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明朝》 第一章 回明 西山村 大雪纷飞,一夜间,村落已经全被积雪覆盖,脚踩上去,积雪足能埋住脚脖子。 “终于逮到一只。” 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孩子手里揪着只半大的灰色野兔,在雪里摇摇晃晃的走着,身上棉衣缝着不少的补丁,可这棉衣却也厚实 “回去让娘给炖了。” 七八岁的孩子嘴里嘀咕着,风雪虽大,打在脸上生疼,可始终挂着那么一抹笑意。 原本岁数就不大,又是这大雪的天,手里还拎着野兔,等到家的时候,曾毅已经是浑身冒汗了。 终究是小孩子啊。 曾毅嘴里轻微叹了一句,原本他是二十一世纪中文系的学生,可谁知道一觉醒来,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这个小山村内。 几经打探,曾毅也算是大概明白了眼前的概况,明嘉靖三十四年。 “娘、俺回来了。” 摇了摇头,把头上的积雪顺带回忆摇走,曾毅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曾毅声音刚落,吱呀一声,大院子内右侧的房门就被从里面给拉开了:“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 声音粗狂沉厚,可又带着一丝的喜意,随即一个满脸沧桑敦厚老实的汉子大步走了出来:“跑哪疯……咦?” 原本曾毅的老爹曾茂才是准备训斥曾毅的,这孩子,外面这么大的雪,就知道往外疯,真要染了风寒那可就是大病了。 只是,一句话训斥的话没说完,曾茂才就看到了被曾毅拎着的半大野兔,嘴里的话也就转了个弯:“把兔子给你娘拿过去收拾下。” 说着话,曾茂才朝着灶房那边指了指:“回头在收拾你。” 曾毅嘿嘿笑着,也不害怕。 拎着兔子钻进灶房,曾毅一溜烟的钻进了陈氏的怀里:“娘,爹要打我。” 八九岁的孩子就该有八九岁的样子,不然会被人当做是妖孽的,所以打小曾毅就把属于小孩的撒娇卖萌发挥到了极致。 “你就该打。” 陈氏单手拧着曾毅的耳朵,训斥道:“在不打,你就该上房上房揭瓦了。” “娘,娘,我这不是给您找好吃的去了吗。” 曾毅耳朵吃痛,连连求饶,把手里拎着的兔子举了起来:“中午咱能吃肉了。” 吃肉,对于这个朝代的普通农家来说,并不容易的。 陈氏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就黯然了下去,松开了原本揪着的耳朵,在曾毅头上摸了摸:“好,中午就吃。” 曾毅小眼珠子转动,透漏着精明之色,拉着陈氏的袖子,努力往上凑,声音压的很低:“娘,到时候您让我提前尝尝啊。” 陈氏揉了揉曾毅的脑袋,脸上带着一丝的溺爱之色,柔声道:“好,到时候你自己偷偷溜来,别让你四婶子瞧见了。” 曾毅的祖父祖母尚且健在,自然一大家子是要住在一起的。 一大家子住一起,自然免不了一些个争执的,别的都还好,唯独曾毅的四婶子不是个好说话的。 这也难怪,这么一大家子里,唯独四叔考中了秀才。 秀才可以见县官不拜,还能免去其自身及二婶子的徭役,在西山村这种偏僻的小地方,秀才已经是大人物了。 曾毅的四叔本人倒是温和,只是这四婶子却不怎么样,仗着四叔是秀才,在家里是飞扬跋扈,可四叔又在县城进学,读书为大,家里人也不敢扰了四叔的大事,。 以至于四婶子跋扈性子是一天天的见涨,家里什么好东西都要霸着,有时候就算是曾毅的祖父祖母也是没法子。 曾毅使劲点了点小脑袋,小身子蹲在灶台旁,嘿嘿笑着:“娘,我也要识字,也要考秀才,以后要东华门唱名。” 陈氏猛的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看着蹲在那里仰头望着自己,双眼囧囧有神的儿子,鼻子微微抽了一下,随即笑骂道:“就会说好听的哄娘开心,咱家也就你四叔家能识字。” 东华门唱名是指的宋朝时候,中了状元是要在东华门喊出名字的。 陈氏可不认为自家儿子能有这能耐,她那俩大儿子就能看出来,一个个现在全在县里给人帮工,倒也能糊口。 至于考秀才,在陈氏看来,福分全被他叔给占去了。 “娘,你让爹给祖父提一下,好不好。” 曾毅转动着双眼,显得十分机灵,可怜兮兮的模样。 若是前世情况下,曾毅也不认为他能有多大的本领,可自从莫名来到这嘉靖年间,曾毅却发现他脑海里多了一个类似于所谓的系统。 这个系统只有两个功能,过目不忘和理解。 可对曾毅而已,这简直就是神兵利器,若是不去科举那简直是脑袋进水了。 “行,娘回头和你爹商量下。” 陈氏虽然不认为自己这个小儿子有什么识字的天分,可哪个父母不对自己的孩子抱有希望。 两个大儿子那是根本就不提识字,可小儿子既然提了,那做父母的肯定要尽力让孩子试试。 “还是娘亲好。” 曾毅嘴巴跟抹了蜜似得,他空有过目不忘和理解的能耐,可若不让他去看书,那也是白搭。 至于自学,这根本想都不用想,书籍这东西可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更何况一些深奥的藏书了。 之所以这么跟陈氏提,那是因为早些年分家后大祖父那一支如今有在朝中做了高官的,如今大祖父就在县城住着,还开了族学,连一些族里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有在那识字的。 只是大祖父和祖父当年有过争执,之后也就断了来往,可只要祖父能拉下面子去说一说,曾毅肯定是能进去的。 “行了,别在这碍眼了,回屋玩去吧。” 陈氏拍了拍曾毅的脑袋,其实心里也是没谱的。 “嗯” 曾毅点了点头起身跑了出去,只是晌午的时候肯定是会来偷吃的,而且还给自己找了个十分满意的借口,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没不偷吃肉的。 “虎子你干嘛去。” 曾毅刚从灶房出来想溜出去玩,就被人给叫住了,小孩都是有小名的,这是习俗,曾毅的小名就是虎子。 第二章 幼童牵线 曾毅转头,撇了撇嘴,无奈的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四婶子家的六哥:“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喊我虎子。” 虎子这个称呼,曾毅一直认为是和狗有关的。 “好咧,虎子。” 曾宣揉了揉毛茸茸的大脑袋,嘿嘿直笑,可嘴上的称呼还是没变。 对于这种不知道有错就改的,曾毅一向是懒得理会,若不是怕被二婶看到了又该训他不知长幼,估计现在曾毅扭头就走了。 “说吧,啥事。”曾毅往那一站,小身子昂首挺胸,一副傲娇的模样,就差鼻孔朝天了。 曾宣搓了搓双手,往曾毅身边挪了挪,略微带着一丝涩意,声音压的很低:“虎子弟你帮六哥送个东西成不?” 曾毅小眼珠子一通乱转,嘴角浮起了一丝的坏笑,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自家这个六哥今年已经十七八岁了,正值青春少年。 “是不是又给嫂子送东西啊。” 曾毅略微把脑袋动了一下,声音不大,可却带着一丝狡黠。 “不是,不是。” 曾宣脑袋一阵猛摇,一只大手更是直接捂在了曾毅嘴上,焦急道:“这可不能乱说,不能乱说啊。” 从曾宣的魔掌下争执出来,好笑的看着慌张不已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的六哥一眼,这朝代的确有些事情,是不能乱说的,不然传出去要让人指着脊梁骂呢。 “东西呢。” 曾毅深吸了口气,下次一定要离六哥远一点,他可不想被六哥无意中给捂死了。 脸上挂着一丝神秘之色,曾宣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木梳子,塞到了曾毅怀里,紧张的叮嘱着:“你可小心点,别让人瞧见了。” “成。” 曾毅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其实这事两家人都心知肚明的,只不过都没点破,其实就是已经默许了,就等着曾家上门提亲了。 毕竟,虽然这是礼法森严的朝代,可毕竟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穷人家自然也有穷人家的过法。 若是真按着礼法来,那穷人家估摸着有一半都有饿死了。 四婶子这边一直没找媒婆上门去提亲,其实是不死心,想着若是四叔能中了举人回来,肯定到时候任着六哥可劲挑,还能找大户人家的小姐。 可六哥的一门心思却都用在了村里从小玩到大的张家的闺女身上了。 不过眼瞅着现在四婶已经快要退步了,也没法子,四叔是秀才的原因,上门给六哥提亲的也不少,可六哥就是不答应。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在这百姓家里,显然这种说法就要稍轻一些了。 甚至,关上门,六哥还寻死腻活的给四婶闹,真要是在这么拖下去,万一六哥不开窍,就算是四叔中了举人也是没用啊。 四婶子又只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宝贝的很,逐渐的也就有松口的迹象了。 “喏,给你的。” 曾宣从怀里掏出一枚铜板,塞到了曾毅棉衣的兜里:“可别弄丢了,好好存着。” 曾家是不怎么富裕,可耐不住曾宣的父亲是秀才,虽在县城进学,可也找了个账房先生的活计,到也能赚些银子。 四叔都存着,让人给稍了回来,一部分给祖父母他们,一小部分自然是留了下来的。 而作为报酬,每次曾毅帮忙给六哥和未来张家嫂子互送东西的时候,肯定都有一枚铜板的。 “你还是赶紧和四婶提提,把嫂子给取回来吧。” 曾毅撇了撇嘴,堂堂后世的高材生,沦落到跑腿赚这一文钱,没脸见人了。 “我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那么容易的。” 曾宣使劲抓着头发,只要提起这事,他就觉得头疼。 “其实吧,这事也不难。” 曾毅嘿嘿笑着,稚嫩的小脸上挂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坏笑。 双眼一亮,曾宣一把抓住了曾毅的胳膊,别看他这个虎子弟是家里最小的,可脑袋却灵光的很。 最起码他自己就总是被他这个小弟给耍的团团转。 迎着六哥急切的目光,曾毅不慌不忙,拍了拍抓着自己胳膊的粗糙手掌,一脸的嫌弃:“松开,松开,你属狗熊的啊。” 曾宣嘿嘿笑着,赶紧松开了捏着曾毅双肩的大手,更是殷勤的帮曾毅弹了弹衣服上的雪花,十分讨好的陪着笑意:“小弟啊,就知道你聪明,有什么法子,赶紧和六哥说说,到时候六哥肯定让你天天吃肉。” 不屑的撇了曾宣一眼,他这个六哥真以为他七八岁的孩子啊,那么好哄,还天天吃肉,估计前脚把法子说了,后脚就能把他给忘了,这叫做过河拆桥,这事他这个六哥可真是没少做过。 “法子嘛,肯定是有的,不过小弟也有件事要六哥你帮个小忙。” 曾毅一双黑溜溜的眼珠转动,藏着一丝的狡黠之色。 “行,你说。” 曾宣拍着胸脯,十分硬气的道:“只要你法子管用,啥事哥都帮你。” 只是,这话刚落地,曾宣就又贱兮兮的陪着笑脸,满脸祈求之色的看着曾毅了。 “法子,其实很简单。” 曾毅冲着六哥招了招手,让其弯腰,而他自己则是踮着脚尖往曾宣的耳边凑:“这事嘛,要让四婶子答应,其实就一个法子,你先让四婶子……然后四婶子肯定就答应了。” 曾宣原本焦急的脸色随着曾毅的话逐渐变得惊恐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你……。” 曾宣满脸哭丧,有些结巴的指着曾毅:“小弟啊,好歹我也是你六哥啊,你这哪是帮你六哥,这是想让你六哥被打死啊。” 搓了搓双手,捂在嘴边哈了口热气,曾毅小脸上带着一丝的瞧不起:“六哥啊,想要抱得美人归,哪有那么容易的。” 说完这话,曾毅小小的个子蹦了起来,十分正经的拍了下曾宣的肩膀:“六哥啊,放心吧,婶子是肯定不舍得打死你的。” “行了,我给嫂子送东西去,你慢慢想吧,不过答应的事情可不能忘了。” 说完这话,曾毅摸了摸怀里藏着的木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又有好吃的在冲他招手了。 第三章 商量 “你说小虎子要识字?” 曾茂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揉了揉耳朵,冲着自家婆娘确认。 “是啊,虎子刚才还让我给咱爹说说。” 陈氏脸上带着一丝纠结之色:“这不是咱们先商量商量么,识字好啊,指不定咱们虎子以后也能中个秀才什么的,也能光宗耀祖。” 在陈氏心里,自己儿子能中个秀才,她就很满意了,至于别的官老爷什么的,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崽子。” 曾茂才估计也是被这消息给惊住了,粗糙的大手不知道放哪好了,不停的在身上来回搓着,半晌,才又吐出了三个字。 “有骨气。” 曾茂才大手猛的拍在腿上,曾毅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可都是不争气,根本就不提识字,他也就没这念头。 能中秀才,那都是上辈子积德的事。 福分不够,就像他家老三,也想着识字,结果字没识几个,结果一场大病把命给夺走了,这就是福分不够啊。 所以两个大儿子不提识字,他也就没问过他们,想着这么活下去,等日后存些银两,给他们都讨房媳妇就成了。 可这个小儿子自小就不安分,鬼机灵。 “就是不知道小崽子福分够不够。” 曾茂才心里到现在还是有些害怕的,万一也向三弟那样,福分不够,结果最后命都没了,那还不如不去识字。 “要不然找个先生问问?” 陈氏在一旁开口,她口中的先生并非是私塾的先生,而是街上的算命先生。 出了三弟那档子事以后,她公公一直认为是没听当初三弟小时候算命先生的话,那时候要是记得算命先生的话,自己三儿子福分薄,不让他识字,也不会丢了性命。 所以,对于算命先生的话,公公应该会听些的。 “就是找算命先生,咱们这村子也没啊。” 曾茂才苦笑,就他们这种村子,算命先生也不来的,想要找算命先生,也要跑去县城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咋办。” 陈氏也恼了,往床上一坐,侧着身子:“好不容易咱们虎子想着光宗耀祖了,总不能咱们在爹跟前提都不提吧。” “要不然试试先?” 曾茂才也是没法,按着他老爹的脾气,若是能先找个算命先生算算福分,要是福分够了,那什么都好说,老爹肯定会拉下面子在去县城里找一找大伯让虎子进族学的。 “可现在,这么不让算命先生看……。” 曾茂才也是拿不定自己老爹那会怎么说。 “虎子都八岁了,在耽搁下去也别去识字了,直接田里干活去了。” 陈氏拉着一张俏脸,很是不满自家男人的态度:“真要耽误到雪化了去县城请先生算算,那估摸着也要等开春了。” “到时候又要耽误一年。” 陈氏这话没错,村子里有富裕人家,孩子四五岁的时候家里就带着束脩送去给先生,开始蒙学了。 而自家崽子今年都八岁了,要是在耽误,那可不就是直接去田里干活,也别去识字了。 要是曾毅在这听着,这会肯定要搂着陈氏的脖子蹦起来高呼娘亲万岁了! “行,一会吃饭了就提。” 曾茂才咬了咬牙,神色有些挣扎,可又带着那么一丝的自信:“就不信了,咱们崽子那么机灵,会没福分了。” 陈氏的俏脸这才恢复了正常:“晌午的时候看紧了虎子,爹要是不答应,这孩子可别闹起来了。” 也不怪陈氏对曾毅这么不自信,主要曾毅的闯祸能力实在太强了。 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最多也就是打个架、爬个树什么的,可自家这个小儿子,那闯起祸来,可比这还要让人头疼。 而且,最主要的是,自家这个小儿子,闯祸的时候一个顶俩,可闯完祸后认错也是声泪俱下的,让打他都不忍心下手,可结果,刚转个头,就又不知道溜哪去了。 陈氏还真怕公公若是不答应,自家这个小儿子捣蛋的脾气上来了会怎么闹起来。 “他敢。” 曾茂才双眼一瞪:“看我不抽死他。” “曾茂才,你抽谁呢啊。” 陈氏这下可就不满意了,一把拧在了自家男人的胳膊上:“感情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了,你抽下试试,让老娘瞧瞧你是怎么抽的……。” 当娘的都是这,护犊子,在怎么皮,那也是自己儿子,就是自己男人也不能抽儿子。 “疼,疼,我错了,错了。” 曾茂才龇牙咧嘴,不停的求饶。 “哼。” 陈氏冷哼了一声,手指又拧着转了一圈,才松了开来:“也不瞧瞧虎子才多大,真打出毛病咋办?” “是,是。” 曾茂才满脸赔笑,狗腿的给自家婆娘捶着胳膊:“这不是怕你打他手疼么!” 这要是曾毅在这,肯定要仰天高呼了,谁说古人没情调了,瞧瞧自家老爹。 “我打那是有分寸的。” 陈氏瞪了自家男人一眼,不过神色却也缓和了下来:“哪向你,那么大力气,真一巴掌下去,没个分寸的,虎子那身子,还不被你打躺下了。” “是,是。” 曾茂才连连点头,心里却是委屈的很,当初那老大和老二不听话的时候,可没见自家婆娘这么护着。 估摸着是当初那俩小子打的太狠了,现在这小儿子倒是享福了,自家婆娘是根本就不舍得打了,至多也就是拧着耳朵训几句。 不过这也只能怪那俩小子嘴硬,大耳刮子抽过去都能忍住不哭,站那硬扛着,挪都不挪一下的,自己这做老子的,哪能服软不打不是! 在瞧瞧自家这小儿子,曾茂才都觉得丢人,手指还没碰到呢,就哇哇叫着、窜着哭起来了,闹的整个院子都不得安宁。 哭的那叫一个惨啊,别说自家婆娘不乐意了,老爹老娘那都出来瞧着呢,估计真敢打下去,自家老爹的拐杖顺势就能砸他头上。 说又不听,打又打不得的,以至于自家那小儿子现在他这个做爹的是管不住了。 第四章 巧过河 晌午,一大家子围在一张大桌子上,正中间摆着的是一盆香喷喷的兔子肉,旁边摆了两样咸菜。 曾毅他们这一大家子人确实不少,可曾毅上面的那几个各家的哥哥们都在县里帮着做工,不在家,所以桌子上也就曾毅和曾宣这弟兄俩。 虽说家里不怎么富裕,可这座次什么的,不能乱了,都是按着长幼有序坐下来的。 曾毅年纪最小,自然是坐在最后了。 眼角瞄了瞄六哥,曾毅嘴角微微动了下,这小动作,也没人注意,不过曾宣却明白是什么意思。 冲着曾毅微微摇了摇头,曾宣脸上带着一丝的害怕之色。 曾毅嘴角略微上扬,右手成爪状在头上来回挠了挠,挑衅的看了曾宣一眼。 属于两个人之间的交流至此结束,曾毅低头努力啃着碗里分到的兔腿,也不抬头,任由曾宣一人在那纠结不已。 曾毅啃的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噘着,这兔肉炖的很烂,连骨头都能慢慢的嚼烂了,把骨头里的味道给嚼出来。 “虎子,昨儿个哥做了个梦。” 曾宣略微底气不足的声音在屋内想起,原本喃喃低语的大人们也都抬头看了眼曾宣。 “什么梦啊?” 曾毅满嘴油花的抬头,还不忘了啃一口手里拿着的兔腿。 “我梦到虎子弟你当大官了,可威风了,骑着大马,后面跟着一群人……。” 刚开始的时候,第一句曾宣还有些纠结,可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也就顺口的吐了出来,甚至说了些曾毅听着都有些愣神的话。 “你……。” 曾毅喉咙上下滚动着:“你是不是想吃俺的兔腿。” 说着话,曾毅还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兔腿往怀里藏了藏,差点就擦着衣服了。 “怎么可能。” 曾宣的声音提高了不少,一副不被信任的生气模样:“我是真梦见了。” 旁边的陈氏不动声色的用胳膊碰了碰自家男人,侧眼使了个眼色。 “爹啊,正好有件事想要和您商量下。” 曾茂才把手里的筷子放下,手掌在嘴上胡乱的擦了一下,小心的敲着自家老爹。 “说。” 曾老爷子头也没抬,嚼着炖肉里面掺杂的干菜,肉,老爷子是嚼不动了,更何况就算是能嚼动,也不舍得吃,还想留给俩孙子吃呢。 肉里面炖的干菜,吃着有肉味就行了。 “今个,虎子说想去识字。” 曾茂才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紧张,虽然面对的是自己老爹,可谁知道这话会不会触碰起老爹的伤心事。 “要不然您看看?给……大伯说下?” 曾茂才后面这句话,几句是结巴着说出来的,没法子,自家老爷子的筷子都放下了,能不紧张么? “哟,他二伯,识字这可不是谁都能识的,要有那福气才行。” 倒是曾毅的四婶子先开口了,不过话里可没什么好听的:“虎子平日里闹腾的厉害,在咱们自个家里闹腾,也没外人,闹也就闹了,可真去了大伯那,在闹腾起来,可就丢人了。” “在说了,就虎子这闹腾的性子,哪能识字啊。” 四婶子的话匣子似乎就此打开了,也没什么停顿,只不过说出口的话,就一个意思,那就是曾毅不适合读书。 至于曾宣,四婶子倒是没提,主要是自家孩子自家清楚,不是那个料,从小就教,到现在,也就不至于不识字,可再多的,是别想了。 “我到是觉得我家虎子有这福分。” 关键时刻,陈氏开口了,笑眯眯的道:“他四婶,刚才你家孩子不也说了,昨晚还梦到虎子当大官了,这都梦到了,可不就是福分么。” 曾毅双眼一亮,心里已经给自己老娘热烈鼓掌了。 六哥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曾毅交他的,作为给他和嫂子出主意的交换,为的就是怕有意外。 “老大家怎么看。” 老爷子眉头皱了皱,看向了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老大一家。 曾毅立时眼巴巴的看向了大伯和大伯母两人。 不过,心里曾毅还是没那么紧张的,大伯和大伯母两口子都实在的很,而且对他也很好,所以曾毅不认为大伯家会反对的。 “虎子要是真想去,那去也成。” 大伯挠了挠头,冲着眼巴巴看着他的曾毅笑了笑,道:“这孩子也机灵,要是真能向他四叔那样,指不定日后也有光宗耀祖的机会。” “他大伯,你这话我可就要说几句了。” 曾毅他四婶子立时有些不满了:“我家那口子怎么就不能光宗耀祖了,秀才啊,咱们村有几个,也就我家那口子独一个吧?” “虎子是机灵,可也不安分,真要到了他大祖父那乱闹,到时候丢人的可是咱们全家,指不定还要连累了我家那口子的名声。” 曾毅嘴巴咧了咧,差点想哭出来,祖父虽然迷信,可这个朝代有几个不信福分的? 为了这个,曾毅还特意安排了之前六哥那一出做梦,原本想着能让祖父不提这茬。 可现在好了,这茬是过关了,没想到四婶子这又出幺蛾子了。 的确,曾毅想去识字,这是好事,真要能有个出息,未来之不能也能光宗耀祖,可这也只是有可能。 而且虽然曾毅认为是肯定能的,但是旁人肯定不这么认为,这么大一个县,能有几个秀才? 而若真的如同曾毅他四婶子那翻话,曾毅去了县城胡闹,在连累了他四叔的名声,那罪过可就大了。 “我去了县城肯定老实。” 曾毅赶紧站了起来,把手里的兔腿放在了碗里,眼巴巴的瞧着祖父,这个时候可一定要好好表现,要不然,真要等祖父说出个不字,在想改,那可就难了。 四婶子不屑的撇了撇嘴,没在吭声,也知道,这已经把老二一家给得罪了。 不过虽然话是不说了,可四神心里可不认为曾毅真有那识字的福分。 “虎子挺机灵的,应该没事。” 大伯母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也算是帮腔了。 老爷子眉头紧皱,也不吭声,只是抬头瞧了曾毅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的无奈还有溺爱之色。 “出门在外不比咱们自己家啊。” 老爷子满是沧桑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的无奈:“你这崽子,平时在家里闹,也就罢了,可真出去闹,县城里都是咱们惹不起的……到时候你吃亏了,家里也没法子帮你。” “祖父,家里总是要有人识字的,也不能把什么担子都压在四叔一个人身上,到时候孙儿真要也能学成了,也能光宗耀祖不是,还能和四叔互相帮衬。” 曾毅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只不过身份上而言,略微有些逾越了。 四婶子瞪了曾毅一眼,不过这次没在吭声,别看她平时不讲理些,可也知道自家男人在外面的难处。 虽然她不认为曾毅有能识字的福分,可他还能想着他四叔,这就不错了,毕竟,小孩子的话,一般是没人怀疑的。 “好。” 老爷子浑浊的眼珠散发出些许的光芒,显然对于这个只有八岁的孙子刚才说的那番条理清晰的话十分满意。 “等过年你四叔回来了,让他带你去县城。” 老爷子这话等于是一锤定音。 “祖父最好了。” 曾毅紧绷着小脸,身子绷得笔直,坐了下去,显然,生怕这个时候表现的活跃点被认为是太皮了。 第五章 计谋成功 夜幕降临,整个小山村在月色之下看起来银光素裹,一片白色,不见黑夜。 曾毅蹲在房门口,身上裹着一件比他要大的多的棉衣,竖着耳朵,脸上全是笑意。 “兔崽子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是……。” “老娘让你出家当和尚。” “老娘让你……。” 院子里四婶子的房间内不时传出叫骂声,估计整个院子都能听见,只不过,除了曾毅以为,还真没人出来看。 最为主要的,是一家子都知道四婶子的脾气,就算真打宣了,也打不狠的。 “又是你给你六哥出的馊主意吧。” 偷听的正起劲,只觉得耳朵一疼,就被拧了起来。 “疼,疼,疼。” 曾毅一手握着耳朵,身子直了起来,点着脚尖龇牙咧嘴:“耳朵要掉了娘。” 陈氏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曾毅的耳朵,声音压得很低:“你还知道疼啊,这又是你给你六哥出的馊主意吧。” 没有任何的疑问,这话说的斩钉截铁。 一大家子都在一个院里住着,陈氏也是看着曾宣长大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曾宣是什么脾气。 老实巴交的孩子,脾气有些倔,可也就会硬着脑袋和家里硬抗,哪会这么多鬼主意啊。 不用说,能想出这点子的,肯定也就自家这崽子了。 “我这也是为了六哥好啊。” 曾毅咧了咧嘴,拉着陈氏的衣角,扭了扭身子:“娘,你想想啊,张家嫂子多好啊,要是真找个别家的,指不定以后还欺负六哥呢。” “这倒是。” 陈氏点了点头,都是一个村子的,曾宣和张家的闺女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而且张家闺女脾气也好,女红也好,人又出落的水灵灵的。 若非是自家他四叔中了秀才,怕是就算自家人去提亲,张家还未必会答应呢。 “你啊。” 陈氏点了点曾毅的额头:“就你鬼机灵,晌午你六哥的话也是你交的吧。” 并非是陈氏这么认为,家里面估计都是这么想的,从小到大,宣儿虽然是曾毅的六哥,可却不知道被曾毅给拉着背了多少次的黑锅了。 “娘,你说四婶子会答应不?” 曾毅嘿嘿笑着,往陈氏怀里靠了靠,圆滚滚的小脸冻得都有些发红了,原本小孩子就不耐冻,更何况是这冰天雪地的。 “行了,瞎捉摸什么呢,回去睡吧。” 陈氏使劲把曾毅抱了起来:“他爹,把门关上。” 四婶子后面的打骂声曾毅没听到,只不过,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瞧见了脸上还有巴掌印的六哥了。 “咋样六哥?” 曾毅贼头贼脑的凑到了在院子中央站着的六哥身边,压低声音询问,对于结果,他可是非常好奇的。 原本还紧绷着脸的曾宣一见到曾毅,委屈的差点落泪:“昨个差点没被打死。” “那结果呢。” 略带同情的看着六哥,踮起脚尖安慰性的拍了拍六哥的肩膀,曾毅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结果。 “喏,娘让俺在外面等着,她和祖父祖母他们商量商量,行的话这就去找媒婆去先提一提。” 曾宣说这话的时候,刚才脸上的那丝委屈浑然不见,全都是激动之色。 翻了个白眼,曾毅踹了六哥一下,不满道:“感情刚才你是装的啊,该,四婶子咋没把你打残了,还这么活蹦乱跳的。” 也不怪曾毅如此,刚才六哥那一副哭丧着脸的委屈模样,还让他以为这主意没成,白让六哥挨打了,心里多少还愧疚了那么一下。 现在才发现,原来六哥也学坏了。 哎,当初多好的六哥啊,总是替他背黑锅,怎么能学会耍人了呢。 这以后真有事了,还找谁背黑锅啊! “昨个俺娘打的是真疼。” 曾宣嘿嘿笑着,挠了挠脑袋,咧着大嘴巴:“你没瞧见那么粗的棍子都往俺身上打呢,让俺跪了一夜呢。” “该。” 曾毅恶狠狠的盯着董宣,显然小心眼的还记着刚才六哥耍他那一下呢。 “俺成亲的时候你也不知道在不在家里了。” 曾宣挠了挠脑袋,脸上带着一丝傻笑,兄弟俩虽然年纪差的多,可却是家里关系最好的俩了。 他们俩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其余大的哥哥们农闲的时候都去县城给富户们帮工去了,就算是过年也不回来的。 只有农忙的时候,才轮着回来帮忙。 所以,打小,就他和曾毅两人关系最好了。 眨了眨眼,曾毅没有吭声,的确,八年了,他可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突然要离开这个呆了八年的小山村,若是说心里没有伤感,那是不可能的。 “到时候想我的时候你和嫂子可以来县城找我嘛。” 曾毅咳嗽了下,揉了揉眼睛,竟然也有了些许的伤感之色,不过,旋即就将一双小手背在了身后:“估计我是要一路科考进京了,到时候县城里估摸着你是见不着我了,可以去京城找我去。” 曾毅这话是有想打破眼前这伤感气氛的原因,可更多的,还是他的自信。 有过目不忘和理解这两大能力在,他的目标肯定不会是中秀才这么简单。 “行了,在那扯什么呢扯。” 四婶子估摸着是和老爷子他们商量过了,出来看见曾毅也没一张好脸色:“到了县城别惹乱子就成。” “识字什么的,那是要靠福分的。” 四婶子这话,没有一丝的留情,不怪别的,自家孩自己知道,昨个自家儿子那么闹,肯定是有人给出鬼主意。 这家里,如今就这俩小兔崽子,谁出的这馊主意她心里能不明白么! “是,是,四婶子说的对。” 曾毅缩了缩小脑袋,满脸的心虚。 使劲瞪了曾毅一眼,这娃幸亏不是自己家的,不然自己可没老四家那么好的脾气,早就吊起来用鞭子抽了。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罢了,真要是她自家的娃,估摸着也舍不得的。 “还楞那干嘛,滚屋里去。” 四婶子旋即瞧着脸上还带着一丝巴掌红印的儿子,心里有一抹心疼,不过嘴上可是毫不留情:“真是能耐了,等你爹回来了,非让你爹打死你不可。” 第六章 说媒 只不过,四婶子这话就连一向不怎么聪明的六哥都不信的,二叔是读书人,脾气温文尔雅,是从来不会打人的。 四婶子这话,也就是说出来,发泄下心里的不满和怒气。 “娘,祖父他们答应没?” 曾宣站在那没动,虽然满脸的害怕,甚至声音都很小,可还是站在那没动,显然,他也知道这机会难得,现在不能退,不然这事指不定就不可能成了。 “恩。” 四婶子面色难堪的嗯了一声,随即,嗓门提高了不少:“兔崽子,老娘这是养了个白眼狼,想把老娘给气死。” 嘴里嘟囔着,四婶子也不搭理自家儿子了,虽说张家那闺女的确不错,可身份不对啊。 好歹自家男人也是秀才,又就这么一个独苗,怎么也要找个书香门第家的小姐才行啊, 谁知道这崽子这么不争气,竟然还要当和尚。 “别在老娘跟前烦眼了。” 四婶子不耐的摆着手,冲曾毅道:“赶紧把你这白眼狼哥哥给带走,一个满肚子坏水,一个白眼狼,俩都不是啥好东西。” 嘴里骂着,四婶子也不在站着,朝着院子外大步走了出去。 “虎子弟,俺娘这是答应了没啊?” 曾宣满脸纠结的看着曾毅,有心想追上去和娘问个明白,可又不敢,只能瞧着比自己聪明的曾毅了。 “连这么聪明可爱的我都被四婶子骂成满肚子坏水了,能不成吗?” 曾毅无奈的盯着满脸迷茫之色的六哥,叹了口气,好吧,他刚才就是被这么傻的六哥给涮了一下。 “那娘这是干嘛去?” 曾宣仍旧有些怀疑,要是真成了,娘干嘛骂他啊,干嘛不给他说啊。 “废话,我哪知道啊。” 曾毅翻着胳膊,拉着曾宣的胳膊就往外拽:“估摸着是找媒人去张家给你说媒去了吧。” 这可不是曾毅乱猜,四婶子是急脾气,什么事都耽误不得,这刚才祖父他们屋子里出来,就急匆匆的出去了,估摸着还真是找媒人去了。 “真的?” 曾宣刚才还全是迷茫的双眼立时冒出了精光,声音都激动的有些颤抖了。 “走,走,赶紧跟我去瞧瞧昨个下的夹子,指不定又捉着东西了,天都大亮了,别被人给瞧见偷走了。” 曾毅拽着曾宣,脚下步子也不停,大雪天气,是最容易捉野味的时候了,只要往夹子上稍微放些食物,在雪地上找那些野兔啊野鸡啊脚印子多的地方给藏那,第二天在去瞧瞧就成。 “不成。” 曾宣挣开了曾毅的小手,认真的瞧着曾毅,脸上还有没下去的激动之色:“虎子弟,俺不能和你去了。” 眨巴着黑溜溜的小眼,双眼中满是迷茫之色,不知道自己这六哥突然怎么神经了:“咋了?” “俺要成亲了,以后是大人了,不能和你一起玩了……。” 猛然间,曾毅突然想骂娘,眼前这一幕叫做什么,过河拆桥,十足的过河拆桥啊。 要成亲了,就不能去捉野味了,这他娘的是谁定的规矩? 一时间,曾毅都觉得他的小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昨天的兔子好吃不?” “好吃。” “那你想不想吃了?” “想吃。” “那咱俩一起去瞧瞧夹子。” “不去,你自己去瞧瞧吧,俺在家等你。” 瞧着已经转身往回走的六哥的背景,曾毅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六哥啊。” 曾毅声音中带着一丝悠悠缥缈之色:“你要是真不去,我瞧见了,捉回来了,连块肉末都不给你留……,我直接在外面烤了吃。” 原本走的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脚步,猛的顿了一下,扭头,瞧见曾毅一双小胳膊抱在怀里,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曾宣立马就服软了。 “虎子弟啊,昨个你六哥可是挨了一晚的打啊,眼都没合一下。” 曾宣满脸的赔笑之色。 “该。” 曾毅满脸笑意,嘴里就一个字回应了他可爱的六哥,想和他斗,也不想想,从小到大都是谁被黑锅! “你总让你哥回去睡会吧?” “呀,我好像记得六哥你前几天和村头那谁家的姑娘在说什么来着?” 曾毅揉着脑袋,一副记不起来,扭头往外迈着小步,努力回忆的模样:“不行,好像忘了来着,我去嫂子家问问去,村头那是谁家啊?” 声音不大也不小,可刚刚能让曾宣听到。 只听身后脚步声,曾宣已经到了曾毅的身边:“你可不能乱说啊虎子弟。” 曾宣满脸哀求的看着曾毅,他只不过帮人拿个东西罢了,可这事真要让张家妹子知道了,那肯定该生气了。 “怎么就乱说了!” 曾毅满脸正气的看着自家六哥:“我可是瞧的清清楚楚啊,只是忘了那是谁了,不过嫂子应该知道村头是哪家姐姐!” “虎子啊。” 曾宣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六哥想过了,你还小,这鬼天气,让你一个人去看夹子,六哥心里也不落忍啊。” “六哥陪你一起去吧。” 没法子,不能不服软啊,这可是关系到自己未来婆娘的事。 曾毅如同战胜了的大公鸡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六哥啊,小弟要是过完年真去县城识字了,身上就几个铜板可咋过啊?” 大祖父家的族学曾毅也是听二叔过年回来的时候提过的,族学,自然是不用给先生叫束脩了,可却也不管吃住的。 当然,若是真曾毅去了,肯定不会和那些远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一样。 “六哥身上也没多少了啊。” 曾宣从兜里摸摸了,半晌才掏出了五六枚铜板,小心的塞到了曾毅的兜里:“在多真没了。” 虽然五六个铜板在大户眼中不算什么,可对曾毅而言,已经算是不小的积蓄了。 满意的点了点头,曾毅嘿嘿笑着:“放心吧,我嘴巴可严实了,这事肯定不会对外说的……。” 曾宣脚下一软,差点摔那:“什么叫这事肯定不会对外说,根本就没什么事成不。” 第七章 年三十 炊烟缭绕,日复一日。 曾毅六哥的婚事算是定下了,这事其实一直就等着曾毅他二婶子松口呢,这边家中有个秀才老爹,那边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而且,别看四婶子平时跋扈,可事关儿子的大事,那可是丝毫不马虎的,只不过,这事四叔不在家,也只能是先让媒人提一提。 其余的,肯定要等二叔回来了。 平日里,曾宣可没怎么判过他老爹回来,可今个,却一直坐在村口等着,今个已经是三十了。 四叔之前也捎回来了书信,肯定是今个回来的。 “俺爹要是回来的早,今个就能去她家提亲。” 虽然这事大概算定下了,可毕竟只是媒人提了提,那边点头了,正式的礼节还没走,曾宣还是觉得不放心。 甚至,在曾毅看来,只要张家嫂子没过门,自家这六哥的心就会一直吊着。 大雪仍旧在下,只不过中间停了几天,要不然都出不去院门了。 “就算四叔现在回来,年前这事你也别想了。” 曾毅靠在曾宣的身上,两人头顶是树叉加上干草胡乱搭起来的棚子,估计一阵风都能给吹散了。 屁股底下坐着两个从家里搬出来的木墩。 这都是曾宣的杰作。 在家里等着,感觉不安心,非要出来在村口等着,感情还想把四叔半道劫走直接去提亲不成。 “怎么就不想了。” 曾宣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蛋,这棚子搭的,四面都是风,也就头顶遮雪罢了。 “废话,你见谁家年三十的去提亲的?” 曾毅不屑的撇了撇嘴,自家六哥这是魔怔了,这事怎么着也要挑个日子才行啊,哪能就这么莽撞的就去了。 “啊?” 曾宣揉了揉脑袋,过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猛的站了起来,差点把靠在他身上的曾毅给摔那了。 “又怎么了?” 曾毅打了个哈欠,大早上的就被他这六哥从被窝揪出来,要不然看着四叔每次回来都带着些好吃的份上,他绝对会梦游着往六哥脸上踹一脚。 “咱们回去吧。” 曾宣满脸歉意的看着曾毅:“这么冷的天,在这等着也不成,虎子弟你都冻成什么样了。” 曾毅满脸诧异的看着董宣,微微愣了一下,脸上带着一丝戏谑之色。 “小弟,走,哥先带你回去。” “啊?” 曾宣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猛的回头,自家老爹和二哥正在后面站着呢。 “走了小弟。” 曾毅的二哥过来拉着曾毅就往村子里走:“咱爹娘身子咋样了啊?” “原本是回不来的,可主家发了善心……。” 曾辉也就是曾毅一个娘生爹养的二哥,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了几个蜜饯果子,塞到了曾毅手里:“尝尝好吃不,主家赏的,哥特意给你留了几个。” 往嘴里塞了一个皱巴巴的蜜饯果子,使劲嚼着,曾毅眼里带着泪花,声音哽咽:“好吃。” 曾辉虽然是曾毅的大哥,在全家也排第二,可也不过十八的年纪,这个年纪,也是好吃的年纪。 这蜜饯果子也不是那么便宜的,更何况县城里的富户其实也都是家境有限的那种,哪会随意赏这种吃食。 肯定是二哥偷偷藏起来带回来给自己吃的。 “宣儿啊,是不是今个不能去张家给你提亲,生为父的气了啊?” 走的老远,曾毅还能听到四叔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要不然,为父给你认个错?” “咱家老大回来了。” 曾毅他们刚进院门,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准备过年的陈氏就瞧见了自家大儿子,扯着嗓子就吼了起来。 “儿啊。” 陈氏放下手里的东西冲过来就抱住了曾辉:“怎么也不提前让人捎个信啊。” “又瘦了。” “是不是主家那对你不好了?让你受罪了?” 陈氏抱着自家大儿子,眼珠子连串的往下落,大半年没见,怎么看都觉得自家大儿子受罪了。 “小虎子,你六哥呢?” 四婶子也从灶房出来了,没瞧见自家儿子,忍不住开口询问。 “六哥在后面陪着四叔呢。” 曾毅嘿嘿笑着,给了四婶子一口洁白的牙齿:“估摸着是四叔有什么话要和六哥说,他们走的慢些。” “当家的回来了。” 四婶子的脸上也带着一丝的激动之色,双手不停的在头上摸了摸,又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很是激动。 “他四婶子,你先回屋收拾下吧。” 大伯母也从灶房走了出来,推了二婶子一把,满脸笑意:“反正也忙的差不多了,赶紧收拾收拾,他四叔一年才回来一次,你们好好聚聚,别在这忙了。” “好,好。” 四婶子连连点头,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没推辞,大步就往屋子里冲了进去。 “他二婶子,你也和辉儿回屋说吧,大冷的天,你们娘俩也不怕冷啊。” 大伯母笑眯眯的冲着陈氏开口,只是,眼里有些黯然之色,她家的那仨崽子估计今年是都不会回来了。 “娘,你和二哥回屋说吧,我去烧火。” 曾毅小脚一跳,窜到了大伯母身边,拉着大伯母的胳膊就往灶房走。 “大娘,我想吃。” 进了灶房,曾毅眼巴巴的看着大伯母,平日,大伯母对他可好了,有什么好吃的也总是会让他尝点的。 “你这鬼机灵,又想偷吃。” 赵氏点了点曾毅的额头,不过却转身去拿筷子给曾毅夹肉了。 虽然家里不怎么富裕,可毕竟家里小辈的几个孩子都在外面帮工,工钱也都存着让人捎回来,过年吃块肉,还是成的。 只不过,这肉是真不多,甚至少的可怜。 咬着一块流油的肥肉,曾毅幸福的眯起了双眼,总的来说,他们这一大家子还是挺和睦的,就算是有些争执,毕竟一大家子怎么可能没争执,总是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大娘,还想吃。” 一块肥肉咽肚,曾毅眼巴巴的敲着大伯母,祈求之色不言而喻。 “可不能再吃了。” 大伯母蹲下身子,双手捧着曾毅的小脸,柔和道:“虎子乖啊,等一会吃饭的时候大娘多给你夹几块。” 舔了舔舌头,虽然还想吃,可曾毅毕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也知道,大娘能给他吃一块已经不容易了。 肉本来就不多,三十晚上桌子上肯定要有肉,初一也是。 他自己要是在多吃一块,估计晚上桌子上也就没肉了。 没错,刚才大伯母夹肉的时候,曾毅看的清楚,锅里总共也没几块,旁边墙上挂着的巴掌大小的肉块应该是明个晌午的。 “大娘,等我以后中了秀才,考了举人,做了大官,到时候咱们一大家子天天吃肉。” 曾毅蹲在灶台前面,往里面天着柴火,火光映在圆嘟嘟的小脸上,虽然幼稚,可却带着几分的认真。 “好。” 赵氏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那到时候大娘可就跟着虎子沾光了。” “虎子啊,去了你大祖父家,可不能给咱家丢脸啊。” 赵氏忽然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低沉:“你爹他们这一辈,也就你四叔中了秀才,到了你们这一辈,你的那几个哥哥们,连一个想识字的都没。” “好歹你算是有这份心,可要争口气啊。” “不然,你们这一辈要是没个读书的,以后是要被人欺负的。” 第八章 过年 赵氏的这话,若是一般的孩子,自然是不能理解的,可曾毅却不同。 曾毅的那些哥哥们为什么能在县城里给人帮工,还不是因为家里有个秀才。 有了曾毅四叔秀才的身份,旁人总是多少要给几分面子的,在瞧瞧同村那么多和自家几个哥哥们年纪相仿的,可不都是在家呆着在田里忙活么。 甚至,四叔秀才的原因,在村子里,谁家都要对他们曾家敬重一些。 “大娘,你放心吧,我肯定会争气的。” 曾毅使劲点了点头。 就算不为别的,在这个小山村曾毅也是真呆腻了,想要走出去看看这个波澜壮阔的朝代。 “行了,赶紧回屋去吧。” 赵氏拍了拍曾毅的小脑瓜子,宠溺的道:“在说好听的话,大娘这也没好吃的给你了。” “你哥刚回来,你也去屋里吧,一会准备吃饭。” 年三十,其实该忙的都已经提前忙的差不多了,只等晚上吃顿团圆饭就是了。 只不过,今个曾毅他四叔晌午回来了,晌午的饭菜肯定是要在多加一道,所以才会又耽搁了这么一会。 “恩。” 曾毅点了点头,他也好长时间没见二哥了。 今个晌午吃饭的时间硬是往后拖了一个时辰有余,没法子,四叔四婶一年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而且自家老娘也是拉着二哥说个不停。 不过,家里人虽然多了,热闹了,可曾毅和曾宣两人的位置依旧没变,还是靠后的位置。 “四叔没抽你啊?” 曾毅嘴里嚼着一小块肥肉,发出的声音刚好能让旁边坐着的曾宣听到。 “俺爹是没抽。” 曾宣满脸兴奋之色:“不过俺娘说大过年的就不打俺了,等过完年在算账。” 曾宣是有些笨,可不代表傻,等过完年算账,其实就意味着这事算了。 吧唧了记下嘴巴,曾毅原本还有些兴致的神情显得萎靡了几分,嘀咕道:“四婶咋没抽你,真不愉快!” 话音刚落,只觉得一股杀气侧面扑来。 曾毅低头,嗷嗷的往嘴里巴着东西,也不抬头。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呢? “老四啊,你回来了,有件事和你商量下。” 吃到一半,曾老爷子放下手里的筷子,半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 “爹,您说。” 曾毅他四叔赶紧把筷子也放了下去,坐的端正。 老爷子显然很满意自家儿子的态度,一手捋了捋山羊胡,满脸的笑意:“虎子想着等过完年,去县里你大伯的族学里识字,你看这事靠谱不?” 曾老爷子这么问,其实就是已经下了决定,他都已经说出来了,以曾毅他四叔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说不成的。 果然,四叔瞧了眼正襟危坐小脸紧绷的曾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小七虽说有些淘气,可到也机灵,可以试试。” 四叔这话,让曾毅心里美滋滋的。 不愧是读书人,瞧瞧这称呼,小七,全家也就四叔会这么叫他了,排行第七,小七总比虎子强。 “恩。” 曾老爷子对自己儿子的回答非常满意:“等过完年,我说你写,给你大伯写封信,你带着虎子去县城就是了。” “还有,虎子这称呼去了县城可不能这么叫了,要么叫名字,要么叫小七,不然被旁人听了,该笑话咱们了。” 老爷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得,煞有其事的叮嘱着曾毅他四叔。 曾毅在旁边听的直翻白眼,这话,祖父对谁说都成,可唯独家里就四叔从来不喊他虎子。 不过,只要祖父高兴就行。 “是。” 四叔点了点头,然后方才扭头看着曾毅,笑道:“这几天,四叔先交你些字,你慢慢学着先。” 有些话,曾毅的四叔也就是曾茂全是没法说的,说出来怕打击曾毅,更打击了自己老爹。 曾毅如今已经是八岁了,过完年,也就算是九岁了。 这个年纪对于蒙学而言,其实已经算是过了年纪了。 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是三四岁就开始送去蒙学了。 倒不是说八九岁不能蒙学,只是,八九岁去了,比别人已经晚了三四年。 旁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已经早过了识字的年纪,可曾毅去了,还要从头开始。 所以,似乎对曾毅其实是不报多大希望的,只是,就算是不能像他一样日后中个秀才,最起码,能识字,也是好的。 “谢谢四叔。” 曾毅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四叔先交他识字,这其实是为他好。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曾老爷子满脸笑意,然后起身:“你们吃,我出去溜达会。” “这么大雪你这老骨头出去也不怕摔了。” 曾毅的祖母瞪了曾老爷子一眼,不过随即也起身和老爷子一起出去了。 “我吃饱了。” 祖父都吃完了,剩下的爹娘可压不住曾毅的,胡乱扒拉了几口,往嘴里猛塞,曾毅起身就跑了出去。 他的夹子还都没收呢。 明个是初一了,一整天都不能干活的,今个还是赶紧去把夹子收好了拿回来才行。 “我也吃饱了。” 曾宣眼见曾毅跑出去了,立马也站起来往外就跑。 “虎子,等下我。” 曾宣刚才堂屋,扯着嗓子就吼了起来。 “叫小七,刚才祖父才说过的,以后叫小七。” “信不信你在叫虎子,我让祖父抽你。” 两小的声音渐行渐远,屋内几个大人互相看了眼,满脸笑意,小辈们关系好,这是他们乐见的。 “虎……。” 曾宣一声虎子还没顺嘴喊出来,硬生生的被曾毅充满怒火的眼神给逼了回去,连忙改口:“小七啊,你瞧这是啥?” 说着话,曾宣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袋,在曾毅眼前晃了晃。 “得瑟。” 曾毅咬牙切齿,不可能承认他犯了一种叫做红眼病的病。 “给你。” 曾宣把手一伸,装着铜板的袋子就塞到了曾毅棉袄上缝着的小兜里:“俺爹回来给俺的,都给你,到县城里花,俺爹说过完初五就走。” 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了足足两头的六哥,曾毅猛的吸了下鼻子:“那你不给嫂子买东西了啊?” “俺娘明儿个肯定还要给俺呢。” 曾宣憨厚的笑着,一手挠着脑门:“在咱们村里又用不了几个铜板,县里不一样,俺去过一次,那一碗面都好几个铜板呢。” 西山村和周围几个村落总共才有那么一个卖东西的杂货铺,而且里面的东西还都不齐全。 平日里,董宣的铜板更多的都是赞起来,等走街串巷的货郎来了,买些东西,多数送给了张家闺女,其余的在被曾毅给死缠烂打要走一些。 第九章 临别 年,过的其实就是年前的那几天。 也就每次过年前那几天,忙活的时候,才会觉得有过年的气氛,过了三十晚上,这年其实就等于过去了一半了。 走亲访友,对于山村里的百姓来说是很奢侈的事情。 过年其实就是休息几天,在村里一群坐着,扯扯家长里短的,隔个几年了,才会去不怎么走到的亲戚家里走一番的。 毕竟山路不好走,而且还偏,真要走亲戚,是不可能的,离的稍近些的还好,远些的,没个十天半月的根本就到不了。 所以,过年,对于明朝而言,其实大多数就是个团圆,而非是走亲戚,就算走也只能是离家近的几家。 而更多的,则是年前早早的赶回来,过个团圆年就是了。 这和后世的走亲访友是略有不同,主要是出门不方便造成的。 “你都记下了?” 曾茂全脸上带着惊讶之色,瞧着自己这个过完年刚刚九岁的侄儿:“是不是有旁人交过你?” 这话问出来,曾茂全自己就摇头了,他们这个村子里,除了他以为,在没一个秀才了,而且识字的也没几个。 “你给四叔把昨个交你的字都写一遍。” 曾茂全指了指屋内案几上的笔墨纸砚,家里也就这一套了,还是他前年过年回来捎回来的,放家里当做备用。 “好。” 曾毅点了点头,双手撑着椅子,小短腿跳了下,就坐了上去,右手拿起毛笔,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字,虽然写的有些歪歪扭扭的,毕竟是刚用毛笔,可字虽然难看,却没有一个错的。 暗暗点头,曾茂全指着其中一个刚刚曾毅写过的字:“这个字念什么?” 毫无意外,曾毅的回答没错,一个个字的念过去,终于,曾茂全的脸上满是笑意。 “好,好。” 曾茂全摸了摸曾毅的小脑袋:“你这脑瓜子,倒真是机灵的很呐。” 心中翻了个白眼,有过目不忘和理解这两大能力的作弊器在,识字这是最简单的了。 没法子,明朝的文字曾毅几乎是一个不认识的,虽然是历史系的学生,可也就是对历史了解,对字,曾毅真是没研究过的。 “指不定你日后还真能中个秀才,甚至比四叔还要厉害。” 曾茂全摸着曾毅的脑袋,毫不吝啬的夸奖,不过,口风转的也快,上一句还在夸曾毅,下一句就成了训诫:“脑袋聪明是好事,可也不能因此就自鸣得意了,不能偷懒了,知道么?” “真要去了你大祖父家的族学,让四叔知道你偷懒了,到时候定要让你爹狠狠的打你。” 曾茂全并非是那种呆板的秀才,自然知道小孩的秉性,给一个甜枣在训一下,然后在威胁一番。 这些,其实也都是为了曾毅好。 “既然你能记住,趁着这几日,四叔多交你些字。” 曾茂全叹了口气:“可惜,若是早知道你如此机灵,该早就让你去识字的,现在倒是耽误了几年了。” 曾毅仰着小脑袋,满满的自信:“四叔放心,就算侄儿晚几年,也肯定不差他们的。” “恩。” 曾茂全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带着赞赏之色:“不错。” 接下来的几天,自己这个小侄儿的进步让曾茂全讶然,甚至觉得自家真的出了一个天才。 而这事,自然也是闹得全家人尽皆知。 陈氏和曾毅老爹俩人这几天一张嘴乐呵呵的就没合拢过,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老爷子和老太太两个也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的喜色。 过了初五,曾茂全就揣着自家老爹口述他写好的书信,领着曾毅准备回县里了,他们这到县里,走着去,原本要多半天的路程,不用这么急。 可这次这还带着曾毅这个刚满九岁的孩子呢,孩子的脚力不比大人,肯定是要慢许多,以至于天还没亮,曾毅就从被窝给揪出来了。 “到了你大祖父家里,嘴甜些。” “别在你大祖父家里捣乱,你祖父该和你四叔的信里提过了,你估计是要住你大祖父家里的,要是捣乱了,看回来你爹怎么收拾你。” 陈氏拉着曾毅的小手,满脸的不舍,儿子才刚九岁,就要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了。 虽说是他大祖父家,可终究不在自己眼前了。 “娘,你就放心吧。” 曾毅小脸上全是认真的神情:“儿子肯定会乖乖听话的,您就在家等着儿子中秀才的消息吧。” “好,娘等着。” 陈氏笑着,满是茧子的双手在曾毅脸上抚摸,不舍得松开,泪珠更是连串往下落:“中不中秀才的,别在外面委屈了,不行咱就回来,知道么?” “恩。” 曾毅使劲点了点头,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这一去,最起码要一年是回不来了。 虽说只有半天多的路程,可这也不算近了,而且一来一回肯定是要耽搁好几天了。 曾毅算过时间的,今年年底童生试就开始了,他想今年就去参加。 曾毅虽然有过目不忘和理解这两大能力助阵,可也要看过了才能过目不忘,才能理解,若不然,就算是知道历史的轨迹,又能如何? 而且,最为主要的,这个朝代的科举可没什么硬性答案,有很大一部分还要靠运气或者说主考官的喜好,这也不乏诸多才子因此而名落孙山的,这些因素,曾毅都要考虑进去的。 在加上童生试是三年两试,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肯定是早些参加科举的好。 所以,这一年,曾毅已经做好了打算,不准备回来。 “好了,哭什么哭。” 曾茂才瞪了自家婆娘一眼,不过眼圈也是有些发红,使劲拍了拍曾毅的肩膀,没有吭声。 “有什么事就找你四叔。” 最终,曾茂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不吭声了。 曾毅的二哥在后面只是冲着曾毅咧嘴笑,他是要晚几天才回去的,所以就不和曾毅他们一起了。 最主要的,曾毅好像听娘说似乎要给二哥说个邻村的姑娘。 “二哥,不能在耽误了。” 曾茂全也和自家婆娘说的双眼通话,又叮嘱了自家儿子要老实听话,方才抬头,冲着曾茂才拱手:“家里爹娘就拜托二哥二嫂照看了。” “老四你就安心在县里呆着吧。” 曾茂才点了点头,今个来送行的就他们两家人,老大家把他们送出院子后就回去收拾屋子准备早饭了,毕竟家里还有两个老人要照料的。 “行了,别回头了。” 曾茂全拉了把忍不住回头往后看的曾毅,叹了口气:“你越回头,你娘就越伤心,走快点,他们看不见你了,自然也就没事了。” “恩。” 深吸了口气,曾毅迈着小短腿,加快了速度。 “沉不?” 曾茂全瞧着曾毅身上背着的小包裹,分别的伤感略微冲淡了一些:“四叔帮你拿吧。” “没事。” 曾毅摇了摇头,冲着四叔嘿嘿笑着:“就几年换洗的衣服,还有干粮,很轻的。” “四叔,你给我讲讲县城里的事儿吧。” 曾毅仰头看着曾茂全,脸上带着一丝向往之色,八年了,他可是从来都没出过小山村的。 其一,是家里也不经常去县城的,除非必须的时候,才会偶尔去一趟,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村子呆着的。 其二,就算是去,也肯定不会带曾毅的,说是县城里面人多,坏人自然也就多了,怕拍花子的把曾毅给偷走了。 这倒不是曾毅的爹娘太小心了,而是村子里就有人家的孩子在县城里被拍花子的给拍走了。 出了这档子事,曾毅的爹娘能不小心自家孩子吗? “县城啊……。” 曾茂全脚下步子不停,有些愣神的瞧着远处的雪景:“好,也不好。” “比着咱们村子是人多了,也热闹,可有些时候……。” 虽然四叔一直在说县城好玩的地方,可曾毅还是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甚至,听出了四叔话里的疲惫。 西山村是偏僻,人少,可也没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到了县城可就不一样了,人多了,这勾心斗角自然也就免不了了。 这点,曾毅其实是有所预料的,甚至,不管日后是否会后悔,但现在,他还是有那么一丝期待的。 勾心斗角,可以当做娱乐消遣啊! 第十章 进城 “今个就先去四叔那住一晚,明个一早咱们去你大祖父家。” 曾茂全扯着曾毅的小手,县城不比村子里,这里人多,曾毅又是第一次来,万一走散了,那可就糟了。 “好。” 曾毅点了点头,十分乖巧,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他这次来是以学业为主,其余的,都是次要。 按理说,曾毅只是第一次来县城,第一件事肯定是要去他大祖父府上拜望,之后,才能在去做别的,这也算是规矩。 只是,现在是傍晚,第一次拜望,又是长辈,肯定就又不合适了,所以,才会等第二天一大早就去。 “县城里人多,也比咱们村子热闹,等明个去见过你大祖父后,四叔领你到处转转。” 曾茂全对曾毅这个侄子还是很不错的:“只不过,这转过以后,你就要安下心去识文断字了。” “可不能贪玩给耽误了。” 对于自己这个小侄子的天赋,最起码这段事情曾茂全还是十分满意甚至是惊叹的。 可,这个世上从不缺乏有天赋的,最怕的就是被耽搁了,或者是狂妄自大了。 很显然,曾毅现在已经是错过了好几岁的年纪了,若是在敢贪玩,那就算是在有天赋,日后成就估摸着也是有限的。 至于不能狂妄自大,这一点,曾茂全倒是没说什么,在他看来,自己这个侄子年纪尚小,说那么多,也未必能听的明白。 等他识文断字一段时间了,自己在抽时间和他好好讲一讲。 “恩。” 曾毅乖巧的点着小脑袋:“好热闹,要是等雪化了应该更热闹了。” 虽不是真正九岁的孩子,可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被困在小山村里八九年,整天面对那百十号人,这份耐心,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甚至,曾经曾毅都认为他的心境已经古井无波了,可今个进了县城他才发现,还是有些许激动的。 “是啊,等雪化了以后更热闹。” 曾茂全提了提挂在肩上的包袱,笑着道:“今个还算是过年呢,等过几天,不用雪化,人就比现在多。” “日后,你要是真有出息了,去了府里,那里人更多。” 曾茂全之所以这么说,其实也有那么一点诱惑或者说是引倒曾毅的意思。 “你考生员的时候,最终就是要去府里的。” 曾茂全笑着,循序善诱:“若是你能好好学了,指不定这几年就能过了县拭,去府里了。” 曾毅仰头望着自家四叔,露出憨厚的笑容:“四叔,侄儿争取明年二月通过县试一路过府试进院试” 原本,离家前曾毅没细算,只道是年底前就该县试了,可路上听四叔讲才算是明白,是明年二月份才开始的。 县试虽然是最简单的一关,可就是这简单的一关,能刷下来的人也是多不胜数,甚至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还卡在这一关而不能过。 “好。” 曾茂全哈哈笑着:“你要真能一路过关斩将中了秀才,后年八月,四叔带你一起参加乡试。” 乡试,每隔三年举行一次,在秋天举行,又称为秋闱。 叔侄俩说着话,脚下的速度可是不慢,尤其是进了城里以后,人多了,感觉走路的速度都比在城外快。 话说到高兴处,曾茂全已经领着曾毅在一处胡同口停了下来。 “四叔的住处就是这了。” 曾茂全顿了下脚步,指了指胡同里面的一个小院子:“四叔是和旁人一个院子的,不过估摸着今个他还未必会来。” “一会进去,要是没旁人也就罢了,若要有,你可要叫赵叔就行。” 点了点头,曾毅拍了拍头上的积雪,跟在曾茂全后面,拎着包袱。 “应该是还没回来。” 走进了院门,上面的门锁还在,自然是不可能有人在院子里了,除非是梁上君子。 “你今儿个是准备自己住一个屋,还是和四叔住?” 曾茂全用钥匙开了锁,吱呀一声推开了院门,很小的一个院子,一眼就能看的清楚院子里的布局,三间茅草房,很是简陋。 不过想想也能明白,四叔虽是秀才,或许旁人会给几分面子,但那也是在不损坏自身利益的情况下。 就比如哪个员外家要下人了,四叔去说一说,让自家人过去,这没什么,毕竟谁去不是去。 这点面子这些个员外们也乐意给,但是,若是别的,那可就不一定了,这从四叔的住处就能看的出来。 “我自己住吧。” 曾毅眼睛乱转,他可是早就想自己一个人住了。 “也成。” 曾茂全犹豫了一下,随即就应下了,三间屋子,还有一间是空着的,也不用怎么收拾,铺一床铺盖凑合一晚上就行了。 更何况,曾毅虽小,可已经是出了家门,日后在族学那,肯定不会和自家一样的,也该把他当做是小大人了。 “你先进四叔屋子呆着,四叔给你收拾下屋子。” 曾茂全取出一把钥匙递给曾毅,指了指其中一间屋子示意那是他的房子,让曾毅自己去开房门,在里面等着。 “好。” 曾毅眯着眼睛接了钥匙。 屋内的布局曾毅虽然早就没什么希望,可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只有简单的一张桌子和椅子,还有就是一张床了。 连一个箱子都没有。 一些换洗的衣服都是叠好了放在床头或者是地上铺些干草,就放在上面了。 秀才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已经很了不起了,可对于那些有钱的富户而言,见惯了当官的,秀才也算不得什么了。 若是去了府里,那种地方秀才就更不算什么了。 曾毅倒也没乱动,只是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手托着下巴,盯着窗户发呆,窗户都是用纸糊的。 这么多天的连续大雪狂风,窗纸已经烂了好几个洞了,凉气顺着破洞涌入,吹的曾毅脸上凉丝丝的。 可以说,这一间屋子和他们村子里的屋子没什么两样,由此也能看的出四叔在县里面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 可就算这样,四叔照样省吃俭用的把银子都让人给捎了回去,而且每次回家,从来都是只说在县里过的很好。 第十一章 为了这个家 当天晚上,曾茂全在灶房里烧了些热水,叔侄儿两个就着热水吃了些干粮,就算是打发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曾毅醒的时候,曾茂全早就已经起来在书案前坐着学习了。 “以后进了族学,可不能这么晚起了。” 曾茂全合拢了桌子上已经破的发黄甚至残缺的古书,冲着曾毅道:“你若真想日后金榜题名,就懒不得。” “你虽有天赋,可若是不用功,也是不成的。” 曾毅连连点头,表示记下了。 等着曾毅洗漱完,曾茂全换了身略微有些发白的衣衫,虽然发白,可干净的很,而且和他昨日穿的衣服比起来,已经算是好衣衫了,毕竟没有缝补过。 喝着清澈见底的稀米汤吃着干粮,算是一顿早饭,这也是没法子的,灶房里除了昨个从家里带来的半袋子糙米外,在没别的了。 “你大祖父家在咱们金堂县内也算是数得上数的豪门望族了。” 曾茂全眯着眼睛,透漏出一股的羡慕之色:“你二堂叔在京城大理寺内可是正五品的官员。” “就算是知县也没你二堂叔的官职大,只是你大祖父家从不张扬罢了。” 曾毅脸上带着笑意,只不过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正五品的官,在地方,或许厉害,可在京城天子脚下,正五品的官真算不得什么。 “去你了大祖父家,要处处乖巧,毕竟不是自己家里,记住没?” 在曾毅看来,自家四叔这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四叔您放心吧,侄儿知晓的。” “恩。” 曾茂全点了点头,指着前面隐约间看不清楚的一户大门:“那就是你大祖父家了。” 说完这话,曾茂全整了整衣衫,好在今个一大早雪已经停了,身上衣衫看着到也利索。 到了近前,曾府大门果然气派,曾毅愣神间,曾茂全已经上前敲了大门。 “谁啊?” 里面门子的声音带着一丝的不耐,想想也是,这大清早的,又是冰天雪地的楞,没谁愿意动弹么? 不过这门子虽然不乐意,可动作也不满,说话的功夫,已经把大门打开了一道缝。 曾茂全冲着只露出个脑袋的门子拱了拱手,笑着道:“劳烦给你家老爷通禀一声,自家侄儿茂全来拜望大伯。” 听这话,门自眼睛滴溜溜转,瞧了眼曾茂全手里拎着的小包裹,又瞧了眼身后站着四处张望,没见过世面模样的曾毅一眼,心里已经明了。 “等着。” 说完这话,门子就把大门给关上进去通禀了。 并非是门子没有礼数,而是当门子的,其实都是些心思灵敏之辈,若不然也不会来当门子,总不能换个什么都不懂的,来个人直接就给得罪了。 曾茂全说是亲戚,可门子对他却没什么印象,而且看穿着,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又是踏着年尾来的。 肯定又是老爷家里的那些个不知道绕了多少弯的远亲。 “四叔,您来过大祖父家么?” 曾毅看着有些尴尬的四叔,主动开口,询问了起来,也算是化解下尴尬的气氛。 果然,听曾毅这么一问,曾茂全的神情带了一些回忆之色:“倒是来过,不过那也是四叔小时候了。” 说完这话,曾茂全顿了顿,道:“那个时候你大祖父家还不是在这,也没如今这么显耀,之后,也就没在来过了。” “你那几个哥哥们来县里,也没来过,你也知道你祖父的脾气,没他同意,谁敢来?” 说完这话,曾茂全笑着揉了揉曾毅的脑袋:“你小子算是享福了,要是换你其他几个哥哥提这事,你祖父肯定要先打他一顿在说别的。” “家里听你婶子说,你祖父都没舍得瞪你一眼。” 曾毅嘿嘿笑着,他也知道,家里他最小的缘故,全家都是宠着他的,就算是四婶略显霸道,可也不会真的和他计较那么多。 而且,自从曾毅昨个见了四叔的住处以后,就决定大度的原谅四婶子的霸道了,家里别人不知道四叔的难处,可四婶子肯定是知道的。 曾毅记得,四婶子也就是这几年才越来越霸道的,估摸着就是和四叔的处境有关。 心疼四叔,更气家里人不知道四叔的难处。 “大哥他们都在县里么?” 曾毅好奇的敲着四叔,这个他是真不知道的,平时爹娘也不会和他说这个,只是偶尔听过。 “你二哥和你大伯家的五哥在咱们金堂县,至于你那仨哥哥……。” 曾茂全叹了口气,满是无奈之色:“年前他们结伴去了京城,说是要闯一闯的。” “这事你爹娘还有你大伯家也都知道的,只不过是瞒着你祖父祖母他们,现在你知道了,日后回去了,也不能说走了嘴。” 这话,曾茂全说的十分严厉,甚至,曾毅从没见过四叔这么严厉过。 “恩,四叔放心,我明白。” 曾毅使劲点了点头,已经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了,大伯家就剩一个哥哥在县里,四婶子家不用提,自家怕若非是自己小,自己二哥就也跟着去京城了,这事,怕是几个哥哥们商量过的。 其他三个哥哥怕是抱着不闯出个名堂不回来的念头。 不会识文断字,只有一把子力气,哪有那么容易闯出名堂的啊。 这事万万不能让祖父祖母知道了,若不然,他们年纪大了,指不定心里怎么想,能不能受的住。 “四叔。” 曾毅仰头,小脸紧绷,双眼里透着一股子的坚持:“我一定要金榜题名。” “四叔等着后年带你一起乡试。” 说这话,曾茂全眼里已经有些湿润了,那几个侄儿虽不是他亲生的,可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尤其是前几年在县里,他忙前忙后的照顾。 他不想几个侄儿背井离乡,可他只是一个穷秀才,在村子里里或许旁人觉得他已经出息了,可在县里,他没什么能耐的。 侄儿们若是不走,日后也只能一辈子过穷日子,甚至连媳妇都娶不上。 所以,对于几个侄儿的离去,他只能保持沉默。 若是家里有人出息了,不管是谁,瞧瞧眼前大伯家的宅子就能想到,只要有一个人出息了,日后,家里在不用有人背井离乡了。 所以,若是自家侄儿能中秀才,考举人,一路进京,哪怕是他自己名落孙山,他都会高兴,为这个家高兴。 第十二章 态度 “是茂全堂弟来了么?” 大门还没开,正在说话的叔侄俩就听到了院内中气十足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 话音刚落,大门就被从里面给打开了,这次是彻底打开,里面迎出了一个穿着绸缎的中年大胖子。 “是茂全堂弟吧。” 那穿着绸缎的胖子不待曾茂全搭话,上去一把就拉住了曾茂全的胳膊,双眼通红:“堂弟啊,咱们可是一家子啊,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来瞧瞧,上次来也是些许年前了吧?” “茂全见过堂哥。” 曾茂全满脸尴尬的冲着曾茂友拱了拱手:“这么多年没来走动,是茂全的错,还望堂兄恕罪。” “什么恕罪不恕罪的。” 曾茂友擦了擦通红的双眼:“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 说完这话,似乎才瞧见站在旁边的曾毅,笑着道:“这是我侄儿?” 曾茂全拉了曾毅一把:“这是二哥家的小子,也是家里的老幺。” 说完这话,曾茂全瞪了曾毅一眼:“这是你堂伯,还不见礼?” “侄儿见过堂伯。” 曾毅适时的给曾茂友见礼,若非是四叔提醒,他还真不知道这位是堂叔还是堂伯的,毕竟家里从来没人提过这边。 “好,好。” 曾茂友拍了拍曾毅的肩膀:“大早上的过来,快冻坏了吧?赶紧跟堂伯进屋暖和暖和。” “恩。” 乖巧的点了点头,曾毅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曾茂友亲自出门迎接,之前的门子则一直站着旁边点头哈腰的冲着曾茂全赔笑,谁能想到这看着穷酸样的叔侄俩竟然会是自家老爷亲弟弟家的。 甚至,门子都不知道自家老爷竟然还有个亲弟弟。 曾茂全他们叔侄俩到了正厅的时候,曾老爷子早就在主位坐着,手里拄着跟雕花拐杖,眼圈通红,握着拐杖的双手都在颤抖。 人老了,最容易怀旧了,更何况是自己大半辈子不联系的亲弟弟家的孩子。 一番见礼后,曾老爷子冲着曾毅招了招,示意曾毅到他跟前来,颤抖着握着曾毅的双手:“家里的老幺都这么大了,好,好啊,好。” “大祖父,您别哭了。” 曾毅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毕竟眼前这老人虽说是他的大祖父,可之前却从没见过的。 “好,大祖父不哭。” 曾老爷子抬起袖子,在眼上沾了沾,一手仍旧握着曾毅的双手,另一只手则是在曾毅头顶抚摸:“都这么高个子了。” “长的也结实。” 一番絮叨下来,老爷子竟然是累了,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大多了,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年纪大了。 老爷子犯困,还拉着曾毅的手不肯松开。 无法,曾毅只能和几个仆人一起把老爷子送去休息。 “你就安心在大祖父这住着,等过完,大祖父给你找更好的先生。” 曾老爷子躺在床上,仍旧低声说着,刚才曾茂全已经把事情给老爷子说了。 这事,曾老爷子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甚至,在老爷子看来,这是自家的至亲,要请先生也要找最好的。 过了好大一会,曾老爷子才算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曾毅这才算是松了口气,陪一个不熟悉的老人聊天,尤其还是长辈,是真累。 等曾毅小心打开房门出去的时候,门口他堂伯曾茂友正在外面站着。 “堂伯。” 曾毅小心见礼,毕竟是刚到,人生地不熟的,不像是在自己家里,没那么多礼节。 “你大祖父睡下了?” 曾茂友瞧了眼屋内,低声询问。 “已经睡了。” 曾毅点了点头,声音同样很低,年纪大了,容易犯困,可也很容易醒的。 “你四叔已经回去了。” 曾茂友拉着曾毅的胳膊,边走边说:“日后,你就住在家里,屋子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去了,你就当是在自己家,别那么多的礼节。” “你堂兄陪你伯母去他外祖父那边了,过几天才回来。” “你堂叔一家子都在京城呆着,原本你小堂哥和堂姐是在这边住的,不过年前去京城探望你堂叔去了,估计几个月内是不会回来。” “族学那边,都是咱们自家的亲戚,等过完年先生来的时候,你堂兄估计也该回来了,到时候让他带你认识认识,以后你们都是自家兄弟,多熟络熟络。” 曾茂友说的这些,其实都是最基本的一些交代,毕竟以后曾毅要在这长住,有些情况还是要给他说一说的。 原本,这些话肯定不是曾茂友这个长辈来说的,只是恰逢家里晚辈都不在,也只能他说了。 “听你四叔说,你已经识了不少字了?” 曾茂友闲扯着话题。 “是。” 曾毅点了点头:“只是识了一些,大多数还是不识的。” “你这可就有些难了。” 曾茂友说着话,声音略显提高:“你堂兄当年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识文断字已是不在话下,如今已中了秀才,只等后年去参加院试中举了。” “你这岁数……哎。” 曾茂友叹息的摇了摇头:“不过,你也要尽心去学,不求你中秀才,最起码日后能识文断字也行。” 曾毅微微一愣,心思在这瞬间已经百转千回,脸上挂着一丝的茫然,仰头瞧着曾茂友:“堂伯说的是,侄儿记下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可有一点,现在自己是在旁人家借宿,哪怕这是他大祖父家,可终究不是自己的亲祖父。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只不过是装傻充愣罢了。 曾毅可不会傻乎乎的因为对方一句瞧不起的话,就指天画地的日后自己如何如何。 现在自己在低处,旁人在高出,旁人这么看自己,其实也只是正常的的眼光看待自己罢了。 毕竟一个已经九岁的孩子识字还不全,旁人凭什么高看自己。 想让旁人尊重,那最起码要展现出本钱来,而非是所谓的一腔热血或者信心。 只不过心里,曾毅已经开始把之前堂伯的热情和现在明显是瞧不起的话进行了对比,开始琢磨了起来。 第十三章 隐意 曾府的宅子是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在这县城内也是数的上数的了。 “原本,是该让你住二进院的。” 曾茂友满脸和蔼的笑意,耐心的解释道:“只是,这二进院的屋子都是有数的,已经住满了。” “这也不能在给加盖一间不是?” “倒是有那么两间空着的,可那是你堂叔他们家的,如今你堂叔一家虽说人在京城,可这屋子,总不能不给留着。” “若不然,你堂叔回来了,还以为家里没他住的了。” 曾茂友的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甚至让人无可挑剔,最起码,对于正常而言曾毅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是根本挑不出什么理儿来的。 甚至,只会觉得曾茂友这个堂伯说的话有道理。 可这话也就只能糊弄一下真正的小孩子和没见过世面的。 堂叔在京城为官,估计为官以后就没回过老家了,虽说朝廷有规定,三年可以有一次的探亲,甚至路上的行程也有另算。 可,真正回乡探亲的官员并不多。 回乡一个月,路上颠簸的怕是都要了半条命了,尤其是年纪略大的官员,更是如此,几个三年或许才会探亲一次。 当然,这其中也有几年一次的京察原因,谁都想评个上等。 数年不回家了,这屋子可能留着么? 最多也就是空着两间屋子做备用罢了。 换句话说,曾毅如果也是大官或者是身份重要的客人,那这两间屋子就是空着的了,而现如今,这两间屋子就是给堂叔他们留着的了。 不过,自己的身份曾毅还是认的很清楚的,他其实等于是来寄人篱下的,旁人怎么安排都成。 “后院虽然是些许下人住的地方,可也能收拾出间干净的屋子来。” 曾茂友笑眯眯的摸了摸曾毅的脑袋:“只能先委屈你住那了,不过你放心,等过几天,堂伯和你大祖父商量商量,在给你挤出个屋子来。” 曾毅仰头看着曾茂友,脸上满是认真之色:“堂伯,不用那么麻烦了,住哪都一样,后院人多了也热闹。” “这就好,这就好。” 曾茂友双眼眯在了一起,盯着曾毅的小脸看了一个愣神,笑了起来:“其实,要堂伯说,住哪都一样,你都是咱曾家的小少爷,那些个下人有哪个不长眼的,你就跟堂伯说,堂伯替你出气。” 曾毅提了提肩膀上挂着的小包裹:“谢谢堂伯。” 曾毅的住处是安排是后院的偏房内,一间不大的屋子,不过倒也干净的很,甚至这么短时间内,已经给收拾整齐了。 一张小床,一扇屏风,还有书桌,甚至笔墨纸砚都已经摆好了。 除此外,屋内还有一张小桌子和几把椅子。 麻雀虽小倒也五脏俱全。 “看看还满意不。” 曾茂友指着屋内,示意曾毅瞧一瞧:“若是有不满意的,或者却什么了,和堂伯说,让人给你置办。” 说完这话,曾茂友上下打量了曾毅一番:“等过几天,你伯母回来了,让她给你置办身衣裳。” “已经很好了堂伯。” 曾毅眯着眼睛,这话倒是真心话,这屋子内的摆设的确没什么挑的。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曾茂友笑着道:“那你先休息会,等晌午的时候让人来喊你。” 说完这话,又叮嘱了几句,曾茂友就转身离开了。 毕竟,他一个长辈,和曾毅九岁大的孩子,是没什么话题可说的。 合拢屋门,门闩给放上,曾毅的表情终于不再是一直笑眯眯的模样了。 使劲揉了揉已经笑的略微僵硬的脸蛋,深吸了口气,曾毅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神情。 的确,这屋子内的布置的确没什么可挑的。 可这屋子的大小,可就有的挑了,实在是太小了。 仅有的对着书桌的一扇窗户,上面的窗纸明显的刚刚贴上去的,这屋子内摆放的东西倒是齐全,可却有一股的腐朽味道。 这也就证明,这个屋子以前应该是堆积杂物的,现在紧急给收拾了出来。 “就算是做个样子,也该做的好一些啊。” 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曾毅可以肯定,自己的这位堂伯并不喜欢自己。 可又出于面子或者是怕大祖父的责怪,所以才会这么做。 只是,这种行为在曾毅看来,实在是太过肤浅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幼稚了。 就算是不喜欢他,可在这种小事上做些阻碍,这也没什么用,而且旁人也不是瞎子,自然有明眼人能看出来的。 这是徒做无用之功,而且还会惹来些许的非议。 “估摸着是被人奉承惯了吧。” 曾毅扯了扯嘴角,毕竟堂叔在京城为官,虽说五品官在京城算是芝麻绿豆官了,可在县里,那就是大官。 平日里肯定谁都要让曾家三分的。 而大祖父已经年迈,自然是堂伯掌着家里的一切事物的,如此一来,就算是些许的事情做错了几分,别人也会看着京城堂叔的份上不予计较的。 长久以往,智商呐,是会退步的。 “不过还行。” 曾毅突然有咧嘴笑了起来,对他而言,这已经很不错了,甚至还能从这些看出堂伯不喜欢他,以后也能谨慎小心。 “千字文、百家姓……。” 曾毅看着书桌上摆放的启蒙书,对于大祖父家的底蕴到是有些惊讶的。 这些书虽然算不得什么,甚至曾府有自己的族学,可从自己来府上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竟然能把屋子收拾好,一应事务摆放好,甚至连启蒙的书都送来摆好。 只能说是曾府平日里对下面管的是井井有条。 “等午后找大祖父说一说,应该会有别的书可以看一看先。” 千字文百家姓,的确是不识字的顽童启蒙用的。 可曾毅这些日子,识字已经是不少了,毕竟能过目不忘,多找几个借口,千字文百家姓四叔就全部给他念过一遍的,只不过,这事也是瞒着他四叔的。 毕竟天才神童在一定范围内还是可以让旁人接受的,太过妖孽,也是不成的。 现在曾毅唯一的缺点就是字,实在是太难看了。 第十四章 心思 由字看人。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不管你有多高的才情,可写出来的字一塌糊涂,都会被打个大折扣的。 尤其是科举的时候,考官第一眼瞧见一塌糊涂的字,甚至都有可能给扔一旁去。 这是很常见的。 所以,练字对曾毅而言,反倒是最为重要的了。 自己动手研磨,提笔,终究是还有些不习惯的。 写毛笔字,讲究的是腕力,最起码,现在曾毅还没有锻炼出来。 一个曾字落笔,就连曾毅自己都看的直摇头。 字,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的。 “看来县试的时候有些悬乎咯!” 曾毅自嘲的笑了笑,颇有些无奈之色,现在离县试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年的时间,这字啊,到时候还真不一定能练好。 “坚持。” 笔尖沾了浓墨,提笔写下了这两个字,仍旧难看,可曾毅却是手腕不停,笔尖在纸上游走,一个又一个的字被写了出来。 “唉,还是用清水写的好。” 瞧着几个呼吸就被字迹全部染黑的白纸,曾毅就忍不住叹气,之前,在家里的时候,连毛笔都没有,更别提练字了。 而现在,虽说有笔了,可这纸张若是真这么练下去,那也太费了,尤其这还不是真正自个家。 真要是敢这么浪费,别说背后肯定有不少说闲话的,就是曾毅自己,也想要抽自己。 纸张在这个朝代,可不是便宜的东西。 “呆会找个木板回来。” 曾毅放下笔杆,一手揉着眉头开始琢磨了起来,这字,也是有区分的。 若是说为了以后的前途,自然是比对着朝中一些重臣,例如历史上未来严嵩之后的内阁首辅徐阶。 若是能将他的字体学的入木三分,那日后真进了朝中,自然会被照拂几分的。 而且,徐阶的字体本来也就十分出彩的。 只是,徐阶写过的字,曾毅弄不来,自然也就模仿不成。 还有最为简单的一种法子,那就是自己独创一家,可个法子直接就被曾毅给否决了,人贵有自知之明。 自己什么材料曾毅心里清楚,让他独创一家字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思来想去,目标倒是有,只是却又难以实现。 “如今,徐阶也是内阁大学士,他的字体,该是有传于世面的吧。” 曾毅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若是想找正本,那想都别想,除非是京城的一些官员,或者是徐阶的亲戚才能有的,亦或者是徐阶的学生弟子。 可,若是一些模仿徐阶的字体,或许是有的。 只不过,这事现在肯定还不成,要等过几天先生来了之后,找先生问问才行。 当然,到时候问的时候,这话,就要说的委婉一些了。 “小少爷,饭好了。” 曾毅发呆的时候,有丫鬟在外面轻声喊了一声。 对于曾毅的身份,府里的下人们之间已经传开了,虽说曾毅被安排在这后院,可那也是小少爷,不是他们这些个仆人们能够比的。 而且,曾毅这个屋子虽然是后院,可也是单独一个屋子,和下人们的屋子不在一边,也算是清净的。 “稍等。” 曾毅应了一声,打开房门,瞧着外面站着的也就十六七的丫鬟,笑着拱了拱手:“劳烦带路了。” 那在外面候着的丫鬟立时双脸通红,连连摆着小手:“可不敢这么说,您是小少爷。” 说完这话,丫鬟似乎楞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低着脑袋,小声道:“小少爷,奴婢带您过去。” 说完这话,丫鬟才算是缓了过来,使劲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猛的睁开,在前面带路,领着曾毅去正厅。 ……………………………………………………………………………………………… “老爷,这事一会老太爷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书房内,曾府管家躬身陪在曾茂友身边,满脸的纠结之色:“毕竟看老太爷之前的表情,很是喜欢这小少爷的。” “老爷子就是年纪大了,喜欢小孩子罢了。” 曾茂友双腿翘在书桌上,手里随意拿着一卷书,斜眼看着管家:“该说的,不该说的,还用老爷交你么?” “在说了,府上的难处你难道不清楚么?” “让他住二进院,也没什么,一个小娃娃罢了,可今个让他住了进去,日后旁的亲戚来了怎么办?” 管家在旁边连连应着,他是管家,自然是老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说完这话,曾茂友把手里的一卷书直接扔到了书桌上,然后眯着眼睛,身子窝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了起来:“这次夫人回娘家,是打算把那边的几个晚辈带来族学的。” “这两间屋子,已经应承下了,哪能变的?” “哪边远哪边近你心里不清楚么?” “这小子,说是我堂叔那边的孙子,可这么多年了,有过走动么?” “九岁了,字还没识全,日后能有什么出息?夫人那边的几个后辈老爷我是见过的,个个聪明伶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管家在一旁应着,声音压低,满脸谄笑:“那等过几天,夫人带着表少爷他们回来了,老奴就说这府上实在没屋子了,唯一空下的屋子,已经让小少爷住了,只能是把给二老爷家留的屋子给腾出来了。” “总不能让几位表少爷没地方住吧?” 曾茂友满意的点了点头,顺便安慰了管家一句:“放心吧,我爹那边,等夫人那边的几个小家伙来了哄一哄,热闹了,也就不会去管那么多了。” “扶我起来。” 曾茂友伸出右胳膊,示意管家扶着,借此用力,双腿从书桌上抬起,落在地上,直了起来。 “这人呐,不能只顾眼前不瞧日后。” “若是夫人那边的几个小辈日后成就了,能不念着如今咱们府上的好么?” “老爷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说完话,双臂往上,伸了个懒腰:“行了,这事你看着去办吧,老爷我不好出面,真在老爷子那受了委屈,老爷回头给你补过来。” 第十五章 丫鬟 曾毅靠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惬意的晒着太阳,身上盖着一床薄被子,好不容易出太阳了,风和日丽,出来晒晒很不错的。 尤其是听着房檐上积雪融化滴落的声音,这感觉十分惬意,轻松。 “小彩啊,族学里人多么?” 曾毅声音略显慵懒,手里握着从大祖父那借来的四书五经当中的大学一书,眼睛眯着,而他嘴里的小菜,是大祖父非要指来伺候曾毅日常起居的丫鬟。 虽然年纪比曾毅大,可别的一些称呼小彩是不敢应的。 “这个奴婢就不大清楚了。” 小彩一手搅着衣角,眼中满是狡黠之色:“族学那边,奴婢是没怎么去过的,不过听说有十几位少爷都在族学里呢。” 微微点了点头,这个人数略有些出乎曾毅的预料,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哪家哪户如今都是求多子多福呢。 十几个人,也不算多。 “夫子严厉么?” 曾毅状若随意的询问,尊师重道,在这个前提下,曾毅想要打听下夫子的身份也不能问的那么直接。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小彩一张俏脸带着无辜之色:“这些个事情府里下人们是万万不敢打听的,就算有人听到了,也不能记着呢。” 点了点头,对于小彩的话,曾毅还是能够理解的,管住耳朵管住嘴,嘴巴严些,这才是做下人的本分。 大嘴巴的下人,没哪个主家会喜欢的。 “你识字么?” 曾毅翻了一页书,仔细的盯着上面的章节,逐字逐句的去看,虽然能过目不忘,可这大学并非是那么好读的。 若是念错了,那意思自己也就不一样了,记一个错的,能有什么用。 而且,在曾毅看来,除了练字以为,别的学习四书五经等一一列先贤著作的时间还很充分,自然要慢慢的品味。 如此,方才能保证一字不错,以免日后关键的时候出现差错。 “奴婢不识字的。” 小彩歪着小脑袋,脸上带着些许的回忆:“娘亲说过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娘亲说小菜学会女红妇德就行了。” 话音落地,小彩的双颊已经满是通红之色:“俺娘说了,等俺在大些,就给俺找户好人家嫁了。” “而且,夫人也说以后给俺物色户好人家呢。” 后面的话,小彩已经是害羞的差点说不出来了,声音极低,若非恰巧这会院子里安静,曾毅都听不到的。 双眼微不可查的眯了一下,旋即,曾毅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不在吭声,专心的盯着手中书卷,逐字逐句的念着。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 半晌,曾毅不知怎地,突然将手中的书卷合拢,念了一句宋朝时期苏轼的一句诗。 “什么?” 小彩原本在旁边站着已经有些发困,被曾毅这一句话给惊醒,有些愣神,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曾毅摇了摇头:“只是对你刚才所说的话有些感叹罢了。” “啊?” 小彩朱唇轻启,脸上挂着愕然之色,显然仍旧在犯迷糊,不知道曾毅的话是什么意思。 曾毅看了发呆的小彩一眼,没有搭理她,仍旧是自顾自的道“只不过,总感觉这话,对,又不对。” “烦恼无处不在,在于心,在于争与不争,在于缘,而不在于识字。” “行了,今天也累了,不看了,我去见大祖父,你回去休息吧。” 这家里,和谁搞好关系,这点曾毅还是清楚的,毕竟,最起码他还要在这呆上一年的时间,想要以后日子好过,那肯定要把大祖父哄开心了。 “噢。” 小彩应了一声,看着曾毅离去的小小背影,伸出小手在小脸蛋上轻轻挠了挠,似乎在想着身,随后,才把弯腰费力的搬起椅子,往屋子里挪。 曾毅到二进院的时候,大祖父同样正在外面晒太阳,瞧见曾毅过来,笑着招了招手:“来,来大祖父这。” “刚听下人说,你在后院也在晒太阳?” 对此,曾毅并不惊讶,点了点头,笑着道:“是啊,好不容易今个暖和了些,出来晒晒。” “不愧是大祖父的乖孙子。” 大祖父拉着曾毅的胳膊,示意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咱们爷俩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书,读的怎样?” 大祖父关切的看着曾毅,虽然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小孙子,可毕竟已经九岁了,错过了蒙学的最好年纪。 “孙儿现在是只求读过,不求甚解。” 曾毅笑着,挠了挠头,开了个玩笑,至于懂了,这个肯定不能说的,不然也太惊世骇俗了。 “不错,不错,开始的时候,慢慢来。” 大祖父满意的点了点,其实曾泰轻的心里也对曾毅不怎么看好的,只不过,这话他肯定不会说出来。 自家兄弟家的孙子,有这上进心是好的,不管结果如何,最起码能识文断字,日后也能少被人骗。 “你住后院那还习惯不?” 曾泰轻摸了摸下巴处的山羊胡,眯着眼睛:“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给大祖父说,大祖父替你做主。” 让曾毅住后院,这事也是曾泰轻之后才知道的。 虽说已经训斥了自己的大儿子,可这住的地方,是绝对不能换了。 不换住的地方,这也没什么,日后对这小孙子多关照些就是了,可若是换了住的地方,那指不定这小幺心里怎么想的。 到底哪边亲,其实曾泰轻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曾毅面带微笑,挠了挠脑袋:“已经很好了,还有丫鬟伺候着。” “就是有些想家了。” 点了点头,曾泰轻摸着曾毅的小脑袋,叹了口气:“也不怪你想家,才多大的孩子,不过到了大祖父这,这也就是你家了,慢慢习惯就好。” “等住段时间,大祖父让人用马车送你回家瞧瞧。” “马车可是快着呢,不耽误什么时间……。” 曾泰轻絮絮叨叨的说着,怜惜的看着脸上仍旧带着笑意的小孙子,这话,其实都是在安慰曾毅的。 第十六章 王氏 “驾……。” 车夫手里的马鞭挽了个花,在空中抽了一下,发出“啪”的声音。 马蹄落地,马蹄铁的声音在地面上踏踏作响。 车轱辘飞速滚动着,进了金堂县县城的城门。 “姑母,金堂县看着和咱家那没什么两样啊,而且还不如咱们家呢。” 马车内,一男两女三个少年围着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妇人,嘴里不乐意的嘀咕着,尤其是那女孩儿,一张小嘴撅的老高,满脸的不乐意。 “晴儿乖。” 妇人疼爱的把女孩儿搂在了怀里,在女孩儿挺翘的琼鼻上轻轻点了一下:“这城里有什么可比的?” “姑母家可是有好玩的东西,到时候姑母让人陪你玩。” “等过几天开春了,姑母让人陪着你出去踏青。” “城外的寺庙可有名了……。” 被称作晴儿的女孩估摸着也就十岁左右的年纪,被自家姑母这么一哄,注意力就转移了,满是好奇的看着自家姑母,一双乌黑的眼睛溜溜圆:“到时候可以让晴儿自己出来玩么?” 说着话,似乎是怕被责怪一般,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宠爱,怜惜。 “好。” 妇人的眼睛都快笑的眯成一条线了:“到时候让晴儿自己出来玩。” “就知道姑母最好了。” 晴儿乐的在自家姑母怀里直打滚。 只是,有一点她却没想到,那就是只要她姑母还没老糊涂,就不可能真让她自己出来的。 毕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而且,又是个女娃,不比男的。 对面坐着的兄弟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摇头笑了笑,没有吭声,对于这个妹妹,两个做兄长的也很是疼爱。 有些事情,他们这两个做兄长的知道,可是却不会告诉小妹。 就像这次来姑母家的原因。 他们自个家里虽不算是什么富户,可也是书香门第,请夫子也是能做到的,而且他们两个如今已经算是才高八斗了。 夫子曾言,秀才对他们兄弟二人如同探囊取物。 而今个他们却随着来了姑母家里,这其中,可就不是真的那么简单了。 他们家虽然算是书香门第,可终究是没有在朝中为官的。 而姑母那边,姑父的弟弟却在京城为官,五品的大理寺官员,这可是了不得的,若是日后真去京城,在那边好歹也有个照应的。 “你们两个到了家里,记得在你们伯祖父跟前乖巧些。” 不怪王氏这么交代这俩侄子,主要是她这俩侄子平日里才高八斗,有那么的一股子傲气。 年轻小伙子有傲气,这正常,可若是让自家公公不喜了,那可就是麻烦了。 “姑母放心,侄儿知道分寸的。” 年纪略长的王强点了点头,满脸的严肃,显然平日里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主,可就因为此,王氏才担心的。 年纪轻轻不苟言笑,自家公公怕是不喜的。 “至于二弟。” 王强侧眼看了旁边坐着嬉皮笑脸的二弟一眼,他们兄弟二人的脾气可真是差别太大了:“二弟我会看着的,肯定不会让伯祖父生气的。” 点了点头,王氏瞧着这兄弟俩,也是有些头疼的,若是能把这兄弟俩的脾气给中和一下,那就好了。 “姑母,我呢?” 晴儿在王氏的怀里抬起了小脑袋,满脸的疑问之色,显然,不知道姑母为什么把她给漏掉没说。 “姑母是不是把晴儿给忘了啊?” 晴儿语音刚落,眼圈就开始泛红了起来,大有一副你敢不说出个理由来我就哭给你看的模样。 王氏颇为心疼的搂着自家小侄女,这侄女哪都好,就是太过活波娇柔了。 旁人家的女娃,真要是活泼了,那哪会那么容易哭的? 可自家这侄女,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小祖宗啊。 “姑母怎么会忘了小晴儿呢?” 王氏笑眯眯的道:“姑母之所以不提咱们晴儿,那是你伯祖父肯定会喜欢晴儿的!” 王氏这一句话让原本还眼圈发红的晴儿立即换成了一副傲娇的模样,挺翘的尖下巴微微抬起,不屑的瞧自己两个哥哥一眼,喉咙里发出冷哼,可爱至极。 “好了,晴儿,赶紧起来吧。” 王氏拍了拍自家侄女的小脑袋:“这都快到了,让人瞧见了,多大的姑娘了,还让姑母抱啊?” 曾府门外,管家王德全焦急的站在那,来回走动着。 之前有快马回来,说是夫人该回来了,他就一直在奉了老爷的命令在这等着,可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回来。 正着急,只听得马蹄踏踏声,车轱辘转动声,眯着眼睛瞧去,街头拐角处可不就是自家夫人的马车。 “夫人呐,您可算是回来了。” 王德全凑了上去,待马车停下后,亲自把木墩从马车上搬了下来,放在旁边,然后让丫鬟扶着夫人踩着木墩往下走。 “怎么了?听你这腔调,是有事?” 王氏站稳后,深处双手,示意晴儿过来让她抱着给抱下来。 紧接着,王强和王华兄弟俩也从马车内弯腰走了出来,只不过兄弟俩就利索多了,直接跳了下来,站在一旁。 “是有件急事要跟您说一声。” 王德全有心凑进些,可又碍于规矩,只能站在几步外,把声音压的很低,旁边伺候着的丫鬟仆人则非常识相的后退几步,以免听到不该听的。 环视了眼已经退开了的仆人丫鬟,王氏轻声道:“说吧,什么事?” 原本,王德全是想把这事给王氏一个人说的,这也是老爷的意思,可瞧夫人这架势,是不打算让几位小少爷后退了。 虽说夫人没说这几位少年的身份,可王德全还是能猜出来的,定然是夫人家那边的少爷小姐。 这话,原本是不能当着这几位的面说的,可夫人的脾气他也是知道的,只要是开口了,就是老爷那也要听着的,绝不会改的。 无法,王德全只能道:“老太爷的那边的小孙子过来了,说是要进族学,现在就住在府上。” 第十七章 区别 王氏眉头一顿,虽然脸上仍旧带着笑意,可这不过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罢了。 “在哪个屋子住?” 王氏询问,原本公公那边有个弟弟,是听自家公公经常提起的,可这么多年都没联系过了,最起码王氏是从没见过的。 没想到现在竟然找上门来了。 虽说曾家现在开了族学,不少远亲也都跑来攀关系,可这近的可就又不一样了。 尤其是这次自己带了几个侄儿过来。 虽然王氏仍旧带着笑意,可管家王德全却是十分的小心:“回夫人的话,被老爷……。” “错了,错了。” “是被老奴给安排在了后院住着。” “后院不是有间空着的柴房么?收拾以后倒也干净。” 瞧了眼满脸谄笑的王德全一眼,这奴才,话该怎么说,还用得着她交么?这明显的小聪明,王氏是有些瞧不起的。 只不过,这王德全是当年娘家那边挑选的可靠人选,来这边当的管家,到是可以信任。 “怎能让公爹家的小孙住那种地方?” 王氏嘴上这话听似是在质问王德全,只不过,脸上的线条却是温和了几分:“公爹知道了,能不生气吗?” 王德全陪着满脸笑意:“夫人说的是,夫人说的是,都是老奴不知分寸,老太爷已经训过老奴了。” “只是,小少爷的地方也不能换了,不然怕小少爷多想。” 微微点了点头,王氏脸上浮出一丝满意之色:“这倒也是,日后呐,府上吃的用的,可要先去问问小少爷,不能委屈了。” 这话,王氏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以至于府门前的丫鬟仆人们听的倒是清楚。 “老奴明白了。” 王德全弯着身子,至于这话到底怎么理解的,他自己个心里跟个明镜似得。 “公爹那边的小少爷都住后院了,那夫人我这做儿媳的,娘家侄儿们自然也要效仿了。” 王氏凤眼盯着王德全,声音清冷:“管家瞧着在后院也给安排两间屋子吧。” “让我这俩侄儿住进去。” “至于我这侄女,到底是女娃,住不得后院,劳烦管家在给安排一处客房吧。” 曾府没有女娃,所以平日里也就没什么女眷住的地方了。 而后院丫鬟和男仆人们的住处虽然也被一道墙给隔开了,可到底是有留着一扇门的,终究说出去不是那么好听。 听王氏这话,虽然明知道是在故作样子给府中的下人们听的,可王德全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家老太爷平日里不大管事,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了老爷,可说是这么说的,最终拍板的还是夫人。 而夫人的性子又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以至于府里的下人们别说是瞧见夫人发怒了,就是听到夫人冷清的声音,都会吓得发颤的。 “夫人,您这可是为难老奴了。” 王德全抬起袖子擦着额头上不知道存在与否的汗渍,声音带着丝的颤抖:“后院在没闲着的屋子了啊。” “现在也就剩下原本给二老爷他们备着的两间屋子了。” “只能是把那两间屋子给收拾下,让两位少爷凑合住一间,小姐自己一间住进去了。” 王德全也知道,他这做法,肯定是要让老太爷那边不高兴的,可,这事他也没法子啊,得罪老太爷,总好过得罪老爷和夫人。 毕竟,府中的事情如今都已经交给了老爷和夫人去管。 旁边王强和王华兄弟二人瞧着王德全,别看这兄弟二人性子不同,可却都算得上是才子了。 这里面的道道,兄弟二人清楚的很。 王强脸色阴沉,眼神中甚至透漏出一丝不屑之色,反观王华,则仍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根本没在意眼下的气氛似得。 而晴儿则是一只小手紧紧的揪着王氏的衣角,紧咬着下嘴唇,俏脸紧绷,显然是不喜欢这种气氛的。 王氏似笑非笑的盯着王德全:“这怕是不好吧,老太爷知道么?” 很显然,王氏这是怕老太爷生气,这家现在是她说了算不假,可只要老太爷发火,她还是要乖乖听着的。 毕竟,京城那位是老太爷的儿子。 这次,王德全是真的后背发凉,浑身冒冷汗了。 得罪老太爷,他还不是那么担心的,可那也要分个法子。 虽然之前在老爷跟前已经把这事给应承下来了,可现在若是直接在这大门前就应了夫人,传到老太爷耳朵里,可就要另说了。 只是,夫人的模样,显然是要把这事全都给推到他王德全身上,让他自己一个担着,分毫都不能扯到他们两口子身上。 “也只能这么安排了。” 王德全脸上强忍着挤出一丝笑意,都说最毒妇人心,老爷是打个巴掌还能给个甜枣吃,可到了夫人这,是真直接一棍子打完还不给好处的那种。 可没法子,谁让自己个就是个管家呢? “若不然,总不能让两位少爷和小姐去住客房吧?总没这规矩的不是。” 王德全自顾的找着借口,原本,这借口是用来说给老太爷听的,可现在,却提前在夫人这说了出来。 这话说的时间不一样,效果可也就不一样的。 听王德全这么说,王氏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神情温和:“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看着安排吧。” “至于怎么安排,你看着办,我一介妇道人家,就不跟着搀和了,免得传了出去,说是偏向自己的侄儿。” 说完这话,牵着晴儿的小手,示意旁边王家兄弟二人跟上,王氏就不在搭理王德全了。 目送王氏进了宅子,王德全才算是敢挺直了腰板站起来。 “小少爷啊,这事,你可不能怨老奴。” 王德全低声嘀咕着,说实在的,他倒是挺喜欢曾毅的,毕竟挺懂事的小孩子,而且也没开罪过他。 而且,这是曾家的事情,他一个管家是真不想搀和进去了。 这种事情,搀和进去,最后倒霉的只能是他这个外人。 可,不搀和进去又不成,有老爷和夫人盯着,若是敢不照办,估计他也不用当管家了。 第十八章 反击 曾府正厅。 曾毅得到消息,到正厅的时候,只见老太爷坐在首位,下面坐着两男一女三个不大的年轻人,甚至那个女的虽然穿着显得成熟,可看模样,也不过是个没多大的女娃。 只不过这三人,不管是男是女,身上的衣着都是华丽无比,绸缎制成,尤其是女娃的头上,还带着一个金步摇,贵气华丽。 而曾毅的目光最多的却并非是落在那华丽娇俏的少女脸上,而是旁边那满脸稳重的少年身上。 从这少年的身上,曾毅感到了一股敌意。 虽然很奇怪,毕竟两人之前从未见过,但是,曾毅自认他不会感觉错,虽然那少年已经表现的很好,可仍旧是流漏出了一股淡淡的敌意。 “大祖父。” 曾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站在正厅中间,冲着曾泰轻行礼。 点了点头,曾泰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今个你大伯母也回来了,不过刚回了屋子,这是你大伯母的侄儿,你们年轻人,都认识下。”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公爹,还是儿媳给他们介绍下吧。” 随着话音,王氏已经进了正厅,手里面拿着一个盒子:“儿媳刚回来,还不知道二叔那边的小幺来了,这不赶紧回屋准备了份见面礼不是。” 说完这话,王氏就冲着仍旧站在屋内的曾毅笑了起来:“这就是毅儿吧?瞧这俊俏模样,长大了肯定是个翩翩佳公子。” 曾毅冲着王氏行礼,身份不用问,就已经知道了:“侄儿见过伯母。” 对王氏的称呼,这也是有区别的,若是自家亲近的,比如曾毅亲大伯的妻子,那可以称为大娘。 而对王氏,虽然也可能拉关系称之为大娘,但是,正常而言,还是叫伯母的好。 “好,好。” 王氏笑眯眯的看着曾毅,道:“伯母刚回来,也没个准备,这算是伯母给你的见面礼了,可别嫌弃了。” 说这话,王氏把手里的盒子塞到了曾毅手里。 “长者赐不敢辞。” 曾毅眯着眼睛,弓身接过了王氏手里的长木盒,盒子不大,只是也算不得轻。 “晴儿,还不过来和你弟弟见见。” 王氏冲着仍旧坐在椅子上,满是好奇之色打量曾毅的晴儿呵斥了一句,方才冲着曾毅道:“刚才听你堂伯说,你方才九岁,晴儿正好比你大一岁。” 说这话,拉着已经站在她身边的晴儿,笑着道:“不过别看晴儿比你大,平日里在家被她爹娘宠坏了,可是不听话呢。” 小弟见过姐姐。” 曾毅冲着正好奇看着自己的晴儿拱手,叫了一声姐姐。 “啊。” 晴儿楞了一下,点了点头,把身子藏在了王氏身后,毕竟是女孩子,虽然平时喜欢玩闹,可在这礼法森严的朝代,是没怎么见过陌生男子的。 王氏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又示意王强上去,道:“这是你王强兄长,今年十八。” “见过兄长。” 曾毅冲着王强行礼,自己家一母同胞的喊着哥哥亲切,可在退一步的,那还是称呼兄长的好。 虽然意思都一样,可却看人和看环境,分着远近呢。 “恩。” 王强微微颔首,伸手扶着曾毅的胳膊:“贤弟多礼了,咱们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而旁边王华则不等王氏介绍,就自己凑了过来,冲着曾毅笑道:“我是你王华兄长,你也不必和我见礼,我也不用和你还礼,咱们都不用那么麻烦。” 说完这话,又指了指旁边站着的自家大哥,道:“咱们可别学他,整天绷着个脸,也不嫌累。” “小强。” 王氏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色立时拉了下来:“怎么和自家兄长说话的?” “咳……咳咳。” 坐在首位的曾泰轻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他们年轻人之间,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咱们这些个长辈就别搀和了。” 说完这话,冲着曾毅他们摆了摆手:“都出去玩去吧,别在这陪我这个糟老头子了。” 然后拄着拐杖转向后面,从后面过堂出去了。 王氏略显愣神的站在那里,神情有些尴尬,只不过,她心里也清楚,公爹这是故意在小辈跟前给她难堪呢。 而这其中的原因,王氏更是知道如何。 不过,依着王氏对自家公爹脾气的了解,既然公爹给了她难堪,这事估摸着也就该这么算了,不会在说什么了。 “好了,你们几个出去转转,都是自家兄弟,熟络熟络。” “毅儿,你可以多多请教你这两位兄长,他们可都是夫子夸奖过的才子,等明年考取秀才功名,如探囊取物一般。” “有你两位兄长交你,日后最起码你也能多识几个字不是。” 王氏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傲气,毕竟是自己娘家的侄儿,而且在老家也是出了名的小才子。 有这么两个侄儿,说出去,她王氏也脸上有光不是。 “侄儿知道了。” 曾毅笑眯眯的冲着王氏道:“多谢伯母关心,只是侄儿想着还是等过几天请教夫子的好,不然侄儿问的问题太过肤浅了,怕劳了两位兄长。” 曾毅也不傻,刚才王强对他的敌意还不大明显,可这会,大祖父走后,那股敌意和轻视,从眼中就能看的清楚。 而且伯母话里的藐视和瞧不起,更是显而易见。 曾毅是不想得罪人,可也并非就任人随意就能拿话开涮,拿话挤兑糟践了。 王氏原本还充满温和傲气的脸色立时变得丰富多彩,一双已经有了皱纹的凤眼瞧着曾毅,最后,挤出一丝笑意:“请教夫子自然是好的。” 说完这话,王氏扭头就走,她好歹是曾毅的伯母,岂能因为侄儿的一句话就争执什么? 真要因为曾毅的一句话就生气,或者如何曾毅,真要传了出去,她王氏的脸面怕也没了。 曾毅目送王氏离去,嘴角一直挂着笑意,包括刚才反击王氏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一直不减,没有丝毫的怒气。 第十九章 伶牙俐齿 “目无尊长。” 王强略显成熟的声音中带着严厉之意:“你怎能如此对你伯母说话?” “你伯母也是一番好意,你岂能不知道好歹?” 曾毅扭头,笑眯眯的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王强,挠了挠耳朵,浑不在意,甚至脸上还带着些的惊讶:“王强兄长是在说小弟么?” “小弟怎么不敬长辈了啊?” 曾毅双眼中全然是疑惑不解之色:“小弟刚才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啊,真是怕一些问题太过简单,问了出来,耽误兄长的时间。” “伯母也没不高兴啊?” “难不成,兄长要小弟欺瞒长辈?” 曾毅的话腔里带着一丝的委屈,似乎是被欺负了一般。 “你……。” 王强右手猛然抬起,指着曾毅,脸色难堪。 晴儿则是在旁边怯生生的瞧着这剑拔弩张的局面,小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害怕的模样,反倒是露出一骨子的兴奋。 看那模样,若非是人生地不熟的,怕是还要搬个小板凳,嗑着瓜子了。 “兄长啊,你可不能妄测长辈的心思。” 曾毅也不和王强生气,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刚才伯母也说了,请教夫子是好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小弟不敬长辈?” “咱们兄弟之间,该和睦相处,对待长辈,更该尊敬,不能胡乱揣摩长辈的意思。” “今个这事,咱们兄弟几个知道就成了,可是不能传出去的。” 说完这话,曾毅那一副满是为你好的脸上还带着惊奇之色:“兄长你胸有沟壑,四书五经怕早已藏于胸中,今个怎就如此昏了头脑?” 到底是年轻气盛,王强被曾毅这几句话气的,已经是脸色发黑,牙齿紧咬了,若非是初来乍到,他定然早就甩袖而去了。 “好啊。” 王强深吸了口气,努力把胸中的那股恶气给平复了下去,平日里,他何曾受到过如此的奚落。 在王家,他是长房长孙,胸有才气,是同龄人中的翘首。 在县里,他同样是同龄人当中顶尖的那几位,就连夫子都对他赞赏有加,更是认定他能金榜题名。 谁敢在他跟前如此放肆? 同龄人当中,哪个不是对他敬仰有加。 可今个倒好,竟然被一个九岁的顽童给拿话顶了一番,而且还是如此不留情面。 “贤弟果然伶牙俐齿。” 曾毅一个小小顽童都能面带微笑说出刚才那番话,王强自然也不能真的发怒,传了出去,他还不如一个顽童有涵养,他丢不起这人。 “只是,伶牙俐齿终归小道,不入流罢了,日后开科的时候,贤弟怕是要吃亏的。” 读书人,哪能像是泼妇一般生气了就叉腰大骂,读书人就算是骂人,那也要含蓄的骂,含蓄的损。 王强的这番话,其实就是在点曾毅的痛脚,你现在伶牙俐齿又能如何,以你几乎大字不识的情形,如何科考,只会丢人罢了。 “有劳兄长担心了。” 曾毅竟是十分认真的冲着王强行礼,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兄长教训的是,小弟日后定然要勤加用功才是。” 曾毅这番话,直接把王强给堵的在说不出什么了。 就算是曾毅之前的话有些冒犯,可毕竟是兄弟之间,现在曾毅态度又是如此服软,他这个做兄长的哪能纠着不放。 尤其是曾毅不过是九岁顽童,哪个和九岁顽童较真,传出去也是丢面皮。 可是,若是不在多说几句,王强心里又堵的难受。 这等于是旁人先指着他训斥了一番,然后突然变脸,各种示弱服软道歉,尤其对方还是个顽童,这口气,只能憋在心里,发作不得。 “你有这心思就好。” 再次深吸了口气,王强终究是忍住了心里的怒火,甚至,瞧曾毅的时候,眼中还多了些的凝重。 姑且不论曾毅的学识,单是曾毅刚才的这些话,就能看出他的心计来,一个九岁顽童有如此心思,这可是不多的。 “兄长既然学富五车,定然有不少的藏书吧?” 曾毅却是笑眯眯的开口,好像刚才和王强话里争锋添堵的并非是他一般。 王强嘴角扯动:“有倒是有,只不过怕路上损坏,没敢带来,怎么?贤弟想要研读不成?” “这到真是可惜了,算是愚兄的过错,日后若有机会,贤弟不妨随愚兄回去一趟,愚兄书房内的藏书,任由贤弟研读。” 说完这话,王强只觉得心中舒畅了不少,这个贼小子,竟然还打着从他这借书的心思,真是可笑至极,若是方才,他能表现的乖巧些,或许自己还会借他几本,可现在,呵呵! “兄长这可是不妥啊。” 曾毅一副惋惜的模样:“兄长明年也该参加科试了,若是这段时间不加以研读温习,岂不是浪费了大好时光?” 曾毅这副为你好的模样气的王强差点想抄起旁边的杯子摔他脸上。 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这个九岁大的贤弟一肚子坏水,伦学文,或许大字不识几个,可比起肚子里的坏水来,自己是决计比不过的。 自己乃是圣人子弟,要面皮的,岂能和这种人较真? 若是刚才自己说带了不少藏书,怕是他马上就该借走研读,而自己没带,又是这番说辞。 “多谢贤弟替为兄着想了。” 王强是一刻都不想在看到曾毅这张笑脸了,在他心里,已经给曾毅打上刁民这个标签了。 他满腹才华的才子岂能和一介刁民争执。 “天色也不早了,为兄一路车马劳顿,有些累了,咱们兄弟改日在聊。” 说完这话,瞪了眼旁边一直看着不吭声的王华一眼,冲着仍旧一副没看过瘾兴冲冲的晴儿道:“小妹,还不回去休息?” “啊?” 晴儿嘟了嘟粉嫩嫩的小嘴,不满的朝着自家大哥哼了一声,什么人啊,说不过旁人,把气撒到自家妹妹身上,真是的。 曾毅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只觉得神清气爽,适可而止他还是知道的,又没什么深仇大恨,适当的挥舞下镰刀就成。 第二十章 缘由 “我还小啊,就算是说错话,也该是正常的吧?” 曾毅自言自语的嘀咕着,只是这话里更多的是带着调侃的意思,而一脚已经跨出了门槛的王强听到这话,身子顿了下,脚下步伐加快。 王强算是彻底明白了一件事,他是说不过曾毅这个顽童的。 正如这最后一句话,曾毅还小,他和一个小孩子较真,输了丢人的是他,就算是赢了,也会被人说是不知羞耻欺负顽童幼弟。 晴儿在正厅转角的时候,突然扭头,冲着曾毅扮了个鬼脸,在她心里,没有对错,只是觉得竟然有人敢和自家大哥较劲,感觉很有趣。 “大哥,你何必和一个九岁顽童置气?” 一直没开口的王华在出了正厅以后,这才缓缓开口,脸上仍旧是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一个九岁顽童罢了,和咱们之前又没什么仇怨,和他较劲作甚?” 可以说是性格原因,也可以说是王华胸怀宽广,在他看来,他们和曾毅之前没有任何仇怨,没必要和曾毅起什么争执的。 而之前曾毅的话的确有些不对,可姑母的话也有些过了。 任谁听到那话也都会有怒火的,更何况是一个九岁顽童,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压制自己的情绪。 而且,曾毅那边离曾府的关系稍近,而他们这边是和他们姑母关系稍进。真要是论起来,他们两边的远近关系差不多的。 这种情况下,有些事情可就不能那么较真了。 尤其最为主要的是曾毅的年纪,让人根本无法和他较真,这个年纪,犯错了,大人打一巴掌也就过去了。 谁也不能揪着一个顽童的过错不放不是? 王强眉头一挑,原本被曾毅拿话堵的心里就不高兴,满肚子的气没处撒,这倒好,自家二弟也向着外人了。 “听你这意思,这错是怨你兄长我了?” 王强声音虽然平静,可这句话里却充斥着怒意,尤其是兄长二字,更是说明了他心里的怒火。 显然,王华也听出来了,毕竟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么多年了,自家大哥生气的时候,才会以兄长自称。 “不是说大哥您错了。” 王华叹了口气,自己大哥什么都好,就是有那么些的说一不二的臭脾气,在王华看来,这都是爹娘给惯的了,早晚要吃亏。 “大哥您是大名鼎鼎的才子,那曾毅只不过是个小小九岁顽童,你和他较真什么?他说不过大哥你的时候还能耍混,大哥你能么?” “君子可欺之以方。” 王华也知道,想要说服自己大哥,那只能是先高高捧起。 “大哥您是君子,和一介顽童争执,其实已经先弱了三分。” 果然,听了自家兄弟这话,王强的神情总算是缓和了不少,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一个九岁顽童罢了,又是能扯到一起的亲戚,前面还一口兄长的喊着,我这做兄长的,岂能真的把话说太重了?” 这话,也可以说是王强的自我安慰,也可以说是王强自己原本就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不管怎么着,王强心里已经舒畅多了。 “大哥,那晴儿可以找毅弟弟玩么?” 晴儿在一旁咬着葱白的手指,满脸好奇的看着自家大哥,甚至,还带着一些的期盼之色。 这倒是没旁的,一个十岁大的女娃罢了,只不过是碰到个喊自己姐姐,而且看起来很好玩的玩伴罢了。 王强脸色一黑,瞪了晴儿一眼:“男女有别,你个女孩子家家的,找他作甚?” 不过,到底是自家妹妹,平日里就宠溺的很,估摸着话说的有些重了,王强脸上挤出些生硬的笑容,柔声道:“回头让姑母给你找几个玩伴。” “恩。” 晴儿点了点头,只是一双皎洁的眼珠却是转个不停,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主意。 曾茂友的房间当中,王氏仍旧是满脸怒气的坐在床上,手里紧握一只簪花,似乎要把它给折断一般。 “夫人,你何必和那小崽子置气?” 曾茂友陪着笑着,心里却是把曾毅给骂了个半死,什么东西,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玩意儿,原本想着是个不知道吭声的主,谁想到,竟然在这憋着坏呢。 “曾茂友,你意思是老娘就该被那兔崽子拿话挤兑了?” 王氏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的尖锐。 曾茂友脸上笑容更胜,甚至还带着些的谄媚之色,一只手在王氏的胳膊上轻轻的揉着:“瞧夫人你说的,咱们夫妻之间,为夫岂能不向着你?” “再说了,夫人你那话也是好意,谁想那兔崽子不识好心。” 事情的经过,曾茂友自然是已经听自家夫人说过了,若是按照他夫人的脾气,自然是直接赶出府去。 可关键是老太爷那一关过不去,而且,若是传了出去,因为这和一个小顽童置气,也落了以大欺小,嫌弃穷亲戚的名头,让人背后嚼舌根。 可若这事就这么结了,王氏心里的气也消不掉。 “曾茂友,你少给老娘说这些有的没的。” 王氏怒视曾茂友,声音中透着浓浓的不屑:“老娘嫁到你家,说是你当家,可你家那老不死的平日里谁敢违逆?你还有个在京城当官的二弟,日后真告老还乡了,这家能是你说了算么?” 别看王氏平日里表现的当家主母的气量身份,可心里却是计较着呢。 “这不就等咱们儿子日后当大官么?” 曾茂友仍旧陪着笑脸,他这夫人可是母老虎的脾气,当初没娶过门的时候还不知道,等知道以后,已经后悔也晚了,现如今是他是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提到自家儿子,王氏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许多。 见这话有效果,曾茂友赶紧道:“咱们儿子这次要在你娘家呆多久啊?好端端的,怎么就留下和人切磋学问了。” 王氏瞪了曾茂友一眼:“那边是知县的儿子,和咱们儿子关系倒是不错,让他们多走动走动,据说那知县朝中是有大靠山的,多走动走动,熟络些,总没坏处不是。” 第二十一章 “今儿个这仇恨拉的有点多了吧!” 曾毅自己琢磨着,只不过心里也没多少的在意。 仇恨这东西,有的要提心吊胆,比如杀父夺妻之仇,而曾毅这种嘴上占些便宜的仇恨可就没那么大了。 片刻过后,曾毅就把这事给扔到脑后了。 揉了揉已经有些发酸的手腕,虽然心里在想事儿,可曾毅的手却没停,捏着毛笔一直在练字。 字这东西,是没有速成的法子的,只能是慢慢练就出来。 若是换成别的事情,以曾毅懒散的性子还未必会去努力,可字却不行。 若是现在偷懒不练字,就算是有锦绣文章,怕也未必能入考官法眼的。 不求字有多好,但最起码不能像是现在这般写过之后,放一个晚上,自己在去看,都未必能认得出来。 “少爷,听说您和夫人吵架了?” 在旁边负责研墨的小彩好看的秀眉皱在一起,怯生生的看着曾毅,这话不该是她这个当丫鬟的问的。 只是,若不问出来小彩又觉得憋在心里难受,更何况,在小彩看来,自家小少爷的脾气可好了,不会因为这生气的。 虽说是少女心性,可心里也清楚谁的脾气好谁的脾气坏,若是换成是在夫人老爷跟前,她就算是心中如猫爪子挠了一般,也是不敢问的。 “听谁说的啊?” 曾毅心中一动,笑眯眯的看着小彩,如同手里拿着块糖哄骗小女生的坏叔叔似得。 之前厅内就他们几个人在,根本就没丫鬟仆人,这事怎么传出来的? “府里都传遍了呢。” 小彩仍旧是怯生生的模样,不过看着曾毅和善的深情,心里的那股惬意也消退了一些,略微大胆的道:“刚才奴婢在外面洗东西,好多人在说这事呢。” “也不能算是吵架。” 曾毅双眼眯在一起,脸上带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成熟:“自家人之间说话声调高那么些罢了,不知道的就传成是吵架了。 “嗯。” 使劲点了点头,小彩一副少爷你放心,我肯定不信你和夫人吵架的模样。 “好了,你先歇着吧,今个不练了,手腕都快废了。” 甩了甩已经有些酸疼的手腕,毛笔不比别的,练起来手腕太过耗力,尤其是初学者,腕力不足,根本就不能长时间持续练习。 若不然,手腕酸疼的难受,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不说,第二天还未必能够恢复过来。 二进院内,原本给二老爷他们备着的屋子如今也被收拾了出来,让王家兄弟住了进去,王家兄弟二人一间屋子,晴儿是女娃的原因,自己一间屋子。 不知情的听起来似乎觉得王家兄弟二人委屈了,两人凑合一间屋子。 可其实,这屋子原本是给二老爷准备的,所以屋子比正常的屋子要略大一些的。 而且,这屋子内还摆放了不少的藏书,甚至一些市面上不常见的,屋内书架上也有摆放。 “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 王强这边也得到了消息,如今这消息可以说是传的满府皆是,虽然他们兄弟二人刚来曾府,人生地不熟的,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两个就是睁眼瞎了。 王华看着王强苦笑,这消息,自然不会是他们兄弟二人传出去的,甚至,也不可能是曾毅传出去的。 毕竟传出这消息,对曾毅而言没有任何的好处。 甚至,这消息对王强兄弟而言,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传这消息之人,其心何其毒……。” 王强忍着心中的怒意,这话说到一般,忍住没往下说,只是,往日里文绉绉风度翩翩的模样,如今却有些狰狞了,甚至,脑门上的青筋都有些显露出来了。 传出这消息,单从表面上来看,对他们兄弟二人是没什么影响的。 毕竟,这事真论起来,是曾毅不尊长辈,和他们兄弟二人有什么干系? 可关键在于,旁人会不会这么想? 这事,在旁人看来,肯定不可能是曾毅自己传出去的,而王氏也不可能,毕竟是曾毅的伯母,晚辈顶几句嘴,很正常的事情。 谁家的孩子没和长辈顶嘴的时候。 而且,王氏若是在外面宣扬这事,和自家侄儿计较几句顽童的顶嘴,那也只会让旁人说她的不是。 而反过来,他王家兄弟刚来府上,就住进了原本给府中二老爷备着的屋子,相反,曾毅这个比他们早来的小少爷还在后院住着。 如今,他们王家兄弟二人又在背后……。 人言可畏,王强相信,这种猜测只会越来越多。 “定然不会是姑母和曾毅传出的。” 王强来回在屋内走动着,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这事,曾毅不可能外传,而姑母就算真的心中有气,也该知道这话传出来以后,旁人会怎么谈论咱们兄弟二人。” “不为别的,单为了咱们兄弟,姑母也会忍着的。” 王强嘀咕着,自顾自的分析着,这事,当时在场的三方都没有传出去的理由,而且只会有害。 “可当时屋子内也没旁人啊。” 王强眉头紧锁,若是真他做的事情,那也没什么,可这事不是他做的,而现在,十有八九是要背上这个黑锅了。 “会不会是晴儿?” 王华在一旁插嘴,不忍自家大哥如此焦躁:“毕竟晴儿还小,若是无意间说出,这也正常啊。” 小孩子,嘴上没有什么把门的,说出话,或者说漏嘴是最正常不过的。 “不可能。” 王强摇了摇头:“小妹今个要们和咱们呆一起,之后就回屋休息去了,这半晌的时间,她屋门都没走出一步,怎么说漏嘴?” 闭目深思了一会,王强脸上的神情缓和了许多,到底是才子,学识渊源,虽说年轻,沉不住气,可这不过是没有经历过风雨罢了。 可真冷静下来以后,肯定比常人要强不少。 “亦或者,是有丫鬟仆人路过,听了去,回去后嘴上没个把门的,传了出去。” 王强嘴角微扯,之前他就想过此,但是,聪明人,有时候也容易往深处想,深思熟虑过后,发现实在没有别的,方才会回到源头。 第二十二章 远近之分 在王强心里,被丫鬟或者仆人无疑听到之后传出去的后,造成眼下这个有损他声名的局面,无疑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可,这个可能又是最大的。 “霉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王华在一旁笑着,到是没有多少的在意:“这事啊,已经传出去了,不是咱们兄弟二人做的,咱们问心无愧就是了。” “旁人爱嚼舌根,就让他们嚼去吧。” “终究也就是在私底下嚼舌根罢了,谁敢明着说出来?” “再者,这事,也就是在府中传一传,也传不出去的,等过几日,新鲜劲过了,也就没人提了。” 王华说的是实话,这种事情,下面人图的就是一个新鲜劲。 这个时候若是想更快的让这件事过去,那只有两个法子,其一,是等,时间长了,没了新鲜劲,自然就过去了。 而第二个法子则是这个时候发生一件更为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 “憋屈。” 王强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神情仍旧有些难堪:“好端端的,真是祸从天降。” 对于王强而言,他自持才高八斗,现在最为看中的就是名声了。 其实,对于读书人而言,最重要的无外乎三点,才、权、名。 王家兄弟这边生着闷气,曾老爷子那边更是大发雷霆之怒。 虽说曾泰轻年迈,府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大儿子去管,可他毕竟是府里的老太爷,真要是发起火来,谁也不敢在他跟前说个不字。 “说吧,这事是谁传出去的?” 曾泰轻双眼似睁非睁,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怒火,只是,握着拐杖的右手却是青筋暴漏,满是褶皱握着拐杖的右手看似没多大力气,可这拐杖真要挥起来,没谁敢躲的。 “爹,这事真不是我家那口子传出去的。” 曾茂友跪在地上,想要起来,却又不敢,自家老爷子别看年纪大了,可真发起火来,他也只能挨着。 “不是你家那口子传出去的?” 曾泰轻一直眯着的双眼猛然瞪着自家大儿子,手里拐杖使劲往地上一砸:“真以为你爹老糊涂了不是?” “王家那仨娃娃今个刚来,这事他们就算想捅出去,有地方说去吗?敢说么?” 曾泰轻这话倒是有理,这事就算是王家人想要传出去,可初来乍到,他们也不敢,没个心腹的,总不能见个丫鬟仆人就说吧? 那就是脑袋有病了。 “小幺自己可能把这事传出去么?” “还说不是你家那口子?” 曾泰轻右手举了举拐杖,最终放了下来:“瞧瞧你干的都叫什么事,自家至亲,让住在后院,和仆人们一个院子。” “你倒是真不怕传出去丢人呐。” 左手抬起,在自己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使劲拍了几下,吓得曾茂友冷汗都出来了,曾老爷子方才哼了一声:“你爹这张老脸早晚要让你丢光。” “你真想让你爹我死了以后不入祖坟是不是?” 也不怪曾泰轻这么说,曾家的家谱,是在曾毅的祖父那里的,原本,家谱自然是长子拿着的。 可关键是年轻的时候,曾泰轻做过几件混账事情,以至于这本该由他保管的族谱也被他老父亲当着族人的面传到了他兄弟曾泰康的手中。 甚至,当年差点把他从族谱中给划掉。 虽说最终没有划掉,可有这一档子事在,日后,想入祖坟,想入祠堂,肯定是要自家兄弟点头才行。 就算不提这个,自己亲弟弟家的小孙子来了,那也要好好照应着。 毕竟,就算是有恩怨,那也是他们这老一辈子的恩怨,犯不着牵扯到小辈身上。 “你身上流着的,可是曾家的血。” 曾泰轻眉头紧锁,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家大儿子,手里的拐杖更是不停的在地上点着:“小幺和你才是至亲,那边终究是远了些的。” “你就算是心里偏着那边,也不该如此行事啊。” 也不怪曾泰轻这么说,三妻四妾在这个时代很正常,所以,女方家的亲戚,在这个时代,其实就是隔的很远的那种。 曾茂友一直低着脑袋,别看他也算是一把年纪了,可在自家老爹跟前,终究是儿子。 “爹,这真不乖儿子,是管家那边给安排的。” 曾茂友声音中带着无奈,很是无辜的道:“若是不信,爹您可以去问问。” “问问?” 曾泰轻声音压的很低,颤巍巍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爹问问去。” “啪。” “让爹问问去,爹今个就问了。” “啪、啪、啪。” 曾泰轻手里的使劲敲在曾茂友的后背上,发出啪啪的声音,虽说这个时节穿的厚,可也是疼的。 曾茂友咬紧牙关,不管吱声,这个时候他要是敢在吱声,只会打的更狠。 “真是以为我老糊涂了啊。” 曾泰轻最终叹了口气,手里的拐杖没在打下去,拐杖指着大儿子:“这事搁在老子年轻的时候,非打死你个不知远近的混账东西不可。” “今个,这事也就算了。” “你也好好想想,谁远,谁进,别枕边风一吹,就不知道远近了。” “最起码,这一碗水可要端平了。” “你若不懂礼,日后等你二弟回来了,看你二弟偏着你不。” 若说自家老爷子别的话,曾茂友不放在心上,毕竟老爷子年纪大了,就算是打自己几下,也不疼的。 更何况,自己才是亲儿子,自家老爷子就算是在怒,可心里也是有分寸的。 可自己二弟,那就不一样了。 虽说自己是做大哥的,可对自家二弟却有一股子的惧意。 这家如今这高宅大院的,可不就是因为二弟的原因么,而二弟可是最听老爷子的话了。 “爹,您放心吧,远近儿子分的清。” 曾茂友嘴里嘟囔着:“小幺那边,除了住的地方,别的一应都不会差的,您放心吧。” “还有今个这事,回头儿子就让管家查查,看是谁传出去的,定然就此止住。”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嘴上曾茂友是已经服软了,不然他真怕老爷子给二弟写封信,数落自己的不是。 第二十三章 赵夫子 三月春暖花开,曾府上的夫子总算是到了,原本早就该到了,只是夫子身体不大好,今年的大雪又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一场,夫子染了风寒,才拖到现在。 “你这孩子,看着倒是机灵。” 赵夫子留着长长的胡须,面容苍老,虽说刚生过一场大病,可看起来却是中气十足。 “听你大祖父说,你虽蒙学晚,不过字已经识的不少了?而且已经开始自己研读大学了?” 赵传奎刚到,就被曾老太爷派人请来了,专门为的就是眼前这个曾毅。 毕竟是住家的小幺孙子,既然主家开口了,那赵传奎肯定是要先询问一番的,这才算是招来了曾毅,有了眼下这番问答。 “回夫子的话,学生启蒙已晚,无奈只能笨鸟先飞,自行研读,最起码能记住些,日后先生传授之时,不至于落下太多。” 曾毅的回答中规中矩,毕竟现在着夫子还没答应收下他,虽然这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称呼还是要有所区别的。 “恩,不错,倒是知道上进。” 赵夫子点了点头,其实对于九岁才刚识字没几个的,赵夫子是不愿意收下的,毕竟已经这个岁数的,就算是真用功去学,又能到什么地步? 科考可不是会四书五经就能中了,仅是童生试就要考八股文、经论、律赋等,而且,还是择优。 关键是择优二字。 曾毅的年纪,已经算是输在了起跑线上了。 只是,碍于主家的面子,赵传奎也不能说什么。 “既然已经能自己读大学了,想来你字已经是识的差不多了。” “既然是读,为何四书五经当中偏挑大学来读?” 赵传奎这话问的就有些深意了,四书五经那么多部,你为何挑选了大学一部,是兴趣,还是随意选的? 曾毅知道,这个时候的回答有些重要了,虽说回答的如何,结果夫子都要收下他,可是,夫子若是能看重些,关照些,肯定是好的。 有些东西,可不是过目不忘就成的,八股文等,这些都要夫子慢慢的交才行,还有一些个经验,也是要夫子传授提点的。 虽说早就得知赵夫子不过是秀才出身,可终究在考场上的经验要比他丰富的。 当然,家里还有个四叔可以询问,但四叔毕竟没有收过弟子,有些事情,就算知道,可未必能够清楚的说出来。 犹豫了一下,曾毅冲着赵夫子行礼,道:“回夫子,学生曾听人言,大学包含了为人为学的纲目,所以自当是先读大学,以立规模,后读其他,充实其内。” 赵夫子原本问曾毅这话,只不过是想大致考究下,毕竟主家在那坐着,他若什么都不问,倒是显得他这个夫子不上心了。 可曾毅的回答,却出乎了赵夫子的预料。 曾毅的这个回答,不算很有深意,但却是最为标准的回答。 最起码,以曾毅这个年纪,是很难回答出来的。 “不错,不错。” 赵传奎连夸了曾毅两声,虽然之前也说过不错二字,可那不过是敷衍客气话罢了,而这两句连起来的不错,却是发自内心了。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地,也算是不容易了。” “不管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能记在心中,实属不易。” 赵夫子捋着下巴处的胡须,含笑看着曾毅,只不过,心里仍有那么一番的惋惜之色,曾毅的回答,出乎预料,让他满意,可曾毅的年纪,毕竟已经过了蒙学的最佳年纪。 错过了年纪,倒不是说没有成才的,只是,很难了。 人生有几个年头可以错过? 日后就算是真的金榜题名,可也是要经过诸多磨砺才能慢慢前行的,而且,这还只是正常情况之下。 声望,名声,等等,都是需要慢慢聚拢的。 若是一大把年纪了,方才金榜题名,还有什么时间去聚拢这些,等聚拢到这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怕是也该告老还乡了。 “明日拜了圣人,便跟着老夫吧。” 赵夫子这话,等于是同意了曾毅的拜师。 虽说早就知道不管如何,都是这个结果,但得到赵夫子的点头,曾毅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的激动的。 “老哥哥,您先歇着,老弟我这年纪一大把了,马车颠簸的厉害,着实的要休息会了。” 赵老夫子在曾府族学也不少年了,和曾泰轻两人也是熟络了,称呼也就没那么的拘谨了。 尤其是赵夫子今年也已六十二岁高龄了,一路车马劳顿,着实是让他腰酸背疼的。 其实,赵夫子家中并不缺什么,甚至也算是富裕,只是,他是闲不住,所以也就一直在曾府族学做夫子了。 只是,在有这么一年,怕是就要在家享清福了。 原本,过年大病一场,家里儿孙就要让他享清福的在家呆着。 可赵夫子认为自己没有提前给曾家支会一声,总不能就这么不去了,临时通知,曾家在找夫子也不是那么容易。 更何况,明年就该有院试了,也就是俗称的童生试了,赵夫子想着是今年最起码把门下几个明年该参加科考的弟子好好在教导一番。 之后,过了今年,赵夫子也就该安心在家享福了。 “都是老哥我大意了。” 曾泰轻抬手在脑门上轻轻拍了几下,满脸关切的道:“都忘了老弟你也没差我几岁,一直想着你还年富力壮呢……都老了啊。” 说完话,曾泰轻瞪了恭敬站在旁边的曾毅一眼:“都是你这混账小子,整日里在大祖父跟前转悠催促,把我这脑袋都给转蒙了。” 赵夫子在旁边笑着道:“不碍事的,也没耽误多久。” “孩子有蒙学的心思,这是好事。” 曾泰轻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是嘴上骂曾毅几句了,其实心里疼着曾毅呢,都说隔代亲,尤其曾毅的年纪又小,更是自己弟弟的亲孙子。 “让府里管事的给孩子准备准备,不知道的,先交他一下,明个也别耽误别的孩子的进学了。” 赵夫子叮嘱了一句,蒙学之前,可是有一大串的规矩的,拜圣人等等,这些环节都是不能缺少的。 第二十四章 提醒 等送走了赵夫子,曾毅在旁边小心的扶着大祖父的胳膊,想让其进屋坐下。 “不进去了,屋子里闷的慌。” 曾泰轻摆了摆手,示意曾毅不用扶他:“大祖父还有一把子力气呢,别小瞧了大祖父。” 爽朗的笑声,若是不知道的,真以为是五十多岁的人在发笑。 “小幺啊,你这下算是如愿了吧?” 曾泰轻笑眯眯的看着曾毅,虽然笑意浓郁,可曾毅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到底是看出了这笑容底下的些许忧虑。 挠了挠头,曾毅有些不解的道:“大祖父不开心?” 曾泰轻楞了一下,根本就没想到曾毅会这么反问他一句,不过,到底姜是老的辣,眼中闪过一道欣赏的目光。 深吸了口气,曾泰轻道:“识字,是好事,可科考,未必是好事啊。” “你也别想着是大祖父打击你。” “这世上识字的人多了,懂得诗词歌赋的人也不少,可最终能够金榜题名的,能有几个?” “金榜题名的终究是少数,而落榜倒是正常。” “当年,你二堂叔……你二堂叔该比你爹年纪大吧?” 曾泰轻说到一半,楞了许久,似乎是在回忆到底谁打谁小,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老了,还是老了啊,这记性啊,不成了,总是忘。” “当年,大祖父和你祖父吵架了,也就分开了,谁大谁小的,其实也就是打探来的消息,到是真记不准了。” “就随着咱家这边说吧。” 曾泰轻的身体虽然健朗,可终究上了年纪,说话也絮叨了起来,讲了半晌,等于还是让曾毅随着自家这边,称呼自家老二为堂叔。 甚至,都忘了询问一下曾毅他父亲的年纪。 亦或者,曾泰轻心里还是有那么些的印象的,但是不够准确。 “当年,你二堂叔,早早的就中了秀才,家里想着祖宗保佑,总算是能光宗耀祖了,可谁曾想,之后的科考,举人一直落榜,就是不中。” “连续三次啊,直到第三次,总算是中了,之后倒是顺利,虽说总是吊着尾,可也都能金榜题名。” “如今啊,还混了个五品的位置坐着。” “咱们金堂县的县令,还没你堂叔官大,也就知府才比你堂叔的官大,同知也就和你堂叔平坐而论。” “逢年过节的,这些个当官的,总是会差人往咱家里送些东西。” “都到是咱们家现在显赫起来了,都到是读书好。” “可当年你堂叔的同窗好友,可以说是全部落榜,现在还是秀才的都有。” “这还是好的,甚至有些你堂叔年幼时的玩伴,听你堂伯提起,连个秀才都不是,白费了那么些时间。” 曾泰轻毕竟年纪大了,这些话,几乎是说一句停一下,然后休息好大一会,方才会说下一句。 不过,曾毅倒是也有耐心,一直安静的站着,听曾泰轻往下说。 以曾毅这几天对大祖父的了解,这话,大祖父定然不会是用来打击自己,也肯定不会是闲来感概,肯定是有目地的。 果然,曾泰轻又唠叨了一会,大多都是堂叔和同乡同窗的对比之类的,之后看着曾毅,道:“小幺啊,大祖父知道你想参加科考,可科考,难啊。” “金榜题名,自然是好的,一家子跟着光宗耀祖,日后走起路来也能挺直了胸膛,县里官差也不敢轻易得罪。” “可若落榜了,也是正常。” “你明白大祖父的意思么?” 曾毅点了点头,大祖父的意思,他其实早就听出来个大概了。 这倒并非是在打击他,而是先给他打个预防针,到时候,若是能金榜题名,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可若万一落榜了,不能就此一蹶不起,若是如此,等于是毁了自己。 曾毅岂会不知科考的残酷性? 深吸了口气,曾毅脸上故意做出轻松的表情,奈何,这个话题着实让人难以放松,最终,只能苦笑着道:“大祖父,您放心吧,您说的这些,孙儿都懂,也都明白。” “科考,不仅仅是有才学就行,还要看运气。” “若是几次不中,孙儿自然知道回头,断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点了点头,曾泰轻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自家孙子能这么明理,自然是好的,若不然,真日后也成了他口中那些落榜后自暴自弃,一蹶不振的文人,他真是没法和自家二弟交代的。 “你能明白这些就好。” 曾泰轻摸了摸曾毅的小脑袋,虽然他也知道,有些事情,能说出来,可真事到临头了,不一定真会这么去做,可到底是先给提了个醒。 虽然今个这话有些晦气,可该说的,还要说,他这个大祖父现在不说,以后,指不定就没机会说了。 他今年已经花甲之年了,六十五岁的高龄,人生七十古来稀,他还有几年好活的? 所以,如今做事,曾泰轻习惯提前说,提前做,他怕晚上躺床上,就在睁不开眼了。 “行了,今儿个也别用功了,好好玩玩,等明儿个拜了圣人,跟了夫子,可就要好好用功,不能偷懒了。” “到时候,你要是敢偷懒,大祖父瞧见了,可是不依的。” 曾泰轻笑着,缓和了下气氛,他是能看出自家这个小幺的志气的,也就是如此,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提前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不过,在曾泰轻看来,自家这个孙子,有些老成,这也不怎么好。 “刚才夫子不是说还要学习礼节么?” 曾毅挠了挠脑袋,有些不解的瞧着大祖父,他对这些礼节可是一窍不通的,真要是今儿个不学,明儿个准搞砸。 曾泰轻闻言哈哈大笑,声音爽朗:“放心玩去吧,什么礼节不礼节的,你懂不懂都成,就你这小脑袋瓜,就今儿个这半天,能记住么?” “你夫子也就是说说,明个自会一步步交你怎么做的。” 曾毅楞了一下,随即也明白了,那些五六岁就开始蒙学的,怎么可能记住这么多繁杂的礼节,可不都是到时候夫子怎么说,他们怎么做就成了。 第二十三章 赵夫子 三月春暖花开,曾府上的夫子总算是到了,原本早就该到了,只是夫子身体不大好,今年的大雪又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一场,夫子染了风寒,才拖到现在。 “你这孩子,看着倒是机灵。” 赵夫子留着长长的胡须,面容苍老,虽说刚生过一场大病,可看起来却是中气十足。 “听你大祖父说,你虽蒙学晚,不过字已经识的不少了?而且已经开始自己研读大学了?” 赵传奎刚到,就被曾老太爷派人请来了,专门为的就是眼前这个曾毅。 毕竟是住家的小幺孙子,既然主家开口了,那赵传奎肯定是要先询问一番的,这才算是招来了曾毅,有了眼下这番问答。 “回夫子的话,学生启蒙已晚,无奈只能笨鸟先飞,自行研读,最起码能记住些,日后先生传授之时,不至于落下太多。” 曾毅的回答中规中矩,毕竟现在着夫子还没答应收下他,虽然这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称呼还是要有所区别的。 “恩,不错,倒是知道上进。” 赵夫子点了点头,其实对于九岁才刚识字没几个的,赵夫子是不愿意收下的,毕竟已经这个岁数的,就算是真用功去学,又能到什么地步? 科考可不是会四书五经就能中了,仅是童生试就要考八股文、经论、律赋等,而且,还是择优。 关键是择优二字。 曾毅的年纪,已经算是输在了起跑线上了。 只是,碍于主家的面子,赵传奎也不能说什么。 “既然已经能自己读大学了,想来你字已经是识的差不多了。” “既然是读,为何四书五经当中偏挑大学来读?” 赵传奎这话问的就有些深意了,四书五经那么多部,你为何挑选了大学一部,是兴趣,还是随意选的? 曾毅知道,这个时候的回答有些重要了,虽说回答的如何,结果夫子都要收下他,可是,夫子若是能看重些,关照些,肯定是好的。 有些东西,可不是过目不忘就成的,八股文等,这些都要夫子慢慢的交才行,还有一些个经验,也是要夫子传授提点的。 虽说早就得知赵夫子不过是秀才出身,可终究在考场上的经验要比他丰富的。 当然,家里还有个四叔可以询问,但四叔毕竟没有收过弟子,有些事情,就算知道,可未必能够清楚的说出来。 犹豫了一下,曾毅冲着赵夫子行礼,道:“回夫子,学生曾听人言,大学包含了为人为学的纲目,所以自当是先读大学,以立规模,后读其他,充实其内。” 赵夫子原本问曾毅这话,只不过是想大致考究下,毕竟主家在那坐着,他若什么都不问,倒是显得他这个夫子不上心了。 可曾毅的回答,却出乎了赵夫子的预料。 曾毅的这个回答,不算很有深意,但却是最为标准的回答。 最起码,以曾毅这个年纪,是很难回答出来的。 “不错,不错。” 赵传奎连夸了曾毅两声,虽然之前也说过不错二字,可那不过是敷衍客气话罢了,而这两句连起来的不错,却是发自内心了。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地,也算是不容易了。” “不管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能记在心中,实属不易。” 赵夫子捋着下巴处的胡须,含笑看着曾毅,只不过,心里仍有那么一番的惋惜之色,曾毅的回答,出乎预料,让他满意,可曾毅的年纪,毕竟已经过了蒙学的最佳年纪。 错过了年纪,倒不是说没有成才的,只是,很难了。 人生有几个年头可以错过? 日后就算是真的金榜题名,可也是要经过诸多磨砺才能慢慢前行的,而且,这还只是正常情况之下。 声望,名声,等等,都是需要慢慢聚拢的。 若是一大把年纪了,方才金榜题名,还有什么时间去聚拢这些,等聚拢到这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怕是也该告老还乡了。 “明日拜了圣人,便跟着老夫吧。” 赵夫子这话,等于是同意了曾毅的拜师。 虽说早就知道不管如何,都是这个结果,但得到赵夫子的点头,曾毅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的激动的。 “老哥哥,您先歇着,老弟我这年纪一大把了,马车颠簸的厉害,着实的要休息会了。” 赵老夫子在曾府族学也不少年了,和曾泰轻两人也是熟络了,称呼也就没那么的拘谨了。 尤其是赵夫子今年也已六十二岁高龄了,一路车马劳顿,着实是让他腰酸背疼的。 其实,赵夫子家中并不缺什么,甚至也算是富裕,只是,他是闲不住,所以也就一直在曾府族学做夫子了。 只是,在有这么一年,怕是就要在家享清福了。 原本,过年大病一场,家里儿孙就要让他享清福的在家呆着。 可赵夫子认为自己没有提前给曾家支会一声,总不能就这么不去了,临时通知,曾家在找夫子也不是那么容易。 更何况,明年就该有院试了,也就是俗称的童生试了,赵夫子想着是今年最起码把门下几个明年该参加科考的弟子好好在教导一番。 之后,过了今年,赵夫子也就该安心在家享福了。 “都是老哥我大意了。” 曾泰轻抬手在脑门上轻轻拍了几下,满脸关切的道:“都忘了老弟你也没差我几岁,一直想着你还年富力壮呢……都老了啊。” 说完话,曾泰轻瞪了恭敬站在旁边的曾毅一眼:“都是你这混账小子,整日里在大祖父跟前转悠催促,把我这脑袋都给转蒙了。” 赵夫子在旁边笑着道:“不碍事的,也没耽误多久。” “孩子有蒙学的心思,这是好事。” 曾泰轻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是嘴上骂曾毅几句了,其实心里疼着曾毅呢,都说隔代亲,尤其曾毅的年纪又小,更是自己弟弟的亲孙子。 “让府里管事的给孩子准备准备,不知道的,先交他一下,明个也别耽误别的孩子的进学了。” 赵夫子叮嘱了一句,蒙学之前,可是有一大串的规矩的,拜圣人等等,这些环节都是不能缺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