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池川》 一 黑色的中午 秋天的中午,教书先生蓝虎刚刚爬上白白胖胖赤裸着肉身分水岭最标致的女人紫香身上时,天一下子就彻底黑了。 “求求你,管它天塌地陷,只要能与你亲热一回,我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睛。”女人眼中向外喷着燃烧的欲火,一双浑圆的胳膊紧紧搂住心有余悸的教书先生。 “妈的,有好事不做的人才是傻子哩!”教书先生蓝虎把牙齿咬得生响。一下子就把自己投入到深不见底的山海中。 天彻底黑了,黑色越来越稠,笼罩了整个山野。远远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隆隆的枪炮声,在枪炮声的伴助下,教书先生使出浑身解数,尽心竭力地做完了一件醉心酥骨的事体,等他拖着湿淋淋空荡荡的身体从白白胖胖女人的身上下来一时,他感到一阵昏眩。 整个屋子里被黑色重重地包围着。女人的白色肉体亦无色无泽,她亦没有一丝气息,她在热烈地亢奋中死去了。 教书先生穿好自己的灰色夹袍,摸黑向门外走去,才走出两步,“嘭”得一声,他的头撞在门旁厚实的土墙上。 “今天咋了,尽出怪事。”他自言自语地说,伸手拉开木柴门的拴子,拖开门扇,走进庭院稠稠的黑色中。 秋天的干风将分水岭田地里的秋庄稼索萧的叶片吹得沙沙啦啦发响,学堂后面的山林中不时传来林涛的怒吼。位居岭巅的村子死一般宁静,只有北边鹿池川方向的枪炮声没有停息,一声接一声滚滚而来。天上一片漆黑,亦没有星光更不见往日午时红辣辣热汪汪的太阳。 “这是咋了。”蓝虎懵懵懂懂地站在黑暗中。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冷颤,扭身糊糊涂涂地又摸进自己住的那间屋子,手不住地揉着头上生疼的肉疙瘩。 床上的女人依然死一般沉睡着,一丝不挂起伏跌宕的身体平摆在床上。蓝虎摸了摸那热腾腾的躯体,迷惑不解地为她盖上被子,然后又走到为学生改作业的古色古香的木桌前,点亮了洋油灯。 他十分懊恼地坐在油灯下,打开思想的闸门,思考着半天来自己所经历的种种事情。 这女人是黑星吗?她咋一来,这里的一切都变得奇奇怪怪的。自己活了二十多岁,只听人说过天狗吃太阳的古经,没想到她来了,此事确真发生了。还有,这女人咋会睡着不动弹呢,难道真是美死了。灯光照着空荡荡的土屋,也照着墙上那一沓他画给她的水彩画。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沓自己精心做的画上,心中就更加后悔不跌,今天的事情坏就坏在这一沓画上。 画是一沓水彩画,是他闲来无聊时的习笔之作。初到分水岭时,他被奇特的山势和种种传说所迷惑,画了不少分水岭的山水画。因为分水岭在商洛山中是一条与之无比的山岭。它与秦岭平行,却与秦岭有着无法相提并论的功能,秦岭尽管以亘古漫长而著称,但分水岭却能分出黄河和长江流域,因此,在商洛山中,分水岭比秦岭更具名气,所以刚一到分水岭,他就画了不少的山水画。 忽一日,他发现分水岭不但山好水好且人更好。他又把爱好转到人物画上。他第一个画的就是现在睡在他床上无声无息的这个女人。 女人名叫紫香,是分水岭长得标致的女人,分水岭人给她起了绰号叫“花骨朵”,“热凉粉”,“白菜心”,“肉夹馍”,他听了女人的传说后就开始画女人,画了女人各式各姿的形态和肖像。女人看了他的画后很是吃惊,并用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把他本人也看了些许时辰。他从女人的目光中也读出一种令他震撼的东西,那就是渴求。她知道女人很有钱,亦知道女人有个比女人大二十几岁长得很对不起女人的男人。望着女人那双水盈盈的眼睛,他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想法。把这个白白胖胖的女人拨光会是什么样子。终于有一日,他用自己的画笔拨去了女人身上所有的衣服。当第一幅裸体画画出来后,他为自己的想象力感到吃惊。后来,他就开始天天画被画笔拨光了衣服的女人,一直画了十几张。 在分水岭,女人是个很无聊的人,长得丑陋不堪的男人长年在外跑江湖卖当挣钱,把女人留在分水岭。女人只知道守好门户管好孩子,其它任何事情都不做。自他到分水岭后,女人就常常到他的学堂里闲转。他感到很欣慰,很快乐。接触的时日久了,双方都有了了解,他发现女人很看中他,他也很看中女人,以至于把女人看到了这个天狗吃太阳的日子,把女人看到了自己的床上。其实,女人对他的渴望比他对女人的渴望更强烈。 现在,一切都如愿以偿了。这些都基因于他画了女人的裸体画,女人看到了那些裸体画后很忸怩。女人说:“你画画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很难受。”他说:“不难受,很快活。”女人感到很失望,又看了一会儿,女人说:“你画的一点都不像。”他说:“人物画讲究的是神韵。”女人不懂什么是神韵,女人说:“要画的真像,你就应当看看。”他没想到女人如此开通,他说:“看什么。”女人说:“看看我的肉身呀。”他说:“你叫我看哩。”女人笑了笑说:“咋了不能叫你看,只要你想看。”他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硬巴巴的脸皮,停顿了一会,说:“那你就脱了衣服。”女人毫不犹豫的就真脱了衣服。女人让他关了门,然后就像晚上与自己男人睡觉一样,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扔在他的床上。他望着一丝不挂的女人惊呆了。他没有想到女人会如此麻利和大胆。当女人在她面前旋转时,他身不由己地一下子抱住了女人。女人却像一根没有枝叶的树桩,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当他用手去抚摸树桩时,女人说:“其实我早就想让你摸我哩,谁叫你长得那么好看。分水岭那儿能找下你这么好看的男人。”听了女人的话,他脑袋“嗡”得一下,一股滚滚而来的热浪差点把他掀倒。他双手一抱,像抱一条分水岭人过年时杀了的白条肉将女人撂在床上。那时,不知为什么,天却突然间黑了。他正准备脱去自己宽宽拓拓的灰色长袍,黑色却包围了他和女人。 现在,黑色已开始退却。他心神不定的看着窗外的院落。秋天的树影已从黑色中站立起来。他有些惊慌,学生们该来上课了。他吹灭了案头的灯,借着窗外射进来愈来愈亮的光线走到床前。女人依然没有醒,他动手将女人从遥远的并非梦乡的什么地方拉了回来。 女人长长出了一口粗气,然后闭着眼睛哼哼叽叽很舒坦地说:“黑狐,你咋不是你了,你跑出息了,来,你再来一回,真受活呢!” “啪”。他一耳光打在女人白白胖胖的脸上,女人被他打醒了。女人摇了摇头睁开眼睛吃惊地说:“蓝先生,是你呀。难怪我会死的。”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穿上衣服说:“蓝先生,你真行。”女人下了床站在他挂在墙上的画稿前看了一会儿画,然后问他:“刚才是不是天狗吃了太阳。”。“”嗯“他看着她,然后将头拧向窗外。窗外的光线已恢复到正常时期的程度。 女人说:“我会记住这个天狗吃太阳的日子。”说过,女人拉开门,迎着极强烈的光线跑出了他的房间。 他没有送女人。只是打开门,打开窗子,放出了房子里那种女人留下的怪味。 女人把一个洋铁皮针盒留在了他的房间。他将针盒拿在手上无休止的玩弄着。心中说:“是呀,难到我会忘记这个天狗吃太阳的日子吗?” 吃过午饭的学生叽叽喳喳地拥进学堂。 二 难眠的夜晚 “世上竟有那么厉害的男人。”紫香躺在自家的土炕上,自言自语地说。“有一个那样的男人一生陪伴着自己该多好?”她翻了一个身,依旧不能入睡。“唉,都怨自己命苦,逢了个不中用的老火杆。” 整整一夜,紫香硬是睁着两只眼睛翻腾到天明。 太阳刚一照到房顶上,她就跑到学堂。其时,蓝虎正在一张画纸上画她的裸体画,与往日不同的是,画的背景全是一色的墨黑。 “你为啥要把画画成黑色?”紫香看着蓝虎灰蒙蒙的脸色好奇地问。 “天狗吃了太阳,一切都成了黑色。”蓝虎神秘兮兮地说。 两人一来二去甚是亲密,眉目传情,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个没了男人的寡妇,一个在江湖道上逛惯了的鳏夫,一个是有钱的男人,一个是缺钱的女人,两人尽管没有结婚,却过着如同夫妻一样的生活,互补余缺,相得益彰,极是惬心。那时,万荣已是六十好几年龄,膝下无继,收了黑狐做徒。黑狐秃头瘪嘴,识字不多,跟万荣走江湖却显出一副机灵相,他会讨好,逢人会说人话,逢鬼会说鬼话,使得万荣胸中升起希望,继而,将徒弟收做养子。遇了褐氏,万荣本想促成褐氏与黑狐的关系,没料想面对风情万种的女人,自己的骨头先酥了。女人也是,偏不中黑狐的相,却一心一意贴了比自己大十几岁的万荣。万荣无奈,将黑狐发落到江湖道上,自己在鹿池川镇开设了“龙花堂”药铺,颐养天年。 等褐氏的女儿紫香长到婚配年龄时,万荣和褐氏一商量,来了个就地取材,又强硬将紫香许配于黑狐。紫香哭得死去活来,黑狐却拿出讨好的本领,以柔克刚,不到半年天气,把个紫香哄得团团转。恰在此时,万荣一口痰未吐出来,走向阴司。黑狐掏钱雇人将万荣抬回分水岭葬埋后,自己就继承了“龙花堂”的全部家业,紫香见状,顺水放舟,在褐氏的再三恳求下,与黑狐结为夫妻。 黑狐有了自己的女人,并不醉心于“龙花堂”,他把“龙花堂”的钥匙交于褐氏之手,自己领了女人翻过秦岭,漂泊于秦晋豫皖。两年后,女人肚子里准确无误地埋下自己的种后,他将女人带回鹿池川交给褐氏,这才一心一意的知道为自己赚钱了。两年的平塬之旅,同甘共苦,黑狐全心全意地侍待紫香,紫香也是金石为开,想想女人也只能如是,黑狐是大点丑点,但女人寻男人的目的不就是有个依靠吗。等儿子灰娃降生在“龙花堂”后院里,黑狐闻讯从远远地八百里秦川跑回来,不住地给紫香磕头和褐涕,感激涕零,之后到分水岭万荣的坟头上燃纸相告。四十六岁的黑狐喜得贵子,他的心却野了起来。回想自己的师父师爷,他们逛荡一世,到头来什么也没有留下,而自己却有了自己的骨肉自己的根。想到此,黑狐带了自己的女人和儿子,仄身回到分水岭,在万荣的庄基地上自己亲自修起一座土房来,他不愿意在鹿池川呆了,他想自己应该有自己的窝。土房修好后,将女人安置在土房里,自己又去卖当赚钱,养家糊口,把“龙花堂”彻底甩给了丈母娘褐氏。 褐氏跟万荣厮混了几年,不但不明不白地承接了他留下的药料和药斗,也学得几手治杂症的秘方,黑狐弃了“龙花堂”不要,她却一知半解地把“龙花堂”的牌子挂了起来,一直挂到抗日战争结束,国民党的队伍开进鹿池川。其间,收入自然没有万荣在世时丰厚,但维持母女二人生活却绰绰有余。有了钱,自然是心宽体胖,褐氏自己不但焕发了青春,二女儿紫苏也日见风光起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衣着打扮追波逐流,一举一动也斯斯文文,加之万荣在世时,让紫苏读了不少书,也算通了文墨。现在,母女二人经营一个药铺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紫香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到鹿池川已是掌灯时分。褐氏见她一脸颓丧并不多与她说话,只是把外孙亲了个够。其实,紫香脸面上表示出一种失落,而整个一天的心情却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她没有想到,教书先生原来是个情种,竟把事体做得那么透心彻骨,那像黑狐,没滋没味的男人只顾自己,从未使自己满足过。要知道他早对自己有意,何不在他初到分水岭就去看他的画,然后……唉,世上的好事也许都是这样慢吧。也好,总算有了一个能给自己满足的人了,以前没有做到的今后补上就是了。紫香此如此这般地想着,不由自主的“格格格”笑了起来。褐氏见状,用眼睛瞪了女儿一下说:“一会脸拉到地上,一会又哈哈大笑,你是疯了。” “妈,我姐刚来,你就骂,是咋了。”紫苏见母亲变化异常,猛丁替紫香辩白了一句。 “你看她那鬼样子,像啥。实实一个疯子不是。”褐氏没好气地说。 “她笑是有喜事呀,难道你喜欢她哭呀。”又是紫苏舌枪唇战一番。 “有娃的人了,人没人样,让男人家看见了,成啥体统,还以为你是个二球哩。” 紫香坐在炕沿上一直没有说话,她看着母亲和紫苏一唱一和很是开心。停了一会儿,她突然问紫苏:“昨天鹿池川是不是也有天狗吃太阳哩?” “有呀,怪吓人的。”紫苏说。 “那一会你弄啥哩?” “正给人抓药哩天就黑了。哎,姐,那会你弄啥哩 ?” “我,我那会死了。不是吓死了,是……。”紫香没有说完,就笑得说不出口。 三 失落的先生 有了那个天狗吃太阳的日子之后,教书先生蓝虎每次为学生上课总是神不守舍之模样。上课时,他盼望下课。下课后,他又不在自己屋里呆,站在学堂的台阶上频频举首,向村子北头张望,他的目光犹如一张蛛网,总想网住那个白白胖胖的女人。如若当时不见胖女人,他便回到自己房子里,站在地上想心事,追忆与胖女人寻欢作乐的那番享受。那时,他便有晕晕噩噩之感袭入脑际。 等那种晕噩的感觉随着眼睛的睁开在思绪中荡去时,他复又走到学堂的门外,再向村头张望。张望不到什么,又走回来,在桌子上展开画纸,打开水彩盒,挥笔画那个白白胖胖的女人,他把她画得更动人,更露骨,更多情,更浅近。 蓝虎把对白白胖胖女人的思念凝注在笔端,他一连数日的画她,画了几十张,仍觉不尽兴,仍表达不了他对她的思念,仍旧心烦意乱,他就去找她,找她倾诉自己的感受。然而,她总是不在。他便熄了心,他想,女人是水,随地都可以流,哪像男人,喝一口好酒,就将那味含在心中,常常回味那种甘醇,就深深眷恋。他又想,相距近在咫尺,却总是不能相见,怕是没了缘分。几天的思思恋恋,是他对女人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举动和感觉,无奈间,他便风风火火奔回马头山,去见自己的女人。 秋一莅临,红梅就忙了起来。她带着女儿绿叶,上坡下涧,起早贪黑,摘豆角,搬玉米穗子,收拾自己开垦的坡坦地,准备播种小麦。 蓝虎怀着一腔空虚和失落走上马头山时,正是吃午饭的时间,远远地,他看见妻子红梅和女儿绿叶正在门前枝叶凋零的核桃树下吃午饭,他加快了脚步。 此时,太阳明晃晃的悬在中天,各种枯黄的秋叶洒满山地,红红地柞叶,黄黄的栲叶,马头山上有一种沉重的萧条感。望着秋景,望着家门,蓝虎脑中又复映出胖女人眼上方那双粗壮的黑蚕,他幻想着,若是那女人能和自己一块漫步在这高山野岭的山路上,这山一定就不会有萧条感了,一定会是满目青山夕阳明的景致,或许是霜叶胜于二月花的秋色。 然而,幻想必定不是现实。现实是要回家,要与妻子红梅实施一下男女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体。 红梅的母亲是马头山上的香客,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一位道人收留后生下了红梅。因此,红梅没有父亲。但在平平凡凡的生活中,红梅曾感到他自己是有父亲的,那便是庙里的道人。 红梅从记事起,就常常看到母亲从山上回来,带着香客敬神的食油、花馍、香烛之类,济于家用。再后来,她还发现庙里的老道人常常在有风有雨的夜晚在她与母亲的草棚里留宿,自己慢慢长大了,明白了事理,便知道了自己的出身。 十岁那年,庙里的道人在弥留之际,把母亲唤了去,母亲回来时带了许许多多闪闪发光的鼎和香炉,还有佛珠。后来,母亲又结识了一些江湖汉子,便渐渐地富有了,在江湖汉子的帮助下,母亲在马头山上修起了青堂瓦舍的灰砖房,而且一年一座,连续四年修成四座。母亲由一个蓬头垢面的香客变成了一个在马头山上最富有的庄户。尽管他结识了那些走江湖的盐贩子,但他们吃了喝了睡了住了,却使得母亲变得阔气了。 十八岁那年,母亲把经营四座房的杂货铺、饭铺、旅铺权全交给她,母亲跟着江湖路上的一位满脸黑胡须的人走了,后来有消息传回,说母亲死在湖北的襄樊。 母亲死了。红梅一个人照旧接待过往马头山的客人,遁兵、商贾、乞丐,凡是需要求她帮助的,来者不拒。 是年秋。 一场连阴雨整整下了一个月,下溜了坡,下滑了地,下死了人和牲畜。而红梅的一院青堂瓦舍只是被雨水洗得更加耀眼夺目,更加窗明几净,马头山上的人好纳闷,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房舍被水冲了的人家即投奔到红梅家中。红梅依旧管吃管住,待人们若宾客,似亲人。渐渐地,人越来越多,红梅却是屋里屋外,房前房后又安排了住户。大家在一起骂天咒地,驱鬼拜神,都戏说红梅家中是神圣的天堂。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人们敬过神刚安祥的睡下,突然有人敲门,敲门声一声紧似一声,如雨般密集还伴有男人的痛苦和哀鸣。红梅打开门,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书生,便让其入门。点亮松明灯,观其衣衫褴褛,蒙头垢面,但五官却生得位置俱佳,特别是两眼在闪烁的松明灯下炯炯有神。 来人切切介绍说自己是教私塾的先生。住在分水岭南丹江岸边龙驹寨镇,因水冲了家和亲人,便逃了出来。 红梅听罢其言,深感来人不同凡响,特别是那双被雨水朦湿的眼睛好生动人,匆忙叫了睡在自己房中的一位女人帮忙,为教书先生煮了热拌汤,端上堂屋的八仙桌。 教书先生吃过喝过,接过红梅呈于眼前的灰布衣服,便被红梅安排在后院的一间比较讲究的房里歇息。 翌日一早,天却新奇的放睛了,有狂怒的风把积压了一个月余的灰色厚云统统席卷而去。匿藏了三十多个日日夜夜的蓝天和太阳一下子从马头山对面的山梁上显露了出来。 住在红梅家中的马头山人,早早起来,欢呼雀跃。他们狂喜过后议论开来。“咋日怪的,突然一夜间就睛了呢?” 红梅夹在人们中间,也是谈笑风生,只是告诉人们昨晚家中来了一个教书先生。大家便觉得好奇,立即让红梅从后院叫来教书先生,大家一看,教书先生也没什么新奇,也是骨架肉身,只是一双眼睛妩媚动人。 教书先生不愧是知书达理的人,他从后室赶到前院,见了聚集在一块儿急切要见他的马头山人,双手合拳,一一谢过大家,口中不住喋喋有词:“谢谢各位搭救,谢谢大家。” “不必客气,都是岭南岭北的邻居,请先生说说丹江一带灾情咋样。”红梅见教书先生确实不同一般人,伸手制止了他的谢礼,迫切地问道。 教书先生见红梅这般说,站直了身子,他用好看的眼睛扫过红梅,将身子转向大家,如同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将要授课的学生,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丹江发了大水,沿岸田地房舍毁于一旦。滚滚黄水扑天盖地,日日不断,我幸在山里教书,不然早已被黄水卷了去。”教书先生说着,眼中有泪花溢出,慢慢低下了头。 “那你的家人呢?”红梅往前挪了挪脚步,紧盯了教书先生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问。 “不知道,恐怕早已没了。”教书先生说着便哭了。 众人听后均显出同情的样子,人们纷纷散去,有些的上了年纪的老人竟发出嘤嘤地哭声,红梅见状,立即招手让教书先生去了后院。 天一放睛,太阳就露出笑盈盈的脸子,马头山上的人们纷纷告别了红梅的房舍,回到家中去拾掇自己的家园。惟有教书先生无家可归,被红梅留了下来,帮红梅清理屋后的污泥和庭院的杂草以及乱物。 两人起早睡晚,忙忙碌碌干过十多天,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适逢中秋佳节临近,教书先生面对笔架山上圆圆亮亮的银月,泪水滴滴串串落个不停,红梅见状,只能陪其落泪,却不能解其心中思亲的闷愁。她整日在思考着,如何才能使他从苦闷中解脱出来呢? 八月十四日,依然是个火爆的大睛天,鹿池川逢集,红梅带了钱同教书先生一起走下了马头山,穿过分水岭,直奔鹿池川。他们刚踏进街道,教书先生就发现街南头的一堵土墙上用黄纸贴了一张告示,告示上表明,分水岭地方需要一名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看了良久,面对黄纸思前想后,站在一旁的红梅不认识字,也弄不明白黄纸上到底说些什么,她纳闷了半天羞红了脸问他:“那上面是告诉你家里的什么情况?” “不是的,是分水岭要一名教书的先生,我想去哩。”教书先生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一脸疑惑的红梅。 红梅看了一会黄纸,又收回目光看了看教书先生,有点依依不舍的说:“你去吧,去了也好混口饭吃。” 说过,两人紧紧相随进了城门挤进了街市。 八月十四日的鹿池川本来就是大集,加之下了一个多月的连阴雨,人们未能出门,因此,这个集就庞大无比,但街市上能交易的物什却没有往年多,只是人们彼此问候的话语倒是充盈了街巷和灌满了人们的耳朵。 红梅和教书先生齐齐在街市上转过一圈之后,他们来到了鹿池川街十字路口的“龙花堂”药铺。 药铺门前拥挤了不少卖药的人,有的人还是病兮兮的样子,有些人半躺在药铺的台阶上哼哼叽叽不住呻吟。红梅挤入人群,教书先生紧跟其后,红梅是想买点“龙骨散”为教书先生治疗脚伤的,尽管教书先生没有说,但她知道教书先生在为她清理屋后的淤泥时扭伤了脚踝。 红梅好不容易挤到柜台前,接待她的是一位穿着讲究,相貌如花似玉的白胖女子。 女人用眼睛细细捋过红梅,又捋过教书先生,然后收了红梅的钱,又递去几包药,最后还向红梅微微一笑,那笑中有一种令红梅和教书先生回味无穷的感觉。作为女人,红梅没有留意那白白胖胖的女人的笑,而教书先生却对那笑容怀一种深深印记。那姑娘脸上浅浅的酒窝和眼睛上黑黑粗粗的两道蚕眉就装入了教书先生的大脑。 两人挤出人群,教书先生仄身举目重新向药铺的门楣望去,他似要记住 “龙花堂”的牌子。 红梅看他专注着“龙花堂”发呆,轻轻拽了他的袖襟,口中生硬地说:“你眼目之下是要吃饭、要挣钱,不是去记住一个药铺里的美丽女子。” 教书先生听了此言,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立马仄过身,低了头,默默地紧跟红梅走出街井。也就是从此刻起,教书先生感到红梅的厉害,过去的日子里他视她为纤纤女子,或者说是一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黄毛丫头。没想到这女子却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和单纯。 红梅在鹿池川河堤沙埝上买了月饼和牡丹泉烧酒,交于教书先生,之后又买了香表,装在自己肩上的挎包里。当火红的夕阳直直照射在街面上,把一街两行的房舍拉出长长的影子时,红梅备足了节日用品。这时,她转身问身后的教书先生:“你还要置办些啥?。” 一直沉默无语的教书先生听了此话后变得忸怩起来。他把目光举得远远的,却对面前的红梅说:“这镇子上不知有卖文具的铺子没有,我想买些水彩,作画呢!” 红梅不懂水彩之类,她从身上掏出钱交于教书先生说:“你去看吧,也许有的。我在这儿等你,莫太晚了。” 教书先生接了钱,把红梅购置的物什交于红梅,浑身添了劲儿般调头挤入人群,他没有先去文具店,而是先到“龙花堂”又一次看了那抓药的白白胖胖的女人。 红梅站在沙河堤岸上,赶集的人匆匆从他眼前掠过,有好多人含笑向她打过招呼,那是马头山上的山民。 等了一会儿,教书先生终于来了。他不但购置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还购置了半尺见方的水彩盒子。他急兴兴走到红梅跟前,兴冲冲打开盒子让红梅看,并说:“等回到了马头山,我为你画一张画吧。” 两人又重新上路,红梅感觉自己收留了这么一个男人,犹如孩子般模样,自己心中挺高兴和自得。走在秋天的山路上,山色秋实尽收眼底,爽爽凉风吹拂心扉,红梅有一股说不出的心绪,毛茸茸在心中涤荡,脚步便轻盈和飘逸起来。 两人来到一个名叫东寨子岭的山头,教书先生言说有点累想歇一会儿,红梅也感到一路上坡有点气喘,两人就势坐在一个土包上,刚落座时,两人也许是太累了,一下子下去双手竟碰到了一起,两人心中同时一阵颤栗,教书先生立即将手收了回来,并十分明确地说:“太累了,真是太累了。” 红梅笑逐颜开地说:“咋,怕我的手碰脏了你的手,还收的那么快的。”说过也抽回了自己的手。 教书先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抬头将目光投向远方。 远方是有名的九龙山,太阳悬在山顶,层层叠叠地云朵像奔腾的野马,又像排山倒海的洪水由南向北汹湧而去。 走到分水岭时,红梅站立在一个十字路口,等教书先 红梅不懂水彩之类,她从身上掏出钱交于教书先生说:“你去看吧,也许有的。我在这儿等你,莫太晚了。” 教书先生接了钱,把红梅购置的物什交于红梅,浑身添了劲儿般调头挤入人群,他没有先去文具店,而是先到“龙花堂”又一次看了那抓药的白白胖胖的女人。 红梅站在沙河堤岸上,赶集的人匆匆从他眼前掠过,有好多人含笑向她打过招呼,那是马头山上的山民。 等了一会儿,教书先生终于来了。他不但购置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还购置了半尺见方的水彩盒子。他急兴兴走到红梅跟前,兴冲冲打开盒子让红梅看,并说:“等回到了马头山,我为你画一张画吧。” 两人又重新上路,红梅感觉自己收留了这么一个男人,犹如孩子般模样,自己心中挺高兴和自得。走在秋天的山路上,山色秋实尽收眼底,爽爽凉风吹拂心扉,红梅有一股说不出的心绪,毛茸茸在心中涤荡,脚步便轻盈和飘逸起来。 两人来到一个名叫东寨子岭的山头,教书先生言说有点累想歇一会儿,红梅也感到一路上坡有点气喘,两人就势坐在一个土包上,刚落座时,两人也许是太累了,一下子下去双手竟碰到了一起,两人心中同时一阵颤栗,教书先生立即将手收了回来,并十分明确地说:“太累了,真是太累了。” 红梅笑逐颜开地说:“咋,怕我的手碰脏了你的手,还收的那么快的。”说过也抽回了自己的手。 教书先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抬头将目光投向远方。 远方是有名的九龙山,太阳悬在山顶,层层叠叠地云朵像奔腾的野马,又像排山倒海的洪水由南向北汹湧而去。 走到分水岭时,红梅站立在一个十字路口,等教书先放走他。 “你说的招先生的分水岭就在这儿。”红梅生猛地说出这么一句,连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说此话是什么意思。 “噢,噢,我知道,就是这儿,不错的,这山这村这风景,都挺迷人的。”教书先生回答着红梅,他的目光一直定格在村庄上的夕阳中。但他心里明白,红梅是送他走哩。 “咱们走吧。”红梅定了定神建议似的说。 “走吧。”教书先生立起身,继续提了原先红梅交于他的竹篮子跟随在红梅身后向山上爬行。 此时此刻,太阳变得更红更艳,西边的天际上有抹火烧云在燃烧着,奔腾着,形状如血染的撕碎的布块。 晚风开始迈动脚步,从远远的山外吹拂而来,推动他们的身躯。他们的影子在高高的分水岭上晃动,他们在走向深山更深处,期待命运这个判官对各自未来的判决。 四 美丽的邂逅 庄严的命运判官做出判决之日,已是一个月后的深秋季节。 教书先生蓝虎在去分水岭之前,已决定与马头山人红梅结为百年之好。 这起源于他的画笔。自八月十四日蓝虎从鹿池川镇买回画笔和作画用的水彩及画纸后,在马头山红梅的青堂瓦舍的庭院中,他过上了一种梦境般的生活。 连阴雨过后,分水岭南北的人重建家园。但他们却没有收获粮食。因此,人们在秋田里种上麦子后,便思谋着来年养家糊口的钱财。 马头山系秦岭南麓的大山,生长着满坡满岭的栲树和青岗树,人们把来年的生计全寄托于山上的林木。因此,冬初的人们三五成群,七八结帮,腰里别上磨得亮铮铮的山斧,手里提着发着银光闪闪的柴锯,奔进山里,伐木烧炭。同时,一些年富力强的壮汉又掮上扁担走下马头山,越过分水岭,踏过鹿池川,去秦岭北边的潼关贩运食盐。 从陕西的潼关到湖北的陨西,号称盐道。然而盐道却是马头山人用脚踩出来的,用肩挑出来的。盐道北起潼关,翻越秦岭罗教峪大峡谷,途越鹿池川,横跨分水岭,南过丹江河,再经竹林关,直到陨西和襄樊。 有了贩盐的,伐薪烧炭的,马头山自是来来往往的人们的驿站。红梅借势发财,重新修缮了锅灶和土炕,挂出了酒幡。招引得过客们宾至如归,自是把大把大把的钱财投于她的杂货铺、酒铺和旅铺。 红梅忙忙碌碌做生意,教书先生蓝虎只能做她的下手,帮其挑水劈柴、烧火、展炕、凉晒被褥。每当天气不好宾客稀少时,他即拿出画笔展于前庭中堂的八仙桌上,精心的做画,画高山流水,画小桥人家,画鹤立霜田,画喜鹊登枝,画猛虎下山,但他从不画人。 是日,第一场冬雪轻轻飘飘自天降落,把山、路、村、舍全装扮成了一个白色的世界。 伐薪烧炭的人们收拾了已不再锋利的锯斧,贩盐的人们收起了已乏力的扁担,他们沿着马头山上弯弯曲曲的小路纷纷归家,而在雪地上印下一串串深深浅浅、明明显显的脚印。望着那些深浅不一的脚印,红梅轻轻松松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她的眉头又结出些许愁闷。她摇摇头,竟落下了两行苦涩的清泪。 这一切,被教书先生蓝虎看在眼中,画在纸上。但他把这些画隐藏在自己的卧室里。他在此刻也深深理解了红梅那两行清泪的含意。他没有去规劝她,因为他自始至终对收留自己的这位女子身世弄不明白,更主要的是他弄不明白她那种看破世间红尘的眼神。他深深知道,那充满隐秘感的眼神到底征兆和预示着一种什么。 雪仍不紧不慢不停不歇地飘落了一整天,直至黄昏,门外依旧响彻着唰唰的声音。 红梅收拾完一切铺面上的东西,走进教书先生蓝虎的卧室,她轻手轻脚的依在门旁,细心而又缜密的观察蓝虎的行动。 此时的蓝虎,心神早已沉浸在一种古古怪怪的创作欲望之中。他在画人,画一张全裸体的女人,他画女人先画肉体,迟迟不画出她的五官。他把女人的肌肤画得很丰满,把乳房和大腿之间的要害部位画得真真切切,有欲动之感。当他把整个画像画光后,就是不画出女人的五官。 红梅平心静气的看着蓝虎的一举一动。她期望他能画出女人的眼睛和嘴脸,但他没有画,即收起了水彩和画笔。 红梅有点失望的轻脚轻手仄回身子,朝前庭自己的卧室走了过去。她燃起松明灯,软塌塌的睡在热烘烘的土炕上。她想,他是在画谁呢?画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女人,或许是鹿池川镇上“龙花堂”药铺里那位卖药的白白胖胖的女人。她希望他画的是自己,又不希望他画出自己。自己的肉身只有母亲和自己见过。可那画上的裸体好像是自己的肉身,她不知道自己出于一种什么目的去看他画画。她正在胡乱的思忖着,却听到庭院中蓝虎那轻盈而捷快的脚步声。脚步声愈来愈清晰,而且是朝她的房间里走来的。 “睡了吗?”脚步声果然在她门前打住了。蓝虎的声音穿过门缝率率直直灌入她的耳际。 红梅没有回答蓝虎的询问。也许生了他的气。是什么气呢,是嫌他没有画出裸体女人的五官? “睡了吗?”蓝虎用手轻轻叩着生硬的门扉。 室内依旧没有回音。 蓝虎轻轻用手推开门扉,他吃惊的望着在热烘烘的土坑上的红梅。 红梅并没有睡,她的一双含着盈盈光泽的眼睛死死盯着土炕旁木桌上燃烧着的松油灯。蓝虎发现,她的眼中有滴滴串串的清泪依次掉落。 蓝虎呆呆的站在门里,不知所措地望着眼睛中依旧落着清泪的红梅。他猜想,她一定是生自己的气了,是嫌自己没有帮她收拾铺子里的物什,还是嫌自己没陪她说话只顾作画,或许是嫌自己没有清扫院子的积雪,或许…… 反正他说不清。说不清他便进退两难,他只好站在那儿听后她的发落。 红梅一直没有搭理蓝虎,她的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只是那流不完的泪一如既往滔滔不绝,滴滴串串,串串滴滴。 终于,马头山上恶狼的吼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接着是猫头鹰凄森森的怪叫声令人胆寒心惊。 “睡去吧。”红梅终于说出一句令蓝虎悬心归位的话来 . 蓝虎这才呆呆地仄身走出了红梅热烘烘的房间。他踏过庭院的积雪,提心吊胆的走到后室自己的房间,燃起松明灯,宽衣解带,卷入被窝。 然而,他怎么也不能入睡,他弄不明白,红梅到底生那门的气呢?这种境况是他住进马头山这座古古怪怪的庭院后第一次发生的事体。他想,红梅总不会是什么仙吧。 蓝虎思想了一夜。 红梅也思想了一夜。她的思想绝然与蓝虎不同。她思想的是蓝虎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办呢?是让他走,还是把他留下。让他走了自己又放心不下,而留下来,母亲的那种古训,总是让他不能面对现实。 翌日天刚发亮,蓝虎就早早起了身,他自后院到前院完全彻底的清扫了院内的积雪之后,便将积雪堆积成一个女人横卧的身体,当红梅发现那位女人的身体时,女人的身体已变了形,因为天上飘下来的雪片又为其覆盖了一层。 堆完雪人,蓝虎仄身走进自己的房间,生着红红的木炭火,然后又聚精会神的画画。画的仍旧是一张裸体女人的画像,依旧是没有五官的女人。 红梅在庭院里做好饭,轻手轻脚的走到蓝虎的门旁,全神贯注的欣赏蓝虎笔下的女人裸体。此刻,蓝虎正用黑笔为女人两条大腿间点缀绒绒黑色。红梅看着,忍不住发出笑声,蓝虎发现后,一下子惊慌失措,手脚纷乱,将砚台内的墨汁全泼洒在五颜六色的画纸上。他对着红梅有点怨气说:“你怎么不吭声就来了。” 红梅没有一丝言语,只是笑,笑过之后,说:“吃饭吧。” 雪依旧下着。远远的山岭上高高低低的松树和栲树却带上白色而沉重的树冠。没有一丝风,世界处在极度的宁静中。 望着自天而降纷纷密密的雪片,红梅对蓝虎说:“你去分水岭教书吧。” 蓝虎猛然间停止了吃饭,他呆呆地望着红梅那双居心叵测的眼神停顿了一会说:“我该走了。” “不过,去了,也别忘了这儿是你的家。”红梅说着,低下了红红的脸子。 “那我为你画一张像吧?”蓝虎用探询的口吻问红梅。 “不要为我画什么像,画一张神像吧,人们敬起来有个图依。” 吃过饭,蓝虎就认认真真的画出一张土地爷巨幅像来,并帮红梅将神像端端庄庄的贴于前室的中堂之上。 做完这些事情已是下午时辰,红梅做了午饭与蓝虎有滋有味的吃起来。其间,红梅简单明了而又态度坚决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说:“你我都是尘世之人,且都是孤苦伶仃之辈,苍天有眼,神灵有约,让我俩结秦晋之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蓝虎停了手中的筷子,一脸兴奋溢于言表,切切地说:“我乃是无术之辈,只要你不嫌弃,为你做牛做马,算我三生有幸。” 红梅却一脸严肃正经八摆的说:“世道混乱,民不聊生,苍海无边,高山有顶,不希望你有什么建树,只求你做一个让人放心的男人就行。” 蓝虎低头贴耳细心听之,再无一对言。 而红梅却不住的细心叮咛道:“从你的眼神中可以窥探出你不是一个忠于女人的男人,但我只求有个依靠就知足了。” 蓝虎依旧没有言语所表,只是闷头闷脑聆听红梅的深深教诲。 入夜后,两人相携在蓝虎画的神像前燃烧了香表,点亮了红烛,之后一同睡在红梅白日里铺就的新房内。 下了两天的雪到第三天才停止。 红梅在雪停的那一天将蓝虎送到分水岭当了教书先生。 马头山人得到消息赶来为红梅祝贺时,蓝虎已在分水岭为孩子上第八节课了。那朗朗的读书声又把蓝虎唤回到往日的生活情景之中。 五 游医的回归 雨,叮叮咚咚,叮叮咚咚下了整整一个月。下遍了黄河南北。 陕西、河南、山西、安徽,处处有水灾发生。路上不时有灾民的哭嚎声。 这场雨初下之时,“龙花堂”的继承人黑狐正在安徽砀山与河南商丘交界一带摆摊号叫着出售自己炮制的“龙骨散”和“龙骨膏”。雨下到中期,他已迁徒到山西的运城、永济一带。眼看走过黄河即可步入陕西。然而一条黄浪翻滚的黄河却隔断了他的归途,把他死死困在黄河岸边的风陵渡口。 其时,蒋介石驻扎在陕西潼关的大部队借助雨势,纷纷扩展于陇海线一带。因此,普天而降的连阴雨并未能阻隔战争的蔓延。 黑狐人在他乡,盼归心切,但毕竟是江湖之人,以挣钱为本。当雨将他阻隔在黄河岸边时,他并没有放弃挣钱的机会。值此,水灾、战争导致的伤员,纷纷慕名到此找他求药解疾。他一边避雨,一边加工药膏和药粉,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竟连坑带骗弄到了不少钱财,几乎相当于他过去闯一年江湖的收入。 雨停之后,黑狐依旧忙得不亦乐乎,令他开眼和开心的滚滚财源,竟冲淡了他思归的念头。 直至天狗吃掉太阳的日子里,他才想起自己离家已是半年时间了。在天狗吐出太阳的那一刻,他狠了狠心,收拾起自己的行囊,姗姗涉过黄河,向秦岭南部的鹿池川进发。 一路跋山涉水,历经坎坎坷坷,含风露宿,终于在深秋的一日黄昏,风尘仆仆的踏进了鹿池川的十字街口。 连阴雨过后的鹿池川街,在黄昏的浸漫中变得模糊不清。此时的街道凹凸不平,残墙断壁多于往日。人也变得稀少,市井上没了灯火辉煌的热烈和生意人叫卖的声音。 街景的变化,对于黑狐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药铺是否还是往日情景。 令黑狐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药铺却比以往更加热闹几分。门前的汽灯扑扑喷着刺人眼目的光束,灯光下的人群熙熙攘攘。他知道,这是连阴雨给人们带来的灾难和创伤。同时也是这场连阴雨给他带来的滚滚财源。他驻足在十字路口观望了一会儿,然后绕道从后门走进了“龙花堂”药铺。 寡妇丈母娘褐氏正在后院烧水煮饭,听见有人叩门,已推测是远道归来的黑狐。她急切的打开门,果然是与她 同岁的有手艺会赚钱的秃头瘪嘴女婿。见他满脸风尘,口唇干裂并有血痂贴于嘴上,推测其生意一定不错。她毕恭毕敬地从他肩上摘下搭裢面朝前庭喊道:“灰娃子,看谁来了。” 被叫做灰娃子的是个三岁的男孩,听到姥姥的叫声,猴急猴急地从前庭扑到后院,“大”的一声,扑到黑狐的怀中。黑狐没有注意自己的儿子已有了相当的力气,他未站稳的脚跟却被儿子扑了个踉跄坐在了院中一块大青石上。 褐氏将黑狐让进后院的偏房内,然后端水递茶,急于献勤和酬劳。黑狐既没有急于洗脸,也没有问其它人,只是从自己的搭裢中掏出一堆堆外地小吃特产塞在儿子手中,然后与儿子撕滚在偏房的土炕上。 父子俩正在玩得欣喜若狂时,紫香出现在偏房的门口,黑狐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变得更加风韵多姿的女人时,不顾一切地推开儿子,直扑门口,一把抓住紫香就势撸在怀中,将自己贴有厚重血痂的嘴紧对了女人红红润润的双唇。紫香被噎得出不出气,可着劲推开黑狐,“啪”的一耳光搧在黑狐脸上。庭院中烧火煮饭的褐氏听到响亮的耳光声便火头火脑扑进偏房问其何故;黑狐却嘿嘿发笑说:“我脸上爬了一只苍蝇,她替我打落了。” 紫香见黑狐做出故弄玄虚的姿态并圆了场面,也因自己有个机灵男人而高兴,便吭吭吃吃了半天说:“就是的,就是的。”褐氏听罢,又提了火杆仄身去烧火并带了灰娃,把偏房的空间留给了他们,任他们浪声浪气地去撒欢。 褐氏做好饭后,前门的紫苏也关了店门。这个在鹿池川名震一方的生意杂家便开始吃晚饭,饭吃得滋味相投,人人心满意足。黑狐便把自己半年来的经历一一讲述给大家。这边褐氏也讲述了几乎相同的经营状况,皆大欢喜,情不自禁。 末了,黑狐对着一直不露声色的紫苏戏言道:“半年了,啥都没变,只是紫苏长得更冒火了。” 紫苏这才应声道:“长得高了,也不见你买件外地的入时衣服回来,还有嘴说风凉话哩。” 听了紫苏的话,紫香醋意泼发地说:“买什么衣服,也不该你穿呀。” 紫苏自觉没味,起身入了自己与母亲的卧房。 继而,紫香带着儿子灰娃也走进了自己的房子。 庭院中只有黑狐和褐氏彼此交流着一个月的收入和支出数额。 秋夜,凉渗渗的晚风掠过受灾的鹿池川。镇外月亮河中隐约传来吱吱哇哇的蛙鸣。 月亮如清水洗过般从东边蒙蒙浮出,把凉风过滤后的淡淡莹光泼洒在生意杂家的庭院。 月亮下褐氏与黑狐一五一十地算计着,交待着,时不时露出褐氏那种住在镇上的生意女人才有的笑声,黑狐只是嗯呀嗯呀的应着。 厦房东间里已传出妙龄少女紫苏那种香甜的梦幻般的呓语,而西间房子里的紫香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在急切的期待着,期待自己的男人能早点与自已做那种渴望已久的事体。然而,母亲啰哩啰索与黑狐没完没了的对话令她嫉妒和生厌。她想,母亲一个寡妇女人,似乎更需要与男人交流,或感情或心灵上的东西。听了一会儿,她实在忍受不了那种蠢蠢欲动的渴盼,便起身走到地上,用热水洗了自己热腾腾的下身,然后一丝不挂四脚八叉的躺在土炕上,等待男人的莅临。黑狐迟迟没有来,她又想起了在分水岭与教书先生那场交欢,她想,若自己的男人能制造出那种气氛那才算有本事哩。想着想着,下身便急聚的狂热起来,她就朝门外喊到:“黑狐,有啥不能明天说吗,半夜三更你嘴困呀不困。” 知女莫若母。褐氏知道紫香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一定是下身骚得难受,她知趣的对黑狐说:“你睡吧,余下的事咱们明天再说。”说过,起身躲过月亮的光泽步入自己的居室。其实,她还想和黑狐多坐一会儿,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黑狐这才拧身走进紫香睡的那间房子,房子里的灯已熄灭,他摸黑走到床前,伸手摸了一把满身骚热的肥肥壮壮自己的女人,口中说:“有馍不吃在笼里,看把你急得。”黑狐话音未落,被紫香在黑暗中一脚踹在胸口。黑狐疼得眼冒金星,蹲在地上哼哼道:“咋了,不要了。” “要你,妈的你在外面野了心,我还要你,你吃屎都赶不上热的。”紫香由于下身骚得难受,她才阴阳怪气地如此骂着自己的男人。 黑狐在床下哼叽过一阵后,起身摸黑点亮了油灯。灯光下女人光裸洁白的肉体秀色可餐,他站在地上,望着床上闪着泽光女人的胴体,手不由得己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自己的衣服,饿狼扑食般伸展四肢向床上的女人扑去,女人口中吐着唾沫,极力的反抗着。女人越是反抗,黑狐愈是来了精神,两人竟噼哩啪啦撕打起来,声音破窗而去,传向门外空旷的夜空。 这边,正准备脱衣入睡的褐氏听见隔壁的撕打声,提了裤子轻脚轻手走下床,走出门,偷偷摸摸溜到黑狐的窗子下,站在淡淡清清的月光中透过窗子向屋里窥视。 “把你说得美的,钱呢,不交钱就想弄,你怕是吃了豹子胆忘了规矩。”床上,紫香吼叫着,极力推撑着欲向自己身上迫压的黑狐。 黑狐吭吃了半天才说,“好娃哩,先弄了再说,我抗不住火了。” “抗不住火,早些死去了,干声没味的在院中扯啥闲哩。我老实对你说,不拿出钱,连边儿都没想沾。”紫香终于把黑狐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褐氏本以为是两人吵架出来相劝,听了紫香的吼声,方知是因睡觉紫香要钱给黑狐摆难看,就佩服女儿的厉害和笑看女婿的窝囊。她欲退回自己的房舍,但不知因何,望着屋内灯光下两人赤裸的肉体,双腿却如钉在地上一般挪不动。而此刻心中即生出一种期慕,她静静地站在台阶上,沐浴着淡淡的月光,如一棵枯木遇春的老树,枝丫没了,心中却生出些许欲念。她用并不太丰腴的手沾了唾沫把窗户纸捅开更大的窟窿,然后掂起脚尖,向屋里更仔细的看去。她看到黑狐已解开了自己从山外背回的褡裢,紫香叉开白晰的两条大腿平躺在床上,目光紧盯了黑狐的举动。黑狐一一从褡裢中取出自己所挣的钱,双手捧到紫香面前,紫香接了钱,压于枕下,这才放正身子,再让黑狐任意去折腾。 黑狐一个鲤鱼跳龙门,从床下轻挑地弹上床,可心可意地爬在紫香身上,两人在灯光下风风雨雨的颠狂起来。 灯光,丝丝的燃烧着,紫香若一条白色巨蟒扭动着肥壮的身躯,死死缠着黑狐,口中不断发出嗯哦之声。 窗外,褐氏痴迷地观望着屋里的一切,随着紫香的嗯哦之声,不由自主的轻声呻吟着,不时,下身却有潮潮的东西自体内排出。 骑在白云上的月亮驾舟般在空中滑行。屋里的灯光熄灭之后,又一次从黑暗中传出紫香的叫骂声,那是她满含责怨和不满足的瞒怨。 褐氏听了那骂声,贼人贼心般慢慢离开窗台,回到自己的土炕上,竟失声痛哭起来。她的哭声惊动了二女儿紫苏,同时也传到黑狐的房间。大家以为褐氏患了什么紧疾症,都起身围了她探问,她什么也没有说就昏然睡去,气得女儿和黑狐不欢而散。 回到自己的房间,黑狐对紫香说:“怕是咱们的事让她知道了,她受不了刺激呢?” “尽放臭屁,她人都老了,还有那怪心,怕是你吃了碗里又瞅见锅里吧。”紫香没好气的对黑狐痛斥道。 受了打击的黑狐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其实,他对褐氏的理解是恰如其分的。 夜,深深沉沉的死静。 月亮,匆匆忙忙地追赶行程。 时间,穿透黑夜的肌肤向远处挺进。 庭院中,不时传出紫香和黑狐的调情声,同时还夹杂着褐氏高低不均的呻吟声,声音时而稠密,时而稀落。 六 年轻的团长 黑狐在鹿池川住足一个月后,告诉褐氏,他想和紫香回分水岭住一段时日。 其时,已是秋尽冬初,树叶凋零,田原萧条的时节。 国民党部队已在鹿池川再度号上了房屋,驻扎了一个团的兵力。镇子周围安插了不少哨兵,限制了鹿池川人的自由行动。在伪镇长唐尚福和镇公所一干人的威慑下,鹿池川人捐钱捐物,供给国民党的官兵,使其整日活灵活现的在镇子上囤养。 年轻气盛的伪团长自雄山得知“龙花堂”有能治枪伤的妙药,三番五次邀请药铺的主人到团部做客,连连遭到褐氏的拒绝后,他亲自带上随身警卫来到“龙花堂”药铺。 是一个有雨的晚上,生意杂家的人们吃过晚饭已欲入睡,褐氏突然听到鞋掌叩击石阶的声音。她知道是白雄山来找她算账了。褐氏立即叫醒黑狐、紫香和紫苏,并让他们穿好衣服,束紧身带,因为国民党兵在鹿池川沾花惹草,强奸民女的消息早已传遍鹿池川的四里八乡。 白雄山很有礼貌地叩开了药铺的后门。当他出现在生意杂家人们的面前时,药铺的人们大吃一惊,他们没有想到站在他们面前威震一方,大名鼎鼎,作恶多端的伪团长竟是一个剑眉宽腮,满脸秀气,身材魁梧的白面书生。 黑狐走遍江湖,自是精通接人待物,他抬头看了看比自己小十几岁的白雄山,满面含笑的说:“白团长能委身到小铺里来,实属荣幸,请坐,请坐。” 紫香、紫苏和褐氏方见白雄山脸上并无恶意,发颤的腿脚停止了抖动,各自退回房间,只有褐氏故做殷勤地为白雄山和他的随从搬出凳子,端上茶水。 白雄山示意身后荷枪的两位随从退出门外,自己客客气气的双手接过褐氏递上来的茶水,满面含笑款款道:“深夜造访,实属打扰,还望谅解。” 秃头瘪嘴的黑狐启动了三瓣嘴立即答道:“听说白团长驻扎鹿池川,我等本应前往参见,只是近日身患痛疾,未能动身。” 褐氏惟怕黑狐说漏嘴角,立即插言说:“是的,是的,连白团长发的贴子都延误了呢!” 白雄山把目光紧紧罩住虽是徐娘半老,但仍旧风韵犹存的褐氏笑道:“听说”龙花堂“的龙骨粉和龙骨膏疗效不错,我等只是打探一下,以备来日用之,不知你们能否鼎力相助。” 褐氏正要论说什么,黑狐却用手挡了她,并陪了笑脸对白雄山说:“带兵打仗,自是会有刀伤枪伤,只要白团长有用得着的地方,”龙花堂“一定会毫不吝啬。” “不!”白雄山挥手制止住了黑狐的话语,然后声音铿锵地说道:“有道是人心隔肚皮,黑先生不知鄙人的脾气,鄙人做事历来泾渭分明,凡是今后我的部下购置了”龙花堂“的药膏药粉,绝不会拖欠半分银两。若药效优佳,疗效奇特,我还会特赏于”龙花堂“。你做生意是为了养家糊口,我带兵打仗是为了争夺江山,各有所付,当各有所获。这是鄙人办事历来遵循的原则。” 听了白雄山一通理论,黑狐和褐氏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没有想到,作恶多端,强占民女的白面书生竟有如此做人的准则,正在他们用目光交流白雄山的旦旦誓言当听或不当听之时,白雄山却唤来随从拿出一千元大洋“啪”得一下拍在黑狐面前置放茶杯的黑色木漆方桌上,言说:“这些钱是我预付的挂号费,只求以后在交往过程中黑先生不要为难就行。” “这个……。”黑狐见状,惊得弹跳起来,痴呆呆的望着白雄山,语无伦次地说:“这个,不敢当,不敢当 .” “拿着。”白雄山依旧和颜悦色地说:“一,我不收买你;二,我不干涉你的生意;三,你的药卖给任何人我不管,即使卖给共产党,我也毫不反对。我说过,生意人为了挣钱,而军人是为了争夺江山。”白雄山慷慨激昂的说过,站起身,伸出右手,用力地握着黑狐迎过来的瘦手,用劲摇摇,然后点头气宇轩昂的告辞而去,最后只留下了“鼎力合作”四个字。 送走白雄山,黑狐摸摸额头,已有细密的汗渗了出来,他瘫在木凳上,似患过一场大病,浑身顿觉乏困无力。 褐氏走过来,递给黑狐一条毛巾,示意其擦汗,并软声软语地说:“真没想到,国民党的人也是堂堂汉子。” 黑狐没有理睬丈母娘的话,他拿起白雄山留下的钱装入口袋,舒坦地笑了。 此刻,躲在屋里的紫香和紫苏也沓沓地走了过来,三个女人围在黑狐身旁等待他的话语。 黑狐一一用眼睛瞅过他们,没有说什么,他缓慢的站起身,倒剪双手在庭院中转了一圈,然后心事重重地回到偏房中,合衣睡下。夜间凭紫香做何举动他皆无动于衷,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早。 门外有两声唰唰啦啦的声响,黑狐睁开眼睛,已不见紫香和儿子灰娃。他靠墙呆坐在仍有余温的土炕上,心想,国民党伪团长留下的一千元是该送还是不该送还。送还会是什么结果,不送还又会是什么结果。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送还。自己是一个生意人,一年忙到头不就是为了钱吗?日今有人把钱送上门,自已何必担惊受怕,以后好自为他们办事就是了。 主意拿定,他暗自开心地笑了。他感到自己一下子成熟起来了,尽管自己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但真正还没有遇过这么大的事情,而且还让自己颇受思量和折磨。正在他为自己的决定暗自庆幸时,突然听到细雨声中传来女人嘤嘤嗡嗡的哭声。他下了土炕,走过台阶,撩起紫苏房门上的绣花门帘,发现紫香、紫苏和他们的母亲抱头痛哭。他顿觉纳闷,问他们为何哭啼。褐氏抬起头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他说:“为你呀,看你把人吓的。” “我咋把你们吓了。” “你一夜不语,咋不吓了我们。”紫苏抢先回答道。 “哎,真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吓啥哩,不就是钱吗,人家送了,我收了,以后好好为人家办事就行了。”黑狐说着,显出大度无比的样子,三个女人见他一脸正经,皆破涕为笑。 尽管如此,黑狐在这一瞬间还真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天下大乱,人心不稳,加之自己又是一家之主,还得真要费心管好这个摊子。但令他不安的仍是这些搽脂抹粉妖媚楚人的女人。据说白雄山是杀人不见血的色鬼,莫非他已知道“龙花堂”金屋藏娇。因此,他又对面前的三个女人多了一份忧虑,这份忧虑又构筑了他新的心病。 等他把这种心病按自己的设想告诉了褐氏之后,褐氏闪动着惊恐的眼睛说:“我已是徐娘半老,姓白的那么年轻气盛,他不会对我动心思,只怕紫香的模样会令其动心,那就让紫香回分水岭避一避。” “那紫苏怎么办?”黑狐忧心忡怀地问道。 “紫苏是不能离开的,她一离开铺子里就少了支撑,我看是这样,你送走紫香,返回来住在这儿,与紫苏假扮夫妻,想必白雄山不会难为她的。” 黑狐听褐氏一番言语,认为此方可行,就同意了,然后将三个女人叫到一起,把计划叙说一遍。尽管女人们脸上显露出不同的神情,但事已如此,只能如是实施。 这是一个世事纷乱的初冬,寒意伴着季节凌乱的脚步姗姗向鹿池川走来。 七 不祥的预兆 篮虎在马头山上整整呆了三天,三个晚上,他夜夜对红梅纠缠不休,欲通过自己的力量从红梅身上寻找到与白白胖胖眼眉上爬着两条粗粗壮壮黑蚕女人交欢时那种感觉。然而,筋疲力尽的折腾,终未找到那种感觉。他遗憾地迈着软塌塌地步子空怀一腔失落复又回到分水岭私塾学堂。 每当日升日落,月起月没,他时时刻刻期盼着能再次见到白白胖胖的女人。 然而,任他望穿了双眼,终不见那女人的身影出现。无奈间,他又展开纸,画那女人各姿各式的妩媚姿态,用笔倾诉着他对白白胖胖女人的思念。有时几乎一天能画出十数张。穿衣的、赤身的、坐姿、睡姿,走坐、行姿,反正是能想到的,他都画。有时画着画着,竟落下滴滴串串的泪水。 有时他把自己的双唇紧贴到冰冷而无情无愫的画纸上她的光滑的肉身上,幻想出她的热烈而含情的反应。 这样思思恋恋,痛苦不堪的日子整整过了一个月,他已心疲,甚至恨起了白白胖胖的女人,便在女人的裸体画上画出刀杀的架式和殷红的血渍。 他怨她,恨她。在他怀恨的意念中,看天不顺眼,看地不顺眼,看他教的学生也不顺眼。 他曾在每个夜晚走到女人的房前屋后,希望能看到女人的容貌,或听到她说话的声音,但次次都令他失望。无奈间,他又回到马头山折磨自己的女人。 对于蓝虎无穷无尽、夜夜如是的折磨,本分而又细心的红梅已觉察出了男人的变化或是变态,她想他一定是在性心理上发生了异变,遇到了其他女人,她甚至听见蓝虎在与她交欢时口中不时呼唤着紫香的名字。但她没有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她甚至眼含热泪,做出一些辅助性的举态迎接他,帮助他,她一次又一次地洗净自己的肉身,让他肆无忌惮的疯狂,等他做完一切昏昏沉沉入睡之后,她才拔动心弦回忆他们的以往。对于蓝虎的变态,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当第一次她看到他的眼神时,就引用母亲留下的遗言去核对,她知道这种变化是早晚之事。以往平平静静生活了三年,那是没有遇到促使他变化的温床。 自蓝虎在家中帮自己安置了那张神像之后,马头山周围的香客见日增多。母亲留下的四座清堂瓦舍的房屋几乎成了神堂,红梅犹如守神的门卫,她把香客接来送往,管吃管住,在马头山一带成了德高望重、众口皆碑的善人。 红梅的女儿已开始咿呀学语。虽说天下混乱,山外的鹿池川时不时地传来枪炮声,但远天远地的马头山还算太平。山民们一年四季务落庄稼,冬季伐薪烧炭抑或当挑夫贩盐。红梅虽然出身不明,但老天爷依旧为她安排了平淡的环境,她没有什么过高的追求,过着平淡的生活。但蓝虎的变态使她忧心忡忡。她似乎预感到自己这种平静淡泊的生活将要失去或倾斜,一场更大的灾难将要降临到她的头上。 这一夜蓝虎吭吭吃吃挣扎过三次之后,他疯狂寻找的感觉仍没有出现,他便嚎啕大哭,哭罢,竟用牙狠狠的在红梅的身上咬了一口,自己昏死过去。 红梅忍着钻心的疼痛,用床单擦拭了身上的血迹,她没有哭,她静静地坐在土炕上,抱着女儿绿叶,整整观察了蓝虎一夜。直至天明,蓝虎从昏迷中清醒,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离开了马头山。 红梅知道蓝虎这一去也许不再返回,她没有挽留他,任他自由自在地离去。她已看透了他的心迹。她已忍受够了他非人的折磨。她牵着女儿软软的小手,在庭院中迈着细细的碎步,整整转了一天。 中午时分,她和女儿走向后院蓝虎起先住过的那间房子时,突然发现一条白色的蛇圆圆的盘在那个久未住人的土炕上,她先是一惊,头皮扎紧,看看蛇并没有动弹的样子,她抱紧女儿退出了房间。她听人说过,每座房子里,只要把房修好,都会有四条白蛇盘居在房子的地基里,没有白蛇的房子是不能住人的,不明白那是什么道理,只是听老人们说说而已。有人曾说白蛇就是女人,又有人说白蛇就是神灵,一般人轻易看不到的。若看到白蛇的人,必会灾难临身。 红梅没有细想,也不必细想,她已深深感到有一种灾难迈着缓缓的步子向她走来,既然专门向你走来的灾难,就是躲也躲不过去。 秋天亮亮的阳光照耀着马头山上这座令人敬慕神秘莫测的庭院,山上的各种树木叶片已开始枯萎,田地里的庄稼已收进家,土地上一片空荡寂寞。 红梅没有惊动白蛇,她从屋里退出来,齐齐走过前庭后院,把女儿绿叶抱起来,走到屋后的山峁上,把自已融化在萧萧索索秋末初冬的风景里。 “来吧,所有的灾难和不幸,都来吧。就此一个女儿身,我在这里等待了。” 她双唇紧闭着,心中却如巨雷滚动,似怒涛呐喊。然而,当她搭眼细看怀中长得白白净净、眉目清秀的女儿时,她落泪了。女儿,她惟一的希望寄托和生存的主宰。 她看女儿白净、柔嫩的肌肤犹如盘踞在土炕上的白蛇,她大吃一惊,差点儿将女儿从怀中脱落于地上。然而,她还是紧抱着女儿。女儿毕竟是她的肉身再现。此刻,她想起了母亲,母亲受了多少苦,还不是为了她才做出了种种不幸的选择。太阳慢慢地被马头山托在了头上。灰色的光泽变得亮堂红润起来。有罡风从远远的山下徐徐卷了上来。她抱着女儿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欲返回庭院,突然在山顶上出现了一只羽毛发亮的红狐,一蹦一跳地跑到山路上,挡住了她的去路,红狐一双贼亮的眼睛不住的闪动,似要用眼睛告诉她什么隐藏的秘密。她抱紧女儿,折下一只栲树枝条催赶红狐,任她怎样撕打,红狐却始终一蹦一跳地躲闪着,就是没有逃遁的迹象,只是用那双贼亮的眼睛盯住她的举动和枝条。她赶了些许时辰,终是没有赶去,她便抱着女儿钻入栲树林,另择一条砭道向家走。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和裤子,当她穿过栲树林时,复又出现了红狐站在她面前的路径上。历经了前面的惊恐,这回她不再惧怕,她再次仔细观察了红狐,发现红狐的目光中多了一种慈光。她迎了那光朝前走去,走过不到十步远,她惊叫起来,她清楚地看到距离她一步之遥的柏树上有一条黑色巨蟒正在沿树身向上攀缘。试欲与她比高比低。她的惊叫使红狐发出了颤抖,红狐善解人意似的调转身向她面前的柏树扑去,一个猛跳扑到树上,用四只蹄子将黑色巨蟒从树上打落下来。巨蟒似有愤怒之意,甩着响尾“吱留”一声钻入栲树林。 一股冷风浸透了她的周身,她的腿脚发软,头皮发紧,汗毛倒立,她几乎是闭着眼睛迈着踉跄的步子向家奔去。 临近家门时,她恍惚看到门前的青石阶上,有两个荷枪的男人端坐在那里。似等待她的回归。她定定地站在地上,用眼睛看着那两个一洋一土的荷枪人。 红梅终是没有认出荷枪的两个人,她扭头去看身后的红狐,红狐早已没了踪影。 两个穿着朴素的荷枪人发现红梅神色有些慌张,年轻一点的立即站起身子迎上前去,满脸含笑的对红梅说:“大姐,我们是陕南武工队的,准备返回老牛尖,途经此地,看见这儿风景优美,又修了这么大一院房子,想借宿一晚,赶明儿天不亮就离开此地。” 红梅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脸上不时有汗水滴落下来,她用眼睛细细打亮眼前比自己大出许多的男人,见他五官端正,一脸秀气,有山野汉子那股憨厚劲儿,冷冷地说:“我这儿的铺子已经关闭多日,没有吃住的地方,请两位大哥另找投宿的地方吧 .” “这个……”年轻的荷枪人一脸为难的看着红梅,他失望的低下了头再没有说什么。 这时,年长的荷枪人走过来站在年轻人身旁,他用眼睛盯着红梅腊黄的脸色讪讪地说:“大妹子,看你脸色腊黄,头冒虚汗,一定是受了什么恐吓才成这样。你先进屋歇息去吧,我们在这儿坐坐就行。” 听了此话,红梅得以解脱,绕过两个荷枪人,迈着细碎步子慌慌张张向庭院的大门走去。他刚走近门楼,却发现那条黑色巨蟒又爬在门楣上,她吓得一声惊叫,瘫坐在石阶上,昏死过去,怀中的女儿被她摔在地上,不住地哭泣。 两个荷枪人见状,迈着箭步冲过去。年轻人揭出腰际的枪高高举起,瞄准巨蟒,扣动扳机,只听“叭”的一声,巨蟒“啪”得一下从门楣上跌落下来摔在门槛旁。受枪伤的巨蟒痛苦的在地上扭动着。它却顽强的伸出口中红红的信子,向四处喷洒着液汁。年轻人又是一枪,打在它的头上,巨蟒搭拉下脑袋,不再动了。两个荷枪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向红梅,年轻人抱起地上的孩子,年长者从地上扶起浑身松软的红梅,不住地摇着、喊着“大妹子,大妹子。” 年长者见红梅已昏迷过去,从腰际摸出一根乌黑发亮的老婆针,向红梅的人中穴扎去。 受了刺痛的红梅慢慢地缓醒过来,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年长者的怀中,她轻轻推开年长者,双腿抖擞着站了起来。从年轻人怀中抱过孩子,然后说:“谢谢两位大哥搭救,请快进屋。” 年轻人用手插好腰际的枪,慢条斯理的说:“若大姐还是惧怕,我们就坐在这儿歇一会,马上就会离开。” 年长者见红梅已苏醒,迅疾跨上台阶,用脚将横在门槛前的巨蟒踢翻在台阶下。 红梅将目光从巨蟒身上移开,抬头看了看对面山上的夕阳说:“天马上就要黑了,两位大哥还是进屋吧。”说着,自己率先跨上台阶,推开门楼厚重的大门,然后侧身让开路,请两位荷枪人进了庭院。 红梅将荷枪人让进自己居住的房间,然后将女儿放在土炕上,她从案板上拿出两个蓝边花瓷碗,从灶间盛出两碗温热的清水递给两位荷枪人,说:“看样子你们走了很长的路,先喝水歇歇,我给你们做饭吃。” 两位荷枪人接过水,仰头一饮而尽,之后笑笑的看着红梅,年长者操着试探的口吻问:“掌柜的没在家?” “没有,去学堂教书了。”红梅坐在土炕沿上,眼睛盯着年长者腰际的荷子枪一字一句的回答着。 年长者这才站起来指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年轻人向红梅介绍说:“这位叫朱炜,是咱商洛山区武工队队长,家就在丹江河边龙驹寨。我是咱老牛尖山大西沟人,人们叫我老脏,是个土医生。真名叫赤峰。” 红梅看着一脸秀气的朱炜,问老脏:“武工队和国民党的兵有啥区别,听说山外鹿池川已住了国民党兵,整日搜刮民财,奸污女人,也是带着盒子枪的。”朱炜闪动着一双剑眉,满脸含笑地向红梅解释道:“国民党是残害百姓的军队,咱武工队是替穷苦人打江山的队伍,有本质上的不同,简单地说,就是一个专门害人,一个专门为大家做好事。” 红梅听了朱炜的解释,仍旧不明白,但她能看出眼前的这两位,断定他们不是坏人。 三人扯了一些时辰,红梅抱起孩子放到老脏的怀中说:“你们先歇息着,我去拾掇饭。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兵,什么人,你们救了我,我没啥谢的,遇到这儿,吃了一顿饭就是了。” 太阳已落山了,空旷的山野沉浸在一片宁静中。红梅走向灶房去做饭,朱炜和老脏带着红梅的女儿绿叶一块找出撅头和铁锨,走出庭院,他俩在庭院的后面控出一个坑,将巨蟒埋在深土中。 等他们做完这些,红梅已将黄亮亮、稠杠杠的糁子糊汤端在桌子上。萝卜缨子酸菜就糊汤,三人吃得十分香甜,特别是朱炜和老脏,一人吃了三大碗,还不尽兴,红梅见锅已亮底,又拿出黄呈呈的玉米面发糕酬劳他们。 吃过饭,红梅为朱炜和老脏烧了另一间房里的土炕,又为两人烧了洗脚水,方安顿他们入睡。 翌日一早,红梅还没有起身,老脏却在红梅的房前屋后转了一遭。等红梅起身后,老脏将她叫到庭院的土场上对她说:“大妹子,有几件事,我要向你交待,但这几件事不能让我们队长知道,人家是城里人,也不许我做这些事情。” 看着老脏神情严肃的样子,红梅顿时感到老脏是个神秘的人物,一时紧张起来。 老脏却满脸含笑的拉红梅坐在场院边的石碌碡上,有板有眼的对红梅说:“我先说几件事,你觉得对了,我往下说,若不对,咱就停下不说。” 红梅做出附首贴耳的样子,眼睛盯着老脏急切地说:“大哥,有啥事你尽管说,我不会在意的。” “不,”老脏却一本正经的说,“你一定要在意 .” 老脏问:“你现在没父母吧?” “嗯。”红梅闪着眉眼回答道。 “你掌柜的近时是不是对你变了心。” “嗯。” “你最近是不是常见到一些以前没见过的怪东西。” “嗯,红狐、白蛇、巨蟒。” “这就对了,这些东西都是要害你的。它们都是精,有妖气。但你不要害怕。你最好是能暂时离开这里,等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嗯。” “就这样,记住我的话,你家掌柜的无论干啥,你不要管,他是被妖缠了。” “嗯。” “等到了冬天,我专门来给你摆治一下,除除妖气,就好了。” 红梅正被老脏说得神不守舍。朱炜抱着红梅的女儿从门楼的台阶上走下来,他一脸不高兴的对老脏说:“你又乱散布什么,我说过多少次,你就是不改。” 红梅站起身从朱炜怀中接过孩子面含感激地说:“这位大哥说的都是实言呀。” 老脏憨憨地笑着对朱炜说:“帮人帮到底嘛?” 山岗。 太阳已奔在中天。秋鸟在空中鸣叫。 红梅立在崖畔目送两位远去。 山外极远处,传来清晰的枪炮声。 一直到望不见两条汉子的身影,红梅才走进家,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接老脏的叮咛走下山去,她要去分水岭投奔蓝虎。 八 街上的疯女 清晨,白花花的细雾如同一张庞大的纱巾,笼罩在鹿池川上空,把远处的山峦和田畴罩得看不清真实面目。 黑狐早早起来,独步走到街上,用新奇的目光窥探着被国民党兵占领了的这座集镇 晨风中传来国民党兵在镇外沙河滩操练的叫号声。黑狐倒剪双手,闪动着细小的眉眼,亮晃晃的秃头不时在各个铺子前晃动。他第一个遇见的是在街东头开吃食铺的甑糕张,黑狐姗姗走过去,要了一碗热腾腾的甑糕,欲从他脸上探寻出镇子上住进国民党兵之后生意的变化。 甑糕张张望了一会黑狐探问道:“铺子还行?” “行个屁,怕是要关门了还是不能关呢?白雄山亲自到家下令要为他服务呢!”黑狐气哼哼地说着,将一颗枣核恶狠狠的吐到湿溜溜赃兮兮地上。 “我看不见得,这小子驻扎之后,手到伸出不少,但治军还是严着哩,只是太衷情女人,怕也是个没多大出息的角儿。”甑糕张搭眼朝远处的河滩望去。有士兵操练的号子飘飘渺渺的透过浓雾又传了过来。 “听说这个小子没有打算在镇上久住,只是要往南行,在这儿整休。” “鬼知道。”甑糕张恶狠狠地说。然后燃起一锅旱烟,蹲在潮湿而脏乱的地上咝咝地吸着,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被扯成条条沉浮于地面。 吃完甑糕,付过钱,黑狐正欲转身离去。甑糕张却拽了他松松宽宽的衣袖说:“镇子上能过眼的女人都被白雄山狗日的摸了,你”龙花堂“可是金屋藏娇,老的少的个个是浪货,怕要守紧点,若让白雄山留下一粒籽儿,生出来还不知要给你称兄还是喊父哩。”黑狐听罢,阴沉着脸仍旧没有言语,他不知道这家伙是对自己的关照还是诅咒,脸上浮起了黑色。 甑糕张见黑狐忧心忡忡的样子又说:“听说凡是白雄山摸过的女人,下身都开始烂了,你小子一定要当心,莫让那贼把病毒传到你家,那可是祖祖辈辈的冤孽。” 黑狐仍没有言语,他举目望着远处的沙滩,士兵的号子如钢针扎他的心。他最后看了一眼甑糕张,姗姗离开东街向十字口走去。 黑狐没走出几步,迎面走过来一位披头散发的女人,他细眼看定,方认出是镇南头张木匠的闺女石兰。 石兰脚步蹒跚,一边走一边疯言浪语唱着: 吃了饭,无事干 背个担,满街转 东一瞅,西一看 看见公鸡在下蛋 看见牛娃在捣乱 看见一群当兵的 个个不是好东西 把我拉到野地里搬倒身子就脱衣 裆里掏出硬东西 把人弄得疼兮兮…… 石兰本是鹿池川镇上的一枝花,长得白白净净、体体面面,见人面含笑容,一双秀眼讨人喜欢,未曾想今日却是这般模样。 看着石兰如此模样,黑狐心如刀绞般痛楚。他没有想到,白雄山说话分寸恰当,做出的事却如此令人切齿。他上前挡住石兰的去路,一脸同情兮兮的问道:“石姑娘可认识我不?” 石兰站定身子,也用眼睛紧盯了黑狐,她伸出右手抓住他的胸襟笑嘻嘻地说:“龙花堂里的掌柜,咋能不认得。” “这么早你去哪达?” “去野地找裤带去,当兵的昨夜里在玉米地里把我的裤带抽了,我寻去。”说过,石兰放了黑狐,摇摇晃晃地向街东头走去。 黑狐望着石兰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雾霭里,心中产生出一种难以忍耐的感受。“妈的,白雄山,你杂种真不是东西,害了多少良家妇女。” 清晨的街头空荡荡的,一片死寂,黑狐走在街上,犹如走在一片空无人迹的峡谷,心绪烦乱。他想,要是往昔,此刻鹿池川已是一片繁忙,摆摊的,设点的,开铺面的,早已开始争霸地盘,架设货架,铺排摊位,清扫门庭。可现在,那种景象没有了,是让白雄山的官兵给糟蹋了。 看来这世事还真要变了。“黑狐自言自语的说着,踏进了”龙花堂“。 寡妇褐氏已做好早饭,紫香已收拾停当去分水岭应带的行李。一家人围着黑色小方桌默默地吃着早饭,几个女人看着黑狐黑黝黝的脸色,谁也没说一句话,就连两岁的灰娃也闪动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一声不吭。 饭是咸菜,蒸馍和红豆米汤,大家吸吸溜溜地吃着,每个人脸上有一种苦相,只有白白胖胖的紫香仍旧满脸红润,他本想说点什么,但抬眼看看几个人脸色不正,也压抑了那种欲说的兴致。 其实,紫香听说回分水岭内心挺激动,她只是将激动深埋在心底。她是一个城府浅薄的女人。自那个日蚀天与教书先生有了那档子事后,她感到人活着别有风味。自己体体面面,却逢了个人面前出不了场的男人,但这种男人却能挣来大把大把的钱。她感到心满意足,只是在床笫之事上,黑狐令她十分不满足。近一个月来,她几乎处于一种反感心理应付着黑狐的强求。因此,昨天夜里黑狐做出决定准备将她送回分水岭时,她几乎激动得一夜没有睡好觉。黑狐像往日要出远门一样纠缠了几次,她却无动于衷,她是想把精神气留给教书先生。 吃过饭,黑狐向褐氏交待了店铺的事情之后,带着紫香和灰娃走出后门,踏上街面。 这时,一直没有言语的紫苏却风风火火眼泪巴巴的走到黑狐和紫香面前说:“姐夫,你今天可一定要赶回来,要不我和我妈是不保安宁的。” 紫香拉着紫苏的手说:“只要一到家,我就会让他立即回来。” 紫苏“嗯嗯”的点着头,竟滴落了一串眼泪。 紫香被紫苏的神情感染,也落了泪。 黑狐却烦躁地说:“行了,行了,回家,又不是送葬,哭哭啼啼成何体系,回去。” 紫苏用手捂了眼睛,却哭出声来,褐氏走下台阶拉了紫苏回去,自己也是眼泪汪汪地说:“黑狐早些回来。紫香把娃管好,要什么东西就捎信来。” 太阳已升起一杆余高,晨雾在太阳光下如战场上的硝烟,忽忽飘动,随风卷进深山或沟壑。街面上已有了星星散散的行人。 黑狐抱着儿子在前面走着,遇到熟人,连连点头打招呼。紫香走在阳光中她的脸色更加娇美。两人走过街面,身后便有人指指划划品评他们。 有人说:“两人真不知是咋过光景,简直是父女,哪能是两口子。” 有人说:“人家黑狐有钱呀,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有人说:“龙花堂,龙花堂,分不清是儿还是爹,分不出是妻还是娘。” 对于人们的品评,黑狐听得清清楚楚,但他不理睬他们,他更加抬头挺胸,得意自若。咋,妈的,有钱是我挣的,有好女人是我养的,你们眼红,自己也可以凭本事挣钱养么。 而紫香此刻心情却特别别扭。她想,这世人的眼睛还真如毒剑。想着想着,她放慢了脚步,与黑狐拉开了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街南头,被城门上的哨兵用带刺刀的枪挡架了。城门东侧的士兵一手端着枪一手伸到黑狐面前要出入证,黑狐一下子懵懂了,他真没想到,几十天没走道,连城门也出不去了。他放下儿子,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钱,塞在哨兵手中说:“我是”龙花堂“的老板,今日要去南山走亲戚,回头告诉白团长一声,晚上回来去他那儿拜访。” 两位哨兵见黑狐一面正色,又能说出白团长的事体,以为黑狐与团长有交情,便收了枪毕恭毕敬的放了黑狐。 黑狐拧身却不见自己的女人紫香,顿吃一惊,又转回来去寻找,才见紫香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对两位哨兵说:“这是本人的内人,请多多关照。” 两边的哨兵伸出手挡住紫香,用手摸着紫香的脸蛋阴阳怪气地说:“是家的还是野的,这么水灵。” 正在这时,黑狐怀中的儿子却“妈”的一声长叫,哨士兵方才放了紫香,口中讷讷地说:“黑老板是有钱人了,看治的这家什,真是一件正经品。” “见笑,见笑,两位多辛苦,我们走了。”黑狐说着笑着,用手拉着紫香跳出城门。 太阳已亮出清晰的影子,有风拔响田野里的禾叶。远远的分水岭在秋阳中呈现出轮廓分明的灰色。 踏上正道,黑狐与紫香加大步子向山里走去。紫香心中暗喜,又要见到令人荡神落魂的教书先生了。 九 尴尬的相遇 蓝虎无言无语从马头山出走后,并没有去分水岭私塾学堂里为孩子们上课,他怀着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翻过分水岭,直向南行。人在痛苦中,思念是一种力量。蓝虎想起了自己的亲人,他决定回到龙驹寨,看一看生自己养自己的丹江河,看一看四年多没有见过面的龙驹寨有什么变化。 走下马头山,翻过铃山梁,他沿小道马不停蹄地追赶行程。 时到晌午,他已走过六十里山路,虽然是晴天,太阳并不毒辣,但昨天晚上一夜的疯狂,加上没有水喝,步行到灵官庙时,他已筋疲力尽。路经灵官庙庙宇,他走进庙门,坐在神像前,不住的张口喘息。汗水浸透了他的黑色袍子,他用宽宽拓拓的衣袖擦去脸上的汗水。 一会儿功夫,庙里凉渗渗的气息融解了他满身的燥热,人坐在地上,打起盹,激灵的瞌睡虫就爬上了他的眼睛,他依了祭坛,迷迷登登昏沉地睡着了。 ……丹江河水不知从何处流来,满河夹流着黄澄澄的稠泥,泥水中漂浮着来自上游的树木、牲畜、烂草、庄稼。黄泥时而巨浪冲天,时而平平坦坦慢慢悠悠依着两岸忽忽漫去。黄泥行到龙驹寨时,在这个丹江流域闻名遐尔的重镇西边绕个弯子,又凶猛的向东奔去。 蓝虎站在自己家的台阶上同街人一起看丹江河的滚滚洪流。 突然,街后面老君河也涌出一道黄水,这股黄水比丹江河的洪流更为凶猛,它一个排天巨浪,跃上龙驹寨镇,把整个街道冲得四分五裂,一座座临街的房舍刹那间墙倒梁散,像浮萍一样由黄水推入丹江河。来不及呐喊的人们被黄流连同房舍一并卷走淹没了。 站在高处的蓝虎发现这种景况时,自己的父亲早没了踪影。 只有母亲痴呆呆的牵着他的手同后街上的人向街后的鸡寇山上爬行。当他和母亲快要爬上一个平台时,突然脚下一滑,母亲就势滚落下去,被黄水吞没了。 “妈,我来拉你……”蓝虎不顾一切向母亲扑去,眼看快要追上母亲,自己却被黄水也卷了进去…… “妈,你在哪里?”他拼命地哭喊。 蓝虎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是在做梦。梦中的情节令他浑身颤栗,他恍恍惚惚,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望着破败不堪的庙宇,突然,他发现一条白色的蛇盘踞在置放祭品的土台上,他吓得大气不敢出,轻手轻脚的立起身,侧着脚板挪出庙门,当他再回头向庙宇望去,恍惚间他发现白蛇向他横空扑了过来,他似乎还在一瞬间看到了白蛇光滑肌肤下的无数只脚在空中舞动,他拼命向前奔去,撕心裂肺地大声疾呼“救命呀!……”便不知不觉地倒在庙门前的草地上。 太阳光懒散地撒落一地,秋蝴蝶、蜻蜓、蚂蚱在他身旁环绕。山野一片死寂,只有微风徐徐吹动着他身边的萧索枯 草。 远处一群白颈黑体的乌鸦在庙宇后面的山坡上此起彼落,怪腔怪调的鸣叫着。 不知过了多久,庙宇后面的山坡上,盈盈走来一个女人。女人是到庙里为神灵还愿的,她在祭坛上摆了三尺红布和自己用白面蒸就的献七花馍,然而在香台上插了香,点燃了黄色表纸,自己口中念念有词的跪在祭坛前,连连瞌过三个头后默默向神像祈祷。 突然,女人听到一声沉闷的呻吟,她大吃一惊,迅疾站起来毛骨悚然的举目四下张望,他细细地看过庙宇内所有能观察到的地方,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或不可信的东西。她有点害怕,也不再向神像祈祷什么了,拿走自己提东西的竹篦编盒子笼跳下庙宇的台阶,神不守舍的向前跑去。 女人在一瞬间吓得七窃生烟,满头的汗水喷喷直往外冒。她跑着跑着撇下手中的竹笼,连回头看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 女人正跑在搭紧处,突然发现前面草丛中有人在蠕动,她刹住脚步,气喘吁吁的站定身子,只是双腿仍在抖动,头上的汗并没有因她站定而停止向外流。 “哎哟妈呀。”蓝虎爬在地上,吃力地呻吟着,慢慢地用双臂支起上身,他摇摇头,抖落了身上的草屑和嗡嗡直叫的蚊蝇,他感到下身的尿道里一阵涩痛,他想象着也许是白蛇咬了他的下身,他听母亲讲过白蛇是一种精,也许白蛇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是神灵指使白蛇来惩罚他的。 他坐起身,慢慢收拢双腿,然后撩起身上的黑色袍子,解开裤带,揭出阳物认真的察看起来,蔫蔫瘪瘪的阳物并没有被蛇咬过的痕迹,但里面仍旧发疼,他这才想起,是自己太疯狂了,过多的射精导致了输精管的膨胀,毕竟他是教书先生,他知道自己疼起何因,即穿上裤子准备起身行走。 蓝虎的一切举动被站在身后的女人看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尽管她刚才受了惊怕,但在这深山野地里,能见到一个大活男人,她的心绪稍有平静,当蓝虎起身欲走时,女人避免难堪背过身子,面向庙宇,把一个浑圆而又棱角分明的背对向蓝虎。 蓝虎欲走,准备拧身再看一眼庙宇,突然发现草丛中站着一个背对自己的女人,他已松弛的神经立时又紧张起来,“你是谁?”他的声音惊飞了在一旁草丛中觅食的几只黑乌鸦。 女人慢慢地拧转身,惊恐地看着一脸疲惫同样惊恐的 蓝 虎 . 恍惚间,蓝虎看到眼前的女人似紫香,他疯狂地猛扑过去,一下子抱住了女人,口中不住的说道:“紫香,我想死你了,紫香,我想死你了”。他欲用嘴去吻那白白胖胖的脸时,不想女人却挣脱了他的怀抱,并伸出右手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蓝虎痛楚的松开拥抱女人的双臂,用手捂着发烧的脸膛望着那女人说:“紫香,你不爱我了?” 女人款款地站正身子,用手撩开披在脸上的刘海儿一字一句的对蓝虎说:“这位兄弟认错人了,我不是你所说的什么紫香。” 听了女人慢言细语的回答,蓝虎放开捂着脸的手细看了站在面前的女人,果然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画了无数的紫香,他一时羞红了脸色,吊下了眉眼很是失望地说:“真是对不起大姐,我一时犯糊涂,错把你当作我意念中的人了。” 时值正午,太阳变得火暴起来,周围的山上响起了乌鸦怪腔怪调的叫声,一股嘤嗡狂叫的黑蝇从草丛中席卷而来,包围了蓝虎和女人。女人观其状对他说:“咱们快离开这儿,恐怕有蛇要过来,你看这黑蝇和乌鸦 .” “到哪达去?”他又惊慌起来,走近女人。 女人指着庙宇说:“咱先到庙里坐一会,等过了午时,蛇就会离开这片草丛”。 蓝虎紧跟了女人,两人一前一后重新回到庙宇里。 女人找出一片烂席片坐了上去,然后又指着另一片席片示意蓝虎坐上去。蓝虎如同一个受训的学生乖乖地听着女人的摆布。 两人彼此相互再度打量了一番,他才看清,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的确不是自己日夜思念且画了无数次的白胖女人紫香,但他纳闷,为啥刚才会把她视为紫香呢?也许是自己太思念她了,产生出的一种幻觉。想到此,他暗自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坐在蓝虎对面的女人也在细细的观察他,她无意间从他的眼睛中窥探出一种淫荡的失落,他用成熟女人的经验推测出面前这位长相英俊,失魂落魄的男人寻找一种灵魂深处的东西,简而言之,寻找一种至高无上的欲望抑或是满足。她看出,这不是一个平庸的轻汉男人,从他的肌肤和手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位没有从事过田间劳作的男人。女人试探着用软软的语言问道:“这位大兄弟也是来敬神的。” “敬神,啊,不,哦,就是来敬神的。”他用眼睛紧盯了女人雪白的脖颈上一颗黑色的圆圆的痣痦语无伦次地答道。 “是许愿还是祈求?”女人抬头看着祭坛上泥塑的高大威武的神像继续问道。 “是祈求神灵能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赐我做妻。”他同样用眼睛盯着神像,神像的眼睛似乎也盯着他,那眼神中施射出一束威严的光,他看后,不寒而栗。 为了减轻神像眼中那凶光对自己的刺激,他又把目光从神像上移下来继续落在女人脖颈的痣痦上。 女人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用白生生的手把衣领向上提了提,然后闪动着含情脉脉的眉眼说:“大兄弟求的一定是一位仙女。” “也许是吧。”他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又把思绪扯到他与白白胖胖女人做事的天狗吃太阳的日子,他一边想着,一边用眼睛迷迷瞪瞪的看着眼前这位女子,脸又突突地泛起红润之色,身下的阳物也膨胀起来,里面又复发出丝丝疼痛。 女人见他脸上泛出红润之色,又不住用手抓挠身下阳物,便有意识的岔开话题说:“大兄弟家住何方,老人都还健在?” 岂知女人这一问,还真凑效,一下子把他的辛酸扯了起来,他脸上的红润之色顿时烟消云散,继而又是一脸悲哀。 细心的女人观察到这一点,她说:“不知大兄弟是不是丹江岸边的人,我就是岸边的人,那年发大水家没了,人没了,就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日今嫁到灵官庙的大西沟,男人在外面做事,现时就剩下我和娃了,我隔几天就到这儿来向神许愿,只要娃他大能好好地活着,啥都好了”。 蓝虎听了女人的叙述,也把自己的不幸遭遇和近几年的经历讲给女人。但他没有讲述妻子红梅对他的好处,他骗她说红梅是一个石女,结婚几年,不能做床笫之事,他梦中时常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他自然也没有讲他与白白胖胖女人紫香在那个天狗吃太阳的日子里所做的事体。 女人听了他半真半假的讲述,很为同情,问他到底到这儿来做啥。 他告诉她,他想回到丹江河边去看看家园。女人说:“我也有此想法,这样吧,你今天先到我家里住下,明天一 他同意了女人的建议,两人同时立起身,拍打了身上的尘土,女人收拾起自己提来的竹笼笼,两人向神像磕头告别,一前一后向庙宇后面的山上走去。 太阳已偏西,沉重的山影由西向东倾斜而来,乌鸦的叫声更紧更高。 走到半山腰时,由于半天没有吃东西,加之昨晚一夜的疯狂,蓝虎已是饥肠辘辘,大颗大颗的汗水从脸颊上滴落下来,脸色也变得如同表纸般腊黄,他张着大口,喘着粗气,喉节不住地上下滚动。 终于,他再无力气朝前移动半步了,他靠在一棵腰际粗的大松树上,用失神的目光看着身后连爬带滚朝山上行走的女人。 女人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她发现靠在大松树上脸无血色的他,用凝虑的目光盯着,紧了口舌问:“大兄弟,你这是咋了”。 他极力睁着困疲的眼睛指着自己的肚子结结巴巴地说:“渴,饿……” 女人又朝前挪了两步,憋足劲扶他依了大松树蹲下,然后打开右臂上的竹编盒子笼,从中取出给自己留下的白馍献七,掰成碎块块塞在他口中。 蓝虎微闭着眼睛,白馍施放出的锅灶清香味唤醒了他的知觉,他张开嘴,用足力气咀嚼着,女人送进去一疙瘩,他嚼一疙瘩。女人先是将馍掰成花花,见他仍能嚼动,便又掰成疙瘩。 女人连续喂了他两个花馍献七,他都细嚼慢咽的送进肠胃,女人见他在吃的过程中,脸上不住沁出汗渍,用自己的手帕精心而谨慎的替他擦过。 吃了花馍献七的蓝虎顿时生长出力量,他用手扶住大松树,缓缓站起身子,在女人的搀扶下向山顶移动。 女人离他很近,女人身上浓浓而刺鼻的奶腥味,勾起了他的另一种向往,他又感到喉腔中有火在向外喷发,他只是看着女人两个颤抖的乳头在胸前闪动。 机敏的女人似乎体会到了他的干渴,她捏紧了他的胳膊,抬头望着山顶说:“再坚持一会儿,上到山顶就会好的”。 蓝虎深情地望了女人一眼,咂咂干涩的嘴唇,向女人点了一下头,弓起腰,迈开了大步。 两人吭吭吃吃上到山顶时,太阳已距远处的山峦只有几尺远了。两人站在山顶上,互相对视着,然后又将目光向极远处望去。 秋天的后晌,蓝天如洗,起伏的山峦一层套着一层,层层的皱纹中有深深浅浅的沟岔星罗棋布,太阳的光辉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辉。他看了,似一幅连着一幅的早期泼墨山水画、雄伟、壮丽、锦秀、俊美。 而看惯了这些景色的女人却不这么认为,她视这些山为樊篱,她甚至说,山只是一层层的包裹,人们被紧紧地包在其间,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吃饭、做活、睡觉,她指着南方最远处,对他神往异常的说,也不知丹江河在那个皱折里,要不是丹江河发大水,她说什么也不会把自己的后半生寄放在这山旯旮里。 蓝虎望着无限俊美的山,有一种陶醉感油然而生。他说,山有啥不好,山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山外发了大水,山里却安然无恙,日本人把炸弹扔在平原上,却不舍得往山里扔,国民党的部队一个个占据了平原上的城镇,而山里却不涉足一步,你说这山里还不好?! 女人见他把山形容得尽是好处,两眼发出光来。她指了一下山西旁的一条沟岔说,咱们下山吧,下了山,就是我的家了。蓝虎低头望着山下面深不可测的山沟问:“这沟叫什么名字?” 女人说:“叫大西沟。” 两人留恋的一前一后向山下走去。 太阳已开始发红,有丝丝云霞汇集在太阳周围,似山里人做饭时风眼燃烧的柴禾发出的火苗,热烈而耀眼。款款的风从山沟里吹上来,山梁上的尖叶和阔叶的各种杂树发出呼呼的呜响。 蓝虎走着走着,又想起了中午在庙宇里见到的蛇,他听人说过,白蛇是一种精。此刻,他把白蛇与搭救自己的女人联系在一起。他想,这女人会不会是蛇精呢?想着想着,他的腿又开始发软,心里恍惚起来,他拧头去看那女人,却不见了女人的踪影,只有一股股呼啸的 罡风在山道上回 旋 . 一瞬间,蓝虎的精神彻底崩跨了,一惊一吓,加之口舌干燥,体内没有一丝力气,他又一次昏阙在地上。朦胧中只觉山风从他身上柔柔抚过,其它什么也不知不觉了。 女人在一簇侧叶柏树后面撒完尿,发现蓝虎倒在地上,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向他扑了过去。她蹲在蓝虎身旁,左摇右晃,蓝虎却无动于衷,女人从头上拨下一根亮铮铮的银簪,照准他的人中直刺下去,受了刺激的他“嗯”了一声,转动一下身子,又昏迷过去。鼻子下面却有一股乌黑的血向外喷涌着。女人得知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抬头看着天色,背起他向山下连跌带滚地跑去。 女人身后有一股罡风紧随了她,把山坡上的尘土卷起一道尘雾。 十 深夜的来客 天刚擦黑。 黑狐和紫香已赶到分水岭自己的家门口。 紫香打开柴门,黑狐率先抱着儿子走了进去,他把已经睡着的儿子放在充盈着霉味而且有点潮湿的土炕上,然后点亮搁置在山墙窑窝里的青油灯。 屋里顿时亮堂起来,两人并排坐在炕沿上,用细致的目光仔细地观察着屋里的一切。 屋里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潮湿的霉味充盈着她们的鼻孔,于是她们感到自己这个家给他们一种陌生感。 紫香示意黑狐打开所有的门窗,自己走到木柜前,把从鹿池川带回来的吃喝用品从搭裢中掏出来一一放进朱色的木柜。在她关合柜盖的一瞬,她突然发现了白色洋铁皮针盒,她不由自主的拿起针盒在手上抚摸着,玩弄着,那个天狗吃太阳的日子由她和教书先生蓝虎创造的记忆又复映在她的眼前。她身子在那一瞬间颤抖了一下。她想,教书先生还在分水岭吗?还会见到他吗?还会再一次的创造一种更能令人心旷神怡的记忆吗? 紫香想着想着,又怕黑狐看见自己的失态,轻轻放下针盒,走到土炕前。突然,她又有一个新发现,发现土炕上有不少长短不一的玉米杆和木柴棍棍,她知道,这是村上的一些后生欲贪便宜搞的恶作剧。她又怕黑狐发现,便火烧火燎的扑土炕上,将那些木棍棍和玉米杆迅速拣到灶堂前。 紫香的土炕盘在房子的最北一间,由于屋子里黑,黑狐在土炕的后墙上开出一个窗户,木窗是满天星式,窗下是一条村人进村的必经之路,因此在夏天的夜晚或任何时间,一些后生或村上的光棍们睡不着觉时,见黑狐不在家,便用棍棍或玉米杆来捅紫香的窗户,以解生活中的沉闷和寡味为自己空虚无聊的夜生活添一点乐趣。 因为紫香是村上男人们心中的女神。曾有不是光棍的男人夜间与自己并不称心如意的女人做过几个回合肉体之事后,因体内再无令他们能达到顶峰的东西往出排泄,他们爬在自已女人黑秋秋而且有厚厚垢痂的肉身上,狂喊着紫香的名字,然后大脑中想象出他们所看见的紫香那白白胖胖的肉体,再然后他们咬着牙闭着眼憋着劲再度实施东山再起的本领,此刻,随着“紫香紫香”的呐喊,他们肉体深处极远的地方便有了饶虫一样的东西在滋生在繁衍在从远处向近处缓缓蠕动,以至于爬入洞穴,到了另一个更广阔的新的领域里。随即,身上有厚厚垢痂而且并不俊美的女人兴奋了,汗渍津津的男人也尽兴了。因此,他们双方把这种功劳归公于白白胖胖的紫香,反过来,紫香又成了他们夜生活达标致高的无冕之王。 紫香拾掇完土炕上窗台下的棍棍棒棒,突然发现窗台上有一张白白亮亮的纸,她拿起来一看,慌得脸烧心跳,那纸上又是一丝不挂的裸体。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黑狐抱着一捆毛虬虬的干树枝柴走了进来。 黑狐发现紫香神情紧张的样子,问道:“咋了?” “啥咋了?”紫香反答为问。“叫你快烧炕,你磨磨蹭蹭是咋了。” 黑狐自讨没趣,不再言语,自顾点燃柴禾,烧起炕来。 紫香看过纸画,知道是教书先生所为,便托口上茅房偷偷跑到学堂,欲告诉教书先生她也在想他,不料学堂里片漆黑,她只有扫兴而归,进得家门,慌慌张张收拾锅碗瓢盆,准备做饭。 夜已黑如锅底,屋外猫头鹰肆无忌惮地狂叫着,屋子后墙根下时不时传来村人的脚步声或一些光棍男人吱吱哇哇嘻嘻哈哈的叫嚷声:“紫香,回来了,晚上把门留下,我来做伴。” “紫香,啥时间需要尽管言传,咱是随叫随到。” “紫香,月把天气不见,把人想得都不会想了。” 光棍们和男人们只是胡言浪语一通而过,他们都不走近门前一步,因为他们知道黑狐一定在家。即使黑狐不在家,他们也只是喊喊过过嘴巴瘾,因为他们知道紫香即使再憋得难受,也不会想到他们。他们太丑陋,太穷,太没出息。 对于窗外怪声怪气的胡乱叫喊,黑狐也习以为常了。他知道,凡是叫得狂的狗才不咬人。再说自己的女人能受到村人的垂青那本身就证明了自己有能耐,鲜花插在牛粪上也罢,好白菜让猪拱了也罢,反正白白胖胖的女人是睡在我黑氏的炕上,枕得是我黑氏的胳膊,他人再众星捧月,日头却落在我黑家。 还有一层内容,黑狐心里明白,口中不语,自己已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而紫香仅仅才二十来岁,这本身就不平衡,说句良心话,就是紫香背过自己干点什么节外生枝的事体,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因为自己本身已是力不从心,日暮途穷。养父说得好“女人心,豌豆心,一日一夜滚几村,哪个男人对她好,她就对那个男人亲。”且自己是个走江湖的,江湖道,阴司路上没老少,说不准哪一回,走下分水岭就没有回归的时机了。 饭,狼吞虎咽地吃过,黑狐规规矩矩地洗刷碗筷,紫香铺展着炕上的被子。等黑狐洗刷完毕,紫香已脱得赤条条地溜进热烘烘潮叽叽的被窝。 黑狐提了便盆,关了柴门,洗了双脚,跳上土炕脱了衣裤,挨紫香溜进被窝。一触及紫香光滑烫热的肉体,黑狐又春心波动了。 紫香此刻正思摸着教书先生的去向,期盼着早日相会。黑狐却刺刺拉拉地伸手胡乱挑拨,紫香心不在蔫地说:“若要做,就得完全彻底,若半途而废,莫怪我节外生枝。” 黑狐嘿嘿地笑着说:“前几次在铺子里,总是放不开手脚,今日是咱的天咱的地,即使房倒屋塌也是咱的,只要你得力配合,保你心满意足”。 说过,一个鹞子翻身腾云驾雾般地紧锣密鼓。然而,不过七七四十九下却如牛滚山坡自由落体。 紫香这厢文火初燃却见对方柴草抽尽。 黑狐亦是自知理亏大气不敢喘,紫香在沉默了几许后却嘤嘤哭出声来。 正在这时,屋后窗下传来沙沙沙的脚步声。紫香以为是教书先生窥见灯光来探音讯,止住哭声,不再饮泣。 不料,却传来陌生女人的问话声:“还没睡吧?” 紫香失望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自落。黑狐坐起身子将头探至窗前轻声轻语地反问道:“找谁呀?” “哎,我不找谁,我是教书先生屋里的,想找个投宿的地方过一夜。”窗外女人说着不断地哀叹着。 紫香听罢,顿觉好奇,找不到教书先生,却走来了他的女人,倒实想看看这位女人是什么模样。她指使黑狐穿衣去开门,迎进来这位也许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女人。 此机会对黑狐而言正有个台阶可下,免得自己遭掐遭拧的皮肉之苦,又一想,自己常常步行江湖,不知受了多少人的接济才有今天,因此,利利索索地穿上衣裤,下了土炕打开柴门。 红梅从黑暗中走出来,迎了刺眼的灯光随势“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口中讪讪道:“感谢大哥大姐收留。” 黑狐立即上前扶起红梅说:“别这样,我常年在外,全托好心人挽救才有今天,我们为你开门,是人之常情。” 紫香还是怀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用湿湿的泪眼自责般的去看红梅的。当她发现灯光下瑟缩发抖的红梅背上的背篓中还放着孩子,她也不顾自己衣不遮体的姿态,忙从热烘烘的热炕上跳下来一边帮红梅解背上的背篓,一边从背篓中抱出已经熟睡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将红梅的孩子放入热烘烘的被窝,然后又将红梅拉上土炕硬让红梅脱了鞋把在秋天夜幕中被露水浸湿浸凉的双脚伸进被窝。 红梅用疑虑而惊恐的目光看着屋里的一切。屋里的热气和异味,几乎呛得她说不出话来。 “倒点热水来。”紫香用凶狠的目光瞪着痴呆呆站在锅台前的黑狐。 黑狐这才回过神忙从锅中拿出一个蓝边花瓷碗,从锅里舀出水来双手递给红梅。 任紫香几度相劝,红梅终是没有把腿伸进被窝,她喝着碗中的水,用目光看着土炕上极干净而整齐的被褥。心想,自己带泥带土的腿,说啥也不能弄脏了人家的被褥。 喝完了一碗温水,红梅方显得神情活泛起来,她用手揉搓着发紧的脸皮,又一次对紫香和黑狐说:“我不知道咋谢你们哩!” “谢啥哩,常出门,谁没有个难场处。”紫香说着,再次让红梅脱衣上炕,这回红梅看实在推托不掉,先脱拧的皮肉之苦,又一想,自己常常步行江湖,不知受了多少人的接济才有今天,因此,利利索索地穿上衣裤,下了土炕打开柴门。 这回红梅看实在推托不掉,先脱笑着说:“你没听人说过当面教子,关门教夫嘛”。“就是关门教夫,也得看时候,这客人还在哩。”黑狐讪讪地说,不住用眼睛观察着紫香的脸色。 红梅怕两人因自己的到来而发生口角,坐起身看看紫香,看看黑狐笑笑说:“你们连问我的身世来历都不问,就让我睡在家中,还这么款待,万一我要是女盗贼什么的,你们不是成了东郭先生,你们家可是有钱人呀?” 听了红梅的一席话,黑狐确真睁大了双眼,只是紫香依然含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是有钱人家?” 红梅再次抬眼看看紫香说:“三年前我去鹿池川在”龙花堂“铺子里见过你。我家的教书先生在家时还画过你的像。想想,大名鼎鼎的”龙花堂“怎会不是有钱人家?” 紫香拧头看看红梅。说:“你进门时我就觉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难怪我们见过面。也许是今生有缘,神灵安排我们睡在一个炕上,但愿我们不会成为仇人,即使你偷了我家钱财,我也不会怪你”。 “真是大地方人,宰相肚里能撑船了。”红梅说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快睡吧,明天一早我还要赶路哩。”黑狐说过,合衣躺下,再没有了声息。 夜已很深,万籁俱静。 但土炕的五个人,除两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外,其余三个人谁也没有睡着。 紫香在想:教书先生真是人物,竟敢将我的画像给自己的女人看。 红梅在想:人说“龙花堂”的人是见利眼开,没想他们也有一副慈悲心肠。 黑狐在想:女人真他妈怪,一天三变,在鹿池川时,紫香脸上贴了花儿似的对自己惟命是从,可一回到分水岭,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十足的母夜叉。 突然,夜幕中传来悠远的枪炮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枪声响过之后,夜又归于平静。 紫香还在想:教书先生到哪里去了呢?红梅仍在想:这枪声会不会是那两个荷枪人弄出来的? 黑狐却在想:白雄山到底要在鹿池川呆多久? 这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夜。 这是一个令人不能安静的夜。 这个夜,给不能入睡的三个人留下了一段一生中难 以忘怀的记忆。 十一 悲惨的父女 送走了黑狐和紫香,褐氏提心吊胆地回到后院,她让女儿紫苏收拾了吃过早饭的锅盆碗筷,自己却定定的坐在庭院中的大柿树下想心事。 太阳从鹿池川东边的雄山岭上升起老高,把明闪闪的辉光映照到庭院的大柿树上,树叶间隙漏下来支离破碎的光斑投射在她的头上身上。 静静的庭院中不时传出紫苏用铁铲铲锅发出的“嘎嘎”声和锅盆碗盘的撞击声。 褐氏在这阳光柔和的秋天的早晨,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经历的半世坎坷。尽管坎坷中包含了几多的悲哀和心酸,但不管怎样总算熬过来了。丈夫心强好胜,一辈子总想出人头地,未曾想却早早夭折了性命,留下她和两个女儿步入黄泉。好歹自己还算命大,适逢“龙花堂”的万荣,搭尽美,却也算了却了自己的心事,女儿嫁了人,算是有个交待,黑狐算不上好男人,但紫香逢了他也算娃有福份。眼下,最让她愁心的是紫苏。紫苏比紫香年龄小,又任性,希望早早把紫苏嫁个人家,可鹿池川挑来拣去,没有合适的人选,日今,白雄山驻扎在镇上,就紫苏的风火样儿,早晚被白雄山撞见,还不作践了,那家伙人长得气派,据说治军挺严,也算是个人物,可国民党的天下,会有多久长呢? 褐氏想着想着,突然间从远处传来枪炮声把她从遐想中惊醒。 她站起身,走到灶间叫住正在洗锅抹灶的紫苏。她说:“紫苏,你停住手,先过来,我有话要说。” 紫苏听到母亲的呼叫,顺从地住了手,直起腰,用惊诧的目光看着褐氏问:“咋,锅不洗了?” “不洗了,你先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褐氏迈着凌乱的脚步姗姗走进她和紫苏合住的那间灶房。 褐氏脸无表情的坐在炕沿,无精打采地对走进门一脸疑虑的紫苏说:“妈有约法三章给你,你用心听着,一是今后不准你再穿那件枣红色旗袍;二是不准再涂口红画眉染指甲;三是今后接待买药人少笑或不笑,无事在家呆着,别在街上乱逛。” 紫苏以为母亲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告诉自己,没想到尽说了些模棱两可的鸡毛蒜皮之事,她一脸的不愉快,说:“这些你都交待了多少遍了,再说,人耳朵里都长出茧子了。” 褐氏见女儿满不在乎,变了脸色声严厉色地说:“你要知道妈的用意。南头石兰你看见了吧,一个好端端的娃,现在成了啥了”。陕西地方邪,说啥有啥,说谁谁到。 褐氏正与女儿紫苏在家说石兰,没想到南头的张木匠却一脸忧郁地站在了他们庭院的那棵柿子树下。 “屋里有人吗?”张木匠半叫半喊。 闻见人声,褐氏手忙脚乱,神色慌张地从屋里急奔出来。她发现是张木匠,便稳住神儿站在厦房的台阶上,脸上恢复了常态,强装笑颜问:“老张,有事啊?” 张木匠一脸灰色,但却也不失往日常与褐氏开玩笑的习惯,“咋,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几多不见,想的慌呢。” 褐氏知道张木匠是个乐天派,天大的事降临到他头上都是一副开玩笑的样子。其实褐氏也知道张木匠光顾“龙花堂”是弄啥来了,他是打探方子给女儿治病的。 在鹿池川镇上的姑娘中,“龙花堂”的紫香、紫苏号称镇上两枝花,除此以外长得出众的姑娘就数张木匠的女儿石兰了。但石兰却不同于紫香、紫苏,紫香、紫苏虽说过早失去了父亲,母亲褐氏却对他们要求严格,不许她们在街道上胡浪乱逛,尽管褐氏自己与万荣明铺暗盖在一个时期成了鹿池川镇上的头号新闻,但对女儿的要求也是镇子上人们有口皆碑的。那时张木匠对人说:“甭看褐氏疯张,对娃的管教还行。”其妻黄氏则说:“开窑子的人表面上一派正经,暗地里叫床声也凶哩。”张木匠听罢,用眼睛狠狠地挖了一下自己的女人,口中不干不净地骂道:“光磨闲嘴,你管人家叫床不叫床,碍你啥事。”黄氏却不买自己男人的账,她粗声野气地喊道:“谁不知道你俩的事,你还想捂着盖着。”张木匠听后,拧过身,倒过手中的斧子把,朝女人圆不棱登的屁股就是一顿猛抽。女人也确实怕了张木匠,此后再不提说褐氏的任何事情。 其实要说张木匠与褐氏,倒是有些过节的,只是张木匠有贼心没贼胆。褐氏的男人被拉去当兵的那一年,万荣没有开“龙花堂”铺子,鹿池川镇上首富当推张木匠,那时褐氏一个婆娘带两个娃,生活艰辛,时不时求助于张木匠,张木匠是有求必应,有时看着褐氏风风火火的样儿,加之褐氏臂大腰圆脸色如施黛粉,眉眼水灵灵如传情的少女,张木匠却也在褐氏屡次借钱时动过春心,只碍于褐氏说话办事大声大气,气势逼人,张木匠才未敢动手动脚。 不料,镇上突然出现了个走江湖的万荣,一下子把褐氏粘住了,且一粘再也扯不开,张木匠后悔不跌,暗中悔恨自己动手太迟。而万荣与褐氏粘住后,褐氏竟一次还清了所借张木匠的全部款项,张木匠竟连向褐氏表露自己心机的机会都没有了。 知夫莫苦妻,张木匠心中想的啥,妻子黄氏比谁都明白。不曾想,黄氏却在一次水灾中被分水岭下来的黄水冲得杳无音讯,张木匠连尸首也未找到。张木匠逢人便说,医生抱的病婆娘,木匠住的圪杈房,我做了一辈子棺材,婆娘走时却没命做棺材瓤子。 黄氏被黄水夺走了性命,把女儿石兰留给张木匠。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张木匠视女儿石兰若掌上明珠,女儿要梨膏糖,张木匠一次买三个,女儿要琉璃人,张木匠一次买十个。女儿在张木匠的娇生惯养和溺爱中,一天天变得漂亮起来,同时也变得让张木匠不可思议了。按道理,黄氏死后,女儿已长大成人,应该接替母亲在一个家庭中的角色,干些缝补浆洗,洗锅抹灶的活计,可石兰并没有那样做,她所做的,只是伸出已长成有骨节的手,向张木匠讨钱,讨了钱去镇子上胡吃乱喝,或是到距鹿池川三十里的柏峪寺、灵泉一带看洛河,或是到九龙山上去逛庙会、看戏,或是到洛州城买些穿出来显山露水的时髦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阔家小姐的模样,走在镇上让人评头论足,自以为是领了风骚,心里滋润。对于石兰的超常举动,住在鹿池川镇南头的张家族人曾多有微词,族长曾找过张木匠提出严重警告,张木匠摇摇头说,孩子长大了不由爹娘,何况石兰已殁了娘,我一个做爹的能拿她有什么办法。他表示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样子。八十多岁高龄的族长也没有了办法,他只好捻着胸前白生生的胡须说:“孽造。”说过,失望的迈着沉重的八字脚步摇摇摆摆地离开张木匠家。张木匠望着族长那如山般雄伟的背影,也只好摇摇头,表现出一种真正的新的无可奈何。 就在张木匠这种无可奈何的摇头过程中,石兰却一日一日的变本加厉的狂颠起来。先是抽烟喝酒,后是与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在一起鬼混,把个鹿池川弄得乌烟瘴气。 直到白雄山的部队驻扎到鹿池川,她不分青红皂白一天几次往军营里跑,跑着跑着就跑出事来。在一个深夜,同时让四个国民党的士兵轮奸了。 消息传来,张家族人十几条汉子手持棍棒义愤填膺的蜂拥至张木匠家,抓住张木匠不说三七二十一一顿凶狠地毒打,八十多岁的族长捻着胸前白花花的山羊胡,责令张木匠,必须将其女儿石兰逐出张氏家门,以澄清张氏家族“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傲然风骨。 那天下午,石兰疯疯颠颠从鹿池川街道回到家中,发现血肉模糊的父亲躺在一堆白碴木板堆里不住地呻吟,她扑上前去摇着张木匠声泪俱下地说:“大呀,是谁打了你,说出来我让白雄山给你报仇。” 被族人打得皮开肉绽的张木匠瞪着血糊着的眼睛看着被自己娇惯放纵了的石兰,伸手就是一个极响亮的耳光:“你还有脸问我,都是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惹的祸。” “我咋了?”石兰本是以同情的神情来关照父亲,没想到父亲却如此对待她。 “你……你与白雄山的兵厮混在一起,还让几个男人同时睡了你,你这个丧门星。”张木匠欲说欲火,从地上拾起一块白碴木板恶狠狠地向石兰砍去。 石兰灵巧地一个弹跳,躲过了白碴木板,站在门槛边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你还是男人?别人害了你的女子,你有种咋不找人家算帐去。” “呸,找人家算帐,母狗不摇尾巴,狼狗不跳墙。再看街道谁家女娃没你长得嬉,就你个东西,送上人家的门儿还嫌人家不要你。” “咋,我就想叫当兵的x哩,你咋,你能得还想x我不成?”石兰喊着如此让张木匠恼羞成怒的话语,便动手解开自己的裤带,落下裤子,露出白花花的肉身,拍着自己光秃秃的下身,赤裸裸地说:“你能你能,爬上来晃晃让我试伙试伙。” 面对此情此景,张木匠羞得无地自容,他挺着血乎乎的身体,用陌生的目光极其认真的看着他至疼至爱的宝贝女儿石兰。 石兰发现张木匠脸上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奋力狂吼道:“狗日的当兵的,真不是好东西,让你们x了我,你还打了我大,你们不是人。” 石兰喊着骂着咒着哭着,拧身往门外逃。张木匠此时才意识到女儿石兰疯了。他拖着痛疼无比的身体一步一晃地扑到石兰跟前,抱着自己寄托着唯一希望的女儿,声泪俱下:“娃,我娃咋了?” “我没咋,我要找当兵的算帐。”石兰说着,眼中滴落下两行沉甸甸的泪水,“是他叫人打了你,他狗日的不是人。” 张木匠再没有说话的勇气了,他大脑中一阵嗡嗡乱响,昏沉沉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石兰的确疯了。 她的疯病很是古怪,常常是胡言乱语,内容全是人们难以启齿的龌龊之事。走在街面上,时而手舞足蹈,时而解怀脱衣,赤身裸体,若逢男人,怪语相挟,求其与她做做男女之事云云。 石兰在街面上疯颠了三天,此举似一颗炸弹在鹿池川上空炸开了,男人见其怀了阴谋的心态,行动上斯斯文文像躲瘟疫般避着闪着,而内心却盼望着这位美人能在他们面前脱得一丝不挂让他们大饱眼福,而女人们却不同,年老的指指戳戳骂骂咧咧,年轻的,则显出一副同情兮兮的样子,就劝石兰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显眼,于是三三五五组成一团,连说带劝将其送回家,反锁了张氏柴门。 人们虽是居心叵测,但寻找此事发生的根源,却目标一致,把怨和恨归咎于伪团长白雄山,并有一些年老者纠集一起,手持家伙,汇集到白雄山住的文庙内,厉声讨伐,说是白雄山对此事不做处理,休想从鹿池川再收到一分钱的苛捐杂税。 白雄山听了侍卫的禀报,立马披戴整齐地出现在手持家伙的鹿池川民众面前,他双手压在两上间的盒子枪上,声严厉色地当众宣布: “对于作践石兰姑娘的人,若是我的部下,一旦查清,严惩不贷。关于石兰姑娘所患的隐疾,本团将出资请最高明的医生给予医治。”并誓言旦旦地说,本人历来说一不二,若不信大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果然,在白雄山与鹿池川人对话的第二天,三个轮奸落下两行沉甸甸的泪水, 褐氏拿出两个小木凳放在大柿树下,然后让女儿紫苏打开铺子前门,自己和张木匠说着石兰那种古古怪怪的病。 张木匠把石兰发病后的各种表现讲给褐氏,并有点不好意思脸面泛红的说道:“我看这娃主要是下身处有病,恐怕与国民党兵做那事有很大关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夜里总是疯疯狂狂的,有几次曾拔光了我的衣服,或是祈求或是威协我与她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你说这叫人咋说哩吗?” 褐氏伸手阻止了张木匠的话,她一脸正色,俨然一个经验丰富的妇科医生,她用同情的眼神看着面前曾无数次帮过自己也曾打过自己主意的可怜男人,“你别说了,我知道娃害的是啥病,今黑里,人睡静以后,我到你家里先按照万荣以前留下的方子摆治摆治,若成,就好,若不成,你另请高明,白雄山不是给了你钱吗?” “行行行,那麻烦你了。”张木匠听了褐氏的话头点得像鸡啄米,他欲起身告辞,却又听褐氏说:“你准备些甘草就行。” 张木匠这才转身从“龙花堂”后门往出走,刚一拧身,迎面却碰上着一身便装的白雄山。 白雄山抢先一步跨进门槛,堵住了张木匠的去路,张木匠见状,先是一愣,随即愁脸变了笑脸说:“白团长也来诊病了。”自己却站在一旁的阴影里。 褐氏见白雄山没有带随从着了便装又是从后门走进来,知道他不是来诊治病的,故做满脸含笑说:“白团长不亏是白团长,竟搞起了微服私访,实是我们”龙花堂“的荣幸哟。” 白雄山自然是乐乐大方,气运满盈。他用手拦了张木匠又对褐氏说:“我就是为了石兰姑娘的病来求”龙花堂“的,若治好此病,我还会重赏的,至于药钱吗?花多少钱我支付多少。” 褐氏听了白雄山的话,感到吃惊,她没想到白雄山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做事却如此老练,其情其意是真是假且不评说,只是此人抓住一件在鹿池川人看来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大做文章,让百姓跟着他转,蛊惑人心,这一点足以证明此小子并非平庸之辈,难怪小小年纪就当了团长,由此可见国民党也是一支不可小看的军队,起码在用人上是不折不扣的人尽其才。 当然,褐氏心里明白,国民党毕竟不是共产党,只有共产党的军队才是人民自己的军队。在鹿池川,此时能明白此道理的恐怕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褐氏,一个是黑狐。就连褐氏明白的这些也是黑狐从江湖道上带回来的见识。 张木匠见白雄山依旧如此关心自己的女儿,脸上浮现出一种感激的表情,他快嘴快舌的说:“多谢白团长的操心,我来”龙花堂“正是与褐氏商量此事的。” “那太巧了,褐老板不会不答应为石兰姑娘治病吧?” 褐氏有点嫌张木匠快嘴快舌,但碍于白雄山的脸面,只好说:“我先试试看,能不能治好还是另一回事。” “那就好,但愿你”龙花堂“名不虚传,药到病除,妙手回春。”白雄山说过,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又用眼睛向偏房望去,感到院中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别人,便又问褐氏:“黑先生出诊了?” “嗯,是去了老家看一个亲戚。” “不会是山里的共产党武工队吧。” “看白团长说的,我们受了白团长的器重,咋会与那些钻山豹之类的人来往哩。” “哎,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做生意嘛,哪儿能弄到钱就往哪儿走,还管什么政治。” “不,白团长有所不知,”龙花堂“之所以深得人们赏识和信赖,贵在一个义字上,义先利后。” “钦佩,钦佩。”白雄山双手抱拳于胸前,上下晃动,如对同仁或同级官兵祝贺般模样。 褐氏与白雄山一唱一合,表面看似很随意,其实各自心中都匿藏了小九九的。 张木匠见自己一时插不上话,说道:“你们谝吧,我先走了,要不那死女子在家闹翻了天。” 见张木匠要走,褐氏慌了神,她担心张木匠不在时白雄山会提出一些令她无法回答或无法满足的要求,便用挽留的口吻说:“没事,大家在一起谝谝,也算是沟通嘛。” 不知趣的张木匠执意要走,便说:“不了,不了,我真是要走了。”说过猫着腰出了“龙花堂”的后门。 白雄山见张木匠已离去,感到自己有些想法想说与褐氏,又看褐氏眼神中显露出惊慌不安,便道:“褐老板今日神情不清爽,我也就不打扰了,改日一定再专程登门造访。”褐氏被白雄山的话语噎得不知说何方好,更显出了惊慌和不安,但他对眼前这位国民党的伪团长更是佩服的不得了,似乎这位年轻的军官比自己在观察人上更详细更具体更准确。 她说:“那请便吧,希望大驾多多光临哟。” “岂敢,岂敢。不过是给”龙花堂“添麻烦而已。”说着,白雄山倒退着脚步,出了后门。 褐氏将白雄山送出后门,看他走在深幽幽的巷子里,心中有一种对白雄山把握不住的感觉。那感觉像一团棉“哎,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做生意嘛,哪儿能弄到钱就往哪儿走,还管什么政治。” “不,白团长有所不知,”龙花堂“之所以深得人们赏识和信赖,贵在一个义字上,义先利后。” “钦佩,钦佩。”白雄山双手抱拳于胸前,上下晃动,如对同仁或同级官兵祝贺般模样。 褐氏与白雄山一唱一合,表面看似很随意,其实各自心中都匿藏了小九九的。 张木匠见自己一时插不上话,说道:“你们谝吧,我先走了,要不那死女子在家闹翻了天。” 见张木匠要走,褐氏慌了神,她担心张木匠不在时白雄山会提出一些令她无法回答或无法满足的要求,便用挽留的口吻说:“没事,大家在一起谝谝,也算是沟通嘛。” 不知趣的张木匠执意要走,便说:“不了,不了,我真是要走了。”说过猫着腰出了“龙花堂”的后门。 白雄山见张木匠已离去,感到自己有些想法想说与褐氏,又看褐氏眼神中显露出惊慌不安,便道:“褐老板今日神情不清爽,我也就不打扰了,改日一定再专程登门造访。”褐氏被白雄山的话语噎得不知说何方好,更显出了惊慌和不安,但他对眼前这位国民党的伪团长更是佩服的不得了,似乎这位年轻的军官比自己在观察人上更详细更具体更准确。 她说:“那请便吧,希望大驾多多光临哟。” “岂敢,岂敢。不过是给”龙花堂“添麻烦而已。”说着,白雄山倒退着脚步,出了后门。 褐氏将白雄山送出后门,看他走在深幽幽的巷子里,心中有一种对白雄山把握不住的感觉。那感觉像一团棉亲总是推托不去,最后还是跟张木匠去了。 当时母亲总以为紫苏是个碎娃,不懂得大人之间的交往。场面上有些事体不得不去应酬。每逢张木匠叫自己,她就陪了他去看看戏,说说话,因为那时张木匠的女人刚刚去世。她从张木匠那种渴盼的眼神里体味到一种孤独和寂寞,她想自己在困难中人家总是帮助自己,现在人家心里失落,自己总不能不给面子吧。褐氏也能看出张木匠有一种欲望纷纷的心态,但张木匠绐终没有把那种欲望表露出来。 然而,到头来,母亲的这些助人为乐的行为还是被人们误解了。 此时此刻,就被母亲知心知肺的女儿所误解。 紫苏回想着母亲与张木匠那些不正常的交往,有些责怪母亲,但她只能在心中责怪她,表面上她却表现出一种可亲可爱的样子,也许是应了人心隔肚皮的古言吧。 这天夜里子时,褐氏母女俩正睡得香甜,突然后门外传来张木匠细声细语的叫门声。褐氏听完后,忙穿衣出去开门迎进了张木匠,并让其坐在灶间的木凳上。自己忙于收拾为石兰医病所需的器械。 紫苏看着母亲鬼鬼祟祟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揭开被子,“唿”一下坐起身,怪腔怪调地说:“咋,你们半夜三更的,又出去看戏呀是不是?” 张木匠听了此话,紧张得在灶间的木凳上哼哧了半天说不上一句圆润话来。 褐氏听见女儿的话,反过身来没有好气说:“你还不快穿衣服,一块儿看戏去。” 这厢,紫苏倒为难起来,她不知道母亲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只好强装确实要看戏的样子,迅速地穿上衣服、鞋亲总是推托不去,最后还是跟张木匠去了。 当时母亲总以为紫苏是个碎娃,不懂得大人之间的交往。场面上有些事体不得不去应酬。每逢张木匠叫自己,她就陪了他去看看戏,说说话,因为那时张木匠的女人刚刚去世。她从张木匠那种渴盼的眼神里体味到一种孤独和寂寞,她想自己在困难中人家总是帮助自己,现在人家心里失落,自己总不能不给面子吧。褐氏也能看出张木匠有一种欲望纷纷的心态,但张木匠绐终没有把那种欲望表露出来。 然而,到头来,母亲的这些助人为乐的行为还是被人们误解了。 此时此刻,就被母亲知心知肺的女儿所误解。 紫苏回想着母亲与张木匠那些不正常的交往,有些责怪母亲,但她只能在心中责怪她,表面上她却表现出一种可亲可爱的样子,也许是应了人心隔肚皮的古言吧。 石兰发现屋里多了两个人,惊得卷缩着身体再也不喊不叫了,她用惊恐的目光看着父亲以外的两个女人。 褐氏在昏暗的灯光下观察了石兰一阵,然后轻轻推开女儿紫苏,并示意张木匠用毛巾在一瞬间堵了石兰的嘴,再用张木匠早已备好的红色布条将石兰的双手和双腿紧紧捆绑在刻着雕花的床头上。 紫苏看着这一切,惊得浑身打颤,胸间郁闷,不敢出气,她随着母亲的眼神移动着灯盏尽量把灯光投射到母亲需要的地方。 被毛巾堵着嘴,被红色布条捆绑着四肢的石兰在木床上极力的挣扎着,她用双脚踢蹬着床上的被褥,眼中似有火一样的光泽向外喷发,她在恨父亲,恨褐氏和她的女儿。 张木匠在褐氏的示意下,收起了撒落在地上的被褥,然后抱来一捆甘草放在地上点燃,接过褐氏手中足有五寸长的银针,在火上烧烤着。火光映照着张木匠的老脸,他的脸上有两行清泪自眼眶而出,沿脸颊向下坠落。褐氏见状,心也在发虚,但她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张木匠,意思是要他忍受内心的痛楚。 石兰已挣扎得浑身乏力,也许是那种出自体内的欲望之火已熄灭,她用惊恐而慌张的目光看着屋里的一切,此刻,她已明白,父亲叫来褐氏是为自己治病的,而且是采用针炙,至于针扎在何处,她全然不知,她只有安静而痛苦的等待着。 银针在甘草火上已烧烤成红色,褐氏用早已备好的湿毛巾从张木匠手中接过针,然后对张木匠命令似的说:“压住双腿。”张木匠从甘草火上跳了过去,走到床边,一边擦着脸上的眼泪,一边哄劝着石兰说:“兰娃乖乖,让你婶给你扎针,扎了针病就会好的。”说着、哄着、劝着,借势用自己一双做木工推刨子劈斧子练就力量的大手紧紧 压在女儿两条白嫩而光滑细腻的大腿上。 褐氏一脸冷峻,但额头上已有细密的汗水沁出,她咬紧牙关,迅速的走到石兰身边,用左手按着石兰海绵一般松软而有弹性的小腹,右手将烤红的银针准确无误地扎在石兰的左阴唇上。 顿时,一缕青烟从石兰的两条大腿间腾然而升,伴着青烟便是那糊肉味钻入四个人的鼻孔。 张木匠见状“哇”得一声大哭起来,褐氏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他便吃力地抑制住哭声。 受了刺激的石兰浑身抽蓄,肌肉发紧,随即便瘫软下去,强烈的痛疼已使她昏迷。 紫苏看着母亲褐氏的一举一动,惊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灯盏差点掉在地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竟用如此疗法来为石兰治病,她美丽的脸蛋上也有泪在滴落。 褐氏咬着牙在石兰的阴户上连扎六针,方收拾起了冷却的银针,坐在石兰的床沿上,看着石兰已红肿发胀的下身,她对张木匠有气无力地说:“把娃放开,把娃放开。” 张木匠利利索索地解开了石兰的手,摘取了她口中的毛巾,不住地拖着哭腔说:“兰娃,兰娃,我娃醒醒,醒醒。” 石兰没有醒,也没有呻吟之声,她的眼睛已闭上,双手软溜溜的被父亲置放在胸前,双腿依旧直挺挺的平摊在床上,除了口中有热烘 十二 痴情的男人 蓝虎睁开疲惫不堪的双眼,正是晌午时分。太阳光已照遍了整个大西沟,一股温馨的奶香味刺激着他的鼻孔,他咂咂嘴巴,一咕碌翻身坐起,才发现自己是睡在一个陌生的土炕上。他忙忙碌碌地穿好衣服,“嗵”的一声跳下土炕,跑出低矮的柴门,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屋外的山野。 高高的山峦,窄窄的山沟,明晃晃的阳光,四周一片寂静,这才想起,自己是被一个女人救了,回身凝望低矮的土屋,他用目光四处搜寻着搭救他的女人,什么也没有找到,他又想起了灵官庙里那条白蛇,女人是不是白蛇精呢。 “哎,大哥,你起来了?”蓝虎正在胡思乱想,却见女人提着昨日那个竹笼笼从屋后的松树林里走了出来,女人穿着一新,背上还背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与昨天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看着眼前光彩盈人的女人,蓝虎再低头看看自己,自觉形象低人一等。他想,人说溪水养靓女,的确如是,他看着女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似能言语一般,心中有一股隐隐的渴望滋生出来,也难怪,分水岭南北就有一句民谣形象地描述了商洛山中的女人,民谣曰:山阳的脸,丹凤的眼,洛南的尻子赛蒲篮。眼前的女人来自丹江岸边,自然该有一双美丽动人的眼睛,再想想分水岭那位让他打针的白白胖胖的女人,不是尻子赛蒲篮又是什么,想到此,蓝虎竟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心中暗说这民谣还真是写实的东西。 女人见蓝虎发笑,好奇地静静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她以为蓝虎在笑她的衣着打扮,她低了头用目光把自己自上而下浏览了一番,发现没有什么破绽能引人发笑,她就睁大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问道:“大哥在笑什么?” 蓝虎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迎上前一步接近女人依旧笑笑地说:“没笑什么,我笑我自己怎么会来这地方呢?”说完,他又举目朝四下望了望幽幽的山沟。 “也许是缘分吧。”女人同样笑了笑,用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满脸笑态的蓝虎,之后,她说:“大哥,请进屋吧。”自己迈着轻盈的脚步屁股一拧一拧地走进了低矮的小屋。 女人走到土炕前,首先打开百叶窗,室外清新的空气鱼贯而入,顿时,室内的浓浓的奶腥味和稠稠的汗腥味消失殆尽。 女人麻利地将土炕上零乱的被褥拾掇整齐,然后转过了白生生的脸喜盈盈的对站屋中不知所措的蓝虎说:“没想到吧,清清爽爽的教书先生竟在这脏不拉几的土炕上睡了一夜呢?” 这时,蓝虎才注意到女人是跟自己说话的,他忙不跌地应声到,“这有啥,土炕才暖人呢。土炕是有冬暖夏凉的特殊性的,天冷时人身体冻得冰冷,往土炕上一躺,周身发热,平平展展,舒心无比,而天热时,土炕又显凉性,人往上一躺,很快就会进入梦乡的。” 女人见蓝虎如此评价和解释土炕的好处,亦同意了蓝虎的观点,她说:“土炕也确是你说的那么好,只是我这土炕脏得不行。” “我没有感到它脏,我却感到温馨无比。”蓝虎正说着,女人背上的孩子发出了“嗷嗷”的待哺声。 女人把孩子从背上解下来,转身坐在土炕沿上,然后习惯地撩起衣襟,把肥肥大大白白胖胖的奶子塞进孩子的口中,孩子吸吮奶汁后,哭声止住了。 蓝虎看着孩子和女人白白胖胖的奶子,心中又涌出一种怪怪的感觉,他想起了那个天狗吃太阳的日子,想起天狗吃太阳的日子,自然就想起了那个白白胖胖的眼睛上爬着一双黑蚕的女人,他说不清为什么,自有了那个天狗吃太阳的日子,自有了那场黑色做背景的交欢,那个女人就永永远远的在他大脑里扎了根,她的音容笑貌就会随时随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大脑整个被她占领了,连同他的一切思维,他也曾试探着压迫自己不要去想她,可欲望总是不受压迫,欲望如弹簧一样,越是受压迫,越是具有反弹力,越是想得厉害,看见山想她,看见水想她,看见一草一木想她,看见女人更是想她,天下所有的女人,只要能挤进他的眼帘,他都会把她们幻化成白白胖胖眼睛上有两条黑蚕的她,昨日发现眼前这位女人,他的大脑指使了她,认定她就是紫香,结果,他只能空喜一场,她并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紫香。 现在,面前的女人撩起了衣襟,露出了奶子,他又把她幻化成紫香。 他亦不明白,她给了自己什么,竟使自己如此失魂落魄,如此神魂颠倒,如此狼狈不堪,难道是那次以黑色做背景的交欢吗?难道那场黑色的梦幻是天狗对自己显示出的什么征兆或寄托命运的转折吗? 望着眼前的女人,望着女人白胖胖的奶子,他己进入到昏噩之中,他想她。 女人托起白胖胖的奶子,把紫葡萄般的奶头塞进小孩嘴里,看着孩子吸吮的十足劲头,安祥的脸上露出幸福而满足的微笑。孩子吸吮奶汁,本身是女人除了与男人交欢之外的另一种肉体和感官 上的享受,此刻,女人正沉浸在那种幸福而惬意的感受之中。 然而,感受对于蓝虎却是无比痛苦的,他站在女人面前,贪婪的望着女人和孩子,不住地流眼泪,滴滴串串的眼泪通过燥热的脸颊掉落在土屋的地上。 当女人享受了孩子给他的感受之后,她才抬头望着眼前被自己搭救了的蓝虎,她见他脸颊上的两行清泪,惊慌失措地放下孩子,疾步走到他跟前,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双肩问道:“你咋了?” 蓝虎恍惚间发现紫香的身影向他跚跚走来,大声叫着紫香,紧紧抱住了女人。 女人被蓝虎的举动惊得在地上乱跳,当她推开他的双手后,他就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女人呆呆的吃惊的莫明其妙地站在地上,她望而却步地看着在地上抽搐的蓝虎,没有去叫他搀他,她怕了,怕自己救下的不是一个乡党,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是一个患着羊角疯或者其它什么疾病的人,她甚至恨自己不该把一个不明身份的男人引到家中。女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狼狈不堪的蓝虎却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声泪俱下的对眼前的女人说真麻烦你了,我,我,我有点头晕,我实在是太想她了。 女人再度看他的一脸真诚,又不住地听他呼叫一个女人的名字,不但起了同情之心,而且还想彻彻底底的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女人蹲下身子,极力扶起了浑身无力的蓝虎,依旧面含笑容对他说:“你是饿了,我去做饭,吃点饭也许会好的。” 女人说罢就匆匆走出了那间卧室,把蓝虎和孩子留在了里间, 蓝虎冷静而又清醒地整理着自己沉重的思绪之后,用宽拓的衣袖抹去脸上的泪痕,他走到土炕前,浑身瘫软地躺在土炕上,并将头轻轻地置在窗台下面,窗外有阳光探进来,它把亮晃晃的光泽涂在蓝虎灰硬的脸上。 女人端着饭进屋时,发现孩子已熟睡,蓝虎也发出鼾声,她犹豫片刻,是叫醒他还是不要惊动他,最终,她还是叫醒了他。 蓝虎坐在一个打过漆籽的漆丝网上吃饭,饭是洋芋糊汤就酸菜,酸菜很酸也很香,蓝虎吃得有滋有味,女人也吃着饭,她细嚼慢咽地想心事,女人不时地盯着蓝虎,她想,应该问清他的身份了。 蓝虎没有注意女人的表情,他只顾狼吞虎咽地吃。 女人再度端详了蓝虎一阵子,发问道:“大哥真是龙驹寨的人吗?” 听了女人的发问,蓝虎猛然打住了嚼饭的嘴,他好奇地抬起头,看了一会儿女人,两只眼睛闪动了几下,对女人说:“是的,难道我会骗你吗?” 女人并不因为蓝虎的语气粗硬而放弃自己的发问:“如若大哥真是龙驹寨的人,那我问你,龙驹寨最有名气的是什么?” 蓝虎放下木棍筷子,再度好奇地盯住女人,他顿时感到眼前的女人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她提出的问题不是一般山野女人能想到的。自然,蓝虎是名副其实的龙驹寨人,况且是龙驹寨文化人的后代,对这么简单的问题会倒背如流,他立即答道:“龙驹寨最有名的是城中的船帮会馆,是距城西十里的四皓墓。” 女人这才轻松地笑了,而蓝虎则进一步阐明自己的身份,他变答为问:“大姐你知道不知道龙驹寨有个卖画的老汉?” 女人有点眉飞色舞,她笑着说:“知道呀,我家每年过年的对子和灶王爷图都是从他那儿买的呢?” “那就是我大。” “是吗,那怎么没有见过你呀?” “我大说卖字卖画不是正经营生,只能养家糊口,而且还是时令性买卖,所以他不让我跟他,他一直把我寄在州城的舅舅家,他希望我读书,长大有出息,等我在州城读满书后,就到桃花镇给人教私塾了,所以你是不会看到我的。” 女人这回才真正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那你叫啥名字?” “我叫蓝虎,蓝天的蓝,老虎的虎。” “噢,我叫朱凤。”女人心情开朗地说。 两人又开始热热火火地吃起饭来,吃着吃着,蓝虎又问朱凤:“你家掌柜的怎不见回来?” “噢,他到很远的地方做事去了,平时很少在家。” “那你一个人在这么深的山沟里不感到寂寞吗?” “不,因为我心中有一个希望,而且,转过下面的山垭,就有一村人,我寂寞时,就会去找他们闲聊,他们牧羊放牛弄猪草,也会到我家来坐的。” 蓝虎听着朱凤绘声绘色的讲述,深感女人的伟大和随和,也许女人的天性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一个在城里长大的女娃,一下子生活在这几乎查无人烟的远山野洼,实难想象她的转机和变化,想到此,蓝虎不无好奇的问道:“你家掌柜的出门做什么事?” 朱凤满脸兴奋地说“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你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我想你不会怪罪吧?” 蓝虎倒是一脸尴尬,他说:“不会,不会,怪我多嘴,还望原谅呢?” 但蓝虎心中确多了猜疑,他会出门去干什么呢,是去抢人,还是去当兵打仗,抢人,看来不会,因为家这么贫寒,显露不出一般土匪家中的拥有。他是去打仗,打的是什么仗,现在分水岭南北有两支部队,一支是国民党的先遣部队,一支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武工队,据说两支部队都有精锐的兵力,而且一个是由北向南挺进,一个是由湖北向北挺进,可这两支部队距这山沟这么远,这山沟洼洼的人会选择谁的部队去当兵而为谁去卖命打仗呢?百思不得其解,蓝虎不再去想,他把思维换到另一个方位上,那就是自己住在这里会给自己和面前的这位女人带来什么后果。 女人房子有限,看样子昨晚女人是和自己睡在一个土炕上的,那女人对自己并不完全了解,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是不是女人在设计一种什么方案在欲擒欲纵,可我是个贫苦潦倒的教书先生,一没钱财,二没权势,三既不是共产党又不是国民党,又有什么用呢?他想着想着,又把问题想到一个古怪的主题上,是不是女人的男人不在家,女人在思春,而把自己留下来替自己解闷消遣,不,不会的,这女人不是那种浪货,想了一会儿,蓝虎对自己产生了自责,自己才是贼人贼心,发情的公牛才对母牛骚情得垂涎三尺哩。 无论怎样,自己是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万一女人的男人是土匪,回来还不要了自己的命,提了自己的头,蓝 蓝虎越想越害怕,他放下饭碗试探着对朱凤说:“你不是说今天去龙驹寨的,咱们是不是该动身了。” “噢,是这样,我是准备去龙驹寨的,可今天是去不成了,一是现在走,怕百十里赶不到,另外我今天还有重要的事,走不开身。”朱凤说着,眉眼间又涌出兴奋来。 蓝虎见朱凤如此说,又不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他说:“既然是这样,那我该走了。” 朱凤发现蓝虎的眼神略带一丝惊慌,知道他对自己产生了疑心,也难怪,自己一个女人,无中生有地收留一个男人睡在自己的土炕上,是谁也会产生怀疑,何况被自己收留的还是一个有文化有知识有头脑的书生。但自己历来就拥有这种性格,乐助良善,接穷济贫。 她收拾了木桌上的碗筷然后对焦虑不安的蓝虎说:“我劝你不要走,你的心思我知道,你是怕我嫁祸于你或是我坑害于你,这些你放一百二十条心,我只是因为你的伤感而感到可怜,从你的神情中我猜到你正在思恋一个让你荡心荡魂的女人,而且我知道那个女人叫紫香,是她带给你了创伤,才使你想回到生你养你的地方去散心,去回想小时候的事,以减少内心的那种痛苦。” 朱凤一席话,说得蓝虎目瞪口呆,他再也坐不住了。他想面前这个女人太可怕了。顿时,他又想起了昨日那条白蛇,难道这女人真是蛇精,她怎么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弄得这么清楚。 蓝虎此刻感到自己身上有无数条小虫正在吞噬着自己的肉体,又感到自己像一条被人打伤的蛇或者老鼠,正被人剖开五脏六腑品评内部的结构。他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子在这间土屋的土地上不住地徘徊,他不住地抬起目光看着眼前这个长得极像自己思恋中的白白胖胖的叫紫香的女人。但她不是,紫香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而面前的女人不但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窈窕的身材,而且还 有一个十分聪颖睿智的大脑和一双锐利十足的眼睛。他感到眼前的女人是一位神通广大的巫婆,她的目光罩在自己身上使自己浑身骚痒。 女人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在地上惊慌失措的蓝虎,她依旧平心静气的对他说:“ 我还是劝你在这儿多住几日,养好身体,再回到分水岭,那里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做。” 蓝虎被女人搞得莫名其妙六神无主。是走是留,他自己真的没了主意。 女人把最后一句话留给他后,转身走出了土屋,蓝虎只好静静地在屋里思量着。 当女人重新走进来时,他脸色已趋于平常,而女人的脸上却还是挂着那种平平坦坦的笑。 蓝虎看着女人,女人也看着他,他壮了壮胆问女人:“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心思的。” 女人发出“咯咯”的笑声道:“你不要惊慌,我是从你的眼神和一本书上看到你的一切的。” 蓝虎好生纳闷:“书,什么书?” 女人从身后把一本黄黄的香表一样的手抄本递给他。 蓝虎接过那本沉甸甸的“书”脱口道:“《奇门遁》?”复又抬起头看着女人。 女人还是那副笑脸:“读了《奇门遁》,见人不用问,你没听人说过?” 蓝虎摇摇头,把目光完完全全地落进了那本书中。 女人劝慰道:“你仔细看吧,我忙去了。” 一本书,蓝虎整整看了半天。当他把目光从那本书中抬起来时,门外的太阳已落到半山腰。 女人的晚饭已做好,他吃着饭,深情地对女人说:“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女人答非所问:“看懂了吧。” “似懂非懂。”蓝虎说。 “看来你是个笨秀才,人常说”秀才学阴阳,不用一后晌“,你整整看了半天还没看懂。” 蓝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许是这样。” 两人吃过饭,天已近黄昏。女人拾掇了屋里屋外的一切,然后点燃了油灯,关了柴门,走到土炕前,准备上炕睡觉。 蓝虎见状,忙说:“这样睡不太合适吧,万一你家掌柜的回来,还不把人打死。” “尽管放心地睡,只要你心里没凉病,就别怕吃西瓜。我掌柜的不是那种小人,他是做大事的人,况且我这个土炕又不是只睡过你一个男人。”女人说着便脱了鞋纵身一跳溜进被窝。 蓝虎无奈,只有上到土炕的另一头。溜进另一个热乎乎的被筒。 女人吹了灯,抱着孩子入睡了。 蓝虎说啥也睡不着。他想了许许多多。正当他刚要入睡时,屋子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蓝虎惊得一下子坐起身子神色慌张不知所措。 女人却是慢慢地从孩子的被窝里支起身子,然后点燃了油灯,他正欲下土炕,蓝虎却拽住了她的衣襟,战战兢兢地说:“我……我咋办?” “你安心睡觉,别管门外发生的一切。”女人说过,溜下炕,穿上鞋,端走了油灯,灯光把她的身影印在灰灰的土墙上,她一晃便走了出去。 屋门被打开,一下子涌进几个扛枪的人,蓝虎看不见 他们,只听见外面有叽叽咕咕的说话声,他吓得汗毛倒立,连气儿也不敢大喘。 屋外说了一会儿话,几个肩枪人无声无息地走了。蓝虎从土墙的灯影里看到女人在关闭柴门,提到喉咙眼的心才放了下来。 女人重新回到土炕前,脱了鞋,爬上炕,吹了灯,安然地睡下。一会儿,平稳的鼾声便响彻了整个土屋。 蓝虎辗转反侧还是不能入睡。屋里夜色浓浓,门外的山坡上不时传来野狼的干吼和其他山虫的怪叫声,蓝虎感到这个夜晚是自己这半生中最漫长的一夜。他一直提心吊胆的干瞪眼到天明。 翌日,蓝虎早早地从土炕上爬起来,一双眼睛布满了殷红的血丝。望着仍在睡梦中的女人,他发起了呆,女人的妩媚睡态使他想起了自己的女人红梅和分水岭白白胖胖眼睛上爬着粗粗壮壮黑蚕的紫香。恍惚中,他欲去用自己的双唇吻那女人置放在枕头上圆溜溜白亮亮的腮,但他又克制了自己的举动,正在他恍惚之际,女人却睁开了极美丽的眼睛,女人说:“大哥,莫贪,贪得太宽的男人是要跌跤的。” 蓝虎心中“咯噔”一下,站在地上动弹不得。女人坐起身,望着一脸窘相的蓝虎说:“我知道大哥心中很难受,但万事要克制。不然,倒霉的总是自己。” 蓝虎见女人如是说,扬起了灰灰的脸,声音缠绵地说:“我只是看你像我心中的那个女人,总是理不清思绪的。” 女人“哧溜”一下溜下炕,边用一双白嫩的脚在地上的土墙上,她一晃便走了出去。 女人绕过蓝虎的身子,笑笑的起身端着尿盆向土屋外 走去,她走得很轻很轻很自由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的自如。另一种痛苦又包围了蓝虎,那是失望至极造成的痛苦。 女人倒了尿盆又走进土屋,她一脸平静地告诉蓝虎:“你现在该走了,回分水岭去吧,男人是不能太贪的,你记住我说的没错。” 蓝虎没有再说什么,他率先跨出土屋,朝阳光明媚的山径走去。 女人站在土屋的台阶上,用目光把蓝虎送出好远。 清晨的秋雾把山恋笼罩得朦朦胧胧,只有不知名的野鸟在晨雾中鸣叫。 蓝虎迈着大步向北走着,当他走到一块平地上,迎面碰见五个扛枪的人,他猛地一惊,像木桩般死钉在山径上。扛枪人走到他面前什么话也没有说,从他身旁绕了过去。谁知最后一个蓄络腮胡的人冷淡地对他说:“从这朝北,就是分水岭,好好教书育人,莫忘了本份。” 这一定是那女人的男人,蓝虎这么想着重新迈开了脚步。他还断定,这五个人一定是共产党的武工队。 十三 情人的轻狂 山里的天比平川地区明得略迟一些。 分水岭的天刚一放亮,遥远的不知什么地方就传出了一片隐隐约约的枪声,似闷雷一般滚滚而来。 一夜未能入睡的紫香、黑狐和红梅刚刚入梦,就被闷雷一般的枪炮声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红梅想,枪炮声可能是那两个在家住过的人制造出来的,黑狐和紫香却认为,白雄山这家伙又在与谁做对了,三个人各自想着,都没有说出来。 不太宽敞的土炕,被大大小小五个人挤得满满当当,红梅感觉睡得挺别扭,欲想翻身动一动被挤得乏困的身体,她轻轻抬起头,看着满土炕尽是花花绿绿的大人和小娃的衣服还有疙疙瘩瘩的被褥,也就放弃了翻身的念头。 红梅抬头的举动提醒了紫香,紫香用脚蹬了蹬睡在另一头的黑狐,“哎,还不起来?” 黑狐由于一夜间失去了与紫香温存的机会,有点不想动,此刻,紫香叫了,不好再拖,就懵懵懂懂的坐起身,一边揉着惺松而干涩的眼睛,一边说:“还早哩嘛,天才放亮。” “放屁,都啥时间了,你不快去鹿池川,把我妈放到鹿池川让白雄山欺侮呀。”紫香粗声野气地说过,黑狐只有磨磨蹭蹭极不情愿地穿衣下炕。 黑狐对三年来第一次睡在土屋的感觉很不满意,特别是没有与紫香在土屋里做男女间那种事情没有成功很为伤感,他甚至有点责怨红梅这位不速之客,是她无意间搅乱了自己还没有做完的甜梦。 做为一个近五十岁的男人,黑狐越来越喜欢紫香,特别更加喜欢与她做床笫之事,不知为何,在鹿池川龙花堂的后院,同样是两个人在一间屋子,黑狐感觉与紫香在做那种男欢女悦事时没有在分水岭这间土屋来劲,一是自己放不开,二是紫香放不开,同时他对这座土屋十分留恋和向往,在鹿池川,房子的隔壁一个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丈母娘,一个是情窦初开如花似玉骄艳妩媚的小姨子,基于对她们的尊重和体贴,黑狐在做床笫之事时总像贼一样偷偷摸摸,轻轻柔柔,紫香似乎处于同自己一样的心态,为了照顾隔壁的同性,也没了过分的疯张和要求,甚至连一点叫床声都没有,而到了分水岭这间土屋。两人的感觉就不同了,欲望的需求可以超出在鹿池川的几倍,他们可以大声大气的说调情的污言秽语,可以彼此脱得一丝不挂相互欣赏和抚摸,紫香可以大声的叫床,黑狐可以放心放胆的呻吟和询问紫香的感觉,有时土屋后墙的窗子外面还会传来一些患夜游症光棍的加油声,在那种时刻,他们可以说把那种事情做的尽善尽美。但昨在红梅未来之前不知为什么,他却失败了,所以他心里很不美气。 半生时光洒抛于江湖道上的黑狐之所以对分水岭这间土屋衷情,最初基于与紫香做床笫之事的那种感觉,其次把它视为自己的家,自己的归宿,自己的希望所在,每每自己从遥远的他乡异地归来,最想往的事就是把自己的女人带回自己一手构筑的土屋享受欢愉,也许这种想往是跑江湖人的本性,是他们的人生追求的全部内涵,是一个满身疲惫,历经人世沧桑者的生活目标。 而现在,这种美梦却被另外一个女人打碎了,同时将要打碎这种美梦的还有时势,白雄山的部队住进鹿池川,据说分水岭南,蟒岭以北还有共产党的武工队,两厢相交迫在眉睫,距离不远,天下还不太平,百姓又要遭殃,这是千年古训,黑狐在这一方面比女人紫香懂得的多,所以他对美好生活的把持和要求比女人紫香更具现实性,江湖人的生活格言是“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无酒喝凉水。”黑狐的师爷师父都是在这种格言所描绘的内容中走完了自己人生的。 想到这些,有一种苍凉感如只硕鼠慢慢钻进了江湖人黑狐的大脑和心扉,吞噬着他的灵魂。 当然,黑狐有所不知,还有一种令他防不及防的情变在滋生蔓延,那就是紫香睡在他身下与他交欢时,心中却回忆的是那个天狗吃太阳的日子。 其实,黑狐对自己与女人紫香的婚姻尽管是心满意足的,但也是提心吊胆的,他知道这种年龄上的差异,像貌上的悬殊,早晚是各奔东西的结局,他心里曾有过忧虑,但回忆以前师父师爷的人生轨迹,他也没有什么后悔,自己毕竟拥有过一次婚姻和一个令他人羡慕和敬重的女人,而女人又是那么美丽动人,即使有朝一日,女人离他远走高飞,他也不怨恨她,他还要谢她,是她给了一个江湖道人一生中构筑和雕塑了一段美好的回忆,也是她为自己在期岁月中壮丽了人生的美好滋味,而且又是她把自己的精血孕育成一个肉体凡胎,那就是自己已经拥有了的儿子灰娃。这些,比起师爷师父都辉煌无比,他们也算在世上走了一趟,历经了人生的沧海桑田,走遍了秦晋皖豫的乡村和城镇,玩足了各色各等的女人,吃遍了山珍海味,但他们最终什么也没有留下,就连一个他们在年轻时明目张胆与他们相偎在广庭大众之下携手走路的女人都没有。而这些,自己却比他们玩得深沉了几许。 黑狐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每从鹿池川回到分水岭,总爱一个人在清新而宁静的早晨,独自走到分水岭,在山路上久久徘徊,看山看水看雾看日出想心思。 此刻,黑狐就站在分水岭顶上想心思,尽管女人紫香催他快去鹿池川,但任她催得多急,他的这种习惯是不能改变的。 岭顶的村舍参差不齐却错落有致,到处是一片宁静,山岭上村舍里没有一个狗叫,没有一声鸡鸣,没有一个行人,就连那些光棍野汉患夜游症的人此刻也各归各屋。山野的早晨就是这样,人们听说天下不太平了,顿时丧失了追求的信心,加之秋田里的庄稼已收拾进储仓,土地里已种上等待来年收割的麦子,人和山地一样处于平静的养息阶段。 太阳还没有出来,只有晨雾浓浓密密地笼罩着一切,近处的房舍和山路依稀可见,而远处的山水却处在一片混沌之中。 这种景况是黑狐几年来观晨景中第一次遇到的,晨雾很沉重,压得黑狐心绪沉甸甸的,面对此景此情,有一种纷乱和失意以及难于名状的情绪如乱麻般缠绕在黑狐心头,猛然间,黑狐觉得世事要变了,真的要变了。 远处又有枪炮声沉闷的滚滚而来,几乎把黑狐震了个趔趄,黑狐心中对生活的想往顿时一扫而光。 他扫兴地匆匆返回自己一手构筑起的土屋,他原计划今天不返回鹿池川,等不速之客的女人走后,再在自己亲手构筑的土屋里与自己的女人美美重温一下旧梦,然后再返回鹿池川,但他现在完全彻底没了那种雅兴,他推开土屋的木门,对依旧躺在土炕上的自己女人说:“我走了。” 女人紫香“忽”地坐起身,言语急切地问:“你这就走,把娃和我抛在这不管了吗?” 黑狐知道女人的毛病,不外乎是再想要些钱,他摸摸自己光秃秃的头说:“给,把钱给你还不行,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怕买不来柴和水。”说过,走到土炕前,从衣兜里掏出早已备当好的一卷钱甩给女人。 接过钱,紫香这才阴雨转晴变得笑咪咪地说:“这还差不多,你啥时间回来?” “说不准,鹿池川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再说我还想去一次河南,反正你有钱怕啥?”黑狐说过,转身就走, 他本来还想在自己的女人和娃脸上亲一下的,但他知道土炕上还有那位不速之客,加之观晨景那种纷乱的思绪一直没有隐退,他便没了那种往日依依惜别三叮咛四嘱咐的啰嗦,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使他心里不愉快,女人历来看重钱。而每当他出门时没有那种缠绵劲,男人总希望自己在出门之前女人总是喋喋不息的念叨抑或泪流满面的十里相送,而紫香却没有这样做过,现在男人要走,竟连起身都没有,怎能不令黑狐伤心呢? 黑狐在没有女人相送的情况下独自走了,但他口中自我安慰地哼起了他在陕北跟当地人学唱的一首情歌: 哥哥你走西口, 妹妹我实在难留, 紧拉着哥哥的手, 实在不想让你走…… 由于心绪烦乱,黑狐边走边唱,唱着唱着自己竟掉下了眼泪。 太阳照在土屋的前窗台上时,紫香和红梅才从炕上起来,两个年龄几乎相当的孩子也随了两个大人从土炕上蹦了下来。 土屋外温柔的秋日的阳光把小小的庭院照得十分亮清,两个女人这才站在阳光中相互打量着对方。 看着紫香白白胖胖的清秀模样,红梅的脸上显露出羡慕的眼神,她端详了一会儿,感觉紫香很面熟,似曾相识,特别是她的脸型和体态,像自己在哪儿见过。她看过紫香后又把目光移至远处的山顶,山顶上云雾缭绕,寂静的山体被红叶紧紧密密地包裹着,像似蓝虎笔下的秋阳图,对了,她终是想起来了,是在一张画上见过的,那画是蓝虎画的,但她没有说出来,她想这个女人不但自己见过而且还打过交道,她的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她终于想起来了,是在鹿池川“龙花堂”药铺里见过的,那是第一次她和蓝虎去鹿池川赶集,为蓝虎买药时看见过眼前这位收留了自己的女人,红梅本想把自己的这一发现告诉紫香,但她是个不喜欢多说话的人,她没有说明,红梅是个细心的女人,当她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很漂亮又很亲切时,她突然意识到蓝虎的变化一定与这个女人有关,昨夜,她明显地感觉到,女人的男人不太愿意收留自己和孩子,是这个女人极力挽留了自己,而且一听自己说是教书先生的女人,什么也没有问就把自己推上炕,还让男人给自己做吃端喝。由此可见,眼前的这个女人,与蓝虎一定是很熟悉,而且关系还不一般,要不,自己走了一天的路程,身上腿脚上沾满了不少灰尘,女人连提都没有提就让自己上了土炕,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是先生与家长的关系?女人的孩子只有那么小。是普通的邻居关系?那女人为啥对自己如此热情和关怀?想到此,红梅再不敢往下想。就在此时,白胖女人从土屋的茅房走过来,笑眯眯地望着红梅说:“走,咱们进屋做饭吃。” 红梅跟紫香走进土屋的木柴门,两个孩子跟在自己母亲的身后,两大两小四人一块穿过土炕的北间屋,然后走到一间正屋,这间屋子由于没有盘土炕略显得大一些,靠墙跟置放着一根三色红木柜,柜前是一张矮腿的小方桌,桌子周围有四个小木凳。 紫香拉红梅坐于木凳上,然后再度用好奇的目光从上到下齐齐打量红梅。两个孩子此时都要吃奶,两个母亲各自解开衣襟,把奶塞进孩子的口中。 红梅被紫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率先用赞叹的语气说:“大姐是个整索人,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受了称赞的紫香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依旧笑咪咪地说:“啥呀,穷凑合,房子小,又没有啥家俱,只我和娃住,掌柜的一年四季不在家,我也懒得拾掇。” 两人谝了一会儿闲,有一搭没一搭扯着陌生女人初次见面、相识的一些话语。此后,紫香倒是杞人忧天地说:“不知你家的教书先生回来了没有,要不,我先到学堂里去看看? ” 红梅见女人如此热心,说:“真是泼烦你了。” “你这是啥话,我的娃将来长大了还要你家先生教哩。”紫香说着,站起身,大屁股一拧一拧地走出了土屋。孩子见母亲要离去,哭闹着要相随,无奈间紫香抱着孩子去了学堂。 红梅在土屋里抱着孩子寂寞地等待着紫香打探消息归来。他又齐齐地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土屋。经过观察,红梅认为,这是一个比较富裕的人家,而且通过家里的摆设和布置,她明显感到这是一个很不协调的家庭,因为他看到墙上挂的女人的衣服成倍的多于男人,而且颜色艳丽布料优良,而男人的衣服不但脏、零乱,而且少得可怜,同时,红梅还觉得,在这个家庭过日子的男人和女人保持一种女人强胜,男人委琐的姿态,这不是依据昨夜和今晨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对话给她的感觉,而是从家中细微处她看到和认识到了这一点。比如属于女人的用品件件都是干干净净,置放得恰到好处,属于男人的东西却截然相反。就说鞋吧,女人的鞋洗得白白净净放在柜头的木架板上,男人的鞋却凌乱不堪地放在木柜下面潮乎乎的地上,鞋面上长了白白的细毛。再看土炕上的被子,一条干干净净,盖头还蒙了白色的纱布,另一条不但盖头处油光滑亮,还有熏人的汗味。这些,足以说明,这两个男女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他们并不像一般人家夫妻那么相敬如宾,彼此关怀,让红梅感到诧异的是,一个白白胖胖漂漂亮亮的机智女人为什么会找个完全可以做父亲的干巴老头做男人呢?他们的生活和心理能协调吗? 有了此想法,红梅断定自己的男人一定与这个女人有染,但自己又怎么来处理这件事呢?思前想后却没了主意。 紫香终于从学堂回到了土屋,她告诉红梅,教书先生还没有回到学堂。 红梅听后,立马脸上泛起灰色,心想,他会到哪儿去呢?他在这一带和老家龙驹寨都没有亲人和朋友,况且从家出走时又是那么一种形态,她真有点担心,蓝虎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该怎么办。 见红梅心里挺着急,紫香说:“不咋,男人都是一个样,在外面走走他就会回来的。”说过,自己心里也挺悲观的,自有了天狗吃太阳的那个日子后,不知道为啥,自己对教书先生也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思恋。一个多月来,尽管自己身在鹿池川,可心早就飞回到分水岭,别说眼前教书先生的女人想见他心切,自己想见他的心比她更急。 两个女人说着话,做饭吃,吃过饭,红梅假意想离开紫香,紫香也假心假意的劝红梅留下,岂知红梅是个心实之人,加之那些个荷枪人给她留下的话和昨天的种种奇遇,她把紫香的假当做真了。 长吊吊的一天,两人无事,东拉西扯,还介绍了自己的身世和婚姻家庭情况,介绍了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及生孩子时的痛苦,说着说着又扯到了发生天狗吃太阳的怪事。 红梅问紫香:“那日那个时辰你在做啥呢?” 紫香没有想到,红梅竟问自己一个令她难忘又难以回答的问题。看着红梅一脸好奇的样子,她信口开河:“那天我正在睡觉,不知道此事,后来才听人说的。” “那天我正在地里摘豆角,突然一下天就黑了,把我吓得差点掉了魂。”红梅说着“咯咯咯”地笑出了声音,“我还以为天真要塌了呢?” 笑声犹如拔动的琴弦,把紫香感染了,紫香也咯咯笑了起来,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喜悦和激动,也是在回忆那个天狗吃太阳的日子。那个日子给她了无限的幻想和把持不住的激情,所以,她想起来就想笑。 笑过之后,两人将话题转到另外的内容上,紫香善言,红梅就静静地听。 两个孩子经过半天的熟悉到了下午,就厮耍成知心知己了,她们屋里屋外跑出跑进,疯狂得不知天高地厚,早把两个居心叵测的大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样的一个秋天,在整个分水岭是坦坦荡荡的,而在两个女人心中是极不平凡和正常的。 两个女人在同日同时同地牵挂着一个命运悲酸而又多才多艺的男人,他们为他揪心伤神,同时企盼得到他的音讯,紫香曾在这一天里打着为红梅解愁的旗号三番五次去学堂打探蓝虎的消息,而红梅则反复思考着眼前这个风姿卓越的女人与自己男人的关系,他甚至还想到,人世间太多不公平,眼前这样风姿的女人却逢了那么一个丑陋的男人,而自己这样无能的女人却逢了一个多才多艺长相英俊的男人。她还想,要是老天爷能把这四个人调个过也许世间就少了太多的不公平。 秋天天短,尽管两个女人既无聊又风趣地呆了一天,黑夜还是奉命如期而至,他们又在那个热烘烘的土炕上睡了一夜。这一夜两个人一人睡一头,倒是很宽敝。但两个人依旧没有睡好,因为他们心中各自还挂念着多才多艺的教书先生,各自有各自重重的心事。 第二天,教书先生蓝虎依旧没有消息,红梅无奈,便带了女儿回了马头山,把一腔答谢的话留给了分水岭白胖的女人紫香。 就在红梅离开分水岭不大功夫,蓝虎出奇得像与自己的女人捉迷藏似的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分水岭私塾学堂。 进得校门,一片冷清,他没有先回自己食宿的那间房子,而是先到白白胖胖的女人紫香家找水喝。 此时,已是晌午,村人正是吃饭的时间,紫香正抱着儿子灰娃在土炕上睡午觉。蓝虎轻脚轻手走到她眼前,发现屋里没人,只有紫香和孩子,他轻轻将自己拿的挎包放在圆木锅盖上,然后走到土炕前,饿狼扑食似的抱住紫香用足全身力量去亲吻她。 紫香正在做梦,梦见黑狐发现了她与教书先生蓝虎的私情,正用大手掌扇她的嘴巴,她急切而有序的躲闪着,不料黑狐还是照样在她脸上打了一下,她感到嘴热乎乎的生疼,梦却醒了,她才发现有人站在土炕前正用嘴在吻她。 蓝虎没有多想,他只知道自己太思念她了。正因为与她塑造了那个天狗吃太阳令人销魂的日子。才使自己会舍死寻找那种入骨入心的感受而落得魂不附体,神不守舍。他想,自己需要她,不管她对自己持什么态度,是拒绝还是反抗,或者是用刀砍下自己的头颅,好在死前能满足自己灵魂深处的欲望就行,哪怕是死在她的刀下或者她男人的脚下,只要能死在她的面前,也就心满意足了,毫无悔意。当然,蓝虎不知道,在那个天狗吃太阳的日子被自己雕塑了白白胖胖眼睛上爬着粗粗壮壮黑蚕的女人更思念他。 因此,从睡梦中惊醒的女人发现站在身旁的男人竟是自己日夜思念的教书先生,便什么也不顾了,竟用两条粗粗壮壮的臂弯紧紧搂住了他的肩膀,恨不能一下子把他吸到自己的肚子里。 同样的欲火滋生出同样的力量,同样的相思点燃了同样的欲火,他们一个在土炕下,一个在土炕上,就那样无言无语,无头无绪,无休无止的搂抱、接吻,之后两人上了土炕沿。 蓝虎亲着亲着,就落下了滴滴串串相思之泪,女人见状为之动情,眼中也有苦涩而晶莹的泪花涌出,他把泪洒在她的脸上,她把泪蹭在他的腮边。 时间在分分秒秒的流逝,他们就那样无言无语疯狂的亲着吻着,以至于紫香身旁的孩子睡醒后从紫香的身旁爬了起来,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处在如漆如胶半醒半醉的昏迷状态,外界的一切似乎距他们非常遥远。 黑狐最引以为得意的是这个现在正与别人亲吻的女人把自己的精血孕育成了肉体凡胎,而叫做灰娃的儿子从母亲身旁爬起来,以为爬在母亲身上的是自己的父亲,他好奇而宁静地看着,看着看着,他感到蹊跷,父亲爬在母亲身上时头总是光光的,而现在爬在母亲身上的这个男人头上有浓浓的黑发,灰娃从头发上明显分辨出这个男人不是给自己买了好多东西的父亲,在他小小的大脑里,他只知道母亲的身上只有父亲黑狐才能爬,别人若是爬上去那是不正常的。因此,既是不正常的自己就要干涉,有了此想法,灰娃便轻轻地在土炕上移动着脚步,他绕过母亲被陌生男人压着的身体,从土炕的另一头悄悄地溜到地上,然后从木柴门后面拿起一个安有长把的弯镰,走到陌生人身后,鼓足浑身的力量,向陌生男人的头上砸去。 “哎呀!”蓝虎一声惊叫,从女人身上跌落在土炕下的土地上,殷红的血从他的后脑勺喷溢而出。 蓝虎的惊叫声让沉浸在滋润中的紫香大吃一惊,恍惚间她以为是黑狐回来了,当她懵懵懂懂坐起身时,发现自己的儿子灰娃手操长把镰刀威武地站在土炕下,门外映进来的光亮衬托着她的身影,他在明明的光亮中形象无比高大起来。 当紫香看清和明白一切之后,她跳下土炕,没有去收拾儿子,甚至连儿子手中的弯镰也没有夺,她从土炕上吃力地扶起了给了自己滋润的教书先生,然后从口袋中揭出一块药手帕按在他头上的伤口上。 教书先生蓝虎看清了打自己的并非是自己预料和防备中的江湖道人黑狐,恐惧的情绪趋于稳定,他勉强地对紫香笑了笑:“没啥,不咋,只是破了头皮。” 紫香见蓝虎还能露出笑容,心想也许伤势并不严重,她便关死了柴门,夺下儿子灰娃手中的弯镰扔于门后。 惊异的儿子以为母亲要收拾自己,吓得目瞪口呆,浑身发抖。 紫香并没有像被人激怒的那种女人,抓住孩子就打,她只是把孩子双手抱起,抛于土炕上,然后拉起坐在地上的蓝虎,一脸兴奋地说:“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蓝虎从头上取下那条花手帕,“你看,血都不流了。” “你要干什么?”他一脸吃惊的样子。 “我要让这贼东西看看我的厉害,我还不信,能有解不开的节节柏。”紫香说着,伸手解开了自己对襟衣衫上的纽扣,然后又解开腰带,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看着女人麻利的手脚和呈现在自己面前赤条条白塌塌肉嚷嚷光亮亮的肉身,蓝虎一下子明白了一切,他早没有了抗拒的能力,头也不疼了,他依照着女人的动作,在瞬间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 女人躺在了土炕上,在躺倒身子之时她对疯狂的儿子说:“日你妈你大他还不敢管我哩,你个几岁贼倒敢逞能,你看着,我要把没和你大演过的戏演给你看。” 蓝虎没有表示出对孩子的责怨,他已经按捺不住欲火的焚烧,他看了一眼坐在土炕角落两眼喷火的孩子,友好的对他展露了一下笑容,不顾一切地扑进了无底无岸的海洋。 几多相思会付诸实施,几番风云滋润了一切干渴和饥饿,他们用满身汗水把两颗燃烧的心火扑灭。 坐在角落眼中含恨的孩子看着两个陌生身体交织在一起,的确比两个熟悉的身影演出的戏更精彩,他由恨变笑,竟“咯咯咯”地笑出清脆的声音,当母亲的双脚在土炕上乱蹬时,他竟扑上去压住了母亲一双莲藕一样的双脚,谛听母亲那怪腔怪调的呻吟和鸣叫,欣赏着陌生男人的强劲和花招。 然而,令俩人没有想到的是,正在他们颠狂得如火如荼时,蓝虎的头上又流出了一股殷红的血水,洒落在紫香白白胖胖的肉体上。 灰娃看见红红的血水,吓得安静而惊恐的一言不出蹲在墙角,用呆呆的目光看着两个赤身裸体的大人。 紫香正在兴高采烈处,不曾想湿湿的粘液涂在自己的脸上,她还以为是蓝虎满足后口中吐出的涎水,她感到没了双腿上那双热辣辣的小手,她意识到一定又是蓝虎的头上的伤口在喷血了。当她睁开眼睛看时,殷红的血水已涂满了自己的上身,一丝凉意从她心底涌出,她轻轻推开蓝虎,并把他平稳的置放在枕头上,又为他盖上了被子,包扎了伤口,立即跳下炕,清洗了自己身上的血迹,复又睡在蓝虎的身边,不大一会,两个人便安详地睡着了。 土炕上,灰娃看着眼前的一切,又想到常常为自己买东西的父亲,他不知道父亲看到这种情况时,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但自己幼小的心灵总感到母亲变了,变得十分陌生,又好像距自己和父亲十分的遥远,天下一个小小的孩子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不明白的事也算做糊涂,糊涂中这个不谙世事的幼小生命便学着母亲的样子安然睡去。 下午,分水岭上刮起一阵风,风把塞窗户的衣服刮落在土炕上,明晃晃的格子窗内扑进来束束阳光,照着这个土炕上的一切,太阳光过去,天便黑了。土炕被黑夜包围了,两个相思了许多日夜的男人和女人也被黑夜包围了,他们 十四 文庙的夜晚 刚入冬天,白雄山的部队又从陕西与河南交界的蟒岭山区撤回到鹿池川,部队中减员不少,伤病员足有几百人,他们被分别安插在鹿池川街道居民的庭院中。 居民中许多人听说白雄山是与共产党的部队打仗,他们极不情愿让这些酒囊饭袋住进自己的家中,但迫于为白雄山摇旗呐喊的镇长和各家家长的压力,他们只好接应了这些残兵败将。 白雄山一回到鹿池川,便派人三番五次到“龙花堂”邀请黑狐到文庙去会谈。黑狐先是不肯,但终经不住白雄山一沓沓钱的诱惑,在一个飘雪的夜晚,他领着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丈母娘褐氏和风姿卓越的小姨子紫苏在两名士兵的带领下,第一次踏进了满院积雪的位于镇北边的文庙。 文庙本是鹿池川镇过去的一座大寺院,不知从何时起,被国民党兵霸占了,他们拆除了神坛,砸了各色各等的神像,赶走了寺院内的道人和尚,把部队的指挥部设在寺院内。 文庙是一座富有中国北方庙宇建筑风格的正规建筑,坐北向南,有前、中、后三排正堂,东西又有两排36间的厢房,正堂的房屋顶上一律是绿色放光的琉璃瓦,屋背上塑有各种禽兽图像,窗子和门全是一色朱红,两排厢房却有别于正堂,不但低小,而且门面上全是绿色。白雄山住在正堂的最后一排,两边和前庭住着他的部下和随从。 走进文庙内,黑狐和两个女人都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加之下雪天的索索寒气,他们的双腿不住地打颤,他们不知道白雄山要给他们讲些什么,要求他们做些什么,他们到底谈,如何对依应。在鹿池川,尽管他们是被百姓们敬佩的“名人”,但现在他们将要会见的毕竟是国民党的一个年轻团长,这个团长也多次到过他们“龙花堂”,总是显露出一副和善讨好的样子,可他做出的种种事体总是不那么尽人意。 三个人不紧不慢地在雪地上走着,身后有两个荷枪的士兵跟随着他们,纷纷扬扬的雪花飘着,落在文庙的屋顶上,落在文庙的庭院内,也落在他们的身上和心上,使他们对这个黄昏所发生的一切感到非常耻辱。 穿着一袭黑色大袍的白雄山早早站在第三排房屋的台阶上恭候着他们,当他们颤抖不已的腿脚踏上石阶时,白雄山高兴得如获至宝,他像迎接分别已久的亲人和上司一般,展开双臂,伸出双手,立即上前抓住黑狐一双冰片味儿极浓的双手说:“难得难得,真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很是抱歉,让白团长等久了。”黑狐发现白雄山热情依旧,如释重负。 白雄山握过黑狐的手,又笑盈盈地握了褐氏的手,当他准备再握紫苏的手时,腼腆而羞色的紫苏早已仄身躲开了白雄山迎来的方位,白雄山并不失态,他机敏地笑道:“听说紫小姐是鹿池川镇上的一枝花,今天总算是一睹芳容,实在是三生有幸呀。” 面含羞色的紫苏被白雄山文诌诌的话语逗乐了,她倒是放开了胆子对白雄山回答道:“鹿池川镇上的一枝花早被你们的士兵给毁了,现在哪还有什么一枝花呀。” 紫苏话一出口,就被母亲褐氏用手狠狠拧了一下屁股,她故装痛疼地“哎哟”了一声。 由于见白雄山既热情又大方,所以他们刚才那种戒备和惊恐心理早已松懈,紫苏心想白雄山无论多么威震四方,臭名昭著,他也毕竟只是年轻人,所以她的话语也就放肆起来。 听到紫苏大声大气的话语,白雄山转过身来笑盈盈的对褐氏夸奖到:“听说‘龙花堂’的褐老板教女有方,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在鹿池川住了这么久,竟没有看见这位如花似玉的紫小姐,原来是囝囡金闺。” “布衣与官贵难成知交,冰水与烈火不能相容,我一个小小的无名镇民怎敢高攀于国民党赫赫有名、威风凛凛的团长,况且,况且……” “ 说下去。”白雄山见紫苏如此能言善语且出口言辞不凡,他急促地催紫苏把要说的话说完。 “我说下去白团长可不要生气?”紫苏忸捏着纤细的身躯故弄玄虚地反问道,一双眼睛对着白雄山闪了又闪。 “不,就是紫小姐骂我一句爹娘老子的话我也决不生气。” “ 况且……”紫苏还是没有放开胆子将要说的话说出口。 “好了好了,紫小姐不好意思说,那我替紫小姐把话说完,况且个个色胆包天。”白雄山很爽快的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话。 “我可没有这样说呀?”紫苏用一双含了敬佩的目光 大胆地看着白雄山。 “其实你也就是这个意思嘛 。”白雄山笑着,一双厚实而又平展的肩膀抖动着。 紫苏与白雄山的对话,显得更加惊恐,让母亲褐氏和姐夫黑狐极为担心,但他们没有想到白雄山竟如此开朗,既然白雄山对此话题感兴趣,他们也就不在忧虑了。 四个人站在台阶上连说带笑,好不亲热,倒把台阶下的士兵们搞懵了,他们现在才明白,自己的顶头上司为何对“龙花堂”如此感兴趣,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龙花堂”有个知书达理,机智敏捷,胆识超人,如花似玉的紫小姐。 “请,请进屋。”白雄山此刻己站在朱色大门的门扇旁,他伸直右臂,双脚并拢向“龙花堂”的来客做出潇洒的邀请姿式。 褐氏在先,紫苏居中,黑狐在后,三人依次走进了文庙大堂,白雄山跟在三人后面,进入大堂,他又指着东边一间隔开的偏房说了个“请”字,等三人跨进门,白雄山从他们身旁挤了过去,站在一张闪着悠悠亮光的黑色木漆桌旁,再度伸开右臂,客客气气地让他们坐在木炭火盆架旁的太师椅上,自己却忙着沏茶倒水,并端出柿饼,大核桃、花生、大枣让他们吃。 等白雄山坐在那张烤漆桌子前,坐在两人中间的褐氏问道:“不知白团长请我们来有啥事?” “噢,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几桩小事,请你们来大家坐在一起交换交换意见。” 三人落座后,褐氏和黑狐一直用目光紧盯着白雄山, 只有紫苏的目光好奇的在房间里到处浏览。房间里的设备极为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办公桌,五六把椅子, 一个脸盆架,主要的东西都在墙上。从床到办公桌之间的墙上,依次挂着军帽,军衣,腰带,手枪,水壶,子弹袋。在办公桌上面的墙上有一幅手绘鹿池川地区的地形图,图上标有各种红色黑色符号,而在与此相对的另一面墙上,则有一幅很大的草体条幅,内容是: 品在竹之间 格超梅之上 条幅的字体苍劲有力,给人一种气壮山河的感觉,只是没有任何抬头和落款,紫苏看着条幅,品识着十个大字,思考着其中所阐述的内容,脸上露出了几丝微笑,白雄山观其态,笑道:“紫小姐笑含何意?” “噢,我只是感到字写得气派,苍劲有力,想必这是一位开药铺的先生所写。” “何以见得?” “这个不是很明显吗?两个大字夹一个小字,大字是药名,小字是剂量,这种摆布是开处方的医生习惯了的表现手法。” “难得难得,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倒也确真形象,也许是医生所为,只是我不知他出自何人之手,你这么一解释,倒真是提醒了我,此幅是家父所赠,家父确有不少做医生的朋友,也许是哪一位高手所为呢,紫小姐真是慧眼识珠。”白雄山说着,眼中放出奇异的光彩,光彩紧紧笼罩了闪动着好看眉眼的紫苏。 褐氏见女儿确实言之有理,脸上也泛出了几丝兴奋。 她很吃惊,整日少言寡语的紫苏,在关键时刻露了一手,看来女儿真是长大了,成熟了,只是她在心中抱怨女儿不该在白雄山面前显山露水,白雄山是啥人,国民党的伪团长,一个良民百姓与他比什么高低,套什么近乎,再说白雄山的兵在鹿池川镇伤害了多少良家妇女,你是能,到时说不定还会成为他的俘虏呢! 想到此,褐氏用手挡了紫苏责怨地说:“紫苏,别打岔,让白团长说正事呢?” “没关系,没关系。”白雄山极为欣赏地看着紫苏,点头向她表示出一种敬意。 一直坐在褐氏身旁的黑狐对紫苏的举态也有点看法,但碍于白雄山的面他不好言语,传统中老人可以当面教子,而做为姐夫绝对没有在人面前指责小姨子的权利,但做为两个女人的保护伞他不得不管不负责任,他只好说:“请白团长谈谈对我们的要求吧。” 白雄山这才言归正转:“可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想请你们帮忙。这一次出师不利,伤病员很多,大概你们也知道了,枪伤的冻伤的病伤的足有二十余人,我想在团内设一个紧急治疗组织,力争在春节前把这些伤员的病治好,让他们恢复体力,是想请黑先生和褐老板紫小姐加入这个组织,助我一臂之力。以解我的燃眉之急。当然了,你们所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考虑的,我说过,你们是生意人,生意人以赚钱为本,治好伤员,在钱上我绝不少你们一分一文,你们想想看。” 黑狐听了此话,面呈难色,他说:“什么钱不钱的是闲事,只是秋季我去了一趟河南,原本想购进一批药材,不曾想那边也是兵荒马乱,结果什么也没买到。” “这些问题都好解决,只要你们愿意帮我,我说过,什么问题我都能解决,还有,你们若愿加入部队,我马上安排人给你们发服装。” “这些大可不必,我们是本地人,祖祖辈辈都是替人帮忙的,白团长今日有求,我们明日就帮忙为官兵治病。” “好,太谢谢了。” 白雄山的话简单明了,黑狐答应的痛痛快快,见心意己完成,白雄山便差了四名士兵把黑狐一行送出文庙。 当紫苏踩在雪地上准备下台阶时,白雄山立即走下来说:“希望紫小姐经常光临寒舍。” 紫苏乐乐大方地说:“会的,请你留步吧。” 紫苏的一举一动在文庙里给白雄山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一夜,他没有睡好觉,每每闭上眼睛,紫苏那笑容可掬的形态便在他大脑中活泛起来,她不但聪明灵敏,而且才识过人,若能把这样的女人娶到手,自己也再不会做那些招蜂引蝶的事体了。 尽管回到“龙花堂”受到母亲和姐夫的指责,但白雄山给紫苏留下的印象亦是挥之不去,招之即来的。紫苏想若能嫁给白雄山这样的男人,就是做一日夫妻,也是人间最幸福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爱上了白雄山什么,但那人的印象却深刻地烙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斯斯文文有礼有节,气度不凡,当然政绩一定不错,要不,小小年纪就当了团长,自己就能定夺乾坤。 紫苏又想,这种设想是不可能的,人家一个团长,一个年轻有为的军官,怎么能看中自己呢?自己不过是长得比鹿池川镇上的其它女娃稍漂亮一点罢了,而自己从哪 方面能与人家般配,唉,算了算了。 十五 雪夜的行动 冬天一到,马头山就变得无比萧条。 往年,伐新的、烧炭的、贩盐的、赶脚的、木匠、石匠、绳匠、油匠、席匠、货郎担,来来往往,日夜不断,络绎不绝,把红梅的吃食部,住宿部,杂货部协助得红红火火。可是如今,南面百十里地住上了共产党,北边五十里地驻扎了国民党一个团的兵力,做小买卖的,不敢出门了。他们怕,怕兵,既怕国民党的兵,又怕共产党的兵,深远而悠长的大山区,虽说与外界同在一个天下,但由于没了跑脚的,亦没了信息,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了。 传说共产党的部队是好人,可谁也没有见过,又听说国民党的兵坏得很,烧杀抢夺,奸淫妇女,无恶不作,但那只是听说,因此人们两方提防,双面受惊。 没了路上行人,红梅也就没有了生意,生意没有了,生意人也就变得懒散起来。 自那次去了分水岭,没有找见自己的男人蓝虎,红梅很是失望,带着女儿回到马头山,倒是什么怪事再没有遇到过,只是心中常常惦记着蓝虎的生与死,日日以泪洗面,迟起早睡,无所适从,好在母亲生前留下了一大院房舍和不少钱财,蓝虎又为自己留下了一个女儿,整日与自己为伍,寂寞中把心语说给女儿,女儿不知愁滋味,倒也能在无奈中安慰母亲。 第一场大雪降到马头山,已是农历十月初,山里一切都显得异常平静,只是在夜晚,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山鸟叫声此起彼伏,把夜弄得渗渗惊人,支离破碎。 也就是在下了第一场雪的第三天,那两个荷枪人,带着一队人马,匆匆来到红梅家。他们说是遭遇了国民党兵的侵袭,从蟒岭西边撤退下来,其中还有十几个伤员,伤势很重,红梅自然是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自那次满脸胡须的人帮她打死了蟒蛇,指点了迷津之后,她心中很是感动,总说是天下好人多,怕再也见不到他们,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等满脸胡须的人来了之后,红梅心中高兴万分,报答的机会终于来了,她把自己整个庭院的房舍都腾了出来,把满脸胡须带来的伤病员安排进去。自己亲手给他们做饭,为他们煎药,还为他们燃起了红腾腾的木炭火。由于有些伤病员伤势过重,又没有有效的药物医治,再加之天寒地冷,有的伤口己经感染,流脓化血,赤峰见状心急如焚,日日焦虑不安,茶饭不思,也没了往日那种 欢快的笑语。 是夜,红梅起身去茅房,发现赤峰一个人还在庭院中的雪里地徘徊,她把他叫回自己热烘烘的房间,说有事要与他说,赤峰怕夜静更深,一个人去房间里影响不好,再说红梅又是单身女人,他走回自己的房间轻轻把朱炜叫醒,两人一块来到了红梅的屋里。 门外的雪依旧在下,有呼呼的风在吹着,有野虫在远处阴阳怪气的鸣叫着。 红梅掩紧门,把朱炜和满面脸胡须的赤峰让到热炕的另一头,自己与孩子坐在这头。 赤峰用干涩的眼睛不停地盯着闪闪烁烁的油灯,停了一会儿,他才对红梅说:“这是咱们潘龙山区武工队的朱教导员,是总部派来协助我工作的,其实他也是咱本地人,家就在丹江河岸的龙驹寨,再说明白点,他是我的舅官子。 朱炜见红梅一脸吃惊的样子,轻轻笑道:“我姐夫叫赤峰,大西沟人,上次本来想把我们的身世说给你的,但看你情绪不太好,家中又出现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这次我们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来投靠你的,一是我们相信你的为人,二是知道你这儿比较宁静,山大沟深消息闭塞,一般人,包括国民党的白雄山,是不会到马头山来的。 红梅听朱炜这么一说,心里很是激动,她没想到,这几个受苦受难受伤受冷的山野汉子,原来就是共产党的武工队。她听人说共产党的军队是好军队,这回好军队就在自己的家里,也难怪,他们整日忙碌着争扫院里的积雪,为自己劈柴挑水,想到此,她说:“不知道你们听说过鹿池川的‘龙花堂’没有,那铺子在方圆一带挺有名气的,特别是那铺里的‘龙骨粉’名气更大,治刀伤枪伤可是无与伦比的好药。” 红梅滔滔不绝地说着,不住地看着炕另一头的朱炜和赤峰,希望他们对此药感兴趣,可土炕另一头的两个人越听她介绍,眉头越愁成大疙瘩,末了,赤峰为难地说:“龙花堂”的牌子倒是听说过,不过咱们恐怕是弄不来的,一是雪这么大,山路早已封实;二是咱们目前手头还不宽裕,连给你的饭钱都付不出,哪能有钱去买药;三是鹿池川住着白雄山一个团的兵力,怕咱们去了也难进得了城,更别说去“龙花堂”买到什么“龙骨粉”药了。” 红梅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些请放心,都有我哩,龙花堂的老板我认识。” “噢 ,你是咋认识的?”赤峰急忙追问着。 红梅沉思片刻, 把秋天自己去分水岭找男人蓝虎的经历说给了赤峰和朱炜,两人听后,认为先去分水岭找紫香行倒是行,怕的是雪下得这么厚,那女人恐怕早已到了鹿池川镇,再则,要去分水岭,山高路滑路难行,那样拖得时间太长,恐怕在雪地里行路人受不了。 三个人说来说去,最后终于决定,翌日一早,由红梅和朱炜假扮夫妻,由马头山出发,通过窄巷的五女石,然后直奔鹿池川去找“龙花堂”老板黑狐,马头山上,赤峰领着一些轻伤员在家做饭煎药,为红梅照顾女儿。 方案一经决定,红梅说:“药钱请你们不要操心,我母亲在时,留下了一部分钱,加之前两年冬天我开店还攒下一些,我想为大家买些药还是足够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朱炜和赤峰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代表伤病员谢谢了。” “谢啥哩,既然大家把话都说明白了,是一家人,还谢啥哩。”红梅说着,脸上泛起了红色。 赤峰猛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问红梅:“你家掌柜的不知道找到没有?” “没有,我也不想找了,听说他已与其它女人染在一起,我再没心思找他了。” 红梅脸上的红色在一瞬间隐退而去,替代的是一脸慢慢浮现出来的忧郁和伤感。 赤峰自小生长在山里,而且生就一副侠肝义胆,又爱抱打不平,他听红梅如此说,便想起了自己家中住过的那个教书先生,妻子朱凤曾对他说过,那个教书先生说他叫蓝虎,是在分水岭教私塾,那人还提说过一个叫紫香的女人。他现在才明白,红梅的男人的确是与“龙花堂”黑狐的女人紫香在一起了。但当着红梅的面他不好说破,怕她伤心,他问红梅你家掌柜的是不是叫蓝虎。 “就是的,你咋知道?”红梅感到异常吃惊。 赤峰望着红梅的脸平静地说:“他曾在我家住过,也就是我俩从你这走后的第二天,我女人去灵官庙敬神,发现他昏迷不醒地躺在庙门前,便把他叫到我家住了两夜,后来劝他回了分水岭。” “我也听人说了,他回到分水岭,也就是我离开分水岭的那一天,他便与接待我的‘龙花堂’老板的女人染在一起,我知道,也不想去找他,人心走了,是拉不回来的。”红梅说着,脸上恢复了平静,好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似的。 朱炜和赤峰听了红梅的叙述,显出一脸无奈,朱炜说:“这件事先不要急,等天晴雪消后我安排人把他叫回来。” “千万别叫,叫回来我看到他心里难受,再说咱们现在要求人家‘龙花堂’哩,若捅破了这张窗户纸,怕惊动了‘龙花堂’的老板黑狐,影响咱们的大事哩。” “也是这样,不过总得叫他回来看看你们母女呀?”朱炜说。 “看看又有什么用,自与他开始过光景,我们母女没有花过他一分钱,我不知道给他花了多少钱呢?到头来,他倒撇下我们不管,自己另觅新欢。”红梅说道,流下滴滴串串的眼泪。 再刚强的汉子,见了眼泪也心软,赤峰和朱炜也是如此,他们一边安慰和规劝红梅不要生气,一边走出了那间热烘烘的土屋。 门外又有山虫的怪叫声传来,在这雪夜里令人毛骨悚然。 红梅和朱炜在雪地里整整爬了一天,在天接近黄昏时才赶到鹿池川。 城门尚未关闭,他们小心翼翼进了南城门。 几个冻得直打牙瓜的士兵见他们二人冒雪走过来,立即来了精神,“站住,往哪去?” 红梅立即上前搭话:“去‘龙花堂’抓药。” 一个士兵用眼睛贼兮兮地看着红梅冻得发红的脸笑咪咪地说:“没想到,这张脸还挺动人的,让我在这上面暖暖嘴怎么样呀?” 红梅轻轻推开士兵的手说:“别这样好不好,我可是‘龙花堂’的重要亲戚,若惹怒了我,我让黑老板到白雄山那儿告你们的状,你可别后悔,我想城门外沙滩里白雄山枪毙的那三个色鬼可能是你的战友吧。” 听红梅这么一说,无赖的士兵立即收敛了不轨的行为,他赔着不是说:“大姐千万别,那样我可就没有命了,我们白团长爱上‘龙花堂’的二小姐,别说对‘龙花堂’的人关照三分,就是鹿池川镇的人,他也视若父母呢。” 一身山里人打扮的朱炜跟随在红梅身后一直没有言语,因为他的口音不是马头山区人的口音,再则他也想让红梅多与士兵多争几句从中探此消息,又看看天色不早,怕误大事,便拉红梅的手从士兵的眼皮底下走进了城门。 走进距城门很远的地方,朱炜担心地对红梅说:“怕是买不到药了,‘龙花堂’与白雄山结了亲,黑狐与白雄山又成了一挑子,他还会把药卖给咱吗?”红梅正在思考此事,没想到朱炜倒先提了出来,她有点侥幸地说:“也许不咋,黑狐是个跑江湖的,江湖人历来看中的是钱,对于打仗,他可能兴趣不大,再说他们住在鹿池川,也许是白雄山利用他们拉拢百姓呢。” 两人说着,踩着深厚的积雪在街道急行,脚下发出“噗噗”的声音。 冬天天黑得早,街面上一片死静。街道两旁的商行和人家早早的关了临街的门。红梅对街道比较熟悉,她领着 朱炜来到十字口,先找了一间客栈让朱炜歇下,自己急匆匆地去‘龙花堂’寻找黑狐。 ‘龙花堂’的门早已关闭,红梅摸到后门,心想后门一定关死了。但当她走进时,门却敞开着,北厦里一间房子不但还有灯光而且传出一男一女打情骂俏的嬉笑声。 红梅轻轻地走进院子,定定站在院中听了一会儿,方听出是黑狐和小姨子在调情。黑狐阴阳怪气地说:“你早晚都是白雄山的菜,还不如趁他不在让我先尝一口算了,也算是我这么多年对你们关心的回报呢。” 小姨子喘着粗气说:“看把你说的美的,让我姐姐知道了不打烂你的嘴。” “你姐,你姐这会儿怕是早已和那教书先生搂抱紧了,他还管我。” “若你再死缠我,我可要告诉白雄山了。” “别,别,我只是和你说说耍耍,哪有那个意思,你可千万别对白雄山说,说了,白雄山醋劲大发,把我杀了那谁管你妈呀。” 红梅听到此言感到很吃惊,她想这时要进去找黑狐,怕是要挨骂的,不但求不到药反而还会误了大事。因此,她又轻轻移动脚步,退出院门,在雪地里站了一会,等自己的心绪平静后方又走到门口高声喊着:“有人吗? ” “谁呀?”紫苏答应着,从黑狐的房间里慌乱地跑出来,站在台阶之上故意高声问道。 “黑先生在吗? ”红梅站在门外白花花的雪地里,再次问道。 “找你的,还不快去开门。”紫苏对黑狐说。 “在,在,在,请进来。”黑狐说着,抬眼看去,怎么门是大开着的,他便问紫苏:“门咋是开着的?” “我咋知道的,就你还疯狂,若让白雄山撞见,还不当场杀了你。”紫苏说着,自己先吓得心里发慌。 黑狐也感到莫名其妙,怎么门是开着的。他正提心吊胆胡思乱想着,红梅走进了庭院,黑狐神不守舍地问红梅:“你是谁呀? ” “ 走到灯下你就认得了。”因为她知道此刻这个庭院中只有这一对正在骚情的大姐夫和小姨子,而且他们心里正在发慌。 “噢,是你呀,你怎么这么远的跑来了。”黑狐终于认出来了是教书先生的女人,他便把身披雪花的红梅让进自己的卧房。 紫苏见来人是个女的,她想也许是黑狐在外面勾搭上的什么野女人,不感兴趣,便仄身回到自己的房里,并“啪”的一声关死了屋门。 黑狐极热情地替红梅拍打掉身上的雪花,然后让她坐在床沿,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与你男人过不成了?” “咋过不成了,过得好好的呢。”红梅知道黑狐指的是什么,但在此时此刻并没有心情去想自己的事,她要在很快的时间内弄到治伤的药,因为朱炜还在等着他呢。 红梅并没有拒绝黑狐的热情,她想面前失意的男人也许同自己一样心含悲戚,只是他把哀愁发泄出来了,他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伤感,因为他是男人,他是跑江湖的野性男人,而自己则不同于他。自己是女人,女人表达伤感的方式是眼泪,可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干了。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黑狐意识到红梅并不是找他让他管好自己的女人再别勾引他人的男人,便用庆幸的目光看着红梅。 “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明说吧黑先生,找你是想弄些治伤的药,我家女儿被打猎的枪误伤了。”红梅道出此言心中又有些后悔,因为只是为一个人的枪伤买药,那剂量一定是有限的。 “这好说,我是开铺子的,买面的哪怕吃八碗。”黑狐慷慨大度地说。 “既然黑先生不怕吃八碗,那就给我多买些,我们那里同时有十几个人都受了伤。” “噢,这就怪了,枪误伤一个人都了不得,同时伤了十几个人,那总不是打仗哩。” “哈,一定是被白雄山打伤的共产党武工队住到你家了。” “哪儿有什么武工队呢,我们村里几个户族因老坟埋的冲了穴脉,相互打了起来,动了枪,双方伤了十几个人,就连我女子也被枪捎了。” “原来是这样,那需要多少呀?” “你看着给吧,反正就是十几个人。” 红梅编出的一套谎话,就连自己听起来也是漏洞百出,没想到黑狐竟信以为真,正当红梅为自己的谎话暗自庆幸时,黑狐却压低声音说:“哎。大妹子,若你们那儿住进了共产党,你可要言传哩,给共产党治伤我可是分文不取。” “那为啥? ”红梅好奇地问,一双眼睛不定的闪过几个轮回。 “这你就不懂了,生意人有生意人的规矩,人常说:时局看不定,提笔写真难吗,我这样做的目的还不是求个刀切豆腐两面光。你看这国民党,人家干的事总是人心所向。我做两面人的目的还不是讨个好,共产党打下江山,那其中就有了我的功劳。若国民党统治了江山,那他们怎会忘记我呢?黑狐说着,自我陶醉地用手摸着自己在油灯下闪着亮光的秃头。 “我知道了,若有共产党到了我们那儿,我一定给你介绍过来。”红梅也做出一副讨好的样子。 “那不行,要你亲自来告诉我,我把药给你就行了,你若让他们来,被白雄山发现,那他们就没命了,咱帮不了人,但万万不能害人呀。” 黑狐说着,又用手抚摸着自己已经用手术缝合了的豁嘴。 “看不出黑先生还有一副菩萨心肠。”红梅喜笑颜开地说。 “唉,算不上菩萨心肠,人活着就得要想想后路呀,还有个说法叫做位卑未敢忘忧国。” 黑狐说过,看到红梅满面笑容,领着她走出卧室,踏过雪地,直接到药房为红梅包了一大包黑面面“龙骨粉”。红梅问他多少钱他说不收钱权当是“带信费”。 黑狐原本想从红梅口中打探一下自己女人的下落,因为有了她男人的下落也就有了自己女人的下落,但他把嘴张了张又闭上了,因为他看到红梅很着急的样子就打消了突然滋生出来的念头。 其实红梅也想从黑狐口中打听些镇子上国民党的活动情况,她又怕朱炜出事,也担心引起黑狐的怀疑就匆匆告 别了黑狐,临行前黑狐又对她说:“你若再进城有士兵为难你,你就说是找我的,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 “嗯。”红梅应了一声,急切地跑出了“龙花堂”的后门。 朱炜的确等得有点着急了,他担心出什么差错,那回到马头山咋向队长交待?在红梅去“龙花堂”的过程中,他已经在城内偷偷地转了一圈,并佯装买东西向个别店铺了解了白雄山的一些活动和生活情况。 看到红梅隐隐约约地从远处走来,他好不高兴,又听红梅说没出一分钱就弄来了不少的药,更加兴奋,两人让店主做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生姜拌汤草草地喝过之后,同睡在一张木床上。朱炜本是不想两人同睡一张床的,他想那样做实在是对红梅的亵渎,可红梅说如果两人不睡一张床夜里士兵查房会露出马脚的,朱炜只好无奈地同意了。 一天的长途跋涉和寒冷、饥饿的侵袭,已使两人疲惫不堪,朱炜刚入被窝就发出了粗重的鼾声,可红梅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了留在山里家中的孩子,想起了黑狐和紫苏谈到有关蓝虎的话,又想到了朱炜和赤锋,他们会打败国民党吗?红梅正思考着,院落里突然响起了急风暴雨般的敲门声,她知道是国民党的兵来查房了,她一边应着声一边麻利地脱掉自己身上的全部衣服。 被敲门声惊醒的朱炜伸手一摸赤身裸体的红梅方明白了一切,他也在很短时间内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然后赤裸着身子去开门。 门被朱炜急切地打开,三个荷枪士兵在提着马灯的店主的引领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你们是两口子吗?”一个士兵指着躺在床上的红梅问。 “不是两口子能睡在一起?”红梅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士兵又走到朱炜跟前,用枪托捅了他地胸脯说:“胸脯挺直的,怕是共产党的兵吧。” “哪能呢?从小摔伤腰,落下挺胸的毛病。”朱炜沉稳的回答道。 另一个士兵又走过来笑嘻嘻地发怪说:“是不是两口子要检验哩,若真是两口子,那到床上给我们表演一番,让我们开开眼。”他的话一出口,立即迎得了几个人的赞同,他们便推搡着朱炜,硬让他去上床爬上红梅光溜溜的身上。 朱炜正在为难,红梅却说:“掌柜的你过来,老总们怕好久没见过人睡觉了,咱们就帮他们过过瘾吧,其实他们也挺可怜的。”她大大方方的掀开被角,让朱炜爬上了自己的身体。 几个士兵见状,哈哈大笑,口中不住地说:“还真是两口子,好了好了,你们去干吧。别让我们眼馋,走吧走吧,怪让人难受的。” 房门又被关上,朱炜从红梅身上溜下来,两人穿上衣服,又睡去。 这回倒是红梅先发出了鼾声,吵得朱炜不能入睡,他是怀着一腔恨意躺在床上的,他真想从枕头底下摸出枪,一枪嘣倒这几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有了红梅和朱炜历经磨难从鹿池川镇拿回来的“龙骨粉”,伤员们的伤势见日好转,大家脸上都绽出了笑容,但红梅却越来越愁容满面,她是被那个没有良心的教书先生蓝虎气的。有时,她竟背过赤峰和朱炜一个人抱着孩子偷偷饮泣,有时半夜三更竟哭出了声。 对于红梅的不幸遭遇,赤峰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他曾多次与朱炜商量,让自己带一个队员去分水岭把蓝虎抓回来,朱炜却一直不同意他的做法,问题是蓝虎的心已贴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即使你将他抓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是多为红梅添些气,伤了她一颗善良的心。 第一场冬雪融化后,已是农历腊月初。伤员们的伤口大部分已经痊愈,他们起早睡晚,一边在朱炜教导下学习文化知识,一边在红梅的庭院中练操习武,大部分时间他们帮助红梅和马头山人上山砍柴,伐薪烧炭,即此,赢得了山野人对他们的拥戴,有的人主动把自己的粮食送到红梅家里让队员们吃,有的人还送了被子和衣服,也有的人纷纷要求要加入这支规模不大的队伍,朱炜和赤峰自是高兴。 红梅看到马头山人也来支持朱炜的队伍,心中感到自己必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不时脸上绽出些许笑容。 红梅高兴,赤峰和朱炜心里却越发沉重,他们知道,这种高兴只是暂时的,因为等过完新年,他们的部队就要撤走马头山,再度到蟒岭西南部一带活动。 针对红梅的家庭和婚姻问题,朱炜和赤峰甚是忧虑,在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的情况下,朱炜同意了赤峰的提议,便在一个消雪的日子,让他带着一名队员赶去分水岭查找蓝虎的情况。 赤峰走后,朱炜便找红梅进行了一次长谈,让她谈谈对蓝虎的看法和对自己未来生活的安排。 红梅没有谈出什么新意,她只是说蓝虎的情况随其自然,他若有心回来,重过日月光景,自己没啥说的,男人家沾花惹草,招蜂引蝶,自古就有,好男占百妻,我也能想开,他若不回来,我也没有办法,那就彻底与他中断夫妻关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无论他跟谁做啥,我不干涉,至于我自己,再不想找人了,一个蓝虎已让我伤透了心,我不想再吞噬世间男人种下的苦果了。 朱炜听了红梅的话,很是同情,他只期待着赤峰带回来的消息,但愿他能带回令人欣喜的消息。 十六 奸夫的失算 蓝虎回到分水岭后,在紫香那间土屋里做了一日的梦,尽管头上被那个孩子用铁弯镰刀刈了一个窟窿,流了不少的血,但那个土炕上的日子在他一生中又注就了一次受活,痛苦的灵魂又获得了一次兴奋的慰劳,干渴的心田又得到了一次滋润,女人的做法和兴趣实在是美得他死去活来。他觉得自己亦是不能没有她了,自己亦是不能忘掉她了,自己可以忘记世间的一切,但是决不能忘掉这个让自己神魂颠倒、醉生梦死的女人了。他对女人说,你是上帝赐给我的一枚忘忧果,我要把你生生世世日日夜夜永永远远放在我心中最圣洁的地方,让世间的一切变得混沌和迷惘,只让你清清爽爽地在我的心灵一隅鲜活地生息。 紫香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坦言和直爽的情感,尽管她有过男人生过孩子,但面对蓝虎的一腔表白,她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现在站在这种情感的氛围中回顾过去,过去是什么,是灰垢有加的沉默的死梦。黑狐有钱,但钱不是爱情亦不是感情,她想原来真正的感情是这样的,真切的感情原来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地苦苦相思,一时不见就想得难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人也苦心也苦,她原本想,再有一次天狗吃太阳的日子再与他做一回那样的事情就是自己人生的完美了,没想到这样的事做一次哪能够呢?他的举动是那样的出神入化,那样的令人入骨入髓,她感到一次是不行的,她渴望要他的一生一世,原来这事如同男人抽烟,抽了一支还需要再抽。为了使自己能时时刻刻见到他,她把自己不足上学的儿子送进村上的私塾学堂,她想这样以来可以让孩子与他建立起一种沟通,二来可以让孩子明白自己爱上的不是一个无能为力的人,当然做为人母她还告诉他要用心教自己的孩子,要赢得孩子的理解和信任。 自有了第二次两个人的交欢,蓝虎也变得乖能起来,他把学堂变作了家,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女人和女儿。他心中只装了她和他的儿子。起先,他白天在学堂为分水岭的孩子们授课,晚间早早地备完课,然后去敲他的门,他们约定了一种暗号,每当他要去那儿时,不用敲门,不用呼叫,只要他在土屋的后窗子连打三个响指就行。她听到一连三个响指。便会一丝不挂地赤裸着白白胖胖的肉体去开门。他便裹着风轻手轻脚地走进那木柴门,然后随手关上门,用一根圆木棍顶了。之后 ,脱了衣服,跳进那无岸的海中,去造就新的更疯狂的记忆。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叫门的暗号被分水岭患夜游症的人窃听了,有一个胆大心细者,稔熟了他们夜间的那种程序,竟用三声响指叩开了紫香土屋的木柴门,与紫香美美做了一场男欢女悦之事后,逃之夭夭。以至于后来紫香死活不知是谁人所为。 那件事发生在这个冬天下第一场雪的那个晚上。 天降了大雪私塾学堂里顿时寒冷难耐。临近黄昏,蓝虎穿起紫香为自己缝制的黑色棉袍走上分水岭巅,到学生家里与家长商量孩子们烤火的木炭问题,适逢一学生家来了亲戚设了酒场。先生所至,不喝几杯热酒,憨厚纯朴的分水岭人怎能放他走。几杯分水岭人自己炮制的包谷酒下肚,教书先生蓝虎面红耳赤,学生家长此刻才深知教书先生是的确没得酒量的,几个人连拉带扶把蓝虎送回学堂。 冬天第一场雪来势凶猛,犹如人憋足了的尿或眼泪,得了机会,发泄不止。而分水岭患夜游症的人,才不管下雪不下雪,他们依旧盲无目的地夜游,适逢其间有人将蓝虎的行经看得清清楚楚,就斗着胆子在紫香屋后捏起了响指。指响三声,准确无误,紫香按以往程序开了门。那夜游人仿照蓝虎的动作,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轻轻地跳上土炕,一下子爬上仰慕已久早就垂诞的白白胖胖女人的身子上,三下五除二干完了那种事,之后悄悄溜下炕,打开门,一溜烟似的跑了。 正处在兴奋中的紫香还没醒过神,她倒是责怨这个没良心喜新厌旧的“蓝虎”,说是这鬼今个是咋了,还没到向,咋就溜了,是下雪天冷把那东西冻了,还是有了别人。正在紫香寻找原因时,土屋的后窗子又响起了三声清脆的响指,紫香纳闷,这鬼今晚咋了,没让你走你就走,没让你来你又来,是否这贼也患上了夜游症。紫香思虑着,将嘴对着亮晃晃的窗户纸轻声道:“门没关,难道你不知道。” 醉熏熏的蓝虎踩着雪绕过山墙推开门进了屋。包谷酒的余味还在他大脑里回荡。他重复着往昔的所有动作,一活不知是谁人所为。 那件事发生在这个冬天下第一场雪的那个晚上。 天降了大雪私塾学堂里顿时寒冷难耐。临近黄昏,蓝虎穿起紫香为自己缝制的黑色棉袍走上分水岭巅,到学生家里与家长商量孩子们烤火的木炭问题,适逢一学生家来了亲戚设了酒场。先生所至,不喝几杯热酒,憨厚纯朴的分水岭人怎能放他走。几杯分水岭人自己炮制的包谷酒下肚,教书先生蓝虎面红耳赤,学生家长此刻才深知教书先生是的确没得酒量的,几个人连拉带扶把蓝虎送回学堂。 冬天第一场雪来势凶猛,犹如人憋足了的尿或眼泪,得了机会,发泄不止。而分水岭患夜游症的人,才不管下雪不下雪,他们依旧盲无目的地夜游,适逢其间有人将蓝虎的行经看得清清楚楚,就斗着胆子在紫香屋后捏起了响指。指响三声,准确无误,紫香按以往程序开了门。那夜游人仿照蓝虎的动作,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轻轻地跳上土炕,一下子爬上仰慕已久早就垂诞的白白胖胖女人的身子上,三下五除二干完了那种事,之后悄悄溜下炕,打开门,一溜烟似的跑了。 正处在兴奋中的紫香还没醒过神,她倒是责怨这个没良心喜新厌旧的“蓝虎”,说是这鬼今个是咋了,还没到向,咋就溜了,是下雪天冷把那东西冻了,还是有了别人。正在紫香寻找原因时,土屋的后窗子又响起了三声清脆的响指,紫香纳闷,这鬼今晚咋了,没让你走你就走,没让你来你又来,是否这贼也患上了夜游症。紫香思虑着,将嘴对着亮晃晃的窗户纸轻声道:“门没关,难道你不知道。” 醉熏熏的蓝虎踩着雪绕过山墙推开门进了屋。包谷酒的余味还在他大脑里回荡。他重复着往昔的所有动作,一了一夜,也没能入睡,当天明时,她却想出了另外一个办法,她便早早起床,洗了脸,梳了头,在脸上涂了雪花油和猪胰子,跑到学堂急促的敲响了蓝虎的门。 担惊受怕的蓝虎,以为真是黑狐昨夜回来。查问紫香又依着他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找他算风流账来了,犹豫了半天终是不敢开门。紫香将脸贴在黑油油的门扉上,口对着窄绺绺的门缝说:“是我,快开门。你是想冻死我呀。没事,快把心放到肚子去。” 蓝虎这才赤裸着身子,把门打开。一把将紫香拉回房间,关了门,上了床,溜进被窝。 紫香在地上跺掉脚上的雪,走近蓝虎的床,将双手伸进被窝,脸上顿时扑出了两股亮晃晃的泪,她心痛地说:“没有木炭,没有火烤,睡这么冷的床,叫人心里多难受。” “嘿,这算啥,昨夜没出啥事,已是万幸,受这点苦怕啥,只要你知道我真心爱你,只要有你这样有心人心疼我,我已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了。”蓝虎说过,用双手摘了紫香头上的红头巾,然后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热烘烘的胸膛上。 紫香头上的冰雪被蓝虎的体温化成一点点水,滴落在蓝虎光秃秃的胸前,紫香一边用手檫一边说:“咱这样过太苦人了,我看咱们得想办法,要过就来明的 ,这样算啥,半夜三更,神出鬼没,又叫人提心吊胆活受罪,等熬到一块时,还不成了老太婆,有啥劲气。” 蓝虎用双手又把紫香的头抱到自己耳朵跟前,坚定地说:“我不是说了吗?得慢慢来,等黑狐回来,你先按我说的办法做,成了,不啥都好了,若不成,等过完年,咱们离开分水岭,我带你回龙狗寨去。”紫香抬起头,用一双困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蓝虎,准备走开,突然她又想起了两人定下响指的事,就又转过身来对蓝虎说:“响指做暗号怕是不行了,咱换个别的办法吧,我睡觉前在手上拴一根绳子,绳索上系一个小药瓶子,你来先摸索小药瓶子,摸到后用手轻轻一拉我就给你开门,你看行不。” “能行,能行。咋不行呢,还是你聪明,就照你说的办,你可别忘记拴绳子,我来后还以为是人家回来了呢。”蓝虎说过在紫香那胖乎乎的脸上用热诚的嘴亲了一下,然后让她快走,说是怕学生来上学了。” 当晚, 紫香果然在自己的手上系了绳子,并在绳子头拴了七珍丹药瓶,但摸着药瓶子的男人并不是与紫香幽会的蓝虎,而是自己的男人黑狐。 黑狐自昨晚答应为白雄山的伤病员治病后,今天一早白雄山便派人送给黑狐三千块大洋。黑狐贪婪地摸着闪亮亮的大洋,心想这姓白的还真够意思,便又一次走进文庙会见了白雄山并向其汇报了自己的治疗计划,他说自己有一种治冻伤特别好的药放在分水岭一个朋友家,那种药是师父在世时托人从新疆买得,药名叫雪莲花,专治冻伤,要得此药必须自己亲自出马,若是别人,朋友绝对不会认的,白雄山听后说:“雪莲花,我听说过,是在雪地里盛开的花,傲雪耐寒。” “就是就是,所以,请白团长准我两天假,我一定将此药取回来。”黑狐点头哈腰,好像自己真的成了白雄山的一条走狗一般。 白雄山见黑狐真贴了心为自己效力,便把自己腰间一把乌黑发亮的手枪拿下来交给黑狐,“看来黑先生真是要为兄弟助力了,那我就先奖给你一把枪吧。” 江湖人黑狐没想到白雄山真是说一不二的人,他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枪,在手中把弄了片刻,然后又傻乎乎地笑道:“我还不会用呢,还是还给你吧。” “噢,这可比你替人打针简单多了,白雄山麻利的从黑狐手中拿过枪,打开板机,伸展右臂,啪啪啪就是一梭子,等黑狐抬头看时,文庙屋脊上三个麻雀已纷纷从空中掉落在地上的积雪中。 黑狐还没有反醒过神,白雄山又把枪塞在他手中,就照我的打法打。 黑狐慢慢抬起右臂,似觉手有千斤重,用左手去助拿,无意间扣动了扳机“啪”地一声,子弹出了膛,却把人震倒在雪地上,双臂像扎了麻针一样,疼痛不止。 “行,还行,就是这样,只是你太性急。”白雄山哈哈笑着,从地上扶起黑狐又说:“打打就习惯了,慢慢来,只是别忘了板机开关。”说过,把黑狐手中的枪拿了过去,将自己腰际的弹夹另装一个在黑狐的枪托里。 流浪了半世的黑狐竟会使枪了,把个江湖道人兴奋得直想给白雄山磕头叫爷。走在雪地上,一跳一蹦的,如小孩得了宠物。 怀揣手枪的黑狐迈着铿锵的脚步,昂首挺胸地走在鹿池川被雪装点的街道,双手背在身后,又时不时摸索摸索掖在缎绸棉袍内的手枪,双眼迷成一条线,他看着参差不齐的街景,吐出一口热气,妈的,世道原来是这个样子,看来,我一个穷卖当的也要耍耍世事了。 黑狐终于踏进了“龙花堂”店铺,他脚刚一落门槛,就粗气大声地喊道:“紫苏,把给你姐和灰娃带的东西收拾一下,我要回分水岭了。” 紫苏正在灶间做饭,听了黑狐的喊叫,忙走出门吃惊地问道:“你是疯了,这么大的雪你回分水岭,不怕冻死 你。”“你懂个屁,我想你姐哩。”黑狐怪声怪气的不停地叫着。 “去就去吧,心热还怕天冷。”褐氏听见黑狐与紫苏的对话,手拿着桃木红梳子一边梳理黑油油的头发一边笑嘻嘻地对紫苏说。 黑狐背着褡裢,戴顶黑色的毡帽,身穿一袭崭新的绸棉袍,拄着一根不知从那儿弄来的红龙头拐杖,在雪地里行走了大半天,在天擦黑之前,攀上了分水岭,自然带着白雄山送给他的那只左轮驳壳手枪。 远远的望见自己一手构筑起来的土屋隐没在皑皑白雪的岭巅上,大半天的劳累,顿时云雾消散,他加快了脚步向岭巅急奔,然而,毕竟是近五十岁的人了,上山就像与女人做床笫之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当他走到土屋后时,天己黑了些许时辰。 黑狐有个不成章法的习惯,每每从山外回到分水岭,白天没啥说的,直进家门,若遇晚上,他总爱在房前或屋后的背阴地方呆呆痴痴蹲一会,以窥探紫香有没有相好的男人与其幽会,或为患夜游者打开房门,与其做那种事体。因为他知道,紫香是个闲人,闲人心闲。心闲会生余事的,加之,紫香又是个欲望强烈的女人,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也只有他最清楚,但现在除了他还有另一个男人也清楚这一点,那就是教书先生蓝虎。 今晚的黑狐同往日一样,他静静地蹲在距土屋三丈远的雪地里,他弄不清自己是希望有人敲自己家的门,还是希望没有人敲门,然而,就在此刻,还真有一个人踩着嚓嚓发响的积雪从学堂方向向他构筑的土屋走来,那人走着走着,不住地回头向身后张望,又探头探脑的向左右窥视,他想看看亮晃晃的空间中对自己的走动有没有人来干 涉或影响,一切如旧,他才甩开大步向土屋走去,他本想打个喷嚏,突然想起昨夜那场虚惊,又想起了土屋中女人的交待,将身体靠在墙上,另一只手借助雪光的照映在土墙上寻找女人留给他的绳头。 黑狐虽说距土屋并不远,但此刻正在窗台下土墙上寻找绳头的人他并没有认清,因为一天的雪光刺激,已将他的视力导致得模糊不清,加之他对形情不甚了解,但黑狐想,这个人的动作稔熟,一定不是盲目的行动。他将手伸在棉袍下,欲想用枪治了这个人,但又一回想,又何必呢?自己人在江湖不也是常常寻花问柳吗?为啥非要弄一条人命在手,再说此人若是共产党的什么人,打死他,与共产党结了孽,误了自己的远大前程,岂能划算,女人吗?谁睡都是睡,想到此,他站起身,说了一句,寻啥哩,提起棉袍向土屋走过去。 正在土墙上寻找绳头的那人,听了问话声,吓得七窍生烟,唰得一下跑得无影无踪,黑狐见状,差点笑出了声。他想到自己那年在陕西蒲城罕井时,也有过那么一次经历,只是他不想打人,可人家当时却把他打得鼻青眼肿。 寻找绳头的人的脚步声再听不到了,黑狐好生奇怪爬在墙头上继续寻找,他不知道那人在找啥,但他想那人寻找,一定是有什么可找的东西,终于,黑狐摸到了一只自己装药的小瓶子。 小药瓶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绳子一头是从窗户里扯出来的,黑狐发现了这些后,心中对这种把戏所构造的内容全明白了,他轻轻将药瓶扯了扯。 下雪天无事,分水岭人早早用松木疙瘩火烧热土炕在天不黑就坐在热炕上,或男女夫妻相互疯狂,或一家大小闲扯闲聊。 男人不在家的紫香也不例外,夜没黑时就脱衣入睡,当然,她没有忘记今晚改变暗号的事体,所以在睡觉之前,她就将小药瓶拴在一根绳子上,之后将绳子从窗户送了出去,以期留作迎接教书先生蓝虎叫门的暗号,由于昨晚受惊,没有睡好,加之那个不知是何人所为的暗渡陈仓,使他体乏肉困,因此,当她白白胖胖的躯体一挨热烘烘的土炕,便不知不觉浑然入梦,对于屋后所发生的一切,她自是一点儿不知不晓。 此刻,黑狐正在屋外轻轻地拽着小药瓶,睡梦中的紫香被惊醒,她一声不响从手腕上取掉绳子,然后赤身裸体一如既往的跳下土炕打开柴门,令紫香失望的是,门外的冷风并没有把教书先生卷进来,而是把一手持枪的黑狐送进了柴门。 起先,紫香以为是蓝虎在黑暗中想与她取乐开心,但当她躺在土炕上再看朝自己走进的男人并没有按过去的规矩关门时,她心慌了,“你是谁?”“啪”的一声刺耳的枪响,把黑狐吓瘫在地上,把土屋里尘土震得唰唰直落。 “妈呀。”紫香被枪声吓得歇斯底里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土屋里的一切归于宁静。 而土屋外几十米远的雪地里刚才那个摸绳子的人,听到枪响,“扑通”一声倒在雪中,“紫香,是我害了你呀。”之后,伏在雪地上不停地嚎哭。 黑狐终于从土炕下的地上站起来,双手颤抖着从墙上摸着洋火,点亮了放在土窑窝里的油灯。 灰暗的灯光下,紫香软塌塌地躺在热烘烘的土炕上, 仍旧沉浸在惊吓后的昏迷中。 黑狐用手抹去自己脸上的虚汗,然后借助灯光轻轻揭去紫香身上的被子,一一检查她身体的每个部位,当他发现并没有伤着紫香的时候,便瘫软地坐在土炕沿上。此刻,他才想起自己的慌张,自己对枪并不掌握,可怎么神使鬼差的用枪去吓紫香呢?万幸,万幸,若真是伤了紫香,或者打死了她,自己怎向褐氏交待,怎么向紫苏交待,怎么向自己的儿子灰娃交待。 老天有眼,真是不该死,黑狐在心里默默地替自己祈祷,他这才想起了不知道被自己甩到何处的手枪,他蹲在地上到处乱摸。 终于,他从紫香身后儿子的脚下摸到了手枪,他把枪拿到灰暗的灯光处,借助灯影,按白雄山的指点,关上了手枪机关。 “噢,原来是你呀,”黑狐正在全神贯注地关枪,没想到紫香哭叫着高声野气地喊道:“行呀,你,黑狐,白雄山都给你发枪了,白雄山让你回来用枪崩我,可惜你的枪法不准,来,现在重新来,我若要动一下,就不是我妈肚里生出来的。” 黑狐被紫香的叫嚷声吓得浑身哆嗦,他立马放下枪,抱住赤裸裸的紫香哄劝着:“别嚷,让岭上人听见了咋说哩。” 紫香本想以此手段来吓唬黑狐,掩盖与教书先生的幽会,她知道,说啥,黑狐也不会打自己,杀自己,但她此刻即兴表演的一场贼人心虚的戏还真把黑狐给治住了。 其实,黑狐并不是怕她哭闹,黑狐已知道曾与自己在这个土炕上睡过觉的教书先生蓝虎的女人接近了共产党,他怕紫香嚷出去,白雄山给自己发了枪,那证明自己加入了国民党的队伍,若共产党知道,会把他当国民党的人杀了。 在如今这种环境中,黑狐自我感觉自己的生活正如日挂中天,红着哩,热着哩,他一生中最爱的是钱,追求的也是钱,他啥都不怕,就是怕死,因此,白雄山要给他发军装,他拒绝了。红梅从他手中买药给共产党的伤员治病,他不收一分一文,还故意说是让红梅给他做宣传,其实那意思是让红梅告诉共产党,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药铺开在被国民党兵控制的鹿池川,但心向的却是共产党,在白雄山这边,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商人,一切为了赚钱,其实白雄山也给了他不少钱,但他内心何不想投奔国民党呢?但在行动上他不敢,问题是国民党、共产党将来谁主宰乾坤他说不清,所以他只好做两面派,墙头草。 黑狐毕竟是黑狐,人长得丑陋不堪,但年龄和社会阅历使他成熟,所以他人心不闷,头脑并不单纯。 眼前,紫香演的这处戏,只能是自己哄自己,黑狐见自己的话把紫香镇住了,便改变了口吻说:“你也别哭别闹了,你的用意我明白。” “你明白啥了?” “我明白窗外的瓶瓶和绳绳。” 紫香听了黑狐的话,觉得黑狐的确比以前变得聪明多了,心中在一瞬间涌起一丝兴奋,兴奋过后,又想起了蓝虎交给自己的那套整治黑狐的办法。脸上热辣辣地流下一串泪,她怕黑狐看见自己的眼泪,很快用手麻利地抹去。 黑狐正在自己背进家里的褡裢里掏东西。不一会,掏出一大堆,大部分是自己在鹿池川集上给紫香购买的衣物和吃食,他把东西双手捧到紫香的忱头边说:“不管你咋弄,我还是一如继往地对你好的,我知道我不配你,你心里难受,但世上的婚姻都是一个笑的搭一个哭的。” 紫香依旧睡着没有动,黑狐把话说完,她冷冷地说:“睡吧,困得慌。”随即把头转向炕里面的孩子。 孩子一直在甜睡,他均匀的呼吸声如一支低音奏鸣曲,使整个土屋变得活泛起来。 黑狐本想急匆匆回到自己一手构筑的土屋与紫香说说鹿池川说说“龙花堂”,说说白雄山给自己发了枪,现在,一切都说不出口了。他不知道该怨自己,还是怨紫香,还是怨白雄山给予自己的那支手枪,看来,一切都是徒劳的,自己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 没了奈何,黑狐只好自顾自的脱了已湿透的黑棉袍,陌生人似的摸到土炕的另一头,睡到自己感到失却温馨的被窝里。 门外的雪夜很静,土屋里只能听到孩子的呼吸声,突然,夜空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哭泣声,紫香身子一紧,她想起了蓝虎,蓝虎是被黑狐打了在痛哭,还是听到枪声,以为是黑狐用枪把自己打了才痛哭,她越想心中越难受,自己睡在被窝里,而爱自己的人却在雪地里痛哭,该怎么办,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看他,还是任他在雪地里继续挨冷受冻。 雪地里的哭声越来越大,紫香心里越来越痛,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便坐起身披上棉小袄,对睡在土炕另一头的黑狐说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黑狐听到了夜空中来自男人悲戚的哭声,他亦知道这个男人是为紫香在痛哭,他想,那男人一定认为自己用枪把紫香打死了,所以他才忘命的哭泣。 听了紫香地呼叫,黑狐坐起身,他对着黑暗中的紫香说:“你不用说,先去看看吧,有话回来说。” “看谁?”紫香明知故问。 “看为你在雪地里哭泣的男人。” “他是谁?” “我不知道。” “那好,我就去了,黑狐我告诉你,就是我回来你把我打死我也不会后悔的。” “你去吧,我不会打你的。”黑狐说过又自顾自地躺进被窝。 紫香果然麻利地穿上了衣裤鞋袜,风风火火地循声向土屋北边的雪地里跑去,积雪将她绊倒,她爬起来,又向前面疯奔。 听到积雪唰唰的声音,悲痛欲绝的蓝虎以为杀了紫香的人又来杀他,拧身就跑,跑着跑着,又停了下来,他想,自己心爱的人已经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蓝虎转过身,叉开双腿,威武的站在雪地上,看着急匆匆向他奔过来的人说,你也别跑了,反正紫香己被你打死,我活着也没有意思,你不是有枪吗,我站在这儿你就用枪成全了我和紫香吧。 上气不接下气的紫香听了蓝虎一番肺腑之言,更觉得蓝虎可爱无比,她也站定在雪地里说:“是我。” “紫香,真的是你吗?” “那咋还有假。” 两个人认定对方确是自己心爱的人时,紧紧拥抱在一起。脚下打滑,用力过猛,双双又摔倒在厚厚的积雪中,心力交瘁,泪已流干,俩个人就躺在雪地里相互交谈着入夜以来所发生的一切事体。 紫香说:“你放心,他绝不会把我咋的,我与他过了多年,知道他的性格,再说他是生意人,生意人历来重利轻义的,他现在投靠了白雄山, 能的是钱,还会再有女人,他不会把我咋样,再说他更不会让灰娃失去母亲。” “这样就好,但我不放心,我还要守在土屋外面的雪地里,听他对你咋处治。” “别这样,冻坏了身子将来我可不要你了”。正如紫香所言,黑狐知道了紫香与外人通奸,他并没有想置她于死地,在紫香出门追寻哭泣的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又掏出手枪,打开保险,然后将手枪口对向窗外,一下子将子弹谢完,之后,便安详的睡下。 紫香裹着冷风走进土屋时已是二更。她站在土炕下的地上冷冷地说:“黑狐,该说的我 十七 可悲的母亲 用了黑虎调配的药膏、药粉后,白雄山部下的伤员日见伤愈。白雄山自是怀着感激之情,常常往“龙花堂”的铺子里钻。当然,“龙花堂”能吸引他的还有一个令他醉心酥骨的窈窕淑女紫苏。 自冬天下第一场雪的那个晚上,紫苏在文庙显露出自己对白雄山墙上悬挂的字发表了精辟的见解后,她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白雄山。自然,白雄山的形象也搅得她吃饭不香,睡觉不甜。紫苏将她对白雄山的感觉告诉了褐氏后,褐氏沉思良久,当时没有什么反应。是在几日后,她才对紫苏说,等黑狐从分水岭回到鹿池川后对此事要进行认真分析。黑狐是跑江湖的,见多识广,让他先估计一下形势,然后根据形势再决定紫苏的终身大事。 翌日下午,黑狐怀着忧忿从分水岭回到鹿他川,他的脸几乎能拉到脚面上,把褐氏和紫苏吓了一大跳。 褐氏发现黑狐脸色异常,示意紫苏不要提自己的终身大事,等黑狐情绪好转后再说。 黑狐一言不发,默默地脱去被雪染湿的棉袍,瞪着白光光的双眼睡在自己那间偏房里,任褐氏和紫苏轮留安慰,终是未启厚唇。 冬天天短,转眼功夫,夜幕就笼罩了鹿池川,“龙花堂”前庭后院处在死一般的静谧中,褐氏看着黑狐那般模样,与紫苏在另一间房子里痛哭起来。 哭声传进黑狐的耳朵,他感到非常厌恶,就靸了鞋走过去,坐在褐氏和紫苏住的那间偏房的土炕上,褐氏搭眼看去,黑狐似一夜间老去十岁的样子,眼皮下垂,胡须变长,脸面变窄,眼睛中没了往日的神韵。他一个劲的唉声叹气,却总是一言不发。 三个人相持了许久,褐氏启口说:“是紫香惹你生气了,这东西我早就看出来有点毛眼不对,我终是没说,没想到她心变得太快了,肯定她后面有人给她出谋划策。” “岂是出谋划策,他们已经同床共枕了。”黑狐冷冷说出一句。 “你何不一枪把她打了,还嫌这种东西不够丢人显眼。”褐氏咬牙切齿地说。 “我为啥要打她,她毕竟同我过了这么多年,我不忍心。再说,我不想让我的儿子这么小的年龄就没有妈。” “黑狐,你太善良了。”褐氏说着,竟将头靠在黑狐的肩膀上放声嚎哭起来。她想,自己历经半世坎坷,后来命运有了转机,全托了“龙花堂”的大恩大福。现在,紫香抛弃了黑狐,黑狐就会把她和紫苏从“龙花堂”踢出去,那她们将流落何方,自己已是半截入土之人,即使现在死了,也不后悔,只是紫苏正是风华正茂之时,若苦了女儿,她死去的爹在阴间也不会饶恕自己的。 “你别哭。”黑狐用手推开靠在自己肩膀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褐氏,“我知道你在想啥,你放心,咱们相处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熬过了多少酷暑严寒,就是紫香抛下咱们跟了别人,咱们还得往下活人。”黑狐说到此,自己也落下滴滴串串的眼泪。褐氏和紫苏看着,极为伤心。黑狐又道:“紫香离我而去,是早晚的事,没想到她在我贫困潦倒时,没有离开我,而在我飞黄腾达时离去了,说明她还是有心的。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怨她恨她,我还要感激她,感激她给了我一段令我难忘的岁月。”黑狐说罢闭上了眼睛。 “黑狐,你怕是气糊涂了吧。”听了黑狐一番令人慷慨的话,褐氏和紫苏又痛哭起来。褐氏摇着黑狐说:“你别太难过,她走了还有我们,等将来世事太平,我另为你物色好的女人。现在,咱眼眉之下是要和白雄山搞好关系,只要有这棵大树遮风挡雨,咱还怕啥。” 黑狐点了点头,睁开眼睛,看了看身旁两个已与自己非亲非故可怜兮兮的女人,溜下土炕,回到自己的房间,脱去衣服,溜进冰冷的被窝。 尽管黑狐说尽了自己的想法和心事,但作为风雨飘摇中的女人对自己的未来着落终是提心吊胆。见女儿哭得泪流满面,褐氏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恳求着说:“妈对不起我娃,现在能救咱母女的只有我娃,一是你可选择白雄山做男人,二是你可以依傍黑虎,去替你姐慰藉他失落的情感和痛苦的心。” 紫苏听了褐氏的话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停了一会儿,她慢慢地说:“妈,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您总不是让我和黑狐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褐氏没有言语,自顾自唉声叹气地脱了衣服睡在温热不匀的土坑上。 紫苏在地上默默地站了良久,望着闪闪烁烁的青油灯,她想,若自己一心选择了白雄山做男人,那母亲的未来生活就会没了着落,若自己不在黑狐最痛苦的时刻安慰他,一旦他真狠了心,甩掉自己和母亲,不但“龙花堂”要关门停业,怕是自己的命运也是危在旦夕,更别说想做白雄山的压寨夫人,紫苏想着,很不情愿地走进了黑狐沉睡的偏房。 黑狐一觉醒来,已是三更,他发现自己脚下面睡个人,不知是谁,便点着油灯,仔细观察起来,当他发现是憨劲实足的紫苏时,心中不禁一动,紫苏怎么会睡在他的床上,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紫苏睡在自己床上的含意,他知道这是褐氏所为。他想,女人也是太不幸了,为了自己能在这个狼烟四起,民不聊生的环境中活下去,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紫苏在灰暗的油灯下打着鼾声,少女的鼾声犹如美妙的小夜曲散发着香甜的味道,顿时在整个房间里回荡,黑狐将自己的思维又拉回到分水岭,他想,这时也许紫香正与那个在雪地里嚎哭的男人干得热火朝天,想着那间土屋的土炕曾经给自己塑造了多少香甜的美梦,而今却成了别人寻欢作乐的场所,这世道真他妈太不公平。不公平就他妈不公平,你不公平我也给你来个不公平。他将油灯置放在陪墙即咬着牙爬上了紫苏含苞待放的身体上,他本想完完全全实施面前这个自己早已垂涎的女人,他又想,不能,万万不能,万一白雄山看中这个女人,将来结了婚,紫苏将自己的不轨之举告诉了白雄山,白雄山还不杀了自己。 黑狐在这种瞻前顾后顾虑重重的情况下,面对一个令人心醉而又怕刺扎手的女人,犹如一只面对羔羊的狼,想吃羔羊,又怕猎人的猎枪。黑狐毕竟是黑狐,他不是头脑简单的狼,他终于放弃了占有身下一贯敬重自己和依附自己的女人,当他从女人身上下来时,无意间发现自己已将污物遗在了女人莲藕般丰腴的两腿间,他亦不明白,自己体内何以能排出此物。今天早晨当他在分水岭自己构筑的那间土屋的土炕上,力争想放泄此物时却一点都没,而现在无意间此物却顺体而出。妈的,真是有心日人哩,他粗野地骂着,不知是骂体内的污物还是骂自己的心,骂过之后,他沉重的“唉”了一声,倒在女人的身旁沉沉的睡去。 起先,褐氏对自己于紫苏的这种安排心如刀绞,痛疼万分,当他听到黑狐沉重的叹气声后,逐渐地将悬在胸腔内的心放回肚里,她想,黑狐可能没有做什么不轨之举,要不,怎么没有听到紫苏的惊叫和哭泣之声。 其实,紫苏并没有睡着,房内发出的鼾声纯粹是她以假乱真装出来的,她倒想看看这个令自己敬畏的男人到底是种什么人,当黑狐从她身上溜下之后,她才真的睡着了。 翌日一早,天刚放亮,黑狐就从床上爬起来,他想起了白雄山交待自己的事情,必须想办法为伤员治病,他早早打开店铺门,从褡裢中小心翼翼地取出珍珠玛脑冰片,将它们一一看过后放入铁碾中,以配制“龙骨粉”待用。 门外的雪住了,天上的厚云渐渐退却,空中的光气胜过昨日,但冷气却强出昨天几倍。 褐氏在这个冬天的早晨醒得最早。他发现黑狐早早地起床后,知道他的痛苦在一夜间已经释散了许多,但她也知道黑狐今天第一次见她一定是为难的,这个为了生存的女人,实在是左右为难。因此,她破例的躺在土炕上,悄无声息地落泪。“妈,你过来。”紫苏在另一间屋里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褐氏听见女儿的叫声,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她想象不出,女儿将是一副什么模样。 “妈,你来看,黑狐咋能将鼻涕糊在我这儿。”紫苏向褐氏说着,指着自己碎花裤头,一脸奇奇怪怪的样子。 “别二球,悄声点。”褐氏说着,从黑狐床头掏出一张包裹药用的麻纸麻利地替女儿擦了下身的污物。擦拭过程中,她发现黑狐并没有按自己的想法作践女儿,脸上出现了庆幸和喜悦,她问女儿:“你昨夜睡得很实吗?” 紫苏一脸疲惫的样子说:“妈,你别问了,黑狐并没欺负我,她只在我身上骑了一会,并没有动我,真的,但他把那什么脏东西流在我身上我确实不知道。” “行了,憨娃,以后再别提这种事儿,等你结婚嫁人后,自然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褐氏本想问问黑狐到底昨夜都有什么动作,但她终是难以启齿,最后她对紫苏说:“快起来做饭。” 黑狐把痛苦酿造成的力量全用在脚上,门外冷风嗖嗖刮进屋内,他脸上的汗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个滴落下来,掉进脚下的碾物槽内,师父在世时曾经说过,“龙骨粉”只所以有奇特疗效,除了配料外,其主要在碾功上,药粉碾得细、亮、匀、柔,伤口才能吸收,方能起到以毒攻毒的作用。黑狐只所以继承了“龙骨粉”的牌号,就是在碾功上下了功夫。 此刻,黑狐正在用双脚踩着碾滚,用力地前后拉推,褐氏一脸平稳的从后门走过来,她轻脚轻手地走到黑狐跟前,慢声细语地说:“天冷,你当心感冒,人家都嫌冻人哩,你却满头大汗。” 黑狐没想到褐氏是这样一副笑脸来给自己说话,他想此时的褐氏应该是满脸愤怒或是一脸苦兮兮的样子才对。他说:“我昨夜是不是病得很厉害,你还让紫苏守着我。” 褐氏顺口说:“可不是,把人都快吓死了,紫苏还吓得哭呢。” “现在总该放心了吧,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这样当然好了,我已让紫苏给你做了生姜拌汤。一会就好了。” “我昨天走了,白雄山来过没有。” “他们来做啥?” “是给紫苏提亲的。” “给谁提?” “白雄山。” “你答应了?” “没有,我说等你回来再作商量。” “商量啥哩,白雄山要的人咱就是不同意也是没办法的。” “那倒不一定。” “咋不一定?” “我是想,紫香把你害到这步田地,想让紫苏跟你过不知你咋想。” “尽是胡想,白雄山咱能得罪,亏你想得出来。” “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这也叫办法。” “……” “不过你的心里我能理解,你的用意我也明白,可咱‘龙花堂’是有名有声的,咱咋能做出李代桃疆的事件。” “我是怕你受不了打击。” “这算是啥打击,紫香虽说想离我而去,但他毕竟还没去,即使她离开我,她还是要在这方大园生活的,若她真有心,还会回来看咱们的。”黑狐说着,踩药滚的脚慢 了下来,褐氏看他吃力的样子,把他从木凳拉下来,自己坐上木凳“咣铛咣铛“地踩了起来。 紫苏正在烧火做饭,由于天下雪,堆在露天地里的柴禾已被雪水浸湿,所以偏房里到处迷漫了浓浓的烟雾。紫苏一边大声咳嗽着,一边在灶堂烧火,奇怪的是她周围的烟雾却散散淡淡,比起偏房里其它地方少了许多,其现状到应了一句谚语,烟高不烟低,不烟灶火烧火的。 黑狐站在浓烟出没的门口看了一会儿把风箱拉得山响的紫苏,关切地说:“烟大,你起来歇一会,再烧不行吗?” 紫苏扭头看了一眼黑狐,又埋头拉风箱。烟雾实在大得不行了,她才立起身,用手帕扇着眼前的烟雾走出了厨房的门,她不住地咳嗽着。 黑狐一脸怪相说:“到我房间来吧。” 紫苏看了一眼情绪比昨晚好了许多的黑狐,跟他到了他住的另一间偏房里。 黑狐让紫苏坐在一张木椅上,自己坐在床沿,他看了一会儿低头无语的她,很难为情地说:“你昨晚睡得很好吧!” “我昨晚根本就没睡着。” “那你……” “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你还把鼻涕摸在我的大腿上。” 羞得实在抬不起头的黑狐脸已憋成猪肝色,“那你咋不打我呢?” “我咋能打你,紫香不要你了,你就会不要我和我妈了,为了我们能在‘龙花堂’呆下去我咋能打你呢。” “紫苏,你们真是这么想的吗?” “反正我们已是日暮途穷了。” 听了紫苏一番话,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哀袭上黑狐的心头,他的确感到乱世中的这两个得女人实在是无依无靠了,他说:“紫苏,我们以后会处的很好,昨夜的事再不会发生了,你和你妈别再担心,我就是沿街讨饭,也不会甩下你们不管,不管你姐咋样,咱们已是一家人了。” 紫苏这才抬起头看着黑狐,她说:“我们也会感激你的。” 褐氏碾好药粉,就从门面房里返回到厦房里,黑狐和紫苏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不想惊动他们的谈话,便到灶房里去做饭。 下雪天吃生姜拌汤是鹿池川一带的习惯,褐氏将拌汤端上饭桌,叫来了紫苏和黑狐,三人呼呼噜噜吃得有滋有味,热火朝天。 黑狐边吃边说:“你们放心,我黑氏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紫香走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以后再别提心吊胆,胡思乱想瞎作为,其实我也和你们一样,无依无靠了,没个亲人,咱们就在一起混吧,混到啥田地说啥话。” 褐氏和紫苏听了黑狐的一片真言有点感动,他们继续吃着饭,没有什么言语。 黑狐又说:“紫苏年龄大了,若你中意白雄山,就嫁给他,我没啥意见,只是人常说,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不管白雄山做多大的官,他仍是兵的体系,紫苏若跟了他,要学会和他相处,当兵人脾气硬,心直。” 紫苏听着黑狐的叮咛,不住的点头,脸腮上有两朵红云腾腾而升。 这一顿在冬天里很奇特的饭,吃得很香,三人脸上都泛出了少许汗水。 十八 冬天的庙会 近腊月,第一场冬雪消融殆尽。 白雄山部下的伤员百分之九十已经痊愈,每天清晨,鹿池川人又能听到北边河滩上传来士兵练操的口号声。白雄山很是兴奋,每天都和士兵们一块儿跑步到河滩去操练。 与往昔不同的是,白雄山每每操练归来,总能在鹿池川河月亮桥上看到在那儿等待他的紫苏。 紫苏穿一身红艳艳的衣裳(那衣裳全是白雄山从州城托人捎回来的时新货)含情脉脉地站在桥头,期盼白雄山能早日操练完毕,好与她回到文庙中抑或去“龙花堂”闲聊。 紫苏在爱情上几乎与紫香没有什么区别,也许是出于同一个母体,同一个家庭,她们的情感火焰一旦点燃,就燃烧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几乎达到如痴如醉的程度。 现在,紫苏像紫香爱上教书先生一样爱上了白雄山,她自称在爱的王国里没有阶级之分,而紫香则认为爱就是拥有,没有贫穷和富有之分。尽管他们阐述的观点内涵不同,但目的却是一致的,那就是把爱看得至高无上。 紫苏与白雄山的恋爱在鹿池川公开后,曾引起镇民们极大的兴趣,一时间也成了人们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人们的指责和咒骂多于赞同。甚至连“龙花堂”的生意也受到影响,一些女人见了紫苏像躲避瘟疫一般,言说怕紫苏把梅毒柳花之类的病症传染给他们。而紫苏才不管这些,她依然我行我素,该爱则爱,爱得疯狂有加,毫不在乎门外是风还是雨。 这期间令人不解的是,“龙花堂”的黑狐和褐氏对于人们的议论无动于衷,他们既不回避,也不生气,若有人到铺子里买药,他们一如既往热情接待,甚至有时还把药价收到最低程度, 令镇民们个个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以至晒干的屎不臭了,人们认可了这件奇特而又莫名其妙的婚事。 腊月二十三是九龙山小庙会,褐氏早早吃过饭,在紫苏的陪同下,穿着一新,登上了高耸的九龙山。 九龙山系驰名秦岭南北的神仙胜地。山上有庙堂、戏楼、祭坊,每年农历三月三、九月九日和腊月二十三逢会,九龙山南北十里八乡的人们在每年中这几个日子都要到九龙山上向神祈祷和许愿。因此,每逢这个日子,从黎明开始,山上炮声不绝于耳,一直响到天黑。人的数量大大超过鹿池川逢集的几倍。 紫苏和母亲褐氏登上山顶已是中午时分,冬天灰蒙蒙的太阳已挂在中天,由于战乱,今年的人数大大少于往年。 褐氏今天上山的目的是想为两个女儿的婚事向神灵请愿的。近一个时期,褐氏的心情一直不好,大女儿紫香的消息一点没有,二女儿紫苏的婚事成了鹿池川镇人议论的话题,做为生儿养女的母亲,听到和看到的现实不能不令她心焦。另外,她还希望今天能在庙会上看到大女儿紫香。虽说紫香与黑狐在婚事上产生了矛盾,她基本上偏向黑狐,但做为母亲,自己在这件事上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想当年,自己与万荣厮混一起,促成了黑狐与紫香的婚事,到头来事情的结局果然未出意料。日今,紫苏又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爱上了国民党的伪团长,这将来一定还是一处悲戏。可事实是这样,明知是悲戏不唱又不行。唉,为人之母难呀,哪有他们的父亲自在,撒开双手而去,啥也不管不为不顾不问了。 天近午时,正是人们燃香焚表。磕头作揖的鼎盛之时。褐氏与紫苏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被烟雾笼罩的祭坊。 祭坊前信男善女正在隆隆的炮声中向神像磕拜。突然,褐氏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便拉了女儿紫苏的手:“你看,那不是紫香?” 紫苏定眼细看,确实是姐姐,她欲挤进人群与姐姐攀谈,褐氏却阻止了她,她神秘兮兮地对紫苏说:“别急,看看紫香有没有和别人一搭来。” 母女俩挑了令人不注意的角落蹲在地上,然后目不转睛的死盯着祭坛看。 不出褐氏所料,紫香不但带着儿子灰娃,而且还引着教书先生蓝虎,他们三人一齐正襟跪在祭坛上,一个接一个地磕头,那虔诚劲儿很是令人感动,褐氏看着他们情不自禁的样子一脸好奇地对紫苏说:“看你姐,不嫌自己做的事情恶心,还敬神,神不罚他们就算烧高香了。” “妈,你别这么说,其实我姐她也挺苦命的,长得白白胖胖眉清目秀,却逢了黑狐那个老汉子,心里挺难受的,别说是她,就是我也难为其行。”紫苏说着,一边看着祭坛上的紫香,一边不停地看着母亲的表情。 听了紫苏一席话,褐氏一脸的不高兴,但扪心自问,紫香今天能把婚姻之事弄成这种样子,做为母亲,自己也有责任。但在女儿紫苏面前,她仍旧口长舌头短地说:“娘生身,自生心,我能把你们怎么样,女大不由娘呀,就说你吧,现在一门心思爱上了白雄山,我又拿你有什么办法,不同意吧,事已到此,同意吧,还不是把你往火坑送,你说我该咋办。” “妈,我与白雄山咋能和紫香与黑狐相提并论,我们可以说是两厢情愿,一见钟情。而紫香和黑狐是你一手包办的。” “你咋知是我包办的?” “我是听黑狐给我讲过。” “唉,”褐氏轻叹一声,“是包办的又咋,过了几年了,一夜间没了感情,这叫人咋说哩。” 母女俩心不在蔫地正谈论着紫香和黑狐的婚事,猛抬头,却发现紫香与教书先生蓝虎一人一只手牵着灰娃从祭坛上走下来。冬日午时灰蒙蒙的阳光,照着他们喜盈盈的笑脸,他们毫无顾忌地走在熙熙攘攘、拥拥挤挤的人群里,比一般名正言顺的夫妻还亲热。 紫苏看着紫香和教书先生满脸掩不住的喜悦,向他们投去敬佩和羡慕的目光。她想,这一对人儿可真是浪漫无比,厚颜无耻的豁出去了。“妈,他们要走了,咱该咋办?” “去,把他们叫过来。”褐氏不假思索地指使着紫苏。 紫苏站起,一脸为难地向祭坛的边缘走去。她想,还是先把紫香叫过来,不要让教书先生和自己的母亲直接对话,那样如果吵起来,不但彼此会伤情,而且还会使敬神的人们见笑。 紫香陶醉在自己选择的这种让大众羡慕的目光笼罩的氛围里。她曾说过,要爱,就要爱得坦坦荡荡,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实实在在,亲亲呆呆。今天,她就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设想而专拣热闹红火的日子来展览自己爱情没有想到,紫苏也会来九龙山,而且是和母亲一块儿来到这里。 紫苏是在通往祭坛高高的石阶上挡住紫香和教书先生蓝虎以及自己调皮捣蛋的外甥灰娃的,最初看见紫苏的是灰娃,他摇着紧握自己两只手的紫香和蓝虎说:“看,我姨也来敬神了。” 紫香寻着儿子的指向向石阶下看去,果然看到了穿着奔放和时髦的紫苏。她先是吃了一惊,面前风风火火姗姗而来的女人还是自己本本份份的妹妹吗?是妹妹又咋是如此打扮呢?突然她又记起,黑狐上次回分水岭曾提及过,紫苏要嫁给国民党伪团长白雄山的事,由于当时自己处于一片极度紧张的状态,把此事没在意,没想到这件事还是由传说变成了现实。 紫香发现紫苏快要登上石阶走近自己,她让蓝虎先回避一下,机灵的蓝虎却怀有与紫香同样想展示自己的心情说:“回避啥哩,是骡子是马,早晚都得拉出来溜溜,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哩,何况我不会比你说的黑狐丑到哪儿去,就让灰娃他姨见见有何妨。” 两人正说间,紫苏已气喘吁吁走到了他们面前,她先是一下子抱住了灰娃,用自己被气憋得红杠杠的嫩脸去吻灰娃肉墩墩的小脸。紫苏的举动不但感染着面前的教书先生蓝虎和紫香,同样也感动着坐在远处角落里的褐氏。 “亲情浓于血。”蓝虎不知何故,突然在心中想起这么一句话来,脸上就有了悲哀的气氛泛起,也许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绿叶吧,尽管他爱紫香爱得如痴如醉,死去活来,但他毕竟是血肉之躯的男人,毕竟是情感丰富的人之父,看到一身装扮华丽的紫苏是那样的亲昵自己的外甥灰娃,他怎能不想起自己的骨肉之情呢?自己也曾有过同紫苏一样的举动,一样的情怀,一样如痴如醉地抱过自己的女儿绿叶,可那一切已经成为过眼烟云,早已不复存在。 “紫苏,你和谁一块儿来的,没有带你那位团长吧?”紫香在自己家人面前说话,有一股大气,这是她的本领,连母亲褐氏很早以前都夸奖过女儿这种大气,也许才是这种大气,在那个天狗吃太阳的日子与教书先生蓝虎开过玩笑,“打错了怕啥,抽出来重戳。”把自己推上了情感的被告席。褐氏也曾说过,女儿家不能太大气,过于大气往往会让男人不怀好意,认为你是信手捻来的轻易之物。当时,母亲褐氏说此话时,紫香根本没在意,现在回想起自己的经历,还真被母亲言中了,也难怪,老女人,经验当然是多了,也许母亲年轻时也是个大气的女人,才使“龙花堂”的老板万荣相中了,构造了今天的一切。人往往都是这样,教导儿女不要照着自己的行为去做,但他们忽略了遗传因子,忘记了啥蔓蔓结啥蛋蛋,勒马回结尿罐罐的天性。 “他没有来,是我和咱妈一块来的。”紫苏放下怀中的外甥,用手指指坐在石阶下远处的褐氏说。 紫香和蓝虎、灰娃同时把目光移向坐在远处的褐氏。 蓝虎心中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褐氏同他们的女儿一样,是一个貌似风流,且模样端庄的女人。 “姐,这位是不是教书先生蓝虎?”紫苏一句话,把两个大人的注意力从母亲那方调了过来。 “就是的,你咋知道的?”紫香听到紫苏的问话有些吃惊,他怎么一下子就知道面前这位自己引来的男人是蓝虎呢? “噢,我是听黑狐从分水岭回来给妈说的,他说他在雪夜里没有看清那个在你后窗子上叫你和在雪地里哭泣的男人是谁,但他肯定那个人就是教书先生蓝虎。”紫苏用目光认真而又仔细的打量着穿着一件黑袍的蓝虎。 “他还说啥了?”紫香抓住紫苏的话题不放。 “他说,从那一次你收留马头山的那个女人看,他就断定你和蓝虎先生有私情的。”紫苏把目光从蓝虎身上移开,然后又看着风姿更加卓越的紫香,她似乎看到与蓝虎站在一起的姐姐确实比以前更加精神,更有耐心,更加风流,也同样比站在黑狐身旁般配多了。 一直站在紫香身后,没说一句话的蓝虎被紫苏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这才向前跨了一步用同样羡慕的目光看了紫苏一眼说:“看来你们又都在恨我了,是我给你们家带来了不幸。” “请蓝先生高抬贵手,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不过蓝先生的胆略和目光我倒是很敬佩,怕的是蓝先生这种才子佳人会不会爱的长久,倒令人担心。”紫苏尽管是第一次遇见蓝虎,却也被他的容貌和气度所折服,但做为姐姐的情夫这个角色出现的男人,毕竟对她没有多少好感。因为今天的紫苏已非昨日,她也是介入婚姻这个魔圈的女人。 祭坛石阶上四个人的举动被远处的褐氏看得清清楚楚,她在地上坐着,心中不住地责怨着二女儿紫苏,嫌她的话犹如老女人的裹脚布太长了。但她心中又在发难,若两个女儿把那个男人带到自己面前,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男人呢?是赞同自己的大女儿找到一个可心可意的男人,还是嫉恨他不该把女儿的家庭拆散硬在黑狐与紫香中间加了一杠子,把个好端端的三口之家搅活得四分五裂。正当褐氏处在不知怎样面对眼前的现实时,大女儿紫香和二女儿紫苏牵着灰娃的手向她姗姗走来,惟独没有那个身穿黑袍的男人。 “外婆。”灰娃还没有走到褐氏面前,就挣脱了牵自己的两只大手,伸开自己鹰翅般的双臂,向褐氏奔去。 褐氏几乎被小小的外孙撞了个趔趄,但她还是用双臂可劲抱起了天真活泼的灰娃,并不住在他幼稚的嫩脸上亲吻。 紫香见母亲依旧往日模样般精神抖擞,而自己却像囚犯般垂着双手挺立在她面前,惟有担惊受怕的紫苏站在两人中间,怕她们弄出什么令人难堪尴尬的场面。 褐氏亲过外孙,并没有直接责备紫香的意思,她望着面前目光焦虑的紫香慢言细语道:“咋,不敢把他带过来让我看了,大神面前都敢烧香拜佛,倒是怕起我这个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的老婆子了。” “妈,人家蓝虎先生有其它事哩。”紫苏怕褐氏与紫香闹僵,立即随口解围。 “咋不能见你,我这不是来了。”蓝虎不知何时,已从拥挤的香客中钻了出来。 “你?”紫香怕褐氏看到蓝虎会打他不要脸的耳光,忙拧身站在蓝虎面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蓝虎,隔开了母亲与蓝虎的对峙。 “看把你吓得,我是人又不是狼,还吃了他不成。” 褐氏看到蓝虎,并没有像她的两个女儿想象得那样怒发冲冠,只这么一句话,便把一切紧张的气氛释解了。 蓝虎到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他用手轻轻推开阻隔在他与褐氏之间的紫香,然后理直气壮地仰着笑脸说:“感谢老人养育了这么一双貌若天仙的女儿,同样感谢紫香给了我人生一次新的启迪,我会更加珍惜这份情感,请老人放心。” 褐氏本想追问一下蓝虎身后的背景情况,见他这么文文诌诌的一通表白,对他的恨意化为乌有。在这一瞬间,她倒是真喜欢上了这位书生气十足的青年,哪像黑狐,老气横秋,问人话打破砂锅问到底,只知道挣钱,在人面前像个乌龟王八。也许是应了美女慕英雄的那句古言,褐氏把眼前的青年男人视为真正的女婿了。 “你们走到一起,我没什么说的,我只希望你们能活得像个人样。不知道你们下一步做何打算?”褐氏毕竟是为人之母,她不能不面对现实关切自己女儿的未来命运。 “我想让她离开分水岭,带她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请您老放心,只要有我吃的穿的花的用的,就绝对亏待不了她。”蓝虎说着,不知羞耻地去抓紫香的手,却被紫香轻轻地甩脱了。 “那你们把灰娃咋办?”褐氏穷追不舍地问蓝虎。 “爱屋及乌,我既然敢爱她,就应连孩子一起爱。自然当把孩子视为自己的。”蓝虎说。 “这不行,你们远走高飞,我不管,但你们必须把孩子留给黑狐,只要我在,就不能让”龙花堂“断弦,要让黑狐把”龙花堂“的手艺自小就要传给灰娃,使灰娃将来长大了也能自己为自己挣碗饭吃。”褐氏说着,把怀中的外孙抱得更紧,生怕眼前的紫香和蓝虎把孩子夺走似的。 “ 妈,你这样做要和黑狐商量,你不能自作主张,万一黑狐不要灰娃咋办。”紫苏担心的提醒着褐氏。 “这是黑狐早给我说过的事情,你用不着多管闲事。”褐氏说着,抱着灰娃扭头就走。 “妈,灰娃去不去,你还得问问他嘛?”紫香见自己一手抓养大的孩子倾刻间与自己分了手,急得双眼流泪,待她追上前去,早已没了母亲和儿子的身影,她蹲在地上嚎啕泣哭。 文诌诌的一通表白,对他的恨意化为乌有。在这一瞬间,她倒是真喜欢上了这位书生气十足的青年,哪像黑狐,老气横秋,问人话打破砂锅问到底,只知道挣钱,在人面前像个乌龟王八。也许是应了美女慕英雄的那句古言,褐氏把眼前的青年男人视为真正的女婿了。 “你们走到一起,我没什么说的,我只希望你们能活得像个人样。不知道你们下一步做何打算?”褐氏毕竟是为人之母,她不能不面对现实关切自己女儿的未来命运。 “我想让她离开分水岭,带她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请您老放心,只要有我吃的穿的花的用的,就绝对亏待不了她。”蓝虎说着,不知羞耻地去抓紫香的手,却被紫香轻轻地甩脱了。 “那你们把灰娃咋办?”褐氏穷追不舍地问蓝虎。 “爱屋及乌,我既然敢爱她,就应连孩子一起爱。自然当把孩子视为自己的。”蓝虎说。 “这不行,你们远走高飞,我不管,但你们必须把孩子留给黑狐,只要我在,就不能让”龙花堂“断弦,要让黑狐把”龙花堂“的手艺自小就要传给灰娃,使灰娃将来长大了也能自己为自己挣碗饭吃。”褐氏说着,把怀中的外孙抱得更紧,生怕眼前的紫香和蓝虎把孩子夺走似的。 “ 妈,你这样做要和黑狐商量,你不能自作主张,万一黑狐不要灰娃咋办。”紫苏担心的提醒着褐氏。 “这是黑狐早给我说过的事情,你用不着多管闲事。”褐氏说着,抱着灰娃扭头就走。 “妈,灰娃去不去,你还得问问他嘛?”紫香见自己一手抓养大的孩子倾刻间与自己分了手,急得双眼流泪,待她追上前去,早已没了母亲和儿子的身影,她蹲在地上嚎啕泣哭。 将锅里的盛到碗里却都一样了。就说你吧,现在,现在看蓝先生好,我敢保证,有一天你还要丢下他的。“紫苏自信地对紫香说,好像她把天下所有的人看透了似的。 “这一点,我也不敢打保票,只是我现在实实在在是离不开他,一会不见他就想得难受,特别是晚上,没有她的折腾,说啥我也是不能入睡的。” 面对自己的亲妹妹,紫香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憋在心中的各种感觉痛痛快快地吐露出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一种幸福的炫耀还是奇丑无比的隐私暴露,但她觉得说出自己内心的压抑很舒畅。 “这些,我不太明白,因为我不知道男人真正需要女人的什么,但我觉得,你可能是与黑狐生活得时间长了,没有什么新鲜感,正好这位蓝先生迎合你的感觉需要。”紫苏越说,显得理论越深奥起来,倒是紫香感觉自己无地自容,她扭头用目光搜索了一会蓝虎,没有发现他的身影,紫香就压低声音问紫苏:“白雄山待你怎么样?” 紫苏毕竟是没有结过婚的妙龄女子,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紫香的问话,她只是含乎其词地说:“我不知道他将来待我怎么样,现在他待我还不错,只是我觉得他很孤独,白天忙着给兵训话,晚上才有时间与我闲扯。” “他都与你说些什么?” “也不太说什么,只是闲了谈一些士兵中的笑话,多数时间给我教些兵书上的东西,我都有些烦腻了。” “他说没有说与武工较量的前景。” “不,这些他从来不说。” “那他要求你与他上床不?” “姐,你怎么能扯这些呢。” “我只是感觉好奇才这么问你,我倒羡慕你找了一个名震四方的男人呢。” “他从不向我提非礼要求,相识两个多月,他只与我亲过几次嘴,摸过我的奶子,从来没有要求做其它事情。” “真是怪人,不过他过去在鹿池川可是摸过不少的女人。” “那都是人们传说,我看他不是那种沾花惹草,招蜂引蝶的男人,真的。” “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你也是呢,教书先生穷得叮当响,你何苦要弃了黑狐跟他,怕的是他床上功夫把你震了吧?” “倒也是那样,不过你不懂,等你到了我的年龄,你就知道了劲大男人的滋味,人常说女人三十岁是虎,四十岁是狼,我看一点都不假的,我现在还不到三十岁,总感觉每到晚上下身有一股劲,就像火,直往外喷,没了男人的支应,怕是要硬死的。” “那是你心闲,若让你去带兵打仗,或是在”龙花堂“里操持铺面,就不会有那种感觉的。” 一母同生的姐妹俩,相逢在九龙山的庙门前,有盐没辣子的尽扯淡事,把在一旁期待的教书先生蓝虎等得心火直攻,他转一圈见两人话还说不完,又转去了。转着转着,竟不再见他的身影,他竟从口袋中拿出笔和纸画起了速写,什么神庙,九龙山,作揖,磕头人,他全用笔落在纸上。 这边,姐妹俩闲扯依旧在继续,且越扯越离谱。 紫香问:“黑狐在你跟前动过心思没有。” 紫苏答:“没有,从来没有。” “那么,他在咱妈跟前动过心思没有。” “我不知道。” “唉,要不是我当年嫁了黑狐,黑狐和咱妈倒是很相称的一对呢?” “姐,你莫要胡扯,咱这可是在神面前说话哩,要让神知道了咱们扯的闲话,那可不得了。” “什么神呀鬼呀,都是假东西,只有情感是真的,你信吗?” “也许信,也许不信,现在信,将来可能就不信了,反正我没经过,我说不过来。” “嘻嘻,紫苏,没看出来你才跟过白雄山几天,却变得跟个大人物似的,说话倒洋气起来。” “不是我洋气,事实就是这样嘛,人只有经过了啥事,才知道其中的过节和感受呀。” “好了好了,咱不扯这些闲话,说些正经事好吧。现在黑狐一个人挺可怜的,我只有同情他的份,又不能再给他什么?以后你要多关心他呢?比如吃呀、穿呀,还有灰娃。我不知道我这种选择是啥结果,人说前头的路是黑的,反正我是走到哪儿黑了哪儿歇,但现在要我拐回头是不可能的。你把这话的意思转给咱妈和黑狐。” “其实,你这种想法和做法咱妈和黑狐都看透了,只是没有办法劝你。妈让我告诉你,黑狐年龄也大了,看你能不能不要和他断绝来往,你和教书先生好就好,不要丢弃黑狐,一是黑狐手头上有不少的钱,二是黑狐所从事的事情不会太长远,反正我也说不清,你看这样行不?只要你与教书先生在分水岭过活,没让鹿池川人知道,伤了黑狐的面子就行。” “这咋行呢?既然我爱教书先生,就应真实的去爱,身边睡一个,心中念一个那有啥意思,到头来还不把我搁了空。” “我也这么想,不过我认为还是可行的。” “不,绝对不行,你莫这样劝我。” 姐妹俩话不投机,都少了兴致。紫香站起,左顾右盼终于看到了在祭台旁聚精会神画速写的蓝虎,她拉了紫苏的手说:“走,去看看他的画,你就会知道我为啥会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蓝虎正在为一位祈祷的少女画素描,突然意识到身后有一股香喷喷的气息横空而来,他抬头一看,是如花似玉的紫苏和满脸笑意的紫香。他二话没说,从手中抽出一张素描交给紫苏,口中文文气气地说:“请二小姐赐教。” 紫苏接过细看,惊叫道:“真是出神入化,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蓝先生真是大才子,难怪大姐爱得死去活来。” 紫香不看也知道,蓝虎画的一定是身穿大红雪袍的紫苏,她说:“等将来有机会,让他给你画彩色的,一定能做年画哩。” 紫苏爱不释手地将自己的素描画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红色雪袍的衣兜里,然后蹲下身子在蓝虎身旁小声说:“请求蓝先生为我的一位朋友书写一副条幅,不知行不。” “那有啥问题,不过,二小姐的友人是男还是女,是兵还是商,是农还是工?” “当然是兵,而且是管兵的兵。”紫苏一脸自得地说。 “那好,我就送他三十六计好了。” “需要多少钱?” “分文不取,谁叫二小姐是大小姐的妹妹呢?大小姐有个这么美若天仙,秀色可餐的妹妹,看一眼都不需出钱的,何况一张鹰虬毛草,还有言谈论价格。” “看来我姐的眼力不错。” “过奖了。哎,字我倒是可以写,那怎么送给你呢?” “我直接到分水岭去取,只需蓝先生定个日子吧。” “那就腊月二十八吧,腊月二十八可是你姐的生日,你来莫空 十九 重要的情报 年关将至,时间一跨进腊月的门坎,马头山道上,就会日夜有人追赶行程。烧了一冬的木炭被一脸黑的汉子们背在背篓中,走出山门,到鹿池川去出售,而从潼关过来的盐客们,三三五五,十十八八地结队成群,翻越秦岭,涉过鹿池川,一路哼哼叽叽地唱着情歌,攀上马头山,在红梅的铺子里吃过,住过,歇过,然后再向南行过丹江河,沿岸一路而去,踏过竹林关向湖北郧西襄樊一带进发。 日今却不同了,入冬时一场大雪,把整个山野压得喘不过气儿,更别说山里人伐薪烧炭,川里人走州过县贩盐,就连昔日纷纷攘攘的马头山客栈,除了朱炜的十几名武工队员外几乎很少有人涉足。 每逢佳节倍思亲,年关将至,一些用了红梅从黑狐手中套回的“龙骨粉”和“龙骨膏”治伤药的伤员,病情日见好转,有人要求下山,回家与亲人相聚。 对于武工队员的合理请求,朱炜倍感为难,是让他们回家与亲人团聚,还是让他们在马头山继续练文习武,在拿不定主意的前提下,朱炜叫来赤峰与他商量。 赤峰用手摸了摸自己一脸络腮胡,又展开左手用大拇指尖在其它四指的关节上点了点,口中子丑寅卯一番嘟噜,对朱炜说:“要回去的让走吧,近日白雄山正处在热恋中,他轻易不会出兵。” 朱炜这才起身召集队员,讲了一通目前形势之后,让该走的队员快去快回。 队员们纷纷离开马头山,昔日一片热闹景象顿时烟消云散,闲下来的红梅倒觉得沉闷起来。过去,整日忙于为队员洗衣做饭,把自己的痛苦化作一股投身革命的热流。现在,只有自己一人,常常又是独对孤灯,耿耿难眠。蓝虎离家近五个月了,不但不见人影,且连个消息也没有。她知道蓝虎是和那个白白胖胖的女人在一起的,她本想抽空去找他,可又一想,心都走了,找见人又有何用,还是眼不见心不乱的好。 游击队员们离开了马头山,朱炜和赤峰也各自离开了马头山。朱炜去了商南红色根据地,而赤峰却带了一名队员去了分水岭。他要替苦命的红梅找回男人。赤峰本来在此之前就要去找蓝虎的,朱炜多次劝他,红梅的确是命苦,但婚姻之事如同其它家务事一样,清官也难断清辨明,何况蓝虎是个有文化、有知识的教书先生,他痴心迷恋一个女人,已深陷情网,既就是找回他,也不会为红梅减少多少痛苦,只能在她的旧伤疤上再添新伤罢了。 朱炜的话,赤峰说啥也听不进去。他想,也许朱炜有朱炜的道理,但我赤峰也有我赤峰的办法,国民党兵争夺的阵地我都能保住,何况一个教书先生,我就对付不了他。 在此之前,赤峰曾很抽象的讨问过红梅,假如蓝虎不回来,我一枪把他打死你会怎么想。红梅大瞪双眼很陌生的看着赤峰,她沉思半晌才说:“打死他有啥意思,让他们活着是咱的大度,况且他是个有知识、有学问的人,他对这个社会还有用处,为啥要打死呢。” 听了红梅一番表白,赤峰更深切地知道红梅依旧还在爱恋着那个负恩忘义的男人,他才感到朱炜的话多少还是正理,他想,既然不能打死蓝虎,也很难处理此事,但红梅为自己的队员付出了那么多,自己难道对她的事袖手旁观吗?不,既使不能打死他,也得让他说个青红皂白,看他到底打算把红梅怎样安置。从前,朱炜不让他去分水岭找蓝虎,现在队员们都回家了,赤峰便借此机会带着一名自己知心知腹的年轻队员,也告别了马头山,他要去分水岭找蓝虎,他的行动,除了他和自己带的那位队员外,其它人一概不知不晓。 腊月二十八日是紫香的生日。 按在九龙山上约定,紫苏果然早早从鹿池川赶到分水岭。她不但穿着一新,而且还像模像样地带了不少礼品,送给紫香。 紫苏赶到分水岭已是下午时分,其时蓝虎已破例早早地放学生回家,他像贼似的缩头缩脑披着一件黑色棉袍,躲风躲人般模样溜进紫香那间盘有土炕而且给了他无限愉悦的土屋。 紫香正与紫苏坐在热烘烘的土炕上说着彼此关切的话题,蓝虎腋下夹着为紫苏题写的条幅鬼头鬼脑的撞开木柴门,和着冷渗渗的西北风走进土屋。 “二小姐还真讲信誉,天这么冷我还怕你不会来呢。”蓝虎拧身关上木柴门,文文诌诌地说着,不小心腋下的条幅竟掉落在地上。 “咋会呢?我的朋友还怨我不该把时间定到今日,说是太长了,他想早一日从蓝先生的字中吸取养份,以利于早日攻克共产党占领的地盘,以统秦岭以南的地区。”紫苏闪动着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极为认真地对蓝虎说。 “他只是写一些狗爪爪字罢了,字中能有什么养份,字又不是什么大鱼大肉。”紫香听紫苏故做深沉的话语,心直口快的放了一通。 “这你就不懂了。”蓝虎一边脱着身上的黑色棉袍一边自我欣赏地说,“西方有哲人说,书是世界上最为香甜的面包,而中国人也把书视为精神食粮,至于字吗,不能与大鱼大肉相提并论,但一幅好字,确也是有营养价值的。” “那你为紫苏写了啥字,还不快拿出来欣赏。”紫香说着,就将蓝虎放在被面上的那卷宣纸慢慢展开,并把另一头交于土炕北边的紫苏。 紫苏接过纸头,配合着紫香轻轻柔柔小心翼翼地将条幅拉开,恰巧立式条幅的落款在紫苏手中,看着满纸书写工整的隶体小字,紫苏口中一字一句有情有感抑扬顿挫的吟道: 瞒天过海 围魏救赵 借刀杀人 以逸待劳 趁火打劫 声东击西 无中生有 暗渡陈仓 隔岸观火 笑里藏刀 李代桃疆 打草惊蛇 借尸还魂 顺手牵羊 调虎离山 欲擒故纵 抛砖引玉 擒贼擒王 釜底抽薪 混水摸鱼 金蝉脱壳 关门捉贼 远交近攻 假途伐彪 偷梁换柱 指桑骂槐 假痴不癫 上屋抽梯 铁树开花 反客为主 美人计 空城计 反间计 苦肉计 连环计 走为上 题赠白雄山团长 补壁龙驹寨人蓝虎 书于民国三十六年冬月分水岭 紫苏眉飞色舞不紧不慢地读着,蓝虎站在土炕边一会看着自己用心用意制造出的娟秀文字,一会又细心地观察紫苏和紫香的表情,自觉得意非凡,激情在胸间澎湃,不及言表。 惟有紫香此时此刻一语不发,她随着紫苏声音的起伏变化,脸上一会儿喜挂眉头,一会儿那眼睛上的粗壮眉毛变成两朵黑花。“这都是什么文章,借刀杀人,调虎离山,怎么听着熟熟的,又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读过此类文章的。” “姐。”紫苏终于读完了条幅,“这是三十六计,是历代兵将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经验,白雄山正需要这些东西,没想到蓝先生还真是急人所需呢!” “哪里,哪里,我只是随心所欲写写罢了,哪有什么急人所急之意,试想白雄山那么年轻,又当了团长,一定需要这些东西的。”蓝虎表面上自谦,而内心却为自己的选择正得意的不知所措,特别是受紫苏这么年轻美丽的女子表扬,他更是不知自己是在云里还是雾里。 紫苏小心翼翼地卷起条幅,美丽而动人的眉眼不住地朝蓝虎闪动,口中喋喋不休地问道:“蓝先生怎么知道我的朋友叫白雄山呢?” “这个嘛,是请教了老师的呀。” “哪儿的老师”。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姐,是你把我的事告诉了蓝先生。” “还用我解释吗,秃子头上的风子嘛。” 三人又嘻嘻哈哈说笑了一会儿,灰蒙蒙地太阳光已撤离了庭院,日头爷已被西边的山峦吞噬而去。紫香发现站在地上的蓝虎不住的跺脚,知道他的脚在发冷,便将自己白白胖胖的身体向土炕里面移了移,腾出一席地方,让蓝虎脱了鞋袜,坐进热烘烘的被窝,三人从天上地下,山里山外,人情世故神侃起来。 赤峰和良子赶到分水岭天已擦黑。 分水岭人有个习惯,待人是认熟不认生。见了熟人,热情好客,管吃管住,而对于生人,他们则采取一律拒绝的态度,哪怕你把金条摆在面前,硬是别想进得门一步。 站在夜幕中的老脏和良子此刻就是吃了闭门羹正在纳闷的生人。赤峰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嘴大吃四方的堂堂五尺之躯,竟站在冬天黑夜里的冷风中被饥饿所困。 “日他妈,我就不信,今黑里还饿死不成。”赤峰说着,将冰冷的屁股搁置在岭巅上一块大石上。 浓密绵稠的夜色笼罩了整个分水岭,看不见山影,望不见星空,听不见人声狗吠。凛冽刺骨的寒风从岭下席卷而来,赤峰倍感懊恼。但想起红梅那双饱含苦楚的眼睛,他又说:“良子,你有啥办法先找点吃的吗?” “队长,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你给咱算算看,咱们今晚能否遇到贵人呀。”良子站起身,望着深了几许的夜色说道。 “嗨,这你还不懂,人常说木匠住的圪杈房,医生抱着病婆娘,抽签打卦,尽是瞎话,我哪儿能为自己算呢,替别人算算还差不多。” “那你就先替我算算,看今晚能否有人先替我喂饱肚子。”良子仍抱一线希望恳求着。 良子一番话,还真提醒了老脏,老脏一边与良子搭讪,一边伸开左手替良子掐算。“嗨,良子,用你的时辰来推算,今晚还有贵人助你哩。” “真的?”良子挺激动的样子。 “真的,而且还是个女人。” 两人正说话,果然从岭巅上走下来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黑影似乎听到了赤峰与良子的对话声,便站定了脚步。 赤峰心急,怕黑影借着夜色逃掉,大喝一声:“站住!”就带了良子向黑影走去。 正如赤峰为良子掐算的那样,等两人姗姗走近黑影,果然发现黑影是个女人,他们从语气和声音分析,女人并不是此地人。 赤峰很简单而又很具体的道出了他们的处境,祈求女人能带他们回家,为他们做一点饭吃。 夜幕中的女人定定地站在那儿未动。她不知道面前这两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是土匪还是强盗,但她认定他们不是好人,黑天黑地两个男人拦路截住一个孤孤单单的女人求她为他们做饭吃,还能是好人。“行呦,请往家里坐吧。” 分水岭人认熟不认生,是在秦岭山区有名声的,没想到这么简单女人就答应了给自己做饭吃。赤峰在夜幕中跟在女人身后心中不勉生出几丝感激来。他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女人打听起了紫香与教书先生的事情。 女人的双脚对山路很熟悉,没走开几步,便与赤峰拉开了距离,但夜幕中赤峰的问话她却听得很清楚。 女人见赤峰问起分水岭被人们唾弃而憎恶的女人,气不打一处来,她本想在陌生人面前美美把这一对狗男女斥骂一通,但转念又想,紫香的没种男人已投靠白雄山,这来人,莫不是白雄山派来的探子,她放弃了斥责紫香和蓝虎的想法,顺口说:“这一对人儿倒是很般配的,只是他们走的路不对。” “咋不对?”赤峰紧了脚步问。 “唉,难说呢。”女人再不提此事了。 跟在赤峰后面的良子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用陌生的脚小心翼翼地探着陌生的路。此刻,他从女人口中听出了人们对紫香和蓝虎的反感,他也紧了脚步,插到女人与赤峰中间问:“请问大姐,知道他们在哪儿住吗?” “咋能不知道,两间土屋,一个土炕,把世事都耍遍了,还能不知道。”女人很讨厌的样子。 “大姐能带我们去那儿吗?”良子恳求着。 “能行。”女人又迈开了大步。 与女人对完话,良子又放慢脚步,把赤峰让到女人与自己中间。 三人来到女人的门前。这也是一座土屋,屋里设置挺简单,女人点亮一盏青油灯,三个人才相互打量一番。女人发现赤峰和良子身上都带了枪,更加认定这两个人不是好人,她很厌烦地问:“吃啥饭哩?” “随便吧,大姐,半夜三更添麻烦真不好意思。” “没啥,就给你们擀面条吧。”女人说着,推开圆形松木锅盖,一勺一勺往锅里添水,动作老道而且干练。 “这样吧。”站在土屋中央的赤峰急切地说:“请大姐先带我去一趟紫香家,然后回来做饭吃也不迟。” “那我呢?”良子怕老脏留下自己一人,急切地问赤峰。 “你就在这儿帮大姐做饭,我去去就来。”赤峰安慰着第一次跟自己出门做事的良子。 “其实,你们两个人一块去才好呢?那女人白白胖胖的,怕一个人是解不了火的。”女人更加断定眼前这两个男人一定是寻花问柳之徒,加之分水岭人对紫香的憎恶,她终于按奈不住深藏在心中的怨恨,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让赤峰和良子难堪的话。 赤峰本想要向眼前的女人作解释,又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搭讪道:“不管咋样,只要找见她家的房子就行。” 良子是实心要跟赤峰去的,却被赤峰彻底拒绝了,只得极不情愿地留在女人的土屋中。 女人是个不热不冷的委实人,当她断定已纠缠住了自己的两个男人是无法摆脱掉时,心中竟打起了小鼓点,甚至构想出了怎样对付坏家伙的办法,只是表面上依旧不露声色的支应着他们。她温不腾腾地说:“那这位小兄弟就留下来烧火做饭,我送这位大兄弟到紫香家。”说罢,女人自顾自率先跳过门坎,向浓浓的夜色中走去。 “良子,你帮着做饭,我先去探探情况,无论如何不要告诉咱们的身份。”赤峰一脸冷俊地向良子交待后,跟了女人的身影同时走向深不摸底的漆黑中。 女人走得飞快,好似独自一人在急切中寻找失物一样,不大一会儿功夫,曲里拐弯的就将赤峰带到紫香的土屋房后。她按往常陌生人寻找村人的规矩,正要张口向紫香喊叫“接客人”之类的话时,赤峰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轻轻捂住了女人的嘴,他低声耳语道:“行了,大姐,你回去吧。” 女人被赤峰有力的大手捂得有点憋闷,听了赤峰的叮咛,这才像来时一样风里风张地沿来路返了回去。 夜深几许,赤峰竟忘了自己已是半天没吃没喝。他像平时侦察敌情一样,先在那间土屋周围转了三圈,之后找了一个有利于观察土屋一切变化的地方蹲了下去。他想,无论今夜自己是饿死还是冻死,但在未死之前,一定要从教书先生蓝虎口中讨到对红梅母女二人的安置办法。当然,如若教书先生有回心之意,那自己就连夜将他带回马头山,交给红梅,并为他们安排一个适者生存的环境,让他们破镜重圆,故景再现。 再能的贼毕竟胆惊心虚,再亲呆的野汉子毕竟不是正路货色,因为,他们的活动范围受时间和环境的制约。 尽管蓝虎为了给紫香过个生日,早早的放了学,让学生回家,自己也极早的到了那间土屋,并与两个女人嘻嘻哈哈哼哼叽叽了一后晌,天黑之后,才是他真正做男人的能事。 此刻,三个人已吃过晚饭,正准备安排如何睡觉的事体,赤峰却站在了他们的后窗子下面。 青油灯的光不算太强,但在浓浓的夜色里却显得很亮,它的光投射到土屋的每个角落,站在屋外的赤峰透过木格百叶窗将土屋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三个人相对坐在土炕上,蓝虎和紫香坐在土炕南头,紫苏坐在土炕北头。 紫苏逆了灯光看着蓝虎和紫香用极羡慕的口气说:“真是天造地就,但愿你们能白头偕老,永远相爱。” 蓝虎先用眼睛看了满面红光的紫香,之后将目光投向婀娜多姿的紫苏笑着说:“你和白雄山将来活得会比我们更好。” “这就说不准了,最近一个时期,白雄山的心情很不好。秋季蟒岭之战失败后,上级一直在追究他的责任,他是在心情极度困惑的情况下才找的我,我自己对这份情感也拿不准,只是感到他很爱我,就像自己每时每刻在思念他一样。” “这是很正常的,比如我对你姐,在别人眼中,我们可能是一对死不要脸的狗男猪女,但我们自己却认为由我们制造出的情感是至臻至美的。当然,我们毕竟不同于你和白雄山,白雄山是干大事的角色,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未来,而我们注重的则是实实在在的今天,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今日有酒今日醉。” 紫香穿着一件枣红色偏襟小袄坐在蓝虎身旁,不时很骚情地用肩撞撞蓝虎或送去一个热辣辣的秋波,她一言不发,嘴角始终挂着两串笑意,宽厚红亮的双唇显出一种湿湿的滋润和满足。也许是过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生日吧,她不时的抬起屁股,似把腹中排泄出的臭屁声音控制在肛门内,但屁的气味却无论如何是掩饰不住的,甚至连站在窗外的赤峰也嗅到了气味。 “其实我的想法也许和你们不差上下,我也是追求实实在在的东西,但这次情系白雄山,恐怕是我一生中大错特错的选择,时至今日,白雄山连动我一指头都没有,但我却真真切切的爱他。我知道,有朝一日他会弃我而去,但这种发现已为时太晚。我投出去的情感已是无法收拢回来,犹如泼在地上的水,难以收复。”紫苏口伶齿俐的话语,不但让教书先生蓝虎感到吃惊也让姐姐紫香大惑不解。她没有想到,昔日小绵羊一般温顺可人的紫苏,前后三四个月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心有城府的女人。真是乱世出英雄,婚姻促人长呀。 蓝虎听了紫苏一番心腹表白,本想用一些书本上的道理劝她,可又一想,自己一个穷教书的面对一个才貌双全而且心高气盛的女人,那些道理恐怕是浅薄之至,不足挂齿了。他说:“你感觉白雄山在事业上将来会走到什么地步。” “我也说不清,只知道他对事业渴望成功的欲望很高,结局如何,难以预料,面对目前的战势,他心里很是焦急。原准备春节后再度攻打蟒岭南一线的共产党,他改为在春节期间,说是山区一带人把过年看得非常重要,也许一些武工队员会回家与家人团聚,所以,乘其不备,来一个突然袭击,可能会获得成功。” “好了好了,这些话不要在这儿乱讲,这是军事情报,别人知道了会坏事的。”蓝虎一脸严肃地阻止了紫苏的谈话。 窗外,赤峰听了紫苏的谈话,心中猛一颤,差点惊叫起来。原来武工队放假之事已在白雄山的预料之中,看来白雄山的反攻行动迫在眉睫。怎么办,是马上离开分水岭去追赶朱炜,还是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为红梅讨个说法。他正在犹豫不决时,室内又传出说话声。 “你们一唱一合说夸了半夜,咱今黑了咋睡觉哩。”紫香问。 “咋睡都行,客随主便,你们看着安排吧。”紫苏的声音。 “那就让他睡学堂,咱俩睡这儿吧。”紫香很果断地说。 “那咋成呢,半夜三更你的紧火处发烧我可没法处理。”紫苏怪里怪气的笑着。 “依我看,咱们将就将就挤在这儿,反正紫苏已是破了皮的……。” “胡扯,我可是正人君子,哪像你们,夜夜疯狂,人都瘦成了麻杆,还是没个够数。” “哎,紫苏,要不要今夜里我和你姐教你两招,让你开开眼界。”蓝虎实在是个厚颜无耻之徒。 “那好吧,我就开开眼界,你可要说话算数哟,不做者猪狗也。”紫苏口中说着,心中还真渴望看看那种男欢焦急。原准备春节后再度攻打蟒岭南一线的共产党,他改为在春节期间,说是山区一带人把过年看得非常重要,也许一些武工队员会回家与家人团聚,所以,乘其不备,来一个突然袭击,可能会获得成功。“ “好了好了,这些话不要在这儿乱讲,这是军事情报,别人知道了会坏事的。”蓝虎一脸严肃地阻止了紫苏的谈话。 窗外,赤峰听了紫苏的谈话,心中猛一颤,差点惊叫起来。原来武工队放假之事已在白雄山的预料之中,看来白雄山的反攻行动迫在眉睫。怎么办,是马上离开分水岭去追赶朱炜,还是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为红梅讨个说法。他正在犹豫不决时,室内又传出说话声。 “你们一唱一合说夸了半夜,咱今黑了咋睡觉哩。”紫香问。 “咋睡都行,客随主便,你们看着安排吧。”紫苏的声音。 “那就让他睡学堂,咱俩睡这儿吧。”紫香很果断地说。 “那咋成呢,半夜三更你的紧火处发烧我可没法处理。”紫苏怪里怪气的笑着。 “依我看,咱们将就将就挤在这儿,反正紫苏已是破了皮的……。” “胡扯,我可是正人君子,哪像你们,夜夜疯狂,人都瘦成了麻杆,还是没个够数。” “哎,紫苏,要不要今夜里我和你姐教你两招,让你开开眼界。”蓝虎实在是个厚颜无耻之徒。 “那好吧,我就开开眼界,你可要说话算数哟,不做者猪狗也。”紫苏口中说着,心中还真渴望看看那种男欢 顿时,屋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在土炕头的窑窝里闪闪烁烁的燃烧,把朦朦胧胧的光影投洒在土炕上起伏跌宕的碎花被面上。 油灯,在这个夜晚是不能熄灭的,因为分水岭的乡俗规定了它必须在今夜燃烧。俗语曰:铁匠炉里不寄铁,小姨子不在大姐家歇,万一要歇也无防,只是没让油灯灭。 冬夜很静,冷风把那些患夜游症的疯人早已卷进了各自或热或冷的被窝,只有毛头鹰在远远的高山野岭上阴阳怪气的吼叫。土炕上的三个人都没有入睡,各自想着心事。 赤峰像老鼠一样,饥肠辘辘的偷食着从小竹笼里取来的饼干和点心。他坐在土屋另一间房子里的小木凳上。借助灯光,透过细花布门帘,把土炕上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他想,现在该怎样来对付睡在土炕上负恩忘义的男人呢?强攻恐怕是不行的,因为他发现紫苏的炕头上放着一只乌黑发亮的驳壳手枪,这位国民党团长的准太太玩起枪来恐怕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人家的枪只要一抬手就是连发五枚,而自己的老牛腿打一下驳一次壳,而且屋子小装子弹也极不方便。再说,自己若因这件事暴露了身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丢掉自己的性命影响武工队的声誉不说,恐怕连白雄山提前进攻蟒岭山区的消息也送不出去。想到此,他又有点后悔,自己真不该盲目地钻进土屋,弄下这进退两难的事情。嗨,都因了红梅那颗善良而纯洁朴实的心。良子呢,良子现在一定吃过饭了,他为何不来帮自己呢?在路上不是说得好好的吗?等找到了教书先生,一定要他说出对红梅母女两人的处理意见。嗨,这个玩心十足的良子。赤峰有一种身陷囹圄的悲戚感袭上心头。 其实,良子此刻正捂着被开水烫伤的脸在分水岭寒夜 乱转哩,那女人将赤峰匆匆忙忙送到紫香家门口,被重手重脚的赤峰捂了嘴之后,女人神神乎乎地转摸回家。 她坚信,今夜这两个男人一定不是好东西,一个去贪招蜂引蝶的胖女人紫香,把一个肯定是寻花问柳之徒留在自己家中,是让自己来支应他。哼,你们想得到美,没到分水岭问问,老娘我是何等人物,拿定了自己的分析,她转身推开锅盖,手持木马勺,从气杠烟煎的锅中盛出一勺滚烫的水毫不犹豫地向坐在灶堂的良子头上泼去。 没有经过多少世事且不善言谈的良子“哎哟”一声,抱头连跌带滚夺门而逃。他没有想到,一声声言说做饭吃的黑不溜秋的女人竟用如此招数来整治自己。 夜深几许,冷风吹来,不但脸上头上生疼难 二十 偷情的军官 紫苏没有言语,他肩上挎着一个精制的棕色包,腋下夹着蓝虎为白雄山题写的条幅,好像不认识黑狐似的,自顾自迈着沉闷的脚步一声不吭向褐氏吃饭的那间厦房跚跚走去。 尴尬无奈的黑狐只好莫名其妙默默无语地关上后门,然后站在夜幕即将笼罩的庭院中,任夜影自大柿树上落下,砸在自己神情麻木的秃头上。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吃着半截饭。他是在思念紫香哩,尽管她弃他而去,但她在他心中仍旧占领着一席之地,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能想起她,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想起她走路的姿式,想起她身体某个部位的标记。他时刻渴望她能回来。 然而,她怎么能回来呢?她是一匹挣脱疆绳的野马,从不思回归的路途。 黑狐思付了一会儿,心中充满失望和怅然,眼中竟有湿湿的东西溢出。 紫苏气休休地坐在黑狐坐过的木凳上,满脸惆怅,她不知道怎样对褐氏倾诉胸中的烦闷和阴悒,她真想痛哭一场,或者与谁吵一架,以排泄心中的闷气。然而,跟谁吵架也吵不起来。母亲半生中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有什么理由跟她吵呢。黑狐,更是吵不起来。平心而论,自己欠黑狐的恩情太多了,有什么资格与他吵,紫香已跟了别人,按说黑狐与自己和母亲已是两无牵挂,但心底良善憨厚本分的黑狐仍像一家之主一样支撑着这个家,这个铺子,且待自己和母亲一如既往。架是不能吵了,只有哭,但哭给谁听呢?难道还要用哭声再给这个本来就不幸的家庭增添烦恼吗?不,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只有把心中的怅然深埋在心底,只有那样,才能对得起母亲,对得起黑狐,对得起这个风雨飘摇中的家。 紫苏一脸苦楚,褐氏断定她一定在分水岭遇到什么扫兴之事,她也不问女儿,只顾默默无闻地到灶房把饭盛在碗里,匆匆端到桌子上,轻轻推到女儿面前。这些做派是褐氏的一大特点,不光紫苏赞成母亲这一做派,就是紫香在时,也十分赞赏母亲这种做法。黑狐也是如此。黑狐曾对紫香说过,女人要学会大度和沉着,比如你母亲,无论家中谁在外面受了什么气,走进家门需要的是宁静和关照,而不是咄咄逼人的盘问,这一点你是永远学不会的,正因为褐氏拥有了这一特点,黑狐才把她彻彻底底与乡下女人分开来。其实,人们需要的就是褐氏这种做派。这种做派不但给受气者以无言的安慰和关心,更令人感到家中的确有一位让人信赖的家主。但在现实生活中,女人们往往做不到这一点。 紫苏看着母亲的举动,心中泛起一份感激,本来她没有心思吃饭,但看着母亲亲切的动作和宽容的眼神,她只好丢掉沉重的心事,慢慢端起饭碗,故做细嚼慢咽、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二姨,我妈想我来没有。”年幼无知天真烂漫的灰娃,看着紫苏将饭快要吃完的样子,于是停止往口中送饭的小手,猛丁间问了紫苏一句。 “她……她肯定在想你,她……她还让我……让我好好地管好你呢。”紫苏没有想到,不谙世事的孩子还在挂念母亲,而在分水岭呆了一天,紫香根本没有提及孩子的事,她只是像痴人说梦般的倾述她和教书先生的一切,她心中哪儿还有孩子。 唉,世事世事,真是无从言起。想到此,紫苏轻轻将灰娃揽进自己怀中,心里又多出一份悲哀。 紫苏一脸苦楚,褐氏断定她一定在分水岭遇到什么扫兴之事,她也不问女儿,只顾默默无闻地到灶房把饭盛在碗里,匆匆端到桌子上,轻轻推到女儿面前。这些做派是褐氏的一大特点,不光紫苏赞成母亲这一做派,就是紫香在时,也十分赞赏母亲这种做法。黑狐也是如此。黑狐曾对紫香说过,女人要学会大度和沉着,比如你母亲,无论家中谁在外面受了什么气,走进家门需要的是宁静和关照,而不是咄咄逼人的盘问,这一点你是永远学不会的,正因为褐氏拥有了这一特点,黑狐才把她彻彻底底与乡下女人分开来。其实,人们需要的就是褐氏这种做派。这种做派不但给受气者以无言的安慰和关心,更令人感到家中的确有一位让人信赖的家主。但在现实生活中,女人们往往做不到这一点。 紫苏看着母亲的举动,心中泛起一份感激,本来她没有心思吃饭,但看着母亲亲切的动作和宽容的眼神,她只好丢掉沉重的心事,慢慢端起饭碗,故做细嚼慢咽、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二姨,我妈想我来没有。”年幼无知天真烂漫的灰娃,看着紫苏将饭快要吃完的样子,于是停止往口中送饭的小手,猛丁间问了紫苏一句。 “她……她肯定在想你,她……她还让我……让我好好地管好你呢。”紫苏没有想到,不谙世事的孩子还在挂念母亲,而在分水岭呆了一天,紫香根本没有提及孩子的事,她只是像痴人说梦般的倾述她和教书先生的一切,她心中哪儿还有孩子。她发现土炕上少了被子和床单。她顿时醒悟了,自己没在家,母亲没有在土炕上睡,那她会睡在哪儿呢?是隔壁,是黑狐的房间。对呀,就是黑狐的房间,往日吃饭大家都在这间屋子里吃,而今夜自己回来,母亲和黑狐却在隔壁吃饭,这其中是有文章的。唉,母亲,你这是为了什么,紫苏坐在炕沿上,胡乱的思忖着,她又想起了那晚,黑狐从分水岭回来,母亲让自己照看黑狐的情景。她还是那种想法,要不是紫香是黑狐的女人,说真的,无论从那一方面讲,黑狐却真是一位好父亲呢?只是黑狐是江湖出身,总改不了沾花惹草的恶习,就说自己那晚陪他,唉,尘世尘事尘情,怎么让人评说。也难怪,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女人肉身旁磨蹭了大半辈子,现在突然过起了寡滋寡味的独身生活,怎能不生出花花心来。紫苏无头无绪胡思乱想着,隐约间听见母亲与黑狐在低声细语说着什么悄悄话,她想,自己是不是该给他们留出一方自由的天地,让他们放心放胆放声放气去倾诉他们该说的一切。想到此,紫苏从灶房里重新走回黑狐的房间,她对褐氏和黑狐说:“你们早点歇着,我把请人为白雄山写的条幅送过去,晚间不一定回来,就别为我留门了。” “那咋行。”褐氏站起身子,一把抓了紫苏的衣袖迟疑地说:“不回来,你晚上睡哪儿?” “唉,你真是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文庙那么大,还能没有一个未来团长夫人住的地方,真是的。”紫苏说过,轻轻推脱了褐氏的手,然后轻轻松松笑了一下,收拾了蓝虎为白雄山题写的条幅准备出门。 “二姨,我也要跟你去。”灰娃此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紧紧抱着紫苏的腿恳求道。 “灰娃。”黑狐见状,立马虎了脸对灰娃吼道:“你姨有事,你咋能跟她去。” “不,我就要去。”灰娃依旧执扭地抱着紫苏的腿不放。“我嫌你俩在一块睡觉不管我,还用脚蹬我。” “啪!”黑狐的巴掌重重地落在灰娃稚嫩而天真的脸颊上,发出极清脆的声音。 “哇”,灰娃放声嚎哭起来,整个声音响彻了厦房和夜晚空落落的庭院。三个大人均被灰娃的哭声弄懵了。 褐氏听了灰娃在拗中说出的话羞得无地自容,调头捂着发烧的脸逃出门去。而黑狐则被儿子的话气得浑身发颤,像被一口浓痰憋住气的危弱病人,站在紫苏面前嘴脸发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惟有紫苏心领神会,不用孩子说,她从连锅炕上的变化早已明白了一切,她能理解他们,面对此情此景,她从地上将孩子抱起哄劝着说:“灰娃乖,以后不许乱说话,别人听见了打你的嘴哩。” “二姨,我没有胡乱说话,我要我妈。”灰娃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又哭啼起来,倒把三个大人哭得心软了,特别是黑狐,悲从心头起,气自肝胆生,越发难受,面对婷婷玉立的紫苏,感到自己像一名囚犯似的抬不起头。他几乎是拖着哭腔说道:“紫苏,我心里实在是太苦了,我想你姐,可她竟连孩子都忘了,这……” “好了,你别说了,我已不是小娃,我能理解你的心。”紫苏说着,姗姗走到黑狐面前,很成熟老练地用手为黑狐抻了抻衣襟。 紫苏的动作尽管简单,但对于黑狐来说,犹如在伤口上贴了一剂治痛治苦的“龙骨膏”,使他倍受感动,在这一瞬间,他感到紫苏真的长大了,再不是过去那个只知道耍性子的小姨子了,而是一位稳重、成熟、老练、豁达的女人。这种女人令他敬仰、钦佩、羡慕,同时又惧怕、生畏。他想,人世间的事情变化真是太快了,自己一手抚养起来的这个女人,在一夜间竟变得使人难以置信。人说女人是鱼,放在溪水里只能看见顽石,投进大海里,可以拼搏风浪,嬉弄海潮。果然如是,日今,紫苏就是被自己投到大海里的鱼,她已经站在高处远处窥探这个家,对待每个人,她再不是昔日那个只知道认方子抓药的小女孩了。 黑狐思索了一会儿,对着紫苏说:“把娃放下,你去白雄山那儿看看吧,他今天可是来了好几次,急着要见你哩。” 挨了黑狐巴掌的灰娃,此刻再不敢磨蹭,听了黑狐的话,他乖乖从紫苏怀中溜下来,无语无言地跑出门,寻找褐氏去了。 没有孩子的阻隔,黑狐和紫苏倒是显得自然起来,紫苏望着黑狐一脸窘相,拧身坐在床沿,她这才发现自己和母亲盖的花被子竟叠得方方正正搁置在黑狐的床上,看来这一切都是经过认真而细心的操持所得的结果,因为黑狐整日忙铺面的事,很少有时间收拾自己的床铺,特别是紫香走后,他根本没有心思去顾及一些烦碎琐事。 黑狐用眼睛的余光扫描到紫苏的举态,他心中泛起一丝惨然。他想,若是在这个土院没紫苏该多好,自己和褐氏可以大胆地生活,包括同吃同住同睡。然而,偏偏在这种生活环境中多了个紫苏。其实,就在昨天晚上,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针对紫苏的去向曾做过讨论,他们决定让紫苏尽快与白雄山结婚,然后他们两个人在这个土院里生活,挣钱,养灰娃。本来,他们决定让黑狐把这些方案告诉紫苏的。但现在,黑狐才明确地意识到,这件大事自己是无权与紫苏交谈的,更何况不懂事的灰娃把自己的丑事说漏嘴,如若再由自己提紫苏的婚姻,势必给紫苏造成一种你们看我不顺眼,碍你们的好事,你们想赶我走,母女间会造成一种矛盾。 而紫苏却是个聪明人,现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土院里已是多余人了,母亲和黑狐滚拢一起,明铺暗盖,自己倒成了局外人,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呢?她本想坐在床沿和黑狐说点什么,说说自己的想法,说说自己对白雄山的看法,说说分水岭的见闻,说说黑狐和母亲之间的事体,而现在她什么也不想说也不需说不必说了。 两人相持了一会儿,倒是黑狐先开了口:“紫苏,你一天走了几十里路了,干脆明天再去找白雄山,今晚就早点歇息吧。” “不,我现在就去,他是急着要我为她带回来的字哩。”紫苏说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匆匆收拾好那卷条幅,就跳出了后门,给褐氏连招乎也没有打。 黑狐送走紫苏,轻轻关上后门,迈着沉重的脚步朝褐氏的房间走去。 褐氏抱着灰娃坐在灶堂暗自垂泪,怀中的外孙已经睡着了,发现黑狐走进来,她竟放出声嘤嘤泣哭起来。听到如诉的哭声,黑狐慌了手脚,他忙从褐氏怀中夺过灰娃,将其放到自己的床上,然后返回身走到褐氏身边蹲下身子,说:“莫哭,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事已至此,你我又都是入了土的半截人,还顾什么面子,活一天算一天,况且咱们又都不是旁人,紫苏已长大成人,还找了个可心意的男人,你我也算对得起她,你说是不?”黑狐说罢,用双手抓了褐氏浑圆的双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然后引入自己那间厦房。 褐氏一直没有言语,当黑狐将她从那间灶堂里拉起来后,她的哭声也止住了。她随着黑狐走进厦房,然后将屁股置放床沿,她准备借机和黑狐好好谈谈。谈什么呢?她一时却没了主见。 黑狐到是先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说啥,不用说了,紫苏是个聪明娃,她是有意把这些时间留给咱们的。说句心里话,你我都是尘世上的人,七情六欲在所难免,还是那句老话,活一天算一天,你也不要多想,天下这么混乱,说不定那一天就是我们的死期。”黑狐叙叙叨叨地说着,关了厦房,自己先脱了鞋上了床,之后又脱光了衣服溜入展开的被窝。“白雄山近期来很是苦恼,从他的苦恼中我猜出一件事,那就是他的计划可能不会完成,也就是说,在秦岭南部,他已不是共产党的对手了,他怕共产党了。” “真是这样?”褐氏猛丁间插问了一句,转过身子,借助灯光极认真地端详着黑狐。 “这是我的猜测,不过我走州过县经得多了,对有些事情的看法还是比较准的。” “那紫苏咋办?” “顺其自然,现在你劝她恐怕是无济于事的,就如有人要拆散咱们一样。有人曾劝我,紫香已弃我而去,让我丢弃你和紫苏带上灰娃和钱财离开鹿池川,重建家业,我能那么做吗?我能丢下你不管吗?我已是快五十岁的人,而你也是年过半百的女人,我走了你们怎么生活,再说你忍心让我走吗?过去,我是你的女婿,而现在不是了,但十几年造就的这份互相关照,互相依赖的情分咋能丢呢?” 黑狐一番话说得褐氏六神无主,她呆呆地望着灰暗的 灯光,脑海里冲盈了太多的无奈和苦楚。其实对于黑狐的心事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得清楚,黑狐没有听他人言离开自己,并不是一门心思恋在自己风韵犹存的形态上,主要是依恋在昔日用心用意建造起来的情感上,但是,现在事情发展成这种局面,自己该怎么办呢?是接受黑狐的情感,还是拒绝,若拒绝了,自己怎样生存下去。 恰在此时,黑狐却赤裸着上身坐起来,他伸手拉了她一把,褐氏在神色慌张之中,就势倒了下去。 院中刮起了冬天多有的旋风,一股恶风透过窗棂旋进厦房内,搁置在坏墙上的油灯被风吹灭了,褐氏打了一个冷颤,被黑狐紧紧揽入怀中,她的眼泪如决堤的渠水,哗啦一下汹涌而出,滴落在黑狐赤裸的胸脯上…… 紫苏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文庙。夜幕沉沉,但文庙中却是灯火通明,荷枪的士兵见是紫苏,都向她点头致意。当她走进文庙后厅白雄山居住的大殿时,却发现后厅里没有灯。她猜想白雄山一定是早早的入睡了,正在她犹豫该不该叫醒白雄山,却听见白雄山房间内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她将耳朵贴在门扉上,用心细听,屋里传出一个女人与白雄山的对话。 女人:“你这样做,紫苏发现了怎么办?” 白雄山:“她今夜不会回来的,她去了分水岭她姐那儿,少说也得住上三天五天。” “紫苏对你那么好,你却不与她好,反而背着她暗渡陈仓,你们男人家都咋是些花花肠子。”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以桃代李。对我好的人,我娶她做妻子,享受她给的温情,而我所爱的人,我要让他做我的情人,把所有的欲望施放于她,使她永永远远都挂念着,比如你,就是我的俘虏,我若没有过硬的床上功夫,你会行百十里路来找我,嘻嘻。” “这也是一门战术吧。不过,你说你从未沾过紫苏的身,我可有点不相信。” “真的,紫姑娘人长得漂亮,有智有才,脑子聪明,但似乎是个冷血动物,她可从未向我表露过这方面的需求,我总不能强人所难。” “你是想把她留在真正的花蚀之夜。” “也算是吧,不过男人在这方面要有技巧,就说我吧,永远不向她祈求床第之事,她始终认为你是个正人君子,从不怀疑你与别人有染指。”“噢,真没看出,你竟是个居心叵测之徒,那我敢说,除了我之外,你肯定在鹿池川背过紫苏睡过许多女人。” “哪能呢?你没看看,鹿池川哪儿有我能入眼的女人。” 屋里传出的污言秽语,使紫苏心旗摇动,愤恨交加,她真想一下子砸开白雄山的房门,与她拼个你死我活,再揭下那个女人的脸皮,示于公众。 然而,她却没有那样做。她想,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去与一个不知名不知姓甚至连容貌都不知的女人争风吃醋,也不想去惊动白雄山,因为从分水岭那位长满胡须的汉子口中知道,白雄山与自己根本不是一股道上跑的车。自己喜欢上他只是一时的误入歧途,况且他并没有把自己怎么样。想到此,她用手重重地叩响门扉,然后将蓝虎为白雄山题写的条幅放在门外,自己轻脚轻手一溜烟跑出文庙,奔向大街。 冬天的夜晚,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遥远而朦胧的冷月高高贴在深遂的天际上,把清淡的光影投撒在鹿池 川街面。刺骨的寒风从北街口疯狂地挤进街巷,肆意的狂扫着街井里的尘土和柴梢纸屑。临街的铺面早早关闭了门扉。 紫苏心中怅然若失漫步于鹿池川街头。她毫无目的地走动着。天冷地冷心更冷。她不知道该走向何方。回家,家里的事体不堪回首,再回头与白雄山吵、闹,更没有什么意思。她突然想起了月亮桥。对,就到月亮桥上站站,也许桥头的风会给自己一丝慰藉。心中正想着,双脚不由自主地调转了方向,朝桥头走去。 夜风,依旧肆意地吹着,街面仍然很静,紫苏在空荡宁静的街巷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地掉下滴滴串串的眼泪。当她踏上月亮桥时,心中更多了无限悲怯。她兀立于桥头,双手抚摸着冰冷而凉渗渗被岁月风化了的桥头石,望着桥下细瘦而缓慢的流水,她真想一头从桥上扑下去,让自己浸泡在清澈见底的水潭中…… 月亮像一艘白纸船在大海里乘风破浪前行,星星远远近近地为它让路并站在它航行线的两旁眨动着眼睛无言无语地为它助威鼓劲。淡淡的薄云向月亮行驶的反方向疾跑!以便向霄壤间的所有生灵表白,你们看,月亮航行的速度并不慢呢?只是她要去的地方实在是太遥远了。 月亮要去什么地方呢?它苦吗,累吗? 紫苏举头看着月亮,心中的烦闷顿时减轻了许多,她竟忘记了寒冷,忘却了痛苦,深深被月亮打动了。 白雄山正与从州城接来的鹿池川镇唐镇长的大女儿万丝千缕的缠绵绯恻,说着调情话,做着亢奋事,门却被人重重地敲响,他被猛然一激灵,汗如瓢泼般倾身而出。其时,扭捏作态的女人正在紧火处,白雄山的一身冷汗更为她的欲火增添了助燃剂,而白雄山却将湿漉漉的身躯从女 人身上移下来,他有点神不守舍地对女人说:“不好,准扫着街井里的尘土和柴梢纸屑。临街的铺面早早关闭了门扉。 紫苏心中怅然若失漫步于鹿池川街头。她毫无目的地走动着。天冷地冷心更冷。她不知道该走向何方。回家,家里的事体不堪回首,再回头与白雄山吵、闹,更没有什么意思。她突然想起了月亮桥。对,就到月亮桥上站站,也许桥头的风会给自己一丝慰藉。心中正想着,双脚不由自主地调转了方向,朝桥头走去。 夜风,依旧肆意地吹着,街面仍然很静,紫苏在空荡宁静的街巷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地掉下滴滴串串的眼泪。当她踏上月亮桥时,心中更多了无限悲怯。她兀立于桥头,双手抚摸着冰冷而凉渗渗被岁月风化了的桥头石,望着桥下细瘦而缓慢的流水,她真想一头从桥上扑下去,让自己浸泡在清澈见底的水潭中…… 月亮像一艘白纸船在大海里乘风破浪前行,星星远远近近地为它让路并站在它航行线的两旁眨动着眼睛无言无语地为它助威鼓劲。淡淡的薄云向月亮行驶的反方向疾跑!以便向霄壤间的所有生灵表白,你们看,月亮航行的速度并不慢呢?只是她要去的地方实在是太遥远了。 月亮要去什么地方呢?它苦吗,累吗? 紫苏举头看着月亮,心中的烦闷顿时减轻了许多,她竟忘记了寒冷,忘却了痛苦,深深被月亮打动了。 白雄山正与从州城接来的鹿池川镇唐镇长的大女儿万丝千缕的缠绵绯恻,说着调情话,做着亢奋事,门却被人重重地敲响,他被猛然一激灵,汗如瓢泼般倾身而出。其时,扭捏作态的女人正在紧火处,白雄山的一身冷汗更为她的欲火增添了助燃剂,而白雄山却将湿漉漉的身躯从女 人身上移下来,他有点神不守舍地对女人说:“不好,准 ”咋,你一个堂堂镇长的千金,倒怕了一个布衣百姓的女子,这才叫怪哩。“ “不是怕她,我怕的是此事传出去,我爹的面子往那儿搁,我男人会怎样对待我。你当然好了,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这儿打一枪走了,在另一个地方照样可以寻欢作乐,灯红酒绿,可我们祖祖辈辈都在鹿池川呀。” 白雄山重新滋生的欲望被女人一番话说得云消雾散,他顿生颓废,立马穿上衣服,打开门扉,“啪”,紫苏靠在门扇上的条幅倒落在地上,吓得白雄山慌乱的从墙上摘下手枪,提在手中,口中喊道:“谁,有种站出来说话。” 里间床上神魂未定的女人早吓得七窍生烟,她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慌慌张张溜进白雄山的床下。她哪知,白雄山住的是一位老道人住过的房间。床下有一个通往镇外的暗道。平时上面只置放些纸屑之类的虚物,一旦有什么情况,房的主人来不及躲避,就从暗道中溜出去。白雄山当初只所以选择了住这房子,正是因为他察清了这个暗道的来龙去脉,待到真正有一天被武工队或共产党的正规部队封锁了文庙大门,他可以顺着暗道走出去,死里逃生。 现在,慌乱中的女人不知此事,她只顾往床下钻,躲避紫苏或其它什么人的追查和盘问,岂知,她刚钻进床下,却如同腾云驾雾般轻飘飘地坠落下去。 神情颓废而紧张的白雄山听到女人歇斯底里的惊叫声,他知道女人掉进了床下的暗道,便重新关了外面的门,走近床铺细听女人的动静。然而,掉进暗道的女人什么声音也没有了。白雄山神情木然地伫立于床边,惊慌失措地不知做何处理。他想,女人一定是摔死了。 正在此时,门外又传来沉闷的敲门声。白雄山神情更加慌张,他三下五除二麻利地收拾好床铺,又用烂纸复盖好床下的暗道,拉下床围,匿藏好与女人做完事擦了下身的枕巾,整理好衣帽,点燃起油灯,一脸威武正经八板的去开门。因为这次他辨清了敲门的是他的部下。 部下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干瘪老头,跟随白雄山多年,自然是贴心贴肺人等。 雄山拉开门,部下点头哈腰地走进屋,灯光下他发现白雄山神情有些茫然若失,便眨巴着一对小鼠眼阴阳怪气地问:“咋,那娘们不顺从,你们不是老交情吗?” “她死了。”白雄山如遇见救星般对他的部下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他心中早慌乱了几分。毕竟死掉的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多次给了自己温馨和美好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有着显赫的社会地位和家世,她有一个在县衙里做官人的男人,更有一个支撑自己事业发展的父亲 棗 鹿池川镇镇长。 “死了,咋死的?”干瘪老头吃惊异常的用眼睛紧盯了他的年轻的上司。 “掉进床下的暗道里。”白雄山在他贴心贴肺经常为他出谋献策的干瘪老头面前从不说一丝半句的假话。 “他妈的,我还等着来收拾你温过的热锅子,没想到她却死了,真是个短命鬼,也难怪,红颜薄命,历来如是。”干瘪老头走进床铺,用小鼠眼来回观察着白雄山的卧室,口出垂涎遗憾无比地说。 “现在该怎么办,这可不是一件小 二十一 奇特的棺材 夜里紫苏站在冷风中全神贯注地欣赏着月亮,企求温柔如水的月光能过滤去一天来积蓄在大脑中的各种烦恼,希望风能吹散压抑在心中无尽的思绪。 突然,远外隐隐约约传来如诉的哭泣声,她听后一惊,这哭声是从哪儿传来的呢?会不会是从自己家中传出的。当她辨清哭声的正确方向后才放下了心,而哭声却越来越激烈,在深沉寂寞的夜晚,哭声给人一种阴森恐惧的感觉,紫苏害怕起来,她便迈着轻巧的脚步,离开月光抚摸着的桥头。 走在月光莹莹的街巷,紫苏感到四处好像都埋伏着贼兮兮的眼睛,这些眼睛透过眼前各种不尽相同的景物在透视她,甚至感到各种如织的月光在吞噬着自己身前身后的肌肤。 她怀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绪,匆匆穿越街井,朝自家所处的十字路口走去。 街道里仍然没有行人,也听不见一声狗叫,就连遥远的哭声也没有了。 回到家怎么办,咋样才能进门,还要惊动黑狐和母亲吗?不,不要打碎他们的美梦。尽管那些梦是荒唐的或是破碎的。 无奈,紫苏只好借着淡淡的月亮,依偎在“龙花堂”药铺的门槛下,犹如一条可怜惜惜的流浪狗,冷风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席卷而来,在十字口打着嬉戏般地旋儿,还吹着响亮的口哨,它们似在与这个没有着落的少女作对,显示它们的轻松、愉悦和轻狂。 从分水岭步行到鹿池川,六七十里山路将紫苏走得精疲力竭,这会儿,她一依门框,心中产生了一种归附感,不大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 夜在向无限的深处挺进,月光慢慢地向街东爬行,风时不时的拖着喇喇作响的尾巴摇摆过来在紫苏面前巡视,冬天在季节的襁袍里孕育着一种力量,期待黎明的新的一天的来临。 少女的悲哀已在寒夜里疆化,惟有岁月积蓄的元气在她魂肤里作着运动,等待未来命运的挑战。 这是一个令人沉闷和生烦的冬天。鲜花枯萎,生命凝固,生活扭曲,天下大乱。 二十二 失意的少女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白雄山便被恶梦惊醒,梦中,紫苏领着一群山野武工队浩浩荡荡踏进文庙,自己被逼得无奈,只得跳进床下的暗道里,欲择荒而逃。岂知,暗道里,自己睡过的女人被下司脱得一丝不挂,两人正在亢奋处,而自己却像长了翅膀的雄鹰,慢慢地从道口自上而下地徐徐降落,当自己的双脚落在赤身裸体的下司的脊背时,干瘪老头怒了,他从女人身旁摸出一把枪,对准自己,一扣板机,自己便被子弹打醒。 被恶梦惊醒后的白雄山呆呆地依偎在床上。他望着庙宇内阻隔出来的天花板思忖着,自己一向崇敬和 一向崇敬自己的 下司会在某一天真要打死自己吗? 自己与镇长女儿的事一定是被紫苏发现了,她会到山野叫来武工队围攻文庙吗?想着想着,他惧怕起来,他匆匆忙忙走下床,走出文庙,看到门前站岗的士兵依然精神抖擞地站在那儿,他心中才有了一种安全感,这才想起昨天一天所发生的一切,他想,现在最紧要的是立即找到紫苏,恳求她原谅自己,还有应从地下道里叫醒自己的下司,让他按昨天晚上所定的计划去操办一切,让张木匠做双层底的棺材。 白雄山在灰蒙蒙的早上正如此这般地计划着,自己的得意下司干瘪老头已站在面前。等干瘪老头和他说起话来他才感到站在自己眼前的是活生生的下司。他透过浓浓的晨雾,看到干瘪老头脸上如表纸般蜡黄,双眼充满殷红的血丝,但却很精神有一种释放了压欲的轻松,他对下司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白雄山便被恶梦惊醒,梦中,紫苏领着一群山野武工队浩浩荡荡踏进文庙,自己被逼得无奈,只得跳进床下的暗道里,欲择荒而逃。岂知,暗道里,自己睡过的女人被下司脱得一丝不挂,两人正在亢奋处,而自己却像长了翅膀的雄鹰,慢慢地从道口自上而下地徐徐降落,当自己的双脚落在赤身裸体的下司的脊背时,干瘪老头怒了,他从女人身旁摸出一把枪,对准自己,一扣板机,自己便被子弹打醒。 被恶梦惊醒后的白雄山呆呆地依偎在床上。他望着庙宇内阻隔出来的天花板思忖着,自己一向崇敬和 一向崇敬自己的 下司会在某一天真要打死自己吗? 自己与镇长女儿的事一定是被紫苏发现了,她会到山野叫来武工队围攻文庙吗?想着想着,他惧怕起来,他匆匆忙忙走下床,走出文庙,看到门前站岗的士兵依然精神抖擞地站在那儿,他心中才有了一种安全感,这才想起昨天一天所发生的一切,他想,现在最紧要的是立即找到紫苏,恳求她原谅自己,还有应从地下道里叫醒自己的下司,让他按昨天晚上所定的计划去操办一切,让张木匠做双层底的棺材。 白雄山在灰蒙蒙的早上正如此这般地计划着,自己的得意下司干瘪老头已站在面前。等干瘪老头和他说起话来他才感到站在自己眼前的是活生生的下司。他透过浓浓的晨雾,看到干瘪老头脸上如表纸般蜡黄,双眼充满殷红的血丝,但却很精神有一种释放了压欲的轻松,他对下司家的菜,这孩子,就是太任性了太认真。褐氏想着责怨着,很麻 利地穿上衣服。然后,又将自己的被子抱回自己的房间,铺好展平,拉上黑狐房间的门,这才靸了绣花鞋去为白雄山开门。 “伯母,早上好。”门刚启开,白雄山很有礼貌的对衣服凌乱的褐氏问早安。 “天这么早,你就过来,是紫苏惹你生气了吧?”褐氏扣着偏襟扣,笑了笑对白雄山抱歉地说。 “不是呀,我一直没有见她,现在才来找她呀。”白雄山以为褐氏说慌,一边回答褐氏,一边用眼睛从厦房的每个角落窥探,以期在某个方位找到紫苏。 “那她会到哪儿去呢?”褐氏神情紧张的仄身去敲黑狐的房门。 白雄山跟在褐氏身后,走上厦房的台阶。 黑狐立马等套般穿上黑色棉袍,神态懵懂地打开房门:“咋了?” 一股骚人的气息从黑狐身后汹涌而出,将白雄山呛得差点作呕。他强作镇静地说:“紫苏找不见了。” 黑狐睁着惺松的眼睛讪讪说:“紫苏昨晚给你送条幅就没有回来呀。” 褐氏也帮腔道,“就是呀,她给你送字画去了,我们挡都挡不住呢?” 白雄山这厢才真正相信紫苏的确是没在家,三人三双六只眼睛相互对峙了些许时辰,白雄山说:“让我先出去找找。”说过,拔腿就向门外跑去,魁梧的身影迅即从褐氏眼前消失。 此刻,天已大亮,浓浓的浓霭被空中的什么东西收拢了上去。白雄山迈步奔向十字口,突然,他发现紫苏靠在“龙花堂”的铺子正门口睡着了,他三步并作两步急扑上去,两臂一伸,将紫苏轻轻地拥在怀中。 黑狐和褐氏随即打开药铺前门,他们发现白雄山怀中软塌塌还没有清醒的紫苏,以为是白雄山耍什么花招害了紫苏。褐氏人还没有扑到白雄山跟前,哭声却先甩了过去,“女子呵,你不能抛下妈不管呀哎嗨嗨!” 褐氏的哭声一下子惊醒了熟睡中的紫苏,她奋力睁开疲惫的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白雄山怀中,母亲又是那么凄惨的哭嚎,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从白雄山怀中挣扎着跳到地上,扑到褐氏跟前,“妈,你咋了?” 褐氏本是为女儿哭啼,现在女儿却扑到她怀中询问她,她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尴尬地望着站在街中心的白雄山和黑狐。见两个男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说,“都回家吧,站在当街丢人现眼弄啥哩。”说过,把两个男人撇下,自己拉着女儿凉渗渗的手率先进门了。 白雄山心中有数,他知道是自己得罪了紫苏。现在,面对着还处在朦胧期的黑狐,他只是奸滑地笑了笑,什么话也不说,期待着黑狐的话语。 黑狐的确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紫苏昨天从分水岭回来就不高兴,他以为紫苏昨晚与白雄山在一起初渡爱河,未曾想紫苏却在台阶上度过了一夜,自己作为“龙花堂”当家的家主,而让一个家庭成员在冬天寒冷的夜晚在大街上过夜,想起来心中不勉有些惭愧。他不知道白雄山是怎么伤害了紫苏的,他问他:“你昨天晚上真的没有见到紫苏?” “没有呀,我还一直在等她哩。”白雄山斩钉截铁的 说。不含乎地回答道。“这就怪了,她是急着给你送条幅去了,你也没有见到条幅。”黑狐继续追问白雄山。 “条幅放在大殿里的门外,就是没有看到她的人。”白雄山依旧很平静地回答黑狐。“难道黑先生不相信我?” “哪里,哪里,我只是想,她把条幅送到大殿里,人怎么会跑出来睡在家门口呢?” “……” “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会有什么文章?” “我也不太清楚。” “好了,黑先生,我今天事情比较多,你先回去问问紫苏,我安排好团部的工作再来看她。”白雄山说完,一脸冷漠转身而去。黑狐望着白雄山的背影,陷入一种无奈之中。 晨雾已彻底地升腾完结,碧蓝的天空在冬天很少见的出现在鹿池川上空。远处,又传来唐府哭丧的声音。街面上渐渐有了行人。黑狐闷呆呆地在街面上站了一会,也转身从后门走进“龙花堂”后院。 在街道冻了一夜的紫苏被母亲安置在做饭炕的火眼头,褐氏在锅下生了干柴火,一会儿浑身冻得发僵的紫苏便缓醒过来。 黑狐急匆匆从门外走进来,坐在紫苏的热炕沿,他用一双贼兮兮的眼睛望了一下坐在灶堂烧火的褐氏,然后就去和颜悦色地问紫苏:“咋晚,你到底是咋弄的,能到门口,咋不敲门呢?” 紫苏听黑狐如此说,心中气儿不知从哪儿出,便猛一扭头,将圆溜溜的屁股给了黑狐,黑狐弄得不好意思起 来,只得用手抓着光秃秃的脑袋阴阳怪气地憨笑。 褐氏见状,嗔怪紫苏道:“你姐夫问你了,你咋不吭声呢?” 被窝中的紫苏这才唿一下坐起身,一脸阴阳怪气说:“什么姐夫,我看该给他叫爸了。” 紫苏如此一说,把黑狐和褐氏都说得十分难堪,褐氏示意黑狐先退出去,自己来平和气氛。而黑狐却不知相地说:“你这叫什么话,说出去让别人听见多丢人。” “丢人,怕丢人就别做见不得人的事,哪有你这号人,睡了人家的女子又睡人家的妈,你,真真禽兽不如。”紫苏一腔的怨气无处发泄,只好借机痛说一番,这是她的性格,尽管如今在褐氏心中眼中紫苏已是大人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古言她现在才真真切切地体验了。说完此话,紫苏放声斯斯呆呆地嚎哭起来,哭声犹如冬夜猫头鹰的鸣叫,令黑狐和褐氏毛骨悚然。 黑狐深感懊悔难奈,只好泛着脸眨巴着眼用手抚摸着光亮亮的秃头,无可奈何地看着同自己一样无地自容的褐氏。褐氏脸上火辣辣一阵红一阵白,她“哇”得一声哭猫着腰从门槛上跳了出去。黑狐见状,生怕一时想不开的褐氏寻觅短见,他也匆匆忙忙毫无顾忌地从炕沿上溜下来,紧跟了褐氏逃遁而去。 若大的灶房里只剩下紫苏一个人,她从被窝里探出头发现被自己痛斥的两个大人已逃得无踪无影,便止住了哭声,她知道自己有点神经质的出言不逊,又有点后悔,正在她犹豫该不该起来向她们道歉,隔壁的房间里却清晰地传来黑狐粗重的哭声,“你不该这样,你咋能这样呢……” 紫苏听见黑狐怪腔怪调的哭嚎,知道事情弄大了,母亲一定是受不了自己恶言刺激而服下什么含毒性的药,寻觅短见。她不再犹豫了,一古碌从炕上爬起来,向隔壁的房间奔去。 褐氏被黑狐压在床沿上,脸色灰白,双目无光,头发散乱地披在头上,一口接一口地呕吐着。黑狐一只手紧抓了她搭在床沿的双手,一只手握成拳在她背上不住地捶打着,口中不住地含了哭腔说:“你咋能这样呢……” 紫苏站在门口,望着眼前的一幕,吓得六神无主,她像疯了似的,“妈”一声尖叫,扑倒在褐氏吐在床下的污物上,双手紧紧抱住褐氏的头。 黑狐被紫苏的真情打动了,他想,他们毕竟是母女,他们的血脉是相通的,他们彼此是依附。这些事情的发生,全怪自己,自己真像紫苏说的那样,禽兽不如。哎,悲哀啊,要说这个家庭真正要破裂,自己才是名副其实的罪魁祸首。可自己又能怎样呢?褐氏眼中那燃烧的焰火,她那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的肉身以及她风韵犹存的姿色,自己怎能抵御得了呢?人呀,为什么要有七情六欲,为什么男人需要女人而女人又需要男人呢?唉,唉,唉,黑狐一下子分辨不清人世间这些很简单而又很深刻的道理。眼中便滴落下一串串苦涩的泪水,泪水又掉在褐氏的头上,紫苏的脸上。 褐氏又一次呕吐出一大堆脏物,紫苏是直跪在她面前的,因此口中的脏物几乎是全吐在紫苏的身上。褐氏吐过后,长叹一声,睁开了眼睛,她呆呆地看着紫苏,又看着一脸青色的黑狐,口中讷讷地说:“你们别管我,我不想活着,让我死吧。”她挣扎着往床下扑,黑狐却紧紧地压着她,紫苏也在地上抓着她的双肩往床上推。褐氏挣扎了一会儿无济于事,就停歇下来。黑狐便把她扶上床,放在枕头上,她才平静地喘着粗气儿,用湿湿的眼睛观望着一切。 黑狐坐在床沿迟迟没有动,他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褐氏的举态和变化,并用一只铁勺为她喂着开水,他的眼神中释放出一种复杂的光芒,那光芒令紫苏读不懂而且不寒而栗。床上两个人的神态实实在在对紫苏是一种无言的报复,忍受不了这种无言报复的紫苏只好逃遁出这间房子。 她要去找白雄山,她要求与他结婚,她实在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已没有立足之地了。她想,白雄山即使再坏,他毕竟是自己的希望和寄托,而这个家呢?再没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了。 二十三 奸尸的男人 白雄山迟迟没有到“龙花堂”来找紫苏。 紫苏度日如年般地睡在被窝里等得心力憔悴。母亲褐氏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黑狐像待自己的娇妻或老娘似的殷勤周到地为她送吃端喝,睡在灶间的紫苏倒有点羡慕和嫉妒自己的母亲了。黑狐为她端的饭一直放在土炕的墙边,她连看一眼都没有,她才不想替人做陪衬哩。 等到天黑,白雄山依旧没有来。实在熬不下去的紫苏便自己从土炕上爬起来,梳洗打扮一番,向黑狐打了招呼,姗姗走出门去,直奔文庙。 白雄山坐在朱色的太师椅上正与自己的下司“智多星”神秘兮兮地商议着什么,见紫苏神色沉着地走进来,他满脸高兴地笑望着她,口中不住地致歉,说自己的确太忙了,几乎是万事缠身,没有去“龙花堂”接紫苏,还望紫苏能原谅自己。 紫苏沉着脸冷静地坐在木炭火盆旁,她向“智多星”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打过招呼,然后微启朱唇,对白雄山说:“我来的意思是想问你,你到底还要我不要,若不想要,尽管明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若真心要娶我,在年前必须结婚,即使你南征北战,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随了你去。” 白雄山听此言,大吃一惊,他抬头再看紫苏,发现她与前日判若两人,脸上的红云没有了,腮边的稚气也没有了,他知道是自己伤害了她,心中不仅一阵悲哀泛起,却说:“你这是什么话,是谁惹你生气了。”说着站起身子,走到紫苏跟前,欲用双手去抱她。 干瘪老头“智多星”却笑着说:“白团长,别别别,你这不是让我嫉妒吗。” 紫苏坐着未动,她闪动着眉眼望了“智多星”一眼,口中木讷般说:“看看,你们的团长竟是如此没出息的人等,你还跟着他,将来会染上传染病的。” “怎么会呢,白团长是福星高照之人,我岂敢跟他学,即是学也学不会呀。”“智多星”说着,哈哈大笑不止,倒令紫苏对这种人生畏起来。 “智多星”自然是名副其实的机灵人,他已觉察出紫苏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向白雄山倾诉,就缓慢而又轻松地站起身对白雄山说:“你尽管放心,张木匠那儿我已做了安排,后天晚上一准将你所要求的棺材送进文庙,大后天午时是唐府出殡的时辰,到时我陪同你前往吊孝,你就好好陪陪紫小姐吧。”说完,“智多星”诡秘地一笑出了门。 室内,汽灯的光明明灭灭地闪烁着,木炭火红红的光映亮了灯光下的隐影,紫苏一时感到闷热难耐,就脱了自己红色雪袍挂在墙上,然后仄身坐在“智多星”坐过的太师椅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白雄山的脸。 白雄山已知道紫苏在想什么,他故做静态让她看,让她说。 紫苏看了白雄山一会,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扑在他怀中痛哭起来。她说:“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为了给你送一幅字,我行步六七十里山路,可您,我不在家,竟与别的女人在一块儿,你让我多伤心呀。” 白雄山一语不发,他稳稳当当地坐在朱色太师椅上,只是用两臂紧紧抱着紫苏,任她喋喋不休地倾诉。其时,白雄山根本没有把心放在紫苏身上,他心中想着昨天和明天的事体,怎样才能瞒天过海把床下地道里的女人如期按“智多星”的计划埋入唐氏祖坟,一旦这件事完成,自己将无悔于那个曾经给过自己无比温馨与柔情的女人。 紫苏发现白雄山神情并不专注,心中生出一丝悲哀,她用双手紧紧抓了白雄山的肩膀摇晃着说:“你还在想那个昨夜和你过夜的女人吗?她对你比我对你好吗?” 白雄山仍一动不动,他只是对她说:“你我都太累了,你是心累,我是神累,咱们到床上去休息吧。” 紫苏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赞同,她只是把他做为依附,将昏昏沉沉的头深深依偎在他的怀中,任他怎样安排,她才不管呢。她只是想,女人,有个男人做依靠就行了。她已不想再回到那个令她失望的“龙花堂”去了。至于白雄山与别的女人怎样,她也不想过分的苛求,过去,她把这一点看得极重,现在她通过黑狐这样一个丑陋的男人,已对男人有了些许了解。母亲曾说过,“好男占百妻,好女守志气。”由此可见,这个世界中在男婚女嫁问题上,早就给了男人过多的特权,何况白雄山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男人。 紫苏如此想着,心胸渐渐地宽阔起来。她被白雄山有力的双臂抱上床,很温顺地默默滚到床里面,然后期待白雄山能立马来吻自己。 然而,白雄山并没有按紫苏期待地那样去做,他把她放在床上后,为她脱了鞋,为她盖好被子,自己却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外面的火盆上继续烤火,好像被自己搁置在床上的并不是个人,而是一床搬在外面凉晒潮气的被子,复有拿回来放在床上。 含情脉脉的紫苏哪能容得白雄山如此冷落,她想,你白雄山根本没有把心放在紫苏身上,他心中想着昨天和明天的事体,怎样才能瞒天过海把床下地道里的女人如期按“智多星”的计划埋入唐氏祖坟,一旦这件事完成,自己将无悔于那个曾经给过自己无比温馨与柔情的女人。 紫苏发现白雄山神情并不专注,心中生出一丝悲哀,她用双手紧紧抓了白雄山的肩膀摇晃着说:“你还在想那个昨夜和你过夜的女人吗?她对你比我对你好吗?” 白雄山仍一动不动,他只是对她说:“你我都太累了,你是心累,我是神累,咱们到床上去休息吧。” 紫苏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赞同,她只是把他做为依附,将昏昏沉沉的头深深依偎在他的怀中,任他怎样安排,她才不管呢。她只是想,女人,有个男人做依靠就行了。她已不想再回到那个令她失望的“龙花堂”去了。至于白雄山与别的女人怎样,她也不想过分的苛求,过去,她把这一点看得极重,现在她通过黑狐这样一个丑陋的男人,已对男人有了些许了解。母亲曾说过,“好男占百妻,好女守志气。”由此可见,这个世界中在男婚女嫁问题上,早就给了男人过多的特权,何况白雄山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男人。 紫苏如此想着,心胸渐渐地宽阔起来。她被白雄山有力的双臂抱上床,很温顺地默默滚到床里面,然后期待白雄山能立马来吻自己。 然而,白雄山并没有按紫苏期待地那样去做,他把她放在床上后,为她脱了鞋,为她盖好被子,自己却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外面的火盆上继续烤火,好像被自己搁置在床上的并不是个人,而是一床搬在外面凉晒潮气的被子,复有拿回来放在床上。 含情脉脉的紫苏哪能容得白雄山如此冷落,她想,你 白雄山听紫苏如此说,感到眼前的女人的确可爱,他把一双热烘烘的大手扶在她浑圆的双肩上,笑了笑问:“你有多少钱?” “三千。”紫苏抬起双手压在白雄山手臂上,闪动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认真地回答道。 “你真是太天真,太可爱了。三千,一百个三千,一千个三千怕也不够这次作战用的,你想想,这是与共产党争夺江山,不是患了什么病去你家”龙花堂“抓药。”他说着,将自己的额头亲近地顶在紫苏的额头上,做出牛顶架之势。 “你不是常讲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吗?我只是尽一点力罢了,还不是爱你,要不,我连一分钱都不想出呢?”紫苏说过,又将头深深潜入白雄山怀中。 白雄山很受感动,他抱了她,绕过火盆,直往里间的床上走去。这回,他可是真的要陪她睡觉了。 两人整理了床铺,铺展了被褥,正准备脱衣入睡,紫苏突然从枕头下发现了一件女人的花裤衩,她灵机一动,心想,把这件东西收藏起来,等有朝一日,白雄山若对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时,可以依此为凭整治他。想到此,她对一直在床另一头忙碌着的白雄山说:“木炭是有毒的,不用水浇灭,怕会把咱俩毒死的。” 白雄山听了此话认为言之有理,便不声不响去了外间用水浇木炭。里间,紫苏很麻利地用纸包了那件释放着异味的花裤衩,将其塞在自己偏的花袄的内兜里。 两人在一同时间内做完了两件意义不同的事体,白雄山端了汽灯回到里间,两人同时麻利地脱了外衣,双双睡在被窝里,紧紧抱在一起。 由于心绪烦乱,白雄山的确没有那种占有紫苏肉体的欲望。不但没有欲望,而且他对紫苏今晚的举止怀有一种失望感。人常说,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男人,最希望的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能忸怩作势,而紫苏却自动把自己给了白雄山,白雄山本想问问紫苏,作此举有何含意?但他想,自己昨晚的一切紫苏已知晓,若自己扯出此话题,必将引起紫苏一番舌战,况且那个女人的尸首还没有处理,一旦暴露了一切,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白雄山把溜到嘴边的话又吸了回来,但他心中怀有的由紫苏今晚引起的苦涩感说什么在一时三刻是抹不去的。 紫苏本想把自己的一腔苦楚当枕边风吹给白雄山,特别是在“龙花堂”所受的窝囊气,她见白雄山心绪烦乱,不好再说。就这样,两人各怀心事,不咸不甜地睡在一张龙头床上。白雄山见紫苏平定了情绪,起身灭了汽灯。屋里处于一片静谧之中。 突然,床下深处出现了一片响动,响声由远而近,似人走动的脚步声。清晰的响动灌入两人的耳朵,紫苏吓得紧抱了白雄山问:“什么声音呀,怪吓人的。” 白雄山将手轻抚了紫苏的背回答说:“庙宇太久了,到处都是老鼠,可能是老鼠又在偷吃什么东西了。”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准是“智多星”又在去会那个州城的女人了。 夜,在无声无息地向深处迈进。白雄山和紫苏躺在冬夜的怀抱里,相安无事的睡到天明。尽管两人间没有什么举动和欲望,但却都睡得很累。直至天明,白雄山要起床时,紫苏有点依依不舍地抱住了他,口中喃喃地说:“你想不想做点什么。” 白雄山睁开惺忪的眼睛,剑眉闪了几闪,心情复杂地说:“我,我有点不忍心。” “什么不忍,我已是你的人了,你还有什么不忍心,还真一派君子气呀?”紫苏说着,已将热腾腾的酥胸贴了白雄山的胸膛,她喘着粗气紧紧抱了白雄山的脖颈,双腿不住地用力在下面紧夹了白雄山的腿脚。而白雄山依然无动于衷,甚至他心中的确泛起一种悲哀,他为眼前自己衷爱的女人悲哀,他想她实实不该是这样呀,然而现实和他心想的事体却相去甚远。他恳切地对她说:“别这样,这样我会难过的,真的。” 她将自己的酥胸移开了他宽阔的胸膛,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反正你这样我心里会产生一种悲哀。”他说着轻轻推开了她,并深情地对她说:“希望你能原谅我,真的。” 一种失落和无奈在一瞬间袭上了紫苏的心头,她像打足气儿的皮球突然被人放了气儿,瘫软地如滑坡的老牛滚在了龙头床里边,两行泪水悠悠然从眼角溢了出来。 白雄山见状复有扑到她的身上,假装饿狼扑食般用嘴猛吻了她的唇和腮。岂知伤了心的紫苏如同冰人般无动于衷。她轻轻推开他委屈地说:“好了,你有事先起床吧,我今天要在你这儿住一天,我再不想回”龙花堂“了。” 白雄山听了紫苏的话猛吃一惊,停顿了一会儿为难地说:“今天我这儿有要事,上级来部署作战方案,若你睡在这儿,不但会影响大家的情绪,反而会为我带来被动,我就是要在今天这个会上争取一笔冬战费用,你想这样合适吗?” 其实,今天根本没有什么作战部署会,白雄山之所以支走紫苏,只想按“智多星”的安排将死在地道里的女人装入为唐府做的棺材中为给过自己温情的女人一个完美的归宿而已。 紫苏听了白雄山的话信以为真,她焦急而有些蛮横地对白雄山说:“反正你看着办吧,我是拿定主意不回”龙花堂“了。” “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我就是不想离开你,我要紧紧地看望你,不要别的女人再来缠你。” “哈哈哈,原来是这事呀,没看出你还是个诡计多端的女人哩,那好,今天开完会,我就堂堂正正带上你去唐府为唐镇长的家父吊孝,怎么样?”白雄山口中如此说,但他心里发虚。他毕竟是个年轻人,论起打仗,他可以说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但面对眼前繁复杂乱的祸事,他只是个涉世不深阅历浅薄的毛头小子,正因为如此,上级在委托他当团长时,有意从军部将后勤参谋“智多星”发配于他,让他们文武兼备,智勇齐驱。 “那我上午住哪儿,你总得给我安排个地方吧?” “这你尽管放心,一会”智多星“就会来领你的。”白雄山说罢,心情激荡的在紫苏红润的脸上又吻了一下,之后就穿衣下床了,匆匆地走出房门。 窗外,天已大亮,有军哨声从文庙的前院传来,白雄山精神一抖,从墙上卸了军帽皮带匆匆走出房间。 紫苏见白雄山已走了出去,心想自己也该起身了,便穿了衣服,叠了被子,还顺手摸了摸装在自己衣兜里的那件女人裤衩,正在她对着镜子梳头时,门外传进了轻轻地敲门声。她知道是“智多星”奉命来为自己安排今天活动的,便匆匆走到门前,拉开门扉。 “智多星”不但整个人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他还端了一盆红堂堂的木炭火。 紫苏见状,甚为感动,她用双手合成十字毕恭毕敬对“智多星”笑着说:“阿弥陀佛,烦劳长官给予温暖。” “智多星”与紫苏自然是熟人,他也开着十足的玩笑说:“紫小姐能到文庙来,我们这些和尚深感荣幸,奉之一点温暖,是求之难得的事情呀。” 两人说着,各自坐在两张相对的太师椅上,四只手不约而同的伸到火盆上。“智多星”这才笑微微慢条斯理有板有眼地对紫苏说:“白团长让我来领紫小姐到我处下榻歇息,今日这儿有重要会议,需要紫小姐回避一下,想必紫小姐不会介意吧。” “这是什么话,为党国效力当是每个人义不容辞的责任,何况我个布衣百姓,那能敢违抗您的命令?” “别别别,紫小姐,这可不是我的命令,这是白团长的命令,我只是传送命令而已。” “都一样呀,凡是军人口中出来的话,对于布衣百姓来讲都是命令,你说是吧。” “紫小姐真是利嘴快舌,能言善辨,看来白团长将来还需要养只八哥替自己帮腔哩。” 两人开着玩笑,紫苏已将头发梳理好。 “智多星”将白雄山房间内的木炭火引燃后就带了紫苏离开白雄山的房间,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白雄山练操完毕刚回到自己的房间,“智多星”就将为死去的女人准备的衣服全部摆放在他的桌上,两人正在进行验收,通讯兵传来电话,说师长要亲自光临鹿池川为冬战作安排,白雄山听后吓得脸色发白,他望着“智多星”惊慌地说:“咋办,紫苏的话,还真成了现实,看来今天真要出事了。” “智多星”闪着一对小鼠眼鬼秘地说:“您放心,我不参加会议就行了,上头问起我,就说我病了。我先为死去的女人穿上这些衣服,然后再到张木匠那儿督促一下棺材。” 白雄山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脸上有了活泛之色。 白雄山帮“智多星”从床下将为死去的女人购置的衣服送入地道,然后从正门送走了“智多星”,自己到“智多星”的房间与紫苏同吃过警卫兵送上来的早饭,两人又在一块亲吻拥抱了一会儿,文庙大门外竟传来了士兵向上级领导人喊报告的声音,他这才依依不舍地丢开紫苏,向文庙后的正厅跑去。 二十四 山野的月夜 赤锋领着良子连夜赶回马头山,她把从分水岭探到的消息告诉了红梅。红梅听后,毫不在乎地说:“你真是为我费尽了心机,只是我心中早已没了蓝虎,而你还在期望他回心转意,那是不可能的,蓝虎本身就是一个没心没肺之人,他是受了一种怪精的支使,离我而去的,我也不恨人家的女人,是自己没有能耐挽住男人,怨谁呢?” 赤峰和良子听了红梅的一席话,很为同情,但此刻,他们已没有太多机会讨论红梅的事情,他们需要时间与驻扎在商南武工队总部取得联系,尽快组织力量和武器,抗击敌人对蟒岭一带的袭击。 红梅听了赤峰关于敌情的叙说,很是心焦,她连忙为他俩做了饭吃,之后又为他们烧热土炕,两人在红梅烘热的土炕上睡到第二天黄昏,红梅叫醒他们,又为他们做了糊汤饭,还为他们烙了锅盔馍让其带在路上吃。 天色将黑,红梅送走了赤峰和良子,然后独自一人心焦火燎不知所措地回到院中,恍惚间,她又发现那只秋天出现的红狐在暮色四合的庭院姗姗走动。起初,她被红狐吓了一跳,她静观了一会儿,发现红狐的形态有点可爱,便放心放胆地走近红狐,岂知那红狐见房主人朝自己走来,并没有惊慌逃走,而是很乖巧地卧在地上,并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红梅。红梅轻轻走到红狐跟前蹲下身子,用手爱怜的去摸红狐地身子和头。红狐先是静静地任红梅轻轻抚摸,它摇着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红梅,两只机灵的耳朵还轻轻抖动着。红梅的手抚摸了红狐绒绒的皮毛,她顿时感到,红狐身上有一种自己似曾抚摸过的感觉,那种感觉似一股热浪几乎将她冲倒在地,她脸上泛起了热潮,回味着那种感觉,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第一次抚摸自己男人蓝虎的那种感觉。她倾刻间大吃一惊,这红狐难道是蓝虎的化身不成。她暗暗地思忖着,未曾想红狐在这一瞬间却变了脸面,它怒目圆睁,似仇恨面前的女人,它趁着女人正在回忆往事之机,竟张开尖尖的嘴巴,扭头用牙齿紧紧噙了女人的右手。红梅被红狐的反态吓得惨叫一声,跌倒在地,红狐并没有咬她,而是在她跌倒之际,用软软的舌头舔了她的脸,然后又用前爪精心地替她梳理了额头零乱的头发,随后静静地蹲在地上恋恋不舍地看着红梅。等红梅苏醒过来之后,红狐阴阳怪气地用两只前爪在地上为她作了个揖,便红光一闪,沿了启开的门扉逃遁而去。 红梅站在暮色浓浓的庭院中不知所措,当她正要去门楼前关门时,隐约间发现门前的石阶路上有两个人向她蹒跚走来。她以为是赤峰和良子,待来人走近台阶,跨进门槛,她才看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年盼月念的蓝虎,再看他身后的女人,红梅大吃一惊,那女人正是自己恨之入骨的曾收留自己过夜的分水岭女人紫香。 夜幕中,红梅被这一举动弄得魂不附体,面对眼前的仇人亲人,回想刚才又善又恶又怪的红狐,她亦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新的灾难。正在她胡思乱想间,蓝虎带着紫香轻轻从她身边走过,紫香身上浓浓地香脂味飘进她的鼻孔。夜幕中,她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们来此是行善还是行恶。等他们踏进庭院,她才关了楼门,然后转过身,看着站在庭院中的他们说:“进屋吧,还站在这儿弄啥?” 女儿绿叶在做饭间的热炕上熟睡,红梅摸进做饭间点燃了油灯,然后掌了灯走出来,将站在门外的二人带进做饭间。 几个月未走进这个家门,蓝虎又一种陌生感,倒是紫香这个女人随应了红梅的举动,她大大方方地借助灯光坐在炕沿上,然后转身看了一下熟睡中的红梅的女儿绿叶,方笑声笑语地说:“你一个人在家挺寂寞吧。” 红梅是个憨厚诚恳知恩知报的女人,她念面前这个曾收留过自己的女人,她想无论这个女人有多坏,但今天是她第一次到自己的家,自己不能怠慢她,权做报答她哩,但只有这一次,她将灯放在土炕的陪墙上,转过脸对紫香说:“习惯了也没啥。” 蓝虎一直呆若木鸡似的站在屋中央,她不敢坐,也觉得自己站的不是地方,他看着坐在炕沿上的两个女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他想,若自己是个有钱有势的人等,一定会同时拥有两个女人,平心而论,两个女人他一个都不想舍去,他爱红梅的纯朴善良,她更爱紫香的容颜和姿色。但现在,他惟一能选择的只是紫香了,因为紫香才是他意念中尽善尽美善解人意又能满足自己的女人。这种选择是痛苦的,又是艰难的,当然更是伤天害理的,但他不能自己,他曾立过誓,哪怕是与紫香这种女人做一天名正言顺的夫妻,他死也能瞑目。爱,这种千古绝唱的东西是无法用言语阐述清楚的。他今天之所以带着自己醉情的女人胆大妄为地来见红梅,他是想当着她的面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她,他不想伤害红梅,也不想瞒着她让她无指无望地在茫茫岁月中无头无绪地期待,古人说快刀斩乱麻,他是想把自己的隐私公开明确坦白地告知红梅,使她对自己有个合情合理的安排。他本来没有这种计划,自那个会算卦的络腮胡在分水岭紫香的土屋谈起了红梅后,他才有了这种想法。他把这种想法告诉了紫香后,紫香也很支持他,紫香还说,她也要见见红梅,并要亲自给红梅一笔钱对她母女表示安慰。他问紫香为什么要这样做,紫香说她是女人,她知道女人心里在想什么。他对紫香说,你是想从红梅手中用钱将我买过来,然后让我做你的奴隶,永永远远地管住我。紫香没有再表示出什么,他们就共同决定一定要在他们离开分水岭之后,在两人走进新生活之前要面对红梅做一次忏悔抑或是交待。 现在,对站在屋中央的蓝虎红梅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倒是蓝虎满含希望地问道:“请问,我能不能坐在啥地方?” 红梅本想寻找一句令蓝虎难堪的话来刺激他,让他知道自己有是多恨他,但苦于自己一贯并不会说那些挖人心的刻薄话,因此她只冷冷淡淡地说:“还要我给你搬个太师椅不成。” 蓝虎很尴尬地就势坐在门槛上,他抬头很仔细地看着屋里的一切,倒觉得自己不在家的日子,家里的一切比原来变得更加井井有条了。 三个人很别扭地坐在一间屋子里,各自都在心中寻找着一个什么话题,欲想打破这种难堪的局面,可谁也没有突破这种僵局的才能,人世间也许根本就没有为能融化他们这种局面设置的语言。 灯影在陪墙上惚惚拉拉地飘动,屋里静得就连爬过一只昆虫也能听到它的脚步声,红梅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此时醒来或者她发出鼾声,可这个苦命的孩子在此刻并不知道是他给了她生命,也使她经常挂在嘴上不断询问自己母亲自己的父亲就同她在一个屋檐下。 蓝虎似乎并没有太强烈的欲望要看自己的女儿。他的一切全部溶化在紫香这个女人的魂魄里,他辞了做私塾先生的差事,想和这个女人远走高飞,过一种超脱而浪漫的生活。 难堪的局面僵持了一段时间后,红梅先开了口,她问同自己一起坐在炕沿上白白胖胖眼睛上爬着粗粗壮壮黑蚕的紫香:“你们还没有吃饭吧,我做了饭来吃。” 紫香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她有点忸忸怩怩地说:“吃倒是没吃,只是让你做饭我们怕咽不下去。”她的话令蓝虎有点反感,但蓝虎在此场合中,亦是不敢说一句话,他怕自己多说一句话就会忍受一夜的饥饿。 “有什么咽不下的。”红梅用眼睛打量着紫香说:“我在你家不是也吃得挺顺口吗?”说过,他溜下土炕,走到外间去做饭了。 蓝虎用眼睛向紫香示意,让她一块儿帮红梅去做饭,留下自己好与女儿作个道别。 紫香会意地点点头,然后从红色雪袍里摸出一卷钱放在土炕上的枣红被面上,她示意蓝虎将钱塞在孩子的衣服里或者其它什么红梅容易看见的地方。蓝虎回答他的依旧是点点头,当他两人从土屋的地面上交错而过时,蓝虎鬼鬼兮兮地用手拉了一下紫香的手,意欲要亲吻她一下,被她机智地阻拦了。 红梅从黑古隆冬的庭院中抱一怀的干破柴正欲走进灶间,透过门缝她清楚的看清了两人在地上的动作,她并没有吃惊,反而心中有一种安然的平静,也许是一种麻木,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失望过极和愤恨到顶的缘故吧。令她还有一点慰藉的是紫香拒绝了蓝虎的要求,这一点起码给她一点力量,使她能把这顿饭做下去,以报答这个女人在那个秋天的夜晚收留自己的恩情。如若这个女人在刚才的一瞬间迎合了蓝虎的要求,那他们别说在此吃这顿饭,恐怕红梅会用斧头和刀将他们赶出门外。这是红梅这种女人的性格,对我有恩的人,我可以将身上的肉割下来给他吃,是欺负过我的人,眼睛看见他,心中的黑血就会往外涌。在红梅心目中,蓝虎似乎是介乎于这两者之间的人,他曾给红梅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但他也给红梅心灵中播撒过希望,所以,红梅是恨不起来他,当然也爱不起来。自蓝虎离开她后,她心中常常为蓝虎设置了两条便道,走留任你,想咋着就咋着。走了,她并没有多少遗憾,留下来凑凑合合还能过,因为他们没有深深地爱过,所以,离别对谁可能都是一种解脱。红梅对爱没有过多的体验,但她对恨更没深刻的感悟。她是一个在感情世界里平庸的女人,平庸到迟钝和麻木的地步。 紫香走出房门,蓝虎便轻轻地摸上土炕,他本想好好看看自己精血孕育出来的女儿,但当他趴在女儿身旁时,那种骨肉之情似乎离他很遥远,他怎么也呼唤不回来那种亲情,他知道,那种情感已经全部交给了紫香,所以,面对眼前自己的骨肉,他也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他静静地观察了一会自己的女儿,并没有动她,只把紫香给的那沓钱轻轻放在女儿的衣袋里,然后就离开了土炕,迈步向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庭院走去。 腊月天的月亮高高挂在马头山对面的铃山梁上,微微的辉光映照在马头山半山腰这座清冷的院落。蓝虎站在月光中的院落里心潮起伏,他想,要是人能控制住感情就好了,自己若能丢弃紫香,转眼间这座庞大的院落和房舍就会成为自己的财产。然而,人是不能主宰感情的,起码眼下的自己就不能。紫香如此俊俏,漂亮,自己爱她又是如此之深,咋能为了这些房产丢弃她呢?他对自己所产生的如此想法有点不可思议。他在心中对自己说,房产算什么,只要有人就会有一切,别动心,别动摇,走出去的路就应走下去!! 蓝虎自己为自己鼓了一番气之后,又漫步在这座宁静的院落里,他发现房间上的干柴摞得比往年多了,庭院的环境比往日更加优美了,当他走到最后一排房子跟前时,借着月光向里窥探,他发现屋子里有一排排木架床,他想,这一定是红梅又在招客了,看来红梅并不寂寞,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清苦。他如此想着,又走向另一排房子,他发现黑色门扉上有人用粉笔写的字,看来红梅活得并不沉重,他还能为孩子请来私塾先生。因为,只有教私塾的人才能用粉笔写字,别人怎会用粉笔写字呢?走着看着想着,回味着,他难免对红梅产生出一种内疚,毕竟她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呀。转了一圈之后,他感到这种欣赏并不尽意,他又打开楼门,踩着清冷而淡漠的月光走出庭院,他想再站在远处看看这座半山腰的庭院。 冷月高悬,山岭幽静,清冷的月光下庭院似一座庙宇兀立于山腰。此刻,白生生的饮烟从庭院的屋顶袅袅升腾…… 蓝虎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顿生灵感,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幅画呀,无论将他画成泼墨、山水、水粉、油画都是一幅难得的《冬夜山色图》,即使用无彩笔作成速写或素描,也是美不胜收的。蓝虎想,将来无论景况如何,只要有机会,自己一定要把这幅画作出来。 蓝虎在门外如痴如醉地欣赏着夜色,屋里的两个女人相帮着做好了拌汤饭。其间,两人很少说话,只凭女人对灶间的悟性各自手疾眼快,争抢着给灶堂里添柴,向铁锅中添水。紫香身上的香粉气息一直弥漫在黑古隆冬的灶房,那种气息明确地划分出了两个女人的身世,红梅对那种气息有一种敬畏感,尽管她对眼前的女人有偏见甚或怀有恨意,但对那高雅的女人气质她不反感。干柴,热锅,老灶,一会儿饭就做好了。红梅将饭菜盛在蓝边海碗里,然后示意紫香叫蓝虎回来。 紫香倒是挺大方和激动,她借着月光,依了柴门,用目光在月辉下寻找着蓝虎,当他发现蓝虎的身影在庭院外的台阶下蠕动时,她便细声细腔地喊道:“蓝先生,饭做好了。” “嗯,我就来。”蓝虎应了,就又踩着月光拾阶而上,跻身走进楼门,随手关了门扇。 红梅冷静地复又坐在炕沿上,蓝虎和紫香在屋地上的案桌上喝着稀稀溜溜的拌汤。紫香吃得很香甜,而蓝虎却吃得很艰辛,两人额头上都有细密的汗渍沁出。红梅看着他们,心中泛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样子。红梅扬起苦楚的笑脸问紫香:“还可口吧。” “听说你是开饭铺的,当然不会差了。”紫香不知道红梅问话的含意,顺口答道。 “那么请问蓝先生碗里饭味道咋样?”红梅把笑盈盈的目光从紫香白白胖胖泛着红润的脸上移到蓝虎那漆黑而干瘦的脸上。其实现在红梅才发现蓝虎比起以前黑瘦了许多。她心中咒骂他活该,谁叫你不要脸的把自己的营养喂了白白胖胖的女人哩。 蓝虎正在无滋无味艰辛无比地吃着碗中的稀拌汤,没想到红梅却无中生有地问起自己,他没有抬头,只是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坐在炕沿上满脸洋溢着得意之色的红梅。他想,过去自己把这个女人看得太简单太粗糙了,没想粗糙之中还孕育着精细和刻薄。他是一个知书达理之人,尽管她如此对待和惩罚自己,但他仍不恨她,他想这个女人已经承受的太多了,自己是没有资格恨她的,既使今晚她在自己碗中置放了毒药,自己也不会恨她的,她应该如此。他说:“这味也不错,我会一辈子记住它。” 紫香自己只顾低了头吃饭,并没有注意蓝虎的饭碗,现在她抬头看去时,却发现蓝虎碗中的饭比自己的红了许多,她借红梅不注意时,用筷子在蓝虎的碗中沾了一下一尝,才发觉蓝虎碗中没有盐,却放着辣面。她这才抬头重新看着坐在炕沿纹丝不动的红梅,她想,真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有两下子,故意在蓝虎碗中制造了“不调合”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她又想,自己心爱的人儿受到如此惩罚全因自己一手造成,她便要给这位女人一点严厉让她看看,她试探着问红梅:“真没想到你还是个智勇双全之人。” 红梅一点不生气,也知道紫香说此话的含意,她笑了笑说:“看来你可真是个细心人,而且是个敢作敢为的女人,比我可强多了。” 见两个女人有点话不投机,蓝虎怕惹出事非大家都没台阶下,便故意端起碗呼呼噜噜将碗中少盐多辣子的“不调合”饭一吞而进。顿时,他脸上汗如泉涌,看得两个女人呆若木鸡。 “饭不合味,希望蓝先生吃饱,这可是我平生最后一次为你做饭了。”红梅见蓝虎一脸狼狈相,不知为何心中更加恨他。 蓝虎始终没有言语,他强忍着自己制造出来的这种悲痛。 两人吃罢饭,紫香很自觉地收拾了案桌上的碗筷并到灶间洗涮了锅盆碗盏,这一点红梅很是看中,她想,难怪蓝虎看中了这么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还真有两下子,她既不失高雅富贵之气,又没有因自己脸蛋长得比别人好而滋生出那种依赖和懒惰。紫香在房间里洗涮,也把油灯端了过去,这边房里一片黑古隆冬,红梅和蓝虎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如墨的空间开始了对话。 红梅问:“你还回来做啥?” 蓝虎答:“再看看你。” “有这种必要嘛?” “咋没有,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怕只有爬在她肚子上才想我吧,两厢作一比较,可能会给你增加些力气。” “……” “你是回来取你的东西吧。” “……” “是你的,你全部拿走,但必须为我留下一样东西。” “啥?” “休书。” 两人别别扭扭地说着,紫香端了油灯撞进了屋门,三个人又都僵持在寂静中。 片刻之后,红梅对紫香说,“睡觉吧,你和我睡这土炕,让他去睡另一间屋里。” 紫香有点疑虑,她本以为眼前这个女人是个心无城府之人,但从她给蓝虎的饭碗做的文章看,自己错看了她,现在,她让自己和她睡在一个土炕上,会不会产生什么歹心,在夜里弄死自己。我可是个不想死的人呀,新生活刚刚开始,寻找了多年的强壮男人刚弄到手,想到此她拔动了一下双眼上粗粗壮壮的黑蚕对红梅恳求般地说:“你和蓝先生睡这儿吧。” “不。”红梅表示出很坚决的样子,她冷了脸子吊了眉说,“我从来不和不干净的男人在一起鬼混。” 此话出口,倒把紫香弄得十分尴尬,她很无奈,只好用眼睛看了一下站在地上脸色铁青的蓝虎。 “那……我睡哪达。”蓝虎怀愤愤地问红梅。 “你在外面再胡成八经,在我没有拿到休书前你还是我的男人,是我的男人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你自己去找吧。一个连自己家门都找不见的男人是可悲还是可喜呢?”红梅说着,自己倒先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蓝虎和紫香看着她的举动十分惊怕起来。红梅又说:“你万一找不到睡觉的地方,可以睡在我身上,因为你还是我的男人,有这个资格。”说过,自己率先溜进被窝,吹灭了油灯。 黑暗中,紫香的心几乎从胸口跳出来,她怕了,服了,更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天,眼前的女人看似平平常常,但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却非同寻常,她想着,有不得不在她的监视下乖乖地极不情愿地与她睡在一个土炕上。 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女人睡定在土炕上,方听出蓝虎迈着扑沙扑沙的脚步向别处走去。 蓝虎换个推了各个房间的门,终于找到了自己下榻的地方,躺在冰冷的土炕上,他心如刀绞,泪如泉涌,本是家里人,却做室中客。唉,怨谁呢,怨自己。由于一天的长途跋涉,他的头刚一挨枕头,便呼呼睡去了。 红梅也睡得很香,并不时发出呼噜声。在这陌生的冬夜的热炕上,惟有紫香是不能入睡的,她本已疲惫不堪,两个眼皮早已激战了几十个回合,但她硬撑着不让自己神态进入朦胧和混沌境界,她怕自己一旦入睡,脚下的女人会杀了自己,自己竟连一句遗言也未留下。此刻,她倒埋怨起蓝虎这个无种的男人,自己不愿意来马头山,而蓝虎则说来见一下红梅也许对大家都有好处,让红梅对自己失去信心,给她一个真实的答复,减少她一些痛苦。男人真怪,既然爱上这个女人,还要牵挂另外一个人,女人却做不到这一点,女人喜欢直来直去,起码自己就是直来直去做事的,爱上蓝虎,就不再去想黑狐。 令紫香深感疑惑的是红梅这个女人,无怨无恨,稳如泰山,自己的男人抛弃了自己,不但无动于衷,反而把勾引自己男人的女人当客待,而自己刚一溜进被窝就打呼噜。她又想,论性格,红梅和黑狐倒是相配的一对人呢。 如此想着,心中倒多了一分安稳,大脑便混混浊浊地进入了朦胧中。 红梅见蓝虎领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回来,知道他是向自己施威哩,其实,她心中早已对他失去信心,为了报答这个女人,她才这样做。因她心中没了奢望,也就对一切往事视为流水,所以,她在这种景况下睡得很安然。 大约午夜时分,紫香进入了朦胧,而恰在此时,红梅欲想撒尿,她就轻轻掀开被子溜下土炕。岂知心神不定做贼心虚的紫香以为红梅要报复,要杀她,当她听到红梅在地上轻缓的脚步声,她隐约感到,红梅手中举了刀向她走来,她“呵”一声惨叫,反而将红梅吓得不知所措。 住在另外一间屋子里的蓝虎听到惨叫声,也以为是红梅这个看起来平平淡淡,而做事心计多端的女人将锋利的刀砍向了自己衷情的女人,他反到很平静,他想,若红梅真杀了紫香,说明红梅还爱自己,真的一旦紫香被杀,自己就可以和红梅重归于好,那样,不但拥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拥有这座庭院。当然,自己是爱紫香的,但她死了,爱有何用,总不能她死了自己也跟着她去死,在阴间做鬼夫妻吧。过去,紫香曾给他出点子让她想法害死红梅,然后与她回到这座庭院,他也曾产生过此想法,后来他又否定那种肮脏的想法,她对紫香说何必呢?我们既然相爱,就应用心和意为自己建筑爱巢,何必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冤魂之上,也正因为紫香提出过此想法,他对紫香也相应的产生了一种防范心理,这个女人今日爱自己,一旦它日不爱自己了会不会把自己置于死地…… 蓝虎如此在心中思量着,身子却睡在冷炕上无动于衷,他不知道命运之神对自己的未来做出怎样的安排,信天由命吧! 红梅并没有杀害紫香之意,紫香惨叫过后,土屋里趋于平静。红梅没有杀人之心更不会猜测出紫香的心之所想,她按自己的行动行事,摸黑走出门上了茅房。 紫香为自己的失态深感尴尬,看来这世间贼人也不好做。既然红梅没有杀自己之意,自己何必提心吊胆,还是睡个安然觉的好。 听出灶间的土炕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动静,蓝虎也就什么也不思不想了。明天,明天紫香还活着,那自己就要跟她去享受那种永无尽期的爱了。 夜又复归于平静,三个人又各自在不同的方位上沉沉睡去。睡实了的三个人犹如死了一般,没有语言,没有争论,没有提防和怨恨,惟有粗细不一,高低不匀的鼾声在这个冬天的夜晚回响在马头山这座具有传奇故事的庭院里。 翌日一早,天刚放亮,红梅就起了床,她按自己的计划走到蓝虎住的房间,逼迫他为自己写一份婚姻休书。岂知,蓝虎在来马头山之前已将休书写好,当他把休书双手颤颤魏魏地递给红梅时,自己竟落了泪。而红梅却一本正经地说:“哭啥,又不是谁死了,大家都活在尘世上,有一天你万一在外面活不下去,还可以回来,我们不是夫妻,还是兄妹或邻人呣。” 红梅说着,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落了眼泪,她怕自己失态,便揣了休书匆匆离开蓝虎住的房间,回到灶房做饭去了。 这一顿饭是红梅用心用意做的,她再没有给蓝虎碗里做什么把戏,吃过饭,蓝虎试探着对红梅问道:“屋里有几支画笔,不知能不能让我带上?” “是你的你都拿去,我一点也不稀罕你的任何东西。” 听了红梅的话,蓝虎就到过去自己住的房间里找笔去了。 这边剩下红梅和紫香两个女人。紫香提心吊胆地怕红梅给自己耍什么难堪,偏是怕鬼有鬼,正是紫香所怕的,红梅偏在这时提了出来,她冷了眉眼声严色厉地对紫香说:“我这样对待你你有啥想法?” “我……”紫香通过一夜的交往,已领略到眼前这位女人的厉害。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惧怕的这位女人将要给自己什么样的果子吃。 “我是报答你在分水岭收留我的恩,其实,在那天,我从你的举态中已看出你们两人混在一起了,只是我不想捅破那张窗户纸,希望你们能反省。后来,我曾到鹿池川找到你家掌柜的核实了此事。没想到你们越陷越深。这次你来,我尽心报答你,若我再次看到你,就不会是这样,你昨天放在我女儿身上的钱我会收下,我权作是自己卖了一条狗,我要用这钱为自己美美 二十五 乱伦的男女 紫苏连续五天没有回“龙花堂”药铺了。 这五天,鹿池川镇比过年还要热闹。首先是唐镇长父亲的葬礼轰动了全镇的镇民。其次是唐镇长恳求白雄山挨家挨户寻找其女儿的举动,引起了镇民的极大义愤。最后一件是国民党六十四师一三五旅一千多人的兵力,从洛南西部开至鹿池川镇,配合白雄山的人马,向洛南东部的蟒岭一带进发。 这五天,紫苏一直住在“智多星”的房间里,“智多星”安排了一名饮事员专门为紫苏送吃送喝。白雄山白天忙于部署作战计划,迎接大部队,只有晚上才与紫苏在文庙的后厅里相会。五个晚上,虽然两人同睡在一张床上,却相安无事,紫苏渴望白雄山能与自己做一次人世间那种令少男少女向往的两性悦事,而白雄山却找出种种理由拒绝了。因为白雄山知道自己的那件物甚已经作废,但他没有把事实告诉紫苏,他想紫苏的确是个令人动心的女人,自己不能让她失望。他只是哄骗她说,等打完了这一仗,咱们结婚,把最香最甜最美的果子留在洞房花烛夜。紫苏不但相信了白雄山的假话,而且对他更加起敬,认为他是一个言行如一的人。 明天,白雄山的部队就要离开鹿池川。今晚,白雄山早早安排好团里的各种事体,然后将守备连连长黄奎和紫苏及“智多星”叫到自己的住所,他向黄奎移交了鹿池川镇的一些情况,同时还把自己在鹿池川镇驻扎期间的生活日记移交给了黄奎。他告诉黄奎说,若自己在战斗阵亡,要他把这些资料性的东西移交上级,黄奎郑重其事地接过那些资料置放在自己带来的军用包中。之后,白雄山又将笑盈盈的紫苏拉到黄奎面前,再次极为庄重地对黄奎说:“还有,这个人也交给你了,这可是宝中之宝,我活着她是我的人,她死了也算是我的鬼,你可要妥善保管,若少了一根头发,我便拿你是问。” “嗯”,黄奎向白雄山行了一个端庄的军礼,礼罢,他看了看楚楚动人的紫苏,口中差点掉下涎水。 “好了。”白雄山走到黄奎跟前,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一脸严肃地说:“你的老毛病我知道,但你记住,硬穿朋友衣,不沾朋友妻,他是我的人,你若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后果你自己去思量。” “嗯。”黄奎又一个毕恭毕敬的军礼,之后说:“白团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过去的事情你已给了我一条生路,我咋敢在你的太太身上动心思,那不成了六畜?” 黄奎和白雄山年龄相当,长得也是魁梧端庄,眉清目秀,一张书生脸上爬满了黄黄茸毛,就是和白雄山同患一病,喜欢沾花惹草。秋季在石兰姑娘事件中,也有他一份,白雄山看在黄奎是自己亲戚份上留下他一条小命,要不,早在鹿池川河滩吃了沙子。 笑盈盈的紫苏一直看着黄奎那种憨头憨脑的样子,她不时为黄奎的举动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笑声如银铃,回荡在文庙的殿堂里。 白雄山对黄奎交待完一切,又指示“智多星”带了两千元大洋,两人向“龙花堂”药铺走去。 紫苏那天黄昏从“龙花堂”出走后,黑狐和褐氏也再没有去寻她。黑狐曾要去找,褐氏阻拦了他说:“走了倒轻闲,找回来反而碍手碍脚,人怕伤心,树怕挖根,凡是伤了我心的人,我永远也不想见她。”黑狐无奈,再也不提及寻找紫苏的话题了。没有了紫苏,黑狐和褐氏两人倒过得自在起来,天亮起来,天黑入睡,两人毫无顾及地睡在做饭屋那间一天到晚都热烘烘的土炕上,每天夜止时,灰娃沉入梦乡,两人便腾云驾雾一番,有时性情高涨,便点亮油灯,照着镜子,炕上炕下胡翻乱滚,褐氏如久旱逢甘露,黑狐似枯木遇新春,两厢惬意,双方受活。做事时均无语无言,事后也从不谈论各自感觉,沉沉入睡。开始几天,事毕后两人还紧紧抱在一起睡,后来做完事,黑狐睡在另一头另外一个被窝里,一觉到天亮,便匆匆起床,忙碌门面上的活计。连续几天下来,褐氏脸色红润,胸前两个吊包奶子似乎又慢慢苏醒过来,有时还隐隐约约胀痛,她欲想将此事说给黑狐,又怕黑狐怀疑是要怀孕,停止夜晚的供给,那不是亏了自己。而黑狐呢,夜间做了亏人事,白天总是没精神,有时手把持别人的脉博,口还张得大大的呼喊困乏,脸也变了颜色,一日黑似一日,食欲却大增,黑狐对自己这种反常举态甚觉奇怪,心中时不时泛出笑意。日怪的,紫香那么年轻,漂亮,眉眼又是那么周正,自己睡了好几年咋就没睡出味儿来,到是这老婆子叫我夜夜睡不够,时时都想哩,一会儿不见心就失落得慌恐,怕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年龄相当脾性相投呢?老婆子也怪,几十年的家俱无人用过倒长得紧缩起来,比起她女儿好使多了。黑狐这样想着,时不时就暗自发笑,笑过之后,自己就为自己配制壮阳兹补一类丸药,背过褐氏暗中吞服。 褐氏对现今的生活满意倒是满意,但她心中有一种虚幻之感,这样能过多久,自己将来到底咋办呢。总不能这样提心吊胆偷鸡摸狗到死吧。腊月十八日晚,当黑狐一身汗津津从她身上溜下来准备到土炕另一头入睡时,她一把拽了他的软塌塌的物什说:“别走,咱得说说。”“说啥?”“说说咱这事。”“咋,没够?”“够是够了,总得说说。”“咋说,你说我听。”黑狐将一只腿横搭在褐氏热腾腾柔绵绵的小腹上,又将自己一只胳膊塞在褐氏头下,细心听褐氏讲说。褐氏一边用手抹去黑狐背上的汗,一边轻声轻语说:“咱这样过总不是常法。将来传出去镇上人知道咋有脸见人哩。”“咱为啥要传出去,就咱两人知道就行,为啥要传出去。”“哪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咱做了,就会有人知道的。”“知道了又能咋,你是我的丈母娘,谁敢乱说。下毒药把他弄成哑巴。”“可我总觉得这不是常法。”“你是怕我变心,那好,我明天就写保证给你。”“保证书说啥。”“就说只要我活着,就不会离开你,若是我死了,全部财产都是你的。”褐氏听了此话,再不言语。其实,她担心的就是这两件事,只要黑狐不离开自己,自己能安安生生地活下去,就啥都不操心了。至于其它一切,她才不管呢?就是街道传闻了她和黑狐的隐情,又能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招谁惹谁,谁管了个宽。 翌日一早,黑狐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用心用意爬在前面为病人诊脉的漆黑卷连机上为褐氏写下一张保证书,内容曰: 保 证 书 我姓黑名狐,江湖浪人,本无家体,只浅通病理一二。民国二十六年,至鹿池川镇识褐氏夫人,后与其女成婚,过活数载,其女弃我而去,余我与褐氏相依为命,褐氏施于不少关怀,情同母子。虽我年事不高,但战乱频繁,生死难卜,今立一书,向褐氏保证:若我死褐氏前,我的所有财产家业全归褐氏拥有,任何人不得干预,倘我死褐氏后,我会尽孝于她,生养死葬,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立书:分水岭人黑狐 民国三十六年腊月二十日 黑狐刚刚写完,褐氏就走到了他面前,黑狐打开抽屉取出一沓厚厚的纸币连同保证书一并交于褐氏手中,褐氏看罢忍俊不禁,黑狐便说:“镇上最近开了钱行,你将钱存了去,写上你的名字,我就不再管了。” 褐氏笑咪咪收了保证书,点了钱。然后抬起头笑看着黑狐说:“放啥钱行里,现在这钱一天一个样,早上的钱后晌就变了废纸,等我一一将它们兑成铜板再说放钱行的话。” 黑狐怪模怪样地看着褐氏,顿时心中泛起一股亢奋,竟像当年娶了紫香一样,他忽一下站起身,乘褐氏不备,竟从身后紧紧抱了她,双手一时三刻在她的胸前下身胡抓乱摸。 褐氏正在数钱,没有一点提防,黑狐一抱,手中的纸币哗啦一下散落一地。她憋着气惊慌地说:“你要咋,你说呀。” “我想要你,咋看你咋美,真的。”黑狐回答着,臂腕一转,将褐氏搬向自己,他腰一弓,右臂又向褐氏的两条肥壮的大腿间,往上一提,褐氏就横躺在他怀中,他将褐氏轻轻放在散落在地上的纸币上,然后三下五除二就抹下了她的黑灯芯绒裤子,褐氏白白胖胖的两条大腿显在他面前了。 “你这是要咋,娃醒来了。”褐氏奋力地反抗着,用手死死推着黑狐。 “管球他,我抗不住了。”黑狐话还没有落音,已将自己的裤子抹在了脚面上,然后一个轻松地前倒,压在褐氏海绵一般的肉体上。他一边奋力的疯颠着,口中不住说:“你总是怕我丢了你,现在我把钱全给你了,你就是我用钱买的,我要美美的要你。” 两人正在疯狂着,灰娃姗姗走进药铺,“婆,我要吃饭。”灰娃喊着,已站在两人的脚下面,他看见地上散落了不少的纸币,也不顾两个大人做何动作,只顾闷了头一张张从地上捡钱。 黑狐被自己儿子吓得再也不敢动弹,他顺手拉了一张包草药的棉纸盖在褐氏脸上,然后对儿子说:“灰娃,来拾这儿的钱,大正压着呢,这个人偷咱家的钱了。” 灰娃摇晃着大脑袋刚走到黑狐头顶,黑狐一只大手将儿子摁倒在地上的草药包中间,自己一个猛跳从褐氏身上跳起来,之后用两只手捂了儿子的眼睛说:“闭上眼睛,偷钱人看见了要挖眼窝的。” 灰娃被黑狐紧紧捂着眼睛,褐氏这才吭吭吃吃从地上坐起身子,她看到身上积了不少黑狐遗下的精液,便顺手从地上抓了那张保证书轻轻擦去,快速穿了衣裤。 褐氏穿上自己的衣裤,又发现黑狐还光着屁股,仄了身子一声不吭替黑狐提上裤子,这才轻脚轻手从后门走出去。 黑狐终于放开了儿子。他怀着侥幸心理问自己的儿子,“你看见刚才的贼了没有。” “我没看见,你压着哩,没看见。”灰娃说着,揉了揉自己被父亲捂涩了的眼睛,又蹲在地上一张张捡那散落的钱。 黑狐紧好自己的裤带,这才放心的走到厦房,扮做鬼脸对神情紧张的褐氏说:“好险哪。” 他从头到脚看了褐氏一眼,猛然发现那张自己写的保证书沾在她脚上,他说:“我的性格你可知道,做事从来没有二遍,你毁了保证书将来没了依据,别找我的事。” 褐氏低头一看,被自己擦了脏物的纸又沾在自己脚上,她知道黑狐此人从来做事不重复,只好轻轻从脚上揭下那张保证书,拿到门外的窗台去晾晒。 两人正在喜眉笑脸的发干,灰娃抱了一怀的钱走下门面房的后台阶,两人同时向灰娃扑过去。 在这一天里,褐氏很是激动,他不但得了那份沾有黑狐精液的保证书,而且还把黑狐手中全部的积蓄弄到自己手中。她想,有了这两件东西,我啥都不怕了,就是你黑狐甩下我远走高飞,我也能活下去了。女人就是这样,我褐氏也是女人呀,我尽管让你睡了玩了,我就看中的是你的东西。 当然,褐氏也并非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女人,她与黑狐的来往总归还是基于情感的。下午,她把黑狐交给她的那些钱一大部分存入钱行,把一些零头用来购置年货,她还为黑狐买了一顶老爷帽和一件羊毛装里的黑色缎袍。 黑狐交出钱就交出了心,他想以后就要和这个女人明铺暗盖到死,管球的,钱是啥,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把钱交给你,就是把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交给你了,你得管吃管住,管穿管戴,我自己图的就是省心。交出钱黑狐也高兴,他高兴的是有了依靠,江湖道上的人,就怕无家可归。 两人眉来眼去暗自高兴了一天,天刚擦黑,黑狐就爬在褐氏耳朵根激动地说:“今黑睡早些,我还要美美地来来几回呢。” 褐氏刚要张嘴回答他,却听后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黑狐被敲门声吓了一跳。 “我,白雄山。”门外传来白雄山有力而铿锵的回答声。 黑狐迟疑了一下,便去开门。 白雄山和“智多星”循了厦房传出的灯光嗵嗵嗵走到褐氏跟前,甩出了二千元钞票笑了笑说:“这钱分两份给你和黑先生。一份是我与紫苏的定婚礼钱,一份是我要带些‘龙骨粉’和‘龙骨膏’,让黑先生看着给吧。明天我就要离开鹿池川,紫苏留在文庙里,她说惹你们生了气不想回来,我安排她先在守备连住一段时日,等我打完这一仗,再回来结婚。” 白雄山的话像机关枪,说得黑狐和褐氏没有插嘴的机会,他们只好听他一直把话说完。 终于,白雄山把自己的话讲完了,他最后命令似的对黑狐说:“走,拿药去。” 黑狐自是不敢怠慢,他领着白雄山和“智多星”走到药房,把所有的“龙骨粉”和“龙骨膏”全部装在一个纸箱里交给白雄山。 白雄山示意黑狐打开前门,匆匆与“智多星”离去。临走时,他只对黑狐说:“有什么事找守备连连长黄奎,我把一切都交给他了。” 黑狐失魂落魄一般轻轻嗯了一声,关了前门,向厦房走去。 白雄山的匆匆来匆匆去打破了黑狐的所有计划,更别说晚上与褐氏温存。他们沉陷在一种失落中,他们依靠的是白雄山,白雄山走了,他们依靠谁呢?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入睡,他们处在一种忧心忡忡的境地中。 二十六 坎坷的未来 蓝虎和紫香从马头山走下来后,两人马不停蹄的直向南行。 蓝虎计划把紫香带回龙驹寨自己的家乡,欲在那儿建家立业,过甜甜蜜蜜拥有爱情的生活。 他们翻山越岭走到大西沟时,太阳已经偏西。蓝虎想起了秋天那个曾搭救过自己长得很像紫香的女人,他告诉紫香晚上可以到她家去投宿,并把自己在秋天的那次际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紫香。 他们行至一山坡,两人感到肚子有些饿,紫香拿出了红梅带给他们的干粮。待蓝虎将那锅灰镆掰开时,发现自己为红梅写的那幅对联夹在馍中间。他抽出对联展拓开来,情不自禁地笑了。他正要撕那对联,紫香却抢了过去并笑着说:“别撕,也许这是一种咒语,咒咱们是六畜。咒语有时是很灵验的。咱把它挂在这树上,让风吹,让太阳照,也许就会避了灾难的。” 蓝虎低着头想了想,认为紫香说得多少有些道理,就依了紫香的意见,帮她将红艳艳的纸条挂在两棵如门框生长着的粗大的松树上。之后,他们就坐在两棵松树间大口大口吃馍,有风从山沟下面吹上来,把红纸吹得哗啦啦发响,两人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个狗男女,她真把咱们当作狗了,她也会想呢。”紫香笑着说,干涩的馍花从口中喷溅出来。 “她说狗是对的,咱们两个不正是属狗的吗?” “她咋知道我是属狗的呢?” “她会算呀,你忘了,那天那个给紫苏算命的人吗?他不是想从你手中把我给她夺回来吗?那个满脸胡子的人可是个高手阴阳先生。” “原来是这样呀。” “哎,我还要告诉你,今晚咱们要投宿的那家,就是那个算命先生的家。” 两人狐拉狗扯着,笑作一团,扭在一起,蓝虎把紫香压在身子下面,欣喜若狂地爬在她身上干闪着,闪着闪着他突然停住了,脸上显出了怪里怪气的样子。紫香以为他患了什么紧疾症,忙用双手摸了他的脸吃惊地问:“你咋了,快说呀?” “我,我……”蓝虎脸被气憋得赤红,半天才对紫香说:“我走了。” 紫香听后,用手捏了他脸上的厚肉,“你真不是东西,人家要时没有,不要时却有了,知道你有,刚才还不如放到里头,权当给人供营养哩,反正今天没饭吃。” “没走。”蓝虎看紫香将自己的话当了真,从紫香身上滚下来,坐在一旁哈哈大笑。 “没走更好,我现在正想要呢。”紫香说着,骑在蓝虎身上,“反正今黑了没得机会,夜里又空了槽,两天一回补。” 蓝虎的物什已被紫香撩拨得支起老高,他看空旷的山野四下无人,也就平躺地上抹了裤子,让紫香骑在自己身上来回狂颠。 紫香颠了一会儿,蓝虎并没来劲,自己倒先放了水,也不顾蓝虎的感觉,就从他身上下来,站在一边自顾自系上裤带。 蓝虎还平躺在地上,任阳物自由落体,他问紫香:“你知道这叫啥姿式。” “这你就是班门弄斧了,我还不知道这叫倒灌洋蜡,你看,像不像?” 两人做毕,又向山里走去,一路上还扯着那些肮脏不堪的话语。 山里天黑得早,朱凤正要关门睡觉,发现门前的砭道上隐隐约约走来两个人,她以为是自己的男人打了胜仗凯旋而归,又一想,不对呀,才走了三天,咋会那么快就回来呢。她正思忖着,蓝虎和紫香已走到柴门前。 朱凤见来人是蓝虎,不知为啥,心中竟生出一些激动,她将他们让进柴门,为他们做了饭吃,然后大小四人睡在一个土炕上。 翌日一早,蓝虎和紫香为朱凤留下一些钱就双双上路,直奔龙驹寨。 腊月天的龙驹寨已是热闹非凡。分水岭以南属于长江流域的地区已属红区,老百姓开始在街上置办年货,各种应时农副产品陆续上市交易。 蓝虎和紫香到龙驹寨时,正是腊月二十三日逢小年,街道里已有零星的炮声开始炸响。蓝虎把紫香带到自己过去的住房遗址上转了一圈,然后在背街处歇了一间能供两人栖息的房子安顿了住处。两人走到街上买了生活用品及笔墨纸砚,回到那间小房里,紫香研墨,蓝虎裁纸,写起了适用山里人春节装裱家室的格言警句及春联。 蓝虎想写一幅能在市场上走俏的格言,可他想了老半天仍没想出所以然来,正在此时,紫香却想起一件事来,她停下手中的活计,姗姗走到蓝虎跟前对他说:“咱们租了这样的房子住在里面很不安全,我看把我带来的钱还是放到钱行里面能保险些,你说呢?” “行么,你的钱自然是你说了算。” “咋能是我的钱,现在不就是咱俩的钱么?” “我想问你,你有这么多的钱,将来准备做啥用。” “这还用问,你不是带我看了地方吗,将来就在你家的老房底子上修一座房,我们轻轻松松过一辈子。”紫香说着,脸上浮映出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蓝虎听了紫香如此说,很是感动,他就站起身,紧紧抱了紫香,然后把她放在床上压在身下,要做那种事。紫香却断然拒绝了,她说:“把劲留下,晚上美美来,现在一切都是你的,你怕啥。” 蓝虎听此言,也就软了心,他在她嘴上亲了一会儿,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两人手拉手走出房门,穿街过巷,向钱行走去。 街面上不少开铺子的人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他们越发走得带劲儿,行止一十字路口,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猛然挡住了蓝虎,她闪着柳叶眉激动地惊叫道:“蓝虎哥,可算找到你了,你这几年到底跑到那儿去了,让人找死了。” “我,我去了岭北,还是在教私塾。”蓝虎回答着漂亮女子的问话,猛然想起了面前这位女子,他们曾有过一段朦朦胧胧的恋情。 漂亮女子看着衣着华丽长相富态白白胖胖的紫香,脸上立马泛起醋意,她用眼睛恶恨恨地挖了一下紫香,改变了态度对蓝虎说:“原来你是……” 紫香看着眼前十分秀气的女子,心中也对蓝虎产生一种反感,原来自己一身相许的这个男人是个情种,到处留情,看他的神态和眉眼,绝对和眼前这个女子有过过节。 但她又想管他的,过去人家不是咱的人,咱也无权管,母亲说过,谁年轻的时候,笸篮里没有几根花花线呢?她很想当着面前这位女子的面讽刺一下蓝虎,又想了想,再能的女人还是要靠男人的,何必去伤害他呢?自己不也有过一些花花绿绿的事体吗? 紫香本来不想管蓝虎与女子的事体,但看到他们那样旁若无人的骚情劲,她实在忍受不了。说不能说,骂不能骂,她干脆一走了之,任他们怎么去做去说。其实她心中并没有太多嫉妒,她只是想做个架子给蓝虎,看他怎么处置眼下的情景。 紫香的离去,并没有引起蓝虎太多的注意,他与那漂亮女子依然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的闲扯着。最后,漂亮女子满口醋意对蓝虎说:“看你找的那货,也不一定是个正路客。” 蓝虎大气的笑笑说:“我只知道她爱我就行,至于她是哪路客我不在乎。” 听蓝虎这么一说,漂亮女子立马满脸杠红地低下头,仄身离去,两人几年不见,见了却不欢而散。 蓝虎这才忙着寻找紫香,可那儿有她的身影呢。他转了几个街巷,也没有发现她的踪影,他心里发了毛,紫香身上带着不少钱,她会不会在这陌生陌地被人偷了钱包或遭人劫持。想到此,他的头“嗡”一下膨胀起来,他有点怨自己,也怨那个漂亮女子。没有别的地方再能找到她,她只好回家,到那个临时歇下的小房里去找。 果然,紫香已回到那小房子里,她故意装出气休休的样子,躺在床上,对蓝虎的百般求饶置之不理。蓝虎无奈,只得跪在地上向她磕头,岂知紫香发现蓝虎真在磕头,她“唿”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双手拽着蓝虎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扯起来,然后“啪啪啪”连给了蓝虎三个极响亮的耳光。 蓝虎被女人白胖的手掌打得连连后退,他没想到,这个被自己千辛万苦从别人手中夺过来的女人如此严厉。正在他思忖着该不该向这个实在太过分的女人还手时,却听紫香冲自己说:“我不恨男人在外边与女人勾搭,但我最恨男人没骨头,过去,我是嫌黑狐没骨气才不要他,没想到你也是这么一个没有骨气的男人。”紫香说完,扑在床上嘤嘤啼哭起来。 挨了耳光的蓝虎痴愣在地上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听了女人一腔肺腹之言,他想女人是有道理的,自己的确活得有些低三下四,堂堂男子汉动不动就为女人下跪,莫说紫香对自己发怒,就是自己也有些瞧不起自己了。想到此,她没有去安慰紫香,而是走到桌子前,摆出文房四宝,展纸舒袖,用含怨的力写起了适用于人们室内张贴的条幅《世人须黄金》: 世人交友需黄金 黄金不多交不深 不信酒席宴前看 举杯先敬有钱人 穷居闹事无人问 富住深山有远客 困时难求米半两 有时易得粮千斤 奉劝世人常相记 人人都与黄金亲 常将有时思无时 莫到无时想有时 蓝虎将此段格言一气写出二十多幅,满满荡荡摆了一屋子,然后叫起紫香。 紫香发现蓝虎挨了自己的耳光并不记恨自己,心想蓝虎到底与黑狐不一样,他有文化,明事理,就从床上坐起来,为蓝虎研墨,让他写出更多的对联和条幅,待腊月二十六日龙驹寨逢集,卖个好价钱。 腊月二十六日,四乡八村的山里人汇聚龙驹寨,把个十里洋场的山城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蓝虎的生意的确不错,他写的对联,条幅,画的松鹤图,老虎图,供不应求,把紫香高兴得一边收钱一边兴高采烈地向蓝虎挤眼。 晚上回到房里,蓝虎买了肉在房东家煮了吃。吃过饭,蓝虎准备早早歇息,紫香却不同意,她说腊月就这么几天时间,咱得抓住时间天天摆摊,那样才能天天有进项。蓝虎说:“龙驹寨就三六九逢集,背集没人上街,咱摆的东西卖给谁呀”。紫香却说:“龙驹寨西边不是有个商镇吗?我听人说商镇是个大集镇,咱可以到那儿去卖呀,还有,龙驹寨往东还有武关、桃花铺,咱可以日日出门,天天赚钱。等弄下钱咱修了房,开个门面,你专门写画,我给咱卖,不也是人家过活”。 听了紫香一通开导,蓝虎笑着说:“难怪黑狐把日子过得滋润,原来有你这个高参在后面给出谋献计哩。” “咋,我说得不对。人常说,吃得苦中苦,方得甜中甜,你不想下苦,要想过好日子,那不是做梦?”紫香为自己的主意兴奋得手舞足蹈。 “行,只要是能弄来钱,你说咋办就咋办。”蓝虎看着紫香兴奋的样子,也神情自豪地说,之后就抱着紫香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儿。 两个人扭到一齐,兴奋得不知天高地厚。蓝虎来了劲头,又要求紫香脱衣宽带。紫香摆平了脸子,收敛了笑语说:“你就光知道做外事,明天要去商镇,咱今晚就得备好笔墨纸砚,你再画几张画,不然,明天摊子上摆啥哩。” “可是……” “可是啥哩,说干就干,现在就去街上买纸,回来我帮你研墨,今晚你不写出二十副条幅和对联,休想沾我。” “你还真是铁面无私呀。” “咋,对于你这号东西,不抓紧点行吗?光知道贪图享受,根本就没把过日子放在心上,老实对你说,若就这样往下混,有一天我突然失踪,你可别说我是感情骗子。” “失踪,你想往哪去呀?” “反正你就这样没出息,挣不来钱,我可不会跟你受苦。” “行行行,你现在就走,我也不留您。” “现在就走,行,你可别后悔。” “别别别,说着玩哩,你还来真的呀。” 两人开过玩笑,就到街上买了各色彩纸。回到住处,紫香研墨裁纸,蓝虎在灯下一笔一划写起了对联。 翌日一早,他们早早起来,在街上吃了饭然后沿路向商镇走去。 沿丹江河一带,有不少集镇,大都是差开日子逢集,在紫香的周密安排下,蓝虎夜夜挥笔写写画画,白天两人赶集出售,一直忙到腊月三十,总算落下不少钱。 大年初一,龙驹寨家家户户鞭炮齐鸣,欢声雀跃,人们走出家门,奔向街头,互道珍重和祝福,而蓝虎和紫香却卷缩在小屋里足不出户。本来,昨天晚上他们商量好今天一早两人一块儿去街上看热闹,但天明了,紫香却迟迟不想动弹。蓝虎借来东家的灶具煮了饺子,又在小房子里设了祭台,为自己的父母焚烧了香表,做完一切,等他扒开被子去叫紫香时,发现紫香一脸泪水,他知道她心里难受。自己何况不是如此呢,两个好端端的家没有了,团团圆圆的亲人被情感的欲火焚烧得妻离子散,骨肉分离。想到此,他一时没了精神,索兴一屁股坐在清冷冰凉的门槛上唉声叹气。难呀,人活着真不易,没有爱情时想爱情,有了爱情时想骨肉情,活在福中不知福,抛弃福后又忆福。由此可见,感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人生的全部应该是既有爱情,又有骨肉情,更不能缺少钱财。蓝虎如此想着,感到很困惑,他双手抱住头,眼泪就纷纷地落下来。日盼夜想有情有爱的新生活竟在两人相聚后的第一个年头的第一天变得寡盐少味,苦不堪言。 紫香希望蓝虎在此时此刻说点什么调皮话,以冲淡自己思儿思母的心情。等了好一会儿,仍见蓝虎无动于衷,感到奇怪,等她掀开被子用哭得红肿的眼睛去看蓝虎时,发现他坐在风呼呼的门槛上,心里更加难受,就忍不住哭出了声。她知道他也在想被自己丢弃在马头山上的红梅和绿叶。 这是一个令他们十分伤情伤心的大年。他们就那样一直相持到晌午,各自回忆了以往的美好岁月和欢乐场面,同时又都忍耐了眼前的寂寞和无奈。当街道上再次响起吃晌午饭的炮声时,他们才走出各自的回忆,两人走到一起,默默地含泪吃了晌午饭,然后携着手心不在蔫地走上大街,去参观和欣赏他人的欢乐和幸福。 欣赏别人的幸福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们每到一地,目光所到之处,都是孩子们玩陀螺,滚铁环,跳绳,踢键子,放鞭炮的身影。他们感到这年好像是专为娃们设计的,对于成年人只能是在门框上贴副对联,其它一切都是娃们的。 他们默默地从街东走到街西,从南头走到北头,不说一句话,好像新政权机构的领导人到红区龙驹寨体察民情一般。 尽管他们不说一句话,但各自的心并没有闲着。紫香回想着历年过年的情景。黑狐是最爱听炮声和逗灰娃放炮的男人,放起炮来,几乎和孩子没二样。自己一心一意去点炮,又怕炮响后吓破自己的胆,就那样欲点不能欲罢不休地颤颤兢兢的同灰娃一起玩着,一旦炮被点燃,放出响声,爷儿俩欢呼一番,却没有一点受惊吓的样子。而当他们点燃第二个炮时,那种担惊受怕的样子又会重新出现。过去,过年给紫香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黑狐领着灰娃放炮,而现在,她却看不到他们,也许他们此时在鹿池川己思儿思母的心情。等了好一会儿,仍见蓝虎无动于衷,感到奇怪,等她掀开被子用哭得红肿的眼睛去看蓝虎时,发现他坐在风呼呼的门槛上,心里更加难受,就忍不住哭出了声。她知道他也在想被自己丢弃在马头山上的红梅和绿叶。 这是一个令他们十分伤情伤心的大年。他们就那样一直相持到晌午,各自回忆了以往的美好岁月和欢乐场面,同时又都忍耐了眼前的寂寞和无奈。当街道上再次响起吃晌午饭的炮声时,他们才走出各自的回忆,两人走到一起,默默地含泪吃了晌午饭,然后携着手心不在蔫地走上大街,去参观和欣赏他人的欢乐和幸福。 欣赏别人的幸福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们每到一地,目光所到之处,都是孩子们玩陀螺,滚铁环,跳绳,踢键子,放鞭炮的身影。他们感到这年好像是专为娃们设计的,对于成年人只能是在门框上贴副对联,其它一切都是娃们的。 他们默默地从街东走到街西,从南头走到北头,不说一句话,好像新政权机构的领导人到红区龙驹寨体察民情一般。 尽管他们不说一句话,但各自的心并没有闲着。紫香回想着历年过年的情景。黑狐是最爱听炮声和逗灰娃放炮的男人,放起炮来,几乎和孩子没二样。自己一心一意去点炮,又怕炮响后吓破自己的胆,就那样欲点不能欲罢不休地颤颤兢兢的同灰娃一起玩着,一旦炮被点燃,放出响声,爷儿俩欢呼一番,却没有一点受惊吓的样子。而当他们点燃第二个炮时,那种担惊受怕的样子又会重新出现。过去,过年给紫香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黑狐领着灰娃放炮,而现在,她却看不到他们,也许他们此时在鹿池川一下紫香,然后对蓝虎说,“你是先生,学生给先生拜年是自古就有的事,人说先生是再生父母嘛。” 紫香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又一想,大过年的,伤人伤情总不是件好事。好狗还不咬上门亲呢,何况人家带来了那么多的东西。想到此,她强装欢颜走到甘草跟前,拉了她的手,将其拉到床沿上坐了。 如此以来,蓝虎悬着的心才归回原位,他又从房东家借了做饭的灶具,开始做晚饭。甘草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紫香并不欢迎自己,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甘草走后,蓝虎将做好的饭摆在小桌上,然后叫来紫香,共进晚餐。紫香吃着甘草送来的大肉,笑着对蓝虎说:“真没想到,你这个先生还真教出一个懂事理的学生来。” “那是,我是谁。”听了紫香一通表扬,蓝虎又不知自己是在云里雾里了,正在他得意忘形之时,紫香又腔调怪怪地说:“你是他的心上人呀。”蓝虎一听,紫香话中有话,便不敢再张狂,只顾埋头狼吞虎咽般吃将起来,两片嘴巴咂得“叭叭”生响。 “咋样,说到心上了吧。”紫香并没有太多的生气,只是想给这沉闷的气氛添点佐料而已。 “你想咋说就咋说,你要把人家的好心当做驴干肺,我有啥办法。” 吃完晚饭,紫香倒是先动手收拾了锅碗瓢盆,这是蓝虎没有想到的。由此可见,这女人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角儿,蓝虎望着紫香一举一动心中这么想。 街上又传来一阵鞭炮声,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蓝虎给房东家送了借用的灶具后,引燃了木炭火,两人围着火盆烤起来。各自想着心思,不说一句话,烤至更深,在木炭火上温了水,洗了脚,擦了身子,双双上床入睡,两个人都是欲火的青春男女,但这一夜却相安无事。 二十七 初现的曙光 白雄山离开鹿池川后,唐镇长和守备连连长黄奎又穿上了一条合裆裤,镇民们没有想到,黄奎比白雄山更聪明更狡猾。 黄奎不但在很短时间内赢得了妙龄女子紫苏的好感,而在同一时间内又赢得了镇长唐疯子的信任,其中更为重要的原因是黄奎具备了白雄山没有的东西,而且他还知道唐镇长女儿的下落,为了讨得紫苏的欢心,黄奎把白雄山怎样与唐镇长女子通奸和怎样置其于死地的日记全部读给了紫苏。 紫苏听了那些日记,吓得脸成紫色,她没有想到,自己一心相许的男人竟是如此人物,难怪人们常评价人说, 白雄山离开鹿池川后,唐镇长和守备连连长黄奎又穿上了一条合裆裤,镇民们没有想到,黄奎比白雄山更聪明更狡猾。 黄奎不但在很短时间内赢得了妙龄女子紫苏的好感,而在同一时间内又赢得了镇长唐疯子的信任,其中更为重要的原因是黄奎具备了白雄山没有的东西,而且他还知道唐镇长女儿的下落,为了讨得紫苏的欢心,黄奎把白雄山怎样与唐镇长女子通奸和怎样置其于死地的日记全部读给了紫苏。 紫苏听了那些日记,吓得脸成紫色,她没有想到,自己一心相许的男人竟是如此人物,难怪人们常评价人说,的守备连被分解到武工队,分布在洛河和丹江一带进行反清巢工作。 对于鹿池川形势的巨变,最为敏感的要算黑狐和褐氏了。 腊月二十八日,鹿池川人的举动深深刺痛了黑狐和褐氏,当他俩参加完游行回到“龙花堂”时,天己全黑,两个人均没有一点食欲,黑狐焦燥不安的在地上打转转,褐氏抱着灰娃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唉声叹气,他们没有想到,没有钱没有实力的陕南武工队会在一夜之间就打败了国民党,还占领了鹿池川,更没有想到自己的二女儿会跟着国民党的一个连长逃之夭夭。褐氏甚至将自己生养的女儿恨得入木三分,恨过之后又产生了担心,紫苏是死是活只有听天由命了。而黑狐则想着另外一个问题,自己还能不能在鹿池川继续呆下去,呆下去会是什么结局,自己为白雄山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而这个不中用的家伙在一夜间竟落得如此下场,树倒猴狲散,由此可见,奇势看不定,人心难估,世事难料,是真真切切的千古实言。 两个人沉默了些许时辰后,黑狐在另一间房子点亮了油灯端至褐氏身旁,坐在炕沿上目光散淡六神无主地问褐氏:“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开咱的铺,做咱的生意,共产党还能把咱们怎么样?他们只所以打败了白雄山,还不是咱的功劳。” “咱有啥功劳?”黑狐迟疑地问道。 “咱要是不给他们供药,他们养不好伤,咋能打败白雄山呢?”褐氏说着,坐起身子,声音升高了八度,似要与谁辩个你输我赢似的。 “问题是共产党不知认不认账?” “咋不认账,昨天共产党的人不是找你了嘛,若他们视咱是白雄山的人,他们就不会来找咱的。” “这也是,不过他们找咱是为了让紫苏说服黄奎的。” “嗨,反正都一样,黄奎也说服了,共产党也赢了,白雄山也倒了,今后咱就跟共产党把关系搞好些不就行了。” 黑狐被褐氏说服了,只有“嗯嗯”地点头称是。两人这才想起了还没有吃晚饭,黑狐言说肚子饥,褐氏声称肚子饿,两人就合作做了饭吃。吃过饭,两人睡至一个土炕上,又是你一句我一句地扯着白天的事体。最后,两人达成一个共识,明天一早,由黑狐带上治枪伤的“龙骨粉”和一部分钱,去文庙会见新任镇长赤峰,并言明自己的处世态度,恳求共产党和新政府能原谅自己昔日的过失,给自己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两人脱光了衣服,相互抚摸着,不由得心情开朗起来,却都产生了温存的意念,彼此心劲十足地准备做一次温存之事。然而,毕竟对于明天心中没有真正的把握,等黑狐费尽吃奶的功夫爬上去,没有动作两下,一个臭屁放得废了力气,他不得不灰心丧气地落下去,口中不住轻怨道:“妈的,真是不中了。” 褐氏并没有责怨从身上落下去的男人,她安慰道:“不是不中了,是心神不定所致,睡吧,我相信你,命运会有转变的。我曾替你算过卦,你这人命苦,但寿长,你放心。” 听了女人语重心长的宽心话,黑狐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侧了身,将自己一条胳膊伸在女人头下,长长叹出一口气,浑然入梦。 腊月天的冬夜,山区不算宁静,没有钱的穷苦人,正忙着四处寻找弄钱的路数,以便度过这个令人感到欣慰而又特别的新年。远远地不知什么地方偶尔传来不知是爆竹还是枪响的声音,把山区的腊月天搅得支离破碎,一切都显得浮燥不安。 翌日一早,黑狐早早起来推开门,发现门外已有了半尺厚的积雪,空中的雪花依然在冷风中纷纷扬扬地飘洒着。他感到吃惊,昨天天还是一片大晴,怎么一下子就降了雪。看来,世事却真是要变了,共产党刚住进鹿池川,天就降了甘霖,腊月天降雪,是瑞雪兆丰年呀。尽管黑狐在鹿池川没有一分一厘的土地,天降不降雪与他没有多少干系,但他毕竟是一个口食五谷杂粮的俗人,况且这场雪也是一种喜悦的兆头,天下要太平了,人们要过好日子了。于谁,都是福呀。 踩着积雪,打开后门,黑狐口喷气雾踏上了十字口,他发现满街满巷都是扫雪人,且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鹿池川人。他想起来了,这些人是共产党的武工队和解放军,他们是在为鹿池川扫街道哩,哎呀,真是奇迹。黑狐呆呆地站在雪地里望着,心中感叹不已,世事确是真真切切地变了,变了。望着一个个低头扫雪脸上冒着热气的陌生面孔,黑狐竟激动得有点不知所措,他立即返回身,从自己庭院中找出扫帚,把自己也溶进了扫雪队伍之中。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彼此含着笑,又各自扫着脚下洁白的积雪。陌生人,熟面孔人,好似大家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浑然一起,不一会,街道上的积雪已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末了,大家又彼此打着招呼,各自返回自己的家园 或住所。惟有黑狐独自站在十字路口,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心中的激动情绪迟迟不能退去,他望着自己的店铺,思绪万千,他喜,他悔,他恨,他怨。他喜的是自己半世的飘泊生活彻底结束了,自己渴望的那种天下太平的日子真正降临了;悔的是自己半世清醒,一时糊涂,怎能在黑白不分,良莠不辨中帮了白雄山这个祸国殃民的瞎瞎人,听了他的信口雌黄。恨的是自己的女人,这么好的时节已经来临,而自己却不能享受人世间的夫妻恩爱;怨的是自己醒悟太迟,没有好好地把握自己,该珍惜的没有珍惜,该抗拒的没有抗拒,该摒弃的没有摒弃,到头来,落下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唉,管球的,谁把世事能看透呢。谁知道自己前面的路是什么样子。黑狐如此这般的想着,夹了扫帚回到家中。 其时,褐氏已经起床,她听了黑狐对街上情景的描述,很果断地说:“这有啥,咱也知道共产党是好人,可过去共产党在哪儿咱并不知道,现在咱亲眼见了就投奔他会有啥错呢。” 黑狐听了褐氏如此说,认为很有道理,就用褐氏准备好的热水洗了脸,拿了钱直接找新任镇长赤峰去了。赤峰在文庙中白雄山住过的房子里接见了黑狐,他听了黑狐的谈吐,很是感动。他说:“爱国没有先后,爱党没有早晚。其实,你也不必多虑,我应该代表政府谢你才是,特别是你今天这种雪中送炭的举动,更应该受到表彰,没说你现在把钱送了来,你就是今天不送钱来,我恐怕还要向你借钱哩。据我调查,就在这年关头上,鹿池川还有许许多多的可怜人没有办法过这个年哩,身为镇长,我有责任帮他们过一个喜庆之年。” 黑狐听了赤峰一番心腹之言,更加感动,他胸有成竹地说:“请镇长放心,除过我之外,我还会动员其它人把钱捐献给政府,帮助穷苦人。” “谢谢你,黑先生。”赤峰一双大手紧紧握了黑狐冰片味实足的手,两个人会意地笑了。 黑狐望着赤峰一双含了殷红血丝的眼睛,很是动情。他知道,他之所以眼中有了血丝,是因为他心中装了太多太贫穷的可怜人。黑狐从文庙中走出来,身上增添了一种冲动,白雪把街景映照得十分亮堂,他亦觉得自己熟悉的这座小镇在一夜间变得亮堂和宽畅起来。他没有直接回家,他迈着轻盈而节奏分明的碎步绕过家门,向街南头走去,他想找张木匠,然后再找甑糕张,豆腐王,锅盔李,酒家刘…… 腊月三十日,不知不觉中太阳从厚厚的云缝中挤了出来,把黄澄澄懒散的光芒投洒在鹿池川的雪地里。寒冷刺鼻的气流肆意横穿整个街道。然而,人们脸上的笑意和心中的喜悦却象三月的江水汹涌喷发而出。文庙中驻扎的军队成了鹿池川大人小娃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而那些同鹿池川人并没有多大区别的军人和武工队员,走上街头,帮助鹿池川人贴对联,扫庭院,担水劈柴,迎接“年”的到来。而鹿池川人则象换了个面孔似的,人人脸上挂满了笑意,个个喜气洋洋,满面春风,全然忘记了冷风的肆虐,在街道穿来荡去。孩子们有的提了鞭炮和正月十五才玩的鼓鼓灯,船灯,兔娃灯。有的竟用鞭子在雪地里抽起了陀螺,还有的带着铁环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以显示自己从来没有显示过的技术,女娃们踢键子,跳绳,比衣着,亮手帕。而那些大人们,脸上积攒了几十年的皱纹,也慢慢散开,三三两两走进文庙,与赤峰和他的部下互道珍重,有的还约定明天请赤峰到家吃团圆饭。 下午两时,街南头竟“听通听通”响起了锣鼓家伙声。 人们听到锣鼓家伙声便蜂拥而去。 街面上热闹的喧闹声把每个人搅得心绪狂跳,就连年过半百的褐氏也在后院呆不住了,她带了灰娃,走出家门,也挤到人群中去看热闹。 街南头,锣鼓声震天响彻云霄,声响中,黑狐,张木匣,甑糕张,豆腐王,酒家刘彼此抱拳互相祝福。 而在街北头,赤峰领着自己的队员和战士挨家挨户的往住户的门框上贴对联。 在黑狐的“龙花堂”门楣下,也贴了一幅令镇民们感到奇特的对联。 但愿世上人无病 何愁架上药生尘 今非昔比 人们在用最最实际的行动迎接一个新年的到来。这些行动令老年人尽情地渲泄,令年轻的娃们大开眼界,令历史感到沉重,使人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伤痛,忘记了心酸,忘记了贫苦和苦难。 二十八 罪恶的杀手 三月的马头山,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冬天积累的残枝败叶在积雪的催化下,开始腐烂。春溪从各个山凹叮叮咚咚流淌出来,奏出美妙的春之曲,鸟儿们从远远的不知什么地方归来,又重新聚在了一起,开始了各自生儿育女的家居日子,三三两两攀上枝头,唱起调情的调儿呼朋引伴。惊蜇过后,山上起了蒙蒙绿色,迎春花刚刚卸下金黄色花瓣,红色的樱桃花,白色的李子花,粉色的杏花就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一片片绽放开来,把个山乡装扮得团团锦绣,如诗似画。 红梅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心情格外明快,她已是陕南武工队一名正式队员了,她的房子不但成为武工队支队部,而且已是洛南与商洛地委的情报联络站,她已忘却了自身的不幸和痛苦,把整个的精力投入到辉煌的事业中去,她的任务是把分水岭以北的情报随时准确地传到商县北宽坪,又将地委的指示传达到分水岭以北的鹿池川,组织上为了工作方便,还把鹿池川新任镇长赤峰的妻子朱凤从灵宫庙大西沟调到红梅身边,协助她工作,两个女人一人带着一个孩子,一边从事地下工作,一边在山上垦田种地,形似姐妹,情同手足。 红梅曾当着朱凤的面讲述了那年冬初她与其兄在鹿池川买药那段令人羞涩的经历,也讲了赤峰为了她的事,带着良子去分水岭的经过,言谈中难免对其兄朱炜有一种祟敬感。 春天的到来,使两个女人似春花般灿烂妩媚,她们在斗争中渐渐成熟老练起来,不但组织山区的妇女为武工队员做鞋缝衣,还在山里建立了妇女组织,仅仅半年时间,她俩的名字在山区妇女中已成为巾帼英雄。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敌二十七师三十一旅三营,六十五师一营乘商洛武工队赴商南整训之机,与洛13个乡自卫队共1500余人,分别从龙驹寨、鹿池川向根据地内发动第二次大规模的“清剿”。 朱凤接到来自鹿池川的情报后,立即用背篓背了孩子连夜翻过马头山直奔商县北宽坪向商洛地委传送情报,而红梅一人在马头山组织民众抗击敌人的“清剿”。 是日,天下过一场透墒雨,山里到处是稀泥涂地。天过黄昏,红梅背着女儿绿叶摸着黑欲进自己家门,却发现门口蹲了三个荷枪人。 借着灰灰的天色,红梅断定来者是敌人无疑,她依然镇定自若地朝他们走去。 果然不出红梅所料,来者正是敌人“清剿”的散兵。 暮色中,红梅打开门,将三个人让进屋,她冷冷地对他们说:“你们需要啥请言传”。 敌人甲瞪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操一口浓重的河南腔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好长时间没有回家,想与女人温存,你能满足吗? “这有何难,不知老总怎么个玩法,是单个教练,还是一哄而起?”红梅面对敌人的淫威,对答如流。 敌人乙听了红梅的对答,上前一步,一把抓了红梅的酥胸,满口淫道:“当然喜欢单个教练了,但不知大妹子可吃得消,我们个个可是猛虎下山。” “是雄狮我也不怕,怕的是你们力不从心。”红梅推开敌人乙的脏手,一脸正色道。她一面回答敌人,一面闪动着智慧的眼睛,思谋对策,她突然想起来,赤峰曾留给朱凤一把杀羊刀,何不用来杀了这些六畜不如的东西呢。 “ 不过,先得吃了饭再做事啊,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出大力,那样恐怕不好吧。” “不中不中,哪儿能等到吃饭呢?先做了事再说吃饭。”敌人乙已有点奈不住的样子,看样子这家伙是个小头目,说着,他竟然再次动手拉扯红梅。 红梅依然镇静自若地看着三个敌人,她突然发现,敌人丙一直无言无语蹲在灯影下的角落里,他是个十七八岁的小男人,宽大的军装穿在他身上像个小老头,窝窝囊囊的样子,就他一个人没有动手动脚的意思,红梅甚至用感激的目光答谢了他一下,他似乎理解了红梅似的,拧身朝门外走去。 “沙丁,你干甚去呀?”敌人乙见小老头似的男人向外走,用粗野地声音唬住了他。 “我,我去外面放哨呀。”小老头头也没抬就消失在门外的夜暮里。 “这小子,妈的,怕是个没用的东西,达旦,咱俩谁先来呀。”敌人甲已垂涎三尺,他问着乙,竟率先着手解开自己腰间硬梆梆的皮带。 “老总,要做事得有个准备,总不能点着灯亮晃晃的,我的娃都这么大了,娃一哭,不是影响做事吗,我得先将娃安顿好了再说。”红梅一直推托着,她是想借机找到那把杀羊刀。 “这还准备个球,脱了裤子就干的事。”敌人甲说着,将乙推在门外,然后“呼”一下,吹灭了油灯,急急向红梅扑去。 红梅正愁无法将油灯吹灭,未曾想这个老色鬼倒先一下吹灭了灯,正好借机从炕沿下摸着那把杀羊刀握在手中。 油灯亮时,坐在炕上的孩子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又说又笑的母亲,油灯一灭,孩子竟嚎啕大哭起来。 心狠手辣的老色鬼听到孩子的哭声,先一步跨到土炕上,用一只罪恶的手一下子摁住了孩子的喉管。红梅意识到孩子的生命危在旦夕。她想,事已止此,怕的是孩子无法救下,她鼓足浑身的力量,双手举起那把杀羊刀,向土炕上的老色鬼捅去。黑暗中,老色鬼“呀”得一声,像死猪一样横倒在土炕上。 门外的敌人听见了黑屋里的惨叫声,端站起手中的枪,朝屋里乱射一通,屋里的三个人在一瞬间便倒在血泊中再没有声息。 夜,越来越深。 山岗上起了风,愤怒的森林发出了强烈的怒吼,只可惜,红梅什么也听不见了。 翌日,又一场大雨降临在马头山,吹落了五颜六色的花瓣,吹倒了山岗上刚刚吐芽的幼苗,但谁都知道,春天的雨似油一般金贵,无论它吹败了眼前的什么,它毕竟是对大地的一次滋润,有了这种滋润,大地才会更加茁壮地孕育出无比丰硕的果实。 二十九 烦人的心事 黑狐担心的是共产党追究自己的老账。然而,相处了将近一年,从镇长赤峰到武工队的每个成员,并没有一个人提及他与白雄山的交往。但他自己却时时处处事事记着自己的过去。有几次,他很想到镇公所向赤峰坦白一番,均被褐氏拦挡了,她说:“你张扬个啥,怕的是人家不知道你的底细,共产党最恨的是给国民党做事的人。” 黑狐却懵懵懂懂地说:“这是一笔债呀,不还,我心里憋得慌。” 说归说,想归想,褐氏不同意的事情黑狐自然是不敢去做。就这样,黑狐怀着一腔忏悔生活在鹿池川。他照样开他的铺子,干自己的营生,照样与褐氏过着那种明铺暗盖的日子。儿子一天天长大,他们俩的情感也见日老化不像一年前那样如漆似胶般缠绵,两人也分开住,只是两人心情好时,背过儿子和孙子才做一次那样的事,做那种事体时,又恢复到往日那种程序上,只做不言语。没有了国民党的慷慨大方,他们的收入也不及以往。但黑狐在经营中,依然遵循着昔日的原则,为武工队,解放军治伤用药他仍旧不收取一分一厘的费用。 是年春,武工队在反“清剿”过程中。与国民党的大部队连连接火,最后一次战斗,又是一场四十多天的连阴雨,大部分伤员的伤口恶化感染,身为武工队政委的朱炜深感焦虑,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朱炜派出通信员赶到鹿池川,邀请黑狐去商南为武工队员治病。 赤峰接到情报后,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派人将黑狐叫到镇公所,郑重其事开门见山地对他说:“你的过去我们是掌握的,你做了一些不符合人民利益的事情,我不一一明说你也知道,这次希望你能将功补过,为人民再立新功,以洗刷你以往的盲从和过失。” 在赤峰面前,黑狐真像有过前科的犯人,将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般,走在回家的路上,黑狐总是想不通,人真怪,十恶不敛的白雄山自己倒可以与他同起同坐,而这位满脸胡须的镇长真把人给镇住了,自己走了多年江湖,啥人没见过,啥事没经过,但每当他见新任镇长却敬畏起来。回到家,黑狐把自己的感觉绘声绘色地说与褐氏。 褐氏哈哈笑道:“你是做贼心虚。” 黑狐这才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但依然对自己的行为和心理有点不解。人不能理解自己是一种古怪的行径,黑狐在生活中苦苦挣扎,寻求解脱,也许有一天,他能打开自己思想的脉路呢! 吃过晚饭,黑狐将赤峰让他去商南为武工队治病的事告诉了褐氏,褐氏听后,当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在临睡觉前,她取出一笔钱交给黑狐,然后有点依依不舍地说:“你这一去,不知啥时间才能回来,钱带多点,无论如何不能亏了自己,年过半百的人了。出门要学会照顾自己。” 褐氏的一席话说得黑狐心里热乎乎的,黑狐听着那些缠绵悱恻的话语,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他当即就抱了褐氏疯狂得如同少年郎般亲吻起来,一直亲吻得自己老泪纵横。 亲吻过后,两人就睡在做饭间的土炕上,褐氏对黑狐说:“听人说紫香和那个不要脸的教书先生也在龙驹寨一带,你若碰见,留些钱给他们,不管咋说,她是我的女儿。” “我会的,我从来没恨过他们。”黑狐回答着褐氏,紫香美丽的脸庞就出现在他的脑际,他又回忆起与紫香生活的那些日子,想着想着,心中就生出丝丝怪意,他翻身爬上褐氏的身子,开始了那种夫妻分别时的告别程序,然而,令黑狐气愤的是紫香的影子似乎像幽灵一样,游离在这间房子里,任他做何种努力,均达不到以往的效果。 下了山,黑狐就再也不能入睡,他狠着劲儿在思念紫香,他回忆着过去的岁月,他怨恨自己,不该轻易地就放弃了她。假如紫香跟那教书先生真过得不尽意的话,那自己也是有责任的。想到此,黑狐就坐起来溜下土炕,他要把自己的私房钱再带些给紫香,这是他心中的秘密,她不想告诉褐氏,每个人生活中都应该有些隐私,黑狐为啥不能为自己也制造些耐人寻味的东西呢?古人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情义似海深。何况黑狐和紫香在一块儿整整过了四年哩,而且还有一个缔结和组合他们精血的孩子活活脱脱蹦蹦跳跳在黑狐眼皮底下,咋能使黑狐不恋惜往日情分呢。 三天后,黑狐在两个通信兵的带领下,快步走到商南,朱炜早已备好了住处。见黑狐姗姗到来,他像接待贵宾般接待了黑狐,他的接待规格使黑狐受宠若惊,住下的当日,黑狐就要求为伤员诊病,朱炜心急,也没有刻意阻拦,他安排了队里两个卫生员日夜陪伴着黑狐。“龙花堂”字号自是名不虚传,伤员们用了“龙骨粉”后,伤势日见好转,朱炜高兴得情不自禁,他一再拉着黑狐的手千感万谢。江湖道上的人,哪能经住这番热情,虽然内心挺感动,但他却故意装出平平淡淡的样子说:“治病行医,本是份内事,何必言谢。”朱炜见黑狐如地说,更是不知道该说啥好。 一日夜里,朱炜差人备了酒席,请黑狐喝商南人自制的跟斗酒,席间,朱炜试探着问黑狐这次为伤员治病能收取多少钱,黑狐听了朱炜的话后,慷慨大方地说:“一个子儿不收。” “为啥?”朱炜有点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因为我是给自己人治病,自己人收自己人的钱,岂不羞了先人?”黑狐阴阳怪气地说。 “高见,高见,真没想到黑先生如此慷慨。不过我听说黑先生在鹿池川可是重手重脚的名医。”朱炜见黑狐如此开通,竟大胆地说笑起来。 “那也不一定,看是对谁而言了。”黑狐本想说出白雄山出钱的事,话到嘴边留三分,他想此时此地不说方好。 朱炜却说:“黑先生挣了白雄山不少钱吧?” “这个嘛,当然了,开铺子不为挣钱还开什么铺子。”黑狐神经敏感得最怕共产党的官兵问这事儿,没想到朱炜却偏偏提说此事,黑狐怕的不是说自己挣了谁多少钱,而是担心人说他给国民党做了事,这样以来共产党会把自己当做奸细看待。 其实,朱炜并没有一点意思论说黑狐给国民党做事的长短曲直,他只想提说一下白雄山,因为白雄山就在商南。 朱炜见提说此事黑狐满脸通红神情紧张,就不再往下说,他改变了口气对黑狐说:“白雄山就在这儿,你若有意会见,我可以安排时间给你。” 黑狐听了此话又是一惊,他心想,这或许是共产党在考验自己,想试探一下看自己与白雄山是否藕断丝连。 “不必,不必。”一瞬间,黑狐光秃秃的额头上泌出了些许汗珠,他十分厚道地坦白说:“我与他只是生意上的来往,并没有什么情义掺之其间,他被俘是罪有应得,我实实是没有必要去看一个残害百姓十恶不赦的罪人。” “话不能这么,共产党也是宽待俘虏的,况且白雄山还是将领,再说他还年轻,你去看看他也许对他,对大家,对人民都有好处。”朱炜从黑狐的形态上已猜出他已产生了看望白雄山的欲望,他只是怕自己把他当做奸细看待而拒绝看望白雄山。 黑狐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只是闷了头喝酒,一直喝得酪酊大醉,不醒人事。朱炜差人将黑狐扶回住处,自己亲自陪到第二天天亮。时过午夜后,黑狐酒醒,口中便不住吟道:“我没有做对不起共产党的事呀,真的没有呀,我还给一个女共党白送过药呢?”说着说着又独自睡去。 天亮后,黑狐彻底清醒,他发现朱政委一直在陪着自己,就感觉到自己大大失态,开口就问:“我没有胡说吧。” “没有没有。”朱炜笑笑地望了黑狐的脸色用遗憾的口吻说:“没想到黑先生酒量真是不行。” “就是就是,我平时从不喝酒的。”黑狐说过,起身到门外放了水,返回来洗过脸之后,他用商量的语气说:“队员的伤势已基本好了,我也准备回鹿池川去,家里一大摊子事还等着我呢。” 朱炜说也好,便将一张条子递给黑狐,抱歉地说:“咱部队的确是穷,说实在的,确实没有钱付给你,不过,共产党历来做事不亏百姓,你拿上这张纸条,也算是我欠你的,等有一天天下太平了,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我还你的债。” 黑狐接过纸条细细看,纸上写道: 解放区各级人民政府又及鹿池川镇人民政府: 兹证明鹿池川人氏黑狐先生,在支持陕西人民解放事业中多次义务为武工队员医治伤病,建立奇功,待来日全国解放,人民掌权做主,莫忘黑先生功绩。并适当给予经济补尝。 黑狐连连将纸条细细看了两遍,口中说没有必要写这东西。双手却极仔细地将纸条叠好放进自己贴身的衣兜里。朱炜见状,心中发笑,真是生意人,不可与尔共语。 黑狐发现朱炜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加之自己又拿了护身符一样的纸条,心性就大起来,回想在鹿池川白雄山给了自己不少实惠,这会儿倒还真想见见白雄山呢?毕竟有过一段交情。他便坐在朱炜对面,用试探的口气问道:“白团长,哟,不,白雄山也在这儿呀。” “在呀,你是想见见他吗?”朱炜说。 “不知能见到不?” “能,不过,有个规定,一是时间不能太长,二是只谈个人事体,不能牵扯到武工队的事,希望黑先生能明白。” “嗯,这个,我知道。” 朱炜说过,转身走出房间,不大会儿功夫,领了两个年轻力壮的武工队员,指示他们带黑狐去见白雄山。 白雄山住在一个山坡下的土屋里,房子很矮小,环境却很优雅,门外有武工队员持枪站岗,室内有人为他侍弄吃喝,倒也逍遥自在,只是每当远处山上响起枪炮声,他的脸色就变得铁青。 黑虎走近土屋的门槛时,白雄山正在聚精会神地读一本兵书。他神情麻木,精神看起来很集中,实则是在品味痛苦。 “白团长。”黑狐人远在门外,声却甩进门里,白雄山听后一惊,已是多半年没有听到如此这般的叫声了。他是个机敏的军人,虽然日今成了俘虏,又少一条腿,但黑狐的声音他还是准确无误地辨了出来,“黑先生。” 两人相见,自是吃惊,黑狐觉得白雄山比一年前起码老了十岁,他满脸长满了密密麻麻黑乎乎的胡须,昔日白嫩的肌肤已变成赤红,也许是整日被软禁的结果,血全上了头脸。 白雄山万万没有想到,在此时此刻此地自己又如此模样碰见昔日的故友老朋,他问黑狐:“紫苏还好吗?” “她,你不知道她的情况?”黑狐没想到,白雄山自己落到如此下场,心中还挂念着紫苏,看来这小子还真是 个重情之人。 “她咋了。”白雄山似乎对紫苏和黄奎的事一点也不知道。 “她,她听到你失败的消息后就逃离了鹿池川,一直没有回家。”黑狐怕白雄山听了黄奎的事伤心,故意不说黄奎与紫苏私奔之事。 “噢,原来是这样。”白雄山有些失望,但他依然忘我的自言自语道,“我还希望有机会把自己一五一十地解剖给她,没曾想她却走了跑了,真是天不赐良机呀。” 黑狐探望白雄山本有一肚子感恩的话要说,哪知见了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趁门口哨兵不注意,将一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钱悄没声息地塞进了白雄山的手中。白雄山正要说什么,他故意提高噪门说:“好好养伤,好好养伤。” 白雄山几乎要哭起来,他被黑狐的言行感动了。他没有想到黑狐是个粗鲁之人,却会在自己日落西山之时关照他,说心里话,过去在鹿池川他压根没有把黑狐放在眼里,他只是想利用他,玩玩女人,为自己立一块牌坊,取得那些人的信任。根本没想到会交黑狐这一个不值钱的朋友。由此证明一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实实不假。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白雄山又说:“我是个少心少肺之人,二十多年来没做过一件憾事,惟一一件事是我行之将死,对不起紫苏姑娘。” “咋能这么讲呢?应该是她对不起你,你身陷囹圄,她来看你才对,可她却逃之夭夭。” “不能这么讲,是我对不起她,你不知道,我是一个没用的男人,她要的东西我没有。即使她真嫁了我,会亏 死她一辈子的。“ 话说在此,黑狐方才明白,原来白雄山少了男人的阳刚,难怪紫苏会在很短时间内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白雄山坐正身子,摆开了要与黑狐长谈的架势,黑狐望着他一条空洞的裤管说:“我是请示了朱政委才来看你的,咱话不能谈得过长,否则以后就失去来看你的机会。” 白雄山似乎这才明白了自己是个俘虏,他立马调了话题用送客的口气说:“感谢你来看我,我会感激你的。” “那好,那好,我这就走了,你多保重。”黑狐说着,用细小的眼睛强硬挤出几许笑意,站起身抻抻衣袖走出那间土屋。 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黑狐心中很是凄凉,昔日威震一方的显赫人物,今天却落得如此下场,这人一生还是安安稳稳活着比啥都强,打来斗去,老了,死了,两腿一蹬,啥都没了。唉,唉,人一生活着有啥来头嘛? 怀揣沉甸甸的心事,黑狐回到了朱炜给他安排的住处,脚刚踏进门,朱炜却笑盈盈问:“咋样,感想不少吧?” 黑狐本想说说真心话,又一想,此事还真没个说法,便随口道:“真是罪有应得,活该如此。” 朱炜说:“这样认识就算对了,与人民为敌,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黑狐本想问问朱炜武工队如何处置白雄山,又听出朱炜的话语带了硬铮铮的骨气,就不再说什么,他收拾了自己的帆布搭裢,往肩上一甩,准备返回鹿池川。 朱炜见黑狐真的要走,不便阻拦。他说:“我已安排了两个队员送你,路上吃饭由他们照管。另外,虽说商洛 山区已基本属于红区,但国民党清剿部队接连不断地向山区进攻,你们路上多加小心,敌人是很狡猾的。“ 黑狐不想让人送他,听朱炜这么一说,心中多了份慌恐,商南到鹿池川隔着几十架大山,路途二百多里,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想了一会,他说:“算了,不要安排人送了,我一个江湖游医,谁也把我不咋。” 朱炜见黑狐如此说,就说:“万一你不让送也罢,不过你路途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黑狐说:“你放心,我想不会有啥事吧?” 说过,两人客套一番,握过手,作了道别。 此时是公历五月初,山野一切都很新鲜,黑狐迎着习习的春风,沿了山路,大步流星向北行走。 天近黄昏时,黑狐正好赶到龙驹寨,他在寨子里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沫糊面,就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由于行路劳累,头刚一挨枕头,人便进入梦乡。 翌日一早,天下起了蒙蒙细雨,自己又没有带雨具,便不能再赶路程,仄身回到客栈又蒙头睡起来。 时至午时,黑狐正在做梦,梦见紫香不知从什么地方鬼兮兮回到自己身边,要和自己做那事,可他正要去扒紫香的衣服,却被一阵凶猛的吵闹声惊醒。他这才发现,自己是被尿憋醒了。他起身下床,拉开客栈的屋门,走出房间,走到房后面撒了尿,当他返身准备再度回到自己下榻的屋里时,突然发现一个女人婷婷玉立地站在他所住的房门口。 “紫香?”黑狐没有忍住,信口叫了一声。 那女人抬头一看,吃惊地说:“你。” 黑狐这才将身子挪动到紫香跟前,瘪瘪地羞答答地问:“你咋在这儿呢?” “我……”紫香一脸尴尬之色,没有直接回答黑狐的问话,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用一双手捏了自己乌黑的辫稍捻来捻去,不知如何回答。 黑狐走遍江湖,见多经广,面对紫香的窘态,他并没有多心,他依然像过去一样客客气气从从容容对紫香说:“我路过这儿,夜黑里住在这客栈,本来今天想回去,不料天公不做美,把我留下了,也好,留下来能见你一面,也算是天公之意吧。” 黑狐的话说得恳切、实在,恰到好处,紫香听后,微微有些感动,自己见到黑狐那一刻起,她本想逃离,可现在,她却没有理由逃避了,是自己抛弃了别人,别人没有埋怨自己,还反过来给自己说了那么真诚的话语,自己有什么理由避而不见呢?因此她低声低语问:“你住哪儿,到房里去说话吧?” 黑狐这才将一脸惊呆换作笑面,他拧过头率先走进自己的住处。 他还是那样子,只是显老了,心还是那么善,只是人变得似乎精灵了一些。紫香跟在黑狐身后看着他走路一摇一晃的样子,心中胡乱地将黑狐与从前做了没有意义的比较。 “坐吧。”黑狐坐在自己下榻的那张床上,把紫香让在相对的另一张床上。 紫香看着简单的床铺,又看着黑狐的周身上下,停了一会恸恸地问“灰娃还好嘛?” “好着哩。只是他总想你。” “我妈呢?” “也好着哩。” “紫苏呢?” “好着哩。” “我听人说紫苏跟人跑了?” “跑了也好着哩。” “铺子还开着哩?” “开着哩。 “赚着没?” “赚着哩。” “没了白雄山,还能赚?” “有共产党哩,咋不能赚。”黑狐终于多说了半句话。 “你咋相?”见紫香再不说话,黑狐反答为问。 “我也好着哩。” “他对你咋相?” “好着哩。” 一阵无奈的沉默过后,黑狐打开自己的搭裢,取出一沓钱轻缓地递给紫香说:“你妈怕你苦着饿着,说让我带些钱,若见了你,给你,真是天助人哩,还真见了你,你妈这卦还算得对对的。” “钱是你挣得,我又害了你,你还给我钱,我不要,要了,花去也难受。” “话不能那么说,一个人一种活法,人一生,糊糊涂涂就过去了。还记着过去弄啥。”黑狐说着,站起身,走到紫香跟前,把钱犟塞在紫香的衣兜里,顺势,轻轻摸了一下她的手。 紫香的手很是冰凉。黑狐惧怕她会反抗,但紫香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而且就势扑在黑狐的怀里嘤嘤地泣哭起来。 紫香一哭,把黑狐惊得不知所措,他想沾沾紫香的心绪一下子惊得飞到九霄云外,他忙抽离身子,远远地劝慰她说:“莫哭,莫哭,有啥慢慢说。” 紫香止住了哭声,用袖筒擦拭着泪盈盈的眼睛哀腔哀调说:“没啥说的,就是想灰娃。” “这有啥难办,你回来看看就是了,只要我还在世, ”龙花堂“就有你一份子。” 黑狐如此一说,本想劝慰紫香一番,没想到话一出口,紫香又哭了起来。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蓝虎“紫香,紫香”的喊叫声。喊声还没落音,房门却被蓝虎“嗵”得一声撞开了。 蓝虎看到黑狐,先是双腿吓得一阵抖动。之后,他稳了稳神,看到紫香在哭泣,便气咻咻地指着黑狐说:“你竟敢跑到这儿勾引我的女人,怕是有点太大胆了,别忘了这是龙驹寨,不是鹿池川。”说着,拉着紫香欲走。 “慢着。”黑狐本不想搭理蓝虎,因为他深爱紫香,尽管蓝虎从自己手中夺走了紫香,但他认为是紫香爱之所至,没想到蓝虎却是如此一个没有涵养的人,你勾引我老婆我没说啥,反而你到言说我勾引了你老婆,怕是有点不顾廉耻了吧。 “年轻人。”黑狐依然坐着没动。“你过来咱们把话说清楚,是谁勾引谁的老婆。”黑狐表现出从未有过的镇静自若,紫香看着他的举态,很是吃惊,没想到,一贯唯唯喏喏的黑狐竟有如此本领。 “你没份量,我不和你说。”蓝虎说过,扯住紫香的一只手就往出走。 紫香有点后悔似的看着一脸铁青的黑狐磨赠着不想跟蓝虎走。 正在此时,黑狐不知从那儿生出一股豪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嚯”得一下冲到门口,一把扯住蓝虎的衣领,一个转身,把蓝虎摔在自己睡觉的木床上。 紫香见状,惊得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跟他生活了四年,他那会有如此凶猛的气势和力量。 这时,黑狐关了木门,步步紧逼走到蓝虎跟前,气势汹汹地指着蓝虎的鼻子说:“请你这位做先生的人今天给我这个学生说说,你我之间,是谁勾引了谁的老婆?” 蓝虎没有直接与黑狐打过交道,他对黑狐的了解完全基于紫香的口头描述,紫香心中有了蓝虎,自然把黑狐说得一无是处,说得最多的恐怕就是黑狐是个没种的男人,没有男子汉豪气。在蓝虎的印象中,黑狐也只能如此,因为他的体验足以证明黑狐就是此等人物。然而,他却不知道,黑狐是深深爱着紫香的,只是他爱的方式不同罢了,黑狐之所以放他带紫香走,是处于对紫香的一种别无选择的爱罢了。谁能说,遥遥地祝福不是一种爱呢? 蓝虎万万没有料到黑狐有这一手。看来,自己过去对黑狐的理解和估量是大错特错。但做为一个男人,特别是面对自己的情敌,蓝虎不会轻易妥协的,况且自己爱的女人就在面前,男人,绝对不能让心爱着自己的女人失望的。 “咋,我说错了吗?”蓝虎大难临头,却像死去的驴架子还硬撑着。 紫香怕黑狐再度殴打蓝虎,她迅捷地绕过黑狐,站到床前,扑闪着自己水盈盈的眼睛,看看黑狐,看看蓝虎,然后说:“你们有啥不能好好说吗?为啥非要动手动脚呢?” “行,听女人的,蓝先生,有种你过来咱们坐下说。”黑狐说罢,自己率先坐在另一张床沿上,他神情自若,那细小的眼睛一眨一眨,倒是给蓝虎增添了几分畏惧。 蓝虎侧倒在木床上,嘴张了几张,怒目圆睁,欲说什么,却被紫香阻拦了。紫香扶起蓝虎,讪讪地对黑狐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知道你也爱我,但我求你不要再打他了。”紫香说着,溜下床,“扑嗵”一下跪在黑狐面前。口中继续讷讷地说:“真的,我求你了。” 黑狐没有想到紫香会如此来求自己,他真后悔自己不该无事生非,几多时日想念紫香,难道想见的目的就是看到她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给自己下跪求情,面对紫香的跪相,他惊得六神无主,他十分懊恼地拿了自己的搭裢,满脸痛楚地扑出门去。 令黑狐没有料到的是,他刚走出门,蓝虎却风风火火跑出来跪在他面前的雨水里,挡住了他的去路,口中喋喋不休道:“黑先生,是我对不住你,请你海涵。” 黑狐站定,面对此情生景,感慨万千,他没有来得及多想,便蹲下身子,慢慢扶起泥水中的蓝虎,声音颤抖着说:“这就对了,做人就要能屈能伸,你还年轻,路还长着,慢慢地走去吧。女人跟谁,都是过活,莫亏待了她就行。”说过头也没回,匆匆走出街巷。 雨中,蓝虎两腿污泥站在地上,突然,他想起什么,疾步跑回自己租住的房间,拿出一顶尖顶雨帽,顺了黑狐的身影追了上去…… 三十 恋人的日子 龙驹寨是丹江流域一带的名头重镇,亦是丹江口岸的大型驿站,文化氛围比起其它一些集镇自是浓郁几许。去年腊月,蓝虎继承父业,重操笔墨纸砚,画龙画凤,画鹤画虎,配以“鹤立霜田竹叶三,虎踏雪地梅花五”的对联,确实赚了不少钱,这其中,一是沾了老父德高望重,济贫帮穷好名声的光,二是商洛武工队一举打败了国民党,龙驹寨民众求得翻身解放的心愿指日可待,故此,人们舍得花钱,买对联,买中堂画,以示庆贺。 新年过罢,种田的扶起犁把,打仗的掮起枪离家弃舍。蓝虎便无事可做,断了来钱的路数。时至五月间,去年所挣的钱支房租买生活用品,已花销得所剩无几。蓝虎日见心性焦燥忧闷,时不时竟与紫香因用钱之事吵吵闹闹,甚至动手动脚。 农历五月初三,龙驹寨逢庙会。五月份是端午节,山野人视端午节为半年节,因此集市上买米买糖买粽叶雄黄酒艾叶荷包,满街成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而蓝虎手头缺钱,在街上急得干转,硬是买不出一星半点过端午节用的东西带进家门。 两人说好,由蓝虎买回小米,紫香包粽子,可蓝虎无钱买不来小米,紫香自然是没什么粽子可包。 端午节那天,街巷里家家户户吃粽子喝雄黄酒,整个龙驹寨沉浸在一种青稞香味里,惟有住在租房里的蓝虎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平坦坦躺在窄窄卡卡的小木床上,对着天花板唉气叹声。 回想以往,哪能把节日过到这种程度,虽说黑狐人长得奇丑无比,可逢年过节,无论是在分水岭或是鹿池川,紫香却是出人头地的风光,因为黑狐能弄来钱呀。钱是贼人的胆,钱是富汉的命,钱是男人的脸面,钱是女人的心绪。没有钱,别说夫妻恩爱,就是走到阴曹地府也会小鬼欺。 日今,什么爱情呀,幸福呀,在紫香看来统统是一文不值的牛粪,比起黑狐,蓝虎长得帅气,能文能武,人也机灵。可说起过日月光景,蓝虎怕差黑狐十个都不止。紫香如此比较着心中产生出许多苍凉。叹人世间没有造出后悔药来,若有,自己可天天吃晌晌吃。如此反复思来想去,眼泪就如断线的珠珠旋旋滴落。 嗅见别人的粽子香,蓝虎本是心烦,这会儿看看紫香无声无息地落泪,心中更是火气升腾,过去的一切如过眼烟云。你哭哩,若没有你的搅和,这会儿我也在马头山与妻子女儿吃香喝辣哩,你还有脸哭。“咋,没死哩就哭丧哩。”蓝虎吼着,从木床上走到紫香跟前,他很想揍她一顿,让她哭个淋漓尽致。 “就是哭丧哩,咋,跟你受的这般罪,人不人,鬼不鬼,还不能哭?”紫香从来没有在男人面前当过松囊鬼,就是有钱人黑狐也怕她三分,更何况一个穷光蛋蓝虎。 女人的心不比男人。男人想的是眼前,而女人思考的是长远。按说,事到如今,紫香本应将自己从家带出来的钱和黑狐在不久前塞给她的钱拿出来解决眼下的困难,可紫香却没有那样做,因为她已经看透了眼前这个男人,长得还行,腰里没铜,言语甚精,办事不成。因此,她要为自己留条后路,那就是把自己的钱深深地藏起来,不再为这个甘味已去的爱情支分付厘。 “我让你哭。”蓝虎走到紫香跟前,恶狠狠地抓住她的头发,一把将她从地上提留起来。 “你让我哭我偏不哭。”紫香的头发被蓝虎一提留反而感到头发长大了许多似的。她的逆反心理是黑狐培养起来的,蓝虎拿这种根深蒂固的做为毫无办法。他本想狠狠搧她两巴掌,试图搧出些许钱来买了粽子来解气,当他看着那张嫩生生的白脸,心软了,这是为啥,为啥我会变成这种样子呢? “你是没种打了,是吧?”紫香过去的美好形象和她的美丽,漂亮,温柔,体贴,在这个端午节的下午统统从蓝虎脑中隐退而去。完了,一切都完了,原来美丽的外衣下掩盖着一张死皮。比起红梅,她差得太远了。 “不是没种打,是舍不得打,因为你给了我太多的快乐。”蓝虎说的是实话,这张脸子的确给过他太多的受活。这就是忘情男人的语言。说心里话,他就是有点舍不得打。 “现在不受活了吧,没钱就不受活了。”紫香很想让蓝虎打自己一顿,因为他真打了,倒还有好戏在后头,可蓝虎说啥也打不起来。 不打了,也就没有什么情节。没粽子不等于就不能过端午节。他们依然走过了这个令人心酸的日子,两人蒙头睡到初七下午,方才起身。先起身的是紫香,她迷迷糊糊走到钱行,取了一小笔钱,在街上买了几个粽子,过了一个晚了两天的端午节。 吃过粽子,气氛就发生了变化。五月下午的阳光是极清丽的,是一年中山野里阳光最清丽的季节。蓝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全是我的不对,你别放在心里。” 紫香说:“过去了,就过去了,放在心上不顶饭吃。” 蓝虎说:“天这么长,咱们去河边看杨柳去。” “去就去,反正心里烦得慌。” 两人就走到丹江河边。一切都是清爽的,杨树吐翠,柳树吊穗,各种奇花异草施放出种种清香,顿时两人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紫香说:“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这般美好的春天,我们却要骂仗,真是糟踏了这春天。” “骂仗有啥不好,骂仗也是种催春的行动。没有骂仗,咱们就不会有心来看这春景,即使看了,也不觉他美和珍贵,你信不?” “我信哩。不过,你昨天为啥不打我呢?我真想让你打我一顿,只可惜你没种打。” “我打了你会怎么样呢?” “说不清楚,也许会认为你有男子气派,也许会一下子逃离龙驹寨,也许会感激你?” 听了紫香一连串地也许,蓝虎心里阵阵作痛,但他庆幸自己没有打下去,若真挥拳打下去,也许她会逃之夭夭。 “我打了,你逃离龙驹寨,会去哪儿?” “没准,反正不会回鹿池川。” “这我信哩。但你一个女人,随便乱跑,兵荒马乱的,不怕遇到坏人?” “怕坏人做啥,坏人又能咋坏呢,再坏的人不外乎是想沾沾女人的光,剥了衣服睡一觉,他还能坏到哪里去,女人嘛,谁睡不都是睡哩,过去黑狐睡了,现在你又睡了,我能说你俩谁是坏人。” 紫香的话一针见血,说得蓝虎变脸失色,心如刀绞,他想女人原来如此,真是浅薄透顶,可又一想,这女人简单的话语,无不渗透着哲理,难道不是吗?像紫香这种性欲强的女人盼不得两三个男人同时睡自己才过瘾哩。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便不在言语,来来回回在河岸上走了几圈,自觉无聊。 太阳红腾腾地架在丹江河西头的树梢上,一河的光波缓缓流向东方,把五月的山川装扮得如诗似画。有来来往往的农夫在河岸上走动,有晚归的牧童用新生长的春叶吹出各种调皮欢快的调调在夕阳中徐徐漫开。盘踞在鸡冠山下的龙驹寨镇近在尺咫,只是战争带来的创伤使这个集镇没有多少繁华。正如有才无处用的蓝虎,因没有钱吃粽子差点伸手打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不是蓝虎一个人的悲哀,而是一个时代在一代人心中刻下的烙印。开天劈地,人们憎恶战争,道理正在于此。 天近黄昏,两人携了手沿田畴的渠沟走回租住的房舍,因无所事事,早早脱衣睡下,自是少不了演练一番皮肉之事。 翌日一早,蓝虎早早起床,在街上转了一会儿,又风风火火回到小屋对紫香说:“我决定离开龙驹寨,咱们沿洛河走一圈,也许情况会好些。因为我想起了一位算卦先生的卦,他说我的命属水,水在春天朝阴走是好运,是财运。长江属阳,而洛河是黄河的支流当是属阴,咱这就走,也许时来运转,不愁弄不到钱的。” 紫香一想也是,树挪死,人挪活,说不定挪挪窝情形会好起来。 两人利利索索收拾好行李,紫香拿了存单到街上取了存款,返回身结算了房租。各自就背了行李,步出街巷,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龙驹寨。特别是蓝虎,行不了几步就泪水涟涟,走到老君殿,蓝虎让紫香停下,自己也放下行李,面对龙驹寨连叩三个响头,口中嚷嚷道:“我还会回来的,你是我的家园,你是我的母亲我还会回来的。” 蓝虎的举动深深感染了紫香,她想,这男人家就是和女人不一样,男人把家园故土看得比啥都重要。而女人则没有那么多缠绵,思来想去,她在心中默默说,也难怪,女人是生来情不专一,娘家是家,婆家也是家,因此没有男人对故土的情感厚实。 蓝虎磕罢头,满脸已是泪泼水染。紫香看他动了真格,说:“别龌里巴龊,让人看见还以为你是与世诀别哩,咱这出去寻找活路,又不是不再回来,泪水兮兮挖挠人不。”说过,又疼疼艾艾从自己衣服里掏出手帕,替蓝虎擦了脸上的泪。“走 ,前面有饭铺,好歹咱吃些东西,没了走到半路上,饿了还没啥吃哩。” 蓝虎心情还沉浸在与故土别离的情绪中,他默默无语跟着紫香来到一个比较清雅干净的饭铺。 两人坐定,便有一清清爽爽的女子如仙女般站在桌前,她声音清亮地惊叫道:“蓝先生,你这是……”蓝虎抬头一看,方认出是兰草,脸即刻红了起来,他木木地说:“去岭北,寻口饭吃。” 紫香也认出兰草,见她仍然神采飞扬,看蓝虎眼神古古怪怪,更坚定了这两人一定有染指,啥也不说,只是台子下看戏般不言不喘看他们怎个表演。 兰草开铺子,自是养就了麻利的嘴皮子,这厢见了蓝虎,热情有加,时不时用纤细的口气说:如果乐意留下来,我让你在这儿做掌柜的。你是拥用一肚子的宝书的人,那儿能没有你饭吃。 “加上你主位支撑,说不好,你的这位佳人一出手,我这铺子会立马红火起来。”兰草有点猴儿上脸,越说越来劲。把个紫香气得眉吊嘴歪。至此,紫香她才想起了人说丹凤的女子是会说能撂,嘴上差窍,真真是一语中的。 洛南女人自是不甘示弱,不说就不说,说了踢倒窝。这会儿,紫香已是忍无可忍,她心里经纬分明,知道这个女人是在实施报复,因为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时自己脱身走去,给了蓝虎难堪和尴尬,看到这女子的纤纤素手在蓝虎身上拍打,好似亲昵,紫香看到,似半闭眼不见一般,脸面挺得平平,没了陪笑陪恼的表情。越是如此,蓝虎越发惊得可怕,不住向兰草挤眉眼,示意她别这般那样。但他有所不知,兰草是有意识把这些做给紫香看的,因为她听龙驹寨人传说,紫香是个醋坛子,她要诚心气她,看看醋坛子 能做出何表现。 两个女人各自心怀叵测。紫香看了看一脸绯红的蓝虎,又看了唾液四溅的兰草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想吃点饭,没想到老板真把我们当讨饭的了,若老板真是端不出来饭,我们只好另择饭铺。”说着,她站起身子,走到蓝虎跟前,伸手掺了蓝虎臂弯,示意蓝虎离开此地。 饭铺老板兰草一看紫香来了个下马威,当即变了话语讨好地说:“没想到蓝太太真是个性急之人,别着急,饭马上就上来,请稍候。” “我不是什么蓝太太,我只是个来饭铺吃饭的客人,希望老板能在客人面前一视同仁,莫亲此疏彼,热男冷女,这样恐怕对收入不利。” 兰草领略了紫香一番冷嘲热讽,气得鼻歪眼斜,她本想再做一回针尖对麦芒的言语之战,只听蓝虎从中调侃道:“兰老板,我太太可是个有钱的主,你甭怠慢,现在这兵荒马乱之年,逮一个有钱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是逮机会好生服务。”蓝虎说着,这边扶了紫香毕敬毕恭厮厮文文坐下。那边用脚轻踩了兰草的三寸金莲。 兰草自是知晓蓝虎的用意,她为了给蓝虎个台阶下,立即陪笑脸给紫香,口舌麻利地说:“蓝太太,蓝夫人,你这厢稍等。饭马上就上来。”说过,神秘兮兮丢给蓝虎一个深浅没测的眼色转身离去。 紫香这才气咻咻坐下,她看看蓝虎,立目瞪眼说道:“我的钱可不是专为你供饭吃的,莫做好梦。” “我知道,我只是想夸夸你的身价,哪有想借机刮你的意思。” 两人正说话时,那边兰草换了一个人似的眉飞色舞从里屋走出来,一手端一个蓝边瓷碗,分别放在蓝虎和紫香面前。 饭是羊肉泡馍,碗放在桌上,香味已浸入心脾,蓝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般吃将起来,而紫香用筷子搅了碗底,发现有生辣面置放在碗内,她用筷头点了汤用鼻子嗅了一下,感觉酸味很浓,她自言自语在心中说,这个鬼女人在报复我了,她把碗推在蓝虎面前,说:“换换吧,兰老板照顾我了,煮的馍太多,我恐怕吃不了。” 蓝虎一听,顿时意识到碗中定有文章,二话没说,换了饭碗埋头吃起来。 这下可做难了兰草,本是想整治一下醋坛子女人,没想到她比狐狸还狡猾呢?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服了。再看蓝虎,饭没吃几口,脸上的汗已如吃过排汗药似的淋漓而下,把兰草急得捏紧了拳头,后悔自己弄巧成拙,转出转进硬是没个解决的办法,不料,自己的脸上也急出一层汗来。 紫香对兰草的行为和举动看在眼里,但她不苟言语,好像没事似的自顾吃自己的,当她看见蓝虎一脸汗水,心中暗自发笑,哼,我叫你们旧情复发,看谁能过谁。 面对此情此景,蓝虎无可奈何,一切都是自己惹起来的事端,只好哑巴吃黄连,苦水往肚里咽。 饭终于吃完了,紫香吃得喜眉笑脸,蓝虎吃得愁肠百结,兰草看得七窍生烟,六门排气。紫香用手帕抹了嘴大声大气地对兰草说:“兰老板,不错,味道可口,咸淡适宜,就连情意也在其中了,感谢你给了我和我男人这非常难得的口福,我们吃饭的钱兰老板收了,若有余,不用回找,全作留个回味钱,若不够,那就先欠了,等我们回来再还,再说你和蓝虎先生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交情。” “这,多的多了。”兰草十分难堪地说。 “我说过了。不必找回。”紫香说过,提了行李,拉了蓝虎,头也不回地走出饭铺。把个兰草亮在地上不知自己该咋做才对。 太阳已照圆了整个山野和田畴,有习习的风吹着各种树叶哗哗作响,一条弯弯曲曲坎坎坷坷的土路从山沟深处的老君殿北边像蛇信子一样吐出来。蓝虎和紫香沿着土路向北部山区毫无目的地走去。 三十一 重逢的旧友 黑狐从商南回到鹿池川月余时间内一直闷闷不乐,甚至在这一个月时间内,没有和褐氏同过一次床,褐氏明里暗里有过多次要求,都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自从会见了白雄山后,黑狐的内心波动很大,他对人生有了一种莫名其妙不可言说的深奥感悟,这种深奥只基于他自己的单纯范畴。 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白雄山闯下那么大的世事日今却做了俘虏,被关在一间清冷而寂寞的小房子里。唐疯子做了多年耀武扬威的伪镇长,被共产党一颗无情的子弹揭翻了脑瓜盖子。紫香呢?跟了自已吃喝不愁,几乎是钱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一门心思要爱情,现在到好,爱情弄到手了,却没钱花像个乞丐一般四处流浪。而自己呢?舍了白白胖胖体体面面的女人,整日又和一个徐娘半老的婆娘厮守在一起,颠风洒雨,就喜得不亦乐乎,差点丢魂失魄,这难道就是人活着的意义,我咋就弄不明白这里头的麻缠经纬呢? 黑狐如此颠三倒四七昏八迷地思索着,越想越感到活着没多大意思,人呀,真是没意思。 一日上午,黑狐正迷迷糊糊靠在一把米色太师椅上盘算整理自己的人生。新任镇长赤峰却迈着大步踏进了“龙花堂”的大门。黑狐见状,很是吃惊, 这位贵人自当了镇长后可是未涉足 “龙茫堂” 一步的。今日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想是必定有文章。 “黑先生。”赤峰人未进门,话倒先挤进了黑狐的耳朵,“我来请你到镇公所一叙,不知你是否有时间。” “有呀有呀。”黑狐立马站起身,毕敬毕恭迎了赤峰。“有啥事不能在这儿说?” “肯定是喜事呀,走,咱们到镇公所长谈。赤峰说过,马不停蹄地又转身离去。 黑狐这才动了心思,他想,不会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吧。虽说这位新任镇长曾一度对自己多少有些偏见,但自从去商南给武工队治了病之后,他的态度转了弯,把自己不再当奸细之类的人物看待了。黑狐这才走到后院,把事情说给褐氏,让她到前面照顾门面,自己换了件夹袄,戴了礼帽,走出药铺大门。 自今年开春以来,鹿池川镇基本恢复了战争前的情形,市场有了起色,物价趋于平稳,赶集人也慢慢多了起来,各种交易开始复苏,百姓的脸上阴云荡尽,街市上偶尔还能听到各种各样的乱弹和秦腔的唱腔。这天是逢集日,街道里人很挤,温柔的春光照在人身上,给人们增添了一种活力。 黑狐穿过街井,拐了几个弯,来到文庙的后大厅里。对于这个地方,他不陌生,白雄山在时,他是这儿的常客,白雄山走后,他再没有进过文庙的大门。 现在,当他跨进这座大殿时,心中难勉生发出许多感慨。但令黑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白雄山一身长袍马褂坐在大厅里,还笑吟吟地望着他,陪他坐在大厅里的除了赤峰外,还有几个精神抖擞的陌生人。 黑狐先是一惊,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还没有弄明这是怎么回事呢,赤峰同样笑吟吟地站起身,指了一把太师椅让他坐。赤峰说:“黑先生有所不知,今天请你来和大家见见面,一是相互认识一下,二是希望今后在工作方面多给新政府一些支持。” “那是那是。”黑狐惊魂未定,他睁着小眼睛,一边极认真地听赤峰讲话,一边不住地详细审视着屋里在坐的每一位看上去神采奕奕气度不凡的人物。 赤峰发现黑狐目不转睛的察看太师椅上的人物,他转了话题对黑狐说:“黑先生怕不太熟悉这些来宾,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指着坐在中间一个五十多岁秃顶寸头对黑狐说:”这位是洛南峰参议员王峰先生,这位是参议员白雄山先生。“ “是白团……白雄山先生。”黑狐终于肯定了白雄山是人而不是鬼。 这时,白雄山一脸笑意指了黑狐说:“黑先生,咱们又见面了,我曾说过,后会有期,这不,大家又坐在一起了。” “是呀是呀,我还怕再见不到你呢?”黑狐口中不住回答着白雄山,心里却在纳闷,这共产党是怎么搞的,咋能把自己的敌人也叫来同自己坐在一块儿笑语欢天的谝闲哩,真是怪事,怕怕。 赤峰接着说:“黑先生有所不知,这些先生都是身经沙场的实践者,现今把他们请来,建立了统一战线,帮咱们共产党把国治好,进一步扩大和巩固胜利成果,争取早日求得全国解放。” “好好,应该应该,大家坐在一块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干啥要动刀动枪地打得乌烟瘴气,其实还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撕开皇历,大家都是一家子么。”黑狐话匠子打开,脸色也正了,说得没完没了。 赤峰接着说:“大家提议让你来,是希望你也参加这项工作。” “行行行,只要是用得着我的地方,叫弄啥我就弄啥,没说的,没说的。” 在文庙大厅里,黑狐聚精会神地听赤峰讲了一通参议和统战工作的意义,心想,多亏当初自己多了个心眼,把药送给教书先生的女人,支持了武工队,要不,共产党今天还不知要怎样惩治自己呢! 回到家里,黑狐把去文庙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给褐氏讲了一遍,褐氏听得目瞪口呆直吐舌头,末了,她喊爹叫娘地说:“妈呀,多亏你当初长了心眼,要不,共产党能饶了咱?还是你行,江湖没白走,两人连笑带说整整讨论了半天,直至天近黄昏,才收拾了门面关了大门,回到后院,褐氏低了声问黑狐,白雄山没问紫苏的事,黑狐回答:”没问,那么多的人,他咋问呢,况且他已是一条腿的人了,他不会还想着紫苏吧。“ “也难怪,小伙子一表人材,文武双全真是天公伤了他,也是自己选错了路,要说小伙还真不错,咱可是沾了他不少光呢。” “别胡说,我现在已是鹿池川镇的参事了,以后说话办事要讲分寸,别跟以前似的,信口开河。” “哎,哎。”褐氏支应着,忙去做饭。 这一夜黑狐辗转难眠,左想右想,这世事总是到头了。一个月来,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在一天的行动中弄了个彻底明白。人是浮萍,随水漂荡,只要心眼活泛,怕就怕人死了心眼,没了心眼,活也算白活。现在,共产党又看好了自己,自己就得活出个样法来。 黑狐想了一夜,直到天亮才想出个道道来,月亮桥不是被炮震散了吗,自己拿出一部分钱把它修好,这样既可讨得共产党欢心,又可赢得鹿池川百姓的赞誉。黑狐想到 “行行行,只要是用得着我的地方,叫弄啥我就弄啥,没说的,没说的。” 在文庙大厅里,黑狐聚精会神地听赤峰讲了一通参议和统战工作的意义,心想,多亏当初自己多了个心眼,把药送给教书先生的女人,支持了武工队,要不,共产党今天还不知要怎样惩治自己呢! 回到家里,黑狐把去文庙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给褐氏讲了一遍,褐氏听得目瞪口呆直吐舌头,末了,她喊爹叫娘地说:“妈呀,多亏你当初长了心眼,要不,共产党能饶了咱?还是你行,江湖没白走,两人连笑带说整整讨论了半天,直至天近黄昏,才收拾了门面关了大门,回到后院,褐氏低了声问黑狐,白雄山没问紫苏的事,黑狐回答:”没问,那么多的人,他咋问呢,况且他已是一条腿的人了,他不会还想着紫苏吧。“ “也难怪,小伙子一表人材,文武双全真是天公伤了他,也是自己选错了路,要说小伙还真不错,咱可是沾了他不少光呢。” “别胡说,我现在已是鹿池川镇的参事了,以后说话办事要讲分寸,别跟以前似的,信口开河。” “哎,哎。”褐氏支应着,忙去做饭。 这一夜黑狐辗转难眠,左想右想,这世事总是到头了。一个月来,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在一天的行动中弄了个彻底明白。人是浮萍,随水漂荡,只要心眼活泛,怕就怕人死了心眼,没了心眼,活也算白活。现在,共产党又看好了自己,自己就得活出个样法来。 黑狐想了一夜,直到天亮才想出个道道来,月亮桥不是被炮震散了吗,自己拿出一部分钱把它修好,这样既可讨得共产党欢心,又可赢得鹿池川百姓的赞誉。黑狐想到黑狐没事,就在张木匠家里胡求乱转,转了一阵子,发现张木匠做了不少棺材。柏木桐木松木粟子木样样都有,他寻思,自己也是一大把年龄了,也该自己为自己备当后事了,就精心挑选了两副柏木棺材画了记号,说是给自己号上,等手头事情忙罢,请人抬回家里搁置在楼上。正在黑狐为两副棺材打记号时,张木匠一闪一闪地走了进来,从他脸上的气色看,族人一定是同意了。 “咋样,没说得。”黑狐停住了手中的墨斗。 “没说的,捐就捐了,权当给你老弟装面子哩,再说我还白白得了白雄山一千块呢,就把这一千块全捐了出去。” 两人说过捐钱之事,黑狐走到打了记号的两副柏木棺材跟前,把两只手扶在两副棺材上,笑笑地问道:“这两副是我的了,看看值多少钱,明日给你送来。” “你一个人咋能要两副呢?”张木匠明知故问。“还有娃他婆呀。”黑狐轻松地答道。 “好孝子,不过褐氏今日与你已是非亲非故了,你还孝敬她呀,怕是这里面有文章哩。”张木匠说着,阴阳怪气地眨巴着那双烂得红肿的眼睛。 “你这意思我不太明白,难道你要给她备一副。” “能挨到嘛,若能挨到我,我自是会给她置的。怕是你舍不下呢。” “好了好了,咱别胡扯乱谝,话多了头会惹事生非的,多少钱吧。” “这个让我咋说,来来来,咱们按老规距办。”张木匠说着撩起衣襟,将自己的右手伸进衣襟下,黑狐上前一步,也将手伸了进去,两只手在下面变幻着数字,各自脸上的表情不停地跟着变幻。“ “这个,怎么样,两副一起走。”黑狐说着用眼睛盯了张木匠的脸色。 “不行不行,你知道,这一打仗,连木板也弄不下了,那个数,连板钱都不够。”张木匠将目光从黑狐脸上迅捷地移开,口中不住嘟噜着。 “我看,咱来干脆些,就这个,两副一块走。”黑狐说着用眼睛再次紧盯了张木匠的眼睛。 “我看,咱再来干脆些,就这个。”在张木匠的衣服下,黑狐端端伸出了右手食指。 “就这个,行,不过我把话说清。”张木匠收了衣襟,推开黑狐的手说:“这个数能行,但我有话在后头,你听着,这其中替我女子治好了病,我一直没有谢她,这个价把棺材给了她也算是我报答了她。” “行行行,行行行。反正钱都是我出哩,斜和顺一样,鞭杆和棍一样,有啥区别。”黑狐说着急头火马欲走。 张木匠却拦了他说:“看你巧的,当了个参事是吃了官饭了,等我把话说完嘛。” “听着哩嘛,有屁就放,省得肚胀,啥时间学得婆婆妈妈的臭裹脚,死臭活长,把人把作的。” “不是得,你听我说,钱我不出,你把棺材钱替我交到镇公所,等于我捐了,你净来拉棺材,我二话不说。”张木匠说过提起一个二两创子,搭在木板上,拉开了忙于做活的架式。 “唉,你把账是算到家了。行,还不都一样,你这个球东西,开始算计我了。”黑狐说完,迈着大步走出张木匠的庭院。 走在路上,黑狐左思右想,张木匠这家伙把自己耍了。妈的,我动员你捐钱,你却送了我两副棺材,就这样还是你女子叫国民党兵弄了的补偿钱,等于这家伙分文没出。 越想越不对,越想越生气。人家女子挨球,咱睡棺材,这是啥事嘛。再者,为了显咱能成,却要了两副棺材,真她妈悔气,黑狐实在不想做此等愚事,可又一想,这共产党日今看中自己,应承的事不办咋成,管他的,先靠住共产党再说。 回到家里,黑狐把自己半天的活动一一告诉了褐氏。褐氏笑着说:“张木匠这贼,不是在诅咒咱嘛,要捐献却要了棺材,真诲哟。” “管球的,只要能当个参事,莫说要了棺材,就是张木匠给咱当老子咱也干。” 黑狐见日在鹿池川镇尿红起来,全亏了他那些钱和他七求八告讨要来的捐献款。月亮桥一复修,人们行路一方便,都把好处记在黑狐名下,黑狐有了名声,“龙花堂”铺子犹如做了广告般,牌子挺响,生意也日渐红火起来。 “咋象。”夜里,黑狐又和褐氏滚拢在一个被窝里,好不开心。 人走上坡路是不知不觉的事,黑狐走在上坡路上,又把一个月前自己对人生的那番感悟忘得一干二净。他对褐氏说:“路就这么走,一直走到你死我亡,走到灰娃给咱顶孝盆子。” “我啥不听你的,你说咋就咋,我还敢反一句。” 两人心情豁达,意趣吻合,自是一番滋润,白天晚上皆如是。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他们计划着美美活出人生的况味时,紫香却冷不丁出现在鹿池川镇上,这不得不使他们用新的心境来面对新的情况。 三十二 成功的解救 紫香和蓝虎告别了龙驹寨,在老君殿吃了那顿让他们扫兴的饭后,两人沿北部山区荒荒凉凉扯出来的那条悠悠土路向山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路上,两人心照不宣,自是言不投机。紫香穷追不舍打破砂锅问到底非要蓝虎将与那女子的事情说个明白,而蓝虎自是吞吞吐吐半遮半掩把事情不往明里说,两人一会拉开距离,一会儿又紧跟在一块儿,一会儿争争吵吵,高声野气,一会儿又无语无言,寂寂寞寞。蓝虎说到底,吞吞吐吐吱吱唔唔把事情没说明,只是说自己与那女子是在桃花铺认识的,没有多深的交情,很一般的异性间的交往,而那女子自作多情,偏要在紫香面前呈能显威。蓝虎越是如此说,紫香越发不信,她恨不得让蓝虎说透彻,可蓝虎没做啥事当然没有更加透彻的东西可讲。 天近黄昏,他们行至灵官庙街,找了间客栈歇息下来。争吵了一路两人都感到肚子有点饿,信步来到街上,在一饭铺前吃了油炸麻花和鸡蛋醪糟。当他俩正要转身离去时,从娘娘山方向走下来四个国民党兵,将一个女人五花大梆推着朝灵官庙街跚跚走来。 阴森的气色中,蓝虎看清了那个女人,他不禁叫道:“朱凤!” “咋,又是你的相好?”紫香发现蓝虎能叫出来被国民党兵推搡着步履艰难的女人的名字,醋意大发,一把抓了蓝虎的衣襟,欲拽回客栈去。 这回,蓝虎没有依从紫香,他用圆豆豆的眼睛瞪了她一下,半恨半怨地说:“就你心眼小,你看她是谁?”他本想说那女人就是鹿池川新任镇长赤峰的女人,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他改口说:“她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你看清了没有,咱无论如何要救下她。” 尽管紫香是个醋意很浓的女人,但听蓝虎如此说,自己也认出了朱凤,心即软了下来,气儿也消了许多,她说:“咱能救下她?” 蓝虎慢条斯理地说:“得想办法呀,你把身上的钱备当一下,只要肯出钱,我想就能救下她。” 他们正在商量其间,押着女人的国民党兵已来到灵官庙道的饭铺前。 紫香见状惊慌失措地捏住蓝虎的手,早已吓得两腿筛糠。蓝虎却抖擞了精神,丢开紫香的手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他对一位挎枪的士兵陪着笑脸扬了扬眉毛说:“老兄,还没吃饭吧,这边请,鸡蛋醪糟泡麻花,野肉烧酒加黄米粽子,这可是商洛山区的特产呀。” 荷枪的士兵眨了眨鼠眼,把蓝虎从头看到脚,然后恶狠狠地抓住蓝虎的衣领吼道:“你是何人,胆敢在老子面前耍花腔。” “息怒,息怒。”蓝虎轻推了士兵的手然后斯斯文文道:“老兄有所不知,鄙人是白雄山部下留守在鹿池川镇守备连连长黄奎。” “放屁,白雄山早已做了共产党武工队的俘虏,你还敢在这儿骗老子,我看你是找死。”带枪的士兵刚把话说完,其余三位士兵押了朱凤走过来,团团将蓝虎和紫香围了起来,并举起枪做出随时射击的准备。 朱凤这时已认出了蓝虎和紫香,她正要说什么,蓝虎却极快地向她使了眼色。 只听蓝虎有条不紊地说道:“老兄说得极是,这不,这位是白雄山的情人,我就是带了她去商南探望白雄山的。白团长人做了共产党的俘虏,心却一直想着党国之事,这不,他让我带着他的这位相好沿小路去找洛南县县长何逸梦,让何县长重整旗鼓,揭竿而起。” 听了蓝虎滔滔不绝的狐拉狗扯,几位士兵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位站出来说:“就是得,白雄山团长咋会死心呢?为了打进商洛山区,他与师佐闹翻了脸,才争下这次机会,谁想他却身陷囹圄。” “话不能这么说,蟒岭之战失利,的确是白雄山的奇耻大辱,但只要上司信任,我想白团长一定会雄风重卷。你们这不是二次清剿嘛,师佐在西安讲了,咱们要搞三次清剿,才能把共产党的积极分子完全彻底地清除掉。” “那你这是……”,荷枪的士兵将蓝虎所言信以为真,“拦了我们作何解释?” “哦,几位兄弟有所不知,你知道你们押的这位女人是谁吗?” “共产党的通信员。”一位士兵说。 “不可能吧,你们是不是闹错了,她男人是白雄山的拜把兄弟。”蓝虎自信地说。 “是谁?”荷枪的士兵疑惑不解地问道。 “鹿池川镇堂堂有名的”龙花堂“老板黑狐先生。” 蓝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他有什么名气?”荷枪士兵不解地问。 “想必大家都用过”龙骨粉“和”龙骨膏“吧。”蓝虎开始卖关子了。 “用过呀,那药还真灵验呢。”一位小个子士兵说。 “那药就是她男人专门为白雄山团长研制的。”蓝虎指着被黑皮麦绳五花大梆的朱凤说。 蓝虎话说到此,紫香已弄明白了他编造的这个故事的主要脉络,她像从梦中醒过来一般,一声“姐姐”扑向朱凤。 “妹妹,你放心,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快赶去找何县长,让他来救我。”女人演戏比男人易进入角色,这是女人的本领。现在,朱凤和紫香正进入角色,演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蓝虎故意不阻拦他们,他邀了四个士兵,走进饭铺,让跑堂的端了菜,温了酒,陪同四个士兵吃喝开去。 酒过三巡,四个饥肠漉漉的士兵脸上泛出红色,显出几分醉态,蓝虎这才向荷枪的士兵命令似的说:“还不快将那女人解开,若让白雄山和何逸梦知道了,还不提了你们的头。” “这是我们二次清剿的最大收获,放了她,我们回去咋个交待?”荷枪士兵极不情愿地说。 “胡扯,带了她回去,你们会吃更大的亏,这女人与何逸梦是亲戚,而且她男人对党国有功,是好是坏你们自己权衡,我不多说。”蓝虎故意装出气愤的样子。 “姐。”正在蓝虎与几个士兵争执其间,紫香哭着握了朱凤一双手说:“你放心,让他们带了去,等我见了何县长,我会把他们捆绑你的事告诉他,看他们几个还要不要活命了。” 几个士兵听了紫香的话,吓得直吐舌头,荷枪的士兵立马为朱凤解开绳索。 朱凤用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这才姗姗走到蓝虎跟前,说:“黄连长,雄山他身体怎么样,他没说啥时间与小妹完婚。” “他身体挺好,只是完婚之事,恐怕一时不成,他说这一切让何县长安排。”蓝虎没有看朱凤,他一边喝酒一边说,说过,将一盅酒送到嘴唇,朱凤细看,方知那酒并没有从口而入,而是顺了脖跟流进衣领。 蓝虎放下酒杯,看了紫香说:“紫小姐,把白团长给你的钱拿出来,替兄弟们把账结了,等你何时与白团长举行仪式,兄弟们自是少不了你们的份子钱。” “看黄连长说得,今日在此我姐妹相逢,本是一喜,算作我请几位老总了。”紫香说过,从衣袋里掏了钱让伙计结过,又将一张大钞放在荷枪士兵面前说:“几位老总孝忠党国,我代表雄山在此谢过,这点钱请老总们喝两盅酒,希望老总给个脸面。” 几个士兵见钱眼开,都伸了手去抓,荷枪士兵黑了脸色道:“个个没出息的东西,钱我替大家保管,待明日再来此一醉方休,今日大家各自找地方歇去。”说过,自己先迈了醉步踉跄而去。 蓝虎和紫香把朱凤扶到客栈,已是夜黑灯亮时分,朱凤拉了紫香的手,不无感激地说:“紫香能演戏,真是不错的角色。”她本想把自己的遭遇讲给蓝虎和紫香听,但又一想,他们对国民党内部情况掌握得那么清楚,谁知他们是哪路客。不过,有一件事压在她心头,她不说出来实在憋得难受,那就是红梅母女被国民党兵杀害之事。 蓝虎听了红梅的事后,心如刀绞,泪如水溅,他哽咽着对朱凤说:“她是命苦。”紫香听了此事,也是大吃一惊,她安慰蓝虎道:“你也别太伤心,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家死了,在阴曹地府里少了痛苦,哪像咱,整日泡在苦海中,担惊受怕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的轻闲。” 三个人沉默了良久,朱凤首先打开沉默的局面说:“你们也别太难过,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哭,伤心,也没啥用。当然,话说回来,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想,若有机会,希望蓝先生能回到马头山为红梅和绿叶的坟上上上土,她们也算是在人世上走了一遭,可怜她母女命太苦,这么大的尘世竟没有一个她们的亲人。” “我会的,请你放心。”蓝虎说着,用宽拓的衣袖擦了自己泪汪汪的眼睛。 “凤姐,你还没有吃饭吧。”紫香是想,无论咋说,红梅对自己也是有恩的,现在她却死了,都是自己害了她,倘若没有自己与蓝虎有这档子事,也许她的情况会好些。人说女人心是豆腐做的,实在不假。 “没有。”朱凤一边擦泪一边回答着紫香的问话。 “但我不想吃。” “不论咋说,饭总是要吃的。”紫香说过,独自出了客栈的门,向饭铺走去。 屋里的油灯在床头的木条桌上闪了几闪,灯光下蓝虎和朱凤相对而坐。朱凤破涕为笑说:“几个贼兵捆绑了我来,一路上我总是想会有人来救我,万万没想到会是你,真是有缘份呢。” 蓝虎这才抬起头认真地观察着朱凤说:“没想到你也加入了武工队。” 朱凤苦楚地笑道:“这你早该知道,不光我加入了武工队,红梅还加入了党的组织呢,只可惜老天不公。”她说着,又觉此话不妥,改口道:“你咋对国民党和鹿池川的情况那么熟悉呢,难道你真的是国民党的人?” “你看像嘛?”蓝虎神秘地瞪着眼睛反答为问,倒把朱凤给难住了。 朱凤自上到下齐齐借着灯光将蓝虎细看一遍,这才说:“你不像国民党的兵,但不排除你不是国民党的人,现在,商洛山中有相当一部分政权仍掌握在国民党手中,依你的模样和学识,可能是一个伪镇长之类的角色。” “我要是伪镇长之类人等,怕就不会救你了。”蓝虎摆着头怪模怪样的说。 “那也不一定,因为我救过你。知恩不报非君子,你想做君子,自是要救我一次。” “高见,难怪共产党看中你们这些人,都是些智勇双全的人物。” 两人正说得热板,紫香买了麻花回来,她又从店主家借了碗筷,盛了热水,细心地将麻花泡在碗中,然后双手递给朱凤。 朱凤吃着香喷喷的麻花,又不住用目光打量紫香和蓝虎,她对紫香笑了笑说:“难怪蓝先生舍生忘死要娶你,真是一表人材,聪明,漂亮,一脸的富贵气。” “富贵。”紫香含了两个字在口中,停了一会才慢慢吐出来:“富贵,言何富贵,能把叫化子说成富贵,才是奇事。” 朱凤狼吞虎咽般吃着麻花,全没了女人细嚼慢咽的风度,紫香看着,禁不住笑起来,但她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朱凤吃过,用手轻缓地抹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之后又把话折回到原先的主题上:“你说你不知道国民内部事体,那你刚才为啥面对国党兵的问话,对答如流,这其中咋个解释?” “哈哈。”蓝虎干笑两声,将身子往灯光下撵了撵,说:“走江湖的人,要生存,就得走一方,了解一方,一个地方的政界要人,地痞流氓,黑头目,黑道白道你搞不清,就别想在那儿呆,你没听人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想由己,先摸底细,这话的意思就很明白。” 紫香听了朱凤问蓝虎的话,也感到吃惊,就连刚才与国民党兵斗嘴时,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咋就恁投入,她好奇地问蓝虎:“你是咋知道国民党鹿池川一带的情况的,说出来也让人知个底细,没说你蒙了国民党兵,还真连我也蒙了呢。” 蓝虎笑了笑说:“这些情况都是上次我听黑狐讲的,我就来了个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还真把几个贼兵给哄信了。” “原来是这呀,我还以为你瞒着我真参加了国民党的什么组织哩。”紫香心想,这些情况都是黑狐在龙驹寨说给自己的,没想到蓝虎听窗跟的水平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 三个人经历了不同的疲惫,说着说着各自竟打起盹儿。蓝虎让紫香朱凤挤在一张床上,自己独自睡一张床,不大功夫,两个女人先后发生了梦呓之语。蓝虎吹灭了油灯,合衣躺在床上,竟想起了自己与朱凤睡一个土炕的经历,不仅独自笑了起来。 翌日一早,朱凤早早与紫香和蓝虎分手道别,她没有说她到哪里去,只说自己有事先走一步。蓝虎和紫香也没有挽留,他们继续睡觉。 太阳照到娘娘山半山腰时,他们才起了床,草草在铺子里吃了早点,两人沿山路继续北行。 第三天下午,蓝虎和紫香赶到洛南东部重镇古城。 古城镇虽说距鹿池川只有三十里,但古城由于是洛南重镇,又是河南入陕的东大门,因此,古城镇的政权还由国民党掌握。街道虽说比鹿池川宽拓,集市也大,但现今的交易各方面皆不如鹿池川。伪政府对出入街市的流动人员盘查很严。 蓝虎和紫香走到镇南头,被国民党士兵用带刺刀的枪拦住了,蓝虎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胡编乱造一通,说得两个士兵半信半疑,就将他们放行了。 来到十字街头,两人找了一家饭铺钻了进去。蓝虎刚刚坐在小木凳上,一眼瞅见贴在十字街头土墙上一张用黄纸写的招贤榜。他眼睛一亮,弹跳起来,匆匆忙忙跑过去看个仔细。 告示曰:为了巩固政权,提高政府办事效率,拟招聘一名机关文书,条件是谁能为此联配上严谨公正的下联,即可揭榜拿到镇公所报名就职。 上联是:古城镇震出石门石坡 蓝虎细细看过,甚是不太明白,石门石坡是什么意思。他悻悻返回饭铺,但心却没有闲置下来。他讨好的问饭铺老板石门石坡是什么意思。 饭铺老板是略知文墨的中年男人,他见蓝虎问他,就心直口快的告诉蓝虎,石门石坡是洛南的两个地名,均在北部山区。蓝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他洛南都有那些比较好的地名,能否说出来大家试着对对,不求充贤摆能,玩玩也是开心。 饭铺老板一边忙碌着为他们炒面,一边念念有词地说出一连串洛南的地名。 蓝虎听了几个地名后,心中一笑,口上说“好了,好了,下联有了。”他信口念道: 灵泉乡香飘杨村杨川 “绝,妙。”饭铺老板听后,兴奋地用铁勺把敲打着锅沿,一边催促蓝虎说:“还不快去揭了榜。” 蓝虎果然就走出饭铺,到十字路口揭了那黄纸写就的“安民告示”。 吃过饭,蓝虎按饭铺老板的指点,顺了街井找到镇公所,当他把自己对得下联往黄纸上一写,几位镇公所的人拍手叫好,一戴眼睛的人说:“请你跟我来。” 蓝虎在戴眼睛人的引荐下,来到镇长办公室,镇长问了他的姓名籍贯曾从事什么职业,家眷情况如何,蓝虎如实一一回答。镇长听后,立马填了聘书,定了月薪,让手下人给蓝虎安排了房舍,最后镇长对他说:“你先做联络员吧。”蓝虎没有提出异议。镇长又说:“你的家眷呢?”蓝虎说:“在外面饭铺里。”“还不赶快请他进来。”蓝虎口中说:“是是。”便慌忙走出镇公所。 一路上,蓝虎并没有多少兴奋,他心里明白,国民党的政府是秋后的蚂蚱,死亡之期指日可待。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去揭那榜。可他又一想,管球的,先有个落脚吃饭的地方再说。心中想着,脚下动着,不觉来到饭铺。饭铺老板看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以为他没有被聘上,就破口大骂道:“这些日弄人的球东西,光会欺压百姓,骗取民众,口上说的一套,背后做的又是一套。” 蓝虎发现饭铺老板如此评说伪政府,心中更是悲哀,伪政府如此不受百姓欢迎,自己何以要加盟其间,将来一旦伪政府被共产党推翻,自己做了人家的走狗,岂不受了牵连。如此想来,他便对饭铺老板说:“中是中了,只是我不想去。” 饭铺老板听说中了,当下高兴得眉开眼笑,说,“你这人,中了还不去,是啥意思,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在黄榜前转来转去硬是揭不下来。” 锅沿,一边催促蓝虎说:“还不快去揭了榜。” 蓝虎果然就走出饭铺,到十字路口揭了那黄纸写就的“安民告示”。 吃过饭,蓝虎按饭铺老板的指点,顺了街井找到镇公所,当他把自己对得下联往黄纸上一写,几位镇公所的人拍手叫好,一戴眼睛的人说:“请你跟我来。” 蓝虎在戴眼睛人的引荐下,来到镇长办公室,镇长问了他的姓名籍贯曾从事什么职业,家眷情况如何,蓝虎如实一一回答。镇长听后,立马填了聘书,定了月薪,让手下人给蓝虎安排了房舍,最后镇长对他说:“你先做联络员吧。”蓝虎没有提出异议。镇长又说:“你的家眷呢?”蓝虎说:“在外面饭铺里。”“还不赶快请他进来。”蓝虎口中说:“是是。”便慌忙走出镇公所。 一路上,蓝虎并没有多少兴奋,他心里明白,国民党的政府是秋后的蚂蚱,死亡之期指日可待。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去揭那榜。可他又一想,管球的,先有个落脚吃饭的地方再说。心中想着,脚下动着,不觉来到饭铺。饭铺老板看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以为他没有被聘上,就破口大骂道:“这些日弄人的球东西,光会欺压百姓,骗取民众,口上说的一套,背后做的又是一套。” 蓝虎发现饭铺老板如此评说伪政府,心中更是悲哀,伪政府如此不受百姓欢迎,自己何以要加盟其间,将来一旦伪政府被共产党推翻,自己做了人家的走狗,岂不受了牵连。如此想来,他便对饭铺老板说:“中是中了,只是我不想去。” 饭铺老板听说中了,当下高兴得眉开眼笑,说,“你这人,中了还不去,是啥意思,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在黄榜前转来转去硬是揭不下来。” 墙壁上画些山水鸟鱼之类的吉祥物来表示祈求天下太平的心愿。这一信息对蓝虎来讲很是重要。蓝虎让紫香出了部分钱,在街道的小铺子里购置了水彩和油漆,带了紫香离开灵泉镇,朝乡间奔去。 出东家,进西家。两人忙碌了一个月,将收回的钱往一块一凑,还没有买油彩花去的钱多。紫香就大不情愿,指了蓝虎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这样混到何时,跟你我算瞎了眼。”蓝虎面对处境已是十分心酸,紫香再一指斥,他憋不住火就狠狠扇了紫香一耳光,打得紫香眼冒金星,口鼻出血。紫香倒好,既没像往日那样破口大骂,又不哭不嚎,只是从东家借了脸盆和毛巾,洗了脸上的污血,方算了事。 两人相处处几年,蓝虎已基本掌握了紫香的性格,若大吵大闹发泄了胸中的积怨,事后会慢慢好起来。这回紫香忍了一切,其中必是后果不堪设想。晚上,蓝虎百般求饶,甚至给紫香磕头下跪,紫香依然无动于衷。蓝虎无辙,扒了紫香衣服,拿出最大勇气爬在她身上,希望用力量唤回紫香的心。而紫香没有言语没有阻拦亦没有反应,任蓝虎自己疯狂。蓝虎在紫香身上没有闪下几个来回,看紫香没事似的,自己倒没有了底气蔫了软了。无奈,一声哀叹,落到房东家的冷炕上,沉沉地昏睡过去。 当蓝虎醒来时,身边已没了紫香的影子。还算紫香是有良心的女人,他把黑狐在龙驹寨塞给自己的钱除留下自己路上的盘缠,其余全留给了蓝虎。蓝虎攥了那卷钱,急跑出门去追赶紫香,追了四、五里没有紫香的踪影,只有滚滚的洛河中哗哗的水声横在他面前,几朵调皮的浪花一闪一闪打湿了他的裤角。他蹲在水中,泪雨滂沱,为自己和紫香的一段苦苦艾艾的姻缘哭得死去活来,他真想一头扎进洛河中不再起来,但思想了良久并没有那样做,只是看着洛河水浩浩荡荡东去…… 三十三 弑母的女儿 紫香回到鹿池川是农历六月上旬的一个黄昏。 那天鹿池川镇逢集,好不热闹。天至黄昏,摆摊设点的小商小贩们却迟迟不收摊位,有人在摊位前挂出了马灯,搞起夜市。紫香漫步在马灯照耀的街市上,心中自是多了感慨。才几个月天气,鹿池川却变了样子,与国统区相比,好似另一重天。接近十字口时,紫香怕街上人认出自己,先在无灯的角落里躲藏了些许时辰,待那明晃晃的马灯一个个先后熄灭或被主人提走,消失在无序的街巷时,她才小心翼翼地似偷了人的贼一般走到十字口。“龙花堂”的牌子照旧挂着。说明黑狐的药铺依然开着。紫香走近药铺后门,爬在门缝向里张望,什么也没有看到,只听到后院里褐氏哄灰娃入睡的劝告声。紫香心想,黑狐一定是没在家。她便试着轻推了门扉,门果然开着,她拧身挤进门里,顺手又轻轻闭了门。这才轻手轻脚走到院内那棵枝繁叶茂的柿树下。 厦房里灯火灰灰地闪着,褐氏哄娃的身影如牛皮影子被灯光映照在白纸糊就朝阳的窗页上,望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一种亲情的召唤在紫香胸腔里回荡。还有灰娃那叽叽叽嘟嘟的说话声,更是紫香无法按奈内心的激情,她恨不得一下子扑进厦房,抱起儿子,拉着母亲的手,痛哭一场,把自己满腔的积怨吐个淋漓尽致。然而,她又想,母亲能原谅自己吗?黑狐又会对自己怎么样呢?还会像从前那样把挣的钱一一交给自己,然后磕头作揖祈求自己宽衣解带。 正在紫香举棋不定心乱如麻思前想后该不该进门时,后门外却响起了黑狐沉重的脚步声。 后门被轻轻地推开,黑狐果然出现在门口,正在黑狐转身关门之际,紫香蹑手蹑足地闪到柿树后面。 “还没睡呀。”黑狐人未进厦房,声音却极响亮地震响了整个院落。从他的声里判断,黑狐是逢到什么可心的高兴事了。 “轻点轻点,娃刚睡着,有事那边说。”褐氏端了油灯出现在台阶上,黑狐在灯光笼罩下推开了自己和紫香住的那间屋门。 紫香惊得大气不敢出,她在柿树后面探头探脑,把黑狐和褐氏的一切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走进屋里,黑狐兴高采烈地对褐氏说:“鹿池川要成立农会了,赤镇长推举我当主席哩,你说这事咱能干不?” 褐氏放下油灯,挨黑狐坐在床沿,挤眉弄眼地说:“你是越来越尿红了,凡好事都让你出尽风头,他让你干就干,怕啥,当了农协主席,还不更与镇长平起平坐,谁人不把你敬上三分。” “你说能干咱就干?”黑狐说着,脱了鞋退了衣裤溜进被窝,把个光溜溜的上身靠在墙上。 褐氏呆楞着坐在床沿,她用奇异的目光看着黑狐裸露的上身,有一种情不自禁的冲动冲撞着她的心房。 “上炕呣,还等啥哩。”黑狐说着,伸手替褐氏理了理额前被灰娃抓乱了的头发。然后又抓了褐氏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不住地揉搓,揉着搓着,自是多了妩媚,黑狐就势将褐氏搂进怀中,不住用嘴去吻她的脸颊,蔫然一对新娘新郎。 六月天是鹿池川夏季初到时分,黑狐厦房里的百叶窗自是启开着。油灯的光束从窗子里射出来,形成一个方柱,投射在枝繁叶茂的柿树上。像演电影时镜头射向银幕的光束。灯在低处,光束投向高处,光束下的紫香把室内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看着母亲与黑狐做着那种肮脏的事情,一股热浪顿时冲袭着她的大脑,她恨不得从院落里抓起一个什么家什冲进门或是跳进窗子,把她们的美梦砸个七零八碎,让他们到阴曹地府里去寻欢作乐。正在紫香准备动手之机,室内的灯突然熄灭了,紫香同黑暗一起被凝固在柿树下。 整个院落被黑暗堵塞得满满荡荡,紫香这才感到黑暗中有一种潮湿的东西将自己包围,树叶上夜露一点一滴地掉下来,打在她的头上脸上脖颈里。她忍受着它们的肆虐,如树的身子一样伫立着。心中一片茫然,悔不该自己当初犟拗地离开这座院落,更悔不该自己盲目地告别了蓝虎。没想到这个院落的人竟是如此这般活得滋润。娃也好好的,大人更是好得没法说…… 唉,惟有自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怨谁呢?怨蓝虎?怨黑狐?谁都不怨,就怨自己。寻找爱情,爱情没了,寻找性感,没想到性感也是一种有生命的东西,事过境迁,它也会殁灭的。自己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去死…… 紫香正在为自己该不该去死寻找理由,厦房内传出了黑狐和褐氏怪怪的调情声。她浑身抖动了一下,心一横,管球的,先把这一切弄个清楚明白,再说死与不死的话。她索兴脱了鞋,提在手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踏过院落的青石板,朝那页敞开着的百叶窗走去。 厦房内,黑狐和褐氏正在风头浪尖,一声声呻吟,一句句轻唤,似一把把钢针,一柄柄利剑,直戳紫香的心窝。她两腿筛糠般把持在窗台上,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她一边擦泪,一边在心中告慰自己,要挺住,没出声,等过一个时辰,一定要惩治这对狗男女。 终于,厦房内的床板不再响动,两个愉情的男女再没了声息。 紫香也同自己做了那事一样,浑身无力疲惫不堪地瘫坐在窗台下的台阶上。屋里屋外都沉陷在死亡的静寂中,只有院落的柿树上不住砸响露珠的声音。 过了些许时辰,屋里似乎又活泛起来,起先传进紫香耳朵里是褐氏的说话声:“咱总不能这么过吧,万一紫香回来了,知道咱俩的事咋办呢?” “怕啥,是她抛弃了咱,又不是咱撵走了她,她连自己生得娃也不要了,跟上别人东跑西逛,怨谁呢?”黑狐的声音。 “她再不对,总比咱做这些事强。” “……” “你倒是说话呀,我听张木匠说他在古城看见紫香了,和那个教书先生往北走哩。” “我知道,他们没有收入,活得也是太恓,我有啥办法。” “你还想她不,若你还想她,我去把她找回来,你们从头过,我怕她跟了那教书先生是走不到底,再说她回来后,你们连娃回回圈圈也是人家过活。” “我何尝不想让她回来,只是她回来后,你咋办哩,我也离不开你呀,咱两这样过了半年多,一块石头也暖热了,我咋能舍下你呢?” “只要看着你们好,我怕啥哩,若你有心,背过紫香刁空给我一觉,也算我心满意足。只是这种做法要小心谨慎,若让紫香看见,依了她那脾气,我就没命了。” 厦房里木床上老情人窃窃私语,柴门外窗台下落荒者悔恨交加。有情者自是难料末日,怀恨人总要争强斗胜。 紫香听见屋里的对话声,又悔又恨,但开始时那种砸人肇事的心绪在褐氏无奈的言语中已开始退化。事到今日,也不能全怪母亲。女人,许身求荣,苟且偷生,已非罕见,何况黑狐和母亲年龄相当,心性相投,又都是有过不幸遭遇的中年人。她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不见月牙的黑夜中开始原谅母亲了。 屋内再没有说话声,两个偷情者已疲惫地睡去,紫香感到这样坐下去甚是无聊,便穿上鞋,启开后门,像贼似的溜出“龙花堂”后院。 来到十字口,街面上一片漆黑,没有一盏灯,没有一个行人,惟有寒味十足的凉风直直向她迅猛地扑过来,似要撕碎她的衣服,掏出她的心肝。 紫香甚觉奇怪,夏天的夜晚,怎会有如此大的风。在她踌躇不前时,街南头突然亮起了一盏灯,散淡的灯光投射到夜空,很是耀人眼目,紫香举目看定,方辨出那是张木匠家的灯,她毫不犹豫地向街南头姗姗走去。 走近张木匠家院墙外,紫香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知道是张木匠又在加班做木工活了,她在门外转了一会儿,便去伸手敲打黑色的厚门扇。 “谁呀?”院内的叮咣声停歇了,张木匠警觉地问道。 “我,紫香。” “紫香,你找谁呀?” “找你。” “果然是紫香,我还怕是什么诈客呢?来来来,快进来。” 张木匠领着紫香穿过杂七杂八的木板和木轱辘堆,径直向自己睡觉的上房走去。 “石兰呢?”紫香紧跟了张木匠,一边撂脚抬腿跨过那些木料,一边问道。 “她呀,早就没影了。” “她能到那达去呢?” “唉,和你家紫苏一样,跟国民党的兵远走高飞了。”张木匠这一声唉叹,似泄了气儿的皮球,瘫坐在土炕沿上,接着指给紫香一个木凳,回过神说:“你们这些女娃子,生在福中不知福呀,个个都是尿壶掉了拌,难提。” 紫香看着屋里的一切,什么话也不想说,只听张木匠没完没了地唠叨。 “你回家了没有?”张木匠这才想起问紫香的事体。 “没有。”紫香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咋办,我送你回去。” “不,我暂时不想回去。” “你想咋着?” “我想在你这儿歇一会儿。” “能成。你就睡在这儿,我倒水给你喝。”张木匠说着,端了油灯走出房间。 等他把水端过来时,紫香早已进入梦乡。他看了看她,又唉声叹气的仄身回去做活了。 紫香一觉睡到天大亮,她听不见刨子刨木板的声顿觉好奇,就起身看个究竟,门关着,院落里没有张木匠的人影,她推开石兰住的那间屋门,发现张木匠在那儿合衣睡着。 门声惊醒了张木匠,他“唿”一下坐起身对紫香说:“我本想加班给人做个棺材,又怕打扰你睡觉,就停下歇着。” 紫香听了此话很是感动,顺势坐在张木匠的床沿说:“我爹去得早,其实在我心里早把你当爹看待哩。” 张木匠听了此话也很激动,勉强地笑了一下说:“真是这样。” “嗯”。紫香点点头很肯定地说。 “怕的是今世没了这个缘份,待到来世吧。”张木匠很失望地说。 “我想问你,我走后,‘龙花堂’的情况到底咋样?”紫香看着张木匠满脸的括号问。 “当然是很好了,黑狐见天尿红,耍得很是威武,当了国共之间的议事员,最近又听说要当什么农会主席。前不久还从这儿给他和你妈把棺木也买下了。” “那他们的关系处得如何?” “自然如漆似胶了,两人年龄相当,脾性又相投,都是经过磨难的人,再说……”张木匠打住了话头。 “再说什么?”紫香迫不急待地问道。 “唉,你这娃咋不明事理呢,还能叫我咋往下说。” 话听到此,紫香再不言语,她低下头生起闷气。 张木匠停了一会又问紫香:“你现在到底怎么样?还想回‘龙花堂’不。” “我……”紫香吱唔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了头一个劲儿地淌眼泪。 张木匠又说:“一个月前我在古城看见你和那教书先生在一个饭铺里吃饭,你们走后我问饭铺老板,他说那先生揭了黄榜,我以为你们吃了官饭,再没细想,还恨你们青红不分,皂白不辨呢?咋能给伪政府当役呢?” 紫香仍旧低着头一声不吭。 张木匠显得很尴尬,不再说什么,只是陪了紫香默默地坐着。 只过了片刻,紫香突然说:“我啥都不想了,就想回‘龙花堂’。” “这就对了,娃是亲的,家是熟家,再说黑狐那人又好说话,只是你妈该咋个安排,得有个交待,她与黑狐好了这么长时间,黑狐把家底都交了她管,你突然出现,她会不会感到难堪。” “那你还要不要她,你们以前是很好的。” “过去,我有过此想法,现在怕不行了,一是我老了,一个人过惯了,二是你妈与黑狐的事传得满城风雨,我们族人怕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因而,我也就没了此想法。” “嗯。”紫香口中答应着,心中又增添了几许对母亲的恨意。她甚至在此刻又生发出一个要惩治这个老东西的想法。 告别了张木匠,紫香并没有急于回“龙花堂”,她沿鹿池川河走向东街外的月亮桥。 夏日的清晨到处一派活泼景气。街面上许多妇女手持扫帚争先恐后地打扫场地,准备晾晒新收的小麦。一股股尘埃四处升腾弥漫,把整个街道弄得雾气狼烟。 紫香从妇女中走过,身后不时传来闲扯女人的讥笑和议论声。 “哎,你看,那不是‘龙花堂’里的女人吗?听说跟着一个男人跑了,咋又回来了呢?” “还有奇的哩,这女人跟野男人跑了,她妈又跟她男人睡在一个被窝里。” “那有啥奇怪,啥蔓蔓结啥蛋蛋。勒马茴结尿罐罐,人常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娘卖 ,女子看么。一个窝里的,咋能学不会呢?” “……” 紫香一路走,到处都能听到人们的谩骂和讥讽,似乎天上地下身前身后都是骂声。直至走到甑糕张的摊位前,那种骂声才停息。紫香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任人们骂去,不信唾沫真能淹死人?她要了一碗甑糕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 吃过甑糕,紫香刚要走,甑糕张见四下无人,叫住紫香说:“死女子,你回来了可好,听人传说你是个歪女子,你可要好好管住你那老妈,她与黑先生滚得很深,人们都说破了街,难听死人了。” 紫香惊奇地望着甑糕张,脸上平和地说:“天要下雨,寡妇要嫁,是娘老子都管不下,何况我是吃她奶长大的女子。” “理是这理,可她嫁错人了。” “难道她嫁了你才是对的。好好卖你的甑糕,莫癞蛤蚂吃不上天鹅肉反说肉酸。” “妈的,我是好心……” “脏话臭话都是从好心人口中传出的。”紫香不留情面地说着,拧身向十字口走去。 甑糕张一脸羞色站在摊位前,气得直跺脚,庆幸四下无人,不然他非气死不可。 鹿池川人谁都知道,甑糕张人虽老了,嘴却不老,就他爱说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紫香之所以要给他难堪,正基于此。 人只要啥都不怕了,做事就会增添劲气,也正是恶从胆边生的道理。现在的紫香正是应了此话,她要惩治褐氏,就毫无顾及地迈着方正的步子朝‘龙花堂’的后院走去。 黑狐自当了新政府的参议员后,每天总是起早睡晚,忙得不亦乐乎,“龙花堂”铺子里的事也很少管,整天呆在文庙大院,跑东跑西,料南料北。这不,天刚一亮,‘龙花堂’里就没了他的踪影。 褐氏跟在黑狐身后也是早早地起了床,把前庭后院打扫干净后,就打开了前门,准备接待患病抓药的人。褐氏刚把门打开,就发现紫香满脸乌青站在门外。她先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等她完全彻底认清是紫香后,两股泪水就像决堤的河坎哗啦啦流了下来。“女子,你总算回来了。” 紫香怀着一腔义愤,本想讥讽褐氏一番,但见母亲那长长的泪线,心却软了,毕竟是血脉相依,看到了母亲的眼泪,自己也哭了,而且还一头扑进褐氏的怀中。 褐氏是个生活经历丰富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在此刻该做什么。她没问紫香一句话,就迈着碎步跑到后厦房叫醒灰娃,为他麻利地穿上衣服抱到前堂,硬生生塞进紫香怀里。 灰娃对紫香已有陌生感,他没有叫她妈,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亲昵,他只吵闹着要吃甑糕。褐氏无奈,便让紫香照看门面,她领了灰娃急匆匆向街东头走去。 紫香一人呆呆地坐在黑狐为病人切脉的那张太师椅上,没精打采地从桌子上抓起为人把脉的小花枕头在手中无聊地把玩着,心绪却慢慢地平静下来。清晨,街面上没有多少行人,也就自然没有人来看病抓药,把一段长长的空闲时间留给紫香,任她面对老屋细品心事。 紫香坐了一会儿,又转了一会,发现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心就平坦了。她想自己该怎么办呢?是留下来,还是再去找那个仍在洛河岸边不知是死是活的教书先生。因为自己一回来,这儿就再不会平静了。 正在紫香不知所措之时,黑狐风风火火地从街上走来,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龙花堂”大门。 “你还是回来了。”黑狐对紫香一笑,一切恩怨似乎化为乌有。他转身关了前门拉了紫香朝后院奔去。 “你要干什么?”紫香一脸疑虑。 “到后面好说话呀。”黑狐抓着紫香的手依然没有放开。 两人刚走进过去自己住的那间厦房,黑狐就一下子抱了紫香说:“真是想死我了。” 紫香看着床铺,回想咋晚自己的所见所闻,心如刀绞,她本想抽手给黑狐一耳光,但她平息了心绪,没有动弹,只依了黑狐的胡摸乱拽和胡啃乱咬。 黑狐见紫香没有任何反抗,欲是胆大起来,她将紫香抱起,放在床上,然后伸手心急火燎地扒去她的衣服。 紫香仍然没有反抗的意思,她只是用泪莹莹的目光看着黑狐,那目光似剑,直刺得黑狐慢了手脚,不敢动弹。他只有呆呆地望着那目光生畏。 “你想我的目的就是做这事。”紫香终于有了言语。 黑狐只是痴楞楞地望着她,不知所措,他没有想到,这个在他心目中早已流落街头的女人依然还是那么富有魅力,富有那种令他生畏的气势,她只一句话,就把自己惊得没了魂魄,失了主见。特别是她的目光,怎么还是那么严厉,竟没有一点绕求的意思。同是女人,她母亲与她就不同,她母亲的目光总给人一种祈求的感觉。 女人,真她妈是个怪物。黑狐想着,就怯怯地说:“你不想做吗?” 紫香没有动,照旧平躺在床上,讪讪地说:“我不想,一点都不想。” 望着紫香依然光滑洁白丰满的胴体,黑狐有点按捺不住心中涌起的欲望,但他又怕紫香说出再令他难堪的话语,便僵持在那儿,舍不得退,又不好进,只是眼中浮出了一种祈求的目光死死地看着紫香,紫香明白了这个在她看来仍旧是没种的男人的为难样,说:“想做你就做,反正我不想做。” 得了紫香的口信,黑狐三下五除二扒光了自己的衣服,一个猴娃上杆,爬上了那座令他生畏令他消魂令他倾心的山…… 紫香感到好奇怪,她没想到黑狐在此方面有了长进,虽然表面上装出平静的样子,但内心却迎合着黑狐,哪有棉花见火不燃之理? 黑狐不但有了力度,而且在速度上和量度上比起以往更是令紫香吃惊。不一会儿,她的气儿也粗了,脸子也红了,身体也扭动起来…… 事毕,黑狐先是匆匆忙忙胡乱穿上自己的衣服,之后从床头抓起一个蓝底白花的枕巾很细心地为紫香擦了下身,再轻轻地为她穿上衣服,紫香睡在那儿无动于衷。之后他拿出了参议员的势式,问紫香:“还走不走?” “你说呢?”紫香一脸平静,动了动屁股,调整了睡姿。 黑狐摸了一会光秃秃的头,笑笑说:“当然不是走的好。” “可是你把一切都交了别人。” “你回来就是你的。” “这个也给我吗?”紫香从自己衣袋拿出了黑狐写给褐氏那份养老保证书。 黑狐看见那张皱巴巴的保证书脸突然失了血色,半天才说:“这东西咋在你手上。” “你把它也给我吗?” “当然它属于你的。” “那我就把它吃了。” “别,别,别,那东西太脏。” “脏我也不怕,它是我的。”紫香说过,真把那张纸片含在口中三咬两咬地咽了下去。 黑狐惊得瞠目结舌。 进入农历七月,国民党第三次清剿活动更加凶猛地在秦岭以南展开。造成第三次清剿原因是洛南县政府一些要员逃至西安,勾结国民党上层人物,对商洛山区实行秋季攻势。 此间,一些组建的新政权遭到摧残,部分共产党人遭到残杀,国民党的士兵随处可见,烧杀抢奸蔓延乡里。 紫香回到“龙花堂”再没有离开,她像过去一样,重新掌管了药铺的一切。她把那晚在“龙花堂”后院看到母亲褐氏和黑狐的那场“戏”深埋在心底,不露声色。但她心中却蕴藏了对母亲的恨。母亲那晚对黑狐说得那些话时刻在她心头碰闪。她听人说过,一山无二虎,那么在这个“龙花堂”的后院,有自己就不能容得母亲所在。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她曾不止一次发现褐氏和黑狐偷情。但她装做自己不知不晓,她想,除掉褐氏,一定要除掉她,不除掉她,自己就没法在鹿池川镇活下去。她曾想过,母亲与黑狐的事,黑狐也是有责任的,但她不恨黑狐。做为女人,她恨女人,她也在恨自己。正因为她是女人,她对女人的了解多于男人。有时她也想,天下女人是最坏的东西。若没有自己的坏,教书先生就不会抛弃另一个女人,若张木匠的女儿石兰不在鹿池川疯狂,那几个士兵就不会死在白雄山的枪口之下,若没有紫苏的风骚,也许白雄山不会打败仗。总之,女人是祸水,这是无疑的,自己更是一盆脏得不能再脏了的大祸水。 时间一日日地挺进,紫香杀人的欲望与日俱增。正因为她感到这个世间太多了祸水的女人,所以她要杀了褐氏。因为褐氏不但是祸水的女人,更是一个欺世盗名的乱伦者,就连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她一手缔造的。当初,她与黑狐的师父暗渡陈仓,造成了自己不幸的婚姻,今日又与黑狐明铺暗盖,给自己凝结了无限痛苦和愤恨,因此,她要杀了她,尽管她是自己的母亲。 陕南有一句俗话,女人嫁过三方,必有杀人的心肠,尽管紫香没有嫁过三方,但她同样有了杀人的心肠。因为她感受了太多的不幸和肮脏,她就感到这个世间太多了不公。 自古到今,每一个想杀人的人,最终的目的就是想保全自己,紫香也不例外。为了保全自己,在杀人的过程中就必须策划出令人不得觉察的手段,紫香绝对懂得这个浅显的道理。因此,在怎么杀褐氏的问题上,紫香想了很多。忽一日,紫香想起了蓝虎写给白雄山的那些字,其中她记得很清楚的一句,那就是“借刀杀人……” 农历七月十五,是九龙山小庙会。吃过早饭,紫香对褐氏说:“妈,药铺生意不忙,咱也去庙会上逛逛,一天尽呆在屋里,把人闷得慌。” 褐氏也感到闷得慌,母女二人就穿了新衣买了香表登上节日般热闹异常的九龙山。 那时,正是国民党第三次清剿的关键时期,就连庙会上,各路香客均要接受国民党兵的盘查。 紫香与褐氏在庙会上走散了。紫香早早地回到鹿池川,而褐氏却被国民党兵枪杀了,原因是,有人向国民党兵举报说褐氏是共产党的交通员…… 褐氏被国民党兵枪杀的消息传回鹿池川,黑狐惊出一身冷汗,紫香哭得爬在十字口昏迷不醒,街人劝说,人死不能哭活,你的心你妈领过了,莫哭坏身子是自己的罪过。紫香就不哭了,她咬牙切齿咒骂黑狐不该当什么参议,不该整日呆在文庙里,不该想当什么农会主席,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黑狐被紫香骂得昏天黑地抬不起头,他只得掏钱雇人将褐氏的尸体从九龙山上接下来,用买得张木匠的那副柏木棺材草草埋过。 令紫香和黑狐没有想到的是,新任镇长赤峰不但代表镇政府向褐氏送了花圈,还在“龙花堂”为褐氏召开了由全镇男女老少参加的追悼会。 躺在黑色柏木棺材中的褐氏没有想到自己生得不算伟大,却死得无尚光荣,连鹿池川镇人 三十四 主角的死因 褐氏死了。死得明明白白,至于是谁向国民党兵举报了褐氏的情况,无人知晓,也无人去刨根问底。 褐氏死了。鹿池川人心领神会。有人说褐氏和黑狐帮武工队做事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要说褐氏是武工队员怕有些张冠李戴。 褐氏一死,人们要求黑狐当农会主席的呼声更高,甚至还有人提议让紫香当鹿池川镇的妇联主席,言说为了革命,他们失去了亲人,这些革命的组织就应该让他们来参加,一来可以化悲痛为力量,二来他们有了付出就应该有收获。 而黑狐和紫香说啥也不愿意担当这些组织的挑头人。 他们说为了革命他们已经失去了亲人,总不能让“龙花堂”断子绝孙吧。黑狐多次到文庙向赤峰请求说:“为了表白自己对革命事业的支持,让我再出资赞助什么都可以,但让我当农会主席我坚决不干。”紫香则更是开朗叫响:“我自己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那有资格当什么头头脑脑呢?” 在他们一再恳求下,赤峰权衡了利弊得失和方方面面的反应,答应了他们的恳求。 紫香和黑狐这才平心静气地回到“龙花堂”,开始做他们的生意,过他们的日月光景。“浪子回头金不换”,黑狐不再追究紫香过去的一切,紫香也不再怀疑黑狐的以往,两个大人一个孩子,起早贪黑忙碌着挣钱,过去的一切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期期艾艾,时月进入冬天,商洛武工队反第三次清剿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褐氏的百日祭辰已过,黑狐和紫香也随着时令和局势的变化,走进了新生活的氛围。 紫香沉浸在自己营造出的新环境中,真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就连被她丢在洛河岸边生死未卜的蓝虎也被她遗忘得彻彻底底了。 然而,蓝虎却没有忘记把自己带进新的生活领域里的白白胖胖的女人。他想她,想得很难受很痛苦,他曾多次在黑夜里偷偷潜回鹿池川,溜进“龙花堂”的后院,偷听和窥探紫香与黑狐在夜晚的一切举动。 当她发现紫香赤身裸体在黑狐身下扭动时,他掉下了长长的眼泪,回忆这个女人与自己在一起时的每个动作和细节,他遂产生了要杀掉这个“魔鬼女人”。因为这个女人给了她太多的幸福和美感,日今却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 晚上,待紫香和黑狐做完床笫之事拖着乏困的身躯卷入被窝时,蓝虎就静静依了“龙花堂”后院的大柿树坐在庭院中,他想杀紫香,可他一直没有带一件能杀了她的凶器。就那样夜夜坐在那儿,一边看紫香,一边想心事。他想,我太爱她了,若真杀了她,就永远也见不着她,那么再想她该怎么办,若不杀她,又得不到她,看着她把白白胖胖的肉体献给别人,这对自己犹如钢针扎心。开始时,他每夜在黑暗中看油灯下的紫香和黑狐做事时,自己的下身也隐隐发胀,心情跟着澎湃,看得时日久了,自己到没了那种感觉,倒好像是自己专门为屋里两个寻欢作乐的人站岗看门似的让人家心安理得去尽欢,自己是一个十分贴职的守护神。 冬至前一天,天下了雪。黑狐和紫香早早卷入被窝, 期期艾艾,时月进入冬天,商洛武工队反第三次清剿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褐氏的百日祭辰已过,黑狐和紫香也随着时令和局势的变化,走进了新生活的氛围。 紫香沉浸在自己营造出的新环境中,真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就连被她丢在洛河岸边生死未卜的蓝虎也被她遗忘得彻彻底底了。 然而,蓝虎却没有忘记把自己带进新的生活领域里的白白胖胖的女人。他想她,想得很难受很痛苦,他曾多次在黑夜里偷偷潜回鹿池川,溜进“龙花堂”的后院,偷听和窥探紫香与黑狐在夜晚的一切举动。 当她发现紫香赤身裸体在黑狐身下扭动时,他掉下了长长的眼泪,回忆这个女人与自己在一起时的每个动作和细节,他遂产生了要杀掉这个“魔鬼女人”。因为这个女人给了她太多的幸福和美感,日今却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 晚上,待紫香和黑狐做完床笫之事拖着乏困的身躯卷入被窝时,蓝虎就静静依了“龙花堂”后院的大柿树坐在庭院中,他想杀紫香,可他一直没有带一件能杀了她的凶器。就那样夜夜坐在那儿,一边看紫香,一边想心事。他想,我太爱她了,若真杀了她,就永远也见不着她,那么再想她该怎么办,若不杀她,又得不到她,看着她把白白胖胖的肉体献给别人,这对自己犹如钢针扎心。开始时,他每夜在黑暗中看油灯下的紫香和黑狐做事时,自己的下身也隐隐发胀,心情跟着澎湃,看得时日久了,自己到没了那种感觉,倒好像是自己专门为屋里两个寻欢作乐的人站岗看门似的让人家心安理得去尽欢,自己是一个十分贴职的守护神。 冬至前一天,天下了雪。 紫香拧头用泪莹莹的眼睛看着一脸严肃的黑狐,也披了衣服,停了半会才怯声说道:“事到如今,我还会有啥拐弯想法,与你睡在一个床上,我还能有啥贼心?” “那好。”黑狐用手抻了抻溜下肩头的棉袍,向窗外看了一眼说:“那好,你听着,若要真心与我过,就把钱行里的钱取出一部分,送给那个教书先生。” “他人在哪儿,我咋找他?” “听说人就在鹿池川,你找吧。”黑狐说着故意提高了声音,似真发现了窗外听窗根的蓝虎似的。“把钱给人家,多说些对不起人家的话,让人家拿钱找个人也是过活。我明天想带着灰娃去一下分水岭,冬至了,给老人们送些寒衣,而且我要带上娃,让他从小学会尽孝的,等咱俩将来百年之后,他好给咱也送寒衣呀。你多留神门户,有啥事找张木匠帮忙就是。”黑狐说过,一口气吹灭了油灯,复又睡下。 蓝虎站在门外的寒冷中,隔窗听了黑狐一番话语,心中似觉暖和了一些,听到屋内传出的呼噜声,就侧了脚板,轻轻趟过积雪,启开“龙花堂”的后门溜了出去。 翌日,黑狐果然起了大早,他用棉袍包着儿子,将其抱着,出了后门,踏了积雪,走出“龙花堂”大院,至于后门的关子为何开着,他心明如镜。 黑狐带着儿子早早赶到张木匠家,对张木匠说:“用木柴片子把炕烧热,今天咱俩美美睡一天,喝喝酒,我给你谝谝一些没棱梆子。” “你这怪物。”张木匠不解黑狐的用意,“下雪天,不在家里呆,带着娃跑到我这儿找自在,是让女人在家招汉子赚钱补损失呀。” “就是这个意思,咋,不欢迎,那就走人。” “别别别,这就烧炕温酒还不行?”张木匠说过,靸了棉窝窝鞋到处找干硬柴去了。 黑狐昨晚的一番话,把紫香惊得一夜没合眼。黑狐走后,她就早早起来,扫了院中的积雪,点燃锅下的灶火,然后拿了折子到东街钱行取了钱,迎着纷纷落雪去找张木匠,她想托付张木匠去找蓝虎按黑狐说的送钱给他。 紫香在雪地里好不容易敲开张木匠的楼门,张木匠却说:“这种事我不好办,你自己去找吧。” 紫香发现张木匠没了往日的热情,心中很恐慌。她知道张木匠很爱自己的母亲,而母亲却被自己害了,难道张木匠也知道了自己的丑行恶迹。她不敢看张木匠的脸,只好低了头迎着西北风卷来的雪返回十字口,雪地里,她的两条腿在发抖,踩出的脚印也改变了形状,望着天际间撒下来的庞大之网,她心中顿觉寒冷无比,头也沉重了几许,似觉天上撒下的网正在捕捉自己。慌慌张张,跌跌撞撞扑进门,却发现自己和黑狐睡过的床上“黑狐”正经八板地躺在上面。若是往日,她会痛骂黑狐一通,现在她不敢了,她领略了黑狐的威严和笑里藏刀。过去她一直把黑狐不放在眼里,就是弃了蓝虎重新回到黑狐身旁,依旧故我。但昨晚听了黑狐的一通言论后,她怕起他来,她恨自己太无知,尽管害母亲的事做得万无一失,但还是被黑狐觉察出来,因此她在一夜间彻彻底底对黑狐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和惧怕。她轻轻走到床前,爬在床沿,准备把自己心中的郁闷、无奈和痛苦说给黑狐,祈求他原谅和理解。 紫香刚爬到床沿,便被蒙头睡着的人用一条大毛巾蒙了眼睛,她以为是黑狐,也不吱声,任他百般折腾。 床上人蒙住紫香眼睛后,将她轻扶上床,然后慢慢扒他的衣服。 紫香依然认为是黑狐,说:“你弄吧,我知道昨晚没让你弄你生气了,你今天早晨补上,有多大劲出多大劲,能弄死我算你本事大哩。” 男人没有言语,只按程序轻柔缓慢地脱紫香的衣服,紫香本想用手摘掉大毛巾,手却被人用绳绑着。男人把紫香脱得一丝不挂,然后跳下床去关了庭院的后门,再关上厦房的门,之后脱了自己的衣服,再就是用自己的唇去吻紫香白白胖胖的肉身。 男人没有堵紫香的嘴,紫香可以任意说话,“你不是黑狐,你是蓝虎。”紫香说此话时,身上已开始骚热,她判断出是蓝虎后,心中一惊,但那惊在此刻已不影响肉体的骚热。 蓝虎没有说什么,对于紫香身体的变化他太熟悉了。现在,他解开了蒙她眼睛的毛巾,他说:“看来你没有忘我。” 两人一丝不挂在床上对坐着,且都虎视眈眈地望着对方,都喘着粗气,都渴望一种满足。 望了一会儿,紫香拿出那沓从钱行里取出的钱递给蓝虎,并说:“我想你,快来吧。” 蓝虎眼睛中喷着火星,火星燃烧着面前的女人,他说:“你放心,今天这庭院里就剩你我,我要把你弄死,让你美死。” “黑狐一会儿就回来了。”紫香眼中也向外喷着火。 “不,他不回来,他在张木匠家唱酒。” “你咋知道?” “他昨晚告诉你的。他说他去分水岭,他不会去,他是让我来收拾你的。” “你咋啥都知道?” “因为我想你想疯了,夜夜都在你这窗子下看你和黑狐在床上动作,听你和黑狐说东道西。” “你……” “因为我太想你了。本来我想杀了你,但我不舍得,所以我就每晚来看你。” “黑狐知道你来过?”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发现每天晚上自己关了的门早晨总是开着。” “妈呀,你们这是……” “相互理解……” 蓝虎说过,将紫香递过来的那沓钱放在枕头边,然后一个饿狼扑食将紫香压在身下。 庭院里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着,不时有冷风敲打着窗棂。鹿池川平静地在飘雪中迎接着冬天的到来。 黑狐和张木匠已醉得一塌糊涂,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扯着鹿池川镇上的种种奇闻。儿子灰娃在另一间屋子捣鼓着张木匠做木工活的家具。 紫香和蓝虎早已进入了忘我境界,他们继续着疯狂,直到紫香昏死过去。 时到午时,紫香仍没有醒来,蓝虎发现她的肉体已没了温热,便将那沓钱卷成卷,塞进她的两腿间,这才穿了自己的衣服,逃离了鹿池川。 三天后,赤峰带着鹿池川镇政府一干人赶到马头山,在红梅的坟头,发现了一片若大的血迹和蓝虎的尸体。那时,他们才明白害死紫香的人不是国民党的残余分子,而是红梅的丈夫蓝虎。 一干人望着红了半个山坡的积雪,感叹地摇摇头,回到了鹿池川。 黑狐和张木匠用那副黑狐为自己准备的棺材装了紫香,他跑到镇政府问赤峰,要不要再为紫香举行个追悼会。赤峰笑着说:“追悼会不是每个死去的人都可以举行的,回去吧,死当以土为安。” 埋紫香的那天,天又下了雪。鹿池川镇上,家家户户都在门前燃烧了麦秸和干草火,还在门楣上挂了避邪的丝锣。远远望去,鹿池川镇沉浸在一片烟雾迷朦之中,好像战火浸袭过一般,极为壮观和朦胧。 三十五 夏日的蝉声 一九九四九年五月中旬,鹿池川解放了。 五月二十三日,黑狐带着儿子灰娃从县城参加完“各界剿匪祝捷大会”回到鹿池川已是黄昏,当他走近“龙花堂”后门时,却发现紫苏一脸疲惫睡在门口的台阶上。黑狐打开门,将紫苏抱到床上,等她苏醒后,含泪将一切告诉了她。 紫苏抱着灰娃哭到天明,她说,“咱们好好把”龙花堂“办下去吧,不为别的,就为把灰娃扶养成人。” 黑狐老泪纵横一番,将灰娃拉到紫苏面前,让他给她磕头。之后,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六月的鹿池川,又到热季。 是夜,黑狐和紫苏心情都非常好,两人安顿了灰娃,早早入睡,夜里,黑狐偷偷潜入到紫苏床上,当他扒开紫苏的衣裤时,却发现紫苏原来是一个石女…… 五天后,紫苏听说白雄山在县府统战部门任职,她想去看他。黑狐为她准备了行李和钱物,将她送至月亮桥,说:“快去快回。” 紫苏点点头,点落一串晶莹的泪珠,就转身朝县城的方向走去…… “二姨,你早些回来,我想你。”灰娃说着,放声大哭,也勾出了黑狐的些许眼泪。 “回去吧,我就回来。”紫苏说着,用袖口擦着湿湿的眼睛,身影就被充满韵律的土路慢慢地缩小了。 六月的川道,一片葱绿,阳光灿灿直直地拥满川道,知了藏在河堤上柳荫里此起彼伏的鸣叫似在比赛,秋田在沉默中孕育着金色的希望。 黑狐拉着儿子的手转身慢慢地往回走,阳光把他们的身影印在身后热烘烘地沙土中…… 一九九四年六月二十四 一稿于秦岭怀中桑坪小镇 九月二十四日修订于 山西省临汾市古楼南 二oo五年六月二十四日 三稿于西安龙首塬 (全文完) 作家李虎山 虎山,是我一位铮友,眉朗目清,穿戴体体面面,头发油光滑亮,能跌倒苍蝇摔坏跳蚤的垮。他系商州人,与贾平凹同乡,现供职省乡镇企业报,既当编辑又当记者,算是尿红的角儿,前年又加入了省作家协会,看来这家伙已有了走红文坛的迹象。 我与虎山算是有缘。前些年,我在宝鸡工作时就在《女友》杂志上见过此老兄的尊容,说土不土,说洋不洋,一身西服将身子裹得挺拘谨,目光里贼贼的一副好高骛远的神态,但读他的获奖小说《五月黄花黄》,却读出了味儿,心想,这老兄肚子里的“坏水水”还不少。 来西安工作,不曾想与他共事一个报社,便物以类聚,穿一条连裆裤,亲近得狗皮袜子没有个反正,后来我和他同住一屋,同在一个锅煮饭,很多时间睡一张床,再后来,我们在写作上相互成了竞争对手。 虎山思维敏捷,笔下出货快,往往我半夜起来小解,见书桌上已有一篇新作完成,捧起读之,文采飞扬,也搞不明白,他是何时下床写作的,而此时他睡的正酣,时而磨牙发屁,一副渲泄后的惬意和疲惫。待我上床睡后,一觉到清晨,睁眼一看,他正伏在书桌上飞笔疾书,凑过去一看,又一篇新闻稿子即将完成,便戏谑他简直成了写作机器。 文章出的快,发表的也快,乐得虎山屁颠屁颠,三天两头,拿出发表的文章让我看,气得我拽着他请客。但此君太抠门,将稿酬全存在银行,不造成一个铜钱的资金流失。 虎山的文章,大多发表在有影响省的各类杂志上,不时也有佳作在国家级和外省市刊物上发表,挺有些下山猛虎,一路冲凶的势头。细读他的小说、散文、随笔,有一种温情和灵性的意绪。他写怀旧,能写出岁月的木屐声和流云的叹息声,他写亲情,能揭示出真的美和无奈。他对现实有一种本能地敏锐,往往生活中一个小小的细节,都能勾起他的联想,让他抓住某些稍纵即逝的灵感。因而,他写作层面开阔,构思顺畅,文章往往一气呵成。但如果要跟他谈论文学的高深话题,他则不大擅长,他属于那种凭感觉写作的作家,所有的灵性与思想的纵深都只体现在他的作品中。 生活中的虎山,很有些形式主义,倒与他写作风格有很大反差。他每天必须对我叮咛,要省电省水、洗脚,每天必须站在镜子前,用20多分钟“梳妆打扮”,甚至每天必须几次掏出口袋的钱来数,晚上在台灯下记永远不让我看的开支账,近日又新添了一种形式,就是在接电话时,首先要用鼻子“嗯”一声,因为他当了省府大院里一个单位的副主任,俨然首长气派。同大多文人一样,虎山也好女人不过大多只好在嘴上,另外这完全因他发表的文章所致,所以在不少女孩子的心目中,都记着西安市西七路141号虎山的办公之处,其中有好几个慕名而来的,倒吓得此君慌慌躲躲。虽说他谈起女人一套一套,观察细微入神,崇拜女性的一切美,但爱之又躲之,足见他是叶公好龙。 只是这一切倒显出他的孩童气和某些可爱,如今,我们的虎山同志创作正值盛期,美丽的女孩形象一个又一个在笔下问世,还一直坚持一个大部头作品的创作,相信他咋会一个大活。(摘1996年10月《文化时报》) 我的鹿池川 鹿池川,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一个十分美丽的地方,一段令人神往的传说。在中国的版图上,它无名无姓,无标无识,但在它的赤子的心中,它是一方圣地,是一方领土,是一个故园,是一份思念,是一缕期盼。 鹿池川,处在秦岭南麓洛南城西的九龙山下,东有盈尔沟寨子在晨曦中为它撑起日头,南有五女石流下来的山泉为它滋润着丰胰的土地,西有脱鞋岭为它摭挡冬日的寒风,北有九龙山悠远的传说为它传承着古老的文化,它虽然面积不大,但却方位周正,四季分明,土地肥沃,民风纯朴、五谷丰登利。于香禾生长,利于人畜生存,这就是美丽的鹿池川,是引领我走出大山的鹿池川,是引领我开阔眼界的鹿池川,是引领我踏上人生旅途的鹿池川,是让我梦回萦绕的鹿池川。 这本书是我第二次用手中的笔描写我的鹿池川,第一次用笔描写鹿池川是在33年前,当时我在刘涧中学读初中,我的一篇作文名曰“春到鹿池川”,被老师当做范文在课堂上读给同学,赢得一片掌声,即此,我对文字产生了兴趣,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练习,就爱上了写作,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但经过时间的磨砺,已有近200万字的文章在国内各类报刊上发表,且屡屡获奖,时讫今日仅靠写作能养家糊口亦是十分地满足了。 我第一次认识鹿池川是在一九七三年正月十七日,那天我怀着人生最美好的梦想从山里的花术圪瘩怀中盈耳沟脑子到刘涧中学上初中,由于新到学校没有可交往的人,就独自一人在学校门口闲转,但见一枚大大的月亮从东方冉冉升起,辉光映照着整个川道,那一刻,对于从小生长在山旮旯的我而言,感觉鹿池川实在是太大了,太宽了,太美了,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爱上了鹿池川,后来在学校,认识了诸如白淑明老师和他的弟弟白淑义等同学,还有班上许多生长在鹿池川的同学,就钦慕人家的幸福,就想着自己如果能在鹿池川生长该多好呀?但那只是妄想。随着光阴的流逝,两年的学习生活结束后,我怀着一腔惜别之情告别了鹿池川,又到景村中学上高中,虽然景村那地盘比鹿池川大些,但不知为何,我却一直把鹿池川放在心上,感到景村没有鹿池川美丽和神奇。 人生第二次认识鹿池川的美是在一九九九年十月初八日,也是一个月夜,是雪后的月夜。那天我奉命去铜川市采访,刚回到西安,家里来电说母亲病危,我即乘车往回赶,到洛南县城已是掌灯时分,好友云山早已为我备好接应车,当时是一辆非常豪华的小轿车,车到鹿池川,雪景中的月亮是那么大,那么圆,那么亮,望着车窗外月光下被雪覆盖着充满诗意的鹿池川,我被迷惑了,这儿是鹿池川吗?这儿是我的鹿池川吗?云山发现我如此吃惊,便让司机停下车,让我细细看了雪夜月光中的鹿池川,我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真是梦境呀。云山递上烟随口说道,应该写点什么东西吧,我说会的,一定会的。这就是我所认识的鹿池川,但在这部小说里,鹿池川的美景一直没有被表现出来,理由是那个时代由于战乱,人们的心境均处在惶恐中,故就没了美景可赏,因为凡懂行文的人均知道环境描写要和人的心境挂钩的。 在这部小说里,历史是真实的,故事和人物是虚构的,场景也是虚构的,它既有鹿池川的影子,也有景村街的影子,两者合一,为何要这样写,因为是故事的需要吧。所以读起来给人的感觉比较虚幻,但只要能顺着人物的命运和故事顺序往下读,就会读出味来。书中不泛有许多描写两性间交媾的情节,其主要用途是来衬托人物心理的,但重在影射那个时代给人们心灵上的烙印,让今天的人们知道和了解一段历史,更加珍惜今天的和谐社会和美好的生活。 还要说的是,这本书是1993年夏季在洛南县桑坪镇写的第一稿,秋季又在山西临汾市政府第二招待所进行了修改,当年冬天经西安朋友介绍,武汉一位书商出资将其买走,在未经我许可的情况下,改编后出版,未著我的名字在火车上出售,后经我的律师协调,作了处理,这次在出版前,我又作了部分修改,但总感到还不满意,由于要入盟落笔回声系列文丛,也就匆匆收笔了。是好是坏,由读者说了算。在此我也不再啰嗦了。 这只是我的关于鹿池川的第一本著作,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还会写关于分水岭的许多故事,希望能引起读者诸君的兴趣。遥祝我的鹿池川的父老乡亲们代代相承,其乐陶陶,白发老人,栽下树苗,黑发后生,开创明朝,田原娇美,春晖寸草,共同努力,营造和谐。 把一段故园的秘史捧给你, 让你从中窥探人生的意义, 把一曲爱情的哀曲唱给你, 使你从中领悟生命的真谛。 作 者 二oo五年春 于西安龙首塬哈哈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