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有毒》 第一章 病弱的三夫人 “夫人……”大丫头青梅撩开帘子进来,欲言又止地望了一眼榻上半躺着靠着迎枕的沈若华,还是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 沈若华望了她一眼:“说吧。” 青梅一脸犹豫,终究还是低声说了下去:“三爷一早便去了府学当值,不曾留下话来。”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看着夫人的脸色,夫人才病了一场,身子还没大好,只怕受了刺激又昏了过去。 “这是要让我收拾烂摊子了。”沈若华眉目不动,向她招了招手:“扶我起来洗漱更衣,去瞧瞧吧。”这身子还是弱了些,换了药也还好的不利索。 青梅这时候红着眼拜了下去:“夫人,你身子还未大好,哪里受得了这种气,还是不要理会了,由得她去吧。”她泫然欲泣,自家娘子从前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好好一个保定巡抚府上二娘子,嫁到这广平侯府却是受尽了委屈,不过小半年光景已经大病了一场,现在还要受这样的气,又怎么受得住。 沈若华望着她,淡淡道:“早晚要见的,躲是躲不过。”她也没打算躲着,她不是她,不会天真地以为忍着让着就可以过下去。 青梅叹了口气,唤了小丫头进来伺候,自己亲自拧了帕子伺候沈若华净了脸,又伺候梳洗。自打娘子病了这一场,性子也变了,变得更冷清不爱说话了,从前瞧着软和的性子,现在却有些刚硬起来,外人瞧不出,身边伺候的人哪里会没个察觉,但想来还是因为三爷做的太过了,逼的娘子冷了心了。 想想三爷做的那些事,只怕是个人心肉长的都要冷透了,难为娘子才嫁进门做新妇就受尽了委屈。想到这里,青梅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若华却是没有理会青梅的叹息,她定定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头乌黑浓厚的长发披散在两肩,还是豆蔻年华,原本娇艳的脸蛋隐隐有着憔悴,苍白的唇,尚带着几分病容,只是那一双眼,那一双眼格外不同,目光尖锐锋利,逼人而来,与那原本娇弱的模样很是不一样,叫人瞧着觉得诡异。 她盯着铜镜许久,才微微露了一丝笑,眼中锐利的光芒隐而不见。这位侯府三夫人沈氏长得倒还算不错,只是可惜太过蠢钝,不然也不会落得病得快死了都无人问津。 等青梅替她系上大红猩猩毡斗篷,接过烧的暖暖的手炉,这才道:“走吧,随我去书房瞧瞧去。” 青梅只得答应着,打起帘子,扶着她出了房去。 才走了几步,大丫头夭桃端 着才煎好的汤药正过来,见她们唬了一跳:“夫人这是要去哪里?身子还未好,怎么就出来了?”说着狠狠瞪了一眼青梅:“你莫非糊涂了,怎么扶着夫人出来了,若是吹了风受了寒可怎么好?!” 沈若华伸手端起她手里的药碗,慢慢吃了干净,放了药碗用手绢擦了擦嘴角:“你也来,随我去书房。”那汤药务黝黝地散发着浓郁的苦味,她却似乎丝毫不曾感觉到一样,神色纹丝不动。 夭桃顿时白了脸,她哪里会不知道书房的事,忙拦着:“必然是青梅这小蹄子胡说,夫人你身子不好,还是回房歇着吧,待身子好了打发了她出去就是了,哪里值当为她生气。”一边劝着,一边向着青梅使眼色,让她赶紧帮着劝。 沈若华轻轻一笑,提步就走:“我都已经知道了,这么点小事也就不必拖了。” 夭桃忙不迭把药碗递给小丫头接着,自己提着裙摆跟青梅一道随着沈若华向前院快步去了。 侯府的书房都在前院,三房的琼碧院前院离内院不过一墙之隔,穿过穿堂沿着回廊过垂花门就到。路不算远,沈若华却是走得不急不慢,她这身子还是虚弱了些,好些时日不曾下过榻,脚下步子软而无力,还是青梅与夭桃扶着才走了过来。 夭桃心疼,按捺不住又劝道:“夫人,天太冷,你身子怕是经不住,还是回去歇着吧。她……就等夫人身子好了,再处置也不迟。”说到那个她,终究还是打了个顿。 沈若华微微摇头:“不用,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哪里就这么不经事了。” 夭桃无奈地看了一眼青梅,满是责怪之色。别人不知道,她们两个贴身伺候的哪里会不知道,自家娘子那个性子,知道了这件丑事只怕已经难过地不知怎么好了,何况那个人居然是……光是这羞恼怕也是受不住,怎么就让夫人知道了这事了。 慢慢走了好一会才到了前院书房门前,沈若华不忙着进去,抬头看了看四周,半点也瞧不出先前破败没落的样子,新修葺的楼阁朱漆还未干透,明晃晃的青瓦,雕花窗棂上糊着轻薄的烟罗纱,就连墙角摆着的腊梅都是崭新的瓷盆,看来广平侯府复爵之后很是用心修整过一番府邸。 书房门前回廊上坐着两个小丫头正凑在一处叽叽喳喳说笑着,发现沈若华带着人过来,吓得脸都白了,忙忙站起身来,给沈若华作礼:“夫人……夫人安好……” 二人眼神里满满是不安,不住地回头望一望紧闭着的书房的门,手里的帕子 都要拧出水来,好不惶恐。 沈若华神色平静,指了指书房的门:“去把门打开,我要进去。” 第二章 书房里的“委屈” 小丫头们缩着脖子拜倒在地并不敢起来,更不敢听吩咐去打开那扇门,只能目光惶惶地互相望一望,没有人敢起来说上一句话。 夭桃动了气,上前喝道:“夫人的话你们没听到吗?还不快些去把门打开,一会就让婆子叫了人牙子来,统统发买了才干净,没眼色的贱蹄子!” 小丫头吓得眼泪滚了出来,再不敢耽搁,起身快步去把那紧闭着的房门推开来,跪在门前:“夫人饶命,婢子是……是三爷吩咐了,留在这里听金桂姑娘吩咐的……” 话还没说完,夭桃对着脸啐了过去:“她是你哪门子姑娘,你还敬着她!” 沈若华没有理会她们,已经向着打开门的书房走去,青梅忙拉着夭桃:“一会子再来料理她们,快些跟着夫人进去。”若是再气着了,只怕又要大病一场。 书房里案几俨然,一溜整齐的书架四下排开,上面整齐地叠放着各类书籍案目,博古架上摆着古玩摆件,书案上还摆着青瓷花斛,里面插着枝将开未开的白山茶,瞧着倒也雅致。 沈若华看也不看只是向着里面走着,身后的青梅与夭桃脸色复杂,一步不落地紧紧跟着,随着她转过檀木屏风向里面走去。 屏风后面是一间小巧雅致的耳房,原本是作小憩之用,这时候却是放下了帘子,里面分明有人。 沈若华停在了帘子前,回头看了一眼青梅,青梅点点头快步上前,隔着帘子道:“金桂……夫人来了,你还不快些出来!” 帘子里只有轻微的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是没有人应声。 夭桃是真的恼了,快步上去一把撩开帘子,进去拽了房里人出来:“你若还知道羞耻,便该出来向夫人请罪,难不成以为躲在房里就能躲一辈子?!”声音和那拽着的手却是有些哆嗦的。 沈若华看着被夭桃拽了出来到她面前跪下的人,这个是她身边的大丫头金桂,与青梅夭桃还有另一个大丫头芳杏一起跟她从保定府嫁到京都广平侯府里来,平日也是深得她信任的人,替她打点院子里的事伺候在身边,最后连她的夫婿一并伺候了。 看着低着头跪着的金桂,沈若华有些好笑,这位三夫人沈氏怎么也是保定巡抚府上出身,居然窝囊到如此地步,她病得要死了,陪嫁丫却背着她引诱了她的丈夫,可见平日是如何懦弱无用。想起记忆里见过这位广平侯府三夫人的情形,那时候沈氏还没嫁到广平侯府,还是保定巡抚沈家二娘子,在太后的寿辰宫宴上 匆匆一面,还只是个怯怯跟在沈夫人身后的小娘子,没想到,现在会有这样的交集。 她远远看了看,耳房中小榻上锦被凌乱不堪,金桂身上只穿着一身贴身小衣,可见是才醒过来还来不及起身,前一晚怕是伺候了一宿。 “夫人,”金桂终究还是开了口,声音很是嘶哑,“夫人饶命,婢……婢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原本想着夫人性子软弱,三爷素来不喜欢,等三爷回来与夫人说一说,便可以收在房里,不曾想三爷才走,夫人便过来了,这怕是要收拾她了。 只是夫人素来不敢违逆三爷的意思,这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挑唆。金桂咬着唇,眼角的目光却是扫过青梅与夭桃,暗暗恨着。 沈若华走到书案旁坐下,波澜不惊地望着地上跪着的金桂:“你伺候三爷有些时日了吧?”看她举止行动尚算自如,不像是才破瓜。 金桂身子微微一颤,顾不得一旁惊讶地瞪着她的青梅与夭桃,低声道:“是。”夫人居然早已发现?! 沈若华轻轻撇了撇嘴,语气淡淡的:“三爷不曾与我说过,不然也就给你过了明路了,哪里用这样偷偷摸摸在书房里……”她瞥了一眼耳房,“真是不嫌寡陋。” 金桂不曾想会听到这话,一时愣住了,回过神时忙忙膝行到沈若华跟前,连连磕头,满脸是泪:“夫人,夫人饶了婢吧,婢子也是没法子,还求夫人给条活路吧……”若是夫人肯答应收了她做房里人便不用这样提心吊胆地躲在书房里伺候了。 金桂早就思量过了的,三爷虽然让她伺候了,却未必肯向夫人开口把她收房,自家娘子性子虽然软弱些但终究是正房夫人,若是真的恼了她,她一个陪嫁过来的大丫头,只怕连三爷都没法子。还是得求了夫人软了心,才能继续留在府里。 沈若华定定看了金桂好一会,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来:“你起来吧。”竟然没有半点要责怪她的意思。 金桂糊涂了,她原本想了一肚子要说的话求的情就这么给堵在嘴里了,愣愣怔怔爬了起来,站在沈若华面前:“夫人……”夫人不会真的要发卖了她吧,旁人不知道,她一个贴身伺候的大丫头最是知道夫人的心思,对三爷用情极深,所以即便是莲姨娘那般张扬,夫人也不肯挑了房里人出来伺候三爷,只因为心里过不去。 沈若华上下打量了一番金桂,口中慢慢说道:“既然是三爷看中的,又是伺候我这么些年的人,哪里能这样委屈了。”语气依旧平平淡 淡,让人听不出好歹来,也让金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悬在那里上不得下不得。 却听她转过脸与青梅道:“让人叫了夏嬷嬷来见我,就说我要抬举了金桂,抬了她作姨娘。” 金桂这下彻底愣住了,连青梅与夭桃也都怔怔望着沈若华,回不过神来。 第三章 娘家的事 夏嬷嬷赶过来时,沈若华已经回了房中在榻上躺着了。青梅打了帘子让夏嬷嬷进去,夏嬷嬷一把拉住她,沉着脸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闹得夫人都知道了,还说要抬了她作姨娘?”夏嬷嬷是沈若华的乳娘,跟着从保定府陪嫁过来,原本该管着琼碧院里的事,只是因为沈若华的婆母侯府老夫人邓氏指了个常嬷嬷在院子里管事,她只管替沈若华打理着嫁妆管管杂事,并不曾管上要紧的事。 青梅苦着脸,摇摇头,压低声音回道:“不知是怎么回事,一早就知道了,方才去看了就说要抬了姨娘……” “夏嬷嬷过来了,进来说话吧。”躺在榻上的沈若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开口道。 夏嬷嬷忙向里走去,转过湘绣牡丹屏风,到沈若华榻前:“娘子今日出去了?外面天冷风大,若是受了凉就不好了,你身子经不住呀。” 沈若华摆摆手,让她在绣墩上坐下:“无妨,让你来是有事要你去办。”言简意赅,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意思。 夏嬷嬷在绣墩上侧坐下,正色望着沈若华:“娘子只管吩咐。”自家娘子病了一场之后,性子都不一样了,先前说话那柔弱胆小的模样全没了,行事之间也越发落落大方了。 沈若华半依在迎枕上,慢慢思量着道:“你让人捎个信去保定府,看看府里现在情形如何,沈……父亲虽然被带到京都来,终究只是大理寺问话,还不曾定罪,府里应当还不曾抄查。告诉他们不要着急,越是这时候越要小心谨慎,看好府里人和事,我会想法子让人去大理寺打听消息。” 她说一句,夏嬷嬷就念一句佛,等她说完,夏嬷嬷已经是满眼泪:“娘子可算是想明白了。那边府里只怕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老爷不在,府里老的老小的小,哪里有个主心骨。” 沈督抚出了事,沈夫人也托人送了好些消息过来,让沈若华帮着打听消息,只是沈若华实在太过懦弱,每每听到消息,就躲着哭一场,都不敢让自己丈夫和侯府的人知道,好容易鼓起勇气在薛文昊面前提了提,便被狠狠呵斥了回来,说现在朝局动荡,侯府自身难保,哪里还能去沾染这事,更是责怪沈若华惹是生非,毫无半点规矩,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全然不顾当初薛家被削爵之后落魄不堪,多亏了沈督抚全力相助,才得以复爵的情义。 沈若华垂目望着盖在身上的缎面鸳鸯戏水锦被,声音平平淡淡:“未必就有事的,不也没说定罪了,不然也不会从保定府接了人来大理寺了, 早就直接押送去诏狱了。” 夏嬷嬷听不懂沈若华的话,却知道说的是没有事,连连点头:“娘子说的是,我这就让人捎了消息回去给夫人。” 沈若华点头,才又道:“还有一桩事,金桂已经伺候了三爷有些时日了,她终究是我身边伺候的,就抬了她作姨娘吧。” 她望向吃惊的夏嬷嬷:“有劳嬷嬷去打点起来,让人好生操办,莫要委屈了她。” 夏嬷嬷虽然已经听小丫头传了话,但是再从沈若华口中听到这件事还是吃了一惊,自家娘子对三爷可是再用心不过,嫁过来小半年都不曾收房里人,那位莲姨娘还是先前就在三爷身边伺候的。金桂是娘子身边最信任的大丫头,在娘子病得重了的时候背着娘子偷偷爬了三爷的床,娘子居然不但不发落她,还要抬了她作姨娘! “娘子,金桂那丫头是烂了心肝,猪油蒙了心才会做了这种丑事,这若是传出去只怕……不如还是打发了她吧。”夏嬷嬷说着也是恨得肝疼,这要是传出去只怕又要被世子夫人和二夫人她们好一个取笑,原本她们就等着看三房的笑话,这下子可是有了把柄了。 沈若华轻轻一笑,浑然不在意:“三爷和金桂都不怕别人笑话,我一个病着的人还怕人笑不成。”她往迎枕上靠了靠,“让她们好生操办起来,比着先前莲姨娘的份例一样也不少。” 夏嬷嬷只得答应着,却又皱了眉:“只是怕常嬷嬷她……” 沈若华摇摇头,笑道:“你只管去办,她若是问起来,你让她来见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沈氏也太过无用了,院子里的事居然还让婆母管着。她可容不得这样的事,毕竟日后还要有别的打算,哪里容得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管着,这位常嬷嬷她是要送回去给广平侯老夫人了。 第四章 二位姨娘 琼碧院的西厢房临着花池竹林,格外清净。莲姨娘一觉醒来已是看见窗棂透了光进来,听着外边人走动说话声,她才懒懒唤了一声:“春香。” 丫头春香忙撩开帘子进来:“姨娘醒了,我让人端了水来梳洗。” 莲姨娘慵懒地撑起身子:“什么时候了?”自从沈氏嫁进侯府,她便不曾去立过规矩,已经习惯了晚起。 春香扶着她坐起来:“辰时一刻钟。” 就着春香端来的水漱了口,吐在小丫头端着的铜盆里,莲姨娘才望了望门边:“外边怎么了,这么吵吵嚷嚷的,什么事闹得院子里这么不可开交?莫不是那边又病重了?”说着她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前几日沈氏病得重了,三爷不曾过去看,那边的婆子丫头都来西厢房门外磕头了,求着三爷过去瞧瞧,终究还是被打发走了,一想起来她就觉得得意。 正房夫人又如何,娘家一不济事,又不得侯府和三爷看重,怕是连个宠妾都不如。 春香这时候脸色却有些古怪,她低着眼不敢看莲姨娘,只是低声说着:“说是……说是夫人把金桂抬了姨娘了……”声音越来越低,如同蚊呐。 “什么?”莲姨娘没听真切,却是听到了“抬了姨娘”几个字,她挥开小丫头替她散了发的手,瞪着春香:“你再说一遍?她把谁抬了姨娘了?”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春香吓得哆嗦了一下,又不敢不说,只得缩着脖子,轻声道:“是……是夫人身边的金桂,夫人说要把她抬了姨娘。” “哗啦”一声,莲姨娘跟前的妆台上所有的胭脂口脂螺黛被扫了一地,她原本白净丰腴的脸上这时候只剩下狰狞:“她居然要把金桂抬了姨娘!这时候想着要收自己的人了,先前装模作样那么久,病得快死了都不肯收通房,我还真当她是个倔强要强的,想不到她这时候竟然抬了金桂作姨娘,分明是要与我打擂台了!” 春香被那摔了一地的物件吓得脸都白了,退了两步,怯怯地道:“听说是金桂在书房伺候了三爷好些时候了,才被夫人发现了,说不想委屈了她,要给她抬了姨娘的。” 莲姨娘气极反笑:“真是个没用的,自己的陪嫁丫头背主爬床,处置不了反倒抬举她!难怪叫人拿捏着没点脸面。”说罢啐了一口,“金桂那个狐媚子,往日看着还算老实,想不到这样没脸没皮,倒是想与我平起平坐了!” 想起三爷身边以后不止她一个人伺候,莲姨娘心里就火烧火燎的, 好不容易正房沈氏是个软柿子,三爷又素来宠着自己,虽然只是个妾,但在这琼碧院里谁人不把她当做主子来敬,偏生现在多了个金桂! 不行,她不能由着金桂被抬了姨娘,无论如何要去沈氏那里闹一闹,不能称了她们心意! 莲姨娘腾地站起身来,呵斥春香:“还不快些收拾好,随我去东厢房。” 东厢房里,夏嬷嬷正在给沈若华回话:“……把南厢房都收拾好了,照娘子的吩咐,都是比着当初莲姨娘的份例,一样也不差。” 沈若华含着一丝嘲讽的笑,看也不看那单子:“明日就打发人去常嬷嬷那里要了对牌,去账房领银子就是了。” 夏嬷嬷却是一脸犹疑:“只怕常嬷嬷不会答应吧。” 广平侯府老夫人是当初穷怕了,所有的银钱全部都亲自管着,连如今当家的世子夫人支领银钱多些都要亲自过问。要知道当初广平侯府还未复爵时,已经落魄的只剩下一处老宅和两处入不敷出的庄子,连伺候的人都要养不活了,要不是自家娘子陪嫁了不少银钱,又拿出来接济府里支用,打点上下,哪里能够熬到复爵。现在倒好,连三房的院子银钱都管了起来了。 沈若华道:“无妨,明日我自有法子。” 夏嬷嬷点点头,想起一事来,又皱着眉道:“还有一事,前两日芳杏便身子不大好,回过娘子之后便在下房里养着,现在看来还不见好,反倒病得更重了些,要不要请个郎中来替她瞧瞧?”芳杏是娘子陪嫁的丫头,与青梅夭桃都是一起的,想来娘子也舍不得。 沈若华却是漫不经心地道:“病了就好好养着,实在养不好了就打发去庄子上避一避,别过了病气给院子里的人才好。” 夏嬷嬷一愣,娘子这是要赶了芳杏去庄子上?芳杏是做错了什么吗,可前两日不还是芳杏在跟前伺候,连娘子的药都是她亲自煎了伺候用下的,娘子还赏了她点心,怎么好端端的就要打发去庄子上了? 她想了想,正要开口问,却听见小丫头打了帘子进来:“夫人,莲姨娘来了。” 夏嬷嬷脸色有些难看:“平日不见来请安,连病了都不曾来侍候,这时候来做什么!”莲姨娘素来张扬,只怕说了什么话又气着自家娘子。 沈若华却是淡淡一笑:“嬷嬷你去忙着吧,吩咐她们好生准备着,金桂可是爷看上的人,不能委屈了。”语气平平,声音却是高了些,恰巧让帘子外进来的莲姨娘听得真切。 夏嬷嬷屈了屈膝退下了,满腹狐疑,却也不敢多问了。 一身桃红小袄撒花裙的莲姨娘快步进来,给沈若华行礼:“夫人身子可大好了?妾前些时日就要来侍疾,只是不想也吹了风受了风寒,在房里躺了这几日才好些,心里惦记着夫人的病,也顾不得了,过来给夫人请安。” 沈若华偏着头,也不插话,就倚在大迎枕上听她说完了,这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妹妹好利索的嘴,我病得三迷五道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妹妹倒还清楚明白着呢。” 莲姨娘不由地脸上一红,心里有些纳闷,这沈氏瞧着怎么有些不一样了,往日里她虽然不耐烦见到自己,却也不敢轻易得罪,即便是不情愿总会给个台阶,两人才好说话,怎么今日有些怪异。 她面上不敢表露,呐呐道:“夫人过奖了,妾也是强打起精神来的。” 沈若华并不如从前那样叫人搬了绣墩让她坐下,只是冷冷淡淡地道:“你既然身子不好,还过来做什么?” 莲姨娘想起自己的来意,愤愤道:“夫人真是太过宽厚,金桂那丫头虽然在夫人身边伺候,却是奸猾成性,竟然瞒着夫人做了没脸的事,夫人怎么能再抬了她作姨娘,岂不是正如了她的心意!” 沈若华露出一丝冷笑,却是叹了口气,声音绵软无力:“她虽然背着我伺候了三爷,却也是没法子的事,我身子不好,她又是我身边伺候的,三爷看上了又有什么法子,我也只好给她个体面了。” 莲姨娘气愤不已:“夫人怕是被她蒙蔽了,她早就想法子勾引爷了,先前夫人还未曾病时,她就背着夫人往书房去给三爷送醒酒汤……”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见隔着窗户外边有人高声道:“姨娘倒是说明白,我做了什么勾引爷的事,爷醉糊涂了,我替夫人送了醒酒汤过去有什么不是,姨娘何必这般诋毁我,当初姨娘不就是趁着爷醉了伺候了才成了姨娘,现在怎么还说上别人了!”却是金桂的声音,隔着窗户跟莲姨娘闹开了。 莲姨娘气得脸色发白,呵斥小丫头:“还不把她拖进来,哪有当着夫人就这样闹得,这院子里就没了规矩了?!” 沈若华看了一眼青梅,是她让青梅唤了金桂过来,正巧听见莲姨娘的话,就这样闹了起来。 “唉,这都是什么事呀,”沈若华扶着额头,一脸虚弱,“我头又昏沉了,经不住你们闹腾,你们有什么话出去说清楚就是了。” 青梅与 夭桃忙上前扶住她,与莲姨娘道:“姨娘安生些吧,夫人身子还未好,哪里经得住二位姨娘这样闹,有什么话出去说吧!” 莲姨娘听到她们话里说“二位姨娘”就火冒三丈,蹭的向外走去:“今儿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这贱婢,你还以为这院子里没了王法了!” 第五章 侯府三爷 隔着窗户,沈若华把莲姨娘与金桂二人争吵声听得真真切切的,二人互相揭短互戳痛处,听得青梅与夭桃目瞪口呆,莲姨娘也就罢了,素来蛮横无理,只是想不到平日里笨嘴笨舌的金桂竟然能够如此厉害,跟莲姨娘对阵都不曾败下来。 青梅苦笑着道:“金桂……还真是防着我们呢。” 夭桃一脸不屑:“什么金桂,现在该叫桂姨娘了。”话说的狠狠的,脸色却是难看。 沈若华看了她们二人一眼,也不揭穿,只是接过青梅端来的香薷饮吃了一口,放下来道:“罢了,让她们散了吧,再闹下去只怕连老夫人都知道了,还是三爷没脸。” 又与青梅道:“去把莲姨娘叫进来,就说我有话与她说。” 青梅出去的时候,莲姨娘正与金桂吵得面红耳赤,她叉着腰指着金桂咬牙切齿地骂着:“……你不过是个背主爬床的贱蹄子,还想当主子享富贵,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当奴作婢的命……” 金桂终究是督抚府出来的丫头,冷笑一声:“姐姐也不必如此说,咱们不都是爷和夫人的奴婢么,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怎么还笑话上我了。” 莲姨娘气得直哆嗦,她自打做了姨娘,哪里受过这种气,上前就要厮打金桂,却被青梅叫住了:“姨娘们都尊重些吧,再闹腾下去只怕老夫人该知道了,姨娘没了脸面也倒罢了,三爷丢了脸面只怕大家都不好过!” 金桂与莲姨娘不得不住了嘴,依旧是满脸不甘心地瞪着对方,青梅轻轻叹了口气:“桂姨娘,南厢房收拾好了,让小丫头伺候你过去瞧瞧吧。” 小丫头上前扶着金桂就走,莲姨娘不肯就此罢休,在后面喊着:“你别想就这样算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青梅唤住她:“莲姨娘,夫人还有话要与你说,请你进去呢。” 莲姨娘这才黑着脸,跟着青梅再回了厢房里。 里间里榻上的沈若华脸色又苍白了些,见她进来面露无奈地撑起身子:“怎么就闹开了,不过是几句话罢了。” 莲姨娘越发看不起这位正房夫人,自己的丫头管不住,还被逼的抬了作姨娘,现在连妾都管不住,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恐怕当初不是出身督抚府,三爷也不肯娶了她。 夭桃端了汤药来,满是不满地看了一眼莲姨娘:“夫人还病着,哪里有精神头理会这些事。” 沈若华叹了口气,对莲姨娘道 :“她如今是爷的心头肉,你也让着些吧,闹得厉害了,只怕爷未必肯罢休。” 莲姨娘没好气地道:“夫人怕她,妾可不怕,要是这样纵容她,这府里还没个上下规矩了。” 沈若华摇摇头道:“你就是要教她规矩也不在这个时候,凡事怎么也要论个先来后到,还得叫你一声姐姐,有什么事还得你教着她才是。” 莲姨娘眼前一亮,看向沈若华,却见沈若华无力地闭着眼,看不出先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素来就是有三分由头就能做到十分的,向着沈若华笑着道:“夫人是个宽厚人,容得下她这般张狂,妾却是个气量浅的,不会纵着她胡来。夫人放心,日后我必然好生‘教’她!” 等莲姨娘走了,青梅才轻声道:“娘子这不是给莲姨娘长脸了么?” 沈若华微微抬眼:“我现在腾不出手来收拾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索性让她们两个打擂台去,也省的她们把心思放在我这里。” 薛文昊回了府便听小丫头禀报,说一早沈氏就带着丫头去了前院,还把金桂带走了。他脸色顿时阴沉起来,脚步不停向着琼碧院东厢房走去。想起他的这位正房妻室,他便是说不出来的难受,当初沈督抚圣眷深重,薛家复爵也出了不少力,但他就是不喜欢沈氏,就是因为沈家曾经施恩与他们薛家,才会把这么个软弱无用的人嫁了给他,他也不得不娶了她。只是每每他说上几句,她就含着泪委委屈屈看着自己,越是那样他越是厌恶,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从前有沈家在,虽然远在保定府,但他还是不敢太过冷落她,现在沈督抚已经被送到大理寺问罪,她已经无用了,没有娘家可以依靠,自然更不会被放在眼里了。薛文昊想到这里吐出一口气,好似这半年被压得难受的浊气吐了出来,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若是她敢拿金桂的事发作,那就别怪他不念夫妻情义,必然要送了她去庄子上养病,反正本来她也病得不成样子了。 只是他到了东厢房的时候,小丫头们正忙忙碌碌地进出,见着他忙拜下去:“三爷回来了。”小丫头们的脸上都还带着喜气,全然没有前些时日沈氏病着的时候那副凄凄惨惨的模样。 薛文昊疑惑地看了看厢房里面,只是帘子放着的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沉声问道:“你们夫人呢?” 小丫头回话:“夫人在里间与青梅姐姐说话,婢这就去禀报。”不等薛文昊开口,一溜烟进去了。 薛文昊皱起眉头,更是奇怪,他来这东 厢房什么时候要禀报了,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沈氏是每天盼着他过来的,哪里还会要人通禀,他也不再多想抬腿就向房里走去。 得了禀报,青梅出来打了帘子,迎着薛文昊,恭恭敬敬拜下去:“三爷安好。”只是看也不看他,目光落在地上,“夫人在房里歇着。” 薛文昊冷哼一声,进了房去转过屏风进了里间,正看见沈若华一身家常衣裙半躺在榻上,一把乌黑的发绾成个斜斜的髻儿,洁白如玉的脸上那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正望着他,目光无喜无忧,就像是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他越发觉得怪异,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是皱着眉走进去,在一旁的圈椅上一撩袍摆坐下,轻咳了咳:“你身子可大好了?” 沈若华望着眼前人,她还不曾好好打量过这位广平侯府三爷薛文昊,只是在宫中都曾听说过他,都说是人才长相出众,深得老广平侯爷的真传,更能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若不是当初广平侯府败落,只怕尚公主都是尚得的。 现在看来所言不虚的,这位薛三爷长相算得上是俊秀,只是现在那不加掩饰的厌恶的神色却是让人难以生出好感来,更何况他那厌恶的神色是对着沈若华他的正房妻室的。 沈若华眉间微挑,不再看他:“身子还未好,只怕还要养上一段时日。”连自己妻子的身子好不好都不知道的人,又能有多真心在意。 “唔。”薛文昊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原本打算她像往常那样委委屈屈说自己好多了,他就能够理直气壮地追问金桂的事,现在却是有些不好往下说了。 “今儿一早,我便去前院把金桂接了回来,书房那里终究太过寡陋,不方便歇息。”沈若华看出了他的来意,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三爷应该早些与我说了,我安排好就是了,哪里用这样遮遮掩掩。” 薛文昊一时又是惊讶又是羞怒,瞪着眼看着沈若华,她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该哭闹或是委委屈屈地抽泣吗?怎么是这样冷静?! 他恼羞成怒一拍案几:“你这是何意?金桂是你身边伺候的,也是替你伺候罢了!你病得起不了身,难不成爷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如此愚昧不贤,竟然也配做广平侯府的正房夫人!”颇有些先声夺人的意思。 沈若华冷眼看着他,丝毫不为他的话恼怒,笑容依旧平静:“三爷息怒,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把金桂抬了作姨娘,以后好好伺候三爷。” 薛文 昊再一次愣住了,眼前这个是沈氏?那个唯唯诺诺只会含着两包泪委屈地看着自己,哀求自己暂且不要纳妾的沈氏? 第六章 逞强 薛文昊瞪着沈若华看了许久,终究丢下一句:“你既然要抬举她,随你就是了。”甩手而去。 沈若华看着那被摔得摇晃的帘子,摇头一笑,这位薛三爷还真是与旁人传言的不一样,不过她也不在意,原本她就不曾想过要真与他举案齐眉,这恩爱夫妻的名头本也便没有什么用,不然沈氏如何会被逼到如此地步。 既然三爷发了话,沈若华便让人轰轰烈烈操办起来,一边使了人去定了家具物件,收拾了南厢房送了进去,一边请了裁衣娘子来,给金桂量衣裁做新衣裙,衣料都是上好的妆花缎,光滑水亮花样时兴,丫头们都说比当初莲姨娘抬房不差丝毫。 沈若华打发了来回话的婆子,青梅快步进来道:“常嬷嬷来了。”又指了指脸上,摇了摇头。 沈若华笑了笑,看来常嬷嬷这是带了气来的,一准是为了抬姨娘的事,她向青梅道:“请了嬷嬷进来说话吧。” 常嬷嬷是广平侯府老夫人身边得脸的婆子,就是往日沈氏也不得不敬着她。这会子她阴沉着脸进了房来,勉强给沈若华行了个礼:“夫人身子可大安了?” 只是平白一问,还不等沈若华回话,很是不满地接着道:“今日夏嬷嬷带着人要准备物件送去南厢房,却来领对牌去账房支领银子,所以过来问一问夫人,可是夫人的意思?” 沈若华叹了口气,满是无奈:“金桂伺候爷好些时候了,爷要抬举了她,我也是没法子,只得打点起来,才使了夏嬷嬷去嬷嬷手里领对牌,也好给南厢房添置些物件,看着体面些。” 常嬷嬷嘴快撇到脸后去了,嘲讽地看着躺在榻上一副病弱的沈若华,就这么个软弱可欺的人,就是当了侯府三夫人也还是扶不上墙,连自己身边的丫头都管束不住,无怪当初…… 她老脸耷拉着,上下嘴皮子一碰:“夫人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府里虽然得回了广平侯的爵位,但还是入不敷出,那些个庄子年成不济事,哪里有许多闲钱,就是先前出门会客人情往来都是花销,现在账上怕是没剩下多少银钱了,还要赶着给府里上下发月钱。” 沈若华呐呐道:“这……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三爷吩咐了,我只能这样,嬷嬷还是想想法子吧,莫要惹恼了三爷才是……”竟然还不肯罢休,还拿三爷来压她! 常嬷嬷一时恼了:“夫人若真要抬举了金桂,就去禀了老夫人,老夫人点了头,这银子自然是有的,婢不过是听老夫人吩咐来帮夫人打点的,不敢擅自做 主,夫人要是觉得不成,让婢子回老夫人跟前伺候就是了,是婢蠢钝无用,不敢让三爷和夫人动气。”她料定了沈若华被她这样一说,就会吓得赔不是听了她的话。 不料,沈若华却是望着她一笑:“说来也是我的不是,这本是琼碧院房里的事,本就没有到处去说的道理,嬷嬷终究是还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平日要尽心伺候老夫人,还辛苦操心院子里的事就是我的不该了,还哪有为了这么件事劳累嬷嬷去想法子的。”她撑起身子来,“少不得为了这事我也该去与老夫人说一说,顺便送了嬷嬷回去吧。” 常嬷嬷脸色青白不定,一双眼直勾勾瞪着沈若华,她竟然真的要送她回老夫人身边!好!好!好!她就看看这位懦弱无用的三夫人怎么去回老夫人的话,只怕要更是没了脸了! 她咬了咬牙,强挤出笑来屈了屈膝:“那就多谢三夫人体谅了,婢这就随夫人去见老夫人吧!” 沈若华唤了青梅与夭桃过来:“扶我去梨清院见老夫人。”青梅与夭桃忙扶了她起来,换了夹袄棉裙,梳了发髻上了钗环,还特意用脂粉盖了盖脸上苍白的病容,系上披风抱着暖炉,这才小心翼翼出了房门。 常嬷嬷一直冷眼看着,心中暗暗冷笑,明明是个病得快死的模样,不安分守己待在房里熬日子,还非要逞强去老夫人跟前,却不知道老夫人对她已经是……也罢,就看她如何闹得没脸回来!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屑,昂着头跟在沈若华身后向梨清院去了。 第七章 弥勒菩萨 梨清院是广平侯老夫人所住的院子,从前沈氏每日都要过来立规矩,伺候老夫人梳洗早饭,要到老夫人有旁的事打发了她回去,她才能回琼碧院。偏生沈氏又是个软糯性子,时常立规矩时挨了老夫人的训斥也不敢解释辩白,只能回了院子偷偷掉泪。 说来也是奇事,广平侯府还不曾复爵时,还是薛家时,老夫人也不曾要几个儿媳立过规矩,复爵后却是忽然讲究起来,要按时立规矩,还要陪着说话,连三个儿子院子里的事都要一一过问,也难为了世子夫人与姚氏沈氏,一边操持院子里的事一边要伺候老夫人。 沈督抚的事传到广平侯府后,沈氏日子越发难过,老夫人的脸色更是难看,常常单独留了她一人伺候,让世子夫人与姚氏各自回去了,那时日沈氏回院子躲着哭的日子越发多,也越发害怕来梨清园。 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梨清园,沈若华露出丝笑容,带着丫头与常嬷嬷进了院子。 “三夫人来了。”丫头报了进去。 广平侯府老夫人半躺在小榻上,慈眉善目的模样人人都夸如弥勒菩萨一般让人心生亲近,这会子却是冷了下来,笑得让人有些生畏:“她不是病得不成了,还能来这院子里,倒是奇了。” 丫头低声道:“常嬷嬷也跟着三夫人来了。” 这话倒是让老夫人惊讶了,她让常嬷嬷在琼碧院,说是帮着沈若华打理院子的事,实际就是让她盯着院子里的花用,帮着看着沈若华的一举一动,有什么事悄悄来说给自己知晓,怎么会这样不曾说过就跟着沈若华过来了。 她脸色更是难看了:“让他们进来!” 沈若华扶着青梅的手进来,夭桃碰着手炉披风跟在后面,常嬷嬷一脸愤愤走在最后,进了房里来给老夫人行礼请安。 老夫人看了眼沈若华,那张脸苍白带着病容,却还是精神奕奕,完全不似前几日常嬷嬷来说的病得快死的模样,她顿时脸色更是难看了。 “起来吧,不是病着,不在房里好好养着还过来作何?”老夫人有意不给沈若华脸,看也不看她说着。 沈若华用手绢捂着嘴咳了几声:“老夫人说的是,只是有事不得不来请老夫人定夺,才强撑着过来了。” 老夫人看了眼进了房就一脸委屈模样的常嬷嬷:“什么事要这样急急慌慌过来了,丝毫不顾还病着,也不怕过了病气给旁的人。” 常嬷嬷这时候哪里还耐得住,扑通一声跪在老夫 人跟前:“老夫人替婢做主,婢是奉了您的吩咐才去琼碧院帮着三夫人打点院子里的事,如今怕是三夫人嫌弃婢愚笨,不知道看眼色,不能讨了三夫人欢心,要送了婢回来了,还请老夫人与三夫人说说情,莫要责怪婢了……”说罢,大声嚎啕起来,好似真的伤心万分。 “常嬷嬷,你也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了,怎么还是这般不懂规矩。”沈若华不等老夫人开口,先训斥起来,“老夫人与我说话,是你一个下人可以插嘴的吗?若是我今日不好好教导你,只怕旁人看了只以为是老夫人身旁伺候的不懂规矩,或是你到了我琼碧院里把自己当主子眼里没了我了!府里的人倒还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若是教外边人瞧了,还只以为我们广平侯府才得会爵位,下人都还是轻狂的模样。” 她一番话把老夫人的口堵的严严实实,让常嬷嬷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位病病歪歪软弱无用的三夫人么? 老夫人这会子也是吃惊的,不想沈若华病了一场倒是厉害不少,只是她已经习惯了沈若华就是个软柿子,不曾多想,只怨着常嬷嬷不晓事,这时候闹起来让沈若华抓了把柄。 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常嬷嬷,才望着沈若华:“这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说。” 沈若华此时长长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我的不是,嫁进府里小半年光景还不曾有动静,偏生又病了,不能伺候三爷。”她说着,脸不自觉地红了红。 “虽然院子里有莲姨娘,但也是个没福气的,伺候爷一年多还没个喜讯,我思量着这样也不是个法子。”沈若华一脸叹息,“恰好爷瞧上了我身边的金桂,让她伺候有些日子了,又让我抬举她作姨娘,我自然是应了。” 老夫人听说是这个皱了皱眉,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破天荒地点了头:“给文昊纳一房姨娘也没什么,为何又要送了她回来?”她指了指常嬷嬷。 沈若华叹了口气:“老夫人体恤我年轻,怕管不住院子里的事,才把常嬷嬷给了我,这是再没有的好事,只是……” “只是常嬷嬷终究是老夫人的人,虽然在琼碧院管事,却是挂在梨清园里拿着份例,并不曾正经留在琼碧院,知道的人说是老夫人体谅我帮着我,有那些不知道的糊涂的说老夫人这是不放心我要管着琼碧院的人与银子呢。”她说到这里,掩嘴一笑仿佛这就是个笑话。 “就好似这次的事,只是纳个姨娘,却还要知会了常嬷嬷才能支取银子办事,人家还以为老夫人这是连琼碧院房里的事都 要管起来呢。”她直言不讳地说了下去,直直看着老夫人,一副全然无辜的模样。 老夫人登时羞恼地脸上一片红涨,一拍案几喝道:“这是谁说的!居然敢如此胡言乱语!”心里却是起了疑,这沈氏莫不是撞邪了,居然敢如此与她说话! 第八章 病了的丫头 沈若华轻轻叹了口气,对着老夫人的怒火是半点都不畏惧:“老夫人说的是,这可不就是胡言乱语。只是终究人言可畏,原本您是一片好心怕我身子不好打理不好院子里的事,却被人说的侯府里上下没了规矩,这也是落了老夫人的脸面。” 老夫人的脸色已经铁青,她咬着牙看着沈若华:“你想要如何?”她之所以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将常嬷嬷放在琼碧院,就是因为沈氏懦弱不堪,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心安理得地让常嬷嬷在琼碧院管着事。可没想到这时候沈若华竟然毫不掩饰地挑明了,让她面上如何挂得住,她可是人人皆知的慈爱和善的广平侯府老夫人。 沈若华连连摇头,一脸惶恐:“老夫人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替老夫人着想,只怕那些个糊涂的不知道,反倒坏了老夫人的好意。所以还是不再偏劳常嬷嬷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再来给老夫人回话。” 看着沈若华抬着脸微笑,老夫人强忍着要赶了她出去的怒气,冷哼一声道:“你既然要如此,随得你!”目光闪过一抹阴冷。 沈若华恍若看不见老夫人的恼怒和冷脸一般,依旧笑盈盈地在梨清院坐了好一会,陪老夫人说了会话,才起身告辞。 老夫人一直冷着脸不理会她,见她起身告辞,才冷冷淡淡开口道:“你身子还不见好,还是让大夫过去看看吧。” 沈若华一直微笑着的脸上有了一丝波动,很快又笑着给老夫人道了谢:“多谢老夫人,回头就让人去请大夫过来。” 看着沈若华带着青梅与夭桃出了暖阁去,常嬷嬷目光恨得如淬了毒的匕首,恨不得在沈若华身上戳上几个窟窿。她是老夫人最信任得力的管事妈妈,就是世子夫人看见了也得称呼一声妈妈,敬上三分,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她走到脸色难看的老夫人身边,倒了盏热茶送到老夫人手里:“难不成就由着三夫人这样自作主张?” 老夫人冷冷一笑,摘下手上一直戴着的佛珠放在一旁,接过茶盏吃了一口:“她如今问到我脸上来了,我还能强逼着她把你留着?” 常嬷嬷低着头,小心地说道:“原本好端端的,却不知她今日为何会……” 老夫人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先前不是说已经安排妥当了,怎么她还……” 常嬷嬷身子一颤,腰佝偻得更低了:“原本说都已经妥当了,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好了起来,怕她发现了,没敢再动手了。” 老夫人那双和善的眼垂下去,望着那串油亮透着光泽的紫檀佛珠:“紧着点,若是那位怪罪起来,谁也担当不起。” 常嬷嬷一惊,忙答应着。 回了琼碧院,沈若华的脸色不太好看,回了房解了披风换了衣袍,坐在窗边不言不语地思量着什么。 夏嬷嬷过来回话,正看见青梅站在门前,便问道:“娘子可回来了?” 青梅点点头:“方才从梨清院回来,把常嬷嬷送了回去,只是回来瞧着脸色不大好,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寒气。” 夏嬷嬷急了,打了帘子进去,正看见沈若华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忙上前关了窗:“娘子怎么坐在风口上,若是再受了寒可不得了。” 沈若华却是蹙着眉转过脸来:“嬷嬷,从前陪嫁过来的人可都是家生子?” 夏嬷嬷愣了愣,笑了起来:“娘子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沈若华只是看着她,那目光看得夏嬷嬷有些经不住,取了外裳来替她披上:“娘子怕是不记得了,陪嫁来的仆妇与小丫头都是家生子,四个大丫头里只有芳杏与金桂是打小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青梅与夭桃都是家生的,老子娘都在娘子的庄子上呢。” 沈若华慢慢坐直了身子,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那就难怪了。” 夏嬷嬷愣了下正要问,却听沈若华开口道:“芳杏也病了两日了,可好些了?” 夏嬷嬷忙道:“昨日婢去瞧了瞧,身子还不曾大好,精神还算不错。”原本她还纳闷自家娘子怎么就冷着芳杏了,现在看来还是惦记着的。 “那就让她过来,我有话要问她。”沈若华道。 芳杏跟着夏嬷嬷从下房过来东厢房,正赶着夭桃端了汤药来,在门前见着芳杏便惊喜地:“你身子大好了?娘子让你回来伺候了?”青梅夭桃与芳杏,还有已经是桂姨娘的金桂自小便在一处,一起伺候沈若华,如今金桂已经成了姨娘,自然不会再亲近了,所以看着芳杏过来,夭桃很是欢喜。 芳杏一眼瞧见那碗汤药,便是不禁打了个颤,移开眼强笑着:“娘子说有话要问我,才过来的。” 夏嬷嬷撩了帘子进去,回头道:“还不快进来,娘子还等着呢,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也不迟。” 看着脸色苍白怯怯进来跪在面前的芳杏,沈若华轻轻笑了起来,她可是记得自己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丫头,那时候她可是伶俐得紧 ,端着汤药碗就在榻边伺候着。 “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沈若华用铜拨子拨弄着手炉里的银丝炭。 芳杏低着头,完全没有胆量与她对视,低低声道:“婢前几日夜里受了凉,才会染了些风寒,身子已经不打紧了。” 沈若华微笑着:“原来是这样,我只当是那天把拿碗药赏了给你吃,你才病了呢。” 芳杏脸色大变,飞快抬头看了眼沈若华,又低下头去:“不,不是的,只是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娘子,才一直不敢进来伺候。” 沈若华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你就还回来伺候吧。” 芳杏吃了一惊,却又松了口气一般恭敬地答应了。 第九章 陪嫁没有了 金桂喜滋滋地坐在厢房里,得了沈若华的吩咐,南厢房里是一水儿簇新的鸡翅木桌椅橱柜,因为要抬房,贴上了福挞绵绵窗花,连榻上铺开的都是百子千孙绣花锦被,看起来喜气洋洋又崭新一片。 她摸了摸那绣花锦被,心里的欢喜掩饰不住地从嘴角露出来,从此后她就是桂姨娘了,真正的人上人,不再是个丫头,她年轻漂亮必然能给三爷生下一儿半女,自家娘子又是个软糯性子,到那时,她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一想到三爷那俊秀的模样,每次与她说话都是温柔又体贴,以后她就能堂堂正正在他身边伺候了,越发觉得自己是打算得没错。 夭桃带着小丫头进来,小丫头手里端着做好的簇新的衣裙,是给金桂抬房后穿用的。 夭桃走进去,给金桂屈膝作了个礼:“桂姨娘,新做的衣裙送来了,夫人让婢带人送过来。”却是看也不看金桂一眼,一双眼只是盯着地上。 金桂看着她红了眼眶,上前一把拉起她:“连你也要来笑话我?”她声音里有了哭腔,“旁人不知道我,你们几个难不成还不知道,我也是无奈,不然也不会……”她说不下去了,用手绢掩着脸,好不伤心。 夭桃见她这样,终究心里不忍,刚想开口,听见外边有人说话:“夭桃,你可在房里?娘子让你回去回话。” 芳杏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只漆木螺钿匣子,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走上前来给金桂行礼:“桂姨娘安好,这是夫人命婢送来的,是赏给姨娘抬房的体面。”她把姨娘和抬房几个字特意咬得很重,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金桂放下手绢,瞪着芳杏,没了先前悲悲戚戚的模样,语气也僵硬起来:“放下吧。” 芳杏把那匣子交给小丫头,拉了拉夭桃:“娘子要你回话,快别耽搁了。”夭桃答应着跟着她退了出去。 芳杏脸色沉了下来,她原本打算想法子与青梅与夭桃服个软,还能再交好,日后自己做了姨娘也能让她们多帮衬些,怎么也能让娘子偏着自己些,不想芳杏却来坏了她的事。是了,她坏了芳杏的好事,芳杏自然也不会让她舒坦。 她冷笑一下,只是芳杏怕是不知道,她亲眼看见了那件事,若是让娘子知道,只怕芳杏也休想好过了。 东厢房里,沈若华与夏嬷嬷说着话,夏嬷嬷拿着账簿子苦着脸道:“……娘子刚进门时,压箱银子足有两万两,京都的庄子四处,田地四百亩,光是西市的铺面 都有两处,如今这账上居然……只有不到五百两银子,庄子田地倒还在,没有娘子的印信变卖不了。只是铺面也赁了出去,租金一文都不曾入账。” 沈若华脸色沉了下来,沈氏当初太过懦弱,女子的陪嫁就是嫁到夫家安身立命的底气,她非但没守住陪嫁,还被薛老夫人三言两语哄得将陪嫁的压箱银子和田庄铺面都交给了常嬷嬷,说是帮着打理,就再不曾让她见到过。 原本沈氏还有些体己,是沈夫人不放心特意把两千两的银票子藏在妆匣里与她的,也都给了薛文昊拿出去应酬打点,自己却是连打赏丫头婆子的银子都得从月钱里出。 夏嬷嬷几人都劝过沈氏,让她想法子把陪嫁要回来,只是沈氏始终都没敢开口,到现在送回来就成了这样的烂摊子。 沈若华脸色不太好看,看来这位在京都贵府里有名的一心向佛和善可亲的广平侯府老夫人真是个厉害的,不但把儿子院子里都管的紧紧的,连儿媳妇的陪嫁都捞了去。 “这个月月钱还没发,这点银子怕是不够了。”常嬷嬷早已把发到琼碧院的月钱给挪用了,只留下这么点银子,扣去丫头下人们的月钱,连厨里采买都没了支用。 沈若华冷冷道:“既然没银子发月钱就把送去公中的银子都扣下,先紧着琼碧院。”沈氏嫁过来之后,薛老夫人就立下规矩各房每月上交银子到公中,琼碧院刚得回账簿子就要上交银子。 夏嬷嬷吃了一惊,低声道:“若是教老夫人知道,只怕……” 沈若华冷笑道:“无妨,她若是怪罪起来,我自然有话说。”想白白拿了这陪嫁银子去,这天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是各房都要交银子,长房世子夫人管着家自然是不会交,二房夫人交了不过数月便在院子里哭闹一场,说二爷薛文清无官无爵,不过是赋闲在家靠着吃她的陪嫁哪里还有银子上交公中,姚氏的娘家与丞相府带着亲,老夫人也没敢再苛责她,到最后竟然只有三房按时交着银子,沈氏知道了也只是心里难过,也不敢跟老夫人说什么,就这样把银钱全部交给了常嬷嬷,支用还不够。 芳杏与夭桃进来回话:“南厢房都准备妥当了。” 沈若华抚了抚鬓角,不在意地道:“既然准备妥当了,那就选个日子抬房吧。” 第十章 好闺蜜 薛文昊闷闷地出了翰林院,方才同僚还在与他说笑,都说他身为广平侯府三爷,居然委屈在翰林院作了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何况他本就文采出众,做的一手好制义文章,又是进士出身,怎么能屈居在这翰林院做个两袖清风一肚子酸文的闲差。 跟着薛文昊的长随薛兴在翰林院门前墙根下坐着晒太阳,见他出来了,脸上还带着气,忙站起身来拍拍袍摆上的灰,笑着迎上前来:“爷现在就回去?”招呼人把牵过来。 薛文昊冷哼一声,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就往前走了,薛兴忙骑马跟上,心里暗自嘀咕,只怕三爷又听了什么闲话,自家爷生的仪表堂堂,又是个有才学的,偏生当初侯府被夺了爵,只得在翰林院谋了差事,又娶了沈氏夫人,爷自然是不满意的,现在侯府复爵了,哪里还肯再将就着。 薛兴摇了摇脑袋,可怜三夫人了,只怕爷未必肯再容她了。眼看着薛文昊走得远了,薛兴忙跟了上去。 一直到了广平侯府府门前,薛文昊才下了马,将马鞭扔到迎上来的仆从手中,大步向着府里走去,他现在满心愤懑,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三爷。”他经过府门前时,却听到一声怯怯的唤声。 薛文昊疑惑地转过头,看见广平侯府侧门旁立着位年轻女子,一身寻常花布棉裙,素着头脸,发髻上半点钗环也没有,只有手上戴着个银镯儿,样式也不时兴了,只是容貌姣好清秀,望向薛文昊的目光中带着点羞怯,又波光潋滟,看他看向自己,顿时羞红了脸低下头去,那云娇雨怯般的神态叫人看得心生怜惜。 “你是……齐家娘子?”薛文昊愣了愣,想了一会才记起来眼前这个是谁来。 齐娘子敛衽作礼,给薛文昊福了福:“三爷。” 薛文昊倒还记得这位齐家娘子,只因为她是沈氏的同乡,她的父亲齐光儒也是保定府的六品府丞,所以她自幼便与沈氏交好。齐光儒也算一名能臣,前些年提拔到京都做了户部主事,只是在京都五品的主事实在算不得什么,还得打发上头应酬同僚,齐家过得还不如在保定府。沈氏嫁过来之初,齐娘子也过来拜访了几次,后来也不见什么来往,倒是薛家复爵之后,齐娘子来往得更勤了些,都是来探望沈氏,薛文昊每日在翰林院当值,只是见过一两次,也都是在东厢房,匆匆一面罢了,难怪面生。 薛文昊忙道:“齐娘子不必多礼的,你是来见沈……夫人么?” 齐娘子从身后小丫头手里 拿过一只漆木食盒,微微低垂着头,轻声地道:“听闻三夫人这几日身子不好,我特意备了些参汤送过来。” 薛文昊看着她乌黑的发鬓上连一支发钗也没有,纤白秀气的耳垂上也只是插着根茶梗儿,连对银耳坠子都没有,空露着娇弱纤直的脖颈微微低垂着,让人有忍不住要呵护的想法。 他回过神来,轻笑道:“那你去吧,我还有事,就不送你过去了。” 齐娘子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俏脸绯红一片,咬了咬唇低声道:“多谢三爷。”抱着那漆木食盒屈了屈膝,带着瘦弱的小丫头进去了。 薛文昊站在原地,看着那位齐娘子进了侧门,这才也进了门去,向着前院去了。 琼碧院东厢房,沈若华翻看着先前的帐簿子,手指轻轻在案几上划动,却是在心算着收支取用的银子数,她并不需要算盘,也早已练就了心算的本事。 青梅虽然不懂她在做什么,却是知道必然是要紧的,不敢打扰,轻轻把茶盏放在她的案几边,轻声道:“娘子,齐家娘子又来了,说是送了参汤来,婢子见你忙不开,便让人打发了她回去了。” 齐娘子这些日子来的勤快,不是送了糕点来,就是送了参汤来,虽然都说是好意,但她们也不敢就随便给娘子用了,最后也都赏了小丫头了。 沈若华抬起头来:“齐娘子?”她记起来了,是沈氏觉得最为亲近可信的闺中姐妹,先前齐娘子来的时候她都是满心欢喜,毕竟在广平侯府受尽了委屈,难得有个人能够说一说,还是幼时相识,也就觉得是亲近信任的人了。 她倒是有兴趣见一见这位自打广平侯府复爵之后就来的殷勤的齐家娘子,她合上帐簿子,与青梅道:“请齐娘子进来吧。” 青梅心里一叹,娘子怕是又可怜齐娘子了。她应着退了出去。 “三夫人。”齐娘子进了房来,温温柔柔地唤着,屈了屈膝,并不如先前给薛文昊行礼那般恭敬得体。她知道沈氏也不会计较这些,她每次来都是被沈氏迫不及待地拉着说话,哪里还会在意这些。 沈若华微微笑着看她行了礼,才道:“给齐娘子看座。” 齐娘子坐下,笑着把食盒递给青梅:“这是参汤,若华要吃上些时日才行。”这会子不叫三夫人了,亲亲热热叫着名讳了。 沈若华微微点头:“好多了,多谢齐娘子如此关切。” 齐娘子目光微闪,轻笑着道: “若华,你这就生分了,我可是你最要好的人,关心你是应该的。”她吩咐青梅,“快些把参汤给你家娘子送上来,那可要趁热喝的。”口气很是高傲,并不曾把自己当外人。 青梅倒也没说什么,一旁的夭桃皱着眉头很是不屑,被青梅拉了拉衣袖,走到一旁不曾说话。 沈若华却是笑着看向青梅:“把参汤送上来吧,不要辜负了齐娘子一番好意。”青梅只得照着吩咐办。 第十一章 好心的劝告 参汤金黄浓郁,药香味儿四溢,倒是炖的有些火候。沈若华端起来闻了闻,片刻才放下,轻笑着道:“有劳齐娘子了,这参汤很好,只是……”她用袖子掩着嘴,轻轻咳了几声,“只是我胃口不好,怕是还吃不下。” 她向青梅点了点头:“先收起来,晚些再端上来吧。” 青梅本就不想把齐娘子送来的吃食给自家娘子用,忙上前收拾了。 齐娘子有些失望,却是拉着沈若华:“若华,你病了也好些时日了,怎么还不见好?要不要我托人请郎中来替你瞧一瞧。” 沈若华不经意地抽回自己的手,轻轻笑着:“多谢齐娘子美意了,我这身子本就不大好,不是一时半会能好起来的,还得养着。” 见她这般生疏,全然不似往日里那般亲热,齐娘子有些疑惑,却还是与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目光扫过案几时,却发现先前沈若华看着的那本帐簿子,惊讶地道:“你怎么在看帐簿子?难不成老夫人把帐簿子和陪嫁都还给你了?” 沈若华目光微微内敛,看样子之前沈氏跟她说过不少,连陪嫁给了老夫人打理的事,她都知道。 “只是把帐簿子给我瞧瞧,陪嫁哪里还能要的回来。”沈若华叹了口气,很是委屈的模样,“要给爷抬位姨娘,这里那里都要支用,少不得要拿了帐簿子来瞧一瞧。” 齐娘子愣了愣,低下头去:“又要抬姨娘呀,不是有一位莲姨娘了么?” 沈若华看也没看她,一脸难过的神色:“我何尝愿意,只是爷中意了,也只有照办了。” 齐娘子听这样的话,才露了丝笑,这才是沈氏嘛,就连自己房里的事都做不了主,所以被婆婆压得抬不起头来。她抬头道:“若华,不是我说你,你也是性子太好了些,你才嫁进来半年,就已经有了一位姨娘,如今还要再抬一位,日后这院子里还有你容身的地方?” 她压低声音,凑近沈若华:“依着我说,不如狠着些,趁着还没抬房,把那个直接收拾了发卖掉,就算三爷恼了,还能真的跟你这正房夫人过不去不成,如此也不用多了这么个祸害留在院子里。” 沈若华没有开口,只是盯着她,那目光看得齐娘子缩了缩脖子,有些不自在地道:“怎么了,若华,你怎么不说话?” 沈若华收回目光,眨了眨眼:“我不敢呢,三爷对那丫头很是上心,我若是真的动了她,只怕三爷要恼我一辈子了。” 齐娘 子见她没有什么不同,这才放下心来:“你呀,就是狠不下心,三爷与你是夫妻,哪里会真的恼了你呢。” 沈若华也不肯再说什么,只是与她拉扯了几句闲话,这才说自己身子乏了,要歇下了,齐娘子这才起身来,有些不情不愿地与沈若华道别,目光却是一直往窗外瞟了去。 沈若华唤了夭桃:“今天厨里做了核桃酪,你给齐娘子装上些带回去。”夭桃撇了撇嘴,下去了。这位齐娘子每次过来,自家娘子都与了好些东西给她带回去,一点也没让她吃亏去。 齐娘子脸上满是笑容,也不推辞,接过那装满核桃酪的食盒:“二妹就爱用你这里的糕点,都说你府里的厨子手艺好呢。”这才屈了屈膝告辞出去了,只是走的时候还是时时望着前院的方向。 等齐娘子走得远了,青梅才走到沈若华身边,轻声道:“娘子要不要歇一歇,累了好一会了,怕是身子撑不住吧。” 沈若华摇摇头:“不碍事。”换了药之后,她身子已经渐渐好了起来。 青梅犹豫了一会,才低声道:“娘子,若是真的照着齐娘子的话去做,只怕三爷真的会……”她停了停,还是接着道,“娘子还是再思量思量吧。” 沈若华挑了挑眉,仔细盯着青梅看着,青梅夭桃四人都是沈氏的陪嫁丫头,四个丫头中金桂模样最出挑,芳杏最为伶俐,夭桃最为直爽,只有青梅素来不太爱说话,只是说话做事都很是沉稳,不似夭桃那般咋咋呼呼的火爆性子。 看来沈氏还是个有福气的,身边也有几个可用的人。沈若华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听她的。” 青梅想不到沈若华真的肯听自己劝,从前她们也是明里暗里劝了她几次,她却都是不肯听得,这一次却是这样的回答。 夭桃这会子进来,正听见这话,噘着嘴道:“娘子宽厚,她每次来都得了那许多东西去,她哪里会不来,婢子看她就是打着主意来占便宜的。”说罢,又吐了吐舌头,“娘子必然又要说婢子错怪好人了,婢子还是先下去吧。”撩了帘子又出去了。 沈若华听着,笑了起来。 第十二章 抬房 一早,金桂已经让丫头们给自己梳洗打扮妥当了,今天是她抬房的日子,等到给三夫人敬了茶,她就真正是琼碧院里的姨娘了,只要之后再给三爷生下个一儿半女,下半辈子就是享不尽的福气。 她想着前一日三爷过来南厢房过夜,亲亲热热地应承她日后若能生下个哥儿,就抬了她作贵妾,她就忍不住脸上一热,隔着鹅黄绫棉裙摸着尚是平坦的小腹,只盼着早早能有了消息,真能抬了贵妾。 她的贴身丫头碧玉撩着帘子进来:“姨娘,时候不早了,去东厢房吧,该去给三爷和夫人全礼了。” 金桂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停下步子不放心地整了整衣裙,问碧玉道:“这衣裙瞧着如何?”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她可不能让人小瞧了。 碧玉看了看,笑着道:“再好看也没有了,姨娘只管宽心,三爷瞧着一定喜欢。” 她身上的衣裙是三夫人沈若华让人从京都最好的绣春坊请了绣娘给她量身做的,胭脂红绫小袄,鹅黄绫棉裙,连绣鞋都是碧玉新做好的,绣的是绿底缎面鸳鸯成双,衬得金桂腰身窄窄,巴掌大的小脸如盛开的芙蓉花。 金桂这才放了心,带着碧玉往东厢房去了。 东厢房的报厦里,莲姨娘已经到了,正拉长着脸坐着吃茶,半盏茶的功夫已经发了好一通气:“……还真是怠慢,当初我抬姨娘的时候,可是早早在夫人房门口候着了,哪有这个时候还不过来的,难不成还让爷与夫人等着她不成?” 她越说越生气:“抬房是爷给她的体面,谁不知道她早就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还遮遮掩掩,打量这院子里的人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她正说着,门帘撩开来,薛文昊走进来,唬地她忙住了嘴,一脸娇媚的笑迎上前去:“爷来了。”一边替薛文昊解了披风,殷勤地接过小丫头手里的茶送上去。 薛文昊扫了一眼抱厦里,皱了眉:“沈氏人呢?” 莲姨娘嘴角弯起幸灾乐祸的笑,口中却是恭敬地回道:“夫人身子不好,怕是还未起身,一会子才过来呢,还有咱们的桂姨娘都还不曾过来呢。” 薛文昊顿时沉了脸:“她既然管着事,就该早早安排好,哪里有这样没规矩的!”说的是沈若华。 “三爷是在说我么?”沈若华扶着青梅的手进了抱厦,淡淡笑着望着薛文昊与他身边来不及收起笑容的莲姨娘。 她不等薛文昊开口,唤过身后跟着的金桂: “还不去给三爷请安,待会全了礼,你可就是贴身伺候三爷的人了。” 金桂红着脸,上前给薛文昊见礼,薛文昊这才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沈若华这才向着薛文昊身旁的太师椅走过去坐下,吩咐夏嬷嬷:“时候不早了,开始吧。” 小丫头上前扶着金桂到薛文昊与沈若华面前跪下,她工工整整给薛文昊二人磕了三个头,丫头端了两盏茶过来,要奉了茶才算彻底全礼。 金桂端着茶先送到薛文昊跟前,娇娇软软地唤了一声:“爷,吃茶。”一双眼含情脉脉地望着薛文昊。 薛文昊原本因为金桂是沈若华的陪嫁丫头,并不曾想过要给她抬了姨娘,只是看她模样出挑,打算收个通房,不料沈若华竟然说要抬了她作姨娘,分明是赌气,他最是瞧不上沈若华,哪里还能在意这个,索性答应了。 看着金桂那娇俏的模样,薛文昊伸手接过茶盏,吃了一口才放下,欢喜地金桂面带桃花,羞怯不已。这模样倒让薛文昊想起前一日在侯府侧门撞见的那位齐娘子,也是这样羞羞怯怯的模样,却是比金桂更叫人怜惜。 金桂端起第二盏茶,就要送到沈若华面前时,抱厦外边传来婆子的问话声:“三夫人在房里吗?世子夫人请她过去琼华院,说是有事与三夫人商量。” 丫头进来回了话,沈若华一脸为难的表情:“这个时候?只是我这里怕是脱不了身呢,可世子夫人请我去,我若是不去,只怕……”她转过脸看向薛文昊。 薛文昊一脸不耐烦:“世子夫人既然说是有事与你商量,打发人来请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抬房的事有什么要紧的,你连这个也想不明白?真是愚蠢!”他前几日才跟世子提了提想要调任六部的事,不知道是不是有消息了。 沈若华也不恼,起身道:“那我就过去看看。”她扶着青梅的手走了两步,又想起来回头道:“桂姨娘且等一等吧,我去去就回。” 金桂一时愣了,眼看就要奉了茶全了礼,怎么夫人说走就走,偏生这个时候世子夫人有事找了来,她现在该怎么是好?继续等在这里? 一旁的莲姨娘看出些什么来,笑面如花地与薛文昊说着话:“爷,今日妾身特意让厨里熬了野鸡崽子汤,现在怕是正好,横竖夫人还要上一会才回来,不如先去西厢房歇一歇用些汤吧。”她语气娇嗔,“爷好些时日不曾去西厢房了。” 这句话声音低低软软,如同小钩子钩钩挠挠着薛文昊的 心。他望着莲姨娘,勾起嘴角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吧。”莲姨娘大喜过望,忙跟着薛文昊向外走去,看也不看一眼还端着茶跪在地上的金桂。 第十三章 妯娌 琼华院里,广平侯世子夫人陈氏与二夫人姚氏相对而坐,案几上摆着两盏冒着热气的茶盏,二人却不曾开口,也不曾端起来吃一口,房里一片静默之声。 “听丫头说,三弟妹前些日子病得重了,连梨清院都不曾去。”陈氏还是打破了沉默,缓缓开口道。她素来性子慢,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让人急不起来。 姚氏嗤笑一声,伸手端起茶盏,吹了吹半浮半沉的茶,吃了一口:“她就是不病,也不抵事。听说她陪嫁的丫头趁着她病着,在书房里就伺候了三爷,这会子她还惦记着把那丫头抬了作姨娘呢。” 陈氏愣了愣,低声道:“我还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呢。” 姚氏瞥了一眼她,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你是世子夫人,忙着当家理事,哪里有功夫听这些闲言碎语,这府里也只有我这个闲人把丫头婆子们嚼舌根子的话当正经事来听了。”那话很是尖酸。 陈氏也不恼,只是摇摇头叹气:“三弟妹那身子这样下去怕是不好,又没个一儿半女的,才过门不到半年已经抬了两房姨娘了,日后怕是日子难过。” 姚氏一哂,放下茶盏:“琼碧院的事哪一件由得她了,老夫人过问着呢,倒也奇了,这会子要抬了人作姨娘,老夫人也准了,就不怕……” 她话还没说完,陈氏难得地冷了脸,打断她的话:“那也是琼碧院的房里事,老夫人自有打算,哪里轮到我们来说。” 姚氏撇了撇嘴,也不说这个了,却是说起别的来:“……听说沈督抚已经送到大理寺了,也不见咱们家这个去看一看,前些时日还听着说躲在房里哭一哭,这病了一场之后却是再不提这事了,这会子连托人去瞧一瞧都不曾,难不成是病得糊涂了。” 陈氏皱了皱眉:“大理寺是寻常人能进去瞧的,她也是没法子。” 正说话间,小丫头进来屈膝道:“常嬷嬷来了。” 陈氏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快请嬷嬷进来。”姚氏也闭了嘴,却是转开脸去,看也不看跟着小丫头进来的常嬷嬷。 “嬷嬷来了,快坐下说话。”陈氏笑着吩咐小丫头给常嬷嬷上了茶,“尝尝这新沏的枫露。” 常嬷嬷不似在琼碧院那般冷着脸,这会子满脸堆着笑,半坐在圆凳上,端着那枫露茶吃了一口,笑着道:“这还是沾了世子夫人的光,老奴才能吃上这样的好茶。” 姚氏瞧着常嬷嬷那副模样,笑出声来:“嬷嬷这是哪里话 ,老夫人的梨清院里啥都有,又不是琼碧院,嬷嬷不是已经回去伺候老夫人了,想来这些茶是尽有的。”明里暗里就是在说常嬷嬷被沈若华赶回了梨清院的事。 常嬷嬷脸皮一跳,挤出丝笑来:“二夫人取笑呢,婢是个下人,哪里敢想这些,自然是老夫人让婢去哪就去哪。” 陈氏打断她俩的话:“是老夫人让嬷嬷过来的吗?” 常嬷嬷点头:“老夫人听说了三房的事,打发婢来问一问,这帐簿子与支用都给了三房了,怎么还闹出这些事来。”一想到沈若华逼着她交出琼碧院的对牌,把她送回了梨清院,让她老脸都丢光了,她心里就是满腹怨气。 陈氏微微点头:“我已经打发人去请三弟妹了,想来一会就到了,嬷嬷既然来了,索性也等等吧。” 姚氏百无聊赖地捻起案几上的蜜橘,慢慢剥开露出里面的橘肉:“老夫人又出府说经去了?” 常嬷嬷对着姚氏却是有点怕的,低声道:“是,去给成安伯府老夫人和夫人们讲佛经去了。” “咱们老夫人还真是菩萨心肠,日日礼佛,还给这些公侯府里的夫人娘子们都讲佛,还真是个善信居士。”姚氏笑得花枝乱颤,陈氏一脸木讷,恍若没有听见。 好一会,沈若华才扶着青梅的手,带着夭桃与芳杏过来了,进了房与陈氏、姚氏见礼:“……教嫂子们久等了,我走得慢,这会子才到。” 姚氏放肆地上下打量着她,口中笑着:“三弟妹清减了不少,看来病还未大好。” 沈若华微微笑着:“谢二嫂关心,我身子倒是好些了,只是好些时候不曾走动,才这么一会子就没了气力。” 陈氏吩咐丫头给沈若华拿了迎枕来垫在身后,面色担忧地道:“三弟妹身子还弱着,就该多多歇息,大夫可说了什么不曾?要用什么药?” 沈若华看着这位广平侯府世子夫人,说来这位陈氏还真是不寻常,她并不是广平侯世子薛文怀的结发妻室,而是续房。薛文怀结发妻子邓氏嫁到薛家一年多光景就病得没了,留下个才三个月的女儿大姐儿薛银屏。那时候薛家正被夺了爵,京都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过来作薛家的续房,只有苑马寺从七品的陈主簿愿意把自己女儿嫁过来,也是因为陈家大娘子陈氏已经十七岁,容貌寻常,没有好人家可以再挑了,这才做成了姻亲。可是不想陈氏嫁过来不几年,薛家竟然复爵又是广平侯府了,她这个七品主簿的女儿成了广平侯府的世 子夫人,还真是成了京都贵府里的一个传奇。 在沈氏的记忆里,这位世子夫人亲切体贴,是广平侯府里难得的好人。 沈若华不禁笑了,这位沈氏还真是天真幼稚,苑马寺七品主簿的女儿能够稳稳坐住广平侯世子夫人的位置,连广平侯老夫人都挑剔不出她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角色,也只有沈氏才会觉得她可亲可近吧。 她也不拒绝陈氏的好意,靠着迎枕坐下:“多谢世子夫人,先前大夫给瞧过,只是用了药也不见好,反而重了些,怕是不对症,我便不曾再用了。” 陈氏目光微闪,轻轻一叹:“还是再请个大夫来瞧瞧,身子要紧,不能耽搁了。”她停了停,才又道,“今儿请三弟妹来,是问一问那交到公中的银子,为何琼碧院还不见送过来?” 那边常嬷嬷已经拉长了脸,在一旁冷冷看着沈若华,目光里满是阴毒,她等着要好好发难,落一落不知天高地厚的沈若华的脸。 第十四章 加倍奉还 沈若华微微笑着看着陈氏:“世子夫人原来是为了这个。”她说了这一句,接过小丫头送上来的茶盏,闻了闻就放下了,“我身子虚,吃茶怕是经不住。” 陈氏想不到自己的话问出来并没有半点回应,好似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不由地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吩咐丫头们:“快去给三夫人换成饮子,太不小心了,怎么不记得三夫人还病着呢!” 姚氏在旁笑了一声:“三弟妹身子虚着,还惦记着把院子里的事都打理起来,真是费心费力。”她朝着常嬷嬷努了努嘴,“亏了常嬷嬷每日这么操心琼碧院的事,这不是早早过来问话了。” 常嬷嬷老脸有些挂不住,看向姚氏,却见她毫不在意地看也不看自己,只得不自在地别开眼去,与沈若华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夫人,老夫人打发婢来问一问,莫不是那帐簿子理不清楚,若是三夫人没有心力打理,还是莫要逞强坏了身子,这院子里的事原本都有规矩的,可不能随意就坏了规矩。” 沈若华望着常嬷嬷:“嬷嬷不说,我还忘了,先前接了那账簿子才发现有几处不明白的,要请了嬷嬷去问一问呢,谁知道嬷嬷正巧在这里,也就不必费事了。” “我盘算着这院子里的支用每月除去上上下下月钱三百两,采买吃用二百两,每一季添置衣物四百两,再除掉各种人情往来也不过五百两,每个月交到公中的银子五百两,算来这账上还有一万七千两银子,另外我那两处铺面是赁了出去了,只是每月放的租钱也不见入账里,算来也该有个小二千两银子,如此账上结余原该有一万九千两银子,只是嬷嬷送来的时候,账上却只有不到五百两。”沈若华一气说了下来,面上还是笑眯眯地,“所以想问问嬷嬷,是不是记得岔了,漏记了一万九千两银子。” 姚氏原本吃着蜜橘,险些呛着,咳了好几声,才把那片橘肉吞了下去,差点笑出声来,想不到这沈氏也是个妙人,竟然这样直白地问常嬷嬷,这账上的银子去了哪里,不都是心知肚明的事,老夫人也是料定了沈氏不敢说不敢闹,才将那帐簿子连半点遮掩都不做就给了她,谁成想她却完全没有先前的懦弱了,方才的话说得干净利落,还真不像是沈氏的作风。 她不由地仔细打量起沈若华来,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当初嫁进来的时候,府里上下就说了,这位三夫人是保定府沈督抚府上的娘子,身子柔弱性子也软和,现在看起来,身子怕是还不见好,倒是不似从前那般娇娇怯怯了,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正瞬也不 瞬地盯着常嬷嬷呢。 常嬷嬷却是一怔,瞪着沈若华,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里咯噔一下,三夫人这是撞了邪了吧,竟然还真的较真起来,当初老夫人让她把账本送回去的时候,可是压根不曾当回事的,从没想过三夫人会闹起来,谁不知道三夫人嫁进门没两日,就把陪嫁和院子的对牌都交给了老夫人了,谁知道她现在居然算的清清楚楚,还毫不避讳就问到自己脸上来了。 可是她该怎么回,自然是不能照直说了,不然老夫人还不得要了她的老命!常嬷嬷的眼睛嗦向一旁坐着的陈氏,只见陈氏稳稳当当地吃着茶,头也没抬,好似与她毫无关系一般,顿时心里定了,连管事的世子夫人都没开口,她急什么。 “三夫人这可是错怪婢了,这帐簿子上清清楚楚都写着呢,这半年府里开销大,复了爵位宴请,重新修葺侯府,各房里添置丫头婆子,哪一处不是花了大把银子,也是为了夫人娘子们住的舒坦,有得用的人伺候着。”常嬷嬷有了底气,说话声音也大了些,“不是婢倚老卖老,三夫人且瞧瞧,如今不光是琼碧院,就是世子夫人这琼华院也是节衣缩食,没多少结余的。” 沈若华瞟了眼陈氏,只见她微微笑着,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听着常嬷嬷与自己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交锋。她笑了,与陈氏道:“我一直病着,不知道世子夫人这里也是这般情形,还真是难为了。” 她叹了口气:“既然是这样,那我自然也没法子,那一万九千两银子也不知道去处了,这边账上只得五百两银子,又赶着要发月钱。”她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怎么我也不能坏了这规矩,自然是想办法也要凑了这五百两银子送过来。” 常嬷嬷满心得意,三夫人还想闹,不过这么几句话就堵了她的嘴,果然没用的还是没用!她正想张嘴再说几句,挤兑挤兑沈若华,却听沈若华继续道:“可惜我娘家在保定府,远水救不了近火。好在这京都公侯之家的贵府里,我还认得不少夫人女眷,一会子我就带着丫头一个府一个府去找她们借银子去,想来她们知道了我的难处,终归还是愿意借些体己钱与我的,明日我就让人把这五百两银子送了来,待我过两日把那些压箱的头面送去当了银子还了她们就是了。” 常嬷嬷噎得好半天喘不上气来,陈氏的笑容也淡了下去,望着沈若华的目光很是复杂,语气轻柔地道:“三弟妹不必着急,都是自家人,哪里还能真的为了这银子就生分了。” 她轻言细语:“不过是五百两银子,若是 出去找那些夫人娘子们说了,还只当咱们侯府揭不开锅了呢。” 沈若华也是轻轻一笑:“世子夫人说的是,只是我陪嫁单子上写得明明白白的,压箱银子两万两,陪嫁的铺面都是西市上好的铺面,这嫁过来不到小半年光景,只剩下五百两了,回头要是教我娘家知道了,怕也是担心的,只当这堂堂广平侯府要靠着新媳妇的陪嫁过日子了,那岂不是生出误会来。” 常嬷嬷的脸色已经如同猪肝一般紫涨,却是说不出话来,沈若华的每句话都是在生生的打脸,又挑不出什么来,她只能忍着。若是真的闹到沈家人与其他公侯府里的女眷知道了,只怕广平侯府要彻底丢人了。 陈氏笑着与沈若华道:“三弟妹也是想早些把银子交上来,不如这样,这个月的银子不急,我先替弟妹圆着,有什么以后再说。” 沈若华笑得温柔:“那就多谢世子夫人了。”她不急,她要的不是五百两,是要把他们吞进去的都吐出来,加倍奉还! 第十五章 一言不合伸手要钱 琼碧院里,金桂已经跪得膝盖毫无知觉了,可是她还不能起来,只有敬了茶得了沈若华的点头,金桂才算是被抬了房,真正作了姨娘。她若是起来了,这礼就不算成。 她虽然是丫头出身,但一直都是沈氏的贴身丫头,身娇肉贵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已经红了眼圈咬牙强撑着。满满是委屈。 她想不明白,难不成是三夫人有意要拿捏她,可要把她抬了姨娘分明是三夫人主动说的,难道真的只是凑巧,就在她敬茶的时候,世子夫人请了三夫人去说话? 她的贴身丫头碧玉凑近来,轻声道:“姨娘,要不起来歇一歇吧。” 金桂看了眼抱厦里,只见芳杏正靠着门栏与小丫头说说笑笑,时不时撇一眼她,分明就是等着看她的笑话。还有莲姨娘,就算是人不在,肯定也是留下了耳目的。 金桂咬了咬唇,摇摇头:“不必了,夫人一会就会回来了,这会子若是起来了,只怕她们又会有什么花样。”没有什么比能抬房更重要了,她不得不忍住气受着委屈。 沈若华带着青梅与夭桃回到琼碧院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她回了房在小榻上躺下,接过丫头送上的热牛乳吃口一小口,才唤过夭桃:“去请夏嬷嬷来。” 夏嬷嬷正在廊下吩咐丫头准备晚饭,听见房里的声音,撩开帘子进去,给沈若华作礼:“娘子回来了。” 又很是担心地瞧着沈若华:“在世子夫人那里不会受了什么气吧?”那五百两银子没交,只怕老夫人不会肯就此罢休的。 沈若华淡淡一笑:“不会,世子夫人很大度,把那五百两圆上了。” 夏嬷嬷惊愕不已,世子夫人向来圆滑,却也不会插手这些事,更不会替三房圆了银子的事,怎么这一回却是这样? 只是还没等她想清楚,沈若华却是开口问道:“嬷嬷,你家忠海现在还在庄子上吗?” 夏嬷嬷早年丧夫,只留下个独子李忠海,也是沈若华庄子上的庄头。 夏嬷嬷愣了下,点头道:“是还在清河庄子上。娘子是要……” 沈若华点点头:“明日让他来府里见一见我。若是合适,以后就不用在庄子上了。” 夏嬷嬷吓得脸色都变了,忙忙道:“娘子,可是忠海做错了什么,怎么就不让他在庄子上了,他尽心尽力打理庄子,并不曾……” 沈若华摇了摇头:“不是他做错了什么,是我打算见见他,若 是他合适,以后就留在城中替我打理铺面,不必再在庄子里干农活了。” 夏嬷嬷一时惊喜交加,忙给沈若华道谢:“谢过娘子,谢过娘子,若是能用的上他那是他的福气,明日我就让他来给娘子磕头。” 沈若华微微笑着,并不拦着她。李忠海若是真得来了京都城里打点铺面,作了大掌柜,那可是远远好过当庄头做农活的,光是眼界都没法比。 小丫头进来回话:“夫人,方才三爷打发人来要对牌。” 夏嬷嬷惊讶地道:“三爷不是在莲姨娘那里,怎么会让人来要对牌?” 小丫头怯怯道:“原本在西厢房歇着的,只是临江伯府的二爷让人送了帖子来,请三爷去醉花楼吃席面,所以三爷打发了人来要对牌,说是身上没了银两,要支二百两银子去。” 夏嬷嬷一时目瞪口呆,口中喃喃道:“三爷每月可是半点银子都不曾交到账上,现在还时时要从账上支领。可现在账上已经只有不到五百两银子,若是再支了二百两,可就连月钱也发不了了。” 这下子,连那来递了话的小丫头都不由地抬头看着沈若华,等她说话。琼碧院这些个丫头婆子不比琼华院,都是没个体己贴补的,就指着这点子月钱度日的。 沈若华微微冷笑,那京都风流才子的名头只怕就是在醉花楼那些地方留下的名头吧。 她看了眼夏嬷嬷:“嬷嬷这就拿着对牌去支领了银子把月钱发了吧,另外再领些去买些药材回来,我还有用处。待领完了,再把对牌给三爷就是了。” 夏嬷嬷又是一愣,怔怔望着沈若华,这还是她熟悉的自家娘子吗?她怎么敢这样做? 沈若华却是望向她:“嬷嬷还不去么?”语气淡淡的,却让夏嬷嬷不敢违抗。 夏嬷嬷似是被她那淡漠的目光望得身子一震,低声答应着去了。 待夏嬷嬷走了,沈若华才垂下眼帘,端着牛乳子慢慢吃着,现在手头的银子太少,什么也做不了,漫说是想夺回沈氏原本该有的,就是想要过得好些都难,何况是她那渺茫的希望。 青梅进来,到她跟前轻声道:“娘子,金……桂姨娘还在抱厦里跪着呢,要不要让人叫她起来?” 沈若华一笑:“是了,我还忘了这一茬了。”她起身来:“走吧,咱们过去给桂姨娘全了礼。” 第十六章 以后就是桂姨娘 沈若华带着夭桃与青梅往抱厦过来,芳杏正与小丫头说笑着,忙迎上前来:“娘子回来了。” 她向着抱厦里努了努嘴:“还跪着呢,许是怕起来了就不能抬房了。”满是讥讽地口气,“就是不曾想一想这能不能抬房还不是娘子一句话……” 沈若华打断他,淡淡道:“进去吧,让人再端了茶来。” 那就还是要全礼了,芳杏脸白了白,只得应着吩咐小丫头再去端了热茶来,自己跟着沈若华进了抱厦去。 金桂这会子已经完全跪不住了,她的膝盖痛的不能沾地,碧玉蹲在一旁扶着她,她不能起身只能趴在碧玉的身上,半伏办跪着,听到沈若华来了,吓得顾不得痛了,噗通又跪下,端端正正地挺直了身子,只是脸色已经发白了,眼泪泫然欲泣却又不得不忍了回去。 沈若华缓步走到位上坐下,看也不看跪在地上已经哆嗦着的金桂,慢条斯理地问芳杏:“三爷与莲姨娘呢?” 芳杏瞥了眼金桂,笑着道:“三爷说是乏了,去西厢房歇一歇,莲姨娘跟着伺候去了。”就算是金桂抬了房,也是丢尽了脸。 青梅与夭桃倒是脸色难看地对望了一眼,连这么会子都等不得了,还在给金桂抬房,人又去了西厢房,真是让娘子受尽委屈难堪。 沈若华倒是面色如常,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让人端了茶来吧,别教桂姨娘等的久了。” 金桂心里一松,强忍着痛扯出一丝笑:“不敢的,夫人。” 小丫头端了茶送了上来,沈若华才端了起来,外边传来莲姨娘的声音:“夫人可回来了?”话音刚落,莲姨娘满脸笑容地进来了,给沈若华见礼:“夫人莫怪,方才三爷身子乏,妾身伺候三爷用了些野鸡汤,耽搁了些时候。”虽然是告罪,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得意。 沈若华眉眼也不抬:“罢了,原本要你们这些姨娘就是伺候三爷的,我有什么好怪罪的。桂姨娘是新人,以后你也该好好教教桂姨娘怎么伺候三爷才是。” 莲姨娘脸色变了变,低声应着,没了先前那股子志得意满,懊恼地退到一旁,心里是满满的不甘心。 金桂端过茶盏,恭恭敬敬地奉上给沈若华:“夫人请用茶。”强忍着膝盖的痛,一动也不敢动。 沈若华带着点兴味地看着金桂,没有就接过那茶盏。不得不说,四个陪嫁的丫头里,金桂的容貌就是出挑,难怪一心拔尖,不肯甘心就做个丫头,这样的 人她也见过许多,宫里也有不少不甘心就做个宫女的年轻美貌的女子,想尽法子得了圣眷,满心以为就能够飞上枝头,可惜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 她的打量让金桂有些心慌,难道夫人又反悔了,不肯让她抬房作姨娘了,才会让她跪了这么久?她身子不禁晃了晃,心里满是心酸,难道是夫人怕自己年轻貌美,分了三爷的宠爱去?可她心心念念,打算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么! 沈若华把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微微露了笑,接过那杯茶,吃了一口放下了,从青梅手里拿过个百子荷包给了金桂:“日后你就是桂姨娘了,以后多多为爷开枝散叶,添丁添福才好。” 金桂霎时心里一阵轻松欢喜,忙不迭地给沈若华磕了个头:“多谢夫人,妾以后一定好好伺候三爷和夫人,听夫人的吩咐不敢有半点违背。”她终究是夫人身边出来的,就算是夫人现在气不过她,日后终究还是要依仗她的,毕竟三爷对夫人可是没有半点情意,只有瞧不上。 莲姨娘在旁黑着脸,她原本以为金桂悄悄勾引了三爷,三夫人怎么也会拿捏她一番,还等着看好戏呢,想让她们主仆二人日后斗个你死我活,想不到三夫人就这么让金桂抬了房,还没有半句话说,实在是软弱得很。她悻悻地想着,只怕日后又多了个麻烦,金桂看起来可不是三夫人那般好糊弄的了。 “三爷可是去了醉花楼?”沈若华问莲姨娘。 莲姨娘道:“是,方才有人送了帖子来,说是临江伯府的,三爷便去了。” 沈若华起身,向外走去:“那便罢了,三爷若是回来自然知道去南厢房的,桂姨娘先回去歇着吧。” 金桂不曾想到,自己刚抬了房,三爷便不在府里,去了外边吃席面,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着,扶着碧玉的手起了身来,一瘸一拐地回了南厢房去。 李忠海被带到琼碧院的前院,小丫头请了他坐下,又送了茶上来,他却是不敢坐,只是站在一旁低着头,局促地盯着自己的旧布鞋。他自小在庄子上长大,自己的亲娘给沈大娘子作了管事婆子,又陪嫁来了京都薛家,他跟着到了清河庄子上,却也还是做得庄稼活,就是作了庄头也还是个泥腿子,这回听说是沈娘子要他来城里,要见一见他,还不知道究竟是有什么事,这让他更是有些忐忑,越发沉默寡言了。 “三夫人来了。”小丫头高声道,打起了帘子,迎了沈若华进来。 李忠海身子一僵,更是站的笔直,垂着头站在一旁, 等着见这位从未见过面的主人家。 第十七章 田地换银子(加更) 沈若华坐下,丫头们抬了湘绣屏风来挡在厅中,隔着薄薄的幔纱屏风,她仔细打量着李忠海。沈氏陪嫁过来的庄子早早交给了老夫人,都由常嬷嬷打理着,没有沈氏的印信,庄子是不能卖了折现的,所以常嬷嬷也懒得理会庄子上的事,只是丢在一边不曾过问,清河庄子上由李忠海打理着,虽然没有主人家过问,却还能养着一庄子的人,还算富庶,可见这李忠海也是个有能耐的。 李忠海却是没敢抬头看屏风,插签似得摆了下去:“给娘子请安。” 沈若华微微露了笑:“李庄头不必多礼,起来坐下说话吧。” 李忠海起身之后,也只是坐了小半截圈椅,低着头不说话不动,等着沈若华开口。 “李庄头可知道如今京都最好的田地是多少银两一亩?”沈若华并没有与他寒暄,忽然问道。 李忠海丝毫不假思索,开口就道:“若是上好的天字肥田是一百两一亩,京都附近也不过千余亩,并不多。” 沈若华脸上笑容深了,又道:“那若是利字田该是多少两一亩?” 李忠海的回答依旧是毫不犹豫:“只需四十两一亩,若是在坡地只怕还可以便宜十两,只要三十两银子。” 沈若华点了点头,虽然是个寻常的庄头,却对京都田地的情况了解很是清楚,可见不是个糊涂的,虽然不善言辞,但有心思。 她笑着道:“若是让李庄头来城里打理铺面买卖的事,你可愿意?” 李忠海愣了愣,不禁抬起头看向那扇屏风,上面是五彩丝线绣的芍药花鸟图,隔着那大朵大朵盛开的芍药花瓣隐隐可以看见屏风后坐着的人影,为什么沈娘子要让自己来城里?他并不是掌柜出身的,只懂庄稼田地的事呀。 他低下头去:“我只懂田地和农事,怕是做不好,坏了娘子的事。” 沈若华道:“无妨,别的可以慢慢学,只要你有心就行。” 她跟青梅吩咐了几句,青梅拿了个小小的包儿出了屏风,放在了李忠海面前。 “你这两日不必回庄子上,就在城里寻个客栈自己住着,然后去打听一下西郊大兴那一边有什么田庄可以买的,要多少银两,都打听清楚了,过两****再要你过来问话。”沈若华的声音淡淡地传过来。 李忠海惊讶地道:“可是大兴那一处只有一两百亩利字田,还有就是更为贫瘠的人字地,种不出什么庄稼来。” 沈若华毫不在意:“无关紧要,你照着吩咐去办就是了。” 李忠海满头雾水,却还是应下了,他是个实在人,一心照着主人家地吩咐做事,何况他有信心,就算是真的买到了人字田,他也能想法子慢慢养肥种上庄稼。 打发走了李忠海,沈若华脸色慢慢沉静下来,请了夏嬷嬷来:“嬷嬷,你把那东郊的一百亩田地地契拿了出来,然后让人放出口风去,就说琼碧院没了银子使,要把东郊一百亩田拿出来折现换了银两了。” 夏嬷嬷吃了一吓:“娘子这是要做什么,那一百亩田可是上好的天字肥田,若是折现可是要损失不少银两,何况如今可是有钱在京都也没处买去。”这些陪嫁都是当初沈夫人从京都陪嫁到沈家去的,后来沈夫人心疼女儿,给沈氏作了陪嫁。 沈若华摇了摇头:“再好的田地留在手里也没有用,就照我说的做。” 夏嬷嬷低声道:“娘子可是没有银钱使了,才想着卖了田地换现银?”说得她自己心酸起来,先前沈氏可是风光大嫁到薛家来的,四十八抬的陪嫁都是实实在在的贵重,哪一样不教人看得眼红,可现在已经落到要卖了田地换银子了。 沈若华见她一脸难过,难得露出一点温和的笑:“嬷嬷莫要担心,我自有打算。” 她接着道:“嬷嬷只要让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知道我要卖了田地换银子用就可以了。” 夏嬷嬷不明所以,只得答应着,叹着气去了。 沈若华把那一百亩田地的地契看了看,锁在了自己的妆匣里,才又在榻上躺下了。自从换了药,沈氏这一副已经糟糕透顶的身子开始慢慢好了起来,只是终究原本的余毒太深,要一点点拔除才能彻底好起来。 这时候,院子里却吵闹起来,声音尖锐刺耳,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像是砸碎了什么东西,很是嘈杂,连厢房里躺着的沈若华都被吵得翻了个身,坐起身来。 青梅快步进来,扶了她起来,轻声道:“桂姨娘去了西厢房,这会子闹了起来。” 沈若华睡眼惺忪,接过水,漱了漱口吐在小丫头捧来的盂里,才满是倦意地道:“好好地,怎么又闹起来了。” 夭桃这会子进来了,语气轻快:“说是昨儿夜里三爷吃醉了,被扶到西厢房歇下了,南厢房桂姨娘等了大半宿,早起才知道三爷歇在了那边,就带着丫头婆子过去西厢房,这不是闹了起来了。” 沈若华冷冷一笑:“三爷呢 ?还在西厢房?” “听得闹起来了,就去了前院了。”夭桃道。 第十八章 莲姨娘VS桂姨娘 “……爷吃得醉了,习惯了我伺候歇着,自然是来西厢房了,难不成你没了男人就过不得了,还敢来我西厢房闹,真是没脸没皮……”莲姨娘白了一眼站在她跟前的桂姨娘,冷笑着道,一边又唤过丫头婆子,“你们都是死的吗,看着人闹上门来了,还由得她在这里放肆,往日里养着你们不就是要得用的,就这样任着她又砸又闹?还不给我把她赶了出去,好好教训一番!” 桂姨娘也是毫不退让,满是嘲讽地站在西厢房前厅,她身后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都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她对着莲姨娘道:“说来也该叫你一声姐姐,好歹你也是早早在三爷身边伺候的,虽然没生下个一儿半女的,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只怕爷也不会多待见你了,我怎么还是要让着你些的。”她笑得温和,话语却很是尖酸刻薄。 她不理会莲姨娘被气得发白的脸,四下打量着西厢房的陈设,脸上那轻蔑地笑容更深:“姐姐这西厢房的布置还真是雅致,只可惜终究是有些时候了,瞧着不时兴了,瞧瞧这花瓶,还是五彩的呢。”她信手拿起花架上一只五彩瓷花瓶看着,口中话音未落,哗啦一声那花瓶就从她手里跌了下去,摔了个粉碎。 她回头冲着莲姨娘一笑:“真是对不住了,我手没拿稳就砸了,不过瞧着也不是什么值钱货,回头我送个几只过来给姐姐这里添点新气,虽然这些老物件用的顺手了,可终究还是要被换掉的,谁不爱个新鲜。” 莲姨娘已经气得手都哆嗦,她跳起身来,指着桂姨娘:“你是个什么东西,背主爬床的狐媚子,若不是夫人心软留下了你,像你这样的早该被发卖到窑子里去,省的有那些心思来祸害人。” 桂姨娘不甘示弱,回了一句:“你也不过是个不能下蛋的鸡,又能有什么脸。” 二人闹得越发厉害,婆子们也都虎视眈眈,眼看就是一言不合要打起来了。 “二位姨娘这又是在闹什么?”夭桃带着小丫头进来,看着莲姨娘与桂姨娘对峙着,冷冷道,“夫人才歇下,就听见这边闹得不可开交,打发婢过来瞧瞧。” 莲姨娘见夭桃过来了,快步上前来,一把拉着夭桃的手:“夭桃姑娘来的正好,你可要替我评评理,这一大早的她就带着人到我房里来闹腾,还砸了东西,你瞧瞧,她这才抬了房就这样,分明是不把爷和夫人放在眼里。” 桂姨娘这会子倒是没有了方才的气焰,露出一点温和的笑,走近夭桃:“夫人可还好?我一 会子就过去东厢房给夫人请安,原该一早过去伺候夫人的,只是昨儿一晚不见三爷回来,心里记挂着,所以早早来莲姐姐这里看看,看三爷是不是歇在这里了。” 夭桃瞧了她一眼,才道:“夫人也都听到动静了,请二位姨娘过去说话。”说罢,转身带着小丫头就走了。 东厢房里间,沈若华半躺在贵妃榻上,听着莲姨娘连哭带诉地说着:“……爷吃得醉了,往日也是在西厢房里歇着的,妾身不过是心疼爷,才留了爷在房里的,哪里想到一大早,她就带着人打上门来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用手绢抹了泪,一边又道:“她可是才抬了房,就这样不依不饶的,不过是仗着是新抬了姨娘,这若是时日长了,只怕连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了……” 沈若华淡淡一笑,把身上滑落下的锦缎软被往上拉了拉:“你也知道的,爷偏疼她,谁让她是才得了爷的爱重。” 莲姨娘想不到自己哭了这么久,又是旁敲侧击,三夫人还是这样软绵绵的,半点脾气都没有,她一时急了:“那难不成就由着她这样闹一场?” 沈若华叹了口气:“我的身子不顶用,就是想管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她看向莲姨娘,“她如今是爷的心头肉,你还是让着她些吧。” 莲姨娘哪里肯依,几乎要蹦起来:“夫人怕她,我可不怕,就是到爷面前我也有话说。” 沈若华却是摇摇头:“她可是老夫人点头答应抬房的,你还是忍一忍,若是闹得大了,我也不好说话。”这件事却是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那一日老夫人可是默许了让金桂抬房做了姨娘的。 莲姨娘一时脸色更加难看,却是不曾再说什么,低声应着给沈若华福了福,退了出去。 桂姨娘进来时却与莲姨娘不一样,她进来便规规矩矩给沈若华行了大礼:“夫人,妾身给夫人请安。” 沈若华点了头让她起来,请她坐下时,她却坚决不肯,恭敬地站在贵妃榻边,接过小丫头送上来的饮子,小心吹凉了再给沈若华送上去:“夫人宽厚,妾身却不能不守规矩,坏了夫人一片好意。” 沈若华瞧了她一眼,脸上有了些笑容,果然是大丫头出身的,心里有一番盘算。她笑了笑,也不再让她坐下,接过那碗饮子放在了案几上,缓缓道:“好好地你又去惹她做什么?” 桂姨娘面色温顺,话语却是异常斩钉截铁:“夫人性子大度,这半年来对她多加包容退让,妾身既然 要为夫人分忧,便该替夫人好生争着脸面。”说得大义凛然,一心为了沈若华。 沈若华摇了摇头,轻轻一叹:“我身子不好,也没有那个心思了,你既然得了三爷爱重,又是个要强的,便知道该怎么做,横竖别闹太过了就是了。”她话里的意思是自己不会过问了。 桂姨娘脸上露出一抹喜色,飞快掩饰住了,给沈若华拜了拜:“妾身明白。” 第十九章 药不可乱吃(加更) 薛文昊不耐烦地听着院子里吵闹的声音,心里满是愤愤,不过是为了在那一房过夜的事,一大早就吵了起来,终究是女人见识短浅,只知道在这些上面一争长短。他皱着眉,背着手向外走去,薛兴忙跟着出去,躬着身跟着他:“爷可是要去当值?” 薛文昊想起之前与世子薛文怀提过想要调出翰林院的事,到现在还没有个着落,去了翰林院只怕又会被同僚们取笑,还有那个他避之唯恐不及……他想到这里,更是烦闷,一甩手:“不去,去广和楼。”那里的戏班子新捧的小旦身段唱腔都很是不错。 走了两步,他想起来问薛兴:“让去要对牌支领二百两银子,可拿到了?” 薛兴苦着脸:“爷,对牌倒是拿到了,只是账房说咱们琼碧院的银子已经没剩下什么了,怕是连二十两都支领不出来了。” 薛文昊停住了步子,俊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正要发作,却听见一旁的侧门边有人唤道:“三爷。” 是齐娘子,她还是那样忽闪着眼睛,咬着唇娇娇怯怯地望着他,手里提着个篮子,垫着蓝底花布,空空的并没有放什么,看见他瞧过来,忙不迭把篮子藏在身后, 薛文昊露了笑,温文尔雅地笑着:“是齐娘子,又是来看沈氏的?”他已经不耐烦再叫沈若华为夫人了,只觉得每次提起都是耻辱一般。 齐娘子轻声答应着:“是,前几日来看夫人身子好些了,所以想着再过来瞧瞧。”她望着薛文昊俊秀的眉眼,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一时心中如小鹿乱撞,声音也越发娇柔起来:“三爷这是要出府去么?” 薛文昊不好说自己是去戏园子听戏,正色道:“要去府学当值。” 齐娘子心里更是一动,轻轻柔柔地道:“天冷,三爷路上当心。”一时娇小的脸上一片绯红,给薛文昊福了福,羞羞怯怯地进府去了。 薛文昊看着齐娘子走远了,才慢慢抬起步子向外走去,心里却是一直回味着方才齐娘子那含羞带怯的眼神和笑,嘴角露出丝笑来,果然这小娘子是有心思的。他回头吩咐薛兴:“以后齐娘子来了,就让门房通禀一声。” 薛兴愣了愣,还是应着了。 齐娘子脸上的羞红一直到了琼碧院才消退,她提着篮子等在门口,等着丫头们通禀。夭桃一眼瞧见了她手里空空如也的篮子,不由地笑出声来:“齐娘子真是有心,来就来吧,还带着个篮子来,难不成是要送给我家夫人一个篮子作礼?”这位齐娘子 可是打算得精,每回来不是带着一点点小玩意,就是空着手来,回去时候却是要拿回去更多,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从前三夫人视她为知心姐妹,从来都不会小气,都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带回去,她已经习惯了,每次来都要提着篮子或者食盒来,好要了东西提回去。 齐娘子羞得脸上挂不住,把提篮背手放在身后拿着,望着夭桃道:“三夫人呢?我来看看她。”她心里怎么能不气恼,只是现在她得忍着,等到有那么一日……她一定会教这些狗眼看人的丫头们知道厉害,还有这个病病歪歪没用的沈氏,她凭什么就能过这样的日子,明明什么都不如自己! 只是她进去的时候还是一脸温柔体贴的笑容:“若华,你身子可好些了?” 沈若华目光冷清地望着这位殷勤的齐娘子,微微露了笑:“齐娘子来了。”却是一脸倦意。 齐娘子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她坐下满是担忧地望着沈若华:“瞧着气色不大好似得。” 沈若华点点头:“怕是又差了几分。”她抬了抬手上的单子,“才让人买了些药材来,准备煎药。” 齐娘子探头看了一眼,果然单子上密密麻麻写着好些药材名字,她讪讪地道:“我不知道你病还未好,不然就该给你带些补药来。” 沈若华摇了摇头,却是道:“难为你来看我,只是我身子乏得紧,就不留你坐了。”她瞧了一眼齐娘子提来的那个提篮。 齐娘子也不好意思再留着,向沈若华开口道:“上回带回去的核桃酪很是香甜,我娘亲一直夸赞,弟弟妹妹也很是爱吃,才一会功夫都抢光了。先前给的桂花糖糕也很是不错,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带点回去。我娘亲这几日受了寒,我瞧着你那单子上不是有几位药材,不如也给我些带回去吧。”那个提篮就是拿来装糖糕和药材的。 沈若华愣了愣,用惊讶的眼神望着齐娘子,还有她手里那个老大的提篮,好一会才摇了摇头,笑着道:“齐娘子,糕点倒是可以让夭桃去瞧瞧有没有,若有多得可以给你些带回去。这药怕是不能给你了,都是我准备好要用的,你若要用药,还是请了郎中去看诊拿药才好,没有乱讨了去吃的,仔细吃出什么不好来。” 齐娘子顿时闹了个脸红,她一把提过篮子,口中胡道:“那便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了。”转身向着外边快步走了,也不理会夭桃在身后叫着:“齐娘子,不如我去厨里给你拿点子糖糕你带着路上吃呀。” 她步子越走越快 ,只想快点离开这侯府,攥着提篮的手紧紧得有些发白,想不到沈氏居然敢这样与她说话,明明从来都是懦弱的由着她排揎哄骗的,从来都是她怎么说沈氏就会怎么做的,眼看已经病得不成了,却好像换了副心性一般,怎么会这样!一想到被沈氏这样无用的人嘲笑,她心里就狠狠地痛,总有一日,她要让沈氏知道什么叫后悔! 第二十章 自然有人买 三房要卖了上好的天字肥田换现银的消息在广平侯府不胫而走,丫头婆子都私下议论纷纷,谁不知道当初三夫人嫁进门时候可是带着足足的四十八抬陪嫁,连压箱银子都有两万两,现在三房居然沦落到要把上好的田地折现来度日了,可想已经是手头所剩无几了,想着先前是老夫人让人管着三房的银钱和帐簿子,流言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连路过琼碧院都要探头进来瞧一瞧。 夏嬷嬷在房里给沈若华回着话:“……连二夫人都让人来打听,问是不是真的要把东郊那一百亩田地折现卖了,又问是不是三房已经没了银子了,才想着把田地给卖了换银子,还问那一百亩田地是什么价钱。” 她有些忐忑地望着沈若华:“夫人,若是二夫人有心要……” 沈若华摇了摇头:“她不会买的,只是打听打听消息。”广平侯府二夫人姚氏出身寻常商贾人家,只因是姚丞相的族亲,当初广平侯府又被夺了爵,才说了这一门亲事。只是二爷薛文清是个木讷性子,也没个一官半职在身,只是替府里打点着些庶务,偏生老夫人又是个精细的,二房进项也少,姚氏心气高,一直埋怨着说是拿陪嫁贴补琼玉院过日子,自然也没有多少闲钱来买田地。 夏嬷嬷心里没底,低声道:“娘子,真有人买这一百亩田地么,只怕府里的人未必肯给那么多银子,还不如拿出去让人折现了。” 沈若华微微笑着,摸着手里的狐皮手筒:“不必拿出去,想来不用几日就会有人买的。”她要等的人可不是姚氏。 薛文昊回了东厢房的时候,沈若华正端着药碗吃着汤药。他一撩帘子进来,就闻到浓浓的药味,顿时皱了眉,很是不耐烦地走到房中坐下,离着沈若华远远地道:“账上怎么没了银子,连二百两都支不出来?”问也没问过沈若华身子如何了,只是嫌恶地看了眼那碗里的汤药。 沈若华笑容清淡,一点也不在意他那一脸不加掩饰的冷漠,放下药碗:“先前老夫人让人把帐簿子送了来,账上就剩下不到五百两银子,发了月钱,只剩下一百两了,东厢房还要买药,所以没剩下什么银子了。” 薛文昊的脸微微抽搐,他自来不曾在意过银子的事,素来是没有了就伸手向沈氏要,习惯了要多少有多少的生活,哪曾想过会有一日没有了银子,更何况这银子是给沈氏买了药,害得他在广和楼打赏小旦出手都是局促地很,自然是心里很不舒坦。 他冷着脸:“你不是有两万两压箱吗,先拿出来用着。”这 语气不是商量,是理所应当。 沈若华脸上笑容越发深了,看着薛文昊那张俊秀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了往日在人前的谦谦君子模样,只有冰冷厌恶和不屑一顾。 “我已经打发人拿了一百亩田地去折现了,等换了银子,便给三爷送过去。”沈若华如是道。 薛文昊这才满意了,站起身来一抖衣袍:“紧着些,我等着要用。”转身便出了房去。 青梅满是担忧地进来,到沈若华跟前:“娘子,三爷的银子……” 沈若华冷笑着:“自然要给的。” 果然,不到一日的光景,老夫人便打发常嬷嬷来请沈若华过去梨清院说话。 “老夫人听说琼碧院没了银子,还要变卖田地来折现,心里很是担心,让婢来请了三夫人过去,要问一问呢。”常嬷嬷见了沈若华有了几分畏惧,上一回在世子夫人那里,沈若华那番豁出去的话还是让老夫人有了几分忌讳,所以这一回见了沈若华,常嬷嬷说话也多了些小心翼翼。 沈若华一脸愧疚之色:“想不到惊动了老夫人,真是我的不是了,倒教她操心了,这就去给老夫人赔罪去。”她唤过青梅:“你与芳杏跟我去梨清院,让夭桃留在房里吧。” 一旁侍立着的芳杏顿时眼前一亮,她这些时日一直都是在外间伺候着,不似从前那样与青梅夭桃一起在里间伺候了,自打娘子病了这一场,她这个陪嫁大丫头好似也成了二等丫头一般,轻易近不了娘子的身边。原本她还满心忐忑,只怕是娘子对她有了什么心思,不想娘子就愿意带了她与青梅一起出去,还是去梨清院。 常嬷嬷目光微闪,望了一眼芳杏,笑着与沈若华道:“那就请三夫人随婢过去吧,老夫人还等着呢。” 青梅捧了大红猩猩毡斗篷来,给沈若华披上系上系带,芳杏捧来热乎乎的手炉,给沈若华换了鹿皮靴子,这才收拾妥当,打了帘子出门去。 外边的已是彤云密布,天阴沉沉地,北风吹得越发紧了,沈若华抬头看了看天色,轻轻一笑:“看来快要下雪了。”带着一众丫头婆子跟着常嬷嬷去了梨清院。 第二十一章 慈母之心(加更) 梨清院暖阁里烧着地龙,一撩开帘子便觉得暖香扑面而来,老夫人正躺在小榻上,看着大丫头春香把才折回来的腊梅插在美人瓶中,听着丫头们一边替她捶着腿,一边陪着说笑:“……听说昨儿琼碧院了好一个闹,三房新抬了的桂姨娘与莲姨娘闹了起来。” 老夫人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道:“不是有人管着事吗,怎么就由着她们闹。” 丫头轻声道:“听说三夫人身子还未大好,不太管这些事,还是闹得过了,才叫了过去,也不过是说了两句就打发回去了。” 老夫人冷笑一声:“她素来没用,现在又是个病秧子,还能管的了什么,偏生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来梨清院要了帐簿子和对牌回去,我还真当她要强起来了,想不到还是个没嘴的葫芦。” 正说话间,常嬷嬷打了帘子进来:“老夫人,三夫人来了。” 沈若华跟着进来,就着青梅的手脱了斗篷,才走到老夫人跟前福了福:“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瞧着她穿着大红团花小袄海棠红缎面棉裙,虽然身形依旧纤弱,却是精神奕奕,不像是丫头们说的身子未好的模样,不由地脸色沉了沉,嗯了一声让她起身来。 “听说你要拿了一百亩田地出来变卖换了银子?”老夫人问道,这事已经传得府里沸沸扬扬,她也不想拐弯抹角了。 沈若华点了点头,面露难色:“也不瞒老夫人了,实在是三房已经没了银子了,三爷那边又急着用银子,我左思右想,实在没了法子,才想着拿了田地出来换现银。不曾想连老夫人都知道了,倒教老夫人担心了,还是我的不是。” 老夫人露出一丝讥讽地笑,沈氏这等愚蠢之人,以为要了帐簿子和对牌回去就能自己做主了,如今没了银子只能拿了陪嫁的田地来换银子,若不是怕她再折腾下去,只怕连外边的人都要知道三房已经窘迫到要变卖陪嫁田地的事了,还有那一百亩田地也是上好的天字肥田,她才不会理会这些。 她冷冷道:“原本那是你的陪嫁,也算是侯府的田地,自然是不能变卖的。”她看了看沈若华,“只是现在三房没有银子支用,也不能就看着你们这样胡闹下去,难不成还让文昊委屈着手里没个支用,你既然决定要把田地拿出来换了银子,那也好,好歹也能支应一阵子。” 沈若华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点点头道:“我也是如此思量的,实在是没了法子,才想着把陪嫁的田地都拿出来换银子。” 她低着头:“只是我在京都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该去那里变卖才好,又怕被人骗了去,一直也拿不定主意。先前二嫂还打发人来问,只怕是想要买下这一百亩田地。”她无意地咕哝了一句,“听说这天字田在京都是有钱也没处买去,不如拿出去让人问一问价钱也好。” 老夫人眉头一跳,咳嗽了两声,才道:“你二嫂也是怕你被人骗了,才好心打发人问问罢了,她如今哪里用得上置办田地。倒是你思量的对,这京都没个懂庶务的管事,仔细那一百亩田地拿出去被人诓骗了去。”她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模样,“终究你是侯府里的三夫人,既然有了难处,我也不能不管不问。罢了,你也不必再费心思想着把那田地拿出去变卖换银子了,我替你出了银子买下吧,权当贴补三房了。” 沈若华抬起头,惊讶地道:“老夫人愿意买了那一百亩田地?” 老夫人手中捏着佛珠,轻轻转动着:“我终究是你婆母,还能看着你吃亏不成,自然是要想法子帮衬你的。你那一百亩田地若是卖给了别人,说不定要亏不少银两去,倒不如我替你收了,还能稳妥些。”她语气温和,慈眉善目地望着沈若华。 沈若华掩去唇边一缕笑:“那就听老夫人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个价钱?”她偏着头,思量着,“听府里的人说,这天字田在京都怕是要一百两一亩了。” 老夫人皱了眉,脸色有些难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那得是京郊皇庄上的田地了,寻常的天字田也不过八十两一亩。” 沈若华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居然只值八十两一亩。”她露出忧郁的神色,“那只怕这一百亩换了银子也不够用,那我再想想吧。” 老夫人有些急了,她忙又道:“我既然要贴补你们,自然也不会教你吃亏去,我从体己里再多贴补你些,八十五两一亩吧,也算给三房多些照应。”她又补了一句,“可不能教你二嫂知道了,这是我体己银子里出的。” 沈若华低着头,半晌不曾开口,好像在犹豫着。 老夫人递了个眼色给常嬷嬷,常嬷嬷心领神会,忙道:“三夫人,若不是老夫人看在三房如今艰难,也不会想着拿了体己贴补你们,那一百亩田地在寻常人家看起来是贵重之物,可咱们广平侯府是公侯之家,哪里瞧得上这些,还不是老夫人担心你被人骗了,才特意开口说帮你买下来的,你可别想岔了才好。” 沈若华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有几分不情愿,低声道:“既然 如此,那也只好这样了。”她起身给老夫人福了福身,“那就请老夫人使了人跟我过去取了契书换银子吧。” 第二十二章 银货两讫 打发了春香跟着沈若华回了琼碧院,常嬷嬷凑到老夫人跟前,挥退了小丫头,亲自坐在小杌子坐下,给老夫人推拿揉着腿,脸色有些忐忑:“老夫人,那一百亩田地不会有什么不对吧,不然好端端的她怎么舍得拿出来换了银子,那可是上好的天字肥田,在京都有钱都没处买的。” 老夫人冷笑着:“能有什么不对,白纸黑字的契书,现在三房的账上已经剩下几十两银子,她不变卖了田地就得变卖庄子铺面,横竖也没有进项,还能有什么不对的。” 常嬷嬷想了想,笑了起来:“还是老夫人有法子,她想拿了对牌和账簿子去,就给了她,现在还不是乖乖把田地送了出来。” 她压低声音:“只是还有三百亩田地与好几处庄子铺面,不如也……” 老夫人皱了眉:“只怕时间不多了,若不是怕她把那一百亩田地随意买了,我也不必费这个周折。那位已经等不及了,昨儿还打发人来问过了。”她脸色越发难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着她了。” 常嬷嬷吓得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只是三爷还不肯……” “老三是糊涂,他只想着能入阁拜相,位极人臣,就不曾想想,我们这样的人家的子弟,就算是再如何写的锦绣文章,有一身好学问,还能够真的仕途坦荡手掌大权不成!”老夫人重重道,“我这也是为了他好,那位是谁都能开罪得起的吗?!” 常嬷嬷忙道:“老夫人莫急,三爷也是年轻气盛,一时不曾想明白,想来过些时候就会明白老夫人的苦心的。” 她回头看了看房里四下无人,凑近老夫人耳边低声道:“等一会子拿了契书,便过去吩咐动手就是了。” 老夫人微微点头:“记得叮嘱收拾好她的印信,待办完了事再把那三百亩田地和庄子铺面一并收回来就是了。”常嬷嬷忙答应着。 沈若华照着老夫人的话拿了东郊一百亩田地的契书来,却是犹犹豫豫不肯就给了,面露难色与老夫人道:“老夫人贴补了三房这许多银子,说来我心里实在不安,不如还是拿去外边……” 老夫人皱着眉打断她的话:“不必再多说了,一会写了切结书,你拿了银票子回去便是了,” 沈若华惊讶地抬头:“还要写切结书?” 常嬷嬷似笑非笑地在旁说着:“那是三夫人的陪嫁田地,若是不写切结书如何能够说的清楚,写了切结书银货两讫,这才不会拉扯不清呢。” 沈若华只得低下头去答应了。 待到接了常嬷嬷递上的一叠银票,沈若华交给青梅点好了收下,这才写了切结书交给常嬷嬷。看着那墨水未干的切结书,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桩侯府里的买卖就这样做成了。 沈若华给老夫人道了谢,带着青梅走了出去,芳杏跟着也出了房回琼碧院去了。 李忠海再进府,被带到琼碧院的花厅里坐着,他没有上次那般忐忑和局促,只是一心回想着这两日打探到的消息,想着要如何回报给沈若华,只怕遗漏了什么。 沈若华隔着屏风看他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身子板正目光坚定,很是满意,笑着问道:“李庄头这两日可打听到了我要问的事?” 李忠海道:“回娘子的话,大兴如今大都是山林与荒田,不过几个村落,若真要有田有庄户的庄子却是有好几处,临着京都郊外的有一处,有百余亩田地与十余庄户,田地都是利字田,种不出太多庄稼来,所以这一处庄子花费也不过是三千多两便可以买下。” 沈若华笑了,这跟她知道的倒也差不多,她点点头道:“那李庄头觉得如何?” 李忠海思量着道:“我瞧那处庄子倒是寻常,不是上好的肥田,怕是头几年种不出什么庄稼来,慢慢养肥了才行。” 沈若华笑道:“不必种庄稼,你让他们把庄子里的田地都平了,荒在那里就是了。”她不理会李忠海惊讶的眼神,“既然你看好了,那就把这一处庄子买下来吧,晚些我让人取了银票子,跟你一起过去把那处庄子的契书拿回来。” 李忠海显然没回过神来:“不种庄稼就荒着么?”这是要做什么,还把田地给平了?那这一处庄子岂不就毫无用处了。 沈若华也没解释,却是又道:“另外你再去西市上寻一处铺面,叫长乐坊,就在西市转角那一处,你去寻他们的大掌柜,就说知道长乐坊要关张了,还没有东家愿意买下,你要赁上半年,半年后再还给他。” 李忠海这会子更是满脑袋疑问,沈娘子是从保定府嫁过来的,她如何知道西市上有一处长乐坊,就算是知道长乐坊又怎么知道要关张还没有东家愿意买,还让他去赁了那一处铺面,又为何只要半年?照理说,正经做买卖都是短租不如长租,长租不如买下的,半年时间够做点什么的,只怕连铺面都还没经营起来。 “记住,跟他说,那铺面里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动,我都要留着。”沈若华吩咐着,“他若是问价钱,你 就许他一千两银子,他必然是肯的,只是叫他不许声张,悄悄写了契书就是了。” 李忠海糊里糊涂,想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却还是答应着,他是个庄户出身,只知道主人家吩咐的事就要做到做好。 第二十三章 只是帮着看看火 琼碧院的小厨里,厨娘刘二家的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着新采买的瓜果,一边还急急地吩咐着:“快把浸好的豆腐衣挑出来,还等着要上屉呢!”一边又吩咐着准备好山菌精肉馅。 小丫头们答应着,忙乱地准备着。 芳杏挑开帘子进来,笑着与刘二家的道:“大嫂子忙活着呢?瞧你们这脚不沾地的,可是要准备午饭?” 刘二家的见是沈若华的贴身大丫头,笑得见眉不见眼的,忙把手在围裙上揩了揩,搬了小凳到芳杏跟前:“姑娘来了,快坐下歇一歇。” 她满面堆着笑,从一旁的纱罩子下端出一盏茶来:“这是才沏了没多久的茶,原本是给夫人准备的茶,可夫人现在吃上药了,这茶放着可惜了,才沏了一盏放着打算给姑娘们尝尝,可巧芳杏姑娘这就过来了。”笑眯眯把茶送到芳杏手里,“快尝尝,我也吃不出个好歹来。” 芳杏也知道厨里这些仆妇丫头们自来是会私下里吃点用点,她也不拆穿刘二家的,接过茶吃了一口,微微笑着:“夫人叫我来瞧瞧,先前吩咐炖的那盅野鸡鲜笋汤可好了。” 刘二家的指了指灶上:“刚上了灶,还炖着呢。” 她愁眉苦脸地道:“姑娘是不知道,现在厨里是忙不过来,从前不过是偶尔管厨里要点糕点宵夜,用饭都是大厨里送过来,可现在夫人病了一场倒是讲究起来了,连平日用的饭食都是从这厨里做好了端过去,还格外精细。” 她指了指丫头们手里的屉笼,满是无奈:“姑娘瞧瞧,夫人要的这道豆腐皮包子就是不一般,单是这馅料就是用山菌、精肉、野鸡瓜子、云腿丁这些好物儿剁成泥做的,单是这馅料都要花不少银子呢。” 芳杏也不由地吐了吐舌头:“乖乖,这可真是金贵,夫人怎么想到要吃这个。” 刘二家的苦着脸:“夫人现在可是挑着呢,昨儿做了道火腿枸杞芽儿,还嫌那枸杞芽儿不嫩生,我这不赶紧又打发他们去买了新鲜的来。” 芳杏听她这么说,疑惑地道:“夫人从前可不讲就这个,怎么如今倒似换了性子了。” 刘二家的这会子也顾不上跟她多说,看灶上一处锅里冒了气,忙过去掀开盖忙活了起来,一边道:“姑娘你坐坐,我先把这些给做好了再陪姑娘说话。” 芳杏应着:“不打紧,你先忙着。”她起身在厨里四下走动着,好奇地左看看右摸摸,笑着道:“平日里我虽然来的多,却不曾在厨里看看, 你们这里还真是什么都有。” 刘二家的忙的没空回头看看,顺口应着:“姑娘随便看看,想吃什么与我说。” 芳杏抿嘴笑着,一眼瞧见一旁的小炉子,上面还放着一只陶罐子,正盖着盖子突突地熬着什么,她不由地听了步子:“这是夫人的药吧,怎么也没个人看着火,仔细煎坏了。” 刘二家的听她这么说,忙丢下手里的勺,搭着块布拈开那盖子,看了看:“还不到火候呢,还得再等等。” 她很是不好意思地看着芳杏:“姑娘莫怪,实在是人手不够使了,没有人腾得出手来看火了。”她指了指厨里忙碌着的小丫头们:“她们也要帮着准备吃食呢。” 芳杏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也难为你们了,都是夫人要用的,哪里还分的出要紧不要紧的。” 她拿过一旁的蒲扇,在小炉边坐下,一边扇着火一边道:“大嫂子你忙去,我在这里等着也无事,帮你看看火吧。” 刘二家的愣了一下,好一会才露出一丝勉强的笑:“这怕是不好吧,姑娘身娇肉贵的,哪里能干这个。” 芳杏扇着火,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帮着看看火,别的我也做不了,这药还得大嫂子熬,我可不会。” 刘二家的看了眼那个药罐子,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回去准备菜肴,只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只怕芳杏不会照看。 芳杏倒是认真地扇着火,时不时搭着布把盖儿掀开来看一看,瞧瞧火候如何了。 折腾了快半个时辰,芳杏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掀开盖子瞧了,才满意地笑了:“成了,已经煎好了。” 她扔了蒲扇,起身与刘二家的道:“大嫂子让人把汤药倒出来给夫人送过去就是了。” 刘二家的应着,道:“姑娘辛苦了,只是姑娘可要亲自端过去?” 芳杏摇了摇头:“夫人打发我来问那鲜笋汤的,哪里好就这么回去,你让小丫头们送过去就是了。” 刘二家把已经炖好的汤装在食盒里给了她,又笑着送了她出去,看着她回了厢房去。 回转过头来,她那满脸的笑容已经全然不见了,指着那熬好的一罐子汤药狠狠道:“快封了给夫人送过去,告诉夫人,她真的动手了!” 第二十四章 得逞了? 芳杏提着食盒回了厢房,夭桃正坐在外间打着络子,一个漂亮的方胜络子就要好了,她也顾不得抬头看芳杏,只是道:“让你去厨里问个话,怎么这半天才回来,夫人都问了几回。”l芳杏知道自己虽然如今挂着大丫头的名头,但终究是比不得从前了,夫人如今用的上的是青梅与夭桃,她不敢说什么,只是道:“厨里忙的不可开交,这会子才把汤给炖好了,我才提了过来。” 夭桃咬断线头,满意地看着自己打好的络子:“夫人吩咐了,吹凉了再端进去,这会子烫也喝不下去。” 芳杏只得按捺性子,到一旁把食盒打开来,端出热气腾腾的鸡汤,坐在一旁一点点吹凉,只是一双眼不住地瞟向帘子外,听着外边的动静。 很快帘子外有脚步声响起,一个小丫头打起帘子进来,向夭桃屈了屈膝:“夭桃姐姐,夫人的药……” 又一眼瞧见了在一旁坐着的芳杏,便把后边的话吞了下去了,向着芳杏笑了笑,把手里的食盒递了过去。 芳杏接过那食盒,神色有些严肃,向那小丫头点了点头:“你去吧。” 小丫头眨了眨眼,退了出去。 芳杏神色不动地小口小口吹着汤,心里却是砰砰直跳,捏着汤匙的手心都微微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却是看也不看夭桃手里的食盒。 夭桃提着食盒转过屏风撩开帘子就进去了,也没与芳杏说话,芳杏抬头时只看见一角摇摇晃晃的帘子,却看不到帘子后面里间的情形。 好容易等她把炖盅里的汤都吹凉了,忙端了那汤转过屏风,撩开帘子进去,口中道:“娘子,汤吹好了,趁着还未凉透了用了吧。” 正看见里间沈若华坐在榻上,手里端着汤药碗,碗里还剩下浅浅一点药汤,青梅和夭桃在两边伺候着,脸色却是不大好看的。 见她进来,夭桃咬着唇,正要开口,还是被青梅打断了,笑笑道:“夫人才吃了汤药,只怕用不下鸡汤。” 芳杏盯着那药碗看得太专注,片刻才反应过来,目光微微闪动,道:“那婢把汤先放在这边,等一会子再用吧。” 沈若华放下了药碗,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淡淡望着芳杏:“不必了,我才用了汤药,嘴里都是苦味,也用不下那盅汤,若是放得凉了倒是坏了味道,索性赏给你们吃了吧。” 她与青梅夭桃道:“你们也吃点,都是厨里现做的。” 青梅屈了屈膝答应着,与芳 杏道:“娘子既然赏了给我们,就用了吧。” 芳杏心思全都不在上面,口中答应着,捧着那盅汤又出去了。 取了小碗分了那盅汤,芳杏一边吃着,还一边与夭桃道:“夫人已经用了汤药了?” 青梅打岔接过话:“方才你不是看见了,已经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汤药不对症,怎么这么些时日还不见夫人好起来。” 芳杏扯起嘴角笑了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好的。” 夭桃瞧了她一眼,啪地丢下小碗,转身出去了。 芳杏正狐疑着,青梅在旁笑道:“兴许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小丫头偷懒叫她知道了,这不生闷气呢。”拈起块茯苓糕与她:“也是夫人赏的,尝尝吧。” 芳杏笑了笑,没再接话,只是嚼着那块茯苓糕,有些食不知味一般。 李忠海来复命了,他带着一张庄子的地契与切结书,还有就是那个长乐坊的半年赁书。 “庄子上已经照娘子的吩咐,让人把那一百一十亩田地都给平了,没留下多少亩田地了。”李忠海道,“只是这长乐坊瞧着不像寻常酒肆,小的也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娘子示下。” 沈若华轻轻抿嘴一笑,长乐坊当然不是寻常酒肆,那可是京都小有名气的销金窟,它背后的东家可是曾经的惠王府,若不是惠王获了罪,现在是想也不要想会转卖的。 她也不与李忠海说那些,只是道:“你不用管,只是要把先前在那里伺候的人全都留下,就说先前他们工钱多少,现在还给多少,也不必与他们说谁是东家,让他们都听你的吩咐就是。” 她望着李忠海愣愣的眼神笑了起来:“日后你就是长乐坊的大掌柜的。至于那一处庄子,也不必理会,放在那里就是了。” 李忠海不曾想这样自己就成了那一处长乐坊的大掌柜,可他是个庄户人,没打理过这些铺子里的事,连如何下手都不知道。 “你也不必事事操心,就让他们去费心好了,你只管留意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沈若华点拨他,“那里以后怕是这京都贵府里的客人少不了,人多口杂,自然也有不少消息传出来,你替我留意着这些消息就是了。” 李忠海才明白过来,忙应了下来,原来娘子是要打听消息,可也不用赁下处铺面这么麻烦呀。 沈若华没有与他多说,赁下长乐坊自然不止是为了打听消息,她还有别的打算呢。 青梅这时候悄无声息地走到沈若华身后:“娘子,芳杏身子有些不好了,方才突然发昏倒在房了。” 第二十五章 看不明白 芳杏已经被小丫头们扶回了下房,软绵绵躺着,紧闭着双眼,分明是一副人事不省的模样。 沈若华带着青梅与夏嬷嬷进去时,小丫头们慌忙拜了下去,还是夏嬷嬷唤了她们起来,让她们先出去了。 “好好地,怎么就发昏倒了呢?”沈若华蹙着眉间,在青梅端过来铺上手绢的凳子上坐下。 夏嬷嬷道:“也不知怎么的,方才还在房里说着话,突然就一头栽了下去,这会子还不曾醒过来。”她有些忐忑地望着沈若华:“可要打发人去请郎中来瞧瞧?” 沈若华看了眼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的芳杏,瞧见她微微颤动的眼睫,轻轻露出丝笑来:“自然是要请郎中的,先前不是说她病了么,怕是还不曾大好,不然怎么会突然就昏了。” 她吩咐青梅:“去打发人请了郎中来给芳杏好好瞧一瞧,可不能耽误了。”她看了眼芳杏,站起身来,“若是病得久了还得送到庄子上去,这院子里的人可不能过了病气。” 她话音刚落,便见床上躺着的芳杏身子一颤,幽幽吐出口气来,缓缓睁开眼来:“娘子……”目光有些瑟缩和打探之意。 沈若华脸上笑容益发深了,望着芳杏道:“你先前的病还未曾好利索,这会子又昏了过去,要好生养着了。”语气轻柔和蔼,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芳杏定定望着她,口中道:“多谢娘子。”心里不是不怕的,躺在床上的身子微微发着颤,却不敢露出半分来。 沈若华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眸望进芳杏的眼里去,勾起唇角温和地道:“你是我的陪嫁丫头,我自然是不能不管你的。”芳杏一时说不出话来,垂下眼去不敢再与她对视。 沈若华带了夏嬷嬷出去了,下房里只留下青梅坐在芳杏床边。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哭声,夹杂着求饶的声音,尖利刺耳,吓得芳杏一个哆嗦,转过脸惊惶地望向青梅与夏嬷嬷,低声道:“这是怎么了,谁在哭闹?” 青梅面色如常,平平淡淡地道:“小厨里一个小丫头不小心把娘子的药汤给打翻了,却是用早间剩下的药汤偷换了下来,偏生刘二家的也是忙糊涂了,不曾发现,若不是有人发现了打碎的汤药碗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青梅望了眼糊着窗纱的窗牗,轻蔑地一笑:“娘子让人把她拖到院子里赏了一顿板子吧。”语气轻快,像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芳杏瞪大了眼,脸色却是渐渐放松下来,只是听说小丫头被赏了顿 板子,不由地抽了抽嘴角,轻声道:“娘子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先前她可从来不会轻易责罚人的。”便是丫头婆子们不听话,也不过是不轻不重地说两句,并不会真的责罚。 青梅低下头做着绣活,看也不看芳杏:“自然是不一样了,难不成还要由着人作践下去。” 回了房里,夏嬷嬷很是犹豫,轻声道:“娘子,真的要给芳杏请郎中来瞧?”若是让郎中瞧出什么来,只怕不好收拾。 沈若华却是毫不在意:“只管让人去请就是了,不会有事。”即便瞧出点什么来,也只不过当是吃错了罢了。 她与夏嬷嬷道:“先前让你准备的可都准备好了?”庄子与长乐坊的事都已经办好了,眼下着急的该是这一件事了。 夏嬷嬷道:“都准备好了,捣药罐、戥称还有碾子都准备好了,小炉子也备好了,只是小丫头却是……”琼碧院已经不知道被老夫人和各房夫人塞了多少眼线进来,谁也说不好哪一个可以相信哪一个就是别人安插在房里的。偏生自家娘子无端端要买了药材回来,还准备了这么些东西,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要挑选几个伶俐又没有二心的丫头,实在是难为她。 沈若华轻轻一笑,招了招手,在夏嬷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才道:“就把这几个挑过来,别的都不用了,也不能让她们随意进出那间房。” 夏嬷嬷愣了一会,才答应着退出去,照着沈若华吩咐的去把人唤过来。只是她心里却是大为震惊,不为别的,只因为沈若华说的这几个都是爷娘都是陪嫁庄子上的庄户,有几分聪明,性子也算是稳重。夏嬷嬷也是一直管束着她们,才看出几分来,平日里有差事也都多倚重这几个丫头几分,可是娘子却是一个不落地挑了出来,可见是早已心知肚明了。 她心里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娘子真的好似有了主见和胆气,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只是她却忍不住担忧,娘子现在的行事和打算,却是没有人看得明白了,就连她这个深得信任的嬷嬷,也只能老老实实照着吩咐做事了。 第二十六章 钱也要人也要(加更) 请来的郎中给芳杏诊过脉,果然说她只是吃坏了,却也问不出究竟是吃了什么不对的,只是给她开了方子,让拿了药吃几副看看。沈若华听青梅说了,只是笑了笑,吩咐让小丫头好好照看着,只管照着郎中吩咐去拿药给她就是了。 芳杏听了沈若华的吩咐,心里这才放心下来,安心留在下房里养着,只恐真的病得久了会被送到庄子上去。 沈若华却没有太多心思理会她,她带着几个挑出来的小丫头在夏嬷嬷准备好的耳房里忙碌着。伏龙胆、丹砂、知母、蛇床……她的单子上列出的药材多而杂,叫人看不出究竟是作何用处的,有些甚至是郎中都很少用到的药材,好在夏嬷嬷托人都搜罗了来,摊在案几上满满当当。 闻到熟悉的药香味,沈若华微微眯了眼,好似现在并不是在广平侯府的院子里,而是又回到了熟悉的慈明殿,在那间精致的小药房中坐着,翻看着古老发黄的药典,把那些熟记在心的药名又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有那一卷卷脉案应该就在手边,那里面是满满是她亲手所写的笔迹,而上面记录的都是……不可示人的秘密。 她深吸口气,望向已经摊开来一份份各式各样的药材,熟练地抓取自己要的,牡丹皮、瓜蒌仁、白芨……一样不少的放在药罐中,交给小丫头:“全部碾成粉。” 待把药粉子调了蜜搓成蜜丸,只得四五颗,瞧着乌漆墨黑,实在是不起眼。沈若华拈起一颗闻了闻,微微蹙眉,外边药铺子买到的药材还是差了些,终究比不得宫里的药材那般年份长药性好,不过好在也只是稍差几分,药性还是有的。她把蜜丸妥当地收好,这才出了耳房去。 薛文昊回了琼碧院时已是醉醺醺的了,他步子有些不稳地叫开了东厢房的门,走了进来。小丫头见是他,忙屈膝拜下:“三爷回来了,婢这就去禀报夫人。”也不等薛文昊回答,转身就进去了。 薛文昊皱着眉,他是回自己的房里,还要通传?!脸色很是难看,看来自己好些时日不来沈氏这里,她已经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咬牙向里间走去,挑开帘子大步进去,等着一身家常衣裙散了发的沈若华就要发作,却被沈若华递上来的二百两银票子给堵住了嘴。 沈若华目光清冷望着眼前锦绣袍服容貌俊秀的薛文昊,手中的银票子递过去:“昨儿把陪嫁的一百亩天字田给了老夫人,老夫人给了些银钱,想着三爷这里要用钱,特意备下了。” 薛文昊愣了愣,却不知道接不 接那张薄薄的银票子,他最是鄙夷翰林院那几个身上连五十两银票都没有只能跟着人家去广和楼蹭戏的供奉,可是这几****身上也不宽裕了,就连那小旦金玉颜下来敬酒,他都只能打赏个五两银子,让他这位京都闻名俊美才高的玉面郎君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有些羞恼地一把从沈若华手里扯过那张银票子,塞进袖笼中,脸色更是难看:“如何不叫人送过去?” 沈若华低下头,如从前一样:“这几日忙着清理陪嫁,也没来得及送过去。” 一想到袖笼里的银票子是她的陪嫁,薛文昊就有几分不自在,只是转念一想,若不是因为她陪嫁丰厚,又是保定督抚的娘子,又怎么可能能够嫁给自己,心里又坦然了几分。 他酒劲上了头,一屁股在圈椅里坐下:“罢了,今日就歇在你这,让人来伺候梳洗吧。”若不是看在她乖乖把银票子送了上来的份上,他也不会想留在她房里,木木愣愣好是无趣,哪里比得上娇滴滴的莲姨娘和温柔的桂姨娘。 沈若华却是目光微微闪动,她抿嘴一笑:“三爷且等等,我去唤了小丫头过来。”却是转身出了里间,唤过青梅来:“去看看桂姨娘歇着没,就说三爷吃醉了在东厢房这边,我身子不好,让她去准备醒酒汤过来。” 青梅愣了愣,低声道:“娘子,你这是……”哪里有三爷来了,还张罗着把他送出去给姨娘的。 沈若华轻轻一笑:“去吧,照我的吩咐去办就是了。” 不一会的功夫,穿戴整齐的桂姨娘端着热腾腾的醒酒汤就过来了,她刚进东厢房的外间,就见沈若华一身家常衣裙坐在外间的小榻上翻看着书卷,不由地脸上有几分*辣的不自在,上前给沈若华见礼:“夫人,妾身听青梅说三爷吃醉了,夫人让妾身……”心里却满是诧异,三夫人这不是好好地,怎么就打发人把自己叫过来了,难不成是三爷怄气了? 沈若华打断她,面色淡淡地:“三爷在房里,你带着小丫头把他扶去南厢房歇着吧。”她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小袄,“我身子不好,实在是没有心力伺候三爷。” 桂姨娘心里大喜,想不到夫人居然这般没有福气,难得三爷肯歇在东厢房,她还病得不能伺候,倒是便宜了自己。她面上半点不露,只是恭恭敬敬地屈膝下去:“妾身这就去。”带着小丫头快些进了里间,七手八脚地扶了已经半醉半醒的薛文昊回南厢房去了。 第二十七章 不甘心的齐娘子 薛文昊酣睡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了,他慢慢睁开眼,坐起身来,就要张口唤沈氏过来伺候,却见桂姨娘带着小丫头进来,见他醒过来满是欢喜地快步上前来:“三爷醒了。” 薛文昊皱起眉头,疑惑地望着她:“怎么是你?沈氏呢?”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去了东厢房,怎么会是桂姨娘在身边伺候的。 桂姨娘含羞带怯地嗔道:“爷昨儿吃得醉了,是妾身扶了爷回了南厢房的。” 薛文昊一时愣住了,待回过神来又羞又怒,咬牙道:“好,她居然打发你来伺候!” 桂姨娘不曾想到他居然会突然发怒,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了,忙道:“是夫人,夫人她身子不好,才会让妾身伺候三爷。” 薛文昊白皙的脸上露出羞恼的神色,愤愤地撩开锦被,站起身来让桂姨娘伺候自己梳洗更衣,咬牙切齿地与丫头说:“去把沈氏叫过来!”他绝不能容忍沈氏居然会拒绝他,还让桂姨娘把他扶到南厢房伺候。 小丫头怯怯道:“三夫人一早便让人备了马车出府去了。” 沈氏出府去了?薛文昊顾不得生气,只有一脸的惊讶,沈氏不是身子还未大好,怎么就出府去了,并且连说也未曾说一声,却不知道会是去见谁了,在京都她虽然也认识些公侯府里的夫人娘子们,但并不亲近。 他也懒得理会,冷哼一声,将那怒气强压下,就着桂姨娘的手穿好衣袍官靴,戴上束冠,向着外走去。一个无用的要死的女人,他也没有兴致在意,只是那股子羞恼之意却是挥之不去,叫他很是难受。在他看来沈若华就是不知好歹,从前那般哀求着他黏着他,现在居然还敢这样对他,他怎么能够不觉得羞辱。 带着这股子气,薛文昊也没给桂姨娘好脸子看,拉长脸用了早饭,带着薛兴就要出府门去。这两****借着临江伯府二爷连琨的关系,与礼部尚书府的人攀上了些关系,他不能不多去走动走动。 只是才走出院门,就正看见有个小厮快步过来,给薛文昊拜下去:“三爷,那位齐娘子又来求见夫人,夫人今日不在府里,爷吩咐过她再来就要禀报,小的才来禀报三爷,是否要打发她先回去?” 薛文昊的步子停住了,看了眼那小厮:“是齐娘子呀……”他微微蹙了蹙眉,“你悄悄带她进来吧,我看看她究竟有什么事。” 小厮愣了愣,不由地抬头看着薛文昊,三夫人不在,难道不是该打发了那位齐娘子回去吗,怎么三爷却要把她 带进来。只是他也不敢再多问了,答应着退下去了。 齐娘子难得挑了身半新不旧的茜红小袄撒花裙,站在广平侯府侧门边伸着脖子往门里瞧着,她这几日不曾过来了,只因为先前的事让她很是没脸,但又不甘心,在京都她也只有沈氏这么一个亲近些的人,又是广平侯府三夫人,若不是与沈氏亲近,她只怕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早就被齐夫人逼着留在家中做女工刺绣,也好贴补些家用了。 她比沈若华还要虚长一岁,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偏生她还不曾说亲,虽然也算是官家娘子,父亲也是五品主事,可是家中弟妹六七个,又没有进项,靠着那点子俸禄,早已是入不敷出了。齐夫人虽然张罗着要给她说一门亲事,只是家中如此情境,父亲也不过是户部里连话都说不上的小小主事,又怎么可能说得上好人家,挑来挑去也只能选同样的寻常官宦人家,还没个功名在身,她嫁过去伺候公婆,操持家事,生儿育女,更要省吃俭用才能度日。 她不愿意!她怎么能愿意!她去过保定府沈府,高大宽敞的院落,婢仆成群,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精致的,身边的婆子丫头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从来不用担忧一大家子人嚼用,不用腆着脸要从别人府里带了吃食回去,不用发愁会被嫁到同样捉襟见肘盘算着度日的人家里去!明明她长得比沈氏不差,更是比沈氏那个无用又蠢钝的人更聪明有心机,可为什么沈氏却嫁给了那样好的夫君,还成了侯府夫人,而她却只能委委屈屈挑个连丫头婆子都养不起几个的人家! 齐娘子站在侧门边,想着一会子见了沈氏该如何说,才能再笼络着她让她跟从前那般信任她,听她的话。今儿她来得早,或许还能再撞见三爷去当值,他又还会不会多看她一眼,说上几句话。一边思量着,她还时不时踮起脚瞧一眼,看那个递了话进去的婆子怎么还不见回来。 侧门边无遮无挡,北风打着旋儿,卷着几片枯黄的叶子从巷子里吹过,她不由地缩了脖子,已经有小半年不曾添置新衣了,身上这件还是去岁齐夫人省下点体己给她做的小袄,只是这撒花裙却是单裙,看着光鲜,在北风里却是冻得两腿都麻木了,她挪了挪步子,向矮墙边靠了靠,想要避着点风能暖和点。 “娘子还是回去吧,三夫人早已经出府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去送话的婆子回来了,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上下扫视着等在侧门边的齐娘子。 沈若华不在?齐娘子原本要抬腿跟着婆子进去的步子生生给挡在了门前,她脸上的失 望掩饰不住,竟然白白跑了这一趟。她有些不甘心,向着门里张望着:“三夫人不是身子还未大好,怎么就出府去了,莫不是弄错了吧?” 婆子嗤笑一声:“娘子这话倒是可笑,三夫人是不是出门了还能弄错了,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这里可是广平侯府,也不是什么猫呀狗呀想进就能进的,还能弄错了去!”话里可是半点不饶人。 齐娘子被羞得脸红到脖子根,待要呵斥几句,偏生她也不过是上门来求见沈若华的,侯府的婆子也并不把她当回事,反倒更是丢脸,只得忍着气转身就走。 “娘子,且等等。”她走出去不远,却是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厮叫住了,他低低声道:“娘子请随小的来,三爷请你进去说话。” 第二十八章 这才叫人看着舒坦 齐娘子低着头跟在小厮身后,从下人进出的角门兜兜转转进了侯府。她有些怕,怕叫侯府里的人瞧见了认出她来,将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前,可是一想到薛三爷那风度翩翩俊秀的模样,含着笑与她说话时候的温文尔雅,她的心急促地跳动着,带着欢喜和期待。 小厮把她领着从偏僻处转弯抹角到了琼碧院的前院,幸好来往的丫头婆子也不多,并没有什么人看见他们。到了书房门前,小厮停住了步子,与等在书房门口的薛兴道:“三爷可在书房里,齐娘子请过来了。” 薛兴点点头,上下打量起这位齐娘子来,长得到算是清秀,只是瞧着年岁不小了,一身打扮很是不时兴。他皱了皱眉,挥手让小厮先下去了,与齐娘子道:“娘子随我进去吧,爷在书房里。” 齐娘子也知道眼前这个是薛文昊身边最得用的长随,忙笑着道:“多谢小哥。” 薛文昊坐在书房案几后,手中信手翻看着书卷,见着薛兴进来,一眼便看见跟在他身后怯生生低着头的齐娘子,她身上穿着茜红色的小袄,更是衬得一张小脸楚楚动人,叫人看得心生怜惜。他脸上不由地带着笑,目不转睛望着她走近来。 “三爷安好。”齐娘子俏脸绯红,屈膝福下去。 薛文昊开口:“齐娘子不必多礼了,我听说你来见沈氏,不巧她出去了,怕你白白走一遭,才请你进来说说话的。” 齐娘子脸上更是烧热,低着头不敢多看薛文昊一眼,声如蚊呐地应着:“是。” 薛文昊很是满意,看来是个知情识趣的,他把手中书卷放在案几上,微笑地请齐娘子坐下。 齐娘子却是一眼看见他手里的书卷,是本《长庆集》,抿嘴笑道:“三爷也爱白香山的诗么?” 薛文昊有些惊讶了,望着齐娘子:“娘子也知道白香山?” “我幼时随父亲启蒙,也学过些。”齐娘子道。在保定府,齐娘子跟着沈氏在沈家家学里习文识字,对这些诗书倒也学过些,只是来了京都早已不看了,不曾想这会子在薛三爷这里瞧见了。 薛文昊却是眼前一亮,是了,齐娘子也是出身官宦人家,自然是通些诗文的。他更是满意了,这样的女子温柔如水又善解人意,还能通晓诗文,才叫人看着舒坦,比起她来,沈氏那个不知好歹又愚蠢无用的,实在是天渊之别。 一想到沈氏,他心里就各种不舒坦,只是看着眼前娇羞的齐娘子,压下心头的恼怒,含笑与她 说着话。 沈若华的马车向着西城驶去,她撩开帘子大大方方看着一路上京都的繁华热闹,京都街市上推着小车吆喝叫卖的小贩,来来往往的行人,道两旁商铺中各色琳琅的物件,都叫她看得目不转睛,像是十分新奇一般。 一旁坐着的青梅有些奇怪,瞧了一眼外边的街市,却是看不出什么来,轻声道:“娘子,天凉风大,还是不要贪看了,仔细受了凉。” 沈若华这才松开手,放下帘子,露出一丝轻轻淡淡的笑容:“许是好久不曾出府了,难得看到这么热闹的街市。” 青梅笑着道:“日后娘子身子大好了,婢陪着娘子去东四牌楼走一走。” 一旁快嘴的夭桃接了话:“娘子也该添些首饰衣裙了。”沈若华笑着点头。 马车进了西直胡同,陡然安静了下来,长长的胡同里四下没有什么人,小贩与行人也都没有,只有高大的府邸院墙粉饰一新,就连屋檐上的顶瓦都是溜光水滑,让人瞧着有些望而生畏。 这会子连夭桃都不敢大声说话,偷偷瞧着帘子外的西直胡同,轻声道:“娘子,这里怎么这么安静,连个走动的人都没有。” 沈若华淡淡噙着笑,望着西直胡同里高高低低的宅院府邸。这里自然没有人敢来,这里住着的人只怕是公侯与宗室都会畏惧三分,提起他们来都会胆寒,就连亲王也有好几位都栽在他们手里,这天下除了宫中谁还敢开罪他们!可今天她要来与这其中的一位谈一笔买卖! 马车停在西直胡同里一户并不起眼的府邸跟前,沈若华吩咐了几句,青梅点头应着,捧着侯府的名帖下了马车。到了那处府邸跟前,她敲开了紧闭的朱漆大门。 开门的是个小厮,正一脸惊讶地望着青梅,开口道:“你是何人?” 青梅将手中的名帖递上去,笑着道:“有劳禀报贵府夫人,广平侯府三夫人前来拜访。” 小厮瞪着那名帖,更是惊讶了,是位侯府夫人,却来这里拜访!他楞愣怔怔接过名帖,吭哧半天道:“你且等等。”拿着名帖就回身跑了。 沈若华撩开帘子,扶着夭桃的手下了马车,抬头看向那府门上崭新的牌匾“徐府”,鎏金的大字还晃眼睛,分明是才命人挂上去,这一府的人也是新近搬进这西直胡同来的。 锦衣卫亲军都指挥司四品佥事徐勉,因为惠王之案才从锦衣前所千户升迁上来,是锦衣卫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沈若华打量着着这座新收 拾打理好的徐府,今日她就是要与这一府做一桩买卖。 第二十九章 她回来了(加更) 徐佥事夫人蒋氏看着手里的名帖,也是惊讶不已,自己与这位广平侯府夫人并没有来往,她夫君只是小小的四品锦衣卫佥事,与公侯之家攀不上交情,何况锦衣卫的名声在外,上至宗室亲王下至百姓走卒,谁见到了他们不是绕道走,更不会有半点往来。这位广平侯府三夫人却为何来了西直胡同,还特意前来拜访她? 她带着丫头迎了出去,笑盈盈地给沈若华屈膝作礼:“三夫人,妾身有失远迎,还请夫人莫怪怠慢。” 沈若华微笑着看着蒋氏,听闻这位徐夫人是前任锦衣卫指挥使蒋彬之女,惠王一案中徐勉借他的势,才能年纪轻轻便从千户升迁为佥事,更是得了宫中的看重,屡次蒙恩召见廷前应对。而比较起蒋彬与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纪如恭来说,徐勉算得上是心慈手软了,否则惠王一案会牵连更多人,而沈氏之父沈督抚也不可能还留在大理寺问话,只怕早已送进诏狱屈打成招了。 “夫人太过多礼了,是我唐突了,不请自来登门拜访,还望夫人不要介意。”沈若华温和地笑着,与她说着话。 蒋氏一边小心地打量着这位不知来意的三夫人,一边笑着引着她往府里走:“三夫人倒是稀客,却不知夫人此来是有何事?”她与这些公侯府上的夫人打交道不多,也知道她们平日眼高于顶,不知道为何会来拜访。 沈若华抿嘴一笑:“听闻府上老夫人身子不大好,四处求医问药,可是如此?”说着,她正色望着蒋氏。 蒋氏一愣,不想她居然会问这个,也没有遮掩,点头道:“三夫人也听说了,是肺痈之症,有好些年头了,时好时坏的,这天一冷又重了,这些时日我家老爷还托人四处打听有没有能治这病的郎中,要请了来给老夫人看诊呢。” 沈若华点点头:“我也是先前听人说起,才知道府上老夫人有肺痈之症,所以想着登门探访老夫人与夫人,问候一声。” 蒋氏更是糊涂了,自己婆母得了肺痈之症,可是与这位广平侯府三夫人并没有任何关系,她又不是个郎中,又不是故交亲朋,素不相识却好端端地前来探访,这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沈若华倒是毫不见外,问道:“老夫人这病症怕是一直用着药吧?却不知为何不请太医院的太医前来看诊,听说卢院判擅长诊内痈之症,想来能有妙方。” 蒋氏见她真的是关切问起老夫人的病,并不说其他,只好把满心疑惑权且放下,与她对坐下吃茶说着话:“老夫人这病症有些年头了,先 前跟着我家老爷在开原住着时受了风寒,久久不愈,不曾想就落下病根了。也请了卢院判来看了脉,却说是已经溃脓了,用了药也不见大好,天暖和时倒还无妨,只是天一冷,就病得越来越重。”她说着眉头紧皱,忧虑地叹了口气。 沈若华微微含笑,这些她都知道。 徐勉是个孝子,自幼丧父,都是他寡母徐刘氏一手将他拉扯大,原本清苦半生想着儿子飞黄腾达之后能够享享清福,却不曾想到得了肺痈之症,初时不曾好好治疗,只当是寻常风寒,耽误了诊治良机,以至于肺痈溃脓咯血不止才急急忙忙去请了太医院院判卢攀来看诊,却也是只能对症,不能断根。徐刘氏年岁大了,被这肺痈之症折磨得脱了形,徐勉自然是心急如焚,竟然托蒋彬求了恩典,请动了太后,才得了她的诊治,用了小半年的药,可惜就没有了,徐刘氏的病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广求良医良方也难治了。 端起茶盏吃了一口,是雨前龙井,小小锦衣卫佥事府上也能吃得上这样的茶。她放下茶盏,状似无意地道:“听说先前不是好了一阵子,怎么又病得重了?” 蒋氏挑了挑眉,这位三夫人打听得倒是细致,她叹了口气:“原本老爷求了宫里的恩典,请了太后身边的永嘉郡主帮着看诊,每月赏了药下来,倒是很管用,眼看着老夫人的病症越来越轻,连咳嗽都少了许多,每日也能睡上三个时辰。可是谁料永嘉郡主却突然病殁了,连药方子也没留下一张,如今只能眼瞧着越来越差,现在已经是咯血不止,身子热得跟火炭一般,时好时坏的,教我们怎么……”她面露苦涩,叹息连连。 原来,她是病殁的。沈若华笑容里带着些嘲讽,听到那个名讳时她还是心中一顿,神志有些恍惚,想不到这个让无数人敬畏的名讳,如今也只是一句轻飘飘的病殁了,就这样消失了。可她还记得那般清楚,被灌下牵机后那无法言说无法喊叫出声的疼痛,慢慢抽搐着倒卧在黑暗中。只是没有人知道,她回来了。 第三十章 病入膏肓 沈若华从青梅手里接过一只小小的锦匣送到蒋氏面前,微微笑着:“说来也是凑巧,我在保定府时识得一位游方郎中,他倒是擅长治一些疑难杂症,手里也有些方子,这是他做的治肺痈之症的药丸,听说有些效用,夫人何不给老夫人试一试,兴许能有些用。”她的话里都是不能确定的事,让人无从查证。 蒋氏狐疑地望着送过来的药匣子,想不明白为何这位三夫人要特意送了这药来自己府里,可是她也想不出沈若华能有什么恶意。她想想老夫人如今的模样,只怕就算是再请了卢院判来看诊,用药如流水一般只怕也不能再好了,或许这药丸这能有点用处。 她咬了咬唇,伸手接过那药匣子,起身给沈若华屈膝福了福:“妾身多谢三夫人。” 沈若华起身来,让过她的行礼,轻笑道:“我也是有求于徐佥事,并非无所求的。”她与蒋氏道,“既然来了,还是去拜见一下老夫人吧,也算我的一点心意。”不肯多说来意。 蒋氏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并非不肯让夫人去,只是老夫人现在病得实在是……”她没法告诉沈若华,现在老夫人已经肺痈溃脓,时时要咳出浓痰与脓血来,那血痰实在是腥臭扑鼻,让人闻之欲呕,就连蒋氏每每到跟前伺候,都是无法久待,何况沈若华这么个侯府夫人身娇肉贵的。 沈若华抿嘴笑道:“无妨,不过是见一见。” 蒋氏想不到沈若华竟然执意要见老夫人,倒像是真心诚意前来探望老夫人的,却也不知道她口中的有所求又是为了什么。只是她既然不说,蒋氏惯会做人,也知道必然是与锦衣卫的事有关系,便不再多问,起身笑道:“那就请夫人随我来吧,老夫人在后院里歇着。” 徐刘氏住的院子是整座徐府最为清净舒适之处,瞧着简朴不起眼的徐府里独独这一处院子的厢房烧着地龙,丫头撩开厚厚的毡帘,一股子暖意扑面而来。 蒋氏引着沈若华进了房来,笑着回头与她道:“夫人请进来,老夫人就在里间歇着呢。”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厢房里传来一阵嘶哑无力的咳嗽声,丫头们捧着盆与干净的手巾进去,蒋氏脸上的笑容隐没了,叹口气道:“又咳上了,没日没夜地咳着,连一个时辰都没法好睡。” 沈若华微微蹙眉,望向屏风后垂下的珠帘:“去瞧瞧吧。” 蒋氏见她如此说,也不好再多说,带着她向里间走去,撩开珠帘道:“夫人请进。” 只是 人还没走到跟前,那股如同腐烂的鱼肉一般的臭味扑鼻而来,连蒋氏都不得不别开脸去,用衣袖轻轻掩着口鼻,可她看向沈若华时,却惊讶地发现这位侯府夫人好似全然不曾觉察一般,完全没有遮掩退避,反而皱着眉头向着里间进去了。 里间里四下的窗户都闭着,明明是白昼,却燃着灯烛,很是昏暗。隔着重重帷幔帘幕,隐约可见最里面的床榻上佝偻着一个身影,正侧躺在榻上剧烈咳嗽着,小丫头们捧着痰盂与水盆在跟前伺候着,一脸担忧之色。 蒋氏这会子也顾不得掩住口鼻了,快步上前去,接过小丫头手里的手巾,替婆婆徐刘氏拍背擦脸,动作细致体贴。 “穆茵,你来了……”徐刘氏咳得没了气力,软绵绵地半倚在蒋氏身上,“这里污秽,你让她们来伺候……”说着又是一阵咳。 蒋氏眼圈微微泛红,轻声道:“母亲病着,我自当在跟前伺候着,哪里用她们。”她看了眼目光深邃幽暗正望着她们婆媳二人的沈若华,“广平侯府三夫人来看您了。” 徐刘氏无力地抬眼望向沈若华,昏黄的眼里看不真切来人的模样,低声说着:“三夫人?这不是那位郡……”还未说完,却是惊醒过来,转过脸与蒋氏道,“怎么带了客人来这里,太污秽了,莫要怠慢了才好。” 沈若华上前几步,与徐刘氏微微笑着:“老夫人,听说你身子不好,我来看看你。”她目光却是仔仔细细看着徐刘氏的面色与神智。 徐刘氏年纪不过四旬,却已经被肺痈之症折磨得脱了形,高高隆起的颧骨上有着一抹异样的潮红,穿着厚厚衣袍的身子瘦可见骨,靠在蒋氏身上还在不住地咳嗽,而吐出来的都已经是米粥般恶臭的浓痰,痰中更是有着暗红的血。 沈若华慢慢收回了目光,看来徐刘氏的病症迁延不愈太久,只怕是已经肺萎了。即便是用再多好药,也只能拖延着,难以治愈了。 徐刘氏虽然并非官宦人家出身,却也知道眼前这人是公侯府上的夫人,挤出丝笑容来:“叫夫人看笑话了……我这身子实在是……不济事,拖累了他们了。” 蒋氏低声道:“母亲这是说什么,必然会好起来的。” 果然如同送进宫里的消息所说,徐勉与蒋氏都是孝顺之人,对徐刘氏很是尽心。沈若华笑了笑,如此说来,他们必然也不会拒绝自己,答应这桩买卖。 第三十一章 再多一个姨娘 坐在马车上,看着越行越远的西直胡同,夭桃一颗提着的心才慢慢放下,心有余悸地与沈若华道:“娘子,方才那府里的人是锦衣卫的人么?” 沈若华点了点头,笑容清清淡淡:“是,是锦衣卫佥事徐府。” 夭桃吐了吐舌头,她们可都听说过锦衣卫的名头,杀人不眨眼,神出鬼没的,连那些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王爷们都不敢得罪他们,想不到她方才就是跟着娘子去了锦衣卫的府上。 青梅却是有些担心的模样,轻声道:“娘子,那药……”那药可不是什么游方郎中给的方子,是她家娘子自己做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效。那可是锦衣卫佥事府,若是发现那药毫无效用,只怕会惹来大麻烦。 只是她更奇怪的是方才娘子只是把药留下了,甚至都不曾与那位佥事夫人说过什么,便起身告辞了,实在叫人不明白是要做什么。 沈若华却是撩开帘子,漫不经心地道:“无妨,他们会找上门来的。”青梅脸色一白,低下头去不敢多说什么了。 才回到琼碧院东厢房,青梅帮着沈若华解开披风,换了家常衣裙,夏嬷嬷撩了帘子进来,脸色很是难看,屈膝给沈若华行礼:“娘子回来了。” 沈若华在小榻上坐下,接过夭桃送上来的手巾擦了手,看见夏嬷嬷脸上带着气,奇怪道:“这是怎么了,谁给嬷嬷气受了不成?” 夏嬷嬷却是看了眼青梅,青梅心领神会,扯了扯夭桃的衣袖,带着房里的小丫头尽数退了出去,只剩下沈若华与夏嬷嬷留在房中。 “娘子今日出了府不久,齐娘子便来求见,原本已经打发人去让她走了,谁曾想三爷还在府里,让人把她带到前院去了……”夏嬷嬷声音低了下来,不由地悄悄打量着沈若华的脸色。 怨不得她担心,沈氏对薛文昊情意深重,先前莲姨娘抬房都是哭了好些时候,实在是没法子才委委屈屈答应了,这会子才大病了一场将将好,又抬了桂姨娘,可不曾想到才不过几日,三爷又与齐娘子……换了是谁只怕都是受不住,十分委屈伤心的。 沈若华拈着拨子拨散香炉里未燃尽的香塔,从荷包里取了块香饼子扔进去,露出一丝冷冷的笑:“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她面上却是毫无动容,“人呢,可走了?” 夏嬷嬷点头:“在前院书房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才走了,茶水上的丫头说三爷给了她两本书还有一个小包儿,怕是银子。”夏嬷嬷脸上有些挂不住,沈若 华出了府,她自然是该管起事来,却不想居然被齐娘子钻了空子进了前院与三爷私会,这无异于在打她的脸,叫她很是羞惭。 沈若华却是一笑:“罢了,走了便走了吧。” 夏嬷嬷愣了愣:“可三爷若是真的……” “不过是再填个姨娘,又有什么打紧的。”沈若华抚了抚有些毛了的鬓角,“三爷若是想养起这几房姨娘,自然是要拿了银子出来,难不成还指着我帮他不成。” 沈氏懦弱,用自己的陪嫁养着琼碧院一院子的人,连着薛文昊和他的姨娘都养着,还纵着他四处留情,她可没有这样的善心,既然她成了这院子里的女主人,该如何收拾这些人自然是由着她的心思来。 夏嬷嬷一时糊涂了,眨巴着眼看着沈若华:“那如今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就由着三爷与齐娘子这般没遮没掩地胡来?”她实在是又想不明白娘子的意思了,难不成还由着三爷这样胡来,才抬了一房姨娘,再多一房姨娘对娘子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何况那个齐娘子一看就是不安分的。 她心里不住地叹气,先前瞧着娘子像是病了一场明白过来了,行事也都有了胆气章法,怎么现在又由着三爷任性了,哪有由着男人性子去的,原本娘子就不受三爷看重,若是再多几位姨娘,只怕更是艰难了。 可凭她怎么想,也不敢就违背了沈若华的意思,只得低声答应着。 沈若华瞧了她一眼,见她愁眉不展,知道必然是不放心,笑了:“这样吧,你让人盯着些,她若再来就来禀报我,我自有打算。”齐娘子可不想是个知足的,有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何况薛文昊那般风流,只怕一时也舍不下的。 夏嬷嬷这才放了心,这样才对,娘子心里还是知道盘算的,不会教那个齐娘子得逞的。她忽然想到一事,忙忙道:“芳杏的病怕是有些不大好了,娘子可要去瞧瞧?” 听到夏嬷嬷说起芳杏,沈若华微微露了一丝笑容,极冷极淡:“不是说吃坏了么,已经照着郎中的方子给她拿了药吃了,怎么还不大好了?” 夏嬷嬷并不十分清楚这其中缘故,只想着芳杏终究是沈若华的陪嫁丫头,叹了口气道:“许是她先前病着身子一直未大好,这会子又折腾一番,我瞧着照着方子吃了药也不见好,反倒已经下不来床了,才来回禀娘子,要不要移出去养病?” 沈若华点点头:“既然还不见好,留在府里反而不好,就送去大兴的庄子上吧。” 夏嬷嬷愣了,大兴庄子可是离着京都最远的一处庄子,不过十几户庄户,田地也比不上另外几处,那里可是往日发落犯了错的下人去的地方,娘子居然要把芳杏送过去。 第三十二章 找上门的财路 姚氏是琼碧院的稀客,她笑盈盈地待着丫头到了东厢房,夭桃正坐在回廊边教小丫头打络子,见她来了,惊讶之余忙带着几个小丫头迎了上去:“二夫人安好。” 姚氏点点头:“你家夫人呢,可在房里?” 夭桃屈膝道:“在房里歇着呢。” 姚氏指了指小丫头手里提着的几个纸包儿:“我新得了点茯苓、川穹,给她送些过来,也来看看她。” 夭桃让小丫头打起帘子,引了姚氏进去:“二夫人请宽坐,婢这就去请娘子出来。” 姚氏唔了一声,进了房却也不坐下,倒是在外间厢房四下走动,看着房里的摆件,饶有兴致的模样。都说当初沈氏嫁到薛家来时,四十八抬陪嫁沉甸甸的都是贵重之物,沈氏之母保定督抚沈夫人也是京都富贾之女,给沈氏那些陪嫁个顶个精挑细选出来,那时候她虽然已经嫁到薛家,奈何也是新妇,不曾帮着操持婚事,自然也就看不到拿陪嫁的单子和嫁妆了,只能听着别人说起。 现在看看沈氏这房里,一色黄花梨的桌椅案几,墙上挂着仇实甫的《汉宫春晓》,案几上青花釉里红的瓷盘里盛着几枝水仙娇嫩嫩地开着,旁边摆着甜白釉高脚碗里放着几只金黄诱人的佛手,瞧着便觉得雅致大方,单单这几件就不寻常。姚氏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她不过出身寻常商贾人家,自然是比不得沈氏这般富贵,可偏生她与沈氏成了广平侯府里的妯娌,难免不会心生比较,教她怎么甘心自己守着那点子嫁妆,嫁给无官无职只能打理庶务的薛文清,看着沈氏富贵荣华地嫁给了风流倜傥的京都才子薛文昊。 她瞧着东厢房里的摆设,冷笑一声,就是富贵荣华又怎么样,沈氏终究是个没用的,最后能不能活命还未必,难道还以为能够安安稳稳做广平侯府三夫人,守着薛文昊好好过日子! 里间的珠帘一动,有人出来了,姚氏脸上的讥讽之色很快消失不见了,露出精明圆滑的笑容,望向出来的沈若华:“三弟妹可大好了?我来看看你。” 沈若华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缎面夹棉小袄石青棉裙,一头乌黑的发梳了个斜斜坠马髻,见着一脸笑容的姚氏,微微屈膝:“二嫂有心了,谢过二嫂。” 姚氏这时候没了先前在琼华院的疏离,满满都是亲近,嗔怪道:“这说的是哪里话,咱们是自家人,你身子不好我一直担心着,这不才得了些茯苓川穹,都是上好的,给你送些来。” 沈若华让青梅接过那两个纸包儿 ,笑着请姚氏坐了,让小丫头奉了茶来:“二嫂太过多礼了,我还不曾给二嫂送些东西过去,倒劳累你来看我。” 姚氏上下打量着沈若华:“身子可好了?先前见你脸色不大好,怕是还不曾调养好,还得再好好歇着。” 沈若华微微笑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里有这么快啊就好的,何况这身子也是时好时坏的,只能多养养了。” “是这个话,就该好生养着,”姚氏寒暄的话说完,话头一转,“我听说你前几日把陪嫁的田地给卖掉了?” 沈若华瞧了一眼姚氏,见她一脸好奇,点了点头:“二嫂也知道,我这琼碧院如今已经是捉襟见肘,先前那五百两还是世子夫人给垫上的,可是这院子里上上下下还要嚼用,总不能还想着去世子夫人那里打秋风吧。没法子,只好把陪嫁的田地都拿了出来,幸好老夫人体恤我,怕我被人诓骗了去,出钱把那一百亩田地给盘了下来,我才能有银子给他们发了月钱。” 姚氏听她说到老夫人体恤她怕人诓骗了她的田地,就觉得嗓子里痒痒,想笑又不敢,只能按捺住,强作正色道:“想不到居然到了这境况,要卖了陪嫁的田地才能发月钱。”她叹了口气,“不过我那里也是与你一般模样了,你也知道二爷不比你们三爷,无官无职,又没个进项,只能靠着我的陪嫁帮衬着,要不是我想尽法子才能有点来路,就我那点儿陪嫁哪里能够这样耗下去。” 她话里留了个话头儿,等着沈若华来问。沈若华倒也不让她失望,笑眯眯地问道:“二嫂是个能干的,比我强多了,我现在也是满心糊涂又着急,正要跟二嫂请教请教,如今该如何是好,总不能靠着典当陪嫁度日吧,二嫂可有好法子?” 姚氏抿嘴一笑,容长脸上多了几分狡黠之色:“原本我与谁都不说的,这可是要紧的事,哪里能让别人知道。只是三弟妹不比别人,你与我在这府里可是同病相怜,咱们比不得世子夫人,那是天生富贵的命,管着侯府上下的事情,哪里会少了来银子的路,只有你我守着这么个院子,还得时时提防着被人克扣了去,若是再不想想法子,那真是要没了活路了。” 她压低声音:“你既然问着我,我自然也不瞒着你了,只是……”她看了眼房里伺候的丫头们,吞吞吐吐不肯说。 沈若华心领神会,摆了摆手,青梅带着小丫头们全部屈膝告退,把房门给半合上,房里只剩下姚氏与沈若华二人。 姚氏笑了:“三弟妹真是个聪明 人,你既然问着我了,我也不能看着你就这样靠着变卖陪嫁过日子。”她瞧着沈若华,“你不是把那一百亩田地给了老夫人,得了八千两银子么?横竖你把银子放在手里也不过是死的,经不得多少时日又会耗没了,倒不如你把那银子拿出来,与我一道托人放了出去,每月可是有小二分的利钱,还愁没有来路吗……” 第三十三章 不如你先借个几千两 沈若华惊讶地望着姚氏:“那不就是……放印子钱?” 姚氏忙四下瞧了眼,压低声音道:“轻点声,这话哪能说得教别人听到。”她意味深长地笑着,“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这些个公侯府里的夫人,哪一个不是悄悄拿着体己出去放了印子钱。横竖这些银子放着也不过是无用,不如拿出去赚点利钱岂不是更好。” 沈若华拨弄着案几上的茶盏:“二嫂有可靠的人?” 姚氏笑着点头:“这还有差,自然是再可靠不过了,是我娘家远房舅舅,我都放了不少银子在他手里,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她凑近沈若华,低声说着:“三弟妹那八千两银子若是放了出去,按着规矩每日都有利钱进账,这利滚利跟驴打滚似得,过不了多久利钱可就比这八千两还要高了。”她看沈若华目光幽暗,似乎在思量着,笑容就更深了,“这可是再好没有的事了,三弟妹还犹豫什么。” 沈若华轻轻一笑:“二嫂说的是,只是……”她看着姚氏那一脸欢喜的神色,慢慢说着,“只是前两****已经打发人去西郊另外买了一百多亩田地,现在也只剩下不到一千两了。” “三爷这些时日还得用银子,院子里上上下下吃用还指望着,眼瞧着又快到腊月了,总得添置新衣不是,就这一千两我还嫌不够用呢,实在是……”她叹口气,“不如二嫂先借几千两银子与我,我放了利钱回来再还给你可好?” 姚氏恍若吃了个苍蝇,咽不下吐不出,沈若华不但说没银子,还要向她借银子来放利钱再还给她,几千两!她以为随口说说就有银子的么,若是自己有几千两银子还会借给她来放么?! 她脸上的笑容瞬时不见了,神色有些扭曲,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话来:“三弟妹这是没有银子了?” 沈若华一副无奈的表情:“二嫂也知道我变卖了陪嫁才得了点银子,可是我陪嫁单子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少了一百亩田地如何能够说得清楚,只好又在西郊买了一百多亩田地补上,只剩下这么点银子了,哪里还够用。”她望着姚氏,目光坦坦荡荡,“方才听二嫂说放了利钱,想必赚了不少吧,不如先借我几千两用着,回头我放了利钱再还给二嫂就是了。” 姚氏是万万想不到,非但没说服沈若华掏了银子出来,沈若华倒缠着要向她借银子了,她忙不迭站起身来,脸上挤出点笑容:“三弟妹既然没银子,那就罢了吧,以后若有再说也不迟。我这里如今也没有闲钱,不然一定借 给三弟妹周转着。”她看了看窗外,很是着急的模样,“瞧着天色也不早了,茵姐儿看不见我又该哭闹了,我便先回去了。”急急忙忙告辞了。 沈若华也不留她,慢慢站起身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送她出了门,热情地邀请她再来坐,不过看她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好似琼碧院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头也不回就走了,恐怕以后也难得再来了。 出了琼碧院,姚氏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一脸恼怒,与丫头道:“跟我去梨清院。” 梨清院里,广平侯老夫人听丫头来通禀,说二夫人来了,与一旁的常嬷嬷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想来那沈氏是痛快地答应了。” 常嬷嬷陪着笑,替她在腿上各处穴位熏着艾:“三夫人那性子哪里有点主见,自然是二夫人怎么说怎么好,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从前侯府夺了爵,搬到昌平的老宅子住了好些年,老宅子潮湿阴冷,老夫人的腿那时候落下了病根,受了寒便会从骨头缝里发疼,用了各种法子也只能缓解,不见大好。 姚氏跟着小丫头进来,脸色却是不好看的,让老夫人看得疑惑起来:“怎么样了?” 姚氏坐下接过丫头送上的茶,吃了一口,低声道:“她说那银子已经拿去在西郊买了一百多亩地,只剩下一千两不到,不能拿出来了。” 老夫人登时坐直了身子,险些被艾灸烫着腿,她瞪着姚氏:“她去西郊买了田地?!” 常嬷嬷这会子也傻了,手里拿着燃着的艾条:“西郊那里哪有什么田地,都是再贫瘠不过的利字田,难不成三夫人是买了一百多亩的利字田?” “她说先前的田地都是她陪嫁的,陪嫁单子上写得明明白白,不能少了一百多亩田地去,就让人去西郊买了田地补上了。”姚氏说着也是气闷,这一家子都打着别人陪嫁的主意,还非得让她去说,她还嫌臊得慌。 老夫人气得胸口痛,复又躺倒在小榻上揉着胸口:“一百多亩利字田能有什么用,她居然花了钱去买那个,可就是真的买了一百多亩的利字田,也不该只剩下一千两银子呀,一准又是被人骗得多花了银子!”她甚至不曾想过,先前是她骗得沈若华少给了一千多两银子买下的田地。 常嬷嬷低声道:“这可怎么好?”原本想着请二夫人出面,让三夫人把那八千两银子拿出来放了印子钱,日后就是有什么,这银子也是在老夫人的手里了,可不曾想三夫人居然片刻都等不得,很快就转手又买了田地补进 陪嫁里去了。 老夫人缓了缓,才坐起身来,与姚氏道:“既然这样就算了,你先回去吧,把先前准备好的二千两放去你堂舅那里就是了。” 姚氏瞧了眼老夫人与常嬷嬷主仆二人,见她们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知道必然有什么不想让自己知道的话要说,暗暗露了丝冷笑,答应着给老夫人屈膝告退,回了琼玉院去了。 待姚氏走得远了,老夫人脸色极其难看,与常嬷嬷道:“不是让你吩咐快些动手,怎么她还好端端地活着?!”若不是她还活着,又怎么可能把那八千两银子给糟蹋了! 第三十四章 不得不去的寿宴 常嬷嬷面露难色,低声道:“那丫头怕是不中用,婢让人去琼碧院打听好几次,三夫人那里都不见有动静,倒是那丫头病了,听说连床也下不了了。” 老夫人眉头紧皱:“难道是被沈氏发现了?” 常嬷嬷迟疑着摇摇头:“倒也不像,三夫人还让人替她请了郎中来瞧过,怕是真病了。” “也是个没用的,”老夫人冷冷道,“如今倒还让她活着,若是真的教那位追究起来,这侯府也休想好过了!” 常嬷嬷咬了咬牙,在老夫人耳边道:“要不要再使了人去……” 老夫人摆了摆手:“不必了,先前那次险些得手了,她必然有所提防了,若是再教她发现闹了起来反而不好。” 常嬷嬷不解地道:“那该如何是好?” 老夫人笑了,放下手里拨弄着的佛珠,指着案几上一张烫金帖子:“英国公府老夫人寿辰不是让人送了帖子来,就让她随我去吧。” 常嬷嬷愣了愣,看着那张帖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芳杏躺在榻上半昏半睡着,床榻边的小几上放着半碗凉了的粥。她缓缓醒了过来,只觉得身子滚烫一点力气也没有,喉咙里火烧火燎,干的几乎要冒烟。 自打那日昏倒之后,她便一病不起,越来越严重,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的,可是请来的郎中和小丫头口里都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连用的药都是她自己瞧过的,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看来是真的病了。 她扶着床沿艰难地向小几上伸出手,想要拿碗喝口水,却怎么也够不着。 忽然门帘一动,青梅进来见她如此,走上前去把碗拿过去,倒上满满一碗茶水给她递过去,她就着青梅的手饥渴地喝了一大口,才喘息着躺了回去。 “怎么回来了,娘子那里不用伺候?”芳杏望着青梅,却是有些掩藏不住嫉妒,她现在连在娘子身边做个体面的贴身丫头都难,只能躺在下房里熬日子。 青梅看了她一眼,在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了:“你可好些了?” 芳杏苦笑一下:“你也瞧见了,何曾好起来了。” 青梅低低叹了口气:“娘子说明日要送你去庄子上养着,一会子我让人来替你收拾行李。” 芳杏恍若被雷劈中一般,猛然惊起:“娘子要把我送到庄子上去?怎么会如此?!”她不住地摇头:“不会的,我是陪嫁来的大 丫头,怎么会被送到庄子上去!” 青梅静静望着她,目光里有悲悯也有愤怒,终究垂下眼低声道:“你病得太久了,怕过了病气给院子里的人,不过送你去庄子上养些时日,待好了再回来。” 芳杏眼圈都红了,带着哭腔道:“我才病了几日,就这么急着把我赶到庄子上去,横竖是看不上我,都想着把我赶出去了……”说着哭了起来。 青梅也不劝她,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才出了下房,正巧遇见进了琼碧院的世子夫人陈氏,她正带着丫头笑盈盈地过来,见着青梅便停下了步子。 “给世子夫人请安。”青梅忙福下去见礼。 陈氏笑眯眯地看着她:“快起来,你们夫人呢。”她素来亲切和气,对下人都是一副笑脸,府里的下人对这位世子夫人也很尊敬。 青梅含笑道:“在房里,婢子这就去请。” 陈氏拦着她:“我自己过去,这天太冷,她身子不好,千万别出来着凉了。”很是体贴,挑不出半点错来。 沈若华听了青梅的禀报,有些惊讶,这位广平侯府世子夫人可是个厉害角色,平日里要帮着老夫人打点府里大小事务,又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最会察言观色,又怎么会来她这个老夫人看不上眼的人这里。 她带着青梅夭桃迎了出去,给陈氏见礼:“世子夫人安好。” 陈氏拉住她,笑着往房里去:“你身子不好就好生歇着,我不过是过来瞧瞧你。” 沈若华淡淡笑着:“不敢失礼。”对着这位笑得和气的世子夫人,她远比对着精明的姚氏更为上心。 陈氏倒也不浪费时间跟沈若华寒暄,从丫头手里接过一张烫金的帖子送过去:“说来还真是有事要请三弟妹帮忙,还请弟妹莫要拒绝。” 她看着沈若华很是歉意地道:“过两日就是英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可我要忙着腊八的节礼,实在是腾不出空来去贺寿,又不能让老夫人一个人过去,思来想去还是三弟妹陪着去最为稳妥,所以特意来求三弟妹替我走这一遭,就当心疼心疼我吧。” 沈若华瞧了眼那帖子,笑了:“世子夫人说笑了,这么要紧的事我怕做不好丢了脸去,不是还有二嫂吗,她没什么事可以陪老夫人去的。” 世子夫人叹口气:“你别怪我跟你说实话,二弟妹性子要强,又是不会交际的,老夫人也不大放心让她去,所以我才特意来你 这里的。” 她说着正色道:“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三弟妹就不要再推脱了,安心准备陪着老夫人去英国公府赴宴吧。” 第三十五章 送去庄子上 一早,青梅与夭桃便把芳杏的行李都拿出来,小丫头扶着勉强下了榻的芳杏从下房里出来,到东厢房给沈若华磕头,她就要去庄子上养着了,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伺候,自然是要给沈若华道别。 小丫头打起帘子,芳杏软绵绵靠在小丫头身上,被慢慢扶了进去,两腿一软跪在沈若华跟前,她哀哀抬起头望着沈若华,眼圈红红泛着泪光:“娘子。” 沈若华靠在大迎枕上,端着小碗小口吃着莲子燕窝羹,抬眼看了她一眼:“是芳杏呀。” 夏嬷嬷在旁道:“娘子,今日芳杏就要被送到庄子上去了,来给娘子磕头。” 芳杏挣扎着挣脱小丫头的手,伏在地上,向着沈若华的榻边爬了几步,哭得没了力气:“娘子,婢子就快好起来了,不会过了病气给院子里的人,娘子不要送婢去庄子上,求娘子饶了婢子吧……”她已经急的胡言乱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沈若华笑了:“芳杏这是怎么了,不是去庄子上养病么,怎么还求我饶了你,莫不是病得糊涂了?”她放下小碗,“待你病好了再回来伺候就是了。” 夏嬷嬷在旁拽了拽芳杏:“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魔怔了?夫人只是送你去庄子上歇一歇,待养好了再接你回来就是了。” 芳杏止住了泪,抬头看着沈若华,低声道:“娘子还让婢回来伺候?” 夏嬷嬷使了个眼色给小丫头,小丫头们忙上前把芳杏搀起来:“娘子就你们三个贴心些的丫头,自然是要接了你回来的。” 芳杏只得忍着泪,给沈若华拜了拜,被小丫头们连搀带扶地送出门去,角门边停着一辆驴车,已经有人在那边等着了。婆子们把她的行李提了上去,小丫头把她送到驴车边也退了下去。 她惶恐地坐在驴车上,向着侯府不住地望着,眼泪不住落下,一旁坐着的婆子一身粗布短袍,束着汗巾子,一身庄户打扮,没好气地瞧着她:“哭什么哭,去我们庄子上住几日就那么受不住了!你们不也是当丫头的,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家小姐不成!” 芳杏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庄子上的管事婆子,不敢得罪了她,只得低声下气地道:“妈妈莫怪,我只是担心娘子身边没有人伺候,没有别的意思。” 婆子冷笑一声:“这侯府里少了你一个就没有别人伺候了,快些跟我们走吧。” 芳杏抹了泪,靠在驴车车篷边,无力地问婆子:“妈妈,我们这是去哪一 处庄子?”她昨天已经想法子给常嬷嬷递了消息,让她过些时日就打发人去把自己接回来。 婆子一把扯下帘子,吩咐驾车的汉子:“走吧。”这才回过头冷冷道:“去宛平的庄子上。” 芳杏惊呆了,颤声道:“不是去大兴的庄子吗?”大兴那处庄子是侯府的,侯府里发落姨娘与下人都送去那里沈若华与夏嬷嬷说过,要送她去大兴的庄子上。 婆子冷冷一笑:“你是娘子的陪嫁丫头,自然是要去宛平娘子的陪嫁庄子上待着。”芳杏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待芳杏走了,夏嬷嬷才回了房来,与沈若华道:“娘子昨日吩咐的事有了消息了,东边角门上的看门陈婆子悄悄来说了,昨儿二夫人身边贴身大丫头琥珀从角门出了府去了。” 她有些兴奋地低声道:“娘子果然没猜错,二夫人去了梨清院见了老夫人,晚些就打发琥珀出去了,想来就是让人送了银票子出去了。” 沈若华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她们怕是放了不少钱进去了,你让人去打听一下二夫人的那位远房堂舅究竟是什么人,在哪一处放印子钱,问好了再来回我。” 夏嬷嬷答应着,又道:“婢作主给了陈婆子一吊钱,让她以后也警醒着些,有什么就来回话。” 沈若华看了眼夏嬷嬷,笑道:“妈妈做的好,日后也是如此,但凡是有心帮衬的,必然要给赏,赏罚分明才有人愿意替我们做事!”她唤了青梅进来:“给妈妈拿上十两银子去。”夏嬷嬷连忙应着,接了银子去了。 沈若华这才看了眼青梅:“送走了?” 青梅点点头:“宛平庄子的庄头孙五家的婆娘把她接走了,都吩咐好了,让她一个人待着不许人与她说话。” 沈若华垂下眼帘,翻了一页书卷:“好,等她想明白了知道该说什么了,再让孙五家的把她送回来。” 青梅低声应着,却是有些担忧地道:“只是院子里这些……怕是有不少是老夫人与两位夫人的人,芳杏已经送走了,难不成还留着她们?”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行事只有格外小心,芳杏的事连夏嬷嬷都瞒着,只怕走漏了风声。 沈若华一笑:“不急,芳杏不是还没说明白吗,等她想清楚说明白是怎么回事,再动手也来得及。”这些人她留着还有用处呢。 小丫头撩了帘子进了外间,隔着屏风珠帘拜下:“夫人,府外有人要见夫人,说是锦衣卫的人,世子夫人已经请 了她们到前堂里坐下了,让夫人赶紧过去!” 第三十六章 锦衣卫上门 出乎沈若华的意料,来的不是徐夫人,而是两个穿着犀牛服的锦衣卫小旗,正昂着头大喇喇坐在正堂吃着茶,丝毫没有半点在公侯之家该恭敬小心的觉悟,纵然是这样一旁伺候着的侍婢半点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茶一喝完赶紧满上,唯恐得罪了这些活阎王。 沈若华进去时就看见,两个小旗趾高气昂地吩咐侍婢斟茶送茶点,还毫不客气地与上位坐着强笑着的世子夫人说着话,世子夫人陈氏还不得不赔礼:“……真是不巧,世子爷不在府里,不能留二位用了饭……”脸色却是极为难看的,虽然眼前这两个不过是从七品的低等武官,却是锦衣卫的人,就算是康王殿下对锦衣卫都不得不让上三分,何况一个刚刚复爵的广平侯府,若真是开罪了他们,抓了什么把柄去,只怕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见沈若华进去了,陈氏如蒙大赦,忙起身笑着道:“三弟妹来了就好了,这两位官差有事要见你。”想来就是为了沈督抚的事,原本说沈督抚去的是大理寺,瞧着或许还有几分获赦的希望,可现在来的是锦衣卫,看来是下了诏狱了。陈氏瞧了眼沈若华,有些怜悯又觉得理当如此。 见沈若华过来,两名小旗互望了一眼,倒是站起身来了,规规矩矩向着沈若华抱拳一揖:“可是三夫人?” 这下倒把陈氏给看愣了,方才这两个见了她也不过马马虎虎抱了抱拳,沈氏一个罪臣之女他们倒是客气上了,糊里糊涂在一边看着。 沈若华露了笑,点了点头受了他们的礼:“是,二位多礼了。” 一名小旗挺直了身子,与沈若华道:“我等奉徐佥事之命,请三夫人随我们走一遭,还请夫人莫怪我们失礼。”徐佥事可是特意叮嘱了,不得对这位三夫人失礼,他们才不敢放肆,恭恭敬敬请了她过去就是了。 还没等沈若华开口,陈氏先惊讶地开口:“三弟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这二位要带了你过去?难不成……”她一脸震惊地望着沈若华,心里却是越发确定了,必然是沈督抚的事牵连到了沈若华,锦衣卫才找上门来了。 沈若华却是笑着道:“无妨,我随二位去一趟就是了。” 那小旗看了眼陈氏,有些不耐:“不过是陪着三夫人去一趟大理寺,不必大惊小怪的。” 陈氏不敢再开口,只是坐在位上不住地看着沈若华与两名锦衣卫,想要看出些什么来,她实在不太明白,这两位若是真的来拿人的却又为何对沈若华如此有礼,可若不是来拿人的, 为何会来侯府要带了沈若华去大理寺?这其中必然有缘故。 沈若华却是已经知道其中缘故,她吩咐青梅:“去把我的荷包取来。”青梅心领神会,欠身退下去了。 两名小旗转身便朝着门外走去,陈氏赶紧起身赶上沈若华:“三弟妹,这是……”若真是被沈督抚得事连累了,她还得去禀报老夫人,看看该如何处置。 沈若华向她笑了笑:“世子夫人,我去去就回,有什么回来再说也不迟。”堵住了她的问话。 陈氏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道:“三弟妹,我们终究是一家人,有什么你早些告诉我,侯爷、老夫人与我们也能替你想想法子,总能设法周旋着办的。” 可惜沈若华并不为所动,依旧笑着道:“我真是不知道,还是去看看回来再与世子夫人细细说。” 陈氏只得放手让她走,还叮嘱道:“小心些,有什么就赶紧让人回来回话。” 看着沈若华出了正堂,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带着丫头去了梨清院,这件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她要赶紧去禀报老夫人。 沈若华带着青梅上了马车,跟着两名小旗走着,出了崇教坊向着西边驶去。直到过了西直胡同还不曾停下来,依旧朝着前奔去,青梅惊讶地道:“娘子,他们不是带咱们去西直胡同呢。”却神色更是紧张,不是去西直胡同,难道真的是惹出事来了? 沈若华轻轻笑道:“是去刑部大理寺。”大理寺就在西城的咸宜坊。 果然,两名小旗在大理寺门前停下来,翻身下了马,走到沈若华的马车边,有礼地道:“请夫人下马随我们进去吧。” 青梅撩开帘子,扶了沈若华下了马车,跟着两名小旗向大理寺走去。 大理寺的看门衙役见了有人靠近,本要上前呵斥赶走,却被当先的两名锦衣卫唬地退了两步,堆满笑上前来:“是罗二爷与钱大爷呀,二位好些时日不曾过来了。” 一名小旗皮笑肉不笑地道:“惠王那事不是已经全部交与你们了,我们还来做什么,这时候差事多着呢,哪里有空上你们大理寺来耽误工夫。” 衙役躬着身忙不迭答应着:“是,是,二爷说的是,今儿这是……”瞧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沈若华主仆几个。 小旗冷冷道:“这位是广平侯府三夫人,进去见见沈督抚大人,这可是佥事大人的吩咐,还不快些让开去。” 衙役原本愣了愣,想 要阻拦的,但听说是锦衣卫佥事的吩咐,缩了缩脖子退开去了,嘴里不住地道:“是,请进吧。” 沈若华在旁冷眼看着,看来徐佥事是知道自己的意思了,也是个聪明人,并不就开口跟自己谈,而是让人带着自己来了大理寺先见过沈督抚再说,也算是亮明了各自的底牌,才好再说下去。沈若华露出一丝笑,她喜欢跟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难怪当日太后曾赞过这位名不经传的锦衣卫千户徐勉不可小觑,日后他在锦衣卫只怕还大有前途。 衙役殷勤地引着两名小旗与沈若华主仆进了大理寺,转过几处府衙厅堂,向着后面一排低矮阴暗的狱房走去,那里就是大理寺关押审讯犯人的地方,这里所审查的案子无一不是极为重大之事,所关押的犯人也都是品级甚高的权贵高官,一旦在大理寺定罪就会被送去锦衣卫的诏狱,而那时候就是真的再无活路了。 第三十七章 赶紧休了她 陈氏匆匆忙忙带着侍婢去了梨清院,常嬷嬷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世子夫人来了,方才老夫人还念叨着呢,说是先前放出去的那三千两银子利钱可曾送了回来,过两日英国公府老夫人的寿礼要比着旧例添上一份才好。” 陈氏扯了扯嘴角:“寿礼是早就备好了的,比先前虢国公府大夫人的寿辰多加了一成,一会子就把单子送来给老夫人看过。” 常嬷嬷堆满笑:“还是老夫人与世子夫人想到一处去了,老夫人也说英国公府不比别的府里,与康王殿下和咱们府里都是极要好的,日后还要多仰仗他们帮衬着,这礼多人不怪也是应该的。” 她说着,一边引着陈氏往房里去:“瞧婢这老糊涂了,外头风大,还请世子夫人快些进房说话,老夫人刚刚小憩起来,正是有精神头呢。” 老夫人正在房里的佛像前捏着佛珠,闭目低声诵经。这是她每日的功课,她是京都有名的善信居士,一年有大半光景都是吃长斋诵经祈福,对佛经也是熟记于心,常常去明光寺上香抄写经书送去供奉着,时时劝人信佛向善,又是生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公侯贵府都说广平侯府老夫人是位活菩萨。 听得身后的动静,老夫人慢慢睁开了眼,放下手里的佛珠与经书,看向陈氏:“什么事这么急急慌慌的。”她一眼瞧出了陈氏的焦急,有几分不悦地说着。对陈氏,她自来是看不上的,若不是当初被夺了爵,又是给薛文怀找填房,这长房媳妇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出身苑马寺从七品主簿家出身的老姑娘,只是比起后来再娶的二房媳妇姚氏,陈氏倒还算聪明,做事也还有分寸,这才没有太过挑剔她。 陈氏看了常嬷嬷一眼,常嬷嬷摆了摆手,让房里伺候的小丫头都下去了,只留下她在房里伺候着老夫人与陈氏。 陈氏这才有几分按捺不住地焦急,开口道:“老夫人,方才锦衣卫来了府里,把三弟妹给带走了。” 老夫人与常嬷嬷都唬了一跳,老夫人顿时面如土色,盯着陈氏有些急促地道:“锦衣卫来了府里?”那三个字她都不敢多说。 陈氏点点头:“方才来了的,说是要见三弟妹,我让人把三弟妹请了过去,没说两句他们便带着三弟妹出去了。” 常嬷嬷这会子话都说不利索了:“老夫人,一定是沈家那事把三夫人也给牵连进去了,这会子连锦衣卫都登门了,怕是一个不好,要把侯府都连累进去呀!”锦衣卫那是什么人,可是活阎王,就是公侯府里招惹了他们, 那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先前惠王那个深得先皇信任的亲王,还不是被锦衣卫给抄了府邸送去诏狱,没小半月就连性命都丢了,何况他们一个不得势的侯府。 老夫人这会子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她咬牙问道:“来的人可说了什么不曾?” 陈氏思量着,摇摇头:“不曾说过,只是说了一句带三弟妹去大理寺。”虽然那锦衣卫小旗说不必大惊小怪,可是这样的事换了那一府里不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 老夫人的手哆嗦起来了,要把人带去大理寺,这分明是被沈钧儒的事给牵连了,不然怎么会有锦衣卫登门。她心里不由地更是恼恨沈家,若不是当初沈均儒挟恩图报,要将女儿嫁过来,好好的侯府怎么会惹来这样的祸事,如今沈氏被牵连进去,广平侯府也要被连累了!她一想到侯爷才复爵,薛文昊又得了贵人看重,却被沈若华这么个无用的人给拖累,就恨得咬牙切齿。只是她却从来不记得,当初是她让广平侯去说了这门亲事,打着故交之名与沈夫人攀交许久,又殷勤地托了媒人登了沈府的门,再三保证才让沈家答应了这门婚事,把沈氏嫁了过来。 陈氏看着老夫人那复杂不定的神色,低声道:“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可要让人去大理寺打听消息?” 老夫人已经又气又急,胸口郁闷难当,好半天才吐出口气来:“还去打听消息做什么,这时候那边怕是早已经审问上了,那些是什么人,若是教他们知道我们打听这些,只怕这侯府都别想有安生日子了!” 常嬷嬷与陈氏都是一阵胆寒,若是广平侯府被牵连进去,她们被锦衣卫带去了,那才真是可怕!听说锦衣卫的诏狱里有数百种酷刑,拶指夹棍剥皮刺心都是寻常,若是寻常女眷进去了,只怕连半日都熬不过就没了。 陈氏这时候只觉得遍体生寒,低声道:“那该如何是好?” “你让人去把老三找回来,这会子也顾不得别的了,让他赶紧写封休书。”老夫人坐直了身子,目光阴冷,“赶在锦衣卫的人来找侯府的麻烦之前,把那个祸害给休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嫁妆都抬走(加更) 陈氏愣住了,这时候写了休书给沈若华,可就真得是彻底撕破脸了。 老夫人见她没有动静,急了:“还不快去?难道要等到锦衣卫找上门来吗?!”她又转过脸与常嬷嬷道:“你去让琼碧院快些把她的陪嫁和帐簿子都封了,送到梨清院来。”若是一会子锦衣卫要来查抄,就说都是侯府的东西,与沈氏没有半点关系。 常嬷嬷答应得倒是利索,屈了屈膝:“婢这就让人去把东西都送了来,再让琼碧院的丫头把她的衣物都给收拾出来,若是有人来问就说早就要送了回保定了。”她嘴角有藏不住的笑容,在她看来,沈氏落到这个下场,也算是当初羞辱她的报应。 老夫人点了点头,想起沈家便是掩饰不住的厌恶:“把她的贴身丫头和婆子都打发出去,不得再留在侯府,若是锦衣卫问起来,没得连累了侯府。”她是广平侯府老夫人,侯府也不再是当初夺了爵家产罚没了的薛家,她不愿回想当初是怎么样在沈家面前低声下气请沈均儒帮着疏通关系想法子再得回爵位,更不愿承认若不是沈家帮衬着,恐怕现在薛家还是挤在昌平祖宅里灰头土脸艰难度日的落魄模样。 陈氏只得也答应着,退了出去,打发人去翰林院请了薛文昊回来,只是她打定了主意,只把人请回来,休书的事还是由老夫人来说,她一个长嫂哪里好插嘴三房夫妻的事。 常嬷嬷气势汹汹带着好些个丫头婆子向着琼碧院就去了,进了院子门二话不说,高声吩咐着:“去些人把库房给看好了,一会子就把箱笼都收拾清楚抬走!”又吩咐其余的人去房里收拾细软。 只是如今的琼碧院东厢房早已不是当初沈氏在的时候那般散漫,各处都有了看门的婆子和当值的丫头,她们要闯进去都被人拦住了,常嬷嬷不由地大怒:“谁给了你们胆子敢拦着的,这是老夫人的吩咐,要把琼碧院的东西收拾好送去梨清院。” 夏嬷嬷得了禀报,与夭桃出了房匆匆过来,就看见常嬷嬷带着十余个婆子丫头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挽着袖子插着手就要冲进库房离去的模样,登时气得脸色发青,快步上前拦住:“这是要做什么?怎么敢在这里闹上了!” 常嬷嬷见她来,阴阴笑着道:“你来的正好,快把帐簿子交出来!老夫人吩咐了,让你们这些从保定府陪嫁来的婆子丫头收拾好行李统统滚出侯府去,不得再留在府里!”她指了指紧闭着门的库房,“至于这库房里的物件,老夫人会保管好,就不用你们费心了。” 夏嬷嬷 气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这库房里是我家娘子的陪嫁,我们也都是从保定府陪嫁过来的,老夫人为何要赶了我们出去?难不成是要趁着娘子出府去了,要强抢不成?!” 常嬷嬷冷笑出声:“你家娘子是被锦衣卫带走了,送到大理寺去了,哪里还能顾得上你们这些人,老夫人这也是为了你们好,若是晚些锦衣卫来查抄,恐怕是一件也留不下,还不如交给侯府保管着,也不会白白浪费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与一旁站着婆子们道,“还不快些,一会老夫人怪责下来,仔细要了你们的命!” 婆子们也不敢再耽误,拨开琼碧院的人就要冲进库房里去,她们十余人个个都是膀大腰圆有气力的粗使婆子,琼碧院的丫头婆子们用尽力气也拦不住她们,让她们冲了过去撞在库房门上。库房门上挂着一把厚重的铜锁,常嬷嬷带来的人也是有备而来,早就准备好斧子撬棍一起上阵,使劲把那把大铜锁弄开来丢在一旁。 夏嬷嬷急红了眼,奈何被常嬷嬷带来的人拦得死死的,不能近前去,她一把拉住夭桃:“这可怎么好,难不成就由着她们这样,那些可是娘子的陪嫁呀,要是被她们拿了去,日后可要怎么过活呀!”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夺了沈若华的陪嫁去,没了这些陪嫁侯府的人怕是更要作践死沈若华了。 夭桃却不似往常那般急急慌慌,她拉了拉夏嬷嬷的衣袖,低声道:“不如咱们去报官吧。”沈若华曾经吩咐过她与青梅,若是她不在府里的时候,侯府的人敢有什么不长眼的举动,就让她们大大方方去报官,拖着他们等着自己回来。这原本是防着之后她把这侯府的人逼急了,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才吩咐人提防着的,可是想不到这么快常嬷嬷带着人就闹上门来了。 夏嬷嬷也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只得点头低声道:“你让人去报官吧,总不能让她们就这样把箱笼都搬了去,娘子回来了我们该如何交代!”夭桃点点头,悄无声息地从一团乱糟糟的院子里退了出去。 库房的门被撞开来,里面几十只溜光水滑的朱漆箱笼整齐放着,都是严丝合缝地紧闭着,只是单看那楠木做的箱笼都知道是贵重的。常嬷嬷这会子满心得意,她可是帮着老夫人操持过三房的婚事,自然知道这里面就是沈氏那四十八抬沉甸甸的陪嫁,把这些抬了送去梨清院,老夫人又怎么可能不喜欢,她自然是少不了被重赏的。 她露出满意的笑容,指了指那些箱笼:“统统抬走!” 第三十九章 乱成一团 夏嬷嬷看着那些人冲进去抬了箱笼要走,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被两个梨清院来的婆子拦得死死地无法拦住他们,只能一叠声喊着:“你们这是要强抢,等娘子回来必然不会饶了你们的!” 常嬷嬷一边吩咐人把库房里的箱笼都抬走,一边满是讥讽地道:“她是被锦衣卫带去了大理寺,还能再回来?你们还是趁早死了心,快些收拾了东西出府去吧,莫要让我教人把你们都赶了出去,失了体面!” 夏嬷嬷气得脸色发白,看着那些婆子如同强盗一般冲进库房抬了一只只朱漆箱笼便走,常嬷嬷更是毫不客气地带着丫头们冲进东厢房里翻检起沈若华的妆龛来,老夫人可是还惦记着那剩下的银票、地契与印信的。 东厢房闹得如此不可开交,南厢房与西厢房早就听到了,莲姨娘扶着春香的手踮着脚向着东厢房这边张望着,看着闹得这么厉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想不到还有今天,还以为她能再风光些时候的,这么快就要被赶出去了。” 春香轻声道:“姨娘可要过去瞧瞧。”闹得这么大阵仗,就是装不知道也不行。 莲姨娘笼了笼手里的兔皮袖笼,冷笑道:“过去做什么,那可是老夫人的意思,我去了也讨不到好,又何必去费那个事,安心在这里瞧个热闹就好。”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沈若华被赶出去了,这院子里又要让她来帮着管事了。 南厢房这边却是不一样,桂姨娘一脸铁青地坐在榻上,她刚让人过去东厢房打听了消息,常嬷嬷说了沈若华已经被锦衣卫带去了大理寺,看来沈家的事还是牵连到了沈若华了,老夫人也打算来个釜底抽薪把沈若华的陪嫁丫头婆子都赶了出去,连陪嫁都要抬去梨清院了。 沈若华的死活她倒是不在意,可是她是沈若华的陪嫁丫头出身这个可是人尽皆知的,莫说会不会被牵连,要是沈若华真的被休了出去,她只怕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她咬了咬牙,唤过碧玉,低声吩咐道:“去使点银子让人去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夫人真的是被锦衣卫带走了吗?”她可得早做打算才行。 薛文昊从翰林院回到府里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乱糟糟的样子,琼碧院的几个管事婆子与丫头死死拦住不让常嬷嬷带来的人把剩下的几个箱笼带走,常嬷嬷趾高气昂地呵斥着她们让开,夏嬷嬷被人架住已经急的手脚都软了无计可施地看着她们,而琼碧院库房的门已经被砸开来,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地狼藉。 他登时沉了脸,冷声道:“这是做什么,闹成这个样子!”常嬷嬷是老夫人身边人,他不好直接责问,只好看着那群抬着箱笼纠缠着的婆子们一脸怒容。 他原本在翰林院与几位同僚闲聊,却被薛兴带了话进去,说是老夫人急着请他回来有事要说,才扫兴地回了府里,谁知道才一进院子就看见这阵仗,怎么能够气顺,一叠声喝道:“沈氏呢,院子里闹成这个样子了,她去哪里了?要她有何用?!” 常嬷嬷见是薛文昊回来了,不敢怠慢,堆了笑迎上去屈膝作礼:“三爷回来了,三爷莫怪,婢们是奉老夫人之命来收拾东西的。”她忙忙又道,“老夫人怕是有要紧之事要与三爷商议,还请三爷快些去梨清院吧。” 薛文昊沉着脸嗯了一声,向夏嬷嬷喝道:“让沈氏快些滚出来,连个院子都打点不好,闹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真是个没用的!”一准是沈氏又惹了什么事,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夏嬷嬷急得向薛文昊道:“三爷,娘子才出府去,他们就要抬了娘子的嫁妆去,还把妆龛都抢了去……” 薛文昊有些吃惊,看着常嬷嬷带人抬走的箱笼,的确是沈氏用来装陪嫁的,难道是老夫人有什么打算?他倒也不在意,沈氏的陪嫁在琼碧院还是在侯府,对他而言并无太多不同,横竖他都能支得出银子来使,何况在他心里沈氏实在是个无用的,那些陪嫁与其在她手里无用,还不如交给老夫人来打理。 他带着人向着梨清院去了,常嬷嬷见着三爷都不过问这些事,更是洋洋得意起来,一边呵斥着婆子们抬着箱笼快些走,一边带着捧着沈若华妆龛的丫头向外走去。金丝楠木的妆龛有几层上了小巧的银锁,看来印信地契那些都在里面不会错了。 夏嬷嬷拼命想要抓住常嬷嬷的衣袖,却还是被那两个婆子按得死死地,连衣袍都扯烂了,终究未能拦住他们,委屈地掉下泪来,那可是自家娘子的依靠呀,就这样被人强抢了去,三爷却连问都不问,娘子真是命苦,还以为嫁到薛家来能让人尊敬爱重,没想到是这样的人家!她越想越伤心,坐在地上老泪纵横。 梨清院里,老夫人见了薛文昊回来,一脸笑容让他坐下:“今日是去院里当值了?” 薛文昊一撩衣袍坐下,接过小丫头送上的热茶吃了一口:“是,商议准备隔年春闱之事。” “是了,明年又是春闱。”老夫人看着自己儿子怎么看怎么满意,这样的才貌人品,年纪轻轻已经是翰林院五品侍读学士,怎么 就偏偏娶了沈氏那么个愚蠢无用的祸害! 她想到沈氏,陡然惊醒过来,忙忙与薛文昊道:“快,你快些写了休书,把沈氏休了出去。” 薛文昊愣住了:“休书?”他虽然一直瞧不上沈氏,也想着她那么懦弱无用,做了他的妻室实在是丢了他的脸面,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休了她! 老夫人已经是心急如焚,连声唤了小丫头捧了笔墨纸砚来,与薛文昊叹道:“沈氏怕是已经被沈均儒给连累了,已经让锦衣卫给带去了大理寺,你快些把休书写了,与她断了关系,省的让你与侯府也被他们连累进去。” 第四十章 你这是要休了谁(加更) 沈若华就着青梅的手下了马车,正要与那两名锦衣卫小旗作别,就看见夭桃带着小丫头急急忙忙向角门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名顺天府的差役。 青梅唤住了她:“你不在院子里,这是要做什么?”疑惑地看着一脸焦急的夭桃与她身后跟着的几名懒洋洋的差役。 夭桃见沈若华回来了,又惊又喜,带着小丫头们忙上前来:“娘子回来了,院子里这会子闹了起来了,婢子照着娘子的吩咐报了官,请了几位差爷过来。” 青梅唬了一跳,忙细细问了,听着夭桃的话,沈若华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样子,这广平侯府比自己想的更为卑劣无耻,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就要抢了陪嫁赶了人出去。 她微微露出丝冷笑,转身向原本准备告辞的两名锦衣卫小旗欠了欠身:“二位且留步,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二位替我做个见证,原本不过是去大理寺探望家父,谁料却惹来这些麻烦,连陪嫁都被人强抬了去,只怕这事不弄个明白,也无法再安生度日了。” 两名小旗也听见了夭桃方才的话,对视了一眼,心里掂量着,广平侯府不过是个刚复爵无权无势的公侯府邸罢了,锦衣卫倒也不看在眼里,何况眼前这个人可是徐佥事特意交代了不可怠慢的,方才她与徐佥事才密谈了好一会才出来,都是佥事亲自送出门来,态度很是谦和尊敬,只怕其中有什么缘故,那就不是他们两个得罪地起的了。 他二人点了点头,翻身下马与沈若华道:“夫人只管吩咐,小的自当效力。” 他们两个不过是一句话,那边站着的原本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的几个顺天府差役登时大吃一惊,先前夭桃几个丫头去报官,说是广平侯府里闹出事来了,还是侯府老夫人要强抢了三房夫人的陪嫁,顺天府的通判就满心不情愿,这些公侯府哪一个都不是他们小小的顺天府能开罪的起的,何况是这种内院之事。他们也听说了,这位广平侯府三夫人是保定府督抚沈家的女儿,沈督抚如今被关押在大理寺,三夫人沈氏自然是没有依仗了,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替她出头,得罪了广平侯府,也不过是过来应付了事。 可不曾想到才到广平侯府门前就见到三夫人沈若华,还有两名锦衣卫的人跟着,不知为什么眼看着也要搅和这摊事,这下他们可是不敢大意了,那可是锦衣卫,若是惹恼了他们说不好连顺天府府尹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广平侯府又算个什么! 差役们忙上前来,恭恭敬敬抱拳给沈若华等人行礼:“夫人,小的们是顺 天府的差役,方才有人报官说这府里有人强抢财物,特来看一看。” 沈若华自然也瞧得出他们前倨后恭是因为什么,她点了点头:“那么就有劳诸位了。”带着丫头们向府里走去。 琼碧院里,常嬷嬷已经带着人抬了箱笼走了,留下一地狼藉,库房里原本放着的衣料与杂物散了一地,大门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连东厢房里都被人翻动地不成样子,夏嬷嬷流着泪让婆子丫头们收拾起散落一地的物件,只是一想到娘子的陪嫁已经全部被人强抢走了,等娘子回来又该怎么过日子,只怕更是艰难了,沈家已经是自身难保,沈督抚如今还被关在大理寺,自家娘子连个可以出面作主的娘家人也没有了! 她一边抹着泪,一边捡起一块被那群人扔在地上踩得不成样子的衣料,这是娘子才吩咐人采买回来,要给院子上下做腊月新衣的料子,就这样被人糟蹋了。 “嬷嬷,娘子回来了,娘子回来了!”夭桃快步进来,一把扶住她急急忙忙地道。 夏嬷嬷忙抬起头,正看见沈若华带着青梅一众人进来,顿时泪如雨下,快步上前跪下:“娘子,婢无能,没能拦住她们,让她们撞开库房把陪嫁尽数抬走了……”她哭得不能自己,“还把娘子的妆龛也抢了去,这会子全部送去了梨清院了!” 沈若华冷冷看着乱成一团的院子,让夭桃扶了夏嬷嬷起来,并没有太多焦急之色,反而露出淡淡的笑容:“嬷嬷不必自责了,他们既然要抢就让她们抢了去吧。”抢了去容易,要还回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夏嬷嬷愣住了,看着自家娘子,难不成娘子就由着他们这样抢了陪嫁去,忍气吞声了吗? 沈若华已经让人请了锦衣卫与顺天府的人去前厅坐了,她要带着丫头去会一会广平侯府老夫人,也该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了。 梨清院里,薛文昊沉着脸将墨迹未干的休书放下,并不看老夫人,也不开口说话。 老夫人瞧他写完了休书,才松了口气:“我也是替你打算,你瞧着侯府只是外面光鲜,你父亲年岁已高,又没个实权在手,哪里有人真把他看在眼里,若是哪一日再有个什么,只怕这府里上下又要没个活路,这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 她见薛文昊不言不语,只得不再说这个,唤过侍婢:“去把这休书给琼碧院的人送去,告诉他们日后沈家与我们侯府再无关系!” “老夫人这是要休了谁?”帘子外却传来女 子轻柔的声音,让房里的母子二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第四十一章 讨一个公道 小丫头撩开帘子,沈若华扶着青梅的手一步步走进房里来,看着一脸惊愕的老夫人与薛文昊,她微微冷笑,目光扫过案几上放着的那张才写好的休书,上前拿起来看了看:“这是给我的么?三爷好文采,连休书都写得如此义正辞严,看来还真是我的过错,不过出府一趟,就让老夫人吩咐人去把陪嫁和妆龛都抬来了梨清院,还让三爷写了休书要给我。” 老夫人先定了神,皱着眉看着沈若华:“你这是去哪了,不是去了大理寺?”心里却是暗暗吃惊,先前分明是被锦衣卫带去了大理寺,居然还能再回来。 沈若华抿嘴一笑:“教老夫人担心了,我不过是去大理寺探望家父,家父他……”故意拖长了话音没有说下去。 “他怎么样了?”老夫人忙问道,若是沈均儒真的被坐实了私下结交惠王的罪名,那沈家也要被连累了,眼前这个无用的祸害就可以冠冕堂皇被休了出去,别人也不会说些什么。 “家父身子很好,说是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想来朝廷自会还他一个公道的。”沈若华笑眯眯地道,也不客气地在薛文昊身旁的圈椅上坐下,“只是我方才回来,瞧见琼碧院里乱成了一团,说是老夫人吩咐了,把我的陪嫁……” 老夫人沉了脸,打断沈若华的话:“你往日身子就不好,这大病还未好,连陪嫁都要拿出来折现换了银子才能勉强撑着,你院子里上上下下那许多人,难不成就靠着变卖陪嫁过日子?”她看了眼薛文昊,“你不会打算,我可不能让文昊跟着你一起委屈了去。所以以后你那陪嫁就由我替你打理,省的被你糟践光了。” 薛文昊皱了皱眉,没有开口,引得老夫人很是不满意,她原本指望薛文昊会开口让沈若华把陪嫁交给自己的,想不到他居然就这样一言不发,必然还是沈若华用了什么法子哄骗着他,忘了自己这个亲娘才是最贴心的。 沈若华也不恼,依旧笑笑:“老夫人这样怕是不妥吧,还不曾听说谁家儿媳妇的陪嫁交给婆母来打理的。”她对着老夫人轻言细语地,“就是老夫人当初不也没把陪嫁交给太夫人打理么。” 老夫人登时恼了,她最恨别人提起自己的陪嫁,她不比沈若华是保定督抚沈家的嫡女,身份贵重陪嫁也多,她虽然当初是隆平侯府的女儿,只是隆平侯府早已经没落了,老侯爷吃喝嫖赌样样都爱,唯独干不了正经差事,连侯府原有的那点子祖产都败得精光。偏生世子爷也是个无用的,只会通些诗文,却又做不好文章没什么主见,整日在家 养花遛鸟,把仅剩下的钱全部拿去买了花鸟。到后来隆平侯府就剩下一座空荡荡的侯府和一排名贵的鸟笼,里面装着会唱各种曲儿的八哥。老夫人嫁来广平侯府时,还是东挪西凑跟族亲借了银子凑了些陪嫁抬了过来,险些连场面都压不住了,被薛太夫人很是嫌弃,一直不曾给过好脸看,还是太夫人过世了才有了好日子过。 她狠狠盯着沈若华,冷笑:“你是什么也敢拿我作比!但凡你有用些,我又何必操心这些,连小小一个琼碧院都打理不好,还要靠着变卖陪嫁来换银子的,难不成就由着你把那些陪嫁都给换了银子胡天胡地地花用了?那些陪嫁也是侯府的,自然不能由着你乱来!” 她指着沈若华手里那封休书:“你若是老实点,这休书我便让文昊撕了作罢,不然你自嫁进门来便是三灾九病,连身子都不曾有过,无贤无德,就是休了你沈家也无话可说。” 沈若华笑了笑,看着那休书:“原来老夫人与三爷要休了我呀。”竟然连一点担忧惧怕之色都没有。 这倒是让老夫人与薛文昊惊讶了,他们原想着沈氏那般软弱,又是事事顺从薛文昊,听到写了休书岂不是要吓得魂飞魄散,满口应允了去,却不曾想到她是这副模样,好似浑不在意一般。 老夫人正要开口再说话,却听外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丫头撩开帘子进来,一脸惊惶之色:“老夫人,外头来了锦衣卫和应天府的差爷,说是……说是……”她看着沈若华说不下去了,来的人可是说是三夫人请了他们来的。 老夫人听到锦衣卫三个字便是脸色一阵发白,忙不迭问道:“说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呀!”锦衣卫是来带沈若华走的吧,必然还是沈均儒的事,不然怎么会再来侯府!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是一阵快意,让他们快些把沈若华也拿了去,省的自己费这口舌,还让这么个无用的人给取笑了! 小丫头只得道:“说是三夫人请了他们来的,要见见老夫人与三爷。” 老夫人与薛文昊顿时脸色大变,不敢相信地转过目光望向神色自若还在看着那休书的沈若华。是她把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给叫来府里的?她想干什么?! “是你?!”薛文昊又是愤怒又是惊讶,“你到底要做什么?!居然还敢招惹锦衣卫上门!”那种瘟神一般的人在薛文昊看来,觉得又是卑贱又是可怕,他素来自恃清高风流,从不肯与锦衣卫打交道,就是提起来也有说不出的厌恶畏惧。 沈若华笑容依旧,缓缓站起身来 ,拂了拂衣袍:“我一个远嫁的娘子,在这侯府里就靠着这点子陪嫁度日,如今连这个依仗都被人强抢了去,自然是要讨回一个公道了。”她微微昂着头,凛然望着老夫人与薛文昊母子二人,“还请二位随我去见一见他们吧,莫要让人闹去顺天府衙更是丢了侯府的脸面!” 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抬起手哆哆嗦嗦指着沈若华,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居然敢如此放肆!”反了天了,这还是沈氏吗,她居然敢报官,还把锦衣卫也给牵扯进来!可是为何锦衣卫的人肯听她的话,来过问侯府内院的事。 只是还不等老夫人细想,沈若华已经迈步向外走去:“若是二位不肯去,我也只好让人去顺天府衙击登闻鼓了。” 薛文昊悖然大怒,站起身来就要追上去,却被老夫人唤住了。老夫人强压着怒火,恨恨盯着走出去的沈若华,开口道:“文昊你去打发了他们,就说陪嫁可以还给她,不过是一点小事不必闹大了,省的真的丢了侯府的脸面。”还给她她也留不了几日了,很快还得送回来! 第四十二章 大不了还回去 “侯爷来了。”小丫头进来,打断了老夫人对薛文昊的交代。 老夫人一愣,忙坐直了身子,脸色却是冷冷淡淡的:“这还真是稀罕事,不到逢年过节也会来我这院子里。”却是让小丫头给她拢了拢鬓角。 广平老侯爷薛茂业拉长着脸大步进来,看也不看盯着他的老夫人,一撩袍摆在上位坐下,沉声问向他作揖的薛文昊:“你把府里闹成什么样子了,居然还惹来了锦衣卫,难道是要抄家灭族了!” 老夫人见他压根不用正眼瞧自己,又是张嘴就指责自己儿子,大为恼怒:“就是抄家灭族又如何,你不也是不曾过问过吗啊?整日除了与人去听戏,就是在那个狐媚子房里,何曾正经管过这府里的事,若不是我……” “好了好了!”薛茂业不耐烦地打断老夫人的话,“锦衣卫是什么人,当初的靖王,前些时候的惠王都是他们动的手,你现在还有心思再说这些!” 老夫人忍了气,也知道现在不是争长短的时候,没好气地道:“还能为什么,不就是老三媳妇沈氏惹回来的祸事!” 薛文昊低声与薛茂业说了先前的事,薛茂业皱着眉头一脸恼怒,对着老夫人怒气冲冲地道:“若不是你贪着那点子陪嫁,何至于惹来这些事!” 老夫人这会子也是说不上来的滋味,她原本思量着沈若华被锦衣卫带走了,哪里还有可能再回来,那些陪嫁与其被锦衣卫抄了去,倒不如趁早收到她院子里来,横竖早晚也是侯府的。可谁料到,沈若华不但安然无事地回来了,还把锦衣卫也牵扯进来了,如今落到这个上不得下不得的境况! “若不是你当初非要与沈家定下这门儿女亲事,如今何至于娶了这么个祸害回来!”老夫人一时恼羞成怒,悲从中来,思量自己也是为了侯府打算,却还要如此委屈,“可怜文昊委屈娶了她,原本该是……” 薛茂业顿时喝住了她:“当初若不是定下这门亲事,沈均儒会替我们托了关系说情得回这侯府的爵位吗?你当初不也是巴巴托了人上门去提亲嘛!” 他没了耐心:“如今锦衣卫与顺天府的人都等着,难不成你还要闹到人尽皆知,知道广平侯府贪了儿媳妇的陪嫁,闹到公堂上去了?你去与她说,让她把人都送走,把那些陪嫁送回三房去!”说罢,他起身拂袖而去。方才他可是在紫竹院得了丫头的禀报,才匆匆忙忙从香兰的榻上起来的,这会子她还等着呢。 老夫人气得愣怔,看着他撩开帘子出去了, 只能咬着牙与薛文昊道:“你随我去打发那些人走!” 正堂旁的花厅里,两名锦衣卫小旗大摇大摆地坐着,吃着丫头们送来的茶,与那几名顺天府差役说着话。那几个差役可不似他们那般自在,有些拘谨地坐着,这是广平侯府,可不是他们这些小小不入流的差役平素能进来的地方。只是看着两名锦衣卫毫不在意的模样,他们心里也有了底气,也早就私下悄悄使了眼色互相通了气,既然锦衣卫都掺和进这桩事里来,自然是不会惧怕广平侯府的,他们又何必得罪锦衣卫这样的活阎王,索性跟着瞧瞧就是了。 薛文昊陪着老夫人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花厅里坐了不少人,两个锦衣卫的犀牛服格外扎眼,教她不由地眼皮一阵乱跳,还不能发作,只能走到屏风后坐下。 沈若华是早就过来了,坐在屏风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绢,不言不语一副温顺的模样,全然没有了先前在梨清院那股子气势,看得老夫人牙根痒痒,恨不能上去给她一巴掌,都是她惹来的祸事! 见人都来了,顺天府的差役终究不敢拿大,都起身来给屏风后的老夫人和上位坐着的薛文昊行了礼:“老夫人,薛大人,小的们此来是为了贵府有人到府衙报了官,说是府上三夫人的陪嫁被人强抢了去,特意过来看看。”他措辞有些艰难,夭桃来报官的时候可是说得明白,就说是广平侯府老夫人强抢了儿媳妇三夫人的陪嫁去。只是这话他现在怎么好说,只得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 薛文昊端着茶盏,一脸冷漠的高傲,听他说完才冷冷道:“有劳诸位了,只是这是府上的家事,也并没有什么强抢,不过是个误会罢了,还请诸位回去转告府尹罗大人,就说改日我再请他小酌以表谢意。”若不是来了两个锦衣卫,这些不入流的差役连与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差役们有些为难,毕竟这里是广平侯府,眼前这位又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他们几个无论如何也不敢硬着来。 “几位官爷,既然是我让人去报的官,还请去我院子里查问一番,看那些陪嫁到底是何人强抢走的,也好替我讨个公道。”沈若华忽然开了口,只是那声音柔弱无力,像是受了无限委屈,却又说不出来,不敢说出来,只能带着点无奈的恳求。 两名锦衣卫小旗这会子才懒洋洋放下茶碗,看了眼一脸冷意肃容的薛文昊,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我等既然来做个见证,自然是不会糊弄糊弄就算了,就陪着诸位去看看,到底是谁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财物去,难不成这广平侯府里也 有什么猫腻?” 这话的分量极重,老夫人的脸色瞬时白了,薛文昊端着茶碗的手也是一抖,强自镇定着把茶碗放在了案几上,道:“不过是个误会……”却是无力地很,说不下去。 老夫人转过头,瞪着沈若华,见她看也不看自己,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绢,好似眼前的事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样,就觉得自己胸口堵得慌,这沈氏莫非真是撞了邪了,不然怎么有胆量把事情闹成这样,还一点害怕之意都没有,她与锦衣卫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那两个要这样帮她撑腰! 只是这时候她也顾不得再多想了,狠狠扫了一眼沈若华之后,才放柔了声音开口:“还是我的错,倒教诸位都误会了。原本我是瞧着老三媳妇身子不好,这些时日又是一直病着,怕没人帮着她打理这些,才让人把那些箱笼抬去了我院子里,我亲自替她打理着,待她身子好了再送回去也不迟。谁料她竟然误会了,还让人去报了官,才辛苦诸位走这一遭。”她停了停,很是轻柔地与沈若华说着话,“你这孩子也真是个糊涂的,你就是误会了,也该来问问我才是,我还能瞒着你不成,终究还是替你们考虑的。既然你现在身子没什么要紧的,那就让人把那些都送回你院子里去就是了。” 说着,老夫人抬头便要吩咐,却听沈若华声音清澈地道:“那就请几位替老夫人和我做个见证,对着陪嫁单子瞧瞧可有错漏,免得让人说了闲话去才是。” 第四十三章 不翼而飞 老夫人气得脸都青了,若不是有锦衣卫在这里看着,她又怎么可能开口说要把陪嫁送回去,想不到沈若华还得寸进尺,竟然还说要开了箱子对着陪嫁单子查验,这是生生在打她的脸! 她强忍着气的吐血的愤懑,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由得你就是了!”那送到梨清院的陪嫁还不曾让人动过,让人原样送回就是了, 她阴着脸看着一脸平静的沈若华,这个祸害如同中了邪一样,不但不知死活,还与锦衣卫扯上了关系,那就更留不得了! 薛文昊这会子连上前掐死沈若华的心都有了,这对侯府可是莫大的侮辱,可是他一看到两名锦衣卫望过来那阴冷的眼神,不得不强忍着怒火,吩咐下去:“把那些箱笼都抬过来。”耽误之急是赶紧把这些人打发走,不能再让他们在侯府里纠缠不休。 等婆子们照着原样把箱笼都抬到了花厅里,看着宽敞的花厅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几十只朱漆箱笼都摆在众人面前,这些就是常嬷嬷带着人从琼碧院抢走的沈氏的陪嫁。 老夫人看了眼那些箱笼,不觉得又气又心疼,原本这些都该是放在她的小库房里了,里面的东西也都是她的了,现在却是不得不原样不动吐了出来,还要被人活活打脸,她活这么大年纪还不曾有过这样的事。她恨恨别开脸,看也不肯看那些陪嫁了。 沈若华这会子慢慢吞吞从贴身的荷包里摸出一叠折好的纸来,交给青梅送去给两名锦衣卫:“有劳二位做个见证,看看这陪嫁里可是错漏了什么不曾。”她说着轻轻一叹,“也能还老夫人一个清白,好不让那些说闲话的嚼舌根子。” 看着那陪嫁单子,老夫人脸色一变,疑惑地望向沈若华,忽然感觉这一切有些不对劲,好端端地怎么会把陪嫁单子随身带着呢?她忽然想到之前让常嬷嬷代管着三房里的银钱陪嫁时的事,手顿时哆嗦起来了,惊愕地看向沈若华。 两名锦衣卫小旗接了陪嫁单子,粗粗扫了一眼,也是吃了一惊,想不到广平侯府三夫人的陪嫁居然这样贵重,单单是紫檀雕花洋玻璃大插屏、紫檀雕花大柜、紫檀雕花大案这样成套的大件足足三套,江绸、蟒缎、妆花缎、软烟罗这些贵重衣料各色花样足足三百余匹,更不用说那些摆件古董了,沈氏的陪嫁首饰都有两大箱笼,这样的排场怕是不下于一位公侯府邸的嫡出娘子出阁了,还是那种极为得势富庶的府里。 怪不得广平侯府这样的破落户会打这些陪嫁的主意,两名锦衣卫小旗看了眼正襟危坐的 薛文昊,想不到这位名满京都的风流探花郎薛三爷也跟着汲汲营营打着自家夫人陪嫁的主意,不由地笑容里带着一丝轻蔑与不屑。 可是就在他们要打开箱笼查看时,老夫人已经顾不得什么,张口道:“不要看了,都是原样未曾动的,不必打开来查看了。”她脸上已经是青白不定,神色惶惶,一双眼只是瞪着那张陪嫁单子。 一时花厅里的人都惊讶地望向老夫人,不明白为何她忽然要拦着不肯让人查看。还是沈若华温言细语地劝着:“老夫人莫要怕麻烦了两位大人,这个事关侯府与老夫人的声名,哪里能随意糊弄过去,若是日后教别人说起来,有一言半语地胡说,教我怎么过意得去,还是让大人们好好瞧瞧才好。” 两名锦衣卫理也不理会老夫人,伸手掀开箱笼来,一旁的顺天府差役们也都好奇地凑上前来,这些可都是侯府夫人的陪嫁,他们寻常如何能够见得着,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个长眼的机会。 只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那箱笼打开来没有想象中那般珠光宝气,摆满了贵重的摆件首饰,里面只是装着数匹不起眼的素绸和几张不成件的灰鼠皮毛料子,压根没有嫁妆单子上的那些物件。 围着箱笼的几人惊讶地翻了翻,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薛文昊与坐在屏风后已经歪倒在丫头怀里呼呼直喘粗气说不上话的老夫人。照着陪嫁单子来看,这些箱笼也是勉强能够装下那许多物件,照理说应当是满满当当没有空余才对,怎么这箱笼里却是装着这些单子上压根没有的东西。 两名锦衣卫沉了脸,伸手翻开其余的箱笼,不过一会的功夫,所有的陪嫁箱笼被打开来,里面的物件也都一目了然了。并没有什么贵重摆件和古董,也没有那些织金绣银的衣料,放着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攒盒杯盘和寻常的花插笔架,竟然没有几件是那张陪嫁单子上的。 薛文昊伸脖子看了一眼,脸色也变了,他知道先前自己母亲帮着打理沈氏的陪嫁少不得会挪用些东西,可是不曾想到这箱笼里竟然只剩下这些东西了,原本沈氏的陪嫁他可是清楚的,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了这样! 沈若华看也没看已经颤着嘴死死盯着自己的老夫人,依旧轻轻柔柔地开口道:“还请几位官爷帮着看看那放在妆龛里的陪嫁地契和银票子可还在。” 她这话刚落音,那边老夫人身子狠狠一哆嗦,从牙缝里挤出低低声一句:“沈氏,你敢!” 沈若华抬眼望向老夫人,春风拂面一般的微笑:“老夫 人这是什么意思,既然那妆龛也被常嬷嬷带了去梨清院,少不得也要看一看,我可是把陪嫁的田庄地契与银票都放在里面呢。” 她偏头想了想:“除了先前老夫人心疼我,收了去的那一百亩地,足足还有两处庄子两处铺面和三百亩地的地契,是了,还有陪嫁的两万两银子与先前留下的八千两银子,拢共也只有二万八千两银票,一分儿也不少地放在那妆龛的小屉子里了。” 她的话,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低头看向那个半开半合的妆龛,下面几层的小银锁已经被拧开了,伸手抽开来看时,空空如也。 第四十四章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花厅里一阵尴尬的安静,薛文昊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茶盏都端不稳了,索性重重掼在案几上,气哼哼地盯着插屏后的两个人。老夫人已经是脸色死白,阴毒地盯着沈若华。只有沈若华脸色平静,微微低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望着手上摆弄着的那条绢帕也不开口。 锦衣卫小旗扫了眼花厅中全都打开的箱笼,抖了抖手里的陪嫁单子,冷笑道:“这恐怕不好说了吧,三夫人的陪嫁居然差了这许多,却又该怎么说?”他们也算是见多了这些所谓的功勋权贵府里的事了,只是见过贪的,没见过这么贪的,居然把自己儿媳妇的陪嫁贪的一点也不剩,这会子可真是活生生打脸了! 老夫人这会子已经说不出什么来,可是要让她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那真是比割肉还要痛。她打定主意不说话,身子一软,靠在丫头的怀里,哼哼唧唧着:“哎呦,头疼,怕是头风病又犯了……哎呦,快扶我回院子去……” 薛文昊如蒙大赦,忙站起身来,就要往屏风后面走去:“老夫人身子怎么了,可要请了郎中来,快扶老夫人回去歇着……” 他话音未落,沈若华淡淡笑着站起身来,与丫头们吩咐道:“你们扶老夫人回房歇着吧,请个郎中来替老夫人瞧瞧。”又转过脸来,隔着屏风与花厅里的人道,“只是我这陪嫁如今不见了这许多,连地契银票也都不见了,自然不能就这样作罢,还请诸位随我去顺天府衙,待我敲了登闻鼓禀明府尹大人彻查此事时,替我做个见证才好。” 两名锦衣卫自然是顺水人情,也不曾把广平侯府看在眼里,爽快地答应了,顺天府的差役们也跟着应诺了几声,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三夫人今天怕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歪倒在丫头怀里扶着头哀哀呻吟的老夫人听说沈若华要去顺天府衙,腾地一声坐直了身子,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狠狠道:“沈氏你要做什么?!” 沈若华微笑以对:“老夫人病了,我自然是不好累着老夫人,可这些陪嫁是我日后的依仗,也不能就这样算了,思来想去,也只有告到顺天府衙,请府衙彻查此事,还我一个公道,也好还老夫人一个清白呀。”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清澈可见底,却又透着一股子阴寒,看得老夫人不由地后背有些生凉。 薛文昊这会子再也顾不得了,快步转到屏风后,一把攥住沈若华的手,用尽力气捏住,脸上已经尽是狰狞之色,声音极低:“沈氏,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莫要再惹是生非了!”他的脸面今天 算是丢尽了,都是沈氏,不知天高地厚闹出这些事来,连累了他和侯府! 沈若华轻轻笑着:“三爷,我要去顺天府衙了,你可要随我一同去?”抽回了手来,拂了拂被薛文昊捏皱了的衣袖,有种被人难以察觉的厌恶。 老夫人直直盯着沈若华,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沈氏?是那个无论如何说都只敢低着头受着,只会委委屈屈躲在房里哭,连丫头婆子都敢欺她骗她的沈氏?不,这不是沈氏,沈氏哪里有这样胸有成竹的模样,沈氏哪里有这样的胆量,还敢借着锦衣卫与顺天府的势来逼迫他们,逼得他们竟然连退路都没有!可是眼前这个人分明是沈氏呀,一模一样的模样,还是那么让人看了觉得刺眼! “罢了,罢了,去把常嬷嬷唤来。”老夫人无力地垂下手,吩咐丫头们。她就算再怎么肉疼,也不能让沈若华真的闹到顺天府衙去,那样广平侯府就真成了京都贵府里的笑话了,怕是过不了两日,就会人尽皆知广平侯府的人强抢了媳妇的陪嫁还贪墨了干净,日后还如何出去见人!而她也算看出来了,沈若华这会子是真敢闹去府衙,不怕叫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常嬷嬷进来便感觉到花厅里的气氛诡异,一眼看见那些被打开的箱笼,她脸色顿时变了变,她跟老夫人一样清楚,这小半年帮着三房打理陪嫁时把那些贵重的摆设古董衣料已经差不多都搬去了梨清院里了,真正剩下的不过是些笨重的大件与杂物,可是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这样堂而皇之地打开摆在众人眼前。 她知道这下子不好了,一时心乱如麻,又是惊慌又是害怕,身子都佝偻了许多,走到屏风后老夫人身边:“老夫人。”却是不敢再看旁边坐着的沈若华,这会子她可是没有半点轻视之心了,只有满满地不安。 老夫人喘了口气,低声吩咐道:“你去请世子夫人一道去查查三房的陪嫁是被放在哪一处了,怎么会送错了箱笼过来。”她说的极慢,极为不情愿。 常嬷嬷一愣,脸色更是发白,低声答应着:“婢这就去。” 沈若华在旁不经意地补了一句:“还请嬷嬷再帮着找一找,我那妆龛里放着的二万八千两银票和田庄地契,那可是少不得的。”语气轻快,好似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老夫人满脸怨毒,恨不能将眼前的沈若华撕了生吃了,可是屏风外的人正看着这里面,她只能强忍着滔天怒火,手死死攥住丫头的胳膊,与常嬷嬷道:“去与世子夫人说,她能找到的。”说罢,一头又倒在丫头怀里,看也 不看沈若华,这会子她是真的头疼了。 第四十五章 全部送还(加更) 几十只箱笼齐齐整整摆在库房里,里面是沈氏当初的陪嫁一样也不少。这可是世子夫人陈氏带着常嬷嬷在梨清远寻摸了许久才凑齐的,陪嫁单子上不少衣料子已经被用了给老夫人做了衣裙,还是陈氏吩咐人去南薰坊的荣昌布庄送回来的。还有陪嫁的首饰,原本也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在妆龛里,这会子是一点不少从梨清院、琼华院和琼玉院给拿回来了,甚至还有一对嵌宝福寿鬓花是从老夫人头上取下来的,气得老夫人说不出话来,真的教丫头们扶回去歇着了。 夏嬷嬷瞧着库房里的陪嫁,楞愣怔怔说不出话来,自家娘子就这样三言两语逼的他们把贪墨了的陪嫁原样不动地送回来了?原本瞧着常嬷嬷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她是真的以为再也拿不回来了,就连仅剩的这点子都保不住了,日后只能由着侯府里的人欺凌了,可是这结果实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沈若华瞧了眼陈氏让人送来的银票子,怕是要得急,这侯府里也没有这许多现银,都是从铺子上公账上取来的一张张一百两的银票,加上送来的田庄地契,足足有一大叠。她不禁笑了,看样子老夫人这次是大出血了,怕是要头疼上好一阵子了。 她与夏嬷嬷道:“明日让李忠海过来府里,我有事要吩咐他。”虽然陪嫁暂时拿回来了,但这府里的人可是虎视眈眈盯着的,她不认为老夫人会肯就此作罢,只怕是等着有机会便会变本加厉地抢回去。 才回了房里,小丫头便来回禀:“桂姨娘来给夫人请安。” 夏嬷嬷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方才这东厢房闹得那么大的动静,西厢房与南厢房都如同不曾听闻一般,连问都不来问一声,莲姨娘也就罢了,自来是妖妖佻佻不守规矩的,可金桂是娘子的陪嫁丫头出身,还是娘子亲自给她抬了房,她才能成了姨娘,居然也装聋作哑,丝毫不肯过问。 她扶了沈若华在小榻上躺下,开口道:“要不要打发了她回去?”娘子身子才好,又是被侯府的人这么折腾了一番,就该好生歇着。 沈若华摇了摇头:“让她进来吧,看看有什么话说的。” 桂姨娘一身家常衣裙,头上也簪着素银簪子,进来恭恭敬敬给沈若华拜下:“给夫人请安。” 对眼前这位看似如从前一样柔柔弱弱一脸和气的夫人,桂姨娘可是半点不敢再小看了,方才的事她都让人打听清楚了,夫人是被锦衣卫带走了,可是又被锦衣卫恭恭敬敬送回来了。不仅如此,锦衣卫的人还替她撑腰讨回了陪嫁,连老夫 人都吃了个大亏,还不得不咽下去。这样的夫人,可不是她一个姨娘敢得罪的,何况她本来就是夫人的陪嫁丫头,自然是更加要亲近的。 沈若华也不瞧她,接过夏嬷嬷端上来的汤药小口小口吃着,这药真苦,再吃两副就该停了,这副身子也调理得差不多了。待吃完放下药碗,她才淡淡道:“起来吧。” 桂姨娘起身,也不肯坐,就在沈若华的小榻边站着,帮着丫头端茶递水,又一叠声吩咐人送了手炉来,就如同从前在沈氏身边伺候一样,半点不敢怠慢。 “夫人今日怕是乏了,不如吩咐小厨里准备点虾丸鸡皮汤,配上一碟子鸡髓笋,正是爽口开胃。”桂姨娘从前在沈氏身边伺候得得心应手,最是知道沈氏喜欢的口味。 沈若华皱了皱眉,摆摆手:“不必了,就做份牛乳茯苓就好,那些吃着怪糟心的。”从前在慈明殿她也是不爱用这些油腻荤腥之物,只肯吃些清淡素食,连太后都笑她是个在家修行的姑子。 想到太后,沈若华不由地有些出神,她走得突然,连太后都未能见到,却不知道如今宫中又是什么境况。 沈若华不曾在意,桂姨娘却是惊讶地看着她好一会,才低声应着,吩咐人去准备。她伺候沈氏这许多年,却知道沈氏最是不爱牛乳的味道,嫌太过腥膻,如今却为何……她满心狐疑。 “夫人,西厢房打发人来说,莲姨娘身子不好,想请郎中过府来瞧瞧。”小丫头进来回话。 桂姨娘冷笑一下,怕也是得到消息了,知道不敢再得罪夫人,又拉不下脸来讨好,才想着要装病吧。她一脸惊讶地看向小丫头:“身子不好?今儿不是还打发人去小厨要了酸笋野鸭汤,怎么这会子病了?” 沈若华微微一笑,与小丫头道:“打发人去请吧,让郎中好生替莲姨娘把把脉。” 桂姨娘有些恨铁不成钢,在沈若华身边轻声道:“娘子,妾身瞧着西厢房那位身子康健着呢,只怕是装病,何必事事顺着她。” “由着她吧,我也没什么心思去管着她,你以后多看着她些就是了。”沈若华漫不经心地道,“有什么事就来回我,我掂量着处置。” 桂姨娘听出了沈若华话里的意思,一时大喜过望,忙忙答应着:“是,娘子宽心,妾身必然好生看着她,不让她再张狂。”沈若华一笑,没有接话。 二人正说着话,薛文昊一撩帘子进来,脸色难看至极,理也不理急急忙忙拜下去满心窃喜的桂姨 娘,只是恶狠狠盯着小榻上的沈若华,阴阴森森地道:“沈氏,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有胆量敢这样做!” 他大步走到小榻前,伸手就往沈若华抓去,他今天的脸面已经丢尽了,就算是陈氏尽力补救,把所有陪嫁都凑齐了送回来,但想来不要几日广平侯府的笑话还是会传得沸沸扬扬,他这个年轻才高声名远扬的风流探花郎的名声怕是要被连累了,他怎么能够忍受! 沈若华看着他带着满腔怒火过来,不惊不怕,冷冷淡淡道:“明日我还要去西直胡同徐佥事府上拜访,三爷还是早些去南厢房歇着吧。”把薛文昊的怒火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了,只剩下愣怔与不敢相信,她真的与锦衣卫有来往! 第四十六章 有喜了? 再来西直胡同青梅没了先前那般惴惴不安,倒是大胆地四下打量起来,看着那一座座新修葺好的府邸,府门都俨然紧闭,整个胡同里安安静静,听不到半点动静。 “娘子,怎么这些府里瞧着都像是才搬进来不多久的,连这院墙都是新粉的。”青梅好奇地问道。 沈若华看着马车经过的几处府邸,这些都是四品以上锦衣卫官员的府邸,都指挥使纪如恭是去年才由宫中钦点,从府军卫提拔而来,统领锦衣卫。锦衣卫同知孙继海却是康王举荐的,从锦衣卫镇抚使升迁上来,也是去年才住进这西直胡同里来,而先前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同知与佥事都已经死在了锦衣卫诏狱里了。这些年来,锦衣卫高等官员大都是死于非命,不是被牵连进亲王案中被赐死,就是牵涉党争下了诏狱,也就丢了性命,真的如蒋彬这样经历过诸多变故后功成身退还能深得宫中与康王信任的人可是再也没有了。 到了徐府,这一回蒋氏是亲自迎出门来了,见到沈若华便是满面笑容地快步上来作礼:“夫人来了,快请进府用茶。” 沈若华微微一笑,随她一同进府去:“老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蒋氏脸上满是轻松,连连点头:“自打用了夫人送来的药丸,这些时日身子也不那么热了,咳得也少了许多,一天能睡上两个多时辰了,教我们也安心多了。” 沈若华点了点头,与她料想的差不多,徐刘氏的肺痈之症拖得太久了,若是早些用对了药,这时候应该是退了热了,可是已经成了肺萎,那么就算是用上自己配的药丸也只能缓解,终究还是不能大好起来了,怕是转年冬天便艰难了。她这一回也是来给徐刘氏送药的,只是这两****斟酌之后,将原本的药方子换了几味,填了些太子参、麦冬之类润肺生津滋阴清热的药材,以润养已经枯萎的肺脏。 收了沈若华送上的一小袋子药丸,蒋氏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在,思量一会终究还是开口了:“还请夫人恕我冒昧,我也知道这很是失礼,只是还是想问问,夫人可愿意把这治疗肺痈之症的药方子转卖于我们?” 她急急忙忙地说着:“价钱都好商量,夫人只管开口,我们必然不敢让夫人吃亏的。” 沈若华早已料到她会这样说,换了是旁人只怕也想着能把方子买下来,毕竟靠着别人送些药丸来治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只是她不能把药方子给蒋氏,不仅仅因为她与徐勉有私下约定,更因为这方子她是时时过来面诊之后才能拿出来的。 她带着抱歉之意地与蒋氏笑了笑:“原本不该推辞的,只是这方子也是那游方郎中受了我娘家府里极大的恩惠,才私下写给我的,临了特意叮嘱过不得外传,那也是他谋生的买卖,实在是对不住得很。” 蒋氏一脸失望,有些讪讪:“不打紧,不打紧,夫人这也是守信,我们不该勉强的。” 沈若华笑着道:“我在京都也没什么亲朋,甚少出门,老夫人的药每过上些时日我就送过来,权当是走动走动。” 蒋氏也是个玲珑心肝,这会子全然没有了不悦之色,笑着道:“夫人肯来府里走动,我是再欢喜没有了,就怕夫人嫌弃我们这府里简陋,不肯来坐坐。” 沈若华与蒋氏闲话一会,又去探望了徐刘氏,这才告辞走了。 送了沈若华上了马车,蒋氏才带着丫头婆子回了府里,只是脸上难掩淡淡的担忧之色。她身边的亲信嬷嬷见此轻声问道:“夫人可是担心这位三夫人用老夫人的药来拿捏?” 蒋氏微微颔首,眉间轻轻拧起:“这位三夫人看起来极为不简单,与传闻之中很是不一样,何况她若真的只是为了沈督抚之事,就该与老爷约定好了,待沈督抚洗清罪名复职之时就将药方与了我们,而不会似现在这样隔三差五送了药来府里,这里是西直胡同,没有哪个公侯府的夫人会愿意与锦衣卫多多来往的。” 那个嬷嬷也点点头,叹口气道:“可惜当初请了永嘉郡主看诊不曾留下药方子,不然也就不用担心会被人拿老夫人的病作伐子了。” 蒋氏也是一脸无奈,低声道:“是呀,永嘉郡主若是还在,母亲的病也不会这样重了,可惜永嘉郡主那般才貌,却年纪轻轻就病故了……”她忽然一个激灵,向那嬷嬷摇摇头,“日后还是莫要再提这个。”那可是宫中闭口不谈的忌讳,即便她们是锦衣卫官员的家眷,也不敢多谈此事。 沈若华并不知道她去了一趟徐府,让蒋氏如此感叹,她只是思量起先前与徐勉约定之事,徐勉应承下来可以帮沈均儒洗清与惠王私下往来的罪名,就是要换取治徐刘氏的药。沈若华记得曾见过宫中邸报,沈均儒并不曾被查到真的与惠王来往密切,只是与从前的户部尚书王兆宣有些私交,而王兆宣却是惠王的亲信,如此才会被牵扯进去。如此只要徐勉肯相助,沈均儒应该很快就能够出了大理寺,摆脱牢狱之灾了。 回到侯府,李忠海已经在等着了,夏嬷嬷打发人去叫了他过来,他不敢怠慢,把长乐坊的帐簿子 都带了过来,就是打算让沈若华好好查看的。 沈若华一进小花厅,就看见李忠海身子笔直坐在圈椅里端着茶盏,板板正正的坐姿真不似个铺子的大掌柜,只是一身打扮不像从前那样了,换了簇新的青底素面棉袍,一双新作的千层底布鞋,想来是夏嬷嬷特意为他收拾好的,看起来更显得精神许多。 见她进来,李忠海忙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作揖:“娘子。” 沈若华笑着让他坐下,吩咐青梅取了只小匣子过来,送到他面前:“这里面是两万两银票子,你把它们兑出来,一半存到别的钱庄里去,一半留在长乐坊里,我自有打算。” 李忠海听说眼前这么只不起眼的小匣子里居然有两万两银票子,顿时一惊,忙把匣子往里放了放,有些不安地道:“娘子,怕是长乐坊用不上这许多银子,这些时日赚了不少,小的就是来回禀这件事的。” 只是没等他说下去,一个小丫头快步进了花厅来,给沈若华屈膝福了福,轻声道:“夫人,西厢房那边传了话来,说郎中给莲姨娘看了诊,说是有喜了。” 第四十七章 这是个喜事 沈若华纤长的手指摩挲着茶盏,面色平和:“这是喜事,让人好好赏了那位郎中,让莲姨娘安生在房里养着,要吃什么用什么就使了人去跟夏嬷嬷说,再打发人去给三爷道喜。”小丫头忙答应着下去了。 在旁伺候的青梅担忧地望着她,这侯府上下谁不知道自家娘子不得三爷的看重,虽然是正室夫人却也受尽欺负冷落,如今还让姨娘先有了身子,要是给三爷生下个庶长子,只怕娘子的日子要更难过了。 只是沈若华好似全然不曾放在心上似得,转头就与李忠海说了下去:“你要说的我知道,长乐坊本就是个能赚钱的地方。” 李忠海面色为难,拿着那本帐簿子犹豫了一会,才低声道:“娘子,小的是庄户出身,实在是怕打理不好这……赌坊的事,不如还是让小的回庄子上料理庄稼吧。”他去了长乐坊让人照着原样又开了张才知道,这间瞧着布局陈设都雅致得跟名流茶社一般的地方,居然是个赌坊,还是那些有钱有权的人最爱去的赌坊。只是与别家赌坊不同,长乐坊里开的都是些雅局,不像那些下三流的赌坊那般闹哄哄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里每日来的可都是些豪掷千金的达官贵人,这让他一个庄稼汉出身的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唯恐打理得不好辜负了娘子的交代。 沈若华笑了,看着这个庄户出身的汉子不自在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捏着帐簿子,她道:“让你去打理长乐坊,只是因为信得过你,这是个什么地方你也知道,若是让旁人去我反倒不放心。你也不用费太多功夫去管事,只是吩咐他们一切照常就可以了,从前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别让人看出来谁是东家就行。若有人问起来,就说不知道东家是谁。” 她又指了指那只小匣子:“方才说了,你把银票子拿去兑了,一半换到别的钱庄,另一半留在长乐坊。”她停了停,“只是这些银子放在长乐坊里不要动用,你只管先放着,待到我吩咐你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若不是惠王获罪,惠王府被抄家,长乐坊也不会落到要转卖的地步,而知道这幕后底细的人却又都不敢与长乐坊扯上瓜葛,倒让沈若华捡下了这个便宜。只是这便宜的事也不能妄求太多,她只让李忠海赁了半年,也不是为了图赚多少银子,而是借着长乐坊另有个打算。 李忠海虽然还是有些踌躇,却低声应下了,娘子的吩咐就算是他不明白,但还是不多问照着去做。 出了花厅,夏嬷嬷正过来,身后跟着个提着药箱的郎中,见 着她忙道:“娘子,这位是给莲姨娘看诊的郎中,过来回个话。”夏嬷嬷这会子满心忧虑,千算万算没算到莲姨娘居然会有喜了,自打娘子嫁进来这大半年了,院子里都不见动静,还指望着能早日生个嫡长子,娘子日子也好过些,可现在莲姨娘倒先有了,这岂不是更加糟糕了。 正说话间,桂姨娘带着碧玉也正过来,给沈若华行了礼,一脸欲言又止地道:“妾身前来伺候夫人。”不早不晚赶着这时候来,多半也是听了消息了。 沈若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让夏嬷嬷把郎中请到花厅坐下,与桂姨娘道:“你也过来吧,听听郎中怎么说。” 那位郎中是莲姨娘打发春香去济世堂请来的,对这些公侯府里还算熟悉,方才看诊的时候也大概知道了是位姨娘有了喜,难免就会规矩多一些,他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在花厅里坐下,接过小丫头送上的热茶吃着。 沈若华在屏风后坐下,桂姨娘在一旁伺候着,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小丫头把茶盏送到她手里,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送到沈若华跟前。 沈若华看了她一眼,与郎中道:“先生方才看过诊,不知道脉象如何?” 郎中放下茶盏,捏了捏几根稀疏的山羊须,摇头晃脑地说着:“往来流利,走珠之像,乃是喜脉,脉象平稳有力,当是有三月余了。” 桂姨娘正要给沈若华添茶,手不禁一颤,脸色都变了,莲姨娘是真的有喜了,先前听了消息她还不信,这下子是做不得假了,她心里跟开了锅一样沸腾不定。原本这院子里,夫人不得三爷看重,她是新抬的姨娘,三爷自然多爱重些,就是往日留夜也是南厢房更多些,可现在莲姨娘有了身子,日后只怕她是要被死死压倒一头了。 沈若华却是露出笑容来,点点头道:“那可真是喜事,也能给三爷添上香火了。”她忙又问着,“可能瞧得出是个哥儿还是个姐儿?” 桂姨娘一惊,目光也朝着屏风外瞟过去,盯着那郎中,等着他回答。 郎中摇了摇头:“这个实在是说不准。”且不说月份尚小,脉象不明显,就是真能瞧出几分来,他也不敢说,只怕说错了,惹来什么麻烦。 沈若华有些失望地道:“罢了,有劳先生了。”吩咐丫头把诊金与赏钱送上,让人好好送了郎中出去。 桂姨娘这会子急了,与沈若华道:“夫人,莲姨娘竟然有了身子,这可怎么是好?” 沈若华眉眼也不抬,只是吩咐丫头把 茶换了:“有了身子怎么了,这是好事,三爷还没有子嗣,若是莲姨娘能给三爷添个一儿半女的,也是她的福气。” 桂姨娘神色微变,有些讪讪地道:“是妾身说岔了,只是莲姨娘前些时日还瞧不出什么,忽然说有喜了,实在有些……” 沈若华抬起头来看着她,淡淡道:“我也知道你心里着急,才抬了姨娘还没过几日好日子,西厢房就有喜了,三爷自然会对她更为上心,日后她有了子嗣,你就更加比不上了。”她勾了勾唇角,笑容冷清,“只是已经是这样了,你也只能盼着自己能早些有动静,说不定也能生下哥儿来。” 桂姨娘低着头,轻声应着,只是一双手把那丝帕揉攥得不成样子,终究还是不甘心。 第四十八章 不太平了(加更) 莲姨娘这会子已经是惊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她没想到自己为了避着沈若华找的借口,正好这些时日身子也有些不爽利,请了郎中来把把脉,居然是有了身子了,已经快要三个月了,她已经欢喜地不知怎么好了。原本她月事就不准,两个月不曾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何况这些时日薛文昊在她房里歇得少,哪里会想到能怀上身子了。 “去把先前三爷赏了的那两枝山参拿出来,让人送到小厨里去炖了参汤送过来。”莲姨娘躺在迎枕上半点不敢动弹,小心翼翼地模样好似怀里揣着个宝贝,脸上的欢喜是遮都遮不住,“去打发人给三爷报喜,三爷要是知道我有了身子,不知道该有多喜欢!” 春香道:“方才夫人已经打发人去给三爷报喜了,还让人赏了那位郎中,又打发人来说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使了人去跟夏嬷嬷说,还说这是姨娘的福气呢。” 莲姨娘收了笑容,狐疑地道:“她能有这般好心?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指不定安着什么心呢!”沈若华可是正房,可是嫁进来半年多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三爷从来不在东厢房歇夜,更是不用指望能生下嫡子了,反倒是自己抢了先,肚子里这个指不定就是三房的庶长子了,她就不信沈若华能半点嫉恨也没有。 只是这会子她肚子里有了依仗,才不怕沈若华能把她怎么样,既然沈若华发了话,让她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说,她自然不会客气,这就打发春香去跟夏嬷嬷要各种吃用了,都是捡着上好的要,一点也不肯亏了自己。 薛文昊才回到府里,就听薛兴说沈若华打发了人来,顿时跌了脸,前一****本来要去东厢房找沈若华算账的,她为了那点子陪嫁把府里闹得鸡犬不宁,丢尽了脸面,他怎么能轻易饶了她,可是她居然半点也不害怕,还说要去拜访锦衣卫佥事徐府,分明是要拿锦衣卫来压他!他堂堂广平侯府薛三爷,又是翰林院侍读学士,还能怕一个小小锦衣卫佥事,只是不想再让人知道侯府的家事罢了,才忍了这口气悻悻去了南厢房。可她现在又打发人来做什么! 小丫头被带进书房来,对着阴沉着脸盯着自己的薛文昊,害怕地不敢抬头看他,屈了屈膝道:“夫人打发婢来给三爷道喜,莲姨娘有了身子了。” 薛文昊愣了愣,顿时大喜过望,连声道:“好,好,真是喜事。”转头吩咐薛兴,“赏她一吊钱。”起身大步向西厢房去了。他已经娶亲纳妾大半年了,可是还不曾有子嗣,现在莲姨娘有了身子,说不定生下的就是他的 庶长子,他怎么能不欢喜。 只是他才过了垂花门,就看见桂姨娘带着丫头在廊上向着这边张望着,她一身胭脂红绫袄竹青缎掐牙背心显得身形窈窕,纤细的腰肢盈盈不足一握,一双眼眸瞧见他过来顿时满是惊喜,快步迎上来:“三爷回来了。” 薛文昊见她过来,点了点头:“你怎么在这里?”说着话,向着西厢房走着。 桂姨娘不曾想着在这里等到了薛文昊回来,他却半点也没想有去南厢房的意思,咬了咬唇,轻声道:“听说莲姨娘有了身子,妾身想去给她道个喜,正巧见到三爷回来,就想着陪三爷一道过去瞧瞧。”又低声道,“今儿天更冷了,妾身让厨里备了锅子,有新鲜的羊羔肉,小炉子上还温着酒呢,一会子爷过去暖和暖和身子吧。” 薛文昊一笑,伸手握住她拿着手绢的手,捏了捏:“你倒是贴心,知道心疼人。” 桂姨娘听这个话的意思是准了,喜得低下头去,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也不在意被外人瞧见了乱了规矩去。 莲姨娘在房里听说薛文昊回来了,欢喜地忙吩咐春香:“快,快瞧瞧头发散了不曾?” 春香替她抿了抿鬓角,笑着道:“姨娘宽心,都齐整着呢,三爷一准是听到消息就过来瞧你了。” 话音未落,薛文昊撩开帘子进来,快步走到榻边:“身子怎么样,郎中可说了要用什么药不曾?”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向莲姨娘那小心翼翼护着的还是平坦的小腹。 莲姨娘吃吃地笑着,往薛文昊身上靠了靠,娇嗔道:“郎中说脉象平稳,好着呢,只是他好似会动一样,不信爷摸一摸。” “莲姨娘这是说笑话呢,虽然我不曾生过孩子,也知道这才三个月哪里会动。”跟在薛文昊身后的桂姨娘进来正听见她说话,嗤笑道,“难不成你这肚子与别人都不一样。” 莲姨娘不曾想到桂姨娘居然跟着薛文昊一道过来了,这样大大方方到她房里来了,还听见了她与薛文昊的体己话,顿时又气又恼掉了脸:“你怎么来了?!” 桂姨娘看了眼薛文昊,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我是听说莲姐姐你有了身子,陪着三爷过来给你道个喜的。”她咬着唇,低下头去,“你不会怪我不请自来,惹得你不喜欢了吧。” 薛文昊倒是乐得看两个妾为他争风吃醋,笑着道:“好了,这是喜事,也该来道个喜沾沾喜气。”又与莲姨娘道:“你好生歇着,肚子里的孩子要紧,这可是我 的头一个孩子,自然是放在心上的,若是能生下个哥儿,日后有你的好处。” 莲姨娘眼前大亮,忙不迭地道:“郎中说了,这脉象瞧着像个哥儿,妾身必然好生养着,给爷填个哥儿。” 桂姨娘撇了撇嘴,那郎中分明说拿不准,何曾说过是个哥儿,只是她也知道薛文昊正在兴头上,不敢去扫了他的兴,只是心里对着莲姨娘又暗恨许久,盯着她那肚子的目光淬满了阴毒。 只是薛文昊虽然在意莲姨娘的肚子,却也不曾留在西厢房陪她,只是说了几句就带着桂姨娘回了南厢房去了,把莲姨娘气了个倒仰,好不容易有了身子,可是更没理由留着薛文昊在西厢房了。她看着桂姨娘得意地留下个眼风,扭着腰肢跟着薛文昊走了,气得把床边案几上的花瓶一把扫到地上,砸了个粉碎,连同送了茶盏上来的小丫头都被骂的抬不起头来:“你是猪头蒙了心了?我如今是有身子的,还能吃茶?你也想害了我肚里的哥儿去?还不快些收拾干净滚下去,仔细你那一身皮!” 带着青梅在回廊里小坐的沈若华听到西厢房那边的吵嚷声,不由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看来莲姨娘有了这身子,这个院子里要不太平了,只是这些与她没有太多关系,她要在意的是明日英国公老夫人的寿宴,老夫人与陈氏千方百计要让她去只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第四十九章 亲热的婆媳 英国公府不是广平侯府这样的夺爵多年才刚刚得回爵位的清闲侯府能够比的,英国公齐绍远可是正经的世袭一等公,还兼着工部尚书,绝对算得上是实权在握。 这英国公府自然也不与广平侯府一样委委屈屈在崇教坊里,而是在正经靠近宫城的仁寿坊里,单单是那高头大柱的门脸与那题着英国公府的赤金青底匾额就远比广平侯府气派得多,更不用说富丽堂皇的府邸与穿着讲究往来不绝的婆子小厮们了。 广平侯府的马车早早就过来了,却是被堵在了仁寿坊外,实在是来给英国公老夫人拜寿的宾客太多了,马车都挤不进去,只能缓缓地向前行。 广平侯府薛老夫人皱着眉头,吩咐大丫头芍药:“你打发人去瞧瞧,这么这半晌还不见走动。”今日的寿宴听说几位贵人也会过来,可不能耽搁了时候。 芍药打发了人去问了,英国公府的婆子也是一脸歉意,只能告诉他们实在是来给英国公老夫人拜寿的宾客太多了,难免会水泄不通,已经打发了人来帮着带路指引疏通,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听了这回话,薛老夫人只得按捺着性子,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神色自若的沈若华,顿时觉得胸口那股气上不得下不得,堵得她愤懑难受,却又无处发泄。前两日陪嫁的事沈若华借着锦衣卫和顺天府的势,逼的她没了法子,让陈氏把公账上与铺子里的银票尽数取了来,还把原本从沈氏陪嫁里拿了去的全部还了回去,才勉强遮掩了过去。 饶是这样还在那几个人面前把老脸都丢尽了,只能装病回了院子去,真真是丢尽了钱财还打了脸,她怎么能够咽得下这口气,这两日可是气得什么都吃不下,一想到被拿得干干净净的银票子和陪嫁,她就胸口痛。 可偏生她还不能拿沈若华怎么样,薛文昊来与她说了,沈若华与锦衣卫佥事徐勉府上不知怎么有了交情,还时不时去拜访一番,她若是再动了沈若华,只怕真的会惹来麻烦了。她把牙咬碎了,才硬把这口气咽在喉咙里,生生忍了这几日,就等着今天带着沈若华来英国公府赴宴。 看着安静坐在马车上并不与她说话的沈若华,薛老夫人露出阴森森的笑容,就算沈若华用尽心思,那些银票陪嫁还是得归了侯府。 马车好容易走到英国公府门前,沈若华扶着小丫头的手先下了马车,笑盈盈地立在一旁伸手去扶薛老夫人:“老夫人您慢着点。” 薛老夫人看着她就恨得肝疼,哪里还肯让她扶,正要甩开她的手时,一旁 的马车上下来几位夫人,笑着与她打招呼:“是广平侯薛老夫人呀,好些时日不见了。” 有外人在,薛老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教人看出什么来,只得让沈若华扶着笑容满面地下了马车来:“是有些时日不见了,几位夫人也来给英国公老夫人贺寿呀。” 那几位夫人瞧见了沈若华,倒是有些稀奇地打量了一番:“这是府上……三夫人吧,倒是少见。”却是互相使了个眼色,广平侯府的世子夫人与二房夫人倒还时不时能见上几面,就这位三房夫人是嫁进门后便甚少露面,听说是个软弱不中用的性子,沈督抚又已经被关在大理寺了,想不到还会跟着薛老夫人出来赴宴,这倒是个稀罕事。 沈若华微微一笑,屈了屈膝给那几位夫人见礼:“几位夫人安好。”又笑着扶着薛老夫人,“我往日少有出来走动,怨不得夫人们不识的我,是我的不是。”笑容亲切温和,教人挑不出毛病来。 那几位公侯夫人想不到沈若华并不似传言中那般胆小怯懦,说话举止也都落落大方,并不扭捏作态,倒是笑了起来:“这样一副好模样,怪不得你婆婆心疼你,舍不得带你出来应酬呢。” 薛老夫人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并不答话,沈若华倒是微笑着道了谢。 那几位夫人与薛老夫人一道朝着英国公府里走去,一路与薛老夫人说着抄经上香的事,她们府里都供着菩萨,往日里都是请了薛老夫人替她们讲经说法,对她很是尊敬信任的。薛老夫人乐得她们不提沈若华,笑得慈眉善目,捏着佛珠念了句佛号,与她们说起佛经来,把沈若华丢在身后不再理会。 沈若华笑了笑,从善如流地跟在她们身后走着。 英国公府极大,粉墙环抱,庭院依依,转过垂花门楼,过了好几处穿堂,才到一处极为宽阔的正房大院前,堂前回廊上挂着紫檀笼子,里面是鹦鹉画眉,一旁垂手立着好些年轻美貌的丫头,见夫人们来了,忙迎了上来拜下:“夫人们安好。” 英国公夫人傅氏听了小丫头的传话,满面笑容快步迎了出来:“几位夫人来了,有失远迎,还恕我失礼了才是。”她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容貌俏丽,身形很是娇小,眉梢眼角都透着说不出的妩媚。 她与其他几位夫人寒暄几句,却是堆满了笑,亲自上前扶住薛老夫人:“老夫人可算来了,方才我婆婆问了好一会了,就惦记着您呢,直排揎我没有亲自去迎了您来府里。” 薛老夫人笑着让她扶着,与她一 道朝着里面去:“你婆婆可好?前一次来给她讲经,她还说要与我一道去明光寺上香……” 傅氏一边答着她的话,一边回头与沈若华笑了:“这位是三夫人吧,快随我来,我家老夫人方才还说不曾见过您,要见见呢。” 沈若华笑着答应着,跟在她们后头走着,看着傅氏的目光另有深意。这位英国公夫人傅氏是英国公齐绍远的继室,先前的英国公夫人梁氏过世两年,就娶了她作继室夫人,当年便为齐绍远生了个儿子齐明轩,只比梁氏所生的嫡长子小上三岁而已,可齐绍远对这个儿子的爱重却是远远大过嫡长子,不惜拼着被宫中责罚也要把世子之位传给了次子,可想这位傅氏手段如何了。 第五十章 莫名其妙的敌意 临进门前,傅氏轻轻托了一把薛老夫人,道:“寿宁长公主已经到了,正在里面吃茶说话呢。” 薛老夫人笑着道:“还是沾你婆婆的光,我可是有些日子不曾见过长公主了。”她脚下步子不停,唤着身后的沈若华:“快随我去见过殿下,莫要失礼。” 沈若华答应着,却是垂下眼帘来,目光有些复杂。寿宁长公主与康王同为已故的先皇罗贵妃所出,也是当今皇上的长姐,想不到她会亲自来这寿宴,看来英国公府很得康王看重,不知一会康王妃可会亲自来。 进了花厅,沈若华一眼就看见坐在正位的英国公齐老夫人,还有坐在她身边一身玫瑰紫洋缎五彩牡丹凤凰通袖长袄的寿宁长公主,她带着紫貂鼠昭君套,头上的九尾含珠凤钗明晃晃地耀眼,通身上下只有腰间系着的素绦表明了孀居的身份,正与齐老夫人说着话,容长脸上隐约可见细纹,刻板的神情如同从前在慈明宫中每一次见到一样,难得见到笑容。 听说薛老夫人来了,寿宁长公主与齐老夫人齐齐看了过来,只是目光都落在了薛老夫人身边跟着的沈若华身上。薛老夫人带着沈若华到了跟前,先给寿宁长公主屈膝行礼:“长公主安好。” 寿宁长公主看了眼薛老夫人,淡淡道:“广平侯老夫人不必多礼了,请起来吧。”目光却是放在沈若华身上一直未曾移开:“这位是府上的三夫人?”虽然是问话,却很是肯定了。 薛老夫人忙应着:“是,是三房媳妇沈氏。”有些忐忑地站在一旁,连丫头们送上来的圈椅都没有坐。 沈若华平平静静地回望着寿宁长公主,任由她肆无忌惮地看着,却是分明察觉到,那目光里不止是好奇地打量,似乎还有说不出的阴冷,让人不由地心生警惕。她不明白,为何寿宁长公主会对沈氏这么个小人物这样上心,她记忆中的寿宁长公主尚了襄阳侯之子冯义,原本也算是年少夫妻一段佳话,可不想冯义在刚成婚不到两个月就忽然得了急病撒手而去,寿宁长公主只得孀居在长公主府里十余年,许是青春丧偶,让这位长公主殿下性情大变,沈若华自小进宫时便见到的是她那刻板的脸,那张脸上几乎很难见到笑容,只有看见年轻清俊的男子才会微微露出笑来,这也一直是慈明宫中嬷嬷宫女私下里的笑话,更传出长公主府里养了好几个小倌,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的。 只是从前她与寿宁长公主的来往也很少,寿宁长公主是康王胞姐,她是太后最为信任得力的永嘉郡主,彼此相见也都是见了 礼维持表面客气,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想不到再见却是这样的情形。 寿宁长公主看了好一会,才微微勾起嘴角,寡淡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你是保定府督抚沈均儒的女儿?”那笑容不及眼底,盯着沈若华的目光很是冰冷。 沈若华屈了屈膝:“是,家父沈均儒。” “你父亲不是还在大理寺吗?”寿宁长公主的声音高高扬起,“照我说,大理寺越发无用了,断个案子还要这样久,真是一班子酒囊饭袋!” 花厅里的夫人们都听出意思来了,看着沈若华的目光更是复杂,却不知道这位广平侯府三夫人因为何事惹得寿宁长公主如此不喜欢,也都知道这位长公主可是脾气古怪难伺候,对沈若华都抱了些怜悯之意。 沈若华倒是并不在意,微微笑着道:“长公主说的是,分明是无罪还要拖延这样久,真是不该。”平平静静一句话,却把寿宁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完全改变了,却让人挑不出不是来。 寿宁长公主眉头一皱,看沈若华的目光更是有怒意,却还是冷冷道:“罢了,你也下去吧。”并没有再说下去。 沈若华道了谢,走到薛老夫人的座位后找了一处空位坐下了,心里却是疑惑着,沈氏与寿宁长公主应当是完全不曾有过来往,就是沈均儒沈家与寿宁长公主之间也并无过节,这样看来是并不相干的两个人,可为何寿宁长公主对沈氏这样不满,初次见面就是这样对待,难道里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故? 沈若华坐的位置旁也坐着好几位年轻的夫人,看得出往日就是常来往的,正一处说着话,看着沈若华坐在她们旁边,都停了停,却是没人与沈若华搭话,想来是因为方才寿宁长公主对沈若华的不喜,没人敢冒着得罪寿宁长公主的危险来与她说话了。 沈若华倒也没什么兴趣与她们多说什么,这些女眷凑在一起无非是家长里短,不是说哪一府里新添了个哥儿,就是哪一家又嫁出去个娘子,再不就是哪一处市坊的衣料时兴,她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兴趣,倒不如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她能感觉到,老夫人之所以带了她来英国公府赴宴,目的并不那么单纯,只是她还不知道是为什么,所以必须格外小心。 她接过丫头送来的茶盏,端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拂弄着茶水并不喝,打量着上位坐着的齐老夫人与一旁满面笑容伺候着的傅氏,齐老夫人头发花白,目光温和,坐在位上并不太说话,只是和气地笑着附和两句,与八面玲珑在花厅里四处招呼着与人亲 亲热热说话的傅氏倒是很不一样。这一对婆媳也很是有意思,傅氏在齐老夫人身边伺候时,虽然齐老夫人并无不悦之意,只是她送上的茶盏点心是一样都不碰,让人接过去放在案几上原样摆着,傅氏凑趣说几句笑话,齐老夫人也只是笑一笑,不会接过话去,半点回应也没有。 沈若华看到这里,笑了笑,看样子那个消息是真的,齐老夫人一直对英国公原配夫人梁氏很是满意,对继室傅氏却是看不上的,这对婆媳也是维持着表面的和气罢了。 “三夫人,”沈若华身后有人招呼道,“你可还记得我了,我是临江伯府孙氏,前些时日与你在我府上四娘子出阁的喜宴上见过的。” 沈若华回过头去,只见她身后的位上一位娇怯怯的年轻夫人正凑近来与她说着话,脸上带着亲近之色。 第五十一章 危机重重的寿宴 临安伯府二夫人孙氏,宣化府知府府上四娘子,与沈若华一样远嫁到京都临安伯府高家来,而她父亲孙家庆这一回也是牵扯到惠王的案子里,与沈均儒一样关押在大理寺。沈若华看着孙氏,不由地挑了挑眉,她与沈氏倒是遭遇极其相似,却不知道为何孙氏会与她套近乎。 她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与孙氏招呼着:“是高二夫人呀。” 孙氏见她认出了自己,笑得更是亲热,让丫头把自己坐的圈椅挪到了沈若华身边,坐着与沈若华说起话来:“……四娘子出阁那时候就想跟夫人说说话的,你我都是外嫁来京都,在这里都是人生地不熟,也没个说得上话的人,何况又是……”她叹了口气,眼眶微微泛红,低声说着,“这些时日我可是吃不下睡不好,日日担心着。” 沈若华看着她拿手绢擦了擦眼角,淡淡笑道:“夫人不必如此担心,吉人自有天相,会逢凶化吉的。” 孙氏被她平静的语气给惊住了,愣了愣,才挤出丝笑来:“薛三夫人说的是,还是我太过无用,整日除了多想一点法子也没有。”她凑近沈若华,轻声说着,“三夫人可有什么打算不曾,听说大理寺就要结案了,若是定了罪可就要送去诏狱了。” 沈若华把手中茶盏递给一旁伺候的丫头,吩咐她去换盏热茶来,才道:“我又能有什么打算,只有每日上香盼着能得个公道洗清罪名。” 孙氏见她这样说,有些失望,端着茶盏吃了一口,原想着自己与沈若华诉诉苦,说一说委屈,沈若华必然是感同身受,一定待她更亲近些,却不曾想到她半句口风都不露,客客气气地格外生疏。 傅氏与薛老夫人陪着寿宁长公主说着话,花厅里的夫人们也都各自吃茶说笑着,沈若华与孙氏的身边不远处就有几位夫人聊得正热乎,时不时有几句飘过来:“……都已经是从三品的羽林卫指挥同知了,那可是羽林卫,正经的皇家亲卫呀!” “你说他才多大年纪,就得了宫中这样的看重,看情形过不了多久就能升为羽林卫指挥使了。”说话的人瞧了一眼正言笑晏晏陪着寿宁长公主说着话的傅氏,“难怪英国公夫人这些时日不肯出府应酬,怎么能不膈应着。” 另一位夫人笑得很是轻蔑:“终究是继室填房,就算是用尽了心思撺掇着把自己的儿子立成世子又如何,宫里看重的可是那一位,还不是没脸了。” 沈若华听出来了,这是在说英国公嫡长子齐明睿,齐明睿的母亲梁氏出身世代将门梁家 ,父亲梁宸为龙虎将军镇守大同府,兄长梁秉之为奉国将军镇守潞安府,一同领兵对抗鞑靼,梁氏病故之后,英国公齐绍远娶了傅氏,却是与梁氏所出的嫡长子齐明睿越发不睦,甚至扬言要将他赶出英国公府去,只是碍于脸面与梁家手握兵权才作罢,只是世子之位却是齐绍远亲自去宫中求了太后与皇上,又请康王出面,执意要给更为“孝顺知礼”的次子齐明轩,却不曾想到齐明睿虽然不曾被立为世子,却被宫中看中连连擢升,不过弱冠的年纪已经是十二亲卫羽林卫的指挥同知了,前途大有可为,在朝中也称得上炙手可热的新秀红人,这大概也是齐绍远与傅氏不想看见的吧。 只是这些与沈若华并无太多关系,她当初也只是听到从太后说起过此人,夸赞他年纪轻轻却是随着梁家在西北军中学了一身带兵的本事,一身功夫也是极好的,性子稳当可靠是个可用之人。太后甚少夸赞人,所以这位被冷落的英国公嫡长子让沈若华有了些好奇,也就记住了这些事。 孙氏却是心思不在这上面,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便转过头来与沈若华道:“听说这英国公府院子极大,种了不少奇花异草,横竖现在康王妃还不曾来,一时半会不会开席,不如咱们去走一走瞧瞧去?”她眼带期盼地望着沈若华,一副殷切的模样。 沈若华却是看了眼上位笑得慈眉善目与长公主和诸位夫人说着佛偈的薛老夫人,这场寿宴是她想尽法子带了沈若华来的,必然不是为了带来长见识露个脸那么简单,依着她与沈若华的那点子恩怨,还有损失了的那一大笔钱财,只怕这一次是不怀好心,不得不防。 “高二夫人若是有兴致便去瞧瞧吧。”沈若华笑着道,“只是我前些时候大病了一场,实在是不能多走动,还得静心养着,今日也是世子夫人有事不能前来,我才勉强撑着陪着老夫人过来的,还是不陪着你出去了。” 孙氏不想她会拒绝,有些愣神,好一会才强笑着:“既然是这样,那还是……还是不去了,一会子若是夫人有兴致了,我们再一道过去也就是了。”那脸色却是微微有些发白,不怎么好看,目光微微闪动,倒似有些焦急不安一般。 沈若华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不曾在说什么,心里却更是警惕起来,看来这位高二夫人孙氏有意的亲近也是另有打算的,这场寿宴还真是危机重重! 第五十二章 请菩萨(加更) 傅氏陪在寿宁长公主与齐老夫人身边,与薛老夫人几位夫人说着话:“……先前我这身子一直不大好,隔三差五地就要病一场,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大好,总有个头疼脑热的,连人参燕窝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斤了,终究是无用。”她说着叹了口气,“我只当是冲撞了什么,却也没什么法子,还是广平侯老夫人来给我说了经,又特意吩咐我吃长斋抄经,说来也是奇了,这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了,不然今日哪能陪着长公主与几位夫人这样热闹。” 薛老夫人捏着佛珠,笑眯眯地宣了句佛号:“阿弥陀佛,那也是英国公夫人的佛缘深厚,菩萨才肯庇佑呢,老身不过是帮着诵诵经。” 傅氏笑着道:“这京都谁不知道广平侯老夫人佛口圣心,不但亲自诵经抄经,还时时替人讲经说法,最是善心不过了。”她看了眼寿宁长公主,“说来前两****得了尊白玉观音菩萨像,原本玉料就是上好的,偏生雕工也是极好,瞧着就知道不是凡品,一看便爱得不行,可我哪里知道供奉,只怕冒犯了菩萨反倒惹来祸事,思来想去竟然还只有老夫人您最是合适,索性借花献佛请老夫人替我供奉着才好。” 薛老夫人一听,忙摇头道:“哪里敢夺夫人所爱,不成的。” 傅氏却很是坚持:“老夫人还是收着吧,这也是好事,不都是为了求个菩萨保佑心想事成嘛!”说到心想事成她重重加重了语气,目光只是望着寿宁长公主。 寿宁长公主很是不耐烦地开了口:“既然她有这份心,你就收了吧,还推辞什么。” 薛老夫人听出点什么来了,不敢再推辞,满口道谢应下了。 傅氏笑着道:“既然这样,也不必等散了席,就现在让人给老夫人送来吧。”她说着,又哎呦一声,“只是这请菩萨是不是有什么讲究,我却是不知道的,千万别冲撞了菩萨才是。” 薛老夫人听说那是尊白玉菩萨,又是英国公夫人送的,必然不是凡品,这会子心里欢喜不已,才折损了一大笔钱财她正肉痛着,能平白得了尊白玉菩萨,真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她听傅氏如此说,忙道:“无妨的,只要是亲自去请了菩萨,诚心到了菩萨也是知道的,不会怪罪的。” 傅氏点头道:“只是您亲自去也太过辛苦,不是还得陪着长公主说话呢。”她想了想,“是了,府上三夫人不是来了,就请三夫人帮着去请了菩萨来,既能让菩萨知道您的诚心诚意,也不必辛苦您亲自去请了。” 薛老夫人到这会子 才全然明白过来,看了眼冷着脸坐着的寿宁长公主,忙不迭地道:“说的是,说的是,就让她去帮着请了吧。”说着,忙吩咐身后的丫头去把沈若华唤过来。 沈若华正与孙氏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孙氏已经旁敲侧击两回要请沈若华一道去院子里走走,都被沈若华拒绝了,这会子正脸色有些不好看地与她说着话。听到小丫头的话,沈若华有些惊讶,看了眼上位坐着的寿宁长公主与傅氏薛老夫人几人,她们也正望过来,那目光里可有些不太简单。 沈若华心里一沉,起身跟着小丫头过去,给寿宁长公主几人屈了屈膝,才向薛老夫人道:“您有话要吩咐我?” 薛老夫人见了她就没有好脸,拉长脸道:“长公主与齐老夫人都在这里,你也不知道到跟前伺候着,却是不知道躲到哪一处去了!”她训斥完了又道,“你听英国公夫人的吩咐,去替我请了那尊白玉观音来。” 傅氏倒是笑得亲切,与沈若华道:“是我得了尊白玉观音,想请你婆婆替我供奉着,只是要偏劳你替你婆婆去请了菩萨来才成。”她唤过一个小丫头,“菩萨就摆在我院子的抱厦里,你跟着她过去就是了。” 沈若华正要说话,寿宁长公主开口了:“还不快些去,难道要教我们等着?” 薛老夫人脸色一变,呵斥道:“不过是让你替我去请了菩萨来,长公主还等着看一看呢,难道你连这点子规矩道理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沈家是怎么教导的,这样不知好歹!” 沈若华拧了眉头,看样子她们是非要让自己出去了,只是现在也不能不去,寿宁长公主的吩咐她不能不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越发小心谨慎才行。 她低声应着,跟着那个小丫头向花厅外走去。看着她走了出去,寿宁长公主露出一丝冷冷的讥笑,脸上颇有些得意,薛老夫人也松了一口气,脸上笑容更是欢盛起来。 小丫头带着沈若华出了花厅,朝着回廊上走去,沈若华慢慢跟在后面,步子越放越慢,她在思量着对策,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对,她孤身一人只怕是难以反抗,却要如何是好?她想着,却是不自觉地摸向袖口,她穿着妃色对襟团花长袄,袖口是刺绣滚边,有一处硬硬的凸起,似乎藏着某物,只是她摸了摸终究没有取出来,那是保命之物,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想这么快暴露在别人面前。 眼看前面就是转角处,四下里已经没有了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沈若华打定主意趁着现在没什么人看见,她要退回花厅去 ,不管寻个什么借口,说自己崴了脚或是身子不好,都不再跟着小丫头继续往前走了,她几乎可以肯定前面必然有阴谋,对她极为不利。 只是她还是慢了一步,只听耳后风声传来,她后颈忽然一痛,眼前发黑,而她只来得及将袖口那一处攥在手心里,便软软倒下去了。 第五十三章 一石二鸟之计 沈若华是被痛醒的,昏倒前她将袖口的银针紧紧攥在了手里,这会子怕是已经扎出血来了,也幸好那一下的反应才让她能够很快清醒过来,不至于任由人摆布。 她慢慢睁开眼,并没有很快有所动作,只怕惊动了那些算计她的人,知道她醒过来了。这里似乎是一间卧房,只是摆设与物件都看起来很是寻常,此时的房里掩着门,似乎并没有他人,而沈若华就躺在这房里的榻上。 她满心疑惑,究竟她们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不由地想坐起身,却被身旁的一个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差点从榻上掉了下去。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别动!”还带着粗重的喘息声,似乎在艰难地忍受着什么。 沈若华吓得缩到一旁,手里紧紧攥着那根银针,瞪大眼看着自己身边,竟然还躺着个男人,难道是她们有意如此安排的?!为了坏了她的名节?!她唯一的反应就是要赶紧离开这里,不能教人看见她跟一个陌生男人躺在这榻上,否则就真的百口莫辩,由得那些人来污蔑逼迫了。 只是她刚想动弹,就被那个男人一把按住,带着点不耐烦与压抑低声说着:“说了别动,外边有人!”只是触碰到她之后,他的手又很快抽了回去,喘息之声更重了些。 沈若华一愣之下,明白了过来,恐怕这看似无人的房间外有人正在听着里面的动静,只有他们两个发出点声响就会冲进来“捉奸在床”了。她瞬间白了脸,先前老夫人记恨,又是贪图沈氏的陪嫁,会想法子取了她的性命去,这一场英国公府的寿宴难保会有什么麻烦,可是不曾想到会是现在这样。可是她若是失了名节,广平侯府也会颜面无存,难道老夫人为了除掉她连这个都不顾了?她不由地疑惑起来。 透过房中微弱的光,沈若华打量着同躺在榻上的这个男子,他又是谁,为何会被卷入这件事里来?看情形他似乎也不是自愿的,好似也是被人算计。男子看起来年纪也不过二十左右,棱廓分明的脸庞上有着异样的潮红之色,紧闭着双眼不曾睁开,薄薄的唇紧紧抿着,表情像是在忍耐着痛苦,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咙中的喘息声越发粗重。 不对,他像是中了药,沈若华一惊之下已经看出端倪来了,飞快伸手过去握在他的脉搏上,那男子陡然睁开眼,深若幽潭的双眸里这会子充满血丝与狂躁,看着沈若华时目光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冲动,却还是闭了闭眼,不耐烦地低声道:“你……” 只是还未说完就被她小 声地打断了,她一边仔细分辨着他的脉象,一边轻声说着:“你别动,我看看你中的是什么药。” 她知道自己是中了药?男子似乎有些吃惊,只是看着眼前这妇人安静专注地样子不由地愣了愣,方才还如同受了惊的小兽瑟缩成一团,这下子又冷静了下来,还能替他把脉,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沈若华这会子已经收回了手,轻轻吐出一口气:“是逍遥散。”宫中的秘药,都是备来助兴的,药性极强,往日也甚少有人用到,想不到这些人倒是做的如此狠,连这样的药都准备好了,若真是照着她们的打算,这会子怕是真的自己已经清白不保,让她们的打算得逞了。 只是眼前这个人倒是很有几分定力,中了逍遥散还能强自忍耐着。沈若华又看了一眼那个男子,伸手摸向自己的荷包,幸好那些人不曾动过她贴身之物,她惯常都是带了些急用的药在自己的荷包里,这也是多年来在宫中行走养成的习惯,防范可能发生的事。 那男子盯着沈若华,目光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竟然知道逍遥散?”眼前这个不是他们随意弄来的妇人,只怕是哪一家的女眷,可是面对这样的事却这般冷静,竟然还知道宫中秘药!“你通医术?”哪一府的夫人会通晓医术,这实在是奇怪! 沈若华咕哝了一句:“略知一二。”从荷包里摸出一小丸药来,递给他:“是清心丸,我没带逍遥散的解药,这个是清热解毒镇静的,应该能缓解不少。”像逍遥散那样的强效助兴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要准备解药的。 男子看着她递过来的药,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去,送进嘴里吞了下去。不管怎么样,再这样怕是他也撑不了片刻了,他身下已经如同火烧一般,浑身热得要喷出火来,若不是素来自制力强,这会子怕是早已失去理智了。 沈若华打量了一下房间,目光在那扇掩着的门上盯了盯,才低声与男子道:“这里是哪里,要如何才能从这房里离开?”时间越久,只怕外边的人就会发现情况不对,若是冲了进来,还是会如了她们所愿。 男子缓了缓,才道:“是英国公府,这是伺候傅氏的婆子的房里。” 他称呼英国公夫人为傅氏,沈若华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她不禁脸色越发难看,他是那位深受英国公厌弃的嫡长子齐明睿,这府里只有他才会称呼英国公夫人为傅氏!他居然被下了药与自己放在一处,看来这个局不仅仅是为了内院那点子阴私之事,这里面有更深的缘故。 沈 若华惊骇之下,望向那扇门,她似乎明白了他们的打算!若是她猜得不错,只怕那群人想要的并不是捉奸在床,所以才会这许久不曾有人冲进来。门外的人在等,在等齐明睿被药性冲昏了头,真的对她做出不轨之事来,再进来将她弄死,说她羞愤难当,抗拒之中自尽而亡,而齐明睿会被扣上一个**害命的罪名,如此一来广平侯府不但不会丢了脸面,还因为她的守贞不屈自尽成了受害者,博得所有人的同情,齐明睿的罪证也是确实不过,就等着发落了。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沈若华的身子微微发冷,这样的计策实在是不像是为了除掉她这么个小小的广平侯三夫人而设下的,那么就该是为了齐明睿了,除了他,宫中对羽林卫的控制怕是要折损了大半去了,那原本微妙的平衡也会被打破了。 第五十四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加更) 沈若华给的药很快起了些作用,齐明睿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了一些,他睁开眼看着沈若华,皱了皱眉,眼前的情形怕是不容得再多想,若是不赶紧离开这里,还是会被那群人陷害。 “从这扇后窗翻出去就是后院的花池,沿着花池走一段就到了他们摆寿宴的花厅了,你可能翻出去?”齐明睿指了指榻旁那扇小小的窗户。 沈若华点了点头,又疑惑地望着他:“你不走么?” 齐明睿冷峻的脸上平静一片:“你走吧,我不会有事。” 沈若华咬了咬唇,低声道:“你小心。”虽然与他素不相识,可是也算是一同被算计过的人,这位英国公嫡长子身世也的确可怜,母亲早亡,父亲对他更是比陌生人还不如,还要被自己府里的人算计,也真是难为他了。 她小心地下了榻,咬了咬牙走到小窗边,将原本窄窄的折枝梅马面裙提起一截来,轻轻踏着窗边的绣墩与案几翻上了窗户,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坐起来的齐明睿,跳了出去。 后窗外果然是一处花池,并没有人守在这里,约莫也是不相信已经被打昏了的沈若华和中了逍遥散的齐明睿还能有力气逃得出来。沈若华整了整衣裙,快步顺着花池旁的小径向着最为热闹的花厅走去。 这一处是后院子,没有什么人走动,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在花厅那边,她一路走来没有遇见什么人,直到快要转过回廊走到花厅时,她一眼看见了带着丫头从花厅中出来的孙氏。 孙氏一脸焦急的模样,六神无主地扶着丫头快步向着回廊这边过来走到转角处停了下来,并不曾看见另一处转角后的沈若华。她停住了步子,频频向着花厅那边张望着,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沈若华看着她,选择没有上前,停在了转角回廊后,她想看看究竟这位临江伯府高二夫人孙氏在这里面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孙氏等了好一会,回廊上才传来脚步声,一位衣着光鲜的婆子一脸不耐烦地走过来,见着她就道:“高二夫人这么着急要与婢说什么?那花厅里都是宾客,长公主还在里面,婢要在跟前伺候,哪里有空闲在这里说话。” 孙氏见她来了,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忙挤出笑容来道:“嬷嬷,嬷嬷您要替我与长公主说说情才好,先前我已经尽力了,我劝了她好几次,可她不肯随我出去,我实在没法子,所以才……” 婆子看了她一眼,露出冷笑:“高二夫人自然是尽心了,只是连个话也套不出来, 说了那许久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与锦衣卫扯上关系的,最后还得长公主出面才把她叫了去。” 孙氏听了她的话,面如土色瑟瑟道:“嬷嬷是知道的,那沈氏岂是好相与的,她压根不相信我的话,说什么都不肯松口,半句话都不露,我真的没法子了。” 婆子不耐烦理睬她,转身朝着花厅走去:“若是无事婢要回去伺候长公主了。” 孙氏连忙追了几步,央求着说道:“嬷嬷回去替我与长公主说说情,家父的事还得长公主帮衬着才好,不然大理寺就要定罪了,那可是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婆子似乎没有回答她,径直走了。孙氏站了一会,擦了擦泪才带着丫头也回了花厅去了。 等到人都走了,沈若华才转过回廊来,站在那一处看了看。那婆子她认识,是寿宁长公主的贴身管事嬷嬷于嬷嬷,看来孙氏是求着寿宁长公主帮着摆平她父亲孙家庆的事,寿宁长公主示意她把沈若华给带出花厅去,好落入布好的局里,可惜沈若华太过小心,并没有随她出去,才逼的傅氏出面用请菩萨的名头逼的沈若华不得不离开花厅,才被人打昏了送到那间下房里去。 沈若华向着花厅走进去,对着在上席坐着正吩咐丫头上菜的傅氏笑着道:“教夫人笑话了,方才跟着那丫头一路过去,我贪看府里的景儿倒是迷了路,好半天才找了回来。” 一时间上席上的几个人已经愣在当场,薛老夫人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脸色煞白,瞪着沈若华看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回头去看寿宁长公主。寿宁长公主的脸色也是难看得很,一双眼死死盯住沈若华,冷冷哼了一声。 还是傅氏最先回过神来,露出笑容来:“必然是那丫头怠慢了,累得三夫人走岔了路,幸好赶上开席了,不然可是我的罪过,快请入席,快请入席。”吩咐丫头请了沈若华入席。 上席上的齐老夫人却是仔仔细细瞧了瞧沈若华,瞧见了她有些凌乱的鬓发,不由得微微蹙眉,转回目光看了眼笑得有些僵硬的傅氏,没有说什么,却是唤过身后跟着的丫头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丫头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沈若华的回来,让席上不少人有些食不下咽,明明是上好的美味佳肴,也只是动了动筷子,心思全然不在寿宴上。薛老夫人缓过神来,看着毫发无伤的沈若华,只觉得心肝没有一处不疼,明明都安排地万无一失,只要事成不但可以得了她的全部陪嫁,名正言顺地除了她,还能在康王与寿宁长公主心里记下广平侯府一个人情 ,这一切都是再好也没有的,偏偏她居然安然无恙回来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够逃出来的!可是不管她是怎么逃出来的,都是在戳薛老夫人的心肝,她气闷得厉害,头又疼起来了。 寿宴还在继续,外边却是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傅氏忙唤了人去瞧瞧,丫头轻声回了话,说是大爷吃醉了酒,在院子里被几个婆子丫头冲撞了,让人把她们都打了顿板子发卖了。傅氏问了问,脸色有些发白,强作笑脸让那丫头下去了。 沈若华淡淡露了笑容,齐明睿怕是反将了傅氏一军,把傅氏派去的那几个婆子丫头都给发落了,难怪他说自己没有事,装醉把人都给发卖了。这一局傅氏算得上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第五十五章 见缝插针 回侯府的路上,薛老夫人一路扶着头靠在芍药怀里呻吟着,不住催促着快些回府,说自己头风病又犯了,半句话也不肯跟沈若华说。沈若华听着她那中气十足的声音,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自己坐在一旁偶尔挑起帘子看看外面的街市。 方才沈若华回到花厅的宴席上时,薛老夫人的脸色白的吓人,看着沈若华的目光恍若见到鬼一般,她是怎么也想不到沈若华能够平安无事回来,明明已经成了,人都被送到一处放着了,她们只要等着那边一出动静,再故作不知赶过去,就能看见被逼jian不从“自尽”而死的沈若华,还有未曾清醒过来的齐明睿,那时候她只要哭天抢地痛哭哀号表现出无比伤心的模样就够了,所有的事自有长公主与康王为他们决断。而沈若华所有的陪嫁都会是她的了,前两**着她拿出来的一样也不会少都要送回来。 可她居然回来了!薛老夫人无从得知她是怎么能够从那边逃出来的,她没法子看着那张依旧平静着微笑看着她的脸,心虚得觉得那一双眼好像能看穿她所有打算,让她竟然觉得有些……害怕!所以她只有装病,不去看沈若华,打算先回了府再想办法。 沈若华倒好像是无事人一样,饶有兴致地瞧着马车窗外的景致,看着马车从东大街转进崇教坊胡同里,忽然路边一个人教她留了意,是个年轻女子的背影,穿着簇新鹅黄撒花小袄,烟霞色棉裙,正带着个小丫头低头走着,像是刚从侯府角门边过来。瞧着她从马车边过去,沈若华放下了帘子,嘴角噙着丝冷笑,是齐娘子。 果然下了马车,青梅与夏嬷嬷在侧门边等着,脸色有些不好看,见了沈若华忙上前扶着她:“娘子可算回来了,去了这大半日,又不能带着人过去,教婢们好不担心。” 沈若华笑着道:“无事,不过去吃个寿宴能有什么事。”薛老夫人自然是不会让她带了丫头过去,要的就是她一个人才好下手。 老夫人下了马车就让人用藤屉抬回梨清院去了,推说自己头疼,也不让沈若华跟过去伺候了。沈若华也不多说,送了两步,就带着青梅与夏嬷嬷回院子去。在回琼碧院的路上,夏嬷嬷便把齐娘子又悄悄来了府里的事告诉了她:“……是三爷让人从角门悄悄带进来的,不让看门的婆子声张,直接带去了前院书房里,待了大半个时辰才走的,也不让人在跟前伺候,还不知道做了什么!”说得夏嬷嬷都气不过,三爷还真是什么糟的贱的都往里要,全然不顾及自家娘子的脸面。 沈若华倒是面色平静 :“那便是我才出府不多久她就来了,可见是知道消息的。” 夏嬷嬷点头:“那看门的几个婆子都知道娘子亲和大方,前一回就赏了陈婆子一吊钱,这会子都抢着来与婢说呢,说是今儿娘子才出门,薛兴就悄悄从角门出去了。” 沈若华笑了,看来是薛文昊对齐娘子上心了,自己才出府去就迫不及待让人接了她过来,看齐娘子身上那身簇新的衣裙,只怕也是薛文昊给了她银钱新置办的。看来薛文昊又寻到了新乐子了,也是时候让他吃吃苦头了。 才到了东厢房门前,就见一身宽松缎面棉裙叉着腰扶着春香的莲姨娘正与小丫头高声说着:“……夫人若是知道了,又怎么能安心去吃什么寿宴,如今这院子里已经越发没了规矩了,什么人都敢往院子里领,若是再不打起精神来瞧着些,只怕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事来!”她身后是一脸不知所措的桂姨娘,正低声劝着她,却毫无用处。 沈若华带着青梅与夏嬷嬷走上前去,沉着脸:“这是闹什么,我不过出府了半日,这院子里已经什么人都敢来东厢房闹了么?!” 莲姨娘不料沈若华居然回来了,一惊之下住了嘴,她如今也知道这位三夫人可不是好惹的了,前两日连老夫人都被逼的把陪嫁原样不动送了回来,她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像从前那样顶撞了。桂姨娘见了沈若华,更是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忙迎上去恭恭敬敬拜下:“夫人回来了。” 沈若华瞥了她们二人一眼,大步进了厢房,让青梅与夭桃替自己脱了斗篷,换了家常衣裙,卸了钗环才让人唤了二位姨娘进来,脸色依旧是冷冷淡淡:“怎么,如今我这东厢房是什么人都能来闹一场了,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声音不大,却是满满是威严,丫头婆子们都低下头听候训斥。 桂姨娘脸色一白,忙跪下低声道:“妾身不敢,夫人恕罪。” 莲姨娘终究是大胆些,跪下去抬起头望着沈若华道:“夫人饶命,实在是有着急的事要请夫人作主,这院子里如今真的已经彻底乱了规矩了,妾身们气不过才来求见夫人的。” 沈若华接过夭桃送上的燕窝羹,吃了一小口,才道:“什么事,说吧。” 莲姨娘眼圈都红了,愤愤道:“今儿夫人才出府不过一会的功夫,就有人领着齐娘子从角门进了院子里来,却还不是来见夫人的,直接带着去了前院书房,夫人也知道那书房只有三爷能进去,往日里再没有别人了。”她横了一眼桂姨娘,才又说下去,“偏生她进去 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又没个人在跟前伺候,这光天化日的孤男寡女在那书房里,还能有什么事!还说是官家娘子出身,这样没脸没皮,竟然勾汉子勾到侯府里来了!” 她怎么能不气恼,原想着自己有了身子,就是桂姨娘新抬了房也比不上,可谁料到现在三爷又瞧上了那什么齐娘子,齐娘子与她们可不一样,可是官家出身的娘子,这若是真要起了心,把这个齐娘子也弄进院子里来,那自己就是生了个庶长子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第五十六章 迟来的坦白 沈若华听着她说,却是瞧了一眼桂姨娘,若说这是莲姨娘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她却是不相信的,莲姨娘虽然瞧着精明,却是个外强中干的,不然当初金桂的事也不会后来才知道,想来还是桂姨娘知道了,才说给她听让她来闹得。她面色淡淡的,与两位姨娘道:“原来是这件事,我倒也已经知道了,只是……” 她叹了口气,停了片刻才说下去:“你们也知道,我这身子是伺候不了三爷了,可三爷对你们还是很看重的,如今莲姨娘有了身子,少了人伺候难免会有些心思,这会子你们想着的不该是来与我闹,还得多用些心思。”她看着莲姨娘,“你起来,有了身子原本就该好生养着,郎中不是说了,你可不能多思多虑,仔细动了胎气,教三爷也不安心。”又与桂姨娘道,“三爷平日就看得上你体贴,你也该多尽尽心,替我分分忧,哪里还会让人钻了这个空子。” 莲姨娘愣了愣,道:“夫人的意思是?” 沈若华放下碗盏,指着她肚子道:“你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三爷的头一个孩子,说不定还是庶长子,那个齐娘子再好还能比得上这个要紧?三爷心里明白着呢。” 莲姨娘眼前一亮,明白了过来,忙道:“妾身这就回去好生养着。”是了,在三爷心里齐娘子再好也比不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要紧,她自然有法子不教三爷再去见齐娘子。 沈若华瞧了眼桂姨娘:“你才抬了房,也该多用些心思留着三爷,难不成还要让别人得了好去?” 桂姨娘红着脸,低声道:“妾身明白了。” 打发走了两位姨娘,沈若华淡淡笑着端起碗盏,慢慢吃起燕窝羹来,一旁的夏嬷嬷却是神色复杂,好一会才低声道:“娘子,如今莲姨娘有了身子,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若是能有个一儿半女的……” 沈若华抬起眼望着夏嬷嬷:“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的,生在这样的府里,又是这么个境况,那才真叫为难了。” 夏嬷嬷噎住了,许久才长叹一口气。是了,若是真的自家娘子生下个一儿半女,岂不是更被这家人拿捏得死死的,何况这府里上上下下哪里有什么讲道理有良心的,连三爷都是个拈花惹草不知好歹的,只是苦了自家娘子,竟然嫁到这样的人家来了,还不得不时时打起精神来提防别人的算计。 她轻声道:“只是齐娘子这件事……”只怕三爷不会那么轻易罢手,不然也不会趁着娘子不在府里,就打发人去接了来私会。 沈若华 吃完了那碗燕窝羹,放下碗盏云淡风轻地道:“怕是早晚要进门的,只是不能由着他们打算,怎么来还得听我的。”不止是薛文昊不会轻易罢手,就是齐娘子,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才貌出众的金主,怕也不会轻易放手。 夏嬷嬷听到这里,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只得作罢,又想起一事来:“今儿宛平庄子上孙五家的来了,带了消息来说芳杏要求见娘子,说是有话要与娘子说。” 沈若华笑了:“想通了?” 夏嬷嬷这会子已经知道先前芳杏做的事了,这些时日气得牙根直痒痒,冷笑道:“孙五家的说了,从她去了庄子上就一直照着娘子的吩咐,关在一处独门独户的房里,除了每天送了饭食过去,也不让人与她说话。刚去的前几日还拍着门大喊大叫,又是哭又是闹,说要见娘子,还骂孙五家的几个说她们背着夫人苛待她,过了这些时日也不再闹了,每日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还是前两日见人来送饭了,才与送饭的婆子说,自己有话要与娘子说。” 沈若华道:“既然想明白了,就让人把她送回来吧,我倒想听听她知道些什么。” 夏嬷嬷啐了一口:“也是个烂了心肠的,娘子待她那么好,又是从保定带着她陪嫁过来,但凡她知道好歹,就该尽心尽力伺候着,日后还怕没个好日子过!” 沈若华摸了摸怀里烧的热乎乎的手炉,平静地道:“总有些人是想要更多的,眼前的好不过如此,只有他们得不到的才觉得是最好的,也是觉得理所应当该给他们的。” 芳杏被送回琼碧院时,穿着一身粗麻夹棉的衣裙,头发胡乱打着绺挽在脑后,如同庄户人家的妇人打扮一样,这还是临上马车前孙五家的给了她一套衣裙让她换上的,先前穿着的衣裙早已不成样子了。走在原本熟悉的侯府内院,芳杏有着从未有过的惊恐惧怕,瑟瑟缩缩地跟着小丫头进了琼碧院。 到了东厢房,小丫头却也不领她进厢房,转到花厅门前:“夫人在里面等着你回话呢。” 芳杏哆嗦着腿,好半天才迈进去,来不及细看坐在上位的沈若华,噗通拜倒下去,眼泪流了出来:“娘子安好。” 沈若华没有叫起,只是看着眼前形容枯槁憔悴得如同农妇一般的芳杏:“身子大好了?” 芳杏身子都开始抖了起来,颤声道:“是,大好了。” 沈若华轻轻一笑,手里的碗盏清脆地磕响了一下:“听孙五家的说,你有话要与我说?” 那一声响声像是拉断了芳杏一直紧紧绷着的那根神经,她再也撑不住了,哭着伏在地上:“娘子饶命,婢……婢实在是……是被逼的呀……” 她哭着断断续续地说着,当初是老夫人身边的常嬷嬷私下里找到了她,让她替老夫人办几桩事,说事成之后老夫人不会亏待她,开始还只是劝着沈氏听从老夫人的吩咐,把老夫人打探沈氏的事,后来常嬷嬷交了一小包药与她,让她放在沈氏每日吃的汤药里,她起初拒绝了,再怎么她也没胆子害死沈氏,可常嬷嬷说不是致命的药,只是让沈氏的病拖得久一些,又许诺若是她肯照做,老夫人必然会重赏她。 “是许了你作姨娘吧?”沈若华冷冷笑着道。芳杏是沈氏从保定府带来的,沈家比破落了的广平侯府要富庶不少,芳杏也是打小在沈家伺候的,眼界不至于小到随便一句重赏就能打发掉,看芳杏与后来的桂姨娘关系恶劣便不难猜出,常嬷嬷是许诺了什么。 第五十七章 为了尚公主 芳杏吓得白了脸,却又不敢再撒谎,只觉得沈若华那一双眼能看透她心里藏着的话,只得低声道:“是,是这么说过……” 她终究还是鬼迷心窍答应了,趁人不注意把药下在了沈氏的汤药里,沈氏原本只是染了些风寒,却病得越来越重,眼看着就不行了,不成想却突然有了好转,倒是她自己大病了一场。 说到这里芳杏心虚地抬眼看了眼沈若华,见她依旧平平静静地听着,像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只得继续说着,老夫人见到沈若华身子好了,似乎很是焦急,又让常嬷嬷来找她,让她把剩下的药全部一次放进沈若华的汤药里,这是不能容沈若华再活下去了,要彻底解决了。 她先前已经照着老夫人的吩咐下了药,也就不敢不照着做了,所以才会去了小厨,借着看火的机会把药放了进去,可是那药沈若华并没有吃,她却被送去了庄子上。 沈若华听她说完,挑了挑眉:“你说是老夫人吩咐你下药害我的,可老夫人为何要这么做?我可是这侯府里的三夫人,是她的儿媳妇,她有什么理由要害!”她望着芳杏,“必然是你有心谋害,还诬陷老夫人指使,实在是该死!” 芳杏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娘子,娘子饶命呀,婢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不敢有半点欺瞒,真的是老夫人让常嬷嬷来与婢说的,老夫人她是要给三爷再娶,容不得娘子了呀。” 沈若华冷冷望着她:“再娶?” 芳杏这会子不敢有半点隐瞒了,把她知道的全都说了:“先前婢去给常嬷嬷回话,在常嬷嬷房门前听见她与老夫人身边贴身丫头芍药说起,说是公主看中了三爷,老夫人想要让三爷尚了公主,就不能留着娘子了,只有娘子没了才能留下陪嫁来,让三爷风风光光尚了公主。” 公主?!她话没说完,花厅里的夏嬷嬷、青梅与夭桃都变了脸色,竟然是公主看中了三爷,老夫人为了攀附公主才会要逼死自家娘子,那如今岂不是没了活路了?!沈若华却是拧起了眉头,公主?公主若是选驸马又怎么可能会选一个已经婚娶了的人,自然是要在未婚才俊之中挑选,除非那位公主也是已经婚嫁再守寡的!寿宁长公主!她蓦然想起在英国公府上,寿宁长公主对她的敌意,看来不会有错了,寿宁长公主最是喜欢淸俊男子,薛文昊怕是真的被她看上了,只是想不到孀居十余年已经年过三十多岁的寿宁长公主居然打算嫁给不到二十岁的薛文昊,这倒是奇事! 她冷冷道:“你可还知道别的?” 知道了是寿宁长公主的缘故,她还真的需要费些心思了,她可是知道的,被这位寿宁长公主对她看中的男子,不会轻易作罢的。 芳杏拼命摇头:“婢不知别的了,婢只是奉着常嬷嬷的命行事。”哭得已经不成样子了,她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娘子可会放过她? 沈若华望着地上的芳杏,与夏嬷嬷道:“孙五家的呢?” 夏嬷嬷看了眼哭成泪人的芳杏,又是厌恶又是难过,别开脸去:“已经在角门外候着了。” 沈若华起身:“芳杏身子还未大好,让她带回庄子上去养着吧。”这个养着已经不是先前的养着了,芳杏说了她知道的事了,只是给她留下条性命,至于其他已经不再重要了。 芳杏吓得面如土色,身子抖若筛糠,跪着膝行几步追着沈若华:“娘子,娘子饶了婢吧,婢也是一时糊涂,不要把婢再送回庄子上去了,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娘子,不敢再有别的心思了,娘子……” 沈若华头也不回地走了,夏嬷嬷跟着她出了花厅,夭桃看着委顿在地上的芳杏,也是红着眼睛跺了跺脚走了,还是青梅留了下来,扶了她起来,叹了口气道:“娘子也是慈悲,才留了你一条性命,就你做的那些事死十遍也是不够的,你怎么还能想着继续留在院子里,就算娘子不计较,你心里又怎么过意得去。你若真的知道错了,就跟着孙五家的安心去庄子上吧。” 芳杏哭得睁不开眼来,只是死死拉着青梅:“青梅,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劝劝娘子,让她不要送了我去庄子上,那里实在是太过破陋,我……” 青梅慢慢松开了手,冷漠地望着她:“你做了那些事,还想着能留在府里,其实你根本不曾悔过,只想着能好过些罢了!”她不再理会芳杏,向着花厅外走去,“孙五家的会带你走的,你不必指望了。” 芳杏眼中的希冀慢慢消失了,她软软跌坐在地上,她再也不能留在侯府里了,不但当不上姨娘,连个体面的大丫头都不是了,她要被带去那个穷苦破烂的庄子上,以后也要跟那些妇人一样,就当个庄户到老死吗?她不甘心!不甘心! 她忽然一骨碌爬起身来,她要去见常嬷嬷,要去见老夫人,让老夫人知道这件事,老夫人一定不会让她就这样被送到庄子上去的,一定会留下她来,她还能当姨娘! 只是还不等她走出花厅,一个粗哑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妄想:“姑娘这是要去哪?还不快些跟我回庄子上去?!”孙五家的走过来冷着脸 看着她,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狠狠拽着她往外走去,“庄子上多得是农活,可没工夫跟你在这里耽搁着!” 第五十八章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加更)) 薛文昊才回到府里,在书房的圈椅里舒舒服服地坐下,手里把玩着一支赤金的蝶恋花挑心,看那上面嵌着的指甲盖大的红宝,是个值不少银钱的女子的首饰。他摩挲着精致的赤金花瓣,嘴角噙着一丝笑,广和楼那小旦金玉颜着实是貌美多情,又是个知风雅的人,跟着他出去打了两次茶围,听了几句甜言蜜语,就送了这贴身的首饰作为定物与他,叫他怎么能不得意。 他拈着那支挑心凑近鼻端,似乎隐约还可以闻见金玉颜发间的桂花油的香味,实在是叫他心荡神驰。看了一会,他放下了那支挑心,忽而想到,若是把这支挑心送了与齐娘子,只怕她又不知道会欢喜成什么样子了,一想到那样娇弱怯生生的模样,对着他感激又钦慕的样子,看得他满心得意与熨贴。 只是还不等他再美滋滋地想下去,小丫头进来屈膝道:“三爷,西厢房莲姨娘打发人,说是身子有些不好,想请三爷过去瞧瞧。” 薛文昊一惊之下,心中那点子遐思已经飞到九霄云外,把那支挑心随手拢在袖子里,起身道:“怎么会不好了,可打发人去请郎中了?”莲姨娘肚子里可是有他的子嗣,她病了就罢了,可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差池。 小丫头低声道:“婢不知,只是照着吩咐过来的。” 薛文昊也顾不得再想什么齐娘子,大步跟着小丫头去了内院。一进西厢房门,就见莲姨娘委委屈屈地躺在小榻上,一只手用衣袖掩着脸,一只手扶着肚子,一旁的春香低声劝慰着,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一般。他沉着脸,大步进去:“这是怎么了,身上有什么不好,可请了郎中来瞧过了?” 听见他进来了,春香忙拜下去:“三爷来了。” 莲姨娘这会子拿下衣袖露出脸来,却是红着眼眶望着薛文昊:“三爷可算是回来了。”她扶着春香就要起来,“三爷安好。”就要给薛文昊见礼。 薛文昊皱着眉,上前一把拉住她:“罢了,你有了身子,这些不必讲究了。”看着莲姨娘,“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身子不好?” 莲姨娘委委屈屈在小榻上坐了,吩咐春香给薛文昊端了参汤来,这才道:“也不是身子不好,是妾身这几日眼皮直跳,又是诸事不顺,今儿一早起来时,爷先前赏的那只摆在窗边的美人瓶好端端地就掉了下来,砸了个粉碎,唬地妾身到这会子心还怦怦乱跳呢,不信爷摸摸看是不是。”她握着薛文昊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煞白的小脸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薛文昊想不 到是因为这个,瞧了眼窗前,果然往日摆在那里的青花美人瓶不见了,他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不过是只瓶儿,没了就让人去东厢房再领就是了,哪里值当吓成这样子。” 莲姨娘撅着嘴儿,嗔道:“不是为了一只瓶儿,而是这每日心惊肉跳的,妾身连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岂不是累着肚里的哥儿。”她低低声说着,“妾身已经拖了人去问过王师婆了,她也说是妇人有了身子,会气运低些,难免会冲撞什么,还得要爷在房里多镇着些才会好。” 薛文昊听她说起王师婆,很是不耐烦,在他看来那些装神弄鬼的婆子最是惹祸,只是莲姨娘如今有了身子,他也不好太过苛责,只能含糊应着,又见她白着脸怯怯地依偎在怀里,也不好再拒绝了,只好答应多留在西厢房里陪陪她,让她宽心,不会因为受惊动了胎气。 莲姨娘自然是欢喜不尽,殷勤地吩咐人准备了晚饭,不顾自己有了身子,亲自伺候薛文昊用了饭,又是温柔小意地陪着薛文昊在院子里散了散,待到掌了灯要落栓了,才送了薛文昊出来,也是因为她有了身子,不能伺候薛文昊了,不得不送了他出西厢房。 可薛文昊才走出西厢房,还没沿着回廊走出多远,就看见东厢房那边院子有人向这边过来,走到他不远处便听到桂姨娘惊喜地声音:“是三爷,三爷安好。”她带着小丫头盈盈拜下去。 薛文昊愣了愣,道:“你怎么在这里?” 桂姨娘娇羞地道:“妾身想来看看莲姐姐,不想在这里遇见了三爷。”说是来西厢房看莲姨娘,却是瞧也没瞧西厢房的方向,一双杏眼含情脉脉只望着薛文昊。 薛文昊瞧着她那深情的模样,笑了起来:“她才歇下,你就不要过去扰了她了。”伸手拉起她来,“有些时日不曾去你房里了,瞧着你好似清减了些。” 桂姨娘满心欢喜,忙道:“妾身一心想着三爷,心里有所挂念,所以才会……”她轻声说着,“昨儿给爷新裁了件衣袍,却不知道合适不合适,爷不如去房里试一试?” 薛文昊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邪邪一笑:“你既然这么有心,那就去试试吧。”桂姨娘羞红了脸,却是半步不肯停下,跟着薛文昊回南厢房去了。 莲姨娘远远站在自己厢房的廊下,看着薛文昊跟着桂姨娘走远了,气得直咬牙,许久才愤愤回了房,春香想劝两句,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终究还是你们没一个有用的,我现在有了身子不能伺候,给了你们出头的时候 ,却没一个能让爷多看一眼的,倒让那个贱人又钻了空子!” 春香又羞又急,低着头道:“婢不敢。” 莲姨娘啐了她一口:“你就看着那么个贱蹄子爬了三爷的床,还抬了姨娘,我让你留三爷都留不住,真是无用!”只是她恼归恼,也知道这会子不是跟南厢房斗气的时候,让桂姨娘沾光,总好过被官家出身的齐娘子进了院子要好! 第五十九章 不死心的齐娘子(第三更) 打那日被送出侯府,齐娘子满心甜蜜地回了在永阳巷子里的破旧的齐家宅院,这是一处别人住过再转卖了的二进小院子,却是满满当当挤了齐家一家十几口子人,齐光儒的老母亲齐邓氏已经年过半百,只有齐光儒与齐光旭两兄弟,齐光儒如今不过是从五品户部主事,只有微薄的俸禄来养家,偏生齐大太太好生养,一年一个地生,竟然给齐娘子添了五个弟妹。齐光旭也跟着兄长来了京都,只是他一无官职二无营生,只能在家里吃吃闲饭,靠着齐邓氏给些闲钱度日,前些年在保定府倒也娶了媳妇,是寻常小门小户的女儿彭氏,却也是个烈性子,虽然还能帮着齐大太太做些女红贴补家用,却也为了几个铜钱闹得宅子里鸡飞狗跳,时不时还眼红着齐娘子那点子寒酸的首饰,想尽法子去讨要一两件过来。 只是这几日,齐娘子看着这往日令她讨厌又无奈的宅子似乎也没那么厌烦了,她穿着簇新的衣裙小心翼翼地避开婶子彭氏的打量,悄悄溜出门去。她前一回跟广平侯府三爷薛文昊约好了的,这几日又会打发人来接她去侯府,陪着他吃茶品诗。 其实那些诗书她已经生疏许久,早已经忘得干净了,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刘文房、韦苏州是何人,作的诗又如何,只是被薛三爷那专注的目光看一眼,她就心如鹿撞,砰砰跳个不停,他生的真是俊秀,那样温柔的眼,那么俊挺的鼻梁,就连说的话也格外好听,他说自己是红袖添香呢,让她自己都觉得往日里在井水里泡着搓洗衣物打扫的一双手,也能文雅好看地给他研墨点香,甚至她觉得自己就该是那个满身锦绣呼婢唤仆簇拥着的贵夫人,陪在他身边共享富贵,而不是一个住在破烂小院子里,每日为了几钱银子被母亲和婶子训斥的老姑娘。 若是真有一日,他开口要向自己提亲,是应还是不应呢?齐娘子一边走着想着,一边不由地红了脸,只怕他要是真的提亲,母亲与婶子一定会吓一跳,必然是满脸笑容地巴结她夸赞她,再不敢逼着她去打扫浣洗了!只是他已经有了妻室了,是沈氏那个愚蠢无用的! 想到这里,齐娘子又拉长了脸,这样好的薛三爷,偏生娶了沈氏那个蠢货!为什么沈氏总能得到好的,出身在督抚府里,享尽荣华富贵,又能嫁给广平侯府三爷,夫婿人才出众又当了侯府三夫人,处处都要比她好那么多,明明她比沈氏强多了,论模样论才智哪一点比沈氏差,可她就不得不巴巴儿仰望着沈氏拥有的一切! 齐娘子越想也觉得薛三爷对自己那样温柔,也算是解了些恨,恨不能指着沈氏的鼻 子告诉她,虽然她才是薛三爷的妻室,可是薛三爷对自己要远远好过对沈氏,沈氏这一辈子也休想能得到这样的温柔! 可是为什么等了这几日了,还不见薛三爷使了人来接她呢?齐娘子咬了咬唇,有些担忧地想着,兴许是他事太多,一时不记得了也是有的,毕竟他可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年轻有为,哪里能时时记着这些儿女之情。虽然她心里有些不舒坦,却还是抿嘴笑了,一想到这样出众的薛三爷对她那么用心,心里更是欢喜了许多。 到了广平侯府角门边上,她停下步子,整了整身上的衣裙,这可是薛三爷特意让薛兴送了与她的衣料做的,衣料的颜色花样都是时兴的,还是荣昌布庄才到的新样式,她咬了牙花了二两银子,请了裁衣娘子做好了才穿过一回,薛三爷见过直夸好看,不来侯府她都舍不得穿上,只怕又被婶子彭氏瞧见了想法子弄了去。 待她看着一身打扮都妥帖了,这才堆起笑上前与角门边坐着闲磕牙的看门婆子道:“有劳妈妈转告琼碧院兴哥儿一声,就说齐娘子有事寻他。”她终究还是避讳着的,知道自己去见薛文昊名不正言不顺,每一回都是让薛兴带了话进去与薛文昊的,也都是薛兴打发人出来接了她的。 看门的婆子斜了她一眼,咳嗽了一声,吐出口黄痰来:“兴哥儿?什么时候这府里多了个兴哥儿了?!” 齐娘子愣了下,脸上笑容有些僵了,却还是道:“就是府上三爷的长随薛兴,他可在府里?” 看门的婆子冷笑起来:“我道是哪个兴哥儿,原来是薛兴那猴儿,却在我面前拿乔,他也算哥儿!”说着上下扫了一眼齐娘子,“他不在府里,跟着三爷出去了,你也不必在这里等了,快些回去吧,莫要拦着门上。” 齐娘子不料她问也不问自己,就把自己打发走了,先前她每回跟着薛兴进侯府,这些婆子虽然不似见了正经主子那般尽心尽力,也都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地,不曾想这回却翻脸装作不认识了,顿时一肚子气恼,咬牙道:“妈妈也不是不认识我,我来府里也有好几回了,又何必这样不通人情呢!” 婆子不听倒罢了,听了更是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我认得你是谁?若是正经宾客哪里有从这下人走的角门进进出出的,何况府里的爷和夫人也不曾交代过,我们哪里敢随便让人进出,若是放进去个不怀好心的毛贼,岂不是我的过错!”她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地道,“还是快些走吧,莫要在这里挡着路了,反倒碍手碍脚!” 齐娘子羞恼得几乎要哭出来,眼见着角门边进出的下人越来越多,也没脸再跟婆子理论,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只好退到一旁,站在角门不远处的道旁望着这边,盼着能看见薛兴或是薛文昊从侧门那边出来,她也能好好发落这个不长眼的看门婆子。 看着她站到一旁却并不曾走,婆子眼睛转了转,叫过另一个婆子,低声道:“你快去琼碧院与夏嬷嬷说,让禀报三夫人,就说那齐娘子又来了,被拦在门外还不肯死心呢,还等在胡同里呢。”那个婆子答应着去了。 第六十章 上香 沈若华听了夏嬷嬷的回话,笑了:“她愿意等就让她等着吧。”薛文昊这两日被莲姨娘与桂姨娘缠住了,连门都不大出,这会子还在西厢房陪着莲姨娘安胎呢,哪里有空理会齐娘子。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边阴云密布的天色,看样子又快下雪了,也不知道娇娇弱弱的齐娘子能等得了多久。 如她所料,等在侯府外胡同里的齐娘子已经冻得站不住了,她踮起脚伸长脖子张望着,偏生角门边进进出出的人极多,就是没有薛兴,侧门那边更是紧闭着门,一点动静也没有。站了小半时辰,天上已经飘起了小雪,一点点的雪粒子渗进她簇新鲜艳的衣裙里,融化开就是一团团的水汽,冻得她身子都发木了,连头上梳得整齐的发髻都结了绺贴在了头皮上,好不狼狈。 她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只得低着头转身向胡同口走去。明明先前是浓情蜜意地许诺,说好这两日就接了她到府里去,还说要与她煮茶论诗的,怎么转头就忘了干净,她来侯府这里却连话都递不进去了,薛兴更是连影子都见不到,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难道薛三爷已经不想见她了? 这个念头一出,齐娘子顿时心跳漏了一拍,眼眶泛了红,顾不得去擦化在脸上的雪水,满心惶恐,她可是好容易盼到有这样出身高贵又人才出众的人对她另眼相看,眼看着离富贵的侯府一步之遥,怎么能就这样被挡在门外,她是怎么也不会甘心的! 想着要是薛三爷真的对她没了意思,她又得回到永阳巷齐家,在那个闹哄哄拥挤不堪的小宅院里搓洗衣物缝补贴补家用,等着齐大太太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寒酸官宦人家嫁过去,又是扣扣搜搜过一辈子,她心里就是说不出的难受!不成,她不能眼瞧着要过上好日子了,却被人赶了出来,她得想法子留住这一切! 天气还未放晴,沈若华却已经吩咐了人备下马车,她要去灵泉寺上香。她带着青梅提着装着供品的提篮出了侧门时,正巧瞧见薛老夫人带着常嬷嬷上了马车,丫头的手里也提着装着香和供品的提篮,也是要去上香的情形。 沈若华含着一缕笑,上前去给薛老夫人见礼:“老夫人安好,这是要去明光寺上香?” 薛老夫人看见她就觉得胸口痛,理也不理会她,扶着芍药的手上了马车去,常嬷嬷挤出笑脸来与沈若华道:“这不是十五了,老夫人要去明光寺进香供奉,三夫人这是去哪?”她目光在沈若华与青梅身上绕了一圈回来,自然也瞧见了青梅手里提着的提篮。 沈 若华看了眼马车里微微晃动的帘子,薛老夫人怕是还在马车里听着的,不然也不会任由常嬷嬷与她寒暄,她笑了笑道:“也是巧了,我也要去上香,只是是去灵泉寺,不然倒是可以陪老夫人一路上说说话解解闷。” 常嬷嬷嘴角微微抽搐,艰难地保持着那点子笑容,却是心中暗暗腹诽,现在侯府上下谁不知道老夫人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三夫人,已经被她气得头风病都犯了好几回了,哪里还想让她陪在跟前说话。她却不能说出来,只得道:“那可真是不凑巧。” 马车里传来薛老夫人冷冷的声音:“还不快走,耽搁了时辰上香,菩萨怪罪起来你们担当得起?”常嬷嬷忙上了马车。 沈若华从善如流地退到一旁,微笑着目送薛老夫人的马车向着胡同外走了,这才带着青梅上了自己的马车,向着城南的灵泉寺去了。 薛老夫人的马车里,常嬷嬷一边替脸色难看的薛老夫人轻轻按着太阳穴,一边低声道:“老夫人,三夫人这是要去灵泉寺呢,莫不是也想去求子?” 薛老夫人冷笑出声:“她这会子倒是想明白了,看着院子里姨娘有了身子,着急着想替老三也生个儿子,却不想想先前都做了些什么事!还妄想好好留在侯府过日子不成!” 常嬷嬷迎合着:“可不是!只是如今该怎么办才好?难不成就这样罢了?” 薛老夫人皱了皱眉:“我自有办法收拾了她!”可是一想到沈氏病了一场之后,就如同撞了邪一般,不但不再任人拿捏,还越发有了心机,几次动手都除不掉她,又不能明着来,这实在是让人伤脑筋! 灵泉寺与明光寺一南一北,都是京都两大古寺,只是明光寺更负盛名,香火更为旺盛,而灵泉寺却是因为所供奉的送子观音极为灵验,来上香的大都是妇人,大多都是求子。沈若华下了马车,带着青梅与几个婆子,跟着进香的妇人们一道进了山门。 与别的寺庙不同,灵泉寺香火最旺盛的不是大雄宝殿,而是观音殿,殿**奉的一尊鎏金观音铜像足足有数丈高,手持净瓶杨柳,法相端庄慈悲,来上香的香客们都虔诚地拜倒在铜像下。沈若华也拈香向着铜像叩拜,又把带来的供奉送到沙弥手中,捐了十两的香油钱,这才带着青梅出了观音殿。 “娘子,这就回去么?”青梅见沈若华站在殿前的荷花池旁并不就走,开口问道。 沈若华摇了摇头:“且等等。”她目光一直停在观音殿门前,那里香客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在一众虔诚进香求子的妇人中,一位大腹便便扶着丫头小心地走着的年轻妇人很是惹人注意,她一身朴素的衣着打扮,却能看出衣料是上好的,长相清秀,高高隆起的腹部瞧着怕是快足月一般,却还带着丫头亲自来上香,连进观音殿时,都要扶着丫头小心地迈进去。 沈若华看着她一路进了观音殿,微微蹙眉,带着青梅走了过去,她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妇人。 第六十一章 肚子大的出奇的妇人 那年轻的妇人挺着肚子,扶着丫头的手艰难地跪在了铜像前的蒲团上,拈着香双手合十闭目祝祷,口中念念有词很是虔诚的模样,好一会才把香递给丫头,扶着丫头的手起身来,让身后跟着的婆子把满满两提篮的供奉送给小沙弥,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小包,看起来里面像是装着不少银两。 只是她出了殿门时依旧是满脸忧色,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心事重重地,迈过高高的殿门门槛时,一个不小心被绊了个踉跄,眼看着身子一歪就要摔下去,却被人稳稳扶住了,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身子重了还是小心些为好。”是沈若华。 年轻的妇人被丫头连忙扶住了,惊魂未定地拍拍自己的胸,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忙笑着给沈若华道谢:“多谢这位夫人,若不是你,我只怕已经摔着了。” 沈若华仔细看着这位年轻妇人,只见她腹部大如快足月的妇人,脸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身子很是单薄,与那高高隆起的腹部极不协调,不由地脸色有些难看,却是淡淡笑道:“不必这样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你这身子这样重了,怎么还亲自来上香,有什么供奉让丫头婆子送来就是了。” 年轻的妇人脸色微微缓过些来,却还是有些脚软,让丫头扶着自己到一旁坐下,与沈若华歉意地笑了笑,这才道:“我就是怕不够诚心,菩萨见怪,所以才自己过来的,可这身子还是太重了,走几步都要歇好一会。” 沈若华盯着她的腹部看了一小会,叹了口气道:“夫人怕是怀着双生子吧,看情形应该是不足八个月才对。” 年轻的妇人脸色大惊失色,不由惊讶地盯着沈若华,看出她怀着双生子这并不难,太医院早已为她诊了脉,也都说了是双生子之像,只是能看出她怀了多少月份的却是少有人,就连最为擅长妇科安胎的太医院李院使当初也断错了时候,多说了一个月,只因为她腹大如斗,比寻常怀着双生子的肚子还要大得多,可眼前这位夫人却是一语说中了。 她腹中的孩子还不足八个月,可是肚子比寻常要临盆的妇人还要大得多,连每次来府里诊脉的太医都啧啧称奇,说是从不曾见过在腹中长得这样大得孩子。她自己虽然不懂医术,可也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劲,时常心虚气短,气血不足,一天比一天瘦弱下去,只有肚子是飞快地长大。 好半天,她才开口道:“夫人怎么会知道我这腹中的孩子还不足八个月?” 沈若华望着她,目光坦荡:“我通医术,方才扶着夫人时试了 试脉象,看来夫人现在应当是气血亏虚,才会脉弱无力,且夫人腹大形如即将临盆,却与脉象并不太相符,所以不难猜测是双生之子。” 听说她通晓医术,年轻的妇人眼前一亮,忙拉着她道:“这位夫人居然还通医术?”刚想细问问她诊出什么来不曾,却又很快叹了口气,松开手去,连太医院的李院使都诊不出自己有什么不对,只说是怀着双生子难免要比寻常有了身子要艰难些,让她不必多想,看来也真的是她太过多虑了。 沈若华见她如此,也没有多说,只是微微笑着:“略通一二。”她的目光却是盯着妇人的腹部并不曾移开,如果她看得不错的话,只怕这妇人不止是因为怀着双生子才会有这样大的肚子,而她的肚子里只怕还有别的东西才对! 年轻的妇人坐了一会,觉得有了些气力,这才起身来,扶着丫头的手向着外边走去,一边与沈若华说着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并不再提起肚子里孩子的事,分明还是有些不信任,沈若华倒也不勉强她,神色平淡得与她走了一段路。 到了寺门前,早有马车等在门前等着那妇人,几位婆子快步迎接上来,扶着妇人要向马车走去,妇人与沈若华笑了笑:“今日多谢夫人了,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沈若华一直眉头微蹙,有些忧心的模样,看着她道:“若是我看得不错,只怕夫人过不了几日就会破水临产,那是怕是要费上好一番功夫,稳婆未必能够照应周全。若是夫人信得过我,就打发人来广平侯府寻我吧,或许能帮上夫人。” 她话没说完,妇人身边跟着的婆子顿时变了脸,瞪着沈若华道:“我家夫人的身子还不足月呢,怎么可能这几日就临盆,你居然胡言乱语咒我家夫人与肚子里的哥儿,这就回去禀报……” 妇人听了沈若华的话却是脸色大变,喝住那婆子,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沈若华,好一会才道:“敢问夫人是广平侯府哪一位女眷?”她虽然不肯相信,却在心里恐惧着,这两日时时觉得自己腹部发紧,而且越来越频繁,真的好似婆子们说过的要临盆了一般模样。 沈若华向着她轻轻一笑:“广平侯府三房沈氏,夫人若是真的有需要之时,就打发人来知会一声,必然尽力相助。” 上了马车,青梅吩咐下去回侯府,放下了帘子,这才疑惑地问沈若华:“娘子,方才那位是哪一府的夫人?瞧着不似寻常女眷。”虽然衣着朴素无奇,只是带着的婆子与丫头却都是底气十足,不似普通府里的女眷。 沈若华有些倦意,靠在大迎枕上闭着眼,低声道:“是福王世子妃。” 第六十二章 不止是双生子(第一更) 青梅唬地脸色有些发白,方才自家娘子好心搀扶的竟然是福王世子妃?可看起来全然不似王府世子妃的派头呀。她骇然地看着沈若华。 沈若华揉了揉额角,看来事情有些复杂了。她的确是为了福王世子妃而来,记忆中太医院送到她手中的脉案上说的只是福王世子妃身怀双生子,按时间来算,现在也不过八个月,她才从徐勉那里打听了消息,知道世子妃这段时日时时来灵泉寺上香祈福,特意赶来就是要见她,只是见了她之后,才知道她腹中只怕不似当初知道的那么简单了,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福王是先皇亲弟,是当今皇上的皇叔,深得先帝重用,不但在先帝临终之时受封托孤,更是掌管宗人府多年,年高权重却并不居功自傲,这几年更是自请辞去了朝中之事,在王府闭门不出,相比之下倒是康王的名声越发显赫。只是知道就里的人却是明白,这位老王爷可是小看不得,当初若不是他力排众议,扶持皇上登位,只怕年幼的皇上与毫无依仗的太后未必能够在诸多皇子虎视眈眈之下顺利得登上皇位。 福王与福王妃结发夫妻情深义重,但膝下只得一子,也就是如今的福王世子朱栩宸,娶妻周氏,出身江南大儒周辛庾府上,家世品貌都很好,也是举案齐眉夫妻恩爱,只是子嗣上也极为艰难,成婚已经三年一直不见动静,好容易有了身子却是双生子之像。福王与福王妃自然是担忧不已,虽然是亲王府里,太医与稳婆都是宫中赐下来最好的,尽心尽力伺候着,可是妇人生产如同鬼门关走一遭,太医又不能进产房施救诊治,怀了双生子便意味着危险重重,一个不小心就会连都保不住。 福王妃也曾求到太后跟前,求太后允准永嘉郡主在世子妃周氏生产之日,能够前去福王府帮着照应诊治,太后允准了,如此福王府里才算安心许多,毕竟有永嘉郡主在要稳妥许多,也不会那么担忧了。 沈若华回想道这里,不由地自失地一笑,看情形永嘉郡主“病故”之后,福王府没有了别的法子,福王世子妃周氏才会如此担忧不已,不顾自己已经大腹便便,还亲自来灵泉寺给观音上香祈福,期盼着自己能够平安生下腹中的孩子。只是她并不知道,她腹中不止是双生子,还有别的东西,若是生产之时一个不小心,只怕真的会母子俱亡,酿成惨剧。 这也是让沈若华头疼不已的事,原本她以为真的如同在宫中听太医院回报的一样,只是怀着双生子,生产之时格外注意些便不会有太大问题,可是她今日看过,依照周氏的腹围与她的脉象来 看,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而周氏的身子已经撑不住飞快长大的腹部,怕是破水之日就在这几日了,可她的孩子还未入盆,这才是最危险的。 在另一辆离开灵泉寺会京都的马车上,福王世子妃周氏正忧心忡忡地靠在迎枕上,她身旁伺候的一位嬷嬷小心地端着一碗汤药与她,劝慰道:“世子妃不必理会那妇人,她不过是不怀好意信口胡言罢了,待回了王府,婢必要禀明王妃好好查一查她究竟是何用意!” 周氏摇摇头:“不必了,她或许……并无恶意。”甚至说的很准,让她忍不住开始相信了。 正想着,她小腹又是一阵抽搐,肚子绷得紧紧地,让她不由地低呼一声,托着肚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慢慢缓和下来。她惊魂未定地盯着自己的肚子,难道刚才那位夫人说的是真的,她就要破水临产了? “方才那夫人说她是哪一府上的?”周氏抓着嬷嬷的手问道,“你可听清楚了?” 那位嬷嬷不明白世子妃这是怎么了,忙道:“听清楚了,说是广平侯府三房沈氏。” 回了侯府,夏嬷嬷来回话:“齐娘子今日又来了,没敢再上门要传话,只是在胡同口等了小半日,不见三爷和薛兴出去,就回去了。” 沈若华并不在意:“她不会罢休的,只怕还会想办法。” 夏嬷嬷沉了脸,低声道:“好好一位官家娘子,居然如此不顾脸面廉耻,实在是……”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一想到从前在保定府,这位齐娘子还时时上门来作客,现在却想尽法子勾引别人夫婿,真是说不出的恶心。 她怕沈若华跟着生气,气坏了身子,拿出采买的单子来,岔开话去:“自打娘子吩咐了,西厢房吃什么用什么都给上好的,那边就越发蹬鼻子上脸,昨儿才要了燕窝去,今儿又打发人来说要吃贡品阿胶与当归,还每日都要大黄翅与羊脍,还指明了要从荣昌布庄送时兴衣料子来,说是莲姨娘身子重了要新作衣裙,可这才不到四个月,还不曾显怀!花银子如同流水一般,不过几日的功夫,西厢房已经花销了快小二百两银子了。” 沈若华翻了翻那采买的单子,笑容渐冷:“既然银子不够花,那就不必给了。”她把单子递还给夏嬷嬷,“若是她再打发人来要什么,你就告诉她账上没银子了,院子里都得紧着用,若要什么,让她跟三爷要去。” 夏嬷嬷愣了,嗫嚅着道:“这……这怕是不好吧,若是三爷知道了,岂不是……”岂不是更要与自家娘 子生气,他早已经习惯了娘子想法子周转,也要给足了花用的。 沈若华揉了揉额角,疲倦地靠在榻上:“就是要让他知道,自家的姨娘自己的孩子不养活,难不成指望我用陪嫁帮他养姨娘和庶子!”横竖她也没打算跟他真的作夫妻下去,也不在意他会不会气恼,就该让他拿出银子来支撑琼碧院的支用。 夏嬷嬷只得应下,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地打鼓,冷眼瞧着,自家娘子倒似有些不想与三爷过下去了似得,可现在沈老爷还在大理寺,沈家乱成一团,娘子是半点依仗都没有,真要和离了一个妇道人家的日子该多难! 她想着正要走,却又被沈若华叫住了:“你让人去打听下薛兴老子娘现在在哪一处当差。” 第六十三章 自己的小老婆自己养(第二更) 福王府的人来的比沈若华想象的要快,上香之后不到一日,福王府派来的人便急急忙忙登了门,满脸焦急地与看门的婆子递上拜帖,要给三房夫人。 只是这时候薛文昊正青着脸在东厢房里狠狠瞪着沈若华,沈若华却是平平静静地翻动着手里的帐簿子,看也不看他那张有些狰狞的脸。 “你才得回了那么多陪嫁与银子,现在居然就说账上没银子了,连嚼用都不够了!”薛文昊按捺不住怒火,气冲冲地道,“足足两万八千两银子,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你不取来用,还敢说没有银子了!” 沈若华皱了皱眉,抬头厌恶地看了一眼咆哮着的薛文昊,这个名满京都的风流探花郎这会子满心都是妻子的两万八千两陪嫁银子,用她把陪嫁银子拿出来给他花用给他养妾室,往日俊秀的脸上全是怒气和不甘心,看着让人油然生厌。她把帐簿子往薛文昊面前一放,冷淡地道:“三爷自己瞧瞧吧,每月府里只给三房二百两的份例,除去上上下下的月钱,已经一分不剩,这许多人的嚼用已经用的是先前的老底子,若不是上回我贴补了五百两,只怕这会子早已经喝西北风了。” 她见薛文昊又要张口,冷冷打断他:“只是这回陪嫁的事闹得实在是太大,连京都几位与我娘家相熟的夫人都听说了消息,已经送了消息去保定,只怕过不了多久娘家也会过问陪嫁的事,这会子陪嫁是万万不能动的,不然只怕又要传出什么话去,说侯府三房是靠着我的陪嫁支撑着的,没得打了三爷和侯府的脸。” 薛文昊刚要质问却被她一番话堵得严严实实,先前陪嫁的事虽然世子夫人陈氏最终把陪嫁单子上的东西都凑齐了,当着锦衣卫与顺天府差役的面送回了琼碧院,他之后又与顺天府尹罗大人私下讨了个人情,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几日京都里都听说了传闻,说广平侯府为了三房媳妇的陪嫁闹得不可开交,虽然这风言风语并不曾传得火热,但也让他没脸对着翰林院的同僚,总觉得他们看着自己的笑容里多了些什么,就连在广和楼听戏都少了许多人上前招呼,若是再传出什么话去,只怕他再无颜面出门了。 可是他还得要银子去花用,还欠下好几桌席面,金玉颜那里也得时时去捧场,这些可都要用银子的,今儿一早莲姨娘又来找他哭诉,说她有了身子要吃些安胎滋补的吃食,可沈氏居然说账上没了银子,让她来跟自己要,真是胡扯,他哪里有银子,还打算让人去账上支领个一千两,横竖沈氏才得了两万两银子,可没想到居然不能动。 他烦躁得走来走去,恨不能一把掐住沈氏纤细的脖子让她把银子交出来,可是他却不能动她,至少现在还不能,只能看着她老神在在地坐在圈椅上,等着他想出法子来。 就在夫妻二人如同他对峙一般僵持着时,夭桃进来给沈若华屈了屈膝,低声道:“娘子,福王府使了位嬷嬷来,在府门前送了拜帖。” 她说的声音不大,可是福王府三个字薛文昊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大吃一惊瞪着夭桃:“福王府的人?怎么会来我们府里?” 不等夭桃回答,他转过脸盯着沈若华,满是疑惑:“福王府的人怎么会送拜帖与你?” 沈若华这会子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她想不到福王府的人来的这样着急,看来周氏的情形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这么早就破水了,她顾不得理会薛文昊,站起身来吩咐夭桃:“快去取了准好的包袱来,让青梅随我出府去。”想来周氏最终打发人来求见自己,必然也是到了逼于无奈的关头,不得不相信她这么个见了一面的人,只怕真的是非常糟糕了。 薛文昊没有得到她的回答,又急又气,连声喝道:“沈氏,你给我说清楚!”一把拽住了沈若华的手腕,拉住要走出去的她。 沈若华脸色阴沉,停下步子回头冷冷瞥了他一眼:“三爷还是先想想怎么凑了银子来贴补院子里的支用吧,莲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委屈不得,这院子里上上下下可也都指望着三爷了!”目光清冷如霜雪,看得薛文昊后背生寒,心里一惊之下不由地松开手去了。 等他回过神来,再想追问福王府的事时,沈若华已经带着青梅提着包袱匆匆向着外边去了,只留下他在东厢房里满心狐疑。那可是福王府,福王早已不过问朝中之事,却还是位高权重,就是已经权倾朝野的康王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叔王,这样的人家可是广平侯府想都不要想能够攀交的,可沈氏居然与福王府的人也有了来往。 先是锦衣卫,后是福王府,明明就是个懦弱无用只会躲在房里哭的沈氏,怎么会忽然有了这样的本事,与这些扯上了关系!薛文昊忽然觉得自己娶进门半年多的妻子沈氏好似一个陌生人一般,让他越发看不明白了。 沈若华却是没有心思去思量薛文昊的想法,她带着青梅快步出了侯府侧门,那位福王府的嬷嬷急忙迎了上来,顾不得寒暄,她一边吩咐青梅把包袱提上车,一边问那位嬷嬷:“世子妃可是破水了?情形如何?” 嬷嬷已经掩饰不住自己满脸焦急,与 她向着马车快步而去:“已经破水两个多时辰了,只是……只是稳婆说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入盆……” 第六十四章 危在旦夕(第三更) 破水两个多时辰,孩子还未入盆,果然是难产了!沈若华脸色难看至极,带着那嬷嬷上了马车,让福王府来的马车跟在后面,便吩咐快些去福王府。福王世子妃周氏腹部长得太大,导致还不足八个月就破水,腹中孩子还未入盆,根本无法顺利生下来,一旦腹中羊水流干,腹中孩子也保不住,而她也会因为大出血而死,那才真是母子俱亡的惨剧。 沈若华问福王府来的嬷嬷几个问题,便不再言语,皱着眉头坐在马车里,等着到福王府去看看具体情形。 那位嬷嬷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世子妃生了两个多时辰孩子都还不曾入盆,稳婆们都急的满头大汗,却又无计可施,福王妃早就打发人请了太医院的李院使来,却也只能在产房外隔着门问稳婆,听说了是这么个情形,也急的不知怎么好,福王妃与世子再三追问之下,才说因为破水太早,孩子未入盆,已经是难产,现在只有期盼着世子妃腹中的孩子能被挤入产道,才有生下来的希望,他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这也就是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福王妃听李院使说完,便差点昏倒在丫头怀里,世子更是急得要进产房去,还是被婆子们拼命拦下来的,府里乱成了一团。还是世子妃自己拉着陪产的婆子,并不曾说过别的,只是吩咐人速速去广平侯府请三房夫人沈氏来王府,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又痛的说不出话来,几乎要厥了过去。 福王妃听了婆子转告的话,满面哀戚,听着产房里一声又一声的痛呼,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点了头:“去请了过来吧。”不管是因为什么,能让儿媳妇心里安慰些也是好的。 可是这位嬷嬷看着眼前的沈若华,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这么一位年轻的夫人,看着身娇肉贵的,也是个不曾生养过得,去了又能帮上什么忙,世子妃也不知道是听信了她什么话,就肯让她过去王府照应着。 马车在福王府门前停了下来,那位嬷嬷也不敢怠慢,领着沈若华一路进了福王府,向着内院去了。还没进世子妃住的院子,已经看见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满脸焦急之色,有的拿着方子去取药,有的端了香炉来要上香求菩萨庇佑,都是脚不沾地地忙忙碌碌着。 沈若华进了院子,就见一位一身王妃正服的有些年岁的贵妇人扶着丫头的手担忧地站在院子中,向着紧闭着门的厢房张望着,她身旁好几位嬷嬷与丫头都低声劝慰着,而她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位神色怔忪满脸苍白之色的年轻男子,想来就是福王妃与福王世子朱栩宸二人。 沈若 华带着青梅过去,屈膝给福王妃行礼:“王妃安好。” 福王妃这会子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盯着产房那一边心中火急火燎,稳婆方才来回话说,孩子还不曾入盆,可是这都已经过去快三个时辰了,世子妃都已经没有气力叫喊了,再这样下去只怕真的要出大事了! 她看了眼给自己行礼的沈若华,勉强点了点头:“起来吧。”想了想才道:“是广平侯府的三夫人?” 沈若华起身道:“是,妾身想进产房瞧一瞧。”她没有时间再与福王妃寒暄,现在对于躺在产房中难产的周氏来说,一分一秒都是性命在流逝。 福王妃吃了一惊,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沈若华,明明是个年纪轻轻才嫁做人妇的新妇,自己都还不曾生养,为何会这般大胆要进产房去,也不知道为何周氏会指名要她来。 她皱了皱眉:“产房里有稳婆在照应着,你不必进去了。” 沈若华看了眼产房那边,那里已经被婆子丫头围住了,忙忙碌碌往里面递着热水和干净毛巾,可是端出来的却是一盆盆带着血的脏水,看样子羊水已经快要流干了! 她顾不得其他,望着福王妃道:“王妃,世子妃相信妾身,才会让人去侯府请了妾身过来,现在的情形已是如此,孩子还不曾入盆,只怕羊水已经快要流干,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孩子与世子妃都保不住了,何不让妾身进去瞧瞧,或许能帮得上忙也未必。” 福王妃不想她竟然这样大胆,原本想要开口拒绝她,却看着那送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刺目惊心,终究也没有别的法子,或许她真能有什么本事也未必,不然周氏不会在这个关头还想着让人请了她过来。 “好吧,你跟着稳婆进去瞧瞧吧!”福王妃咬了咬牙,点头答应了。 沈若华道了声谢,接过青梅手中的包袱,吩咐她在外边等着,便大步跟着接她来的嬷嬷往产房走去。她越走进产房,越能听得真切周氏那嘶哑了的叫声,她大概已经叫了太久,已经气力不济,却难忍那撕心裂肺的痛,只能哀哀叫喊着,让人听得心中很是难受。 稳婆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让沈若华与那嬷嬷进了产房去。房中布置雅致大气,看来原本是周氏的卧房,临时改成产房了,窗户与门都紧紧闭上,房中还烧着地龙,那股子暖意夹带着周氏的血腥味,实在是让人觉得憋闷。 沈若华不理会稳婆明里暗里的打量,径直到榻边,看着已经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被汗湿透了,半昏半醒的 周氏,唤道:“世子妃,世子妃……”她不能睡,孩子还未入盆,这时候若是她昏了过去,那就彻底没了希望了。 第六十五章 可怕的事(第四更) 只是周氏对沈若华的声音已经无知无觉,将近三个时辰的折腾和痛让她已经耗光了气力,只能软软地躺在床上。几个围着她的稳婆也束手无策,她们只知道破了水就该临盆了,哪里见过这样破了水孩子还未入盆,羊水都快流尽了,还不见孩子的头,看情形怕是要不好了,都个个在心里埋怨自己,开始就不该接了这次接生的差事,都是贪图福王府给的银子多,这下子怕是要惹来大祸了。 沈若华伸手试了试周氏的脉息,已经十分虚弱,再看着丫头们替周氏擦拭下来的已经大都是鲜血了,看样子羊水已经流干了,再拖下去周氏与腹中孩子就会性命不保。 稳婆们不明白为何这时候让个年轻的女子进来,看沈若华的衣着打扮只怕也是哪个府里的夫人,看年纪应该是还未生养,却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可是见她进来对着已经一团乱的产房,和一盆盆的鲜血居然没有半点惧怕之意,神色沉着冷静,还能稳稳坐在榻边给世子妃把脉,看样子更像是位女大夫。 收回把脉的手,沈若华走到一旁摊开自己带来的包袱,那里面是她让人早就准备好的备用之物,都是照着从前在慈明殿的那一套准备的,这时候正是用得上的时候。包袱不大,但装了不少叫稳婆们看得稀罕的东西,除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还有就是一套做工精细的银针,和一个油纸包儿,实在是叫那几个稳婆看得糊里糊涂,看带着的瓶瓶罐罐与银针,难不成这位夫人真是个女大夫? 沈若华却没空理会她们的打量猜测,打开那套银针,拈出几支来,在周氏的关元、三阴交等几处穴位上入针,吩咐丫头端了热水与毛巾过来,挽起袖子,替周氏擦去额上的汗,于她人中穴上斜刺入针,口中唤道:“世子妃醒醒呀,还不能睡!醒醒!” 她的银针似乎起了作用,已经脱力半昏半睡了的周氏竟然缓缓睁开了眼,迷迷蒙蒙看见了她面前的沈若华,苍白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低弱无力地道:“是……三夫人呀……” 沈若华止住了她的话,皱眉道:“世子妃还是先别说话,留着气力一会子还要用劲!” 周氏醒了就有希望了,沈若华片刻也不耽误,与那几个在旁边流着冷汗看着的稳婆道:“几位嬷嬷,世子妃的情形你们也是知道的,现在是耽搁不得了,还请几位照着我的吩咐来,帮着世子妃把腹中孩子顺利生下来才行。” 那几位稳婆互相望了望,都是一脸愣怔,其中一位与沈若华道:“这位夫人,不是我们不肯出力,只是现在 世子妃腹中的孩子还未入盆,又如何能够生出来,已经折腾了这许久了,我们也实在是没有法子。”她们也不想被福王府责罚,可是接生这许多年,从未见过破了水,孩子不入盆的,还是双生子,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若华平静地看着她们:“照我的吩咐来,必然能够做到。”她沉稳的语气让几位稳婆又惊又怕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互望了一眼,点头应下了,这会子若是真的就这样眼瞧着,只怕世子妃出了事,她们难逃罪责,或许听这位夫人的还能有希望。 产房外,福王妃已经又惊又怕,腿软地站不住了,看着从产房里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她已经知道不好了,这已经三个时辰了,不但没听到产房里传出生产的动静来,连周氏的呼痛声也越来越小,好半天都没有听到声音了,怕是痛的晕了过去了,她也是生育过的,自然知道这是何等危险。 她无力地坐在婆子们端来的椅子上,这会子是怎么也不肯回房去等着的。王府本就子嗣薄弱,她与福王只有世子这一个独子,偏生世子与周氏也是三年才怀上这么一胎,不曾想就是双生子,她起初听太医说也是又喜又忧,想着若能平安生下来,双生子自然是福王府的福气,可是这其中的危险也是不必多说的。没想到真叫她料中了,现在这情形怕是…… 福王妃看了一眼一旁站着满脸担忧之色的世子朱栩宸,忍不住叹气,世子与周氏素来感情甚笃,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世子未必受得住!她一边吩咐丫头去给朱栩宸送上茶水,一边转过眼盯着紧闭着门的产房,心中把神佛求了个遍,但愿真能庇佑周氏顺利生下孩子。忽然她记起方才进去的沈若华,她听婆子说了,那是广平侯府三房夫人,也是保定府沈督抚府上娘子,只是不知道她进去是要做什么,周氏为何非得要见她,难道她能有法子? 福王妃满腹疑惑,终究是只能按捺着焦急的心,在外边等着,只是她心里慢慢凉了下来,连李院使都说了只能听天由命,谁又能有法子救下呢,时间越长,周氏与孩子的命也就越难保住了,难道真的是没法子了么? 产房的门依旧紧闭着,里面也仍然听不到什么动静,只是先前不断送了热水进去的丫头婆子这会子也被挡在门外,竟然谁也不让进去了,这让福王妃心提到了嗓子眼,唤过身边的婆子,正要打发她过去问问情形,却听到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声打破了原本的安静,唬地她身子一颤,不由地猛地站起身来,死死盯着产房。 那声音是产房里发出来的,是周氏的 ,不止有周氏的,还有几位稳婆惊恐的声音,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第六十六章 生死未卜(第五更) 福王妃手抖得不成样子,指着产房颤声道:“快去……快去瞧瞧……”难道已经…… 朱栩宸大步上来扶住她,厉声道:“快去看看世子妃,里面究竟怎么样了!”他的妻子,他的两个孩子都在产房里,不管是谁出了事,他心里都如同刀割一般! 只是那个婆子还未走到产房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稳婆惊喜地呼声:“生出来了,生出来了!”她顿时停住了步子,正要露出欢喜之色,却又听见里面的稳婆道:“只是为何不会哭?” 婆子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生出来的孩子不会哭多半是不好了,这可是生育过的妇人都知道的。她一时僵在了房门前,不知道该去给王妃报喜,还是该报这个糟糕的消息。 可是房中传来沈若华沉着的吩咐声:“无妨,交给我来,你把这研磨开的药粉给世子妃敷上,一会我来替世子妃施针止血!” 婆子竖着耳朵站在门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若是有什么消息好立即回报王妃,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她可是半点不敢耽搁。可是她再听了好一会,也没有再听见说话声,只有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一片安静。没有世子妃的声音,也没有新出生孩子的声音,她只觉得自己心跳越来越急促,难不成世子妃与那两个孩子已经…… “哇……”一声低弱的啼哭声打破了这焦灼人心的宁静,婆子喜出望外,是孩子,世子妃生下的孩子的哭声!很快又有另外一声啼哭声紧跟着响起,两个孩子都无事了! 房门打开来,一位稳婆额上大汗淋漓满脸都是笑,抱着两个襁褓快步向着福王妃与朱栩宸走过去,到了跟前屈了屈膝:“给王妃、世子爷道喜,世子妃生了一个哥儿一个姐儿,是龙凤胎,这可是莫大的福气呀!” 福王妃原本煞白的脸,看见那两个襁褓时顿时转悲为喜,扶着丫头踉踉跄跄起身来,伸手要去抱,听了婆子的话更是欢喜:“是龙凤胎?快让我瞧瞧!”还是一旁的丫头伸手抱了过来,送到她面前。 朱栩宸一直担忧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看着眼前闭着眼的孩子,道:“孩子可还好?世子妃呢,她可还好?” 稳婆原本满脸的笑容有些凝滞,低声道:“方才是那位夫人……帮着世子妃把孩子生下来的,只是世子妃腹中还有……出了好多血,这会子正在止血……”她说的含含糊糊,只是因为实在太过血腥,连她这个看惯了妇人生产的稳婆都觉得心惊胆战,也不敢说世子妃周氏是不是真的平安无事了,所以 才会如此吞吞吐吐的。 朱栩宸原本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抬头盯着产房,口中道:“你说明白,世子妃究竟怎么了,她腹中有什么?孩子不是已经生下来了,怎么会还在出血?” 稳婆缩了缩脖子,不安地看了眼产房,却又不敢隐瞒:“方才世子妃难产,羊水已经快要流干了,可是孩子还不曾入盆,是那位夫人用了银针刺穴,又用手帮着把孩子推送入盆,才能生产出来的。只是……” 她实在有些说不下去了,其实她说这些是省略了许多,方才的情形真可谓是千钧一发,眼看着孩子再不出来,世子妃就要大出血不止了,是沈若华带着她们几个稳婆用推送按压的手法,把孩子强行推送入盆,又用开骨散与银针刺穴帮着周氏生产,才能将孩子生出来,那样血淋淋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她还觉得心悸!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朱栩宸忧心周氏的情形,已经急不可耐了。 稳婆只得说下去:“只是世子妃腹中不止有两个孩子,还有个……有个极大的胎瘤,方才生产时才发现,所以才会让孩子卡在腹中,迟迟不能入盆。” 胎瘤?!福王妃与朱栩宸顿时色变,难怪周氏腹部长得如此快,又提前这许多时候就破水了,居然是除了两个孩子之外还有一个胎瘤,先前太医们前来诊脉竟然没有一个发现了的。 朱栩宸急忙道:“如今怎么样,那胎瘤如何处置了?” 稳婆想起沈若华从包袱里打开油纸包取出一张薄如纸张的雪亮的刀片,在烛火上烫了烫,将那与孩子一同娩出的胎瘤一刀割下,鲜血四溅的情形,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一刻她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贵夫人模样的年轻女子是不是修罗恶煞化身的了,居然眼睛都不眨就敢动手切了胎瘤,之后还能飞快地给伤口上药针灸止血,根本不似一个年轻的未生养的夫人,更像是个娴熟的医术高深的大夫。 可她不敢说给世子与王妃知道,这样的骇人听闻的事,本就没有人敢相信,何况现在世子妃还躺在产房中生死未卜,若是真的教他们知道了,说不定会连她一起怪罪,所以她低着头嗫嚅不敢言说。 朱栩宸已经急得再也站不住,快步要向产房走去,他要进去看看,看看自己的妻子究竟怎么样了,就算是真的要死,他也要陪在她左右。 只是还不等他走到产房门前,产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来,一脸疲倦的沈若华出现在门后,她一身蜜合色素面褙袄棉裙上已是血迹斑斑,鲜红得触 目惊心,一时间院子里的人都鸦雀无声,只是惊骇地望着她,等着那个结果。 第六十七章 我是来求救的(第一更) 沈若华在丫头捧上来的水盆中净了手,这才抬起头望着世子,满是倦意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已经止住血了,只是世子妃太过虚弱,这会子怕是又睡下了,要养上好一段时间才能大好起来。” 朱栩宸愣愣站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她是说世子妃已经止住血了,已经平安了!顿时,他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连声与沈若华道谢:“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指着她身后的产房,“我能进去看看么?” 沈若华看得出这位福王世子是真心关切着自己的妻子周氏,笑容更温和了许多:“这会子婆子正在里面收拾着,怕是血腥味很重,世子不如等等再进去。” 朱栩宸摇头:“无妨,我进去瞧瞧,她怕是也累着了。”说着,快步上前推开房门进去了。 沈若华看着朱栩宸迫不及待的样子,微微笑着走了出来,难怪宫中曾有人说过,福王与福王世子都是真正爱重妻室之人,福王身边从未纳过妾室,对福王妃许多年来一直尊重有加,福王世子也是如此,与周氏成婚之后虽然几年没有所出,也没有动过纳妾的主意,实在是真心实意地敬重着。 福王妃这时候也长长舒了口气,把襁褓交给一旁的婆子,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真是菩萨保佑,总算是母子平安,这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她定了定神,带着丫头婆子大步向沈若华走来,目光中满是感激,她知道若不是这位年轻的夫人用尽方法帮助周氏,只怕这会子他们得到的就该是母子俱亡的丧音了。 沈若华到了福王妃跟前,屈了屈膝要拜下去,被福王妃一把扶住,笑容满面地道:“方才的情形我已知道了,真是多谢夫人了,若是没有夫人,只怕如今已是不可收拾的局面,我该给夫人好好道谢才是……”说着,她微微敛裙就要跟沈若华行礼。 沈若华忙扶住她:“王妃,实在是使不得,我虽然帮了忙,却也是……有求而来。”福王妃的性子沈若华也有所耳闻,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来意了,她坦然望着福王妃,露出无奈的神情,“我是想求王妃救我一救。” 回侯府时已经是暮色低垂,沈若华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软软躺在马车里,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在福王府整整忙碌了两个时辰,这副身子本来就柔弱,若不是周氏情形危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救治之上,只怕早已经没有气力支撑下来了。 青梅还是惊魂未定,望着沈若华的目光里满是敬畏和挣扎,她终究还是开了口:“娘子,你……你怎么会医术了 ?”她打小伺候娘子,自然是最明白的,自家娘子就是个普通的官家娘子,学的也只有刺绣女红,别的是一概不会,何况娘子本性胆小怕事,哪里会什么医术,可是眼前这位分明是精通医术,甚至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事,她都能够解决,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从先前沈若华带着她们去西直胡同给徐府送药时,青梅就觉得不寻常,只是她一直不敢多问,毕竟沈若华是她主子,可现在这个已经超出她所能承受的了,她不能不开口问了。 沈若华一时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实情告诉青梅,即便现在青梅对她很是忠心,可是一切太过离奇,无论是什么人都无法接受的。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道:“我大病了那一场,在病得迷迷糊糊时得了菩萨点化,才会了这些,想来也是菩萨觉得我不曾为恶,又是无辜受难,才会这样吧。”她实在也想不出别的理由来,对蒋氏这些外人或许还能推说是得了游方郎中的方子,可是青梅这几个都是贴身伺候的,是怎么也瞒不过去的。 青梅咬了咬唇,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明明眼前这个就是自家娘子,如假包换的沈氏,却偏偏病了一场有了医术,连性子也不一样了,或许真的是菩萨显灵,可怜娘子受尽委屈才会点化了她吧。她点了点头:“必然是如此,这也是娘子的福气。”现在的娘子要比从前好太多了,至少不再任人欺负,变得强大起来了。 沈若华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这世上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懦弱却与人无害的沈氏怕是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慈明殿中死于牵机的一抹孤魂,大概还是不甘心就那样无辜枉死,才会附身在沈氏的躯壳之中重回人间。 回到侯府,夏嬷嬷带着夭桃掌了灯在侧门前等着了,看着换了一身衣裙的沈若华不由地愣了愣,扶了她下了马车才低声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换了衣裳?” 沈若华疲倦地摇了摇头,她的衣裙已经在福王府被周氏的血给弄得污秽了,还是福王妃吩咐丫头选了一身给周氏做了的簇新的衣裙与她换下的,更是让人备下厚礼与沈若华带回去,殷殷叮嘱她,让她得空就去福王府作客,不必拘礼。得了福王妃这句话,沈若华才算放下心来,看来这一场辛苦也没有白费,终究还是如她所愿了。 夏嬷嬷见她神色疲惫不堪,也不敢再多问了,只是低声在她耳边道:“今儿齐娘子又来了府里,却是要求见娘子。” 第六十八章 索性撕破脸(第二更) 看样子沈若华没有猜错,齐娘子不肯死心,只是对她的心思,沈若华还不放在眼里,薛文昊与侯府三夫人的名分谁愿意要,尽管来拿去,只是她不能就这么平白放过了那些想要害死她的人,该替冤死的沈氏索要回来的,一件都不能少。 “三爷不曾让人接了她进府来?”沈若华带着夏嬷嬷青梅一众丫头婆子转过穿堂,进了琼碧院。 夏嬷嬷也有些疑惑,摇了摇头:“今儿三爷明明在府里的,齐娘子上门来求见娘子,他想必也是知道的,却不曾让人接了她过去,连见都不曾见。”难不成三爷想明白了,不再与齐娘子私下来往了? 沈若华想了想,笑了起来:“是了,怕是身上银子不够花用了,自然也不好再见齐娘子了。”那位齐娘子可是眼巴巴盼着薛文昊这位金主能给她恩惠的,连身上的衣裙都是薛文昊给银子做的。 夏嬷嬷叹了口气,不再提起薛文昊了,只是问道:“若是她明日还来,就让人打发走了吧。” 沈若华摆了摆手:“无妨,她若再来让她进来就是了,瞧瞧她要说些什么。” 回到厢房,青梅与夭桃替沈若华解了披风,换了家常的衣裙,卸了沉重的钗环,又打发小丫头送了小厨热好的饭食上来。直到捧着那碗热腾腾的牛乳茯苓,她才觉得全身松快下来,懒洋洋地吃了一口,香甜清爽的味道顺着喉咙而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她想起早上走的时候,薛文昊是为了莲姨娘的支用与她争执起来,瞧着那本帐簿子还在案几上放着,不由地挑了挑眉,问夏嬷嬷:“西厢房那边可说了什么?还打发人来闹了不曾?” 夏嬷嬷摇了摇头:“不曾来要什么了,连三爷都没见,今儿倒是安分守己在房里待着了。”这倒不像莲姨娘的做派,她现在有了身子,平日里都是仗着肚子趾高气昂地,这回没应承她要的东西,竟然不曾闹腾。 看来也是听说了福王府的事,沈若华嘲讽地一笑,如今跟薛文昊和侯府已经势同水火,他们想尽法子想让她死,她也不能任由他们摆布,索性就不必再作表面功夫了。 她吩咐夏嬷嬷:“日后西厢房与南厢房的支用比着从前来,不但不许添,还得俭省着来,帐簿子上没银子了,三爷若是不贴补银子进来,就继续扣减下去。” 夏嬷嬷这会子也不再思量薛文昊会不会不高兴的事了,想着自家娘子沈氏先前都是拿着自己的陪嫁贴补院子里,替薛文昊养着姨娘和上上下下许多 人,偏生他还不念着沈氏的好,一个姨娘接着一个姨娘的抬,还与齐娘子勾勾搭搭,时时算计着沈氏的陪嫁,十足的白眼狼。 她狠狠点了点头:“娘子放心,凭谁来说婢都不会让她们多支领了银子去!”她又想起一事来,“先前娘子让去查薛兴的老子娘现在何处,已经查到了。”现在这侯府里下人大都知道了三房夫人最是慷慨大方,只要肯替三夫人办事,哪怕只是递个消息,都有不少的赏钱,都满心盼着能替沈若华办点差事,薛兴的事不费半点功夫就打听到了。 “薛兴是家生子,老子薛顺就在咱们院子里当花匠,他婆娘在二门上看门呢。”夏嬷嬷道。 沈若华微微露了笑:“都在院子里当差呀,那再好不过了。”看来薛文昊并不懂得笼络人心,薛兴是他的长随,若是真的想让薛兴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就该给薛顺和他婆娘一个体面的差事,哪怕是让他在院子里当个管事也能教薛兴一家感激不尽,对他更为言听计从。 她与夏嬷嬷道:“明儿带薛兴他娘到内院来吧,院子里杂役那一处不是还少个管事婆子,就让她先去试试吧。”夏嬷嬷有些不太明白,薛兴不是三爷的长随吗,连去接齐娘子都是薛兴去的,娘子不但没有发落他,反而还抬举他娘来内院做了管事,这是为什么。 只是她素来是唯沈若华的之命是从,也没有多问,闷头闷脑地应下了。 第二日一早,沈若华便打发了人备车去福王府,周氏才经历了难产和切除胎瘤,虽然血止住了,但难免大伤元气,怕她身子还有什么不好,这些时日她都得过去诊脉照应着。 只是还没等她收拾好东西出府,侧门上的婆子来了琼碧院,与夏嬷嬷说了,那位齐娘子又来了,还是要求见三夫人。 沈若华听了回话,冷笑一声:“罢了,让她进来吧,不然怕是不会甘心的。”她想了想,又吩咐了夭桃,“你去请了莲姨娘与桂姨娘过来,就说让她们过来说说话。” 夭桃愣了下,答应着去了。 齐娘子这回来侯府,没有穿着那套新作的衣裙,还是先前自己的衣裙,连新买的首饰都不曾戴上,如同先前每一次来求见沈氏一样,素着头脸灰扑扑地跟着丫头进了琼碧院。 她依旧柔顺地低着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是再看着琼碧院东厢房别致的陈设,手中不由地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拼命压制着自己的不甘,她今天来是要来打听消息的,想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明明薛三爷对她 那般情意绵绵,却忽然冷了下来,连见也不肯见了。 她有种直觉,必然是沈氏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虽然沈氏在她心里一直是懦弱愚蠢的模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她不能放任自己就要唾手可得的富贵平白不见了! 第六十九章 受了刺激的齐娘子(第三更) 只是才一进厢房,她就愣住了,厢房里这会子坐了不少人,沈若华一身大红洋缎窄袄,额上戴着雪白貂鼠昭君套,含笑坐在正中的圈椅上,拨弄着红铜袖炉,听着房里的人说着话。她下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年轻貌美的妇人,一位着秋香色褙袄长裙,面容娟秀,另一位穿着桃红暗花长袄马面裙,容貌娇艳,她们头上的也都是明晃晃的赤金头面,虽然不及沈若华那般贵气天成,姿态淡然出众,却也教齐娘子一时看得花了眼。 相比之下,一身寻常家常衣裙的她显得格外灰头土脸,与她们一比,倒更像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丫头。 齐娘子一时觉着窘迫难当,不由地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跟着丫头进去了,给沈若华屈了屈膝:“三夫人。” “齐娘子来了,”比起莲姨娘与桂姨娘带着鄙夷气恼地目光,沈若华倒是笑容平静,“请坐下说话吧。” 齐娘子局促地到丫头送上的绣墩上坐下了,身子有些瑟缩,只因身上的衣着实在是太过简陋,她开始后悔起自己为何不穿那一身新作的衣裙来,也好不至于被这几位比较地如此落魄,明明容貌是不输于她们的。 “这位娘子是谁?”莲姨娘带着满满的嘲讽开了口,“怎么打扮得这么素朴,瞧着怕是连妾身身边的春香都不如,真是叫人看着心疼。”莲姨娘瞧出了齐娘子的难堪,有意戳她的心口。 桂姨娘温温柔柔地笑着,轻声道:“莲姐姐可别拿她开玩笑,这位瞧着是未出阁的娘子,面皮薄着呢,怕是经不得你说笑的。”说着仔仔细细打量了齐娘子一番,口中赞道,“这般好模样,也不知道哪家有福气能娶了去。” 齐娘子此时脸上如火烧一般,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她不知是自己多心,还是她们有意,说得每句话都在戳她心窝子,她却是什么话也不敢回。 沈若华笑看着她们说着,这才道:“瞧我这记性,这位是齐家娘子,也是保定府来的,与我自幼便相识。”她指了指两位姨娘,“这两位是我院子里的姨娘,这位是桂姨娘,那位是莲姨娘。” 齐娘子这才知道,眼前这两个是薛文昊的妾室,一时有些尴尬,还是与她们勉强笑了笑:“二位姨娘。” 桂姨娘抿嘴笑道:“听闻齐娘子常来府里看望夫人,必然是与夫人交情深厚,也算是久闻大名了,今儿才得一见。” 齐娘子扯着嘴角笑了笑,心里却是又气又怄,气恼薛文昊才成婚小半年,却有了两房妾室了,她若是还想进 侯府难不成要跟这两个出身低下的女人论姐妹!想着却是更怨恨沈若华,若不是她懦弱无用,又怎么可能让薛文昊连着纳了两房妾室了,偏生还占着正室夫人的位置,待她进了府,沈氏也就不必再留着了,只要用些心思,正房的位置终究还是不难到手的。 莲姨娘却没那好性子,她瞥了眼齐娘子,嗤笑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很是轻蔑。 齐娘子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沈若华与这两位姨娘要做什么,只当她们是无意地打趣自己,却不曾料到她与薛文昊私会的事早已被这三位知道了。她挤出笑容来,很是关切地望着沈若华:“好些时日不曾来了,三夫人身子可大好了?”两位姨娘在,她也不好意思套近乎直呼沈若华的闺名了。 沈若华平淡地道:“好些了,难为你惦记着。”望向齐娘子,“我这段时日府里事多,也没顾上问你,先前你说你娘病着,如今可好了?” 齐娘子有些不自在地应着:“好了,都好了。”心里却是盘算着,要怎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套出些话来。 桂姨娘这时候却是瞧见了齐娘子手中的手绢儿,好奇地道:“好精致的针线活儿,不知道绣的是什么?” 齐娘子一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绢,不过是寻常的手绢儿,上面是她自己绣的花样子,道:“教姨娘见笑了,是我自个儿绣的喜上眉梢。”说着把手中的手绢递了过去。 桂姨娘一边看着,一边啧啧赞叹着,与沈若华道:“怨不得夫人整日夸赞齐娘子心灵手巧的,就这针线活儿就把妾身比下去了,真是不如呀。” 莲姨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你从前是夫人身边贴身大丫头,针线上哪里让你费过心,自然是比不上了。”她扶了扶鬓角,露出得意之色,“现在就是真要做针线,我也是做不得了,怕伤了肚子里的哥儿。”那语气分明是炫耀。 齐娘子原本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听得她这一句话,却是愣住了,转过脸看向莲姨娘:“姨娘有了身子了?”乍一看看不出什么来,不曾想到已经怀了身子了。 沈若华接了话过去,笑眯眯地与齐娘子道:“可不是,这可是院子里的喜事,前几日请了郎中来瞧了,说莲姨娘有了身子了,三爷和我很是欢喜,让她安生养胎,定要平平安安生下个哥儿来才好呢。” 齐娘子登时脸色变了变,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目光怔怔地望着莲姨娘的肚子,好半天才收回去,低声道:“那还真是喜事。” 沈若华看着她神色变化不定,端着茶盏慢慢吃着茶,唇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看来她是真的急了。 第七十章 心生怜悯的周氏(第四更) 福王府里,福王妃拉着沈若华笑着道:“明日的洗三礼,三夫人是一定要来的,这帖子我早就让人准备好了,原本打算亲自给三夫人送过去,可巧你来了,还请收下才是。” 沈若华自然不会退却,接了过来点头笑道:“王妃盛情,我自当前来贺喜。” 福王妃看着一旁婆子手里抱来的两个襁褓中粉雕玉琢的两个孩子,脸上已是眉开眼笑,吩咐她们送上来给自己抱一抱,自打有了这两个孩子,她每日是抱不够也看不够,越看越喜欢,这几年的担忧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沈若华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都还在酣睡之中,呼吸均匀气色也好,时不时还闭着眼吧唧着粉红的小嘴打个呵欠,她笑着问道:“可曾取了名?” 福王妃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脸蛋,笑得合不拢嘴:“这两日王爷去了应天府,怕是要等王爷回来才能取名,不过已经取了小名了,安哥儿和慧姐儿。”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襁褓,慈爱之色满溢,“就盼着他们能平安顺遂地长大。” 沈若华含笑道:“王妃是个有福气的,世孙与郡君必然能平平安安的。” 她与福王妃闲话了几句,便提出要去看看世子妃周氏,福王妃忙吩咐丫头领了她去,这会子她已经全然相信沈若华的医术,连太医院李院使都束手无策地难产,居然被这位年轻的夫人救治了回来,虽然不可思议,但也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或许永嘉郡主还在的话,也就是这样了吧。 看着走远的沈若华,福王妃摇了摇头,忽然想起那位年轻早逝的永嘉郡主,轻轻叹了口气,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沈若华却不知道福王妃的惋惜,只是跟着小丫头去了世子妃周氏的院子里。周氏已经清醒了过来,正半躺在床榻上就着丫头的手小口小口吃着汤药,听说沈若华来了,忙让人迎了她进来。 “世子妃安好。”沈若华给周氏请了安,被周氏让小丫头一把扶住了。 “三夫人,快请过来坐。”周氏看着沈若华已是满脸感激,让小丫头端了椅子来放在自己榻边,“还请恕我不便起身相陪,要委屈三夫人在这里坐着了。” 虽然前一日生产之时她已经痛的不太清醒,却仍旧清楚地听见沈若华沉着冷静地吩咐稳婆照着她的吩咐去做,稳婆的话她也听见了,十分明白若不是她处置干脆利落,只怕自己早已羊水流尽,连同两个孩子一起性命不保了。想不到自己不过是想着当初在灵泉寺听沈若华说了几句 ,在绝望的痛楚中抱着一丝希望让嬷嬷去请她来,居然真的救了自己和两个孩子的性命。 沈若华微笑着在她的榻边坐下,看了看周氏的脸色。周氏也是才有了点精神,前一日的难产实在是让她大伤元气,又流了不少血,这时候脸上还是一片苍白,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只能靠在迎枕上说话。 她伸手把了把周氏的脉象,好一会才道:“世子妃还不曾用吃食吧?” 一旁的丫头忙上前屈膝道:“回夫人的话,先前夫人吩咐了暂时不能进食,世子妃便还不曾用过,只是照着方子煎了汤药服下。” 沈若华点点头,前一日走之前她叮嘱过,暂时不给周氏用吃食,也知道照着寻常的规矩,产妇生产之后府里必然是要给她大大进补的,只是周氏有些不同,她腹中还切除了胎瘤,留下了伤口,若是太早用吃食只怕又会把伤口挣开来,便又会出血。 她想了想,让小丫头拿了纸张来,提笔写下白术、莲子、山药、薏米好几位药材,交给丫头:“一会子让人去取了来,与粳米一起熬成粥,给世子妃用上一小碗,记得一定要熬得稀烂,不可多吃。”小丫头接过去,连声答应着,快步下去了。 周氏在旁,看着沈若华写得方子上,字迹苍劲有力,力透纸背,全然不似是一位年轻的夫人所写,倒像是有多年笔力的书法大家,一时对这位广平侯府三夫人更是好奇起来。 “三夫人,恕我冒昧,你如何会通晓医术?”周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听闻三夫人是从保定府嫁过来的,并不曾听说府上有人行医呀。”隔了一日,福王府自然早已让人打听清楚了沈若华的出身家世。 沈若华淡淡笑着:“我娘家远房叔父开了医馆,幼时跟着叔父学过些粗浅的医术,又看了些医书,勉强算是通晓一些医术吧。”她说的含糊,并不直接回答周氏的话。 周氏又何尝听不出来她是应付,也不好再多问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笑着点了点头:“夫人有这样的医术,也是我的福气,若不是夫人我只怕早已丢了性命了,这是怎么也不敢忘的恩义。” 沈若华望着她:“世子妃不必如此说,我也是有求于王府,不算什么恩义。” 周氏也听福王妃说过了,又想起打听来的消息,对眼前这位年轻的三夫人心生怜悯,想着她年纪轻轻从保定府远嫁到京都广平侯府,父亲沈均儒被牵连落了难,广平侯府便翻脸不认人,要强抢她的陪嫁,更想尽法子要害了她的 性命去,实在是令人不齿。 周氏也是为人媳妇的,一想着婆家这般恶毒,夫婿又是那般狠心,自然是满心同情沈若华,拍了拍她的手,开口道:“你莫要担心,王妃应承了会多加照应,便不会轻易让你被人欺负了去。”她忽然想起一事来,不由地蹙了蹙眉:“明日的洗三宴,只怕寿宁长公主与寿王妃都会来,你若是不愿见她们,就在我房里陪着我就是了。”她这会子是真当沈若华是自己人了,想了法子要护沈若华周全。 沈若华微微一笑:“无妨,我还是照着规矩在席上坐着吧。”她毕竟还算是广平侯府的人,不能陪着周氏在房里,何况这里是福王府,不怕她们弄出什么事来。 第七十一章 为啥也请了她?(第五更) 福王府世子妃生了一对龙凤胎,这个喜讯自然是很快传得京都贵府都知道了,洗三礼也办得热热闹闹的,宗室与公侯府里都收到了帖子,各府上都备了厚礼前去福王府赴洗三宴。 广平侯府薛老夫人也接到了帖子,特意吩咐了世子夫人陈氏去备下贺礼:“……福王这两年虽然不过问朝中的事,但他可是连康王都敬上三分的老王爷,还管着宗人府呢,往日也不与这些府里来往,这一回怕是都想尽法子献殷勤呢。咱们府里可不能少了去,不能让人比下去了。” 陈氏应下了,又道:“只是这一回可要让三弟妹也跟着去?前两日福王府可是使了人来请了她过去的。”虽然不知道为何沈若华与福王府会扯上关系,但小心谨慎的陈氏可是不敢有半点差错,她冷眼瞧着,觉着现在的沈氏与从前大为不同,单单是与锦衣卫和福王府的关系,都让她不得不留了心。 薛老夫人一听到沈若华的名字,就觉得浑身不舒坦,没好气地道:“今儿那几位贵人都是要去的,怎么也不能让她过去,瞧着真是晦气!”一想到先前在英国公府里的事,就更是气恼,“若是再让寿宁长公主见着她,说不得又该怪罪下来了。” 从英国公府回来,薛老夫人去长公主府几次,都没有得个好脸,说来说去还是沈若华这个碍眼的惹来的麻烦,看来还得尽快想法子除了她才是。 可陈氏陪着薛老夫人才出了侯府侧门,就看见沈若华带着丫头捧着好些贺礼,正准备上马车。见她们过来了,沈若华停下了步子,走上前来给薛老夫人与陈氏见了礼:“老夫人、世子夫人,这是要去福王府么?” 薛老夫人见她一身红羽纱面白狐里的鹤麾,月白绣花翻毛立领袄裙,牡丹髻上是赤金累丝嵌宝头面,明明是富贵逼人的打扮,可是在气定神闲的沈若华身上看起来,就是那般自然妥帖,好似原本她就该是这般模样,刺得老夫人别开眼去,越发觉得气闷。 陈氏倒是堆了笑,与沈若华道:“昨儿接了福王府的帖子,要去洗三宴呢。三弟妹这是要去哪里?”她笑容虽然欢喜,心里却是一别,不会也是要去福王府吧。 沈若华望着老夫人难看的脸色,笑道:“这倒是巧了,我也是得了福王府的帖子,要去洗三宴了。” 薛老夫人与陈氏都是吃了一惊,福王府分明给侯府送了帖子了,难不成还特意送了一张帖子与沈若华,请她去洗三宴?究竟沈若华与福王府是什么关系,前两日才使了人请了她过去,留到晚间才回来 ,洗三宴又特意请了她过去,难不成沈若华真是攀交上了福王府哪位贵人? 一直到上了马车,薛老夫人的脸色都是铁青着的,陈氏陪着她低声道:“兴许是三弟妹福王府哪一位有些来往吧,从前也不曾听说有什么交情。” 薛老夫人冷哼一声:“她连锦衣卫都能使唤得动,与福王府也有来往了,越发能耐了。”不能再等了,沈氏似乎越来越有手段了,在她们眼皮子底下都不曾察觉她居然有了这许多依仗。 陈氏也冷下脸来,却是轻声说着:“只是今日寿宁长公主也是要去的,要是见了三弟妹,只怕……” 薛老夫人烦躁起来,明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却被沈若华搅和得全都乱了,却又一时没有别的办法:“她必然是坐在下席,想来长公主也不会瞧见她,就是瞧见了也没法子,是福王府请了去的,我们能如何。” 薛老夫人的马车走出去老远,沈若华才上了马车,带着青梅向福王府去。她也给福王府准备了贺礼,只是比较特别特别,是一些她自己配制的秘药,有给周氏滋补调养的,也有给安哥儿与慧姐儿准备的两个小小的福包,里面放了龙井、苦荞、决明子之类清心明目的药材,都是平时用的上的。 薛老夫人的马车到了福王府门前,这里早已经是车水马龙,比先前的英国公府寿宴时更要热闹许多,连同宗室里的各位亲王郡王府的女眷们,进出的人不知有多少。广平侯府终究不过是个二流不得势的侯府,自然也没有人特意前来招呼,只能跟着一众女眷们一起进门去。 薛老夫人带着陈氏与几位平素交好听她讲经的夫人一起向福王府里走去,那几位夫人看着她手上还戴着佛珠,都笑着道:“广平侯老夫人果然是一心向佛,连出门赴宴都不肯懈怠,还戴着佛珠呢,不似我们都换了这些金呀玉呀的俗物,怪不得都说是活菩萨呢。” 薛老夫人呵呵笑着,眉目慈祥:“我也是念佛的时候久了,竟然不习惯那些金玉之物,往日里也不爱用,倒是已经戴惯了佛珠,吃惯了长斋了,夫人们不嫌我简陋才好。” 那几位夫人互相望了一眼,想起先前那个传言,说广平侯府打着三房媳妇沈氏陪嫁的主意,如今看来怕是做不得真吧,这薛老夫人可是有名的善信居士,又怎么会打媳妇陪嫁的主意? 只是薛老夫人带着陈氏走了几步,一回头正巧看见沈若华进来,她一个人带着青梅走着,却是有一位福王府的嬷嬷陪在一旁,陪着笑与她说着话:“……三 夫人莫怪,实在是今日府里来的宾客太多,王妃抽不开身,让婢前来迎了夫人进去,说是一会子到了席上再亲自给夫人陪个不是,还请夫人莫怪。” 沈若华笑着道:“哪里敢劳烦王妃,也偏劳嬷嬷走一遭了。” 那位嬷嬷穿着打扮得体,看得出是福王府里得脸的管事嬷嬷,却对着沈若华十分恭敬的模样,笑着陪着沈若华向里面走去,把薛老夫人与陈氏看得目瞪口呆,究竟沈若华与这福王府什么关系,竟然还让人特意出来迎了进去,比对她们两个这正经的广平侯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更加尊敬看重呢?! 第七十二章 不容小觑的沈若华(第一更) 沈若华跟着嬷嬷进了待客的大花厅,福王妃正抱着安哥儿和慧姐儿与一众宗室里的王妃世子妃们说着话,笑呵呵的满脸喜气,寿宁长公主也在其中,只是她不曾生养,对着两个孩子也没什么兴致,坐在一旁冷着脸,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绢儿,还是她身旁坐着的康王妃拉了拉她衣袖,她才不情愿地转过身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一两句。 看着沈若华进来,寿宁长公主登时变了脸色,目光里满是阴冷地看着她,连一旁的康王妃与她说话都不理睬了,只是冷哼一声,盯着一步步走过来的沈若华。 福王妃见了沈若华,笑得更是欢喜,连连向着沈若华招收:“快来,来我这里坐着。”语气举止里都透着格外的亲热。 沈若华含笑上前,给诸位王妃世子妃行了礼,这才走到福王妃身边,在小丫头端来的绣墩上坐下,笑着道:“来得迟了,还请王妃莫怪。” 福王妃笑道:“这是说哪里话,本该让人去接了你过来的,实在是今日来了这许多宾客,脱不开身去,你可别往心里去。” 福王妃对沈若华的态度让在座的宗室女眷都吃了一惊,寿宁长公主更是脸色大变,原本要为难沈若华的心思这会子也按捺了下来,目光不停地在福王妃与沈若华之间来回扫视着,她不曾料到这么个卑贱的罪臣之女还能攀交上福王妃,得了福王妃如此看重。只是她看着沈若华终究是难平心中的气恼,原本英国公府里早已安排妥当了,可是最后居然让她跑了,现在还这般冠冕堂皇地出现在面前,想着堂堂长公主居然拿这么个毫无依仗的妇人没办法,又怎么能够甘心! 看寿宁长公主脸色难看,她身边坐着的康王妃皱了皱眉,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开口道:“婶母对这位夫人还真是看重,只是恕我眼拙,竟然认不出这是哪一府上的夫人来。” 福王妃哈哈笑了起来,把手中的襁褓交给了身后的嬷嬷,拉着沈若华的手与那些宗室女眷道:“这位是广平侯府三夫人,与世子妃最是交好,偏生也入了我这老婆子的眼,瞧着她聪慧大方,又是个体贴明事理的,实在是叫人喜欢,所以格外偏爱些。”她笑着瞥了一眼一旁拉长着脸的寿宁长公主,“你们瞧着我的面上,日后可也要多多照应着她才是呢。” 福王管着宗人府,这些亲王郡王妃们也都要敬着福王妃几分,自然是不会怠慢的,都笑着答应着:“这是自然。”更有几位往日里与福王妃亲近的老王妃们唤了沈若华到跟前坐着,笑眯眯地打量着夸赞道:“果然是 个好孩子,模样也标致,果真是招人喜欢。” 寿宁长公主不曾想到福王妃竟然如此袒护沈若华,那些宗室女眷又是争相巴结福王妃,把沈若华好一阵夸赞,一时怒火中烧,几乎要忍不住发作出来,还是被康王妃一把拉住了,笑着与沈若华道:“原来是广平侯府三夫人呀,怨不得婶母喜欢,我瞧着也是再好不过了。”脸上的笑容十分真诚。 沈若华起身福了福:“多谢王妃夸赞。”她那双黑白分明清冷的眼眸望着康王妃,这位王妃还是如同记忆中一样,还是瞧着那般亲切温和,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只是宫中与宗室中人也都知道,能够身为康王府正妃的人岂是真的软和可欺的。 薛老夫人与陈氏连同那几位公侯夫人一进花厅,看见的就是好几位宗室王妃世子妃坐在上位说笑着,沈若华却也坐在当中,还与她们谈笑甚欢,连康王妃都与她言笑晏晏地说着话。 那几位公侯夫人都愣了愣,虽然沈氏出门少,但终究还是认得出来,都吃惊地望向薛老夫人:“那中间坐着的那位好像是府上三夫人吧,怎么会……”怎么会得了这几位王妃们的看重,能够坐在她们当中,态度还如此亲厚? 薛老夫人这会子瞪着沈若华,半天回不过神来,那中间坐着的是沈氏?是那个懦弱任人欺负都不敢说半句话,只会躲在房中哭的沈氏?她不过是保定府督抚之女,沈均儒如今还在大理寺关押着,连广平侯府都瞧不上的沈氏,这会子居然能够坐在王妃们身边,还能得了王妃们的看重?! 陈氏也愣了好一会,才想着扶着薛老夫人往几位王妃世子妃跟前去,低声与脸色灰白的薛老夫人道:“有什么还是回了府再说吧。”她心里却也是掀起了滔天大浪,沈氏已经让她彻底看不透了,究竟她做了什么,能让这些宗室王妃们待她如此亲热,看来沈氏已经不能小觑了。 见了薛老夫人与陈氏过去行礼道贺,福王妃反倒笑容淡了许多,看了她们婆媳一眼,才微微点了点头:“多谢广平侯老夫人与世子夫人了。”也不与她们多说半句,就让丫头领着她们去公侯夫人坐的一处坐下了。 看了她的态度,那些宗室女眷们更是明白了,看来福王妃对广平侯老夫人与世子夫人并没有好感,只是对这位三夫人格外不同,看来这位三夫人还是个有能耐的,她们更是对着沈若华亲厚了许多。 寿宁长公主憋着一肚子气,奈何不能发作出来,只能忍着气恨恨坐在一旁,盯着沈若华好一会,她忽然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向着身后跟着的嬷嬷招了招手,唤了她到身边,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嬷嬷低声答应着退了下去。 第七十三章 孙氏的算计(第二更) 待宾客来齐了,杂役婆子们抬了香案到花厅里,上面供上了碧霞元君、催生娘娘、送子娘娘一众神像,设下香炉插上蜡扦,压着黄钱、元宝等全份的敬神钱粮。福王妃整了整衣裙起身来,向着香案过去,请来的收生嬷嬷抱着安哥儿和慧姐儿跟在她身后,厅里的女眷也都起了身,围在香案前,洗三礼要开始了。 福王妃诚心地拈了香向着香案上的神像叩首上香,收生嬷嬷抱着两个孩子也跟着拜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祝祷着,待到福王妃起身,丫头们端着铜盆与挑脐簪子、围盆布、茶叶、大葱、鸡蛋等物摆上案几来。福王妃笑容满面地用铜勺往盆里添了一勺子清水,收生嬷嬷忙高声道:“福如长流水,聪明伶俐。” 各位王妃们跟在她身后,往铜盆里添了好些赤金璎珞圈、赤金长寿锁等贵重之物,收生嬷嬷的吉利话儿也说个不停,听着很是喜气,沈若华也跟着往铜盆里放了好几个金锞子,才站到一旁看着洗三礼完成。 待到去正厅入席时,沈若华没走几步,便被人唤住了:“三夫人等等我,我们一道过去吧。” 沈若华回头看时,却见临安伯府二夫人孙氏带着丫头快步赶上来,亲热地笑着与她道:“上回在英国公府里与三夫人说了几句话便再不曾见过,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夫人,想着要去府上拜访夫人,又怕太过唐突了。” 沈若华看着孙氏,淡淡笑了:“难为高二夫人这般惦记着我,不过几句话便如此亲厚。”在英国公府她听得真真切切,孙氏为了请寿宁长公主替父亲孙家庆出面,帮着寿宁长公主算计她,只可惜未能得逞,这回又是这般殷勤,只怕又是不怀好意。 孙氏笑得温温柔柔,与沈若华并肩走着,轻声道:“你我境况相似,自然是要多亲近些,也好有个说话的人。”她说着声音越发低了,脸上露出难过之色,“我自嫁到京都来,与府里妯娌也不算亲热,又赶上娘家……往日里连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见了三夫人之后才觉得格外亲切,好似自家姐妹一般,日后还要与三夫人多多走动,还望夫人莫怪我失礼。” 沈若华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容:“高二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到了席上,孙氏自然是亲亲热热地与沈若华坐在一处,又是凑近她说着话,叫旁人看来她们再亲热不过,沈若华倒也并不避着她,只是听得多说得少,带着点疏离地含笑坐着。 才开席,小丫头们捧着盏六安雀舌芽茶奉上来,大家都接了过来漱了口,丫头们撤了茶 盏下去,这才端着食盒上了菜肴。孙氏这会子留了神,一边盯着丫头们端上来的菜肴,一边轻声与沈若华说着话:“听说今日王府里上的是金华府送来的南酒,最是活血益气,一会子可要多吃两钟。” 小丫头斟上酒来,果然金黄鲜亮,酒香扑鼻而来,沈若华笑了笑,并不曾端起来。 孙氏也没在意,目光却是一直放在端了食盒的小丫头身上,看着端了水晶蹄髈、糟鸭、核桃肉这许多菜肴来,也都殷勤地替沈若华布菜,又是好一番说解:“……京都菜肴与保定府大不一样,你可还习惯,我从宣化刚嫁过来时也是不大爱用的,还是过了好些时候才能合上胃口。” 她说着话时候,小丫头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紫参野鸽汤上来,刚到席旁要放下去,却不知怎么,身子往前一扑,像是失了重心倒向前方,手中的热汤竟然径直朝着沈若华泼了过去,小丫头惊吓之下不禁叫出声来,她可是知道那汤碗中盛着的可是滚烫的热汤,这样劈头盖脸地泼过去,必然会重重烫伤了去。 只是出乎意料的,还不等她的汤泼洒过来,沈若华已经侧过身去好似在整理衣裙,正巧躲开了那一碗正朝着她脸泼过来的热汤,相差不过片刻的功夫,险之又险地避让开了去,那一碗满满的热汤尽数洒在了席上,只有少少几滴落在席上的孙氏衣裙上。 原本小丫头的尖叫声引来了席上众人的注意,都眼睁睁看着那热汤朝着沈若华泼过去,好些人都惊得呆住了,直到看着沈若华避让开去,这才都回过神来,福王妃最先变了脸色,唤过丫头过来问候沈若华,又让人把那小丫头给带了下去,要问个清楚,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坐在沈若华身边的孙氏这会子也忙上下看着,很是关切地问道:“三夫人可曾烫着,方才那丫头真是不小心,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来,若是真的烫着了,那可怎么是好!”又是皱眉又是叹气,很是担忧的模样。 沈若华冷冷看着她,从最开始入席她便一直提防着孙氏,知道她必然是有什么打算的,见她一直盯着上菜的小丫头便留了心,直到那小丫头端着热汤送上来,便察觉到孙氏悄悄有了动作,她身子向后挪了挪,用脚轻轻踩住了那小丫头的裙摆,才会让那小丫头不曾察觉之下便被绊得身子往前扑倒过来,手中的汤正朝着沈若华泼了过来。 原本照着她的打算,沈若华怕是要被热汤泼中了头脸重重烫伤,甚至可能会被毁了容貌,只可惜她并不知道,沈若华一直留心着她的举动,还不等她得逞便避开去 ,倒让她大失所望了,只能慌忙掩饰着。 “我没事,只是夫人你的衣裙怕是被热汤泼上了,还是擦一擦吧。”沈若华掏出手绢递给孙氏,淡淡地道。 孙氏这会子心烦意乱,想不到沈若华还能避开去,也不知是不是她太过好运了。她接过手绢低着头胡乱擦拭着那几滴洒到衣裙上的热汤,虽然只有几滴,却在她那身玫瑰红缂丝棉裙上氤氲成几团油点子,看着很是心烦。 沈若华微微笑,亲自为她斟了一钟酒:“方才我倒还不曾留意,怕是让高二夫人受惊了,吃一钟酒压压惊吧。” 第七十四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三更) 孙氏勉强笑了笑,端起酒盏吃了一口,这才与沈若华道:“方才真是吓人,若不是三夫人你避开了去,只怕这会子要被热汤给烫坏了。” 沈若华看着她放下空了的酒盏,微微笑道:“也是正巧避开了去,兴许是菩萨保佑吧。” 孙氏扯了扯嘴角,笑得很是难看,转过头去与另一旁的夫人们说起话来,一直到散席都不怎么再与沈若华说什么了,沈若华倒也自在,听着席上诸位女眷们说笑,慢慢用着自己面前的菜肴。 原本该与沈若华坐在一处的薛老夫人和陈氏,这会子却是与几位公侯府的夫人们坐在另一张席面上,与她们谈起明光寺的腊八施粥来:“……已经吩咐府里备下了米粮,明日就让人送去明光寺,腊八那日明光寺就会搭了粥棚施粥,我也是要过去的,这可是真正行善积德的事,年年都是有的。” 听说薛老夫人要搭粥棚施粥,又是在明光寺,好些上了年纪的公侯夫人都有了兴致,问了起来,陈氏在旁轻言细语地解释着,一时间席上不少人都议论了起来。 “广平侯老夫人果然是慈悲心肠,年年都搭了粥棚施粥,平日里又是诚心向佛吃长斋,真是有善心。”一位夫人夸赞道,她身旁的夫人们也都点头,纷纷应和着。 薛老夫人捏着佛珠念了句阿弥陀佛,眉眼弯弯笑得和气:“夫人们太过奖了,我也不过是尽点心意罢了,行善事是有福报的,菩萨自然会多多庇佑,又哪里敢当夫人们的夸赞。” 见她如此说,好几位夫人也都动了心,与她道:“既然是行善之事,我们也想着能尽点心,捐些米粮搭棚施粥,不知该怎么做才是呢?” 薛老夫人听了这话,笑容更是亲切:“既然几位夫人也有这份心,不如就与我府上一道吧,也就不用你们太过费心,晚些让人送了单子过去几位夫人府上,要的米粮与银两都写得明明白白,也好教你们放心。” 那几位夫人也念了句佛,满口答应下来,更觉得广平侯老夫人是个善心和气之人了。 散了席,福王妃想着方才席上的事,依旧是放不下心,特意让人留下了沈若华,满是歉疚地道:“不曾想在我府里的宴席上险些伤了你,真是教我心里不安。”她拉着沈若华的手,“方才我让人好好责罚了那丫头,也问了究竟,只说像是被什么给绊住了,才会泼了热汤去。那丫头也是我府里的家生的,并不敢受人指使做下这等事来。” 沈若华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笑着宽慰福王 妃:“王妃宽心,不过是一个不小心,又不是有意如此的,哪里值得这样上心,我这不是好好的。” 福王妃皱着眉头:“我还是放心不下,那几位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若是真的伤了你,教我怎么能安心。” 劝慰了福王妃几句,沈若华才起身告辞,福王妃也不好多留她,只好叮嘱她时时来府里坐坐,有什么事让人送了消息来。 出了福王府门,宾客们大都已经走了,只有几辆马车还停在门前,沈若华带着青梅出来,与送出门来的嬷嬷道别,那位嬷嬷哪里敢怠慢,笑着亲自扶着沈若华上了马车:“夫人慢些。” 沈若华笑着道了谢,进了马车,青梅放下了帘子,吩咐车夫回侯府去。 “娘子,今儿可真是太凶险了,若是方才不曾避开,这会子还不知道被烫成什么模样呢!”青梅想着方才那一幕,惊魂未定,她一直在后边伺候着,奈何别府跟来伺候的丫头太多了,她不能近前去,还是听着那丫头一声惊叫才看见了,吓得她刹时变了脸色,忙上前去扶着沈若华。 沈若华目光冷清清地望向马车外:“是了,真是凶险,只是还是教他们失望了。” 青梅愣了愣,很快明白了过来,惊道:“难道是……”她捂住了嘴,想不到在福王府还会有人敢动心思,真是狠毒至极,分明是打定主意要害了沈若华去。 沈若华抿了抿嘴,冷冷笑着:“无妨,只怕她如今也不好过。”那盏南酒果然是金黄鲜亮,就算有什么也都看不出来了。 马车向着胡同口驶去,只是原本缓缓而行,却变得越来越快,快得让马车里坐着的沈若华与青梅都觉着有些不对劲了,青梅撩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马车飞快地向前奔驰着,在这人来人往热闹的金台坊胡同里冲撞而过,险些要踩踏到路边的行人,却还没有半点放缓的意思。 青梅忙唤着车夫:“快停下,这是怎么了?” 车夫这会子也是惊慌不已,方才还好好的马,这会子他用尽法子都没法让它慢下来,反而越来越快,竟然有些发狂了似得,他颤声道:“这马不知怎么了,停……停不下来了!” 青梅吓得白了脸,慌乱地道:“娘子,这可怎么好……” 飞驰的马车上二人已经坐不稳身子,沈若华攥着窗边,往外看去,只看见道旁惊慌避让的人们,前边不远处就是金台坊胡同口了,出了这胡同就是北安门大街,那里人来车往,马车这样冲撞过去,只怕后果不 堪设想!可是现在马车无法停下来,而她们也无法从马车上下去,难道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沈若华攥紧了手,盯着前面不远的胡同口,那里有一处转角,她只有搏一搏了,再活一次可不是为了轻易死去! “一会子马车到了胡同口那里,你跟我一道从马车上跳下去!”她指着那处转角与青梅道,“马车到了那里必然会缓一缓,也只有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不能耽搁了!” 第七十五章 英雄救美(第四更) 只是马车速度这样快,就这样跳下去,只怕无论如何也会受伤,青梅已经吓得面色发白,她紧紧扣着门边,回头与沈若华道:“娘子婢先跳下去,也好替你挡一挡!” 沈若华咬牙盯着那一处越来越近的胡同口,绷紧了身子,只等着靠近就跳下去,虽然会受伤,但比等着马车冲入北安门大街受的伤害要小得多,这会子也顾不得再多考虑了,只有这一条路。 眼见马车飞驰向胡同口,胡同里的人们也发现了这辆马车的异常,不少人险些被冲撞到,都慌忙避让开去,惊恐地看着那一辆发了狂的马车在胡同里乱冲乱撞。忽然从人群中冲出两骑来,当先的一位是位身着甲胄的年轻男子,他伏在马背上,奋力扬鞭追着马车而去,他胯下的马匹比沈若华马车上那匹要精壮许多,很快就撵上了马车。 只是他并不曾停下,更是一抖缰绳冲了过去,超过马车数丈远才陡然停住,翻身下马正挡在马车冲撞的前方。 一时间胡同里看着的人们都惊呼起来,若是教那发了狂的马车撞上,只怕这位年轻人便是不死也要重伤了,实在是太过鲁莽了! 只是那人不避不让,冷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马车朝着他飞驰而来。眼看下一刻马车就要将他撞到碾在车轮下,人们都惊叫着用袖子掩住了脸,不敢再看下去,却只听见一声长长的马嘶声,睁开眼看时,只见那站在马车前的年轻将军手中握着把还滴着血的雁翎刀,而那马车停在他面前不过半步之处,马匹已经倒在血泊里,尸首分离。 他竟然一刀劈下了马头,让那马车险之又险地停下了。众人都松了口气,望向那位拦住马车的年轻将军时都带着敬畏与感叹,这样的勇猛果断怕是寻常人想也不敢想的。 沈若华并不曾看见这让人惊骇的一幕,她被马车的冲撞之力给抛向车厢中,好半天才扶着青梅坐起身来,才发现先前发了狂无论如何也拉不住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了,青梅又惊又喜地道:“停下来了,停下来了,娘子,已经没事了!” 沈若华松了一口气,原本绷得紧紧地身子也放松了下来,伸手撩开摇摇晃晃的马车帘子,想看看外边究竟是什么情形,她方才在混乱中也听见了人们的惊呼声,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帘子撩开来,一位身着明光铠,戴着*铁盔的年轻男子正抬头望向她,他手中的雁翎刀与地上倒着的马尸让沈若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她并没有多看一眼流淌一地的血与马尸,而是拧着眉头望着那个年轻的将军, 仔细打量着,为何眼前这个人让她觉得好似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得。 那年轻的将军收了手中的刀,上前来微微欠身一笑:“夫人受惊了。” 沈若华吃惊地退了一步,她记起来了,眼前这人是齐明睿,那位英国公嫡长子!她忽然觉得脸上有些滚烫,低下眼去不敢再多看他,屈了屈膝轻声道:“多谢齐将军。”一想到曾经与他在那种情形下相见,沈若华就觉得很是不自在,好似多看一眼就会想起那****满头大汗强忍着药性与她躺在一张床榻上的情形。 齐明睿看着沈若华忽而脸上绯红一片,也想起了那日的情形,棱廓分明刚毅的脸上也微微有些泛红,目光移开去,不敢再看着沈若华,道:“方才我与福王世子回来,正见这马车横冲直撞而来,才贸然出手,还请夫人莫怪!” 说话间,身后追着马车而来的福王世子朱栩宸也赶了过来,翻身下马见是沈若华,更是吃惊,忙上前来:“三夫人可还好?不想竟然是你的马车,幸好不曾伤到。” 沈若华与他见了礼,又转头与齐明睿道:“是我要多谢将军才是,若不是将军,只怕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她敛裙作礼拜了下去。 齐明睿忙让了让,目光依旧不敢多看沈若华,道:“夫人多礼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素来冷俊的脸上,那抹淡淡的红一直不曾褪去,自然也不会说方才他远远就看见马车里的沈若华,策马赶了上来救下了她。 此时的沈若华让他更是好奇了,英国公府里那种尴尬危险的境况,她都能不慌不忙,还能替他把脉用药,方才在马车上千钧一发之时,她也没有惊叫哭喊,就连下了马车看着一地血和马尸也不见她露出惧怕之意,明明是个年轻柔弱的妇人,但那份沉稳连他这个在军中多年的男子都忍不住钦佩,也只有认出他之后才露出羞涩之意来,真是个特别之人。 朱栩宸皱着眉望着地上的马尸:“三夫人是才从王府出来吧,照理说府上的马车都是用熟了马匹,怎么会无端端发了狂,只怕还要好好查一查才是。”他也知道沈若华现在的处境,又是在福王府门前出的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沈若华这会子也冷下脸来,唤过身后的青梅:“送了消息回府里,让人过来把这马尸抬回去,好好检查一番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动了手脚!”想不到才躲过了宴席上孙氏的暗害,就又遇见这样的手脚,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样迫不及待要动手了,必然要加倍还回去! 第七十六章 你死我活(第五更) 侯府的马车已经是不能用了,朱栩宸让福王府的马车送了沈若华回去。马车到了侯府门前停下,沈若华扶着青梅下了马车,夏嬷嬷与夭桃早已得了消息,焦急地在门前等着了。 “娘子,可伤着了不曾?方才福王府的人送了消息过来,把婢们好一个吓,只怕出了什么事。”夏嬷嬷急急地上下打量着沈若华,见她平安无事这才放心。 沈若华摇了摇头:“并无什么事。只是方才让人查那马车的事,现在如何了?” 夏嬷嬷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惊了马,真是叫人害怕。”一想到沈若华与青梅还在马车上,她就觉得心惊胆战。 沈若华冷冷一笑,目光望向侯府梨清院的方向:“并不是无端端惊了的,方才福王世子让人查探过了,那匹马的马掌被人动了手脚,马一旦跑起来就会受了惊发狂。”马掌里被钉入一根长长的铁钉,只要驱赶马车,马就会越来越痛自然是会发狂不肯停下来,这样的打算分明是要害死马车上的人。 夏嬷嬷脸色更是惊惧,轻声道:“这……会是谁做的?” 昏暗的夜色中,沈若华的脸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声音却是格外清楚:“已经查问过车夫了,他一直不曾离开马车,只是老夫人马车的车夫叫他过去帮着套马用了一会功夫。” 夏嬷嬷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老夫人还是没有死心,只是这回是在福王府就动手了,已经是迫不及待了!这样的人家,要娘子怎么还能安心在这里过下去,大概真的只有和离这一条路了。 这一刻,她只觉得站在这广平侯府的院子里都是让人惧怕的,好似这四处的黑暗中都潜伏着无法预知的危险。她望着沈若华,喃喃问道:“如今可怎么办才好?”若是别人想要动心思害了自家娘子,还能提防着些,可现在要害她的是广平侯老夫人,是娘子的婆婆呀,又能如何提防! 沈若华冷冷地笑了:“不必担心,她很快就没有心思再来想着对我动手了。”她们想要她的性命,却没那么容易! 回了琼碧院,沈若华换了衣裙,卸了钗环,唤了丫头准备了笔墨纸砚,她提笔在纸上写了寥寥几句话,就让夭桃封上:“送去西直胡同徐府,就说是我谢过上回徐大人的相助,送上一点小小心意,请他收下。”夭桃答应着,揣着那封信出去了。 梨清院这会子却是人人自危,丫头婆子们大气都不敢出,只因为薛老夫人正在房里大发雷霆,连往日最为得脸的常嬷嬷也被骂的抬不起头来。 “……你不是说了,这一回必然是万无一失,还让我只管安心回府等着消息!”薛老夫人平日慈眉善目的模样全都不见了,只剩下满脸狰狞,狠狠盯着缩着头站在面前的常嬷嬷。 常嬷嬷全然不敢看她一眼,嗫嚅着道:“婢的确是让人都办妥当了,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的,照理说,她是不可能……” 薛老夫人冷哼一声:“如今人都回来了,还是福王府让人送回来了,连一根头发都不曾少了,还敢说不会出什么差错!” 常嬷嬷哆嗦了一下,连她也不敢相信,三夫人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明明她让人在马车上动了手脚了,绝不会有错的。 小丫头挑了帘子进来道:“世子夫人来了。”薛老夫人才强压住怒火,冷冷瞥了一眼常嬷嬷,常嬷嬷忙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话了。 陈氏进来给薛老夫人请了安,开口道:“今儿那几位夫人都打发了人来问,施粥之事要准备什么,我想着来请老夫人示下,米粮与银两各要多少才好?” 薛老夫人听说是施粥的事,脸色缓和了一些:“她们不过是凑个热闹,哪里真当回事来做,都是些没见识的人,怕是连米粮都未必分的明白。”她与陈氏说着,“明儿你就打发人去回了话,就说米粮是早就备下了的,不必她们费心再准备了,让她们凑足了银子送过来就是了,我们替她们操持就是了。” 陈氏蹙了蹙眉,她自然是知道薛老夫人的打算,只是那几位夫人也是公侯府里当家的,未必那么好糊弄过去,若是全要银子,只怕会惹来麻烦,她想了想道:“不如让她们出三成的米粮,拢共是十二石,余下的让她们送了银子来就是了。”她补了一句,“只怕她们会多心。” 薛老夫人不耐烦地答应了:“就照着你说的办吧,送来的米粮让她们先送到侯府来,到腊八那日一起送去粥棚。” 陈氏答应着,犹豫了一会,还是说起了沈若华的事:“今儿去福王府,瞧着福王妃待三弟妹好似格外不同,十分看重似得,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内情,不如……”她想说的是不如打探个究竟,再想着要不要对沈若华下手,省的惹来什么麻烦。 薛老夫人却是冷笑起来:“知道你是个稳重的,只是如今也由不得我们了,寿宁长公主已经再忍不得了,吩咐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留在侯府里,一定要想法子除了去!” 她看着陈氏微微变色的脸,笑容更是阴冷:“你以为现在罢手,沈氏还 能当做无事一般与你作好妯娌?她在英国公府的时候只怕就知道了,如今又攀上了福王妃,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想法子对侯府下手了!” 第七十七章 这是要命呀!(第一更) 第二日一早,陈氏便忙忙碌碌让人准备好单子,要送去给几个府上,她要亲自过去与那几位夫人解释清楚,需要多少米粮与银子,好教她们放心把银子和米粮送来广平侯府。 只是还不等她收拾妥当出门时,姚氏带着丫头急急忙忙进了琼华院来,连等着丫头通传都不肯了,闯进陈氏的厢房里来了。 陈氏虽然往日一副温和亲切的好性子,这时候也沉了脸:“二弟妹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府里没了规矩了!” 姚氏哪里还顾得上跟她说什么规矩,又是急又是气得直跺脚:“不好了!不好了!闹出事来了!” 陈氏见她急得不成样子,连话都说不明白了,心里一个激灵,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今儿一早宣北坊那边来了人送了消息,说昨儿夜里闯了好些人进去,都是带着刀明火执仗的,把个宅子里翻了个遍,还把五舅爷给拿了去了。”姚氏急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陈氏一时也白了脸,忙忙问道:“是什么人?只是拿了人去了吗,可还动了别的?”姚氏这位五舅爷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这侯府里一半的家当可都放在他手里! 姚氏哭丧着脸:“若是只拿了人去也就罢了,偏生那些人好似知道什么似得,把那宅子里的东西都翻检过了,连一张折子都没剩下,更不用说银票与银子了!” 陈氏身子一个踉跄,退了两步才站稳,扶着案几望着姚氏:“可打听清楚了是什么人?”若是寻常贼匪,或许还能想法子要回来。 姚氏摇了摇头:“送了消息的人说,那群人都是配着腰刀,穿着官靴,只怕不是什么贼人,是官衙里的人才对!” 官衙里的人却不表露身份,把人也拿走了!陈氏心中那点子期望瞬间破灭,漫说不知道是哪一处官衙的人,就是知道了,她们还敢明目张胆去要么,那可是放的印子钱,若是让人知道广平侯府的人私下里放印子钱,只怕要被问罪处置的! 她身子一软,跌坐在圈椅里,脸上茫然一片。 姚氏已经彻底乱了,她可是把所有的陪嫁压箱银子,连同往日里存下的体己都放在五舅爷手里收利钱了,若是真的拿不回,她可要怎么活呀!她顾不得什么尊卑规矩,一把拉住陈氏:“世子夫人,如今可要怎么好,不如让世子爷去问一问,打听打听是哪一处官衙让人动手的,教他们把折子与银子还给我们呀!” 陈氏苦笑 着看着她,摇了摇头:“若是让人知道我们私下放印子钱,只怕明日就会被人参奏,那时候不说这些银子,就连这侯府也保不住了!” 姚氏脸上一片灰暗,跌坐在地上:“难道就这样看着银子一点也没剩下,那岂不是要了我的命去了!”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听着陈氏与姚氏的话,薛老夫人一时僵住了,手中拈着的佛珠跌落在地上都没有心思理会,哆嗦着嘴问道:“你们说什么?银子与折子一样也没留下,都被人拿走了?” 姚氏硬着头皮,低声道:“是,今儿一早来了人说了,说是昨儿夜里有人闯了进去,把银票与折子都搜了去,还把人也拿走了……” “人拿走了与我有何相干!那银票与折子是我的!”老夫人已经失去了理智了,当初她不过放了两千两银子,利钱送回来不少,她贪图厚利,又是姚氏的远房亲戚,便让陈氏把侯府里大半的家当都送了过去,每月利钱也赚得很多,偏生还不知足,连那些利钱又放了进去,指望着利滚利能够让她赚得盆满钵满,不曾想如今是一文钱也拿不回来了! 她哆嗦着手,指着陈氏:“去,去让人打听,打听清楚是哪一处动的手,我要让他们给我还回来!” 陈氏低声道:“若是真的是官衙里让人拿了去,只怕已经知道是放印子钱了,若是咱们再去打听,那便是自投罗网,说不得还要惹出祸事来。” 她的意思就是要打落牙和血吞了,薛老夫人万般不肯,那是她的命呀,这些年四处搜刮积攒下来的体己银子,连同侯府里大半的银子就这样没了,偏生她还不能说,只能忍着,这已经如同是在生生往她身上捅刀子。可她也知道陈氏说得对,若是真的让人知道广平侯府私下放印子钱,怕是很快就会被告发,那时候侯爷也该知道了,知道她把府里的银子都给弄没了。 一想到这里,薛老夫人不由地打了个哆嗦,老侯爷虽然平日里对她算得上是忍让,但若是知道了这个,怕是绝对饶不了她,说不定还会赶了她出侯府去! 她颤抖着手,端起茶盏吃了口茶定了定神,只是那摇晃不定的茶水让她更是心烦意乱,将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与陈氏道:“这件事先莫要再提,更不能走漏了消息去,慢慢再让人打听消息吧。”无论如何不能让侯爷知道。 陈氏却是露了难色,低声说着:“只是原本府里的账上已经没了银子,要从那边拿些利钱过来支用,如今……只怕是撑不到腊八了。” 薛老夫人怒气上头,头上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扶着额头,靠在榻上无力地道:“我又能有什么法子,银子都没了。”过了好一会,她才丢下句话来,“今儿不是要去与那几个府里要了施粥的银子,先用着吧,到时候再想法子吧。” 第七十八章 吓坏了的薛三爷(第二更) 薛文昊却是不知道侯府里闹出这么大的事,他正垂头丧气地骑着马往翰林院去,自打那日沈若华跟着福王府的人去了,他一直不曾再去东厢房,唯恐沈若华真的把他索要陪嫁银子的事说了出去,可是他身上的银子已经用得没剩下几两了,连去醉仙楼吃桌席面的钱都不够。这两****不但没见齐娘子,连西厢房的门都没进去,就怕莲姨娘扶着肚子巴巴儿看着他,要银子买补药衣料,连约了他去广和楼听戏都推了,就怕拿不出银子来打赏。可也不能就这样过下去,离着发俸禄还有好些时候呢,他还得想法子弄些银子来,总不能叫人笑话了去。 才到了翰林院门前,薛文昊翻身下了马,把马鞭丢给后面赶过来的薛兴,就要往里走,一抬头瞬间停住了步子,还退了两步,满脸惊慌地望着翰林院的朱漆大门。 薛兴抬头见自家爷不进去,反而踉跄退了几步,惊讶地道:“三爷,怎么了?” 薛文昊盯着翰林院门前一个衣着华贵神色高傲的婆子脸色十分难看,还不等薛兴回过神来,他转身一把夺过薛兴手里的马鞭,牵着马快步就要向外走去。 薛兴糊涂了,不是来点卯应值的么,怎么门都未进就要走了? 他忙赶上去,正要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听身后有人快步追上来,高声道:“薛三爷,这是要往哪里去呀?”声音尖锐刺耳,语气里满满是不悦。 薛文昊停住了步子,无奈地转过头来,扯了扯嘴角对那位追上来的婆子道:“于嬷嬷,你怎么得空来翰林院?”脸上的懊恼之色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于嬷嬷冷笑一声:“自然是来请薛三爷的,不然又怎么会来这翰林院,都是些酸腐无用之人。” 薛文昊脸上涨红了,他半晌没有说话,虽然知道那是他不能得罪的人,可是实在是不情愿再去见她,每次她让人请了他过去,都是让他陪着游园赏花,或是看戏吃席面,明明已经是容貌寻常的半老徐娘,偏偏还要对着他搔首弄姿,还逼着他不许看别的美貌女子,只能对着她说各种奉承的话,实在是叫他倒尽胃口。 “薛三爷既然无事,那就走吧。”于嬷嬷冷冷看了眼薛文昊,“莫要叫长公主等久了。”在于嬷嬷看来,这薛文昊不过是空长了副好皮囊,看着平日里也是花天酒地,只会做些无用的文章罢了,若不是长公主看中了他,哪里配让自己亲自来请。 薛文昊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攥住缰绳,连忙道:“不不,我还有事,要去与临江伯府,高 家二爷还有与我有事商量,我这就去了,耽搁不得,还请嬷嬷替我向长公主陪个罪,待改日得空必然去给她请安。”他说着,如同火烧屁股一般,忙忙翻身上马,一个不小心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却都顾不得了,爬到马鞍上做好。 薛兴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嬷嬷是寿宁长公主使来的,又是要请三爷去长公主府,先前已经好几回长公主让人强把三爷给请去了,虽然长公主府看着很是富贵华丽,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家三爷出来都是苦着脸百般不情愿的,这一回又遇上了。 于嬷嬷见薛文昊焦急着要走,一脸不情愿的模样,顿时动了气,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薛三爷,长公主命婢来请你,那是看得上你,抬举你,长公主可是金枝玉叶何等金贵,你居然如此不识抬举,若是长公主怪罪下来,就是你们家老侯爷,那也是担待不起的!难不成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她一番声色俱厉的话,说的薛文昊皱了眉,脸色更是难看,他也知道寿宁长公主是康王的同胞姐姐,是他得罪不起的,可是让他再去长公主府陪着长相寡淡年纪大他十来岁的长公主,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撒娇卖痴,那他宁可被责罚。 他顾不得许多,向着于嬷嬷抱了抱拳:“嬷嬷莫怪,实在是有要事在身,改日……改日一定去给长公主请安赔罪。”话还没落音,他已经一抖缰绳逃命一般骑着马向着外边跑去了。 薛兴看着那位柳眉倒竖满脸怒火的于嬷嬷,吓得咽了口口水,堆着满脸谦卑的笑容,打了个千,也飞快上了马追着薛文昊跑了。 跟着于嬷嬷来的小丫头见这情形愣了愣,上前来问道:“嬷嬷,这可怎么好,长公主可是吩咐了,一定要请了薛三爷回府,她已经让人备了席面与歌舞,要与薛三爷共饮的。” 于嬷嬷脸上的愤怒之色越发重了,盯着已经跑远了的主仆二人,道:“回去禀报长公主,就说这位薛三爷怕是另有打算,未必肯念着长公主的一番心意呢。”小丫头想到长公主听了这番话后的怒火,不由地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轻声应下了。 薛文昊一路不停,一直到了临江伯府门前才勒住了马,纵然走了这么远,他还是不停地回头看着,唯恐那位于嬷嬷让人追了过来,要把他带去长公主府,薛兴忙忙追了上来,看着他不安地道:“三爷为何不回府里去?” 薛文昊又是羞又是恼,愤愤道:“若是她们追去了侯府,难不成就这样跟着她走了?!”他怎么也不肯开口告诉别人,自己 是如何被长公主逼迫着陪着她的,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堂堂广平侯府三爷,京都闻名的风流才子探花郎,就这样被逼着与那丑老妇相对,何等羞辱!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临江伯府,翻身下了马,整了整衣袍又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开口吩咐薛兴:“去与他们说,我来见伯府二爷的。”他正巧身上没什么银子了,不如与高宏宣借上些,待过些时日再与沈氏要了银子来就是了。 第七十九章 自有好去处(第三更) 临江伯府二爷高宏宣与薛文昊自来相熟,听人通传便请了他到花厅里来,自己出了花厅来迎着他:“今儿不用当值,这么来找我。” 薛文昊看着他穿着家常的袍子,连襟扣都是散着的,分明是才起了床榻,皱了皱眉道:“你今儿不用去羽林卫当值?” 高宏宣在羽林卫挂着个百户,却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少正经去应值。他撮了撮牙花子,啐了一口,摇摇摆摆走进花厅里坐下:“那点子俸禄还不够我打一次茶围,若不是被逼着,谁愿意去受那个气。” 说到俸禄,薛文昊有些心急了,他也顾不得了,在高宏宣身旁的圈椅上坐下,道:“你可有现银,借我些,待过几****便还给你。” 高宏宣挑了挑眉,惊诧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与我说笑吧,你还会缺银子?谁不知道你家夫人可是陪嫁了好几万两银子来的,怎么还会与我张口借银子。” 薛文昊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低声道:“你只说借不借吧,我这急着用。” 高宏宣大笑起来,指了指他:“又是给金玉颜打赏用了吧,不是我说,那么个欢场里的妓子哪里值得花这些银子,你只当是玩玩就丢开手去吧。” 他接过小丫头送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露出颇有深意的笑来:“今儿你也不必向我借,我倒是有个好地方带你去,管保你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大把银子到手。” 薛文昊愣了下,疑惑地望着高宏宣:“那是什么地方?” 高宏宣一口吃干了茶盏里的茶,放在案几上,唤了丫头来:“去取了衣袍来给爷更衣,爷要出府去。” 小丫头应着,却是犹豫地低声道:“二夫人这会子病得厉害,才请了郎中来瞧了,说是害了疮疡,虽然是留了方子,但这会子又痛又痒,二爷要不要去看看?” 高宏宣这会子很是不耐烦:“我去看看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是郎中,她不过去吃了个洗三宴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真是不知道是惹了什么晦气,还要坏了我的手气不成!” 小丫头瘪着嘴,不敢再说了,忙去捧了他的衣袍过来,伺候他更了衣,又让人备好了马。 一路上薛文昊追问他究竟是去哪一处,他一直不肯说,只是神秘兮兮地与他道:“安生跟我去就是了,带你去开开眼,你一准觉着好。” 高宏宣骑着马带着薛文昊沿着安定门大街走着,七转八转之下却是进了西市胡同,这里都是 商铺,里面琳琅满目的摆开各色物件,还有不少前来采买的人。 薛文昊越发奇怪,叫住高宏宣:“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这西市胡同里能有什么好去处!” 高宏宣哈哈笑着,用马鞭指了指不远处一处不大起眼的铺面,道:“就在那里,你跟着过来就是了,不会叫你失望的。”不由分说策马便向那一处去了。 薛文昊盯着那铺面看着,看起来普普通通,连个招牌都不曾看见,着实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连是什么铺面都瞧不出来,只是进进出出的人却是个个衣着光鲜,很是贵气的模样。 待他下了马,被高宏宣带着进了那一处铺面,才发现原来外边瞧着不起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这铺面里面摆设很是雅致,进来了才看见铺面正中挂着一张飞龙走凤的字帖,上面写着长乐坊三个大字,教薛文昊很是稀奇,这铺子倒是很讲究,看着像是个茶社。 高宏宣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往里面进去,与前来招呼的小二点了点头,道:“今儿开哪个局?我去瞧瞧。” 这铺面里的小二也不似别家,一身挺括合体的绸面棉袍,彬彬有礼地给他们二人作揖,笑道:“今儿开双陆,郑大爷与邓七爷也是在的,高二爷不妨过去瞧个热闹。” 高宏宣嗤笑一声,从袖子里摸出张银票子丢了过去:“来了你这里还能只看个热闹,自然是要赢了银子回去。” 小二稳稳接住了,依旧是温和有礼地道:“那就请二位爷上二楼吧。” 高宏宣一边带着薛文昊上了二楼,一边与他说着:“……这可是京都有名的地方,来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方才他说的郑家大爷就是詹事府郑詹事府上大爷,邓七爷就是聚宝斋的东家,能来这里坐一坐的,哪个不是这京都里有些来头的。” 薛文昊上下打量着长乐坊的布局陈设,皱着眉低声道:“这里岂不是个赌坊?” 高宏宣不以为然:“你瞧瞧这是寻常的赌坊吗?这里可是好地方,寻常人哪里能进出这里,若是运气好,在这里银子也是大把到手的,我这两日在这里都得了五六百两了。” 薛文昊听说竟然能够有这样多的银子,一时眼前大亮,凑近高宏宣道:“能有这么多?你方才说开什么局,可还有别的?” “除了双陆,还有投壶、击壤、射覆好些,若是要吃席面这里也是有的。”高宏宣一边说着,一边撩开一处雅间的帘子进去,只见里面摆了几处案几与圈椅,坐了不少人 在里面,却是没有什么吵闹声,安安静静的,还有年轻貌美的丫头在旁伺候着,雅间里还焚着淡淡的香,看着很是雅致。 薛文昊在旁看了一会子,便已是兴致大起,聚精会神地瞧着桌上的棋局,眼都移不开去,一局才毕,他便急不可耐地向高宏宣借了银子上桌去了。 看着他注意力都在牌桌上,高宏宣笑了笑,悄无声息地从雅间里退了出来,与先前那位小二道:“李大掌柜在何处,我去见见他。” 到了另一间房里,穿着一身缎面翻毛棉袍的李忠海正在翻看着帐簿子,高宏宣进去满脸笑容地道:“李大掌柜。” 李忠海见是他,起身微微笑道:“高二爷来了。”却并不与他作礼。 高宏宣笑得有些勉强,到位上坐下,开口道:“李大掌柜说的事,我已经办到了,只是……我那借据不知……” 李忠海听了他的话,笑了笑,转身去案几上取出一叠单子,抽出一张来:“高二爷一共是两千两银子的借据,这一千两便作罢了。” 高宏宣忙道了谢,搓了搓手不自在地说了下去:“那一千两等我赢回了银子再奉还。” 第八十章 充满回忆的火锅(第四更) 这时候的广平侯府里,梨清院与琼华院、琼玉院都是一片愁云惨雾,陈氏强打起精神出府去了,姚氏哭哭啼啼地回了院子,不是打骂丫头,就是训斥婆子,薛老夫人头风病又犯了,这回是真的重了,又请了郎中来看诊拿药了。整个侯府只有琼碧院是清清静静的,好似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得。 看着窗外阴霾的天,北风刮得厚厚的毡帘都有些挡不住,沈若华起了兴致,让小厨里刘二家的炖好滚热的野鸡崽子汤,连汤带锅配着小炉一起送到房里来,又准备了片好的新鲜羊肉、庄子上送来的鹿肉、一瓯儿脆嫩鲜美的莲藕和一盘儿嫩生生的芽尖,叫了夏嬷嬷、青梅、夭桃还有几个陪嫁过来得用的婆子一并来房里坐了。 沈若华坐在榻上,摆了小案桌,夏嬷嬷坐在榻边的踏脚上替她布菜,青梅、夭桃连同那几个婆子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吃法,一时都稀罕地看着,只见那小炉上的锅里野鸡崽子汤已经滚开,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教几个人都垂涎欲滴。 沈若华笑着道:“今儿让人插上院门,放下帘子也没人看得见,你们就不必拘着了。” 夏嬷嬷看着那咕嘟咕嘟冒着香味的锅,笑得合不拢嘴:“难为娘子怎么想到的,这样精巧的吃法,我们可是听都不曾听过。” 沈若华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心里生出一点怅惘来。她自小生在西南柳州府,那里民俗便是爱用暖炉烧着铜锅,冬日靖王府里常会备了一锅热腾腾的汤,一家人围炉而坐,暖意融融很是满足。可是眨眼就是这么多年了,靖王府早已经没有了,她也是死了一回的人,再回想起这些竟然恍若梦中的情景一般。 婆子们却是不知道沈若华的怅惘,她们难得能有这样的福气与空闲,都笑眯眯地围着小炉坐着说着话。 “今儿世子夫人出府去了,回来时带了好几车的米粮回来,婢瞧见那些杂役婆子与小厮来回搬了好些时候才送进前院库房里去了。”一个婆子闲话着。 另一个接上了话:“这又不是灾年又不曾闹饥荒,屯那许多米粮做什么?”她有些不屑地嗤笑着,“不是婢夸口,这广平侯府还真是不如咱们督抚府上,往日里逢年过节连个赏钱都没有,只有那点子月钱,真是抠门。” 沈若华听到这里,看了眼青梅,青梅明白过来,笑着搭上话去:“可不是,这侯府里难道还怕短了米粮去,怎么抬了那么多去库房放着?” 先前那婆子笑了,道:“不敢瞒着姑娘,婢也问过那几个婆 子了,她们说这不是侯府的,是信国公府、英国公府、永昌侯府和安阳伯府送来的,腊八那日老夫人要搭了粥棚施粥,这些米粮是那几个府里捐出来施粥用的。” 沈若华想起来了,那日在福王府里,薛老夫人与陈氏一唱一和说着腊八节施粥的事,好几位夫人听得动了心,也应承了要捐了米粮与银子去施粥,如今米粮已经拖了回来,那银子必然也是送到了广平侯府来了。沈若华笑了笑,只是现在薛老夫人与陈氏还有银子能拿去搭粥棚施粥吗?更何况薛老夫人那样的性子,历来是无事不起早,又怎么会无端端想着要去施粥行善,看来是早有打算了。 她笑着与夏嬷嬷道:“这样的好事,我们竟也不知道,你多去打听打听,若是有什么能帮衬的,就使了人去帮衬着些。” 夏嬷嬷看见她递过来的眼色,忙应着:“一会子就打发人去打听。” 待到那几个婆子收拾了下去,起身告辞走了,沈若华才唤了青梅到跟前:“三爷这会子怕是去了南厢房,你打发人去把薛兴唤过来。”青梅答应着,吩咐小丫头去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薛兴低着头过来了,他听说是三夫人让人唤了他过来,又不知道是什么事,心里七上八下的落不着地,他可是知道自己陪着三爷做了许多事,桩桩件件都是得罪三夫人的,就算是知情不报都会让三夫人心里记恨了。原想寻个由头推辞不来,可是现在自己老子娘可都在三夫人手里当差,他娘更是才被抬举了在内院当管事婆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躲了去,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进了花厅,他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到了屏风前拜下去:“三夫人安好。” 沈若华隔着绣花屏风看了看他,道:“起来吧,坐下说话。” 薛兴哪里敢坐,站着勾着头:“小的不敢,夫人只管吩咐。” 沈若华也不难为他,只是慢条斯理地道:“叫了你来,是要问你一件事。”她停了停,带着丝冷笑道:“那齐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兴听她说到齐娘子时,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知道必然是未能瞒住三夫人,教三夫人知道了三爷私会齐娘子的事,他原想推说不知道,可是人是他亲自领进来的,三夫人既然问他必然也是知道了,他抵赖不得了。 他噗通跪下,低着头道:“是……是小的的过错,请夫人责罚!”也不敢说三爷的不是,只好自己认了。 沈若华笑了起来:“又不是你与齐娘子私会,你认了有什么 用。”她看着薛兴说道,“你说吧,怎么罚你才好?” 薛兴傻了眼,嗫嚅好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敢说不罚,只能道:“听夫人发落。” “你是个忠心的,我也不难为你。”沈若华淡淡道,“只是下一回齐娘子再来,你要这样做……” 第八十一章 施粥惹来的祸事(第五更) 腊八这一日,薛老夫人早早梳洗好了,换了一身素面刻丝银鼠袄,戴着素缎暖帽,手腕上挂着佛珠,带着陈氏上了马车往明光寺去了。 明光寺这一日也最是热闹,隔着数里就被赶来上香讨粥的人们给围得水泄不通,远远可以看见高大的粥棚外已经挤满了人,都是举着钵碗来等着施粥的。 薛老夫人下了马车,望着那一处粥棚,却是皱了皱眉:“怎么搭了那么长,这得花费多少银子!”自打所有送去放印子钱的银子没了,便再没有消息送回来,姚氏那个远房舅爷也不知所踪,偏生还不能大张旗鼓去找,要想法子瞒着府里。她现在已经恨不能一个铜钱掰成两瓣来花,自然是看不顺眼陈氏让人搭的粥棚。 陈氏无奈地叹了口气,扶着她往粥棚过去:“那几位夫人都问得殷勤,收了银子,实在是不好让她们瞧着寒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薛老夫人这才哼了一声作罢,走了不远,就见着明光寺主持慧空大和尚亲自迎了出来,见着她双手合十作礼:“广平侯老夫人,世子夫人。” 薛老夫人这会子好似换了张脸似得,满脸都是笑,忙向着慧空回了一礼:“慧空大师。” “老夫人真是慈悲心肠,捐了米粮和银子,搭了粥棚救济贫苦,实在是功德无量。”慧空说着又念了一句佛,笑着陪着薛老夫人往粥棚去。往日腊八时候明光寺也会搭了粥棚施粥,只是这一回薛老夫人自告奋勇地要施粥,明光寺也便答应了,只是帮着搭棚子布施。 才到粥棚跟前,前来讨粥的人们已经挤得错不开身去,根本无法让开路让薛老夫人进去,还是慧空让小沙弥们帮着开了道来,这才能让薛老夫人带着陈氏进了粥棚去。 薛老夫人见着这许多人,笑得很是和气慈祥,一边捻着佛珠,一边宣着佛号,与那许多人道:“慢慢来,一会子就会施粥,大家不要急。” 粥棚外挤挤挨挨的人们都好奇地看着薛老夫人与陈氏,打量着她们议论着:“这两位夫人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一旁有人答道:“这就是广平侯府老夫人与世子夫人,这个粥棚就是她们让人搭的,还四处筹了米粮与银子来,就是为了施粥。” “想不到这些贵府里还有这样善心的人,菩萨必然会保佑她们的。”一个颤巍巍拄着拐杖拿着破钵的老妇人说道,满是感激之意。 “可不是,那些贵府里这样的好人真是少有了。”一个拉着孩子的妇人应和着。 薛老夫人听了这些话,更是得意起来,她高声吩咐着让人把煮好的热粥送了上来,她要亲手施第一碗粥,也好让她的善名传得更多更远。 婆子们很快抬了一大木桶热腾腾的粥上来,丫头捧上来一把大木勺,薛老夫人接了过去,意气风发地舀起一大勺粥倒在陈氏捧来碗里,递给眼巴巴看着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衣着破烂,身上的粗布衣裙已经是补丁连着补丁,发白的头上只用粗布系着,接了那碗热粥感激得连声道谢:“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我那小孙孙还等着的。”捧着那碗热粥也不舍得就吃,如同端着什么宝贝一般,挤出人群快步走了。 薛老夫人却是有些嫌恶地别开脸去,把那木勺交给了丫头:“让人快些发了给他们,打发他们走吧,耽搁越久人越多,哪有那么多米粮给他们吃用!” 婆子们都上来施粥了,人们更是着急地往粥棚挤过去,一个打扮还算整齐的婆子从粥棚里挤了出来,她手里捧着个小碗,小碗里就是刚才得来的粥,只是她低头看时,那碗里的粥实在是太过稀寡,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米汤,里面沉着些米花儿,连粥汤都算不上。 她撇了撇嘴,正要把碗里的粥倒了去,却是忽然发现碗里米汤里沉着的那些米粒竟然都微微发黄,有些还带着些青绿色的霉点,让她很是吃了一惊,顾不得别的伸手去捞起来细细看,的确不曾看错。 难道这些施粥用的米粮是……她一时不敢相信地望向粥棚,那里站的薛老夫人与陈氏都是衣着光鲜,神色高傲,看不出什么来。 婆子想起来时自家娘子的交代,眼珠转了转,悄悄转过身,往粥棚另一侧走了过去,那里是明光寺特意准备了给他们煮粥的地方,所有的米粮都堆放在那里。 为了省些米粮,薛老夫人让陈氏只备了三石米,饶是这样,她在粥棚里站了一会,还很是不耐烦地带着陈氏跟着慧空去了明光寺斋堂里坐着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许多人,都是为了这么一碗粥走了过来,真是吵得我头痛。”薛老夫人见堂中四下无人,便让陈氏替她揉着太阳穴,抱怨着道。 陈氏轻声道:“想来再过一个时辰就能施完。” 薛老夫人恼怒地道:“若不是被沈氏讹了那许多银子去,我也不会打这施粥的注意,还要花了银子搭粥棚,又要浪费这许多米粮!” 陈氏低头不语,心里却是明白,若不是施粥得了那几个府上的银子,这会子侯 府怕是连锅都要揭不开了,大部分银子都已经丢了,剩下的也都在铺子里,一时半会还拿不回来。 婆媳二人正等着施粥完回府去,斋堂外慧空大和尚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与薛老夫人道:“老夫人不好了,外边闹出事来了,好些领了粥的人都说是中了毒,又吐又拉人已经快不成了!” 第八十二章 不作不死 “中毒?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薛老夫人与陈氏都愣住了。 慧空大和尚这会子已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老夫人与世子夫人还是快些去瞧瞧吧,这怕是要惹出大事来了!” 薛老夫人心里一个咯噔,分明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忙扶着陈氏跟着慧空快步往寺门前的粥棚去了。只是等她到了粥棚之时,才发现真的是出了大乱了。 粥棚前原本围着讨粥的人群这会子更是拥挤,只是并不是围着粥棚,而是都凑在一处看着人群之中躺倒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年老的妇人抱着个年幼的孩子嚎啕大哭,那孩子这会子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只是嘴角还有呕吐过的痕迹,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纸一般。 “……只是吃了一小碗粥,没过半晌就又吐又拉,直喊肚子疼,这会子连话都说不了了,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小孙孙呀……”那位老妇人老泪纵横,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滑落下来,滴落在她怀里已经无力睁开眼睛的孩子脸上,她手里还拿着先前讨粥的破钵,里面是已经只剩下几颗米粒的粥汤,她的小孙孙就是吃了这一碗粥便成了这副模样了。 一旁另一个年轻些的妇人躺在地上,也是脸色苍白,不停地抽搐反胃,偏偏已经吐不出什么来了,她身边跟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哭得不成样子,害怕地攥着那妇人的裙摆,只是这时候妇人已经没有力气再安抚照顾他们了。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男女老幼都有,都是衣着褴褛,神色痛苦,都说是吃了施舍的粥才会又吐又拉,都已经没有气力坐起来了。围着的人们都是一片哗然,想不到这搭了粥棚施舍的粥却是有毒的,这哪里是行善,分明是要害人了!他们都愤怒不已,狠狠瞪着粥棚里施粥的婆子们,口中吆喝着要她们说个明白,为何会有人吃了粥却是成了这副模样。 薛老夫人带着陈氏已经赶了过来,正看见那几个人躺在地上哀哀呻吟着,一旁围满了人,登时火冒三丈,厉声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诬陷不成!”她语气越发尖酸刻薄,“分明是你们这群贱民穷疯了,想要借着施粥的机会讹上一笔银子,我告诉你们,想也不想要我会拿银子给你们,还不快些滚开!” 她一想到这段时候以来沈氏逼的她拿出那许多银子,连陪嫁都讨要了回去,拿去放印子钱的银子忽然就被人拿了去,连个影子都找不到了,现在好不容易找了施粥的由头才从那几个公侯府里赚了些银子来,可这些穷光蛋竟然还想借机讹她的银子,她已经忍无可忍了。 她颤着手指着那群怒目而视的人们,狠狠啐了一口:“还有你们,还想讨了粥去就与我安分守己地等着,再要敢闹出事来,一口都别想要!” 薛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冷冰冰地吩咐陈氏:“让人去把这几个装病躺在这里的赶走,谁也别想再来讹我!” 围在粥棚前的人们原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毕竟他们也知道这搭了粥棚施粥的必然是哪一个大府里的贵夫人,他们一介草民自然是招惹不起,只是看着那几个躺着的人觉得可怜,也有不少吃了粥的这会子也觉得腹痛起来,都有些慌乱。可是没想到薛老夫人如此不讲道理,问也不问就诬陷他们是要讹银子,还让人赶了他们走,这让所有的人都觉得愤怒不已,他们已经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了,朝着粥棚冲了过去。 明光寺的山门前,有几辆华贵的马车停了下来,马车上下来了几位衣着华丽打扮高贵的夫人,她们一脸笑容带着丫头笑盈盈地说着话,正向着山门里走了进去。 “今儿这边可真是热闹,竟然有着许多人来上香。”信国公夫人年纪并不大,不过二十出头,笑盈盈地往明光寺远远望了望道。 安阳伯夫人忙应和道:“可不是,看着山道上只见人进去,还不见有什么人出来,兴许都是去上香等着施粥的吧。” 与她们同行的永昌侯夫人倒是个温柔可亲的性子,抿嘴轻轻一笑:“可惜英国公夫人不曾来,不然也能瞧瞧这热闹。” 信国公夫人很是好奇,问道:“她怎么不来,她平日里不是常说自己最是信佛向善的,怎么连施粥这样的事都不肯亲自来?” 安阳伯夫人笑得很有深意,挑了挑眉凑近她低声道:“听说是又被英国公老夫人给训斥了,还与英国公闹了一场,这会子怕是在府里怄气呢。” “她不是素来精明圆滑,连那世子之位都被她说动了给了自己儿子,还有闹的时候?”信国公夫人出身名门,又是嫡妻,不大瞧得上傅氏这继妻的身份,带着些幸灾乐祸地说着。 安阳伯夫人掩着嘴笑着:“还不是为了英国公府那位大爷,听说是要给他续房,只是说的却是她娘家的侄女。” 这下子连永昌侯夫人都吃了一惊,低声道:“她娘家不都是商户吗,难不成要给齐大爷也说个商户女?” “若是寻常商户女也就罢了,听说她那侄女还是个被人退了婚的老姑娘。”安阳伯夫人笑得前仰后合,“也就难怪英国公老夫人会大发雷 霆,狠狠训斥了她一顿。” 信国公夫人笑得很是畅快:“她倒是打得好主意,可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生了一场气。” 她们几个带着丫头一边说笑,一边沿着山道向明光寺走去,只是还未到明光寺跟前,就见一大群人挤在一处,高声叫嚷着向着前面厮打过去,原本搭好的粥棚也已经被他们推倒了一大半,盛粥的木桶倒在地上,里面的粥洒了一地,一片混乱的情形。而广平侯老夫人与世子夫人陈氏这会子却是躲在一群婆子身后,对着那群拥挤着冲上来的人们,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口中喊着:“那些米粮原本就是那样了,并不是有意的,快莫要再闹了……” 第八十三章 被揭穿的真相(加更) 粥棚已经被推倒了一大半,粥洒了一地,只是旁边的地上堆放着的一袋袋米粮也都被撕扯开来,袋子里的米粮也都散落在地上,叫人惊讶的是,那袋子里的米粮并不是寻常白花花的大米,而是已经分明已经发黄的米,长满了青绿的霉斑,散发出一股陈腐的味道。 信国公夫人尖叫起来:“这……这是怎么了,怎么成了这样子……”她们几位夫人已经看出来了,这不是在施粥了,怕是起了什么祸事,这些人是要闹起来了! 还是安阳伯夫人瞧出了些什么来,瞪着眼指着那散落在地上的米粮,拔高了声音地道:“这米粮如何会是这个样子,我府里明明送去的是上好的精米。” 永昌侯夫人也是脸色难看至极,皱眉道:“我府里也都是上等的粳米,送了足足的三石去广平侯府,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信国公夫人这会子已经恼怒不堪,愤愤道:“我倒要问个明白,明明是让我们给了米粮又给了银子,却成了这个样子,如今闹得不可开交,分明是在打我们的脸,若是广平侯老夫人今日不说出个缘故来,我必然不肯依的!” 薛老夫人这会子已经是焦头烂额,她没想到不过说了几句话,便惹得这群卑贱的草民如此愤怒,不但推到了粥棚,掀翻了粥桶,还都逼上前来将她围在当中怒骂着。她与陈氏被吓得躲在婆子身后,却是想逃开都不能,只能躲避着不敢让他们拿住了。 慧空大和尚也是慌了,他没想到一场施粥的行善之事会闹成这样子,原本他怕惹祸上身,坏了明光寺的声誉,不敢上前过问,只是看见信国公夫人这几位公侯夫人也来了,不得不吩咐了小沙弥们去拦住那些人,把薛老夫人与陈氏救出来。 薛老夫人攥着陈氏的手,哆哆嗦嗦从婆子身后跟着小沙弥往粥棚外走去,看着那些愤怒的人们被挡住了,却还是满怀愤恨狠狠地瞪着她,她就不由自主地往里缩了缩,唯恐他们再冲上来。 就在她庆幸自己被从人群里救了出来时,就看见怒气冲冲脸色信国公夫人、永昌侯夫人与安阳伯夫人,她们三人带着丫头站在寺门前,看着薛老夫人婆媳二人过来,满脸铁青之色。 薛老夫人看着她们三人过来,顿时腿下一软,心里满满是忐忑与慌乱。方才的事她们怕是已经都看到了,想瞒是瞒不住了,这下子可要怎么好!难不成她与广平侯府的名声就要坏在这里了?! 见她们二人过来,信国公夫人柳眉倒竖,冷冷道:“广平侯老夫人,我是信 得过你,才会听了你的话把银子与米粮都送到你府里去,就是让你帮着张罗施粥的事,可现在闹成了这般,你倒是说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旁站着的安阳伯夫人也接了话,撇了撇嘴:“我让人送过去的可都是上好的精米,这里却是用的这样的米粮,这事儿若是不说个明白,只怕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永昌侯夫人倒是不曾说什么,只是目光满是不悦地盯着那婆媳二人,也是在等着她们给个说法。 薛老夫人这会子又是急又是乱,却是实在不知该如何说,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来,只是支支吾吾,很是尴尬地站在那里,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眼前已经是乱成一团,而三位夫人也都看见了撒落在地上的米粮,她实在是想不出由头来遮掩了。 “三位夫人莫要着急,”她身边的陈氏这会子开了口,不急不忙地道。“这怕是出了岔子了,方才老夫人便已经吩咐了让人好好去查一查,为何府里准备好了的上好的粳米却被换成了这些坏了的米粮,还惹出这等乱子来。” 她望着三位公侯夫人,很是诚恳:“这也是我们府里的疏忽,必然是教那些个坏了心肝的下人钻了空子,换了米粮,待回了府,就让人一定查出个究竟,给几位夫人一个交代。” 薛老夫人这会子回过神来了,忙道:“是,就该好好查一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换了施粥的米粮!”她瞪着陈氏,“还是你管束不严,才会让他们钻了空子,惹出这些事来,待查清楚了,你亲自去几位夫人府上赔不是!” 陈氏暗中咬了咬牙,强压着心中的不满,低声应下了,她没想到事到临头,老夫人还是把这事推到她头上,让她顶着。 信国公夫人对她们的话半信半疑,她实在不敢相信,往日里慈眉善目如同弥勒菩萨一般的广平侯老夫人会贪墨了她们的银子与米粮,用这等霉坏了的米粮来施粥,只是眼前的情形又分明是如此,难道真的是下人钻了空子换了米粮? 可不管怎么样,好好的一场施粥被弄成这样子,实在是让她觉得丢脸。她悻悻地转身带着丫头要走,丢下一句话:“回头你们让人把那米粮与银子送回我府里来,我是要行善事用的,可不是为了白白便宜别人!”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永昌侯夫人与安阳伯夫人也都没个好脸色,让陈氏把银子和米粮给她们送回去,也不再听薛老夫人的解释,带着丫头们跟着信国公夫人一起走了。 薛老夫人身子一软,就要 瘫坐下去,被陈氏扶住了,她闭着眼扶着头,连声道:“回府,回府!”这一场施粥不但把脸丢了干净,还要赔上大把银子,这会子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天都要塌了。 可是还没等陈氏扶着她走上几步,就被冲过来的人群给团团围住了,他们瞪着薛老夫人与陈氏,怒气冲冲地道:“你们害了那么多人,难道就想这么走了?今儿你们不想了法子救人,就别想走!” 第八十四章 掩盖不住了 广平侯府琼碧院里,沈若华听婆子说着去明光寺粥棚看到的情形:“……那些粥瞧着很是不对,婢就悄悄去粥棚里看了看,发现用来煮粥的米粮都是已经发黄霉坏了的,十成里能用的怕是不足一成,但老夫人还是让人都给用了。” 沈若华眉头紧皱:“霉坏了的米粮若是真的吃了,只怕是要出大事!”若是真的吃了这样的米粮,怕是要伤及肠胃肺腑,轻则腹泻呕吐,重则甚至会大病一场,偏偏这还是施粥,若是那许多人吃了下去,怕是要引来大乱了。 那婆子连忙点头道:“娘子说的正是,不过小半日的功夫,那里已经有不少人都又是吐又是拉躺了一地,这会子怕是闹得不成样子了。”她就是方才才从明光寺赶回来,把消息给沈若华送了过来。 沈若华脸色极其难看,她原本只是以为薛老夫人与陈氏会想法子贪墨了那几位夫人让人送来的银子,却不曾想到她们连施粥的米粮都不放过,把上好的粳米换成了霉坏了的米粮,那些讨了粥的人们只怕都已经吃下去了,毒倒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她站起身来,沉声吩咐青梅与夭桃:“吩咐人速速去药铺采买甘草,越多越好,让送去明光寺,你们随我现在就过去。”她并不想替薛老夫人和陈氏补救,她与她们之间的恩怨自有解决之法,但是人命关天,这许多人因为薛老夫人与陈氏的贪心被害,她不能出于私心袖手旁观。 只是沈若华刚换了衣裙,系了披风,还未出门就听见外边急急忙忙的问话声:“你家夫人呢,可在房里?”是姚氏。 姚氏这会子已经急的不知怎么好,听说沈若华在房里,也顾不得什么了,撩了帘子就进来:“三弟妹,不好了,明光寺那边出事了。” 她见着沈若华便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拉住沈若华:“方才有婆子回来送了消息,说是明光寺施粥的粥棚闹出事来了,说有不少人吃了粥棚里的粥都是又吐又拉,非说那煮粥的米粮是有毒的,这会子把粥棚都给推了,还把老夫人与世子夫人都给扣下了,现在老夫人她们回不来了,只能打发人回来报信,可怎么好?” 沈若华冷冷望着焦急的姚氏,淡淡道:“二夫人这可是难倒我了,那施粥可是老夫人做的善事,我也不曾过问过,这会子出了岔子,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你我又能有什么法子?毕竟这府里当家的是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她要过去救人,却并不是要给薛老夫人和陈氏逃脱罪责。 姚氏一时也犯了难,犹豫地道:“可是老夫 人让人捎了消息回来,若是我们就撂开手去不管不问,只怕是……” 沈若华打断她的话:“可若是真的惹出大乱子来,你我又怎么担待得起,还是去回禀侯爷与世子爷吧。” 姚氏深以为然,点点头正要走,忽然想起先前印子钱的事来,若是真的教侯爷与世子爷知道薛老夫人与陈氏是因为放印子钱把银子都给弄没了,才会去贪墨了施粥的银子与米粮,那岂不是要追究到她身上来?她一时又犹豫不决,转过头与沈若华道:“不如,不如三弟妹还是随我去看看吧,若是未出什么大事,就不必惊动侯爷与世子爷了吧?” 沈若华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却是并不答应,她平静地说着:“二夫人这可说岔了,如今老夫人与世子夫人都被那些人给扣住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若是等着我们去看过了再想法子,说不定已经出了大事了,万一有什么磕着碰着的,我们二人可是万死难恕,倒不如先让人知会侯爷,我们这就过去,也好再想法子。” 姚氏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她也怕薛老夫人与陈氏真的出了什么事,却着落在她身上,她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吩咐丫头:“快去紫竹院,把消息报给侯爷知晓。” 这才急急忙忙拉着沈若华:“三弟妹今日可一定要陪着我过去,我也是个没主意的,若是真有什么,也好有个商量。” 沈若华原本就要过去,也就不推脱了,跟着她出了府去,带着青梅与夭桃二人一起上了马车,赶往北郊明光寺。 得了吩咐的小丫头不敢怠慢,忙忙去了紫竹院,敲开院门与看门的婆子道:“侯爷可在院子里,有要紧事要禀报。” 紫竹院是广平侯薛茂业最疼爱的两个姨娘兰姨娘与梅姨娘住着的,院子看门的婆子都是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看着那小丫头眼生,没个好脸色地道:“你是哪一处的,倒是闹着要见侯爷,侯爷这会子刚进院子,哪里有功夫见你。” 小丫头急得直跺脚,偏生也不敢得罪了这婆子,只得央求着道:“好嬷嬷,你就通融一下,进去替我禀报一声,实在是出了大事了,老夫人与世子夫人这会子正等着的,若是再不快些禀报侯爷,怕是要不好了!” 婆子听得老夫人与世子夫人几个字,脸色变了变,却是道:“你倒是说明白,老夫人与世子夫人怎么了,说明白了,我才好进去回话。” 小丫头没法子,只得把薛老夫人与世子夫人在明光寺施粥被扣住的事一五一十说给那婆子听了,婆子 眼珠转了几转,脸上隐隐有得意之色,却是与小丫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给你通传一下。”脚下步子急急地转身进了院子去。 不过一会的功夫,婆子回来了:“你随我进去,给侯爷与两位姨奶奶回话。” 一进厢房,小丫头就看见薛茂业一脸阴沉地坐在正位上,他身旁坐着兰梅两位年轻娇艳的姨奶奶,正你一言我一语劝慰着薛茂业:“侯爷不必如此气恼,想来老夫人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做了这样的事,还是先去把老夫人与世子夫人接回来才好。”兰姨娘娇声地道。 “是了,老夫人平日里都是一心向佛,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兴许是迷了心窍了吧。”梅姨娘一甩手绢,似笑非笑地说着,“只是把侯府的脸面都丢了干净,怕是叫人笑话得不成样子了。” 薛茂业一脸铁青,拉长老脸坐在位上,瞪着进来回话的小丫头,他要问个明白,为何老夫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把广平侯府的名声全都败坏了! 第八十五章 救该救的人(加更) 姚氏与沈若华到了明光寺时,寺门前已经乱成一团,原本愤怒的人们这会子已经不管不顾把施粥的婆子与薛老夫人、陈氏婆媳二人围在当中,叫嚷着让她们给个交代,明光寺主持慧空大和尚发觉事情不妙,也顾不得再护着薛老夫人与陈氏二人,带着小沙弥退回寺里,不管谁去问都说自己不知情,只怕这事会害得明光寺这京都名刹坏了名声,眼看着地上躺倒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的情绪也越发激愤,都开始推搡起围在当中的薛老夫人一群人,若不是被那几个婆子护着,薛老夫人与陈氏这会子怕是极为难堪了,纵然如此她们也吓得面无人色,缩在当中不敢动弹,只盼着府里能快些来人救她们回去。 姚氏看着这样的情形,早已吓得惊慌失措,拉着沈若华连声问道:“这可怎么办才好,这许多人……”她急急忙忙地说着:“不如我回去带了人来,三弟妹先在这里想法子把老夫人与世子夫人救出来吧。” 沈若华看着她,冷笑起来,这是拿人当傻子呢,姚氏打量着自己还是当初那个懦弱无能的沈氏,还想把事情推到她身上来,自己躲个干净?! 她一把攥住姚氏的衣袖,脸上却是一脸惊慌的神色:“二夫人可不能走,我哪里有什么法子救人,看着这样子吓都吓死了,老夫人可是最信得过二夫人你了,连消息都是带了与你的,你肯定有法子能救她们,我打发人回去带了人来就是了,哪里还要你亲自去。”她说着唤了个跟着过来的婆子吩咐了几句,那婆子忙忙往回走了。 姚氏被她堵得死死的,没有一点借口可以躲开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也没法子,可是难不成就这样看着老夫人与世子夫人被那群人这样欺负么……” 沈若华看了眼人群中狼狈不堪的薛老夫人与陈氏,心里却是一点也不觉得可怜,她们这是自作孽,害了这么多人,活该被这样对待。可是她如今名义上还算广平侯府三夫人,也不能就这样明着不闻不问。 “这样的情形,只怕是带了人来也无用,还是要报官,怕是只有顺天府的人来了,才能救出老夫人她们。”她语气冷静,与姚氏道。 “报官?”姚氏愣了一下,若是报官岂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都知道老夫人她们用霉坏了的米粮施粥害了许多人。 沈若华没有太多耐心再与姚氏多说,只是冷冷淡淡地丢下一句:“二夫人也看见了如今的情形,若是再不报官,怕是老夫人与世子夫人难保平安了。” 人群的激愤让姚氏也害怕了,她躲得远 远的都不敢近前去,若是真的教这些愤怒的人们知道了自己也是薛老夫人的儿媳妇,只怕也会被当成一伙的给拿住,而那些人又是人数众多,府里就是来了也的确没法子救下老夫人她们。 她思量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担这样大的事,唤了婆子去顺天府报官,让官兵来救下老夫人她们。 沈若华没有再理会她,带着青梅与夭桃去另一边查看那些已经中毒躺下的人的情况,她要看看他们中毒有多深,还要看看那些霉坏了的米粮,才能确定是什么情况。 原本不过七八个人吃了粥连吐带拉,身子无力地躺在地上,这时已经多了好些,人群旁的空地上已经躺了数十个人,有老有幼,都是脸色发白,捂着肚子呻吟着,有些还打着滚哀哀叫痛,情形很是糟糕。 沈若华走过去,在一位年幼的孩子身边蹲了下来,与抱着孩子的老妇人道:“老人家,这孩子是吃了这里的米粥么?” 老妇人这会子已经哭得眼睛都花了,抬头只看见一位衣着贵气的年轻夫人轻轻柔柔地与她说着话,顿时又哭了起来:“夫人,我听说这里今儿有施粥,就带着小孙孙来讨了一小碗,都给他吃了,没想到吃了没一会他就嚷着肚子痛,然后便吐了起来,不到一会的功夫便成了这般模样,这会子连话都说不了了……” 她抱着孩子一骨碌给沈若华跪下了:“求夫人可怜可怜我们,我们是这附近庄子里的庄户人家,没有银子看病,求夫人给请个郎中来瞧瞧吧,不敢讹夫人们的银子,只求能给看看,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呀……” 沈若华听得心酸,这里大都是朴实的庄户和寻常百姓,并不敢借机索要银子,只是想着能讨些粥吃,能治好了病,若不是薛老夫人与陈氏做得太过分,也不会被逼得这样激愤。 她与老妇人道:“老人家快起来,你放宽心,必然会治好孩子的。”她摸了摸孩子的脉搏,脉息快而弱,因为上吐下泻已经十分虚弱了,再拖下去怕是真的要不好了。 她脸色沉了下来,问青梅道:“方才让人去买的甘草可送来了?” 青梅点点头:“刚送了过来。” “让人去把那煮粥的锅扶起来,把那些甘草都合水熬成甘草汁,给他们一人一大碗服下。”沈若华吩咐道,“若是吐了出来就再喝。”甘草汁能解毒,中毒急用最为合适。 姚氏远远看着沈若华走到那群躺着的中毒的人身边走走停停,时不时还与他们说几句话,伸手摸一摸 他们的脉搏,好似在问诊一般,很是狐疑,不明白沈若华这是在做什么,她又不是郎中,难不成还能有什么法子救治不成? 直到看着三房带来的婆子捧着一大袋甘草过去了,又是抬锅子又是生火这才忙忙走了过来,与沈若华道:“三弟妹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能有药救他们?”又不曾请了郎中来,她怎么还让人熬药了。 沈若华语气平平:“从前就听我娘家舅舅说过,甘草清热解毒,若是中了毒用甘草汁必然不会错的,我让她们煮了甘草汁给这些人服下,也好早些治好了结此事。” 姚氏这才讪讪地笑了笑:“三弟妹还知道这些,我是什么也不知道,只能跟着干着急。”她这会子只盼着侯爷和顺天府的官兵快些来,赶紧把这些人给驱散了,免得真的闹出什么事来连累了她。 第八十六章 齐明睿的不自在 官兵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薛老夫人与陈氏已经跌坐在地上,婆子们也护不住她们了,她们被人群推搡着挤着站不起身来,头上的发髻都散了,发髻上的钗环歪歪斜斜地挂着,她们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连叫喊的声音都嘶哑了。 姚氏已经躲回马车里,撩开帘子焦急地望着山门外,她明明早已吩咐了人去禀报侯爷,可是为何到这会还不见府里来人,眼看天都要黑了,这些暴民也越来越急躁,一会不会连她也被被他们给拿住了吧! 她回头看了眼正忙忙碌碌询问着中毒的人病情的沈若华,嗤了一声,很是不屑,在她看来,沈氏就是个愚蠢的,她们是什么身份,可是广平侯府的夫人们,身娇肉贵,这些草民就是替她们提鞋也不配,怎么能与那些人说话,就该避得远远地,等着一会官兵来定要好好收拾这些胆敢闹事的草民。 终于在姚氏的殷殷期盼之下,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向着明光寺飞奔而来,只是他们穿着的不是顺天府衙衙差的官服,全是清一色的银鳞甲,腰间配着长刀,为首的一位年轻将军身穿明光铠,甲胄上红缨迎风而动,俊美的脸上都是冰冷之色,带着骑兵向着明光寺奔行如风而来。 姚氏见到他们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慌慌张张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快步向着他们走去,待他们到了跟前更是欢喜不已,高声道:“我们是广平侯府的女眷,还请诸位大人快去救救我们家老夫人与世子夫人,那群该死的暴民竟然敢犯上作乱……” 齐明睿修长的凤目看也不看姚氏喋喋不休的样子,转过脸望向明光寺前的一团混乱,方才顺天府的府尹大人亲自去五军都督府请了羽林卫来,说是明光寺门前有人闹事,广平侯府几位夫人也被牵连了,闹事的人极多,顺天府实在是无能为力,所以特请他们前来解围。他原本并不当值,只是听说是广平侯府,不知为何皱了皱眉,竟然开口自请带兵前来,到上了马他才恍惚发现自己好似有些太过在意了,兴许是想来看看那个与众不同的广平侯府三夫人是否也被困在这里吧。 那日在英国公府里被人算计之后,他就让人去打探这位三夫人的底细,知道她是保定府督抚沈均儒的女儿,嫁到广平侯府不过半年光景,而最后出手设计她前来送死的也是广平侯府老夫人,他不禁对沈若华更是好奇了,究竟这位三夫人做了什么,怎么会沦落到被婆家人如此暗害,自己的夫婿却是不闻不问,还四处寻花问柳,可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受尽欺负的无用之人。 此时他 看见的是明光寺门前那些拥挤着推搡的人们,和被他们挤在中间推到地上用袖子掩着脸低声哭求着的薛老夫人、陈氏与几个婆子,这吵嚷的人群后或坐或躺着好些人,沈若华带着丫头婆子正把甘草汁分发到这些人手里,低声问着他们的情况。 齐明睿盯着沈若华的背影看了一会,翻身下马与还在不停说着话的姚氏道:“这位夫人有什么话不必再多说了,莫要耽误了救人。”他说罢吩咐下去,让兵士上前分开人群,把薛老夫人几人给解救出来,他却向着沈若华那边走去。 “三夫人。”沈若华正低头问老妇人她小孙孙情形如何了,听得身后有人道,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去,正看见齐明睿深邃明亮的眼睛正望着她,不由地怔了一下,讶异地道:“怎么是你?” 她回过神来,才想起来向着齐明睿微微屈膝:“齐将军。” 齐明睿向她抱拳还了一礼,却是有些懊恼自己的唐突,明明是想来看看她在做什么,这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棱廓分明的脸上有些不自在,道:“敢问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成了这样的境况?”他方才吃了一惊,不想会弄成这样,有着许多人在这里。 沈若华直起身子,冷淡地望着那一处的混乱,道:“原本是施粥行善,却因为用了霉坏的米粮,让这许多人吃坏了,险些闹出大乱,她们被强留下给个交代。” 齐明睿一惊,看向那边被推到的粥棚,和洒落一地发黄霉坏的米粮,脸色阴沉了下来,他转回目光来看了看一地或躺或坐的人,与沈若华道:“不知这些人情形如何?”他知道沈若华通医术,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沈若华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轻快了些,“方才熬了甘草汁给他们喝下解毒,这会子吐出来不少了,再喝上些应该就不会有大碍,只是孩子与老人怕是还要好好养一养,毕竟是伤了肠胃肺腑。” 一旁的老妇人这会子抱着孩子与沈若华深深拜了一拜,眼中都是泪:“多谢夫人,若不是夫人,这会子我的小孙孙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多谢夫人救了他。” 沈若华微微露了点笑容,伸手摸了摸她怀里孩子细软的头发,轻声道:“都是无辜,不过是被一己私欲所害罢了。”说罢,她与齐明睿欠了欠身,带着青梅与夭桃和婆子们向着自己的马车而去,她该做的都做了,但绝不会替薛老夫人说情遮掩,该薛老夫人她们承担的一点都不能少。 第八十七章 这是作的什么孽(加更) 被羽林卫救出来的薛老夫人与陈氏已经是发髻蓬乱,钗环散了一地,一脸惊恐与疲惫,她们万万没想到不过是用了霉坏的米粮施粥就被这群胆大包天的草民给围堵在这里,还敢推搡她们。在她们眼里看来,这些草民不过是贱命,吃些霉坏的米粮又能有什么事,哪里会料到会闹到这个样子。 薛老夫人又惊又怕,被羽林卫救出来时,压抑着的怒火与羞恼爆发了出来,她恶狠狠地指着那群被羽林卫拦住喝令推开的人们高声道:“把他们都给拿下,我要让人要了他们的命!”竟然敢如此羞辱她,羞辱堂堂广平侯府夫人,害的她在其他几位公侯夫人面前脸面丢尽,她绝不会放过他们! 齐明睿走上前来,向着薛老夫人抱了抱拳,却是冷冰冰地道:“广平侯老夫人还是慎言得好,今日之事还未了结,那些吃了粥被毒倒的人还未大好起来,怕是未必能轻易了结。” 他彬彬有礼却是十分冷漠地看着薛老夫人与陈氏:“若是老夫人不肯作罢,那末将只好把此事上奏都督府,事涉广平侯府,只怕还要奏请宫中定夺。” 薛老夫人嚣张的气焰顿时灭了一半,却还是极为不甘心,瞪着齐明睿道:“难不成就这样任由他们放肆,要我们白白受了这种羞辱和委屈?” 齐明睿扫了一眼被羽林卫拦着的人,露出一丝冷冷的笑容:“当然不能就这样,若是这些人觉得广平侯老夫人与世子夫人有意施毒粥,要到顺天府去状告广平侯府,那顺天府怕是要请了老夫人与世子夫人去过堂了。” 薛老夫人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若是真的让这班子草民去顺天府衙告状,她们被带去府衙过堂,那以后广平侯府的名声就会彻底坏了,她们也没脸再出来见人了,她这会子是真心害怕起来,看向那群咬牙切齿瞪着她叫骂着的人们也有了一丝畏惧之意,原来她这位广平侯府老夫人也有不顶用的时候。 她声音有些颤,问齐明睿:“那该怎么办?” 齐明睿转身向着自己的马走去:“我劝老夫人您还是与他们和和气气地商量,该给那些中了毒的人赔银子的都赔了,早些息事宁人也能给广平侯府与广平侯爷留上些颜面,否则再闹下去,只怕明日京都便都会知道此事了。” 薛老夫人原本吓白的脸这会子又青又紫,她咬着牙不甘心地望着走远的齐明睿,不肯松口,再让她拿银子真是剜她的肉了,她是怎么也舍不得了,可是她回头看见那些怒目瞪着她的人们,又是一阵心虚,若是他们真的不肯罢休,那 明日京都的茶余饭后怕是都要知道广平侯府的笑话了,还有广平侯爷,他那样好面子的人,怕是第一个就赶了她出府去。 她终究还是答应了,苦着一张脸,与陈氏道:“你去,去跟他们说,明日就让人赔了银子给他们,让他们不要闹了,都快些散了,莫要再传出什么话去了。” 陈氏这时候倒是显得平静了许多,她抚了抚散乱了的鬓角,整了整衣裙,带着个婆子去安抚那些等着她们给个交代的人们,答应他们赔给银子,并会再请了郎中给那些还不曾大好起来的人看诊,用了许久才让那些人慢慢散去了。 看着薛老夫人被丫头扶着过来,姚氏慌忙上去迎着,眼中含着一包泪,很是担忧地道:“老夫人可算是没事了,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我一边打发人去府里报信,一边让人去顺天府请了官兵过来救你们……” 薛老夫人身子一僵,抬头盯着姚氏:“你说什么,你让人给府里报信了?报给谁了?” 姚氏吓得那副委屈的模样收起了大半,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低声道:“给……给侯爷报信了,实在是闹得太大,怕瞒不住,又怕老夫人与世子夫人出什么差池,所以才……” 侯爷知道了!薛老夫人身子一软,跌在了丫头怀里,满脸茫然,薛茂业已经知道了她与陈氏施粥闹出事来了,必然会过问此事,若是他知道自己把侯府大半家当拿去放印子钱还都弄没了,又闹得广平侯府的颜面扫地,只怕明日他就会不顾夫妻之情,把她赶出侯府去。 她与薛茂业多年夫妻,最是了解他,他虽然平日对自己诸多宽容,也是因为她操持侯府又是想尽法子替他生财有道,可是一旦闹出这样的事来,那点子早已经名存实亡的夫妻之情他随时可以抛却的,那时候她就连广平侯府老夫人这个名分都没了,又该如何活下去! 她想到这里,心中满心愤恨,咬牙抬起手朝着姚氏那张可恶的脸上扇了过去,狠狠骂道:“你个蠢妇,真是害死我了!”若不是姚氏,又怎么会闹得侯府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只怕现在更难收场了,真是愚不可及! 姚氏被打懵了,她明明事事替老夫人着想,又是打发人报信,又是找人来救人,担惊受怕一直等到现在,怎么反而还挨了这一耳关,她满腹委屈哭闹了起来:“老夫人这是做什么,又不是我让人施粥的,又不是我换了那施粥的米粮,为何要怪在我身上,平白无故挨了这一下子,我也不要活了,不要做人了……” 薛老夫人听得她尖 利刺耳的哭声,只觉得耳朵里一片乱嗡嗡的声音,头痛欲裂地晃了晃身子,倒在丫头身上,她真是做了什么孽呀,竟然惹来这些麻烦! 第八十八章 送去庄子上 薛老夫人的马车停在了广平侯府门前,冬夜的侯府门前一片安静,连看门的小厮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躲懒烤火吃酒去了,往日都是前呼后拥丫头婆子们迎着进门,这会子却是格外冷清,连个打了灯笼等着的人都没有。 姚氏撩开帘子看了看,吃了一惊,骂着跟车的婆子:“不是早就让你们打发人回府来了吗,怎么连个影子都未曾看见,难不cd聋了?” 婆子也疑惑地张望着,道:“的确是让人捎了话回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也顾不得了,自己跳下马车去,快步上去拍开大门,吩咐看门的小厮快些开门,又寻了个灯笼来,站在马车边替薛老夫人与陈氏姚氏照着路。 薛老夫人这会子又累又昏,扶着姚氏的手下了马车时,腿下一软,差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她却也顾不得这些,忙忙打发婆子:“快进去瞧瞧,侯爷可在府里。” 原本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陈氏这会子倒是沉默许多,只是安安静静跟在薛老夫人身后下了马车来,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婆子得了老夫人的吩咐径直进了府里去,却是许久不见出来,薛老夫人也等不得了,让姚氏扶着自己,带着丫头婆子往侯府里进去,陈氏带着自己的丫头远远跟在后面,她原本散乱的发髻已经被拢好,只是钗环都卸了下来,脸色苍白又是一声不出,看着如同受尽了委屈一般。 薛老夫人带着姚氏陈氏一路进来,四下里都是安安静静的,一点响动也没有,好似这府里根本不知道明光寺那边闹出那么大的事来,这样反倒教薛老夫人很是不安,她一路提心吊胆往梨清院过去,照她看来这太不寻常了,姚氏已经打发人来禀报了侯爷薛茂业,那必然是阖府不宁了,只怕侯爷要大大地动了怒,又怎么可能这么安静。 直到她们到了梨清院门前,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丫头婆子都低着头满脸惧怕之色站在院子门前,见着薛老夫人更是瑟缩着,屈膝道:“老夫人、世子夫人、二夫人,侯爷与世子爷、二爷、三爷都在院子里,请夫人们进去说话。” 薛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望向她的院子里,那里这时灯笼高挂,丫头婆子们都恭恭敬敬地站在回廊上,却是十分安静,让人害怕的安静,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等着她的。她嫁到广平侯府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这样害怕,连迈步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姚氏这会子也已经六神无主,低声问道:“老夫人,侯爷这是要做什么呢,怎么把世子爷与二爷、三爷都请了来 ,难不成是要……”她不敢说下去,唯恐是被侯爷发现了她们把府里的银子都给丢光了,要来与她们算账了。 还是陈氏稳稳当当上前来,轻声道:“先进去吧,只怕侯爷已经知道我们回来了,在这里站着反而看着不好。” 薛老夫人定了定神,扶着姚氏的手向院子里走去,心里却是越来越心虚,脚下的步子也有点不稳了。 还没走到正房前,就见兰姨娘与梅姨娘迎了出来,都是一身鲜艳娇俏的小袄棉裙,笑盈盈地走到薛老夫人跟前拜了拜:“老夫人回来了。” 一见她们,薛老夫人连先前的害怕都给忘了,登时柳眉倒竖,瞪着她们:“你们怎么来梨清院了,谁让你们出紫竹院的!还敢来梨清院,真是不知死活!”她回头四处找常嬷嬷,要让她带着把这两个贱婢拖出去好好责罚。 兰姨娘与梅姨娘对视一下,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容:“老夫人,常嬷嬷在房里呢,侯爷正在好好问她话呢。” 侯爷在问常嬷嬷话?问什么话?侯爷发现什么了?薛老夫人脸色大变,也顾不得责罚那两位姨娘,大步往正房去,她只怕去得晚了一步,常嬷嬷经不住薛茂业的拷问,把什么都说了,那才真的是天塌了。 丫头撩开帘子,薛老夫人带着姚氏陈氏快步进去,只看见正房里亮如白昼,广平老侯爷薛茂业脸色冰冷坐在正位上,常嬷嬷哆哆嗦嗦正跪在他跟前,一脸苍白与胆怯,脸上泪痕还未干,一旁坐着广平侯世子薛文怀,他脸色平静,并不为眼前这些所动一般,二爷薛文清有些不自在,时不时用袖子掩着打个呵欠,三爷薛文昊脸色倒是十分难看,盯着常嬷嬷的脸阴沉地能挤出水来。 听见薛老夫人几人进来,薛茂业与三个儿子都抬头看向她们,脸上表情各异,只是都不大好看。薛文怀与薛文清薛文昊三兄弟起身来,抱拳给薛老夫人行礼:“母亲。” 姚氏这会子也怕了,她往后躲了躲,退到陈氏身后,向着薛茂业拜了下去,陈氏却依旧平静,恭敬地拜了拜,站在一旁不出声。 薛老夫人这会子算是明白过来了,薛茂业怕是知道了明光寺的事,要与她算账了,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把薛文怀三兄弟也叫了来,又是盘问她亲信的常嬷嬷,在梨清院这里等着她回来。 她登时羞恼难当,红了眼眶,狠狠盯着薛茂业,理也不理薛文怀三兄弟,径直向着薛茂业走去,似笑又似哭:“侯爷这是在等我呢,还把兰姨娘与梅姨娘都带了来,是要让她们 也来看我的笑话吧?” 薛茂业望着她,目光阴冷,他一想到今日明光寺的事闹得如此大,只怕他的颜面就这么丢了干净,到明日京都贵府就会人人都知道这桩丑事,知道广平侯府贪墨施粥的米粮银子,让他要如何再有颜面出去见人,还有什么颜面再与这些公侯权贵来往!他恨不能把眼前的薛老夫人活活撕了,要了她的命才能解恨。 只是薛文怀三兄弟和两个儿媳妇都在,他只能强忍着怒火,与薛老夫人道:“今日的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做了什么常嬷嬷都已经交代清楚了,整个侯府的脸都已经教你丢了干净,明日就都不要出府去了,省的叫人笑话死!” 他咬牙切齿挤出句话来:“看在文怀兄弟几个的面上,我不送你回娘家了,明日就让人送你去庄子上养着吧,就说你是病得糊涂了,才会做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 第八十九章 是有意?是无奈?(第一更) 他要送自己去庄子上!他这是半点夫妻情分都不在意了,开口就要送她去庄子上,还是当着儿子儿媳和那两个狐狸精的面上!薛老夫人满心怨毒地盯着薛茂业,咬着牙道:“你不能把我送到庄子上去!这个侯府若是没有我支撑着,你能有今日的风光?!” 愤怒让她的脸开始狰狞起来,没有了往日的慈眉善目,她一把甩开扶着她的丫头,抖着手指着房中所有的人:“你们吃的用的全都是我一点点给你们打算来的,若不是我费尽心思,你以为你如今还能养着那两个狐狸精?!还能安生出去与人包戏子吃席面?!” 薛茂业想不到她这样不管不顾地当着儿子儿媳们的面说了起来,他老脸上有些挂不住,更是阴沉:“休要胡言乱语!你今日做的事还想抵赖不成!” “方才信国公府几个府里都打发人来说了,你让这几个府里也出了银子与米粮,还让那几位夫人撞见了换了米粮的事,这些银子与米粮明日你不让人送回去,日后广平侯府就休想再有脸与他们走动了!”一说到这里,薛茂业气得脸红脖子粗,他低三下四这么些年,想尽法子才能把这广平侯的封号给得了回来,才能直起腰板在京都权贵圈里走动,又是想尽法子与康王攀上些交情,不曾想到就这么轻易被这个愚蠢无知的妇人给败光了,他的老脸算是丢尽了! 一想到这里,薛茂业就忍不住怒火:“你还敢说你替侯府打算!我这就让人替你收拾好了,连夜送到庄子上去!” 这会子广平侯世子薛文怀一脸惶恐地拜了下去:“父亲,母亲纵然是千错万错,也是一心替父亲操持侯府多年,又是生养了儿子们,求父亲饶了母亲这一回吧。” 他都跪下了,薛文清薛文昊只得也起身来跟着跪下,陈氏也一脸惊惶地拜了下去,低低道:“求侯爷饶了老夫人。” 姚氏早已经吓得躲到最后,见他们都跪下了,也忙跟着跪下,不敢说话,只是不住地用余光打量着上面的侯爷与薛老夫人,心里盘算着,这要是老夫人被送去庄子上了,侯府日后又该由谁当家?难不成是陈氏? 原本跟在坐在一旁的兰姨娘与梅姨娘见了这情形,也都慢慢悠悠起身来,娉娉婷婷拜下去,口中道:“侯爷息怒呀,莫要气坏了身子。” 薛老夫人怒极反笑,她索性在圈椅上坐下,冷冷道:“你若要送我去庄子上,只管送就是了,只是这府里的事你又能交给谁?”府里的银子已经弄得没剩下什么了,就算是让别人管事,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薛茂业理也不理会她,望向陈氏:“老大媳妇向来帮着管家,也知道如何打理这府里的事,日后就由你来打理府里的中馈吧。” 薛老夫人大惊失色,薛茂业居然真的要让她交出管家之权,交给陈氏来管理侯府的事!她可是侯府当家主母,她还没死怎么能交给陈氏来当家!她死死盯着陈氏,陈氏那性子向来恭顺稳重,必然会推辞的,现在府里的银子可是已经没剩下什么了,她也是知道的,又怎么会揽上这样的麻烦! 姚氏这时候心怦怦跳着,看样子侯爷是真的恼了,连管家之权都夺了,可是陈氏会接吗,那可是要了得罪老夫人。 在老夫人如同杀人一般的目光下,陈氏向着薛茂业拜了拜,却是抬起头眼中含泪道:“侯爷吩咐了,媳妇不敢不听,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薛老夫人已经脸涨得通红,猛然站起身来,指着她道:“你竟然敢……” 陈氏却是没有理会她的话,说了下去:“……只是求侯爷饶了老夫人这一回,老夫人也是一时糊涂,念在她这么多年替侯爷操持府里的事,还是请侯爷莫要再追究老夫人。庄子上这时候又冷又潮,老夫人身子不好,哪里受得住,还是让老夫人留在府里吧。”她说罢端端正正又向着薛茂业拜了拜。 薛老夫人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发作出来,还是该坐回去,只能瞪着陈氏说不出话来。她心里却是乱作了一团,陈氏究竟是有意要夺了中馈去,还是真的逼于无奈?想着往常陈氏在自己面前恭顺的样子,她又开始怀疑起来。 薛茂业沉着脸看着跪了一地的儿子媳妇,他是真的打算把薛老夫人送去庄子上的,只有把她送去庄子上,再把这所有的丑事推在她身上,才能勉强应付过去现在这样难看的局面,可是他还是有些拿不准,毕竟薛老夫人打理侯府中馈这么多年了,他的三个儿子也都是薛老夫人亲生的,若是真的就这样把她送去了,只怕世子他们脸上也不好看,府里也难免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他皱眉思量许久,终于松了口:“既然他们都替你求情,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让你留在侯府,只是日后这侯府里的中馈你休想再过问,一切由老大媳妇打理,二媳妇也帮衬着些,就不信没了你这侯府还能塌了天了不成!还有,明日你就让人把银子米粮给那些府里送回去,一文都不能少!” 他说罢,狠狠向着一旁哆嗦着不敢出声的常嬷嬷喝道:“日后这梨清院的丫头婆子都不许随意走动,都给我安分守己待在 院子里!” 第九十章 银子!银子!(第二更) 薛老夫人病了,在广平侯爷薛茂业说完不许她再过问中馈的时候,她就身子一软倒在椅子里,她完了,没有管家之权的主母又能有什么用,岂不是连兰姨娘、梅姨娘都能仗着侯爷的宠爱欺负到她头上来了,这些儿媳妇还能听她的话?! 陈氏忙上前来扶着她,急急忙忙唤着丫头婆子:“还不快把老夫人扶进去?” 广平侯府深夜开了角门,让人请了郎中进府里去,梨清院里灯火亮了一夜,却没有丫头婆子敢随意出入了。而府里管事的婆子连夜被陈氏都唤了到琼华院问话,府里顿时风声鹤唳起来,连看门的小厮都知道侯府出了大事,不敢再躲懒,老老实实守在大门边。 只是琼碧院依旧是平静如昔,沈若华从明光寺回来,着实是累得不轻,早早梳洗好歇下来,酣睡到天明,丝毫不知道前一夜侯府里的大乱。 夏嬷嬷亲自端了汤药进来,满脸笑容地与正让夭桃梳着头的沈若华道:“娘子,昨儿怕是那边闹了一宿,今儿一早就听刘二家的说,大厨那边已经得了吩咐,日后老夫人的饭菜与汤药都送去梨清院,不必送去侯爷的祥华院了。” 沈若华挑了挑眉,笑了起来:“看来是被关在梨清院里了。” “可不是,往日里总能看见常嬷嬷在账房那处走动着,很是了不得的模样,今儿却也不见。”夏嬷嬷一想到薛老夫人与梨清院的人被禁足就很是欢喜,上回常嬷嬷抢了沈若华的陪嫁,她可是恨死她们了,“听说世子夫人昨儿夜里就让那些管事婆子都去回话,又是问了差事上的事,到天亮才散了,这怕是要让世子夫人当家了吧。” 沈若华微微抿嘴,望着铜镜里夭桃轻轻把她那一头黑发挽成随云髻:“世子夫人还真是不简单,陪着老夫人去了明光寺施粥,所有的事都是经她手里打点的,却半点责罚都没有,恶名都被老夫人给担了,她还得了管家之权,老夫人也怪不了她,果然是滴水不漏。” 她挑了一支白玉簪让夭桃簪上,才又道:“只是太过心急了些,老夫人刚被夺了管家之权病倒了,她就连夜问话,难免露了心迹。” 夏嬷嬷笑着把汤药放下:“也是老夫人先前太过独断专行,说是让世子夫人当家,却是事无巨细一一过问,世子夫人也不过是空挂了个名头罢了。” 夭桃把最后一支白玉鬓花簪上,这才插上话来:“婢瞧着世子夫人还挺和气的,怎么会这样厉害。” 夏嬷嬷白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但凡是有 算计的哪里会轻易叫人看出来,世子夫人怕是早就有打算了。”她催促着沈若华把汤药吃下去,却是皱了皱眉,与她说起另外一件事来:“还有件事,也不敢瞒着娘子,这两日三爷不曾来账上支领银子了,倒是日日往府外去,每日去西厢房坐一会,就歇在南厢房,只是……” “今儿一早西厢房的春香拿了五十两银子给采买婆子,让她替莲姨娘买燕窝回来,还要婆子不要声张。”夏嬷嬷越说越觉得不对,沈若华早就吩咐了不给西厢房多采买置办,只是照着一日两餐送了饭去,莲姨娘又是哪里来的银子花用。 沈若华却是并不吃惊,反而微微一笑:“想来还是三爷从哪里得了银子吧,终究是舍不得她肚子里那个,给了她银子用了。” “三爷?”夏嬷嬷却是不相信,她可是知道的,这位三爷除了花银子如流水一般,哪里懂什么经济之道,俸禄往往到手就花了精光,要不是自家娘子一直用压箱银子给他,早就两袖空空了,“莫不是与人借来的?” 沈若华倒是没有兴致知道他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她只是扶了扶有些滑落的鬓花:“由得他吧,横竖是他自己弄来的。只是他既然有银子,这两位姨娘就该由他自己养着了。” 她与夏嬷嬷道:“吩咐下去,这两房除了月钱,别的就让她们自己管三爷要去,三爷会有法子的。” 夏嬷嬷答应着,却是低声道:“三爷这会子手头宽松了,会不会又让人请了齐娘子……” 沈若华唇边露出一抹冷笑:“自然是会的,还不曾得手呢,咱们三爷又怎么丢的开手去,怕是很快就会让人请了齐娘子过来了。” 夏嬷嬷厌恶的撇了撇嘴:“这两日那齐娘子还在侯府门前转悠呢,指不定那一日就会进府里来了。”她看着沈若华,“难不成就由着他们私会?” 沈若华意味深长地一笑:“当然不能由着了,咱们可得好好打算一番。”她可不是想这么简单轻易就成全了这一对狗男女。 琼华院这时候可没有琼碧院的轻松,陈氏翻看着所有的账册,越看眉头越皱起,先前她虽然说管着侯府里的事,但也只能看着公账上的一部分账册,这些往年的帐簿子与老夫人手里的钥匙可是一直不曾交给她过,她也只能知道明账上有多少银子。 到了这时候,老夫人病倒了,侯爷逼着常嬷嬷把所有的账册与钥匙都送了过来,她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才发现原来侯府真的没剩下多少银子了,除了原本的田庄地契没有 动,几乎所有的现银与账上大半银子都被老夫人拿去放印子钱了,也就是全部都打了水漂了,这会子账上只剩下不到一千两银子了。 她原本也想过丢了那些银子,必然是大损元气,可是总以为老夫人的手里必然还留了底,再不济这施粥各府送来的银子也是能还上的,别的银子可以再想法子从铺面上慢慢挪过来,可是她猜错了,侯府现在已经赔不起那些银子了! 陈氏茫然地望着那些账册,揉了揉额头,想不到真的是费尽心思给自己弄了个烫手山芋过来,她抬头问已经再没有那股张扬气势的常嬷嬷:“老夫人可曾说过,如今一点银子都没有该如何赔给那些府里银子?”老夫人必然不会不想法子的,若是不想法子把银子陪给那几个府里,侯爷必然会发怒,又会提起送她去庄子上的事了,说不得还会发现银子都没有了。 常嬷嬷苦着脸道:“老夫人说,不如就把先前三夫人的那一百亩田地卖了,换了银子陪给他们。” 第九十一章 腰包鼓起来的薛三爷 上灯时分,薛文昊才醉醺醺得从外边回侯府来,他今日可是大大地阔气了一把,不但在醉仙楼摆了好几桌席面,还把金玉颜请出来陪着他与高宏宣几个人一起打茶围吃了一整日的酒,回来的时候连马都骑不稳了,还是薛兴特意回来叫了马车去接的。 他摇摇晃晃地往琼碧院走着,伸手摸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里面还有六百两银票,这些都是他这些时日在长乐坊里赢回来的,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正是财运当头,到了长乐坊他便一直赢钱,无论是双陆还是射覆,每一样都是他拔得头筹,把与他一起下注的人的银子都给赢了过来,所以他才能这样阔气地设宴请客。 薛兴在旁小心扶着他,一边走着一边问:“三爷这是要去哪里?可要去东厢房?”他可是记得清楚,三夫人抬举了他老子娘,他少不得要替三夫人问一问。 “去东厢房干什么?!”薛文昊一听到东厢房,顿时一肚子气,“沈氏那个扫把星,害得我丢了脸面,又把侯府给闹得不可开交,我好不容易看着她可怜去她房里一回,她居然还敢让人把我送到南厢房去了!我不去!不要去看见她!” 说着,他酒气熏天地打了个嗝,把薛兴给熏得直摇头,只得道:“那三爷要去哪一处?” 薛文昊有些酒意上头了,他迷迷蒙蒙地睁着眼道:“去……去西厢房吧,我去看看莲姨娘,她可是怀着哥儿呢……”虽然莲姨娘的孩子还在肚子里,可是他早就认定了,那就是个哥儿。 薛兴只得扶着他到了垂花门前,唤了几个丫头来,扶着他送去西厢房。 莲姨娘听说薛文昊回来了,忙欢喜地从榻上起身来,又是整发髻又是理衣裙,还不等她欢欢喜喜迎出去,就见丫头扶着已经大醉的薛文昊进来了,他早就已经半醉半醒不省人事了,教她空欢喜一场,只得一脸担忧地让丫头把他扶到榻上躺着,打发人去厨里要醒酒汤,自己凑上前去嗔怪道:“三爷这是遇见什么喜事了,怎么吃得这么醉了回来。” 薛文昊睁开眼看见是莲姨娘,得意地笑了两声:“爷如今有银子,自然是不能小气……” 莲姨娘心里一跳,笑容更是温柔体贴:“三爷哪里来的银子,怕是又糊弄妾身呢,三夫人这些时日可是说账上已经没有银子了,今儿还让人来说了日后这房里只能发了月钱,连吃用都给不起了,妾身一肚子委屈着呢。” “你委屈什么……”薛文昊醉的糊里糊涂,大着舌头问着。 莲姨娘 瘪了瘪嘴,委委屈屈地说着:“妾身肚子里这个可是三爷的哥儿,也是院子里头一个孩子,可三夫人如今推说没有银子,连吃用都不管了,难不成还让妾身把头面摆件典当了换了银子来养活自己不成?三爷就不心疼?” 薛文昊听到银子两个字就露了笑,打了个酒嗝,拍了拍自己腰上挂着荷包:“这里有银子,你委屈什么!”说着他伸手掏出张二百两的银票子一把递给莲姨娘,“拿去就是了,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买,爷如今有的是银子……” 莲姨娘两眼瞪得跟铜铃似得,盯着那张银票子,这可是二百两的银票子,三爷居然这样大方就给了她了!只是三爷平日里也没有这样多银子,这是哪里来的? 她想了想,也顾不得了,欢欢喜喜地把那银票子收了,忙忙叫了春香过来:“快去叫人把这银票子兑了,换成散银子回来好用。”把银票子给了春香。 春香看着那张银票子,也是唬了一跳,忙小心翼翼收了,快步出去了。 薛文昊醒了酒已经是第二日的事了,他坐起身来头疼的不行,看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是在西厢房里,才想起前一日的事来。 莲姨娘带着丫头端了热水毛巾进来,一见他起来了,笑得好不娇艳:“三爷可算是起来了,昨儿醉的很了,还怕今儿耽误了三爷出府呢。” 看见她,薛文昊就想起来了,自己醉了的时候掏了张银票子给她,那可是二百两的银票子,不由地暗暗心疼,若是拿去摆席面能在醉仙楼摆上好几桌,就是去广和楼听戏打赏都能打赏好几日了。可是已经给了她了,薛文昊是怎么也没脸再要回来的了,只得当是看在她肚里的孩子份上。 他思来想去,还是那位齐娘子最是温柔可人,不过是二十两银子就能让她欢喜不已,那副怯生生娇弱弱的模样,教薛文昊很是受用。 想到这里,薛文昊眼前一亮,翻身下了床,让莲姨娘和丫头替自己梳洗更了衣,急急忙忙就要出门去,莲姨娘有意奇怪,忙跟着他道:“三爷用了早饭再出府也不迟呀。” 薛文昊哪里有心思在她房里用早饭,这些时日他避着齐娘子,冷了好些时日了,片刻都不想耽误要让薛兴把她接近府里来,一想到齐娘子娇羞温顺地模样,他就心猿意马,哪里还吃得下什么早饭。 薛兴听了他的吩咐,却是有些为难的模样,嗫嚅着道:“三爷,今日不是还要去翰林院,这会子就去接只怕……”先前三夫人叫了他问了齐娘子的事,可见都是 知道的,若是他再去接了齐娘子来,教三夫人知道了只怕更加怪罪他了。 薛文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爷的事要你多嘴,还不快去接!难不成要爷换了人来伺候?” 薛兴只得低着头出去了,思量着先前三夫人的交代,终究是不敢不听,走到垂花门下悄悄唤了个婆子来,低声交代几句,这才往府外去了。 第九十二章 只是为了送礼?(加更) 孙氏的马车停在了广平侯府门前,她撩开一线帘子四下打量着,口中道:“这广平侯府就是寒酸,还在这破破烂烂的崇教坊里。” 她的贴身丫头应和道:“可不是,怪不得是不入流的侯府,连咱们伯府都比不上。” 孙氏却是拧了眉头,盯着广平侯府的侧门:“也不知道沈氏究竟要做什么,这样急急忙忙地请了我过来。” 自打那日在福王府洗三礼之后,她们又是各自不相往来,孙氏不曾想到沈若华居然让人送了帖子请她来侯府小坐,往日这些公侯府里有不成文的规矩,要请了人来府里作客,都是提前两日送了帖子,只是孙氏看那帖子上写得就是今日,只得带着丫头就来了,她虽然不耐烦与沈若华来往,可还是怕长公主又会有什么吩咐,不得不与沈若华应付着。 丫头看了看马车外,惊讶地道:“那位不是江夏伯府的五夫人吗?她怎么也来了?” 听说江夏伯府五夫人胡氏也来了,孙氏惊讶地顺着丫头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江夏伯府的马车停在前面不远处,胡氏正扶着丫头的手笑盈盈地从马车上下来,沈若华带着丫头婆子在门前迎着,笑着请她进府去。 怎么会把胡氏也请了来!孙氏顿时拉长了脸,谁不知道这位江夏伯府五夫人最是爱嚼舌头,往日里这些宗室公侯府里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她都能打听到,还逢人就说四处传扬,哪怕是那一府里新纳了个姨娘,收了个偏房都能被她说得满京都都知道,所以往常也甚少有人敢与她来往,想不到沈若华今天把她也给请来了。 孙氏有些摸不清沈若华的想法了,她究竟要做什么?只是她已经到了广平侯府门前,沈若华必然也看见了她的马车,她也只得下去了。 孙氏整了整衣裙,带着丫头下了马车,向着等在门前的沈若华满脸笑容地屈了屈膝:“三夫人,什么事这样好兴致,派了帖子与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喜事,急急忙忙就来了。” 沈若华笑着回了个礼,陪着她一道往里走:“也算不得什么喜事,只是从保定府得了些小玩意儿,想着往日与高二夫人交好,特意请了夫人来坐坐,也算我一份心意。”她笑着指了指前面,“方才江夏伯府五夫人才到了,她娘家也是保定府的,算是半个同乡,所以也请她一道过来。” 孙氏这才点了点头,笑着道:“三夫人真是有心,还惦记着我,我倒是不曾带什么礼物来,教你见笑了。” 沈若华抿嘴一笑:“你能来已经 是有心了,哪里还要什么礼物。”二人倒也不冷场,一路说笑着进了府里去。 坐在花厅吃茶的胡氏见着孙氏来了,笑得很有深意,站起来跟孙氏见了礼,就挤了挤眼睛凑近她跟前来:“听说你府里世子夫人把陪嫁的丫头收了房,还不到两个月的光景就有了身子了?”她掩着嘴笑道,”只是世子夫人嫁进府里都快两年了,还是连个响动都没有,这倒是个奇事。” 孙氏这些日子心烦着,哪里有兴致打听这些,听胡氏说起,也只是冷冷淡淡道:“世子院子里的事,我也不知,五夫人不说我都不曾听说过。” 胡氏很是扫兴,撇了撇嘴,她也知道孙氏娘家出了事,懒得理会她了,却是眼睛亮亮地望向沈若华:“三夫人是用了什么秘方吧,瞧着比前一次在福王府还要水灵了,倒衬得我们这些都跟糊了的卷子似得。”不是她非要巴结沈若华,只是福王妃都那般看重这个娘家没落了的沈氏,她可不想得罪了沈氏去。 沈若华倒是笑得亲切:“五夫人这张嘴真是会说话,教我听得心花怒放的,我哪里有什么秘方,整日里院子里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三夫人莫怪我多嘴,只是这两日听说府里出了些事,安阳伯府传出话来,说府上老夫人劝了人施粥,拿了银子与米粮,却是私下里换成了霉坏了的米粮,克扣了银子,还险些毒死了人闹出大事,不知道可是真的?”她一脸恳切的表情,“不是我说,这可是关系的府上的名声,三夫人不曾插手这事,却会被连累了去,还是谨慎着些才好。” 说到这事,连孙氏都偏头看向沈若华,这两天京都贵府里都传遍了,只是有人信有人不信,毕竟人人都知道广平侯老夫人可是活菩萨,最是善心向佛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沈若华听了这话,却是也不否定也不就承认,只是蹙着眉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如今谁不知道这府里我也说不上什么话,不过是低着头过日子罢了,就算是被连累了又能如何。”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表情与语气倒是让人明白的十足了。 胡氏想到先前的传言,说广平侯府算计着三房媳妇的陪嫁,再看看沈若华如今的表现,心里猜了个*不离十,必然是广平侯府贪着沈氏的陪嫁,欺负她如今娘家落难,又想着贪墨了施粥的银子米粮,才会闹出这样的事来。她笑了:“三夫人最是个和气讲理的,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了,我们哪里会不知道。” 沈若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吩咐人端了礼 物上来:“去把前两日保定府送来之物端了来。”夭桃应着,带着小丫头端了来。 孙氏与胡氏看着那几样物件,一坛子保定老酒,几包儿果饼和药材,的确是些保定的土物。孙氏心里却是惊讶起来,难不成沈若华真的只是要送了这些特产土物给她们? 沈若华看了看,却是一拍手:“瞧我,还忘了一样,还有几块上好的易水砚台,二位夫人也挑一块回去,都是极好的,平常也少有。”她起身来,“就在前院书房里,二位夫人随我过去挑上一块带回去吧。” 第九十三章 哎呦,这是 沈若华一路引着胡氏孙氏往琼碧院前院过去,笑着指着侯府里几处风景与她们瞧,孙氏与胡氏倒也笑着夸赞了几句,三人说到了年节的事:“……我们都是远嫁的,也倒不用想着回娘家了,只是安生在府里打点托人带了年礼回去就是了。”说话的胡氏笑得欢喜,她娘家是保定府的,祖父也是朝中老臣回祖籍退养,虽然不比在朝中那般得势,可也比沈若华与孙氏二人娘家落难要好。 孙氏听得提起娘家来,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也不接胡氏的话,只是转过头看着侯府里开得正好的一树梅花,好似不曾听见一般。 沈若华倒是笑得平和,指了指前面不远的一处楼阁:“这就到了,说来那几块易水砚都是老坑出的,平素也是难得的,一会子二位夫人可一定要好好挑一挑。” 她们一路过来,却是不曾看见什么丫头婆子,出了垂花门进了前院一直都是少有人走动,往日来来往往伺候洒扫的丫头婆子都不知道去哪了。沈若华看在眼里,并不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带着胡氏与孙氏往书房走去。 才到书房前,就见两个小丫头坐在门前的回廊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打着络子,叽叽喳喳地说笑着,不曾看见沈若华几人过来。 直到沈若华带着胡氏孙氏到了跟前了,她们两个才看见,慌慌张张地丢了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拜下去就要开口请安,沈若华丢了个眼色给身后跟着的青梅与夭桃,她二人快步过去走到那两个小丫头身后,笑得很是和气地凑近她们耳边,低声道:“若是敢出声,一会子就把你们给打断腿卖出去。” 小丫头们哆嗦了一下,满脸惊慌地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一眼,只能跪在地上动也不动,心里却是六神无主了,三夫人怎么这会子来了,还带了这许多人来,难不成是知道了三爷他……她们两个小丫头哪里想得出缘由来,只能低着头惧怕地缩在一旁,看着沈若华笑容满面款款带着孙氏胡氏往书房里去了。 书房的门是关着的,青梅走上前去一把推开去,沈若华望着掩着门窗有些幽暗的书房笑了笑:“二位夫人随我来,那几块易水砚就放在这房里。” 胡氏倒是颇为好奇地打量着书房的摆设,笑着道:“府上三爷那可是京都有名的风流探花郎,听说做的一手好文章,瞧着这书房摆设得果然雅致,就是与我们府里的不一样。” 孙氏也见过几次薛文昊,她的夫婿高宏宣与薛文昊也是向来交好,可是高宏宣却是个有名的纨绔浪荡子弟,比起一表人才才名在 外的薛文昊真是天壤之别,教她心里怎么舒坦,听着胡氏的话更是不喜欢,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五夫人府上的书房不也是这样,我瞧着没什么不同。” 沈若华也不插嘴她们两的话,只是吩咐青梅:“这房里怎么这么暗,让人把窗户都打开来。”又笑着道:“二位夫人既然觉得这里雅致,就在这里小坐一坐吧,我让人把那砚台端上来,好好品鉴挑一挑。” 青梅唤了几个丫头进来把原本紧闭的窗牗全都推开来,又吩咐人准备茶水果点上来,端了案几椅子过来,请孙氏与胡氏坐下,一时间原本清清静静地书房里也热闹起来了,进进出出都是人。 沈若华与孙氏胡氏笑着说了几句话,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檀木屏风后那一处耳房,那里垂着的帘子轻轻动了动,又没了响动了。她收回目光来笑了笑,问青梅道:“那几块砚台摆在哪一处的,还不快端了来给两位夫人看一看。” 青梅脆生生地应着,却是皱了皱眉:“前两日送了来就让人放到书房来了,却也不知道是放在哪一处,怕是还得寻一寻。”她带着几个丫头往书房的博古架上寻了去。 沈若华与孙氏胡氏笑道:“我是个蠢笨的,偏生身边伺候的也都不伶俐,送来的东西都不知道摆到哪里,还真是糊涂。” 正说话间,一个小丫头忽然叫了一声,好似被吓到了一般,一时间房里众人都望了过去,奇怪地看着她。那小丫头不由地红了脸,指了指屏风后的垂着帘子的耳房:“那……那里面好似有人……” 青梅惊讶地回头望着沈若华:“娘子,莫不是三爷在里面?”这书房往日能进来的只有薛文昊与沈若华,耳房里又是只有薛文昊会在。 沈若华沉着脸斥了一句:“这青天白日的,三爷早就该出府去当值了,哪里还会在书房里!一准是哪个偷懒的丫头躲在里面,你让婆子进去瞧瞧,拖出来好好教训一番,这府里还没了规矩了,教我在客人面前丢了脸面去!” 她向着孙氏胡氏二人不好意思的陪着不是:“教二位夫人见笑了,我这院子里规矩不严,竟然有丫头在这里躲懒。” “三夫人快别这么说,谁府里还没几个不长眼的,哪里就是什么笑话。” 胡氏话是这么说,但这会子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瞪着那屏风后伸长脖子张望着,她可是最爱打听这些里里外外的事,难得来广平侯府作客,就能知道些八卦,她是怎么都不会放过的。孙氏也望了望那一处,只是很快收回目光 来,却又看向沈若华,满心疑惑,她不相信这一切是巧合,沈若华可是在长公主几番算计之下都安然无恙的人,还会专门请了她们来府里,却不小心弄出什么笑话来让她们看见? 夏嬷嬷带了几个婆子进来,给沈若华与孙氏胡氏请了安,就往屏风后面去了,撩开那帘子径直闯了进去。 “哎呦,这是……这是……”耳房里婆子高声叫嚷着,把书房外都给惊动了。 第九十四章 真是晦气(加更) 屏风后传来夏嬷嬷羞愤交加的声音:“这算怎么回事,三爷您不是当值去了,怎么会跟齐娘子在这里……齐娘子你怎么能这样,我家娘子对你可是如同自家姐妹一般,你竟然跟三爷在这里……真是叫人没脸再看了,脸都要丢光了去了!” 原本书房里人都还在惊讶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样一惊一乍的,听夏嬷嬷这一番愤怒之下的控诉,大体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时间,众人脸色都变了,难不成三爷就在那间耳房里,还跟齐娘子…… 胡氏已经不止是打了鸡血了,她简直是被人泼了一盆狗血一般,噌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两眼发光向着屏风那边走了几步,又发觉不妥,忙上前拉亲自扶了沈若华起来:“只怕是有什么误会,三夫人还是快去瞧瞧,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她要跟着沈若华去瞧瞧,难不成真的这位广平侯府三爷,有名的风流才子就在自家书房与别人私会,还被撞了个正着?这要是真的,她明日可是与人有谈资了。 孙氏也起身来,她微微拧着眉头,却并不是看着屏风那边,而是看着沈若华,难道她们真的是无意撞见了这样的事?只是她也不相信,沈若华会故意算计好了,让她们瞧见薛文昊的丑事,毕竟那可是她的夫婿,世上有哪个女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夫婿私会别人的,更何况拿这个来算计。 沈若华一脸地惊吓,一边往屏风后面走去,一边连声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夏嬷嬷涨红着脸,大步从耳房里出来,上前扶着沈若华:“娘子,真是丢死人了,三爷与齐娘子在耳房里……”她说不下去了,别开脸很是羞恼的模样。 胡氏扶着沈若华到那间耳房门前,看着垂着不停被甩得不停晃动的帘子,心里如同被抓挠着一样痒痒,恨不能一把冲上去撩开来看看,里面究竟是怎么个情形。只是这里终究是广平侯府,她只得忍耐着好奇心,与沈若华道:“怕是出了误会了,薛三爷怎么会……那位齐娘子是什么人呀,怎么会在这里?” 沈若华望着那晃动的帘子,这会子里面的两个人不敢出来也不敢说话,想来是被吓得半死了吧,可惜还不够! 她一把抓着夏嬷嬷的手:“什么齐娘子?三爷不是当值去了?难不成在这里面?”她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住了步子,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说齐娘子,齐娘子怎么会……”她定定望着那晃动的帘子,再也说不下去了。 胡氏眼尖,一眼盯到晃动的帘子下露出个物件,弯腰下去捡起来:“这是什么? ”她拿起来一看,竟然是条茜红撒花外裙,吓得她连忙丢了,拿了手绢把一双手擦了又擦,嘴角却是露出一丝笑来,看来这耳房里还真是迫不及待,连衣裙都丢了一地。 孙氏冷眼在旁看着,却是微微挑了挑眉,看来一会子出了广平侯府,她是要去趟寿宁长公主府了,这个消息长公主应该很有兴趣知道。 沈若华终究还是没有撩开帘子进去,她让夏嬷嬷把自己扶到一旁坐下,用袖子掩了脸,好一会才放下来,与孙氏和胡氏道:“教二位夫人看笑话了,想来还是一场误会,我家三爷今日当值去了,又怎么会在书房里,必然是她们看错了。”她起身来,“还是让人先送了二位夫人出府去吧,一会子就打发人把那砚台送到府上去,真是对不住了。” 她越是急急忙忙要送了她们走,越是欲盖弥彰!胡氏与孙氏已经看得真切,自然也知道沈若华这个正房夫人请了客人在自家书房发现了这种事,那真是脸面丢光了,她们就算再想打听也便不再多说什么,起身与她告辞,往外边去了。 送了她们出去的是个看着憨厚的婆子,一面给她们陪着不是,一面引着她们往外走去。胡氏忽然开了口,低声问那婆子:“那位齐娘子是什么人,好似你们府里人都识得她似得?” 婆子倒也不隐瞒,憨憨地点头回答:“都识得,从前是夫人的同乡,好似是吏部五品主事齐大人府上的娘子,先前隔几日就来府里给夫人请安说话的。” “还是个官家娘子!”胡氏啧啧称奇,想不到一个官家娘子居然会与有夫之妇在书房里私会,连裙子都脱了,做了什么事还用猜,真是太不要脸皮了!她越来越觉得这一趟广平侯府是来对了,那点子土仪倒是小事,还能听到这么大的个消息,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这消息告诉那几位爱听八卦的公侯夫人们了。 孙氏没有开口,却是默默记下了这位齐娘子的消息,这可是寿宁长公主一定会要问清楚的,她不敢怠慢了。 看着孙氏与胡氏出去了,沈若华才沉了脸,向着夏嬷嬷使了个眼色,才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我要去躺一躺,青梅快来扶我回房去!” 夏嬷嬷心领神会,接了话道:“只是这该怎么办呀?” 沈若华声音有气无力的:“送了齐娘子回去,不管谁问起来,都说没有这事,怎么也不能坏了三爷的名声去!”说着,她带着青梅夭桃出去了。 夏嬷嬷回头望着耳房低垂着的帘子,吩咐婆子道:“还 不快把齐娘子扶出来,没听见方才娘子的吩咐吗,快送了齐娘子回府去!” 那几个婆子都是沈若华陪嫁来的,老早就得了吩咐,撩开帘子目不斜视地进去一把将缩在小榻上已经魂飞魄散的齐娘子给拉了起来,看也不看一旁瞪大眼呵斥她们的薛文昊,就这样把齐娘子给半拖半拉给带出耳房来了。 夏嬷嬷低着头看了看云鬓散乱,只穿着件贴身小衣与内裙哆嗦成一团的齐娘子,满是厌恶地道:“齐娘子,我家娘子说了,这就送你回府去。”说罢摆了摆手,婆子们就那样把齐娘子给拖了出去。 一个丫头怯生生捡了掉在地上的那件外裙:“嬷嬷,这个怎么处置?” 夏嬷嬷轻蔑地看了眼耳房,薛文昊还是没敢露头,就连齐娘子被拖了出去都没敢说句话,真是叫人瞧不上。她瞥了眼那几件散落在地上的衣裙:“拿去烧了吧,真是晦气!” 第九十五章 一场闹剧 穿着一身贴身小衣内裙的齐娘子被从琼碧院前院一路被婆子连拖带扶送出角门外,当着来来往往那许多婆子丫头和小厮的面,她已经臊得抬不起头来,只能将脸低低埋在散乱的头发下,指望能遮掩几分,不教这侯府里的下人看清楚的她的模样,可是他们早已不住地望过来,低声议论着。 “衣服,衣服还未穿上……”齐娘子被那些目光看得无处躲藏,只能低声哀求着那拉着她的婆子。 婆子看了眼她只穿着小衣,大半露着在寒风里的白花花的胳膊和胸脯,不屑地嗤笑道:“娘子这会子想着要衣服了?还是赶紧走吧,一会子看的人怕是更多了,更是没脸!”不由分说把她从府门前拽了出来。 角门前停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驴车,是往日里侯府用来拖薪炭的,连个车篷都没有,看着很是寒碜。婆子们也不理会,将齐娘子往驴车上一架,几个人一齐挤上这辆破破烂烂的驴车来,大声招呼车夫:“去永阳巷齐家。” 被推倒在驴车上的齐娘子这时候已经面无人色,缩成一团不住地扯着身上的薄薄窄小的衣裙想要把手脚都遮盖起来,听到婆子要把她就这样子送回永阳巷时,她尖叫了起来,带着哭腔哀求着:“不要,求求嬷嬷不要这样送我回去,好歹把衣服还给我……”她若是这样子被一路拖着送回去,哪里还有什么脸面,羞也要羞死了。 婆子冷笑一声:“这可是我家娘子吩咐了,一定要送了娘子回去。”也不再理会她,径直吩咐车夫动身。 到了永阳巷齐家宅子门前,婆子拍了半天门,好容易有个蓬着头一身粗麻衣裙的丫头开了门,露出脸来惊讶地打量着她们:“你们这是要找谁?” 婆子笑了笑,侧身让开去,露出驴车上衣裳不整抖成一团的齐娘子,与那丫头道:“我等是奉了我家夫人之命,特意送了齐娘子回来,还请通传一声,请齐大太太前来见一见。” 丫头一眼看见自家大娘子那副模样,唬地魂飞魄散,大娘子这是怎么了,遭了贼人了不成?可是看着这几位婆子都是穿着得体,那身上的衣料子首饰比她们府里的太太都还要讲究些,实在不像是什么歹人,又说是奉夫人之命来的。小丫头糊涂了,却是半点不敢耽搁,转头就往宅子里跑着,一边跑一边喊着:“大太太,大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大娘子出事了……” 齐大太太丢了缝补的衣物,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幺儿慌忙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几个一脸冰冷的婆子围着一辆破烂的驴车,驴车上正坐 着齐大娘子,身上的小袄外裙都不知道哪里去了,蓬着头发穿着贴身小衣内裙满脸泪痕缩在那里,看见她来又是羞愤又是委屈,把脸埋进手里不敢看她。 “哎呦,大娘子这是怎么了……”齐二太太彭氏从呆若木鸡的齐大太太身后挤出来,夸张地叫了起来,走到驴车前上下打量着齐娘子,“看这情形莫不是被……”啧啧地摇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齐大太太回过神来,抱着孩子冲上去,连声道:“娇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成了这样子,谁欺负你了不成?”明明早上还欢欢喜喜说是薛三爷要接了她过去,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回来?! 她等不到已经哭得声嘶力竭的齐娘子回话,向着那几个婆子气咻咻地问道:“你们侯府这是把我家娇娥给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她可是还未出嫁的娘子,你们怎么能这样作践她……”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几个穿着讲究的婆子必然是广平侯府的人,她可不能就这样算了,必然要让广平侯府给她女儿一个交代! 侯府?!齐二太太彭氏心里一跳,忙接过话去:“什么侯府?大娘子这是跟侯府扯上关系了?” 那几个婆子冷冷笑着:“齐大太太这是哪里话,我们可是好心送了齐娘子回来,齐娘子这般模样可是她自己弄得,与我们侯府有什么关系!” 齐大太太把手里的襁褓往身后丫头手里一塞,不管不顾地就一屁股坐在了驴车边,拽着那驴车不撒手,号啕大哭起来:“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哦,好容易含辛茹苦地把女儿拉扯大,眼见要说了人家嫁人了,却被你们广平侯府这样糟蹋,坏了我女儿的名声,这是要逼死我们呀……娇娥呀,你命苦呀,遇到这样的不讲理的人家,娘带着你一起死了算了……”连唱带哭的,声泪俱下,声音怕是连巷子尾都听见了。 齐娘子这会子好似有了些底气了,不像先前那么害怕,居然跟着一道哭了起来:“娘呀,我也不活了,我是被委屈了呀……” 彭氏瞧着自家大嫂与侄女,不禁咧了咧嘴,这对母女看样子是要讹上广平侯府了,倒也是个好法子,现在齐家靠着齐光儒那一份俸禄养活这许多人,哪里够花用,若是齐娘子要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怕是还得想法子凑份嫁妆出来,倒不如给侯府做妾,既能得了好处,还能与侯府攀上交情。 她想到这里,自然也不会在一旁看热闹了,上前一把扶住齐大太太,一脸难过的模样劝道:“大嫂,快别闹了,那可是侯府,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得罪 地起的,只是委屈了我们家大娘子,年纪轻轻又是这副好模样,平白被人给……”说着她也摸出手绢来揩了揩眼角,似模似样地作着姿态。 这时候,永阳巷子里热闹了起来,左邻右舍都被齐大太太那一嗓子嚎地惊动了,打开了门出来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都伸长脖子往这里看了过来,有了人围观,这妯娌母女哭得就更是有了底气,一声不带停地嚎啕着。 一旁一直看着的婆子却是神色半点不动,等那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才走到齐大太太身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大太太这是闹什么呢,你家娘子自己去了侯府,还把这衣裙都给弄丢了,我家夫人才打发我们送了她回来的,你若是不信不如问问你家大娘子,是谁让她去的侯府,又是谁让她脱了衣裙的!” 齐大太太愣了愣,不依不饶还要闹,那婆子又丢了句话过来:“方才我家夫人与临安伯府二夫人、江夏伯府五夫人一起亲眼看见的,原想着报官,可是念着过去的交情才忍了下来,让我们送了齐大娘子回来,齐大太太可还要再闹下去?”她撇了撇嘴,看着目瞪口呆的齐大太太与齐二太太,“若要再闹,那只好报官,请那两位夫人来做个证了。” 第九十六章 都是误会 三爷青天白日在书房里私会齐娘子,把三夫人气得厥了过去,已经请了郎中来看了,只怕又是病重了。这个消息在广平侯府传的沸沸扬扬的,丫头婆子们私下里都是议论纷纷,说起这桩丑事都是一脸兴味,谁想得到看着一表人才的三爷,竟然会私下里躲在书房里与人私会,还是青天白日,听闻那位齐娘子可是还未出嫁的官家娘子,她们都感叹着可怜三夫人,当着客人的面活生生撞破了,任是谁也受不了,也难怪会被气得大病不起。 不过小半日的功夫,这消息已经传得满府皆知,不仅是琼碧院的丫头婆子们私下议论,更是因为齐娘子被“送”出府的时候正是侯府出府才买的时候,她衣衫不整狼狈的模样已经被进进出出的婆子小厮们看得清清楚楚,也就遮掩也遮掩不住了。 消息自然传到了陈氏的耳朵里,她正忙得不可开交,吩咐人想法子把老夫人从沈若华手里买来的一百亩上好的天字田给变卖了,换了银子好把那几位公侯府里施粥的银子给送回去,可是就算是上好的天字田一时半会也是折不了现的,那几位夫人可是等着的,若是再不把银子送过去,说不得会传出什么话来。 陈氏没了法子,只好咬咬牙,把自己全部的体己银子给拿了出来,先让人送了去,总算是把这个事个搪塞过去了,只是广平侯府施粥却用了霉坏了的米粮还诓骗了别府上的银子的坏名声却是难以挽回了,她也没什么法子,只能装聋作哑当做不知。 “……你说沈氏还请了江夏伯府五夫人与临安伯府二夫人?”陈氏狐疑地问来回话的婆子,这倒是奇怪了,沈氏自打从保定府嫁到薛家,就甚少与这些公侯府里的夫人娘子来往,怎么会无端端请了那两位登门。 婆子点点头:“可不是,三夫人还请了两位夫人去了书房,哪里知道就正巧撞见……”那事实在是说不出口,婆子也觉得臊得慌。 陈氏拧了眉头:“哪里会是这般凑巧!”难不成是沈若华打了什么主意,不然怎么会恰巧是请了那两位过去书房?可她又实在想不出沈若华为何要这样做。 “也是三爷太过急性子,大白日的就在书房里……听说三夫人当场被气得就厥了过去,还是丫头们赶忙把她扶了回房去,连送客都顾不得了。”婆子咂咂嘴,想也不敢想这样的风流韵事居然就出在侯府里。 陈氏揉了揉额角,问道:“三夫人可说了什么不曾?”闹出这样的事来,总该要想法子解决才是,她就怕沈若华又要大闹一场,如今可没有老夫人顶着了, 她这个长嫂也不好插手沈若华院子里的这些事。 婆子压低声音道:“怪就怪在这里,三夫人虽然是气得病了,却吩咐下来,说这是一场误会,谁也不许胡说,还说了但凡院子里有乱嚼舌根的,一概拖出去打死。”她说着叹了口气,“看来三夫人还是心疼三爷,怕为了这个坏了三爷的名声,宁可自己忍了这口气。” 陈氏却是疑惑地思量了许久,从先前讨要陪嫁之事来看,她是半点都不相信沈若华会因为心疼薛文昊的名声,忍气吞声不去追究的,她可是敢带着锦衣卫和差役向老夫人讨要自己的陪嫁,又怎么可能怕这样的事传出去坏了薛文昊的名声。只是她也想不明白,为何沈若华又是一副息事宁人的表现。 “罢了,罢了,既然她不闹那就再好也没有了,横竖是她自己房里的事,我也不好过问。”陈氏想了一会,终究是放弃了,她这会子才接了侯府中馈,实在是没心思去多管这些事。 连琼华院都知道了的事,琼碧院里自然更是无人不知了,莲姨娘刚听了消息就砸了手里的碗盏,一碗上好的粉蒸燕窝洒了一地,她也顾不得心疼了,带着春香就往东厢房去。 才到东厢房的门前,正巧撞见一脸焦急地桂姨娘,二人互相瞧了一眼,知道都是为了书房里那件丑事来的,连平日里一见面就要争强好胜的拌嘴也顾不得了,急急忙忙与守在门前的夭桃道:“夫人可在房里,妾身有事要求见夫人。” 夭桃瞧了她二人一眼,撇了撇嘴:“夫人身子不好,才请了郎中来瞧了,不能见两位姨娘,还请姨娘回去吧。” 莲姨娘急了:“这院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放心得下,自然是要求见夫人,与夫人说一说话才行,哪里能就这样回去!” 桂姨娘往日里都是一副温柔顺从的样子,这时候怕也是急了眼了,与夭桃道:“夭桃,你去与夫人说一说,我进去给夫人请个安就出来,不敢扰了夫人歇息。” 夭桃冷笑一声:“夫人说了,什么事也没有,院子里的人也不许胡乱嚼舌根子,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二位姨娘又为何要在这里闹,难不成你们以为是有什么事了?” 莲姨娘一噎,她也不敢再说下去,如今的沈若华可不是当初的软柿子,她是怎么也不敢再硬着来了,只是她一肚子愤愤之气无处发泄,只得狠狠瞪了一眼夭桃,不情不愿地带着春香回西厢房去了。桂姨娘也只得低着头,与夭桃说了几句,带着丫头回去了。 夭桃看她 们回了房去了,这才撩了帘子进去,与坐在榻上翻着书卷的沈若华道:“娘子,她们都打发走了,只是怕老夫人知道了,少不得又会让人过来问话。” 青梅在旁拨着紫砂香炉里的香灰,一边接了口:“还有那两位夫人,说不定也会让人来打听消息。” 沈若华毫不在意地一笑:“不管是谁来问,只说我已经病得起不了床了,不能见他们,就说我说了,这是场误会,什么事也没有。”青梅与夭桃齐齐答应下了。 沈若华嘴角露出一丝笑来,如此一来,该着急的怕是齐娘子,还有那位迫不及待要弄死她嫁给薛文昊的寿宁长公主了! 第九十七章 总有一日会后悔 梨清院的院门紧闭,除了送饭食的婆子,一个进出的人也没有,院子里也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常嬷嬷撩开帘子,佝偻着身子进去了。 “老夫人三房又闹出事来了。”常嬷嬷小心地扶了床榻上半阖着眼的薛老夫人坐起来,语气焦急地道。 薛老夫人却是冷笑一声:“还能出什么事,她的陪嫁不都要了回去了,如今我连管家之权都没了,就算是她再想闹腾,也该寻了咱们的世子夫人去!” 常嬷嬷连连摇头:“不是三夫人,是……是三爷!” 薛老夫人猛然一睁眼:“老三怎么了?他能出什么事?”自来爷娘疼幺儿,在薛老夫人眼里薛文昊就是好的。 常嬷嬷苦着脸,把听来的消息与薛老夫人说了,说到薛文昊与齐娘子在书房里的情形时,嗫嚅了好半天,才低声说了下去,实在是叫人没脸说。 “你说什么?老三与人在书房里私会,还被沈氏带着人给撞破了?”薛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常嬷嬷又问了一遍。 常嬷嬷腆着老脸,点了点头:“侯府里都传遍了,还说三夫人是请了两位伯府夫人来府里作客,凑巧就撞见这事,现在闹得是人人皆知了。” “伯府夫人?”薛老夫人觉得不对,“哪一府的夫人?” 常嬷嬷想了想:“是临安伯府二夫人和江夏伯府五夫人。” 薛老夫人大惊失色:“临安伯府二夫人也来了?”她一时着急了起来,“这下要坏了事了!她必然把这事告诉寿宁长公主了,这若是怪罪下来……” 常嬷嬷一时也白了脸,她也知道寿宁长公主那性子,她看上了三爷后,不管不顾就要把三夫人给弄没了,哪里还容得下三爷与别人私会,这若是教她知道了,指不定连侯府都会被迁怒了。 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老夫人,如今该怎么办?只怕长公主很快就会让人来问话了,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是要惹出大麻烦来了。” 薛老夫人原本焦急的神情慢慢冷静下来,她看着常嬷嬷:“沈氏怎么说?”若是沈若华敢闹开来,那就让让人把所有事都推到她头上,就说是她有意算计老三,为了败坏老三的名誉,故意设计陷害。 常嬷嬷低声道:“三夫人气得病倒了,但是吩咐了琼碧院的人,不管是谁问,只说是没有的事,不能坏了三爷的名声。” 薛老夫人又吃了一惊,沈氏这是要做什么,撞破了 这样的事还能忍着不吵不闹,真的是因为她性子懦弱?可是薛老夫人这时候已经不敢相信沈若华真的还是从前那副唯唯诺诺无用的模样了,她可是在沈若华手里狠狠栽了几次了。 “那个齐娘子是什么人?”薛老夫人思量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问起这桩丑事的另一个要紧的人来。 常嬷嬷听到提起齐娘子,嘴都快撇到耳朵根后面去了,这两日她可没少听说这位七娘子的事:“……说是吏部五品主事府上的娘子,也算个正经官家娘子,偏生是眼皮子浅,借着与三夫人是同乡的由头,来侯府走动过几次,就想着法子勾引三爷,听看门的婆子们说,有段时日整日就守在侯府门前,等着三爷出门呢。” 她把从那些丫头婆子嘴里听到的话似模似样学给薛老夫人听了:“……长得也是妖妖佻佻的,一脸没福气的小家子模样,想来是用尽了手段才哄得三爷一时犯了糊涂,做出这样的事来。” 薛老夫人十分赞同,愤愤道:“老三那样的品貌谁见了不喜欢,也难怪这样的下流胚子一心使坏,老三虽然糊涂,但也是她哄着骗着的,不然怎么会做这种事!”她犹不解气,一拍身边的案几:“沈氏这事倒是没做错,这时候就该护着老三的名声,不能教长公主拿住什么错处,日后不管是谁来问,都说是没有这样的事,那样的下贱货色休想跟老三扯上瓜葛。” 常嬷嬷应着,却是知道老夫人为何这样说,先前给三爷抬了的那些姨娘不过是丫头出身,养在院子里当个玩意儿也就罢了,并不是什么要紧的,能生下个一儿半女自然是最好的,日后若是真的让三爷尚了寿宁长公主,要打发要发买也是由得侯府了。可是这齐娘子却是个正经官家娘子,闹得大了要抬进府里来,那也会是个贵妾,贵妾若是有了子嗣可是要上族谱的,不能轻易发卖处置了,就算是侯府能答应,寿宁长公主能眼睁睁看着三爷再抬个官家娘子出身的贵妾回府? 薛老夫人气得又躺下了,却是问道:“孙氏可曾说了如何处置?”自打孙氏接了管家之权,替她打理中馈,她心里对孙氏就是满腹恼恨,怎么想都觉得是孙氏算计了她。 常嬷嬷摇摇头:“世子夫人只是问了问就撂开去了,不曾说过什么。” “糊涂!”薛老夫人骂道,“她一心只想着早些管住侯府里上下,却是不想着这些都可是些了不得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大祸临门!” 她捶着胸口愤怒地道:“想我一心替他们打算着,眼看好不容易就能跟随康王,让老 三尚了长公主,这府里就要长保富贵荣华了,可他们就这样把我关在了院子里,总有一日他们会后悔的!“ “你让老三来见我,我要与他说,快些把沈氏给休了,她就是个扫把星,要不是她侯府怎么会有这么多事!”薛老夫人缓过气来拽着常嬷嬷道。 常嬷嬷却是一脸苦涩,现在老夫人已经被关在院子里连门都不能出,谁又会听她的呢。 第九十八章 总要给个交代(第一更) 只可惜薛老夫人的一番苦心,薛文昊不曾听见。他自打那日被沈若华带着人在书房撞破了与齐娘子的私会,便一直不曾去过内院,每日只是躲在前院的抱厦里歇着,连书房都不大敢进去。一想到那日的事,他就有些心里发虚,并不是因为觉得被沈若华当场撞见有什么愧疚之意,只是想着闹开去了,薛茂业与薛老夫人说不定又要训斥他,还有他那两个妾室必定又会拈酸吃醋,多出不少口舌是非,他索性避而不去,在前院躲个清静。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沈若华并不曾来找过他,不吵也不闹,连打发人来问一句都没有,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这让他很是惊讶,照他想来现在的沈若华就算是不跟他大闹一场,也该会做出个姿态来,让人知道他知道自己委屈了她,该收敛一些。可她却什么也不做,薛文昊有些得意的同时,更多的是失落,因为现在的沈若华让他越来越看不明白了,难道她已经不是那个整日盼着他给个好脸色,委委屈屈只为了能留住他的沈氏了?他原本对沈氏视而不见,十分看不起,这时候却有些在意她的心思了。 他在抱厦坐着发了一会子呆,终究是无味,这两日连桂姨娘那里都去不了,在府里实在是无趣得很,还不如约了高宏宣几个人出去打茶围,让金玉颜陪着吃酒说话解闷。他一想到这里,翻身从小榻上坐起来,唤了薛兴就要出门去。 薛兴却是战战兢兢地进来,见他换了外袍就要出去,忙道:“三爷,只怕这会子不便……不便出去……” 薛文昊拉长了脸:“怎么就不便出去,难不成爷去哪里还要你答应?” 薛兴苦着脸,指了指外边:“是那位齐大太太,她这两日都堵在侯府门前的巷子里,逢人就问三爷出去了没,怕是正等着三爷呢!” 齐大太太?薛文昊愣了愣,忽然明白了,说的是齐娘子的娘,她居然就等在侯府门外,这是要做什么?她这是要缠着自己要找麻烦不成? 他一时白了脸,连忙问薛兴:“她可说了要做什么不曾?” 薛兴摇了摇头:“齐大太太不曾说,只是一直打听三爷可曾出府去。”他望着薛文昊担忧地道:“这事可要告诉老夫人和三夫人她们?” 薛文昊连忙摇头,他避还避不及,哪里敢再跟她们说这些。他不安地思量了一会,想来齐大太太也是为了齐娘子的事来的,那日齐娘子被人拖了出去之后,他便不曾过问过,也没想过齐娘子就那样被送回齐家会怎么样,只是又羞又恼顾着自己避开去了,不 曾想过这两日齐大太太会找上门来。 她必然是想讹上自己!薛文昊皱紧了眉头,先前齐娘子也在柔情蜜意之时说过想进侯府的话来,但是他如今已经有了两房妾室,内院里麻烦之事已经不少了,还要那许多银子给她们花用,不打算再纳一房妾室,何况齐娘子虽然好,却也只是一时新鲜罢了,他堂堂风流探花郎,什么样的女人未曾见识过,并不真就对齐娘子十分上心。 他冲着薛兴摆摆手:“快让人把她打发走,整日守在侯府门前算怎么回事,难不成要由着她闹出事来。” 薛兴犯了难,低声道:“可她是……”那大小也是个正经的官家太太,又不曾到侯府闹事,又怎么好赶了她走。 薛文昊咬了咬牙,从荷包里把剩下的两张银票子掏了出来,扔到薛兴面前:“去给她打发她走,告诉她只有这四百两,再多要也没有了。”再由着齐大太太这样闹腾下去,怕是先前的事更要传得不成样子,若是教老侯爷知道了,为了侯府的名声也会狠狠整治他的。 薛兴只得拿了银票子转身要出去,却又被薛文昊叫住了:“让人备马,我要出府去。” 他身上原本也只剩下六百两银子,给了二百两给莲姨娘,这下子又把剩下的四百两给了齐大太太,只剩下些碎银子,若是不想法子再弄银子,又得过捉襟见肘的日子了。他片刻也等不得了,要赶着去长乐坊,多赢些银子回来。 侯府门外的崇教坊胡同里,齐大太太雇来的马车就停在道旁,她撩开帘子不住地往广平侯府的侧门边张望着,出出进进的人都仔细打量着,越看她越觉得这侯府实在是了不得,这两日她留心看了,单单是这看门的婆子小厮就有十几个,进进出出这侯府里的也都是些鲜衣怒马衣着光鲜华贵的贵人们,是他们这些寻常的人家想也不敢想的。 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让自家女儿进了广平侯府,如此不但能在广平侯府享清福,还能给齐家一大笔买妾之财,这可是再难找到的好事。齐大太太越发坚定了心意,死死盯着广平侯府门前的人,就等着薛文昊出来。 就在她翘首以盼之时,薛兴往她雇的马车走了过去,给她打了个千:“齐大太太。” 齐大太太愣了愣,看着薛兴:“你认得我?”这两日她天天来问薛文昊的消息,又不敢正经登门求见。侯府里的人都腻烦了,让她在门外等着,却也没有半点回音,哪里想到会有人来跟她说话。 薛兴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摸出那两张银 票子递了过去:“这是我家三爷吩咐我给大太太的,还请大太太收了早些回去,莫要再在这里等着了。”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把薛文昊的话说了:“三爷说只有这些了,再多也没有了。” 齐大太太愣了愣,看着那两张银票子,都是二百两的,顿时心里一阵乱跳,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接,却生生地又抽了回来,挤出丝笑脸来:“这位小哥,还请转告三爷,我可不是为了银子来的,难不成我家大娘子的清白只值这么点银子?”她盯着那两张银票子好半天才挪开眼去,“你回去告诉三爷,就说我一定要见他一面,有什么话当面说个明白,不然我就一直等在这门前!”她可是丢了一大家子的事过来等着的,无论如何都要薛文昊纳了她的女儿。 薛兴只得收回手,却是摇了摇头:“三爷刚刚出府去了,你就算是等也等不着了。”他指了指刚刚从侯府侧门出来,飞驰而去的一辆马车,眨眼之间已经快要出胡同了,齐大太太顿时傻了眼。 第九十九章 打了水漂(第二更) 陈氏打发去铺子上送地契的婆子连滚带爬地进了琼华院,顾不得等丫头通传慌慌张张就闯进正房里,口中连声道:“世子夫人,世子夫人……” 陈氏正带着管事婆子在理账册,头也不抬就道:“我平日是怎么与你们说的,现在都是侯府的管事了,行事说话都要稳重大气,怎么能这么慌慌张张的。”她语气温和却是掷地有声,很有当家主母的气势。 那个婆子吓得收了声,只是看见手里的那张地契又惊慌起来,忙走到陈氏身边,不安地道:“世子夫人,这地契被送回来了。” “送回来了?”陈氏抬头瞟了眼那张地契,不在意地道:“不是说刘侍郎府里要买吗?都已经约好把地契送去铺子里换了银票,怎么又送回来了。” 婆子慌乱地摇头:“铺子里的人说今儿一早刘侍郎府里就打发人过去说了,那一百亩田地怕是不能卖了,他们府里不敢买,就算是再换了人也是不敢买了。” 不敢买?!陈氏一惊,放下账册抬头看着那婆子:“什么叫不敢买?说好了的买卖,为何会不敢买?” 婆子一脸茫然,依旧是摇头:“婢不知,只是刘侍郎府里打发来的人就是这么说的,铺子上的人还说了这是侯府的田地,侯爷与刘侍郎也是交好的,可那个人也不曾理会,还留下话来,说就算是侯府的也没用,这一百亩的天字田哪怕是做地字田的价也卖不出去了。” 陈氏更是吃惊了,照理说刘侍郎与广平侯府虽然往来不多,可是与广平侯爷薛茂业也算是一朝为臣,犯不着得罪个公侯之府,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先前也是谈得好好的,一百两一亩的价钱买了这一百亩天字田,可是临到头来怎么会这样,可他说的就算是作地字田的价钱也卖不出又是为什么? 她直觉这其中不对,忙与那婆子道:“快,快让人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一百亩田地究竟有什么不对!”她心砰砰乱跳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很快打发出去打听消息的婆子回来了,一脸慌张地进来给陈氏回话:“世子夫人,方才婢已经让人去这田地上瞧了,又使了些银子悄悄向刘侍郎府里的人打听过了,说是刘侍郎府里原本是打算要买这一百亩田给府上三娘子作陪嫁田地的,只是……” “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呀!”陈氏心惊肉跳地追问着。 婆子咬了咬牙接着道:“只是刘侍郎得了消息,说是宫中已经下了诏谕,要在北郊兴修皇家围场为春狩与冬狩用,划 了好大一片地去,咱们这一百亩田地就在围场里……” 恍若惊天一道雷劈在陈氏头上,北郊竟然要修皇家围场!偏生这一百亩地就在皇家围场里!难怪刘侍郎府里不敢买了,这些田地被划入皇家围场里谁还敢再买卖,只等工部一声令下,所有的田地都要充公,一两银子也没有了,这些田地也成了泡影! 她身子不由地晃了晃,扶着案几才站稳,瞪着害怕的婆子,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她这时候心里已经满是悔恨的苦涩,早知道当初就不会想着接下侯府的中馈了,看着家大业大的广平侯府经过这几次的折腾早已经是空有个架子了,大部分银子已经被弄丢了,施粥的事非但没有赚银子回来,倒还赔上了不少银子,她原以为把这一百亩田地卖了能换不少银子回来,还能想法周转过去,所以先把自己的体己垫上了亏空,可现在,这一百亩田地地契竟然就这样成了废纸一张,连一两银子都换不回来了,她该怎么办?! 陈氏把地契捏在手里,轻飘飘的可是白纸黑字顺天府的印鉴一样不少地都在,怎么可能就成了废纸了! “去,再让人去打听清楚,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陈氏犹不甘心,没有了这一百亩田地,接下来的支用又该怎么办!“我就不相信,偏偏这么凑巧咱们府里的田地会成了皇家的围场。”怎么会就这么凑巧,凑巧沈若华把这一百亩田地拿出来给了老夫人换了银子,凑巧就是北郊这一百亩田地成了皇家的围场,所有的田地银子都打了水漂! 婆子不敢不听,又一次出去打听消息了。 掌灯时分,琼碧院各房里都上了灯,只是这院子里这几日显得格外冷清,大概是因为出了齐娘子的事,薛文昊又是有几日都不曾进内院来,西厢房与南厢房都是懒懒洋洋的,吩咐人送了饭食过去就闭了门安分守己地用了,也不再来东厢房吵闹,让沈若华难得清净了几日。 只是她的清净终究不是太久,很快又被人打破了。 “哐哐哐……”的拍门声传来,有人大力拍打着琼碧院刚刚落下的院门,婆子忙打开院门来问着:“谁呀,这个时候都已经落了栓了。” 陈氏一脸阴郁地站在琼碧院门前,身后带着好些婆子丫头,颇有几分上门兴师问罪的架势,她的语气也不似平日那样温和,冷冰冰地道:“你们夫人呢?我要见她!” 还不等那婆子回话,她身后的丫头婆子已经上前来一把把门推开,把那婆子也推得一个踉跄,看着她大步走了进来。婆 子也知道现在侯府就是世子夫人当家,不敢阻拦,却是躬了躬身道:“婢这就去禀报。”一溜烟往东厢房去了。 陈氏带着丫头婆子一路不停也去了东厢房,才到院子里时,夏嬷嬷已经带着青梅夭桃迎了出来,给她屈了屈膝:“世子夫人。” 陈氏见是沈若华身边最为亲信的几个人,脸色稍微和缓了些,语气还是生硬的:“你们夫人可在房里?我有话要与她说。” 第一百章 喜事(第三更) 夭桃给陈氏屈了屈膝,与她道:“世子夫人,我家娘子还病着,还在房里躺着呢。” 夏嬷嬷带着一干婆子丫头微微抬头看着陈氏,那目光里有些责怪与不平,因为三爷与人在书房私会把三夫人气的卧病不起,侯府不说给个交代,还这样来琼碧院闹,谁知道了都会觉得太过分了。 陈氏顿时目光紧了紧,脸上的怒气收敛许多,挤出一丝笑来:“听说你家夫人病了,我来看看。” 夭桃这才道:“婢这就进去回话。” 沈若华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袍,枕着大迎枕半躺在榻上,素着脸与陈氏道了谢:“世子夫人打理府里事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怎么还亲自过来看我。” 陈氏接了青梅送上来的茶,反倒不敢说什么,只好扯着嘴角笑了:“应该的,若是早点知道你病了,早就过来了。”她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才问道:“你身子可好些了,请了郎中来看过没有?” 沈若华叹了口气:“瞧了也是不抵用的,终究是心病。” 陈氏虽然一肚子恼怒,急着要问沈若华那一百亩田地的事,却不得不忍着,按着心宽慰着:“想来也只是个误会,三弟妹莫言太过在意了,身子要紧。终究你才是三房正房夫人,那些个狐媚子再怎么样又怎么能比得过你去,放宽心才是。” 沈若华低头没有言语,只是一脸委屈的神色。 陈氏却是再也没有了耐心,她抿了抿嘴开口道:“三弟妹可知道北郊要建皇家围场,先前三弟妹陪嫁的那一百亩田地也被圈在里面了。”她一边问着,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若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只是让她失望的是,沈若华只是吃惊地挑了挑眉,并不很在意地道:“还有这样的事?居然要建皇家围场?” 陈氏不甘心地道:“说来还真是巧,三弟妹刚把那一百亩田地给卖了,那里就建了皇家围场,如今那一百亩地只能算是无用了,可是半点银子和收cd没有了。”谁还敢跟宫里要银子,那些被圈了地的东家都只能自认倒霉。 沈若华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不是,幸好把那一百亩地拿出来换了银子了,不然岂不是白白赔了大把银子出去。” 她一脸不知内情的无辜,却把陈氏差点气死,那一百亩地现在就在她手里,等着换银子的时候却发现已经白白赔了,叫她怎么受得了。 她强忍着这口气,道:“三弟妹难道先前不曾知道这事? ”她不信,怎么会这么凑巧。 沈若华却是笑了笑,望着她:“世子夫人这是什么话,要建皇家围场这么大的事,你们都没听说,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哪里能知道。”她把身上的锦被拢了拢,叹口气道:“何况这田地我是早就要卖了,哪里知道这个。” 陈氏皱着眉想了一会,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兴建皇家围场这样的大事都是宫里决定的,她与薛老夫人都没得到消息,沈若华这么个娘家落难的侯府三夫人又能从哪里得到消息,兴许真是她想多了。 她只得把怒火强压下,与沈若华闲话几句之后就匆匆告辞,还得回去想法子把那亏空的银子给填补上。 沈若华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了笑,这位世子夫人可比薛老夫人精明有城府的多,也难对付的多,看来还得花不少心思。 陈氏走后不多久,侯府门前来了位锦衣卫,唬了看门的小厮一跳,他却彬彬有礼地把一封信递给看门的小厮就转身走了。 夏嬷嬷把信送到沈若华的手里,她微微蹙了蹙眉,她与徐勉说过,若非十分必要的事不要轻易送了消息进侯府,因为她怕薛老夫人与陈氏真敢拦下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可现在徐勉突然让人递了消息进来,必然是有要紧的事,她不由得有些担心。 拆开信来一目十行看下去,沈若华眉目越发舒展,待到看完她不禁微笑起来。 夏嬷嬷提心吊胆地在旁看着她,问道:“娘子,可是亲家老爷出了什么事吗?”在夏嬷嬷心里,锦衣卫终究还是些冷血吓人的,她只觉得沈老爷必然是出了什么事了。 沈若华笑着合上信,与夏嬷嬷道:“是父亲的事,只是是喜事,徐大人说再过几日父亲就会被大理寺无罪开释,能回保定府过新年了。” 夏嬷嬷呆了一会,明白了沈若华说的话后,欢喜得不知怎么好,连忙道:“什么时候?可要让人去接了?要不要准备什么?”沈家老爷能无罪开释,沈家又能好起来了,她家娘子也不必这样忍气吞声了。 沈若华微微笑着:“一会子你就让李忠海拿五千两银子去,在京都寻一处好些的宅子赁下来,不必省银子,要紧的是清静雅致,到时候接了他送到那边去歇着吧。” 夏嬷嬷唬了一跳,五千两银子,在京都都可以买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还是上好的地段,只是接沈老爷住几日哪里需要这么大的宅子。 看着她一脸疑惑的样子, 沈若华笑着道:“去办就是了。”她要那宅子了不只是为了让沈钧儒住几日,她还有别的打算。看薛家这情形,只怕她不会再留多久了,很快就真的能离开了,那时候,她在京都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自然要早点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