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眼》 第1章 01 闹钟接连响了两三遍,程意意翻身,闭着眼睛伸手去够床头那盏壁灯。摸了两三分钟,愣是没摸到,被窝渗进来的冰冷空气让她有了几分清醒,这才猛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在英国那间狭窄的留学生公寓了。 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来裹着毯子赤脚去开了灯。 程意意一向最怕冷,研究所分到的宿舍没有空调,正是寒冬,即使在屋里也冷得要命。几步路的脚程也冻得她打了个激灵,冒着寒气的地板让她差点跳起来,暗暗下决心,下个月发了工资一定先叫人来装空调。 一冻,睡意是没了。 程意意撩起窗帘一角看外面的天气。路灯刚熄不久,天蒙蒙亮,寒风卷着宿舍楼下那棵两人合抱的合欢树上残留的几片叶子呼啸而过,隔着窗户也能教人知道外面有多冷。 床上的被窝半敞着,散发着温暖的诱惑。 她的闹钟一向提前四十分钟响,时间充足,躺着再睡个几分钟也不是不行。 程意意按着太阳穴挨着床边坐下来,却并没有躺回去,弯腰捡起书桌上散落下来的a4纸,那是昨夜她写了一宿的crispr-cas系统构成分析报表,大概是方才摸灯时候被碰掉了。冯教授布置的时候,要求报表必须在下周五前上交,但她又哪敢真等到下周五。 冯教授是再严苛不过的了。 报表足足有二十来页,只是个初稿,没有页码,没来得及装订,这一散,得按着内容一张一张重新排序。 白天研究所的事务繁忙,为了赶完报表,程意意只来得及匆匆睡了两个小时,此刻一弯腰胸口就直泛恶心,太阳穴也似是不甘地鸣叫起来。 25岁是女人年龄一道可怕的分界,这话是从前程意意本科时候的师姐告诉她的。过了25岁的女人就像过了保鲜期的花,枯萎得快极了。 从前的程意意不以为然,在英国读硕士时候为了赶课题进度更是没少通宵连轴转,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直到前天过了25岁的生日,她自己下了碗长寿面,然后熬夜看论文到凌晨三点钟,夜深人静,突然有了从未感觉到的疲惫,那时候倒是真想倒下去从此长睡不醒了。 收好报表,程意意瘫坐在地上,把凌乱的长发别到耳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撑着地面站起来,把报表整齐归集到文件包,叠好被子又把床单拉整齐,趿着拖鞋去洗漱。 宿舍离研究所只有两站路,整天戴着口罩泡在实验室的程意意不需 要化妆,这让她可以在起床后有条不紊地做每件事情。 熬了夜,昨晚刚洗过的黑色大波浪卷发摸上去有点腻。 要不要洗?犹豫了一分钟,程意意把头发盘了起来,管它呢,搞科研的女人允许不修边幅。 管道里五六分钟才放出温水,洗面奶,爽肤水,保湿乳液…程意意在洗漱台前腿都站麻了才把整套护肤程序一丝不苟做完。 在从前,程意意很少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保养脸上。天生丽质难自弃,她即使素面朝天也是崇文大众心中的女神。每每她的一寸照登上崇文公示栏,过了夜,照片便会不翼而飞。 可现在不一样,她25岁了。 当年告诉她女人过了25岁就会枯萎的本科师姐也结婚了。 卫生间的日光灯下,镜子里,女人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水汽,鬓角掉下些许碎发,肌肤仍旧细腻莹白,桃花眼下却有着淡淡的青色眼圈。 这淡青色换做旁人或许都看不大清楚,在程意意眼里却是再刺眼不过。 她对着镜子龇牙咧嘴一阵,恢复表情,沉着的心才算是松泛了一些。 很好,没有眼角纹,皮肤很有弹性。 米色羊毛修身针织衫,铅笔裤打底,卡其色短靴,做好内部保暖程意意套上厚风衣,裹上手套围巾,全副武装,这才拎着手提文件包出门去研究所。 程意意硕士攻读的是生物工程,回国正碰上帝都毕业生就业大潮,当时什么工作也找不到,只觉得人生迷茫至极,未来都是两眼一抹黑。恰巧有位崇文的师兄牵线给她介绍了自己的博导。通过中科院的博士招考后,程意意便和现在的研究所签了协议。 于是她又带着回国时候的行李箱,直接来了这座沿海城市。 虽然还是冷,但g市的冬天其实比她之前呆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更暖和。程意意这样安慰自己,将喝完的牛奶盒抛进车站的垃圾桶里。脱下手套,朝手心呵了一口暖气,从外套口袋掏出公交卡,随着人流上车。 g市的生物研究所直属于中科院,已经成立四十多年,在生物研究领域算是老大哥一般的存在。 至于研究所为什么会签她… 程意意刚进来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是崇文的本科,大三时候到帝国理工当了交换生,后来又读了帝国理工的硕士,有过几篇不错的论文发表在知名刊物,简历算得上漂亮,但在高手云集的研究 所绝不拔尖。没想出什么所以然,程意意干脆当做自己运气好,坦然接受了。 公交车窗里远远看过去,宏伟的白色矩形地表建筑矗立在科学城新基地尖塔山路1号,叫人看着就平添起一股豪迈的情怀。 就在这栋大楼里,有着十几位德高望重的中科院院士坐镇。不过即使在同一栋大楼,程意意也极少有见他们的机会。在读博士目前处于这座大楼的生物链底端,整日的工作就是采集下样品,做做实验,实时监控在线数据和办公室打杂。 公交车上太吵,她眯了几分钟,下了车眼下的黑眼圈还是没消散。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程意意的心情不太美妙,甚至隐隐有几分烦躁,不过走到大楼的保安室之前,她已本能将满脸的黑气收拾好。 “早啊。”程意意朝保安室的保安大哥打了个招呼,一口米牙齐整漂亮。 即使每天被招呼几次了,对上程意意的笑脸,保安大哥还是觉得受宠若惊,远远见她过来就按键打开电动伸缩门。 这姑娘长得可人,跟电影里的大明星似的。笑起来眉眼弯弯,亲和力十足。保安室的人几乎都认识她,一点不像研究所里那些整天板着脸的女博士,反而像个大学生。这些知识分子哪个没有几分傲气,偏这姑娘平易近人,一点儿没架子。 道了谢,程意意掏出工作牌戴上,往大楼里走。 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她人缘好,都笑着打了招呼。程意意工作的地方在a414室,整间办公室一共有四个同她一样的在读博士生。 来得早,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没到,只有程意意的同门师兄肖庆在沙发上睡得正香。两人的课题正到需要实时监测的阶段,为了准时记录数据,肖庆已经在实验室连夜守了好几天。 办公室的皮质沙发硬得咯人,肖庆裹着羽绒服,脸上是都是新生的胡茬。身上随意盖了几张报纸,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似是感觉有人进门,他不安地动弹了两下,却依然没有醒过来。 单身汉的日子过得就是这么粗糙,那么冷的天气,睡了好几天愣是不知道带个毯子。 程意意摇摇头,放好文件包,泡了热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师兄面前的茶几上。 脱了大衣外套,换上实验室的白色工作服。又给窗台上的盆栽都浇完水,程意意打开电脑。 她刚坐下没几分钟,办公室里便有手机闹铃便响了响起来。 这是肖庆 的闹铃。 大概是怕闹不醒自己,肖庆特地把声音调到最大。这一响,受到惊吓,肖庆一瞬间猛地清醒了,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抬头就去看墙上的时钟。 看清楚时间,肖庆脸也顾不上擦了,匆匆和程意意打了招呼,便迈开长腿往实验室里冲。 程意意习以为常。在这个实验室,稍有差池被导师发现,导师随时有权利让你推倒重来,若不仔细严谨,几天的心血分分钟就能打水漂。尤其两人的博导冯教授是个严苛古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老头。因为他的高标准高要求,肖庆至今没能博士毕业,现在冯教授手下又多了程意意,两人简直成了难兄难妹。 咖啡是不加糖的黑咖,虽然难喝,但是最提神。程意意端起来抿了一口,打开文件把昨天的数据整理归档。 整理了个开头,肖庆也带着本子把数据记录回来了,他神情疲倦,眼下都是青黑的一片,进门就端起茶几上的黑咖往嘴里灌。 “辛苦了,师兄,”程意意一向乖巧嘴甜,眨眨眼睛:“咖啡还要吗?我给你泡!” 肖庆一口气喝完,抹抹嘴放下杯子,摆手道:“不要了。”他把数据记录放在程意意桌上,整个人便疲惫地往沙发上靠下来,声音有气无力,“意意,总感觉再毕不了业你师兄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师兄风华正茂,哪能呢,”程意意温声劝道,接过记录本,对照着电脑,又道:“这会儿我守着,师兄你先去食堂吃个早餐。” 听到可以吃早点,肖庆打了个哈欠,来了精神,起身活动几下脊椎,有了些笑容,“果然还是师妹亲。” 肖庆埋头从抽屉翻出饭卡,“那我去去就回啊。” 走了两步,他忽地想起什么,又回头道,“对了意意,你的手机昨天下班落抽屉了吧?我听一直有人打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师兄提醒——”程意意抿唇微笑着挥手,“快去吧!” 肖庆出了门,程意意便不笑了。 她面色淡淡,嫣红的唇绷成一线,甚至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冷漠。拉开抽屉,手机就安静躺在一沓文件上。按亮屏幕,电量格已经见红底。显示三十五通未接来电。 已经气疯了吧。 程意意波光流转的眼眸蓦地幽深起来,眼底的情绪复杂晦涩,心底却如脱缰的野马般有种难以名状的快感。 第2章 02 整份数据快要整理完,时间已过去将近半小时。 “又这么早啊,意意?”姚澜推门进来便惊讶招呼。 她三十来岁,皮肤白净,宝蓝色大衣,头发低低挽在脑后,眉眼虽然平淡,却自有一种饱读诗书的高雅气质。 “哪儿有——”程意意忙笑道,“我也刚到没一会儿呢。冬天冷得要命,实在难起。” “这倒是,”姚澜赞同地点点头,“今年冬天确实比去年冷。童童都吵着不肯起床去上幼儿园,淘气死了。” 姚澜大学毕业就嫁人,博士没毕业,家里小孩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童童还小,我倒觉得小孩儿淘气点儿才聪明呢,我小时候也特别淘气。”程意意搭腔,起身接水的当儿,拿出几张票放在姚澜桌上。 “这是欢乐谷的票?”姚澜惊呼。 “学生给的,”程意意笑着应她,声音温和又真诚,“童童不是吵着想去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这几天欢乐谷的票可不好买。”姚澜面色动了动,还是把票推过来,“意意,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留着去玩儿吧。” 欢乐谷是g市一座大型主题游乐园,平日里都一票难求,更别说眼下将近年关。 “三张票,刚好够澜姐你们一家三口去,孩子不是早就想去了吗?”程意意温声劝:“再说这助教的工作还是澜姐您帮我介绍的,都还没来得及谢您呢。” 这话说得人心里妥帖,姚澜笑起来,“哪里就是我的功劳了,要不是你有能力强,人家也不会收。” 言语间已经松泛了许多,程意意顺势把票推了回去“反正我一个人,没什么好玩儿的,再说也抽不出时间。孩子叫我一声阿姨,就当我这个阿姨送给童童的礼物了。” 这次姚澜没再推拒,收下了票,只是又忍不住轻笑道,“真是一点儿都想象不到你小时候淘气的样子,童童长大哪怕能及你一半儿,我做梦都能笑醒。” “快别逗我了,澜姐,童童像你,能差到哪儿去……”程意意又笑着搭了几句,哄得姚澜眉开眼笑,心底却又真真实实叹了一声。程意意的双商是真高,长得漂亮又肯努力。别说是一半儿,就是童童及得她十分之一,为人父母,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程意意确实聪明,最要命的是,她深谙自己的优势。 也不知道她自小打哪儿来的机灵劲儿,但凡她愿意,轻而易举便 能讨好每个大人。桃花眼弯弯,甜甜地叫唤一声,大人便能甜到心底去。 那时候的程意意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天性,长得漂亮的孩子总容易让人多心疼几分,只要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即便知道是颗小魔星,也没人舍得罚她。 不过这样的脾气的人通常不太讨同龄人喜欢,程意意就是在初中时候被人一巴掌打醒,学会收敛锋芒的。 上了初中,程意意发育得早,一抽条便从众多少女中脱颖而出,纤细的腰肢如同摇曳风中的嫩柳,精致无懈可击的五官,甜美的虎牙,惹得一众青春少艾的小伙子蠢蠢欲动。 她的抽屉常年塞满情书,那时候初中部的走廊里甚至经常有慕名而来的高中部学长。如果不是他们从窗外过时每每伸长脖子,程意意也许真的会相信他们只是路过。 程意意只管收下抽屉的礼物和情书,却又不会和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交往。这些情书的主人是谁她对不上号,也不关心,她只享受这种被别人喜欢的感觉。这一来,便惹出了祸端。 不知是谁给她递的情书被女友知道了,那个高三的大姐大领着手下一干人把程意意从教室叫出来,拎到高中部的天台上去教训。 一群比她高比她壮的学姐要她退还那几封情书,还要逼程意意低头认错道歉,提了一堆过分的要求。 退还情书也就算了,可这件事情,程意意不觉得自己错了,她又不是神,哪里管得了别人给不给自己写情书。 不肯道歉认错的后果是,被人架着四肢,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耳光。 清脆、响亮。 那一耳光她的印象极深,羞耻而又屈辱的。 而最让她受伤的不是被招呼的这一巴掌,而是,教室里坐着的和她每日相处的同学,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没有一个人去通知老师,或者用其他的方法帮她一把。如果不是最后有人帮忙,她可能连衣服都要被那一帮人扒干净,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平日里她的人缘看起来不差,在从前就是为了她父亲,也多的是捧着她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倒是花团锦簇,可真正的朋友,她一个也没有。 这些丑陋而难堪的现实,在父亲落马入狱之后的第一个月,对她露出了冰山一角。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程意意开始深深反省自己。 其实她有能力笼络交好身边每一个同学,可那是在程意意愿意花功夫的基础上。对 着同龄人,她经常有着智商上碾压的优越感,所以从不肯真的花心思去与人深交。简单一句话概述,大概就是中二期加公主病。 领头打她的学姐最后被开除了,而那种屈辱感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身体里,程意意的中二期也结束了。吃一堑,长一智。她从此学会了放下架子习惯性交好身边每一个人,谁知道这些人哪天就用上了呢。 她本来便嘴甜,赞美的话就像不要钱似地往外蹦,有时即使说得违心,也能脸不红心不跳。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是叫你觉得真心诚意,而且往往能说到人的心坎儿里,偶尔施与小恩小惠更是让人们受宠若惊。 家中变故之后,便是这一巴掌教会了她谨慎圆滑,与人交好几乎成了本能,从不留人话柄。但凡提起她的同学、师长,没有人不交口称赞。久而久之,没人再记得她最初的性格。 姚澜很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清高,对人的防心与警惕都不低。她和程意意的导师不同,大boss不一样,按常理,除去同在一间办公室,两人应该再没什么交集。 可程意意是谁?但凡她花了心思,便显少有笼络不到的人。没到研究所几天,姚澜已经能热情地邀她回家做客了。 科研所在读博士的津贴算是行业内最高,但也仅有一千五百块。加上导师给的五百,学校发的三百,程意意每月的基本工资是两千三。在g市这样高消费的地方,不赚外快仅靠这点津贴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其他人的导师还会从企业手里接些项目,分给手底下的学生们去做,若是遇到运气好的时候,每个月也有一大笔进项。程意意可没那么好的运气,她和肖庆的boss是整个研究所最刚直、醉心于学术的导师,根本不屑那些阿堵物。 肖庆家里环境好,时不时帮衬补贴,过得轻松。程意意就惨了,初来的时候,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天天都是素包子素馒头,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研究所还提供宿舍,免去了房租这一大项开销。 姚澜的丈夫在g大任着一官半职,姚澜大概是见她可怜,实在不忍,便帮她介绍了一个助教的活。因为主讲的客座教授是g大特聘,一般都在周末讲课,这刚和合了程意意的时间,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教授每讲一堂课是两千块多,指甲缝里漏一点,程意意每堂课也有了两百块的津贴,每星期两堂课,一个月下来也有小两千。 虽然还是微薄,可天天泡在实验室穿白大褂的人不需要添置化妆品和衣服,四 千块节俭一点,还能有结余。 也正因如此,她对姚澜是说不完的感激。 不过助教这工作看着简单,只需要周末兼职,但实际操作起来也需要耗费大把的时间。 每周不仅需要逐一收发检查学生作业,还要提前准备教授的课程内容和教学资料,登记成绩、整理教学档案……这些事务琐碎而繁杂,不费什么脑力,却费体力,多得让人烦躁。 白瓷杯里新接的热水冒着氤氲的热气,程意意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关掉完成的电子档案,端起杯子来稍稍抿了一口,又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 分针指向八点半。 程意意正襟危坐,给肖庆发了速回的消息,又将做好的实验报告一一规整,确定没有遗漏,才把目光移向那静悄悄的门口,心也提起来几分。 下一秒,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冯教授,而是姚澜的同门小师弟郑宽,他一进门见程意意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笑起来,“又瞎紧张了吧。” 同在一间办公室,郑宽的年龄是几个人之中最小的。因为跳过级,比读书早的程意意还要小一岁。小鲜肉身材挺拔欣长,眉眼清俊,一向极得他的导师喜爱,自然不能切身体会程意意的感受。 程意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闹,我老板快到了,你站那儿一会该挡到他的路了。” 这次郑宽听话地挪开,刚落座,冯教授果然到了。 “程意意。”冯教授站在门口叫她一声。 程意意立马站起来,恭敬行了一礼,“老师。” “拿上我之前布置的作业和这几天所有的实验资料,两分钟之后到办公室找我。” 冯教授已经年近60,身材高挑清瘦,颧骨略有些高,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紧抿的唇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威严。 “是。” 停顿片刻他又问道,“肖庆呢?” “师兄他在实验室守了一夜,刚刚去洗漱了,我会通知他一起来。” 冯教授收回打量的目光,点头离开。 冯教授一转身,程意意立马逐一核对起教授要的资料和文件,其实这些她刚刚就已经收好了,现在却又唯恐有遗漏。 出发之前,肖庆终于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都收齐了?” “齐了,师兄——”程意意指指嘴巴 。 肖庆连忙抬手把上面沾着的面包屑擦拭干净,“那我们走吧。” 两人的面色都如同奔赴刑场,带着几分凛然。 跟在冯教授这样严苛的导师身边,也是有弊有利的。辛苦,三餐不得定,盗泉不得饮,时时刻刻要紧绷精神。冯教授油盐不进,吃力不讨好是常态,却最适合潜心做研究的学生。这样的教授能逼着你出成绩,少受外物牵绊,而且半点不屑盗窃弟子的学术成果。 办公室近在眼前,程意意站定抱紧资料,整理头发,礼貌地敲门,“老师。” “进来。” 第3章 03 在导师办公室一待就是整早。 crispr-cas系统这个方向的课题在开始之前两人都很少有接触。很多知识都是在冯教授选定课题之后,才开始恶补的。第一次肯定会有不足,很多细微的误差,在别的教授眼里或许都不值一提,在冯教授眼里却是半点也过不了。 “cas蛋白c2c1能代替cas9?这么寒酸的数据连我都说服不了,你们还想说服谁?” 一堆装订好的文件直接被冯教授扔到了门外。 “我要的大量实验组和控制组呢?告诉我!在哪里?” 实验报表也未能幸免。 “肖庆,你觉得这个水平的论文我好意思让你毕业吗?” 肖庆拉着程意意自觉滚出了导师办公室。 办公室大门从里面狠狠带上。 …… 两人都没想到冯教授居然会这样大发雷霆,办公室门外狼藉一片。文件七零八落躺在地面。 程意意这个新生好一些,肖庆这个毕不了业的留级生简直被骂的体无完肤,整个早上都没能抬起头来。实验从第三阶段起的资料被扔进了碎纸机,至此,两人小半个月的努力打了水漂。 旁人大概都想不到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冯教授发起火有那么大的威力。 整理好地面上的文件,早饭时间已经过了。 “意意,我守着实验室,你去吃饭吧。”肖庆劝她。 程意意有些蔫蔫的,她摆了摆手。 “师兄你先去吃,我去实验室静一静。”任谁被骂了一早上都会提不起食欲。 最近事情本就繁多,一件压着一件来,在她已经快要负荷不了的时候,现下辛苦了半个月的实验进度又被重置,饶是程意意这样好的心理素质也快受不了。 肖庆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相识近七年,他知道程意意是劝不住的。 她一直就是这样看起来柔和,内里却十分要强的人。 …… 一个人在实验室,把微生物培养皿逐一倒置存放。进度又回到原点,程意意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 进度被打回,实验在年前肯定完结不了,计划中的津贴和奖金也都打了水漂。 当初她选择生物工程完全是为了兴趣。可甭管是多有趣的事情,在一遍一遍 机械重复之后都会觉得枯燥起来,更何况实验室里的事情本就单调乏味。 大概是年纪越大,想的事情也就越多。这段时间,程意意每每想起在实验室里坚持了的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都还会为自己觉得不可思议。 她没什么信仰,也不像冯教授醉心学术。以她的长相能力,完全可以轻轻松松找到一个不错的男人,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 没有什么原因让她必须坚持到现在,想到这里,程意意恍惚了片刻。如果非要找出一个理由来—— 那大概就是因为不甘心。 至于究竟不甘心些什么,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大明白。 …… 周六,照例是到g大上课的日子。 程意意提前五十分钟到达上课的阶梯教室,十分钟调试设备打开投影仪,然后开始检查邮箱收到的作业。 剩下三十分钟学生陆陆续续到了。 别人看在眼里大概觉得这帮研究生综合素质不错,不过程意意心里清楚,大部分人提前来的目的,就是跟她套近乎。 这门课主讲教授是客聘,周末才从其他城市赶来上课,上完课又匆匆赶回去。平日里是个甩手掌柜,程意意不仅负责批改她们的平时作业,还要负责着这批学生的期末考评。 也可以这么说,程意意直接掌握着她们这门课的生杀大权。 助教年轻漂亮,平易近人。比起上了年纪古板严肃的教授,自然是更好说话的。程意意也乐得跟她们打好关系,当然,作业和期末考评该怎么打分还怎么打就是了。 一帮学生坐在下面,眼巴巴瞅着她给作业打分,程意意也不好再批改作业,干脆关了邮箱,和大家说说话。 坐在最前排的苹果脸女生叫陶乐,程意意给姚澜的门票就是她送的。 事后程意意换成现金全额退给了她,但那欢乐谷的门票到底不好买,也算欠了个不大不小的人情。程意意有心补偿,便和她多聊了几句。 “助教,你看过那个《天生我才》的节目吗?最近很火的。” 没有。 她整天累的像狗,哪有时间和心情去看什么节目。 “是新出的综艺吗?”程意意微笑,温声接过话。 程意意随意一接茬,陶乐便激动起来,兴致勃勃就朝她安利,“那是个选拔天才的节目,听说最后会组建战队和国外的 战队对抗,说真的,助教,我觉得你特别适合参加。” 程意意的记忆力特别好。 从第一堂课点名之后就没见过她叫错过谁的名字。 陶乐就曾经见过她手机的电话薄界面,电话薄空空如也,没有储存联系人。 不是因为认识的人少,而是没有存储的必要。 因为程意意随时可以在打开拨号界面之前,从大脑里调出每一个人对应的手机号码。从系里的教授到她手下的学生,百来人,无一遗漏。 陶乐的眼神充满期待,程意意却只轻笑起来“我也想自己是个天才,可问题我不是呀。”摊摊肩,露出一个遗憾而抱歉的表情。转身抱起讲台上需要发放的课堂讲义,给陶乐发了一份。 “你别不信啊,助教!”陶乐急了,亦步亦趋跟在程意意身后,“我手机上有款《天生我才》的app,都是节目组出的题,你做做看不就知道了?” “快上课了,陶乐。”程意意轻轻强调。 陶乐不是没听懂助教的拒绝,可真叫她作罢,却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厚着脸皮又道,“助教,这个游戏我都玩两个月了还没出头,您就当随便刷下题,帮我通通关嘛。” 最后一句近乎是撒娇了,程意意的娇躯抖了一抖,想想那两张票欠下的人情,终于还是转身,把讲义放到陶乐手里,“你发,题给我看看。” 要不是怕浪费时间,其实她也挺想看看难倒这么多人的题目到底难到个什么程度。 “好嘞!”陶乐欢呼一声,飞快打开app就把题递了过来。 当年的高考程意意成功挤掉百万考生进了崇文,而且是分数奇高的生物系,成为男女比率9:1的工学院中一朵高岭之花。她从小最不怕的就是智商不够用。 app界面上只有三道基础款的题目,数独、心算和魔方墙。后面的题目便需要基础题通关之后才能解锁了。 整个界面都还是一排带锁的题目,主人明显还没做出几题。程意意没忍住抚了抚额角,陶乐说自己智商不够用,居然不是在谦虚…… 低头看手表,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程意意随意找了座位坐下来,帮陶乐通关。 她凭着兴趣率先点开数独。大题打开又有七小关,难度呈递增状态。陶乐最好的记录是做到第四关。这些数独关卡越往后,解答就越难。 比如第一关的迷你数独,程意意可以 不用思考,轻轻松松就将空格填满,但越往后,速度就会越慢。 陶乐发完讲义回来的时候,程意意已经做到了她之前卡住的那一关对角线数独了。 面前没放稿纸,依靠的是大脑记忆每种假设。在陶乐眼中,程意意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闯到了第四关。 “这么短的时间,助教,你是怎么做到的!”陶乐惊呼道。 “嘘!”程意意示意她静音,在对角线数独中填上了最后一个数字。 下一关很快弹了出来,magasudoku,maga数独。 16x16的网格。 看着卡了她小半个月的关卡在程意意手下分分钟打通,陶乐几乎要五体投地了。 她近乎膜拜地凝视着程意意的侧颜。 聪明也就罢了,人居然也长得那么漂亮。 助教的桃花眼是那样明亮幽黑又充满智慧,皮肤白皙,鼻子也是那么的精致,就连下颚线都仿佛神祗精心刻画的完美弧度,头发柔顺披在身后,漏出饱满的额头和美人尖。 几样特点综合,似乎有点眼熟,像谁呢? 陶乐皱起眉,虽说美女长相上的优点多少会有共通之处,可助教的心形脸和桃花眼都是身边不多见的,到底在哪儿见过相似的长相呢? 陶乐可没有程意意逆天的记忆,直到程意意又过了第五关,露出满意的笑容来时,她才猛地想起一张脸来,没忍住低呼一声,“宋安安!” 程意意的长相有些特别,她板着脸不笑的时候就是清冷的女神范,眼角眉梢都是让人屏息的精致,举手投足皆是韵味。然而一旦绽出许些笑意,那眉眼便温和起来,亲和力十足,让人亲近。 也正是因为她笑着,陶乐才寻到了更多的相似之处,与荧屏上那张脸对照起来。 “什么?”程意意偏头询问。 “影后宋安安,助教,有没有觉得您和她长得特别像!”说完,陶乐似乎是意识到这样说有些不妥,又道,“应该说她长得像您,您的低配版,我觉得助教您比她可漂亮多了。” 程意意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没有搭腔。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着看题,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宋安安的鼻子没有助教的翘,而且我听说她的桃花眼是人造的,不如助教的精致。还有虎牙,一点没有助教的牙齿整齐好看。” 这马屁拍的就 有点儿违心了。宋安安长得确实好,虎牙更显得人甜美又青春,在一众高鼻子大眼睛的女演员中立马就能脱颖而出。 程意意笑笑,还是没有说话。 如果陶乐知道过去的她是什么样子,大概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过去的程意意也是有虎牙的,在英国留学期间,她整整矫正了两年。 本来18岁之后便不再是矫正牙齿的黄金年龄。但到了英国之后,程意意的虎牙阻生,反复发炎,阵痛起来时更是面颊肿胀,整个大脑都昏昏沉沉。 英国看牙贵的要命,程意意是个穷学生,生生熬了一年多才去拔了这两颗磨人的虎牙。 22岁开始拔牙矫正,程意意也算是吃了很多苦、受了不少罪才换得今天一口整齐的糯米白牙。 消毒,注射器推送麻药。 探针检查。 棕色胡子的英国牙医戴着眼镜,举着牙钳把程意意的虎牙拔下来扔进了冰凉的铁质托盘。 “doyouwanttotakeitaway?” 麻醉还没有过,程意意的口腔发麻,一点儿不疼,却忘不了这两颗牙折磨自己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 她眨了眨眼睛,偏过头去,再不看那托盘。 “no.” 她一点不想再看见那两颗牙齿。 就这样,那两颗曾被无数人盛赞甜美娇俏的虎牙,连同它曾给程意意带来的阵痛一起,留在了大洋彼岸那家私人牙科诊所的垃圾桶。 程意意的笑容分明包容又温柔,陶乐却不知怎地觉得这气氛有点儿让她背后有点儿发麻,颇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网上还有传闻说宋安安是顾西泽的现任女友,有媒体拍到两人进同一家餐厅的同框照呢。” “国民男神顾西泽,师姐肯定认识吧?” 网络票选多年的男神no.1,当之无愧“国民”二字。陶乐觉得这个国家基本上应该没有女人不认识他。 拥有这样知名度的顾西泽不是明星,却是个相貌英俊的商业巨子。虽然出身豪门,但他简直是当下那些只会开跑车玩女人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中一股清得不能再清的清流。 陶乐说到这,又来了兴致,面上的神情也梦幻起来。“翩翩浊世佳公子,那英俊的脸蛋,那长腿,看见就想舔屏。能做她的女朋友,都不知道是上辈子积了什么福。” 第4章 04 程意意面上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那唇角翘开的角度就像用标尺量过一般,极有亲和力。 她没有接话,探过身去拿另一张桌上的稿纸,探身时动作稍大,发出些许轻响,陶乐这才意识到自己叽叽喳喳说话打扰到助教了。默默闭上嘴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有了稿纸,不需要排除杂念,程意意的速度显然更快了。 第六、第七关完成之后,数独第二大题也随之开启。而从第二大题开始,便是大师级数独。 难度提升,程意意也来了兴趣。其实大学时候她也挺喜欢做数独题的,反而是去了国外读书之后,整天忙于实验室和兼职之间,再没有碰过这些。 可惜时间不够了。 看一眼表,离上课还有三分钟,估摸着教授快到教室。程意意把题目记下来,手机还给陶乐。 “一会儿把解法给你。” 陶乐佩服得就要五体投地了,哪里有不应的道理,赶紧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目送周身自带圣光效果的助教回到讲台下方。 …… 讲课的时间,程意意只需要在台下切换一下ppt,十分清闲。教授课上讲的都是她在崇文本科时便学过一遍的课程,讲台一侧又是教授的视线死角,通常这个时段,她用来发呆和休息。 不过今天有了其他内容。程意意的铅笔在稿纸上默出之前记下的数独题目。 解开数独重在方法和技巧。 程意意擅长用最简单的方式达到目的。铅笔在稿纸上一勾一画仅用了几次双线风筝和xy-,这个大师级数独便被hodoku解出来了。 收起稿纸,程意意看了时间,不到二十分钟。 离今天的课程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 百无聊赖,程意意放空大脑,回忆实验室的进度,又把下一步实验思路整理妥帖,一遍一遍,直到确认毫无遗漏,这才开始计算今天g大云华食堂做水晶咕咾肉的几率。 教案上调在静音状态的手机闪亮,显示收到新信息。 “在无细胞体系中合成水离子通道,然后构建高效水过滤芯片……”阶梯教室讲台上年迈的教授说得正酣,应该无暇注意到他下面不务正业的助教。 程意意把头发撩到耳后,低头,正大光明拿过手机查看。 “意意,你在g市?” 发件人那栏是 来自帝都的陌生人。 程意意盯了那号码片刻,确定自己记忆中没有出现过这串数字。 回国近一年,她与从前的同学朋友几乎没有什么联系,知道她在g市的人更是寥寥无几。犹豫片刻,她在键盘里试探般打出两个字。 “你是?” 在等对方回复的时候,程意意咬着下唇,觉得一颗心慌得有点儿打晃,落不到实处。 “昆南。” 那回复姗姗来迟。 看清这两个字,程意意心中真悬了起来。 昆南,程意意中学同年级隔壁班的同学,顾西泽的表弟。 程意意能认识顾西泽,是因为被人拎上天台打耳光衣服险些被扒光的时候,课间在天台吹风的顾西泽顺手帮了她一把。 而顾西泽之所以会帮程意意,就全靠当时还青春少艾的小跟班表弟昆南了,那小子整天在他面前意意长,意意短,让人想不认识她也很难。 所以,后来初三的程意意和高三的顾西泽这两大校园风云人物交往的消息在学校传开之后,昆南含着泪砸了大半宿的东西,差点没把家里天花板捅破,还整整半年没再和自己最崇拜的表哥说一句话。 他起初以为,自家表哥是看不惯自己才横刀夺爱,只要了分手,他还是有机会的,可谁也没想到,两人这段恋爱一谈就是五年。 从初三到大二,就在昆南吃多了狗粮,已经习惯两人在自己面前腻歪的时候,程意意作为交换生出国,顾西泽自崇文毕业,这对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分手了。 这里最需要划重点的地方是:程意意甩了顾西泽! 这简直可以排进当年崇文十大不可思议事件之首。 但据当天从行政院回来的同学线报,他们可都亲眼看见了顾西泽回学校教务处确认,得知程意意已经作为交换生出国后不可置信甚至失魂落魄的模样。 顾西泽,众人眼中神祗一般,一个贵气凛然,行止从来风度翩翩的男人,因为女朋友出国,在大庭广众下失态了。 程意意出国,作为男朋友,顾西泽称得上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也就是说,顾西泽被甩了。 人生大赢家顾西泽初恋收获毁灭性的溃败,天之骄子猝然被甩跌落云端,这样的大新闻足以让当时目睹的人们铭记一辈子。 可那时的程意意,早已经在重洋彼岸的大 不列颠开始了她的留学生涯。 经此一役,程意意人不在崇文,却成为了崇文人口口相传的神话,正应了那句,哥不在江湖,江湖上却依然流传着哥的传说。 …… 程意意久不回复,那边的消息却一条接着一条发了过来。 “意意,你真的在g市?” “在g市做什么?” “回国为什么不联系我?” …… 程意意回神,挑着第一个问题简单回他,“对,我在g市。” 想了片刻,她又追着发过去一条,“昆南,你要帮我保密。” 那边又是长久的沉默。 铃声响起,教授收起讲义宣布下课,又和程意意叮嘱几句便离开了教室。 程意意留下慢腾腾收拾教案,就在她都要以为昆南不会再回复的时候,手机一亮,新消息进来了。 都不用给手机解锁,她便一眼看到了界面上接连新进的两条信息内容。 “别的我都能答应你,意意。” “但这件事,我不说,表哥也已经知道了。” 程意意的手抖了抖,差点没拿稳手机。 “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的顾氏年会,我遇到了你母亲,就问了几句,是她告诉我的,当时表哥也在场。” 程意意努力深吸一口气,闭了眼睛。 那情形,不用昆南描述,程意意也几乎能想象了。 她母亲倪茜,现在是帝都一家知名银行某高层的情妇。 也许是那高层千辛万苦拿到顾氏年会的请柬,得意洋洋带着自己的情妇出席,也许是倪茜小意温柔苦苦哀求姘头带自己去上流社会刷刷脸。 总之,结局都一样让她难堪。 她的母亲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她知道的一切告诉了这两位看起来就金光闪闪的公子哥。 不管过去多久,倪茜总有能力在一瞬间把她辛苦维持的一切打回原形的能力。 她闭着眼睛,静静将情绪梳理好,许久,吐出一口浊气。 半天没收到回复,昆南干脆打来电话。 这次,程意意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当断则断,反正她与他们的世界注定不会再有多少交集。再联系,徒增伤感罢 了。 好在她即便是对着亲妈,也保留诸多,比如她的工作,她的住址,倪茜所知道能告诉他们的,不过是她人在g市,还有一串空泛无意义的手机号而已。 程意意想着,利落关机将手机的卡槽打开,卡一是工作专用,卡二是她为了应付倪茜特地换的新号码。 一道抛物线划过,熟练而精准的,卡二稳稳入了垃圾桶。 其实这个动作她早已在大脑中演练不下百遍。 这一次,昆南倒称得上帮她下定了决心。也再次告诉她,她一直顾虑的那丁点儿微薄的亲情到底多可笑。 “助教?”身侧传来陶乐的唤声,“你的脸怎么这么难看?” “大概是因为刚刚算出来云华食堂今天做水晶咕咾肉的几率不到百分之十。”程意意短吁一声,疲惫地抚了抚头发,把稿纸递给陶乐,“答案都在,照着填就是。” “还接着往下做吗?”陶乐睁大眼睛小心翼翼问道。 看着苹果脸女生那闪烁的星星眼,再想到送给姚澜的几张门票,程意意迟疑了两秒,还是点了下头。 做吧,反正这人情迟早要还,做题还不费什么事。 “助教!”苹果脸女生欢呼一声,激动道,“那我把答案填完之后就给您发下道题目的截图。再往后只要刷新闯关纪录就有节目组赞助的旅游大奖,我相信助教绝对有能力刷新纪录!” “八字都还没一撇,”程意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先别抱太大希望,到时候失望哭就不好了。” “助教,一定要加油啊!”陶乐可怜巴巴望着她,心中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程意意会输。 …… 云华食堂的今日菜单上果然没有水晶咕咾肉,程意意随便打了份寡淡至极的清水白菜和清炒西兰花,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来。 这一餐味同嚼蜡,程意意放飞自己发了个呆。 回国之后不出现于顾西泽的视野里,不让他有机会听到关于她的消息,甚至不想他在哪里看见类似“程”、“意”、“意”这样的字眼,只想完完全全地消失他的生活。 她这么计划也确实这么做了。 两人的朋友圈高度重合,她甚至都和从前的同学朋友断了联系。 只是千算万算,她万万没算到,顾西泽会从她母亲的口中再听见关于她的消息。 事情已经发生,现 在只能寄希望于顾西泽早已经把她这个前前…女友抛到九霄云外去,听到她的名字也完全无动于衷,更不会突发奇想找到她报仇雪恨。 她是真的没有半点再去招惹他的勇气。 第5章 05 腊月十八,帝都下了第一场雪。 这雪下的极大,风也急,整个城市在一夜之间被银装素裹。清晨未来得及清扫的路面将车流堵成了长龙。 路况拥堵,车流挪动得极为缓慢。 喇叭声此起彼伏,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这一场大堵车中迟到。 白色的小polo车主在这车流中走走停停,正烦躁得想骂娘时,余光不知怎地瞄到了一旁与他齐头并进的黑色迈巴赫。 迈巴赫62s齐柏林。 他一眼便认出来。男人对车的感情总是特殊的,即使他开着小polo,但那也不能阻挡他一颗向往着豪车的心。 这会他却不觉得车流移动太慢,只望着这车流再慢些,好叫他多拍几张照片,看个清楚。要是那黑洞洞的车窗能摇下来便更好了,说不定还是个电视机里见过的人物。 这么想着,那后座的车窗竟真的缓缓降了下来。 新鲜空气夹杂着雪粒打旋儿飘进了车厢内,顾西泽活动了几下僵硬的后颈,总算觉得头脑清醒了几分。 水泄不通堵了大半个小时,看来早上的例会是注定要推迟了。 他下意识伸手看时间,定睛却才看清楚,腕上的机械表,时针已经停在了昨夜凌晨三点钟。 已经记不清它是第几次罢工了,这机械表本就不贵,年数又久,是他一再拆开修了又修,在勉强用到了现在。 揉着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微微溢了出来。 车厢内的制暖在冷空气下失去了作用。 副驾驶的江助理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好歹把打喷嚏的欲望压下去,清了清嗓子,继续兢兢业业向老板汇报一天的行程。 将近年关,这一天的行程密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离不开他去决断,可不知怎地,顾西泽竟又没忍住走神了。 程意意高三那年的生日,帝都似乎也是下着这么大雪。 他还记得那天的最后一堂课是马哲,没等到课上完,他从崇文出发,穿越大半个城市,去找程意意。 高三的课程很紧,程意意还没放学,他在教室外等了近四十分钟。 风很急,雪很大,他的手脚都冰透了。 程意意擦干净玻璃的雾气,隔着窗户对他笑,桃花眼微弯,露出两颗娇俏的虎牙,笑得甜到人的心坎儿里。 那眉 眼,即使隔着氤氲的雾气,也让他深深记到了现在,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皱眉,将车窗开大,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年近三十,那些举动称得上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后悔的事情。他甚至想象不到当年的自己是怎样色令智昏,被程意意这个坏女人迷了心窍。 江助理念了半天的行程没得到回应,扭头一看,却发现顾西泽在发呆。 江念从没见过顾总发呆。 他的眼眸幽黑沉静,却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空洞冷漠。眼睛对着窗外,视线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那寒风中的雪粒如同小石头一般,从车窗飘进来,打在脸上生疼,江念回神,这才发现,顾西泽只穿了单薄的西服,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 “顾总,您在发烧?” 江念虽是询问,言语中却是肯定。也是,平日里自持冷静的人,大概也只有在生病的时候会做出发呆这样异常的举动。 顾西泽回神,并不回答,从江助理手里抽过ipad,自顾自看起行程。 浑身被抽去力气,一会儿像在冰窖,一会儿又如同置身火炉里。顾西泽自然知道自己是在发烧。 强打起精神把一天的内容看完。他开始吩咐:“早上的例会推迟十五分钟,下午的工地巡视提到例会后,通知张董,下午的饭局取消,出差也暂时延期。” 一般很少生病的人才会病来如山倒。 顾西泽勉力支撑着将一整天的工作处理完,终于得以在天黑前躺上了医院的病床。 江助理带着医生进门,却发现顾西泽并没有如同预料中躺在床上,而是端坐在病床的桌子前拆表。 对,就是那块破表。 有时候江念实在不能理解自己这位年轻的上司。那表是浪琴五六年前的款式,并不名贵,又老又旧,即使主人保护得再好,皮革表带也已经开始褪色。若是说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和价值,却又不见得,顾总父母总不会送他这样廉价的手表吧? 修了又修,浪费时间与精力,还不如直接买块同款的新表呢。 他单看那一小堆小堆细密的零件,便觉得眼睛和头都开始疼了。真佩服顾总用怎样的耐心一次次把它拆开又组装起来。 总归是只敢心里想一想,这些问题,江念是没胆子去问的。也不敢打扰,朝医生使了个颜色,把点滴挂到一边,耐心等顾总把他的宝贝表 组装完。 忽略掉其他,眼前的画面倒还真是赏心悦目。 顾总确实有着一副极其引人的皮相。 他的面庞白皙,却又布着几分病态的红晕,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英俊而不失硬朗。 衬衫挽起至手肘,十指修长,忙着动作,额头垂下的碎发也来不及整理,那认真的神情更添了几分致命的吸引力。 直至顾西泽重新戴上表,江助理才连忙招呼医生上前,替顾总扎针。 医生一边扎针,江助理一边便提起,“顾总,刚刚接到电话,崇文邀请您出席学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现如今的顾西泽也已经是排得上号的一位。 顾西泽当年高考以理科最高分被崇文录入经济系,毕业时又获得经济学和管理学双学士学位,进入国际顶尖的投行任分析师。离职之后,他从美国回到帝都,却并没有直接进入家族企业,而是成立了mint。 直到15年金融危机,他才临危受命,接手了身家逾百亿的家族企业。接手顾氏仅两年,他的投资与决策屡屡得胜,当初孤身成立的mint更是壮大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投行,也因此,被业界内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商业巨子。 江念说着,找出了校庆那一天的日程安排,不出所料,行程排得满当当。 顾总如今的地位与声誉已经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来巩固,去与不去,完全在他一念之间。 顾西泽安静靠在床边,双眼阖着,唇色苍白,静静摩挲着腕上手表的黑色表盘。 江助理看了又看,实在拿捏不清楚顾西泽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道:“行程也满了,不然…就推了?” 他知道,顾西泽对这些刷声望的场合一向不大热衷。 病床上的人沉默了半晌,就在江助理都要以为他已经默认的时候,顾西泽却开口了。 “把崇文的邀请名单给我一份。” …… “崇文校庆请我出席?”饶是程意意理智又冷静,也没忍住受了惊。她放下手中的滴管,转身摘下口罩,将碎发拂到耳后,镇定下来,才重新开口,“你没听错吧,师兄?”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席位却是有限,这知名校友邀请名单难道是按颜值排的吗?轮得上她? “是你没听错,”肖庆强调,“学生处打不通你档案上留的号 码,还是我直系师妹知道了咱俩是同事,这才给我打了电话。” “不去。” 程意意神色难辨,戴上口罩,转身将玻璃皿放回原位。 程意意表面神色如常,心里却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再清楚不过。毕业之后,她一个小小的在读博士,早已泯然在崇文众生里,每月四千块的工资,几乎是混到底层的架势,哪里值得崇文给她一个贵宾席位? 即便是在当年,她能拎得出来称道的,也只不过是拿遍的奖学金和组织主持过的崇文几场大型文娱活动。 “不是请你坐贵宾席,是请你去做主持的。八位主持人,你是其中一位。” “主持?”程意意努力压住嗓子里的惊讶。 崇文的校庆是盛会,一百周年时便是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一百二十周年应该也不例外。 可以说,它不仅仅是母校的一次文艺晚会,更是一次政治任务。历届校庆,主持人都会外请知名主持与毕业校友,再搭配几位崇文在读生,一齐主持。 程意意在校时倒也曾主持过一百一十五周年的校庆,不过那时的规模当然远远比不得这一百二十周年。 这些年崇文的领导班子几乎没怎么换,也许是当时的校领导对她深刻印象? 这么一想,倒也能解释得通。 不过转念一想,再怎么仓促,崇文不可能到了现在才请主持人。 她压下千头万绪,回头道:“这么大规模的校庆,学校应该在至少半年前就开始主持人的邀请和选拔,眼下就是校庆的日子,彩排都应该过了数十遍了,怎么会突然让我去?” “好像是约好的央视主持人出了岔子,来不了。意意你当年不也主持过校庆吗?据我那位学生会的直系小师妹说,你当年的主持风格和临场反应都给领导留下了印象,点名就要请你去呢。” 程意意一时没有接话。 她的拳头握起,却又不知不觉缓缓松开。 她沉默了良久,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吐出声音来。 “师兄,你替我回绝了吧。” “为什么?”肖庆满脸不可置信,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这是一个多好机会,她知道。 可她不能去。 第6章 06 肖庆面上的失望几乎溢于言表。 程意意看得出来,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 一旦重新回到帝都,她的现在就势必要和过去牵连,程家、母亲、同学、还有…顾西泽。 她曾经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现在的生活已经够好了,她不打算让自己一辈子沉浸在痛苦与自怨自艾里。 “程意意!”肖庆耐着性子,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来,一副要与她长谈的架势,“崇文人的勇敢和骄傲为什么在你身上就是不见体现?” “师兄我也是崇文毕业,自费前去观礼都不一定有位子坐,你呢,母校一出手就送你个主持人的位子,你怎么就是不知道珍惜?” “人民大会堂的礼堂,上百家媒体的采访,随随便便,你会得到多少大人物的赏识?咱们未来的实验项目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多少经费?你怎么就不能考虑深远一点?” 肖庆说得口干舌燥,却见程意意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火气都快上来了,“不说别的,就说眼下,一次校庆主持,你至少能拿到五位数的薪酬吧?这不比你天天在实验室啃包子强?” 肖庆说了大半天,也只有最后一句,击中了程意意的软肋。 五位数的薪酬。确实是她眼下需要的。 在很久之前,远溯到她还挤在英国那间又冷又破、狭窄的留学生公寓,每天听着隔壁那对年轻情侣白天争吵厮打,晚上拼命摇床板,无法安睡的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哪怕这房子不是很大,但至少用不着日日担心害怕到了月底缴房租的日期。给她一个可以放心安放自己的栖息地。 这些年来,无论是留学时找的几份兼职,回国之后到g大上课,还是通宵连轴赚取那点微薄的奖学金,不买化妆品、不添置衣裙、啃素馒头素包子,都是为了这么一个奢侈的愿望。 没有家人的帮衬,她也从未有过把未来寄于另一半的想法,一切只能靠自己去积攒。现如今程意意虽然小有积蓄,可比起g市的房价来说,那点积蓄远远不够。 实验进度重置。今年年底的奖金自然打了水漂。 思及此,程意意合上实验记录册,转回身。 将肖庆满脸的怒其不争印入眼底。 师兄一心为她好,她知道。 程意意的眼睫轻垂,投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她终于轻声道,“别生气 了,师兄。” 见肖庆还不说话,再开口,她的脸上便带了笑意,“我去,真的。” 不就是回一趟帝都吗? 想到存款那缓慢上涨的数字,程意意的心便缓缓坚定起来。 …… 程意意离开帝都的时候,还是夏至,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却已经到了风雪肆虐的寒冬。 下了飞机,随着人流往外走,程意意一眼便在航站楼出口看到崇文接机的学生会师妹。 大约是见过资料中程意意的照片,她也一眼在人流中将程意意认出来,放下牌子,仿佛许久不见的朋友般冲程意意招手,“师姐!” 程意意站定,也微微朝她笑了笑以示回礼。 喧嚷中,她的黑发是妩媚的大波浪,如同锦缎般亮丽柔软,发梢轻别到耳后。肌肤滑腻胜雪,温柔明亮的桃花眼美极了,似雾气缭绕,却又如同一泓清水。唇角的零星笑意极有影响力,让人甜到心坎里,为之所摄,却又忍不住自惭形秽。 陈冲愣了几秒,心底由衷叹服一声,这才记起伸手问候,“师姐,我叫陈冲。” 程意意松开拉着行李的手,微笑着与她交握,“程意意。” 她听肖庆说过这位陈冲,也是校庆主持八人团中的一员,现任的崇文宣传部长,在攻读管理科学和工程学科博士双学位,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师妹。 一出机场大厅,那风大极了,就如同要帮人动拉皮手术一般,冷冷的,刺得骨头生疼。程意意忍住哆嗦,紧了紧羽绒服,将头埋进围巾。 直到上了崇文派来的车,车内有空调,程意意才算是松了一口。 “师姐这么怕冷,难道是南方人?” “母亲祖籍是南方,南方体质,但我确实是个帝都人。”程意意笑了笑,移开话题,“师妹电话里没与我细说,现在离校庆不到一星期,联排到第几次了?” “本来正要准备第三次,但那位央视主持突然出了岔子,还是学校党委副书记史老师向大家推荐了师姐来救场,节目单和流程都已经定型,师姐的任务是最重的。” 陈冲说着,递给程意意一个网格文件袋。 文件袋里正是晚会流程,节目单和主持手卡。 程意意接替的是撑起晚会大梁的央视主持的位子,串词最多,时间只剩一星期不到,也是最考验记忆力、主持功底和临场反应的位子。 陈冲之前还对学校的决定颇有疑虑,校庆主持选拔淘汰的人不少,随便找出几人都能作为备选,为何偏要舍近求远找来已经离开崇文多年的程意意。然而,她这个想法却是在程意意上台之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程意意在从机场到崇文短短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已经将节目单和手卡内容记忆完毕,不出意料,再来两次排演,她就能彻底追上大家的进度。 陈冲进入崇文的时候,程意意已经公费去了英国留学,未曾见面,始终觉得别人口中的崇文大众女神言过其实。当她真正一睹其人风采的时候,却觉得别人的描绘的语言其实还是过于贫瘠。 师姐她当得起更大的赞美。 …… 校庆的任务确实繁重,将近连续一周,程意意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没日没夜的熟悉流程进行排演。第三次联排结束、第四次联排结束、第五次…… 程意意的枕边放着的都是手卡和节目单,到了闭眼眼睛也能倒着将那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背出来的程度。 这一天终于真正来临。 四点刚刚睡下,六点钟已经被负责联排的老师一个电话来叫醒。 程意意只来得及喝了一杯水,便坐上了学校到会场的大巴车,短短的三十分钟车程,程意意又与其他七位主持串了一次词。 在这七位主持里,其中四位是崇文的在读研究生和博士,还有一位新闻与传播学院的老师,也是中央电视台的的新闻评论员,一位凤凰卫视的知名主持,另一位,也是同程意意一样的崇文毕业生。 大家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为了校庆辛苦准备了大半年,对程意意这位半途插进来的主持或多或少有些敌意。 程意意是借着陈冲的好感,才与其他几人熟悉起来,相处了几天,到了这两日,大家对程意意的态度倒也有了改观。 现下是登台前的最后一刻,大家倒是前所未有地齐心协力起来。 十八点五十分。 近300平米的现场后台早已忙得热火朝天,到处是凌乱的服装、化妆品,人来人往的演员们。 化妆师早已为程意意画好了淡雅大气的晚会主持妆,头发高高挽起,露出漂亮的美人尖。 礼服都是修身束腰的款式,也怕擦花口红,程意意自早上吃过早点之后,便再没有进食,只含着颗糖,偶尔用吸管喝水。 出场的 第一套礼服是修身的淡金色,抹胸款式,网纱的裙摆镶嵌着细小的水钻,出场之后,便会在舞台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前台已经在最后一遍调试音响,程意意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专属麦克风。 喧嚷之中,程意意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她是真的即将踏上百年校庆的舞台,而且这不是彩排,是这样大的、足以见证一个时代的舞台。 兜兜转转,她仿佛在此刻才终于找到了当年满腔激情,热血沸腾的感觉。 十八点五十八分。 即将上台,程意意扒开幕布的一角,悄悄环视台下一圈。 程意意的视力一向是极好的,而这一眼看去,她的笑意却是彻底僵硬在了嘴角。 知名校友也分等级。 正对舞台的第一排贵宾席a5区,正是学校特别邀请到的知名校友,程意意上台前学校负责彩排的老师一再交代,要特别注意这一区贵宾席的大人物的观感,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然而就在这么重要的一刻,程意意觉得一天没吃饭的后遗症来了。她的大脑里竟出现了一片空白,那些喧嚷嘈杂完全被隔绝在两耳之外。 她一眼认出了a5区正中那一段端坐的男人。 顾西泽。 五年不见,他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许多。 生平第一次,程意意痛恨自己5.2的视力。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头发一向修理得很短,一丝不苟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眉毛英挺,眼睛幽黑深邃。 与从前不同的大概是,那人的目光开始沉静,锋芒内敛,不见波澜。 身边的席位偶有人探身与他交谈,他似是偏头回复。程意意却一眼看出,他眉宇间那几分不令人轻易察觉的冷淡与不耐。 “时间到了,别愣,快上台。” 还是身后的人推了她一把,程意意才好歹回神,回头,是她的搭档,新闻与传播学院的梁老师。 程意意脚上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纷杂的千头万绪,昂首,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每一步,她在拼命刨除杂念,心底无数遍默念: 这是属于她的开场词,砸了,她的人生也就完了。 第7章 07 淡金及地的薄纱裙摆如同诗中的金缕衣,雍容华美,大气而夺人心神。程意意肌肤白皙,气质出众,腰肢纤细,双腿纤长,完美地压住了礼服的风采。 满场成千上万观众也都于这一刻,屏息凝神。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程意意并不是主持科班出身,但胜在台风稳健,声音好听。她念出串词第一句,字正腔圆,如同珠落玉盘。 “崇文大学各位亲爱的老师、同学们!”搭档梁老师接过下一句。 “各位从祖国以及世界各地赶来参加校庆的师兄师姐们!”陈冲接词。 “所有关心和支持崇文大学成长的社会各界的朋友们!” “大家晚上好!” 如同之前数十次预演过的那样,衔接完美。 “我是2009级生物工程学院的本科生程意意,很高兴能主持崇文一百二十周年校庆盛会,重回母校,一切还是那么亲切。” 顺利的开场终于成功让程意意抛下了杂念,虽然她的手脚还是想要微不可查地颤抖,但随着串词一句句流利地脱口而出,她最终镇定下来。 没有低头看一次手卡,没有卡壳,没有bug。 程意意与众人的配合堪称完美。 领导席一行人也渐露出满意的神色。 程意意声音出口那一刻,顾西泽有些愣神,僵硬了片刻,他才抬起了头,目光移到舞台之上。 程意意就站在聚光灯的正中。 淡雅的妆容干净而清新。黑发绾起,露出细腻纤长的白颈。她的桃花眼依旧漂亮清澈,好似秋波荡漾。微笑时又露出一排整齐的米牙,不急不缓地念着开场词。 她的样子,与大学时期几乎没什么变化。 时隔多年,她似乎过得很好。 顾西泽烦躁地皱眉,只觉得心底喘不过气来。 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情绪。任何时刻理智稳沉,那么多年,他一直这样要求自己,也一直这般做。 可是在这一刻,曾经那些让他压抑的记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涌上了心头。 少年时期的顾西泽对于同龄异性的容貌颜色没什么概念,倘若他以接触到的同班女生来综合定义,那女生应该是一种矫揉造作的生物。 是程意意第一次修改了他词条中关于女生的释义。 倘若要他选修审美学这一门专业,那么程意意应该是他唯一的老师。 顾西泽是在刚刚那一刻意识到这一点的。 因为,他曾经觉得小虎牙是上天赋予女性最甜美的标志。可在刚才程意意微微扬起嘴角的那一刻,他忽然又觉得,小虎牙始终是瑕疵,洁白整齐的牙齿才是上帝完美的杰作。 从十八岁开始,十年以来坚持的审美,就在刚才一刻被改变了。 顾西泽移开视线,低头不再看台上。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 晚会灯火通明持续到一点钟,校庆演出结束。 所有演职人员和导演领导上台合影。 微笑、微笑、微笑。 程意意觉得自己眼角纹都要笑出来的时候,大合影终于结束了。 一天的超负荷运转,似乎也在校庆圆满结束的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台上穿着演出服的几千人在欢呼、呐喊,这些应届的崇文人们急于想要找到人分享他们的痛苦和喜悦,他们满腔的热血需要在此刻宣泄。 而程意意已经过了这个年纪。 他们慢慢就会明白,他们所有的痛苦和喜悦,想要诉说的疑惑和纠结,甚至还有不甘和遗憾,都没有人可以分享。热闹和冷清,都是自己的。 把心底的波涛汹涌都藏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静静说,静静听就好。 她会心一笑,转身,回头,不再看,一个人拎着裙摆悄悄下了舞台。 凌乱的后台,程意意倒出卸妆水准备卸妆。 “意意!” 程意意回眸,瞪大眼睛,满是惊喜,“师兄!你怎么来了!” 肖庆难得正经打扮一次,短发修理得整齐,黑色西服笔挺,看起来极其精神。 “母校生日,我不回来看看怎么行。” 程意意抿起嘴角,压住笑意,“只有这样吗?” “好吧,小师妹时隔多年再次登台,师兄回来捧捧场。” “那还差不多。”程意意嘴角上翘,转回身,拿起卸妆棉对镜子擦脸。 “诶,意意,先别擦!外面好多跟你一届的同学还等着跟合影呢!”肖庆连忙叫住她。 程意意停手,“有我同班同学吗?” “有好几个,还有听说你是主持人,特意回来 观礼的。” “确实好多年没见面了……”程意意低声轻叹一句。 其实当年她崇文的时候,跟这些同学相处的不错,只是留学之后,便渐渐断了联系。 程意意重新拧上卸妆水的瓶盖,起身,“那就先去和他们合影吧。” 礼堂内开了暖气,但程意意的礼服还是过于单薄。 “外套。”肖庆拿起程意意搭在梳妆台上的羽绒外套,追上前几步递给她。 …… 见了面程意意才知道,哪里是肖庆说的好几个,她当年的同班同学几乎都聚齐了,简直如同一场同学聚会。 这些年的同学聚会程意意都没有参加,也因此,众人一见程意意,都是说不完的话。 人生结交在终结,莫为升沉中路分。 同窗之谊几乎称得上是人一生之中最纯净坚固的感情之一。 程意意的计划里,本是校庆一结束,第二天便回g市的,可众人闹着第二天要聚首,她也不好再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得默默将手机上订好的机票退了。 已经是凌晨两点整,若是提前回去,还能在崇文的四星招待所里睡上五个小时。 只是除了崇文的校巴,这个时段已经打不到车了。 程意意浑身已经精疲力竭,眼皮都快提不起来了,强撑着精神在网上约了车。 司机的车子刚好停在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礼堂附近严禁外部车辆通行,程意意只得自己走过去。 她匆匆换下礼服,就着洗手间的温水卸妆洗了脸,裹上大衣和围巾,一头扎进帝都零下几度的夜晚。 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足有五层。停车场里虽然不如外面风大,却又阴冷又昏暗。 程意意的手脚早已冰透了,之前卸妆洗脸时残留在发梢的水已经结成碎冰,一层一层往下走。手机网页上的进度条一直停顿,就是不见显示约好的车的信息页。 她哆嗦着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师傅,您在哪层,我怎么找不到你的车呢?” “姑娘,我就在五层啊,你下了扶梯看,第一辆黑色的车就是我的车,车牌是……” 地下停车场的信号差极了,程意意只断断续续听到些内容,“下了扶梯,黑色车,车牌a442…差一位呢?” 那边儿再没了声音。 程意意只得挂断了 电话。把手揣回兜里,强撑着眼皮找约好的车。 扶梯附近都是黑色车,第一辆…左边还是右边呢? 程意意先朝右边看去,对上车牌,“a442…9?” 应该就是这辆! 只是这车看起来并不便宜,现在的网约车都这么高大上吗?程意意暗叹,但也来不及多想,连续一个星期只睡两三个小时,现下卸下一个大包袱,她的眼皮实在是提不起来了。 拉开副驾驶车门,驾驶座上果然坐着司机。 “师傅,崇文大学北苑招待所。” “诶,姑娘……”您上错车了!司机这后半句还没说完,便被后座上的老板打断了。 “送她去吧。”那声音极低,如同平日里一般的平静冷淡。 司机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也学他低声问道,“顾总,这位姑娘您认识?” “认识。” 那看来这姑娘是和顾总约好的? 司机慢慢将车辆启动,只是心中又不由多想了一句,这辆迈巴赫除了顾总母亲,可还没有坐过其他女人呢。 想着,他没忍住又偏头看了一眼,这姑娘已经把头埋在围巾里睡着了。 车辆缓缓倒出停车位,顾西泽只抬头看见对面黑色车与他相近的车牌,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程意意居然阴差阳错就这样自己上了他车。任是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命运的奇妙。 程意意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留学的时候,他曾经去过英国。拿着从崇文教务处抄来的地址,在程意意的留学生公寓下面的花坛徘徊。 那天伦敦也在下雪,呼出的气都在脸上结成了冰碴。 他不知道程意意在不在,但他最终也没有去敲门。 程意意回国后躲他,他也不愿再去找她。 那么多年,他自己也觉得,两人应该是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了。 副驾驶离他很近,不似舞台那般远。昏暗的车厢里,他看到程意意从围巾里露出的半截白皙的脸颊。 她的睫毛浓密又纤长,看起来乖巧极了。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发梢别在耳后,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 迈巴赫的减震功能不错,她睡得静谧又安稳。不摆头、也不乱动,仿佛不是睡着了,而是在端坐。 程意意打小聪明,每每她想要在上课补觉的时候,便是 这样端坐在崇文大教室的第一排。即使偶尔被发现了,她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站起来说,自己是昨夜温书温得太晚。反正老师提问她总能答出来便是了。 她的脸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虚幻得仿佛是一场梦。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却在抬手的那一刹那,重新放了下来。 他变了许多,可她依旧是那样没心没肺。 第8章 08 “姑娘,您的北苑招待所到了!” “哦,到了…”程意意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建筑物,确实就是崇文的四星招待所,她摇了摇睡得发沉的大脑,开门下车。 “谢谢您,师傅,给您五星好评。”没了车上的暖气,程意意紧了紧围巾,习惯性露出微笑。 话音刚落,黑色的小轿车司机便踩了一脚油门走了,喂了程意意一屁股汽车尾气。 程意意把脑袋重新缩回围巾。车上小憩了一觉,夜里的寒气让她好歹清醒了一些。 脚冰的要命,她跳起跺了两下脚,一口气从招待所路灯下的喷泉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气喘吁吁地关上门,忙着打开房间暖气,正准备脱了大衣睡觉的当儿,手机屏幕却闪了两下。 为了校庆晚会,程意意的手机一整天都在开静音,这会掏出手机,才看见了多个未接来电。那号码,就是刚才网约车司机的号码。 打那么多电话,她落东西了? 程意意奇怪,回拨。谁知电话一接通就是男人劈头盖脸的一阵骂。 “我说你这姑娘脑子有毛病吧?是你约了车,这么冷的天儿,我在停车场等你大半个小时,说了在地下五层,敢情您摸护城河去啦?” “您还在停车场?”程意意刚睡醒,脑子如同搅着浆糊,有些转不过弯儿来,“那我刚才上的是谁的车?北苑招待所我已经到了啊?” “得嘞,我算是听出来了,敢情您耍我玩儿呢。您这活我也不接了。遇上个神经病,白等了大半个小时,算我倒霉。” 程意意没来得及问清楚,那边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也没再拨回去,程意意打开手机约车的网页,好好看了她约的车资料,黑色大,车牌a2247。 程意意回忆了一遍,她下五楼扶梯的时候,左边第一辆确实是这样的车型,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左边的车牌,便上了右边那辆车。 黑色,车牌a2249。 程意意对车没什么研究,也不大了解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到底是什么牌子。司机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可一个陌生人,又不收车费,凭什么送她回来? 看她长得美? 程意意想了片刻,觉得已经过去的事情,再想也毫无意义,干脆把事情抛到了脑后,埋头睡觉。 …… 七点整。 程意意准时睁眼,赖在被窝里暂时没有动弹。 窗帘拉得严实,透不进一点儿光,房间里开着暖气,温暖舒适。 她似乎许多年没有这样清闲的早晨了,甚至一整天都只用参加一场同学聚会。 她发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呆,又想起了昨夜晚会台下的顾西泽。 他也看见她了吧。 她是整场的主持,他是不可能看不见她的。 程意意把头埋进被窝里,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曾经无初次痛恨自己耳闻成诵的记忆力,就像这一刻,她都不用怎么回忆,便能将那些话一字不漏地记起来。 “我曾经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可我错了,意意,你不是。” “你自私而善于伪装,冷血却又攻于心计,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我觉得我好像到这一刻才真正认识了你。” “你走吧,让我静静,我想我需要重新思考我们的关系。” …… 那时,他的脸平静而淡漠,那目光让程意意觉得陌生极了,仿佛他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一字一句,更是如一柄锋利的匕首,深深地扎进她的心坎里,几欲要把五脏六腑撕碎。 程意意在尚不理解情爱二字的年纪,孤注一掷地下了一个决定。 她在高三的走廊里拦住顾西泽,踮起脚来吻了他。 倪茜说顾家权势滔天,只要抓住顾西泽,他一定有办法把父亲从狱中救出来,一切就能够回归到原来的轨道。 她还是父亲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但她低估了父亲所犯的罪行,也低估了顾家严谨的家风。 顾家哪能容忍最有出息继承人为了一个外人去触碰律法,让他金光闪闪的履历沾染上瑕疵呢。 那件事情自然没有成功,不过程意意在学校的日子倒是真的好过了起来。 她和顾西泽交往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学校,再没有人敢找她的麻烦。 连那帮要扒她衣服的女生也被尽数开除。 那时候的顾西泽,是程意意在这世间最大的庇护,她像溺水的人,拼了命想要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她骗了顾西泽。 她用拙略的演技装作她喜欢他,她爱他,所以吻他。 可目的不纯的开始,又怎样才能得到举世皆欢的大团圆呢。 即使已经在一起五年,当真相撕开的时候,她还是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任何的解释在那时候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 程意意洗了个热水澡,细细把头发吹干。 将打理过的黑色波浪披在肩后,露出光洁的美人尖。她化了淡妆,眉目清新,宝蓝色的松绿石耳钉更衬得她皮肤莹白。 看着时间差不多,程意意便出门了。 同学聚会的地方在崇文附近的燕清园酒店,离程意意住的北苑并不太远。她便选择了乘公交出行。 帝都又下起了雪,风不大,它便飘飘扬扬地打着旋落下来。 好在程意意出来的时候,在招待所大厅里拿了伞,才得以姿容整洁地踏进聚会的包厢里。 她穿着乳白色的高领毛衣打底,外套是修身的长款驼色羊绒大衣,极简的剪裁优雅利落,腰带打成精致的结,黑色靴子,更衬得腰身纤细,双腿欣长。 “意意,风采不减当年呐!”班长上前与她寒暄。当年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便是一群工科男中少见的长袖善舞的人物。 “班长才是越来越帅了。”程意意笑起,伸手与他交握。 对着这帮多年未见的同学,程意意倒是真有了几分重逢的感慨与兴奋,她热情地一一与大家问候,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生物工程学院从来男多女少。程意意这一班算得上是整个系女生最多的班级,吃过饭,她便扎进了女生堆里,和女同学们聊起来。 程意意从来好人缘,这些女同学们的性子也都大方,即使多年不见,寒暄两句,便也聊到了一起,百无禁忌都能说两句。 “意意,你和学长分手之后真的就再也没联系了吗?” 程意意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学长指的是顾西泽。 顾西泽是崇文众人心中神祗一般的存在,程意意和他有过感情上的牵扯,大家好奇也是情理之中。程意意惯会打太极的,就算她不着痕迹将这话题囫囵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俏皮的话到了嘴边,她竟是想起了顾西泽的那张脸。 平静,淡漠的脸。 如果对上她,大概就会变成不耐与厌恶。 程意意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她沉默了片刻,嘴角强撑出零星僵硬的 笑容,她低低应了一个字。 “恩。” 大概是看出程意意的情绪低落,大家也不再追问,反而七嘴八舌安慰起她,“意意,我瞧顾学长现在的女朋友都是按你的标准找的呢,和你当年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肯定是旧情难忘啊。” “都是绯闻女友吧,也没见学长承认过谁啊。” “意意,你们到底什么误会,就不能破镜重圆吗?真的好可惜……” …… 程意意嘴角的笑意几乎快要维持不住了,她扬起声音故作洒脱,“打住啊大家,真的没什么误会,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也要往前看,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对吧?” 程意意说话的分贝一向控制在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范围里,可不知怎地,这次她的话一出口,所有人便住口了。 于是,她的声音立马传透了整间包厢。 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程意意奇怪起身,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包厢的门口。 一瞬间,她心底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她僵硬地转身回头,也将视线移到门口,却正见包厢的门半敞,顾西泽一手撑着门,在原地站定。 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服,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往后梳起,高大威严,面容冷峻,他的发梢里夹着冰粒,仿佛也将室外肆虐的风雪夹带了进来。 他的眉眼深邃沉静,带着威慑人心的锐意,直视程意意的眼睛。 “那你想换几棵树?” 一字一句,好似带着重逾万钧的分量,却又仿佛玩笑般漫不经心的询问。 可不管怎样,在此时此刻,大家都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说的寒意从后心升起。 风暴中心的程意意尤甚。 气氛僵持在这一刻。 “呃……学长是我请来的,有没有很惊喜!”班长清咳了几声,好歹打破了僵局。 “学长你嘴巴也太严实了,闷不作声就请来了学长这么大的人物。” “就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众人顺势接过话头,纷纷与顾西泽问候,气氛这才渐渐活络起来。 班长还在崇文学生会的时候,曾是顾西泽的部下,时隔多年,他居然能把顾西泽请来,这实在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当然,这其中不知道沾了程意意多少 光就是了。 不过现在大家也顾不得那么多。要知道,顾氏家族旗下的公司涉猎各行各业,此刻能让顾西泽记住自己,哪怕是留些微薄的印象,零星地搭上两句话,对他们也是受益匪浅的。倘若能得到赏识,在顾氏求得一官半职,那更是意外之喜了。 第9章 09 程意意绝对绝对没有想到,和顾西泽再对上面的一天,竟然是在这样让她尴尬的境地里。 众人簇拥在顾西泽的身侧,众星捧月。她找了个角落的沙发,拿出手机乱点,却依旧觉得手足无措。 “意意,麻将三缺一,来吗?”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意意回头,正是她崇文时期的室友,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无措,偏头冲她眨眨眼睛。 棋牌室在包厢的隔间里,程意意急于想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立刻便点头答应了。 程意意还在崇文时候,寝室有两位川妹子,并且都酷爱麻将这种益智游戏,耳濡目染下,她也学了不少。 平日里程意意是不常打麻将的,原因无他。一来她没有时间,二来…程意意会算牌,跟她打麻将的人总是输,玩多了,自然觉得没有意思。 不过今天有些不一样,程意意今天有些心神不宁。人在牌桌上,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出牌,频频出错。 几圈下来,程意意面前被当做筹码的瓜子仁已经所剩无几。 “几年不见,你牌技差的不要太多,意意,我跟你说,骄傲使人退步。”室友难得赢程意意那么多次,嘴角都翘上天了。 完全忘记了当年她抱着程意意的大腿痛哭流涕、要求悔牌的样子。 程意意扬起嘴角,温柔又真诚,“是你进步了,英宛,真的。” 心不在焉顺手摸了张牌,抬手正要往外打,却被人按住了手腕。 那手白皙而修长,骨节分明。 这是一件让人见之难忘的艺术品,所以程意意也立刻认了出来。她心跳如擂鼓,不敢转移视线,浑身僵硬,连动一下也难。 是顾西泽的手。 不知什么是时候他站到了她的身后,此刻在俯身看牌。 他们许多年没再隔得这样近,近到程意意能清晰闻到他脖颈里柠檬味沐浴露清新的香气。 与她浴室里那瓶柠檬味沐浴露一样的味道。 他晨起的时候洗了个澡,他没有换过沐浴露。 很奇怪的,这一瞬间,程意意的大脑迸出的却是这些五花八门的念头。 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僵硬的手移至搭到另一张牌上。 “出这张。”他的唇角轻启。 那熟悉的声音时隔五年,就这样在 程意意的耳边炸开。 她的思绪依旧在神游,手下却依着他所说,换下一万,将那张多余的四筒打了出去。 “回神。” 听到这一句,程意意才在迷迷糊糊中找到了几分真实感。 哦,顾西泽让她回神。 她与顾西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从读书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顾西泽从来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聪明,也肯努力去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不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程意意不一样,她对什么都好奇,却对什么都不大舍得下功夫,只要把第二名甩在身后便已经心满意足。 两个学神在图书馆的日常是,顾西泽看书,她发呆。顾西泽让她回神,她看会书再继续发呆。 而现在,她回过神来,定睛看眼前的牌。 “清一色,胡了。”程意意茫然摊牌。 “不信!你这不是诈胡吧?”英宛都不敢相信手黑了一整早的程意意居然转运了,探身过来确认。 “一二三四五六万,三个七四个八两个九……居然真胡了。” 她眼睁睁看着赢了一整早的瓜子仁一次性悉数拨到程意意那边,眼睛都要瞪直了,“你们夫妻合心,其利断金,我自然打不过,班长!你赶紧来这边儿救我!” 她忙不迭地找了个帮手。 夫妻…… 程意意被英宛的形容词重新吓得浑身僵硬。她很想偏头去看看顾西泽的表情是不是生气了,却始终不敢偏头。 耳边也始终没有听到反驳的声音传来。 自那把稀里糊涂的清一色后,程意意便时来运转。胆战心惊地在顾西泽的指导下赢了一整个下午,英宛输得剥瓜子仁的手都酸了。 程意意不喜欢嗑瓜子儿,却喜欢吃瓜子仁。 同学聚会散场,牌局结束,程意意正准备把那一大堆瓜子仁收入口袋,却被顾西泽抢先一步。 他端起堆瓜子仁的果盘,将瓜子仁倒进了准备好的纸袋。剩下几颗粘在果盘上,连果盘一起递给她。 程意意目瞪口呆接过。 他指指手中的纸袋,“我的,”又看向程意意手中的果盘,“你的。” 说罢,他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将纸袋放了进去,交给了程意意。 “我去开车,拿着衣服在酒店门口等我。” 他的眼 神平静没有波澜。 他和当年大不一样了。 程意意无比清醒的意识到,现在的他情绪与锋芒悉数内敛,深不可测。她甚至无法从他的神情里分辨出他的情绪。他是要送她回去……然后打击她报复她? 程意意不说话,他也便等着,目光静静落在程意意的面上,执拗与她对视。 直到程意意坚持不住败了下风,点头,他才收回视线。 重新强调,“等着。” 说罢,这才转身,大步消失在包厢外的走廊。 程意意与英宛结伴到酒店门口等车。 英宛已经结婚了,老公的车早已经在酒店门口等候。 在酒店大厅门前远远看见那车,英宛兴奋地大幅度挥了挥手,朝老公打招呼,正要小步跑过去,又想起了什么,她转回身来,对程意意道:“意意,都不知道怎么说…”她似乎想要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欲言又止半天,最终放弃了。干脆平铺直叙,“我总觉得,你和学长之间的误会应该很深,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是爱你的。” “你相信我的感觉,意意。” 酒店台阶上的雪被扫得很干净,程意意目送英宛一步步朝她丈夫走去。 英宛没有告诉程意意的是,那年程意意去英国当交换生,她走得匆忙,剩在寝室的东西,是顾西泽来整理好,一件件收走的。 那时候她们都觉得程意意实在太自私太狠心,那样好的男朋友,她说不要就不要,说走就走。 当时有种传言是,顾西泽做了对不起程意意的事情,所以程意意才会伤心留学出走。可这些话,英宛一个字也不相信。一个人的品行怎样,细节是做不得假的。 在程意意进崇文之前,顾西泽是崇文人心中的神,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 可这样完美骄傲的人,在女朋友进崇文之后,习以为常地给她打开水,给她买早点,请室友吃饭,一样不落,像寻常恋爱的小伙子一样的。 也因为程意意,她们才得以见到顾西泽的另外一面,让人不可思议的一面。 就算是在两人分手之后,她们这些室友依旧能偶尔因为顾西泽得到优待。例如崇文演出座位的前排,顾氏公司招聘的一轮免试…这一切,如果不是因为程意意,又是为谁做的呢? 英宛说得认真,程意意的内心却并不敢相信。 人的记忆力太出众有时并 不是一件好事情,比如,她从来不敢有一刻忘记,那时候顾西泽眼里的失望与陌生。她从来知道顾西泽是个什么样的人,倘若在他那里失去了信任,那么,他便再也不会交付你一丝一毫。 她在躲着他,可那么多年,他也同样没再找过她。 更何况,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变了,她也同样变了。就算一开始还留有几分初恋的情谊,但五年过去之后,这些情谊又还残存多少呢? 程意意站在原地,越想,便越发觉得胆怯起来。 她抱着这烫手的外套,正考虑着转身回去塞给哪位酒店前台的时候,纯黑色的宾利欧陆已经缓缓停在了面前。 程意意认得,上大学的时候,顾西泽开的便是这一辆。 “上车。” 程意意迟疑在原地,没有动弹。 “要我抱你上来吗?”顾西泽偏头,眉眼冷淡。 程意意害怕遇见他,害怕与他共处一室,害怕和他说话,最怕的,便是顾西泽这样冰冷的神情。 顾西泽的理智惊人,他总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从前,便是程意意惹得他极生气的时候,他也从不冷脸发怒,只沉默着,待冷静下来,再想到办法,让程意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乖乖听话。 有时候程意意甚至会想,正是因为接受过他给的太多的庇佑和温暖,失去的那一天才会如置冰窖吧。冻得她头也不回地从帝都逃走了。 拉开车门,程意意将大衣收紧,坐进了副驾驶。 制暖系统完全静音,车内没有放音乐,两人也都没有说话。 程意意不敢乱看,浑身僵硬端坐着平视前方的路面,抓紧手中的外套。 这样小学生听课般的姿势,一直持续到顾西泽将她送回北苑招待所的楼下。 她甚至都不敢问顾西泽是怎样知道了自己的住址,放下外套,忙着开门下车。 “程意意,”顾西泽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折断,他接着往下道,一字一句,极认真,“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第10章 10 “程意意,”顾西泽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折断,他接着往下道,一字一句,极认真,“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什么?”程意意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想起了他进刚包厢时候说的那一句话。 你想换几棵树… 程意意只觉得面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内心既有羞愤,更多的却是酸涩。她那句话是说来敷衍大家的,却被他当了真。 她从未想过的。 程意意不想作答,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没有挣脱他的手。 她突然觉得眼眶酸涩极了,“我想换十棵、一百棵,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们已经分手了!” 强忍住眼眶的眼泪,她的语速极快,语罢,便趁顾西泽不备,将手一把抽了出来,开门、下车。 “意意。” 程意意还没站定,他又开口唤住了她。 这一声唤得很低很低,更似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还是一样不讲理。” 程意意背对他,眼泪刚掉出眼眶就已经是一片冰凉,可她不敢抬手去擦,强压着不肯从话里带出鼻音,“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就是不讲理的。” 酒店门前的雪清扫得干净,可地还是滑的。程意意踩着高跟鞋,没有回头。 冬日的寒风刮过,她的大衣萧萧作响,冷极了。一步一步,她极力让自己挺直了腰板,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她知道顾西泽在看着她。 虽然在他的眼里,她自私又圆滑,虚伪又不讲理,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想给他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今天过后,她就回到g市,除去新闻与电视机,她不会有再见他的机会。 消失在顾西泽的视线范围之后,程意意的小腿终于冷得开始打颤,踉跄了两下,差点摔倒,险险才扶住走廊的墙壁。 她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就像从前在实验室里呆了三天三夜那般的,想要就此躺下去,然后长睡不醒。 程意意已经疲惫到极点,走到房间门口,却才发现,生活永远教你知道,世上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事情。 “意意!” 她的母亲倪茜拎着她的小手包,站在她房门前,不知等了多久。 大概是在电视上看到了崇文校庆的 转播,知道了她是主持,忙不迭到崇文问了她的住址,此刻便在这里守株待兔。 “我今天很累,不想和你吵,你走吧。”程意意唇色苍白,她把手深深插在大衣口袋,可还是觉得冷极了。 “意意!”倪茜的眼睛立马红了。“妈妈是来……” 她的眼泪一向是说掉就掉的,程意意已经充分领教过这一点,她不再理会,直接越过倪茜,刷卡就要进房间。 “程意意!”倪茜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松开。”程意意的唇线紧抿,眼神已经是一片冰冷。 “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去干什么?”程意意把房卡重新放回了口袋,回过头看着她,眼神嘲弄,“去像你一样找个有妻室有家庭的男人,去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吗?” “你就是这种态度跟你妈说话的?”倪茜大怒,拔高了声音,“我是你妈!” 这声音尖利地几乎要破音了。 “那你要我什么态度?”程意意一把挥开她的手,倪茜的反应更证实了她的想法。 倪茜不再年轻了,在一天天老去之前,她需要找到依靠,维持她奢侈的生活。而遗传了她美丽脸蛋的程意意,就是她下半辈子最大的本钱。 程意意对倪茜的性子清楚得很,从前一年半载也不联系她的人,现在一打就是三五十个电话,不打到她接电话决不罢休,美名其曰要给她介绍青年才俊。 可这世界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情,即便真的是青年才俊,又有谁愿意娶她这样家庭出身的女人?更何况依倪茜奢侈的生活水平,根本不是一般的青年才俊支撑得起的。 所以,倪茜介绍的,来钱快的,要么,是年纪大的足以做程意意爹的男人,要么,就是跟她一样当人外室。总之,都一样为人不齿。 程意意冷笑,“你尽过一天当妈的责任?现在才知道你是当妈的?早干嘛去了?趁我现在好好说话,消失在我面前!”她本就心情不善,此刻负面的情绪更是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从不会忘了,父亲最初入狱的那几个月,倪茜唯恐带上她这个拖油瓶遭人嫌弃,半夜带着行李,悄悄搬进那个银行高层购置的房子里。那一夜,程意意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趴在门缝里看着倪茜把属于她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 家中顶梁柱倒了,她一个私生女,出生便是原罪,亲妈都不管她,程家能 给她一口饭吃已经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学校的那些同学只知道程意意父亲入狱,哪里知道那时候的程意意几乎已经到了仅能温饱,学费都成问题的地步。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为了你好,不管你说什么,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精致的美甲紧紧陷入她的手包,极力压下火气。 程意意不再多说一句,刷卡进房间,眼看房门就要关上,倪茜突然伸出手来,拽住她的大衣,把她往外拉。 程意意本就精疲力竭,又穿着高跟鞋,半点没有防备,被倪茜往后一带,就这样直直往后仰倒。 倪茜显然没想到程意意这么不经拽,被她的动作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程意意的后脑勺朝走廊墙角的欧式金属壁灯撞去。 那欧式壁灯的棱角极其尖锐,剧痛袭来,程意意眼前一花,只感觉后脑湿漉漉的,她愣愣伸手碰了一下,移到面前,已经满手都是鲜血。 那血沿着她的颈窝,流进了她的脊背,染红了乳白色的高领毛衣。 这世界上果然只有更糟糕的事情啊。 程意意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了,眼前都是重影,她眨眨眼睛,晃了晃模糊的视线,总觉得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顾西泽,他为什么会在这? “你在做什么?”那声音冷冽包含威压,仿佛帝都腊月的风雪。 倪茜吓得一颤,这才回神,她捏紧了自己的手包,摇着头战战兢兢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撞在了走过来的顾西泽身上。 她甚至连头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转过身逃离了走廊。 走廊的灯光昏暗,也是在倪茜逃开之后,顾西泽才看清楚程意意的脑后在渗血。她的眼睛半阖半闭,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了。 “意意!”他的声音险些打颤。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迹。他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捏紧了,生疼。 他从来不曾想过有生之年,还会这样在公共场合这样失态。 倘若不是他车停在楼下,久久不见程意意开灯,倘若不是他忍不住想要上来看一看,那程意意今天要在这里躺多久、流多少血才会被人发现? 半跪在地板,顾西泽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领带折成方帕,缓缓将程意意扶起来,坐在他的臂弯里,小心翼翼扒开她的头发,寻找到出血点,将折成的方帕按压上 去止血,一边在程意意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唤她的名字,一边打急救电话。 “不要睡…意意,别睡……”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那么温柔,可他却也只能无力地重复这一句。 生平第一次,他恨起自己在楼下那一分钟的犹豫,倘若他能早一分钟出现在这里,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程意意本来不想睡的,她听得到,可急速的失血让她有些缺氧,她的眼皮实在太沉,没有力气强行撑开,也没有力气应答。大脑的皮层却是活跃的,只是全装了一些光怪陆离的念头。 倪茜不敢再来找她了吧,经过这么一场,她们的母女情分真是什么也不剩了,那更好。 顾西泽呢?他为什么没有走?又是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的尽头?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可笑? 陶乐新发给她的数独题还没看,这次不知道又要多长时间能解出来。 住院要花多少钱?她还等着买房呢。 …… 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弱得几乎快要听不到,眼睛阖着,唇色苍白,皮肤更是透明得不见血色,随时要羽化一般。 程意意走的第一年,他在心里想过,如果她回来,他便原谅她。 可程意意没有回来,没有一封邮件,也没有一个电话。他憋着一口气在心里想,他也决不去找她。 程意意走的第三年,他终于忍不住去了她留学的公寓的楼下,虽然没有敲门,可那时他发了誓,倘若她回来,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可程意意最终没有回来。 五年了,漫长的等待里,在他觉得他的爱几乎都要变成恨的时候,程意意回来了。 可她就是这样让人一点恨不起来,也狠不起来的人,他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做到潇洒地对程意意这个麻烦精不管不顾。 血液浸透了方帕,顾西泽竟觉得自己按住出血点的手在颤抖。 “别睡…求你了…醒过来…” 第11章 11 程意意做梦了。 她又梦见了十五岁的那一天。 明媚又和煦的晨光透过走廊,打在顾西泽完美无缺的侧脸,西式校服更衬得他高大而挺拔,他微启唇角,还没来得及与她说话,便被程意意踮起脚来勾住脖颈,吻住了。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她明明紧张害怕得要命,心跳如擂鼓,却还要强撑着不肯在脸上露出端倪。她害怕顾西泽毫不留情面地将她推开,也紧张,紧张他会讨厌她。 程意意从来明白自己优势在哪里,她的美丽对于男生来说无往不利,可这个人换作顾西泽的时候,她却开始不自信起来。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她想要看清顾西泽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然后,在那脸上露出嫌恶之前放开他。 他同样没有闭眼,他的眼睛离她很近,近到她能数清他的睫毛。那眸子带着一点惊诧,幽深中酝酿着一团她看不懂的情绪。 “程意意。”他推开了她,眉毛轻轻皱起来,抬手擦拭唇角,“为什么吻我?” 程意意满心的忐忑在这一刻跌落谷底,失望地垂下头。 “喜欢你。” 这声音细如蚊呐。 “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喜欢你!”程意意觉得窘迫又丢人,破罐子破摔喊了出来,埋着头转身就要跑开,却被顾西泽拉住手腕。 “再说一遍给我听。” 听见这一句,她回头,却才发现他的面上都是笑意,眉眼散开,唇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显少笑得这样真实而放松。 程意意这才反应过来,他故意吓她,又羞愤又生气,她红唇微启正要说话,顾西泽却揽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走廊教室的窗沿上,这样一来,她便不用踮脚也能与他平视。 “闭眼。” 程意意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间,面前是一张放大的脸,他俯身吻了下来。 少年的脸一半在温暖和煦的晨光里,一半在明灭的阴影中,轮廓棱角分明,眼睛迷人深邃,盛满了温柔与认真。 不管起初是什么样的目的,可是在那一刻,程意意觉得,无论是谁应该都无法拒绝吧。尽管她那时候还不懂得爱是什么,可她清晰地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萌芽了,痒痒的,麻麻的,却让人感觉舒服极了,身心都要飞扬起来。 “意意?意意!” 看着程意意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肖庆赶紧伸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得清我的手吗?” 程意意沉浸在过去那场冗长梦境的余韵中还未回神,眼珠缓缓动了两下,有些呆滞。 “不会磕傻了吧……”肖庆低声自言自语,一颗心都提起来,给她捻了捻被角,“还知道我是谁吗?” 耳边总是有人叽叽歪歪,聒噪得让人受不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程意意掀开眼皮,想要抬手把这位烦人的师兄推远一点,奈何四肢无力,抬手也艰难,只得改成翻个白眼。 “记得,你是二傻子。”声音很轻,她也没力气说得更大声些。 肖庆终于放下心,这才露出了许些笑意,“记得就好,”他伸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眼底都有了些湿润,“我们意意这么聪明的脑袋摔坏了多可惜。” 程意意眼睛环视了室内一圈,光线极好,单人间,病房的条件极好,应该还在帝都。 她埋下心口许多的问题,最终只问了一句,“师兄,我睡了多久?” 肖庆低头看表,“十六个小时了,我昨天估摸着你同学聚会结束了,想着来酒店找你,谁知道刚好碰到你被带上救护车。” “昨晚九点多进的手术室,现在中午一点半,还好你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再去叫一遍医生了。” 后脑伤口处大概缝了针,麻醉大概已经过了,一阵一阵隐隐地疼。 “我想坐起来。”程意意抓着床沿就要起身。 “别呀,意意,”肖庆连忙按住她,“医生说你得躺着休息,你都不知道昨天你流了多少血,顾……”说到这一句,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去看程意意的脸色。 “顾什么?” 在程意意的目光注视下,肖庆只能移开视线,接着往下道,“顾西泽都给你抽了60…” 顾西泽和她一样是ab型血。 程意意了然,被子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床单。 她的面颊上是病态的苍白,唇色淡极了,沉默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他呢?” “招待所那条走廊是监控死角,没有证据可以把推你的人定罪,他就是为这个去警局了…” 程意意无力地闭上眼睛,觉得大脑实在是昏沉沉疼的要人命,黑压压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师兄,帮我给警察打个电话…就说 昨晚是我自己摔的。” “意意!自己摔怎么可能摔成那个样子,”肖庆的神情不可置信,“还是说——你想包庇谁?” “师兄,我头晕,想休息一会儿。”程意意不想答他,语罢,便阖上了眼睛。 肖庆眼睁睁看着她闭上眼,终究不敢再追问,满腔的问题也只得咽回了肚子里。 他与程意意相识七年,认识的时候,她已经和顾西泽在一起了,两人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程意意的家庭,他一无所知,程意意自己也始终讳莫如深。 意意伤成这样,家就在帝都,家里却始终没人来看一眼,她又是这样一副想要把事情压下来的态度,肖庆隐隐觉得,这事或许和她的家人有关。 僵持了半晌,程意意丝毫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样子,肖庆只得妥协,认命往警局开始打电话。 …… 审讯室内,倪茜面色苍白又慌乱,平日里打理精致的鬓发此刻凌乱地垂下来,“警官,我真的没推…我是她妈妈,我怎么可能故意伤害她呢…” 她是真的慌了,故意伤害罪能判到三年,顾家的能力她清楚得很,倘若真的要认了罪,她便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真的要去坐牢了,谁也不敢帮她,谁也帮不了她。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暗恨起来,程意意居然敢骗她,她当年亲口说过,顾西泽只是玩她,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已经把她甩了,并且恨极了她,两人再不会有什么联系。 她也蠢,居然信了她的鬼话。难怪不把她介绍的那些人当回事。有了顾西泽这棵大树,程意意哪里还可能看上其他人? 要不是把程意意的谎话当了真,她今天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审讯室的强光灯下,倪茜心里恨归恨,面上却是越发可怜起来,眼里含着泪光,苦苦为自己辩解,恍若她真的是个无辜的人。 顾西泽站定在审讯室外,冷眼观看着倪茜这场拙略的表演,思绪有一瞬间飘忽。 这一会,不知道程意意有没有醒了…… 他也想守在医院等她醒过来,可他更害怕看着程意意唇色苍白悄无声息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那会让他觉得难受和心软,他害怕这种陌生的情绪,害怕自己忘记程意意的自私与决绝,忘记自己这些年来漫长的忍受与等待。 心中纷乱陈杂,既是担忧又有烦躁,可最终,这些情绪都被他良好的控制 力强行压了下去,埋藏于平静幽深的黑眸之中。 “顾总,”审讯室外间的门忽然开了,来人进门,附耳到顾西泽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她是这么说的?” “是,程小姐刚醒过来就打来的电话,她反复强调是她自己摔的。” 顾西泽的眉头皱起,不,这绝不是程意意的性子。 他很清楚,即使有着相同的血缘,但她和倪茜从来没有任何亲情可言,倪茜害她受了这么重伤,现在被抓起来,她就算不落井下石,也绝对没有善良到一醒来就帮她脱罪。 “顾总,您看…人要放了吗?”那警官小心翼翼地试探。 顾西泽沉默片刻,才皱着眉头重新开口,“放吧。” 如果这是她的意思。 …… 顾西泽进病房的时候,程意意正尝试着坐起来。 她侧过身,抓住床沿的护栏,怕挣开伤口,短短的几个动作,已经让她浑身大汗,到底是失血太多,身上的力气一时恢复不了了。 好不容易才坐定,程意意抬头,这才发现顾西泽就沉默着立在病床不远处的地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刚刚那些笨拙的动作不知道被他看去了多少。 一瞬间,程意意脑海里闪过好多念头,到最后,捏住被角,只低声讪讪地挤出了几个字,“你来了啊…” 丢脸极了。 他的黑发一丝不苟往后梳起,额头饱满光洁,鼻梁英挺,眼型深邃好看,西服挺拔整洁。她却连脸也没洗,穿着病号服,后脑还包着纱布,又狼狈又憔悴,对比鲜明。 顾西泽把外套搭在床头的椅子上,没有应她。 肖庆不在,病房里只有他和她,气氛越发尴尬起来,程意意不自在地垂下头。 一个保温饭盒递到了她面前。 “张仪熬的粥。” 程意意诧异抬头,他的面上平静,她无法解读出他的情绪,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张仪是顾家做饭的阿姨,手艺极好,从前程意意最爱吃她做的东西,无论是正餐还是点心,羡慕极了顾西泽身边有这样厉害的阿姨。 顾西泽察觉她喜欢之后,开始每天从家里给她带早餐,再后来,他便直接把她带回家吃热的。 那位阿姨没有女儿,是极喜欢程意意的。 拿着饭 盒,程意意突然觉得眼睛又酸了,她仓促低下头,轻声道了句谢谢。 谢他帮她叫了救护车,谢他抽给她的血,到警局帮她作证,也谢他此刻给自己带的粥。 其实她心中到现在还不大敢确定这是现实,还是一场梦。 分手的时候,她作为过错方不打招呼直接收拾东西去了国外,以至于顾西泽被议论了这么些年,闹得那样僵,顾西泽应该是恨极了她的,可他现在还帮了她。 第12章 12 玻璃饭盒里的粥还泛着热气,隔层里放着小把圆木勺子。程意意刚拿起勺子,便听见顾西泽开口问她。 “为什么对警察撒谎?” 程意意的动作顿了顿,放下了勺子。 “中国科学院启动的百人计划,研究所有名额,我写了申请材料,不想在政审第一关就被刷下来。”她低声回答了他。 户口本上倪茜未婚生育,程意意的生父本就是不详,若是生母再入狱,那她便再不可能有机会入选。 想要在研究所熬出头,太难也太久了,她不甘心大好的年纪只在实验室里监控数据和打杂,她更愿意放手一搏,捷径,就是中科院这项青年科学家的培养计划。自三十年前至今,历届最年轻院士,无一不是从这个计划里走出来的。 当初程意意能孤注一掷跑到陌生的g市,未尝不是为了博个前程。 程意意并不是毫无根据就写的申请材料,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的导师孤傲又清高,却是在整个研究所都能说得上话的资深院士。只要程意意拿出真本事来,他同样会给程意意最好的资源,包括入选的推荐。 而她和肖庆合作的crispr-cas系统的课题便是最好的切入口,只要出了成果,这样重大的成绩,足以将她送进中科院的正式编制。 她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不要说实话,可她也不想再对顾西泽撒谎。 她在顾西泽眼中已经足够坏了,那些形容词里如今又添上了功利。 程意意很想自嘲地笑一笑,唇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看着手中的饭盒,她也再没了食欲,浑身乏力,她将饭盒放回床头的柜子上,只想躺回被子里睡一觉。 一动,伤口便又挣得生疼,程意意忍着疼,一声不发就要躺下去。 “别动。”顾西泽探身,搂住了她的脖颈。 程意意的伤口在颈窝上方,缝了十来针,好在伤在发间,留下疤痕也看不见。只是手术时候为了防止感染,那一小片头发被医生剃了个干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头发是长不长了。 此刻,她的卷发披散着,垂在肩头两侧,晃动间便会沾到伤口的纱布,若是不小心压住了头发,那更是扯得头皮生疼,极不方便。 程意意不知道顾西泽要干嘛,只得僵硬地任他扶住肩膀。 顾西泽将她扶着坐定,又将她凌乱的卷发理顺,分成分 成两半,五指成梳,编成麻花辫。他手上的动作不快,很多年没再练习过,甚至有些生疏。 好在程意意的头发很柔软,又是卷发容易编,即使生疏,他也磕磕绊绊将两条辫子整齐地编完了。 当年程意意还是直发的时候更难编,头发太滑,稍不留神发丝便从指尖滑走了,可那时的顾西泽却能够编出漂亮的四股辫、五股辫来。 程意意不喜欢将头发束缚起来,她更喜欢任发丝自由的披在肩上,但这样做事情时候却不方便,顾西泽便是在那时学会的,因为编成辫子之后,程意意便一整天舍不得拆了。 肖庆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程意意柔顺地垂头,任他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移动。他凝视着眼前的两人,在原地顿了几秒,无声带上了病房的门,转身走开。 是了,还在崇文开始,他们便是一对金童玉女的。 程意意心里装着事情,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活动。 两条辫子安静地搭在她肩头,顾西泽重新拿过床头的饭盒,打开。 “张嘴。” 勺子就在嘴边,程意意骑虎难下,只能张嘴咽下这一口,去接顾西泽手中的饭盒。 “我自己来吧。” 顾西泽任她接过,勺子也递到她手中。 程意意的内心其实是惶惶不安的。 她实在猜不透顾西泽想要做什么,只能这样被动地接受他为她做的一切。 她贪恋着这样久别重逢的温度,却又觉得这一切如同指间的流沙,缥缈脆弱到了极致,一阵风吹过,便滑走了,什么也抓不住。 “好吃吗?”顾西泽替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问她。 “恩。”程意意抬头看他的眼睛,又点点头。 “明天我让张仪继续给你送来。” 这话出口,意思大概便是他明天不会来了。 程意意停顿片刻,柔顺地点头。 “恩。” 顾西泽又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等待,直到程意意吃完,他收起饭盒,扶着程意意躺下。又帮她拉好被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好好睡一觉。” “恩。”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静静听着病房的门咔擦一声关上。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觉得鼻子发酸。 她是非婚生子,敏感与自私与生俱来。她早熟,从小惯会讨好大人,仰人鼻息生活,也最擅长察言观色,会在做出别人不高兴的事情之前及时止损。 唯有顾西泽是不同的,他会宽容她、忍让她,有时候她甚至故意做出让他生气的事情,她喜欢看他包容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从来不敢想象再重逢的一天,因为她怕看到顾西泽脸上的厌恶与陌生,她害怕知道他恨她。这些害怕,从起初的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越来越怕。 她不敢再见他,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可是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好到她想要像过去一样独占,明明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东西。 …… “意意,今天伤口还疼吗?”肖庆在床头的花瓶插入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拉开病房的窗帘。 “恩,好些了。”程意意伏在病床的桌子上,做陶乐给她发的killer数独。 已经到了最后一关,这些题目越来越难,都已经是世界数独锦标赛在用的赛题。程意意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也只能做题来打发时间。 “实验室那边我已经跟教授请了假,反正也没两天就是年假,你也能安心在医院躺着了。” “恩。”程意意在数独上划出一条对角虚线,开始运算。 这道题她已经连续看了几天,今早起来突然又有了新的思路,现在下笔如有神助,唰唰唰写了好几张稿纸,终于在吃饭前填上了最后一个数字。 张仪堪比酒店大厨的盒饭已经送来,程意意先把最后答案拍了张照片给陶乐发去,这才开始吃饭。 张仪已经年近七十,鬓角花白,但精神状态却让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她和蔼地坐在床尾,看着程意意吃饭,一遍絮絮叨叨与她说着话。 张仪一生都在顾家做事,一手带大了顾西泽。 老人没有儿女,程意意长得好,嘴甜,最讨老人家喜欢。从前还在上学时候张仪便十分喜欢她,总悄悄让顾西泽记得带她回家吃饭。 大概是人老了总爱多愁善感,多年未见,那天张仪送着饭盒到医院看见程意意时,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两天每每到饭点便来,准时极了,和程意意还总有说不完的话。 “阿姨,明天就不用送了,您年纪大了,往来多不方便。”程意意将饭盒收起来 ,冲她甜甜翘起唇角,“医院食堂也挺好吃的,附近也有好多餐厅饭馆呢。” “没事儿,先生派了车送我呢。”张仪慈爱地笑笑,“再说外头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干净放心呢。” “真的不要了,我哪有那么娇气。”程意意皱皱鼻子,笑起来。“阿姨忙您的就好了。” “我哪有那么多事情可忙呢,”张仪叹了口气,“倒是先生,这两天都在忙着董事局换届的事情,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 说到这里,程意意倒也没有再搭腔。 这两天里电视上铺天盖地全是顾氏集团董事局换届的新闻,她想不知道也难。 张仪正叹着,程意意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熟悉的号码,来自g市,是陶乐。 程意意冲张仪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通了电话。 一接通,那边便是陶乐的尖叫声传来,“啊啊啊啊啊……助教,你太牛啦!” 这声音震得程意意耳膜疼,她皱着眉,忍不住把手机挪远些,直到陶乐冷静下来,才重新拿回耳边,开口问道,“怎么了?” “刚刚我把你给的答案上传之后,《天生我才》的节目组就立刻给我打了电话,他们说你是这个app开发以来第一个把数独题做通关的人,邀请你挑战他们下一期的节目呢!” “助教!从今天开始我真的要做你的脑残粉了!”说到这,她又想起来问道,“对了,助教,你智商多少?怎么连这样变态厉害的题目都能做出来呢?我觉得你比节目里大部分选手都聪明!” 门萨的总部便在伦敦,离程意意留学的帝国理工并不远,有一天一时兴起,她便尝试着填了mensa的测试登记表,交了15英镑的考试费,在一位牧师的监考下,成功拿到了门萨的会员证。 152的智商,也许确实比大部分人强一些,可程意意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即使她足够聪明,可她依旧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她做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 上节目,她实在是兴致缺缺。 “抱歉,陶乐,我可能去不了了。”程意意轻声拒绝道。 第13章 13 “为什么?”陶乐的声音不解,饱含失望,却还是安静下来等着她的解释。 “陶乐,”程意意温声安抚,“闯关记录已经刷新,就算不上节目,你想要的旅游赞助也能拿到了,不是吗?” “可那是助教做出来的题,旅游赞助也应该…”陶乐忙道。 “可我在医院,哪也去不了啊,”程意意轻声打断她,“一开始就说好了帮你通关才做的题,旅游自然也是你去。” “助教您在医院?”陶乐惊呼一声。 “恩,前几天不小心摔倒受了伤。”程意意解释,“所以真的没办法去参加下一期节目。” “那怎么办,”陶乐有点慌,“我刚刚没经过您的同意就把您的联系方式给节目组了,我以为……” “没关系,要是他们打来电话,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 …… 陶乐的电话挂了大概半小时,《天生我才》的节目组果然打来电话。 《天生我才》是国内首档科学类脑力竞技真人秀节目,也是为了国内外多所顶尖大学选拔组建超级大脑人才库,靠山强硬,节目制作费充足。 策划团队在从陶乐那边获取程意意的联系信息后,便从程意意助教的身份着手,一路挖出了她的简历。 不负节目组众望的,程意意的确是个天才。 从档案中来看,程意意崇文时期曾经做过国际标准版iq测试,记录已经不大详尽,但120分以上肯定是没跑的。 国内顶尖大学崇文的本科,一路从未断过国家级奖学金,留学时更是获得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资助,成功拿到了帝国理工的生物工程硕士学位,现在考入中科院攻读博士。 本科至今已经发表过十余篇论文,其中甚至还有一篇在《sce》这样的顶级学术期刊上刊发。而做到这一切的程意意,却年仅二十五岁。 学术派,履历优秀,知识的迁徙力强悍,话题性与争议性都足够,总策划看着档案中程意意的一寸照,当即拍板,不惜代价一定要把她请上节目来。 然而这些,程意意却是不知道的。电话中,她婉转拒绝几次,节目组却一再让她重新考虑,可以为她推迟录制,听闻她人在帝都,甚至还提出要上医院来探访。 程意意反复说不通,也觉得有些恼,干脆利落直接挂了电话。 她显少把事情做得这样直接不 留情面,大概是在医院住了几天,闷得真的有些烦躁了。 手机挂断后依旧亮着屏,网页停留在微博的热搜页面。 热搜前三里便有两条是关于影后宋安安的。 程意意出国前,从没听说过宋安安这个人,回国的时候,大街小巷已经铺天盖地是她的海报。 风光无两的新晋影后。 热一是宋安安新电影《长安》上映。 热二是宋安安和顾西泽恋情重炒。 程意意烦躁地翻过手机不再看。 把一旁打扫病房卫生的看护阿姨唤过来搀她从床上坐起来。 其实程意意的伤口除了有些痒已经不似最开始那样疼了,只是行动间还会头晕,大概是撞击的后遗症。 她本来不打算请看护,但肖庆是g市人,将近年关,程意意也不愿见他继续留在帝都医院陪她,干脆找了个看护让他放心,然后态度强硬把他赶回去过年。 “程小姐,要上厕所吗?” 程意意摇头,借着她的力道起身,“我想洗头…” 从受伤以来她已经好多天没洗过澡,身上还能每晚用热水擦一擦,头发医生却一直不让洗,但程意意已经实在无法再忍受。 不能洗头对她来说简直是酷刑。 “不行呀,程小姐……洗头伤口总会沾到水的,医生说现在沾水会感染……”看护急道。 程意意已经扶着墙走到卫生间门口,半只脚踏进了卫生间,哪里还肯罢休,“阿姨,头发太脏也是会感染的,可能比洗头感染的还快。” “不行呀…程小姐,我笨手笨脚的,洗不了,让你的伤口沾太多水就不好了……” “没事——” “我来吧。” 程意意的话一脱口,便被身后来人的声音打断了。 顾西泽。 他近一米九的身材高大又挺拔,一站,几乎把病房门堵住了。 程意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的西服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扣到最后一扣,正装不见一丝褶皱。但不知怎地,程意意总觉得他看起来很累。 大概是因为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顾西泽是不容易有眼圈的体质,若非一连熬几天夜,是不会有这样明显的青影的。 程意意不自在放下扶着卫生间门框 的手,“阿姨帮我就可以了。” “程小姐,我真的不行啊……”程意意话音刚落,看护便拆了她的台。 “我来洗。”顾西泽发声,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顾西泽调好热水,程意意坐着他搬来的椅子,双手搭在洗漱台,埋头,热水便冲到了发间。 久违的温度舒服得几乎要让她颤抖,浑身的毛孔张开来。 他的大手在她的发间摩挲,让热水完全将她的头发打湿,又小心地避开了受伤的地方。 整个卫生间里只有水龙头出水的声音,弥漫着洗发水的香气。 “西泽。” 程意意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哗哗的水流里。 这还是重逢之后程意意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 顾西泽的手微颤了一下,很快又不着痕迹重新动起来。 “恩。”他强自镇定地低低回应。 这一声,隔了整整五年。 程意意的头埋在洗漱台间,看不见顾西泽的神情。不然她一定会发现,顾西泽的眼底在泛红。 众人眼中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顾西泽,眼眶在泛红。 人的情绪真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总是与理智背道而驰。 有时候明明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心足够坚硬,可程意意仅仅是这低低的一声唤,便让他忍不住心软,忍住不去回忆,忍不住去想象,她这五年有没有吃过苦,有没有受过伤,过得好不好…… 顾西泽一生最大的跟头,就是跌在了程意意的身上,伤口深刻,搅得五脏六腑几欲撕裂,时间也难使其愈合。 可最好的回忆,却也是程意意带给他的。 从十八岁开始,第一次心跳、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深拥,第一次交颈而眠。 所有的心防,都在她这一声低唤前,土崩瓦解。 “谢谢。”程意意接着说。 感受着他的指尖穿梭在自己的发间,怕挣到伤口,力道轻柔,有些痒,却舒服。 “你从前不是有很多话,现在就只会这一句了吗?”顾西泽的声音有些硬。 他打开水,开始冲洗发水揉起来的泡沫。 其实程意意有很多话,可她心里酸涩得要命,话涌到喉咙边,却都觉得不妥当,不知道真正该说些什么。 泡沫顺着流水,沿着她的发丝,冲进下水道。 她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凝于唇齿间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她的脖颈埋得已经有些酸了。 顾西泽没有应她,关了水龙头,将她的湿发绕开伤口,分成两边拧干,将程意意的头扶正,这才开口。 “你觉得你错在哪里?” 洗漱台前便是镜子,程意意不用回头,也能在镜子里看到他的眼睛。 幽暗深邃,却极认真。 程意意不敢再看,低头。 “错了很多。”过错方总是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程意意这一句还是低极了,如同小孩犯错时候的嘟囔。 “我要听详细。” “最开始,我就不应该撒谎。” 程意意抬头从镜中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了头。 他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即使撒了谎,后来的五年里,我有无数次可以把真相告诉你,可是我没有。” 她没有,她总是心怀侥幸,直到顾西泽接到了倪茜给她打来的电话。 她的谎言猝不及防被撕开。 “接着说。” “不应该离开帝都,一声招呼也不打…”程意意觉得自己的鼻子越来越酸涩,她的眼泪几乎要不受控了。 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离开帝都去留学,直到顾西泽发现了一切。 她太害怕了,曾经的包容与爱都变成厌恶与憎恨。 她会崩溃。 那还不如干脆躲得远远的,在一切发生之前,她先将他丢弃出自己的生活。 可即使她占据主动离开帝都,同样过得糟糕极了。 她总在夜深人静时候被噩梦惊醒,想起顾西泽最后对她说的那些话。 工作日呆在实验室,周末去做兼职。她让自己的生活忙碌得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只有这样,才能一躺下就沉沉地睡过去。 不再回忆关于帝都的一切。 “还有呢?”顾西泽的声音轻颤。 程意意红着眼眶,不可思议抬头去看镜中的男人,她不敢相信那是男人发出来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看清,程意意眼前天旋地转。 顾西泽将她抱起来坐在洗漱台的边缘,低 头吻住了她。 像是暴风雨般来临得让人措手不及,她甚至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 他微冷的唇舌滑入她的口中,扫过她唇齿间的每一寸。 这吻的力道极重,迫切而又压抑着万千的情绪。 炽热缠绵。 她被他吻得浑身触电一般发麻,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不甘地开始回应。 他的双眼中的情·欲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第14章 14 他们的身体贴合紧密,鼻尖相抵,熟悉的气息与体温刺激着彼此的神经。 如果不是程意意扯到伤口,这个吻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结束一个疯狂的长吻,程意意大口喘着粗气,背脊抵在顾西泽的臂弯,后脑隐隐作痛。 顾西泽直起腰来,下巴抵在她的额尖,温声道,“抱你去床上?” “恩。”程意意轻轻点了下巴。 他帮程意意撩了撩额角的碎发,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放回床边。又拿出吹风机,插上电源,替她吹头发。 心照不宣的,这一刻,两人都不再提从前的事情。 直至头发吹干,他又重新将她的长卷发分成两半编起来。 这次顾西泽明显熟练得多,两条辫子很快编好,被皮筋利落地扎起。怕扯疼程意意的伤口,他便特意扯松一些,看起来颇有韩式辫子的慵懒美感。 辫子是挺好看,可编起来,被剃光头发的那一小片头皮便也露出来,还没拆线,上面盘踞着一条可怕的疤痕。 程意意见顾西泽盯着看,不自在地把后脑转朝一遍。 “很丑吧?” “别动。”他按住她的头,“不丑。” 骗人,怎么可能不丑呢。 程意意想着,却还是乖乖将后脑转了回来。 顾西泽拿出准备好的碘酒,用棉签细细涂在疤痕周围。不管洗头时候再怎样仔细地绕开伤口,但始终是还没拆线,用碘酒消一遍毒,也能将感染的风险降到最低。 不管程意意相不相信,他却知道自己没有说谎。 他大概得了一种叫审美障碍的病,他见过程意意最狼狈的样子,却始终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他对美的感知起源于程意意,再后来,他便将她作为了衡量一切女人美感的标准。 哭要像程意意一样,眉毛轻蹙,眼泪含在眼眶里,眨眼的时候掉下来,不出声,便向你倾诉了她千言万语的愁绪。 笑起来也要和程意意一样,眉眼弯弯,脸庞泛着柔光,亲和力如同春天里将人融化的阳光。 就连此刻,她面色泛着不健康的苍白,唇色暗淡,头发被他编成了凌乱的麻花辫,甚至后脑还裹着纱布,他也一点不觉得难看。 因为他知道,她的头发顺滑带着他喜欢的香气,她的唇瓣柔软又甘甜。 她的身体里,住着他爱着的灵魂。 她在他还没有觉察的时候,不安分地一点一点入侵他的生命,又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抽身离开。 可在一处的千百个日夜,她早已渗透进他生命的脉络里,纵然她不愿,又能叫他怎样才能轻易地将她与他的人生分割开来。 他渐渐明白,自己大概是疯魔了。 他完美的人生里,有了一个不完美的程意意。 顾西泽的眼帘垂下,只看向那伤处,也藏住了万千情绪。 他细致地擦完,又将纱布仔细贴好。 “要睡会吗?” 程意意其实不困,她的头虽然有些晕沉沉,可却清明极了。顾西泽这样问,她便也把眼睛温顺地闭上。 顾西泽帮她抚平被角,才走到窗边压低声音,接通早已震动多时的电话。 这通电话打得很长。 程意意隐隐能听到是关于董事局换届选票的事情。 电视上已经报道了许多天,程意意也多少清楚一些。 这是十几年来顾氏高层最大的变动,顾西泽的父亲即将卸任董事局主席。如果没什么岔子,等票选结果出炉后,顾西泽便不仅再是顾氏的ceo,还即将成为新一任的顾氏董事局主席。 这个兴盛百来年的鼎盛家族,将迎来他最年轻的主人。 顾西泽做事从来谨慎而滴水不漏,他能在她面前接通这样隐秘的电话,算是将信任重新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这个骗过他的人… 程意意轻轻掀开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窗前男人的背影。 明灭的光线里,他的身影如同当初一样的欣长挺拔。 不同的,大概是…他的肩膀已经宽厚而坚毅,他的锋芒尽数收敛沉淀,他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的肩不再只有她一人依偎,而是要切切实实地肩负一个家族的兴衰,承载一个企业的明天,给千千万万人一个未来。 她垂下眼眸,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实际上已经整整隔了五年。已经陌路五年的两人,忽略分离的生疏与含混过去的矛盾,突然重新有了拥抱与亲吻。 可是,现实真的能如想象一般回到过去吗? 程意意突然茫然起来。五年实在太长了。 足够让一个寂寂无名的十八线小明 星红得发紫,足够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人生出隔阂彼此猜疑。 她不再是念书时候万众瞩目的校园女神,而成为了研究所最底层、津贴不超过两千块的在读女博士。 他也不再是年少时陷入热恋的十八岁小伙子,不再是无底线无条件放下所有事情去将就她的顾西泽。 她张大眼睛,看着空白的天花板,放空心绪,却越发觉得心中反反复复,再难安宁。 顾西泽在窗边挂了电话,转回身,程意意已经扶着床沿重新坐了起来。 “睡不着吗?”他把手机放回西服的外套。 “恩。” “想出去走走吗?” 程意意抬头看看虚掩着的门,摇头。 他便也不再勉强。 他最清楚不过,程意意打小爱漂亮。 从前念书时候,有段时间她喜欢上了露脚踝的九分牛仔裤。为了漂亮,她这样怕冷的人,便是到了冬月,也仍然一点不听劝,执着地要穿九分牛仔露她那截纤细白嫩的脚踝。 即使出门走走有助于伤口恢复,但叫她这样顶着纱布不修边幅出门,教人看见,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从果盘里拿了水果刀,顾西泽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来削苹果。 他修长的十指翻转间,果皮薄厚均匀地一圈连着一圈打旋落下来。 看起来再清闲不过。 可程意意知道,他这样清闲地陪她一会不知道要堆积起多少事情。不说张仪也提到许多次,年底这段时间来顾西泽忙到一馈十起,家里书房都当成了卧室睡。 “我自己看电视,不用管我了,”程意意想了想,还是轻声把话说出口,“你去忙吧。” 顾西泽的整个苹果正好削完,听到程意意说话,他也不做声,将手上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这才抬起了头。 程意意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眼眸颜色比平日深,几乎要沉出水来,酝酿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程意意,和我相处让你觉得那么困难吗?” “不……”程意意勉强才将几个字挤出口,“不是的。” 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抓紧了床单,“我只是觉得,你有很多事情,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医院里。” 怕他累,体贴他,是这样。 顾西泽似这才放松下来,声音顿时便带 了疲倦。 “你想看电视,我帮你开。” 他将那一小碟的苹果插上牙签放在程意意手中,起身去开电视。 他动作时,衬衫袖口上滑,腕上的半截表盘正好暴露在程意意的视线中。 带着黑金属切割和科技感的表盘。 程意意一眼便认出来,他还戴着!她惊讶抬头去看顾西泽。 却只看见他俯身去开电视的背影。 浪琴五年前的情侣表式样。 她曾经有着一模一样的一只。 表盘的背面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 可她的那一只,却遗失在了五年前那架飞往伦敦的飞机上。就在经济舱右边靠近遮光板的位子,她至今记得那趟航班的编号和乘务员的名字,可那只表,大概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她已经不大愿意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态,将那只表刻意遗忘在座位上。 她从不爱哭的,有时即使眼泪已经到了眼眶里,大部分时候,是深吸口气挺直腰板咽回去。 唯有那天,她从崇文的教务处领了帝国理工的入学通知,拎着简单的行李,眼泪从候机的三个小时一直流到飞机落地。 她的人生第一次将什么面子和形象都抛到谷底。 她的大脑只一直循环着一个念头,她是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也是真的失去了这世上对她最好、给她最多包容与爱的人。 飞行的十二个小时里,她分明紧捏着那块表,可飞机落在希思罗机场的时候,却松了手。 她当时想的大概是,以后的路,终究是要自己一个人去走了。 程意意自以为决绝地下了决定,可第二天,她便再忍不住登上航空公司的官网去填了失物登记。 那表本就不算贵重,当时没有收到客服回复的邮件,即使后来程意意几次三番去机场询问,也再没了下文。 此刻看到他腕上的手表,程意意悄悄将自己的双手塞回了被子下。 电视一打开便是个娱乐频道,程意意还没来得及看清画面,只模糊听到宋安安恋情几个字,便被顾西泽切换了频道。 她抬眸去看他的神情。 自然又平静,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怎么换台了?”程意意没沉住气。 “我记得你不喜欢看娱乐频道。”顾西泽回眸,“我记 错了吗?” “没有。” 电视最终停在了动物世界的频道。 非洲大草原的动物们迎来发情期,节目的配音一本正经在科普。 配上的视频满屏都是尴尬。 第15章 15 昆南不知打哪儿得知程意意在帝都住院的消息,风尘仆仆从正出差的s市跑回帝都,下飞机便开车直奔程意意所在的医院。 “行了行了,我知道,”昆南烦躁得想把手机从车窗户里扔出去,“不就是签个合同吗,多大点儿事儿,你替我去签不行?” “可这毕竟是老爷子第一次交给您的任务,您好歹得做出些个样子来…”那边的特助着急得险些哭出来。 “行了,甭烦了,”昆南把电话拿远,“我开车呢,挂了啊,你好好干。” 这边的特助还没出口的话被电话嘟嘟的忙音掐断,拿着电话挂也不是,再拨也不是,只得一个劲儿长吁短叹。 这小祖宗真是越大胆越肥。 原本想着在昆老太爷跟前磨了几年,应该是学乖了才放他出来做事历练,没成想连老太爷的名头也压不住他,这混不吝的小霸王谁也不怕。 第一次签合同就敢放合约方鸽子…特助越想越觉得前途无望起来,摊上这么一位主,还不得天天跟在他后面给他擦屁股… 这边的昆南却是听不到他的心声了,他三步并做两步穿过走廊,直至推开程意意的病房。 程意意今天的头晕好了许多,正仰头靠在窗边的沙发上晒冬日里难得的太阳。 听见推门,以为是护工,回头正要说话,抬头却才看清楚来人是昆南。 他就站在门口。 许多年不见,他似乎长高了许多。毕竟是表兄弟,细看,便能在眉眼间找到和顾西泽的几分相似,连头发也是如出一辙精神地修短。 不同的是,顾西泽的黑发是沉稳内敛的原色,昆南却漂染成了白金。 一般人肯定hold不住这个炫目的白金,但昆南的轮廓立体,五官更多了几分常人少见的精致,这发型由他染出来,便多了几分不羁的洒脱与活力动感。 “昆南。” 一别多年,再见故人。 程意意心中也有几分意外之喜,面上便不吝惜带了笑意,“好久不见。” 她的娇俏甜美的虎牙已经整整齐齐,眼睛里就像汪着一湖秋水,翘起的唇角如同拂过的春风。 昆南觉得自己就这样被个笑容困在了原地,他的嗓子哽咽,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他顿了顿,才艰难念出接下来的两字,“意意。” “见到我你 这么感动吗?”程意意笑着开起玩笑,“愣着都不知道进门了。” “嗯,感动。”昆南这才动了,迈开腿进门,径直走到沙发边蹲下来,把她搂进怀里,轻轻给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的声音就附在她耳边。 程意意赶紧推开,“有话好好说,别撒娇别动手动脚啊!” “在国外呆了那么久,意意,你怎么就一点没学到人家的open?”昆南不满地松手,站起来去查看程意意的伤口。 隔着纱布,他也不好撕开看,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去看程意意的面色,“疼吗?” 程意意翻个白眼,“你说呢?” “我知道很疼。”昆南收回手,“从前被夹断个指甲你都要委屈念好几天呢。” 昆南和程意意从初一起便是同桌,关系一直是最要好的。 初三之后程意意被分到附中的优生一班,虽然班级不同了,两个班却还在同一层楼。 更何况昆南从来不被学校的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他想见程意意,便直接来一班串门,和程意意的同桌换个座,在一班听课。 有什么事,也习惯先和程意意说。 附中的风气崇尚自由,昆南这样背后虽然有人议论,却倒也没有被老师为难过。 他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落座,久久凝视了程意意的脸。 “看什么呢!”程意意不乐意,抬着手上的书遮住了他的视线。 “我看看是谁这么没良心,这么多年不和她最好的朋友联系。”昆南扒开书,“朋友好不容易拿到她的号码,还被拉黑了!” 程意意讪讪把书放下,“没有拉黑啊…我只是把电话卡给扔了。” “程意意,你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的!”昆南扯了扯她的脸颊。 “好好说话!扯脸容易长皱纹!”程意意啪一声便拍掉了他的手,“再说我又不是为你扔的电话卡。那号码一天三五十个骚扰电话,我实在忍不了,索性就给扔了。” “真的?”昆南半信半疑。 “真的!” “那你新换的号码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意意往后缩了缩,还没来得及遮住,身后的手机便被昆南抢了去,给他的手机拨号。 直到把程意意的号码存进电话薄,他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 机,再去捏她的脸,“来我看看皱纹都长哪了。” “这!”程意意指着眼角,她最近老有一种眼角在长鱼尾纹的幻觉。 昆南俯下身仔细帮她看看,那眼角白皙光滑,都是胶原蛋白,哪里有鱼尾纹的痕迹。直起腰来,他嘴上却并不这样说,“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老得最快,你看表哥那么多年就一点儿不见老,他可过得滋润得很呢。” 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安慰也就罢,还被戳着心窝子来了一下,程意意脸上的笑顿时就绷不住了,“你走,你一说话我就想打你。” “知道电视里那些忠臣为什么总被皇帝喊打喊杀吗?因为他们老瞎说大实话。”昆南从果盘里拿个苹果,清脆咬上一口,“娱乐版新闻你看过吧,就算媒体总爱修辞夸张,但他这些年换过不止一个女朋友的事实可是跑不了的。” “远的不说,就说现下那个宋安安…” “好了别说了,”程意意捂上耳朵,“一见面你就跟我说这个,我不想听。” “行,我不说。”昆南把果核扔进垃圾桶,拍拍手站起来,“你知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的。反正你难受时候别来找我哭就行了。” 当初程意意和顾西泽分手之后便去了伦敦。 昆南什么也没来得及问清楚,顾西泽更是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也因此,这些年来,昆南始终不清楚他们分手的真相。只因为他心里更偏向更喜欢程意意,便把过错一股脑怪到了自己表哥身上。 更何况背井离乡的人是程意意,表哥这些年看起来可一点儿不受影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和顾西泽吵架了吗?”程意意心中疑惑,干脆直接问出来。 她记得从前的昆南最听顾西泽的话,听不得别人说他表哥一句不是。 昆南是家中独子,父母把他捧在手心疼爱,也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小魔王,也只有顾西泽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分。 而现在,他的言语间提及顾西泽时,却尊崇不再。 “问这个干嘛?”昆南不想听这个,移开话题,“要出去走走吗?今天太阳特别好。” 昆南不答,程意意也不再追问。指指后头的伤,“头发都剃秃了一片,不想去。” 要出门也得等她拆了线,头发放下来,遮住那片秃掉的地方。 “病房里多闷!出去走走伤口也能好快些— —”昆南继续劝她。 “程小姐要出门?” 恰逢护工推门进来,听到昆南只言片语,便以为程意意要出门,面上带了笑意,“顾先生昨晚来的时候给您买了帽子呢,吩咐我您要出门的时候给找出来。” 顾西泽来的时候程意意已经躺下睡了,因此并不知道他来过。 “他晚上常来吗?”程意意听出端倪。 “恩,顾先生来得晚,那时候程小姐您都睡下了,有事情他便都告诉我……” “聒噪。”昆南低咕一声,直接了当打断她,“帽子找着了么?” “哦,这就找。”护工赶紧弯腰打开柜子,片刻便拿出那帽子来。 那是顶eugeniakim的冬帽,买的是程意意喜欢的乳白色,帽子精致大方,不是顾西泽的风格,却是程意意喜欢的款式。 昆南接过帽子,套在她头上,完美遮住了包着纱布的伤口,两条黑色的辫子垂下搭在程意意的米色羊毛衫上,看起来清新又安静,不像是病人,倒像精心打扮学生妹。 程意意一向对能把自己变嫩的东西乐此不疲,对着镜子又摆弄了几下,嘴角这才翘起来,套上羽绒服,“走吧。” 程意意住的是帝都出名的军区医院,并不像许多公立大医院一样人满为患,又是在住院部的单人病房,医院走廊静悄悄的,偶尔才有护士走动。 昆南陪着程意意散了好一会儿步,又在住院部的花园里晒了会儿太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诶,意意,你还记得我在这住院那次吗?” 记得,初中时候昆南一对几和别人打架,最后被人拿着啤酒瓶偷袭,脑袋开了瓢。 “那天你带给我的生滚鱼片粥特别好吃。” 程意意放学来看他,在来医院的路上给她买了鱼片粥。 只买了一份,程意意自己没吃饭,看到昆南打开饭盒才觉得自己也饿了。昆南便让她先吃,自己吃了剩下的一半。 “那广式茶点店一直没关门,我又去吃过好多次呢。”昆南笑道,“想吃吗?” 昆南一说,程意意也心动起来。 “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茶点店并不远,昆南跑着去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脚程。 程意意等着昆南,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宋安安?!” 一声尖叫划破这难得的宁静,程意意不悦地睁开眼睛,这才看清自己面前站了对情侣。 十来岁,大概是两个学生。 程意意的下巴埋在高领羊毛衫里,她们大概是把自己认成了当红的宋安安。 “我不是宋安安。”她解释,眉头皱了起来。 “安安真的是你呀!我超喜欢你的……” 宋安安和眼前的人实在太像,屏幕里的明星化妆后和现实中有些细微的差距也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此刻第一次见偶像的欣喜激动压过一切,她哪能注意到微小的细节。 也没看出程意意的不悦,掏出本子便要她签名。 第16章 16 宋安安。 这个名字真是无孔不入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烦不胜烦。 她抬头,扬起下巴,那张无懈可击的漂亮脸蛋就这样暴露在两人的视线里。 “再仔细看看,能分清楚了吗?” 她面上一点脂粉不带,干净莹白。眼型是精致漂亮的桃花眼,鼻梁挺翘,牙齿白皙整齐。 乍一看和宋安安挺像,可一细看,便能瞧出很多不同来。 “不好意思啊……”女生讪讪地道歉,“你们真的太像了,乍一看我就顾着激动,忘了安安还在拍戏呢……” 不知道自家的爱豆现实里有没有眼前的女人漂亮。 女生道了歉,又忍不住多看了程意意几眼,心中悄悄想着。 程意意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看情侣走远,她也没了再晒太阳的兴致,到底还得等到昆南回来,只能勉强在长椅上坐下去。 程意意长得漂亮,拜皮囊所赐,她从来都生活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可当这种瞩目来源于另外一个人,便让人格外犯堵起来。 她从未与宋安安谋面,可这个名字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每每还与顾西泽的名字捆绑在一起。 被迫活在别人影子里感觉…回国之后程意意一次次体会了。 还真是让人身心都不舒服啊… 从天而降一块石头堵在心口上,程意意情绪不大好,病房里昆南说过的那些话也一遍遍在耳边开始回放。 果然,就算她再怎么放空心绪提醒自己全然不去想,也还是一点没有办法不在意。 可是毕竟是她先松的手,又怎么有底气去质问他这些。 她烦躁踢着脚边落下的枯叶,轻一用力,便碾碎在脚底。 顾西泽和别人恋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深想。 会不会也同她恋爱时候一样,温柔周到,无限包容? 他的好,也会毫无保留交付给另外一个女人吗? 程意意想着,便觉得心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昆南再拎着鱼片粥回来的时候,程意意也再没了想要好好品尝的兴致。从长椅上起身回病房。 “发生了什么?”程意意面上虽然不显,但昆南还是立刻发现了她情绪似乎不大好。 关系再密切的朋友也有不愿分享的 事情,程意意不愿多谈,找了个借口勉强扯开话题,强打起精神和昆南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儿便回到了病房门口。 才推门,程意意便顿住了。 宋安安。 刚刚才在她的脑海中让她纠结了千百遍的人,此刻就站在病房的窗边上。 转身回眸,与她对视。 她的妆容精致,红唇诱人。 丝质披肩,完美剪裁的铅笔裙,长款手套,黑色红底细跟鞋。 带着当红明星独有的气场,优雅又自信。 “请问……”程意意皱眉。 “程小姐,你好,”她偏头,唇边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我是宋安安。” 她一笑起来,程意意便觉得浑身的不舒服更甚了。 眼前的女人,从五官到发型,与她有不少相似之处。程意意笑起来就喜欢轻轻偏头,弯着眼睛,露出上排的牙齿,有梨涡若隐若现。 而宋安安的举手投足,与她相似得惊人。 有那么一瞬间,程意意甚至觉得她在和过去的自己照镜子。 “你来做什么?”昆南随后进门,看见宋安安便冒起怒火来。 宋安安的团队常年用她和顾西泽的绯闻炒热度,但凡一有新上的作品和电影,必定要把那两张陈年的共进晚餐照片翻出来热一热。此刻他一见宋安安站在这里,第一反应便是她来者不善。 “昆南。”程意意拉住他,眼神示意他噤声。 昆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眼神到底还是不善。 压下心中起伏,程意意掏出插在羽绒服外套里的手,挺直腰身,踩着平底球鞋,迈开长腿,优雅进门,力图不输人阵势。 “宋小姐,请问,你有事吗?”她微笑抿唇。 “冒昧来打扰,确实是我太唐突了。”宋安安嘴角含笑,脱下手套,“听说程小姐出了些意外住院,我便来了。” “程小姐可能并不熟悉我,但我却认识程小姐很久了。” “我觉得…我们有很多共同之处…应该能成为朋友。”她伸出手来,偏头,等待程意意与她交握。 “您说笑了,”程意意也笑,假装没有看见她伸过来的手,“我并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交集。” 程意意的拒绝让宋安安面上出现一瞬间不自然,她眉毛轻皱了一下,很快便 消逝无踪。 若不是程意意5.2的视力,大概还真来不及看清楚。 宋安安不急不缓收回手,拿着长款手套,在腹前轻轻交握,“程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几年前,我在西泽的相册里见过你们的合照。” “所以?”程意意还是不清楚她的来意。 “我很好奇。今日一见,程小姐果然比照片漂亮些。” “谢谢。”程意意翘起唇角道谢。 她大概明白了。 宋安安是来示威的。 短短的几句话,无处不将她的存在感彰显出来。 她能称呼他西泽,还认识了几年,不短的时间,亲密到能翻看对方的相册。 程意意面上不动声色,但宋安安确实成功让她的心情变差了。 桌上放着女人带来的果篮,程意意移开视线。 还在病中,你来我往交锋几句,程意意便不想再打起精神应付她了。好在她的手机便在这时候及时地来了电话。 护工从病床枕头边把响铃的手机递过来,“程小姐,刚刚你们出去后手机就一直响呢,我也不敢擅自替您接电话……” “我知道了。”程意意点头示意,去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是顾西泽。 她对宋安安做个抱歉的表情,这才接通电话。 “今天想吃什么?” 电话那端是顾西泽低沉好听的声音,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愉悦,隔着话筒的电流声,也如同缓缓拉响的低音提琴。 顾西泽的电话通常会在午间休息时候打来,晚上工作完毕后再到医院。 住院后程意意的三餐便一直是张仪做好送来,今天他却突然问起她想吃什么。 “你要做给我吃吗?” 有时候程意意会觉得世界上最适合做饭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因为她再怎么练习,做出来的食物也仅是可以果腹。顾西泽却不一样,他明明从未进过厨房,第一次按着食谱去练习,就能做出她喜欢的味道来。 “恩,我做好给你送过来。”他的声音里是难得的放松。 程意意拆线就定在下午,他特意一大早将事情压缩做完,能在拆线前赶到。 他并不知道宋安安来了医院。 “想吃水煮肉片,”程 意意抬头来,看了宋安安一眼,“我现在就饿了。” “我尽量快点儿。”顾西泽轻轻笑起来,隔着话筒,挠得程意意的耳朵有些痒。 “宋小姐要留下来用餐吗?”程意意挂了电话,礼貌问道,“西泽一会儿就过来。” “顾先生要来?”宋安安先是低问一声,笑容难掩诧异,定了定神,又开口道,“西泽近来不是很忙吗……” “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程意意微笑。 “用餐就不必了,”宋安安坐在沙发上,腿动了动,“我下午还要拍戏,坐一会儿大概就得回去了。” “谁稀罕你坐这一会儿,现在走不行吗?”昆南早便看她装腔作势的姿态不顺眼,直接呛声。 “昆南。”程意意打断他。 即使被呛声,宋安安面上仍然带着笑意,“正好我也还有事,那今天便不打扰了。” 她重新戴上手套,站起身来,一手拉住披肩,含笑深深凝视了程意意一眼。 “程小姐,再会。” …… 病房门一关上,程意意的笑容便渐渐沉了下来。 昆南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不再提宋安安,起身去给她倒热水吃药。 程意意却在这时候突然发声唤他,“昆南。” “什么?” “把你知道的那些顾西泽的女朋友都和我说一遍吧,我突然又想听了。” 昆南放下杯子,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 “我知道的,无非也是那些媒体报道出来的。你走之后,我和他便没有多少往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意意觉得昆南的声音听着有些涩。 “意意。” 他唤了她一声。 “恩。” “所以就算是他真的换过这些女朋友,你也还要和他和好吗?” “你怎么了,昆南?”程意意疑惑去看他。 昆南背对着,程意意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也无从猜测。 “没怎么,”昆南端着杯子转身,把药放在程意意面前,“吃药吧,你吃完药我也该走了。” 见程意意还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他突然恼了,双手蒙上她的眼睛。 “别看了,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 他。” 程意意再睁眼,昆南已经大步离开了病房。 好似身后有人在追他。 …… 昆南也不知道。 程意意在沙发上坐下来,心里装着事情,她也无暇顾及昆南的情绪。盯着看了一会儿桌上的果篮,掏出了手机来。 搜索引擎是人类历史上伟大的发明之一,她只输入了“顾”这个字,下列的备选项里便出现了“顾西泽与宋安安恋情惨遭第三者插足”“顾西泽历任女友盘点”这样的字眼。 其中那个第三者插足的词条前方还带着红色的hot,是今日热点词条。 程意意手一滑,便点开了。 几十条报道,无一例外配了图。 程意意还没点开大图看,便一眼认出了照片中的自己。 她在酒店门口,从迈巴赫下车。 校庆的那天晚上。 程意意还没来得及消化那晚她坐的是顾西泽的车,转念便想到……不会那么戏剧,她被刻画成第三者了吧? 第17章 17 照片使用远景镜头拍摄,又是在夜晚,照片像素不大清晰。 能看清楚程意意从迈巴赫上下车来,只因背景刚好在酒店门口,时间是凌晨几点,无端便生出暧昧来。 程意意那晚在会场的卫生间里卸了妆,素面朝天,大波浪胡乱披散着,眼睛半睁半闭,还裹着厚羽绒服,曲线全无。 程意意觉得自己平日里还挺上镜的,这次看来看去,却觉得图片上的人只有那双腿还能看。 真是够丑的。 她嘀咕一声,继续往下划看,却又看见了另一段视频。 依旧是在酒店门口,她穿着驼色修身版羊绒大衣,手里抱着顾西泽的外套,直到顾西泽的欧陆停在她面前,视频戛然而止。 这段视频倒是为她的美貌正了名,只是两次被拍都在酒店门口,编者的行文中便带了引导偏向,影后的能量又不容小觑,评论区首页几乎被粉丝刷了屏,再往下看,大都是一些不堪入目的话了。 许多人认定顾西泽与宋安安恋爱在先,程意意这个插足者即使长得再漂亮,也都不可原谅。 其实几年来娱乐版有关顾西泽的新闻不少。这样年轻英俊的商业巨子便是浏览和点击的保障,标题里只要一打上顾西泽三个字,点击就会暴涨。就算简单报道几句当天顾西泽的午餐吃了什么,也有大批少女心的脑残粉们买账。 纸质传媒和杂志上是没人敢放,网上这些边角小料可就层出不穷了。有时顾西泽就是去喝杯咖啡,也能被网上媒体描述出他与端杯子的咖啡厅服务员一段不得不说的浪漫恋情来。 其实顾西泽要是和这些媒体较个真,倒也没人敢再写。可这些年来,他对待这些网络媒体几乎是放纵的态度,爱怎么写怎么写,他从不看在眼中,也从不回复。 程意意觉得她是永远学不会豁达了,她就是这样小心眼。 她把评论区的热评一条一条往下拉,犯了强迫症一般,逼着自己一定要看完。 只要看到夸她漂亮替她说话的,动手点赞。 只不过那样的评论极少。 只因照片才刚刚爆出来,媒体们也还没来得及深挖程意意的背景。 不过大家倒是都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以往顾西泽需要带女伴出席的社交场合,带上的无一不是秀发黑长直、桃花眼、长着甜美虎牙的女人。 宋安安就是最好的例子。 身为明星,她换过很多发型来拍电影和走红毯,可私底下,她永远以清纯的长直发示人。 大家渐渐都接受了顾西泽尤其偏爱黑长直和小虎牙、桃花眼这一设定,与顾西泽见面前先把自己朝他喜欢的模子里打扮。 而这个女人不同,她的头发是精致的空气感大波浪,牙齿整齐,身材高挑纤细,跳出了顾西泽历任绯闻女友的模子,却也比顾西泽历任绯闻女友都更漂亮。 更何况,在众多网友看来,他们这次是被拍到了酒店门口的实锤。 宋安安这个正牌女友都只见过两张共进晚餐的照片呢。 …… 任网上风云变幻,顾西泽这时却是不知道的。 他凌晨四点钟起床,工作了一整个上午,将手中的事情告一段落,便马不停蹄回到家中厨房,给程意意做水煮肉片。 一个家族,若非没有底蕴,绝无可能将辉煌延绵百年。顾家重视对子弟的教育和历练,年青一代大多早早学会了独立,更遑论身为嫡系长孙的顾西泽。 高中毕业的时候,他便一个人从老宅里搬出来,在丽兹的公寓里独自生活。 顾西泽极度不喜欢私人领域被人侵犯,也因此,在这间帝都的顶级公寓,除了张仪过来打扫卫生和做饭,平日里再没有其他人能够踏足。 不,准确地说,也是有一个人来过的。 从前的程意意。 她不仅人来,还将她的一切也带来,然后霸道地安置在这一方天地里。 书架上的那盆多肉在五年里不断分株繁殖,如今占满了大半个阳台。 灰色沙发上极不搭调的五颜六色的抱枕,他虽觉得碍眼,却也从未有过,哪怕是一次、想要换掉的念头。 衣帽间里女主人的衣物饰品平整如新,如果忽略那五六年前的款式,大概会有人以为她从未离开过。 爱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与她分享,盼望着把她的世界和自己的人生糅在一起,让心灵与身体全部契合,直至难以分割。 她离开的时候,尽管再难受再生气,却也还是舍不得将她从世界里剥离。 那太血腥也太残忍。 如同亲手去斩断自己已经生长齐全的血脉。 顾西泽是理智又严谨的理科男,可爱情有时候毫无公式 般的推理性和逻辑性可言。 他也无法用更贴切更合适的言语去描述那样奇妙的感觉。 倘若非要举例形容,大概是那种——看报表到凌晨两点半,偏头看到她在身侧安详地睡熟,便能够沉下心来,安定又平和的幸福感。 晨起的早安吻能让他保持一整天的心情愉快。 简单的肌肤相亲、耳鬓厮磨也能让他得到灵魂与身体巅峰的极致快感。 所有的规矩和底线都在她委屈受伤看着他的时候一再退让,甚至还想要为她做得更多。 那样的感觉,在后来漫长的等待里,他再难体会。 …… 顾西泽许久没有进过厨房了。 仔细回忆,上一次,似乎已经能追溯到程意意还没有离开的时候。 她的臭脾气一堆,爱漂亮、心眼小、总撒谎骗他,不会做饭偏偏还馋得要命。 念书时候虽然也忙,但总体还是比如今清闲得多。她闹起来肚子饿,他就算在工作,也只能认命挽起衬衫衣袖,洗手作羹汤。 有时候,顾西泽会为自己感到不可思议。都不知道他怎么就在不知不觉中容纳了她这些毛病,不可救药地还觉得可爱。 重新拿起锅和铲子,他颠了几下,试图找回记忆中的熟悉感。 瘦肉片腌制,锅底放油炒好干辣椒段和花椒沥油备用,又将白菜放入翻炒断生。顾西泽严格按照着食谱的步骤。 重新将锅烧热,倒油,放入酱料与姜末炒到颜色发红,加清汤煮沸后,倒进腌制好的肉片,用筷子拨散。 他做得认真又用心,许久没有再碰这些调料,不知道还会不会是从前的味道。 待到汤汁重新沸腾,肉片散开变色,开始放酱油和糖调味。 汤汁连着肉片一起倒入铺好白菜的保温盒里,把事先准备炸过的干椒花椒蒜末仔细洒在肉片上。 热油,均匀淋撒。 直到肉片上的干椒和蒜末被油烫得滋滋冒出香气,他才好似完成一件大工程般松下一口气。 保温盒里的作品颜色与香气兼备。 唇角微翘,盖上饭盒。稳沉如他,也不由在动作间轻快几分。 电话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 他的特助江念打来的。 “顾总,您应该还没关注到,刚刚公关部蒋文给我打 来电话,您的几张照片上了今日的热点新闻,影响比较负面,需要现在处理吗?” “什么样的照片?”顾西泽皱眉。 “具体情况我还不大了解,但您和一位小姐在酒店门口被偷拍了。” 酒店门口…… 和程意意? 顾西泽眉头皱得更深,他一手接着电话,一边打开ipad去看江念口中的热点新闻。 越往下看,他的面色便越发沉下来,再开口时,已经冰冷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查清楚哪几家媒体发的稿,寄上顾氏的律师函。” “马上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干净。” 江念被上司的语气镇了片刻。 顾总发怒了。 为什么? 平日里不是没有捕风捉影胡乱报道的媒体,江念就亲眼见证了顾总只见过一面的女人被媒体有模有样地写成国民男神终结者,两人婚期已定。 他还记得顾总那天看到这些新闻的神情,他嘴角抽搐了两下,大概是觉得可笑,却最终也没去管,只吩咐他以后不要在把这些荒唐又浪费时间的东西拿到他面前。 江念刚刚就在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往上报的选项里纠结了半天,最后才打来电话。 这次和以往不同,闹得大,而且拍到了照片被媒体断章取义。不去管的话,必然会对顾总的形象产生影响。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次顾总的态度居然和以往截然不同。 顾氏的律师团以高薪和难缠在圈内闻名,只要收了顾氏的律师函,少说得脱一层皮,更何况这次顾总震怒,这些没规矩的小媒体们,这次不死,律师团绝对不会罢休了吧… “是。”他应下来,又小心翼翼地提起另外一件事情来,“顾总,那您和宋安安小姐的内容也要一同清理干净吗?” 听到这里,顾西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宋安安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正牌女友?” “大概是两年前吧,周年庆典结束那一次,被拍到了共进晚餐的照片。她的团队似乎一直在利用您炒热度。” 那次晚餐的餐桌上分明还有其他人,经由媒体一拍,加上文字渲染,却俨然成了两人共进烛光晚餐的模样。 顾西泽的眼皮跳了跳,转身将后背倚靠在冰箱上,压下心中起伏,“为什么现在才说?” “顾总您说 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需要向您报备。” 顾西泽语塞。 江念跟了他近五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时候换个助理了。 “你负责把这些不实的报道全部清理干净。另外……”顾西泽顿了顿,“宋安安的号码给我。” “好的。”江念应下。 他是五年前被顾西泽聘来做特助的,就是顾总还在全美顶尖投行做分析师的那段时期。 他负责打理顾西泽周边的大小事务,也最清楚宋安安和顾总的关系。 15年国际经济危机,这场金融海啸席卷欧美,这海啸在国内的金融界倒是不见多大破坏力,出口却是严重受挫,外贸公司首当其冲受到冲击。 宋安安家里的公司,便是国内率先负债破产的一批外贸企业之一。 她的父亲借了巨额高利贷却无力偿还,被捅了刀子在医院奄奄一息,那时宋安安刚出校门,被放贷人逼迫去做上流社会的应召女郎,赚钱还贷。 她第一次陪人出席聚会,便遇到了顾西泽。 他在看清她面容的时候有片刻愣神,很短,转瞬即逝,可宋安安还是捕捉到了。 她知道自己年轻漂亮。 也知道,这是最好的,也是她最后的机会。 顾西泽年轻英俊又多金,这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来。 她顾不上当晚雇主阴沉的脸色,孤注一掷走到他身侧,与他搭了几句话,继而便哭诉起自己的遭遇。 她力求让自己哭得美丽些,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这位商业巨子果然不似传说中那般不近人情,他凝视了自己的脸整晚,最后替她暂付了那笔债务。 宋安安换了个债主,再后来,便签约进入顾氏旗下的娱乐公司还债。 她长得漂亮演技好,和集团的继承人看起来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娱乐公司的高层自然力捧。短短几年,便一崛成为新生代当红花旦。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已经进入顾氏,顾西泽却再也没有主动见过她。 好似那一晚他狂热的眼神只是她的错觉。 她不甘心如此,一次次制造机会,他却再没有露出破绽来,始终矜持有礼,或者说,遥远而疏离。 她早已赚够还清债务的钱,却拖欠着迟迟没有归还。在她看来,那是与 顾西泽这样庞大财团继承人的最后联系。 她果决的孤注一掷为她带来了第一次成功,第二次,她决定跳出顾氏,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只有那样,她才能真正与顾西泽平等起来。 合约期未满,她交清违约金,带着签下的债务支票,第一次走进了顾氏大楼顶层。 顾西泽的专属办公楼层。 顾西泽的团队当天很忙,秘书室里的电话响个不停。有人匆匆给她泡了杯茶便再也顾不上她。 她在会客室里整整等了四十分钟,站起来走动时,不防闯进了顾西泽的休息室里。 休息室的案几上放着一本相册,封面已经被人摩挲得陈旧。 她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怀着怎样好奇的心态去翻开了它,她大概在想,有可能看到顾西泽小时候的照片,哦,或许还能见到他的家人。 结果却仿佛一阵晴天霹雳。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于顾西泽来说是不同的。否则顾西泽这样庞大商业帝国的掌舵人,哪里可能有这样多余的同情心分给她。 可结果狠狠给了她一耳光。整本相册都是同一个女人的照片,或单人照或合照,一个与她相似的女人。 从稚嫩的少女时期开始,有几张两人还穿着中学生的英伦校服,照片按照时间线的顺序排列,她越长越开,美丽越来越惊人。 她或者趴在顾西泽肩头笑开,露出甜美的虎牙,或者在亲吻顾西泽脸颊的时候睁大眼睛。 甚至还有穿着男式衬衫站在阳台逆光冲镜头微笑的片刻。 他们曾经的关系是她不能想象的亲密。 女人与她的相似程度足有六七分……如果不是坚信自己母亲当年只生了一个,她绝对会认为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姐妹。 只是一张脸,她因此得到了顾西泽特殊的待遇。 同顾西泽前面的绯闻女友一样。 她鬼使神差拿出手机把那些照片一张一张拍了下来,再后来,头昏脑涨地匆匆留下支票离开了,回去后消沉了好一段时日。 可在某一天清晨,她突然又打起了斗志。 前女友又怎样呢,就算他再念念不忘,还不是一样分手了。那么多年来没有出现,以后又还有多少复合成功的可能? 未来握在她手里,只能靠她自己去争取。 就像那年在聚会上 鼓起勇气走向顾西泽的那一刻。 她重新翻出了那些照片,发动所有人脉打听出了程意意的事情。 老套的纯情初恋毕业分手的戏码。女方甩了顾西泽之后便直接去了英国,再没有回来过。 她嗤笑那个女人的愚蠢,却还是花了大力气找出那个女人在崇文时期的影像资料,连着照片一起,一遍一遍反复看。 不自觉地便开始了模仿。 做着这样的事情,有时她也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可很快,她便真的笑了出来。 因为顾西泽的特助联系她,会带她出席顾氏的周年庆典,顾西泽需要一个女伴。 她穿盛装华服,直发清纯飘逸,抿唇笑着露出虎牙和若隐若现的两个梨涡。 她将手臂插·进他的臂弯里,第一次感觉自己和这个男人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 她的努力在这一刻收到成效。 她成了顾西泽出席宴会的固定女伴。 即使顾西泽需要女伴的场合极少,可她成为了这世上为数不多可以接近他的女人之一。 她终于和那些女人都不一样了。 就算按照这样缓慢的进度发展,她早晚会成为顾西泽真正的女人。 可她没有预料到的是,在她觉得一切走上正轨朝美好的方向发展时,程意意回来了。 从知道这个消息起,她便再不能平静了,明星本就是个压力极大的职业,此时此刻,她心中更是压不住的火气与烦躁。 正在开拍的电影反复被ng,她干脆请了假从剧组出来。 她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女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的人生唯一的坎坷便是父亲破产入院,后来也在顾西泽的帮助下顺风顺水。她不能想象也不能容忍自己会失败。 这个女人离开了那么久,一回来就试图把顾西泽从自己手中抢回去,妄想。 然而这样冲动又仓促的会面,她才走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便后悔了,她走了一步臭棋。 此刻顾西泽的电话打来,她第一反应是程意意把自己去医院的事情告诉了他。 她按下心中的慌乱,声音甜美接通电话,“西泽…” 电话另一端的顾西泽听到这个称呼眉头便皱了几分,但他没有功夫和她闲话,直奔主题,“你的新电影上映了?” “你知道啊! ”宋安安声音中难掩惊喜,“我还以为你从不关注这些呢…” “我确实不大关注,但每每你的新电影上映便要同我的名字捆绑宣传,烦不胜烦——”顾西泽顿了片刻,一字一句开始陈述,“宋小姐,我记得我从未对你有过令人误会的举措和暗示。” “也许是你,也许是你的团队,假如你们误会了什么,请立刻停止这种试探。” “不是的…”宋安安着急解释,“那些报道不是我的本意,我并没有……” “从前我便不再追究,倘若你和你的团队执意要继续下去,那只能抱歉了。” “我有能力给你的,自然也有能力拿回来。” 通话已经被掐断,宋安安举着话筒,只能听到那端传来的忙音。 几天,程意意回来仅仅几天……她的人生就被这样倒置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她绝对相信顾西泽最后的威胁,他能在瞬间收走她的一切。 她疲惫地捂住了整张脸,缓缓坐下来,拼命将心中的千头万绪沉淀。 冷静。 她必须冷静。 这世上只有她自己可以帮到自己。 许久,她终于放下了双手,拿起被丢到沙发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张哥,之前买好的那些营销号转发都作废吧,之前发的也都删了……再给他们打一笔,想办法删了……” …… 程意意花了近四十分钟把整个评论区几千条评论看了一遍。 居然还找到了类似附中校友口吻,替她说话的评论。 #毕达哥拉斯轮回#:相信我,视频女主当年和顾西泽谈恋爱的时候,你们的爱豆宋安安还在英语课上睡着流口水……” 看到这,程意意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也忍不住笑喷了。 宋安安的演技在线,蹩脚的英文口语却总被黑粉弊病。还曾经因此失去过一部年度巨制的出演机会。 她乐滋滋点了个赞,拉开这一楼往下查看。 评论刚发不久,宋安安的粉丝大部分还没到达战场,楼下倒都是些有趣的回复。 #火腿炒饭没有肉#:卧曹,楼上看起来是知情人士的样子,求科普! #牛排不要三分熟#:铜球!好奇!、 楼主过了很久才回复。 #毕达哥拉斯轮回#:哥初中时候和顾西泽念的同一所学校,还是一届的,女主是当时附中女神级别的人物,当年就在和顾西泽谈恋爱。彼此的初恋,谈了好多年。” 这回复一出,评论区炸了,纷纷追问后续。 而毕达哥拉斯轮回说完这一句,却再没有回复。无论网友使了多少次大召唤术,就是不出现。 程意意还没来得及收起笑意,便有人推门进来了。 顾西泽今日依旧穿着正装,修身的剪裁更显得他身材挺拔,丰神俊朗。 “西泽。”她唤他一声,偏头看他,“水煮肉片做好了吗?” “恩。”顾西泽走到茶几边,替她一一摆好饭盒。“笑什么?” 程意意拿了筷子,还没来得及吃,放在一旁的ipad已经被被人抬起来查看。 平板的页面一触便回到了评论区最上方。 大片宋安安粉丝的刷屏,有的字眼不堪入目。 顾西泽的眉毛这次是深深皱了起来,“你在看这个?好笑吗?” 程意意以为她说的是那条附中校友的评论,咬着筷头愣在了原地。 他这是在责怪她笑话宋安安吗? 他的眉毛深深皱起,眼睛幽暗深沉,黑得惊人。 程意意顿时便觉得心里堵成了一团。 是她错了吗? 在之前,其实她从未相信过顾西泽真的交了那么多女朋友。他的性格与生俱来便是高傲的,倘若不是真的动了心,绝不会俯下身段去谈一场恋爱。 恋爱一旦开始,他也会投入心力去经营。就如同他做所有事情,一旦开始就会做到极致,是一样的道理。 虽然那些风传的言语和照片也够她难受很久,但她心底自始至终觉得不真实。如果顾西泽真的在和宋安安恋爱,他决不会沉默,反而很有可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宋安安早上的虚张声势同样验证了她的猜测。 可是她错了吗? 顾西泽是在帮她说话? 之前看了那么多恶心人的评论都没有这样难受,可此刻,她觉得整颗心脏都被乙酸浸泡了起来,酸得她喘不过气,酸得她眼眶泛红,想要哭。 “我为什么不能看?”程意意倔强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她自己觉得掩饰得很好,却 第18章 18 这次程意意倒没像以往一般看完便将短信删了,她拿着手机反复看了一会儿,几番犹豫,终于下定决心,打开网页,搜索引擎中打上了《天生我才》这四个字。 她之前没有答应陶乐去上节目,原因有好几重。 一来,是害怕和过去相识的人们再联系。 二来,她精力有限,手上还有个决定前程的重要课题,即使有再多钱拿,她也不愿因小失大。 而最重要的,暴露在公众的视野里,意味着,鲜花与掌声下,可能还藏着暗涌。众人无端的揣测,伤人的闲言碎语,还有许多摸不着却切实存在的诱惑……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高尚到能几十年如一日安贫乐道潜心于研究的科研人。 这一个行业极端乏味也极端枯燥,许多人的斗志就在日复一日无法得出成果的实验里湮灭,决心与毅力渐渐消失在微薄的津贴里,没办法往上行,没办法评到更好的职称,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离开了研究所,有高新企业的重金邀请,有知名高校的荣誉任聘,名誉与金钱摆在面前,唾手可得,但倘若真地伸了手,也便永远失去了去探索、挖掘这个领域最巅峰的机会。 程意意不甘心。 但,即便是她,也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禁得住参加节目后那些金钱与名气的诱惑。相比之下,她选择更理智更保守的方式,远远避开,宁愿恶狠狠地继续啃着馒头,也不用这样一夜成名的机会来试探自己。 眼下,程意意的内心却不是那么肯定了。 她顾忌的第一件事,从再见顾西泽与倪茜的时候便失去意义,已经无足轻重。 第二件,节目组已经明确表示过,一切录制配合她的时间,不耽误她的课题进程。 而且,现在的她,有了上这个节目的理由。 网络上那些新闻确实还没来得及发酵便被顾西泽出手清空,但该看见的人也确实都看见了。 宋安安是公众人物,年轻的金马影后,她有成千上万的粉丝作为后盾。她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一个委屈的眼神、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多得是人替她打抱不平。 程意意却不一样。 这世界上认识她,为她说话的人,终究是极少数。 顾西泽自然有能力给媒体施压,改变风向,洗清她被人泼上的脏水,可她不愿意用这样强迫着别 人接受的方式。 她为自己正名,不靠别人,靠自己。 光明正大站在众人的视线里,让他们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与任何人相似,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不想再要任何人把她认错,她是程意意,而不是宋安安。 她的内心的坚定来源于本身的自信与强大,是宋安安包括其他任何人无法企及的。 她如今不再害怕自己无力抵御来自外界的诱惑,因为,她已经重新得到了人生最珍贵的东西。 …… 网页的进度条已经刷新到最末,网页的第一页是往期选手们的挑战视频,程意意没忙着点开看比赛,而是继续往下滑动,在百科释义逐行浏览了节目的赛制。 节目采用2+3的模式,有两位常规的科学家作为主要评审,搭配三位明星评审团。 第一轮挑战赛,挑战的选手们在《天生我才》节目组已出的题目中,选择任何没有被挑战成功的项目进行挑战。由两位主评审打出的难度系数分相加。 明星评委们对选手项目的完成程度进行打分。 难度系数分x项目的完成程度最后值,就是选手的成绩,满分150,分值超过96,选手晋级。 第二轮擂台赛时,晋级选手们便成为项目擂主,接受任何人的挑战,两两pk。 胜者在第三轮代表国家出战国际脑力界大赛。 节目组一再打来电话,想要程意意挑战的,大概就是那个“最强数独”的项目。 “最强数独”这个项目分为冒险难度、王者难度和地狱难度。节目进行到第三季,7分的冒险难度和八分的王者难度已经被前两季选手成功解锁。 程意意之前在手机上做通关的,便是前两赛季的真题和地狱难度的相似题目。 最后一关,程意意用了两天的闲暇去完成。 舞台和平日里不一样。比赛一但开始,便不容她随心所欲。想看时候把题目拿出来,有事情时候便搁置一边。 上了舞台,在节目组给出的有限时间内,选手必须调动大脑飞速运转,不仅考验人的脑力和反应速度,心理素质也十分关键。 程意意看完赛制,昆南也回来了。 将卡和单据交到程意意手上,他试探着开口,“我那刚好有套空房…” “不了,”程意意冲他笑笑,“程娴让我到她那住几天。 ” 程娴是程意意同父异母的姐姐,程家长女,真正的大家闺秀。 程家没有人喜欢程意意,这种不喜欢,在父亲入狱后,几乎达到了巅峰。唯有程娴,在那之后,她和程意意的关系反而亲近了些。 她在程家吃了许多年的白饭,一走了之后,她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唯独这个长姐,还偶尔有些联络。 昆南把下半句咽回来,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我开车送你过去…” 他的话音没有落,便被身后来人打断了。 “不必,我会送”这声音很低,却极富穿透力,穿过了熙攘的大厅,直直涌入昆南耳里。 顾西泽到了。 他大概是到病房不见程意意,便直接来了医院大厅。 昆南的拳头紧了紧,转身,下巴微扬,神情轻蔑,“程意意刚才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现在抢,晚了,意意,咱们走。” 说罢,拉着程意意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 “昆南,我行李还在病房呢……”程意意悄悄压低声音告诉他。 昆南犹豫,又听到耳边传来顾西泽的声音。 “外公今天同我通了电话,问你在不在我这。”那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昆南却顿住,站定回头,眯了眯眼睛,“你威胁我?” 顾西泽不应,只朝他身边的女人翘起唇角,声音温柔,“意意,来我这。” 这次程意意没有犹豫,抿起笑,从昆南那抽回手,插·进衣兜。 “你们慢慢聊,我去病房拿行李。” 说罢,转身往回走。 她习惯了两人过去的相处模式,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这副针尖对麦芒的样子,还是躲开为妙。 程意意没走出几步,顾西泽便追了上来。 “你的伤口还没好全,不能拎行李。”顾西泽抽出她左手的单据和卡,将她的手牢牢握在了手心。 程意意回头看了看,昆南还远远站在原地,注视她们,没有动弹。 “你们到底闹了什么矛盾?”程意意不解,从前的昆南是最听顾西泽话的。 他没有直接应她,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你先说刚才大厅里发生了什么?” 程意意不大想把被宋安安的中学生脑残粉为难的事情告诉他。 撇撇嘴,另一只手把 玩着垂下来的辫子,没有答。 顾西泽最了解她不过,程意意不想说,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却暗自把事情记了下来,开口时换了另一个话题。 “伤口没痊愈,程娴那没人照顾你,把张仪带过去吧,恩?”他偏头询问。 “去别人家总不好还带着人去的,算了。”程意意摇头,“我自己多注意就好了,不会扯到伤口的。” 顾西泽沉默下来。 大厅离病房挺远,穿过走廊,又走出电梯,他突然定住唤她。 “意意。” 那声音很低,念得极慢,仿佛沉淀了万千的情绪。 “啊?” 程意意松开扯着辫子的手,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被拥进了一个怀抱里。 环住她的力道很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的鼻尖顶着他发硬的胸膛。 那胸膛里,他的心跳就在她耳边,近在咫尺,清晰可闻。 一下,一下。 程意意的心仿佛也要跟着共鸣。 “我今天早上梦醒的时候,还怀疑过这十多天来是不是一场梦。”他的下巴搭在她的帽子上。咬字极轻,一字字飘忽在她的耳边。 “你还在伦敦,在g市。躲着我,也不愿回帝都。” 程意意的心紧了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一般,揪得生疼。 “我每天起床把你的凝脂莲搬到阳台晒太阳,数着你离开的日子,想象着你的归期。”他静静地,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一切陈述给她。 “我想你。” 程意意的眼泪突然毫无预兆掉了下来。 她几乎从未想象过,她眼中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顾西泽,也同她一样,在这段恋爱里患得患失。 她总固执地以为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处于劣势,她自私,她害怕遍体鳞伤,她不敢见他,她不敢回来。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同她一样在承受这一切。 我也想你。 程意意抱紧他的腰,在心中轻轻回应。 她的眼泪滴在他的胸膛,转瞬水迹便融入他西服黑色的面料里。 腰上传来更紧的束缚,胸膛处是温热的触感。 这一刻,他忐忑的心终于缓缓安定下来。 “别住太久,早些回来,好吗?”他 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询问。 “好。”程意意哽咽着不住点头。 …… 趴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看顾西泽将她的行礼整齐放进后备箱。 也是在这一刻,程意意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草稿箱编辑好的信息回复发送。 ——我愿意参加挑战,请在假期为我安排录制时间。 她要接受世人的审视。 她要光明正大站在这个男人的身侧。 第19章 19 程意意下车,程娴已经特意到地下车库来接她。 程娴的个头在女生之中十分少见,高得可以做超模,而且身材匀称,五官清雅,年届三十,一点不见老。 她穿着简约大方的ol套装,高跟鞋,干练知性,程意意一下车,便扬手冲她挥了挥。 “意意,这。” 程娴目光再落到程意意身后意料之外的男人时,目光多了几分微诧。 她的年纪比顾西泽还要大些,早早接手了家中的事务,性格稳沉,鲜有能让她吃惊的事情。只是这一次,她确实没想到,程意意当初念书时候小打小闹般谈的恋爱,分手五年,到如今居然又有了下文。 尤其对方还是如此来头。 虽然宪法上写明人人平等,可事实上,森严的阶级感早已渗入她们这群人中。 顾家,便是这座金字塔顶尖的存在。倘若败落前的程家还有勉强挤入这个圈子外围的机会,那么父亲入狱、败落后的程家,便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乍一看顾西泽重新站在程意意身侧,她心中升起几分忧虑,转而又压了下去。感情的事情本就只能顺其自然发展的,她平白担心,横加干涉没有半分用处,还可能适得其反。 “姐!” 程意意看清来人,抿唇笑开,着急走了几步,却又渐渐慢下来。 “好久不见。” 她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心酸,她真的好久不见程娴了。 程意意的亲情缘很薄。父亲入狱之前,她是同倪茜住在外面的宅子里的。 倪茜整日忙着逛街化妆约会,程意意在她眼中大概是个隐形人般的存在,作为程意意户口本上唯一的亲人,她甚至连家长会也抽不出时间去开。唯有父亲来的那几天,她会装装样,嘘寒问暖几句,只不过那样的日子少极了。 父亲一走,她便立刻又将程意意扔到了脑后。 程娴是程家正儿八经的长女,遭遇却大概也同程意意差不多。父母是商业联姻,各玩各互不关心,也自小被母亲漠视着长大。 她很早便知道了父亲在外面有个小她五岁的女儿。这个妹妹隐隐绰绰存在于她的印象之中,却从未谋面。 直到父亲入狱。 入狱前最后的请求,是把无依无靠的程意意接回程家来。 她第一次看见了程意意。 年纪很小,很矮,脸却生的漂亮极了,仿佛受到老天爷的偏爱,将所有的灵气都汇聚于她一身,眼神干净单纯。 她终于知道了父亲为什么疼爱这个女儿。 可出乎意料的,程意意却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相反,她很会看人脸色。知道程母不喜欢她,便从不在程母面前晃,无可避免同处一室的时候,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知道自己可能并不讨厌她,才敢试着和她多说几句话。 她讨厌倪茜,却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讨厌程意意,因为,她们是彼此血脉相连的亲人,因为她们都无法选择出身,却依旧渴望被这个世界善待。 于程意意来说,程娴大概是她生活在程家的记忆当中唯一鲜活的部分。 她寄人篱下,活得小心翼翼。只有长姐会在她晚归的时候让厨房给她留饭;在即将开学陷入窘迫的时候把压岁钱悄悄塞给她做学费。 那些在程娴看来或许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程意意却一直记在心上。 五年未见,程娴电话里邀请她小住,她便来了。 程娴很高,穿上高跟鞋,程意意大概只到她的鼻梁下方。见程意意走到跟前,程娴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却被人打断了。 “意意头上有伤。” 顾西泽一步步走来,站到程意意身后,将她在车椅上碰乱的头发理顺,粘着纱布的发丝理到一边。 他的高度比穿上高跟鞋的程娴还要高一些,挺拔而极有存在感。 他主动伸出手来,向她问候,“初次见面,我是顾西泽。” 与平辈握手的方式。 程娴自然不可能不认识他,只是传闻中的顾西泽这样平易近人,便是稳重如她,也愣住了片刻。 程娴僵硬地伸出手来与顾西泽交握,镇定声音,“我是程娴,意意的长姐。” 交握后,顾西泽礼貌松开。 程娴这才回神,有了几分真实感。 她同顾西泽这样的商界神话握手了。 沾的是程意意的光。 电视里常出现顾西泽的身影,同在帝都,程娴也曾远远见过他几次,只是都没有这一次近距离看清来得冲击大。 他的身材修长挺拔,轮廓俊美,五官立体,一双眼睛尤其深邃,双眼皮褶皱甚是漂亮。然而他的气质却往往让人忽略他俊朗的外表。并不是那种简单的锋 芒毕露,而是全然内敛、深不可测的气势。 “常听意意提起你。”顾西泽顿了顿,又重新开口道,“意意执意要来,我劝不住,但她头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这几天只能拜托你了。” 他的语气和风细雨,却让人不得不记在心上。 程娴连忙点头,“这是自然的。我是意意的姐姐,并不算麻烦。” 顾西泽面上的笑容真实几分,“那便麻烦了,我过几日便来接她。” 说罢,他偏头悄声再次叮嘱正在伸手拨头发的程意意,“少住几天,记得给我打电话。” 说着,他将程意意拨头发的手拉下来,“头发挡着伤口长得慢,别老拨到后面。” 程意意的伤口只有头发披后面才挡得住。 她有点儿不乐意,但顾西泽盯着,只得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程娴第一次看见两人的相处模式,心中倒是真的震了一惊。 她从未想到名声在外手段铁血的顾西泽,和程意意相处起来竟是这样温情。 …… 行李拎进程娴的公寓。 这间150平米的公寓是程娴工作多年的积蓄,地段是三环,交通便利。公寓内装修是现代极简风格,漂亮大气。程意意暗自羡慕,便多问了几句每平米的价格。不出意料贵得让人咂舌,程意意赶紧打消了买套房子做邻居的念头。 主持校庆的薪酬已经拿到手,但就算加上她这些年来零零碎碎的积攒,也还是远远不够。 程意意住在靠近阳台的次卧,程娴早早帮她铺好了床。 她平日里其实很忙,为了迎接程意意,特地请了半天假。 两人叙了一番旧,吃过中午饭,程娴便匆匆赶回了公司。 碗筷还放在洗碗池,应该是请了钟点工。 在别人家里做客,程意意想了想,还是挽起袖子将洗碗池的锅碗瓢盆洗了个干净,总不好什么都不做的。 回到卧室,她将自己的东西收拾整齐,戴着浴帽先洗了个澡,最后躺上床,拿出手机开始看往期《天生我才》的视频。 程意意本就不习惯打无准备之仗,更何况这一次挑战事关重大,她绝不允许自己失败。 她同意挑战的信息发过去之后,就在刚才,收到了节目组安排好的录制日程表。 本来节目组对所有挑战选手有一项硬性指标 ,经过节目合作方的崇文大学、燕京大学等几所国内最权威心理脑科学实验室的专业测试,拿到120分以上才有资格参赛。 但考虑到那经历的周期太长,而节目组为了配合程意意的时间,需要赶在年前将她这一期录制完毕,干脆直接省掉了这一步骤。 节目组策划做下这一决定的时候本来还有几分犹豫,在程意意拿出门萨的会员证之后,心便落回了肚子里。 不管挑战成功与否,程意意的学历和漂亮的脸蛋放在那里,走上台去便是话题与收视率的保障。 程意意用整天看完了关于数独的挑战内容,接下来的两天,便一直在看数独题。 当初app通关的最后一道题,解了两天,而节目组给出的时间是四个小时。 虽说那两天程意意用的都是闲暇,真算起来可能还不足四个小时,但那时心态放松,思路灵活,上台之后却要面对整场的压力和时间的紧逼,程意意不敢托大。 程娴的公寓在三环边上,《天生我才》的节目组也恰巧在三环cbd中心区的电视台进行录制。从公寓出发,只要不堵车,到达电视台不过十来分钟车程。 两天的时间里,程意意看题时候,又抽空到节目组做了几次基础测试,还到指定的实验室照了个磁共振成像,测试大脑的控制机能。 第三天的时候,程意意大早便起了床,开始洗漱。 程娴诧异,她自己工作忙,起得早,程意意却还在养伤,没什么事。 “天还黑,外面在下雪,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今天要去电视台录节目…”程意意擦干净脸,冲程娴笑笑,“昨天我特意早早睡了,气色还可以吧?” “挺好。”程娴下意识答她,反应过来又赶紧追问,“录什么节目?我怎么一点儿没听你说过呢?” “《天生我才》。”程意意倒了杯热牛奶推到程娴跟前,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去参加挑战赛。” “然后挣钱赢取ceo,当上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程意意打趣冲她笑起来。 皓齿明眸。 牛奶的雾气氤氲了她的桃花眼,眼周带着天生的淡淡红晕,睫毛纤长浓密,注视着她。那眼眸,仿佛一泓流动的清泉,随着心情的微风泛起透亮的涟漪,那是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丽。 而那眼睛里,饱含着自信,还有几分无人可挡的势在必得。 第20章 20 电视台的大楼外才刚蒙蒙亮,天空飘着小雪,而室内,节目组的后台已经一片兵荒马乱。 程意意裹着毯子仰头闭眼让化妆师给自己上妆。 她已经换好了上台穿的裙子,就是不知道录制现场的暖气开得是不是也这样足。要是到时候冷得她打颤,没准别人还以为她是紧张的。 “你皮肤也太好了,我遮瑕膏都没地方用呢。”化妆师是个二十来岁的圆脸妹子,上定妆粉时忍住不同她搭了几句。 往期有选手皮肤底子差的,光遮脸上的坑坑洼洼就得浪费她大半时间。程意意的皮肤白皙,几乎不见瑕疵,底妆几乎都不费什么事就完成了。 程意意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 镜中的人卷发已经被精心打理成恰到好处的弧度,充满了空气感,柔顺披在肩头,一点看不出来她的后脑受过伤。 清新的裸妆完美修饰出程意意的五官,眉毛形状极漂亮,根根分明,眼睛四周微微的红晕好似天成,眼尾上挑,极其蛊惑人心。妆面自然得几乎看不出化妆的痕迹,但精致了许多,化妆师确实下了一番心思。 程意意笑着冲化妆师道谢,也不着痕迹恭维了两句,小女生的唇角到底忍不住翘了起来。 《天生我才》的每一期节目都不止一位挑战选手,但最后播放的,一定只有挑战成功或极具话题性那一部分。为了保障每期节目时长一致,有时候录制完的节目还有可能分成好几期播放。 节目的前台已经开始了心算项目的pk赛录制,而程意意需要等到心算pk赛录制完毕才能正式上台。 八点整,程意意化完妆。 节目组提前二十分钟将准备好的数独题目用投影仪,在程意意眼前铺展开来。 《天生我才》的挑战项目动辄要几个小时。现场还好,节目组会准备歌舞或介绍选手事迹来替观众打发时间,电视机前却是没有观众能坚持漫长等待的,也因此,一般时长的项目都会压到后面开始,提前便让选手们在台下计时观察。 观察题目的房间空旷而安静,没有笔,没有稿纸。 桌面的计时器秒后的单位开始疯狂跳动。 程意意深吸一口气,刨除杂念,静下心来去看题。 不出所料,节目组给出的题目,与程意意在app通关时所做的最后一题同为killersudoku。 杀手数独。 9x9的宫格。 难度系数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 然而真正的地狱模式还不止如此,为了节目的噱头和可观赏性,这道数独被策划团队要求盲填。 也因这样不可能完成的难度设置,节目进行到第三季,依旧无人能将数独项目的地狱模式挑战成功,这也是节目组在调查之后无论如何要将程意意请来的最大原因。 会解数独的职业选手很多,然而兼具计算推理,还拥有更强大记忆力的人,才是他们要寻找的、万中无一的天才。 …… 节目录制现场,前排的蒋文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昨夜加班到凌晨,今早天还没亮便被女友连拖带踹从床上拽来了电视台,原因是她从节目第一季起关注的心算大帅哥要上台。 他对心算没什么兴趣,对看一个比自己帅的男人更没什么兴趣。不管周围的观众们发出多大的惊叹声,也没能阻挡他越来越沉重的头颅。 “摄像头!”女友掐了一把他的大腿,蒋文一激灵从疼痛中惊醒,拍观众席的摄像头正好从他前方路过。 “没被拍到吧?”他忍不住擦了擦嘴角。 女友翻了个白眼,身子扭到一边不再看他。 蒋文知道理亏,讪讪地摸摸鼻子,似模似样地端坐起来,视线移到台上才发现,心算pk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现场响起挑战者进场的音乐,周围的观众都忍不住跟着动感的音乐打起了节拍。 这个挑战者真的不是明星嘉宾? 蒋文坐在最前排,将走到主持人身边站定的挑战者看得清清楚楚。 她皮肤莹白,眉眼精致,穿着无袖的白色雪衬衫,气质出尘,衬衫扎进长款淡青百褶裙,衬得腰身更细,纤弱高挑。 台上的大屏幕将她的脸放大数倍,那美貌的冲击力更是惊人。 蒋文都听到了身边有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怎么有点儿眼熟? 他皱起眉毛,还来不及多想,主持人说话了。 “在我们大家的印象中,美貌与智慧通常不可以兼具,但我们今天的挑战者真是彻底刷新了我的观念啊,”主持人汪宸笑道,“后台里第一次见到意意的时候,我向工作人员确认了好几次,才肯定这确实不是我们的明星嘉宾。” 汪宸毕业于国 内顶尖的金陵大学,是主持圈公认的高智商主持,知识广博,堪称行走的百科全书。虽然并非主持科班出身,然而他语言丰富,应变能力极强,台风独特,从第一季开始,便一人撑起大梁主持《天生我才》。 他侧过身,将程意意让到舞台正中,“来,意意,跟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 程意意微笑欠身,大大方方开始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程意意,帝都人,目前在中科院读博。”咬字清晰,声线也柔软好听。 蒋文的注意力已经完完全全被吸引到了台上。 程意意的介绍太过简短,汪宸自然而然接过下一句,“我们意意的本科毕业于崇文大学,和我们陶教授还是校友哦。” 《天生我才》的两位科学家评委分别来自崇文和燕京,汪宸说的陶教授,便是来自崇文那位,他留校做了教授。已经五十来岁,但却是个浓眉大眼的老帅哥,语言也风趣幽默。 他开口便乐呵呵道,“我对这位程意意同学的印象很深刻啊,前段时间崇文120周年校庆,我还在台下看完了她主持的整场晚会,都可以抢汪宸你的饭碗了。” 汪宸一副受惊的样子,又插科打诨几句,将现场的气氛活跃起来,这才言归正传,“我们意意是《天生我才》app客户端上第一个将数独项目做通关的人,节目组能请到她也真的是非常不容易。所以大家也知道了,今天我们意意要挑战的项目就是数独,地狱模式,大屏幕请亮题!” 瞬间,身后的大屏竖起了画满虚线却空无一个数字的81宫格。 震得台下的观众们再次发出一阵惊呼。 “impossible难度的killersudoku数独,我们选手要进行的挑战是盲填。项目难度系数给分是十分。”汪宸介绍规则。 “很多观众可能并没有接触过杀手数独,也不清楚盲填数独的难度,十分的难度系数分已经是满分,那我们的两位科学家为什么给出这样高的分数呢?” 汪宸将问题抛出来,评委席的另一位付教授开始缓缓向大家科普。 杀手数独和所有数独相同的地方,在空格内填1-9的数字,每行每列每个小九宫格不得重复,遵守45法则。不同的却是,杀手数独增加了cage,以虚线在九宫格内划分开成多个独立的区域,区域内数字的总和,必须和它附有的数字相同。 杀手数独是数独之中唯 一需要大量运算的数独,然而这样难度的杀手数独,许多地方和值只有两三个分解式,有的地方甚至只有一种分解方式。就算是国际顶尖的职业数独选手,也不见得能在短短的四个小时之内解出这个数独,更遑论程意意挑战的是盲填。 盲填不仅要记住所有虚线划分的领域,还要记住所有填列过的数字在哪行哪列,同时运用各种方式进行庞大的运算。 能做出这样的题目,只有真正的天才。 现场传来的抽气声程意意倒是听不见了。 她已经戴上隔音耳机,背对数独。 她的思维飞速运转着,在大脑中调出了记忆的整幅数独题目来。 她的记忆能力远比数字计算和推理能力要更强。题目没有遗漏,记忆得十分清晰。 她按照先易后难的习惯,将对应唯一数字组合的一个cage挑出来填列,作为解题的突破口。 每念一个数字,大屏上便对应出现一个数字。 除去台下观察的二十分钟,她还有三小时四十分钟的时间来完成整道题目。 有了隔音耳机,程意意倒是比在台下还安静许多,心跳也渐缓了,甚至还有脑神经末梢分出神来天马行空地想象,这时候的顾西泽应该西装革履在顾氏开早会。 她起床时候没来得及给他打电话,不知道他打来知道她关机会不会生气。 八点是程意意大脑一天最为活跃的时候,她喜欢在这个时段整理思路,做实验,进行头脑风暴。因为这时候她的逻辑思维和计算推理能力最严密。 然而,数独的奇妙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个格子遇到关卡,填错一个空格,便要推翻上一格、推翻整列、整个区域…如同多骨米诺牌效应,返回检查时候陷入无限修改的循环。 很多人盲填便是在这个时候将记忆混乱。 大屏上的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81个空格完成了79个。 程意意即将要说出第80个格子的答案,犹豫片刻,却停顿下来。 不,不对。 她相信自己的记忆,如果按照运算的结果填了答案,那便与这一列另一个数字重复。 她皱着眉在心中回溯推算修改,却始终找不到第一个出错的空格。 录制现场奇异地第一次安静下来。 台上的两位教授看着大 屏,也皱起了眉。 这,是程意意从做题到现在第一次被卡住。 第21章 21 “今天就到这,散会。” 顾西泽令下,偌大的会议室几息后便空旷下来。 他坐在原地,疲惫地往后靠,头脑放空,不自禁出了神。直到电脑屏幕过了三分钟自动熄屏的时候,才恍然察觉,会议室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和程意意通过电话了。 顾西泽拿起手机,再次拨通。 和开会前拨打的结果一样,话筒中依旧传来机械的女音提示,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程意意不是别人,她的记忆力出众到从不会忘记给自己的手机充电。 她受了伤,又在假期,不需要关机做实验。 他疲惫敲了敲太阳穴,想要把脑海里的杂念清空,可是失败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停止猜测,程意意为什么不接电话。 顾西泽一向能把工作和私事分得极清楚,可今天早上从到公司开始,他机械地完成所有的事情,神魂却总在不停游离。 爱总让骄傲的人变得无限卑微起来,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 昆南那天在医院的随口一提,顾西泽却没办法不在意,事后特意让江特助去找了医院大厅的监控录像。 早晨工作前,他花十分钟看完江特助从医院拷贝下来的片段。 出院那天,他来之前,她遭到了宋安安粉丝的为难。 可事后,她一个字也未曾向他吐露。 就像她平静看完了他所有的绯闻,也没有过问他一句。 生气、失望、要他替她出气…这些情绪,统统没有。 从前的程意意不是这样的,她就是断了个指甲,也会故意伸着十指来自己面前打晃,直到他发现,捧着她的手安慰两句,才会心安理得收回去的人。 她所受的委屈不再事无巨细告知他。 五年过去了,他早已无法确定自己在程意意心中是什么位置。 这样的认知让他莫名烦躁,甚至充满了无力感。 顾西泽合上文件夹,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的会议室在这座大楼的最高层,足以从落地窗俯瞰帝都。 雪下了一大早,整座城市被冰雪覆盖,在他的楼层,已经看不清路上的行人,但好在往下望时的失重感终于让他冷静下来。 他抽过椅 子上的外套,径直走出会议室,接通江念的号码。 “顾总?” “我记得顾氏旗下子公司有品牌代言人在用宋安安?” “是,一个洗发水品牌。”宋安安的黑长发符合品牌形象,便被启用了。 江念答他,心里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小事一向由子公司主事的人自行决策,整个集团,顾总倘若事无大小全都过问,早就累死了,他从来只掌控大方向的,今天却不知怎地突然提起这个。 “换了吧。” 话筒那边只轻描淡写地传来一句,江念却不知怎地,觉得浑身寒毛都冻得竖了起来。 “以后顾氏旗下的所有代言都不再考虑宋安安。” 江念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宋安安的团队借顾总炒热度把他给得罪狠了。他一向是个合格的特助,认为自己应该事无遗漏提醒到雇主。 “顾氏的院线正在对宋安安小姐新上映的电影进行排片……” “一起封杀排片。”顾西泽补充,“不止这一部,还有今后她的所有作品。” 他的语气冷淡不含一点温度,如同将这座城市覆盖的冰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给过宋安安机会的。 那么久的时间,她但凡有过澄清的举动,也不至于有粉丝跑到程意意面前去为难。 他从来缺乏对世人的同情,只把最容易心软的地方留给了程意意。当初对宋安安那一点微薄的怜悯,仅仅是不愿见与她相似的脸堕入风尘。 因为那样会让他有不好的联想,想象着他的意意也许同样在遭受着这个世界的恶意。 另一端,江念举着电话。封杀的消息一出,他都能想象得到舆论会是什么风向了。 宋安安会成为一个笑话。 她苦心炒作的恋情,甚至没有资格得到男方的出面澄清,便直接被封杀了。 娱乐圈本来就是一个墙倒众人推的地方。 江念觉得有点狠了,但奇怪的,他不怎么同情那位年轻的影后。 除了荧屏上,他和宋安安没见过几面,却也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顾总见她的面数只会比自己更少,然而她却能厚着脸皮借着顾总的知名度将自己推上今天的位子。她早应该想到会有触怒顾总的这一天。 电话另一端,男人说完,却长久地沉默下来。 江念不 知道顾总还要吩咐些什么,却不敢催促,只得安静等待着男人开口。 “江特助,今天过小年,我没有记错吧?” 北方地区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是,您没有记错。” 顾西泽挂断了电话。 腊月二十三,程意意的生日。 早在程意意住进程娴公寓的那天,他便计划着在这一天把程意意接回来。 他不相信她会忘记这个特殊的日子。 可他确实连她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 录制现场的气氛越发紧张,几乎是在场的所有观众心中都提了起来。 包括之前一直睡觉的蒋文。 时间还剩五分钟,而程意意一直停在了第七十九个格子的进度。 她不再说话,而是闭着眼睛思考。 不知道为什么,从程意意一上台,他便觉得这个漂亮姑娘格外眼熟,此刻更是整颗心都悬起来了,应该会挑战失败吧……毕竟只有五分钟了。 也是,本来就是从未有人挑战成功的项目。 这样想着安慰自己,可他还是觉得沮丧极了,如同挑战即将失败的是自己一般。 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女友再次重重掐了他几下,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精神,漂亮女人一上台你就睡醒了!” “别掐,别掐,”蒋文疼得直激灵,也是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终于将程意意的脸记了起来,她不就是那个和顾总站在酒店门口的绯闻女主角吗? 作为顾氏的公关部部长,他的工作之一,便是在任何有关顾氏的负·面·消息传播开来之前及时止损。 程意意的新闻还没来得及发酵就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劳。 顾总的八卦他看得多了,早已经习惯了媒体们天马行空的意·淫,根本都懒得理会,只当做笑话。但程意意的事情,让他头一次知道,顾总是会生气的。 虽然顾总大发雷霆时候他没在现场,但即使是江特助的转述,也足以让他胆战心惊。他赶紧加班连夜将网上没来得及发酵的消息处理完,连带着从前那些不着边际的八卦也删了个干净。 消息是删了,可好奇心还是在的。这个漂亮姑娘算得上是第一个和顾总有实锤的人…… “别掐了,我才不 是因为她漂亮才看的……”蒋文悄悄凑到女友耳边,“我跟你说,我觉得她很有可能是咱们集团未来的老板娘。” 女友和他同在顾氏工作。 “你没发烧吧?你说宋安安我还信你几分呢……”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手机接连震动起来。 是她们秘书室的内部群在发消息讨论。 她一打开消息栏,便被刚刚说出口的话狠狠打了脸。 她惊讶抬起头,对蒋文道,“我同事在传,顾总亲自下的令,顾氏的院线要封杀宋安安…” 顶层的消息总是最先传到秘书室的。 …… 台下的人想些什么,程意意这时候却是感觉不到的。 她一直闭着眼睛,仿佛忘记了挑战的时间在流逝。 为了避免思维混乱,她用了最复杂的方式,从第一个填下的格子,按照填列的顺序进行排查。 这个数独,即使不必盲填,也足以难倒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 它的大部分cage十分麻烦,有多种组合形式,也因此,她一直埋头于庞大的运算,陷入数字组合的排除、筛选之中。 如果不是记忆力够强悍,也许这时候她的识海早已经是一片混乱。 排除到最后,依旧一无所获。 也许她应该换一种方式? 程意意很清楚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录制现场的暖气并不像后台那样足,可此刻,程意意不觉得冷,反而有些热。 因为观众太多,空气甚至有些浑浊。时间接近十二点,她的数字运算和逻辑推理能力会渐渐失去几小时前的巅峰水平。 她还是低估了这道题目的难度。 程意意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重新静下心来。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就像那个时候…… 程意意参加过各种奥林匹克竞赛,没少做出过挑战人类智力巅峰的变态题目,可要论卷面的答题完整度,她从来及不上顾西泽。 那一次便是这样,她在图书馆和一本高等物理里的赛题较上了劲儿,到饭点也不愿意走,偏要证明出来才甘心。顾西泽拿过稿纸,几分钟便将答案唰唰唰写出来给她看。 用了一种她想都没想过的简单方式。 她从不比顾西泽笨,也许就论智力而言,她能得的分数比顾西泽还要高 一些。可在解决难题的时候,她习惯用剑走偏锋的方法,而往往忽略了那些再简单不过的普通方式。 第22章 22 下一秒,程意意睁开了眼睛。 她的神情依旧不急不躁,眼神清明而坚定,饱含着智慧。 大屏将她面部微妙的表情清晰放大,所有观众都看到了。 许多人心中莫名振奋起来。 她想到了。 她用了所有解开killersudoku最难的方式,埋头于庞大的计算,排除、筛选了诸多的数字组合,却独独忘了,她正在解答的killersudoku也是一种数独。 用她两三分钟解开常规数独的方式去解决,结果反而更快。 卡在这个关卡十分钟,程意意得出答案却只用了一瞬间。 “对不起,第4列d行,请把6改成9。” 那是她第一次忽略的地方,这个空格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第五列,d列,请把9改成6。” “第四列g行,9改成7。” …… 开了头,程意意的修改速度便越来越快。 人们惊讶于她能把填过的数字记忆得如此清楚,台上的两位教授却惊诧于程意意到了这一秒钟还能保持冷静的心态。 不到最后一秒,他们也无法确定程意意的修改是否正确。 可她眼睛里的光芒是耀眼的。带着惊人的感染力,他们更愿意相信,程意意是对的。 计时器停在了3小时57分钟的地方。 还剩整整三分钟,程意意念完了81格的最后一个数字,然后确认答题完毕。 她不再犹豫。 她的唇角微微上翘着,牙齿洁白整齐,笑容弧度完美。 就如同来时一般,她的美丽总让人惊叹。 两位教授同时看向大屏,表情是无法掩饰的惊喜。 即使还没有得到出题人的验证,但观众们也能从台上评委们的神情里窥知,程意意的挑战已经成功了! 全场静默了几秒,随即,热烈的掌声毫不吝啬地响了起来。 这掌声就算不为她挑战成功的题目,也为她的冷静自若和保持到最后一秒的风度。 最后一道程序,主持人请出题人验证挑战项目的正确性。 出题人是现任数独国家队的教练。 他的年纪不过才二十七八, 身材高挑,温文尔雅,他微笑着出场,在全场的瞩目下说出激动人心的四个字来。 “完全正确。” 整场一瞬间欢呼沸腾了。 明星嘉宾们一同打出15分的项目完成度分。 程意意满分晋级了。 她并不是这一季第一个满分晋级的选手,现场的欢呼却远比第一位晋级选手来得更热烈。 原因简单极了,因为她比第一位晋级的那位男选手好看。 按照《天生我才》的惯例,主持人宣布挑战成功后,嘉宾便要为选手颁发挑战者勋章。 而为程意意颁发勋章的,正是这位数独国家队教练。 其实这位教练的年轻并不算奇怪。因为数独同许多脑力竞技一样,年纪大了便会走下坡路。许多活跃在国际赛场的数独选手,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这位教练便是16岁那年在世锦赛上大放异彩,夺得冠军的。 他二十四岁退役,从此再参赛,也仅仅只作为退役选手返场,一心一意带学生训练。他是个好选手,却更是个好教练。带出来的学生,成绩不逊于他。 他微笑着同程意意握了手,将挑战者勋章交到程意意手上。 “恭喜,其实我出题的时候,自己也没想到过有人能将它盲填成功,你出乎了我的意料。” “谢谢。”程意意微微欠身,保持微笑致谢。 接过奖章转身,程意意又朝两位科学家评委鞠躬致敬,“谢谢两位教授。”然后又一一向给自己满分的明星评委道谢。 最后向台下的观众欠身,“谢谢大家。” 虽然过程多了波折,但好在结果尚在她的预料之中。 “我们意意非常礼貌啊,”主持人笑道,“能给大家分享一下,你闭着眼睛思考的那十分钟里,到底想了些什么吗?我当时看着时间快到,你还在闭着眼睛,心都快跳出来了…” 程意意抬起话筒,虽然还是笑着,但眼神却认真起来,“其实我当时把整个数独从第一个填列的宫格按顺序过了一道,但没有找到最开始出错的地方。我是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出错的,心里确实有点儿慌。” “我们完全没看出来你慌了……”有明星嘉宾笑着接道,“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找到的?” “大概因为有人在庇佑我吧。”程意意的眼神柔软下来,放大的镜头中,也如一泓澄澈的湖水,美丽得 惊人,轻巧地便能在人的心头荡起阵阵涟漪。 …… 在电视台呆了长达四五个小时,程意意终于走出了这栋大楼。 雪下得比来时更大了,白茫茫一片已经覆盖了道路两旁的街道,马路上还有扫雪车在不停清理。 她轻松地晃了晃手里的包,却并不怎么觉得冷。 这样的冰天雪地,打车成功的几率不大,好在电视台外便是公交车站,有公交车直达程娴公寓楼下,她便安心地等起公交车来。 不出意外,节目剪辑后会在过年前播放,免得和年后各种各样的贺岁节目撞档。 届时,程意意将会入账一笔六位数的节目出场费,也因此,节目组让她注册微博这点儿小小的要求,她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买房基金的进度条瞬间又往前拉了好大一截。 真是做什么都比搞科研来钱快啊…程意意眨眨眼睛,又将把思绪放回自己课题的进度上来。受伤休年假的这些天空闲也不是没有用处,至少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了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也许她太急了,人一急,便容易变得浮躁。 可能冯教授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大发雷霆。 收了年假回去之后,或许她可以将重心放到分析其他物种c2c1所对应的sgrna结构上来,缩短这种sgrna的长度去进行活性实验,或许还能用目的序列的单个碱基突变来降低c2c1剪切活性… “嘿!” 程意意的思绪正飘远之际,便被人唤了回来,那人笑着问她,“去哪?” 正是刚才给她颁奖的数独国家队教练。 冰天雪地,他实在不忍看见刚刚还接受自己颁奖的女孩在公交车站吹冷风。“我回队里,顺路载你一程。” 程意意本想拒绝他的好意,却不想还未开口,他便看出了她的想法。 笑道,“放心上车吧,94路公交的站点我恰巧都经过。换做其他人我也一样会帮的。” 这个公交车站只有94路车。 不好再拒绝,程意意干脆大大方方上了车。 车内放着轻音乐,又有暖气,比外面要暖和的多。 程意意道了谢,和这位教练探讨了几句和数独有关的问题,程娴住的小区便到了。 “我在路口下就好了,”程意意再次道谢。 “不必,和你聊天我也受益许多,希望有机会能真正比一场。”他笑道。 程意意下车,欠了欠身,礼貌目送车开远了,这才回头。 路过小区外的停车位,她的目光落到第一辆车上,动作顿了顿。 这辆车似乎有些眼熟。 落了一层厚重的积雪,不想也知道,车已经停了许久,积雪下隐隐露出黑色的车身来。 车牌a4429。 不对。 程意意走出几步突然站定,新闻上,崇文招待所门口,她就是从这辆迈巴赫里下来的。 这是顾西泽的车。 她回头。 顾西泽不知什么时候下车,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怎么来啦?”程意意笑起来,扯开下巴的围巾。 “为什么不接电话?”顾衍站在原地,面容极力保持平静,眸色却越发深沉。 程意意自然明白他是生气了,笑意也有些绷不住,埋头闷闷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我今天去…就关机了,没有看到你的电话,对不起。” 她解释的那句说得实在太低,仿佛就只在唇齿间嘟囔一下便咽了回去,他只听到了她的对不起。 大风刮过,短短片刻,她没了围巾遮挡的脸颊便被冻得通红,程意意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她有点儿想看看他的神情,刚抬头,眼睛便被人蒙住了。 她眨了眨眼,是顾西泽的手。 “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不需要。”顾西泽的声音很低,压抑而隐忍,“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告诉我?” 他不轻易动怒,却总是为她破例。 她似乎有无数的办法轻而易举让他生气。 她关了机,却言笑晏晏从别的男人车上下来。 “我的生日。”程意意的眼睛酸了酸。 顾西泽没有出声,他在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一起林光寺的前面古树下发誓的那一天。” 他们的纪念日。 发誓彼此爱意永存的日子。 那是父亲入狱后的第三年,她上了高三。 离除夕不到七天,学校还在在补课。冰天雪地,他跨过大半个城市,在教室外面等了很久,给她庆生。 她放学的时 候,他手脚僵硬,浑身都已经冻得冷冰冰,程意意最怕冷,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大衣上似乎都有了冰碴,冷硬地扎疼了她的脸,然而两颗心却是火热的。 父亲入狱后,除了顾西泽,再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她不想吃蛋糕,红着眼睛,拉着顾西泽去了林光寺。 那里有一棵千年的姻缘树。 她听说过一次,便记在了心上。 顾西泽是无神论者,难以想象他会陪着她做那样幼稚的事情。可他那天确实陪着程意意,一本正经在那颗树下发了誓。 时间已经那样久了,也许拴着他和她名字的红绫早已经风化,湮灭在了帝都的风里。 第23章 23 帝都冬天的风能席卷一切,携带着彻骨的寒意而来,声啸切人耳。 顾西泽站在原地,他的手轻轻颤了颤,缓缓垂了下来。 掌心残留的温热在零下的温度里瞬间成为了一抹冰凉的水迹。 她额角的碎发被风吹起,脸颊和鼻子被冻得泛红,眼睛的水光里倒映着他的模样。 永远都是这样,她就这样流着泪,专注地凝视他,让人产生她的世界唯有他一个人的错觉,而他没有免疫,也无法抗拒。 顾西泽错开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可悲极了,从很多年前起,他患上程意意这场感冒开始,他没有抵抗,不想吃药,最后再也没有机会痊愈。 小感冒每每发作起来,总是给他一记重击,让人好似浑身四肢百骸都失去力气。 顾西泽动了动,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忘了。” 他帮程意意重新把围巾拉了起来,“天冷,回去吧。”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程意意却知道不对劲,她心中千头万绪绕成一团麻,慌得要命,却找不到出错的源头。 她知道,两人都不再是十几岁时候可以把爱与恨肆无忌惮说出口的年纪,如今的他们已经失去了那样的勇气。时间的滚滚车轮已经将他们爱情里风发的意气碾碎,在彼此心间划出天堑来。 即使瓷面已经修补完整,裂痕却再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抚平的。 不敢质问,因为害怕失去。 沉默又隐忍地,他们不约而同将一切疑问和间隙埋藏在了心里。 不,不该是这样的。 慌乱中,她一把紧紧拽住他的手。 “我不冷,你别走。” “别闹,”顾西泽低声哄她,“公司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只是抽空过来看你一趟。”顾西泽没说谎,他丢着案几上许多事情,推迟了一堆会议,好不容易才抽出身过来。 程意意的眼眶更酸了,她松开手,然后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我没有闹。” 她的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汲取温度,仿佛那样才有了说话的勇气。 “上次我这样抱着你的时候,是在崇文的女生宿舍楼下。” “那天你本来在准备答辩,我在电话里骗你我病了。” “因为在那之前,你忙着家里和毕业的事情,两个星期我没能见到你一面。” “我抱着你,你亲了我的额头,骂我是小骗子。” 往事历历在目,程意意觉得说出来就忍不住哽咽,可倘若真哭出来,便也说不下去了…她只能强忍着,忍住红肿的眼眶,忍住内心所有的涩意,好教他能清楚地听她接下来的话。 “你知道我的记忆力,我忘不掉的。” “我记得那天你手指上美工刀划破的伤口还没有痊愈,记得那天落在你发梢的柳絮……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时候想你、盼着你出现在我面前的心情。” “所以离开帝都的时候,我无数次强迫我忘掉,彻底做一个自私又绝情的人开始新生活多好,反正你眼里的我就这样的…” “可是我总是忘不掉…” 她的鼻尖抵着他的胸膛,如同那样便得到了喘息,眼泪大颗无声地浸染在他深色的大衣里,很快失去踪迹。 “我想你……我骗了你,可我还是想你。” “我不敢见你。” “怕你看见我脸上会是陌生和排斥——” “我怕你已经将我完全扔出了你的生活——” “怕你交了新的女朋友——” “我胆怯,我什么都害怕。”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越发用力抱紧他。 他动了动,终于静默着抬起手来,环住了她的肩膀。 他没有说话。 他在等她说下去。 那动作仿佛极大的安慰与鼓励,程意意泣不成声,可她最终告诉了他。 “我爱你。” 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身体如同受到震动般僵硬了。 “如果从前你不相信,那我再说一次,”程意意止住哽咽,努力让自己自己的话更清晰一些。 “我爱你,就像你一样的。” 程意意终于推开了他的胸膛,不再躲闪,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我……” 她没有说完,这些解释便永远咽了下去。 因为顾西泽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他在无声回应她,他相信她。 未尽的语言语言淹没在这深吻里。 他无法形容胸腔里一瞬间喷涌而 出的感情有多么激烈澎湃,热烈又滚烫。 她爱他。 那是世上最动听的言语,让人疯狂,让人甘心沉沦。 心脏和血管在一瞬间急剧收缩,仿佛注射过的肾上激素流入四肢百骸。 风夹着大雪飘落在他们的头发、衣襟。 可他们谁也没有停止这个狂风骤雨般的吻。 汹涌的欲望无从宣泄,只有用力地亲吻,仿佛那样失控便能把彼此糅为一体,将爱意融合进彼此的血脉里。 等程意意从欲望中稍微清醒,找回些许神智,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着顾西泽回到了他的公寓。 她曾经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公寓,从玄关到客厅,从沙发、书架到每一个摆件,熟悉得让她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她怔愣着转身,去看身后的顾西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世界便在这一瞬间天旋地转。 她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接着那个长吻,唇舌滑入他的口中,探索唇齿间每一寸角落,用尽力气汲取她熟悉的气息,不同于刚才的热烈,而是温柔到极致的缠·绵,仿佛那爱意便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将她放平在沙发,覆下身来。 突如其来的重力让她感受到彼此紧密贴合的身体。 他们曾经熟悉彼此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如同熟悉自己那样。 漫长的分别里,他们都曾忍受身心的煎熬,那样的煎熬渐渐成了一种期盼和希望,在重逢彼此尽情触碰的那一刻全数释放,心灵的无限满足,便也造就了生理前所未有的快感。 这一刻,他们离得近极了,鼻尖相抵,唇齿相依。 彼此熟悉的味道恍若这世界上最美的催·情·剂。 他含着她的耳垂。 温热酥麻的快感让她一瞬间绷紧了脚趾。 “西泽……” “我在。” 久违的痛楚让她扬起脖颈,指甲不自禁深深陷入了他的背脊。 他伏在她的身上,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她纳入自己的怀里。 “我爱你。” 漫长的欢愉中,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又微微嘶哑,一字一句告诉她。 他虔诚地亲吻了她的眼睛,仿佛那是世上最神圣的仪式。 …… 下了一整天的雪,在傍晚的时候终于 停下来。 顾西泽起身去给她做饭。 室内开了暖气,程意意赤着脚,拖着酸软沉重的身体,从床上下来。 卧室铺着北欧简约风格的蓝白灰三色几何地毯。 程意意脚下一时不稳,踉跄了几步才扶住墙面。 打开衣帽间,她本意是想找件衣服裹着到客厅去拿回自己丢在那里的衣物。 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程意意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衣帽间里,她五年前的那些衣裙外套,依旧紧紧挨在一起,占满了一半以上的空间。 程意意爱漂亮,别的不多,最多的就是漂亮的衣裙。 走的时候她惊慌失措,连宿舍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好好收,更别提放顾西泽这儿的。 她甚至想过,她的这些东西他也许早就打包扔了出去。 然而现在,她却看见,当年留在宿舍的那些衣裙一并被井井有条安置在他的更衣间里。 在原地愣神很久,程意意才动了动,找了从前的衣服穿上。 她上大学的时候老是觉得自己应该更瘦一些,然而这些年她真的瘦下来,穿上从前的衣服,对着更衣镜左照又照,却始终觉得宽松得不如从前好看。 程意意在大衣口袋里找到一根皮筋,将自己的长发扎在脑后,走出卧室。 将忘情时扔在客厅地毯上的衣物一一收起来放好,她悄悄走进厨房,抱住了橱柜前做菜的顾西泽的后腰。 “快好了,饿了吗?”他柔声问她。 “恩。”程意意把头埋在他的背脊上。 “我上午就没来得及吃饭。” 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的衬衫袖口挽至手肘,关了火,利落将锅里滚烫的骨汤倒进煮好的面条里,放进烫好的菜心、香菇和鸡蛋。 “今天吃长寿面。” 程意意不喜欢吃面条,所以他尽量把长寿面做得好看些。 他将面条端到餐桌上,帮她拉好了位子。 “你不问我为什么没来得及吃早饭吗?”程意意偏头。 “哦,为什么?”顾西泽摆好筷子,顺着她的话发问。 程意意坐到长寿面前,拿着筷子夹起一根,等它变冷,“我去参加了《天生我才》的挑战赛。” “录了四个多小时的节目,所以才没 有接到你的电话。” “怎么突然想到参加这个?” 程意意本要把面条夹进嘴里,闻言,动作顿了顿,偏头笑起来。 “要是旁人说分手的这些年,我交过男朋友,你会介意吗?” 顾西泽最了解她不过,闻言,心中便立刻意会。 她在影射宋安安。 就像从前念书时候,他被人拦住表白,尽管当时他便拒绝了那个女生,可程意意不知怎地还是从旁人耳朵里听到了。 那女生的面容他早已没了印象,只记得她当时在崇文似乎小有名气,之前曾主持过几次文娱晚会。 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因为那个女生每次一参加主持人的选拔,程意意必然也会参加。 她努力想要做到一件事情的时候,就没有做不成的。 她不找人麻烦,只在旁人最值得骄傲的领域超越她们。 顾西泽不知怎地,突然想要笑起来。 那种心灵上饱食的满足如同随着血液缓慢流入了四肢,让人重新有了力气。 第24章 24 康山监狱在帝都远郊,每周只有星期天犯人们才能接受亲属的探访,临近年关,程意意更是好不容易才拿到了探视权利。 因为是平日里没有人抵达的远郊,又下着大雪,顾西泽便直接开车送她过来了。 监狱外是几颗枯败的老树,连一片叶子也无,光秃的枝丫有几处堆着积雪,张牙舞爪朝天伸展着,显出几分颓然的气息来。 “要我陪你进去吗?”顾西泽停车偏头问她。 程意意摇头,“我一个人可以的。” 她带了几本书和冬日里御寒的衣物,推开了车门。 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外袭来。 自离开帝都起,程意意时隔多年终于又一次踏上这个地方。 父亲初入狱时,她在上初三。法律上,程渊和她并非亲属,程意意又是未成年,没有人帮她,每次都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得到会面机会。 后来次数多了,程渊便不愿意见她了。 大概觉得,程意意总想办法跑来见他耽误学业,二来,若是她的人生里没有他这样的父亲,应该会顺遂得多。 程意意离开帝都前,也是接连几次申请会面被拒。谁也没想到,再有机会见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倪茜从来凉薄自私,只有在程渊来的时候会一改平日里对程意意的漠视,对她嘘寒问暖。 倪茜长得好,但她心里也十分清楚,自己能一直跟在程渊身边,归根结底是因为肚皮争气,生出了程意意这张长期饭票。 对世人来说,父亲不是一个好官,不是一个好丈夫,最后被判处无期徒刑,他确实咎由自取、罪有应得,然而,对程意意来说,程渊的父爱是她从亲人那里唯一得到过的东西。 回想年少时候想把程渊救出来做过的种种徒劳努力,程意意也觉得可笑幼稚到了极点,但她却能够理解那时候的自己。因为即使程渊有罪,却是那时候她在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 程意意经过了好几道登记,探访的东西也被收走检查,统一存放,最后才被狱警领着进了会见室。 会面的房间隔着玻璃,程意意等了好一会儿,对面的门才开了。 整整五年,除了书信里有过的两张照片,这是程意意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 他的五官沉静,头发被剃得极短,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到 满头的白碴。上次来的时候,还只有两侧鬓角染上点点斑白。 隔着玻璃,他深深看了程意意几秒钟,在眼眶湿润之前及时地移开眼睛,不让她看见,又过了许久,才隔着电话艰难吐出几个字来。 “长大了,意意。” 入狱时只长到他胸膛那般的女儿,如今已经快要和他一样高了,而他却已经老态龙钟,弯腰驼背。 “我带来了你想看的书,还有羽绒服,”程意意努力翘起嘴角,试图改变气氛,“吃的不让我从外面带,就只能在里面的商店随便买了些……” “不用这样麻烦的,意意。”程渊摇摇头,“我现在不大需要这些了,里面都有。” 他的眼睛早已经看不清书本上的小字,年纪大了,味觉听觉也都退化,早已没了口腹之欲。只是书信中不忍驳了女儿的好意。 他问及她的学业和工作,一一叮嘱了几句,又提起了程娴。 他和程娴的母亲没什么感情,对程娴这个女儿却是牵挂疼爱的。 “长姐现在很好,还自己买了房和车,前两天还和我商量着来看你,只是年底太忙,公司事情多,没抽出时间来…”程意意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程渊一眼便看出来,“怎么了?” “爸爸,”程意意顿了顿,垂下头,声音渐渐低下来,“我和顾西泽重新在一起了。” “什么?”这件事明显超出了他的意料,愣了半天这才回神,声音疲惫至极,“意意,你不小了。” 上一次程意意和顾西泽在一起的时候,她来监狱探望,对父亲坦了白。 程渊自然清楚,程意意的想法不过是异想天开,就算她把自己搭进去也毫无用处。 就是从那以后,他便不见程意意了。 他不愿看到自己的女儿因为自己毁了一辈子。 程渊未入狱前,也曾见过年少时的顾西泽,言谈举止、相貌风度,确实是个优秀得不多见的年轻人。可他对这个圈子的规则再清楚不过,顾西泽是顾家长子,最受重视的继承人,即使那个年轻人真的深爱他女儿,顾家又怎么可能容许他把一个阶下囚的女儿娶进门,那将会成为他一生的污点。 程意意最后会遍体鳞伤。 他的一生已经经历了太大的起落,看淡了荣华富贵,他只希望自己女儿能够平淡安康地过完一辈子,便是老天爷给他最后的恩 赐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他长叹了一口气,老态毕现,“顾家不是普通的家庭,有可能你蹉跎了青春,最后却是竹篮打水。” “换做普通家庭,以你的聪明,必定能活得极好…” “爸爸。”程意意打断了他,她抬起头来,神情极认真,深深凝视着他。 “我曾经犹豫了很久,也徘徊了很久。”她握紧手中的话筒,“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会像您一样,保护我,包容我。” “您知道我从来为人谨慎,心防很重,再没有十年给我看清另一个人。嫁给谁我都能活得很好,可是都不能像现在一样开心。” “爸爸,”程意意语气沉重起来,眼神真挚,含着恳切的期望。 也或许连她也没有那么自信,只是希望得到肯定来给自己坚持下去的决心。 “我想为他努力一次。” 程渊沉默了很久,心中百转千回。 程意意的心慢慢沉下来。 他终是不忍,正要开口,狱警开门,哐哐敲了几下,“探视时间到了!” 他被那位膀大腰圆的狱警半拉半扶着站了起来。 电话被挂断了。 “爸爸!”程意意眼眶酸涩极了,曾经意气风发的父亲已经年过半百,日复一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蹉跎。 即使理智上知道那是他应得的惩罚,可她们始终血脉相连,感情上,她没有办法不难受不念他出来。 程渊听不到女儿的声音,却看得到她眼中的悲切,清清楚楚。他拼着力气站定,偏头正面朝她,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爸爸更想你能活得开心……” 这一次,即使听不到,可程意意看清楚了他的口型。 …… 离过年两天,帝都大街小巷到处是张灯结彩喜庆的过年红。 《天生我才》节目的最新一期也在这天晚上放了出来,程意意看电视,换台正好切到了这个频道。 节目正放到她自我介绍的那一段。 程意意仔细打量了自己,觉得自己真是帅到不行,扔下遥控器往书房里跑。 董事局主席换届,顾西泽成功以最高的票数当选,接替了自己的父亲。需要交接的事情不少,年前最后两天,他抓紧必须把手上的工作做完,才能确保自己有一个安静的春 节。 程意意进门时,他还在埋头专注地看文件。 她蹑手蹑脚进门,本想吓唬他,谁知还没走近跟前,他便先开了口。 “电视不好看吗?” 书房铺了地毯,为了悄无声息进门,她连拖鞋都没穿。 他背后长了眼睛吗? 程意意不高兴地背起手,“好看。” 顾西泽失笑。 他知道程意意不高兴什么,她玩这个吓唬人的游戏从来没赢过,反而还经常被自己吓一跳。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悄无声息够隐秘,可还是总被他发现。 她大概不懂得,恋爱中的人会有种直觉,觉得爱人就在自己的身后。 大部分时候回头扑了空。 但有的时候,即使不用转身,就已经知道,她在向自己走近。 程意意帮他倒了杯水放在案几上,拉了个凳子趴在他书桌对面,眼睛发光,神采奕奕看着他。 “我的录的节目播了。” 你要不要看? 后半句邀请她在用眼睛说。 顾西泽唇角又忍不住翘了起来。这样强势的邀请,他自然拒绝不了的。 …… 节目开播之前,程意意曾应节目组要求开通了微博。 节目播出的当儿,程意意没等到录制节目的薪酬入账,却是先等来了一声接着一声微博被关注的提示消息,手机险些被几百条私信卡得动不了,她赶紧关了微博的消息提示。 顾西泽看节目看得认真,程意意满意地躺在他腿上看起消息来。 这一次,微博上到底还是有人把程意意和前段时间顾西泽的绯闻联系起来了。 官方媒体删得再快,也没有广大网友保存得快。 程意意终于重新看到了酒店门口的照片和视频被网友上传。 一整晚,没等到宋安安粉丝集结的声讨,她颇有几分奇怪,干脆自己打开了宋安安的主页。 这一看,却愣住了。 程意意迟疑了几秒,仰头唤他,“西泽。” “什么?” 节目正放到程意意闭眼思考的瞬间,全场的气氛凝成一片。顾西泽盯着电视机屏幕没有低头。 “网上说宋安安的新电影被你的院线封杀了?” “恩。” “为什么?”程意意不解。 上次她看讽刺宋安安英文差的评论,他不是还生气了吗? 看到节目上的程意意终于开始修改答案,他才微微低下头,抽出神来回答。 第25章 25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不再看电视了,幽黑的眼眸专注地凝视她,眼睛中那认真的一点光亮,恍若大海里的星辰,包容又明亮,仿佛就要将人溺毙其中。 程意意后脑原本静静枕在他腿上,被这么一看,突然觉得那眼神似乎要将人吸进去,凡人委实无法消受。 他在问,你受到的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都知道了?”程意意错开眼睛,翻个身把头埋进他的腰间,声音有些闷。 “恩。” 宋安安病房里的示威,网上的舆论,粉丝的为难。程意意从不是任人欺负毫无还手之力的善茬,她计划好了一切,却习惯性对顾西泽隐瞒了这些。 “你固然可以不告诉我,一个人把所有事情解决得很好。” 他低头,将她的脸扳回来,轻撩她耳边的碎发。 然后一字一句告诉她。 “但是意意,那对我来说不公平。” 他们隔得近极了,近到她可以将他的睫毛数得清清楚楚,近到她能感受他声道的震动。 “我们是一体的。” 那声音咬字极清,低低的,好像吟唱的大提琴,萦绕在耳边,如同一场美妙极了的梦,尾音却又温柔得好似棉花糖,含在唇齿间,身心都甜蜜起来。 “你受的委屈,我也感同身受。” 程意意突然觉得天底下真的有那种可以杀人的温柔,就像此刻,她便觉得自己可以融化在他的真挚的眼神里。 背景音是电视机里挑战成功观众们的欢呼,激荡热烈。 程意意觉得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离自己远去了。 她掩饰住内心的感动,抬手挽住他的脖颈坐起来,靠近他的脸颊,问他,“她说她去过你的书房,看过你的相册,我很生气,你气吗?” “恩,气。”顾西泽点头,深深皱眉,“我跟她不熟,她不可能进过我的书房。” 程意意这才笑起来,满意地吻了他的脸颊。 顾西泽的眉心却并没有松开,转而又问起,“她这么说?在什么时候?” 程意意立刻意识他知道的事情并不含这一件,撇撇嘴,三两下把宋安安的事情抖了个干净,“我住院时候她来医院,跟我说了好多话,还称呼你西泽。” 宋安安大概是患 了臆想症? 顾西泽摇头,他还是低估了她。这个女人是公众人物,行事却这样荒唐,早晚是颗定·时·炸·弹。他恢复神色按下不提,又问,“她还做了什么?” 程意意这才摇头,“没了。” 引导舆论和煽动粉丝这样的事情,虽然怀疑,但她始终没有证据。 顾西泽按下心中的情绪,帮她顺了顺长发,温声叮嘱她,“就这样告诉我,我会把一切处理好的。” 他认真看着程意意的眼睛,直到她点了头。 他的唇角才轻轻弯了起来。 顾西泽平日里并不常笑,他的五官本便俊美,一旦笑着,便如同冰雪消融,无限柔和起来,他认为这样会失了威严。然而此刻,他的神色宁静,眉眼安详而放松,翘起的唇角是诱惑人心的弧度,翩若惊鸿,令人屏息。 …… 腊月二十九。 程意意晨起的时候,正好收到节目录制薪酬到账的信息,她认真从个位数起,数到第六位,这才满意地收起了手机。 她站起身穿衣服,指尖触到枕边冰凉的温度。顾西泽应该起得极早,他一向勤勉,这会儿大概早到公司了。 洗了个热水澡,避开伤口,将大波浪卷发吹干,披在肩后,程意意走出卧室。 刚下楼,程意意便被吓了一跳,张仪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在客厅打扫卫生,见她,笑意盈盈唤了一声。 程意意是从顾西泽的主卧出来的。 任是她脸皮厚,这时候也觉得有几分难为情,“阿姨,您来啦。” 张仪笑笑点头,“我不常来的,先生平日不大喜欢别人来公寓,昨天晚上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头上有伤,一个人不大方便。” “我在老宅闲得慌,正好过来做做饭,有事时候也能搭把手。”张仪说着,一边放下洒扫工具,进厨房招呼程意意,“早餐都热好了,要先吃一点吗?” 程意意应着,正要进厨房,余光却看见客厅窗边阳台有一排小灯亮着。 天分明已经亮了。 “阿姨,怎么不关灯呢?” 她奇怪多望了几眼,脚步不由自主迈过去。 “诶,不用关,”张仪拿着汤勺,从厨房忙着出来。 程意意已经拉开了遮挡视线的窗帘,阳台上的整个花架就暴露在眼前。 在高低几排大大小小的花盆里,都是一棵棵分株移植的凝脂莲,枝叶玉雪可爱,长势喜人。 那一排补光灯被嵌入安装进墙面,灯光正好打在植株上。 张仪也赶到了面前,向她解释,“这个灯不用关的,冬天云层密,窗边的光线也不大好,这个盆栽最喜欢晒太阳,有一年冬天阴了大半个月,枯死好几盆,后来先生才让人来装上的补光灯。” “他一直养着这些盆栽吗?” “恩,”张仪点头,“先生宝贝这些,都是他抽时间亲自打理的,我记得前些年还没有那么多盆,现在都可以放满阳台了。” 张仪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中间最大那颗凝脂莲的叶片,笑起来,“别说,这小叶子还挺招人疼的。” “这是凝脂莲。”程意意悄声回她,神情怀念,轻轻松了手,放下窗帘。 张仪摸的那一棵,便是她当年最初买的那棵。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崇文寝室之间流行起了种植多肉,她便也从花店里端了几盆漂亮的多肉回寝室养。 程意意虽然喜欢,耐心却不大好,没种多长时间,这些娇气的小家伙便陆陆续续开始植株老化,叶片干枯,半个学期过去,只剩了一盆凝脂莲。 有次她惹了顾西泽生气,回到寝室灵机一动,反正她也养不活,便端着这仅存的最后一盆凝脂莲上门找他赔罪。 凝脂莲最后成功地住进了顾西泽公寓的阳台,她也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吃了饭。程意意记得那天的晚饭有嫩姜炒鸡块,鲜香味似乎还留存在唇齿间。 顾西泽把有关她的东西都保存照顾得很好。 程意意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神色暗淡下来。 …… 吃过早饭,程意意便接到了英宛的电话,约她去逛超市买年货。 程意意的大学室友来自大江南北,毕业后,只有英宛一人留在了帝都,程意意虽然不买年货,但英宛不常约她,她在家里也没事情可做,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在程意意计划中,本来是校庆结束便回g市的,却不想一留便留到了过年。 行李箱的衣服都被穿完了,她干脆翻出衣帽间大学时期的衣服来。 头发利落扎低在脑后,遮住伤口。深色毛衣外套帅气的军绿色军装夹克,黑色的贴身牛仔裤搭中筒系带马靴,把腿包裹得细长笔直,照了镜子,程意意便满意地出门了 。 虽然是五六年前的款式,但时尚是循环的,程意意眼光好,搭配起来也不会过时。 约好的地方在百盛商场,程意意徒步便能抵达。 在商场奶茶店排队买了两杯热牛奶,程意意发现她今天的回头率明显高很多。 排在身后的几个小女生边抬头打量她,一边窃窃私语。 早知道今天出门应该化个妆的……程意意下意识摸了摸脸。 平日里没有那么多人敢正大光明偷看她。 她干脆抿起唇角冲那几个小女生一笑,偷看被逮,小女生们撞上她的视线,都飞速移开视线或低下了头。 程意意找了卡座坐下来休息,喝了口热牛奶,身上多了几分暖意,她拄着下巴,觉得自己应该是低估了《天生我才》的收视率。 英宛随后没几分钟便到了。 程意意把热牛奶推给她,英宛接过牛奶,含笑摘了手套,先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意意,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最佩服你的脑子。” 程意意失笑,“你也在追《天生我才》?” “哪呢,我从前不看这个,昨晚看到网页推送消息,夸得天花乱坠。我一看,咦,这人物封面还挺像我们意意。”英宛说到这来了劲儿。 “我又一联想当年你的光辉事迹…就那次,老师点名让你上去做实验示范的事儿,”英宛说着,兴奋地拍了下桌子,“我记得你睡了一整早吧?实验步骤都还是我大课本翻开给你看了一眼。” “你愣是就脸不红心不跳地上去按步骤做了半个多小时…真神了…” 英宛说得口干,一口气喝完了牛奶,“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会想到参加这个节目,你从前…” 程意意从前不爱出这些风头。连主持个晚会都是因为… 英宛想到这,话便停了,唇角也没忍住翘起来,“你们重新在一起了吧?” 程意意微笑默认。 英宛激动得一拍桌子,“我就说嘛!” 这一拍桌,附近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 英宛颇不好意思,降低音调,继续道,“意意,这个宋安安的风头早该压一压了,你可千万别信了她的炒作,我一瞧就知道她在自嗨,顾学长压根儿没理过她。” 程意意忍着笑应她,“恩,我听你的。” 第26章 26 在大型超市里逛了半天,英宛去排队结账,程意意没买什么,只好抱着手站在出口等她。 临近年关,超市的人流量大得惊人。程意意在出口站了几分钟,居然又碰到了先前奶茶店遇过的几个小女生。 这次她们看见程意意,眼睛发光,但推推搡搡,就是不敢上前来。 动作太明显,程意意想假装没看见也做不到,干脆笑起来大大方方朝她们挥挥手,“嗨!” 程意意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来,五官惊艳明媚,唇角轻挑,亲和力十足。杨庆媛瞬间感觉自己瞬间被俘获了。 电视里的明星们虽然漂亮,但在屏幕上始终少了几分真实感,不如现实亲眼瞧见时来得直观,此刻她便深深体会到了那种被惊艳的震撼。 为什么之前会有女神穿着军装夹克就一定很高冷的错觉呢? 她明明是个温柔又可亲的人,只随意地微笑着,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起来。 “嗨!”杨庆媛愣愣地伸手回了个招呼,转眼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点傻,讪讪地放下了手。 她追了《天生我才》许多期,还是第一次有了最喜欢的选手。因为程意意挑战的时候,姿态是那样自信,又强大,正是她梦想中要成为的样子。 她不知道怎样形容内心的豪迈与激动,总之程意意成功的那一刻,与有荣焉的自豪感让她没忍住在电视机面前欢呼起来。 节目一结束,她便迫不及待上网搜索了程意意。 搜素引擎里关于她的资料还不大详尽,百科只有简单的生平,学历,获得过的奖项。 影像资料除了一些模糊的照片,大多是前段时间崇文校庆的晚会资料,还有一些程意意曾在崇文主持的文娱活动视频。 杨庆媛认认真真补了一遍,只觉得自己内心的崇拜与敬仰更深了。 比起荧幕上那些大明星们,程意意简直是完完全全的女神。 首先美貌毫不逊色,从小惊艳到大;主持的台风稳健大气,才艺满分;这都不说了,她居然还聪明!高等学府毕业,硕士留学深造,现在是g大助教,中科院在读博士。 几乎让人拜倒的履历。 趁着认识意意的人还不多,杨庆媛赶紧在社交平台递交了为她建立后援会的申请。 激动了大半夜,杨庆媛早晨半梦半醒被同学抓出来逛街, 没想她居然运气爆棚地撞见了女神! 之前在奶茶店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 杨庆媛最后犹豫了一刻,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终于迈开腿,上前走到程意意身边。 “我能要个签名吗?”才开口,她的脸便红极了,但还是坚持小声补充道,“我刚刚看完《天生我才》,我很喜欢你,意意。” 女孩的脸蛋圆嫩白皙,因为紧张染上一抹绯色。 程意意觉得她还挺可爱,远远看了一眼英宛还排在结账的队伍中间,一时半会来不了,便笑起,低头温声答她,“我的签名不值钱的,今天也没有带笔哦。” 女孩儿个子不高,刚及程意意的下巴,闻言,神情失落,“这样啊…” “不过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合个影。”程意意俏皮冲她眨眨眼睛。 “真的吗?”女孩的头立刻抬了起来,惊呼道,掩藏不住的惊喜。 “我可以让我的朋友一起来吗?”女孩这个时候也不忘记招呼她的朋友。 程意意点头,女孩便兴奋地抬手冲远处的几人挥了挥。 最后,程意意被簇拥在一群女孩中间,拍下了人生第一张同路人的合照。 程意意若想要与人亲近,没人能够拒绝。这些学生们心防低,三言两语,小女生们便叽叽喳喳同她说起话来,神情兴奋又激动。 程意意温声耐心回复。 直到英宛结完账出来,她这才挥手与她们作别。 女生们只得恋恋不舍看着程意意走远了。 …… 年货由商场送到门上,自超市出来,英宛两手空空,便又硬拉着程意意去了卖珠宝首饰的楼层。 英宛婆婆待她不错,她想买件玉器送给老人家。 珠宝的楼层人倒是少了许多,至少不用肩挤着肩并行了。程意意同英宛说着话,下了扶梯,刚走出几步,她的脚步却缓缓停了下来,最后站定。 “怎么啦?”英宛不解回头,只见程意意的视线凝在了一排手表的专柜。 橱窗的灯光下,简约大方的黑色表盘,切割精致漂亮。 那是浪琴的新年款。 同程意意买过的那对还有些细节上的区别,却是这些年浪琴出过的款式里最像的一只。 隔着暖光的橱窗,程意意慢慢走近,指尖触上冰凉的玻璃,表情遥远又怀 念。 “小姐,您要仔细看一下吗?我替您拿出来?”导购笑迎着上来,“这是浪琴今年主打的经典款…” 程意意点头,去接那导购员手中的表。 顾西泽的电话便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在哪儿,我来接你?” 话筒里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低沉又好听,仿佛重力的吸引。 英宛隐隐听到声音,兴奋地转过声来,用唇形问她,是学长? “好。”程意意含笑点了头,说清楚商场的地址,这才挂断电话。 电话一断,英宛便笑道,“学长要来接你吗?” 程意意点头。 “真好…”英宛两手轻轻握起来,眼睛闪着光亮,“你不知道,意意,你们分手的时候,我曾经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相信爱情了。” “好在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你们又在一起了…”英宛眨了眨眼睛,挡住眼眸中的水汽,“真替你们高兴…” 怀孕的人总爱多愁善感,程意意见英宛交握的双手搭在微凸的小腹,心中便有了猜测。 当初英宛是寝室最后找到男朋友的,几人中间,却也是她最先修成正果。 程意意轻轻安抚了她几句,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又低头,这才从盒子里取出手表,摊平放在手心。 黑曜石般的表盘熠熠生辉,果然像极了。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最后递还给导购。 “麻烦帮我包起来。” …… 杨庆媛万万没想到,刚刚她舍不得走,和同学又在商场转悠一会儿,出门居然又在停车场附近,遇到了程意意。 女生的身材纤细高挑,气质也十分出众,即使远远只看见背影,杨庆媛也一眼认了出来。 好巧啊! 杨庆媛内心的激动几乎难以言喻了,小跑着就要上前去打招呼,谁知没跑出几步,一辆黑色的车便停在了程意意面前。 那车的外形和漆面,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车门打开的瞬间,身后有同学戳了戳她的后腰,惊疑道,“开车的那个顾西泽吧?” 国民男神顾西泽。 那头发,那眉眼… 杨庆媛没近视,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开车前,男人给她系好了安全 带,甚至还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亲吻了她的额头。 她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捂住嘴巴里欣喜的惊呼,“网上说的没错,我女神果然厉害!” 她昨天晚上还浏览到了一个黑人的帖子。楼主搬出各种各样似是而非的证据,说程意意是第三者,直接导致宋安安被分手。 女神这么优秀,需要当什么第三者? 如果宋安安真当过顾西泽的女朋友,怎么可能被顾氏的院线封杀?最近她新电影票房大败的消息可是铺天盖地。 杨庆媛当时气得不得了,撸起袖子正要往下评论,却瞧见了被置顶的热评。 那热评以崇文校友的口吻反驳楼主,层主的回复内容,她现在还一字不差地记得。 “程意意不可能是第三者。” “我也是08届崇文的,给楼主科普一下,你们男神初恋就是被程意意甩掉的。我估计这些年都情伤未愈,绯闻女友都和程意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这两年整成宋安安脸的人不少,但我很有理由怀疑,宋安安本人整的是程意意脸。出道至今,她的脸越来越向程意意靠近。” 没有上图比对,楼主的话如同天方夜谭,不说别的,顾西泽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被甩? 这样不靠谱的评论,被顶上热评,还得归功于层主楼下的几百条嘲讽。 她当时也不怎么信,然而刚才男人那举手投足的温柔……亲吻……历历在目,简直让人少女心炸裂! 网上传过的、顾西泽的绯闻女友得有一堆了吧?但大部分女人,网友们连她们和顾西泽的同框照都没见过,唯一的宋安安,不也只有一张几年前的共进餐的照片吗。 那位崇文校友的科普没毛病,怪她们自己没相信! 杨庆媛翘起唇角,回头,却见身边的同学抬着手机,闪光灯亮了两下。 “你拍这个干嘛?”杨庆媛抓住她的手机,“你不会要上传吧?” 那女同学拽了两下,却没把手机从杨庆媛手里扯出来,不悦道,“你那么紧张干吗?传了会怎么样?” 杨庆媛眼睛微微眯起来,“网上键盘侠那么多,我要保护我爱豆的恋情。” “好好好……”女生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杨庆媛这才松开了手。 …… 马路上的积雪清扫得干净,行驶平稳。 程意意的包里静静躺着一对情侣表。 她其实有些犹豫不定,到底要不要拿出来?因为款式再像,也不是当年那两只了。 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暖气将寒意隔绝在外。 程意意悄悄偏过头,看顾西泽扶着方向盘的手。 他的手修长白皙,简直堪称艺术品,手腕上的表却一点也不搭。 始终年代太久了,主人再精心的爱惜,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看什么?” 程意意匆忙移回视线,“没有。” 顾西泽偏头看她一眼,提起另一件事情来。 “除夕要回老宅。” 明天便是除夕了,程意意这才恍悟。 “哦,你去吧。”程意意语气平淡,装作若无其事,偏头看窗外。 “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一起回去。”顾西泽郑重其事。车已经到楼下,他打了把方向,便缓缓驶入公寓的地下车库。 一起回去… 程意意听清这几个字,说不上来为什么,觉得浑身有些发软。 回老宅,见顾西泽的家人吗? 她胆怯,她不敢。 “这么突然,我没有准备……”她强撑起笑容来,试图改变顾西泽的想法。 车稳稳倒进了地下停车位,熄了火,顾西泽在黑暗中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程意意心底开始发慌的时候,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了口。 “意意,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黑暗中,程意意只能看得清他的轮廓,却无法望清他的神情。 判断情绪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端倪。 她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在心里扳着手指头,从他在教学楼的阳台帮了她那天起,数到了现在。 “十年,还多出来一百天二十天。”她轻声答他。 “你在害怕什么?”他握住她的手。 即使看不清楚,可她知道知道他在看着她。 他掌心的温度将她的手包裹,她紧紧回握。 自然是怕的,她怕的很多。 怕她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表现好,怕他的家人漠视或者不喜欢她,怕她最后不能正大光明站在他的身边… 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才能无所畏惧, 而她不是。 她对父亲说想试一试的时候,其实心里未必没有忐忑。 她不小了,顾氏是多大的家族,有多少盘根错节,又有多少森严的规矩,她很清楚。 程意意始终记得父亲刚入狱那几年。 探监的手续繁琐,程意意不是程渊法律上的女儿,又是未成年,没有程家的人帮她,原本是不可能拿到探视权的。最后是顾西泽找了族叔,替她解决了。 顾西泽是顾氏前途无限的继承人,他为程意意父亲这样的人物动用关系,顾家自然便有人知晓了程意意的存在。 那天程意意从学校回来,程母第一次在客厅里等她。 她阴着脸打量了程意意很久,最后一字一句告诉她,“顾家不是你能招惹的,想在这待下去,你就给我安分点,别给我找麻烦。” 找麻烦… 这三个字意味深长。大概是顾家有人找了程母的麻烦。 因为她给顾西泽添了麻烦。 她不清楚是谁的授意,不清楚是顾西泽哪位亲人的手笔,但有一件事她却清楚得很。 进了顾家,她将遇到的阻力也许不止这些。 “再给我点时间,我……”程意意觉得自己手心发凉,心脏怦怦乱跳。 顾西泽能够察觉。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意意,无论什么,与你一起承担的是我,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 “顾家并不是龙潭虎穴,它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可怕。” 程意意没有出声,他终于不再勉强。 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地下车库的声控灯应声亮了起来。 程意意说不上来有几分慌乱,她也跟着打开车门,低声唤住他,“西泽…” 顾西泽站定。 “你在生我的气吗?”程意意的指节捏紧了车门。 他终于转身,无奈叹了一口气,唤她,“过来。” 程意意关上车门,迟疑着走到他身边。 “手给我。” 程意意动了动,手便强行被他拉上来,摊开。 下一秒,顾西泽拿出东西,一样接一样,放进她的掌心。 “卡。” “门钥匙,车钥匙。” “我的心。” “全部都给你,我没有生你的气。” 地下车库昏暗的灯光里,他的眼底似乎蕴藏着万千的情绪,声音也比平时要急促。 “意意,”顾西泽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气的只是你不肯相信我。” 程意意觉得那目光灼人得让人无法直视,她只能低下头来,“我…” “除夕我会留在公寓。”顾西泽打断了她。 “但意意,你不可能永远准备下去。”顾西泽的眉心染上疲色,“除非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 “我知道。”程意意轻声应他,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你别生气。” 顾西泽又叹了口气,许久,才抬起手来抚摸了她的头发。 …… 程意意已经许多年没再过春节,留学时候,超市里买盒速冻饺子,做两个菜,就算是顿奢侈的年夜饭了。 顾西泽不回老宅过除夕,张仪便把饺子都包好了才回去。程意意只要等水开了,下锅煮了便是。 顾西泽公寓的楼层很高,从窗户俯瞰,万家灯火便在眼前了。偶有拔地而起的摩登大楼明亮璀璨。黑夜中,烟花在远处接连绽开,隐隐约约还传来些鞭炮的声响。 厨房里的热气将窗户蒙上一层薄雾。 真有过年的气氛啊。 说不上来为什么,程意意觉得此刻,自己心中现在安定极了。 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暖意缓缓与她的血脉交融,涓涓流进四肢,流回心脏,让人浑身都舒服得有些发痒。 她守着等水沸腾,偏头专心看起顾西泽给鱼开片。 他的十指修长指节漂亮,旁人看惯了他拿着笔写字的样子,绝对想不到他的手在厨房拎起刀来也这样灵活。 鱼肉被利落地开成薄片,整齐地码进盘子里。 “真好看,可惜只有我一个人能吃。”程意意伸手摸了摸那晶莹剔透的薄片,唇角翘起来,露出一排整洁的米牙,“你不做大厨真是可惜了。” 顾西泽伸手在水池冲干净,直起腰,提醒道,“水开了。” 程意意转身看,水果然是开了。 她赶紧抬起装饺子的托盘,一个一个往锅里下。 水在沸腾,程意意又下的急,饺子破了好几个。 “笨手笨脚。” 顾西泽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笑 意,伸手从后面接过了托盘。 程意意给他让开位置,不满站到一边,“我买速冻饺子都用冷水煮,才不会破呢。” 程意意说到这一句,他的笑意便缓缓收敛了。 “每年都吃速冻饺子吗?” “什么?”他的声音太低,程意意没听清楚,仰头问他。 顾西泽没有再问下去。 自然是的,他知道。 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对人防心又重。 他了解她的性格,就像了解自己一般。他几乎可以想象,程意意是怎样度过的这五年。 内心孤独又冷漠,生活忙碌又麻木。 与他一样。 这一想,心底便觉得好似有块地方喘不过气来。 …… 白盘底上铺两块生菜叶子,程意意将煮好的饺子一个一个摆盘夹整齐。 “总算有道菜算我做的吧?”程意意回眸,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眼睛弯弯上挑,卧蚕精致又漂亮,显得整个人可爱极了。 她还没等到答案,手机便响了起来。 程意意腾不开手,便让他帮自己掏出手机来接电话。 谁知顾西泽从她外套里拿出手机,只看一眼,手指一划便挂断了。 “谁啊?” “昆南。” “怎么不接呢?”程意意看他。 “手滑。” 偏巧这时候手机又响起来,程意意放下筷子就要去拿手机。 这一次,顾西泽却接通了,拿到耳边,“什么事?” 他就说为什么第一次打来被挂了! 果然,顾西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的时候,他瞬间觉得自己是打来找虐的。 “你让意意接电话!” 顾西泽偏头看了看,走到窗边,“她在忙着给我做饭,腾不开手,有事我帮你转述便是了。” 第27章 27 “我要亲自讲给她听。”昆南气哼哼。 “好,我会帮你转达到的。” 下一秒,顾西泽切断了电话。 又被挂了。 昆南看着被挂断的界面,烦躁把手机扔回床上,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程意意这个讨厌鬼,居然敢让别人接他的电话。 可有什么办法呢? 她当年也是这样的啊,毫无顾忌地把与别人亲密无间的背影留给他,与他渐行渐远。 他把头深深埋进枕间。 那样无法喘息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又重温了一遍。 …… 摆好筷子,准备吃饭的时候,顾西泽接到了家里的来电,他示意程意意先吃,走到一边接电话。 程意意举着的筷子又放了下来。 顾西泽并不避开她,她隐隐能听闻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女声平静又温和,多半是他母亲在温声叮嘱着什么。 顾西泽站在窗边,一手举着电话,身后是黑夜中的腾空而起的盛大烟火。 他难得地穿上了宽松舒适的毛衣,修长挺拔的身材完美地撑起衣服的款型。几缕碎发散落额前,面部的线条温和,眼角含着笑意。 电话那边说着什么,他一一应声答是。 在除夕这样团圆的日子,顾西泽却陪她留在了公寓里。 程意意垂下眼帘,突然觉得难安起来。 顾西泽的父母肯定不会无所察觉。就像她知道他们一般,他们也必然清楚程意意的存在。 程意意的认知里,从来缺失对家庭的概念,因为她从未感受过来自家庭的温暖与安全感。在这一方面,顾西泽要比她幸福得多。 她曾见过顾西泽的双亲,在他的相册里。 那张照片上,她的母亲气质温婉,笑起来极温柔可亲,父亲高大深沉,伸手搭着顾西泽的肩上。即使只是张照片,却也能隔空感受一家人的亲密与默契。 与她的家庭有着天壤之别。 遥远美好得她不敢伸手去触碰。她无法肯定他们能安然接纳自己,也不敢打破现有的平衡去试探。没有万全的准备,她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 毕竟她这样的出身,即使放在普通人家也足够让人诟病,更遑论是那样钟鸣鼎食的家 族,她的出现,也许会成为顾西泽完美的人生里无法清洗的污点。 春晚开始了。 程意意又抬头去看窗边,顾西泽终于挂了电话,朝她走来。 程意意开始盛饭。 “等一下,意意,”顾西泽接过她手中的碗,“我爸妈要过来,我们一起吃。” 程意意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惊讶道:“现在?” “恩,现在。” 程意意觉得自己有点儿坐不住了,拨好耳边散下的头发,飞快地将身上整理了两下。声音抑制不住有点儿慌,“你怎么现在才说呢?我什么准备也没有…” 顾西泽的笑意抑制不住泛出来,“哪里没有准备,我们不是做了一桌子菜了吗?”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你不懂。”程意意起身,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皮筋三两下将头发利落扎在脑后,走出厨房。 “去哪儿?” “换衣服!”她的声音带着恼意,恨恨回他。 被凶了,顾西泽却一点儿也不恼,唇角抿着的笑意终于完全散开来。 程意意回到卧室,手忙脚乱。 公寓里平日只有他们两人,室内又有暖气,自然穿得宽松舒适些。此刻她身上的v领针织薄裙一俯身便能露出胸前大半肌肤来,如何能穿着去见他的父母。 她换了端庄乖巧的海蓝色毛衣,穿了牛仔裤,系着腰带,顾西泽进来了。 “真的不用准备什么,”他将程意意散在地毯上换下的衣物捡起来,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你很好,她们会喜欢你的。” 他伸出手,递到她面前,眼神专注又真挚,“你相信我,意意。” “好。”眼神交汇间,程意意如同受到蛊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仿佛这样便得到了肯定。 …… 顾西泽父母的车已经到了楼下。 他在厨房热菜,程意意到电梯门口接人。 程意意生平显少有这样紧张的时候,她总能三言两语便轻易得到别人的好感。可真正能让她惶恐在乎感受的人少极了。 程意意开门,深吸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等着电梯那一声叮响。 她的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不过两分钟,她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直到电梯门缓缓打开的瞬间,才知道条件反射般扬起笑容来 。 虽然心中还是心如擂鼓,面上却已经镇定下来。 “伯父、伯母,初次见面,”待夫妻两人完全出现在面前,她才欠身,微微笑着,打了招呼,“我是程意意。” 她的笑容带着融化冰雪的暖意,亲和力十足。眼角眉梢有着清纯和另一种别样的吸引力,五官是让人屏息的精致。 初次见面,顾母突然能明白儿子为什么喜欢她。 一个人的气质与风采,隔着照片恐难以领略十分之一,只有真正瞧见了,才能直观的感受那魅力与震撼。 顾母微微点头,“恩,我听西泽说过你。” 她的声音温和,程意意没听出什么来,直起身,又瞧见顾西泽的父亲也对她微微颔首。 忐忑的心这才稍微安定。 “西泽在厨房做菜,我……”程意意说着话,余光却望见顾母绊了一下。 “小心脚下,有台阶。”走廊里只开了黯淡的暖光,视线不太明晰,她赶紧伸手去扶,还没来得及碰到她的手,顾母便已经被人稳稳扶住。 “怎么这样不小心?”顾西泽的父亲将她扶正,眉头轻皱。 程意意看清他的脸,这才发现,顾西泽长得像父亲,鼻梁高挺,眼型深邃,双眼皮的褶皱很深,十分好看,连皱眉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是我疏忽了,忘了把灯开亮些,”程意意忙解释,“这两道台阶太低,我也被绊了好几次的。” 顾母从顾父手中把胳膊抽回来,冲她笑笑,“西泽跟我说你上了节目,前两天我也看了那期的《天生我才》,没想到这个节目还挺不错的。” 程意意没料到顾西泽会同顾母说这些,想到节目上自己的表现,顿时觉得难为情起来,面上的笑意不变,“我做的太慢了…” 四小时的录制时间,即使剪了大半,放出来她做题的时间也有近半个小时。 “不用谦虚,你已经很好了,我念书时候做普通的数独也不见得能做这么快。”顾母同她说话间,程意意开锁进了公寓。 顾西泽父母是第一次踏足平日里儿子独居的地方,人一多,公寓便似乎小了些。 公寓里处处被打理得干净温馨,两人都极其清楚自家儿子的脾气,自然能大概猜测,那灰色沙发上彩色的抱枕,阳台的盆栽,北欧风格的蓝白地毯是出自谁的手笔。 其实顾母很早便认识了程意意 ,早到儿子还在上高三的时候。 她去给顾西泽开家长会,班主任留下她,小心翼翼隐晦跟她提起了顾西泽早恋的事情,班主任唯恐早恋会影响顾西泽高考的发挥。 她记得当时自己是笑了的,心中还觉得极不可思议,尤其是在得知儿子的初恋对象是个初三的小女生之后。 这件事情她最终没同顾西泽提起过。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儿子是怎样的人,理智、冷静,做事极有条理与规划,他确定的目标便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挡住步伐,必定要完美地做到极致。 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 要她相信儿子会因为早恋影响成绩,那才是不大可能发生的事情。 程意意陪着他们坐在客厅,厨房的菜已经热的差不多,顾西泽知道程意意不自在,便让她去端菜,自己在餐桌上坐下来陪父母说话。 “西泽,你长这么大,妈妈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会做菜。”顾母夹了一筷子,尝了尝味道。 “要不是今晚我说要过来,还吃不到呢。”顾母说着,招呼程意意,“意意,过来一起吃啊。” 这还是顾母第一次唤她,叫得亲切,程意意有些受宠若惊。 端出最后一个盘子,在顾西泽身边坐了下来。 看着两个年轻人坐在自己跟前,顾母心中也有万千感慨。 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 当时她没有插手这段稚嫩的恋情,却想不到,西泽大学毕业之后,两人还是分手了。 程意意离开的最初那段时间,顾西泽面上虽然不显,可是为人母,她又哪能看不出来儿子内心的低落与消沉。 虽然心疼,但她也稍有庆幸,分手了也好,年少时的恋爱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多少呢?更何况,程意意的身份也许会给西泽人生带来一些阻碍。 当时的她万万没能想到,十年了,两人还能这样齐齐坐在自己跟前。 那个五官精致漂亮的初三的小家伙,已经长成了端庄温婉的大姑娘。 “今天伯母可是沾了你的光,”顾母举起杯子与程意意碰了一下,“有生之年还能吃到自己儿子做的菜。” 程意意觉得心中羞窘,好在顾西泽很快给她解了围,夹了一筷子菜进顾母的碗中,轻声开口询问,“我爸做的不好吃吗?” 第28章 28 程意意还从未体验过这样的除夕夜,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偶尔轻松地说话,客厅里春晚倒计时的声音传来,餐厅落地窗的远处,一排烟火在最后一秒钟绽开。 她有些不真实的恍惚。 一切似乎和她年少时曾幻想的梦境重叠起来。 吃过饭,程意意主动去了厨房洗碗。 她虽然做菜不好吃,可独自生活多年,其他方面的生活技能是满点。比如洗碗,她留学时候曾经在餐厅找过一份兼职,在后厨刷盘子,周末时候每天工作八小时以上,时薪是比其他工作要高得多,但每天下班时候脱下手套,手上都是汗,把掌心磨起的水泡蛰得生疼,腰酸得几乎要直不起来。 可是没有办法。 公派留学生虽然免了学费住宿,还能得到生活补助,但还是不够的。科研教学仪器、书、资料…她需要钱的地方实在太多。 程意意记忆力好,却不大愿意回想这些难熬的日子,那会让她整个人情绪低落起来。 洗碗池放着热水,程意意刚准备戴上手套,顾西泽便进厨房来了。 “我来吧。”他自然而然地从程意意手中将手套抽出来。 洗碗池的热水泛起氤氲的雾气,洗洁精白花花的泡沫随着水位慢慢涨起来。 程意意走后,这间厨房在很长的时间里从未开过火,若不是张仪勤来打扫,恐怕早就落满了灰尘。 而现在,它终于又重新充满了烟火气。 程意意看了看他身后,悄声道,“你不是在陪你爸妈说话吗?” “也没有那么多说不完的。”顾西泽利落地挽起袖口,站在洗碗池前弯腰开始清洗。 程意意还是不放心,轻轻推了推他,“还是我来吧,你做饭还让你洗碗,我要是在他们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就都怪你!” 顾西泽突然轻笑起来,声音带着几分清朗,“别担心,我妈在家也从不洗碗。” …… 顾西泽进了厨房。顾母也不看电视了,探头看了看,回头轻声道,“我说我儿子今晚怎么两分钟都坐不住呢,原来是去帮人家洗碗。” 说着,声音又不免忧虑起来,“感觉儿子是帮别人家姑娘养大的…” 顾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本就早晚有这一天的。” 顾母瞪他一眼,转念又想了想 ,最后叹了一口气,“我记得儿子小时候,一群漂亮小姑娘就爱跟在他后头,他一点不搭理人家的,有次还把她们都吓哭了,还叫人家不准烦他。” “我那时候实在想象不到有一天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样子。” “可现在知道了。” “他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做饭,会洗碗,喜欢笑…”顾母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儿酸,“他显少会这样喜欢什么,在漫长的分别之后还是这样喜欢…叫人想说他两句都不忍心。” 她背身,悄悄擦掉眼角渗出来的水迹,下了决心,朝顾父试探道,“不然咱们就随他们吧?我瞧着那姑娘人也挺乖,聪明又漂亮…” 顾父也轻轻叹声,沉默了几秒。 顾家的强盛不需要借助顾西泽的婚姻来得到外力的巩固。就算程意意是穷困潦倒的普通家庭出身,他们也不至于会这样犹豫,可程意意不是。 西泽是顾家最优秀的继承人,倘若他娶了一个父亲在服刑、非婚生出身的妻子,受到族人的指摘是必然的,人后也许还得承受许多闲人的耻笑与诟病。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些西泽大抵都能不在乎,然而他却并不确定,程意意能不能同他一起承受。 妻子攥住他的手,再度开口,轻声劝他,“让他们试试吧,恩?” 她紧紧看着他,声音里带了哀求,“未来的路是他们自己走,我不想儿子一生都带着遗憾郁郁寡欢去走完……” 像前些年一样。 顾父最终妥协了,回握住妻子的手,温声道,“好。” 西泽已经是个男人。他行事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与手腕,与同龄人相比,他优秀得多,也独立的多。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就是父母亲族,也无人能够置喙。这也是他能放心将掌控顾氏的权利交给他的原因。 他们既无法左右他的决定,也无需制造障碍去阻拦。 …… 夜幕已深,程意意同顾西泽一起送顾父顾母到地下车库。 顾家的司机早已停在车位上等候。 突然从有暖气的室内到零下几度的地下车库,即使身上套了厚羽绒服,程意意还是冷的几乎要抖起来。 她忍着冷意,认真地行了礼,与车厢后排的顾父顾母道别。 车窗降了下来,顾母突然朝程意意挥了挥手,笑着轻声招呼她,“意意,你过来一下。” 程意意犹豫了一瞬,偏头看到身侧的顾西泽对她点头,笑起来快步走到顾母身边,弯下腰来认真等她说话。 顾母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暖,不像程意意那样夏天都捂不热。虽然有了年岁,但她的五官仍是极漂亮的,那容颜经过了岁月的沉淀,举手投足的高贵与优雅越醇。 她轻声附在程意意的耳边与她说了话。 程意意直起身,顾母才笑着与她们挥手。 “别送了,回去吧。” 车子倒出车位,消失在地下车库。 程意意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顾母手上的温度,一点一点浸入身上。 真是…与她母亲完全不一样的人哪… 程意意回头转身,顾西泽的身材高大又挺拔,他就站在原地,温柔地凝视她。 她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急走了几步,到他跟前,把自己深深埋进了顾西泽的大衣。 “怎么了?”顾西泽抚摸她的头发,轻声询问。 “你的家人…”程意意顿了顿,觉得眼眶中似乎有了湿意,“她们跟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们太好了。”程意意的声音有些哽咽,环住他的手越发收紧了。 好到她不敢相信这不是一场梦境。 就好似在沼泽与泥潭中深陷了漫长的时间,突然有一日被人拉住了手,爬上岸,然后浑身都被阳光与温暖包裹起来。 好到她不愿意醒来。 顾西泽不清楚自己母亲说了些什么,不过看程意意的样子,约莫能猜到是句暖心的话。 他没问,只轻拍了拍她的背,劝道,“地下冷,先上楼吧。” 程意意点头答应。 两人牵手进了电梯。 “西泽。”程意意突然仰头唤他。 “真羡慕你有那样的父母。”程意意的声音很轻,语气中的艳羡却难掩。 “也会是你的。”顾西泽低头看她,越发握紧了她的手。 会吧? 程意意第一次有了勇气这样想着。 因为刚才顾西泽的母亲告诉她,她一直盼望着想要个漂亮的女儿。 …… 顾西泽每天在公寓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程意意的春节假却 要结束了,肖庆已经好几次打电话来同她讨论实验的进度,师兄已经开始上班了。 回到帝都的短短的半个月,几乎是她这些年来最轻松最开心的日子。如果可以,程意意真想沉浸在现下的温暖里,什么都不去思考,什么都不去顾虑。 但是,那不可能。 如果这时候从g市回来帝都,她的博士肄业不说,回国那么久的心血也只能全然打水漂,她对不起师兄,也对不起导师,最对不起的,是她自己。 对不起她拿着微薄的薪水,在实验室里坚持了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她的野心不容许自己这样做。 肖庆最后一次打来电话,讨论之余,提到冯教授这两天问起了她。 程意意这个假似乎休得太长了。 挂了电话,程意意终于开始偷偷收拾行李。却始终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和顾西泽提起。 他会生气吧? 刚刚相聚便又要经历这样分别的日子。 程意意叹了一口气,给阳台上的小盆栽们一一浇了水。 客厅的电视开着,娱乐频道,程意意心不在焉放下水壶,直到电视机里提到宋安安的名字。 程意意偏头去看电视机,她似乎好久没在电视机上见到宋安安了。 她正出席一个红毯,穿着抹胸的净白色仙女裙,好似比上一次来医院的时候瘦了些,颇有些形销骨立的味道。 倒也能理解,据媒体的报道,这段时间她的新电影先是被院线封杀,票房大败,之后好几部进入制作阶段的作品也统统停滞了进度,还有八卦的小报爆料,宋安安现在的片约少得可怜。 宋安安风光不再了。 一个少了曝光率,没了作品,在圈内被众人落井下石的女星,前途惨淡。 程意意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拿了遥控正要换台,拍红毯的镜头却切换到了近景,宋安安面部的高清镜头出现在电视机屏幕上。 程意意的动作顿住了。 镜头一闪而逝,程意意本能地将那画面记下来。 不对! 她怎么感觉宋安安的脸和上次来医院时候似乎有些不一样了?那种变化微小极了,换做别人或许无从查觉,可程意意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与常人都不大一样。 更何况,不知道为什么,宋安安的举手投足总让她浑身觉 得不自在。 红毯的大牌云集,宋安安很快走完,摄影师再也没给过她面部镜头,程意意皱着眉仔细回想,总觉得宋安安换了种眉形,眼尾似乎更上调了些,鼻头也翘了一点点。 似乎…与她更像了。 第29章 29 是她的错觉吗? 程意意皱眉,她不想用这样的心态去揣度别人,但从第一次见到宋安安起,她便本能觉得浑身不再在,现在想想,那种感觉大概是像在照镜子。 宋安安偏头、伸手、微笑,甚至说话的语气,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那必然不是她的错觉。 这世界上可能会有两个毫无血缘关系、却从长相到举手投足都相似极了的人吗? 她摇了摇头,重新仔细回放了那天宋安安到医院探望时的记忆,甚至还上网搜索了宋安安最早出道的照片和影像资料来比对,心中越发肯定起来。 宋安安与她的长相本来便有三四分相似,出道后她在脸上的调整几乎微不可查,可日积月累,效果是潜移默化的,那些细小的改变,观众们或许都只以为她是换了个漂亮的妆容,而不会怀疑其他。 她的团队甚至一度打出纯天然荧屏美人的噱头来为她宣传。可想而知,宋安安请的医师确实医术精湛。 如果不是程意意观察和记忆力惊人,恐怕她也要和别人一般,认为宋安安原本就长这个样子。 可宋安安是疯了么? 程意意只觉得这种行为简直疯狂又可笑。 她实在不能理解把自己的脸折腾成和别人一样,甚至模仿别人的一行一举是什么心态。难道她以为这样就能够改变什么? 程意意关了电视,有些心烦意乱。 宋安安也许改变不了什么,但她确实成功地膈应到了她。 偏巧茶几上的手机就在这时候震动起来。号码是昆南,程意意记得除夕那晚之后他便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 接通后,电话另一端静得一丝声音也无。 程意意唤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才早上七点,就在她都要以为电话是昆南睡梦中无意拨出来的时候,电话里终于传出些细微的喘息声。 “意意…”昆南的声音有些哑,轻轻叫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程意意应他。 她总觉得昆南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他的性子像个小霸王,平日里说话从来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唤起人来也是中气十足,显少这样反常地轻声和人说话,叫人不习惯。 那边又是长久的沉默。 程意意怕他有事情,举着电话不敢挂断,温声引导, “你给我打了电话,就是想告诉我,可为什么现在又不说话了呢?” 昆南闭了闭眼,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想见见你,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就一会儿…”他顿了顿,声音飘忽,“就在附中外面的那家咖啡厅。” 那是程意意中学时候常去写作业的地方。 她答应之后挂断了电话。 结束通话后,手机界面自动回到了锁屏模式,昏暗的房间内唯一的光线也黯淡下来。 昆南沉默了片刻,突然暴起,手机狠狠砸向了墙面。 手机瞬间四分五裂飞迸在酒店房间的每个角落。 从醒来到现在,怒火几乎要把他的整个世界都燃烧起来。 程意意的温声细语更是让他心中的自我厌恶增长到了极致。积压的愤怒如同火山喷发的岩浆,他的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憎恨与厌恶。 他紧紧盯着黑暗中那床上的某处,额头的青筋暴起。 “你想得到什么?”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吐出,牙齿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格格响起来。 酒店的遮光布效果极强,即使女人看不清他脸上的怒气,也能感受到那几乎化成实质要把人吞噬的厌恶。 她能感受到脸上冰凉咸腥的液体流到唇边,大概是刚刚手机摔碎飞溅起的零件划破的,她不自禁往床后挪了挪,捏紧手边的被子,仿佛那样便得到了说话的勇气。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互惠双赢,只要你肯帮我,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她极力按下声音中的颤抖,按计划将这句话说出来。 昆南并不是传闻中那般心无城府蛮横霸道的纨绔子弟,也不像她想象中那般好控制,她还是低估了他。 在这个时候,他甚至还先冷静下来给程意意打了个电话。 听完这一句,昆南突然轻轻冷笑两声,他走了两步,唰一声拉开了酒店的窗帘。 强烈的光线一瞬间贯穿了室内的每个角落,宋安安赤裸地身体瞬间便这样暴露在空气里。 “是什么让你有了可以支配我的错觉?”昆南轻声问她,他的视线充满高高在上的睥睨,仿佛他在打量的是这世界上最卑贱最肮脏的物件。 “客房脏了,你觉得这时候我让服务生进来打扫怎么样?”他的眉梢挑起来,声音饱含嘲弄,那声音轻极了,却让人几乎毛骨悚然起来。 此刻,他的 神情已经全然不见了黑暗中的震怒。 羞耻、窘迫。 宋安安生平第一次淋漓尽致地体会到这两个词语,她强忍着想要拉过被子掩盖身体那样示弱般的举动,强装冷静吐出三个字来。 “你不会。” 其实她心里没底。 昆南这样的纨绔富二代玩个女明星,就算被媒体曝光也只仿佛给他挠个痒痒一般,伤不了根本。 反倒是她,是她扶了昆南进的客房,是她倒贴,是她不知羞耻想要嫁入豪门,媒体会这样渲染她。她的前途和事业会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她唯一的赌注便是昆南喜欢程意意,他不愿让那个人知道。 她轻轻舔舐了流到嘴角的血液,“有个同盟不好吗?我们的目的相同,难道不能各取所需?” “看来你还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昆南的唇角冷冷翘起来,声音阴冷带着嘲讽,“你没有资格做我的同盟,也惹错人了,在帝都,我想捏死你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他的眼神阴鸷,恐惧几乎要让人颤抖起来。 他拎着外套往外走,仿佛从未对她的话有过犹豫。 宋安安的大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状况已经全然脱离了她的设想。 不,不该是这样的! 恐惧支配了她的身体,她大脑中只有最后一个念头,不能让昆南就这样走了!那样她的人生就全完了! 她慌乱起身去抓住他的衣角,“我帮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帮你得到程意意!” 昆南顿住,回头。 目光落到宋安安脸上,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凝视这张脸。 他微微俯身,一字一句附在她耳边,亲昵得仿佛情人间的低语,“告诉你,睡了你是我活到现在觉得最恶心的事情。” “尤其恶心你这张假脸。” 他轻拍了两下宋安安的脸颊,“别试图耍什么花招,激怒我的代价,你付不起。” 说罢,他拂开宋安安的手,轻拍了衣角两下,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最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宋安安的视线中。 客房门传来一声上锁的脆响。 宋安安失魂落魄跌落坐回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走错还是走对了,可她知道,走到现在,她没办法回头了。 她不想做个失败 者。 …… 帝都的车流在春节锐减,平日拥堵的十六车道开阔得多。 昆南将油门踩到底,仿佛那样心底的压抑和烦躁便能消失不见了。他觉得恶心又后悔,甚至想要干干净净洗个澡再去见她。 他应该在酒吧包厢里朋友带来宋安安的时候立刻起身走人,他应该把酒瓶子摔碎塞在那个成人之美的朋友肚子里。 程意意说得对,他身边都是一堆狐朋狗友。 可是,在醉酒后那意识混乱、头晕目眩的那一瞬间,他是真的以为,她就躺在自己怀里。 那个他触手可得却又从未碰到过的人。 从十几岁时候开始,她曾经离他那样近。 近得他能清晰看到她白皙柔嫩脸颊上的细小绒毛,近到他偏头便能亲吻她熟睡的眼睛。 阳光穿透教室的窗户打在她脸颊,少女的馨香被微风携带着涌入他的鼻腔。 他性格顽劣、脾气暴躁。可唯有程意意,他只想要把最好的一切给她,从来不舍得对她发脾气,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只因为表哥更优秀更好,所以在他把程意意抢走的时候,他隐忍地将难受与痛楚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他爱憎分明,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恨不得喜欢她的全部,只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东西。 所以在程意意离开之后,他才会对曾经尊崇的表哥那样失望又怨恨。 凭什么呢? 他那样喜欢着、爱护着的程意意,因为顾西泽离开了这座城市,他凭什么在抢走了她之后却又弃若敝屣? 可不管他怎样意难平,程意意重新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依旧选择了顾西泽。 就像当初一样的,明明有一瞬间,她离自己那样近,在下一秒,却与他越行越远。 昆南将车缓缓倒进了车位,没有下车。 隔着窗户,程意意坐在咖啡馆那个靠窗的位子上。 那是上学时候她就最喜欢的位置。 她正撑着下巴在看咖啡馆里提供的杂志,柔软的卷发从肩后滑落,侧脸宁静又安详,手边的咖啡杯冒着氤氲的热气。 杂志也许是一本时尚芭莎,咖啡杯里装的是热牛奶。 她喜欢这样的搭配。 昆南突然觉得自惭形秽起来。 内心的自我厌弃 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淹没。 第30章 30 昆南一颗一颗将自己的外套衬衫解开,重新扣得整整齐齐,凌乱的头发打理得干净柔顺,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他仍旧没有下车的勇气。 他烦躁地将十指插入发间,低吼一声,自暴自弃地仰头靠在驾驶座上。 刚刚整理好的头发重新凌乱了。 后视镜里,他的眼下带着宿醉后的阴影,即使表面打理得再光鲜整齐,身上也是污浊不堪。 他闭着眼睛,他没有勇气去见她。 那辆车在原地停了许久,昆南终于重新发动。 一把倒出车位,车轮便飞速旋转起来,整辆车如同利剑飞速冲了出去。 …… 程意意在咖啡馆坐了许久,才等来了昆南的电话。 “你在哪儿?”程意意眉毛轻蹙,“出什么事儿了?” 昆南虽然桀骜不驯,但说好的事情从来不爽约。 “对不起,意意,”昆南左手的指节握紧了手机,右手握住方向盘汇入车流。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同平日听上去没什么区别,然后解释道,“老爷子突然叫我回家,只能改天再约你出来了。” 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来,又假装若无其事道,“等很久了吗?” “哦。”程意意应他,声音没好气,“好久了。” “意意,”他突然深深地唤了她一声,然后接着道歉。 “对不起…” “算了,原谅你。”程意意应他,然而他却并没有停下来。 “对不起…” “我听到了。”程意意皱眉。 “对不起…”他机械地重复好几遍,直到程意意打断他。 “好啦,别说了,我骗你的,其实没有等很久。”程意意总觉得昆南今天不太对劲,可仅仅从电话里的声音里去判断,却又实在听不出什么端倪。 “那你别生气,”昆南顿了顿,极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松起来,“以后你尽情放我鸽子做补偿。我约一百次你只出来一次都行。” 程意意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我要是一次也来不了呢?” “我马上得回g市了,我回g市以后你就自己玩吧。”程意意合上杂志,抬手招呼服务生结账。 “那我去g市找你。”昆南急道。 “ 诶,别来…”程意意收起零钱起身,推开咖啡馆的门。“你还是好好工作吧,可别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都这么大人了,天天被你家老爷子指着鼻子教训多丢人…” “好。”昆南轻声应她。 如果与他说这些话的是别人,他早不耐烦地挂了电话,也或者直接骂了回去。 可这是程意意,他怎样听都觉得顺耳起来,她要他好,他爱听,多说两句都是好的。 …… 程意意回到公寓已经快到早饭饭点了。 她出门时候把米淘干净放锅里,插上了电预约蒸饭,这个时候饭应该熟了。 时间还没到,顾西泽应该还没有回家。 她正这样想着,低头开门。 走过玄关,抬头,却见顾西泽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僵直,不知道坐了多久。 “你回来了啊。”程意意泛起笑意,视线移开,碰巧落到沙发一旁的ipad上。 程意意知道,ipad的界面一定是在浏览航班信息。 因为她出门时候没有清除网页记录,她本以为顾西则不会回来那么早,就顺手把它放在了茶几上。 “你看见了啊…” 自肖庆三番两次打来电话后,她便开始看飞往g市的航班,可看了一次又一次,她终究没有下定决心订哪天的机票。 程意意脸上的笑意微敛,不自在地背起手,声音渐渐低下来,终于垂下头,看向地面,轻声道,“我本来正准备跟你说…” “说什么?”顾西泽的眼睛幽黑,眉眼深邃,声音极端平静。 然而就是那毫无波澜的语调才越发让人忐忑起来。 “说你打算悄悄再走一次,是吗?”他的眼睛里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程意意有点儿发憷,“西泽…”她试图伸手去触碰他的指尖。 下一秒,顾西泽紧紧握住了她的整只手,从沙发上起身,凝视她的眼睛。 那眼睛看起来依旧是那样清澈又无辜,仿佛什么也不曾经历过。 “你知道吗?你走之后,我曾经跟自己发过一个誓。”顾西泽突然觉得无可奈何起来。 她惊讶抬头去看他。 “那时候我发誓,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再也不对你说一句重话,再不对你发一次脾气。” “可是我现在发现,那真难。”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程意意能轻而易举挑起他的怒气。他能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得完美,贵气天成,彬彬有礼。 ——任何人,只除了程意意。 “我只问你,你要回g市、你要去工作,这些是不能同我说的事情吗?”他觉得疲惫又无奈。 “不是的…” 他是真的生气了。 她已经准备离开,甚至准备开始订机票,完全收拾好了行李,却唯独没有告诉他。 程意意意识到这一点,摇头急着朝他解释,“我就是怕你生气。” 她的眼睛里带着紧张,“我知道我们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在一起,我也想留在帝都,留在这里。” “可g市有我的学业,我的工作…” “我只是想着能再晚一秒告诉你也是好的…” 说到这一句,程意意的声音渐渐轻下来。 这段感情和信任有多么来之不易,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时光与分隔划开的间隙,也只能靠岁月的更替、温情与包容去修补。 “你不同我说我才会生气。”顾西泽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疲惫。 “无论好的、坏的,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只想听你亲自告诉我。”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容易生气,”他垂下眼睫,声音渐轻,低低道出最后一句。 “吃饭了。”他转身走向厨房。 他回的不知有多早,桌上放着的都是做好了的菜。 程意意只觉得茫然又惆怅,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过上几日。不多时,她又得回到g市研究所分配的狭小冰冷的宿舍里,继续过上三餐不定、昼夜颠倒的生活。 她分明可以留下来,沉浸在爱情里,衣食无忧,不用辛苦地做实验,不用连擦护肤品都觉得是在奢侈地浪费时间,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留精致的指甲,穿好看的鞋。 多么美妙的诱惑。 可她不能这样,那样没有追求与梦想的程意意,她会觉得自己不配站在顾西泽的身侧。 红烧干贝、鱼香肉丝、冰糖百合。 桌上都是程意意爱吃的菜。 他生气,可他到底知道程意意要回g市,趁她没走的时候,多做些她喜欢吃的。 他给她递过筷子。 程意意的眼眶突然红起来,胸腔里都是酸意,“西泽…” 她没接那筷子,而是紧紧环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心跳凝实,一下、两下…跳动在她的耳畔边。那胸膛宽敞而又温暖,给予她全部的包容和安全感。 “我突然又不想回去了。”她的声音里有着细碎的哽咽。 上一秒,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如此坚定,可是他永远有能力让她下一秒就动摇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追求与梦想能走到什么样的境地,那对她再遥远不过,可他的温度这一秒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伸手就可以抓住。 “你会后悔的。”顾西泽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有那么一刹那,他多想就这样自私地让她留下来。 她离开的日子是那样漫长,他日复一日守在这个地方,忍耐煎熬,已经受够了等待。 可沉默过后,他终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梳理了她的头发,俯身埋头,在她的额间轻轻印上一吻。 “我爱你。” 这一吻,不夹杂任何情·欲,是鼓励,也是肯定。 “我不想你后悔,意意。” 他爱她,所以他就允许她再离开他身边一段时日。那样漫长的五年他都一样过来了,又还有什么是不能等待的呢? “我送你去g市,也会去看你。”他温声告诉她。 程意意的眼睛已经全红了,她努力仰头去看他,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痕,湿漉漉的,桃花眼里已经是一片波光潋滟。 那眼睛生得简直犯规,看得人心里几乎要化出水来。 便是因为那眼睛,总让他的规则和底线一退再退。 不假思索地,他伸手蒙住了那眼睛。 “西泽…”程意意说话带着鼻音,她唤了他的名字。 她的睫毛一眨一眨,扫得他的手心直痒。 “我在。” 听清楚那说话的方向,她伸手挽下他的脖颈,踮起脚将吻深深地印在他的脸上。 起初亲吻到他的下巴,扎得她的脸生疼,可她固执地不肯放开。 下一秒,程意意整个人被他一只手抱起,坐上了厨房的料理台。 主动权转换到另一个人身上。 那吻越来越狂热而粗暴。舌尖带着强烈的雄性气息,灵巧地翻转,在 她的唇齿间每一寸扫荡。 程意意被吻得大脑发昏,意识模糊,几乎要窒息,然而身后的肌肤与料理台冰凉的台面相接,大脑皮层却越发兴奋活跃起来。 “在这吗?”他附在他耳边轻声询问,没有等到她答案的下一瞬,他吻上了她的耳垂。 那是程意意浑身最敏感的地方。 几乎是身体一颤,她被烧得口干舌燥,不自觉轻点了点头。 第31章 31 程意意最终还是没有订到飞往g市的机票,因为顾西泽的特助已经帮忙订好了。 顾西泽有工作要到g市出差,可以同她一道去。 其实g市需要处理的工作只不过是些再细小不过的事情,根本轮不到顾西泽亲自出差,他不过是想送她,想去看看她工作生活的地方罢了。 因为在过去的五年里,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 …… 江助理早已经在机场等候,远远见到顾总与一个女人十指相扣并肩走来,他的下巴都几乎要惊掉了。两人的距离与姿势亲昵到让他不敢置信。 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从未见过顾总那样牵着一个女人的手。 真的不是他的幻觉吗? 江特助倒吸了两口气,拿下眼镜擦拭两下,重新戴上。 顾西泽正低头温声与女人交谈,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沉静与温柔。 顾总很高,女人身材妙曼纤细,尽管看起来高挑,却也还不及他的肩膀。穿着白蓝色系带风衣,更显得腰肢不盈一握。 皮肤莹白娇嫩,脸小,粉腮微晕,五官出奇的精致。一双桃花眼尤其漂亮,就算脸上不含笑,眼睛也自带三分绵绵的情意。 尽管是见过大风大浪,习惯了顶层美貌秘书团的江特助也不自主被惊艳了。 网上那些媒体这次报道的没有错…顾总居然真的有女朋友了…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顾总下班时间越来越早,他也曾暗自揣测,也许顾总真的像网上传闻的那样,陷入了爱河…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很快便被自己否定了,因为他认知中的顾总,不仅是个工作狂,还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他跟在顾总身边那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身边有过女性环绕。 同龄富二代们泡吧聚会玩女人的时候,顾总每天凌晨起床,在深夜结束工作。私生活干净得令人发指,几乎让人要怀疑他是个和尚。 顶楼秘书室曾经有过一位新来的女秘书,能力出众,身材样貌在秘书室的美女团里称得上最出挑,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总喜欢在顾总跟前打晃。 这位女秘书不久后便收到了人事部的辞退书。 他曾私下里问过人事部主管,顾总授意他们辞退那女秘书的原因。那人居然一本正经地告诉他,顾总觉得那女秘书影响食欲。 顾西泽每天的行程忙得像国家元首 ,只有饭点能安安静静坐下来一会儿,那女秘书还一副怀春的模样来他面前打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顾总不喜欢她,可不是影响食欲吗? 经此一次,他越发肯定起来,网上那些绯闻统统都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顾总是个完全不解风情的工作狂,他大概永远不能体验到谈恋爱是什么滋味了。 可这次,他竟然真的在有生之年见到顾总与一个女人十指相扣。 来不及多想,两人已经到了跟前。 “顾总。”江特助恭敬行了一礼,强自镇定下来,又朝程意意微微欠身,正为难怎么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时,程意意善解人意伸出手,嘴角微翘,“你好,我是程意意。” 江特助赶紧伸出手,欠身与她交握,“您好,程小姐,我是顾总的特助,我姓江。” “江特助。” 程意意微微颔首,抿唇对他露出些许笑意。 气质样貌令人惊艳,心思也玲珑剔透,相处起来十分舒服。 这是江特助对程意意的第一印象,难怪能迷倒顾总这颗万年老铁树。 简单打了个招呼,顾西泽便继续牵着程意意往航站楼走。 江特助是个人精,能坐到现在的位子,对上司察言观色是基本的功课。安静跟在两人身后,他敏感察觉到程意意今天兴致不大高。一直是顾总轻声对她说话,而程意意爱答不理。 所以从刚刚走过来到现在,顾总一直低头与她说话,是在哄她吗? 猜到这,江念顿时觉得受宠若惊…顾总都哄不好的人,他居然得到了人家和颜悦色相待…转念一想,又觉得人生奇幻起来。 顾总平日里行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只要板起脸来,整个公司上上下下便没人敢置喙。没想到这样了得的顾总,对女朋友居然是一副好爸爸哄闺女的样子。 也难怪上次程意意被传是小三的时候,顾总大发雷霆,一次性给那些小媒体们发出去那么多律师函了。他都哄不好的人,居然被外人给胡乱编排。 男人征服世界,而女人只需要征服男人。 霎时间,江助理心中对程意意的敬佩油然升起。 …… 程意意一整天兴致不大高,也是有原因的。 她早上起来没有找到放在抽屉的避孕药。 她的记忆力一向不会出错,她记得放在那里就该是放在那里 ,找不到只有可能是被人藏起来了,或者直接扔了。 可没有证据,她也不能拿顾西泽怎么办。 好在还是安全期。 直到在飞机上落座,程意意还是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 他这样毫无顾忌地拿走她的药,万一要是她真的怀孕了怎么办?生下来吗? 程意意可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本事生养。她自己都还有一堆做不完的麻烦事,不想再多个孩子当累赘。她这样生气,偏偏身侧的顾西泽还在安静拿着报纸看时事新闻,看起来淡定极了。 头等舱的空间极为宽大,江特助又坐得远,两个座位联排,不用担心会被别人看见她的举动。 她抽过顾西泽手中的报纸,压低声音道,“我抽屉里的药你放哪儿了?” 顾西泽任凭她抽走,拍拍她的手,温声安抚,“那药对身体不好,吃了会变胖还会变黑变丑。” 这话一下击中她的软肋。 程意意哽住,色厉内茬,“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戴…” 话说到这便戛然而止。 顾西泽认真地微笑看着她的眼睛。 昨夜的记忆瞬间回到了大脑中。 是她自己等不及的… 羞愤地红了脸,程意意恨恨把报纸扔回他手里,“怀孕了是要结婚的!” 她正说着,那位漂亮的乘务员小姐已经近到跟前提示扣好安全带。 顾西泽慢条斯理把报纸折起来,放回一边,口里缓缓吐出四个字来。 “求之不得。” …… g市的天气远不似帝都那般冷,程意意脱了大衣还觉得有些闷热。 接机的人已经在机场外等候,下榻的酒店也都订好了,顾西泽却让众人先走,自己开车送程意意回研究所的宿舍。 开的是别人的车,不大顺手,顾西泽适应了两分钟,很快便熟悉起来,按着程意意指着路,停在了研究所的宿舍楼下。 程意意来的晚,宿舍楼里的住户大多已经回来了,正是午饭时段,人更多。 她走时,院子里那颗两人合抱的合欢树差不多刚掉完叶子,过了个年,光秃秃的枝干上却已经开始萌发绿色的小嫩芽。 程意意擅长交际,又爱笑,整座宿舍楼里认识她的人还挺多,此刻见她从陌生的车上下来,打招呼之余,悄悄 伸长的脖子往她后面看。 别以为搞科研的女人便两耳不闻窗外事,研究所里的哪个男的是小开,哪个男家里有背景,谁毕业的大学不是名牌、学历上不得台面……八卦的时候,大部分能被扒出来。 奔驰coupe。 是辆低调的好车,但在g市这有钱人满天飞的地界,算不得什么。 出乎预料之外,有人便失望起来。 原本以为程意意这样的长相和学历,迟迟不找男朋友,定是心高气傲要找个最好的,不曾想却随随便便找了个。 程意意自然懂得她们审视的目光,回头对驾驶座上的男人道,“在这等我,等我下来再一起出去吃饭。” 言下之意是她要自己拎着几十斤重的行李箱上楼。 “我怕你累瘫了。” 顾西泽偏不应她,径直开门下车,打开后备箱,一手便轻轻松松帮她拎起了行李。 昨天夜里程意意在喊的便一直是累瘫了…不要了… 这话一出,程意意脸刷又红起来,恨恨道,“顾西泽,你变了!” 从前下了床之后,他从来不提这些让她羞耻万分的事情。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顾西泽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头发,冲她笑起来,脸颊光洁白皙,他的五官本就俊美绝伦,纯黑的短发更添了几分干净纯粹,眼睛唇角带着笑意,就如同那夜空里的上弦月。 让人心跳得几乎要炸开了。 程意意仓促移开视线,正准备跑上楼,身后便有人说话了。 “诶,程意意,这是你男朋友啊?” 发问的是与她同住一层楼的女博士后,三十来岁,没有嫁人。平日里并不爱搭理程意意,大概是觉得她这样长相的女人注定不能潜心做研究,不屑与其同谋。 程意意转回身冲她笑笑,眼睛弯起来,只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大大方方承认道:“是啊。” 女人捏紧了手上的盆,总觉得程意意这个笑容颇有炫耀和得意的味道。 她笑起来,勉强道:“过个年十来天就能找到这么帅的男朋友,好厉害,我真是羡慕不来。” 那话颇有些阴阳怪气,程意意不大高兴了。 她撩了一把额前的头发,露出精致漂亮的美人尖,睁大眼睛盯着她认真道:“别灰心,你也可以的。” 第32章 32 她这话一出,女人手里的盆几乎要捏碎了。 程意意火上浇油握拳给她做了个加油的动作,面上的神情励志。 女人站在原地,表情活像吞了只绿头苍蝇。 程意意这才满意地转身上楼,脚步轻快,肩膀微耸,只差没笑出声来。 顾西泽拎着行李箱跟在她后头,身形遮住她的动作,眼中含笑,微微摇了摇头。 她这促狭的样子,真是一点没变。 …… 沿着老式的楼梯往上爬,程意意在四楼停下来,拎着钥匙开门。研究所的宿舍楼年份已久,刷白的墙壁早已经开始泛黄,齐腰的绿漆也翘起皮来。程意意最满意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是单人宿舍,而且不用交住宿费。 整间宿舍有二三十平,巴掌大的卫生间,两三平米的阳台,足够她一个人住。室内一米来宽的小床靠在墙角摆放,整间宿舍最大的物件就是她的书柜和书桌。书柜里满当当塞着文件,桌上有盏小台灯,还放着电脑和打印机。 顾西泽进门,轻轻放下行李箱,站定,环视了室内一圈,觉得这环境实在让他心揪。 g市的夏天热得像大火炉,铺着凉席露天躺在外面也能睡出一身汗来,程意意冬天又最怕冷,一出室内就恨不得在身上裹一床被子,然而这里既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宿舍之间隔墙很薄,半点没有隔音效果,有什么响动相互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从前最娇气,不知道是怎样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的。 程意意已经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衣物,打算挂起来,却被顾西泽按住了手,“别收了,意意。” 他的眼睛幽黑,神情格外认真,“我给你换个地方住。” 宿舍楼外有刷漆贴砖的翻新痕迹,看起来还挺新,因此刚才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宿舍楼内会是这样简陋。 顾家在g市开发房地产多年,卖出去的房子成千上万,偏他爱的人挤在这样连最起码的舒适度都无法保证的地方。 程意意闻言,却扒开了他的手,“不要。” “大家都住得,我也能住得。”程意意试图说服他,“这个地方离研究所近,我一个人住足够了。” 她留学时候住的地方环境比这差得多。那间公寓小得她转不开身,位置离学校也远极了。 伦敦四季常有雨,公寓的防潮却不怎么好,一 到连绵的雨季,程意意就感觉床上的被褥、箱子里的衣服、甚至连身上都开始发霉,有时还得忍受老鼠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可伦敦的高房价世界闻名,加上电费水费燃气,每个月花在租房上的支出照样是一大笔,所以现在能分到研究所的免费宿舍,她的内心已经无比满足。 见顾西泽面上的坚持不变,程意意又劝道:“我都在这住了这么长时间,贸然叫我搬走我还不习惯呢。” 察觉他还是皱眉,程意意赶紧举起两根手指保证,“我努力提前拿到学位证,早点回帝都去,不在这里住很久,行了吧?” “钥匙给我。”大概是看出程意意确实不愿意搬走,顾西泽终于松口。 程意意乖乖把备用钥匙奉上。 他接过钥匙放进外套口袋里,“明天我让人来给你装空调。” 好不容易劝服他,程意意哪还有不答应的,赶紧点了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走了一个来月,阳台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室内干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程意意没料到会去这样长的时间,连防尘布也没盖。 挂好衣服,换上干净的被褥床单,行李箱腾空,最底层精致的盒子便露出来了。 那是她和英宛逛街时候买的手表。 她一直没送出去。 顾西泽在帮她擦阳台,隔着窗户,偏头看去,一眼便能见到他专注的侧影。 程意意背着手,慢慢走近。 大少爷大概一辈子还没做过这样洒扫的活。他气质高贵而沉静,穿着笔挺整齐的定制西服,理应坐在午后光明敞亮的大厅,悠闲地享用别人送上的茶点,翻看报纸。 而此刻那双宛如艺术品完美修长的手,却拿着抹布在帮她擦这破旧的阳台。 他分明与这里格格不入,却因为她甘心俯身到尘埃里。 他察觉程意意站在身后,便扭头,轻声问道,“怎么了?饿了吗?” 已经是饭点,程意意收拾好东西大概是饿了。 “我不饿,西泽。”程意意轻轻摇头,看着他的左手腕,垂头低声道出一句。 “对不起。” 顾西泽的目光随着她的视线落到自己的手腕,放下抹布,柔声应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的那块丢了,我怎么也找不回来…” 那手表并不算贵重 ,它最独一无二的地方,大概就是表盘背面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承载着彼此的记忆。 相伴永恒。 可程意意却把它弄丢了。 她突然觉得藏在背后新买的表怎么也拿不出来,尽管再相似,它的意义大抵不同了。 “这些都不重要,”顾西泽摇摇头,转身在洗手池把手冲干净,擦干水汽,摘下手腕上的表,放回西服外套的口袋里。 “对我来说,人更有意义。” 再转身,顾西泽朝她张开怀抱,他的眼神如同一汪深潭,包含着无垠的宇宙,此刻却是那样虔诚认真,仿佛全世界的光亮都聚集到这里来,下一刻就要将人吸引。 “来——” 那大概是天底下所有女人都拒绝不了的诱惑。 …… 程意意的表到底没送出去,上班的第一天,被她带到了研究所里。 “意意,这对表是送给我的?”姚澜轻声惊道,“看起来不便宜啊?” 程意意翘起嘴角,露出一排白牙,“并不贵,假期买来没送出去,放着也是浪费了,还不如给澜姐你们两口子戴,新年礼物哦!” 程意意虽说不贵,但姚澜打量着手表的外观与做工,怎么看都不会太便宜。纯黑色金属表盘打磨得棱角分明,精致不失优雅,时尚又大气。 上手戴起来越发显得手腕纤细白皙。 姚澜不大爱收别人的礼物,偏这手表她爱不释手。 手表代表了一个人的品味,程意意惯会挑东西,就能挑到她喜欢的。 推辞了一会儿,姚澜还是把手表收进了抽屉里,转而又问起,“意意,你假期是不是上了《天生我才》那个节目啊?童童在电视里看见你,叫我,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 她不爱上网看娱乐新闻,也因此只看到程意意上节目,却没看到网上那些传得轰轰烈烈的八卦。 “恩,”程意意应她,插上饮水机电源,又道,“假期没什么事情做,我又觉得这节目还挺有意思,就去试试了。” “平日里就知道你聪明,可没想到你智商居然这么高,”姚澜笑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深藏不漏,虚怀若谷呀,意意。” “澜姐你可别笑话我了。”程意意连连摆手,“你知道,我年纪不小了,家里又没什么人帮衬,能上节目赚点儿录制费也是好的。” 说到这,姚澜心里也明了。g市的生活水平高,研究所的津贴很低,程意意独自一人在g市打拼,哪有不难的。女孩用钱的地方多,就算加上那份助教的工作,整天忙得团团转,大抵也还是捉襟见肘。 姚澜犹豫了半晌,还是招手把程意意唤了过来,附在她耳侧,“百人计划你的申请材料交上去了吧?” 程意意一颗心砰砰砰飞快跳起来,她看着姚澜的眼睛,点了点头。 姚澜的丈夫是g大高层,g大的生物科学专业全国排名顶尖,与研究所常有合作,百人计划,他知道些内·幕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而现在,姚澜打算把这些告诉她。 “从咱们研究所走进百人计划的人不少了,除了本身底子硬自荐,更重要的是导师和单位推荐,这你知道吧?” “知道。”程意意凝重点头。 她们研究所是中科院的直属单位,人才济济,资金实力雄厚,在国内是生物研究领域老大哥一般的存在。只要上了研究所以单位名义向中科院人才办推荐拟引的百人计划候选人名单,这事十有八·九也就成了。 “我听说,这一批百人计划,咱们研究所只有两个推荐名额。” “两个?”程意意唇口微张,怔住了,“怎么会只有两个?” “大概是觉得院里生物领域的人才饱和,现在只挑最顶尖的,少占些名额吧…” 姚澜说着,程意意只觉得大脑有点儿发昏,怎么会只有两个呢? 百人计划对候选人年龄有限制,最大上限是五十岁,下限没有规定。 虽然是杰出青年科学家的培养计划,然而历届的候选人大多是从三十至五十这个年龄段里挑。上了年纪的人本身比年轻人就要有更多的阅历和成果,少了浮躁,容易静下心,单位也更偏爱推荐这类人群。 程意意的荣誉头衔或许不如其他人多,但她是实干派,她聪明,从伦敦到g市,她待在实验室里的时间不比任何人短,也比任何人都舍得拼命,她坚信自己的学术成果不会比同一批候选人中任何人少。 然而,在他们这个行业,年龄有时候就是致命的限制。 那意味着你无法轻易得到别人的信任。 可错过了这一次,她又得等到到少岁呢? 姚澜在科研领域没有程意意这样的野心,她更倾向于毕业后到学院任教,也因此,毫无芥蒂地继续和程意意 分析起来,“最有可能上候选人名单的那位博导,你应该知道,今年49了,资历足够,各方面条件也都符合,在所里这么多年,就是出于人道主义,单位这次也会倾力把他推上去。” 程意意点头。 那位博导也是崇文的师兄,36岁当上博导,42担任国家重点实验室的主任,他占第一个名额,无可厚非。 “递交自荐材料的人挺多,后面的我便不大清楚了,只要你手上那个课题做得好,我敢肯定,撇去年龄,他们跟你比起来都没什么竞争力……”姚澜说到这,顿了顿,沉吟一会儿,还是决定跟程意意一次性说清楚,“只是有两个人你得注意。” 谁? 程意意紧张盯着她的口型。 “张清和肖庆。” 张清,便是那个三十来岁和她住同一层楼的女博士后。肖庆,她的师兄。 “张清跟你一样,拿到过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支持,现在是研究期限第三年,虽说还没出什么大成绩,但你知道基金的评审制度非常严格,她的资历比你高,这是她入选百人计划最大的砝码,我猜单位肯定也会考虑到这些。” “还有肖庆,你们研究同一个课题,他年纪比你大,又是男性,入选的机会肯定比你大一些。”姚澜说到这,犹豫片刻,又道,“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意意。” 程意意正发怔,闻言,茫然地看向她。 “肖庆的父亲就是咱们研究所所长,同样是中科院院士。肖庆平日里瞒得好,我也是偶然才发现的。” 姚澜说到这,走廊传来些许细碎的脚步声。估摸着其他人也快到了,她便停了说话。 程意意端着开水,回到座位,还有些回不了神,她觉得自己似乎恍悟了些什么。 难怪当初回国,她一点周折不费便被研究所签了下来,导师还是冯教授那样的资深院士… 难怪她初来时候从不犯什么大错,却还是被冯教授折磨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冯教授那样刚直不阿的人,对个关系户能有好脸色才怪。大抵是她后来的表现好不容易入了教授的眼,才没把她赶出去,变温柔了一些。 当初电话里师兄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介绍,不想背后居然帮了她这样多。 眼下师兄成了她的竞争对手,程意意只觉得心里百味杂陈。 师兄待她好,她心里清楚, 多年的同门情谊也做不得假。若是师兄入选了,也许她会失落,但还是会替他高兴。但若要她现在就认输退出选拔,撤回申请材料,那必定也是不甘心的。 无论结局好与坏,不去试一试,她的内心没办法释怀。 毕竟程意意自己也不能肯定,自己在有生之年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不知道未来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也许明天,也许等不到博士毕业,她便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对科研失去了兴趣,像姚澜,像她曾经的同事们一样,找个大企业,或者找份老师的工作安心度日。 程意意把桌面上堆积的文件理齐,肖庆踏进了办公室。 “意意!”看清程意意,他的面上便带了欣喜的神色,“你终于舍得回来啦,师兄我一个人都快被教授折磨成人干了!” 端着程意意泡好的咖啡,一口气喝下去半杯,他整个人靠在沙发上舒服地喟叹,“果然没有师妹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这话说得程意意忍不住笑起来。 同为崇文出身,其实程意意很清楚,师兄的实力强悍,他的博士至今没能毕业,大概也是因为冯教授爱才心切。教授古板,眼里揉不得沙子,有时候师兄明明已经做得够好,教授却总觉得他还能做得更好,用最高最严苛的标准去要求他。 “对了,”肖庆突然翻身坐起来,看了看姚澜那边儿,压低声音道:“意意,你不是又和顾西泽在一起了吧?” 这事儿早晚瞒不住,程意意轻轻点了点头。 肖庆轻轻放下了咖啡杯,神情复杂,若有所思,“我猜也是这样。” 程意意留在帝都这么久,迟迟未归,唯一的理由,便是两人重新在一起了。 只是,两人分开整整五年,还能复合,便是他一开始劝程意意去帝都的时候,也没有料到。 “伤口痊愈了吗?”他又问。 工作时间,程意意的卷发利落扎成一束在脑后,看不清楚伤痕。 “好了,就是头发还没长出来,丑的要命,想扎个高马尾都不行。”程意意悲叹一声,整理完实验的书面进度,换上白大褂,准备去实验室。 “对了…意意,”肖庆这才想起来,“我忘了跟你说,教授知道你上节目的事了,让你回来上班的时候先去趟他办公室。” “怎么会?”程意意惊道,想起教授严肃的脸,立刻觉得心里开始发憷。 难不成教授这么大年纪还喜欢看综艺节目看八卦吗? 冯教授最讨厌搞科研还三心二意的人,上节目是成名的捷径,也是被教授讨厌的捷径。 重视名利、浮躁、不堪大用……程意意自己都能想得到一堆形容词了。 “我听说是教授陪小孙子看电视,然后就看到你了。”肖庆轻拍过程意意的肩,安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振作点儿,师兄晚上请你吃大餐。” “我有约了。”程意意就差哭丧脸了,念书那么多年,曾经的她从不知道“怕老师”这三个字是怎么写,没想到奔三的人还一次性把从前没体验过的滋味体验了个遍。 “他也来g市了?”程意意一说有约,肖庆便立刻反应到。 “恩。” 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被骂得灰头土脸去见顾西泽,程意意越发觉得生无可恋。 …… 重新脱下白大褂,程意意打起精神,敲响了导师办公室的门。 “进来。” 那声音威严又平淡。 程意意没忍住打了个冷颤,进门,先恭敬行了一礼。 “教授。” 冯教授听清来人的声音,这才从案几前抬起头来。 “程意意。”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合上了手中的资料,问道,“我听肖庆说你受伤了?好了吗?” “好了,”程意意赶紧点头,“就是一点儿小伤。” “那就好。”冯教授点点头。 程意意心里一颤,知道教授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参加什么综艺节目?研究所的事情不够你忙吗?” 这时候若是按照对姚澜的说辞回答一番,教授能把她骂死。 程意意把手背在身后,强自镇定道,“我上学的时候就很喜欢研究数独题,去年在手机app上做通关了节目组的数独题,节目组便邀请我去挑战……” “听说挑战的题目很难,我觉得很有意思,那时候是假期,有时间,我就去了。” 冯教授凝眉思索一番,觉得程意意的回答没什么问题。做学术就该要有这种勇攀高峰的挑战精神,越难才越要钻研到底。有兴趣、有坚持、有激情,这品质对一个科研人来说非常重要。 到了嘴边的问责咽了下去,他想了想,又开口道: “你考虑过上了节目之后成名对你工作的影响吗?” “有。”程意意点点头,“但我始终相信成名与否不会影响到我的生活和工作。” “我喜欢数独,但我更热爱科研。” “你有这样的心态很好,”冯教授点头,“我曾经遇到过不少年少成名的科研天才,也正因为一连串光环的过早降临,让他们早早夭折在了这条路上,我不希望你也这样,程意意。” “承受住这样的压力,你的成绩才会越来越大。” 程意意并不是听不进劝的人。恰恰相反,她很善于接受别人的批评和意见。 闻言,她低头深思了很久,凝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教授。”她敬重地行了一礼,“我会努力的,不辜负您的期望。” 第33章 33 科研就是必须有勇气做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可遗憾的是,在她们这个领域,跟踪改良的研究工作居多,有着独创性的却极少。 程意意深知自己手中的课题有着无限潜力,她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已经触碰到了那新世界壁垒的边缘。 现在,她需要的仅仅只是时间,或者一个契机。 在帝都养病的日子里,程意意常在闲暇时深入分析实验停滞的原因。尽管人不在g市,但她同样在大脑里提出过一连串设想,也思考了不少解决的方式。此刻回到实验室,便是一一试验这些乍泄灵光的时候了。 冯教授的一番话,确实给了程意意一些触动。 教授平日里深居简出,潜心做研究,从不为功名利禄这些外物所累,两鬓已经花白却仍然坚持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实验室,看文献、做笔记、找学生讨论工作,他始终在科研一线。低调得几乎要教人忘了他其实还是一位资深院士。 相比之下,程意意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自惭形秽。 教授的年纪不轻了,业内这个年纪的大牛们显少会再亲力亲为地带学生。师兄就曾经偷偷跟她透露过,她们两个大概就是教授最后的关门弟子。 平日里,教授对师兄无论是关注还是责骂,都要比程意意更多一些,她曾经以为那是他更看重师兄的表现,却没有想到,今天教授能说出这一番话来。 那大抵意味着,在他心中,没有年龄和性别的界定,他同样是看重她的。 程意意心里仿佛被灌了一剂强心针,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从导师办公室回来,便一直奋发埋首做实验,她的劲头太冲,动作又快,连肖庆也只站到一边给她打下手做记录。 程意意实在太专注,工作了一整天,抬头的时候,她才发现,窗外的路灯早已经亮了。 开了春,天黑得晚,此刻路灯亮起来,说明时间不早了。 程意意心中一惊,赶紧拿出口袋里关到静音的手机。 两个未接来电,时间都是下午六点多,而现在距离六点已经又过去了两个小时。 顾西泽工作结束就要回帝都,最后一次吃饭她居然还在实验室忘了时间。程意意懊恼地敲了头好几下,赶紧开始做收尾工作。 “剩下的我来吧,你先走,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肖庆看出她着急,脱下乳胶手套,接过她手中的记录本。 程意意神情感激,连连道谢了几遍,这才脱掉白大褂,一边走出实验室,一边给顾西泽回电话。 她一向极有时间概念,显少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今天大概是被教授的话激励得太过热血沸腾。 程意意急着下楼,却迟迟等不到电梯,干脆顺着楼梯蹬蹬往下跑。 电话拨通,响过一声,另一端便被人接了起来。 “西泽,”程意意赶紧道歉解释,“对不起,我今天…”楼道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黑漆漆一片,她说着话,只能借着手机通话界面那一点微薄的光亮往下跑。 “我知道,”顾西泽只听见电话另一端急促的喘息声,开口打断她,“我就在研究所楼下,你跑慢些。” 顾西泽的话音还没落,光线太暗,程意意脚下踩滑,差点跌倒滚下楼梯去。 好在她赶紧伸手抓住扶梯拐角,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抓得太用力,撞在棱角处,手心传来火辣辣一阵疼。 “怎么了?”听见程意意紊乱的呼吸,他忙问道。 “没事,”程意意站稳身形,心里觉得愧疚极了,“吃饭了吗?” “没有,等你一起吃,”他低声安抚,温柔而富有磁性,充满了让人踏实的安全感,“你别慌,慢慢下来。” 程意意这才听话地放缓速度,一步一步走到一楼。 顾西泽的车果然已经在大楼外等候,开的还是那辆奔驰coupe。就停在研究所跟前的车位里。 程意意拉门上车,还有些喘不过气,顾西泽轻拍她的背,直到她呼吸均匀下来,这才拧开一瓶水,递到她嘴边。 程意意进了实验室之后就没喝过一口水,此刻就着递到嘴边的杯子一口气喝下去大半。 “摔到哪了?”顾西泽收回杯子,打开车灯。 程意意虽说没事,但他还是从电话里听到了程意意抽气的声音。 “没摔。就是掌心撞到扶梯的拐角了,也就擦破点儿皮。” 程意意抬起掌心查看伤口。这才发现,那扶梯的棱角不知有多锋利,一下便划开了个四五厘米的口子,划得浅,但耐不住伤口太长,盘踞在掌心,渗着血,分外可怖,血迹还擦了一些在边缘的袖口上。 顾西泽好看的眉毛深深皱了起来,他拉过程意意的手心,冷声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样莽撞。” 他口里嫌弃着,却还是探过身,抽了纸帮程意意擦手心的血迹。 程意意也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怎么就这样点儿背,一会伤了头,一会儿伤了手的。不过顾西泽轻轻帮她吹了两下,她倒是不怎么觉得疼了。 昏暗的车灯下,他朝她手吹气的侧脸轮廓棱角分明,显得越发俊美。 “西泽…”程意意唤了一声。 “恩。”顾西泽应她,没有抬头。 她没忍住弯腰在他光洁的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口。 顾西泽本还在低头帮她擦手上的血迹,程意意的偷袭让他紧皱的眉头散开了些,却还是淡定地看那伤口,没有抬头。 直到过了半晌,启动车子,关了车灯,那唇角才轻轻悄无声息地翘了起来。 …… 车子缓缓倒出车位,程意意本来想先去吃饭,顾西泽却偏要先去药店买药给她处理伤口。先怕那磕破她掌心的铁护栏上有锈迹,又怕伤口处理不干净感染。 程意意叹一口气,只能依了他。 研究所的外来人员和车辆进出皆要登记,车子停在保安室前的伸缩门口,程意意降下车窗,等保安过来登记。 “程小姐,是你呀?”值夜班看到熟悉的面孔,保安立刻十分热情地和程意意打了招呼。他假期还在电视上见了程意意。现实中认识的人成了大名人,此刻还出现在他面前,他觉得惊喜又激动。 程意意笑着应他,递过证件。 平日里程意意都是一个人上下班,此刻却坐上了陌生的车,保安登记完递回证件,又忍不住朝车内驾驶座多看了两眼。 驾驶座的车窗关着,光线昏暗,他只来得及模糊看清男人侧脸刀削般硬朗的轮廓,车辆便已经缓缓启动离开了他的视线,消失在夜幕里。 他总觉得那男人的侧脸眼熟极了。 是谁呢? 保安的工作并不忙碌,他闲暇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上社交平台看看新闻和娱乐八卦。好不容易在现实里认识了一个名人,他压不住心中的好奇,又上网翻出了前几天看到的帖子来。 那帖子里有程意意几张照片,地址在帝都一家购物中心的停车场外。照片中,程意意正准备上一辆黑色欧陆,驾驶座上男人的侧脸虽然拍得有些模糊,但他敢肯定,这侧脸与他刚才看见的一模一样。 帖子的主人贴出照片时,只说是逛街偶遇 程意意,让大家猜猜看驾驶座上的男人是谁。 当时他看到这帖子的时候,还没有多少人回复楼主,却不想几天过去,这帖子居然被打上了hot的标志,成千上万条回复几乎要把楼给挤爆了。 随便翻几条评论,便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他果然认识,那个侧脸英俊的男人是顾西泽。 网上盛传的国民男神,一个神话般的年轻人。 他居然是在和程意意谈恋爱吗?还为她来了g市? 保安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他先是收起了手机,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又拿了出来,打开了回帖的页面,一个字一个字开始慢慢输入。 第34章 34 顾西泽把车停在路边的车位,买了药,就近在路灯下给她冲洗伤口,消毒包扎。 程意意蹲在花坛边上,乖乖伸着手掌。 春天乍暖还寒,夜风撩起她的鬓发,拂过她的脸颊,感受到凉意,程意意身体不自禁瑟缩一下,顾西泽却还以为是弄疼了她。 “饿了吗?”顾西泽试着说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手上的动作又不着痕迹地轻了些。 “恩…”程意意轻轻点点头。 其实她并不饿,天太晚,胃空了许久早已经没了知觉。一想到顾西泽明天就要回帝都去,她更没了吃饭的心情。 从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不过是吃了几天顾西泽做的菜,她便不敢想象从前三餐不继,包子牛奶对付着过一顿的日子了。 掌心的伤口终于包好,蹲了太久,腿都有些发麻,程意意从花坛边上站起身。 大概是起得太急,她又没吃饭,血糖低,站起来的瞬间眼前一黑,猛地往前倾了一下,狠狠撞上了顾西泽额头,撞得她鼻尖生疼,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 “程意意…”顾西泽反应过来赶紧托住她,语气不善责问,“你是连午饭也没吃吗?” 程意意心虚地站稳,没说话。 她确实没吃午饭。 研究所食堂开放有时间限制,过了饭点便没得吃了。她通常会啃着面包或者冷包子过一顿,然后在晚上回去的路上买些宵夜。有时候累了一整天,坐上回程的公交车便睡着了,就连宵夜她也懒得买。 可此刻这些话她又怎么能说出口呢。 只能背着手,吸了吸鼻子,把眼睛里的泪光逼回去,仰头转移话题,“我饿了,咱们去哪里吃饭?” 顾西泽到底不忍再说她,搂紧她的腰,一把从花坛上将她抱下来。 “江助理已经订好了位子,你想吃什么?” …… 江助理订的餐厅在海珠路的侨光广场附近,环境很是清雅。 桌上放了一堆她爱吃的菜,程意意却没多大胃口,吃了小半碗,便抬头去看窗外。 华灯初上,侨光广场周边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凝聚成一线、一片,天幕被渲染得五光十色,整座城市便灯火通明起来。 唯有远处的江岸隐没在夜色之中,仿佛把零星的灯光勾 勒成了天空的繁星,煞是好看,像极了那年顾西泽为她点亮的灯盏。 那时候她还住在程家,每周末放学只有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写完了作业,估摸着大家吃过下午饭,才敢回去,唯恐让程母撞见她心里生厌。 程家离市区远,碰上天黑得早的春冬,她下了公交车还得摸着黑走好长一段路,顾西泽送过她一段时间,被人撞见过一次后,程意意便不让送了。 只是摸黑走路到底不安全,顾西泽不放心,打过好多次市长热线反馈,直到那一片也装上了路灯。 程意意起床上学早,放学回得晚,每每走过那一条路,那路灯暖黄的光晕都仿佛是照进了心最底处,叫人浑身都暖和起来。 记起这些年少时的回忆,她只觉得胸腔都被填满了,转念又想到顾西泽明天便要走,心下又空落落起来。 “吃饱了?”顾西泽见程意意不动,对着窗外发呆,也放下了筷子。 “恩。” 招手唤人来结账,又起身走远同服务生仔细交代了些什么。程意意还没听清楚,顾西泽已经回来了。他拿起椅子上挂的西服外套道,“走吧,送你回去了。” 顾西泽将她送到宿舍楼下,最终却没有走成,就留在程意意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宿舍里,侧着身同她在那一米来宽的床上挤了一整夜。 顾西泽个子大,小床睡得极不舒服,床板硬得咯人,却始终没有吭一声。他的下巴贴在程意意的额头,肌肤相抵,轻轻搂着她的腰身。 一个亲密无比的姿势。 “意意…” 他轻唤了她一声,那声音轻缓温柔,如同缓缓吟唱的大提琴,萦绕在她的耳侧。 程意意已经迷迷糊糊,在半梦半醒之间,含混应了他一声,“恩…” “给我生个孩子吧。” 他睁着眼睛等了许久,耳边只传来程意意安详均匀的呼吸声。 黑暗中,他终是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 程意意的闹钟在凌晨响起,醒来,偏头伸手去摸,身侧的床铺已经没了余温。 顾西泽大概已经在回帝都的飞机上了。 她坐在床上,茫然地愣了半晌,这才撩了一下凌乱的长发,掀开被子起身。 从卫生间洗个澡出来,宿舍楼里的人也陆陆续续起床了,在房间里便能听到整栋楼此起彼伏忙碌 洗漱的声响。 程意意擦干镜子的水汽,插上吹风机的电源吹头发。 生个孩子… 她关了吹风机,怔怔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神缥缈又迷惘。 她的皮肤依旧白皙富有弹性,看起来和崇文时期大学生模样没什么区别,可程意意心里清楚,她已经不年轻了。 二十六岁。 她人生最好的年华正在慢慢流逝。 她现在便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脑记忆、思考与处理能力已经不胜二十岁出头的巅峰时期。在五年、十年之后…这种落差只会越来越大。 在她计划中,这宝贵的时间是用来全力一搏,攀上行业顶峰的。 若要生个孩子… 程意意从来缺乏对家庭的概念,她很难想象两个人的生活中多出来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还在她年幼的时候,倪茜的漠视和冷暴力便已经深植她的心底。她不愿做那样的母亲,但更不知道要怎样去与自己的孩子相处,也因此,她从未想过、计划过在未来孕育一个生命。 她对着镜子发了许久的呆,直到走廊里传来旁人出门上班的脚步声,这才回神抓紧速度扎头发,换了衣服出门。 节目组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 “录vcr?”程意意惊道,“pk赛就要开始了吗?” 年后程意意便基本没同节目组联系过,不想他们电话再打来的时候,pk赛都要开始了。 当初签合约时候,节目组便承诺过要配合程意意的时间,故而将pk赛录制放在了清明节的法定假日,那时候研究所不上班,g大也放假,大概还有二十来天时间让她准备。 只是vcr却是要到g市来提前录好的,程意意的大脑过滤了一分钟,终于从满当当的日程里挑出一个空闲的周末下午来。 约定好时间,程意意挂断电话,扔掉喝光的牛奶盒,低头跟着人流挤上公交。 正是上班早高峰,车上人满为患,程意意身形瘦,几下便被挤到角落里,手中的文件袋都快要被挤掉了,程意意赶紧出声:“对不起,能麻烦轻点儿吗,我的…” 程意意好不容易将人流挟裹的文件袋抽出来,从她面前挤过去二十来岁的男青年闻声回头,立刻将她认了出来,惊呼了一句。 “程意意!” 他这声音穿透力强,喧嚷的车厢都凝了一刻,车上三分 之二的视线移了过来。 青年的神情兴奋,“你是程意意吧?网上介绍你就是在g市研究所工作,当时我还想着好像在这趟公交车上遇到过你呢,我果然没记错!” 虽然浪费时间,可上了个节目,至少没人再把她认成宋安安了。 这么一想,程意意心中稍微欣慰了一点,对他笑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礼貌地颔首,应了他一声。 她礼貌的一声招呼,青年却越发激动地同她搭起话来,“真人比网上的图片更漂亮啊!” “谢谢。”程意意微微笑着点了下头,被当着车上这么多人夸奖,任是她脸皮厚,也觉得有点儿羞耻。 身后有人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程意意回头,是一个不及她肩膀高的小姑娘,穿着附近学校的高中部校服,大概是去上学的路上。 她的下巴尖尖,眼睛生的大,圆溜溜的,看起来精灵古怪,两根马尾一甩一甩,轻声道,“姐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程意意对可爱的小姑娘一向态度宽容,低头侧过耳朵去听她说。 小姑娘踮起脚来,凑到她的耳边悄声问道,“网上有爆料说顾西泽是你男朋友,这是真的吗?” 程意意眉梢不着痕迹地挑起来。 小姑娘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她表情的变化,眼睛咕噜咕噜转了转,举起手来保证,“我绝对不对其他人透露一个字,我就是有点儿好奇!” “你先告诉我网上爆料了什么?”程意意学着她压低声音问道。 “你不知道呀?”小姑娘惊讶道,“那么热的帖子,我以为你看过的…”一边说着,她拿出手机来翻找。 帖子还没看到底,车内广播便开始提示尖塔山路到站。 她将手机还给那大眼睛的小姑娘,拎着文件袋往后门走,准备下车。 “诶…”小姑娘赶紧跟着她走了两步,又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是不是真的呀,你还没回答我呢!” 程意意回头,桃花眼微弯,轻轻冲她笑了笑,“你这么好奇,是不是喜欢他?” 小姑娘的脸唰一下瞬间红了,反应过来正要辩两句,程意意却已经随着人流下车了。 隔着车窗玻璃,她清晰看到程意意在站台上笑着转身朝她挥了下手,口型微动,说了几个字。 她一字不落地辨认了出来。 她说的是:他是我的。 第35章 35 从帝都重新回到研究所,程意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心中提出的所有设想一一尝试。那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工程,一整个上午,她都埋首于实验室进行高强度工作,直到午餐时间,才扶着僵硬的腰椎回到办公室休息片刻。 接了一杯水,程意意便累得躺在椅子上站不起来了。 姚澜从食堂回来正进门,见程意意靠着椅子不动弹,奇怪问道,“意意,你怎么不吃饭呀?” 有人来了,程意意连忙扶着腰坐正,笑道,“在实验室站了整早,我休息一会再去食堂。” “茶几上的外卖不是你的吗,干嘛还去食堂?”姚澜奇怪。 “我没订外卖呀?” 程意意惊讶地偏头,重新去看茶几上的饭盒。 那外卖盒里有微弱的香气飘散出来,其实程意意一进办公室便闻见了,在实验室饿了整早,她早已经饥肠辘辘。只是以为是办公室里其他人订的,便忍住没有多看。 仔细一瞧,那外卖上印的是侨光餐厅的字样,包装的盒子还挺漂亮。 “不是郑宽的吗?”她又问道。 侨光餐厅程意意知道,便是顾西泽昨天带她去吃晚餐的地方。那家餐厅味道挺好,就是贵得惊人,整间办公室除了富二代的小鲜肉郑宽,大概没人舍得订来吃。 “不是,”姚澜摇头,走近两步,探身弯腰从盒子底层抽出一张外卖订单,“外卖小哥送来办公室时候我在呢,人家说了你的名字,就是送给你的呀。” “诶——”姚澜看清订单内容,“这上面留的号码确实不是你的,该不会是你的哪位追求者吧…”她笑着打趣,把订单递给她看,“我听说过追女孩子送花的,还没听说过送外卖的呢。” 程意意接过订单,大脑立刻将订单上一组熟悉的号码与它的主人对应起来。 是顾西泽。 她这才猛地想起,昨晚吃饭结账的时候,顾西泽似乎和服务生说了些什么,她当时只顾着发呆,没在意,原来他是在和人家商量送外卖。 程意意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唇角也不自禁翘起了几分。 “恋爱了?”姚澜试探着轻询。 程意意轻笑着没否认。 姚澜见她的样子,心中便明了了几分,玩笑道:“意意,你这保密工作做得够好的,之前一点儿没看出来呢。” 程意意赶紧解释,“没有故意瞒着,也就是最近的事情。” “咱们研究所这么多青年才俊你都没看上,那小伙子得有多帅才把你给追到了…”姚澜抱起手来取笑她。 程意意两颊微晕,她平日里恭谦低调,为人滴水不漏,也只有这个时候,姚澜才从她眼睛里看出几分不一样的光泽来,她微微笑着,压低声音回道,“我瞧着是挺帅。” 好餐厅有它高价的道理,程意意打开外卖盒,餐盒里还热气腾腾,蔬菜摆盘精致,色香俱全,叫人食指大动。 程意意抬头邀请,“一起吃吧,澜姐?” “我刚从食堂回来,就不和你抢了,”姚澜连连摆手,又笑道,“这可是你一个人的爱心午餐呢。” 程意意捏着筷子,本想先给顾西泽回个电话,只是想到他午间应该正忙,便又关了拨号的界面,转而打开了清晨在公交车上没看完的热帖。 帖子的楼层越来越高,回复还在一直涨,程意意自己都吃了一惊。 她的微博自注册认证后,便没登录过几次。严格说来,上了《天生我才》对她的生活影响并没有多大,只知道走在路上偶尔会被观众认出,基本也没有人再把她错认成宋安安。 微博上的粉丝虽然一直涨,对她来说却也只是一组抽象的数字,她至今不大清楚自己在网上拥有多高的知名度。 事实上,《天生我才》的节目做到第三季,观众们已经逐渐失去新鲜感,节目的热度也开始下滑,也就是借着程意意挑战的那一期,话题度和收视率才重新渐渐回暖。 毕竟自《天生我才》开播以来,从未有过程意意这样漂亮得可以直接去参加选美大赛的选手,节目组自然要好好替她炒一炒人设,顺便增加节目的热度。 只是,便是节目组也没料到,程意意居然自带红人体质,官微只是稍微转发了几次有关她的视频和短片,便次次被带上热搜,网友们纷纷热情回复转发,劲头直冲那些一线网红。 名校出身,高智商,美貌,这就是程意意如今在网络上最大的标签。 网上这些风风雨雨,程意意自然是不清楚的。她的生活节奏忙碌,平日里显少有时间关注娱乐版块,如果不是公交车上那个小姑娘好奇问了她一句,她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个帖子的存在。 帖子一来便在主楼放了几张照片,内容都是年前程意意和英宛逛街,顾西泽来购物广场接她时的情景。 拍照的人大概离她们不远,照片内容从程意意拉开车门上车,再到男人侧身给她系安全带,巨细无遗。 帖子发在国内知名论坛,就算楼主没添加什么描述,照片里的名车和美人,这搭配本身就是引发热度的根源。 照片的像素和光线都挺好,就是车内的景象不怎么清晰,程意意被拍得一清二楚,那男人是谁却只能从侧脸和下巴隐隐辨认。 也因此,评论前十几楼,众人一直没能认出照片中的男主角。直到有人扒出了黑色欧陆的车牌,网友们才算真正将照片里的侧脸同顾西泽联系起来。 居然真的是顾西泽! 帖子的热度就是从这时候起呈几何式增长的。 其实自从宋安安的团队炒作恋情被顾氏院线封杀,一票小媒体齐齐被顾氏律师团起诉之后,网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敢再碰瓷顾西泽的恋情了,媒体们大概也明白,顾西泽这次动了真格,没胆子再看图说话,胡乱报道。 所以后来网上三番两次有知情人士爆料顾西泽和程意意的关系,也仅仅只有些细碎的流言,没了媒体的推动和转发,都没能掀起大风浪。 然而这一次,不用媒体推动,那帖子的热度压都压不住。除了主楼的照片,楼下又陆陆续续有网友贴出两人同框的照片。崇文晚会结束顾西泽送她那一次,同学聚会酒店门口那一次。 诸多的爆料加上照片,不同于以往毫无根据、虚无缥缈的揣测,网友们盖棺定论,顾西泽这次大概是真的恋爱了。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大财团的继承人,顾西泽是从临危接手顾氏的那一天起,才真正暴露在公众的视线里,媒体的镜头下。 他的出镜率极高,知名度上升极快。因为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顾西泽这样年轻英俊又多金的上流社会公子哥究竟开什么样的车,穿什么样的衣服,交什么样的女朋友,大部分人心中都有着窥探的欲望。 …… 江特助又一次接到了公关部蒋文的电话。 “江特助,顾总的意思…这次网上那些照片和爆料需要处理吗?”蒋文实在被上次顾总的震怒给吓怕,这一次他学聪明了,提早便打电话通过顾总身边的红人去试探。 应该不用处理了吧…江念暗暗猜测,毕竟网上瞎传了这么久,终于传对了一次,程意意本来就是顾总的女朋友。 只是这么想着,他到底不敢 妄自下定论,更不敢替顾总拿主意,探头看了一眼会客室里侃侃而谈的顾西泽,压低声音回道:“我请示后再给你回电话。” 接待进行了很久,江特助整整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顾总从会客室出来。 将客人送到电梯口,转身回办公室的路上,他赶紧跟到顾总身后,压低声音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蒋文的话。 “什么帖子,找出来我瞧瞧…”顾西泽听完,突然站定,饶有兴趣回头看他。有关程意意,他的眼神比平日要柔和一些,唇角微微上扬。那翘起的幅度极小,一般人恐怕都难以察觉,江念常年跟在顾西泽身边,却是一眼就辨认出来。 自从g市回来,他似乎还是头一次看到顾总心情这么好… 江特助暗暗腹诽着,手上却不敢大意,麻利地打开ipad,翻出了那帖子。 顾西泽接过,先是一页一页翻了许久,越往后,唇角的弧度却是渐渐抹平了。 “顾总,有什么问题吗?”瞧见顾西泽神情变化,江念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这帖子讲的不大清楚。”他摇摇头,把ipad还给了江特助。 确实,帖子里网友乱七八糟的回复比较多,无关紧要的信息量太大,真相反而难以筛选。 比如就江助理看来,他家顾总那天在机场跟哄闺女一样哄着程小姐,两人平日里的相处模式可见一斑,而在帖子评论区的风向里,程意意却成为了一段不对等感情中弱势的女方。 他家顾总再洁身自好不过,在帖子里被网友形容得结束一段感情像换一件衣服那样自然,程意意仿佛随时会被新人替代。 “需要马上把帖子处理掉吗?”江念紧张起来。 “不。”顾西泽摇头拒绝,又道,“江特助,我记得《周一访谈》给我发过录制的邀请函。” “是的。”江念赶紧答他,“录制时间就在下周,我正准备回函拒绝。” 江念清楚,顾西泽必定不会参加录制,他从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有多大意义的访谈节目上。 可这一次,出乎意料地,顾西泽摇了摇头。 第36章 36 又到周末,是该去g大上课的日子。 整个学期第一次上课,程意意还没等到闹钟响,凌晨便被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吵醒了,爬起床洗漱,又打开电脑,把做好的教案课件整理过一遍后,这才背着电脑包出门。 雨刚停,整栋宿舍楼安静极了。搞科研的人平日里起早贪黑,也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能偶尔睡个懒觉。楼房老旧,楼道里隔音差,程意意穿了高跟鞋,怕动静吵到别人睡觉,小心翼翼放轻脚步。 外面的天微亮,宿舍楼道里光线却还有些昏暗。程意意掌心的擦伤结的痂刚掉,残留的粉红色痕迹还未消退,手里拿着没吃完的早餐,她扶着楼梯走得越发小心。 才走到二楼拐角,程意意便听到几声猫叫传来。 奶声奶气,听得人心软。 这一片宿舍区常有被遗弃流浪的小猫小狗。楼里年前也来了一只流浪母猫,平日里睡在一楼楼梯下的杂物间外,好心人找来纸箱,用旧衣服给它搭了窝,母猫便一直住到了现在,还生了一窝可爱的小猫。 几只小猫的毛发雪白,眼睛蓝得像一汪水,走路刚刚利索。一到研究所众人的下班时间,便一排齐齐趴在箱子边缘,好奇地看着进楼的人。宿舍楼里住的都是些女同事,心都被它们萌化了,路过的时候,多少会留下些吃的。 小猫饿得快,清晨便开始叫唤,整栋宿舍楼又数程意意起得最早,平日里她的早餐多多少少都会分给它们些。大猫流浪了太久,对人的戒备很强,小猫却是渐渐和程意意熟起来,偶尔还会用头蹭她的手。 此刻听见小猫的叫唤,程意意一手拿着早餐,转过楼梯拐角,扶着身后的电脑包,先探头朝下看杂物间外的猫窝,出乎意料的,那儿蹲了个人影,已经拿着东西在喂了。 程意意缩回头,颇有些意外,她凌晨便被雨声吵醒,出门比平日还要早一些。又是周末,是谁起得比她还早? 她好奇地又扶着护栏探出头去看,楼道里的光线昏暗模糊,那人低着头,看不清脸,微胖,仔细辨认了几秒,程意意才从大脑中搜索出与那身形对得上的人。 是和她同楼层的女博士后张清… 程意意意外地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张清平日里一副脾气古怪的刻薄样,居然还会喜欢小动物。 她喂的也许是幼猫猫粮,形状很像,一颗颗放在手心,小家伙还挺喜欢吃,几只小猫追着她掌心 爬出了纸箱。 大猫趴在窝里没动,懒懒地叫唤几声,没能把小猫唤回来,便也作罢了。 看来今早不需要她喂了,程意意缩回头,把没吃完的早餐袋子打了个结,方便拎在指尖,正要继续下楼,楼道间一声短暂而急促的小猫惨叫突兀传来。 一声惨叫戛然而止后,又是一声响过,伴随着肉体与地板撞击的闷响。 程意意猛地定住了脚步,不好的猜测瞬间浮上心头。这个老女人不会这么变态吧? 她赶紧扶住楼梯边护栏,第三次探身朝楼梯下面看去。 这一看,程意意的眼睛瞪圆了,全是震惊与愤怒。 那个女人再次一把抓起她手边毫无防备小猫的脖颈,狠狠拎高朝地面砸去。 小猫惨叫一声砸到地面的瞬间没了声响。 已经是第三只了。 有一瞬间,那画面震得程意意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心理阴暗扭曲的人?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就在这时候,母猫终于察觉外面发生的一切,它从窝里跳出来,目眦尽裂,嘴里发出嘶嘶的低鸣,浑身毛发竖立,猛地朝张清的裤管扑去,只是下一秒,便被人一脚踹开,狠狠撞上了墙面。 仅剩的最后一只小猫终于意识到什么,惊恐地跑开,躲进了杂物间门外一堆垒起的废报纸杂志后面的缝隙里。 张清没有发现这些,她踹开母猫,拎紧了手里的皮包,往前走了几步,高高抬起手来,就要把包往下砸。 竟是要赶尽杀绝! 程意意心里一紧,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踏响高跟鞋跑着下楼。 高跟鞋噔噔的声音从楼道中传来,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意识到有人来,张清终于收回了手,拎着包匆匆出了宿舍楼。 等程意意跑到一楼,只最后看见母猫从墙角挣扎着站起来,追着张清出门去。 程意意还要再追,跑了几步,脚步却缓缓停了下来。 地上被摔的几只小猫身上还带着未凉的温度,但已经没了气息。程意意一只一只捡起来,放回它们的纸箱里,铺开一张报纸盖住。 闭上眼睛,程意意只觉得心尖都开始颤抖愤怒起来。 宿舍一楼是杂物间和车库,几只流浪猫住在这里,平日里除了轻轻叫唤几声,从未妨碍伤害过任何人,它们可 爱又乖巧,连她这样从未养过宠物的人都忍不住喜欢。张清却能面不改色摔死了它们,心理简直已经阴暗扭曲到了极致。 研究所的节奏忙,负担重,工作枯燥沉闷。姚澜说张清的杰青研究期限已经到了第三年,没有出成果,程意意能理解那种压力,可她无论如何理解不了,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将自己的懦弱与无能发泄到比自己更弱小动物身上。 她平日里就知道张清不好相处、脾气古怪,当时只以为她这样是因为三十多岁还没有嫁出去的缘故,却不想她本身就是这样阴暗危险的人。 不忍再看,程意意背着电脑包直起身来,转身要走,刚抬腿,身后便传来一声细碎慌乱的猫叫。 是那只躲在杂志堆后面的小奶猫。 程意意回头,它从报纸后探出一双眼睛,浑身还在瑟缩发抖。 小猫刚满月,跑都还跑不大利索,如果今天母猫没有回来,它以后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可若是带走它,程意意平日里忙得自己都没时间照顾,又怎么照顾得好它? 程意意紧了紧手中的电脑,才狠心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张清背地里是这样阴暗狠辣的人,她今天没发现躲在这里的小奶猫,可若是下一次… 程意意一向理智,她为难地皱紧了眉头,思虑了半晌,终于一咬牙,转身疾走几步,回到旧报纸杂志堆面前,微微蹲下身。 “来——”她试着用最温柔的声音去打动它。 小猫的身躯还在瑟瑟发抖,雪白的毛发没有杂色,天蓝色的眼睛纯净无垢,茫然地盯着她,它在犹豫。 它还记得每天早上喂它的程意意。 程意意的手很小,可它的整个身体还不及她的掌心大。 程意意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头,温柔地安抚。小猫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看准时机,程意意伸出另一只手,两手小心翼翼将它笼在手心里,从缝隙里抱了出来。 抱着它,这才有空看一眼手机时间,耽误了许久,程意意已经来不及把小猫送回四楼了。 可是左右没地方安置它,她想了许久,直到上了车,这才想出办法。程意意穿的是春款宽松长风衣,口袋还挺大,软软的很舒服,她干脆把小猫放进口袋里。 半封闭着打晃的环境或许终于让小奶猫有了些许安全感,不再叫唤了。 等程意意下了 车,走到教室,打开多媒体,一切准备就绪,就要上课的时候,她悄悄扒开风衣口袋一看,小猫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缓缓放下来。 上课的同学也陆续到齐了。 一个假期不见,同学们热情得可怕。少部分原因是程意意上学期给她们的期末科目总评分挺高,更多的,大概就是因为新奇,仅仅一个假期,平日里给她们上课的助教居然走红了,还成了大名人。 他们平日里便知道助教聪明厉害,25岁便能当上研究生助教,却不知道她连《天生我才》这样非人类的节目都能挑战成功。 众人叽叽喳喳与程意意说话,问东问西,程意意怕吵到口袋里的小猫,筛选一遍问题,能回答的都尽量放低放柔声音去回答。 好在上课铃声很快便响了,教授走上讲台,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口袋里的小猫还在熟睡,程意意悄悄松了一口气。 教授已经开始授课,程意意坐在台下,抬着笔,随手在教材上记了几个字,又漫无目的发了一会儿呆,思绪便飘散到那天晚上顾西泽说的话上来。 他说想要个孩子…… 其实程意意在听到孩子的那一瞬间便清醒了,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程意意从没养过小动物,一直以来,她只要把自己顾好,为自己负责就已经足够了。 可现在,一个小生命就这样熟睡在她的口袋里,那感觉是如此的神奇玄妙,仿佛肩膀上已经担负起了它的未来,有了一种神圣的责任感。 养孩子…也是这样的体验吗? 孕育一个新生命,然后生下她,喂养她,照顾她,教育她……替她的未来负责。不去计较得与失,即使再忙再累,付出却甘之如饴。因为她给予你陪伴,也作为你生命的拓展与延续。 程意意有些失神了。 第37章 37 大课一上便是整早,程意意原本还提心吊胆,担心小猫醒过来叫唤被发现,只是到上课之后,她便不再担心了。 教授上了年纪,但站在讲台上讲起课来全神贯注,声音高亢又激昂,同学们但凡发出细碎的动静、说话的声音…都能被他的扩音话筒悉数掩盖。 程意意坐的地方是讲台的视线死角,只要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教授一般不会注意她。 小猫贪睡,整个上午的课程都快结束才醒过来,先在兜里滚了几圈,最后前掌搭在程意意风衣口袋的边缘,轻轻叫唤了几声。 那声音又细又弱,应该是饿了,程意意察觉,看了一眼讲台,低头便把早餐没喝完的盒装牛奶撕开,凑到它嘴边。 它的小脑袋凑到牛奶盒里轻嗅两下,没有立刻吃,抬起身子微微偏头,用那圆溜溜的澄蓝色眼睛看着程意意,叫人简直心都要化成一滩水。 程意意端着牛奶盒,摸了摸它白绒绒的小脑袋以示安抚,小猫这才埋头轻轻舔起盒里的牛奶。 它太小了,小到来不及对这个世界生出畏惧与戒备,所以才那样轻易地被她带走。 即使早上才刚刚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事情,它也只是在温暖中睡一觉起来便忘了。它不能明白自己的兄弟姐妹已经死在一场人为的浩劫中,更无法理解自己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幸运地存活了下来。 不知道那只跟着张清跑出门的母猫怎么样了。程意意不敢深想,稍一动念,便觉得心底压抑、浑身难受起来。她早熟,会辨风向,能察言观色讨人喜欢,她曾经觉得自己对人性的了解已经足够深入,可她到底太年轻也太幼稚,人性的恶是她永远没办法了解透彻的复杂。 就像张清,程意意从前只觉得她脾气刻薄古怪、独来独往,大概是因为自命清高,所以才不屑与任何人相处。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博士后,心理竟还会如此病态压抑,对着这些毫无反抗力的动物宣泄自己的恨意与压力。 她在恨什么? 张清平日便不大喜欢她,现在又与她同住一层楼,程意意开始后知后觉的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在身边很危险,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下一秒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程意意轻叹一口气,帮小猫顺了顺它背上的毛,它一边还在舔着牛奶,一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或许 应该帮它取个名字。程意意一偏头,心中便有了主意。 “lucky——”她试着轻唤一声。 下一秒,小猫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点儿茫然,盯着她,仿佛已经听懂了程意意在唤它。 也许它喜欢这个名字。 程意意摸摸lucky毛茸茸的脑袋,压抑沉闷了一整早,在这一刻,程意意终于觉得心底缓过来几分。 小猫喝了牛奶,吃饱扒着口袋边缘自己玩了一会儿,眼睛半睁半闭,脑袋又开始重起来。时间离下课还有一分钟,程意意便直接把它放平横卧在口袋里,坐直身子准备收拾多媒体桌面的东西。 才抬头,便瞧见阶梯教室第一排的陶乐两眼发光盯着她。 “助教…”她用口型唤她一声,神情兴奋。 陶乐的位子离程意意不远,她的眼睛这样亮,一定是看到了她喂lucky。 lucky整个身体还不及手掌大,雪白的一团,可爱的要命,确实能够轻易激起少女泛滥的母性。 为人师表带头做负面表率,把小动物带来教室还被学生发现,程意意实在是汗颜。她只能惭愧地把手往下压了压,暗示陶乐稍安勿躁。 陶乐会意,当即安静。只是等教授一离开教室,她便飞快地跑上来。 “助教…我刚刚好像在这看见了只小猫…是我眼睛花了吗…”陶乐趴在多媒体的台子上,小心翼翼试探。 都被看见了,程意意也不再藏,轻轻把风衣口袋扒开一角给她看,一边叮嘱她,“声音轻点儿,它刚刚睡着。” lucky四肢蜷在一起,窝成一团,大抵是听到了动静,耳朵微微动了动,眼睛都没睁开,呼吸很快又重新均匀起来。 “好可爱呀…”陶乐弯腰探头看它,眼睛里的柔光都要泛出来了,“一开始隐隐听见教室有小猫咪的叫声,我还以为是我想猫想疯了呢” 她伸手想要摸一摸,怕吵醒它,犹豫了几下又把手缩了回来。 程意意这时也收好了东西,背起电脑包,看过时间,准备先去云华食堂吃饭。 节目组的录制团队再过一两个小时就会抵达g市,他们在g大租借了实验室为vcr取景,等拍完了程意意的部分,便能正式开始新一轮的比赛。 “助教要去食堂吃饭?”见程意意要走,陶乐忙道。 “恩,”程意意点头,顺便邀 请,“要一起吗?” 陶乐哪有不应,小跑着回座位抱了书,追上程意意的脚步,并排而行,同她说起话来。 陶乐是《天生我才》的死忠粉,一期不落地看完了节目,程意意的那一期她更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助教是她发掘出来参加节目的,她一次便将那样世界级难度的题目挑战成功,陶乐一面为自己的眼光自得,一面又觉得同助教与有荣焉。 她性格外向,爱说爱笑,叽叽喳喳说起话来便不会冷场。先是问了些关于节目的问题,聊着聊着,话头就不可避免地转到顾西泽身上来。 在网上的爆料出来之前,谁都没有想到,助教平日里这样温柔又低调,居然认识顾西泽本人,还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正牌女友! 陶乐一想到自己曾经在助教面前对着顾西泽发花痴,还津津乐道地扒过他的历任绯闻女友,饶是她脸皮厚,也不禁觉得两颊烧得厉害。 可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风,想起网上看过的那些传闻,她实在抑制不住体内的八卦之力,小心翼翼开口道,“助教,顾西泽真人是不是比照片更帅?” 程意意似笑非笑偏头看她一眼,“你想问什么?” “我就是有点儿好奇…我看到网上有传闻…”陶乐的脸暮地红了起来,厚着脸皮又试探道:“助教真的是顾西泽的初恋女友吗?” 陶乐才不相信那些说助教心机女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嫁进豪门的鬼话,她有自己的判断。像助教这样聪明、温柔又完美的人,本来就该值得最好的爱情。这一点,陶乐坚信只要与程意意相处过的人都会明白。 她眼巴巴等着助教的答案,程意意被她盯得颇不自在,轻笑着嗯了一声。原以为这样敷衍的态度陶乐应该会偃旗息鼓,不料她竟越发兴奋了。 “助教!”她情真意切地唤了程意意一声,眼睛里充满崇拜,“助教现在又和他在一起了吗?” 程意意又嗯了一声。 “助教,你简直是我人生的楷模和偶像!”陶乐都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心中的激动澎湃。她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犹如天边神祗的男人,就这样成了她女神助教的男人。 其实陶乐肚子里还有许多问题,可到底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能得到当事人亲口承认恋情,她此刻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 录制团队计划拍摄的vcr提前已经写好脚本,程意意只需要站进实验室里,摆拍几张,照着台 词说上几句,剩下的就靠节目组后期剪辑特效和音效。 程意意本以为拍个小小的vcr应该不会有多少人来。也因此,她难得悠闲地在食堂排队打了个自己喜欢的糖醋排骨,慢条斯理吃完了饭,按计划时间提前抵达实验室。 却没想到,一进门,节目组的录制团队早已经开始架设备,十几个人来回忙碌在这间小小的实验室里。 连上次给她化妆的姑娘也来了。 程意意知道,那姑娘看起来小小的,挺年轻,却是整个《天生我才》化妆团队的灵魂人物。 拍个vcr都如此劳师动众,节目组果然财大气粗。她心中暗道,可转念一想,程意意又觉得,再怎么财大气粗,节目组也不至于在个小小的短片上动用这么多人力。 心中带了疑惑,姑娘给她化妆的时候,程意意便不动声色套起话来。 这姑娘工作起来很认真,没什么戒心,三两句话过后便把她知道的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原来还要用做宣传片啊…”程意意仰起头,任姑娘的粉刷给自己定妆。 节目组确实没跟她提过个人短片还要用作第三季宣传片的事,毕竟节目的前两季都没有投放宣传片。左右一想,程意意倒也能理解,现下在网络上,只要一提到她便能蹭上顾西泽的热度,这么高效的宣传方式,不用白不用。 程意意有台词功底,镜头感也不错,拍起来十分顺利,白天一点半钟开始,还没等到吃下午饭,拍摄就已经结束了。 从化妆师姑娘的手里拿回自己的lucky,拒绝了录制团队一起去吃饭的邀请。程意意坐上车,准备提前回宿舍,放好东西再去帮lucky买猫粮和猫砂。 lucky还挺喜欢程意意的口袋,软和又舒服,抱出来它反而没了安全感,不大自在,程意意干脆任凭它躺在里面。 下了车,还没走近宿舍,程意意5.2的视力便瞧见一群同事围在一楼楼梯口的地方,窸窸窣窣说着些什么,她还隔得尚远,便已经感受到那沉重的气氛。 程意意心下了然,必然是摔死的小猫被众人发现了。 第38章 38 大猫在楼下住了有些日子了,小奶猫也是大家看着生下来到满月的,母猫太瘦,楼里女同事还害怕小猫活不了,有人特地泡了奶粉来喂。平日里楼底只要有人进进出出,一窝小猫就齐齐趴在纸箱边缘卖萌。 不说感情深厚,但起码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它们的存在。可现在,大猫不知所踪,小猫也被齐齐摔死在楼梯下,口鼻出血,雪白的毛发也染上通红,情景可怖。行凶者手段残忍,行径令人发指。 更让大家惶恐的是,宿舍楼正门进出需要门禁卡,换句话说,这个虐猫的变态很有可能就住在她们这栋楼内部。 可惜楼梯下方是监控死角,摄像头架在十来米开外的宿舍楼门前,整栋楼里每天那么多人来往,根本无法排查。 才进宿舍楼,嗅到气息,小猫便不安地在程意意口袋里动了动,程意意轻拍它两下安抚,准备先上楼。 她早上已经见过一次那令人心碎的场面,实在不想挤进人群中再看一次。 迈开脚步上楼,踏了几级阶梯,视野开阔起来,微一偏头,便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程意意的脚步停滞了。 张清穿着制服,还拎着下班的文件包,站在人群最内围,那里是最靠近装着小猫纸箱的地方。 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 “可惜刑法没有相关政策,让这么恶心变态的人逍遥法外…” “简直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昨晚我下班都还给它们喂了火腿肠,今天就…”有心软的女同事甚至气得眼睛都红了。 楼里都是些女同事,和这样人性扭曲的变态住在一起,心中都有些惶惶然。 程意意站在高处的楼阶,第一次认认真真注视张清的背影,想试图看清她面上的神情。 那脸上会有什么?会是得意或者麻木?是懊悔还是伪装成与这些同事一样的悲愤? 奈何张清始终没有转过头来。 “我住二楼,凌晨下雨时候我起来上厕所还隐隐约约听见小猫肚子饿叫唤,出门买早点时候就不见它们了,当时我以为是大猫带着出去觅食了。” 大家开始推理,“她摔猫的时间应该是早上吧?大家都没起来的时候…” 划出时间段来,再查监控里那段时间出入的人,便能大概得出范围了。毕竟时间是周末,起得早的人 不多。 “我是早上七点左右出门买的早餐,那时候已经陆续有人下来了,就从七点往前查监控吧?” 这建议一出,便得到众人同意,人群正要散开,张清却突然开口了,大概是换季,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感冒后的沙哑。 “我今天去实验室加班,出门时候是六点二十,”她剧烈地咳了几声,缓过来才继续道,“那时候小猫还在,还趴在纸箱上冲我叫。” “嗓子这么哑,张清你生病啦?”有人问她。 “恩,小感冒。”张清不欲多言。 张清是整片宿舍区为数不多还未婚就拿到杰青基金支持的女性之一,也因此,虽然她寡言清高,平日里不与人往来,存在感却还挺高。 “那监控就从六点二十张清出门以后看起吧?这样时间范围又缩小了一点。”那个开口与张清说话的女人提议道。 “真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程意意终于开口了。 她站在楼阶高处,声音带着威压与穿透力,俯视众人,她的话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肩后背着电脑包,一只手插进双排扣风衣的口袋,修身的牛仔和细高跟更勾勒出纤长笔直的腿型,长发利落扎到脑后。 她的五官分明柔和精致,然而此时此刻,面上却带了几分冷凝,那美丽的眼睛色泽深得惊人,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胆寒。 气势逼人。 “我六点二十一分到这,它们都已经死了。” 程意意说着,一步一步从楼梯拾级而下,又一步一步行到张清跟前,眼睛与她对视。 细高跟敲击地面的声响伴随着她的脚步,一下一下,也敲击在人的心上。 程意意平日里惯是温柔和善的模样,还从未有人见过她这样肃穆的样子,带着不可言说的威慑力。 总之在这一刻,大家都下意识噤声了,只听着程意意往下说。 “不知道是谁摔死了它们,我下楼来,血已经流了一地…” 大家发现小猫的时候,它们已经被放回纸箱,地面的血迹也已经处理干净,感官上并不如程意意说出来这般震撼,听到这都睁大了眼睛。 程意意甚至听到了有人低声干呕。 她说不知道是谁摔的,然而她的视线却从未离开张清的眼睛。言下之意是如何,众人一眼便明了。 “你含 血喷人!”张清握拳,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怒瞪起眼睛,“你有什么证据?你以为空口白牙别人凭什么要相信你?” “我是没什么证据,”程意意轻描淡吐出,又朝前走近一步,“只是——” 她比张清要高一些,又穿了高跟鞋,走近低头,下巴刚好与她的额头齐平,俯视她的眼睛,气势便占了上风。 “人在做,天在看。”程意意的声音带着压低的磁性,甚至还伸手帮张清撩了撩耳朵边的碎发,好让那阴测的声音顺利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午夜回来找你的时候,不知道你能不能安眠…” 那声音让她浑身的寒毛倒竖,张清条件反射往后跌了几步。 程意意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垂头,不再看她。从口袋里抽出纸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干净。 缓缓接着道,“如果那时候你还能像现在一样心安理得——我倒是能承认我低估了你。” 语毕,程意意把纸巾扔进墙角的垃圾桶里,环视了众人一圈,放缓声音,接着道,“我今天早起到g大上课,是六点二十一分下了楼,那时候母猫刚好追出去。” “我花了十分钟打扫地面,把它们放回纸箱里。最后在报纸堆后面发现了活着的这一只。” 程意意伸手,从风衣口袋里把半梦半醒的小猫抱了出来。 它眯着眼睛,蹭在它的掌心,轻轻喵了一声,显然还没睡饱。 小猫是这样亲近的态度,倘若之前围观的人们已经信了九分,现在便完完全全确定了。 程意意没有说谎。 众人看向张清的眼神顿时都充满了震惊与不善,不动声色与她拉开了距离。 甚至有眼尖的瞧见了张清手上几道的抓伤。 并不打眼,也许是母猫留下的。 谁都没想到,行凶者就在她们之间站了那么久,神情不漏分毫,甚至还不动声色地想要栽赃给她之后从宿舍楼出来的人。 如果不是正巧碰上程意意戳穿,她们此刻必定已经相信了张清的谎言。 在场的众人都受过高等教育,也因此,越发对张清的行为鄙夷无法接受。 虐待动物不犯法,可触犯人们的心理底线。从虐待小动物那里得到快感,早晚有一天,她会不再满足于虐待动物。这样心理阴暗扭曲的人,就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 “张清,”程意意最后留给她一句话,“良心建议,你应该找个心理医生。” 与众人打完招呼,程意意将猫放回口袋,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 在lucky来之前,程意意还从未尝试过什么叫手忙脚乱。 她做事一向有条不紊,即使时间紧促,也能冷静地逐步按照条理来。偏偏lucky在口袋里乖,放出来却是个喜欢捣乱的。 满月后的小猫正是活力十足、精力充沛的时候,一会儿玩抽纸,撕得到处是,一会又爬上凳子,跳上矮桌,把她的论文顺序打乱。 程意意的实验室的课题刚刚有了些许突破,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又要准备g大的备课,又要准备pk赛录制,忙得头晕眼花还要给lucky收拾摊子。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同顾西泽通电话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诉苦。 偏偏顾西泽还在电话另一端笑了起来,程意意显少有这样一股脑儿抱怨的时候。她从来都把自己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时候他还未见过程意意,昆南跑来向他抱怨。说送给意意一只茶杯犬,想着女生对这样毛茸茸可爱的生物都应该毫无抵抗力,程意意见到小狗的时候确实喜欢极了,兴奋地摸了又摸,抱它着上了一天课。小狗叫了几声还被老师发现,程意意却也没舍得撒手。 可她最终没有收,放学时候又让昆南抱回去了。 昆南百思不得其解,还道女生都善变。 顾西泽那时候还觉得挺好奇,因为他知道,那个年纪的小女生们最难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欲望,可程意意却做到了。 后来他能够理解她了。她分明喜欢极了那些小猫小狗,却是这样理智地压抑自己的喜欢。如果无法保证自己能让它们过好,她宁可选择克制自己的喜欢。 “你还笑,”程意意生气了,“下次回帝都我就把lucky送过来给你养,让你也试试这样的滋味。” 她不知道自己喋喋抱怨的样子多可爱。 顾西泽的唇角翘得越深。 第39章 39 两地分离,好不容易能安安静静打个电话。程意意多说了几句,电话另一端的顾西泽也一直安安静静听着,偶尔应她,隔着电流,他那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叫人心里也无端安静平和起来。 时间已经是深夜,黑暗的房间里只有桌上的台灯还散发着微晕的暖光,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了他在耳边清浅的呼吸声。 案几上是翻开的文献和资料,一堆未经整理的实验数据放在跟前。lucky大概是玩够了,嘴里还含着她的鼠标线,一头靠在鼠标上睡着了。 程意意拿着笔,突然觉得孤独又惆怅,心底的思念就在这一刻开始疯长蔓延。 “西泽。” 她突然唤他。 “我在。” 他耐心地应了她,那声音温柔又低沉,如同羽毛痒痒地扫在人心上。 g市已经开了春,不敢开窗,怕飞进蚊虫,程意意在室内只穿睡裙还觉得有些闷。她干脆放下笔,拄着下巴回忆、想象。 帝都这时候大概还有些冷,也许顾西泽的书房里开了暖气,同她一样坐在台灯下的案几前。工作一整天,他的眉眼里或许带了零星的疲惫,但五官依旧硬朗而俊美。程意意的记忆力极好,稍一想,便连他睫毛有多长都记起来了。 思念是温馨的痛苦,它最折磨人,教人哀愁,却又让凝在心尖的情感沉淀得厚重起来。 程意意觉得心里有点儿涩,又有点儿酸。她烦躁地合上文献,疲懒地整个儿瘫在床上。 “我想你了…”她的声音带着点儿微不可查的委屈。 明知道马上回帝都录节目便能见到他,可思念有时就是这么毫无由来的矫情,想现在就看见他,抚摸他的脸颊,亲吻他的眼睛。 “恩——”顾西泽的尾音微微上挑,勾得人心里痒痒,“有多想?” “想你出现就出现我面前。”程意意闭上眼睛,翻个身,头埋进被子里,声音发闷。 “好。”他轻声应了她。 程意意正要再开口,却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好—— 下一秒,她听到了车门关合的声音。 惆怅烦躁突然统统不见了踪影,程意意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你在哪?”她这样问着,却已经握紧手机动身跑向阳台,激动地趴在栏杆上朝下望去。 在浩淼的夜色之中,空气澄澈而潮湿,月光的柔情绵密得不可思议,澄澈的晚风凉凉掠过她的脸颊,程意意举着手机,呆滞在原地,目光一寸也舍不得移开了。 宿舍区的院子里,那颗两人合抱的合欢树已经枝繁叶茂,树下的阴影中,站了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那一抹手机亮起的微光可辨。 “意意,”顾西泽唤她,而后轻轻笑起来,“下来开门。” 那声音清朗好听,如同在池子里投进颗小石子,涟漪一层接着一层,在人的心间荡漾开来。 宿舍楼下的门需要刷卡,这个时间大家都睡下了,顾西泽只好叫程意意下来。 阳台上的人似乎怔忡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飞快地转身,消失在阳台上。 顾西泽脱下蓝牙耳机,仰头朝那阳台上自嘲地笑了笑。 年近三十,他居然还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冲动起来。 晚上七点半才从公司回到公寓,坐了三个小时飞机,从降落机场到研究所的宿舍又是半个多小时车程。他穿着帝都厚重的外套踏上了g市的土地,呼吸间仿佛都冒着热气。 清晨还有早会,办公室厚重的文件等待他批示,接待一堆访客的的行程塞满了他的休息时间…他忙碌得要命。 程意意不久就会回帝都录节目,他固然知道只需安心等待。 可在回到动荡的公寓那一瞬间,心中翻涌的思念与爱意仿佛只有看到她才有了妥善安放的地方。 直到坐上飞机的前一秒,他都还觉得自己在胡闹。可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他却不后悔了。 他爱的人在这儿,思念成涌,见一面也是好的。 程意意睡裙都来不及换,大波浪卷发披散在身后,一口气跑到一楼,开门,看清楚他的那一瞬间,面上的惊诧和激动再也无法掩饰。 “西泽…”她的眼里泛上氤氲的雾气,步子轻移了两下,越走越快,终于飞扑进他的怀中。 她的鼻梁抵上她的胸膛,有点硬,但不疼,他身上柠檬味沐浴露的香气与她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怎么来了?”她仰头看他的眼睛。 顾西泽整日忙得要命,有时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得挤了又挤。 程意意仰头,温柔黯淡的月光亲吻她的脸颊,那眼型微微上挑着,双眼皮精致的褶皱和卧蚕让她的眼睛完美得无可挑剔,眼周带 着天然的红晕,清纯与魅惑融合。 她的眼神带着几分茫然与疑惑,幽黑的眸子又仿佛装进了零碎的星辰,亮得惊人。 那眼睛一旦专注,简直要叫人上瘾,叫人疯狂。 程意意还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细碎的吻便接连落下来。 羽毛般轻轻触及她的发心,然后是额头,眼睛、鼻尖,最后印上她的唇瓣,滑入她的唇齿间。 这吻先是漫长的温柔缠绵,清新甜蜜的气息使她沦陷,然而毫无预警的,他的手滑入她的腰间,那吻突然深刻炽热起来,程意意被吻得浑身发麻,情迷意乱。 “我也想你。”迷离中,程意意终于听到他的回答。 “谁在那里?”有人远远大喊了一声,微弱的电筒光在两人身上晃动几下,顾西泽下意识侧身把她挡在怀里。 宿舍区有巡夜的安保人员,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隐约看见人影,自然心生怀疑。 程意意两颊唰地红了,时隔多年,她居然还重新体验了一次在学校小树林谈恋爱被教导主任逮个正着的感觉。趁着保安还离得远,她赶紧飞也似地拉着顾西泽跑进宿舍楼。 直到关上宿舍的大门,她的心还砰砰直跳。 “保安应该没看清我吧?”她不确信地向顾西泽询问。 她记性好,总能记得这些人的面孔和名字,遇上了会和善地打招呼,从清洁工到保安,熟识她的人不在少数。 程意意的额角冒汗,不知道是跑的还是紧张的。要是传出去她三更半夜和男子在宿舍楼下拥吻,她的面子就都要丢光了。 顾西泽好笑极了,眼见程意意真着急了,这才抬手帮她擦了额角的汗,好歹安抚道,“没看见。” 顾西泽不会骗她,说没看见,那人应该就是没看见她。 抹黑爬楼梯回了宿舍,程意意没敢把声控灯弄响。 宿舍楼年代太久,隔音效果极差,她生怕吵醒了别人,看到自己半夜带回个陌生男子留宿。 宿舍楼里不是没有已婚的女同事,家里丈夫来的时候大大方方地住下便住下了。可程意意的情况不大一样,一来,她没有结婚,总要留有些顾忌,二来,顾西泽的身份复杂,若是今晚被人发现,说不得明天就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 顾西泽还穿着属于帝都的外套,进屋便闷极了。帮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程意意又怕他热,拿起桌面的遥 控打开空调。 这空调还是上次顾西泽叫人来装的,天气还不算太热,程意意都没开过几次。 “要洗澡吗?”程意意给他倒了杯水,又问道。 按时间算算,顾西泽应该是一下班便风尘仆仆赶来了。 顾西泽本就觉得有些热,进了房间之后,这种感觉更甚,扑面而来都是程意意的气息,清新又甜蜜的味道。想起那断得让人意犹未尽的吻,他点头,进了洗澡间。 不多时,哗啦啦淋浴的声音传来。 程意意把桌面的资料收拾干净放在高处,又把靠在鼠标上睡着的lucky放回窝里,刚做完这些,转身便听到了顾西泽唤她。 “意意,洗发水在哪?” 程意意的洗发水放在洗手台下的柜子里,和几瓶擦脸的面霜差不多大小。浴室灯光暗,男人一向又分不大清楚这些东西,怕顾西泽找错,她干脆道,“我进来帮你拿。” 下一秒,那门便开了。 昏暗的灯光中,那小小的浴室被氤氲的雾气笼罩,视线不大清晰。程意意之前答得干脆,待要进去却又开始犹豫了。 “怎么了?”顾西泽轻声催促。 这场景,感觉进去就是一场羞耻piay。程意意不好意思说她的直觉,只得硬着头皮踏进了浴室。 她穿着睡裙,一进门,氤氲的热气便覆盖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让人浑身软绵酥麻。 程意意没敢看顾西泽的方向,一进门便直奔洗手台去拿洗发水。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下一秒,地砖的水迹便让程意意的拖鞋打滑了,踉跄了两下,程意意好不容易扶着洗手台站定,稳住身形。她海藻般的头发覆在胸前,眼神慌乱中带着纯真。 下一刻,后面的人欺身上来,轻轻松松一把将她抱起坐在洗手台上。单薄的睡裙与洗手台紧贴,触感微凉。 他的眼神专注地与她对视,那眼神里的情·欲就像狂风骤雨,下一秒就要将她淹没。 他的嗓子微微暗哑,压低唤了她一声。 “意意。” 那声音性感得要命。 他身后是淋浴蓬头洒出哗啦啦的水声。 第40章 40 他一手撑着墙,微俯下身,轻轻在她光洁的鼻尖吻了一下。 “热吗?”他的声音低得如同含在唇齿间的呢喃,无端叫人觉得缠·绵悱恻起来。 程意意不安地动了两下。 顾西泽的身形是极修长挺拔的,猿臂蜂腰,肌肉均匀覆盖在四肢与腹部,那完美的线条几乎要诱得人口干舌燥,教人不敢往下看。 g市的春天已经开始闷热,她之前便冲过凉,只是顾西泽的目光这样炙热,程意意突然又觉得浑身的毛孔被浴室里氤氲的热气打开,重新出了一身汗。 “我先给你拿洗发水…”程意意极力找回神志,轻轻推了他一下。 程意意的力道实在太软,顾西泽的胸膛依旧纹丝不动。 他的黑发还滴着水,垂落几缕在额前,鼻尖与她相抵,呼吸声近在咫尺,性感也放到最大限度。似乎是觉得额前这碎发碍事地挡住了视线,下一秒,他的手不耐地插入发间,五指成梳,把头发尽数梳到脑后。 顾西泽刀刻般俊美的五官就这样毫无保留暴露在她的视线里。 他浓密的眉毛稍稍扬起,眼型长而深邃,鼻梁高挺,连唇形也完美得要命。眸子里的光亮灼灼,叫人不敢直视。 “一起洗,嗯?” 他那声“嗯”的尾调轻轻挑起来,带着点儿鼻音,拨撩得人心里发痒,浑身难以抑制地有了酥麻感,四肢百骸都泛起了热度。 那声音虽然是询问,手上却已经开始解起了她睡裙的扣子。 程意意的眼神迷离,理智终于沦陷了。 她微微抬起身子,伸手勾下他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唇角。 睡裙滑落在洗手台,程意意被抱进了淋浴的喷头下。 热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与身躯,水流滑过,程意意闭起了眼睛,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却能感受到他的唇碾转在她的唇上,流连忘返。 他极少这样横冲直撞,她浑身上下几乎没了力气,只能抱着他的脖颈倚靠在他的身上,背后被浴室的墙砖磨得发疼,她恍惚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眩晕起来。 宿舍楼的隔音极差,她始终记得不能发声,双手穿过顾西泽的脖颈,十指交缠握在一起,隐忍地咬着他的肩头,堵住了喉咙中那未出口的破碎的低吟。 眷恋痴缠。 …… 程意意回到 床上的时候浑身已经精疲力尽,一个手指也不想再动弹。 她懒懒趴着躺下,头枕在床沿,闭上眼睛,任顾西泽帮她擦干头发,享受两人相处这难得的片刻温馨与宁静。 其实她不用想也知道,顾西泽这个点才抵达g市,白天里究竟是有多忙碌。 “明天早上就要走吗?”程意意翻了个身,躺在他的腿上,抬眸看他专注的眼睛。 她其实知道答案,只是不死心地确认一遍罢了。千里之遥,两地分隔,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什么也没办法说,什么也没办法抱怨。 “嗯。”他垂下眼眸轻声应她,放柔了手上的动作。 程意意就这样温顺地躺在他的跟前,眉眼安详而放松,神情恬静。 那些长途跋涉的疲累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 头发水迹完全擦干的时候,程意意已经趴在他的腿上睡着了,全世界的声音都静谧下来。 海藻般的黑色卷发柔软地伏在她的肩后,随着她的呼吸均匀起伏。 她的双手放松地搭在他的衬衫衣摆,十指白皙纤长,手背太瘦,还能若隐若现瞧见蓝色的静脉。 台灯暖黄·色昏暗的光线里,顾西泽看着她的睡颜,心潮翻涌,静默了许久,终于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铂金环来。 那感觉奇妙极了。 明明她已经是自己的,但只要看着她,却还是想要再吻吻她,再对她表一次白,再和她谈一次恋爱。 他牵过程意意的右手,将那铂金环滑入了她的无名指,不大不小,正合适地卡入她的手指根部。 戒指的花纹低调而朴素,然而待到他将戒指转正,那切割成星型的钻石便转到正面来。 它的光芒明净而优雅,果敢而静谧,平静却又光芒四射。 这礼物在他银行的私人保险箱存放了很多年。 远溯到他去伦敦找程意意的那一次,从留学生公寓外返回机场的路上,他在westfield街边的橱窗里看到了这枚戒指。 那璀璨的钻石里仿佛注入了漂亮的灵魂,睿智而光芒四射,他觉得程意意也许会喜欢。 那是程意意离开的第三年。 他发了誓,只要她回来,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现在她回来了,就在他的身边。 虽然迟了很 久很久,虽然依旧时常与他两地分离。 可是在这一刻,他们的心无比靠近地紧紧挨在一起。 “意意,”他抚着她的头发,长叹了一声,低喃的声音只剩他自己能听见。 “我爱你。” 这一声柔软绵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越是临近分别,他越是觉得现下的幸福是如此不真实,短暂的相处好似偷来的。 时钟滴滴答答转动,时针已经指到了凌晨四点。 他终于松开程意意的手,起身,将她抱平躺在床上,盖上被角,轻轻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 最后站起身来,他摘下衣架上的外套,大步朝外走去。 …… 程意意清晨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微凉潮湿的空气被隔绝在外,宿舍里有些发闷。 宿舍的光线被窗帘遮住,她掀开被子,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顾西泽意料之中已经走了。 相处短暂得像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梦境。 只是那梦未免太过美好了。 程意意自嘲地笑着摇摇头,机械地起床,准备穿衣去洗漱。 右手穿进外套袖口的时候,似乎被东西卡住、挂了一下,程意意有片刻的怔忡。随即意识到什么,她立刻脱下外套,将右手五指摊开在眼前。 昏暗中,她的无名指根部套着一枚星型钻石戒指,那光泽闪耀夺目。 程意意的唇角还来不及翘起,桌面上的电话接连响了几下。 是新进消息的提示音。 程意意赶紧穿好衣服,拿过手机划开桌面。 短信箱里是一大堆新进的短信。 什么事?程意意挑眉疑惑地往后划,号码大多是平日与她有几分相熟的朋友和同事。 她直接点开最上面一条查看。 “助教!!!刚看完最新一期的周一访谈!要被你和男神苏炸啦!!” 下面一行还拉出条横线打上括号注了一句。 “真的要谢谢助教,我觉得我又开始相信爱情了。” 消息是一分钟前来自陶乐的号码,短短两句话,她的激动与兴奋言溢于表。 《周一访谈》? 这个访谈节目程意意没看过几次,但也知 道那是一个世界华人都关注的采访平台,一个锁定高端人群的品牌节目。 顾西泽上访谈了? 程意意按下心中的疑惑,关掉陶乐的短信返回收件箱,接着往下看其他消息。 出乎意料的,收件箱里全是些震惊的询问与求证,还有几封祝福的。 同事们大都震惊于她与顾西泽的关系,急切想从程意意口里得到确认。 程意意平日里为人低调,从不显山露水,与谁都交好几分,所里甚至还有热心的已婚女同事尝试帮她介绍过几个条件挺好的对象。 程意意找了借口,一一婉拒了。 好意落空,她们那时候还聚在一起暗暗议论过。程意意的眼光这样高,不知道以后能找到什么样的男友。 可谁都不敢想象,居然真叫程意意找到一个天底下最好的。 再往下翻,祝福的短信,便多是一些从前程意意在崇文的同学、朋友发的了。他们都或多或少清楚顾西泽与程意意过去的事情。虽然有些惊诧两人的复合,但也不会觉得难以置信。 短信箱翻到最低处,居然还看到了英宛最早来的信息。 “第一次看《周一访谈》看哭了,那么多年过去,咱们顾总的男友力还是max!” 英宛最后还打上一个大力握拳的表情,程意意噗嗤一声笑出来。 几次被人提到《周一访谈》,她倒是真的好奇了。 她记得顾西泽之前好像还从未上过访谈,他究竟在节目上说了些什么? 程意意的眉梢微微挑起来,总不至于说了他们俩的事情吧… 她了解顾西泽,他是那种从不把自己私生活对外分享的人,程意意才不相信他会对着一档访谈节目吐露恋情。 她抬头看了一眼墙面的时钟,已经快到上班时间,最后只能压下好奇心,把手机丢到一边,赶紧去卫生间洗漱。 只是刷牙的时候,程意意到底没忍住,抬起右手来,张开五指,翻来覆去,把那戒指看了一遍又一遍。 镜子里,她的唇角无声地翘起来。 …… 周一的上班早高峰,程意意抱着文件袋上了公交车,费力挤到角落里,抬手压低帽檐,拿出手机开始搜索。 没怎么费力,她便在微博推送的消息里看到访谈删减版的视频。 那视频取了个夸张的标题 :国民男神顾西泽谈十年爱情长跑,网友疑好事将近。 第41章 41 《周一访谈》是央视一档周播的人物专访,开播两年,受邀的嘉宾无一不是国内外的政商界权威精英或其他行业的佼佼者。 顾西泽多年来从未接过访谈,节目组最初发邀请函时,也只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却未曾想到,他竟然真的应下了邀请。 这还是顾西泽的访谈首秀,作为界内最年轻的商业巨子,节目组尚在准备录制的阶段,便大约能够预料,这一期节目的收视率定然会飙升至节目开播以来的巅峰。因为顾西泽的社会影响力极大,国民关注度高得惊人,就算不看访谈内容,也多得是低龄粉丝们舔屏男神的盛世美颜。 《周一访谈》是全国直播,也因此节目组的采访稿再三斟酌,务必要让顾西泽有最好的受访体验,最大程度挖掘他的人生历程及感悟,以此来增加节目的知识含量与思想厚度。 稿子修了又修,不过那几个关于情感方面的提问,最终还是没舍得删掉。《周一访谈》的的主持董蘅经验老道,场控能力十足,只想着倘若直播时候顾西泽不愿细谈这些,再转开话题便是了。 任是董蘅早有心理准备,在访谈开始,见面时候,还是被顾西泽的年轻震惊了。 男人身着定制款黑色双排扣西服,身材修长挺拔,黑发洁净整齐地梳到脑后,俊美的五官毫无遮挡展露出来,直叫人屏住呼吸。刨除他气质中的沉稳与镇定,顾西泽整个人看起来绝不超过二十五岁。 甚至与董蘅握手时还微笑着微微欠身,锋芒内敛,让人摸不着棱角,相处起来极为舒服。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微笑和煦的年轻人,行事却是业内皆知的杀伐果决,投资决策准确狠厉。 当初顾西泽在四下的质疑里临危受命接手家族企业,短短两年,如今的他一行一举早已无人敢置喙半句。 董蘅按下心中的惊艳,开场寒暄几句,便按照采访稿的流程开始了提问。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好听,语速均匀,不急不缓,谈吐间,良好的教养展露无遗。 节目的定位是高端访谈,邀请的嘉宾通常是些上了年纪的商界大鳄,探讨的问题极有难度与高度。很难想象能有年轻人,在面对这些接连抛出的难题前,还能神色自如地娓娓而谈。 顾西泽不仅做到了,还自始至终掌控着谈话的节奏。他的回答总是具有启发性与前瞻性,另辟蹊径,也拓宽观众的思维,让人耳目一新。节目效果远远超出了大家最初的预想。 不想破坏这样的氛围,董蘅只能把关于情感的问题压到了最后,离节目录制时间结束还有七八分钟时,这才话锋一转,硬着头皮笑着提了起来。 “采访到了这儿,我还是想帮大家问一个…,所有人都非常感兴趣的问题,顾总您喜欢的什么样的女孩儿?” 顾西泽闻言,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像是终于等来了这一刻,他对着镜头笑了笑,那笑容好看得有点儿晃眼。 “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眼神竟是温柔了下来,“大概我女朋友是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吧。” 《周一访谈》是直播节目,这话一出,电视机前顿时便掀起了轩然大波,连董蘅都忍不住有些惊诧。 众所周知,顾西泽从未回应过外界对于他私生活的揣测。她原本早已经抱好了得不到答案的准备,打算一会儿轻描淡写地带过,却不想顾西泽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他有女朋友了! 顾西泽松了口,此时不追问更待何时? 本着职业主持的素养,董蘅赶紧接着往深处挖掘,“其实一直以来,外界对于顾总您的私生活都非常好奇。”董蘅说到这又笑起来,“您方便跟大家随意分享一下您的爱情观或者感情经历吗?” “也许能给像您一样年轻的人群们爱情上一些感悟和启迪。” 顾西泽的头微微偏了偏,似是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便微笑开口了,“其实我本人的情感经历不像网络上盛传的那样丰富,也谈不上给大家什么启迪,倒是有可能给小孩儿们做了不好的示范。” “顾总您这样一说,我倒是更好奇了。”董蘅适时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在高三时候交了个女朋友,她比我小一些,聪明又漂亮,应该算是赶上了早恋的尾巴。” 他唇角微翘,说到这,声音更柔和了一些,“我那时候有些倔强偏执,总觉得恋爱应该是无暇的,因此错过了很多宝贵的东西。其实不然,爱情就应该是一个相互容纳对方缺点的过程。” “所幸这段恋情分分合合终于走到了现在。” 说到这一句,顾西泽微微直起了上身,眼神专注而认真地看向镜头,“虽然感谢大家的关注,但我珍惜我的感情,希望它能够平安顺遂、修成正果。所以更不愿它被外界的无中生有的猜测所干扰。” 节目从头至尾,他还是第一次用到这样带了不可置喙的字眼 ,听起来甚至有几分严厉的意味。 “这是我第一次回应恋情,因为只有这一段是真的。” 短短的访谈片段很快就结束了,程意意关掉手机,公交车提示尖塔山路到站。 她失神地随着人流下了车,拿着手机定在站台上,竟觉得心中的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马路上来往的车流热闹,初春的日头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尖塔山路旁的紫玉兰高高绽放在枝头,花萼精致圣洁,透亮的光线下,显得那样轻盈而美好,竟叫人生出几分此刻美妙得不真实的错觉来。 她的人生里做过不少觉得后悔的事情,可最后悔的,应该是那年一言不发地离开他去了伦敦。 分明是她自己做错了事情。 可是顾西泽一遍一遍地反思了自己。 其实不是他倔强偏执,而是她自私怯懦。她一步也不敢停下,一步也不敢回头。所以他们白白浪费了人生里宝贵的五年。 好在,他们走到了今日。 他说,希望这段恋情能够平安顺遂。修成正果。 程意意摸了摸无名指的戒指,突然觉得心脏都要开始融化了。 如果他这时候就在她面前,她最想做的事情,大概就是踮起脚来亲吻他的脸颊。 …… 顾母从头至尾看完了访谈,到最后才忍不住轻笑着低低骂了一句。 真是儿大不中留。 长在顾氏这样的大家族里,西泽从小早熟得过分,学业、为人处世从不需要她操心过问。可是再怎么早熟理智,终究是个孩子,那时候就被个小女生给拐走了。 顾母摇了摇头,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为儿子的长情担忧还是骄傲。 关掉直播视频半晌,她实在没忍住给自家儿子打了个电话。 顾西泽大概刚出电台的录制间,身边有些吵。 “妈,你稍等一下。”他说完片刻,拿着电话走到安静的地方,这才重新接通。 “意意她还在g市吗?”顾母先问。 “恩。” “这样啊——”她微微偏头,“等她回帝都你把她带来咱们家玩儿吧?我还挺喜欢这姑娘。” “好。”顾西泽的唇角无声勾起来,接着补充道,“意意打麻将很厉害。” “真的?”顾母面上带了笑意,又道,“我说看着她就 挺投缘的。”说完又觉得不够,追问一句,“她什么时候有空回帝都啊?” “快了。” 顾母挂了电话,还觉得有几分兴奋。大家族里人多,逢年过节女眷聚在一起,就爱打牌娱乐。她手气差得很,别人老给她放水也输得不行。这么一想,早点儿有个儿媳妇也不是什么坏事,孙子孙女到来的日程不也提前了? 想到这,她又忍不住想了下大宅里适合做婴儿房的房间,规划了下房间的摆设,哪里放床,哪里放玩具,对,还要铺上地毯,小孩儿就喜欢爬… 想到最后,一盆凉水浇下来。 这小两口不会住外面吧? …… 不出节目组预料的,最新一期访谈播放后,果然引起了众人极大的关注。 女粉丝们一面为男神竟然真的有了女朋友这样的事实失落遗憾,一面想到顾西泽居然这样专情浪漫,又忍不住觉得自己被拨撩了。到最后也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至少自己没有粉错人。富二代里常出纨绔,左拥右抱好不潇洒,偏偏顾西泽不一样。 就算是普通人,年少时的恋爱经过岁月的涤濯与磨白,又有几段能走到最后呢?十年的爱情长跑到了今天,至少能够证明,顾西泽对待感情认真而严谨,是一个值得被珍惜的人。 视频结束,下方的评论区早已经炸开了锅。 #开水煮菠菜#:只有我觉得,“我女朋友是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这样苏到不行的答案是在在花式虐狗吗? #火腿蛋炒饭#:男神在视频上果然比静照更帅,可惜女朋友都谈了那么多年了。诶,一想到从今以后只能换个人舔屏,我就只想原地转圈哭一百遍! #逆夏#:所以说从前的宋安安之流…全是假新闻!无良的媒体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们! #随时随地#:只有我注意到你们男神无名指上的戒指?这是私定终身的节奏? 第42章 42 清明节的假期短暂,节目只能抓紧时间录制,程意意在放假当天凌晨便坐上了飞往帝都的航班,航班落地的时候,帝都的天还没亮。 她提前三天申请有氧舱位,好在终于把lucky带回了帝都。lucky在小黑屋里呆了几个小时,把它从宠物航空箱里抱出来的时候,浑身还在瑟瑟发抖。程意意轻轻摸摸它的头,轻声安抚几句,lucky这才安静地卧在她怀里,不再动了。 顾西泽恰巧有公务在国外出差,来不及在程意意抵达帝都前赶回来,因此走前便特意留下了江特助给她接机。 知道程意意是自家顾总的心尖尖,江特助不敢怠慢,凌晨便起床到机场等待,等得昏昏欲睡,终于等来了程意意。 “江特助。”程意意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江念受宠若惊,赶紧回礼,一边接过程意意手中的航空箱和行李。 pk赛录制在八点整开始,因此程意意需要直接去电视台,提前一小时开始化妆准备。毕竟这一天她作为擂主,需要同时接受三人的挑战。 抱着lucky上了车,程意意便在后座上发现了早餐,用保温盒装好,打开还热气腾腾。 程意意惊讶抬眸,江念便笑着解释,“这是张阿姨早起做的,来接机前顾总特地吩咐我到老宅去拿,说是程小姐您喜欢吃这个。” 如果不是顾西泽亲口在节目上承认,江念还真不能想象顾总这样的禁欲系居然会早恋,对女方照顾得还这样细致入微。 顶楼的秘书团美女如云,可从未见过顾总对谁假以辞色。好似她们都和自己一样是排木头桩子似的。他甚至都曾经怀疑过顾总是不是审美上有些障碍。可是此刻从后视镜里偷偷往后看去,倒又觉得,顾总的审美确实没毛病。见过真正的天香国色,哪还能看得上人间的庸脂俗粉。 他不是第一次见程意意了,可再见,还是能被惊艳一番。 程意意的美貌不仅仅局限于令人惊艳的皮相,更在于通身的气质。 心思玲珑剔透,整个人带着智慧沉淀下的通达淡定,一行一举皆温婉如水。 顾氏的人才选拔制度严格,能进到顶层的女秘书们无一不是学历能力、形象气质兼具,缺点就是个个眼高于顶。网上开始盛传顾总和程意意绯闻的时候,一个个跑来跟自己明试暗探,完了却又不信他。总觉得顾总连她们都看不上,肯定会找个门当户对的。 直到顾总在节目上亲口承认了,小部分人又在背地里暗搓搓地议论。大抵是觉得程意意的出身可能还不如她们,心里不大平衡了。 江特助实在不能理解女人们这种从未谋面还一个劲儿攀比的心理。 程意意跟她们本身就不在一条起跑线,要是让她们见识到顾总温柔宠溺、迁就包容的模样,大概能把她们的眼珠子惊得掉出来。 …… 六点半,程意意提前抵达电视台。 化妆师是上次的圆脸妹子,给她上妆的动作十分轻柔,还挺舒服。飞机上睡了几个小时,但程意意还是有些困。把lucky交给江特助,与化妆师打了招呼,她便努力摒除杂念,闭眼静下心来进入深度休憩。 睡眠对大脑的运作十分重要,平日里接触的知识与新信息,必须形成长时记忆才能被真正记住,然而想要从短时的、临时的记忆转为长时记忆,就完完全全需要高质量的睡眠。 为了挑战,程意意从二十多天前收到比赛通知开始调整自己的作息,十一点前必须上床睡觉,午休还要补充四十分钟的睡眠。 这对从前的程意意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她在伦敦时期一面兼职一面上学,早已经养成了昼夜颠倒的习惯。学会了用最快的时间进入深度失眠来保证休息的质量,压缩睡眠的长度。 回到国内后依旧如此,研究所的事情多,她又好强,不延长工作时间很多事情根本没办法完美地完成。 为节目调整了作息也是有好处的,工作时间会更清醒、效率更高一些。这种改变不见得多么明显,如果不是她观察力入微,可能根本无法察觉,可却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更理智的做法,她应该在假期前一天请假提前抵达帝都,好好睡一夜,精神饱满地上节目。可程意意舍不得。追踪了多时的课题终于出现了突破,能在实验室里多呆一天都是好的。 见她睡着了,化妆师的动作不由放得更轻柔了些。 其实她还挺喜欢程意意,长得美,人也温温柔柔,不是圈内那种刻意伪装出来的和煦,而是让人打心底里舒服的亲近。 也因为化妆师的好意,工作人员拿来pk赛流程的时候,不敢打扰,轻手轻脚放下便走了。 pk赛的大致流程,程意意倒是之前便做了功课,流程里有份嘉宾名单,她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了。为了保证节目的公平公正性,比赛除了两位常驻的 科学家评审,每期邀请的三位明星嘉宾资料通常都会保密,选手们也都是临上节目前才能知晓。 国际对抗赛需要的是知识迁移能力极强的全能天才,仅会做数独题,这远远不够。 程意意需要作为擂主守擂,轮流与三位打擂的人进行记忆、速度、和准确三项指标的pk,三局两胜,她的名字将会从此刻在天才们的荣誉殿堂里。 反之,守擂失败,程意意便会失去晋级对抗赛的资格 直至上台前,程意意才睡醒从座位上起身。 江助理怀中的lucky挣扎着偏要她抱,奈何程意意穿的是束腰的白色轻纱荷叶边连衣裙,节目组赞助的,怕lucky的爪子把裙子抓坏了,程意意只能给它顺了两下毛做安抚。 一边抓紧时间,拿起文件,大致扫了一遍比赛的流程。 翻了几页,夹在中间的嘉宾名单便露了出来。前两位嘉宾是对明星夫妻,同为歌坛常青树,程意意还在上中学时候他们便火遍了大江南北,她那时候也曾听过不少他们的专辑。笑容还没得及展露,目光落到最后一个名字上,唇角便定住了。 宋安安。 最后一位明星嘉宾是宋安安。 “程小姐,怎么了?”江助理惯会察言观色,一看程意意神色微变,立马轻询。 程意意摇摇头,没有回答,按下心中的情绪将剩下的流程大致过完一遍,把文件递还给跟在身边的工作人员。 这位工作人员恰巧便是策划团队的中层,听见江特助轻询,便立马猜到了程意意为什么变色。 宋安安从前跟顾西泽的绯闻吵得沸沸扬扬,恐怕是个女人心里都会不舒服。程意意又是顾西泽亲口承认的正牌女友,惹她生气就是惹顾西泽生气。 他心下暗自叫苦不迭,抱着文件忙解释道:“实在抱歉,程小姐。最后一位嘉宾原本安排的是冯道成老师,谁知道昨晚冯道成老师突然说档期调不开,恰巧宋…” 程意意抬手打断了他,神色淡淡,“没关系。” 她说的虽然是没关系,但不知怎地,他竟在空气里感觉到几分肃杀,他没忍住暗自打了个寒颤。可昨晚那位大牌影帝打电话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它们上哪里去找一位咖位相当的人来撑场子? 恰巧今天凌晨宋安安的经纪人打来电话,即使知道不妥,他们也只能死马当做或活马医了。总不能让最后一位嘉宾的位子悬 空吧? 前几季宋安安正当红时候,节目组也曾对她发过邀约,那时候的宋安安没答应,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又上赶着见正牌女友找虐,难道真的是因为在圈内已经接不到通告了? 来不及多想,程意意已经沿着后台通道上台了。 江助理在程意意上台后,才回头问道,“请问新换的明星嘉宾是——?” 工作人员不知道江念的身份,如实答了他,“是宋安安小姐。” 这下江念的面色也变了。 坏了,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岔子,顾总不会扒了他的皮吧…… …… 别人怎么想,程意意是不知道的,上台时,大屏已经在播放她在g市录制的vcr。 这也是程意意第一次瞧见vcr剪辑后的内容,美滋滋地发现原来她工作时候认真的样子这么好看。 g大三月温暖柔和的光线里,程意意穿着白大褂站在窗边的实验台前,卷发悉数扎到脑后,神情专注地做一个简单模拟生态池塘系统的生态瓶。 一边动手,她便一边说起了旁白。 程意意的声音似水如歌,清澈好听,念起来不急不缓,令人倍感舒适。 “philosophydegree的本意,应当是授予博学的人最高学位。而在希腊语中,philo和sophy又代表着爱与智慧。” 她的腰微微弯着,侧脸的轮廓好看而安静。动作干净利落,在瓶底铺上水草与石子,又加上洗过的粗砂与细沙。 “白发苍苍的博士生们并不少见,而这类无止境地追求自身更高精神境界的勇士,才最配被授予荣耀的博士学位。” 她低头垂眸,不徐不疾地往瓶中倒入清河水,再依次放进水生动物,直到最后封盖,涂上凡士林。 “或者换一种说法,”程意意做完这些,微微偏了偏头,认真地看向镜头,“读博士的目的,不应当仅仅局限于为了找份更有技术含量,或者报酬更高的工作,而应更注重学习的过程。” “这过程会为我这如同空气和水一样的爱好,带来什么样的be,会让我的一生拥有怎样一个精神境界和视野。” “会给我的后代,给整个人类社会留下点儿什么无价的财富。” 镜头为特写拉进,放大了她的面部表情。 那光洁白皙的脸上,唯有眼睛 里的眸光亮的惊人,仿佛承载了一整个美妙的世界。 人们无暇再去注意她美丽的脸颊与妙曼的身材。因为她的灵魂已经真正独立于她的身体而存在。 她最后为瓶子贴上标签,注明制作日期和制作者姓名。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她的字写得好看,生态瓶放在窗台上却更好看。 窗外便是三月飘飞的柳絮,透过瓶子里的清澈的河水,那水草与水生动物自成一小片天地。 第43章 43 vcr播完,录制厅内静默了几秒。 直到不知是谁带头拍了几下,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跟着鼓掌。 程意意是女神人设,聪明,漂亮,她什么不用说,什么不用做,标签就已经能贴得稳稳当当。可是众人从未想过的是,她纤细的身体里,居然还蕴含着这样的爆发力、野心与能量。 大抵…这就是顾西泽会喜欢她的原因吧? 有人拿出手机打开了搜索引擎中程意意那一长串的获奖列表,若有所思。 十年的恋情,若是身上没有能够吸引对方的闪光点,又是靠什么能维持这样久? 录制厅内的大灯终于亮起来,程意意随之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这一次,她的卷发编成了辫子,柔顺垂在肩侧,美人尖也随之露出来。 面部轮廓精致得像画里走出的人物一般,搭上荷叶边的白纱裙,更是少女感十足。 “我是程意意,很高兴再次踏上《天生我才》的舞台。” 程意意对观众席微微鞠了一躬,直起身来,又分别笑着朝科学评委与嘉宾席打了招呼。 轮到宋安安时,程意意也不例外地含着笑,面对这个曾一个劲儿扒着男友炒cp的女人,她依旧神色自若。至少观众们都睁大了眼睛还是一点儿没看出端倪,只得暗暗叹一声她好教养。 宋安安穿的同样是白裙,只是换成了一字肩的式样,衣服上围边缘缀着蕾丝与轻纱,雪白的香肩与红唇相得益彰,头发挽起,美丽逼人。 衣服是相似的颜色与款式,再一细看,两人的脸竟然也像极了。 程意意现在的关注度与第一次登台挑战时候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网络上也不是没有人发现两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可直到这一刻,大家才算直观地感受到了,这相似度究竟有多高。 两人的相像之处并不单指五官,而是从气质到举手投足,甚至连那微微偏头的小动作都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吧? 倒没有多少人把宋安安和整容联系起来。 因为一直以来宋安安团队炒的就是天生丽质人设,就算拿出她幼时的照片比对,也不见得有多少明显的变化,只会让人往长开了的方向去联想。 然而坐在观众席前排的顾母,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她 压低声音偏头朝昆南问道:“这个女明星……” 顾母是从江助理口中知道程意意今天回帝都录节目的,恰巧侄子要来看现场,她便跟着一起来了。 昆南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只压低声音回她,“是宋安安。” “我知道,”顾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是被咱们家的院线封杀了吧?” 得到昆南肯定的答案后,顾母若有所思。 “这样像啊…难怪西泽会生气。” 昆南垂眸,掩去神色中的晦暗,不再看嘉宾席,转而把目光投到舞台正中来。 三位打擂者有两位是前两季数独项目的优胜者,月丹和曹济权,其中月丹还是第一季的战队队长,一位世界级的记忆大师。最后一位,则是上次给程意意出题的数独国家队教练季雍。 记忆、速度、准确。 程意意需要分别从他们最擅长的领域去击败他们。 别人只需要有一项擅长,而程意意却需要全能,难度可想而知。 三位打擂者均是男性,一排高大整齐地站在程意意身侧。 程意意不矮,可性别终究不一样,她身材纤细,与他们一一握手打招呼的时候,身高对比越发鲜明。主持人调侃了几句,连观众们都实在忍俊不禁。 主持人介绍完了赛制,便轮到了嘉宾发言的时间。 不同于挑战赛,pk赛环节的嘉宾们不再有打分的权利,仅仅能按着节目组设计好的脚本提出一些对赛题的疑问,为pk者们随机挑选赛题。 宋安安不傻,如果不是得罪了顾西泽,她现在还是风光无两的新晋影后,便是为了自己的未来的命运和最后的公众形象,她也不可能在节目上正面为难程意意。 而且少了嘉宾打分的环节,比赛的结果也不会因为她的主观意志而改变。这也是节目组敢冒险让宋安安抵上的原因。 嘉宾席的夫妻歌手两人说话极有默契,一唱一和,先是笑着表达了一番对天才们世界的好奇,不着痕迹地夸了程意意几句,女方最后才向主持人提问道:“三个大男人轮流来和意意比,会不会太不公平啦?” “确实是这样,”汪宸点头,“我们的节目组也从很多方面考虑过,意意的体力和脑力会在连续比赛的过程中失去峰值,同时轮流作战,对她的心理抗压能力与应变力也是一种极大的挑战。” 说到这里,汪宸侧身看 向程意意,最后笑道,“之所以最后还定下这样不公平的赛制,一方面,我们也想看到意意的极限在哪里,另一方面,国际对抗赛,我们需要一个实力足以服众的队长。” 话里的含义已经不言而喻。 闻言,观众们也吃了一惊,现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场面有些哄乱。 如果程意意成功了,她将会成为《天生我才》的舞台上的第一任女性队长。而队长是整支战队实力最强悍的人,众人都没有料到,节目组竟然这样看重程意意。 在观众听来,pk赛对于程意意的难度确实很大,不成功便要被淘汰。 可事实上,按照节目组最先给程意意测试的结果,在第三季所有的挑战者之中,她算得上各领域综合素质最高的人,无论是从记忆到观察能力,还是从数字运算到逻辑推理。 只要程意意发挥出她的最佳水准,不受干扰,三局两胜,成功并是没有可能。 歌手夫妻俩的问题问完了,最后轮到嘉宾席的宋安安。 她的红唇轻轻抿着笑起来,“问题大家都问得差不多了,听起来很难,恩——不过我还是比较看好意意。” 她俏皮地对着镜头眨眨眼睛,接着话音一转,“听说意意的家人也来到了节目现场给意意鼓气,所以意意千万要加油!” 大屏适时地给了观众席前排一个近景,倪茜对镜头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她放大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倪茜其实并不年轻了,但靠脸吃饭,最爱惜的便是她的身材和那张脸。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风韵犹存。眉宇之间还能找出与程意意的几分相似来。 母亲就是这样风姿绰约的美人,难怪程意意生得这样漂亮。观众们低声议论时,又纷纷忍不住朝倪茜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程意意就站在舞台正中央,在大屏的镜头移过来之前恢复了神色。 她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宋安安。她确实没想到这个女人能这么大本事,把倪茜带到这里来。 她以为身份曝光的危机会让自己惶恐,倪茜坐在这的压力会让她发挥失常吗? 她的心里一声嗤笑,面上却越发平静下来。 第44章 44 宋安安大费周折地上节目,还带来倪茜,无非就是想在此刻干扰她,让她的身份被媒体曝光。 即使顾西泽愿意为她排除万难,也绝无法抹灭她的出身。程意意就是一个私生女,生父还呆在监狱里,母亲是为人不齿的第三者,顾家不会接受这样身份广为人知的女人成为顾西泽的妻子。 宋安安大概就是这样想的。 程意意实在不懂宋安安对自己的恨意自哪里来。这样讨厌她、费尽心思阻碍她,偏偏还要整成她的样子,模仿她的一举一动。 她应该清楚,这样的事情做得再多,她也不可能取代她嫁进顾家。 程意意更不解的地方是,倪茜不蠢,身份曝光了对她也没有好处,为什么会甘心被宋安安支配? 冯道成那样咖位的影帝总不至于被宋安安影响,说不来便不来吧?宋安安取代他坐上嘉宾席,难道真的是巧合? 程意意不是个容易受到外界影响的人,即使脑海中的念头千回百转,即便她最不想看见的人此刻就坐在台下,她也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思绪,调整好心态,凝神准备应战。 她绝不会让宋安安的目的得逞。 长得好看的人总会比普通人受到更多的干扰与诱惑,若不是有着极强的抗干扰能力,她不可能考上崇文,也不可能到现在还忍受着漫长而枯燥乏味的生活,整日呆在实验室里。 第一局与程意意对战的月丹,便是第一季中国战队的队长。因此,即使记忆是程意意的强项,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在她的计划中,比赛最好干净利落地结束在与月丹和曹济权的前两局。 一旦拖到第三轮,就势必得对上季雍。 数独之于程意意仅仅是一项业余爱好,而季雍却是从十六岁起便活跃在数独的国际赛场上的职业选手。 退役之后,他几乎不再参加大型赛事,一心一意带学生训练。时至今日,季雍的实力越发令人捉摸不透,深不可测。两人比的又是正确率,程意意那一点点的做题经验在他面前好比小学生。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她都没有多大胜算。 …… 第一局终于开始,场上只剩下她和月丹。 月丹毕竟经历了第一季的多次赛事,实战经验丰富,此刻气质依旧沉稳,面容冷静。 程意意收回视线,把额角的鬓发拂到耳后,屏息看向大屏幕亮出的题目。 不出所料地,这一局是盲填。 数独虽然是中规中矩的八十一宫格,但题目难度不低,而且为了增加记忆量,节目组又加入了九种颜色为规则限制。选手需要将1-9个数字和九种颜色正确地盲填入宫格内。 不同于挑战赛独自一人登台,pk赛的对手就站在自己的身侧,需要时时刻刻担心他的进度超越自己,场上的压力几乎可以化作实质。 月丹是有着世界排名的记忆大师,且能在第一季力压群雄,程意意绝不敢小觑他的记忆速度,因此在看见题目的一瞬间,便冒险采用了图像记忆。 程意意的眼睛只把题目从上到下飞快扫过一遍,便转身按下计时器,出声开始了填列。 台下观众席一片哗然。 程意意真的把题目看清楚了吗? 台上的两人都戴着隔音耳机,因此并不能察觉台下的质疑。 质疑的声音越演越烈,科学家评委席的陶教授这才松开交叠的十指,出声向台下解释,“程意意的速度很快,因为她用的方法是瞬时记忆。” “在挑战赛之前,有一个对选手做测试的环节。我记得当时程意意是用五秒的时间,记下一副被打乱的扑克牌,然后还原成功了。” 说到这里,付教授也点点头,“瞬时记忆就像照相机,把需要记忆的信息拍成照片,临时缓存在大脑里。当然,这种方法具有非常强的不稳定性。普通人的图像记忆大概只能保持0.25秒至2秒左右。” 直到程意意接连填下三个数字,月丹才记忆完毕,转过身来,他看不到程意意的进度,神色依旧十分镇定,声音不急不缓地开始了填列。 …… 昆南就坐在观众席前排,离程意意最近的地方。 即使不看大屏,他也能清晰地瞧清楚程意意冷静的神色,唇瓣嫣红,一张一合。 程意意的性格平日里惯是理智冷静的,即使实力足够,她也几乎从不冒险,而是选择最万无一失的方式。昆南了解极了她,或许程意意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她用了这种不够稳妥的方法,终究还是受到了台上台下宋安安和倪茜的影响。 她好强,急于想要证明自己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昆南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台上程意意平静无波的面容,轻轻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眼睛。 顾母还在纠结于倪茜怎么会出现在大屏的镜 头里。 程意意是自己儿子喜欢,她只能让步,可一想到未来的亲家母是这样的女人,纵使程意意再招人喜欢,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塞。别的不说,只要倪茜曝光在大众的视野里,西泽的身上便有了污点。 她招招手,让昆南把耳朵附过来,低声道,“阿南,你想办法,让节目组播出前把程意意家人的那个镜头剪掉。” 昆家主打的便是娱乐产业,由昆南出面,想要剪几个镜头,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听清顾母的意思,昆南眼里的惊诧几近掩藏不住。 顾母不仅知道程意意家里的情况,还要不动声色帮她把麻烦解决掉,她这是默认了程意意嫁进顾家。 “小姨…” 顾家和昆家不一样,顾家是规矩森严的大家族,不说找个门当户对的,至少身世得清清白白。顾母居然愿意接受程意意,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姨父也知道?”他的右手悄无声息地抓紧了座位边缘,若无其事追问道。 “西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谁又能干涉得了他?”顾母摇摇头。 答完,又偏头看他,轻轻笑起来,“我记得意意跟你关系不错啊,怎么,你怕我不喜欢她?” “恩。”昆南含混地应了一声,垂眸掩饰眸中的情绪,此刻,他实在不知怎样形容自己心中的混乱。 顾母说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起初也是不愿意的,程意意的身份还不知道会给西泽带来多少麻烦。” “那后来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恍惚。 “西泽跟我长谈了一次,”顾母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很少跟我们要什么,我们要求他这样多,不想连他唯一的愿望都不能满足。” “我只有西泽一个儿子,他已经够累了,我只宁愿他活得开心些。” 说到这,顾母顿了顿,又接着道:“其实抛开身份不谈,程意意跟你表哥还挺配,我挺喜欢她,你不用担心了。” “我知道了。”昆南终于缓缓松开了握紧的右手,轻声答她,“我会让他们剪掉。” 第45章 45 “我会让他们剪掉。” 昆南终于缓缓松开了右手,抬眸去看那台上的身影。 赛场上,程意意始终保持着开局领先的优势,匀速填列剩下的宫格,眉眼之间冷静睿智。 大屏的镜头里,他能清晰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在眼睑上方,菱形的唇瓣平静地一开一合。 她认真的样子一贯是这样好看。 就像一枝努力伸展着藤蔓向上攀爬的蔷薇,娇艳欲滴,摄人心魄,偏偏又生命力十足。 尽管他曾无数次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看、不要看… 可是一点没有用。 因为他的目光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她吸引住。连她那鬓角随便翘起的碎发,能牢牢抓住他的注意力,只看一眼,就仿佛挠在了他的心尖上。 他多想伸手碰一碰。 可指尖微微动了两下,终是别开了眼睛。把空荡荡的手插·进了口袋,掌心摸到一盒烟。 还记得跟顾母打了声招呼,昆南捏紧掌心的烟盒,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快步走出了录制现场。 吸烟区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阳台的窗子大敞着,风便哗啦啦地灌了进来。 帝都的风一贯大得很,录制现场又在电视台十九楼,扶着护栏站在窗边上,脸被刮得生疼。 他胡乱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背靠在护栏上,埋头点燃一根烟。 此刻,一切仿佛落空了,可他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庆幸。 他从来便害怕极了看到程意意受伤难过的样子,可就在刚才,想要将痛苦加诸于她身上人的是他,不是别人。 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支配着自己最讨厌的人,去伤害他最爱的人。 程意意不属于他,而现在的他配不上她。或许他清楚极了这一点,才越发觉得盲目绝望起来,如同垂死时在最后还愚蠢地奋力一搏,偏偏挣扎的时候,又出现了还留有一丝希望的错觉。 她不会就这样离他越来越远,不能就这样牵着别人的手步入婚姻的殿堂里。 昆家拥有着国外最老牌的娱乐传媒,迄今仍是行业内龙头。想要曝光抹黑或捧红一个人,只在瞬息之间。 顾西泽是顾家前途无量的继承人,他承载的期望与责任太多,掣 肘与顾虑更多,最后顾家接受不了程意意,昆家却可以。 他生平第一次做这样自己也要鄙弃自己的事情,念头冒出的那一瞬间如同着了魔,鬼使神差地便被诱惑了。可当一切落空的时候,他却又无端松了一口。 万幸。 一支烟已经燃尽,他掐灭烟头,终于拨通了电话。 风很大,从窗外直涌而入,灌进耳朵里,吹得衣摆哗啦啦作响。 手机话筒贴近了唇角,风声大得他几乎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删了…连同宋安安的部分一起…是,全部……” …… 而在录制现场,程意意填空的速度越填越快。 戴着隔音耳机,两人都并不清楚对方的进度。 也许是程意意错误地估计了月丹的速度,怕对方追上自己,因此,她每次发声时思考的间隔都极短,几乎是上一宫格的答案刚出,又开始填下一宫格了。这意味着,她根本没有时间来验证答案的对错。 又或者,她填得这样快,是对自己的记忆不自信,图像式记忆法本来就充满着不稳定性,也许上一秒她记得很牢,然而在重压之下,紧张的赛场上,没有人能肯定她的记忆依旧准确。 月丹也没料到程意意会填得这样快,他的实战经验丰富,在许多时候,谁能稳到最后,谁就是胜者。所以,他依旧按照自己的步骤,匀速往下填列,不急不缓,面上一派淡定。 两人的差距越拉越大,眼见胜负已定,程意意却停了下来。 她清晰记得自己填过的所有宫格数字和颜色,然而在大屏上一眼记下的题目里,有一个宫格的颜色却在记忆中模糊起来。 程意意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轻轻睁开了眼睛。 她终究还是高估了现在的自己。 在她二十岁的时候,曾经一次性用图像记忆的方式,记下上千个号码,整整一星期。然而随着年龄的增大,人的身体机能总要下降,记忆力也不会例外。即使她已经有意在用简单的方式训练自己,然而这样的方式,根本无法跟记忆大师们系统的记忆训练相比。 座位正对着观众席,她一睁开眼睛,便能看到座位前排的倪茜。 倪茜正拿着手机在看,一抬头,便正对上了程意意的目光。 也许是推倒程意意的事她还心有余悸,此刻又瞒着程意意来了录制现场,没对 视几秒,她便心虚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看向一边。 程意意心中一声嗤笑,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她的智商遗传自程渊。 倪茜愿意花时间关注的,从来只有新款的衣服,新上市的名牌包…程意意从小便展露出过人的记忆天赋,却是在程渊偶尔来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一点。 他把自己的方式教给了程意意。比如,精细地去回忆在今天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尽可能回想眼睛扫描过的每一个镜头。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记忆回到从化妆室醒来那一刻起,所有的信息量在眼前飞速闪过。 夹在节目流程里的嘉宾名单… 江助理微变的神色… 冒着得罪顾西泽的风险,节目组让宋安安代替了冯道成… 倪茜突然出现在录制现场,节目组甚至还给了她镜头… 现在的宋安安真的还有那么大能量吗? 如果没有,是谁帮了她… 不知怎地,程意意的思绪一岔,突然想起在附中咖啡馆等昆南的那个早晨来。 那时候的她记挂着要回g市,又犹豫不知怎么跟顾西泽开口,接到昆南的电话,便也忽略了很多细节。 那天清晨,昆南的嗓子有些哑,也许刚起床,他说想要见她,程意意能听出他的心情不大好。 程意意是乘公交车去的咖啡馆,那天从丽都公寓到附中的路线很堵,从昆南打电话给她的时间起算,他无论是昆家还是从自己的公寓来,都只会比她更早抵达。 然而她却坐在咖啡馆等了这么久…程意意突然猛地想起那天咖啡馆窗外停着的跑车来。 那辆车自她走进咖啡馆便停在那里,刚开走,昆南就打来了电话,跟她道歉。 她从未见过那辆跑车,但现在想想,那辆车的造型和风格,与昆南以往的车都差不了多少。 那之后,程意意回g市,昆南也没再联系过她。 昆南的性子便是这样,他只有做错事情的时候才会躲着人。 程意意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比赛,她不该想这些,可此刻,思绪偏偏卡了壳,想不通这里,便没有办法往下走。 昆家主打的产业便是娱乐传媒… 宋安安有恃无恐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蛛丝马迹串联在一起,程意意心 中终于隐隐有了定论。 也就是在这一刻,月丹追上了她的进度,场上的气氛俨然进入了白热化。 顾母心中也开始打鼓,月丹都已经追上来了,意意却还在闭着眼睛不说话,不会真的被反超了吧?卡了这么半天,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急于想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偏头一看,才发现自家侄子还没回来,只得恹恹地把一腔话咽了回去。 就在月丹刚刚超过程意意的时候,她似乎终于回神,发声开始往下填。 她的平均速度本就比月丹快,答起来几乎没有思考空隙,而且准确率出奇地高,一两分钟后便又重新超过了月丹。 “天哪,程意意刚刚是停下来等等月丹吗?难道她也知道自己填的太快了?” “我也觉得…程意意应该是不想让月丹输得太难看…月丹毕竟是第一季的队长…” 顾母听到有人在耳边嗡嗡议论,嘴角无声地翘了起来。 这是我儿媳妇。 她的下巴微扬,矜持地偏头想要看看是谁在说话,一回头,有人已经无声在自己的身侧坐落。 “妈。”顾西泽轻轻唤了她一声。 “西泽!” 顾母眼神微微惊诧,“不是在出差吗?怎么赶回来了?” “事情都做完了,没有留在那边的必要。”顾西泽放低声音答道。 他还穿着正装,西服随意搭在背后的靠椅上,长腿在狭窄的观众席过道里有些伸展不开,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不知怎地,那衬衫的袖口擦上了些灰尘,手肘上还有块淤青,皮也擦破了一些,渗出点点血迹来。 “手怎么了?”顾母一眼便看到他手肘受伤的地方,眼神狐疑。 “不留神磕到了,没有大碍,回去再处理。”顾西泽不愿多谈,一口气堵住了她未问出口的话,轻描淡写便带过了。视线始终专注地留在场上。 顾母一肚子的问题往下咽了咽,最后又忍不住提醒道,“你坐的是昆南的位子。” “没关系,”顾西泽的眼睛依旧认真看着台上的人,缓缓接着道,“他突然有事,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顾母见状,终于不再开口打扰他,自己专心地看起了比赛。 不出意料的,程意意赢下了第一局,以领先五个宫格的优势。 “这局赢得漂亮。”连显少夸人的付教授 都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第46章 46 “这局赢得漂亮。”第一局比赛结束,连显少夸人的付教授都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确实,程意意能在赛场这样紧张的气氛和压力中保持状态,轻松战胜实战经验丰富的第一季队长月丹,这显然不是运气,而需要极强的实力和抗压能力。 程意意微微笑起来,微微朝评委席鞠躬,出声致谢。 月丹的风度极佳,两人握手致意之后,他转正身体,面朝镜头,对台下坦然谈道:“其实今天我确实已经发挥出了真实的水平,但意意比我想象中更强,所以这一场真是输得心服口服。” 说罢,他又真诚偏头,微微对程意意笑道,“接下来的比赛也一定要加油,输给赢到最后的人,那我也不算丢人了。” 现场的掌声热烈,程意意再次欠身道谢。 她的脸颊出现在大屏里,眸光好似一汪秋水,盈盈笑起间顾盼生姿,连那唇角的弧度也是令人陶醉的完美无缺。 程意意伪装得很好,只有顾西泽一眼看出她的笑容并不达眼底。 赢了比赛,她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因为倪茜和宋安安在吗? 手肘的伤口有些火辣,不怎么疼,却让人心烦。 顾西泽往后面的椅子靠了靠,突然觉得有些后悔。他刚才下手果然还是太轻了一些。 其实顾西泽做事极少用这样粗暴蛮横的方式,他几乎记不清自己多久没与人动过手了。但昆南这个做事全然不顾后果的臭小子,就只能以暴制暴。 刚下飞机时,江助理给他打来电话,说冯道成临时推掉录制,被宋安安顶上,他当时便听出了端倪。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 到了冯道成这个咖位,更注重的已经不再是钱和利,而是名声。答应了的邀约临时推掉,这动作简直是在自砸招牌,更何况推掉的还是《天生我才》这样节目的邀约。 能指挥得了冯道成,还能把宋安安塞上来,这个人除了昆南不作他想。 从机场赶来电视台,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场外的昆南揍了一顿。 昆南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家里又宠溺,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没人管得了他。后来是顾西泽一顿把他揍皮实了,从此才老老实实跟在表哥身后做个小跟班儿。 虽然行事依旧免不了放纵不羁,但所有人都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个小 祖宗没有长歪,没有学得那些纨绔们的一身臭脾气,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昆南从在走廊拐角见到顾西泽朝他走来,丢开外套开始卷袖口的那一刻起,便明白了顾西泽的意图。 他要揍他。 和很多年前一样。 可昆南直等到顾西泽的第一拳重重砸在他脸上,头被重力甩朝一边,他定住了半晌,才缓缓转回头来。拳头紧握,青筋毕露,可他始终忍住了没有还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顾西泽的声音压抑隐含愠怒。 “我当然知道,”昆南抬手擦了擦淤青的唇角,眼神露出一丝嗤笑,“要不然你以为我现在能傻站在这里挨你的拳头?” “我只说一次,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顾西泽的眼神慑人,一字一句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怒火几乎要把人燃成灰烬。 听到这一句,昆南终于松了松领带,抬起头来,对上顾西泽的视线。 “我的不满太多了,”他从墙上直起身,唇角突然翘起来,“你想听我从哪里说起?” “从你抢走了程意意开始,还是从你放她离开帝都开始?”昆南一步步朝他走近。 “是我先认识了她,她本应该是我的。”他的眼睛开始泛红。 “可她喜欢你,我认了。”他的声音里极力隐忍着怒气和哽咽,一字一句艰难地说出口,“因为那时候我认为你更好,你比我更配得上她。”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我决不可能就这样松手!”昆南低声嘶吼,紧紧抓住他的衣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但你就这样让她伤心地离开了帝都,一去就是那么多年。” “程意意从来不哭,可那天我赶去机场送她,她哭的眼睛都肿得睁不开。” “她告诉我她不想再哭了,让我不用送她,谁也别再去找她。因为你,她几乎断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 “可她再回来,依旧选了你这个让她最伤心的人。” “我不满你让她那样卑微地想着打败这个、比过那个!” “我不满宋安安这样的女人你放任她蹦跶到现在!” …… 昆南的低吼一句句回响在他耳侧。 这是程意意走后那么多年来,昆南跟他说话最多的一次。顾西泽恍然意识,当初跟在他身后的混小子,身高已经快要与他齐平了。 还在认识程意意之前,他便知道昆南喜欢程意意。那时候昆南整日跟在他身后,意意长意意短地与他说,直到他烦了才讪讪地闭嘴。 可爱情不是单方面的痴恋,意意但凡有喜欢昆南一点点,也轮不到他后来者居上。 顾西泽虽然明白这道理,心中到底还是存了几分若有若无的亏欠,这些年处处忍让他的挑衅,却是让昆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而这一次,他是真的碰到了他的底线。 顾西泽静静听着昆南把所有的话说完,才拍掉了抓在衣领上的手。他轻轻摇了摇头,淡漠地开口:“这些都不是你伤害她的理由。” “你很清楚身世曝光对意意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行事冲动且不计后果,纵然有千般理由,你依旧配不上她。” 就是这种感觉! 最后一句终于激怒了昆南,他紧握的拳头再也忍不住朝顾西泽脸上挥去。 现在的昆南与小时候的力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不再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压着打,可顾西泽却始终是占据上风的那一方。 他的步伐永远迈在他之前,他怎样都无法追上超越他。 昆南像头发疯的小兽,眼睛血红,身上遍体鳞伤却还是不肯停手。 “顾总!不能再打了!”江特助赶到现场时,两人已经撕打了好一会儿,他惊恐地赶紧喊停,却谁也没理他。 顾西泽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智多近乎神祗,言笑晏晏间便能轻易地赢得一场厮杀,这还是江念第一次见他直接粗暴地动拳头。 虽然顾总打起架来帅极了,可昆南也是身体金贵的大少爷,出了什么意外,宰了他也赔不起啊!江特助心一横,闭着眼睛把两人隔开,紧紧从后面束住昆南的手。肚子上挨了好几肘子,可这架总算是停下来了。 昆南被人抱住的瞬间,顾西泽也停了手。 他站了片刻,拍干净手掌,捡起地上的西服,神情淡漠地最后看了昆南一眼。 “别做你自己都会后悔的蠢事。” 言罢,他消失在走廊拐角,只留下昆南立在原地。 江特助小心翼翼地松开昆南的手,低声道:“昆少,您的伤口要不要处理一下?” 昆南好似没听见,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间,那背影高大而寂寥。他低着头,侧脸埋在阴影间,看不清神色。 又过 了许久,江特助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昆少,要不要……” 他的话还未说完,昆南终于出声打断了他。 “不需要,你走吧。” 他抬起头来,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神色已经平静下来了。 他径直进了电梯,消失在十九楼。 …… 第一局结束,主持人提出半小时的中场休息时间,程意意却拒绝了。 “真的不需要吗?”汪宸惊呼。 程意意点头确认。 不是她逞能,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速战速决是此刻最适合她的方式。 研究所的假期限制,为了赶上录制,她昨夜的睡眠时间有两三个小时是在飞机上渡过,状态本就不大好,越往后拖,精神越不济,她的劣势越大。更何况,她急于想要结束现在的比赛,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昆南称得上是最重要的朋友,从中学到现在。 既然昆南小心翼翼地把一切藏起来,她便也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戳破。 因为他们都怕失去彼此这个朋友。 昆南的性子像个小孩,他心思纯粹,爱憎分明。可小孩的忘性也是最大的,久久得不到结果,他终有一日会忘记这份喜欢,所有的东西褪色之后,友情还可以继续存在着。 程意意从前一直是这样觉得。 可这一次,假若她的猜测没有出错,她要怎样继续和昆南相处下去? 她能够理解昆南的动机,却无法接受他用这样的方式。 程意意闭了闭眼睛,凝下神来,和曹济权同时走到了舞台中央的题板前。 这一场比的是速度。 两位选手跟前分别立着十块数独题板。每题先答完者加一分,出错者倒扣一分。 这就是普通难度的81宫格数独,平日里解开一个也不过只要两三分钟,比的就是谁的速度更快,谁的应变能力更强,谁出的错更少。 程意意脱下笔盖,屏息等待题板亮题。 大屏的镜头缓缓转过观众席,顾西泽从程意意身上抽回视线,对着镜头露出零星的笑容。 “顾西泽什么时候来了?”后台的编导忙吼道,“特写特写!” 谁也没注意顾西泽是什么时候坐在了台下,他那眸色幽深迷人,笑起来宛如夜空中的上弦月,直要把人吸进 他眼睛里去。 一旁的女性工作人员看得脸红心跳。 第47章 47 把笔盖捏在手心的一瞬间,程意意背后突然有了感应一般,她回头朝台下扫了一眼。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你总能在人群中轻易地一眼辨出他来。程意意的视力是极好的,台下观众席的灯光算不上明亮,可她一回头的时候,他的脸便带着笑意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那迷人的眼睛里如同泛着光泽,带着能把人溺毙的包容与深情,是期待、是鼓励。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坐在了那里,可只要知道他注视着她,身上便仿佛有了安定感,力量随之流到四肢百骸。 程意意偏头,唇角微微抿起,冲他眨眨眼睛,回了一个笑容。 再回头,题板正式亮题了。 这一场比赛没有隔音耳机,选手并排站立着,观众的呼声,对手的进度,所有的压力都直面而来。 题板出现的一刻,程意意的大脑便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为了速度能更快,她需要一次性记下题板上所有的数字与位置,不把时间浪费在搜寻题目上。 填下一个数字的同时,她必须想好下一个宫格或者下面五六个宫格的答案。 她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在题板前站了二十来秒。在观众们眼中,她似乎直到曹济权动身后很久,才提笔开始填列。 “程意意现在的反应好像不如曹济权快啊,是不是因为太累了?”台下有人窃窃私语。 “大概吧,毕竟她之前就跟月丹比了这么久。陶教授不是说了吗,车轮战脑力的流失速度会非常快。” 程意意上一局给他们的感官实在过于震撼,与这一局的反差太大,后面说话这人即便找出了理由替她辩解,声音也掩饰不住透露出几分遗憾来。 “她的速度并没有变慢。” 有声音从前排传来,这声音低缓,咬字清晰,声线带着磁性,语气中含着笃定。 顾西泽! 两人齐齐抬头,左右环视,确认了好几遍才发现,顾西泽似乎真的是在回复他们俩的讨论,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彼此的神情中都是掩藏不住的惊喜。 真的是顾西泽啊顾西泽…… “咳咳…”一人清咳了两声,壮着胆子轻声往下追问,“能请教下这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吗?” 倒不是说他真的有多么想知道答案,可前面坐的是顾西泽呀! 这样难得的机会,能多搭上一句话都是好的。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这位国民男神的后脑勺,握紧了手机,耐心等着他的回复。 顾西泽的黑发修得很短,干净爽利,良好的教养使然,他坐下时始终保持着端正的身姿,白衬衫笔挺,扣子系到最后一扣。即使只是个后脑勺,也教人看得赏心悦目。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答,微微侧身,对上那人的视线。 那人立刻感觉自己的脸红了,顾西泽的目光通透智慧,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了然。仿佛一眼便直视到了他的心底最深处,所有的想法在他面前瞬间都无可隐藏地暴露出来。 发问的人两颊烧得厉害,他不好意思地偏头,想先避开那视线,却在此时听到顾西泽缓缓开口了。 “她动笔的时间比曹济权晚,但从开始之后便没有过滞塞,她写得非常快,这说明她心里整道题的答案已经出来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说法,程意意按着从左到右的顺序越写越快,转眼间,81宫格已经填完大半,曹济权起初领先的优势荡然无存。 准备比赛的二十多天里,程意意练习得最多的就是这样基础的数独题。她不缺解开高难数独的灵活思维,最缺的,是熟练程度。 在职业选手们看来,直观法解题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难度,剥开表象,他们能一条线解开数独题并不是偶然,而是以相当数量的题目和大量的时间累积。 不过是几息之间,程意意写完答案,按下计时器。 裁判宣布答题正确,大屏上的计分器程意意的成绩翻了一页。 1:0 答完的题板被人推走,两人跟前放上了全新的题目。 曹济权捏紧了笔,额头有些冒汗,呼吸也开始紊乱。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刚刚那道没填完的题里,明明就只差三四个宫格了,程意意往他后面那么久才开始填,在他都觉得胜券在握的时候,却被反超了。他觉得不甘心,却偏偏无可奈何,只得拼命提醒自己静下心来去看第二题。 程意意要的便是对手这样的心理落差。 她没再像第一题一样,花许多时间去思考,毕竟那样的做法太耗费脑力与精力。这一次,她只像平日里练习一般,沿着一条线顺流往下填,这样解出来的数独正确率会更高一些。 速度虽然是比第一题慢了一点,但她手上的速度均 匀,中间卡了几秒,便再没有停顿。 余光里,察觉曹济权还没开始动笔,她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抿了抿。 她只能在这一局胜了曹济权,因为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拖到第三局对上季雍她能有几分胜率。她从来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让自己置身被动与恐慌之中,正如同此刻她的对手一样受人支配。 曹济权终于提笔了,他的神情仿佛在孤注一掷。这一次,他的填列速度甚至比第一题的程意意要更快。只听见笔尖在题板上唰唰唰唰,字迹比第一局要潦草得多。 观众席的大家甚至都不怎么辨得清他填出的数字是几,只看见镜头里,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额头上渗着晶莹的细汗,持笔的手还在微微打颤。 程意意的实力竟那么令人恐惧吗? 众人想到这一点,视线又不约而同地移到程意意身上来。 她的神情依旧像填第一题一般坦然镇定,只是从观众席的呼声里察觉曹济权追上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加快了速度。 柔和精致的五官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温柔无害,裸妆,慵懒松散的编发与荷叶裙摆衬出她浓浓的学生气,唇角若隐若现的甜美笑容,更是将这种无害发挥到了极致。 “意意会赢吧?”顾母眼看那人的进度就要追上程意意,偏头紧张问道。 “恩。”顾西泽的视线没有离开舞台,轻声应了她一个字。 听起来像是敷衍。 还没有娶媳妇儿就忘了娘亲的不孝子。 顾母愤愤地偏回头,再看向台上,曹济权竟已经填完按下了计时器。 观众席哗然。 两人速度的比拼真是比任何一种模式都更让人心跳加速。不到最后一秒,谁也不能定论真正的赢家,仅仅两题,就已经把大家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 “你不是说意意会赢吗?”顾母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曹济权没有赢。”顾西泽轻轻摇头解释。 可他分明已经按下了计时器! 顾母正要开口,台上已经到了裁判验证环节,只得咽下到了唇边的问题。 “曹济权答错,扣一分。程意意未完成,不加分。”黑衣裁判宣读这一题的结果。 曹济权居然出错了? 观众席又一次热闹起来,这一波三折的起伏,简直比悬疑剧更刺激。 曹济权的思路本没有错,却是在慌忙仓促的填列中写错了数字,从上一季的表现来看,他不应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必然是被对手影响了。 众人没来得替他惋惜,因为十道赛题,第七题结束时,这一局胜负便已经定下了。 5:1 程意意的胜利几乎是压倒性的,曹济权赢了两次,还剩三道题,他再无扳回比分的可能。 输掉比赛那一刻,曹济权竟意外地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他的大脑在高强度的运作后还有些发昏,指尖微微痉挛抽搐。 程意意与他握手时候敏感地察觉了这一点,只装作浑然未觉的样子冲他笑了笑,移开话筒之后,才压低声音对他说了句抱歉。 “没事,愿比服输,确实是我的实力差了一筹。”曹济权的笑意里带了几分苦涩。 在走上这个舞台之前,他万万没有想到过,跟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同台比拼会产生这样大的压迫感,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是绝望的,放弃的念头都在脑子里转了好几次。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怎样努力却都还是无法追上她的速度。 好在他这三十多年没有白活,终究是坚持着比完了这一局,不然真是平白让人笑话了。 等待评委们依次发言完毕,程意意第二次被季雍授予了勋章。 这一次的意义又与上次有些不大一样,这枚勋章意味着,程意意将在第三轮比赛时,带领着中国队,进入国际对抗赛环节。 这是中国队三季以来的第一位女性队长。 年轻,漂亮,实至名归。 台下的掌声雷鸣般涌动,直到季雍按下手示意,才缓缓停了下来。 “其实我真的感觉非常遗憾,意意不是职业选手。” 季雍当年是国内数独界第一人,他在役的很多年里,风头无两,无人敢与其匹敌。然而没有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他的职业生涯是寂寞而遗憾的。 他与程意意年纪相当,倘若当年能在赛场上相遇,她必然是他最大的对手。 接过勋章,待到季雍说完,程意意才微微笑起来,“我倒是非常庆幸没有在第三轮遇到季老师,否则真的不能肯定现在站在这儿的人是我了。” “谦虚了。”陶教授摇摇头,点评道。 还真不是… “我要借 用海明威的一句话。”陶教授接着道,“冰山之所以宏伟,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浮在水面上。程意意的天赋远远不局限在数独方面,换一个领域,也许她还能有更大的成就。”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一本正经地夸她,这盛赞让她有点儿心虚。 纵是程意意脸皮厚,都忍不住红了脸,只得低头撩了撩头发,好不容易才掩饰住。 “这虚怀若谷的品质也很好。”陶教授接着补充。 这下,任是程意意低着头,也掩藏不住了。 因为她的脸头一次红到了耳朵根。 分明是个严肃的点评环节,观众们不知怎地,竟被台上的两人逗笑了。 第48章 48 录制结束,前台的观众们陆续离场,工作人员们在收拾道具和录像设备,场面有些混乱。 程意意没有立刻跟着众人回后台,视线在台下搜寻一圈,便看到了那身影。 他身姿欣长,傲然挺拔立在原地,专注地看着她,眼神柔和。 “西泽。” 她唤了他一声,看看四下没人注意,等不及下一旁的台阶,一手撑着舞台,就要从高处跳下来。 “小心!” 顾西泽见她这样冒失,眉头一皱,来不及斥责,便赶紧上前接住了她。 程意意整个儿就摔进了他怀里。 她的鼻尖抵在他的白衬衫上,深深吸了一口。 清新的柠檬香气,带着熟悉的荷尔蒙的味道,撞进了她的鼻腔里,让人安心得想要闭上眼睛睡一觉。 “伤好了就不知道长记性。”顾西泽眉头还没松开,手心抚上她的头发,往下滑,便触到了她后脑头发下的疤痕。 伤口不浅,又缝过针,不会轻易地长平,即使已经愈合了,摸上去还是有一条微微凸起的疤痕,就好像划在他心口上。 程意意浑身都白皙细嫩,偏就留下了这道长不平的伤口,像条小虫子盘踞在发间,即使这个地方不容易被人发现,他还是知道,她心里在意极了。 伤口上剃掉新长出的头发还短,硬硬地冒出来,造型师大概好不容易在才把这些发茬收进了辫子里。 提到伤口,程意意便不说话了。 隔了许久,她才低声反驳一句。 “我想你。” 因为想你才会冒失。 顾西泽一腔未来得及出口的说教,在这一瞬间被统统堵了回去,如同被突然喂了一口甜蜜饯,满心满眼都甜起来,暖暖的,舒服得要命。 算了。 他心里想着,帮程意意把辫子里冒出来的乱发整理好,轻声问她,“要先到后台换衣服吗?” 裙子是节目组提供的,程意意肯定要先回后台换下来。 闻言,她却先摇了摇头,问他:“伯母先走了吗?” 她刚才在台上瞧见顾西泽的时候,余光是看到顾母坐在他身侧的。 “恩,司机在等她。”顾西泽应她。 其实顾母主要是怕程意意比完赛看见她不自在,却不知道 程意意早在台上就发现她了。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突然想来看我比赛?”程意意唇角翘起来,“一开始就告诉我的话,我肯定还能表现更好点儿。” 毕竟她前半场就顾着看宋安安和倪茜了。 顾西泽听她的语气,并不知道昆南来过,因此也按下不提。温声开口答她,“我一下飞机就来了,进来才发现你婆婆也在这儿。” 程意意羞个红脸,推开他,自顾自地站直了,指责道,“顾西泽,你果真变了。” “哦…”顾西泽懒洋洋地应她,又见程意意还是瞪着他,这才又顺着她的意追问,“哪里变了?” 顾西泽做什么事都严谨有序,极少跟人开玩笑,念书时候他就从来不逗她,现在却越来越百无禁忌了! 程意意轻哼了一声,“哪里都变了,罚你去停车场等我!” 倪茜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她刚才大概是生怕程意意下了节目找她麻烦,跟在离场的观众里匆匆就溜走了。 程意意的话出一口,顾西泽便明白了她想做什么,偏偏站在原地不动。 “意意,”他牵过她的手,神情认真,“我会处理好的,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的眼神幽深而明亮,专注且笃定,没有人能够怀疑他做不到。 程意意犹豫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很快却又摇了两下。 “我还是得找我妈谈谈。”程意意缓缓抽出自己的手,重新握住他。 头上的伤口带给她的痛感仿佛就在昨日。她不是一个大方的人,锱铢必较得紧。倘若是别人,她早十倍二十倍报复回去了,可这个人是倪茜。 尽管再不想承认,血缘关系还是无法剥离。但并不是说她就会无限宽容忍让。她清楚极了倪茜的软肋与弱点,只有在眼皮子底下,才能让人心安,若不然被有心人利用…只能说昆南做的这些,确实让她有了危机感。 他的领带不知怎地有些松了,程意意重新帮他系好,正了正,这才浮起一个笑容。 “我做完这些就来停车场找你。” 程意意是个独立的个体,她有自己的想法与主见,不会为任何人轻易改变。 他爱的,也许正是她珍贵的人格魅力。以至于他在茫茫中孤独行走时,一眼便发现了她,她浑身都与他契合,浑身都是他喜欢的模样。 顾西 泽没再坚持,弯腰轻轻俯身,在她的眼睑上落下一吻。 再起身,他迈开长腿,步入了录制厅外的电梯。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找个周边没人的地方,拿出电话来,拨通倪茜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通了。 她从前从未用过这个号码给倪茜打电话,倪茜大概没料到是程意意,悠悠地问了一声。 “喂?” 半晌没听到回复,倪茜这才感觉不对劲,想要赶忙挂了电话,程意意却开口了。 “想挂电话?”程意意轻声询问,“看起来你一定不介意我给那位行长的妻子寄些东西。” 她的声音冷淡平静,言语间却惊得人魂飞魄散。 “别骗我了,你寄什么?”倪茜的语气听起来便是色厉内茬。 “那你试试喽?”程意意轻轻笑了两声,缓缓停住才道,“给你十分钟,到后台1号更衣室找我。” 说罢,她抬起表来,“现在是十一点十五分。” 倪茜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偏偏还不得不忍受程意意的威胁,只得蹬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匆匆离开地下车场,噔噔往楼上跑。 尽管那个人的妻子长得又老又丑,但她娘家强大,自己还是不得不避其锋芒。若是被她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说不得他为了少些麻烦,直接便弃了自己,换个更年轻的。 程意意从小鬼灵精怪,她的威胁宁可信其有,也不能冒险。 这个臭丫头如今有顾西泽撑腰,越发张狂了。她之前本来不想随便惹她,说不得她老了之后还得靠她过活,可…… 倪茜还没想完,电梯便到了19楼。她气喘吁吁地找到更衣室门口,一手撑着门,正要按下开门把手,程意意便自己从里面开了。 她面无表情地放她进来,把门锁上,转身便直奔主题。 “昆南给了你多少钱?” “这……”倪茜捏紧小坤包,眼神飘忽,“怎么问这个?” 她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肯回答。 她始终不明白程意意是怎么一下便猜到给钱的是昆南。 “我上次的伤级鉴定书还在,当时在住院没空追究你,现在不知道还可以判几年…”程意意把辫子拨到胸前,神色漫不经心。 “你!”倪茜怒气冲冲抬手,一巴掌就要扬到程意意脸上 ,“我是你妈,你是我生的!” “法律上可没说亲妈就不用坐牢。” 程意意轻描淡写回了一句,恍若未觉她的动作,只抱起手,眼睛冷冷盯着她。 那眼神黑幽幽的,实在慑人,倪茜竟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她的手扬在半空,终究是没敢打下去。 “我很忙,不想陪你浪费时间。” 程意意沉下声,低头看了一眼表,再抬起头来,神情更冷了。 “你应该知道我耐性有限。” 也许是程意意的威胁终于起了作用,倪茜这一次终于吐出了真言。 程意意抱着手静静听完,神情复杂,嘴角不知是嘲弄还是苦笑。 败家子儿。 这么多钱给倪茜有什么用呢? “现在他只给了一小部分,剩下的要等事成了……”倪茜的声音越说越小。 “拿来。”程意意摊手。 “凭什么?”倪茜拧眉,捏紧了手里的包。 程意意的身份曝光对她没好处,她一开始是不愿意的。直到昆南开出筹码来,她才开始心动了。有了那些钱,至少她下半辈子是不用愁了,还不用在臭男人跟前小意讨好。现在更新换代的速度这样快,过个一两年,谁还记得她是谁。 帮着程意意,这个臭丫头一辈子也不会给她这么多钱。 “你觉得,在我知道的情况下,这件事还可能会成吗?”程意意冷哼一声,嘲讽她的天真,“尾款你也不用惦记了,我会找昆南说清楚。” “顾家再好你又嫁不进去,还不如选个实在的。”倪茜始终是舍不得还没焐热的巨款,紧紧捏着她手里的小坤包,负隅顽抗,“昆南有什么不好?” “人高,长得帅,爱你,重要的是愿意娶你!” 程意意不听她废话,看准时机把包抢了过来。 “你还给我!”倪茜尖叫一声,扑过来就要抢包。 程意意身高腿长,占尽优势,抬手把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在更衣室地板上。 镜子、口红、粉饼。 还有三张银行·卡在地面散落开来。 程意意望准了她往哪扑,提前一步便把卡捡到手。 “别再做白日梦了,天底下哪里有白得的馅饼。” 程意意把卡塞到自己包里,最后冷冷提醒一句。 “别怪我没提醒你,赶紧断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另谋生路才是正经事,否则早晚有你翻船的时候。” 说罢,她也不再管身后的人,抬腿开锁便准备出门。 只是程意意没想到,门口又站了一位让她意外的人。大概是没料到房门开得这样急,她甚至没来得及躲开。 “宋安安。” 程意意定睛看清楚眼前的人,唇角轻轻浮了起来,微亮的眸光昭示着她的好心情。 “我正担心找不到你呢。” 没料到程意意先发制人,宋安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找我做什么?” 程意意闻言,又一次微微偏头笑起来,避开她的问题,轻声问道:“手上拿的是什么?” 程意意的笑容甜得有些慑人,宋安安还想要再退,却又想到什么,强迫自己定住脚跟,不肯输人阵势,再次发问。 “你找我做什么?” 第49章 49 “找我做什么?”宋安安握紧了手机,仿佛那样便有了底气。 “你是个聪明人,我不想和你绕弯子。”程意意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手机给我。” “呵,”宋安安的红唇轻启,嗤笑一声,“你在说笑吗?这是我的手机。” “宋安安小姐,”程意意郑重唤她一声,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未经许可冒犯别人隐私,你的行为真的非常不礼貌。” 她开门时,宋安安显然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 她的门开得急,宋安安那慌乱想要逃窜的样子还未来得及掩饰。程意意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她在这当然不仅仅只是听壁角这么简单,这样好的机会,她猜测宋安安肯定要留下些证据。 之后,宋安安下意识握紧手机的动作更验证了她的猜测。 更衣室的门锁得紧,拍不到,大概也只能把手机贴在门缝边上录音。 见宋安安还是装傻,程意意心下已经没了耐性,只是面上到底不显,继续道,“你录了这些……敢发吗?” 程意意换了常服,修身的衣物更显得她个子高挑,居高临下俯视她,语气始终不紧不慢。 宋安安总觉得那目光里饱含轻蔑,仿佛她是天底下最卑微的蝼蚁。一字一句,像是被针扎在心坎儿上,她握紧了手机,越发觉得浑身憋屈地喘不过气来。 是,她不敢。 程意意已经察觉了一切,昆南的计划落空,不可能再帮她,她若是一意孤行要把录音发出去,就要准备着再次承受顾西泽的怒火。 顾西泽第一次发怒,她便从风头无两的新晋影后沦落成今天连个三流剧本都接不到的局面,想要接个能露面的通告都得求爷爷告奶奶。 顾西泽确实只吩咐顾氏院线封杀了她的电影。 可圈内最不缺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小人。她风光时候把她捧上天,落魄时候谁都争着来踩一脚。平日里再好的朋友,也不敢冒着得罪顾西泽的风险,来帮她一丝半毫。 这段录音是她一个人录下来的,无论将来以任何一种形式传播出去,被追责的永远都是她。 顾西泽若是再发一次怒,她的人生便无翻身的可能。 这段录音发出去,她需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过程意意。 她心里分明清楚极了利害,握着手机的右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真不甘心呐… 明明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揭穿她的真面目… 什么大众女神,什么智慧与美貌并存…程意意只是个令人作呕的私生女,比自己不堪百倍千倍…天知道她怎样爬到今天,若是没有遇到顾西泽,她和她那个妈差不了多少! 宋安安迟迟下不了决定,程意意却仿佛看懂了她神情之中的怨气,忽地偏头笑了笑,收回了手。 那笑容说不清是轻嘲还是讽刺,宋安安只感觉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 后台更衣间外的走廊狭窄,程意意前倾迈开腿,宋安安心中慌乱,又摸不清她的意图,见程意意上前,条件反射般撑着墙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慌乱间,手机自她掌心垂直滑落,与走廊的白色大理石碰撞,发出砰一声脆响。 真不知道她是无意,还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见她这样惊恐,程意意终于止住脚步,漫不经心道,“我突然——改主意了。” 她抱起手来,挑了挑眉毛,笑容更甚,“手机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真以为我会怕你的录音不成?” “我这个人最讨厌被人拿捏威胁,最好快些把你的证据昭告天下,我倒想看看你费尽心思,到底能够改变些什么。” 那声音轻慢,有恃无恐。 那一瞬间,宋安安心里几乎都信了程意意的话,她真的一点不害怕她手中的录音,反而是一种秘密被曝光的轻松。下一秒,这念头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握紧拳头,挺直腰身,强作镇定,紧紧盯着程意意的眼睛,红唇一开一合,“我就不信你不想嫁入顾家,别再装了,你妈是情妇,你爸爸是臭名昭著的罪犯,你只是个出身卑贱的私生女。” “是么?”程意意唇边的笑意忽然淡了,松开抱着的手,朝她逼近两步。 宋安安退无可退,抵着墙直起了腰身,偏开头。 程意意偏要让她身心都感受到恐惧,右手两根手指扳正她的下巴,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程意意打小不是个善良的主,她能轻易讨好一个大人,也能轻易把缠着要跟她玩的熊孩子吓哭,从此再见她拔腿就跑。 她那漂亮的眼睛,此刻带着几分森然的杀气,幽深摸不到底,叫人四肢百骸都开始乏力。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费尽心机换张和你认为卑贱的人一模一样的脸,到底是 为什么?” “跟着录像带学我的表情动作很累吧?”她温柔的声线压低后竟意外地可怖,叫人毛骨悚然。 “这样的你难道不是更可笑更卑贱?” “你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的勇气还真让人钦佩呢…” 程意意将她的下巴挑得更高些,语气恍若朋友间的揶揄,“动了哪里呢…发际线?额尖?鼻头?眼角?” 她扳动她的下巴转换视角,直到宋安安没忍住吃痛地低呼一声,她才作惊讶状,遗憾道:“哦,我还忘了下巴。” 程意意毫无遗漏地一一点过,宋安安心下惶然又悲愤,这一刻只恨不得从未出现过在这个地方。 宋安安终于动作想要抬手拍开她,程意意却在她挥来之前收回了手,直起身又道,“等一切曝光,你的自娱自乐也是时候结束了。” “我不是心慈手软的苦情剧女主,你也不是有资质翻得了身的女配角。” 程意意最后语重心长把话说完,慢条斯理地把手拍干净,转身要走,却察觉宋安安上一秒绝望的眼神似乎又有了几分希冀,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转身往后望去,笑意便再也忍不住了。 “西泽,你怎么又上来了?” 顾西泽站在走廊背光的地方,看不清神色。他身形高大挺拔,立在原地,不知听到了多少。 “你在上面呆太久,我担心你。”顾西泽迈开腿,缓缓走到程意意跟前,面上的神情便清晰起来,那是微笑着,温润而柔和的。 宋安安从未见过顾西泽的脸上出现过这样的神情,放松而专注,汹涌的爱意掩藏在平静之下,仿佛那个世界就只容纳了程意意一个人。 宋安安背靠在墙上,四肢突然颓然地失去了力气。 他竟然完全不介意……明明程意意是这样表里不一的女人,他分明听见了的…… 程意意却不再理她,径直上前,偏头微笑着伸手搭进顾西泽的臂弯里,走过长廊拐角时,她像是又想到什么,站定回头,最后补充了一句。 “宋安安小姐,这世界可不是你意·淫出来的样子。” 他们的身形最后消失在她眼前,程意意的声音却仿佛一直在这光线昏暗的走廊里回荡。 倪茜确认两人确实走远了,才从更衣室里走出来,匆匆就要离开。走出几步,却又还是不放心地回过头来,捡起地板上破碎的手机。 宋安安还失神地站在墙边,无暇分神顾及她。 手机上有她的录音,现在昆南许诺的钱没了,她才不会傻到给人留下证据,身份曝光对她没有半分好处。 宋安安录得这样急,应该还没来得及上传备份。 倪茜飞快把碎屏的手机塞进小坤包,直到走出电视台大楼,才掏出来往地上砸了又砸,直到手机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这才放心地扔进垃圾箱里。 …… “先回家休息吃饭,”顾西泽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坐正启动迈巴赫,“妈妈下午邀了人来家里玩,你要是有兴致,可以陪她玩儿几圈。” “知道了。”程意意的声音有几分恹恹的。 俯下身换cd,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懊恼里。虽然当时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一点都不想顾西泽看到她凶巴巴威胁人的样子。 “怎么了…”顾西泽听出她不高兴,温声询问,尾音拉长,包容又无奈。 程意意换完cd,仰头靠在椅子上,偏头看他,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太凶了…” “恩。”顾西泽点点头肯定,又补充道,“还有点儿坏。” 刚刚换上的cd节奏欢快,还没来得及听上几秒,节奏戛然而止。 程意意直接关了它。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她抱着手冷着脸,定定打量着他。 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高兴。 恰逢红灯路口,顾西泽踩停,轻轻笑起来,侧身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但我喜欢,很可爱。” 这吻来得猝不及防,程意意的车窗开着,赶紧捂住脸,看着左右无人注意,升起车窗,这才放下心来。 红灯进入了倒计时。 她的面颊已经轻晕,嘴上却还不肯饶人,低声嘟囔一句,“我才不相信呢。” 这一句顾西泽许久没有应,直到过了红灯口许久,他突然轻轻开口唤了她一声。 “意意。” “哦。”程意意仰头休息,不想与他说话。 “你知道高三时候谁给我写过情书吗?” “徐琪、沈倩倩、汪琦卉……”程意意顺口说出一连串名字,声音戛然而止,而后怒气冲冲睁开眼睛,“你问这个干吗?” 顾西泽那时候便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想要追她的女生围起 来简直可以绕附中两圈,和程意意交往之后,女生们的热情倒是收敛了许多,但程意意偶然一次还是在顾西泽抽屉发现了一封未来得及清理的情书。 居然还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撬墙角! 顾西泽是她的人! 程意意恨不得对每个人宣誓她的主权,可偏偏就有人不信邪,怎么想都觉得顾西泽不可能被个初三的小女生套牢。 情书这样粉红的物件太引人注意,为了避免成为谈资,顾西泽固定会在放学后清理抽屉。 初三放学比高三早一些,程意意从此便习惯性放学背着书包去高三教学楼等顾西泽,找到机会就把偶尔出现的粉红色信壳落款扫一眼记下来。 顾西泽是有女朋友的人,偏偏这些人不忌讳,一个劲儿惦记着撬她墙角,程意意心眼小,不生气才怪。 “所以那时候你放学这么勤奋地来教室找我,都是为了看我的情书吗?”顾西泽轻笑着问她。 时隔多年还被戳破那些小九九,程意意的怒气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语塞了半晌,勉强挤出半句,“写给别人我才不稀罕看呢,谁叫她们惦记你…” 程意意记下了她们的名字之后,最常见的报复方法就是找准机会疯狂秀恩爱。 图书馆、食堂、操场… 秀到人家心碎了一地,不知道怎么捡的时候,才会心满意足地带他走。 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像小猫一边晒太阳,一边被顺了毛。 程意意中学念书那会儿,情绪管理还没修炼到家,顾西泽现在都能一眼发现她的小心思,更别提那时候,只是怕她羞愤,不忍心戳破她罢了。 和现在一样的。 程意意时刻存在的危机感渗透到了骨子里,她害怕失去现下拥有的一切,不停地在战斗。他明明想要帮她挡住所有的风雨,给她世上所有的安全感,却总是没有做到。 程意意是懊恼,而他是自责。 “意意。”他又轻轻唤了她一声。 第50章 50 “意意。”他又唤了她一声。 “恩…” 程意意应他,低头垂眸,手指在手机屏幕胡乱点来点去,大概是个闯关小游戏。 她的眼睛就是不看他。 转弯汇入主干道之后,路上又重新拥堵起来,车子走走停停。 又一次停下来时,顾西泽干脆伸手过来,抓紧了她的左手。 被他抓住了手,程意意玩不了,只得单手关了游戏,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里。 她的手有些冰,十指发僵,他的掌心却是干燥的,将她的手整个儿包裹起来。 程意意是视线移到车窗外,轻声叹了一口气,才闷闷道,“你会觉得我可怕吗?” “不会。” 程意意话音未落,顾西泽便摇了摇头。 “我爱你,”他紧了紧她的手,似乎想要在这一刻把他的温度全部传递给她,“怎么样都喜欢。” 外界再美妙的诱惑他也可以无动于衷,唯独拒绝不了的,只有程意意。 闻言,她的唇角终于轻轻翘了,对着车窗,谁也看不见。 车流重新动了。 他的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况,不用偏头也能感受到她的心情重新变得晴朗了,因为车厢里内的气氛都开始松快起来。 就这样吧。 他其实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告诉她,叫她安心。可有时候千言万语也改变不了一些东西,她的不安全感由内而外根深蒂固,只能在未来漫长的日子里由他切身告诉她,让时间缓缓去改变。 …… 近四十分钟的车程,直到顾西泽把车停在老宅的地下车库,程意意才意识到,顾西泽竟然真的把她带回家了。 她磨磨唧唧舍不得下车,顾西泽干脆直接俯身过来帮她解开了安全带,顺道在她鼻尖啄了一下。 “今天是张仪做菜。”程意意喜欢吃这个,他试着吸引她。 张仪做的菜也耐不住她心里忐忑啊…跟着男方回家见父母,这正式得多,也比除夕那次还要紧张得多。 程意意扳过车窗的后视镜,理了理头发,最后用纸巾把口红擦淡些,露出粉嫩的唇瓣。 “怎么样?”程意意偏头朝他眨眨眼睛。 节目前化妆师给她上的就是清新裸妆,粉底打得薄,程意意当时没卸,现 在擦掉口红,便完全是乖巧的学生样了,是长辈会喜欢的类型。 瞧见顾西泽点头,程意意才满意地下了车。 临进电梯,程意意抬手时,又猛地看到无名指上的戒指,赶紧把自己的脱下来塞进包里,又探身去脱顾西泽的。 平日里她想要牵顾西泽的手一牵一个准,这次顾西泽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念头,程意意的手还没伸来之前便率先移开了。 “不给。”顾西泽义正言辞拒绝,率先一步迈开腿走进了电梯。 “那你换个指头戴……”程意意赶紧跟上。 “不换。”顾西泽干脆把手插·进了西裤的口袋里。 “西泽…”程意意急了,要让顾父顾母看见以为她们私定终身,留下恶感怎么办。 “戒指她们早便见过了,大方戴着就是,没有藏的必要。”顾西泽见她真的急了,这才伸手牵住她,开口解释完,又道,“别担心,她们很喜欢你。” “早见过了?”听清他的话,程意意绝望得想捂脸。 “这段时间我都戴着。”顾西泽偏偏还要火上浇油,揽住她的肩,轻声征求道,“所以戴上吧,恩?” 他的声线偏低,充满磁性,如同羽毛直从耳根扫到心间尖上,尾音好听得让人心痒。 她的手不自觉又放回了包里。戒指刚脱下来,还残留余温,指尖轻轻摩挲感受着它的纹路,她忽地想起开口问道:“戒指买了多久了?” “戴上我就告诉你。”顾西泽垂眸来牵她的手。 程意意半推半就顺着他的动作把戒指重新卡回无名指。 她的十指如削葱根,纤长白皙,搭上戒指星钻静谧的光泽,优雅、完美。光芒四射。 顾西泽满意地仔细端详了半晌,才轻声答她,“两年。” 买来两年了… 两年前那时候她还在伦敦念书。 程意意欲言又止,顾西泽却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接着补充道,“买给你的。” “我觉得也是。”程意意美滋滋又举起手,张开五指细看,戒指一瞧就是她会喜欢的款式,再放下手时,她主动伸手牵紧了顾西泽,十指相扣。 “西泽,”她踮脚在他耳边轻唤一声。 “什么?”顾西泽的耳朵有些痒,强作镇定才听程意意把话说完。 “谢谢。” 谢他没有放弃她,等了她这样久。 …… 顾西泽没骗她,顾母邀了人来家里玩儿牌,进门时候她正在牌桌上,只来得及笑着和程意意说了几句,便被朋友催了,只得让张仪招呼她们吃饭。 顾父不在家。 程意意顿时觉得自己在宅子外面半天的心理建设都白做了。 顾母态度这样亲切随意,分明就是在告诉她,别把自己当做外人。 她按下心中的翻涌和受宠若惊,抽了几下,才从顾西泽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老实跟在张仪身后去餐厅吃饭。 宅子大,若不是碰巧有张仪带路,说不准她还真找不到餐厅在哪儿。 手里空了,顾西泽只能重新把两手插·回西裤口袋,压着步子,放缓速度跟在她身后。 十一点多才下节目,又在电视台耽搁了一会儿,现在就只剩他们两人还没吃饭。 两人刚走不久,牌桌上大家便压不住好奇心了。 “西泽倒是找了个漂亮的女朋友啊,金童玉女,挺般配。” 顾母看牌笑笑,随口嗯地应了一声。 这随口一应,倒让人有点儿瞧不懂她的意思了。牌桌对面儿坐着一个胆儿大的出声试探道:“不会是真的要结婚了吧?我记得…帝都数得上来的人家,可没谁家女儿有叫意意的…” 这话倒是叫顾母抬头多看了她一眼。 她记得这人家里倒是有个适龄的女儿,在她面前装作不经意地提及了几次。那姑娘看着倒挺乖,可关键西泽不喜欢,她也拿他没办法。隐晦地拒绝了她两次,这人说话便阴阳怪气起来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往自己跟前凑。 她记得今天自己没邀她,大概是叫顾淑昌带来的。顾淑昌是西泽的堂姑,平日里惯爱跟这类人往来。 家族大了,要顾忌的事儿多,若不然,她是连顾淑昌也不想请的。 果然,那人话音一落,顾淑昌便接过了话茬儿,“你还不知道,这个意意看着年纪小,倒是个有主意有本事的,咱们西泽中学时候就开始跟她谈,这么些年来谁也看不上。” “中学那会的小孩儿谈恋爱,不都看感觉看脸吗?管你家里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淑昌话音没落,顾母手上一颗幺鸡扔到中间。 聒噪。 她缓缓掀起眼皮看着顾淑昌,温声催促道 :“该你了。” 没人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顾淑昌奋力才压下脸上的青红,努力平静去看牌,才低头,又听顾母开口了。 “我倒是不看重这些,这姑娘漂亮乖巧,我挺喜欢。咱们这样的家里,选个有主意有本事的媳妇儿总比没主意没本事的好,是这道理吧?”她垂眸理着牌,娓娓道来,最后又温声询问众人。 众人纷纷应了。 顾母又像是忽地想起什么,偏头道,“淑昌,那个访谈你也看过?” “什么访谈?”顾淑昌眼神茫然。 “没看过啊…”顾母笑起来道,“那我怎么瞧着西泽早恋的事儿你倒是比我还清楚些?” 顾淑昌脸色白了白,极力才平静下来,垂眸低声讪讪道,“我不是西泽的堂姑嘛,关心可不得比旁人多些…” 不止吧… 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顾淑昌嫁得个二世祖,从来只知道在外头胡混,她膝下没有一男半女,便在小辈里最有出息的表侄儿身上打起了主意。从顾西泽记事起,她就三天两头对他嘘寒问暖的,有时比亲妈都还要亲些。 就盼着顾西泽长大以后多孝顺孝顺她。不说别的,顾西泽是家族里身份最尊贵的嫡长孙,待到他手握顾家所有资源的时候,指缝里随便漏一些下来,便足够她这辈子受用的了。 若是顾西泽未来的妻子和她更亲些,那就再好不过了。也因此,她极力想要从自己的圈子里替顾西泽挑个合适的。 她自然不喜欢主意大的程意意,先不说她现下拉不拉得下脸和这丫头片子套近乎,就说从前那会,她警告程家的事情,若是让程意意最后知道了,她从前的努力不都成白做工? 那时候谁知道顾西泽这小子还是个情种,居然跟个黄毛丫头牵扯这么多年。 心下一想,她只觉得越发焦躁起来,“嫂子,西泽真要跟这个意意结婚?” “这可不是我决定的,你得问西泽。” “不是,嫂子你可别犯糊涂,婚姻就讲究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不见得能好好过啊,”顾母又慢悠悠打下一张牌,“东风。” 闻言,大家都忍不住抬眸轻瞄了一眼顾淑昌,她可不就是个门当户对没过好的吗? 只是顾淑昌心里急,没听出顾母的言外之意,紧着又道:“那也总不能样样凭西泽喜好 行事吧?西泽到底还年轻…” “倒也不尽然,意意这孩子,我和他爸爸还真是哪点儿都满意。虽然出身是差了点儿,但人无完人嘛,天底下哪有什么都占全的好事。” “嫂子!”顾淑昌还要再说,却见顾母抬起头来招呼她身后。 “意意,饭吃完了?” 程意意正从厅门进来,皮肤莹白,五官精致漂亮,那眼睛更是好看得教人出神,她面上挂了盈盈的笑意,清脆应了顾母一声。 顾西泽随后便跟着进门。 这女孩儿倒真是个天仙般的人物,除了出身差点儿,谁也说不出两人不般配的话来。 “来得真巧,来,过来,”顾母冲她招招手,“我这会儿老输,你来替我玩几圈儿。” 程意意倒不扭捏,大方走近,在牌桌上坐下了,才羞赧道:“我的技术还不到家,阿姨们别笑话。” 顾母搭着她的椅子站在身后,大方地挥挥手,“没关系,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程意意冲顾母甜甜地应了一声,转回身开始理牌,再抬头,对着顾淑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第51章 51 程意意从来好记性,是最会算牌猜牌的。怕吓坏大家,刚坐下来这会儿,她还装模作样熟悉了几圈儿。 顾西泽在一旁笑看她,不说话,手上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儿叠在盘子里,习惯性放到程意意面前手边。 “诶呦呦,西泽,”一旁有人啧啧笑起来,“只记得削你女朋友的,我们这些姑姑婶婶都成了陪衬的…” 顾西泽身份尊贵非同一般小辈,性子自小又早熟老成,平日里她可不敢这样打趣,此刻见顾西泽还知道给女朋友削苹果,她可实在忍不住了。 “婶婶喜欢吃什么?” “恩…香梨吧。”她做了决定,满眼期待等着顾西泽动手。 顾西泽却轻笑着,放下刀擦了擦手,背过身低声招呼佣人把削好的端了过来。 不是顾西泽削的,她却也没敢较真,就着佣人端来的碟子,拿着牙签插了一块儿,边看牌边吃起来。 心里对程意意却是又高看了一眼。 人长得漂亮,手段应该也不简单。顾西泽连个苹果都要亲自给她削,顾父顾母看起来对她又没什么恶感,说不得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嫁进顾家了。 这天底下,偏有人就这样好命。 她心里轻声叹了一口气,面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和煦起来,见程意意手生,连给她放了几把水。 程意意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言笑间记住了她的脸。 程意意似乎越打手越顺了,顾母只是去上个厕所的时间,回来便见抽屉夹子里的钱明显厚了一些。 牌桌上的四人里,顾淑昌的脸色是最难看的,也不至于阴着脸,但她唇角抿得紧,虽然还带着些许笑意,但在场有谁又看不出来她的勉强呢。 顾母回来,程意意好歹有了人照应。顾西泽瞧着在场的都是一群太太,也不好再多呆,看程意意似乎玩得挺开心,便放心与众长辈告了个假,到楼上书房处理公事了。 顾母环视牌桌一圈儿,眼睛弯弯笑起来,拉了个椅子在程意意身边坐下,专心看她打。 一看便瞧出了些章法。 程意意的性子稳,心理素质极好,不管手里的牌好坏,面上都是一副盈盈的笑意,温温和和地接着大家的话,输赢都是一副俨然不动的样子。 中间还自摸了一把十三幺,连她在一边看着都难免心潮翻涌,程意意却只羞赧地红 了脸,自谦道运气好。 其他几人还真当程意意新人手生运气好,打发明明没有章法可循,误打误撞偏偏总是胡牌。 顾母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深,她算是看出来了。 程意意是个能算几率会猜牌的。 算几率就不说了,程意意记性好,推理能力强,看过她的节目,顾母知道她一猜一个准。 然而她这样的年纪能猜牌,却是神乎其神了。别人打的牌只要稍重些,或者想碰没有碰,拿了一半的牌重新缩回去,这类细小的动作,她都能一一注意,偶尔抬头看人表情,找到规律便能看透牌的路数。她分明可以总赢,然而一圈打下来,却总会刻意让别人赢几把。 整张桌子上输得最惨的大概要数顾淑昌,她就没赢过。其他人还只当她运气差,顾母坐在程意意边上看得却再清楚不过,程意意对上她似乎一点儿也没手下留情。 还有对面那个总爱跟顾淑昌打联手的,程意意放了几次水之后发现她依旧执迷不悟,偏要帮着堂姑,再下手时候便一点儿情面不给,一起教训了。 顾母侧身看着,心情不错,剥了个橘子,顺手给程意意分了一半。 程意意接过,回头冲顾母甜甜地笑了笑,掰了一块放进嘴里,转回身摊牌。 小胡一把。 顾淑昌又输,打开面前的抽屉,现金已经输光了。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顾淑昌拿出钱夹子,故意在众人面前倒了倒,“现金没了。” 跟程意意打牌有点儿邪门,她总有种被压着打的憋屈感,仿佛被故意针对了一般,想要找出些什么,偏偏又无迹可寻。她早便觉得喘不过气,现在输光了现金,剩下的时间正好去美容院舒舒服服做个spa。 “欠着也没关系,”程意意咽下橘子,冲她笑笑,“堂姑不够的话,我这还有。”说罢,从跟前抽出一叠递给她。 顾淑昌面上不露,心底却几乎要抓狂了。 谁tm叫你烂好心! 偏偏程意意笑得一脸温和无害,众人又都纷纷劝她,此刻走了便是扫大家的兴,她只得压着心中的不悦强迫自己坐下来,接着开始熬。 直到天色昏暗,这场牌局才算散了。 出门时候,顾淑昌整个人都有些阴沉,她本就头昏脑涨地走到门口,偏偏顾母不识趣,送客时候把她留到最后,一个劲儿让她下次再来,顾淑昌心 里再多的不耐偏偏不能发作,反复说了几次,她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 见她答应了,顾母才满意地松开手,又道,“还有一件事儿。” “嫂子你说。” “那位…下次来就别带她了吧,虽说她女儿是挺好的,但到底西泽不喜欢,也怕意意以后知道了心里不高兴,留下隔阂就不好了。” “嫂子,这也太憋屈了吧,”顾淑昌目瞪口呆,“我说你这样可不行,哪有婆婆讨好儿媳妇的道理,她怎么说也是小辈,哪有轮到你顾忌她喜不喜欢的……” “可西泽喜欢啊,我就西泽一个儿子,不然你去跟西泽说说?” 顾淑昌讪讪地住了嘴。 她又不是傻,哪里敢在顾西泽面前说这个,这些年轻人最听不进劝,她一张口,摆明了讨人嫌的。 顾母和佣人关门折返。 顾淑昌的车沿着公路开出一段,突然停下,转回头看顾宅。 整栋大宅灯火通明,也许厨房已经被准备好了晚餐,看起来莫名地便洋溢着一股生机与喜气。 她回想了自己的一整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晚餐的桌上,程意意一整天才算见到了顾父。 他大概是在外出席什么会议,风尘仆仆赶回家,眉宇间还有些倦色。 顾母上前接过外套,程意意赶紧欠身叫人。 瞧见程意意在家里,顾父打起精神来对她点点头,随和地问了几句。 程意意一一答了,见顾父又与顾西泽说着话,这才返回厨房帮着张仪拿碗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程意意总觉得顾父对她的态度也比上次随和得多。 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温和轻松地,让她缓慢融入进来,没有不安,没有尴尬。 大概…他们是真的不介意她的家庭,并且满意地接纳了她的存在。 程意意理着盘子,不知怎地,觉得有点儿受宠若惊。 “意意,我来便是了,你去吃饭。”张仪催促。 程意意应着,加快手上的动作,整齐放进碗柜里,直到顾西泽探头唤她,程意意才擦擦手上的水汽,跟着他一道入席。 一道稍显隆重的家宴,桌上放着十四五道菜,大半是她喜欢的菜,程意意一眼便看出来,这是特意吩咐的。 糖醋 排骨、麻辣肥牛卷、酸菜鱼片、酱爆鸡丁… 顾西泽的口味清淡,她从前听他隐约提起过,家里的口味也和他差不多,少油少盐,基本不见辣。 这些菜都是做给她吃的,程意意捏着筷子,总觉得心里不安。 “意意,别愣着,先吃呀,”顾母用公筷给她夹了块排骨,“不喜欢吗?我记得西泽说过你喜欢这个。” “不会,我喜欢的。”程意意应声,夹起来,埋头咬了一口,抬头冲顾母点点头。 顾母这才轻轻笑起来。 “是吧,张仪做川菜也有一手,你在咱们家有口福了。” 程意意嘴里有东西,没出声,只是依旧笑着点头。 她生得好看,笑起来最漂亮,桃花眼弯弯,亮晶晶的,让人甜到心坎里,顾母看着喜欢,又给她夹了一块。 顾父惯是严肃寡言的样子,整顿饭下来也没说过几句话,只听着别人说,偶尔含蓄地点头。 满桌子摆了大半辣菜,见顾母总给程意意夹,辣得她脸红,才出声让顾西泽去给她倒了杯水。 …… 自程意意记得起,她似乎便再也没一次性从陌生的长辈那里,接受过这样多的善意了,而且还是对她这样重要的善意。 她小时候生得可爱,嘴巴甜,最容易讨长辈喜欢,她们一部分会爱怜地摸摸她的头,给她一把糖,还有一部分在得知她的身份后,心里的喜欢便大打折扣。 没有大人这样用心地对过她。 可那不重要,因为她们不是程意意的什么人,程意意自己也从没用心地对过她们。 可现在,这些曾经缺失的似乎在这一瞬间找到了。 如果没有顾西泽,她们对她来说一辈子大抵便是陌生人罢了,可命运是这样奇妙地把她们牵连在一起,毫无血缘关系的长辈,却也能让她的浑身的感动一点一点凝聚,像是一股热流,从心间流了向四肢百骸。 …… 晚餐过后,顾父去了书房,顾母便不再束着她们了,自己看电视,挥挥手让顾西泽带着程意意去四处参观。 待到两人走远了,又吩咐佣人给程意意铺床。 “太太,程小姐住哪间?” “恩…”顾母偏头沉吟片刻,开口道,“就西泽旁边那间,打扫出来给意意睡吧。小两口难得聚两天,我才不做这恶人。” 这边,程意意却是头一次参观顾西泽在老宅的卧室。 她推门步入卧室里好久,还觉得有些玄幻。 这就是男神顾西泽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呀。 和他丽都公寓那间黑白灰机械整齐的无趣公寓一点儿也不一样。 连床单都是可爱的蓝白条纹。 “西泽,你小时候也有玩具啊…” 程意意在书柜后面的置物架上发现了新大陆。 整排的飞机模型由小到大摆满了架子,做工精致,线条极漂亮。 顾西泽跟着进来。 程意意抬手轻轻摸了摸看起来最帅气的一架,抬头看他,眼睛发亮。 “那是kt板材质的su27,你喜欢,我可以做架新的送你。” 第52章 52 从前念书时候开始,程意意便一直认定顾西泽点亮了手工技能。却没想到,这技能他何止点亮,简直是满点!顾西泽连这样精致的模型都能做出来…还会做饭,会编好看的辫子,程意意突然觉得自己枉为女儿身… “这是在什么时候做的?” 程意意指尖划过模型帅气利落的线条,眼睛在发光。 这架su27模型已经不再崭新,即使主人保存得很好,看起来也应该有些年头了。 果然,下一秒顾西泽便出口验证了她的猜测。 “三年级。” 他答着,松了松衬衫的领口,倚身靠在书柜边上,静静注视着正好奇打量他房间的程意意。 模型的做工极好,许多细节都一一呈现出来,叫人根本看不出是小学生的手笔。 果然童年时代的顾西泽也是顾西泽…程意意暗呼一声,他从来习惯从容不迫地去着手每一件事,一旦开始,便要追求到极致。这性子他估计是打小便养成的,连玩个玩具都如此。 程意意忽地想到自己上三年级时候,一会想要学美术,一会又跟着别人进合唱团…她聪明,学什么都上手快,然而随便学会了一些,却又都没了兴趣,能坚持到最后的爱好寥寥无几。和顾西泽一比,真是惭愧得脸红。 可在认识顾西泽之前,她从未察觉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 同龄人辛苦练习,想要入门的时候,她仅凭天赋便能领先她们,学腻了就再换一个领域,她只享受这种挑战的快感,却从未想过花了一堆时间、精力学成半罐水,对她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 很多东西,她是后来同顾西泽在一起之后,天长日久,慢慢被影响,才学会的。 “喜欢哪个?” 见程意意的指尖搭在另一架模型上,顾西泽又向她解释了那一架的型号和材质。 “我喜欢哪个你都肯给我吗?”程意意故意抬头问道。虽然模型都旧了,可保存了这么多年还这样完好,可见顾西泽当初必定是极喜欢的。 程意意只是玩笑,却没想到顾西泽认真地点了点头。 “恩,给你,”他的衬衫松开两扣,黑发散落额前,放松地斜倚在书架上,与平日里的严谨内敛的样子截然不同,别有一种迷人的魅力,“我的都是你的。” 他顿了顿,接着补充,“但这些都旧了,你喜欢,我现在可以 做更好的。” 听到这儿,程意意心里便已经足够舒服了。 她嘴角微微翘来,然后摇了摇头,“我是女孩子呢,要这个干嘛。” 顾西泽忙得要命,程意意可不想占用他本来就有限的休息时间。 程意意虽然拒绝了,可她的喜欢都写在眼睛里,顾西泽哪里看不出来,面上不再提,只暗暗在心里记下了。 …… “诶,西泽,过来,”程意意眼睛弯弯,“这些都是你什么时候拍的?” 顾西泽只是洗个澡的空儿,擦着头发才走出浴室,便听程意意偏头饶有兴趣扬声问他。 她坐在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捧着相册。 顾西泽都不知她是怎地从比她个子还要高得多的书架上抽下来的。 他特意放在书架最高层… 想着,顾西泽心底便生出一股危机感来,擦头发的手缓缓顿住,只把毛巾搭到一边,迈开长腿便走到程意意身侧。 直到看清楚相册的内容,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是那一本。 相册里都是些他们念书时候的照片,顾西泽更多时候在镜头后面,相册里都是程意意的单人照。 大部分连程意意自己都从未见过。 图书馆里,她闷闷不乐地拄着下巴坐在一边转着笔等他。 公交车上,他拉着手环站在她身侧,她坐着唯一的座位,偏头靠在他腰上睡熟了。 有一张是路灯下,她委屈独自走在前面的背影,那天似乎和他吵了嘴… 其实已经不用顾西泽回答了,翻了一遍照片,她便仿佛重温了一遍过去的日子。那些记忆其实从未在脑海中消失过,只是年纪越大,便越难得有时间将它们翻出来回忆罢了。 “这张…”程意意翻到最后一页。 “这么丑为什么还要洗!”程意意被自己丑得目瞪口呆,本来的温情也瞬间荡然无存。 那是一张她在田径场上跳高的照片,程意意那年运动会被嫉妒她长得好看的室友们坑了一把,替她报名参加了跳高。 程意意的偶像包袱重,最怕的便是这类需要身体协调性的运动。对她来说,跳得好看和跳得过去不能兼顾,为了班级荣誉,她忍痛选择了后者,还特意叮嘱了顾西泽不用抽时间来看,却没想他还是来了,还带了摄像机! 程意意双手捂着照片不想再看自己可笑的姿势,抬头商量道,“这张照片是我的,我要拿走了。” “很可爱,不丑,”顾西泽不肯给,“你的就是我的。” “那你的也是我的吗?”程意意抱紧相册,又补充道,“你刚才说过…”她一副要等到答案才肯松手的样子。 “当然。”顾西泽点头。 “那好,书架顶排第四本,帮我拿下来,我刚才没来得及细看,”程意意愉快地撒了手,“你的就是我的,我要带着回g市区多看几遍。” 她才撒手,顾西泽便料到不妙。 果然,程意意已经先看过了那本,就在这等着他呢。 “君子一言。”程意意仰头得意洋洋冲他笑。 既是说出了口,顾西泽看着她鬼灵精怪的样子,也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把相册给她拿了下来。 “小骗子。”递到她手中,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低低骂了一声。 顾母当年想要个可爱的女儿,买了一堆裙子偏偏却没生成。小孩儿的长相本就雌雄难辨,顾西泽长得白,顾母便爱上了把小花裙子往他身上套,穿起来还真像个漂亮的小姑娘。顾西泽还不记事那会儿,就被拍下了一堆黑历史留念。 程意意接过手迫不及待便翻开了,她自己看也就罢,偏偏还要拉着顾西泽一起看。 “这条蓬蓬裙真的好看,西泽,”程意意笑得直不起腰,直拍他的背,“你别说,伯母的眼光还错…” “诶,别翻页啊,这圈儿小蕾丝很萌的…” 顾西泽还是没忍到相册翻完,便一把合了起来。 他的人设正在遭受崩塌的危机。 程意意的笑还没停,就见顾西泽合了相册俯身过来。 他还穿着浴袍,发梢的水汽未干,眼神幽黑,饱含着浓烈厚重的情·欲。 程意意仰倒后缩,紧张安抚道,“你别生气啊,西泽…” “我不生气。”顾西泽轻轻摇头。 有水珠滴落在程意意的眼睑上,冰凉凉的,夹着清新的柠檬味香气,伴随细致缠·绵的吻,密集地落了下来。 这吻来得温润炙热,叫人浑身发软。 他的手顺着衬衫衣摆滑入后腰。 “还没洗澡…”程意意唇间含混低喃一声,又很快消失在顾西泽强烈的攻势里。 天雷勾地火,小别胜新婚,正是最经不起拨撩的时候,只需一个吻,便能唤醒身体与心灵的欲·望。 箭在弦上,却听门口被人轻扣了两声。 “程小姐,”有声音温和道,“您的房间就在隔壁,床铺好了,需要先放洗澡水吗?” 程意意到底记起了是在谁家里,赶紧推开身上脸黑的顾西泽,扬声应道,“不用麻烦的,我自己来就好。” 她接着坐起身,重扎一遍散乱的头发,理了理额角,拉平展上衣,抬手拍了几下泛红的双颊,白了一眼顾西泽,这才起身,临出门前还不忘顺走了桌上的相册。 …… 招呼她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十分和善,程意意中午时候便在客厅见过她一面。把程意意引进了旁边的卧室,放着洗澡水,又细心给程意意讲了卧室里各样东西摆放的位置。 程意意一一记下,笑着认真地道了谢。 “程小姐太客气了,这些都是我份内的事。”她连着摆了摆手,受宠若惊。 把人送到门口,瞧着人走远了,程意意才关了门,开始收拾行李。 待到东西都放好,程意意终于得以进浴室泡了个澡,洗掉浑身的躁意,一整天的忙碌仿佛这才放松下来。 裹着浴袍出门,她这才有空细细打量卧室。 她的房间格局看起来不像客房,很宽敞。窗边还放了一组蓝白色地中海风格的沙发,极清新漂亮,一看便知是女人的手笔,大抵是顾母布置的。 拉开二楼的落地窗帘,便能看到大宅的院子。院子中心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榕树被围在花坛里,院子四周点了一圈小灯。光线温润柔和,并不扎眼,像满月的月亮。 程意意推开阳台的轻呼了一口气,夜风凉凉地掠过脸颊,叫人心里放松而安定,浑身的躁意似乎也渐渐被平复了。 阳台上站着吹了没两分钟风,却又听卧室的门被人扣响了。 那敲门的节奏,一听便知是顾西泽。 程意意闭了闭眼睛,等了一会儿不见停,只得快步走到门边,压低声音道,“西泽,这是在你家,不是在公寓…” 言下之意,你忍一忍。 顾西泽却不接茬,随着她轻声道,“你的耳钉掉我床上了。” 程意意往耳朵上一摸,清早上节目前戴上的银耳钉果然掉了一只。 第53章 53 “真的只是为了还耳环?”程意意低咕一声,半信半疑,又想来顾西泽应该不至于骗她,这才开了门。 耳环果然在顾西泽摊平的手心。 假期只有两三天,她从g市来时就只带了这一对,少了一只耳钉就没法儿戴了。 程意意正伸手去拿,顾西泽的手心却忽地收拢了。 刚好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接着压低声音问道,“头发怎么不吹干?” 她的长发湿漉漉披在肩上,发梢还滴着水。 “刚洗完出来呢…”程意意嘟囔一声,挣扎两下,想把手抽回来。 “我帮你。”顾西泽说罢,长腿迈开,拉着程意意就进了房间。 “我一会儿自己来就好,”程意意急了,“你快回房间去,一会儿该被人看见了。” 顾西泽却不理,把耳钉还了她,径自进浴室找了吹风机,在沙发边上把电源插好,这才冲她招招手。 “过来。” 程意意很少有把头发吹到全干的耐性,中午也就罢,晚上也这样躺上床,日后是要留下病根的。 有人帮着吹头发这样享受的事情,平日里程意意肯定不会拒绝,可这是在顾西泽家的宅子里。 这么晚他还呆在她房间里,叫人家怎么想… 程意意扶着卧室门眨这眼睛看他,就是不肯动弹。 顾西泽自然清楚她想些什么,服软低声道,“我出门时候会小心些,不叫人看见。” 程意意得了这承诺,又扫了一眼走廊左右无人,这才关了门,心满意足地走到他跟前的沙发上乖乖坐好。 顾西泽心底却是轻轻笑了自己几声。 陪着程意意在自己家的宅子里玩躲猫猫,这样幼稚的事情他都能做出来,他觉得自己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吹风机低声的鸣音里,暖风随着他的指尖在她长发间穿梭,吹得头皮暖洋洋,舒服得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偏偏lucky被吹风机吵醒了,睡了一整个下午,它的精力充沛得有些过分,一边小声叫唤,一边挠箱子。程意意只得把它放出来,抱到膝盖上顺毛安抚,有一搭没一搭与顾西泽说着话。 假期这么短,程意意却有一堆做不完的事儿,顾西泽正提到第二日的行程,她忽地想起来。 “明早起来我得先去医院看英宛, 她快要临盆了。” “我送你过去。”顾西泽低声应她。 “真快啊…”程意意仰头靠在沙发边缘,闭着眼,心中有万千感慨,“我离开帝都时候,英宛的肚子还一点儿不显怀,再回来,宝宝却都要出世了。” 英宛将要成为一位真正的母亲了。 程意意潜意识里只觉得昨天才刚从崇文毕业,今天同窗们便先后结了婚,一个个有了小孩儿。 顾西泽沉默听着,神情若有所思,却并没有发声打断她。 lucky自然感受不到主人的怅然,迈着小短腿往后扒和程意意浴袍的衣角较上了劲儿,一下挠一下拽,直到程意意把它笼在怀里,它才勉强肯安分了一些。 程意意从前没有养过小动物,顾西泽也从未见过她这般包容的模样,一时觉得新奇,关了吹风机,笑道,“真舍得把它留在帝都?” “舍不得也没办法了,”程意意抚了抚它的小脑袋,“研究所这样忙,我照顾不好它,只能交给它爸爸了。” 更何况张清就与她住在同一层楼,她还真不放心天天把lucky扔在宿舍里。 “对吧,爸爸?”程意意抱着萌哒哒的小猫一齐回头看他。 顾西泽失笑,伸手接程意意手里的猫,lucky却抬起爪子一拍,不让抱。 程意意强行把它塞进顾西泽怀里,小猫又开始不安分地挣扎起来。 “lucky,听话!”程意意赶紧给它顺毛,又解释道,“它才两个半月,再长大一点应该就不会有这么好动了…满三个月要记得带它去打疫苗,但也千万别在生病时候打…” 顾西泽抬眸,看着程意意樱唇一开一合认真叮嘱的模样,有些出神。 “怎么看着我…”程意意抬手摸了摸,“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顾西泽轻轻摇了摇头,忽地开口唤她,“意意。” “怎么了?”她的神情不解。 “我们要个孩子吧。” 这个话题就这样重新被猝不及防地提起来。 程意意有些发愣,回神随即笑起来,“不应该先结婚吗?顺序都不对,我不要。”说罢,她又重新低下头去逗猫。 “我们现在就可以结婚。” 顾西泽弯腰把lucky放到地面上,起身抓住程意意的手,在她自己眼前摊平。 白皙纤嫩的无名指上,那枚戒指格外漂亮。 “我以为我已经求婚成功了。” “不算,”程意意语塞,一把抽回手来背到身后,“这是你趁我睡觉时候偷偷戴上的。” “那我再来一次…” “等等。”程意意忽地抬手蒙住了顾西泽的嘴巴,也打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她的神情有些茫然又迷惘。 过了许久,她才放下手来,又把头埋进他的怀中,双手轻轻环抱住他的腰。 “再给我些时间吧,西泽…”她的声音显少有这样不安的时候,“让我好好想想。” 欲速则不达。 顾西泽大概清楚她在迟疑犹豫些什么,点到即止,再不往下催促,温柔地吻了她的发心,轻声应答她。 “好。” 过去的五年里,程意意从未敢深想过自己未来的家庭与婚姻。倘若是在上一次离开帝都的时候问她想不想要个孩子,她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她不懂得怎么去孕育、抚养一个孩子长大成人,她甚至惶恐那份责任落到自己身上,沉重得她背负不起。 可这一次,她却清楚地知道,她的决心不再那么坚定了。 尽管就连她也不清楚是什么改变了自己。 如果她有了孩子,也许会是一个像lucky一样可爱的小生命,她的孩子拥有顾西泽这样好的父亲,还有顾父顾母这样好的爷爷奶奶,一个完整的家庭。 她曾经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和她自己截然不同,她的孩子将永远不会经历她曾经历过的。 吹干的发丝柔软垂顺地披在身后,程意意把头发拨到一边肩上,回到床上躺下。 顾西泽拉了椅子坐在床头,帮她盖好被角。 床头的暖光灯下,他的眼睛格外沉静温柔。 “回去睡吧,西泽。” “我看你睡着。” 第54章 54 程意意起得早,到医院的时候,英宛才刚刚从床上起来活动,瞧见程意意敲门,眼神惊喜就要朝她过来,走得快了,还有些打晃。 “慢点儿!”程意意快步上前扶她,惊魂未定。 “没事儿,挺着肚子走快了就是老打晃,不会摔着的,”英宛扶着她的手站稳了,又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婆婆她们都还没到呢。” “一起床我就来了,早点儿来看你。”程意意在床头放下果篮。 英宛的老公陪床,此刻刚刚出门去给她买早餐。她住的双人间,现下另一床的人还没醒,再说话时,程意意便压低了声音。 “本来想给孩子买些小衣服小玩具,可我又不大懂这些,干脆就偷个懒封红包好了。”程意意把东西插·进英宛口袋里,眨眨眼睛,“连着西泽的份儿一起哦。” 英宛瞧着她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诶,说真的,在顾总家宅子里住一晚是什么体验?顾总爸妈凶不凶?是不是电视剧演的那种豪门恶婆婆…” “哪能都跟电视剧里一样,”程意意失笑,“他们挺和善的,西泽的妈妈特别温柔。” 英宛挺着肚子,站了一会儿便有些累了,张腿在床边坐下,程意意便拉个椅子坐在她跟前。 “要摸一摸吗?” “可以吗?” 程意意眼睛一亮,再次得到英宛的答案,这才摊平掌心小心翼翼轻抚了两下她肚子上的起伏。 就在这个地方,孕育着一个即将出世的小生命。 “孩子会踢你吗?” “会,淘气死了,整夜被它吵得睡不着觉,”英宛虽然抱怨着,嘴角却始终带着笑意,按住她的手,“你别动,就贴在上面试试,还可以感受它的心跳。” 程意意依言,果然在那里感受到了均匀的律动。 “意意,你还记得吧,大学时候有天晚上咱们宿舍夜谈,可说好了一个人生孩子,其他三个要做干妈的。” “当然记得。”程意意含笑点头。 是了,英宛点头,整个宿舍程意意记性最好,最不可能忘的人就是她。 两人说得正酣,英宛的丈夫买早点回来了,怕英宛没有喜欢吃的,他每样买了些,手上拎了一堆。 这还是程意意第一次瞧见英宛的丈夫,虽五官算不得帅气,身材却挺拔高大,气质硬朗 ,是英宛上学时候喜欢的类型。 英宛又介绍了两人认识,这才打开早餐的袋子,招呼程意意一起吃。 程意意晨起喝了些白粥垫底,不怎么饿,正要拒绝,英宛的早餐袋子一打开,味道便传进她的鼻腔里。 本是红烧牛肉面的味道,程意意平日里也喜欢吃,今天闻着,腹底却不知怎地涌上一股酸意,浑身泛油腻,有些恶心,只来得及冲英宛摆摆手,便快步朝病房外的洗手间走去。 趴在洗手池上干呕了半天,待到胃里稍微平复了一些,程意意才直起腰,接了些凉水冲了一把脸,猛地想起上个月的生理期还没到。 研究所的工作繁重,程意意一心想要拿到成绩,为了工作常常作息紊乱,三餐不继,生理期几乎从不准时,可也从未这么晚过…… 程意意心中的猜测一冒头,便再也压不下去了。 会不会是在g市那晚,顾西泽最后来看她的那次…可那天她明明做了防护措施也吃了药…不可能的啊! 程意意想着,竟觉得四肢发软浑身乏力,连头上都开始冒汗… 千万不能在这关口,和肖庆合作的课题眼看就能攻破… 她的博士到六月份才读满两年,虽然课程已经提前学完了,可就算她现在开始准备论文和答辩,老师放行,也基本得到明年三月才能填提前毕业审批表,想要拿到学位证书最慢也得在明年六月以后… 百人计划需要全职进入中科院工作,入选名单公布后在六个月内到岗工作即可。在程意意的规划里,假若公布的名单上有她,三月份再提交提前毕业审批表也来得及,假若没有,她就继续把博士念下去,毕竟冯教授是个难得的老师。 她昨晚是对顾西泽的话动摇过,想过要个孩子,可绝不是在这个时候。 可假若现在有了孩子…她的计划便全盘被打破。 休了学,一切便泡汤了… “意意?怎么了?” 英宛不知什么时候扶着墙走到了洗手间门口,她大着肚子,走起路来有些蹒跚,眼神中带着几分忧色。 程意意勉强按下心中的情绪,抽出一张纸巾擦干面上的水汽,唇形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不会是怀孕了吧?”英宛压低声音惊道,她刚怀孕几周的时候,也是像程意意这般,一点儿油腥也闻不得,“你上个月那个来了吗?” “ 还没来,平时也不准,只是没有这么晚,”程意意皱起眉轻轻摇了摇头,把滑落的头发别到耳后,“还不能确定…” “别愁眉苦脸的了,怀了孩子这不是好事儿吗?”英宛走进,轻拍了拍她的肩,“学长肯定高兴疯了…” 见程意意眉头还在轻蹙着,英宛还不知怎么安慰她,却忽地从记忆中翻出一个片段来… 那天晚上夜谈,她们似乎还延伸了些其他的话题,对床的田悦提起了理想生孩子的年纪,大家纷纷说了自己的看法,唯独没等到程意意的答案。 起初她还以为程意意睡着了,朝上铺试探地唤了几声,才听程意意的声音低低传来。 “不想要孩子…” “不是吧意意,你和学长不生个宝宝简直白瞎了这么好的基因…”大家低声议论。 她记得程意意当时在上床翻了个身,高低床晃了一下。 “那时候再说吧,我带不好小孩的,能不要就不要了。” 她们和程意意一个宿舍,自然再清楚不过,顾西泽的家世非凡,又是家中独子,程意意日后说不准就要妥协的。那晚话题到那便止住了,谁也没再往下提。 如今再想起来,程意意那时候便不想要孩子,更别说现下她手上有课题,又交了百人计划的申请材料,正是需要出成绩的时候。 她这样皱着眉… “意意,你不会是不准备要吧?”英宛惊道,握住程意意的手,“这事儿学长知道吗?” “我还没测,他不知道…”程意意摇摇头,“也许没怀上呢。” …… 匆匆与英宛作了别,程意意一出医院便直奔对面的药店, 等待的几分钟里,她心中焦虑地祈祷了千百次,心跳得几乎要蹦出来,结果终于留在第一条杠上。 害怕结果出错,程意意又撕开一盒测试,始终是一道杠,狂跳的心终于平缓了几分。 庆幸… 此刻她的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今早的恶心干呕,大概是因为最近太忙了,低血糖。 程意意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哗啦啦任水从指间流过,直到双手冲得干干净净,才又洗了一把脸,找出发圈,把披在身后的卷发利落扎起来。 镜子中,她的脸色还有些发白。 程意意从包里拿出口红,在唇上淡淡擦了一层 ,又在脸颊轻轻点了两下,用手指晕开,气色看起来才勉强好了一些。 她的包里还放着昆南的卡,从倪倩那儿抢回来的。就近找了个同城快递寄送点,程意意把卡塞进去,想了想,还是什么话也没留,封上快递的文件袋,在快递单上写下了昆南公寓的地址。 几个小时便能送达,他看到字迹应该就知道是自己。 程意意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用这种方式。昆南现在大概比任何人都后悔,而且羞于见她。 然而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 昆南成年了,他已经有了成年人判断是非的能力,却还是选择用小孩子这样幼稚恶劣的方式解决问题。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现在打电话去质问,打他、骂他一顿,作用都不大了,程意意冷静地隐忍不发,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昆南几乎是程意意认识最久、也最重要的朋友了,惟愿经过了这一次,他能真正学着长大些吧。 程意意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后放下笔,付了快递钱。 帝都正是难得晴朗的好天气,再出门,已经到了午餐时间。程意意随意在超市买了两盒牛奶,刚刚排队等着结账,顾西泽便来电话了。 “吃饭了吗?” “还没呢,”程意意前头排着两人,她一手拿着牛奶,又从货架前抽出一条巧克力,“我刚从英宛这儿出来。” “到公司来,我等你一起吃。” “可我刚买了午餐。” “可我想你。” 平日里认真严肃的顾总,隔着电流绵绵地说着情话,程意意忍不住又把电话拿近些,贴紧耳朵。 “这不太好吧,我又不是顾氏的员工…”她的唇角弯得可以挂葫芦,偏还要拿乔。 “我下楼接你。” “你的秘书团看到我会不会不喜欢?” “你不是最热衷宣誓主权吗?” “那好吧。”她最后装作勉强同意的样子,“我现在过来。” 挂了电话,程意意唇角的笑意还未消散,前头排队的小姑娘忽地转过身来,眼睛闪闪发光。 “意意,我们又遇到了!” 作为一枚合格的迷妹,其实杨庆媛在程意意刚开始接电话时候,便认出了她的声音,只是强忍着激动,直到她打完了电话,才敢转过身来。 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才能在这么大的帝都三番两次偶遇女神! “这么巧,”程意意也笑起来,“今天你的同学没跟你一起出来玩吗?” 女神的记忆力果然不是盖的,过年时候见过她一面,时隔几个月,还是一眼将她认了出来。 杨庆媛觉得心里乐得就要开花了,面上还是只得乖巧地回答,“恩,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我家就在附近,现在是出来买些吃的。” 程意意扫过她的购物车,零食堆成了座小山,她一边从购物车里往收银员面前搬,一边同程意意说着话,眼神愧疚,“意意,对不起,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情。” “怎么了?”程意意心里觉得这孩子真可爱,带着笑意温声问她。 “年前那个曝光你恋爱的帖子,是我同学发的,我没能拦住她…”她低下头来,不敢再看程意意,“那天我们从百货商场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你上车…” 第55章 55 “对不起…”杨庆媛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这样啊——”程意意尾音拖长,沉吟片刻。 生怕得不到原谅,杨庆媛心跳快得就要蹦出来,却在这时候听程意意轻轻笑了一声。 “又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的。” 杨庆媛再抬头,女神面上的笑容温柔又和煦,她微微欠身,帮她拿出购物车里的最后两盒巧克力棒,放上收银台,冲她眨眨眼睛。 “真可爱。” 这是在夸她吧… 杨庆媛的脸唰地红了。她生得一张白嫩的苹果脸,平日里夸她可爱的人不少,可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让她感觉甜到了心坎儿,大脑里塞的仿佛都是蜜饯,浑身轻飘飘起来。 “两百二十块零一毛。”收银员结完账,等着收银找补。 杨庆媛先付了两百二十,却怎么都找不出零钱来,只得又抽出一张整百,刚递上,却听程意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等一下。” 杨庆媛回头,这一声却不是对她说的。 “算错了吧…”程意意偏头冲收银员笑,“我刚才有在看价格显示屏,应该是两百一十八块一,错了两块钱。” “不可能的…”收银员没能认出程意意来,总觉得她在故意找茬,“这是电脑计算的,不是我算的,不可能出错…” “再算一次吧,恩?”程意意并没有被质疑的恼怒,声音反而越发柔和。 她的样貌精致,气质斐然,不似普通人。收银员只得压下心中的不耐,又把装好的东西从环保袋里倒出来,一样样扫描计价,显示屏上的价格最终停在了两百一十八块一。 程意意说的没错,错了两块钱。 “这不可能啊…”收银员抬了抬帽檐,满脸惊诧,不信邪地又从头扫了一次码。 还是两百一十八块一。 “薯片的价格是两块,可能是重复计价了。”程意意解释。 杨庆媛买的薯片多,兴许就是哪一袋算多了一次。 收银员低头羞得不敢再说话,埋头数出一块九找零。 杨庆媛接过钱,随手塞进兜里,眼睛里的崇拜已经完全言溢于表。拎着大袋零食站到出口一边,等着程意意付完了帐,才屁颠屁颠跟上她,心里按耐不住好奇,大着胆子问道,“意意,你刚刚是怎么算出来的 ?好厉害呀!” 她记得收银员在结账的时候,女神明明是在和她说话的。 说话的同时,她居然还能分出神来计算价格显示屏上的数字,而且还算对了!, “收银员扫码的速度不是很快,算数好一些就能跟上。”程意意轻笑摇头,口中推谦,“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平日里大家都不注意这些吧,总觉得收银机不会出错。” 天才的大脑构造果然跟普通人不一样… 杨庆媛只来得及为她挣扎在及格线边缘的数学默哀了三秒钟,转而又忍不住替自己的眼光骄傲起来。 不愧是她喜欢的爱豆,长得好,温柔又细心,最重要的是,智商高的人真的好酷! “意意,你是趁假期回帝都录pk赛的吗?” 一道出了超市,杨庆媛想起网上的路透,绞尽脑汁才找出搭讪的借口。 “恩。”程意意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纸,递到她面前,温声轻询:“要来一块儿吗?” 她的零食里那么多巧克力棒,应该也喜欢吃巧克力。 果然,小女孩的大眼睛扑闪了两下,“可以吗?” 得到程意意肯定的答复后,才小心翼翼就着程意意的手,从巧克力上掰下一小块来。 她低声腼腆道了句谢谢,心里却早已经开始放烟花。 爱豆给的巧克力!不吃了,要包起来放在床头珍藏! 温柔的三言两语加上小半块巧克力,杨庆媛感觉自己完全忘了回家的路,亦步亦趋直跟到了公交车站。 直到程意意面含微笑提醒,“你也要坐公交车回家?” 话音才落,杨庆媛的脸便猛地红了,她赶紧拎起脚边的东西,“我忘了…我家就在附近,不用坐车…” 正巧等的车进站,程意意含笑轻轻冲她挥挥手,“那再见啦。” 程意意笑起来特别好看,眼睛弯弯,牙齿整洁漂亮。杨庆媛受宠若惊地挥手回应,目送着女神上了车,才想起木愣愣地回一声再见。 她觉得自己真是又呆又蠢…还沉浸在懊恼中,手机忽地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重新放下两大袋子零食,掏出手机来看新进消息。 却是一条娱乐推送新闻,正打算关了手机塞回口袋,她的眼睛却不小心从标题上捕捉到了一个名字。 宋安安。 宋安安生的好看,长相是她特别能欣赏的类型,演技又在线,杨庆媛从前其实对她感官还不错。可自从知道她自己买水军炒作恋情之后,便路人粉转路人了。 定睛一看,那推送消息的标题写得夸张极了。 “新生代影后宋安安黑料大起底,仙女人设除了演技都是假的。” 多半是假新闻吧? 这个标题太夸张,杨庆媛其实不怎么相信。但到底是曾有过好感的明星,她好奇心发作,还是暗搓搓地戳开看了。 然而点开之后,杨庆媛着实被新闻里的实锤吓了一跳。 宋安安的盛世美颜居然是整的! 她在整形医院的档案不知怎地被曝光了,照片里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她整容前素颜的样子,还有大量不同阶段的微调效果图。 宋安安的脸是时下正流行的整容范本,她的五官精致到挑不出瑕疵,清纯与妩媚并存。 桃花眼,小翘鼻,正是这纯天然的美貌,让她从娱乐圈一众整容怪里脱颖而出。 可谁也没想到,众人眼中的整容范本,居然也在将别人作为自己的整容范本。她不是没有动,不过是一点一点微调,调得让大家都发现不了罢了。 新闻的撰稿人甚至在宋安安整容前整容后的图片一旁,附上程意意的图片作为比对。 结果一目了然。 宋安安与程意意的相似度从三四分,神奇地成为如今的八·九分。 桃花眼的眼头更开,眼角更翘,鼻子更挺,下巴的轮廓更完美了。 明星们对待整容的态度通常是打死不承认,观众们也早已习惯这一点,偶尔遇到有勇气坦然承认的,宽容度都几乎要爆表。 可宋安安这样换了一张别人的脸,还厚着脸皮发通告吹自己纯天然的,大家都还是头一次见。 她整的是程意意的模样,再一联想程意意与顾西泽的关系,大家都仿佛恍悟了什么。 杨庆媛愤愤地关了手机,没两秒又忍不住打开去看评论区。 整成别人的脸算侵犯肖像权吧? 她当初是眼睛瞎了吧,怎么会觉得宋安安长得好看呢? 评论区的风向毫不意外,最让人们意外的是——骂得最厉害的,居然是宋安安自己的颜粉! 宋安安的人设彻底崩塌了,而整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大概要数那家被曝光的整 形医院。 …… 顾西泽每天有一半的时间在工作,可事实上,程意意还从未去过他工作的地方。 顾氏集团的写字楼位于整座城市的黄金地段。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身上发晕,好在吃过半条巧克力垫底,程意意的低血糖总算好了些,至少没再犯恶心。 下了公交车,她便从包里找出棒球帽戴上遮太阳。穿过马路和人群熙攘的广场,终于抵达了顾氏的大楼下。 大楼美貌的前台小姐们今天都有些荡漾。 顾总今天居然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二十来分钟! 要知道,虽然她们是大楼的前台,可顾总作为整个集团日理万机的大boss,停车场有电梯直达顶楼办公室,平日里闲得没事哪有时间来底楼晃悠? 多少人羡慕她们的工作,可唯有她们自己清楚,作为集团的底层,微不足道的前台,见到这个集团金字塔顶尖人物的机会,比外面的甲乙丙丁多不了几次。 可今天,她们居然有幸——整整看着顾总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了二十分钟报纸! “今天口红这个色号还适合我吧?” “帮我瞧瞧,我的眼妆晕了吗?” 第56章 56 “帮我瞧瞧,眼线晕了吗?” “放心好了,顾总坐这么远,5.2的视力也瞧不见你晕开的眼线。”语罢,说话这姑娘蹲身埋头在柜台下掏出镜子补粉底。 “顾总坐好久了,难不成是在等人?”有人深思。 “反正不可能是来这瞧你的…”答她的人一边应着,一边关了闪光灯,悄悄把藏在柜台后的手机露出摄像头来偷拍。 毕竟她们都难得有和真人离得这么近的时候。 …… 顾西泽自然注意不到姑娘们的小动作,埋头看了一眼手表,估摸着程意意快到了,合上报纸,起身。 “啊啊啊…顾总过来了过来了…他是在朝咱们这边走,是咱们的方向,对吧?”前台有人极力忍住激动,压低声音朝同事确认。 “把你的口水收一收,明显是到门口接人的好吧,就是不知道什么大人物能劳动顾总亲自下来,特助们怎么也不跟着…” 果然,他行经前台时,目光未曾偏移半分,视线始终朝着大厅正门的方向,长腿迈开,三两步便走远了。 顾西泽常年穿定制西服,修身剪裁,衬衫一丝不苟扣到领口,越发显得人修长挺拔,黑色短发梳到脑后,沉稳至极的风格偏偏搭上一张俊美非凡的脸,有种禁欲的诱惑。行动间贵气天成,气质斐然,仅看着背影,便叫人心跳加速起来。 得以近距离看了一眼大boss,众人内心又是一阵惊呼… 真人好年轻,简直比新闻里帅十倍! 皮肤好白,连双眼皮都这么好看! “我觉得咱们顾总国民男神的位子还能再蝉联十年…那些小鲜肉明星们哪里能比得上他…” 有人忍不住低声感叹一句,其余姑娘忙不迭点了几下头,心中深以为然。身材面容会渐老,可气质和风度是不会的。 众人上一秒还沉浸在顾总高大帅气的背影里,下一刻,心又都纷纷碎了一地。 顾西泽行到门外,再转身进来时,身后多了一位身材高挑纤细的女人。 女人戴着棒球帽,黑色卷发成马尾利落扎在脑后,只露出一抹白皙纤细的下巴来。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短外套,蓝色修身牛仔越发衬出她一双笔直纤细的大长腿,简单的白色球鞋,打扮充满了活力与朝气,倒是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众人看不清 她的长相与神情,但从气场看去,绝对是个美人。 她跟在顾西泽身后进门,两人分明没有多余出格的动作,举止间却无不透露出亲昵。大概见她没跟上来,顾总甚至停下了脚步,偏头等她。 隔得有些远,众人只能看清顾西泽的唇角微微抿起,含着些笑意,嘴巴一开一合说了些什么,神情极温和放松,眼角眉梢都带着春天里暖洋洋的温度,与她们在新闻里常见的严肃模样截然不同。 “饿了吗?”待到程意意跟上来,顾西泽才顺手接过她的包,轻询了一句。 “有点儿,”程意意点点头应他,“不过我刚刚已经吃过些东西垫底了。” 说罢,她抬头看了看四下,目光瞥到眼睛都看直的前台小姐们,又道:“包还是给我自己拿吧,不然别人还以为我矫情得连个小包都拎不动呢。” 顾西泽心中失笑,程意意平日里可不就是连个小包都拎不动吗。这样想着,女朋友的情绪还是要照顾的,他把包递还,又在程意意伸手来接的时候,顺势牵住了她拎包的右手,十指紧扣。 程意意挣扎了两下,没挣脱,这才不再动了。唇角悄然抿起,舌尖扫过唇齿间,仿佛依稀还能感受口腔残留的巧克力香味。 口袋里的巧克力还剩最后小半块,程意意没吃完,想留着一会儿吃,又怕气温太高融化了,干脆掏出来,偏头问顾西泽:“要吃巧克力吗?牛奶味儿的。” 程意意的十指如同削葱根,纤长白嫩,举着巧克力金色的锡纸在他面前打晃,格外好看。 “要。”顾西泽微颔首,只等着程意意剥好,却没想程意意直接塞进了他的西服外套里,一边叮嘱道:“你要记得吃,不然太热会融化的。” 顾西泽:“……” 两人低声说着话经过众人面前,最后进了电梯。 前台安静了许久,直至电梯门合上,终于有人出声打破这静默。 “那个女人是程意意吧?这么说,顾总大概是专程下来接她的…” “我见到的一定不是顾总本人…顾总是禁欲系,怎么可能把别人的手牵得这么牢…” “只看见个下巴,不过真是挺好看的,难怪宋安安照着整呢…” “顾总给女朋友拎包好萌。” …… 众人好不容易从顾总带女朋友来公司的冲击中回神,再低头,桌柜上一堆补妆的粉底腮红,已 经在几息之间被各自的主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大家面面相觑,最后又都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 作为一名合格的顾氏员工,大boss唯一上过的那期《周一访谈》她们人均至少看了三遍,有的片段太帅,甚至被截成动图和短视频在公司内部论坛里传得火热。大家都知道顾总有女朋友,可电视上听说和现实里亲眼看见,差别还是极大的。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人十指紧扣的画面在她们脑海中是挥之不去了。 人比人就是要气死人的,她们念书时候怎么就没遇到过这么质优的初恋呢? “顾总乘的那部电梯…这是回顶楼了吧…”有人好似记起什么,噗嗤一声笑起来。 闻言,大家脸上不约而同地浮出笑意。 凡事都有矛盾性,见到顾总的女朋友,她们的心情更类似于喜欢的爱豆结婚了的失落,反正顾总本来也就是她们这些凡人可望不可及的人物,而且,只要一想到比她们更心碎的人还在上头,大家心中的畅快便将那一点点的惆怅也压了下来。 顶楼秘书团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今天不知得受多重的内伤,她们一向觉得自己是整个公司最漂亮、最优秀、离顾总最近的女人,今天在顶楼见到程意意会是什么表情,都不用深想就要哈哈哈笑出来了… “哈哈哈…不行了,我晚上回去得再看一次《天生我才》压压惊…” “完全被碾压吧…哈哈哈…” …… 程意意还是第一次踏上顾氏大楼的顶端,被顾西泽牵着手行经秘书室,程意意至少感受到了二三十道目光在自己身上聚集,这还是在大部分人去食堂吃饭的情况下。程意意从小对这些再敏感不过,怎么会看不出来别人状似忙碌的行动间偷瞄的眼睛。 “西泽,”程意意忍住笑意低声道,“你的员工好奇心都很强啊。” “恩,”顾西泽点头,“我第一次带女朋友上来。”说话间,他的视线往四下扫了一周,所有的目光瞬间安安分分回归了原位。程意意顿时身上一轻,跟着顾西泽进了最里面的办公室。 百叶窗一拉,便完完全全是两个人的空间了。 顾西泽的办公室很大,又在高楼之上,隔着窗边的玻璃往下望去,仿佛整座城市都在脚下,心中平添几分豪气。 书桌柜子的摆放位置和他公寓的书房如出一辙,极简大气的风格,冰冷单一的 色调。在装修风格上,程意意的审美一向不能和顾西泽达成一致,绕过宽大的办公桌,程意意才在后面的椅子上找到了一个蓝白色企鹅造型的软垫来。 那是程意意买的。 小企鹅嘟着淡黄色的小嘴巴,表情治愈,挺着白肚皮,模样可爱,很软。 她忍俊不禁,“西泽,我给你放书房,你怎么拿到公司来了,叫人看见,你的霸道总裁人设就坍塌啦…” 程意意明显是想取笑他,顾西泽才不会接茬,面色平静淡定,拿好了筷子,才抬头道,“过来吃饭。” 菜是张仪做好了司机送来的,打开保温盒,还冒着热气。 顾西泽没怎么吃,就顾着给程意意夹菜了,直到程意意饱了,他才几口吃掉自己的份,招呼江特助进来收拾。 这是程意意假期呆在帝都的最后一个下午,第二天一收假,她就得回g市去。两地相隔的恋爱,能在一起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是这样弥足珍贵。 顾西泽开始伏案工作,她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拄着下巴看书,偶尔抬头打量一下顾西泽专注的侧颜。 他做事情从来都这般认真。 高楼的采光极好,春日里的阳光穿透玻璃打在人身上,少了外头的灼热,多了一丝舒适与安定。他的睫毛在垂下眼睑看文件时候格外欣长,脸部线条完美硬朗。 像极了她们念书时候一起去图书馆的模式。 那时候顾西泽还不大穿这样正式的西服,上中学时多半是穿附中的制服。不过他穿起校服来也帅极了,别人套着像麻袋,顾西泽身高腿长,搭上一张俊朗的脸,偏偏就能穿出不一样的气质,修短的黑发垂落额前,眉眼幽深,永远平静而严肃,程意意真的喜欢极了他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样子。 约会的地方多在图书馆,常是顾西泽提前到了,在那儿等着她。顾西泽几乎不用占座,因为很少有女生有勇气在他身边坐下。远远看着便足够叫人脸红心跳了。 程意意还碰到过一次例外的,那天她抱着书匆匆跑进自习室,正瞧见顾西泽放下笔,偏头皱眉,声音平淡对一旁的漂亮女生道:“对不起,这是我女朋友的位子。” 那女生是个胆大的,也许是会错了意,大眼睛眨了眨,火热而炽烈,连着书也一同在桌上放下来,“那我做你女朋友好了。” 顾西泽的声音陡然冷下来,缓缓道,“我没有换女朋友的打算,请把你的书拿走。” “我就喜欢这个位子,又没贴着你女朋友的名字,我怎么就坐不得了?”女生羞恼,干脆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来。 顾西泽眉头皱得越深,一言不发起身收书。 那女生被他的动作羞得面红耳赤,只得给重新抱起书,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不用你走,我走!让给你,行了吧!” 顾西泽已经拿好了书,抬眸正看见自习室门口的程意意,他先是冲她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冷淡回了那女生最后一句。 “我女朋友年纪和心眼小,不喜欢别的女生坐过的位子。”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在女生身上停留过片刻。 第57章 57 春日里的阳光太暖,程意意才拄着下巴看了一会儿书,便觉得自己已经开始犯困了,眼皮重得怎么也掀不开。 顾西泽的工作这么多…好像比她还要忙… 程意意恍惚冒出这念头,越发觉得意识困顿起来。 她的时间总是奔波在学校和实验室里,周末也鲜少有时间能够休息。 好像就是从到伦敦留学时候开始,她想要做完的事情太多,想要做得更好,总恨不得每天变成48个小时,好叫她做完了一切之后,得以长长睡上一觉。那时候她那样拼命,却始终不明白自己不甘心的、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走到了今天,一切似乎终于渐渐明晰起来。 她只是想要成为更好的人,有资格站在最好的人身侧。 一个没有梦想与坚持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只要想到倪茜,程意意便浑身不寒而栗。 努力、自谦、上进。 不管怎样,顾西泽的处世方式终究是在不知不觉间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让她变成了最好的样子。 程意意的头点了几下,终究是抵抗不了春困的魔力,一头扎了下去。 顾西泽眼疾手快在程意意的额头磕到桌子之前,用掌心垫住了她的额头。 程意意睡得沉,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她掀了掀睫毛,没有睁眼成功,脑袋无意识地动了几下,干脆将脸颊贴在顾西泽掌心继续沉睡。 顾西泽失笑,缓缓放下另一只手里的笔,腾开手,帮她把垂到脸颊的碎发撩到耳后,露出格外莹白漂亮的耳垂。 “意意?” 他试探地唤了两声,如预料一般没有得到回复。 程意意睡觉从来很有时间概念,大概因为心中总装着压力,再怎么犯困,她的意识总在闹钟响之前便会清醒了。这一觉大概是因为顾西泽休息室的沙发太舒服,盖在她身上的毯子太柔软了,一觉便从中午睡到路灯亮起来。 她记得中间有一会儿顾西泽唤了她几声,想让她起来吃下午饭,程意意嘟囔着翻了个身就给拒绝了。 “不饿,困。” 这会儿睁开眼睛,简单泼了些凉水洗把脸,叠了毯子出休息室,见顾西泽还在外间的案几旁端坐,程意意心中不由又愧疚起来,她明明是想在离开帝都前陪顾西泽最后一下午的,结果却自己睡着了。 “醒了?”顾西泽似有所感,一抬头,正见程意意扶着门框看他。 “饿吗?” “不饿。”程意意轻轻摇头,睡了一整个下午,她的大脑和意识的状态反而十分清醒,腹中没有饥饿感,浑身十分松快。 “头发乱了,”顾西泽合上文件,温声朝她招招手,“过来”。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还到窗口,便能看到远处黑夜中璀璨闪亮连成一片的灯火。 程意意松开门框,摸了摸束起来扎到耳后的卷发,果然睡乱了。 顾西泽起身把椅子让给她,程意意便乖乖坐下,背后靠着自己的小企鹅软垫,舒服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偏头轻声问道:“还不能回家吗?” “别乱动,”说话间,顾西泽已经拆了她的发圈,把头发分成几束,辫子编了个开头,这才温声答她,“事情已经做完了。” 顾西泽的动作不重,始终轻巧柔和,感受着纤长的十指在发间穿梭,程意意又打了个哈欠,“那我们这会儿就回去了?” “不,”他摇摇头,又道,“回去之前先带你去个地方。” 程意意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办公室的们便被人敲响了,咚咚两声。 “顾总。” 这声音是个温婉的女声,不是江特助。 “她们怎么都还没下班…” 程意意下意识就要从座位上起身,却被顾西泽按住了肩膀,“等一下,还没编完。” “我坐在你的椅子上被人瞧见了不好…”她话音还未落,顾西泽已经示意门外那人进来。 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启,进来女人大概也是顶楼的秘书,五官端庄漂亮,杏色ol套装,端着托盘在茶几上放下。 “顾总,您吩咐的热牛奶。” 来人抬头望见办公桌那面坐的是程意意后,眼中闪过片刻惊诧,又看清顾西泽站在她身后的动作,她的神情瞬间变成了不可置信。 可无论她有再多的情绪,也只能在瞬息间收敛干净,低下头去,微微欠身,朝那方向行了一礼。 “谢谢,你先出去吧。” “是。”她应声退了几步就要转身,又听顾西泽问道,“江特助呢?” “特助还没回公司,”她猛地想起什么,“他让我告诉顾总,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好。” 得了顾西泽的答复,她这才继续往外退,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心中呼了一口气。 如果刚才她没看错,顾总是站在程意意身后替她梳头吧? 若不是亲所见,有谁会相信呢? 要是从前有人跑来跟她说顾总帮女朋友编辫子,她一定会觉得那人疯了。 顾总的出生与起点太高,得到的荣誉和成就也犹如高山,令人仰止,怎么能够想象在顾氏众人眼中犹如神祗的男人,还会有那样温情的瞬间,像个凡人一般地,低头垂眸,专注替心爱的女人打整头发。他的动作熟练,必定不是第一次。 “先喝了你的热牛奶。”这边顾西泽说着,利落将辫子结了尾,拨到程意意的肩膀上搭好,低头开始穿外套。 “你刚刚说要带我去哪?” “天台。” “去天台看夜景吗?”程意意的眼睛里闪过兴奋,立刻端起了装牛奶的玻璃杯。 “恩。”顾西泽微笑点头。 顾氏集团的总部大楼是帝都名建筑,程意意念书时候就曾经听到过众人间流传的说法,顾氏总部天台是整片帝都中心地带最好的观光层。高度足够的没有它位置佳,位置极更佳的建筑高度不够。 可惜这是顾氏内部员工才有的福利,她从未见过,可顾氏总部位处北州河岸,河岸对面便是集团旗下的综合性商业广场,灯火璀璨,一方天空都几乎被照亮,从最高楼俯瞰这一切,想也知道那是多美妙的景色。 程意意一口气喝完牛奶,放下杯子,跟着顾西泽穿上外套,迫不及待地催促,“咱们走吧!” 自办公室里出来,顶楼的灯光大部分亮着,路过会议室居然还有人在开会。程意意没料到没下班的员工会这样多。 走在顾西泽身侧,一路接受着大家欠身颔首礼,她心里才开始后悔起来,不动声色地拂了鬓角的碎发,力图让自己的腰挺得更直、更有气势一些。出来的太急,她居然连个口红也没来得及擦。 直到电梯门合上,将众人的视线隔绝,程意意才放松好奇道,“他们一向都加班到这么晚吗?” 见顾西泽点头,她抱手笑着低喃道,“万恶的资本家。” “恩,”顾西泽应了她给的称呼,又淡淡补充一句,“他们的加班费比你高。” 闻言,程意意立刻便笑不出了。大企业管理层的工资自然是要几倍几十倍高于研究所,程 意意加班多半是自愿主动的,显少会有加班费! “顾西泽,你变坏了!”程意意挥开顾西泽的手,指控,“你从前从来不这样…” 程意意的话音未落,便被顾西泽俯身在嘴角轻啄了一口,“别说话。” 电梯一声叮响,门缓缓朝两侧张开,程意意还没回神,便被顾西泽重新把手牵进了掌心。 楼顶的夜风轻啸着灌进她的耳朵里,衣摆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程意意开始明白顾西泽为什么要把她的头发紧紧编成辫子了。她的发质软,若是披散在肩上,被这会儿的狂风一吹,打了结回家去还不知道要梳断多少把梳子。 开了灯,程意意才彻底看清楚了天台的景物,眼睛缓缓睁大了。 可视范围内的天台有近五六百平方米的空旷面积植满了花草,绿树,被改造成为空中花园。既节约能源,又为顶楼隔热,花草间的灯光亮起,让置身其中的人根本忘了自己还在一座大楼上。 “跟我来。” 他扣紧她的右手,带她沿着楼梯爬上了观光台。 冰凉的夜风把她额角的鬓发吹乱,站在悬空的走廊,她闭上眼,总觉得自己的脚步条件反射开始发虚,手上的力道也变软了。 “意意,睁开眼睛。” “不敢看…”程意意声音微抖,她没有恐高症,可陡然从这么高的楼层往下看,心中总是害怕的。 “这样还怕吗?”他的双手从身后缓缓抱紧了她的腰,将她护在怀里,寒意和呼啸的风声也被隔绝在外。 “相信我,看一眼。” 顾西泽抱得那样紧,热度和勇气仿佛又都源源不断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程意意的睫毛微颤了两下,终于轻轻掀开了眼帘。 极目远眺,这座城市的景色尽收眼底。在地面看起来直入云天的高楼大厦此刻都矮小了许多。蜿蜒的北州河两岸点缀着万千五光十色的灯火,河中偶尔零星的光亮,想必便是游船了。交错的立交桥被霓虹灯点亮,像是绘图纸上极富美感的线条。马路成了色彩斑斓的丝带,车流如同闪光流动的金色沙砾。 程意意的目光缓缓收回近处,落到了对岸灯火璀璨的广场。 下一秒,她的眼睛缓缓瞪大了。 隔着河对岸,广场前整座大楼的灯光闪烁了两下,熄灭了半秒钟,而后有的房间从左至右渐次亮起来,依稀辨认,那灯光仿佛组成一 句英文。 “preciousthingsareveryfewinthisworld.” 这世界上珍贵的东西总是罕有的。 程意意一边辨认一边念出来,神情微微诧异,笑出声来,“诶,那是什么?” 没等她继续说话,那灯光又灭了,再亮起来,依旧是从左至右渐次组成的英文句子。 “thatisthereasonthereisjustoneyou.” 所以这世界只有一个你。 “这是要求婚吗?”程意意隐约意识到,神情都兴奋起来,“谁这么大手笔?” 她刚想要回头去看看顾西泽面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转身,对面大楼第三个灯光闪现的句子就被顾西泽的声音缓缓念出来,萦绕在她的耳侧,那英文念得极低沉也极好听。 “thanksforyouringtomylife.” 感谢你来到我的生命。 顾西泽的发音不带痞气的纽约味,也不是夸张的伦敦腔,而是介于圆转和强硬间,简洁、清晰、明朗又好听,就好似程意意从前留学时在教授和校长的发言里曾听到过的一般,有种矜持而又尊贵的味道。 偏偏这样的味道里,又夹带着让人心尖都开始飞扬的认真与专注。 就好似站在云端的神祗有一天俯下身,深情地朝人伸出手来。 “iwanttospendtherestofmylifewithyou.” 我要与你共度余生。 他俯身,埋在她的耳边,缓缓念出最后一句。 程意意有些发懵。 她压根没有想到这一场求婚是为她准备的,就在刚才,爬上楼梯的时候,她也仅仅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临别约会。 偷偷戴上的戒指不算求婚。 她记得昨晚自己就是这样不经意地抱怨了一句。 他就这样放在了心上。 顾西泽是理智而果断、冷静偏于现实的理科男,对自己定位准确,优缺点认知清晰,有踏实切合实际的目标,按计划逐步行动,从不盲目追逐其他。这大概是他能想出最浪漫的求婚方式,虽然依旧是这样没有新意又俗气。 可心里想着这 套路俗气,程意意还是懵到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的鼻子不知为什么有酸意蔓延,夜风吹得她的眼睛干涩泛上水光。 最后一句,在大楼的灯光里停留得最长。 一直到程意意逐个逐个单词看得清清楚楚,整座广场才重新亮起来。 整个过程也许不到半分钟,广场重新开始了正常的运营。 北州河畔依旧是一派五彩斑斓。喧嚣热闹的盛景。 在下面,那些身处其中的人,大概永远不会清楚,这些突然熄灭的灯光是为了什么。 只有站在这个角度的她与他明白。 他准备了这样盛大而难忘的一场求婚仪式,在这样仓促的时间里。 只属于她一个人。 高楼的夜风很急很大,带着寒意呼啸从耳边掠过。 眼前的一切,如同画布上永不可能在现实之中存在的永乐之地,震撼得开始不真实,可唯有身后胸膛的心跳与温度是真实的,他的手束在她的腰肢上,把寒气、风与恐惧统统隔绝在外。 程意意就在这时候突然转身扎进了顾西泽的怀里。 他的衬衫上带着浅淡的柠檬香气,她喜欢的,那样干净而叫人甘愿沉沦的味道。 “西泽。”她轻声开口唤他。 “我在。” 她反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我爱你。” 她的手在他腰后,悄悄把右手无名指的戒指换到了左手上。 在古罗马和古埃及有一个传说,相传在每个人的左手无名指上,都有一条关于“爱”的静脉。 那静脉是一条能够直接到达心脏的通道。 把戒指戴在那里,因为那是一个离心更近的地方。 …… “意意,你的戒指…” 姚澜给程意意递文件,不防瞧见了她无名指上的钻戒,低低惊呼了一声。 “你结婚啦?” 办公桌对面的郑宽闻声抬头,“真的?戴哪?我也想瞧瞧豪门的戒指长什么模样…” 程意意赶紧接过文件,藏起手来笑道:“真结婚肯定要请你们来的,这会儿就别逗我了,我戴着就是图个好看。” “说真的,意意,你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年轻姑娘,”姚澜整了整桌上的文件,一边道,“换了别人有顾西 泽这样专情的男朋友,哪里还在咱们研究所呆得下去,一出声,想要什么没有?在研究所辛苦熬夜加班,费神费力不说,每个月一点工资,只够给你男朋友买副袖扣的。” “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哪里能混在一起。”程意意温和浅笑。 “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充实自己才最踏实。” “你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姑娘。”姚澜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轻轻叹了口气,“难怪我总觉得你合眼缘,你的思想就是比同龄小姑娘深刻得多,诚恳、认真,也稳沉。” 程意意连连摆手笑道,“我每次被澜姐一夸都觉得自己轻飘飘特别了不起,快别夸了…” 收假回来两天,程意意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到爆棚,先是实验上的进度,就好比将预想中的可能作为钥匙,一种种测试之后,终于找到了合适打开大门的那一把,她的课题结果是有用的,解析开了结合有sgrna的c2c1晶体结构,之后的种种测试结果,都有助有开发新的基因编辑工具。 其次便是,她向导师提起自己有意向提前毕业,出乎意料的,教授居然欣然同意了,甚至还特意抽出时间来,帮她选择适合的论文课题。 “肖庆有天赋,也够专注,可还不够沉,我留了他这么久,就是想再磨一磨。”冯教授合上文献,书桌后的他头发花白,却依然精神矍铄,虽然面色依旧严肃,但他的目光明亮而充满岁月沉淀的智慧,“你和他不大一样,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许更残酷更大的平台能让你成长得更快。” 这一刻,程意意忽然觉得自己以往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教授不是刻薄古板,而是心中有丘壑。他远远在比她们更早的时候,便看清楚了她们各自需要的是什么。 “你百人的申请材料已经交了?” “是。”程意意赶紧低头应声。 “也好,”冯教授淡淡点了点头,“先试试,不行就再磨两年,好好做完你们手上的课题,它能把你们拔高到新的层次。” “是。”程意意的回答越发恭谦。 “毕业论文也要多花时间好好准备,不要被物质和功名左右你的心,现在付出的每一滴汗水,将来都有可能带给你意想不到的收获,” “是。” 这一次,程意意听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句都铭刻在了心上。 …… 下午饭,肖庆请客, 在研究所食堂。 课题进度一下子完成大截,整理好当天的实验数据,写完报告,正是下班时间,程意意难得这样准点下班,正赶上了食堂的午饭,她很久没在食堂吃过午饭了。 本是请了同一间办公室的同事,可姚澜忙着接孩子放学,郑宽腿长人帅,有约不完的妹子,自然不可能浪费时间陪他们吃食堂,到最后,也只剩他们俩自己庆祝。 研究所食堂的大厨其实手艺不错,点的小炒味道和外面的饭馆味道其实差不了多少,只是听起来有点儿寒酸,不过程意意自己吃的很开心就是了,她还把顾西泽给自己点的外卖也打开,放在桌上加餐。 “多吃点儿,”肖庆把菜都推到她面前,眼神晶亮,“师妹你可是大功臣。” “吃不了那么多,”程意意赶紧重新把餐盒推到中间,“说什么大功臣,师兄你也是大功臣。” 没有肖庆帮忙,也许她根本摸不到现在的研究所来,也找不到冯教授这样好的导师。 这世上怀才不遇的人海了去,没有碰上合适的人与机会,大多数一辈子只能寂寂无名。程意意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她庆幸自己遇到了肖庆这样好的师兄和教授这样的导师。 可能一天的好运到这会算是用光了,程意意刚端起碗来吃了没多久,另一个人便抬着餐盘在不远处的位子上坐下来。 张清。 她穿着黑色制服,放下自己的电脑包,淡淡朝程意意这边扫了一圈。 程意意眼神冷漠,回视她的眼睛,直到张清率先移开视线,她才把目光放回碗里,压下心中的不愉,无视她继续吃饭。 奈何她装作看不到,张清却不想。 她一边吃,还要偶尔瞥向程意意的方向,眼神在她和肖庆之间往复,收回视线后,嘴角又擒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那神情,程意意都不用深瞧,瞥一眼便能翻译出来。 看吧,程意意果然是她预料中那种女人,勾三搭四,水性杨花! 她大概觉得程意意的品行比她更恶劣百倍。 张清眼中若有若无的嘲讽太碍人眼睛,程意意实在腻烦,干脆换个方向吃饭不去看。 “怎么了?” 这下连肖庆也看出些许端倪,回过头去看了张清一眼,低声问道:“怎么,你们有过节?” “ 恐怕不止过节那么简单,她应该是恨毒我了。”程意意答着,慢条斯理把菜夹回碗里。 “不是我说,意意,”肖庆急了,“你怎么招惹上那种阴暗的女人?你不怕她给你背后放冷箭?” 张清摔小猫的事情,大概已经传遍整个研究所了。 这事儿说大不大,国家这方面的律法确实不够健全,没有办法保障这些极端人士受到应有的惩罚。可说小却也不小,因为被摔死的小猫都是大家眼皮子下长大的,活生生的性命,即使没有法律谴责,也将受到众人道德的审判。 这事儿传开之后,再见张清,她便都是在独来独往了,趋利避害是人本能,没有人有勇气冒险走在这样内心阴暗压抑的人身侧。 可张清似乎不大在乎这些。配合她的科研团队是早已固定的,不可能因为她摔死了几只猫改变,再不愿意,她的团队成员也无人敢在她面前说些什么,毕竟还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只得耐着性子配合她,和她一起在实验室里呆满一整天,下班之后才能分道扬镳。 “不是我想招惹她,”程意意低头喝汤,抬头才道,“她摔死猫就是我看见的,她想要倒打一耙,我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那你可得防着点儿,”肖庆心有余悸,“她也申请了百人,又是竞争对手,又恨毒了你,还和你一幢宿舍…那种极断偏激的人,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不用担心我,师兄。”程意意吃完最后一口饭,抿唇冲他笑了笑,接着道,“我的心眼可比你多。” “嘿——”肖庆佯装怒道,“小白眼狼,担心你才跟你说这些,你居然还敢暗讽师兄不长心眼。” …… 年后回到研究所之后工作便越来越忙,分身乏术,程意意其实早便往g大提交了辞呈。 她其实是临时聘用的编外人员,签的合同也差不多到了期,收拾好东西拍拍就屁股走人,也没人会说什么,但因着这工作是姚澜介绍的,程意意还是坚持着等到了新的助教到岗,办完了交接手续之后,这才从g大离职。 周末,程意意直等到在最后一堂课下,教授讲完课走了,才有时间在台上简单和大家说了几句。 “……下周大家就会迎来新的助教。你们是我带过的第一批学生,能够和大家相处两个学期,很荣幸也非常开心,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程意意缓缓收起桌子上最后一本书,像来时候自我介绍一般,温暖柔和地冲大家 第58章 58 只走到三楼拐角,程意意便看见了站在高处楼梯口的男人。 算起来,程意意其实有许久没有见过昆南了。 她在楼下其实已经大概猜到来人,只是再上来看清他的模样时,心中还是微微有些惊诧。 他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染回了原本的黑色,修成寸板,五官依旧深邃立体,俊美逼人,然而周身的气质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那变化,大抵是因为——他的眼神也开始沉淀了些什么。 “意意。”还是昆南站在高处率先开口,轻声唤她,“你回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话音才落,走廊的声控灯到时间自动熄灭了。 昆南鲜少有这样低声说话的时候。 “怎么突然来了g市?”程意意顿了顿,跺了几下脚,直到灯重新亮起来,她才继续道,“之前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怕你不接。”这声音又低又闷。 也倒是。 程意意拎着包继续上到四楼,走到跟前,才隐约嗅到昆南周身的烟草气。 难怪他站在楼梯口的窗边,大概是想叫风把身上的味道吹淡些。这一刻,昆南身上少了以往的张扬,黑发垂在额前,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安静,看起来竟意外的乖巧。 “下次直接给我打电话吧…”程意意轻叹了一口气,换一只手拎包,“我会接的。” 这次昆南沉默着,头微微点了两下。 走廊里的光线太暗,程意意重新跺了跺脚,把声控灯点亮,才低头从电脑包里拿钥匙。 不远处的对门就在这时候嘎吱发出一声轻响,程意意闻声抬头,正看见张清站在那道门后。 她大概刚洗过澡,已经换上了睡衣,头发湿淋淋披在脑后,目光移到昆南身上,她面上的嘲讽越发明显,唇角微翘,带起一抹冷笑。 那平淡无奇的脸背着房间的光线,在这时看起来有几分阴沉难测。 程意意拿好了钥匙,抬眸平静无波地回视她的眼睛,只是片刻,那门砰一声重新关上,她才淡淡收回视线,转身低头仔细开自己的房间。 然而凑近了才发现,她清晨出门时夹在门缝的发丝已经不在了,插上钥匙之前,程意意又从门轴中抽出一小根纤细的自动笔芯。 笔芯是断的。 她的心跳重了一拍。 这门有人开过。 “意意?” 昆南没看清程意意手上细微的动作,只见她迟迟站在门口不动,发声唤她。 程意意不动声色把钥匙插·进锁眼,拨顺耳边的头发,开门,这才恩地回了昆南一声。 门打开,她也没有忙着进,而是先环视了宿舍内一圈。 程意意的房间从来收拾得整洁干净,此刻粗略看去,房间内倒是和出门时没有多大差别。 “你在这儿等了多长时间?”她回头问他。 “没多久。”昆南语焉不详。 “吃过饭了吗?” 他摇头。 那便至少是三四个小时了。 程意意叹一口气道,松开门把手给他让道,“进来吧,我给你找些吃的。” 她的三餐不稳,有时深夜工作饿得发慌,只能在柜子里多存些吃的,此刻她蹲身下去在柜子里拿了东西,再起身时,动作却又顿了顿。 写字台上有她昨晚刚用碳素笔起草的论文大纲,一口气写了三四页稿纸,此刻整整齐齐叠在桌上,可她出门时候,那份稿纸的边缘重合得分明没有那么整齐。 进门的人还动了她的论文稿纸。 她的观察与记忆力一向出众,大到柜子里书桌上文件的摆放顺序,小到早上叠的被子边缘有几道褶皱,轻易便能从大脑调出晨起时的记忆和如今对比起来。她不会记错,也不可能出错。 她的大脑里瞬间冒出千百个念头,可此刻昆南还在,程意意只得按下心中的翻涌。 她转身把吃的都递给他,又从饮水机接了杯水俯身放在他面前,这才重新问了一遍。 “怎么突然来g市了?” 昆南的大个子挤在她那小巧的电脑椅上,迟迟没有回答,吃的从左手又换到右手,许久,才垂眸低声回她,“我想来找你…” “意意,”接下来的几个字,他说得认真而凝重,“对不起…” 程意意有些发愣,记忆中,昆南上一次与她说对不起,是约她去附中咖啡馆的那天。他临时有事情来不了,电话里跟她道歉,在那之前,她从来没听昆南那样郑重地与谁说过对不起。 她印象中的昆南,从来都是一副横行无忌、桀骜不驯的模样,霸道张扬无须掩饰。因为他的出生便注定他能轻而易举得到 许多别人终其一生得不到的东西,周身没人不在顺从他、追捧他,他的人生是这样一帆风顺。 可真论起来,昆南和那些正儿八经的纨绔子弟们,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程意意清楚。可正因为清楚,她才会至今想不通,昆南为什么会选择利用宋安安。 “在帝都,你约我出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程意意紧紧盯着他面上的神情,终究没忍住开口。 昆南眼神中分明闪过意思挣扎,他似乎几欲开口,终究是咽了下去。 “对不起…” 昆南不愿说,程意意也不再追问,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会原谅你,可是昆南——”她顿了顿,坐下来,在他对面与他平视,声音柔软平静,“你也应该知道,有的错误,一生只能犯一次。” 昆南垂头沉默。 “我知道了。”这一声隔了许久,他抬手又松了松领口,才缓缓沉重地出口。 他这一声答应得艰难,可程意意也清楚,昆南是知错会改,言出必行的人,他既是出了声,便是答应决定放下了。 换做别人,程意意自然有一百种不动声色拒绝的方式。可昆南是她十来年的好朋友,就像她了解他一样,他也同样清楚她的性格脾气。 程意意一言不发地把□□寄还给他,便是在等着这一天,等着他想清楚、考虑明白来找她。可以选择的路就只有这一条,若是他还是放不开,到最后,她们可能连朋友也做不了。 快刀斩乱麻,这样虽然残忍,却是对昆南最好的方式,时间久了,他总有一天能够释怀。 “快吃吧,”这气氛太凝重,程意意装作若无其事笑起来,问道,“不饿吗?” 昆南终于动了动,撕开食物包装纸,只是又忍不住抬头去看程意意,最后小心试探,“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对吗?” “吃你的吧,”程意意这次终于真心笑起来,伸出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只要你当我是你的朋友一天,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好。”昆南点头,“我们说好了。” 他低头把拆掉的包装纸扔在垃圾桶,怀念道,“我记得我上学时候就最喜欢吃这个。” “是啊,上课时候你还抢了我的吃,”程意意笑起来,“结果被老师罚站走廊。” “有吗?”昆南记不大清楚,“我记得那时候我半点不听老师管教,真去站走廊了?” “恩,”程意意肯定点头,“我帮你看着表,站了不到一分钟,你就跑田径场踢球去了。” …… 昆南吃完了一堆东西,喝完了两杯水,就在程意意要端起杯子再起身给他接水时,昆南唤住她,“不喝了,意意。” “我这就回帝都了。”他说着,从座位上起身来。 “你从前劝过我很多次,让我上进些,”昆南轻轻笑了笑,眼睛发亮,“可我当时应下,事后却总没有做到。” “你说得对,我是时候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了。” 第59章 59 “你说的对,我是时候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了。”昆南的声音安静低沉,缓缓的,说得极认真。 程意意诧异抬头望去,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 昆南的目光从来该是桀骜的,他说话时候笑意中总是带着几分不驯与无所畏惧。 昆家声势显赫,昆南又是家中独子,长辈无一不对他疼爱宠溺,从来疏于给他施予任何压力,身边的朋友争相追捧奉承。纵是昆南这辈子再顽劣,也无须为自己的后半生发愁。 程意意几乎是头一次听他这样认真地为自己的未来许下承诺。 他想要开始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了… 昆南的个子大,程意意看他总需要仰着头,而这一次,她抬头仰着脖颈,认认真真看清昆南的面孔,终于确信了他的话。 他是认真的。 因为,她头一次在昆南的笑意里发现了那样的安静与专注。 他的唇角微翘,漾出好看的弧度,声音带着几分年轻特有的清朗,悠远却又含着耀眼的光芒。 “恩,”程意意也轻轻笑起来,温声补充,“我相信你。” 她本想要踮起脚来,抚摸他的发心,给昆南一些鼓励,手抬了一半,却尴尬地发现,她和昆南的身高差的太多。 昆南早便不是当初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了。 还是昆南看出她的意图,轻轻俯下身来迁就她。程意意的手这才得以搭上他的发心,轻轻晃了两下。 他的目光与她齐平,干净又清亮。 “谢谢你,意意。” 他说到这儿顿住,直起身来,眼帘轻轻动了动,似乎是在下定决心,许久,他张开双臂,最后向程意意索取一个朋友间的拥抱。 “意意。”他小心地唤她。 程意意犹豫半晌,终究没有拒绝,任他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此刻程意意就在他的怀中,不用担心她会看到他的神情,昆南似乎也终于有了些许开口的勇气。唇角轻启,一字一字缓缓吐出声音,告诉程意意。 “能那么早认识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事情——” 他的声音再次顿了顿,终究把剩下的话艰难地咽了回去。 “我该走了。” 昆南终于缓缓松开她的肩膀,终结了这段话,然后直起身来。 “再 见,意意。” 那告别里,含着太多的温度与复杂的情绪,在程意意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戛然而止。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昆南转身时的神情,他已经开了宿舍门,大步走进光线昏暗的走廊里。 程意意追上几步,到了门口,正看见昆南背对她越走越远,黑暗中,他抬起手来冲她挥了挥。 示意不用再送。 他的身姿高大欣长,步子越迈越大,动作利落转身下楼,背影消失在楼道转角。 投手投足间,也终于有了一派成熟稳健的风范。 相识十来年,最后,这个大男孩终究也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成长起来了。 程意意低低叹了一声,心中不免惆怅,可末了,又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欣慰。 …… 在门口站了许久,程意意才压下心中的千般思绪,转身回房,关门上锁。 还有一件事情同样重要。 折断的笔芯和掉落的头发现在就躺在她的垃圾桶,还有桌子上被人动过的论文…危险就悬在头上,程意意没办法放任自己沉浸在其他情绪里。 研究所的宿舍楼治安极好,楼下24小时有保安在巡视,更别提陌生人进楼需要填访客登记,她来了这么久,从未听说宿舍楼里发生过盗窃事件。 程意意抿着唇,将整间房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一遍,最终发现,被动过的地方,大概只有书桌和书柜这一片。 没有拿走任何东西,翻动之后,还记得谨慎地将每样文件整理好,按照她摆放的样子放置回原地。若不是程意意先有戒备,恐怕还真会无所察觉。 程意意留学那会,住的是房价最低廉的留学生公寓,整个片区的人均素质和治安,自然也得对得起它的房价。 意意刚留学不久时,就曾经在傍晚做完兼职回公寓的路上,被飞车党抢走过手机。即使那手机便宜得不能再便宜,可还是让她的不安全感提升到了极致,内心越发警觉。 贵重的东西,程意意从来不敢放在公寓,现金都存进银行,怕被盗刷,她还特地分开存在两张卡。即使她看起来是这样一穷二白,房东那个小老太婆还总爱趁她不在的时候,拿着钥匙到她的房间转转。 程意意初时没有证据,只得忍气吞声,后来才学乖了。 回国这么久,安逸的生活让她几乎都快忘了从前的日子,还是那天和张清当 面对峙之后,她阴测的眼神,才让程意意的警觉重燃起来。 张清就和她住在同一层楼,楼管那里有每间宿舍的备用钥匙,张清想些法子拿到配一支备用钥匙并不难。 在门锁上稍微布置不费什么事,就算是自己想多了,至少能求个心安。 然而就是程意意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的戒备居然这么快就起了作用。 除了桌子上的论文,书柜里的文献和一堆实验报告、研究资料都有细微被翻动的痕迹。 好在她的毕业论文只随意在a4纸上起了题目和大纲的初稿,这些东西后期随时有修改的可能,张清应该也清楚,即使她看见了,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与价值。所以之后她又打开了书柜翻看那些资料报告。 她在找的… 大概是她现在研究课题的实验成果和进度。这些资料太多,昆南下午便来了,时间有限,张清应该没来得及细看。电脑程意意设有开机锁,事件查看器里也没有开机的记录,张清谨慎,应该没敢打开过电脑。纵使她真的打开了,这些记录也不大可能有时间一一删掉。 她们还记得她们是竞争对手。 程意意眉峰挑起,抱起手来。 其实程意意一直觉得,真要论起来,百人的名额,她不如张清有竞争力。不管张清有没有在杰青的研究期限内得到成果,她终究是得到过杰青肯定的人,年龄与资历都比她高一些。 而现在,却是张清自己先乱了阵脚。 张清心里在惶恐,她如临大敌,急于想要知道她的进度,害怕程意意把她比下去。 有了第一次,她肯定还会来第二次、第三次… 程意意此刻却并不觉得害怕,相反地,她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有什么比知道对手恐惧你更让人高兴呢? 主机的电源灯在宿舍的灯光下微闪,程意意坐下,翘起腿,偏头着看电脑,唇角无声勾起一抹微笑。 …… 周一,七点整。 拉开窗帘,窗外天色微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程意意照常洗漱,拎着文件包准备上班时,才在手机里发现了英宛刚刚发来的消息。 是一张当年的室友们和小婴儿的合照,空出了她的位子,还搭着一句话,“假装你在系列。” 程意意不由失笑。 英宛的小孩儿 已经生下来一个星期,昨天刚出院,当年同一间寝室的室友们都约好了回帝都探望她,顺便也在今天聚一聚。只是程意意研究所的工作实在抽不开身,回不了帝都,只能看着她们聚了。 小婴儿的皮肤已经比刚出生时白了一些,脸颊肉嘟嘟的,刚睁眼,看起来懵懂天真,可爱的要命。 程意意关了手机,打开一盒牛奶,插上吸管,抿了一口牛奶,终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来想去,还是拨通了顾西泽的电话。 …… 帝都的天气与g市截然不一样,才七点,太阳便已经高高悬挂起来,光线穿过落地窗的打在室内。 顾西泽对着镜子打领带。 他显少出门这样晚,书房的台灯刚刚熄灭不久,可当清晨的光线照在身上时候又得精神百倍地起来工作。 衬衫是程意意年后在商场买的宽领型衬衫,最适合打温莎结。 温莎结的打发繁琐,顾西泽拆开重来了两遍,始终觉得哪里不满意,最后一次才勉强放下手,遗憾地摇摇头。程意意的温莎结打得最好看,可惜她不在。 lucky晨起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从窝里一爬起来就跑到顾西泽卧室来找他,见主人站在镜子前迟迟不动,张嘴伸出尖牙咬住他的裤管往后拽,后腿蹬成八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羊毛面料的定制西裤转眼便被它咬出小洞来。 好在裤腿上那洞并不显眼,顾西泽失笑,蹲身单手便把这小家伙拎回窝里放好。 转身回卧室套上外套,顾西泽低头看表,准备出门,程意意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来了。 “西泽,你还在家吗?” 正是上班时间,程意意不常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顾西泽点头,“正准备出门,怎么了?” 程意意呼了一口气,“那还好,我上次买了个平安锁,放在梳妆台的柜子里,你还记得吧,本来打算英宛出院的时候送给她…” “知道了,我去公司时候会顺道带给她。”顾西泽点头,转身回梳妆台前拿东西,刚刚放回窝里的lucky又屁颠屁颠跑到跟前,锲而不舍地继续咬裤腿。 从丽都公寓到顾氏大楼,确实会经过英宛家,应该不会耽搁多长时间…程意意想着,挂了电话,这才满意地给英宛发信息。 平安锁是玉质的如意造型,通透漂亮。顾西泽合上盒子,心中失笑,她对别人家的孩子倒是喜欢又上心。 把平安锁的盒子装回口袋,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再一次俯身把lucky抱起来,放回窝,又在它跟前的盘子倒了些幼猫猫粮,见它埋着小脑袋哼哧哼哧吃起来,这才起身,拎着文件迈开腿出门。 司机早已经在地下车库等待,江特助唤了一声顾总,欠身帮他打开后座车门。 顾西泽总觉得身后的江特助在憋着笑意,便没忙着上车,回头淡淡发问:“在笑什么?” 江念没料到顾西泽突然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收敛,被抓了个现行,心中懊恼得不行。 “笑什么?” 江念的手指动了动,低声道,“顾总,您的衣服…” 顾西泽低头。 他一身昂贵的藏青色定制西服这会儿已经粘上了满身的白色猫毛。 “有什么好笑的?”顾西泽皱眉。 “是,不好笑。”江念连连点头,“是我失态了,顾总您可以把外套脱下来,我用车上的湿毛巾能擦干净…” 顾西泽这才抿唇点头,冷淡应了他一声。 江特助接过外套,面上已经平静下来,可心里的笑意还是怎么也止不住。 要他怎么想象,顾总这样彻头彻尾的完美主义者,英俊高冷的霸道总裁,今天居然穿着一身沾着猫毛的西服就出门了… 顾西泽自然不知道他的特助在前排傻乐,吩咐了司机沿途的路线,这才低头计划起下班带lucky到宠物医院打疫苗的事情。 顾母最喜欢小猫小狗,明里暗里表示过几次,愿意帮他带lucky… 顾西泽的工作本就忙的抽不开身,按理交给顾母是再好不过的办法,可他一想起那晚上程意意和lucky脸挤在一起冲他叫爸爸的样子,不知怎地,就不愿意起来。 第60章 60 黑色迈巴赫缓缓在小区外围的车位停稳,远处收费的小保安抬着本子几乎看直了眼,上班这么久,在这一片,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好车。 有女人从身后擦肩而过,匆匆朝那车跑去。 都不用看清车上的人,尹仲微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那是顾西泽的车到了。 英宛还在月子里不好见风,意意说让顾西泽把平安锁送到家里,可谁又真敢要学长跑这个腿,只能她跑下来拿了。 作为程意意同一间寝室两年的室友,学长应该不至于认不出来她吧… 尹仲微这边心中正忐忑,顾西泽已经利落打开车门迈开长腿下车来。 她只来得及瞥见对方的裤腿,便赶紧回神站定,欠身率先打了个招呼。 “学长好,我是意意的室友尹仲微。”直起身抬头才寒暄道,“和学长好久不见了。” 视线看清顾西泽时,尹仲微心中又不禁感叹一句,那么多年不见,学长还真是依旧完美得让人自惭形秽啊…所以说,意意这个神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把学长支来跑腿的。 顾西泽立刻记起她来,礼貌微一颔首,“不用拘礼,”清冷英俊的面容和煦几分,“意意时常和我提起你们。” 意思是不必自我介绍,他记得。 尹仲微面上也露出笑意,“英宛刚生产不大方便,就让我代她下来拿意意的礼物,怎么都没想到意意让您亲自送来…”她再次欠身,“真是麻烦了…” 说话间,顾西泽已经从口袋里拿出了平安锁的盒子,递到尹仲微手中,“意意在研究所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这两天冲我念过好几次,我代她也是一样的,并不麻烦。” 尹仲微自然听得出来他语间为程意意的解释与回护。 “没关系,等意意回到帝都,大家都有空的时候再好好聚一次,也是一样的,”尹仲微双手拿着平安锁的木盒,忽地想到,“反正离意意请产假回来也应该不远了,到时候再…” “产假?” 顾西泽忽然出声,他极少打断别人说话,可听清那个词的一瞬间,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意意应该也快了吧…”尹仲微不确定地应他。 顾西泽在尹仲微看过来之前掩饰住面上的波澜,极力让内心平静下来,继续道,“产假是意意自己说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尹仲微摇摇头,“我也只是听英宛提了一下,好像是她住院时候看见意意孕吐了吧…” 顾西泽这一次心中切切实实震惊了,耳朵嗡嗡发鸣。 如果尹仲微说的没错,意意怀上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隐瞒他? 顾西泽不敢往下想,他的大脑空白了片刻,手脚都有些发软,才好歹找回一些理智,分别前,最后朝尹仲微要了英宛的号码。 这一天帝都的上班早高峰倒是不似平日拥堵,司机的车开得很快。顾西泽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让自己平静了些许。在迈巴赫快要抵达顾氏大楼时,他终于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五声,每一刻等待,都仿佛是再漫长不过的煎熬。 电话接通时,对方大概刚和人说完话,话筒另一端的声音还带着笑意,温声询问,“你好,请问你是?” “顾西泽。” 这声音一出口,英宛立刻听出来了,“是学长啊…”连忙笑着谢道,“意意的平安锁我已经收到了,非常喜欢,谢谢您送来…” “不用谢,”顾西泽回了她,继续往下道,“我有些事情,想向你求证。” “学长您说。”英宛爽快点头。 “意意怀孕了,对吗?” 顾西泽一问便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吓得英宛差点儿扔了电话。 “上一次意意回帝都的时候,你就知道,对吗?” “这…”英宛的声音有些慌,程意意要求她保密,她甚至不清楚顾西泽是从哪里清楚了这件事的。想到程意意对待怀孕的态度,她心中越发惶恐起来,这对昔日的金童玉女好不容易才重新走到一起,不会因为孩子的事儿闹矛盾吧… “学长您听我说,意意她之前也不知道,她还没结婚,哪里懂这些,是我自己猜的…” 英宛的口风是这样,顾西泽哪里还不能判断。 挂了电话,封闭的车厢内,气氛沉到了冰点。 他仰头闭上眼睛,抬手揉了揉发疼嗡鸣的太阳穴,程意意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西泽,平安锁送到了吗?” 她大概是刚到研究所办公室,背景音里有饮水机出水的声音。 “送到了。” 程意意听得出他的兴致不大高,又关心道,“昨晚睡得那样晚,是不是没睡好? ” 顾西泽没答,反而问了一句,“意意,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那天晚上。 程意意立刻反应过来顾西泽说的是孩子的事情,她当时说再给她些时间好好想想,一转眼,那么久又过去了。 其实她清楚,顾西泽要的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种态度。 她很清楚自己当年的坚持已经松动了,她不再那样排斥孩子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可她在研究所现在的情况,怎么才能给他承诺呢? 变数太多,她更不想承诺了之后又让顾西泽失望。 这么想着,她言语间便支吾了起来。 顾西泽忽然觉得浑身上下仿佛充斥着一种疲怠感,他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算拿稳了手机,打完了电话。 迈巴赫最后停稳在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顾西泽在车内静默地坐了许久。 江念没有催促,也不敢催促,从前排后视镜悄悄往后望去。 即使他并不清楚具体发生的事情,即使他也想捂住耳朵假装自己没听见,可从顾西泽刚才接连的两个电话里,他还是隐隐判断出来些什么… 地下的停车场光线昏暗,车厢内没开灯,他自然也看不清顾西泽的表情。可不知怎地,这一刻,江念却仿佛能在空气中感受那有如实质的失落与无奈,或许还有零星悲戚… 这个神祗一般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男人,终究也同普通人一样,有着在黑暗中脆弱的一刻。 “江特助。”顾西泽忽地唤了他一声。 “顾总,我在。” 江念条件反射应声,他还没来得及从后视镜收回视线,反应过来顾总唤他,浑身差点没打了个激灵。 刚把双手和视线安安分分放回膝盖,便听顾西泽接着吩咐他处理公司一天的事务。 “顾、顾总…您这是…”江念的声音迟疑。 “按我说的做,下车。” 顾西泽的声音带着慑人的气魄,半点不容人拒绝。 江助理条件反射地下车来,合上车门前,又听顾西泽转头对司机道,“去机场”。 迈巴赫重新启动,离开车位绝尘而去,留下江念被喷得一脸尾气。 第61章 61 入了夏,多雷雨。航班延误许久,落地时,g市的小雨淅淅沥沥还在下。 风一吹,即使顾西泽撑着伞也挡住不细雨斜斜掠过,水迹浸入了他的外套和发梢。 江特助安排接机的人跟在顾西泽身后诚惶诚恐,瞧着顾西泽那被雨水打湿的后背,后悔极了没有准备一把大伞。 顾西泽却并未留出思绪注意这些,他的步子迈得极快,到了停车的地方,才回头对他道:“车我开走,你可以先回去了。” “顾总您现在不去公司吗?或许我可以替您开车…”那人忙道。 “不必了,”顾西泽摇头拒绝,接过车钥匙,径直打开了驾驶室车门,“我还有其他事情。” 车辆随即启动,一道漂亮的甩尾溅起地面上的些许水花,车子消失在雨幕中。 不知道顾总急匆匆来了g市有什么事,不是来公司巡视的,那应该是来看女朋友的吧… 自从《天生我才》最新一期播出之后,顾总女友的人气这段时间在网上更是居高不下。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个女人长得漂亮,轻易便能把镜头下的大票明星比下去,脑袋还聪明,也难怪顾总这样喜欢,老往g市跑了… …… 离程意意下班的时间还远,顾西泽开着车在尖塔山路漫步目的地转了两圈,终于停下来。 雨珠飞溅在车窗的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刚擦拭干净,水迹很快又重新布满透明玻璃,周而复始。 顾西泽握着方向盘,却并不明白自己此刻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分明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 决策者的感受会立刻影响账户的净值,倘若有了害怕、轻慢与懊恼,所有的负面情绪一定会在下一刻殃及账户。所有的交易与决策成败,都取决于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年近三十,顾西泽有时觉得自己的情绪控制已经做得炉火纯青,在必要时刻,他能使自己的理智永远凌驾于一切之上。 可人生越往下走,他才越发清楚地认识了自己。 他不是无欲无求的神祗,即使他曾经极力想达成那样的境界。可只要脑海里留存着程意意的记忆一天,那便注定是奢望了,他总要受到情爱的牵绊,更何况程意意是最不让人省心的。 熄了火,他冒着小雨下车,在路边的超市买了打火机和烟。 雨水顺着超市 外的顶棚噼里啪啦滑落。 外面就是朦胧的雨幕,淋不到他,空气里却充斥满了水汽,被打湿的黑发掉下几缕,搭在额前,打火机连打了好几次,才点燃了一根烟。 烟草的劲儿大,辛辣又呛鼻,顾西泽好些年没尝过这味道。 路上偶尔有疾驰而过的汽车,撑着雨伞行色匆匆走过的行人。 这一刻,没人注意超市外这个疲惫吸烟的男人是谁,即便顾西泽,也仅只是这世间最普通被困惑着的凡人。 飞机晚点,在机场漫长的等待里,他的思绪蔓延了许久。 也许他清楚程意意顾虑着些什么。 也许他内心真正想要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安定。 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最后缺少的东西。 一根烟燃尽,他终于长长叹出这一口气,静默了良久,最终把打火机连同烟盒一同扔进了垃圾桶,依旧顶着雨幕上了车。 …… 顾西泽回到程意意宿舍的时候,研究所已经有人陆续下班回来,程意意工作起来一向勤勉,下班时间比众人都会晚些。 她倒是给过顾西泽宿舍钥匙,可顾西泽来得匆忙,并没有带上,此刻只能等程意意回来。 宿舍楼老旧,下雨天更是是连同走廊里的光线都昏暗潮湿起来。 顾西泽没有把声控灯拍亮,只双手插兜靠在墙侧安静等待。 “你是…”楼梯间有女人询问的声音传来,“你是程意意的男朋友?” 顾西泽抬头望去。 这人他记得,上一次他来的时候,她还同程意意说了几句阴阳怪气的话,程意意不大喜欢她,当即便笑着反击了回去。 他从墙侧起身站直,微一颔首,平淡道,“有事?” “倒也没什么事,”张清从楼梯转入走廊,拿出钥匙,对着昏暗的光线找了半晌,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才补充道,“就是想提醒你一下——” “这公寓是公共场所,她三天两头换个男人带进来,这恐怕不好,这可都是女生住的地儿…” “请问你是?” 没等她说完,顾西泽便出声打断了她。 他第一次正眼打量了眼前的女人。 中规中矩的黑色正装,头发悉数规矩挽到脑后,眉毛稀疏,五官平淡,本是再普通不过的打扮,然而她鼻孔微张,下巴微扬 ,眼神中含着的,好似是对世间一切的轻蔑与不屑。 顾西泽的平静回应与打量让张清忍不住皱起了眉,勉强回了一句,“我姓张。” “张小姐,”顾西泽郑重念出她的名字,继而冷声道,“高等学府出身,我想你应该不至于是法盲,故意捏造散布虚构事实,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是可以入刑的。” “但凡有半点证据,请你拿出来,否自,请你停止对我女朋友不负责任的诽谤。” 顾西泽的声音不含半点怒气,然而一字一句冷冷道来,带着慑人的威压,气势全开,寒气逼人。 张清握紧文件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是没什么证据,信不信由你,”她顿了顿,又冷声笑道,“可你现在站那个地方,几天前还有别人站了一下午,这可不是我凭空捏造杜撰的。” 语毕,她不再多言,转身进门去,走廊内只传出砰的一声铁门空响。 顾西泽的眉头深深皱起来。 他早前便提过让程意意搬出去住,程意意不喜欢,他便也没再提。现在看来,他当时就不该那样轻而同意了。和这样心思不纯的人住同一楼层,什么体验可想而知。 他的眉头未来得及舒展,终于在楼梯间等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转身回头,程意意正踩上最后一级阶梯,朝他望来,看清他的一瞬间,眼睛眨了眨,眼神瞬间便亮起来。 “西泽,你来了?” 顾西泽的身形微顿了顿,瞧程意意高兴朝自己走来,终究是应了她一声。 第62章 62 顾西泽的这一声应答听起来有些低,程意意隐约听出不对来。 可走廊的光线太过昏暗,他的身形高大站在走廊深处的阴影中,她始终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程意意问着,往里走,从包里拿出钥匙,拍手开了灯。 早上她和顾西泽通电话的时候,也没听出他有要来的意思。 “想你了。” 顾西泽轻轻应了她,声音有些微不可查的恍惚。 他掩饰的很好,换做任何人,也许都发现不了,可程意意何等敏锐,她立刻从这简单的两个字中感受出不对来。 “西泽…” 程意意迟疑着出身,顿住脚步,拎着钥匙站在原地,借灯光朝顾西泽望去,这一瞧,才低低一声惊呼出来。 “怎么淋成这样了…” 顾西泽的发梢都被打湿垂在额前,西服的颜色比往常暗,程意意知道,那是因为浸了水。深色的西服衬得他的皮肤比平日更白皙了几分,五官深邃,眼神幽黑,含着她看不大懂的情绪。 “伞不够大。” 他应着她,走近了两步,到灯下,跟在她身后。 顾西泽答得随着,可此刻程意意来不及多想,弯腰三两下找出钥匙打开宿舍门,叮嘱道,“你先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了。” 顾西泽常来,程意意的宿舍衣柜便留下了几件他换洗的衣服,这会儿总算派上了用场。 “好。” 程意意从衣柜找出他的长裤和衬衫,又加了件毛衣,塞进他手里道,“洗快些,我给你冲杯姜茶,你洗完出来时候喝。” 正是换季,又淋了雨,程意意怕他感冒了。 “好。” 他应她的声音低得那样柔软,这一刻,程意意恍惚生出一种,自己脱口而出的无论是什么,他都会答应的错觉来。 浴室里不久便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 程意意从柜子里拿出姜糖膏,用勺子挖出满满两勺,褐红色的膏体缓缓落到玻璃杯底部,便只等着饮水机的水烧开。 宿舍不可以开火,想要喝姜茶,也只能做这样简单的。 饮水机烧水的低鸣中,程意意缓缓在床边落座,又想起了方才走廊昏暗的灯光里,顾西泽恍惚的神情来。 不对,一定发生了什么… 不是休息日,即使顾西泽来g市,也不可能丢着一堆工作,在这个时间便到了。 到底什么事?明明早晨上班之前,她还同他通了电话… 程意意皱着眉头回想,刚觉得大脑中抓住些什么,桌子上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是英宛的电话。 才有些眉目的猜测仿佛便立刻得到了验证。 程意意接通电话,英宛的声音即使隔着话筒,愧疚也几乎满得就要溢出来。 “对不起,意意,是我没管住嘴…学长他可能知道你怀孕的事儿了…” “这事儿我想了一整天,还是觉得心神不宁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果然。 程意意无奈地揉了揉昏沉的太阳穴,“没关系,也是我那天忘了跟你说清楚,我没有怀孕,那天早上恶心只是因为低血糖。” 说话间,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饮水机的热水键上亮起绿灯,程意意匆匆道了别挂掉电话,起身拿玻璃杯接水。 滚烫的开水瞬间把深褐的姜糖膏冲成好看的颜色,打碎的干姜在玻璃杯里缓缓舒展开来,拿勺子微微搅匀,顾西泽已经从浴室出来了。 顾西泽的发梢滴着水,刚洗过澡,他白皙的面容带着微晕,硬朗的轮廓被柔化了些许。 几个小时的飞行跋涉,又淋得一身雨,他看上去精神有些不济,却强自忍着,身形依旧刚直挺拔。 “西泽,来喝你的姜茶。” 程意意招呼他在椅子上坐下,起身去拿吹风机。 程意意的头发长,顾西泽帮她吹干的时候多,她帮他的时间却很少。 他的黑发浓密,此刻刚洗过,带着湿意,穿梭在指尖,十分柔软。 程意意曾听人说过,头发浓密柔软的人做事情有条理,有智慧,有理想,有抱负,也最容易心软。 可不是心软吗? 英宛那样说完,他大抵已经以为自己瞒了这么久,多半是不想要腹中的这个孩子了。 可他仍然隐忍地到了站在,不忍质问她,没有冲她发脾气。 程意意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不清楚,可顾西泽不会不知道。 诚然,倘若让从前的程意意在事业和孩子之间抉择, 她必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倪茜就不喜欢孩子,即使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程意意。 她生程意意的时候,身材走样,小腹上也多了两道褪不掉的妊娠纹,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每次发脾气都要对程意意提起,那对她来说几乎是天大的牺牲了。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大抵还是遗传了倪茜天性里的冷血自私。 生孩子对她来说需要付出的太多太多,时间、精力、身材、容貌…在程意意二十岁之前,根本无法想象未来会有孩子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具体明确,计划中唯独没有一个孩子。 可现在,一切又似乎跟从前不大一样了,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转变了那些曾经坚定不移的想法。 倘若那天在医院真的是孕吐而不是低血糖,她会留下这个孩子。 即使那意味着将要暂时终止她的学业与事业,愧对师兄,愧对导师。 那天的验孕结果出来之前,她的大脑里昏昏然想了许多,可就是从未有过不要这个孩子的想法。 因为未来那个孩子不仅仅属于她一个人,也是顾西泽的。它会长着像顾西泽一样好看的眉眼,有着他对万事的担当与智慧。 头发差不多吹干了,程意意关了吹风机打算收起来,手背不防擦过顾西泽的额头,瞬间被那温度烫得弹开了手。 “西泽,你怎么发烧了?”程意意惊道。 “烧了吗?”顾西泽低声跟着程意意重复了一遍。 他的动作比平日迟了半拍,抬手触上自己的额头确认。 “是有些烫。” 顾西泽是最不常生病的人,这样的人一旦病起来,总要费一番周折才能痊愈。 她的手脚有些慌乱,赶紧放下吹风机,蹲身从柜子拿体温表,“西泽,我们去医院。” 平日里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程意意总能立刻便找到,可这会儿打开柜子,她却才忽地想起来,体温表被她之前顺手放在另一边的抽屉。 顾西泽把喝完的玻璃杯放在案几上,轻轻摇摇头,“别慌,意意,吃了药就好了。” 程意意又把药箱拿来,一颗一颗把药扣出来放在顾西泽的手心。 她自始至终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怎么能不慌呢? 她之前根本没看出来顾西泽在发 烧,也不知道他烧了多久,若不是想到要给他吹干头发,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他生病了。 “我没事儿,”顾西泽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别担心。” 他的掌心也是滚烫干燥的。 程意意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她极力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把最后一颗药放进顾西泽的掌心里,放柔声音劝,“西泽,我陪你去医院吧,好吗?” 顾西泽头有几分昏昏沉沉的眩晕,看清程意意眼中盈着的泪光,他又努力让自己更清醒几分,抬手吃药,一口气喝光玻璃杯的热水。 虽然大脑昏沉乏力,可顾西泽觉得自己现在的思维远比来g市的路上要清明些。 程意意虽然极力忍着,可她眼中的担忧和慌张就要随着水雾溢出来,他看得见,那是不掺任何杂质的。 这一秒,顾西泽突然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其实早已经妥协了。 还在程意意回来之前。 没有孩子又怎么样呢? 至少她此刻已经爱着他,且就在他的身侧。 宿舍楼暖黄微晕的灯光里,她的侧脸格外柔和好看,新接满的玻璃杯冒着氤氲的热气。 一切都是他妥协的理由。 “好。” 他的唇角漾出一丝笑容,答应她。 …… 最近的医院,离研究所宿舍也有两公里。 顾西泽的车就停在宿舍楼下,程意意不放心让顾西泽开,可自己当年拿了驾驶证之后便再没碰过车,她系好了安全带,有些手足无措,深深呼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把车启动,便被顾西泽抓住了掌心。 “我来吧,意意。”待到程意意转过身看着他,顾西泽冲她笑了笑,这才松开手,“相信我,你就坐在车上,我不会冒险的。” 言罢,便侧身打开车门,撑伞下车来与她换座。 程意意隐隐冒汗的手心终是松开了方向盘,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的鼻子更酸了。 打开车门,顾西泽正好行到跟前,把伞递给她,这才进了驾驶座。 …… 阴天,医院的人不多,整个大厅空荡荡,十分冷清。 程意意唤了好几声,才叫醒了挂号窗口背后睡着的小护士。 那年轻护士睡眼朦胧爬起来,“挂什么科?” “呼吸内科。”程意意把挂号费一同递上。 “名字。” “顾西泽。” 顾西泽? 听清这名字,那护士的睡意陡然清醒几分,抬头看她,视线看清她的脸,低低惊呼,眼睛亮起来,“是程意意吗?” “我是,麻烦请先给我挂个号。”程意意的嘴角勉强露出些许笑意,心中有些急了。 “挂呼吸内科?” 她的视线又朝程意意身后瞧去,果然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形,五官深邃俊美,小护士平日在电视机里见惯了顾西泽穿着正装庄重的样子,这会儿他穿了浅色毛衣,她居然差点儿认不出来。简直年轻英俊了不止一点半点,站在程意意身侧,就仿佛大学里那些情侣们。 顾西泽白皙的面颊带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应该是发烧了。但他神情沉静,眼神清明,不见病态,又让护士有些不敢确定。 “是发烧吗?”护士迟疑道,“我们医院五点就下班了,如果发烧的话,建议挂急诊。” “好,”程意意收回零钱,转身接过顾西则手中的卡,重新递到窗口,“那就麻烦您挂急诊。” 小护士按下内心的激动接过这张传说中的黑卡,操作好之后把键盘转朝外转。 程意意熟门熟路输入密码,最后接过病历本和挂号单,转身时,顾西泽已经伸出手等着她牵。 程意意失笑,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那手心的热度比平日里烫得多,温度高得甚至有些灼人,程意意却不愿松开,她的手冰,正好给他降温。 顾西泽生病时候似乎就变得特别粘人,程意意去缴费时候,本想叫他先去病房躺下休息,他却不肯,寸步不离跟在程意意身侧。 又是抽血又是化验,折腾了好久,顾西泽才得以安静在病床上躺下来打点滴。 待到打针的护士走了,程意意探身去摸他的额头,想看看温度有没有降下来几分,然而触手仍是滚烫的。 把冰袋裹进毛巾,敷上他的额头。又想到温度计上接近39的温度,程意意便觉得眼中憋了一天的泪意再也忍不住了。 她在眼泪掉出来之前背过身,悄悄抬起手背飞快擦掉,然而才擦掉,又立刻流了出来,再擦…怎么也止不住。 顾西泽对她来说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他总是站在最前方为她挡住所有的寒意与风浪,他那么好,好到她常常忘了他也是会生病 的普通人,也会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意意,我没事儿。” 顾西泽出声唤她,她背对着他的肩膀微耸,他哪能猜不出她在哭。 “过来。” 程意意赶紧擦干了脸上的泪迹,这才转过身,只是那泛红的眼睑到底遮不住。 她抬了凳子,在他跟前坐下。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握紧她的手,“别哭。” 程意意一哭,他便也难喘过气来,扎心疼得难受。其实他此刻大脑昏昏沉沉,浑身疲惫,很想睡过去休息一觉,可他不忍心,强撑着精神和程意意说话。 假若他睡过去了,程意意便只能难受又煎熬地等着他醒来,他清楚极了等待对方虚弱从病床睁开眼睛的感受。 “我们结婚吧,意意。”他忽地提起这件事来。 程意意沉默,一言不发,只是双手紧紧回握他干燥的掌心。 顾西泽眼睛带了些许笑意,虽然在病中,可他的眼神依旧充满着感染力,仿佛夜空里一轮皎皎的上弦月,其中的温柔几乎要把人溺毙,他接着开口。 “我又想过,你不想要孩子也没有关系,过些年咱们就在宗族里过继一个…” 顾西泽是宗族里嫡系独子,只要他开口,多得是人想要把孩子过继到他名下,一过来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闻言,程意意刚刚擦干净的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重新掉下来。 在顾西泽发现之前,程意意半身靠下,把头枕在他的臂弯里。 “不,”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却仍是一字一句说了出来,“我想要咱们的孩子。” 听清她话中的意思,顾西泽眼神微震,连身体都僵硬了片刻。 不敢想象期盼了那么久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降临了。 手背上方有水迹滴落,那是程意意的眼泪,那触感微凉,一切提醒着他,这不是梦境,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现实。 程意意握紧他的手,动了动,把冰凉的脸颊贴在他干燥的掌心,她的声音柔软得像云端的棉花,娓娓地,轻轻地,说给他听。“西泽,咱们会有孩子的。” “英宛把事情都告诉我了——”程意意顿了顿,才继续解释清楚,“那天在医院我并没有孕吐,是低血糖,我和她当时都误会了。” “在检验结果出来之前,我也想了很久 很久,那时候我便想清楚了。要是这个孩子真的怀上了,我要生下来。” “每个生命都有她存在的意意,我没有剥夺的权利,她会有这世界上最好的爸爸,疼爱她的爷爷奶奶。” “而我也会试着做一个好妈妈。” 程意意说完最后这一句,从顾西泽的臂弯里直起腰来,起身在他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下了整天的雨在傍晚才停了。 残留的雨滴停在窗边的透明玻璃上,留下朦胧的水迹,隔着窗外的路灯,蒙上一层暖黄色的薄雾。 …… 程意意又上了热度词条,和顾西泽一起。 两人一同出现在g市某医院的照片被偶遇的路人上传,照片里,两人紧紧牵着手,在医院窗口处等待,平日里冷峻端庄的国民男神顾总裁,居然连抽血时候也不舍得放开自己女朋友。 吃瓜群众们都还没怎么见过顾西泽正装之外的样子,照片里他就穿了浅色毛衣,身形高大欣长,肩宽腰窄,完美将那衣型撑了起来,像个二十岁的青葱少年,每个人念书时候都暗恋过的校草模样。 程意意的身高只及他的胸膛,然而几张照片里,全都是他紧紧握着程意意的手,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像只黏人的巨型无尾熊,半点没有总裁样。那满屏的亲昵甜蜜,即使隔着屏幕,都控制不住溢了出来。 这照片连带着平日里冷清的社区医院都热闹起来,即使那时候顾西泽已经出院好几天了。情侣们纷纷到两人被拍的地方做出同样的动作拍照,俨然成为一种风潮。 #天天打寄几脸#:“冰冷冷的狗粮胡乱乱往脸上拍。” #小情绪#:“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顾总这么可爱,绝对是这歌听多了。” #我的脸好疼#:“颜值max,舔屏一百遍。” #mua小可爱别生气#:“感觉大家都错了,顾总绝对是怕疼。大家小时候去医院打针,不都是这样抓紧家长手的?” …… 程意意打着电话,翻到评论最末页,忽地笑起来,朝电话里道,“顾总,有人说你是巨型无尾熊。” 电话另一端的帝都,顾西泽合上页面,平静地嗯了一声,换了文件,他接着补充道,“那你就是我的树杈。” 听到文件翻页的声音,程意意知道顾西泽在忙,日常说了几句之后,也再不打扰他,道了别挂断 电话。 正准备退出app时,不防在热搜词条里看到了另一个名字。 “宋安安宣布无限期隐退。” 这个词条排名在最后,程意意看清了标题,最终却并没有点看那视频细看,而是直接关闭软件,返回了桌面上,把手机放到一边。 程意意记得,就在一年前,宋安安新上映电影的消息还时常出现在热搜第一,而现在,曾经风光无两的新晋影后从娱乐圈隐退的新闻,仅仅只挂在了热点的尾巴上。 这个世界是最健忘不过的。 她说不上来自己心中到底是畅快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其实这些东西早便是可以预料的,宋安安在影视生涯已经没办法再继续了。 被院线封杀,没人再敢请她拍电影;几乎零片酬新拍的电视剧创造收视率新低;没有综艺的邀请,因为观众反感甚至厌恶她的炒作和欺骗。 与其毫无意义地在圈内继续熬下去,不如跳出来,重新找些出路。何况,她这些年拍电影赚的钱已经足够她过完下半辈子。 会后悔吗?也许吧… 宋安安自己也渐渐不记得当初怀着怎样的野心动了第一次手术。似乎是开眼角,消肿之后,果然漂亮了一些。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到最后,宋安安忽地怀念起自己最初的那张脸来,其实最初的她已经足够清丽好看,是无尽的欲望,让人走岔了路。 脸上所有的改变都是不可逆的,她隐约想要回头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在投资学里,这被称为协和效应。 在她投入了最珍贵的成本、把事情进行到一定程度,忽地发现不宜再继续下去,却已经无法回头,只能将错就错,欲罢不能。沉没成本延续了她无畏的坚持,她本该早早放弃这一切,然而却总像赌徒一般,相信着阿基米德的杠杆终将倾斜过来,最后却才发现,其实没有支点可以任凭她撬动。 确实可笑又可悲。 …… 程意意和肖庆的课题已经进入到尾声,待到整理完成,便能够将成果发表,程意意连加了几天班,连毕业论文也暂时放到了一边。 不断的失败、漫长枯燥的等待已经过去了,现在,她只等着见到研究成果面世的那一天。 时间到了这一刻,她反而觉得自 己比之前看得淡了。 无论百人入选的名单上有没有她的名字,她已经坚持着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曾经的校友们多半去了大企业工作,要么在学院任教,只有最少的一部分坚持留在了科研的行业里。 有兴趣、有激情,有坚持。 这是当初进研究所时候导师要求她们的话,到了如今,她已经可以问心无愧说自己已经做到了。 …… 又逢周五。 大半月连绵的阴雨过后,g市终于迎来难得的好晴天。 程意意的文档已经整理完就要下班,肖庆也风风火火从实验室回来了。 这会儿办公室除了他们俩没人,肖庆脱了白大褂,径直走来,拉了个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压低声音悄悄道:“意意,内线消息,大boss现在就在顶楼开会讨论百人的举荐名额,今天初审。” 说到这,他笑着翘起腿来一拍手,“有个好消息得告诉你,猜猜是什么?” 程意意停下手里的活,心跳快了几分,“咱俩都在初审名单上?” “聪明!”肖庆才放下腿,忍不住兴奋地抖了两下,换了一只又翘起来。 她们的课题进度大概被导师往上汇报了。高层的大牛们可能都没想到,这个难度的课题,冯教授竟敢一点没参与撒手让学生去做,更想不到的是,居然还真被两个博士都没毕业的小朋友拿到了成果。 “即使最后没上正式名单,这个牛皮也够我吹好久了。”他抱着手站起来,对着黑屏的手机拨撩了两下头发,转头笑问程意意,“师兄年轻吧?” 程意意噗嗤一声笑出来,附和他,“恩,年轻。” 这一声赞得真心。 肖庆的五官其实是标准的浓眉大眼,传统审美中最帅气的男人,年纪也比程意意大不了几岁,可常年在研究所的人总是不修边幅,有时忙得几天来不及刮一次胡子,蓬头垢面的时候,看起来难免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这会意气风发、一往无前的样子,倒是瞬间便改变了他周身的气场。 担得起一句年轻又帅气! 不管怎样,这个好消息,倒是让程意意忙碌了一天的身体疲惫全消了,伸开双手往后伸了个懒腰,却又听肖庆像是想起什么,不高兴地低声嘟喃了一句。 “就是那个张清也在,这种心理变态也能上初审名单,真是白瞎了一个名额。” 第63章 63 在很久之前开始,程意意便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即使没有这次契机,她也早已下定过决心,早晚要和倪茜斩断关系。 心中记挂着事情,在公寓睡了一夜,程意意凌晨天还未亮时便睁开眼睛,想要轻手轻脚从顾西泽臂弯里起身,再检查整理一遍需要的证件,却没想,才动了动,顾西泽便醒过来。 黑暗中,他侧身揽过程意意的腰,声音带着几分初醒的低沉暗哑,“我陪你去。” “不了,你再睡会儿,”程意意扒开他的手,翻身坐起来,“我姐会来接我。” 昨天倪茜最后一次打来电话时,程意意已经与她谈得清楚明白。 法律上无法断绝亲缘关系,签署关系断绝书自然也不能被承认,她早些年便想过其他办法。 倪茜对她从未尽过半点抚养义务,程意意未满十四岁便住进程家,差的只是一份被公证的收养协议罢了。也只有通过收养的办法,才能规避血亲带来的牵绊。 倪茜签署将她送养的协议,程家补办领养手续,一切完成之后,程意意就算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倪茜这个麻烦。 程家自然是愿意极了接受这个养女的。 程母行事从来奉行利益至上。她是不喜欢程意意,可现在的程意意算得上一飞冲天,如今不费半分力气,程家便能得到顾家这样的亲家,未来的好处难以估量,她没有把程意意拒之门外的道理,加上程娴在其中擀旋,她很快同意了补办收养手续。 离上班时间还早,但顾西泽还是起来了。 程意意想一个人去,他自然相信她独自也能将事情解决得很好。没有再坚持陪同,只是在她收拾证件和协议的当儿,进厨房给她做了份早餐。 天才蒙蒙亮,程意意便拿着文件袋出了门。 补办手续在民政局,八点钟上班,是她起早了。 插兜在路口吹了好一会风,卷发都被吹乱,终于等到了程娴的车。 “意意!” 程娴才停稳,便率先朝她打了招呼,又询道,“早餐吃过了吗?” “在家吃过了。”程意意点头,上车系了安全带,把文件理好放在膝盖。 “又是顾西泽给你做的?”程娴启动车子,忍不住打趣她。 程意意的早餐从来是路上买了面包牛奶对付,她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吃,也 懒得把时间花在这上头。 “这你也知道。”程意意无奈地笑起来。 “真好,”程娴开车看着前方,感叹着轻声道了一句,“爸爸知道,也应该能放心了。” 想到狱里的程渊,程意意的面色柔了几分,“今天把这些结束了,我再去看爸爸。” “对了,意意,昨天在电话里你没说,”到民政局有一段路,碰上堵车,程娴这才来得及好好问她,“倪茜怎么突然就同意了签这个协议?我记得你升学要办身份证那会儿,她连户口本都不肯给你…” 程意意看向窗外,面上的笑意缓缓淡下来,“她现在有事情求我,不签也不行了。” 那位行长的老婆娘家强势,她行事狠辣,脾气又是出了名的暴躁,既被她得知了存在,没有顾西泽帮忙,倪茜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倪茜如今年老色衰,那位行长是不可能冒险护着她的。 程意意没多说,程娴也不再问,她知道程意意一直在等着这天。 …… 协议一式三份,两方签署后,连同证明材料一起,往上递交,按程序申办事实收养公证。 程母到场签完字,便不肯再留,面无表情起身,叫上程娴送她回去。 只剩下倪茜神情憔悴,昨天刚经历了那样的惊吓,险险逃脱,连脸上的妆容也不再同往昔一般精致。 她是真的老了,再贵的粉底也遮不住脸上的细纹。 有顾西泽插手,那位行长的老婆虽然放过她,却也不可能任她在帝留下去。现下又与程意意脱离关系,以后她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就算从前还有些积蓄,可她花钱大手大脚惯了,那些钱又够用多久? 补办完了收养手续,最后一道程序便是到辖区派出所办理分户。 “意意…” 在户籍管理室外排了许久的队,临了,倪茜不甘心又唤程意意一声。 程意意不想耽搁时间,欠身去拿她手中的户口本,倪茜下意识捏紧,却还是被程意意抽了过去,连同材料递上窗口,开始办分户。 等待时,程意意才回头转身,悠悠对她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早该想到这一天。” 倪茜此刻心乱如麻,终于生出些后悔的情绪,可当初她又怎么能想得到程意意会有今天,到最后还要嘴硬几句,“你以为程家又有什么好人?她们才是恨极了你,我再怎么 不负责,至少不会害你…” 程意意心中麻木,轻笑起来打断了她,“有件事也许你不知道。” “爸爸入狱之后,你连夜收拾东西、带着存款离开的那晚,我没有睡着,就站在门后。” 程意意的眼神饱含嘲弄,幽深的目光让人无所遁形,倪茜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我没有叫你,因为我知道即使叫了,你也不可能带我走。” “那时候,你真的考虑过我要怎么活下去吗?” 说到这句,程意意压低了声音,抱手接着道,“程家的人再怎么讨厌我,但至少给过我一口饭吃,我感激他们。你说反了,处处害我的,不是别人——” “是你。” 一整早的等待,程意意终于从户籍室窗口后接过两个户口本。 一本是倪茜的,一本只有她自己的名字。 程意意翻开自己的反复确认好几遍,最后才满意合上,放回包里,又把倪茜的递还给她。 倪茜愣神站在原地,神情恍惚呆滞,迟迟不肯伸手去接。 程意意就是她下半辈子的饭票,可这张饭票,现在没了。 程意意才不管倪茜想些什么,她现在浑身轻松,唇角强忍着才不至于飞扬起来,把户口本强行塞进了倪茜怀中。 “拿着吧。” 从这一刻起,她们的亲缘关系,就算彻底斩断了。 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法律,还是道德,都无法再将她和倪茜捆绑在一起。倪茜的未来无论是什么样子,都与她再无关系。 程意意率先出了大厅,走出几步,察觉倪茜还跟在身后,回头看她。 短短几步,倪茜似乎终于回神意识到自己未来将面对的是什么,唇角干裂苍白,面色灰败,看着比来时竟又老了几岁。 程意意脚步定了定,最后同她说道,“许多事情我劝过你,可你从来不听。” “离开帝都吧,做点正事。” 她翻了翻口袋,从长款薄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到她面前。 倪茜茫然接过,显然没有预料到程意意竟又发这样的善心,她张口欲言,却又被程意意打断了。 “这是最后一次。” “生恩已尽,我身上再没有什么是属于你的。” 语毕,程意意利落转身,再不看她一眼。 天空澄碧,万里无云,太阳正当空。 程意意的衣摆被风带起,她迈开腿大步走远,一次也没回头。 第64章 64 放下了人生最重的一个包袱。 轻装前行时总是心情愉悦,脚步松快。 时间到正午饭点,顾西泽还在工作,程意意挂断电话后,打定主意在附近随便吃些东西,下午的时间去远郊探望程渊。 从前倪茜和程意意住的房子,便在辖区的派出所附近,沿着香樟大道直走,第二个路口右拐的高档小区里。 程意意本是想找个地方吃饭,脚步却下意识沿着路往那儿走。 搬走到程家之后,她便再没来过这一片,偶尔乘车远远路过,也永远是车窗外的风景,一闪而逝。此刻走在树荫下,程意意才发现,大道两旁的大楼与商铺已经全然更换了,和记忆中她住了十来年的地方模样截然不一样。 其实在那里的回忆,对童年的程意意来说算不上美好。漂亮女人带着孩子独居,尤其是倪茜那样无所事事的女人,整日只会逛街打麻将,家中还偶尔有男人出没,一举一动都是别人口中的谈资。程意意就不止一次听见有大人教自己家的小孩儿不准跟她玩。 记忆力太好有时就是叫人这样烦恼。 都不用怎么回忆,稍一想,往事便一桩桩一件件浮上心头,走到第一个路口时,程意意便顿住了脚。 晨起出门时穿的鞋子不合脚,走长了路,后跟隐隐磨得有些生疼,她索性放弃了回去看看的想法,转身往回走,在来时的路上随意挑了家牛肉面馆解决午餐。 浓汤赤酱,面条上齐齐码了一层切成薄片的卤牛肉,切碎的香菜点缀其间,冒着腾腾的热气,程意意掰开筷子,夹起一束慢条斯理地吹冷。 这世上很多事情,其实根本不必回头看。 她只愿活在当下,随时准备着朝前走。 估摸着上次带去的书程渊应该都看完了,程意意特地换了两本新的带上,一个人到公交车站,转乘两趟,一个多小时,终于抵达远郊的康山监狱。 会面依旧隔着玻璃,程渊两鬓的头发看着又白了,但精气神却是比上次好了不少,眼睛里都多了几分光泽。还如同朋友般笑着和她聊了几句书里的内容。 时间有限,程意意絮絮叨叨同他说了自己的学业和实验进度。聊完许多,终于提起倪茜的事情,略过起因,把早上同倪茜解除关系,和程家补办收养手续的事情说过一遍。 程渊的神情显然有些惊诧,举着话筒半晌,才轻声回了一句 。 “好。”他微微点头,“这样也好。” “你既这么做,就一定是想清楚了,我知道你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程意意闻言,终于微微抿唇笑起来,像是小时候得到肯定般。 他和倪茜本身没几分感情,年轻时的权色交易,如今忆起只觉得可笑又荒唐。在这个地方呆得久了,有时细一想,甚至连那个女人的面貌性格都在记忆中模糊起来。 其实程意意缺少的,不是意见,而是长辈的倾听。 程渊在心中长叹一声,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无论是程意意还是程娴,他亏欠她们的都不是一点半点。程意意聪明,有天分,若是换对正常的父母,好好培养,无论在哪个领域,她现在的成就一定不仅仅止于今天这样。 好在她自己也够争气… 狱警敲敲门示意时间差不多到了,程意意赶紧趁着最后几分钟把最后一件事说完。 “爸爸,我和西泽可能就要结婚了。” “结婚…”程渊沉吟,“见过他父母了?” “恩,”程意意点头,轻声道,“她们人很好,待我也和善,我之前也完全没有料到…” 这也出乎了程渊的预料,他与顾西泽只有多年前的一面之缘。 顾西泽那时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但言谈举止、行事风度已经隐隐可见其父的风范,整个帝都无人能否认他的优秀与出众。 那时候的顾西泽还不认识程意意,就是程渊自己也没想过,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未来会同自己的女儿牵绊在一起。 他能够想象,要让顾家这样清正的家族接受程意意,顾西泽到底需要付出多少心思和努力。 “既是如此,”程渊点头,“那好好珍惜吧,意意。” 程意意的出身是不幸的,她生来便比别人缺失了很多。别人习以为常、唾手可得的东西,她需要付出不知多少努力…可她又是幸运的,她聪明,从不哀叹命运,勤勉坚持,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得到了眼前的一切。 “爸爸为你高兴。” 这一句里含了太多复杂的感情。 他没办法挽着自己女儿的手,送她走进婚姻的殿堂里,却任然为她骄傲,为她高兴,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她得到幸福。 …… 短短两天周末过去,程意意再回到g市,周一上班,实验室 里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和肖庆共用的实验室失窃了。 程意意之前摆放整齐的东西,都不在她记忆中的位置。 研究课题的过程里,两人花了大量心血一起做了数不清的实验,研究最后,有的实验附件是实物,这些材料需要和论文一起,都作为课题的研究成果。 实验室是公共空间,她先前只以为是肖庆在周末换了地方摆放,转身询问时,发现师兄也是一脸茫然,心下这便明了了。 门锁没有坏,实验室的钥匙不能带离,非上班时间都由分管员保管。 天知道张清又是想了什么法子拿到钥匙,偷走了那些东西。 研究所的领导们年初时候便计划在实验室安装监控,可直拖延到现在,也没能全部装完,可以预见的,即使知道小偷是谁,她们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 “咱们实验室不会有人进来过吧?”肖庆这才迟钝地反应到。 “不然咱们的材料是自己飞走了吗?”程意意好笑,脱下白大褂,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不是,意意,”肖庆急了,“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啊,论文马上就该发出去了,这会材料被人拿走…” 肖庆急得抓了抓头发,“不行,我得去找分管员,看谁借过咱们实验室钥匙…” “没用的,她既然想偷,怎么可能正大光明去那儿登记借钥匙。”程意意给他泼了盆凉水。 肖庆也知道这样没有意义,可就是没办法淡定下来。 听出程意意的画外音,急忙道:“你知道是谁了?” “你说呢?” 程意意站起身,抱手靠在背后的窗台。 见程意意的态度,肖庆这才强自镇定了几分,想来想去,外面求财的小偷,哪里可能知道他们这堆破东西的价值,会专门来实验室偷这些的人,只有可能来自研究所内部。 尤其是他们俩的竞争对手…… 张清。 肖庆反应过来,不解道“她冒这么大风险偷走咱们的材料有什么用,至多拖延下咱们的进度,咱们该往下做的还不是得往下做…” “我带回去整理的论文和实验数据她也常来看,现在又带走了实验材料,估计是已经准备好,抢先咱们一步发表了。” “常来看?”肖庆越发震惊。 “她自己配了钥匙开门进来 的,”程意意撩起耳边的碎发,“都趁我不在的时候。” 肖庆的眼睛瞪大了,“意意,你知道怎么还让她看?这种事不是应该告诉师兄告诉导师吗?” “她当时还什么都没做,打草惊蛇了,她又想到其他的主意,反而防不胜防。”程意意解释。 “可那女人都能随意进出你的宿舍了,你怎么就一点也不怕呢?”肖庆实在理解不了程意意的想法。 “猜到她的目的,我就不怕了,”程意意够起来,拍拍他的肩,“别紧张,师兄,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 肖庆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又问道,“你说她要抢先咱们把论文发表?” “我们和她研究的课题不同,导师也知道咱们的进度,她就不怕吗?”肖庆始终不解。 “我早前便有耳闻,”程意意不慌不忙解释,“她常把手下学生的论文拿过来,第一作者署上自己的名字发表,剽窃成性,即使这样,她还是顺风顺水获得了杰青的资助。” 虽说那是国内学术界的潜规则,可有能力完全按下那些声音,至今在研究所里屹立不倒,这只能说明张清的后台不一般。 姚澜就同她说过,当时张清手底下有个学生不服气的,最后毕业论文被卡住,无奈肄业。 即使两组课题不同,可大致方向并非南辕北辙。张清只要稍作修改,便能将成果套用到另外一个课题里去,只要能顺利地抢先发表,到那个时候,她的名望与声誉,会踏上一个崭新的台阶。 届时,程意意和肖庆再发表自己完善后的论文,便完全没了初始的震撼和影响力。即使她们俩不甘心再把事情闹大,张清也能解释,她完全不知道两人的课题是什么,也没有机会知道,只不过碰巧提前两人一步发现了结果。 她是得到杰青资助的牛人,而程意意和肖庆,是两个连博士都没毕业的小家伙。 知道真相,但拿不出证据,即使两人的导师是院士,也半点奈何不了她。 倘若硬要较真,研究所的名声不好听,她们说不定还会得罪一批将来势必需要依靠的人,轻轻松松便叫他们的任何论文都遇到难题,影响毕业。 可张清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她以为的两只博士都没毕业的小可怜,一只是低调的研究所大boss儿子,另一只心狠手更辣。 第65章 65 张清动作迅猛,程意意开始准备毕业答辩时,这一天终于在预料之中到来了。 “肖庆,程意意,”冯教授在门口敲了几下,见两人抬头,才接着吩咐,“你们俩跟我到办公室来。” 他额间的纹路竖起,鬓角都又白了几分,眉头带着几分舒展不开的郁色,强自忍着怒气。 显然,教授已经得知了张清发表的新论文内容。 教授一走,程意意整理完手上的内容,起身刚踏出一步,便被肖庆拉住了衣摆,“意意,咱们之前这样瞒着,老师他会生气吧…” “放宽心,师兄,”程意意抬手轻拍他的手臂,“老师更气的是张清。” “可是…”肖庆的眼神还是不敢确定。 “一会儿我来说就是了。”程意意轻轻冲他笑起来。 冯教授为人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堪称学术界的一股清流,也不知年少时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的位置。他看得起那些一心一意做学术、靠真本事说话的人,最厌恶那些投机取巧、剽窃贪腐的学术界败类。 在这样的导师手下,肖庆和程意意无疑是幸运的。 程意意大概能猜到教授现在的心理。 到了冯教授这个级别的学术界大牛,极少有人会再亲力亲为带学生,这将分散他们极大的时间与精力,有的博士生甚至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自己的导师。 冯教授严厉,可对两人实在算得上倾尽心力扶持,他花了大量时间,关注程意意和肖庆的实验进度,随时引导着,不让两人的研究方向走偏,眼看学生的成果已经出来,果实却被另一个人截取了。 同一家研究所,同是研究所百人举荐名额的竞争对手。 他没办法劝服自己这只是一个巧合。 看清楚了张清的论文内容,他便立刻来找自己的学生求证。 发表张清论文的学术期刊在来时路上已经被老人攥成筒状,在掌心握皱了。 如果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这件事最后被压下来,他无法想象这对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会是多大的打击。 多少有天赋有前途的年轻学者就在这样的打击过后一蹶不振,只要他想,随时能找出一堆例子来。 期刊被放到两人面前的办公桌上,强自平静下来,冯教授沉声开口。 “翻开看看,二十三页。” 尽管已经知道其中内容,程意意还是捡起书依言翻开,凑过半边和肖庆一起看。 办公室的气压低得吓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等到两人看完一遍,冯教授才压低声音问出来。 “多少相似度?” “百分之三十以下,但核心论点被抄走了。”程意意把期刊放回桌上,低头轻声回答。 肖庆则看完之后便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以为两个学生被这消息打击得回不过神来,冯教授心中虽然也是一团怒气,但还是难得放缓了声音道,“你们俩的论文投出去多长时间?” “两个半月,”肖庆抓了抓头发,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现下应该离退稿不远了。” 核心期刊从审稿至录用,至少得要三个月,如今张清的论文提前被刊发于众,自然没他俩什么事了。 “也不用这么悲观,未必就没有其他办法。”冯教授劝完,面色冷沉,神情严肃,背起手在办公桌后踱步半晌,抬头又问道,“好好想想,她是用什么机会接触到论文的?首要得找出证据。” “我常拿资料回去宿舍整理,她就和我住在同一楼层,”程意意别了别耳后的鬓发,随后双手乖巧在身后交握,“我觉得应该是她配到了我房间的钥匙。” 冯教授刚欲开口,程意意又接着补充了一句,“可惜宿舍楼道内没有监控。” “论文投出之前,实验室也有人进来翻动过,拿走了一些材料。” “当时我和师兄找过保安科,警察也来看过,可大楼外的监控里,往来的都是内部人员,没查出什么。” 冯教授本就是直性子,脾气压到这儿,再也忍不住,狠狠拍了桌子,“欺世盗名,界内败类,无耻之徒!” 年纪越大,所追求的东西也就越纯粹,冯教授的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平日里肖庆和程意意处事稍有不端都要被他狠狠训斥,现在知道了张清那样的行径,却不能立刻找出确凿的证据奈何她,怎能不生气。 更何况被盗走论文的是自己的学生,他一手扶持着他们成长起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两人的付出。 他含怒握紧了办公椅,眼睛瞪圆,额上的青筋都气得乍起。 “老师…”程意意就抓住这机会,低声道出一句,“其实还有一件事…” “其实我之前隐隐感觉有人进过宿舍,但当时不能确定,想着图个心安 ,”她不安地绞绞手,“我就把常放在宿舍那一份稍微加上了些内容,删减改动了一些实验数据…” “我没有想到,动过的地方她全部用了…” 程意意轻描淡写,其实那改动何止是稍微,从第一次在门缝里发现笔芯断裂开始,她便开始对论文修改,张清看到的那一份,许多核心数据和内容根本是凭空捏造的。 张清一开始就没想过在冯教授监管下的数据会有差错,更别提程意意的高智商造假,许多地方不严格按照步骤一模一样反复做几遍实验,根本无法察觉其中的问题。 而张清没有那个时间,她得抢在两人之前把论文发出去。 真正的实验数据和论文原稿从来都被程意意备份在移动硬盘中,随身携带。 生物等实验科学领域,是学术造假的高发区。实验科学依靠实验来得出结论,为了名利,有的科研人员难免铤而走险,去修改、捏造实验数据,来得到预期的结论。 学术期刊通常也只审核科研论文的新颖性和重大性,只看出示的数据能否证明结论,并不会怀疑实验数据。 学术造假的列子层出不穷,而张清这一件却是特殊的。 她所在的研究所是学界内首屈一指的最牛研究所,她本人是杰青的资助获得者,还是研究所拟推荐的“百人计划”候选人。这样的人学术造假,可想而知媒体和舆论将会怎样穷追不舍地把这件事挖掘到底。 罚款、撤销学位、解雇、声名扫地。 她将在科学界内再无立锥之地。 不用深想,冯教授就清楚了程意意这一点轻微的改动有多致命… 只是这时候也顾不得去追究程意意的举动是不是刻意,相比两个小家伙论文被成功盗窃的结果,还是张清盗走的是造假论文更让人容易接受。 冯教授的面色严肃凛然,挥挥手示意两人先走,低头打起了电话。 …… 程意意轻轻把门带上,双手插·进风衣口袋,神色轻松坦然。 “意意,还是你厉害!”肖庆朝她竖起个大拇指。 倘若张清今天被定的罪名是剽窃,就是为了课题组、研究所的声誉,也多得是本着息事宁人态度的人,想要把这件事情压下去。 被窃走成果的不过是两个博士都没毕业的小家伙,有谁会与他们感同身受,替他们强出头呢? 程意意改 动论文之前,便好好思考过这个问题。 导师性子清高出尘,恐怕孤掌难鸣。肖庆的父亲就算想帮他,一方面得估计研究所的名声,另一方面得找出确凿的证据。 她的目的并不是让张清身败名裂,倘若张清没有先起贪欲恶念,她准备的这一切根本威胁不到她。 可既然她做了,就得承担起责任来。 程意意的举动,事实上,也截断了研究所的退路。 张清能够成功捏造数据,这和课题组与研究所的监管把控不严有很大关系,与其等着张清的数据造假被世人发现,成为天大的丑闻,还不如研究所先行出面,要求期刊的主编撤销论文。 只是这样一来,张清便再没有辩解的余地了。 真是大快人心啊。 程意意走出研究所大楼,深深吸了一口气。 g市的太阳高悬,万里无云,蓝得澄澈漂亮。 有蝉鸣伴随着微风拂过耳畔,研究所楼前的花坛里有香气沁人心脾。 辛苦筹谋等了几个月,现在只觉得现在神清气爽。 这也算替lucky报仇了。 想着,程意意撕开手里的面包和牛奶盒,在花坛边的长椅坐下来。早上匆忙赶来,没忙得及吃早点,又还不到吃饭时间,食堂没开门,她只能先随便吃些垫垫肚子。 手机响一声,有新进消息。 程意意咬了一口面包,把手机按亮,是顾西泽发过来的。 顾西泽从前极少使用这些社交软件,还是程意意玩他手机的时候顺手给他下载了一个。 顾西泽的玩了几次,觉得还蛮有意思,从此短信的功能便被取代了。 消息里是一张动图。 顾西泽在公司顶楼的办公室,偌大的办公桌,lucky趴在一堆文件上睡得正香。 lucky的体型比她走时长大了不少,有点肥,至少程意意的口袋是不能再装下它了。 它的毛发还是通体雪白,两只小爪子安静地搭在一起,额头倒向一边,睡得极可爱。顾西泽修长如玉的手伸了一根手指戳了戳它的额头,它却半点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真不知道顾西泽是怎么把它带到公司去的。一想到lucky屁颠屁颠跟着顾西泽走进办公室的情景,她便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他的员工要是发现了自家顾总其实 是个隐形猫控会是什么表情? 程意意还没来得及收起笑意,面前便投下了一片阴影。 “笑什么?” 第66章 66 女式黑色牛津鞋在程意意跟前站定。 程意意还未抬头,面上的笑意便缓缓淡下来。 “自然是笑你。” 程意意说罢,缓缓站起身,慢条斯理把吃了一半的面包包装袋折起来,塞回口袋,抬头才去看张清的脸。 那张脸依旧寡淡至极,因为长期呆在实验室里而面色苍白,单眼皮微塌,面上的神情愠怒,看起来气势惊人,眼神深处却带了几分藏不住的虚张声势。 程意意唇角重新漾起的笑意里,带了几分说不清的嘲弄。 正像张清从前抛给她的那种眼神一般,既有不屑,又饱含厌恶,或许还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张清不知道那怜悯从何而来,却莫名对这目光反感至极,心中烦躁。 程意意的个子高,居高临下看人时,叫人感觉处处受压制,她那不慌不忙的模样,更让张清浑身格外不舒服。 就一会儿的功夫,张清还没来得及被通知自己剽窃的是造假论文。 “尽管笑吧,总有你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那笑意刺进张清的眼睛里,她的面色沉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森然。 “先别急着这么快下结论——” 程意意实在懒得再和他说下去,漫不经心卷了卷手腕的袖口,最后俯身拿起长凳上的牛奶。 “你既然说得那么笃定,那就好好看着最后哭不出来的人到底是谁。” 程意意的唇角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微笑,不待张清反应,率先绕开一步,头也不回走远了。 张清再回头,只来得及看见她扎在脑后一摇一晃的黑色马尾。 不对…程意意这样子… 她心下有些慌乱,好似有蚂蚁沿着心脏爬进四肢百骸。转身匆匆折返大楼,手机铃声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响起来。 张清滑动屏幕接通。 “张清!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话筒另一端,男人铺天盖地的责骂席卷怒气而来,一入耳,叫人手都忍不住开始打颤。 那是她硕博时期的导师,这些年一路扶摇直上,如今已经升任研究所二把手。 导师平日里见谁都是三分笑,只是张清心里明白,他私下里的脾气是最狠厉不过,在过去的几年里,她已经深深领教。 “你是个什么东西,多大的 胆子,居然敢造假论文糊弄我!” 张清发表的论文里,第一作者是她自己,第二通讯作者便是这位从前的导师,第三作者则是研究所另外一位领导。 她的论文出了问题,这两位同样脱不了关系。 一听那声音,张清下意识便生出恐惧,耳朵只来得及捕捉到“造假”二字… “不可能!”张清的声音笃定,冯教授是所内出了名的较真严苛,他监管下的论文怎么可能有错,“数据都是真实的,论文不可能有假…” “你拿什么证明?研究所已经在写信给期刊要求撤下你的论文,你现在给我立刻公开原始数据!” 撤销论文…不然就公开原始数据去证明! 可她哪里来的原始数据… “数据有些乱,还需要好好整理,老师,你再给我点时间…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不行我再重复一次实验…论文不可能有假…”张清说着,声音渐渐弱了,她忽地想起了陈意意临走时那意味不明的微笑,心下缓缓有阴影蒙上来。 她的笑意没有那么简单… 原本的笃定瞬息之间消散湮灭了,张清的心就在这一刻跌入了谷底。 程意意… 一定是她动了手脚… 她故意让她抄走了作假的论文…故意让她来不及验证抢着把论文投出… 难怪稿子投出去的几个月,她每每抽出时间重做实验,总不能得到程意意论文里的数据,一直以来,她总以为是自己的方式和手法出了错,可现在看来,这些数据从来一开始就是捏造的。 这只是一个精心编制,等着她往里跳的陷阱。 可笑的是,她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如今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此刻,她已经顾不得去想程意意到底是怎么发现了这一切,脑海中只渐渐浮出一个念头来。 她的人生完了… “我给你两天时间整理,只要能公开原始数据,这件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所里那边我去斡旋…” 电话另一端又传来声音,她从前的导师强压着怒气叮嘱。 那声音宛如一道催命符,张清已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浑身被郁气和烦躁充斥得要爆炸开,忽地便满心消极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不等导师说完,一言不发径直挂断了电话。 从前的张清 ,是不敢这样做的。 就是那年,导师在她的第一篇核心论文第一作者署上自己名字的时候,她也没敢。 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想着,熬吧,熬吧,熬到她也出头的那一天。 等到资历足够了,她也开始在别人的论文上署上自己的名字。 不劳而获的感觉有多美妙,她开始渐渐理解了自己的导师。 科研行业需要承受的压力本就不一般,她身上的压力更甚,作为年轻便成了名的女性科研人,她需要不断得到成绩、发表论文来巩固晋升自己的名誉、地位。重压之下,能力难继,她只能重复当初别人对自己做过的动作。 轻而易举得到一切的滋味,就如同吸食毒.品一般教人上瘾,再难戒掉。 可惜上天从不曾偏爱她,大环境如此,整个行业那么多人,偏偏被发现的就只有她!就只有她受到了这样不公平的对待! 她想着想着,森森然笑起来,才笑了几声,眼里却又盈满了泪花。 …… 张清消失了。 导师打来电话当天,她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手机也一直处于关机和无人接听的状态。 研究所查实数据,开会讨论过后,给张清发了邮件,给予她三周的时间充分考虑和申辩,可张清没有回来。 她只回了一封简短的邮件。 最前头是寥寥的一句话—— “别再找我,怎么处理,你们看着办,我是不会再回头了。” 再往下的内容,一件件一条条,列出了当初导师窃取她核心论文的证据,还有她曾署名的,原本属于手下学生的论文。 国内顶尖的期刊撤回张清的论文,行业内一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各路媒体们还在纷纷观望猜测的时候,研究所直属的中科院发布公告,因多篇论文涉及剽窃、数据造假,撤销一名博士学位,撤回其杰青资助。 张清同其导师的情况被研究所最高领导进行全所通报,视频时隔几天便被流传到网络上。 各大媒体随即进行转载,这件事情终于引发了世人的关注。 媒体是最擅长刨根挖底的,转眼间,张清的人生履历连同大小污点都被抖出来曝光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她当初虐猫的事情都有媒体巨细无遗地报道了。 从窃取抄袭论文到学术作假,从学界新星到人格病态,张清当初在 界内名气巅峰的时候,也不曾受到过比现在更高的关注。 从此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要一辈子背负造假的恶名。没有一家研究所会再聘用她,她大抵也一辈子不能再从事科研这个行业。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不过如此。 也由着张清的开端,国内掀起了新一轮的学术打假风潮,力度之强前所未见,短时间内倒是见了些效果,大环境肃清了许多。 肖庆和程意意投出的论文终于度过了漫长的审稿期,在这时候正式被世界权威科学杂志刊登。 学术界的新闻本来小众,可程意意的人气在网络上居高不下,国外的杂志一出,几乎立刻被国内的报纸接连转载了,一时间,连普通的吃瓜群众们都懂得了s是多么厉害的刊物。全球的科学家们,无一不梦寐以求能在其中一本杂志上发表论文,毕竟那代表的,是世界科学研究成果的最高水准。 程意意的毕业答辩也借着这股东风,一鼓作气顺利通过。 这一次,研究所特意放宽名额,肖庆和程意意、连同那位博导,三人的名字一同出现在百人计划的举荐名单上。 g市的研究所算得上国内生物研究领域人才最密集的地方,其实上了研究所的推荐名单,就算是半只脚踏进了百人计划里。 研究所推荐公布名单的那天起,程意意便开始着手在研究所最后的收尾工作。 金秋十月,百人的名单经过漫长的几轮专家评审,终于出炉。 肖庆和程意意的名字赫然在列。 入选者需要在名单公布之日起六个月内到岗工作,呆了两年的g市,程意意也终于将要回到帝都去。 其实她手上的工作已经全部交接完成,平日里能多做的,不过是偶尔帮老师的团队打打杂。 老师的年纪越来越大,已经无暇分出精力去做其他琐事,只全心全意将有限的时间放在做研究上。 她和肖庆将是老师的最后一批学生。 而现在,她和肖庆同时毕业了。 用了两年的办公桌已经被收拾好,拧干毛巾擦了几遍,干净得像她来时一般。程意意最后给窗台上的小盆栽浇过水,同一间办公室的姚澜和郑宽道了别。 顾西泽的车已经在研究所的大楼下等她。 最后剩下的,便只有导师了。 平日里被老师吹胡子瞪眼睛骂得狗血淋头,这会儿 却怎么都只记得导师的好,程意意觉得眼睛和鼻子都酸极了。 回国的两年里,她无数次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好的导师,一手扶持,让她成长到今天。 尤其是在经历了张清的事情之后,程意意的感恩之情更甚。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教授究竟教会了她们多少东西,她抬手欲要敲门,嗓子里的声音却莫名有些发不出来。 再回头看肖庆,他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肖庆呆在冯教授身边的时间更长,对老师的感情只会比她更深,此刻分别在即,一个大男人,眼睛都红了。 此刻去了帝都,不知道一年还有几次和老师见面的机会。 第67章 67 程意意和肖庆还在门外犹豫着,那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自己从里开了,冯教授显然没料到门外有人,一抬眸,被两个学生吓了一跳。 “怎么不敲门,杵在这?” 程意意乖巧地背起手,温和地笑起来,“正打算敲呢,老师就出来了。” “恩,”冯教授点点头,“今天实验室里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老师,”程意意迟疑着,轻轻唤了他一声,“我们是来道别的,今天就要回帝都了…” 她前几天才同教授说过,教授大概是忘了。 这个年届七十的老人,眼神依旧明亮智慧,精神矍铄,身形却依旧无可避开岁月侵蚀后的老态,背脊有些微驼。他的唇抿了片刻,似是回想,最后才微微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是我忘了…” 他额间和眼角的纹路都比程意意来时更深了些。 带了两三年的学生就这样一同毕业了,离开他的羽翼,走向未来。 “毕业快乐,我为你们高兴。”他的唇角微微翘了几分,看得出是想极力挤出一个亲和的笑容,可长期严肃的面部表情让他此时此刻挤出的笑容有些艰难。 程意意平日里能说许多好听讨巧的话,随便找出两句都能打破现在沉重的气氛,安抚大家的心情,可话到嘴边,这会儿却全沉默了下来。 这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在说完了庆祝毕业之后,终究不忘最后谆谆叮嘱。 “离开研究所也要记住潜心做研究。老师没有那么功利,不要求你们有多少名誉地位,记住了吗?” “记住了。”肖庆和程意意抬头齐声回答了他。 “虽然这是一个大部分人失去底线的时代,可我必须要求你们做那少部分,守住道德和学术的底线,纵然做不到有的事情有所为,可至少得做到有的事情有所不为,须得守住读书人的尊严!” “是。”两人沉重地点头。 “还有,金钱不是衡量是否成功的标准,只要你们活得正派、有信念、有追求,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老师就会为你们骄傲。” “好。” 两个学生的神情凝重,眼神认真。老人的眼睛历尽千帆,自然能辨出是真是假,瞧着她们应该都听进去了,心中终于有了几分欣慰。 好在这最后一次,他带出两个好学生。 他点了一点头,微微挥挥手,“好了,去吧。” 他的目光里满含着对他们未来的希冀。 临行前,程意意最后回首,欠身弯腰,深深鞠躬行了一礼。 “老师再见。” 冯教授没有应声,依旧微微冲她挥了挥手作答。 程意意把最后的许多话咽进了腹中,随着肖庆一道走出了研究所的大楼。 出门来,程意意才发现,才发现肖庆竟然哭了,眼眶里的水迹在秋日的阳光里晶莹地闪了几下。 难怪师兄刚刚走得那么快。 程意意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到师兄这样的糙汉,竟也有因为分别流眼泪的一天,又禁不住觉得好笑。 她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直到肖庆把眼眶中的水迹擦得干干净净,才偏过头不动声色安慰道,“师兄你家就在g市,假期回家时还有时间常来探望,我回了帝都,下一次再见导师,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也是。 话说到这儿,肖庆好歹把程意意的安抚听进去了几句,平复了下心情,目光触及大楼停车位里熟悉的车型,回头询问,“意意,你现在就跟顾西泽回帝都?” “恩,”程意意点头,“提前回帝都,在入职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做。” 比如《天生我才》的国际pk赛。 参加这个比赛,程意意最初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她如今甚至隐隐为自己的名气负累,但任何事情都应该有始有终,这同样是当初导师告诫过她们的箴言。 世界上永远不缺乏天才,程意意一定不是其中最聪明的那个,她没办法预料国际赛的结局,然而无论成败无否,最终都需要她亲自执笔,为比赛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那入职后再见了。” 程意意微微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感染力十足,率先伸出手。 情绪低沉了许久,此刻,肖庆面上也终于漾出些许笑容,他也伸出右手,重重回握。 “再见。” 相聚和离别,每天都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发生,幸运的是,相识近十年的师妹,依旧会作为搭档,同他一道在科研这条漫长的大路上走下去。 “你和肖庆认识多久了,意意?” “八年吧,上大学起他就是我本科的师兄了。”程意意系好安全带,抽出一瓶水, 打开瓶盖喝了一口,心中有些好奇顾西泽怎么忽然明知故问。 “认识这么久了啊…”顾西泽低低重复了一句。 程意意敏感地听出些什么,拧起瓶盖,悄悄朝顾西泽的侧脸看去。 他的黑发修得更短了一些,光洁饱满的额头毫无保留露出来,皮肤白皙,眉眼深邃,轮廓精致硬朗,英俊逼人。然而那唇角紧抿着,不知怎地,程意意就瞧出几分不高兴来。 “西泽——”程意意声音里带着笑意,懒洋洋拖长了调子,“你是不是在介意师兄握了我的手…” 程意意的手生得纤细好看,十指好似削葱根,握在手心又软绵。 从前上学时候,学校文艺演出,程意意同另外一个男生搭档,牵着手跳完了整首曲子。 她那会儿是崇文的大众女神,牵了她的手跳舞,这事儿无论放在谁身上,都够吹一阵子牛了。 男生也算是学院小有名气的帅哥,曲子结束,下了台松开程意意的手,他面上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正巧被后台等她的顾西泽看到了。 她记得那天的顾西泽就是这样的神情,唇角紧紧抿着,无关紧要地说了两句话,便不再开口,看起来一副不高兴,偏偏我就是不承认的样子。 程意意那会儿哪里明白他怎么就突然不高兴了,还仔细反省了自己最近有没有做错事情,直到一连两天,顾西泽紧紧牵着她的手陪她去上课,陪她去吃饭,陪她逛超市的时候,程意意隐隐才有些悟出来。 顾西泽吃醋的方式也是这么与众不同。 刚刚和肖庆握手时,比普通的礼节更重一些,大概叫顾西泽瞧着不得劲儿了。 他千里迢迢抛开工作来接她回帝都,贴心地在研究所大楼下等了半天,却只看见她在门口跟师兄言笑晏晏的样子。 程意意觉得换做自己也要装一肚子醋。 见顾西泽还是专心开车,不接她的茬,程意意干脆倾过身,偏头在他的脸颊重重啄了一下,“别生气了,我家西泽哪里有这么小气。” 大概是被那句——“我家西泽”安抚到了,他的面色好歹缓和了几分,唇齿间吝啬地吐出两个字。 “不够。” 程意意依言,又倾身吻了下他的唇角。 顾西泽被吻过的唇角这才稍稍翘些许弧度,偏偏面上还要强行板起来。 “不够。” “差不多得了啊。”程意意的警告听起来不大有威慑力。她打开车窗,迅疾的风从耳边掠过,程意意低头拿了根皮筋,扎起长发,视线一时触及腿侧的纸箱。 纸箱不大,是刚刚从研究所办公室收下来的,装着一些零碎的东西。大件之前已经和宿舍的行李一起办了托运。 程意意忽地想起什么,从纸箱的底层翻出一只去年用的旧手机,按了一会儿启动键,还有电,能开机,虽然触屏已经不太灵敏,但程意意还是顺利把相册里一堆顾西泽花边新闻的截图翻了出来。 她其实也不太清楚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心态,尽管内心明晰而理智地告诉自己,未来不能奢望,可还是会下意识被关于顾西泽一举一动的新闻吸引住目光。 比如,今天的顾西泽和哪个女伴一同出席了宴会,今天的顾西泽和谁共进了晚餐,今天的顾西泽被哪个咖啡厅的服务员搭讪… 那些报道多半是失实的看图说话,媒体惯会编故事,程意意心里明白,可情感偏偏总要与理智背道而驰,那时候她就是忍不住要焦躁,要膈应。 明明顾西泽已经不再是她的。 程意意收回思绪,把截图翻到第一张,柔声开口,“西泽,我也有个问题。” “什么?” 顾西泽应声,缓缓踩下刹车,在路口等待红绿灯。 “乐佳希是谁?模特张苗苗你也认识吗?还有这个季晴……” ? 程意意接连念出一堆陌生却又隐约有些印象的名字,顾西泽心中不知怎地生出不大好的预感来。 他不动声色偏头,扫了几眼程意意的手机屏幕,心下明了几分。 “怎么不回答?”程意意念了半天,听顾西泽还是一言不发,有些生气了。 “不认识。” 她抬起头来,正瞧见顾西泽眼神中带着茫然的模样,心下已经信了几分,但还是又小心翼翼地确定了一遍,“你说真的?” “一个也不认识。” 顾西泽的语气自始至终带着的笃定终于让程意意安下心。 “那我就信你…” 她埋头,口中不知低喃了一句什么,顾西泽只瞧见她的指尖在相册的右上角点下编辑,然后全选,删除。 她扎起的黑发纷纷扬被车窗外涌进的风吹起,微低的侧脸精致又好看,皮肤柔嫩莹白,桃花眼尾上挑, 眼睑微微带着天然的红晕,纤长又细密的睫毛安静垂着,目光始终专注在手机屏幕上。 红灯的倒计时很快结束,顾西泽启动车辆的同时,轻轻唤了她一声。 “意意…” “恩?”程意意懒洋洋应他。 “户口本带了吗?” 听到顾西泽问这个,程意意才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眨眨眼,“约好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顾西泽这才轻轻笑起来。 倘若回帝都的飞机没有延误、晚点太久,顺利的话—— 他们将在今天的太阳落山之前,正式结为合法夫妻。 第68章 68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社交平台上,程意意的主页里显示情感状况的那一栏,悄无声息地便被改成了已婚。 程意意的社交平台主页许久没发过动态,上一条,还是《天生我才》进入pk赛的时候,她上台前叫工作人员给自己拍了个造型的全身照,照片中,她走在前面,编起的辫子柔顺垂在肩上,回过头来,五官精致柔和,桃花眼的眼睑微晕,好看得要命。 配文只有两个字,加油。 这俩字精简明晰,下面的留言已经破了十万。 没办法,谁让程意意总不发动态呢?舔屏的颜党们只能一遍一遍来这条动态下回复。发现程意意的情感状态栏被改成已婚之后,大家简直炸了锅。 程意意结婚的对象会是谁,他们都不用过脑子,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 看来蝉联多年国民男神宝座的顾西泽,如今已为人夫。 媒体们纷纷转载报道,事情刚开始发酵的时候,有网友恰巧在伦敦拍到了牵手逛街的两人,在网上po出照片。 伦敦正下着暴雨。 那雨大概是突然来的,因为照片中的两人显然上一秒还在逛街。 顾西泽穿了黑色大衣,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搂住程意意的肩。他的个子高大,伞便举得高了些,大概是怕斜着飘进来的雨将程意意打湿,那伞柄便无限向程意意的方向倾斜。 程意意被遮得严实,他左边的肩膀却大半暴露在雨中。 黑色的大衣看不出雨迹,却不难叫人知道,他身上一定被淋湿了的。 拍下照片的网友在最后附文,“偶遇正度蜜月的顾西泽和程意意,单身狗已被虐哭。” …… 程意意不是圈内的明星,除了参加那档智力竞赛节目,她平日里算得上低调至极,就连在世界顶级的s发表了论文,也都是国外率先报道,才被国内的媒体暗搓搓地原文照搬过来,附带了些外国网友们的评论。 亚洲人总是比白种人的年纪显小一些,外国网友们的主流评论大都是怀疑程意意年龄。 “天啊,她真的有二十五岁了吗?我觉得她还是个高中生,不过看起来真漂亮!” “她和我十三岁的妹妹看上去差不多大,像个洋娃娃。” “看起来只有十五岁,她是生下来就开始学写论文的吗?我并不认为她真的有有能力发表那些 论文,大家多关注她的国家那些学术造假案例就会知道,这个国家至少有一半人在学术造假…” “楼上醒醒吧,你认为只有十五岁的小妹妹已经发表了多篇核心论文,你的年龄看起来是她两倍,但智商大概只有她一半。”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想尽办法贬低能力更强的人。” 再往下,也多是一些吹捧的评论了,毕竟世人总对那些长得好看的人格外宽容。 程意意虽是亚洲人的长相,可有时,美丽也是跨越国界共通的。 国内网友们翻完了墙再回来,一致认为。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得到这样的成绩,足以证明程意意是个能潜心研究的人,天赋与努力并存,不高调,不浮躁,她未来的前途决不可限量。 他们粉的并不是爱豆,而是一个女科学家。 如果非要再划个重点,那一定是,长得好看的女科学家。 程意意的评论区,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总比其他名人的评论区来得更加宽容友善。 结婚的消息被传开,网上也多是一片祝福。 从前还不能理解顾西泽眼光的网友们,现在渐渐明白了,程意意拥有的,不只是一张漂亮的脸蛋,那于她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她的聪明、她的沉着,她的境界,远远凌驾在这世间许多人之上,那才是她真正的财富。 顾西泽原来并不肤浅,他早已经清楚极了,他爱的,不仅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有多少人能做到像他们一般,从十来岁起,只专注在一段感情里? 两人十年的爱情长跑,早已不能轻易被所有人下定义、去指点评论。 程意意人远在伦敦,但还是一打开手机,便感受到了国内的热度。虽然关了微博的消息提示,可短信区还是被从前的同学同事们攻占了。 她淋了雨刚洗过澡,头发擦了一半,便不耐烦地把毛巾扔到一边,专心回复起短信。 还是顾西泽洗完澡出来瞧见,这才捡起毛巾重新给她擦起头发。 待到那短信一一回复完了,程意意这才打开微博。 千万条消息一瞬间涌入,差点没把她的手机挤爆。 上一条两个字的微博,评论区翻到最后,还是有大批粉丝们忍不住痛哭流涕,尤其是顾西泽的小迷妹,倘若顾西泽开通了微博,估计这会儿评论区的长城都被哭倒了。 #别拦我,让 我走#:“我男神怎么这么想不通!年纪轻轻就踏进了婚姻的坟墓!” #明天窝就是菊苣#:“心碎,校服到婚纱,女主角是别人…” #夜里#:“不声不响结了婚…不声不响度蜜月…恕我不能接受…男神你回来!” 程意意把评论翻到最后,笑得乐不可支,干脆偏头躲开顾西泽的毛巾,将他的右手从沙发后拉到跟前,兴致勃勃,“西泽,咱们拍一张。” 程意意一直觉得,顾西泽的手是这世界上最浑然天成的艺术品。那骨节分明,十指纤长白皙如玉,再好的画工也难以描绘。 至少此刻,她的手搭在他手上与之交叠时,确确实实感觉到了一点自惭形秽。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程意意咔擦一张,将两人戴在无名指的素色铂金指环拍下。 没有配文,直接上传。 照片的角落,是程意意未来得及擦干的,一缕俏皮的头发。 …… 其实程意意并非大家所想,特地来伦敦度蜜月。她主要是来参加《天生我才》最后一轮国际赛,参加比赛的同时,顺道度蜜月。 国际赛的准备自然需要比前两轮更充分,毕竟也算是为国征战,程意意又是队长,因此不敢大意,特地提前一个星期抵达。 在节目组租下的酒店里睡了两三天调时差,今天顾西泽来时,才算恢复了精神,起床画了个美美的妆,同他一起出门吹风,谁知刚上街,便被大雨淋了回来。 伦敦的天气真是像熊孩子一样阴晴不定。 电视里播着前两季国际赛的现场录制视频,程意意的头发渐干,在室内的暖气中,她又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西泽,昆南这会儿也在伦敦上学吧?” 迷糊中,她恍惚想起来。 那天昆南从g市离开后,程意意便再没有见过他。 昆南说他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程意意曾经想过,他也许会回家,跟着家中的长辈接触生意,也许会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最万万没想到的便是,昆南会重新回到学校读mba。程意意听旁人说起时,还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小霸王在中学时候最讨厌的便是念书,想让他安安静静在凳子上坐一会,比登天还难。 程意意醒着听课时候,他还能待 一小会儿跟程意意说说话,程意意要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他准已经在田径场的绿茵坪踢球。若不是家里压着头,他多半连大学都没耐性念到毕业。 而现在,他选择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一条路,只因为这条路对他来说确确实实是有意义的。 他终于也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设计规划,担起家中独子的责任来。 “恩。”提起昆南,顾西泽有点儿不太情愿回答,但还是出声应了她。 自从被程意意戳破第一次,顾西泽越来越疏于掩饰自己吃醋时候的不高兴。 气压有点儿低,程意意的睡意都消散了几分,抬起双手揉揉顾西泽的脸,“好啦,我就是问问!” 她正待要说出下一句,桌上的电脑忽地叮咚进了一封邮件。 那寄来信件的邮箱十分眼熟。 程意意偏头细一想,猛然记了起来,那是希思罗机场的客服邮箱。她从前在机场官网填失物登记时,官网上的一列客服邮箱里,便有这一个。 她的心脏轻轻跳动了两次,指尖触及笔记本的触摸屏,迟迟不敢点开。 “怎么?”顾西泽看出她的迟疑。 “那块…” 程意意还有些愣神,偏头正要回答的一瞬间,指尖不防抖动了一下,酒店的网速极快,邮件立刻被打开了。 邮件开头便是客服的道歉,告诉她,她于10年7月在官网填写失物登记的失物已被寻回,请她到机场的失物招领处认领。 客服的邮件里,还分享给她一则有趣的故事。 当年捡到程意意腕表的,是左手边座位上一位年迈的医生。 程意意下了飞机后走得极快,他的腿脚不大灵便,一会儿就不见了她的踪影,医生决定把腕表交到机场的失物招领处。谁知折返的时候,不慎被机场外乱窜的出租车擦伤了,当晚住进了医院。那腕表并不贵重,一耽搁,便被老人抛到了脑后。 最近他在整理旧物的时候,重新翻到了这块腕表,同时还发现了表盘背面刻下的缩写。印象实在太深刻,稍一回忆,老人便记起了当年坐在自己右手边,整整哭满十几个小时的东方姑娘。 他隐隐猜测,这块腕表里,一定藏着一段令人难忘的爱情。 于是,当天午后,他驱车两小时,将腕表归还了希思罗机场的地勤。 程意意唇瓣动了动,张口欲言,却 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多年前遗失在帝都飞往希思罗航班上的女士腕表,就这样被寻回了,她曾经真的以为,有生之年再难见到它。 人总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代价,就像她当年头也不回、决绝地下了决定,事后无论再跑多少次机场,填多少次失物招领,也再难将它寻觅。 可命运就是这样充满戏剧性。 兜兜转转了五年,遗失的腕表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 …… 国际赛第一轮上台的时候,程意意的左手重新戴上了那块老旧的腕表。 同顾西泽一样戴在左手上。 其实从机场失物招领处寻回的时候,腕表已经坏了,可顾西泽不知怎么拆开捣鼓,仅仅一两个小时,腕表便重新开始了转动。 程意意今天没穿节目组准备的那套昂贵的短款礼服,因为,顾西泽送给了她一件更适合的战袍。 淡金色的纱裙未及地,层层叠起,v领的剪裁如同古希腊神话中女祭司的裙子,将一切将要表达的元素大胆利落收敛在裙面那星光熠熠里。 程意意身材高挑,冷艳高贵,更将礼服的气势无限展露。 她的头发悉数挽起,盘在脑后,露出纤细白嫩的脖颈。程意意极少尝试浓重的妆容,然而真正化起来,比淡妆时更叫人移不开眼睛。 睫毛纤长恍若蝶翼,一抹红唇美艳惊人,她就站在那舞台的正中央的地方,像极了雅典娜再临。 顾西泽坐在台下观众席第一排,他目不转睛注视着他妻子的方向,视线灼灼,一寸也不舍得移开。 金发碧眼的主持人最后宣布比赛规则。 程意意忽地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微微偏头,对上他的视线,俏皮地眨眨眼睛,唇角微微翘起来一点。 以下马上替换…… 程意意下了飞机后走得极快,他的腿脚不大灵便,一会儿就不见了她的踪影,医生决定把腕表交到机场的失物招领处。谁知折返的时候,不慎被机场外乱窜的出租车擦伤了,当晚住进了医院。那腕表并不贵重,一耽搁,便被老人抛到了脑后。 最近他在整理旧物的时候,重新翻到了这块腕表,同时还发现了表盘背面刻下的缩写。印象实在太深刻,稍一回忆,老人便记起了当年坐在自己右手边,整整哭满十几个小时的东方姑娘。 他隐隐猜测,这块腕表里, 一定藏着一段令人难忘的爱情。 于是,当天午后,他驱车两小时,将腕表归还了希思罗机场的地勤。 程意意唇瓣动了动,张口欲言,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多年前遗失在帝都飞往希思罗航班上的女士腕表,就这样被寻回了,她曾经真的以为,有生之年再难见到它。 人总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代价,就像她当年头也不回、决绝地下了决定,事后无论再跑多少次机场,填多少次失物招领,也再难将它寻觅。 可命运就是这样充满戏剧性。 兜兜转转了五年,遗失的腕表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 程意意下了飞机后走得极快,他的腿脚不大灵便,一会儿就不见了她的踪影,医生决定把腕表交到机场的失物招领处。谁知折返的时候,不慎被机场外乱窜的出租车擦伤了,当晚住进了医院。那腕表并不贵重,一耽搁,便被老人抛到了脑后。 最近他在整理旧物的时候,重新翻到了这块腕表,同时还发现了表盘背面刻下的缩写。印象实在太深刻,稍一回忆,老人便记起了当年坐在自己右手边,整整哭满十几个小时的东方姑娘。 他隐隐猜测,这块腕表里,一定藏着一段令人难忘的爱情。 最近他在整理旧物的时候,重新翻到了这块腕表,同时还发现了表盘背面刻下的缩写。印象实在太深刻,稍一回忆,老人便记起了当年坐在自己右手边,整整哭满十几个小时的东方姑娘。 他隐隐猜测,这块腕表里,一定藏着一段令人难忘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期待的番外,作者菌可能不会放在正文里了~ 这两个星期写好先放微博哦,免费给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