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海》 第一节 仙女湖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雾，灰蒙蒙的地。 仙女湖犹如一位忧郁的仙女，似有渚多无法排解的愁绪，软软地躺在青幽的山怀里。 长青还是坐在这仙女湖边，默默地感受着仙女湖仙女般的美。 长青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没有看到过仙女湖。他是一个瞎子，一个先天性的瞎子，他的世界，似乎已经注定从过去、现在、到将来，都会是一片黑暗，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任由日升月沉，四季变幻，荣华枯零，世态人生，他都看不到，见不着，他的世界，依然是他的世界，一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与这个现实世界几然无关。 虽然长青看不到，但长青能感受到仙女湖的美，他不但能感受到仙女湖的美，而且依据他的感受，在他的世界里，已经构筑了一个美丽无比的仙女湖。 长青常常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仙女湖边，任由心与湖自然而然地交融互合，唯有如此，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自己是与仙女湖一样地存在。 只有在这里，长青的心里才能得到完全的宁静。 渐渐地，长青开始慢慢溶化，溶化成一汪清水，轻轻地流入湖中，融合在轻柔浸凉的湖水里。他一会儿在碧绿的湖水中畅然地游弋，一会儿在繁茂的水草中轻快地穿梭，一会儿在密集的鱼群中嬉戏，一会儿变成一粒水珠在水面跳跃，一会儿变成一条水波浪进石缝里。 长青的世界，就是一个美丽的仙女湖。 长青曾经的世界，在长青有意识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的世界是黑暗的，是空洞的，是虚无的，黑暗虚无得根本就不存在的，连长青自己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的。 直到有一天，长青来到了仙女湖边，接触到了仙女湖柔凉轻滑的湖水，他的世界，才有了一丝隐约，一丝朦胧，一丝质觉，他才渐渐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而在这之前，他就没有任何的感觉，任何的记忆，他的之前就是一片黑暗，一片空无一物的黑暗。 自从仙女湖进入了长青的世界之后，仙女湖就成为了长青的唯一，唯一的意识与感觉，唯一的记忆与历程。他每天都要来到仙女湖，静静地、默默地感觉着仙女湖与自己的交融结合。 长青从未听人说过仙女湖的模样，更没听说过仙女湖的美丽，但长青知道，仙女湖是一个无比美丽的地方，他常常在人们的面前勾画着，描述着，夸耀着仙女湖的美丽。 但人们都说，仙女湖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个装满水的湖泊，我们都看了一辈子，还不知道仙女湖是个什么样子？ 无明还说，长青一个瞎子也能看见仙女湖？那肯定是他的头脑有问题。 长青急切地说，我怎么看不见，我还能看见阴晴雨雪天气的仙女湖，不信我说给你们听听。 无明无心听长青的疯言疯语，笑着说，那是当然，我闭上也能说出仙女湖的丑样。 长青流泪了，常常到湖边痛哭，痛哭养育了整个香木镇的仙女湖，这么一个美丽的仙女湖，却没有人说她一句好话。 对于长青的这一举动，人们都坚信长青的头脑一定有问题，因为没有问题的人怎么会去哭湖呢？ 长青沿着仙女湖边不知走了多少圈，多少遍，在他的虚空飘渺的世界里，构筑了仙女湖的轮廓，一个完美的轮廓。他在这个轮廓里注满水，他的世界里便有了一个仙女湖。他在仙女湖边种上花草，栽上树木，于是，他世界里的仙女湖，就成了一个美丽无比的仙女湖。 这个美丽无比的仙女湖，就是长青世界的全部，已经完全地充满了他原来那个空洞虚无的黑暗世界。 第二节 水 长青找来一根绳子，一头拴在仙女湖岸边的树干上，一头拴着自己的腰际，然后慢慢地下到水里。清凉的水渐渐地漫过他的脚``````他的腿``````他的胸``````他的脖子`````` 他开始害怕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与水接触，与水融合在一起，如此融入到水里，真正与水完全融合在一起。 但长青还是坚定不移地继续往前走去，他要体验这种把自己完全融入到水里的这种感觉``````水继而淹过他的下巴``````他的嘴``````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头`````` 一种窒息的感觉向长青袭来，长青又感到害怕了，赶紧返了回来。然而仙女湖的湖水已如磁石般地吸引着他，使得他被吸引着一次又一次地往前走，往前走，一次比一次远，一次比一次深。 渐渐地，长青已没有了害怕的感觉，他很快就熟悉了这种感觉，他感觉这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与他那个空虚的黑暗世界完全不同的又一个世界，一个完全是水的世界，一个仙女湖与自己的世界。 这次体验，让长青感觉到他的世界，他的仙女湖的世界，已变得非常的美妙。水拥抱着他，呵护着他，抚慰着他，他感觉仙女湖的水是那样的凉滑，那样的融洽，如同他真的化成了水，慢慢地飘散在这温婉的水中，他感觉如同躺在妈妈的怀里。 祖业担心儿子的安全，一个失明的孩子常常去那千年未干万年不枯深不可测的仙女湖里玩不是非常的危险？他提醒了不知多少次，但长青却倔强地依旧我行我素，为此还与父亲争论过不知多少次。祖业也只得将就了，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祈求菩萨保佑自己的儿子平安无事。但这一次，儿子竟然下到了水里，将自己完全淹没进了水里，一个无法看到任何东西的长青竟然扑进了水里，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那水轻而易举就会将儿子吞没。 为了断绝儿子这不可思议的举动，祖业忍心将儿子锁在了家里，决定直到儿子保证不再去仙女湖为止。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儿子是个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瞎子，虽然儿子的行为有些怪异，但儿子是他唯一的骨肉，是他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他人生的寄托。 祖业常常抚摸着儿子的头，无奈地说，如果可以，我宁愿用我的生命换回你眼睛的光明。 他这么疼爱的一个儿子，他怎么能让儿子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他宁愿把儿子关在屋里一辈子，也不愿意儿子一不小心掉进湖里，过早地离开自己，让自己的生命失了寄托。 那几天，是长青一生都难以忘记的日子。他感觉自己重又掉入了无边无底的黑洞里，一直往下掉，他想抓住什么东西，以此把握住自己已经失去依存的身体，可他什么也抓不着，一直往下掉，不知掉往哪儿，不知掉到何时，他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长青不明白，为什么一直那么爱他的父亲会这样残忍地对待他，让他完全脱离这个世界，脱离了这个世界的生活，那不就是死了吗？在脱离这个世界的屋子里呆一辈子，与死去有什么两样？ 那跟死去了有什么分别？长青于是就感到了一种冰冷的死亡的恐惧。 不知道父亲母亲每天都在做些什么，每次出去之后，他们就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在这段时间里，长青就一个人默默地躺在床里，就这样一直躺到父母的出门与回家。 尽管家里的一切对长青来说已经是太过熟悉，他可以不用棍子也能像一个未失明的人一样自由地走来走去，可他却懒得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因为门已经被锁死了，他的行动就只能被限制在这个小天地里，既然这里已经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他又何苦在这里原地踏步呢！他想出去，到外面去，到很多很多他没有去过的地方去。可是现在，他却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他觉得，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父母回来以后，长青常常听到他们无可奈何的叹息，却从未听到过他们的欢笑，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回来时一样的冷清。长青更加坚信，父母的颜色是灰色的，灰色偏黑。 自从被关起来以后，长青就没有再吃任何东西了。他不是不想吃，他是不饿。他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当然也感觉不到饿了。无论母亲若水怎样劝说，他就是不吃，他想，自己已经死了，用不着吃东西了。 母亲若水看着黑瘦憔悴的儿子，擦了擦眼泪说，孩子，你就吃一点吧，你看你现在已经瘦得不行了。 长青这才翻身过来，面对着母亲说，我已经死了，死人是不吃东西的。 祖业在一旁恨恨地说，你又在说什么疯话，你再不吃东西，我看你就真的要死了。 长青依然在自言自语，我已经死了，被你们给杀死了。 祖业痛苦极了，无奈地说，疯了，疯了，又发疯了。 若水流着眼泪，我求求你了，不要再关他了，放他出去吧，再关他，他就真的要死了，你忍心就这样地把他关死在屋里吗？ 不行！祖业的语气是那么的坚决，让他出去，他就会掉进仙女湖淹死，难道你就忍心让他淹死在湖里吗？只要他保证，不再到仙女湖去，我就放他出去！最后，经历无数的坚持与煎熬，在越来越衰弱的长青面前，父亲失败了。 长青如一只逃出牢笼的小鸟，飞出家门，飞到街上，飞到湖边，飞到水里，飞到天上，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第三节 香木镇 与仙女湖相隔不过二三里的地方，就是那古老而青幽的香木镇，一片低矮古旧的房子，沉睡在狭长青翠的山谷之中，显得是那么的渺小悯怜，从仙女湖流出的一条平静轻灵的小河，从旁悠然而过。这就是青木镇，一个在无尽岁月之中充满永恒的镇子。 仙女湖流出的小河，河水清凉甘甜，静静地从香木镇身边流淌。整个香木镇的人都吃小河里的水，从他们出生直到他们死亡。这条小河，也滋养了香木镇，她也看着香木镇的出生，直到终究永后的一天，香木镇的消亡。 小孩在河水里捉鱼，搬螃蟹，成长；女人们在河边光滑平坦的石头上洗衣服，嬉戏说笑，老去；老人们在河边钓鱼，沉思，消亡。 香木镇不大，人口也不多，座落在大山脚下，密林旁边，远处，就是一片片随着季节在勤劳人们的劳作之下变幻无穷的庄稼地。 街道上全铺着一层苍老的石块，石块上面长着墨绿的青苔，显得青幽古静。对于这一切的一切，长青知道得很清楚，比每一个明眼的人都清楚。他能走到某条街的时候，在街上挥舞着棍子大叫着狂奔，而不会碰到两边的墙，在即将与横亘的高墙碰面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然后伸手一摸，他就准确地摸到他常常都摸到的那块墙面上突出的石头。 于是，长青兴奋得大声喊叫，谁说我是瞎子，我这不是看得很清楚吗？我知道你们又在说我是疯子，我就是疯子，我就是疯子！ 人们认为长青是疯子不只是长青有哭湖这种在他们看来完全就是疯疯癫癫的这一举动，而是早已认定他就是一个疯子了。因为大家都知道，长青明明是一个瞎子，他却总是说自己能看见很多很多的东西。比如，他说他能看见香木镇的颜色，香木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颜色，这是任何一个眼睛明亮的香木镇人都无法看出来的。难道一个瞎子能看出来吗？ 长青说，香木镇是灰色的，街道是灰色的，房屋是灰色的，草木也是灰色的，特别是香木镇的人，更是灰色的。这不是疯话吗？这香木镇的颜色难道就是一个灰字就能概括？而人又怎么能说成是灰色的呢？况且一个瞎子，能看见颜色吗？能看见颜色的人还能算得上是瞎子吗？ 长青这么做，不仅是在他的世界里，香木镇就是这样的一个景象，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想引起香木镇人对他的注意，他需要香木镇人知道他，他并不介意人们说他是个瞎子，说他是疯子，他只害怕香木镇把他遗忘，把他抛弃。 长青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在他生活的这个地方留下一丝他生存的痕迹。他并不在乎香木镇的人是否谈论他，他只在乎自己是不是能够在香木镇上留下一丝他的痕迹。街道上，常常有他飞奔的身影，和那经久不息的喊叫声，那就是他留下的痕迹。长青感到只有这样，他才能发泄心中的烦闷，他才能感到一种生存的自豪。 然而，即便是这们，人们还是并不在意他，似乎他根本不存在，有他没他，人们依然过着人们的生活，香木镇依然是香木镇，一切，都不会因他而有所改变。香木镇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也感觉不到香木镇的存在，既然香木镇已不存在了，那他还生活在哪儿呢？因此，他常常失落，常常又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在街上的时候，他能听到很多人在说话，远的、近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吵架声、嬉笑声、招呼声、买卖声、吆喝声、叫骂声、哭闹声``````然而，他却总也摸不着碰不到一个真真实实的人。人们似乎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又似乎在远隔天外。 有时候，长青感觉，这一切都不存在，都是他耳朵的错觉，由这种错觉造成的假象，一种虚无的假象。有时候，长青认为，自己到了母亲常说的阴曹地府，旁边都是些怨鬼冤魂，都在无奈地等待着一个转世投胎的机会。有时候，长青感觉，这一切都是确确实实的存在，人们就是这样，香木镇就是这样，人世间就是这样。 香木镇感觉不到长青的存在，长青也感觉不到香木镇的存在。既然香木镇已经不存在了，那长青的又生活在什么地方呢？长青又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只有在仙女湖边，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不知什么时候，长青就离不开仙女湖了。只有仙女湖，才愿意听他的诉苦，才愿意听他的疯话，才不会取笑他，才会与他形神俱合，才能使他感到一种超越生死的解脱。如果没有仙女湖，也就不会有长青了。 然而，很多时候，他却不得不在香木镇里游荡。 第四节 阿宝 长青碰到一个什么东西，暖暖的，软软的，柔柔的。 他用手轻轻地从下往上摸``````摸到腰``````摸到手``````摸到脸``````摸到蝴蝶结。一个人，确实是一个人，一个和他差不多一样高的一个人。 长青碰到的是一个人，这个人竟然没有像往常的那些人一样把他推开，而是站在那里，任由他的抚摸。凭感觉，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一个人，这种独特在长青的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竟然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激动。 长青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将这个人紧紧地抱住， 你是谁啊？一阵清亮纯净的声音从长青的面前传来，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小姑娘挣脱了长青的手。 你又是谁啊？ 我是阿宝。 阿宝又是谁啊？ 我是个瞎子。 你也是瞎子？你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就住在戏楼后面的那条街。 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里除我之外还有一个瞎子。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个天天在街上大喊大叫的那个疯瞎子长青。 你才是疯子呢！ 你本来就是疯子嘛！ 你怎么知道我是疯子的呢？ 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都说我是疯子，我就是疯子吗？ 不知道，那他们为什么都说你是疯子呢？ 因为他们才是疯子。 他们为什么又是疯子呢？ 因为他们说我是疯子。我不是疯子，他们偏要说我是疯子，他们不是疯子又是什么呢？你知道什么是疯子吗？ 不知道，只知道他们说你是疯子，我就知道你是疯子。 长青感觉很惬意，他从来没有这样与人交谈过，而且这个人在他面前就明显只有听自己说话的份，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这样乖乖地听自己说话，他不免有些飘飘然了。 滚开，疯子！长青被人重重地推倒在地。从声音分辨出，是长青最厌烦的无明。 阿宝，哥哥带你回家去吧。爸爸不是早告诉过你，叫你不准出门，你还这样一个人出来乱走，外面很危险，外面到处都是坏人，这些坏人会害你的。特别是这个疯子，你千万不能跟他在一起，不然以后你也会成为一个疯子的。 噢！ 随着轻微而明晰的脚步声的远去，阿宝被无明带走了。 刚才还有些飘飘然的长青，现已只得沮丧地躺在街上，伸直四肢，连动也不想动了。石板上的冷气透过他的衣服，穿过他的肌肤，浸入到他的心里。他感觉自己渐渐地融化了，与石板融合在一起，慢慢地透过石板，往静谧而舒适的地下浸去，一直往下浸去，越浸越深。 第五节 家 阿宝回到家，举农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我的宝贝女儿，你怎么到外面去了，你吓死爸爸了。 阿宝往爸爸的怀里直钻，她感觉只有爸爸的怀里才最温暖、最舒服、最安全，每当阿宝忧郁烦闷的时候，她就钻进爸爸的怀里，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在阿宝的记忆里，她只出过一次家门。那是一次大雨过后，她央求哥哥无明带她到小河边去捉泥鳅。无明不敢背悖壮实武威的父亲嘱咐，但是在妹妹的苦苦哀求之下，他还是将妹妹带出去了。 那弯延的街道，那清柔的河水，那软滑的泥鳅，使得阿宝感觉自己完全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美妙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阿宝认识到另一个自己，一个正在成长的自己。 可刚一回到家，爸爸就狠狠地打得无明哇哇大叫。 你竟敢把妹妹带到外面去，外面那么多的坏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还敢把妹妹带到水里去捉泥鳅，你简直是不要命了，我打死你这个不听话的东西。举农拉出一根二指宽的竹条，使劲地抽在无明的腿上。 无明痛得一个劲的告饶，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阿宝摸到爸爸身边，拉着爸爸的裤子，哭了，哭得很伤心。爸爸，不要再打哥哥了，是我要哥哥带我出去的，是我要哥哥带我出去的。 举农扔掉手中的竹条，一把抱起阿宝，阿宝，不是爸爸不让你出去，爸爸是放心不下你，你看不见，外面有很多很多的坏人，他们都要害你这个可怜的小瞎子。要是你有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 阿宝流着泪，往爸爸的怀里直钻。爸爸，阿宝错了，阿宝再也不出去了。 事后，阿宝常常抚摸着无明那被竹条抽得满是红痕的双腿，疚痛得心都碎了。是她自己非要逼着哥哥带自己出去玩，才害成这个样子的。 无明轻轻地给阿宝揩掉眼泪，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就流出来了。 阿宝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因为难产永远地离开了他们，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苦命的妹妹竟然还是个瞎子。当年无明才三岁，阿宝也是在无明的精心呵护下才长大的。无明知道，在爸爸的心中，阿宝的份量一直并且永远都比自己重，但是妹妹都已成这个模样了，无明的心中还能有什么不平吗？无明在很小的时候，就决定用他的一生去呵护这个可怜的妹妹，他决不会让妹妹受到任何的委曲，为了妹妹，他可以去做任何事情，当妹妹央求他带她出去的时候，他就把父亲的严厉警告让位给了妹妹的小小要求。 为了无明和阿宝的生活，举农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劳作，没有时间照顾阿宝，为了阿宝的安全，他只得把阿宝关在家里。在举农看来，家是唯一能给阿宝带来安全的地方，除了那里，都是可怕而凶险的。他不能让阿宝出事，他要让阿宝好好地活着，他唯一能做的就只能将阿宝关在家里。 举农还告诫无明，一定要看好阿宝，千万不能让阿宝出去，他不能让阿宝对外面的世界有丝毫的认识，这样，阿宝对外面的世界就不会产生任何的向往，这样，阿宝也就不会出去了，这样，阿宝就不会被外面的坏人所害了，这样，阿宝就安全了，这样，阿宝就能与自己好好地永远生活下去了。 自小，阿宝就呆在家里，一点也不知道外面的事，她也不知道她能知道什么事。那天，无明从外面带了几条泥鳅回来，被阿宝发现了，于是她就不停地央求哥哥带她出去捉泥鳅。 家外面的世界，在阿宝的心里，就是一个满是坏人和危险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自己一个瞎子是不能去的，一去，就再也回不了家了。阿宝的日子，如同香木镇一旁的小河一样，静静地流淌，没有丝毫的波澜。 阿宝的世界，是平静的，也是碎乱的。她平静地生活在家这样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天地里，生活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些声音，风声、雨声、雷声、鸟叫声、狗吠声、鸡鸣声、人的说话声、以及偶尔会有的长青清亮的喊叫声`````` 她并不知道这些声音从什么地方来的，也不知道这些发音的东西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些声音，在她的世界里，就只是一些散乱的碎片，在她空洞的黑暗世界里，漫天飞舞，怎么也拼凑不到一起，她也没有想过要把这些漫天飞舞的碎片联结在一起。 第六节 小鸟 这天，阿宝又趴在窗台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世界所传来的声音。 一阵阵清脆的鸟叫声飘进了阿宝的耳朵里，从耳朵又传进了阿宝的心里。她喜欢这样的声音，感觉这是来自外面世界的召唤，是外面世界赐给她的神圣的礼物，陪伴她生命的礼物，这样的礼物，一直陪伴着她的一生，这样的声音，对她来说，太熟悉不过了，每一次，她都有不同的感受。 突然，一声凄厉的鸟叫撕碎了这欢快谐和的一切，撕碎了阿宝的心。阿宝的心也立即随着小鸟的惨叫而在擅抖。 小鸟还在凄惨地叫着，阿宝很快就听出来了，这是一只受伤的小鸟在绝望的呼救，一声声惨叫犹如一根根芒刺深深地刺入了阿宝的心里。 阿宝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已不顾外面的坏人与危险，摸出了家门。阿宝一路碰碰撞撞地往小鸟的叫声寻去。小鸟的叫声是那么悲切，那么的明晰，阿宝却感觉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得犹如来自另一个世界，无论阿宝怎么寻找，可总也找不到，总也到不了发出惨叫声的小鸟的旁边，寻着寻着，小鸟的叫声突然消失了，寻着寻着，阿宝分不着方向了，找不着家了。 阿宝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一种迷失在无边无际黑暗之中的恐惧笼罩了她。阿宝感觉自己虚浮在黑暗世界中，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漂向何方。在这种虚空的恐惧之中，阿宝突然开始想家了，她想爸爸，她想哥哥，她害怕自己越漂越远，漂到一个永远也回不了家的地方，永远地迷失了自己。 突然，一个人碰到了她，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又疯又瞎的长青。长青是个疯子，疯子就是坏人，这是爸爸说的，也是哥哥说的，也是所有人说的。长青究竟是不是疯子，是不是坏人，她并不清楚，但这一次的真实接触，让她感觉长青也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令人感到可怕。 举农显得很是紧张。我的宝贝女儿，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到外面去，这可是你从来都没有过的啊！你知道爸爸回来没有看到你，是多么的着急吗？ 阿宝从爸爸的怀里探出头，显得有些顽皮。我是去救一只小鸟，我听见一只小鸟在喊救命，所以我就出去救它。你听，那只小鸟还在喊救命。 无明听了一会儿，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多鸟叫，你怎么就能听见有只鸟受伤了呢？我的好妹妹，鸟就是这么叫的，你别乱操心了。 阿宝来到窗前，指着受伤的鸟叫的方向说，真的，你听，小鸟好可怜，哥哥，你去救救它吧。 举农来到阿宝的身边，那不是鸟在喊救命，鸟本来就是那么叫的。阿宝没有说话了，她不明白爸爸与哥哥为什么总是不相信她，难道一切都真如爸爸与哥哥说的那样吗？阿宝的眼泪就又来了。 第七节 声音 啊—— 一声声清锐的喊叫声把阿宝从梦里唤醒。阿宝知道这是长青的叫喊。 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就听爸爸与哥哥说过，这是一个疯子的叫声，这个疯子的名字叫长青，这种声音已陪伴着她度过了多少岁月，她已经熟悉了这种声音。这种声音已如虫鸣鸟叫一样地成为了她世界里的一部分，一个特殊的部分。 只是阿宝不明白的是，一个瞎子为什么总在街上大喊大叫，难道这就是人们说他是疯子的原因吗？如果一个人大喊大叫就被认为是疯子的话，那么那些小鸟不也是疯子吗？但人们为什么不说小鸟而只说长青是疯子呢？ 长青的这种声音，对阿宝来说，已经如同鸟叫声、雨滴声、鸡鸣狗吠声一样的亲切了。现在，这声音就在她的窗台下面。阿宝伏在窗台上，任由这声音在她的黑暗世界里游荡。 这种声音，是划破她黑暗世界的一道灵光。 突然，阿宝又听到了小鸟的呼救声，阿宝的心又开始颤抖了。阿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小鸟的呼救声居然与长青的叫喊声同样的凄切。难道长青也在呼救吗？他为什么要呼救呢？他需要人们救他什么呢？ 阿宝几次鼓起勇气，使了一次又一次的劲，终于从喉咙里冲出了两个字： 长青！ 然而阿宝也明白，自己从来也没有这样呼喊过，自己的这声呼喊却是那么的微弱。 长青怔住了，他还从未听过除父亲母亲以外有人叫他的名字，这一声犹如一个巨雷，在他的仙女湖的世界上空突然爆炸，激起了仙女湖滔天的巨浪，久久不能平静。 阿宝听不到长青的回答，她知道自己刚才的那一声是很小心地喊出来的，但已是她此生发出的最响亮的声音了。长青可能没有听到，于是她又喊了一声，长青！这一次，她使出了全身的劲。 果然是有人在叫自己，真真切切是有人在呼喊自己，长青兴奋得一时不知所措，抓腮挠耳地在街在转来转去。 长青，我是阿宝！ 阿宝！阿宝！阿宝！长青使劲地回答。 长青，你听见小鸟的喊叫声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它好象在哭。对于这样的叫声，长青也与阿宝一样的敏感。 不是哭，它是在喊救命。你去救救它，好不好？ 好，我现在就去。长青兴冲冲地就寻着鸟叫声而去了。 第八节 摧残 这样的鸟叫声，对于整天在香木镇里游荡的长青来说，实在是不能算远，完全就是轻而易举之事。循着声音，转了两个弯，长青就找到了呼救的小鸟。但小鸟的叫声是从长青的头顶传下来的，长青摸了摸墙，墙面很光滑，长青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去，长青只得顺着墙壁摸索，很快就摸到了一扇门， 但门已被从里面闩着，长青使劲地推了几下，都推不动，于是长青只得重重地敲了敲门，就站在门外等着。 吱呀！门开了。一阵老态龙钟的声音飘了过来，哦，是长青呀！你有什么事吗？ 长青急切地说道，你有木梯吗？ 有，你要木梯做什么？ 你听，那边房顶上有只小鸟在喊救命，我要去救它。 你怎么知道它在喊救命？爷爷告诉你，它已经叫了整整两天了，也许那是它在做窝窝。 不是做窝窝，它在喊救命。不信你就把木梯搬来，我上去看看。 好好好，爷爷这就给你拿木梯。 木梯放好后，长青迫不及待就往上爬。 下来，爷爷上去给你看看，你上去又看不见，这么高的房顶，多危险。 长青只好下来了。等爷爷刚刚爬上去的时候，他就在下面迫不急待地大声喊叫起来，看到小鸟没有了，看到小鸟没有？ 造孽啊！这是谁造的孽啊！爷爷痛心地哀叹着从木梯上下来了，把一团绒绒的东西轻轻地放进了长青的手心里。 这时，小鸟已停止了叫声，长青很明显地能感受这只小鸟在自己的手心里瑟瑟发抖。这是一只什么小鸟，它怎么啦？ 这是一只小麻雀，它被人折断了翅膀，连两只脚爪都被人剪去了。这小麻雀真的是多么可怜。这究竟是谁干的？谁这么狠心！哦，我记起来了，前几天我看见无明在玩一只小麻雀，说不定这只就是他玩的那只。 长青的心在滴血，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香木镇竟然还有这么惨忍的事情发生。长青感觉受伤的不只是这只小麻雀，还有长青自己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双臂被人扳断了，他的双脚被人削去了，一阵阵剧痛钻进了他的心里。这样的疼痛，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而这第一次的感受，却是那么的真切，那么的感同身受。 谢谢爷爷！长青捧着小麻雀，急忙往阿宝的楼下跑去。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只小麻雀给救过来，他只有去找阿宝，看阿宝能有什么办法。 第九节 小鸟的命运 长青小翼翼地捧着受伤的小麻雀，来到阿宝的楼下，对着楼上的阿宝就大声喊叫起来。阿宝，阿宝，我把小麻雀救回来了。 阿宝赶忙从楼上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小麻雀在哪儿？小麻雀在哪儿？ 长青把小麻雀小心地放进阿宝的手心里，哽咽地说，小麻雀受伤了，被人折断了翅膀，剪去了爪子，它好可怜。 阿宝的小手突然就发起抖来，抖得几乎都握不住手里的小麻雀，怎么会这样？阿宝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长青感觉阿宝也像这只受伤的小麻雀一样的可怜，随时都有受到小麻雀一样遭遇的可能，甚至是被人夺去生命。长青伸出手去，极其轻柔地抚拭着阿宝脸上的眼泪。 别碰我的妹妹，滚开！无明重重地把长青推开。 长青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怔怔地站在街上。 无明使劲地拉着阿宝进屋去了。 哥哥，让长青也进来吧！阿宝被哥哥用力地拉着，丝毫没有办法。 不行！你绝不能跟他玩，他是疯子，疯子是坏人，坏人会害你的。 阿宝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说，她相信长青不会害自己，但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哥哥相信长青不会害她。哥哥，你救救小麻雀吧！ 小麻雀都这样了，不能活了，用不着救了。 那怎么办呢？小麻雀好痛啊！ 阿宝更加着急，心痛得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有办法，我可以永远地让小麻雀不再伤痛。这是爸爸的声音。 真的吗？爸爸，那太好啦。阿宝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举农看了看高兴的阿宝，又看了看阿宝手里的小麻雀，突然一把抓了过来，重重摔在地上。 小麻雀尖叫一声，拼命地扑腾着，扑腾着，挥舞着它那被折断的翅膀，用那两只没有了爪子的腿杆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在地上艰难地跳跃着，正在往外流血的两只小腿在地上点出了血红的星星点点。小麻雀为它那不幸的命运艰难地扑腾着，一次又一次地躲过了要致它于死地的举农的脚。 看到爸爸那笨拙的动作始终踩不着那只四处逃窜的小麻雀，无明高兴得喊叫起来，并且赶忙过去帮忙。 不！阿宝尖叫起来，不，你们在干什么？我求求你们了，不要伤害小麻雀，好不好，我求求你们了。 渐渐地，小麻雀累了，累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为自己的不幸命运坚持到了最后，无可奈何地被举农那只肥大厚重的脚踩着了。小麻雀最后发出了一丝尖利的惨叫，为自己不幸的命运喊出了最后的控诉。 啊——阿宝尖利地大叫起来，她的这声尖叫冲出了家门，冲出了香木镇，冲过了仙女湖，冲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阿宝的灵魂也随着这声尖叫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阿宝的身体也被举农的这一脚踩得粉碎。 阿宝知道爸爸与哥哥对小鸟都做了些什么，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将已折断了翅膀，被削去了脚爪的小麻雀还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们为什么这么残忍，在阿宝的心里，在阿宝的世界里，就只有爸爸与哥哥是最好最好的人了，没有想到，他们两人也做出了如此残忍的事。阿宝哭着趴在地上寻找小麻雀的尸体，磕磕碰碰，好几次地撞到了头也不知道疼痛，她的双手胡乱地摸索着，碰翻了不少的东西。 无明把阿宝拉了起来，阿宝挣扎着还要俯下地去找。 就在阿宝的小手将要摸到小麻雀的时候，举农一把抓起小麻雀的尸体，甩手就扔出了窗外。你找不着了，我已经把小麻雀扔到大街上去了。举农在阿宝的耳朵边大声地吼叫。 阿宝赶忙往楼下跑去，被无明一把拉住。阿宝又冲向窗台，窗台已被举农关上了。阿宝没有办法，扶着窗台大声痛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阿宝已经悲痛欲绝。 举农蹲在阿宝的面前，摸摸阿宝的头，我的宝贝女儿，爸爸知道你心痛小麻雀，可它已经救不活了，它已经成了那个样子，再也活不成了。你也知道它很痛，与其让它痛苦地活着，不如让痛快地死去。我这么做，也是为它好啊！ 阿宝一直都相信爸爸的话是正确的，绝对正确的，她从不怀疑爸爸的话，因为生她养她呵护她的爸爸一直都把它当成心肝宝贝，怎么会骗她呢？可是这次，阿宝开始疑惑了，难道爸爸杀死小麻雀也还是为了小麻雀好吗？ 这时，阿宝突然散乱地想了很多很多，她想到父亲与哥哥不要自己出去也就是为了自己好吗？难道外面真的就处处都是坏人吗？难道长青就真的是一个疯子吗`````` 第十节 改变 一团软软的东西打在长青的头上，长青摸索着找到了这团东西，原来是小麻雀血肉模糊的尸体。手里拿着这只已经死去而尚存一丝温热的小麻雀，长青的心再一次地碎了，眼泪也随着奔涌而出。 长青捧着小麻雀的尸体，艰难地迈着小步，来到仙女湖边，来到他常常静坐的那棵大树下。长青刨开了一个土坑，轻轻地把小麻雀的尸体放了进去，再轻轻地填上土，轻轻地垒了一个小土堆。在做这一切的时候，长青一直都流着泪。 做完这一切后，长青静静地坐在树下，思想也飞跃起来。长青想像着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麻雀，飞过了湖面，飞进了树林，飞到了房顶，飞到了阿宝的窗前，在那里自由自在地唱着歌。 啊—— 长青又到了阿宝的窗下，一边奔跑，一边叫喊。 长青！ 阿宝！ 长青！ 阿宝！ 长青正在兴奋地用独特的方式与阿宝交流着思想感情，突然就碰到了一个人，一个粗壮无比的人，长青碰到这个人的身上，犹如是碰到了一面厚实的墙上。长青抱了抱比他的腰还粗实的大腿，耳朵就被紧紧地揪住了。 不准你在这儿疯，你给我滚远点。是举农的声音。 长青气愤地对着举农好一阵拳打脚踢。但怎么也挣不脱被紧紧揪住的耳朵，反而被揪得越来越紧了，痛得他直吸气。 举农拉着长青的耳朵，毫不费劲地就把他拉到了另一条街，然后狠狠地对着长青的耳朵说，你再过来喊我的阿宝，我一定打死你！随后随易一摔，就将长青摔倒在街上。 长青躺在冰凉的石板上，脑子里渐渐地又是一片空洞的苍白。 举农狠狠地瞪了长青一眼，转身走了。 举农刚一上楼，阿宝就问父亲，爸爸，你把长青赶走了吗？ 是的，我怕他影响你。 我要跟长青玩。 什么？举农惊呆了。 我要跟长青玩！ 不行！爸爸不是一直都跟你说吗？长青是疯子，是坏人，你不能跟他玩，他会害你的。 你骗人，长青不会害我的。 举农更惊了，他没有想到乖巧听话的阿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先前的阿宝都是一直绝无异议地听从自己的话的。举农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感觉自己这两条有力的臂弯似乎已经抱不住阿宝了。这一切，都是长青那个疯子惹来的祸，都是长青这个疯子带来的麻烦，是长青这个疯子让阿宝发生了这种可怕的变化，看来，长青真的是已经影响到了阿宝。 举农恨恨地说道，难道爸爸会害你吗？ 我就是要跟长青玩！ 看来，阿宝真的已经变了。 第十一节 玻璃 啊—— 长青的叫喊又在阿宝楼下的街上响起。 无明恨恨地看了一眼，随后就飞快跑下楼去，将一只矮凳悄悄地放在了街道的中间。 飞奔的长青突然就被这只矮凳给绊倒了，跌出了好远，他的双掌也被磨蹭得火辣辣地痛。 无明走了过去，重重地踢了长青一脚，你还到这里来吗？ 这里又不是你的地方，我想来就来，你管得着吗？长青从地上爬了起来，犟着头回答道。 无明气极了，如果你再来的话，我就``````我就``````我就在街上撒玻璃。 撒玻璃我也要来。长青又毫不示弱地大叫了几声。 无明更急了，转身跑进屋里，将爸爸的一个玻璃酒瓶敲碎在撮箕里，端着这个撮箕来到街道上，随后就将这些玻璃碎块撒了出去。 长青！ 阿宝！长青循着阿宝的声音就跑了过来。 长青和阿宝相互召唤着，这声音将两个黑暗的世界连结在了一起，让他们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世界中成为了彼此的生命坐标，他们的世界也因此不再孤寂。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底传来，长青拔出扎在脚底的玻璃，感觉手上粘粘的，他知道那是他的脚流出的血，但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毫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能够听到阿宝的呼唤。 赤脚的长青扔掉玻璃，一步一步地艰难地擦着石板走，一次一次来回地走着，一个又一个鲜红的脚迹印留在了街上那青绿的石板上，整齐地刻在街道中间，显示着长青对这些街道的熟悉，也显示着长青在这里所付出的艰辛与努力。 无明先是得意地笑着，最后，他也看得心惊肉跳了，赶紧上楼，小声地对父亲说，连玻璃都不怕，真是个疯子。我们该怎么办？ 举农一咬牙，狠狠地说道，为了我们家阿宝，找个机会，把他推到仙女湖去，免得他天天在这里疯来疯去。 不——你们太狠心了，你们要像弄死小鸟一样地弄死长青吗？阿宝急得大哭，如果你们把他推到仙女湖去，那我也不活了！ 阿宝觉得长青好可怜，比那只受伤的小鸟还可怜，一个成天在外游荡的瞎子，别人要想害死他，他能躲得掉吗？而要想害他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爸爸和哥哥，他们常说外面到处都是坏人，其实他们才是坏人，对受伤的小鸟，对看不见的长青，他们都会施以毒手的坏人。 阿宝，爸爸这是为你好，如果爸爸把长青除掉了，长青就不会再来害你了。 不，你骗人，长青不会害我，是你们想害长青。我告诉你们，只要我听说长青死了，我就死在你们的面前，我死也要跟长青死在一起！我这辈子就是要跟长青在一起。 举农定定地看着一步步离自己越来越远去的阿宝，一种痛楚的感觉涌上心头。阿宝，一个自己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女儿，在自己的怀抱中慢慢长大的女儿，现在，她却为了一个瞎子要离开他的怀抱，难道自己对女儿这些年的恩情还比不上一个瞎子与她相识的几天吗？自己养她这么大，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啊？举农忍不住竟也流出了几滴老泪。 第十二节 依然 下田劳作的人们已经回家了，四处放养的鸡鸭也归窝了，房屋上相继飘起了冉冉的炊烟，炊烟随着山谷飘向了大山深处。黑暗眼看就要将香木镇吞噬。 若水如同往常一样来找儿子回家，突然看到了街上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血红的脚印。她的心不由得紧抽了一下。若水顺着血印小心地朝前走去，突然看见卷缩在墙角的长青，长青的双脚还在不停地往外冒着鲜血，鲜血已经在他的面前积成了大大的一滩。因为血流过多，长青已经完全虚脱，脸色惨白，奄奄一息。 我的儿啊！若水心痛得险此昏厥。赶忙走过去抱起儿子，看着儿子这双血淋淋的脚，眼泪就涌出来了。儿子，你这是怎么啦？ 我踩着玻璃了。 是谁这么狠心，把玻璃撒在街上？ 是我不小心踩到上面的。 儿子，我们回家了。 妈妈，你怎么又哭了。长青不痛，长青想跟阿宝玩。说着，长青就昏倒在若水的怀里。 儿子—— 第二天一大早，脚上缠着白布，穿着布鞋的长青又来到戏楼后面的那条街，大声地叫着，跑着。 阿宝！ 长青！ 喊叫声依然此起彼伏地欢快地响起，划破了香木镇死一般的沉寂。 举农出门的时候，再三叮嘱无明，把门锁好，不能让阿宝出去，日子长了，她就会忘记的。 阿宝没有办法，虽然她万分地想走出家门，走进香木镇的世界里，随着长青一起走进另一个世界。但是，她不敢让爸爸生气，只能接受爸爸的安排。 于是，这样的呼唤就天天都在香木镇里响起，成了香木镇的另一个景色，也让香木镇的人们知道了有这么两个天天相互呼唤的瞎子。他们也成为了人们私底下谈论的话题。 长青的喊叫已经喊进了阿宝的心里，在阿宝的心里生了根，谁也拨不掉，这已成为阿宝黑暗世界中唯一的一个亮点。阿宝从来不曾想到，自己这深黑的世界竟然也会有亮点，而且这亮点已经彻底改变了她的黑暗世界，她已经不能再回到曾经的黑暗世界了。阿宝每天都早早地伏在窗台上等着，长青的喊叫每天都按时飘进她的心里。 香木镇那死寂的世界有了一丝改变。 长青与阿宝的世界也有了改变。这种改变已经成为他们生命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第十三节 暴风雨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香木镇瑟缩在山脚，滂沱的大雨已迷迷茫茫地将她罩住，使她动弹不得。 阿宝依旧伏在窗台上，默默地等待着长青，等待着长青那清亮悠然的声音飘进自己这孤清空寂的世界里。今天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长青的声音还是没有飘来，长青今天可能不会来了，如果他能来，那该有多好。 但阿宝也希望长青不来，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雷，长青受得了吗？ 如果他不来，那么今天怎么过呢？没有长青的日子，将会是多么漫长而冷寂的一天啊！ 但最好长青还是别来了，他会被雨淋湿的，淋湿之后，他就会受凉，受凉就是生病，生病了就更不会出来了。 滴滴叮叮沙沙`````` 雨粒打在青瓦上，这是阿宝最熟悉不过的声音，她喜欢这种声音，这种声音带给阿宝亲切、舒心、平静的感觉，这种声音已然是阿宝黑暗世界里的一块碎片。 垮嚓！ 一声炸雷，似乎已将天空硬生生地炸成了两半。阿宝吓得退进屋去，但很快她又回到了窗前。自小，阿宝就非常害怕打雷，她怕剧烈的雷声将她的世界击碎了。所以，往常打雷的时候，阿宝就蒙在被窝里，紧紧地捂着耳朵，生怕雷声冲进了她的世界里，打破了她的世界的平静。 但是这天，阿宝没有躲进被窝，因为，她害怕长青又来窗外叫她，她听不见。 阿宝！ 阿宝一激灵，伸长脖子往外探去，在她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就等着那声穿越灵魂的声音。 阿宝！ 果然是长青来了，阿宝激动得连忙大叫起来，长青！长青`````` 阿宝，我来了。 长青，你等等我。 由于下雨，无明以为长青不会来了，所以出门的时候，就没有锁上门。阿宝趁此机会，终于能与长青在一起玩了。 阿宝冲下了楼，站在屋檐下，小心地，慢慢地，伸出手去，一串雨粒打在她的那娇嫩的小手上，吓得阿宝赶忙将手缩了回来。雨粒凉凉的，滑滑的，阿宝将雨水放了一点点在嘴里，轻轻地舔了舔，感觉甜甜的，一股清凉泌入心脾。 在阿宝的记忆之中，还从未如此亲切地接触过雨，这第一次的接触，就使得阿宝感受特别的清凉，特别的甘甜。 阿宝心里就更激动了，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而这些东西，都可能会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感受。 还有多少感觉是自己还没有体味过的呢？阿宝高兴极了。 第十四节 喊叫 长青，你在哪儿？ 阿宝！阿宝！长青寻着声音来到了阿宝跟前。 阿宝！ 长青！ 阿宝，今天下雨，爸爸不要我出来，我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跑了出来，我来迟了，让你等久了吧？对不起！ 长青！我想你了。阿宝的眼泪又来了。 长青伸出手，摸到了阿宝娇嫩的脸上。 阿宝顺着这双手，轻轻地，慢慢地摸到了长青的衣服，长青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湿透了，冷冷的，冰冰的，浸进了阿宝的心里。阿宝再往上摸去，摸到了长青的脸，长青的脸暖暖的，令阿宝感到很舒服。再往上，摸到了长青的头发，长青的头发里正渗出水来，冰凉的水正滑落到长青暖暖的脸上。 长青，你冷吗？ 我不冷，我喜欢在雨中玩。雨越大越好玩。 我也要到雨里去玩！ 你敢吗？ 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那走吧，我带着你。 长青紧紧地拉着阿宝的手，阿宝也紧紧地拉着长青的手，两人一同冲进了狂风暴雨之中。 铺天盖地的雨粒打在他们的头上、脸上、身上，阿宝感觉脸上微微发痛，但在如此狂暴的风雨之中，很快就令阿宝有一种坚强自豪的感觉从心里油然生起，顿时让阿宝忘却了所有的胆怯与惊恐，变得勇敢坚毅起来。 垮嚓！ 又一声更惊诧的炸雷在耳边响起，阿宝禁不住颤抖了起来，长青感觉到了阿宝的不安，于是大叫一声，啊—— 阿宝听到长青的叫声，也跟着叫了起来，啊——这一声，阿宝觉得已经超过了炸雷的响度，喊出了自己心中的不平与愤恨，喊出了自己的希望，喊出了自己生命的意义。 难怪长青常常这样叫喊，原来叫喊还会令人感到这么的痛快与畅然。 啊—— 啊—— 叫喊声越来越响，越喊越开心，越喊越感觉自己已经凌架于风雨雷电之上。 阿宝与长青在风雨中叫喊着、跑着、跳着，喊叫声比雷声还响得更远，已经响彻天外。 在整个香木镇孤寂冷清的街道上，就只有他们两个在暴风雨之中那欢快的身影，划破了满天的风雨，成就了另一番风景。 第十五节 期盼 阿宝浑身湿透的样子，举农气得都已经疯了。疯了疯了，简直就是疯了。我早就告诉你不要跟他玩，你不听，现在他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这跟疯子有什么区别。你再跟他一起玩，你一定也会变成一个疯子的。 我不是疯子，为什么我出去玩你就说我是一个疯子呢？你总是把我关在家里，总是说外面有很多的坏人，总是说长青是一个疯子，可是外面比家里好玩多了。我就要跟长青一起玩。 跟他玩，跟他玩，就知道跟他玩！举农气极败坏地大声吼道，你能跟他玩一辈子吗？ 举农这句话把阿宝给问往了，阿宝顿时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是啊，自己能跟长青玩一辈子吗？将来，会怎么样，阿宝从来就没有想过。阿宝顿时跌坐在地上，重又深深地陷入了她那黑暗世界的最深处。 自己还能跟长青玩多久呢？也许，明天，长青就不会再与自己玩了，自己就将永远失去长青了。与长青在一起，是多么的快乐与自在，离开了长青，那自己又将陷入深深的孤寂与空洞之中。但无论如何，自己都要与长青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两天的时间，自己都要争取，争取生命之中的唯一愿望。 阿宝是那么的惆怅、感伤。难道自己这一生就这样的无可奈何吗？那么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阿宝的眼泪又来了。 举农见阿宝这副凄落无助的模样，他心里已经决定了要除掉长青的打算。与长青这么短的时间，阿宝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再也不能让阿宝与长青在一起了，否则，自己就只能永远地失去阿宝了。 长青依然每天都来陪阿宝。虽然两人一个在楼上的屋里，一个在楼下的街道，但是两人都欢快地叫着，喊着，这已成了他们最快乐的事情。 长青，你能天天来陪我吗？ 阿宝，我天天都来陪你。 如果有一天你不来了呢？ 我每天都会来。 你永远都会来吗？ 我永远都会来，除非我死了！ 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听了长青的话，阿宝很伤心。是啊，人终究还是要死的，可是有一天，如果长青真的死了，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阿宝的眼泪又来了。 可是，长青却突然就没有来了。 一天、 两天、三天``````长青还是没有来。 阿宝静静地坐在窗前，凝神而听，可是那曾经天天都出现的召唤心灵的喊叫依然没有传来。 阿宝越等越焦急，阿宝的心慌乱了，渐而由慌乱转成了害怕，由害怕转成了恐惧，由恐惧转成了绝望。为什么长青没有来呢？难道长青死了吗？ 不！长青没有死。 不！长青一定死了，不然他一定会来的。他说过他每天都会来，除非他死了。 也许是长青有什么事给耽搁了，明天他就会来的。 阿宝的世界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阴冷、孤寂、空旷，阿宝重又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中。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阿宝在心里一声一声地呼喊着长青的名字，一声、二声、三声`````` 阿宝已记不清喊了多少声了，于是又重新开始，一声、二声、三声````` 又重新开始，一声、二声、三声`````` 阿宝已不知默念了多少遍，长青还是没有来。 第十六节 妈妈的怀里 长青来到仙女湖旁，对着仙女湖述说着自己这些天与阿宝在一起的时光，这些时光是多么的快乐，多么的畅意。述说着阿宝的乖巧，阿宝的柔弱，阿宝的可怜，阿宝的好。 长青告诉仙女湖，自己是多么喜爱这个才结识的朋友，自己已经离不开阿宝了。自己天天都想要与阿宝在一起，阿宝已经成为了自己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长青沿着仙女湖边走着，走着，他多想带着阿宝到这里来看看啊！他多想让阿宝知道在他们的身边有一个仙女湖，而且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仙女湖啊！阿宝一定会喜欢这个仙女湖仙女湖的。可是，阿宝总是被关在家里出来不了，不知哪一天，阿宝才能与自己一起到这里来。 在长青的心里，阿宝一定很漂亮，与这个美丽的仙女湖一样的漂亮。与漂亮的阿宝一同走在这美丽的仙女湖边，一边走着一边向阿宝讲述着仙女湖的美，那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这一天，也许永远都不会到来，也许明天就会到来！ 突然，长青感觉自己的背后被人重重的推了一下，自己就一头栽进了仙女湖的湖水里。 对于仙女湖的湖水，长青已经感到是那么的亲切与温和，但是这一次，自己陷入了一个深深的弯沱之中，而且自己的身上还没有拴一根可以让自己辩明方向的绳子，自己的下面是深不触底的水潭，而且也无法分清四周的方向，自己完全陷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水的世界之中。 长青使劲地挣扎着，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生命的依托，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在何方了。长青想到了阿宝，阿宝是多么的可怜，如果阿宝没有了自己，阿宝将会更可怜，可怜的阿宝！ 但是自己却在这里失去了依托，失去了方向，自己的生命已经完全陷入了一个虚无的世界之中。自己已没有任何的希望，只能任由这个虚空将自己带向无尽之中。 长青不由得凄厉地大叫一声， 阿宝—— 在这样一个漫天都是清水的世界里，长青又渐渐地就平静了下来，这不就是自己再一次地投入了美丽的仙女湖的怀抱吗？这样的一个世界，一个自由自在的世界，一个清凉温柔的世界，不就是自己曾梦寐以求的世界吗？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就如同在妈妈的怀里，在妈妈的怀里死去，自己就永远生活在妈妈的怀里了。 水很快就淹过了长青的鼻孔，长青已无所谓呼吸，长青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丝清水，在仙女湖里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长青渐渐地往下沉去，往下沉去，一直往下沉去`````` 第十七节 活 我要去找长青！阿宝再也等不下去了。自长青没有来的那一天开始，阿宝就神情恍惚，整天嘴里都念着长青的名字。这么多天，长青都没有出现了，阿宝的灵魂似乎都已经满世界飘去找寻长青了，都已经飘散了。 举农将瘦弱憔悴得气若游丝的女儿抱进怀里，心痛地说道，我这可怜的乖女儿，你到哪里去找长青？ 我到长青的家里去找。 你知道长青的家在哪里吗？ 不知道。无论如何，我就是要去找长青。 那你怎么去找？ 我就是要去找。 你找不到他的！ 我找得到！ 你找不到！ 阿宝在举农的怀里拼命地挣扎，她要挣脱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她要去寻找那照亮她黑暗世界的那一丝亮光。 举农将阿宝扔在床里，狠狠地说，忘记他吧，也许他已经死了！ 不！他没有死，如果他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你真的不要活了！ 我一定不会活了！ 阿宝的心变得异常的坚定，从未有过的坚定。 看着奄奄一息的阿宝，举农感觉女儿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乖巧、听话、懵懂的小女孩了，而是一个有自己的主张、观点、想法的大孩子了。阿宝长大了，他也留不住了，他也将失去女儿了，这是举农心里一直都埋有的危机感，但他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现在，女儿是铁了心了，照此下去，如果自己再坚持，就可能更早地永远失去女儿了。一切，都只有听天由命了。 举农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奈，长叹一声，唉！我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看着如此决绝的这个宝贝女儿，举农的心里无比的痛楚，如果上一次长青真的被淹死在了仙女湖里，那么自己这个宝贝女儿会不会真的与长青而去呢？如果阿宝真的因此而死去了的话，那么，自己不就是亲手害死女儿的凶手？ 幸好长青不知怎么的就活了过来，有人说亲眼看到有一个人跳下湖去把长青给救了起来，而据无明所说，他是亲眼看到长青沉下了湖去才走开的，当时并没有看到有别的人。但无论如何，长青是活过来了，不可思议地活过来了。 举农不得已打消了要继续加害长青的念头。我带你去找长青。 已经起不了床的阿宝顿时来了精神，两眼突然发出了神光，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一下子跳到举农的面前，拉着举农的手说，我们现在就去！ 我们现在就去！ 还是爸爸最喜欢我！ 第十八节 醒了 在去长青家的路上，阿宝从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在暗记每一个拐角，每一条街道，以便自己日后好独自一个人沿着这些拐角与街道去找长青。 不知是长青家太远，还是爸爸有意迷惑阿宝，阿宝感觉这条路太远太远了，远得犹如从世界的一个尽头到另一个尽头，走了好久好久也没有走到长青的家里。走得阿宝都找不到方向了，阿宝已经深深地迷失在了这个世界里。 阿宝早已记不清拐了多少个角，走了多少条街道，现在，她已经顾不得方向了，她只想早一点见到长青，长青就是她的方向，就是她的尽头。 刚踏进长青家的时候，阿宝就迫不及待地大叫起来，长青！ 长青正在那美丽的仙女湖里自由自在地游荡，他感觉仙女湖很大很大，大得无边无际，大得长青永远也找不到尽头。但是他喜欢这种感觉，他真的希望能够就这样永远自由自在地游荡下去`````` 隐隐约约中，长青感觉阿宝在叫他，但又感觉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幻觉。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飘了很久很久，才飘到长青的耳朵里，似乎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的。 长青感觉他已经死了，已经彻底飘浮在茫茫的黑暗世界中，无所依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将要飘向何方，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己。 长青！ 又一声呼喊，又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带着一串串轻微的回声，飘了好久才飘过来。 长青！ 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长青将自己已快飘散的灵魂重新聚集起来，努力地聆听。 长青！ 果然是阿宝的声音，阿宝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这里就是大人们所说的阴曹地府？难道自己已经死了？难道阿宝也随自己来了？ 不！阿宝不能死，阿宝太可怜了，阿宝要好好地活着。 阿宝！长青在黑暗中寻着声音叫喊起来。 长青终于微微动了起来，青紫的嘴唇微微张了张，从里面蹦出了两个字：阿宝！ 一直俯在长青身边哭泣的若水顿时激动了起来，不停地抚摸着长青的微微还有些温热的脸。 那天，若水来到仙女湖边找长青，看到的却是躺倒在湖边浑身湿透而已不醒人事的长青。 长青已经昏迷了好久好久了，一直都没有醒过来，若水的眼泪都流干了，她感觉自己的长青已经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但现在却奇迹般地醒过来了！若水的眼泪竟又流出来了。 阿宝！长青越喊越有劲。 长青！ 阿宝！阿宝！长青越喊越大声。 长青！长青！ 阿宝！阿宝！阿宝`````` 长青醒了，长青终于醒了，长青呼喊着阿宝的名字醒过来了。 第十九节 挣扎 长青依稀记得，那天，他掉进仙女湖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融入到了仙女湖里，而且永远融入到仙女湖去了，不能再到阿宝那里去了。 长青想去跟阿宝说一声他已经融入到了仙女湖里不能来了，但无论如何，他也在那水里游不起来。长青好担心，担心阿宝不见了自己她会怎么样？担心自己的离去阿宝真的会跟随自己而来。 长青就这样一遍一遍地念着阿宝的名字，念着念着就融入到了仙女湖的湖水里，深深地融入到了仙女湖的湖水里。 现在阿宝就在长青的身边，确确实实在他身边，而自己也不在水里，而是在家里的床里，这些都不是梦，确确实实不是梦。 阿宝，你怎么来了？ 是爸爸带我来的。 阿宝，对不起，这几天我没有来看你，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说过，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阿宝轻轻地抚摸着长青的脸， 长青感觉，阿宝的手很冰很凉，这双手轻柔地抚过长青的脸，给他滚烫的身体带来了一丝沁入骨髓的清凉，舒服极了。 举农走过来，拉着阿宝的手说，走吧，你已经知道长青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阿宝甩掉举农的手，坚决地说，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陪长青。 不行！我不能任由你的性子胡来。走，你必须得跟我回去！举农再次抓起阿宝的手，用力地往外拉。 阿宝死死地抓住床沿，拼命地不放手。我不回去！ 不回也得回！举农一使劲，阿宝就抓不住了。 突然，长青抓着了阿宝的手。长青一伸手，就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阿宝的手。 举农猛力一拉，硬生生地通过阿宝的手将长青从床里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但仍不松手。 我的儿啊！站在一旁的若水惊叫着奔了过来，儿啊！你就放手吧！你这是何苦呢？ 长青死死地抓着阿宝的手，我不放，就是把我的手砍掉我也不放！ 举农拉得更用力了，回过头来看着阿宝也看着长青，狠狠地说，你必须得跟我回去！ 阿宝拼命挣扎，我不回去！ 举农拉着阿宝，阿宝拉着长青，长青被拖着在地上移了一步又一步，但都丝毫没有松手。 若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猛然跪在举农的面前，声泪俱下，举农大哥，你就把阿宝留在这里吧！我求你了，不要再难为他们了！我求求你了！ 举农却继续拉着毫不手软，阿宝跟长青在一起是没有结果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们将来更痛苦，不如现在就让他们分开。 阿宝哭喊着说道，我不会跟长青分开的，如果你不要我跟长青在一起，我就死在你的面前。我说到做到！ 举农手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大声恸哭起来。 第二十节 照顾 阿宝扶起长青，赶忙转身紧紧地抱着举农的头，心痛得直掉泪，眼泪滴落在举农的头上，滚落在举农的脸上。 举农哭得更伤心了。 这是阿宝第一次见到爸爸哭，而且是哭得如此的伤心欲绝，阿宝不知道爸爸为什么生死都不要自己跟长青在一起，而她却生死都要跟长青在一起。爸爸哭了，哭得这么伤心，阿宝的心也痛极了。爸爸，你不哭了，好吗？你为什么不要我跟长青在一起呢？阿宝伸出手来，给举农轻轻地擦拭着眼泪。 举农紧紧地抱着阿宝，沙着嗓子说，阿宝，不是爸爸不要你跟长青在一起，爸爸担心的是，有一天爸爸不在了，谁照顾你呢？长青看不见，你也看不见，你们俩是不可能相互照顾的，你们俩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现在，你们都还小，你们不能理解我们大人们的一片苦心，等你们长大了，你们就会理解的。我今天这么狠心地把你们分开，我这都是为你们好啊！我的好阿宝，你要理解爸爸的这片苦心啊！ 听到这里，阿宝却猛然从举农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你骗人，你把小麻雀给害死了，你说是为了小麻雀好。你不要我跟长青在一起，你也说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只有跟长青在一起，我才感到开心快乐，而你偏偏不要我跟长青在一起，不要我开心快乐，难道这也是为我好吗？你骗人，你是个骗子！ 孩子，你还小，你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快乐，什么是不快乐。 我明白，我跟长青在一起，我就快乐，不能跟长青在一起，我就不快乐。 举农无可奈何了，只得对着若水说道，若水，你们做父母的难道就不为子女的将来打算吗？难道你就任由他们两个瞎子在一起吗？他们两个瞎子在一起能成什么事？ 若水也无可奈何，我们也劝说过长青好多次了，可他就是不听，生死要跟阿宝在一起，我们也没有办法。 长青紧紧地拉着阿宝的手说，我就要跟阿宝在一起，我会照顾阿宝的，我能够照顾阿宝。 举农说，长青，你拿什么来照阿宝？ 我``````我拿我的命来照顾阿宝。 阿宝抓住长青的手说，我不要长青的照顾，我自己照顾自己。我就要跟长青在一起。 长青也说，我也就要跟阿宝在一起。 举农痛苦地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走了，他只有在心里希望，也许将来时间长了，他们就会彼此疏远的。 第二十一节 虎头山 在阿宝的温情陪伴和悉心照料下，长青很快就好起来了。 祖业心里清楚，这是阿宝的功劳，没有阿宝，恐怕长青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了。到了现在这步田地，他也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了。 祖业心里也清楚，两个瞎子在一起是无论如何也生活不下去的，但他却无能为力。人生有太多的变故，任何一个小小的变故都会引起人生的重大改变，甚至是彻底的改变，更何况是两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两个弱不禁风的瞎子，两个可怜的瞎子。看着两个孩子欢欢乐乐地结伴而玩，祖业的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感伤。 阿宝回到了家，举农不得不同意她与长青可以在一起的事实。但他再三叮嘱长青，如果阿宝出了什么事，你也别想活了。 长青自豪地说，你放心吧，阿宝死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香木镇，又四处都可以见到长青与阿宝欢快的奔跑，常常都可以听到他们欢快的喊叫。香木镇的人们也很是惊诧，两个失明的孩子为什么就能如此的快乐，比那些两眼明光的人都快乐。 首先，长青就将阿宝带到了仙女湖边，完成了他的第一个心愿。 阿宝也果然被仙女湖的美丽给迷住了，常常央求长青带她到仙女湖边来玩。 接着，长青又带着阿宝去爬山，爬了很久很久，直到爬不动了才终于停下。 阿宝早已分不清方向了，她早已迷失在了这漫长的路上，但是这段路，却是阿宝走过的最快乐的一段路。长青的手一直都拉着阿宝的手，因此阿宝就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有长青在身边，阿宝的心永远都那么的踏实，阿宝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长青，这是哪里？ 这里是虎头山。 虎头山？ 举农常常告诫阿宝千万不能到虎头山去，虎头山是香木镇后面最高最大的一座大山，那里山高路陡，悬崖绝壁，还有野猪与熊瞎子。连那些明眼的大人们都不敢上的虎头山，现在他们居然上来了。阿宝禁不住紧紧抓住了长青的手。 长青，你知道我们怎么回去吗？ 我怎么不知道，这里我都来过很多次了，熟得很。再往上，还有一块大石头，翻过山头，那边山沟里还有一条小溪，比从仙女湖流出的河水小很多，但比那条河的水凉，比那条河里的水甜。 阿宝吃惊长青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一个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长青怎么可能来这里很多次？你是跟我哥他们来的吧？ 我才不跟他们玩呢！他们不敢上这座山。只知道捉泥鳅搬螃蟹。阿宝，你怕吗？如果怕的话，我们现在就回家去了？ 我不怕，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很快，阿宝跟着长青来到悬崖顶上的那块大石头上，阿宝走在这块大石头上，感觉这块石头是那么的大，那么的平整光滑。 阿宝和长青就站在这块石头上使劲地大喊大叫，啊——啊—— 两人的声音传出了好远好远，引起了远处山林里一片片的回响，久久不能平息。他们的声音不仅充满了香木镇，也充满了香木镇所在的山谷，更充满了远处远处的山谷，远处远处的山，一直到很远很远`````` 两人喊累了，就坐在石头上，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那声音一直在回荡，一直在回荡，一直在他们的心里回荡。 长青闻到一股清幽的花香，立即寻着香气就摘了一朵山花插在阿宝的头上。阿宝，你戴上花真的很漂亮。 阿宝惊异地说道，你看得见我吗？ 我当然看得见，我比谁都看得清楚。 阿宝不说话了，轻轻地把花从头上取了下来，小心地抚摸着。长青，你把花摘断了，花好痛啊！你以后别摘花了，好吗？ 好吧，我以后不摘花了。 这是什么花呢？ 这是百合花，这种花只生长在悬崖上。 那你刚才到悬崖上去摘花，不是很危险？ 长青自豪地说道，不危险，一点都不危险。 第二十二节 洗澡 长青带着阿宝来到很多很多的地方，有飞溅的瀑布，有几人合抱的大树，有平整的草地，有幽深的山洞`````` 阿宝感觉长青的世界真的是太丰富太精彩了。使得她感觉自己犹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原来那黑暗空洞的世界很快就被这样的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给替换了。 那一天，天气异常的炎热，长青将阿宝带到仙女湖边，两人很快就脱掉鞋子踏进了清凉的湖水里，阿宝立即又高兴得大喊大叫。 阿宝，你敢下湖洗澡吗？ 洗澡？阿宝定了定神，下湖洗澡，这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的念头。 对，下湖洗澡。 可是他们都说这湖里有水怪，要吃人，你就不怕被水怪吃了吗？ 我不怕，我都下去洗过很多次了，但水怪都没有把我吃了。可能，这里的水怪不吃像我们这样什么都看不见的人吧！ 那湖里好玩吗？ 好玩得不得了，你下去就知道了。 那你可要牵着我啊！ 那当然了，阿宝不在了，我也不在了。 长青带着阿宝来到一处僻静的水边，很快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两根长长的山藤，一头拴在湖边的一棵树干上，一头拴在自己和阿宝的腰上，然后两人就脱掉衣服，慢慢地就走进了水里。 阿宝被长青拉着，小心地，小心地，一寸一寸地移进水里。 阿宝，你怕吗？ 我``````不怕，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水慢慢地淹过了阿宝的腿``````淹过了阿宝的腰``````淹过了阿宝的胸前``````淹过了阿宝的脖子`````` 清凉的湖水很快洗去了阿宝身上的汗渍与躁热，给阿宝带来了无尽的清柔与凉爽。阿宝第一次感觉到水是如此地亲切，如此的温情。如此的神奇，阿宝快乐得忘乎所以了，在水中手舞脚蹈地大喊大叫， 阿宝还从未体验过如此惬意的感觉，她感觉跟长青在一起真的令自己对人生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原来世界是如此的美好，人生是如此的美好。这一切在先前被关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是无法想像的，认识长青真的是自己生命之中的一个奇迹。 长青一直小心翼翼地游在阿宝的身边，尽心尽责地保护着阿宝。听到阿宝欢快的喊叫声，他心里也快乐极了。他喜欢跟自己一样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阿宝一起快乐，他希望阿宝永远都这么的快乐，感受到阿宝的快乐就是自己无上的快乐。 两人在水里游够了，闹累了，才终于依依不舍地上了岸。 长青拿起阿宝的衣服，轻轻地给阿宝穿在身上，然后才穿自己的衣服。 然后，两人就相依相偎地坐在仙山湖边，感受着仙女湖的美丽。 长青，仙女湖真的很漂亮吗？阿宝靠进长青的怀里，声音是那么的轻柔，生怕惊扰了仙女湖的宁静。 漂亮！有仙女那么的漂亮，要不怎么叫仙女湖呢！ 那仙女有多漂亮？ 仙女``````仙女就跟你一样的漂亮！ 我漂亮吗？ 你比仙女还漂亮！ 阿宝笑了，笑得很纯很真。 第二十三节 爷爷 这天，长青和阿宝来到爷爷的门前。 长青对阿宝说，就是这道门里面的那位爷爷把小鸟从房顶上救下来的。 那我们一定要进去谢谢这位爷爷。 两人敲了敲门，很快，门就开了，爷爷对这突然造访的两位小客人很是欢迎。将两人请进屋里之后，立即就来到里屋，从衣柜里翻出一个精美的小木箱，打开木箱，再打开木箱里的一层层红绸，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个漂亮的纸盒。 爷爷打开纸盒，轻轻地从里面往外倒东西，结果从里面倒出来的竟是两粒包装精美的奶糖，爷爷犹豫了一下，又从里面倒出了两颗，随后就把纸盒重新包好，盖上红绸，锁上木箱。 来，爷爷给你们糖吃。爷爷将四颗奶糖分给长青和阿宝一人两颗。 长青剥开糖纸，扔了一颗在嘴里，这糖太好吃了，长青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好吃的糖，但他还是把另一颗奶糖偷偷扔进阿宝的衣包里。 阿宝慢慢地吃着糖，这又香又甜的奶糖让阿宝感觉实在是太好吃了，简直甜进了她的心里。爷爷，你这糖好好吃哦！你从哪儿买来的，比爸爸买给我的那些糖好吃多了。 这啊，是爷爷从外面带回来的。 外面，外面是哪里啊？阿宝很好奇。 外面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很远的地方？哪有多远？阿宝追问不停。 反正很远很远，远得你们想都想不到。 就是虎头山那边吗？长青接着问道。 就是，就是在山那边的山那边。 爷爷，谢谢你救了那只小麻雀。阿宝感激地说道。 哦，那件事啊，我都快忘记了。你们是怎么知道小麻雀在叫救命的呢？ 阿宝连忙说，是我听出来的，我天天都在听鸟叫，我能分清小鸟是在唱歌还是在说话，我也能分清小鸟高兴还是悲伤。所以我就能听得出来。 你真厉害。那小麻雀呢？ 阿宝嘟着小嘴说，被我爸爸踩死了。 他为什么要踩死小麻雀呢？ 爸爸说小麻雀已经救不话了，为了不让小麻雀更痛苦，于是他就把小麻雀给踩死了。 唉！爷爷长叹了一声，没有说话了，轻轻地摸了摸长青和阿宝的头。 爷爷，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长青见爷爷好久也没有说话了，于是这样问道。 我啊？爷爷想了想，然后说，我叫李成林。李是李树的李，林是树林的林，我的名字就是李树长多了就成林的意思，你们知道吗？ 知道知道！阿宝赶紧说，那你有多少李树呢？ 李成林笑了，就只有我这一棵，你们愿意成为我林里的树吗？ 我愿意。阿宝说。 我也愿意。长青说。 那我这里不就成林了吗？李成林说。 爷爷，你的家人呢？ 李成林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爷爷早就没有家人了，这些年来，爷爷都是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一个人都生活了那么多年了。 阿宝扑在爷爷的腿上，感到心里有些难过。 长青说，你就一直这样一个人生活过来的吗？ 爷爷出生在这个香木镇里，但年青的时候，想到外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就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跑到了外面去，你们所吃的这糖就是爷爷从外面带回来的。 阿宝抬起头来问道，那你出去得远吗？ 远，很远很远！ 外面的世界好看吗？阿宝继续追问下去。 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也好看得很，如果你们不是瞎子的话，那就好了，那你们也可以到外面去看看，你们到了外面，就知道我们这里的世界有多么的渺小了。接着，爷爷感慨地说道，可惜的是，你们都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你们就只能生活在这里了，一生都只能生活在这里了。这就是你们的命啊！ 听了爷爷的话，让长青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但同时也让长青感到很是沮丧与失落。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阿宝说。 叶落归根，人终究是要回到生他养他的那个地方的。爷爷在外面想家了，于是爷爷就回来了。没有想到的是，爷爷回来的时候，爷爷的父母都不在了。于是爷爷就一个人一直生活，一直生活到现在。 长青说，那我们就常到你这里来玩，好吗？ 那当然好了，你们是我这里的小树苗嘛！爷爷高兴地说道。 但你要跟我们讲讲外面的故事，好吗？ 那当然了，只要你们愿意听。 第二十四节 颜色 爷爷家里有那么好吃的糖，还去过那么多那么远的地方。这些，都引起了长青与阿宝感到无限的好奇。他们常常就到爷爷的家里去，而爷爷每次都给他们讲自己在外面的经历，所见到的人和所遇到的事，而且每次都把家里的奶糖给他们每人两颗，直到最终被他们两人分完为止。 长青与阿宝没有想到爷爷知道那么多的事，这些事对他们来说都是从未听过的稀奇古怪的事，让他们又一次感觉自己的世界原来是那么的渺小，自己的世界与爷爷的世界相比起来简直是小得不能再小了。 长青与阿宝感觉到自己的世界就是香木镇，就是仙女湖，就是虎头山``````他们还认为这就是整个世界的全部，但没有想到，这并不是整个世界，而是整个世界中的极小极小的一部分。他们足囿于这部分之中，真是人生的悲哀。 长青与阿宝的世界在爷爷这里，又一次的得到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又一次的得到了彻底的改变。 爷爷也知道，长青和阿宝的到来，也给这个已经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院落带来了欢声笑语。 爷爷说，长青，你为什么说香木镇是灰色的呢？ 长青说，我听妈妈说过世界上的颜色，她说有黑色、白色、红色、蓝色、黄色、灰色，反正有很多很多的颜色，虽然我不知道这些颜色是什么模样，但我就认为我们香木镇是灰色的。妈妈说，灰色是介于黑色与白色之间，是一个令人愁闷忧郁的颜色，我就知道，我们这香木镇就是灰色的。因为我感觉我们香木镇的人都很愁闷忧郁。 爷爷说，你说得很对，那你又是什么颜色的呢？ 长青说，我是蓝色的。 爷爷说，那又是为什么呢？ 长青说，因为妈妈说，蓝色是天空的颜色。而天空又是最宽最大的，我就希望自己能生活在最宽最大的天地里。所以我就知道我自己是蓝色的。 阿宝赶忙问道，那我又是什么颜色的呢？ 长青说，你是白色的。 阿宝说，我是白色的，为什么呢？ 长青说，妈妈说，白色是最纯洁最干净的颜色。在我心中，你就是最美丽的，所以我就知道，你是白色的。 阿宝说，那白色又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呢？ 长青说，妈妈说，白色就是百合花的颜色。百合花是最美丽的，你就是一朵最美丽的百合花。 阿宝高兴得跳了起来，我终于知道我是什么颜色的了，我是白色的，我是白色的。 在阿宝出现在长青的世界里的时候，长青就看到了一朵纯净的百合花生长在他那孤寂冷清的世界里。 第二十五节 广大 爷爷说，长青，你知道吗？除了天空是蓝色的以外，还有一种东西是蓝色的。 还有蓝色的？那是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也像天空一样的大吗？长青好奇了。 爷爷笑着说，差不多吧！那种东西也很大很大。天空很大很大，但是天空永远在我们的头上，我们只能看到天空，却永远也不能够摸到天空。但是那种东西我们都能接触到，我们甚至可以到她里面去玩。 阿宝急着说道，那是什么东西呢？ 爷爷说，她的名字叫海。 海！长青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一个名字，完全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东西。 阿宝说，海漂亮吗？ 爷爷说，海很漂亮很漂亮。海其实就是一个装着水的湖，但海却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湖。海水是碧蓝的，海滩是金黄的，海上的云也是洁白的。 阿宝说，海有多大？ 爷爷说，海很大很大，大得不得了！大得你们想都想不到。 阿宝迫不及待地说道，究竟有多大？ 长青说，是不是比仙女湖还大？ 爷爷笑着说，你们知道虎头山吗？ 阿宝立即说，知道！我们还去虎头山的山顶玩过几次。 爷爷说，你们知道虎头山那边是什么吗？ 长青说，还是山。 爷爷说，香木镇，仙女湖，加上虎头山，加上虎头山那边的山，再加上那边那边很远很远的山，都没有海那么大。 长青和阿宝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哇！ 他们俩都在他们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中描绘着海的宽阔与广大。他们都感觉他们无法用他们的黑暗世界装下爷爷所说的那个大海，他们的黑暗世界已经被碧蓝的海水灌满了。他们已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如同仙女湖的湖水一样轻柔凉滑的海水之中。他们的世界已顿时由黑暗变成了碧蓝。 长青在碧蓝的海水里自由自在地游了很久很久，好不容易从这种感觉之中飞跃出来。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长青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海，他真想马上就飞到海里去。爷爷，那海在什么地方？ 爷爷说，在东方，东方就是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长青说，有多远？ 爷爷说，有几千里远。几千里就是需要一个人没日没夜地走几个月，就有这么远！ 阿宝惊呼，这么远，我的天啊！ 爷爷又说，但是海比这还要大，大几十几百个几千里！ 长青又惊呼，这么大？我的天啊！ 在长青的世界里，海已经把他的黑暗世界胀得粉碎，海水已淹没了香木镇，淹没了仙女湖，淹没了虎头山。长青的世界，已经完全成为了海的世界。 第二十六节 想像 长青与阿宝已经深深被爷爷所讲的大海所吸引住了，他们几乎都已经生活在了深蓝色的无边无际的大海里了。 他们的头脑里整天想的都是大海，他们的世界，已经成为了海的世界。 接下来的日子里，长青与阿宝天天都要往爷爷的家里跑，让爷爷讲好多好多关于海的知识给他们听。而爷爷也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讲了好多好多关于海的奇闻异事。 首先，爷爷讲了海里有好多好多的鱼，那都是仙女湖里所没有的，千奇百怪无奇不有，有圆的鱼，有方的鱼，有跳的鱼，有飞的鱼，甚至还有吃人的鱼，那种鱼一口就能把一个人咬成两截，而且比虎头山那边的老虎还要大，海里还有世界上最大最大的鱼，那鱼有一百头大牛那么重，一口能够吞下一艘小船`````` 海里有各种各样的船，有的船有十几层楼那么高，比香木镇里最高的戏楼还要高几倍，有的船能够装下几千个人，把整个香木镇里的人装在那种船里还只能占很小的一部分，海里还有世界上最大最大的船，那大船能够装得下整个香木镇，一次能够航行几万里远`````` 海里的乌龟有几百斤重，海里的虾子站起来有小孩那么高，海里的螃蟹有斗碗那么大，海里的鳝鱼有人的手臂那么粗`````` 海里有数不尽的珍宝，那些珍宝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堆集起来能够把仙女湖都填满`````` 海里有比虎头山还高的高山、比虎头山后面的树林还要广的森林、比香木镇所在的山谷还要深的峡谷`````` 海里有海牛、海马、海狮、海豹`````` `````` 长青和阿宝的灵魂随着爷爷的讲述而飞腾着，爷爷讲到那里，他们的灵魂就飞到哪里。一会儿飞到了那大船上，一会儿飞大鱼边，一会儿飞到珍宝前``````他们整天都在飞着，飞着，他们的世界，已经变成了海的世界，他们的灵魂，已经飞到海里去了。 当爷爷说，海里有无数个岛屿，大大小小数都数不清，而我们其实也只不过是生活在海里的其中一个岛屿上的时候，长青与阿宝彻底惊愕了。他们的世界已经完全被海所颠覆了，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了，原来的那个世界在海的世界面前，已被摧拉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么的大，原来自己的世界是那么的小。这一切，都是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是自己未曾能想得到的！ 长青与阿宝突然感觉自己是多么的渺小，渺小得连自己都未曾想到！ 第二十七节 计划 长青扔了一块泥土在仙女湖里，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宝，在你的心中，海是一个什么模样？ 阿宝也扔了一块泥土在仙女湖里，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说，还是你先说。 长青说，在我心中，海水是碧蓝的，一望无际，我就在那满世界的碧蓝的海水里，与好多好多各种各样的鱼在一起自由地游来游去，永远也没有尽头。 阿宝说，在我心中，海水是平静的，我站在金黄色的沙滩上，看着太阳从海面升起，看着大船从海面游过，看着海鸟围着我飞来飞去。 长青把阿宝拉到身边，说，阿宝，我想去看海，你在家里等我，等我找到了去海的路，我就回来接你，好吗？ 阿宝紧紧地抱着长青说，不！我要跟你一起去看海，我不要离开你。 不行！阿宝，去海边的路要走几个月的时间，路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们又都看不见，这样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跟我去。你就在家里等我好吗？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阿宝急得大哭，你骗我，你要到了海边，你就不会回来接我了。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在家里，就算路上有太多太多的苦我也愿意，太多太多的危险我也不怕，我也不能放心你一个人去，我去了，路上还可以相互照顾。我们不是说过，生死都要在一起的吗？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跟你去哪儿，永不分离！ 可我这次去的话很有可能会死在那路上啊！很可能这次出去看海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是不想让你也跟我去送死，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 就算是送死我也陪着你。你都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你不带我去，我就会在你离开香木镇去寻海的那一天，跳进这仙女湖，让我的魂魄也陪着你去看海。 阿宝紧紧地抱着长青，生怕长青离开了自己，我要你答应我，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不能一个人去看海。我也要看海，我要跟你一起去看海。难道你不要我了，你要把我丢在这里不管我了吗？难道你就忍心把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丢在这里不管了吗？ 长青痛苦地说，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怕你跟着我一起会死在那艰苦的路上。其实我也想要与你一同去，我也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看海，有你在身边，我就不会孤单了。而且与你一起看海，是我最美丽的梦。好吧，我带你去，我带你去看海。我们一起去，我们生死都在一块，永不分离！ 与你在一起，是我永远的梦，离开了你，我的梦就会醒的。阿宝紧紧地靠着长青，生怕从这个美丽的梦中醒过来。 第二十八节 决定 长青与阿宝随即就来到了爷爷的小院落里，赶紧把这个美丽而宏伟的想法告诉爷爷。 长青说，爷爷，你看到过海吗？ 爷爷苦笑着说道，其实我也没有看到过海，我也非常想要去看海，这是我这一生的遗憾。爷爷现在老了，不能去看海了，爷爷这一生都不可能再看到海了。 长青说，我们想要去看海。 阿宝说，我与长青一起去看海。 爷爷大吃一惊，就你们两个？ 阿宝说，就我们两个。 爷爷说，不行，你们两个还小，又都看不见，无论怎样，你们都到不了海边的。 长青说，正因为我们小，我们可以走一年、两年、三年，等我们长大了，就看到海了。 爷爷说，你们不知道，从我们这里到海边，中间要翻过多少座大山，跨过多少条大河，穿过多少森林，就算是一个成年的明眼人，也很难很难走到海边的。所以直到现在，香木镇还没有一个人看到过大海，甚至他们连想都没有想过。你们两个居然要去看大海？这怎么可能成功！ 长青说，就算是要我去死，我也要去。我一定要看到海，除非我死了。 爷爷说，这么说，你们已下定了决心？ 长青说，爷爷，自从你说到海有无边无际的广大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要去看海。因为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生活的这个地方太狭小、太灰暗了。我要到那个无边无际的碧蓝的世界里去，去寻找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为了这个理想，我死了又有什么遗憾呢？如果我不去，就这样在香木镇里过一辈子，那才叫遗憾，那才叫白活一辈子！ 爷爷长叹一声，为什么你不是明眼人呢？ 长青说，如果我是明眼人的话，也许我也会像三娃他们一样的过着并不明眼的生活了。 爷爷说，阿宝，你又为什么要去看海呢？ 阿宝说，长青就是我的大海。 爷爷又长叹了一声。 接下来，爷爷就给长青和阿宝讲了好多好多去海的路上会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因难，并一一教他们怎样排忧解难。爷爷还给了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在路上买东西吃。 最后，爷爷还拿出一个铁盒子，递到长青的手上说，你打开盒子吧！ 长青小心地打开了盒子，这是什么啊？ 你再摸摸里面。 长青轻轻地摸到了盒子中心有一根轴棍，轴上有一根针，无论长青怎么拨动这根指针，指针都回复到原来所指的方向。 爷爷说，这原来是一个指南针，它的指针永远都指向南方，后来我把它改造成了指东针，它的指针现在永远都指向了东方，你们在迷失方向的时候，只要摸着这根指针，朝着指针所指的方向走，就能到达海边了。 那你为什么要改造它呢？ 爷爷长叹了一声，因为当年我也想去看海，但是我没有成行。现在，我是没有这个能力了。这个指东针也没有用了，我就把它交给你们吧！ 阿宝连忙凑了过来，让我也摸摸！ 长青小心地将指东针放到了阿宝的手里。 第二十九节 人生目标 长青就要离开香木镇了，就要离开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了，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子，每一块石板，这里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他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现在，他却要离开这一切了，去寻找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长青的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挥之不去的眷恋之情。然而，他心里的那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却在他内心的最深处不停地召唤他。他的心，已经随着心灵的召唤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像梦魇一样地迷住了长青，使得长青几乎已经丧失了自我，变成了海的一部分。长青一刻也不容停留，他恨不得现在就来到海里。长青要尽快做好该做的一切，尽快动身。 长青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也许会看不到海，尽管摆在他面前有那么多无法想像与预测的困难，但长青依然有绝对的自信。长青的生命已不属于香木镇，而是已然属于大海。长青此生都要为大海而生，为大海而死。看到大海，长青死而无憾。就算是死在去找寻大海的路上，那长青也心甘情愿。长青要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大海，这就是他的人生。 长青第一次感受到他自己生命的存在，确确实实的存在。长青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目标，人生理想，他再也不是先前那个在香木镇，漫无目的地游荡的行尸走肉，而是一个有人生理想的人，一个真正的完全的人了。长青要为这个理想献出自己的一切。这就是长青存在的目的！ 没有理想，就等于一切都不存在。由自身的存在，长青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一种可以让他感觉到人生是美好的快乐。长青突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无论怎样的人生，虽然不是完美的，但终归是美好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宝已渐渐下定决心，这一辈子要永远永远跟长青在一起。无论长青去哪儿，阿宝就一直跟到哪儿，无论长青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阿宝都义无反顾地陪着长青一起面对，就是陪着长青去死，她也心甘情愿。 阿宝已无法离开长青，离开了长青，她不仅将会失去心灵的依靠，而且还将会失去自我。长青去看海，阿宝也一定要去，阿宝的心里也非常地向往大海，但更重要的是，阿宝离不开长青。 长青的人生目标是大海，阿宝的人生目标便是长青。 长青带着阿宝来到虎头山，来到仙女湖，来到他们曾经到过的地方，向他们一一道别，也在向他们的曾经的那些人生的时光道别。随后，他们就要共同去迎接全新的生命与时光，去寻找人生的理想与美丽的梦！ 第三十节 坚决 看海！ 听了儿子所道出的心愿，祖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个瞎子儿子，居然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这可是他们这种明眼的人都不曾有过也不敢有的想法。 你真的想去看海？ 长青坚定地说，当然，我要去看海！我现在就在向你告别。 简直是胡扯！祖业怒不可遏地大声说道，我们明眼的大人都不可能到达的大海，你这个年纪小小的瞎子能到达大海吗？你去就是去送死，我是绝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我怎么就不能到达大海呢？任何人都可能到达大海，只是你们不想去而已，甚至你们连想都没有想过，只想一辈子卷缩在这个香木镇里生老病死，以至于到现在整个香木镇也没有人去看过海。你们不能因为你们不想去看海或者你们自己不敢去看海就阻止别人去看海，你们自己都不敢去做的事，你们为什么就偏偏阻止别人去做呢？我什么都不怕，就是去送死，我也愿意。 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俗话不是说，好死不如歹活吗？与其在外面累死饿死，还不如就在香木镇好好地呆一辈子。不管你选择怎么样的活法，也是为了活着，人就活这一辈子，何不让自己活得长久一点呢？ 既然人就只活这一辈子，为什么不如如地利用这一辈子来做点有意义的事呢？为什么要白白浪费这一辈子呢？好死不如歹活的俗话是害人的，应该改为歹活不如好死！与其在香木镇白白地浪费一辈子还不如抱着看海的念头在路上累死饿死！ 你一个瞎子，就算你侥幸到了海边，你又能看见什么？你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 谁说我看不见！长青对别人说他看不见这一点很是急躁，我比谁都看不见。你们所看到的世界，那是存在的世界，那不是属于你们自己的世界。我能感觉到的这个世界，永远都是一个美丽的世界，我理想中的这个世界，这才是我的世界，属于我自己的世界。我的世界比你们所见到的存在的世界要美好得多。这就是我所看到的世界。 你这不又是在说疯话吗？祖业只好说，不管怎么说，不管你有怎样的想法，我是坚决不会让你去的。 无论你怎样阻拦，我都坚决会去！ 一直站在旁边默默流泪的若水说话了，儿子，你不是很喜欢阿宝吗？妈妈这段时间终于跟阿宝的爸爸商量好了，让你们俩尽早结婚，希望你们能尽早地生下一个明眼的孩子，希望在我们去世的时候，你们的孩子已经长大了，这样，你们的孩子就可以接替我们照顾你们一辈子了。这是为了让你能永远跟阿宝在一起又能善终的唯一办法。你知道我们为这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难道你愿意不要这一切去看那永远不能看到的海吗？ 妈妈，我已经决定把我的命都给大海了，我这辈子就注定如果不能看到海，我是不可能善终的。为了海，我可以连命都不要，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祖业气极了，你太自私了！我们生了你，养了你，你为了你自己的一时冲动，你就不要我们为你创造的一切，你不要我们给你的身体，难道你就不要给了你一切，给了你身体的父母吗？难道你就忍心让你的父母痛苦一辈子吗？我们养你有什么用？我们为什么要养你？早知如此，我们就该提着胎盘把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摔死！ 我自私？凭什么说我自私？你们把我留在你们身边是为了谁？就是为我好吗？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们自己！这不是自私的表现吗？如果说是为了我，那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去？你们给了我一切，给了我身体，但你们给不了我的思想，我的思想是我自己的，我想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你们休想把我的思想关在这个家里，如果你们枉想关住我的思想，那还不如现在就把我摔死！ 你``````祖业气得失去了理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耳光打在长青的脸上，抽得长青滚落在墙角，我就当没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与其让你出去死在路上，臭了一方土地，还不如关你在家里，就是关死了，我们也好把你拉去埋了，免得臭了一方土地，。 这是祖业第一次打儿子，这是长青第一次被父亲打，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重。 若水惊叫一声，赶忙跑过来，扶起重重地倒在地上的儿子。 长青感觉不到痛，只感觉半边头部都是麻木的，长青依靠妈妈的搀扶才勉强站起来，起来后仍然倔强地说道，既然反正都是死，为了你不让我死在外面，却要我死在家里呢？我求求你，放我去吧！就当你对这个不孝儿子最后发一次善心！ 不！我偏不！我就要把你关在家里！关你一辈子！关死你！祖业简直疯狂了，抓起长青的衣领，一把将长青提了起来，用力地把长青扔进了里屋，并把他反锁在了里面。 祖业感觉儿子已经长大了，有独立的思想了，也会说话了，这是他值得高兴的事，令他想不到的是，儿子的思想跟他的思想相差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得如同香木镇跟长青嘴里所说的大海的距离，永远也无法联结在一起，永远都是两个互不相干永远也联结不到一起的世界。 第三十一节 绝望 举农听阿宝说她就要跟着长青去看海，连声说，疯了，疯了，简直是疯了，你跟着长青那个疯子玩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沾染了他的疯气，你也一定是疯了。你想想，你们两个还并不算真正长大的小孩，而且还都是瞎子，怎么可能到达那海边，就算你们到达了海边，你们又能看到什么？我实在无法想像，你们两个小疯子怎么就会冒出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 长青要去看海，我就要跟着他去看海。我这辈子都要跟着长青，长青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你就别再跟着那个疯子疯了，你醒醒吧！你知道吗？长青这是去送死。 那我也就跟着长青去送死！ 我看你真的是疯了。真的不能再让你跟着长青一起玩了。我还答应把你嫁给长青，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长青原来就是个疯子，都怪我当初没有下狠心把你们分开，现在弄得你也疯了。真的是跟什么人就学什么人！如果你再跟他在一起，你一定会死的。 我就是跟长青死在一块，我也愿意。 你这不是疯话吗？这次我是下定决心了，再也不会让你跟长青在一起了。 你不让我跟长青在一起，我就死给你看。 你别用死来吓唬我了，就是死我也不让你跟他在一起了，反正都是死，死在家里总比跟他死在外面好！你休想再跟他在一起。 阿宝感觉爸爸这次是铁了心不让自己跟长青在一起了，急得又哭又跳。 举农来到长青家，劈头盖脸就把祖业和若水骂了一顿，恨不能冲进屋去把长青撕个粉碎，态度坚决地推却了自己好不容易才答应的阿宝与长青的婚事。 举农爱阿宝，阿宝是他心中比他生命还珍贵的宝贝。他恨长青，是长青把他的宝贝给碰碎了。阿宝完了，他的宝贝碎了，他所有的心血，他所有的付出，就这样一文不值了，他的人生失败了。这一切，都是长青那个疯子的所作所为。于是再次举农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除掉害他失败了人生的长青。 长青意识的疯狂，婚姻的夭亡，使祖业与若水对长青彻底失望了。失望得后悔自己当初坚持把长青养了这么大。如果预先知道长青会是今天这副模样，当初一定会把长青摔死，另生育一个子女，绝不会落得今天这般景况。如今一切都成这样了，他们对于生活，一切都无法改变了，他们对于生活，无可奈何地绝望了，他们对于生活，感到了失去人生的意义了。 第三十二节 等待 长青与阿宝要去看海的消息在香木镇不胫而走，很快就成为人们的茶余饭后的笑谈，闹得整个香木镇都沸沸扬扬。人人都说这两个瞎子完全是疯了，疯得发狂了，疯得已经不能再疯了。 现在，人们已经深深地记住了长青和阿宝，不仅因为他们是瞎子，不仅因为他们是疯子，不仅因为他们想要去看海，重要的是，告诫自己的孩子千万不能跟长青和阿宝在一起，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香木镇的妖魔一般的人，跟他们在一起，一定会被他们所蛊惑而成为疯子的。 阿宝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长青一刻也没有放弃去看海的念头，尽管他在这牢笼一般的屋里关着，反而越来越坚定了他去看海以此实现自己的人生的信念。 在静寂如死亡世界的屋里，长青慢慢体味到，人生的目的，不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别人注意自己，不是为了别人记住自己，不是为了别评价自己。这些都是虚如飘忽。 万流归宗，人生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的信念与理想，为了不虚度自己的人生，为了不浪费自己的人生，为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以最好地实现自己的人生，为了在自己人生的尽头，不带有丝毫的遗憾，结束自己的人生。这才是坚如永恒！ 长青曾经在香木镇拼命喊叫以引起人们对自己的注意的心态是多么的荒幼可气。长青现在要出脱浮华屏心静息地精筑自己的人生。长青的世界正在静默中摧枯拉朽，攻城略地，已从香木镇扩展到山那边的山那边。 长青的世界，就要能够包容无际的大海。这又一次的禁闭，长青并未绝望，甚而也无烦愁，他只单是一次暴风雨前的氤氲，一次蓄势待发的机会。 阿宝绝望了，阿宝的世界变了，现在的阿宝已不属于这屋子了。阿宝属于长青，这一生都要跟长青在一起了，但阿宝见不着长青了。没有了长青的阿宝的世界又变成了一片虚空的黑暗。 阿宝的心随长青而走了，阿宝的灵魂也飞去了。被关在屋里的阿宝已不再是阿宝了，而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身体。 阿宝见不着长青，阿宝就只剩下阿宝的躯壳了。阿宝只得伏在窗台，静静地，无奈地，怜怜地等着，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眠不息，不离不弃。 长青一定会来的，也许，长青不会再来了，但无论怎样，自己都要等到长青的到来，如果长青不再来了，那阿宝就决定一直等在这里，直到自己不能再等的那一天！ 第三十三节 门 今天我去找长青了。无明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阿宝的身边。 长青怎么样了？一直沉闷不语的阿宝突然活过来了。 他也关被关起来了，不能来了。他知道你这个样子，就哭了。他告诉我说，你一定要多吃多喝，养好身体，补足精神，以便机会来了的时候，有精力逃出这里，然后一起去看海。不然，你死了，就再也见不到长青了，就再也看不到海了。 你真的去看长青了？ 当然，我偷偷去看的。 长青真的是这样说的？ 我这当哥哥的还会骗你吗？ 你真是我的好哥哥！阿宝一把扑进了哥哥怀里，紧紧地抱着无明。然后就端着无明端来的饭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这一次，阿宝才感到自己实在是有些饿了。如果再不吃饭，可能自己就真的见不到长青，见不到海了。 阿宝，你们知道去海的方向吗？ 怎么不知道，就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你们什么都看不见，准保不会走错方向？ 不会错的，这是爷爷说的。 你与长青都看不见，那万一你们走错了方向，你们不就永远也到不了海边了吗？ 阿宝神气地说，不会不会，爷爷还给了我们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有一根指针，这根指针永远都会朝着东方，如果我们分不清方向的时候，就摸摸这根指针就找到方向了。爷爷还给了我们一些钱，让我们在路上买东西吃。 你骗人，哪会有这样神奇的盒子。我还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我没骗你。 那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钱都在我这里，但盒子在长青那里。阿宝说着就把钱都从枕头下面拿了出来，以示诚信。 看到阿宝手里的那些钱，无明眼都直了。阿宝，你想去找长青吗？ 当然了，哥哥，你能带我去吗？ 我倒想带你去，可是，爸爸要打我。 阿宝垂下了头，没有再说话了。阿宝知道，爸爸打哥哥是打得很凶的。上一次就让哥哥被爸爸打惨了，这一次虽然自己无比想去找长青，但是自己也不忍心哥哥为自己挨打了。 我带你去，现在就带你去。 可是爸爸要打你的。 不管了。 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无明很快就将阿宝带到了长青的屋前，见门已上了锁，于是就回过头来对阿宝说，门都被锁上了，也许，长青不在家里。 阿宝就在楼下拼命地大声喊叫起来，长青—— 躺在床里的长青听到了阿宝的呼喊，立即从床里跳了起来，径直冲到了楼下，站在大门后面也拼命地回应着喊道，阿宝—— 长青——长青—— 阿宝——阿宝—— 长青站在门里面，阿宝站在门外面，两人就在门的两边拼命地喊着，叫着，两人的双手都趴在门上，明明感觉对方就在自己的面前，现在，却是那么的遥远。 这道曾经常常打开的门，而现在却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门，生生将两个早已融合的世界又分隔开来了，分隔得远在天边。 无明从街边找来一块石头，对着门上的铁锁就是一阵狂砸，终于将门砸开了。 阿宝早已把长青想得都疯了，面对从门里冲出来的长青，一把就将长青紧紧地抱住，激动得放声嚎哭，把这段时间见不到长青的委屈，把对长青的苦念，把自己这些天的禁锢，都借助这歇斯底里的哭声，痛快地发泄了出来。 长青也紧紧地抱着阿宝，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到了阿宝的头上。 在长青的抚慰下，阿宝好不容易才停住了哭声， 长青说，我们走吧！ 阿宝说，我们到哪儿去？ 我们去看海啊！ 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那，我的钱还在家里呢！ 用不着了。 那你的铁盒子呢？ 一直都带在我的身上呢！ 好吧！阿宝回过头来对着无明说，哥哥，你去跟爸爸说一声，我跟长青去看海去了。 两人手拉着手，迅速朝前飞奔而去。他们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自由，那么的轻灵。 第三十四节 绝望 无明转身回到家里，从阿宝床头的枕头底下将那些钱拿了出来，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随后就迅速跑出了家门，跑出了香木镇，跑到正在土里劳作的举农的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爸爸，不好了，阿宝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从家里溜出去了！ 举农惊得手中的锄头都掉到了地上，你说什么？还不去长青那儿找，阿宝一定在长青那里。 我去过长青那里了，长青也不在家里。我听说，阿宝跟着长青跑了，朝虎头山那边跑了。 举农从地里跳着跑了出来，一路小跑着朝虎头山跑去。 在绿油油的坝地旁，在浓密的树林前，在巍峨的虎头山下，长青和阿宝正在拼命地朝前跑，他们要逃脱香木镇，他们要逃脱这条山谷，他们要翻过虎头山，他们要去找寻那无边无际自由自在的大海。 举农老远就看到了那两个瘦小的身影，两人在茂密的草丛里若隐若现的身影，两个身影是那么的渺小，在那片原野里犹如两片飘零的落叶。 举农大声喊道，阿宝，你给我站住！你快给我站住！ 阿宝听到了举农的叫声，犹豫了一下，是爸爸，爸爸来找我了！ 长青拉着阿宝继续往前没命地跑，阿宝，快跑，被你爸爸抓到了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我们就看不到大海了。 听了长青的话，阿宝也跑得更拼命了。 举农硕大的身躯犹如一阵急驰的狂风迅速吹过了原野，吹到了虎头山下。 长青与阿宝这两片飘零的落叶却怎么也飘不快，尽管他们都拼尽了全力，尽管他们都忘却了一切，但还是很快就被举农追上了。 两片飘零的落叶被这片狂暴的飓风吹得随风飘零，四处零落。 举农一把将长青提了起来，随后又重重地扔到了远处，摔得长青满头是泥，痛苦地叫嚷起来。还未从地上爬起，举农又把长青抓了起来，扔在地上。跑！我看你往哪儿跑，我看你还跑不跑！ 阿宝冲过不抱着举农的腿，大声哭着央求道，爸爸，我求求你了，不要再打长青了！ 听到了女儿的哭声，举农这才停住了手。 阿宝伸出手去，胡乱地往前摸索着，长青，你在哪儿？然而阿宝摸到的不是长青，而是举农。 举农早已挡在了阿宝与长青之间，让两人怎么也碰不到一块。举农一把将阿宝抱了起来，说道，走，我们回家去。 不！我不回去，我要跟长青在一起！阿宝拼命地喊叫着，可是她那弱小的身躯在举农那坚实的臂弯里，已只能任凭摆布。 这时，无明已追了上来，来到举农的身边说道，爸爸，妹妹长青的身上有一个铁盒子，那是他们到海边的唯一的工具。把那个盒子拿了，他们就再也到不了海了。 长青赶忙护住了自己的口袋。 听到这里，举农放下阿宝，来到长青的面前，伸出他那双硕大无比的壮实的手，很轻易地就拨开了长青的手，往长青的口袋里伸去。 长青拼命地捂着自己的衣服口袋，又蹦又跳，又哭又嚎，但还是被举农撕开了口袋，把那个很精致的盒子给抢了出来。 这是个什么东西？举农看了一眼手中的这个盒子，然后扔到一旁的一块石头上，再一脚踩了上去。 嚓！长青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音，知道那个盒子已经碎掉了，他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个盒子一起碎掉了。 无明看着那个精致的盒子就这样地碎掉了，也惋惜地说了一声，太可惜了。 长青听到无明的声音，于是就拼命地朝无明撞了上去，你这个狗腿子，你这个帮你爸爸害你妹妹的狗腿子。 壮实的无明被长青这拼命一撞，也被撞倒在地，他气愤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脚将长青踹倒了。长青还未从地上爬起，又被无明踹倒在地，一下、两下、三下`````` 祖业与若水也追了过来，推开疯狂的无明，将长青从地上拉了起来。他们是被无明叫来的。 举农怒不可遏地说道，你看看你们的长青，把我的阿宝都带出来了，如果我的阿宝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就要你们的长青陪命！说完，抱起阿宝就走了。 无明冲着长青做了个得意洋洋的鬼脸，跟着举农离开了。 祖业气得狠狠一耳光打在了长青的脸上，你说，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祖业第二耳光还未找下来的时候，若水就一把护住了长青，儿啊！你没事吧？他们没打着你吧！ 长青又被关了起来，阿宝又被关了起来。 第三十五节 出嫁 阿宝刚被拉回到屋里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就一头栽进床里，垂头丧气地扑在床铺上，将枕头拉过来，气呼呼地压在自己的头上。 举农说话了，一说就是好一番话，一直说了好长时间，最后说累了，才终于停了下来。 举农停下来之后，接着就是无明，无明又接着说了起来，就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话的话，连举农也听不下去了，刚没说了几句，就被举农给挡住了。 然后，两人就悻悻地退出了屋，当然不可能忘记又把门给关死了。 对于爸爸与哥哥的话，阿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不知道他们都说了起什么。阿宝只感觉他们很吵，很烦人。现在，他们终于出去了，阿宝才感觉到一丝难得的安静。 这样孤寂的安静，又让阿宝很快就又陷入了死寂的黑暗世界里，在这样的世界里沉沦，使得阿宝很快就又想起了长青，因为，只有长青才能将她从这死寂的世界里带入到一个充满生机的红色世界。 阿宝需要这样的一个世界，但她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与哥哥却总也不让她进入到那个世界里呢？他们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的孤寂呢？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阵开门的响动，无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妹妹，快来，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阿宝知道是无明出卖了自己，是无明把爸爸带来的，是无明把长青的父母带来的，而且无明还对长青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因此阿宝很生哥哥的气，但阿宝是一个纯净得毫无瑕疵的人，她对无明的气也很快就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听到哥哥的声音，阿宝立即在床里坐了起来，什么啊，哥哥！ 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无明将几颗糖塞进了阿宝的手里。 阿宝立即剥开一颗吃了起来，香香的，甜甜的，挺好吃。但阿宝还是感觉没有爷爷给她的糖那么细，那么软，那么香，那么甜，在阿宝的记忆中，就只有爷爷给她的糖最好吃了。吃到糖的时候，阿宝就想起了爷爷给她的糖，也由糖想起了爷爷，由爷爷想起了大海，由大海想起了长青，想到长青。阿宝又愁郁了起来。 哥哥，你哪儿来的糖？吃着哥哥给自己的糖，阿宝又喜欢哥哥了，因为哥哥只要有好吃的东西都会拿给阿宝吃，。 我用钱买的。 你哪儿来的钱买糖？ 就是``````就是``````用你枕头底来的钱买的。 什么？阿宝惊叫了一声，立即将手伸到枕头底下，她已什么都摸不到了。哥哥，你怎么能拿我的这些钱，这是我去看海的路上用的。要是长青知道我将这些钱都花了，他会生我的气的！我该怎么对长青说呢？ 阿宝急得哭了，一把将手中的糖块扔到了地上。伸手抓住了无明的衣服，你还我的钱，你还我的钱！阿宝又生无明的气了。 无明挣脱了阿宝的手，转身将地上的糖块捡了起来，别糟蹋了这些糖，这可是很少时候才能吃到的糖。 你还我的钱，我那钱是去看海用的！阿宝又抓住了无明的衣服。 你永远也看不到海的！无明也有些生气了，对着阿宝大声地吼道。 谁说我看不到，我跟着长青就一定能看得到。 你看不到了，因为爸爸今天已经到小齐家里去了，爸爸要把你嫁给小齐。免得你再跟着长青那个疯子玩，你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已经跟长青一样，都已经疯了。 什么？阿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爸爸要把你嫁给小齐，他们都已经谈了几次了，小齐的爸爸妈妈都已经答应了，明天他们就把彩礼送来。 我不要嫁给小齐，我要嫁就嫁给长青，我这辈子除了长青以外，我谁都不会嫁！阿宝更急了。 小齐虽然是一个傻子，但他不是疯子，疯子会害你，但傻子不会害你，你跟着小齐，你不会变成傻子的，但你跟着疯子，你就会变成疯子。长青要带你去看海，这不是疯了吗？这不是去找死吗？所以，爸爸再也不要你跟长青玩了，爸爸要把你嫁出去，嫁给小齐。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第三十六节 手 嫁人，在阿宝的意识里，还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阿宝感觉自己才十多岁，还很小很小，自己就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吗？ 阿宝在认识长青之前，对这个世界还是多么的陌生，但自从认识长青之后，长青几乎就改变了阿宝所有的一切，也让阿宝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但阿宝对于嫁人这件事，还是一无所知。 阿宝只知道，嫁人就是要跟所嫁的那个人永远生活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所以，在阿宝对嫁人有点意识之后，她就决定这一辈子只嫁给长青，因为她已决定这一辈子都只跟长青在一起。 而且爸爸曾经就曾经答应自己与长青的婚事，但后来因为爸爸对长青不满而将这件婚事取消了。但无论发生了怎么样的变故，在阿宝的意识里，已经认定了自己的这一生都只嫁给长青，只与长青在一起，除此之外，阿宝谁都不嫁。 但是现在爸爸要将自己嫁给别人，阿宝感到害怕了。因为嫁给了别人，她就不能跟长青一起玩了，她就只能跟自己所嫁的那个人生活了。 这个小齐，阿宝曾经听哥哥讲过，是一个很傻很傻的人。以前哥哥每次在阿宝面前讲这位小齐的时候，都讲的是这位小齐是多么的傻，多么的愚蠢，都讲的是无明自己怎么捉弄这个傻子。 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傻子，爸爸却要把自己嫁给他。阿宝越想越气，越想越感到绝望。因为爸爸已经决定了，阿宝知道爸爸的脾气，如果爸爸决定了的事情，那是什么都不能改变的。 不知什么时候，阿宝在绝望之中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去。 阿宝梦见自己跟着长青来到了海边，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蓝色的大海，她与长青在海边跑着、跳着、叫着`````` 一阵吵吵闹闹的说话声将阿宝从那自由自在的大海边上拉了回来。有爸爸的声音，偶尔也有哥哥的声音，还有几个陌生的声音，大家一言接一言地说个不停，使得这个平静的屋子好不噪杂。 阿宝从床里起来，慢慢地来到楼梯旁。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阿宝也听清楚了，他们这些人正在商讨的是自己的婚事，而且似乎还谈得很合意，很融洽，不时地发出一阵阵难听的笑声。 听到这样的谈话，阿宝觉得很刺耳，他们这些人怎么可能在自己都不在场更不知明的情况下就将自己的人生大事给决定了。 阿宝越听越气，觉得这些人的声音就如同长青说的那种马蜂回窝的声音一样的令她感到害怕，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感觉这声音比那马蜂还可怕，她怕这些声音像马蜂一样地突然朝自己飞过来，将自己蜇得遍体鳞伤。 可是，无明已经看到了她，“妹妹，你醒了？快下来吧，我们都在说你呢？” 接着，又有几个声音传了上来，都叫嚷着让阿宝下去。无明更是从楼梯上跳了上来，拉住了阿宝的手，硬生生地将阿宝拉了下去。 阿宝被拉到了这群人之中，周围的人都在对阿宝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模样挺水灵的！ 看样子还很聪明！ 可惜是一个瞎子！ 阿宝感觉自己似乎就是一只被拉入了狼群的小羊，只能任由这些可怕的狼的摆布。 小齐，快去拉拉你的小媳妇的手。 阿宝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了，那是一只粗实而短拙的手，就如同红苕叶上长的那种肥肥的猪儿虫一样冰凉，让阿宝感到了毛骨悚然。 这根本就不是长青那双细长纤润的手，那双手，每每一握住阿宝的时候，阿宝就感到了无比的安心与恬静。 紧接着，阿宝就听到自己的耳边传来了呼哧呼哧的声音，还有呵呵呵呵的笑声，笑得那么的傻，那么的狰狞。 阿宝又一阵毛骨悚然。使劲一甩手，将自己手上所爬满的猪儿虫给甩了开去。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阿宝尖叫着就往楼上跑去。 第三十七节 将来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每当举农与无明来到阿宝的屋里劝说的时候，阿宝都是紧捂着耳朵一个劲地叫嚷。 不嫁也得嫁！举农每次都是这样的强硬态度。 要嫁你们嫁！阿宝还是捂着耳朵叫嚷， 好妹妹，你知道小齐他爸给了我们多少钱吗？这些钱够买一个院子了。因为他们家有钱，所以才把你嫁过去的，这样你将来就衣食无忧了，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啊！无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你说什么？举农大吼一声，无明赶紧低下了头。 你说什么？原来你们就是为了钱才让我嫁给小齐的？阿宝恍然大悟。 乖女儿，你不要这样看你的爸爸，爸爸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你又说是为我好，你们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你们要是真的为我好，就不会为了钱而逼我嫁给小齐了。 我为了钱，我们都是为了我自己吗？我要他们出一大笔钱，就是为了将来他们家对你不好的时候，你也还可以回来，那一笔钱也还可以养你到老。所以有了这笔钱，他们家也不敢对你怎么样。如何没有这笔钱，你将来怎么办？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能够给你的将来打一个基础。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就是不嫁，我要嫁就嫁给长青。 如果长青家里能够拿得出这笔彩礼，我就让你嫁给长青。可是长青家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来，拿不出钱来，你将来的生活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拿不出来我也要嫁给长青。 我不跟你说了！举农气愤地走了出去。 无明也跟着走了出去，也显得很有些气愤。 无论阿宝怎么的反抗与挣扎，她与那个叫小齐的傻子的婚事还是如火如荼地筹备着。 阿宝第天都俯在那窗前，伸长了脖子往窗外楼下的街道聆听着。可是，长青的声音却一直都不再出现。 一天、两天、三天`````` 长青还是没有出现！ 阿宝都急死了，急得不得了。不知道长青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也许，长青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阿宝怕长青出现的时候，自己已经死了，阿宝怕自己再也见不到长青了，阿宝的眼泪又来了。 随着婚期的临近，阿宝对长青的期盼就更加的急切。她在心里一直都在呼唤着长青，希望长青能够来到这里，带她远离这个牢笼一样的地方，带她去看无边无际的大海，自由自在的大海。 第三十八节 虚空 这么久了，长青都没有了来，不知道长青怎么了？长青又像上一次那样生病了吗？也许，长青也被父母给关起来了。要不，长青不可能不来找自己的。 如果长青又病了，那就应该去看他，长青看到自己来了，长青的病就好了。 如果长青被关起来了，那自己就更应该去看他，因为长青也一样急切地盼望着自己去看他啊！ 阿宝再也等不下去了，再也不能这样等下去了。茫然之中，她搬来了一只矮凳，放在了窗台下，然后爬了上去，犹犹豫豫地跨上了窗台。 阿宝立即感受到跨出窗台的那只脚已经悬空了。脚下空无一物，让阿宝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如果自己从这里翻身下去，将会是怎样的一翻景象。对于这楼上的窗台，阿宝还是感觉有些高。因为她每次从这楼上下去的时候，她都知道自己走了一长段的楼梯。 瑟缩中，阿宝将另一只脚也跨出了窗外。脚下是一片虚空，阿宝还是第一次感受这种毫无依存的虚空，她感觉这就是一片深不可测的虚空，如自己不曾认识长青时的那种无边黑暗的虚空一样。 对于这样的虚空，阿宝心里有一种恐惧，以自己的这柔弱的身躯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的话，也许自己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但是不从这里跳下去，那么又怎么能看到梦寐以求的长青呢？这里就是那唯一的一条路。阿宝要摆脱这样的虚空，因为那就只有找到长青！ 你在干什么？是无明惊恐的尖叫声，接着就是一阵急促而沉重的奔跑脚步声。 阿宝一惊，来不急细想，赶忙纵身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阿宝的身体顿时完全失去了依存，阿宝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往下掉，一直在往下掉，在漫无边际的虚空里往下掉，阿宝的心也跟着往下掉。阿宝感觉自己掉了好久好久，阿宝害怕了，她怕自己一直就这样的掉下去，永远掉下去，这种感觉是她感觉到的最可怕的一种感觉。 突然，阿宝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人的臂弯之中，一个坚实的臂弯之中，这终于让阿宝找到了一种依存的实在。但她很快就知道了自己又陷入了禁锢之中。 因为举农的声音就从她的耳边传来，你疯了？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不要命了！ 我不要你救我，我要去找长青！ 长青长青，在你的心里就只知道长青！ 第三十九节 抛弃 阿宝又被关了起来，而这一次，是被彻底地关了起来，窗台也被死死地钉死了，阿宝连窗口都打不开了。阿宝只能呆在密不透风的屋里，她只能紧贴在窗户后面，静静地聆听着，但外面的声音却是那么的微弱，连阿宝感受最亲切的鸟叫声都是那么的稀弱，似乎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飘来的。 阿宝感觉自己离这个真实的世界已经越来越远了。远得似乎自己再也回不到这个世界了。她将再一次地回到她曾经的那个黑暗世界，那个漫无边际的黑暗世界。 阿宝曾经就生活在那个寂静的黑暗世界里，一直这样漫无边际地生活着，如果不是长青的到来，阿宝将一直生活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直到阿宝的这个世界慢慢地，默默地，悄悄地消失。 可是现在，阿宝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美好新奇生机勃勃的现实世界，阿宝来到这样的一个世界之后，就再也不能回到曾经的那个世界了。阿宝又在想长青了，想曾经带自己远离幽暗世界而进入美好世界的长青了。 可是，现在，长青在哪里呢？ 一阵杂乱的鞭炮声将阿宝从她那黑暗的世界之中拉了回来。紧接着就又是一阵嘲杂的说话声，吵闹声，笑声，叫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阿宝感觉更是烦闷。她不知道自己的家里又发生了什么。 无明兴高采烈地从楼下跑了上来，飞快地跑到阿宝的面前，喘着粗气说，妹妹，他们来接你了，他们来接你了！ 谁来接我了？阿宝感到很吃惊，是长青吗？ 长青？无明也突然吃了一惊，什么长青哟，你就知道长青！是小齐，是小齐家里的人来接你了。 小齐，哪个小齐哦？ 就是要嫁你过门当媳妇的那个傻子小齐啊！今天就是你的大喜日子！ 我不嫁我不嫁！阿宝这才终于明白今天爸爸为什么要给自己穿一套崭新的衣服。原来，今天，爸爸就要把自己给送出家去。 阿宝有了一种自己有被抛弃的感觉。她感觉爸爸与哥哥急着将自己送出去，就是他们不要自己了。现在，她就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又有几个人上来了，都是阿宝自家的亲戚，他们都兴高采烈地围在阿宝的四周，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些恭贺的话，让阿宝感到好不烦躁。 阿宝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他们握在手里的小麻雀，随时都会被他们削去小脚，折去翅膀，直至夺去生命。 阿宝又想起了那只与长青一起救下来的那只小麻雀，那只最后被爸爸一脚踩死的那只小麻雀。阿宝感觉自己就是那样的一只可怜的小麻雀，她已经被削去了又足，折去了翅膀，现在，他们就地要将自己一脚踩死了。 阿宝在这群人的推搡之中被拉下了楼，在出家门的时候，阿宝死死地拉着自家的门槛，我不嫁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但是那么多人的推搡与拉扯，阿宝这只小麻雀是那么的柔弱，那么的可怜，她只有被摧残的份。 阿宝大声地哭喊着，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听得进去，他们甚至是把这种哭喊当做是小媳妇上轿前应有的羞涩。 阿宝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就是希望能够将长青叫来，叫长青来把自己给带走，带到那个自由自在的世界里去，带到海边去。 可是长青一直都没有出现，一直都没有出现，也许，长青再也不会出现了。今天，长青都还不出现的话，就再也看到不阿宝了。阿宝已经下定了决心，到了那个小齐的家之后，就不活了。 阿宝凝神静听，还是没有长青的声音，一直都没有。 既然爸爸与哥哥都不要自己了，长青也不来了，那还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阿宝在被拉上轿子的那一刻，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的一生，就这么的完了，再也没有机会了，自己的世界现在就已经走到头了。 阿宝突然感到有些冷，冷气从她的肌肤透进来，透进了她的肉里，透进了她的骨里，透进了她的心里。阿宝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冰凉的人了。 第四十节 锣鼓声 就是死在家里也不会再放你出去！ 长青被抓回家之后，祖业放下了这样的一句狠话，果然，无论长青怎么地哭闹，怎么的疯狂，祖业就是坚决不开门。 如果放任你去寻找大海，那么你就一定会死在外面，再也回不来了，这样还不如就让你死在家里！ 长青知道，都已经到了这步境地，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是枉然。长青已被死死地关在了屋子里，门被闩死了，窗户也被封死了，自己就只能呆在屋里。 有一次若水见长青实在是太可怜了，就劝说了一句，没有想到祖业劈头盖脸地就大骂了一通，如果你将他放出去，那你也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若水就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长青也想阿宝了，自己这段时间没有与阿宝在一起，不知现在阿宝怎么样了。阿宝是多么的柔弱可怜，这么长时间她没有见到自己，不知阿宝已经怎么样了。 想到阿宝，长青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生活在这样一个被完全封死了的屋子里，长青感到已经生不如死，他感觉自己还不如死了好，死了就一了百了，再也没有这种禁锢的煎熬了。 但是长青一想到大海，就放弃了这样的一个念头，自己的一生是属于大海的，在自己都还没有见到大海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死的，自己不能死，自己一直在等待机会，也许，自己有一天就会从这里逃出去，来到自己生命的最终归属，大海。 长青放弃了死的念头，而大海在他的心中却是更加的清晰，更加的迫切了。 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把静静地躺在床里的长青惊醒。这是谁家又办大事了。在香木镇，除了哪家死了人，或者是结婚办喜事之外，就不会有这样嘲杂的声音。 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长青听得出那是母亲的脚步声。 长青，你听到外面的锣鼓声了吗？ 听到了，妈妈。 你知道这是谁家在办喜事吗？ 不知道，是谁家啊？ 孩子，妈妈说了你不要难过，这是阿宝的喜事！ 什么？长青从床里突然坐了起来，怎么可能，阿宝怎么可能会出嫁呢？ 孩子，那真是阿宝出嫁了，你也不要再想了。 不可能，阿宝说过她这辈子只嫁我的，她不可能会嫁给别人的，阿宝是个好姑娘，阿宝不会骗我的。长青哭了，越哭越伤心，紧接着就号啕大哭起来。阿宝说过，还要与我一起去看海的，她怎么就嫁给了别人呢！ 看到长青如此痛苦的形状，若水也哭了起来，孩子，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阿宝的婚事，只不过怕你难受没有给你说。 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长青激动地不停地摇晃着妈妈的手。 你知道，阿宝的爸爸举农要一大笔的彩礼，我们拿不出来，没有办法，而那个小齐的家里就给了阿宝的爸爸这笔钱，于是就把阿宝嫁给了小齐。孩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与阿宝在一起了。 小齐，是不是就是那个傻子小齐？ 对，就是那个小齐。 那是一个傻子，他怎么会知道心痛阿宝，阿宝嫁给他要受多少苦啊！长青又号啕大哭起来。 阿宝嫁人了，阿宝再也不会跟自己在一起了，长青感到了无比的失落与空洞。没有了阿宝，长青的世界就已经轰然倒塌了。 若水将长青紧紧地搂在怀里，泪水不停地滴落到长青的头上。 长青突然挣脱若水，立即朝楼下冲去，我要去看阿宝，我要去看阿宝。 长青来到大门后面，大门已经锁死了，长青拉住锁链拼命地摇晃着，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去看阿宝，我要去看阿宝。 你不要再疯了，我是不会放你出去的。是祖业冰冷的声音。 我要出去，我就要出去！长青说着就用头拼命地撞击着陈旧坚固的大门。一下、两下、三下`````` 祖业赶忙过来拉开长青，长青又挣脱了再次撞向大门。大门也被长青这不顾一切的举动给吓得瑟瑟发抖。 若水突然跪在了祖业的面前，你就让他去吧，让他再去看阿宝最后一眼，阿宝已经嫁人了，今天长青不去见阿宝，将来，就很难再见一次阿宝了。你就可怜可怜你的儿子吧！ 看着死命撞击着大门的儿子这不顾一切的架式，祖业知道自己今天不打开这扇门的话，儿子一定会撞死在这里。 于是祖业长叹一声，掏出了钥匙，打开了大门。 长青冲出了屋外，循着锣鼓的声音追了上去。 祖业与若水跟着跑在后面，几乎都追不上他。 第四十一节 漫长的路 为了这件婚事，齐家人特意请来了镇外的一伙唢呐队，锣鼓齐鸣、唢呐轰天、罄儿钹儿穿插其间，引得整个香木镇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来观看。 迎亲的队伍庞大宏伟，送亲的队伍也不甘示弱，总计约有一百多号人，在香木镇这狭小而幽长的街道上，拉出了长长的一条人河。 陪嫁的东西也创下了香木镇陪嫁之最，桌椅板凳、抽柜床箱、铺笼罩被一应俱全，光是抬这些东西的人就拉了整整一条街。这些家具都是举农临时找镇上唯一的那位李木匠打造的，用的是野山漆和猪血，才刚刚干，还散发着阵阵腥味。 队伍并没有走最近的路，而是在香木镇上转来转去的，几乎走遍了整个香木镇上所有的街道。 对于如此的架式，人们都议论不已，这是香木镇上最隆重、最热闹的一次婚事，人们都来看热闹，他们都说，对于这样婚事，将来香木镇恐怕很难会有人超越了。 但这却是为一个傻子和一个瞎子所办的婚事，人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怅然和凄迷。 人河经过爷爷的家门口的时候，爷爷也站在门口目送着这支庞大的队伍，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凄然与苦楚。 阿宝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的，轿外喧噪的声音阿宝一丝也没有听进去，阿宝的世界，现在已静如镜面似的仙女湖，在如此平静的世界里，只有长青的声音才能飘进来。 阿宝凝神静听着，但是长青的声音始终没有飘进来。阿宝期待着、期待着，迫切都期待着，由期望变成了失望，由失望变成了绝望`````` 阿宝的世界就是长青，如果长青不来了，那么谁也不会救她了，阿宝的世界也就变成了一片空白，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阿宝觉得这条路是那么的漫长，漫长得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就如同自己曾经的那孤寂冷清的过去。在阿宝的心里，在这条路的尽头，就是阿宝生命的尽头。阿宝已经下定了决心，自己这辈子就一定要跟长青在一起，如果不能跟长青在一起，她就只有死！ 长青，快来救我！ 长青还是没有来！ 阿宝的世界渐渐变成了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也在这片空白之中消散了。 一切对阿宝来说，都无所谓了。 第四十二节 咫尺天涯 阿宝——阿宝——阿宝`````` 这如同来自天外的声音让阿宝业已飘散的灵魂重又聚在了一起，飞回到阿宝的身体里。 阿宝—— 确实是长青的声音，阿宝感觉自己终于得救了，阿宝又重获新生了。 轿子竟然突然停住了。阿宝感觉自己犹如一艘在狂风暴雨之中飘摇的小舟终于靠岸了。 长青的声音就从轿子的下方传了上来。一阵晃动之后，轿子被放了下来。喧嚣杂乱的声音就立即围了过来。 长青—— 阿宝—— 阿宝从轿窗里伸出手去，朝长青的声音伸了过去，使劲地伸了过去。 很快，阿宝就被人给死紧紧地拉住了，在这些强硬的手里，阿宝显得是那么的无力且无助。阿宝只能朝着长青喊叫的方向劲力地伸出手去，伸出手去。 长青的声音就在跟前，就在咫尺之间，但阿宝却怎么也抓不到，犹如相隔千里之外，犹如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犹如是一个幻觉。 一群人冲了过来，死死地拉住了长青，使得长青不能再朝前移动那怕只是一点点的空间。 长青拼命地朝阿宝的方向伸出手去，阿宝的声音就在跟前，但是长青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抓到阿宝。长青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最后的力气，仍然不能接触到阿宝。长青知道，如果这一次再不能抓到阿宝，那么将来也不可能再抓到阿宝了，阿宝就真的离开自己了，自己就永远地失去阿宝了，如果失去了阿宝，那么，长青的世界也就永远不再是长青的世界了。 若水看到长青被别人拼命地拉着，心痛地喊道，儿呀，你就放手吧，你挣不过他们的！ 长青什么也没有听见，只听到阿宝撕心裂肺的叫喊。 在长青的世界里，就只有两样东西，唯有的两样东西，一件是大海，另一件就是阿宝。大海是长青的理想，阿宝是长青的现实，失去了阿宝，就失去了长青的现实，长青的生活将会是一片茫然。 阿宝就在跟前`````` 长青就在跟前`````` 然而两人就是不能在一起，尽管两人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但人们的力量更大，生生在将两人阻隔在咫尺之间。 第四十三节 狂风 长青被拉得离阿宝越来越远，阿宝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尽管长青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但还是毫无作用。长青犹如狂风之中一片飘忽的落叶，被无情地吹向了漫无边际的远方，毫无着落。 长青就要失去阿宝了。 一阵风吹来，长青感觉到一阵寒意，与他的心一样的寒冷。长青感觉自己真的被风吹走了，吹走了，吹到了一个不知什么地方的地方去了。 猛然间，风就吹大了，越吹越大，越吹越猛，吹得长青都快站不住了。 风真的吹来了，真的吹来了，吹得那些抬嫁状的人都不得不把东西给放了下来，吹得人们都不得不举起手来挡在眼前。 风还在吹，猛烈地吹向这群参加热闹和看热闹的人，吹得他们瑟瑟发抖，吹得他们都站不住了，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之中，一个个低头弯腰，东倒西歪。 那些陪嫁的家具也被吹倒了，吹得四散逃窜，吹得四分五裂，吹得已经灰溜溜地滚落到了街角，瑟瑟发抖。 阿宝刚刚坐过的那顶轿子，更是被吹得打了几个滚，上面的绸缎裙带也被吹得破败不堪，那朵硕大的用红纸剪成的红花更是被风吹散了，那个宽大的喜字也被吹破了，那些红纸被风吹得随风飘散，飘上了天空，越飘越高，很快就什么都没有了。 抓住长青的人都松开了手，都不得不蹲下护抱着自己的脑袋，不然的话，他们也会被风吹走的。 长青终于挣脱了出来，大声地呼喊着阿宝。 阿宝也被人松开了，也在大声地找寻着长青。 尽管风声轰鸣如雷，但是在这惊天动地的声音之中，两人还是能相互分清对方的期盼的声音。 长青与阿宝循着对方的声音，俯在地上，顶着压倒一切的狂风，艰难地缓缓地朝对方挪去，一寸一寸地挪去。 两只手终于摸到了一起，两只冰凉的手碰到了一起，然后就死死地抓到了一起，生怕再一次将对方给丢了。 长青艰难地站了起来，然后拉起阿宝，随后两人就往镇外跑去。跌跌撞撞地在狂风之中摸索着，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之中。 第四十四节 笑声 整个香木镇都匍匐在狂风之中，淹没在狂风之中，漫天的飞沙将所有的一切都吞没了。 终于，狂风慢慢地渐行渐弱，人们也终于回过了神，可以直起腰来。看着眼前这残乱的一切，大家都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街道上，顿时平静了下来，人们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切都恍若梦境。 新郎小齐看着人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样子，呵呵地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得很放肆，笑得很尖利。 在整个香木镇的街道上，只有小齐一个人的声音，只有小齐一个人在笑，空旷的香木镇的上空，这样尖利的笑声划破了香木镇纯净的宁静，几乎将香木镇生生地划成了两半，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齐的笑声飘进了人们的耳里，飘进了人们的心里，这样的笑声让人们感到了一阵阵的毛骨悚然。所有的人都看着唯一高兴的小齐，一脸的茫然。 阿宝呢！举农这才发现轿子里没有了阿宝。 所有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大家这才发现新娘子不见了。于是四处观望找寻，街道上到处都飘荡着呼唤阿宝的声音，但哪里还有阿宝的影子。 长青呢！若水也突然发现长青不见了，惊叫了起来。 一定是你的长青拐走了我的阿宝。举农怒不可遏地冲着若水大叫了起来。这次让我再找到长青，我一定会弄死他。 你的女儿不见了，我们两家的婚事现在该怎么办？小齐的父亲凑了过来，大声说道。 你放心，我会很快把阿宝给你们找回来的。 举农随即带领着他们家族的人以及其亲友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朝虎头山方向追去，无明的手里还拿了一根木棒，而更可怕的是，举农经过自家门口的时候还从家里将鸟枪给拿了出来。 看着这群气势汹汹的人，祖业与若水惊恐万状，赶忙跟在后面，他俩都知道，这一次，如果让他们找到了长青，那么，长青就危险了。 祖业与若水都为长青深深地捏了一把汗。他们的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儿子被这些人活活打死的惨状。 第四十五节 喊声 巍峨的虎头山静穆地俯视着香木镇，威严而君临，香木镇在虎头山如此的俯视之下显得是那么的卑微与恐惧，似乎虎头山随时都能一口将其吃掉的可能。 人们来到虎头山下，抬头看着能够将自己的帽子都望掉的大山，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一种畏惧的神色从他们的脸上浮现了出来。 举农看了看，然后毅然地朝树林里冲了进去，愤恨地说道，我就不信两个瞎子就能够翻越这座虎头山。 举农身后的人相互看了看，随后只得都跟着走了进去。若水与祖业赶紧跟在了后面。 上山的路很难走，其实山上根本就没有路，可以说从未有人走过，这原本就是一个人迹未至的地方，当然他们也不知道，长青与阿宝早已经涉足到这里了。这里四处坡陡地滑，满是荆棘野藤，浓密的树林遮天闭日，深厚的腐叶没膝掩腿。 然而，这里却是香木镇往太阳升起的地方的必经之地。正是这里挡住了太阳照向香木镇最早的阳光，当阳光终于到达香木镇的时候，已经是最后的时光了。 虎头山这样的境地让这些身强体壮的人们举步维艰。这些人那里知道，长青与阿宝早已在这里不知走了多少遍，爬了多少次虎头山。 已到傍晚时分，人们才好不容易才爬上虎头山顶，来到那块巨石上，一个个都累得精疲力竭。他们回头看看香木镇，他们这才发现香木镇是那么的渺小，在这些崇山峻岭之间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而不是他们原来所认为的那么宽广，那么宏大，原来镇子外面的天地才真的很广大。 举农转身对着身后的山谷大声地呼喊道，阿宝—— 若水也大声地呼喊道，长青—— 人们也跟着喊叫起来，顿时，整遍山林都响彻着阿宝长青的名字，似乎天地之间都响彻着长青与阿宝的名字，而天地之间也都只响彻着长青与阿宝的名字。 正在奔逃的长青与阿宝都听到了，听到了这如狼似虎的声音，他们知道，这些人是来抓他们回去的，是在摧毁他们正在构筑的理想世界的。 长青与阿宝的脚步就更快了，连爬带滚地在从未有人涉足的原野中艰难地穿行。长青在他与阿宝的腰上拴了一根野藤，这是长青拉着阿宝到这里的时候就找来的一根野藤，一根很结实很结实的野藤。长青与阿宝都决定，无论在什么时候，他们都不会解开这根野藤，他们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长青与阿宝都决定为自己的理想献出自己的生命，虽然他们各自的理想不同，长青的理想是大海，而阿宝的理想是长青，但他们谁都没有权利为了自己的理想而迫使对方放弃对方的理想。现在，他们的理想可以一同实现了，他们就都把自己的理想与对方的理想融合在一起了。 第四十六节 广袤与渺小 呼喊声一阵接着一阵，在远方久久地回荡。 随着声音的飘远，人们的目光也随着远眺，那是一条条连绵起伏的山峦，一直往外延伸，延伸到了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这样的一个广阔的天地，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甚至是从未想到过的。他们都被这片广袤的天地给惊住了，他们再回头看香木镇的时候，更是觉得香木镇的渺小与微弱了。 然而这片广袤的天地又给了他们一种畏惧的感觉，在这样无边无际的天地里，香木镇是那么的渺小，而他们个人更是那么的渺小，他们这么渺小的自己陷入于这片广袤的天地之中，那么他们还能找回自己吗？还能回到自己的地方吗？还能回到自己的生活吗？他们感觉自己已经迷失在了这片天地之中。 天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就要黑了，人群中有人就提出要回去了，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人的回应，他们都说一走进这片树林里，也许就回不了香木镇了，自己不想消失在这片莽山野地里。 于是很多人就眺望着他们一直生活的香木镇，眷恋依赖的香木镇，立即从原地返了回去，只有香木镇才是他们的归属，他们能够找到香木镇，他们感觉自己就没有迷失，一旦他们找不到这个归属了，他们将会是多么的失落与恐惧，因为他们就已经失去了自己了。 于是，这些人回去的时候，眼光就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香木镇，虽然香木镇已经沉沦于幕色之中。他们害怕他们的眼光稍稍一离开香木镇，就永远地失去香木镇了。 只有几位胆子大一点的还跟着举农翻过虎头山，朝下一条山谷走去，当然，若水和祖业是不会例外的。 他们朝着正东方行进着，因为他们知道，长青和阿宝一定会走这条路的，这是李成林说的到达海边唯一的一条路。 天黑了起来，人们找来了一些干柴，把这些干柴捆在了一起，做成了一个个的火把，他们举着这样的火把继续前行着，他们就不信这么多人竟然连两个小瞎子都抓不住。 熊熊的火把惊扰了山林里的鸟兽，使得它们惊慌失措，怨声载道，整个山林也因此喧嚣了起来。 然而，这些火把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天地，依然显得是那么的微微弱弱，若有若无。 第四十七节 陡坡 长青渐渐感到了越来越深的寒意，他停了下来，阿宝，你冷吗？ 不冷！ 可是长青明显感觉到阿宝的手是那么的冰凉。于是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披在了阿宝的身上。 阿宝一把将长青抱住了，长青，我们可以歇一会儿吗？ 好吧！长青也感到很有些累了，于是扶着阿宝坐了下来。阿宝，你跟着我是不是很苦。 我就要跟着你，我不怕苦。 长青把阿宝搂得更紧了。 阿宝实在是太累了，俯在长青的怀里就沉沉地睡去了。长青轻轻地将阿宝放平了下来，将他的那件衣服盖在了阿宝的身上，再理了理与阿宝拴在一起的野藤，这才蹑手蹑脚地往旁边走去，摸到了一棵树，长青俯在树干上闻了闻，随后他就爬上了树去。这是一棵松树，长青从树上摘了很多松枝下来，然后抱着这些松枝回到了阿宝的身边，将松枝平整地铺在阿宝的身边，将阿宝抱到了松枝上，最后，长青才终于如释重负地躺倒在阿宝的身边。 感觉着阿宝的沉睡，长青很快也沉睡了下来。睡梦中，长青来到了大海边，一望无际的大海边，蓝色的大海边，他拉着阿宝的手，两人在大海边自由自在的奔跑，跳跃。 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将长青惊醒了过来，他立即坐了起来，摇醒阿宝，阿宝，他们追上来了，我们快走！ 阿宝揉了揉还未开眠的眼睛，朦朦胧胧地说，他们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啊！但追喊的声音很快就传了过来，吓得阿宝一连身站了起来。 长青感觉气温已经升高了不少，而且有小鸟欢快的叫声，于是说，都天亮了，他们很快就追上来了。 两人于是赶紧朝前跑去。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噪杂，已经就在了他们的身后。长青与阿宝跑得更快了，但无论他们怎样加快脚步，都无法甩掉这群阴魂不散的人们。 长青怎么也想不明白，香木镇的人怎么就会嫉恨自己这个有理想，并且为理想而献身的人。难道是因为我们要去看海，而看海是他们这些人连想都不曾也不敢想的事，而我们意敢藐视这些人自身的缺点去看海，所以人们就会拼命地阻拦，以使他们不能成功，以此证明人们没有看到海不是因为自身的不足，而是确实是个无法实现的幻想。 路越来越难走，也越来越陡。长青与阿宝的头都碰到了前面的岩石。长青知道，他们来到了一处陡峭的陡坡，于是赶忙带着阿宝斜插到一边去，但还是很陡，而后面的声音已经就要赶到他们的身后了。 没有办法了，也没有退路了，后面就是人们的说话声了。长青与阿宝只能迎头往上。长青只有祈祷，希望上面不是峭壁，那样的话，就什么都完了。 快看，那不是长青和阿宝吗？有人发现了他们，立即兴奋得大喊大叫。 对，就是他们！ 快，抓住他们！ 人们迅速往这边靠拢，汇聚到山脚下。 长青与阿宝已爬到了山半腰，而在他们的头顶，正是被密雾笼罩、神秘而奇险的山顶。 举农祖业带头往上爬去，跟在后面的人们也争先恐后，大呼小叫。 站住！ 追啊！ 一声声胜利的呼喊响彻了山谷。犹如在他们的上面，是两只受伤的野兔，谁追谁得，谁得谁功。 阿宝被长青提携着，一边摸索一边往上爬，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高，也不知道自己现已身在何处，她只知道，后面全是追赶的人，她只知道，自己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只有往上爬，这是她确认自己还存在的唯一的希望。 第四十八节 悬崖 人们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顿时全都目瞪口呆，刚才在山脚还未看到这一段云雾缭绕的地方，原来这地方是一片刀劈斧削的峭壁，而长青与阿宝就在这片峭壁上攀援。 祖业仰着头，看着这两个吸附在岩石上的孩子说道，怎么办？ 追啊！举农大声说道。 然而谁也没有动，有人说，这么高，怎么追？我们又不是瞎子， 于是众人只得大声高喊起来，下来，你们快下来，上面好高啊！ 长青和阿宝听到了下面的叫喊，反而爬得更快了，在峭壁上越爬越高。几只岩鹰在他们的身边转来转去。 不知谁朝天放了一枪，阿宝吓得手一软，顿时滑落了下来，幸好腰上拴了那根野藤，被长青死死地拉住了，但险些把长青也带落了下来。 有人吓得尖叫了起来，举农也吓得大声地骂起来。 若水更是吓得哭了起来。 阿宝艰难地抓住了一块岩石，但却再也无力往上爬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来到了一处很高很危险的地方，如果自己从这里掉下去的话，那么自己就再也不能与长青在一起了。 长青紧紧地贴在岩石上，也吓了一跳，拉了拉腰间的野藤，很沉很沉，长青松了一口气。立即大声朝下面喊道，阿宝—— 唉——阿宝在下面应声道。 阿宝，你没事吧？ 长青，我没事？ 那你上来啊！ 我上不来了。 你等着，我下来接你。 长青慢慢地爬了下去，终于来到了阿宝的身边，阿宝，你还能往上爬吗？ 能！阿宝脱口而出说道。 于是长青抓住阿宝的手，小心地往上爬去，但是长青已明显地感觉得到阿宝已是力不从心了，阿宝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长青也不知道上面还有多高，而阿宝已经是这样了，也不可能再往上爬了，而下面就是那群要抓自己回去的人们。自己与阿宝已经来到了这个绝境之地里。长青不能丢下阿宝，但不丢下阿宝自己又不能爬上山去，长青也为难了。 这时，长青摸到了一处平台，心里一喜，感觉已经到了山顶之上了。 阿宝也爬了上来，两人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并不是山顶，而只是一个山洞。一个什么样的山洞，他们并不清楚，但是他们也可以在这里歇息一下了。 人们看到了长青与阿宝钻进了这个半崖之上的山洞里，全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很快，举农背着他的猎枪就往上爬了上去。举农知道，长青与阿宝已经再也不能往上爬了，他们现在只能躲避在那个山洞，就等待着自己的抓捕。 看到举农爬了上去，祖业与若水也跟着爬了上去。 还有几个胆子大的人也跟着爬了上去，无明也不例外。 而更多的人却站在下面，抬头看着上面的悬崖峭壁瑟瑟发抖。 第四十九节 山洞 长青与阿宝听到了下面越来越近的说话声，知道他们又爬上来了。于是两人就只得往山洞里面爬了进去。 洞里越来越阴冷，越来越安静，静得长青与阿宝都只到自己脚步的回响声传了很远很久，似乎永远也不能平息。 举农一行人终于爬到了山洞之上，他们再往下望去，却已经看不到山脚，而只是一片云雾迷茫，他们似乎已置身于云雾之上。如果从这里掉下去，那将会是一个怎么样的结果。 这里哪里还有长青与阿宝的影子？他们都知道，这两个小孩一定是往洞的深处走进去了。 看着这个深黑的山洞，这个在如此悬崖的半腰上的山洞，静穆之中透出一股阴森之气，竟然在如此险峻的地方会有如此的一个山洞，对于这些人来说，实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如此大山的山腰上，山洞并不是很大，但人们伸出手去，也不能触及到洞顶。 人们望着从里面透着森森阴气的山洞，深不可测的山洞，大家都面面相觑。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鬼异的东西。 若水对着山洞大声地喊叫起来，长青，你给我出来啊！ 然而山洞里除了幽幽的回声以外，再无别的声音了。 长青与阿宝听到了若水的呼喊，赶忙闷着头朝里钻去。他们的世界与洞里面的环境一样的深黑无光，他们只知道朝里走去，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经走了多远，已经走了多深，他们只知道往里走，一直往里走，就像外面的明亮世界一样。因为他们的世界已没有这种明显的区别。 沉闷的回声过后，久久没有回音，若水实在是熬不住了，于是一头朝山洞里冲去。 祖业立即跟在了后面。 举农与无明也不示弱，跟在了后面。 但除了他们四人以外，别的人就不敢跟在后面了，他们只能望洞兴叹。 四人打起了火把，火把顿时照亮了里面的山洞，只见山洞里面全是怪异的石头，有的如笋，有的如人，有的如人兽，这些石头在火光的照耀之下，显得是那么的阴森恐怖，让他们都不由得毛骨悚然。 走了不多远，他们就站住了，原来，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小小的洞府，而在这个洞府的四周，却又是分成了几个山洞，他们站在这几个山洞前，就不知道该往哪个山洞里走了。这就是他们所面临的抉择。他们不得不面临的抉择。而长青与阿宝这两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他们会从哪一个山洞里走呢？ 长青——若水又喊了一声。然而除了回声以外，什么都没有。 祖业回过头去，在刚刚走进来的那个山洞上打了一个记号，然后说，我们就从最正面的这个洞走吧，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只知道朝前走，所以他们不会走别的路的，他们也不知道除了这条路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路。 四人于是又朝这个洞往里走去，但很快他们又遇到了另一个洞府，在这个洞府的四周，又分成了几个山洞，这一下，他们又在来的那个洞边做了个记号，又朝最正面的那个山洞走去，他们都不知道走了多少个山洞，但还是没有走到尽头，而他们手中的火把却已越来越弱了，于是他们不得不照原路退了回来。只得换好了火把再往洞里走去。 随后，他们又走了另外的一些山洞，但还是没有见到长青与阿宝。他们不知道长青与阿宝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地方了。 他们怎么出得来这个山洞，他们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山洞里那么的复杂，我们打着火把都险些迷失在了里面，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出得来？若水担心死了，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第五十节 尽头 长青与阿宝还在一直朝里走，一直朝里走，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他们只能往里走，这是摆在他们面前唯一的出路，尽管他们前面是无尽的深远的黑暗，还是无法预料的凶险，他们也只能往里走，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苦追而来的人，他们的身后就是若水凄苦的喊声，如果他们稍有迟疑，稍有不慎，就会被追上，就会被追回去，追回到那个灰色的香木镇里去，那么他们就到不了自由自在的蓝色的大海了。 幸好，很快之后，若水等人呼唤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山洞里又变得死一样的沉寂。只剩下了长青与阿宝的脚步声与呼吸声。长青与阿宝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还是一直在朝前走，他们伸手所及的地方还是冷硬的洞壁。润湿而冰凉。再往里走，还是洞壁，一直都是洞壁，一直都是洞壁，他们知道自己还是没有走出这个山洞。 呼喊声消失之后，山洞里就只剩下了死一般的沉寂，没有风声，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这与自己曾经的那种虚无空洞的黑暗世界是那么的相似，那么的熟悉。他们感觉自己似乎又一次地回到了他们曾经的黑暗世界之中。 长青与阿宝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远，已经走了多深，但他们还是没有走到这个山洞的尽头，他们不知道这个山洞何时才是尽头，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长青与阿宝害怕了。长青紧紧地拉着阿宝那微微有些发抖的手。 这是一个深藏于悬崖之上的山洞，一个似乎没有尽头的山洞。长青与阿宝又都什么都看不见，他们不知道方向，他们不明究里，他们只能往里走，他们没有退路，无论前面怎么样，他们都得直前面对，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长青与阿宝逃亡于这样的一个山洞之中，后面没有退路，前面又没有尽头，他们已深深地陷入于这样虚无空洞的黑暗世界里。他们也曾陷入了这样的一个失落的境地，但那还只是他们的意识里，他们的灵魂陷落于这样的一个世界，而这一次，却是他们身临其境，亲身感受到这样的一个虚无空洞的世界，这样的一个世界现在真真切切地让他们感受到了。在这样的一个现实世界里，再加上他们的灵魂沉沦，长青与阿宝几乎已经找不回自己了。 长青累极了，阿宝也感到了呼吸困难，两个相依着靠着洞壁坐了下来，阿宝顺势扑进了长青的怀里，长青也紧紧地把阿宝抱在了怀里。 渐渐地，两人就失去了知觉。 第五十一节 结婚礼物 剩下的人们就在那悬崖上的山洞口处等着，一连等了几天，他们吃的都是有人回去从香木镇带来的食物，连拿吃的人都换了几批，还是不见长青与阿宝从洞里出来。 举农无明与祖业若水接连冲进山洞好几次，但在那复杂的山洞里面，每一次都没有找到长青与阿宝。他们也几近绝望了。 经过这几次的共同协作，举农对祖业若水的态度有所改善。但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阿宝被长青带进了这个幽深的山洞，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很有可能就在这里给丢失了，举农的心里又对长青充满了切切的恨意，不由得将自己手里的鸟枪捏了捏，心里再一次决定如果把长青找到了，一定就一枪给结果了他。 最后，帮助举农抓人的人都回去了，在洞口处就只剩下了若水祖业，举农无明。他们四人就在这里一直等着，他们心里都坚定着说，一定要等到他们出来为止。 然而长青与阿宝始终也没有出来。 这时，从崖下爬上来了一个人，一个老人。原来是李成林，李成林爬上来的时候，竟然没有多大的吃力。 李成林给大家带来了一些吃的，这让大家终于解决了燃眉之急。然而若水已经气得什么都吃不下了。 他们有没有在里面发出一点声息？李成林问道。 一直都没有？若水哭着说道。 那他们一定走得很深很远了。 他们还走得出来吗？举农急着问道。 我年轻的时候来过这里，也进过这个山洞，我也不知道能否找得到他们，我进去试试吧。 老李，你一定要把我的女儿带出来，求你了。举农哀求着说道。 可以，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个要求，那就是把你的阿宝嫁给长青。 不可能！举农激动地叫道，我还没有决定放过这个小子，要想把阿宝嫁给他，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为什么呢？举农不解地问道。 因为如果你们不让他们在一起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因此而死的。要让他们好好地活过这一生，那么你们就只能让他们在一起。既然你都不让他们好好地活下去了，还不如让他们两人死在里面，安静地死在里面，没有人打扰。 难道你就忍心让他们死在里面吗？举农说道。 难道你就忍心将他们逼死吗？你们生生地将他们分开，不是把他们往死里逼又是什么呢？你们既然已经决心要逼死他们，我还把他们救出来干什么呢？ 举农无言以对了。最后只得说道，齐家人付了一大笔的彩礼，我已经将其中的一部分拿去做家具和嫁妆了，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李成林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年轻的时候还有些积蓄，也够你还齐家人的了。还有，我的那个老院子，也给长青与阿宝做结婚的礼物吧！ 那你又住哪里呢？若水吃惊了。 我也是一个快要死的老人了，也住不了几年了，就给他们这两个小瞎子吧。李成林笑了笑，然后就走进了山洞。 第五十二节 回家 我们会死吗？阿宝已经再也不能动了，软软地躺在长青的怀里，气若游丝地说道。 也许，我们出不去了。长青也没有力气了，无力地靠在洞角，感觉全身冰凉。是我害你的，对不起。 我愿意。没有你，我会死的。 跟着我，你也活不好。 我愿意。 也许我们再也到不了大海了。如果到不了海边，我这辈子都会不甘心的。长青恨恨地说道。 大海，是啊，大海，我们还没有到大海呢！ 长青——阿宝——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方向传了过来。 阿宝在长青的怀里终于动了一下，惊惧地说道，是不是他们又追来了。 长青凝神听了一下，说道，好象这不是他们的声音，这是爷爷的声音。 阿宝也静静地听了一下，但呼喊声却突然消失了。 也许是我们听错了。 长青——阿宝—— 过了一会儿，呼喊声终于又再次响起。 对，是爷爷的声音。阿宝激动得叫了起来。是爷爷的声音，爷爷不会是来把我们拉回去的吧！ 不会，爷爷是支持我们去看海的，他应该不会是他们一起的。 但爷爷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呢？一定是他们找他来的。 长青——阿宝——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这个山洞没有尽头，我来过这里，你们再往前走是永远也走不出去的，你们的父母都一直守在这个洞口，你们只能跟他们回去。我是来帮助你们的，我一定会帮助你们去看海的，你们跟我走吧，不然你们会死在这里的，你们死在这里了就到不了大海了。 怎么办？阿宝问长青。 爷爷说得对，如果我们死在这里，我们就看不到海了，我们先跟爷爷回去吧！ 爷爷——我们在这里！ 长青与阿宝回来了，这引起了香木镇的轰动。 举农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退掉了阿宝与小齐的婚事，尽管举农为此多付了不少的钱，但李成林的给的钱已经足够了，而且还得到了一个大院子，这让举农也放心将阿宝嫁给长青了，但是对于长青与阿宝要去看海的要求，却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若水与祖业也不会答应。 于是，他们就委派无明一直跟在长青与阿宝的身边，不让他们有机会再次逃走。 无明也很尽职尽责。 第五十三节 愿望 在李成林的屋里，长青与阿宝乖乖地坐在李成林面前的椅子上，像两个正淌洋在知识海洋里认真学习的好学生。 李成林轻声问道，你们就那么的希望看到大海吗？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 是啊！长青与阿宝异口同声地说道。 要知道去大海的路极其遥远，你们也许根本就到不了大海。就算你们能够到达大海，可你们又什么都看不见，也不能感受到大海的美丽。 我们一定能够看到大海的美丽的。长青大声说道。 更为重要的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就算你们能够感受到大海的风景，但大海真实的风景却与你们所想像的大海的景色相差甚远。在你们的相像中，大海一定是一个无比美丽的，但如果你们所感受到的大海却并不你们所想像的那样，那你们又会怎么样承受这一切呢？ 长青与阿宝就不再说话了。他们一直都没有想过这样的一个现实问题，他们没有想到在现实中还会有这样的一个残酷的问题，这让他们一时都不知所措。如果现实总是这样，那还不如就一直生活在他们的想像世界中了。 想像是美好的，可现实却总是残酷的。你们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你们所感受到的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可这个现实的世界，却并不好你们所想像的这么美好。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永远生活在一个美好的想像世界里。李成林长叹一声说道。 可你不是说大海是最美丽最美丽的地方吗？难道你们所能看到的现实世界中并不是这样的吗？阿宝突然问道。 李成林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到过大海，我也没有见过大海。 你也没有到过大海？长青惊声问道，原来你也没有见过大海？ 是啊，我也没有见到过大海，我从来就没有见到过大海。我给你们所讲的一切，都是从书上看到的，或是听别人所说的。其实大海是一个什么模样，我也不知道。大海，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一个梦，一个无比美丽的梦。在我的心中，与在你们的心中一样，是一个最美丽最美丽的地方。 那你给我们所讲的大海却是那么的美丽，美丽得就像真的出现在我们的眼前一样！长青说。 李成林笑了笑说，当年我年轻时候，有几次都想要去看海，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去，我怕真正看到大海之后，会看到一个并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个美丽无比的大海，会打破大海在我心中那最美丽的形象。在我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一个纯净美丽的地方了，那里，就是我的世界里最后的一方净土，我不想让这最后的一净土在我的世界里消失，所以，最终，我还是没有去看海。也许，是我没有勇气，也许，是我没有自信，也许，是我这一生都没有看海的福份。 李成林的目光往虎头山方向远眺而去，似乎要飞越那莽莽的大山，一直飞到遥远而又遥远的大海。 第五十四节 心愿 长青，阿宝，你们还想要去看海吗？李成林摸摸两人的肩头，有些无奈地说道。 当然！长青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就要去看看那美丽无比的大海，也许，那大海比我们想像中还要美丽呢！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还是你们有气魄，看来，我真的还不如你们这样什么都看不见的小孩子。李成林不由得长叹一声，唉！ 爷爷，那你与我们一起去看海，不是更好吗？阿宝说。 李成林又笑了，笑得很淡泊，说，爷爷老了，爷爷不能与你们一起去看海了，但爷爷的心却是与你们永远在一起的，你们去看大海，爷爷的灵魂也跟着你们一起去看大海了。当你们看到大海的那一天，也就是爷爷看到大海的那一天，也就是爷爷了却心愿的那一天。 长青抓着李成林的手，不知道李成林说的是什么。 阿宝将头靠在了李成林的腿上，显得是那么的温顺柔弱。 李成林左手拍着长青的手，右手抚着阿宝的头，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你们一定能够到达海边吗？ 那是一定的。长青坚定地说道。 我也预祝你们能看到大海，帮我了却毕生的心愿，如果你们到不了海边的话，那么，我也会含恨的。你们一定要答应我，你们一定要到达海边，好吗？ 好！阿宝毫不思索地说道。 长青说，爷爷，如果我们走了，你又该怎么办呢？ 李成林爽朗地说道，我会一直陪在你们的身边，我的灵魂会随你们一路而去，直到随你们到达海边，看到那美丽的大海，完成我未曾完成的心愿。 长青说，可是，我们现在连你给我的那个指针都丢了，这样，我们去看海的路就更难走了。 李成林说，现在，我也没有指针了，但是，爷爷告诉你们，其实，到达大海还有一条最简便的路，那就是当你遇到河流的时候，你就一直跟着河水所奔去的方向走就行了，河水会带你们到达大海的。因为河水终归都会流向大海的。 李成林伸头望了望门外，无明还正在那里站着，于是他小声地对长青与阿宝说道，无明这么尽心尽责地守着你们，你们又能怎么逃得出去呢？ 就是啊！长青说，无明现在一刻也不离开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不知道何时才能摆脱他的纠缠。 也许，你们很快就会摆脱无明，摆脱这里的。李成林幽幽地说道。 第五十五节 送终 长青与阿宝照例来到李成林的家，现在，他们每一天都会来到这里，因为爷爷给他们说过，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了，永远都是。 而长青与阿宝也早已认定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他们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时不时地还在这个家里睡觉，当然，无明也照例跟着在这里过夜。 这个家，比长青和阿宝自己原来的那个家还要自由自在。他们也愿意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他们喜欢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当然，照不例外的是，无明还是尺步不离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尽心尽责地跟在后面，保护着这两个一直都需要他们保护的人。 但是今天爷爷家却是那么的宁静，完全不如往常，平时他们刚一踏进院门的时候，爷爷就很热情地对招呼他们了，你们来了！ 然而这一次，没有了爷爷热情的声音，偌大的一个院子显得空旷清幽，寂静异常。 爷爷！阿宝欢快地呼喊着朝屋里冲去。 还是没有任何的声音。 爷爷！长青也高喊着朝屋里冲去，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爷爷从来都没有这样躲着他们，如果爷爷有事的话，他都会提前给他们说的，而这一次，爷爷为什么无缘无故就不在家里呢？ 长青拉着阿宝的手，赶忙往李成林的里屋冲了进去。里屋还是没有任何的声息。长青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李成林的床边，瑟缩着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摸向了床头。 长青竟然就摸到了一个人的身体，一个没有生机的人，长青的手指一凉，立即感觉到这是一个冰冷的身体，没有了丝毫的热气。继而再往上摸，是一张脸，一张圆润的脸，脸上光滑凉滑，没有丝毫的胡须， 长青很快就明白，床里躺着的这个人就是爷爷，可是今天的爷爷为什么就不起来呢，而且身休还那么的凉，全然没有了曾经的那种温热。 阿宝拉着爷爷的手大声地呼喊起来，爷爷——爷爷—— 爷爷已经死了，爷爷已丝毫没有了气息，爷爷的身体已经僵硬了，爷爷已再也不能起来与自己说话了，爷爷再也不能告诉自己大海的故事了，爷爷已经死了！ 长青恐惧了，他不敢想像，这就是爷爷，然而，他不得不相信的是，这就是爷爷。 爷爷怎么了？阿宝着急地问道。 爷爷死了！长青无奈地说道。 死了？爷爷怎么会死呢？爷爷不会死的！阿宝急得都哭了。 可是爷爷真的死了，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 这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啊—— 爷爷——阿宝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 爷爷——长青的声音更是飞扬天外。 啊—— 啊—— 长青与阿宝用这种他们最独特与最隆重最轰动的仪式为爷爷送终，送爷爷到另一个极乐世界里去。 第五十六节 再次征程 无明听到尖叫，赶忙冲进屋里，发现李成林整个人已经变得青紫了，随即愣在一旁不知所措。 爷爷死了，爷爷就这么死了，人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长青体味到，原来死亡就是这么简单轻快的一回事，它会在你毫无准备毫无预兆的时候突然来到一个人的身边，无论你还有什么期望，还有什么理想，还有多少放不下丢不开没有完成的事，死亡都会毫无人性地带走你的生命，把这一切的一切碾为粉尘。 长青并不害怕死亡，死亡是绝对的，谁也不可避免。长青只是没有想到，死亡会来得如此突然，突然有一天，自己已经死亡了，可能自己都似乎毫无察觉。愿望还未实现，但人已经不知不觉地不存在了。 这样的事情，也许很快就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发生在自己去海边的路上，也许，自己还在那条路上走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死了，只不过是自己的灵魂还在游走而已。 也许，自己现在就已经死了，只不过是自己的灵魂还在这里而已。 也许，阿宝也已经死了，而是他的灵魂在与自己一起游走而已。 也许，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了，也只是他们的灵魂与自己一起游走而已。 无明吓得赶紧往回跑去，跑去找举农祖业，要把这个不知算不算严重的事情告诉他们，因为这样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长青双手轻轻地抚在李成林的脸上，轻轻地滑过，似乎他已经将爷爷的灵魂给抹了下来，握到了自己的手里，带到那自由自在而且广阔无垠的大海边去，现在，那里不仅仅是他的理想，更是爷爷的理想。 阿宝紧紧地俯在爷爷的胸前，哭得是那么的伤心，那么的痛苦，现在爷爷死了，她最安心的靠山不在了，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已越发空落了。她的刚刚建立起来的这个现实世界，也已经残缺不全了。 长青擦了擦默默流下的眼泪，突然拉着阿宝的手，说道：我们给爷爷磕个头吧！ 好！阿宝立即退了回来，与长青一起，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床前，然后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良久之后，长青站了起来，又拉着阿宝的手大声说道，我们快走，现在爷爷离开了我们，爷爷就是要我们把他的灵魂带到大海边上，那就是爷爷要我们所做的一切，实现他的愿望。 阿宝又哭了起来。 刚刚走到门口，长青回过头来说道，爷爷，我们走吧！我们一起去看海！ 第五十七节 静穆 举农、祖业、若水随着无明来到李成林家的时候，看到了静静地躺倒在床里的李成林。床里的李成林是那么的平静安祥，嘴上还带着丝丝的笑意，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而且还在做着一个美丽无比的梦。 李成林穿着一件崭新的衣服，整齐洁净，脸上也修整得一丝不苟，干干净净，似乎正要去赴约一样。 整个屋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似乎一切都已经发生，而又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到这一切，大家都静穆了起来。轻轻地移动着脚步，退了出去，生怕惊扰了李成林的灵魂。 外面，一轮红日刚刚爬过虎头山的山顶，将那万丈金光撒向了期待已久的香木镇，终于照进了这里的院落。 整个院落显得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时间似乎都已经停止。院子里的那根与整个院落一样古老苍伤的老黄葛树，此时也静穆得一动不动。 黄葛树上，一只喜鹊正站在最高的枝头，静静地眺望着远方。 长青与阿宝呢？若水似乎这才发现身边已不见了那两个孩子。 他们一定又去看海去了。举农淡淡地说道，然而这一次，他却显得是那么的平淡，那么的镇静，似乎根本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们能到得了吗？祖业叹了一口气说道，也是那么的平静。 我们能阻拦得了吗？若水无奈地说道。既然他们去了，就让他们去吧！他们已经长大了，他们想要去做的事情，我们就让他们去做吧！你们说好吗？我们就别再为难他们了。 长青与阿宝就这么地走了，可他们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海边的，他们到不了海边，他们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们还是要去追他们，把他们追回来，这才是我们做父母的应该做的。祖业显得很是焦急。 可是我们把他们追回来，他们还是要走，无论我们怎么阻拦，他们永远都会走的，我们追得了一时，我们追得了一辈子吗？我们困得住他们的人，能困住他们的心吗？若水说。 谁说他们到不了海边，他们一定能够到海边的，谁说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们一定能够再见到他们的。举农突然大声说道。 第五十八节 一路平安 长青与阿宝赶紧冲出了香木镇，冲到了虎头山下，翻过了虎头山，来到了悬崖上，当他们最终爬进了山洞之后，他们才稍稍歇息一下，在这里深情地紧紧相拥。 因为这里，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有意义了。因为这里就是他们曾经从香木镇逃脱出来走得最远最远的地方，只有他们走过了这个地方，他们的路才算朝前迈进了一步，非常重要的一步，他们才算走得更远了，他们才向理想迈出了更进的一步。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他们竟然没有听到后面那种尾随追赶而来的那种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冷漠，有些孤寂。 难道他们没有追来，难道是自己走得太快了。反正，一路上除了鸟叫虫鸣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人声了。 长青与阿宝很是诧异，对于这种异想不到的情景，他们还一时不能适应，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沉静的一切。 两人突然都没有说话了，竖起了耳朵凝神静听着，那讨厌而令他们恐怖的声音依然没有传来，过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传来，一直都没有传来。 虽然他们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会是如此的一路顺风，他们还是害怕追赶的人阴魂不散地从后面追来，于是立即爬出山洞，往更高的地方爬去。 一路之上，长青与阿宝再也没有听见那满山遍野、无处不在、空荡游离的追赶声，有的不仅是鸟叫虫鸣、鸡啼狗吠，还有那阴冷冽厉的风声、雨声、雷鸣声。 有一天，长青突然对阿宝说，他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阿宝不信，说花开的时候怎么会发出声音呢？ 你不信，我这就带你去看看。长青拉着阿宝就走到了一旁，然后轻轻地蹲下身去，握着阿宝的手伸了出去，将阿宝的手小心地放到了一朵花的花瓣上。 阿宝摸了摸，果然是一朵花，花瓣上面还有六湿的露珠，显得是那么的细嫩顺滑，阿宝的手摸在这朵花的花瓣上，就犹如摸在长青的脸上，让阿宝感觉很是舒服。 这是刚刚张开的花瓣，所以还非常柔嫩，一不小心就会把它给弄坏了。 阿宝的手就立马就拿开了。她这下终于相信，长青能够听到这种她无论如何也听不到的声音了。 当长青说他能听到草芽从土里冒出来的声音，或是蚂蚁从面前走过的声音的时候，阿宝都深信不疑。 又有一次，长青突然将阿宝拉到了一旁，并将阿宝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阿宝吃惊地问道，怎么了？ 前面有一条蛇！长青惊恐地说道，一条小小的蛇，但却是一条最毒最毒的蛇。 阿宝吓得拼命往长青的怀里钻去。 长青与阿宝就在这香木镇以外的面世界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之中，一路前行。 第五十九节 埋葬 李成林的葬礼很快就举办了，也很是简单。 举农与祖业从河边提来了几桶清水，将李成林的尸体细细清洗了一番。若水给李成林缝制了一件单薄的粗布寿衣，待举农与祖业给李成林清洗完毕之后，就将这件寿衣穿戴到了李成林的身上。 李成林自己早已为自己打造好了一口柏木棺材，整木所制，坚实牢固。所用的木材都是李成林自己从山上砍伐下来的，然后自己亲手制作，最后也是自己上山从漆树上采漆，亲自熬炼，亲自涂漆，花了好些时日，终于给自己精心打造了这口精细光洁的棺材。 这就是李成林自己为自己做的这样一个归属，一个永远的归属，一个自己为自己打造的归属。回归于这样的归属，是李成林最终的心愿。 在香木镇，李成林早已没有一个亲人，这么多年以来，也没有人在意他，似乎也没有人认识他。香木镇有他没他，还是香木镇。李成林的日子，犹如流经香木镇的河流一样，犹如虎头山仙女湖一样，平静而悠然。 李成林平静悠然地生活着，平静悠然地离去，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举农祖业将李成林好好地放进棺材里，然后找来一个木架车，将这口棺材拉了出去。没有风水先生看地，没有道士超度，没有唢呐队的吹送，四个人，就这么的把李成林送出了香木镇，送到了虎头山下，在那成片的坟堆里，挖了一个土坑，放进了那个土坑里，然后垒上土，就这么的完了，完了。 香木镇的人都还是做着他们的农活，都在做着他们的事情，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李成林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现现在的香木镇已经少了一个人，一个叫李成林的人。 李成林的坟堆上只有两个花圈，一个是举农送的，一个是祖业送的。这个坟堆孤零零地挤在那片坟堆里，显得是那么的孤小冷清。 那是一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埋葬人的地方。香木镇死去的人都是埋在这个地方的，一直以来，都不知埋了多少年了。一个又一个的人被埋在了那里，一个又一个的人在那里结束了他们的人生，在那里慢慢消失。 逢年过节的时候，其中还有一些坟茔上会有人来祭拜，焚香烧纸钱，但更多的却是无人问津，还有一些坟茔早已塌陷了下去，成为了一片平地，再也找不见先前的模样了。这些曾经生活过的人，就在这里彻底永远地消失了。 李成林就来到了这里，埋葬了他的一生，不久之后，他也将与旁边的那些人一样，渐渐地永远消失。 第六十节 迷失 这一次，长青与阿宝惊异地发现，后面竟然没有人追赶而来，从香木镇到虎头山，从虎头山到山林，一路上，是那么的平顺清静。 尽管后面没有人追赶，但是长青与阿宝依然一刻都不能停留，只顾往前走。饿了就吃几个野果，累了就走得稍慢一点，但也不敢完全停下来休息。 长青与阿宝不管荆棘的刺痛，石头的碰撞，一个劲地往前走，他们不能停留，他们的路也迫使他们不能停留，如果他们一旦停留的话，也许，他们就永远只得停留了。 阿宝的一只手里柱着一根棍子，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长青的衣服，跟在长青的身后，卖力地跟着长青朝前走。阿宝并不知道方向，她只知道跟着长青走，她只知道长青所走的方向就是自己的方向，跟着长青走，自己就永远都不会走错。阿宝早已决定，自己的一生都将跟随长青，就算长青所走的方向是错的，自己也要与长青在一起。 长青的手里却是两根木棍，一手一棍，一根探路，另一根在前面挥舞，以使不会碰到这密密匝匝的树干，还有那总是把人刺痛的荆棘。 而在他们两人的腰上，永远都拴着一根坚实的野藤，这根野藤将两人牢牢地拴到了一起，永远都拴在了一起。 两人风风雨雨，餐风宿露，一路上都是那么的艰难坎坷。 很快，长青与阿宝就迷路了，他们不知道什么方向才是东方，上一次的这个时候，长青都是摸摸爷爷给他的那个铁盒子里的指针，因为那根反映针永远都指着东方，这样，他们就重又找到了方向，可是现在，那个铁盒子已经被无明给骗去了。 找不到方向的长青，只能凭着感觉朝前走，朝前走，一直朝前走，只要不是往后走就行了。 就这样胡乱地朝前走，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在什么地方。长青感觉，也许自己就真的已经迷路了，已经完全地迷失了自己了。不知道前路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大海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 长青又感觉到，自己又深深地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在那无尽的黑暗之中游荡，不知将漂向何方。只不过，这一次，是在真实的现实世界之中而已。在这样的一个现实世界之中游荡，长青就感觉自己在黑暗之中陷得更深更远，远得再也找不着自己，连香木镇都找不到了，自己与阿宝就真的成为了孤魂野鬼。 第六十一节 大河 一种声音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一种熟悉而又不熟悉的声音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他们似乎听过这种声音，但似乎又没有听过这种声音。 他们听到了经久不息的咆哮轰天的声音，他们还从未听到过如此剧烈的声音，这种震耳欲聋的声音，让长青感到了无比的震撼，阿宝更是紧紧地贴在长青的身旁，微微发抖。 长青与阿宝很快就明白这就是水声，因为他们听过这种声音，那就是青水河的声音，但那个声音比这小多了，但还是一样的声音。 两人来到河边，一阵清凉的雾气将两人笼罩，两人都感到了清爽。剧烈的声音几乎将两人都震颤得随着声音跳动起来。 阿宝听爷爷说过，无论多大的河流都流向大海，这么大的河流都流向了大海，那大海将会是一个多么狂暴凶险的地方。 这么汹涌的河流都流向了大海，那大海将会是多么的广阔生动。长青的心里，是这么的想的，他站在河边，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种伟大的自豪感。他感觉自己站在这样的大海边，是多么的骄傲。 长青将手中的一根木棍伸进水里，木棍立即就被卷走了。长青知道了，在他们的面前，是一条多么危险的大河，如果自己与阿宝就这么地跳进这样的河去，那么他们就再也上不了岸了，就只能被河边带进大海了。长青只得带着阿宝沿着河边往下走去。 他们就这么的沿着河边走着，但他们很快就遇到了一个悬崖，他们爬不上去，而就在他们的脚下，就是这条汹涌澎湃的大河。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了别的路。 现在怎么办？阿宝有些着急了。 我们只能跟着大河走，爷爷都说，我们要到海边的话，那就只能沿着河边走了。我们没有了爷爷给的那个铁盒子，所以，我们不能离开这条河，不然的话，我们又要迷路了。 但是我们现在已经走不了了。 我有办法。 长青拉着阿宝沿着河边往回走了回来。他们终于碰到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把长青和阿宝给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 长青感觉到了，这是一根树干，于是兴奋地摸了摸，不错，是一根干朽的树干，而且还很干，长青于是与阿宝将这根树干抬了起来，来到河边，将身上的野藤拴在了这根树干上。 长青紧紧地拉着阿宝的手说道，阿宝，你怕吗？ 阿宝也紧紧地拉着长青的手说，长青，我不怕。 于是两人就将这根树干推进了河里，他们两人也随着掉进了河里，掉进了咆哮的河水里。两人随着那根飘忽的树干很快就被大浪裹挟着冲走了。长青一手抱着木头，别一手使劲地抱着阿宝，然后两人就任由自身在那水中漂浮。巨浪一个接一个地打在他们的头上，他们感觉很舒服，他们还是第一次体会如此激动人心的体验。 长青和阿宝越漂越远，也在水中若隐若现，渐渐就失去了影踪`````` 第六十二节 回来不回来 香木镇还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得如往常一样，如长青与阿宝还在香木镇一样。长青与阿宝在不在香木镇，对香木镇来说，都一样。犹如李成林在不在香木镇一样一样，平静而安宁。 人们还是过着同样的日子，做着他们的农活，但人们偶尔也还是会提起，在香木镇里，曾经有两个瞎子，两个异想天开的瞎子，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瞎子，他们竟然去看海去了，他们两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孩子，能看到海吗？他们这么地出去，还能回到这香木镇来吗？ 过了很久很久，长青与阿宝都没有回来。 若水和祖业，举农和无明，常常都站在香木镇前，看着那巍峨的虎头山，看着太阳从山头升起，暖暖地照在香木镇上，可就是不见长青与阿宝从虎头山上走下来`````` 四个人的身影，总是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他们都不知道山的那边长青与阿宝现在怎么了，对于长青与阿宝最终的遭遇，他们不敢想像。 长青与阿宝是从虎头山那里出去的，要回来他们也是从那里回来。因此，虎头山上，承载着他们四人的希望，他们的生命之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个希望了。 有了共同的希望，他们两家人现在彼此亲切了许多，几乎都是他们四人共同站在虎头山前向上遥望。 长青与阿宝在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这两个孩子不可理喻，甚至他们都认为这两个孩子疯了。这样的两个孩子，对他们来说，已经无法再承载他们的期望，他们已经对这两个不争气不听话的孩子的前景死了心，他们几乎都对这两个孩子绝望了。 现在，长青与阿宝不在的时候，他们这才慢慢地感受到，这两个孩子有些特别，特别是难得有他们自己的想法、见解，香木镇里的人就没有如他们这样有理想远见的人，现在有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这样的人才能够承载他们的期望。 可是，现在，他们却不在了，不在香木镇了，不在自己的身边了，他们对自己曾经对这两个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感到了无比的后悔，如果长青与阿宝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那么他们一定会任由他们怎么做怎么想，甚至长青与阿宝要去看海，他们也全力支持。 也许，长青与阿宝再也回不来了，长青与阿宝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那里，等待着长青与阿宝的回来。 长青和阿宝一直都没有回来。 有人说，长青和阿宝看到海了。 有人说，长青和阿宝看不到海了。 有人说，长青和阿宝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有人说，长青和阿宝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第六十三节 水 上岸之后，长青和阿宝一直就跟着那条河走，一直就跟着走，直到河水不再流动，变得平静起来，变成了一片广阔无垠的平静水面。没有听到水声，长青和阿宝知道这已经不再是一条河，而是一片水了。因为河边就应该是流动，而这里的水却并不是流动的，可他们沿着水边一直走了好远好远，都走不到尽头。他们不知道这个水面究竟有多大。但知道这一定是很大的，长青清清楚楚地记得，已经走了两天了，都还没有走出这片水区。 长青与阿宝一直沿着水边走，都走得疲惫到了极点，几乎都已经迈不开步子了。 难道这就是海？长青和阿宝都有这样的一个想法。 但很快他们就相信这不是海了。因为他们听爷爷说过，海是盐的，可这里的水与仙女湖的水一样的清凉，没有味道。 又走了一天，但他们还是没有走脱这片水域。终于，他们听到了说话声，他们赶紧就走了上去，说道，请问，这里是海吗？ 海？一个中年男人说道，这哪里是海，这是一个湖，这哪里比得上海。 可是我们走了三天了，都还在这里走，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到了海边了呢？ 这么说，你们现在是要到海边去了？ 是啊！ 人群中一阵噪然，长青与阿宝都能明显地感受得到，这群人都在围着他们看，对他们议论纷纷，说他们已经如乞丐一样的两个瞎子，怎么可能到得了海边呢？ 谁说我们到不了海呢？长青急了，大声说道。 海还远吗？阿宝有些急了。 远，远得很呢！离我们这里还有一千多里远。一位年轻人说道。 还有这么远？阿宝吃惊了，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到了呢！ 你们从什么地方来？ 香木镇。长青说。 香木镇，在什么地方，没听说过，你们听说过这个地方吗？年轻人向旁人问道。 所有的人都说没有。 你们从香木镇来的？刚才说话的那位中年人说话了。 是啊！阿宝说。 我知道香木镇！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离我们这里也有几百里远。中年人说道。 有那么远啊！年轻人惊呼道，你们就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 是啊，我们就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我们要去看海？阿宝自豪地说道。 我们这里的人都没有去看过海，你那么远的还能去看到海吗？前面的路更难走！年轻人说道。 我们能够看到海！我们一定能够看到海。长青异常地坚定。 好吧，明天我就带你们走出这里，我就带你们去看海！中年人说道，走，今天就到我家里去，住一晚上。 谢谢伯伯！长青和阿宝真的是太高兴了。 第六十四节 带路 长青与阿宝跟随着中年人，很快就到了中年人的家里，中年人热情地招待了这两个远道而来的特殊小客人。摆出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给他们吃。 两人也吃得狼吞虎咽，因为他俩自香木镇出来之后，还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曾经也有人请他们吃过，但都没有这么好吃。而且也是一连好几天甚至十几天才能有人请他们吃一顿。平时他们就只能在路上找些野果子，刨些红薯，瓣些玉米吃。 这天晚上，他们知道了这位中年人的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他们也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张远。也据这位张远所说，他也是听他父亲所说的，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货郎，到过香木镇，说那里是一个很美丽很美丽的地方，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所以张远的父亲就在香木镇停留了一些时日，回来之后，就把香木镇这个地方说给了张远听，所以令张远意象深刻。 听了父亲的讲述之后，张远就很想到香木镇去看看，看看那个美丽无比的世外桃源。可是一直都没有时间与机会，多少年过去了，渐渐地也就让张远打消了这个梦想一般的念头。 令张远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小孩子就是从香木镇来的，从那个世外桃源来的，可令张远遗憾的是，这两个小孩子竟然会是两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如果他们不是瞎子的话，那么，张远就又能再一次地听到有人讲述香木镇的美丽了，他也就能再一次地体会到香木镇那世外桃源般的美丽了。 这又勾起了张远对香木镇的向往。这是两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小瞎子，竟然就是从那美丽无比的香木镇来的，两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孩子都敢从那遥远的香木镇赶来到那遥远的大海去。大海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地方，就连张远附近的人都没有一个人去过那里，没有想到这两个小瞎子竟然不远千里地来到这里，还要赶更远更远的路去大海。 就连香木镇里两个小瞎子都如此的勇敢而坚毅，那香木镇另外的那些人一个个的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香木镇将会是一个多么令人惊异的地方啊！ 第二天一大早，长青与阿宝赶紧起了床，就催促张远起床赶路了。 张远也应声而起，拿了一些简单的东西就带着这两个小瞎子上路了。 有了张远的带路，长青与阿宝走得很顺利。不再像以前那样地缓慢而艰难了。他们也走得很快，现在一天所走的路比以前两天还多。心里想着很快就要到大海了，长青与阿宝也走得更快更欢了。 第六十五节 海的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长青与阿宝感觉差不多已经又走了那么久的时日了，两人都估摸着应该差不多就要到大海了。 随着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两人的心里不由得一天比一天激动了起来。心里也不由得又幻想起了大海那无边无垠、自由无疆、深蓝广阔的模样来。两人都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大海边，在那海边自由自在奔跑飞翔。 就这样在憧憬之中走着，一天又一天地走着，终于有一天，张远突然停了下来，对长青与阿宝说道，你们到了。 到了？长青与阿宝显得是那么的激动，终于到了！ 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受尽万千磨难，爬山涉水、受冷挨饿、风风雨雨、跌跌撞撞，终于到了这个梦寐以求的地方，这个生命的归依，理想的寄予。 自己的生命终于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自己的理想终于得到了最完美的绽放。 长青与阿宝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激动得哭了起来。我们终于到了！ 好久好久，长青与阿宝终于才让自己无比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心潮起伏地倾听着海的声音。 天地之间又是一片寂静，远远的，远远的，隐隐约约听到一丝海的声音传来，轻柔地、舒缓的，显得是那么的安谧。那么的怡然。 渐渐地，那丝声音响亮了起来，越来越响，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宏伟。由远渐近，越来越近，似乎已潮到了近前，就在长青与阿宝的近前，就要将他们两人淹没。 长青与阿宝已经感觉到自己就沉浸于大海之中，在那深蓝清凉的海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弋，一直游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 第六十六节 真相 突然，他们听到了极其熟悉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的亲切与温暖，但也是多么的恐怖与绝望。 这就是若水凄厉的呼喊与举农殷切的叫喊声。 长青与阿宝都愣住了，这不是海吗？难道是自己听错了？难道是自己已经到了海边之后的错觉？ 然而呼喊声又传了过来，确实是他们的呼喊声，这证明他们真的就在眼前，就是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难道是他们也到了这里，难道是他们先到了这里，然后再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是他们要考验我们的耐心与雄心？要看看我们是不是有没有真的能赶到这遥远的大海？ 可是声音越来越清晰，这就是他们的声音，不错，这就是他们的声音。 这里就是海边了吗？长青疑惑地问道。 张远说话了，我把你们带回到香木镇里来了。 什么？香木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长青感到怒不可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吗？我们辛辛苦苦地赶了那么远，吃了多少苦，才终于到达你那里，可是，没有想到你却把我们给带回来了，你这样做，我们先前的辛劳困苦不就是白费了吗？我们吃了那么多的苦，没有想到的却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刚刚起步的地方！ 张远长叹一声，微微说道，你们到不了海边的，如果你们再坚持的话，你们一定会死在路上的。你们也不要生气了，我就给他们说，你们已经到了海边了，你们就是从海边回来的，他们都没有到过海，所以，你们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他们还会把你们当英雄一样的看待。 长青绝望了，一言不发，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因此而完结了，再也没有任何目标与奋斗的意义了。 阿宝呆立在那里，拉着长青的手，感觉到长青的手在剧烈地震颤。 张远大声地对着举农他们说道，你们的这两个小英雄都到了海边了，现在，我把他们给你们带回来了。 这件事惊动了香木镇里所有的人，他们都丢下手里的农活赶了过来，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两位小瞎子，他们竟然能看到海，他们竟然是从海边过来的，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被这两个小瞎子给完成了。在这两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见到过那么多世面的小孩子面前，他们感觉自己是那么的卑微与渺小。 举农与若水激动地跑了过来，一把紧紧地抱住了这两个小英雄。 大家都围了过来，把这两个英雄团团围住，大家都在迫不及待地追问着长青与阿宝，他们是怎么到达海边的，海边好看吗？长青默默地一言不发，阿宝也是不知所措。 在这一大群人的簇拥之中，长青终于说话了，大声地说道，我们没有到达海边，我们才还未走到半路，就被那位张叔叔给带回来了。我们根本就没有到达大海！ 人群中又是一阵哗然，有人接着就大声说话了，我就说嘛，他们是到不了海边的，你们还不信。我早就说过，在香木镇，没有一个人能够到达海边的，任何人都不能！ 第六十七节 彻底绝望 没有埋怨，没有责备，更没有打骂，看着自己刚刚从千里之外回来的孩子，举农与祖业都紧紧地把阿宝与长青拥进了怀里。 孩子，你们受苦了！举农拥着阿宝，眼睛却看着长青，他的眼里再也没有当初的那种仇怨，现在已满是慈爱，他那关切的话语之中，已然包含了长青在内。 长青，不管你们是不是已经到达了海边，你们在我们的心里，已然是了不起的人了，我们也为你们而感到了不起。祖业笑着对长青阿宝说道。 长青，你们总算回来了，你们知道我们等得好苦啊！现在回来了，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啊！若水苦笑着说道。 孩子，先前是我们太过严厉，让你们吃了太多太多的苦，现在，我也想通了，只要你们愿意做的任何事，我都会支持你。举农摸了摸长青的头，轻轻地，柔柔地，充满了怜惜。 那我们还要去看海呢？你也支持我们吗？阿宝俏皮地说道。 举农想了想，微微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当然，只要你们愿意，我也支持你们。我可以带着你们去看海，一直把你们送到海边，了确你们的心愿。 若水惊讶地看了看举农，又回过头来看着长青说道，长青，你们还要去看海吗？ 祖业也看着长青说道，孩子，你们还要去看海吗？ 长青慢慢地抬起头来，细细地将所有的人都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再看了一遍，这才缓缓地说道，我们不去看海了。 什么？你们不去看海了？祖业惊呼了起来。 你们不去看海了？若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初你们不是拼死拼活地要去看海吗？现在我们也想通了，你们这辈子不就是想要去看海吗？我们就成全你们，可是现在，你却不去看海了，你这是为什么呢？ 长青大声说道，不去了，我们吃了那么多的苦，也没有看到海，我看我们这辈子是看不到海了。我们也认命了。 好啊，长青不去看海了，我们不去看海了。阿宝看着长青，真切地说道。 好啊，不去看海了，我们就好好地生活在这里吧！祖业高兴地说道。 只要你们愿意，我们都会依着你们。举农这样说道。 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地生活下去。长青紧紧地扑进了若水的怀里。 第六十八节 事与愿违 张远一个人默默地行走在香木镇里，怀着惊异新奇的心情，来到了一个对于自己的人生来说，是一个异常新奇的地方。 看着眼前的一切，张远感觉自己就犹如一个小孩子刚刚开窍懂事，犹如一个青年刚刚自谋生路，犹如一个徒弟刚刚出师而自立门户。 随着自己信走的脚步，在张远的心里，一直都在回味着父亲曾经的对于香木镇的讲述，回味着自己心里曾经所创建构筑的那个香木镇，然而这个对于自己来说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自己反而感觉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得没有任何的印象，陌生得令张远感到有些冷漠，有些无所适从。 越往前走，张远越是失望。每一个地方，全然没有世外桃源的那种怡然自得，而是一种尘封闭塞，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生活在这里的人，孤寂、落寞、木然、愁郁，犹如生活在牢笼一般，没有理想、没有激情、更没有那种超凡脱俗的出世闲逸。 张远一个人，悄悄地游走着，轻轻地，细细地走遍了香木镇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他想找到一个别样的地方，一个可以令他有些欣慰的地方，但是他没有找到，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失望与落寞。 难道这里就是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神往之地，难道这就是自己最美的精神世界，原来这里的一切与他自己所想像的那个世外桃源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张远长叹一声，如果自己不曾来过这里，那该有多好，那么就不会破坏这个世外桃源在自己心中的形象，那么这里永远就是自己心中最美丽神圣的地方。 这样的现实世界，对于张远来说，是无奈与失望的，在他的心中，就只剩下香木镇这个地方是最神圣纯洁的了，这个地方，曾经是张远精神的寄托，生命的向往。 但是，令张远没有想到的是，现实，却与自己的想像完全两样。来到这里，终于来到这里，非但什么都没有看到，却把自己曾经的寄托与向往给完全破坏掉了，所有的一切都破坏掉了，心中那最后的一片圣土也破坏掉了，再也没有理想，再也没有向往了，再也没有可以使自己逃避无奈现实世界的最后纯洁之地了。 世界就是这样的无奈，现实就是这样的无奈，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奈。 看到长青与阿宝不远千里地从这里出来的时候，张远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里所有的人都是那么的神圣，那么的伟大。 没有想到，原来长青与阿宝两个小瞎子是执意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闭塞压抑的地方，历尽千辛万苦都要离开的地方。自己却把他们给重又带回到了这个地方，让他们重又陷落于这个泥潭一样的地方。 张远感到无比的后悔，但是对于他自己，对于长青与阿宝，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张远悄悄地找到了长青与阿宝，对他们说，我可以把你们从这里带出去，并且一直把你们带到你们所向往的海边。 令张远没有想到的是，长青竟然淡然平静地对张远说道，算了，一切都无所谓了，这一切都是命！ 第六十九节 婚礼 长青来到了李成金的院落里，那里已是一片死寂，冷清得什么声音都没有，连小鸟的叫声都没有。 曾经的时候，每当他一跨进院落的大门，就会听到爷爷热切的呼喊声，每当长青听到这样的声音，就感觉到温暖与关切。就知道这里就是他最爱来的地方，这里就是他的家。 现在，李成金已经把这里的一切都给了长青，这里已经是他的家了，但是，在这样的这个家里，却再也听不到那样的呼喊了，再也不会让长青感到温暖与关切了。 走进厅堂，更是冷清，冷清得让长青感到了一阵比一阵的孤清阴冷。长青静静地站在厅堂的中间，想像着当初与爷爷在一起的时时刻刻，点点滴滴，眼泪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来到里屋，长青就来到了爷爷的床前，先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俯下身去，轻轻地伸出手去，小心地摸了下去。 首先，摸到了那个松软茸和的枕头，枕头还是那个枕头，但上面已没有了使用它的人。长青就再也没有摸下去，他也没法再摸下去了。再摸下去，就只能摸到失落与伤感。 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床里，长青轻声说道，爷爷，对不起，我们到达海边，我们永远也到不了海边，我令你失望了。我真的已经绝望了，我只有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能够到达海边。这就是我，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这就是我的命运。一个无可奈何的现实生活。 长青绝望了，终于绝望了，彻底地绝望了，有那么多的人不相信自己能够到得了海边，有那么多的人以为我好的名义将我从去海边的路上追回来，挡回来，带回来，这样的路，我还能走得下去吗？我还能到达海边吗？我的失败，就是失败在他们的为了我们好这个善意的前提之下。 也许，海并不是那么的遥远，但是去海的路上却是那么的困难重重，这样的困难，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克服的。如果不能克服的话，那么自己也就永远也到不了海边的。 所以说，自己也就真正的绝望了。 长青想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自己终于就放弃了。 长青与阿宝终于举行了婚礼。 长青与阿宝的婚礼非常地简单，可以说是香木镇最简单的婚礼了。没有宾客，没有庆贺，没有宴席，没有大吹大擂，甚至连长青与阿宝都没有穿上大红的衣服，只有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比平时丰盛一些的饭菜，就算是把这次的婚礼给举办了。 这样的一场婚礼，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如同香木镇的生活一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长青与阿宝就住在了这个院落里，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第七十节 陌生人 一天，就在两家人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一位中年男人走了起来。 这位男人举止稳重，穿着一身香木镇里的人从未看到过的衣服，这套衣服穿在这位男人的身上显得合体而高雅。 男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可以看出，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终于赶到了这里。这位男人肯定不是从外面赶到这里的货郎，也不是路过的猎人，更不是补锅修鞋的手艺人。 香木镇里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一位男人，这样的一位男人出现在香木镇里，香木镇里的空气都似乎更沉闷了。 那这样的一个男人又是做什么的呢？ 男人看到了这样的一群人坐在这屋里吃饭，说着，笑着，显得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其乐融融。 看到这一切，男人一脸的惊讶，请问李成林是住在这里的吗？ 所有的人都惊诧了，大家都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陌生男人，对整个香木镇来说，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人。 请问这里是李成林的家吗？看着面前的人都惊诧地看着自己，男人再次问了一遍。 是啊！举农终于回过神来，轻轻地回答道，请问你认识李成林吗？ 我是他的儿子。 什么，你是他的儿子？祖业惊呼一声，随即就站了起来，走到了中年男人的身前，对着眼前这位陌生的男人问道，可是李成林却从未说过他有一个儿子，他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儿子？ 你们这里的人怎么总也不相信我是李成林的儿子呢？ 不是我们不相信你，而是你拿什么来让我们相信你？若水也走了过来。 听到这位叔叔是李成林的儿子，长青与阿宝赶忙也跟着走了过来。 我是他的儿子，我真是他的儿子。你们看，这是我与他的照片。中年男人掏出了一张照片，递了过来。 举农也走了过来，顺手接过了这张照片，若水、三娃、长青、阿宝也凑了过来，观看这张照片。 这是一张早已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人怀抱一个婴孩，而那个中年男人还与李成林很有些神似，但要比刚刚过世的李成林年轻很多。经过大家的一番辩认，终于一致认定，这就是李成林，这是李成林年轻时候的照片。 这时，举农、祖业、若水这才记起，李成林年轻时候就曾出去过，不知道去了那里，几年之后，李成林就又回到了香木镇，从此以后，他就没有再走出过香木镇，而他对于这件事也很少提及，渐渐地，人们也就忘记了这件事，以至于像长青阿宝这样的孩子就从未知道。不是这位男人提及，他们都还没有想起，如果不是这位男人的提及，也许，所有的人都将会把李成林的这件事完全忘却。而现在，李成林已经过世了，李成林这个人也将会因此而在人们的意识里消失，彻底的消失。 但照片上他怀抱里的那个婴孩就是眼前的这位中年男人吗？ 于是，大家又将疑惑的眼神看向了眼前的这位中年男人。 我就是他怀里的那个小孩。中年男人似乎看穿了这些人的疑问，并再掏出了一张纸条递了过来。 大家接过来一看，纸条上面画的是一个院落的大门，大家都觉得这道大门很是熟悉，于是就都走了这个院落的大门外，令他们惊讶的是，果然就是这里的大门，完全一模一样的大门。 这时，中年男人也走了出来，看着这道大门说道，这就是我爸爸画给我的，他说他就住在这里，这里名叫香木镇，这个院子就是他的家。我正是看着这张画找到这里的。 看来你真是他的儿子。若水痛楚地说道，但是，你来迟了，他已经过世几个月了。你再也看不到你的父亲了。 什么？他已经过世了！中年男人惊叫起来，接着就是一脸的痛苦，继而流下了泪水，并且越哭越痛苦，越哭越大声，随即就嚎啕大哭起来。凄厉的哭声又将这个平静的香木镇给深深划破。 爸爸，你为什么不等我，你为什么不等我，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我是你的儿子，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我做梦都想回到这里，回到你的身边。现在，我已经回来了，我回来了，可是，你却不在了，你为什么不等我！ 中年男人凄厉的哭声越发悲切，划破了香木镇的宁静，飞出了九天之外。 若水、长青、阿宝，还有无明，早已都禁不住泪流满面。 第七十一节 祭拜 中年男人哭得如同泪人，阿宝小心地走过来，拉着男人的手哭着说，叔叔，你别哭了，好吗？爷爷看到你哭他也会哭的！ 男人轻轻地抚着阿宝的头，眼泪就掉落到了她的头上，嗯，叔叔不哭，我们都不哭，好吗？ 好。 男人又看了看这个老旧的院落，院落里的一切都已是一片老旧的陈迹，但合抱的木柱，雕花的窗饰依然显得是那么的坚实牢固，与院中的那棵老树一样，老而硬实。 男人缓缓地走在院落之中，手指轻轻地滑过那乌黑光亮的木柱，轻轻地滑过那厚实的雕花窗台，再抬头看看那还拱形的大门门饰，那屋角处吊下的沉重的木悬鱼，长长地感叹了一声。 令男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如此偏远深僻的山村小镇，还有具有如此深沉的人文陈迹，如此厚重的历史记忆，然而这一切，对于这个小镇来说，已经渐渐地烟消云散，物是人非，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去。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看着男人在院落里慢慢的移动，看着男人走过院落里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房间。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有父亲无数的脚迹，父亲都曾走了无数遍次，现在自己正沿着父亲的脚迹重新走过，感受着父亲曾经在这里的生活，在这里的过去。看着这古老厚重的建筑，也许，父亲也与自己一样的心情。 男人终于回过头来，小声地问道，请问，我爸爸埋在哪里？ 我们带你去。长青走过来，拉着男人的手说。 于是，一群人朝着虎头山走了去。 在那山脚下，一个早已长满野草的土堆，就是李成林的坟茔，他的坟茔是那么的小，在这宏伟的虎头山下，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这样小的一个坟茔，过不了几年，这个坟茔就会消失，永远的消失。 看着这个可怜的坟茔，中年男人扑到上面就又哭了起来，双手都深深抓进了坟土里。 哭过之后，中年男人回到镇上，买来一些纸钱，又买来一串长长的鞭炮，还从祖业家里带来了一把铁揪，为这个坟茔添了不少的土，使得这个坟茔比先前大了好多好多。 看着男人一个人在这里默默地做着这一切，两家的人都默默地流着泪。 完好之后，男人再在这个新修的坟茔上撒上纸钱，点上鞭炮，随后重重地又跪拜了下来，深深地磕头了好久好久。 最后，男人没有起来，又趴在地上，哭成了一个泪人。这个时候的他，似乎都已经声嘶力竭，眼泪也流干了，只是在那里无力地趴着，似乎再也起不来了。 第七十二节 原来就住在海边 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鸟儿归窝，鸡犬归屋，人们也都各自回家了，缕缕炊烟从房顶上冉冉升起，慢慢地汇聚在一起，悠然地顺着山谷飘然而去，平静的香木镇显得更加的平静。 中年男人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声音也有些嘶哑了，正静静地矗立在在李成林的坟前，似乎已成为了坟前的一棵青松。 长青走到中年男人的跟前，拉了拉中年男人的手说道，叔叔，我们回家吧！ 回家？中年男人轻呼了一声，回家，好吧，我们回家吧！ 于是，中年男人跟在了长青与阿宝的身后，默默地往李成林的那个院落走去。几声清冷的鸟叫，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家里，若水正在为他们准备着晚饭，见到他们三人回来了，若水就热情地招呼中年男人坐下，阿宝要去帮忙，被若水给请了回来。 长青与阿宝就坐在男人的跟前，给男人讲起了香木镇，讲起了仙女湖，讲起了虎头山，也讲起了他们与李成林爷爷之间所发生的故事。 叔叔，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就把这个院子还给你吧！长青说。 既然我父亲把这个院落送给了你们，你们就把这里当着是你们的家吧，我会常常回来看看这里，看看你们的。中年男人显得很有些伤感。你们一辈子，平平静静地生在这里，然后，安安静静地死在这里，来无影，去无踪，无欲无求，无牵无挂，无烦无恼，这样的人生，也许，才是纯净的人生，才是美好的人生。 中年男人轻轻地叹了一声，顿了顿，又说道，很多时候，我都在找寻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生，这样的意境，但以我现在的人生来看，已经无法再有这样的人生境界了。这就是我的悲哀。也许，这也是我父亲选择的人生道路，最后，他做到了，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中年男人摸摸长青与阿宝的头，继续说道，你们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你们各自的心中都有一个世界，一个美好的世界，你们永远都生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之中，那是多么幸福的一生。告诉叔叔，你们有什么愿望与理想没有？ 我们想去看海！阿宝大声说道。 看海！中年男人惊呼了起来，你们想去看海？ 是啊！长青说，我们曾经很想去很想去看海，这也是我们对不起爷爷的地方，因为我们想带着爷爷的灵魂到海边，一起去看海。因为爷爷说，他也很想去看海，但是年纪大了，去不了，就希望我们能够将他的灵魂带到海边去。 那你们为什么又不想去看海了呢？中年男人说。 但是我们却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海边，长青说，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付出了多少心血，但是却还是到不了海边。后来，我们也就放弃了，觉得就在这里，就在这香木镇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相互依存过完这一生，也是人生的一种理想与愿望。 我父亲也想去看海？中年男人惊异地问道。 是啊！长青说，我们正是从爷爷这里才知道大海的，因为我们这里还没有一个人见到过大海。也许，也正因为这样，爷爷才与我们特别的亲近，甚至最后将这个院落也送给了我们。因为在这个香木镇里，除了我们之外，所有的人都不会去看海，他们想都不会想去看海。 父亲啊！你为什么不来看海啊！中年男人仰天长叹。 叔叔，你怎么啦？阿宝听到男人痛苦的呼叫，心痛地靠在了男人的膝头上。 因为我就住在海边啊！中年男人悲痛欲绝。 第七十三节 那些往事 长青，阿宝，快叫叔叔过来吃饭了。若水已将晚饭摆上了桌子，招呼他们过来吃饭了。 长青与阿宝请了中年男人几次，这才终于将悲痛欲绝的他请上了饭桌。 坐在饭桌前，端起若水递给他的饭碗，拿起筷子，但却不知道动手夹菜吃饭。默默地坐在那里，像个木人一样。 你请吃啊！是不是我做的饭不合你的口？若水小声地说道。 唉！中年男人又长叹了一声，把碗筷都放了下来，向面前的三人讲出了他的身世。 当年李成林不顾父亲母亲的百般阻拦，毅然地从香木镇里走了出去，去寻找一个与香木镇里的人们不一样的人生。 李成林走了很久很久，也走了很远很远，在一个村落边上，他向一位姑娘讨口水喝，这位姑娘看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一位从远方赶来的过客，于是就把他带进了屋里，不仅给他水喝，还给他做了一些好吃的饭菜。 姑娘问李成林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李成林就把自己的理想与追求与姑娘说了。没有想到姑娘竟然要求李成林将她也带走，带到远方去，去寻找那自由自在的生活与人生。因为姑娘要被他的父亲许配给一位她根本就不喜欢的男人。 那天，李成林就带着姑娘从村落里走了出去。没有想到，被姑娘的父亲父亲撞见，于是，姑娘的父亲就带着村里的人向他们追来。 李成林带着姑娘拼命地跑啊跑啊，姑娘的父亲就带着人们在他们的后面一直追一直追，追了好久好久，终于，被姑娘的父亲给追上来了。 李成林被姑娘的父亲打了个半死，姑娘也被父亲给强行带回了村子。 李成林拖着伤痛的身体，悄悄地跟在了这群人的后面，一直跟到了姑娘所在的那个村落。 回到村里之后，姑娘就被父亲给死死地关进了屋里。有几次，李成林都偷偷地向姑娘靠拢，但姑娘的父亲却把她看得很严很严，李成林根本就无法靠拢。有一次还被发现了，又被狠狠地打了一顿。 眼看姑娘就要嫁给父亲给她找的那个男人，可就在这个时候，姑娘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怀的当然就是李成林的孩子。而那个男人知道姑娘怀孕之后也扬言说不再嫁姑娘为妻了。 可令姑娘与李成林没有想到的是，姑娘的父亲仍然不让姑娘与李成林在一起，而且更将李成林恨之入骨，当再一次抓到李成林与姑娘在一起的时候，父亲直接将李成林往死里打，并告诉帮忙的人们一定要将李成林打死为止。幸好姑娘以死相逼，这才让李成林逃过一劫。 姑娘的父亲说，就是让姑娘死也不会让姑娘与李成林在一起。 李成林伤心极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将来该是怎样的一番境地。他竟然默默无语地走到了村落旁边的一个山庙里，当庙里的主持却说他尘缘未了，所以不接纳他，当可以让他住进庙里，等他离开或者是尘缘了了的那一天。 姑娘的孩子出生了，之后不久的一天，姑娘就抱着孩子来到了庙里，找到了李成林。就当他们刚刚跑到集镇上，刚刚李成林抱着孩子照第一张相片的时候，姑娘的父亲就找上来了。 就要被生生拉开的那一刻，李成林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将一幅画塞到了姑娘的手里。 这次分离之后，李成林再也没有见到姑娘。因为不久之后，姑娘就被父亲嫁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李成林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李成林听村里的人说，姑娘是去了海边，而大海又是一个无限之大的地方，李成林要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找到他的妻儿，那将是永远也不能完成的事情。 李成林终于绝望了，他只得离开了那座山庙，回到了香木镇，也许，他只能祈求姑娘能够根据那张画找回到香木镇，也许，他是想回到香木镇里来，重新过香木镇里的清静闲逸的生活。 第七十四节 错位与悖论 我就是那个孩子，我手里的这张画就是那张画。 我的母亲被嫁到了海边，是母亲家里的亲戚介绍的，那里离母亲曾经所住的村落很远很远，也离李成林很远很远。 母亲在这又一个男人的家里被看得更死，她的身边一直都有一个人跟在身边，使得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逃脱地机会。 我的母亲就一直生活在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之中。我知道她是因为我，才这么坚强地生活了下去，我成了她生命的精神支柱，她所有的一切的一切。 我母亲知道香木镇是一个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地方，在这么遥远的一个地方，她带着我这个小孩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到达的。况且，在她的身边，一直都有一位阴魂不散的人看守着她，使她完全地失去了自由。 母亲就只能寄希望于父亲能够突然之间来到这里来找她，来将她带走，带离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我常常都看到母亲默默地眺望着远方，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很久。 母亲就在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之中生活着，突然有一天，她将这张画交到我的手上，轻轻地说道，这就是你父亲所生活的地方，所生活的院落，你长大了之后就到这个地方去找他。 然后，母亲又对着远方默默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突然，就跳下了悬崖下面的大海，就再也没有出来。 母亲那天对我说话的神色语气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她是那么的失落，那么的绝望，那么的坚决。 生活在离大海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香木镇里的父亲也一定是在多么痛苦的生活中渡过着他的日子。 父亲从未到过大海，但他知道大海是一个无边无际，大得不能再大的地方，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去找寻他的妻子与儿子，那将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他就只能静静地生活在这个香木镇里，默默地守候着母亲与我的到来。 因为父亲给了母亲一张画，那张画就是父亲的希望，希望母亲能够凭着那张画找到香木镇里来，来到他的身边。父亲也一定是守候着这个希望而终于坚强地生活了下来。如果他知道，母亲早已离去，而母亲也无法找到这里来的时候，也许，父亲就早已不在人世了。 母亲与父亲是那么地爱着对方，是那么地希望能够生生死死地生活在一起。但他们却总是远隔天边，他们越是爱着对方，就间隔得越远。他们的心在对方的身边，但他们的身却是那么的遥远。 母亲守候着父亲，父亲守候着母亲，他们就在这种等待与盼望之中渡过了他们的一生，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无奈的生活。他们就在这种错位与悖论之中过完了他们的一生。 父亲一定也曾想过要到大海边去找寻母亲与我，但他害怕他刚刚离开香木镇，母亲就带着我来到香木镇里来找他，那我们不就擦肩而过，那我们不就因此而再次远隔天边。这就是父亲最担心的事，因为这样，所以他就一直都没有走出这香木镇。 后来，父亲知道自己已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再不出去找寻母亲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的时候，他才想到不得不走出这香木镇去找寻的时候，他却已经老了，再也没有那样的能力了，他只能在香木镇渐渐地抱着无可奈何的希望老去，愤恨而终。 当父亲听说你们两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小孩子竟然要走出香木镇去看大海的时候，父亲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们的身上，希望你们能够将他的灵魂带到大海边上，去完成他一生都未完成的遗愿，那怕就只是看看大海而已。所以，父亲就把这个院落也送给了你们。也就是说，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寄望于你们。 第七十五节 可怕的拯救 可是，我们却令爷爷失望了。我们并没有看到大海，甚至也不想去看大海了，因为，我们实在是到不了海边，我们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海边的。长青无可奈何地说道，现在你回来了，你就带着爷爷的灵魂去大海吧，去看看你的母亲，完成爷爷的遗愿。 我的父亲既然已经把他的遗愿寄托在了你们的身上，当然，能够完成这个愿望的人就只有你们了。你们愿意为爷爷完成这个遗愿吗？男人殷切地说道，但是如果你们想一直生活在这个幽远的香木镇里，平平静静地过完你们的人生，那我也不希望打扰你们的生活。 我们行吗？长青有些怯弱。 当然能行，只要你们坚持的事情，没有不行的！男人坚定地说道。 可我们却不想再坚持了，我们为此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最后我们还是没能到达海边，也许，我们这一辈子注定都到不了海边的。阿宝紧紧地靠着长青，怯怯地说道。 男人有些失望，既然你们不想再坚持了，那我也不再勉强。 长青突然站起来说道，好吧，为了爷爷，我们就再坚持一次，但这是最后的一次，如果这一次我们还是到不了海边的话，那我们也只有彻底放弃了。阿宝，你愿意与我一起去完成爷爷的心愿吗？ 你到哪里，我就跟随你到哪里。阿宝也站了起来。 真的，你们愿意再一次走出这香木镇去看大海？男人的眼光突然发出了光来，惊喜地说道。 一切都是为了爷爷，而不是为了我们自已。长青说，先前，我们出去是为了我们自己，而这一次，完全是为了爷爷。 那太谢谢你们了。男人说，你们知道吗，其实我是一位医生，而且是一位眼科医生。对看过你们的眼睛，在我看来，你们的眼睛完全还可以医治，也就是说，你们完全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个世界，你们完全可以不再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真的？阿宝惊叫了起来，那太好了！ 什么？你说我们可以看见这个世界？长青也惊呼了起来。 是啊，你们完全可以看见的，只要你们随我到我所工作的医院里去治疗，我保证你们很快就能看见这个世界。男人说道，但他的话语却很快就转向了忧伤，你们真的想医治好你们的眼睛，看看这个现实世界？ 那是当然了。长青与阿宝异口同声地说道。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当你们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个现实世界的时候，却与你们心里所创建的那个世界有太大太大的差别，也就是说，这与你们所一直生活的那个美好的想像世界有太大太大的差别，我真的怕你们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男人的语气越发伤感，其实，当我第一眼看到你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的眼睛完全可以治好。但是，我并不想对你们说这个事情，为什么呢？就是害怕你们接受不了现实世界的现实。其实，你们永远看不见，一直都生活在你们那个无比美好的世界之中，那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我把你们的眼睛治好之后，你们的世界就会彻底地改变，你们的人生也会彻底地改变。我害怕我这么做不是拯救了你们，而是毁了你们。 我们不怕。长青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们现在还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现实，你们当然什么都不怕，我怕的是当你们看到这个现实世界的时候，那一切都晚了。男人长叹了一声。 第七十六节 异常坚定 当男人把长青与阿宝的眼睛可以医治的消息告诉家人的时候，他们顿时都感激涕零，几乎都把男人当成了拯救了他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他们在这个香木镇里，根本就不知道，长青与阿宝的眼睛还可以医治，长青与阿宝还能看到这个世界，看到他们的形象。这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就是一个梦，而这个男人，完全就是一个神一般的人。 他们完全支持男人把长青与阿宝带出去医治眼睛，他们甚至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让男人带去。但男人却什么都没有要，只要了一些在路上要吃的东西。 就这样，长青与阿宝就再一次地踏上了征程，而这一次，他们要去的地方，不仅仅是大海边，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医治他们的眼睛，然后他们就可以看到他们所一直都没有看到的这个现实世界了。 在男人的带领下，他们走得很是顺利，一路上，男人都给他们讲解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更多的，是男人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与透析，长青与阿宝听得都入迷了，但他们却没有听出男人的哀怨与忧愁。 长青与阿宝感觉没过多久，男人就把他们带进了男人所工作的医院，很快就安排了他们两人的手术。 长青与阿宝被扶倒在了手术床里，两人的心里还是很紧张的，都相互死死地拉着了对方的手。 长青对阿宝说，阿宝，你怕吗？ 阿宝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长青说，我们就要看到这个世界了，你怕吗？ 阿宝依旧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也许，叔叔说的是对的，当我们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将会改变，而这种改变，不一定就是美好，也许，对于我们来说，更为残酷，更为失望。至少，现在，在我们的意识之中，我们所世界是那么的美好的，而将来，我们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又将会是一番什么景象呢？长青真的有些害怕了。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你们现在都可以放弃这个手术。男人就在他们的旁边。 我也不知道。长青的心里没底了，阿宝，你说呢？ 我听你的。阿宝的心里更没底。 长青再一次地死死地抓住了阿宝那柔嫩的小手，想了想，然后异常坚定地说道，我们什么都不怕，还怕这个现实世界吗？ 对，我们什么都不怕。阿宝也说道。 好吧，那就这样吧！男人无奈地说道。想像就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 第七十七节 大海 手术很是成功，是男人亲自为两人所做的手术。然后就在男人的情心照料下，长青与阿宝的眼睛康复得也非常的快。 没过多久，男人就对两人说道，你们已经完全康复，你们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了。 长青与阿宝是那么的激动，但在激动之余，两人的心里不免又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你们就要看到这个世界了，这对于你们的人生来说，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这是一个改变你们命运的时刻，在这个时刻，你们希望你们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呢？ 我们希望看到的是大海！长青与阿宝同声说道。 那好吧，我就带你们去看大海。其实，我们的这个医院就在大海边上。男人还是有些担心地说道。 在两位护士的帮助之下，长青与阿宝被推到了海边，他们来到了海边的一处高高的崖顶之上。因为男人感觉，只有在这里，才能让长青与阿宝最大限度地看到更为广阔的大海。 一阵海风吹来，海风中带着一股浓浓的咸味，长青与阿宝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让两人都感到了一阵亲切的感觉。他们的心不由得既激动又紧张了起来。 海浪轻轻地拍打着海岸，发出了阵阵沙沙的声音，有些像雨滴声，又有些像溪水声，这又让长青与阿宝感到了亲切与舒缓。 这就是大海，这就是大海，大海就在眼前，就在脚下，就在身边。 终于到达海边了，终于到达海边了，自己历尽艰难险阻，吃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海边了。这是曾经梦寐以求而不能成行的事情，没有想到，在最后的坚持之下，在叔叔的帮助之下，这一天终于实现了，终于实现了。 整个香木镇里的人，还没有一个到达过海边，而自己却到达了，这是多么值得骄傲与自豪的事情。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心血，所有的愿望，所有的想像，所有的追寻，都在这一刻实现了！ 人生的目标，生命的意义，灵魂的寄托，都在这一刻实现了！ `````` 更为重要的是，长青与阿宝的眼睛都已经治好了，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了，也可以看到这个大海了，眼前的这个大海了。 一切的一切，都实现了。人生到了这个境界，还有什么追求呢？ 爷爷，我们到达大海了，你看到了大海了吗？长青大声呼喊了起来。 跟着，阿宝也喊叫了起来。 两人嘶声力竭的呼喊此起彼伏，得在这辽阔的大海边上，是那么的微弱，那么的飘渺，很快就彻底消失在了茫茫的大海之上。 第七十八节 想像的大海 长青与阿宝都在回味着自己曾经所创建的那个大海，那个最美丽的大海。 当第一次听爷爷说到大海的时候，两人的心里首先所建构的是，一个无边无际，大得不能再大的大海，这样的一个大海，就将他们的精神世界给完全占满了，他们的世界就变成了这个大海的世界。 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这个大海，这个美丽无比的大海，他们，成为了这个美丽无比的大海的一部分。 渐渐地，他们慢慢地知道，大海是深蓝色的，但深蓝色究竟是一种什么颜色，他们也根本就不清楚，因为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们可以想像，可以理解，可以创建。但他们知道，深蓝色，是世界上最美丽最美丽的颜色，一种梦幻般无比美丽的颜色，这个颜色，也成为了他们美丽无比的世界的主色。 再后来，他们听爷爷说了大海里有千奇百怪的鱼虾，千奇百怪的树木，千奇百怪的船只，千奇百怪的岛屿，千奇百怪的珍宝``````他们的世界就变得千奇百怪了起来。 他们的世界就是这么的美丽无比，这么的神奇，这么的自在，这么的一览无余。 曾经，虽然他们没有到达海边，虽然他们感觉自己再也到不了这大海了，但是，他们的世界，仍然是海的世界，永远都是一个美丽无比的海的世界。 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灵魂，早已融入到了这个大海之中，早已游荡在了这个大海之中，他们永远都与大海在一起。 他们建构了一个美丽无比的世界，一个大海的世界，一个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 他们都将永远地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海的世界里，直到永远永远。 现在，这个大海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就将看到这个大海，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个大海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海就在自己的眼前，一切都将变成现实，一切都将成为永恒。 长青与阿宝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再一次地大声呼喊起来。他们想要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灵魂，都永远地如同这呼喊一样，永远地飘荡在这大海之上，飘荡在这美丽无比的大海之上。 第七十九节 现实的大海 你们准备好了吗？男人关切地问道。 你准备好了吗？长青拉了拉阿宝的手说。 我准备好了。阿宝紧紧地抓着长青的手，不敢松开。 那我就给你们松开纱布了。男人说。 好！长青与阿宝都坚定地回答。 在男人的示意之下，两位护士轻轻地给长青与阿宝解开了纱布。 随着纱布那一层一层的剥去，两人的黑暗世界里竟然神奇般地渐渐透进来了隐隐约约的光线，这丝光线犹如曾经两人相互的呼唤，两人相互的依存，犹如两人那指路的明灯。 两人都在努力地找寻着这丝若有若无的光线，生怕这丝光线给弄丢了，再也找不着了。 渐渐地，这丝光线越来越明，越来越亮，已经打破了他们黑暗世界的死寂，已经改变了他们黑暗世界的颜色，真正的光的颜色。 渐渐地，光亮完全照亮了他们这黑暗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光亮的世界，一个通透晶莹的世界。 渐渐地，在这个通透晶莹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丝丝的轮廓，他们不知道这些轮廓是什么，但他们看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 渐渐地，这些轮廓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生生地将这个通透晶莹的世界分成了一块又一块的世界。 这一块又一块的地方，呈现出不同的颜色，真正的不同的颜色。难道那就是颜色？对，那一定就是他们所说的颜色。 但是这个颜色，与自己所想像中的那个颜色怎么会有如此的差别呢？ 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世界，那个现实的世界？ 你们都看到了吗？男人在一旁担心地问道。 我们都看到了！长青与阿宝回答说。 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大海，这就是你们梦寐以求的大海！男人说道。 这就是大海？长青不解地问道。 对，这就是大海！男人说，现实世界之中的大海。 深蓝色就是这个颜色？阿宝定睛看着眼前的现实的大海说道。 对，深蓝色就是这个颜色？男人说。 可是，在我的世界之中，深蓝色不是这个颜色！阿宝感到很有些不解，原来深蓝色就是这个颜色！ 这就是大海？长青大声说道，这就是大海！原来大海就是这个样子？ 那你想像中的大海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男人有些担心了。 我想像中的大海是一个美丽无比的大海，全然不会是这个样子，这个样子比及我想像中的那个大海差远了，这不是我的大海，完全不是我的大海。阿宝，你的大海呢？长青失望地说道。 我的大海，这怎么可能是我的大海？阿宝也失望了。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来看大海。 难道我们一直所追寻的那个大海原来就是这个样子？我们生命的向往，灵魂的寄托的大海就是这个样子？长青大声尖叫起来。 这就是你们所看到的大海，也是现实之中的大海，你们要接受这样的现实，接受这样的大海。男人摇了摇头说道。 如果大海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们宁愿回到我们原来的大海之中。长青失望极了。 可是，你们已经回不去了。男人说。 为什么呢？阿宝说。 因为这就是现实的大海，这是所有人都知道并且认可的大海，你们的大海只是你们所想像之中的大海，当他们看到这个现实的大海的这一刻起，你们所想像的那个大海就永远地离你们而去了。你们再也找不回你们曾经所创建的那个美丽无比的大海了。你们的大海被颠覆了，已经被这个眼前的大海所侵蚀了。男人痛苦地说道，当初，我叫你们不要医治你们的眼睛，就是害怕你们接受不了眼前的这个现实，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已经成为了现实。我是那个破坏美好世界的凶手，破坏你们美好人生的凶手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长青绝望地大叫起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个现实。 不仅是大海，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的。男人继续说道，所有的一切都与你们所想像的有天壤之别，就如同你们所看到的大海与你们所想像的大海一样。你们就要接受这样的现实，这就是这个你们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长青拉着阿宝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两人相依相偎地来到悬崖的最边上，再一次深深地看了看眼前的大海。 难道这就是大海，难道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大海，难道大海就是这个模样。如果早知道大海是这个模样，那么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历经千辛万苦地赶到这里来的，他们愿意继续留在香木镇，继续生活在他们所建构的大海之中生活，那里，才是他们最美丽的世界。 但是，现在，一切都已摆在了眼前，一切都已成为了现实。他们，已经被眼前的这个大海所侵占，所破坏，他们那个美丽无比的大海已经再也不存在了，留下的，就只是眼前这个陌生的大海。 他们站在这个现实的大海边，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他们再也回不到他们那个美丽的世界中去了，他们已经迷失了自己，在这个现实世界之中迷失了自己。 长青扭过头来，看着阿宝。长青这才发现，眼前的阿宝是那么的陌生，与自己那美丽世界之中的阿宝完全是两个人样，首先，眼前的这个阿宝不是红色的，不是自己想像之中的那个阿宝。 阿宝也惊诧地看着长青，不知道眼前所站着的这个人是谁，你是长青吗？ 我是长青！长青幽幽地说道。 原来长青就是这个样子？阿宝哭了，哭得很伤心。 长青忍不住回过头来，继续看着眼前的大海，然后说，阿宝，我们去找寻我们的大海，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大海，好不好？ 好！我不喜欢这个大海。阿宝边哭边说。 好，我们这就回到我们的大海，我们的世界之中去。 说着，长青就拉着阿宝的手，从悬崖之上就跳了下去。 啊！护士小姐一声尖叫，当他们冲到悬崖上面的时候，只看到了崖下那一片海水，早已没有了长青与阿宝的身影。 就让他们去吧！男人说，这里，本来就不属于他们。那里，才是他们最美丽的大海，最美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