,却丝毫未损。 我仔细地展开这卷白帛,尽处,有一握残卷安静地躺着,外面裹着的这层丝帛原来是为了让这幅残卷在大火中得以保全。 我扯开残卷,点起火折,注目于上面的几行文字,原本微凉的呼吸,蓦然地急促了起来。 眼前所见,分明是那笔似曾相识的小篆:千载太虚无非梦,一段衷情不肯休。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千真万确,这就是那首诗,那首贝摩格题于画像上的小诗。那幅画原本悬于轩内,有人将它从那幅画上撕下,必定与迦眉失踪、“烟雨轩”被毁有关。 夜色中,鼻尖隐隐嗅到了美酒的芳香,是了,华月诞,此酒之甘醇馥郁,品过之人,绝不可能轻易忘却。 我将残卷凑得更近了些,发现了酒香的来处,也发现了有人特意留下的线索。 因为,在夜风将手中的火折吹灭的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了被刻意泼在其中几个小篆上那刺目的血红色痕迹---华月诞的酒渍。 千载太虚无非梦,“梦”上之“林”; 一段衷情不肯休,“一”与“衷”内之“中”; 梦醒人间看微雨之“人”; 江山还似旧温柔之“还”。 有人想告诉我:林中一人还。 离此不远的山谷中,有一处深而密的树林,名唤“闻乐”。 想必,其意是说,“闻乐林”中,迦眉和我,只一人还。 戴上白纱斗笠,转身淡淡地走入正浓的夜色,不论是谁留下的线索,不论是否只是一个陷阱,不论能不能救到迦眉,我,都要一试。 第七十六章 闻乐林间寂 一路疾赶,不到半刻,便已置身林中。 我环顾四周,目力所及,只有黑黢黢的树影纹丝不动的矗着。这才发觉,原本高悬夜空的明月朗星,都已不知何时悄然隐去,肃杀的无边寂静在林中蔓延,虫鸣骤歇,动静全无,甚至连郁郁葱葱的树木仿佛也抑住了呼吸,卑微地臣服于那未知的恐惧。无形却强大到可怖的戾气主宰着一切的生命,黑暗,更深、更重了。 我不愿去想,前面等着我的,是怎样艰难的境遇,该来的,总要来。 漆黑一片的偌大树林,让人甚至无法辨明方向。我抱臂立在夜色中,静静等着,并不着急,因为,既然有人要我来,就不必担心会见不到他。 蓦地,密林深处,清箫声起,渐奏渐浓,灵澈的箫声似乎荡涤了周遭所有的阴暗、乖戾,在整片树林中回响,仿佛无处不在;飘进了心扉,摒却了闻者一切的纷扰,找回初时的本真,等你迫不及待地想去牢牢抓住、慢慢品味时,才发现,它仿佛从未存在。 我阖上眼,沉下心来细细辨着乐声的来处,而后,淡淡走入深林腹地。 “唉。”随着这声浅叹,箫声消杳,再无踪迹,只是,一声叹息,却有万般情长。 古拙秀丽的榕树下,我轻轻驻足,抬首,于最高处的枝桠上寻到了一袭懒懒斜倚的白色背影。只是一片混沌的白色,甚至看不清身体的轮廓,不过方才听得叹息之声,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夜色沉静,又有阁下雅奏相送,却不知哀承何处?”也许是他清冷却纯净的箫声,让我对他生出了一丝丝的好奇。 “红颜薄命,多少叫人扼腕。”寂寂暗夜里,这低沉儒雅的音色仿佛是天地间唯一涌动着的生气。 果然是在等我,他如何算准了我就一定会来呢? 是要我的性命吧,只是他言辞悲恸,满含怜惜,却叫人觉不出丝毫杀意。 “若要取辰轩性命,只管动手便是,只是我既已到此,还请劳烦告知迦眉下落。” “那是当然,只要皇后有命活过这一个时辰。”依旧是轻描淡写、温文尔雅,仿佛杀人,也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清楚我的身份竟然还敢动我,必是有备而来,而不惜犯下弑后这等滔天罪行,到底又是所为何来? 既然是祸躲不过,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吧。 “阁下若要动手,辰轩自当奉陪,只是在此之前,我要见见迦眉。”语中字字铿锵。 来人不论是谁,或是受谁指使,既能血洗烟雨轩,又将迦眉掳来要挟于我,想必所图非小。我如今既已一头撞了进来,岂能轻易脱得身去。只是大费周章地引我到此,又要取我性命,却又是为何?难道是我陷入了什么阴谋而不自知?而这个阴谋,又会是冲着什么而去的呢? “哼,这个世上,我说的话,还没人敢不信。”卓尔的语声中透着不屑与冷傲。 “既然阁下有此一诺,辰轩也不再多做追问,今夜之劫,迦眉和我,全凭造化。若阁下如愿取了辰轩性命,还望守诺将迦眉放去,她……”我忆起了烟雨阁中那个妖娆骄傲的女子,如何哀怨地浅诉自己十年缱绻、一腔柔情。 收回飘忽的思绪,隔着轻纱望向那抹刺眼的苍白。 “但如若辰轩侥幸胜了,还恳请阁下能够将迦眉被囚之处告知。”以我的武功,想来还不至于坐以待毙,况且,还未争取就选择放弃,这,也并非我的处世原则。 “狂妄,今夜胜的,只会是我。”白影冷冷笑道。 话音未落,箫音遂起。 “阴冥令主,你我九世宿怨,今夜,我玄涅就要来个了断。”刻骨的狠绝之意仿佛可以将这无边的黑暗也彻底冰封。 第七十七章 九天惊雷动 耳边的箫声,越发的诡异激昂。 我从来不知道,片刻之前那般清空灵净的箫音竟能这样乖戾狠绝。 远处那抹白色被越来越盛的莹绿光芒拢住,而他冷踞于绿芒最盛的中心处缓慢而残忍地催动漫天充盈着煞气的箫声。 眼前的那团绿芒可怖的不断扩张,直指向我站定的地方。同时,胸中翻江倒海的不适击得我微微退了两步,下一刻,周身的空气仿如突然被汲得一干二净,脑中顿时充满了狠狠的嗡鸣之声,喉中的那股血腥之气蠢蠢欲动,就欲喷薄而出。随着他越来越疯狂的箫音,我的意识也仿佛要被无情地挤出灵台。残存的最后一丝清醒告诉我,被如此强大的真气催动的可怕压迫,真的可以轻易地取了我的性命。 身体在这空前的伤害面前不断地沦陷,虚弱与痛苦紧紧地将我攫住。 真的要放弃吗?尹辰轩,剑还安静地躺在鞘中,你真的甘心未作分毫抵抗就束手待毙吗? 艰难地抬首,视线有些模糊,依稀可以望见远处的白影纹丝未动,那闲适的姿态,仿佛在冷冷地向我宣示,在他手中,我的生命,就似蝼蚁般微渺易折。 一声携着破竹之势的清吒灿烂地划破了沉沉暗夜中浓浓的死寂。 直到张狂狠戾的箫声不为人察地微微滞了滞,我才惊觉这呼喊就是来自我的身体。 在这片刻重压抽离的间隙,我果断决绝地凝眸望向前方,抬手,拔剑,起势,运起全部的真气,纵身迎着绿芒最盛的中心处而去。 密林深处,隐在重重夜色之后的丽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她分明望见,远处那提剑纵去的窈窕身影,剑尖携着的耀眼红光,竟毫无障碍地杀入绿芒圈内,直直向中心的那抹白影刺去。 绿芒光圈,是以公子精纯真气所结,由至宝“阳阙引”催发而成,威力无匹,从未被破,除非…… 至尊阴冥,果已出世? 十里之外,皇城宫闱,年轻的大佑天子从噩梦中惊醒,俊美的脸上沁着冷汗,惑人的乌眸中,深深的惊恐,正在集结…… “轩儿……”他喃喃地不住低唤。 黑黢黢的栖寿宫后庭,恍如一下苍老数岁的太后眉间纠结,望着西方天幕下汹涌的黑色云翳中隐隐倒映出的赤绿两色相激之态,强压住内心泛起的惶惶,沉稳严厉地对着黑暗中齐齐噤声跪着的四人道:“不惜一切,定要保皇后无事,这,是哀家的命令。” “四使得令。”地上四人齐声应道。 四条黑影无声地匆匆退去,寂静的偌大庭院中,老人深深地望着天际,声音有些颤抖,“轩儿……你一定不能有事。” “皇上,才刚过三更,恐怕不便去鸾凤殿打扰皇后娘娘休息吧。”尖细声音苦口婆心。 “冯德伦,朕现在就要去。挡朕者,死。” 第七十八章 谁怜孤影淡 黎明的曙光,将露而未露。 城郊,僻静清幽的竹庐内,鼎内新燃的宁神散袅袅地升腾缭绕着,氤氲的烟气让人看不真切屋中的情景。 “公子,为何放过她?”子琰垂首低低问道,清婉的眼波温柔而小心地追逐着身前那片纯白的衣角。 “因为,我想放过他。”一语拂来,是一贯的疏朗淡漠,却叫人无端端生出一种置身天外的清远虚幻来。 “是子琰多嘴了。”蓝衣女子心下黯然,是啊,公子的事,岂是自己可以了然的,正如公子的心,永远也不是自己可以揣度捉摸的。 青玉床上,白衣斐然的女子安静地向里侧卧着,简洁淡雅的素衣掩不住那副玲珑有致的美好身体。 原本以为,这一世,公子都不会碰上可以比肩的对手。直到数个时辰前闻乐林中的那一场激战,女子提着利剑杀近公子身前,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有人破了公子结下的气界。虽然只在公子萧下走了寥寥数十招,但招招险峻,剑剑惊心,那一战,竟将闻乐这片生机盎然的森森秀林灼为焦土,再无一寸完肤,那骇人的景象至今还让她心有余悸。 收回思绪,她有些嫉妒的忖道:同为女子,但这个年仅双十的大佑皇后竟拥有如斯功力,却是她不能想象,也无法企及的。 依旧清晰地记得,女子最终在公子撼天动地的全力一击下受伤、溢血、陨落、昏迷。。。。。。,那翻飞飘坠的白衣,宛如九天仙子轻折的羽翼。 黑夜,又恢复了一贯的沉沉,林中,胜了的公子,轻轻地点上了女子身前的一方焦土,打横抱起已然不省人事的对手,纵身而去。愁容淡淡的子琰,如往常一般,静默地跟上前方那道仿佛已让自己卑微地仰视了几世的苍白身影。 “公子,不会好奇吗?”子琰怯怯地追问道。 直到此刻,公子还未曾正眼瞧过这女子,难道公子不想看看那方覆面的薄纱下藏着的是何等娇容,竟引得风平了百年的大佑王朝不再浪静。 “祸国颜色,该有几分?只是不知玄涅手中这管忘色萧,可还品得佳人雪藏颜。。。。。。”玄涅扫了一眼榻上女子,软语轻笑中泛起一丝兴味。 突然,身前的白影一滞,一缕妖艳的血痕顺着苍白修长的手指,蜿蜒上指间轻握的那支翠竹玉萧。“嗒”,血珠坠地的声音,轻不可闻的一声仿若毒针狠狠扎进了子琰心房:公子他,竟然受了伤,不可能,血,一定是公子从那受伤女子处沾染上的,一定是这样的,公子绝不会受伤,绝对不可能,……也绝对,绝对不可以……子琰不甘地死死瞪着那滴红的刺目的鲜血,“咝……”,青石地板虚弱地挣扎出声,坚硬的石板瞬间被那抹宛含魔力的血珠蚀穿。子琰的脑中霎时一阵晕眩:不是那女子的血,公子他,真的伤了。 “谁也不可以伤害公子,不可以!”子琰突然发了疯似的向玉床上重伤昏迷的女子扑去。 孤清若神的男子神色一凛,顾不了体内翻腾不止的逆流,一阵凌厉的真气飙开,竟将杀气腾腾的侍女震了出去,狠狠摔在了丈外的青石之上。 “公子……?”嘴角噙着一丝殷红的蓝衣女子失声叫道。 “放肆,谁许你伤她。”一怒惊心。 “可是公子,这一伤,你的病。。。。。。”顿时失却了方才的乖戾,女子伏地嘤嘤的哭出声来。 “待我归来,定要见到一个毫发无损的大佑皇后。”在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吞噬之前,男子飞快地遁入了黎明的曙光之中。 第七十九章 庐中双影漠 “迦眉……。不要……迦眉,不……”从痛苦的梦魇中惊醒,一阵腥甜猛地撺上喉头,瑰丽的颜色宛若新梅瞬间开在了掩唇的雪色广袖之上。 侧首轻轻擦净嘴角,眉眼中浮上冷冷的笑意:本是必杀的一击,却最终留我一命,哼,怕是居心不善,另有所图吧。 心下淡然,举目环视所处之地,是一间绿竹建成的精舍,青石地板,竹案竹椅。晨风在廊外盘桓,逗弄着静静悬于屋外的翠竹风铃,微微奏出清空的音符,山岚漫过半撑的窗棂,缠绵地抚上屋内的斑斑绿竹。是那男子的栖身之所吗?以此看来,撇开他高深到可怖的武艺修为、怪异到骇人的功夫路数,倒也不失为一个雅极的人物。 稍稍运气,不妙,五脏俱伤,这可有些棘手。虽然功力还在,却是万万用不得,妄动则危矣。 既然没死,那就还有救出迦眉的希望,权宜之计,只能静观其变。 醒了许久,竟无人来探,怪哉。 拖着痛的似要支离的身子,艰难的下得床来,掌中紧紧握着的未曾离手的天常剑,仿佛能够感受到主人的虚弱,轻轻嗡鸣的剑身传来一阵阵温润的暖意,霎时,浑身的痛楚,不再如初时那般剧烈。微微有些诧异,这剑,若非有什么玄机。只可惜,此刻,于我而言,举剑一观,甚至都是奢望。 “吱呀”,虚掩的竹门随着我的轻推应声而开。 “姑娘才刚醒,这就急着离开,似乎不是为客之道啊。”身后珠帘轻响,清婉的语声飘来,戏谑中有掩不住的冷漠。 纱笠下,我嘴角微扬,哼,终于出现了。 “身为东道,冷眼旁观,不闻不问,似乎也非待客之道啊。”我勉力强撑着,悠悠转过身去,隔着素纱,静静凝视着水晶帘下婷婷站着的女子。 身姿纤纤,秀颜若兰,眉目中透着的那缕如幽兰生空谷的凉薄孤清让人不敢亲近。眸底,隐隐淀着一丝不为人见的温柔与忡忡的忧虑。 “你。。。。。。”蓝色女子有些羞恼。 “若非假装要走,姑娘又怎会舍得现身相见呢?”我知道羸弱的身体经不起这般久站虚耗,但性子中根深的倔强让我逼着自己不能倒下。 “既然见到了主人,可否劳烦姑娘予一身干净的素衫。”撩袖轻拭嘴角那缕再次溢出的殷红,我淡淡恳道。 “只是小女并非此间东君,怕是做不得主呢。”依旧是不冷不热地刁难。 我直视着丈外不过与我年纪相当的少女:同她并无仇隙,如此待人未免刻薄了,当然,也许是她本性如此,不过,我更愿意相信事出有因。不论到底是何种情形,我都不再多言。 “让姑娘如此不待见,辰轩只有请辞。”从初醒时的刻意避见,到此时的有心为难,呆子也看出我在此处的不受欢迎。轻推竹门,静静步出。 “哼,这个,子琰怕是更加不能应允。”似是未料到我如此反应,短暂的惊异过后,女子身形急动,闪至跟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寸许的银色长匕,薄如蝉翼的匕身在晨曦的映照下流转着张扬刺目的莹彩。 “姑娘放心,以我当前的状况,即便想走远,也怕是力不从心。呵,若是东主回来,愿意理会辰轩,烦请姑娘请他到竹庐东面临水之处见我。” 许久之后,子琰依旧木然地驻在原地,望着曙色中缓步向东行去的白衣女子出神,迷蒙的眸中,看不清是惊、是叹。。。。。。。 “那人。。。。。。那画。。。。。。”蓝衣女子兀自喃喃。 只因那道娴雅清娆的白影临走,轻轻扶着门楹,淡淡侧首,手起,纱落。。。。。。“记住,是这把剑、这个人,呵呵,别找错了。”子琰终于见到了那张自己好奇已久的容颜。只是,她依然惘惑着:真的,见到了吗?那幅画中的女子。 她清楚地记得,烟雨轩熊熊的火海中,大堂上残了的画卷前,公子曾垂视、自语:“此女,世间无。” 第八十章 山中岁月寂 身受重伤,不要紧,修养几日,至少可以恢复照顾自己的能力;独自一人,没所谓,自立惯了,并不需要旁人替我操持,况且清清静静,无人打扰,正好疗伤;唯一不能忍受的,是此刻身着秽衣,浑身尽染尘污,所以当在竹庐中求而不得后,我举目环视,选了一方临湖的佳境暂作栖身:清水潾潾,可祛污秽风尘,山林郁郁,易得果腹之食。再者,此处离竹庐不远,目眺便及,倒也省了某人随行监视之累。 受病躯所累,一路蜗行,这区区的百丈之距,竟费了我两盏茶的功夫。此刻,仗剑伫立湖畔,顿觉神怡而心旷,山间风物,到底不俗。 当下,我懒得去想那凭空冒出却身负盖世本领的男子留我活口的目的,也懒得去理他将我掳回,却又迟迟不见的缘由……只是,迦眉,你到底在何处,如今,可还安好…… 思绪微动,当即摒却一切念想,觅了一方清爽的草地,有些吃力的盘腿坐下,微微运功,气行周天——赶快复原,才有能力去守护自己在意的一切。 夜色,静悄悄地在山间弥漫,不愿打扰端坐于星空之下、凝神运功的女子,女子光洁无瑕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缕缕散发早已被香汗濡湿,贴上了白皙秀美的脖颈,巨大的痛楚使得女子的素衣被冷汗一遍遍地打湿,而鼓荡不息的真气又将它一遍遍地烘干。此刻,她的周身溢出薄薄的烟气,在朦胧月色的涂抹之下,女子静若处子的身姿竟似笼上了一层隐秘的光辉。 许久,女子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嘴角飞扬,眸中流转的神采黯淡了满天的星光。 “呵,已经入夜了呢。”一天的努力,我终于打通了全身滞塞的各处要穴,体内微堵的气血又可以顺畅地奔行。 对着习习凉风惬意舒展着麻木的肢体,而后,有些艰难的,和衣缓缓步入了清浅的湖塘…… 浓浓的山岚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水声越飘越远…… 已经记不清到底就这般过了几天,果真是“山中岁月容易过”,只是不知,繁华人世,已沧桑了几番? 唯剩这亘久的天幕,黑了又白,白过复黑。 打坐完毕,敛了内息,我盈盈立起,如今,摆脱了初时的虚弱,我已能如常行动。 同前几日一样,我轻轻拎起了垂地的裙裾,浸入那满池摇曳的星光…… 蓦地,眉心流过一阵入骨的刺痛,以手加额,几乎承受不住。 电光火石,有一念闪过:闻乐林中,那举剑对决的一瞬,熟悉的痛楚,也曾汹涌来袭。 我猛地回转身去,目光仿佛抓住了一角苍白,只是在看清来人之前,昏沉的意识就已滑入了混沌的黑暗。 褪去了满身夜色,娑罗树下,一道白影,凭空的显现出来。 是九霄的仙人,随意裁了夜幕一幅当做斗篷?抑或只是一剪尘俗孤影,已将晦涩高妙的隐身幻术,演绎得神乎其神? 玄涅俊颜不悦,银白的长发在眼前飞扬,在那对邪美无双的淡紫色眸瞳中织出慑人的怒意。 自己于气遁、龟息之术的造诣,早已登顶,为何还被那女子觉察? 阴冥令?对了,如今她功力不济,自然抵受不住阴冥阳阙这双异宝的强烈感应。 白影掠出,如一只矫健的鲲鹏扫过湖面。 “没用的女人,竟然敢痛晕过去。” 下一刻,岸边的苍白男子横抱着湿漉漉的女子,恨恨出声。 “不过,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哼”幽深的眸中划过一道异彩,那眸子,如此之深,连最皎皎的月华也不能漏进半缕。 第八十一章 风云色突变 “上官昭,朕再问你最后一遍:轩儿她,到底在哪里?”望着密牢内浑身浴血但一脸决绝的弟弟,大佑天子一贯不羁的俊颜上第一次有了气急败坏的神色。 只是,面前身受箭创的男子——昔日尊崇高贵的昭王,如今弑君谋逆的罪人,冷眼望向心焚的君王,嘴角扯过一抹狠绝的残忍:“哼,我无所不能的兄长啊,终于也有你算计不到、掌控不住的事了吧。” 一日之前,京郊秋狩。 天绝崖——因其山瘴深重、岔道错综、极易迷失且多毒蛇猛兽而历来被视为皇室围场的禁地,本就已凶险万分之地竟又在月余前传出有山精鬼魅出没一说,顿使整个皇城谈之色变,避之惟恐不及。 当玄衣劲装、英气逼人的上官易为了猎住一头花斑猛虎孤骑冲入这片神秘而危险的山谷时,身后的文武群臣霎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登时呆在了原地。 “还不快去追,圣上要有个闪失,看咱家不要了你们的脑袋。”狂奔而来的冯德伦气急地对着身后紧跟而来的大内侍卫吼道。 “公公稍安勿躁,本殿这就带人去把皇兄寻回来。”骏马之上、白衣昭彰的上官昭沉声道。日光,从他纯白的衣袍上反射出去,耀得众人看不清年轻王爷风神如玉的脸庞上任何一丝神色。 “王爷万金之躯,绝不可再涉险境。”冯德伦女子般细嫩的脸上有一丝坚决。 “是啊,公公说的有道理,大佑皇室直系一脉,仅得圣上与殿下俩兄弟,圣上又至今未有子嗣,若都进了天绝崖去,风险太大……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众臣叨叨,神色惶恐。 “那各位是要本殿坐看皇兄深陷险境,做个缩头乌龟?”言语淡淡,却难掩讥讽。 “可是……”群臣嚅嚅。 “或者等到皇上脱困,本王就说,列为臣工出于忠君爱国的好意,不愿看本王与皇兄同涉险境,可好?”上官昭揶揄道。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再也没人敢吭一声。 上官昭深邃的眸中满是鄙夷,对着一众禁卫振臂一呼,“进谷。” 坐下青骓,粗壮的马蹄犹疑地刨着泥地,正如此刻主人俊目深处隐隐旋绕的那一丝复杂滋味:这一去,再没有君臣兄弟,再难有幡然归路……只是,赢了,他就能一世陪着她,笑望天边云卷云舒,淡看红尘花开花落了吧。 赶走心头最后一点犹豫,驱马而入。 他,必须胜利,只能胜利。 白衣衬着男子飒爽的伟岸英姿,翩然消失在了苍茫的山霭深处。 “昭王爷真是好风度、好魄力啊……” “兄弟情深,实乃吾朝之福、吾朝之福呀……” …… 身后,窃窃的颂赞在人群中传开。 第八十二章 断箭惹谁伤 败了,他还是败了,宛如末路的赌徒,输得没有一丝尊严。 数月来,自己处心积虑布下的局,被证明只是一场徒劳的闹剧。 入谷救人,当然只是个幌子,皇兄无后,且自己是他唯一的弟弟,一旦驾崩,自己将毫无悬念的登上帝位,所以,用不着招兵买马、篡位逼宫,自己要做的,仅仅是让他永远消失。 所以,他精心地布下一个局:京郊秋狩,此为天时;天绝深崖,此为地利;心腹并肩,此为人和。 为了成功弑君,他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取得调动禁军的权力,安插心腹亲卫。 为了成功将天子引到这个为他而设的陷阱,他万金购得天下罕有的猛兽,命人精心驯养,一旦放出,只会向一个地方奔命——天绝崖。 为了在秋狩这天顺利起事,他命人放出天绝崖闹鬼之说,以便在无人打扰的环境中精心布置这个战场——这片埋葬帝王的坟墓。 可当他阴狠地传令带进谷内的心腹围困并格杀迷失在崖内的兄长时,白瑜之上的男子仰天笑了,笑得那般了然,那般心酸,玄衣之上,那张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俊容上,竟藏着隐隐的痛心。 “天绝崖外,皇弟定有一番手足情深、为君赴命的精彩表演吧,可惜为兄无法亲眼目睹,亲耳聆听啊。哈哈……哈哈哈哈……”苦涩而悲怆的笑声,回荡在阴冷灰暗的天绝崖内。 “皇兄大可放心,不管是我们哪个登临,大佑也终究只是上官家的天下。”上官昭原本儒雅的清秀面容,依旧俊朗,只是眸中本应清冽的神光,不知不觉已被阴鸷的狂意执掌。 “昭,为什么?”宝驹上的男子,深深质问。 …… “皇兄,你知道吗?一旦丢了心、失了魂,所想所做的,都只是为了找回那残缺的一半而已。”想起那抹清绝淡然的笑靥,上官昭此刻冰冷的俊颜之上,竟沁出了点点暖意。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年轻的帝王似在质问,更似在自语。 “哼,你不必知道,皇兄,这是臣弟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上官昭的浓黑的眸中似绷着一根在弦的箭,无声的越扯越紧。 “你只需要知道: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他拔剑一指,箭,离弦。 无数冰冷的刀刃,划破阴风,疾速迫近,明晃晃的寒光,剥离了天子眼中最后一丝怜悯。 “昭,还是,决定了吗?” 漫天的箭矢,飞蝗一般扑向那凶猛逼近的一圈冰冷,眨眼之间,鲜活的生命陨成刈麦般齐整横躺的尸体。 圈中,有一人,毫发未伤,片尘未染——这是片刻前还是必死无疑的上官易。 圈外,亦余一人,支箭穿胸,白衣尽然——这却是前一秒还满志踌躇的上官昭。 “昭,这条不归的路,你竟走的这样义无反顾。”如此沉重的叹息,仿佛连天地都承载不起。 谁能知道,这支离弦之箭的命运,不是插进温热的胸膛,尽嗜鲜血,却是陨落在向前的路上,裂为齑粉。 一箭,谁伤? 第八十三章 祸起萧墙内 “昭,你一定要这样逼朕不可?”上官易面露痛色。 “哈哈,逼你,本王岂敢?兄长不就是想知道辰轩现在何处吗?”上官昭乌眸中跳动着疯狂而危险的寒芒。 “。。。。。。辰轩。。。。。。”绣着银线的紫袍宽袖中,天子微微颤抖着握紧了双拳。 “呵呵,好说好说,易,弟弟现在就给你指一条阳关道如何?”明明是大逆罪人、阶下之囚,可那清俊眉眼中的笑意,却让人生出一种客主颠倒的恍惚。 。。。。。。。。。。。。。。 “昭王爷。。。。。。你。。。。。。”一旁的冯德伦瞄了一眼天子隐忍的侧脸,忍不住出声道。 “好办的很,江山美人,哥哥你,择一而全便是。”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仿佛说的是天底下最最自然而然、最最理所应当之事。 天子身侧的侍卫公公们闻言均是一震,见过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的,却没见过已是万劫不复的谋逆罪臣还敢这般张狂的。曾经高贵尊崇、英明神武的昭王爷,莫不是疯了不成? 但阶下之人却神色如常、一脸平静,嘴角噙着阴冷的笑意,只是一双深瞳一瞬不瞬的盯住玉阶尽处、高台之上的紫袍男子,唯恐漏过了那人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的细微波动。 那是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一张脸啊,一般俊美、一般高华,只是,一个在这头,一个却在遥遥的另一边。若是没有中间生生横亘的这一条玉阶、这一张龙座、。。。。。。这一抹红颜,他们的一生,会不会如同临水照影一双人般平和融谐。 可是,这苍茫世上,毕竟是没有“如果”这回事的吧。 “你在求死。”天子语中一派平静,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决绝之意。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上官易,好一句求死。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哥哥真是没为我们‘铁血上官氏’丢脸啊,上官一族,百年前的先祖能叛主自立大佑,如今哥哥更能诛亲以稳大佑根基。不错,不错啊,哈哈。”囚人放肆的笑着,这尖利贯穿了殿堂高高的穹顶,飘荡开来。 疯了,疯了,昭王爷果然是癫狂了,大佑开国这段不光彩的往事,历来是大佑国的禁忌,民间如此,皇室更甚,从来谈之者诛。众人看看突觉陌路的大佑亲王,复又望向俊脸越沉越深的大佑君王,这一幕,竟让人在无措的同时,觉得多少有些凄凉。 “昭儿,你疯了吗?”一道痛心疾首的苍老声音越过偌大的神殿,灌入众人耳中。 千欺万瞒,如今此事终于还是传到太皇太后那里了吗? 上官易神色复杂地望向蹒跚着进入大殿的祖母,在他眼中,一向强势硬朗的祖母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虚弱沧桑。 “你这逆儿,阴谋弑兄,祖母可以当你年少气盛、一时失足铸成大错,关起门来,权当家务事揭过,你皇兄瞒着祖母,瞒着天下,也就是此意。可你这般辱没自己的先祖,轻贱自己的家族,竟是以这血脉为耻吗?”老人厉色的质问仿佛声声泣出血来。 “难道不是吗?百年前的上官氏,只是北渊姬氏的家将而已,为了自立门户,强暴北渊公主,诞下先祖,掠夺了姬氏神之血脉,最后终于如愿叛出北渊,开创了大佑国。呵呵,上官氏的血脉,不过是从那时起才被打上姬氏的神印不是吗?哈哈哈,大佑,大佑,这帝国的天命,是上官氏从姬氏那里偷来的,哈哈,偷来的啊。我们身体中流淌着的,是怎样高贵而又肮脏的血脉啊,有着抢来的神圣,却同时混合着上官氏本性的无耻、贪婪、背叛与残暴啊。”白衣男子鄙夷地、嫌恶地诉说着这段最隐秘、最阴晦的历史,只是说到最后,语中却微微泛出了不为人察的悲怆。 “你。。。。。。”一旁的太皇太后早已面如死灰,因气结而发不出声来。 上官易稳稳扶着身边摇摇欲坠的祖母,“昭,你不能这样侮辱自己,侮辱上官氏。。。。。。”只是说到最后,年轻的君王,竟也轻轻别开脸去,仿佛,这伤痛,这深深浸入骨髓的伤痛,也曾无数次剥开自己骄傲高贵、至高无上的面具,一遍遍拷问着自己所有的怀疑、所有的心虚。谁也不曾见到,袍下那激荡的真气,仿如暴怒的野兽,在他身体中奔流,在他血脉中咆哮。 低贱的吗,残暴的吗,这天命,是偷来的吗? 自十岁那年,自己无意中从一个不懂事的宫娥口中得知这个大佑国最禁忌的辛秘时起,原本以为自己天之骄子那最高贵的血统,却成了年少的自己心中最大的缺口,时不时灌进一些阴暗、一些猜疑,彻夜折磨着自己。 有些自己去不愿面对的隐秘,不论平时花费的多少精力去遗忘、去无视,当它被毫无防备地揭开时,自认早已坚毅如铁的心,竟依然会痛的这般歇斯底里。 “不过哥哥,你知道最令弟弟开心的是什么吗,哈哈,哈哈哈,你,果真是不值得轩儿去爱的,你爱美人不假,只是终究不愿用江山去换的啊。”白衣男子无情地嘲讽着。 是不舍吗?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吗?可是,若是连我都要放弃,这大佑的江山,该在这乱世中何去何从?可是,若是连皇位都要失去,那样的女子,我又该用什么去守护呢?可是,。。。。。。 原本沉默的上官易神思恍惚,迷迷茫茫的望向远处那不知名的虚空。 “轩儿。。。。。。轩儿,这答案,你告诉朕好吗?”失了神般的君王喃喃自语,伟岸的身影衬着宏伟巍峨的殿堂显得如此落寞。 “哈哈哈哈,皇兄,你知道吗?我们都是不值得轩儿爱的啊,一样肮脏的血统,一样六亲不认的天性,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哈哈哈。”那曾经高高在上、方才张狂阴狠的男子,如今竟然放声恸哭,仿佛最深沉美好的梦境,已被自己亲手碾碎,亲眼目睹它的离析,这一场大梦,终究还是要醒来了吗。 对面的上官易眸中血红,黑发跋扈地飞扬着,你终于还是扯上她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伤口还未结痂,又有人要来撒盐,他不需要谁来提醒,以他上官易大佑天子至尊、雄踞一方的霸主之位,终究还是配不上那白衣落落、笑靥清浅的女子,他不需要,不需要。。。。。。也绝不允许。 “上官昭,你要再敢多言一句,休怪朕心狠手辣。”终于,理智被狂怒淹没。 第八十四章 人面何处去 “皇兄终于下定决心了吗?”男子脸上犹带泪痕,只是如今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高贵。 这一场刻骨铭心的春梦,用一场纷繁绚丽的生命去祭奠,也该足够了吧。 只是连最后一面,竟也见不上了吗? 玄涅,玄涅,我上官昭竟是信错你了啊。 今生眷恋的一切美好,来生,希望还能再见,即便相同结局,我也会选择不悔地堕入轮回。 “皇兄,对不起,请一定要找到轩儿,。。。。。。。。小心北渊,小心玄涅。”一把明晃晃的银色小匕顺着上官昭的袖口滑落,转瞬就要插进主人的胸膛。 “昭儿。。。。。。不要啊。。。。。。”已经为了大佑皇后、锁渊门主遇险之事苦苦操持了数十日的太皇太后,此刻终于在心灵与身体的双重打击下失去了意识。 大佑皇室,真的难逃此劫了吗? “放肆,谁许你自裁?”话音未落,上官易指尖真气瞬间凝聚,直直向微微笑着的上官昭眉心飙去。 “易,真的。。。。。。对不起。。。。。”。男子失去意识前的微弱低语诉说着深深的歉意。 上官易拔地而起,掠至阶下已颓然昏倒在地的胞弟身前,轻轻将男子扶起。 对不起,呵,你跟朕说对不起。弟弟,其实,哥哥又有什么立场来原谅你呢?这一场你精心谋划的逆反,早已洞若观火的我,明明可以阻止,却选择将计就计,最终将你推到幕前。一个利用、牺牲你的哥哥,又有什么资格接受你的这声抱歉呢。 只是,身为系一国之命运的君王,这样的算计、此般的煎熬,也终究是我不得不直面的无奈啊。 这血脉、天命,即便是偷来的,也自有它该被守护的理由。 昭,忘了吧,可好?忘却你身不由己的哥哥、忘却你引以为耻的血脉、忘却那个女子,和这场因爱而生的逆谋。 面色凝重而复杂的大佑天子缓缓从袖中掏出一颗光彩流转的明珠----隔世香。上官易有些心酸的想到,这能令人前事尽忘的奇药,大约在很早之前,就被他决定用来结束这一场注定的落幕。 昭,我的弟弟,希望,醒来后的你,投入的,是另一种生活、另一番天地。 …………… 只是……轩儿……如此处心积虑的我,终于还是算漏了一样。。。。。。。那便是----人心,秦枫那莫测的祸心啊。因为小觑了秦枫的怨念,让我失去了你的行踪,如今,竟连昭也未能知道玄涅将你匿于何处,真的,要失去你吗?哼,这是报应吧?我勃勃野心的报应,我肮脏血脉的报应,。。。。。。我,不够爱你的报应。。。。。。 秦枫,好个秦枫,你终究是不甘心的吧,但是,你实在不该,不该用陷轩儿于险境这样的手段来报复我上官易。你该知道:那个女子,是龙之逆鳞,动之辄死! 轩儿,即便是九霄尽处,黄泉绝地,朕,也定要将你带回身边。 (呵呵,有云里雾里的感觉不?下面几章会有详细交代哦!) 第八十五章 试问苍茫路 “公子的伤……好些了没?”依旧是一袭水蓝素衫的子琰静静立在床边,双手恭敬地奉着一罐浓黑的药汁,粘稠的汁液下隐隐泛着血红色的光泽。 “嗯。”垂泻而下的银发挡住了男子的侧脸,只传出一声心不在焉的低应。 “上官昭失败了,公子就不担心吗?” “预料之中,又何来担心呢?”男子抬头,悠悠说道,淡紫的眸中一片沉静。 子琰怯怯地望了一眼男子,暗暗松了一口气:察言观色,公子的病好歹暂时已被克制住了。一念至此,又不由恨恨地想起那个伤了公子的女人。这么多年来,公子第一次在病发后消失了这么长的时间,定然伤的极重。 “那。。。。。。公子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女子?”此刻,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一直以来,她脑袋里就有好多问题:比如当初上官昭费尽心思找到公子,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比如既然有约在先,为何如今公子却一点也不关心上官昭是成是败,是死是活;比如,公子为何放过这个女子,她很清楚,那天闻乐林中的公子,可不像眼前这派温文平和。。。。。。 但是现在,这个躺在玉床之上的女子的命运,显然才是她最迫切的疑惑。 “眼下,当然是先将她弄醒。。。。。。”。男子温柔的声音响起,有如春风化雨。 言罢,收起手中玉箫,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了女子的皓腕。 “公子,那这药子琰就撤了,反正我看公子现在好得很,想来也用不着。”蓝衣女子不满男子避重就轻的回答在先,如今看公子又要渡真力给这莫名其妙的女子,心中不免忿忿,竟是嘟着嘴,撒起了小性子。 这小女儿的情态,也只有面对着“公子”才敢流露吧。 旁人或许不知,但她却清楚,眼前绝美的银发男子,平常的面目,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也是她口中的“公子”;可是,在更多的时候,却是暴虐残酷的嗜血魔王,那才是世人所知的“玄涅”-----北渊国真正的主人。 所以,此刻的娇纵,对她而言,是一种难得的奢侈。 “唉,你这丫头。”男子腾出一只手截住了子琰假装要转身拿走的汤药,静静地仰头喝下。 “子琰只是担心公子伤愈不久,就耗费真力救她。。。。。。万一。。。。。。” 女子这才接过空了的陶罐,低声说道,语中蓄着忧心。 “原本,就是我伤她的啊,况且,我留下她,自是有用。”男子脸色平静、语声轻柔,浅紫的眸中恍惚划过一抹淡淡的悲凉。“哼,可要不是她,公子又怎么会受伤,致使突然病发且来势汹汹呢。” “呵,她竟能伤得了我,这倒的确出人意料,就当是公子轻敌的代价,子琰就莫要再生气了。”男子笑得云淡风轻。 “公子。。。。。。子琰怎么可能真的跟你生气呢。。。。。只是这次犯病。。。。。。公子又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女子心中纠结疼惜,不禁垂下眉眼,说到后来,更是语带哽咽。 “傻丫头,以前又不是没经历过,何必放在心上。”白衣公子目光悠远。 “有时候子琰真不明白,这污浊之世,本就用不着仁义道德,有道是强者力胜、能者居之。。。。。。。。做‘玄涅’也不错啊,不择手段怎么啦、残酷乖戾怎么啦,至少快意恩仇、自在逍遥,公子又何苦为了压制魔性,受这火燎油煎、穿心蚀骨之痛呢。”自从学成出师,跟了公子,伤的人命不在少数,这善恶之分,对于蓝衣女子而言并不重要,只要公子能不再那么痛苦,她不在乎公子到底变成哪一面。 “呵呵,你这不要命的丫头,不怕公子到时候吃了你啊。”男子苦笑着轻声调侃,一面默默撤了给昏迷的女子渡引真力的手指。 “公子你。。。。。。”素净的蓝衫,衬得女子雪肤有些燥红,她不是没见识过另一面的公子放浪形骸的风流恣意,此刻想来,不免难掩羞恼。 忽然望见公子握着望色箫的手紧了紧,本就苍白的手此刻更是显得毫无血色,不祥的预感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子琰悄悄抬头望向静伫床畔的公子,男子只是默默看着青玉床上的女子,紫眸中蓄着的神光仿佛微微黯了黯。 “她快醒了。”平淡的语气中没有半丝情绪。 一听此言,子琰立时紧张地走上前去探看,一脸戒备之色。 第八十六章 两望惟惘惑 昏昏沉沉中隐约可以觉出有一线醇厚的暖意缓缓贯入四肢百骸,将经脉内受伤以来沉积的寒意驱散,可在身体感到温纯舒适的同时,脑中却似有惊涛拍岸的欲裂痛感冲击着灵台,这强烈而绵延的痛苦自眉心处迸发开去,仿佛要生生冲破额头。 甫一睁眼,模模糊糊中就望见了一名蓝衣女子焦灼的秀颜。 “是你啊。。。。。。子琰姑娘。。。。。。”我一手按着额头,一手撑着勉力坐了起来。 “姑娘睡的可好?别又说我们当东主的怠慢了贵客。”女子冷冷出声。 “呵,想不到还是个挺记仇的丫头呢,其实上次之事,辰轩实非有意冲撞,抱歉。” “丫头?哼,瞧你的样子好像不比子琰年长吧,这长辈当的你也不害臊。你莫要以为自己是大佑皇后就有什么了不得,姑娘,子琰奉劝你一句,到了我们这里,还是忘了你自以为尊贵的身份为好。”女子语中不乏不屑与嘲讽。 “呵呵,这一点请子琰姑娘放心,辰轩自认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淡淡笑道。 “你。。。。。。”蓝衣女子微微恼道,却又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辞。 本想刺激一下这平日里应该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女子,毕竟大佑皇后的身份不容小觑,可谁知那女子却一脸淡然,丝毫不以为意,怎能不叫她为之气结。 “公子。。。。。。她。。。。。。”蓝衣女子依旧不甘心就这样败下阵来。 听她这一声‘公子’,我的心突然一紧,他就在身侧,我却丝毫未察,这份修为,果然是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 “子琰,莫再多言。”蓦然响起的男子声音萧疏而又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严厉。 言罢,只见一抹白影越过子琰,就这样利落的出现在我眼前。 四目相接,我惊艳地望着眼前白衣伟岸的妖美男子,虽然一头银发、两汪紫潭让他的与众不同显得突兀,但这份诡异却丝毫无损男子周身散发的难以言说的惑人之美。 “到底是现身了。。。。。。公子好修为啊。”望着他白皙胜过女子的手中那管碧玉箫,想起林中那场激战,此番又见识了他神出鬼没的高妙身法,不禁惊叹道。 也许,只要这个男子愿意,即使要让他与清风融在一处,也并非难事吧。 男子只是淡淡的望着我,不发一言,紫眸中更是波澜不兴。我就这样直直地与他对视着,不得不承认,撇开其他不说,这男子的姿容确能称得上是一种极致了。 “公子不仅修为登顶,更是生的如此好皮相,这般惊才绝艳的尘世奇葩、人中龙凤,求何不可得,如此想来,辰轩倒还真不知道能有什么为公子效劳的。”我清楚自己同他是敌非友,但又疑惑于他挟我在此的目的。 男子依旧不置一词,只是更加专注地望着我,眸中的色彩仿若深了一层,远远望去整个人褪去了一分恬淡,蒙上了一丝戾气。 “嗯。。。。。。”自打醒转,就一直强忍着眉心的痛楚,不想让人觉察我的不适,如今被那男子用力的望着,这痛楚更是排山倒海地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整个人仿佛被狠狠扼住了咽喉,窒息的难受异常。 “你。。。。。。请你离我远些。。。。。。”仿佛只是本能,我莫名其妙的蹦出了这么一句,同时努力地缩向床内,想尽力远离眼前这个男子,好像只要拉开距离,就能缓解这噬人的痛楚。 可是男子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不仅顽固的锁定我的视线,更是一步一步逼近我身前,直到那张绝美的俊颜放大地呈现在我已经痛得模模糊糊的视野中。 “不要。。。。。。痛。。。。。。”我终于承受不住,勉强运气七分真力,狠狠一掌过去,想要推开眼前的男子。 只觉举起的手腕被他轻巧而不着痕迹地制住,牢牢控在他有些灼热的掌中。我紧紧咬住下唇,不让一丝痛苦的呻吟溢出,默默地抬起泪眼,不再闪避,直直地回视着一脸冰冷的男子。 忽的,他松开了扼在我腕上的那只手,平平的飞速向后退去,同我隔开距离。 他一离远,之前那肆虐的痛楚与沉重的压力顿时消减不少。 “哼,原来如此。。。。。。子琰,给她沐浴吧,注意不要坏了她脸上的易容。”语声未歇,男子忽而消失在了竹庐之中,最后几字,仿如从远处的风中飘来。 易容?我伸手抚上脸颊,果然隐约有一层薄薄的物事密密贴着肌肤。好不精妙的易容之术,竟让人没有感觉丝毫的异样与不适。 可到底怎么回事,挟持我也就罢了,竟然还大费周章地给我易了容。难道仅仅是为了便于藏匿,但直觉告诉我绝非这么简单,因为以那男子的能力,藏一个人对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 。。。。。。不想了。。。。。。。 被他这么一阵折腾,我已痛得浑身脱力。 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痛得浑身已不知被冷汗打湿了几遍的我,此刻,真的需要好好休整,才有力气去弄明白此间的状况。 第八十七章 问君何所虑 清晨一个时辰的高强度练剑,让我大汗淋漓,浑身畅快。 “子琰姑娘。。。。。。。辰轩请教。。。。。。” “怎么,又想问本姑娘你心心念念的迦眉身在何处?”一旁抱臂观剑的蓝衫女子冷冷反问,语气虽然还是不敬,但神色已不似初时那般戒备嫌恶。 迦眉所处,我怎会期望她能告知,先不提据我半月来的观察,子琰绝对不可能知道迦眉被玄涅匿于何处,其实,即便是她知道,以她对“公子”死心塌地的程度,没有玄涅的应允,哪怕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也绝对不会眨下眼。 “非也,辰轩有两个问题请教。”我微微笑着走近子琰,她立时往后退去。 我暗忖到,总是一见我就退避三舍,真当我是洪水猛兽一般,呵呵,这点倒是同她主子一个样。 “你有话就说。”子琰冷言相向。 “其一,姑娘可知,你家公子为何坚持要辰轩易容示人。。。。。。。哦,错了,该是易容示‘他’更为准确,呵呵,难道说,你家公子怕见辰轩真容不成。。。。。。。。” “公子的事情,子琰无权置喙,姑娘还是问第二个问题吧。”子琰眼神闪避着,仿佛惊惧于直视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子。 子琰知道,尽管知道经自己易容后的女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可一旦距她过近,自己却依旧不自觉的感到巨大压力。或许,是因她不敢去回忆易容之下女子的天姿。 “也罢,其二,子琰姑娘,呵呵,你觉得这次,辰轩能在你公子手下走上几招?” “哼,公子手下,从无敌手,姑娘还是不要做无谓挣扎。”其实,子琰自己心里也很纳闷,为何公子将那女子软禁,却还要迫着她不辍练剑,且必定每日要与那女子过招切磋。为了让女子甘心情愿与自己比试,公子不惜许下承诺:只要哪天她能在自己手下走上百招,立时将她放去,绝不阻拦。子琰并不怀疑公子的实力,只是那女子也非好相与之辈,万一,再被那女子伤到。。。。。。。她不禁又一次忆起了闻乐林中的那场激战。 “这是当然,不过既蒙你家公子款待,辰轩焉有不尽力而为之理。况且,恕辰轩妄言,半月来,这不杀之恩,辰轩也自以为已经报答。”我抿唇一笑,心若明镜。 “姑娘此话怎讲?”因为不解,故而子琰有了些兴致。 “呵呵,这个子琰姑娘何不问问你家主人?对了,顺便问问他,辰轩的表现,他可还满意?”言罢又是神秘一笑,呵,子琰的易容之术可谓高明,任凭什么表情,都不会有不自然之感。 “你。。。。。。哼。。。。。。”阶下之囚,故作什么神秘,子琰愤愤地想,要不是公子严令好生待你,本姑娘才懒得理你呢。 “日上已三竿,辰轩先去庐内小休片刻,一大早有劳姑娘了。对了,你家公子要是来了,烦劳姑娘转告于他,今天的切磋,辰轩会有让他更加满意的表现。。。。。。。呵呵,请他尽全力便是。” 说罢,我收剑入鞘,抬袖稍挡明媚的日光,浅笑着望向初升的那轮旭日,而后轻轻提起裙裾,缓步走入竹庐。 玄涅,即便不知你这盘棋怎生布局,可今天,我总要从中扳回一子。 第八十八掌 谁失花容色 夕阳下,对面玄衣银发的男子持萧负手立着,身姿傲然,容色美绝,那双望向对面女子的紫眸中,古井无波,清雅安宁。 “唉,公子俊颜,真真是要羡煞天下女子的,呵呵,辰轩自诩姿色尚有几分,但在公子面前,也不得不自惭形秽呢。或许,阁下要辰轩易容对你,正是为了顾全辰轩颜面,让我不致每每见到公子天颜,会觉心下羞愤不已?”因为确实对此存疑,一时恣意,竟对着玄涅打起趣来。 “皇后说笑了,方才听子琰说起,似乎皇后今日准备给我惊喜?”玄涅脸色不改,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礼貌应答。 “辰轩不才,今日确有几招望公子赐教。”收起戏谑,敛容应道。 “皇后雅兴,作为东主,焉有不陪之理,请。” “好,还望公子万莫相让。”出鞘的天常剑嗡鸣不已,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此刻势在必得的豪情。 “在下定当全力以赴。”碧玉通透的忘色萧在金黄色的余晖下,划出一道瑰丽含蓄的清光。 半月前,我伤势大好以后,玄涅就要求我每日与之比试,并做下承诺,当我能够在他手中走满百招之日就是他放我自由之时。我欣然应下,既然无路可走,何妨信他一回。 刚开始过招的时候,我都是全力以赴,狠招迭出,他却是只守不攻,不愠不火,转眼过了九十招以后,才收拾精神,在三两招之内将我拿下。那时我还暗自忿忿,自知技不如人,可也不用这么羞辱于我,大可几招将我败于箫下,何必像逗弄耗子的猫儿对我这般戏耍。 三两次之后,渐渐觉得事有蹊跷:玄涅若没有目的,怎么开出这种放我归去的条件;况且他亦不可能闲来无事,跟我慢慢耗玩;更重要的是,似是因为我们之间有某种诡异的感应,只要稍一靠近,两人都会痛苦莫名,故而他平常从不近我身,但在切磋之时,他却置这禁忌不顾,招招近身缠斗。 综合这些,除了“偷师”这条我再不作他想。 九十招过,如往常一样,相斗不酣,玄涅只好整以暇的随意格开我时密时疏、时厉时缓的剑招,那双深深的紫瞳,却也如平常那般黏腻于我运势的手足,起招的天常剑上。。。。。。。 “公子,请看仔细了,辰轩请教”。一瞬之间,破风而出的天常剑内,突然迸裂开诡谲的剑气。玄涅,隐忍良久,也总要让你意外一遭。 望着女子急刺来的剑身隐约凝起的淡绿光芒,男子被熠熠银发半遮住的俊脸,有惊诧之色一闪而过,这。。。。。。竟是。。。。。。。这女子,竟要用我的招式来对付我。 不远处,身姿绰约的蓝衫女子迎风立着,面若寒霜,秀眉深深蹙起,心中疑窦渐生:以自己之多年修为、不俗目力,九十招后,她竟丝毫分不开前面交缠的两条人影,更遑论看清场中战况。唯一能分辨出的,只有一深一浅两道绿芒飞闪着,突刺着,渐渐分不清彼此。。。。。。。 半月来,这种意外,尚属首次。脑中浮起早时大佑皇后神秘的笑容,那女子……莫非真能翻船不成?不知公子如何,子琰心下忧虑,不及多想,飞奔向夕阳尽出那团染上金黄余晖的混沌。 第八十九章 礼本尚往来 尘埃落定,剑气消弭。 第九十九招,终究还是败于玄涅忘色箫下,被真力震出丈余的我,以剑钉地,支起勉强站立的身子。一缕细细的嫣红,顺着嘴角流下。 “不愧为至尊阴冥的主人,如此了得,想不到上官一脉,还有这般奇才。” 一场大战下来,玄涅面色如常,但微微起伏的胸膛还是透露了此一役的不轻松。一双紫眸,紧紧盯牢丈外拄剑而立的女子,仿佛想透过这再平常不过的姿容,剜出那枚冰雪玲珑的灵魂。 “咳咳。。。。。。辰轩,失礼了,多谢公子。。。。。。手下留情。”虽然他胜的并不轻松,但我深知,凭玄涅之力,真想收拾我,还是不难的。且不说我刚刚招式突转,令他措手不及,占了先机,于他不公在前,就说他因伤只用五成功力对付我这点,玄涅的修为,就高出我不知几多去了。 “公子没事吧。”刚到跟前的子琰一脸焦急。 不待玄涅开口,我勉力调侃道:“子琰姑娘,你好生不公呢,咳咳。。。。。。咳。。。。。。一看就该知道辰轩才是被揍惨了的那个吧。” “你。。。。。。臭女人,真是的,伤成这样还不能让你闭嘴,公子就不该轻饶了你,哼。”子琰毫不示弱。 “好凶的丫头,同样身为女子,姑娘对我可着实不近人情了一点呢,哈哈,不过你家公子不计辰轩冒犯,确实大肚能容。”我稍事整顿,总算恢复了些许精神。 “玄涅手下留情不假,但姑娘出人意表也是真。”男子神色平静,探究的盯着须臾之前败于己手的女子。 没错,自我猜破玄涅诱我切磋之目的后,在尽量少施展自家武功的同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亦处处“偷师”于他。今日施展从玄涅处“偷”得的招数,才惊觉原来同样的招式,同样的内劲,借天常剑这等利器使来,竟能生出这么乖戾的煞气。清楚的记得,有那么一刻,我仿佛无法操控自己的心智,任由这凶悍的剑意牵扯着,与玄涅厮杀。 “呵呵,试过方知,公子慈悲。”我用力一提,插地的天常剑破土而出,我轻抚着它轻薄的剑身。“辰轩在想,公子使箫而弃剑枪、刀戟不用,是想将所用招术真力的杀伤力降至最低吧。”望着夕阳下银发紫眸的妖冶男子,我目光柔和,若有所思。“不过恕辰轩多言,公子的武功路数太过邪异,难以驾驭,久习之,许会累及自身。” “哼,你懂什么,拥有北渊最高贵的血脉注定了公子天生就是修习玄天秘术的不二人选,岂是你这凡胎可以类之。”不待玄涅开口,子琰急急插嘴,望向玄衣男子的俏脸上满是仰慕。 “子琰,如此多嘴,可不像你。”玄涅俊脸一沉,厉色相对。 显然,子琰引以为傲的玄涅却并不受用。 “姑娘可知,一般人习这秘术重则走火入魔,癫狂而亡,少数资质绝佳者习之,亦会经脉受损,功力尽废。此术甚恶,姑娘实不宜涉足。” 我安静的抬眼望着玄涅,久倾,和声道:“公子劝诫,辰轩记下了,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辰轩也盼着公子开诚布公,莫要偷偷摸摸才好。” “你,你放肆,公子何等人,容你这般辱没!”蓝衣女子神情激动,气愤难当。 “呵呵,子琰姑娘勿急,何不问问你家公子,与辰轩切磋这半月来,抱何居心待我。” “玄涅本非守礼之人……。天色已晚,姑娘好生修养,改日再叙。”夜风骤起,男子身形一动,倏忽间已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