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压到我尾巴了》 第1章 你压到我尾巴了 作者:悠哉君文案白雪鹤是大理寺卿,天子宠臣,有多少人表面奉承,就有多少人背后诋毁。端午节时,白雪鹤收到到一篮皇上御赐的粽子,刚刚伸手,就碰到什么凉丝丝的东西…一条胖头蛇?!皇上赏的东西自然极好,白雪鹤只得把这只莫名其妙的胖蛇请回家,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男子坐在床上……白雪鹤:你是……黑蛋:我是你的宝贝蛋呀!白雪鹤:???呆卡萌蛇精攻x心机受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搜索关键字:主角:白雪鹤,黑蛋 ┃ 配角:傅季瑛 ┃ 其它:第1章 端午节 1锦衣卫诏狱,大理寺卿白雪鹤身穿官服翘腿坐着,手中握着一杆烟枪,金色烟斗里弥漫出细细烟雾,缓缓绕上他过于秀气雪白的眉目。燕王府参事周靖被锁在墙上,浑身鲜血,与白雪鹤清雅隽秀的外表对比鲜明。“你要证词?这有何难。”白雪鹤起身,将手中金色烟杆放在桌上,微笑着展开一叠宣纸,宣纸上馆阁体工整有致,他将宣纸举在犯人面前晃了几下,“燕王谋逆铁证如山,白纸黑字,您同僚王大人签名画押俱在,周大人,可要我取副眼镜来?”“王宇这小人……”周靖喷出一口鲜血,接着仰头笑道:“我将妻子家小都送出城,便是随时准备以死报答王爷,王爷根本不曾谋反!王爷对你恩重如山,你怎……”“你将妻子家小都送出城,却还有个外室在京城里。”白雪鹤微笑打断,施施然看着周靖神色大变,眉宇间浮上一层冷汗,“你瞒不过我,更瞒不过圣上,想来你已备好脱身之计,与发妻讲好慷慨赴死,却金蝉脱壳与外室私奔。”周靖低眉,脸上满是冷汗,却踟蹰不语。“那好,咱们耗着。”白雪鹤继续微笑,“我有的是法子叫你开口。”……京城之外,正有和煦春风吹过山谷,小蛇翻了个身,露出一节圆滚滚的肚子晒太阳,有小蝴蝶飞到他的头顶休息,小蛇觉得有些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原来是你呀黑蛋!”小蝴蝶眨眨眼睛,“我还以为是石头,你太黑了,都看不出来!”“我哪有那么黑……”黑蛋抬起脑袋,低头看看自己的肚皮,又有些心虚的低下头,不耐烦的嘟嘟囔囔,“又不是我想这样黑的……”小蝴蝶没有接他的话,望着远方抬头,激动道:“阿离回来啦!”阿离是一只好看的火狐,自然非常吸引人,而黑蛋只是一条小蛇,他浑身黑黑的,不管是停在泥土里还是石头上,都让人分辨不出来,实在是山谷里最不起眼的精怪,与其他蛇类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他要胖一点,就连蛇头都让人觉得圆滚滚,一点没有其他蛇类吓人的样子,反而有点笨头笨脑。远处走来一个穿红衣的公子,长发松松挽了个髻,穿过竹林后,公子变成了一只火红色的狐狸,他眯着好看的丹凤眼坐在石头上,黑蛋迅速躲开,生怕他压到自己。“阿离,我们还要听苍华帝君的故事!”四下聚来许多小动物,尤以小蝴蝶最激动,她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瞬间化成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身穿彩衣,急急道:“阿离,你看我这么好看,苍华帝君会喜欢吗?”黑蛋不屑一顾,缓慢的吞了颗果子,苍华帝君不过是阿离故事里的角色,再说了,人家苍华帝君是龙,就算真有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看上蝴蝶呢!阿离没有说话,小蝴蝶很着急,黑蛋故意道:“苍华帝君是故事里的,可不是真的。”“苍华帝君当然是真的,只不过为了封印妖邪失去法力,去别处云游修养了,他总会回来的!”小蝴蝶扁着嘴,伸手去捉黑蛋的尾巴,“你这胖蛇!真讨厌!你就是不会化形,所以嫉妒我!”“苍华帝君当然是有的,只是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阿离将龇牙咧嘴的两个家伙拉开,缓缓道:“我要走了,今天你们想听什么故事,我都一气讲了吧。”“你要去哪?”黑蛋停下来,他抬起胖脑袋,望着阿离那双满含烟波的眼睛,比起苍华帝君,他想听听阿离的故事。其实黑蛋努力努力,也是可以化形的,但阿离生的很美,化形后就更加好看,而自己只是条黑黢黢的胖蛇,不知道化形后会变成什么样……黑蛋生怕自己变得丑陋,所以不愿意试。阿离是黑蛋眼中最好看的妖怪,他与别的妖怪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他离开过这座山谷,于是黑蛋偷偷缩在泥土里,想看看阿离去哪里,有什么变好看的法子。吵吵嚷嚷中,阿离没有听到黑蛋的话,而是耐心讲完了苍华帝君的故事,小蝴蝶终于满意了。阿离拍拍尘土,重新变成纤细高挑的公子,黑蛋跟在他身后,胖身体缓缓擦过草皮,阿离回头,正对上一双紧紧闭牢的豆豆眼。“你闭上眼睛,我就看不着了么?”阿离无奈叹气,“我要去有很多人的地方,你跟着我做什么?”“人多的地方很危险吗?”黑蛋睁开眼睛,缓缓吐出小舌头,小心翼翼的用尾巴卷着当做干粮的果子,“我也想去,人长得好看吗?”“当然很好看,他的眼睛,就想天上的星子……”阿离说着又叹口气,严厉道:“人很危险,你出去要被抓的,回去吧。”“喔。”黑蛋垂下头,抖着身体游走了几步,阿离望着黑蛋与泥土融为一起,才放心的用指尖轻轻滑过空气,结界打开,幽静的山谷消失,繁华的城池现在眼前。然而黑蛋只走了几步便缩进泥土,豆豆眼里冒出光芒,怪不得他走不出山谷,原来也还有把锁在这里!阿离化形这么好看,许是看多了好看的人,他也去有人的地方转一转,化形后一定也能变成好看的样子,兴许还能超过苍华帝君!黑蛋兴奋的转了个圈,急匆匆沿着小路爬出山谷,却发现阿离火红色的身影早已消失,他有些害怕的抖着身子向前游走,拐来拐去已是几个时辰,木块搭建的整齐房舍出现在眼前,肚皮下柔软的泥土也变成地砖,黑蛋猛然抬头,发现幽静的山谷早不知去了何处,四下一片平旷,似乎山谷从没出现过。黑蛋还惦记着好看的人,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而是缩在墙角抬头,只是看来看去,这里的人都一个模样,比阿离要差远了,怎么还没有那个小蝴蝶好看呢。看着看着,黑蛋有些无聊,太阳落下,街上的人纷纷收摊回家,黑蛋也在墙角打着哈欠,他忍不住缩成一团,眼睛缓缓的闭上,肚皮一上一下,发出细细的呼吸声。夕阳西下,天气慢慢冷了下来,黑蛋歪着脑袋抬头,发现街上早就空无一人,他左顾右盼,焦急着寻找方向,却连一个人都没看到,更不用说回山谷的路,他这才想念起总是不叫他离开山谷的阿离。小蛇继续游走,“阿离该发现我离开,来寻我了。”有一人匆匆闪过,似乎也穿着红衣,黑蛋急忙抬头,“阿离……”街边忽然亮起灯笼,一只小房子在街口出现,四个大汉抬着房子,还有几个穿着精致服制的人跟在旁边,身上的绣纹流光溢彩。人影消失了,黑蛋也跟着缩在角落。“地上有石头,小心些!”一个声音尖细的人出言提醒,其他人也跟着低头,黑蛋才发现这“石头”就是自己,他可不敢给人瞧见,慌忙顺着小房子的架子向上爬,从小缝中钻进房子里面,一个穿黑衣的人坐在里面,他带着玉冠,长发高束,面孔精致如玉,却莫名有股寒气。他的旁边摆着一只竹篮,隐约冒出些白糖红枣甜甜的香气,黑蛋见无处可去,便急忙钻进篮子里黑蛋在角落里呆呆看着,觉得这人虽然好看,却也让人不敢靠近,他刚想跑出篮子,篮子就被人提在手上,黑蛋一动不动,房子也跟着晃来晃去,这么摇摇摆摆,黑蛋渐渐由怕的有些疲惫,便歪歪斜斜的闭上了眼睛。“皇上,咱们到了。”尖细的声音响起,“毕竟是诏狱,里面腌臜的很,要不奴婢将白大人叫出来,再……”“朕本就是来看他,叫出来做什么。”皇帝傅季瑛微微皱眉,弓着身从轿子里出来,踩着太监的背落地,他回头伸手,接过那只精美的竹篮,门前守卫齐齐欲跪,傅季瑛抬手,眼中眸光凛冽,守卫立刻会意噤声。 第3章 “周靖的妻儿老小都离开了。”白雪鹤的声音愈来愈小,白府迎接的马车靠近,“可他还有一个妾室在京城。”管事白福站在马车旁迎接,白雪鹤跟着他上了马车,傅季珩先是生气,而后慢慢陷入沉默,他只有二十岁,显然不甚明白白雪鹤话中之意。白福上了马车,为白雪鹤取出软垫靠着,白雪鹤这才放开衣袖,扯着黑蛋将他拖出来放进篮子,黑蛋迅速缩进篮子,他抬起头,望着白雪鹤额角沁出汗珠,眉头又微微皱起,仿佛不太舒服。“跑什么?”白雪鹤微笑,“我又不会害你。”这幅场景在白福看来恐怖至极,他抖着声音,“老老老……老爷……这可是蛇……”看来大家都不喜欢蛇。黑蛋吓得缩成一团。“皇上赏了我一篮粽子,蛇就在粽子之间卧着。”白雪鹤揉揉肚子,“你放心,皇家的赏赐,怎会有东西爬进去。”“您的意思是,这是皇上赏的……”白福骇然,“可是,这是蛇……”“这当然是蛇,只是它若有毒,我早就被咬死了。”白雪鹤沉沉闭眼,“皇上爱开玩笑,你不要瞎说,我回府休息,你去将这两副药抓了。”白福这才安心离开,马车里只剩一人一蛇,黑蛋缩在粽子旁一动不动,想像以前那样装作石头,让他看不出来。“你要吃吗?”白雪鹤望着面前短短的胖蛇,接着缓缓打开粽叶,黑蛋迟疑许久,还是忍不住盘旋上来,伸出舌头舔了下里面的蜜枣。蜜枣甜滋滋的,味道好极了,黑蛋将看起来很寡淡的白糯米一点点蹭开,单独将蜜枣吞了下去,肚子上立刻冒出来一个小小凸起。“吃饱了?”白雪鹤收起粽叶和剩下的白米,皇帝恩赏,即使没有打算吃,也不能让别人看到,“我可不是坏人,你别害怕。”白雪鹤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怎么会和蛇说话呢。“哪能吃饱呀。”黑蛋坐在白雪鹤身上,挺起身体摇了摇头,又慌忙点了点头,他游走着退了一点,“我要走了,我不吃了。”“你能听懂我说的话?”白雪鹤一时觉得无比惊异,京中闹鬼一案,他本觉着是皇帝刻意设置关隘打压正被软禁的燕王,可难道这世上真有鬼怪?黑蛋慌忙摇头:“我听不懂呀!”白雪鹤觉得更奇怪了。第3章 端午节 3等到白雪鹤回府,额头上已满是细汗,不好消化的糯米在腹中搅作一团,他将装着黑蛋的篮子交给婢女,那婢女虽然害怕,但还是接了过去。“这是皇上赏的,将它安置个好去处,好好喂,可不能瘦了。”白雪鹤一边吩咐,一边解下镶嵌着美玉的官服腰带,他抬起头,看着婢女缓缓微笑,“小维,你不用怕,不咬人的。”白雪鹤不在诏狱时完全变了样子,他将紧束的发冠打开,黑发如瀑般散落,看起来温和而秀气。小维望着白雪鹤极为难受的表情,咬牙切齿道:“皇上也太任性了,咱们已经很不容易,他却要…”“皇上不曾短了我俸禄,我也不曾短了你的月钱。”白雪鹤敛去笑意,眉目间蔓上之前不曾有过的锋锐,“胡说的话给人听去,可是要割舌头的。”“可是……”“没什么可是。”白雪鹤抬手拢住头发,“准备只笼子。”篮子里的黑蛋迅速把舌头缩回去,整只蛇看起来更圆,小维听到他刻薄的言语,眉目间却浮上些心疼的神色,只好从外面取来一只细丝笼子,她在里面放了些切碎的肉块,想将缩在篮子里的黑蛋引出去。黑蛋一动不动。“这蛇看多了还挺可爱,老爷,它怎不吃这个。”小维摇摇头,抬手戳戳黑蛋,“这蛇是不是吃素呀。”黑蛋不是不吃肉,反而很喜欢,只是从没吃过生肉罢了,以前在山谷里的时候,阿离会回来带东西给他吃,阿离带的都是人吃的食物,阿离不在,黑蛋就吃些果子,至少在他记忆里一直是这样。只是看到桌上的小果子,他反而觉得饿了。小维点点头,提着裙角缓缓出去,房内只剩下白雪鹤一人,白雪鹤静静望了一阵,从桌上取来一只果子拎在手里,低声笑道:“你想吃吗?”黑蛋下意识的点点头,又觉得自己不能暴露身份,他立马将头和身体藏在一起缩成球状,假装自己刚刚是在低头,看样子,这个坏人已经怀疑自己是妖怪了,蛇似乎是应该吃肉的,于是他探过身去,勉强舔了一口,接着露出掩藏不住的可怜兮兮,舌头都垂了下来,整只蛇无精打采。白雪鹤拎起果子咬了一口,低声道:“若能听懂我说话就点点头,我把果子给你吃。”黑蛋觉着自己是有意志力的蛇,怎么能轻易被一个果子吸引,他依然紧张着缩成一团,期盼着白雪鹤能扔掉他。白雪鹤却将果子切开放进笼子,接着没再说话,黑蛋饿的难受,用黑豆眼打量着笼子上的搭扣,觉得自己应当有办法打开的,于是顺着果子一点点吞过去,最后钻进笼子里。白雪鹤将笼子的搭扣放下。世界上哪会有什么妖怪,看起来是自己想多了,傅季瑛生性任性不顾他人,这次也不过是像往常一样拿他取乐罢了,雨露雷霆皆是君恩,这也不过是普通的一条蛇,他在百官眼中已经如此不堪,傅季瑛想知道什么自会直接问,哪需要用什么妖怪来卧底。白雪鹤想想,还是提着黑蛋起身,门被人粗暴推开,小维提着一袋蜜饯,红着眼睛站在门前。“将它放去厨房。”白雪鹤声音平平,仿佛已猜到何事,小维将蜜饯扔在地上,接着突然跪下。白雪鹤半只脚已踏出门,又缓缓收回来,语气淡淡道:“去将它放在厨房里。”“老爷,我在街上听人说,阮少爷也被连累了……”小维绞着袖子,眼泪一串串落下,“老爷,阮少爷他是什么样人,您是最清楚不过的。”“周靖亲口招供,皇上就看在眼里。”白雪鹤不想再理小维,径自向厨房走去,“我什么都不清楚。”“阮少爷是不会造反的!”小维咬牙切齿,突然起身,“老爷,人生在世,若是什么事都让别人做主,还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欠阮少爷大恩,还不如随他死了干净!”“你做什么主?”白雪鹤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也一样,阮绛合也一样,皇上要谁去死,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与阮少爷怎么能一样,我不过是个个奴婢。”小维焦急万分,眼泪随着面孔不断滚落,“阮少爷清清白白,他怎么……”“对。”白雪鹤呆滞片刻,低眉笑道:“只有我罪有应得。”小维一时无话,心里蔓上一层寒意,她盯了白雪鹤手中的笼子一阵,冷笑道:“怪不得要将笼子放在厨房,皇上赏的东西,你哪样不是供在房里,只不过因为这蛇是个活物!你连一条蛇都怕是皇上派来盯着你的!与其等着你去救阮少爷,倒不如我自己去辩!”小维话毕,擦着眼泪向屋外奔去,白雪鹤只是冷笑,觉得她实在是无理取闹,黑蛋对刚刚温柔的小维有很大好感,他虽不太懂出了什么事,却也知道是白雪鹤将小维气走,于是自己缩到笼子里,暗自觉得气呼呼的。白雪鹤没有注意到,直接将笼子提到厨房放下,他又换上之前那身朱红官服,拢好头发,熟门熟路的走向诏狱。 第5章 “我家大宝向来乖巧,你可别胡说。”许凌霄抢道:“我还觉得是你喂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本公子还没要你赔狗呢!”许凌霄句句指向白福,却夹枪带棒的影射白雪鹤,白雪鹤依然沉默微笑,太医包扎伤口后言明无事,许凌霄也不愿多留,放下锭银子便离开,白福觉得自家老爷被人羞辱,拿着银子冲了出去,许凌霄早被许多家丁围了起来,他也不能靠近。他们临走时很嫌弃的带走了狗的尸体,还对着府门啐了一口。“许将军家可能没多少钱,才赔了咱们一点,还将狗的尸体也拉走了。”白福陪笑,“老爷今晚想吃什么,我去准备,正好小维也回来了,叫她去做饭。”“给钱当然要收着,就赏你了。”白雪鹤笑笑,又缓缓皱眉道:“你方才说,他们把狗的尸体拉走了?”“是呀。”白福不满道:“许是还惦记着狗皮呢!”“我还不能歇着。”白雪鹤冷笑,“你去大理寺找张大人,将皇上先前要我查那闹妖怪的案卷送来。”白福领命而去,小蛇从房中屏风后探出头来,他穿着白雪鹤的衣服,头发歪歪斜斜扎着,整个身体都在害怕的抖动,神情仿佛一个年纪很小的孩子。虽然事发突然,可面对这呆头呆脑的家伙,白雪鹤倒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有些好玩。“你会变成人,还能说话。”白雪鹤低头,与那双圆眼睛对视,“我叫白雪鹤,你说一句。”黑蛋颤声道:“白雪鹤……”白雪鹤更加觉得好玩,于是继续道:“你说,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黑蛋的话音软绵绵的,最后仿佛带了哭腔,软软的发出“嘶嘶”两声。“罢了罢了。”白雪鹤良心发现,不忍心再继续逗他,于是将小孩拉过来为他拢住头发,接着问:“你方才说,你是自己爬进篮子里的?”“对,可我是好的妖怪。”黑蛋的辫子被他抓在手里,颤抖着声音解释,“我也没有做坏事的。”“是吗?”白雪鹤笑道:“我之前问你能不能听懂人话,你可没有答应呀。”黑蛋的圆眼睛睁大,脸蛋也看起来很软很好捏,他愣了一会儿,喃喃道:“那是因为……”他说了两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没了下文。白雪鹤这才明白,这蛇是害怕他查妖怪查到自己头上,瞬间有些哭笑不得,像他这么胆子小的妖怪还会去杀人,就算抓了这家伙去,皇帝也不会信。“那你回去吧,倒是我留你留的不是。”白雪鹤伸手戳戳他的头,“别再叫人抓到了。”黑蛋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那神情就像年纪不大的小孩子,他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又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白雪鹤莫名其妙,看着那张面孔越来越难过,这个傻妖怪一直愣着不走,过了许久才扁着嘴道:“我变不回去了……”空气中传来“嗡”的一声,小蛇又低头望着自己的肚子,脸颊上蔓上一层红晕。“给你弄点吃的吧。”白雪鹤突然温和一笑,黑蛋立马跑过来,好像很开心的望着他。白雪鹤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黑……”黑蛋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名字太难听,于是说了一个他听过的好听名字,“我叫苍华。”黑蛋说的很是心虚。白雪鹤笑笑:“那我就叫你小黑了。”“啊?”黑蛋抬头,露出一个不能接受的委屈表情。第5章 端午节 5白福从大理寺抱来卷宗进门,笑道:“老爷,我去大理寺拿东西,那些大人还夸您勤奋,告假都不忘给皇上分忧呢。”说着,他在桌上放了一包点心,轻声道:“知道老爷爱吃甜的,刚刚路过京香记,那儿正巧作出一笼子新点心,我就买了给你尝尝。”“放那儿吧。”白雪鹤笑笑,回头看了躲在屏风后的小傻子一眼,“我受伤了,你去买些时兴瓜果,要甜一些的。”白福不知怎么,又心头一酸,带着哭腔喃喃道:“我这就去。”白雪鹤无奈的招招手,黑蛋才从屏风后磨磨蹭蹭着出来,白雪鹤趔趄着下床打开油纸包,随手拿起一块热乎的奶油花生酥递去,黑蛋小心翼翼的接过,却咬了一大口,酥皮糊在脸上,简直像个三两岁的孩子。白雪鹤虽莫名完全接受了这个妖怪,心里依旧疑窦丛生。但他转念一想,蛇的寿命约莫二三十年,这小傻子虽然看着十一二岁,大概也只活了两三年头,有些傻也是应该的。小黑变成蛇的时候挺黑挺胖,变成人时还挺好看,鼻梁高挺,眉眼俊秀,倒是个挺好看的小孩子。黑蛋刚开始的确很饿,又没怎么吃过这样贵的糕点,于是一开始每一口都很大,可后面不知怎么埋下了头,也不再像刚刚那样狼吞虎咽,他吃完了手里的一块后没有再拿,而是呆呆坐着。“这么点就吃饱了?”白雪鹤笑笑,“你是妖怪,应当我怕你,老低着头做什么。”“我变不回去了……”黑蛋躲闪着他的目光,喃喃道:“我知道我化形成人很丑的,可是变不回去,我都试好多次了……”“谁说你丑的。”白雪鹤又忍不住笑,也随手拎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我住的地方是一个大山谷,那里很多人……妖怪说我丑,他们……”黑蛋打开了话匣子,一开始还在委屈的数落,后来渐渐带着笑回忆起在山谷的日子,“山谷里很好看,有很多花和果子,我在里面呆了两三年,实在是无聊得很,所以才出来转转。”黑蛋不想承认自己是跑出来的。“他们不就是在欺负你嘛。”黑蛋讲的故事很是无趣,除了一个会幻化成人的狐狸精阿离外,无非是蝴蝶笑他丑,小猫小狗抢他东西,连地上的杂草都跟他过不去的悲惨故事,白雪鹤好容易耐心听完,忍不住道:“若是我,一定会报复回去。”“为什么呀?”黑蛋抬头,一脸不理解,似乎连“报复”两个字都不知何意。片刻前,白雪鹤十分想告诉他蛇怎么将活物缠死,可看到他那副傻样,只是轻声道:“你这样很好看的,不丑。”“真的?”黑蛋一脸兴奋着抬起头,又忍不住埋下去,“可是你这么瘦,我却很胖……”“小孩子嘛,多少有点胖的。”白雪鹤也不知道哪来的耐心,竟然小心劝慰着这个小傻子妖怪,“小孩子胖以后才能长高,不然……”“真的吗?”黑蛋没来得及听完下半句,“那你小时候也胖吗?”白雪鹤小时候当然不胖,他那时都吃不上饭,跟着母亲来京城柳将军府上打工,柳家的少爷人高马大,常常将他推到在地。 第7章 荀落眉宇间十分磊落坦荡,虽然面色有些青白,却莫名叫黑蛋安心,他小心翼翼的离息痛膏远了一些,问道:“刚才有只……个人从这里走过去,你看到了吗?”“我……”荀落还未说完,突然觉得眼前一阵飞白,接着斜斜倒了下去。“你怎么啦!”黑蛋焦急着趴在他身边,此时天色已近大亮,荀落面呈菜色,嘴唇发白,丝毫没有醒转的样子。黑蛋低头,“嗡”的一声从空气中传来,虽然没人看到,但他还是脸颊绯红,接着低下头去。这么快又饿了……“他一定是生病了,我得找白雪鹤救他!”黑蛋猛地走出几步,又退回去抱起盒子,如果白雪鹤不理他,就用这个东西威胁!京城中天色大亮,白雪鹤在大理寺值房整整呆了一夜,清晨送来的早餐倒是奢华:一碗鱼翅粥、一碟子羊肉灌汤烧麦,还有几道摆盘精致的小菜。之前那个小傻子妖怪走了许久,白雪鹤连着两晚没有用过息痛膏,感觉后背心口阵阵发虚,他没有胃口,只皱眉扫了眼桌上饭菜,便用白净的手指拿起一块梅饼,梅子淡淡的紫色汁水留在他的唇上,如同刻意染色般勾勒出优美的唇形。“以后别再送这些。”白雪鹤抬头,皱眉扫过门前小厮,“再去拿碟子酸梅来。”小厮急忙赶去,就这样一颗一颗吃着,白雪鹤忽然觉得有些困,他用手撑着脑袋,不一会儿便举着毛笔栽了下去,头跌在一只手掌里。脸不知被什么冰凉的东西划过,白雪鹤猛然惊醒,手足无措的退了几步跪下,低头道:“参见皇上。”傅季瑛笑着望向他,眉目疏朗如玉,身后跟着位穿着华服的老太监,白雪鹤带着笑意嗔道:“王公公也不通报一声。”“怕什么?是朕不叫王寿开口,怕吵到你。”傅季瑛笑笑,轻轻摘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他退着坐在白雪鹤身后的太师椅上,向着白雪鹤挥手示意,白雪鹤缓缓起身倒退,堆笑道:“这么一大早,皇上怎赶了过来?”“朕近日告假,免了早朝,听听朕的声音多哑!”傅季瑛也随着他微笑,拈了颗酸梅在手上,“朕以为你留在大理寺通宵查案,特意过来看看。”说着,傅季瑛抬手翻翻桌上东西,“《兽医大全》?爱卿倒是很有雅兴。”“臣没有玩忽职守,前日去看了尸体,这案子委实复杂。”白雪鹤额角冒出虚汗,接着道:“不过臣会尽快,不叫皇上担心。”“朕不担心,你看这书,想必觉得尸体撕裂是动物所为吧。”傅季瑛低眸,将书轻轻合上,“不过京城中哪会有什么猛兽,案子复杂,既然看起来是妖怪所为,你就是定了妖怪犯案,朕也不会怪罪。”看白雪鹤支支吾吾,傅季瑛接着道:“人死在许府附近,许家一门忠烈,又是太后本家,这人就极有可能准备向许家告密,又被心虚的人以残忍的手段暗杀。燕王谋逆迟迟都未结案,朕不想百姓人心惶惶,决定早日除之,爱卿以为如何?”傅季瑛的语气似在娓娓道来,眼神却不容置疑,白雪鹤虽不知这残忍的杀人是否为傅季瑛授意,不过傅季瑛此刻的意思确很明显。白雪鹤没有多加表态,他掀起衣摆跪下,恭顺道:“臣一定会秉公办理,不叫皇上忧心。”“秉公办理……你做的好事,以为朕不知道?”傅季瑛眉宇间猛然冒上一层冷气,浓密的剑眉拧起,猛然将桌上的杯盏拂落,放了一夜的苦茶溅出,如同血迹般在白雪鹤袖口洇开,他拉住白雪鹤领口,压低声音道:“朕听说,你不叫别人去审阮绛合,是不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还是觉得,之前是朕和周靖在演戏?”“微臣怎敢。”白雪鹤低头,努力将神色藏在乌纱帽下,“微臣只是怕别人擅自动刑,阮绛合身子孱弱,恐怕臣还没揣摩到圣意,他就已经……”“你无才无德,只是靠着些下三滥的手段当官,别人奉承几句,难道你还当了真?”傅季瑛冷笑,掀起明黄龙袍起身,目光斜斜瞥在白雪鹤腰际,却没看到那只熟悉的金色烟管,他微微蹙眉,心下似乎明白什么,于是淡淡道:“你办案不利,还擅自管别的案子,刑不上大夫,你就在这里跪三个时辰反省,朕也不上朝,就在这里守着你,既然爱卿愿意查案,那就继续吧。”话毕,傅季瑛抬眸,王寿立刻会意离开。傅季瑛将那本《兽医大全》掷于地上,白雪鹤便开始顺从的翻着,他神色恭顺如初,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原本挺直的单薄脊背一点点佝偻起来,豆大的汗珠沿着眉心滚落。白雪鹤吸了一口冷气,傅季瑛没有看到那只烟管,想必已明白他想要戒掉息痛膏的用心。两年前皇上登基,燕王被软禁府中,与燕王交好的白雪鹤入宫受审,那时的他也想以死明志,可刀子插入心口时,血液汩汩流出,他又被人救了回来。濒死之时,有人按着他吸食此物,七天七夜,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不断升腾起淡淡白烟,息痛膏缓缓渗入血脉骨髓,让他很久没有察觉到痛苦。七天之后,有人走入牢狱夺走烟管,濒死的剧痛再次袭来,可白雪鹤不过挣扎片刻,就选择了放弃,那时的他如同行尸走肉,傅季瑛要什么,他就招认什么。“朕给了你机会去死,所以你不能怪朕。”傅季瑛低头,满意的望着他垂涎的双眼,“天生卑贱,何苦学别人做忠臣。”此刻地砖冰冷坚硬,阵痛侵入骨髓,白雪鹤又迷恋起息痛膏带来的欢愉,豆大汗珠逐渐在额头渗出,他渐渐蜷缩身体,用手指将书页一点点碾碎,他的意识接近崩溃,书页上的字愈发模糊,接着歪歪斜斜依在桌脚,大理寺的雕花木桌冰冷锋利,他的身体便如同一滩水,软软渗进那些沟壑深处。本以为仅剩的息痛膏已经被那个小傻子妖怪带走,自己再也寻不回来,就可以摆脱这走狗一样的日子。可人一旦沾上息痛膏,就再没有机会离开,傅季瑛说的没错,他天生卑贱,到底做不来硬骨头的忠臣。“如果看到你这幅模样,真不知那些怕你的人会怎么想?”傅季瑛低头微笑,“先祖明令禁止的东西果真没错,一旦沾上,你还能再去哪里?”白雪鹤伏下身来,喃喃着倒在地上,渐渐露出傅季瑛等待已久的表情。他花心思留下的玩物,怎么还配拥有自由。“你果然是个懂事的。”傅季瑛满意微笑,低下头去,将一小块烟膏放在桌上,白雪鹤痉挛着起身取过蜡烛凑上去,熟悉又使人厌恶的味道传来,白雪鹤缓缓低眉,脸颊贴近雾气,恍惚间指甲掐入指肚,留下一个血红的半月形。“何苦呢?”傅季瑛抬头起身,眉目间满是得意,“就算你救了阮绛合,他也不会对你感激半分!这个世界上,只有不清楚你底细的人才会在意你!”白雪鹤没有说话,他转过身,打算目送着傅季瑛离去,傅季瑛蓦地回头一笑,接着道:“可惜了,这里哪有不清楚的人。”白雪鹤缓缓低头,脸上蔓延出一丝木然的苦笑。“白大人!我查到了!”片刻之后,卫岚笑着走进值房,手里举着昨日的布片,他见到白雪鹤正瘫坐在地上,连忙冲过去扶他,惊讶道:“白大人,你怎么了?”“没事。”白雪鹤恢复神情,微笑起身,“咋咋呼呼的,你查到什么东西。”“昨天的衣料,是京城东宝斋的,你说巧不巧,老板说,这块料子虽好,花色却没绣对称,前几日决定折价出售,刚刚卖出去一匹。”卫岚将布片放在桌上,叹气道:“是个年轻公子买的,只是可惜,老板也不知他是何人。”“东宝斋的东西极贵,穷苦人不会去,可真正的贵人,又屈尊怎会买折价的料子。”白雪鹤笑道:“这人应当喜爱漂亮衣料,却没什么钱。”他将书从地上拾起,拢拢头发道:“你去几家男娼馆转转,兴许会少什么人。” ”第7章 端午节 7“布料的事情属下去查。”卫岚走了几步,又缓缓退回来,试探着笑道:“白大人,不是我多事,可您惹皇上生气,这又有什么意思?”白雪鹤翻翻眼皮,面无表情的翻着书道:“你方才在门外?”“是。”卫岚笑得很是勉强,仿佛生怕白雪鹤怪罪,过了半晌才压低声音道:“白大人,虽然总有人私下诋毁,可皇上早有杀心,燕王是保不住的,您当年那样做,也是无可厚非,我都知道……” 第9章 堂堂大理寺卿在家办公,这种事说出来格外蹊跷,同僚们表面说白大人辛苦,暗地里依然是那套泼妇骂街的说辞。此刻傍晚,白雪鹤正坐在家中翻书,黑蛋安静的趴在一旁吃东西,盘中荔枝红艳,被白瓷盘衬的更加动人,黑蛋快速剥开一只放进嘴里,牙齿上下相碰,甜润的汁水很快自果肉间流出,黑蛋整个人都甜滋滋的。“可以给我看书吗?”吃饱喝足的黑蛋有些疑惑,很有礼貌的问了一句。“你看不懂的。”白雪鹤刚刚想拒绝,就看到黑蛋水汪汪的一双眼睛,于是点点头。黑蛋也学着白雪鹤的样子,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翻着,白雪鹤没有理他,心里暗自觉得好笑,想来这家伙也不认识字,居然还学着他看书。白雪鹤活得非常小心,除了《大周律令》外,他的书架上都是些无趣的四书五经,黑蛋也不看书的题目,像挑点心那般在书架旁一本本翻着,不知怎么,就在书页里看到了“叶霜剑”这个名字,这个人的故事阿离为他讲过,但还没等到结局,他就再找不到阿离了。怪不得白雪鹤这么爱看书,原来阿离那些故事都是书里看来的,如果他也看了这些故事,就能回山谷里好好炫耀,也再没人嘲笑他了。白雪鹤本以为黑蛋看一阵就会无聊,没想到这家伙却很认真的翻阅着,他缓缓绕到黑蛋面前,竟然看到小孩手中捧着一本《孟子》,着实吃了一惊。但他绕到黑蛋身后,才发现那是一本小说,少年时为了看些闲书,他将这玩意儿装进了《孟子》的书套中,白福认识的字不多所以不曾检点,就将书箱尽数搬了来。燕王乐善好施,白雪鹤小时候身体孱弱,根本做不了什么活计,母亲死后,柳府也不愿意再留人吃闲饭,燕王曾在外作战,柳将军与之相熟,所以燕王常常去柳府做客,那时他被赶走,正巧撞见燕王来访,燕王便善心大发,将他收留。燕王读书时,叫白雪鹤也在一旁跟着学学,他虽然为人和善,讲学时却连打带骂毫不含糊,少女喜欢偷偷读书生与狐狸精的艳情故事,少年则喜欢书中的天山皓雪、英雄大侠,白雪鹤喜欢看些闲书,却不知道因为这东西被罚过多少次,《七剑情侠》当时最热门的小说,也是他最爱的一本,更是攒了几个月的工钱才换来。为了不被燕王发现,还是小孩的白雪鹤想了个万全的主意,他把这书套上了《孟子》的书套,堂而皇之的放进书柜里。黑蛋翻倒最后一页,踮着脚将书书柜,一步没有踩稳,脚跟刚刚踩在身后的白雪鹤脚上,整个人向后一倾,恰好倒在白雪鹤怀里,这么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抱在怀里,白雪鹤也觉着暖融融的,仿佛整个身子都有了人气。他还是接了一句:“肉乎乎的,压到我了。”白雪鹤只是随便一说,面前少年的眼中却出现了些气愤的神情,小脸气的一鼓一鼓,又分明有些委屈,白雪鹤被他看的没有办法,连忙道:“不肉乎乎,你最好看了。”黑蛋没有像之前那样好好听话,脸上委屈的很,白雪鹤慌忙转移话题,“小黑,你是怎么看懂字的呀?”这个问题他也着实想问,大周虽然繁盛,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读书认字,这个小妖怪住在找都找不到的山谷,怎么会快速翻完一本书呢。“我一直都认识,也不是很清楚。”黑蛋回答了一句,立刻揉揉自己肚子,再次追问:“我真的很胖吗?”“都说不胖了,‘肉乎乎’是可爱的意思。”白雪鹤忽然想到什么,他赶忙低头翻书,急急道:“你看,叶霜剑也说程璐璐肉乎乎的,程璐璐是个女侠,难道又胖又难看吗?”小说里,叶霜剑的确说过这句话,不过叶霜剑是多情的侠士,程璐璐则冷艳如冰,他这么说,着实是在调情而已。可是小黑虽然不难看,却着实肉乎乎的,这是句真话。黑蛋终于不追问了,夜色愈深,有人在门外敲门,白雪鹤想再看书,连忙道:“小黑,小维给你收拾好房间了,你快些去睡觉吧,明天给你买麻薯吃。”“老爷,是我。”进门的不是小维,反而是白福,他低眉进了房间,柔声道:“小黑,去你的房间睡吧。”黑蛋的确有些困,于是软软的答应了一声。黑蛋走后一阵,白福却没有离开,白雪鹤伸手解开如瀑长发,白福上前为他除去外衣,手指却微微有些发抖,他低声道:“老爷,床铺都弄好了。”“我还没有洗澡,就要去睡觉?”白雪鹤背对着他,“你叫小维来伺候我。”“老爷……”白福停下手边动作,迟疑数秒后跪了下来,嗓音微微带了哭腔,“你救救小维吧!”“救她?”白雪鹤冷笑,“她既然决定瞒着我做事,我怎么会知道她去哪里,又怎么去救人?”“小维去了燕王府!”白福起身走了几步,重新跪在白雪鹤面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襟,“老爷,我知道您不容易,可小维曾是阮大人的丫鬟,她心里着急才想着去求燕王,您体谅体谅……”“燕王被皇帝软禁,府外全是明岗暗哨,你让我去送死?”面对白福的恳求,白雪鹤无动于衷,“先前我对她讲过,若要送死,随她去。”白福愣了片刻,心里千般滋味交叠,也不知该说什么样的话,只得垂手慢慢离去,白雪鹤见他指望不上,只好自己前去烧水洗漱,收拾干净后路过黑蛋房间,突然想到小孩还没洗脸,于是端着盆热水进去。黑蛋躺在床角,将被子蒙在头上,身体却露在外面,白雪鹤看着想笑,他还以为黑蛋已经睡着,于是打湿毛巾为他擦了擦脚丫,当毛巾碰到黑蛋肌肤时,小孩一个激灵起身,“嗖”的坐了起来。他定了定神,发现是白雪鹤时又凑过来,迅速钻在白雪鹤怀里,白雪鹤当他做恶梦,于是揉揉圆脑袋,轻声道:“没事没事,我在这。”“晚上太黑了。”黑蛋抱着他小声道:“太黑了,连月光也看不到,我害怕。”“那我给你点支蜡烛。”白雪鹤转过身体,从床头柜里取出蜡烛擦亮,蜡烛散发出暖融融的光芒。黑蛋闭上眼睛,过了一阵又睁开,摇摇头道:“太亮了。”白雪鹤又只好吹了蜡烛,指着他的鼻子无奈道:“那我陪你睡吧,可就只有今晚,下不为例。”“恩恩。”黑蛋仿佛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心满意足的缩进白雪鹤怀里躺下,白雪鹤也除去外衣,缓缓躺在他身边。“白雪鹤。”黑蛋安静了一会儿,又小声叫他,“那个,叶霜剑的故事还有下半本,你可以买给我吗?”这家伙突然跟自己如此亲近,原来在这里等着他,白雪鹤无奈笑笑,故意问:“你有钱吗?我凭什么买给你。”“我……”黑蛋的确没钱,心里觉得心虚,也就没有再提这个要求,安静的躺在白雪鹤身边,空气一时静谧的很,白雪鹤突然觉得不适应,他戳戳黑蛋的脸,靠近道:“你生气啦?”“我没有钱。”黑蛋摇摇头,认真道:“不能叫你给我买,你别生气。”白雪鹤轻轻一笑,回答道:“不是我不给你买,只是下半本没意思了,下半本的叶霜剑成家立业,他……”“他长大了。”黑蛋接道。“对。”白雪鹤突然赞同了这个说法,“长大了,就什么都不好玩了。”夜半时分,白雪鹤烟瘾犯了,于是蹑手蹑脚起身下床,他翻遍书房都找不到息痛膏,回到黑蛋那里,才发现烟膏竟在小孩房间的柜子上,柜子很高,也不知道他怎么放上去的。白雪鹤笑笑,也没有抬手去取,他自随身携带的荷包中取出一点烧了个烟泡,勉强压了压身上如万蚁啃噬的痛楚,却头一次不想再多用了。他小心的藏起烟管离开书房,一道纤瘦身影缓缓走近,白雪鹤仰头,看到的却是小维冰冷的面孔,她身上没有一丝伤痕,只是面孔冷峻。小维身后站着一个男人,白肤细目,身材颀长纤细,他低头微微一笑,轻声道:“白大人,我将小维姑娘带回来了。”第9章 端午节 9 第11章 白雪鹤定睛一看,小胖蛇正呆呆站在巷口,手里抱着包东西。第10章 端午节 10黑蛋站在巷口,手里抱着一只布包呆呆望着,美滋滋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藏獒生性凶猛,喜欢扑食活物,可白雪鹤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向着大狗叫了一声。大狗回头,没再一直盯着黑蛋瞧,而是喘息着望向白雪鹤。“别动。”白雪鹤抬眼瞪着黑蛋。黑蛋抱着包裹,急忙道:“可是你……”“我叫你别动!”白雪鹤低声喝了一句,额头上冷汗丛生。几人后方的许凌霄被吓得脸色青白,急忙叫手下阻拦,可面对如狼一般露出獠牙的大狗,惯于欺软怕硬的下人哪敢阻拦,各个向后退。藏獒像被激怒一般瞪着白雪鹤,獠牙间渗出带腥气的口水,眼看就要咬断他的脖颈。一道银光突然自几人身后飞出,众人定睛时,一把剑已插在地砖之上藏獒爪前,俨然入石三分,那人飞身抽出利剑,直接向藏獒颈上劈去。那人回头收剑,他穿着粗布衣,长发高束,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上面有长乐酒楼的印记,那张侧脸如刀削斧劈般英俊锋利,正是那天黑蛋接回来的荀落。荀落坦然收剑,抬头道:“大周律令,不得在城中饲养恶犬,你怎么能够违令。”黑蛋被吓的不轻,白雪鹤松了口气,快步行至他的身边,将孩子捞进怀里。看到狗已被降服,许凌霄又变得傲气起来,歪嘴笑道:“你知道我是谁?谁要你管……”许凌霄话音未落,流血的藏獒又重新起身,那天他将剑留给白雪鹤,寻了个为酒楼跑腿的活计后,自己重新买了一把破剑,这剑在石头里插了一回,尖端破损,因此狗还剩了一口气,它被激怒后,更加凶狠的向着几人扑来。许凌霄吓的直接跌倒在地,荀落迅速转身拔剑,浑身是血已停在白雪鹤脚边,白雪鹤拉着黑蛋的手,拼命将他往身后扯。“别过来。”黑蛋望着大狗,手早就吓的发抖,口中一直喃喃着“别过来”,那狗先是走了几步,居然慢慢退至墙边,仿佛很是害怕。狗挣扎了几下,终究慢慢倒下,刹那间鲜血横流,将街上整齐的地砖染红。这下狗彻底死了,许凌霄拉过一个下人在身旁壮胆,指着荀落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杀了我的狗?我这狗可比你的命都贵!”荀落没有多说,转身打算离去,许凌霄扬手一指,家丁小厮再次一拥而上。黑蛋焦急的拉着白雪鹤,白雪鹤却回头跪下,微笑道:“参见皇上。”几人身后的阴影里走出一人,穿便装的傅季瑛一扬手,指了指白雪鹤的小院子。白雪鹤连忙将黑蛋推给白福,自己引着傅季瑛进去。在白雪鹤的厅堂中,许凌霄跪在傅季瑛面前,仰着头恶人先告状:“皇上,白大人先前记恨,这次又叫人下手杀了微臣的狗。”傅季瑛面色严厉,将白雪鹤上下打量一通,白雪鹤乖觉的低眉道:“臣没事。”“皇上。”许凌霄见傅季瑛并未看向自己,急忙道:“这狗虽然是只畜生,可是微臣父亲自西域带回,微臣父亲六十有五,依然坚守塞外……”“行了。朕难得出来转转,就瞧见这样的事。”傅季瑛扫了眼许凌霄,脸上的厌恶稍纵即逝,许家的确征战无数,但他们是太后亲族,难免在众多方面压着登基不久的皇帝,许凌霄这样时时刻刻提起,反倒让傅季瑛更为厌弃。“城中的确不许饲养猛兽,若你不是许将军儿子,恐怕早身首异处了。”傅季瑛皱眉,冷冷道:“滚出去吧,朕记得你是兵部侍郎,明日便不必去了。”许凌霄虽心里不服,但也没说什么,只要不挨打罚钱,罢官根本没甚所谓,太后不会忍心自己的亲外甥没有官做。于是许凌霄松了口气,转身欲回,白雪鹤却突然道:“臣因为这狗受了惊吓,许公子还要补偿些才好。”许凌霄一愣,转头看向傅季瑛,皇上却饶有趣味的看着白雪鹤,丝毫没有阻止之意,许凌霄不敢再随便扔点钱,只好拱手讪讪道:“我会派人送百金给白大人。”“臣不要许公子的钱。”白雪鹤盈盈一笑,“臣要许公子亲口道歉。”“你!”许凌霄瞪圆眼睛,却碍着傅季瑛就在身边,略微欠了欠身,便气愤着拂袖而去。傅季瑛没说什么,神色淡淡,扭头望向荀落问:“大侠身手不错,又为人仗义,以后留在朕身边如何。”“在下粗野,恐怕不能服侍他人。”没想到的是,荀落竟然果断拒绝。“那你要些什么赏赐?”傅季瑛没有生气,反而笑道:“闲云野鹤的大侠,自然与旁人不同吧。”“荀公子磊落,不会求赏赐的。”白雪鹤笑道:“荀公子昔日潦倒,曾卖了一把剑给臣,臣不通武艺,还是还给荀公子吧。”这次荀落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衣袖翻动,留下一锭金子。荀落取了剑后离去,傅季瑛也起身离开,他身边未带随从,白雪鹤就跟着他一路前行,此刻正是黄昏,集市上准备收摊,蔬菜瓜果都在折价抛售,一时热闹非凡。“今日之事,的确是委屈了你。”傅季瑛略略一笑,从集市上拎起一根糖葫芦,又不知从何处掏出几文钱交给摊主,“可天下之大,总有朕力不能及之处。”傅季瑛回首,将糖葫芦递给白雪鹤。“臣什么都没说。”白雪鹤接过糖葫芦,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直到发现傅季瑛在看他,才毕恭毕敬的舔了一口。傅季瑛记得白雪鹤喜欢甜食,小时候买了只糖葫芦,却被燕王府里花匠的大狗抢掉,自己还被狗咬了一口,花匠不管,他就悄悄拿了花匠的虫药喂狗,那狗又拉又吐好几天,花匠苦不堪言,却又不知道是他干的,还以为是狗自己乱吃。小孩子都喜欢猫狗,可小白雪鹤还把这个当做乐事,偷偷讲给自己听。他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即使暂时乖顺,日后恐怕也会整许凌霄一次。傅季瑛抬手指指远处暗卫:“朕先回去了。”白雪鹤连忙施礼,却被傅季瑛拦住,暗卫前来,将傅季瑛引到马车上。傅季瑛一走,白雪鹤便急急忙忙回府,白福已经在门口迎接,确保了白雪鹤身上没有伤痕后,白福长出了一口气,问道:“皇上有没有问那孩子是谁……?”“皇上问什么?”白雪鹤转头,“皇上想知道,自然会去查。” 第13章 前几日,白雪鹤因为提到了黑蛋没钱,让小家伙好一阵委屈,有时候会提到他又梦见阿离,庙会上总有新鲜玩意儿,白雪鹤想弄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让他觉得这世上只有自己最好,彻底不再想回去的事情。白雪鹤逛了一圈,觉得自己还是应当买些吃食,糖葫芦自然不会少,还有些新鲜的花生糖、芸豆卷、奶皮子……白雪鹤将大大小小的点心包了一包,回头时看到一个老汉在叫卖风车,便买了一只放进衣襟。可白雪鹤踏进府里,却没等来软绵绵肉乎乎的小孩,倒是白福有些心急,他拉着白雪鹤走到墙角,轻声道:“老爷,小黑不见了!”“什么?”白雪鹤瞬间出了身冷汗,“什么时候?”“刚刚我去书房收拾,没看到小黑,倒是角落里窝着只蛇,像是皇上赏的那只……”白福声音颤抖,白雪鹤倒长出了口气,白福接着道:“我没敢动它,就拿了个笼子装起来,小黑别是给它吓跑了吧。”说罢,白福从身后拎出笼子,熟悉的小胖蛇探出脑袋,慢慢向白雪鹤手里的东西瞅。“给我吧,小黑过一会儿就回来了。”白雪鹤接过笼子,提着大包小包回了房间,倒是白福对他突然的放心摸不着头脑。白雪鹤快步进入书房,将笼子放在桌上,黑蛋兴奋抬头道:“白雪鹤,你看!我又能变成蛇了!”白雪鹤没好气道:“变成蛇有什么好。”“为什么不喜欢蛇!我还不喜欢人呢。”黑蛋不服气的转过头,眼睛瞅着墙角,却忍不住偷偷瞄着桌上纸包,“我生气了。”白雪鹤也不回答,伸手把纸包打开,自己一个接一个的吃着小点心,甜滋滋的气味在空气里蔓延,白雪鹤也望着那个圆乎乎的身体,蛇的身体很软,一点小动作便会扭来扭去,偷看的动作看着不能更明显。“想吃就变成人,我才不会喂蛇吃点心。”白雪鹤伸手戳戳胖蛇的身体,意志不坚定的黑蛋没犹豫片刻,就又变成了人,继续背对白雪鹤坐着。“看来你就是嫌弃我不好看,你骗我。”黑蛋有些沮丧,却还是拿了块点心,“今天出门,碰到的阿阮说我可爱的。”“阿阮是谁……?”白雪鹤无语皱眉,还以为是哪个荒山里成精的猫猫狗狗,“我不是叫你别跑那么远。”“我看到阿离在附近,就跟着去了转弯的地方,出门左转再左转,阿阮告诉我不要去啦,我就乖乖回来了。”黑蛋进而沮丧道:“不过阿离不理我,我喊了好久,他也没回头,一转弯就不见了。”“你看错了,狐狸精哪会跟着你来京城,嫌我凶,我还没嫌弃你偷跑出去……”白雪鹤说着说着突然停下。黑蛋捧着点心,扁嘴道:“没想到吧,阿阮也给我买了点心,是不是比你好多了。”黑蛋有些心虚,轻轻捂住手中点心,生怕白雪鹤觉得他在外面吃饱,就不肯给他吃了。其实他今天偷偷跑出去一阵,遇到了温柔的阿阮,不仅拿点心给他吃,还一直说他可爱的很,一直觉得自己很丑的黑蛋心里自大起来,就想知道他变成蛇是不是也好看,之前的小蝴蝶是不是在嫉妒。没想到这么一想,真的可以变成蛇。懿善坊没有姓阮人家,但礼部曲大人的发妻姓阮,曲大人发妻早死,只留下个独生女儿,这样想来,只有曲家小姐可能自称阿阮。白雪鹤一惊,扭头看向黑蛋,突然道:“以后千万不能瞎跑了,记住。”“啊?”黑蛋正吃着点心,被白雪鹤突然一喝,吓得点心都掉了半块。黑蛋嘴里的左转再左转,又能碰到曲家小姐的位置,就恰恰是软禁着燕王傅季珏的燕王府,幸好他碰到的只是曲小姐而已,不然谁知道傅季瑛会如何作想。“你说。”白雪鹤突然一笑,捏了捏黑蛋脸颊,“那你说,如果阿离来寻你,你跟他走还是跟我走?”阿离要来早就来了,白雪鹤倒是不担心。“这样啊……”黑蛋想了想,白雪鹤心里嘀咕,望着满桌的好吃的心想,这还需要犹豫。“如果阿离来,我还是会留下来的吧。”黑蛋慢慢道:“你老是被人欺负,那天的坏人,还有你们都害怕的皇帝,我看他们都欺负你,还逼你吃不好的东西,阿离就不会,阿离有武功。”“他们欺负我?他们……”白雪鹤也没想到,让黑蛋留下的不是好吃的好玩的,而是他不想看到自己被欺负,只是辩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忍不住停下来。他没有说话,抬手将小黑抱在怀里,他抱起来软绵绵的,又很温暖,让白雪鹤想到某些早已触及不到的东西。第二日清晨,傅季瑛与裕王一同前往孝陵祭祀祖宗,白雪鹤与诸位官员站在宫墙外相送,卫岚身着飞鱼服,带着锦衣卫侍奉左右,呵东斥西,很是威武。在锦衣卫中,有一人看着格外显眼,他虽然官职很低,腰杆却挺的很直,如同腰间佩剑一般威武。“这人倒没见过。”一旁的官员拱手,讨好似的看着白雪鹤,“听说帮了白大人一次,就一步登天了,白大人真是深的皇上宠信。”另外一人觉得他马屁没拍到点子上,急忙道:“这是人家有本事,你别瞎攀扯,是吧白大人。”白雪鹤没理他们,径自向荀落走去,手里握了一块剔透的美玉,“还没感谢荀公子搭救。”“那天你将剑给了我,就算谢礼。”荀落却冷冷拒绝,脸头都未回。周围官员忍不住冷笑,白雪鹤倒觉着没什么风言风语不断,他有此反应,也不算反常。第12章 端午节 12白雪鹤不语,荀落也没有任何动静,但白雪鹤也没觉得丝毫尴尬,反而继续道:“皇上身边不比其他地方,荀公子就是武艺高强,也需要时时留心。”荀落余光未动道:“多谢白大人。”白雪鹤还要再说什么,已有宫监前来耳语,此时锦衣卫已将车马打点完毕。白雪鹤点头,顺着宫墙来到皇宫深处。傅季瑛正站在寝殿中对镜整冠,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的问道:“爱卿当真不与朕同去?”四下宫人看到白雪鹤前来,便慢慢退下,白雪鹤上前,为傅季瑛整理好衣带,傅季瑛满意笑道:“爱卿当真不与朕同去?”白雪鹤愣了一下,答道:“皇上去南京祭祀先祖,臣不过五品而已,去了有违……”“朕不过开个玩笑。”傅季瑛向后退几步,似乎很享受的望向白雪鹤浅显惊慌的神情,“倒是你,朕走之后,什么事都不要弄的太大,不然朕也不好收拾。”“臣一向奉旨查案。”白雪鹤知趣点头,“一切都是圣意。”“你说的没错。普天之下,只有依靠朕才能过好。”傅季瑛点点头,微笑温和莞尔,令人如沐春风,他指着桌上木盒道:“拿去,好好待着,朕回来自有东西赏你。”白雪鹤跪地施礼,待傅季瑛远去,才轻手轻脚的取过桌上木盒出宫,木盒较往日轻的很,白雪鹤面无表情,直到傅季瑛的队伍浩浩荡荡远去,才钻进马车将木盒打开,浓重的紫檀香气自空气中扩散,木盒上的仙鹤图样依旧栩栩如生,只是盒中空无一物。白雪鹤将盒子关上,眼神里闪烁着几分犹豫。 第15章 黑蛋毫不犹豫的变成人,迅速靠着白雪鹤躺下来,他的手掌依旧能被白雪鹤包在手里,不过着实是长大了。白雪鹤摸摸他的脑袋,却一直都没睡着,他是个小心的人,如果第二天要做很重要的事,第一天就会睡的不好。书房里正放着一沓卷宗,明日清晨,他要去面交许凌霄的姑母,当今太后。这是他救出阮绛合的唯一机会,就算可能以后再也得不到息痛膏,也要一试。第13章 端午节 13慈宁宫的清晨温和静谧,婢女提了金丝鸟笼进门,太后正对镜梳着发髻,她虽然已过五旬,却保养良好,看着仿佛三十出头。太后眉眼淡淡,与眉清目秀的裕王很是肖似,却与年轻帝王的凌厉的眉目迥然不同。有婢女轻轻扣门,低声道:“太后,大理寺的白大人求见。”太后正将最后一只珍珠细簪插入云鬓,她瞥了眼身后正专注喂鸟的婢女,轻声皱眉道:“他来做什么?”“他……”婢女想想,低声道:“前几日,咱们家公子惹了他,最近皇上不在,他该不会兴师问罪吧?”“你胡说什么?”另一个婢女放下手中活计,拧着细眉道:“他是什么东西,也敢问咱们许家的罪!”“好了,都别吵了。”太后放下合上妆匣,轻声道:“让他来育芳园见我。”育芳园中,白雪鹤已经跪在花亭门口等待,他未着官服,而是身穿着见家常的白缎衣,长发高束为髻,太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到白雪鹤,他本以为许凌霄得罪的是怎样妖精般的人物,却没想到白雪鹤抬起头来,露出的是一张孱弱的少年面孔。白雪鹤轻声道:“参见太后。”婢女知趣离开,偌大的花亭只剩下他们二人,太后虽然不及皇帝,但宫里宫外也有不少亲信,她早知道白雪鹤下手查了许凌霄,许凌霄虽留宿娼馆、仗势欺人,可说破大天也不过是些小的错漏,根本不值当过大理寺的堂。太后回过神来,道:“起来吧。”白雪鹤缓缓起身,自袖中取出一本案卷放在太后面前,案卷上打着封条,封条与案卷相接处印了大理寺卿的红印,太后伸出手,却在将要触碰时移到桌边的茶杯上,接着举起茶杯轻声道:“哀家是妇道人家,不懂干政,白大人有话便快点说吧。”“是。”白雪鹤点头,“臣本来也不该来找太后,可是事关重大,不提前禀报一声,臣心里总觉得过不去。”太后适才紧张起来,她终究伸手打开案卷,随着目光扫过卷纸,她的手开始一点点颤动,最后猛地将茶杯打翻,低声道:“放肆!”白雪鹤慌忙跪下,太后的声音更加尖刻颤抖:“你的意思是,京城中什么妖怪杀人的案子,是凌霄做的?!这怎么可能!”案卷中写明,许凌霄喜欢阳春坊中探春楼的小倌苏烟,但苏烟心高气傲,被许凌霄强迫后被关在许家,却一直想要逃走。许凌霄喜欢饲养猛兽恶犬,除了家里的两三只外,在京城还专门弄了庄园,苏烟趁许凌霄不在逃出房间,却恰好被患有疯病恶狗撞到,许凌霄的狗价格昂贵且性情凶猛,许府下人不敢去救,于是活生生苏烟就活生生被狗咬死。许凌霄回家后发现,叫人迅速将尸首抬走,却恰好遇到了打更人,打更人目睹一切,想要开口威胁,并且说自己已将真相告诉其他人,所以许家人以同样的方法料理了他,并且毁去二人容貌,又放出妖怪所为的谣言,让案子无从查起。太后十分忐忑,白雪鹤亦然,他虽然知道许凌霄与死去的苏烟有关,却没有明白另一具尸体的身份,太后足不出户又耳根子软,这件事只要能瞒过太后就够了。太后平静了许久,才颤声问:“你可有什么证据?”“苏烟失踪,许公子喜欢苏烟,这都是锦衣卫指挥使卫大人亲手查的,而狗发疯咬人,苏烟是第一个,臣就是第二个。臣翻阅兽医典籍,知道病狗最多活五天,那天许公子的狗恰好袭击臣之后死去,我算了算,大致也五天不到。”白雪鹤低眉道:“那段时间我受伤,基本足不出户,卫大人是皇上亲信,应当不会有假。”太后沉默片刻,突然道:“白大人既有证据,为何不直接去抓人,却跑到哀家这里来。”许凌霄是许家独子,也的确骄纵蛮横,事事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但性格却胆小怕事,说他逼死小倌□□太后肯信,可若说他将尸体弄的血肉模糊,太后还是不敢相信。太后见白雪鹤不语,以为是他心虚,于是道:“凌霄向来骄横,也是哀家和许将军管教不严,白大人若有什么不满,哀家自会做主,不必趁皇上不在,将事情弄到这么可怖的境地。”“若只有苏烟死了,这事情当然没什么,只是皇上有意将事情将阮绛合的身上引。”白雪鹤抬头,直言道:“皇上有意惩治阮绛合,于是让臣将凶徒引到阮绛合身上,若此事是平常人所为,臣自然奉旨办事,可此事是许公子所作,卫大人亲自调查,即使我不说,皇上也会生疑。”太后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皇上早就想要燕王的命,阮绛合更是废太子旧臣,皇上纵使心狠……皇上动他们有何不可?”太后心慈,终究没说出傅季瑛心狠凉薄,她并非废太子的母亲,却也不是傅季瑛的生母。“听说要借此事除掉阮绛合,许将军也有份,虽然阮绛合是废太子旧臣,可废太子已死,他那个传言里的孩子更不知道在哪,对皇上并没有什么威胁,即使是燕王,也已经被软禁京城,折去羽翼……”白雪鹤的声线极低,“可是太后,皇上的兄弟里,也只剩裕王了。”太后沉默,她当年收养母亲早逝的傅季瑛,的确没想过他会有一日当上皇帝,更没想过自己能当上太后,她不过想守着两个孩子平安长大而已。白雪鹤说的的确有理,燕王谋逆一直没有明证,傅季瑛想要除掉阮绛合,她那个急功近利的弟弟也的确有此提议,可傅季瑛若知道此事是许凌霄所为,难保不会觉得是他们许家有意为之。皇帝向来多心,若再牵扯到裕王……太后沉默时,白雪鹤继续道:“太后向来韬光隐晦,却没有事情能瞒过您的眼睛。当时周靖的招认也大有疑点,周靖将妻室家小送出城外,抬着棺材入诏狱,摆明了视死如归,却将一个不为人知的妾室留在京城。”白雪鹤据实道:“这种情况任谁都明白,他已经做好了招认的准备,并且知道自己会平安无虞,若说许将军除掉阮绛合是为了讨好皇上,可做这么多布置来讨好皇上,皇上不知道会不会领情。”太后没有再问,心中已明白何意,直接抬头道:“那你要哀家怎么做?”“许公子自首,臣会说是苏烟自杀,至于疯狗患病不是人为可以控制,许公子也毫不知情,就此一了百了。”白雪鹤低头,“燕王谋逆有待查问,阮绛合则是周靖为了脱罪强行招认,周靖一死,便死无对证。”太后点头,低声道:“你容哀家想想。”“今日我来这里,皇上的亲信必会密报。”白雪鹤抬起了头,“太后可以三思,却还是尽快。”……从慈宁宫出来时已是正午,白雪鹤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已然浸湿,其实此事疑点甚多,包括许将军向皇上提议除掉阮绛合。其实向皇上提议除掉阮绛合的,根本不止许将军一人,可太后年岁已高,皇上心地凉薄,就算裕王性情单纯,他也不会不防。又过了一天一夜,傅季瑛依旧向南京孝陵前行,丝毫没有回京的意思。太后于慈宁宫内转了三圈佛珠,最后还是将她的亲信唤入宫里,许凌霄在大理寺痛哭流涕,只说苏烟被狗咬死是件意外,自己毫不知情。而出狱后的周靖的确留在妾室家中,夜晚河边风大,他行走不慎跌入河中,至此失去音信。无论是真是假,案件总要有个定论,前因后果只要可以接上,个中细节又有谁会追问。周靖一死,他的供词也被大理寺尽数推翻,一直平静的南京却送来一份圣旨,将阮绛合无罪释放。 第17章 白雪鹤突然问:“这是什么意思?”“啊呸!罢了罢了。”卫岚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索性道:“皇上怀疑那孩子和废太子有关,让我们查了个底朝天,虽然没查到什么,但刚才的确在试探你,不过你答应了也就是了,我猜皇上不会再管了。”“废太子死了多少年,我哪有那样大的本事,能凭空把他的孩子留下来。”白雪鹤淡淡道:“罢了。”“也是,这一关过来,皇上也就不会再提。”卫岚抹抹额头汗水,“好容易有了圣旨,咱们去阮绛合家转转吧,任凭他是什么状元,拿了你的恩惠,就断没有装清高的道理!”卫岚还准备骂几句,却看到白雪鹤依旧神色平静,就也不提此事,二人无声行至阮绛合家门口,昔日的状元已住在京城郊外的破屋之中,阮绛合依旧不在,阮妻倒是十分客气,低眉道:“我相公不在家里。”“他不在?得,我们就在这里等,我们可是带了圣旨……”卫岚官腔十足的说了一句,白雪鹤却将圣旨拢在袖中,丝毫没有掏出来的意思,卫岚有些尴尬,赶快推推白雪鹤。只见白雪鹤望着阮妻道:“阮夫人,既然阮先生不愿相见,那在下也不会过来,烦请夫人替我谢过阮先生。”“白大人不必言谢。”阮妻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将一盆兰花放在白雪鹤手上,“相公说了,不见白大人是为您着想,大人看见这花,就知道他什么意思。”白雪鹤只好点头,余光瞥着那盛放的兰花,认出是一盆素心兰。“既然事情解决了,那咱们就去喝一杯。”卫岚拉着白雪鹤向阳春坊而行,白雪鹤拗不过他,只得随他一同前去。阳春坊内灯火如旧,卫岚熟门熟路的抱着姑娘,借着酒似醉非醉骂道:“阮绛合真他娘烦,还送盆兰花出来,欺负咱没文化呢!”白雪鹤不喜饮酒,只淡淡的酌了口茶,并没接话。“他当老子看不出来?”卫岚醉眼惺忪,拍拍白雪鹤肩膀,“还放了那么黑的土,是啥意思,娘的出淤泥而不染?白大人你别在意,他就垃圾东西一个……”不远处,许凌霄拿了太后的钱,正在另一家娼馆内一掷千金,他依旧豪爽大度,仿佛苏烟的死与他毫无干系。白雪鹤喝酒时,黑蛋正暗自生着闷气,之前溜进花园的时候,正巧听到坏人要把他带走,而白雪鹤居然没理直气壮的说“这是我的蛇”,反而还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虽然他们的官腔黑蛋听不明白,可点头总看得懂,怪不得要把他支走,怪不得这些天对他这么好,什么大人就应该照顾小蛇,原来是要将他交给坏人!坏人抓了他有什么用呢?黑蛋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蛇肉羹,于是迅速收拾出来一个小包裹,趁着白福不在的时候翻出院墙,偷偷向翊善坊之外跑去。当黑蛋七拐八拐摸到城边时,天色已近全黑,菜场和人家都渐渐宁静,黑蛋低下头,又听到肚子传来“嗡嗡”的声音。黑蛋想,要做一个有骨气的蛇,就算肚子饿了也不能回去。可不过半柱香时间,黑蛋又在委屈兮兮的想,也许白雪鹤发现自己跑出去,明白了自己是个不能离开的好蛇,就会追出来了。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布衣的身影在月色中隐现,那人手上提着一壶酒,眉目清秀孱弱,正是之前刚刚离开诏狱的阮绛合。他肤色玉白,隐隐露出的脖颈手腕还缀着些可怖的伤痕。阿离。黑蛋猛地站起身来。狐狸可以变换自己的形貌,可身上的气息却无法改变,黑蛋十分熟悉这个气息,这就是阿离,绝不会错。第15章 端午节 15“阿……”黑蛋刚吐出半个字,便有几人迅速从林间隐现,他面前的“阮绛合”似乎喝的烂醉如泥,他颠倒着走了几步,缓缓倒在树下。那几人身穿黑衣,神色十分不善,黑蛋害怕,迅速变成蛇伏在地面,他缓缓游走至黑衣人身旁,打着胆子弓起身子,想将那些人吓走。“蛇……”有黑衣人猛然跳起,惊讶道:“有蛇!”“蛇有什么怕的?”为首的黑衣人不屑,却伸手拔出利刃,黑蛋吓得一哆嗦,迅速钻入一旁泥土,那黑衣人扫了几眼没看到,“你也太警觉了,这里哪有蛇?”先前的黑衣人松了口气,低声道:“那就动手吧。”银光一闪,利刃已插入“阮绛合”腹中,如注鲜血汩汩流下,烂醉如泥的“阮绛合”没有反抗,而是靠着树干平静的倒下去,仿佛一只烂麻袋。阿离死了?黑蛋整个蛇都已呆住,他弓起身体,直愣愣的向着黑衣人冲过去——“我就说有蛇嘛。”黑衣人将黑蛋的尾巴拎起,在空中松松抖了两下,接着随手扔在地上,“不过这蛇长得不大,倒不会咬人。”黑蛋的圆脑袋砸在地上,晕乎乎的睡了过去。夜里凉风习习,待黑蛋醒来时,周围已是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事情不曾发生过。阿离!黑蛋迅速起身,向着刚刚“阮绛合”倒下的树干飞快游走,可那里根本空无一人。只有树林角落里扔着包裹和衣服,证明着他刚刚来过这里。黑蛋被吓得不轻,整只蛇瑟瑟发抖,但他心里实在记挂阿离,于是依旧在四下探寻,夜深人静,只有远处深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阿离?”黑蛋大着胆子唤了一句,再次确定了没有其他活人生气后,又钻进那堆衣服中,重新变成少年的模样。树林中无人应答,黑蛋抱着包裹小心在落叶泥土中行走,终究于树林里看到人形,他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人,却被吓得直接跌在地上。面前的确站着一人,只是地上还躺着一人,那人已不能被称作“人”,因为他已是散落在地的肉块。黑蛋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他呆滞原地,圆圆的眼睛里泛出泪花。站在他面前的人回过头来,白肤细目五官精致,那一双眼微微有些弯曲,如同新月般妩媚莞尔。这是昔日山谷里讲故事的红衣公子,正穿着黑衣站在他面前。“阿离。”黑蛋喃喃道:“是不是你杀了人呀?”“我早就说过,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阿离抬手,先前异常骇人的利爪变成一双雪白如玉的手,“是你不听我的话,偷偷跑出来。”阿离的声线里带着嗔怒,十足带着几分宠爱,仿佛之前在山谷里那样,给他带好吃的点心,对他讲故事。黑蛋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上前拉住阿离的衣袖,带着哭腔低低道:“阿离,你不会害人的……咱们回家吧……” 第19章 第16章 端午节 16傅季瑛走后,白雪鹤是被人抬着出来的。“你说你逞什么强?”卫岚少有的责备了他一句,脸上仿佛多了不少胡茬,他将白雪鹤抬到马车附近,白雪鹤回头,卫岚才发觉自己口气跟平时狗腿的模样大相径庭,却也没多解释。卫岚抱着官服披在白雪鹤身上,将他扶到白福手里。“老爷,没事吧?”白福挂着眼泪扶着白雪鹤,白雪鹤却问道:“小黑呢?”“小黑回家了,荀大人送回来的……”白福半哭半喘着解释:“不过好像很难过,我给拿了点心,孩子都不怎么搭理……”“回去再说。”白雪鹤打断他话,扭头对荀落道:“今日的事,多谢了。”荀落发觉自己比孱弱的白雪鹤高出半个头,低头道:“你的伤,没事吧?”“没事。”白雪鹤笑笑,“漠北苦寒,你要小心些。”荀落愣了一下,笑笑离开,脸上的笑意无比真诚,让人看着很是舒心,就连白雪鹤也觉得伤口好了一些,卫岚气哼哼道:“先把你们老爷抬回指挥使司!上药!”白雪鹤这才爬上马车,卫岚就坐在他旁边,白雪鹤掀开车帘道:“回府吧,我没什么大事,皇上都留手的。”“我说你为什么总和皇上过不去?”卫岚终于忍不住了。“我若不挨那几下,皇上怎会放心让我出京城。”白雪鹤语气淡淡,“再说了,锦衣卫下手都是有分寸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卫岚皱眉,断然直白道:“你的身体都被息痛膏毁了,那玩意儿戒不掉,你离开京城会死的!”“谁说我要走?”白雪鹤明白卫岚的意思,今日他向傅季瑛请求离开京城,卫岚定是怕他一去不复返,“我不过是去查柳将军,查燕王造反的证据。”“这是真话?”卫岚试探着问了一句,又重复一遍,“你查燕王谋反?”“对。”白雪鹤微笑,“你们不是希望这样吗?”卫岚被噎的没说出话,适才行至都指挥使司门前,他也就顺势下车,接着又回头道:“白大人,皇上那里,我会时时为你说好话的。”白雪鹤松松放下车帘,没再答话。行至白府门前,白雪鹤被白福扶着缓缓下车,他没有先去黑蛋的房间里,而是将官服小心除下,用绷带一圈圈绕好伤口,白福心疼的眼泪连连,白雪鹤皱眉道:“大男人哼哼唧唧,哭什么哭,老爷我又没死!”“我跟着老爷好几年,看您受了那么多罪。”白福一面往伤口撒药,一面扶着绷带,“人心都是肉长的,皇上明明对您也……”“连你也觉得,我和皇上睡过?”白雪鹤回头,眼神冰冷如锥。“没有!”白福迅速举起手,“我发誓……”“皇上下手有轻重,打几板子而已,看你……”白雪鹤话到一半,正好看到一只不大的手拉开门,他慌忙将衣服穿好,佯怒道:“你还知道回来?”黑蛋从门里钻进来,小脸上挂着一片厚厚的泪痕,两只眼睛已经肿到睁不开,看样子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白雪鹤顿时觉得心里一阵钝痛,似乎比自己受的几板子都要难受,他挥挥手让白福下去,小心翼翼问:“小黑,你怎么了?”他实在不明白,到底谁会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委屈受,难道是许凌霄?白雪鹤赶忙将一言不发的黑蛋拉到近前,伸手将他身上的衣服脱下,黑蛋木呆呆的,也不说话也不流眼泪,只是仍在不由自主的抽泣。小蛇依然白嫩嫩的,除了有些脏以外,的确没有任何伤口。“咱们睡觉吧,好不好?”白雪鹤见他不愿意说,也不想再问了,他将被子向里面推推,留出一个人的地方来,可再次回头时,面前已只剩下一堆衣服,一只圆乎乎的蛇顺着床沿爬上来,迅速钻进他衣襟里。蛇的体温很凉,白雪鹤却并不觉得冷,他用衣服兜着小蛇,蹑手蹑脚的拍了拍,摸到的地方圆滚滚,也不知自己拍的脑袋还是肚皮。一人一蛇都没说话,沉默了将近一个时辰。“白雪鹤。”黑蛋终于开口,声音还带着浓浓的哭腔,“你有没有听过妖怪的故事,故事里的妖怪,是不是都会吃人呀……?”黑蛋很害怕,他不想说自己见到了阿离杀人,更不想让白雪鹤觉得妖怪很可怕,那样他就真的无处可去了。小蛇从衣襟里探出个头,黑豆眼水汪汪的。“谁说的。”白雪鹤只当他被其他动物欺负了,“故事里有坏妖怪,就肯定会有好的妖怪呀!你有听说过田螺姑娘吗?田螺姑娘天天给农夫做饭,这不就是好的吗?”“可是。”黑蛋抽泣着打了个哭嗝,“田螺姑娘,嗝,为什么只给他一个人做饭呀。”“因为……”这倒是问住了白雪鹤,他想了想道:“因为田螺姑娘是他媳妇吧。”“那我也当你媳妇吧。”黑蛋从白雪鹤衣襟里钻出来,瞬间变成可爱的少年模样,他揉揉眼睛又抓抓头发,接着软软道:“我也做你媳妇,就可以住在你家里,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你也不能不要我了,嗝。”“我知道人都不喜欢蛇,蛇不好看。”他赶紧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梳顺,希望能稍微变得好看一点,接着仰起脸,“那我再也不变成蛇,就做你的媳妇,你不能不要我,嗝,行不行。”白雪鹤笑着问:“你知道什么是媳妇吗?”“我知道的。”黑蛋可怜巴巴回答:“程璐璐,不就是叶霜剑的媳妇嘛。一直在一起,就是媳妇了,嗝。”白雪鹤无语,实在被他搞的哭笑不得,刚准备解释一下,就又看到那双马上就要挤出眼泪的眼睛,又着实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答应道:“我也从来没赶你呀。”“你真好。”黑蛋软软的答应着,“白雪鹤,我真的回不了家,也没地方去了,我只能留在你家里了。嗝。”白雪鹤没有回答,只是顺着黑蛋的心意,反复说着些无关的话逗他开心,可怀里的少年却始终没有高兴起来,过了很久,才慢慢打着嗝睡着了。其实白雪鹤也未把这里当做家,在刚刚来到京城的时候,他也曾盼望着将这个极尽繁华的京城当做家,可这个梦想已在傅季瑛决定兵变时破灭。傅季瑛是天生的帝王,不会给任何潜在的危险以喘息,他薄情冷血,不由自主的怀疑着所有人,更迷恋那种将人于股掌间随意玩弄的快/感,譬如明明准备下手杀阮绛合,却还特意叫自己去见他。黑蛋睡着时,还在喃喃的打着嗝,呓语着自己无处可去,白雪鹤抱着他,却觉得自己终究有了个去处。在这世上,有一个人能傻乎乎的守着自己太不容易,他也觉得够了。======翌日清晨,盛夏阳光清朗明媚。 第21章 柳将军府是施恩县最大的宅子,据说是由建造紫禁城的师傅的亲传徒弟亲自设计,七进七出,气派非凡。柳将军跟白府比起来,也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黑蛋小心翼翼的牵着白雪鹤的手,眼睛却忍不住东瞧西看,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出了问题,白雪鹤总觉得黑蛋又变回了孩子的模样,他呆头呆脑的,眼睛又水汪汪,引的柳府的侍女都往这里看。白雪鹤摸摸他的头,想着那日明明是长大了一些呀。陆永宁平日作威作福,此刻却低声下气的引着白雪鹤进来,他本以为柳家早布好宴席,可柳府里却着实毫无动静,只有两个侍女从里间出来,引着白雪鹤去了一间客房。陆永宁听说柳府主动招待,还以为他们会巴结白雪鹤,没想到柳府只安排了这么间小屋子,他脸上一阵白一阵紫,十分的过意不去。他们在客房里等了许久,都没见到柳府有人出来迎接。“白大人。”陆永宁低声道:“要不您回我府里暂住,我给您收拾出一间上房。”“也罢。”白雪鹤起身,觉得柳府让他晾了许久,心里的怨气也该出够了,于是将黑蛋的手攥在自己手中,“我也不给你添麻烦,你遣个人,自县城里开间上房就好。”“白大人,这么急着走?”陆永宁还未答话,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已自厅堂出来,他身穿锦缎袍子,乌黑发髻用嵌玉发冠紧束,一双剑眉下缀着星目。他挑了挑眉,笑道:“我当是哪个白大人,原来是家里白妈的儿子。”白雪鹤客气的笑着,脸上也没丝毫的挂不住,现在站在面前的是柳琰的大儿子柳令泓,柳令泓比他大了五六岁,个子也高了不少。当年的柳令泓总欺负他,但人生的人高马大,又会一手好功夫,算是白雪鹤小时候极羡慕的对象。他将黑蛋拉到自己身后,问道:“不知柳将军可好?”柳将军当年收留他和母亲,白雪鹤心里还是有些记挂的。“你飞黄腾达,托白大人的福,我们只能留在这穷山沟里。”柳令泓心怀不满,“白大人,我们无官无爵,也没什么可接待的,您多担待。”柳令泓摆足了架子,这才给端着托盘的侍女使了眼色。那侍女走了两步,猛然跌倒在白雪鹤面前,滚烫的南瓜粥洒了他满身。白雪鹤赶忙将黑蛋推开,自己将衣服上的残骸抖掉,陆永宁怒道:“柳令泓,你们柳府……”“真是对不住了。”柳令泓冷笑,“白雪鹤,我们柳府没什么招待你的。”陆永宁没想到会是这样,吓得有些手足无措,就连黑蛋都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在欺负白雪鹤,一双眼睛里迸着火星,白雪鹤将他拉住,没想到孩子力气太大,只好跟着起身。“小黑。”白雪鹤低头叫了一声,用眼神让黑蛋不要过去,小孩的大眼睛里发着火,比白雪鹤本人都要生气。柳令泓只当他脸上挂不住,笑着低声道:“许凌霄不过养了只狗得罪您,就被您搞得又是杀人又是丢官,我还以为您多大的官威,也要把我们柳家整死呢。”柳琰是个老成持重,懂得进退的人,柳令泓如此愤愤不平,又出手羞辱自己,定然是柳琰身体太差,无力支撑了。白雪鹤不想和他计较,拉着黑蛋向门外走去,刚刚出门,黑蛋便生气的甩开手。白雪鹤怎么叫黑蛋都不理,陆永宁带着两人在县城中开了上房,又低声下气的道了无数声歉,直到白雪鹤不耐烦到了极点,陆永宁主动离开了客房。“你生什么气。”白雪鹤正换上衣服,伸手戳戳黑蛋的脸,小声道:“小黑鼓着脸更胖啦。”“我不胖的!”黑蛋刚喊了一句,突然发现自己正在生气,“我不理你。”“到底怎么啦?”白雪鹤轻轻拉黑蛋的手,“想吃什么,我陪你去买好不好。”“你被人家欺负了,你都不生气,还拦着我!”黑蛋愤愤不平,“我可以打过他的。”黑蛋说这话时十分激动,恨不得立刻去打柳令泓一顿,全然忘了他之前在山谷里被小动物欺负时,都是缩成一团躲起来的。“要是什么都生气,岂不早就气死了。”白雪鹤淡淡一笑,又无奈的抱着黑蛋揉揉,“好了好了,你最厉害。”他拉着黑蛋靠在床边,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到了换药的时辰,适才发觉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口。京城中诸事繁杂,他需要留个人盯着,因此没有叫白福跟来,这下也需得给自己换药,他不想叫黑蛋瞧见,于是道:“我想睡一会儿,你出去玩玩,好不好。”“好。”这个理由找的拙劣,可黑蛋竟然高兴的同意了,他转过身关门,圆眼睛坏坏的弯成一条线。虽然不知道白雪鹤要偷偷干嘛,不过他既然把自己骗出来,倒正好去收拾那个坏人。不甘心的黑蛋准备整人,感到兴致勃勃。第18章 端午节 18看着黑蛋离开客房,白雪鹤轻轻扣响门框,店小二自楼下急急赶来,擦汗道:“大人有什么吩咐?”“这屋子太潮。”白雪鹤皱眉,“你去弄些熏香。”小二立刻点头,不一会儿便拿来各色熏香,不知道这京城来的大人会看上哪种。白雪鹤挑选着香膏,头也不抬的问:“你是本地人?还是来打工的。”小二笑道:“小的自小就住在这儿。”白雪鹤拿起一只香膏闻闻,“那你有没有见过柳将军。”“大人说京城回来的柳将军?”小二低声道:“柳将军糊涂了,前些年拉着条癞皮狗在街上跑,还管狗叫爹呢……”白雪鹤的眼光倒出乎小二意料,他在托盘中挑挑捡捡,却选了其中香味最盛的一种,白玉般的手指将香膏拈进香炉。“话说完了?”白雪鹤抬头冷冷道:“那你还看着?”“小的这就下去。”小二愣愣着退了几步,那场景固然好看,可不知大人怎么选了青楼里用的浓香。白雪鹤将香炉引燃,淡紫色的烟雾迅速自香炉冒出,廉价的浓香骤然充盈整个卧室。他掩上门窗,将烟管自行李中取出,又拿了一小块药膏放进去。吮吸了一口细细的烟气,白雪鹤才动手除下衣衫,开始小心为自己上药。他虽离不开扰人心智的息痛膏,但受其挟制的程度的确没从前那样深。于是他在息痛膏里加了别的烟膏,还用馥郁的香料除去烟气的味道,他知道自己虽不在京城,可这周围应当还有傅季瑛的人。 第23章 “救命!”“我没有吓你的是你先欺负……”黑蛋交代了两句,突然觉得蛇不应该说话,“嘶嘶嘶嘶嘶嘶……”“救命——!”柳令泓的声音越来越大,黑蛋小心翼翼的游走过去,看到深潭中不断泛起乌黑水花,柳令泓的身体时沉时浮。他看不到有任何人,却仍在竭力大喊,“救命!救命!”他掉进水里了!只想吓人的黑蛋觉得惹了大祸,迅速向着白雪鹤的方向跑去。第19章 端午节 19上山时一心想着整人,没有注意到自己已走了漫长寂静的山路,下山时的黑蛋莫名害怕起来。虽然他夜晚也看的到路,但山路曲折往复,又不断落着雨水,小蛇还是害怕的贴着岩石走,动作越来越快。突然又是一道闪电掠过,接着“轰隆”一声,小黑蛇迅速缩在树后瑟瑟发抖,抬起脑袋望着如注大雨。这么大的雨,掉进水里的坏人会被冲走吗?黑蛋停了一阵,脑中又来回着柳令泓的呼救,他咬了咬牙,沿着山路冲了回去。电闪雷鸣,雨势越来越大,四方鸟兽都绕山而行,仿佛在躲避着这条又胖又小的黑蛇。黑蛋浑然不觉,很快又窜回水潭边,柳令泓正扒着一块岩石呼救,他满身是水,感觉体力也很差了。黑蛋远远的盯着他,害怕到浑身发抖。本来自己是想叫柳令泓害怕的,又不知道他会被吓得掉到水里呢。就算是坏人,如果在水里被淹死了,那自己也像阿离一样是个坏妖怪了。黑蛋咬咬牙,躲在大树后变成人,鼓起勇气大喊:“那个坏人,你还好吗?”“救命!”柳令泓也顾不得黑蛋叫了什么,赶忙在如注的雨水中扒着岩石,“救我!我在水潭里!”这水潭虽然不深,但柳令泓在北方长大,根本是个旱鸭子,只能勉强扑腾着抱住凸起来的岩石,骤然听到人声,柳公子毫无风度的开始大叫:“救我!救命!”水淹在他的脖颈处,而且散发着难以言说的臭味,柳令泓也顾不上有没有什么暗算,只是本能的呼救。黑蛋在附近转了一圈,瞅到树干后一条长长的藤蔓,他在山谷里住了很久,知道那种藤蔓是很结实的。雨又小了一些,黑蛋将藤蔓的一头绕在树干上捆好,接着绕回柳令泓附近,瓮声瓮气道:“你要先答应我。”“什么?”柳令泓喘了口气,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不要欺负白雪鹤了。”黑蛋压着声音,努力假装成另外一个人,“明天你要去跟白雪鹤道歉的,不然我……咳,本仙君就不救你。”“好。”柳令泓正被水淹着,早就不在乎什么仙君仙女还是道不道歉,他想都没想,火速的应了黑蛋的话。“你接着。”黑蛋这下高兴的笑了,把藤蔓“嗖“的丢在柳令泓手边,一本正经的板着脸道:“拉着这个爬上来就好了,记得立刻去道歉,不然我……本苍华帝君会收拾你的!”黑蛋叉着腰,肯定的觉着柳令泓是被自己搞出来的大大大蛇吓到了。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然把苍华帝君的名号搬出来了。柳令泓摸索着触到藤蔓,缓慢挣扎着向上爬,他是习武之人,力气也是很大的,黑蛋害怕被他看到,迅速变成蛇缩起来,一直等着柳令泓爬上来。柳令泓爬上来已浑身湿透,他虽然精疲力竭,脑子却被泡的没那么冲动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自然也不会相信一个没听说过的神仙,傻子一样跑去和白雪鹤道歉。于是他慢慢坐下来,也不急着除去身上湿透的衣服,反而在默默的四下观察。雨渐渐小了下来,四下没有鸟兽,安静到落针可闻,黑蛋缩在树后,想出去提醒柳令泓该去道歉了,可天色已渐渐发亮,黑蛋望望柳令泓的肌肉,觉得自己跑出去说话,一定会被抓起来摔得很惨。算了,等着吧,必得让他去道歉了才行。折腾了一夜,小蛇慢慢盘成一坨,把头贴在肚皮上。阳光照下来,热乎乎的,黑蛋等着等着,就这么安静的睡着了。柳令泓等了很久,直到太阳彻底东升,又确定没什么意外发生,才放心的把衣服除下,预想的各种陷阱埋伏都没出现,他开始怀疑,这也许是自己小时候欺负白雪鹤太多,害怕被白雪鹤报复,又在水里泡了很久才出现的幻觉。“妈的。”柳令泓啐了一口,抬手扒去外衣,一个东西自袖口里骨碌碌滚出。柳令泓皱眉,瞳孔骤然放大,接着拉成一条细线,半趴着不停倒退——明晃晃到不甚清晰的日光里,赫然出现一只蜡黄干瘪的人手。“白雪鹤……妖怪!”柳令泓迅速起身,趔趄着向山下冲去。======黑蛋醒来时已是正午。他翻了个身将肚皮露出来,身子下压着一个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黑蛋翻了个身,身下的小东西也吓了一跳,黑蛋觉得很舒服,不自觉的缠住了它。“那个……”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可……可以,把我的孩子……”“诶?”黑蛋呆乎乎睁开眼睛,偏着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居然缠在一只小狐狸身上,小狐狸是好看的雪白色,仿佛出生不久,正不停的发抖。而一旁守着一位年轻女子,她穿着白衣,长发未束,正小心翼翼看着小狐狸,两只手刚伸到附近,又尴尬的收回来。虽然是人的形貌,但黑蛋可以感觉到妖怪的气息,那是一只狐狸精,大概就是小狐狸的妈妈。“狐狸妈妈,对不起。”黑蛋赶快道歉,弯着身体鞠躬,很有礼貌的样子。他在人的世界里呆的太久,看到面前的狐狸精,又想起阿离的事,黑蛋莫名有些沮丧。“不不不,是我不对,没有看好他。”狐狸妈妈赶快道歉,“您怎么会有错,我这就带他走,不打扰您老人家了,大王……” 第25章 看到白雪鹤上山时,小黑蛇躲在树后,吐着舌头暗中观察。他知道自己跑出去太久了,白雪鹤一定很是担心,可他变成蛇之前把衣服埋在山下,现在变成人光着屁股跑出去,也太丢人了些。山路本就崎岖,白雪鹤走的焦急,一时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踩在坏掉台阶处的碎石上,碎石疏疏落落的跌落下去,白雪鹤脚腕一拧,刺痛蔓上全身,眼前骤然一片白亮,身子跟着向后仰。情急之下,他慌张的伸手往后探,却被一只手快速接在怀里,白雪鹤有些尴尬的迅速起身,沉声道:“把老将军府修在这里,也不怕雨天有石块砸下来。”“白大人,这是旨意。”白雪鹤还以为扶他的不过是个普通兵士,没想到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兰梓清身穿便服,直言道:“听说白大人调动官兵,不知道是什么公务,根据大周律令,钦差调人也是要备案的。下官身为恩施县令,怎么不曾听说有事要……”“白大人是上差,还需要事事跟兰大人汇报?”京城来的兵士沉不住气,却突然猛的退了一步,“……蛇!”他退出去一段,才发现这蛇并不大,又上前道:“大人小心,蛇……”他说这话时,白雪鹤已被兰梓清怀着下意识转了过去,而怒发冲冠的兰梓清则挡在他身前。小黑蛇抬起脑袋,看到白雪鹤被别人抱着,极其生气的“嘶嘶嘶”。这么小的蛇,有什么害怕的,还扶着他干嘛!那兵士觉得自己还没一个文官赶着护主,突然更尴尬了,立刻准备硬着头皮抓蛇,白雪鹤挥挥手道:“行了,本官就是来找这条蛇,你们回去吧。”原来出动全城的兵士是去找一条蛇。兰梓清的面色更加难看,明显对白雪鹤的官威十分不满。“等等。”白雪鹤叫了那兵士一声,“我脚扭到了,你把这蛇拾起来。”那兵士极不情愿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捧起黑蛋,看上去甚是孱弱的白雪鹤却一把抓过去,毫无惧色的放进自己袖中。“兰大人是当地父母官,你说话再不敬,就滚回诏狱。”白雪鹤揣着蛇,又看了兰梓清一眼,“不过兰大人,本官现是钦差,柳公子发现命案,本官找蛇也是为了查案,哪有跟你汇报的说法?”“好。”兰梓清年轻英俊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拱手道:“那下官去查了!”兰大人负气甩袖,果断转身离开。白雪鹤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可兰梓清一走,才发现周围都没人了,他用那只扭伤的脚只走了几步,就趔趄着倚着树停了下来。“白雪鹤……”黑蛋从袖子里钻出来,用头戳戳白雪鹤手臂,“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白雪鹤没有说话,实在很想打人,明明是给自己出气,却害得自己又是熬夜又是断脚,这么小的蛇,他实在不知道从何下手。“对不起。”黑蛋小心翼翼,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我不应该晚上跑出去玩的。”“你那是出去玩?”白雪鹤瞪着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蛇生气,“谁知道山上有什么,你跑出来吓唬别人,也不怕被妖怪吃了!”黑蛋才发现,白雪鹤知道了他跑出来的目的,急忙辩解:“山里妖怪都很好,还给我东西吃的。”见白雪鹤不理他,黑蛋仿佛下了极大决心,视死如归道:“那你打我屁股好了……”白雪鹤:“……”“好呀。”白雪鹤本打算不理他,结果倒被气笑了,伸手轻轻拍了他一下,“你的屁股在哪啊?”“在……”黑蛋也没想明白,不过他看白雪鹤又笑眯眯的,想必也不是真的想打蛇了,心里骤然开心无比,立马顺着白雪鹤手臂盘上去,照着那细细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我只是不想看他欺负你,没想害你担心的。”黑蛋软软着道:“你放心,以后我都不会偷偷跑!”白雪鹤愣了一下,雪白的脸上泛出些不怎么自然的红色,接着一个趔趄,差点坐在地上。这么摔了一把,白雪鹤才意识到自己摔的不清,于是索性坐下来脱下鞋袜,他的脚踝已高高肿起,像是扭得很厉害。“哎呀。”黑蛋凑过来,奸诈道:“这里都没人,只能要我扶你下去,你可不能生我气啦。我这就去穿衣服!”小蛇没等他回答,便一扭一扭的向树丛里爬去,白雪鹤就坐在山间,抬头瞅着雨水洗过的蓝天白云。“白雪鹤,你干嘛呢?”小时候的大太阳下,柳令泓只穿着条中裤跑出来,望着跪在庭院里湿漉漉的白雪鹤,“怎么又被罚了?你不是个傻子吧!”“少爷我摔了水桶。”小白雪鹤回答,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花园的水桶太大了,花匠明明自己都搬不动,倒让我一个人拿。”“连水桶你都提不动,你是个女的吗?”柳令泓笑笑,突然道:“这样,白雪鹤,你学几声狗叫,我就让你起来。”“我是人。”白雪鹤也急了,双腿控制不住的站起来,“怎么能学狗叫呢!”……阳光依然很热,那天白雪鹤被打了一顿,他虽然常常被打,但从没有被打的这么久过。他缩在墙角里看着天空,觉着人还是要做大官,才能使唤下人,住这七进七出的大院子。一声狗叫传来,小白雪鹤吓得一个激灵,带着浑身伤痕钻进墙根。“你连这个都怕?”柳令泓坏笑着牵出条大狗,“可真是个娘们!”“白雪鹤……”黑蛋小心翼翼从树后探出一个头,他穿好了昨天藏在山下的衣服,可昨夜雨下的太大,衣服上满是难看的黑泥,“我把衣服弄脏了,你别生气……”白雪鹤抬头,看着面前脏成泥人的臭小孩,脸上脚上都是泥土,只有一双圆眼睛亮亮的,可怜兮兮的转来转去。白雪鹤曾经也想过,如果自己被欺负的时候,能有人打柳令泓一顿多好。他曾指望过高大英武的燕王,可没想到给自己报仇的,居然是个五六岁阅历的胖妖怪。柳令泓老是自诩大英雄男子汉,想到他被吓的掉进水潭,心里就觉得很爽,所以就算真的想把小胖蛇拉过来打屁股,最后也还是摇摇头。黑蛋开心的不得了,也忘了自己满身泥巴,笑着扑进白雪鹤怀里。第21章 端午节 21与此同时,京城小雨,淅淅沥沥。一顶明黄官轿自皇城出门,卫岚在前引路,接着缓缓停在懿善坊一处宅邸门口,宅邸大门旁没有对联牌匾,却站了许多警觉的守卫。守卫齐齐下跪,轿中下来一个面白无须的黑衣人,他恭敬着撑起油纸伞,向轿子伸出手。 第27章 “谁说不给你吃。”白雪鹤捏捏他的脸,“我对你好不?你跑到山里去,可把我担心坏了,万一遇到大妖怪呢?”“真的没有大妖怪的。”黑蛋赶忙道:“我只见到了狐狸妈妈和小狐狸,他们还给我吃果子……”黑蛋正絮絮叨叨,房前忽然有人扣门,白雪鹤迅速擦好黑蛋,皱眉问道:“谁阿?”“是下官,兰梓清。”兰梓清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如同催命一样,“大人要下官去查柳公子发现的尸首,下官已经去了。”“你非要今天来吗?”白雪鹤在大理寺时,为了按傅季瑛的指示栽赃别人也算是夜以继日,可也真没有兰梓清这么工作狂。“现在已经酉时,也该歇息了。”白雪鹤困得要死,又是真心想和黑蛋玩一会儿,就没给他开门,“兰大人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可大人早上没办公。”片刻后,兰梓清的声音响起,“大人若不让下官进去,下官就上报御史台……”“行行行了。”白雪鹤叹了口气,“你进来吧。”兰梓清进来,还整齐的穿着他九品芝麻官的官服,跟只穿着布衣的白雪鹤格格不入,白雪鹤挑挑眼皮,给黑蛋胡乱套了件衣服塞到床上,解释道:“这是我远方亲戚的孩子,特意托付给我,我不好单单留他在京城,那天多谢兰大人扶了一把,要么……”白雪鹤把黑蛋裹进小被子,黑蛋却伸手向后小心指指,白雪鹤声音停下,一大一小一起抬头,正看到兰梓清苦大仇深的眼神。“你说吧。”白雪鹤觉得这人实在无趣,“谈案子。”“大人,仵作看过了,的确是人的手无误。”兰梓清本想带白雪鹤去官衙,可看他走路一跳一跳,也就没忍心,“仵作说,虽然时间很长,但像是被烧的,下官觉得很蹊跷。”“山中的人被烧死很正常。”白雪鹤平平的敷衍他。“的确,可您昨天去的南山从没有被烧过,而且。”兰梓清皱眉,神情严肃,“仵作说,那只手离开躯体不过数日,像是急速脱水而致,并非普通的烧死,与躯体的断口也十分整齐,不像是自然或动物所为,柳公子说是炉子烤出来的,虽然荒诞,但也并非无理。”“啊我懂了。”白雪鹤故意道:“山上有食人族?”兰梓清回答:“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白雪鹤的内心有些崩溃,兰梓清目光严肃,拱手道:“人命关天,事不宜迟,烦请大人立刻动身去查。”“你是够烦的。”白雪鹤真的无语了,惊觉自己完全说不过这个执拗的人,他忽然翘起脚无赖道:“可你让本官怎么走?”“大人可曾听说过滑竿。”兰梓清认真道:“就是……”他毫不在意白雪鹤的弦外之音,开始认真解释起来。第22章 端午节 22滑竿就是将木椅绑在两根竹竿上,再由两人抬在肩上走上山去,虽然看着晃晃悠悠,实际倒很安全。白雪鹤慢慢在荷包里码好烟丝,才缓缓搭了外衣起身,黑蛋也很想玩,但兰梓清明显不想叫外人跟着。他的眼神很不善,黑蛋也不敢提什么要求,自己乖乖躺回被子里。“去不了多久的。”白雪鹤摸摸黑蛋的脑袋,“天都要黑了,你闭上眼睛,我很快就回来了。”“好呀。”黑蛋闭上眼睛,睫毛一颤一颤,“我很听话的。”“请大人查案。”兰梓清也不说多余的话,就在那里杵着。“你真是个木头。”眼看就要拖到晚上,白雪鹤才缓缓扶着侍卫的手起身,他动作很慢,又松松套着外衣,白皙手指间拈着烟杆,官大一级就是要压死人。兰梓清没有坐轿子,而笔直着身体带官兵走在几人之前,也不肯回头等一等白雪鹤,白雪鹤低头解下荷包,从里面取出几锭碎银。“喂,兰大人!”白雪鹤叫了一声,笑着指向路旁岔道:“我去那里看看,分头走。”兰梓清还没来得及答应,白雪鹤已将银子在轿夫面前晃了一下,低声道:“咱们从那里走。”轿夫一人得了一锭银子,有些回不过神。他们都是当地的农民,半辈子没出过县城,更没见过什么京城来的大人,所以毕恭毕敬,很是害怕,可他们面前的人并不像戏文里那样是个大着肚子的老头,反而年轻又亲切。白雪鹤道:“放我下来。”轿夫连忙应承,在他们蹲下时,白雪鹤一斜眼,碰瓷般忽的将身子一斜,不太自然的跌在地上。轿夫吓得手足无措,连跪都忘了。“你们瞧瞧我这脚。”白雪鹤索性掀起衣摆,絮絮叨叨道:“坐一会儿,今儿来了个大夫,叫我用石头熏,你们说这不是熏肉吗?”“大人开玩笑呢。”轿夫看到白雪鹤毫无架子,也跟着坐下来,“这是真的有用,以前我摔了,媳妇就这么治,再不好,你拿花椒水泡泡。”“那是我错怪他了,这会儿回去就泡着。”白雪鹤笑着摸出烟杆,两边的轿夫跟着舔了舔嘴唇。这是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可白雪鹤再熟悉不过,他从荷包里取出烟丝,低声道:“要不要尝尝,十两银子一包的家伙。”轿夫人很爽快,也的确没忍住,他们找了片叶子,就毫不犹豫的卷起烟丝尝了起来。当然,白雪鹤不曾在烟丝里加息痛膏。“这香浓得来,大人真是……”轿夫陶醉醉的呷了一口,好久憋出一句,“爱、民如子。”如果这俩人是傅季瑛派来盯着他的锦衣卫,那一定知道息痛膏的事,这东西一旦沾上就玩完,所以也绝不会接他的烟丝。就算跟着他的人在附近,也不可能靠的太近,刚才他也算十成十摔了一下,这会儿大腿根都疼。“你们大人姓兰,第二个字里也有木字旁。”于是白雪鹤道:“人也木呆呆的,真不愧是个木头。”“我们大人很好的!”轿夫愣了一下,他虽得了钱,可还是很实诚的辩解。“我没说他不好,就是我累了,想歇会儿。”白雪鹤没想到,兰梓清还是个很得民心的主,“你去跟兰大人说,我不小心摔着了,得先回去。”“大人,那……”轿夫急得面红耳赤。“摔一下是情有可原,你们大人是好人,不会怪罪的。”白雪鹤笑笑,“去吧,说好了就送我回去。” 第29章 “没多久。”遇滟扳着手指想了想,“三十多年吧。”白雪鹤尴尬道:“……那的确是不太长。”在人的眼里,三十多年就是半生,可于狐狸精不过一瞬。所以遇滟的语气很是平常,仿佛三十年不过错过一顿午饭。遇滟看出了白雪鹤的为难,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她低头看着黑蛋,轻声道:“我先走了,既然相公来了这个地方,我一定能找得到。”白雪鹤忙道:“那姑娘慢走。”不等黑蛋挽留,遇滟已经抱着奶狐狸出门,奶狐狸刚刚和黑蛋玩了很久,不太情愿的“呜呜”了两声,黑蛋立刻去追,可遇滟走的飞快,只是出了门,便再感觉不到她的气息。黑蛋跑出去又回来,扒着门望了一会儿,气急败坏的走进屋里,接着狠狠瞪了白雪鹤一眼,不言不语的趴回卧房,扯过棉被把自己裹起来。白雪鹤望着床上的一坨鼓包,心里又心疼又生气,他刚想走过去拍拍床上的包子,又觉着自己不能惯着他为所欲为,于是也不说话,坐在桌上嗑瓜子。瓜子是黑蛋买的焦糖味,又香又脆,没过多久,床上的被子突然掀开,小孩“腾腾腾”跑出来,伸手把瓜子盘夺过去。“你干嘛?”白雪鹤佯装皱眉,“人家正吃呢!”“我生气了!”黑蛋喊道:“你应该过来拍拍我!”“不讲道理了吧。是我让你生气的吗?”白雪鹤被他搞得又生气又想笑,“谁让胖小黑自己瞎答应别人。”“我什么时候胖了?”黑蛋猛然觉得重点不对,他迅速回神,嘴里咕噜咕噜的说了一长串话,“你是个官,当官的应该爱民如子,处处为老百姓着想才是。”这是话本中的一句话,白雪鹤也听到过,因此叹了口气。黑蛋以为白雪鹤没了道理,于是补充:“所以你应该帮我的朋友找相公。”“你都说了爱民如子。”白雪鹤无赖的斜着眼睛,“她是狐狸,这事儿要管也该是狐仙管。”“呀。”黑蛋突然发现自己没了道理,又开始低着头想办法,白雪鹤就安静侯着,顺手从他抱着的盘里拿瓜子。“媳妇儿。”黑蛋突然抬头,圆眼睛里泛着光,“帮帮相公好不好。”白雪鹤手一抖,瓜子哗啦啦掉了一地。这边遇滟没地方去,只好在县城里转悠,天上突然飘起了雨。她身上没钱,自己虽可以冒着雨跑回山里,可小狐狸还只有几个月,只怕要发烧感冒。抱紧了那团毛茸茸,遇滟咬咬下唇,打开了随身带着的包裹,夜幕下,包裹敞开的一角里,露出一截堪称耀眼的明黄金线。这东西当了,应该能值不少钱,就算在县城租个铺子开裁缝店,也不是不可能的。“你相公送来的东西,就这么卖掉?”有男声自身后响起,遇滟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男人撑着雨伞,自然而然的挡在她头上,接着递去一锭银子。“是你?”遇滟单手抱着奶狐狸,手心赫然出现一道青灰狐火,“我相公到底在哪里?”“你若杀了我,必再见不到他。”那人仍旧温和道:“我说过,只有照我说的做,才能见到你的相公。”“白大人不可能帮我的。”遇滟放下狐火,低眉回答:“都三十年了,这也太难为他。”“他当然找不到,只因人在我这里。”那人莞尔,“我只是要你求他帮忙罢了。”遇滟方才懂了那人的意思,气急道:“可他不会听我的!”“你把金扣拿给他看。”那人回答:“他一定会帮。”那人说完,将伞塞在遇滟手里,自己已冒着雨沿长街而去,留下一道俊秀颀长的背影。遇滟是妖,而这人是一个凡人,若说折磨勾引,遇滟自有一百种法子。遇滟不是不愿破坏自己修来的因果,只是这人身上,有着无数前世今生因果循绕的气息。简单来讲,就是他过奈何桥时没喝下孟婆汤,所以有些前世的记忆,而且这个记忆,比旁人要复杂的多,也黑暗的多。他始终在温和微笑,毫无攻击力,却让遇滟莫名生寒。一边卧房里,白雪鹤还在就相公媳妇的归属问题感到困惑,为何自己当了那么久的相公,突然就变成了媳妇。黑蛋是真的困了,他乖巧的靠着床躺下,眯着眼拉拉白雪鹤衣袖:“吹掉灯好不好。”“不好。”白雪鹤捏了他脸一下,“我为什么是媳妇。”“媳妇是女的。”黑蛋不知怎么开了窍,眯着眼睛困乎乎着道:“因为硬要说的话,我觉得你比较像女的。”“我为什么像女的!”白雪鹤气的出不来气,把黑蛋从被子里拖起来,自己跟着除下上衣,“你看看,我哪里像女的,我……”“媳妇。”黑蛋沉沉的叫了一句,白雪鹤竟停下声音,等着他的下文。黑蛋又恢复了呆蠢的声音,人也顺着床滑着躺平,“睡觉觉。”说完,被子里传来累到不行的鼾声。清晨,黑蛋还呼呼睡得死沉,白雪鹤在郁闷中醒来,大概为了彰显男子汉气概,他将头发梳的极高。现在还不到送早饭的时辰,白雪鹤自行去了客栈前院,小厮立刻为他擦擦桌子地上茶水。“要一屉包子,再……”白雪鹤话说一半,门前传来小厮的谩骂声,“你这女人,怎么抱个狗坐在这儿……”白雪鹤皱皱眉,上前一望,果然是遇滟抱着小狐狸,见他过去,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都抬起头。白雪鹤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官,自个儿人间的冤情都数不过来,没有黑蛋,他根本懒得看这样的事。“大人。”见白雪鹤转身欲走,遇滟立刻起身,大眼睛里含着泪,“求大人帮帮我。” 第31章 “好吧。”遇滟不明白他不高兴些什么,自己抱了小狐狸回房间去,她挑亮蜡烛坐下,美滋滋的从包裹里取出金线和一张图纸。相公就是有本事,送来的衣料极好,连图样都是极好的,看着也很是威武。她把这衣服绣好,相公就可以回来成婚了。不过三十年了,相公也该老了,自己呢就也变成个老婆子好了,当年相公不嫌弃她是狐狸,她也不嫌弃相公活的短,要死一起死,没什么可怕的。就算是过了好久的狐狸,遇滟还是抱着衣服闭上眼睛,做起来当新娘子的梦。白雪鹤却没有回去休息,他坐在县衙里翻着矿难的案卷,无奈里面都是些废话,什么也看不出来。“白大人!”兰梓清上前,穿着一身七品芝麻官的衣服,大约天热,头上还冒着虚汗。“坐下。”白雪鹤笑眯眯招呼他,“一点就通,你查的不错。”“下官只是查了水源,并与柳家没什么关系。”兰梓清眼中带着气愤,“大人你怎么能这样!”“我怎么样?”白雪鹤笑得很真诚。“无中生有。”兰梓清的语气有些滞涩,带了些许质问:“矿难的事无人去查,先前你虽消极,可也随我查案,但我去过牢里,柳家公子,说你……”“说我什么?”白雪鹤挂着好奇的笑容细数,“说我不要脸,原是他们家仆,后来受燕王恩情,却向皇上指认他谋逆?还是说我害死忠臣?”“你……”兰梓清怒气上脸,狠狠拍过桌上案卷,“你说是查案,实则公报私仇!”白雪鹤没想到兰梓清先前还在欣赏他来查案,看到这朽木终于开窍,心里居然有些欣慰。“所以兰大人来找我是要怎样?”白雪鹤很好脾气,还很无辜的笑着问,“陈年旧案,你的上司都不愿查,凭什么指望我?”“矿难死了上百人,老人失去孩子,妻子失去丈夫,大人想公报私仇,我却要秉公办理。”兰梓清指着案卷愤愤道:“我本以为大人正直,现在既然大人准下官查案,下官就要一查到底,就算天下人不管,下官也要还这些人一个说法!”这话说完便是沉默,白雪鹤为他的豪言壮语呆了几秒,兰梓清已大踏步拂袖而去,年少轻狂,血气方刚,正是值得被激将的阶段。“我正直?”激将法已成,白雪鹤面上还是出现几分怪异。南方湿冷,衙役送的夜宵也不同,居然还有一壶烈酒,这酒气息浓烈,闻香欲醉,可惜白雪鹤从不喝酒。“大人。”衙役放下东西恭敬道:“还有什么吩咐?”“柳家的二位今日出言不逊,你们都听到了?”白雪鹤笑笑。衙役忙摇头:“没有没有。”“本官不想听到他们瞎说。”白雪鹤笑眯眯,“地牢阴冷,你去弄些湿冷被褥,务必要他们嗓子发不出声。”衙役道:“小的明白了。”白雪鹤递过一锭银子,进而补充道:“还有,你若敢用些下毒的法子叫他们永不能开口,他们怎样,你便怎样。”衙役冒出冷汗,急忙答应着准备退下。“等等。”白雪鹤叫住他,“本官来之前,你们县该准备迎接,关于本官的事情,兰大人就一点资料都没看过?”“应该没看过吧。”老衙役宛如护犊子一样,“我们兰大人清廉,平日只知道查案的,您看这桌上除了案卷,哪还有别的?”“嗯。”白雪鹤挥手,“你退下吧。”桌上的确全是案卷,兰梓清这这种木头一般冥顽不灵的人,大抵也不会寻了上差的资料来拍马屁。他正这么想着,就突然翻到一张文字,这字迹他全不熟悉,文字却可以背的出来。因为那是他写的文章,他白雪鹤当年科举的文章。原来兰梓清也学着官场迎合上差,可找来的居然不是他的恶习抑或爱好,而是文章。白雪鹤蓦然大笑,抬手干了那壶烈酒。酒坛子的泥封上,写着一道被扯碎的“状元红”。第25章 端午节 25白雪鹤出门时已是深夜,那酒很烈,让人喉咙里一层层冒着火星。白雪鹤几乎没喝过酒,他晃晃悠悠转出墙去,似醉非醉的望着月亮出神,他倚在墙上,身形如同一道纸片,腰带勒出一泓引人遐想的腰线。“小公子?”白雪鹤听到有声音,疑惑着回头看,两个同样的醉汉正向他走来,脸上笑眯眯,绿豆眼挤作一团。“小公子生的真好看,那个馆里出来的呀。”口齿不清的醉汉带着极重的口音,“跟大爷回家里去,一晚上多少……”醉汉“钱”字还没出口,白雪鹤已上前抬手一个耳光,醉汉被激怒,一气扔下手里东西,冲着白雪鹤扑过去,白雪鹤抄起烟杆砸他的头,口里骂了句脏话。醉汉比白雪鹤高了许多,很快便占了上风,抬手钳制住他喉咙,白雪鹤抱头扑腾了两下,醉汉却放开了手,他小心翼翼的抬头一看,有人抄着块砖站在醉汉身后。醉汉伸手探向后脑,迷迷糊糊间摸到一片温热,瞬间连衣袖都是血渍。“你他妈的……”醉汉瞬间酒醒,不管不顾抬手朝那人冲去,那人紧握住他手臂,一下子将人摔在墙上。醉汉明显不能反抗了,白雪鹤这才开始爆发,提起烟杆上前猛砸,待那醉汉头破血流后又骂道:“抬起你的狗头看看,老子才不是什么兔爷!”“白大人别骂了。”那人扔下砖,看白雪鹤仍带着些酒意,“白大人,他都晕了,你再骂也听不见。”“兰大人?”白雪鹤适才停下,笑着看向兰梓清,“我也不能谢兰大人,这人可是你施恩县治下的……”“你有什么难处?”兰梓清却脱口而出一句,见白雪鹤一怔,立刻道:“为什么一定要害柳将军?我打听了,皇上登基时,你还为燕王和柳将军求过情,可是后来突然改口,刚才你要衙役给他们湿棉被,就是怕他们被逼着招认别的口供……”“你不是走了?”白雪鹤微醉着打断,才发现兰梓清穿着便服,“你住在县衙?”兰梓清快速点头,神情急躁,白雪鹤还不慌不忙的打量,兰梓清比当地人要高出不少,口音也不太相同,的确不像是本地人。“你在京城不知道,陆知府不愿意管矿难的事,是因为兴山煤矿是三年前许将军亲戚花大价钱承揽下来的。”兰梓清继续,接着又是一段颇有诚意的指责:“这并不关你的事,如果你有难处,我可以帮忙。”“我就是要害他柳少爷,就是不要脸,怎么样?”白雪鹤似醉非醉的眼神里含着笑。 第33章 “那你帮我寄到京城吧。”荀落回头,笑着露出白牙,“送给大理寺卿白雪鹤。”第26章 中元节 01兴山虽和南山同一山系,白雪鹤仍旧带人走了许久才算勉强接近,及至正午暑气蒸腾,白雪鹤却没有半分休息的意思,依旧带人沿溪流而行。快到两山交汇时,水潭的源头渐渐变细,山路开始曲折难行,白雪鹤脚踩碎石走了几步,险些再次栽倒。“再向上不好走了。”向导扶了一把,“大人还是别上去了吧。”“难道这里不通?”白雪鹤问。“是。”向导如实回答,“矿难时碎石跌落,把前面路砸烂了,便不曾上去。”“路砸烂了,也没人修么?”白雪鹤抬头,看到路似乎还能延伸上去一些,但也逐渐掩没在深山碎石间。“修路要上面的人拨钱,而且这里又因为矿难闹鬼……”向导吞吞吐吐,“我们都不敢过去,就没人上来了。”“闹鬼的事是你们亲眼所见,还是传的?”虽然向导摆明了不愿往上走,白雪鹤仍旧很好脾气的笑吟吟问。“小的没见过,不过死了那么些人,有动静也是应该的。”向导小心翼翼回答,“有人听到动静,我胆小,没上来过。可是大人你看,独独这一处种的花树都不长了。”白雪鹤点点头,身后脚步声渐次传来,陆永宁与兰梓清带着些人走在他们身后,陆永宁气喘吁吁,兰梓清倒面色不改。白雪鹤忽然想到,昨天夜里面对那个醉汉时,兰梓清仿佛有些身手。“矿难应当是人为的,绝非什么天灾。”白雪鹤望着兰梓清微笑,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人为设的炸、药,砖石才会抛在一处,又碎的这么齐整,让花树都长不出来。陆知府,这么明显的事,为何不上报朝廷?”陆永宁的脸上露出些不动声色的为难,才面色青白着夸了白雪鹤几句,兰梓清很木,说不出什么恭维的话,神色间微微有些不解,他向前望,白雪鹤的眼神明澈干净,说出那些推断时,隽秀面孔上似乎带了些得意的孩子气,倒让人看不透,这到底该是个怎样的人。白雪鹤知道兰梓清在介意昨夜的事,叹口气安慰道:“昨天是我喝多了,口不择言。”算了。兰梓清怔了怔,进而展颜一笑。只有这么木讷的人,才会因为白雪鹤很早以前写的狗屁文章,相信他骨子里是个正直的人,也相信自己昨夜说服了公认“不要脸”的白大人。白雪鹤很是不屑,却被那双信任的笑眼看的浑身发毛。他觉得自己本该对兰梓清的反应嗤之以鼻,却意外的什么都没表现,倒是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陆永宁凑来道:“依大人所言,这煤矿是故意被人毁的?”“对呀。”白雪鹤回神笑道:“水源断开是为了截流,还有闹鬼和人声,我猜是把当时的矿工留在了里面。听柳河说,矿难后着了大火,干尸应该也是被不巧留在洞里的人,像烧瓷器一样被活活烤干。”“手不是前几天才断的吗?”陆永宁反问,“尸体又怎么会跑出来……”“许是冤鬼作祟吧。”白雪鹤笑的有些冷漠,“总之这事和柳将军并无干系,知府最好将人放出来。”“这……您的意思是,有人在偷采,还伪造出矿难?”陆永宁连连摇头,第一次忤逆钦差,“这不可能的,就算有了水源,没有通风口,没有通道,人怎么可能活?”“咱们是来破案的,没有可以找。”白雪鹤一直保持着他的老表情,不慌不忙的微笑。“大人要查,下官理应陪同。”陆永宁神情忽变,“可府里还有事,下官只能先告退。”接着他吩咐官兵,“你们跟好白大人。”陆永宁拱手而去,兰梓清没有离开,而是在原地停着,欲言又止。“你是不是想问断手的事情?”看着呆瓜吞吞吐吐,白雪鹤仿佛在开玩笑,“是不是觉得,本官又想冤枉什么人?”“我告诉你,那断手是干尸,哪能看出什么死的时辰,若说是是照泡在水里的时辰推断,可它是被人扔进水去的。”白雪鹤没等兰梓清开口,就率先回答,接着又问:“对了,在你之前因为矿难被赶走的县令,现下在哪里?”“马车侧翻,摔死了。”兰梓清突然抬头,瞬间察觉到什么不对。“你去写道折子弹劾我,说本官冤枉柳将军,直送御史台。”白雪鹤低声吩咐,“折子里再写,请皇上派人来拿我。”天色渐晚,白雪鹤在山脚下走了走,唤来随从为他寻了一处客店暂住,说查案便查案,他连着三天都没回县城里去。所以黑蛋在县城住了三天,怎么也等不到他回来。黑蛋心里有些焦急,想跑出去找,官兵将他拦下来,说白大人有事要做。“那我就不去了。”他们本以为黑蛋会闹些脾气,可小孩知道了白雪鹤是去办正事,就一直很乖的和小狐狸玩,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深夜时分,黑蛋抱着奶狐狸睡成一团,另一房间中,遇滟依然坐在灯下刺绣,金线抖开,隐约于明黄锦缎上绣出只龙,与旁边搁着的图纸别无二致。窗子里突然露出人影,遇滟放下绣线,吹熄蜡烛,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形进入房间。“绣的真好看。”声音响起,男人拎起绣布,细长眼睛温和若水,“你们狐狸真是手巧。”“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我相公呢?”遇滟抬起头,眉间一片愁容,“他……”“你还有事情要做,最后一件事。”男人伸出手指点在自己唇上,“白雪鹤现下在兴山,你去杀了他。”“不行!”遇滟震惊,接着飞速摇头收起刺绣,“够了,我根本不认识白大人!怎么能下手,我从没杀过人!”她骤然扔下绣布,细白手腕如剑般刺出,直直抵在男人喉管,温和如水的眼眸泛出青灰色,顿时杀气腾腾。“不想见你相公了?”男人不动声色,声音深沉,如同无法阻挡的诱惑,“你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就不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还是你愿由着他跟别人娶妻生子?”“自然不愿。”遇滟低头,终究收起杀意,接着嗫嚅,“那我相公过的好吗?”那男人点点头,轻轻将手搭在遇滟肩头,“放心,去找白雪鹤,一切有我。”“可是我该怎么找……”遇滟还想再问,那男人已不见踪影。门前脚步声响起,黑蛋抱着奶狐狸跑过来,“狐狸妈妈,我们去吃夜宵吧。”遇滟望着那张脸,飞快擦去方才的涟涟泪水。第二日,黑蛋又起的很早,自己笨拙的梳好头发,抱着一只包子坐在门口嚼。腮帮子一鼓一鼓,一只包子很快被吞下肚,黑蛋跑回去翻了些话本,可这才过了一个时辰。 第35章 “没剩多少了。”白雪鹤拉住他,“卫大人,我有法子暂时忍忍。”见卫岚停下,白雪鹤将发簪自头上取下,咬牙用尖端划向手臂,血珠涌出,他的神色也渐渐清明。白雪鹤生怕卫岚不信自己是个瘾君子,又向深划了一些。卫岚终于无话叹气,从衣襟里取出手帕包扎,就在此时,门口的窗猛烈摇晃起来,一个黑漆漆的身影自窗前出现,卫岚吓得手一抖,把手帕狠狠扎在白雪鹤伤口上,白雪鹤再也忍不下去,咬牙切齿着涌出眼泪。“晚上他们会送东西上来。”白雪鹤带着些哭腔道:“先派你的人去查兰梓清之前的知县,再查查陆知府是什么来路,卫大人,皇上那里……”“好吧。”卫岚咬牙歇了口气,扎好手帕,提剑转身,高大身影瞬间于夜色间消失。卫岚走后,窗户被什么东西摇摇晃晃着推开,一只愤愤不平的蛇绕着床沿爬上来,嘶嘶叫着停在白雪鹤旁边。白雪鹤没有理他,自己捡起来地上东西,小蛇飞快跑到桌上挺起身子,“我把坏人吓走了哦。”四下不知有没有锦衣卫,白雪鹤飞快吹熄蜡烛,抓过小蛇放下床帘,黑蛋开心的趴在他身上,“我在楼下一眼就见到坏人了,所以赶快上来吓唬他,怎么样,我厉害吧!”“我是不是叫你别来?”白雪鹤一是担心,又实在不想让他再叽叽歪歪着被人听见,压低声音道:“这么不听话,我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要是被人听见说话,我该怎么解释?让别人把你当妖怪抓走?还是把我当妖怪?”黑蛋没见过白雪鹤跟别人总是笑,一见着自己就生气,心里瞬间委屈巴巴,忍不住就想哭出来,憋了很久才小声道:“……遇滟说要见见想见的人,我才出来的,我一直都很乖的……”“我才不信。”白雪鹤皱眉,“我特意嘱咐过,遇滟哪会带你出来,坏孩子才冤枉别人。”“我不是坏孩子。”黑蛋更委屈了,整条蛇蜷缩在一起,突然提议道:“是遇滟和我一起来的,我带你去找她们行不行?”“你不听话,承认就行了。”白雪鹤已是困顿不堪,心里还想着还是要黑蛋变成人比较稳妥,又开始想怎么向卫岚解释黑蛋来找自己,完全没注意到小蛇已经从床上溜了下去。“我不是坏孩子,也没有不听话的!”黑蛋哭着从床上下去,“我去给你把遇滟叫上来……”“行了,明天你再从门口进一次,就说……”白雪鹤话到一半,突然感到门缝出一阵微风,他急忙回头道:“小黑?”“这孩子,真是……”白雪鹤想也不想着朝楼下冲去,门口守卫头子立刻起身拦住。下面的人似乎在议论他,嘴里有些不干不净,见到正主下来,都有些呆。“让开。”白雪鹤敛起笑容,低声道:“本官是皇上派来的钦差,现在要去查案,你们谁敢拦着?”“知道大人受皇上喜爱。”官兵头子欲言又止,“可陆知府吩咐我们保护大人。”白雪鹤本是一副少年面容,加上刚刚跑下来,脸上翻起些幽艳的潮红,面前的官兵都是陆知府身边的人,懂得也多些,忍不住有些暧昧的嘀嘀咕咕着他与傅季瑛的关系,却不让也不拦。“你们既然知道,又何苦拦着本官?”白雪鹤却没有反驳,反而笑道:“本官若有缺失,你当皇上会如何。”守卫头子登时脸上半青半白,终究还是让开了。白雪鹤夺过一盏灯,开始向着镇子后方搜寻,此时已是深夜,万家灯火皆熄,找个人都很困难,更何况是条蛇。小黑应该是寻遇滟了,他们分开,遇滟应该会找地方住,此处没有客店,而且他们相识时,遇滟就住在山里。这附近唯一的山,大概就是发生过矿难的兴山了。白雪鹤想也不想,朝着山扎了进去。第28章 中元节 03兴山曾开过矿,所以山路尚且平整,白雪鹤低头拎着灯笼乱走,没过多久,看到角落里扔着根青色发带。他将发带拾起,却没看到周围有其他衣物,想来是小黑觉得蛇走的太慢,所以穿好衣服变成人,又不知跑去了哪里。“小黑?”白雪鹤举起灯笼,放大声音道:“咱们回去吧,我给你买好吃的。”深山里十分寂静,隐约有树叶沙沙的传来,白雪鹤笑笑道:“我可都看到你了,从县城跑过来很累吧,不想吃小点心?”他扬着手中灯笼向前走,天上黑云渐渐笼罩月色,白雪鹤也不动了,没有多久,灌木里钻出来一个小孩的身影,仿佛躲在大树后,白雪鹤也放了心。“怕黑就不要乱走。”白雪鹤提着灯笼慢慢走近,小孩正抱着膝盖坐在树下,不慎明朗暖红色灯光下,小黑软软白白的脸蛋上站着泪水,也许是抱膝坐的久了,脸上还有些红色的压痕。“男子汉哭什么。”白雪鹤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从来不哭。”那边依旧无话,白雪鹤走过去揉揉小家伙的脑袋,不料那边却根本不理人,他暗暗乍舌,不过这毛茸茸倒是揉着很舒服,他又下狠劲揉了两下,没想到黑蛋居然抬起手,直接拍开了。“臭小黑,脾气还挺大。”白雪鹤咧嘴笑笑拉他,“那我可自己走了…”说罢,他假模假样的转身离开,身后却没有东西来将他环住。这家伙气性还挺大,白雪鹤扭头,看到小孩犹犹豫豫着抬头,露出一双不知所措的清亮眼睛,看的他莫名胆怯。“你别过来。”沉默很久,黑蛋软软的声音自夜空传来,接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白雪鹤,刚刚他们在楼下议论你,你知道吗?”“咣”的一声,白雪鹤手中灯笼落地,他很快将灯笼拾起,不经意笑道:“他们……他们就是嫉妒我当大官……”他的表情总是在笑,只是莫名有些心虚,白细手指将灯笼柄紧紧扣住。什么都无所谓的白大人,恍然间有些害怕。“小黑,咱们回去吧,你是好孩子。”白雪鹤快速向前,居然像讨好一样,“给你买好吃的,买书,行吗?”“你不要过来。”黑蛋带着鼻音喃喃,“他们说你杀过人,是不是真的?”白雪鹤本满头虚汗,此刻突然顿住,他还当小黑听到了什么污言秽语,没想到却是这个。“当然没有。”酷吏亦是以法杀人,应当不算杀,白雪鹤舒心的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你信他们?”“我也不信的,可是他们说是很真。”小孩埋着头,声音一抽一抽,“他们说你杀了一个人,叫什么梅卿,是那个陆大人说的,说的很真。”白雪鹤顿住了,手指紧紧扣入手心,眼神如深水般毫无波澜。不过须臾,那张脸又重新蔓上笑意,好似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第37章 “大人,话可不能这样说!”朱齐脸色惨白,却瞬间没有了方才狗腿,倒一下子正色起来,“大人,之前也有人想开这些棺材,他们打开时看到金银珠宝,可什么都拿不回家,过了一个月,这家人就重病死了!”朱齐方才被踢的吐血,现在又一脸恐惧,看着很有些震慑力,卫岚退了几步,站到了白雪鹤身后。“卫大人。”白雪鹤颇为无奈,“你仔细看看,这棺木是新的。”“啊?”卫岚讪笑着过去,发现自己下属都在旁暗笑,抹不开面子的拍拍棺木,“离那么远,哪个能看清呦。”“悬棺挂在山崖处,老百姓也和卫大人一样看不清,听到人说有鬼,他们就觉得有鬼。”白雪鹤拍拍棺木,“这东西放在那里,就是叫人不要往山里去。棺材大概就是近几年才来的,若是四处悬棺意头不好,想必朝廷当初也不会选在这里开矿。”卫岚眸光一闪,迅速道:“大人的意思是,这矿难有别的蹊跷,所以不叫人过去。”“村民看到棺材突然出现,并不是遇见了鬼,而因为棺材是人为放上去的。”白雪鹤抬手,示意卫岚随自己出了监牢,此刻天上星辰熠熠,白雪鹤又走了几步,直至无人处才停下。卫岚知趣敛声,片刻后问:“大人有何事?”“许将军亲戚亲自勘验采办,兴山煤矿开了三年,遇到矿难却不救,理由居然是煤被采干,所以无需浪费人力物力。”白雪鹤低眉轻声:“卫大人,你信吗?”卫岚摇头,联想前事推理一番,“难道是陆永宁贪墨,买了座没什么东西的煤矿,又制造出矿难来掩藏?”“若单单这样倒好了。”白雪鹤冷冷摇头,“只怕矿是真的,矿难是假的,有人借朝廷的名义挖开深山,又趁着天高皇帝远故弄玄虚,私自挖采,还用矿难将山封起来,让这县城的人都觉得闹鬼。”卫岚大惊失色,反应了很久才问:“他们把人关在山里干活,别说吃的喝的,这怎么点灯出气儿啊?”“你当棺材只是为了吓人?”白雪鹤淡淡道:“棺材放的高,我猜你们都是用箭射下来的,并不曾上去看过。”卫岚点点头,仍不解其意。“我猜棺材后就是气孔。”白雪鹤拍拍卫岚肩膀,“截了水源,又造了气孔,只需要有出入口,便可以像之前一般开工干活。”卫岚惊呆,月色下的英挺面孔毫无血色,“白大人……”白雪鹤眯眼,“要不了明日,你的人就会查到,天牢有狱卒跟陆知府长得一样,山西太原那个进士陆永宁怕是已经早死,他没有亲人朋友,其实拿着公文去冒名顶替着实容易,错就错在不该多嘴。”就是惯于装傻,卫岚也敛眉沉默,容易?能把人偷梁换柱到知府的位置,岂是寻常人有本事能为!“白大人觉得。”卫岚轻声道:“是谁……”“你不知道吗?”白雪鹤笑笑,将手指放于唇上,几乎同卫岚一起说出那两个字。“奸党。”气氛骤然凝滞,奸党一词,从古至今便是所有逆反之人的概括,但在这一二十年里,它专指废太子阴魂不散的党羽。“这不可能。”卫岚深吸一口气,开始迅速辩解:“燕王被软禁在府里,可是一步都没离开过,废太子虽死得惨,可他确实死了……这……我……”“你不要急。”白雪鹤拍拍他肩膀,“我并没有说过燕王。”“白大人…!”卫岚呆了呆,突然扳过白雪鹤肩膀,“你之前说,煤矿是许将军的亲戚收的,若此事涉及到许家……”“涉及许家,可对咱都没有好处。”卫岚低眉沉声,“不说是否牵涉奸党,许家势大,皇上虽然一直疑心,可你猜皇上会不会……先息事宁人?”卫岚抬头,比了一个杀人的动作,他三十不到,眉目英俊挺秀,只是深谙官场多年,未免有些藏不住的老奸巨猾。白雪鹤没有回话。“不如去找他?”卫岚抬头,“那位不要命的县令兰大人,他那封信到御史台,也算是京城扬名了,若有他向皇上挑露,咱们都有台阶下……反正他只一个县令,若能因此而死搏个清名,也算值。”“先抓陆永宁吧。”白雪鹤很久没有微笑,过了许久沉沉道:“再缓缓。”“是。”卫岚只好拱手,领命而去。……此时此刻,黑蛋坐在白雪鹤房间床上,抱着些吃食歪头发呆。守卫撤走,这里的人也亲切许多,乡民淳朴,他们看到黑蛋可爱又懂礼貌,忍不住送了很多好吃的上来。黑蛋抱着苹果,心里还存了几分疑惑,他并不相信白雪鹤那么瘦瘦弱弱的人会杀人,可是那天的确连名带姓听的清清楚楚,而且白雪鹤只是说了没有,并不解释。一定是有问题的。看了很多小说的黑蛋开始歪着头乱想,白雪鹤杀了梅卿,那白雪鹤为啥不解释呢?难不成梅卿虽不是他杀,却为了他而死!真是好可怜啊,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被揭伤口。黑蛋脑补出一场生离死别的大戏,突然对白雪鹤的经历更加同情起来,他赶快跑下床铺好被褥,又把别人送来的食物摆整齐,此刻烛光一晃一晃,黑蛋拉开抽屉,想换一只蜡烛进灯里。他拉开抽屉时,一阵浓密的烟气扑入鼻子,把小孩呛的一咳一咳。“什么呀?”黑蛋翻了翻,发现又是那只讨厌的盒子,只是里面东西的味道不太一样。门被轻轻推开,白雪鹤赶忙进来拉开黑蛋,“谁教你乱动的。”“我只是想找蜡烛。”黑蛋抬头,小手指着后面的蜡烛,“不亮了。”“哦对,你怕黑。”白雪鹤自言自语着拿出蜡烛走向烛台,抬手就拔下蜡烛,手心却心不在焉的碰到烛火。他被烫了一下,猛然后退,靠在窗上,窗被撞开,蜡烛也掉在地上摔熄。白雪鹤方才回神,迅速将蜡烛拾起点燃,却看到小家伙正站在桌后露出圆眼睛,傻乎乎的看着他。“怎么了?”白雪鹤走过去,手心还沾着些凝固的蜡油,“是不是担心遇滟,兴许在山里遇到什么亲戚了。”“烫的是不是很疼啊。”黑蛋凑过去,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我给你吹吹吧,吹吹就不疼了。”“啊,好。”白雪鹤没有冷嘲热讽,任由他把手拉过去吹吹,黑蛋的圆眼睛水汪汪,小手一点点正把蜡油擦掉。“我原先只有阿离一个朋友。”黑蛋慢吞吞开口,好言好语安慰,“可是现在也觉得没关系,不能回家,也就不回去了,就算你的朋友不在身边,我们两个在一起也挺好的嘛。” 第39章 “要说奇怪,就是那家里真穷。”卫岚低声自言自语,“那娘还是个哑巴……”……县城连绵夜雨,为了不惊动陆永宁,白雪鹤依然留在兴山。黑蛋的声音从床边隐隐传来,“那个呆瓜县令呢?”白雪鹤反应了一下,“你怎么随便给人家起外号。”不过“呆瓜”这个词倒说的不错,兰梓清再也没来过,白雪鹤笑着呆坐了一阵,准备随手拿本书看,发现一本书都没有了。“小黑?你在看什么?”白雪鹤探头,看到黑蛋苦着脸握着本书,脑袋一摇一晃着打瞌睡,他凑过去看,小家伙手里居然握着他的书。“怎么看我的书?”白雪鹤觉得很好笑,“是小说不够看?不过我看你一本可是能看三遍。”“我想看看你看什么。”黑蛋扭头,圆眼睛很是严肃,“不然你嫌我笨,出去玩不带我。”“我是有事,哪里是出去玩?”白雪鹤摸他脑袋,“别看了,咱们去吃东西吧。”“就知道吃吃吃。”黑蛋扭头教育他,“要好好看书,不然会很笨。”“那你看吧。”白雪鹤躺在软乎乎的床上,随手拿了一盒点心,靠着靠枕一边吃一边哼哼。黑蛋开始没扭头,后来忍不住回头,最后整个人都扑倒了他身上。“怎么不看书了。”白雪鹤适时收起点心盒。黑蛋装不下去了,他靠在白雪鹤身上道:“我好饿啊。”“为什么看到你就很饿呢?”白雪鹤没理他,黑蛋打了个滚,“大概是因为你秀色可餐吧。”白雪鹤一口点心渣子,差点喷到他脸上,扭头却看到黑蛋一本正经,他求饶的捧出点心盒子,塞进黑蛋手里。“我放了那么多吃的在这里,就都是给你吃的。”白雪鹤忙道:“就算你不看书,我也没说不给你吃呀,难道遇滟回来了?还是谁又说你笨啦。”黑蛋满意的吃了几口,又忽然觉得自己志不在此,连忙改口:“其实,我不是为了吃你的东西才看书。”自从来到这里,白雪鹤就老是把他一个人丢下,自己早出晚归,回来又累得要死话都不说,黑蛋觉得很无聊,整个蛇都要闲死了。不过大人的事情是很复杂的,黑蛋不打算给白雪鹤惹麻烦,他觉得自己多看些书多懂些事,白雪鹤就会带着他一起,而不是那个傻瓜县令。他鼓足勇气,想了想道:“你以后有事出去,我可不可以也跟着呀,我是很听话的。”第31章 中元节 06白雪鹤被那双圆乎乎的眼睛看的没有办法,只好揉揉他的脑袋,接着点了点头。黑蛋开心的不得了,连点心都顾不得吃,急忙脱了鞋窜到床上,开始准备乖乖睡觉。“不过你得一直跟着我。”白雪鹤给他掖好被子,想想又道:“别人跟你说话,都要回来告诉我。”“我不会相信他们的……上次……”黑蛋想了想,声音越来越小,“上次是你老不理我,总和那个呆瓜在一起,你冤枉我偷跑出来,所以生气了……”“生气了你就吓我。”白雪鹤回头,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下,“还以为你要跑了……”“啊?我去哪里?”黑蛋不知所云,没心没肺的歪着头,好像早就不记得先前的事情。“算了算了。”白雪鹤摇摇手,“睡觉。”黑蛋很快睡着,白雪鹤望着那个圆脑袋,还是愤愤的抓了下上面扎着的丸子,真是没有想到,陆永宁居然敢把道听途说到皇上的事跟小妾乱讲,真是又蠢又毒,不明白为何要找来这么一人?白雪鹤蓦地一愣,忽然想到,既是天牢中的狱卒,也该非寻常出身。不过一日,省里带兵围了知府府邸,兰梓清也已上书,只是的确没再出现过,锦衣卫守好煤矿四周后,白雪鹤便带着黑蛋回了县城。煤矿由许宴的弟弟许高督办,此事更涉及卖官杀人,朝堂里一时沸沸扬扬。等圣旨答复的几日都闲来无事,不是吃就是睡,三日后睡至正午,卫岚着急忙慌跑进房间,手里大包小包拎着很多东西。黑蛋正在努力给自己梳头发,两只千里蛇眼一看到卫岚进来就发光,接着气呼呼走到门口,伸手将他推出去。“这是白大人的房间。”小孩叉着腰,“你要先敲门的。”“是是是。”卫岚很低声下气的退到后面,然后笑眯眯敲了三下。白雪鹤躺在床上,听着他们的对话微笑,没有半分起来的意思。“好了。”黑蛋点点头,指向门外,“你可以出去了。”“啊?”卫大人的假笑停在脸上,得逞的黑蛋得意洋洋,白雪鹤在床上笑得几乎打滚。他这时才缓缓起身,半踩着鞋子出门道:“卫大人,得罪你了。”“小公子让我敲门,说的有道理呀!”卫岚一如既往的说着好话,小心翼翼着进了房间,黑蛋刚想说什么,一只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已被塞进小爪子里面。“啊?”黑蛋愣了一下,小酒窝动动,不太明显咽了咽口水。“这是京城请来的师傅做的,您瞧瞧这山楂,这糖的色儿!”卫岚张大嘴巴,手舞足蹈,“这还有宫里的工艺才能做出来的糕……”黑蛋意志坚定,望着白雪鹤。“他给你你就吃吧。”白雪鹤话音未落,黑蛋已快速咬了一大口,而后觉得有些害羞,便快速跑进卧室。“坐呀。”白雪鹤扬手,还未倒茶,卫岚已迅速接上而后的动作,表情分明有事,却满脸堆笑,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得罪我了。”白雪鹤迅速反应过来,接着道:“对了,兰梓清呢?” 第41章 “臣也不知道。”徐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咱们都能查出来,他这又是何必?”“洛苍霞当年就是这般耿直,才会被废太子所用。”傅季瑛想想,接着道:“你去塞外秘密将他抓来,再放出些流言,务必要众人知道,他是因为身世才被抓的。”徐林是卫岚的徒弟,年岁不过双十,好多事情都不明白,他此刻抬头,神色大为不解,却又不敢问。“朕说过,荀落是个将才。”傅季瑛心情很好的拍拍徐林肩膀,抬头道:“朕要他死心塌地。”……兰梓清进京城之后,白雪鹤便去了县城大狱,将柳府的二位公子请了出来,顺便探望下先前伪装作陆知府的阮金。关了这么久,柳家的二位公子皆是头发蓬乱神色苍白,柳令泓的神色倒不似从前那样倨傲,但白雪鹤走来时,他故意靠着墙走,但还是忍不住用眼睛剜了一下。“白大人。”柳令泽叫住了白雪鹤,低眉道:“谢谢白大人还我们清白,给您添麻烦了。”说罢,他拉了拉身边的柳令泓,示意他也说两句。“罢了罢了。”白雪鹤摇摇手,柳令泓脾气不好又不怕死,他还不想听到什么难听的话,于是道:“柳少爷回去伺候好老将军就是,其他事情就不要管了。”“多谢大人。”柳令泽点点头,拉着兄长准备离开。白雪鹤伸手敲了敲墙壁,低声道:“慢。”柳家少爷回头,神色颇为不解。“柳二少爷,你是个聪明的人。”白雪鹤笑道:“我想去拜望下柳老将军,可以吗?”“当然可以。”柳令泽迅速回答。捧一踩一,说完这话,没被夸的柳令泓又冒出一股无名火,骨节捏的咔咔响,白雪鹤开心的不得了,毫不掩饰笑意的扬长而去。阮金可就没那么开心了。阮金在天牢呆过,对很多事都门儿清,目前他是关涉到很多东西的重犯,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深知锦衣卫不可能对他动刑。傅季瑛冷漠阴狠,可毕竟是登基没几年的新皇,许宴却手握兵权树大根深,如果阮金受刑,朝中人一定会借此兴风作浪。但是锦衣卫自有锦衣卫的法子,比如阮金进来的第一天,就被人锁在一只不高不低的铁架上,让他蹲不下去也站不直。不打不骂,只这么锁了两天,惯于养尊处优的阮金已支撑不住,像只死猪一样倚在墙上。不仅如此,锦衣卫也不让他休息,阮金刚刚合上眼皮,就有人将炮仗扔进来,阮金一面躲着炮仗,一面还要顾及着铁链,比挨顿打更苦不堪言。白雪鹤在外看了一阵,对卫岚道:“他可有说什么?”“没有。”卫岚摇头,“嘴硬的很,不过我还有其他法子,这不是小看咱们么?”白雪鹤推门走进,示意两个人将阮金与铁架分开,阮金迅速瘫倒在地,片刻后爬至白雪鹤脚下,抬起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大人,我是冤枉的。”阮金摇头,气息已然不顺,身上散发着臭气,“大人……”白雪鹤退了两步,低头看向他,阮金只穿着裤子,上半身满是肥肉,除了膀大腰圆外,完全没有考过武举的样子。“我劝你还是认了。”白雪鹤低头道:“这么撑着生不如死。”“把背后的人说出来。”卫岚也道:“动不动真格儿就是大人一句话的事儿,不要以为锦衣卫形同虚设。”阮金欲言又止,生满胡茬的眼里闪过一丝生机,片刻后又闭口不言,继续像死猪一样躺着,哼哼喘着粗气。卫岚气的要死,白雪鹤拉了下他的袖管,示意他同自己出去。牢狱外已是深夜,无星无月,白雪鹤身穿白衫,身形削瘦。“阮金能把我的事轻易讲出来,不是小心谨慎的人。”白雪鹤摇摇头,手指孩子般绞在一起,接着抬手指指星辰,“但他又啥都不招认,显然不准备为他主子死。”卫岚问:“那是怎么回事?”“阮金没有亲人,他之所以能来装陆永宁,大概是因为无亲无故。”卫岚补充,“这次他出了事,那些妻妾都鸟兽散,没什么好拿来威胁的。”“因为他觉得,这个人还可以救他。”白雪鹤摇摇头,“咱们容后再议,只是兰梓清怎么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卫岚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会没事的,大人放心。”“总之把阮金看好。”白雪鹤吩咐道:“就算他死,也不能被带走。”事情越来越复杂,白雪鹤靠墙吸了口烟,只是一点点息痛膏钻入咽喉,他居然还觉得有些刺痛。这是个好征兆,白雪鹤欢喜着磕掉烟灰,觉得自己离戒掉这玩意儿为期不远。返回府衙时,柳府下人正带着车驾站在门口,白雪鹤同他们一起去了柳家,发现柳令泽正在门口迎接,卫岚正满脸微笑着同黑蛋说话,小孩手舞足蹈,两人很开心的样子。“小黑。”白雪鹤挥挥手,将黑蛋拉至身旁,柳令泽客气道:“我看小公子一人呆着无聊,就带他与卫大人一同来了,大人不会介意吧。”白雪鹤点点头,随着柳家下人一起进入客厅,柳令泽虽是不悦,却也不言不语的跟在身后。不一会儿柳老将军出现,却把一直跟在身旁的黑蛋吓了一跳,昔日意气风发的老将军已是一头白发,手里抱着只小狗,身后的侍女举着手帕跟着,时不时为他擦擦冷汗和口水。“你是谁啊?”柳琰抬头,两只眼睛一片浑浊,接着护紧了怀里的狗,“不要抢我的狗狗!”柳琰的音调像个孩子,卫岚禁不住发笑,白雪鹤为柳琰倒了杯酒送至面前,柳琰没接,回头看看儿子,像极了先前拿到糖葫芦却不敢吃的黑蛋。柳令泽点点头,柳琰才伸出右手接酒,白雪鹤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上有块很大的伤痕。“家父神志不清。”柳令泽低声回答:“上次跑进厨房,被烫伤的厉害。”柳琰使左手剑,这只手一废,他几乎是永远都不能习武。看来柳琰是真的疯了,白雪鹤放下酒,随手吃了几口菜道:“既然柳将军不方便,那我还是回去吧。” 第43章 “我才刚回来,我的脚也没好……”就在他停在原地想理由的时候,突然有锦衣卫自门后出现,于是使了个眼神。锦衣卫立刻低声道:“白大人,有人找您。”他看到兰梓清不善的眼神,又急忙补了一句,“兰大人好。”“谁要找他?”兰梓清皱眉,“我们还在查案。”“是白福,白大人的家人。”锦衣卫低头,心不在焉的答复,“人家千里迢迢来,大人不让见面,总是不合适吧。”“对呀!我们都多久没见了。”白雪鹤立刻拉住锦衣卫的袖管,眸子很孩子气的转转,“兰大人,我也是有家人的,等我见完就同你去,你要着急也不用等我。”说罢,白雪鹤已经转身跑开,全然不在意兰梓清是否生气。跑出官衙后,白雪鹤低头喘了口气,届时有人递来一只茶杯,他顺理成章的接过,正准备抬头致谢,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白福?”白雪鹤倒退三步,看着白福那张憨厚的苦瓜脸,不可置信道:“真是你?”“老爷。”白福皱眉道:“京城出事了,荀大人被抓了……”白雪鹤怔了怔,“怎么回事?他不是去塞外了?”“有人说,荀大人是……废太子手下的儿子,接近皇上报仇的……”白福想了想,补充道:“许将军在塞北打了败仗,还受了伤,他可从没打过败仗,我看大家都议论,荀大人是不是……”“皇上没发话,你不要乱讲。”白雪鹤皱眉,还是伸手拍拍白福肩膀,斜眼道:“跑的累了吧,我自己都没官做了,哪管得了别人。”“我不是这意思,老爷,你看。”白福抬手,将一只包裹递给白雪鹤,“这是荀大人送来的,皇上也知道了,我是怕连累您!”“这是什么?”白雪鹤接过包裹,里面透出的烟叶味厚重甘醇,他随手拨了两下,翻出一张小纸条来。“这是塞北的烟叶,比息痛膏要好。”荀落似乎知道有人会查包裹,特意将这句话藏在烟叶深处,白雪鹤为了这个小聪明笑笑,没想到荀落会记得这件事,也不知道荀落为何突然善待他。烟叶外还放着封信,大概是荀落放在外面伪装,白雪鹤还是将它展开,里面却是傅季瑛的字,笔笔精劲,如猎豹张开犬牙。“荀落是个将才,堪当大任。”白雪鹤神色一晃,眉间露出笑意。“你先去休息。”白雪鹤拍拍白福肩膀,“老爷我要去办事。”夜深时分,阮金踢着牢房稻草,眼睛直勾勾盯着狭小气窗。“陆知府?”白雪鹤从黑暗处走出,手里提着盏惨白灯笼,阮金看到他进来,迅速缩在墙角,一言不发。“我知道你什么都不准备说,我也不打算问。”白雪鹤停在原地,眸光流转,一张雪白的俏丽面孔略带妩媚,却叫人不寒而栗。“朝廷可是极重视这事,你看兰大人原是知县,现在不也因为你的事情升官?”白雪鹤微笑,低头拨弄灯笼,“还是你觉得,你的主子能从这气窗出来救人,他要来也早来了。”阮金抬起头,眸中瞬间活络了几分,他迟疑片刻低声道:“如果我把知道的都说了,还能活下来吗?”“当然。”白雪鹤低头,拾起地上灯笼,接着不动声色离开,锦衣卫迅速走近,关上牢狱的厚重大门。阮金开始犹豫,坐在地上拨弄着稻草,眼里依然看着气窗。须臾后凉风微动,却寂静无声,阮金瞳孔陡然放大——“救……”他连一个气音都未发出,一只银簪自空气中飞出,如鬼魅般擦破他的喉咙,阮金一声不吭倒下。他用了最后的一点力气伸手沾血,在地上狠狠划了两笔,留下了在人间的最后一个讯息。第34章 中元节 09天色渐渐发黑,就在白雪鹤刚刚离开的监牢之内,锦衣卫照例提着晚饭走近,却没听到阮金有任何动静。“吃饭了。”锦衣卫没耐心的将馒头扔在地上,“真不知道爷怎么跑这么远的地儿,还得伺候你丫……”他瞬间收声,因为阮金正倒在牢狱的杂草之中,手吃力向前伸展搭在墙上,浓稠黑血缓缓淌成一片。“去请白大人和卫大人。”锦衣卫只呆滞片刻,便火速下了命令。白雪鹤提着灯笼走出几步,便匆匆折返回到监牢,饶是见过无数情态各异的尸首,他还是觉得无比诡异。白雪鹤抬手拦住守卫,自己也没有动尸体,一缕月光扫在尸体身上,苍白与血红相溶,白雪鹤眼皮抖了一下,缓缓仰头。“你的主子能从这气窗出来救人?”望着阮金扭曲的手掌,白雪鹤忽然回忆起自己曾说过的话,他不知道世上有没有什么武功,却知道这世上有可以幻化成人的妖物。等了一阵,白雪鹤扭头问:“卫大人没有来?”“卫大人……”锦衣卫有些尴尬的低头,“卫大人,喝酒喝大了,一时他来不了……”既然一时来不了,卫岚的“喝酒”必然是喝花酒,白雪鹤笑笑,道:“你们别动尸体,卫大人来之前,也不要通知兰梓清,明白吗?”“那肯定不会通知的。”锦衣卫见白雪鹤没在意卫岚“喝酒”的事,暗自松了口气,他恭敬上前扶了白雪鹤一把,“那小的先送大人回去?”“我去看看尸体,你们不必跟了,还是在外面守着。”白雪鹤笑着吩咐,“兰梓清虽然没有手下,可牢里衙役认识他,你们别露出破绽。”“嗯,还是大人周到。”锦衣卫低眉退了几步,火速挥手带身边人下去。四下终于无人,气窗透出的月色更加诡异,白雪鹤蹑手蹑脚靠近,他从袖口掏出白手帕,小心翼翼将阮金死死贴在墙上的的手抬起。果然,在沾血的手指下,覆着一个不慎清晰的标记,那是东倒西歪的两个点,似乎是个未写完的字,像是半个偏旁。白雪鹤扭头盯着门外动静,白皙秀致的脖颈上沁出细汗,他握着尸体的尚未僵硬的手沾血,毫不犹豫的将那两点连成一条,接着向上微微勾起,他带了些嫣红的薄唇也跟着比划,勾勒出一道弧线。 第45章 第35章 中元节 10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只剩下钥匙进入锁孔的相撞声,荀落低头假寐,掩去空气中紧张的气息,只是手上绷起道道青筋。“看来荀公子睡得还好……”傅季瑛推开厚重牢门,将灯笼举起,准备挂在一旁的墙壁上。他话音未落,须臾间一道气流擦过,傅季瑛持灯笼一挡,粗重的铁链如利刃般将灯笼划开,刹那间佩剑出鞘,蜡烛滚落在地,而傅季瑛已闪过三步之外,只脸颊落下半分血痕。门前呼啦啦进来一堆人,锦衣卫身上的金色绣纹与灯盏光芒交织,刺的荀落睁不开眼。高手过招,一招便可以见分晓,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技不如人,荀落没有反抗,十分坦然的放下铁链。“荀落!你这逆贼!”徐林举剑,一群人已将他围住,生生将他往地上按。“荀公子!”傅季瑛抬手,示意其他人走开,神色温和而真挚,“荀公子明知朕身后有诸多护卫,还敢拼死一搏,不愧是洛苍霞的儿子。”荀落的表情一直未变,直至听到“洛苍霞”三字,眸子才泛起猩红,“是我技不如人,无法给父亲报仇。”“刚才一试,荀公子还认为我是仇人?”傅季瑛抬手,亲近的将荀落肩头落下的衣衫摆正,“人心险恶,可剑法不会骗人。”荀落愣了片刻,脑中忽然回忆起方才的情形,“你的剑法……?”“朕的剑法同你一样,步伐也是一样。”傅季瑛垂眸,将极目剑递回荀落手上,“朕的剑法便是洛苍霞教授,权利更迭总会有人活有人死,可你的父亲是朕的老师,朕怎么会害他。”“这怎么可能?”荀落握着剑,呆呆站在原地,“我父亲一直扶持太子,你做皇帝,怎么会……”“废太子的确已经死了,而且是打算谋权篡位的废太子。”傅季瑛的音色温柔而忧伤,“你被洛师傅安置在外,当然不会知道,京城出了很多事……”荀落抱着剑,就这样怔怔听傅季瑛讲完了整个故事,他在家乡犹豫许久,最终上京,那日饿晕被白雪鹤救下后,有人劝说他留在皇帝身边埋伏,可如今这故事有了不同版本。原来废太子想要篡位逼宫,是当年还是宁王的傅季瑛带着人与他于宫门对峙,一夜间血流成河,废太子死于城门前,宁王顺利登基,天下大定。而在废太子起事前,洛苍霞曾劝说过,所以才被他杀死,因为不愿背叛旧主,又怕祸及家人,才不让荀落来京城。“你不信?”傅季瑛见荀落哑然,眉宇间一时沉沉,片刻后又拍了拍荀落肩膀,“你不信也罢,朕虽然抱憾,可朕终究是一国之君,不会因愧对老师去死,这剑朕已经还你。”他命人将牢门打开,接着道:“许宴受伤,塞外告急,生灵涂炭……朕从未对你生疑,不管你想回家还是去塞外领兵,朕都不会阻拦。”傅季瑛说完,便提起衣裾向门外走去。“皇上。”没用多久,身后传来荀落干净澄明的声音。傅季瑛缓缓回头,黑暗中面上浮起微笑,月光正通过狭小气窗照在荀落脸上,他的面孔磊落英俊,如同当年的洛苍霞。“臣愿意去塞外。”他最终抱着剑跪在地上。……白雪鹤再次站在阮金的尸体前,与之前不同的时,此时的尸体渐渐僵硬,而卫岚也换了一身衣裳,雪白交领牢牢交叠。兰梓清回头的时候,卫岚不太自在的拉了下衣领,他看到兰梓清齐整官服里的粗布领子,眉宇间掠过一丝讥诮。“哎呦,这囚犯死了。”卫岚笑着蹭过来,装模作样的将手搭在兰梓清肩膀上,“兰大人,你坚持着不对这人用刑,现下到好,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兰梓清不同以往的冷笑了笑,同样有些讥诮的扫了眼卫岚,卫岚不太自在的退了一步。“你们已经进来过了。”兰梓清上前,将锁头取下捏在手里转转,接着举在卫岚眼前冷笑,“阮金牢房里的锁,是我特意来反着挂的,如今牢门紧锁,它怎么就换了一个方向。”白雪鹤忍不住失笑,看到卫岚居然被他最看不起的兰梓清摆了一道,心里觉得真是孺子可教。“进来又怎么样?”卫岚抢白,指着扔在地上的碗和馒头,“难道他不吃饭吗?”“这碗里的东西一动未动,应该是阮金死之后才拿过来的。”兰梓清拾起那个馒头,回头道:“如果你们进来,发现尸体又挂上锁出去,为何碗会被扔在外头呢?我曾经注意过你们拿来的干粮,基本每次都是被扔在外头。你们打开锁进来,人却死在里面,本官很难相信不是你们有意为之。”“这……”卫岚无语,强词夺理道:“我们就是进来了,怎么,昨天将饭扔在外面,今天将饭放在里面就不成吗?白大人,您说……”“我的确是进来了。”白雪鹤点点头,回头看着兰梓清道:“是我吩咐卫大人不可声张,也是我将锁头挂回去的,但我只是想来问问他小老婆说了我什么坏话,哎呀,怎么这人就死了呢?”兰梓清气的手都在抖,英俊面孔上憋着怒气,白雪鹤已踩着枯草行至气窗下低头,伸出根素白手指指向墙壁。“墙壁是封死的,他为什么死死抬着手呢?”白雪鹤眨眨眼睛,“人死之后会没了力气,他却能死死抬手挡住墙壁,可见这墙壁后有什么。”兰梓清愣了一下,适才回头去看尸体,他方才只顾及着锁头被人换过,却没注意到这尸体的动作十分诡异。于是兰梓清走近蹲下,从袖口中取出手帕,用它衬着捏起尸体的手,那只手果然已经僵硬,动作虽不太流畅却符合常理,的确不太像被人摆弄过的样子。白雪鹤隔着衣袖摸摸里面的小蛇,打着哈欠望向他,兰梓清个子很高,又生怕蹭到墙壁,白雪鹤看着他有些笨拙的小心翼翼蹲在地上认真查看着尸体,莫名觉得有些可爱。“如果以后,兰梓清还在朝廷做官。”他回过头去拉拉卫岚衣袖,望着卫岚颇为疑惑的神情,“你别老为难他。”卫岚一头雾水,刚想开口时兰梓清已经起身,他用一只炭条将墙上用人血划出的竖勾画在一方白纸上,白雪鹤歪着头凑过来道:“这人说别人坏话有一套,怎么写字都写不完呢。”“还是不劳你费心了。”兰梓清收起白纸,准备出门去找仵作。“那兰大人要留个标记。”白雪鹤笑笑,很顺手的从卫岚身上掏出锦衣卫随身的印鉴,“这是你兰大人自己查的,我们可没掺手。”说着,他在白纸上盖了个印,将白纸从中间扯开,“咱们一人一半。”他小心将白纸塞进衣袖,边走边将引扔回卫岚手里。卫岚见白雪鹤已走,也便跟着他离开牢房,路过一处有些热闹的酒楼门前,忽然看到一张熟悉面孔。“我饿啦。”白雪鹤指指酒楼,说着便掀起衣摆坐在里面,像个暴发户一样点了一桌子菜,卫岚像往常一样跟着,帮着他洗洗筷子。那个指认阮金的卖豆花小贩就坐在旁边喝着酒,还切了一碟酱猪耳朵,老板送酒时他扁着嘴道:“你们这儿的菜!做的忒没味道!”“今日这厨子不好。”老板见他有些醉意,于是接了一句,“我听您的口音是北方人。”“我是京城来的,也会做菜。”小贩笑嘻嘻道:“对了,这附近有什么能乐一乐的地方没?” 第47章 “你要做饭呀!”黑蛋不可置信的盯着白雪鹤,斜着眼睛道:“你可是会把厨房烧掉的。”“你说什么?”白雪鹤也不示弱,盯着地上的一双小胖脚,“你怎么不穿鞋子,都说你多少次了!”“不穿鞋子又怎么啦!”黑蛋跑上前抱他的腰,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最后也顾不上什么做饭弄鱼,白福无奈,自己去收拾着刮了鱼鳞。“你说遇滟去哪里了?”闹了一阵,白雪鹤忽然停手,“那天你说和她一起来,可咱们再没见过她。”“她确实是来了!”黑蛋紧张的憋红小脸,过了一会儿又沮丧道:“但她确实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以为那个卫岚要欺负你,所以让她和白团团先走,结果就没碰到了……”白雪鹤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黑蛋会如此沮丧,他连忙用手揉了揉小孩头发,故作深沉道:“人和人不可能老在一起的。”“那你呢?”黑蛋抬起头,“咱们会一直在一起吗?”“肯定呀。”白雪鹤点头,此时烧好的鱼正被送上来,白福是北方人,口味偏重,那烧鱼看着浓油赤酱,很是美味。白雪鹤也给白福让了个位子,只是一人喝酒一人喝水,就当他们准备动筷子时,门前突然响起扣门声。白雪鹤感到有些不妙,起身开门,进来的人身穿飞鱼服,腰间配着细刀,却不是他们都熟悉的卫岚。“白大人。”徐林年轻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奉旨意请您进宫。”“那烦请大人稍等。”白雪鹤不再是正三品官,急忙换了齐整衣服同徐林前去。白雪鹤经常进宫,对皇宫大内也十分熟悉,可这次徐林引他走的,却是条完全不同的道。天气渐渐变冷,秋风裹挟着落叶飞过,白雪鹤冻得有些驼背,进而将两只手揣在一处。“徐大人,这是哪里?”白雪鹤很恭敬的问,“下官觉得,这不像是去御书房的路。”“当然不是去御书房,我只说了有旨意要大人进宫,皇上现正在围场狩猎,哪里有空见大人?”徐林语气冷冷,脚步渐渐停下,红色宫墙环绕着一栋高大殿阁,浓厚的檀香气味自其中传出。白雪鹤抬头,看到殿阁上书“慈宁宫”三字,忍不住皮肉一紧,开始苦笑。“奉太后懿旨。”徐林拉着他的手臂,“请您进去回话。”第37章 中元节 12慈宁宫内紫烟缭绕,太后从佛像前起身,手中转着一串紫檀香珠。她身着素服,保养得体,长发高束成髻,只簪着根乌木发簪,看起来如同平常人家的贵妇人。白雪鹤望了眼红墙拐角,轻声道:“徐大人?”徐林扭头,神情严肃着问:“白大人有什么吩咐?”白雪鹤深吸了一口气,十分缓慢道:“我,去个茅厕。”徐林皱眉,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挥手示意他快去快回。太后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但皇上十分孝顺,待她亲厚无比,朝野上下人尽皆知,可尽管如此,太后依然小心谨慎,从不过问前朝之事。可不过问不意味着不知道,施恩县城出了卖官鬻爵加伪造矿难这种大案,幕后黑手还是自己的亲生弟弟,就算太后想不插手也不可能。太后并不认识兰梓清,所以就算不用脑子,用脚趾头也会第一个问罪到白雪鹤身上。然而白雪鹤是真的想去茅厕,他晃晃悠悠着解了手,接着踮起脚尖,踩着角落的空桶延气窗向外望,这间茅厕是为宫人设计,所以在宫内一处及其偏僻的角落,白雪鹤沿着围墙眯眼望去,看到一队侍卫延墙角走过。那是京城十二卫中的一支,不管是去围场还是祭天,只要皇帝出宫,京城十二卫一定会紧紧相随。京城十二卫都未出动,太后怎么敢相信皇上真的出宫,转而下手威逼自己。他满心疑惑时回头,刚好看到在墙边踱步的徐林——锦衣卫都指挥使卫岚的徒弟。白雪鹤忍不住苦笑,不知道皇上玩这一招,是在整太后,还是在整自己。他还是整好裤子,慢吞吞的出门。此刻,太后已从佛堂中缓步而出,此时她已经换好衣服,一袭深紫色秀牡丹衣袍富贵逼人,发髻中步摇流苏垂下,气势汹汹。白雪鹤下跪行礼,其他人跟着退了出去,太后却没有叫他起身。“白大人。”太后缓缓接近,略施粉黛也敌不过眉眼中的憔悴,“哀家真不知与你有什么恩怨,你就一定要置我许家于死地?”太后的眼中含着眼泪,面对白雪鹤的请安却连半句寒暄都没,可以看出她的情绪十分激动。“臣不知道太后在说什么。”白雪鹤抬头,眼神无辜婉转,他的确不知京城发生了什么。“我许家一直为国尽忠。”太后激动,抬手便是一个耳光,小指上的护甲延白雪鹤脖颈擦过,留下一道深深血痕,“你是如何蛊惑皇上,让皇上相信了许高会胆大到偷梁换柱去制造矿难?白大人,我许家何德何能!”“这不是臣查出来的,臣还因为此事被罢官。”白雪鹤抬头,雪白脸颊上落下几道痕迹,看着莫名有几分风情,他尽全力做出无辜的表情,太后气急,紧接着又要抬手。“太后何必同此人计较?”一个粗重的男音自太后身后屏风传来,白雪鹤抬头,眸子里透出光亮,等着这出戏最主要的主角出现。许大将军许宴在塞外身负重伤,一直在府中抱病不出,而今却生龙活虎站在慈宁宫里。许宴身着便服,长发高束却未带冠,他肤色如蜜,气场惊人,侧脸有道十分明显的伤疤,与那个废物公子许凌霄完全不同,白雪鹤忍不住挪动膝盖退了两步,太后脱了护甲,打一巴掌估计就跟玩一样,可许宴这一巴掌,估计会把自己的头打飞。“白大人。”许宴的声音沉沉,“我许家为皇上世代守护边关,就算此刻是他荀将军带兵,塞外的兵马也还是会信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改口彻查。”接着他低头,伸手卡上白雪鹤喉结处的骨头,“不然可以试试,皇上不在京城时杀了你,你猜皇上会不会为难本将?”白雪鹤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心底静静的数了三下,不一会儿脚步声响起,门外有宫女慌张回报:“皇上回来了,就在中门。”许宴抬头,却见不到本在门外把风的徐林,心下跟着一沉,此时白雪鹤猛然抬头,用极轻的声音道:“不知将军认不认识遇滟?”许宴的手猛一抖,即使听到傅季瑛就在门外,那双也依然平和的眸子中却流出十足的不可置信。……须臾后傅季瑛进门,他穿着身绣龙暗纹明黄便服,许宴退了两步,沉重着站在太后身前。 第49章 傅季瑛开始微笑,这说明他心中已有了答案,但仍是饶有趣味的等白雪鹤猜出来。“毁了他,让他一辈子都不敢违逆圣意。”白雪鹤气息奄奄,费了很大力气说出三个字,“息痛膏。”“好,朕就将息痛膏赐他。”傅季瑛满意笑笑,甩着广袖站定,眼波里满是玩味的温柔,“兹事体大,爱卿,你去。”“谢皇上。”白雪鹤恭敬回答,眼神中思绪万千,似是有些遗憾,又有些兴奋。……等到圣旨后,白雪鹤来到燕王府门前,他仰头望着有些灰蒙蒙的暮色,沉默着走入已有点掉漆的朱红大门。自傅季瑛做了皇帝后,他就再没有见过燕王,也再没靠近过这个地方。燕王傅季珏出身卑微,仅仅是一位宫人之子,那时白雪鹤在柳家做工,总是被柳府的少爷欺负。柳家与太子交好,燕王又一直跟着太子,他每次过来时,都会想方设法给白雪鹤塞点钱或吃的。白雪鹤那时还不懂宫中的权力倾轧,不懂为何燕王都不如柳家这种外臣,只知道燕王是位王爷,还一心盼着燕王有空能捎带着把他带走。他曾经觉得燕王府高大而华贵,可如今看来,倒也不过如此。思前想后,白雪鹤已来到燕王府书房,傅季珏被锁着坐在对面,他的身材依然高大,神情温柔。白雪鹤无话,在他面前打开香炉,从随身荷包里取出黑色烟膏放进去,贵气的深紫色烟雾细细升起,接着隔绝于二人之间。傅季珏大致也知道白雪鹤来做什么,但依然微笑着问:“你过得好不好?”白雪鹤点点头,微笑道:“还可以。”“别人都说你背叛我,但我知道你不容易。”傅季珏指指天花板,面容温和道:“你从小就是不甘心的人,我知道,你一直想做名垂青史的名臣。”白雪鹤一愣,傅季珏接着道:“当年柳家总欺负你,我也没办法让你跟我走,现在也是一样,始终是我无能为力,其实天下本没有报应,你这一时过得好就好,不必在意他人,秋季天黑的早,你回去要小心些。”傅季珏的话不多,而今却像交代后事一样安抚了白雪鹤许多,想来他听到了关于许宴受伤而皇帝新得将才的消息,觉得自己再没有用,已经必死,而这烟气大概也是某种用来杀他的毒物。然而停了许久,白雪鹤却没有走,烟气逐渐升腾在整个内室,让不曾沾过这种东西的傅季珏有些虚浮,他虽然地位卑微,却清楚知道皇家都有些什么对付人的手段,于是很快明白,头上青筋暴起。“为什么要这样?”傅季珏开始反抗,被锁的双手带着沉重红木座椅发出巨大响动,白雪鹤一言不发,只是静静望着他。门外大概守着锦衣卫吧,但他们觉得没有武功的傅季珏已不成威胁,可能再加上傅季瑛的吩咐,所以根本没人进来,傅季珏努力的拖着椅子,一点点蹭着向白雪鹤靠近,脸上露出细汗。燕王的武功被废,可力气还是有的,竟然真的挪到了白雪鹤身侧,白雪鹤没有叫人,闭上眼睛,他的脚还能动,被踢一脚也没什么。“雪鹤。”傅季珏却满头大汗挡在他身前,向小时候一样,接着大喘气道:“你别呼吸,这个东西,不能碰。”白雪鹤一愣,缓缓抬头,望着傅季珏渐渐不再清明的神色,接着他晃了两下,连人带座椅倒在白雪鹤身前。这次动静有些大了,锦衣卫敲了敲门,准备进去。就在锦衣卫进门的一瞬间,白雪鹤凑到了傅季珏的耳畔。“王爷。”他声音极轻,“这个不会上瘾,臣会救你。”傅季珏蓦地怔住,此时锦衣卫进来,将白雪鹤带了出去,也将身体无力的傅季珏手铐打开。而后锦衣卫宣旨,傅季珏起身又下跪行礼,一举一动仿佛提线木偶般生涩沉默,最终万籁俱寂,众人散去,也陆续撤走了门前的诸多守卫。傅季珏适才颤抖着打开窗户,借着月光读傅季瑛赐给他、让他前去调查许家的圣旨。夜风涌入,秋季渐深,自由的风来之不易,却也的确清冷无比。这让傅季珏十分清醒——白雪鹤费了千辛万苦换来今日现状,不是为了看他和傅季瑛兄友弟恭,君臣一心。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把生锈的剑,还能不能再杀的动人。白雪鹤回到家时,身上已被冷汗浸湿,不过一会儿锦衣卫来报,说燕王已接了圣旨。卫岚也跟着锦衣卫一同过来,把一只木盒放在桌上,接着笑道:“皇上说你把自己那份都给了燕王,所以特地让我拿来赏你,顺便,还有些其他玩意儿。”锦衣卫在他那不起眼的小宅子前摆了很多东西,有御膳房精致的小点心,更有黄金白银,最中心的盒子里,放着正二品刑部尚书的服制,灯光下红衣如血,补子上白鹤如雪,中间还摆着金灿灿圣旨,都是白雪鹤喜欢的暴发户颜色,并且好看金贵到令人发指。“皇上说谢谢你,不管是不是你这次是否出自本心。”卫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出后面的话,“皇上还说,以后会真的好好待你。”白雪鹤展颜一笑,“谢主隆恩。”门外闹哄哄的人刚走,黑蛋忍不住跑出来看,白福在后面追着拦他,白雪鹤恰好回头,被他抱了满怀。“白雪鹤……”黑蛋的声音很轻,十分小心翼翼,“我刚才,似乎感觉到,遇滟她在我们附近……”第39章 中元节 14黑蛋很小心的说完,拉着白雪鹤衣袖躲到角落,还刻意避着不叫卫岚看到。白雪鹤被小孩拉着走,只好跟卫岚简单挥手道别,小胖手攥着白雪鹤走到墙角后,圆脸蛋有些不太情愿的抬了起来。“怎么啦?”白雪鹤很温柔的拨开他额角碎发,看到小孩又是一脸委屈的鼓着脸,“你见到遇滟是怎么回事?”白雪鹤问完,看到黑蛋更加委屈,觉得自己对此事操之过急,还是应该先关心下孩子,于是道:“是谁得罪我家小黑了,我去揍他!”“我见到遇滟了,可她没有带着白团团,也不长成原先的模样……”黑蛋缓缓解释,小手指在白雪鹤手心画圈,“但她是妖怪,所有妖怪,我都能感觉到气息……”“你的意思是……”白雪鹤不懂他们妖怪的体系,但着实理解了黑蛋说的话:遇滟特意变成了别的模样,假装与他们并不相识。于是他换了种说法问:“遇滟变成了什么样?”“我也没看清楚,她坐在轿子里。”黑蛋绞着手指,仰头肯定道:“但我肯定感觉到了她气息的!白雪鹤,你说她会不会和阿离一样,也做坏事,所以不敢见我……”黑蛋虽然傻呆呆的,却很在意朋友,即使过去许久,他也一直对阿离的事耿耿于怀,白雪鹤只好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不会的,天底下狐妖这么多,也许你是分辨错了呢,遇滟跟你那么好,哪会做坏事。”“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来都没分辨错……”黑蛋沉默一会儿,不得已沮丧道:“也许是吧,山谷里的妖怪不多,兴许是我记住他们了。” 第51章 白雪鹤面上仍在微笑,握拳的右手却已然掐出红印。片刻后宫里已知道此事,白雪鹤也被召进宫,太后觉得这是个救她兄弟的契机,于是特地来哭诉了一番,待白雪鹤进御书房时,兰梓清站在门前,而傅季瑛正坐在案前,哭笑不得着揉着额头叹气。“起来起来。”他见到白雪鹤跪下行礼,抬手道:“太后来朕这里哭了一通,又说抓许高没有证据,雪鹤,朕突然觉得,你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傅季瑛依旧叫他雪鹤,也对站在门外的兰梓清不闻不问,白雪鹤仍是有些恃宠生娇的走过去笑道:“皇上,许高不认罪也是意料之中,他不过是想要多拉些人下水罢了,许家这些年也算富可敌国,账目自然算不清楚,臣派人去算算,也就清楚了。”“可朕不这么觉得。”傅季瑛笑笑,接着眯眼,眼睛里露出猎鹰般敏锐的光芒,“许高那条命不值钱,可若放燕王在外,又以此事激怒许宴,朕始终觉得不舒服,况且朕要你去兴山原本是解决柳琰,可现在这太子旧部柳将军还好好活着。”“柳将军已经疯了,臣亲眼见到。”白雪鹤一愣,额头沁出细汗,开始慌乱着连说带比划,接着扑通跪下,他脚步有些趔趄,似乎之前被傅季瑛踢的那脚还未康复。许高先前一直一言不发,为何会突然要自己亲自再去煤矿,难道他得到消息,准备使什么诈?可他被关在诏狱,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眼皮底下,哪有人给他得到消息的机会,除非是傅季瑛故意放……“皇上。”白雪鹤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要臣去兴山是许将军的计划,那臣不是凶多吉少?”“可朕想知道他想做什么。”傅季瑛低头,天生的敏感还是战胜了恻隐之心,他停顿片刻后起身,将白雪鹤从地上扶起来。触碰到那副瘦弱柔软的躯体,他还是半哄着道:“朕会叫人陪着你,安排人保护你的。”“朕有好吃的给你。”傅季瑛低头,将桌上点心盒子打开,取出一块厚切的椰丝饼递给他,“海南的椰丝,特别滑嫩。”白雪鹤吃了一小口,脚尖磨了一阵,还是道:“可皇上,臣不想离开京城……”“你去之后,有什么便查什么,这件事后朕保证不再疑心。”傅季瑛又选了两块点心,“朕也怨自己对你苛刻,等到你三十岁,朕让你做大学士,然后咱什么也不管只管数钱,可不可以?”“遵旨。”白雪鹤深吸口气,最后还是微笑抬头,傅季瑛揉揉他的肩膀,抬头笑道:“看你这些天太累,咱们出去转转吧。”白雪鹤自是不敢拒绝,只好道:“那臣去换衣服。”京城的夜市很热闹,白雪鹤仍是有些兴致缺缺,可傅季瑛却难得的很是快活,他换了身滚金边的玉白色衣袍,腰间缀着翠玉,宛如寻常人家的富贵公子。天子脚下,繁华无比,对于帝王来讲自然很是骄傲,傅季瑛边走边觉得心境舒畅,脚步也超过了后面保护的侍卫,走了几步后他回头,方才发现白雪鹤在路边驻足。傅季瑛有些好奇,轻手轻脚的凑了上去,白雪鹤依旧穿着件普通布衣,柔顺棉布中透出雪白到有些晶莹的肌肤,他低下头,白细手指间攥着只骨瓷制的小蛇。小蛇白白胖胖,嘴里吐着红信,蛇是人人都怕的动物,但这一只看起来玉雪可爱。这蛇虽是瓷质,又很是逼真,倒不像是地摊货。果然,精品有精品的价格,二十两银子不多不少,抠门的白大人有些犹豫。身后侍卫准备去叫人,傅季瑛抬手拦了一把,他站在穿梭不止的人流中望着那道身影,接着慢慢走了过去。“这位公子。”他故意压低声音,接着拍拍白雪鹤肩膀,“我是这京城首富,买给你,做个礼物?”“你谁啊?你……”白雪鹤回头,正对上傅季瑛坏笑的脸,忍不住噎了一下,过后又憋红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片刻间傅季瑛有种莫名的冲动,好似希望那句玩笑话能够成真。片刻后那种冲动消失,傅季瑛抬头,看到兰梓清身穿便服,同一个白衣高冠的贵族公子一前一后进了茶楼。傅季瑛眼睛微眯,蓦然沉默。他天真纯良的弟弟裕王,和那个山野村夫般耿直的白莲花兰大人,居然还有些私下的交情。……白雪鹤与傅季瑛分开时已经入夜,接近中秋时节,北方的夜晚已有些透骨的湿冷,走到门口附近时白福出来,为他拿了件黑色大氅披在身上。白雪鹤的步伐有些疲累,他坐在桌前喝了口茶,抬手放下茶杯道:“收拾些东西,咱们又要出远门了。”“老爷?”白福摆点心的手一愣,“还去哪里?”“去兴山再走一趟。”白雪鹤望了眼桌上的梅花糕,仍是喝了口茶,“对了,我这里的那些烟膏,你有没有给燕王送去。”“送去了。”白福奇怪着问:“老爷,咱们自己的都省着用,怎么又给他送去了,皇上不也给送吗?”“你管那么多干嘛。”白雪鹤转头瞪他一眼,白福立马敛了声音,过了片刻又道:“老爷,这梅花糕可是加了干枣,甜丝丝的,您不是最好这甜口……”“甜的吃多了也会发腻。”白雪鹤笑笑,把甜品碟子拂过一边,就着桌子趴在上面,袖口的小蛇滚落出来,白雪鹤用手戳着它,像孩子般来回摆弄着玩。他每日都送息痛膏过去,燕王毫无反应,倒是傅季瑛再次开始疑心。白雪鹤将小蛇推开,脸埋在臂弯里。后来有些昏昏沉沉,白雪鹤自己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感觉面前有些动静,揉揉眼睛抬头,看到一张圆圆脸上睁着圆圆眼睛,一眨一眨。“这是送我的吗?”黑蛋捧着那只小蛇,高兴的抿着嘴,“好可爱的蛇宝宝呀!”“是送你的。”白雪鹤伸出手,准备向往常那样摸摸他脑袋。黑蛋美滋滋的笑着:“是送我做媳妇的吗?”“你媳妇不是我吗?”白雪鹤脱口而出,登时有些后悔。第41章 中元节 16白雪鹤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一只假蛇吃醋,但从那醒来的凌晨时分到白福将早餐做好,黑蛋一直喜滋滋抱着那只白瓷小蛇,一刻都没松开爪子。可是二十两银子啊,自己还没玩了一天,就被这家伙拿去了!白雪鹤那这块糕饼过去给他,想把手里的东西抢来,于是眯着眼睛道:“小黑,快来吃点心啦!”他已做好准备,只要黑蛋伸手,他就把东西从小孩手里夺过,可黑蛋直接张开嘴,“啊呜”一口就咬下一半。 第53章 经历了许高的事情,许宴显然呵斥过许凌霄不要妄为生事,他衣着打扮也比平素简单了许多,但眉宇间仍旧有些纨绔之气。裕王今年二十出头,眉眼间依稀有些稚气,与许凌霄年岁相仿,他从书架上取下一只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琥珀色的瓶子。“这是西域的玫瑰葡萄酒,还是父皇赐给本王的,珍贵无比,本王还从未开封过。美酒赠英雄,此次兰大人自告奋勇帮许将军洗脱嫌疑,本王合该以此酒敬你。”裕王音色清脆,如同山间泉水击石,“本王为你满上一杯。”话毕他扭头,示意许凌霄跟着递上杯子,许凌霄极没诚心的斜眼取过酒杯,正欲抬手放在桌上,却被兰梓清拦了下来。“兰大人,您……”裕王有些不解,却仍十分客气,他一个娇生惯养的王爷,倒是难得有如此胸怀。“这酒很珍贵,还请殿下放回去妥善保存。”兰梓清依旧保持着不吃敬酒的习惯,神情有些刻板却也真诚,“许家人多,彻查起来株连无数,臣只是不想看无辜之人受到牵连,但若许将军有罪,臣还是会一查到底,因此不能受您的酒。”“舅舅有错,本王也不会袒护!”裕王果决收起酒瓶,“那本王等兰大人回来再饮。兰大人正直,本王想交你这个朋友,不知道兰大人字是什么?”“能与殿下做朋友,臣自然荣幸之至。”似乎从无人关心他字是什么,兰梓清怔了怔才答道:“字入桐。”“恩。”裕王点了点头,“那我祝入桐兄早日回京。”而后兰梓清迅速拜别,裕王仍是有些意犹未尽,他将酒瓶拿在阳光下细看,接着道:“入桐兄就像这葡萄美酒,清冽醇厚,虽然大家都说他不识时务,但本王不这样觉得。”“管他什么不识时务,只要他不向着那白雪鹤就好。”许凌霄立刻道:“皇上怎么可能害我许家?还不是白雪鹤那个婊/子挑唆……”他话到一半,忽然觉着自己这话有些粗鄙,裕王自然听不惯,忍不住以眼神制止。“我这话也没错。”许凌霄迅速敛了声音,但仍是不服气的回了一句,接着低下头将酒收好放回书柜,行至书柜前,他忽然停下手上动作。一道惊雷砸下,闪电将房间迅速照亮,许凌霄贴着墙生生栽了两步,接着他猛然呼吸急促,拉起裕王衣袖走到暗处,脸上表情十分紧张。“怎么了……”裕王话到一半,立刻被许凌霄手上的东西吸引视线,“这东西哪里来的?”“就在这放酒的匣子里。”许凌霄神色紧张着盯着裕王,额头登时蔓延出无数道细汗,那是只明黄绢帛,无论是绢帛的质地还是大小,都十分像一道……圣旨。许凌霄虽是纨绔,却也生在豪门,更明白知道圣旨为何物,因此他没有敢将它打开,而是第一时间交给了裕王。裕王将圣旨展开,不过片刻,他的手已开始颤抖。如果他认识的汉字没有错,这就是一道先皇留下的遗旨,先皇没有将皇位传给当今圣上,而是留给了那个有“叛变篡位”罪名的废太子的儿子。那么他现在荣登大宝的皇兄,岂不是……裕王迅速将圣旨合拢,扭头死死盯着许凌霄,清澈眼白已布满红血丝。“表兄,这是……”许凌霄已换了一个称呼。“今日之事,不可以吐露一字!”如瀑雨声中,裕王年轻英俊的眉头紧皱,手指仍在打颤,片刻后他平静了一些,“本王要进宫,你先回去吧。”轿子在胡同中东倒西歪着穿行,雨越下越大,冷风也愈发急促,傅季瑛温柔的面孔不断出现裕王脑海。“珩儿,废太子想要弑父谋逆,父皇危在旦夕,皇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又是一道惊雷,轿子正路过门庭冷落的燕王府前,裕王死死掐住自己虎口,终于遏制住了方才冲进宫闱一问究竟的冲动。“回去。”他拉开轿帘,沉声吩咐。第42章 中元节 17除了掉下悬崖摔不死外,黑蛋还有一个不同于寻常蛇的本领,就是不怕饿。他已在白雪鹤的荷包中晃晃悠悠呆了三天,除了嘴巴有些馋以外,倒是一丁点都不觉得饿,反而觉得马车晃晃悠悠有些恶心。因为事出紧急,马车昼夜不停着前进,期间好不容易停下一阵,黑蛋赶忙从荷包里伸出圆滚滚的脑袋吐了吐气。正值深夜时分,白雪鹤就裹着毯子将就睡在车里,全然没发现马车已经停下,黑蛋悄悄从荷包里跑出来,对着他熟睡的眉眼眨眨眼睛。白雪鹤似乎很累,瘦弱身体牢牢裹在毛毯中,只露出张单薄的面孔。不怼人的安静时候,他侧脸几近完美,鼻尖挺翘,下巴轮廓柔和,小傻蛇越看越呆,吐着舌头的嘴角甚至忍不住划出条弧线。就在这时,一阵让黑蛋感觉十分不适的气压接近,他感觉不出究竟是什么妖怪,但确实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附近。人与妖自古殊途,杀人反而会阻碍妖灵的修行,因而妖怪一般不会与人主动交集,即使是大妖怪,也应当是路过的吧。“如果把白雪鹤叫醒,他肯定会赶我走的!”黑蛋虽有些担心来者不善,但决定不叫醒白雪鹤,一只蛇雄赳赳气昂昂钻出马车,如果这大妖怪要接近马车,自己就想办法将它赶走。马蹄声碌碌靠近,有一团红色火焰在空中漂浮,黑蛋紧张的绷直身体,尾巴尖也跟着瑟瑟发抖,马蹄声骤然停驻,黑蛋闭着眼睛鼓足勇气,勉强发出了并不吓人的“嘶嘶”两声。没人理他。“燕王爷。”马车外走来一人,顺手牵住面前这“大妖怪”的坐骑,突然间没了其他动静。黑蛋认出那是车夫的声音,车夫既然没事,想必这不知道是什么的厉害妖怪并不会伤人,他长出口气,才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站在面前的是位青年男子,他身着朴素的麻布长衫,长发高束成髻,只用一根木簪拢着,但那双眉眼却诚恳而温和,看上去温柔平和,绝不像是个妖怪。大概是离开山谷太久了,见到的人也太多,黑蛋第一次觉得自己对气息的判断出了错误,他用尾巴尖揉揉眼睛,还是觉得面前这人不像是个妖怪。燕王傅季珏勒住白马,将手中火把递给车夫,接着轻声道:“白大人是在车里?你们怎么不找个客栈歇息?”“白大人让我们赶着去,您又说,不让他知道您要来。”车夫熄了火把,将灯笼擦亮放在傅季珏面前,“正好白大人睡着了,我就停下来等一等您。”“他在车里睡着了?”傅季珏无奈笑笑,接着低头道:“嘘,别吵醒他。”车夫点点头,暗处的黑蛋却莫名不寒而栗,虽然这个人应当是在和车夫讲话,可他却始终觉得,那双温柔的眉眼在看向自己。黑蛋“嗖”的钻进车厢,重新把自己塞进白雪鹤的荷包里,白雪鹤还裹着毛毯沉沉睡着,黑蛋紧紧挨着他温热的身体,才开始觉得安心。马车继续前行,直到天光乍破时,一行人终于到了兴山县城中,白雪鹤缓缓从毛毯中醒来,南方到底天热,他的面颊上泛上一层粉红,再加上刚刚睡醒时的惺忪睡眼,让人感觉像只兔子。 第55章 黑蛋害怕白雪鹤骂他擅自跟来,可白雪鹤倒像早就知道一样,只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脑袋,此时门外有所响动,白雪鹤抬手,示意他重新躲回去。“你怎么突然晕倒了?”黑蛋还是窜上他肩膀,然后突然回忆道:“是不是因为之前那个大妖怪,嗨呀,我就知道,妖怪装出好人的样子,果然是要害人的。”“你知道什么呀。”白雪鹤哭笑不得的将他按回去,“嘘,有人来了。”小胖蛇迅速钻进被子,先进来的却是兰梓清,他手中捧着一碗热热的汤药停下,接着道:“大夫说你没什么病,只是一口气没有接上,休息休息就好了。”“兰大人还是赶上了。”白雪鹤夸张的叹了口气,兰梓清还是面色平静的走了过来,将热姜汤放在他手里,白雪鹤捧着碗愣了一阵,一口都没有喝下去。“怎么不喝?”兰梓清皱眉,“我又不是你,还怕我下毒不成?”“那当然了。”白雪鹤狡黠笑笑,在兰梓清气急败坏前道:“这里面搁了红糖,我虽然喜欢吃甜,可红糖是一点不吃的。”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脸颊泛着一层刷白,直肠子兰梓清却完全没再计较,而是将瓷碗放在一旁,接着道:“那你有什么想吃的?”“不想吃什么,咱们抓紧去查案吧。”白雪鹤翻身下床,将有些浮肿的脚伸进靴子,一边不动声色着将蛇揣进袖子,这时傅季珏进来,手里端着些吃食,有些犹豫着走进,将那只瓷盘放在他床头。“这案子该有王爷主持大局,我们还没问过王爷的想法。”兰梓清回头正要开口,白雪鹤立刻接着顶回去:“王爷的想法就是皇上的想法,自然同咱们一样。”傅季珏只好一言不发苦笑,他知道,白雪鹤完全没将方才的对话放在心上。“王爷身子尊贵,煤矿里都是死人骨头,王爷还是不要去为好。”说话间,白雪鹤已为自己套好靴子外衣,头也不回向门外走去。傅季珏独自留在室内,望着他准备好的小点心发了会儿呆,他记得白雪鹤过去虽锱铢必较,却着实不是这么倔的人。兰梓清也一路无言,随着白雪鹤一同到达兴山矿外。兰梓清不做县令后,朝廷还未来得及安排,过来的是隔壁县的县城刘大人,此时的矿洞已被完全清理干净,有些腐烂出白骨的尸体被依次排在矿外,虽然已不是夏季,但仍然传来令人不安的腐臭味。黑蛋在袖口里钻了几下,白雪鹤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还随身带着这个家伙,他用毛巾捆住口鼻,接着捏紧袖口凑到尸体之前。尸体早已腐烂不堪,只有散碎的衣服布帛能证明他们身份,白雪鹤拈起一片在手里摩挲,那布片应当是最最便宜的粗布衣料。“这些人应该就是矿工,也就是附近村民莫名听到的劳作声。”白雪鹤迅速离开尸体,将布片和毛巾都扔在地上远远走开,接着对身后的刘县丞问道:“除了这些个死人,矿洞里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还有些拉煤运煤的工具。”刘县丞也算比较负责,他想想又道:“除此以外没什么特别,工具也被我派人清理了出来,就放在外间空地上,大人可以去看。”“一个活物都没有?”白雪鹤皱眉。“一个都没。”刘县丞低头,做出个沉痛的表情。白雪鹤点头,绕着那些不知名的工具装模作样逛了一圈,他唤来一名锦衣卫,接着从袖中取出小蛇,黑蛋不知何意,吓得瑟瑟发抖,紧紧绕在他的手腕上。刘县丞被吓得不轻,见惯血腥场面的锦衣卫也跟着皱眉头,白雪鹤将黑蛋费劲塞到他手里:“这是我养的蛇,不伤人。”见那个锦衣卫还皱着眉头,白雪鹤补充道:“煤矿内湿气太重,它年纪太小,你把它抓回去好好养着,本官很快回去。”白雪鹤说的又慢又耐心,努力让黑蛋也听明白了他的吩咐是有道理的,小蛇果然不再闹腾,乖乖趴在锦衣卫的手里,还示好般舔舔他的手心。“再叫几个人来。”接着,他从刘县丞手里接过地图,“随本官一同进煤矿里。”……京城比南方更加阴寒,不过深秋,天上居然隐约飘起小雪。太后的身体好转一些,却仍是动了元气,她静静躺在贵妃榻上小憩,身上随意搭着件披风,鬓发已然开始泛白。虽然傅季瑛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却也是在她的眼皮底下长大,因此她对这个皇帝的了解程度不亚于自己亲子。所以太后丝毫不寄希望于众人眼里的清官兰梓清,傅季瑛性格敏感,性情凉薄,一旦他动了杀意,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所以无论许家有没有罪过,更无论这案子谁来查,最终都是皇帝刀俎下的鱼肉。太后叹了口气,缓缓转动手里佛珠,她性格软弱,也不会出手援助,而今只希望许宴不要再做让傅季瑛反感的事,希望傅季瑛不要赶尽杀绝。“母后。”裕王傅季珩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太后皱眉,示意侍女不要开门,接着严厉道:“哀家不是叫你别来请安!”许宴已老,在太后心里更重要的是门外的裕王,这是她唯一的亲子。毕竟傅季珩只有二十出头,个性善良正直,根本不是傅季瑛的对手。所以在许家受审这样的敏感时期,她也不知自己身边有多少耳目,只能选择对小儿子避而不见。“母后,儿臣只是来请安的。”傅季珩年轻的声音透着浓浓疲惫,太后略微动容,门外继续道:“儿臣向皇兄请安时说过,想来陪母亲坐坐,他也同意了。”“那你,进来吧。”听到傅季瑛同意,太后才缓缓长出口气,示意侍女前去将门打开。侍女缓缓退下,空旷厅堂里只剩、或者说表面上仅剩他们母子二人。裕王低头看着母亲,面孔上还留着没来得及剃掉的胡茬,看上去完全不曾好好休息。“珩儿……”“母后。”裕王傅季珩打断了母亲的关怀,接着将一只信封放进她手里,目光灼灼道:“母后多日不见,珩儿只能默默为您欺负,这是我在护国寺为母亲求得的护身符,母亲需在佛堂内打开。”“好。”太后显然有些感动,急忙点了点头,“珩儿,母亲不是不愿意见你,只是……”她将后半句话吞了下去,伸手摸摸小儿子英俊的侧脸。此时白雪鹤已带人进入煤矿,兰梓清走在他身侧,几名锦衣卫举着火把跟在身后,刘县丞也带了一些人马跟在后面。果然不出白雪鹤所料,那些悬棺都是煤矿中为掩盖通气口而设,煤矿里空气流通顺畅,火把燃烧稳定,看上去完全不影响劳作。“有人特意将流水改道,在这煤矿里喝水不是问题。”刘县丞补充后擦擦汗,“只是虽然找的了炊具,却没看到有路可以送粮食进来。”“如果早就计划好,粮食自然可以提前放好。”白雪鹤笑着回答,手中攥着地图来回摆弄。虽然与他无关,但白雪鹤还是不得不将这一切收在眼里。这个幕后之人伪造矿难,将无辜的老百姓强行留在矿里劳作,这些人隔绝着日夜,毫无指望的拼命干活,直到死时,都不曾见过一次光明。也不知是为了多大的财力或权势,才能如此毫无顾忌,将人命视若蝼蚁。 第57章 走得正好。他快速向放着零食的柜子边上跑,预备去自己取些东西吃,又是一队锦衣卫自门边走过,黑蛋突然挺直身体,飞快向前游走。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遇滟的气息,遇滟的化形更加变本加厉,她的模样甚至不再是一个女子,而穿上了男人的皮相和衣服,也像赵二宝一样穿梭在锦衣卫之间。她到底要做什么?黑蛋皱着并不存在的眉头,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看个究竟。锦衣卫却没有什么大事,似乎是约好了一同吃饭,遇滟也随着他们一同上街,黑蛋小心翼翼跟在后面,遇滟却没有跟他们去酒楼,而是在拐角处自队伍里溜了出来。县城后就是大山,遇滟走到一处没人的山脚下,脸庞慢慢变幻出与黑蛋初见时的少妇人模样,她自大树洞里翻出一只包裹,小心的将包裹抱出来,接着她也没有骑马驾车,而迈开双脚沿着山路前行。山路越走越艰难,四下已完全没了人烟,只在半山悬崖处插着一只做标记用的小小红旗,遇滟飞快过去将红旗拔掉,将包裹放在那个位置上打开。黑蛋完全不明白她在做什么,遇滟手抖着拉出一根引线,接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只木棍样子的东西,此刻山风吹过,遇滟抱着头蹲在地上,突然开始哭。遇滟看起来不像在做坏事,倒是非常委屈,黑蛋忍不住在树后低声叫道:“遇滟,你怎么啦?”“谁!”遇滟猛然起身,自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她环顾一周,还是看到了缩在角落的黑蛋。“小黑?!”遇滟吃了一惊,青灰色眸子泛出一丝不自在,她挥手笑着嗫嚅道:“好……咱们好久不见呀……”遇滟支支吾吾,总是抬头望着日光,似乎在等着什么时刻,脸上神情犹豫又兴奋。“是呀,你怎么老变成别人的样子呀。”黑蛋仰头,很亲切的向她脚边蹭过去,嘴里的问题如连珠炮一般,“对了,白团团去哪里啦,你又在这里干嘛呢?你相公找到了吗?”“我相公,找到了。”听到“相公”这两个字,遇滟像下定决心一般挺了挺身,她突然指着远处山洞道:“小黑,白雪鹤就在那个山洞里,你去找他吧。”“他有事的,我不能打扰他。”黑蛋听话的甜甜回答,歪着头道:“我就陪着你。”“好,你陪着我……”遇滟向悬崖边挪着步子,黑蛋也不明真相的跟着她,就在他贴近悬崖边时,一道狐火猛然砸下,将黑蛋面前石块砸出一道坑。“阿离?不,遇滟你……”黑蛋不可置信,抬起圆眼睛呆呆望着,遇滟咬牙,又是一道狐火砸下,面前的石块崩裂,连同没说完话的黑蛋一起滚落悬崖。悬崖很深,一只很小的蛇同石块滚在一起,转眼便失去了任何痕迹。山风继续吹,将遇滟眼中的泪花全部吹尽,最后她眼中只剩下许宴年轻时的微笑,就算他骗自己做了嫁衣送给郡主,就算那个与别人带着金扣成婚的将军就是他,就算他在沙漠中一去不复返……但遇滟还是喜欢他,这漫长的三十年,没有一天不在喜欢他。杀人是罪孽,可狐妖遇滟已经不想成仙了,先前那个男人告诉她,只要杀了白雪鹤,人间的皇帝就不再会追究许宴的罪。遇滟划亮火折,笑着在□□旁坐下,静静等待着约定时刻的到来。……煤矿内,兰梓清依然在拽着白雪鹤向前冲,鲜血一刻不停的向下淌着,白雪鹤低头,在气窗微弱的光线中看到自己的手已被全部染成血红。“这里不对!”兰梓清向四周环视,望着四周的设备皱眉,接着果断道:“咱们走错了,这是条岔路,估计是放工具的地方。”说着,他拽着白雪鹤准备原路返回,脚步依然很快,却实在是有些趔趄。“别走了。”无边黑暗与寂静中,白雪鹤开口道:“就在这里,给你包扎下伤口。”“不行,他们很快会追来。”兰梓清果断的捏着他手腕,像拖东西一样朝前拽。“我说你丫别走了!”白雪鹤气急,难得的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他气喘吁吁着靠墙站好,皱眉道:“我知道你血多不怕瞎流,可老子跑不动了。”兰梓清沉默一阵,最后也只好停下,白雪鹤扶着他挨墙角坐下,接着动手脱他衣服。“你干嘛?”兰梓清皱眉,黑暗中也看不出脸红不红,白雪鹤哂笑道:“都是大男人害羞什么,你受伤不轻,小心会流血过多而死,我给你包扎一下。”兰梓清见挣扎无用,便没再乱动,任由白雪鹤将他衣服除下,只是咬牙不发出声音。那道伤口朝白雪鹤咽喉而来,自然伤的极深,白雪鹤皱眉笑道:“你又不是当兵的,我也不是刮骨疗毒,疼就叫出来,忍着它干嘛?”兰梓清适才发出些极轻的呻/吟,但身体却没有颤抖,白雪鹤从中衣上扯下一大块布帛覆盖在他伤口上,肌肉隐隐跳动,鲜血仍在汩汩流下,仿佛怎么都止不住。白雪鹤握着绷带的手搭上他肩膀,兰梓清应当是个文人,但肩膀上却覆盖着一层肌肉,他的皮肤不甚平坦,虽然看不清晰,但白雪鹤觉得那是一道道伤疤。兰梓清的头垂下去,精神已经很不好了。“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口?”白雪鹤颤抖着声音笑着,努力同他说话提起他的兴趣,“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别的爱好,看着这么禁欲,实际上喜欢找刺激?”见兰梓清不做声,他继续道:“喂!你可不能睡!”“我小时候……干农活,身上……当然有……伤口……”兰梓清如往常般严肃着回答,声音却如失去主心骨般时起时落,白雪鹤咬着牙,终于将伤口包扎好。“你千万别睡!”白雪鹤在自己身上摸索,献宝道:“我身上有烟膏,给你吃一块,立刻就能精神些,至少得熬到徐林他们打完架……”然而他在身上摸索一番,适才发现身上荷包早不知在打斗中掉到何处,于是迅速解下烟管,努力将它拆开,想把里面残存的烟膏倒出来。烟管很是结实,那烟嘴怎样都拔不下来,白雪鹤将他镶着金子的烟管举起来,使劲“当当”往石壁上砸。“你这样……可是……会把他们引来的……”兰梓清紧贴着墙壁坐着,似乎恢复了些精神,说话也不再是明显的断断续续,片刻后他又道:“你别出声,节省点体力,一天后锦衣卫回不去,县衙里自然会再派人来。”“你怎么知道徐林打不过他们。”白雪鹤似笑非笑,“现在咱们两个,该节省体力的是你。”过了一阵他又觉得不对,进而补充道:“你现在还是别节省体力了,跟我说说话吧,你讲讲你做农活的故事。”呆木头般的兰梓清难得的咧嘴笑笑,他靠着墙挪了两下,接着道:“好呀。”这句话说完后就是沉默,因为兰梓清说话已很艰难,白雪鹤只好笑道:“既然你说不出来,那就听我说吧。”兰梓清自然只剩下点头。“你只知道燕王对我有恩,觉得我是软骨头,不知道当年皇上拉我下狱,每天见不到光,不是挨打就是不给饭吃,再后来逼着我吃息痛膏。但其实吧,皇上也给了我寻死的机会,是我自己不敢,怕疼,怕刀子插/进肉里的感觉……我实在想要活命,所以才招认了燕王。”白雪鹤不以为然着笑笑,言语间絮絮叨叨,“后来我捡到了一个小孩,你应该也见过的,他很傻,就一直把我当好人。”“所以,我觉得自己该做个好人。”兰梓清没有答话,白雪鹤继续道:“只有许宴或裕王出事,皇上才会将燕王放出来,还他自由。” 第59章 “父皇留这道遗旨时,废太子应当已经被诛,太子妃和和他的儿子傅明煦也已经入狱,并且得了风寒,久治不愈,既然废太子的儿子也废了,那么父皇为何要留这么一道旨意,把皇位留给一个不存在的人。”傅季瑛如讲故事般娓娓道来,他的面孔温和如玉,眼神也像捂不热的玉石般令人生寒,“就如这深秋的蚂蚁,本不该出现在地面上。”说着,他将手中树叶狠狠掷于地面,挟着气流的树叶如同利刃,将蚂蚁钉死在地面上。“您的意思是,废太子当真有余孽苟活?”做了多年心腹,卫岚很快读懂了傅季瑛的画外音,“可是废太子身边,只一个太子妃呀。”“太子妃自然只有一个,可朕听说,皇兄当年仰慕过大学士林焉的女儿,后来林焉得罪父皇,全家都被抄家下狱,皇兄还因为此事求过父皇……”傅季瑛踢开地上的尸体,想想道:“皇兄本就不太喜欢太子妃,你说,他有没有可能留下了这位林小姐,将她养在一处私宅,后来又被父皇知道,这事说出去也不好听,所以才一直没有声张。”“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卫岚暗自乍舌,他知道傅季瑛素来多疑,却不曾想他居然将个中往事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奴才会领人下去查,为皇上分忧。”“为朕分忧是肯定的,只是你们动作要快些。”傅季瑛皱眉,“上次你还信誓旦旦赌咒发誓,说废太子绝不可能在民间有私生子。”“这……”天气不热,卫岚已满头大汗。“罢了,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傅季瑛微笑,一字一顿着道:“如果这孩子活着,也该有十六七岁了吧。”“皇上——!”就在此时,太监拉长着音调冲进来,斜着跪在傅季瑛面前。“兴山煤矿山崩!”虽然傅季瑛没问,太监还是顾不得许多立即开口,“锦衣卫死伤严重,白大人和兰大人,都失去了踪迹!”“给我找!”傅季瑛微笑的眼眸短暂的失去几分神智,忽然想到了之前主动请缨而行的燕王,情绪激动着踹了太监一脚,“就算他死了!就算他碎成肉块,也要把白雪鹤给朕找回来!”……又过了一天,从黄昏待到天明,白雪鹤的脑仁终于不再发疼,也明白了兰梓清已尸骨无存。“这绝不是地震或者塌方。”白雪鹤抬头看着苍华,突然想到先前那根落地的主梁,“是有人炸开了矿洞,要置我们于死地。”“是有人炸开了矿洞,不然我怎么会掉下悬崖。”苍华神色有些黯然,“之前那个狐妖遇滟,你还记得吗?就是她守在山崖上,用□□炸塌了矿洞。”“是吗?”白雪鹤一愣,并没有苍华想象中的惊讶,似乎一切都被他猜中一般,他挣扎着自地上爬起来,苍华连忙过去,将他半扶半抱的拢在怀里。白雪鹤极不适应的抖了抖身子,接着突然道:“我晕过去多久了?”“三天。”苍华伸出三根手指,“你想知道之后的事情吧,兰梓清是找不到了,锦衣卫也死了几个,但还是有人活了下来,他们顺着煤矿一路向下走,果然找到了把煤运向南山铁矿的蛛丝马迹。”“我得回去了。”白雪鹤迅速向前走,趔趄了两步停下,苍华将他拽回来道:“急什么?你能走出去多远?”“我有事,这事情很重要。”虽然不适应白雪鹤仍像面对小黑一样望着他,“得赶快回到县城,还要去南山看看。”“事情他们也会处理,你急着回去也没用的。”就算此刻是在人间,苍华生平也最是讨厌公事公办,他像孩子般清澈的眼眸转转,接着道:“你不饿吗?要不我先弄点东西给你吃。”“我……”白雪鹤还想再走,却终是停下脚步,一是他的确觉得有些饿,二是这个怀抱让他很想依靠,很想勉强歇个片刻再前行。“那你等我。”苍华笑了笑,露出颗很是好看的小虎牙来。说着,他将白雪鹤放在一旁的大青石上,自己卷起裤腿向一旁溪流走去,白雪鹤适才发现,比自己高了将近一头的苍华穿着自己的外衣,倒很灵巧的在溪流中跳来跳去。白雪鹤忍不住笑笑,突然觉得天地间一片静谧,于是他不声不响的抬起眼,只安静的望向他。苍华缓步走入小溪,自岩石边捡起只粗木棍,以指尖为刃将它削出尖来,接着他低头抬手,一只鲤鱼已被牢牢插在木棍上。他举起鲤鱼,如同献宝般向白雪鹤跑来,也不说话,只是将鱼扔在地上,马上又跑向远处。过了一阵,地上又扔满劈柴,苍华以手心冒出的一团火焰将柴火引燃,进行到这步他却忘了该怎么做,只好把鱼草草丢进火里。“我来吧。”白雪鹤无语,用先前叉鱼的木棍尖端刮刮鱼鳞,接着将鱼腹部划开,又用一旁剩余柴火草草搭了木架才将鱼搭在上面,山谷中的鱼极为鲜嫩,不过烤了一小会儿,鱼皮处已爆出一层极香的焦皮。“原来你会烤鱼呀。”苍华挠挠脑袋,帮着他把鱼取下,白雪鹤瞪他,“小心烫!”他这么说完,又觉得这种手心能搓出火的人,怎么可能感觉到烫。“你不会不喜欢吃吧。”苍华见他欲言又止,小心翼翼道:“不然,我去给你逮只兔子,那个……”“我喜欢吃。”白雪鹤撕了一块鱼肉下来,其实这鱼肉烤的不是太好,外面虽然酥脆,里面却有些夹生,索性鱼够鲜嫩,即使不加佐料生吃也无妨。苍华很满意的看他吃,自己也在一边吃鱼,白雪鹤吃完后靠着他躺了一阵,接着道:“这下吃饱了,我真的得回去了。”“回去多没意思呀。”苍华坐在地上不愿起来,见白雪鹤没有停下的意思,还是缓缓起身道:“好吧好吧,这就回去了。”白雪鹤才注意到这龙神居然有大型犬一般的眼神,刹那间哭笑不得,他想了想道:“既然你恢复了记忆,完全不用再跟着我了。”“为什么不能跟着?”苍华跑到他身前,沾着溪水迅速理了几下头发,“你是觉着我不好看?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只要不太复杂,本仙君可以分分钟变出来!”“我不是……”白雪鹤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却也说不出“我救你只是举手之劳”这种话。刹那间,一只小胖蛇又出现在白雪鹤眼前。“这下,你能带我走了吧。”地上的小胖蛇抬头,接着奶声奶气开口。最终一人一龙回到县城,苍华还是变成了高大的人形,也满意的跟在了白雪鹤身边。街道人来人往,无一不盯着苍华看,还有几个姑娘为看他撞在了墙上,苍华很是高兴,顺便挽住了白雪鹤的手臂。“白大人!”就当白雪鹤准备甩脱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白雪鹤面前,卫岚气喘吁吁的停在白雪鹤面前,也顾不得街上人各色奇怪目光,当下伸手探向他身体。“我就知道你不会出事!”卫岚很激动,眼角当下漫出眼泪,他似乎几日都不眠不休,脸上生了无数道乱糟糟的胡茬。“你干嘛?”白雪鹤见他又哭又笑,虽然觉得亲切,但还是瞪他一眼。在确定眼前人毫发无伤且中气十足后,卫岚才将目光转向充满敌意的苍华脸上,他愣了一愣,问道:“这是什么人。”“我是……” 第61章 卫岚始终在为难,白雪鹤将烟杆拿起来端详一阵,接着笑道:“皇上那里大概催促,要我准备动身去京城面圣了。”“属下这里也很为难,知道您刚刚从生死线上赶回来,绝对需要静养。”卫岚愣了愣,彻底的露出一抹苦笑,接着为难的点点头,“可皇上那里一直心急如焚,不停派人来催。”“我知道。”白雪鹤笑着点点头,“我这就随你进京面圣。”白雪鹤失踪后,傅季瑛立刻将燕王调回京城,卫岚伴君多年,的确能看出他是对白雪鹤的“失踪”心存疑虑,卫岚理当让白雪鹤即刻进京,可面对眼前人万分虚弱的模样,倒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皇上一听您出了事,立刻派我出来找,下的还是死命令。”方才听到白雪鹤并未对傅季瑛有所不满,卫岚才放心道:“找到大人,我这颗人头才算保住了,您要是出点什么事,皇上大概要砍死……”“皇上哪是心急如焚,怕他出事。”苍华在一旁笑笑,满不在意道:“卫大人,皇上是怕他偷偷跑了吧。”这话一出,卫岚的笑容停在脸上,登时有些呆滞。卫岚一愣,白雪鹤倒笑着向门外推了他两步,“行了,我换衣裳。”不过片刻,白雪鹤当真开始收拾着换衣裳,苍华立刻上前拉住白雪鹤的手,眼里瞬间有了几分怒气,他指指门外又指指自己,“我带你走吧。”“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先跟着我。”白雪鹤拿起烟杆,将一点烟膏塞进里面,接着缓缓点燃,“只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话不能乱说。”“我又没有说错,皇帝就是把你当个物件,怕那个王爷把你偷偷弄走。”小黑有些过于傻,苍华又有些过于聪明,“倒不如我带你逃走,比那王爷靠谱得多。”“逃走?”白雪鹤眼角眉梢带笑,却一刻都不停的换了干净衣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是神而我是个人,你能上天下海,我却只能……”“你明明知道我可以的。”苍华上前捂住烟嘴,刚刚引燃的烟管跟着迅速熄灭,接着他上前捏住那双纤细手腕,声音里跟着带了些情绪,“你就是为了那王爷,他……”“是。”白雪鹤毫不否认的点点头,永远的笑面孔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苍华咬咬牙,放开了他的手腕。……卫岚虽是为难,但马车仍然走的飞快,日夜兼程三日后,白雪鹤已重新回到了京城,比起他离开时,皇城中似乎多了不少禁卫。白雪鹤换了傅季瑛赐的衣裳,眼睛也没闲着的一路乱瞟,终是将目光停在一处殿阁前,一队宫女鱼贯而出,手里抱着药箱与托盘。“太后生病了?”白雪鹤眯眼,大致确定了那是慈宁宫的方向,他故作担心的拉着前面太监的袖子问:“太后生了什么病?”“老毛病,咳嗽,最近发了很重的风寒。”太监迅速回答,又挑起眉望了一眼,发现白雪鹤仍望着慈宁宫,于是补充道:“只是太后病的厉害,现在不愿意见人,连裕王殿下都许久没来了。”老太监八面玲珑,心里知道白雪鹤同太后有过节,虽然白雪鹤此时受宠,可毕竟天威难测,现在太后生病,大概是他去献殷勤的好时机。也是因为白雪鹤受宠,老太监特意提了一句卖个人情,委婉劝他不要去碰钉子。白雪鹤却未答话,笑着收回视线,晨光照在他过于苍白的皮肤上,愈发显得人单薄无比。此时此刻,苍华正立在街边饶有趣味的听一段评书,他换了身新制的锦缎白衣,细腰牢牢扎在衣带中,显出一段青年人绝好的腰线。他已不再散发,而是将乌黑长发高束,愈发显得眉目英挺,绝对当得起“年少英俊”这样的形容。白福在苍华身边跟着,手里提着一只竹篮,上前喊道:“苍华,咱们得回去了,老爷晚上回来,我得早早熬了鱼汤。”白福对眼前的青年人倒没什么奇怪,见他与卫岚一起回来,白雪鹤又未曾解释,白福便很自然认为他也是锦衣卫派来的。评书说的是唐朝时武状元郭子仪做了大将军的故事,苍华意犹未尽着退到白福身前问:“白福,你知道要怎么中武举吗?”“这……”白福很无语,心想这锦衣卫跟他还演什么戏,于是语气很不善的回答道:“武功天下第一吧。”“那就好。”苍华笑笑,露出半颗虎牙。路边的姑娘一不留神,就撞上了卖鱼的摊子。第47章 中元节 22白福一向不喜欢锦衣卫,觉得自己堵他一句,也算出了口恶气,但人家是官自己是民,所以片刻后又有些后悔,他刚想扭头解释一句,苍华却已满不在乎的看向别处,刚看他的姑娘正痴痴盯着,忽然被同伴拉着转了方向。苍华也向着她紧盯的方向望去,一队人马正沿德胜门方向进来,老百姓开始扔下手中东西,卖东西的摊主也放下摊子,大家欢呼雀跃着奔过去,仿佛遇到了什么大喜事。“这是怎么了?”苍华抬头,看到一个人身跨白马,穿着一袭银色铠甲,这人生的俊朗,气宇轩昂,却毫无架子,和和气气着向老百姓挥手,脸上露出疲惫而亲切的表情。苍华抬头,脸上露出些好奇的表情。“大将军回来了,你不知道吗……是荀将军呀!和我们老爷有交情的!”不知怎么,猛的一瞬间,白福将他认成了白雪鹤说“送回家了”的小黑,反应过来后又摇摇头道:“你可能不认识荀将军。”“我怎么不认识,他叫荀落。”苍华点头微笑,他虽然不准备告诉白福自己就是小黑,但至少希望白福明白,自己跟他们都很亲切。白福挑挑眉,倒是更确定了他是位锦衣卫。老百姓与荀落不甚相熟,他们早习惯了常年得胜的许将军,还以为荀落只是走在前面打头的副将。这次许宴私自回京,老百姓自然不知道,他们在城门等了一阵,便也四下散开,只有几个姑娘还停在路边。“你说刚刚那将军是谁?”一位姑娘激动道:“不是我说,这长得也忒好看了,腿又长,腰又挺。”“这是位新的将军,此次是他大胜了北疆的那些蛮子!”一旁有人赶忙讲解:“好像……叫荀落。”姑娘的议论声里,荀落已骑白马抵达皇城,在城门处,他将盔甲同佩剑除下,在一旁偏房里换上官服。“皇上要您这样兴师动众着回来,许将军绝对会道。”太监送来服制后便离开,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李恕解下极目剑放进托盘收好,“许将军虽然是大将,可多年未打过败仗,这次你不仅收了他的烂摊子,还攻下他娘的突厥一座城,我猜他会嫉妒。”“许将军不会的。”荀落笑笑,单单对于打仗,他是真心佩服许宴的胆量与谋略,“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能守得百姓安宁就够了。”李恕也跟着笑笑,旁人说这种话,绝对是在吹大牛表忠心,可荀落不同,他说这种话,就是发自内心的。“将军,这……”李恕张大嘴,抖着手将官服抖开,两人都有些惊奇,那赫然是正二品龙虎将军的服制。将军神机如龙,英勇似虎,掌百万兵马,夺天下城池。…… 第63章 ——“梅卿。做个好官吧。”“再等等。”白雪鹤对着空气微笑,“你再等等。”凭空说话时,他方才发现,自己竟不知兰梓清的字。第48章 中元节 23回到家时,四下已寂静无声,只厨房小窗透着一丝光亮,白雪鹤踮着脚好奇望去,厨房内鼾声四起,白福正趴在灶台前呼呼睡着,面前放着只竹编的罩子,里面不知盖了什么吃食。而苍华挽着袖子站在一边,身边放着揉好的面粉与各色干果,不知在苦思冥想着什么。白雪鹤过去,还未等敲门,苍华就立刻拉开门,兴奋指着桌上东西道:“我给你做八珍糕吃!”他说话时眼睛里映着烛光,挺秀鼻尖上还沾着些面粉,白雪鹤忍不住笑笑,“你会做吗?”“当然了。”苍华笑笑,伸出根手指引燃柴火,“这有什么难的,卖果子的阿杏说了一次,我就记住了。”“阿杏?”白雪鹤大惊,适才发现这小子无论长大还是缩小,招惹女孩喜欢的本领倒一点没少。“你可以回去睡觉。”苍华摔打着面块,可白福依旧鼾声如雷,他转过头伸手推白雪鹤,“你等着吃就好。”白雪鹤被他推着出了厨房,自己打水抹了把脸,那木盆很重,他也就放弃了洗澡的想法,索性将木盆搁在地上,解开鞋袜把脚泡进冷水。冷月满天,白雪鹤抬头望着月亮发呆,水中一双赤足晃来晃去,肌肤雪白如玉,却未见什么明显伤痕。他又除下手上绷带,将先前用簪子划伤的血痕晾在月光下,低头小心吹吹,黑色发丝滑落,蹭的那划痕很浅的伤口微微发痒。动作间,袖口里掉出半朵梅花,恰好落在木盆里。矿难中他的确昏了头,除了兰梓清那最后一句话外,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他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如何能护着自己,在锦衣卫都逃不出的大矿难中得以周全。“白大人?”身后有人说话,白雪鹤眯眼回头,模糊间先入眼的是一角绣着滚银龙纹的衣裾,他慌张着准备收拾起身,傅季瑛已坐在他身旁,手按着他肩膀并排坐下。傅季瑛深夜出宫,也穿的随意,只是外面披了件黑色大氅,能让人看出绝非凡物。“皇上?”白雪鹤大惊,木盆里水泼了满地,刚洗好的脚踩在地上沾了泥土,傅季瑛低头望见他脚踝上乌漆墨黑,忍不住低头失笑。白雪鹤连忙抬脚蹭蹭,努力想把那泥巴蹭掉,却又弄的到处都是,只好惭愧着笑笑。“别弄了。”傅季瑛拉着他坐下,“朕来瞧瞧你,也有些事想不通。”说着傅季瑛低头,瞅着淤泥里半朵梅花,“奸党想要造反,自然需要无数工具兵器,他们将这些东西从铁矿中运出来,又可以放到哪里?如果许宴有二心,宫里还有太后,京城还有裕王,朕可以随时抓这些人来威胁他。”“皇上,觉得臣在骗您?”白雪鹤又站起来,侧头,显然不可置信的辩解,“可是……”“朕没这么觉得,只是不相信裕王会谋反,但朕偶然下知道一事。”傅季瑛卖着关子,眉头愈皱愈深,“先皇有遗旨藏在裕王府中,要废太子后人继承皇位,可那时废太子的儿子和王妃都必死无疑,朕想,他兴许真的还有后人留在民间,而许宴,大概会借着此人兴风作浪。”“这怎么可能?”白雪鹤一脸惊骇,但这次真不是装的。“朕已安排了锦衣卫去找。”傅季瑛揉揉额角,神情猛然有些疲惫,“雪鹤,有时无怪朕多疑,只是这天下坏事丛生,朕身为天子,却也是招架不住。”这句话他说的很真心,宫中有太后,宫外有许宴,还有一直天真纯良的裕王,这些人在保护着他,却既是亲人,也是敌人。“荀落,朕可以试试。”傅季瑛道,“试着让他帮朕,但是证据……”“臣会努力。”白雪鹤点头,语气诚恳。傅季瑛适才松了一直紧绷的眉目,“雪鹤,有的时候朕在想,如果没有息痛膏,你会不会这样一直向着朕……”“臣为皇上……”白雪鹤立刻表忠心,笑的露出一排白牙,傅季瑛忍不住失笑摇头,示意他不用说了。庭中簌簌落叶,白雪鹤笑着住嘴,傅季瑛却也没动静。“皇上?”沉默良久,傅季瑛说了一句:“谢谢。”可惜这句话白雪鹤不曾听到,因为这时突然自黑暗里窜出一人,手里还端着盘比头还大的糕点。“白雪鹤,你的八珍糕好了。”苍华在月光下笑着,露出半颗虎牙,片刻后皱眉道:“你不是,那个……”“快参见皇上呀。”白雪鹤浑身冷汗,连忙冲过去。……一阵兵荒马乱后,傅季瑛居然和他们坐在一起,共同看着面前比头还大的八珍糕。苍华完全没顾及傅季瑛,只满脸期待望着白雪鹤,傅季瑛忍不住失笑,进而满脸醋意,“爱卿,你的姘头真的很多,朕赶走一个,又来一个。”先前说荀落是白雪鹤姘头,傅季瑛的确是在开玩笑,他认真分析,荀落为人正直,应该看不上臭名在外的白雪鹤。可这人倒不一样,即使自己这么大个皇上杵着,他也还是一直盯着白雪鹤看,眼神没有半分不自在。傅季瑛皱皱眉,心里蔓延出几分醋意。“皇上,这不是……”白雪鹤立刻解释,傅季瑛自桌下踢了他一脚,白雪鹤立刻噤声,委屈着侧目。“这位公子来说。”傅季瑛看着苍华,饶有趣味。“是我在矿难里救了他。”苍华回复,神色自若,“所以跟着他来京城。”“朕听卫岚说过,有一位青年人救了他。”傅季瑛点点头,狭长眼露出笑意,“你叫什么名字?朕听你的口音,倒不像是那里人。”一时气氛沉重,空气里仿佛多了些冷气,白雪鹤抬头想开口,傅季瑛抬脚,毫不留情踢了上去。 第65章 珍珠帘放下,太后仍不住咳嗽,直到面前果脯点心摆了满桌,宫女上前手持药壶,将凉至温热的浓稠汤药注入,逐渐淹没碗壁上连绵不断的万字花纹。太后脱下护甲放在桌上,素手端起药碗,皱眉分三口饮尽。登时有宫女送来小碟,太后拈起一只脱核的蜜渍樱桃,将果肉缓缓咬下,蒂掷于宫女端来的瓷盘里。她一举一动优雅有致,只是眼神略有些疲惫,仿若晨昏落日。她双眸中神情飘忽,不断扫过房屋一角的观音像,案上观音低眉垂目,似是不忍见众生皆苦。太后记得,每次看裕王的信时,都是在独自一人的佛堂里。然而傅季瑛还是知道了,今日带了所谓前太子的后人来,就表明他已知道此事,并做出应对。至于前太子后人更是不知真假,可他是皇帝,自然说真就真,说假便假。“去换香吧。”太后起身,眼睛依然盯着观音像,“将供奉的香,换成新的。”苍华正坐在珍珠帘后等着拜见太后,一旁有宫女来来回回,上至六十下至十六,都忍不住盯着他瞅。“太后喝了多少道药,为何要这么久?”苍华没说什么,傅季瑛已经开始不耐烦,骨节分明的雪白手指敲了三下桌角。他从小刻苦读书,无论严寒酷暑,都会捧书从天光乍破读至深夜,忍耐力绝非凡人。但太后从小陪他,知道他在没耐心时,手指会下意识同此刻般轻扣桌角。这时她都会拿着点心香茶过去,让他暂时歇一歇。太后内心回忆着昔日的母子情分,叹气,起身,宫女为她拉开帘子,殿堂内宫人与皇亲一同起身跪地,口称“太后万福”。“母后喝药这么久,可见是药物苦涩难以入口。”太医站了一排,傅季瑛笑容温和,转头却是冷冷,“可见是你们无能。”太医抖如筛糠,慌忙伏地,太后欲言又止,准备出言劝说两句。“罢了,看在就当为母后积福,朕不会真罚你们。”片刻后,傅季瑛又恢复温和笑意,“你们都滚吧,明日起,朕亲自为母后寻找名医。”太后终究没有开口,强忍着微笑点头,傅季瑛带着苍华走向近前笑道:“母后,原先废太子喜欢过林焉的女儿,不知道您记不记得?”“哀家只是深宫里的一个老妇人。”太后笑着摇摇头,故意嗔怒道:“怎么会知道年轻人的事。”这事情听来如同一个笑话,只是在座皇亲无人敢带着笑意,废太子被此刻微笑的皇上亲自于城门前杀死,他们各个有目共睹,而林焉不过为废太子说过几句话,就被下旨全家抄斩,那林家小姐被砍头后依旧双眼圆瞪,如同要迸出血星。“那请母后继续听朕说。”傅季瑛喝了口茶,如拉家常般绘声绘色着道来,“皇兄大婚前,与林小姐有了孩子,后来一直寄养在民间,朕想着皇兄虽然有错,这孩子却依然是我傅家骨肉,朕现在没有子嗣,这孩子便算是您的亲孙,所以朕便特意将他寻了来。”四下自是一片伪装出的哗然,接着众人纷纷跪地,称颂傅季瑛不计前嫌,重视孝道亲情。“是吗?”太后故作惊讶,起身奔向苍华,“快来让哀家看看。”“参见……太后。”苍华不自然着退了半步,他倒不是假装出紧张,而是真不习惯被浑身药味的人抓着手。“他叫傅明炎,朕封他做了宁王。”傅季瑛上前,一把拉住太后伸过来的手,“宁王自民间而来又不通礼数,不免会冲撞太后,朕先带他回去了。”“是……”太后点头,依旧慈爱的笑着转身,“那哀家也不叨扰各位了,病里身子重,还想再歇息一阵。”话毕,侍女扶起珍珠帘,太后便扶起侍女的手走向内室,一步一个趔趄。傅季瑛急忙上前,搀扶住太后的手,侍女退下,母子俩就靠着彼此的肩膀一点点走进房内,仿佛昔日相互扶持,披荆斩棘,一同走向今日的皇位。“瑛儿。”太后没有忍住,还是低声开口,声音中隐隐带了些哭腔:“这十几年,你的手还是这样凉,国事如麻,是理不清的,你要多注意自己身体。”“朕知道。”傅季瑛低眉,笑容满溢,“可是母后忘了,朕一直都手指发凉,天生如此,没什么大碍。”“是呀。”太后在病榻前坐下,又咳嗽两声,沉默许久都不曾开口。“瑛儿。”沉默后,依旧是太后先开口,语气中带了无限的哀怨与恳求,“无论哀家做错什么,求你放过珩儿,他是你最亲的弟弟,娘从小就心疼你,你不可以做真的孤家寡人……”她的鬓角眉梢已蔓上脂粉珠花都遮不住的贫瘠与霜白,终究风刀霜剑,岁月侵身,傅季瑛透过那双泪眼,再看不到昔日雷厉风行的貌美妇人。“朕会的。”如果他的眼睛不看着这个皇位,朕为何要为难他?傅季瑛低声回答,却没说出后面的话。太后适才放心,却也再没有力气,只是匆匆唤来侍女带傅季瑛出去,傅季瑛低头为他压好被角,二人含着泪依依惜别,仍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极好画面。“皇上。”傅季瑛出门时,太监如鬼魅般溜了进来,“裕王求见。”……整整一天,苍华都在宫里拜见各路皇亲,他本以为太后已经最老,没想到宫里还有位牙都掉光的老太妃,老到半天连话都说不清楚一句。“她老糊涂啦,还给了我这个糖吃。”苍华躺在白雪鹤身边翘着脚,片刻后自袖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小袋子,“里面都是松子糖,我一个都没吃,特意拿回来给你。”“还有这个哦。”苍华又摸出一只小盒,开心道:“这是一盒子椰蓉饼,我记得你们北方没有椰子,也是宫里人给我的,你快吃。”苍华将那些白雪鹤常见的宫廷点心像宝贝般摆了一床,白雪鹤无奈笑笑,问:“看来你在宫里还挺开心。”“还行吧,除了见太后,其他人都是真心喜欢跟我讲话。”苍华见白雪鹤没吃,自己开始一个个咬着松子糖,“那个太妃很久没出过宫了,也没见过外面的样子,她怎么能忍得住。”“这样。”苍华说着说着,眼睛看向了白雪鹤,“你也没怎么出过门,不然,我带你出去玩吧!”“我……”“行了。”苍华翻着白眼摇摇头,向嘴里放了一大把松子糖,“我就知道你要说,你有事,你不会同我走。”白雪鹤点点头,咧开嘴笑笑,毫不犹豫的承认,“的确是。”“你可真倔!”苍华握着只茶杯转转,忽然道:“这样吧,我就让你在这屋子里看看,外面有多好!” 第67章 “对。”白雪鹤依旧笑容满溢,“因为抽烟是不好的……”还因为息痛膏折磨他多年,逼着他半人半鬼,不仅提不起杀人剑,甚至连自杀都没有勇气。逼着他招供恩人,让燕王自废武功,被软禁在府多年。所以即使有天高海阔,他也不能离去。除非……白雪鹤不知想到了哪里,苍华却埋着头像方才的事,脸颊红扑扑,最后连耳根都蔓上红色。他实在招架不住,“砰”的一声变成条胖蛇,只在枕边露出条尾巴尖。身边人突然消失,白雪鹤跟着吓了一跳。“所以,刚刚你半晕不晕,就什么也不知道吧。”胖蛇带着奶音,细声细气问。“知道什么?”白雪鹤把他揪出来,眯着眼笑,目带凶光,指尖点着蛇脑袋,“说,为什么变成这样?”“……没什么。”……裕王傅季珩正坐在养心殿正堂,此刻接近霜降,天气湿寒无比,月色中隐约飘着雪花。养心殿内碳火燃烧,不断发出“滋滋”响声,宫娥鱼贯而入,将数十道精致菜肴摆在二人面前,菜肴分量都不大,却道道精致无比。“羊肉,驱寒,暖身。”傅季瑛抬手,示意宫娥太监退开,亲自为傅季珩盛了碗羊肉萝卜汤,羊肉雪白,萝卜嫣红,清汤中浮着几滴油脂,看着十分诱人。傅季珩极不自然的接过,仿佛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端碗喝了两口,又忐忑着放下,傅季瑛依旧亲切微笑,傅季珩继续举起勺子,又捞了一块羊肉送进嘴里。喝这几口时,他一直偷偷抬眸,用眼睛去偷偷瞟傅季瑛,仍有些稚气的面孔嚼着羊肉一鼓一鼓,如同孩子一般可爱。他本来就是个孩子,眼睛里藏不住一点事。“这羊肉很嫩,十分新鲜。”所以傅季瑛只说着羊肉的事,“珩儿,你还在长个,多吃点肉有好处,更不能冻着自己。”“朕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穿厚重衣服。”说着傅季瑛抬手,无奈的笑着为他披上披风,“朕这里多了件狐裘,很是轻省,你拿去穿吧,今日刚刚拿出来的,簇新。”傅季珩推脱不过,还是伸手揽住狐裘,欲言又止。空气中传来“咚”的几声,傅季珩吓了一跳,肩膀跟着一抖。傅季瑛笑着拍了下他肩,从桌上取来一只木架,接着起身翻起炭盆上的雕龙盖子,将架子上的一颗颗板栗取下放入瓷盘,笑着端到傅季珩面前。板栗各个崩开,焦香四溢,傅季珩记得自己五岁那年,皇兄十五岁,就是在这样的深夜初雪,他缠着皇兄要堆雪人。初雪如同柳絮般轻柔,无论如何都聚不到一起,傅季瑛很是无奈,眼看着那张小脸越来越气鼓鼓,没办法,只好让太监寻来些板栗丢进火盆,吩咐他等。傅季珩没见过烤板栗,更不知道火盆能烤东西,于是披着大狐裘如大雪球一样蹲在傅季瑛书房等着板栗烤好,彼时时光静静,二人都被板栗烤好那“咚”的一声吓了一大跳,接着一同发笑。是皇兄带着他读书识字,他羡慕燕王可以带兵出征时,是皇兄带着他偷偷跑出城外,把着他的手将弓拉满。傅季珩盯着直勾勾盯着眼前的栗子,眼神中渗出一些泪光。“怎么了,珩儿?”傅季瑛问他,眼神里带着慈爱的微笑,一步步等着他的答案,“你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朕封了宁王也不来看,他可还得叫你一声皇叔呢。”“我做了件错事。”傅季珩低头,接着抬头,“皇兄,在宁王回来之前,我找到一封密诏……却没有拿给你……”“哦?”傅季瑛装作惊讶,“那是什么?”“父皇留下来的遗旨,要把皇位传给废太子的儿子。”傅季珩抬头,孩子般的目光灼灼,“那时我可能被鬼迷了心窍,居然觉得是你……”“是朕不遵旨意,夺了皇位,还杀了废太子的孩子?!”傅季瑛大惊失色,“珩儿,你怎能这样想!当时废太子的孩子已奄奄一息,我们怎可能想到,他还在宫外有私生子,现如今朕找到傅明炎,不也带他回来,难道你怀疑是朕篡位?难道我们兄弟……”“臣弟错了!臣弟再不会这样了……”傅季珩眼泪涌出眼眶,声音越来越低,更不敢去看傅季瑛似是心痛似是责问的神情,起身欲跪。然而他没有真的跪下,迎接他的是一个带着烤栗子香气的拥抱,傅季瑛先他一步起身,将这个矮他半头的弟弟拢在怀里。“我们是兄弟,朕永远不会怪你。”傅季瑛声音低沉,让人分不清真情假意,“珩儿,朕先前根本不知道有此事,朕今夜同你回府,将圣旨取来看看。”“恩!”傅季珩心里放下大石,抹去眼泪去拉傅季瑛的手。皇帝出宫向来声势浩大,可大概与裕王太过亲厚,傅季瑛吩咐不要声张,单单乘了裕王府的车驾一同离去,二人进府也没有寒暄,直接奔向书房。“那日,臣弟为入桐送行,取出了父皇赏的酒。”傅季珩话到一半,眼神瞬间有些黯然,接着突然转移话题,“入桐是兰梓清兰大人的字,他已经死了……臣弟不会再插手许家的事,还请皇兄彻查!”“此事朕会彻查,不会牵连别人的。”傅季瑛急急安抚他两句,目光里有些藏不住的焦灼,“遗旨在哪里?”“遗旨就在放酒的匣子里,臣弟没给别人看过。”傅季珩翻开木匣,扳动里面底衬,衬扳缓缓从底部脱离,傅季瑛低头眯眼,直直锁着那只木匣。然而在衬板之后,居然空无一物!“这不可能!”傅季珩大惊,吓得退了半步,开始在书房乱翻,“我绝对没给别人看过的,皇兄,也没人根本进我的书房!我发誓……”“可能是你记错了。”傅季瑛安抚着拉住他手,眼神中掠过一丝黯然,“珩儿,朕相信你,待东西找来再给朕看,今日咱们喝了些酒,都早日休息吧。”傅季珩说出多日凝结在胸的秘密,年轻面孔上满是舒心,亲自将傅季瑛送出府门。傅季瑛上轿放下轿帘,眉宇间微笑瞬间消失,他右手放于腰际,紧紧扣住腰间佩剑上繁复的镂空花纹。花纹逐渐嵌入他皮肉,留下道道红痕,然而傅季瑛仍旧在用力,似是完全不觉着痛。裕王长大了,再不是当年踮着脚也拉不开弓的小孩子,他宫里有做太后的亲娘,宫外有做将军的舅舅,而自己只是个孤家寡人,没错,真正的孤家寡人。他有什么理由不留下密旨兴风作浪?有什么理由对自己俯首称臣?难道只因为他们是兄弟?傅季瑛有些想不通。此刻轿子路过燕王府,傅季瑛抬手示意侍卫止步,右手在空中虚晃两下。 第69章 书房内毫无动静,片刻后传来一个极为低沉的音色,“你进来吧。”白雪鹤适才起身,推门入内。书房内紫烟缭绕,燕王傅季珏正一动不动坐在太师椅上,白雪鹤也顾不得再次行礼,他赤手掀起香炉,自木匣中抓起一大把烟膏掷于香炉内。“哧”的一声拉长后,淡紫色烟气断开,息痛膏的异香逐渐被荀落自塞外得来的霸道烟膏所掩盖,气味激烈,傅季珏坐在太师椅上被呛到说不出话,只拼命用眼神示意白雪鹤掩住口鼻。息痛膏不同于其他烟膏,它烟气极细,如同水流般无孔不入,进而氤氲全身,最终麻痹大脑,令吸食者百痛全消,刹那间飘然若仙。所幸息痛膏点的时间还不很长,烟气完全消弭后,傅季珏只是迅速咳嗽几声,并未出现更为剧烈的不适,但依旧一动不动。白雪鹤欺身上前,适才发现他手脚都被人捆在椅上,所以一直动弹不得,只能不停干咳。白雪鹤皱眉,牙齿于下唇上咬出血痕,一面为他拍着后背,一面解开手上绳索。自绳索松开那一瞬,傅季珏猛然挺身,将白雪鹤护在自己怀中,接着以手紧紧捂住他口鼻。“雪鹤。”傅季珏声音很轻,小心翼翼道:“你别管我,待我松开,你就出去。”“王爷,不必了。”白雪鹤尽全力甩开他,面孔上哭笑不得,“我又没事。”“怎么没事……”傅季珏气息奄奄,却还是带着几分严厉的斥责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方才那是息痛膏,能叫人上瘾,可我已用别的烟膏将它压住了。”白雪鹤干咳几声,半跪下为傅季珏解开脚上绳索,笑容有些发苦:“王爷您吸得不多,应该没什么大碍,还好我来的及时。”“什么叫没什么大碍!”傅季珏气的颤抖,伸手打开那双放在自己足踝的双手,“这东西是什么本王再清楚不过,只要你沾上一点,就……”傅季珏猛地捉住他双手,因激动而颤抖的声线随着顿住,接着伸另一只手探上眼前人腰际,一把拔下那只镂刻金子镶嵌宝石的富贵烟杆。傅季珏怔住,刹那间对一切心知肚明,又不可置信。“所以不用担心我,王爷。”白雪鹤微笑,继续解开剩余绳索,接着缓缓起身,为傅季珏倒了杯苦茶,“我已经沾过这东西,又怎么可能会再上瘾。”“所以你说什么都不肯走?”傅季珏声音缓缓,咬牙切齿,恨到后及至反而变作苦笑,那精致如工艺品的烟杆过于纤细,竟瞅着像一段骇然的白骨。“因为你根本离不开这京城。”他的话音颤抖,“雪鹤,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不是我劝你读书认字,劝你参加春闱,哪会有如今这样的事……”“王爷,其实并非是你想的那样。”白雪鹤打断他,伸手掀起自己衣袖,雪白皮肤上伤口-交错纵横,这些伤口都不深,但足以让傅季珏惊讶到停下刚才的话题。“息痛膏的确销骨侵髓,但是可以一点点戒掉的。”白雪鹤指着伤口笑,“现在除了有时会晕倒,基本没什么大碍,我也不会在想原来那样时时想着它,如同具行尸走肉。”傅季珏第二次不可置信,呆呆顿住。“当时王爷入狱,我又是王爷的下属、至交,皇上当然会让我招供。”白雪鹤豁然一笑,“他用了很多方法,打我,不给我饭吃,可我天生就是贱骨头,怎么可能怕这些。”白雪鹤从小就被花匠打骂,被柳家少爷打骂,是燕王一直偷偷鼓励他,告诉他有一天能成为人上人。人活这一世,哪怕注定是真小人伪君子,也总要有那么一次磊磊落落,像个男人。哪怕只有一次。所以天牢里日日夜夜的打骂折磨,他都决定咬牙挺过去,甚至下了必死的决心。“所以他就逼着你用息痛膏,逼着你上瘾?”傅季珏追问,一直对外孱弱无光的眼眸透出些光芒,似乎带着恨。“对。”白雪鹤低头,声音渐渐开始颤抖,脸上露出八百年都没有过的不安与羞愧,“那时候,我是真的很想死。我被息痛膏熏了整整七天,看不见一丝光亮,最后皇上把刀扔给我,看着我笑,让我捅自己一刀就一了百了,我也这么动手了。可是当刀子插/进胸腔我就开始害怕,所以求皇上放我条生路……”傅季珏靠近他身体,接着搂住他肩膀,示意他别再说下去,接着一下又一下抚过他后背。“所以王爷。”白雪鹤沉默许久,开口,“我的确欠你良多,可我也在努力的还,至少此刻皇上对你不再软禁,你也的确没有为息痛膏所制。”“本王知道。”傅季珏也跟着沉默,眼神中恨意更深,片刻后沉声问:“所以你挑拨皇上与许家,想要放我出来。”“不是挑拨。”白雪鹤解释:“阮先生的好友曾是兴山县令,他死前留下讯息,引我去查煤矿。”“所以矿难一事,真是许家所为?”“我不知道。”白雪鹤诚恳摇头,“阮金死前,用血在墙上画了两点,是我将它连起来,也是我借锦衣卫威慑找来小贩串供,一口咬死那是‘许’字的一半。”“那第二次矿难,你被埋在矿里。”“这件事倒不是我做的。”白雪鹤眼中没有半分疑惑,反而隐隐有些兴奋,“也许真有奸党兴风作浪,但有了奸党,反而会让皇上对许家生疑,对裕王生疑。”此刻傅季珏深吸口气,突然转变话题:“方才锦衣卫来,就是皇上起了疑心,他们会不会回去报告?”“不会的。”白雪鹤摇摇头,“他们也害怕息痛膏,早就想走了,而且他们都知道我吸食此物,所以才放心离开,如果回报,他们也是擅离职守。”他说完这句话,才发现傅季珏的声音变得坚定而低沉,一扫先前的困顿疲惫。他抬起头,俏丽面孔上浮上几分惊喜,“王爷……”“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因本王而除了许家,与突厥的战事该如何收场?”傅季珏声音突然提高,一把揪住他衣领,接着声音渐渐沉下去,“雪鹤,本王思忖很久,觉得我们虽然无辜受屈,可心中终是不能没有家国。”“王爷,我心中不仅有家国,更有天下。”白雪鹤笑意更盛,唇角飞扬,如春花烂漫,“区区突厥,若是王爷亲自带兵呢?”“怎么可能?”傅季珏苦笑,接着摇摇头,“皇上绝不可能放我兵权。”“那好。”白雪鹤却伸出小指,如孩子般露出舒心笑意,“我与王爷做个约定如何?如果有一日,皇上准了王爷带兵,王爷就必须不再日日消沉,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傅季珏怔怔,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手指间留着无数细碎伤口,那是多年习武征战,被武器划伤所致。白雪鹤的话音带着诱惑。兵马,征战,以及,不被人盯着的真正自由。“好。”傅季珏最终还是点头,伸手勾上白雪鹤小指,随即牢牢捉住他手,盯着那双弯弯眼眸威慑,“反正你不再需要息痛膏了,如若不成,你一定要听我的话,远远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白雪鹤抬头微笑,露出一排整洁白牙,更衬出那张脸俏丽无双,晃得人移不开眼。 第71章 白雪鹤还未想完,太监已出声宣布退朝,他便虽众人一同跪地行礼,接着半退着离开。虽然的确无事,身上伤口也都是自己划的,但白雪鹤还是装作在矿难遇险,一瘸一拐着缓缓离开。“白大人。”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白雪鹤回头,看到荀落高大笔挺,笑着向他打了声招呼。“荀将军。”白雪鹤自然摆出温和的笑面孔,缓步退开至荀落侧后方,“荀将军高升,下官还没有来得及去祝贺。”“那不如今日?”荀落与兰梓清不同,脑筋还是活络一些,“正好我也想去府上看看小黑。”“小黑他……”白雪鹤歪着脑袋,开始努力想如何解释,小黑变成了大黑。第53章 元宵节 03荀落微笑着看他,眼角眉梢虽带着几分疲惫,笑容里却无比真诚,今日早朝比往日早些,所以日光也比往日灿烂。傅季瑛应当同荀落谈过许宴的事,而荀落也应当不太认同,虽然小黑已经看不到了,但毕竟是个接近荀将军的机会,白雪鹤知道他始终有些嫌弃自己,犹豫着怎么开口。忽然间,他觉着荀落这笑容有些像今日这明晃晃的日头,所以飞快点了点头。荀落已不比往日落魄,门前也有车驾与副将在等,他挥手示意李恕同其他人先回府,自己牵马同白雪鹤一起出了皇城大门。眼见离皇城越来越远,白雪鹤回头,看到荀落的马上驼了不少异域特产,想来是要送给小黑的,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看他:“荀将军,小黑最近找到了亲戚,所以先回去了。”他的声音很小,似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原来他回去了呀。”荀落低头看看前面,目光一沉,白雪鹤呆了一下,慌忙笑道:“他身体很好,也很壮实,荀将军之前送来的东西,我都有交给他的。”“没事。”出乎意料的是,有些失落的荀落仍面带微笑,“那就当我看白大人吧,我送大人回去。”白雪鹤怔了怔,进而吐了口气,伸手覆过荀落雪白的高头大马。这几句客套完后,荀落又恢复了木头状态,皇城已完全消失不见,他开始接下马鞍上东西,眼见着下一句就是“这些东西给你,我先回去了”。“荀将军,应该没什么事吧。”白雪鹤这时扭头,微笑着按住他手腕,“我看将军不太爽快,不如咱们去酒楼坐坐,权当散散心。”荀落犹豫一阵,本想拒绝,但低头瞬间正扫过他腰间腰杆,还是点了点头。两人继续沉默向前,酒旗在面前迎风招展,白雪鹤率先几步跑进酒楼,吩咐小二为荀落牵马,自己前去开了包间,又随手点了几样菜。荀落很少来酒馆吃饭,此刻只能沉闷着看向桌角,等着菜一道道布好在二人面前,白雪鹤斟酒,他也不挡,只一杯杯沉默的喝着。这酒家送来的是地道的杏花村,入口回甘又后劲十足,尽管如此,荀落依旧面不改色,只眼圈隐隐有些发红。大家都说酒后多言,可荀落却只是沉默,莫说喝醉,就是连半分微醺的意思都没有,白雪鹤开始觉得气氛太过沉闷,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目的鲜明,让人尴尬,可一向废话很多的他却头一回敛了声音。“我寄来的东西,白大人都收到了吧。”片刻后,却是荀落先开了腔,他望着白雪鹤腰间烟杆,进而道:“我送来的烟膏是塞外特产,李副将说很是辛辣,如果你一时借不了那东西,倒是可以拿这个压压。”“恩。”白雪鹤点头,诚恳的指指心口,“谢谢将军。”“你是不是想探我许将军的事。”荀落苦笑,眼眸里泛出一点嫣红,“皇上先前也与我谈过,白大人不妨直言。”白雪鹤不点头也不摇头,继续为他斟了杯酒推过去,“但那时我不在场,也没有为皇上出主意,所以不知道皇上究竟说了什么。”“皇上只是说许宴必反,至于缘由,倒半句都未与我多言。”荀落笑笑,眼神中有些苦闷,“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天下军马都归皇上所有,我身为大将,不该忤逆圣上。”傅季瑛的暗示向来十分明显,即使名为商议也如同命令,荀落不是傻子,自然可以明白。“没有。”白雪鹤摇摇头,接着循循善诱,“那将军觉得许宴如何?我听说塞外凶险,许将军为了与你争功,几次贻误战机,许高制造矿难,让兰梓清死在矿里。”“许将军的确有些自大,不想让青年人后来居上,许高也却是犯下大错,草菅人命。”荀落摇头,眉头渐渐皱起,“但许将军这些年一直奋勇杀敌,也并非十恶不赦,如果一次失败就是通敌,我始终觉得,这样对他不妥。”所谓通敌谋反,不过是欲加之罪,傅季瑛真正在意的,还是许宴的功高震主与矿难中铁器的不知所踪,以及那道连他都觉着莫名其妙的遗旨,但荀落显然不知道这些。可荀落却没有同先前那样果断拒绝,他只是十分为难,没有半分指责傅季瑛之意,白雪鹤突然开始疑惑,以他之前的性格,完全可以一走了之。“那……”白雪鹤转转眼珠,突然换了话题:“之前我在西南,听白福说将军被抓回京城,后来又回到塞外,难道这是场误会?”“也不算误会,我这次来京城,便是想趁机接近皇上。”荀落苦笑,为自己斟了杯酒,倒是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我是前锦衣卫都指挥使洛苍霞的儿子,废太子倒台,我爹死的不明不白,我向来京城为他讨个公道。”白雪鹤有些震惊,却还是强撑着保持微笑,只继续为荀落斟酒。“可是皇上也会我爹的剑法,并说我爹曾是他的老师。”荀落沉沉饮酒,神色一时有些昏沉,“睥睨剑法极其难学,尤其是其中步法,如果不是我爹亲自教授,根本不可能学会,可是皇上非但知道,而且炉火纯青,原来我爹根本不是被皇上所杀,甚至还受他恩情……”荀落欲言又止,白雪鹤已明白他话中之意,虽然他介意傅季瑛意图逼许宴造反,可父子之情如此,他不得不报。“所以白大人不用担心。”荀落低头,言语中带着苦涩,“不过我会想想,不会明言拒绝,皇上应该也不会拿你怎样,你也不需要想着如何搜罗证据,屈打成招……”即使在塞外日久,他也听过诸多谣言,早就知道白雪鹤是何等样人。“屈打成招?如果我有铁证呢?”白雪鹤忽然抬头,眸中盈满笑意,“包括先前矿难,包括兰梓清的死。”荀落抬头,一时不知该回答。第54章 元宵节 04“荀将军不必为难,我有铁证。”白雪鹤为他斟酒,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难得的敛去笑容,接着敛袖举杯一口饮尽,“其实荀将军不必总是带着偏见看我,在下虽然不仁厚,可也知道边疆这几年安安稳稳,许将军有不少功劳。”不知是否酒意上头,荀落英俊有致的面庞有些泛红,他有些窘迫,急忙放下酒杯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白雪鹤伸出根玉白手指,堪堪抵住他唇,提起酒壶又倒了一杯,这一杯他却没推过去,而是转头,接着仰脖饮尽。一杯接着一杯,直到荀落抬手夺过酒杯,替他喝完。“我知道朝中有诸多流言,有八成都关乎我和皇上。”白雪鹤笑笑,大概因为从不饮酒,他已开始明显不胜酒力,语气晕晕乎乎,“可是你们总该相信兰梓清,当时在煤矿里被人埋伏,是兰大人拼了性命救我出去,而且对自己私事没有交代只言片语,只吩咐我做个好官。”“荀将军看不起我,倒是很正常,反正大家历来如此,我也没甚指望。”白雪鹤语气有些激动,失态后勉强笑道:“但不找出是谁如此胆大,埋伏朝廷命官,我怎么对得起他舍命救我。” 第73章 “他这次特别嘴硬。”卫岚搓搓手,“不愧将门之后啊,许高虽然没当官,但是撬不开口,并且这人浑身肥肉,您也说,他没受过苦,我怕用了重刑,还没捱到开口就得死,那时可不好收场。”“这简单的很。”白雪鹤笑着踮脚,勉强附上卫岚耳朵,“准备几样东西来……”诏狱深处,许高坐在气窗下闭目养神,这些天他该吃吃该喝喝,倒是比往日胖了一些。白雪鹤特意除去外衣,只穿绯红官袍停在案前坐下,许高被人拉着起身,倒不慌不忙的站在他面前。“听说白大人遇险,死里逃生?可我被关在这里一个月了,白大人。”见来人是他,许高哂笑着仰头,极为倨傲,“试问我再怎么手眼通天,又如何传消息给外面?小的一介布衣,当然死不足惜,只是劝你别浪费皇上的时间,因为我连累许将军,误了边关战事。”“你在牢里,可贵兄长却在外面。”白雪鹤接着他话,“那天在贵府,可也是你要本官亲自上兴山。”许高没了道理,只咬牙切齿,怒视天花板。白雪鹤只微笑抬手,几个锦衣卫上前,将许高的手牢牢捆在一处,那捆人的法子与先前相同,依旧是让人无法站立又坐不下来,只能半蹲着。此时有人抬了茶盘上来,为白雪鹤点了杯茶,碧螺春气味清幽,与诏狱中经久不散的血味融在一起。许高没受过苦,只半个时辰不到,浑身已开始瘫软无力,狠狠喘着粗气,白雪鹤从桌上拿起切割茶饼的小刀,在面前松松晃了一下。许高狠狠咬牙,骂道:“狗官,你这么对我!我哥可还没倒!”“是呀。”白雪鹤微笑,这答案正中他怀,“许大官人,你已经入狱一月,许大将军从未提及,甚至都不向皇上示弱,你还巴望着他来救你?难道之前有人偷偷来给你通风报信?”“你!”话说出口,许高方才发现自己一时嘴快,说漏了些什么,他瞬间绷直身体,继续沉默不言。“是谁给你通风报信?”白雪鹤提起小刀靠近,刀刃于黑夜中泛出寒光,“之前又是谁要你改口,一定要本官去亲自去兴山。”“没有!”刀刃一点点接近,许高咬牙切齿,腿却已抖如筛糠,强撑着道:“你不可以用刑逼我!我……!”“一身肥肉,又不是肌肉,还可以沿着纹路切,你这样,平白浪费本官的刀。”白雪鹤哂笑,将刀放回桌上,许高适才松了口气,但已然满身是汗,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般,许久才松了口气。这时,有人轻轻靠近,白雪鹤回头,看到卫岚带一副皮手套,拎着只笼子走近来,向他点头示意。笼子上蒙着黑纱,里面却很不安稳,时时发出些尖刻刺耳的声音。卫岚将笼子放下,极为同情的抬眸,扫了眼放松神经的许高。“我不会动刀子,肥油飞溅,不是本官风格。可许员外要是被老鼠咬了,却也不是什么怪事。”白雪鹤退了几步,卫岚猛的掷下笼子,黑纱里的东西翻腾,不断发出尖锐的格格声,令人头皮发麻。许高瞬间瞳孔放大,几乎目眦尽裂。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先让许高精神放松,再瞬间紧绷,才能使他之前所做的思想工作全部失效,从而一举击破。白雪鹤笑着挥手,雪白面孔于夜色中愈发妖艳,身后有锦衣卫过来,手里提着罐蜂蜜,猛然划开许高衣裤,将蜂蜜自他两腿间刷了下去——“我说!”“我说……”许高突然泄气,如一滩烂泥般瘫了下去,又猛然挺身大叫,“有个女人来看过我!是我哥的妾室!”“好。”白雪鹤语调急促,急急逼问,“那么她叫什么名字?”“佩儿。”许高已不暇思索,开始毫无逻辑的和盘托出,他语无伦次,几乎是想起什么说什么,“她住在京城,可以前我哥从不看她,最近不知怎么着了迷,可能也是信任她,才叫她来看我,我……”白雪鹤有了想要的答案,便也懒得再听,顺手提起地上笼子,接着拍拍卫岚肩膀,示意他带许高回去。几名锦衣卫上来,向拖麻袋一样将许高拖走。许高一走,白雪鹤急忙掀起黑纱,那笼子里却不是形容可怖的老鼠,反倒是只不大的小猫,只是嘴里塞着东西,所以声音奇怪了些。黑布掀起笼子打开,小猫也不再四处乱抓,白雪鹤帮它取出嘴里的布,小猫抖了两下毛发,缩进了白雪鹤怀里。“让你瞬间找些老鼠也不可能。”白雪鹤摸摸小猫毛发,笑容狡黠,“许将军要知道他弟弟被只小猫吓破了胆,不知会怎么想。”“大人真是厉害!”卫岚激动着拍了下手,“不动刀不见血!不费一兵一卒,生生给丫吓到开口!”“那是。”白雪鹤得意了片刻,在锦衣卫送来的茶水中净了净手,结果块雪白毛巾边擦边道:“签字画押,指纹印子指节印子都要有,再好好给他吃饭喝水,别把人逼疯。”“嗯嗯。”卫岚狗腿着点头,等着白雪鹤进一步吩咐。“卫大人。”白雪鹤回头看卫岚,咧嘴笑笑,将毛巾搭在他肩头,“你有没有觉出,他的话哪里不对。”卫岚怔了怔,苦思冥想了一阵,还是只能摇头。“大人……”第55章 元宵节 05卫岚挠挠后脑,少有的露出茫然眼神,似乎真心不知道如何回答,片刻后他又苦着脸笑,讨好的笑着伸手,准备将那只猫抱过来。白雪鹤也不理他,只伸手护住猫,不知怎么抓痛了小猫,奶猫咪软软叫了一声,小爪子却毫不留情的拼命挣扎,迅速在白雪鹤手上留下两道抓痕。白雪鹤吃痛,一时用不上劲,小猫趁机从他怀里挣脱,顺着衣服爬了下去,飞快消失在角落里,临走时还得意的喵了两声。卫岚迅速攥住他手,迅速将袖管拉上去检查伤口,眼看他要摸索到小臂,白雪鹤飞快甩开他手,笑着摇摇头。“白大人,可痛的厉害?”卫岚放开了他,毕恭毕敬的退了半步,只当自己一时失态,全然没注意到白雪鹤手臂上的伤口。卫岚赶忙打了下自己的手,夸张着激动道:“您看我这,一时慌张,大人没事吧。”白雪鹤适才松了口气,挑眉后复又叹气,“你连人犯的心思都猜不到,以后我不在了你来问案,又怎么能猜准皇上的心思?”“大人怎么会不在,我这儿还都仰仗大人!”卫岚谄媚笑笑,忽然觉得白雪鹤这话与往日不同,表情跟着暂停了片刻。 第75章 傅季瑛终于没了耐心,皱眉抬手,眼看着巴掌就要敲下去。白雪鹤这才忍着笑拱手,“还不是仰仗皇上。”……第二日深夜时分,京城突然小雪簌簌,打更人在红棕色外墙哈了口气,提着灯笼哆嗦向前。许宴常年习武,身体精壮,因此只穿着薄衫坐在暖阁。遇滟坐在他身侧沏茶,极为细心的将茶汤过了几遍,才澄了碗琥珀色的茶出来,里面完全没有一丝杂质。许宴一口饮尽,忽听得外面有人扣门,于是抬手示意遇滟回避。遇滟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记,才流连着转过屏风,于内室中抱起绣花架子,架子上一针一线,秀出两只戏水鸳鸯。遇滟不知道发生何事,只知道白雪鹤死了,看到自己动手的小黑也死了,此刻许宴也再不外出,一心一意与自己相守。遇滟很知足,氲满水色的眼波痴痴望向远处——只要能和相公在一起,就算只能一辈子顶着别人的皮相,她也觉得够了。门外有侍卫走进,在许宴面前跪下,许宴抬手,满不在意的一颗颗吃着蜜饯,含糊不清道:“又有什么事?”“宫里的消息。”侍卫起身,低声细语,“太后送出信,要您去救二老爷……说现在白雪鹤已经查出来不少东西,包括阮金的死,不如给皇上服个软,说不好……”“阮金真是他弄出来的?还跟我装蒜,自己作孽,我有什么办法?”许宴似乎不知道真不知道阮金与假矿难的存在,气的猛拍了下桌,“他们向来只会赖着我,先前不与我商议,擅自赌咒发誓让白雪鹤去兴山,我还当他有铁证,结果搞出来什么矿难也就罢了,还偏偏让那人活下来,我去服软?皇上哪里会信!”侍卫有些为难,“可那毕竟是太后……”“太后还有裕王,我有什么?”许宴抖抖衣领,“不过皇上莫名弄出个宁王来,只怕心里也不信裕王了,这裕王是个什么底细?”“属下也不清楚。”侍卫回复,“不过是同白大人一起回来的,名叫苍华,这点千真万确,将军,您看是不是……”侍卫话音未落,内室里忽的传来响动,仿佛是东西乒乓落地。“怎么了佩儿?”许宴起身,急忙忙向内室奔去,看到遇滟抱着绣花架发呆,指尖沁出豆大血滴。“我早叫你别绣了,你……”许宴夺过绣花架子,眼神突然有些发直。许宴不懂刺绣,更看不出针脚有何区别,却依稀觉得眼前场景很是相似,昔年他还不是军中名将,那沙漠中偶然遇见的狐妖便是如此坐在身侧为他缝补,让绣花针不小心扎了手指。“你给我绣个鸳鸯,成双成对……”“鸳鸯不就是鸭子?”傻狐妖遇滟回头,两只手环住她的相公,“可以烤来吃。”大漠狂沙喑鸣,那夜春风一度,让许宴尝到了人间之外的奇妙滋味,食髓知味,难以忘怀,也知道了世上原来真的还有妖怪存在。于是许宴顾不得许多,与在塞外开裁缝店的狐妖像夫妻般住在一处,直到他在宫里做妃子的姐姐派人过来,说为他安排了亲事,对方是平南郡主,娶她为妻,日后非富即贵。“你缝好嫁衣,我要给将军送去,待将军成亲礼成,我就带你回中原。”年轻的许宴说着,自小盒中取出一枚金扣逗她开心,“这是将军夫人的衣扣,你看漂亮吧。”许宴恍惚时,遇滟已握着绣架回神,恰好望到相公那一瞬间的失色,心中登时如同刀绞。她刚刚于慌乱中扎到自己,正是因为听到了许宴与下属对话,方知道原来白雪鹤还活着,还有苍华,那个早就失去踪迹的龙神。难道苍华就是之前的小黑?难怪这小胖蛇看着傻乎乎,身上却有极为深重的修为,若他真是因与妖神相斗而失去神智的龙神,一切就有了解释。遇滟咬牙深思,即使他是龙神,大概也法力失了八分,自己若是拼上性命,应该也能与他同归于尽!“你先下去,万事有我,不要吓到夫人。”许宴将声音放轻,立刻挥手把下属赶走,接着将遇滟揽入怀里,“佩儿别怕,相公不会有事。”“对,会没事的。”遇滟点点头,接着随许宴一同躺下,二人贴的很近,仿佛回到过去一般。黑夜中遇滟起身,轻轻在许宴耳际吹了口气,许宴立刻沉睡,短暂的失去知觉。“相公,我去帮你。”遇滟起身,瞬间化作白狐,沿雕花房梁穿梭前行。道路两侧灯影重重,路的尽头便是给她一切提示的神秘男人。他一定有法子。第56章 元宵节 06三更天。打更人绕回墙角,挨着一处角落缓缓坐下,扔下东西袖手垂头,勉强避着风寒。懿善坊的深夜依然彻亮,盏盏街灯火红通明,挨着各家围墙次第向前,延展交汇,一直到不知何处的前方。貌美纤瘦的白狐避开打更人,自难得的黑暗中穿梭,她动作极轻,如同鬼魅,没有任何动静。行至一处街角,灯笼也变得昏暗,遇滟轻松跳上房檐抖抖身子,雪白绒毛褪尽。接着她从地上半蹲起身,发丝散乱间露出焦急的青灰眸子,依稀是旧日勾魂摄魄的美人。遇滟顾不得整理衣衫,她望着眼前昏暗小屋里摇摇欲坠的灯光,急切上前敲门。“兰先生……”遇滟只说了个称呼,已呆呆停驻门前。门被推开,自己熟识却又神秘的高大男人依旧坐在桌前,在他腿上还坐着另一个男人。那人衣衫半褪,双目狭长,正在与那位兰先生唇齿相缠,赤黑长发在夜色中泛起红光,如火燎原,艳丽无匹。遇滟慌乱着掩住眼睛,片刻后又微微松开手指,指间里,那男人已施施然起身穿好衣服,肤色雪白,眸光胜火。遇滟有些呆滞,那人竟同自己一样是狐妖,且是一只修行有道的火狐,其修行日久,修为至深,与她根本是天上地下,甚至连年岁都让她无法辨识。 第77章 小维欲跪,燕王伸手将她扶起来,低声转头吩咐,“离月,去厨房取先前做好的来。”“是。”小维答应的欢天喜地,离月低眸,眼神中却泛出一丝犹豫。……白雪鹤去上朝,白福驾车在宫外等,这府邸只剩下苍华一人。他心里还记得小维,看到她过来,很惊喜的起身推门,小维见白雪鹤不在,看到苍华又实在陌生,于是放了一篮糕饼,准备出门。“离月侍卫……”小维叫了一声。苍华送她出去,离月正等在门外,他虽身着白衣,乌发如墨与常人无异,但苍华还是牢牢盯着他。容貌可以改变,气息却无法隐藏,苍华瞬间认出,这个离月侍卫就是当时妖神手下、那个拘他魂魄的狐妖黎夜,也正是大山谷里讲故事的“阿离”。苍华咬牙,瞬间移到门外,伸手握住离月手臂,离月就势向后躲过,苍华再次发力,指尖开始有水珠涌现。“这可是人间。”离月提醒,接着叹了口气,“你要在人间动法术,就不怕天帝知道,拘你回去?”苍华适才停手,眼神却依然凶狠,离月望着不明所以的小维,笑笑道:“我跟这位公子认识,所以开个玩笑,姑娘若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小维知道二人有事要她回避,于是也便点头出门。小维一走,离月跟着叹了口气,他面前明明是虎视眈眈的高大苍华,却眼神温柔,似乎还在望着小小的黑蛋。片刻后他微笑,“你还是记起来了,我是阿离。”“是呀,阿离。”苍华低眸,手指关节发红,“你在这里做什么?”在山谷里,阿离的确对他最好,可狐妖是妖神亲信,那悠然的山谷同时也是结界,是为了让他困在里面,做永远无知无识的黑蛋。“你的身体还未恢复,最好不要擅动法术。”离月笑笑,眉目温和,“你的三魂六魄都被重创,至少要恢复上百年。”“狐狸,你将我困了那么久,是不是都忘记我是龙神?”苍华讥笑,露出半颗虎牙,不以为然,“即使没有法力,杀只狐狸也不在话下。”“我的确将你困了很久,可那都是为了你好。”离月索性坐下,眼神依旧和善,语气间带了些无奈,“你七魄碎了一半,若不是我将你留在结界,以方寸山温润灵气调和,你又怎么可能再次为龙,重新站在这里。”苍华怔了怔,进而冷笑,“你是妖神的臣子,我凭什么信你?”“看来,你还是没有全部想起来。”离月低头喃喃,发现苍华穿着件锦缎衣袍,腰间坠着出自皇宫的精雕美玉,才回忆起他如今是宁王,“苍华,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早说过,人间危险,你本不适合这复杂的人间,应当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苍华笑笑,不以为然坐下倒茶,神色讥讽,“我倒没问,你为什么留在这里。离月侍卫?堂堂千年狐妖,还留在这里给人当下人,你为了杀人?还是为了看我笑话?”离月停顿片刻,见他到底没了杀心,于是坐在对面开口,“在人间,有个我喜欢的人。”妖灵不似人性情复杂,对情爱之事也更坦荡,因此离月说的波澜不惊,苍华也没觉着这句话有多酸,有多不可置信。“你……”苍华反省片刻,忽的推到桌上茶水,“你!喜欢那王爷?!”“嗯。”离月点头,毫不犹豫的承认,只是神色有些恍惚。他抬头,却看到苍华少女般一脸兴奋,感觉一头雾水。苍华当然很高兴,他一直觉着白雪鹤与那王爷走的很近,如今有狐狸精缠着那人,他也就不必操心了。“我也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也不会走。”于是苍华喝了杯茶,语气兴奋,仿佛孩子得到欢喜的东西,“待白雪鹤处理完他的事,我们自然会走,那时候希望你永远不要离开人间,不然你就会知道,我杀你究竟容不容易。”“是白雪鹤……”离月重复了遍这个名字,语气有些痴惘,接着诚挚道:“苍华,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不了解这个人。就算你是高贵的龙,我们也天生是妖……”“我是神。”苍华抬手,对之前的话不以为然,反而纠正他的称谓。“就算你是龙神。”离月改正,望着他叹气,“你还年轻,很多事都不懂,也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人性复杂,我们无法匹及,既然你已经没事了,不如早点回四海帝君身边。”听到父亲四个字的鼎鼎大名,苍华失了耐心,“那你为什么不走?”“我……”离月垂首,神色一时惘然。“我怎么不了解他?”苍华没注意离月的神情,自觉知道许多白雪鹤的秘密,对离月的话更不以为然,“何况,我们已经……”他突然敛声,因为恰好瞥见离月锁骨,大概因为方才打斗,他的衣服被扯开一些,露出点点红痕。“这是什么?”苍华好奇抬头,“你生了什么怪病?我听书上说,有种瘟疫……”“哪有,这不是。”离月低头,瞬间明白了苍华在问什么,他哭笑不得,迅速拉起衣服。苍华依然看着他,年轻面孔上写着不明所以,似乎还准备问个究竟。“我得回去了。”离月最后望着他笑笑,苍华总觉得,这个眼神有些熟悉,仿佛在结界中跑来看他的阿离。“你要小心。”离月最后道。“什么呀。”苍华歪歪头,却也没追出去,这人甘心做什么侍卫,想来也不会离开,如果他离开人间,自己也就不必在意什么天帝天规。当然,若不是为了在人间等白雪鹤,他本来也不在乎这些东西。离月离开白府,仍然忍不住回望,看到苍华百无聊赖的玩着杯子,眸子澄澈如水。桌上摆着糕饼。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顿觉自己和遇滟一样。什么情爱,无非愿赌服输而已。离月走后一个时辰,白雪鹤才从朝堂归来。 第79章 “那怎么办……”苍华看着他难受,却也毫无办法,最后灵机一动道:“要不要我去拿息痛膏给你,你以前说,让我帮你看着,一点点就……”“一点点也不行!”白雪鹤断然拒绝,头一次敛去笑意,见苍华似乎被吓了一跳,又笑道:“小黑,你要是看着不舒服就出去吧,皇上为你安排府邸,你还没去住过。”“我不要。”苍华摇摇头,将白雪鹤拢在怀里,却又不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这样吧。”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白雪鹤转转眼珠,虚弱无力的笑道:“你不是能变出来小鱼吗?你再给我变一次吧。”“好呀。”苍华很高兴,觉得自己终于有用,立刻向空中挥手,茶杯中水流再次化作水幕,这一次,他将场景转向深海,视线随着幽暗无光的深海沉下,反而有光怪陆离的七色水光交接,逐渐有鳞片如海波般出现,一浪浪泛出水色微光,似乎是条巨大龙身。白雪鹤望着深海,眼睛发直,如同孩子般露出笑意,苍华看到他开心,将他在怀中搂的更紧。在从未见过的景象中,白雪鹤渐渐身上痛楚渐渐缓解,他一夜未眠,两腿间又痛的要死,因此疲累不堪,渐渐阖上眼睛,缓缓发出均匀呼吸。见他沉睡,一直脸红的苍华才挺直了腰,低头亲他的额头。接着苍华敛袖,预备将面前景象收回,水幕中水色却渐渐退却,浮现出一道暗金色,鳞片逐渐鲜明清晰,苍华放下衣袖,他依然搂着白雪鹤,只是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手堪堪停在半空。世上不可能只有一条龙,隔着千山万里,苍华也不可能识别出什么气息,但他明白,那低沉而奢丽的暗金色的龙纹只属于四海帝君,他的父亲。苍华皱眉,虽然他与父亲关系并不好,可是也知道,四海帝君排场很大,出门至少八抬大轿随行,怎么会独自一人来如此幽深的海底。暗金色巨龙继续潜行,鳞片如碎屑般一点点消失,水幕中,高大削瘦的中年人一甩袍袖,稳稳停在暗潮汹涌的海底。四海帝君仰头,侧脸英挺清丽,片刻后他退了半步,低头恭敬道:“上仙。”苍华这才看到,沉沉深海中适才隐现一人,这人通体身着白袍,遮蔽面孔,手持白玉拂尘,虽非水族,却在深海中如履平地。这幅打扮苍华认得,这是天帝使者,时常在告状时出现。苍华冷笑,想着这人又来找什么事,还这么神秘兮兮,真是有病。“参见帝君。”天帝使者开口,声音缥缈,男女难辨,内容客气却毫无谦恭之音,“帝君可知道,他已经醒了。”“……知道。”四海帝君点头,眉目沉沉,言语间有些犹豫。“那您预备如何?”天帝使者继续问,有些咄咄相逼。“什么垃圾。”苍华虽不满四海帝君管束,可毕竟是天生高贵的龙族,他更不满别人对自己父亲毫不恭敬。“如果没有办法,只能听任陛下处置……”四海帝君迟疑许久,脸上泛起青白,声音中带着些恳求,“可他如今并没有错,只是……”“嗯?”四海帝君并未说完,天帝使者已然拂袖,苍华面前水幕陡然消失,苍华知道被他发现,迅速抬手,将飞溅的水珠挡住,不让它落在白雪鹤身上。“狗仗人势!”苍华抖落身上水珠,看到自己簇新的锦缎白袍染上水渍,他回头将白雪鹤放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起来,只露出一张脸。“老爷。”白福在外敲门,柔声问:“您好些没有?”苍华刚想叫他别吵,白雪鹤已经醒来,看起来已经过了难受的时候,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他扶着床起身,低声吩咐:“好了,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白大人,不如进宫用膳吧。”门外响起尖细声音,“皇上那里,有要事吩咐您过去。”“他……”苍华正要开口,白雪鹤抬手拦住,将长发拂到耳后,“白福,你安排公公休息,我换好衣服就去。”“你不休息吗?”苍华压低声音,“你虽然要我别管,可是这……”“我没事,找点事做,反而轻松些。”白雪鹤笑笑,起身束发,顺手别上那只金色烟管。他明明已经戒掉,即使有瘾,也不可能到丧失神智的地步。除非有人在暗处操作,要他再次受制。但绝不可能是傅季瑛做的,他是皇帝,做什么都是光明正大。第58章 元宵节 08皇城气氛森严,无数宫人来往穿梭,先前为白雪鹤引路的太监退开,卫岚站在前方微微颔首,示意继续为他带路。白雪鹤向四下望,接着笑道:“许久不见皇宫这般阵势,出了什么事?”“太后病中,皇上派了许多大夫。”卫岚低声解释,拉着他向前,接着低声提醒,“皇上心情不好,大人进去以后,说话要小心。”“嗯。”白雪鹤点点头,“多谢卫大人。”卫岚带的路却不通向养心殿,反而一直延伸到御花园中,傅季瑛一人站在园中,别无随侍。不比殿阁高大,御花园小巧雅致,可此时隆冬将至,即使是天家富贵,也左右不了草木凋敝,看着很是凄凉。“皇上。”卫岚跪地,低声回报,“白大人来了。”白雪鹤跟着跪下,温和笑道:“参见皇上。”“许宴负荆请罪,要朕处置许高,爱卿不会在躲吧?”傅季瑛回头,眯眼望向白雪鹤,白雪鹤恰好抬头,脸色惨白,十分削瘦。傅季瑛怔了一怔,突然没有再继续问,而皱眉上前把他的脉,白雪鹤随着他起身,半真半假的咳嗽了两声。“你是真的病了?”傅季瑛皱眉,又探探他额头,望着萧瑟北风又后悔道:“咱们还是回去吧。”养心殿暖阁里生着碳火,卫岚等在门外,而白雪鹤随傅季瑛一同进去,傅季瑛低眉示意他坐,接着取来奏折塞过去。白雪鹤拿着奏折坐下翻,傅季瑛翘起条腿,伸手去拿茶碗。奏折是许宴所写,字字恳切,当中有无数套话,总结下来,就是说一切是许高所为,铁矿所产都是家常铁器,已然尽数售卖,所以找寻不到,他身为兄长治家不严,恳请皇上降职罚俸,许高按例律处以极刑。 第81章 他伸手探向四周,逐渐像刚学会走路一般爬起,一瘸一拐的在黑暗里摸索,脸被风刃划的生疼,他想原来自己死了,在地狱里还能感觉到疼。“你醒了?”身后突然传来男人似笑非笑的话音,许高一怔,猛地向后方退,身子狠撞上后方大树,枯枝叶跟着簌簌落下。“大爷,可别拿我下油锅,我真没杀过人,也没谋反!”许高一步跪地,深埋着不敢抬头,“大人,阎王爷,您……”“阎王?你可还没死呢。”那人呵呵一乐,翘着脚坐在一块大石上,眸光透着哂笑,他上前将许高拉起,“你看看我是人是鬼?”许高猛甩胳膊,却没挣脱开他,只感觉到那人温热手心,适才大着胆子起身抬头,他面前是个极高的青年男子,身着一袭黑衣,只是衣裾下沿着一抹红色。“多谢大侠救我!”确认了自己没死,许高猛地泄了口气,整个人突然如弦断般瘫坐,口中不断喃喃。“我救你出来,自然有需要你做的事。”那人一笑,指指眼前山洞,“跟我进来。”许高愣愣起身,不自觉的跟上那人脚步,山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你被关入天牢,差点被人砍头。”那人语气慢悠悠,自袖中取出火折划亮,在漆黑山洞中淡出一片柔光,“而你的同胞兄弟却留在府里抱女人睡觉,你就不恨他?”许高本是心有怨气,但他纵横商场官场多年,于是刹那间回神过来,如果要好好活着,暂时就不能同许宴作对,因此也不会被人一两句话挑拨,他敛着情绪试探:“大侠,我哥自然可恶,可他毕竟是将军,咱们动手,这不是以卵击石嘛……”“就凭你,还想跟他动手?”那人又是一笑,将火折丢入墙上灯盏,灯油引燃,火光逐渐蔓延,山洞内突然大亮,许久处于黑暗的许高很不适应,连忙捂眼。那人微笑不语,眼眸如星,四下一片寂静。片刻后,许高将手掌放下,适才发现山洞并非空旷一片,里面对着无数铁器。与其说是铁器,不如说是兵器。许高登时张大嘴,片刻后他回神,扭头望向方才男子,方才极其惊恐的面容已经改变,转换成一个会心的奸诈微笑。而深夜时分,许宴也没有入睡,他将遇滟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如丝缎般的长发,神情努力放松,却依然眉头紧皱。他也不想送亲弟弟去死,可是面对着手段狠辣的傅季瑛却无能为力,虽然有人劝他着手造反,扶裕王上位,但裕王太过稚嫩年轻,太后又优柔寡断,最重要的是二人心中还有亲情,因此无一是傅季瑛的对手,所以,这尚且是个不明智的建议。傅季瑛特意在城外为自己准备寿辰,便是着意下杀手的先兆,而且派来打理守卫的居然是卫岚,锦衣卫都是皇帝走狗,不少人觉得是皇上轻敌,要许宴放手一搏。但许宴有自己的考量,他多年征战,自然并不会害怕锦衣卫的计量,他心里忌惮的,是而今毫无动静的荀落。毕竟荀落是将才,且忠心不二。此刻,遇滟翻身环住他腰,夜风微凉,外间有人扣门,声声急促,许宴为遇滟掖好被子,不耐烦着披衣下床。“老爷……”抖如筛糠的下人还未通报完毕,巨大的金属撞击声传来,竟然是一把银亮挎刀,许宴皱眉,瞬间以手为刃,狠狠扣住面前人脖颈。“哥,你要掐死我?”面前人带着风帽,声线颤抖却带着不屑,“这样的东西还有许多,我已吩咐手下人,若三个时辰后见不到我活着出城,皇上立刻就会知道,你在城外埋伏了多少兵器。”“我在城外哪里有兵器?”许宴气急,却未颤抖许久的手,低头叹道:“我要保全整个许家,你必须死,容你越狱,想想定然也是皇上安排,你我一同长大,今日兄长送你,也省的来日千刀万剐之痛。”“你不信我也罢,总之城外柳林县山中有上千兵器。”许高冷笑,声音打颤,“我敢保证皇上不知道,但大哥今日不如我所愿,皇上很快会知道此事,并且先下手治你谋反重罪!对了,大哥也不要想着埋伏,我许高的商号遍布天下,手下有多少人,大哥你是最清楚的!”“好。”许宴很快冷静下来,觉得兵器是许高当时为了贩卖所制,如今恰好拿来威胁他罢了,于是平静道:“这就走,我送你出城,在天津卫出海。”“不。”许高摇头,两双十分相似的眼眸对视,片刻后他道:“离你生辰还有五天,京城十二卫,有七支曾在我许家军麾下,山西朔州关隘,也有受我们重恩的隋杰将军,那儿距离北京,不过两天路程。”许宴抬头,眉头深皱,“你是什么意思?”“我是在帮许家。”许高咬牙,恶狠狠一笑,“叫大哥不要坐以待毙,先下手为上。”兄弟兄弟,血脉相连。要逃一起逃,要死,也一起死。“还有这个。”见许宴仍然犹豫,许高抬手,自袖中取出明黄一物,塞他手里。许宴低头,饶是见惯风浪,也忍不住惊讶着退后两步,许高塞给他的不是其他东西,正是那道神秘的先皇遗旨。难道,那一向兄友弟恭的外甥裕王没有将这东西交给皇帝,却留给了他?此刻,一向隐忍的许宴低头,双手握拳,眯眼,如沙漠猎鹰般望向前方。既然被逼到尽头,他也不想再忍。……许宴的生辰离年关不远,几日后京城街道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梅苑已是万花盛放,这里虽然偏僻,但毕竟皇家别苑,四下建筑造型俨然,华贵异常。同样异常的还有京城,卫岚带了京城十二卫中的十支随时准备,只要传来信号,就会立刻冲进梅苑。许将军过生日,又是皇上亲自赏的地方,自然有百官带着礼物前来相贺,遇滟为这事安排许久,此刻正喜滋滋坐在镜前,与常人不同的青灰色鬓发上簪着宝石步摇,红宝石雕成朵朵梅花,长长流苏垂下,落入绣花衣领。她回头,为早已起床的许宴穿好中衣,顺势倚在他怀里。许宴□□的身上已穿好软甲,有些硌人。许宴推开她,扭头正色递去张纸,“这是我在城外的老宅,没人知道,那儿吃喝都有,你和凌霄过去住下。”“相公,那你呢?”遇滟抬头,不明白。“有件事,等我处理完。”许宴系好衣带,“就回来找你。”“你没骗我?”遇滟仰脸问。“绝对。”这一次,他回答的十分决绝。 第83章 第60章 元宵节 10此时此刻,许宴已经带兵围守京城,卫岚在东门不断送消息回去,却怎么也等不到意料之中的援军。许宴带兵多年,手下都忠心耿耿,更不用说那些自小培养的死士,他们骁勇善战,又拼上全身力气,当然比养在京城中的护卫强上许多。而皇城却一片寂静,傅季瑛站在慈宁宫内良久,片刻后像儿时一样席地而坐,他身后垂着厚重帷帐,帷帐静止不动,只听到其中隐隐传来的呼吸声。许宴带着裕王叛变,如此大事,即使太后病重如斯,也不可能不知道。同时,她还认定了别的事,她清楚自己的小儿子是个多单纯良善的孩子,绝不可能弑兄篡位。傅季瑛靠着床坐下,耐心等着荀落除掉许宴与裕王,失去弟弟和儿子自然苦不堪言,所以善心大发,特意赶来陪着太后。“求求你,瑛儿。”过了许久,太后缓缓开口,“为娘求求你……”“娘?”傅季瑛很难得这样唤了一个称呼,抬手掀起帷帐,满意微笑,望着太后苍白无力的面孔。“许宴。他不是你的亲舅舅。我也不是你的亲娘,所以这十几年养育扶持,都可以不做数,我认!”太后一字一顿,努力着拼尽所有心气恳求,“可珩儿他是你的弟弟啊!他从小到大,一向只听你的话……”“娘。”傅季瑛打断了她的话,露出微笑,“你知道吗?朕常常想,为何明明天下太平,却仍然会有奸党叛乱。”太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再说不出什么话,只剩眼泪顺着皱纹流下,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傅季瑛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选,他的心,就如同湖底坚冰一般寒冷坚硬,这些年许宴一向居功自傲,所以她一直隐忍,努力平衡着两人间的关系。“因为刑罚还不够重。”傅季瑛低头,虚伪着收起微笑,甚至惋惜的叹了口气,在空中比划了个手势,“杀的人,还不够多。”太后仰头,眸色灰白,最后疲累的垂下了手。“皇上!”门外忽的有将士来报,“叛军与卫大人在城东门对峙,一直没等到援军,怕是……”“怕是什么?!”傅季瑛发怒,认出那是禁军中的统领马偕,于是仍压低声音避开太后,马偕随着他走出门外速报:“怕是抵抗不住,叛军将要进城,荀将军那边不知是否没收到消息,一直按兵不动……”“进城?”傅季瑛却在第一时间忽的想到什么不相干的,动手拉过马偕吩咐,“你们去白雪鹤府上,务必确保白大人安全,把他……接来宫里。”“可皇上,荀将军一直不肯带兵,卫大人怕挡不了多久,咱们在漠北的人马已立刻发兵,可也要日夜兼程两日……”马偕领命,却还是提醒他分清主次,“咱们是不是,先安排别人。”“别人?”傅季瑛皱眉,许宴是漠北名将,大小战役打过无数,除了熟悉他的荀落外,还真再难想到一人。“这人也要德高望重……”马偕接着小心翼翼补充,“塞北军马也曾在荀落和许宴麾下,平常将军,属下怕不好降服,适得其反。”难道……他?傅季瑛仰头,眯眼,冷冷望向燕王府方向。燕王少年时就在漠北,是大将柳琰的好友,更无比熟悉各类战役,比半路出家的荀落更加经验丰富,也更了解许宴。“再等!”他终究一甩广袖,带起片阶上雪尘。……依照平时,荀落一定会暂时不问前事,先去平定叛乱,毕竟他是荀落,不愧其名,是天生磊落的侠客。可今日的荀落与往常不同,他喝了酒,还喝的不少,那双如星眼眸夹着血丝,无数情绪翻涌。白雪鹤站在他面前,肤色雪白,嫣红双唇勾起一个优美弧度,笑容虽一贯如此,此刻却看起来格外刺心。就如同他先前的话一般刺心。“皇上的确与废太子一同学过武,所以才知道你们的步法,但他也仅限于此,不信你再问些别的,看他记不记得……”“如果洛苍霞支持皇上,他为什么将你送到远方,死活不让你进京城……”如果白雪鹤所说为真,那就是自己亲自向杀父仇人下跪,奉他为主,俯首称臣。荀落咬牙,眼中翻腾起无边恨意,他颤抖双手,将极目剑狠狠插-入地面,双眼猩红着抬头。此刻一片寂然,有人迅速掀起军帐下跪,“将军,皇上要您速速发兵!”“出去!”荀落难得的厉声打断,待人走后,他咬牙切齿问:“那为何你今日才告诉我?”“因为今日许宴造反,是我一手安排。”白雪鹤依然在笑,边笑边为他比划,神色美艳,得意,不可方物,“如果今日你因为私仇而不发兵,许宴极有可能,直入皇城。”“你要害皇上!”荀落惊奇,眼睛瞪大,他拔起地上宝剑一挥,直逼白雪鹤脖颈,这刹那白雪鹤一动未动,只下意识闭上了眼。他没有躲,不过瞬间,荀落也终是将剑狠狠掷于地面,接着一把揪住他衣领,狠狠怒视着那双依旧略带弧度的眸子,白雪鹤低头,眯眼凝视着地上的剑,那镂空花纹略显粗糙,毫无规律。荀落咬牙,愤愤开口:“你可知京城还有万户百姓,许宴进城两方对峙,百姓怎么办!”白雪鹤笑而不语,仰头望他,并不打算作答。“我不管你收了许宴多少好处!你听着!我要去平叛。”荀将军依旧光明磊落,举手提剑,“就算不能报仇,我也要去!”“我从未收过许宴好处,并且一直是皇上的走狗,但这和我想做的事情不冲突。”白雪鹤抬头,忽的一声叹息,解下腰间烟管放在桌上,“将军,我与你的仇人是一样的,你只是死了爹,至少自己还能完好无损着过日子,可我被这息痛膏困了多年,被逼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手上究竟沾了多少人的血。”荀落愣住,停下动作,怔怔望着精雕细琢的烟管与白雪鹤苍白瘦弱远胜常人的面孔。原来他也有苦衷,并非为了权利金钱无所不为……可白雪鹤没有再解释,侧头望着桌上摇曳灯烛,这个时辰,应该有人前去皇宫,暗示傅季瑛重新启用燕王。“就算,息痛膏是皇上逼你的!”荀落苦笑片刻,一声长叹,最后松开了白雪鹤衣领,叹了一句,“对不起,之前种种是我误会,只是京城百姓毕竟无辜。”话毕,他已提起宝剑冲出帐外。白雪鹤望着荀落背影,其实毋须那句“对不起“,他早已知道荀落是何种性格。荀落不傻,即使傅季瑛会睥睨剑法,他心里也该有疑,只是那时军情紧急,他要急着去塞北诛灭异族建功立业,他是洛苍霞之子,命定的大将军,天生豪杰磊磊落落,怎会为了私仇放弃保家卫国。可白雪鹤不同,他自认小人,锱铢必较,向来将仇恨哽在喉头,绝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性格。 第85章 “你到底怎么了?”苍华皱眉,一下下抚他脊背,见白雪鹤迟迟不语,又带着些怒气道:“你说不叫我管你,我什么都不做,可如今你生病难受,难道也不要我管么?”“我没有生病。”白雪鹤运了口气,笑着缓缓解释,“我觉得应当是息痛膏的后劲,毕竟这不是那么好戒的……”“可之前怎么没事?”苍华急着问:“我怎么记得,你很久就不用那烟了,虽然我看不出来,味道还是能分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他这样子问,白雪鹤也无法回答,片刻后努力回忆一下,“我这几日都和别人在一起,没吃喝过什么别的东西,更别说烟膏了。”“是不是因为,那天在燕王府的事?”苍华心疼,急切着猜测:“那天你去燕王府赶那些人走,也吸到了烟气。”“不会的。”白雪鹤依旧眉眼带笑,还是那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神情,没有半分难过的回答,“息痛膏哪有那么容易上瘾。”“那是怎么回事?”苍华抱着他,见他又冒汗又在发抖,不知道是该除去衣服还是还裹紧,倒是白雪鹤自己除下厚重外衣,只穿中衣躺下。他喘着粗气除去外衣时,才发现衣襟里装着东西,那是一封简单的信笺,上面有傅季瑛苍劲跋扈的小楷,书写着一副药方。白雪鹤没想过他会亲笔写,莫名哂笑一声,将药方随手掷在枕旁,太医?他当息痛膏是什么东西,想要戒掉就只有忍,什么药材名医,都是无用。“那是什么?”苍华欺身上前,伸手去探,索性趴在白雪鹤身旁。“皇上给我的药方,说是戒烟用。”白雪鹤回答,“没什么用,不必看了。”“也许有用呢。”苍华不服,手拿着药方哗啦啦抖着,“不然,人家大夫怎么能写的出来。”“也许他查了息痛膏的制法。”白雪鹤笑着回答,忽然起身,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伸出脚尖踢踢苍华,“那天小维拿来的糕饼,还在不在?”“想吃我去给你做,她能拿来的都放多久了。”苍华鼓鼓脸,却还是乖巧的跑到柜子前,“我记得没有扔掉……”果然,他还是找出了那筐点心,本来那东西放了许久,是该扔掉的,可白雪鹤屋里零食点心很多,一时混杂一起,也就忘了收拾。虽是冬天,可屋子里总是烧着炭盆,说来也怪,那筐饼在柜里放了许久,倒没什么腐败的样子。“这饼里有东西。”白雪鹤闻闻气味,真相大白后反倒突然发笑,叹了口气,“我吃了不少,就等于吃下烟膏,自然会发作。”“我去找小维!”苍华很生气着起身,他还记得,小维是个善良的姑娘。“不必了。”白雪鹤摇摇头,拉住他手。“找她也不行?”这次,苍华真的实在生气,“找她又不是杀人,和那王爷有什么干系。”“找她与王爷没干系,倒的确是杀人。”白雪鹤笑的有些无奈,“我们佯装不知,小维还能活下去,如果去找,她就只有死。”苍华怔住,突然明白,接着倒吸口凉气。“那这些事,是谁做的?”苍华发问,见白雪鹤笑而不语。片刻后他恍然,道:“难不成,你知道是谁……?”“我不知道。”白雪鹤即刻摇摇头,还是万年不变微笑,“谁做的又有什么打紧,现在我有十天可以休息,你说想带我去很远的地方,不如我们走吧。”“你还是多休息吧。”苍华探探他额头,为他掖好厚被,“我想去的地方很多,十天怎么能够。”“我们可以走很久。”白雪鹤转转眼珠,笑的带了些狡黠,“也许,可以不再回来。”苍华突然张大嘴,满脸惊喜,刚想开口问,就听到外面急促敲门,他迅速转身,将白雪鹤护在身后。敲门声没响多久,门已经被没耐心推开,却是个胖乎乎的小孩背着只大包裹,站在门口探着头望。小孩抬头,脸蛋肉嘟嘟,看上去不过五六岁,他眼睛圆圆,扎着两个小揪揪,十分可爱,只是眸色青灰,看着与常人不同。“狐狸?”苍华皱眉分辨,突然道:“白团团?!”“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呀?”小狐狸没认出这是黑蛋蛇,歪着头问,过会儿“噔噔噔”跑到白雪鹤身边,拉拉他被角,“白大人,你生病了呀?”“这是我娘给你哒!”说着,小狐狸费劲解下大包裹打开,踮脚将一个东西递过去,“娘说,一定要给你。”白雪鹤好奇接过,突然一怔,问:“你娘去哪里了?”“她说有事要做。”小狐狸想想,话音奶声奶气,“让我回林子里等她,不过,我想在这里等。”“嗯。”白雪鹤点头,抚摸着手中卷轴,那并非他物,而是一直不知所踪的遗旨。“别等她了。”充满疑点的遗旨握在手上,白雪鹤却平静笑笑,接着低头摸小狐狸脑袋,“你要小心。”……京城郊外,乱葬岗,全然没有一点人气。白雪鹤猜的不错,遇滟将遗旨交给他,的确是没有再回去的打算。此刻她穿着身黑衣,扶着许宴一步步趔趄向前,一匹黑马跟在二人身后,马身上也黏着一块块的血。许宴按着自己手臂,上面还留着半支断箭,伤口不断涌出淋漓鲜血。“我不是,叫你不要出来?”许宴话音一喘一喘,棱角分明的脸颊上刻出血印,他四下望望,发现似乎没有追兵,于是拉着遇滟坐下,低声道:“歇一歇。”“好。”遇滟坐下,准备让许宴的头靠着自己肩膀,许宴咧嘴一笑,反将遇滟揽进怀里,“没事,我还不至于这样!”“真没想到,皇上为了杀我,连燕王都在他计划中。”他没想到,自己一生戎马,却死于阴谋而非战场,于是借着月光感慨,“更没想到,最后留在我身边的,居然只有你一人。”“你是相公,妻子留在相公身边,有什么不对。”遇滟平静躺他怀里,痴痴抬手玩着他落下碎发。“还好裕王没事,不过我真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个死脑筋。”许宴皱眉咬牙,狠狠将断箭拔下,他望着面前岔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盯着月色道:“佩儿,遗旨呢?”“我交给了白雪鹤。”“什么?!” 第87章 “你看这遗旨,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另一处,白雪鹤坐在苍华怀中,小心翼翼摊开遗旨,“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我哪明白。”苍华不在意圣旨,只在意白雪鹤,时不时伸手拂过他耳际碎发,又去摸摸他手心,看他是否还发虚汗。“依照惯例,圣旨都是九个字为一列。”白雪鹤低头,白皙手指摩挲过先皇浑厚方正的笔迹,“可是这道遗旨上,一列却有十个字……”第62章 元宵节 12“是不是假的呀。”苍华握着白雪鹤的手,视线随之看过去,他歪着头想了一阵,将下巴放在白雪鹤肩膀,亲切蹭着他的脸,见白雪鹤依旧没有反应,他大着胆子更进一步,在白雪鹤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这下,白雪鹤才回神,他笑着摇摇头,“不会,先皇的字我还认得。”他虽然有了回应,眼睛却一直盯着遗旨,看起来仍若有所思。“先皇都死了那么久,万一是被人仿制呢?”苍华问他,“他写的字什么样,你怎么还能记得。”“先皇喜欢写诗,喜欢风雅,很多处都有他的诗词文字。”白雪鹤笑着摇摇头,将圣旨卷起来放在膝上,“小黑,你有没有地方将遗旨藏起来?”“好呀。”苍华觉得自己终于有用,立刻将遗旨拿起,放入自己衣襟。“就这样?”白雪鹤目瞪口呆,抬手敲了下他脑门,“难道不是像书里说的一样,变小放进耳朵里?”“那我还能大闹天宫呢!”苍华笑着掐了下他,白雪鹤猛的一抖,也抬手推他,两人这么一闹,遗旨也跟着滚落地面。大约烧的太久,眼前烛光已有些摇晃,将窗格剪影投射在发黄圣旨上,一块一块,宛如幼时练字折出的方格。白雪鹤眯眼看了一阵,伸出手向前,似乎在比划,过了片刻他突然咧嘴,这个笑开始的毫无征兆,仿佛没有忍住笑的冲动一般。“怎么了?”苍华很奇怪,他动手拾起遗旨卷起来,伸手摸摸白雪鹤额头,“也没发烧呀。”“没事,我只是难得放假,心里觉得很高兴。”说着,白雪鹤竟真的生龙活虎着站起来,他将衣服上褶皱扯平,又去衣架上拿外衣、披风,除了脸上仍有些泛红外,比方才精神了不知多少。“你这是要去哪?”苍华将遗旨放入衣襟,为他将披风拉好,系上衣带,“你身体可还没好全。”“不是我要去哪儿,是咱们一起。”白雪鹤转身,面色雪白,只有笑容被烛光映的格外灿烂,“我改主意了,咱们现在就走。”苍华一愣,望着他苍白面孔毫无血色,却欣喜的像个即将春游的孩子,他突然联想到方才那突如其来的笑脸,迅速从衣服里取出遗旨打开,匆忙扫过其上文字,却的确没什么端倪。“我只是想出去玩而已。”白雪鹤笑着靠近他身边,片刻后叹了口气,“你不是说想要带我走,我这次同意了,也不会再回来,怎么轮到你犹豫。”苍华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正经的回答,燕王虽然如白雪鹤所愿有了兵权,可这才不过一日而已。可苍华不想怀疑,他火速答应,帮着白雪鹤收好各种物件,最后手指停在一只木盒上。木盒十分精致,其上雕着仙鹤,连羽毛都十分精致,苍华低头,还能嗅到息痛膏独有的古怪香气。“那息痛膏怎么办?”他突然发觉哪里不对,扭头捏住白雪鹤手腕,“有人给你下药,逼你再次上瘾,如果咱们离开了京城见不到皇帝,你再犯病怎么办?你到底在……”“我只让你做一件事,你愿不愿意?”白雪鹤突然问。“当然愿意。”苍华迅速回答,执着道:“可是……”“我不会带着它走,能戒第一次就能戒第二次。”白雪鹤声音不高却十分笃定,“这东西我不会再碰,你要看着我。我们要去岭南丽州,一年前吧,我托人在那儿置了房子,那人曾是太子幕僚,所以当时我知道他肯定会死,所以应当没人会知道。”听到白雪鹤一脸无辜的说“我知道他肯定会死”,苍华感觉有些哭笑不得,片刻后问:“你倒厉害,早知道自己会成功。”“嗯。”白雪鹤点头,似乎在望着前方微笑,“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早。”此刻天际微微发白,沿密实窗缝透出一丝亮光,白雪鹤伸出手,有些幼稚的摸摸那一线明亮。“走吧,我陪你。”苍华本想问出究竟,可看到他一双灼灼眸光,还是瞬间答应这个请求。罢了罢了,无论他瞒着什么,离开总比留下来好,这个京城就是吃人的怪物,只会将他精力一点点耗尽。……皇城中一片肃穆,傅季瑛独自坐在书房喝茶,茶杯里别无他物,只搁着半颗青涩金桔,被他用以提神。几枚飞镖正放在雪白手帕上,那是卫岚刚刚送来的,飞镖上沾着黑灰色血,片刻前曾插-在许宴尸体之上,更为刺目的是,他们来自裕王的师门岳山堂。傅季瑛揉揉额角,在桌面轻扣两声,徐林轻手轻脚自门缝处进入,如幽灵般立他身后,没有半分动静。“当时,还有什么东西?”傅季瑛捏起飞镖皱眉,“是否有脚印。”“没有。”徐林摇头,顺手为他点茶,“许宴尸身虽伤口很多,可致命伤都是飞镖所为,四下没有脚印,除了岳山堂的高手,鲜少有人能做到。”“不可能。裕王被朕看着长大,他不可能有让许宴造反心机和胆子。”最终,傅季瑛还是扔下飞镖,沉声道:“朕觉着奸党还在暗处。”“皇上圣明。”徐林的面色有些阴沉,随即道:“皇上,白大人在今夜出了京城,咱们是否要派人跟着。”“出城?”傅季瑛低头,开始迟迟不语。徐林心中有些窃喜,说这话时,他心中自有考量,自己比卫岚强的一点,就是与白雪鹤毫无干系,无论傅季瑛要他做什么,都绝对客观公允,不会动恻隐之心。“算了吧。”令他失望的是,傅季瑛只淡淡微笑,“朕准他假,就不会过问。”“可……”徐林有些心急,刚想出言劝说,就听到外面传来急急脚步声。“皇上!”一名锦衣卫惊慌跪下,“漠北大乱!突厥打进来了!”第63章 元宵节 13远处城外,白雪鹤吩咐白福套了马车,在城郊小道上整整走了一夜,直至天际发白,白福困得几次忍不住合眼,他才同意停下来歇一歇。年关将近,离春节已不到十日,各家各户都开始早起收拾年货,城郊农户的小院里晒着玉米干肉,今日难得暖意融融,有妇人坐在院中剪着窗花,红艳艳的,煞是好看。白福似乎困得要死,他将车赶至一处树下,倚着车厢倒头便睡,白雪鹤掀开车帘,为他盖了块毛毯上去,自己则望着前方的远山皓雪发呆。 第89章 “那朕,等他回来。”思虑及此,傅季瑛眼中戾气微散,兵部尚书松了口气,颤颤巍巍退下。“还有一事。”见兵部尚书离开,卫岚轻轻移至他身侧,将一纸文书放在桌上,“锦衣卫动刑,可裕王仍旧不认,坚持说自己没有半分谋反之心,就在昨天夜里,他似乎熬不住刑……疯了……”此刻地牢内,裕王抬头,露出一双轮廓稍显圆润的稚嫩眼睛,他痴笑着,嘴角滴出口水,指尖紧握着一张油纸。锦衣卫不知何物,只觉得十分重要,急忙动手抢来,可油纸上却没有任何字。宫内,窗下烛火摇动,一簇火光忽明忽暗,照不清楚桌案上的字。傅季瑛没有久久没有应答,仰头,望着窗外簌簌飞雪沉思,思绪不知飘去何处。心底又想起那年冬雪夜,他在书房埋头苦读,裕王自小厨房偷来点心,总是跟一位小宫女送来给他。他记得那小宫女叫圆儿,粉嫩脸颊也生的圆乎乎,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美人,于是他经常说自己很饿,叫裕王再去拿些点心。深夜时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又踮着脚敲门,可他身后却没再跟着小宫女,第二日傅季瑛才发现,圆儿搬去东宫,做了太子近侍,她圆润手臂上带了沉甸甸玉镯,只是望向自己时,眼神微微有些濡湿。“母妃说,太子做了皇帝,我就不能老找他玩了。”小人捏着他手指,天真无邪发问:“但是哥肯定不会的,对吧?真不知道,当皇帝有什么好呀。”彼时路过太子府,所以傅季瑛没敢回答,只拉着他迅速走了过去,后来小孩儿不知得了什么物件,也忘记了这个问题。“放他回府,不必找大夫,也不可叫太后知道。”傅季瑛低声吩咐,“派人严守裕王府门,谁放出消息,第一个死。”当皇帝可以得来一切,这就是他的答案。……城郊有处温泉,名为白露池。天上飘着细雪,温泉水上白气满盈,白雪鹤身着中衣坐在池边,将一双雪白的脚放在池里,随着水波一晃一晃。傅季珏站在水中,两人中放着棋盘与酒果,这场景看上去十分风雅,除开棋盘上摆的是五子棋外。干坐一会儿,白雪鹤起身去解手,只留下两个不熟的人面面相觑。“泡的有些热。”见苍华充满戒备,一直不语,傅季珏主动开口,“我把衣裳脱了,你不介意吧。”苍华自然不介意,傅季珏脱下上衣,随手仍在一旁,继续颇为认真的钻研他的五子棋。苍华也不懂围棋,目光只停在燕王□□的脊背上,他未着上衣,小麦色肌肤上留着数不清的伤痕,最中间一道伤痕极深,几乎延脖颈至腰线,贯穿整个脊背,这伤疤给人的感觉并非丑陋,而是有些震撼,让他倏然放下些戒备。“常年征战,身上有伤。”傅季珏温和一笑,回望苍华视线,“让宁王殿下见笑了。”“我叫苍华。不用叫我什么宁王。”苍华愣愣片刻,然后发问:“你的伤痕,是打仗时留下的吗?”“对,说来也可笑。”傅季珏点点头,“那年我去了天山,突厥围城,我带着百姓撤离,和几个断后的守将被困在山巅。突厥在城中杀人,而我们却进不去,没有办法,只能顺着峭壁爬下去,延小路突袭,峭壁尖锐,恰好有块锋利的石头,当时浑身都是血,眼睛一片雾蒙蒙的白,连着七八天看不真切,就留下道这么吓人的疤。”“后来我回京城,百姓都传我出奇兵救城,险些搭进去半条命,却不知道,我这致命伤是自己摔的。”似乎许久没人问他征战旧事,傅季珏说的有些激动冗长,突然看到苍华听的一愣一愣,赶紧收声道:“抱歉,是我没注意,话多了。”“我真的是很佩服你。”苍华报以一笑,露出半颗虎牙,真心实意的拍拍他肩膀。“佩服?”傅季珏愣愣,眼底流露无数情绪,后面的话说的无比诚挚,“若我们早日相遇,兴许还可以是挚友。”苍华点点头,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接着好奇道:“战场上,还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么!”“都是些旧事了,我可能记不太清。”傅季珏激动着握着棋子,低头注视着棋盘滑动,“在漠北有座山,常年热气蒸腾,有人叫那里火焰山……”苍华正全神贯注听着,片刻后白雪鹤走来,悠然坐在二人身侧,等着傅季珏边说边挪动棋子,待话音沉寂后才幽幽道:“王爷你动我棋子了。”傅季珏一愣,才发现他在谈论间不知不觉中走了白雪鹤的黑棋,此刻棋局大变,不知不觉被他摆做一盘残局。“我被关在府里近三年,总是独自下棋,成了习惯。这局棋我研究了许久。”傅季珏不好意思笑笑,双眸温和,纯粹的如同含着一泓清泉,仍专心盯着他的残局,“许久没有亲朋往来,一时忘了,竟然可以与人对弈。”“王爷特意出城,不会是因为没人陪着下棋吧。”白雪鹤笑笑,往嘴里递了块甜糕,边嚼边道:“王爷如果没其他事,臣可还要继续赶路。”这句话有些扫兴,十足不像白雪鹤的风格。“我是有话要说……”傅季珏愣愣,儒雅温和的眸子中闪过犹豫神色,最终还是温吞道:“梅卿,你特意离开京城,是因为觉着是我激许宴造反,特意要掌兵权么?还是你要替皇上拿我,带我去大理寺。”他说完这话,反而长出口气,气定神闲放下指尖棋子,看来这一盘让他挂心许久的残局,最终还是无法可解。苍华一愣,白雪鹤并未回话,脸上仍带着笑意。“许宴谋反,是因为我去查了柳府与矿难,让我查矿难的伊始便是那盆兰花,若说是阮先生临终吩咐我,我自然相信。”白雪鹤低眸,笑意满盈,“可我当时还奇怪着一点,皇上为何会想到去查矿难,是谁告诉了他?还有柳府后山莫名奇妙出现的尸体,还有阮金莫名死在大牢,我就像配合着剧本演戏一般,您说是不是。”“我被软禁在京城,不可能踏出府门一步。”傅季珏深吸口气,手指颤巍巍拨开棋子,有些颤抖着问:“我怎么可能杀人?”“王爷不能杀人,但是遇滟可以。”白雪鹤笑着挠挠头,神色间却有些黯然,“王爷只消告诉她,保证带她找到相公,刀山火海,她都可以去。”这下,傅季珏彻底沉默,苍华有些惊异,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我承认。”不过片刻,傅季珏沉声回复,“是我带人救出了许高,让他去逼许宴谋反。可你也顺势而为,及时拦住荀落,让我有了这个机会。”虽然知道他会承认,可白雪鹤仍旧顿了顿,才勉强继续维持笑意。“因为当初在府里,是你让我重振精神。”傅季珏看着他眸子,“你可以为了让我自由费尽心机,忍着诋毁欺辱,为何我只做了最后一件事,就要被你怀疑。”“王爷待我恩重如山,所以我愿意费尽心机,愿意被人打骂,我是小人,这都无所谓,所以我才会去找荀落。”白雪鹤笑笑,推开眼前一盘困局,眼底微微泛红,语气却仍旧平淡,“但我不愿意再被息痛膏困住,王爷得了兵权,就不能赐我条活路吗?”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有了些情绪,这不同以往的语气让傅季珏心底有些酸涩,他低头,试图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响。“是我让你重新染上息痛膏?还有呢?”终究,傅季珏带着一身伤痕抬头,似乎被压抑着有些透不过气,“是不是还有兰梓清的死,还有矿难?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我导演废太子和皇上争斗,用这么些年来,导演这场好戏?”“我不知道。”白雪鹤闭上嘴,忽然有些慌。“也许让你相信,很难。”傅季珏摇摇头,自温泉水中起身,顺手披上外衣,有些失落的准备离开,“可是你要知道,许宴之所以会造反,是因为许高找到了他藏在京郊的兵器,若我还有后计,为何要将兵器都交出来。”白雪鹤似乎没有想到这层,他没有回答,额角冒出些冷汗。 第91章 他话音未落,身旁“腾”的一声,高大青年已消失不见,只剩条浮在水面的小蛇,胖蛇浮着浮着,就开始悠悠向下沉,白雪鹤拎着他尾巴尖,将整只蛇提起来。胖蛇时而发黑时而发红,努力扭动着不与他对视,白雪鹤故意提着他转,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死死闭上眼睛。无论有多少次,每一次事毕,他总会露出这种害怕紧张的表情,仿佛做了件大错事一般,天下无双的可爱。回忆起龙神的身份后,苍华总不太轻易承认自己做过条傻蛇的事实,变成蛇这种功能,也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使用。“为什么你总变成蛇?”白雪鹤盯着倒挂的蛇,饶有趣味的追问:“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会怀孕,不用你负责,给我养老。”“是你叫我变成蛇的!”胖蛇吐出哑哑的奶音,开始用力挣扎。白雪鹤跟着他的动静扭了一下,眼前突然有些发黑。这一瞬间的手脚无力,让小蛇有机可乘,跳入水里。白雪鹤强作精神,眯着眼探蛇,却一直没能探到,最后有些尴尬,只能装模作样着拍拍水。小蛇见白雪鹤没去捉,反倒主动贴上他手心,低声道:“你……好点了吧?”“恩。”白雪鹤点头,没再继续调戏他,“放心,这玩意儿是一时一时的,等难受的劲儿过了,我就感觉好受些。”胖蛇在水里憋了会儿气,似乎终于缓了回来,他浮上水面露出半只脑袋,满眼又是那留着嫣红斑痕的肌肤与嶙峋锁骨,白雪鹤刚刚从水上浮起,锁骨里晕了汪水。“你不要这样。”小蛇迅速埋下脑袋。“不要哪样?”白雪鹤欺身上前,故意伸手戳他,身子一斜,锁骨中的水洒了出去,沿着肩膀滑落。“哎呀!”小蛇的奶音里带了气愤,“你把衣服穿好啊!”一人一蛇闹了一阵,最终,白雪鹤还是规规矩矩把衣服穿好。虽然室内温度很热,但苍华还是强烈要求他穿上外衣,白雪鹤只好系上衣带,两人胼手砥足,在地板上躺了一阵。快要黄昏,温泉老板派人来催,于是他坐在地上套上袜子,忽的抬头,就是一片茫远远的天际,空旷而寂寥。一行大雁飞过,飞远了就有些黯淡不清。白雪鹤伸出手,像孩子般在空中比划出一只鸟的形状,久在京城,他许久没见过这样广阔的天地,一时觉得有些讶异。“我羡慕这天地辽阔,但从前也都是我做的选择,所以就算吃苦受罪,也怨不得旁人。”白雪鹤微笑,放下临空比划的双手,托着脸问:“可真是奇怪,我为燕王谋划了这么久,为什么事到临头,却在怀疑他呢?”的确,如果燕王想要起兵,的确不该将埋伏在京城近郊的兵器交出去,而且他武功被废,浑身伤痕,被软禁在府中将近三年,这些都做不得假。多年以前,他如何扶持帮助自己考取功名,后来在天牢里,他又是如何向皇上恳求饶自己一命,这桩桩件件,傅季珏只字未提,可白雪鹤全都记得,所以他一直都恨自己胆怯,恨自己做了半天准备,最终还是摇尾乞怜。也许是身染沉疴,他觉得自己方才脑子糊涂,也许是还有哪里没想明白,让自己除了怀疑他,实在没有其他可以怀疑的人选。他曾经十分想扳倒皇帝,想扶持燕王掌握乾坤,想报复所有曾看不起他的人。或者参照他曾经的夙愿,如今燕王已经手握兵权,他可以继续想出计谋,夺得更多权利,甚至,是那个帝位。只是此时此刻,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说话,走,不要回头。放在平时,这种选择躲开仇恨的人,他是看不起的。“不管你想走还是想留,我都可以。”苍华却说了别的话题,伸手扶着他起身,然后拍拍胸脯,“总之我保护你。”白雪鹤抬头,望着苍华仍有些稚嫩的面孔,以及他牢牢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一时有些沉默。他不是妖怪,更被前事耗去了半条命,许是气力实在有限,他隐隐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不适合再追究。他一直吊着一口气,觉得如果燕王好过,自己可以死生不计,可如今心里却满是对人间的念想,只想和眼前莫名其妙的家伙多待一会儿,多自在几日。“那我们就走吧。”白雪鹤微笑,靠着他肩膀,一瘸一拐走向马车,伸手向前路指,“至少,过了这个大年。”“恩。”苍华笑着答应,在夕阳下露出好看虎牙。白雪鹤望着他的笑意,许是难得见到不知自己底细的人,许是单独一人孤寂太久,竟然想不到这不知不觉中,自己大约动了真心。……春节不过五日往后,四处团圆,白雪鹤依旧日夜兼程,赶往他买房置地的丽州。傅季瑛许他十日,无非是觉着他离不了息痛膏,该回来时自会回来。所以白雪鹤相信,傅季瑛没有遣人跟着,而且他先前还见过燕王,如果有人跟随,他们早就该上报,傅季瑛也会派人来唤他回去。所以他想要抓紧这十天躲到丽州,再想办法人间蒸发。在距离开京城的第七个夜里,白府的一行三人终于抵达丽州,京城仍是早春酷寒,可岭南气候湿热,别有一番风味。丽州的宅子虽没人知道,可白雪鹤还是雇了些人定期扫洒,他今日第一次过来,没想到这小宅子窗明几净,还有人在窗纸上糊了嫣红窗花,看着很是喜庆。下人不知道白雪鹤真实名姓,都依照吩咐叫他林老爷,白雪鹤很是满意,难得大方的赏了些过年钱。钱发到最后所剩无几,门口传来了白福的扣门声,白雪鹤吓得一抖,极小气的将钱收进袖口,想着幸好没被他瞅到。“老爷,给你带了些新奇点心,凤梨酥饼。”不知情的白福抱着袋面粉进门,笑盈盈道:“这岭南过年要吃‘油角’,大概就是咱包的饺子,只是里面有甜咸两种馅儿,我去街上买了面粉白糖,要不咱也做来尝尝。”“我又不会做饭,你想吃就弄一些。”想必他不知道发赏钱的事,白雪鹤松了口气,帮他拍拍身上蹭的面粉,挑眉道:“弄袋面脏成这样,苍华呢?”“他去外面转悠了,说是想吃肉。”白福不好意思的退了半步,将面粉抖落在外面,“在这里买菜很是费劲,外面在议论边关战事,我站了一会儿,居然什么也听不懂?”“战事。”白雪鹤正在扒拉他放在桌上的点心,手指堪堪停在嘴角,上面还沾了些饼皮碎屑,虽是如此,语气却带着不屑,“岭南离漠北远,他们能听到什么事?”“听闻燕王爷去带兵了,大约就是咱们去过温泉后,这么算来,当天晚上就动了身。”白福觉得他想听到燕王的事,于是一字一句照实道:“那日去温泉,的确是燕王旧伤复发睡不着觉,可这伤没养好,就又要连夜奔波过去,我想皇上终于放咱们一马,可他终究还是狠心……”那些伤,他不是没见过,甚至连来历都能说清。 第93章 白福焦急万分,在房间里四处摸索,“老爷!她!”“我治不了。”白雪鹤低头,望着自己脚尖叹气,语气及其平淡,却控制不住的指尖发凉。门外突然一阵吵嚷,接着是急促脚步声。白雪鹤将小维放入白福怀里,自己缓缓起身。接着他整理好衣领,从容微笑,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小宅院的门并不太牢固,即使上锁,也很快被人推开,五六名农夫打扮的人站在门口,伸手摘下斗笠。斗笠下露出慢慢张脸,与农夫黝黑的面庞不同,那张脸雪□□致,明明年岁不大,却隐隐露出些阴冷。徐林站在诸人之前,仰头浅笑,自腰上解下块镂金腰牌,腰牌不大,其上盘旋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这里距京城有个几千里吧,真难为徐大人寻过来。”白雪鹤微笑,在衣摆抹干手上鲜血,接着双膝跪下,“徐大人,一路辛劳。”白福不认识什么徐大人,他目光呆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急急跪下。苍华眼睛仍盯着小维,手握成拳,双唇已经发白,他紧紧贴着白雪鹤站立,一步不敢离开身侧。“别怕。”白雪鹤沉沉发声,音色仍旧发虚,象征着声音的主人心底胆怯。他不怕傅季瑛寻来,只是不想叫小维在苍华面前出事。这个人间向来如此,他早就已经习惯,只单单看到苍华那副神情,心底觉得莫名害怕。小维静静躺在屋角,身上满是红色。息痛膏带来的隐症正一波波传来,疼痛如针尖一点点刺着脊背,叫白雪鹤忍不住佝偻,低下脑袋。他努力眯着双眼,试图不对焦在那片血色上,却始终毫无作用。大滩的红色鲜明透亮,如同故意涂抹的装饰,倏然间就不再那么刺目,反而很是合人心意。果然,这几日的太平生涯,远不足叫他解恨。“徐林是奉圣上旨意,哪来什么辛劳。”徐林笑得有些得意,接着抬手,“圣上口谕,只单单叫白大人回去,圣上知道,白大人有胆子戒了息痛膏,也有本事叫宁王殿下死心塌地跟着,听闻殿下武力高强,所以微臣带了上百死士,就在门外相候。”强忍着听这冗长的一段话讲完,白雪鹤适才起身,他已腿脚僵硬,眼底忽的一暗,忍不住侧身靠着桌子。后方锦衣卫想要来扶,却被徐林抬手拦住,只好悻悻退开。“皇上不在,不知道你做这模样给谁看。”徐林皱眉,有些厌恶的低声回复,接着他挑眉转身,“请白大人迅速换身衣裳,微臣在屋外等你。”“不如我去杀了他们。”苍华猩红着眼,紧紧捏着白雪鹤的手,缓了片刻才不去看小维的身体。这句话毕,他又呆呆沉默,也许自己能杀的了百人千人,却无法在这之中护得住白雪鹤。“不必。”白雪鹤仍旧微笑,解下带血衣衫,“白福你去照顾小维,我先回京城。”苍华顿了一顿,满心皆是酸胀。片刻后,他十分不情愿道:“为什么,他们都要听皇上的?”说完后,他猛然呆住,这话,这番场景,似乎曾在哪里听过,见过。似乎曾面对百万军马,看他们沿着海面天际一片片铺来,银枪金甲,杀气蒸腾,仿若卷起如雪巨浪。自己只有孤身一人,站在他们面前,几乎是与天地为敌。而他的父亲,四海帝君,只是袖手,站在万千兵马之前。“如果可以呢?”此刻,白雪鹤已站直身体,重新取了件干净白衣披上,嘴角也跟着微微上扬,“我要回到京城去。”苍华盯着他眼睛,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宛如一泓深水,令人怎样也看不到边际。……大年夜刚刚过去,交错巷陌中,各家各户贴着火红对联,宫中也是一片装出来的喜气洋洋。正是凌晨,太后坐在佛堂里,双手合掌,对着观音坐像行了三次大礼,第三下时,有一绺发丝自鬓边发饰中滑出,她抬起手,托着发丝凝视。她发丝已然发灰发白,并且在大把大把掉落,似乎马上就要撑不住头上沉重的点翠步摇。“太后。”一位年岁不小的宫人缓步走入,停驻在太后身侧,“奴婢派人打听过,裕王爷的确出了天牢,已经重新回到府里,卫大人派锦衣卫看着,其他的事,奴婢也打听不出来。”“没关系,这就够了。”太后深叹口气,扳开观音像下暗扣,自其中取出一只纸包,抬手将里面的粉末倒入火盆,“嗤”的一声后,粉末化作一抹极小火焰,在菩萨的慈目下猝然消失。“求菩萨保佑我儿。”她深吸口气,双手合一,沿眉心划至心口,恭敬行了大礼。接着太后颤巍巍起身,努力若无其事,准备参加一年一度的宫宴。傅季瑛从不信天意报应,所以很不屑来佛堂,也绝不会跪下参拜,因此,绝无可能发现观音像下的端倪。当然,他也绝不可能想到,太后会将药物送进天牢,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发疯。无论发生什么,宫宴依旧热热闹闹,后宫嫔妃平日基本无法得见天颜,所以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傅季瑛难得温和,陪她们多喝了几杯。最后一杯他喝的微醺,脸颊微微烧红,抬头望,天上已月到中天,于是他起身披上大氅,继续向书房走去。白雪鹤刚刚回到京城,就被召至书房外候驾,此刻满天大雪,尽管将官服里塞的满满当当,仍旧冷的不住跺脚。“白大人。”卫岚自一角跑来,见到白雪鹤满目笑容,他本有些发怒,此刻却忍不住跟着苦笑,“你怎么,还能笑的出来?”“今日是大年三十,我又长了一岁。”白雪鹤搓搓手,小步踢着台阶上碎雪,“今年我整二十四,本命年,又下了这么场瑞雪,当校则笑,有什么不能开心的。” 第95章 此时此刻,苍华正坐在屋檐下台阶上,背靠厚重门帘,守着只小小药壶。药壶里热气蒸腾,吱呀声后,白雪鹤推门而入,跟着也在阶上坐下,将头靠在他身上。“小维还没有醒来。”苍华叹了口气,眼睛隐隐有些湿润,“大夫说,你点的那一下卡住了毒入心房,但她五脏已被侵入。”“唔。”白雪鹤只应了声,没有多做回答,他自己的实力自己清楚,原本也不指望那一下能够如何。二人突然陷入许久的沉默,这沉默自苍华随他回来时便在继续,过了许久,苍华还是问:“小维没有将话讲完,你是不是觉得,燕王仍旧可信。”“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在跃跃欲试,知道他想和我做同一件事,恨同一个人。”白雪鹤摇摇头,半眯眼睛,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仿佛每个字都在咬牙切齿,似有千斤沉重,“我还知道,皇上仍旧不肯放过我,我也曾寒窗苦读科举得中,却被迫如此下场,我也想叫他所求俱不可得,叫他尝尝我这半生的滋味。”“我该怎么做?”苍华回头,回答的极快,紧紧望着他眼。“我想你去找燕王,告诉他来联系荀落。”白雪鹤没在微笑,伸出手指在雪地比划,“而且遗旨中仍有蹊跷,我还没有明白……”他说到一半,忽的中止声音看向苍华,双目对视,他忽的想起片刻前傅季瑛的眼神,那双轮廓锋利,永远冰冷如铁的眼神中,曾浮出的那么些星点热气。可惜的是,那热气始终是沸水中透出的蒸汽,虽然也有些暖意,即使置于正午骄阳下,也最终还会冷下去。不知不觉,白雪鹤总是想起苍华的眸子,想到他眸间的笑意,想起他在阳光下露出的虎牙。那笑意似乎是永生永世的暖,永远不会消失。白雪鹤忽然觉得,他本和这个人世无关,让他去做这些事,实在是自己自私。于是他顿了一顿,准备收回方才的话。“我同意。”只过了片刻,苍华已立刻回答,“你将要做的事讲给我,我立刻可以去。”……塞外一片岑寂,大雪随着飞沙掠过,天地间如一片汪洋,隐隐透出半分日光。傅季珏正独自坐在矮房之上,手中捏着片干枯树叶。他将叶片放在嘴边,用力想要吹响,却始终毫无动静,无奈之下只好放下。“王爷,你这样不对,是永远也吹不出声的。”片刻后,混沌天色中传来声响,那声音清冽如泉,干净澄澈,“你要像我这样。”傅季珏回头,正看到荀落年轻挺秀的侧脸,他轻盈跳上矮房,同样席地而坐,没有片刻,叶笛悠远空灵的声音传来,飞去甚远。“王爷在此发愁,是因为突厥占据了大定城。”他这样说,似是听别人讲了什么,有备而来,“因为那里背靠玉渡山,所以久攻不下。”“对。”傅季珏苦笑,低眉望着荀落腰间所挎的极目剑,又抬眼看着高大嶙峋的玉渡山,徒手在虚空中比划,“我可以从山侧出奇兵突围,那里有条小路,可直逼大定城后门,探子说突厥在那里存粮,借着风势,可以一把火烧过去。”“当然,若是我再年轻十岁。”荀落还没来得及开口,已听得傅季珏微微叹气,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伤痕与老茧的手,“现在我只剩这半副残躯,怕是没碰到玉渡山腰,就已经出不了气。”“殿下还是英勇不凡。”荀落一愣,他向来不会拍马屁,说这句话亦是发自内心,“突厥善于骑射,更习惯如此阴冷浑浊的天气,能与他们相峙这么久,已实属不易。”傅季珏听到这几句夸奖,倒是极为坦然的一笑,似是毫不犹豫的接下。荀落虽然年轻,却也听过燕王骁勇善战的故事,一瞬间二人四目相对,也算惺惺相惜,所以报以一笑。“对了。”傅季珏方才直入主题,疑惑发问:“听说荀将军已经归隐,今日怎么会来这里?”“我不是想要归隐,只是不知该去何处。”荀落抬眼,长睫如扇,眸光依稀有些迷茫,“在将军这里,至少可以避开锦衣卫一日。”“哦?”说到这里,傅季珏好奇转身,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锦衣卫?他们为何要跟着将军。”荀落苦笑,将叶片放在嘴边,那神情有些抑郁,似是说来话长。雪越下越大,最终,二人转移到大帐内相谈。关于洛苍霞与皇上的事有许多,可是傅季珏知道大半,所以荀落没说多久,他就已全部了然。一个人的一生可以很传奇,但讲到最后,却只剩一声叹息。以及,横亘于两人间的酒壶。可惜的是两人都酒量非凡,怎样喝也不会醉,于是这酒气里没有消愁的氛围,反而更加凝重。“不是你认杀父仇人为主,而是他以退为进,恩威并施。”叹息声后,傅季珏还是恢复无奈笑意,“这也算是一种兵法,他先让你相信洛苍霞被他所杀,再施展睥睨剑法诱你,你自然会信,也无可厚非。”“所以我爹留下遗愿,不叫我踏入京城。”荀落抬起惺忪醉眼,望向腰间佩剑,“若我不来京城,也就不会经历许多,难以抉择。”“将军并非难以抉择,你来寻我,就是心中有了答案。”傅季珏报以一笑,报过一壶新酒,十年陈酿,浓厚香气冲天而起,“突厥攻占,攻下一城就会屠城,杀死男人留下妇孺,就连十来岁的孩子,他们也会拿来取乐……”“这些我都知道。”这段描述虽是事实,但着实有些惊心,荀落似乎不忍,迅速打断他的话,“可是,我……”“其实我与将军,也并非不同。”傅季珏低头,比起荀落口中的血气,他语气依旧温润醇厚,“将军怎么不问,我刚刚三十出头,为何却体力不支,每逢阴冷天都会关节阵痛,比如今日这雪。我早就习惯彻夜不阖眼,盯着月亮一点点消失。”“那是……”荀落一愣,扭头看他。“当年,先帝莫名其妙暴毙,废太子更是莫名其妙夺位,这才于景泰门前被皇上所杀,洛大人也因此而死。”傅季珏望着桌上香炉,里面升起烟气,缓缓凝成一线深紫,“皇上疑心甚重,所有与废太子有关之人,或是昔日手握大权之人,他都会借酷吏之手,一一处置。我是太子亲信,而白雪鹤是我好友,所以宁死不愿屈打成招,但皇上只用了七日,就教他招认一切,并且摇身一变,做了大理寺少卿,你说这是为何?”荀落一愣,不知话题怎么转到了白雪鹤身上。“息痛膏。”傅季珏依然在笑,笑里的无奈愈来愈深,最后举起酒壶一口饮尽,“皇上命我废掉内功,将我软禁府中两年,可前番许宴谋逆,他怕无人能降住塞北将士,又怕我趁机夺-权,于是也赐了我这样一味。”说罢,他抬手,自矮桌下取出一只木盒打开,荀落虽然不通药理,却也见过人吸食此物,因此对那微苦的独特气味十分熟悉。“他是皇上,这皇位的诱惑太大,自然要去制衡。”傅季珏微微眯眼,低头望向酒盏,里面映着双被惊讶到无法相信的清亮眼眸。“王爷,这……”荀落讶异,接着凝望傅季珏眼眸,开始迟迟不语,进而手握成拳,额角暴起青筋,“皇上即使制衡权利,也不能,欺人至如此地步……王爷戎马半生,为国家负了一声伤痕,难道下半生都要为此物所制?”“戎马半生是真,为百姓也是真。”傅季珏抬眼,缓缓挺直身体,“此刻我若说不愿为此物挟制,也是真话。”“王爷……”话中之意昭然若揭,荀落只思忖片刻,便猛然抬头,“难道要起兵?” 第97章 这么说着,几人已行至宫门附近,白福站在马车一侧,手中捏着马鞭张望。“那白大人先回去吧。”卫岚仍旧半绷着面孔,似是努力发笑,“我那里还有些琐事。”白雪鹤点头答应,扶着白福的手上了马车,二人方向相悖,渐渐走远。马车声渐渐消失,卫岚方才转身,冲着长街叹了口气。“大人。”方才那锦衣卫有些不解,“死的明明是刺杀皇上的刺客,您怎么说是什么,恭王府小妾……”“方才白大人也在。”卫岚回头,冷冷恢复,“日后当他面,不要多言我们为皇上做的事,许宴死后,我总觉得,他有些古怪,很像……”“卫大人多虑了吧……”那锦衣卫出言打断,满脸不可置信,“白大人能玩什么花样,你难道忘了,他可是……有息痛膏一日,他就只能傍着皇上!”“若要玉石俱焚呢?”卫岚低眸,回头,忽然厉声质问。第68章 元宵节 18长街巷口,白福坐在车辕握着马鞭望向四周,白雪鹤笑着自车上下来,伸手拍拍白马鬃毛。他挑着眉毛,神情似有几分讥诮与嘲弄,白福颇为不解着问:“老爷,你笑什么?”“我笑卫大人方才开的玩笑,好没意思。”白雪鹤悠然一笑,白到透明的耳根泛出些淡淡的粉色红晕,接着抬眸望向前门,“苍华回来没有?”白福摇摇头,同他一起走进屋内,为他除去外衣,又升起炭火。“没有,不过今日来了封信,似乎想多留几日,毕竟燕王是名将,许多年轻人都想跟他做朋友。”白福解释几句,将信从衣襟里掏出来递过去,“我刚刚收到,没来得及给你。”白雪鹤笑容依旧,却没有接过信,抬眼道:“这信,你替老爷看过了?”“这怎么可能?”白福连忙摆手,倒没急眼,脸上表情憨厚,也不像撒谎,“老爷,我从来不乱动您东西,您是知道的。我猜他暂时不愿意回来,是因为这信是离月侍卫送来,他跟我闲扯时讲的。我……”“行了行了。”白雪鹤拢着衣袖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水,接着将信拆开,信上内容倒是与白福说的大致相同。“长城很好玩,燕王懂得超多,你来过没有,我很想你……”苍华虽然每个字都认得,却不曾学过读书写作,写出来的话十分直白,让人看着想笑。笑着笑着就有些滞涩,白雪鹤突然想到,如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而自己又与苍华相识,兴许也会在这样下朝后的天色昏暗中,读着他自边关寄来的信。白福低头摆弄好炭火,回头正看到白雪鹤举着那封信发笑,他苍白无色的面颊中透出些淡淡红晕。白福又低下头,主仆俩不约而同沉默,心中油然而生出种极怪的念头,都希望这个场景就此停驻,永远不要过去。蜡烛燃尽,最后炸出些火光,白雪鹤适才放下信,抬头瞥见书架上的几本《左传》,他起身取下,封皮里倒不是圣贤书,而是他多年前珍藏的武侠话本。密密麻麻的小字间,夹着一柄极薄的钥匙。“离月侍卫应该还没有走。”白雪鹤取出钥匙,随手拿了张白纸封进信封,“你将这东西给他,就说是我回信,顺便请他过来。”那厢月色已上柳梢,黎夜站在无人的燕王府门前,伸手接过信封。“老爷请您过去。”白福毕恭毕敬指向马车,“我送您。”“你家老爷为何将回信给我,又要再请我过去。”黎夜一笑,细长眼眸透着点狡黠,“他要让别人觉得,我这送信的已离开了京城。”“啊?”白福愣愣,不懂他是何意。“我自己会过去。”黎夜拍拍他肩,“只是不与你同路。”卫岚到底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随机应变的能力绝不可小觑,可恭王已年逾七旬,老入膏肓,随时准备着去见他的亲娘,若说这样的人还惦记着什么小妾,这个借口实是不太高明。虽说如此,也还算是他亲娘的精明。室内温暖,白雪鹤只穿着家常中衣,长发披散,斜斜倚着窗棂坐下,随手捧着本杂记。书中,刺客来去自如,可以相约在紫禁之巅比武较量。烛火蓦地一黯,黎夜已出现在白雪鹤面前,他抬手施礼,浅浅笑道:“参见白大人。”“这些年,我经手过不少案子。”白雪鹤将书随手扔下,用钥匙打开桌前暗格,自里面取出只小箱子,“这些人为了少受些苦,往往会孝敬我些,皇恩浩荡,这数目又不多,主子纵使知道,也不会太过苛责。”他将小箱子打开,黎夜顺着烛光望去,不起眼的木头里别无他物,居然盛着满满一箱黄金,中间还压着厚厚一叠银票。黎夜嘴角抽动,他一直听说过白雪鹤爱钱如命,却没想到他看着寒酸,却攒下这么多。“我记得离月侍卫说过,您认识‘白灵芝’,据说是位有名的女杀手,一百两银动手一次。”白雪鹤盯着钱箱,始终没有抬头,似乎割肉有点心疼,声音里的笑有些勉强,“这些玩意儿,应该够她做单生意。”“您这是要,做什么?”黎夜停顿片刻,才做好心理准备,开口发问。“请她进宫一趟。”白雪鹤抬头,回答道:“刺杀皇上。”“这……”黎夜猛地一震,片刻后才勉强站直,接着轻声提醒,“大内高手如云,就是白灵芝,也不太可能下得去手,咱们不如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管它什么白灵芝红灵芝,根本就碰不得皇上,这我当然知道。”白雪鹤还望着钱箱,依然是有些肉疼的笑笑,接着认真道:“过几日后就是元宵佳节,我会寻到时机,让皇上离开紫禁城,白灵芝无需如何,只要留下证据,让皇上疑心李源即可,李源离开白鹿关,就是咱们的时机。”“皇上也许会疑心李源。”黎夜接上话锋,终究皱眉发问,“可也许等不到那时,他就会疑心你,那时我们在外,只有你在京城。”“我无所谓。”白雪鹤脸上带笑,目光澄澈却无比坚决。黎夜一愣。“对了。”片刻后,白雪鹤温和一笑,自袖中取出一只信封,“这才是我给苍华的信,你带给他吧。”#三日后,漠北大帐。傅季珏在帐内饮酒,此刻天边一轮圆月摇摇欲坠,溢满清辉。 第99章 李伦长叹一声,怆然落泪,最终哑口无言。卫岚望了他一眼,无声叹了口气。正月十五雪打灯,白府新换的红灯也落满绒雪,白雪鹤却悠然坐在敞着门的大厅内,望着雪花飞落。“这样冷的天,病人却不好好躺着。”傅季瑛也不敲门,熟门熟路着踏雪而入,白雪鹤慌忙起身欲跪,大氅手炉都落在地上。“不用跪了。”傅季瑛扶他起来,将衣服裹在他身上,伸手指指门外,卫岚立刻会意出去。“皇上就这样过来,怕是有人要指摘臣的不是。”白雪鹤叹了口气,面孔却依然带笑,那张脸埋在大氅雪白的绒毛中,显得越发瘦弱美艳。许是天冷生病,他湿润的唇略略发红,竟然还带着几分妖气,让傅季瑛有些恍惚。“宫中的确十分热闹,只是不关你事,都是大臣在祝贺罢了。”傅季瑛掩下方才的不快,握着他手笑道:“你都不去凑热闹,朕只好来看你了,只是今夜放了波斯进贡的烟花,你是没福气瞧。”“波斯算什么,臣这里也有上好的烟花。”白雪鹤起身挪了几步,自柜中取出烟花,蹦跳着准备放在院里。“你那么抠门,住这么个小院子好些年。”傅季瑛有些咋舌,哭笑不得道:“怎么舍得买烟花。”“皇上高兴了,自然会赏赐臣好东西。”白雪鹤已将烟花放好,哆嗦着跳回原地,眨巴眨巴眼问:“难道不是?”“对对对。”各种杂事,傅季瑛近日心情一直不善,这才露出些真心的笑脸,随手便将腰间玉佩取下,轻轻敲在他鼻尖,“和田籽玉,朕只带了这个,回宫后再容你敲诈。”“谢皇上。”白雪鹤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忙接过揣在怀里,自桌上取了根蜡烛,捂着烛光向前。“可……”傅季瑛忽的怔住,望着他背影凝滞,后面的话说的声音极轻,“你怎么知道,今天朕会来……”彼时也是这般深夜,元宵佳节,傅季瑛还是个普通的王爷。那天晚宴照例,兄弟们喝的都很开心,燕王却早早逃席,裕王年幼,非想知道燕王去了哪里,央求他带自己去找。于是傅季瑛无可奈何,只好带着裕王出宫,玩起了捕快跟踪的游戏,却见燕王停在一处极破旧的院落门前。院子里有棵枯树,树上居然坐着个人,那人迎着雪回头,长睫落满绒雪,一双眼睛蕴满春水,不知怎么就看到他。燕王道:“你再不下来,我可要教训你。”那人回头,傅季瑛对上那双眼睛,指指身边正扶墙躲好的裕王,无奈的摆了摆手。裕王已钻进墙后。还是少年的白雪鹤不知他是什么官,只当是跟随燕王的下人,于是粲然一笑,也摆了摆手。燕王见他仍坐在树上,还在招手,又气又笑,却只好仰头问:“在看什么?”“我想看皇城里十五的烟花。”眼前忽的烟花炸开,一道翠绿在空中飞溅,饶是傅季瑛身为天子,对好东西见怪不怪,也忍不住仰头侧目。脑海里的回忆瞬间加速,傅季瑛想起那对白瓷娃娃,也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你怎么知道,今天朕会来?”“他给你什么,朕都会补上。”“我想看皇城里十五的烟花……”傅季瑛有些惊讶,抬头望着白雪鹤水波氤氲的眼眸,冬夜苦寒,他竟然从那一如既往的笑容里看出些暖意。“你这是在应允朕?”傅季瑛笑的有些颤抖,接着死死捏住他手,像要把他骨节生生捏碎一般,“往事已矣,朕有错,可你亦非全对,朕会一点点弥补,你终于明白了,自此咱们彼此都前尘不计,你答应一句!”白雪鹤却并未回应,笑容突然凝滞,只怔怔抬头,望向远处,似是被人扼住喉咙。傅季瑛神色一紧,忽然,自他目光锁定处传来女人声音,随着一箭送到,“你这狗皇帝,我今日要你狗命!”傅季瑛飞速躲过那箭,将白雪鹤揽在身后,卫岚已带人飞速冲来,箭雨闻风而落,锦衣卫虽武功高强,可身在明处,也处于下风,只得躲避。傅季瑛眯眼冷笑,拔出佩剑,拥着白雪鹤向屋内躲藏,箭雨中忽的冲出一人,锋芒挟着寒光破雪,直指傅季瑛心脏!白雪鹤忽的调转身体,将傅季瑛推向屋内,那箭死死插,在他后心处,所有人猛然一顿,鲜血适才延白衣洇开,瞬间蔓延一片。不过须臾,锦衣卫冲入房中,刺客竟如同鬼魅,霎时消失。傅季瑛眼睛瞪圆,目眦尽裂,将白雪鹤死死扣在怀中,不时便满手鲜红。“太医、太医。”傅季瑛低声嘶吼,“传太医!”卫岚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冲了出去。夜风涌入,恰好将桌上蜡烛吹灭,最后刹那,火光凝于白雪鹤双眼。那双眼居然依旧莞尔带笑,仿若烟花灿然。第70章 元宵节 20圆月自边关升起,清晖朗照,月下羌笛一片。天色明澈,星月如河,傅季珏在塌上轻轻翻动身体,不时发出沉重的咳嗽声,睡得很不安稳。黎夜在他身边守了一阵,时不时困顿着点头,片刻后反应过来,又歪斜着揉揉眼睛。傅季珏自被中伸出手,温和笑意满盈:“快去睡吧。”“你睡不好。”黎夜摇摇头。“这些年,我有几日可以睡好?”傅季珏笑着反问,轻声道:“这人间无数个日夜,我有四分之三难以合眼,早就习惯了。”黎夜喉结哽了片刻,话到嘴边却未出声,最后点了点头。 第101章 “说的是。”傅季瑛低头冷笑,声色俱变,眉间扫过一片阴鸷,“许宴乱臣贼子,死不足惜,可倒是有人觉得他不该死,死的反倒应该是朕?”这句话说的很重,白雪鹤也挣扎着冒出半个身体,装模作样欲跪。“别动。”傅季瑛抬手,仍将白雪鹤拢住,抬手道:“卫岚,乐山堂的人照杀不误,你再派一支人马,盯住李伦。”“是。”卫岚迅速答应,接着起身准备离开。“慢。”傅季瑛却浅浅微笑,为白雪鹤覆上锦被,“拟旨,传李源从白鹿关回京,不得带一兵一卒,抗旨者死。”“是……”卫岚沉声回复,迅速消失。……敬业的推理了一番,白雪鹤又昏沉了整日,时醒时睡,许是伤在后背,侧躺平躺都会剐蹭到,身体会控制不住的颤动痉挛。等到入夜,他才自沉睡中醒来,傅季瑛已经离开,身边只守着几个太医宫女。他们似乎也被折腾的很累,各自歪歪斜斜睡着。白雪鹤支撑着起身,喘气声极其粗重,眼前烛火如同被遮了雾霾,时亮时暗,他勉强拉着床帐坐好,眼前又是一黯。床上摆着手炉,跟着他动作滚落,骤然“咣当”一声。太医和宫人惊醒,急忙起身。他们还未开口,已有位高大男子出现,他伸手轻叩窗前屏风,玉白手指向外一指,太医便同宫人一起离开,室内登时寂静无声。“卫大人。”白雪鹤温和一笑,伸手指指桌子,声音极轻极轻,“既然卫大人来了,就帮我倒杯茶吧。”卫岚不语,提灯向前,见白雪鹤面色虚弱,脖颈下锁骨嶙峋,连一贯的微笑都有些有气无力。他心口就忽的一揪,叹了口气,放下手中东西,轻轻递去杯暖茶。茶里特意加了桂花蜂蜜,清甜可口,很合白雪鹤嗜甜的习性,想必是傅季瑛有意安排。“卫大人有什么事?”白雪鹤缓缓喝完水,连杯口留下的蜜渍都舔干净,才开口说话,“我才刚刚死里逃生,卫大人就来为李家鸣不平?我可记得,你不是这样不会说话做事的人。”“我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受天子之命,李家是死是活,都与我没有关系。”卫岚却难得的一脸正色,他犹豫片刻,挺直身子道:“是皇上扶我到这个位置,无论他是否有错处,只要有人要害皇上,我绝对容不得。”卫岚会拐弯抹角,但是此刻,他是的确不想拐弯抹角。“卫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白雪鹤不怒反笑,神色讥诮,“难道我与刺客里应外合,故意挡了一剑?”卫岚见他如此直白,倒是顿住,急促道:“白大人方才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到。”这下白雪鹤更觉着可笑,眼睛都眯成条缝,话语紧跟其后,“是你先来疑心,我替你开口,你倒不愿意认?”卫岚没有说话,神色凝重。“那么我问你,刺客稍稍一偏,就会正中我心口。”白雪鹤眼睛微眯,贴近他面孔,“我迟早是文渊阁大学士,何必赌命,去害死个必死之人。”“我没有说李伦。”窗外枯枝上压满白雪,刹那间落地,发出一记闷响。卫岚迅速抬头,狠狠直视他眼睛,“你早就戒了息痛膏,对不对?”第71章 元宵节 21太医与宫人刚刚散开,屋子里没有半个人说话,卫岚说完后,空气里十分安静。这么安静,的确适合病人修养,白雪鹤懒洋洋打个哈欠,接着向床里缩了缩,瞥见角落里放着只雕花木盒,看着十分熟悉。白雪鹤眯眼看了木盒一阵,内心叹了口气,娘的。卫岚依旧毫无动静,他也只好转过身,昏沉灯光下,卫岚的目光依旧灼灼,只是那目光先是责问后是怆然,最后隐约有些怔忡。“白大人,你是不是觉得很巧,我觉得也是。”卫岚上前,抬手托住那只盒子,“宫里恰好没有息痛膏,皇上看你难受,以为你还在上瘾,于是派我去府上找,可这盒子里的烟膏都被你动过手脚。白大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说是不是。”白雪鹤微笑,索性伸手将袖管掀起,白细小臂上仍留着一道道浅痕,伤痕交汇,如同一道旖旎藤蔓,竟然有些诡异的美。不需要习武之人都能看出,这绝不是矿难中留下的粗粝伤口,分明是人用细薄利刃割破皮肉所致。卫岚深吸口气,“你用了多久?”“大约用了一年多,三百四十五个日夜。”白雪鹤浅笑,伸出三根手指,像孩子在炫耀他的成果,“我用过塞外最冲的土烟,身子浸过冰水,用刀子划,最后终于戒了那玩意儿。卫大人,你不为我高兴吗?”“皇上固然有错,但时时刻刻,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卫岚踟蹰一阵,最终定睛望着白雪鹤,将剑砸在桌上,顺便将桌面东西震落,“我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绝不能容下任何一个有机会害皇上的人,更何况裕王已经疯了,荀落尚且年轻难撑大局,无论你再如何算计,逼得皇上冷血嗜杀,也不可能动他分毫。”卫岚少年时不过是个山匪,靠着拳脚功夫抢人钱财生活,在城外劫掠时偶遇傅季瑛,见他看着有钱,就和同伙一起抢了傅季瑛财物,抓了他随从,同伙们见傅季瑛有钱,怕他回去报信,硬是要将他杀掉。卫岚虽然不学无术,却相信盗亦有道,硬是拦下了那些准备动手的人,连自己都因此被拳打脚踢一顿,同傅季瑛一起关进柴房。尽管随从都被杀死,自己也身无长物,可傅季瑛依旧满不在意,极为优雅的靠着草垛睡着,卫岚离了他一尺远,时不时瞥过去瞧,总觉得自己救了个傻子。冬夜湿冷,实在难熬,卫岚半夜醒来,见到傅季瑛缩在角落发抖,他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还是脱下被打烂的破棉袄,斜斜盖在傅季瑛身上。第二日,卫岚发现自己披着衣服直睡到正午,山匪群居的寨子却无任何动静,他推开门,惨白雪地上渗着鲜血,一片一片,极其刺目。傅季瑛站在雪地中央,身披乌黑鹤氅,自墨色兽毛中露出面孔,眼角眉梢明明俱是笑意,却让卫岚忍不住膝头打颤,居然就那么心甘情愿的跪下去。那天夜里,纵横京郊的山匪大胆劫掠自行宫回京的二王爷,也因此被尽数诛杀,京城百姓拍手叫好,民意高涨,甚至给官府抬了只绑绸带的烤乳猪去。但他们不知道,山匪里还活下一人。“不,卫大人,是你错了。”白雪鹤依旧笑容满面,“你可知道,用息痛膏与戒息痛膏,实在没有任何差别。”卫岚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103章 白雪鹤将毛笔夹在指尖转转后放下,右手在纸上随便乱画,眼睛却眯着看向墙上山峦,盯了许久许久。这天下叫“辰山”的地方有许多,若能找到这位仁兄,一直犹豫不决的燕王倒可以顺理成章揭竿起义,继承大统,再无心理上的过意不去。他仰头时,傅季瑛刚好进来,隐约看到个仰头探脑的削瘦背影,手里还抓着支笔转来转去,活像个不愿读书的学生。于是他也放慢脚步,声音极轻,缓缓贴近心不在焉的白雪鹤,伸手一把抓住笔杆,狠狠向外一抽。白雪鹤没能保持好平衡,猛地向后倒,正撞了傅季瑛满怀,他慌忙起身下跪,被傅季瑛一把抓住手腕,拎着在一旁坐下。白雪鹤伸出另一只手,有意无意的压在桌面纸上,扭扭捏捏。“爱卿在写什么?”傅季瑛斜斜眯眼,右手仍捏着他手腕,接着缓缓俯下身,自火盆里摸出半枚纸片。“皇……”白雪鹤知道傅季瑛武功高强,却没真领教过这高强的程度,他话都不曾说完,傅季瑛已自冒着火星的炭火中取出那点碎屑,白雪鹤甚至不曾看清他如何手动。碎纸片上留着一点墨痕,完全不知何物。“爱卿在烧什么东西?”傅季瑛欺身向前,盯着他压在桌上的手,不费力便提了起来,白雪鹤倒吸口气,埋头向后缩缩,做出个鸵鸟般的姿势。皇宫的宣纸极其高级,雪白柔软,堆雪洒金,只是上面却画了条胖乎乎的黑蛇,那蛇吐着舌头,眼睛扁扁,实在没什么好看。“今日宫里来了条蛇,爱卿还特意跑过去看。”傅季瑛扑哧一笑,随即掐住他手,转眸笑道:“雪鹤,这黑蛇究竟是什么含义?”“没什么,臣练着画点东西,讨皇上乐罢了。”白雪鹤避开话题,转转眼珠,“皇上要不高兴看蛇,臣还可以再画别的!”“那不必了。”傅季瑛摆手,眼睛仍盯着那蛇,“朕觉得这蛇呆头呆脑,倒很像个人。”白雪鹤一顿,“这蛇,怎么会像人?”“你看它这么呆,又满脸不悦。”傅季瑛抬眼,满脸微笑,语气似乎有点吃醋,“是不是像极了荀落,你是不是想起他了?”“荀将军只是身材高大,并没什么呆气。”白雪鹤也不辩解,像是故意气他,说话摇头晃脑,“荀将军自幼长在北方,身材高大也是常事,可他腿长,英姿飒爽,并不笨重。”“他可不是北方人,他一直住在洛苍霞老家,也就是福建的建瓯县城。”傅季瑛不怒反笑,倒是夸了一句,“真倒是欣赏他那副呆气。”福建,建瓯县。傅季瑛不愧能做皇帝,他脑海中能放下许多事,也对许多人的身世背景如数家珍。方才徐林进来,李源应当已经回朝,白雪鹤略微犹豫,该不该开口,举荐荀落去守白鹿关。“白鹿关易守难攻,是通往京城最为重要的关隘。”见白雪鹤顿住不语,傅季瑛倒主动将话题转向别处,“朕已派了廖宁前去把守,他是朕一手提拔的勇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看来皇上已下定决心。”白雪鹤深吸口气,事已至此,他只好笑着试探,“将李源罢官?”“方才徐林进来,朕已下旨将李伦罢官抄家,收押诏狱。”傅季瑛勾起唇角,手微微松开,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阴鸷,“不是朕想要动手,李源的确离开白鹿关,但在进入京城前,有一伙人袭击朝廷派去的锦衣卫,全军覆没,现在,这位李大将军已不知去向了。爱卿,看来想要朕这条命的人,可真不在少数呀。”此番不带半点演技,白雪鹤真心实意的呆了片刻。这又是什么人。“皇上!”外间有人突然闯入,也顾不得什么大内规矩,直接跪在傅季瑛脚下,“李大人,李伦……在诏狱里被人杀了!”“李源是裕王好友,当年也曾一同习武,裕王已经疯了,朕虽然不想再如何难为弟弟,但也是没有办法。”傅季瑛迟迟不语,片刻后低眸,转转手上扳指,接着拍在白雪鹤肩上,“裕王仍被软禁府中,除了派人保护,外加伺候他饮食起居,府里东西丝毫未动,雪鹤,你心思细,恢复的差不多后,替朕查一查。”……………………京城外亦是深夜,一处山峦,寂寥无人。李源自昏迷中醒来,视线一片漆黑,愣了片刻,他才发现自己头上套着麻袋。李源身材英挺,面貌俊朗,即使受伤也脊梁挺直,却是无与伦比的将才。李源是忠臣良将,父亲李伦又一直在京城为官,他虽不信自己父亲会做出逆反之事,却的确没有半分反抗的心意。于是在接到旨意后,他立刻放下印信披挂,连佩剑都不带一把,只穿着素服同钦差护卫回京,白鹿关距京城并不很远,快马夤夜前行只需五日,在第三日时,一伙人自郊野冲出,一言不发,只取人咽喉。押送自己的是锦衣卫,天子禁卫,武功也数一数二,只是在那刺客手里,居然活不过一瞬。李源抬手,刚想反抗,就被人正中后脑,再无知觉。此刻有一沉重脚步声接近,李源挣扎着抬头,麻袋被人猛地掀起,他适才发现,自己面前并非只有一人,而是另一人脚步太轻,形同鬼魅妖邪,他习武多年,竟然完全听不出来。李源抬头,面前两人一高一矮,都裹着大氅头戴风帽。“我是龙虎大将军李源。”李源倒不害怕,开口自报家门,“各位好汉早有安排,想必也知道在下,在下进京是为了父亲,实在是身负重任,希望各位放我离开,日后李家必有重谢。”“李家?”高的那人不禁发笑,向李源身后一指,“皇上派锦衣卫带你回京,你却杀了他们,现在李伦涉嫌裕王谋逆,自己已深陷泥沼,你一回京,岂不坐实一切?只有谋反重犯,哪还有什么李家。”杀了所有官兵,只留他一个,这种伎俩本不稀奇,是这种招数,通常是为了逼上梁山。此刻李源倒不紧张,他索性坐直,仰头道:“不知阁下要我如何?李源是大周臣子,绝不会……”“借你兵权,起事,造反。”李源话音未落,那人已经接上,这两句话意思不同,居然能天衣无缝相连,话毕后那人摘下风帽,露出张俊朗秀致的面孔,他脸颊削尖,白肤细目,一双桃花眼波光灿然,似笑非笑。他身披黑色氅衣,自脖颈一直裹挟到脚,只领口露出一泓赤色衣襟,妖冶如火。“皇上偏听奸臣,枉杀无辜,燕王决心起义兵,清君侧。”那人勾起嘴角微笑,“白鹿关是进京要塞,而你先前一直把守,对兵马地形都很熟悉,如今那里守将换成了廖宁,没有你前去襄助,燕王不好进城。”李源不可置信,一时没反应过来。更不可置信的事,紧跟着,他身后那人也摘下风帽面纱,却是张李源见过不多,却的确难以忘怀的面孔。那居然是位老妇人,她形容憔悴,除了一对琥珀耳坠,头面别无其他首饰。李源登时双眼发直,他记得,那对琥珀是自己受裕王所托,回京时从塞外带来的,那琥珀里恰好分别嵌了半只蝶翼,七彩剔透,光华异常。 第105章 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很是热闹。京城御花园,此刻傅季瑛没有再看战报,他背着手,站在一株牡丹面前。临近仲春,京城倒意外下了场雪,新开的花木都有些凋敝,唯有牡丹孤零零立着。那株牡丹妖艳无比,价值千金,是宫内萧美人特意寻人栽种,试图缓解紧张气氛用的,这花在暖阁里辛苦培育出来,好不容易才开了几朵,就马不停蹄送来。“现在不过二月末,牡丹就已经开了。”傅季瑛温柔微笑,右手抚摸佩剑花纹,“爱妃,当真有心。”“是呀。”萧美人掐着嗓子,“皇上不必担心,这是咱们大周的好预兆呢。”“大周的好预兆?是不是也和那银龙出水一样,是我弟弟要杀进京城的好预兆?”傅季瑛眸光微变,手中佩剑已然出鞘,利刃飞快刺入她镌绣着水仙的丰满胸口,四下侍女眼睛圆瞪,软软跪在地上。傅季瑛一剑砍上牡丹,泥土花瓣碎裂一地,宫人却不敢靠近收拾,眼神略有迟疑。“朕看你们……”傅季瑛再次冷笑,提剑四顾,“都是想死。”“皇上!”他再次挥剑前,有人飞快冲来跪下,也不顾地上碎裂瓦砾,只死死压住傅季瑛手腕。“皇上!”卫岚再次喊了一句,裤子上渗出些血痕,白雪中的点点血痕瞬间安抚了傅季瑛的情绪,他扔下佩剑,将卫岚扶起来,自己转身,神色略微有些怆然。“奴才有事要奏。”卫岚咬牙,再次跪下。“若是哪里被攻破,就不必再说。”傅季瑛没有回头,冷笑挥手,“燕王不过手下败将,阴险小人,待他杀来京城,朕自会料理。”“燕王是卑鄙,可他甘心受□□之辱,不好对付。”卫岚拉着他衣襟,眼眸中神色略有变化,“但燕王起兵,是要清君侧,并非与皇上过不去。”“你这是什么意思!”傅季瑛抬脚,正中卫岚心窝,将他踢出去三步之远。“奴才有事要奏!千真万确!”卫岚继续跪直,猛地提高声线,“关于白大人!”……此时此刻,全国都满城风雨,可白雪鹤却很美滋滋,可以说相当美滋滋。就算天塌地陷,他也可以抄家,在白雪鹤这等人眼里,抄家等于抢钱。于是,在听到可以抄裕王府的消息后,他再次爆发出高度的恢复能力,于半月里迅速恢复健康,拿个什么珍珠黄金自然都不在话下。裕王傅季珩疯疯癫癫,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满脸傻笑,几个文书与锦衣卫不断穿梭,将裕王府中之物一一登记造册。可惜的是,傅季珩喜欢武学,不喜欢金银珠宝,除了些值钱的武器外,倒真搜不出什么可以典当变卖的珍贵财物,白雪鹤看着东西,又看看满屋子乱窜的傅季珩,叹了口气,觉得一趟白来。傅季珩满院子溜达,好奇的看着别人搬他东西,有的看也不看,有的却还会凑上去抢一抢。白雪鹤灵机一动,觉得裕王抢什么,他就过去拿什么,不过裕王可与他不同,抢的一件件都不是宝贝,反倒是些破烂东西。“白大人,这些东西,都是先皇和太后赏的。”见裕王抱着不放,王府的老管家过来打圆场,“您看,我们王爷已经这样了,这都是父母之物,您就依着他吧……”“好吧。”白雪鹤一挑眉,向锦衣卫挥挥手,觉得这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搜,示意大家整队离开。傅季珩仍坐在地上淌着口水,什么赏赐都扔在一边,手中只死死抱着一物,似乎是件装书的箱子。“拿来。”白雪鹤停下脚步回头,眯眼,向前指。锦衣卫立刻冲上去,三下五除二将人拉开,傅季珩顿时呆坐在地,像个孩子一般开始大哭,老管家又是磕头又是叹气,最后只能将自家王爷拢在怀里,一个劲摸他的头。能让傻子惦记的东西,一定是对他极为重要的东西。他是来查谋反的,这东西就算不值钱,也一定非比寻常,兴许能拿来讹相关的人一笔钱。于是白雪鹤抱着书箱走进书房,示意所有人下去,自己动手,将书箱轻轻拉开。书箱里放的却不是书,而是一些信件,其中还有先皇留下的圣旨与太后懿旨。白雪鹤登时有些失望,却还是抬手乱翻,这些旨意都是金灿灿的,唯独有一封书信与众不同,它十分朴素,颜色蜡黄发旧。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出了什么裕王私通的证据,兴奋着拿近端详,在信的封皮上居然写着四字,“兰梓清启”。白雪鹤动作猛然一顿,接着无声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多年不曾听到的这个名字,居然会在这里见到。白雪鹤愣了一阵,虽是好奇,可他还是将信收好,接着放入那一堆混乱杂物之中。许是信放的太久,封口浆糊已失去粘性,里面信纸居然顺着信口滑出,跌落在地上。“罢了罢了,你天生就不是富贵命,和圣旨撞在一起,也会跌出来。”白雪鹤无声哂笑,伸手将信纸拾起,偏生瞅见里面的几个字,纸上抬头的称呼很小,却吓得通身颤抖,居然将信再次掷地。接着他拾起信纸,重新扒着一字一句看,那信的确是裕王写给兰梓清的,说的也是昔日在柳府查案一事,要他保重,要他小心,一个字都没有错。只是二人关系亲密,所以裕王以字或别号来称呼兰梓清,抬头落的两个字“入桐”,应当就是兰梓清的字。凤栖梧桐,梧桐象征志趣高洁,富贵无双,是绝对好的一个字眼,可是也的确很巧。数年前,废太子曾同兄弟作画,相约去街上卖,看谁的卖价最高,为了不暴露身份,每个人的落款都是即兴编造。傅季珏曾做的那幅画,署名便是“入桐”。白雪鹤拎着信,一步步向屋外挪动,脚步愈发的沉,身上伤口也愈发的重。日光熹微,应当也是在这间书房,裕王视兰梓清为挚友,因此与他交谈如何讨伐自己,裕王懂礼,就顺口问他的字。自己与兰梓清并非挚友,甚至不能说是友人,所以从没问过他的字,只是因为方便查案,碰巧看过县里的文书档案,他应当不会记错,兰梓清字仰鸿,无号,根本不字“入桐”。想必是裕王询问时,站在这里的“兰梓清”一时慌乱,就随意想了一个字出来,毕竟他不可能想到,裕王会写这样一封没来得及寄出去的信。恍惚间,白雪鹤想通了许多事。让他最开始接触一切的第一件案子,是许凌霄的狗咬死一位小倌,但那天在尸体上发现的衣料却很粗粝,根本不像是小倌所穿的绫罗绸缎。 第107章 他觉得自己精神出了问题,连忙遥遥头,提剑指向黎夜,“狐狸,你在干嘛?你又有什么毛病!”“也许你早就发现了,燕王的气息很奇怪吧。”黎夜轻声,慢语,仍旧如讲故事般娓娓道来,接着索性坐在地上,“他明明是一个凡人,身上为何因果缠绕,仿佛纠缠几世。”“那又怎样!”苍华很不耐烦,“我是发现他不对,可也没说什么做什么,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哎呀,总之我没工夫管你的破事,给我让开!”“我不能让!”黎夜忽的提高声线,音色略微有些凄楚,接着他苦笑,“燕王本是妖神转世,他身上的无数因果,都是因为妖神留下的残魂,那夜是你们相斗,相互魂魄四散,我将你的魂魄封存在方寸山,而他的却一直不见,于是我四处寻找,直到遇见傅季珏!”听到这里,苍华忽的一愣,进而猛然有些沉默,然而这沉默也迅速消失,他勾起唇角,依然露出桀骜的半颗虎牙。“你要为他报仇?”苍华哂笑,索性将宝剑掷于地上,“狐狸,你来,不是我说答话,就你们弄这些破烂玩意儿,不一定能伤我一根头发!”“我若想杀你,就不会将你的魂魄留在方寸山中。”黎夜浅浅一笑,分明是十分的无奈,“我与你共同是妖,无论你再怎样不承认,你也不是人,亦非天界的神。”“老子早说了,我是龙神!你到底要怎样?”苍华彻底不耐烦,挥剑砍倒两具行尸,“我还要去京城找白雪鹤,你别在这儿添麻烦,兴许我还能放你一马!”“我有妖神令咒,这里方圆百里走尸妖兽,都不得不为我所用。”黎夜举起符篆,墨色发丝四散,眼瞳里燃起赤火,“苍华,你能杀进我妖界一次,现在你已剩下半副魂魄,难道还能再灭我妖界一回?”苍华没有说话,他将剑横着搭在肩上,依旧露出笑容。“这样,咱们打个商量。”龙神依旧毫无畏惧,眼瞳里只有不屑,那天生高贵的光芒直刺黎夜眼瞳,“等我救出白雪鹤,带他到安全的地方,就来跟你打架。”“你是龙神,而燕王是妖神,即使他已转世为人,你们也注定不能相容。”黎夜闭上眼睛,声音放轻,“所以我不会放你留在这个人间,只有你真正魂飞魄散,我才可能安心。”“你当我在乎这些?”苍华哂笑,脸上表情更加不屑,“我会来参和你们这些破事,都是因为白雪鹤咽不下这口气,要亲眼看着燕王送皇帝去死,而不是因为和你们相争!”黎夜等了许久,声音骤然有些颤抖,他厌恶以下的一番话,却不得不说,不得不做。“苍华,你为何还不明白!”黎夜深吸口气,接着抬头,眸中只剩夜色深沉,“我告诉你,从阮绛合死开始,一切都是白雪鹤的计划,是他要杀皇帝!是皇帝让他做小人,让他杀人如麻罪孽深重!他为什么深受重创,也一定要留在人间?就是为了今日报他死都不能瞑目的仇!”苍华低声,似乎仍不忍听白雪鹤受过的重创,“这些,我都知道。”“你不知道。”黎夜也跟着压低声音,不敢对上苍华的神情,“我等在这里,也是他算无遗策的计划之一。”第74章 元宵节 24“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苍华挥手,飞速说完这句答话,接着向前迈了半步,“你明知道,我们并不想跟燕王争,我们说好,他报了仇,我就会带他走!”黎夜沉默许久,没有说话,直到苍华再次逼视,似乎十分想要这个答案,才缓缓开口。“你还记得柳将军吗?白雪鹤从五岁开始,就在柳府做下人,他生的瘦小精致,又有女相,全府上下都以欺辱他为乐,每次都是燕王出手相救。”“燕王地位低微,为了有借口出入柳府,还特意叫上皇帝,正是那时种下的恶果与皇帝执拗的性子,才铸成今日大错。”“后来他离开柳府,也是燕王帮衬,教他读书认字……”“我说过,他要帮燕王、要报仇,我都知道。”苍华将利刃插入泥土,逼出一片飞尘,“现在燕王已经起兵,我正准备带他离开,现在你对我说这些,我听不懂。”“报仇?你并非不懂,只是不愿承认。”黎夜的声音愈来愈低,“如果他要报仇,为何不让你亲手杀了皇帝?从始至终,是燕王将他扶出泥沼,给了他无限希望,在你遇到他时,他已经半人半鬼,全为了算计而活。他之所以一直与你交好,不过是觉得你是小孩子,是世上唯一信他的人罢了,现在你长大了,他又怎会一心一意待你……也罢,世事待他如此,不把真心掏出来踩烂,哪里还活得下去!我早对你说过,人啊,都是不可信的。”“我不相信你。”苍华摇摇头,眸子依旧清亮,语气却带了些颤抖的急促,“我这就去找他,带他走。”“若你走不了呢?”一刹那,苍华猛然觉得脚步沉沉,接着低头,有只腐烂的手自地里伸出,死死握住他脚踝。苍华一脚将手踢断,继续举步向前,泥土中的腐尸却越来越多,如同藤蔓一般疯长,死死缠绕上苍华脚腕,接着没过他小腿。苍华一脚踏去,勉强挣脱,却又被再次出现的腐尸缠住,他的眸子逐渐泛出诡异的银灰色,接着一道银光劈开长夜,黎夜连忙躲闪,一道符纸掠过,化为结界挡在二人之间。光芒逐渐晦暗,迅速凝结成苍华手中一道利刃,他抬起手,剑锋斜斜指向黑如墨染的天空,流光自锋刃淌过,仿若坠下诸天星辰。接着又是电光石火,流光狠狠向前劈,只一瞬间,浓夜被生生砍碎,万千腐尸尽数哀嚎,在光影中化为无数腐肉,如雨般坠落在地。苍华低头,死死盯着自己不住颤抖的手,心底似乎有许多无限熟悉的声音在不断嘶吼,只是这不同的声响都汇集成一字——杀!“这里仍是人间,我不想在这里动手。”苍华英俊的面孔暴起青筋,话语间微微有些吃力,“你,让开!”话虽如此,他却仍旧抬手,锋刃直直立于身前。黎夜依旧沉默,站在对面,看着苍华一动未动,他深吸口气,右手解印,淡紫色结界逐渐变得浓稠,不断涌出的腐尸开始变换形态,有的妖艳异常,有的无比丑陋。“你还惦记着他?那天夜里,白雪鹤写信要你留下。”接着,黎夜抬头,狐媚面孔上绽开笑意,“就是为了让你化为龙身,让百姓看见,传出流言。”苍华皱眉,眼睛渐渐眯成缝,额头青筋愈发明显。无数妖物正不断接近,这一场景,似乎正在与他记忆中的某一时段重合,最后相互交叠,渐渐还原。“你出生时,三界惊动,说你是天赋最高的龙神之子。”黎夜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微弱,略带着几分温柔,如同在山谷中讲故事的红衣公子,“可你为何,次次都要被人欺瞒?”“不管如何,我要先去找白雪鹤。”苍华逐渐压低声音,他已经想起了许多事,他想起自己并非不谙世事的小黑蛇,也并非正气凛然的龙神之子,但仿佛有某些东西依然隔阂在记忆的空白中,似乎是要刻意忘记,所以始终无法想起。但黎夜记得,这一辈子都不会忘。那天夜里,三千年来天赋最高的龙神之子刚刚成年,他无所畏惧,孤身一人身着银甲,正是以如此光华杀穿妖界九百道结界,最终来到妖王殿前,笑容轻蔑桀骜,即使群妖狰狞、尸山血海,亦不足为惧。正是那样一场相斗,妖王近乎魂飞魄散,妖界群龙无首,再次落入天帝手心,成为三界中最低落肮脏的所在。黎夜低眸咬牙,将更多妖力注入符咒,接着他深叹口气,声音空灵。“既然你不记得,那我给你看。”空气中一片岑寂,蠢笨的走尸却陡然消失,一道光芒自天地间炸裂,结界间骤然变得透亮,一道玉白阶梯盘旋而上,直送入云。走尸如提线木偶般出现,头上竟然带着冠冕,十二旒疏疏垂下,一张腐烂面孔凝滞,却从腹中发出些可笑的声音。“苍华天赋甚高,你心中清楚,若他与天界为敌,朕又将如何自处?”“犬子若与陛下为敌,臣自会处置。” 第109章 傅季瑛未等他说完,便快步向前,卫岚却立在原地,脚步像被定住一般。“你若想看。”傅季瑛回头,沉沉道:“就随朕过来。”白雪鹤被安置在内宫沉香阁,这里地方偏远,没有后妃居住,十分安静。白雪鹤居然已经起身,抱膝依着床角坐下,他只穿中衣,瘦弱无比。“白大人醒来,就一直这么坐着。”太监小心翼翼回复,“奴才按皇上说的,轮流换人在这里守夜,白大人没说梦话,也没要什么东西。”傅季瑛摆摆手,示意太监退下,自己也不过去,只在门框处眯眼看,许是这几日滴米未进瘦的脱相,他忽然觉得眼前人看起来很小,仿佛只有十几岁的模样。卫岚跟着停在门边,直到太监喊了句“皇上驾到”,白雪鹤才有些凝滞着爬过来跪下,削瘦肩膀努力保持平直,却不住颤抖。“卫岚是朕身边奴才,你的事,原不能怪他。”傅季瑛上前,居然很是温和的拉他起身,接着将人环在怀里坐下,白雪鹤一动不动坐他膝头,却始终低头不语,只死死盯着自己手指。许是伤重,白雪鹤有些恍惚,居然似乎有些呆滞。傅季瑛捏起他下巴,他居然咬牙,隐约间因害怕而颤抖,但神色未变,没展开笑容。“朕既然为你治了伤,就不会杀你。”傅季瑛见他发抖出汗,皱眉掀开他衣领,“伤势如何,让朕看一眼……”不待傅季瑛指尖靠近,白雪鹤居然下意识一躲,依旧是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傅季瑛似乎不愿意看到他这幅尊容,抬手便是一耳光。这耳光打的不重,却还是留下数道指印,白雪鹤也跟着一愣,没再敢躲。傅季瑛将他压在床上,忍不住反着扬手,却没有再落下。“你这又是何苦,你的王爷所向披靡,想必不日就会冲入京城。”傅季瑛温和一笑,轻轻将他抱起揽入怀中,呼吸声此起彼伏,贴着他耳根,“你的抱负也实现了吧,当初信誓旦旦,要做忠臣良臣,所以朕也一直没碰你,现在想想,倒不如让你做个娼妓,免了这份真心!”似乎是有意严惩,随着话音,傅季瑛愈发用力,二人身体贴近,伤口也跟着揉开,鲜血渐渐在二人间淋漓,风自门缝中淌过,烛火也跟着一浪一浪,墙上字画跟着抖动,将月光烛光划出一道蛇形。白雪鹤居然毫无征兆的笑了,先前死水一般眸子转转,活络了片刻,接着他皱起眉头,用微弱的气音发出一个“疼”字。傅季瑛一愣,叹了口气,泄愤似的动作还是狠狠停下,将眼前人衣服重新拉好,接着起身,将他塞进被子。“皇上……白灵芝,是燕王故意送来的。”白雪鹤虚弱着开口,小心翼翼拉起被角。“朕当然知道。”傅季瑛冷笑,伸手拍拍他脸,“白大人,你想说什么?白灵芝是燕王故意安排,为了要朕疑心你?你这种东西,平日的确能玩些小伎俩,如今他手握重兵,还用的着离间我们?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他没有离间。”白雪鹤摇摇头,“只是,单纯想害死臣而已。”“所以现在你要如何?”傅季瑛打量着他,饶有趣味,倒是一幅欣赏好戏的神情,“现在又准备反他?你觉得朕还会信?”“皇上……”白雪鹤抬头,语气有几分虚弱,现在的傅季瑛已是笼中困兽,他咬咬牙,不知方才的灵机一动能否有用。就算是什么大恩人,他也算报答干净,此刻只想离开这个狗屁地方,跟他的傻蛇去修仙。“你呀,别再动歪脑筋了。”傅季瑛抬手,轻轻拍拍他脸颊,却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神情居然很是宠溺,“他要清君侧,那朕就帮你亲自问问,你这条命,能不能换来他退避三舍。”第76章 七夕节 01“皇上……”白雪鹤猛然一怔,抬头望着傅季瑛面孔,适才发现他眼白中血丝溢出,眼球略略凹陷,一圈难以消除的青紫围绕在侧。傅季瑛并非暴戾之人,只是他太想做个好皇帝,反倒走错一步。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覆水难收。不能成圣,就是成魔。到如今,那双眼已然失去昔日光彩,只剩逼仄的戾气。“皇上,是要拿臣来要挟燕王?”白雪鹤扬首拱手,索性笑的有些讥讽,“主子您是天子,怎么和臣一样,使这些小人伎俩……”他话音未落,落下的已是想象中的一个巴掌。“皇上!”卫岚扑过来重重跪下,头砸在地板上,“皇上开恩!”这次打的极重,白雪鹤喉中瞬间翻出一口腥甜,狠狠呕了一大滩血,浓稠鲜血顺嘴角落下,一滴滴晕开。白雪鹤感觉头昏脑涨,眼睛也看不清楚,耳中一片嗡响。傅季瑛敛袖,恶狠狠捏住他下巴,“二十日后攻城,等到那时,你去跟他说吧。”傅季瑛的眼线无处不在,已知道燕王计划二十日后攻城,只是这一次,白雪鹤倒莫名感谢这细作。傅季瑛被蒙蔽多年,仍就手眼通天,而燕王计划周密,倒是百密一疏,这对兄弟,的的确确有些相似。“皇上要用臣,臣自然万死不辞。”白雪鹤肿的略微畸形的脸露出笑容,“但是臣告诉您,攻城不过十日后,您还是早做准备。”毕竟多疑,这句话毕,傅季瑛神情果然有些变化。燕王的确会来,但燕王非但不会在意他死活,甚至恨不得他早死。十日后的确会攻城,只是届时来的不是燕王。是苍华与荀落的先锋。这天地间已没了指望,最后一计,就是等他来。……京城外,白鹿关。白鹿关是进京的最后一道要塞,一旦越过,便可长驱直入。荀落站在城头点兵,李源在他身侧,两位年轻将领并肩而立,共同看着塞外地形。 第111章 厚重深紫床帘沾着惨白日光,更衬出他一双瘦手透白无力,骨节嶙峋,仿佛能被空气劈断。“今晚,怕就是燕王攻城的好日子。”不知何时,一个穿着铠甲的高大身影走近,恰好遮盖了白雪鹤的日头,他扯扯衣服准备起身,床帘猛然全部掀起,阳光漫无边际洒下,刺的他忍不住眯眼。“别怕。”傅季瑛伸手,将他的头捂进自己怀中。整整十天,傅季瑛都没有来过这里,许是躺的太久,眼前人近乎弱小了一圈,双腿已如筷子般粗细,似乎连中裤都架不起来。怀中身体是温热的,傅季瑛的心有些抽动,但也仅仅是一个瞬间。“你在这里好生修养,却不知朕如何料理外事。”傅季瑛渐渐松手,示意白雪鹤穿好衣服,语气冷冷,“朕竟然不知,原来朝廷中这么多人想反,既然想死,朕也只好由他们去。”傅季瑛语气轻描淡写,白雪鹤却忍不住一抽,有些控制不住的问,“皇上,又杀了……”“兵部尚书,他原就与裕王交好,是朕当时识人不明。”傅季瑛微笑,眼神里没有半分遗憾,“还有……”白雪鹤顿了顿,脸上笑容无可奈何,“皇上从没想过,是否杀的人太多?”“为何这样问?”傅季瑛一愣,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别忘了。”白雪鹤没有来得及说话,傅季瑛接着道:“若论手上沾血,爱卿,算上那些为了燕王被你嫁祸的人,你手下早就是尸山血海,并不比朕少。”白雪鹤低头,只好道:“皇上说的是。”傅季瑛抬手,门前跑来两位锦衣卫,一左一右将白雪鹤架住。出了内殿,白雪鹤才发现宫内已一片萧条,宫人都少了许多,他来不及多看几眼,就被塞进一架马车里。……远处城外,苍华坐在马上,接过军士递来的□□。荀落跟在身后,带出了与自己出生入死的精锐,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也无需隐藏实力,只等着发起对京城的总攻。皇帝暴戾,兵士们有目共睹,从玉璧关发兵以来,几乎是不损一兵一卒着挺进。此刻兵临城下,傅季瑛亲自走上了城头。明黄龙旗在乌蒙蒙空气中舞动,他眯紧了眼,沿城头望去,乌泱泱一片人中,领军的便是身穿银甲的荀落。除此之外便是苍华,无论他如何寻找,都见不到燕王的身影。京城中显然已无兵可用,若他再严防死拖,兴许可以等来西南的救兵,可如果燕王也在保存实力,那他恐怕撑不到伏兵来。“杀奸臣!清君侧!”李源自人群中骑白马冲出,一杆雪亮银、枪直指青天,年轻面孔上满是愤怒。他这一句,引得身后将士也开始叫嚣。傅季瑛随手掷下望远镜,英挺眉头瞬间紧锁,他扭头望向侍立一侧的卫岚,近乎咬牙道:“傅季珏呢?我问你傅季珏呢?!”卫岚自然答不上来,傅季瑛抬手,他却并未低头,准备生生接了这一下。然而傅季瑛却收了手,他低下头,望了片刻在城下咬牙切齿的李源与身后的荀落。敌众我寡,这种情况傅季瑛很熟悉,也并不害怕,更何况敌人各怀鬼胎。“白大人的车,应该到了吧。”傅季瑛微笑,嘴角隐隐勾起一丝寒气。卫岚颇为犹豫的点头。“带他来。”很快,白雪鹤已被人推了上来,他已在车内束好了头发,看着精神了一些,只是面孔毫无血色,身子薄如蝉翼,几乎撑不起衣服。傅季瑛眯眼微笑,佩剑瞬间出鞘,只虚虚架在白雪鹤脖颈上,低头看着李源。白雪鹤生来有些畏高,往下看吓得腿抖,左右看又怕碰上剑锋,只好无奈的闭上眼睛。“李将军。”傅季瑛声音清朗,在烈日下沾着寒气,“李将军此来,可是要清君侧?奸臣就在这里,请李将军退兵答话。”白雪鹤小心翼翼眯眼,瞄了眼人群中骑着白马的苍华,确定他在城下后,又闭上眼睛。“清君侧”不过是发兵的借口而已,没人想到傅季瑛会直接提出来,李源一愣,没有答话。“皇上……”卫岚也瞬间呆滞,接着跪下,死死盯着傅季瑛剑锋,额头满是细汗,倒是白雪鹤眯着双眼,小心翼翼蹭在城墙处,仿若不知自己处境。“李将军没听清?”傅季瑛微笑,皱眉看向卫岚,“你去告诉李将军,奸臣就在此处,朕可以将他凌迟处死,还老李将军清白,请李将军上前答话。”话毕,剑又向前送了一分,鲜血顺着白雪鹤脖颈落下,染红他雪白衣领。李源一愣,却没有任何答话,荀落死死盯着城头,压声道:“退兵!”士兵常年的口号都是“清君侧”,犹豫不决,李源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动。白鹿关都是李家亲兵,荀落调兵不动,扭头,见苍华仍骑马立于军中,居然也毫无反应。“苍华!”荀落满头大汗,低声吼:“让他们退兵啊!”“退兵?”苍华没有看白雪鹤,只觉得不过又是场戏,他咧嘴笑着退了半步,“傅季瑛是在拖延时间,此刻燕王还没有到,如果我助你攻进城去,你就是大周的皇帝了。”既然都要争,那便多个人争吧。“什么?”荀落一愣,隐约觉出苍华的反常,但此刻也来不及多言,接着对城头大吼,“皇上以大臣性命相挟,也算为人君者吗?!”“退兵。”傅季瑛斜斜一笑,将剑一横,“那白雪鹤屡次欺瞒,逼朕杀死忠臣,难道也是为人臣者吗?!” 第113章 撑了一夜,白雪鹤终于全无力气,意识也失去了很多,沉沉闭上眼去。恍惚间,他觉得有东西贴着自己,于是才强撑力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汪微弱烛火,四下陈设简单,只折叠桌子上放了只食盒,似乎是临时的军帐,白雪鹤松了口气,再次闭眼。“你醒了,就别装睡。”声音传来,他才发现自己在苍华怀里。苍华扶了一把,白雪鹤睁眼,却一动未动,继续贴在他心口上。苍华躲了几次都没用,索性将他推开放平,问:“我已经救你了,为什么还不走?在外面躺了一夜,你不怕死?”“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白雪鹤摇摇头,很真心诚意望着他,“小黑……”听到这个称呼,苍华直接拂袖,一巴掌打在白雪鹤手背上。这一下打的不轻,肌肤上落了块不小的红印,白雪鹤愣了愣,悻悻收回手臂。苍华不言不语,眉头没有半分松动,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我太饿了,想吃点东西再走。”白雪鹤不敢在他火气上开口发问,于是收回手臂,向后缩了一点,笑道:“就算打我也可以,但给我吃点东西吧。”苍华没有说话,“腾”的起身,拿起食盒向他掷去,白雪鹤迅速掀开盖子,从里面抓出一块馒头。馒头很干,他十分想喝水,可又不太敢说出口,苍华见他艰难吞着馒头,还是接了杯水递过去。白雪鹤怔了一怔,伸手接过水杯,他还想再说什么,可苍华已经掀起军帐出去,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白雪鹤捏着馒头,一口一口慢慢吞下去,伸腿摸索着穿鞋,他发现自己的衣服没被换过,腰际仍别着那只烟杆,于是晃晃荡荡起身,想寻个火。此时,两个兵士突然进来,一左一右强行拉着他起身,另一名头目模样的兵士走近,递给他一只荷包。“我们将军让你走。”那军士没耐心道:“吃饱喝足,就走吧。”“那荀将军呢?”白雪鹤知道,苍华离开,必定是要赶他走,于是改口问,“我要等荀将军回来……”“荀将军因为你被狗皇帝带走了,难道你会不知道?”士兵用鼻孔看着他,不耐烦道:“你他妈走不走,是不是逼人动手。”白雪鹤没有办法,只能接过碎银子,被人推搡着出了门。军帐内井然有序,想来李源也知道了苍华的实力,所以没人为难他。白雪鹤拿着银子,孤独站在军帐外的空地上到处看,再也没有他熟悉的人会来。京城又断断不能进去,他掂着那只荷包徘徊,感觉里面不只有碎银,仿佛还有别的东西。他打开一瞅,里面装着一把钥匙。虽然苍华以前一直和自己住,可傅季瑛还是赐了他一栋宅子,那栋宅子依照亲王规制,设在城外。突然,在他身后的远方,逐渐多了一个身影。#帝王出行,即使仓惶辞庙,也依旧华服高冠。傅季瑛抬手,轻轻掀起额前长长冕旒,笑眼望了望皇城的落日。“皇上,如今叛军兵临城下,不如背水一战……”“背水一战?你当我们还有多少人马?”大臣逐渐安耐不住,出言相劝,很快便有意见不和,相互争吵。“皇上,快走吧。”见他没有半分启程的意思,卫岚凑近,焦灼道:“依探子来报,燕王……叛贼最快三日就能进京城,咱们要趁此间隔离开,以图后计。”“后计?”傅季瑛微笑,“难道卫卿觉得,西南真会来援军不成?”卫岚愣住,照现下情形,西南的福王只要不是个傻子,就绝不可能派援军过来,可当着禁军与追随的大臣之面,怎能如此开口。“现在还有谁打算投靠叛军,可以立刻走!”傅季瑛见卫岚不语,反而朗声喊了一句。“皇上……”傅季瑛猛然拔剑,夕阳喷薄,剑锋在映照下如同渗血,大臣瞬间寂静无声,向后退了几步。“滚。”傅季瑛冷笑,回头,眸光一如既往的寒冷。最终的最终,这场闹剧还是结束,除却卫岚与死士外,其余大臣都仓惶逃窜。京城居民能逃便逃,不能逃就闭门不出,最终这四方朝拜的皇城一片萧索,只剩一轮惨白孤月。“主子,走吧。”卫岚跪地,狠狠磕头,额角都磕出一丝血星,“再不走,燕王一到,恐怕就真的……”“既然你觉得朕必败,为何还不离开。”傅季瑛抹去他额头的血,无声哂笑,“朕一辈子杀人无数,最后做件好事放大家离开,是你硬要留下。”“皇上明明知道我不会走!”卫岚猛然拔出佩剑,架在自己喉管,挺直身体道:“皇上不走,臣只有以死相谏!”卫岚下跪,其余死士也跟着下跪,傅季瑛抬头,微微愣了片刻,接着抬手。“皇上!”这时,有人突然策马而来,卫岚抬头,见徐林身着黑衣,迅速下马行礼,接着附在傅季瑛耳畔,短短轻言两句。“我们离京。”傅季瑛抬手,莞尔一笑,亲切的望向卫岚道:“你有没有发现,昨天城门前,苍华不再护着白雪鹤了?”卫岚一愣,他明明看到是苍华拦下了李源,但仍呆呆点了下头,想催促傅季瑛离开。“看他眼神,朕已知他们貌合神离,后来命徐林跟踪,果真如此。”傅季瑛牵唇一笑,带了十分狠厉,“他注定一生为人所弃,倒不如给朕垫棺材底。”第79章 七夕节 04 第115章 “愿赌服输。”白雪鹤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你说没什么可说的,朕却偏要说。”傅季瑛接着道:“京城里的悬案,加上许宴突然不知进退的谋反,让朕总觉得不大对劲,朕身边的皇亲只剩燕王有能力谋反,可朕实在不知道,他一个被软禁在府的人,凭什么去筹谋?”“所以朕暗地里让徐林查探,虽然查的很慢,查出来也没什么用,但朕的确觉得惊心。”他看着白雪鹤表情未变,刻意停顿片刻,“燕王身边的侍卫叫离月,你应该知道此人,但他其实不是人,而是只狐妖,自朕封府以来,燕王就未曾待在府里,那里只有变换容貌的离月而已。”“真的?”虽然早知这世间有精怪,但听到“离月”二字,白雪鹤还是有些战栗。如果离月是狐妖,那他便可以变幻形态留在京中,这样说来,那个呆头呆脑的县令兰梓清,的确一直是燕王假扮。那可真是,好生厉害。想到这里,白雪鹤居然笑了笑。“爱卿,你可是糊涂了?”傅季瑛看到他笑的莫名,忍不住问,“被逼至此,你就不想找他问个清楚?”“没有,我只觉得自己可笑。”白雪鹤摇摇头,“少年穷困时,我曾被燕王一句‘梅卿’打动,以为自己就算卑贱,也能如梅花般生出傲骨,矿洞内,我又被兰梓清一句‘梅卿’打动,以为自己能痛改前非做个好官,如今才知道我有多蠢,总是被这同一人蒙蔽,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就真的可以脱胎换骨前尘不记。”“你倒难得说真心话。”望着白雪鹤突然说了这一串,傅季瑛却无心再听,而继续道:“不过爱卿倒别忙着自责,我这里还有件事。”白雪鹤笑笑,没有言语。“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桩桩件件,燕王有错,你也不清白。”傅季瑛忽然大笑,饶有兴趣的望着白雪鹤,“只是有一件事,爱卿实在是冤得很。”“朕真的很想知道,你何时才能笑不出来!”傅季瑛猛然伸手,右手狠狠钳住白雪鹤脸颊,逼着他看向自己方向,左手则从袖管取出一物,狠狠掷在桌上。这个东西,白雪鹤无比厌恶,却也无比熟悉。息痛膏。第80章 七夕节 05从暮色降临到夜浓如墨,荀落已走了两个时辰。他几乎将京城翻了个遍,甚至敲了许多人家的门,可百姓各个门窗紧闭,严防死守,把他当个疯子般推来推去。也是,兵荒马乱,都不是傻子,谁会容个陌生人留宿家里。但白雪鹤也不是傻子,他体虚病弱,根本走不了多远,离开京城必死无疑。“你这东西哪来的?”街角平白出现两人,一人手里拿着只瓷瓶,另一人站在他对面扯着袖子,“这么好的东西,从哪偷来的?”“是我买的。”那人回答,“皇上后来封的王爷,他城西那府里没人去,东西都是下人偷出来卖的。”“呸!那也是偷的!”两人骂骂咧咧,不一会儿便走进深巷,荀落恍然想到,城西还有这样一处所在可以容身,白雪鹤先前与苍华交好,他应该对这个地方很熟悉。这么想着,荀落迅速向城西奔去。城西府内,白雪鹤紧紧盯着息痛膏,死死咬牙,真的再也笑不出来。傅季瑛也不答话,仍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你是说……”白雪鹤已忘了什么尊称,“我戒了息痛膏之后,给我下药的是燕王?”“你倒真有魄力,还能戒了息痛膏。”傅季瑛不知此事,倒有点惊奇,“朕不知道你还有这能耐。”这句话说完,白雪鹤没有回答,空气突然沉闷。“不可能。”片刻后,白雪鹤忽的出声,他面孔垂下,脸色已苍白如纸。他突然开始哽咽,接着是咳嗽,多年隐疾一次性发作,山崩地陷。开始有温热液体在桌面晕开,又是几声“滴答”,再抬起头时,他嘴角已挂了黑红脓血,片刻后,他用尽全力重复,“不可能,不可能……”“你在大狱时,朕曾去见了燕王,说你宁死也不肯认他有罪,你猜燕王怎么说?”傅季瑛惊了一下,却没打算停下,“你这么聪明,方才肯定猜到,是他告诉我世间有一物叫息痛膏,会使人言听计从。”其实根本不用傅季瑛解释,白雪鹤自己也明白。只是这么多年忍辱负重,燕王的自由就是唯一悬在心口的希望,可这希望不仅是拖他前行的绳索,更一直扼着他的脖颈。“不可能……”仕途是他给的,给他利用便罢了,但何苦要赔上一生!生命里这绷着的最后一根线,终于断了,鲜血也如同珍珠断线,不住滴答落下。“那时,朕本以为他是在保你的命,现在看来,你不过是他偷天换日的计策之一。燕王也好,苍华也罢,最终都是为人所弃!”可无论他说什么,白雪鹤仍是不能接受的摇摇头,“不可能。”望着白雪鹤呓语般的不断重复,傅季瑛逐渐失去了耐心,猛然抬手,意图卡上他脖颈。忽然一道寒光闪过,傅季瑛吃痛,猛的向后退了一步。才看清袭击自己的是只剑鞘。他欲拔出腰间佩剑,后腰已狠狠中了一剑。佩剑“晃荡”落地,荀落沐着晨光,神兵天降。只是情急之下,那剑刺的很偏,虽然痛极,但未能要了傅季瑛性命。再一瞬,傅季瑛伸手狠狠握住剑锋,白雪鹤抬眸,看到荀落在二人身后,英挺面孔风尘仆仆。他努力想抽出剑,可傅季瑛已经是不要命的握着,指间鲜血淋漓,却未松动片刻。“你快走!”荀落盯着有些癔症的白雪鹤,“快点出去!” 第117章 荀落猛的愣住。“我说了,我有办法。”苍华低眸,咬牙,“无论如何,他会活下去。”第81章 七夕节 06对于苍华而言,起死回生实属不易,但帮濒死之人逃出生天,还算是容易。苍华抬手,十几枚水珠自指尖飞出凝结成冰,牢牢钉在地面,将军帐边缘封在地面,接着,他左手自空中一晃,一道银白光芒自心口跃出,凝结成一簇球状的星芒。苍华虽为龙神,但仍像其他妖族一样拥有内丹。龙族本就高贵异常,苍华更是天赋异禀,其内丹所蕴神力自深不可测,只要白雪鹤尚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能救他回来。苍华开始催动内丹,银白光华慢慢溢出,刹那间,一道水光忽然从地面跃起,直直向苍华砍去,苍华一动未动,银白光华如利刃般逼去,水光瞬间坠地,地面只剩一汪水。苍华抱起白雪鹤,猛然挥袖,自他与水光间划出一道水幕。“你是谁?”苍华眉头紧皱,身体四周出现冰刃,自己已设好结界,凡人绝不可能进来,这闯入之人的气息又让他熟悉异常,分明同他一样,也是龙族。“苍华,是我呀。”一个声音轻轻响起,明明温柔无波,却让苍华几近窒息.水幕渐渐落下,与他相对的是一张娟秀清瘦的脸,她挂着泪痕,似有千言万语,却沉沉无话。苍华吸了口气,“娘?”“儿呀。”面前的妇人声音带着哭腔,向苍华张开双臂。#庐阳城下。“皇上呀。”军帐内,傅季珏拎起一只碧玉酒杯,将杯口微倾,透着塞外葡萄甜香的美酒坠地,滴滴晶莹如玉,“一路走好。”待酒杯空后,他又重新将酒杯斟满,玻璃般的液面突然如螺旋般晃动,接着迅速归于平静。妖神的眸中闪过一道诡秘的紫红,接着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燕行!”狐妖压低却又急切的声音传来,黎夜拉开帷帐,将身形摇晃的傅季珏揽入怀中,伸出手指放在他心口,接着一道红光涌动,但那气息只是绕着他身体转转,最终无力停下,再次回到黎夜指尖。“对不起。”黎夜声音颤抖,一点点蜷缩着跪坐在傅季珏膝下。妖神已转世为人,身上又萦绕着絮重的因果,狐妖并非高贵的龙族或是天界的神明,自然无力相救,只能看着他一点点衰败下去。“我不会要你死的。”黎夜咬牙道:“绝不会。”傅季珏叹了口气,伸手抚上黎夜面庞,接着他俯身,将嘴唇贴上黎夜脖颈。这个熟悉动作却让黎夜觉得陌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两人很久没有如此亲密过,但他仍然随着那只手缓缓起身,最终贴上他嘴唇。漫长亲吻过后,两人双唇都沾上层腥气的薄血。“庐阳对我们大关城门,是因为京城出了事。”黎夜还是露出一贯魅惑轻佻的笑容,“皇帝死了,苍华与荀落控制了军队,大概是他们传来命令,要守城的拦着我们,苍华与白雪鹤生了间隙,但我们的人也看到,苍华还是接回了他。”“一如既往,苍华最终还是与我为敌了。”傅季珏叹了口气,眼睛盯着酒杯,“白雪鹤定是受了重创,让苍华不得不以内丹相救,只是他的气息很快消失,我怎么都感应不到了。”“你又费这个神作什么。”黎夜皱眉,顺手将酒壶打翻,“自己都已支撑不住,为何要费心力感知白雪鹤?他救也罢不救也罢,与咱们何干!”“你吃醋了?”傅季珏笑笑,一把将狐妖拢在怀里,“阿月,你知不知道,如果他持续催动内丹,将会如何?”“不知道!”黎夜带着嗔怒,钻进他怀。“龙族与其他妖族不同,一直为天庭所忌惮,如果……”傅季珏沉声,“如果他持续催动内丹,做出什么逆天改命或是不断使用神力,天庭便会知道他究竟在人间何处,虽然届时一场厮杀不知谁负谁胜,但我恰好可以以天庭那些杂兵散落的元神修炼……咳咳……只是他现在不再催动内丹……也许是天命难违……吧……”话毕,又是一场急切的咳嗽,看得出是真的勉强支撑。“天命?”黎夜猛然打断他的话,“就算他不救白雪鹤,也会有其他理由发动神力,即使我死,也不会让你死,绝不会!”“罢了。”傅季珏低头望他,眼睛里饱含着忱默情意,他伸手环住黎夜,将他的身体揉进自己怀抱,接着轻轻起身,带灭了桌上蜡烛。望不到边的深深夜色里,黎夜睁着眼,狠狠拥着傅季珏,似是已决定将此生全部献予。然而他看不到,傅季珏情意深重的眼眸中,却藏着一丝不忍却势在必得的笑意。#“他是谁?”苍华帐中,龙后勉强寻了块干净地方坐下,一脸奇异的看着苍华怀中的白雪鹤,“为娘以为你只会打架,真想不到,居然还有能让你这小子去救命的人。”“先别说这些。”苍华皱眉,“他快不行了,为何不让我用内丹救他。”“为何?”龙后笑笑,“你傻呀,他不过是个凡人,你要用龙族的内丹救他,也不想想他能否承受的起。”苍华迅速打断,“那怎么办?”“怎么办?看着他死呗!”龙后一笑,眉宇间的得意像极了苍华,她见苍华又急又怒,几乎暴走,才忙安慰道:“儿,我龙宫那么多奇珍异宝,若是救个凡人还需要内丹,便不要在三界混了。”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碧色丹药,捻个指决,丹药化气迅速飞入白雪鹤心口,动作奇快,苍华根本来不及阻止。“你!”苍华刚开口,怀中人却渐渐睁开眼睛,龙后瞬间隐去身影。“少爷?”白雪鹤抬头,适才发现自己在别人怀中,露出如小兽般胆怯的神情,虚弱着向床角蠕动两步,“少爷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他身体虽然恢复,却一直躲着苍华,又神志不清,即使他与燕王过往种种如鲠在喉,可苍华心中忐忑心疼,忽的叹了口气。“少爷你原谅我吧,我不会再把东西弄坏了。”白雪鹤的声音较平日多了些软糯,眼神中的世故奸诈一应消失,仿佛犯错的孩子,“上次教训我,我已经很疼了……你原谅我……别……赶我走……”“儿,你出来一下。”龙后的声音在苍华脑中响起。“赶走?”苍华知道,白雪鹤幼时卖身给柳家做工,自是哪也走不了的,但此刻眼前人虚弱异常,他也来不及细想,只跟着他的话安抚了几句“不会”。 第119章 为了活命,为了有所依靠,他曾一心想的都是留在苍华身边,哪怕装作失忆博他同情,用身体勾引,也要留下来。可此时面对苍华,他纠结再三,怎样都无地自容。不管苍华是什么神仙,他虽纯澈的如一张白纸,却也不可能被燕王所迷惑。他白的彻底,自己也黑的彻彻底底。白雪鹤的确不知燕王是妖是人,只是诚如大家所知,在这漫长的仇恨里,自己早变成任凭心意冤杀他人的酷吏,卑劣残忍,不择手段,这双曾向往挥毫泼墨的手,已是沾满鲜血,十恶不赦。他若是利用苍华,又同利用自己的燕王又有什么区别!走吧。如果现在分别,死活不论,至少自己最后做了件干净的事儿。“对不起。”于是白雪鹤还是笑了,“我该离开了。”他挣扎着下床,又是一口腥甜猛然向口腔涌来,他眼前发黑,却没有停顿,生生咽下那口热血。“如果我不肯呢。”苍华凝视着他,抬手便是一方水雾,水幕蔓延,将二人全部围住,眼里看不见天下四方,只看得见彼此。“苍华……”接着,一条水线擒住他,自锁骨向下蔓延,将人完全笼罩。细密的水线缠缠绕绕,温热柔软的抚上他所有创口,从那些陈年创痕,到近日的浅浅轻伤,甚至似乎能渗进五脏六腑,抚平他无数的沉疴积病。苍华的眼睛血红,咬着牙道:“我带你走。”*夏季幽然燥热的深夜,苍华将沉沉睡去的白雪鹤抱上马车。水雾仍弥漫在白雪鹤身边,让他可以有所依靠,他仍旧苍白脆弱,但看起来十分安宁舒适,仿佛这二十多年一直奔波劳碌,从未有如此安眠。“白雪鹤,他没有负你。”荀落没有问他们要去哪里,只是皱眉道:“如果你仍疑心,不妨将他留下。”“我没有骗你,帝星落于辰山,有遗旨为证,你极有可能是老皇帝的儿子。”苍华不想回答他的质疑,“不管你做皇帝,还是别人做皇帝,都不可能是燕王。我会亲手解决与他的恩怨。”话毕,苍华转身坐进马车,高大的白马如同识途一般,自动向远方走去。远处军帐内,傅季珏刚刚与军士畅饮归来,一阵豪迈的大笑戛然而止于军帐前,接着是一口鲜血,如鲜花般绽放在惨白沙地上。他冷笑伸手,一道黑线自脉搏处延伸至指尖。他仍是边关战士心中的战神燕王,可显然这具凡人的身体已承受不住轮回几世的业果,快要分崩离析。“燕行。”黎夜带着些疼惜的声音传来,他自军帐床上爬起来,揉揉几日不曾好好睡觉而微肿的桃花眼,“你喝酒太多了。”“无妨。”傅季珏摇摇头,“今日我们有了新的计策。”黎夜赤脚下床,半跪在地为他除去军靴。“荀落与苍华显然要与我为敌,现在在凡间,即使他龙宫太子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违背天理伤我的将士。”傅季珏微笑,伸手抚上黎夜脸庞,“如果我不出手,他们不日就要进京称帝了。”“如果我们找一处地方修炼,会不会恢复的更快。”黎夜根本不关心他说什么,急急道:“又何必做这个人间的皇帝,我也是修行千年的狐狸,燕行,我们寻一处灵气充沛的地方,我,我可以剖出内丹给你。”“你?你的内丹于我有何用?”傅季珏打断他,冷笑,“我就是一定要做这个皇帝。我当时派荀落的先锋前去,并未拨多少粮草,他的军队只能都停在京城外的长兴县内补给。长兴县背靠大山,只要我……”“你要把山炸掉!”黎夜想起了之前的矿难,呆滞许久,“长兴县紧靠京城,有许多百姓,如果炸山,可能……死伤无数……”“百姓?我自己就是冤魂缠身,哪还怕再多他十万个冤魂?”傅季珏仍在笑,望向黎夜的眼神却突然多了无尽温柔,“阿月,这一世,是你亲眼看着我被人欺压半生,我可能没有来世了,难道你不想看着我荣登大宝,快活的了结吗?”“那我要……”黎夜缓缓问:“做什么?”“凡人轻易进不了县城。”傅季珏自衣袖取出一张图纸,“这是山中适合安置火药的地方,我要你全部都布好,等你归来,我的大炮自会引燃。”“好……”黎夜回答,双手渐渐握拳,突然笑问:“燕行,你还记得小明山吗?”见傅季珏迟疑,黎夜接着笑,笑眼弯弯如倾泻月色,接着他双腿跪地,将头枕在傅季珏膝上。“我们看过那么多桃花,可四海八荒,只有小明山的最美,那里的桃花是居然是红色的,就像火狐九尾。”黎夜忽然笑得妩媚,抬手取下蜡烛在眼前晃晃,仿佛那就是山野遍地的火红接天,他吹熄蜡烛,喃喃问:“一切结束,你可不可以再带我去看?”“好。”傅季珏握紧他的手,“我答应你。”黑夜里,黎夜没有再说话,他静静枕在傅季珏膝上,笑眼洇出一束泪花。第83章 七夕节 08无人牵引的白马渐行渐远,最终驶入深林。虽然毫无颠簸,但白雪鹤还是自苍华怀中醒来,他抬手掀开车帘,只见茂密深林中满是摇晃萤火,仿若星河遍洒。“我们这是去哪?”京城旁不该有这样的景色,于是白雪鹤问。“去方寸山。”苍华解释道:“以前离月设下结界,我曾在那里修炼,现在我反用他的结界开道。将你藏在任何人都到不了的地方,我才放心。”“那,是不是没有人能找来?”白雪鹤仍望着窗外,萤火在他侧脸掠过,如同京城里不夜的万家灯火。“对。”苍华点头,坚定道:“我的结界,没有人可以进来。”白雪鹤笑笑,虽然他仍然苍白孱弱,但这次的笑容仿佛很舒心。他突然有些咳嗽,于是放下车帘咽了咽口水,才道:“那我可不可以寄信?”“寄给谁?”苍华蓦地有些警觉。“寄给荀落,我醒过来还没有再看到他。”见苍华神色不善,怕被他揍的白雪鹤连忙改口:“还有白福,我很久没见到他了,总要报个平安吧!”“要不要接他来?”苍华皱眉,“我是说白福,可以让他继续照顾你。或者以后你还可以去……” 第121章 “我知道你恨他,可是百姓……”黎夜急道。黎夜伸出疼到颤抖的手扶他,却看到白雪鹤胸前一片鲜红,嘴角亦渗着血,于是话到嘴边,也停了下来。“你,怎么了?”黎夜吓了一跳,忍痛将他扶起来,声音仿佛有预感他要说什么似的颤抖,“我记得,苍华将你治好了……”“怎么了?我要死了。”白雪鹤也不害怕了,突然释然的扬首笑笑,“是我瞒着他。我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药医不死病,戒了两次息痛膏,谁的命,经得起这么折腾啊?”“可是……那是百姓啊!”黎夜望着白雪鹤,虽然十分不忍,但还是道:“百姓是无辜的,你跟我去,救下他们,也……”“我已经,救下他们了。”白雪鹤闭上眼睛,轻声道:“城郊那座山,燕王曾亲自对我说过,是炸不开的。”黎夜瞪大双眼,没有言语,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只是想要找到我,让你送了命也要找到我,他机关算尽,居然只是想亲手杀了我。想不到吧,最后拯救苍生的是我白大人!”想必龙宫出事,也是他妖神的调虎离山,莫说他现在只是个凡人,就算还是妖神,他也应该只剩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他不是来杀自己,是要与自己同归于尽啊。自己已是必死,如果妖神也魂飞魄散,苍华就不用再为他报仇,毫无挂碍,做天下横行无忌的龙神了。白雪鹤又想到小黑那双温暖单纯的眼神,想到苍华带着少年意气的微笑。那不沾凡尘的,绝世无双的单纯炽热。结束吧。他本就是天下无双的龙宫太子,为何,这个尘世要染指他?第84章 七夕节 09苍华已许久没有来过大海。人只能看到大海有清澈浅碧走向幽暗,却不知道深深的幽暗之下,掩藏着光华万丈的水族世界。这里也有市井巷陌,雕梁画栋,蔚蓝海水泛着点点波光,仿若明媚澄澈的天空。四海帝君为四海之主,的龙宫位于东海中心,通体莹白,随海水荡漾着贝母的鳞光。宫殿正中耸立着粗壮的雪白雕龙柱,据说,里面是安定四海、镇压邪魔的定海神针。苍华越靠近龙宫,就越能感受到异样,他努力掩去灵识,变幻成小黑蛇,延着自己年少时常常逃出宫的路线进去。果然,在龙宫中巨大的广场里,停着天帝使者白色的轿辇。天帝使者一向身着白衣,面孔俱以白纱遮盖,连眉目也不曾露出,每个人的嗓音都是一模一样的毫无感情、雌雄莫辨。“本宫不知苍华在哪里。”龙后的声音响起,带着藏不出的虚弱,“各位上神请回吧。”天帝使者默默无言,依然等着她回答。“我们确实不知。”龙后诚恳的望着他们,脚步忍不住颤动,“你们在这里七日,想必累了吧,一但找到苍华,我们定会告知陛下。”“苍华现在何处?”天帝使者仍是这个问题。苍华心如刀绞、怒发冲冠。除了四海帝君与龙后,宫殿里有数十天帝使者与龙族贵胄、水族重臣,龙后身着有着十重华服的白色冕服,身形笔直,手却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四海帝君握紧她的手,开口:“上神,我们的确不知……”“为何一定要除掉苍华?”龙后终于安耐不住,怒吼道:“我龙族世代长居海底,护佑四海升平,从未想过走出海底!臣服之心天地神人妖鬼有目共睹!你们让我儿孤身前往妖界斩妖除魔,又指示妖神布置结界对付我儿,卑劣之心天地不齿!我儿才刚刚成年,为何你们要这样对付他!”四海帝君想劝,却又觉得无从开口。“他天赋甚高,如果有一日与天界为敌,会使天下动荡。”面对龙后的嘶喊,天帝使者仍声音平静,“龙族非神,天帝为了天下安宁,不得不如此。”见龙后与四海帝君不语,那声音继续道:“龙族不是想成神吗?成神便要无情无欲,隔绝骨肉亲情便是一劫,如你们能够渡劫,自可飞升为神。”四下瞬间寂静无声。“天赋甚高?天赋甚高就要杀他吗?”平静许久,龙后突然大笑,伸手一个个指着使者怒骂:“天赋甚高者被无能之辈所杀,天下没有这样恶心的道理!是我龙族镇压妖魔!平定四海!你们苟活万年却只知忝居高位,富有天下却心胸狭隘,真是枉称上神!应该天诛地灭!”龙后的话字字诛心,殿内的龙族先是一言不发,后来忍不住开始低声絮语。“今日,我们一定要得到苍华的下落。”天帝使者,不,应该是天帝自己开口道:“龙族亦为妖族,即使你龙后自除鳞甲以示忠心,朕也不能相信。”鳞甲相当于龙的骨骼,自除鳞甲,无异于人剔骨抽筋!一道光华自殿内劈开,轰隆巨响,殿内石柱根根断裂。刹那间海水翻涌升腾,波涛之后,苍华赤手站在大殿之上,天帝使者已瞬间化为灰烬。水族皆知苍华天赋甚高,却也只见过他的小恶作剧,如今看到这般场景,都忍不住退了半步。他的愤怒与强大,压迫着整个海域。“苍华。”海水翻腾,隐约塑造出一个人形,天帝的声音终于不再平静,含着隐隐压制的愤怒,“你胆敢屠戮上神?”“没错。”苍华轻蔑一笑,金色龙瞳蔓上血色杀意,手心逐渐腾起光芒,他扬手向天,一道光柱通天而起,海水飞速向四方汇集,为海中的龙神苍华让出一条通道。苍华不言不语,随光柱跃出海面。辽阔海域之上,一向蔚蓝的青天变得惨白无比。无数天兵神将伫立云端,将苍华围在中央。“你孤身一人,又刚刚恢复法力,就连武器都被毁,也敢与天相斗吗?”天帝终于安耐不住,带着兴奋与轻蔑的声音在天兵神将的呐喊中响起,仿佛一直等着这一刻。“天?”苍华哂笑,“龙神生于海洋,从不知道有天!”……方寸山的结界一点点破碎,最终消失殆尽。 第123章 “燕行。”黎夜伸手为他拔出发簪,面无表情开口,“你将白雪鹤的魂魄留下,送予苍华,他自然会为了逆天改命与天帝为敌,你还是可以用天界的魂魄修炼,从头再来。”“好。”燕行已来不及思考,抬手为他打断因果隔离冥界,用妖神仅存的力气将白雪鹤魂魄抽离,最终凝结在黎夜手中的发簪上。妖神的为数不多的心力快要耗尽,一口心头血没能忍住,喷在黎夜身上,将他身上的白袍染成红衣。“你去啊?”他慌乱的望着黎夜,等他将魂魄送给苍华。“你还记得火红色桃花吗?”黎夜一动不动,直直盯着他。“我记得!”燕行慌忙道:“小明山有火红色的桃花,待你生辰,我会带你去……”燕行忽然噤声。黎夜衣袖下的细瘦双手已变幻成一双狐爪,鲜红色指甲尖锐锋利,毫不留情,一点点刺进他心房,挖出他心脏。燕行只能望着他,无数因果怨魂自他体内涌出,一点点啮噬着他的魂魄。“世上啊,根本没有火红色的桃花。”黎夜闭眼落泪,将妖神几世轮回积攒的强大力量吸入胸腔,愈合着自己的伤口,“那年我生辰,确看到了火红色桃花,但那是你亲手染红整座山给我看……”“轮回几世,你永远记得你妖神的仇恨,却忘了我……”燕行的身体几乎干枯,最后只剩黑灰色一片,随风远远荡去。黎夜收回利爪,抱起白雪鹤的身体。第85章 七夕节 10苍华独自伫立广阔海面上,伸手向下拂去,海面以他为中心,迅速蔓上一层厚厚冰盖。苍华知道自己为人忌惮,知道自己曾孤身覆灭整个妖界,所以如今独自面对从未征战过的天庭,他非但无所惧怕,骨血中强大的胜负欲反而不停叫嚣,催促他尽快赴战。天帝仍在调兵遣将,天兵神将白衣高冠列阵天际,几乎填满了整片天空,望也望不到边界。“你要等到何时?”苍华扬首哂笑,露出了征战妖界时嗜血的眼神,他有些不耐烦了。接着他微微扬手,数万计冰柱化为利刃,直直向天际飞去。天兵好一阵抵挡,苍华不屑一笑,又是数以万计的尖锐冰柱,如万箭齐发,一人便是千军万马。“你不过孤身一人。”天帝的声音适才徐徐传来,“如何与整个天界相斗,水族有亿万生灵,难道区区冰盖,就可以防得住吗?”话毕,一道火箭自空中坠落,将海面点成火海。“你不是要找我吗?”望着熊熊业火,苍华怒道:“此刻我就站在这,关我们水族何事?”“谁说不关水族的事!”龙后于海中一声大吼,数万金色鳞甲自沸腾海水中腾越而出,在空中凝结成一件金色铠甲,紧紧贴合在苍华身上。海面巨浪滔天,与天帝的真火一同激荡,无数巨龙跃海而出,水火本不相融,可这熊熊烈焰反而如祥云一般,托着真龙降临人世。巨龙也依次列阵,定神看着苍华,仿佛在听他号令。苍华有些惊愕,记忆里,这是第一次有龙族站在他一边。“哦?你们是要与天庭对抗了?”天帝的声音夹杂着愠怒,“四海帝君,你又如何?朕给你统领四海的权力,你就是如此为之吗?”“你让朕来统领四海?四海本就是朕的!”四海帝君也自水面而出,与苍华并排而立,他并未变幻成龙,十二冕旒下,曾怯弱退让的目光灼灼,燃烧着十足战意。“来吧。”四海帝君笑笑,声音温和却不屑置辩,“今日不是我龙族与你分庭抗礼,就是我龙族全族覆灭!”“苍华。”接着,四海帝君回头,慈爱的望着苍华,“父皇曾让你去征战妖界,害你在人间流离多年,终是父皇对不起你。你可以原谅父皇吗?”话毕,他向苍华伸出一只手。苍华望着他,至今仍能回忆起独自征战妖界时面临的黑暗与绝望,魂魄碎裂重组时无尽的虚无与痛苦,以及自己脱离龙族数年,甚至有可能永远徘徊在狐妖的结界中。这双手从没有来救他。但他也记得,自己无聊至极时在海中任意捣乱,也是这个人一次次为他收拾残局。苍华无言以对,但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世人皆说你天赋异禀。”四海帝君激动的紧握着儿子的手,凝视着海面,缓缓道:“你可知,是指什么?”苍华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却隐隐感到莫名燥热,浑身的血都在沸腾。“世人皆知海底有定海神针。”四海帝君舒朗一笑,自豪道:“可那不是什么安定四海的神器,是上古留下的神剑,也是天定与你征战四方的武器,整个四海八荒,只有我儿能动它!”“抱歉父皇压抑你多年,现在,拿回你还得的吧。”话毕,四海帝君松开了手。苍华缓缓闭上眼睛,海上火焰缓缓消失。接着,宽阔海域开始翻腾震动,龙宫中央的白玉石柱层层断裂,一条银色巨龙破壁而出,张牙舞爪,吼声震天。海面上,等待战令的龙族悉数低头,仿若向它致意。天界的火箭倾盆而至,巨龙毫不躲闪,只在苍华四周盘旋,接着,一道闪电过后,堪堪停留在苍华身边,化作一支银色长剑。长剑流光熠熠,仿若巨龙仍在剑中盘旋。腥风箭雨中,苍华右手握上长剑。剑锋映照着他绝美的龙瞳,那眼神含着十足的轻蔑,仿佛天兵神将在他目下不值一哂,皆为微尘废土!接着,他温柔的望了眼辽阔富饶的海洋,轻轻挽了一个剑花,海水瞬间凝为阶梯,直直插.入天庭。 第125章 “天界那帮人根本不堪一击,后来,他们被迫向苍华帝君求饶,所有水族都不再由他们控制了。”苍华得意洋洋,边说着边吃荔枝,荔枝核码了整整一盘,“四海帝君觉得觉得自己能力不足,执意退位让贤,但被苍华帝君婉拒,苍华帝君还说,如果水族再遇到什么危机,可以随时求助他哈哈哈哈哈……”时节正是酷暑,带着花果甜香的清风缓缓吹过,晃响了窗棂上挂着的琉璃风铃。荀落坐在苍华对面,居然饶有兴趣的听他讲故事。“为什么?”白雪鹤实在忍不住问:“你一定要讲给他听呢?”实不相瞒,苍华的确是想在荀落面前展现吹嘘自己,因为这是他和白雪鹤为数不多的共同好友。“这不是与他分享嘛。我们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苍华想了个说法,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幼稚,“不然,荀将军会担心我们。”荀落很认真的听着,这时,有人进来通报,荀落便随着那人离开房间,站在屋外叙话。没了人可以炫耀,苍华就不讲话了,开始疯狂吞食桌上的荔枝。白雪鹤静静伏在桌上,阳光沿透过烟色窗纱透进来,平和舒缓的笼在他的身上。如雾般细腻轻柔的日光中,他的皮肤如幼童般细腻雪白,仿佛没有经历过任何岁月。“原来,做一株植物这么舒服啊。”白雪鹤眯眼笑着,“可以一直见到太阳。”苍华一愣,不知又想到什么,心疼的伸手,小心翼翼将他拢在怀里。“对不起。”尽管这三个字说了也没用,但苍华还是想告诉他,“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不,我很满意。”白雪鹤倚在他怀里,“真的很开心。”那日,黎夜利用妖神的最后一丝气力,将白雪鹤的魂魄强行留在人间交给苍华。只是魂魄不能离开□□无所依托,所以,就将他的魂魄留在了一株兰草上,替代了曾经千疮百孔的身体。动植物想要修炼成人,需要付出百年甚至千年的修炼,但也可以借助外界的力量,比如龙神苍华。而做完这一切的黎夜,就像自人间蒸发一般。后来,一切都皆如白雪鹤所料,燕王虽有威名,可兵马远不敌荀落与一直驻守在白鹿关的李家,甚至连玉石俱焚都做不到,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其求和,以图后计。荀落有个忠君爱国的死脑筋,决计不可能登基,所以在收到消息后,他立刻派人接回裕王,悉心为他医治。商量完毕,荀落又拿了一碟荔枝进来,坐在二人对面,望着白雪鹤。“荀将军要说什么?”白雪鹤望着他,似乎猜到他的下文,“你是想昭告天下,说我被燕王蒙蔽,为我平反昭雪吗?”“对。”荀落点点头。白雪鹤笑着摇摇头,“不必了。”“为什么?”荀落不解,甚至有点急,“我以为你会很在乎,这个清名,或者你还想留下来……”荀落想说,毕竟白雪鹤曾怀抱着无限憧憬加入这个朝堂,但也明白一切都伤他至深,于是不敢开口。“我已经不在意了,况且裕王,就是皇上是个天性善良的少年,何必要他知道兄长们的龌龊事,更不用说,天下都是这么认为。”白雪鹤向他微笑,望着窗外朗日,“只要天下太平,就足够了。”荀落看着他,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说了句“谢谢”。……江山又是一年。白福娶了一个胖胖的媳妇,出钱将被查抄的白府买了下来住在里面,天天给媳妇抻面。龙后的鳞甲无法恢复,只能天天以人的形象出现,被迫成为了四海帝君的娇妻,依然靠艰难的窥视苍华和白雪鹤亲亲抱抱取乐,四处投放小螃蟹小贝壳。天界被苍华拆的稀巴烂后,再也没找过龙族的麻烦,四海帝君也友好的接受了他们的求和,苍华十分不满但完全没用,并且被大家指出,这就是你还差几万年才能当四海之主的原因。而黎夜,据说他想带着散落四处的妖族重寻家园。而白雪鹤,在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妖精”后,感受到了从身到心的、无与伦比的快乐。比如,吃饭只是一种消遣,而不再是生活的必须,晒晒太阳喝喝泉水,就可以精神百倍。不用担心容颜老去,生老病死,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雪鹤最喜欢的,还是不管在太阳下晒多久,都不会晒黑、晒出斑、晒出皱纹……而且,他可以去许多曾到不了的地方,比如苍华带他来到这个无人居住的不知名山谷,据说,是只有妖族才能到达的家园。鸿雁在澄澈如洗的蓝天上穿梭,骏马疾驰踏过草地上洒金一般的碎叶,绵延不尽的旖旎霞光不断变幻,最终与远处高耸的雪山相接。高山温柔,江海妩媚,千年朝阳,万年明月。夜晚,有白胡子的鹅爷爷扎着灯笼,小个子的鼹鼠叫卖糖葫芦,歪七扭八的矮房子延着曲折蜿蜒的窄街道,一只圆滚滚的小白狐狸挎着花篮突然冲出来,望着苍华转转眼珠,甜甜道:“龙大王,给漂亮哥哥买束花吧?”“好啊。”苍华立刻打断他,伸手接过花,“我给你戴头上?”“干嘛……”白雪鹤来不及制止,已被他迅速拉进怀里,苍华似乎又长高了,目前已经高大到高出他一个头多,将白雪鹤视线遮的严严实实。“好了。”苍华一笑,轻轻松开白雪鹤肩膀。待白雪鹤睁开眼时,面前场景竟全部改变,无数红色灯火被接连点亮,一直绵延至远处山巅。有烟火在空中绽开,夺目光芒如金雨落下,将山河大地全部照亮。白雪鹤定定站在烟火中,苍华望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害羞低头沉默脸红。但这是不可能的,白雪鹤的字典里没有“害羞”二字,他像知道什么一样,反而望着苍华微笑。苍华等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