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蓝家三少)》 第1章 小丞相 承德十六年,春。 春寒料峭,返春寒的时候,夜里更是冷得刺骨。 大邺皇宫里,乱作一团。 永春宫。 十数名宫女合谋,准备勒死皇帝,岂料阴谋失败被生擒。顷刻间锦衣卫包围了整个永春宫,将这些宫女悉数拿下。皇帝还有一口气吊着,被快速送去最近的清和殿救治。 清和殿内外,锦衣卫严正待命。 倒是正殿,无人把守。 赵无忧压低了脚步,站在殿外。 听得殿内皇后李氏开口说,“既然是在明妃宫里发生,明妃就该同罪,岂能置身事外。” 那温和之音应道,“娘娘所言极是,明妃私下与王嫔、刘妃等人私交深厚,既然明妃谋逆,此事她们必定有份参与。” “好生打着问。”李皇后似乎很满意这个答复。 “是!”极尽尊崇。 赵无忧自觉来得不是时候,刚要离开,却不慎脚后跟一退,刚好撞到了一旁的石柱,发出一声闷响。 “谁在外头?”李皇后一声冷呵。 赵无忧在外头躬身,“微臣赵无忧。” “进来!”皇后与赵无忧的母亲算是远方表亲,私底下还得尊她一声姨母。所以赵家与皇后,有着极其微妙的关系。 进去的时候,赵无忧只是看一眼那身穿绛紫色袍子之人,便快速敛了眉目。敢在后庭如此恣意放肆,除了东厂那人,还能有谁? “参见皇后娘娘!”赵无忧大礼参拜。 皇后位居高座,瞥一眼那人,“你先下去。” 那人行了礼,对着赵无忧轻笑一声,抽身离去。 赵无忧微微抬一下眼皮,只看见昏黄的宫灯里,那一袭绛紫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收了视线,听得皇后道,“今夜之事,想必赵大人已经很清楚,不知皇命为何?” “回娘娘的话,皇上口谕,千刀万剐。”赵无忧据实禀奏。 “赵大人觉得本宫该如何处置?”皇后笑得凉凉的。 赵无忧是个聪明人,皇后方才说的话,他都一一记在心里,自然很清楚皇后意欲何为。自己赵家本来跟皇后就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所以----赵无忧俯身作揖,“臣以为此乃后宫之事,当以皇后娘娘为尊,宫规为准。” 皇后徐娘半老,依旧风韵犹存。 事实上这宫里的女人就如同行走的雌性荷尔蒙,长年累月的身处深宫,饱受孤单寂寞的侵蚀。是故这一双妖娆的眸,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年轻男子身上转悠,渴求着寻求皇恩之外的慰藉。 皇后的手,轻柔的贴在赵无忧的手背上。四五月的夜里本来还有些寒凉,可这掌心亦灼热非常,赵无忧的脊背微微濡湿。 “到底是赵大人,深懂本宫之心。”皇后意味深长的说着,那一双含情的眼睛,就这么温柔的盯着赵无忧。 赵无忧面不改色,勾唇浅笑,恰到好处的退开半步,朝着皇后再度行礼,“多谢皇后娘娘赏识,微臣能为娘娘、为皇上尽忠办事,乃微臣的福分。” 知道赵无忧年岁尚轻,皇后便也适可而止,不急于一时,“本宫知道你们父子的忠心,这些个零碎东西,就让东厂处置吧!” 赵无忧颔首,“微臣明白!”皇后这是不想让他染血。 折腾了一夜,赵无忧总算出了宫。 那些宫女临死前得受点苦,不招出皇后心中的那些人,是不可能罢休的。 奚墨快速搀住赵无忧,赵无忧轻咳两声,面上泛着异常的潮红。奚墨慌忙取出怀中的瓷瓶,“公子,药?” “没事。”赵无忧摆了摆手,“回去吧!我歇会就好。” 奚墨担虑的点头,小心的搀着赵无忧上了马车。 回到相府的时候,天都亮了。 赵无忧一脸疲惫,脸色苍白,似乎喘得厉害。 婢女元筝快速上前,与奚墨一道搀着赵无忧回房。奚墨将赵无忧放下,快速退到门外守着。 元筝面色从容,“公子?”说话间,已快速解开赵无忧的衣裳,松懈赵无忧的裹胸。 第2章 最狠不过东厂 元筝捋着赵无忧的脊背很久,赵无忧这才慢慢顺过气儿来。 “公子这是多久没吃药?”元筝怀疑的望着赵无忧。 “从我爹走后。”赵无忧喘着气,面色惨白得厉害,“我倒要看看,这次能熬多久,总不能一辈子吃药度日。” 元筝凝眉,取了软垫子让赵无忧能靠着舒服些,“公子,您这是拿自己的命做赌注。若是相爷知道,其祸非小。” “我心里有数。”赵无忧微微合上双眸,安然躺在软榻上。 瞒尽天下皆不知,雌雄难辨十多年。时间久了,连赵无忧都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歇至巳时左右,赵无忧才觉得身子舒坦不少。 听得奚墨在外头叩门,“公子,简公子来看您了。” 元筝微微蹙眉,“公子,这一大早的----” “约莫是为了昨夜宫里发生的事。”赵无忧拢了拢衣襟,身子有些冷,便裹紧了身上的毯子。 简珩的父亲是工部尚书,跟赵嵩算是同窗好友。而简珩跟赵无忧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兄弟”,简珩为人仗义,说话又直,是个值得交心的。 简珩进门,一眼就看见赵无忧发白的面色,当下凝了眉头,拖着凳子坐其身边,“又累着了吧?不是说不能太操劳吗?明儿我跟我爹说说,别给你摊那么多事儿,瞧这脸煞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生了什么大病。” “元筝,备茶。”赵无忧勉强笑了笑,“那么紧张做什么?都这样过来的,又不是头一回。” 元筝是知情识趣的,行了礼便悄悄退出房外。 房内,独剩下赵无忧与简珩两人。 赵无忧道,“你这么着急过来,不是单纯想见我吧?”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细想得太全,所以这病就这么落下的。”简珩轻叹一声,双手搭在膝上,“今日罢朝,宫里头----” “我知道。”赵无忧不紧不慢的打断他的话,“祸从口出,此事莫要再提。” 简珩点了头,“我知道,只不过我担心你万一搅合进去,相爷又不在,若有个什么事,你能担着吗?这一次的事情我爹也跟我说了,皇后娘娘善妒,怕是牵连不少。” “这是后宫之事,我是朝堂之臣,不该我插手的我必定不会插手。”赵无忧的指尖轻柔的剔着毯面上极好的鸦青色暗纹,“皇上受了惊,势必不会再管 后宫之事,所以皇后娘娘要你死你就得死。这些人只要往名单上一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到时候皇上醒过来,早已为时太晚。” “皇后这是想铲除异己。”简珩轻叹一声,“倒是可惜了那些年轻轻的,就做了刀下亡魂。可是你不觉得,此事来得蹊跷吗?好端端的,宫女怎么就敢对皇帝下手?” “嘘!”赵无忧蹙眉,示意简珩禁声,“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背后牵扯你我担不起。还有----让你爹收敛,如果不是我爹临走前吩咐过内阁,但凡有弹劾的折子都教我过目一番,你爹就没那么幸运。我压得住一次,压不住第二次。”语罢,赵无忧轻咳着,面色白一阵红一阵。 简珩眸色微恙,当下明白赵无忧所说何意。他愣在那里,脸上有些发烫,许是觉得太丢人,半晌没有说话。 “我不管他那些事。”简珩突然起身往外走,“你好好休息,我就是来看看你,怕你累着,没别的意思。”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赵无忧淡淡开口,“我不想看到简家出事,也不愿跟你爹打官腔,你们父子之间比较好说话。” 简珩长长吐出一口气,“谢谢。” 音落,他抬步离开,头也不回。 云筝蹙眉进门,“公子?” “宫里有消息了吗?”赵无忧靠在软垫上,有些难受的揉着眉心。 云筝上前,温柔的替赵无忧揉着太阳穴,“那些宫女被处凌迟,就连明妃和王嫔等人,也没能幸免于难。听说是东厂亲自抓的人,亲自送的刑场,半点耽搁都没有,干净利落。” 半点耽搁都没有,也就是说,皇帝都来不及救宠妃性命。帝有伤,口不能言,倒是可惜了明妃那样明艳动人的女子。 赵无忧轻叹一声,心里却清楚得很。皇后对于自己的情敌,处理得太着急,以至做了一件蠢事。 皇帝是什么人?刚愎自用惯了,你在他眼皮底下把他的宠妃弄死,还不得记恨你?可是死都死了,皇帝醒来也无补于事。倒是那东厂,那么快将事情坐实,真是比谁都狠。 “穆百里不愧是穆百里。”赵无忧掀开毯子下了软榻。 云筝压低声音,“听说,他上了坤宁宫的绣床。” 第3章 今日是你死期 “不怕被东厂探子听到,割了你的舌头?”赵无忧直起身子,云筝快速上前为其更衣。 云筝浅笑,“公子舍不得。” “如果真是东厂的人要割了你舌头,我还真没办法。”赵无忧轻叹一声,“今儿是九?” “是。”云筝俯首。 赵无忧轻叹一声,“该去云安寺了!” 马车出了相府,便直接去了云安寺。这宫里的事,赵无忧不想插手,皇后已经办了蠢事,她可没这闲情雅致把烂摊子揽在自己身上。 每月的九号,她都会去一趟云安寺。 云安寺在城外往西十里,深山老林的,所以赵无忧出行必定浩浩荡荡,她不是什么低调的人,出门就得图个安全。尤其是现在,父亲赵嵩不在京中,她必须得格外小心那些跟自己对峙的党派之人。 云安寺的主持早早的等在门口,毕恭毕敬的朝着赵无忧行礼,道一句,“公子请!” 一间禅院前,所有人敛襟垂头。 赵无忧抬步走进去,里头坐着一个敲着木鱼念着经的女人。 女人的肤色很白,一袭灰白的袍子,花白的头发衬着她那张脸,更是白上几分,可这五官历经沧桑仍难掩精致,可见年轻时候该是怎样的风华无限。她扭头望着赵无忧,淡淡的勾唇,满脸慈爱,“来了?” “给娘亲请安!”赵无忧跪地叩首,“娘亲近来可安好?” 那是赵无忧的母亲----杨瑾之,朝廷一品诰命夫人。 “过来!”杨瑾之拦了手。 赵无忧含笑上前,温顺的靠在母亲怀里,娇滴滴的喊了一声,“娘。”不管外头多强势,回到娘的怀抱也是个娇嫩的。 杨瑾之低低的笑着,和蔼的脸上浮起少许褶皱,温柔的唤着她的小名儿,“合欢这是怎么了?遇见不顺心的事儿?娘在听,你跟娘说说吧!” “娘,爹不在朝中,夏家开始兴风作浪,弹劾了简珩的父亲,估计也将苗头对准了赵家。昨儿个夜里,宫女弑君,所幸被人拿下。皇上如今口不能言,躺在病榻上,所以这朝中又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赵无忧慢条斯理的说着,“皇后铲除异己,势必惹怒皇上,合欢不敢搀和其中,免得到时候皇上把账算在咱们头上。” 杨瑾之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她温柔的抚着女儿的发髻,心疼的望着女儿日渐消瘦的面庞,“你这么做是对的,赵家所有乃是 皇上所赐,成与败都不过皇上的一念之间。所以摸清楚皇上的喜好,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这一次,合欢不打算反抗。除了压下简家的折子,但凡参奏咱们赵家的,我都送到了君前。”赵无忧埋首母亲怀中,尽情享受着每月九号才有的温情,“皇上多疑,这一次我会在父亲回来之前,好好的收拾夏家。” 轻叹一声,杨瑾之道,“合欢,你还记得为娘为何要住在这里吗?” 赵无忧坐起身子,微微垂下眼帘,没有吭声。 “一母双胞,独独活下你一人。身染不足之症,莫不是你爹早年杀人太多、造孽太深的缘故?如今你身在朝局无法脱困,为娘只能日夜焚香祷祝,唯愿吾儿平平安安,远离灾厄。”杨瑾之握着赵无忧微凉的手,眸光灼灼,“合欢,是娘亏欠你,否则你今日早该相夫教子,不必与你爹担这朝堂干系。” “娘亲不必自责,不过是时势造人。”赵无忧轻咳两声,“如今这样也好,父亲年岁渐老,也该有人接手,免得他们欺负咱们赵家后继无人。合欢虽然资历浅薄,但不会让父亲母亲失望。” 杨瑾之一声长叹,“少做杀孽,终有报。” 赵无忧点了头,没有再说什么。 哪知外头突然传来奚墨的声音,“公子。” 奚墨知道赵无忧的喜恶,所以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打扰她们母女团聚。赵无忧朝着杨瑾之行了礼,而后疾步离开禅房。 院中,奚墨压低声音,“公子,咱们被人包围了。” 赵无忧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淡淡的开口,“是吗?” 奚墨扑通跪地,“是奴才护主不利,请公子责罚。” “你只是我的书童又不算影卫,关你什么事儿?起来吧!”赵无忧慢条斯理的说着,“他们的条件呢?” “他们说----”奚墨犹豫了一下。 赵无忧缓步走在回廊里,朝着庙门口走去,“说!”音色之中略显威厉。 “他们要公子的命!”奚墨俯首,不敢再抬头。 微微顿住脚步,赵无忧笑了,“我的命是那么好拿的吗?他们有多少人?” “咱们大概带了百来个人,他们差不多翻一番,可见是早有准备,就等着公子您自投罗网。”奚墨蹙眉,“公子和夫人还是从地道走吧,这儿交给奴才。” “那么久没见血,我都快忘了血是什么颜 色的。”赵无忧噙着笑,望着急急奔来的云筝,低声轻斥,“跑那么快作甚?” 云筝行礼,“公子,眼见着要动手,您快走吧!” 赵无忧倒是一点都不着急,“我现在走了,谁来当诱饵?没见着我,外头那些人能善罢甘休吗?吩咐下去,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公子?”奚墨与云筝跟在后头,各自心急如焚。 庙门外头,相府的军士已经和那些草寇对上,但谁也没有交手。为首的乃是上任宰辅的儿子----章涛,党派之争最容易遗留的就是厮杀问题,且源源不断而来。 章家在朝堂上输得一败涂地,最后被皇帝下令满门抄斩,死的死逃得逃,可这章涛作为章家的长子,一直也没有个确切消息。 “赵无忧!”章涛咬牙切齿。 赵无忧懒洋洋的靠在太师椅上,抬了眼皮望着一干众人,笑得凉凉的,“我原本还打算让你们章家留条根,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既然如此,那你这颗脑袋我便勉强收下!” “赵无忧,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我要我父母兄弟报仇,让赵嵩也尝一尝断子绝孙的滋味。”章涛咬牙切齿,“给我杀了他。” 音落,赵无忧眸色陡沉。 兵刃交接,厮杀声不绝于耳。 赵无忧一人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看着庙门前血流成河,浸染佛门净地。蓦地,她突然笑了。 第4章 借了穆百里的手 大批的官军围上来,把章涛等人团团围住。这些官军来得突然,几乎是一瞬间冲上来,也亏得他们能隐忍这么久,等章涛的人全部都出来了,才正式动手。 章涛冷了脸,一把揪住身边的副手,“不是探查清楚了吗?怎么会被人包围?”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起身,风一吹不禁轻咳两声,云筝快速与她覆上披肩。 “别骂你那些狗奴才了,主子蠢,奴才更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你自己低估了对手。”赵无忧轻叹一声,面色嘲冷,“身居高阁,人人敬畏。然章家一败涂地,想赶尽杀绝的人,可就不止我一个了。” 章涛骇然回过神,“是阉贼!”当即一声高喝,“撤!” 赵无忧一步一台阶,“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我的命就在这里。” 逆党开始作困兽之斗,一个个急着突围,奈何被官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困住。现在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弃械投降者,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赵无忧眸色狠戾,厉声冷喝。 都到了这份儿上,眼见着是跑不出去了,不少人开始丢盔弃甲,跪在地上作投降式。章涛见状,夺路而逃,终究还是被人摁在地上,服服帖帖。 他高声怒斥,“赵无忧,你这狗贼,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章家冤魂,必定夜夜来向你追魂索命,你且等着,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奚墨冷了面色,“你找死!” 赵无忧抬手,奚墨随即退下。 绣着祥云暗纹的黑靴,不偏不倚的踩在章涛的脸上,她用了些许力气,“我连活人都不怕,还怕鬼?若真的有鬼,只管来找我,我能杀得了人自然也能降得住鬼。你那些九族亲眷,我能让你们死第一次也能让你死第二次。” 统领上前,“大人,那这些逆党----” 赵无忧顿了顿脚步,回头望着云安寺的匾额,面色平静,“把章大人送诏狱,其余的人嘛----本官从不留无用之人。” 音落,她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逆贼们开始惊慌,说好的既往不咎呢? 可他们忘了,赵无忧可不是什么好人,她心眼小最记仇。她不会行善,也不会心慈手软。你们要杀她,她岂能饶了你们。人人私下里称赵家老小为“奸臣”,所以奸臣说的话,是不能相信的,谁若信了谁就活该倒霉。 只这诏狱又是什么?那可 是东厂的牢狱,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听说那一排排骇人听闻的刑罚,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无忧,你不得好死----” 章涛被快速塞住了嘴巴,拖了下去。 佛门普度众生,却也降魔除妖,不是吗?“公子为何把人送给东厂,让东厂白捡便宜?”云筝不解。 隔着帘子,里头传出赵无忧低低的咳嗽声,似有气无力,“这种杀人的勾当,他们比较在行。” 云筝一笑,只怕自家公子,心里另有打算! 东厂手段凌厉,杀了章涛必定能震慑章家余孽,免得一个个都来寻赵家的麻烦。赵无忧可没有心思,跟这些宵小之辈,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是让他们去找东厂算账吧! ---------------- 东厂。 “督主。”秉笔太监陆国安行了礼。 屏风后头,隐约可见一袭绛紫色慵懒浅卧,不见真容。 “如何?”唯有两个字,却是音色慵懒,极尽温柔。 陆国安道,“赵无忧把章涛送进了诏狱,不知督主接还是不接?” “人都送来了,岂有拒人千里的道理。”他的话语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是!”陆国安行礼。 千户----沈言,疾步进门,“督主,朝上出事了。” 屏风后头,静默良久。 沈言继续道,“内阁弹劾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钟铣。” 五城兵马司负责拱卫京都,守卫城门。城内城外的治安,火禁,疏理河渠等等。随隶属兵部,可却是实实在在掌握着京中巡防军大权的。 “罪名呢?”他依旧言语温柔。 沈言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小信以幸恩,纵恶而渎职,恐为章氏一党而为祸朝纲,以谋擅权。构党斥逐,权者大害!是以去职待查,后论其罪。着,指挥同知----王介,暂代指挥使一职!” “王介?”屏风后面的穆百里,笑意更浓,“不愧是赵无忧,皇帝口不能言,无法理政,他却安之若素的拿自己当诱饵,名正言顺的掌控了五城兵马司。” “还把章涛都给推到咱们这儿来,旁人还以为咱们是联手的。所以对钟铣一事,无人敢有异议。赵无忧借刀杀人,一石三鸟,可谓大获全胜。”沈言垂眸。 第5章 后宫二三事 屏风后头,穆百里坐起身来,朝着外头笑了笑,“赵家送了本座如此大礼,本座岂能薄待了她。找个好时候,让他来一趟。” “是!”外头,沈言与陆国安恭敬行礼。 一眨眼,屏风后头已经没了绛紫色的身影。 这个时候,的确该回宫伺候了。 虽然穆百里如今身负要职,可皇帝病着,该伺候的还是得自己亲自来。外人皆道,内臣穆百里以柔佞之言,惑于君前。既然天下人都这么说,那他这个内臣此时不谄媚于君前,岂非教人大失所望? 皇帝已经从清和殿移驾永寿宫,这一次宫变,将他吓得够呛,直接躲进了西苑不肯出来。虽然依旧口不能言,好歹稍稍恢复了清醒,能吃下点东西。只不过,皇帝依旧浑浑噩噩的,时睡时醒。 御医说,这种状况还得维持一段时间。 穆百里进来的时候的,刻意放缓了脚步。立于龙榻之前,穆百里恭谨行礼,低柔浅唤,“奴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管他在外人面前如何傲然,在皇帝跟前,他始终自称奴才,谨小慎微之态与初入宫闱时并无两样。 辨出穆百里的声音,皇帝半睁开眼睛,眼珠子微微转动。 穆百里深谙圣意,躬身近至床前,“皇上放心,东厂与锦衣卫已将案犯悉数缉赴市曹,依律凌迟,无一漏网。皇上安心静养,朝上有诸位内阁大臣,有礼部赵大人呢!” 皇帝没有吭声,又闭上了眼睛。 穆百里等了半晌,待听得皇帝呼吸均匀,确信再次安然入睡,这才恭敬的退出了寝殿。不管四下有没有人,对于皇帝的尊崇和恭敬,穆百里始终保持如一状态。 外头,皇后李氏身边的婢女等在外头。 穆百里默不作声的进了偏殿,皇后李氏果然已经等在那里。 风韵犹存的皇后半倚贵妃榻,一双含情眸,如水脉脉的望着眼前的穆百里。烛光氤氲,室内晕开浅浅暖意。她朝他招了手,声音暗哑低柔,“过来。” 眼前的穆百里,长眉入鬓,肤白如玉。一双凤眸灼灼相视,幽邃的瞳仁里,偶若春光潋滟,凝无限柔情;偶若薄雾氤氲,似万丈深渊。薄唇微扬,却是一副似笑非笑。 难怪外人皆道内臣惑主,此番容色不是女子却胜过女子,若说是倾城国色也不为过。 穆百里提了曳撒缓步上前,执了皇后的手,坐 在贵妃榻旁。知情识趣的揉着皇后的肩膀,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这些时日皇上病着,皇后娘娘操持后宫内务,实在是辛苦。奴才身为司礼监首座,未能替皇后娘娘分忧解劳,实在该死。” 皇后抬了腿置于他膝上,一双含情目,更是灼若烈焰。 说起来这宫里的女人也是可怜,皇帝只有一位,纵你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终究也只是长年累月的空虚寂寞。女人如花,如今却只能困守宫闱,日益凋零。终究是心里不甘的,于是便想尽了辙。太监虽算不得正常男人,终究在某些方面还是能满足后宫女子的需求。 骨节分明的手,轻揉慢捻的撩着。惹得皇后面若桃李,气息微喘,额上都渗出微微薄汗。 “你若是死了,本宫又该找谁舒坦筋骨?”皇后弓起身子,染着蔻丹的手,轻柔的搭在他的手背上,“上来吧!” 穆百里细语软耳,仍是一副不温不火的表情,“娘娘,奴才是挨了一刀的人,您何必往奴才伤口上撒盐呢?伺候娘娘,乃是奴才的本分。只不过如今皇上还病着,朝上朝下都不得安生,奴才这颗心七上八下的,可是慌得很呢!” 皇后面色一僵,心知有些事儿应该适可而止。 如今皇帝病着,穆百里执掌司礼监和东厂,惹怒了他对她没有好处。撩拨就撩拨,若撩过头了,是会撩出大事儿来的。 话是这么说,只不过手上未止。皇后突然一声嘤咛,面颊瞬时飞起一片桃红。唇瓣微咬,音色迷离。 一双温柔的眸淡淡扫过眼前软成一滩水的皇后,穆百里薄唇微扬。低眉间,凤眸中染了少许不易察觉的清冽之色。抬头间又荡然无存,仍是眸色动人。 第6章 手控 穆百里出来的时候,唯有随行的陆国安在外头候着。有些东西不该让人瞧见,就不会有人瞧见。 回到司礼监,小太监赶紧呈上巾栉和香胰,百花凝露泡着,上等的香胰搓着,穆百里险些将手皮都搓破了。烛光里的穆百里,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这双手,眼底的光冷了少许。 “督主,如今皇上病着,后宫由皇后娘娘一手把持,您看这----”陆国安递上绢帕。 穆百里拭手,举止格外温柔,“冲冲喜,能去一去宫里的晦气。” “督主的意思是----”陆国安深吸一口气,“选秀?” 穆百里随手将帕子丢出去,懒洋洋的靠在贵妃踏上,陆国安随即躬身上前,恭谨的替穆百里捶着腿。烛光明灭,映着他那张惑人心神的容脸。指尖揉着眉心,淡然低语,“把消息透出去!” 陆国安凝眉,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穆百里看上去有些累。 ------------ 第二天一早,赵无忧便听说宫里要选秀,不免心事沉沉。 如今这宫里头,以皇后李氏独尊。皇帝沉迷修仙炼丹,所以赵无忧此前买通了道人,哄着皇帝要修身养性,不可贪恋美色。怕的就是皇后被夺权,后宫失衡。 也不知这穆百里是怎么说服皇帝的,皇帝口不能言竟然也答应选秀之事。 约莫是禁得太久,皇帝自己都耐不住寂寞。 “公子?”云筝见赵无忧握着东厂的帖子没有吭声,还以为她是在担心此次的东厂之行,“东厂不安好心,听说那地方煞气极重,公子身子不适,还是别去为好。” “我送了一个章涛过去,穆百里还不得回我一份厚礼?不去,岂非教人以为我怕了他?”赵无忧起身,拢了拢衣襟往外走。 云筝急忙取了流云披肩上前,“公子,外头天凉。” 瞧一眼极好的阳光,赵无忧还是觉得身上凉得厉害。微白的唇,泛着惹人心疼的颜色。即便把自身裹在披肩里,亦可见身量单薄。 东厂固然是气魄非凡的,偌大的门面。 双龙镇守,金漆匾额,皇帝亲笔题字:奉天行事,皇权特许。 足显隆恩浩荡。 百层青石阶,赵无忧拾阶而上。风过鬓发,让她微微眯起了锐利的眸子,仰头望去,东厂的番子早已恭候多时。列队相迎,教外人见 了,还真以为她跟穆百里有多深厚的交情。 却不知暗地里,水火不容,只想要彼此的性命。 石案上摆着白玉棋子,颗颗圆润,大小均匀。听说是先帝留下的,而当今圣上又赐给了穆百里,没想到今儿竟然能在这里看到。 赵无忧嘴角微扬,半带嘲讽的望着抬步而来的穆百里。她低咳两声,下意识的裹紧了披肩。 “来人,去取本座的狐裘。”穆百里迎面而坐,极是好看的脸上泛着温润之色。 若不是知道他那些手段,赵无忧也差点被他这无害的容色给骗了。这人面若桃李,心狠手辣,他明面上对着你笑,保不齐已经把刀子捅进了你的心窝。 温暖的狐裘披在赵无忧身上,她仍是一脸的淡漠疏离。她没有拒绝,只不过心明如镜,穆百里太小气,他的东西可不是白拿的。 “督主是来让我来下棋的?”赵无忧问。 穆百里温柔浅笑,“听说赵大人棋艺精湛,一直未能领教,今日切磋一番如何?” 赵无忧斜睨他一眼,指尖抚上圆润的白玉的棋子。 这是穆百里第一次仔仔细细的看清楚赵无忧的手,身为男儿竟比女子的手还要精致万分。纤纤十指,修长白嫩。只是这种白,透着一种略显病态的苍白。她指甲修剪得极好,圆润光滑。 第7章 人骨笛 赵无忧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下起棋来却颇有大将之范,进可攻退可守。从容应付之间,没有半点慌乱之色。纵然人人皆知,东厂提督兼司礼监掌印----穆百里,是个杀人从不心软的。一般武将见着他,尚且面露惧色。然这文弱书生,倒是镇定得教人刮目相看。 赵无忧输了,输了半子。 所以算起来,穆百里也不是真的赢。 “你是如何做到,只输半子?”穆百里手一松,棋子哗啦啦的落回棋盒里。 赵无忧起身,“输就是输,赵某输得起。”她深吸一口气,“我该回去了,告辞。” “听说赵大人,在找一串佛珠?”穆百里笑得温和。 赵无忧心头微冷。 站在诏狱门口,赵无忧的脸色更是白上几分。 穆百里握住她的手,“带你去看看故人。”蓦地,他眉头微蹙,望着掌心那柔若无骨的手,面上诧异,“你的手怎么这样凉?”分明裹着厚厚的狐裘,竟也没有半点温度,手凉得厉害。 赵无忧忙收手,神色微微一紧,“走吧!” 东厂的诏狱向来是个有来无回的地方,穆百里与她一前一后的走着。 原以为这诏狱是个血雨满天的地方,应当哀嚎遍地,触目惊心才是。事实却让赵无忧刷新了眼界,这里没有一滴血,沿途走过一间间囚室,走过一间间刑房,都没有听到半点惨叫声。 在一间刑房之前,穆百里顿住了脚步。 开了门,赵无忧这才知道自己错了。 非是没有哀嚎,而是墙厚数尺,隔着墙根本听不到里面的一丝丝声音。这铜墙铁壁,饶是武艺高强之人,也无法挣脱。 章涛被磨得只剩下上半截,整个人泡在血水里。跟当初盛气凌人,非要赵无忧性命之时,简直判若两人。这帮阉人就是有本事,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剩下一口气,也能吊你几日,让你活活疼到死为止。 “赵大人送本座如此大礼,本座岂能一人独享。”穆百里笑得温和,陆国安地递上一个长方形的蓝锦盒子。穆百里握住赵无忧的手,将盒子塞进她的手里,“这东西就当是本座的回礼,还望赵大人好好珍惜。送客!” 语罢,转身离开。 陆国安朝着赵无忧行了礼,“赵大人可别小看这东西,昔年有闻:月下无人鬼吹笛。这还是咱家督主亲自做的!” 赵 无忧握紧手中的锦盒,面白如纸。出去的时候,她随手便将锦盒递给了云筝。 云筝不明就里,“公子,这是什么?” “自己打开看。”赵无忧心情不太好。 云筝打开锦盒,眸光微凉,“是公子最喜欢的短笛。”蓦地,她愣了愣,“可这笛子似乎有些古怪,好像不是玉笛,也不是竹笛。” 奚墨上前一看,当下白了脸,“是骨笛,人骨笛。” 云筝手上一抖,慌忙把锦盒丢给奚墨,心口噗噗乱跳,“你别吓唬人。”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奚墨瞧了一眼东厂大门,而后捏着锦盒回到马车前。 云筝呼吸微促的望着东厂大门,快速上了马车,“竟拿人骨做笛,实在太瘆人,这笛子做得再好又有谁敢吹?” 车内传出赵无忧幽然之音,“没听过一句话吗?月下无人鬼吹笛。传说在大漠里有个提兰古国,一位僧人悄悄用少女的腿骨,做了一支人骨笛。骨笛吹响,就会有人死去。最后连整个提兰古国,都彻底消失了。” “公子您别说了。”云筝倒吸一口冷气,“那这个骨笛怎么办?” 赵无忧阖上双眸靠在柔软的车壁上,齿缝间唯有两个字,“喂狗。” 奚墨一愣,与云筝对视,谁也不敢吭声。 东厂的手段,惯来狠辣至绝,听说这诏狱里头,不单单有人骨笛,还有人皮鼓。以及----用上好的少女人皮做的人皮纸,更是皇宫贵族们最供不应求的好宝贝。 一路上谁都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不过下了车,赵无忧才发觉身上的狐裘还没给穆百里。一想起穆百里那温润之笑,背后令人发指的手段,赵无忧便觉得脑仁疼,疼得厉害。 这狐裘,什么时候还回去呢? 第8章 赵无忧在找一样东西 赵无忧身为礼部尚书,有自己的尚书府,但如今父亲未归,所以她没有回自己的宅邸,而是留在相府看守。毕竟有些东西,放在相府里比放在自己的尚书府更安全。 “公子。”奚墨上前行礼。 赵无忧放下手中黄卷,抬了一下眼皮,“说。” “以公子的样图为例,奴才一直派人追寻佛珠的下落,找到几串类似的,但材质----好像都不是公子要的天外来石。”奚墨不敢抬头。 “继续找。”赵无忧继续翻阅书籍。 “是!”奚墨颔首退下。 云筝端着一小碟桂花糕进门,“公子,奴婢刚做的,您尝尝。” 赵无忧轻叹一声,放下手中书籍。 “公子,您找这样的佛珠做什么?这佛珠有菩提,紫檀,绿檀,黑檀。您何苦要找什么天外来石,可有什么说道?”云筝仔细的将桂花糕呈上。 云筝与奚墨,算是一文一武。二人从小就伺候着赵无忧,算是赵无忧最贴近的心腹。 “自己看吧!”赵无忧随手便将书籍递给云筝,顾自走到窗前,负手伫立。 云筝细看书籍,不禁读出声来,“秦三十六年,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 大意就是在秦始皇三十六年的时候,有陨石从天上坠落,因为上面刻着:始皇帝会死而天下被分割,所以皇帝派人追查盘问,没有查出是谁刻的字,就把周边的人都杀了,火烧陨石。 云筝极度不解的望着赵无忧,“公子要找的,是秦三十六年的那块天外来石?” 赵无忧眺望天际,“必须要找到。” “是为了公子的病?”云筝蹙眉。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出来一块石头还能干什么?虽然是天外来石,可这也只是史书记载,谁知道是真是假,如今身在何处呢? 听得这话,赵无忧没有解释。聪慧如她,明白有些东西是没办法用常理解释的,而且----这件事即便她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公子别担心,相爷必定不会让公子有事。公子与其担心这些,还不如先想想宫里选秀的事儿。司礼监那帮东西,如今变着法的往皇上身边送人,连国公府都搅进去了。”云筝望着赵无忧咬了一口桂花糕,心头释然。“我若是没记错,夏东楼有两个女儿吧 ?”赵无忧吃着桂花糕,唇角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并非喜欢甜食,只是单纯的喜欢里头的桂花香味,那是记忆里的味道。 云筝点头,“司礼监的意思是,为了皇上的周全,不敢轻易从民间挑选女子充盈后宫。让家里有女儿的各官员,层层往上头送,挑中意的留了!官员之女若有错,到时候便是连坐,是故谁也不敢再造次。退一步讲,朝中有人好办事。” “穆百里还真是回了我一份大礼。”赵无忧扭头望着挂在架子上的狐裘。她摆了他一道,他还了她一招。看似不痛不痒,实则后患无穷。 这国公府夏家和赵家,可谓是官场死敌。 让夏家的女儿去了后宫,皇后的地位便是岌岌可危。 皇帝食色,天下皆知,若不是这些年自己斡旋,皇帝又专宠明妃等人无暇选秀…… 穆百里来这一招,真是让赵无忧措手不及。 赵无忧把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换成了自己的人,穆百里就把皇帝身边的女人,换成了赵家的敌手。 这借刀杀人玩的,比赵无忧狠多了。 宫里宫外,紧锣密鼓的安排美人往皇帝身边送,名为冲喜实则是要在后宫重新洗牌,变相夺权。 是故第二天的时候,皇后坐不住了,直接找人给赵无忧送信,让赵无忧去一趟宫里。 赵无忧站在门口,突然冲着云筝道,“把狐裘带上。” “公子?”云筝一愣。 “回头我去一趟司礼监,把东西给他还回去。”赵无忧面无表情的开口。已经收了骨笛,可不能再拿狐裘了。穆百里那厮锱铢必较,她暂时还不想在父亲回来之前,与东厂弄僵。 当然,赵无忧不可能明晃晃的就去找皇后,她只能借着恭请圣安的名义进宫。 赵无忧前脚进宫,穆百里后脚就收了消息。 第9章 司礼监还狐裘 皇帝日渐好转,赵无忧去的时候,皇帝已经能坐起来,且低低的说上几句话了。说是昨儿个夜里御医来施针,皇帝吐了一口淤血,这才能开口说话。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无忧伏跪在地,毕恭毕敬。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赵无忧起身,而后又招手让赵无忧近前。 臣子和奴才毕竟是有区别的,穆百里是躬身近前,赵无忧只需俯首便是。近至床前,赵无忧作揖,“皇上圣躬违和,乃臣侍奉不周之故。臣请聆听圣训,吾皇万岁。” 没有人不喜欢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下属,能察言观色,又处事周全。 皇帝深吸一口气,面色仍是苍白。操着破锣嗓子朝赵无忧开口,“朕身感不适,前朝之事有赖爱卿操持,内阁票拟不可懈怠,当与司礼监携手并进。选秀之事,卿也当尽心尽力。” 都这个时候了,皇帝还是没忘记裤裆里的那点事儿,赵无忧表示深感无奈。 俯身行礼,赵无忧面不改色,“微臣领旨,请皇上放心。” 皇帝当然是放心的,能不理朝政还有美人将入宫,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退出寝宫,早有人在外候着。赵无忧一声不吭的去了偏殿,皇后娘娘在里头等着。不过这会她倒没急着那些个男女之事,见着赵无忧,皇后忙不迭上前,“赵大人。” 就算是天塌了,赵无忧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从容的向皇后施礼,赵无忧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赵大人可知选秀之事?国公府那边----”皇后急了,毕竟将入宫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皇后本来就不得宠,好不容易借此机会除掉了明妃等人,以为能独占恩宠,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这么一来,此前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吗? “娘娘想让微臣劝谏皇上?”赵无忧问。 皇后抿唇,“若是那些狐媚蛾子进宫,皇上必不会再多看本宫一眼。皇上身子不好,哪里经得起那些女子的折腾,若是损伤龙体,如何得了?本宫是为了皇上着想。” “娘娘没听说吗?”赵无忧直起身子,“司礼监对外宣称,冲喜!何况皇上子嗣单薄,皇后娘娘并无所出,您不觉得选秀是迟早的事儿吗?趁着娘娘还年轻,抓住机会便是。” “机会?”皇后一愣,没有子嗣这事儿的确捉急,身处后宫却无所出,乃妃嫔大忌。 赵无 忧深吸一口气,“年轻女子适合生育,为皇上增添子嗣乃是理所当然。皇后乃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这后宫的孩子何尝不是娘娘您的孩子?” 皇后身子僵直,半晌没有吭声。 不过赵无忧摆明了,这事儿再无挽回的可能。 “臣还有事,先行告退!”赵无忧行了礼,二话不说便退出了偏殿,头也不回的离开。法子已经想好了,走不走这条道全看皇后自己的意思。赵家与皇后虽然相互扶持,可真到了那一步,皇后嘛----也不一定非要她李氏来当。 沾亲带故对他们这些官场上打滚的人来说,根本算不上牵绊。 利之所趋,情之所在。 利尽而散,不过如此。 狐裘施施然搭在胳膊上,赵无忧慢慢吞吞的走进司礼监大门。宫里谁不认得赵无忧,所以司礼监的值守太监也没敢拦着,转头就风风火火的去禀报了陆国安。 这个点,穆百里正在书房里御笔批红。 听得陆国安来报,说是赵无忧来了,凤眸微敛,眸光微沉。 陆国安道,“说是来还狐裘的。” “还?”穆百里放下笔杆,“怕是来要东西的。” “要什么?”陆国安不解,他丞相府什么东西没有?想那奇珍异宝,必定不胜枚数。 穆百里似笑非笑,仿佛了然于胸。 赵无忧来司礼监,到底想要什么? 第10章 督主是想留我吗? 赵无忧等在司礼监的花厅里,穆百里又见到了那双素白柔嫩的手,怎么越瞧越觉得中意呢?真该剁下来留在珍品库里好好保存。 奉茶完毕,一干人等都退下去。 赵无忧将狐裘往桌案上一放,便淡淡然的瞧了穆百里一眼,“多谢督主上次美意,如今原物奉还。督主可自行查看,若有损毁,赵某会如数赔偿。” 穆百里抿一口香茗,温柔含笑,“赵大人何必客气,这手凉的毛病恐怕还得本座帮帮忙。不如本座帮你剁下来,赵大人意下如何?” 赵无忧也不恼,仍是最初的云淡风轻,“我这双手虽然不中用,也将就着用吧!就不劳烦督主妥为保管了!” “赵大人是嫌司礼监的茶不好喝?”穆百里转了话茬。 她身有不足,所以很少喝茶。淡淡瞧了一眼跟前的玉盏,赵无忧轻咳两声,“我不喝茶。”茶凉伤身,再喝下去不是要她命吗? 她知道穆百里是故意的,她也明白这是逼着她开口呢。 “即是如此,那就没什么可说的。”穆百里下了逐客令。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何必呢?”赵无忧修长白嫩的指尖,轻柔的把玩着杯盖,圆润的指尖在杯沿上有意无意的滑动,发出细微的声音。 穆百里似笑非笑,起身向她走去,“这话,该问赵大人。” 手上一顿,赵无忧抬头眉睫微扬。 穆百里眸光幽邃的望着她,十七八岁的年纪却修得一副深沉之态,行事作风老成干练。她这样的对手,谁敢小觑谁就得倒大霉。 “听说督主最近收了不少佛珠。”赵无忧敛眸,素白的脸上除了浅淡的笑意,再无其他表情。 手背上,被人微微撩动,赵无忧默然不语。 穆百里的指腹,轻柔的摩挲着赵无忧柔滑的手背,这种触感果然蚀骨,教人油然而生眷眷不舍之心。他站在她身后,身子微微向前倾,温热的呼吸喷薄与她的耳畔。磁重之音,带着撩人魅惑,“赵大人六根不净,怕是沾不得这些佛门之物吧!” 赵无忧极力克制,瞧一眼被他掌心包裹的手,笑得凉凉的,“督主杀人无数尚且沾得,我又有何沾不得?大家都是一类人,何分你我呢?” 闻言,穆百里笑了。 他自认杀人无数,可还没人敢当着他的面直言不讳。 这赵无忧,果真越来越该死。 一双手搭在赵无忧的肩头,略带重力的往下摁。 赵无忧心智城府极好,奈何这副身子骨素来羸弱,那里经得起折腾。她明显感觉到了疼痛,只不过倔强如斯,愣是一声不吭,面不改色。 “赵大人这是在告诉本座,咱们是自己人?本座的东西,也是你的东西?嗯?”穆百里尾音拖长,音色靡靡。 他站在她身后,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无法窥探穆百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能入得了督主的眼,自然是好东西。赵某是个俗人,对这些东西惯来感兴趣,倒是让督主笑话了。”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内心的镇定,“狐裘已归还,教坊司还有事急需处理,就不叨扰督主了。告辞!” 她想起身,却被穆百里重新摁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督主是想留我吗?”赵无忧不担心穆百里动手,这可是皇宫,她赵无忧的身份搁在那儿,不是穆百里想杀就能杀的。她只是猜不透,穆百里上次刻意留话,引她过来,如今又不愿提起那事儿,还想从她这儿掏出什么? “年都过完了,还留着赵大人干什么?本座这司礼监不缺暖床的。”穆百里的手,轻柔的抚上了她的脖颈,好像是要扼死她。 赵无忧身子一僵,快速抚住自己的喉部。 她倒不是怕死,而是有些地方,是绝对不能碰的。 第11章 诡异的玉牌 “本座还以为,赵大人什么都不怕。”穆百里收手便离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谁不知道,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提督穆百里,惯来喜怒无常。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藏在衣领里的咽喉。喉结是假的,外表看不出来,不代表摸不出来。 云筝在外头等得着急,总算见到赵无忧出来,这才如释重负,“公子?” “没事。”赵无忧拢了拢披肩,神情有些恹恹的,似是累着了。 还没离开司礼监的地盘,云筝也不敢多问。 直到出了宫,上了马车,眼见四下无人,奚墨才敢开口,“公子,抓到人了,活的。” “在哪?”赵无忧问。 奚墨道,“教坊司地牢。” 教坊司隶属礼部,说得好听是教坊司,其实就是官妓院。但官妓院跟寻常的青楼妓馆是不同的,官妓院只招待王孙贵族,以及官宦子弟。所以寻常百姓,是不可能踏入教坊司的。 而教坊司做的都是无本买卖,里头的女子一个个色艺双馨,然则被送进来的,或罪臣之女,或无依孤女,或买来的奴隶。这些年东厂杀人无数,构造不少罪名屠戮朝臣,朝臣家里的女眷要么没入教坊司,要么没为军妓。前者还能苟延残喘,后者多数下场惨烈。 这些女子入了教坊司,便没有了自由。 生与死,去与留,只能握在坊主或者赵无忧这个礼部尚书的手里。 幽暗的地牢里,赵无忧缓步前行。 “大人!”坊主名唤红姑,以前是赵无忧母亲的贴身侍婢,如今是教坊司的坊主。对于红姑,赵无忧是信任的,早年如果不是她,她和母亲早就没命了。 红姑脸上长长的疤,便是最好的见证。 “人呢?”赵无忧问。 推开囚室大门,一名女子被铁链绑在木架上,浑身血淋淋的。脑袋轻垂着,约莫是受刑过重而晕过去了。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赵无忧皱起了眉心。 她不喜欢血腥味,一点都不喜欢。 “玉牌是从她身上搜到的。”红姑介绍,“她说她叫玉颖,家里养不起她,所以给送进教坊司。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别的女子总要哭闹一番,唯独她不哭不闹。于是乎我就格外留意她,直到昨天夜里我发现她悄悄的出门,就让人搜了她的屋子。” “屋子里倒是什么都没有 ,唯有在她回来之后,于她身上搜到一个玉牌。大人早前说过,若是女子身上有这样的东西,一定要马上处置。” 云筝打开手中的盒子,里头整整齐齐的摆着三个玉牌,如今算上红姑手里的,是第四个。 “大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红姑愕然。 奚墨上前,“据可靠消息,有个不知名的组织一直往京城各大官员家里送漂亮的女子。这些女子的身上无一例外都有这样一块玉牌,似乎是某种联络暗号。这两年,公子一直在追查这个玉牌的来历,可是一直无果。要查又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公子只能从这些女子身上入手。” 红姑点点头,继而望着沉默不语的赵无忧,“公子要不要亲自问问,咱们这会什么都没问出来呢!” “会武功吗?”赵无忧问。 红姑摇头,“让人探过了,没有内力。” 闻言,赵无忧看一眼木架上血淋淋的女子,面色微沉。 第12章 赵无忧的教坊司 暖阁里燃着火炉,赵无忧抱了一会汤婆子,见床榻上有了动静,便把汤婆子递给云筝。奚墨在旁捏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出手。 赵无忧坐在火炉边上,淡淡然道一句,“醒了就说话。” “你为什么不杀我?”女子坐了起来。 赵无忧也不看她,“你跟她们不是一伙的。” “何以见得?”女子显然一愣。 “那些女子齿间藏药,一经查出,当即自尽。可你没有!”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你蛰伏教坊司半年而为有马脚,足见心思十分缜密。” 女子垂眸,仿佛不甘心就这样被看穿。 “这几日宫里宫外都在传,皇上要选秀的事情,你是动了心思!”赵无忧漫不经心的笑着,“身为教坊司的女子,想要攀龙附凤,是无可厚非之举。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就你这样的身份也想陪王伴驾,你还不够资格。” “如果我告诉你,玉牌的来历呢?”女子凝眸。 赵无忧轻咳两声,指尖撩拨着鬓间散发,极尽温润翩翩。分明笑得若阳春白雪,回眸间却有丝丝清冽逐渐晕开,“我最恨被人威胁。” 女子扑通一声跪下,面色骤变,“我为报仇而来。” 赵无忧不为所动。 女子继续道,“我本名傅宁,父亲本来是从三品廷尉。承德九年,我父被东厂构陷,说是通敌叛国,谋逆犯上。皇上最恨的就是谋逆,家父有不少学生,东厂秉笔太监穆百里引先帝书儒一案,将我傅家连诛十族。” “你就不怕我把你交出去,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吗?”赵无忧的脸上,无波无澜,似乎对于这些陈年往事,压根没什么兴趣。 云筝算是吓了一跳,这傅宁朝廷必诛钦犯,跟普通的罪女完全不一样了。收容这样的女子,会受到牵连。毕竟当年傅家,是因为谋逆与通敌而论罪。 这两项罪名无论搁谁身上,都够死一百次了。当年这件事,也算是轰动,前朝是有诛十族案例,本朝也就傅家一例。 这件事赵无忧是知道的,她被父亲教导,进入官途之前就已经翻阅过十年以内的朝廷大案要案,以期做到事事了然。当年此事乃东厂一手操办,不过经手人并不是穆百里。穆百里彼时年纪尚轻,只是个秉笔,还没做到掌印。一晃七年过去了,东厂和司礼监都被他拿在手里,实在了不得。 “横竖一个死,我想搏一搏。”她抬头。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该说不该说的,自己把握。”赵无忧瞧了云筝一眼。 云筝会意,转身燃了一支清香。 赵无忧方才就观察过,这女子生得极好,五官精致无比。加之这半年在教坊司的调教,如今这一双媚眼如丝,着实胜过那些方方正正的官家千金。她若能进宫,这夏家的两位小姐,估计要棋逢对手了。 只不过在此之前,赵无忧得重新确定一下她的利用价值。 “只要大人能举荐我进宫,此后唯大人之命是从。”傅宁跪在那里开口。 很显然,这句话并不是赵无忧想要的,赵无忧一言不发。 傅宁眸色微恙,“这些年我一直藏身京城,对于京城里发生的事情都略有耳闻。一次偶然,我遇见了一名垂死的女子,誓死护着那块玉牌。我当时想着,一个人拼死也要护着的东西,必定极为珍贵,所以我便留了下来。” “半年前我进了教坊司,无意中得知赵大人也在找玉牌,我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直到这一次皇宫选秀,我明知坊主怀疑我,还是刻意的暴露了自己。为的,就是能见大人一面。” 赵无忧只是抬了一下眼皮。 第13章 赵无忧的心思,你别猜 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了机会,傅宁继续道,“大人一直在追查玉牌的事情,傅宁必定能为大人敬献绵薄之力。” 说得好听,可里头有多少水分,天知道。 “能为我家公子尽力的人多了去,你算什么东西?”云筝冷笑,“说到底还是个钦犯之身,若是保全了你,还可能会连累公子。就你这些不是秘密的秘密,有什么资格在公子面前求得一席之安?你未免太自视甚高,太看得起自己。” 云筝一番冷嘲热讽,傅宁倒也没激动,仍旧镇定的跪在那里,“我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既然我没有利用价值,你们现在就能杀了我。” 赵无忧漫不经心的走过去,俯身钳起她精致的下颚,迫她直视自己的双眼。傅宁的眼里,眸光闪烁。虽然脸上带着模糊血迹,可这双楚楚动人的眼睛,足以教人心生怜惜,恨不能抱在怀里狠狠疼着。 “我凭什么相信你?”赵无忧面无表情。 “我还有个弟弟。”傅宁盯着她。 闻言,赵无忧笑了,“因利而聚,我喜欢聪明的女人。” 走出教坊司,云筝不解,“公子真的信她?她的话漏洞百出,那玉牌岂是人人都能得到的?她一个家破人亡的女子在京城存活,谈何容易?再者,连自己的弟弟都会出卖的人,难保以后不会出卖公子!” “就因为漏洞百出,所以在她的身上才会有更多的秘密,才更具价值。”赵无忧看了云筝一眼,抬步走上马车。 云筝面色一紧,奚墨恍然大悟,“公子的意思,她背后有人?” “走吧!”车内,赵无忧疲倦的靠在车壁上。 这下轮到奚墨不明白了。 这事儿尚且算是公子的放长线钓大鱼,那司礼监的事儿呢?公子为何要告诉穆百里,有关于佛珠之事?奚墨虽然跟着赵无忧多年,然则在心意互通上,到底不如云筝来得心思细致。 到了相府,奚墨私下找了云筝。 云筝递他一记白眼,“论眼线,论探子,咱们相府多得过东厂那些番子吗?这话可别在公子跟前问,小心公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点悟性都没有,亏你还跟着公子那么多年。” 奚墨撇撇嘴,若能猜中公子的心思,那他岂非神人? 不过,这赵无忧的心思,的确是不好猜的。 便是穆百里这样的人,也只能猜个半数。 尤其是眼前这张图纸,就有些难住了穆百里。不就是简单的佛珠吗?这东西在京城内外比比皆是,便是相府里恐怕也不少。为何赵无忧还得费尽心思去找这样的东西? 沈言道,“莫非问题出在材质上?” 穆百里抬了一下眼皮,“还没招?” 陆国安俯首,“督主恕罪,剩一口气,愣是不开口。” “赵无忧手底下的人,果然是越来越长本事了。”穆百里凉凉的盯着陆国安,“东厂的刑具,是摆给人看的?” 谁也不敢吭声。 低眉望着手中的样图,穆百里微微凝眸。 赵无忧,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然----不管赵无忧在搞什么名堂,最好不要阻碍自己的计划,否则魔挡诛魔,佛挡杀佛。 谁都不例外! -------------------- 因为不是正儿八经的选秀,是挑选官员之女,所以工作量不是太大。然则也少不得有些官员自家没有女儿,便挑选民女冒充官女,这就需要一一排查清楚。 有赵无忧在,傅宁变成了傅玉颖,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皇宫里选秀。 而最为瞩目的,自然是夏家的两个女儿:夏琼芝和夏季兰。 年轻貌美,又身份尊贵,一入宫便是光芒万丈,无人可阻。 大邺的位份从低到高,依次为:淑女,选侍,贵人,才人,美人,昭仪,婕妤,九嫔,八妃,贵妃,皇贵妃,最上面便是皇后。 夏琼芝一入宫便以夏家嫡长女的身份,得封夏昭仪。次女夏季兰,为兰美人。而傅玉颖如今的身份是云州太守之女,得封才人。 踏入皇宫的那一瞬,傅玉颖眸色无温。扭头去看远远站在殿门外,一袭白衣如练的赵无忧。心中凛然:决不能输! 第14章 你疯了? 皇帝身子刚好一些,就开始招人侍寝。 然则后宫女人那么多,整日的翻牌子也实在是无趣。 夏琼芝笑靥如花的陪在皇帝身边,穆百里毕恭毕敬的躬身,“奴才参见皇上,参见昭仪娘娘。” 皇帝靠在软榻上,单手搂着夏琼芝,一手朝着穆百里拦了拦,“朕今日召你前来是让你给朕想个法子,成日的翻牌侍寝实在无趣,后宫那么多的美人,朕该如何抉择呢?” 穆百里笑得温和,“皇上是觉得翻牌无趣,那奴才这儿倒有个好主意,不知道皇上----” “说,快说!”皇帝迫不及待。 “如今皇上只分封了几位娘娘,剩下的都在储秀宫里。偌大的储秀宫,东南西北四苑,皇上可以坐在羊车上任由羊儿四处走,全凭天意挑选娘娘们侍寝。”穆百里俯身,“奴才愚见,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好主意!”皇帝一拍大腿。 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不过夏昭仪可就不那么高兴了,才刚侍寝,皇帝就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想着别的女人。若是侍寝的女子多了,保不齐出几个心眼多的,到时候想独占恩宠,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然则皇帝毕竟是皇帝,你自己没本事拴着皇帝的裤腰带,莫怪别的女人下手太快。 乐坊雅阁。 琴音袅袅,丝竹声声。 “羊车巡幸?”赵无忧擦拭着手中的短笛。 “是!”奚墨颔首,“说是从今儿个夜里开始,皇上都会用羊车来挑选侍寝的女子。” 一声轻叹,赵无忧放下手中的短笛,“穆百里的主意?” “除了他,还能有谁?”奚墨略带嘲讽,“也就是他们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才会想出这种东西。” “他是怕夏家独占恩宠吧!”云筝道。 奚墨不解,“这夏家和司礼监不是联手吗?” 赵无忧瞥了奚墨一眼,将茶水倒入香炉,灭了熏香,“联手?你觉得夏国公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控司礼监和东厂?穆百里是什么人,他岂能容得朝中一人独大,他所寻求的是皇权之外的一种平衡。拿后宫之事,平前朝之乱。果然好手段!” “公子,那咱的棋子呢?”云筝低低的问。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这就要看她够不够聪明!机会摆在跟前,能不能抓到手,意味着她对我的价值 。”她从来不留,无用之人。 过了半晌,外头有人传话,说是简衍来了。 云筝和奚墨紧赶着退了出去,守在外头。 “我爹跟我说,内阁的票拟被驳回。皇上要拿瀛渠清淤的银两,去修建宫中的芙蓉渠。”简衍拭汗,“工部的银两下不来,这清淤一事,怕是要搁置了。” “春雨绵绵,钦天监推测今年的雨水将多过往年,瀛渠清淤势在必行,否则一旦临江水位暴涨,瀛渠来不及排水泄洪,整个京城都会被淹没。”赵无忧有些头疼,阖眼揉着眉心。 简衍上前,站在她身后替她揉着太阳穴,“你是不是又头疼了。” 她也不抗拒,任由简衍帮自己揉着。 “如今离汛期到来还早,你别担心。”简衍道,“那时候差不多你爹都该回来了,估摸着不会有事。” “临时抱佛脚,到时候清淤还来得及吗?”赵无忧问。 简衍哑然,着实来不及。 如今清淤,才能有备无患。错过了时间,就会手忙脚乱。 “那该怎么办才好?”简衍担虑。 美眸幽幽睁开,赵无忧笑了,“我会跟内阁商议,驳回皇上的芙蓉渠议案。” “你疯了?”简衍愕然。 第15章 他说,合欢 内阁和皇权是相互牵制的,皇帝的旨意要下发到实处,得经过内阁。而内阁的票拟要通过,还得皇帝首肯。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得看这个皇帝有没有能力把控全局。 很显然,元帝萧炎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简衍不知道赵无忧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可他知道,赵无忧城府极深,心思缜密。尤其在察言观色上,她丝毫不逊于她的父亲,宰辅赵嵩。 “你会不会太冒险?”过了良久,简衍才压低声音。 却没听到赵无忧的声音,只听得她均匀的呼吸声。 简衍微微一愣,松了手绕到前头,赵无忧已经靠在软榻的垫子上,歪着脑袋睡着了。这段时日,皇帝出事、章涛行刺,再到后来的选秀,事无巨细,皆是赵无忧亲力亲为。 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如今更是乏得很。 当然,她能这样睡着,只是因他是简衍。 换做是穆百里在当前,赵无忧是绝对不会如此放纵自己的。 简衍小心的为赵无忧盖好绒毯,而后挑弄屋里的暖炉,让屋子更暖和一些。做完这些,他便坐在软榻旁盯着熟睡的赵无忧。 裹在毯子下的赵无忧,纤纤弱弱的,安然浅卧,足见岁月静好。谁能想到她这样一个弱女子,上得朝堂执掌大权?生杀一念,从不心慈手软。 感觉到有东西在自己的脸上浮动,赵无忧骤然睁开眼眸。刚好迎上简衍略显无措的眸,简衍有些慌张,“我、我看你睡得熟,所、所、所以----”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淡淡道,“还好是你。” “无忧,你太累了。”简衍犹豫了一下,“你可想过以后?” “眼下都过不去了,还想以后做什么?”赵无忧掀开毯子,下了软榻,“我睡了多久?” “一盏茶的时间。”简衍望着她,“如果你能重披红妆,你----” “没有那一天。”赵无忧打断了他的话,“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你答应过我的,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简衍略带失落的点点头,“我死都不会说出去的。无忧,我先回去,你别轻举妄动。皇上虽然宠信你们赵家,可君毕竟是君,伴君如伴虎。” 赵无忧含笑,“你放心就是。” 简衍轻叹一声,临到门口又回眸意味深长的看着赵无忧,“合欢,若真有那一日该有多好?!” 她微微一怔,眸色微微黯然。她没有兄弟姐妹,难得有这样一个好兄弟还肯为她的将来着想。除了简衍和自己的娘亲,没人问过她,有关于将来的事情。 事实上赵无忧心里比谁都清楚,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将来。 罢了,不去想----就不会头疼。 这芙蓉渠是什么?元帝萧炎心血来潮,受了夏昭仪的蛊惑,想把御花园的活泉引入后宫,以便将来能乘舟游后宫。美则美矣,却是劳民伤财。 这两年东厂杀伐不断,皇帝一心修道成仙。在民间大肆兴建道观,弘扬道教,以至于不断加重赋税,导致民怨沸腾。 这倒也罢了,关键是朝中蠹虫太多,赋税收上来却是层层克扣。如今国库空虚,这芙蓉渠与瀛渠清淤,只能二选其一。 朝廷再不作为,来日河水暴涨,生灵涂炭,大邺怕是会稳不住了。 赵无忧可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真的要为百姓谋福祉。只不过父亲从小就交代,为官最不能做的是贪财。你能贪慕虚荣,能追逐滔天权势,唯独不能沾那些金黄银白之物。 权是看不到的,财却会在第一时间致命。 所以人人骂赵家是奸臣,但不会有人说他们是贪官。 驳回皇帝的芙蓉渠议案,赵无忧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金銮殿上。 龙颜大怒,文武百官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吭声。 赵无忧手持玉圭上前,跪在殿中央,“启奏皇上,臣有本奏。” 第16章 自讨苦吃的赵无忧 金銮殿上传来皇帝的呵斥之声,金銮殿外春雨绵绵,越发寒意渗骨。 云筝执伞站在雨里,神情焦灼的在宫道里来来回回的走,一颗心可谓七上八下。今儿上朝之前,赵无忧吩咐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自乱阵脚。 能发生什么事儿呢? 赵无忧当堂顶撞皇帝,对于芙蓉渠一事绝不松口。工部的事儿,她一个礼部尚书来横插一杠子,还死活不肯松口,非要让皇帝答应瀛渠清淤的事。 皇帝没能达到自己的享乐目的,还被臣子弄得一鼻子灰,自然是龙颜大怒。 可赵无忧是谁? 赵嵩出使邻国未归,赵无忧是赵家独子自然杀不得!而赵无忧身体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儿,皇帝虽然急了也不好下死手。思来想去,当着群臣的面呵斥了赵无忧,只能将赵无忧罚跪在文渊阁前,跪完再去领杖。 下着雨,赵无忧跪在文渊阁前瑟瑟发抖。 云筝撑着伞,眼泪珠子不断往下坠,“公子这又是何必呢?工部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去处置,您何必要搅合进去?” 赵无忧没说话,来日事发,可就不是工部的事儿,父亲这个宰辅会首当其冲被连累。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水花轻溅,一双黑色的金丝绣蟒纹靴出现在她跟前,绛紫色曳撒垂落在她的视线里。不用猜也知道,是哪个多管闲事的来笑话她。 顶上传来温温润润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 穆百里道,“春雨沁骨凉,赵大人身量单薄,若是淋出病来可怎么得了?”说着,还轻叹了一声,颇有惋惜之意。 赵无忧无力的抬头,听得伞面上窸窸窣窣的细雨声,惨白的唇微微勾起,“承蒙督主看得起,此时此刻还能想着来看我。来日必当登门道谢,多谢督主手下留情。” 闻言,穆百里蹲下身子,清润的凤眸直勾勾的凝着她,“赵大人天资聪颖,怎么就这样不懂得变通呢?皇上是大邺的天,你敢把天都捅个窟窿,就不怕天塌了把自个儿给压死吗?” 赵无忧美眸微扬,目不转睛的望着他,音色温柔,“这不是还有你吗?督主一个人就能顶起半边天,就算这天要塌,也得先过你这关不是吗?”语罢,她略带可惜的看看绵绵细雨,“真是可惜,不知道下着雨,皇上还能不能羊车巡幸呢?督主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帮皇上巡幸后宫吧!” 穆百里突然伸手,惊得云筝的手也跟着颤了一下。 好在穆百里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用指腹轻柔的抚去她脸颊上的雨水。如斯温柔,果真是笑里藏刀的好手,“这事儿就不劳赵大人费心,本座准备了一锅香肉,等赵大人回了相府,再好好享用不迟。” 语罢,穆百里起身,回眸冷了颜色,“皇上似乎没有说过,许赵大人打伞!” 陆国安手起刀落,云筝手中的伞当场被劈成两半。 所幸云筝反应快,不然这条胳膊都得被剁下来。望着跌落雨中的破伞,云筝又气又恼,奈何对方是穆百里的人,云筝没有半点法子。 眼见着穆百里领着人离开,云筝快速褪下外衣,以衣充伞遮在赵无忧的头顶上,“公子还撑得住吗?” 赵无忧半垂着眉眼,“撑不住也得撑着。” 皇帝下了死命,三个时辰,一刻都不能少。 不能少就不能少吧,跪一跪也不会缺胳膊断腿,最多是双膝麻痹难于行走罢了!只要能达到目的,何惧手段? 穆百里并没有走远,而是目光幽邃的盯着远处,跪在雨里的赵无忧。 “督主在怀疑什么?”陆国安问。 穆百里敛眸回望着他,“你觉得赵无忧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7章 皇后娘娘有请 陆国安仔细的想着。 赵无忧是什么人?宰辅赵嵩的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惜从小是个病秧子,体弱多病。为人为官惯来小心翼翼,在皇帝跟前也是如履薄冰,勤勉温顺。 穆百里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陆国安恍然大悟,这样一个如履薄冰,小心谨慎的人,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敢顶撞皇帝?陆国安深吸一口气,看那病秧子柔柔弱弱的模样,可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目的而为之。 细思极恐。 紧随穆百里其后,陆国安道,“督主是怀疑,赵无忧用苦肉计打压夏家?” “夏昭仪深得皇恩,皇上一高兴竟然让夏东楼进了内阁。这对于赵家长久把持的内阁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赵嵩不在京中,夏东楼自视甚高,以为赵无忧不过是个黄毛小子,压根没有放在眼里。”穆百里笑得凉凉的,“一场好戏,必有下文。” 陆国安倒吸一口冷气,“可是督主,内阁驳回了皇上的议案,这就意味着会让皇上感觉到来自内阁的威胁,如此一来对赵家岂非更不利?赵无忧如此行径,不是把自己的心肝儿都剖给皇上看吗?皇权至上,皇上怎么能答应赵家凌驾于自己之上。” “这就看赵无忧,怎么力挽狂澜了。”穆百里继续往前走。 力挽狂澜? 皇帝都龙颜大怒了,还怎么力挽狂澜? 正走着,沈言迎上来,压低了声音道,“督主,皇后娘娘有请。” 穆百里眸色微恙,皇后? 如今后宫佳人无数,她这个皇后自然更不得宠。不过比之更不得宠的,估计是空虚寂寞冷。细思之下,穆百里的确很久没有去看皇后了,上一次还是在皇帝出事的时候。 穆百里进了后宫,在坤宁宫见着了病怏怏的皇后。 皇后李氏躺在软榻上,外头下着雨,屋子里因为燃着暖炉所以并不潮湿。皇后的气色不是很好,见着穆百里进来,管事姑姑快速领着人退下。 主子面前是奴才,奴才面前是主子,这是穆百里的原则。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穆百里行礼。 皇后一声长叹,“如今也就是你,还记得本宫这个皇后千岁。” 穆百里一琢磨,皇后的消息还真够快的,前朝赵无忧刚刚被罚跪,她这里就开始有所行动了。说到底,越往高处越怕跌落神坛。皇后若摘下凤冠, 就什么都不是了。 “娘娘千岁。”穆百里尊呼。 皇后伸了手,“坐吧,陪本宫说说体己话。” 穆百里躬身上前,轻柔的握住皇后的手,侧身坐在了软榻上。 皇后李氏出自镇国将军府,镇国将军镇守边关多年,手握兵权,所以皇帝即便不喜欢皇后,也不会轻易生出废后的心思。再加上李氏跟赵家的关系,这皇后的位置如今还是牢牢的。 轻柔的为皇后疏松颈骨,穆百里的手法娴熟至极,是谁都比不上的。他这人有个毛病,不管做什么,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皇后觉得舒坦,起身握住了穆百里的手。穆百里欲拒还迎的缩了一下,但是拗不过皇后。皇后将他的掌心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本宫觉得心里不舒服。” “奴才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事儿怕是得太医院来替娘娘诊治。”羸弱的微光,映着他那张无懈可击的脸。他生得极好,不是女子而胜似女子的冰肌玉骨,不言不语间的淡漠疏离愈发教人着迷。抬头看人时,一双清润的凤眸里永远温暖如春。 染着蔻丹的手,凉凉的探入他的衣襟,皇后娇花般盈盈笑着,“皇上如今佳人无数,你说本宫该如何是好呢?难道真的要听之任之,任由他们将本宫取而代之吗?” 她的手,沿着他的胸襟徐徐往下。 第18章 娘娘放心就是 有些东西还是要适可而止的,穆百里摁住皇后不安分的手,眼底依旧温暖如春,“如今夏家姐妹恃宠君前,可这后宫多的是如花似玉的女子,娘娘可自己挑一挑,总有那么一两个聪明伶俐顺得娘娘心意,又讨皇上喜欢的。” “不如你来陪本宫挑。”皇后直起身子,转而枕在穆百里的腿上,“这雨下得本宫心烦,有些头疼。” 穆百里不动声色的替她揉着太阳穴,“娘娘不必担心,这雨虽然下着,有时候未必是件坏事。” “本宫是怕你日夜操劳,淋坏了身子。”皇后合着双眼,温柔浅语。 穆百里岂能不知道她的心思,这是暗地里告诉他,雨里还跪着一个赵无忧呢!他穆百里对皇后而言,最多是个安抚作用,赵无忧却是个实打实的少年郎。换句话说,如果皇后真的耐不住,这赵无忧的分量还真的比他这修长十指来得重要。 “娘娘放心就是。”穆百里话外有音。 皇后抬了眼皮子看他,“有你在,本宫自然放心。” “奴才一定好好伺候皇后娘娘!”穆百里笑意温柔。 ------------------------ 从坤宁宫出来,穆百里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模样,虽然生得一副好皮囊,可终究缺了点。 陆国安撑着伞,跟着穆百里往前走。 路上逢着夏家二小姐,夏季兰----兰美人。 这兰美人倒不似姐姐夏昭仪这般飞扬跋扈,显得格外的温柔恭顺。便是迎着穆百里,竟也是躬身行礼,丝毫没有国公府的趾高气扬,“见过厂公。” 穆百里认出了夏季兰,该有的礼数他一点都不会少。这些后宫女子,如今不成威胁,可保不齐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总之小心无大错。 “奴才惶恐。”穆百里深吸一口气,行完礼也不抬头。 “厂公为大邺奔波劳碌,为皇上尽职尽忠,我这厢早有耳闻,心生敬意。我初来宫中不懂礼数,若有行差踏错,还望厂公多多提点。”夏季兰温顺低语。 穆百里行礼,“入了后宫那就是皇上的人,奴才不敢越矩。您是主子,走哪儿都是主子。” 夏季兰莞尔,“厂公客气,我这厢还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她躬行浅礼,含笑离去。 穆百里躬身作揖,须臾才直起身子,面色微恙的盯着夏季兰离去的背影,“这倒是个顺眼的,比那 个聪明多了。” “督主?”陆国安一愣,“督主的意思,她会入皇后麾下?” “皇后?”穆百里笑得嘲讽,“你觉得皇后拿得住她吗?” 能进宫的,能留下来的,能争宠的,能宠而不衰的,哪个是省油的灯?夏昭仪锋芒毕露,夏季兰温婉深沉,这对姐妹可真是了不得。 明面上的张扬跋扈倒没什么可怕,怕的就是暗潮涌动。 细雨窸窸窣窣的落在伞面上,穆百里觉得眉心跳的厉害,似乎是有什么事儿即将发生。能发生什么事呢?芙蓉渠本来就是夏昭仪的提议,她怂恿皇帝去修建芙蓉渠,为的就是驳斥内阁对于瀛渠清淤的决策,借机打压内阁和赵家。 可惜,夏昭仪做得太明显。锋芒毕露,是要付出代价的。 赵无忧岂是好惹的,别看文文弱弱,她杀起人来,从不心软。 对别人如此,对自己也从不仁慈。 不过在赵无忧发难之前,她得去暴室领杖。 皇帝也不敢多打,只敢给她十杖。然则皇帝身居高阁,根本不知道杖刑这种事,若是下手重了,也足以要人命。 第19章 怎么像个王八一样? 跪完三个时辰,赵无忧整个人都是晃晃悠悠的,可还得挨板子。对于冲撞皇帝这件事,皇帝没有一怒之下杀了赵无忧,便已经是开恩。 赵无忧趴在长凳上,十个板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对于她这样孱弱的身子而言,肯定会去半条命。扭头望着云筝,云筝恨不能以身相待,这会眼眶都是红肿的。 挨板子就挨板子吧,可偏偏穆百里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轻柔的端着白玉杯盏,惬意悠然的望着狼狈不堪的赵无忧。 赵无忧轻叹一声,“真是不好意思,让司礼监首座来瞧我这狼狈的模样,怕污了督主的眼睛,真是造孽。” 穆百里放下手中杯盏,眸中温暖如春,“无妨,本座就是来看看,免得他们怠慢了赵大人。这帮小兔崽子,没个人盯着,总是偷工减料的不成体统。” “多谢督主美意,我还是那句话,来日必定登门造访。”赵无忧的心里是咬牙切齿的,可你再咬牙切齿你还得保持风度。输什么,都不能输了风度。 谁让这位阎王爷,阴魂不散呢! 板子下来的可真疼,除了记忆里的那一次,她还真没有这样疼过。板子落下,屁股开花,打得人浑身发烫,头皮都要炸开,耳朵里也跟着嗡嗡作响。 赵无忧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听见云筝在喊,至于喊什么,压根听不清楚。而后身子便软绵绵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一道光。 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正置于她的口鼻间。 恍惚中,她看到了穆百里的脸。 穆百里倒吸一口冷气,他是来探一探她还有没有气,冷不丁被她张嘴咬住了虎口。四周开始骚动,陆国安的剑业已出鞘。 云筝厉喝,“你敢!” 穆百里摆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怎么像个王八一样,还咬着不撒口呢?”他云淡风轻的说着,另一手轻柔的拂过她冷汗淋漓的脸。这无关痛痒的话语,还带着几分讥诮,低眉望着血淋淋的伤口,笑意愈发浓烈,“本座的血好喝吗?你就那么急着,要跟本座骨血相融吗?” 嘴里一股浓烈的咸腥味快速蔓延开来,赵无忧这人也有个毛病,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打了我十杖,我得咬你一口,让你也出出血。横竖现在,穆百里是不敢让她死的。 若是皇帝知道,赵无忧被打死了,估计司礼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赵无忧松了口,惨白的脸上浮出死灰般的笑容,“你要吃我的肉,还不准我喝你的血吗?”她想起身,但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 最后,赵无忧是趴在担架上被人抬出去的。 听说赵无忧被罚,简衍早就等在宫门外,他无官无职自然入不得宫。见着被抬出来的赵无忧,简衍红了眼眶,小心翼翼的抱着她上了马车,而后抱着她回了丞相府。 没想到穆百里还真的送了一锅香肉去丞相府,气得简衍当即将香肉打翻在地。抱着赵无忧往前走,简衍差点落下泪来,“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赵无忧歪着脑袋靠在简衍的肩头,低低的问了一句,“今年的梨花,开了吗?” 简衍顿了顿脚步,“还没呢,等雨过天晴,我陪你去看满树梨花。” 她含笑点头,“好。” 这一句好,是赵无忧这三日内发出的最后声音。因为淋了雨又挨了打,身子孱弱的她,高烧不退,几乎陷入昏迷状态。称病告假,朝廷上开始蠢蠢欲动。而这三天,是简衍一直守在赵无忧身边。 赵无忧昏昏沉沉的睡着,想起了很多往事。想的最多的是那串佛珠,佛珠……如今到底身在何处呢?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简衍胡子拉渣的脸,还有那双焦灼万分的眸。 简衍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褪却阴霾,绽放欣喜华光,“合欢,你总算醒了?” 第20章 简衍悉心照料 喝上几口水,赵无忧觉得自己又满血复活了。因为臀部受伤,所以这些日子她只能侧着或者趴着。当然,是云筝给上药的。虽然简衍知道内情,终究男女有别。 “可觉得好些吗?”简衍放下杯盏,担虑的望着她。 “放心吧,我死不了。”她这条命硬得很,别看病怏怏的,实际上…… 简衍轻叹一声,“你好好歇着,这段时日别再折腾了。你看你伤得这么重,我险些以为你撑不住。” “我睡了多久?”她问。 云筝端着米粥上前,“公子睡了三天了。”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三天?朝廷有何动静?” “我让父亲帮你留意着,你如今三日不朝,称病在家,夏家便觉得你是恃宠而骄,借此威胁皇上。是故----”简衍犹豫了一下。 “是故夏国公连同党阀,一道参奏,弹劾我这个礼部尚书。”不必简衍说完,赵无忧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后续发展。 简衍点点头,“皇上不会信的,丞相的旧部也不会答应、夏家信口雌黄,朝上争议不断,对于你的弹劾,内阁准备极力压制。”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毫无血色的脸色,泛起讳莫如深的神色,“不,让内阁把夏家和其党阀,弹劾我的折子直送御前。必须让皇上看到,那些折子” “皇上若是信了,你岂非自寻死路?”这一次皇上龙颜大怒,若再信一回,还不得杀了赵无忧。 “皇上多疑,你越是这样,他越是反感。”许是疼痛来袭,赵无忧软绵绵的趴在床榻上,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把折子呈上去,一定要皇上看见。” “好!”简衍点头,“这事儿交给我来办,你别乱动,小心伤口。” 赵无忧疼得只剩下半条命,这帮司礼监的狗奴才,下手又狠又准,看上去伤口没有太多红肿,实际上疼得让人受不住。这些经常行刑的奴才,知道该往哪儿打是最疼的,又不被人看出来,这一次仗着穆百里在场当然下了狠手。 好在不是下死手,不然她会变成废人。 “你赶紧走吧,我没事。”赵无忧望着简衍。 他担虑的盯着她,一步也不肯挪,可终究他还是要走的。夏家的事情不解决,她这顿杖罚可就白打了。他不能让她白白受气,这笔账得好好算回来。 目送简衍离开,云筝轻叹一声,“公子高 烧不退这几日,一直是简公子悉心照顾的。他这厢忙着照顾,又要顾念朝廷的后续,三日不曾合过眼,他是真的担心公子的安危。” 赵无忧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个兄弟,没白交。” “公子,皇上若是收了弹劾的折子,真的不会对你赶尽杀绝吗?”云筝算是吓坏了,她还从未见过公子伤得这样重,实在不敢有第二次。 “君王多疑心,他不会相信片面之词。再者,皇帝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该如何平衡朝中权势。如果我死了,赵家没了,国公府的势力一定会掌控朝中大权。皇帝缺少相互牵制的棋子,会让他陷入恐慌之中。你觉得皇帝,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吗?”赵无忧阖上双眸。 疼,彻骨的疼,这帮狗奴才下手太狠。 等着她痊愈,非得剁了那几个蠢东西不可。 当然,还有穆百里那锅香肉!这个睚眦必报的狗奴才! “这几日公子昏迷着,宫里倒是传来一个好消息。”云筝给赵无忧喂着米粥,“咱们的棋子,生效了。” 赵无忧眉睫微扬。 云筝继续道,“羊车巡幸,竹盐铺路。这会,她已经是皇上最宠爱的玉美人了。陪王伴驾,侍奉御前。” 第21章 漂亮的女人有毒 “她倒是聪慧。”赵无忧笑得嘲讽,“还能想到这法子。”然则你上得了皇帝的床,并不意味着你就能留住皇帝的心。皇帝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有的是美人无双。 奚墨从外头走来,毕恭毕敬的行了礼,而后将手中的一个小竹棍递上,“这是刚从宫里来的消息,是从储秀宫传来的。” 不用说也知道,必定是傅玉颖。 上头只写着几个字:皇恩浩荡。 “公子?”饶是云筝,也不太明白这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放消息,她怕被人发现,所以说得很隐晦。”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云筝,你去取纸笔,回一句话给她。” 云筝颔首,“是!” 回什么呢? 吾皇万睡。 信鸽飞回来的时候,傅玉颖愣了半晌,估计是看不懂。可是转念想了想,她又想通了。到底是赵无忧,心思缜密,谁说他挨了打便是落了下风,瞧这信件上的回复,足见计谋之深。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呢?”奚墨不解。 赵无忧喝了点粥,又喝了药,疼痛才稍微缓解了一些,“我是让她好好伺候皇上,抓住皇上的心。” 云筝嗤笑,“但愿她看得懂。” “她一定能看懂。”赵无忧轻叹一声,“皇帝这几日一直留在她那儿吗?” “是!”云筝颔首,“比原先夏家姐妹还要得宠,到底是教坊司出去的,这点事儿难不到她。只要皇上不腻,她就有本事拴着皇上。” “以色侍君,能好几时?她离拴着皇帝,还远着呢!”赵无忧想起身,然则动辄疼痛弥漫,想想还是乖乖趴着吧,虽然姿势不雅,好歹没那么疼。 赵无忧被打,除了简衍,没人敢来看他,一个个都怕皇帝迁怒。 可皇帝也烦躁,赵无忧不在,朝廷上都是夏家在做主,一会是芙蓉渠的议案,一会是瀛渠清淤,闹得皇帝头疼不已,最后干脆罢朝。 这个时候,他便更想起赵无忧的好处。 穆百里始终是个太监,在处理朝政上到底不如赵无忧来得顺手妥当。 皇帝去了傅玉颖宫里,却见傅玉颖正在提笔写字,一时兴起便上前探看,“写什么?” 傅玉颖行了礼,浅笑盈盈的拽着皇帝上前,“嫔妾写得不好看,不如皇上来写。听阮公公说,皇上的墨宝乃是天下一绝,嫔妾一直 心存仰望,不知皇上舍不舍得提笔呢?” “写什么?”被漂亮女人一恭维,皇帝便沾沾自喜。 “不如就写嫔妾的这句话。”傅玉颖拿起自己写过的白纸,上头唯有一句话:此心如初不相负,惟愿君心似我心。 皇帝捋了袖子,提笔挥毫。 傅玉颖在旁含笑研墨,一副温恭柔顺之态。 可是写完这句话,皇帝却是眉头皱起,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傅玉颖。 “皇上写得真好。”傅玉颖满心欢喜,“可否让嫔妾装裱起来悬于寝殿?” “你是真的喜欢?”皇帝问。 傅玉颖笑了笑,“嫔妾真心喜欢。” 皇帝一声叹息,略显出神的盯着跃然纸上的字迹,一声叹息,略显黯然神伤。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穆百里的耳朵里。 “皇帝想起了赵无忧。”穆百里放下手中的折子,“这些日子夏家党阀弹劾赵无忧,确实蠢得无可救药。时时刻刻有人在皇上跟前提赵无忧的名字,不是让皇帝更能记住他吗?” “弹劾的奏折,皇上都看过了。”陆国安俯首。 “就因为看过,所以皇帝更希望赵无忧能自己站出来,处理这些事。芙蓉渠,瀛渠清淤,这事儿不结,皇帝就会彻夜难看。瞧瞧朝堂上那聒噪劲,够皇帝心烦的。”抬笔间,他写下那句话:此心如初不相负,惟愿君心似我心。 如初,那可是赵无忧的表字! 穆百里笑意微凉,虎口处的伤还没愈合呢! 第22章 穆百里登门 不过即便知道皇帝心忧,穆百里仍是没有行动。有些东西,得皇帝自己下一个台阶,他才能有所举动,否则擅自揣摩君心会出大事的。 须知皇帝,多疑。 皇帝忍了几日,最后实在被朝廷大臣们烦得头疼,只得召见穆百里。 “督主?”陆国安上前,“皇上这一次,怕是要召回了。” “准备着!”穆百里留下一句话,便赶去了永寿宫。 皇帝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想来是这段时日“操劳”过度。原本朝廷上的事情,赵无忧总是安排得妥妥当当,所以皇帝压根不会太操心。如今倒好,朝臣们吵得他脑仁疼。 “吾皇万岁。”穆百里行礼。 皇帝一声叹息,“你过来。” 穆百里近前,没有吭声。 “朕交代你个事儿,你出宫一趟。”皇帝犹豫了一下。 穆百里躬身,“奴才遵旨。” “去丞相府一趟。”皇帝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落在穆百里的脸上,“你懂朕的意思吗?” “奴才明白!这些日子皇上万分操劳,如今心念旧臣也是理所应当。赵大人虽然顶撞了皇上,可赵大人也是为了天下黎民。皇上惩罚他不过是因为他不识礼数冲撞龙颜,皇上赦免他,是念着他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皇上仁德,事事以百姓为先,实乃天下明君。”穆百里一恭维,皇帝又有些找不着北了。 皇帝想着,没错,朕就是明君,朕是为了天下百姓才召回赵无忧的。 这么一想,似乎自己也没有吃亏。对于赵无忧,跪也跪了,打也打了,在文武百官面前皇帝也算赚足了面子,让赵无忧颜面尽失。 穆百里给的台阶,果然是极好的。 “朕把此事交给你,暂且别露了消息说是朕的意思。”皇帝脸皮薄,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他就算要服软,也不能先认栽。 毕竟,赵无忧是臣,他是君! “皇上放心,臣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穆百里行礼。 皇帝点头,“此事交给你,朕也放心。事儿办好,朕一定好好赏你!” “多谢皇上,奴才为皇上办事,不敢求赏。奴才这就去!”穆百里毕恭毕敬的模样,让皇帝觉得很舒服。不管穆百里有多少权力在手,于自己跟前,永远都是奴才。 出了永寿宫,穆百里望着极好的天色,抚着自己虎口的 疤痕。 今儿个阳光灿烂,的确适宜出行。 养了这么多日子,按理说赵无忧的伤也该好得七七八八了。 只不过,穆百里似乎有些高估了赵无忧的伤口愈合能力。她本来就身子不济,淋雨后受了风寒,再加上臀部受伤,寒毒热毒齐聚体内经久不散。 这些日子的调养,也只是能下地行走罢了,如今还不敢坐硬板凳。 穆百里来得不巧,赵无忧刚吃了药歇下。 因为皇帝吩咐过,暂时不许惊动任何人。所以穆百里进来的时候,不许门卫通报,直接去了赵无忧的房间。 奚墨在外头守着,云筝去厨房给赵无忧准备午后的点心。 乍见穆百里进来,奚墨当下心惊,还不待喊出声来,陆国安的冷剑就已经架在了奚墨的脖颈上。 “嘘!”穆百里示意,“本座来看看赵大人,你们谁都别出声,若是扰了赵大人休息,提头来见。”音落,他直接推门进去。 奚墨没敢动弹,抬头望着把守着房门的东厂番子,一个个面色素白、毫无表情,看上去就跟行尸走肉一般,实在教人心里瘆的慌。 不过奚墨心里清楚,若是要杀人,穆百里不必亲自来。 公子说过,皇帝就快要耐不住了。 难不成这一次,穆百里是奉了皇命? 心下一怔,奚墨狠狠盯着眼前的陆国安。不愧是东厂的爪牙,下手果真快准狠,绝不给人招架之机会。 而穆百里进去的时候,赵无忧正慵慵懒懒的趴在床上歇息。 第23章 本座对男人不感兴趣 房间里有些昏暗,赵无忧不喜欢屋子里太明亮,所以只是开了一扇小窗。她怕冷,是故春冬之季火炉不熄。许是屋里太过温暖,让人不经意的放下了戒备,又或者是穆百里的脚步声太轻,她竟忽略了。 慵懒伏卧,单薄的寝衣松松垮垮的穿着。她趴在那里,侧脸枕在交叠的胳膊上,面朝床内。 穆百里站在床前,微光里的赵无忧并不似平素那般竖起满身的刺。此刻的她,显得格外安静。素白瓷肌,透着一种剔透的光感,又有一种异于常人的苍白。被褥半遮半掩,随意覆在身上。如缎长发,整理得干干净净,挽在脑后,与平常无意。 “云筝,我现在吃不下,你先放着吧!”她低柔的开口,懒洋洋的腔调,带着一种如沐春风的温软,教人听得格外舒服。 没得到云筝的回应,赵无忧眉心微蹙,正欲转头,突觉褥子快速陷下去。一扭头,竟是穆百里坐在了床沿,一双清润的凤眸,温柔如斯的望着她。 快速起身,赵无忧忘了自己身上的伤,第一反应是拽过被褥遮去自身。疼痛让她的脸色的血色悉数褪却,唇瓣紧抿,愣是没吭一声,没喊一句疼。 “怎么是你?”眼底的淡然清澈被防备取代,她退到床角,眸色幽幽的盯着他,“奚墨!云筝!” “别喊了。”穆百里转动着手中的白玉扳指,“没有本座吩咐,谁敢进来?” 这话倒是真的。 “赵大人如此紧张做什么?本座对男人不感兴趣。”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语罢顾自一笑,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戏虐继续道,“本座是来探视赵大人的,不知赵大人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赵无忧快速恢复理智,穆百里不会无缘无故前来,能这般大张旗鼓的闯进相府,必定是有原由。而最大的原因,很可能来自于皇帝。 皇帝?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最快的平复情绪波动。素白的脸上,浮起淡然笑意,“多谢督主,这个时候还能想着我,实乃我的福分。只不过如今我有伤在身,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已经猜出了他的来意,可她不是着急的人。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穆百里抚上赵无忧冰凉的手背,许是受了惊吓,这双白嫩修长的手,凉得吓人。他笑得温和,“赵大人忧心国事,实乃大邺的栋梁之才。皇上虽然动了气,可终究也是个旷世明君,不曾真的 想要赵大人的性命。赵大人若是对皇上心存怨怼----” “微臣不敢!”赵无忧俯首,“皇上恕臣冲撞之罪,臣已感激涕零,绝不敢怨怼皇上。” “如此甚好!”穆百里笑了笑,这个时候的赵无忧,肤色雪白,如剥了壳的鸡蛋,真教人心生怜惜。分明是个男儿,却有着女子般的柔弱,可惜这一双美丽的眼睛,一眼望去永远看不到边。 他们是一类人,永远不会有人猜到,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赵无忧低眉望着自己的手,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穆百里有这毛手毛脚的臭毛病?如今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不分场合随时发作? 她收了手,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督主此来,不知所谓何事?” 穆百里似笑非笑,凤眸微微眯起。 第24章 赵大人脸红了 “赵大人不准备随本座入宫见驾?”穆百里问。 赵无忧当然知道,皇帝是在等着自己给他台阶下。这个时候不下台阶,更待何时?但当着穆百里的面,赵无忧还得保持最初的淡然自若,“皇上要修芙蓉渠,只怕我这病好不了。” “赵大人忠君爱国,为百姓着想,实在让本座感动。”穆百里轻叹一声,“只不过如此坚持,你可曾想过也许最后受累的还是你自己?” “我能金殿抗君,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日。”赵无忧抿唇,长长的羽睫半垂着,有些不愿直视穆百里的双眸。穆百里的眼睛带着勾魂摄魄的魅惑,看多了容易蚀心。 赵无忧虽然淡定,可她毕竟不是百毒不侵之人。是人就有心,所以她不会让自己轻易犯险。有的错误,一旦犯下就是万劫不复。 比如眼前这条毒蛇,他对你笑对你温柔,你可千万别当真。 “皇上已经答应。”穆百里道,“赵大人随本座走一趟吧!皇上始终是皇上,咱们能做的就是为皇上分忧,赵大人觉得呢?” 赵无忧颔首,“督主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马上随你入宫。”她想起身穿衣服,可云筝不在,她如今衣衫单薄,似乎有些不妥。 望着眼前的穆百里,赵无忧微微凝了眸,攥紧了被子。 “赵大人还不走?”穆百里已经走开了两步,眸色撩撩的回望着她,“想让本座替你更衣?”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穿衣服的时候,不习惯屋里有外人。” “赵大人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也如女子般拘谨矫情?”穆百里转身朝着衣架走去,竟为她取了衣裳过来,“看样子赵大人身子羸弱,一点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本座已经好久不曾伺候过人,今儿个就为赵大人破例。皇上还在宫里等着,赵大人莫要耽搁。” “我自己可以!”赵无忧身子一僵,伤处越发疼得厉害。 穆百里坐在床沿上,若有所思的凝眉望她,“赵大人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脸红,心慌,意乱。 还能怎么了? 穆百里虽说是个太监,可太监都是男人变得。赵无忧穿上衣衫是男儿,褪下衣衫是实打实的女儿身。隔着寝衣,难免会教人看出端倪来。 “你的脸怎么这样红?”穆百里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惊得赵无忧身子快速往后仰,谁知压着了臀部的伤,疼得她一张小 脸几近扭曲。 “我没事!”她一把扯过衣裳,“你赶紧出去,我不喜欢更衣的时候有外人在场,尤其是陌生人。” 她有些咬牙切齿,约莫是动了气,额头上的冷汗疼得涔涔而下。 瞧着她这般狼狈的模样,穆百里突然笑了一下,也不多说什么,提起曳撒就往外走,“赵大人的规矩还真多,来日有机会,本座必定教你改一改这臭毛病。” 赵无忧心里腹诽,到底是谁臭毛病最多?走路不带声音,擅闯他人卧房,如入无人之地。毛手毛脚,不是摸手就是摸脸,还说话阴阳怪气不着调。 云筝在外头焦灼等待,奈何东厂的人拦在外头,她压根无法靠近。 眼见着穆百里衣冠整整的出来,云筝一颗心算是落了半截。 赵无忧忍着疼穿好衣裳,慢慢悠悠的往外走。无奈的揉着自己生疼的屁股,赵无忧心想着,好在所有的事情都朝着自己的计划进行着,没有疏漏也算是万幸。 可还没迈出房门,便听得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 好像出了点事! 是简衍来了! 第25章 不介意本座搀你一把? 简衍每日都来探望赵无忧,谁知今日刚入府就听说,东厂的人来了。他紧赶慢赶的来到赵无忧卧房,刚好看到穆百里从屋内出来,虽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可更多的是担心。 对赵无忧的担心! 赵无忧受了伤,穆百里要是动手杀人,比捻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无忧!”简衍想冲上去,奈何被云筝和奚墨快速拦下。 陆国安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你们到底想怎样?你们把无忧怎样了?你们东厂胆敢伤害她,皇上不会放过你们,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简衍攥紧了拳头,视线直勾勾的落在穆百里身后的那扇门上,可真是比、亲手足还要焦灼。 “你是谁?”穆百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玉扳指,突然身形一晃,快如闪电。下一刻,他已经擒住他的脖颈,只要稍稍用力,简衍的脖子就会被当场折断。 “不要!”云筝和奚墨都急了。 “我爹是工部尚书简为忠。”简衍面色青紫,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就算你杀了我,我还是要说。不许伤害无忧,谁敢动她,我做鬼都不饶。” 穆百里笑了,手一松,简衍就像是面团一般,瘫软在地上。文弱书生,哪是穆百里的对手。 “救人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别到时候救不到人,还把自个儿搭进去。”穆百里拂袖转身,刚好迎上赵无忧冰凉的眸。 赵无忧忍着疼,疾步朝着简衍走去。 奚墨与云筝快人一步,快速扶起了简衍。 “没事吧?”赵无忧低声问,蹙眉望着他被穆百里掐红的脖子,“疼吗?” 简衍摇头,握住赵无忧冰冷的手,一脸焦灼,“你怎样?他有没有对你下手?” “这是丞相府,我怎么会有事呢?”赵无忧抽回手,回头去看面无表情的穆百里,“督主是想留在相府吃晚饭吗?” 皇帝还等着呢! 穆百里笑得凉凉的,别有深意的瞧着赵无忧和简衍,“想不到工部尚书的儿子,还有如此骨气。看样子有些事儿,本座得好好想想。” “你回去吧!”赵无忧冲着简衍淡淡一笑,“我还得进宫。” 简衍张了张嘴,多少话到了嘴边,终究没能再说出来。她没事就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思及此处,简衍随行在后,他得看着赵无忧上马车才算安心。 赵无忧 跟着穆百里朝着府门外走去,额头上渗着薄汗,看上去有些疲累。一张素白的小脸,越发惹人心疼。 穆百里率先上了马车,赵无忧踩着杌子随后。 她伸手想扶住马车,毕竟现在身上有伤,上马车迈开腿也不似早前这般容易。简衍疾步上前,准备扶她一把。谁知刚伸手,已有人抢先一步。 赵无忧愕然抬头,穆百里半蹲在马车上,温暖的眸子泛着阳光般的金色。他就这么含笑看着她,握住她冰凉的柔荑,“赵大人,不介意本座搀你一把?” 赵无忧看了一眼简衍,而后皮笑肉不笑的望着穆百里,“多谢督主。”随即上了马车,舒了一口气。 她方才还想着,马车里的配件总是硬邦邦的,没成想穆百里是个心思细密之人,马车内的所有座椅都铺着厚厚的绒垫。 赵无忧微微一怔,抬头望着眼前的穆百里,一时忘记自己的手还被他捏在掌心里。 冰冰凉凉,柔若无骨,细腻顺滑的触感,果然是极好的。 第26章 赵大人千万别对本座上心 赵无忧回过神来,当即抽回自己的手,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不说话。 穆百里扭头看她,消瘦,憔悴,看上去的确是个病秧子。可不知为何,不管她身处何地,那种与生俱来的从容淡定,足以让人敬畏。大概是她父亲赵嵩教得好,赵无忧平素话不多,但是做起事儿来果断干练,丝毫不拖泥带水。 最可怕的是这副病秧子的皮囊之下,藏着一颗永远不可捉摸的心。 对于赵嵩,穆百里交手多了,尚且有几分把握。可对于安静异常的赵无忧,穆百里平生第一次生出忐忑之心。猜不透,看不透,明面儿是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赵大人与工部尚书之子似乎情感甚好。”穆百里道。 奢华无比的马车内,装饰自然一等一的上乘,外头偶有颠簸,车内却依旧平静,可见防震效果比相府的马车好多了。 赵无忧抿唇,“督主是羡慕还是嫉妒?这般生死相交的朋友,督主的身边有吗?” “本座----” 不待他开口,赵无忧继续道,“我知道,督主有的是命。无论是东厂还是司礼监,有的是为督主卖命的人。可是能真心相待的,怕是寥寥无几吧?” 穆百里似笑非笑的抬了眼角,“赵大人似乎很重感情。” “人若无情,与牲畜何异?督主,您觉得呢?”赵无忧反唇相讥。 穆百里领教过赵无忧的毒舌,没想到越发变本加厉。下一刻,穆百里突然坐在了赵无忧身边,微微侧过脸盯着她,“赵大人是为了区别自己与牲畜的差异,所以对工部尚书之子倾心相付?” “督主这话说得,好似我与简衍乃龙阳之好。”赵无忧凉凉的剜了他一眼。 不管怎样,她不想把简衍牵扯进来。朝廷之事,动辄生死难料。赵无忧深有体会,所以----这辈子能有简衍这么个朋友,她不想失去。 穆百里含笑反问,“难道不是吗?” “督主想的太多。”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心道:这个时候也该动手了。 外头突然想起尖锐的马鸣声,伴随着陆国安一声厉喝,“什么人?”顷刻间,车外动了起来,接踵而来的是兵刃交接之音。 赵无忧刚要起身,却被穆百里一把拽住手腕,“赵大人急什么?外头有外头的热闹,咱还得赶紧进宫呢!” “你就不怕,别人不许我进宫吗?”赵无忧问。 穆百里凑了上来,“赵大人似乎有点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她冷了脸,瞧着近在咫尺的倾世容脸,“督主再靠近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吻我。到时候传出去,督主怕是名节不保。” 穆百里先是一愣,而后呵笑两声,“好一派风流,赵大人不愧是执掌礼部、掌管教坊司的尚书郎。本座的名节倒也罢了,只望赵大人千万别对本座上心,免得本座伤了赵大人的心。” 赵无忧笑了,“无心人之人,何来伤心?” 不多时,外头传来陆国安的声音,“禀督主,刺客皆已拿下。” “赵大人,你说这天底下还有没有这么蠢的刺客?明知道是本座车辇,还敢在半道上截杀?”穆百里伏在她耳畔低语,温热的呼吸喷薄于她鬓间,“这是不是赵大人特意给本座安排的好戏呢?” 赵无忧笑了笑,学着他的模样,伏在他耳畔道,“如果我说----是,督主是不是要杀了我?劫了您的车辇,是不是罪该万死呢?” 穆百里笑了,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各自心肠。 “旁人自然该死。”他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柔荑,仿佛甚是欢喜,“可本座喜欢聪明人,比如赵大人这样的。” 第27章 两面光的穆百里 “督主?”陆国安在外头行礼,“已留活口,这些刺客该如何处置?” 穆百里幽幽然开口,深邃的眼底泛着无温寒凉,“杀。” 赵无忧羽睫微扬,神色微恙的看了他一眼。她忽然有种感觉,他似乎信了她方才的话,真的以为那些人是她安排的,所以----杀人灭口。 “你真的信我?”赵无忧冷面色。 穆百里似笑非笑,“不管本座信不信,留着总是祸害。若在皇上跟前乱嚼舌根,以为你与本座有奸情,本座还怕皇上乱点鸳鸯谱呢!”话是这样说,可话语间的清冽,足以教人心生寒意。 他在说笑,也在警告。 在穆百里跟前玩花样的,惯来没有好下场。 外头死了人,可与穆百里和赵无忧没有半分关系。马车还是继续往皇宫的方向驶去,不过穆百里跟赵无忧再无话语。光天化日之下,敢劫东厂提督的车辇,这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穆百里没有刻意压制消息的散播,而是听之任之。有时候寻求一种平衡,是局中人时时刻刻都必须做的事。 拦阻赵无忧入宫,还敢行刺。 这消息一入宫,宫里就开始议论纷纷。 到了皇帝跟前,矛头便直指夏家。 赵无忧跪在皇帝跟前,惨白着一张脸,毕恭毕敬的行礼。皇帝一声长叹,也不知是惋惜还是叹息,更多的是一种失望。 皇帝左边坐着夏昭仪,傅玉颖则温顺的为皇帝捏着背。 “臣赵无忧,恭请圣安。”赵无忧伏跪在地。 皇帝犹豫了一下,顺势推开夏昭仪。一时间,他不知该说什么。 夏昭仪微微一怔,当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她想再次靠近,哪知傅玉颖笑道,“皇上,赵大人身上还有伤呢,您就这样让他跪着呀?” “平身。来人,赐坐!”皇帝道,当即握住傅玉颖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 傅玉颖浅笑盈盈,“皇上,您与赵大人有国事相商,嫔妾等怕是不便留下。” 后宫不得干政,这般识大体的女子,皇帝自然满心欢喜。扭头却见夏昭仪一脸愠色,不甘不愿。皇帝当下黑了脸,“都下去!” 傅玉颖与夏昭仪一道行了礼,而后退了出去。 赵无忧谢恩,依旧温顺恭谨的模样。 “朕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了你,朕也想清楚了 ,身为一国之主当以天下为重。这芙蓉渠嘛随时都可以修,但这瀛渠清淤确实刻不容缓。爱卿力谏反受皮肉之苦,是朕未能体察卿之用心良苦。”皇帝起身,“这事儿交给你,朕许你特权,全权处置。” 皇帝同意了瀛渠清淤之事,可至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自己错了。皇帝就是皇帝,皇帝怎么会错呢? 赵无忧躬身,“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望。” “至于这一次的行刺事件,朕会让东厂严厉查办,绝不容许这等宵小,损大邺栋梁!”皇帝愠怒。 “谢皇上恩典。”赵无忧跪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双手负后,如释重负,“朝廷之事,还有赖爱卿。” “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赵无忧俯首。 好话,谁不愿听呢? 等着赵无忧离开,皇帝看了穆百里一眼,“是国公府刻意拦阻赵无忧进宫?” 穆百里躬身行礼,“奴才无能,那些刺客都是死士,奴才没能抓着活口,所以不敢肯定到底是谁对赵大人下手。所幸当时奴才在场,这才保得赵大人周全。只不过有人想对赵大人动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儿。” 皇帝蹙眉,“敢对赵无忧下手的,必定是国公府的人,这般肆无忌惮,当朕是死的吗?”转而望着穆百里,“传朕旨意,挑选几名得心锦衣,随时保护赵无忧。朕倒要看看,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对朕的肱骨大臣下手。” “是!”穆百里颔首。 温暖的眸,潋滟春光。 帝王之命,锦衣随行,极好! 第28章 抱了一下 穆百里亲自送了赵无忧出宫,二人在宫道里慢慢悠悠的走着。一个肤若白玉,一个颜色倾城。一个娇若女子,一个灿若红颜,不失为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恭喜赵大人,皇上钦赐锦衣随行,保护赵大人周全。”穆百里意味深长的笑着。 赵无忧回望着他,“亏得督主提点,让皇上想起赵某的周全。” “本座会让人好好保护赵大人的,赵大人放心便是。”穆百里执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赵无忧想抽回手,奈何穆百里死活不松手。大庭广众的,一个个都不敢直视,谁也没敢吭声。她又不能当场发飙,只能一边挣扎一边跟着他往前走。 有那么一瞬,赵无忧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相公拽着走的小媳妇,一肚子的怨气却不能即时发作。 许是穆百里走得太快,赵无忧本就身上有伤,突然一个踉跄,她直接扑向了地面。说时迟那时快,腰间颓然一紧,陡然间拉近的距离,让赵无忧的心瞬时漏跳一拍。 穆百里的脸在她的视线里无限放大,那种骇然心魄的绝世风华,足以迷人双眼,让人神魂颠倒。好在她是赵无忧,可不是寻常花痴女子,更清楚穆百里纵然风华不可一世,终究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奴才就是奴才! 下意识的,赵无忧的手抵在了穆百里的胸口,快速将他往外推。 穆百里倒是无所谓,原本就是顺势一捞,免得她摔在地上。可她这么一推,倒是把她自己的脸给推红了。原本素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灿若朝霞,甚是美好。 赵无忧趁机抽回手,有些气恼的拂袖而去。 穆百里站在原地,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生气了?早年有赵嵩在,穆百里很少跟赵无忧交手,所以对赵无忧的脾气不是很了解。不过这几日他倒是摸得清楚,无论赵无忧遇见了什么,皆是淡然处之。他还真的没有看见过,赵无忧气恼的模样。 还有,面红耳赤之态。 陆国安抱着冷剑,“督主,这赵大人好像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穆百里居高临下的斜睨他一眼。 陆国安咽了咽口水,“赵大人会不会真的、真的好断袖之癖吧?” 穆百里面色一紧,断袖之癖? 不过这也难说,那样一个比女子还要娇嫩的男儿,跟工部尚书之子纠缠不清,说不清这其中还真的有些不可告人的缠绵悱恻。 那他方才----方才抱了她一下,所以她脸红? 穆百里低眉望着自己的掌心,仿佛那冰冰凉凉的感觉还在掌心萦绕不去。断袖之癖?这样一个妙人儿,还真能染上这毛病? 赵无忧几乎是气冲冲走的,走得时候伤处一阵阵的疼。她已经一忍再忍,没想到这穆百里竟然变本加厉,实在可恨。早晚有一天,她会把他的手剁下来。 简直岂有此理! 云筝和奚墨在外头等着,四周多名锦衣卫包围着他们。这些大概就是穆百里派来的奴才,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穆百里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从他杀了那些刺客开始,就已经算好了借皇命来监视赵无忧。 这一进一出,赵无忧跟他算是扯平了。 “公子?”云筝蹙眉。 “回府再说。”赵无忧朝着云筝使了个眼色,云筝快速搀着赵无忧上了马车。 “公子!”马车平稳的行驶,云筝压低了声音,“都处理干净了,没有遗漏。” “就算有遗漏,穆百里也已经帮我杀人灭口。”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 “可他为何帮咱们?”云筝面色微青,“公子,他是不是威胁你?” 赵无忧摇头,“穆百里居心叵测,他大概是想在夏家和赵家之间,坐山观虎斗,借此渔翁得利!” 第29章 别让简衍插手 然则赵无忧也不是吃素的,穆百里想在她这里渔翁得利,也是不易。不过在穆百里渔翁得利之前,赵无忧得跟国公府好好算一算总账。 这十杖可不能白受,从皇帝心软召回她开始,夏家就该倒霉了。 宫里当即传出消息,说是夏早已打碎了皇帝心爱的九龙杯,被皇帝训斥而贬为夏才人。 “才人?”赵无忧笔尖顿了顿,不屑去理这些杂碎消息。这些事儿,她心里有数。 云筝颔首,“宫里的确是这么说的。” “打碎九龙杯却没有赐死,还能保住才人的位份,着实也需要本事。”赵无忧放下手中的墨笔,轻柔吹着信笺上未干的墨渍。 “皇上应该是顾念着国公府。”云筝上前,小心的收拾了案头,清洗墨笔。 赵无忧将信笺折起,收入信封内,以红蜡封印后盖上丞相府的专属印章,“奚墨。” 奚墨入得房内,“公子?” “务必让人把这封信亲手交到我爹手里。”赵无忧吩咐。 “是!”奚墨毕恭毕敬的接过,行了礼转身就走。 做完这一切,赵无忧这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起身懒洋洋的靠在了软榻上,阖眼歇息。单手扶额,羽睫轻垂,“让玉美人盯着点,宫里那点事,输了未必真输,赢了也未必真的赢。” 云筝点头,“奴婢明白!” 朝廷已经把瀛渠清淤的银两拨下来,如今还在清点银两之中。这事儿既然闹开了,就得办得妥妥当当的,免得教国公府的人抓着蹩脚。 “公子,瀛渠清淤的事儿天下人都盯着呢,这国公府怕是不会消停的。”云筝轻柔为赵无忧盖上毯子,将房内的炉火升得更旺了一些。 房内暖洋洋的,赵无忧素白的脸上逐渐浮起少许血色,“不消停最好。工部的事儿,让工部找几个妥善的人过来商议。” 她是礼部尚书,很多事情着实不太方便。 然则皇帝将这事儿交给了她,她也只能越俎代庖,替工部完成这项大事。 “这事儿,简公子已经在着手了。”云筝应道。 羽睫扬起,赵无忧眉心微蹙,“别让简衍插手,这事儿是我跟国公府的较量,他搀和太多对他没好处。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以后这事儿没他的份儿。” 云筝俯首,“奴婢省得。” “盯着东厂。”赵无 忧揉着眉心,“穆百里不可能按兵不动,多多少少得有所动静。瀛渠清淤一事,决不能有所差池。” 云筝点点头,“是。” “梨花开了吗?”赵无忧突然问。 云筝一笑,“刚开了一点,还没开全呢!” “去年的梨花酿可以起出来。”赵无忧笑道,“你手艺好,今年再多弄点,我看简衍甚是喜欢。” “那是因为公子喜欢梨花酿。”云筝轻笑两声。 “死丫头,尽胡说。”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等事情安排妥当,我也该回尚书府了。” -------------------- 皇宫。 夏昭仪被贬斥,如今已是夏才人,位份比她妹妹夏季兰还要低一级。夏家女儿被贬斥,国公府自然有些惶恐。更惶恐的当属夏季兰,姐姐被贬斥,那么她呢?会不会受到牵连? 每月初一,是众妃嫔给皇后请安的日子。 皇后高高在上,新进宫的妃嫔按照位份,分作两旁,独独缺了缺了夏家姐妹。 新进宫的妃嫔之中,当属从二品镇东大将军之女----胡清芳身份最为显贵。将门虎女,一入宫便被册为婕妤,是众妃嫔之中位份最高的。 行礼完毕,胡清芳冷笑两声,“这夏昭仪被贬为夏才人,心情抑郁罔顾礼节倒也罢了,怎么这兰美人也跟着忘了规矩?” 傅玉颖不吭声,只是快速的扫一眼众人。 蓦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第30章 吃瘪的女子 夏季兰进来的时候,眼眸红肿,眼底还噙着泪,梨花带雨般的我见犹怜。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夏季兰毕恭毕敬的行礼,单薄的身子在众人的视线里,有些瑟瑟发抖,好似这是虎狼窝,她是个掉入虎狼窝的无辜兔子。 傅玉颖心头冷笑,这妹妹可比姐姐聪明多了,知道怎样才能全身而退。 这个时候,皇后得显出自己母仪天下的风范,夏昭仪虽然被贬斥,可夏季兰是安然无恙。毕竟是国公府出来的,宫外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夏东楼岂是好惹的,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吃太大的亏。 思及此处,皇后轻叹一声,竟是一脸的怜惜与不忍责怪,“坐吧!” 夏季兰谢礼,正准备找个僻静的位置落座,谁知胡清芳冷笑两声,“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还只是个美人呢,竟然让咱们一众姐妹都等了那么久。若然以后成了贵妃、皇贵妃,还不得目中无人到怎样的地步。到底是皇后娘娘大度,嫔妾等万万不及。” 一番话,说得夏季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面红耳赤的下不来台。 夏季兰攥紧了袖口,只能在一旁静静的站在,没敢落座。 见状,皇后也不说话。 就像胡清芳说的,有些人是该来点下马威的。想想当初夏昭仪,是何等的趾高气扬,如今被皇帝贬斥,在众人眼里都是罪有应得的。 众人说着话,说是今年宫外的桃花也开的格外迟,但是格外艳烈,红得极好。所言不过零碎,一两个时辰也就这么过去了。 等着众人辞行,夏季兰早就站得腿软。 行礼的时候,脚下一软就重重跪在了地上,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夏季兰红了眼眶,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落。 胡清芳冷笑,“装模作样。”拂袖转身。 王锦绣身为淑女,在位份上是最低的,此刻见着众人都散了,皇后也已离开,夏季兰还跪在哪儿,便小心翼翼的靠过去递给夏季兰绢帕,“你别哭了,快些起来吧!” 说着,帮着婢女----碧春,搀了夏季兰起来。 夏季兰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夏季兰柔声低语,道了一句,“多谢。” 王锦绣笑得腼腆,“奴婢的位份比你们都低,不敢承谢。” 语罢,朝着夏季兰行了礼,“姐姐好生保重,奴婢告退。” 夏季兰点点头,目送王锦绣离 开。 坤宁宫的管事----静仪姑姑缓步行来,对着夏季兰行礼,“奴婢参见美人,皇后娘娘有请。” “皇后娘娘?”夏季兰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的帕子,一双澄澈的眸子带着几分惊惧惶恐。 “请吧!”静仪俯首,而后前面带路,领着夏季兰去了偏殿。 远远的,傅玉颖无温伫立,方才那些事儿她都看在了眼里。 “皇后娘娘这个时候召见她,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婢女----秋娴,是赵无忧送来的,所以还算可靠。 傅玉颖笑得凉凉的,转身往外走去,“这话怕是说错了,这个时候召见肯定不见的是什么坏事,应当是好事儿。” 秋娴蹙眉,“好事?” 傅玉颖顿住脚步,含笑望着她,“皇后自以为捏住了夏家的小女儿,把赵家和夏家都攥在手心里。你说这对皇后而言,算不算好事?”语罢,拂袖而去。 秋娴微微一愣,疾步追上。 第31章 那个死太监 对于皇后而言,这的确是好事。夏家女儿刚刚入宫,对于后宫还处于陌生状态,皇后来亲自引导,无疑是笼络人心的好时候。皇后笼络了夏季兰,就意味着对朝廷上的夏家也有着一定的掌控。 夏季兰的诚惶诚恐,让皇后觉得十分满意。多一个人依附自己,在后宫里就多一份胜算。这种胜算自然是越多越好,皇后也不例外。 且看夏季兰这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显然就是个软柿子。 人呢,都喜欢捏软柿子。 按理说,身为礼部尚书,是不该插手工部的事情。不过皇帝开了口,万事皆有可能。 站在瀛渠边上,赵无忧拢紧了披肩,冷风吹得她不断的咳嗽。 工部尚书简为忠,也就是简衍的父亲,此刻正站在赵无忧身边,瞧着两岸的百姓人家,“瀛渠多年不曾清淤,底下必定深厚。虽然朝廷拨下来不少银子,可若是真的要清理起来,人力物力财力,一时间是没办法安排妥当的。这瀛渠清淤看上去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办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两岸的百姓都是破落屋子。城外瀛渠附近本来就是难民区,贫困区。朝廷有心让这些人迁移出去,免得扰了京城附近的治安。 “人力物力财力?”赵无忧低头重复着简为忠的话。 “不错。”简为忠轻叹道,“调集熟悉水性之人下水清淤,这就是一大笔银子。瀛渠迢迢,一路清淤过去,实在不容易啊!” 许是冷得厉害,赵无忧的身子缩了缩。极是俊俏的脸,呈现着乍青乍白的容色。 她压制性的咳嗽着,最后实在受不住,只好先回到马车里。云筝递上水袋,赵无忧吃了药,脱色的脸才稍稍缓和起来。 “公子这段时日未吃药,怕是有伤身子,越发的虚弱了。”云筝担虑的望着她。 赵无忧摆摆手,“我没什么事,你告诉简大人,让他把两岸附近所有的地保都找来。弄个干净的地方,我要问几句话。” 云筝蹙眉,“公子这是何意?朝廷拨款清淤,不必经过百姓同意。” “夏东楼盯着,我不能让他失望。”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苍白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成竹之色。 夏东楼盯着这笔款子,他两个女儿如今因为这事而被皇帝迁怒,他得扳回一局才算挽回颜面。只可惜,赵无忧对金黄银白之物并不感兴趣,她只对权势感兴趣,所以夏东楼 盯着也没用。 指尖抚着手中的短玉笛,赵无忧自有打算。 简为忠进得车内,“赵大人让我把地保都找来,所谓何意啊?”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受之于民,造福于民。”赵无忧把玩这手中的短玉笛,“烦劳简大人一趟,这事儿越快越好。办成了,咱们就算是为皇上立了一大功。皇上必定会有嘉赏,这可比偷偷摸摸的私吞,好太多。” 闻言,简为忠的脸燥了燥,低头尴尬的笑了两声,“赵大人所言极是,本官一定好好办皇差,岂敢有负皇上重望。” “简大人忠君爱国,无忧敬佩仰重。”赵无忧深吸一口,“夏东楼如今盯着瀛渠清淤一事,还望简大人能谨而慎之,莫要落人话柄。咱们是一条绳上蚂蚱,齐心协力才是最好的出路。到了皇上跟前,咱也能保住脖子上这吃饭的家伙。” “我这就去办!”简为忠急急忙的出了马车。 赵无忧轻咳两声,缓缓喘口气,这天气太冷,只等着在暖和一些就好了。看着白玉短笛的一瞬,脑子里窜出一个人来,倒是将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想起了那个骨笛,还有那锅香肉,那个心眼比针鼻儿还小的死太监。 第32章 赵无忧的无本买卖 因为两岸的百姓人数众多,一时半会的也不能将所有的地保集齐,所以时间定在了第二天的午后。 哪知第二天下了雨,春日里阴雨绵绵。 赵无忧头最讨厌下雨,早前的风寒还没好全,这副身子骨如今还弱着。风雨一吹,整个人瑟瑟发抖。可外人瞧着她是个堂堂男儿,总不能让她学妇人那般,抱着汤婆子出门吧!有伤大雅,也不符合她礼部尚书的身份,所以只能多穿衣服,忍一忍。 城外临时搭建的工棚,虽说是临时搭建的,但因为是赵无忧要用,早前就已经加固密封,极尽规整。里头燃着火炉,赵无忧僵着身子进去,抬眸瞧一眼里头哄闹的人群。 工部侍郎一声吼,棚内随即安静下来。 赵无忧慢慢吞吞的走到正前方,小老百姓哪里知道赵无忧是谁,见着这般阵仗当即跪地高喊,“参见大人!”至于是什么大人,鬼才知道! “都坐吧!”赵无忧轻咳两声,与简为忠并肩坐下。 这里,当属二人的官职最高。 锦衣随行,立在赵无忧身后,以防不测。 “诸位都是瀛渠边上的地保,虽然算不得正式官职,然都是大邺的子民,当为大邺尽一份心力。”赵无忧说的是官面话。 她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说:我是赵无忧。赵无忧的名声太臭,毕竟自己有个当丞相的爹,而这个丞相还是个不得人心,被称为奸臣的丞相。 简为忠与赵无忧一唱一和,这点官场上的默契还是有的,“今年春季雨水众多,钦天监恐临江暴涨,到时候水患难歇,祸害城内外的百姓周全。皇上爱民如子,如今下旨瀛渠清淤。为瀛渠一带的百姓,护得一片家园。吾皇圣明!” 百姓们一听是皇帝下旨要为他们谋福祉,当即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高呼“皇上万岁”! 见状,简为忠与赵无忧互换了眼神。 赵无忧起身道,“皇上圣明,尔等身为大邺的子民,当为皇上尽心竭力。瀛渠清淤,没有人比生活在瀛渠两岸的你们更了解瀛渠的情况。你们生活在水岸边,想来村落里不乏熟识水性之人!” 一语落,众人面面相觑,没敢吭声。 谁都不知道赵无忧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来拉壮丁的? 瀛渠两岸的百姓常年食不果腹,靠着半亩田地讨生活,过得极为坎坷。若是再来拉壮丁,基本上就是想把他们赶尽杀绝。 赵无忧笑了笑,“你们别担心,本官并无恶意,只不过本官觉得朝廷既然拨了银两,就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本官知道你们过得辛苦,所以本官决定,把这瀛渠清淤的事儿托付给诸位。你们出力,朝廷出钱,咱们双双合作,诸位觉得如何?” 合作? 一听说朝廷出钱,这些人就有些耐不住了。 老百姓本来就穷,沉重苛捐杂税压得他们直不起腰,如今能凭着自己的水性来赚点钱养家糊口,这倒是不错的主意。 赵无忧继续引导众人,“朝廷出钱,必定不会亏待大家,也不会拖欠一分一毫。本官以工部的名义在此保证,银两一定到位,还望大家能奔走相告,让水性好的男儿为国效力。这瀛渠清淤,也是造福万家之举。等到潮涨,大家也不至于被淹没家园。诸位意下如何?” 银两保证不会亏欠不会拖欠,还能避免潮涨之时家园被淹。怎么说,都是有利于百姓之举,而朝廷还出了钱。 这么一想,似乎没什么可争议的。 赵无忧笑道,“大家的工钱本官会依据行情给予双倍,每日一清,绝不拖欠。若是食言,大家可上衙门去告,少一分本官都会十倍偿还。今儿,把话就撂这儿!诸位觉得呢?” 简为忠愣了愣,这赵无忧做的还真是无本买卖。朝廷出钱,剩下的都变成了老百姓的事。 第33章 眼里的,不是西施就是眼屎 赵无忧的算盘打得极好,便是简为忠也不得不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赵无忧的心思太沉,你压根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就好比这一次,换做其他人,这么大的油水,此时不捞更待何时? 可赵无忧呢? 简为忠不知道赵无忧此刻到底在想什么,纵然夏东楼派人盯着这笔朝廷的银两,凭着赵无忧的聪慧,想要瞒天过海也不是很难。可赵无忧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放弃。 这是真的怕了夏东楼吗? 一个个地保都回村里统计人数,等到名单出来就可以开始清淤工作。 外头还下着雨,淅淅沥沥的春雨下得人心烦意乱。 工部还有不少事儿急需处理,简为忠离开了棚子。赵无忧轻叹一声,棚子里倒也暖和,她还真是讨厌下雨。 奚墨打了帘子进来,“公子,国公府的人来了。” 赵无忧凝眉,“国公府?” 还不待她回过神来,夏东楼已经大阔步的走进了棚子。 夏东楼当年随先帝东征西讨,也算行伍出身。先帝去世前,感念夏东楼护国有功,所以册为国公爷。可是谁都清楚,所谓的感念护国有功,不过是先帝担心,自己死后夏东楼会威胁到新帝皇权罢了!夺了兵权,给个虚衔,这才是先帝的本意。 可惜新帝不争气,夏东楼纵然是个虚衔的国公爷,却也逐渐的将手伸向了朝廷大权。 如今,还堂而皇之的参与了内阁。 夏东楼生得孔武,浓眉阔目,只一眼就足以教人生畏。走路生风,不怒而威之态,果然老骥伏枥,犹似当年。他压根没把赵无忧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赵无忧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纵然有点本事,也不过是仗着她老爹赵嵩的名义,作威作福罢了! “国公爷!”赵无忧躬身作揖。 一品国公,名义上是与丞相平起平坐的。而赵无忧虽为礼部尚书,也不过是个三品官员。 夏东楼冷哼一声,站在赵无忧跟前上下打量着她。 当初赵无忧以三甲第一,殿试第一的惊天之才留任朝堂,几年内从工部调任礼部侍郎,此后走马上任礼部尚书,成为大邺开朝以来最年轻的尚书郎。就因为这样夏东楼更看不起她,只觉得这病怏怏的少年郎,不过是借着祖荫而坐的尚书之位。 赵嵩在的时候,赵无忧一直默默无闻的跟着,所以很少有人 将视线落在这个瘦弱的年轻人身上。而今赵嵩一走,赵无忧才算正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虽然突兀,却也无可厚非。 “赵大人真是春风得意!”夏东楼冷笑两声,瞧一眼这简易的工棚,“听说赵大人正在为瀛渠清淤之事烦恼?” “事情业已解决,多谢国公爷关心。”赵无忧不紧不慢的应声。 夏东楼是个雷厉风行之人,最看不惯的就是赵无忧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哼,是吗?” “国公爷不是都看到了吗?”赵无忧可不是好欺负的,她虽然不与人为恶,但也从不心慈手软,“还是说,国公爷想来挑一挑下官的刺?” “放肆!”夏东楼厉喝,“黄口小儿,竟敢这般无状。就算是你爹赵嵩在此,也要卖我三分薄面。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赵无忧云淡风轻的笑着,“国公爷恕罪,只不过国公爷没听过一句话吗?放在心里的是尊崇,出现在眼里的----不是西施就只能是眼屎。无忧并不觉得国公爷是西施,您觉得呢?” “赵无忧!”一声厉喝,夏东楼大步上前,伸手便扣住了赵无忧的肩胛。 二人本来就离得近,谁也没想到夏东楼会出手,毕竟夏东楼是当朝国公。所以等锦衣卫反应过来,已然来不及出手。 第34章 本官看不懂督主的意思 国公爷的爪子已经伸到了赵无忧的脖颈处,那白皙而纤细的脖颈,似乎只要轻轻一折,便能当场折断。 赵无忧心头一窒,只得喟叹。这夏东楼嚣张跋扈惯了,偶时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如今父亲不在京中,若是夏东楼真要动手杀人,怕是谁都拦不住的。 窒息的感觉让赵无忧顿觉不妙,奚墨厉喝一声,已经冲上前去。 “是什么事,惹得国公爷如此大怒?连皇上的钦命大臣,也不放过?”那声音低徊飘荡,若来自地狱一般幽沉森冷,似远似近。分明带着少许笑意,无形中却透着难掩的悚然。 帘子打开,急促的脚步声接踵而至。东厂番子已将工棚团团包围,纵然烟雨迷蒙,亦不改傲然凌厉。 穆百里不紧不慢的走进来,温柔的眸子,含笑望着眼前这一幕。 逆光中,赵无忧瞧着那一袭绛紫之色,何其璀璨明媚。不可否认,眼前的死太监,有着绝对傲人的资本。无论从身形还是容貌,哪怕就权与势而言,他也是无可挑剔之人。 当然,说是无可挑剔,还是少了一点。 穆百里褪了披肩丢给陆国安,顾自安安稳稳的坐在一旁,坐在火炉旁边暖手。 夏东楼这头还掐着赵无忧的脖子,赵无忧身边的人亦齐刷刷的拔剑相向。这番剑拔弩张的局面,陡然间被穆百里闯入,便显得格外尴尬。 仿佛想起了什么,穆百里抬头笑道,“本座只是来替皇上来瞧瞧,瀛渠清淤的部署。二位,继续!” 继续? 这会,夏东楼的气也泄了,当下收手冷哼,继而狠狠剜了穆百里一眼,拂袖便走。 目送夏东楼离开,赵无忧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示意奚墨等人出去。 “公子?”奚墨哪敢走,云筝也是一身冷汗。 “都出去!”赵无忧加重了语气。 奚墨无奈,只得与云筝行了礼,领着众锦衣,同陆国安等人一道退出去。 温暖的工棚内,赵无忧坐在穆百里的身边,将手伸到火炉上烘烤取暖,“我不会谢你。” 穆百里扭头望着她,“那么----本座是亏了?” “你也不亏。”她望着哔哔啵啵的四溅火花,“你利用我对付国公府,以免国公府一人独大,这样的代价,不是比我的性命来得更重要吗?” “赵大人客气,本座只是不忍皇上的 重臣就这样死在这儿罢了!”穆百里凝视着她素白纤细的双手,慢条斯理的将其包裹在掌心。 恩,还是记忆里柔若无骨,冰冰凉凉的感觉。 赵无忧眉心皱起,“督主一直都这样?” “嗯?”穆百里似懂非懂的望着她,眼底温暖如春,“本座听不懂赵大人的意思。” “是本官看不懂督主的意思。”赵无忧盯着交缠在一起的两双手。 说好的男女有别呢?纵然不是男女有别,那君子有别呢?即便不是君子,男人和男人之间这样暧昧不清,难道不是有病? 穆百里不以为意,“本座觉得赵大人这双手生得极好,果然是玩弄权术的好手。”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她想抽回,奈何这厮玩上瘾了,愣是握紧了不松手。无奈之下,赵无忧只得冷笑两声,“督主虎口上的伤还没好全,难道是想再添新伤?” “是吗?”穆百里干脆将她的手握至眼前,细细的验看,俄而望着齿痕犹存的虎口,难免有些黯然神伤,“不如本座也给赵大人留点记号?” 说时迟那时快,赵无忧惶然撤回双手,一脸愠色的凝视着,似笑非笑的穆百里。 第35章 各自的秘密 赵无忧觉得,穆百里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他的眼里总是温暖中透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光亮。那种光亮,并不是来源于她,应当来自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种眼神让她有莫名的熟悉感,而且----让她有种时刻想要逃离的冲动。她虽然是个女子,但本身对于男女之防并没有多大的芥蒂,摸个手最多是觉得烦躁罢了,倒也不觉得是怎样羞辱。 抽回手,赵无忧开始回想,穆百里到底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秘密? 蓦地,心头骇然一窒。 难道是…… 微微僵直了身子,赵无忧道,“督主是特意过来的。”她可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多的巧合,所谓的巧合,不过是有心为之罢了! 穆百里笑意浅浅,“你若是死了,本座上哪儿再找一双这样好看的手。” 赵无忧挽唇笑得凉薄,“督主的癖好还真是奇怪,竟然喜欢看人的双手。听说司礼监有个珍品房,想必有的是宝贝。” “就差赵大人这双手。”穆百里似笑非笑。 “是吗?”赵无忧朗笑两声,竟然攫起穆百里的下颚,在穆百里略略一缩的瞳仁里,笑得温柔魅惑,“本官这双手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不如----拿美人来换?” 穆百里先是一愣,此后笑靥如花,“听说赵大人不近女色,如今怎么想通了?” “本官要的美人,最好是督主这般颜色倾城的。”赵无忧凑近他,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扇在他脸上。他不是喜欢毛手毛脚吗?他不是喜欢占她便宜吗?她赵无忧就是不喜欢吃亏! 喷薄而出的淡雅香气,缭绕于穆百里的耳鬓间,“借美人一夜,如何?”语罢,赵无忧笑得恣意,徐徐起身往外走。 她想,估计此刻的穆百里,内心是崩溃的。 他高高在上那么多年,身为司礼监首座、东厂提督,便是皇后也不敢这样调戏他。可赵无忧画风突转,穆百里着实也是愣了。 赵无忧走出工棚,奚墨急忙迎上,“公子没事吧?” 云筝仔细的打量着赵无忧,确信完好无损,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公子,下雨天凉,还是赶紧回府去吧!” “走吧!”赵无忧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离开,穆百里都没有出来。 陆国安担虑的在外头行礼,“督主,您还好吧?” 穆百里慢慢吞吞的走出工棚,竟是一句话都不说。他的脸色有些怪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阴着一张脸,垂着一双眸,不理不睬任何人。 平素的穆百里,很少有这样的神情。 陆国安摸不着头脑,赵无忧到底对自家督主说了什么?以至督主变成这般模样。 不懂,真心不懂。 穆百里始终没有说话,默不吭声的回了京中的宅子。纵是太监,凡是有点本事的太监,宫外总有处自己的宅子,虽然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却也有渴望正常生活的心里。 蝶园森森,地处京城最僻静的一角,古木参天,透着一股难掩的幽冷。 陆国安静静的跟在穆百里身后,眼见着穆百里进了一扇拱门,习惯性的等在外头。这是蝶园的禁地,也是穆百里的禁地。里头到底有什么,陆国安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穆百里都会进去待上一夜再出来。 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但到底哪里不同,陆国安也说不上来。 在赵无忧身上,督主到底发现了什么?还是又在谋划什么? 发现了什么? 铜镜之前,赵无忧无温伫立,冷眼望着镜子里容色苍白的自己。 深吸一口气,她徐徐解开腰带褪去外衣。 第36章 诡异的胎记 镜子里,光滑细腻的脊背慢慢呈现。 赵无忧眸光幽冷的盯着大椎穴上,那一处形状诡异的胎记。说是胎记,其实一点都不像胎记。谁家的胎记,会泛着幽蓝之色? 云筝在旁蹙眉,“这个印记好似越来越大了些,公子要除了它?” “能除掉吗?”赵无忧深吸一口气。 云筝摇头,“不知道。” “我讨厌这东西。”赵无忧突然不确定,当日的穆百里是否看见了自己的胎记,所以这些日子他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怪怪的。但愿是自己多疑,但愿穆百里什么都没看见。可她隐约有种感觉,这东西早晚是个祸害。 有些东西在身体里面拿不出来,但有些东西流于表面,或许可以除去的。 “你去找个大夫,看看能不能把这块肉挖掉。”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云筝瞪大眼眸,“公子?挖肉之苦未免太残忍,不如咱们换种方式吧!” 赵无忧顿了顿,换种方式?倒也可行! 既然不能挖肉,那就毁了这个诡异的东西罢了! 烧红的铁块烙上去,足矣! 早前父亲在家,赵无忧不敢拿自己的印记开玩笑,如今正好趁着父亲不在家,干脆除去这东西。试问,谁的胎记会逐渐长大?会逐渐变换形状?会泛着诡异的幽蓝? 赵无忧是个喜欢未雨绸缪之人,所以她不会给自己,任何陷入危机的可能性。 云筝望着烧红的铁片,一双手抖得厉害,“公子,要不咱们算了吧!您的身子刚好些,要是再受点伤,怕是吃不消。” “来!”赵无忧趴在软榻上,眸光锐利。 下唇紧咬,云筝颤颤巍巍的上前,“那公子,您忍着点!” 赵无忧咬着毛巾,重重合上双眸。 烧红的铁片若是沾着皮肉,必定会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且----该有一股烤肉味。可奇怪的是,赵无忧并未感觉到丝毫疼痛。 “云筝,你还在犹豫什么?”赵无忧拿掉毛巾,有些不悦的开口。 云筝望着手中不再发红的铁片,“公、公子,你不疼吗?” 赵无忧骇然心惊,娇眉陡蹙。 “奴婢已经下手了,可是----”云筝面色发白的晃了晃手中的铁片,“公子的印记,似乎水火不侵,好像这法子不太管用。” 听 得这话,赵无忧急忙起身,疾步走到镜子前。她侧过脸,面色惨白的盯着大椎穴上,安然无恙的蓝色印记。这个印记伴随了她十多年,她是看着印记从最初的一个点,慢慢扩散开来,而后逐渐成了一个椭圆。这些年,印记每年都变一个形状,颜色也从黝黑变成了幽蓝。 对于这种改变,她有着说不出的惊惧,此生唯一惊惧之事。 印记完好无损,即便炙热灼烧,都不能撼动分毫。 难道真的要挖肉吗? 赵无忧最终还是犹豫了,水火不侵的印记,纵然挖肉,只怕也会长回来吧!只要她还活着,这个印记就不会消失。她有种感觉,总觉得自己这条命早晚会折在这印记之上。她与这印记,不是你死就是它亡。 无力的跌坐在凳子上,赵无忧揉着眉心,“去找个工匠,做个上好的皮面,帮我把这个遮起来。” “公子为何好端端的突然想起要除了这块东西?”云筝不懂,这么多年过去了,公子从未注重过这块印记,今儿这是怎么了?莫名的,云筝觉得公子好似有些心慌意乱。 是因为穆百里? 第37章 尚书府的梨花胜雪 这个印记,怕是永远都去不掉了,到了最后赵无忧自己也没力气再折腾。她忙着瀛渠清淤之事,实在没有过多的心力去顾及这个印记。带着印记活了那么多年,确实也不在乎这一段时日。 等瀛渠清淤的事情结束,再行处置也不迟。 身为钦命大臣,肩负着监工的责任,赵无不敢懈怠。清淤的工程以最快的速度展开,赵无忧得随时跟着盯紧。有些东西虽然不必她亲力亲为,但此时非彼时,得让皇帝看见自己的功绩,摆个样子也得有模有样才好。 诸事皆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赵无忧身子不好,简为忠身为工部尚书自然要亲自上阵监督。 赵无忧拢了拢衣襟,今儿太阳不错,可水底下还是冷得很。这个季节下水,没有一定的水性是绝对不行的。好在赵无忧事先都让人做好了安全工作,至少目前不能闹出人命,否则老百姓哪敢继续下水。给的工钱,也必须日日结清,这样才能让老百姓有干活的劲儿。 夏东楼自从那一日来过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 宫里头有傅玉颖盯着,宫外有赵无忧自己防备着,倒也不惧国公府分毫。 “公子?”奚墨打了帘子。 赵无忧轻咳两声下了马车,“好久不曾回来。” 抬头,已回了自己的尚书府。 偌大的尚书府,空旷得很,前院的建筑都是按照官家的要求来建造的,但是后院却空出一大片的林地,种的竟然是梨树。春日里的梨花,三三两两的绽放着,引蜂招蝶的倒显得有些热闹。 梨园中间是“听风楼”:倚栏听风,笑看梨花胜雪。 站在听风楼空旷的平台上,倚栏望着底下那一片的白,赵无忧报之一笑。 云筝已经将梨花酒从地窖里起出,“简公子很快就到,公子过来坐一会吧,别累着。” 赵无忧道,“再过两日,风吹梨花落,月下赏花会更好看。”她抬眸望着云筝,眸光明媚,“今年挑些上好的梨花,要含苞待放的。” “奴婢省得,公子放心就是。”云筝笑了笑。 公子素爱梨花酒,清冽甘甜,回味清雅。这点,云筝是知道的。 赵无忧进了雅阁,坐在窗口,临窗望着底下收拾得极好的梨园,心情果然是极好的。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放下心中的负担,好好的享受一回。 “合欢。”简衍进门,含笑而坐,“你总算想起我 来了。” “你说的是哪里话?”赵无忧笑得温和,“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这位尚书之子啊!” 云筝开了酒坛,为二人斟满酒,便退出门外与奚墨对视一眼,守在楼底下免得扰了二人的清静与叙旧。主子们的事儿,不该你听见的,你就得避着点。 “这两日的梨花开得愈发好了些,满园芳香。”简衍笑道,“你这尚书府的梨花,算是全京城养得最好的!” “就你会夸人,这梨花锁在高墙大院里,外头只闻其香不见其花,谁知道这花好不好!”赵无忧抿一口甘甜的梨花酒,绵柔中夹着清冽,唇齿留香间,回味无穷。 简衍尝了一口梨花酒,望着赵无忧时,眸光极尽温柔,“云筝的手艺的就是好,今年的梨花教往年开得更好,想来明年的梨花酒会更好。” 赵无忧扭头望着窗外的梨花,那种动人心魄的白,果然是最赏心悦目的。她喜欢这满园的梨花,喜欢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感觉。 看着赵无忧笑,褪去朝堂上那一板一眼的僵冷,简衍觉得心里都是暖暖的。赵无忧不笑则已,一笑便倾了他的城垣,让他甘愿为之万劫不复。 酒过三巡,下了楼台漫步梨园。梨花胜雪,映着她酒后微红的脸颊,格外的清丽娇艳。 二人懒洋洋的靠在梨树下,风吹着梨花,偶尔零落,如雪漫舞。 简衍转身看她时,竟见她合上美眸打起了盹。轻笑一声褪下外衣,温柔的盖在她身上。 第38章 赵无忧的噩梦 赵无忧是真的醉了,她的酒量原本不错,可因为最近身子不佳,所以疲乏虚弱。 简衍坐在她身边,含笑望着沉睡中的赵无忧。多少娇柔女儿身,寻常女子到了她这样的年纪,早已婚配,在家相夫教子。可她呢?她肩上担着的是江山社稷,背上扛着的是门庭荣耀,何曾有半点是为她自己而活的?这样的女子,怎么不叫人心疼呢? 他是真的心疼她,甚至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她能恢复女儿身,那----他必定第一时间向她爹求亲,娶她为妻。这是他打小的心愿,也是人生里最美好的希冀。 风吹梨花落,淡淡的梨花清香,弥漫不散。 午后若是歇着倒也罢了,然则直到日落时分,赵无忧也没醒。许是借着酒劲,想好好睡个安稳觉。这些日子,她很少睡得安稳。 简衍轻手轻脚的抱起赵无忧回到听风楼,怀里的赵无忧发出低低的嘤咛,下意识的将脸扭向他怀里。他喜欢这样的她,安安静静的朝自己靠拢。 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这台阶永远都没有尽头,哪怕是累死,也想永远走下去。 赵无忧很轻,身量纤纤,抱在手里也没多少分量。可她的身子骨极为柔软,抱在怀里的感觉如同抱着布娃娃一般绵软舒服。她身上凉凉的,他心里暖暖的。 日暮风凉,云筝小心的合上窗户,朝着简衍行了礼,“简公子先行回去吧,免得尚书大人着急。这儿有咱们看着,不会有事,您放心就是。” 简衍不舍。 床榻上的赵无忧睡得极好,长长的羽睫垂着,微光里落着斑驳的剪影。睡梦中的女子,依旧紧锁眉头,似乎这内心深处的心事,潜意识里也是无法消弭。她的心思,惯来沉重。 坐在床沿,他不舍得扰了她的迷梦。他知道她睡不好,难得能睡得像今日这样深沉。 深吸一口气,简衍起身,天色已暮,着实该回去了。 奚墨已经将一坛梨花酒抱上了马车,“公子慢走。” 简衍上了车,“若是她醒了----” “公子放心,奴才会跟主子禀报的。”奚墨俯首行礼。 简衍轻叹一声,依依不舍的看一眼尚书府大门,终归还是走了。梨花酒是她的宝贝,他是她唯一愿意分享的人。思及此处,他只觉得满心欢喜。 夜幕沉沉,赵无忧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有一条路,她一直走一直 走,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她开始惶恐,开始喊叫,歇斯底里的喊着,却没有人能施以援手救她一把。黑暗的世界里,她害怕到了极点,孤单到了极致。 “哥----哥!”她紧紧攥着被单,微颤的唇瓣,不断发出呓语呢喃,“哥----哥你别丢下我,哥----我会乖乖待在福利院等你,哥,你一定要回来找我。哥----你别走,别丢下我,哥!” 丞相府似乎没有第二个儿子,从始至终,不都只有赵无忧这么一个独子吗? 他哪来的哥? 床沿边上,穆百里微微眯起了清冽的眸子。 再者,福利院又是个什么东西?某个不知名的组织? 哥? 穆百里眉心紧皱,这丞相府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还不待他多想,赵无忧骇然睁开眸子,瞬时弹坐起来。额头上满是晶莹的冷汗,神情溃散的望着四下,她看着他的那一瞬,犹如受惊的小鹿,无害而凄楚。一眼足以,百丈钢化绕指柔。 第39章 咬耳朵的穆百里 赵无忧还处于自己的噩梦之中,愣是盯着穆百里看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穆百里蹙眉靠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赵大人瞎了?” 合上眼眸,赵无忧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一声不吭的躺了回去,“穆百里,你真是阴魂不散?做个梦都有你,你到底想怎样?” “听说这尚书府的梨花是京城内最好的。”穆百里温柔的笑着。 音落瞬间,赵无忧快速掀开被子,起身坐好。这话可是简衍说的,谁知竟传到了穆百里的耳朵里,可想而知穆百里在尚书府里,必定有眼线。 赵无忧凉飕飕的剜了他一眼,“督主难道不知道,不请自来的惯来只有梁上君子吗?” “你说本座是贼?”穆百里挑眉,“本座偷了赵大人什么东西?偷人了,还是偷心呢?” 赵无忧本来起床气就大,这会更是闹了性子,穿上鞋子就往外走,也不屑理他。她走得有些匆忙,蹭蹭蹭的下了楼梯就到了底下梨园里。 可穆百里是谁,她到了底下,只看到梨花胜雪之中,一袭绛紫色的身影,身长如玉。负手而立,穆百里站在梨花树下,冲她微微一笑。 温暖的眸,在被风摇动的微光里浅浅漾开,格外的摄魂蚀骨。 赵无忧跑得太急,心下一怔,当下脚滑,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云筝和奚墨都不见踪迹,四下一个人都没有,估计是这穆百里又做了手脚。 她摔得不轻,屁股上的伤才好多久?横竖是疼,又不能当着穆百里的面龇牙咧嘴,干脆就坐在了梨花树下。单枪匹马,她不是穆百里的对手。既然挣扎也无补于事,就不必丢人现眼。既来之,则安之。 “怎么不跑了?”穆百里惬意悠然的踱到赵无忧跟前,撩了曳撒蹲在她跟前,一双戏虐的眸子带着几分勾人的意蕴,“赵大人不会跑不动了吧?要不要本座帮你一把?” 赵无忧挑了美眸,长长的羽睫轻轻扬起,微光中落着斑驳的剪影,甚是楚楚动人。一个男人能把女性的娇俏之美,诠释得这般完美,天下亦是屈指可数。 这一次,换穆百里勾了她的精致下颚,让她直视自己的双眸,“或者,这梨花酒可以再喝点,本座不介意亲自抱你回去继续睡。” 赵无忧眉头微蹙,“督主有如此雅兴,未见得我就得成全。” “当日,是谁说借美人一夜?”他伏在她耳畔,咬着她耳朵问。 身上一哆嗦,赵无忧快速推开他。 穆百里坐在地上,朗笑着去看窘迫至极的赵无忧。 梨花树下,一个窘迫不堪,一个笑得惬意。 赵无忧拍拍屁股起身,“督主既然如此惧怕孤单寂寞,本官迟早会成全你。” 穆百里眉心微皱,“赵大人还真客气,本座夜访,也不请本座喝酒吗?” “没有!”赵无忧赌气般转身。 “本座喝过不少琼浆玉液,还真没喝过梨花酒。”穆百里轻叹一声,“赵大人真是小气,本座三番四次救你性命,你却连杯水酒都没有。” 赵无忧顿住脚步,幽幽然回眸看他,“水酒是有,但我只请朋友。” 言下之意,你穆百里到底是敌是友? 第40章 本座又不是西方如来 一壶酒,两种人。 梨花树下,穆百里骨节分明的指尖,漫不经心的夹着白玉酒盏,言笑晏晏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 赵无忧已经缓过劲来,不再如方才这般任性。只不过梨花酒虽好,醉酒之后难免有些头疼。娇眉微蹙,赵无忧揉着眉心压了嗓子开口,“督主此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穆百里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司礼监什么好酒没有,何苦要来贪我这点东西?若督主真的喜欢,我让云筝给督主送几坛尝尝。”赵无忧睡了大长觉,身子舒坦了不少,只不过都这个点了,实在不适合留客。 “夜赏白梨花,轻尝梨花酒,才算是人间美事。”穆百里眸光暖暖,纵是如此却也改变不了,他冷血无情的本质。 不知为何,赵无忧总觉得穆百里的眼睛里有东西。当然,肯定不是眼屎。那种微亮的东西,让她有种几欲逃离的冲动。就好像黑夜里的猎食动物,寻到了猎物的气息,即将开展的不死不休之纠缠。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督主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吧!” “丞相府,还有另一位公子吗?”穆百里突然问。 赵无忧一愣,“你说什么?” “赵大人方才在睡梦中喊着----哥?”穆百里意味深长的笑着,“情真意切,真让本座甚为感动。只不过本座不是很懂,什么叫福利院?” 低头一笑,赵无忧冷嘲热讽,“督主也有不知道的事儿?” “本座又不是西方如来,九天神佛,怎么可能事事皆知晓?就好比----”他还是中意她那双柔嫩无骨的手,握在掌心冰冰凉凉的感觉,真真是极好的。羊脂白玉一般剔透,冰凉中透着幼滑细腻。 赵无忧凝眉望着桌案上那不安分的手,挑眉斜睨着穆百里,“不如督主带我回去吧,否则成日惦记着我这双手,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真是我的罪过。” 穆百里也不屑理她,如若无人的把玩着这双手。在赵无忧看来,这简直就是病态。不过很大程度上,赵无忧觉得这样的病态,跟穆百里自身的缺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太监不算正常人,因为身体的缺陷造成心理的扭曲,所以很多时候太监,都有各自的癖好,以期弥补内心的空虚。很大程度上,空虚这种东西,估计只能拿欲望来填补了。 可在穆百里的心里,赵无忧这外表柔弱的兔子,其实是个披 着兔子皮的狐狸。她轻而易举的就把话题转开了,避开了他方才的问题。 “不说也没关系,本座早晚会查出来,时间问题罢了。”穆百里收回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赵无忧也不恼,默默的浅尝着梨花酒。酒香四溢,甘甜回味在唇齿之间,这样的滋味才是她喜欢的。梨花清雅,淡若君子,然则伪君子也是君子。 “有些秘密,谁都不可能知道。天下虽大,总有些秘密是长埋地下的。”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督主不妨拿东西来换,说不定我们能达成共识。” 长眉入鬓,眼角眉梢微微抬起,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漾开人神共愤的绝世风华,“想要本座的佛珠?赵大人觉得自己手里的秘密,够分量吗?” 赵无忧徐徐起身,学着他当初对待自己的模样,站在他的身后。素白纤细的手,柔软的搭在他的双肩上,轻轻的往下摁,“若加上我自己这条命呢?” 第41章 我不属于这里 穆百里笑了,“赵大人这条命,本座可不敢收,否则来日丞相大人归来,怕是要地动山摇的。” 赵无忧轻笑两声,“也是,谁让我是丞相府的独子呢?”语罢,她竟是轻叹了一声,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一个人,做什么都是从容镇定。可唯独在这一声叹息里,似乎夹杂着别的东西。 闻言,穆百里突然起身,颀长的身影黑压压的遮在她身上。那纤细柔弱瞬时被他包裹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过----也只是占了一点地方罢了。 赵无忧一怔,当即抬头望着穆百里。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只觉得心里慌了一下。穆百里的眼睛太暖,她的眼睛太凉,大家都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纯粹的那种人,所以谁也当不了好人。 赵无忧最先挪开视线,“督主有家吗?有家人吗?” 穆百里凝眉不语。 “你知道有家不能回是什么感觉吗?”她问。 他笑得凉凉的,“赵大人这是打算以情动人吗?” “我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属于这里。”赵无忧自顾自的说着,“穆百里,我是说真的。” “真的想要那些佛珠,所以就给本座编故事?”他笑问。 赵无忧低头一笑,“是啊,不编故事怎么能让督主心软呢?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儿上,不知督主能否通融?”那佛珠,她似乎是势在必得。 穆百里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佛珠,让她如此渴望? “好!”穆百里意味深长的笑着,“明日午后,来东厂。” “多谢督主!”赵无忧一脸的欣喜。 可她的欣喜并不代表真的内心欢喜,穆百里很想知道,赵无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她想要的,似乎与寻常人都不太一样。一手把权,一手却要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还不待赵无忧缓过神来,穆百里的手已经落在她的腰肢上,就势往怀里一拽,惊得赵无忧慌忙以手抵在他的胸前,“你干什么?” “本座突然觉得,男儿也挺好。”他笑得温柔,那双始终温暖如春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落在她素白的脸上。 此刻的穆百里,若盛开在午夜的曼陀罗,妖冶之中透着来自地狱的幽暗。极是好看的凤眸,泛着深邃莫测的墨色,教人看不穿看不透。薄唇微扬,与那眼角眉梢的弧度一致,带着似笑非笑的揶揄。骨节分明的手,力道微重 的钳着她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他喜欢盯着她的眼睛看,那双明亮的美眸里,如同隔了一层薄雾,带着迷蒙之美。这样的似雾非雾是最诱人的,如同勾魂蚀骨的妖精,撩人心魄。 不可否认,棋逢对手的两个人,其实是最相似不过的。若说是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指腹拂过她的脸颊,那神情似乎极为满意,满意的欣赏着手中的猎物。 可她从不侥幸,她知道只要时机成熟,他的利齿就会咬断她的脖子。 他们是天生的敌人,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低眉间,赵无忧又看到了他虎口上的咬痕,不禁微微凝眉,“督主不会是想留记号吧?” “你还欠本座一口。”他笑,“何时还了,本座便何时祛了这伤痕。” 赵无忧心头腹诽:分明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非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可面上,赵无忧还是得保持最初的淡然从容,“既然如此,什么时候督主牙痒了,无忧就把自己送上,如何?” 他笑,眼底泛着光,带着一丝清冽。俯首咬耳,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鬓间,磁重之音传入耳孔,唯一个字,“好!” 第42章 他的东西,在赵无忧身上 两个无心之人,说着你侬我侬的情话,不过是各有图谋的虚以为蛇罢了! 赵无忧陪着穆百里走在梨花胜雪的鹅卵石小径上,夜风微凉,她仰头望着被风吹散的梨花。清雅的梨花香气,缭绕不散,让她想起了记忆里的小时候。 唇角微扬,夜游梨园这样的雅事,本该跟自己心爱之人,或者是最亲的人。可赵无忧没有最爱的人,也没有最亲的人。扭头望着穆百里,似乎他也没有。 这算不算唯一的一点,同病相怜之处呢? 月光清晖,素白的梨花更是清白几分,越发的惹人喜欢。穆百里从来不知道,原来梨花也可以开得这样美艳无双,动人心魄。 及至府门外头,赵无忧突然站住脚步,穆百里微微一怔。 赵无忧踮起脚尖,掸落了他肩头的梨花花瓣,“总不能教人看见堂堂司礼监首座,落花沾身吧,免得教人笑话。” 穆百里依旧笑得温和,伸手将一朵梨花从她的发冠处取下,“彼此彼此。” 语罢,穆百里抬步上了车辇。 夜色里,车辇渐行渐远,赵无忧眸光渐冷,终归散去了脸上所有的神情。云筝与奚墨被释放归来,二人的手腕通红。 “公子?”云筝红了眼眶,与奚墨一道跪在赵无忧跟前,“奴婢等该死,被番子制住不能动弹,让公子受惊,请公子责罚。” 赵无忧冷哼,“这顿罚先留着,挨个盘问府内所有奴才。但凡跟东厂有关的,都给我拉出去,悄悄打死作罢!尚书府内,不容叛徒。” “是!”云筝俯首。 语罢,赵无忧黑着脸拂袖而去。 奚墨眉头微皱,“公子好似动了大气。” “你试试一个人面对东厂那人。”云筝急红了眼,“全赖你我不中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拿下。改日还得从丞相府调拨一些暗卫过来才是。” “公子突然回府,着实没有防备。”奚墨垂头懊恼。 “防备防备,如今可算出事了吧!”云筝心疼得往前追去,“公子身子不好,若是再气坏身子,拿你是问。” 奚墨轻叹一声,无奈的挠头,好像是自己的错吧! 车辇之内。 穆百里冷笑着,望着手中的梨花。梨花色白,倒是衬得他的肤色有些暗淡。幽暗中,那双温暖的眸子渐渐的眯起,陡然将梨花捏在掌心,顷刻间化为灰烬。 浓墨重彩的脸上,浮起冰凉的寒意。 这赵无忧的身上,似乎有越来越多的秘密。比如丞相府是否还藏着一位公子?再者,福利院到底是什么?梦呓中说的话,未必句句是真,但绝对也不可能凭空捏造。 还有就是…… 微微合上眉眼,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这个赵无忧到底是赵嵩养的傀儡,还是真的赵家子嗣?她的身上,怎么会有那个印记? 按理说这个印记,不可能出现在赵家人身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一时间,穆百里也没有答案,时隔多年,有些东西确实无处追溯。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经消失在人世间,他找不到真相。不过有了这个印记,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他找了那么多年的东西,的的确确就在赵无忧的身上! 然则即便东西就在她身上,也不代表他能拿回来。 第43章 他从光芒万丈中走向她 尚书府内,一夜之间换掉了大部分的人。但凡有点可疑的,都被清理得差不多。赵无忧办事素来果断决绝,从不心慈手软。 收到消息的穆百里,眸中依旧温暖如春,只道了一句,“这才是赵无忧。” 赵嵩教出来的儿子! 不心狠手辣,就不是赵无忧。 “东西都备下了吗?”穆百里问。 陆国安颔首,“沈千户已经着手处置,他办事督主大可发心。” 沈言谨慎,穆百里自然是信得过的。 东西备好了,穆百里到想看看,这赵无忧到底想玩什么花样!佛珠?佛珠!一串简单的佛珠,到底藏着什么玄机呢? 赵无忧口中的哥哥又是谁?穆百里自诩眼线遍布天下,信息最是灵敏,可对于赵无忧身上的那些怪异,他竟一点都不知情,不是很奇怪吗?又或者,是东厂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尚书府不留叛徒,东厂也不留废物。 第二天,赵无忧果真去了东厂。 这是她第二次来东厂,但是目的却截然不同,这一次她是为了自己而来。东厂的阵势一如从前,赵无忧孤身前往,云筝与奚墨在外头候着。 拾阶而上,赵无忧望着层层递上的青石阶,美丽的眸子微微眯起。 入了门,是陆国安领着她去珍品库,说是穆百里在库房里等着。 赵无忧进去的时候,身后的库门随即关闭。 库房里是不该染蜡烛的,有些东西不该见到火光。可赵无忧没想到,在库房的死角皆用白玉柱支着一颗夜明珠。越是黑暗,夜明珠越光芒万丈,照得库房内恍如白昼。 穆百里就站在夜明珠底下,是他掀了遮盖夜明珠的帷布,才让光芒照亮一切。微光里,他是最夺目的那个。光芒中,他亦是最耀眼的。一身绛紫色的袍子,在光芒里灼了她的双眼。他冲着她,挽唇浅笑,那双温暖的眸子,泛着令人着迷的温柔。 可她很清楚,他不是佛,不会普度众生。他是魔,只会妖颜惑众。 他从光芒万丈里走来,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要的都在这里,想要哪一串不妨告诉本座,本座喜欢成赵大人之美。” 赵无忧收回视线,不愿再看他温暖的眼。这太监有毒,尤其是这双眼睛,淬了剧毒。 最痛不过温柔刀,最毒不过沦陷眸。 好在, 她不是寻常女子,她是赵无忧。 精致的案头,摆放着一排整整齐齐的锦盒,里头摆放着一串串精致奢华的佛珠。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柔的挑开一个个锦盒盖子。她眼底的光,永远如一池死水,平静无波,瞧不出丝毫情绪。 可惜,直到最后一个盒子被打开,她的脸上亦没有任何波澜。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赵大人,似乎都不满意。”穆百里算是看出来了,这些的东西,似乎都不是她想要的材质。尽管他已经让沈言整理出,与她图纸上最相近,几乎是相似到极点的佛珠。 但目前看来,显然材质不对。 那张图纸能看出式样,却看不出材质。她要的,到底是何种材质的佛珠? 可赵无忧的心思,岂是这样容易猜的。 唇角带笑,赵无忧拾起哪一串菩提珠子,“不知督主能否割爱呢?” “你要这串?”穆百里笑意浅浅。 四目相对,各自隔着雾霭千层。 第44章 第一次气急败坏的赵无忧 这是一串十分漂亮的星月菩提,菩提子已经玉化,泛着剔透的光泽。赵无忧敛了眉目,盖上精致的锦盒,举止风雅的托在掌心,“督主,舍不得?” “于你,有何舍不得?”他瞧了一眼她手中的锦盒,“本座舍不得的是,赵大人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就不会再来本座这儿了。” 赵无忧扬唇浅笑,“来日我犯了事,不还是得来东厂受罚吗?督主有的是机会,盯着底下人偷工减料,有的是机会监场。” “看样子,赵大人上次的伤,已经彻底痊愈了。”穆百里居高临下的站在她跟前,低头去看她眼睛里的光。他笑得极好,极是温暖的眼神,足以教人为之神魂颠倒。 赵无忧握紧手中的锦盒,转身往外走,“如此多谢了!” 穆百里没有拦着,看着赵无忧淡淡然走到了库房前。她在叩门,想从这儿出去。然则这是穆百里的地方,她怎么可能走出去呢? 轻叹一声,赵无忧回眸看他,“督主是想留我吃晚饭?” “是本座想念赵大人的梨花酒了。”穆百里瞧一眼偌大的库房,架子上那一双双做得极为精致的玉手标本,还真是显眼夺目。 赵无忧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脏东西,免得乱了自己的心神。这可不是杀人,看一眼这些东西,比看尸体更让人瘆的慌。阴森森的库房里,透着一股子冷气,仿佛有东西直往衣襟里头钻,让人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听说赵大人画工极好。”穆百里手中多了一幅画轴。 她就知道,他的东西没那么好拿! 空白画卷打开,穆百里道,“本座的库房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一副……” 赵无忧蹙眉望着他,面色微沉,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锦盒。站在桌案前,赵无忧伸手抚过这一卷画纸。若少女的肌肤,滑如凝脂,触手细腻。 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深吸一口气,抬眸望着似笑非笑的穆百里,“人皮纸?” 穆百里的指腹,眷眷不舍的拂过画纸,“赵大人还真是见多识广,这张可是上等的人皮纸,有多少银子都买不到。” “你要我为你画什么?”赵无忧问。 穆百里从一侧翻出了一样东西,随手丢给了赵无忧。 赵无忧面色一紧,“你!” “烦劳赵大人。”穆百里一脸戏虐,眸光暖暖。 …… 云筝并不知道自家主子在里头出了什么事,她只知道赵无忧出来的时候,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云筝和奚墨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不敢多问。 赵无忧走得很急,抛却了一惯的从容优雅。 陆国安行礼,“督主,赵大人走了。” 穆百里不紧不慢的卷起画纸,沈言毕恭毕敬的托着画盒。听得穆百里淡然道,“皇上最近的兴致不高,想来这副墨宝,会让他高兴一阵。” “赵大人走的时候,好似气坏了。”陆国安俯首。 “是吗?”穆百里哂笑,“他不是自诩君子吗?君子淡然处之,怎么就不淡定了?堂堂礼部尚书,执掌教坊司,这些个男男女女的事儿又不是没经历过。” 陆国安笑道,“奴才瞧着赵大人身子单薄,成日病怏怏的,只怕----还真的未有经历。” 穆百里微微一怔,瞧赵无忧这几次的表现,的确像个雏儿。 这倒是有趣儿!改明儿,让他开开荤,想必更有趣。 穆百里拂袖转身,“把东西送宫里去吧!” 第45章 她做不到清心寡欲 回府的路上,赵无忧始终没有吭声,她也没想到穆百里这死太监,竟然无赖到这种地步。他哪里是要回报,这分明是羞辱。好歹也是礼部尚书,他竟然让她画春宫,传出去她颜面何存?丞相府又该如何自处? 可赵无忧识时务,当时那种情况,她只能照做。 挑点东西,结果让穆百里给摆了一道,还留了把柄在他手里。她更没想到的是,穆百里还把东西送到了御前,如今她纵然有心拿回,也是无能为力。 穆百里就是穆百里,哪里肯吃半点亏。 低眉望着掌心的佛珠,赵无忧微微敛眸。按理说自己的图纸到了穆百里的手里,他找不到佛珠背后的秘密,一定会把佛珠拿出来,逼着她开口。可事实上那些佛珠虽然名贵,却都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她料定,穆百里的手中恐怕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明儿,是去云安寺的日子。 想起这事儿,赵无忧眸中温度骤降。 捏紧了手中的玉牌,赵无忧冷笑两声,“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皇帝有了后宫三千,罢朝至今。群臣们早已习惯皇帝的昏聩,所以皇帝上不上朝都跟他们没多少关系。若是遇见紧急公务,还有赵无忧在后头操作。其余的小事儿,都交给内阁的夏东楼全权处置。 所以皇帝看到的是,夏东楼对内阁的把持,而不是幕后的赵无忧。 虽说姜还是老的辣,可夏东楼还是老了,殊不知:长江后浪推前浪。 天一亮,赵无忧就带着佛珠去云安寺。 这么好的东西,还是送给礼佛的母亲为好。赵无忧不信神不信鬼,她只信自己。 抬头望着云安寺的匾额,上个月的时候,章涛就是于此处被擒。说起来也是怪,她让人追查了那么久,竟没有找到半点与章涛有关的党羽消息。由此可见,是遇见对手了。 走进禅房,赵无忧默不作声的盘膝蒲团,毕恭毕敬的将锦盒放在了母亲的身边。 杨瑾之念完经,放下手中的木鱼扭头望着她,“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尚书府的梨花,开得极好。”赵无忧打开了锦盒,“娘,这个物件留给我不合适,我想着还是留在母亲身边为好。” 杨瑾之望着锦盒里的佛珠,含笑摇着头,“心在诚,而非物在精。合欢,你还是不懂。”她起身将佛珠缠在赵无忧的手腕上,“一百 零八颗佛珠,都有各自的定义。合欢,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娘如今说的,你也许还不能领会,等你走过经历过一些事情,你就会明白有些执念是业障,而有些执念是缘分。” 赵无忧是真的不懂佛理,她知道朝政,懂得如何操控人心,可她做不到清心寡欲。 “娘?”她低眉望着佛珠,“这东西,不适合我。”她满手鲜血,只怕佛也容不得她,干脆不入佛门罢! 杨瑾之握着女儿的手,慈祥的脸上浮起一丝凄楚,“合欢,虽说天意难违,但也事在人为啊!合欢,如果----就走吧!” “如今还容得我走吗?我也走不了。”她含笑望着自己的母亲,“娘,今儿我好好陪着您!” 杨瑾之点点头,赵无忧搀着她缓步走出禅房。 春意阑珊,正是一年最好的时候。 满树繁花,盈盈落下,默默无语,相对无言。 “你出生那一年,梨花开得最好。”杨瑾之望着满树的白,犹似想起了那年的情景。 等着杨瑾之累了,赵无忧送了她回房,出来的时候奚墨与云筝已经等在了院门外头。 “公子,是玉牌!”云筝毕恭毕敬的将一块玉牌双手呈递。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看样子……” 第46章 东厂有一种刑罚,叫剔骨 一块玉牌,不知道背后牵扯了什么,看似简单其实不然。 “哪儿来的?”赵无忧问。 奚墨道,“在山下小镇得来的。” 云筝补充,“谨遵公子吩咐,咱们的人已经分散开来,乔装在山下待命,无意之中在一间布庄里发现了这个。布庄的掌柜和伙计已经被咱们控制,所以……” 听得这话,赵无忧便明白了,“打草惊蛇了?” “公子恕罪!”二人双双跪地。 “吩咐下去,严密控制小镇上的所有出入口。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这一次,她倒要看看背后那人,到底是谁。 “是!”奚墨行礼退下。 赵无忧拢了拢衣襟,抬步往外走。 云筝愕然,“公子?”疾步跟上,“公子要去哪儿?” “我去布庄看看。”赵无忧将玉牌收入袖中。这些年,她总觉得有人在自己背后,就站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的操纵着一切。她最恨有人,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身后。 她喜欢掌控,也臣服于强者。 所谓的鲜衣怒马,终难逃成王败寇的宿命。 山下小镇。 巴掌大的地方,说是小镇其实只是个百来户的村子。坐落在山下,倒也僻静。平素很少有外人经过,极尽安静祥和。 街道上人不多,三三两两,各行其道。 一眼看去,并无异样。 赵无忧今日穿的便衣,书生儒雅,白巾束发。 云筝笑道,“公子今日真好看。” “我穿官服不好看?”她挑眉。 云筝面上一紧,“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的意思是,公子一袭白衣胜雪,胜过人间无数。” 赵无忧轻笑,“你这丫头,惯会捡好听的说。” 行至布庄门前,赵无忧面色微冷,眼角余光已经看到了巷子里的便衣锦衣卫。锦衣卫在这儿,预兆着附近不太可能有可疑人。 锦衣卫的使命,是保证她的绝对安全。 这些,也是穆百里眼睛。 布庄内,掌柜的被五花大绑,伙计奄奄一息浑身是伤。 奚墨道,“受了刑,还是不肯交代玉牌的出处。” 赵无忧稳稳坐下,瞧一眼地上的二人,而后环顾四周。布庄 是简单的布庄,确实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只不过越是刻意隐藏,越可疑。黑靴的靴尖,轻轻挑起了布庄掌柜的下颚,赵无忧轻咳两声,“还是不肯说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掌柜的冷哼,“你们这群杀人不眨眼的豺狼,我不知道那玉牌是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她旋即起身,一声轻叹,“那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奚墨颔首,“是!” “你们这群畜生!”掌柜厉喝,“吃人不吐骨头,你们都会不得好死!” “住口!”云筝冷斥,“杀了他!” “慢着!”赵无忧幽幽然转头望着他,“吃人不吐骨头?不得好死?” 云筝和奚墨很清楚,这是公子生气的前兆。所以这掌柜的,会有什么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揉着眉心,似乎是有些为难,“听说东厂的一百零八种刑法之中,有一种叫做剔骨。当日穆百里送了我一支骨笛,我一直不知是如何得来的。今日,不妨亲眼看看。” 奚墨俯首,朝着奴才厉喝,“还不动手!” 一块毛巾塞着口鼻,而后是刺耳的呜咽。无法喊出来的歇斯底里,伴随着鲜血与白骨的涌现。 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生剔人骨,让奄奄一息的伙计发了疯,“我知道,我说,我说!” 第47章 赵无忧之墓 伙计交代,那玉牌是一个女人给的。那女人自称住在镇东头的宅子里,其余的他们都不知情。 “什么样的女人?”云筝问。 伙计说不清楚,“她蒙着面,什么都瞧不真切。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交代我们,把这个玉牌放在柜台上就好,到时候会有人来取的。若是事情成了,她会给我们一笔钱。” “把自己撇得那么干净,真好!”赵无忧冷睨他们一眼,已经抬步出门。 “公子?”云筝不解,“公子如何知道他们在说谎?” “说谎的人,很多时候会习惯性的向右看,因为他在编故事。我看他的时候,他正好在眨眼,而后他更是假装盯着我,渴望得到我的信任。若只是受人之托,没必要遮遮掩掩。可如果是有心为之,就必须做得更真实。大刑过后的口供,比任何时候都可信。”赵无忧轻咳两声,外头有些风凉,“他们只是引我去那座宅子的诱饵,吩咐下去,包围那座宅子。” 云筝虽然听不太懂公子的意思,但既然是公子说的,那必然是对的。 公子,从不会错。 镇东头,有个宅子。 大门虚掩着,看上去有些荒凉。 赵无忧抬头,只见上面的匾额上写着“赵宅”。眸色微沉,赵无忧瞧了奚墨一眼,奚墨颔首,快速领着人推开了大门。 生锈的户枢发出“吱呀”的声响,有些刺耳。 “公子,还是让人先去探探路吧!”云筝生怕赵无忧亲自赴险。 赵无忧点头,她又不是傻子,明知道是陷阱,还会傻乎乎的凑上去,当人家的盘中餐口中食。她是来抓鬼的,可不是来做鬼的。 站在门口往里头看去,空空落落的宅院,即便是春日,亦觉得荒凉。荒草漫天,墙壁上到处是墨绿色的爬墙虎和青苔。这宅子看上去年久失修,荒废了很久。 可外头的匾额,却是新的。 赵宅? 是在暗示,这里会充当她的埋骨之地吗? 可笑。 奚墨上前,眉头紧皱,“公子,里头没有人,就是个空宅子。” “那些人把公子引到这儿来,到底意欲何为?”云筝有些紧张,“公子,要不咱们赶紧走吧!” 赵无忧盯着那匾额,“把那匾额给我砸了。” 奚墨先是一愣,而后快速让人去砸匾额 。 只听得一声脆响,便是赵无忧也跟着惊了一下。这匾额竟然不是木质的,只是在外头夹了一层木板,里面是一块石碑。奚墨快速挑开外头的木板,只见石碑上清晰的刻着一行字:赵无忧之墓。 血红字迹,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眸。 “公子,事情不对劲,快走!”云筝反应过来,当即疾呼。 一束焰火,在天空炸裂,火花四溅。 “撤!”赵无忧虽然是来抓鬼的,可她并没有出动军队,她带的是丞相府和自己随扈。对付宵小之辈倒也罢了,如果对方倾巢而出,她没有半点胜算。 可现在想走,似乎有些不太可能了。 接踵而至的马蹄声、呐喊声、喧嚣声,响彻天地间。 赵无忧眉睫扬起,所有的声音都朝着这儿来了。也就是说,他们无处可逃,已经被彻底包围。大批的暗卫回到了赵无忧的身边,似是做好了最后的决战准备。 灰蒙蒙的天,约莫是要下雨了。 大风起,萧萧马鸣。 “公子?”奚墨惊道,“退不出去,咱们被包围了!” 锦衣随行,赵无忧冷然立在当场,眯起危险的眸子回眸望着荒宅深深,“暂时退入宅子里,全方戒备,守住这宅子。” 出不去了,只能退守。 第48章 赵无忧,危险! 当鹰隼飞上天空,离开小镇上空,赵无忧垂眸望着腕上的佛珠。随行的锦衣卫,一个个面色凝重的垂首不语,这种状况最后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 残壁断垣的荒宅里,暗卫和随扈们站在既定的岗位,她只需要几个时辰就好。消息已经放出去,京城里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五城兵马司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驰援。 而且天黑之前,她若没有回到云安寺,云安寺的主持也会采取措施。是故,如今只是能不能拖延时间的问题。 赵无忧坐在那里,依旧不改淡然之色,这种情况慌也没用,还会影响人心。 “公子,一切准备就绪!”奚墨行礼。 “好!”赵无忧颔首,起身望着院子里的准备放手一搏的暗卫们。 “公子,在后院发现了一个密室,有条暗道。”云筝欣喜若狂。 奚墨忙道,“公子去避一避吧!” 赵无忧瞧一眼如今的状况,的确不太适合出现在这里,如果他们知道她不在这里,那么这群乌合之众就会散去。 看如今的局势,这些人的势力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她纵然有心揪出幕后之人,也不能急于一时。 幽暗的地窖里,透着渗人的寒凉。 赵无忧不断的咳嗽着,这里的寒气太重,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寒意渗骨,云筝快速褪下外衣与她披上。饶是如此,赵无忧还是冷得发抖。 拾阶而下,赵无忧环顾四周,指尖轻轻的拂着石壁,“有些年头了。”地道里常年潮湿,石壁上都长了青苔,未见生人活动的迹象。 继续往里头走,是个简易的石室。 “公子,咱们可以在这里暂避。那些人找不到公子,就会散去。”云筝上前,燃起了石案上的烛台。 赵无忧蹙眉,陡然凝眉环顾晦暗的石室,心里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外头,传来了激战声。 云筝快速合上石门,锦衣卫都在外头守着,“公子,打起来了。” “等着吧!”赵无忧盯着烛台,“只要拖住他们,就不会有事。”出城之前,她已经做过万全准备。只要鹰隼飞空,五城兵马司的人就会倾巢而出。这是她早就设计好的,为的就是引蛇出洞。虽然赌注有点大,可她若没有这样的胆魄,父亲如何敢放手让她执掌内阁? “能为公子尽忠,是咱们的福分。”云筝抿唇行礼。 “你们两个若是出事,我会厚葬。”赵无忧淡淡然。 云筝俯首,“谢公子。” “烛台是旧的,可我怎么瞧着,这灯油是新的呢?”赵无忧陡然眯起眸子。 云筝一怔,“什么?” 话音刚落,屋内突然漆黑一片。 “公子!”云筝厉喝。 赵无忧只觉得眼前一黑,而后意识全无,昏迷之前她听到了云筝的嘶喊。恍惚间,她好似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笑声。 低哑而诡谲的笑声,像是嘲笑,又好像带着恨意,透着阵阵阴寒。 这样的笑声,在赵无忧此后的岁月里,近乎成了午夜梦魇。 赵无忧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她发觉自己竟然被人丢在深山老林里。快速查看自身,没有伤口也没有任何异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会在这里? 而那个笑声的主人,如今又在何处? “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你不觉得可笑吗?如今我就在这里,你有本事就杀了我。”赵无忧冷嗤,环顾四周,枯叶萧萧,并无一人。 有声音从远处迷雾中传来,“可我觉得----很有趣。” 心下一紧,她撑着身子疾步朝着迷雾走去,“你给我出来!” 第49章 他去救人 迷雾中没有人,赵无忧突然发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自己迷路了。茂密的林子,找不到路,只有满布的荆棘。锐刺刮得她身上一道道血痕,修长如玉的手,不知何时已皮破出血。 “云筝?奚墨?有人吗?”她喊着,可这里似乎离那个小镇很远。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再者----他是怎么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把她丢到这儿来的? 没有答案,那个人如今在暗,她在明。 赵无忧虽然深处险境,可她她告诉自己,越是危险越要保持冷静。只有足够的冷静,才能谋得生路。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石头在树干上留印记。然后只沿着一个方向走,一直往前走。有些该有的辨别方向常识,她还是有的。 只不过当她绕了一圈,惊愕的发现做了记号的树就在眼前时,她突然明白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这个林子,好像永远都没有出路。 她呼吸微促的环顾四周,这不会是传说中的迷失森林吧?然则事实是,在云安寺来来回回那么多年,她还真的没有听说过,京城附近有什么迷失林。 这,到底是哪儿? -------------------- 五城兵马司收到了鹰隼的消息,第一时间派出大军出城。哒哒的马蹄声,踏碎了京都的繁华,直冲城外。指挥使王介亲自领军,出城驰援剿叛。 老百姓只看到大批的军队出城,也不知所为何事。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厂,传到了穆百里的耳朵里。 “云安寺?”穆百里凝眸,盯着手中的墨笔,“章涛的逆党?” “恐怕不是!”沈言道,“这一次与上一次似乎是截然不同的。” 陆国安不解,“有何不同?不都是杀人,想让赵无忧死吗?”顿了顿,陆国安又道,“不过这一次,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王介,都亲自出马,事情应当不小。” “东厂的人,都是吃干饭的?”穆百里放下手中墨笔,无心批红,“那些个吃饭的家伙放在脖子上摇摇欲坠的,看着真是碍眼。” 二人双双跪地行礼,“督主恕罪!” “这么大的事儿都没个风声,还养那些睁眼瞎作甚?剁碎了喂狗吧!”穆百里拂袖起身,抬步向大门。 二人急忙跟上,面色微白。 “督主,这赵无忧心思缜密,他----”不待陆 国安说完,沈言快速拽了一把陆国安,示意他禁声。 穆百里顿住脚步,沈言行礼,“督主,若是赵无忧出事,皇上那头怕是不好交代。咱们东厂的情报遍布天下,可是连这点都没能防范想必是说不过去的。五城兵马司都出了城,咱们却一点行动都没有,到时候赵家一党告到皇上那儿,东厂势必受到牵连。” 这话,才是穆百里想听的。 见穆百里没有吭声,沈言压低了声音,“督主,东厂是否立刻派人前往云安寺?” “人是要去的,但----”穆百里眸光利利,他亲自去。 玄袍在身,金缕玉带。 浓墨重彩的脸上,神情面沉似水。那一双永远温暖的眸,漾开摄人的清明之色。斗篷加身,翻身上马。长臂一挥,谁敢与敌。 论武功,天下无出其右。 论心智,世人谁堪与谋? 带上面罩,穆百里一声令下,东厂飞骑皆出,瞬时尘土飞扬。 第50章 诡异的密室 当初杨瑾之选择云安寺修佛,是因为云安寺够僻静,地处山林深处。再者,离京城也不远,若是女儿想她了还能见上一面。可是现在,似乎所有的平静都在这一夕之间被打破。 赵无忧出事了! 小小的云安寺如同炸了锅,杨瑾之站在禅房门口,眸光颤抖的盯着院子里的满树梨花。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内心的恐慌与担虑尽数浮现在脸上。 寺里的人也都清楚,如果赵无忧有个三长两短,云安寺里的人也会受到牵连。赵嵩膝下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婢女慧灵上前,“夫人?” “如何,有消息吗?”杨瑾之忙问。 “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出动,包围了整个镇子。”慧灵轻叹,“夫人不必担心,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杨瑾之垂眸,一朵梨花飘落脚下,“这孩子命苦,有些东西本不该她来承受。”顿了顿,杨瑾之深吸一口气,“我知合欢不会死,她的宿命未尽,老天爷不会放过她。可此中磨难,才是煎熬。” “夫人,是劫也是缘!”慧灵低语。 杨瑾之点点头,如今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等着山下的消息。她也想出去,可她立下过誓言,绝不会走出云安寺半步,否则…… 手中的佛珠转得极快,足见内心不安。 山下的小镇,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将其团团围困,可他们来得有点晚。一路上鲜血铺地,到处杀伐不断。王介亲自领兵,直扑荒宅而去,那里的厮杀才是最惨烈的。 奚墨的胳膊上挨了一箭,于性命无碍。院子里都是横七竖八的死尸,双方都有。他们只有撑住了前线,才能为后院留出一线生机。可谁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让人大失所望。 云筝领着锦衣卫,发疯似的把整个密室都翻了过来。而五城兵马司的人则把整个小镇都抄了个底朝天,赵无忧这么一个大活人,当着云筝的面儿,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人呢?”奚墨一把抓住云筝的手腕,“不是让你保护公子吗?” 云筝满脸是泪,恍然无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公子正在说话,公子说,这灯盏是旧的,为何灯油却是新的。灯突然就灭了,等我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燃灯盏,公子已经不见了。我们找遍了地道和密室,没有发现公子的痕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王介环顾密室,密室不大,一眼就看到边儿了,什么都 没有,只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以及案上的灯盏。除此之外,似乎并无什么可疑的地方。 “既然是荒宅,这桌案上怎么这样干净?”王介眯起危险的眸子。 桌案上,一尘不染。 奚墨脸上满是血污,一身狼狈,“指挥使,若实在不行就把这儿给凿开吧!掘地三尺,也得找到公子的下落。” 这似乎也是一种办法,但是----也可能会有危险。一则若是有什么机关暗道,容易伤人。再则万一赵无忧就在某个密道里,凿开这里势必会让整个地下都坍塌,到时候还是会有死伤。 “东厂来人了!”底下人一声报。 王介面色陡沉,“这是五城兵马司与赵大人之事,和东厂什么干系?” “于公于私,如何不关东厂的事?”清音凛冽,脚步声接踵而至。 第51章 他来找她 玄袍在身,金缕玉带。60355褪下斗篷,取下面罩。 火光中的穆百里,依旧明艳动人。这本该用来形容倾城女子的词,用在他身上,竟一点都不显得违和。他本就是这样一个风华绝代之人,眉目间晕开一成不变的暖意,让你打心眼里放下防备。殊不知这世间越美好的东西,越危险。 “于公,同沐皇恩为皇上办事。赵大人身为皇上的重臣,如今生死不明,东厂岂能袖手不管。于私,本座与赵大人有些缘分,怎么说也得尽一份心力。”所有人都站着,俯首退到一旁不敢吭声,不敢直视。 寂静的密室里,唯独穆百里安然稳坐,“王指挥使若是这般空闲,还不如出去多找找,许是赵大人找到了密道的另一出口,已经安然回到云安寺。” 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 对着穆百里,王介虽然心里有些骄傲,却不敢太过放肆。朝中谁人不知,穆百里只手遮天,如今还敢代笔批红,俨然半个皇帝。 “好!”王介转身就走,临走前环视密室一眼。 奚墨与云筝疾步相随,二人急得不行。 “王大人,这----”奚墨急了,“如今怎么办?” “那密室我都查过,应该没什么第二条出口。”王介凝眸,“吩咐下去,方圆一带必须清查。云安寺那头也必须盯着,免得再生事端。” 若云安寺再出事,怕是自己脖子上的脑袋也得跟着搬家。 ---------------- 陆国安环顾密室,敲敲打打了一番,“督主,这儿好像没有第二条密道出口。” 沈言眸色微沉,“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除非那人天生神力,能瞬间转移。” 眉睫微凝,穆百里沉了音色,“都出去。” “是!”二人行礼,岂敢拂逆穆百里的命令。 等着二人离开,穆百里的视线才冰冰凉凉的落在灯盏上。方才云筝的话,他也都听见了,进门的那一瞬,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案上的灯盏。 人既然是在这里失踪,此处必定有所旋即。 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消失不见的。 这里的布局,在外人看来并无什么不妥,然则遇见了行家,就会发现这个密室的构建及室内的布置,透着一股子邪气。四个凳子四个方位,桌案上灯盏的位置,刚好是正中央一点。 深吸一口气,穆百里徐徐起身,缓缓合上双眸。 黑暗中,听声辩位。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而后有风掠过耳畔。闭上眼睛,骨节分明的手于半空轻轻撩拨,他能感觉到一些,旁人无法感知的东西。 比如----这个密室里,被人布下的黑阵。 凤眸冷然睁开,这种阵法透着邪气,想来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所授。这京城内外,何时多了这样的能人?这个阵法极为诡异,以至于连他都没有十全的把握。 所以,赵无忧是陷在了阵法里? 掌心凝力,他要开阵,就得先找到生门,否则贸贸然进去,便是自寻死路。他深谙其道,知晓其中厉害,是故绝不会让自己犯这样的低等错误。 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 密室突然消失,白雾四起。阵法为何会自己开启?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藏在暗处?东厂、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竟然也没有察觉此人的痕迹?就连他自己,竟也疏忽到这种地步? 一条甬道出现在跟前,也不知要将他引向何处。沿着甬道,穆百里一直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他心里清楚,入了黑阵就等同于与世隔绝,恰似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蓦地,他突然顿住脚步,凤眸眯起。 于漫漫白雾中,他终于看到了赵无忧的身影。 赵无忧坐在树下,面色苍白如纸。她得保存体力,不能盲目的四处乱撞,否则她无法活着走出这个秘境。 一双金丝绣蟒纹黑靴,不期然的闯入她的视线,赵无忧骇然抬头。 本站访问地址http://.60355"target="_nk">http://.60355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52章 无声的默契 赵无忧没想到,穆百里会来找她。按理说,她跟穆百里算是死对头。当年父亲赵嵩,在穆百里羽翼未丰之时险些弄死他,如今这笔账她不相信他会忘记。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死太监,更睚眦必报之人。 逆光中,穆百里一袭玄袍,身段颀长微岸。不可否认,这死太监宛若妖孽,若不是缺了一点,估计要祸害万千少女了。 穆百里居高临下的俯睨着坐在树下的赵无忧,微微蹙眉。她的身子原就单薄得厉害,如今在他的阴影里缩成一团。乍一看,还以为是只小刺猬。 当然,她的确是个刺猬。 “怎么会是你?”赵无忧凝眉起身。 也不知为何,他的出现,让她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仿佛这无休无止的兜圈子,也能当下结束。对于他的信任和好感,似乎有所增长。 穆百里依旧眸色温柔,眼角微抬,扫一眼这迷雾重重的林子。方才还是密室,这会子竟然到了密林,看样子这黑阵还真是不容小觑。 “本座来给你收尸,谁知道赵大人还活着。”穆百里笑了笑。 赵无忧起身,抖落身上的尘土,“倒是教督主失望了,我还活着。或者,督主可以亲手杀了我。横竖四下无人,你若想杀个人也不过易如反掌之事。” “在赵大人的心里,本座便是如此滥杀无辜之人?”他如今似乎特别喜欢伏在她耳畔,偶尔还喜欢咬耳朵。弄得人心跟着痒痒的,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 赵无忧含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只是激将法,事实上她可一点都不想死。你越是这样,穆百里越不会杀她。 “督主还是费心想想,如何走出去吧!”赵无忧方才没看到他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所以这会眼底还是茫然一片。但是迷雾似乎越来越浓烈,隐隐中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凝眸望着穆百里,只见穆百里凤眸微合,似乎察觉什么。 “走!”穆百里握住她的手。 这冰冰凉凉,柔若无骨的东西,果然是他最喜欢的。 他的掌心温热,正好包裹着她的柔荑,这么盈盈一握,竟是包裹得恰到好处。他的力道不重,但是也不轻,就那么拿捏着她的手。她甩不开。也抽不回来,只能随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穆百里走得有些快,赵无忧的身子孱弱,猛吸了几口迷雾,当下咳嗽得迈不开步子,身子有些踉跄得厉害,“你、你走慢点,我……我跟 不上你。” 此刻的赵无忧,早已褪去平素的安然自若。 穆百里回眸看她,分明是个男儿,却生得唇红齿白,秀气至极。她费力的喘着气,一副极为难受的模样。穆百里就是穆百里,纵然眸色温暖,可那也只是迷惑心智的外在罢了,他从不怜悯。 眸光微沉。穆百里道,“赵大人如果不想死在这里,最好跟上。” 赵无忧喘着气,发狠的抽回手,颤颤巍巍的从袖中取出药来。她扛不住了,必须吃药。自己的身子是什么状态,她还是很清楚的。在外头她能任性,如今是绝对不行的。 可药刚刚拿出来,手一抖,瓷瓶就落在了地上。 穆百里眼疾手快,掌心陡然凝力,药瓶子已经握在了他的掌心,“这是什么?” “把药给我!”她天生不足,这么多年一直靠着药物维持身子,否则早就垮了。体虚体弱,没办法太过劳心劳力。 “这是什么药?”穆百里凝眸望着她。 眼前一黑。赵无忧当下晕死过去。 “赵无忧!”穆百里一怔,伸手便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直接带进自己怀里。 抱着赵无忧在怀的那一瞬,穆百里眉心微皱,这男人愈发不像个男人,不但手柔若无骨,便是这副身子,怎么也像个没骨头般的柔软?打横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 他想起那一日底下人的汇报,说是简衍与赵无忧搂搂抱抱。如今想来,这简衍应该很喜欢这种感觉。抱在怀里,就像抱着绵软的绸子。 除了皇后,穆百里还真没怎么抱过女人。但凡碰过他的女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赵无忧靠在他怀里,一张脸惨白如纸。他低头看她,刚好能看到她低垂的眉睫,长而卷曲的羽睫,打着斑驳的剪影,在微风中瑟瑟发抖。 …… 一觉睡醒,身上的寒凉,赵无忧快速坐起身来。 “这是哪?”她愕然环顾四周。 是个昏暗的山洞,赵无忧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穆百里并不在此。陪伴她的,唯有洞中的篝火,以及石头边上药瓶。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握紧自己的药瓶子,想了想,快速收回袖中,起身朝着洞外走去。 外头的迷雾似乎更浓烈了一些,她分不清如今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 “穆百里?”她喊了一声。娇眉微蹙,袖中竟多了一样东西。 四下无人回应,难道穆百里抛下她。一个人自己走了?觉得她是个累赘? 唇瓣紧咬,赵无忧觉得身子好了不少,约莫是穆百里给她喂了药。赵无忧小心的走进迷雾里,满是迷雾的林子里,透着一股难掩的诡异。她总觉得在迷雾中有一双眼睛,不时的在窥探自己,可她找不到那双眼睛的真实所在。 到底是谁? “穆百里!”赵无忧在迷雾里走得很艰难,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东西,三步之内人畜不分。 “过来!”清冽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赵无忧心下一怔,他没走? “你在哪?”赵无忧循着声音而去,却发现穆百里竟然盘膝坐在大树下,面色青白相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她蹲下身子,快速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 这脸色,绝对不正常。 “你没事?”穆百里眯起危险的眸子,唇瓣微微发黑。 赵无忧蹙眉,“我为何会有事?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们还是赶紧找出路吧!” “这是黑阵,凭你一己之力,能轻而易举的闯出去?”穆百里哼哼两声,“这些迷雾是林中瘴气,吸入者容易出现神志不清和幻觉。” “那么,你是出现了幻觉?”赵无忧嗤笑,“堂堂司礼监首座,东厂的提督大人,怎么也没办法自保?”她幽幽然起身,居高临下的俯睨着他,一如他不久之前的姿态,“要不要本官帮忙呢?” “你认为,你有本事出阵?”穆百里不屑。 “我是没本事,既然督主知道这是黑阵,想必也有本事闯出去。”赵无忧环顾四周,“我不知道什么排兵布阵,我也不懂什么黑阵白阵,但我知道如今督主的命,此刻就在我的手里。” 的确如此! 看穆百里如今的情况就能知道,他中了瘴毒,而且已经毒发。 “赵大人察言观色的本事,真是不容小觑。”穆百里扶着树干起身,眸光温柔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只不过,在赵大人威胁本座之前,可曾想过本座若是要杀你,无论何时都不费吹灰之力!” 音落瞬间,他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胛骨处。 剧烈的疼痛让赵无忧面色发青,可她愣是没有喊出声来,眸光冰凉的落在穆百里身上,“督主这是想与我同归于尽,同葬一处吗?” “与赵大人同死,有何不可?”穆 百里冷笑。 赵无忧冷笑,“恐怕不能让督主如愿了,我还不想死。”短刃,已经抵在穆百里的心口上,“看样子,督主还是输。” “是吗?”穆百里突然握住她的手腕,猛的将她往怀里拽。 短刃掉个头,眼见着扎进她的身子。 他抱紧她,嫣红的血快速坠落在地。 “住手!”一声厉喝,黑衣人不断的从树梢坠落。 穆百里眸光陡沉,只一声附耳低语,“抱紧!”音落,纵身飞起,杀气毕露。 这是赵无忧第一次看到穆百里,亲手杀人。那些黑衣人就像是纸张一般。被他快速撕裂。残肢断臂,散落得到处都是。他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掀起风云万丈。浓郁的血腥味快速晕开,便是这白雾,都被染上了隐隐血色。 “东出生门,破!” 穆百里飞身直逼,赵无忧睁大眼睛,眼前除了白雾还是白雾,什么都看不清楚。耳畔,只有冰凉的风,掠过鬓发。那一刻,她唯一能真实感觉的,便是来自于穆百里的温度。 他胸膛的温暖,以及置于她腰间的手部力量。 白雾散尽的那一瞬,脚下终于落地,心里的大石头也跟着落下。 “这是什么地方?”赵无忧愣住。竟然是个山谷,到处都是参天古木,遮蔽了所有的阳光,显得有些黑漆漆的,直教人心底发凉。 穆百里面色发青,唇色发黑,低眉看她时,眼神都有些涣散。身后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来追杀他们的。然则赵无忧不会武功,如今也只能依附穆百里。风过面颊,春寒凛冽。 “我对他们来说还有用,他们不会杀我。”赵无忧轻叹一声,“你可以自己先走。” 二人勉力坐在树下,背靠背坐着喘气。 “这话你该早说。”穆百里合上双眸,浓墨重彩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神色,唯独那张薄唇上的墨色,晕染着极不正常的黝黑。 他中毒了,中了瘴毒。 赵无忧不知道瘴毒到底是什么,但是连穆百里这样武功卓群之人都变成了这样,想必这毒性是十分厉害的。她不懂歧黄之术,自然也无法给他解毒。 “你给我匕首,不是早就猜到了吗?”赵无忧可不是能吃闷亏的人,从她发现匕首,而后跟穆百里来一场苦肉计,她就已经猜到了穆百里的心思。她能在黑阵存活,是因为对方压根没打算 杀死她,否则时隔这么久,她不可能活着等到穆百里。 穆百里也是看透了这些,所以故意与她闹了这么一出苦肉计,把人引出来。而后找准时机确定生门所在,趁机破阵离开。 听得这话,穆百里幽幽然转头望着她,“方才真该动手杀了你,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累赘。” 她哂笑,“现在后悔,是不是太晚了些。督主与我配合得如此默契,莫不是心意相通的缘故吗?看样子,本官真该早些实践承诺,借美人一夜。” 穆百里一声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你还好吗?”赵无忧问。 穆百里没有吭声,似乎是晕过去了。 “穆百里?”她轻轻推了他一把,他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赵无忧慌了,她还指着他带自己回去,若穆百里死了,自己安然脱身的胜算似乎太小。 “喂?穆百里,你别睡!喂!”赵无忧拍了拍他的脸颊。见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心下有些绝望。 再抬头,是那些黑衣人,齐刷刷的围成了一圈,将他们包围。 ---------------- 地牢。 穆百里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赵无忧一脸怨怼的晃动着手中的镣铐,神色专注的为他包扎掌心的伤口。她撕下了自己的衣摆,举止轻柔,格外的小心翼翼。 他当时握住了短刃,让她免于受伤,迷惑人心的那些鲜血,便是来源于他。 一个镣铐,铐着他的左手,铐着她的右手,把两个人拴在了一处。 “醒了?”赵无忧无奈的望着他,“能不能打开这个,太沉了点。” 穆百里唇色如墨,话语间有些虚弱,“你觉得呢?” 赵无忧寻思着:也对,他如今自身难保,怎么还有气力打开这个。 他似乎在发抖,额头上有冷汗涔涔而下。 “这是哪儿?”他问。 “一座地牢,我也被他们打晕了。”赵无忧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但赵无忧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身怀绝技的穆百里中毒了,自己却一点事儿都没有呢?她可不是所谓的百毒不侵体质,按理说她身子这样虚弱,更该被毒气侵体才是。 难不成,穆百里是装的? 装的? 赵无忧不动声色的褪下外衣,仔细的披在穆百里 身上,“若是要死了,记得临死前吭一声。” “你想怎样?”他闭着眼睛问。 “不怎样,等你死之后,我就把你的手剁下来,免得成为我的累赘。”她晃了晃手中的铁链。一条铁链拴着两个人,死了一个,另一个便会得到自由。 穆百里点点头,“赵大人虽然是个文人,倒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于督主跟前,无忧不及万中之一。”赵无忧的掌心,轻轻柔柔的落在他额头,“有些烫。” 他蹙眉望着她,赵无忧真是越发放肆。换做旁人谁敢这样动手动脚,也唯独赵无忧……穆百里凝眸,“怕本座就这样死了?” “地牢孤寂,若是督主就这样死了,我若是孤单寂寞了,又该怎么办呢?再者若是他们要用刑。岂非由我一人担着?我这副身子骨怕是挨不住,倒是督主活着,还能替我挡一挡。”赵无忧笑道,“这么一想,督主的作用可就大了去。” 穆百里轻笑,“如此说来,本座对赵大人而言,是相当重要。” “何止啊,简直是太重要。”赵无忧听得外头的动静,当即敛了眉间色。 地牢的大门被人打开,数名女子幽幽然的走进来,只一句,“带走!” 带去哪儿? 当然是刑房。 一眼望去,刑具无数,赵无忧道,“跟诏狱比起来。似乎逊色不少,真真无趣!” “你给我闭嘴!”为首的女子,一袭黑衣。轻纱遮面,眸光凛冽,看上去应该是这些女子的首领。 赵无忧笑道,“敢问这位姑娘,咱们远日有仇?” “无仇!”她答。 赵无忧又问,“近日有怨?” “无怨。”她冷了眉目。 “那就奇怪了,我不曾见过姑娘,也从未冒犯过姑娘,何以要这般对我?”赵无忧晃了晃手中的铁链,这铁链太沉且做工粗糙,她的腕上已经被毛刺刮出了血痕。 女子笑得寒凉,“为天下人除害,还需要理由吗?” “若是如此,在阵里就该一刀结果了我。何以要关着我?”赵无忧问。 女子起身,一步步走到赵无忧跟前,瞧一眼站在一旁摇摇欲坠的穆百里,“因为你身上有一样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我身上的东西不属于我,难道属于你们吗?”赵无忧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 人?” “听过无极宫吧!”女子幽然冷笑。 赵无忧身在朝堂,对于江湖上的事情知之甚少,她倒是真的没听过“无极宫”的事情。无极宫是什么东西?她不懂,不代表身边的穆百里也不懂。思及此处,赵无忧扭头望着穆百里。 穆百里虽然眸色涣散,但是意识还是清晰的。镣铐下的手,很自然的握住她的柔荑,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无极宫敢染指朝堂,不想活了?” “哼!”女子嗤冷,“东厂滥杀无辜,犯下累累罪责。穆百里,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为何我们没有杀了你,而是留你一条命?” “愿闻其详。”穆百里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握紧了掌心的冰凉。 赵无忧心下微怔,这厮真是养成习惯了,动不动就抓她手。一眼扫去,这些个女子都用格外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二人。 的确,一个是太监,一个是奸臣,两个男人手牵手站在这儿,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穆百里,你少装傻充愣,留着你的命是想借你的手,把东西从赵大人的身上取出来。”女子眯起危险的眸子,“如果你想活命。想要瘴毒的解药,最好照我们的话去做。” “赵大人,看样子本座的命,跟你一样值钱。”穆百里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打趣,“只不过说来说去都这样的说辞,本座听腻了。” 赵无忧笑了,“那督主想听什么呢?” “本座想听的,不就是赵大人心中所想吗?”穆百里眸光微聚。 赵无忧点点头,“这倒也是。”转而望着女子,“无极宫的主子到底是谁?你们派了那么多人混入京城,扰乱朝纲,到底意欲何为?还有----你们的主子,到底是不是,设阵之人?” 女子冷厉,“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穆百里,你不要命了吗?”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世上,但凡能威胁本座的,都已经闭了嘴。” “来人!”女子一声喊,当即有人上前,冷剑出鞘,齐刷刷对准了穆百里和赵无忧。 赵无忧凝眉,“劳烦督主手下留情,本官打小有个毛病,见不得血。”何况她这一袭白衣,若是染了太多血,岂非难看死了? 回看穆百里,一袭玄袍,便是被鲜血染透也是瞧不出嫣红之色。然则他们这一黑一白的站在这儿,神情淡然优雅,皆是男儿身,却又如此的登对。可惜了。可惜了! 外头,有一女子快速而来,“副统领,咱们被东厂的人包围了!” “什么?”被尊为副统领的女子骇然心惊,转而发狠的盯着眼前的穆百里。但见穆百里脸上的青色逐渐褪去,原本漆黑如墨的薄唇,此刻微微挽起诡异的笑,快速恢复了最初的苍白之色。 赵无忧心下一愣,她就知道,穆百里这死太监没那么容易中毒,装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好在,她一直表现得深信不疑,并未戳穿过分毫。这死太监,最是睚眦必报,小气得很。 “撤!”女子咬牙切齿。 “晚了!”穆百里悠然轻笑。 只听得一声铁链被绷断之音,赵无忧低头看着恢复自由的手。这么粗的铁链,就这么被绷断?这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深厚的内力,粗壮的铁链竟也显得这般脆弱。 外头响起了厮杀声,刑房内,断肢残腿不胜枚数。到处是鲜血,浓郁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穆百里冷飕飕的望着没了退路的女子,“无极宫到底在哪?你们的主子,如今身在何处?”他要知道,是谁在觊觎他的东西。 女子握着剑的手止不住颤抖,“我死都不会告诉你!穆百里,你这个阉人!” 赵无忧腹诽:身为太监,最恨被人挑痛处。骂穆百里是畜生是禽兽都无妨,偏偏这女子是个不要命的,竟敢骂他是阉人。 心头好一顿惋惜,死定了! 赵无忧还没看清楚穆百里是怎么出手的,那女子已经躺在了地上。胳膊被掰掉了一条。如今血流如注,痛苦的在地上打滚。惨烈的哀嚎,让赵无忧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穆百里依旧是淡淡然的模样,回头看着赵无忧时,那眼神依旧是温柔得能挤出水来。 赵无忧想着,这妖孽果然不好对付。平素不留个心眼,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高手对招,就看谁更沉得住气。 “赵大人连诏狱都进得,想必这点场面吓不着你吧?”穆百里温柔浅问,仿佛方才这事儿,跟他没有半点干系。这一脸的无害与真挚,连赵无忧都差点信了。 只听得一声弹指之音,闷响过后,这女子便晕厥过去。大抵是要自尽,却还是难逃穆百里之手。 陆国安和沈言闯了进来,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参见督主,属下护主不利,请督主责罚。” “把她带回去,不许死了,无论如何都要撬开她的嘴。”穆百里瞧着赵无忧,“ 赵大人是与本座一道回去,还是在这儿多住几天?” 赵无忧轻叹作揖,“有劳督主。” 穆百里似有些不屑,抬步就往外走。 外头的阳光极好,走出地牢时,赵无忧才知道这儿竟然是个宅院。这宅子虽然有些萧条,倒也干净整洁,想必这些人经常在此处活动。赵无忧觉得,有必要好好查一查,这“无极宫”到底是何门何派?一个江湖上的帮派,如今连朝廷命官都不放在眼里,这背后之人怕是来头不小。 敢跟朝廷作对跟相府叫板,势必得付出代价。 “督主是何时留下记号的?”这才是赵无忧不解的地方。 穆百里笑着,底下人躬身垂头,快速退到一边,谁也不敢抬头。他那金丝蟒纹靴,一步一个脚印的朝她走来,最后停驻在她跟前。俯身低头咬耳朵,温软的音色带着撩人的磁重,“赵大人,要不要亲自在本座身上搜一搜?” 赵无忧扬唇,似笑非笑的回眸望他,长长的羽睫就这么柔柔软软的划过他的面颊。舌尖,轻柔的舐过他的耳垂。她学着他的口吻,压低了声音,“若督主喜欢,无忧必当成全。” 语罢,二人相视一笑,却是各怀心思。 云筝和奚墨赶来的时候,东厂的人已经把守了整个宅子。穆百里吩咐,掘地三尺,绝不轻纵一人。敢对他下手,无极宫的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只这黑阵便可得知,并非寻常人可以为之。 “督主?”陆国安与沈言行礼。 “三日必归,守好东厂与司礼监。若皇上问起,便说本座受了伤,需要静养暂时不能侍奉御前。”穆百里策马离开,谁也不敢多问。 “是!”二人俯首。 穆百里扬长而去,赵无忧站在宅子门口。 他这是要去哪儿? 一个人走,谁也不带。 微微眯起眸子,赵无忧轻咳两声,云筝慌忙为她披上外衣,带着一股子哭腔,“公子可算没事了,真真吓死奴婢了!”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马上派人去查,无极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有,帮我重金悬赏几个能人异士,我要知道何为布阵、何为破阵。”她深信,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这一次是措手不及,若再有下次,她还没有半点准备,那就纯属活该。 奚墨俯首,“是!” 赵无忧想起了那女子的话,他们在自己身 第53章 谦卑的赵无忧 为旧文钻石过10800加更 “娘?”赵无忧低低的喊了一声。 杨瑾之骤然回过神来,眸色有些慌乱的盯着她。 赵无忧是谁,你一个眼神她便读懂了你的心思。便是杨瑾之不必言辞,她也已经明白自身异于常人的不同。这根源,大抵还是在蓝色的印记上。 “是因为那个印记?”赵无忧问。 “不是!”杨瑾之打断了她的话,她口吻急促,静下心来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放缓了语调,“合欢,有些东西没必要追问下去,这对你没有好处。娘不会害你,也不想害你,所以有些话到此为止,不可在你父亲面前提起,知道吗?” 赵无忧望着自己的母亲,敛眸垂首,“娘,如今人家都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了。为何我不能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娘,你总不希望有朝一日,我死得不明不白吧!” “合欢!”杨瑾之急了,浑身颤抖的坐起身来,手中的佛珠转动得极快,一脸的惊惧惶恐。“佛祖保佑,佛祖宽宥,小儿无状,口无遮拦并非存心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娘!”赵无忧张了张嘴,看到母亲如此焦灼。心下犹豫。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她便紧张成这样,身为儿女的确不孝。她很清楚,遇见这么大的事情,母亲尚且守口如瓶,此后更不会再说了。 既然如此,那她只能另寻其道。 轻轻的抱着娘亲,赵无忧笑意浅浅,眸色温和,“好了娘,咱都不问了,这事儿就当过去吧!以后。我也不会再问。” 杨瑾之深吸一口气,重重垂下眼帘,轻轻拍着赵无忧的脊背,“合欢,有些东西不可妄言,老天爷是长眼睛的。娘不求别的,惟愿吾儿平平安安的。咱们此生已富贵至极点,没什么可求的,就求个安然共度。” 赵无忧淡然轻笑,“娘亲所言极是,合欢谨记在心。” 她在云安寺不能久留,所以安慰了杨瑾之一阵,等着杨瑾之睡着了,赵无忧才离开云安寺准备返回京城。五城兵马司的人就等在寺外,如今谁也不敢轻易离开,免得再生事端,到时候谁都付不起责任。 赵无忧出了这事,五城兵马司和东厂皆以出动,所以回到京城就该进宫去跟皇帝解释。否则皇帝怪罪下来,擅自调动兵马,谁都吃罪不起。 王介上前,“赵大人。” “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到底是谁主导了这一切。”赵无忧眯起眸子,不由的轻咳几声。“这事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 ” “大人的意思是,他们还会继续对付你?”王介倒吸一口凉气,“不如书信一封,直达相爷,让相爷定夺。否则大人若是出点事儿,下官该如何跟相爷交代?” 赵无忧轻笑。“无妨,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只管去查你该查的事,其他的我自会料理。” “是!”王介颔首,“我们抓住了几个活口,到时候可以好好问一问口供。” “别弄死了,我还有用处。”赵无忧抬步上了马车。 王介随行,寸步不离。 马车内,赵无忧望着手背上的伤,身上还有些挫伤和荆棘刮伤。只不过让赵无忧觉得诧异的是,林子里真的有瘴气,可自己----为何安然无恙呢? 穆百里的确也中了毒,只不过内力浑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毒逼出来。 但她不会半点武功,所以赵无忧并不觉得这是一种侥幸。 难道说蓝色的印记,能避毒? 这东西如此厉害,到底是福还是祸?会不会有副作用?自己这先天不足之症,是否也跟这东西有关?赵无忧觉得脑仁疼,这些东西似乎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偏偏母亲守口如瓶,不吐一字。 进宫见到了皇帝,正巧夏东楼在跟皇帝,于御书房里下棋。夏东楼在场,赵无忧便只能三分真三分假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 “无极宫?”皇帝抚着自己的小八字胡,一脸不解的望着赵无忧,“这是个什么东西?何以朕从未听说过?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对朕的重臣下手,简直该死!” 赵无忧伏跪在地,“若非王指挥使和东厂的人及时赶到,微臣怕是凶多吉少。” 夏东楼握着棋子,望着赵无忧冷笑两声,“皇上,依老臣看来,赵大人乃是个福泽深厚之人,又倍沐皇恩,想必天比佑之。五城兵马司未得皇命就擅自出城,跟东厂那帮番子一样。浑然是越发的不守规矩了。” “起来吧!”皇帝蹙眉,“爱卿无事最好。”说着,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夏东楼。 夏东楼的脸上,还是那一副鄙夷之色。 赵无忧毕恭毕敬,躬身退到一旁,“微臣能回来。亏得皇上护佑。还望皇上莫要怪罪五城兵马司和东厂,这次的事,实乃微臣思虑不周所致。” 皇帝有些得意,“你放心,有朕在,管他什么无极宫的。朕都会一一铲除。此事就交给五城兵马司,务必把无极 宫给朕一锅端了。敢动朕的大臣,朕要把他们五马分尸。” “皇上,不如把此事交给老臣吧!”夏东楼道,“五城兵马司还得护佑京城周全,免得到时候再因为这点小事而兴师动众。这些个杂碎,老臣可以代劳。” “这样----”皇帝瞧着夏东楼,转而扭头望着赵无忧,“赵大人觉得呢?” “微臣----没有异议,多谢国公爷。”赵无忧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 夏东楼嗤鼻,“不过是个无极宫罢了。皇上。捕风捉影的东西最不可靠。赵大人今日说是无极宫,明日也许就是无忧宫了,赵大人你说是不是?”说着,还朗笑两声,“皇上棋艺精湛,老臣拜服。”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敛襟垂眸极尽恭谨,“国公爷所言极是,是微臣思虑不周。皇上日理万机,微臣还拿这些登不得台面之事烦扰皇上,微臣该死!”语罢,伏跪在地。垂首不敢多言。 相比夏东楼的狂妄自傲,赵无忧极尽谦卑温和。 她越是这样,夏东楼越是看不上她,越觉得文人虚伪做作。 可皇帝喜欢,刚愎自用的皇帝喜欢附和和恭维。正所谓,以柔克刚。方能刚柔并济。 皇帝的放下棋子,有些悻悻之色,“不下了。” 夏东楼起身行礼。 “夏公先行回去吧!朕有些事还得好好问问赵大人!”皇帝起身往外走。 “皇上?”夏东楼一愣。 皇帝眯起眼睛看他,夏东楼话到了嘴边,最后看了赵无忧一眼,只得行礼离开。 “微臣惶恐。”赵无忧是谁。皇帝那点心思,她早就猜到了。只不过皇帝不说,你纵然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 毕竟,皇帝才该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皇帝走在前头,赵无忧跟在后面。 “朕要你一句话,无极宫到底是否存在?还是说。无极宫只是赵大人编造出来,畏惧国公府的一个借口?”皇帝的开门见山,让赵无忧一脸惶恐。 当即躬身作揖,赵无忧忙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无极宫确系存在。只不过此事未必跟国公府有关,还望皇上明察。” “何以见得?”赵家跟夏家势同水火,皇帝虽然不问朝政,可也不是个瞎子。是他自己追求朝堂平衡,故意让双方势均力敌,这其中的利害,皇帝心知肚明。 赵无忧毕恭毕敬道 ,“皇上,国公爷对朝廷忠心耿耿,与微臣同朝为官,皆为皇上效命。纵然有时候在处理朝政上有所不睦,也只是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但这无碍于国公爷对朝廷的忠诚。他不可能对微臣下手,微臣敢拿项上人头向皇上保证。” “他三番四次把刀子架在你脖子上,你还敢拿脑袋保证?”皇帝冷笑两声,“蠢!愚蠢!妇人之仁!” 赵无忧轻叹一声,“皇上,微臣本无大志,惟愿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微臣是个文臣,不懂国公爷曾经的气壮山河,在有些方面着实欠缺,不及国公爷的经验丰富。”她开始咳嗽,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微臣一副薄躯,愿为皇上愿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为自己争取,一味的忍让。这一次你险些丢了命,还----你让朕如何帮你出气?”方才赵无忧的犹豫。皇帝岂能没有察觉。 “微臣得皇上仁慈,已经心满意足。”赵无忧始终保持着俯首姿态。 “罢了罢了!这事儿夏东楼揽了过去,便随他去吧!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皇帝口吻低沉,“你回去歇着吧,朕瞧你脸色越发不争气了。丞相未归,你可不能再出点什么事儿,毕竟老丞相就你这么个独苗。” “多谢皇上!”赵无忧掩唇,不断的咳嗽着。 皇帝拂袖离开,太监小德子疾步追上。 等到走出一段路程,皇帝这才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回眸望着赵无忧离开的背影,“小德子,你觉得这事儿跟国公府到底有没有关系?” 小德子诚惶诚恐,“回皇上的话,奴才不敢妄言。只不过赵大人受了如此委屈,还为国公爷美言,奴才瞧着倒是有些心酸。” “夏东楼啊夏东楼,你最好别跟朕玩花样!”皇帝自言自语,心里却有些肯定,这事儿八成跟国公府有关。他可没听过什么无极宫,而赵无忧历经此事竟然对无极宫表现得如此轻描淡写,似乎并不想把事情闹大。由此可见,赵无忧心里很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要置自己于死地。 能让赵无忧如此忌讳的,恐怕也只有国公府了。 “皇上?”小德子进言,“赵大人的身子原就不好,这次怕是伤了元气。奴才瞧着赵大人身上还带着伤,心里又压着气儿,若是出点事儿怕是不太好。” “吩咐下去,挑几件好东西给赵无忧送去,算朕给他压压惊。”皇帝抬步就走,“去储秀宫。” 须知如今储秀宫的傅美人,正得君欢。 第54章 赵无忧的哥哥 赵无忧前脚回到尚书府,皇帝的赏赐,随即便进了大门。赵无忧这人在皇帝跟前有个特点,不管皇帝给他什么,她都会欢天喜地的接下来,从不挑三拣四。 来送礼的是宫里的小德子,皇帝最狗腿的跟班。 “恭喜赵大人平安归来,奴才给赵大人请安!”小德子惯来机灵。 赵无忧笑了笑,抬手便将一旁的金瓜取过,塞进了他手里,“皇上跟前小心伺候着。” 小德子欣喜,跪在那里掂着沉甸甸的金瓜,整个人激动至极。赵无忧对于这些奴才惯来客气,所以宫里头有个隐晦的说法,就是来给尚书府宣旨乃是肥差。 “多谢赵大人!”小德子喜笑颜开。 赵无忧轻笑,“还是多谢皇上赏赐吧!” “皇上念着赵大人的好,其实心里头也知道赵大人所受的委屈,只是赵大人如此卑谦恭谨,皇上有心相帮也是寻不着借口。国公爷恣意御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赵大人您别往心里去。皇上也是没法子!”小德子跟在赵无忧身后。 “身为臣子岂敢怨怼皇上。”赵无忧道,“还望公公回宫之后,能在皇上跟前,为本官美言几句。微臣身为大邺朝臣,自当忠君爱国,绝无二心。” “是是是。”小德子弓背哈腰。 赵无忧笑靥温和,目送小德子离去的背影,眸光渐渐冷了下来。 云筝上前,“公子?” 轻咳两声,赵无忧的脸色着实不好,这两日折腾得,她身子诚然有些吃不消。无力的坐在栏杆处,赵无忧瞧一眼有些灼目的阳光,懒洋洋的靠着廊柱,“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吧?” “没有。”云筝摇头。 奚墨疾步而来,“公子,简公子来了。” 赵无忧点点头,示意他们都退下。 简衍走得飞快,“合欢?”转眼间已行至跟前,忙不迭俯身查看赵无忧,“哪里受伤了?伤得重不重?到底是谁敢伤你?”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赵无忧淡然浅笑,“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简衍凝着她手背上被荆棘刮出的伤痕,喉间滚动,温柔的拾起她冰冰凉凉的柔荑,“疼吗?” 赵无忧摇头。“不疼,皮外伤。” “没事。”简衍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这盒白玉雪花膏是我偶然间,意外得来的好东西,能促 进伤口愈合,抚平伤口,如今正好给你。” “这么好的东西,你给我作甚?”赵无忧推脱,“我这只是小伤,又不是伤在脸上,你不必给我,还是留着以待来日的不时之需吧!” 简衍执意塞进她手里,“我乐意。” 赵无忧轻笑,“都快成家的人,怎还是这样的孩子脾气?” 一提娶亲,简衍的脸色便不大好。 赵无忧垂眸。握紧了手中的锦盒,“阿衍,人这辈子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 “合欢。”简衍张了张嘴,有些话到了嘴里终究没能说出口。下一刻,简衍突然将赵无忧打横抱起,“我送你回听风楼。” “我自己走!”赵无忧亦是吓了一跳。 “别动!”简衍低语,“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别拒绝我的好意。” “我倒不是想拒绝你的好意,我是怕耽误你。”赵无忧有些无奈,“你可知道,如今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的?我此生不娶不嫁倒也罢了,可你终归是要成家。难不成,你要背负着与我的断袖之名,误了此生?” 简衍苦笑,“误了便误了吧,世间若无知音。还不如孑然一身,成什么家娶什么亲。” 赵无忧微微凝眉,没有吭声。 知己难求! 抬头望着满树梨花,他抱着她从树下走过,发髻、肩上染了一片白。梨花清香,甚好! ---------------- 幽暗的世界里,弥漫着腐败的气息。地狱就该有地狱的模样,透着不属于人世间的寒戾之气。 “公子。”有女子的声音淡然传出,“是主人的飞鸽传书。” “写了什么?”有人低低的问,那声音冷得让人心生颤抖。 “主人说公子棋差一着,到底是遇见了对手。”女子低语。 男子笑了,笑声诡谲而冷厉,“无极宫办事,自然得尽善尽美。我没料到穆百里竟然会破阵,他藏得太深,以至于让我功亏一篑。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我绝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挣脱。” “那主人那边,该如何回复?”女子问。 黑暗中,男子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便告诉他,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是一切还在我的掌控之中,他只管放心就是,我不会让他失望。” “是!”女子颔首。 “赵无忧啊 赵无忧,你不是自诩聪明吗?那我们不妨试试看,到底谁会笑到最后。”尖锐的笑声,在空旷的殿宇内徘徊不去。笑声凛冽,令人心颤。 黑暗中的东西,是见不得光的。 就好像他,只要赵无忧还活着,他就不可能见到太阳。只能永远躲在黑暗里。与阴霾和腐败为伍。 赵无忧! ---------------- 这几日天气极好,瀛渠清淤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有工部盯着,倒也没什么差错。 书房内。 云筝急急忙忙的进门,“公子。” 赵无忧正在写折子,对于瀛渠清淤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她都得向上汇报,以便记录在案。她为人仔细,不愿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何事如此惊慌?”赵无忧轻叹一声。 “东厂那位----回来了。”云筝抿唇,“说是有了消息,让公子亲自过去一趟。” “什么消息?”上次的教训还历历在目,赵无忧可不想再给穆百里画什么春宫图了。 “好像那名副统领招出了一些分舵所在,而后东厂清剿了那些分舵,抓到了不少党羽。”云筝细细的回想着,“但究竟是什么消息,来人也没说清楚,只说是涉及机密,请公子亲自过去一趟。” 赵无忧放下手中墨笔,凝眉沉思片刻。 这事儿的确是个诱,惑,然则穆百里此人惯来不按常理出牌,赵无忧一时间也猜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抓住人,招供了便是,干嘛非得让她过去一趟。 分享秘密? 这可不是穆百里的一贯风格! “公子?”云筝低唤,“不如让奴婢找个借口,推了去吧!就说公子这两日身子不适,尚在养身。” “就不怕他找上门来?”赵无忧起身,“备车,我去一趟。” “可是----”云筝蹙眉。 公子上次从东厂出来,脸色就不好,如今再去,回来的时候会不会脸色更差。 “可是什么?”赵无忧轻咳两声。 云筝取了披肩过来,小心翼翼的为赵无忧穿戴整齐,“公子的药可曾随身带着?” “这几日我身子不适,自然要随身带着。”平时任性倒也罢了,前两日闹了这么一出,她的身子早就受不住了,所以必须按时服药。 轻咳 几声,赵无忧便去了东厂。 站在门口的时候,赵无忧一声轻叹,这些日子是怎么了?来东厂的次数,比回尚书府还勤快。无奈的揉着眉心,赵无忧有些心不在焉的走进门。 云筝与奚墨守在外头,眉目间凝着愁绪。 “公子不会出事吧?”奚墨道。 云筝抿唇,“也不知上次出了什么事儿,回来的时候,公子脸色这样差。但愿这一次,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奚墨摇头,“难说。” 的确,这东厂里头出来的人,各个都是心狠手辣的,折磨人的法子更是花样百出。瞧瞧东厂里那一百零八种刑罚,真真是一样比一样更令人毛骨悚然。 沈言在前头领路,不是朝着书房的方向去的。 这地方,赵无忧不曾来过。 “敢问,这是要带我去哪?”赵无忧问。 沈言笑道,“赵大人不必担心,督主尚在沐浴,要请赵大人暂时等等。” 赵无忧凝眉,瞧一眼外头的阳光,“这个时辰沐浴更衣?” “咱家督主风尘仆仆的回来,第一时间就得沐浴更衣。”沈言别有深意的说着,而后又佯装若无其事的笑道,“督主回来下的第一道令就是请赵大人过来一趟,可见督主与赵大人是一见如故。相交恨晚。” 赵无忧顿住脚步,似笑非笑,“是相杀恨晚吧?” 沈言哑然一笑,“赵大人真会开玩笑。” 说话间,已经进了一间大殿。 大殿内雕龙画凤,格外气魄。一眼望去,四周满是房间,她有些分不清楚到底要去哪儿。 “这是什么地方?”赵无忧问。 沈言笑了笑,“这是督主的卧房。” “为何会有这么多房间?”赵无忧愣住,转而又明白了。穆百里此人,从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的疑心病比谁都重。这么多房间,便是有了刺客,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他的落脚所在。 穆百里终究是穆百里,从不深信,从不相信。 沈言恭敬的退了出去。独留下赵无忧一人。 轻叹一声,赵无忧揉着眉心,她总不至于站在大殿里等着。赵无忧不是忸怩之人,干脆推开一间房走进去。 进去的那一瞬,赵无忧微微一怔。 印象中的赵无忧衣着光鲜,吃穿用度皆奢华无度。按理说他的住处 也该奢华无比,极尽富贵之能。可是这屋子里的摆设,似乎大出赵无忧所料。 没有昂贵的小叶紫檀软榻,没有精致的唐三彩瓷器,连金丝银线都没有。赵无忧诧异的走进去,撩开米珠帘子,里头是最简单的一张极尽简单地竹床。青竹为床,呈现着单调中的雅致。 推开窗,外头风光极好,海棠还未开花,但已经有了花蕾。 等到春末夏至,这海棠花绚烂绽放,景色应是极好的。 倚窗而立,赵无忧突然觉得穆百里这人也没有印象中的无趣。也许每个人都有两面,你所看见的未必就是真的。穆百里如是,她亦如是。 “比之你的听风楼如何?”身后,绵柔而磁重的声音幽幽传来。 赵无忧敛神转身,回看穆百里时,瞳仁微微一缩。 褪去玄袍,他还是那个风情万种的司礼监首座,浓墨重彩的脸上瞧不出真容色,可眼角眉梢的情义却是真的。如斯撩看,一颦一笑间皆是温柔。 温暖的眸,轻轻柔柔的落在赵无忧身上。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绛紫色袍子,发尾处以紫绳绕了一圈。穆百里嘴角轻笑,缓步朝她走来,“让赵大人久等了。” 说是久等,可谁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赵无忧报之一笑,坦然而视,“想不到督主是如此简朴之人,无忧佩服。” “是吗?”穆百里的视线越过赵无忧,温和的落在她身后那一片海棠处,“可惜了,本座这儿没有赵大人喜欢的梨花。” “梨树粗糙,哪里比得上这些海棠娇艳。”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也不愿再多说什么,“敢问督主,此次相邀到底所为何事?” 穆百里嘴角噙着笑,“赵大人似乎有些着急,你与本座好歹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怎么赵大人如此凉薄呢?难怪人家说,最是凉薄白衣郎,诚不欺余也。” 赵无忧凝眉。“难道要我与督主把酒言欢,才算情义?” “有何不可?”穆百里握住了她的手,那冰冰凉凉的柔荑再次被他包裹在掌心。 赵无忧心悸,想要抽离,奈何他掌心若凝着一股吸力,任她挣脱却是无能为力。赵无忧有些无奈,这厮的老毛病又犯了。未料自己这双手委实生得太精致,以至于令杀人不眨眼的魔,亦心生眷眷。 穆百里牵着她出门,将她带到了隔壁房间,推开房门,举目奢华让赵无忧愣了半晌。 一墙之隔, 一处荼蘼一处安然,竟是这样的截然不同。 椒房含香,脚下是波斯地毯,人走在上头没有半点声音。昂贵的小叶紫檀贵妃榻,精致的苏绣湘绣。金丝银线穿就的明珠帘子,颗颗饱满圆润,均匀至极。满目琳琅,入目皆是无法言语的奢华璀璨。 偌大的屋子里,再没有方才洗尽铅华的悠然从容。 梨花佳酿,荡开淡淡清香,斟满白玉杯盏。 二人对坐,赵无忧有些不解,“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儿吗?难道就是想请我喝酒?穆百里,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她抿一口杯中梨花酒,许是喝得太急,被呛得微微咳嗽几声。 穆百里依然是最初的温柔浅笑,他在等着她开口。 这人永远都这么小气,说句话都如此吝啬。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 “拿什么感激?”穆百里问。 赵无忧一愣,“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不违背道义,不触及赵家利益,该答应的我都会答应。” “如果本座要你的命呢?”穆百里浅酌梨花酿。 赵无忧嗤笑,“那就很抱歉,我这条命不属于你。你我都清楚,即便你不来,我也不可能死。你出现,只是为我解围罢了,算不得救命之恩。”赵家的人,各个都攻于算计,滴水不漏。 所以在这件事上,赵无忧所说并非虚言。 穆百里点点头,“赵大人果然早就盘算过了,倒是本座,还自以为与赵大人有了过命之交,却原来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人与人之间。将求个缘分,我与督主之间缘分尚浅,还是慢慢培养吧!”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唇齿间的淡雅梨花香,真真是极好的。 起身,赵无忧抱拳,“酒也喝了,旧也叙了,无忧告辞!” “你就不想知道,无极宫的秘密吗?”穆百里眸色幽邃。 赵无忧抬步往外走,“督主若有诚意,早就说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她走出去的时候,穆百里并没有追出来。 娇眉微蹙,赵无忧瞧一眼外头俯首不语的陆国安和沈言,顿住脚步轻叹一声。而后又掉头回到了屋子里,一脸怨怼的坐回原位。 “怎么不走了?”他问,依旧优雅浅酌。 赵无忧凝着他,“你可以留我的,为何不留?” 穆百里一怔,“赵大人这话说 的,好像本座与你真当有私情。” “有没有私情,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吗?”赵无忧垂眸,“说吧,我听着呢!” 穆百里朝她伸出手,掌心微微摊开。 她知道他的意思,这厮惦记着她的双手已然太久,时时刻刻都想着占便宜。死太监就是死太监,身上少一点,所以想要的就比常人更多一点。 赵无忧缓缓将手递到他掌心。任由他捏着把玩,“可以了吗?” “赵大人这般怨怼,倒有些像农家的小媳妇。”穆百里打趣,眼底满是戏虐。他牵着她往外走,在外头尚且目中无人,在东厂自然更加目空一切。 不过这一次,穆百里并没有走得太快,而是放慢了脚步,以便她能稳稳的跟上。 他带着她去了诏狱,赵无忧是第二次来这样满是戾气的地方。 她隐约明白,他估计是带着她,来见那个“副统领”的。 果不其然,推开一扇刑房大门,入目便是嫣红的鲜血。 那女子早前被穆百里掰掉一条胳膊,本来就去了半条命,如今只剩下一口气,算得上是苟延残喘。不过她并未再受刑,毕竟招供了一些分舵,也让东厂抓住了不少无极宫的人,算是将功折罪。 她微微抬头,看向赵无忧的时候,眼底泛起一丝凛冽微光。 满是血垢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神色。 赵无忧站在她跟前,凝着她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扭头望着穆百里,“督主是想让我替她吗?” 穆百里轻笑,“本座如何舍得?” 陆国安上前,“还不快说!” 沈言道,“她说,有些话必须当面跟赵大人说清楚。” “跟我说清楚?”赵无忧不懂,她跟这些人素无交道,有什么话可说呢?顿了顿。赵无忧道,“既然如此,我已至,你可以说了。” 女子笑得惨烈,赵无忧看见她黑漆漆的口中,没有半颗牙齿。诏狱的刑罚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看一眼都能让赵无忧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个秘密,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女子声若蚊蝇。 “可这是诏狱。”赵无忧不是傻子,穆百里宁肯这人死了,也不会把秘密让给赵无忧独享,“你说吧!”她知道穆百里的为人,所以压根不必央求穆百里离开。 女子低笑一声,那声音好像是从胸腔 里突然冒出来的,教人听着格外不舒服。 “你还记得你的哥哥吗?”女子勾唇。 那种诡异的笑容,让赵无忧的眉睫陡然扬起。甩开穆百里的手,赵无忧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一把揪住女子的血衣,“你说什么?” “你还记得?”女子笑得寒凉瘆人。 赵无忧没有吭声,一双眸子微微泛红,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你把话说清楚。” “梨花树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音落,女子的头快速垂落。 陆国安疾步上前,一探颈动脉,面色微沉的望着穆百里,“督主,她死了!”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说清楚!”赵无忧咬牙切齿,“话没说清楚,你不许死!给我说话!” 哥哥? 穆百里凝眉,赵家还真的有第二个儿子?看赵无忧如此神色,约莫是真的。 “赵大人。”穆百里握住她的手腕,“她死了。” 赵无忧眸光狠戾的盯着他。渐渐的,眼底的光慢慢散去,继而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死了?”她松了手,若泄了一口气,“在此之前,她可曾说过什么?” “只字未提。”沈言俯首。 “你真的有哥哥?”穆百里眯起眸子看她。 “这似乎跟东厂没有关系,督主若是真的感兴趣,大可去问家父。想必家父最清楚此中纠葛,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赵无忧掉头就走。 走出诏狱,站在偌大的校场上,赵无忧心下微沉,眸光微沉。 难道他还活着? 真的还活着? 怎么可能,若真的还活着,父亲和母亲怎么可能放任不管?退一万步讲,若还活着。为何不回来?为何要颠沛流离在外?这似乎说不过去。 父亲----知不知道这件事? 无极宫! 一回头,穆百里就站在廊檐下,眼角眉梢带着妖冶的笑意。 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可她知道,自己想要的目的,已经达成。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的愠怒,所以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目送赵无忧离去的背影,穆百里冷笑两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言上前,“卑职查过,当年丞相夫人上京与丞相团聚,彼时有孕在 身。谁知半道上遇见了盗匪,以至于受了伤,半路上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因为受伤太重。以至于长子夭折,剩下的幼子便是眼前这位礼部尚书赵大人。” “半道上遇见了盗匪?”陆国安凝眉,“听说丞相大人甚是长情,对于丞相夫人更是从一而终。怎么连个随行保护都没有,就让夫人这么贸贸然的上京?” “约莫是有的吧!”沈言想了想,“左不过此事过去十多年,当初出事的时候,丞相还不是丞相,所以这事儿没多少人知道。再加上而后丞相刻意抹去了痕迹,美其名曰是为了儿子着想,不愿儿子有所阴影。实际上到底如何,也只有丞相夫妻二人知道。” 穆百里一直没有吭声,静静的听着。 当年? 梨花树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估计,连赵无忧自己都不知道。 云筝与奚墨焦灼的等待,终于看见赵无忧从门内出来。当即迎上去。 “公子,您没事吧?”云筝担虑的望着赵无忧。 赵无忧的脸色有些苍白,因为走得急,此刻不断咳嗽,“回去!” “是!”云筝急忙搀着赵无忧上车,取了水袋入车内,“公子,水。” 下一刻,赵无忧突然将水袋丢出了车外,“我不吃药。” “公子?”云筝愣住,她很少见到赵无忧发这么大的火气,当即有些反应不过来。 “吩咐素兮,马上来见我。”赵无忧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他是人是鬼。” 云筝骇然,“鬼?”继而快速行礼,“奴婢明白!” 听风楼内。 一名黑衣女子幽幽然从窗外飘进来,毕恭毕敬的跪在赵无忧身后。 赵无忧临窗而立,负手背对着她,“去查十八年前,我娘入京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些盗匪究竟是什么身份,以及那个孩子是否还活着。” 素兮轻纱遮面,眸色微怔,“公子的意思是,大公子没死?” “今日无极宫的人,提及了他。”赵无忧口吻低沉,思绪似乎飘到了遥远的时光,“从小到大,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素兮,你知道这种感觉吗?那种被人窥探,被人紧追不舍的恐惧与愤懑。” “卑职明白了。”素兮点头,“只是公子,若大公子真的还活着,又该如何?” 第55章 会吃人的穆百里 不可否认,夏季兰生得极美,那种江南水乡的温婉清丽之色,在她的身上悉数体现。性格温和,眼神温柔,一颦一笑也都是几近贤良淑德之能。在她身上,挑不出错,如果不是因为长姐夏琼芝的不识好歹,她在后宫必能安然无恙。 皇后挑着她精致的下颚,笑得意味深长。 傅玉颖如今正得恩宠,她的孩子必定不可能交到皇后的手里。而眼前的夏季兰,温婉怯懦,的确是最好的人选。皇后可没有忘记,赵无忧所说的那些话。 后无所出,必为人取而代之。 要想保住自己的后位,就必须有个孩子。 “本宫可以让你伺候皇上,但这份恩情,你最好记在心里。”皇后笑了笑,“静仪,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静仪在后行礼,“皇上这几日除了在傅婕妤那儿,还经常去戏园子里听琵琶曲。皇上,好像迷上了琵琶。”但傅玉颖对于琵琶,却不是很在行。 “你觉得呢?”皇后问。 夏季兰俯首,“嫔妾倒是会琵琶。” “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能不能留住皇上,能不能怀上皇帝的孩子,能不能让你姐姐获得开释。”皇后冷了脸,“本宫给你机会,你自己好好把握!”语罢,拂袖而去。 夏季兰感恩戴德。 夏琼芝善筝,夏季兰善琵琶,所以这一次,好像连老天爷都在帮着夏季兰。 皇帝靠在软榻上,傅玉颖随行伺候在旁,当夏季兰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现在台上时,傅玉颖便知道要出事。 果不其然,夏季兰一曲琵琶,让皇帝尤为惊艳,当场就召了夏季兰在身边。 夏季兰温婉如玉,始终垂着眉眼,一副羞怯的小女儿姿态,撩得皇帝更是心里痒痒。皇帝本来就色心不泯,这会见到娇滴滴的小美人,哪里还肯放手。 “这双手怎么就这样灵巧。琵琶弹得真好听。”皇帝揽了夏季兰在怀。 傅玉颖虽然心头不悦,但面上却是极尽大度。躬身行礼,傅玉颖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得兰美人这样巧的妙人儿。嫔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你知道朕最喜欢你什么吗?”皇帝喜笑颜开,“便是你的聪慧。下去吧!” 傅玉颖离开的时候,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皇帝压着夏季兰在身下求,欢。而夏季兰呢?美眸如水,一副欲拒还迎的娇羞之态。男人哪扛得住这样的女子, 恨不能把她揉碎了,塞进身子里。 出了戏园子,傅玉颖顿住脚步,微微轻叹一声。 日防夜防。没成想夏家姐妹竟然还有这一招。 “主子?”秋娴抿唇,“这必定是皇后的意思。” 戏园子乃是后宫重地,没有皇帝的准许,谁敢放人进来,否则一个个的妃嫔还不得撞破脑袋的往里头挤?也只有皇帝,和后宫之主,才能做得了这样的主。 傅玉颖点头,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长长的宫道里,傅玉颖依旧保持着最初的从容镇定,脸上不见半点失落之态。后宫的女子最喜有孕,也最忌有孕。有孕就代表着不能侍奉皇帝,不能侍奉皇帝的妃嫔,必定会被遗忘,被其他妃嫔取而代之。 傅玉颖早就料到了这一日,所以她并不压抑夏季兰的出现。只不过对于皇后此举,她有些不明白。夏家得势,对皇后有什么好处? 夏琼芝跋扈,夏季兰看上去温厚,可那门庭出来的,能是简单的人物吗? “只怕皇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背。”傅玉颖垂眸。 秋娴搀着她往前走,“主子,那兰美人……” “随她去吧,被人利用的刀子罢了!若是没了利用价值,就什么也不是。”傅玉颖轻叹一声,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人利用的刀子。 可她要争宠,要成为人上人,她要让整个东厂都为之付出代价。 不过现在,她不能针对东厂,不能涉及朝政。因为根基未稳,这后宫里多的是穆百里的爪牙,所以她得忍耐,得让自己看上去只是个无害的后宫妃嫔。 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争宠。 正走着,哪知一条小道上突然窜出个人来,险些惊了傅玉颖。 秋娴大怒,“哪个不长眼睛的,走路不看道儿?没瞧见这是婕妤娘娘吗?竟敢这般横冲直撞!” 音落,一名瘦弱的宫女扑通就跪在了傅玉颖的跟前,“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娘娘饶命!” “不是故意的,保不齐就是哪家刻意的,不知道咱家娘娘有了身孕吗?还敢冲撞!”秋娴切齿,“娘娘。此等刁奴必得给点颜色瞧瞧。” 一听说要挨罚,宫女慌了,一个劲儿的哭着喊着,“娘娘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说出个所以然来,若是说得过去,我便饶了你。”傅玉颖也是历经悲苦之人 ,如今刚入宫得宠,她可不想被人冠上恃宠而骄的骂名。 “奴婢是王淑女宫中的婢女彩云,王淑女的咳疾犯了,奴婢赶着去太医院取药,可是……”彩云抹着眼泪,“可是主子不得宠,太医院那头说是……” 不必她说完,傅玉颖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在这后宫里,世态炎凉,人心冷暖,不过如此。 “起来吧!”傅玉颖凝眉,这宫里单枪匹马的不顶用,总归得有几个人团结在一起,哪怕是相互利用相互依附,有些时候还是必要的。 彩云感激,“多谢娘娘!” “让人去太医院找李太医过来,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帮着去给王淑女瞧病。”傅玉颖吩咐。 秋娴俯首,“奴婢明白!”便着小太监去太医院一趟。 “王淑女现在何处?”傅玉颖问。 “主子病着厉害,如今躺在宫里歇着。”彩云万万没想到,看似高高在上的婕妤,竟然也这般温柔。心里温暖,便什么话都敢说了,“主子咳疾半月有余,这几日都咳出了血丝,却也没人管。” 傅玉颖跟在彩云后头,慢慢的朝着储秀宫去。 身为婕妤,傅玉颖已经从储秀宫搬了出来,入住莲华宫。 但储秀宫里却还有大批的女子,因为未能得蒙恩宠,只能在这里长久的等待下去。储秀宫里,人情冷暖,那些不得宠而又位份低的,往往活得很凄惨。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果你实在等不了,还有个更好的出路。那就是与太监对食,从此以后再也不能侍奉御前,在宫里以宫女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不必再继续无止境的等待。当然,这个太监必须是在皇帝跟前得脸的,并不是所有的太监,都有对食的权力。 可太监不能人道,折磨女人的手段更是惨无人道。这么一来,女人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完了。所以不管宫里的日子有多艰难,哪怕一辈子都要生活在阴暗中,女人们始终不肯选择对食这条路。 对于这个王淑女,傅玉颖隐约有些印象。因为淑女位份卑微,所以朝见皇后的时候也总是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站着。是个消瘦的女子,到底长得如何,傅玉颖也不太记得。 但是能入宫,能有位份的,估计也差不到哪儿去。 王淑女住在储秀宫最偏僻的一角。当初皇帝羊车巡幸,怕是也不可能到这么偏僻的角落。所以当每个人都欢呼雀跃的 等着皇帝宠幸时,王淑女只能望洋兴叹。 家里没有权势,入了宫更没有优势。 屋子里透着一股子霉烂味,傅玉颖怀着身孕有些孕反,但还是忍着进去了。 王锦绣躺在床榻上,瘦弱的身子,如今更是单薄。她拼命的咳嗽着,一张脸乍红乍白得厉害。奄奄一息的她,看到傅玉颖的那一瞬,整个人都有些绷紧,“你……” “主子,奴婢冲撞了婕妤娘娘,还没能请到太医,是婕妤娘娘去请了太医过来。”彩云端着水。眼眶红红的上前搀了王锦绣起身。 王锦绣喝上一口水,这才缓过劲儿来。眼见着要掀开被褥下床行礼,彩云忙不迭搀着。 “不必了。”傅玉颖道,“我过来看看你,你便好好歇着吧。” 毕竟王锦绣生了病,傅玉颖身怀有孕,与王锦绣保持距离还是必要的。 “多谢婕妤娘娘!”王锦绣拼命的咳嗽着。 “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来莲华宫找我。”傅玉颖轻叹一声,“大家都是一起入宫的姐妹,不必如此生分,谁没个艰难的时候呢!” 秋娴道,“主子,该回去喝药了。” 傅玉颖瞧了王锦绣一眼,“好生养着,日子还长着呢!我先回去了!” “恭送婕妤娘娘!”王锦绣泪流满面。 出了门,秋娴有些不明白,“主子,王淑女出身卑微,宫中无权无势,虽然长得还不错,可----如今她又病了,争宠之事怕是有些困难。” “我这厢有孕在身,不能侍奉御前,总该有个人能替我。”傅玉颖笑了笑,“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有些东西能让你记你一辈子,但有些东西也能让人恨你一辈子。” 秋娴一笑,“主子所言极是。” “私底下去找管事太监,给调个干净点的地方,就说是为了养病,免得闹出人命惹皇上不痛快。做事别太明显,暂时还没必要为她惹麻烦上身。”傅玉颖深吸一口气。 “奴婢明白,主子放心就是!”秋娴知道轻重,不然赵无忧也不可能把她安排在傅玉颖身边帮衬。 傅玉颖方才也仔细看过,这王锦绣生得还不错,没有自己的妖娆魅色,也不似夏季兰的温婉如玉,可她小家碧玉般的清新倒也是极好的。 皇帝吃惯了山珍海味,有时候弄些野味来吃,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人嘛, 总贪个新鲜。 只不过现在王锦绣安分守己,来日可就说不定了。 好在傅玉颖并不求王锦绣能如何帮衬自己,她只希望能找个人分掉夏季兰的恩宠。只要皇帝不独宠,夏季兰没有专宠。来日自己诞下子嗣就还有希望。 可傅玉颖万万没想到,就是因为这样的选择,后来让夏季兰反咬一口,倒是把自己陷入了险境之中。 当然,这是后话。 有信鸽飞进了听风楼。 奚墨快速解开信鸽腿上的小竹棍,快速呈交赵无忧手中。 瀛渠清淤之事如火如荼的展开,一切按部就班,顺利得很。赵无忧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如今只管追查佛珠与玉牌之事,正好可以腾出手来,看看后宫之事。 毕竟皇帝的后院,有时候也事关前朝。 “公子!”奚墨行礼。 赵无忧面色微冷,“夏季兰?” 云筝一愣,“公子,这是怎么了?”她知道这是傅玉颖的来信,可公子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皇后打算脚踩两条船,真是蠢得无可救药!”赵无忧随手便将信件递给云筝。 云筝瞧了瞧,面色都变了,“怎么把夏家的女儿送上去了,这不是要分傅婕妤的宠吗?” “这头刚册了婕妤,声明有孕,那头皇后就耐不住了。”赵无忧凝眸,不禁冷哼一声,“她这是怕傅玉颖肚子里的龙种,会占了自己的地位。” “公子的意思是----”云筝心颤,“皇后娘娘担心傅婕妤会威胁到自己的后位,所以迫不及待的把兰美人送上君王的床,为的就是能让兰美人怀孕生子。” 奚墨也算明白了过来,“这么说,皇后其实是想有个儿子。” “若是有机会,我得好好的见一见这位兰美人了。”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 在外人看来,是皇后拿捏着夏季兰。 可在赵无忧心里,却是夏季兰把握了皇后的心思。 这样的女子,迟早是个祸害。 “准备好,皇帝这几天大概就要微服出巡。”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皇帝着实任性,不管不顾的性子是谁都拦不住的。 不过这样也好,穆百里势必要跟着皇帝,确保皇帝的周全,而自己刚好能空出手来清理一下后宫。赵无忧是绝对不允许,后宫里有太多的势力掺杂。 父亲还 没回来之前,赵无忧不会动夏家,毕竟自己势单力薄。对于夏家,一旦动手就必须斩草除根,绝对不能给他任何反扑的机会。 这是赵无忧的原则。 “是!”奚墨颔首。“奴才已经私底下跟王指挥使交代过。” “如果皇帝出点事儿,五城兵马司会吃不了兜着走。”赵无忧抿唇,“皇帝出行,势必会带着妃嫔,到时候想个法子,把夏季兰带出来。” “公子----”云筝不是很明白,“这不是帮着她争宠吗?” 跟皇帝形影不离,夏季兰就等于是专宠。 “这世上但凡专宠的,都没有好下场。”赵无忧轻笑,“除非她能跟妺喜或者妲己那样,能惑主到死。否则前有戚夫人,后有杨贵妃,哪个能笑到最后呢?” 云筝颔首,“奴婢明白了。” 如今笑得欢,算什么本事? 来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赵无忧一身白衣,腰间佩着云筝刚做好的香囊,里头满是新鲜的梨花,最得赵无忧之心。大街上还算安静,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知道这些日子得保持街面的干净和整洁。 微风细雨,春末夏初,温暖渐始。 云筝为赵无忧撑着伞,赵无忧缓步进了一间茶舍。 淡雅茶香,她似乎是在等人。 不多时,便有一名男子快速进入,“在下浮生,敢问这位可是赵公子?” “对。”赵无忧淡淡应了一声,沏上两杯茶,“坐吧!” 云筝与奚墨会意的退了出去。 浮生一脸秀气。肤色白净,只不过这种白,有种莫名的不正常。到底哪儿不正常,赵无忧自己也说不上来,她的白是因为一直病着所以显得苍白,而眼前的…… “在下浮生,乃是金陵人士,祖上原本是个风水师,后来家道中落便只剩下我一人了。”浮生轻叹,“承蒙公子看得起,委以重金,多谢公子厚爱。” 他言辞有礼,让赵无忧有些满意。 “委以重金,公子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赵无忧抿一口香茶。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自然应该。”浮生恭敬的作揖,“浮生这条命如今都是公子的,还请公子放心就是。”继而言归正传,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八卦图,上头的标注,赵无忧一个都看不懂。 她懂朝政,识人心,可对于这些神 神鬼鬼的东西,还真是一窍不通。 早前回去看了看易经,然则看了两眼就看不下去了。 对于这些东西,果然是需要天赋的。 赵无忧,没这方面的天赋。 这让她有些懊恼,却也下意识的想起了那个死太监。 死太监对于这方面,好像深谙其道,否则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带着她离开黑阵。 “那是黑阵。”浮生压低了声音。面色凝重,“入者寻不出生门,便再也不可能离开。黑阵不但是玄阵,且具有吸食精魄之力。吸食越多,阵越强大。来的时候,云筝姑娘跟在下说过。所以在下分析,困住公子的那个黑阵,暂时还不具备太强大的力量,所以才能被冲破。” “被冲破之后呢?”赵无忧问。 浮生轻叹一声,好似有些惋惜,“冲破之后,那黑阵算是废了。若还想重组,就必须重头再来。早前的努力,都算是前功尽弃了。” 赵无忧娇眉微蹙,“也就是说,这个黑阵以后不可能再出现?如果还想布阵,就得重新开始?” “是!”浮生颔首,“不过公子放心,浮生一定会保护公子周全,绝不会让宵小之辈,扰了公子的宁静。黑阵虽然可怕,但此人的黑阵显然不到火候,否则进去容易出来就不可能这么简单。” 赵无忧似懂非懂的点头,不动声色的啜饮,“这么说来,你对布阵破阵还有些本事。” “不瞒公子,在下身无长处,唯独对这些东西颇感兴趣,早年入得高人门下,潜心修习了一段时间。”浮生笑了笑。“虽然算不得精妙无双,但对付一些宵小之辈,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这么说,是想让我留下你?”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自吹自擂的东西,我不信。你最好拿出点本事,让我眼见为实。” “那是自然,公子为了周全,而在下是为了荣华富贵。”浮生含笑望着赵无忧。 “你倒是实诚。”赵无忧深吸一口气。 浮生道,“公子跟前,不敢隐瞒。” 赵无忧朝着外头瞥了一眼,“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你先回去,若有必要我会让人再去找你。” “是!”浮生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本座与赵大人。还真是缘分不浅,大老远就闻到了赵大人身上的淡雅梨花香。犹记得尚书府内的梨园,实在让本座流连忘返。”穆百里含笑从外头进来 。 房门,再次关上。 “督主属狗的吗?”赵无忧问,“大老远都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 穆百里凝着她笑,下一刻突然扑了过来,直接将她压在身下。 “疼!”她倒吸一口冷气。 这厮在咬她,奈何她压根无法动弹,被他压得死死的。 穆百里的动作何其快,一边扯开她的衣襟,一边发狠的咬着她的肩胛。剧烈的疼痛,让赵无忧的身子快速绷紧。她想推开他,奈何百无一用是书生。 良久,穆百里才抬起头看她,一双清润的凤眸里。晕染着鲜血的颜色。 “既然骂都骂了,本座就该成全赵大人。”骂他是狗?恩,狗得咬人,还得狠狠的咬,否则她怎么能记住呢!赵无忧越来越放肆,穆百里的耐性自然也渐渐的磨平。 需知:以往说这话的,都死了。 赵无忧,算个例外。 赵无忧眸色通赤,可是嘴角还带着笑意,“烦劳督主亲自动口,本官领教了。” 他的唇角,染满了她的鲜血。 可是低头看她时,穆百里觉得自己有些不明所以的东西在滋长。这样一个柔弱的男子,却生得牙尖嘴利,不管何时都得理不饶人。 因为疼痛。赵无忧的面色更苍白了几分,一双美眸中微微噙着泪,闪烁着迷人的荧光。穆百里觉得自己疯了,竟然觉得男人流泪也是一件极为美好的事情,尤其是赵无忧。 比女子多了几分刚毅,却又不显得做作。 眼睛里是坚韧,身体很诚实的绷紧。 当穆百里吻下来的时候,赵无忧觉得脑子里的爆竹,轰的一声炸开了。那一刻,色彩缤纷,红的黑的白的紫的,什么颜色都有。 口腔里是自己鲜血的味道,浓郁的咸腥味,伴随着属于他的舌的炽热。他在席卷着属于她的冰凉,唇齿间,残留着方才的淡淡茶香,如今尝起来竟是这般的甘甜。 她的唇是这样的柔软,若千年窖藏,回味甘甜,令人难以餍足。 赵无忧觉得穆百里疯了,而后自己也疯了。 他是太监,她是假装的男人,然后这事儿算怎么回事?他把她掰弯了?还是她把太监掰弯了? 当她一脸懵逼的看着缓缓起身的穆百里,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浮现出稍有的戏虐与揶揄之色,“赵大人果然是个生手。” 赵无忧骤然回过神来,苍白的脸愣是如毛细血管都炸裂开来似的,红到了耳根。 “穆百里,你搞什么?”赵无忧快速拭去唇角的血。肩胛处疼得刺骨,这厮下嘴还真够狠的,果然是犬类,真适合去啃骨头。她重新整理了衣裳,好在如今的天气,她穿得不少,鲜血即便还在涌动,但也不至于从衣裳内透出。 他只是印证一下,她是不是个雏。如今穆百里已经确定,赵无忧的确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否则怎就如此生疏呢?这么说,简衍没吻过她? 穆百里略愣的看着她,怎么就想起她跟简衍来了? 赵无忧快速起身,她不想再跟这个疯子待在一起。 不过,她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太监的眼里,或许根本没有男女之分。反正他是太监,男人和女人还真的没什么区别。 所以别以为太监就不会轻薄,太监要是耍起流氓来,比男人比女人都要发狠。 瞧瞧穆百里满嘴的鲜血,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个发疯的死太监。 “赵大人要去哪?”穆百里问。 “我怕伤口红肿溃烂,还是去找个大夫好好看一看吧!”赵无忧冷哼。 穆百里将一个小瓷瓶放在桌案上,“给你。” “要毒死我吗?”赵无忧问。 “你还欠我一条命,毒死你也不为过。”穆百里起身,嘲笑着去看她略显红肿的唇。她的唇瓣本来就饱,满,如今更是明显一些。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吐气吸气的时候,肩胛处还疼得厉害。 穆百里将瓷瓶塞进赵无忧的手中,“把手背上的疤----祛了!”他有些嫌恶的看着她手背上的划痕,时隔多日,伤口已经愈合,只不过结痂之后留下了一些不太明显的划痕。 她这双手本来白嫩修长。如今倒是有了一些细小的瑕疵。 他最是容不得这样的瑕疵,何况还是在手上。 “这与督主有关吗?”赵无忧眯起眸子。 “或者本座可以再证实一下,有没有关系。”他上前一步。 赵无忧快速后退一步,下意识捏紧手中的瓷瓶,“督主真是任性,既然是一番美意,我留下便是。府中还有事,告辞!” 她掉头就走,如果对方不是穆百里,她保证会拧下他的脑袋。 目送赵无忧疾步 第56章 赵无忧的美男计 为旧文钻石过11000加更 “无极宫的那些人,可有人认得这些?”赵无忧握紧了手中的珠子。 乍见赵无忧神色有异,王介便知这东西非同小可。慌忙道,“下官拿到这个东西就没敢多问,直接扣下。也不知他们是否知情!”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那个分舵,可还有人活着?” “有!”王介道,“还有两名女子。” “带我去见她们。”赵无忧将珠子放回锦盒,想了想又道,“这东西,我能否带走?” 王介颔首,“下官未曾上报,赵大人可以自行处理。五城兵马司的人尚未知晓这东西的存在,所以不会有任何问题。” “好!”赵无忧递给云筝,云筝快速收入袖中。 大堂内,两名女子被从大牢里提出,重镣加身的出现在赵无忧跟前。 脚踝处是硕大的铁球,未免她们突然袭击。王介还让人给她们上了枷锁。 二人跪在大堂内,冷眼望着跟前的气定神闲的赵无忧。 闲杂人等全部退下,唯有王介和云筝在场,以防二人突然袭击赵无忧。 两名女子,一名消瘦,一名似乎有些神智不太清楚。看赵无忧时,那眼神都是飘的。 “你是谁?”那名消瘦的女子切齿冷问。 “这话我该问你。”赵无忧方才喝了点茶,这会子胃凉得厉害,不禁有些咳嗽。她本不适合喝茶,却实在是忍不住。 女子嗤笑,“该说的。我都吐干净了,你们还想问什么?” “你叫含音。”赵无忧道,“是富州分舵的人,对吗?” “明知故问!”含音切齿,“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没必要拐弯抹角。” “我问你,你们舵主在哪?”赵无忧问。 “别说我不知道,纵然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含音冷笑,“你们都是朝廷的狗,人岂能与狗为伍。”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走上前,俯身凝视眼前的含音。 含音生得清秀。可惜现在一脸的血污。 “你看什么?”含音嗤冷。 赵无忧攫起她精致的下颚,“倒是可惜了,这样一个标致的妙人儿,非要在血窟窿里打滚,让自己变得这副模样。富贵荣华,有什么不好?只要你想的,我都可以给你。曲笑含音,柔情似水,本该属于你的岁月静好,你却用来厮杀,值得吗?” 她话语低沉,那一番陈词,竟带着撩人的温柔。 含音一愣,受够了五城兵马司的粗鄙与暴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朝廷命官,温柔如斯。抬望眼,赵无忧面颊带笑,眸中带柔,话语间尽是惋惜与叹息。 眉清目秀少年郎,最是白衣动古今。 窈窕少女不谙事,一眼成劫乱人心。 赵无忧伏在她耳畔低语,“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知道那样东西的来历,像你这样清丽的姑娘。就该活得明媚璀璨,而不是与腐烂的泥土纠缠不清。” 赵无忧的身上泛着淡淡的茶香,混合着若隐若现的梨花清香,全然不似含音平素见过的那些男子,不是铜臭味,就是古板的官腔。 那是含音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手。而且绝不是杀人的手。这样的手,似乎只能执笔天下,谈古论今。 轻叹一声,赵无忧道,“你若不愿说,我也不勉强。”转头望着王介,音色温柔的开口,“指挥使能否允我期许,让她跟我走?” 王介一愣,“赵大人,原本是个死囚,跟你走也不成问题。然则她是无极宫的人,早前无极宫的人这样对你,你就不怕她会对你下手。” 赵无忧望着她,“你真的会对我下手吗?” 含音愣了愣,她不曾参与小镇一战,无极宫对付赵无忧只是,她也只是耳闻罢了。 “看着我。会吗?”赵无忧捏着她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尚书府还缺个女主人。”她意味深长的笑着。 含音愕然,“你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看上你了,所以想带你回家。不知姑娘答不答应呢?”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含音冷了眉目。 “我能带你回去,自然也有制得住你的法子。”赵无忧瞧一眼含音身边的女子,“听说这是你的妹妹,姊妹两个为无极宫肝脑涂地,不惜生死,可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因为姊妹两个抵死不从,五城兵马司的人便动了歪心思,大刑过后趁着含月晕厥,轮番上阵。含月醒来之后受不住打击,便神志不清。含音逃过一劫,可看着自己聪明伶俐的妹妹变得这副模样,自然恨五城兵马司入骨,恨朝廷入骨。 “我可以请大夫给她瞧病。还能让她安然无恙的活下去。纵然她一辈子都是这般模样,我也养得起。”赵无忧淡然从容,眸色幽邃的盯着含 音,“关键还得看你的态度。” “你想收买我!”含音切齿。 “你可以换个词,比如说一见钟情。”赵无忧为了那珠子也算是不择手段了。可那又怎样,胜者为王败者寇。古往今来谁还记得那些卑劣的手段,只记载功勋与污名。 含音一怔。 赵无忧这是赤条条的撩着她,“我叫赵无忧,我爹是当朝丞相赵嵩。你们无极宫要对付的人,就是我。我今年十八岁,身居礼部尚书之职。无不良嗜好,单身。”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笑了,嘴角勾勒出极是好看的弧度。 王介有些弄不清楚,赵无忧到底在做什么。 云筝却心中清晰,公子这是玩美男计呀!虽然公子,不是真的男人。可在所有人眼里,翩翩书生白衣郎,何等的温文儒雅。 听得赵无忧这般言说,便是云筝也跟着心动不已。 赵无忧生得好,眉清目秀,淡然浅笑间温柔备至。让人如沐春风。身为当朝尚书,还屈尊讨好一名死囚,该是何等的殊荣。 连含音自己都觉得,受宠若惊。 含音还在发愣,赵无忧已经亲自解开了她的枷锁,神情认真,一丝不苟。认真的男人是最惹人心神向往的,要那么一瞬,含音觉得眼前的赵无忧宛若神祗。 青春懵懂的年岁,又是常年的不得温暖,一味的只知道执行任务。如今有个异性从天而降,几乎符合了女子对心目中完美男人的所有期盼。 他解救她于水火之中。许她天长地久,许她白首偕老,不必再厮杀不断,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下一刻,含音的手,突然扣住了赵无忧的肩膀。袖中早就备下的破瓷片已经对准了赵无忧的脖颈。 云筝疾呼,“公子!” 王介冷剑出鞘,“放开赵大人!” 赵无忧一个眼神过去,示意王介别轻举妄动。王介虽然懂赵无忧的意思,可他还是不敢冒险,直接将冷剑架在了含月的脖子上。大不了待会一命换一命。 唇角带笑,赵无忧冰冰凉凉的手,轻柔的覆上含音握着瓷片的手背,“这么快就想与夫君同生共死了?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 音落瞬间,她听见云筝凄厉的呼喊声。“公子不要!” 瓷片在赵无忧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最终落在了地上,发出清晰的脆响。 含音不敢置信的盯着赵无忧 ,“你不要命了?” “你敢杀,我就敢死。谁让我,喜欢你呢!”赵无忧笑得温和。 含音僵在那里,有泪突然涌出。 不畏生死之人,未必不畏真情。 云筝心有余悸,她的身子这会还在止不住的颤抖着。自家公子的身体本来不好,如今还敢这样豁出命去,伤了她自己,云筝觉得自己这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 连王介都觉得,赵无忧这筹码下得太大,竟然敢拿性命开玩笑。若是那瓷片真的割下去,赵无忧那羸弱的身子,估摸真的要去阎王殿报道了。 赵无忧带着含音从尚书府的后门进入,因为含音的身份,所以没敢走正门。 瞧着眸中染着戒备的含音,赵无忧笑得有些苍白,白袖掩面,开始不断的咳嗽。她咳得让人心疼,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 含音就站在一旁盯着她,一脸的疑惑不解。 “我先天不足。”赵无忧音色颤抖,终于缓过神来。“大夫说只能常年吃药,可能会不久于世。所以你只管放心跟着我,只要我死了,你就会重获自由。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含音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想跟着他,大概是贪恋他身上的味道,贪恋赵无忧给予的美好期许。而那些东西,她此生渴望,却从未得到过。 “云筝,让她们姐妹两去南苑吧!那儿比较僻静。不会让人扰了她们休养。”赵无忧还在咳嗽,奚墨担虑的上前搀扶。 “公子赶紧回房歇着吧!”云筝焦灼,“公子的身子要紧,这些事儿奴婢会处置妥当的。” 赵无忧摆摆手,“无妨,我没事。”因为咳嗽,一张脸乍青乍白的厉害。 “我们自己可以走。”含音终于开口。 云筝便许了一名婢女,领着含音姐妹两离开。 目送含音离去的背影,赵无忧微微直起身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公子,药?”云筝提醒。 赵无忧笑得温和,“不过做戏罢了,你还当真了?” 云筝一愣,随赵无忧回房。 “公子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云筝褪去赵无忧的外衣,快速取了药箱替她包扎脖颈上的伤。 赵无忧只觉得肩膀处疼得厉害,血浸染了衣裳,如今与衣裳连在一处,褪衣裳的时候几乎是撕下来的。伤口再次出血,云筝瞪大了眼 眸,“公子?” “去拿镜子过来。”赵无忧娇眉微蹙。 她倒要看看,穆百里那个死太监,下嘴到底有多狠。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伤口清理完毕,白皙的肩胛上,令人触目惊心的齿痕,还真是出人意料的深。 云筝红了眼睛,“公子,伤口太深,怕是要留疤的!” 上药的时候,赵无忧倒吸一口冷气,云筝的眼泪“吧嗒”落下。 第56章 和皇后闹掰 “哭什么?”赵无忧拢了拢衣襟,“我又没死。” 云筝拭泪,“自从遇见了东厂那帮番子,公子浑身上下到处是伤。” “许是克星!”赵无忧自我揶揄。 也许,真的是克星吧!岂料是一语成谶,终究难逃一劫。 “那个含音姑娘,公子如何处置呢?难道真的要养着一辈子吗?”云筝言归正传,开始收拾案上染血的棉花和绷带。 “一辈子?”赵无忧笑道,“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天真?真以为我要养她一辈子吗?既然珠子是从她的分舵出来的,她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比如说联络方式,又比如说她会私底下通知其他分舵的人,来救她走。” 云筝愕然,“那公子的意思是?” “男人与女人不就那么回事吗?你觉得一个男人要留住一个女人,该用什么法子呢?”赵无忧问。 云筝蹙眉,“难不成真的要娶她吗?” “她能跟我回来,一则是想借此逃离,二则你觉得你家公子手段如何?”赵无忧笑了笑。 听得这话,云筝细细的看着赵无忧,“公子生得好,手段也好。看得出来她是有些动心了,否则无极宫的人岂是贪生怕死的,她早该杀了公子,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你难道没看到,她胳膊上的守宫砂吗?”赵无忧起身,轻柔摆动胳膊,奈何肩胛上的伤依旧疼得厉害,只好就此作罢,“无极宫的人,长年累月都跟女人打交道,很少有异性男子如此轻薄。她不怕死,未必不怕多情男儿的痴缠。女人嘛,要的不就是一张嘴,一颗心吗?我给她就是。” 云筝开始铺床,“公子思虑周全,奴婢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不必铺床了。”赵无忧回看她一眼。 “什么?”云筝愕然,“公子今晚不睡?” “谁说我不睡。”赵无忧望着南苑方向,“我会睡在那儿。” 云筝深吸一口气,“公子----不怕穿帮吗?”毕竟赵无忧是个女子,若是跟含音睡一块,难免会被戳穿身份吧! “我说了,我只是睡在那儿,可没说是我要睡了她。”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懂?” 云筝略懂。 可是第二天一早,云筝就彻底懂了。 含音惊叫一声,没成想昨夜竟然…… 她醒来的时候,赵无忧已经穿好了衣裳,仍旧是一 袭白衣,翩翩书生郎的模样。她站在逆光里。回眸看含音的时候,眸中温柔,嘴角带笑,“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 身子如同被磨盘碾过一般,疼得彻骨。床褥上,一抹嫣红的血花,悄悄绽放。 含音腕上的守宫砂已经消失了,也就是说,昨晚他们两个共度良宵,旖旎一夜。她抱紧了被子,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依旧气定神闲的赵无忧,“你----” “昨儿个你做了噩梦,所以我便赶过来,谁知你拽着我不放手,于是乎----”赵无忧轻叹一声。“情难自已这种事,我也没办法控制,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含音,别抗拒我。当然,如果因为这样而惹你不高兴,我会自我检讨,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含音盯着她,可她哪里看得穿赵无忧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在含音眼里,这个男人太深沉,也太温柔。就像淬了毒的剑,随时都能见血封喉。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挣脱牢笼活下去。可是现在,她突然迷茫了。 昨夜的事情,她什么都不记得。 唯一记得的,是刚踏入房间的那一刻,自己就失去了意识。 她以为是太累了。谁知道还会有这一出。 看着赵无忧真挚的眼神,温柔的笑靥,含音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是我把你保出来的,所以除了尚书府,你最好哪儿都别去。在这里,你是最安全的,出了这个门我恐怕就保不住你了。你要知道,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待在你身边。”赵无忧浅笑盈盈,“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语罢,赵无忧拂袖转身。离去的时候,她眸色黯然的回头看了一眼含音。 似有些不忍,更多的是愧疚和不舍。 出了南苑大门,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 云筝终于笑出声来,“公子弄得,好像真的似的。” “怎么,看出来是假的?”赵无忧反问。 云筝摇头,“连奴婢都差点信了。” “那你说她信不信?”赵无忧问。 云筝想了想,“约莫也是相信的,公子待她那么好,她哪里憋得住!”转而又道,“公子就不怕她恢复了身子,一走了之吗?所谓的妹妹,如今已是这副痴傻模样,换做是谁都不可能抛却自身性命,去护佑这样一个妹妹。” “知道如此,所以我才初次下策。”赵无忧抬步往前 走,一眼就看到了手背上的伤,“对了,我昨儿带回来的药呢?” 云筝忙不迭应道,“就是那个小瓷瓶吗?奴婢怕弄丢了,就放在书桌上了。” 赵无忧点点头。抬步回房,“南苑这边让人看着点,但如果她想走不必拦着,只需要后面偷偷跟着就是。还有,皇上说临走前要做一场道会,我的道服准备好了吗?” “是!”云筝颔首,“公子要的,奴婢都已准备妥当。” 想了想,赵无忧道,“夏东楼最讨厌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给我多备一套道服,无论材质还是针织女红,都必须是上等。按照夏东楼的身段制作,不可有所差池。” “奴婢明白!”云筝虽然不懂赵无忧到底想干什么,但公子说的,就是对的。 “昨儿把东西送去东厂了吗?”赵无忧仿佛想起了什么。 云筝点头,“送了。” 赵无忧一笑,笑得凉凉的。 皇帝除了好色,便是好道。 长年累月的修道问道,炼丹药,以求长生不老。 宫里热闹开来,这几日天气大好,不再阴雨绵绵。 皇帝的心情也是大好,傅婕妤有孕,还得了夏季兰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在旁,朝中又没什么大事发生,一切都安逸不像话。 道会过两日就要开始,所以赵无忧身为礼部尚书,得进宫巡视一番,免得出了纰漏到时候得落在自己的头上。赵无忧对待道会如同祭祀般隆重,毕竟皇帝的喜恶摆在这儿,识时务者为俊杰。 一应器具,无不可少。 赵无忧进门的时候,虚道长已经在里头等着。 “参见尚书大人。”虚道长躬身。 “道长不必客气,皇上对您尚且以礼相待,赵某为人臣子,不敢受礼。”赵无忧含笑,“道长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对赵某言说,赵某能办到的尽量办到。皇上器重道长,乃是天子之恩。” 虚道长笑了笑,“没有赵大人,就没有贫道今日。” 赵无忧坐定,“这话,以后莫提。是道长自己的修行,得皇上青眼,与赵某并无干系。” 虚道长会意。 “听说皇上这两日又开始炼丹了?”赵无忧问。 虚道长点头,“早前皇上病着,如今身子大有好转,所以贫道便拟了方子,重新开始炼丹问药。” 赵无忧长长 吐出一口气,“悠着点,别损了根本。” “贫道明白!”虚道长俯首。 “不过皇上宠爱后宫妃嫔,这般虚耗,的确需要进补。”赵无忧别有深意的望着他,“然则虚不经补,你自己把握就是,此事我权当不知道。” 虚道长颔首,“那贫道先行告辞。” “好!”赵无忧觉得有些累,暂时不想再出去晒太阳。 虚道长前脚刚走,某人后脚就进来了,赵无忧揉着眉心看他,“督主还真是阴魂不散呢?怎么,昨儿的香肉吃上瘾了?” “所以来问问赵大人。还有没有?”穆百里手中捏着一支骨笛。 赵无忧想着,也只有变态如这个死太监,才会整日拿着这些死人的东西,还当个宝贝一样把玩。虽然这骨笛晶莹如玉,看上去的确成色极好,比一般的玉质都要光泽剔透。 她想起了上次的骨笛,被自己拿去喂狗了,从那以后他们两个就跟香肉较上劲儿了。 她大刑过后差点丢了命,他还给她一锅燥热的香肉,这是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昨儿他咬了她一口,她也给了他一锅香肉。一个太监吃香肉,还不得有劲儿没出发? 所以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都尽戳对方的痛处。 穆百里依旧是绛紫色的袍子,腰间玉带缭绕,眉目间还是温柔如昔的笑意。“赵大人一直盯着本座的短笛,可是想起了什么?这一只短笛,与当初送给赵大人的是一对儿,倒是可惜了……”他幽幽然盯着赵无忧。 赵无忧觉得每次跟穆百里独处,自己总会被他的眼神扒皮抽筋,心里没来由瘆的慌。 “我不适合这些东西!”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起身往外走时,穆百里又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 他进来的时候,司礼监的人与赵无忧的人都守在了外头。 如今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穆百里突然扣住了赵无忧的手腕,“本座给你的药,没用吗?”他眯起眸子,去看她手背上的疤痕。 赵无忧没办法喊出声来,要是让外头的人撞见,还以为自己跟这死太监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她想抽回手,可他死活不撒手。她明白,自己是争不过他的,反正被轻薄也不是一回两回,便随他去吧。 “这是我自己的手,关你什么事?”赵无忧抿唇,“还望督主搞清楚,这般拉拉扯扯成 何体统。” 穆百里突然起身,惊得赵无忧连退两步,身子微微绷直。 他想着,赵无忧约莫是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心里头发笑。想到这儿,唇齿间那种滋味竟然变得美好而眷恋起来。眼前的赵无忧,未穿朝服,一身白衣。一眼看去不过是个书生模样,纵然生得清秀美好,可是…… “你想怎样?”赵无忧终于抽回自己的手,肩膀上的伤还没好,他难不成又想咬她一口?这一次,赵无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得逞,他敢咬,她就打碎他的牙齿。 “赵大人似乎很怕本座。”穆百里幽幽开口。 赵无忧轻哼,“督主威名在外,你不妨出去问问,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怕你的?” 语罢,她终于抽回了手,眸光凉凉的凝着他。 穆百里挑眉,“方才本座好像看到虚道长了。” “虚道长与我商议此次道会之事,有何不妥?”赵无忧反问。 穆百里似笑非笑,“倒也没什么不妥,只不过虚道长如今与皇上炼丹问药,寻求长生不老,赵大人似乎也需要这些丹药补一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无忧问。 穆百里上前一步。颀长的身躯就这么立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赵无忧。 赵无忧的身高本来就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可在穆百里跟前,却还是不够瞧的。这么一来,在气势上,赵无忧便输了一大截。 “听说赵大人昨儿个夜里,带了女人回府。”穆百里笑道。 “正常男女罢了,怎么,我带不带女人回府还得经过督主的同意吗?督主难道起了雅兴,想要代劳吗?若是如此,明儿我将人送到督主府上,你可以好好玩。”赵无忧转身就走。 “尚书府的奴才都换了好几批,你觉得还有没有必要再换下去呢?”穆百里音色飘渺。 赵无忧顿住脚步,冷着脸回头看他,“这话该我问你,督主还想在尚书府安排多少人,本官的吃喝拉撒,是不是都要由他们来禀报督主?如果你真的对我感兴趣,何必如此麻烦,只要督主说一声,本官亲自登门与你细说。” 语罢,她拂袖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穆百里抚着手中的骨笛,意味深长的笑着。他嗅到她身上的血腥味了,估计是肩上的伤。方才那一握,他也探到了她的腕脉,知她身上有伤,体虚至极。 可没想到, 就这么一个病秧子,脾气还不小。 赵无忧黑着脸出门,云筝疾步跟上,“公子?” “没事。”赵无忧顿住脚步。 她生什么气?好歹也没吃亏,莫名其妙。 云筝慎慎的开口,“皇后娘娘来了。” 赵无忧蹙眉,“她怎么来了?”心下犹豫,脚下却没听着,快速去了一见偏殿。 皇后只带了静仪一人,左右无人。 “都下去!”赵无忧垂眸。 云筝颔首,立刻带着所有人守在门外。 皇后是偷偷从后宫出来的,听闻赵无忧进宫所以想见上一面。 赵无忧撩开帘子,缓步走进偏殿内阁,皇后正靠在软榻上,把玩着她腰间的穗子。风韵犹存的女人,瞧一眼白衣少年郎,眼角眉梢晕开脉脉含情,真当是妩媚入骨。 “下官参见皇后娘娘!”赵无忧俯身行礼。 皇后玉手轻抬,“你过来。” 赵无忧又不是傻子,这行走的雌性荷尔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比谁都清楚。皇后如今不得恩宠,深宫寂寞,她早就知道穆百里跟皇后之间有些不清不楚。 但穆百里是个太监,料他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可在皇后眼里,赵无忧是个小鲜肉,是个真男人。俊美,沉稳,谦卑,有礼。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立于榻前,“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非得有事儿,才能找你吗?”皇后问。 赵无忧笑得勉强,“娘娘有所不知,如今微臣身负皇命,操办道会之事,且瀛渠清淤一事尚未完毕。微臣这儿实在也是脱不开身。娘娘位份尊贵,乃后宫典范,微臣无事不敢轻扰。”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就是嫌我老吗?”皇后冷哼两声,握住了赵无忧的手。 赵无忧觉得很悲催,怎么人人都对她这双手,如此中意?穆百里如是,皇后亦如是。可这两个人,赵无忧都觉得危险。 尤其是皇后! 瞧瞧她那双发光发亮的吃人眼睛,穆百里那儿只是扒皮抽筋,可皇后这是要拆骨入腹呀!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俯身作揖,“微臣不敢,微臣身负皇命,为皇上为朝廷效力,不敢作他想。若娘娘有什么吩咐。只管让静仪姑姑来知会一声,微臣必定竭尽所能。道会还未处置妥当,微臣告辞!” “你就这么急着走?”皇后冷了音色,突然将她往自己跟前一拽。 赵无忧一个踉跄,瞬时跌跪在软榻跟前。膝上狠狠一撞,赵无忧眼底的光顿时冷了半分。 皇后许是吓着了,赵无忧平素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如今这眼神怎这样锐利?做贼的自然心虚,皇后赶紧松了手,微微直起身来。 吐出一口气,赵无忧缓了脸色,依旧是恭敬的模样,没了方才的锐利冰凉,“娘娘乃是六宫之首,您想执掌六宫,又想把持朝政,还得看娘娘自己的手段。微臣这里,只能尽本分为皇上效命,至于其他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无忧!”皇后有些急了,“连你都知道本宫失宠了,本宫还拿什么去争拿什么去抢?” 下一刻,赵无忧突然攫起她精致的下颚,眸光冷厉,“皇后娘娘说这话,未免太伤人了。微臣早就说过,娘娘身为后宫之主,当选后宫子嗣为东宫。娘娘当微臣是傻子吗?您自己挑的夏季兰,如今还想脚踩两条船?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事儿?微臣没有跟娘娘计较,娘娘又何必当真呢?” 语罢,赵无忧冷哼一声松了手。 看得出来,她生气了。 皇后面色一紧。“当时夏琼芝被皇上鞭笞,那夏季兰生得好,而且----” “是夏季兰生的好,还是夏季兰背后的国公府比较得娘娘心意?”赵无忧是谁,你与她耍心眼,不是自己打脸吗? 皇后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夏季兰是个软柿子,本宫自然要挑软柿子捏。纵观后宫这些女子,哪个是省油的灯?本宫也是没办法。” “皇后娘娘想依靠咱们赵家,又怕赵家对皇后娘娘放任不管,转而便抓住了夏家,以为国公府能庇佑娘娘周全。你觉得夏季兰如果有孩子,会留给皇后您吗?夏东楼会答应吗?”赵无忧一针见血。 “本宫是皇后,自然可行!”皇后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底气不足。 “皇后?”赵无忧冷笑两声,“失宠的皇后,能有几斤几两,你自己不清楚吗?皇上为何不废后,那是因为李将军镇守边关有功,皇上怕留人话柄,被世人诟病,所以才留下了你。” 皇后苦笑,“那又怎样?本宫还是皇后。” “愚不可及!”赵无忧拂袖而去。 “赵无忧!”皇后低喝一声,“你说本宫愚不可及,难道本宫要去争傅婕妤的孩子吗?本宫拿什么去争? 除了夏季兰这般柔软的性子,本宫还能拿捏住谁?” 赵无忧回眸,眯起危险的眸子凝着她。 深宫里的女人是孤单寂寞的,也是最可怜的。没有皇宠,就没有未来。皇后早就看不到未来,所以她病急乱投医,胡乱的将希望寄予在别的女子身上。以至于将别的女人,送上了丈夫的龙床。 “软刀子也会杀人,皇后自己保重。”赵无忧放缓了口吻,“赵家不会不管你,但是皇后娘娘必得自重。有些东西,如今看上去并不致命,但你要知道水滴石穿、绳锯木断,都是迟早的事。” 皇后落泪,无力的跌坐在软榻上,“本宫过得很辛苦。”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谁都不好过,尤其要笑到最后。皇后娘娘好自为之吧,微臣告退!” 等到赵无忧退出去,静仪快速进门,“娘娘?” “赵无忧!”皇后咬牙切齿,“当初要不是本宫和本宫的母家提拔。赵家怎么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如今是想一脚把本宫踹开?哼!你们不仁就别怪本宫不义。” “赵大人他----”静仪愣住。 皇后缓过劲来,徐徐起身往外走,“没什么,既然他要跟本宫翻脸,还怪本宫脚踩两条船,那本宫就得让他知道,什么是代价。” 静仪蹙眉。 代价? 云筝发现,赵无忧出来的时候,脸色更差了一些。 “公子?”云筝慌忙上前搀扶。 赵无忧拼命的喘着气,而后极力压抑着咳嗽。皇后对她的心思,赵无忧早就知道了。可她时刻避开,毕竟自己不是真的男人,何况就算是真的男人,她也不肯去沾了皇后。否则哪日事情败露,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 给皇帝戴绿帽子,不是老虎嘴里拔牙。自己找死吗? 一番咳嗽过后,赵无忧才算缓过劲来,回眸间虚弱的望着云筝,“我没事。” “公子?”云筝红了眼眶,“奴婢搀着您去歇着吧!” 赵无忧点点头,“这儿都布置得差不多了,明儿个才是道会,咱回府去。” 云筝颔首,快速带着赵无忧离宫。 只不过,出宫的时候,简衍早早的等在了宫门口。 见着赵无忧出来,简衍慌忙上前,“怎么脸色这么差?” 云筝也不好说,自己公子分别被穆百里和皇后给气着了,只能说, “公子近来太劳累。所以身子虚。” “你怎么在这?”赵无忧上了马车,简衍也跟着上去。 “我去尚书府,结果家仆说你进宫了,我横竖没什么事儿就来宫门口等着你。”简衍轻叹一声,敛过一旁的小毯子盖在赵无忧身上。 赵无忧咳嗽着,面色苍白,“找我有什么事?” “你都这样了,还是罢了吧!”简衍垂眸。 “说吧!”赵无忧笑了笑,“我这样又不是一日两日。” 简衍道,“家父为我相中了鸿胪寺卿的女儿莫如月,可我----”他垂眸,“你说过,盲婚哑嫁最是要不得,所以我、我想自己去看看。” 难得他能迈出这一步,赵无忧心里觉得是种安慰。 这些年简衍对她心思,赵无忧又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她的身份摆在那儿,这辈子都不可能了!简衍是好男儿,她不想耽误他。 听得简衍这么说,赵无忧自然一口答应,“什么时候?” “明儿午后,畔江楼,有空吗?”简衍问。 赵无忧想了想,“我能抽空。” 简衍一脸欣喜,“那便说定了!” “恩!”赵无忧点头。 二人絮絮叨叨的说话,马车已经回到了尚书府。如今的梨花开得真好,满目灿白,一眼望去如霜如雪,甚是惹人怜爱。 “你身子不好,梨花酒还是要少喝。”简衍与她肩并肩走在梨树下,风一吹,纷纷扬扬的梨花落在肩上,散落脚下。 好美! 赵无忧抬头,望着那些飘扬在空中的梨花,“再过几日,梨花谢尽,就又要等到明年了。” “年复一年,没什么可惋惜的。”简衍宽慰,“合欢,明日午后,我等你。” 赵无忧轻笑,“知道了,还没将老便已经这般唠叨。我这记性还不差,你不必提醒。” 简衍深吸一口气,眸色有些微恙,“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我都是最要好的,对吧?” “那是自然。”赵无忧道,“我没有兄弟姐妹,唯独你一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事,这都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简衍颔首,“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 “好!”赵无忧报之一笑。 简衍离开时,又回眸去看站在梨花树下的赵无忧。她正走到树下,轻轻的折了 第58章 本座也是从男人过来的 往日的畔江楼总是人满为患,可是今日的畔江楼却安静得出奇。 赵无忧进门的时候,连伙计和掌柜都不在,空空荡荡的畔江楼里只听得江风烈烈。心里提高了警惕,赵无忧回眸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云筝和奚墨,示意二人小心行事。 她倒要看看,是不是那些不长眼睛的又开始作祟了? “简衍?”赵无忧喊了一声。 简衍站在二楼,含笑望着她,“无忧,我在这儿。” 赵无忧环顾四周,见简衍脸上并无异样,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今日是我包下了这畔江楼。这里的人,都是我驱走的。”简衍不是不知道,赵无忧惯来警惕性高,这样的气氛让她心头生疑。他不得不解释清楚,打消赵无忧心里的隐患。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上楼,及至简衍跟前便笑了笑,“如此破费作甚?” 其实是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空空荡荡,让她有种莫名的不安。毕竟这世上,想让赵无忧死的人太多。她那一颗心,时时刻刻都高悬着,从未放下。 “我想单独与你说说话。”简衍道。 “那----”不是说来看看那位姑娘吗?怎么突然变成与她说话? 赵无忧蹙眉望着他,“你没约她?你约的是我?” “是!”简衍道,“我怕你不来。” 事实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借口,赵无忧最近真的挺忙,真的不会来。 “我近来是有些忙。”赵无忧忙着道会、瀛渠清淤以及皇帝不久之后的微服出巡,事事都得亲力亲为,哪有时间来跟简衍独处。 简衍突然握住她的手,往雅阁去,“你跟我来。” 赵无忧一愣,双手紧握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那个臭不要脸的死太监。下意识的,几乎是条件反射,她快速抽回手,面上紧了紧。 “怎么了?”简衍不解。 他以前也经常这样,怎么她突然反应这样大? “没什么,外头有人看着,拉拉扯扯的会坏了你的名声。我此生到也罢,你还得娶亲呢!”赵无忧笑道,“走吧,我跟着就是。” 只不过进门那一瞬,赵无忧愣住。 满室芳香,满目摆着瓶瓶罐罐,全部插上了梨花。雪白的梨花,或含苞待放,或娇艳盛开。没有半点枯枝,修剪得极好。 赵无忧回眸去看合上房门的简衍,“你这是做什么?” 简衍看上去,并不像这么无聊的人。他这么做必定有所缘由,那么这个缘由是因为她吗? 思及此处,赵无忧心里漏跳了一拍。聪慧如她,已然猜到了半数。 “合欢,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说清楚。”简衍抿唇,“来,坐!” 什么话得支开所有人,得满室梨花,如此郑重其事? 赵无忧缓缓坐下,梨花香让人意乱情迷,可她还知道轻重,“你我兄弟一场,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了?” 这话一出口,简衍愣了半晌,有些话到了嘴边愣是没法开口。 赵无忧继续道,“简衍,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你爹又逼你去参加今年的秋试?还是说,你真的看中了哪家的姑娘,需要我这个礼部尚书来当红娘?你有难事直说无妨,咱们从小一块长大,你的事儿便是我的事!” 说到这儿,赵无忧拢了拢衣襟,江风从窗口灌进来,她开始不断的咳嗽。 简衍还在犹豫,听得她的咳嗽声,快速起身去合上窗户,“抱歉,我忘了关窗户。” “无妨。是我身子不争气。”赵无忧轻叹一声,“我这副残躯还不知能撑多久,希望在我有生之年不会连累任何人。” 语罢,她笑笑看着面色微恙的简衍,“你不是有话说吗,怎么不说了?” 这还让简衍怎么说出口? 赵无忧抿上一口果茶,淡淡的香味在唇齿间漾开,倒是极好的。 “合欢,你----”简衍犹豫着,“这一室梨香,你可喜欢?” “梨花色白,香气怡然,自然是极好的。”赵无忧道,“可是简衍你还是不懂我,我并不太喜欢被剪下来的梨枝。梨花的花期本就短暂,很快就会归于尘土。何不让梨花在枝头多绽放几日,随风而落呢?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好花堪折直须折的。” 简衍顿了顿,面上有些难看。 赵无忧太聪明,她都什么都看透,什么都知道。 可她拒绝得让人无法再纠缠,不着痕迹的拒绝,让你无从反驳。 “还有事儿吗?”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若是没有事,我就先走了。你若是不喜欢人家姑娘,大可换一家,我也帮你物色一下,总有你满意的。” 语罢,她轻咳两声站起身来,“告辞。” “合欢!”身后,简衍低低的开口。 “嗯?”赵无忧顿住脚步,袖中五指微微蜷握。 简衍深吸一口气站在她身后,“其实你知道。你都知道对吗?我的心意,你早就看出来了。今日我约你到这儿,是想告诉你,就算你们帮我找遍天下的女子,我也不会喜欢她们。找一千个一万个还是那样,因为天下只有一个赵合欢,而我----只喜欢这个赵合欢。” “这话我权当没听见,以后别再说了。”赵无忧绷直了身子,“免得教人笑话,两个大男人----” “可你不是男人!”简衍急了,音色冷厉,“合欢,你是女子。” “纵然我是女儿身,可我肩上男儿担。”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简衍,你该有更好的女子,陪你一生。与你白头偕老,与你相夫教子。而这些,注定离我很远。我做不到你心里的贤妻良母,我也不想去做。我此生注定官场沉浮,生死不由自主。” 语罢,她走出房门。 “合欢!”简衍追出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赵无忧重重合上双眸,心头微疼,“简衍,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别再有下次,你不要命,我还怕死呢!” 她说得何其无情,淡漠疏离得不带一丝感情。 推开简衍,赵无忧看他的眼神都是冷的,“简衍,以后别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我。你若真的有心,就去成家立业,不要再胡思乱想。人世间想活得痛快的大有人在,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幸运。” 望着赵无忧离去的背影,简衍的眼眶里有晶莹浮动。 “我只是喜欢你。”他低低的开口。 没有她的回应,他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应他。 她不给任何人怜悯她的机会,因为她高高在上,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她孤独而自傲,外冷内热。她所有的防备,只是因为她在乎的太少。 这样一个女子,是让人心疼的。 可她,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心疼。 唯有对自己也心狠之人,才能在这人吃人的世界里,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所以到了现在,她根本不做第二选择。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走上了自己的马车。 云筝察觉了公子脸色的不对劲,却也不敢多 说什么,奚墨驱车快速离开。 简衍无力的坐在地上,他精心准备的一切,都还来不及实行,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怀里的玉佩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她就已经拒绝已经离开。 室内的梨花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惹人心疼,可是值得他心疼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雅阁内,简衍将所有的花瓶都打碎在地,梨枝散落一地。芳香如故,却是狼狈不堪。他发疯。发狂,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他所有的一切,只是想让她放下一切,跟他走。 他想告诉她,天涯海角,总归有个地方能让他们安身。 马车内,赵无忧心绪难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眸子微微合上。她这种人,这样的身份,注定是不配得到爱情的,就连跟简衍的友谊,她都必须小心翼翼,免得落人话柄让简衍遭受伤害。 可他就是不懂,一步步的靠近,一点点的心许。 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 她能只手遮天,能生杀在握,唯独控制不了蠢蠢欲动的少年心。 下了马车,赵无忧站在尚书府门前很久很久,始终没有踏入。 “公子?”云筝低低的轻唤。 赵无忧敛眸,“云筝,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云筝一愣,微微低头没有吭声。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吗?”赵无忧继续问。 云筝抿唇,“约莫----是无论生死都愿陪着她,为她生为她死都心甘情愿。” 赵无忧苦笑一声,“你爱过?” “奴婢一直跟着公子,哪里经过这些东西。”云筝笑得腼腆,脸上有些红红的,“公子就莫再取笑奴婢,奴婢以后都不说了。” “好了,不说便不说吧!”赵无忧进门,“明日还得入宫一趟。”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被简衍这么一拉一拽的,大概伤口又有些裂开。 这死太监的嘴,八成有毒,咬伤反反复复难痊愈。 其实穆百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坐在书房里对着自己掌心的锐器伤看了很久。他最喜欢的就是自己这双手,可为了不伤着赵无忧,愣是拿自己的手去握那短刃,害得他的掌心被划开一道大口子。 以血破阵,既是苦肉计也是万般无奈。 赵无忧的眼睛太毒,你不做得真一点,就会被戳破。饶是做得 这样逼真,赵无忧还是看出了端倪,在他中毒的时候,这厮竟然还配合他演戏。 这样的人,若不能结为一党就会变成最强劲的对手。 结为一党似乎有些困难,那只能尽量避开交锋。 沈言进来的时候,看到穆百里正对着自己的掌心发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躬身行礼佯装什么都没看到,“督主,金陵那边来了消息,说是见到扎木托在那边出现过。” 穆百里冷眸望着沈言,“你去一趟,务必要抓住他。” “是!”沈言颔首。 他也知道,穆百里这两日是离不开的,宫里很快就要举行道会,他不在这里镇守是不行的。所以这一次,只能沈言前往。 瞧着沈言退出书房,穆百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那一年的大火,鲜血之中是乳母带着他离开。刀光剑影,他听见族人的哀嚎。被大火焚烧的凄厉。火光烧透了半边天,他歇斯底里的喊着自己的母亲,可----什么都没了。 如果不是城门失守,怎会有举族皆灭的惨烈? 彼时年幼,只能苟延残喘。 也是因为这样的苟延残喘,让他学会了如何绝情的面对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因为可怜你,而施以援手,因为人性都是自私的。 所以他只能靠自己,不管什么时候,求人不如求己。 那几年的宫闱生活,他过得比猪狗都不如。从最卑劣最下贱的奴才,一步步擢升,最后走到今日的地位。他从不相信运气,他只相信自己。 可惜,乳母看不到这一天。 睁开眼,他依旧是那个眸色温暖之人。对宫里而言,最好的伪装,是伪善。最好的保护,是心狠手辣。对自己心狠,对别人才会更狠。 陆国安从外头进来,“督主,宫里来了消息,说是皇上晕倒了。” “晕了?”穆百里起身就走,“封锁消息,不许透露出去。谁敢乱嚼舌根,杀!” “是!”陆国安颔首,“此事奴才早前已经封锁了消息,所以除了后宫那几位娘娘,暂时没人知道。” “赵无忧呢?”他最忌惮的,从最初的赵嵩变成了如今的赵无忧。 陆国安道,“也未曾通知,约莫不知道。” 穆百里点头,面色凝重的往前走,“皇上是在哪儿晕倒的?” “在胡婕妤的芙蓉宫。”陆国安垂 眸。 “胡婕妤?胡铎的女儿?”穆百里凝眉。 “是!”陆国安颔首。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疾步离开。 进了芙蓉宫,胡清芳焦灼的守在寝殿内,太医们慌慌张张的进出。见着穆百里,一个个都吓得面色发青,腿肚子都在颤抖。 “皇上怎样?”穆百里凉飕飕的问。 “皇上这是饿晕了。”太医跪在地上回答。 “什么?”穆百里一愣。 皇后从外头进来,“胡言乱语什么,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饿晕了呢?”回眸看了胡清芳一眼,“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也不知道。皇上得空来看嫔妾,就说了一会话,突然说头晕。嫔妾就赶紧让人去找太医,谁知太医还没到,皇上就晕倒了。嫔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胡清芳跪身解释。 皇后深吸一口气。“想来将军府门第,应不会出大逆之人。”转而望着恭谨在旁的穆百里,“厂臣以为如何?” 穆百里瞧一眼跪在一旁的小德子,“还不说实话吗?” 小德子哪经得起穆百里这一眼神,吓得当下哭跪在地,“皇后娘娘饶命,督主饶命,是皇上自己说要焚香沐浴,辟谷修行,奴才也劝不住。皇上说,道会在即,当显示对上天的诚意,所以----所以皇上这两日辟谷。” “放肆!”皇后怒斥,“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禀报?皇上辟谷,你这是拿皇上的命开玩笑吗?来人!” “好了!”床榻上。皇帝终于喘过气来,“嚷嚷什么?是朕自己的意思。” “皇上,您这不是胡闹吗?若您有个事儿,这大邺江山可如何得了?”皇后拭泪,“皇上身系天下,对待龙体怎能如此儿戏?” 皇帝极度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朕没事。” 皇后自知皇帝嫌自己啰嗦,便抬头看了穆百里一眼。 穆百里会意,躬身上前行礼,“皇上,上天知晓皇上的诚意,必定会恩泽天下。皇上为黎民百姓,为天下苍生,晕厥在地,万民必定感恩戴德,以谢皇恩。” “还是厂臣最懂朕的心。”皇帝长久没吃饭。这会子整个人都是虚的,说话也是中气不足。 “皇上,心诚则灵,上天看到您的诚意已经够了。您要是再辟谷下去,明儿的道会怕是有些吃不消,到时候上天岂非要怪罪,反而得不偿 失。皇上,道会为重。”穆百里挑重要的说,可不是一味的责怪。 皇帝想了想,自己这副模样,饿到明天怕是真的要爬不起来。那道会怎么办?他本来就是为了这个道会而辟谷,这样一来岂非得不偿失? “皇上,奴才教人给您备粥,您辟谷时日太长,先吃软食,免得肠胃受不住。”穆百里一直躬身,温软低语。 “好吧!”皇帝轻叹一声,“这才多久,怎么就扛不住了呢?” 皇帝感慨,难道朕真的老了? 皇后心头腹诽:年岁渐长,还以为自己年轻呢?辟谷,再几日我都可以当太后了。 话虽这样说,可皇后还是不希望现在成为太后,毕竟她没有子嗣,来日就算是太后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后。到时候,日子可一点都不比现在好过多少。 与其如此,还不如再熬一熬,等到兰美人的肚子有了动静,自己有了子嗣,再来诅咒皇帝早点去阎王殿报道也不迟。 皇帝还歇着,实在没力气,也不必移动。 有胡清芳照顾着。倒也没什么大事。胡清芳这人许是因为将门虎女,自身有些高傲,倒不似宫里其他女子,会整出什么幺蛾子,一板一眼的行事作风得教人十分放心。 穆百里亲力亲为,在皇帝跟前极尽温润与谦卑,事事周到,让皇帝一如既往的满意。等做完这些,皇帝终于睡着了,穆百里这才退出了芙蓉宫。 皇后在前面走着,穆百里在旁跟着。 去了坤宁宫,皇后揉着酸疼的肩头,“这两日天气变暖,反倒有些不适应了,肩膀酸疼,整个人都好似要散架了似的。”她将外袍褪去,静仪便快速领着所有人退了下去。 穆百里不紧不慢的上前,将皇后打横抱起,而后放在了软榻上。 皇后一双腿堂而皇之的摆在他膝上,妖妖娆娆的靠在软榻上,美眸半合半张,烛光里泛着迷离之色,“皇后娘娘日夜为后宫操劳,劳心劳力,自然会觉得酸疼。奴才为您松松筋骨,很快就没事了。” 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她的腿缓缓而上。 中衣半敞开,皇后气息浅喘,“到底是你最得本宫的心意。厂臣,这些日子你都在干什么,本宫想着你都好久不来了,还以为你把本宫都忘了。另找了玩物。” 穆百里面不改色,凤眸清润,“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微臣这两日忙着道会的周全。娘娘该知道,皇上对此次道会的 重视,微臣岂敢有疏漏。这两日,微臣也一直思虑着皇后娘娘,不过微臣听说皇后娘娘召见了赵大人,所以微臣没敢打搅。” 一听赵无忧,皇后神色一紧,“本宫……嗯……” 底下,加重了力道,死钳住了某些东西。 皇后只能放缓口吻,继续靠在软垫上,话语轻柔而低喘,“本宫召见赵大人。只是因为----” “皇后娘娘高兴就好,不必与奴才细说。”穆百里似乎没什么兴趣说这些,指尖轻柔的撩拨着。 皇后衣衫凌乱,可他却是衣冠楚楚,没有半分紊乱之色。眉目带笑,眸色温暖,他望着皇后含情脉脉的迷离双眸,漾开唇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皇后娘娘可喜欢,奴才这样伺候?” 此刻的皇后早已被撩拨得气息紊乱,依仗脸早就红到了耳根。下唇紧咬,那一副求而不得的姿态,委实教人觉得下贱至极。 分明是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本该母仪天下,谁知却承欢太监之手,得不到皇帝的恩宠。就亵玩宫中的太监,也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悲。 穆百里如同把玩着手心里的玩物,低眉间眼底的光都是轻蔑不屑的。 烛光摇曳,室内一片旖旎。 等着皇后娇,喘,连连过后,穆百里才幽幽然起身,皇后衣衫凌乱的躺在软榻上,仿佛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离。就像个破败的布娃娃,被随意的丢在那里。 穆百里没有管她,只是取了袖中的帕子,不紧不慢的擦着自己的手,“奴才还有要事,就打扰皇后娘娘歇息了,奴才告退!” 语罢,他缓步走出寝殿。 皇后看着那一抹绛紫色。在自己的视线里渐行渐远。那番勾魂蚀骨的滋味,还真是让人眷眷不舍。打从在宫里第一眼看到他,她就觉得这小太监生得何其秀美,将来必定是人上人。 虽然太监不完整,当不的人中龙凤,可是能逃得龙凤欢心,坐到这样的位置,着实了不得。 出了坤宁宫,穆百里深吸一口气。 陆国安在旁伺候着,“督主,夜深了还是回司礼监吧!” 穆百里将手中的帕子丢入随行小太监的灯笼里,顿时火焰燃起,连带着灯笼都被烧个精光。回到司礼监,穆百里又开始洗手。 陆国安在旁托着巾栉,不敢做声。 他将一双手洗了无数遍,到了最后,掌心的伤口裂开,水盆里都是他自己的血 。鲜红鲜红的鲜血,颜色何其鲜亮夺目。 穆百里始终什么话都没说,陆国安让人重新换了一盆水,让穆百里洗了手上的血迹,小心的擦干。 “督主。”陆国安取出金疮药和绷带,极为谨慎的为穆百里包扎伤口,“太医说,伤口不宜碰水,免得红肿难愈。” “没什么事,都下去吧!”穆百里看着手中的绷带。 想起这道伤,他就想起了赵无忧。 陆国安领着人毕恭毕敬的退下,谁也不敢拂逆穆百里的意思。 这是第几次? 第二次? 第一次是咬伤,第二次是刀伤。 想起赵无忧此刻必定安枕无忧的睡在听风楼,想起听风楼那满树的梨花都在尽情绽放,任凭梨花飘落在窗棂山,散开满室的梨花香。 穆百里觉得,自己睡不好,赵无忧凭什么能睡好? 他的伤没好,她肩膀上的伤必定也不能好。 思及此处,一个纵身飞出窗户。堂堂东厂提督,司礼监首座就这么当了一回梁上君子。尚书府的防卫工作对于穆百里而言,形同虚设。 他轻而易举的落在了听风楼的屋顶上,没想到听风楼里点着灯,可赵无忧并不在屋内。 在哪呢? 穆百里蹙眉望着一袭白衣,松松垮垮穿着,而后在梨花树下静静的站着。 衣白如雪,梨花胜雪。 肤白如玉的少年郎,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风吹梨花落的时候,她微微打开怀抱,让花瓣落在掌心,而后笑得极是干净。 穆百里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赵无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简单? “公子!”云筝快速上前,将披肩与她披上,“莫要贪凉,你的身子受不住!” “有时候我觉得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才算真的活着。”赵无忧笑了笑,“自由自在的呼吸,可以痛快的笑痛快的哭,而不必遮遮掩掩。” 云筝笑了笑,“云筝会永远陪着公子。” 赵无忧缓步走在雪白的梨花树下,望着纷纷扬扬的梨花翩然而落,“等梨花落尽,就得在等一年了。”可惜留不住,这世上最难留住的便是时光。 “奴婢已经把今年的新酿埋下去了,来年公子又能好好喝一盅。”云筝陪着赵无忧回房。 “你下去吧!”赵无 第59章 赵无忧的耳光 为旧文钻石过11200加更 有那么一瞬,赵无忧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若说上一次是炸开了烟花,那么这一次就真的是开了染料铺子。近距离的妖孽,模糊得看不真切。 他近距离的看她,烛光里的赵无忧,肌肤都透着晶莹剔透的光泽。被风吹动的窗铃,发出孤独的鸣响,让整个房间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唇齿相濡间,赵无忧觉得整个人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她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身上就薄薄的一件衣裳,沾了水更是紧贴着自身。推开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别说力气不够,便是力气够了也不敢。 横竖是到了这地步,不如豁出去。 否则这厮越玩越上瘾,还真以为她怕了他。 下一刻,赵无忧突然捧起他的脸,她没有经验。所以举止有些生涩。香舌回应着属于他的灼热,她本就聪慧,很多东西一学就会。 所以此刻,她学着他的样子,啃噬着他的唇。 东厂督主最宝贵的唇,谁敢触碰。 赵无忧敢。还如同品尝美食一般,尝了个干净。还在穆百里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个印记,也是这个印记,让穆百里突然回过神来。 穆百里也不是男女不忌之人,只不过赵无忧似乎更寻常男儿不同。身上这股绵软与病怏怏的柔弱,偏生出几分惹人怜爱。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反客为主。 所以到了最后,穆百里自己也愣了。 他又吻了她? 再次,吻了一个男人! 四目相对,拉开少许距离,穆百里看见她根根分明的羽睫,凝着少许水珠,散着七彩炫光。她一脸的不服气,一脸的不服输。这厮是个硬骨头,就算是死,也会与你拼个同归于尽之人。 赵无忧舔了一下滚烫的唇瓣。“如何,督主满意吗?” 穆百里道,“赵无忧,你真无耻,你占本座便宜。” 赵无忧笑得不羁,“督主若是不介意,我还能更无耻一些。不如督主告诉我,该怎么做能让你更舒坦?” 轻叹一声,穆百里起身,“真无趣。” 她若是真的又惊又怕,也许他更有兴致。 可她反客为主,穆百里就没了兴致。 赵无忧来不及看清楚穆百里的表情,他已经飞出了窗外。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无力的靠在浴桶里,水早就凉了,整个人 都冷得厉害。 从浴桶里出来,赵无忧裹着自己,唇上又红又肿。 云筝进来的时候,微微一怔,“公子怎么了?” 看上去瑟瑟发抖,然后整个人裹在毯子里,就留个脑袋在外头。脸上红红的,嘴上也肿肿的,细看之下还有些齿痕。 “穆百里来过了。”赵无忧显得无精打采。 “那公子----”云筝骇然。 “他没看出来。被我打发走了。”赵无忧知道云筝想说什么。 云筝如释重负,却觉得赵无忧的脸色不对劲,“公子,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觉得冷。”赵无忧只觉得视线有点模糊。 云筝慌忙去探她的额头,“公子,你发烧了。” “一定是方才水凉了。所以有些受寒。”赵无忧无力的靠在床柱处,“去给我弄点药,道会快开始了,我不能倒下。” “是!”云筝撒腿就跑,临走前让奚墨在门口守着,以防万一。 赵无忧发烧了,烧了一夜。 她本来身子就不好,所以泡在水里的时间不能太久。可当时穆百里在,一番折腾,水都凉了。这场无妄之灾,赵无忧觉得该从穆百里身上找回来。 穆百里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对一个男人感兴趣。纵然这个男人,颜好、手好、身段也好,吻上去的感觉也不赖。可怎么想怎么都不明白,就算是个太监,也不至于对男人感兴趣。 这世上还有断袖之癖的太监? 镜子里的自己,脖颈上有个红印子。 穆百里凝眉,心头腹诽:该死的赵无忧。 随手取了膏药慢慢抹着。明儿个就能消下去,纵然还有些痕迹,也不会这般明显。这个大红印子,是赵无忧费力吸出来的,所以一眼就能被人看到。 这厮惯会报复人的! 思及此处,穆百里顾自笑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他便听说赵无忧病了的消息。 陆国安打听了一下,说是真的病了,而且烧了一夜。 穆百里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那一块还是有点痕迹,不过比昨晚消淡了很多,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道会快要开始,他拢了拢衣襟便离开了房间。 宫里的道会自然是隆重的,赵无忧身为礼部尚书,更是不能缺席,她得和虚道 长一起主持道会。皇帝一心问道,所以赵无忧不可有任何疏漏。 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道士们做法事。一副絮絮叨叨的模样。 赵无忧身子不舒服,耳朵里一直是嗡嗡作响。 等到仪式开始,按部就班下来,赵无忧快要虚脱了。这种场面,云筝和奚墨是没有资格跟在身边的,所以赵无忧必须独自完成。 等到道士们开始围着皇帝做法。赵无忧终于脱身走到了一旁的回廊下。 眼前晃了一下,她慌忙伸手去抓身边任何能抓到的东西。 可也不知道抓了什么,柔柔软软的,还有点温热。 一扭头,竟然抓住了穆百里的胸口衣襟。 赵无忧当下收了手,如同触电一般快速眨了眨眼睛。“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穆百里凝眉望着她,一步一逼近,用只能两个人听见声音,伏在她耳边道,“看样子,赵大人对本座很感兴趣,走哪儿都得占本座的便宜。” 赵无忧挑眉看他,抬头四十五度的姿势,让她觉得脖子有些累,“督主还真是小气,就吃那么一点点亏。便斤斤计较到现在。若是督主真的那么介意,不如今晚我去替你擦背。” 语罢,她抬步就走。 目送赵无忧离开的背影,穆百里嗤笑两声。 皇帝坐在那儿,神情虔诚,整个人如同入定一般一动不动。虚道长说什么,皇帝就做什么。道教推崇三清,案上摆着三清金身,大殿内香气缭绕。 文武百官都在外头候着,一个个身穿道服。 唯独夏家那位,一脸不屑,仍是一身锦衣玉服。在一众道服中犹如鹤立鸡群。 赵无忧早就料到,所以让云筝提前备好了一套道服带进宫来。从奴才手中接过早就备下的道服,赵无忧轻咳两声步入群中。 俯身作揖,赵无忧毕恭毕敬的尊了一声,“国公爷。” 夏东楼最厌恶的就是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想当年他随先帝厮杀。征战天下,靠的是鲜血与智慧,何时需要这些泥菩萨来庇佑?若这些泥人有什么用处,沙场上就不必死那么多人。 “赵大人有事?”夏东楼冷眼。 赵无忧恭敬的将道服双手递呈,“下官知道国公爷必定没有准备,所以早早的为国公爷备下了一套道服。皇上还在里面净身修行。若是他出来看到国公爷如此姿态,难免龙颜不悦 。还望国公爷从大局出发,穿上道服!” 夏东楼冷哼,“我当年随先帝东征西讨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如今,也敢来管我?赵无忧。你少给我来这套,我可不吃。” 闻言,赵无忧轻叹一声。 四周的文武百官都只在旁静静的看着,一时间没人敢插嘴。然则赵无忧毕竟是皇帝宠臣,却被夏东楼这般训斥,无论是里子还是面子都有些挂不住。 “国公爷还是穿上吧,否则皇上出来,下官怕国公爷担待不起!”赵无忧直起身子。 “放肆!”夏东楼厉声呵斥,“赵无忧,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三品官。我乃是三公之首,你敢如此与我说话。我可告诉你,今日我就把话撂下,这道服我是不会穿的。当年先帝与我,若是真信什么鬼神之说,就不会有今日的大邺天下。” 赵无忧亦冷了音色,“国公爷这话错了,打江山和坐江山原就不同。再者,国公爷自己都说了,那是先帝的时候。如今的皇上不是先帝,国公爷如果真的要拿皇上与先帝比较,是否有失妥当?” “混账!”夏东楼一个巴掌过去。 赵无忧的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耳光,她本就生着病,这一打直接晕倒在地。口腔里一股浓郁的咸腥味。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 有文武大臣看不过去,开始略带指责夏东楼的鲁莽,大殿上竟公然殴打大臣。何况赵无忧还是三品官员,且----赵无忧似乎伤得不轻。 嘴角有鲜血溢出,赵无忧趴在那里极力保持清醒。 这个时候晕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云筝和奚墨不在身边。她料到自己会激怒夏东楼,却没料到夏东楼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可见平素惯得他愈发猖狂了。 这便是赵无忧步步退让,想要的结果。 若欲取之,必先予之。 纵容,有时候会成为最好的杀人之刀。 不动一兵一卒。就把他自己给作死了。 “皇上驾到!”外头一声喊,皇帝冷着脸进门,身后跟着身穿绛紫色袍子的穆百里。 乍见赵无忧倒伏在地,无法动弹,再看夏东楼那盛气凌人的模样,便是傻子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重要的是,地上丢着一件道袍,而夏东楼身上没穿道袍。 这特么就触犯了皇帝的底线! 你打大臣,朕没看到,反正朕疼不着。 可你没穿道袍,朕亲眼所见! 第60章 我的女人,有资格任性 夏东楼再猖狂,可文武百官都在场,君终究是君,臣终究是臣。%d7%cf%d3%c4%b8%f3 文武百官悉数跪地,高喊着,“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东楼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跪身行礼,“老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怎么回事!”皇帝怒喝,不难看出,皇帝怒了。 赵无忧勉力从地上爬起来,方才那一摔,白玉冠都落在了地上,发髻不免有些凌乱。若非人人皆看到她有喉结,估计这会子都要将她错看成女子了。 皇帝扭头一看,赵无忧白皙的脸颊,肿起老高,唇角溢着血。 “夏东楼,你放肆!”皇帝厉喝。 原本的赵无忧,白白净净生得好,皇帝看着也是满心欢喜。成日对着这么漂亮的少年,谁的心里都舒坦,再加上赵无忧深得皇帝心意,对此次道会的布置和安排都如此妥当。 可现在呢? 皇帝看着赵无忧脸上的伤,就对夏东楼恨得牙根痒痒。 夏东楼越来越放肆,同样是一殿为臣,偏生得赵无忧谦卑有礼,夏东楼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相形见绌,皇帝就更偏向于赵无忧。 “皇上恕罪,是赵无忧出言不逊在先,微臣只是、只是下手太重。”夏东楼跪在地上,尽量把责任往赵无忧身上推。 赵无忧俯首在那儿,音色微颤,“启禀皇上,微臣好心想让国公爷穿上道袍,免得误了皇上的修行大事。可国公爷不但不穿道袍,反而要拿皇上与先帝相教,以沙场论道场,微臣这才出言不逊。”赵无忧磕头,“微臣该死,愿受责罚。” 皇帝一听,夏东楼又在这里数落国公府的功勋,脸色更黑了一些。“混账东西。”皇帝一脚踹过去,夏东楼身子一闪。 皇帝没踢着,倒是把自己给摔了。 好在穆百里眼疾手快,当即搀住了皇帝,才免去皇帝在文武百官面前失态。 这下,夏东楼算是捅了大篓子。 皇帝几乎暴了,在大殿内恨得咬牙切齿,“你敢躲?夏东楼啊夏东楼,朕踢你----你竟敢躲!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狠狠的打!” 转头就去搀起了赵无忧,“爱卿受累,果然是朕的肱骨良臣。” 赵无忧俯首作揖,“谢皇上不杀之恩。” “快带赵大人下去疗伤。”皇帝无奈的望着赵 无忧脸上的伤。 赵无忧身子不舒服,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的。底下的奴才赶紧给搀着。出了大殿,云筝在偏殿里候着,乍见赵无忧的脸肿成这样,当下就愣了。 “公子?”云筝红了眼眶,“谁打的?” “夏东楼。”赵无忧艰难的扯起一丝笑意,“很丑吗?” 云筝落泪,“不丑,就是奴婢瞧着心疼。很疼吧?” “打的时候倒是不疼,许是疼得麻了,这会子隐隐开始作痛。”赵无忧笑了笑,外头的奴才已经送来了冰块。 云筝似乎有些动了气,“公子身上不舒服,你还给弄冰块,去弄些热鸡蛋过来,一帮没用的东西。”话里话外带着哭腔。 鸡蛋送来了。云筝剥开鸡蛋壳,包在纱布里,慢慢的替赵无忧揉着脸,“公子放心,热鸡蛋揉一揉,能消肿得快一些。” “哭什么,又不是打在你脸上。”赵无忧轻嗤。 “打在奴婢脸上,奴婢倒不哭。可是伤在公子脸上,奴婢难受。”云筝哽咽,仔细的滚着鸡蛋,“公子,若是奴婢下手重了弄疼了你,你说一声,奴婢尽量轻点。” “无妨。”赵无忧倒是一脸淡然。 夏东楼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件道袍,一个巴掌,换得龙颜大怒,让夏东楼吃不了兜着走,还在文武百官面前失了颜面。 怎么算怎么都值得! 众目睽睽,夏东楼无从抵赖。此后文武百官都会明白,夏家在皇帝跟前失宠了。夏家满门荣耀,国公府门第,这一次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赵大人的苦肉计,还真是比本座狠得多。”穆百里不紧不慢的从外头进来,随手撂了披肩,陆国安接过,快速退到门外守着。 云筝看了赵无忧一眼,赵无忧自己接过鸡蛋,“云筝,你先出去!” “公子?”云筝不放心。 “去吧!”赵无忧面色淡然。 到底宫里。云筝想着穆百里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杀了自己公子吧?夏东楼打都打了,难不成很穆百里还能杀了公子,嫁祸给夏东楼? 等着云筝出去,偏殿内就只剩下穆百里和赵无忧两人。 赵无忧慢条斯理的拿着热鸡蛋滚脸蛋,表面上她是男儿,实际上是个女子。爱美,是女子的本性。她可不想顶着一张肿脸,招摇过市被人笑话。 哪知穆百里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就此接过了她的纱布,重新剥了鸡蛋放在纱布里,开始温柔的替她揉脸。 赵无忧道,“督主如此,真让我受宠若惊。若是教人瞧见,还以为我真的跟督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见不得人的勾当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一回生二回熟,赵大人要不要三回四回呢?”穆百里话语温柔,两人配合得一如当初在黑阵中的默契。 她笑而不语,他温柔替她疗伤。 “赵大人这一招,还真是让本座大开眼界。”穆百里淡淡道,“你可真是哪儿疼戳哪儿啊!” “这不是跟督主学的吗?”赵无忧笑了笑。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宫里还有夏家姐妹花,你觉得能斩草除根吗?” “督主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斩草除根了?我这一次,可没有刻意对付夏家,众目睽睽,我是公事公办。”赵无忧眸色淡然,“打我的是夏东楼,打夏东楼的是皇上,怎么算都是我吃亏。督主可不要混肴视听,我可没有对付夏家的意思。” “没有就没有吧!”穆百里突然攫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好像肿得更厉害了,明儿也不知道能不能消肿。”顿了顿,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她知道自己又开始发烧了,只不过她可没指望穆百里心存仁善,她跟他终究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所有的温柔相待,不过是恰逢敌手的惺惺相惜罢了! “我没事。”她掸落他的手,“习惯了。” “你这副身子骨,还真是虚弱。”穆百里轻叹一声,眸光暖暖的注视着她。 赵无忧笑道,“我若是与督主一般,武艺卓群,那督主岂非更头疼,更迫不及待想杀了我?” 穆百里道,“这倒也是,还好你是个病秧子。” 身为对手,还能如此和平相处,真当不易。眸若深渊,胸有城府,饶是笑着实则杀机四伏。其实,谁都猜不透谁,就看谁的心理素质更好一些,更耐得住性子。 夏东楼挨了打,在文武百官,在天下人面前都失了颜面。 皇帝还下令,褫夺夏东楼一品国公爷的爵位,回家闲住。如此一来,夏家算是暂时失势。 赵无忧心里也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国公府在朝廷算是根深蒂固,当年随先帝东征西讨。这般赫赫功勋,不是皇帝想废便能废去的。皇帝也怕落人口舌,也怕悠悠众口。毕竟来日史书工笔,谁不想当个圣德之君,流 芳百世呢? 而皇帝呢,打虽然打了,却也不想真的放弃夏家。 如果没有夏东楼,这朝廷上的势力很快就会倾斜,赵家会独掌大权。皇帝没有经世之才,却是个走平衡木的高手。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心照不宣。 前朝有事,后宫自然很快就知道。 莲华宫里的傅玉颖,听得这消息时更是凝了眉头,“赵大人被打了?” “是夏国公下的手。”秋娴道。“不过皇上也杖责了夏国公,以示惩戒。” “事情怎么会这样?”傅玉颖不解。 “因为一件道袍,算起来也怪不得赵大人,是国公爷犯了皇上的忌讳。”秋娴笑了笑,“娘娘放心,赵大人没什么事儿,如今皇上特许回府歇息。出了这事,后宫那位想必又要担惊受怕了。” 傅玉颖点头,“这倒是个好时候,赶在皇上微服私访之前。”这事儿还没多少人知道,皇帝来看她时跟她提过,本来是想带着她去的,奈何她有了身孕不便于行。 此后,皇帝又想带着夏季兰出行。 赵无忧本来有两条路,要么等夏季兰出宫,让她再也回不去;要么把夏季兰留在宫里,等皇帝回来估计差不多该忘了她的存在。 杀人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赵无忧不喜欢染血。 “如此一来,兰美人怕是没办法陪王伴驾了。”秋娴压低了声音。 “只要皇后不出幺蛾子,这事八九不离十。”傅玉颖如今担心的是皇后。 皇后虽然不得恩宠,可皇后毕竟是皇后,有些东西碍于身份,是很重要的。如果皇后愣是要把夏季兰塞进去,皇帝顾念着夏家,刚好能借着皇后这条藤往下爬。 如此一来,夏季兰还是能随在皇帝身边的。 秋娴抿唇,“皇后居心不良,恐怕不会安生。皇上不愿意带着她,但她又不放心皇上,所以一定会让妥当的人陪在皇上身边。” 夏季兰,会变成最好的选择。 “罢了,等着看吧!多说无益。”傅玉颖觉得脑仁疼,想这些事儿,总是没玩没了的。如今她有孕在身,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大的保障。 赵无忧自然有赵无忧自己的盘算,只不过她的盘算不是傅玉颖能猜得到的。 正说着话呢,外头来报,说是王淑女来了。 傅玉颖眉目微扬,忽然心里 有个主意。 王锦绣进来之后,恭敬的朝着傅玉颖行礼,“奴婢给婕妤娘娘请安,多谢娘娘昔日的援手之恩。奴婢结草衔环,定当相报。” “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报不报的。”傅玉颖笑了笑。“你的身子好些吗?” “已经好多了,如果不是娘娘当初救奴婢一命,奴婢此生怕是要折在这儿了。”说到这儿,王锦绣眸中噙泪,一副楚楚之态。 王锦绣来自南边,所以生得温婉而清秀,若江南烟雨中的小镇,不说话的时候就往那儿一坐,自身便是一道风景。不妖艳不夺目,带着朦胧雾色,安静得让人一眼心安。 “没事就好!”傅玉颖笑道,“在这后宫里能相逢相识都是缘分,何必如此拘泥。我这儿也没什么外人,你放开一些,咱们说说心里话。” “娘娘贤淑,奴婢----” “别一口一个奴婢的,你我同是皇上的人,分什么奴婢不奴婢的。”傅玉颖浅笑温柔。 王锦绣笑得腼腆,“您是婕妤,奴----我是最底层的淑女,虽然都是伺候皇上的,可毕竟尊卑有别,我不敢越矩,免得到时候招来杀身之祸。” “你这样仔细是应当的,不过这人的机遇何其难料。今日你是淑女,保不齐来日你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傅玉颖别有深意的说着。 王锦绣俯首,“我不敢想。” “进了宫,还有什么不敢的?”傅玉颖笑问,“人呢,得往前看。难道你还想回到储秀宫,还想在阴暗的屋子里等死?这后宫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看着,哪个不是眼巴巴的等着皇上恩宠呢?你不争取,就会有人把你往死路上逼。” 王锦绣眸光微颤的盯着傅玉颖,“娘娘这话是何意啊?”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后宫本来就是女人的战场,你不害人并不代表别人也不会害你。”傅玉颖轻叹一声。 “娘娘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王锦绣低低的问,“不知我是否能帮得上忙?” 傅玉颖摇头,“没什么难处,就是觉得以你这样的容貌身段,在后宫里虚度一生,委实可惜了。对了,你有什么专长?” “我母家卑微,家父乃是九品县尉,我母亲----”她低头。面色有些泛红,“只是个妾室。因为家中并无待嫁之女,无奈之下,父亲几乎倾尽所有家财,才将我送入宫中。” 听的这话,傅玉颖便明 白了。 除了这副皮囊,王锦绣似乎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我会做点家常小菜,别的----”王锦绣已经尴尬至极。 “在我这里,没有高低贵贱,大家都是女人。”傅玉颖笑得温和,“不如你留下来,咱们晚上就吃点你的小菜如何?” “好!”王锦绣欣喜。 傅玉颖看了秋娴一眼,秋娴会意的退了下去。 彩云也跟着退下,留下傅玉颖与王锦绣二人说话。 “你叫彩云?”秋娴笑道。 “是!”彩云有些拘谨。 “当日是我不好,吓着你了吧?”秋娴抿唇。“本来想说声对不起,谁知道一直没有机会。”秋娴拉起彩云的手,“彩云姑娘,你可愿原谅我?” 彩云受宠若惊,“奴婢不敢!” “你我都是奴才,在我跟前还说什么奴婢!”秋娴笑道,“主子们在说话,咱也唠唠嗑。别那么生分,也别那么见外,大家都是苦命人,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一句话说到痛处,彩云点点头。想起这些日子在宫里的煎熬,还真想跟人诉诉苦呢。 前朝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然则后宫的故事却是刚刚开始。 “什么这么想?”皇帝因为前朝之事,而不得不让道会提前结束。责罚了夏家又不能当即去找夏季兰温存。所以皇帝的心情不是太好。 可是刚进莲华宫便闻到极是好闻的香气,当即笑出声来。 傅玉颖慌忙起身行礼,一旁的王锦绣愣了半晌,紧跟着跪地行礼。 皇帝瞧了王锦绣一眼,伸手将傅玉颖揽入怀中,“都不必行礼了。”视线落在桌案上,“这些菜式,怎么朕早前没见御厨做过?” “皇上!”傅玉颖笑道,“这些菜式可不是御厨做的,皇上当然吃不着。” “是你的小厨房做的?”皇帝蹙眉。 因为傅玉颖怀孕,皇帝特赐莲华宫一个小厨房,专门做傅玉颖喜欢吃的菜式。 傅玉颖还是摇头,“皇上猜不着吧!”说着,瞧了一眼王锦绣,“喏,这么大一个御厨站在皇上跟前,皇上怎么都没看见呢?” 听得这话,原本已经起身的王锦绣,扑通一声再次跪地,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奴婢、奴婢不敢!奴婢不知皇上会来,所以、所以……” “皇上您看看,都把人 给吓着了!”说着,轻轻的推开皇帝。傅玉颖转身去搀了王锦绣起身,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 这是什么意思,王锦绣自然明白。傅玉颖留她下来,让她做几个拿手小菜。此刻皇帝驾临,王锦绣心里已经明白了不少。 “朕又不会吃人。”皇帝顾自坐下。 一旁的小德子快速上前,一一验查。确系五毒才准备开始为皇帝布菜。 “还是奴婢来布菜吧!”王锦绣毕恭毕敬的上前。 皇帝想了想,便让小德子下去,伸手牵过傅玉颖在自己身边坐着。 王锦绣行事谨慎,做得格外小心。须知,此时此刻稍有不慎,那就是掉脑袋的事儿。她一个淑女,有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没有傅玉颖这般身怀有孕的特殊待遇。处于最底层的她,只能小心驶得万年船。 “皇上,您觉得怎样?”傅玉颖笑问。 皇帝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来了这么一桌子农家小菜,只觉得新鲜,“口感清新,倒是极好的,比那些个御厨做来做去都那么几样要好多了。” “皇上只顾着吃,您瞧瞧王淑女。”傅玉颖笑道,“王淑女的脸色都快变了。” “王淑女?”皇帝蹙眉,他好像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子在自己的后宫。转而别有深意的望着傅玉颖,“淑女不是该在储秀宫吗?你们早前认识?” 王锦绣扑通跪下,“奴婢早前病着,多亏了遇见婕妤娘娘,是娘娘开恩请了太医给奴婢看病,奴婢感恩戴德。可奴婢卑微无以回报,娘娘仁厚,愿意让奴婢做几样小菜相抵。奴婢、奴婢……” 她开始拭泪,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宛若逢着烟雨江南,蒙着一股子淡淡的忧愁之美。 美人落泪,最是惹人心疼。 “原来是这样。”皇帝轻叹一声,“起来吧。都别跪着了。” 傅玉颖眸色温柔的望着皇上,“嫔妾身在宫闱,一切皆是皇上所赐,已无所求。当日遇见王淑女,念着也是一种缘分,便也只是举手之劳,未曾想过要回报。” “你总是仁善。”君王自然喜欢仁善的女子,尤其是傅玉颖这样识得大体的美丽女子。 一顿饭下来,皇帝对王锦绣的手艺是赞不绝口。 王锦绣道,“奴婢不如给皇上和娘娘助助兴吧!奴婢出身乡野,倒是吊了许久嗓子,唱得几首山歌。虽然上不得台面,不过助助兴还是可行的。” 皇帝酒过三巡,正是微醉兴起的时候,“唱吧!” 下唇紧咬。王锦绣深吸一口气,当场扯开嗓子唱了起来,“天顶哪里落雨仔呀弹呀雷啰公咿呀……溪仔底哪里无水仔呀,鱼啰这个乱呀撞啰啊……” 虽然谁都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不过傅玉颖还真没听过这么清丽的歌声。不同于乐府的规规矩矩,这一曲山歌里尽是调皮之色,让人听着忍俊不禁。 王锦绣的音色极好,清丽脱俗,清亮高昂。 一曲罢,皇帝也露出惊艳之色。 “皇上,若是再调教调教,这王淑女的嗓子,怕是连戏园子的那帮人,都要比下去了。”傅玉颖打着趣儿笑道。 皇帝点头,“这倒是不错。” 瞧一眼外头的天色不早。皇帝该回去歇着了。毕竟傅玉颖身怀有孕,前三个月是不宜侍寝的。 “你好好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临走时,皇帝又看了一眼王锦绣。 见着皇帝起身离开,傅玉颖含笑行礼,“嫔妾恭送皇上!” “奴婢送皇上出去。”王锦绣自然知道各自的用心。 目送皇帝与王锦绣一前一后离开,傅玉颖的面色渐渐黯淡下来,直指二人消失在自己跟前,一张笑脸才算消失殆尽。 走出莲华宫,皇帝转身便掐起了王锦绣的下颚,笑得有些满意。 小德子也是个眼尖的,等着皇帝松手转身,当即拂尘一甩,“恭喜淑女,赶紧回去准备着吧!” 王锦绣有些紧张。“准备什么?” “笑话,当然是准备侍寝呢!”小德子音色尖锐,朝着莲华宫使个眼色,“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亏得婕妤娘娘大度。” “多谢公公!”王锦绣极力压制着内心的雀跃。 入宫不就是为了侍奉皇帝吗?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当人上人? “淑女可要抓住机会呀!”小德子转身离去。 彩云激动,“主子,您总算熬到头了,多亏了婕妤娘娘提拔,咱们----” 王锦绣斜睨她一眼,没有做声,抬步离开。 门后,秋娴脚下飞快,直奔回傅玉颖的寝殿。 傅玉颖正坐在梳妆镜前卸去装束,见秋娴回来,笑得有些凉凉的。秋娴快速屏退周旁奴婢,亲自上前为傅玉颖卸妆。 “皇上看上她了吗?”傅玉颖问。 “是!”秋娴点头,“如娘娘所料,皇上已经点名让她侍寝了。” 说到此处,傅玉颖抬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察觉身后的秋娴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有些忍俊不禁,“有什么话就说吧,深宫里人与人之间都隔着肚皮,说不得真话。如果你我之间还有隔阂,我怕是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秋娴是赵无忧派来的,大家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所以秋娴不会把傅玉颖卖给任何人,除了赵无忧。 “奴婢只是想不明白,娘娘就不担心吗?”秋娴将步摇放在案头,拿了玉篦子小心的梳理傅玉颖的及腰长发。 “后宫之中压根没有人心,何来的担心可言?”傅玉颖长长吐出一口气,“皆是无心之人,就算今日我不帮她一把,早晚有一天她也会想尽法子往上爬。” “可是娘娘,如果这王淑女心怀不轨,来日咱们可就是为他人做嫁衣。”秋娴担虑的便是这里,“王淑女虽然现在柔柔弱弱,可是越柔弱何尝不是越危险的?” “你是说赵无忧吧!”傅玉颖打趣。 秋娴面色一紧,没有再说什么。 傅玉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可是秋娴,你要知道皇上微服在即,如果身边没有与夏家乃至于诸多势力抗衡之人,长久下来我也会倒霉。君心难测,君恩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既然如此,多一个人多分一杯羹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以为,凭我一人之力,能拴着皇帝一辈子吗?” 听得这话,秋娴沉默了良久。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傅玉颖起身,褪去了外袍,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在专宠和抗衡之间,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因为她有了身孕,很多东西都会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秋娴点头,转身铺床,“娘娘,此事要不要通知公子?” “说一声也好!”傅玉颖抿唇,“在最后帮我加上一句:此生可好?” 秋娴不懂其意,但傅玉颖似乎并不想解释。在傅玉颖与赵无忧之间,存在着某种无法猜测的暗号。秋娴不去猜,毕竟那不是她的使命。 信鸽很快就落在了听风楼的回廊里,信件很快就到了赵无忧的手中。 “公子?”云筝望着赵无忧还是有些红肿的面颊,担虑的望着赵无忧沉默不语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 “马上去查这个人!”赵无忧将信件丢给云筝。 第61章 放虎归山 含音愣在那里,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赵无忧说,他的女人? 想起那个令人面红心跳的清晨,含音快速将视线从赵无忧身上收回来。 耳畔,是赵无忧的温软之音,“我只是来看看那些狗奴才伤着你没有,如今见着你周全,我也放心了。你想走随时可以走,不必偷偷摸摸。赵某并非强人所难之人,你若真心要走我自不会留,且以后都不会纠缠,咱们就此了断。” 赵无忧转身往外走,“出了京城,你我就桥归桥,路归路。你如果----如果愿意回来,尚书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我赵无忧一言九鼎,绝不虚言。” 当城隍庙的大门再次合上时,含音似乎有些力竭,无力的瘫软在那里,一时间竟也不知归处。 好不容易逃出尚书府,没想到眨眼间就被赵无忧找到,可想而知她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赵无忧仿佛神一般的存在,一如初见时的高高在上。他那温柔一笑,恰似成竹在胸,一切了然。 所以,她逃不出赵无忧的手。 可她该怎么办? 当赵无忧说,你若是离开京城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的时候,她是心慌的。 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离开,还是留下? 偌大的京城,她不知道无极宫的人到底在哪,也不敢轻易的把暗号留下。赵无忧太聪明,聪明得让含音觉得不真实。 “公子?”云筝上前,“她怎么办?” “没事。”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回吧!” “公子不怕她跑了?”云筝担虑。 赵无忧斜睨她一眼,“偌大的京城,若她有处可去就不会留在这里,若她可以离开京城,还会等到现在吗?盯着就是,不必拦阻。” “若她真的离开京城,该如何是好?”云筝搀着赵无忧上马车。 “那就继续盯。”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离开京城,她就会联系无极宫的人。对我而言,她走不走都没有损失,走了只是这枚棋子的利用价值小一些罢了!” 没有人能威胁得了相府,没有人能威胁她赵无忧。 她无羁无绊,谁奈她何? 含音没有回来。这一夜都待在城隍庙里,也没有离开京城。 不是等后援,就是不知该何去何从。 赵无忧耐着性子 等着,她别的没有,就是耐心好。脸上的掌印终究会褪去,她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白衣少年郎。 处理完了皇帝的道会,如今就剩下皇帝微服出巡之事。 这事可一点都不能马虎,宫里也悄悄的忙碌开来,六部更不敢懈怠分毫。 教坊司。 赵无忧轻叹一声,红姑上前行礼,“大人有心事?” “没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罢了!”赵无忧摆弄着手中的玉牌。 红姑垂眸,“大人是怕到时候,她们会对皇上下手?” “姑姑教育女子,不都是这样说的吗?女子之于男子,其自身就是最好的武器,能杀人于无形,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古往今来,倾国倾城更不在少数,初有妺喜倾了大夏,后有褒姒烽火戏诸侯,更有霸王别姬艾恒长。”赵无忧慵懒的靠在软榻上,指尖慢条斯理的捋过玉牌上的纹路,“女人的力量,是最可怕的。” “大人这么说,倒是让奴婢觉得自己愈发重要了。”红姑轻叹一声,“你身子不好,别胡思乱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天塌了还有高个的顶着,压不着。” 赵无忧点点头,“我也知道,上头还有个相府。可是居安思危,否则早晚会成为别人的口中食。近日我发现,有人在打教坊司的主意。” “大人如何知晓?”红姑一愣。 “这些日子有些奇怪,我每每出行,街上的那些杂艺人便愈发居多。若是遇见集市倒也罢了,偏偏只是在我出行的时候。我已经让人观察过一段时间了,从傅玉颖入宫之后,这京城的十里长街,就有些不太对劲。”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他们以为我不知道,还在那里卖力的表演。” 红姑心惊,“大人要小心,这些人若是对你下手,后果不堪设想。” “要下手早就下手了,何况----”赵无忧顿了顿,“就凭他们也敢动我吗?这可是京城。又不是那山脚下的小镇。这是我的地界,在他们对我下手之前,我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红姑颔首,“然则,还是小心为上。” “你有机会就多去看看我母亲吧!”赵无忧合上眉目小憩。 “奴婢也好久没有去看望夫人了。”红姑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娘上次受了惊吓,如今也不知怎样,不到初九我不得入寺,你有空就代我去看看!横竖如今教坊司也没多少新人,你抽得出空。”赵无忧闭 着眼睛说。 “是!”红姑行礼,小心翼翼的退出去。 赵无忧有些累得慌,这些日子,她又开始吃药,这副身子始终是经不起折腾。浑浑噩噩之中,她又开始做梦,梦到那鸣叫的火车笛声,伴随着窗口那个不断挥着手的男子。快速消失在她跟前。 她追着火车,哭着喊着,“哥哥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可火车无情,带来的不是相聚就是离别。 “公子?”是云筝的声音,“公子?快来人,去请大夫!” 赵无忧又开始发烧,整个人意识薄弱,恍恍惚惚的。身上轻飘飘的,软绵绵的,她觉得自己坐在云端上,看着蓝天白云就好像坐在飞机上,望着窗外的迷人湛蓝。 海一样的蓝,好美好美。 她这一觉,足足睡了两天。 东厂内。 “又病了?”穆百里凝眉。 “是!”陆国安行礼,“莫名其妙又发烧。” 穆百里揉着眉心,“沈言可曾回来?” “这会应该从那边启程了。”陆国安道,“千里驹最快也得两日之久。” 夏东楼被褫夺了封号,可朝廷上夏家党羽众多,如今一个个都不满皇帝的处置,纷纷上奏,请皇帝看在先帝的份上,恢复夏东楼的公爵之位。 皇帝本来就耳根软,是个左右摇摆不定之人。 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支持夏东楼复位的,比如方家那位。 方鸾乃是锦衣卫千户,早年与身为五城兵马司的钟铣有些恩怨,而后钟铣悄悄归附在夏东楼麾下。虽然夏东楼如今失势,且钟铣也被赵无忧夺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职位,但对赵无忧和方家一直都怀恨在心。 既然夏东楼失了恩宠,方鸾就想着,趁着这个时候把钟铣弄死。 但前提是,夏东楼不能复位。 一旦夏东楼复位,自己就是老虎头上扑苍蝇,找死。 方家与一众丞相府党羽开始驳斥复位夏家的奏折,也有人隔岸观火,权当是墙头草。多方势力开始扯皮,谁也不相让。 奈何这个时候,赵无忧又病了。 内阁的折子压了一大截,始终没有落实的法子。 东厂也开始搅合,最后有人越过内阁越过东厂,直接将折子送上御前。 皇帝觉得脑仁疼,盘溪坐在 蒲团上愁眉不展,“道长,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虚道长轻拂白须,“皇上乃天上紫微星下凡,凡事自有上天庇佑,三清在侧,保佑吾皇国祚万年。”说半天,没一句中用的。 可皇帝很受用,这是夸他是天星下凡! 要当神仙,能不高兴吗? “朕现在不能自己打脸,刚责罚了夏东楼又要收回成命,这不是出尔反尔吗?”皇帝懊恼,“君无戏言,一个个都跟儿戏似的,浑然不成体统。” 虚道长笑道,“皇上,凡人庸俗,您是天子,自然不跟他们一般计较。” 听得这话,皇帝把折子往药庐里一丢,“罢了,朕权当没看见,谁敢阻了朕的求仙问道之路。朕就杀了谁。”说着话呢,丹炉突然震动了一下。 “恭喜皇上!”虚道长欣喜,“第一炉长生丸已经炼好了。” “是吗?”皇帝一下子爬起身来,兴奋至极的跑到丹炉跟前,满脸的惊喜,“那朕的长生不老,是不是有望了?” 虚道长施礼,“无量寿佛,皇上乃天定之人,实乃天意啊!” 开了丹炉,里头有三颗红色的药丸,还冒着薄薄的白雾,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掌心凝力,虚道长以内劲催发,那三枚丹药缓缓腾空,缓缓落在虚道长的掌心。皇帝满脑子都是长生不老。修仙修道,这会更觉得虚道长了不得。 看,这丹药都是有灵性的。 虚道长将三枚丹药放入早就准备好的锦盒之中,动作格外的小心翼翼。关上锦盒,虚道长道,“这丹药还需放在三清金像之前,容贫道作法一天一夜,方可取无根之水服用。每十日服用一丸,不可多吃不可少吃,皇上切记。” 皇帝虔诚至极,“朕明白,有劳道长作法。” “无量寿佛!”虚道长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小心的将锦盒放在三清金像跟前。 “那道长能否多为朕配置丹药,万一吃完了怎么办?”皇帝难免担虑。 “皇上放心,贫道将一直为皇上配置丹药,让皇上永葆青春,长生不老。”说大话又不必费力,只需要装得很严肃就行。 皇帝信以为真,出门的时候,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快长生不老了,这得多兴奋?比他当初登基为帝的时候还要让人雀跃,可见皇帝都是怕死的。 长生不老,那是多少人的梦想。 他竟然做到了 ! 转念一想,皇帝盯着小德子,“是不是朕把折子丢进了火炉里,所以这丹药受了灵气才会突然炼成?要不就是上天感念朕的虔诚,一心向道,所以……” 皇帝恍然大悟,“必定是这样!去,把那些没用的折子都给朕拿来,送给道长,用以炼丹取药。” 小德子先是一愣,“皇上,上哪儿取?” “笨,当然是御书房,再不行就去内阁,还有东厂司礼监。他们代朕批红,必定有不少折子。”皇帝抚着自己的下颚,陷入沉思,“果然天之降大任,必以诚为先,方求仁得仁。” “是!”小德子撒腿就跑。 他还没听说过,炼丹药得烧折子,皇帝越来越不靠谱,越来越沉迷修道。可既然皇帝说了,他只能照做,但是这消息嘛……还是得送出去的。 消息去了听风楼。 赵无忧已经醒了。只是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听得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帝要烧折子炼丹,当即笑了一声,“这法子是虚道长想出来的?” 云筝摇头,“那倒没说,不过跟虚道长八成有点关系。” “这可比阻拦皇帝驳回折子复位夏家,明面上的撕扯要简单受用得多。”赵无忧轻咳两声,一张脸泛着异于常人的惨白。 云筝将药碗端上,“公子,奴婢已经把药放凉了一些,可以喝了。” 赵无忧点点头,端起药碗又凝了愁眉,“药太苦,真不想喝。” “奴婢给公子备了糖山楂,酸酸甜甜的刚好解苦药味。”云筝端来一小碟山楂片。 “这个季节,哪儿来的山楂?”赵无忧抬头望着她。 “公子忘了,去年的时候公子也说过这话。药太苦,蜜饯太甜,公子不爱吃,倒不如山楂酸酸甜甜的开胃又解苦。”云筝笑了笑,“奴婢就让人悄悄的在南方试种了一些,看能不能一年四季都供应上。谁成想,还真的成了!” 赵无忧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倒是往心里去了。” “公子说过的话,奴婢都记得,岂敢忘记。”云筝深吸一口气,“公子,好吃吗?” “还不错。”赵无忧含笑将空药碗递出去。 回头去看窗外的梨树,梨花凋谢得差不多,如今满树的绿叶开始慢悠悠的生长。春日里梨花胜雪,夏日里绿叶成荫。秋日里满树硕果,冬日黄叶落尽,只剩萧条。 一年四季风景各异,倚楼听风,何其美哉。 “公子,那折子的事儿,怎么办呢?”云筝言归正传,“总不能把所有的折子都烧了吧!如此一来,岂非闭塞言路,来日怕是要出事。”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如今我身子好些,内阁那些折子一旦上来就让他们赶紧看,无关紧要的就不必批复,直接送去烧了也无妨。一些重要的折子当场扣下来,然后立刻批复上报。时间是有些紧张,但也好过一股脑全烧了。” “是!”云筝颔首,“奴婢会去知会一声。” 赵无忧轻咳两声,“对了,东厂那边没什么动静吗?”代笔批红,除了内阁还有穆百里,她这里抓紧批文,穆百里那边也不知会有什么举措。 云筝摇头,“东厂的口风惯来是最紧的,所以没探出什么。只不过前段时间,有人看到东厂千户沈言离开了京城,轻骑前行,也不知去了哪儿。” “沈言是穆百里的心腹,除非是有什么紧急公务,而穆百里又不愿经受他人,才会让沈言出京。”赵无忧凝眉,“派人去查查看,沈言到底去了哪儿。” “公子要查东厂的事?”云筝有些犹豫,“相爷没回来,若是惹怒了东厂那帮阉人……” “惹他又不是头一回了,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赵无忧想起那天夜里的沐浴事件,腹内怒火蹭蹭蹭的往脑门上冲。 谁说阉人不喜男女之事,依她看来,穆百里的这个阉人纯属六根未净的那种。 阉了身子,忘了阉心。 自古以来,史书记载着秽乱宫闱的,太监应是首当其冲。 第二天,天一亮,内阁便第一时间将无关紧要的折子送入宫中,以供皇帝焚烧炼丹。东厂亦复如是,倒有些无言的默契,皆是早早的把折子送来,以讨皇帝的欢心。 皇帝当然高兴,你们这帮大臣都这样赞同朕求得长生不老,那朕可劲儿的烧折子,可劲儿的炼丹,可劲儿的长生不老。 皇帝一心扑在长生不老上头,自然就冷落了后宫。好几日没有召人宠幸,后宫就开始蠢蠢欲动,女人们便开始寻思着是不是趁着尚无人独宠之际,把皇帝抢过来。 坤宁宫里。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夏季兰毕恭毕敬的跪着,依旧是最初的温顺恭谨之态。 “起来吧!”皇后看上去似乎有些精神不振,静仪在旁为皇后揉着太阳穴。 夏季兰起身,含笑上前。 静仪会意的退到一旁,任由夏季兰替了自己。 “娘娘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夏季兰低低浅问。 皇后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享受着夏季兰的服侍,“看什么?这帮太医都是酒囊饭袋,看来看去也就是这般德行。本宫这老毛病由来已久,没什么事儿的。” 夏季兰点点头,“嫔妾每日都来服侍娘娘,直到娘娘凤体康安为止。” “你有这份心,本宫就很高兴了。”皇后微微破开一条眼缝,“你父亲的事情,不会连累到你,你放心就是。” “父亲唐突冲撞了皇上,着实该罚。可是父亲年迈,哪里经得起这一顿杖责,如今嫔妾身在宫中,也不知父亲怎样……”说着,竟是落下泪来,“姐姐被罚,尚且禁足无法脱身,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娘娘。嫔妾是真的没了法子,还望娘娘救嫔妾与父亲一命!” 语罢,夏季兰扑通跪下。 皇后蹙眉,“起来吧,后宫不得干政,你又不是不知道。” “娘娘,嫔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所以也不敢让皇后娘娘破例,只是……”夏季兰抿唇低头,“嫔妾前几日收到姐姐送出来的消息,说是……姐姐已有了身孕。嫔妾,嫔妾想着,规劝姐姐与嫔妾一道,好好服侍娘娘。不知道娘娘您……” 她说得战战兢兢,何其小心翼翼。 “你说什么?”皇后陡然坐起身来,“你是说,你姐姐有了身孕?” “是!”夏季兰伏跪在地,“娘娘,嫔妾不敢撒谎。” 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低眉望着自己的小腹。入宫多年却没有一儿半女,对皇后而言这是失职,对女人而言这是最大的憾事。 “你姐姐的性子太过急躁,本宫怕是无能为力。”夏琼芝当初嚣张跋扈,虽然生得惊艳绝伦,可终究太过锋芒毕露。皇后不喜欢太过张扬的女子,毕竟这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削弱她皇后的身份地位与恩宠的。 “皇后娘娘!”夏季兰声泪俱下,“嫔妾一定规劝姐姐,她已经知道错了,而且也改变了很多。嫔妾可以拿性命担保,以后我们姐妹两个,一定唯皇后娘娘是从,绝不会忤逆娘娘分毫。娘娘,嫔妾发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娘娘!” 皇后有些犹豫,誓言都发了,按理说是该信任的。 可…… “娘娘, 嫔妾愿意什么都听娘娘的,鞍前马后,便是我整个夏家都可以为娘娘效命。娘娘,您帮帮嫔妾的姐姐吧!”夏季兰泪流满面,“娘娘,傅婕妤若是生下儿子,后宫无子,她的儿子就会是太子。” 一言中的,满心是血。 若傅玉颖为皇帝生下儿子,那么以傅玉颖如今的得宠形势来看。她的儿子极有可能会是最好的太子人选。 袖中,五指蜷握,皇后长叹一声,“本宫试试看,但你最好记得自己发过的誓。” “多谢皇后娘娘!”夏季兰泣泪,“嫔妾一定铭记在心,嫔妾替姐姐谢过皇后娘娘大恩。” 出了坤宁宫,夏季兰便直接去了夏琼芝处。 夏琼芝当初降了封号,还被禁足,是故如今的日子十分难过。虽然是夏家的嫡长女,可入了这后宫,凭的全是皇帝的恩宠,没有恩宠就不能活。 太监们看着这些女人失宠,就开始作威作福,开始将人往脚底下踩。 后宫,本就是世间所有凉薄的所在。 “这种东西,怎么能给主子吃?”浣冬将手中的碗筷丢弃在地,脸上怒气正盛,“你们还真是势利小人,见主子失宠,就一个个爬上了脑门。你们等着,早晚有一天,等主子重回皇上身边,非一个个的扒了你们的狗皮!” 那太监冷笑着,“回去?国公府如今都没了,你还能回皇上身边去?” 浣冬气不打一处来,“你别胡言乱语。” “皇上已经褫夺国公爷的爵位,此事人尽皆知,何来胡言乱语之说?”太监冷冷的打量着,站在寝殿门口,气得发抖的夏琼芝。 夏琼芝忍住了胸腔里的一把火,如今的她在这后宫里,受尽凌辱。想当初在国公府,那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知道在后宫里,连个太监都把自己踩在脚下。 克扣饭食不说,还得自食其力。 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做过这些,从最初的暴跳如雷,到了如今的隐忍不发,可知她吃了不少苦头。瞧着地上那一碗粗糙的黄米饭,约莫又是隔夜饭。 默不作声,夏琼芝缓步上前,“好了浣冬,别说了。” “主子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浣冬气得眼泪珠子直往下掉,“这帮势利小人,简直太可恨了。” “没事!”夏琼芝掉头就往后院去了。 后院的小门处,传来夏季兰的声音,“姐姐?” 夏琼芝急忙上前,浣冬站在回廊处把风,免得被人看见。 “妹妹。”夏琼芝险些哭出来。 “姐姐你莫要着急,很快就没事了,我已经去求了皇后娘娘,想必很快就能放你出来。姐姐,你必须忍耐,咱们夏家可就靠着你我二人了。”夏季兰哽咽,“姐姐,国公府没了。” 夏琼芝垂眸,泪如雨下,“都怪我早前太过任性,忘了这是宫闱,而不是国公府。如今我是自作自受,多亏有你,否则我怕是要在这里了此残生了。” “姐姐你别担心。很快就可以出来了。”夏季兰潸然泪下。 “好!”夏琼芝点头。 只要她出去,只要能出去,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她受够了。那些羞辱与践踏,来日她会一一讨回来。 赵无忧,傅玉颖,我们走着瞧。 皇帝虽然修仙问道,可听说夏琼芝有孕,心里还是极为高兴的。毕竟皇帝的后宫,子嗣并不多,有几位公主,却始终没有一个儿子。 皇帝年岁也不小了,来日若到了立皇嗣的时候,没有儿子是绝对不行的。 可当初夏琼芝犯了错才会被软禁,如今该怎么办才能不让自己的宠臣寒心或者反对呢? 自打皇后提起这事。皇帝就有些犹豫,虽说皇嗣为重,但待在那儿也能养胎,是故要让夏琼芝出来还是有些困难的。 皇帝有些为难的走进莲华宫,瞧着正挽起袖子在院中修剪花枝的傅玉颖。 傅玉颖没想到皇帝会过来,忙不迭放下剪子行礼,“嫔妾参见皇上!” “这等粗糙事,何劳你亲自动手。”皇帝搀起她,“你还怀着身孕,得当心点。” “嫔妾闲来无事,想打发时光罢了!”傅玉颖笑了笑,一眼就看出了皇帝的犹豫之色,“听说皇上炼出了长生不老丹,嫔妾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皇帝一听这事儿,当即眉开眼笑,“到底是卿最懂朕的心。” “嫔妾是皇上的人。自然要与皇上分忧解劳,与皇上共享喜悦。”傅玉颖话外有话。 “那个----”皇帝有些迟疑,“你惯来最是聪慧,最得朕的心意。朕其实有个难处,不知该如何处置。不如卿与朕出个主意如何?” 傅玉颖笑道,“皇上请说。” “早前的夏昭仪,就是夏家女子,如今有了身孕。” 第62章 见招拆招,看谁狠 为旧文钻石过11400加更 从最初的光耀万丈,跌落成泥,被贬为才人,而后如今靠着腹中的孩子,她又回到了昭仪的位份。这就好比一切重头开始,她又有了赢的筹码。 夏琼芝去了坤宁宫朝见皇后。 皇后端坐在上,望着心性大变的夏琼芝,眼底有些微微吃惊。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夏琼芝跪在地上,毕恭毕敬。 “起来吧!”皇后轻叹。 静仪快速上前搀起了夏琼芝,“娘娘能从那地方出来,已然是万幸。多亏了娘娘在皇上跟前费了不少唇舌。娘娘可要惜福啊!” 夏琼芝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故温顺的点头,“多谢娘娘厚爱,嫔妾能有今日,来日必不忘娘娘的救命之恩。” “都是自家姐妹,就不必恩不恩的。”皇后道,“皇上已经把丹阳宫赐给你,你好好的养着,可别教皇上失望。” 抚着自己的小腹,夏琼芝点点头,“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记着吧!以后长点心眼,你进去这么久。如今已不是当初的局面了。”皇后起身,“本宫累了,让兰美人送你去丹阳宫吧!” “恭送娘娘!”夏家姐妹行礼。 夏琼芝站在丹阳宫的宫门前,静静的仰望着匾额。 “姐姐,你看什么?”夏季兰问。 夏琼芝笑得凉凉的,“我在想,这座宫殿今日是属于我的,那什么时候又会属于别人?” “姐姐别胡思乱想,如今你怀着身孕,还是以孩子为重,咱们来日方长。”夏季兰搀着她进门,“只要姐妹齐心。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 夏琼芝拍着妹妹的手背,“季兰,这次多亏了你。你的恩情,姐姐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我必定好好报答你。” “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在这后宫里。只有你我能相互依靠,守望相助,不帮你我帮谁呢?”夏季兰轻叹,“只不过皇后娘娘那儿,还望姐姐忍耐。如今国公府出了事,咱们无所依托,是故只能靠着皇后娘娘,免去杀身之祸。” “我知道!”夏琼芝步入寝殿,比起那个散着腐败霉臭的房间,真是天壤之别。那一刻,她心中的渴望无限膨胀,她要永远的做人上人,再也不要回到那个阴暗潮冷的地方。 “那姐姐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去了。”夏季兰抿唇浅笑。 夏琼芝点头,目送夏季兰 离开。 浣冬欣喜的进门,“主子,咱们终于出来了,真好!” 深吸一口气,夏琼芝缓步走在宽敞而温暖的寝殿内,双臂微微摊开,“我终于走出来了。”下一刻,眸色陡沉,“浣冬,拿些赏赐给永巷那些眷顾过我们的人。” “主子的意思是……”浣冬一脸不情愿。“他们这样对咱们,主子何必还要赏赐?这些东西,喂狗都比送他们这些势力小人要好得多!” “你懂什么?”夏琼芝冷了眉目,特意吩咐,“让你去你就去,大大方方。大张旗鼓的去。记着,要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浣冬虽然不懂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则主子既然这么说了,她自然也得照办。拿着东西,浣冬领着人去了一趟永巷。但凡早前欺负过她们的,她也都一一给了打赏。 纵然给出去的时候,浣冬觉得好心疼,为自己的主子不值。 那太监笑盈盈的接过浣冬递来的两个金元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眼巴巴的凑上来,一副万分讨好的嘴脸,“浣冬姑娘,咱家主子如今去了丹阳宫,听说还复了位份,您瞧瞧奴才能不能给主子当牛做马?” 浣冬皮笑肉不笑,“哎呦,咱可用不起您这尊活佛,您呢还是乖乖待在永巷吧!主子不计前嫌。还给你们一个个赏赐过去,那是主子仁厚。但我可没那么好的性子,若是我受了这么久的凌辱欺负,我必定以牙还牙,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想起那些猪狗不如,被欺负的日子,浣冬就气不打一处来。 纵然主子被贬了位份,可好歹也是国公府的,没想到这些仗势欺人的势利小人,就一个个的踩在头上,如今还想着过来跪舔,门儿都没有。 浣冬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见着浣冬离开,那太监冷哼,“得意什么,这后宫从来没有永远的奴才,也没有永远的主子。还是等着看谁笑到最后吧!” 后宫,多的是得宠的主子。 这事儿,很快就在后宫里传开了,人人讶异,这夏琼芝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仁厚温顺,竟然以德报怨?人人不信,可事实摆在跟前,又不得不信。 更令人费解的是,夏琼芝还吩咐人在丹阳宫里空出偏殿,专门用来供奉三清,这可是一心向道的前兆。 莲华宫内。 秋娴不懂,“主子,您说着夏昭仪到底是什么意思?永巷里的那帮狗奴才有多仗势欺人,宫里人一个 个都心知肚明。夏昭仪在永巷必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如今眼巴巴的回去打赏,到底是何缘故?” 傅玉颖提笔练字,笑得温和,“不愧是夏家的女儿,一回来就昭告天下,以德服人。” “这也算以德服人吗?”秋娴撇撇嘴,不太赞同。 傅玉颖笑了笑,“她以前的性子如何?” “嚣张跋扈。”秋娴应声。 “那现在呢?”傅玉颖问。 秋娴一愣,“乖顺收敛,敦厚仁慈。”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皇上会信。”傅玉颖放下手中墨笔,饶有兴致的下书案。“秋娴,你还别不服气,人家这一招就是摆给皇帝看的。” “总有人看不过眼吧!”秋娴道,“到时候在皇上跟前嚼舌根,必定也能……” 傅玉颖摇头,“你何时变得这样天真,皇上能复她位份,就说明皇帝在心里还是念着她的。想当初她何其得宠,又生得明艳动人,皇上是念旧之人,又是食色之人,到底是舍不得的。国公府遭了罪,皇帝也只是让夏东楼闭门思过,没有实际上的处罚,便是最好的宽恕。” 秋娴似乎明白过来,“主子的意思是,皇上要的只是一个名头。” “没错。”傅玉颖轻叹,“皇帝是谁。他只是想为自己放夏昭仪出来,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如今夏昭仪心性大变,如此温婉仁厚,不就是为了顺应皇帝的意思吗?皇帝的脸上好看了,夏昭仪以后的日子才好过。” “不知道她还要做什么。”秋娴抿唇,“可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她如今都开始修道了。该用的招数她都用了上去,委实是煞费苦心。想来这些东西,她已经费心思量了很久。”傅玉颖嗤笑。 秋娴蹙眉,“那该如何是好?咱要不要戳穿她?” “王淑女如今怎样?”傅玉颖问。 秋娴撇撇嘴,“皇上倒是宠了几夜,而后便有些兴致缺缺。” “戏园子那头说过了吗?”傅玉颖又问。 “已经打好招呼。”秋娴点头。 “那就好。”傅玉颖微微眯起眸子。“她有一副好嗓子,该好好利用着,虽然凭着一副嗓子未必能登高,但肯定要比现在好一些。如今也不必太担心夏昭仪,横竖皇上是要出宫了。” 秋娴慎慎的问,“那丹阳宫,便不管了吗?” “当然是要管的, 想破她那些招数也简单,只要做一件事即可。”傅玉颖胸有成竹,伏在秋娴耳畔低语一阵。 秋娴眉目微扬,“这倒是极好的。” “看着办吧!”傅玉颖道,“别留下痕迹。” “奴婢省得。主子放心。”秋娴行礼,缓缓退下。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夏琼芝当初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所以看她不顺眼的人多得是。如今她虽然出来了,也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福分,能尽享荣华富贵。 一只信鸽飞出皇宫,落在听风楼的回廊里。 云筝快速上前,取下信鸽腿上的信件。 赵无忧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今日的阳光也好,云筝给她挪了一张软榻摆在树下。慵慵懒懒的阖上眼眸小憩,却见云筝快速上前,“公子。宫里来的消息。” 赵无忧撑起身子,云筝取了软垫与她靠着。 “夏琼芝出来了。”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眸色微沉,“夏昭仪有孕。” 云筝一愣,“夏家女儿!” 若纯粹是出来倒也罢了,偏偏还有孕。 后宫的女子一旦有了儿子,这眼睛里盯着的可就不是皇帝的恩宠了,而是前朝的太子之位。弄不好,后宫干政,到时候朝廷都会乱成一团。 “公子,这该如何是好?”云筝忙问。 赵无忧微微凝眸,“让云兮进莲华宫!” 云筝颔首,“公子,请恕奴婢多言。云兮----并非太监,并未净身。后宫毕竟都是女子的天下,万一来日会惹下祸事可怎么好?公子,要不要换个人?” “我相信素兮,所以我也相信云兮。”赵无忧揉着眉心。“办事之前,让他把药吃了。” 云筝犹豫了一下,而后点点头,“奴婢明白!” 手中的纸条被揉成团,随着一声落水之音,纸条落入了一侧的水井里。 风过水面,漾开涟漪无数。 就好比皇宫里某个阴暗的角落,某个死寂般的夜里,发出了一声清晰的落水之音。 “扑通”一声,一切又都归于最初的平静。 水井,还是那口水井。 第63章 爱听什么,就说什么 沈言回来了,可消息不容乐观。东厂里死气沉沉,赵无忧也得知了沈言的去向。 “金陵?”赵无忧冷了眉目,“穆百里到底在找什么人?” “探子回来说,是故人。”奚墨俯首,“但究竟是什么故人,倒是不得而知。对了公子,探子在金陵带回来一样东西。”说着,毕恭毕敬的将一块绢布递上。 打开来,里头竟然是一颗佛珠。 “公子,是佛珠,是这个没错!”云筝惊喜。 赵无忧细细的观察,眼底亦泛起不少笑意,“是这个。” 跟无极宫分舵里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外观,分量,肉眼可见的材质,全部符合。金陵,为何会有这样的东西。 “从何得来?”赵无忧问。 奚墨道,“说是一个庄子里,有人拿出来抵押的。这些年,咱们一直在找佛珠,探子分散出去各自查找,见着佛珠就得先过眼。没成想,竟然找对了一枚。” 一百零八颗佛珠,只要全部找到……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听人说金陵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可她从未出过京城。打从母亲带着她来了京城,她就很少离开过父亲的视线。 “公子,怎么了?”云筝递上一杯水。 赵无忧轻叹一声,“朝中如今倒也没什么大事。瀛渠清淤尚需时日,而后宫有傅玉颖等人看着,我倒是能抽出一点时间去金陵一趟。” “公子要出京?”云筝愕然。 “想跟我走吗?”赵无忧问。 云筝连连点头,有些欣喜,“公子在哪,奴婢就在哪,奴婢永远都跟着公子。” “可是皇上怕是不会放手吧!”奚墨犹豫。 “皇上几欲微服,自然不会放手,但……”赵无忧笑了笑,“我自有主张。” 赵无忧是谁,她要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她呢? 第二天,赵无忧便入宫去见皇帝。 皇帝刚从虚道长那儿出来,见着赵无忧在三清殿外等着,当下有些诧异,“如初为何在此?” 听得出来,皇帝心情很好,不然也不会直呼她的字。 赵无忧躬身行礼,“启禀皇上,微臣在瀛渠清淤之时,发现了一样东西。臣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恳请皇上做主!” 皇帝一愣,什么事儿,赵无忧这般紧张这么认真。 难道是,赵无忧也想修仙问道? “何事?”皇帝问。 “皇上能否借一步说话?”赵无忧俯身。 皇帝这才想起来,这是在宫道上,想了想便说,“那就回三清殿吧!” 赵无忧跟在皇帝的后头,而在他的后头,还有人扛着一个箱子,看的皇帝是一愣一愣的。这又玩的什么新鲜玩意?难不成,还藏个美人? 瀛渠清淤挖出来不是一堆烂泥吗?还能是什么? 虚道长也愣住。皇帝刚走,怎么又回来了?而且还带着赵无忧。 “无量寿佛,皇上,这是怎么回事?”虚道长不解。 皇帝往正殿上一坐,“朕也不知赵大人这是在做什么,道长还是自己去问吧!” 虚道长上前,赵无忧已经命人把箱子放了下来。 “赵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虚道长不明白。 赵无忧笑了笑,“烦劳道长屏退左右,此事不可为外人道也。” “不可为外人道也,赵大人可真不地道。”穆百里进门,朝着皇帝躬身行礼,“奴才参见皇上。” 赵无忧一愣,这死太监怎么又来了?还真是哪儿热闹就往哪儿凑。这宫里多少宫殿他不走,非得往三清殿走。这太监的搅屎棍功力,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还真是不容小觑。 约莫自己一进宫,他就盯上了。 也罢,横竖她要办的事儿,穆百里也拦不住。 “来看看吧,看看赵爱卿到底弄了个什么玩意,还如此郑重其事。”皇帝压根没放心上,反倒有些不悦赵无忧的兴师动众。 赵无忧打开了箱子,里头是一块石碑。 穆百里往底下一看,随即笑道,“赵大人这是从而拿来的?这脏兮兮的也不怕脏了赵大人的袍子。”说着回眸笑看皇帝一脸懵逼的模样,“皇上,赵大人八成是跟您开玩笑呢!” “皇上,微臣并没有开玩笑,还望皇上仔细看看碑文。”赵无忧俯首作揖。 听得这话,穆百里一掌过去,直接将木箱击碎,石碑安然无恙的躺在地上。 虚道长上前一看。抚着长须半天不说话。 皇帝愣了愣,“这是瀛渠清淤的时候拿出来的?” “是!”赵无忧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这东西一拿出来就已经有人通知了微臣,微臣马上封锁消息直接带来了 皇宫。” 东西是工人捞上来的,没错! 不过也是她偷偷教人放的!始作俑者就得有始作俑者的姿态,装傻充愣也得有装傻充愣的本事。 赵无忧继续道,“微臣本不在意,但是上面所言:此去金陵万事休,秦王汉武皆欲得。窈窕婵娟奔月去,长生不老问蟾宫。” 嫦娥奔月的事儿,谁都知道。 秦王汉武皆想得到的,难道就是长生不老药? 皇帝有些愣愣的,转头望着虚道长,“此事可有什么依据?” 虚道长道,“皇上。贫道觉得人世间冥冥之中有很多预兆,上天若是想让皇上长生不老,必定有所暗示。贫道不敢妄言,此事还需皇上自己定夺。” “问蟾宫!”穆百里眯起眸子盯着眼前的赵无忧。 穆百里当然不是傻子,赵无忧好端端的想去金陵,这不是沈言刚去过的地方吗?赵无忧想找托木扎?赵家和托木扎有什么关系吗?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皇帝有些犹豫,这东西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如今贸贸然的去金陵,万一…… 看出皇帝的担虑,赵无忧行礼,“皇上,上天预示之事实在不好说,昔年大秦国,先有荧惑守心,后有石碑预警。始皇帝死而地分,这不都应验了吗?皇上乃天命所归,神明下凡,所以得上天庇佑,亲将长生之法,得道长在侧护法。皇上,这些难道都不是上天的恩赐吗?” 皇帝想着,史记上记载的秦王之事,确实毋庸置疑。 那么如今咱这块石碑,是不是也能应验呢? “皇上,何不一试呢?”穆百里俯身行礼。 皇帝动了心,这关系着他的长生不老大业!只要自己不死,有什么不能干的?赶紧的赶紧的,收拾收拾,派个人去金陵一趟。 如果真的有灵丹妙药,那一次性解决,就不必每月都炼丹。 如果没有,他还有虚道长,还有虚道长的灵药,也没什么吃亏。 可是派谁去呢?这倒是个问题。 必须得派忠心耿耿之人,否则真的有灵药,被人私吞了,那皇帝不是亏了吗?这就成了为他人做嫁衣。皇帝寻思着,这样的蠢事,万万不能做。 那该如何是好? 眼睛一亮,眼前不就是自己的肱骨忠臣吗? 赵无忧的身子本来就 不好,长生不老对他也没啥用吧?难道要一辈子咳咳咳,病怏怏的长生不老?何况赵家,相对于朝廷上那些官员而言,还算是对皇帝忠心耿耿。 “如初啊!”皇帝又开始叫赵无忧的字。 赵无忧躬身行礼,“微臣在。” “金陵那头,你熟吗?”皇帝明知故问。 “金陵乃是大业与北疆的贸易重镇,龙蛇混杂,生面孔多得很,也不在乎多微臣这一个。”赵无忧当然知道皇帝的心思,皇帝的心思也正中她下怀。 皇帝高兴,“果然是朕的良臣!” 赵无忧轻咳两声,“微臣一定会为皇上办好这差事,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微臣都会调查清楚。” “好!朕会给你一个旨意,便宜行事,可先斩后奏。”皇帝道,“有当然是最好,没有的话----”皇帝轻叹一声,“你也得安安全全的回来,朕的江山,还得依仗丞相父子。” “微臣领旨!”赵无忧跪身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盯着那石碑。“赶紧的,把这东西拾掇拾掇,放在三清殿内供起来。若真的是上天对朕的恩赐,朕岂能辜负上苍美意。” 穆百里行礼,“皇上所言极是。” 就这么着,赵无忧不但能名正言顺的出京城前往金陵找寻佛珠,还得了皇帝的皇权特许。 走出皇宫,云筝与奚墨都在外头等着,“公子,如何?” “马到功成。”赵无忧笑了笑,“走吧,明儿个是初九,我们后天出发。” 云筝颔首,“是!” 穆百里在后头笑道,“恭喜赵大人,心愿得成。” 赵无忧顿住脚步。转身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督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吃的是皇粮,办的不就是为皇上分忧的事儿吗?” “赵大人巧舌如簧,本座还是头一回见识,能把死的说成活的。”穆百里话外有话。 赵无忧笑道,“督主多虑了,这世上死了就是死了,活的也可能是死的。就看督主,是想让她活还是死。” “赵大人觉得呢?”穆百里问。 赵无忧轻笑,“如果督主没有半夜私闯民宅,窥探他人洗澡的习惯,或许在下还能猜一猜。如今,我可是不敢猜了,否则半夜里被人杀了都不知道。又不能人人都像督主这般武艺高强,能给予保护的。所以,我还是自求多福吧!” “你这话的意思,是让本座保护你,陪着你睡咯!”穆百里歪曲。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督主再这样轻薄,小心我一状告到皇上那儿,保不齐就全了督主的心思,让我娶了督主做小。” 穆百里挑眉,“为何是做小?” 闻言,赵无忧一步一顿上前,站在他跟前抬头笑看,“因为赵某乃是赵家独子,总不能让自己的后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吧!” 两个男人,你还想恩爱生子,开玩笑! 穆百里的手,轻飘飘的落在赵无忧的肩头,这个位置曾经被他咬了一口,上次洗澡的时候他可都看见了,齿痕犹在。 赵无忧扭头,看一眼骨节分明的手,心里其实是排斥的。 这厮,不知何时就会出手,她还是防着点好!穆百里的武功太高,一个不留神,他就会弄死她。 不过此刻,穆百里倒是十分讨厌赵无忧的笑。 那种皮笑肉不笑,还带着几分嘲讽,几分戏谑,眼睛里还夹杂着几分挑衅和轻薄。这种复杂的神色,让人看了极度不爽,打心眼里想蹂,躏赵无忧。 他的指腹在她的脸颊处,轻微抚过。轻柔之中力道均匀,似乎不想弄疼了她。 云筝蹙眉,这种姿态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穆百里是个太监,自家公子在外人跟前可是个男儿,这……未免也太那个了点吧!难免教人想入非非! 思及此处,云筝一张脸便黯淡了下来,扭头望着奚墨。 奚墨也不明所以,什么时候公子和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关系变得如此微妙了呢?他知道公子能讨女人的欢心,怎么现在还能讨太监欢心了呢?何况,还是太监的头! “摸够没有?”赵无忧冷飕飕的问,“督主若是真的喜欢,来日等我死去,剥下来给你就是。”她退后半步,转身往马车走去。 穆百里朗笑两声,“那你就不怕,我在你的皮上,再画些赵大人曾经画过的东西?” 赵无忧回眸,“然后你日日看着,以慰督主的相思之苦,身上之疾?” 语罢,她快速上了马车,继而扬长而去。 穆百里站在那里,陆国安上前,“督主,赵无忧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出言不逊了。” “本座倒是觉得有趣,放眼望去大邺天下,觊觎者大有人在。可是不觊觎天下,甘于为人臣者,本座还真是猜不透赵无忧到底在想什么 。”穆百里缓步往前走。“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可在本座眼里,人生得一棋逢对手,才是恰到好处。” 他好久,没有遇见这么有趣的对手了。比起那些冷冰冰纯粹夺权的老东西,赵无忧生得好也算是一种优势,赏心悦目的敌人,多看两眼也觉得不错。 何况穆百里总觉得,赵无忧似乎有所求。 而赵无忧所求的,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比如这个佛珠,比如她口中的哥哥,又比如她的印记。 一个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本身就是一种吸引力。 穆百里什么都有了,就缺点兴致,赵嵩的离京,恰到好处的把赵无忧推到了穆百里的跟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兔子,其实有着一副令人震撼的獠牙,随时都能置人于死地。 “公子,东厂的人怪怪的。”云筝抿唇,“别到时候给咱使绊子就好。” “皇上许我随时可以出京。”赵无忧望着掌心的金牌,“京城内,我会以生病为由,闭门不出。府中留一人傀儡,以备不时之需。” 云筝点头,“公子放心。”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赵无忧便启程去了云安寺。 出京城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城门。 出来了,暂时就回不去了。 云安寺内。 杨瑾之握着赵无忧的手,“合欢,金陵乃是凶险之地,毗邻北疆鱼龙混杂,你可要想清楚。此去金陵,只怕会有危险。你若是----你让娘如何是好?” 赵无忧轻柔的伏在母亲膝头,敛尽眸中之光,剩下的只有母女之间的温存,“娘,合欢跟你保证,一定好好的回来。囫囵个儿的去,完完整整的回来。” “非去不可吗?”杨瑾之不肯答应。 赵无忧笑了笑,将皇帝给的金牌塞进母亲的手里,“娘,皇上金口一开,您说孩儿该如何拒绝?皇命如山,此行,势在必行。” 杨瑾之急得落泪,“金陵那地方有什么好,那些北疆的蛮夷。岂是好惹的。且不说你是女儿身,便是男儿之躯,去了那样的地方也得掉一层皮。合欢,娘知道你有法子,你一定能让皇帝收回成命。就当是为了娘,别去那个地方,太危险,娘不放心。” “娘!”赵无忧起身抱着自己的母亲,“合欢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我会多带些人过去,不会让 自己有事。娘,你就答应我吧!” “不行!”杨瑾之把金牌塞回赵无忧的手里,略带气恼的转身就走。 “娘!”赵无忧抿唇,“金陵纵然是虎狼之地,可那也是大邺的疆土,娘为何不许我去?” 杨瑾之自然知道,有些东西是瞒不住赵无忧的。 慧灵进门,“公子,夫人有些故人在金陵,所以深谙金陵水深,不愿公子以身犯险。” “故人?”赵无忧一愣,“母亲从未提过这事,咱们不是从南岭来的吗?金陵位处北疆之地,与南岭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娘怎么会有故人在那?” “合欢。”杨瑾之跪在佛前,“你真的要去吗?” 赵无忧点点头,缓步走到母亲身后跪下,毕恭毕敬的磕头,“孩儿意已决,还望母亲成全。” “什么时候走?”杨瑾之问。 赵无忧抬头,“出了门,就走。” 杨瑾之垂眸。“这么快?”想了想,便将脖子上的一块玉佩摘下来,戴在赵无忧的脖颈上,“这是娘的平安符,如今惟愿我儿平安归来,切记原样去原样回。不可摘下,不可遗失。” “多谢娘亲!”赵无忧磕头。 “去吧!”杨瑾之眸中噙着泪,“娘知道,拦不住你。” 赵无忧笑了,“母亲放心,孩儿一定好好的回来。” “你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杨瑾之定定的望着她。 赵无忧颔首,起身离开。 临到门前又回头看了杨瑾之一眼,盈盈浅笑。 “其实公子大可以直接走,不必问过夫人。”慧灵轻叹,“公子孝顺。” 杨瑾之点头,“我又何尝不知她的心思,若说这天下她还有什么舍不得的,约莫就是我。而我活着,也只是保她周全。此去北疆,我只怕她会遇见不该遇见之人。离京之后,再无安宁可言。” 慧灵凝眉,“也许是夫人多虑了,公子此行纯粹是为了皇命,等她办完该办的事儿,就回来了。” “但愿如此!”杨瑾之愁眉不展。 北疆,那是个何等危险之地。 若是可能,她宁愿赵无忧此生都不会踏入金陵半步。 可惜,事与愿违。 赵无忧上马,去金陵自然不可能坐马车,要不然一年半载都别想回来。她必须轻骑上路,速去速回。此行唯 有云筝与奚墨、浮生跟随,再无旁人在侧。 “就我们几个?”浮生问。 赵无忧扯了唇,“怕了?” 浮生淡然浅笑,“这世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不才,宁愿撑死。” “那就好!”赵无忧勒马缰,快速策马而去。 云筝瞧了浮生一眼,紧追而去。 公子的心思,谁都猜不着,昨儿说的是初十离开,估计也只是说给某人听的。公子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行踪,可为何要带着浮生呢? 难道,公子在担心无极宫? 策马扬鞭,尘土飞扬。 离京城,越来越远。 眼见着夜幕降临,连夜赶路人疲马乏。实在不宜,而且赵无忧的身体也受不住这样的颠簸劳碌。赵无忧面色微白,瞧着前方的小镇,“暂且留宿,明日赶路。” 这临江小镇,唯有一家客栈。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店内,有不少江湖人。店小二热情的迎上来,眼巴巴的望着四人。 赵无忧一袭白衣,面上疲惫,“住店,给我们两间上房。” “好嘞!”店小二笑吟吟的喊了一声,“两间上房!” 掌柜的吧嗒吧嗒的拨着算盘,让店小二提着两壶热水在前方带路。 “诸位来得正好,刚好还剩下两间上房。”店小二推开临街的一间房,赵无忧缓步走了进去。店小二笑道。“乡野地方,诸位爷担待些。” “还好!”赵无忧瞧了一眼,说是上房,其实也只是比一般的房间大一些,然后还干净整洁一些罢了!不过乡野地方,能做到这些也就差不多了。出门在外,没办法计较太多。 赵无忧让奚墨与浮生一间房,奚墨自然知道主子的意思,浮生虽然跟着他们,但终究也是外人,得看着点。否则闹出幺蛾子,可就不好收拾了。 关上门,赵无忧轻咳两声,倦怠的靠在了床柱处,微微喘着粗气。 “公子是不是累着了?”云筝担虑的望着赵无忧,“此地简陋。奴婢去准备一下,让公子沐浴一番。” “也不看看什么地方,还敢沐浴?”赵无忧眉目微沉。 云筝知晓自己是关心则乱,是故没能分清楚状况,当下垂眸,“那奴婢给公子准备热水泡泡脚,如此能舒服一些,缓和公子的疲惫之感。” 赵无忧点头,低低 的应了一声,许是真的太累,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等云筝回来的时候,只能轻叹一声。 赵无忧睡得浅,云筝上前走了几步,赵无忧便听得脚步声睁开了眼眸,眸中满是戒备。 “公子,是奴婢!”云筝忙道。 泡过脚,赵无忧觉得舒服了不少,这才下楼吃饭。 浮生已经在底下点好了菜,荤素搭配,味道不赖,“来尝尝,还不错。” 赵无忧含笑坐下,云筝与奚墨为了不引人注意,乖顺的坐在赵无忧身边。四方桌,四个人。周围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江湖人,也有人偶尔打量着这边。 “比不上京城。”浮生笑道。 赵无忧扯了唇,眼角余光快速的扫过四下。长年累月察言观色,对于每个人的面部表情变化,她都尽收眼底。尤其是浮生方才提及京城二字时,她注意到在某个角落里,有人微微变了神色。 饶是如此,她仍是按兵不动。 有客人上门。店小二又开始热情的迎人上门,而后高高兴兴的带着客人上了客房。 一顿饭下来,赵无忧吃得不多。 “你倒是好养活,便是这么点就够了。”浮生放下筷子,“要不要随处走走?” “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游玩的。”云筝冷了音色。 浮生挑眉,“人生漫漫,总归要变得有趣,才能活得有滋有味。” 赵无忧轻咳两声,“有滋有味的交给你,我们走!” 语罢,赵无忧直接回了房。 赵无忧实在有些累,回到房间,整个人的精神便垮塌了下来。 “公子放心,有奴婢给你守着。”云筝浅笑,陪坐在床前。 以往在听风楼,赵无忧闻着梨花香,睡得倒也安稳,可在这乡野之地,想睡安稳怕是有些困难。好在一路颠簸,有些疲累,入眠倒也不难。 梦里,赵无忧又想起了那些恍恍惚惚的尘世。一会是长鸣的火车笛声,一会是哭泣的呼喊,浑浑噩噩的前尘往事,一幕幕的昨日重现。 不知何时,竟已泪满襟。 “公子?”云筝错愕,慌忙唤醒痛苦中的赵无忧。 赵无忧这才惊觉,满脸是泪。 “公子,你又做噩梦了?”云筝递了毛巾给赵无忧。 赵无忧垂眸,“今夜不会有事,你去 第64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高高的山坡上,红漆黑釉,金漆描绘。 穆百里站在马车边上,陆国安与其撑着遮阳伞。举目眺望,远处的山道。快马扬鞭的四个人,扬起尘土,弥漫一路。 “督主,为何咱们不直接与他们同行?”陆国安不解。 “那么多人挤一块,还耽搁本座的行程,不觉得无趣吗?”穆百里问,“都处置妥当了吗?” 陆国安俯首,“是。” “走吧!”穆百里转身回到车辇之中。 八匹千里驹,夜行千里,且走的是官道,自然要比赵无忧他们快得多。快马加鞭,金陵之行势在必行。那一日赵无忧离开,穆百里便自动请缨,前往金陵。 皇帝念着,这样一来胜算更大,是故也没有拒绝。何况,若是赵无忧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又该怎么办?赵嵩还在出使邻国,赵无忧可是他的独生儿子。 奢华至极的车辇,穆百里抚着手中的骨笛。色泽如玉,更胜她手中的白玉短笛。她成日都收着这样的短笛,约莫也会吹笛吧! 骨笛! 他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传说,不自觉一脸嘲讽。 不过是那些人为了遮掩自己的罪行,给世人一个虚幻的借口罢了!什么骨笛,什么诅咒?他不信神不信鬼,只相信自己。 虎口的咬痕早已消逝无痕,掌心的刀伤隐约还有些痕迹。他没有刻意去消弭,只是觉得掌心有个这样的痕迹。倒也有趣。 他一直追求完美,如今停下来想一想,才觉得有些缺憾也未尝不可。 毕竟,他发现了一双比自己更完美的手。 金陵,北疆。 又回来了。 策马扬鞭,赵无忧半道上停了下来,因为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一张脸乍青乍白,难看到了极点。呼吸有些急促,连脑子都开始不轻灵。 她知道,不能继续赶路,自己的身体扛不住了。 原以为前往金陵不过是途中劳累,没想到竟是如此劳累,这还没走上两天,她就已经累得不行。好在入了雷州城,她只好找个客栈歇歇脚。 钱不是问题,身体才是关键。 “公子,如何?”云筝忙问。 赵无忧趴在桌案上,视线都开始模糊,“我----不是太舒服。” “公子快些吃药?”云筝倒了水。 外头,浮生和 奚墨守着。 “你家公子看上去,身体不太好。”浮生扭头望着奚墨。 奚墨道,“看见了还问。” “为何你对公子的事,讳莫如深?”浮生问。 奚墨冷笑,“为何你对公子的事,那么感兴趣?” 浮生笑道,“人都有好奇之心,有什么好奇怪的?” 奚墨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你对谁好奇,唯独对公子,最好收起你的好奇心,否则公子动了气,后果会很严重。” “会吃人吗?”浮生笑了笑。 “比吃人还严重。”奚墨面无表情。 吃了药,赵无忧的身体才稍稍好转,整个人还处于轻飘飘的状态,累倒了极点,估摸着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她这人本就心事重,出了门更是戒备心繁冗,无法安枕。夜里睡觉都是睡一会醒一会,实在疲累。 云筝出门,小心的合上房门,“公子睡下了,你们也去歇着吧。” “公子这样,怕是没办法再赶路!”奚墨担虑。 云筝抿唇,“公子临睡前说了,醒了就走,所以你们赶紧去歇着。依照公子的性子,估摸着要日夜颠倒了。”既然身子扛不住,那只能趁着身子舒缓过来就赶路。吃不消就停下来,也不计是白天还是黑夜。 奚墨颔首,“明白!”转头冲浮生道,“你也去歇着吧,公子这儿我来守着。” “好!”浮生转身就走。 赵无忧纵然累得慌,也不敢睡太死。 蓦地,鼻间一股子熟悉的香味,赵无忧心道:不好。 奈何还不待她睁开眼,便已陷入了无止境的黑暗中。恍惚间,她觉得身上突然暖了,暖暖的感觉贴着心坎。她想起了记忆深处,父亲的感觉。 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抱着她,哄着她睡觉,便是这样的感觉。 而后她又想起了杨瑾之,自小没有承欢膝下,却是真的疼着她。 每月初九的一日温存,是她所有的柔情所在。 这种感觉,真好。 耳畔,是某人极度不屑之音,“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骇然睁开眼睛,乍见眼前那张如妖似孽的脸,一时间竟没有回过神来。 “不必感谢本座,也不必极度本座比你生得俊俏,你于本座而言,委实太丑了些。好在本座宽仁大 度,不计较你这般丑陋之人相伴。”他抱着她坐在马车里。 此刻,她正躺在他怀中。 那不安分的手,正好落在她的胸口。 当然,也只是轻轻的摁着。 “把手挪开!”赵无忧快速起身。嫌恶的掸落他的手,而后快速整理衣衫,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恢复了最初的淡然之色。 穆百里还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暖的望着赵无忧素白的面庞,“没想到赵大人瘦弱纤纤,身上还是有些肉的。” 尤其是胸肌,虽然他没有摸人胸肌的癖好,但方才那轻轻一放,着实摸到了一些肉。 穆百里的感受是:倒也厚实! “我为何在这里?”赵无忧问,“我的人呢?” “你的人?”穆百里笑得凉凉的,“与本座何干?” “那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赵无忧冷然,“何况,督主不是该留守京城吗?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你到底意欲何为,要带我去哪?穆百里,你私自出京,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穆百里盯着她,等着她说完了才略显无奈的揉着眉心,“赵大人就这么喜欢给人定罪名?你如何知道本座不是奉旨出京?” 奉旨出京? 赵无忧心头一紧,这厮没安好心。 “奉皇上旨意,本座出京与赵大人携手,共取丹药,一道完成皇上旨意。”穆百里漫不经心的说着,含笑望着面色素白的赵无忧,“不过看上去,赵大人似乎并不领本座的情。本座的一番好意,赵大人还真是不识好歹啊!” “好意?”赵无忧气不打一处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把她的人都丢开,让她一人落在这魔掌之中,还是好意?在赵无忧看来,这是最恶意的不怀好意。 “赵大人的意思是,本座这黄鼠狼,会吃了你这小鸡仔?”他突然笑了,朗笑着去看赵无忧略带窘迫的容色,“赵大人未免多虑,本座还没有这般饥不择食。赵大人虽然生得好,可本座终究也办不了你,你想太多了!” “是你想太多!”她只是打个比喻,谁知道还能被他歪成这样。 果然是邪魔歪道,什么话到了他嘴里,都会变了味。 穆百里道,“坐过来。” 赵无忧冷笑两声,“怎么,督主觉得冷?” 越往北走越冷,到了北疆苦寒之地,寒意更甚。 “废话真多。”音落瞬间,穆百里突然拽过她的手,直接把她拽到了自己身边坐着。 赵无忧打心眼里不想跟这死太监坐在一起,是故刚想挣扎,却被告知,“再动,本座不介意继续抱着你,免得把你冻死了,本座还得扛着尸体回京跟皇上交代。” 闻言,赵无忧抿唇,“那你放手。” 他放手,她望着自己被捏红的手腕,心头腹诽:明知力道大,还拽得这样用力,险些将手腕给拽断。死太监!死太监! 夜幕降临。 安营扎寨在密林处,此处方圆数十里都没有人烟,赵无忧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更不知道如今云筝他们几个到底在哪。这穆百里也不知耍了什么花样。不知是如何把自己弄出来的。 “你说实话,他们几个是否还活着?”营帐内,赵无忧盯着他。 穆百里正在写折子,而后随手交给了陆国安。 “吃过饭好好歇着吧!”穆百里坐了下来,“吃吧!” 温暖的营帐内,美味佳肴齐备,便是出行在外,穆百里的一应物什,丝毫没有影响。 赵无忧坐在那里,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本座的人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还如何当得了东厂的差事?”穆百里将菜夹到她碗里,“他们还活着,你可以放心了。” 她望着他,脸色不是太好看,“我还是那句话。你为何要带着我?你大可自己走,以你的脚程,可以赶在我们之前达到那里,做好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等你去到金陵,本座的金丝楠木棺材,可就大有用处了。”他冷嘲热讽。 “没一句好话!”她匆匆扒了两口饭,转身就走。 “今夜有人值守,你大可安然入睡。”临走前,她听见身后的他,漠然开口。 赵无忧回眸看他,“穆百里,你知不知道当太监要做到那几点?” 穆百里挑眉看她,还没人直言不讳的说他是太监,这赵无忧还真是该死。 她继续道,“为太监者,当冷漠无情,还得一身奴性。你做得很好!可你也说过,太监是从男人过来的,男人若是太周到,就是婆婆妈妈,会惹人厌恶。” “那么赵大人是喜欢凉薄之人?”穆百里反问。 赵无忧轻嗤,“我喜欢有自知之明的聪明人。” “赵大人与本座,还 真是意趣相投啊!不巧,本座也喜欢聪明人。”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赵无忧没有直接回自己的营帐,什么东西都没带着,让她以后的日子怎么办?银子和包袱,都在云筝那儿,自己便是换洗的衣物都没有,还要跟穆百里在这里斗智斗勇,实在累得慌。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穆百里的车,还真是舒服。 稳当而不颠簸,快速又不耽误行程,也不会忽冷忽热。 可惜啊,那是穆百里的车。 望着忙忙碌碌扎营,有条不紊的东厂番子和那些随行锦衣,赵无忧只觉得头疼。当初小镇一战,锦衣没能护她周全,赵无忧便请旨撤去了锦衣随行。 如今想想,若是锦衣还在,也许自己不会这么快落在穆百里手里。 一个人站在树下,春末夏初的季节,偶尔的返春寒让人有些受不住。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想着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继续留下? 还是趁机逃脱? 此处方圆数十里都没有人,这样跑出去,无疑是自己找死。赵无忧可没单纯到这种地步,傻乎乎的为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骨气,就这么自寻死路。 “赵大人。”陆国安上前。“赵大人在这儿乘凉呢?” 赵无忧看着天上的月,月色将满。含笑望着陆国安,赵无忧道,“赏月呢!” 陆国安笑了笑,“赵大人好雅兴,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淡然自若。” “难不成我要哭着喊着,抱着穆百里的大腿,求他收留我善待我?他会吗?”赵无忧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你去告诉穆百里,我不会做什么傻事,我也不会想着要跑,有个免费的马车还有免费的奴才,赵某又不是不懂享福之人。” 陆国安一愣,他这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劝呢! 赵无忧撩开营帐,转头望着陆国安,“怎么,要不要我哭两声给你听听,以便你能回去报告穆百里,让他过来哄我睡觉?如果你觉得必要,赵某现在就能办到。” “不必不必!”陆国安快速离开。 赵无忧尖牙利嘴,见人就咬,想来也只有督主能镇得住。 不过穆百里有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有穆百里坐镇,她可以安然入睡,不必担惊受怕。她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人在穆百里的头上动土。 这一觉睡得极好,一早起来,神清气爽。 吃早饭 的时候,穆百里迟疑的望着她。 昨夜的赵无忧还有些拘泥和挣扎,此刻完全是放开肚子猛吃。 “督主不饿吗?”一碗粥下肚,赵无忧问。 穆百里凝眉,“你是饿死鬼投胎?” 赵无忧端过他跟前的那碗粥。转头朝着陆国安道,“再来一碗。”她堂而皇之的抢了他的口中食。 见状,穆百里着实愣了一下,手中的筷子还卡在半空,看着赵无忧吃得那叫一个香甜,简直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赵大人不怕本座下毒吗?”穆百里笑问。 “那也得做个饱死鬼,督主以为呢?”赵无忧笑呵呵。 穆百里自觉无趣,瞧着她那饿死鬼投胎般的吃法,一脸嫌弃的抽嘴角,真是半点模样都没有。好歹也是礼部尚书,该有的礼仪礼节都喂狗了吗? 赵无忧其实吃得不多,早上当着穆百里的面吃了太多,出了门就吐了。 她就是来恶心他的,没别的意思,只要是穆百里给的,她就痛快吃,痛快用,痛快玩。 瞧身上这一袭玄袍,也是穆百里给的。 她好白,他偏挑黑色的。 抬杠嘛,谁不会啊! 就看最后,谁恶心谁。 穆百里也随着她闹,反正难受的是她,又不是他。他有倾国财富,万贯家财,随她去折腾。 “督主为何不告诉她,是因为有人跟着他们,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赵大人带在督主身边?”陆国安不解。 “你觉得赵无忧会信吗?”穆百里问。 自然不信。 赵无忧信谁都不会相信穆百里,所以说了也白搭,还不如不说,也不必费这事儿。 他跟赵无忧是死对头,来日终究要一决生死的。 马车继续启程。陆国安时不时的让探子返程查探,安全工作做得天衣无缝,着实让赵无忧惊叹东厂的执行力。穆百里成功,自然也有他成功的道理。 事无巨细,处理得面面俱到。 马车快速往北疆而去,距离金陵越来越近。 赵无忧望着窗外,心里想着,这金陵里到底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真的有,如果真的找到了,她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一想起要离开,她竟然生出几分不舍。 不舍的,是云安寺里的那位, 是云筝和奚墨陪伴十数年的情义,还有青梅竹马的简衍。听风楼外,满树梨白,都会消失吧! “赵大人在想什么?”穆百里问。 赵无忧回过神看他,“没什么。” “赵大人的哥哥找到了吗?”穆百里又问。 “找到找不到又有干系,都丢了那么多年了,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吗?反正丢的又不是督主的儿子,督主何必问。”赵无忧句句诛心。 太监,哪来的儿子,这不是磕碜人吗? 穆百里依旧带着笑,“赵大人那日说,你并非属于这里。本座回去想了很久,始终不得其法,不知赵大人能否解答一二?” “我是从土里冒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水里窜出来的,督主可信?”赵无忧皮笑肉不笑。 穆百里斜睨她一眼,下一刻突然拽过她,直接将她压在身下。 “穆百里,你要干什么?”赵无忧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口。 “本座只是好奇,这土里冒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水里窜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穆百里缓缓俯下头,锐利的眸子带着幽邃微光,直接撞进她的眼里。 视线里,他如妖似孽的五官何其精致。 唇上一暖,便是那熟悉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脸上。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赵无忧突然有些紧张,这死太监不会让自己掰弯了吧?明知她是男人还敢这样碰她?心里有些紧张,赵无忧愣愣的看着他。 也不知是谁说过,在男女这件事上,女人的反应弧总是比男人慢一拍。 尤其面对着这样一个风华无双的男人。 他温柔的啃噬着她冰冰凉凉的唇瓣,将她柔若无骨的柔荑捏在掌心。 赵无忧噗嗤笑出声来,“穆百里。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我说过,你就算爱上我也只能当小,我赵家可不能因我而断了香火。” 穆百里的舌,轻柔扫过自己的唇瓣,那姿态要多妖娆有多妖娆。 妖娆得赵无忧的唇角,都跟着抽了一下,喉间微微滚动。 何为勾魂摄魄,何为销魂蚀骨? 约莫就是面对这样一个尤物,可惜他少了点,更可惜他不该当这世上最尊贵的大太监,否则她还能考虑偷偷将他豢养着,当个家奴。这样的脸,看看也赏心悦目。 “那赵大人可知何为爱吗?”穆百里问。 这倒是把赵无忧难住了,爱……是什么? 她自诩聪慧过人,可对于情感问题,父亲从小训诫,不可动情不可深情不可念情。所以这十多年里,她一直淡漠疏离的对待身边的所有人。只要没上心,就不会有弱点。 身处朝堂,玩的就是攻心,而首先要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心。 “不如你告诉我。”赵无忧反唇相讥,笑得何其温柔。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偌大的车内,两个人肩并肩躺着。 马车平稳行进,赵无忧道,“穆百里,你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情吗?” “你问本座,本座去问水?”他扭头看她,“赵无忧,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无忧笑了,“敌人。” 的确。敌人。 两个棋逢对手的敌人,势均力敌的敌人。 一路行来,穆百里都没有进城,约莫是不想惊动任何人。马车在官道上一直走,便是有客栈也不居住,一直扎营在野地里,戒备森严得无懈可击。 是夜。 赵无忧正睡得安稳,黑暗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公子。” “素兮?”赵无忧听得出这声音,“怎么是你?” “云筝来信,说是公子失踪,卑职马上让人去查,找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了。”素兮搀着赵无忧起身,“公子,您没事吧?” 外头的都是东厂的人,素兮黑衣蒙面。眸光无温。 赵无忧摇头,“我没什么事,你赶紧走吧!告诉云筝他们,我先行一步去金陵,目前很安全。有东厂的人在,没人敢动我。” “咱们的人在外头接应,公子要不要离开?”黑暗中,素兮紧握着赵无忧的手。 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紧张她。 赵无忧笑道,“我若是答应,你便走不了了。赶紧走吧,我不会有事。” “公子?东厂的人不安好心,若是对你下手……”素兮蹙眉。 “若是要下手,早该下手了。”赵无忧起身,“走吧,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 素兮点头,“公子小心,卑职随时候着。”说完,将一个小棍子塞进赵无忧的手里,“若遇危险,放信号,卑职马上赶到,誓死保护公子。” “去吧!”赵无忧笑了笑。 素兮探了探外头,确信周全才快速离开。 轻叹一声,赵无忧燃起了灯,黑暗的世界里突然变得光亮起来。若无其事的收好小物件,顾自倒上两杯水,一杯是自己的,还有一杯放在自己对面。 过了一会,穆百里便过来了。 “怎么不说会话?这么急着走,你不是又要闲得慌了?”穆百里眸光温暖。 赵无忧喝一口水,有些嫌弃的斜睨他一眼,心头暗骂一句:死太监。 她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素兮进来,东厂的人不可能没有察觉。纵然素兮武功极高,可也高不过眼前这个死太监。 这太监的眼睛太毒,耳朵太毒,什么都瞒不过他。 “知道是来找赵大人的,咱也就没拦着。”穆百里笑道,“没成想连坐一坐都不肯,赵大人还真是小气。” “关你屁事!”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还有多久到金陵?” “大概还有两日的路程。”穆百里瞧一眼杯中水,也不去碰。 两天,难怪越来越冷了。 “穆百里,金陵城外你我就分手,到时候各走各的路。虽然是为皇上办差,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不要相互搀和为好。”赵无忧道。 穆百里浅笑。“赵大人以为自己的下属来过,便能逃脱本座的手掌心?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赵无忧骤然起身,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穆百里,你最好别动他们。” “东厂要留的人,就一定要留得住。谁敢跟东厂动手,谁就是死路一条。本座这阎王殿,是他们自己闯进来的。”穆百里转身离开。 “穆百里!”赵无忧拦在他身前,抬头冷冷凝着他,“他们是我的人,你敢!” “赵大人好大的官威啊!”穆百里眸色幽邃,低头望着她那冷凝的脸。 这一次,她似乎是真的动了气。 赵无忧转身往外走,穆百里拽住她的手,“去哪?” “皇上金牌在此,如朕亲临!”赵无忧冷然。 穆百里掌心的力道微微加重。似要捏断她的手骨。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赵无忧冷笑,“督主不会是想做我的刀下亡魂吧!” 穆百里长叹一声,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带回营帐。 “穆百里,我告诉你,你敢抗旨不遵,我可以杀了你!”赵无忧挣扎着,奈何她就是个文弱书生,到了穆百里这儿,一点都 第65章 赵大人想家里的小美人了? 为钻石过200加更 赵无忧打死都没想到,这一句话换来的最终结果是:穆百里轻车简行,把东厂的大部队留在了后头,身边只带着陆国安和几名亲随。 不但如此,在他压着她的那一瞬,她身上的小棍子已经落在了穆百里的手里。 这么一来,所有的主动权,还是在穆百里手中。 赵无忧,很被动。 素兮等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开,赵无忧若不是为了那串佛珠,必不会如此忍耐。要达成所愿,必须有所牺牲,她忍了。 越往北走环境越差,到处是风沙与戈壁。一眼望去,只有矮脚松和灌木林。赵无忧没想到的是。金陵没有想象中的山好水好,反而是一片荒芜。所以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们没有住客栈,而是寻了一户农家闲置的小院住下,就在金陵城外待着。 赵无忧冷得发抖。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如今只敢围着火炉,死活也不肯出去。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白日里还算有点阳光,到了夜里这金陵附近居然下雪了。这都春末了,还来一场倒春寒的大雪纷飞。 赵无忧觉得自己当初一定是脑子进水,才会想到要来金陵城查找佛珠的下落。 穆百里站在门口,陆国安快速解下他的斗篷,退在门外。 关上房门,温暖的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赵无忧打个喷嚏。“穆百里,我快冻死了,给我买的东西呢?” “赵大人,你这副身子骨,是什么做的?”穆百里斜睨她一眼。 “没看出来吗?是金子和银子做的。督主不会那么小气吧!”赵无忧缩了缩身子,整个人裹着厚厚的被褥。这会她也装不成优雅,都快要冻死了,谁还谈什么儒雅气质。 命都快活不成了,那些就暂且放一放吧! 穆百里把手伸进她的被褥里,快速寻着她的柔荑。这双冰冰凉凉的手,此刻算是冰冷刺骨了。她在颤抖,冷得整个人发颤,一张脸白得吓人。 “我都快冻死了,别再占我便宜,我没心情跟你闹。”她觉得这金陵的天气真是太过诡异,比京城还要冷。她的身体似乎压根无法适应金陵的天气,但是----赵无忧心里也有过疑问。 按理说就是一场大雪,京城年年都大雪纷飞,也没见她冻成这样。 难道是金陵的雪更冷,更残酷? 赵无忧心里有些莫名的慌张 ,越靠近金陵,越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事。那种不安与惶恐,也不知源于何处。她自问镇定,还从没有这般紧张过。 便是面对杀人如麻的穆百里。亦能做到从容镇定,为何现在…… 她说不上来。 屋内升起好几个火炉,开着少许窗户,赵无忧抱着汤婆子才算睡着。梦里,蝴蝶纷飞。就好像是春日里的百花争艳。 艳绝的女子,在百花丛中翩翩起舞,与那纷飞的蝴蝶一块,宛若天人,宛若仙境。 那一切,美得不像话。赵无忧浑浑噩噩的睡着,身上渐暖。 殊不知是穆百里悄悄输了内劲进她身体,护住了她心脉。他也不明白,为何她会冷成这样。这里的温度虽然低,但也不至于如此这般。 难道是受了那个东西的影响? 火光里的赵无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穆百里转身离开。 “督主!”陆国安在外头行礼,“已经让人进城打探,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 “暂时不必惊动刘弘毅,本座自己先找找。”穆百里眯起危险的眸子。 陆国安一愣。“督主是怀疑刘城主和扎木托有所关联,刻意隐瞒了消息?” 倒也的确有可能,毕竟上一次沈言来过一趟金陵,却没有半点消息带回。要么扎木托真的不在金陵,要么就是有人在包庇隐藏。 这金陵城内,最大的自然是城主刘弘毅。 除了他,还能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藏着东厂要抓的人。 是故,也难怪穆百里起疑! 听得外头的脚步声,赵无忧微微破开一条眼缝。醒转过来。身上已经没那么冷了,似乎舒坦了一些。赵无忧坐起身来,伸手去摸大椎穴处的印记。可惜屋子里没有铜镜,不然她还真得好好看一看,这诡异的小东西如今是什么模样。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 赵无忧每次身上有所变化,都是因为这个印记。如今这般畏寒怕冷,估计也跟着东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痛恨这样的东西,但凡不能自我操控的,她都极力排斥。 外头还在下雪。窗外有个声音。 “公子!”是素兮。 “我没事。”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去金陵城,我很快会与你汇合。” “云筝还在路上。”素兮道。 “我知道了。”赵无忧 合上眼眸,“有镜子吗?” 素兮一愣,“没有。” “给我找两个镜子。”赵无忧冷了眉目。 “是!”素兮走了,不多时又快速转回。 赵无忧开了窗,拿到两个镜子,“你下去吧!” 素兮领命,急速离开。 她跟赵无忧之间有着外人无法言说的默契,那日营帐驻留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素兮便知道赵无忧不在大部队之内。是故按照赵无忧早前的习惯,素兮领着少部分人直扑金陵城,而剩下的这些则继续跟着东厂的人。甚至于她还让人易容成自己,借以迷惑敌人。 赵无忧,是故意不留痕迹的。所谓的那小竹棍不过是个身外物,真正的信号,还是在赵无忧自己身上。 小镜子,一前一后的照着,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 这印记怎么会变成这样? 快速收了镜子,赵无忧重重合上眼眸。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抚着脖子上的玉佩,赵无忧始终想不通,这东西到底要怎样才能取出身体。上一次无极宫的人提过,说是要借穆百里的手,可穆百里看上去并不想把东西从她身体里取出来。 穆百里明知其事。而不做其事,这其中又是什么缘故? “我一定会弄清楚。”赵无忧冷了眉。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 穆百里格外仔细的为赵无忧系上披肩,“怕冷就多穿点。” 赵无忧里头一件素色的出毛的绣墨竹纹长袍,外头披着厚实温暖的黑色羽缎狐裘披肩。而穆百里亦是一身绣祥云锦绣暗纹白袍。外头也是玄色镶边翻毛披肩。 二人往雪地里一站,赵无忧便凝起了眉眼。 看看自己,而后看看穆百里,这厮是不是跟自己赌气呢? 穿成这样,是敲锣打鼓告诉人家,他们是龙阳之癖吗?穿两身专属于这个年代的情侣装,招摇过市?他这摆明了是在刁难她。 “赵大人在看什么?”穆百里笑问。 赵无忧干笑两声,“没什么,只觉得督主这一身,比我穿着好看多了。” “承让!”穆百里抬步往前走。 外头已经备好了马车,赵无忧默不作声的跟着上去。 跟穆百里撞衫的感觉,委实不好受,可聪慧如赵无忧,又岂会不知穆百里的心思。这是要让她插翅难飞 啊!两个人撞衫的人走在街上,难免会惹人注意。到时候她想撤,只怕也不容易。 然则赵无忧是谁,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进了金陵城,可就由不得他穆百里。 马车徐徐朝着金陵城而去,进城的时候,赵无忧挑了车帘,凝眸望着城门上的匾额。 这便是----金陵!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放下车帘,安安分分的回到车内。“督主打算从何处开始查起?” “赵大人以为呢?”穆百里反问,含笑望着她时,眸中微光闪烁。 “赵某愚昧,一时半会还想不出来。”赵无忧试探,“不知督主有什么好建议?”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既然是长生不老药,总归有个出处。天赐之物,大抵不易得,应该是在金陵城内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赵无忧笑了笑,心中腹诽:死太监。你装!继续装! 面上,赵无忧开始筹谋划策,“督主可知这世上最易得消息之地,是什么地方?” 穆百里浅笑,“洗耳恭听。” “酒色财气。最易教人迷失。这风月场上的姑娘们,其实最是知道消息所在。”赵无忧笑道,“只要知道金陵城内最大的青楼妓馆在哪,咱们就能顺藤摸瓜。” “顺藤摸瓜?”穆百里别有深意的望着她,“赵大人不会是想起家中的小美人了吧?” “督主若是不想。如何在我身上寻找慰藉?”赵无忧反唇相讥,“督主爱信不信。” “好!本座暂且信你一回。”穆百里揉着眉心,吩咐外头的陆国安,“这金陵城内,最大的青楼妓馆何在?” 陆国安一愣,他是个太监,你若是问酒楼茶馆倒也罢了,问青楼…… 想了想,陆国安压低声音行礼,“卑职马上去查。” 穆百里回眸看了赵无忧一眼,若有所思。他在想,赵无忧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带着他一介宦官去青楼打听消息。难不成是这青楼里头有什么埋伏?按理说早前已经斩断了赵无忧的所有退路,不可能出现纰漏。那么这赵无忧为何怂恿他去青楼一趟? 赵无忧笑了,领着太监逛青楼虽然不雅,但赵无忧却很清楚,男人对于酒色财气的无师自通。可是对于太监而言,进青楼就是往伤口上撒盐,提醒他们不能人道的残忍事实! 人在愤怒和厌恶的情况下,清晰的思维判断力 就会减弱。 所以嘛…… 第66章 又被赵无忧摆了一道 寻欢阁内。 莺莺燕燕,美人如玉。齐刷刷的站开一排,有温柔如水的江南女子,有异域风情的北疆妙人,在这里你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一款。 老鸨笑道,“二位公子是生面孔,怕是头一回来咱们这寻欢阁吧!” “有话就说。”赵无忧抿一口清酒,也不去看身边的穆百里。 “咱们这儿的姑娘一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不待老鸨说完,陆国安已经将一袋银子丢在桌案上,发出清晰的脆响。 赵无忧放下杯盏,“少废话,滚出去。” “是是是!”遇见这么阔绰的公子,老鸨自然是欣喜若狂的,拿着银子便欢天喜地的退了下去。 关上门,赵无忧笑道,“你们都是这寻欢阁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她起身,指尖轻柔的挑起其中一名女子的下颚,“美则美矣,只不过似乎少了点什么。” 她眼神轻飘,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了穆百里身上。 “瞧见没,咱家爷可是柳下惠,遇见这样娇滴滴的美人仍旧不为所动,可见诸位的功力还是稍逊一筹。”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爷,您是不是看不上她们,不如我再给你叫几个过来。” 穆百里眸光无温的盯着她,这赵无忧到底想玩什么花样?他默不作声的喝着酒,垂眸间,微光里那根根分明的睫毛,被风吹得微微撩动。 低眉间的温柔,倒是让不少女子迷了双眼。 浓墨重彩的脸上。还有这般静美之色,便是青楼女子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样美艳的男儿。他往那儿一坐,好像漫天华光,走到哪儿这光芒都凝在他一人身上。 赵无忧绝对有理由相信,如果他是女子,估计皇帝早就会吃了他。 这后宫,缺的不就是艳绝天下之人吗? “你看什么?”穆百里抬头看她。 赵无忧眸色微敛,该死,竟然走神了。 心头骂着死太监,面上却还是笑靥如花,赵无忧道,“你们这几个人会跳舞吗?咱家爷可最喜欢舞姬,尤其是细腰。正所谓楚王好细腰,后宫犹饿死。” 穆百里笑,“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哪里哪里!”赵无忧笑道,“这不过是男人的惯性。” 这些女子几欲在穆百里眼中出彩,所以笙歌乐舞起来的时候,一个个卖力的扭腰,一个个卖力的勾,引穆百里 。一双双几欲吃人的眼睛,让赵无忧只觉得痛快。 “赵无忧,你忘了咱们是为何而来吗?”穆百里扭头问。 赵无忧刚好坐在他身边,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装傻充愣道,“我倒是忘了,爷,咱既然来了就不能这样无情,你瞧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所以说人生还是很美好的,纵然……”她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裆,部,而后干笑两声,“好歹也得让我舒缓舒缓是不是?” 语罢,赵无忧起身抱住一名紫衣女子,仿佛带着微醉,直接啃上了那人的脖颈。 “公子!”那女子娇柔的回应着,二人进了隔壁的暖阁。 门,合上的那一瞬,穆百里眸色低冷,手中的杯盏重重落在桌案上。 陆国安快速推开暖阁大门,却见帷帐半落,床榻上两双腿,在抵死纠缠着。因为是这样的画面,所以陆国安没敢多看,只是瞧了一眼,见着是两人没错,快速退了出来。 “爷。”不敢当着这些女子的面尊督主,陆国安只能换了称呼,“还在。” 闻言,房内发出女子如铜铃般的轻笑声,带着轻挑与妖娆。那种妩媚入骨的酥音,任谁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是正常男女,那点正常之事罢了! 脑子里是自己与赵无忧缠绵的画面,那一幕的低柔,那一种教人沉醉的绵柔,撕扯着属于各自的阴谋诡计,却在与爱无关的世界里跌宕起伏的沉沦。 “赵无忧。”穆百里突然起身,面色不是太好看。 再次推开暖阁的大门,穆百里疾步上前,一把拽起那素衣白裳的男子。却在下一刻,勃然大怒,拂袖间男子被丢了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登时昏死过去。 这哪里是什么赵无忧。连这紫衣女子也都换了模样。 赵无忧,失踪了。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偷天换柱。 “赵无忧!”穆百里咬牙切齿,顷刻间,屋内一应摆设悉数被内劲震碎。陆国安扑通跪在地上,莫敢言语,外头那些女子纷纷作鸟兽散,谁敢在此逗留。 拂袖落座,穆百里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耍过,心里恨不能掐死那个病秧子。 老鸨战战兢兢的过来诉说原委,那紫衣女子本就不是寻欢阁的女子,只不过给了老鸨不少银子,所以在这里演一场戏。也就是说,那紫衣女子就是冲着赵无忧来的。 赵无忧,早就决定在此脱身。 穆百里没曾想: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还以为,赵无忧是真的食色。想在这里解决一些男人的必要性问题,毕竟穆百里自己也是从男人过来的,可没想到还是被耍了。 “下去!”陆国安冷眼看着老鸨,挥手让人退下。 穆百里起身就走,大步流星离开寻欢阁。 远远的,赵无忧轻咳两声,拢了拢肩头的披肩,面色惨白如纸。 “公子,你没事吧?”撕下皮面,不是素兮又是谁呢? “没什么事。”赵无忧轻咳两声,“赶紧找到我要找到的,我马上回京城。事不宜迟,不可耽搁。”继续耽搁下去,只怕穆百里缠起人来要没完没了的。 她耍了他一次,若有下次,她几乎无法想象,穆百里会怎么对她。 穆百里,以为她是病秧子,这才放松了警惕。 说到底,是低估了对手。 素兮颔首,“公子气色不好,要不歇一歇再说吧!云筝他们,很快就能赶到。” 赵无忧的确有些不舒服,自然只好应了素兮所言。 金陵城内龙蛇混杂,这里毗邻北疆,北疆多部落多蛮夷。这里的人,靠着自己的强势而活下来,弱者是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深吸一口气,这小庄园倒也不错,赵无忧抱着汤婆子取暖。 “等到明日雪全部消融,便不会这样冷。”素兮道,“公子再忍一忍。” 赵无忧唇色发白,“我知道,我没什么事,老毛病了。” 素兮轻叹,“公子这病,难道就没有根治的法子吗?” “难!”赵无忧垂眸,“罢了,不提这一茬,这金陵城你知道多少?” “卑职听说公子要来金陵城,便让人提前来探。”素兮想了想,“这金陵城虽然隶属大邺,但是居民很多都是北疆之人,而这些人一惯使用蛮力,对生面孔并不太友好。金陵城的城主乃是刘弘毅,属世袭爵位。此人的父亲乃先帝麾下大将,破得先帝信赖,领命驻守金陵城。” 赵无忧咳嗽着,“刘弘毅?” “是!”素兮道,“此人虽然随父习武,但是公子也该清楚,能在这里镇守,且这么多年一直没出过什么大事,可想而知此人的心智城府并不低。公子来日遇见,必当小心。” 赵无忧点点头,“我记住了,还有呢?” “ 咱们的东西是在这里发现的不错,但具体是流落到此还是祖传变卖,就不得而知了。那个庄子平素没人赶紧去,因为都是江湖人,所以除非有庄子的拜帖,不然怕是不好进去。”素兮轻叹,“公子当知晓,江湖有江湖人的规矩。不似朝廷。” “朝廷中人畏惧公子,公子可以所向披靡。然则江湖人讲的是道义,将的是情分,朝廷律法对他们来说,就是白纸一张。”素兮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卑职说这些不是危言耸听,只是想让公子敛了朝廷气息,心里也要有个准备。” 赵无忧笑了笑,“来了金陵城,我便是江湖人。” 素兮笑道,“公子所言极是,那卑职便放心了。卑职去准备明日事宜,另外留下记号,以便到时候云筝他们不会寻错方向,鲁莽行事。” “去吧!”对于素兮,赵无忧自然是放心的。 素兮本出身江湖。当年被仇家追杀,如果不是赵无忧,他们兄妹两个早就死了。所以素兮发下毒誓,此生誓要追随赵无忧,生死不相负。 赵无忧可信任的人不多,素兮便是其中之一。 穆百里没想到,赵无忧的本事那么大,别看是个病秧子,做起事来可谓有条不紊。从她失踪到夜里,穆百里愣是没找到她的蛛丝马迹。 一个大活人,在金陵城内就这么消失了。 赵无忧的消声觅迹,让穆百里很是恼火。他还没被人这样耍过,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丢了,何其多人,何况他还是东厂提督,司礼监首座。 传出去,岂非教人笑话。 陆国安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穆百里站在护城河边,望着满目的积雪皑皑,眸色幽邃,“赵家手可通天,没想到都伸到金陵城来了。本座倒真是没想到,所有的服软与挣扎,只是在迷惑本座,见证她的柔弱与无力。” 谁知道,所有的柔弱都不过假象。 “督主,如今该怎么办?”陆国安不敢多言,“请督主示下。” “赵无忧不会真的来找皇帝的长生不老药,她必定是为了她自己的某个目的。如果是为了那个玉牌,她大可不必亲自来此,因为无极宫要对付的人都在京城里。”穆百里冷静下来,隐约已经猜到了赵无忧此行的目的,“去查,看看这金陵城内,是否有佛珠的痕迹。” 陆国安陡然抬头,“督主是说赵无忧来金陵城,是因为要找那串佛珠?” “佛珠 罢了,到底有什么玄机呢?”穆百里也没弄明白。 然则这世上太多事,无法用常理解释,穆百里绝对不会相信,赵无忧兴师动众想要得到的佛珠,只是为了孝敬母亲,又或者是想以后遁入空门所用。 穆百里突然对这佛珠起了兴趣。 陆国安快速通知了东厂的探子,在金陵城内展开调查,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在刘弘毅的眼皮子底下,小心翼翼的进行着。 世人皆贪婪,有些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想追求最大效益,却也要防着别人的私心才好。 尤其是刘弘毅。抱着山高皇帝远心态之人,他在这里俨然就是个小皇帝,金陵城就是他的小朝廷。轻柔的擦拭着手中的缀满宝石的扳指,刘弘毅挑了眼皮,睨一眼跪在地上的探子,“你是说,有陌生人在金陵城内活动?” “是!”探子颔首,“而且不止一批人。” 刘弘毅点点头,“继续探。” “是!”探子快速离开。 外头,杜玉娆从外头端着茶水进门,“这么说,金陵城又要热闹了?” “你懂什么。”刘弘毅话语低沉,将极为珍贵的扳指小心翼翼的放回锦盒之中。 杜玉娆已经将茶水端到了他跟前,“玉娆不懂城主的意思。” “能在金陵城内活动的,除了那些不知死活的,就该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刘弘毅抿一口香茶,眸光凉凉的。 杜玉娆摇头,“玉娆不知。” “如果这些人是朝廷来的,那就意味着皇上怀疑我的忠诚,开始想找人替换我。”刘弘毅倒是很有危机意识,“你觉得我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 杜玉娆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眸。 下一刻,刘弘毅突然握住杜玉娆的手,“玉娆,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杜玉娆只是望着他,没有说话。 “玉娆?”他低低的唤着。 杜玉娆行礼,“城主若没什么事,玉娆先行告退。” “你还在想着他吗?”刘弘毅握紧了手中的杯盏,便是茶水滚烫,他亦毫无觉察。 杜玉娆抬步离开,却听得身后传来备战落地之音。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刘弘毅狠狠的将杯盏掼碎在地,他愤怒的钳着她的双肩,眦目欲裂,“他这 辈子都别想走出金陵城的大牢,你懂吗?” 她眸光淡淡,脸上永远是那一副淡漠疏离的表情。俯身捡起地上的瓷片,却不慎被瓷片割伤了手,顿时鲜血涌出。 “玉娆!”刘弘毅心惊,慌忙俯身握住她的手,快速含在嘴里。 她定定的望着他,仍是没有说话。就像个木头人,也像个行尸走肉。 “还疼吗?”刘弘毅问。 杜玉娆收回手,起身离开。 “杜玉娆!”他厉喝。 她仍是没有停留,出了门,外头还就站着刘弘毅的正牌夫人----孙晓云。 孙晓云看了杜玉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杜玉娆与她擦肩而过,渐行渐远。 金陵城内,谁不知道城主与城主夫人鹣鲽情深,恩爱有加。唯一的遗憾是,城主夫人嫁给城主多年,始终没有一儿半女,所以不得已才娶了杜玉娆。 杜玉娆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没有多少人见过她,她母亲是北疆人,父亲是个樵夫。所以杜玉娆不施粉黛亦生得极美,父亲过世之后,她便与母亲相依为命的住在山上,偶尔拿些针织女红到街上换一些日常用品。 所有的宁静,只因那一日遇见了上山打猎的刘弘毅。 被打破了! “娘!”稚嫩的声音传来。 杜玉娆俯身蹲下,抚着女儿稚嫩的面庞,“暖暖怎么在这呢?” “娘。你怎么眼睛红了?”暖暖问。 杜玉娆抿唇,难得扯了一个笑,“没什么,回吧!” “娘跟爹说了吗?暖暖今晚想跟爹爹一起睡。”女儿撅着嘴,一脸的天真无邪。 杜玉娆的面色有些慌乱,“暖暖,娘跟你一起睡不好吗?爹公务繁忙,咱们就别、别打扰他好不好?” “娘!”暖暖摇头,“我就要爹爹嘛!” 杜玉娆抱起女儿,“暖暖乖,晚上娘给你唱歌,你别闹了,你爹真的很忙。” “爹!”孩子清脆的喊声,让杜玉娆骤然转身。对着刘弘毅的时候,她脸上浮现着一丝惊恐与无措。 “来!”刘弘毅张开怀抱,暖暖便扑在了父亲的怀里。“暖暖说的话,爹都听见了,今晚爹会过来。”说这话的时候,他抬头看了杜玉娆一眼,杜玉娆似乎有些紧张。刘弘毅朝着女儿笑道,“暖暖要乖。” 孩子连连点头,“娘又 骗我,爹最疼暖暖。” 远远的,孙晓云看着那一家三口,渐渐红了眼眶。分明是正妻,可到了最后却好像个局外人。 “夫人?”婢女翠儿低低的喊了一声,“您别难过。” “没什么,城主就那么一个孩子,能不心疼吗?”孙晓云转身就走。 他们是一家三口,那她是什么呢? 果然是局外人! 最熟悉的陌生人。 安抚了女儿,刘弘毅直接去了书房,心情似乎不错。 随扈天磊笑道,“恭喜城主。” 每次能去杜玉娆房里,刘弘毅总是这样的表情。身为随扈,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是为了什么。 “城中有人,盯紧一些,这几日加强防卫,以防北疆那些蛮夷来袭。”刘弘毅望着房中的沙盘,这里是整个金陵城的城内、城外的布兵排阵,以及地势地貌。 眸色微凝,刘弘毅沉默不语。 “近期呼铎蠢蠢欲动,大有联络葛布之意,咱们不得不防。”天磊指着城外那一块,“呼铎已经在这里扎营,而葛布虽然没有动静,可据探子来报,他们私底下已经开始频繁联络。如今葛布是什么意思。尚且未知,然则也必须小心。” “城中有人也在动,细查下去,看看到底是谁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动脚。”刘弘毅望着沙盘,“查清楚后速速来报。” “如果是探子,咱们倒是能一网成擒,这绝对不成问题。”天磊担虑,“可是城主,如果是朝廷中人,又该如何?” 刘弘毅笑得凉凉的,“还能怎样,这些人误闯了军机重地,企图盗取军机秘密,一不小心就被军法处置了。金陵毗邻北疆,这些军机大事岂可儿戏。” 天磊颔首,“卑职明白了。” 山高皇帝远,这可是金陵城,而他刘弘毅是手握重兵的金陵城城主。这金陵城的生死存亡,都系在他一人身上,而且……就算皇帝打算让人来替他,谁敢接受他的大权? 三军将士,又岂会听那些狗屁京官。 城内城外开始加强戒备,陆国安也感觉到了异样,快速朝穆百里做了禀报。 “督主?”陆国安俯首,“要不要去打声招呼?” “刘弘毅有了动静,那自然最好。”穆百里深吸一口气,站在客栈里,望着金陵城内的繁华景象,“吩咐下去,暂停一切活动。等刘弘毅把所有的 目标,都对准了赵无忧,咱们再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如今要做的,就是把水搅浑,然后让刘弘毅去对付赵无忧,把赵无忧给挖出来。穆百里深知刘弘毅心狠手辣,如果知道赵无忧这么个礼部尚书在金陵城内蛰伏,必定不会放过他。 何况,赵无忧的身上,还有皇命在身。 刘弘毅多疑,正好可以用来挖出赵无忧。 然则赵无忧也不是傻子,你刘弘毅是什么人,我虽然不清楚,可你既然发现了我的探子,那我只好全部按兵不动。 “公子?”素兮进门,“七星山庄这两日正在比武挑选庄主,咱们拿到了帖子。” “比武挑选庄主?”赵无忧不是很明白江湖上的规矩。 素兮解释,“七星山庄乃是宋家大族。如今庄主缠绵病榻,庄内个宗亲就开始重新挑选更有能力的庄主来继承七星山庄。七星山庄的存在,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护佑。它必须忽悠宗族的周全,不管发生什么事,七星山庄的庄主有绝对的决定权,就等于族长。” “为求公平公正,届时大批的江湖人都会入住七星山庄极其安排的庄园,只等着最后的比武选出庄主。”素兮继续道,“公子----约莫不会感兴趣吧,其实就是一帮莽夫打打杀杀,以武力争夺位置罢了!” 赵无忧轻叹一声,“这里是明刀明枪直接取人性命,而朝廷上看不见的软刀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素兮点头,“也是。” “咱们的人都收敛了吗?”赵无忧拢了拢肩头披肩。 “是!”素兮颔首,“已经吩咐下去。全部按兵不动。便是来日遇见,也权当不识。” “如此便好!”赵无忧轻咳两声,扭头看一眼院子里的白衣素裳,以及那狐裘。 “公子怎么了?”素兮问。 赵无忧想了想,转身回屋一趟。 穆百里知道收敛,她赵无忧更懂得何为明哲保身。 等到天磊带着人闯进庄园的时候,里里外外早就没了赵无忧等人的踪迹。遍寻庄园,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唯独在桌案上摆着一套衣服还有狐裘披肩,底下唯有一个印记,那是东厂专属的印记。 天磊心惊,快速敛了纸条在袖中,“给我仔细搜,不许放过一丝一毫。” 早前东厂的人就来过金陵城,的确跟他们有过接洽,当时是在找人。可如今东厂这又是什么 意思?悄无声息的来。留下纸条又悄无声息的撤。 看这狐裘材质,和这套衣服的用料,的确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而且这衣裳的上头,还染着少许香味,像胭脂水粉。 男人的衣服上有这些香味,除了那些太监,还能有谁呢? 思及此处,天磊掉头就走,“撤!” 转身就把纸条和衣裳递给了刘弘毅,乍见这已经,刘弘毅心惊,“东厂来人了?若是如此,为何没有告知于我?”再看这身衣裳,的确不是一般人可以买得起的,城里城外能做这样衣裳的,也就那么几家。 天磊躬身行礼,“卑职查过了,这是在城外一家布庄里买的。卑职还特意问过掌柜的,那人是什么模样,掌柜说是白面薄唇腰间佩剑。面无表情,就跟纸人一样,让人看着心里害怕。那人来的时候,并非本地口音,而且出手阔绰,只要最好的。” 刘弘毅凝眉,“到底是东厂的谁来了?” 上次沈言过来,似乎也没有这样的阵势! 眉睫陡然扬起,刘弘毅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穆百里来了?” 天磊骇然,“城主的意思是,督主来了?” “穆百里应该驻守京城,难道真的来了吗?”刘弘毅盯着手中的纸条。若有所思,“把街上晃悠的明哨都给我撤了,暗哨继续,但是不许打草惊蛇。如果穆百里真的来了,那么他之所以隐藏其中,势必还有别的目的。” 如果朝廷派的别的人过来,刘弘毅倒是能轻轻松松的搞定,不过是杀几个人罢了! 可如果真的是穆百里亲自前来,刘弘毅可没有把握能杀得了穆百里。 而且穆百里来意不明,这就是个大问题。 两股势力,一股是穆百里,那么另一股呢?另一股又是谁?是穆百里的死对头,还是帮手? “城主,难道咱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只是吩咐暗哨盯着,若真的出了什么事,难免……来不及。 刘弘毅长长吐出一口气。“暂且如此吧!” 也只能暂时这样,穆百里是谁?那可是心狠手辣的主,东厂岂是好惹的。 穆百里似乎没收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城里的波动消失了,也就是说刘弘毅可能猜到自己在城内。按理说,自己提前撤离了探子,不该暴露身份。纵然刘弘毅怀疑,也难以怀疑到自己身上。 唯一的原因,大概就出在赵无忧身上 第67章 我想给她一个名分 “你武功那么好,如果别人打你,你能不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乱?”赵无忧问。 素兮笑了笑,“怕是不能,总是习惯了还手,怎么能做到岿然不动呢!” “那便是了!”赵无忧笑道,“方才我见这两个莽夫与那书生动手,一介书生,被热水泼在身上,不避不躲,而且连眉头都曾皱一下,不是很奇怪吗?能入七星山庄者,必定有所作为,不可能这般没用。莽者喜怒形于色,何足为惧,你说呢?” 素兮点头,“公子所言极是。” “好了,我们是来找东西的,就不必理睬,平素只当是小心点就是。如今是比武之期,庄内人多眼杂,切莫多生事端。”赵无忧眉头微蹙,“我不能在金陵城待太久,所以得速战速决。” “公子的意思是----去找老庄主?”素兮问,“可是老庄主如今病重,只怕是见不着的。” “这七星山庄里,谁最有能力夺得庄主之位?”赵无忧问。 素兮不明所以,“老庄主一共有五个儿子,论武功当属大公子,论声誉则是二公子。老三老四资历平平。不值一提。老五是个白衣书生,没人见他动过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武功。这些年老五一直在外求学,估计能在比武之前赶回来。” “书生?”赵无忧觉得跟书生打交道倒也不错,好歹不会动手动脚,不像某个死太监那样,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是!”素兮笑道,“这些年七星山庄的人很少见过他,因为是个书生,所以江湖人也都没在意过他。七星山庄在此之前,也都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在打理。” “这么说来,能夺魁的大概就是这二人之一。”赵无忧思虑。 素兮颔首,“约莫是,不过现在大公子的呼吁声比较高,毕竟比武比武,就得以武服人。宋家在金陵城里算是大家族,所以到时候城主可能也会来。”说到这儿,素兮看了赵无忧一眼,“公子得有心里准备!” “放心吧,纵然刘弘毅认得我爹,却未必认得我。”赵无忧这病怏怏的白衣书生模样,谁能把她跟跻身朝堂的礼部尚书,玩弄权术的小丞相联系在一起呢? 白衣书生,翩翩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心狠手辣之辈。 素兮点头,“那咱就等等看,明日就该正式开始比武了。” “若有机会,我要会一会这大公子和二公子。”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 “卑职明白 !”素兮俯首。 见,自然是要见的,赵无忧可没有时间看什么比武。她要佛珠!只要拿到佛珠,就不成问题!素兮开始在山庄内伺探,庄内庄外,江湖人云集,热闹的同时也夹杂着太多的危险。 有人纯粹是来看热闹的,有人却是奉命来捣乱的,还有人也跟赵无忧一样,抱着窃取之心,为了山庄里的某些东西而来。 这七星山庄里的事情,可不像表面上所见的这样简单。 夜色,静谧。 浅喘低吟,女子柔若无骨,男儿勇猛刚烈,浑然是一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画面。男人和女人,也就那么回事,可心态却完全不同。 占据与被占据,爱与被爱,从来都不公平。 暖暖睡着了,被奶娘带走。 刘弘毅抱着怀里杜玉娆,眉目微凝。那一眼成刻骨,可她再也不会笑了。他知道为什么,可他也无能为力,很多东西很多人,死不能复生。 轻柔的吻上她的眉心,那柔软的触感,让她在睡梦中凝眉,翻个身窝在他的怀里,再不似白日里的淡漠疏离。他最喜欢的,也是她睡着的模样。 因为这个时候,是两个人最能和平相处的时候。 可她总是抗拒,总是排斥。 即便他们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即便他此生也就这么一个女儿,为她所出。 天亮之后,他就该去办事了,穆百里来了金陵城,他再也不能躲着。否则时日长久,必定出事。与其把穆百里放在暗处,还不如让他走到明处。 放在明处,行事作为,穆百里总归会有所顾及和收敛。 这金陵城,很快就要不太平了。 等着杜玉娆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刘弘毅起身穿衣。 “你再睡会。”刘弘毅道,“我这两日可能有些繁忙,你照顾好自己和暖暖。”他回眸冲着她笑,话语温柔。“玉娆……等办完这些事,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杜玉娆抿唇,垂眸没有说话。 刘弘毅抬步走出房门,雪后的天气干燥至极,但阳光也是极好的。金陵城的天,就像美人脸,最是喜怒无常。 穆百里已经梳洗完毕,他已经知道了刘弘毅正在往这边赶来,干脆不避不躲。 是故刘弘毅进门的时候,彼此的脸上都没有半点讶异之色,就好像稔熟的朋友,在早已预定的场合里,如期见面。没有惊 喜,也没有波澜壮阔。 可是各自心肠,一个个都有自己的盘算。 “刘某招待不周,还望督主莫要见怪。”刘弘毅俯身作揖。 穆百里端坐在梳妆镜前,骨节分明的手,还握着那柄玉篦子,“城主来得极是时候,本座又岂会怪罪。是本座不请自来,扰了城主的安生。” 刘弘毅面上一紧,“我一定会加强金陵城内的防卫,请督主放心。” “本座倒也罢了,若是让那些北疆蛮子入了城,也不知道城主要多久才能发现呢?嗯……”穆百里笑吟吟的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俯身作揖的刘弘毅。 他尾音拖长,那一副不怒自威的姿态,让刘弘毅脊背发凉。 走上前,穆百里轻轻的拍了拍刘弘毅的肩膀,“得了,别再躬着了。本座来这儿是来找人的,城主也不必拘束。这金陵城的防卫工作,你比本座清楚,朝廷能让城主执掌重兵,自然是有朝廷的考量。城主忠心爱国,本座还是信得过的。” 穆百里信得过,朝廷更是信得过。 一听穆百里不是为了金陵城的防卫之事前来,刘弘毅的心里便舒缓了少许,“敢问督主,还是因为那个扎木托?” “人在这儿,却找不到踪迹,城主觉得这是为什么?”穆百里问。 刘弘毅眸色微凝,“若不是易容,就该是离开了。” “离开?”穆百里笑得凉凉的,“大隐隐于市,他还能去哪?这金陵城内,也许有他想要的,所以他才会在此逗留。”否则跑了那么多年,为何突然出现在金陵城。 他就不相信,扎木托会这么轻易的离开。 而且据探子回报,金陵城附近并没有扎木托的活动迹象。 扎木托混迹在人群里,不知意欲何为。 当然,这些话穆百里是不可能告诉刘弘毅的。一则是秘密,二则刘弘毅还不够资格知道这些。 深吸一口气,刘弘毅道,“既然如此,那刘某一定协助督主,找到此人。”语罢又道,“督主,此处人多眼杂且多有不周。还请督主移步。” 穆百里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久住,自然是要走的。 街上有些热闹,刘弘毅道,“金陵城宋家,如今要举行比武定庄主,是故城内有些热闹。不过请督主放心,我已吩咐下去加强戒备,绝不会有所疏漏。” “宋家?”穆百里道,“便是前奉銮大 将军,宋遇春的后人?” “是!”刘弘毅颔首,“不知督主是否有兴趣?” 穆百里瞧了他一眼,笑得凉凉的,让刘弘毅心里直发毛。急忙改了口,“早前七星山庄已经诚邀刘某去主持比武大会,督主您若是能大驾光临……也不知宋家。是否有这个福分。” “别漏了本座的身份。”穆百里这话,算是应了下来。 七星山庄这么大的事儿,赵无忧不可能不知道,扎木托也不可能没察觉。 刘弘毅没敢泄露穆百里的身份,七星山庄内的比武擂台早就已经摆好。凡是宋家子孙,都有资格参与这一次的比武。 江湖人除了围观,更有甚者应邀参加。 大公子二公子,各有阵营,其手下能人辈出,不少江湖人也都投诚其下。就看着最后,是谁能赢得高高在上的庄主之位。 大公子宋广汉,二公子宋玉良,三公子宋文生,四公子宋维文。唯独没看到老五!那传说中的白衣书生,似乎没来得及赶回来。 因为老大和老二算是压轴,所以开场自然是老三和老四的人在交手。 老庄主病重,所以这决定权暂时就落在了刘弘毅的手里。 刘弘毅出现的时候,众人行了礼。 “穆爷,这边请!”刘弘毅毕恭毕敬。 宋家人虽然不明所以,但听得刘弘毅尚且这般恭敬,便知晓其中厉害。此人,怕是不简单,不可怠慢。 穆百里扫一眼校场上的人,没找到自己想要找,便也施施然的收了视线,径直去看比武的擂台。擂台上已经说明了比武的规则,上台之前也都签署了合约,要求点到为止,不可妄伤性命。 乍见穆百里出现的那一瞬,赵无忧内心的是无奈的,这个阴魂不散的死太监,走哪都看着碍眼。算起来,也是命中克星,专门来克她的。 赵无忧当然不敢现身,躲在校场的围墙外头,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只能听里头的动静,而不能入园内观看。虽然她对那些蛮子般的打架斗殴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是她也想知道最后谁最有可能胜出。 不然她若是下错了筹码,又怎么能套得佛珠的下落呢? 这七星山庄里的人,一个个都口风紧得很,昨儿素兮在七星山庄绕了一圈始终没能找到可用的消息,可想而知这宋家治下的七星山庄,着实不简单。 纪律严明,应当不是寻常的商户人家 。江湖门第。 百无聊赖的坐在这儿,赵无忧揉着眉心,干脆起身去走走,横竖这园子她是不能进去的,还好有素兮在里头盯着。 这七星山庄地处偏僻,外头便是隔壁,再出去就该出金陵城了。站在庄内的后山上,眺望着城外茫茫的戈壁,倒也是别有风味。赵无忧很少能像现在这样闲下来,用一份闲适的心,去看一场浩瀚的美。 这里不似自己的梨园,没有那种细腻,唯有粗犷的壮观。 这是她此生从未见过的,有时候觉得,应比江南水乡更让她有种归属感。总觉得这画面很熟悉,总觉得对这个金陵城,有种莫名的情愫。脖子上挂着的,是母亲给的平安玉佩。 “你为何在此?”有清朗之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早前见过的白衣书生出现在自己身后。 赵无忧一愣,当即退后半步,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防备,就像是满身刺的刺猬。身在他乡,当更小心谨慎。 “你不必害怕。”书生说,“我叫昊天,你叫什么?” “免贵赵。”赵无忧可不敢说自己叫赵无忧。 “你不去看比武,一个人留在这儿做什么?”昊天靠近。 赵无忧袖中藏着短刃,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早前她就看出来了,这男人的武功不弱,而且隐藏极深。赵无忧不太清楚江湖人的规矩。这也不是她的京城,所以只能俯身作揖,几近恭谨。 “在下不是很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是陪着友人一道前来。打扰公子了,告辞!”赵无忧转身就走。 “我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昊天轻叹,“你说打打杀杀有什么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赵无忧顿住脚步,“这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便是江湖,纵然朝堂,哪怕是家族之内,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事儿,也不在少数。何时人人都敛了那骨子里的贪婪之心,纵然武功绝世也不会再有厮杀。” “你倒是看得透彻。”昊天笑了笑,“不知兄台可否有意,与在下去风来小筑喝喝茶叙旧?横竖这庄子的人都去看比武了,我也找不到人陪,你也孤身一人。” 风来小筑就在西厢外头,赵无忧心头腹诽:果然是个懂人心的。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赵无忧觉得有必要反省一下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喜怒形于色?难不成是因为前段时日跟死太监相处久了,以至于自己的忍耐性子都被死太监扰乱了? 停! 她心里讶异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死太监了? 这个该死的阉人! 风来小筑,环境雅致。 依山傍水,风来时,湖中波光嶙峋,亭中绫罗翻飞。 赵无忧拢了拢衣襟,不免轻咳两声。见状,昊天打下竹帘,有庄中家仆快速的上前奉茶。赵无忧心头微恙。隐约有了一些想法。 书生? 唇角带笑,赵无忧轻嗅杯中香茗,“敢问公子,你既来七星山庄,为何也学我这般不去看比武?我这厢是因为陪友人而来,你不会也这么巧,是陪着友人来的吧?” 昊天轻笑,“我是来赏风光的,你信吗?” “你猜----我信不信!”她笑,抿一口香茗,那一身温文儒雅不似外头那些江湖人。她跟那些人不同,一身书卷气,一眼看去就跟那些人是格格不入的。 “那你觉得,我是来干什么的?”昊天笑问。 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我觉得。你是来----抢庄主之位的。” 音落,昊天陡然抬头凝着她,“何以见得?” “一个人隐藏武功,要么是有所图,要么是不想图。可我看你并不是那种不想图之人,公子眼中带着一样东西。”赵无忧浅笑,神态自若。 “是什么?”他问。 赵无忧笑了,“是野心。” “你如何看出来?”昊天浅尝啜饮。 “因为这东西,我看的多了。”朝廷上,百官的眼里都写着酒色财气,那是男人的野心。后宫里,嫔妃的眼睛里都写着富贵荣华,那是女人的野心。 昊天朗笑两声,“我不过一介白儒,公子还真是看得起我。”俄而他眯起眸子。盯着眼前的赵无忧,在她的脸上从始至终都只有淡漠疏离四个字。可说起话来,却是针针见血,敏锐至极。 赵无忧瞧一眼外头极好的风景,面色有些发白,“不过是说说罢了,何必当真呢!” “你不是为了比武而来吧!”昊天道,“所谓的友人,也只是个借口。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公子慧眼如炬,不如猜猜看。”赵无忧轻咳两声。 这里的风有点大,即便打了竹帘,可是缝隙里还是能透进风来,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本来金陵城这几日天气就冷,日夜温差又大,赵无忧暂时没法适应这里的温 度变化。身体虚弱得很。 昊天也看出来了,赵无忧一则不会武功,二则身体很弱。 一般对于弱者,人总是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戒备。 尤其是赵无忧这样的病秧子,身量纤瘦,容貌极好,淡然静默之时有种由内而外的儒雅之气。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忍不住心疼。 赵无忧面色苍白的厉害,昊天迟迟没有开口,她只能起身作揖,“在下身子不舒服,若是有缘来日再聚。告辞!” “你没事吧?”昊天问。 赵无忧摆摆手,拢了拢衣襟,“无妨,都习惯了。倒是在公子面前丢脸了。” “要不要给你请大夫?”昊天上前想要搀他。 赵无忧退后一步,“我房中有药,回去吃了便是。多谢公子!”她不敢久留,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确实该早些回去吃药,否则她怕自己会扛不住。 语罢,赵无忧疾步就走。 此番喝茶,赵无忧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昊天竟然没有否认。也许是不在意,也许是觉得赵无忧这样的病秧子压根不是威胁,一时间疏忽大意。 没有否认,就等于承认。 回到房间,赵无忧颤颤巍巍的取出药瓶子,快速吃了药。来了金陵城之后,身体越来越弱,体温越来越低,总觉得浑身都不得劲。 镜子里的那个印记也变得好奇怪,变成了椭圆形。这东西诡异到了极点,时不时的发生变化,就好像任性的孩子。赵无忧甚至觉得,这东西----是活的。 被养在自己的身体里,跟自己融为一体。 那种无形的恐惧感,和无法拒绝的无力感,让她觉得莫名的焦躁。 她没办法控制这东西,反而觉得是这东西在控制自己的身体。 坐在那里发愣,赵无忧想着,要怎样才能把这东西从身体里取出来呢?关键是,不能经过穆百里的手。那个死太监没安好心,她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口中食腹中餐。 西厢房内,昊天拂袖落座,外头传来凉薄之音,“你打算怎么做?就看着他们去争去抢?” “难不成还要我自己上去争?”轻叹一声,执笔挥毫,写意山水,江南烟雨。 外头那人冷笑,“你可要想好了,放弃这次机会,就永远都不会再有。一旦老大或者老二取得了庄主之位,剩下的兄弟都会被驱出七星山庄。这是宋家的传统,一山不容二虎 。” 垂下眼眸,昊天轻叹一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当他们是同根生,可他们未必当你是手足。”那人咬牙切齿,“这个时候,你还在犹豫什么?” “对了,查一下西厢房那位赵公子。”昊天突然道,“我总觉得他不简单。” “何以见得?不就是个病秧子吗?”那人不解。 “他的确是个病秧子,但也的确不简单。一眼就看出我的身份,而且打从一开始,他就在忌惮我。这庄子里的人,没人看得出我会武功,但我觉得独独瞒不住他一人。”昊天放下手中墨笔。 蓦地,外头传来叩门声,窗外的声音瞬时消弭无踪。 “谁?”昊天问。 “公子,庄主有请。”是管家的声音。 眉目微凝,眸光微冷。 庄主! 七星山庄的老庄主宋谷,面色蜡黄的躺在病榻上。昊天进来的时候,宋谷正好喝了药,手一挥便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管家让宋谷靠在软垫上,宋谷的眼皮一直半垂着。看得出来,确实病得很重。 “如果不是因为我快要死了,你便不打算回来是吗?”宋谷问。 昊天站在那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庄主忘了吗?当年是你亲自赶了我与我母亲离开七星山庄的,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舔着脸回来?” “五公子,庄主当年也是迫不得已,这些年庄主一直在找你们,偷偷的让人去照顾你们。可是四夫人一直拒绝,所以……”管家轻叹,“庄主是真的想让你们母子回来。” “我娘已经死了,你们想怎么说都可以。”他冷笑一声,“还有事吗?如果庄主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昊天!”宋谷喊了一声。 他站住脚步,“我是因为我娘才回来的,不是因为你。娘临死的时候还念着你,我答应过她,终有一天会将她带回金陵安葬。” “我想给她一个名分。”宋谷低语。 “不必了,人都去了,还要这些做什么。”昊天冷笑。 “那你呢?”宋谷无力的问。 昊天转身,“庄主这话问得好奇怪,难道庄主不知道,我并不姓宋吗?我姓钟,随母姓。” 钟昊天! 宋谷眸中噙着泪,“我知道你们母子在外吃了不少苦,我也知道是 我对不起你们。可是你既然回来了,我岂可让你再离开。是我对不起你们,你能不能看在我快要死的份上,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你也知道自己不称职?既然知道不称职,那你怎么有脸让我原谅呢?”钟昊天冷笑,“宋谷,当年你不分青红皂白,将我和我娘驱逐出七星山庄,你可知道我们颠沛流离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 “当年……” 不待宋谷开口,钟昊天笑得寒凉,“当年!你还有脸说当年!我如今回来了,就是来跟你们算账的。宋谷,你欠我们母子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会原谅你,我来,只是要拿回我娘的东西。把东西还我,我马上就走,我们就算两清了。” “那东西不能给你。”宋谷无力的合上眉眼,摆了摆手。 管家会意,“公子先出去吧,庄主累了。” “十多年前你是这样,十多年后你还是这样,说到底你的心里始终只有你自己。”钟昊天转身就走,“在你眼里,什么都比不上这个山庄!” 等着钟昊天出门,管家轻叹一声,“庄主,为何不解释呢?当年的事,庄主也是迫不得已啊!您……唉,何必一个人担着呢!” “虽然是迫不得已,可他们母子吃苦受罪确实事实,当年也是我思虑不周,未能处置妥当。如果我当年能静下心来,另作处置,也不至于会……”宋谷满心愧疚。 宋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管家出门时陡见一道黑影滑过,当即冷喝一声,“什么人?” 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但他好像真的看到有东西窜过去,难道是自己看花眼了? “大呼小叫什么,不知道庄主还病着吗?”庄主夫人冷着脸过来。 管家快速行礼,“夫人,庄主睡下了。” “我知道,我就是来看一看。”庄主夫人推门而入,扭头问道,“药吃了吗?” “吃了。”管家俯首。 “那就好!”庄主夫人如释重负,“我去看一看,你去前头盯着比武场,别闹出什么乱子。” “是!”管家抬步就走。 宋谷已经睡下,庄主夫人坐在床沿,低眉望着沉睡中的丈夫,眸色没有任何情愫。 这山庄里,果然是好戏一场接一场。 第一天的比武结束了,穆百里没有跟着刘弘毅回去,反而是留了下来。当然,七星山 第68章 赵大人好兴致,背着本座听戏 为钻石过400加更 穆百里悠然自得的坐在房内,“五公子房内的茶,似乎还不错。” 钟昊天先是一愣,而后依旧是淡然的书生模样,“不知阁下是什么人?”他没有去比武场,自然不知道穆百里是刘弘毅的贵客。 “同道中人。”穆百里笑了笑,放下手中杯盏,“坐下聊聊吧!” “这是七星山庄。”钟昊天坐定。 穆百里挑眉,“那是自然,难不成还要杀人吗?喝个茶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比起五公子的那些,这就不足挂齿了,对吧!” 钟昊天凝眉,他知道自己是五公子,而且还话外有话。 “话不能乱说,什么叫见不得人的勾当?”钟昊天深吸一口气,“我只是不喜欢外人入侵我的领地罢了!这是我的房间,阁下若没什么事。还是出去吧!我这里,不欢迎外人。” “五公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咱家爷也没什么恶意,只不过是来交个朋友!”陆国安道,“大家各取所需,各为其谋罢了!” 钟昊天冷笑。“我能谋什么?” “你想要的东西。”陆国安笑了笑,“不是在老庄主手里吗?” “那是我母亲的遗物。”钟昊天眯起危险的眸子,陡然神情一震,“你们是从何得知的?” “从你这里得知的。”穆百里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七星山庄景色不错,看样子得多住几日。”语罢,缓步走出了房门。 陆国安笑得凉凉的,“五公子若是遇见什么难处,大可直接来找咱家爷。相识就是缘分,咱家爷最喜欢乐于助人。” 目送二人离去的背影,钟昊天站在门口。良久未动。 这庄子里,有多少探子? 不过有一点,钟昊天是可以肯定,能无声无息的靠近宋谷的房间,而后还能这样悄无声息的进入自己的房间,这二人的武功绝对在自己之上。 更有甚者,在宋谷之上。 尤其是带头那个,浓墨重彩的脸上,始终都是最初的表情,你看不出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接下来会做什么。 这样的人,是危险的存在。 快速关上门,钟昊天觉得,有必要重新谋划。 穆百里慢慢悠悠的走在七星山庄的回廊间,这七星山庄果然是金陵第一山庄,九曲十八弯的回廊极易让人迷路。重重叠叠的院落,一环套一 环,都各自独立却又一线相连。 风景秀丽,倒有几分江南水乡之趣。不似一般的金陵建筑,刻板而简易。 庄子里的江湖人不少,偶尔遇见,也都是对穆百里敬而远之。他毕竟是刘弘毅的贵客,在金陵城的地界,谁敢得罪刘弘毅。 只不过可怜了赵无忧,她四下走走,探探地形,谁知道刚好看见穆百里从西厢出来。赵无忧知道穆百里的武功太高,是故也不敢轻易出现在他周围,转身就跑了。 然则七星山庄太大。她走了两圈就有些不太认路了。 这七星山庄的地形很奇怪,总觉得跟浮生描述的那种八卦极为相似。绕一圈又绕回原点,难怪这七星山庄的人,如此放心陌生人留在庄内。这庄子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诡异,如果没有庄子里的人领路,你走出去太远。很可能就走不回来了。 赵无忧如今就是这种状态。 出去了,回头一看,每条路看着都差不多,院子连门都做得一模一样。 西厢房,东厢房,南苑,北苑,让人难以分辨。 赵无忧身在京城,一直都不需要过问路途问题,方向问题。这一次,倒是遇见了难处。夜幕降临,她仰头望着天空,奈何连北极星都没有。这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的院子,该如何分辨东南西北呢? 难不成要在这里,等着素兮来找人? 四下也没有个奴才,赵无忧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 蓦地,她突然顿住脚步,快速闪身躲进了一侧的假山后。喉间有些痒。她想咳嗽又不敢咳嗽,拼命捂着自己的口鼻。 耳畔,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人发出低沉的声音,“小妖精,怎么……又想我了?” 女子笑得妖娆,“死鬼,你是不是有了新欢忘了旧人?” “我怎么能忘了你呢!”男人笑得低哑,而后便传来两个人的浅喘低吟,这代表着什么,赵无忧自然是清楚的。 赵无忧身体不好,若被发现,必定跑不远。干脆。她也不跑了,免得到时候被发现,落个被杀人灭口的下场。她蹲在假山后头,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匀称而缓慢。 假山那头,表演得很卖力。 咿咿呀呀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疼,赵无忧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倒霉过。竟然隔墙听春宫。转念一想,自己画都画了不少,还怕听戏吗? 说来说去,都 怪穆百里。 若不是他开的头,何以她如今总跟春宫有瓜葛? 心头一顿,怎么又想起了死太监! 那头,低沉的嘶吼过后,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 粗喘气! 赵无忧心想,终于结束了,这帮金陵的蛮子,果然够野蛮。随时随地荷尔蒙发作,随时随地的来一场惊心动魄的嘿,咻,也不怕有人经过这儿? 这都表演结束了,该走了吧? 好吧,人家还得说一会体己话。 说什么呢? 女人说,“那老头子也没几天了。” “你多盯着点,可别让他们几个占了先锋。”男人估计是啃女人了。女人发出娇羞的声音。 这种声音,让赵无忧身上的汗毛一层接一层的立起。 男人和女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非得像死太监那样,啃来啃去? 赵无忧打心眼里不高兴了,怎么又提死太监?真是魔怔了,只是方才看了他一眼,这妖孽就一直在自己脑子里操控她的情绪。 两人还在交谈,赵无忧觉得很奇怪,为何在这边如此之久,始终都没人过来? 这独门独院的园子,到底是给谁住的?看上去这里很少有人来,否则二人也不会如此肆意妄为,把偷,情的地方,放在此处。 “那东西还在吗?”男人问。 女人犹豫了一下,“死老头死活不肯说,怎么哄都不行。如今那死老太婆还时不时盯着,我也没法下手啊!死老太婆精明得很!” “你就不能想个法子吗?”男人压低声音。 “你倒是试试看,我又不是没想过法子,可惜都没用。那老头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如今好像还打算等老五回来。”女人冷哼,“谁知道那个野种,还会不会回来。” “不管老五会不会回来,你都要防着那几个。”男人总算起身,“已经到了这节骨眼上,可不能有所闪失。” “知道了!”女人娇滴滴的笑着,“那----事成之后呢?” 男人发出,猥,琐的低语,“事成之后。还能少得了你的好处,我必定明媒正娶,娶你为妻。”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女人笑道,“若你敢违背誓言,我就吃了你。” 男人信誓旦旦,“放心,我对你所言句句属实,否则天打 雷劈。” 说完,二人这才决定离开。 赵无忧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两尊瘟神送走了。一回头,确实大眼瞪小眼,赵无忧嘴角直抽抽。下意识的,她撒腿就想跑。 谁知却被某人摁在了假山石壁上,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浮现出迷人的笑意,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赵大人好兴致,从寻欢阁跑到七星山庄,背着本座躲这里听戏。” 喉间滚动,赵无忧笑了笑,“督主客气,你不也在听戏吗?好听吗?若是觉得好,下次还带你去寻欢阁,这一次包君满意。” 穆百里笑得凉凉的,俯身啃着她的唇,“不过本座不喜欢听戏,凡事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为好,赵大人以为呢?”他如小鸡啄米般,在她的唇上辗转啃噬,让人紧跟着心里痒痒的。 掌心包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这种感觉,竟有些像极了失而复得的微妙。 她就知道,遇见他准没好事。 “闹够没有?”她问,眉头紧皱。 “赵大人似乎并不想看到本座。”穆百里掐起她精致的下颚,“知道吗,本座可以掐死你。”尤其是上次。从寻欢阁逃脱之时,他真的有掐死她的冲动。 不过时隔这么久,他心里的怒气也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耐人寻味。 “督主何时变得这么有自知之明?”赵无忧笑问,她想推开他,奈何力有不逮。穆百里的禁,锢岂是她能抗衡的,最后败下阵来,“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只想问一问赵大人,此行到底为何而来?”穆百里别有深意。 “自然是奉命而来。”赵无忧打马虎眼。 “然后呢?”他又问。 “然后就是督主总爱跟我抬杠,总是喜欢当别人的绊脚石。”赵无忧轻叹一声,“别啃了,明日肿着,我该如何见人?” 穆百里轻笑,“那便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就是。” “想要金窝藏娇吗?”她一口咬在他的唇上。 穆百里凝眉,“想同归于尽吗?” 近距离的,他看见她眨眼间,这意思就是:对! 他松手,她松口。 她咬得有些狠,以至于把穆百里的唇都给咬破出血。看着他那苍白的唇上,染着星星血迹,昏黄的世界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妖冶之色。 有那么一刻,赵无忧很想剥了他脸 上的皮,想知道这浓墨重彩之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容脸。 殷红的舌,轻轻掠过唇上的鲜血,穆百里笑得温暖如初,“赵大人似乎很喜欢咬人。” 赵无忧抿唇,稍稍退后半步,她想着要不要搏一把,撒腿就跑?明知跑不掉,但是至少可以惊动其他人,也好过独自面对这死太监。 “不过,本座近来----似乎也挺喜欢。”音落瞬间,他伸手去抓赵无忧。 赵无忧看准时间,撒腿就跑。 哪知腕上一紧,已被硬生生拽进了他怀里。后脑勺被紧托,唇上温热,口中满是浓烈的咸腥味。 第69章 喜怒无常的赵大人 有时候赵无忧真的觉得,穆百里当太监当了太久,所以分不清他自己是男是女。否则一个从男人变化过来的太监,怎么好意思这么对待她一个,女扮男装的“男人”呢? 所以归根究底,她觉得是穆百里疯了。 穆百里可没觉得自己疯了,穆百里觉得是赵无忧出毛病了,一个男人生得这般纤纤弱弱的做什么?这病秧子一笑一嗔,教人看上去就像狠狠的摧残。 奈何她身上还有他想要的东西,她又是皇帝的宠臣,暂时还不能动。 不能动,没说不能撩。 这未经人事的赵大人,若是被一个太监掰成了断袖之癖,穆百里觉得以后就不必费心对付赵家了。毕竟若是赵无忧以后要是换了心思,对女人不感兴趣,那么赵家估计就得断后。 如此想来,似乎理由很充分。 既然理由那么充分,那就占便宜吧! 横竖赵无忧占他便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礼尚往来,都不必客气。 唇齿相濡,口中的咸腥味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糯软的滋味。就像是记忆里的棉花糖,带着温暖的体温,熨烫着人心。 赵无忧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了,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你这是跟谁练的?” 穆百里一愣。 “我的意思是,这种事不会是督主的天赋吧?”赵无忧这个时候还不忘冷嘲热讽,一张脸乍红乍白得厉害。她拼命的喘着气,眸光有些溃散。 “看样子,还是本座功力不够深厚,否则怎么堵不住赵大人这张嘴呢?”他攫起她精致的下颚,大拇指的指腹在她红,肿的唇上来回摩挲着。 微光里,穆百里眸色幽邃。 微光里,赵无忧一脑门黑线。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问,终于推开他。 环顾四周,这里怎么还是没有人? “来找你呀!”穆百里随口道,这话说得可比唱得好听。 赵无忧心头腹诽,面上快速恢复了最初的神色,随手整理了凌乱的衣裳,“如此说来,我在督主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是啊!”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分量有些轻。” 赵无忧神色大变,“你疯了,这是七星山庄,若是教人看见,还以为你我真有龙阳之癖。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音落。她费力跳了下来,转身就走。 “去哪?”他握着她的手腕,眸色微沉。 “你放心,我暂时不会离开七星山庄。”赵无忧挣扎着,“还有,以后别动手动脚的,穆百里,你是个太监,我是----”她环顾四周,“大家本来就是各为其政,还是别那么靠近,免得到时候真到了那一天,谁不好下手。” 穆百里笑了,“你放心,若真到了那一日,本座一定会让赵大人死个痛快。绝不会。手下留情!” “我亦如是。”赵无忧挣脱,“我在西厢房,你放心了吧!” 穆百里盯着她,“你来金陵城,是为了那串佛珠?” “督主这话问错了,咱都是为皇上办事,岂能因私非公?难道说,督主不是为了皇命而来吗?”赵无忧可不是傻子,会当着穆百里的面,承认欺君之罪。 “赵大人所言甚是,咱们是来为皇上的分忧的,既然如此,那就各自行动吧!”穆百里皮笑肉不笑,那一双魅惑众生的眼睛里,始终保持着蛊惑人心的温暖。 也是这种温暖,其实是最危险的。 穆百里没有拦着。当真放了赵无忧。 “督主为何不留下他?”陆国安一直垂着头,如今才敢上前。 “你觉得本座留得住吗?”穆百里缓步朝着院门走去,“赵无忧要走,没人能留得住,别看这病秧子身体羸弱,她的刀子----”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藏在这里。” 杀人不见血。 赵无忧又开始绕弯子,不过好在终于遇见了庄子里的人,这才被人带回西厢。 倒是把素兮急坏了,这庄子里她也不敢乱走,奈何这赵无忧竟然还到处逛。 “没事吧?”素兮忙问。 赵无忧摇头,“没事,就是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 “谁?”素兮一愣。 赵无忧轻叹一声,“穆百里。” 素兮骇然,“今日比武的时候,卑职看到他跟刘弘毅一道坐在主台上,心头还想着庆幸公子没有进校场。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 “阴魂不散呐!”赵无忧揉着眉心,真让人头疼,走哪都能遇见这死太监,难道命中注定,她要克在他手里。都说太监阴气重,难不成是自己最近身体不好,所以…… “公子,那接下来咱们该如何是好?”素兮问。 “暂时按兵不动吧!”赵无忧垂眸,“若是真有必要,也 许咱们也要走刘弘毅那一关了。” “公子的意思是,自曝身份?”素兮蹙眉,“如此一来,岂非打草惊蛇?” “有时候打草惊蛇,要未尝不是好事。”赵无忧想起了钟昊天,分明是七星山庄的五公子,却隐藏身份只为了庄子里的某些东西。他自称是为了拿到遗物,可到底是不是他母亲的遗物,谁知道呢! 金陵城形势复杂,赵无忧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可是金陵城,不是京城,由不得她为所欲为,也不在她的掌控之中。稍有不慎,她还怕自己再也回不到京城。 当天夜里,赵无忧便开始重新规划。 对金陵城的事情,都是素兮早前刺探好的。 有关于刘弘毅,有关于七星山庄的诸位公子,各人的品性喜好,都一一记在心里。 临近黎明时分,赵无忧实在累得不行,这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梦里,一室梨花香,睡得极为安稳。 醒来的时候,天都大亮了,床边不声不响的坐着穆百里。 好在赵无忧当时太累,没脱衣服就睡了,这会子直接弹坐起来,一脸懵逼的盯着眼前这如妖似孽的死太监。她觉得自己在做梦,用手指戳了他一下。 穆百里一脸嫌弃,“日上三竿,赵大人可真能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昨儿个怎么覆雨翻云,闹得这般精疲力竭。” 他说这话的时候,赵无忧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素兮。 素兮被陆国安拦着,若不是见穆百里没有伤害赵无忧,她一定会出手。素兮寻思着赵无忧实在太累,她的身子经不起折腾,能多睡一会也是好的。 听得这话,素兮的脸上一紧,当下红到了耳根。 虽说是江湖儿女,可被人这么赤,果果的调侃,难免还是臊得慌,毕竟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一个死太监,出言轻佻,还说得这么直白。 赵无忧嘴角一抽,“不好意思,没让督主看到实战情况,下回请早,赵某一定再接再厉。” 穆百里凉凉的望着她,“赵大人还真是走哪儿,都把小美人带身边。” 闻言,赵无忧懒洋洋的靠在床柱上,“那是自然,我这厢所需求跟督主不一样,督主昨儿个夜里撩了我,又没处让我发泄,这不回来一折腾就睡到了现在。让督主看笑话,真是不好意思!” 穆百里干笑两声,“赵大人还真是公私两不误, 本座佩服。” “能让督主佩服,本官也深感欣慰。”赵无忧起身,心里却很清楚,赵无忧能出现在这里,八成刘弘毅那边已经露陷了。 干脆啊,也不躲了。 洗漱一番,才喝上一口粥,外头有人来报,说是城主来了。 赵无忧揉着眉心。“让他进来吧!” 穆百里没有吭声,只是站在窗口,负手而立。 刘弘毅进门便躬身行礼,“下官不知是钦差到了,请恕不周之罪。” “没什么事儿,就是我不想惊动太多人。”赵无忧觉得这粥寡淡无味,实在不想吃,干脆放下筷子,“城主不必客气,坐。” 刘弘毅瞧了一眼站在窗口没有吭声的穆百里,毕恭毕敬的坐下,“下官执掌金陵城,长久不问京中事,不知大人到访,实在是下官的失职。” “别一口一个下官的,咱们同朝为官。都是为皇上效命,何来上下之分呢?”赵无忧轻咳两声,拢了拢衣襟轻咳两声,“这金陵城在城主的治下,一派祥和之气,本官深感欣慰。如今本官代天巡牧,回京之后势必如实上奏,还望城主放心。” “多谢大人。”刘弘毅松了一口气,“敢问钦差大人,皇上此次让大人来金陵城,可有什么特殊吩咐?” 赵无忧笑道,“比起城主,本官资历尚且,城主若是不介意,唤我无忧即可。我虽然是代天巡牧,但咱们如今未穿朝服,便不谈公事了。” 无忧? 刘弘毅心里一琢磨,京城之事他岂能真的一无所知。 朝廷上唯一赫赫有名的,便是赵嵩的儿子赵无忧,当朝丞相的独养儿子,大邺朝最年轻的礼部尚书。思及此处,刘弘毅心里吃了一惊。 眼下这白衣少年,看上去病怏怏的,难道就是赵无忧? 他下意识的看了穆百里一眼,穆百里还是没有转身。 初闻钦差到访,刘弘毅吓了一跳,也来不及问到底是哪位京官,如今赵无忧亲自相告,他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谁来都好打发,唯独这赵无忧,怕是不好打发。 年纪轻轻能位居礼部尚书,没有点手段,如何能成? “不知大人在朝中所任何职?下官此前并未收到任何的圣意。”刘弘毅笑问。 赵无忧笑了笑,“那是自然,本官奉命前来替皇上办事,自然不能暴露身份。”她将令牌往刘弘 毅跟前一放,“城主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乍见如朕亲临的金牌,刘弘毅当即伏跪在地,高呼万岁。 门外有陆国安和素兮守着,是故不会让人轻易靠近。 赵无忧搀起刘弘毅,收了金牌,“城主不必如此客气,本官乃是礼部尚书,奉命前来私办皇差,还望城主能给予配合,不要轻易在外人面前露了本官的身份。” “那下官在外该如何称呼大人呢?”刘弘毅试探。 “便说是大人的远方亲眷,长久未见,如今难得一叙。”赵无忧笑道。“督主,您觉得呢?” 穆百里幽幽然转过身来,笑得凉凉的,“赵大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横竖皇上的旨意在赵大人手里,本座无权置喙。” 赵无忧报之一笑,“即使如此,还望刘城主谨记。” “不知赵大人前来,所谓何事啊?”皇命到底是什么,刘弘毅很想知道。 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刘弘毅,“这些年皇上对城主的忠心耿耿倍感欣慰,城主驻守金陵城,为大邺守住了北疆关口,乃是朝之功臣,皇上时常念起,一直对城主赞不绝口。然则这些日子,却有人对城主和金陵城的管制,颇有微词。” 刘弘毅面上一紧,“赵大人这是何意?” “刘城主不必紧张,听本官把话说完。”赵无忧漫不经心,继续道,“城主也该知道,皇上龙体欠安,寻求仙道以求万岁之躯,此乃天降大任于君王,乃天意。可这些日子皇上听说金陵城内,有人私藏长生不老之秘。” 说到这儿,赵无忧眸色陡沉,冷飕飕的凝着眼前的刘弘毅。 刘弘毅俯首作揖,“下官不知此事,不知皇上是从何听来的谣言?” “是否谣言,一查便知。”赵无忧敛眸。继而轻叹一声,“城主不必惊慌,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来到这金陵城,见着城内井然有序,百姓安居乐业,本官已深感欣慰。至于这谣言之事,不管是真是假,本官都相信绝非刘城主刻意隐瞒。” “是!”刘弘毅如释重负。 这赵无忧不简单,一松一紧,让人有些吃不消。她给你一颗枣子,却也给你埋了一颗雷。笑着打脸,笑着给你施压,你不接也得接。 刘弘毅道,“下官一定查清楚谣言的出处,务必给大人一个交代。” 赵无忧拱手朝天,“刘城主此言差矣。臣乃为皇上办事,岂是给本官一个 交代。” 刘弘毅急忙改口,“吾皇万岁。” 等着刘弘毅急急忙忙的离开,赵无忧这才坐了下来,面色有些泛白,看上去不是太好。素兮慌忙进门,“公子,你是不是不舒服?” “有些胃疼。”赵无忧轻叹一声,“没事,给我弄点热水就行。” 素兮看了穆百里一眼,极不放心。 赵无忧笑道,“去吧,他还能吃了我吗?” 拎着空茶壶,素兮快速离开。 “赵大人好手段,恩威并施,把人治得服服帖帖的。”穆百里含笑望着她,缓步走到她对面坐着,看着赵无忧那张泛白的脸,他又想起昨夜,她红,肿的唇。 恩,那个样子才真的好看。 他最不喜欢看的,就是她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分明比谁都凌厉,却装得这般无害。 不知道的,还总以为是他欺负她。 殊不知,这赵无忧与他可是不遑多让啊! “恩威并施那也是忙活了一阵,不像督主,只是把我供出去了,然后就当了甩手掌柜。敢问督主,你方才做了什么?”赵无忧笑问。 穆百里挑眉,“做了一回好徒弟,好好学一学赵大人官场上的本事。” “这么大徒弟,我可不敢收,还怕哪天督主会欺师灭祖呢!”赵无忧皮笑肉不笑,其实她真的胃疼,早上起得太晚,吃得太少,又加上这两天奔波劳碌没好好吃饭。 “无妨,欺师灭祖那也只是本座一人的杀戮,跟赵大人并无关系。若真到了那一日,你只需好好做你的死人就是。”穆百里笑得凉薄。 素兮递上热水,赵无忧的脸色还不是很好,得好好歇一阵才是。 只不过,刘弘毅来西厢房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一些人的耳朵里。 刘弘毅是悄悄来的,但也保不住有人随时窥探。 穆百里算是刘弘毅的贵客,与刘弘毅比肩观赛。可见身份不凡。 而此次刘弘毅竟然亲自来西厢房,足见西厢房的客人,这身份地位远在刘弘毅之上。刘弘毅是金陵城的城主,能比刘弘毅自身还尊贵的,大概也只有京中来客。 一时间,赵无忧与穆百里的身份成疑。 当然,知道这些的也只是少数。 赵无忧在等着,等着那些少数中的别有用心之人。不过她并不打算搬离西厢房,此处她好不 容易熟门熟路了一番,对她而言还是具有优势的。 何况西厢房里,还有个五公子呢! 那才是她想钓的鱼,至于其他嘛----她也是来者不拒的。 比如,这位七星山庄的大公子。 大公子来的时候,已是午后时分,穆百里并不在,赵无忧刚好午睡醒来吃药。 素兮行了礼退出门外。免得闲杂人等叨扰。 “大公子不在校场上盯着,到我这儿来作甚?”赵无忧轻咳两声,睡一觉吃了药,身子舒坦多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大公子直言不讳。 赵无忧笑道,“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你是京官。”他冷然眯起眸子。 赵无忧轻叹一声,“你见过京官吗?” 闻言,大公子愣了一下。 七星山庄从商不从政,打从宋谷这一代开始,宋家就有组训规矩,不许从政从军。而金陵地处偏僻,很少会有京官来此,就算来了也只是照例巡防,而后便回去了。 赵无忧咳嗽着,“大公子还有事吗?” “你跟城主是什么关系?”大公子继续问。 赵无忧挑眉看他,“怎么,大公子是怀疑我跟城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你们关系非同小可。”大公子冷笑两声。 赵无忧笑了笑。“难不成我是他生的?他是我爹吗?若是如此,那关系还真是匪浅呢!” “你!”大公子怔住,没能答上话来。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大公子还是开门见山吧!”赵无忧掀开被褥下了床,顾自走到案前倒上两杯水,将一杯递到了大公子跟前。 见状,大公子面上微冷。那种被人一眼看穿的窘迫,还真是不好受。别看赵无忧病怏怏的,可是她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发着亮,让人格外不舒服。那双眼睛,太毒辣。 当然,这只是在她不高兴的时候。 一般情况下,赵无忧是不会拿这种眼神看人的。 谁让他不请自来,偏偏在她刚睡醒的时候,不知道她起床气大吗?被陌生男人闯入房间,赵无忧怎么想怎么都不舒坦。 有时候嘛,女人任性起来是不需要理由的,只是看你不顺眼,仅此罢了! 很不巧,赵无忧有资格任性。 大公子笑得凉薄, “那我就直说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七星山庄到底意欲何为?我身为大公子,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七星山庄的。” “大公子何不直接说,你其实是来威胁我的。”赵无忧一针见血,大公子很没面子。 虽然都是男人,可男人之间的话题不是该更腹黑一些,或者更婉转一些,毕竟事关重大。可赵无忧却像个女人撕逼那样,把所有问题都撕开来说。 这让大公子一时间没办法接招,原本想好的套路,一下子被赵无忧带进了沟里。 “胡言乱语!”大公子很无奈。 赵无忧轻笑,“你来这里,是想知道我的身份。毕竟你知道刘城主来找过我,心里寻思着我的身份地位应该能让刘城主在最后的裁判里,倾斜至你这里,好让你夺得庄主之位。可你又怕说服不了我,一进来就想给我个下马威。大公子,我没说错吧?” 大公子更无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一张脸黑白相间。握着杯盏的手,咯咯作响,恨不能将杯盏当场捏碎。 赵无忧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也不屑瞧他。现在按捺不住,来日就算是坐上了庄主之位,也是个酒囊饭袋。不过酒囊饭袋有酒囊饭袋的好处,那就是不必她费心对付。虽然不讲情义,但小人有小人的妙用。 “你到底是什么人!”大公子问。 赵无忧轻叹一声,“烦劳,换个问题。我是什么人,还用得着问吗?男人,活的。” 大公子一口水卡在咽喉里,愣是盯着赵无忧半晌没回过神。 “还要我重申一遍?”赵无忧煞有其事。 大公子气得发抖,砸了杯盏就往外走。 素兮进门,“公子,你没事吧?” 赵无忧一身轻松,“你看我像有事吗?” “大公子气冲冲的走了,卑职还以为他对你动手了!”素兮如释重负。 赵无忧站在门口,无奈的轻叹一声,“他生气,只是因为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就是那秀才,他就是那兵。” 素兮噗嗤笑出声来,“在公子这里,谁都没理。” “我是这么强词夺理的人?”赵无忧心想着,你是没瞧见穆百里的强词夺理,那根本就是不要脸。 “公子惯来,以理服人。”素兮郑重其事的行礼。 赵无忧点头,自信满满,“本来就是!” “公子瞧不上大公子?”素兮问。 “诸葛孔明才智过人,七擒七放孟获,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对付莽夫得有耐心。”赵无忧坐在栏杆处,“他还会回来的。” “来得次数多了,怕是会惹是非吧!”素兮担虑。 赵无忧挑眉看他一眼,“是非怕什么?”见着穆百里缓步而来,“有咱们东厂在,还真没有闭不上嘴的人。督主,您觉得呢?” 穆百里一来就听得她在那里冷嘲热讽,当即坐在她身边,凉飕飕的剜了他一眼,“本座现在最想,闭上你的嘴。” 他眼神带着一股子撩,骚,赵无忧一下子想起了昨儿夜里的那一场惊心动魄。想起唇上的啃噬,想起他的掌心裹着自己冰冰凉凉的柔荑,是何等滋味。 “赵大人怎么脸红了?”穆百里凑近问。 “素兮,你下去吧!”赵无忧绷直了身子,面上淡淡的。 素兮担虑的行礼,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陆国安当然也是个知情识趣的,这个时候不走,还打算给督主做个人头凳坐坐吗? “穆百里,咱们定个规矩吧!”赵无忧说,“你离我远点。别祸害我。你来日最多是个对食,我将来可是要娶媳妇的。”她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想让赵家无后。” 穆百里把玩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就像清水白玉,这么盈盈一握,光滑细腻,简直教人爱不释手。 “穆百里,我跟你说话呢!”赵无忧起身,却被他一下拉回下去。 赵无忧一屁股坐了回去,狠狠瞪着穆百里,她想抽回手,奈何他不许。 “穆百里,你有病吗?”赵无忧愠怒不减,“这是我的手,你作甚拽着不放。要玩,玩你自己珍品房的那些胳膊腿去!” 穆百里揶揄浅笑,“赵大人何时变得这样沉不住气?” 赵无忧一怔,是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好像是从穆百里看中她这双手,开始动手动脚以后。最初似乎也没多少感觉,可后来他越来越明目张胆,弄得这双手好似已经归属于他。 赵无忧自己的东西尚且无法保护,自然心里愤懑。 可惜她手无缚鸡之力,不会什么武功,否则她必定要问他讨个公道。 “与你无关!”赵无忧别过头去,他还在若无其事的把玩着她的手。 “宋广汉来找过你。”穆百里道。 第70章 被坏了名声 钟昊天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这个病秧子确实不简单。她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却又似窥透了一切,把所有人都赤条条的看在眼里。 在赵无忧的眼里,恐怕所有人都得摘下面具。 赵无忧轻咳两声,“酒虽好,却不可贪杯,五公子以为呢?” “能否贪杯,还得看自己的酒量如何。”钟昊天道,“不知道赵大人,能喝多少?” “不是我能喝多少,而是你能给多少。”赵无忧瞧着杯中佳酿,“五公子恐怕还没明白我的意思,能替我喝酒的人多了,你这一点点,也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钟昊天握了握手中的杯盏,“既然赵大人如此坦诚,那在下就直言不讳,不绕弯子了。敢问赵大人,如何才能合作?” 赵无忧含笑望着他,眸光清冽而幽邃,“那就要看五公子,有多少诚意。” “你想要什么?”钟昊天问。 “这你不用管,你只要告诉我,你有什么便是。”赵无忧起身望着波光粼粼,负手而立。风过衣袂,白衣书生,消瘦却又不失体美。 “我要的东西,怕是有些难。”钟昊天道,“这七星山庄里的,有我母亲的遗物,我一定要拿回来。只不过,赵大人确定要做这为难之事?” “我这人最喜欢做的,就是为难自己。”赵无忧凉飕飕的回头看他,“易得之事易失去,难得之事难失去,不是吗?” “是一串佛珠。”钟昊天凝眸盯着赵无忧。 可惜,赵无忧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好。身居高阁,没有半点贪婪之气。这般的翩翩公子,如何能将她与执掌风云的朝堂大臣联系在一起? “佛珠?”赵无忧挑眉,“这倒是不错的,到时候可否一观?” “不是所谓的金银财帛,也不是什么传世奇珍,赵大人还感兴趣吗?”钟昊天问。 赵无忧凝眉,“家母吃斋念佛,我这厢借花献佛的事儿也不少。难道五公子在京城的时候,没听过在下亲自前往东厂。为母亲挑选佛珠一事?” 钟昊天面色一紧,“你如何知晓,我来自京城?” “靴面上的祥云蜀绣,出自京城的四海布庄,且四海布庄的物件,都是天下独一无二,没有双份不可复制。据我所知,四海布庄没有分号,五公子不是从京城而来,就该是京城有友人在居。能送衣物鞋袜这样贴身之物的友人,怕 是不多吧!”赵无忧撩开竹帘,漫不经心的说着。 “你的眼睛真毒。”这是钟昊天的总结陈词。 赵无忧无奈,“不好意思,天生的。我若不毒,被毒死的就会是我。” 朝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钟昊天深吸一口气,“你如何帮我?” “我帮你当庄主,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赵无忧迎着微光,这金陵的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前两日大雪冻得半死,这两日温暖如春,越发舒坦了。 “你该知道,以我的身份不可能当上庄主。宋氏一族不可能承认我,我当年与母亲是被逐出山庄的,人尽皆知……”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无忧低头轻笑。 “你笑什么?”钟昊天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我笑你自卑心太重。”赵无忧挑眉。 被人一语中的的戳中心思,对一个男人而言,是件很难堪的事。钟昊天抿唇不语,冷冷的别过头去。 “堂堂七尺男儿,自己瞧不起自己,你还想让谁看得起你?”赵无忧斜睨一眼,尾音拖长。“嗯?” 钟昊天沉默。 “如今自身荣耀,皆是自己所属,何以要依附他人,何以要自卑人前?”赵无忧冷笑,“你既然是来了你母亲的遗物而来,就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出现,何必要躲躲闪闪,反倒落人口实呢?” 他无言以对。 “话到了这儿,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望五公子好好考虑一下,有些东西瞒得住别人瞒不住自己。”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瞧一眼外头的天色,“告辞!” 语罢,她不紧不慢的离开。 钟昊天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没有挽留。 走出去甚远,素兮疾步迎上,“公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如今七星山庄的人巴结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伤我。”赵无忧想着,这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下次迷路她吼一声就会有人带她回房,也不需过多解释。 “五公子----”素兮道,“说了吗?” “半真半假,压根没说实话。”赵无忧斜睨她一眼。 素兮一怔,“那公子呢?” “他没有诚意,我便只好陪着他兜圈子。反正承诺这东西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句话罢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 不回来可也没人作证呢!”赵无忧轻笑,“横竖闲来无事,陪他玩玩罢了,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等着他撞个半死再来找我。” 素兮蹙眉:撞半死? “那……如果是其他人来找公子麻烦呢?”素兮问。 “照单全收。”赵无忧笑了笑,“越乱越好。” 孙子曰: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乃诡道也。 这么大一个宋氏家族,定居金陵城多年,根基深厚。若不乱起来,又怎么能露出空隙让她钻呢?所以,赵无忧觉得自己有事没事,就得添添乱。 毕竟人的欲望是无极限的,有了欲望就有软肋。 很显然,赵无忧是个心想事成之人。 老大刚走,老五还摇摆不定,夜里又来了七星山庄的老二。 二公子小心翼翼的进了西厢,进来的时候,赵无忧正在左右互搏,自己跟自己下棋。素兮在旁边候着,也不理睬二公子,只莞尔笑道,“公子布的棋,真叫人看不懂。” “都被人看懂了,就不叫布棋,而是叫拆棋。”赵无忧笑了笑,一直盯着自己的棋盘,“二公子坐吧,这是七星山庄,何必与我这客人太过拘泥。” 这么一想,倒也对。 二公子是主,赵无忧怎么说都只是个客。 坐定,二公子低眉望着棋盘里的棋局,“公子喜欢下棋?” “不喜欢。”赵无忧淡淡然回答。 倒是把对方给惊着了,他面色微恙,“既是不喜欢,为何还要如此专注?” “正因为不喜欢,所以才要好好的学,免得来日有人拿我不喜欢的来,惹我的厌烦。”赵无忧白子落下,“二公子有什么事吗?” 对方没有吭声,赵无忧这才抬了头。 入目所见,倒是个俊俏的公子。面冠如玉,剑眉星目,只这眉宇间凝着淡淡的忧郁,平添了几分难解愁绪。他穿着青竹色的长衫,不似寻常江湖中人的一身戾气。 换句话说,他身上没有一丝杀气,倒是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书卷气。 他坐在赵无忧跟前,那神情仿佛多年未见的故友,稔熟之中透着无言的默契。 有那么一瞬,赵无忧想着,他们差不多是一类人。 善于隐藏自己,而后不择手段的去争取,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越是安静的人,越危险,这种生存法则,走哪儿都适用。 赵无忧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却见他拿起了黑色的棋子,不紧不慢的落了一子。见状,赵无忧也不拒绝,开始于他对弈。 棋盘里,生死对决。 棋盘外,各自心肠。 素兮在旁伺候,对于下棋,她还真的不太懂。 不过素兮不懂,不代表穆百里也不懂,然则一个太监下棋,瞧着也不太雅观。所以太监变了心肠,换成了跟刘弘毅的比肩同行。 知道穆百里不喜欢太嘈杂的地方。刘弘毅特意挑选了安静的茶楼。 “刘城主美意,本座心领了。”穆百里端着杯盏,浅尝辄止。 “七星山庄毕竟人多眼杂,我担心督主不习惯,是故----”刘弘毅环顾四周,“这地方极为安静,绝不会有人打扰,督主可暂且在此地歇息,等明日我腾出庄子,让督主住在七星山庄最近的地方。” 穆百里没有理睬,微光里,长眉入鬓,这浓墨重彩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浮动。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端着杯盏,低头啜饮时,不慎让茶露凝了睫稍。抬眸间。流光倾泻,眸光似笑非笑。 刘弘毅面色一紧,穆百里的杯盏已经落在了桌案上。 他口吻微沉,“刘城主似乎没弄清楚本座的喜好。”语罢,他突然起身,抬步离去。 “督主?”刘弘毅一怔,他自问小心谨慎,在穆百里到来之后,把一切能做的都尽量做到细致。这金陵城里的防卫,以及各种安置,他都不敢有所差池。 可现在是怎么了? “千户大人,这----”刘弘毅追问。 陆国安冷飕飕的斜睨刘弘毅一眼,“刘城主,督主最不喜欢底下人自作主张,何况城主还敢做督主的主张。”他冷哼一声。 刘弘毅脊背寒凉。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烦劳千户大人替我美言几句。”刘弘毅作揖。 陆国安道,“督主的心思,当下属的岂敢随意揣摩。左不过看在城主一番美意,我不妨给督主提个醒。督主奉命而来与赵大人同行,是故……城主懂了吗?” 语罢,陆国安转身离开。 与赵大人同行? 刘弘毅眸色微凝,似乎有些听懂了。 天磊上前,“城主,该怎么办?” “东厂什么时候也有了忌惮?”刘弘毅不太明白,这穆百里执掌东厂 ,杀人如麻,何时有过怜悯何时有过忌讳?赵无忧不过是一介病秧子,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连穆百里都降服了? 还是说,穆百里打算在那病秧子身上,图谋什么? 赵无忧,到底想干什么? 天磊凝眸,“许是忌惮丞相府罢了!” “赵嵩出使,穆百里何必忌惮赵无忧这个黄毛小儿?”刘弘毅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真的那么难对付?以至于穆百里要费这么大的心思。”转而问,“查清楚了吗?他们到底所为何来?” “京城还没有消息,大约还要几日。”天磊垂眸。 刘弘毅沉默,穆百里喜怒无常,今日得罪了他,势必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回去的时候,暖暖已经睡了。 杜玉娆竟然不在屋子里,刘弘毅心下一惊,急忙四处找寻。 湖心小筑的杨柳树下,纤瘦的女子蜷着身子,紧抱着双膝,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风吹过那干枯的杨柳枝,荡开波光粼粼。倒映着那张极是美丽的容脸。此刻的杜玉娆,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默寡言。 刘弘毅缓步上前,褪了外衣与她披上。 仿佛惊了她的宁静,她骤然惊惧的盯着,突然出现的他。 “夜里凉,出来也不多带件外衣。”他在她身边坐定。 杜玉娆正欲起身行礼,却被他伸手拦住,“你喜欢这儿,我陪你多坐回。” “城主日理万机,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她垂眸,仍是那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 “你就那么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刘弘毅问,“你娘的死只是个意外,我当时并不想……” “我困了!”她起身,行了礼转身离去。 “玉娆!”刘弘毅喊了一声,突然从身后圈住她,“我是真的喜欢你,不要这么对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杜玉娆敛眸,也不挣扎,只是微微绷直了身子,“我去陪暖暖。” 他将脸埋在她的肩胛处,滚烫的呼吸透过她的衣衫,熨烫着她的肌肤,“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暖暖只是个意外。”她低语。 “我想有第二个意外。”他深吸一口气,“可以吗?” 她掰开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不曾回头看他,径直离开。 “四年了,你还爱着他?”刘弘毅动了气,“无论我 做什么,无论我怎么哄着你,你的心里始终只有那个男人,是吗?” 杜玉娆走了。刘弘毅一拳砸在柳树上,顷刻间皮破出血。 回到房间,杜玉娆才发觉自己的身上,还披着刘弘毅的外衣。 关上房门,抱着他的外衣,她静默无语的坐定。指尖轻柔的拂过衣服上的纹路,这件衣裳还是她三年前给他做的。她还记得,当时他是那样的高兴。 一针一线,她做了整整半个月。 当时做得有些小,他便愣是给饿了好几天瘦下来,然后穿着这件衣裳走到她跟前,与她笑说她何其有先见之明。 她纵然不谙世故,也知道他的意思。 于是乎,她便将这尺码悄悄的记了下来。 可她也就做过这么一回衣裳,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衣服上有些小裂痕,她起身取了针线。就着烛光仔细的重新缝补,尽量让痕迹不被人看出来。 床榻上,暖暖一声呓语。 杜玉娆心惊,针尖刺在指尖,血珠儿嫣红夺目。她凝眉望着指尖的血迹,轻轻的含在嘴里,却只尝出满嘴的苦涩。 轻叹一声,唯叹造化弄人,相遇不逢时。 刘弘毅醉了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仁疼。 头再疼,也比不上心疼。 “城主昨夜喝醉了。”天磊上前。 刘弘毅认得,这是主院。 “夫人呢?”刘弘毅问。 “夫人昨夜伺候城主一夜,天亮时分才去睡,现在约莫还没起来。”天磊端了一杯水递上,“城主好些了吗?” 刘弘毅点点头,“没什么事,七星山庄的情况如何?” 天磊蹙眉,“前两日比武,三公子与四公子皆败下阵来无计可施,如今是大公子与二公子的较量,才算是重头戏。” 闻言,刘弘毅快速起身,“穆百里和赵无忧呢?” “昨儿个夜里,有人看到二公子去找赵大人,下了一夜的棋。”天磊递上外衣。 刘弘毅微微一愣,“下了一夜的棋?这么有雅兴?可说了什么?”难道赵无忧要搀和七星山庄的主位争夺?朝廷的人,为何要介入江湖之事? 七星山庄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纵然宋家富贵,产业遍天下,也没有达到富可敌国的地步。所以不至于让赵无 忧和穆百里都动了心思,千里迢迢来金陵城看比武。 看样子,他有必要重新审视七星山庄的存在。 刘弘毅起身离开。出门的时候他看到孙晓云站在回廊里,大概是想往这边赶。身后的婢女,还端着一盅东西。敛眸,刘弘毅还是走了。 “夫人?”婢女低低的问,“粥……” “所以说,如果男人心里没有你,你便是为他做尽一切也都是心机枉然。”孙晓云苦笑,“明明是我先来的,最后输的为何是我呢?” “夫人?”婢女低唤。 孙晓云笑得凄楚,“我没事,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他只看得到自己的心,为何就看不懂她的意思,看不懂我的心?只是一个孩子罢了,难道不能生育就这么不可饶恕吗?结发夫妻,还不如这冷冰冰的霜雪来得更好吗?” “夫人,您别难过。终究您才是夫人。”婢女低语。 孙晓云回眸,“夫人?在他的心里,还是吗?” 她是不是刘弘毅的夫人,是不是这金陵城的夫人,不过是刘弘毅的一句话罢了!只要杜玉娆点头,孙晓云很清楚,自己这个夫人之位会转瞬即逝。 她留不住人,留不住心,如今还能留得住什么呢? 下一刻,孙晓云一屁股跌坐在栏杆处,独自倾听心碎的声音。 ------------------------ 七星山庄的比武还在进行,热潮每日都相似。 不过赵无忧倒是病了,下了一夜的棋,明知道是二公子处处相让,可她就是不服输。每次都是平手,每次都是重新来过。 赵无忧觉得,自己跟下棋真的有仇。分明一点都不喜欢,却还是这样的兴致勃勃,果然是极其矛盾的综合体。不过矛盾归矛盾,终究也是自己这些年养成的争强好胜,输的不是棋,而是自己。 “公子如此这般,岂非叫二公子明白,您对他感兴趣?”素兮蹙眉。 “连你都看出感兴趣了,那他岂非更自信满满了?”赵无忧吃了药,还是觉得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大概有些低烧。 素兮不解,“公子这是何意?” “这世上肉眼能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赵无忧闭上眼眸,素兮快速上前与她揉着太阳穴。 这会,素兮算是有些明白了,对大公子这样的就得激怒,对二公子这样的就得自暴 弱处。对待五公子则是需要耐心,循循善诱。 “如此说来,公子岂非遵循孔孟之道,因材施教?”素兮笑着打趣。 赵无忧抿唇,“我可没有这么高尚。” “都是刀头舔血的,何来高尚不高尚之分呢?”素兮轻叹一声,“只不过公子不能在金陵城久留,可公子又病了,该如何是好?” 赵无忧面色泛白,不由的轻咳两声,“你去忙吧,我歇一歇便是,约莫是累着了。” 这副身子,实在经不起折腾,着实教人头疼。 素兮点点头,走出房门却刚好迎着穆百里。 “督主。咱家公子病着,需要静养。”素兮行礼。 穆百里斜睨她一眼,二话不说进门。 素兮自然拦不住,眼下还有个陆国安,二人又不能在七星山庄里动手。眼见着穆百里进去,还给关上了房门,素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若是平素倒也罢了,偏偏不巧,赵无忧如今病了。 万一穆百里要是图谋不轨,那自家公子,岂非性命休矣? “公子!”素兮急了。 “没事!”赵无忧应了一声,却因为用力过猛,当即咳嗽起来。她捂着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张脸咳得乍红乍白,越显楚楚之态。 素兮按捺。心里打定主意。若里头不对劲,她会不惜一切,殊死一搏。 穆百里坐在床沿,赵无忧靠在床柱处,凉飕飕的盯着他。 四目相对,赵无忧凉凉的开口,“督主如此关怀本官,是不是想给我暖被窝?” 穆百里挑眉,“赵大人何出此言?为何赵大人不觉得,本座是来嘲笑赵大人的活该?” “督主没那么无聊。”赵无忧轻咳着,被窝底下的身子确实有些发凉,她下意识的缩了缩。 “你倒是挺了解本座。”穆百里瞧着她抓紧被褥的手,愈发苍白得厉害。修长如玉,盈盈如琢,许是因为克制着不教自己咳嗽,葱根似的十指上泛着少许粉色。 他指腹上的温度有些偏高,至少对于赵无忧这冰冰凉凉的温度而言,的确有些熨烫。她蹙眉望着他,这厮的手控癖又犯了,动手动脚的毛病又上来了。 “督主有话不妨直说。”她已经习惯性的放任。 穆百里饶有兴致的把玩着她的纤纤十指,指腹抚过她手背上的每一寸肌肤,那种莹润细腻, 果然是极好的。心情好,自然语气也好。 磁重之音,入耳绵柔,“你把七星山庄弄得乌烟瘴气,是不是为了你的佛珠?” 赵无忧反握住他的手,“是与不是,对你而言重要吗?” 他凝着她反握的手,也不抬头,只是顾自抚着她的手背,“对本座而言是否重要。于你重要吗?” 她一愣,不屑的抽回手。 谁知他干脆掀开被褥,褪了鞋袜上了床榻。 赵无忧快速往床角缩去,一脸戒备的盯着他,“穆百里,你弄清楚,我是男人不是女人。”等等,他是个太监,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赵无忧又道,“虽然你不是个男人,然则我喜欢的是女人,并非龙阳之癖。你若要对食,尽管去祸害别人,别来败坏我的名声。” “想得真多。”穆百里戏谑的瞧着她的戒备,“怎么,还真以为本座要吃了你?” 不然呢? 赵无忧心头腹诽:这死太监花样太多,难免又要耍心机。 对别人,她尚且能揣摩出一二,而对穆百里,她除了防备防备再防备,似乎没有第二条路走。大家的虚以为蛇不过是皇命在身,如果有一日,彼此再次站在了对立面,估计谁都不会手下留情。 她不会放过穆百里,而穆百里也不会再留着她。 所以,大家都是一类人。看见对方,就像看见自己的阴暗面,惺惺相惜的同时又恨不能掐死对方。 眼角眉梢微挑,那淡淡的轻瞟,带着几分不屑几分孤傲。 她定睛去看时,却只看到他眼底一惯如常的温暖。暖暖如三月阳,教人如沐春风。 可惜。赵无忧不信他这般善良,你要让吃人的狮子,放过到手的猎物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此刻,赵无忧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猎物。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被窝里,赵无忧没敢吭声。虽说是女扮男装,可太监的心思太过诡异,若是突然生出要与她对食的心思,她的女儿身岂非暴露? “赵大人属蛇的?”穆百里问。 赵无忧斜睨他一眼,“胡言乱语。” “那赵大人盘踞如此之久,为何这被窝里还是凉凉的?”他笑问。 这一笑,让赵无忧有些慌了神。死太监还懂得用美人计,奈何她快速敛了神,犹记自己是个油盐不进的冷血之人,这才镇定心神不为其所惑。 “我 第71章 好戏上场 为钻石过600加更 纵然赵无忧不乐意,但穆百里已经开口,刘弘毅便推门而入。 进门的那一瞬,乍见床上这两人,刘弘毅面上一紧,当下不知该将视线放在何处。穆百里没脸没皮惯了,赵无忧还是要脸的。她狠狠的剜了穆百里一眼,赵无忧终于挣开了穆百里,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轻咳两声,“刘城主----有什么事吗?” “听说赵大人身子不舒服,下官过来看看。”刘弘毅很快便恢复了神色。他是金陵城的城主,是故从一开始进来,也只是稍变脸色,并没有多少诧异。 这京城繁花似锦,是故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便也不足为奇。 刘弘毅坐了下来,“下官在金陵城中盘算一番,着实没有异样发现。不知赵大人……是否找错了地方?我在金陵城长大,也从未听闻过有这些东西。” “皇命如山,咱们也是没法子。这金陵城是刘城主执掌,想来城主最是熟悉。咱们只是个传话的,有没有还是刘城主一句话的事儿。若真的没有,烦劳城主打个折子,咱们拿了折子也就回了皇上。”赵无忧轻咳着,不过被穆百里伺候了片刻,头疼稍减,着实舒服了不少。 闻言,刘弘毅笑道,“此事记不得。金陵城太大,许是有些地方还未能细查。赵大人病着,此事交给我全权处置便是。” “那是自然。”赵无忧笑道,“城主办事,咱们自是放心。” 语罢,又是一番咳嗽。 穆百里捋着她的脊背,替她顺气。 赵无忧蹙眉,这厮真是越来越放肆,外人跟前也敢这样,若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岂非----赵无忧觉得自己很憋屈。 女儿家失了名节,还能叫嚣着要人负责。 可她这样,真是有冤没地诉。 摊上穆百里这样一个流氓无赖,真的欲哭无泪。 刘弘毅自觉不该在此久留,免得扰了人的培养感情,急急忙忙的起身离开。 等着刘弘毅离开,赵无忧狠狠瞪着穆百里,“刘弘毅有话没说完。” 穆百里掀开被褥下床,“知道。” “是因为你。”赵无忧裹紧了被褥,依旧咳嗽着。 一抬头,他已经递了一杯水过来,眸光暖暖,唇边笑意浅浅。若不是知道他这双手杀了多少人,若不是见识过东厂的手段,赵无忧觉得谁都会被穆百里骗得团团转。 穆百里不杀人的时候,暖得让人觉得很舒服。 喝一口热水,喉间的干燥稍缓,赵无忧这才舒了一口气,有些疲累的靠在床柱处。 身边的褥子陷下去,穆百里坐在她的床边,那双极是清润的凤眸,就这么半带撩拨半忧郁的凝着她,“舒服了吗?” “你去找他吧!”赵无忧蹙眉,“还有,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免得我哪日神志不清。真的对督主行不轨之事,可就怪不得我了。” 穆百里呵呵一笑,“赵大人似乎自信满满。” 赵无忧斜睨他一眼,“再怎么说,这种事都得男人先上,不是吗?” 他攫起她精致的下颚。若有所思的以指腹抚着她的唇瓣,许是有些低烧,这唇上有些异于常人的温热。唯一不变的,是一如既往的柔软。 赵无忧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很多时候吃亏吃多了,就不想再吃亏了。 她得证明,自己是个男人。 下一刻,在他的凝眉中,她已经吻上他的唇。略显温热的舌,在他唇上轻柔扫过,而后快速含住了他的唇瓣。唇齿相濡,辗转缠绵。糯软的滋味,夹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甘甜。绵柔中让他想起了她的梨花酒,清冽甘甜。这样想着,微风中还真似夹杂了几缕梨花清香。 不自觉的,他圈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滚烫与冰凉,若六月飞火,遇见了七月流火。冷热之中相互调和,竟是最契合的。 “满意了吗?”她捏着他的下颚,扯了唇笑得凉薄。 他知道,赵无忧没有心。 他更清楚,其实自己也没有心。 两个无心之人,在暂且休战的时候,相互慰藉。等到重新对峙,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局面。有些寂寞来得很突兀,可在时日久了,却又觉得相互需要。 穆百里起身离开,始终没有回头。 赵无忧这才惊觉,放在床边的茶水已经倾泻。浸湿了枕巾。心里,有些痒痒的滋味,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渐渐变得不太一样了。 素兮进来的时候,面色微恙,“公子你没事吧?” “怎么了?”赵无忧问。 “公子的脸很红。”素兮乍见枕巾湿了。“卑职去换一换。” 赵无忧点点头,干脆掀开被褥下床,被折腾得睡意全无。奉了皇命前来,时日不多,所以还是得抓 紧!纵然身子不适,只要按时吃药,约莫不会有什么大事。 前头的比武还在继续,听说大公子和二公子不相伯仲。 若实在僵持不下,最后的决定权会落在宋氏家族的族长身上。族长若是退一步,则会交给城主刘弘毅来决定。而刘弘毅若是推诿一番,这事儿就该是赵无忧和穆百里的囊中之物。 所以现在,赵无忧的态度很重要。 赵无忧的态度。会间接影响到族长对新任庄主的态度。 “公子,大公子和二公子相持不下,你说族长会选谁?”素兮问。 “相持不下,就会有人来打破僵局。”赵无忧披上披肩出门,瞧一眼外头的阴霾天际,“夜里怕是要下雨的。” 素兮点头。“这金陵城的天气最是怪异,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子就成了这副模样。” “山雨欲来风满楼。”赵无忧别有深意的低吟。 的确,僵局从来都是被人打破的,很少持续太久。 就好似那比武场上,大公子与二公子殊死相搏,谁都不肯服输。若这样下去,谁都落不得好。点到为止,总不能没完没了的继续比下去。 赵无忧站在校场外头,透过白墙上的雕花窗户,看见那一袭白衣的男子,缓步朝着擂台中央挪去。 轻咳两声,她拢了拢衣襟,“好戏上场了。” 的确是好戏上场了,台上的大公子与二公子斗得你死我活难分伯仲,宋氏宗亲们自然也怕有所损伤,便将二人暂且分开。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好事,所以还是得想个折中的法子。 可大公子和二公子谁也不肯相让。相持不下又该如何是好? 刘弘毅端坐在上,许是没考虑好到底要站在哪一边,是故迟迟没有开口。眼见着擂台底下开始叫嚣着,让大公子与二公子赶紧比武。 纵身一跃,一袭白衣翩然落在擂台上。 乍一看,竟是个白面书生。生得唇红齿白。只不过这书生有些面熟,宋家人面面相觑,倒是那宋家几位公子当场就站了起来。 这少年的五官相貌,与自己何其相似,也就是说…… 底下开始议论纷纷,各自揣测着白衣书生的身份。敢堂而皇之的站在比武擂台上,而且面无惧色的,只怕来头不小。 赵无忧心头腹诽:何止是来头不小,简直就是宋家的克星,七星山庄的煞星。 “老五?”大公子缓步朝着白衣书生走去。 道是何人,不就是钟昊天本人吗? 钟昊天深吸一口气,扫一眼底下议论纷纷的人们。“诸位安静,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七星山庄的五公子。如今我站在这里,即便不必我说,想来大家也该清楚了。既然是老庄主的儿子,那么我也有资格参与这庄主的竞选。” “哼,亏你还敢回来!”大公子冷笑一声,宋家人对于这位五公子也都是讳莫如深。对外,五公子在外求学,而实际上五公子早年是被逐出七星山庄的。之所以对外保密,只是为了维护七星山庄的声誉罢了! 所以即便外人承认钟昊天这个五公子,宋家人也是不会承认的。 被逐出山庄之人。哪有什么资格,竞选庄主之位? 可钟昊天才不管你宋家人愿不愿意承认,比武竞选庄主,广发英雄帖,乃是有目共睹之事。我的身份摆在这儿,在天下英豪面前。你宋家人还能撕破脸皮不成? 事实证明,钟昊天是对的。 大公子饶是不愿钟昊天回来,不愿他出现在擂台上,可人都上来了,而且当众宣布了身份,你再想把人赶下去也是不能。既然如此。那就上台迎战。 他还真不相信,自己一个正家修为的,抵不过钟昊天这个野路子。 倒是那二公子,不似大公子这般逞强好胜,扭头便吩咐底下人,“去查查看。他是怎么进来的?这拜帖为何到了他的手里?”二公子觉得很奇怪,这分发给天下英豪的拜帖,按理说都是实名制居多,不太可能多出几张随便给人。 钟昊天出现在这里,很大程度上,怕是府内有接应之人,否则蛰伏山庄这么久,为何一直没人发现? 台下开始起哄,台上准备交战。 风吹微凉,赵无忧轻咳两声,瞧着即将下雨的天空,不免缩了缩身子。身上忽冷忽热。便是披肩在身,亦是难受得紧。 “公子,你觉得此战谁会赢?”素兮问。 “钟昊天若是没有把握,你觉得他会上去送死吗?”赵无忧反问。 素兮抿唇,这倒是! 一声轻叹,赵无忧抬步就走。 “公子不想看到结果吗?”素兮不解,疾步跟上。 本站访问地址http://.60355"target="_nk">http://.60355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2章 你这人,太可怕 赵无忧道,“你留着吧,我回去歇着。他既然上去了,那我便放了心。结果反正都是一样的,看不看都无所谓。横竖你们的拳打脚踢,我也看不懂。” 对于她这样的文弱书生而言,那些个拳打脚踢,实在是无趣,还不如回去看看书练练字来得惬意。 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许是累了,赵无忧便捡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回去的路她如今是认识的,所以不怕迷路。 钟昊天上了擂台,成与败她也帮不上忙。 是故全看天意,全凭运数。 远远的,赵无忧看到一名妇人抬步朝着这边走来。妇人年岁不轻,身后婢女前呼后拥的,看来身份极为尊贵。在这七星山庄里,若说还有什么身份尊贵之人,想必就是庄主夫人了。 庄主夫人生下二公子,其余的四位公子,皆不是其所出。 赵无忧起身,那妇人已经到了自己跟前。 见着赵无忧独自一人坐在这里,身披狐裘披肩,这里里外外虽然颜色素净,可她尽享荣华富贵多年,一眼就看出赵无忧身份不简单。 “早就听闻庄子里住了两位贵人,想必阁下就是其中之一。”庄主夫人板着一张脸,说话的时候眼神都是麻木的。 赵无忧含笑作揖,“书儒小生,夫人抬举。” “既然来了七星山庄,那就是庄子里的贵客,不可怠慢!”她冲着身后人开口,而后抬眸瞧了一眼赵无忧。只是一眼罢了,再无其他,抬步离去。 没走两步,她又顿住了脚步,“这庄子里的事情复杂得很,我们宋家的事,最不喜欢外人插手。” 赵无忧面不改色,依旧面带柔色,目送庄主夫人渐行渐远。 宋家的事? 看样子二公子来找自己,庄主夫人是知道的。 赵无忧眉目微敛,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呢?庄主夫人不是去校场,难道是去看望庄主?听说老庄主病得不轻,可病情却是对外保密,除了少数几个人能靠近,其余的人一概不准去主院。 连诸位公子的请安问候都被免了,可见的确病得不轻。如今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是死是活? 赵无忧微微眯起了眸子,可别真的已死就好。 回去的时候,外头已经下起了绵绵小雨。赵无忧坐在房门口的栏杆处,一动不动的盯着丝丝细雨。她忽然觉得金陵城的雨竟然没那么 讨厌,以往在京城的时候,她是最讨厌下雨的。 湿哒哒,冷飕飕的感觉,最让她难以忍受。 摊开掌心,细雨落在掌心,竟然也没那么冰凉,反倒让她有些欣喜。身上忽冷忽热的,可心里一高兴,便把什么病痛都忘了大半。 深吸一口气,她趴在栏杆处,生平第一次玩雨。 雨,渐渐的下得大了起来。 穆百里站在金陵城内最高的瞭望台上,扫一眼底下鳞次栉比的屋舍,瞧一眼偌大的金陵城。细雨迷雾中,夹杂着多少爱恨离愁,多少国仇家恨。 放眼望去,多少冤魂战死沙场,黄沙埋骨不复还。 “督主。”陆国安轻叹,“这扎木托实在太狡猾,咱们的人每次都晚了一步,看样子若没有引子,很难把他引出来。可如今他孑然一身,毫无软肋可寻。” “是人总有软肋,他之所以回到金陵城,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穆百里微微凝眉,雨丝有些沁凉。落在掌心的雨丝快速凝成水珠,璀璨而晶莹。 陆国安点点头,“卑职让人继续找,就算把整个金陵城翻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犹记得当年,那一场腥风血雨,逃出来的是那几个少年,死亡的是全部族人。那些大火里的哀嚎与诅咒,夹杂着刻骨的恨意,在天地间蔓延。风起云涌的乱局,生与死染尽离别,却由不得人选择。各奔东西,只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机会卷土重来,才有机会重逢。 重逢?何日才能重逢? 穆百里似乎什么都没听见,顾自想着自己的事情。蓦地,他突然收了手,拂袖转身,快速下了瞭望台。 “督主?”陆国安一愣,督主这是怎么了?急赶着去哪?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可底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这是为何? 穆百里只是回了七星山庄,并没其他异样。 西厢房,赵无忧还坐在栏杆处,似乎心情很好。大雨中,他放缓脚步朝着她走去,脚下很轻。陆国安顿住脚步,不敢靠前。 赵无忧侧脸枕着胳膊,是故没察觉身后的穆百里。 等她察觉,穆百里已经握住她冰凉的手,“病还没好,还敢这么恣意妄为?难不成真的想让本座伺候你?帮你暖被窝?” 赵无忧先是一愣,等看清楚来人是穆百里,便也随他去。 只不过她手 上湿哒哒的,他这么一握,当下浸湿了他的袖口。那玄袍染了水色,竟愈发显得层次分明,颜色幽深起来。若在墨池里,开出了几朵墨梅花,凭添一种幽静之美。 “我不是说过吗?督主再这样想下去,约莫真的要与我同归于尽了。咱们身份有别,我是个男人,你算半个男人,搅合在一起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抬头去看他时,眼睛里的光极尽柔和,“说是断袖却不像断袖,说是龙阳却又不像龙阳,分明是你咄咄逼人,可到了旁人的眼里,总觉得是我在逼迫你。” “是吗?”穆百里似笑非笑,“赵大人这是觉得委屈。” “何止是委屈,简直是太冤。”赵无忧轻叹一声,“我这厢尚未享过齐人之福,你却已喧宾夺主。有你在,我身边的莺莺燕燕,谁还敢轻易靠近?这么一来,我以后的终身大事岂非要包在东厂身上?你这东厂提督,怕是要改行当媒婆才行。” 穆百里被她逗笑了,掌心裹着她柔若无骨的纤纤十指,“不知赵大人喜欢怎样的女子?” “温柔贤淑,此后能相夫教子的贤内助。”她挑衅的望着他,“这容色嘛,最好能长成督主这般,虽不得倾国,至少也得倾城吧!” “那工部尚书的儿子呢?”穆百里笑问。 赵无忧面色一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说说罢了!”穆百里一言以蔽之。 素兮飞奔而来,却被陆国安拦着。 “公子!”素兮喊了一声。 赵无忧道,“过来吧!”反正素兮也不是头一回瞧见,多看一次少看一次也无所谓。 素兮缓步上前,“公子。” “如何?”赵无忧知道素兮想说什么。 素兮抿唇,瞧了穆百里一眼。见公子没有单独开口的意思,便也没有顾忌,“五公子胜出,大公子和二公子都输了。在天下人跟前,五公子算是最佳的庄主继承人选。” “五公子?”穆百里眉头微蹙的望着他,“你什么时候对这五公子那么感兴趣?” “这就说来话长,就好像我不知道,督主什么时候会对我失去兴趣一样。”赵无忧反唇相讥。 穆百里捏紧了她的手,赵无忧有些吃痛,可脸上却毫不改色,依旧保持最初的笑意。 素兮道,“只不过虽然五公子赢得了比武,可宋家那些族亲似乎并不乐意,看得出来宋家 的族长脸色很难看,而且并没有当场宣布,由五公子担任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是故,卑职并不觉得,五公子赢了比武就等于得到了七星山庄。” “的确如此。”赵无忧轻咳两声,将手抽回来,拢了拢衣襟。风雨吹得身子发凉,她的面色泛着异样的苍白,“宋家怎么可能允许,一个被逐出山庄之人,回来继承庄主之位。” 闻言,素兮面色一紧,“那这……不是白忙活吗?” “宋谷还活着呢!”穆百里凉凉的开口,“宋家人不答应,不代表七星山庄不答应。” 赵无忧斜睨穆百里一眼,当下明白这穆百里想必是知道了什么。可她也清楚,穆百里这头披着羊皮的狼,是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把消息透露给自己的。这狼,总得咬一口猎物才能心里舒坦。 “你下去吧!”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盯着点,恐怕事情将变。” 素兮颔首,不太放心的看一眼与穆百里独处的赵无忧。 外头越发冷得厉害,早前没怎么觉得,如今穆百里在身边坐着,赵无忧更觉得寒意渗骨。这死太监估计是天生的冷冻厂,走哪都自带寒意阵阵。 赵无忧进了屋,穆百里后脚便跟了进来。 出了京城,二人便没有朝堂上的针尖对麦芒,相处的氛围更是和睦融洽很多。 端坐在炕上,早前的棋盘也没收,穆百里竟摆开了棋局,看上去倒是兴致不错,“赵大人不是不喜欢下棋吗?”早前在东厂,他们就下过棋。 可赵无忧显得一脸的冷漠,由此可见她要么对下棋无感,要么对下棋之人反感。 总归是逃不出这两者之间的。 “我也不喜欢督主,可还不是得跟督主在一块?”赵无忧道。 这话也是实情。 穆百里落了一枚黑子,“你打的什么主意?”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七星山庄的宝物到底是什么?”她落了白子,也不抬头看他,看得出来是全心应战。 穆百里一笑,“打从一开始,你便是冲着七星山庄来的。” “打从一开始,督主就一直在追责本官的欺君之罪。”赵无忧摸索着手中的棋子,眉头微蹙的落子。 穆百里敛眸望着棋盘里交锋的黑白棋子,“于公于私,有错吗?” “没什么错,所以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才是我的本事。”赵无忧浅笑, “督主觉得呢?” “能在本座手里保住项上人头,的确需要本事。”语罢,他轻叹一声,“真不想本座插手?” “督主能按兵不动,已然是对我最大的帮忙。”她回绝得不留余地。 穆百里帮忙?别给帮倒忙便好!狐狸给鸡拜年,一准没安好心。那些吃美人亏的事儿,是那些脑筋不清楚的脸控所为,她这种油盐不进的尴尬身份,什么都不适合。 还是安安心心当她的不男不女吧! 她没有选择,也无从选择。 所以有时候,别怪她无情,她只是没有退路罢了! 和穆百里打了一会马虎眼,而后下了一盘死棋,赵无忧总算送走了这尊瘟神。死太监实在太精明,所以赵无忧处处都把话茬往别处引,一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下来,身累心累疲倦不堪。 所幸穆百里也没有逼死她的意思,见着她实在累了,便起身离开了西厢房。 素兮进来的时候,赵无忧就趴在棋盘上,累得连眼皮子都懒得睁开。 “公子你没事吧?”素兮担虑。 额头上有些温热,约莫又开始低烧了。 “没什么事,歇一歇便是。”她无力的开口,“方才你还有话没说完,如今人都走了,说吧!” “方才东厂的人在,卑职不敢开口。”素兮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毕恭毕敬的双手递呈,“京城的消息到了,里头大概有公子想要知道的东西。” 赵无忧顿是来了精神,“果然是及时雨。” 鹰隼传讯,果然是最快的。 —————————————— 白日里的喧嚣鼎沸,到了夜里便归于平静。 比武擂台上发生的事情,到了夜里也没有结论。素兮说,宋家族长声明,说是要经过两日的考虑才能最后决定。其实知道内情的都心里明白,不过是想拖延罢了!所谓的缓兵之计而已! 谁都没来找赵无忧麻烦,估计还在商量着该怎么对付钟昊天此人! 赵无忧也不着急,总会有人耐不住,如今就看谁更耐得住性子。 可赵无忧没想到,耐不住性子的,不是那几位公子,也不是刘弘毅,或者宋家的族长。 管家进门的时候,赵无忧正准备歇下。 素兮守在主院外头,握紧了手中的冷剑,若他们对公子图谋不轨,她自然 不会善罢甘休。 进得房门,赵无忧轻咳两声,脚下有些轻浮。 “赵大人。”床榻上发出了轻微的低唤。 赵无忧心下一惊,缓步上前,“没想到老庄主缠绵病榻,足不出户也知道我。” “老夫虽然足不出户,虽然远在金陵城,可对于京城之事,还是略有耳闻的。”老庄主宋谷靠在软垫上,管家搀着他起来之后,便恭恭敬敬的退出了门外守着。 赵无忧坐在凳子上,望着面如枯槁的老者。 白须老者,垂暮之年。 可眼睛里已经散着精明和锐利,犹似往昔。 闻言,赵无忧没有吭声,只是压抑的咳嗽了两声,面色微微泛白。 “京城里,能得皇上信任,能出京办事且——说句不好听的,能如此城府的怕是只有赵家那两位了。耐得住,也扛得起。”宋谷祖上乃是京官,他从小受父母熏陶,对于京城之事都有所警惕。京城里的风吹草动,别看山高皇帝远,实际上牵连甚广。 所以为商者,并不是人人都似那:隔江犹唱后庭花的。 宋谷直言不讳,赵无忧面不改色,看上去一点都不排斥,倒是欣然接受。 对于赵无忧这番气魄,宋谷不免笑了一下,“比起你爹,你倒是耐得住。” “赵家唯我一子,我若不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何对得起父亲的谆谆教导?”赵无忧敛眸,“不知宋庄主漏夜邀晚辈前来,所为何事?” 她的身子不太舒服,所以不想耽搁太久。 宋谷深吸一口气,赵无忧进退有序,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实则却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比起赵嵩的强势与锐利,这少年更懂得收敛锋芒。 也因为这样,赵无忧比赵嵩更危险。 你永远都不知道,那张看似无害的俊俏容脸之下,藏着怎样一颗心。 “今日的比武之事,想必赵大人也知道了吧!”宋谷言归正传。 赵无忧笑了笑,“五公子胜出,非庄主所愿?” 宋谷咳嗽着,一张脸被咳得黑红交加,他看上去的确病得不轻。答不上话来,宋谷摆了摆手。 见状,赵无忧端上一杯水,“喝点水,能好一些。” 宋谷微怔。 “放心吧,这是七星山庄,我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赵无忧面色平静,却将 宋谷的犹豫看在了眼里。 宋谷也不疑有他,喝上几口水,嗓子里的干哑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赵大人还真的跟你爹不一样。”宋谷缓了一口气。 “你这话,方才说过了。”赵无忧重新落座,“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她一如故友,没有分毫的见外与生疏之意,落落大方,反倒显得宋谷小气。 一个长辈,在晚辈跟前,竟有种相形见绌的错觉。 宋谷笑了,“既然如此,那老夫便直说了。赵大人此行是奉皇命出京?来金陵城,住在咱们七星山庄,不知意欲何为啊?” 赵无忧道,“凑个热闹罢了!正赶上七星山庄比武,所以便来瞧瞧究竟。” “赵大人没说实话。”宋谷也不是省油的灯。 赵无忧敛眸,“宋庄主不也是如此吗?” 宋谷一愣,老脸一皱眉,这少年还真不好算计,到头来反倒是自己被牵着鼻子走。宋谷一把年纪,一条腿都迈进棺材了,还遇见这么个跟自己叫板的小东西,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 可不舒服归不舒服,话还是得硬着头皮往下说,“赵大人是为了我七星山庄的传家宝而来吧!” “庄主早说这话不就结了吗?”赵无忧轻叹一声,“是。” “你为何不否认?”宋谷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 赵无忧起身,顾自去倒上一杯水,端着杯盏回眸看他,“我为何要否认?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庄主都问了,身为晚辈,如实回答不是礼节性问题吗?庄主还想知道什么?” “你——”还想知道什么,宋谷突然说不出话来,所有的盘算被赵无忧打破。一时间,宋谷还真的想不出来该如何质问。原本还想着赵无忧会反驳,还能来一番唇枪舌战,就此找出她的话语破绽。 可现在呢? 盘算都不必了,因为赵无忧轻轻松松的就松了口。 她便是这样的,你越想让她咬紧牙关,她松得越快,偏不让你如意。 “宋庄主无话可说了吗?”赵无忧坐在桌案旁,疲倦的揉着眉心,“真的不想再问问我什么?比如说,跟五公子私底下接触,到底想干什么?大公子二公子偷偷来找我,是不是为了庄主之位呢?嗯——” 她尾音拖长,宋谷面色发黑。 赵无忧轻笑,“不好意思,我知道太多,让庄主见笑。” 何止是见笑,她这般轻描淡写的,把宋谷心里的疑问全盘托出,倒让宋谷在她面前有种被扒光的错觉。那种无处可藏的窘迫,还真是让人不好受。 若不是知道眼前这人是赵无忧,是赵嵩的儿子,换做其他的后生晚辈,宋谷估计会气死当场。 “那就请赵大人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宋谷有些吹胡子瞪眼,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的波动。 赵无忧笑了笑,面上仍是那一副淡淡然的表情,“也罢,免得庄主气坏了身子。请恕无忧无礼,言语不周,请庄主担待。” 抿一口水,赵无忧娓娓道来,“十多年前夏日里的一个雨夜,七星山庄里闹贼。此后,大批的七星山庄卫士开始搜寻庄内,结果无意之中撞破了四夫人与庄主义兄的奸,情。庄主动怒,声言要处置这对狗男女。奈何当时四夫人的儿子年方五岁,孩子跪着求自己的父亲,放过母亲和叔叔。”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庄里有庄里的规矩。夜里大雨,四夫人母子被逐出山庄,一封休书一个终结。庄主的义兄带着这对母子远离金陵城,从此不知去向。对外,七星山庄宣称五公子在外求学,家丑不欲外扬。此后多年,这对母子辗转流离,落足京城,再也没有返回金陵城。” 宋谷整个人都弹坐起来,“你、你是从何得知?” “我想知道的,就一定会知道,庄主不必在意我如何知道的,只管承认是与不是。当日的七星山庄,其实根本没有丢任何东西,所有的一切只是庄主的自导自演罢了!不知道我这么说,对不对?”赵无忧抿一口水,淡然优雅,眉目清润。 “你——”宋谷说不出话来。 赵无忧笑了笑,“庄主不必激动,时隔十多年,昔年的红颜知己,如今早已是朽木枯骨。活着的人,只需为死去之人继续活下去便是。” 宋谷死死抓紧被褥,“赵无忧,你知道得太多。” “我不但知道太多,我还很清楚庄主的苦衷。”赵无忧起身,负手而立,背对着宋谷,“我查过,昔年此时正逢着边关动乱,金陵城外四面楚歌。当时还是先帝在位,怀疑金陵城有人通敌,所以整个金陵城内草木皆兵。” “宋老大人虽然不在朝为官,可终究这一番家大业大,惹得多少人眼红心黑。宋家在金陵城根基未稳,彼时根本无法自保。整个七星山庄摇摇欲坠,几乎到了绝境。无奈之下,庄主只能狠下心来,送走自己最爱的女人和最疼爱的儿子。” “可此事必须保密,否则朝廷知道反而坐实了庄主的投敌叛国之罪。所以庄主前思后想,便想起了自己的结拜兄弟。兄弟结义,当肝胆相照。二人心照不宣,瞒住了庄子里的所有人,自编自演了这一出捉贼拿赃,捉,奸,在床的把戏。” “把他们母子托付给最信任的人,虽然是最好不过的,可你没想到的是,你那位义兄出了金陵城便死在了路上。临死前,也没把话说清楚,而你如今想说也是无人可信了。” “四夫人含恨,恨庄主竟然不信她。五公子怨恨,恨母亲带着一身污秽死不瞑目。可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当初因为怕连累而送走,此后想接回来又已经为时太晚。你不敢说出真相,怕哪日走漏了风声,被人重提旧事,会连累七星山庄。” “左右犹豫,却再也没了说清楚的机会。”说到这儿,赵无忧回眸望着老泪纵横的宋谷,“其实换做是我,我若是四夫人,我必定会恨你一辈子。哪怕最后你告诉我实情,我只会更恨你。” 宋谷重重合上眼眸,“这些年我不敢告诉任何人,不敢说清楚真相,宁愿他们恨着我。我也派人找过他们,可是找到了又怎样?第二天她会继续带着儿子搬走,一直去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她便是如此恨着我,一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男人有男人的方式,可为何不能问一问,她愿不愿意?你用这种方式逼着她离开,坏了她的名节不说,伤她最深的——是你的不信任。你可知道,她爱你有多深,你伤她就有多狠。信任二字,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可有时候却是双刃剑。”赵无忧轻叹,“你信她,她便再也不愿见你。” “因为觉得没必要,不管真相如何,都没必要。若你当初能告诉她实情,让她带着孩子离开,她会感激涕零,更加爱你。可你替她做了决定,那是她所不能接受的离开方式。” 宋谷拭泪,“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人都死了,还能怎样呢?只不过是让活着的人把仇恨放下,好好的,继续活下去。”赵无忧言外有音。 宋谷凝眸看她,“昊天他恨我。” “这是庄主自找的。”赵无忧坐了下来,“不过现在,就算你告诉他实情,他也不会相信你。十数年的颠沛流离,他对你只有不信任。好在血浓于水,也许到你死的那一天,他还是会跪在你的坟前,给你磕三个头,心里尊你一声父亲。” “我不配。”宋谷低语。 “ 第73章 让我来告诉你,我是什么东西 人心,人心是什么?人心是这世上唯一不可预测的东西。仁者无敌,贪婪无尽。谁知道好端端一个人,突然间会变成你喜欢的模样,还是你厌恶的那个样子呢? 从主院出来的时候,赵无忧仍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她的眼里,世间的一切波澜,都不过是人的贪婪在作祟。只不过有时候,贪婪也不一定都是邪祟,就看你如何把控。 你玩得好,人心就是天下大义。 玩不好,那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唾弃。 外头的雨有些大,越发的淅淅沥沥。出去的时候,素兮在门外候着,见着赵无忧平安无事的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快速撑伞上前。 赵无忧拢了拢狐裘,风雨微凉,难免轻轻咳嗽着。 “公子,没事吧?”素兮担虑。 赵无忧摇摇头,“回去再说。”临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主院的大门,若有所思的敛了眉目。 长长的回廊里,素兮收了伞跟在赵无忧身后。 赵无忧走得有些慢,脚下有些轻浮。她咳得有些厉害,到了最后,整个人靠在廊柱上,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坐在栏杆处,赵无忧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吃力到了极点。 “公子自打来了金陵城,这身子似乎比来时差了好多。”素兮垂眸,“难不成是水土不服?” “不是。”赵无忧环顾四周,确信无人才道,“我只是觉得来了金陵城以后,这里的空气让我觉得压抑,就好像有东西一直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上气来。我也不知这是为何,约莫是不太适应的缘故。” 若说是水土不服,肯定不是这样的症状。 她只觉得心口压得厉害,好像无形之中有东西,一直堵在胸腔里。这种感觉,让赵无忧变得莫名暴躁,对着金陵城一点都没有好感。若不是东西没到手,她断然不会多留片刻。 “我出门的时候把要药放在了柜子里,你去拿来。”赵无忧不想动,“我累了。” 看得出来,她已经到了极限。 素兮颔首,“公子坐着别动,卑职马上回来。” 赵无忧点点头,这个时候就算是一个雷劈下来,她也不想挪地方了。整个人气息喘喘,到了体力的极限,是真的连头发丝都懒得随风飘了。 素兮疾步离去,赵无忧便坐在这里等着。 合上眉眼,脑子里昏昏沉沉,有些奇奇怪怪的 东西好像要破土而出,在脑子里不断的翻滚。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片段,至于是什么,赵无忧也没有底。 恍惚间,她有人在笑,那清灵的笑声让人闻之心悦。听声音,应该是一些少女。少女之音,果然是清脆而甜美的。 而后,突如其来的厮杀声打破了这一切。 耳畔十分嘈杂,有奔驰而来的马蹄声,有激动高昂的呐喊声,最后都化作一片凄厉的哀嚎。身上有些热,莫名的滚烫起来,皮肤上似乎有烈火烧灼的痕迹。 可眼皮很重,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着感觉,感受到场面的激烈。 蓦地,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怎么哭了?” 这声音好熟悉。 下一刻,赵无忧费力的睁开眼,骤然映入眼帘的脸庞,让她心头骇然一怔。待定睛一看,竟然钟昊天,一时间赵无忧有些闹不明白,怎么会是钟昊天呢? 自己不是坐在回廊里吗? 见赵无忧醒来,钟昊天取了软垫子靠在她的身后,递给她一杯水,“我路过的时候刚好发现你昏迷了,所以把你带了回来。” 他说得言简意赅,有些东西随意带过。 比如她是被他抱着回来的,又比如他发觉她果然是消瘦得可以,抱在怀里分量很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更出乎意料的是,身为男子的赵无忧,体格轻盈,抱在怀里的感觉唯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柔若无骨。 “素兮呢?”赵无忧问。 一句话,愣是将钟昊天拽回神。意识到自己有些走神,钟昊天面上一紧,当即道,“我已经让人去找她了,估计我们都错过了彼此。我带你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西厢房,估计去找你。” 找不到赵无忧,素兮约莫会炸吧! 赵无忧揉着眉心,只觉得脑仁疼,下意识的想起那个死太监。要是死太监在这儿,替她揉一揉,约莫会好受一些。毕竟那死太监别的不行,这伺候人的事儿,可谓得心应手。 “你怎么了?”钟昊天问,“还是觉得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大夫。” 这七星山庄里的路,四通八达而又暗布五行,所以陌生人很容易迷失。 “不必了,找到素兮便是,我的药大概在她手里。”赵无忧如今倒是不着急了,眯了一会身子也没那么乏,就是还有些头疼。 “好!”钟昊天出门吩咐了一声。 回来的时候,赵无忧已经下了床坐在了桌案旁。她的脸色还是很差,整个人看上去如同白纸一张,苍白之中透着一丝阴郁。眉目间凝着淡淡的愁绪,眼睛里染着外头的烟雨薄雾。 赵无忧是个很安静的人,安静得时候,你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你有时候甚至会害怕,她突然没了呼吸,你也无所察觉。 “我歇会就走。”赵无忧喝着水,回眸看他时,眸色淡然。 “你真的没事?”钟昊天坐定,“你脸色不太好看。” “我的脸色,就没好看过。”她随意的应了一句,“老毛病了,不必挂怀,还是要多谢五公子的救命之恩。”她勉强一笑。 钟昊天轻叹一声,“没事就好。” “没什么想问的吗?”赵无忧道。 钟昊天一笑,缓步坐在她对面,“要问什么呢?你身子不舒服,有话还是改日再说吧!” 赵无忧抿一口水,“既然五公子不开口,那就由我开口。”放下手中的杯盏,瞧一眼外头漆黑的雨夜,“五公子听说庄主请我去一趟主院,心里便有些忐忑不安,一直在主院外头徘徊。而后你看见我与素兮从主院出来,便一直在后头跟着。我身子不适,素兮便去给我取药。” “你过来是想问一问,你爹都跟我说了些什么。可你发现我晕厥了,又怕我被人抢先带走,干脆直接带我来你的房间。如此你还能守着我,以防你想知道的秘密,被人捷足先登。五公子,我所言是否属实?” 钟昊天一声,她所说的竟如同她亲眼所见一般,几乎没什么差别。 “赵大人也不必把我说得如此难堪。”钟昊天道,“我虽不想让别人捷足先登,可我救你也是出于本意。”语罢,轻叹一声,“不过都无所谓了,横竖这目的是一样的,解释那么多也没用。” “那你不想知道,我愿不愿意告诉你吗?”赵无忧问。 钟昊天望着她,“赵大人聪明绝顶,想来在你做出选择之前,谁都没法从你口中掏出所谓的真相。”赵无忧的城府那么深,不是谁都可以驾驭的。 “如果我说,我愿意鼎力支持你,你高兴吗?”赵无忧眸色幽沉。 “名利穿心剑,本非我所求。”钟昊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左不过是来人世间走一遭,做一场人罢了!”他望着她,“你为何不支持他们?对宋家人而言,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宋家子嗣。而我与我的母亲是被宋家厌弃之人,实 在当不得七星山庄的庄主。”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是困难,我越感兴趣。能轻而易举做到的,有什么趣儿呢?” 钟昊天犹豫的盯着她。 趣儿? “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七星山庄,你要——还是不要?”赵无忧起身。 钟昊天苦笑一声,“我要,他们敢给吗?” “敢!”赵无忧轻咳着,拿起一旁的狐裘,慢慢悠悠的披在身上。 素兮从外头闯了进来,双目通红,那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教人不寒而栗,“公子?”当下将赵无忧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公子没事?” “我没事,是五公子救了我。”赵无忧回头看了一眼钟昊天。 素兮帮赵无忧系上狐裘,“公子,药?” “我好多了,不必。”赵无忧其实很排斥吃药,从小到大,靠药物支撑是什么感觉,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看着同龄的孩子又蹦又跳,高高兴兴的,她却只能待在屋子里,被一大群人伺候着,被那么多双眼睛日夜盯着。 只要她生病,整个府都会被闹得人仰马翻。 有时候,她很痛恨这具身子,这般的羸弱不堪,只会拖累别人。后来她很庆幸因为自己年少的不幸,而得到了完整的父母之爱。 母亲的衣不解带,让她这个前世的孤儿,深刻的体会到了娘亲在身边的温暖。那种家的感觉,是钱买不到的,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可以取代。 “你爹也是站在你这边的。”临走前,赵无忧说,“五公子,很多时候用你的心去看,而不是用你的眼睛去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什么都可以重来,唯独这性命——没了就没了。” 钟昊天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子欲孝而亲不在,那种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有体会。 可正如赵无忧所言,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娘走了,这辈子都不会回来,留给他的只有冰冷的墓碑,和午夜梦回时那悲凉到骨子里的思念。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赵无忧走在回廊里,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出虚汗。 “我失踪这事,你没告诉别人吧?”赵无忧问。 素兮摇头,“卑职不敢声张,毕竟这是七星山庄。以公子的身份,若是出了事必定是大事。刘城主那头若是掀起浪来,卑 职收拾不了残局。只不过——”她犹豫了一下。 赵无忧顿住脚步,抬头看一眼站在房门口等着她的穆百里,有些哭笑不得,“只不过,你告诉了东厂,告诉了穆百里。” 闻言,素兮不敢抬头。 平素二人如何,素兮都是看在眼里的,这穆百里虽然是东厂的提督,可在金陵城内还是特外优待赵无忧的。连赵无忧的被窝都是他暖着的,想来这情分应当还不错。 赵无忧慢慢走到穆百里跟前,抬头望着凤眸幽幽的穆百里,勉强扯了唇,“督主什么时候改行看门了?”说着,推门而入。 陆国安与素兮在外头守着,没敢打扰。 赵无忧合上房门的时候,穆百里已经坐在了案前。房内烛火摇曳,气氛有些尴尬,或者说——是有些暧,昧不明,诡异之风在室内穿梭。 褪下狐裘披肩,赵无忧站在烛光里回眸看他,倦怠的眸夹杂着少许涣散过后的迷离。看得出来,她是真的累了。 “过来!”穆百里说。 赵无忧摇摇头,转身便朝着床褥去了。现在她可以不吃不喝,但她不能不睡。 她刚坐下,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眨眼间,竟然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 “穆百里,你何时能把骨子里的奴性变得高雅一些?”赵无忧揉着眉心,“穆百里,我头疼。”她伏在他的膝上。 穆百里面上凉凉的,原还想发作,可赵无忧打了一巴掌,马上又给个软刀子,你这一发作反倒是你不够高雅。奴性便奴性吧,这成王败寇的,到了最后还不是赢的人说了算吗? 他的指腹暖暖的,摁在她的太阳穴上,也是暖暖的,极是舒服。 “赵大人什么都好,唯独口上不积德,却又常常摆出一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模样。”穆百里磁重的音色从顶上传来,带着凉薄,隐隐中还夹杂着几分笑意,“赵大人,你可知晓,自己这幅样子很讨人厌,也很招人恨。” 赵无忧安然闭着双眸,“我与督主是半斤对八两,大家彼此彼此。若非如此,督主岂能与我和平共处?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如今道不同却同为谋,不得不说是宿世的缘分。缘分这事,还是顺其自然为好,督主以为呢?” “来日回了京城,本座一定勾了赵大人的舌头仔细看看。什么样的舌头,能唱出莲花来。”穆百里微 微凝眉。 烛光熠熠,膝上的男儿肤白如玉,长长的羽睫半垂着,落下斑驳的风影。她长年累月吃着补药,各种调理,以至于把这白瓷似的肌肤,养得若剥了壳的鸡蛋。幼白滑嫩,触手若京城小西门边儿上,豆腐西施精心磨制的豆腐花。 他自上而下,视线掠过她的发际线,游过她的眉心,顺着她的鼻梁缓缓而下。用眼神予以凌迟的错觉,竟有种莫名的得意,不经意间,唇角勾勒出极是好看的弧度。 外头的雨,下得真好。 室内暖着火炉,暖暖的感觉令人迟懒。 赵无忧睡着了,这几日的折腾,让她有些日夜颠倒。当然,她安睡也不过是片刻的事情。穆百里当然知道这磨人的白面书生,其实防备心极重,若不是她的身子不好,真的撑不下去,怎么可能当着他的面睡着。 当着简衍的面还差不多…… 蓦地,他顿了顿。 随手揽过被褥覆在她单薄的身上,室内,温暖如春。 素兮在外头听着,侧耳听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争吵声,一颗高悬的心这才稍稍放下。这段时日的相处,素兮也看出来了,赵无忧和穆百里虽然在暗中较劲,但是明面上皆奉旨而来,相处得格外和睦。 当然,有些东西,就目前来看,也只能有和睦来形容。 这一觉,赵无忧倒是睡得极好,一夜无梦。 翌日,晨曦微光。 夜雨残留在屋檐处,滴滴答答了一晚上。 赵无忧似乎有个习惯,那就是皱眉,动不动就喜欢皱眉头。那张白瓷娃娃般的容脸,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老成。 昨夜睡得很舒坦,这枕头也是软软的,身上也未见寒凉之意。换做平时,睡到下半夜的时候,她必定会被冻醒。盖再多的被子,哪怕穿着衣服睡觉都不行。 所以在家的时候,云筝会在下半夜悄悄起来,偷偷给赵无忧放汤婆子,把屋子里的火盆挑得更暖和一些。当然,这些事情必须得做得无声息,因为赵无忧惯来浅睡,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被惊心,而后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袭玄袍,顺着他从胸膛往上看去。他面无表情的靠在床柱处,合着眼眸歇息。胸口起伏平稳,呼吸均匀。 赵无忧静静的盯着他,从下往上看,那张浓墨重彩的脸,竟有种异样的妖冶。他闭着眼睛安然歇息的模样,让她生出岁 月静好的错觉。 其实他不杀人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 “看够了吗?”他问,仍是闭着眼睛。 赵无忧坐起身来,这才发觉身上还盖着被子,心头难免有些莫名的躁乱,就好像平静的山谷里突然被一群野马践踏。那喧嚣的马蹄声,打破了属于山谷的幽静,翻搅得犹如兵荒马乱。 “你昨晚坐了一夜?”她攥着被子。 晨曦从窗外落入,映着室内光辉,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金色。如此看去,竟有种激动人心的美艳绝伦。 他睁开眼眸,微光里那根根分明的睫毛,随着他的呼吸而轻微抖动。清晨里的嗓音,略显沙哑与倦怠,慵懒靡靡,“赵大人是希望发生点什么吗?” 她哑然失语。 当然不是! “若不是,何必多问。”穆百里依旧坐在床沿,扭头凉飕飕的望着她,“赵大人睡得可真好。” “拜督主所赐,必当铭记在心。”赵无忧不紧不慢,下床作揖。 他握住她修长如玉的双手,眼中带着些许异样的神色,若空旷的原野里突然闯入的少许青翠之色。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她,“是该记着,记得来日悉数偿还。” 语罢,穆百里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间,没有回头更没有逗留。 她回眸,只看到那玄袍一角,快速消失在门口。 素兮进门,“公子?” “雨停了?”赵无忧问。 “昨儿个下半夜就停了。”素兮抿唇,犹豫了良久才道,“卑职一直在外头守着,公子您和督主他——你们没事吧?” “你希望发生什么?”赵无忧眉头微挑。 素兮俯首,“卑职不敢。” 不知为何,赵无忧不想过多解释,有些东西不足为外人道也。 “庄子里有什么动静?”赵无忧问。 “宋家的族亲开始聚集开会,具体结论大概这两天就能出来。”素兮如实禀报。 婢女们开始在屏风后头准备沐浴用具,赵无忧眉目微沉。 两天时间太长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所以赵无忧不允许他们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做任何的准备。这庄主之位必须是五公子的,可纵观山庄内外,这老大老二的呼声却是最响的。 呼声响亮又如何,胳膊能扭过大腿吗? 只要朝 廷插手,这宋氏家族又能如何? 洗完澡换身衣裳,果然是神清气爽。赵无忧觉得一身轻,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靠在床柱上安睡的穆百里,昨夜——他就这样坐了一夜,而她枕着他的腿,靠着他一夜? “公子?”素兮带着早饭进门的时候,有些诧异的望着端坐案前的赵无忧,“公子是不是又发烧了?” “什么?”赵无忧一愣。 “公子的脸好红。”素兮担虑的上前,快速去探赵无忧的额头,“没发烧?卑职还是去找大夫吧!” “我没事。”赵无忧拿着筷子,脸色不太好看,“你让人去盯着前头,我很快就过来。” 素兮颔首,“公子不用说,卑职也已经让人去盯着了。”想了想,素兮又道,“只不过公子,你真的没事吗?” “我说没事就没事!”赵无忧显得有些焦躁,“对了,穆百里呢?” “督主出门了。”素兮想了想,“陆国安此人口风很紧,什么都不肯透露,我还是听守门卫士说,督主是坐马车离开的,约莫是去找城主吧!总不至于是去逛街!” 穆百里这个死太监是不可能去逛街的,一则没有雅兴二则没有时间。 难不成,他跟刘弘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是,他私底下想跟刘弘毅做什么交易?穆百里不可能为了自己而来,那他来金陵城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样?”赵无忧问。 素兮压低了声音,“当日沈言前来金陵城,跟刘城主有过交涉。卑职特意让人去城主府探听过,好像是在找一个人。” “什么人?”赵无忧放下手中的筷子。 素兮道,“具体叫什么,卑职没查出来,但听对方描述,应该是一个异域之人,绝非中土人士。” “异域?”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到底来自哪个国度?” 素兮摇头,“没人知道,能查到这么多,还不能被东厂发现,已经很幸运了。” 的确,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查这些资料,确实没那么简单。 “我就知道穆百里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跟着我来金陵城。原来他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竟然是为了找人!”赵无忧想不通,东厂若是真的想缉捕逃犯,不必这样隐晦。大可敲锣打鼓的张贴缉捕榜文,以东厂对天下的威慑力,绝对有能力海捕此人。 悄悄的找人,还找个借 口与自己一道欺君罔上,跑来这金陵城里装模作样。 很显然,这个人对穆百里而言,十分重要。到底是十分恨还是十分爱,又或者此人身上背负着某种秘密?而这个秘密是不能对外宣布的,不能被人所知。 连朝廷,都不可惊动。 “公子?”素兮道,“如今该怎么办?” “你仔细留意,私下寻找。连穆百里都找不到的人,估计是有点本事。”赵无忧来了兴致,各自掌握着彼此的欺君罪证,才算公平。 素兮颔首,“卑职明白!” 找人这种事,其实就是狗屎运的问题。穆百里找不到的人,也许一不小心被自己的人找到了呢?人,有时候还真得抱着一丝侥幸,尤其在这种几乎没有希望的事情上。 在东厂的眼皮底下找食,不是找死也算找不痛快。 宋家的族亲开始在七星山庄内开大会,有关于谁接人七星山庄庄主一位,众人争议非常。有人支持大公子,有人支持二公子,却很少有人支持五公子钟昊天。 钟昊天的出现,只是江湖人的一种瞎起哄。 “那五个字呢?”有人问。 一时间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下来,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有名有望的宋氏族人。 提及钟昊天,宋氏族长冷道,“谁会允许那样一个野种,来继承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 “没错,当年他的母亲做出这样事情,被逐出山庄。这样一个被厌弃之人,有什么资格当七星山庄的庄主!”有人附和。 稍微年长的,都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是故对于钟昊天的出现,所有人都是咬牙切齿的。那个宋氏的屈辱存在,是一个污点,应当被抹去而不是被旧事重提。 “这么说,大家都同意,废去五公子的继承资格!”族长问。 大部分人都赞同,也有小部分人提出异议,“只是在天下英豪面前,出尔反尔,是否会影响七星山庄在天下人心中的公义地位?若是如此,咱们会不会两败俱伤?” “那个逆子,还敢回来!”族长深吸一口气,“当年就不该听宋谷的,就该杀了他们母子,否则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难堪的地步。”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底下人轻叹,“族长,还是要想个万全之策才是。你要知道,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会坏了七星山庄的名声。咱们宋家在江湖上生意场上,之所以无 第74章 合作,不那么愉快 赵无忧轻轻的咳嗽着,见着是个病秧子,却来这里堂而皇之的捣乱,所有人自然是看不过眼的。 “滚出去!”底下人开始叫嚣着。 听得这话,赵无忧不气不恼,依旧淡然优雅的坐在那里。她高不高兴,没人能看出来。不过此刻,她修长如玉的指尖,正百无聊赖的在杯盏口上,绕着圈圈。这是她在对他们的不礼貌,表示了少许不悦。 素兮是知道赵无忧的脾气的,所以这个时候,更是眸色锐利的掠过在场的所有人。 “谁说让我滚出去?”赵无忧问。 不少人都在怒斥她的不请自来。 “素兮,把人都记下来。”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我这人就喜欢秋后算账。大家有话赶紧说吧,免得到时候说我不给你们机会。” 族长骤然回过神来,慌忙上前行礼,“参见赵大人!” 赵大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懵逼当场。 “族长何必客气,我又不是宋氏族人,你躬行大礼会让我受宠若惊的。”赵无忧一脸愁容,却只稳如泰山般的坐着。 猜到了赵无忧的身份,族长哪敢再起来,这会子早就吓得去了半条命。 族长依旧躬身,赵无忧没让他起来,他哪敢起身。纵然身在金陵,身为宋氏族长,又岂会没有听过赵无忧的大名。赵嵩独子,心狠手辣,九岁成名,十三致仕,君王钦点,身居侍郎。此后凭着凌厉的手段,除章家党羽,与父联手平步青云。 将章家拉下马,最后斩草除根,让章家九族皆灭。 赵嵩一人独掌内阁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父子两个权倾天下,成了皇帝眼中的肱骨,天下人眼里的小皇帝。 这样一个赵无忧,谁还敢把她看做病秧子? 病秧子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而且,病秧子心眼很小。 没听到她方才说的吗?都记下来,还得留着秋后算账。 听得这些话,便是给族长十个胆也不敢起身。 族长一直躬身,所有人都有所意识,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白衣少年郎,只怕身份地位很不简单。四下一片万籁俱寂,谁也不敢吭声。 族长道,“老夫不知是赵大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赵大人莫要与我们这些乡野小民计较。” “起来吧!”赵无忧幽幽然开口,夹在指 间的杯盖落下,发出清晰的脆响,换来屋内更安静的死寂。赵无忧轻叹一声起身,“庄主已经见过我,也就是说,我今日所言皆是老庄主宋谷的意思。诸位放下当年的成见,静下心来好好听着。” 语罢,她缓步走上了族长的位置。 翩翩少年,眉目间英气毕现,眸中幽冷无温。她出身官宦世家,与生俱来的官宦之气。若论摆官威,她还真不逊于任何人。丞相府的官威,岂是人人都学得会的。 “诸位都是宋氏族人,按理说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的确该由你们来决定。我一个外姓人,不适合插手家族内部之事。如大家所见,大公子二公子争夺不休,不管选那位当庄主,都会有一场恶战。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们也不想看到七星山庄兄弟残杀的结果吧?”赵无忧面色凝重。 “至于五公子,他的武功你们都看到了,也都被天下人所认可,比武竞选他已经赢了。” 底下人道,“可他的出身——” “所谓的出身,是你们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罢了!不管四夫人早前做过什么,也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在老庄主那里,早已承认了五公子的身份。”赵无忧美眸眯起。 族长深吸一口气,低哑着嗓子开口,“可是他姓钟,他叫钟昊天。” “指鹿为马的故事,族长觉得很有趣?”赵无忧问。 音落,族长一愣,当下没了话语。 “我不管他姓什么,他骨子里留着宋家的血,是宋家的儿郎就有资格继任七星山庄。”赵无忧的眸,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她是朝廷中人,又口口声声老庄主之言。 虽然难以服众,但也没有人敢有异议。 赵无忧也不是傻子,没有异议不代表承认,有些沉默中的爆发,还在酝酿之中。她想让钟昊天继承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看样子还是有些困难。 这些个老顽固,心里都有各自的算盘。说是为了七星山庄着想,其实都盘算着,把谁的领头人推上高位。如此一来,对自己的利益更有裨益。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愣是没有人开口驳斥或者赞同。僵局的到来,让赵无忧觉得很不痛快,如果这里不是金陵城而是京城,她自然不会允准这样的局面存在。 强龙,不可轻压地头蛇。 蓦地,门开了。 逆光里,赵无忧眯起眸子看着那颀长的黑影,在门口微微顿了顿脚步 。如同神临,轻而易举的将世人的眼光,悉数集于一身。 华贵的黑靴落在地面,那一步一顿的万千风华,凝于眉间,释于全身。举手投足,几番风雅。 穆百里属于那种,不管走到哪儿都能占据焦点之人。 抬眸扫过屋内众人,眉眼间的似笑非笑,带着少许轻蔑。对上赵无忧时,又将这清冽微光淡为温柔备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教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她只听见他沉稳的脚步声,步步近前之音。 终于,他走到了她跟前,“赵大人似乎遇见了难处,也不知本座来得是否及时?”说这话的时候,他低头近距离的对上她的眼眸,“赵大人?” 赵无忧眨着眉睫,勾唇笑得魅惑,那种浅浅的勾勒,心照不宣的嬉笑,如同一种无言的默契。 “陆国安。”穆百里一声唤,外头的陆国安快速进门,将偌大一个木箱子重重的往桌案上一搁,然后行了礼退出屋子。 穆百里收回视线,清冽的凤眸漫不经心的扫过在座众人,“宋家的?” 磁重的音色,带着少许撩人的尾音,绵柔而悠长。靡靡之音,若夜笛悠扬,却透着难以形容的凄寒,渗透人的四肢百骸,教人不寒而栗。 “想当年,宋老大人在京为官,何等恭谨小心,怎生得宋氏子弟一个个良莠不齐?”他唇角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如刀刃般的尖锐,“这般良莠不齐倒也罢了,难得出个可造之材,竟也是个野种。哼——看来这七星山庄也不过是乌合之众,实在争执不下,付与朝廷或一炬了之便罢。” “赵大人千里奔赴,代天巡牧,尔等如此怠慢。待赵大人回到京城,上奏朝廷,什么七星山庄八星山庄,都得连根拔起。本座给诸位提个醒,凡事见好就收,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典型的威胁之意,让一个个面色返青,惊惧之余也多了几分厌恶。 谁都不喜欢被人威胁的滋味,所以…… 穆百里瞧着赵无忧漫不经心的模样,笑吟吟的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头,“来的时候,本座给赵大人搜罗了一箱子的好物件,不知道赵大人喜欢什么,干脆都带来,让赵大人好好挑一挑。” 赵无忧面不改色,心里却腹诽不止:死太监又想玩什么花样。 死太监笑得淡雅,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真教人恨不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素兮打开了箱子,回眸看了赵无忧一眼,赵无忧点头示意。 下一刻,箱子里的东西,哗啦啦的被倾覆在桌案上。 赵无忧凝眉,这箱子里头的物件还真是够奇怪的。有孩童的赤金琉璃项圈,也有如意和合镯子,还有些女子用的金簪银簪。有玉佩,也有吊坠,看上去都是女人和孩子的物件。 素兮一脸懵逼,不知穆百里这是什么意思。 倒是赵无忧,突然笑了。 众人的脸上表情,犹如开了染料铺子,从最初的哄笑之色,渐而转为青墨色,最后变成了一张张的惨白之色。 “赵大人,好看吗?”穆百里笑问。 赵无忧半侧过容脸,笑得凉凉的,“自然是好看的。”转而笑道,“诸位,好看吗?若是好看,各自捡了自己喜欢的拿走便是,这东厂办事惯来大方。就这些东西,本官替你们问东厂要了便是,诸位意下如何?” 一听说是东厂,一见是自己熟悉之物,饶是铁石心肠,饶是百般不甘,此刻连个屁都不敢放。 各自找到了“心爱之物”,面面相觑过后,所有人都低下头。 族长握着那金镶玉的如意锁,一双手已经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这五公子武功卓越,人品相貌更是百里挑一,实乃宋家的可造之材。这事儿就不必商量了,赵大人您觉得怎样便怎样吧!” 穆百里道,“族长这话说的,好像赵大人强人所难似的。咱们赵大人可是个大好人,连这些贵重之物都随你们挑拣,没有半句不悦。赵大人,你说呢?” 赵无忧轻叹一声。 听得叹息声,族长扑通就跪在了地上,一起跪下的还有屋子里的所有宋家人。 “咱们是心甘情愿让五公子继承庄主之位的。”族长握紧手中的如意锁。 赵无忧蹙眉,“不是我逼你们的吗?” “不是不是,是咱们宋家一致决议,五公子比武胜出,天下人尽皆知,咱们这是依照规矩办事,不曾被人逼迫。”族长的声音都在颤抖。 赵无忧笑了笑站起身来,“如此甚好。” 回眸,刚好迎上他的眸。 笑意清浅…… 第75章 穆百里,你是不是喝醉了? 走出大门的时候,赵无忧略显无奈的揉着眉心,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穆百里在旁随行,颀长的身躯遮去了外头的光,将她整个人笼在他的暗影阴霾之中,“赵大人似乎不是很满意。” “多亏了督主筹划得当,此事才能可成,我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轻叹一声。 “赵大人是觉得,本座把脏水泼你身上了?”穆百里是谁,岂能不知她的话外之音。 赵无忧顿住脚步,“督主难道没听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吗?” “是赵大人不想让朝廷势力,穿插在江湖之中吧!”穆百里一语中的。 赵无忧瞧了他一眼,“督主什么都好,就是这双眼睛不好,什么都看得透透的。岂不闻,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吗?” “好在赵大人不是本座的徒儿,否则依着你这句话,本座就该清理门户。”穆百里呵笑两声,“赵大人觉得呢?” 赵无忧轻嗤,“就督主这样的师父,换做是我,约莫是要欺师灭祖的。所幸,督主没有收我为徒,不然肠子都会悔青。” 语罢,赵无忧疾步离开。 看上去,有些动怒。 素兮疾步在后头跟着,“公子办成了事儿,为何还不高兴?” “口服心不服。”赵无忧道,“穆百里把一个烂摊子都丢在我头上,我岂能领他的情。这笔账,来日是要记在赵家头上的。他为自己谋利,却借我的手,你说我该不该感恩戴德呢?” 素兮一愣,“公子此话何解?” “我且问你,宋家在金陵城多久了?”赵无忧问。 素兮道,“近百年。” “那穆百里来金陵城多久?”赵无忧放慢脚步。 素兮恍然大悟,“东厂的势力不可能遍布整个大邺,是故在金陵城这个地界上,督主的势力不及城主。若督主想要知道宋家亲眷的状况,就必须与刘城主联手。” 所以,穆百里和刘弘毅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合作的关系! 赵无忧被人当做刀子使,然后能高兴起来?穆百里给了她一记软刀子,而且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不接也得接,甚至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这才是最让她咬牙切齿的。 “可是公子,城主这么做到底意欲为何?”素兮不明白。 “这话,就得问刘弘毅他自己了。”赵无 忧突然顿住脚步,她站在西厢的大院门外头,眸色幽幽的望着西厢房的一角,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头还有一个客人,但是……这人一直没有出来过。 西厢房里里外外不少人,来七星山庄的江湖人如此之多,按理说不太可能空出房间。夜里的时候,她是看到过那个房间的窗户上有过人影浮动的,只是——从未见其出来。 哪怕是校场比武,仍是房门紧闭。 “公子在看什么?”素兮问。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因为隔得比较远,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雨幕里,除了风影花摇,什么都没有。 “那里面的人,是谁呢?”这么热闹的比武,都不曾出来。如今江湖人都在议论纷纷,该立谁为庄主,那人也没有现身。来到七星山庄,却不关心庄主之位,不是很奇怪吗? “约莫没有人吧,从未见人从里头出来。”素兮抿唇,“公子,庄主之位已经确立,约莫明日就能举行庄主交接大典吧!” 赵无忧点头,“交接大典一直都准备着,本来就等着比武结果,如今倒是便宜了钟昊天。这宋家的其他几位公子,怕是要抓狂了。” 素兮笑道,“技不如人,有什么不服气的?有本事一战高低,没本事只能弱肉强食。这是江湖的基本生存法则,每个江湖人都必须遵守。” 却见赵无忧缓步朝着那个房间走去,她走得很慢,眸光有些冷冽锐利。 心里似乎有些隐忧,总觉得这个人太过神秘,不是件好事。 站在房门外的时候,赵无忧犹豫了一下。 “公子?”素兮蹙眉,“真的要进去吗?” 赵无忧一咬牙,用力的推开房门。 房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缓步走进房间,赵无忧环顾四周。西厢房的每一间屋子,屋中的摆设与一应器具皆是一模一样的,这屋子里的东西跟自己房间里的都差不多。 赵无忧打开柜子,柜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床褥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看上去就像一间空屋子,没有生活的迹象。 “公子,这里没有人住。”素兮扫过四周。 赵无忧只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那种无法言说的不安。 “赵大人?”钟昊天站在门外,皱着眉头打量着屋内的赵无忧,“你在干什么?”他面上露着不解,“这 屋子怎么了?” “没什么。”赵无忧抬步走出,“有事吗?” “那事——我知道了。”钟昊天俯身作揖,“多谢赵大人。” “你何必谢我,帮你的又不是我一人。”赵无忧清浅的吐出一口气,负手而立,望着那细密的春雨绵绵不绝的落下。 钟昊天走到她身边,扭头望着面无表情的赵无忧。 素白的面上,寻不着半点喜怒哀乐的影子。风雨撩着她雪白的衣角,悄悄的匍匐在她的眉睫之上。那种如飘如渺的感觉,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实。 “赵大人看上去不是很高兴。”钟昊天道。 赵无忧敛眸,半垂下眼帘,“无所谓高兴不高兴,人生的每个转折,总有付出与得到。”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头看他,“恭喜五公子。” “你若欢喜,可唤我昊天。”钟昊天笑道。 赵无忧一笑了之,“我觉得五公子这称谓极好,客气之中又不显得疏离。” 钟昊天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眼望去,偌大的西厢,偌大的院子,以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将属于他,“可惜娘看不到,也回不来了。” “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人,承担活下去的痛苦与煎熬。生,比死更艰难。”赵无忧望着他,“你娘其实心里是想回来的,只是那背负的污名,让她退缩不前。她用自己的命,逼着你爹否认当年的故事,谁知竟没有等到那一日。” 闻言,钟昊天垂眸不语。 赵无忧继续道,“人生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五公子,好好珍惜吧!事成之后,还望五公子能兑现承诺,莫要让我失望。”语罢,她潇潇洒洒的拂袖而去,将来这屋子的事情,轻描淡写的略过。便是来日钟昊天再问起,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回去的时候,穆百里已经等在书案前。 死太监提笔挥墨,也不知在写什么。 赵无忧站在门口望着他,抛却阴谋诡计,抛却宿世敌对的注定,她与他本可以成为至交好友,甚至于可以成为生死之交。 然则命中注定,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此生只有相互利用和你死我亡。 “赵大人什么时候改行看门了?”穆百里不必抬头也知道是赵无忧,这句话还是当日她自己说的。 素兮在外头守着,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进门,“穆百里,那你知道不请自来,不问自取视为偷吗?” 穆百里手上一顿,笔尖落下点墨,慢慢晕开少许墨梅,“偷?赵大人是觉得本座偷了你的心,还是偷了你的人?”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可没什么心思与他贫嘴,“督主还想做什么?我能与你做嫁衣,也能拆了你的台,督主还是别大意为好。诸葛孔明聪慧一世,尚且大意失荆州。” “本座谨记在心。”穆百里放下手中的墨笔,将一封信折叠,快速收入袖中,“不过是借用赵大人一点笔墨罢了,怎生这样小气?” “刘弘毅想得到七星山庄,是吗?”赵无忧问。 穆百里冷飕飕的瞧着她,“赵大人太聪明,就不怕在金陵城的地界上,人间蒸发吗?” “不是有督主护着我吗?堂堂东厂提督,连个病秧子都护不住,还有脸说自己是天下无敌?”赵无忧冷嘲热讽。 “赵大人生得伶牙利嘴,说自己是病秧子,实在是太谦虚了。”穆百里踱步而来,施施然坐在她的身边,面上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 似笑非笑间晕开万种风情,透着一丝魅惑蚀骨的意味。 好在赵无忧定力足够,不会被这样的妖孽蒙蔽了心神。 “督主出去吧,我累了。”横竖事情已经解决,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赵无忧是个不会回头的人,所以她只会往前走,往前看。 不过她也记仇,这点心思跟穆百里很像。 睚眦必报,十年不晚。 “不头疼了?”穆百里问。 赵无忧睨了他一眼,“督主的老毛病又犯了吗?”这骨子里的奴性,还真是没办法更改。 穆百里意味深长的笑着,“赵大人不头疼了,便再也用不到本座了是吗?本座真是难过啊!赵大人用着用,不用则弃,实在让本座伤感。来日你若是有所差池,还会记得来找本座吗?” “找督主的麻烦吗?”赵无忧笑,“必定记得,刻骨不忘。” “那便极好!”穆百里含笑出门,竟也没有纠缠,没有久留。 赵无忧敛眸,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过了明日百年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但愿钟昊天不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否则她不会善罢甘休,绝不会轻饶他。 外头的雨,还在一直下。 穆百里随手便将信件交给陆国安,“速抵京城。” “是!”陆国安俯首。 站在七星山庄的大门外头 ,瞧着外头细细密密的绵绵春雨,穆百里冷了脸,快速上了马车扬长而去。他跟赵无忧看似和睦,在所有人眼里,是这样的亲密无间。 可实际上呢,却是暗潮涌动,厮杀不断。 天命敌人,注定是不可能共存的。 茶肆雅阁。 刘弘毅已经等在那里,见着穆百里过来,毕恭毕敬的俯身作揖,“督主。” 穆百里进门,外头戒备森严。 “找到了吗?”穆百里问。 刘弘毅道,“已经摸到了行踪,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 “本座只问结果。”穆百里落座,拂袖间眉目寒凉无温。 茶香四溢,雅阁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穆百里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柔的夹着那上好的青花瓷盏,极具节奏感的把玩着。杯盖与杯口轻柔碰撞,发出低幽之音,清脆中带着少许心颤。 刘弘毅颔首,“我一定竭尽全力。” “刘弘毅,本座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哪怕赔上整个金陵城的性命,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本座挖出来。懂?”穆百里手中的杯盖落下。抬头时,幽邃的瞳仁里唯见墨色渲染,无光无亮。 刘弘毅躬身,“请督主放心。” 这颗心能不能放下,还不一定呢! 等到刘弘毅离开,陆国安快速进门,“督主。” “说!”穆百里抿一口杯中香茗。 陆国安躬身道,“刘城主府中有一女子,名曰杜玉娆,乃是刘城主的心头好。生就一女,取名暖暖。刘城主对此二人格外疼爱,但听人说杜玉娆天生冷淡,对刘城主也只是尽了夫妻的本分罢了,倒也没多少恩爱其中。” 见穆百里没有吭声,陆国安继续道,“卑职还听说,这杜玉娆还是刘城主从山上抢来的。本来杜玉娆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奈何如今下落不明。而杜玉娆之所以冷淡,是因为当年事发突然,官军失手错杀了杜玉娆的母亲,以至于杜玉娆一直心存芥蒂。” “虽然此时跟刘城主有关,但终究也不是刘城主亲手所杀。杜玉娆约莫是恨着刘城主,这些年几乎没人见她笑过,更有传言,说是杜玉娆这女儿也是那未婚夫所生,并非城主之女。城主有一妻一妾,城主夫人多年未有一儿半女,然杜玉娆入了府中八月便生下女儿,实在可疑。”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奈的揉着眉心,“绿帽子?” “是!”陆国安道,“但很多话都是道听途说罢了,查无实据。” “是不是亲生的,刘弘毅应该心里清楚,这不是本座想知道的。”穆百里眸色微沉,“盯着杜玉娆和她的女儿,若刘弘毅敢轻举妄动,就别怪本座不客气。” 敢跟东厂玩花样,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顿了顿,穆百里又道,“注意赵无忧。” 陆国安一愣,“赵大人如今都在东厂的掌控之中,督主这是在怀疑什么?” 穆百里端起杯盏,浅尝辄止,“赵无忧是什么人,难道还不够清楚吗?心有七窍,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知道本座的人在盯着她,她岂会动用身边之人。” “督主的意思是,赵大人还有后招?”陆国安心下一顿,想着,这倒是实情。赵无忧这人城府太深,为人处世总是滴水不漏。她能漏给你的,惯来都是圈套和陷阱。 否则,她如何能年纪轻轻坐到尚书之位? 这种秉性,很像当年的穆百里。所有的隐忍与蛰伏,只是为了来日的绝地反击。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所以这样的人很少给自己留有余地。 岂不闻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 诸事如此,不过尔尔。 穆百里没有说话,只是扭头望着窗外的十里长街,这偌大的金陵城有些萧条,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与荼蘼,却让人平生一种安逸与闲适。放眼城外的荒原,那漫漫无际的沙漠与戈壁,有一种粗犷的,最原始的向往——自由。 想翱翔的鹰隼,或者是觅食的秃鹫,难掩生存之惨烈,却又有着世间最广阔的眼界,看尽天下繁华,猎尽世间朝堂更替,永远的置身事外。 那种无事一身轻的感觉,或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穆百里面无表情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色幽幽的望着天际。烟雨迷蒙之中,是谁成就了谁的陨落。 因为庄主人选已经定下,整个七星山庄都开始忙碌。 一旦钟昊天继承了庄主之位,其余四位公子就会被驱逐出七星山庄。一山不容二虎,这也是为了七星山庄的权力独立,免得被其他宋家子弟影响。 钟昊天跪在宋谷的床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宋谷已经弥留,如今已是他人生里最后的日子。瘦如枯槁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哀伤,微微溃散的眸中,不知是怎样的表情。各种心绪难以言明,多少 情感无法言说。 在自己临死之前,望着此生最爱的儿子。 宋谷在钟昊天的身上,寻找着此生最爱女人的影子。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人之将死的时候竟也变得格外珍惜。 “昊天。”宋谷声音虚弱,“你靠近点。” 钟昊天起身,缓步朝着床前走去,及至床边上,他又毕恭毕敬的跪下,“庄主有何吩咐?” 宋谷面色一怔,灰暗的眼底泛起一丝盈光,“你就不能在我临死之前,叫我一声爹吗?” “昊天此生,只知有母,不知有父。”钟昊天面无表情。 闻言,宋谷老泪纵横,伸手去摸钟昊天的脸,“如果我今日便死了,你也不肯开口吗?若是今日我与你母亲谢罪,你是否还能认我?” 钟昊天神情麻木的盯着他,心里却是澎湃难熄。无谓的彷徨,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突来的亲情。生命中缺失的父爱,渐渐变得淡漠疏离,蓦然间拾起,他有些难以自处,有些不知所措。 垂下眼眸,钟昊天不知该如何言说,干脆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赵无忧在外头等着,钟昊天从房间里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进去吧!他要见你。”钟昊天站在回廊里,面色沉冷。 “在外头等我!”赵无忧轻咳两声,素兮颔首留在外头。 她的脚步很轻,却很是沉稳。 不紧不慢的走进房间,宋谷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脸上还有残存的泪痕。显然,方才哭过了。看钟昊天出去的表情,赵无忧隐约猜到,估计是钟昊天不领老头子的情,以至老头临死难安。 “老庄主?”赵无忧作为晚辈,俯身作揖。 “赵大人客气。”宋谷当然知道,赵无忧这算是先礼后兵。 赵无忧坐了下来,面色从容,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老庄主有话不妨直说。” “族长已经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宋谷轻叹一声,“多谢赵大人施以援手,如果不是你,昊天当不上七星山庄的庄主,而且还有可能死于非命。” “造化弄人,我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赵无忧淡然。 宋谷微微直起身子,“赵大人,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赵大人务必答应。” 赵无忧当然知道宋谷要说什么,却也不急着答应,“老庄主应该知道,金陵城虽不是京城,然我毕 竟是朝廷命官。有些江湖之事,的确不适合我来插手。庄主虽然有心托付,可赵某却是有心无力。有些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夫知道,只不过老夫已经是末路之年,眼见着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宋谷合上眼眸,“我此生执掌七星山庄,自问得江湖英豪看得起,在江湖上也有所声望,却始终得不到我自己想要的。” 赵无忧轻叹,“人生总要有些遗憾,才算圆满。” 宋谷笑得何其悲怆,“遗憾,此生憾事能不能少一些呢?” 赵无忧抬眸望着他,心里却很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我尽力而为吧!” “多谢赵大人。”宋谷哽咽了一下,“赵大人是个好人。” 闻言,赵无忧突然笑了,“老庄主看错了,我赵无忧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并非善人也非大度之人。我所做的,只是尽我所能,求我所求罢了!” “赵大人,你也有遗憾吗?”他问。 赵无忧顿了顿。 遗憾? 此生的遗憾,想必是不可能弥补的。 她此生最大的憾事,是不能像个正常的女子那样,着一身红妆,笑山花烂漫,携儿女成群。朝成青丝暮成雪,白首相许不相离。 可惜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所以,明知不可能便也不求了,再也不求,从来不去想。 “有。”赵无忧道,“不过我的憾事只是我一人之事,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宋谷点点头,“赵大人倒也坦诚。” 一老一少,端坐叙话。 外头的人,等得焦灼,谁也不知道宋谷和赵无忧到底说了什么。 钟昊天独自站在回廊里,眸色幽幽,心里却泛着丝丝寒意。他想起了赵无忧那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 人生中很多遗憾,是不能重来的,也不该重来。 庄主夫人过来的时候,与钟昊天打了个照面,恰逢赵无忧从屋内出来。 “夫人!”赵无忧点个头。 得知赵无忧的身份贵重,此次的庄主夫人倒不似上一次的傲慢无礼。庄主夫人行了礼,“民妇见过赵大人。” “夫人多礼。”赵无忧作揖,“告辞!”语罢,瞧了钟昊天一眼,“五公子,请!” 庄主夫人站在房门口,目送赵无 忧和钟昊天渐行渐远,眸色幽沉而寒凉。她什么都没说,敛了视线便进了房门。 赵无忧和钟昊天并肩走在院子里,雨后的天气,泛着泥土的气息,清新之中透着一丝沁凉。赵无忧拢了拢衣襟,不免轻咳两声。 “去坐一坐吧!”钟昊天看了她一眼,顾自坐在了石亭中。 素兮站在亭外,赵无忧与钟昊天迎面而坐,却是各自肚肠。 “你是来替他当说客的?”钟昊天问。 赵无忧嗤笑,“你觉得以我的身份,还能去替他当说客吗?” “那你想说什么?”钟昊天问。 赵无忧道,“我只是来问一问,你我的交易可还算数?” 钟昊天点头,“自然作数。” “那便罢了!”她起身就走。 “诶!”他突然开口,“你——” “我什么?”赵无忧眸色幽幽。 钟昊天微微一怔,他就知道不能盯着她的眼睛看。赵无忧的眼睛太毒,凡事看得太透,盯着她的眼睛看,似乎能将自己内心的那点秘密,都曝晒在太阳底下。在她略带嘲诘的回眸一笑中,钟昊天只觉得莫名的窘迫,一种无地自容的尴尬。 “你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何必我来说。”赵无忧道,“你想要庄主之位,我能帮你,甚至可以送佛送上西。可你心里的病,得你自己去治,我不负责也懒得管。” 钟昊天垂眸,“你什么都知道。” “不,我也有不知道的,和我不想知道的。”赵无忧眸色微沉,“钟昊天,自欺欺人对男人而言,是种耻辱。在我们赵家,你想要你就自己去争去抢,不要等到失去才来后悔。这天下有权有势,有名有利,唯独没有后悔药。” 钟昊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其实你是对的,我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一直假装不在意罢了!” “何必假装?”赵无忧缓步往外走,“在有生之年,在你有能力得到的时候,为什么要放手,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占有?得到自己所期盼的,本来就是人生快事,何必压抑自己?那些所谓的爱恨离愁,你看不见摸不着,你母亲已死,你要把她的怨恨延续到什么时候?” 她站在那里,微微绷直了身子,“直到他死了,直到很多年后,你跪在他冰冷的墓碑前,哭着喊着说爹对不起?你觉得他听得见吗?还是说,你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你对他的仇恨,才能为你母亲报仇?好 第76章 蹲大狱 淡雅梨香,香气四溢,于这静谧的夜里,散着晦暗不明的气息。他俯身靠近,她眸光沉沉如暮霭。谁也看不透谁,谁也猜不透谁。唯有那树头寒鸦,一声凄厉划破苍穹,打破这无声的寂静。 “代价?”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一个太监和一个礼部尚书,督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或者,在我身上寻着什么可用之处?” 语罢,她倔强的直起身子,鼻尖对着鼻尖,长长的睫毛相互胶着。她淡雅的呼吸就喷在他的脸上,徘徊于唇齿之间,香气若隐若现。 “当日这无极宫的人说,我身上的东西唯有督主能取出,如今督主百般纠缠,莫不是为了这东西吗?”她的舌,在他的唇瓣上缓慢蠕过。像一只蜗牛,带着灼热的温度,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慢慢的,慢慢的掠过。 “你想知道吗?”距离太近的两人,其实谁也看不清楚谁。那模糊中的绝美,像隔着一层烟笼薄雾,可这温度却是真实的。 她笑得寒凉,“知道如何,不知道又怎样?东西在我身上,督主有什么好法子,能摘了去吗?” 他磁重之音,幽然中带着丝丝喑哑,“喂不熟的白眼狼,就这么想死在本座手上吗?” 闻言,她嗤鼻浅笑,“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督主哪来的这般自信?就因为你把脏水泼在我身上,便料定我小命休矣,此生要葬送在这金陵城?督主好意,赵无忧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穆百里突然捧起她的脸,拉开了两人的剧烈,“本座若是要杀你,此刻便能取你性命。” 赵无忧覆上他的手背,“我这白眼狼还没喂熟,督主怎么舍得杀鸡取卵?” “太聪明,死得快。”他冷笑。 她点头,“不聪明,死得早。” 下一刻,他狠狠咬在她的唇瓣上,将她的唇瓣都咬出血来。 赵无忧吃痛,狠狠推开他,“穆百里,你属狗的?” “记得住疼才算好的。”穆百里起身,抬步往外走,“别怪本座没提醒你,玩火***者,活该。” “督主教诲,赵无忧必定铭记在心。”赵无忧冷冷的应声。 他在门口顿了顿脚步,却没转身,只是微微绷直了身子,而后长腿一迈再也没有回来。 穆百里走了,房内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无语。赵无忧却有些睡不着,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床角,抱紧了被褥,默默舔舐着属于自己的伤口。 唇上还泛着痛楚,那是他赐予的痕迹。 明日,这唇该如何见人呢? 口中,还残存着淡淡的咸腥味,鲜血的滋味。 无奈轻叹,终究辗转难眠。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有人在叩门,紧接着传来素兮的声音,“公子,公子?” 赵无忧眯着眼睛小憩了片刻,当下惊坐起来,“何事?” “有东西到了。”素兮低语。 有东西? 素兮走后,赵无忧便一直半睡半醒,到了临近黎明时分,赵无忧又合上眼,小憩了片刻。等她醒来,才惊觉外头的太阳极好。 “公子醒了?”知道赵无忧平素睡眠不好,所以素兮不敢打搅。 “什么时辰了?”赵无忧揉着眉心坐起身来。 “已过辰时。”素兮抿唇。 赵无忧一愣,“那庄主继任仪式呢?” “已经开始了。”素兮取了外衣过来。 赵无忧快速穿好衣裳,“为何不叫我?” “公子难得睡得这样安稳,卑职不忍打扰。”素兮快速与赵无忧梳洗,挽发。等着戴好玉冠,外头一声号角,伴随着丝竹管弦之音响起,赵无忧便知道自己来不及赶不过去了。 继任仪式已经开始,首先是新任庄主净身沐浴过后,得与宋家族亲的宣誓。得宋家认可,方能继承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其后则正式开始受礼,最后是老庄主将代表着新任庄主的扳指交给钟昊天,这庄主继任仪式才算彻底完成。 天下英豪汇聚,宋家人齐集,钟昊天走完了所有的步骤,如今就等着老庄主前来,将代表着庄主的扳指戴上钟昊天的手,一切就是板上钉钉了。 可谁知道,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老庄主前来。 底下有人开始议论,这老庄主一直称病,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又或者,这老庄主是否还活着呢?对于钟昊天继任庄主之位,是否有什么不满意?否则怎么等了这么久,老庄主都没有出现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钟昊天面色微沉,不会是除了什么事吧? 管家俯首,“老奴去看看。” “去吧!”钟昊天坐在高位上,只等着老庄主和那枚扳指的到来。 赵无忧来的时候,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她紧赶慢赶的赶到了仪式现场,怎么却是这样 的议论纷纷呢?侧耳之下才知道,原来宋谷并没有到场。 按理说不应该这样,宋谷对于钟昊天满怀愧疚,所以让钟昊天继任庄主之位,也是心安理得的恕罪。他不可能反悔,不可能突然改变主意。 除非是出了什么事情,拖住了宋谷的脚步。 心头莫名的乱了一下,赵无忧轻咳两声。 “公子,咱们去一旁歇着吧!”素兮忙过来搀扶。 赵无忧摆摆手,顾自走到一旁的栏杆处坐着。夜里没休息好,此刻的赵无忧显得格外虚弱,面色苍白得厉害。她坐在那里,靠在廊柱上,连呼吸都觉得好累。 素兮担虑,“公子,你还好吗?” “没事,出门前吃过药,不打紧。”赵无忧轻咳两声,“你去主院那头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按理说宋谷不可能反悔,如今迟迟不到,恐生变数。” “是!”素兮颔首,“公子别走开,卑职很快就回来。若公子觉得不舒服,可喊府中奴婢先伺候着。” “去吧!”赵无忧点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都这么多年了,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素兮离开,疾步朝着主院奔去,赵无忧还在原地等着。 她觉得累,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裹着单薄的身子才算暖和舒坦。闭上眼睛,她预备闭目养神。谁知刚闭上眼睛没多久,便听得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赵无忧娇眉陡蹙,睁开眼睛却只看到大批的七星山庄卫士将自己团团围困。 起身,冷眸,赵无忧面无表情,淡然低哼,“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是大公子,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赵无忧,“赵大人,你不觉得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什么交代?”赵无忧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大公子说要给个交代,她着实有些不太明白。可赵无忧毕竟是聪明人,见着眼前这副阵仗,见着大公子的恣意妄为,当下就明白了不少。 钟昊天疾步走来,“你们干什么?要造反吗?” “继任仪式还没有结束,所以此刻你还不是庄主!”大公子冷笑两声,“今日当着诸位英豪的面,当着宋家族亲的面,我要为父报仇,将这杀人凶手揪送法办。” “你说什么?”赵无忧一愣。 为父报仇? “是你和钟昊天联手,杀了我爹!”大公子咬牙切齿,冷剑出鞘 ,直抵赵无忧而去。 “胡言乱语!”钟昊天一声冷喝,纵身飞跃,快速落在赵无忧跟前,以指夹住了大公子的剑身,“把话说清楚,这么快就动刀动剑,忘了自己是手下败将了吗?” 音落,钟昊天快速推出一掌,直逼大公子而去。 眼见着两人动了手,天下英豪们都是一脸的疑惑不解,族长快速过来,“住手!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都不知道轻重吗?” 钟昊天一掌便将大公子震退,面色凝重无温,“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与赵大人联手?” 大公子把剑一横,“爹被人毒死了。” 话音刚落,瞬时一片哗然,若一石激起千层浪。 毒死? 那就是说,今日的继任大典怕是不能举行了。 赵无忧眉头凝起,听大公子方才的话外之音,他们都在怀疑自己杀了老庄主?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们都是瞎子,自己这副病怏怏的身子,如何能杀人? 还是说,其中有什么隐情? “什么时候的事?”族长愕然,宋家族人皆面面相觑。 “昨天夜里。”大公子冷然,“你们两个是最后见过我爹的人,除了你们还有谁呢?” “我走的时候,爹还好好的。”钟昊天冷然,“宋广汉,你别血口喷人!爹既然肯将庄主之位传给我,我又何必杀人?你这里话,怕是在天下英豪面前都说不响亮。试问,最有杀人动机的,不就是你们几个?”这倒是真的。 赢了还杀人作甚? 唯有输了,才会不择手段。 一时间,众说纷纭。 不过有一件事是真的,那就是老庄主的确死了,而且是被人毒死的。也就是说,属于他杀而非病死。七星山庄的老庄主被杀,此事非同小可。 “既然是昨夜被杀,为何不早早的上报朝廷,你们居心不良,却还要抵赖于我,这是何意?”赵无忧岂容他们恣意污蔑,“我虽见过庄主,可也不至于平白无故的杀人。杀人讲求动机,敢问大公子,我动机何在?求财还是求权?” “你七星山庄虽然财大气粗,可你觉得我会缺你这点银子花?还是说,你七星山庄已经达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能权势熏人?否则,我图什么?恩?” 一番话,说得大公子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昨儿个被杀,今日才被发现,所以——”大公子有些语无伦次。 “哼,信口雌黄。”赵无忧咄咄逼人,“为人子,你竟然视父亲之死而无睹。你自身尚且背负不仁不孝之名,还敢来这里胡言乱语,诬赖我为杀人凶手,此番歹毒心思,唯有你自己知晓到底是为何故。” 语罢,大公子更是哑然。 突然间,有甲胄声从外而来,顷刻间包围了整个院子。 刘弘毅领着人从外进来,面色凝重的望着人群中的赵无忧。他看了一眼赵无忧,而后垂下眼眸,人群中便让开了一条道,他不紧不慢的走到了赵无忧跟前。 “赵大人!”刘弘毅俯身作揖。 连刘城主都如此毕恭毕敬,可见赵无忧的身份不简单。是故这里的人,谁也没敢吭声。 “刘城主这是来参加新庄主的继任仪式吗?”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 刘弘毅抿唇轻叹,“二公子一纸诉状告到了衙门,说——” 赵无忧冷笑,当下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说我谋财害命?还是说我别有所图,为一己私欲而毒杀人命?老庄主的死,就算不是我亲手所杀,也是我派人所为?” 闻言,刘弘毅瞧了一眼大公子,又扫了一眼周围众人,俯身作揖,“赵大人,得罪了!我这也是公事公办,还望赵大人能理解。” “理解?我为何不能理解。”赵无忧冷笑两声,“本官身为礼部尚书,秉圣上旨意,代天巡牧。如今摊上这人命案子,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问案,怎么拿我依法处置!” 哼! 赵无忧拂袖转身,拢了拢披肩,不紧不慢的跟着城中卫士离开。 一句礼部尚书,一句代天巡牧,当下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礼部尚书是谁,纵然江湖人不是人人知晓,却也明白这代天巡牧的意思。那就是代表皇帝啊!钦差大臣驾临金陵城,被当成杀人凶手带走,来日若是查明并非赵无忧杀人,那七星山庄这诬告之名,怕是要了不得。你敢诬告钦差,真是自己找死。 这大公子二公子知道赵无忧身份不简单,却是打死都没想到,竟然还是个钦差。 倒是族长,见着刘弘毅抓了赵无忧,当下就腿软坐在了地上,被人搀了好几次才搀起来,整个人哆嗦得不成样子。 “族长,何以吓成这样?”大公子道,“虽然是个钦差,可终究是山高皇帝远, 咱们也得求个公道。” 族长厉喝,“你住口!你可知道礼部尚书是谁吗?” 大公子还真不知道,这就好比寻常老百姓平素过自己的日子,哪知道国务卿是谁。大公子犹豫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尚书?尚书不就是个京官吗?何况,只是个礼部尚书罢了,又不是刑部尚书,兵部尚书那些身兼重任之人。 “那可是丞相的独子啊!”族长颤抖着,“赵无忧,赵无忧啊!” 丞相! 所有人哑然不语,丞相赵嵩,膝下唯有一子。九岁成名天下之,十三致仕金銮殿!年少聪慧,而今更是深得皇宠。若是赵无忧有个好歹,赵嵩岂能罢休! 这么一想,似乎事情就严重多了。 皇帝不理朝政,丞相府只手遮天。 得罪了只手遮天的,那可就是把脖子架在刀口上,自己找死。 大公子面色铁青,“你怎么不早说?” “我敢说吗?”族长咬牙切齿,“纵然宋谷惨死,可你们这事办的,那就是挖了火坑的,把宋氏一族往里头推啊!我不管你们了!” 说完,族长踉踉跄跄的离开。 而钟昊天,不知何时早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听得赵嵩之子下狱,整个七星山庄变得人心惶惶。 素兮去了主院,也见到了宋谷的尸体,双拳紧握,面色发黑,唇角有涎沫流淌,看得出来的确是死于毒杀。身子早已僵硬,身上的尸斑也早已出现,死去很久了。 毒杀? 这老庄主已经是病入膏肓,还有谁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他死呢?又或者说,是要让老庄主死得恰当好处,死在这关键的时候。 人死了,偏偏又在这继任大典上被曝出来,可见居心歹毒。 素兮轻叹一声,骤然听闻刘弘毅带人抓走了赵无忧,撒腿就往回跑。若是赵无忧有个好歹,谁都别想活。可等她跑到院中,早已没了赵无忧的踪迹。 “岂有此理!”素兮咬牙切齿。 身后,有刘弘毅的留守卫士快速上前,“敢问是素兮姑娘吗?” 素兮转身,眸色狠戾,“你们想干什么?” “奉城主之命,请素兮姑娘去一趟衙门。”卫士已将素兮团团围住。 素兮笑得寒凉,“没有公子的吩咐,我看谁能拿得住我!”音落,她突然纵身一跃,窜上 了房顶,“回去告诉刘弘毅,若我家公子有所闪失,我必亲自取他狗命!” “抓住他!”卫士们一拥而上。 可素兮武功太高,几个落点便消失在七星山庄内。 卫士们扑了空,只能在七星山庄继续留人蹲守,其余的赶紧回去向刘弘毅复命。 远处,钟昊天冷然伫立,漠然无声。 宋谷的确死了,死得很蹊跷。 但钟昊天很清楚,绝对不会是赵无忧下的手。就算赵无忧要杀人,也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候。所以宋谷之所以被杀,是因为有人要阻止自己,继任庄主之位。 可这事,该怎么解决呢? “解决?”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陆国安在旁躬身,不敢再多说什么。 “惹了赵无忧,还想有解决的法子?作法自毙还差不多。”穆百里尝一口香茶,只觉得口齿留香,甚是满意。这座园子就在七星山庄旁边,是刘弘毅特意为穆百里腾出来的,所以七星山庄里的一举一动,他都格外清楚。 “那刘城主——”陆国安轻叹一声。 “赵无忧这人跟本座很像,凡是得罪过的,不管你是否有所隐情,该杀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手软的。你当她这礼部尚书是吃干饭的吗?”穆百里轻哼,“敢拿礼部尚书下大狱,不怕把这金陵城捅一个窟窿出来吗?” 音落,底下人快速上前,“报!” 陆国安瞧了那人一眼,“说!” “城主请督主前往府衙一叙。”说完,便退了下去。 陆国安蹙眉,“督主,这刘城主想必是要拉着您下水,他一个人不敢对付赵无忧,所以只能找督主协商。” “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去收拾。”穆百里含笑起身,“本座只负责走走过场,这等闲杂之事,是绝对不会沾手的。” “督主英名!”陆国安行礼。 穆百里不紧不慢的去了衙门一趟,刘弘毅面色凝重的将他请进了书房。 “督主!”刘弘毅行礼。 穆百里凉飕飕的睨了他一眼,拂袖落座。 刘弘毅深吸一口气,“督主。” 轻叹一声,穆百里音色轻柔,捏着案上的杯盏问,“赵无忧呢?” “在密牢里关着。”刘弘毅压低了声音,“此事着实棘手,七星山庄一纸诉状,我这里不得不采取措施。如 今这样,也算是对赵大人最好的保护。” 穆百里眯起眸子看他,“刘城主委实费心,连赵大人的周全都考虑好了,真让本座刮目相看。” 刘弘毅敛眸,“若是赵大人有所闪失,丞相大人那儿,朝廷那儿,实在不好交代。” “不好交代,那就不必交代了。”穆百里冷哼两声,“赵无忧那性子,睚眦必报,这一次本座也保不了你。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刘弘毅一愣,“督主?” 穆百里垂眸,似乎并不想再说话。 见状,刘弘毅一脸悻悻,未敢再多说什么。 赵无忧那性子,的确是不好惹的。别看她是病秧子,可老虎不发威你当成是病猫,那便是大错特错。 一声轻叹,赵无忧环顾这简易的单独牢房,刘弘毅想得还真够周到。把她单独关在一间,能避免多少耳目与口舌。这特殊的牢房里,虽然简易,可该有的硬件设施还真是一样都不少。 有床有被,有桌子有杯盏,还有有笔墨纸砚。 除了这惹人生厌的精制牢笼,其他的还算马马虎虎,倒似一个小客栈。地方也算宽敞,舒展筋骨也是绰绰有余的。没想到这金陵城的大牢里,还有这样安静的地方。 放眼望去,约莫是个底下山洞,石壁上攀附着墨绿的青苔,前两日下过雨,是故这石壁缝隙里偶有细水渗出,于干燥的北方而言,让空气变得湿润不少。 冷是冷了点,但裹着被褥倒也舒坦。 另外,被褥也是新的,可见刘弘毅当真费了不少心思。 轻咳两声,赵无忧坐在床榻上,用被褥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自己。刘弘毅想得倒也周到,唯独少了一样东西,此处阴寒,赵无忧这身子是最经不得寒凉的。这儿没有火盆,没有炉子,生生要将赵无忧冻个半死。 “你是为何被抓进来?”有个声音突然传来,似乎是从隔壁的牢房里传出来的。 赵无忧一愣,来的时候没注意,最里边还有一个牢房,只是她探了探脑袋,没能瞧见说话的那人。深吸一口气,赵无忧道,“都已经进来了,还问缘由,不是浪费唇舌吗?” 那人似苦笑了一声,约莫赞同了赵无忧的说法。 “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赵无忧难免感慨,在这个地方还能有人跟自己说说话,倒也不错。能打发寂寞,也聊胜于无。 只不过,那 边似乎不想再说话。 气氛一下子又冷了下来,恢复了方才的安静。 赵无忧本来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是故对方不说话,她也不会凑上去。静下心来,盯着昏暗中明灭不定的烛火,她开始回过头去想那些疏漏的细节。 到底疏漏在何处呢? 细思之下,原是早有痕迹可寻。 呵……终究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不过她这个智者不是好惹的。她长这么大还没进过牢房,如今出了京城,反倒有了一次牢狱之灾,不得不说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瞧着冷冰冰的牢狱,赵无忧笑得寒凉。她这人没别的毛病,唯有一样,就是心眼小。说穆百里是睚眦必报,其实她自己也是有仇必报。 刘弘毅!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由,让她进了这牢狱,她必定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身上还藏着皇帝给的令牌,这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可能拿出来的。毕竟这是金陵城,有些东西太露于世人跟前,容易被人惦记上。若是丢了令牌,来日皇帝追究起来,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所以皇帝令牌,只能用来最后关头的救命。 何况她也不相信,穆百里会丢下她不管。 毕竟穆百里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否则昨天夜里,他不会来她的房间要与她作伴。实际上,是想当她的时间证人吧!可惜她不领情,把他赶走了。 想起穆百里,她不由自主的抚上自己唇瓣上的伤。伤痕犹在,疼痛如初,只不过——事情却已有大变。是有人要对付她,还是有人要对付钟昊天? 就凭大公子和二公子,还不至于闹得如此天翻地覆。 若不是猜想这事件背后还有幕后黑手,赵无忧不会轻易走进牢笼,拿自己当诱饵这种事,她又不是第一次了。那个躲在黑暗中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蓦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轻呼,“公子?” “云筝?”赵无忧大喜。 云筝已经跑到了牢狱外头,一双眼睛泪汪汪的盯着牢房里的赵无忧,“公子?公子你怎样?他们是否对你用刑?公子你别担心,若是他们干乱来,奴婢一定修书一封请相爷做主。” “你就算给刘弘毅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我下手。”赵无忧缓步走到云筝跟前。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开门!”云筝冲着狱卒厉喝 第77章 看不见的黑手 云筝跟着赵无忧多年,是故有人跟着她,她自然也是清楚的。 走出牢狱,云筝直接去找了刘弘毅,彼时刘弘毅正准备回城主府。 “奴婢云筝,乃是赵大人的贴身侍婢。奴婢给城主请安!”云筝冲着刘弘毅行礼,毕恭毕敬未见半分失礼之处。虽出身丞相府,可奴婢就是奴婢,她时刻谨记赵无忧的耳提面命,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谦逊。 “云姑娘。”刘弘毅道,“赵大人可有说些什么?” “回城主的话,公子身子不好,这地牢阴暗潮冷,她有些受不住。虽然公子有疑,城主依法办事也无可挑剔,然则能否请城主通融一番,给公子备一个暖炉,哪怕是个火盆也好。”云筝垂眸行礼,“还望城主能行个方便。” 刘弘毅忙道,“这倒也是,是我思虑不周委屈了赵大人。火炉业已备下,待会就回送进去。云姑娘放心便是!”转而又问,“赵大人可还有什么交代吗?” “公子无话。”云筝轻叹,“只等城主能查明真相,还公子一个清白。” “这是自然。”刘弘毅轻叹一声,“云姑娘如今落脚何处?” 云筝道,“福来客栈。” “好!”刘弘毅点头,“若是有什么事,我会让人第一时间通知云姑娘。” “有劳城主,公子之事请城主多费心。”云筝行礼,转身离开。 刘弘毅是看着云筝等人离开的,一辆马车,渐行渐远。 奚墨驱车,浮生与云筝端着车内。 “如何?见到公子了吗?”奚墨忙问,“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公子的气色不好,身子更差了一些。”云筝话语低沉,面色凝重,“那里头阴森森的,我进去都瘆的慌,何况是公子。公子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屈辱,实在可恨。” 奚墨一拳落在车板上,“这金陵城的城主,怎这般糊涂,公子怎么可能杀人呢?” “并非城主认为公子杀了人,而是他想暂时留住公子在金陵。”云筝眯起眸子,“哼,敢跟公子玩花样,简直不知死活。” 奚墨骇然,“此话何意。” 云筝却是沉默不语。 浮生轻笑两声,“你家公子必定是要那老庄主手中某样东西,然后被人拿捏住了。如今便是身陷囹圄,也不想过多的挣扎,免得打草惊蛇。否则以赵公子的本事,还有谁敢拿他下狱?” “哼!”云筝轻嗤,“那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以为能瞒得住公子,殊不知都是一帮蠢货。方才我说公子需要暖炉,那城主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已经备下。先前还说思虑不周,此后又说已经备下。前言不搭后语,显然是窃听了我与公子在牢中的对话。” “公子被监视?”奚墨冷然。 云筝长长吐出一口气,“敢玩花样玩到公子头上的,都不是好东西。” “那东厂呢?”浮生问。 云筝冷笑两声,“东厂?东厂按兵不动,必定有诈。” 穆百里的性子,怎么可能耐得住呢?可东厂的确很安静,按理说他能劫走赵无忧与自己同行,必定是想在赵无忧身上谋得什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赵无忧身陷囹圄,为人鱼肉呢? 所以这其中,必定有所隐情。 “公子说了,谁都不许轻举妄动。”云筝下车的时候,扫一眼奚墨与浮生。 “就不怕他们会下黑手吗?”浮生问。 云筝笑得凉凉的,“他们不敢!” 的确,刘弘毅还没有这样的胆子,要知道穆百里没有反对,可也没有支持。面对着摇摆不定,态度不明的穆百里,在对待赵无忧这件事上,刘弘毅还不敢下狠手。 这大概就是人性的贪婪与恐惧,爬得越高,越怕摔得太狠。 回到城主府的刘弘毅,脸色自然不是太好看。孙晓云做了一桌的饭菜,却没等到刘弘毅的归来,听闻刘弘毅去了杜玉娆处,说是暖暖病了。 她一直在等,等到饭菜冰凉都没有等到那个男人。 而杜玉娆呢? 她压根没想到刘弘毅会过来,只是做了两样暖暖喜欢吃的小菜,根本没准备刘弘毅所需。这种截然相反的态度,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见着刘弘毅进门,杜玉娆第一反应是紧张,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快速起身准备朝着刘弘毅行礼,却被他快速搀住,“罢了,都是自家人。” “爹!”暖暖笑吟吟的喊了一声,“爹今日不忙吗?暖暖想去找爹,可是娘说爹好忙。” 刘弘毅看了一眼面色微变的杜玉娆,走到女儿跟前,伸手便将女儿抱在了膝上,亲昵的吻上女儿的眉心,“暖暖乖,娘没有骗你,爹最近确实有点忙。暖暖要听娘的话,要乖乖的,知道吗?” “暖暖会乖乖的吃饭,乖乖睡觉,爹——”抱着父亲的脖子,娇 小的人儿奶声奶气,甚是可爱,“爹能经常来看暖暖吗?暖暖很想和爹娘一起。” “好!”刘弘毅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的抬头望着杜玉娆。 杜玉娆已经让人多备了一副碗筷,“城主,吃饭吧!” 见杜玉娆没有排斥,刘弘毅心头的阴霾似扫去不少。至少自己心爱的女人,没有再抗拒他的到来。这几碟小菜,胜过人间多少山珍海味。他吃在嘴里,只觉得滋味很好。 人高兴的时候,便是一碗青菜一碗白饭,也能吃出甘甜的味道。 所以说,心情很重要。 前一秒还在担心赵无忧的事情该如何解决,后一秒就换得如此温馨的画面。他所渴求的功名利禄,在这女人孩子的一颦一笑之间,都变得格外渺小。 暖暖睡得很早,躺在父亲的怀抱里,睡得格外香甜。 “她等了你很久。”杜玉娆低低的开口,“我没想到,你真的有空过来。” 刘弘毅小心翼翼的替女儿盖上被子,伸手拦住她纤细的腰肢,“你若希望,我日日都能过来。玉娆,你知道我的心意,只要你愿意开口。” 他的要求不要,只要她能开口。 杜玉娆敛眸不语,那一副安静如水的模样,始终是波澜不惊。 “忘了他吧!”刘弘毅深吸一口气,“你此生,只能属于我一人。” 杜玉娆扬眸望着他,仍是没有说话。 他吻上她的唇,霸道的侵占着属于她的一切美好。攻城掠寨,甘为这石榴裙而倾尽所有。可惜,红颜从不笑,纵然他愿意倾尽一切,她却始终不愿接受。 温柔备至,多少年的陪伴相拥,还是走不进她的心。他一直徘徊在她的心门之外,那种可望而不可求的焦灼,才是最难熬的。 事后,他轻柔的搂着她,将这温润的唇,脉脉的贴在她的眉心之上,“玉娆,我们都要好好的。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重新来过?” 低眉间,她美眸已合,呼吸均匀,似早已熟睡。 轻叹一声,夜寂无声。 其实杜玉娆没睡,只不过是不想回答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东西会淡,很多人会逐渐忘怀。只不过——她有她的疑虑,她也有她的苦衷。 有些人看上去聪慧,其实也只是在作茧自缚罢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察觉身边的人似乎起床离开了。 杜玉娆睁开眼眸,不解的望着那抹悄然离去的背影,轻柔的将掌心贴在了自己的小腹上,眸光微暗。想了想,她还是起了身,小心翼翼的跟了出去。 大半夜的,刘弘毅到底要做什么呢? 她发现刘弘毅从城主府的后门出去了,韩江似乎不在,只有刘弘毅一人独行。 心下一怔,杜玉娆趴着门缝往外看,惊觉门外竟然有一辆马车停驻。刘弘毅就站在马车外头,与车内的人说着话。 刘弘毅说,“赵无忧已经被关在大牢里,你还想怎么做?” 车内有低沉的声音传来,“宋家已经被吓破胆了,能不能及时渗入,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穆百里态度不明,东厂的人随时都会反水。”刘弘毅深吸一口气,“这事不好办。” “该办的,我都替你办好了,其他的我可不管。你只管把东西给我就是!”马车内,音色冷漠。 杜玉娆心头微颤,只看见刘弘毅袖中双手,微微蜷握成拳。 第78章 最不像对手的对手 杜玉娆没敢逗留太久,只是听上这么两句便快速离开,免得到时候被刘弘毅发现。有些东西,的确不该知道太多,而且也不该是她知道。 刘弘毅回来的时候,杜玉娆已经重新躺下。 “好听吗?”他问。 杜玉娆心头一紧,原是背对着刘弘毅,此刻更是身子僵硬,不知该不该回应。 刘弘毅坐在床沿,“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三更半夜的跟踪我,玉娆,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还是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手,死死的攥紧了被褥。 下一刻,刘弘毅突然用力将她掰过身来,扶直了她瘦弱的肩膀,强迫他面对自己。他在她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属于一个女子的恐惧。 “你在害怕?”刘弘毅一愣,“怕我杀了你吗?杀你灭口?玉娆,在你眼里在你心里,我刘弘毅便是这样的负心薄幸之人,是吗?” 杜玉娆轻颤着身子,“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别把暖暖吵醒。” 刘弘毅拽着她的手便出了房门,出了院子,他已将她摁在冰凉的石壁上,呼吸有些粗重,“杜玉娆,说吧!你到底要我拿你怎样,你才能甘心?” “这话该我问你。”杜玉娆终于开了口,“你到底还想要怎样才能甘心?你已经是金陵城的城主了,你还有什么得不到,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何非要去争非要去抢?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抢到手里就那么高兴吗?” “比如你?”刘弘毅咬牙切齿。 杜玉娆哽咽了一下,许是他弄疼她了,她开始挣扎,“你别把事情扯到我身上,刘弘毅,你还不知足吗?金陵城是你的,你是城主,你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杀人偿命,饶是你富贵至极,早晚也会有报应!” 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将杜玉娆打翻在地。 刘弘毅自己也愣了一下,当即没反应过来。 杜玉娆着实没防备,也没想到平素疼爱有加,对她口口声声说深爱不已的男人,此刻会突然动手。瘫坐在地的那一刻,她没有任何表情。 唇角,是嫣红的鲜血涌动。 她痴痴的坐在那里,捂着生疼的面颊。有时候疼的不是身子,而是心。 心疼了,真的无药可治。 “玉娆!”刘弘毅慌忙蹲下身子,“你没事吧?” 杜玉娆狠狠甩开他的手,“不必 你的虚情假意。” “虚情假意?”他冷笑,“若我是虚情假意,今日就不是动手打你,而是该杀人灭口。玉娆,我对你的心思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信我。” 杜玉娆眸色寒凉,“城主难道不知道吗?一个男人的承诺是用来做的,不是用来说的。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可是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就好比现在,城主因为一己私欲,在把我们往火坑里推。不是吗?” “你放心,就算天塌了,也压不着你。”刘弘毅起身,居高临下,冷飕飕的望着她,“杜玉娆,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同生共死?” “因为不值得。”杜玉娆冰冰凉凉的回答,“敢问城主,白日里被抓紧大牢的,到底是什么人?”连东厂都扯进来了,此事必定非同小可。 刘弘毅深吸一口气,“你果真想知道?你知道又能怎样?玉娆,你想救人还是想杀人?” “我救不了任何人,我也不想杀人。”杜玉娆站起身来,一脸怨愤的盯着眼前的刘弘毅,“我不管你在作甚,刘弘毅,多积德行善,免得来日有报,报应不爽。” 语罢,她抬步就走。 “杜玉娆!”刘弘毅咬牙切齿,狠狠的将她摁在石壁上,“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 “要杀就杀,废什么话?”她眸色坚毅。 “好!”音落,他突然将她扛在肩头,直接带走。 杜玉娆心惊,“你发什么疯?放我下来!快点放我下来!” 刘弘毅把她关在书房里的地下室,冰冷的石室内,各种物什一应俱全,就是个小卧房。 下一刻,刘弘毅松手,挣扎得再也没有气力的杜玉娆就被丢在了床榻上。欺身压下,杜玉娆想推开他,终究是力有不逮。 那细细密密的吻,快速落下。 衣衫尽褪的那一瞬,有泪滑落,无声无息。 事罢,刘弘毅走了,顺带着把密室的门也给上了锁。在事情完结之前,他不会让她有机会离开这里,锁着她,他才能安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杜玉娆躺在那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想那些事情。她自身难保,如何还能保得住别人呢? 罢了!罢了! 刘弘毅回到书房,望着身后重新关闭的石壁,眉目微沉。如果不是天磊说杜玉娆跟踪自己,他也不会这么对她。毕竟有些东西,不适合她搅合进来。 天磊进来的时候,瞧着刘弘毅坐在案前,支着头似乎有些头疼,“城主?” “明儿想个理由,别教暖暖发现端倪即可。”刘弘毅有些倦怠。 天磊轻叹,“那赵无忧该如何处置?” “只要没有赵无忧的插手,其他的都好办。”刘弘毅轻叹一声,“明日,若是那边来人,速速报我。此外,扎木托的事情不要耽搁,这厮狡猾透顶,能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躲藏这么久,势必不好对付。” “卑职明白!”天磊行礼。 “出去吧,我歇会!”刘弘毅摆了摆手。 天磊退下,默不作声的关上房门。 刘弘毅只觉得烦躁,很多事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很多事他得独自承担,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无法坦言。那种感觉,真的太压抑,简直快把人逼疯了。 即便是逼疯了又能怎样,终究也是自作自受罢了! 夜深人静,金陵城的夜,寒凉入骨。 赵无忧咳得厉害,虽然有暖炉在牢房里备着,却还是冷得厉害,整个人瑟瑟发抖。裹着被褥,就像裹着军士的铁卫甲,僵硬而冰凉。 她不断的咳嗽着,隔壁牢房里传来低哑的声音,“你没事吧?要不要喊人进来看看你?” 赵无忧还在咳嗽,干脆掀开被褥,颤颤巍巍的走向桌案,茶都凉了,喝到嘴里几乎喷在了地上。她不断的咳嗽,根本没办法躺下来。 “我、我没事。”赵无忧想了想,便将茶壶放在火炉边暖着,拿棉被裹好自身,“打扰你了吧?” 那人笑得喑哑,“在这个地方,还说什么打扰不打扰?你自己尚且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你好点了吗?” 坐起身来,便没咳得那么厉害。赵无忧坐在火炉旁边,无奈的趴在桌案上,“我好些了,你不睡吗?” “这日夜颠倒的地方,不是吃就是睡,白日里睡得多,夜里便睡不着了。”那人笑了笑,“你是怎么进来的?” “杀人。”赵无忧咳嗽着。 闻言,那边声音一窒,而后笑了。 “你笑什么?”赵无忧问。 那人笑道,“就你这样还能杀人?这世道,黑白颠倒,果然都是瞎了眼的。” 赵无忧轻笑,“若无黑白,你这双眼睛如何能看得见朗朗乾坤?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才算圆满,不是吗? ” “你倒是想得开。可你知道吗?进了这儿,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去。”那人似乎坐了下来,有人影倒映在对面的石壁上。 赵无忧低头一笑,“若能关得住一辈子也是极好的,怕就怕他刘弘毅没本事关我一辈子。”她抬头望着天窗,“然则等我出去,就该是他倒大霉了。” 那人笑道,“你这人说话真有趣,竟敢直呼城主名讳。” “名讳不过代号,不就是让人叫的吗?不让活人叫,难不成要等死了再刻在墓碑上教人回忆吗?”赵无忧轻叹一声,“你叫什么?” “丁水生。”那人轻叹一声,“那你呢?” “赵如初。”她应了一声。 “赵公子不是金陵城本地人吧!”丁水生道。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是,你为何被关在这里?” 丁水生靠在石壁处,笑得悲凉,“若我说,是为了一个情字,你可信?” “为何不信?”赵无忧笑了笑,“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这世上痴情之人多了,只是凉薄之人也多。无情不知有情苦,有情难当无情伤。” “赵公子也有心爱之人吗?”丁水生问。 赵无忧笑了笑,“何为心爱之人?本就无心,何来有爱?都不过刀头舔血,为了这条命挣一条活路罢了!你既然是有情之人,为何会留在这里,如此一来岂非要劳燕分飞?如此,还算什么有情人?” 丁水生哑然无语,对于赵无忧的理论,他想了想,的确没错。 可错在哪儿呢? 约莫就是出身吧! 民不与官斗,如何能挣得双飞燕? 能留下一条命,已然是天可怜见。 “你为何不说话?”赵无忧问。 丁水生道,“我心爱之人,已嫁为人妻,而我只能在这寂寂囚笼里,了此残生。如你所言,多情之人到了最后,却是最无情的人。” 赵无忧眉头微蹙,“嫁为人妻?若你执念不灭,只要没咽气都还有机会。” “说得容易,若是如此容易,你何至于被困在此处?”丁水生轻叹。 赵无忧又开始咳嗽,摸了摸放在暖炉旁边的茶壶,里头的水被烘得温热。滚过咽喉,暖了心肺,这才止住咳嗽,舒坦不少。 “你这是以心困之,与我这以身困之,如何能相提并论?”赵无 忧问。 丁水生哑然,无言以对。 牢房里安静下来,偶听得赵无忧的咳嗽声。喝上几口热水,赵无忧才觉得身子好些,裹着被褥躺回床上去。不管怎样,她还是需要休息的,否则身子会扛不住。 闭上眼睛,便是养养神也好。 只不过刚躺下没多久,便听得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牢门被人打开,一帮狱卒快速冲入牢内,一言不发架起赵无忧就走。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被褥落地,赵无忧挣扎。 狱卒们训练有素,为首那人道,“若是伤了你,就别怪咱们手下无轻重。” 赵无忧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就她这样的,还敢挣扎?不怕人家下手无轻重,倒让自己吃更多苦头?想到这儿,赵无忧便不再挣扎,“松手,我自己走!” “请!”狱卒躬身。 “赵公子?”丁水生趴在栅栏处,“赵公子?” 赵无忧回头望了他一眼,是个极为清秀的男子,看上去像个书生。因为常年守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丁水生的肤色白的有些吓人,一双眼眶凹陷下去,眼神有些麻木有些茫然,似乎有些无法聚焦的感觉。他紧紧抓着栅栏,有些担虑的盯着赵无忧。 “我不会有事。”赵无忧道,“顾好你自己吧!” 语罢,赵无忧抬步离去。 没走几步,赵无忧便盯上了为首那人的靴子,当下笑了。不紧不慢的往前走,赵无忧心里有了底。她随着一帮人出了大牢,而后上了府衙后院的马车。 眼睛被蒙着,身边有人守着,她听着车轱辘的声音,一圈又一圈。 这深更半夜的,这帮狗腿子是要把她带到哪儿去呢?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而后她便被带了下来,走进了一座院子。视线依旧一片漆黑,她慢慢的走在平地上,根本无法看见身边的环境变化。 隐约之中,嗅到淡淡的清香,也不知是什么花。 走着走着,身边的脚步声都消失了,而后是一双温暖的手,裹住了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她的身子微微一怔,隔着漆黑的蒙眼布,扭头望着站在身边的人。 她能感觉到属于他的存在,也能感觉到彼此温度的交融。 他把玩着她柔若无骨的手,缓慢的带着她进了屋子。温暖如春的房间,让她冰凉的体温得到快速提升。她轻咳两声,面色更加苍白几 分。 “穆百里。”赵无忧喊了一声,“不必装神弄鬼了,我知道是你。” 她想掀开遮眼布,却被他覆住了手背,阻止了她的行为。 寄人篱下的时候,你就得老老实实的,否则激怒了宿主,是会出事的。赵无忧是个识时务之人,所以不会在此刻激怒某人。 “不想让本座剜了你的眼睛,最好别让本座看见。”他攫起她的下颚,大拇指的指腹轻柔摩挲着属于她的凉肌,“赵无忧,你说本座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对本座而言,你太过聪明。太聪明的人,都该死。” “尤其是,比督主还聪明?”她扯了唇笑得凉凉的,“可我若说,督主此次突然大发善心,将我带出牢狱出乎我的意料,督主是否觉得高兴点?” “因为赵大人疏忽了本座对你的重视?”他伏在她的耳畔低语,“是这样吗?” 赵无忧笑,“的确,我没想到。” 下一刻,他突然咬着她的耳朵,“赵大人把本座想得太无情,这叫本座情何以堪呢?” 赵无忧伸手去摸,脖颈上那张脸,凉薄的指腹在他的脸上轻柔拂过,宛若三月春风遇见了六月飞雪,这冷热交加的感觉,让穆百里的身子紧跟着一颤。下一刻,他快速握住了她的手腕。 手上悬空,赵无忧勾唇笑得魅惑,“怎么,我蒙着眼睛都不怕,督主却怕被我占了便宜?” “赵无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穆百里问。 赵无忧笑,“这话该我问督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句难听的,你是个太监,我是礼部尚书,咱们两个无媒苟合,龙阳不像龙阳,对食不像对食,不是让人笑话吗?再者,你不情我不愿,终究是隔着肚皮各自利用,耳鬓厮磨也不过是为了相互慰藉罢了!” 穆百里攫起她精致的下颚,“赵大人巧舌如簧,难怪皇上都会被赵大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三言两语便把皇上骗得团团转。这欺君之人,必定有欺君的本事。” “督主这是在夸你自己吗?”赵无忧倔强的昂起头。 黑色的遮眼布下,她什么都看不清楚,除了黑色还是黑色。 “本座忽然发现,这世上似乎只有一个法子,能让赵大人闭嘴!”音落瞬间,他已噙住了她的唇,容不得她再多言。 有时候穆百里觉得,光剁下赵无忧一双手还远远不够,得剥了皮抽了骨,如今还得把这柔软的唇瓣都给卸下来 。这么一想,赵无忧的利用价值还真不少。 唇齿相濡,他有些霸道的侵,占着属于她的柔软。袭扫着她口中的甜蜜滋味,那种无法言说的滋味,令人如此眷恋。他在她的唇上轻轻啃噬,不由自主的吻上了她的脖颈。 在那素白与温热之间,他肆意徘徊着。 她的身上,漾着淡淡的梨花香,混合着温热的体温,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置身梨园,走过那漫无边际的梨花胜雪,纷纷扬扬的梨花花瓣,飘落在肩上、在鼻间。 他终于停下来看她,素白的脸上泛着少许红晕,微红而又微微肿胀的唇瓣。清冷的模样,却带着略显急促的喘息。那一刻,她褪去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那一刻,她染上了属于正常人的七情六欲。 只不过,她时刻谨记,自己应是个男儿。 好在,她看不见。 漆黑的世界里,她无法展示眼中的迷离与渴望。 他们都是孤独而寂寞的人,在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里,独立而坚强的存活。白骨铺路,满手鲜血,且还得继续这样的生活,直到永远。 因为他们都没有退路。 所有的退路,都是死路。 你若不想死,你就无法驻足,必须一直奔跑,直到精疲力竭而死。 这便是宿命! 她听见他的吐气声,带着少许无奈,还有几分戏谑,“赵无忧,本座有时候真想掐死你。” 赵无忧笑了笑,“想杀我的人太多,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穆百里微微一愣,突然低头嗤笑一声。 若是知道多年后会发生什么事,也许今日就不会蹉跎风华。这一夜的烛光极好,何至于错过。穆百里后来想着,若早知她是个女子,早前的撩拨何至于只是撩拨。 奈何等到多年之后发觉,却是为时已晚。该错过的不该错过的,都没了挽留的机会。 当然,这是后话。 “睡吧!”穆百里道。 赵无忧轻叹一声,“督主不怕被我传染吗?我这副身子骨,时不时病着,你的胆子也够大的。” “是心够大。”穆百里躺了下来,“本座得守着你,若是教你逃出掌心,本座岂非亏了?” “你是为了我身上的东西吧!”赵无忧问。 穆百里道,“无极宫的人说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 楚。问这些明知故问的事,似乎不是赵大人的作风。不过今儿个,本座倒是小看了赵大人的胆量,竟然也敢跟着来,就不怕是赵大人的仇敌,是来取你的命的?” 赵无忧轻叹一声,“督主固然聪慧,可也不见得人人都似督主这般聪慧。下回东厂再去劫人,记得让底下人把皂靴也换了。不是所有的囚犯,都与我这般好脾气,不哭不闹的跟着走。” 闻言,穆百里面色微恙,俄而望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赵无忧,支着脑袋笑得凉凉的,“赵大人好眼色,这让本座想到一个法子,来日要对付赵大人的时候,首当其冲该蒙住赵大人这双淬了毒的眼睛。” 赵无忧笑道,“好主意,蒙上眼睛,便是见了血也没什么可顾忌。” “就不想问,为何本座要带你出来?”穆百里问。 “督主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否则,我问了也是白问,何必浪费唇舌?”赵无忧翻个身,她可不想跟他面对面的睡。 这里比牢房舒服多了,能得此待遇,还是偷着乐吧! 能睡就睡,能吃就吃,何必要委屈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她还真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许是真的累了,便是穆百里与她盖被子,她都未能察觉。她只是蜷缩着身子,犹如刺猬一般将自己紧紧抱紧,而后竖起全身的刺,不许任何人的轻易靠近。 这种极为排斥的睡姿,只能说明她欠缺的安全感。习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人,每日都想着谁会害自己,哪里来的安全感。 看到今日的赵无忧,穆百里想起了昔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隐忍到了极致,便是什么都不在乎了,所有的兴衰荣辱,都只有自己一人。来日便是生与死,也不过孑然一身。 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却是天底下最悲哀之人。 指尖抚上那张苍白的脸,伸手解去她的遮眼布,他还真没有见过这么纤弱的男人。仿佛是个纸片人,风一吹就散了。这样的男儿,比女子多了几分儒雅,比男儿少了几分气概。可综合在一起,又觉得英气逼人。 安静的时候,内敛沉稳。 出手的时候,绝不留情。 是故穆百里也猜不透,这赵无忧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言不由衷,说的话和做的事完全是背道而驰的。承诺对于赵无忧而言,似乎从不重要,她只要达成目的即可。牺牲别人都不过是手段,除了自己的命,她不在乎任何人的命。 这样的男人,看似儒雅,看似病怏怏,实则却是蛰伏的隐患。 就像她自己说的,不管是谁对她心慈手软,都会有后悔的那一天。因为你的仁慈,换不到她的心软。没有心的人,谈不上善良。 她,与善良绝缘。 似乎是感觉到脸上有异样的东西掠过,她陡然睁大眼眸,眸中一闪而逝的冷冽,悉数落入穆百里的手里。烛光里,她看见居高临下的穆百里,看见他那双凝视的眸,透着无止境的探究与嘲冷。 意味深长,而又带着少许复杂。 “督主若想偷香窃玉,后宫里多得是貌美如花的宫娥,不知督主看中哪个,来日回京本官必定奏请皇上,赐予督主对食。督主觉得意下如何?”被惊醒的赵无忧,话语中透着一丝喑哑,带着少许疲倦,夹杂着微微的鼻音。 这撩人的中性音色,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可落在人心里就像羽毛挠着心坎,痒痒的。 四目相对,穆百里敛了眉目,瞧一眼外头渐露的晨曦,“赵大人这是迫不及待的要把本座推出去?你可曾想过,你与本座同床共枕多日,若是传到皇上那儿,不知皇上该作何思想。是否会把赵大人赐给本座对食呢?” 她坐起身来,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柔的捏起穆百里的下颚,一双充满蛊惑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穆百里那幽邃的凤眸,“又或者,让我娶你?嗯——” 穆百里笑,“那就要看皇上,到底偏重于谁。” “反正督主已经绝了后嗣,自然是要偏心于我。总不能让督主为妻,坏了我赵家的香火延绵。所以嘛——皇上兴许会答应,我与督主的婚事,到时候让督主做个妾室倒也罢了!”赵无忧一脸戏谑。 下一刻,她突然将穆百里压在身下,单手抵在他的面庞。一手撩拨着他极是好看的面颊,“可惜了,督主这般容颜,若是生而为女,怕是要倾国倾城入主东宫的。督主放心,若是如得我赵家门楣,必定不会亏待于你。来日若有孩子,还可寄养在你名下,唤你一声娘亲可好?” 穆百里的脸色不是太好看,被一个男人这样调戏,竟有种莫名的反客为主的错觉。好像说这些话的应该是自己,怎么突然间就角色对调了呢?如此一来,原本的主动,反而变成了此刻的吃亏吃大发了。 赵无忧似乎一直有这样的能力,就是把被动局面,硬生生掰成主动。毕竟在她心里,没有道德的束缚,也没有权势的压榨,她自己就处于生物 第79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城主府内,刘弘毅早已知道赵无忧被带走的消息。不必猜也知道,那必定是穆百里授意的。试问这金陵城内,谁敢在府衙内堂而皇之的动手,唯独那穆百里——都是京城来了,身上必定有所背负。 不过只要赵无忧不出来干涉七星山庄的事情,就不会有什么意外。 二公子如约而至,从后门进入城主府。 书房内,刘弘毅的脸色不是太好看,约莫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二公子来的时候,刘弘毅正单手支着额头,略显头疼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参见城主!”二公子毕恭毕敬的行礼。 天磊出门,快速关上房门,在外头守着。 刘弘毅也不抬头,只是随手一摆,“坐吧!” “多谢城主!”二公子落座,伸手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城主想要的那块地,地契在此。但凡城主想要的,咱们都能尽力满足。” 闻言,刘弘毅轻叹一声抬了头,“二公子客气。” “只要是城主所想,咱们宋家都能尽量做到。我今日前来,也只是希望城主能兑现承诺。”二公子起身作揖,“这钟昊天已然不是宋家人,却还想鸠占鹊巢,当我七星山庄的主,实乃可恶至极,还望城主能主持公道。” 刘弘毅盯着他,“我到底要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二公子道,“我的确——没找到那条密道,不过城主放心,我一定会继续查找。若是我能当上七星山庄的庄主,这七星山庄与城主府必定合作愉快,到时候城主不管想做什么,七星山庄都任凭吩咐。” “好!”刘弘毅起身,“什么时候找到了密道,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说条件。” 二公子上前,将地契双手奉上,“小小敬意,还望城主能笑纳。” 刘弘毅揉着眉心,闭上眸子,“放着吧!” 见刘弘毅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致,二公子的脸上也不是太好看,“城主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吗?可有七星山庄能帮忙的地方?” “没什么。”刘弘毅轻叹一声,“二公子有心,我心领了。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乃是你们七星山庄的内部事件,所以朝廷不会插手。你懂我的意思吗?” 二公子心头大喜,“多谢城主。” 只要朝廷不插手,只要赵无忧不帮着钟昊天,那么七星山庄的事情就是家庭内部矛盾,只要内部处理即可。宋家人 没有一个喜欢钟昊天的,毕竟他这个被驱逐之人,身上还背负着四夫人的污秽之名。 若是重新召开宋氏一族的内部会议,必定能夺了钟昊天的继任庄主之位。 思及此处,二公子喜从心来。 有了刘弘毅的许诺,这事就变得简单多了。 二公子得了刘弘毅的许诺,自然是高高兴兴的离开,眼见着这庄主之位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城主府后门,马车渐行渐远。 素兮头戴斗笠,无温伫立,握紧手中冷剑,勾了唇笑得寒凉。果然这麻袋是从里面戳出来的,七星山庄内部有人想谋夺庄主之位,所以才会闹了这么一出。 倒是可怜了老庄主,生前风光一世,却在临了之际,得了这么个下场。 素兮转身离开,寻了空隙悄无声息的进了七星山庄。 老庄主的灵柩就摆在正厅里,钟昊天一身孝,独自一人守在灵堂里。纵然老庄主已死,继任仪式被耽搁,但只差了最后交接仪式的钟昊天,在七星山庄众人眼里,俨然已经是个新庄主。 走到棺椁旁,望着里头静静躺着的父亲,脑子里是赵无忧那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终究是一语成谶,如今还真是子欲孝而亲不待。 站在那儿,钟昊天眸色晦暗,目不转睛的盯着永远闭上眼睛的宋谷。 活着的时候,他这般倔强,不惜恶语相向。如今后悔了,却是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父子两个,一辈子都在愧疚与后悔之中度过,临了竟是用这种方式告别,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分明可以承欢膝下,却落得天各一方,悔之晚矣。 “所以说,时不待人,公子是对的。”素兮从外头走进来,“如今后悔,却也没有机会了。” 见着素兮,钟昊天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的捏紧了棺椁边沿,“你怎么来了?就不怕被他们抓住?” “能抓得住我,我就不会出现在这儿。”素兮笑得凉薄,“一群酒囊饭袋,哼——我还不放在眼里。这七星山庄如今人人自危,防备疏漏,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什么金陵第一庄,也不过尔尔。” “有什么话就说。”钟昊天望着她,“是赵大人有事?” 素兮扬唇冷笑,“公子深谋远虑,区区囚笼如何能困得住她。刘弘毅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擅动公子,浑然是自寻死路。”语罢,她上 前一步,将一个小布包丢给钟昊天,“这是公子给你的,接下来的事情就得看你自己了。” “赵大人没事吧?”钟昊天握紧手中的小包,里头有东西,似乎是硬硬的,但不知是什么。 “放心吧,公子不会有事,倒是你们可要小心。二公子联手宋家族亲,还跟城主刘弘毅有所接触,只怕背后目的不纯。”素兮握紧手中冷剑,“你这庄主之位,已经摇摇欲坠。” “我何曾稀罕什么庄主之位,若知道这庄主之位会逼死我爹,我宁可不要。”钟昊天切齿。 “此话言之过早。”素兮带上斗笠,“既然你爹把庄主之位留给你,必定是有所考量。你就算是为了你爹,也该执掌这七星山庄。否则七星山庄落在那些有心之人手中,你爹的一生心血便会付之东流。你忍心看到这样的结果?你爹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该做的是继承你爹的遗愿,振兴七星山庄。” “还有就是,查出杀死你爹的凶手。我相信这些争夺庄主之位的候选人里,必定有人是真凶。难道你不想找到真凶,为你爹报仇?” 钟昊天握紧手中的东西,“杀父之仇,岂能不报。” “有志气。”素兮向外走去,“钟昊天,自己的东西自己去争取,没有人同情弱者,只有被依附的强者。”音落,她纵身轻跃,消失在七星山庄里。 素兮来得快,去的也快。 眨眼间如风消逝,宛若从未来过。 低眉望着掌心的小布包,待打开来,钟昊天骇然怔在当场。他忽然明白,素兮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双拳紧握,那是情绪高涨到了一定的程度。 深吸一口气,钟昊天跪在灵堂里,毕恭毕敬的朝着棺椁磕头,“爹,我一定会查明真相,为你报仇。这七星山庄——”他重重合上眉眼,“昊天会为你扛起,必定不负父亲所望。” 二公子回来之后,事情便开始有所进展。 钟昊天还守在灵堂,却有大批的卫士快速包围了灵堂,而后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并肩走进来。瞧一眼跪在灵前的钟昊天,眸色利利,那表情几欲吃人。 “你们想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也敢闯进来?”钟昊天冷然,“滚出去!” “钟昊天,你有什么资格守在这里?”大公子冷笑,“你既非宋家子孙,又是被父亲厌弃而驱逐出七星山庄之人,今日还有脸跪在这里?该滚出去的人,恐怕是你吧!” 钟昊天 瞬时明白,他们这是来宣誓主权,紧赶着要在父亲出殡之前把他赶出去。要知道老庄主一死,继任庄主就必须亲自主持老庄主的殡礼,以此来昭告天下,继任庄主的正统性。 心头寒凉至极,钟昊天冷冷的扫过在场众人,“爹刚死,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急着要夺庄主之位吗?你们的良心呢?” 可转念一想,也是,良心这东西似乎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钟昊天低头冷笑一声,自己还真够蠢的,竟然还问人家有没有良心。父亲尸骨未寒就来夺位,这不是明摆着吗? “哼,你本来就不是宋家人,还谈什么庄主之位?”大公子冷嗤,“钟昊天,你姓钟不姓宋。” “难道我骂你猪狗不如,你就真的是禽兽吗?”钟昊天绷直了身子,“你们是姓宋,可那又如何?当日登上继任仪式的是我,又不是你们。天下英豪有目共睹,岂容你们颠倒黑白。” “爹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还不一定,你少在这里摆庄主的架势。”二公子果然是哪儿疼戳哪儿,字字珠心。 钟昊天深吸一口气,“爹的死,我一定会查清楚。不管是谁对爹下手,我绝不放过。” 锐利的眸子,狠狠剜过眼前众人,卫士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该进还是该褪,亦或是进退两难。 很明显,这是内部战争,为的不过是庄主之位。站错了阵营,可能就会一败涂地,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众人不知该帮着谁。 大公子武功好,二公子声望高,这五公子又是名正言顺的继任庄主。 “少废话,你跟那赵无忧一定是一伙的,爹就是见过你们之后才会死于非命,你还敢说跟你没关系。钟昊天,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说不定爹就是你杀的,你还在这里贼喊捉贼。”大公子咬牙切齿,“钟昊天,你给我滚出七星山庄,从今往后不许在再踏入七星山庄半步。” “你让我滚出去,我就要滚出去?凭什么?”钟昊天深吸一口气,“这儿是爹的灵堂,不许你们放肆。”音落,他突然发力,顷刻间风卷残云,那如同摧枯拉朽之力,愣是将所有人逼退。 众人连退数步,那强大的内劲,直逼得人无法靠近。 大公子与二公子也未曾防备钟昊天突然发力,是故一时大意,也跟着连连后退。当场面骇色,恨不能将钟昊天撕成粉碎。 钟昊天不紧不慢的走出灵堂,负手而立,昂首站在所有人跟前。那一副傲 然姿态,俨然是老庄主再世,大有傲视群雄之色。 “今日谁敢在我爹灵前放肆,别怪我不顾情分,大开杀戒。”钟昊天面无表情,眸光狠戾,“谁若不信,只管上前。这话我便撂在这,谁要上来?” “钟昊天!”大公子冷喝,“你敢!” “想试试吗?”钟昊天的武功,他们是领教过的。当日擂台比武,他们一个个都是钟昊天的手下败将。如今,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谁还敢上前丢人现眼。 大公子与二公子对视一眼,似乎也有所顾忌。 “混账!”庄主夫人疾步走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恣意妄为!庄主尸骨未寒,你们却在这里自相残杀。庄主在天有灵,怕是要死不瞑目!” 见着是庄主夫人来了,一个个卫士都俯首退到一旁,再也不敢上前。 深吸一口气,庄主夫人道,“庄主灵前,修得放肆!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我也不妨说一句公道话。钟昊天,我不管当初发生过什么,我也不管你姓钟还是姓宋,我只知道当日的继任仪式里,你并没有得到彰显庄主身份的扳指,也就是说,你这庄主之位名虽正,言却不正。” 钟昊天就知道,这女人打从一开始就没那么简单。如今却在这里义正词严的说一大堆废话,就是为了否认他的庄主继承权。 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她自己的儿子。 “敢问夫人,若是我得不到扳指,是不是就没人会承认我这庄主之位?”钟昊天问。 “没错!”庄主夫人回答。 钟昊天冷笑,“若是谁都没有扳指呢?那这庄主之位就一直空悬不成?” “那就得问过宋家族亲的意思了。”庄主夫人笑得寒凉,“为了表示公正,我会请宋家族亲,那些有名有望之人前来决议,这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到底该给谁。钟昊天,你意下如何?” “庄主夫人已经有所决议,还问我作甚?”钟昊天深吸一口气,“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候大家说我名不正言不顺。只不过敢问一句,若是宋家族亲选择了我,那么庄主夫人是否要随子离开七星山庄?” “那是自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庄主夫人应得斩钉截铁,“我既非你生母,自然没有资格留在这七星山庄与你共同生活。当然,前提是你得成为这七星山庄的庄主。钟昊天,你说呢?” “好!”钟昊天应承,“那我就要看看,所谓的公正到底 有多公正。” “我会请刘城主为主,天下英豪为证,必定公平公正。”庄主夫人转身离开。 钟昊天眯起眸子,望着来了又走了的众人。方才的热闹喧嚣,此刻都归于平静。 深吸一口气,钟昊天坐在台阶上,眸色幽冷,“哼,爹,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你的好夫人吗?昔年你怎么就没看清楚,这一个个狼子野心,为的不过是荣华富贵罢了!” “当与共富贵,不可共患难,也不过如此。瞧瞧这些人的嘴脸吧,哼,果然是丑陋得很!爹,你在天有灵,好好看清楚一些。我虽非养在父亲膝下,但今日必当为你争口气。这七星山庄你既交付于我,我必当好好守着。” “娘说,自己的东西要自己守住了,才算男人的本事。爹——你们可是遇见了?娘一直在等你,只不过活着的时候,没能活过自己那一关,如今去了下面,什么都能释然。” 身后,有凉凉的声音传来,“看清楚又能怎样?这世间比之丑陋的多了,你能斗得完吗?这家族内部不过是个人私事,若是到了沙场,那便是家国天下。小巫见大巫,哼——有什么好感伤的?” 钟昊天垂眸,笑得凄凉。 家国天下? 到底是先有家再有国呢?还是先有国再有家呢? 轻叹一声,终是感慨良多。 很快,庄主夫人便找来了宋家的族亲,当着天下英豪的面,请了城主刘弘毅亲自主持了这场决议。原本宋家人对于赵无忧的威逼利诱就心存愤慨,极度不愿让钟昊天担任七星山庄的庄主,可当时畏惧赵无忧的身份地位,不得不支持钟昊天继任庄主。 如今可好,一切推翻重来,又没有赵无忧在场,所以这场看似公平公正的决议,实际上是为了否决钟昊天的庄主之位而举行的。 宋家的人自然得意洋洋,没了赵无忧的威胁,他们可以恣意的将钟昊天驱逐出七星山庄。无所顾忌,极尽其能。 “诸位群豪,老庄主暴毙,如今此事交付朝廷处理,咱们相信城主必定会还老庄主一个公平公道。可是天无二日,一山不容二虎,这七星山庄群龙无首,着实是不行的。”庄主夫人站在擂台上,面无表情极尽严肃之能,“是故今日,咱们要在这里,重新挑选庄主之人。” “老庄主去的时候,未曾将代表着继任庄主的扳指交接给钟昊天,也就是说老庄主其实从内心深处而言,是不想传位于五公子的。而现在 ,五公子的手中,也的确没有扳指为证。七星山庄是宋家的,也就是说,如今还得让宋家的族亲们挑选合适的庄主人选。” “今日当着诸位的面,咱们什么都不说了,还是让宋家的族亲投票决定。如果五公子还能高居榜首,这庄主即便没有扳指为证,咱也是心服口服。” 底下人开始议论纷纷,早前说好的,比武竞选,如今却突然转了风向,变成了文选。 原本都定好的庄主,今日又要变卦,难免教底下人心浮动。 可庄主夫人也说了,这是宋家的七星山庄,也就意味着,这是宋家的内部事件,天下英豪只是做个见证罢了! 既是如此,人家的家务事,外人自然不好搀和,只管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慢慢看下去便是。何况,又有刘弘毅这个金陵城的城主在场镇着,是故也没人敢轻易叫嚣。 宋家诸位公子缓步走上台来,一人一张凳子齐排排坐开。 这投票很简单,其实也不过走走过场罢了!结局为何,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宋家的人,根本不可能将票数投给钟昊天。 所以到了最后,钟昊天只得到了极为少数的一票。 族长还坐在那里,看着所有人都投完票了,他还是坐在原地没有做出选择。 “族长?”庄主夫人望着他,“你到底选谁?” 族长轻叹一声,起身朝着刘弘毅躬身作揖,而后转身对着底下群豪俯身作揖,“诸位,我身为宋氏族长,想来有些话也是该说的。对于钟昊天,我的确有所排斥。然则我不得不承认,论文才武功他的确胜过宋家的诸位公子。” 庄主夫人凝眉,便是大公子与二公子也跟着愣了半晌。 族长这是什么意思? 钟昊天望着他,面色微恙。 “七星山庄是宋家的,可七星山庄也是老庄主宋谷毕生的心血,我身为宋家的族长,我不希望因为一己之私,而让宋家蒙受损失或者做出错误的决定。”族长站在那里,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管我是宋家的族长,还是个普通人,我想我这个决定都无愧于心。” 语罢,他缓步朝着钟昊天走去,将手中的木牌递给钟昊天,继而笑得如释重负,“但愿你能不负众望,能扛得起七星山庄这座山,不要让你爹失望。” 别说是钟昊天,便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族长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要知道,早前最反对 钟昊天继承庄主之位的,就是族长,可是现在竟然……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首当其冲站出来支持他。 钟昊天愣住,当下没能回过神来。 最后还是族长直接将木牌塞进钟昊天的手里,“还愣着干什么,该是你的,你就得接着。你想让你爹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 钟昊天伸手接过,“谢谢。” “不必谢我,谢你爹吧!”族长转身回到原位。 “族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宋氏族亲自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族长轻叹一声,“宋谷执掌七星山庄多年,我相信他的眼光。他自己挑选的后继之人,想必有他的过人之处。这些日子我也观察过了,钟昊天除了他姓钟,其他的还真挑不出错处。既然如此,为何不给年轻人一个机会?这七星山庄,也需要新的血液注入,才能再现辉煌。” “钟昊天的武功极高,比武服人,他做到了。而且他并未耍手段,赢得光明正大。咱们宋家祖上乃是京官,岂能落了他人口舌,教外人笑话咱们输不起。” 一番话,说得宋家族亲面红耳赤。 输不起,还真是输不起啊! 庄主夫人冷了脸,缓步走到族长跟前,“族长何时做出这样的选择?” “何时?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选择,只不过夫人一直未知罢了!”族长冷了眸,“夫人,人在做天在看,因果循环终有报。七星山庄的名声,本就是因为宋谷的侠义心肠,侠者仁心。如今你们出尔反尔,再三觊觎庄主之位,耍心机动手段,实在教人所不齿。” “我相信宋谷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儿,为了这一个庄主之位,把做人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抛诸脑后。” 底下有人拍手叫好,这一番话,说得庄主夫人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当着众人的面,她又不好对着族长发作,只能勉强按捺下来。 还以为族长当初言辞激烈的反对,如今更能将钟昊天赶出去,没想到族长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反水,让他们母子当下难堪到了极点。 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 “庄主的扳指已失,如今按照票数计算,钟昊天也当不了这七星山庄的庄主。”庄主夫人冷笑两声,“大家都在,那咱们就按照票数来推举庄主吧!” “敢问夫人,这扳指到底丢在了何处?”钟昊天问。 庄主夫人道,“不知。 ” “是真的不知还是藏起来了?为的就是把我赶出去?”钟昊天起身,一步一顿的朝着庄主夫人走去。 二公子快速起身,“你想干什么?钟昊天,我警告你,你最好别乱来。” “众目睽睽,我能干什么?”钟昊天冷笑,“我只是想问清楚,庄主夫人何以一口咬定,这扳指丢了?若是庄主夫人藏起来了,刻意要赶我出七星山庄,那我岂非冤得慌?” “你胡说什么?”庄主夫人切齿,“我怎么可能会把扳指藏起来,钟昊天,你莫血口喷人。” “那敢问庄主夫人,我爹随身携带的东西,何以在他死了之后便消失无踪?何以你们要封锁他已死的消息?这期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是在毁灭证据还是在搜寻扳指,准备污蔑朝廷命官,以及对付我呢?”钟昊天咄咄逼人。 庄主夫人冷然,“混账,这话是你能信口胡诌的吗?庄主被杀,不就是你们串通好的吗?你为了谋夺庄主之位,所以——” “庄主之位我已经到手,何必还要杀人?”钟昊天打断了她的话,“夫人这话前言不对后语,还是想清楚再说吧!免得当着众人的面,说漏了嘴!” 音落,庄主夫人哑然。 “钟昊天!”二公子切齿,“你还敢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咱们拿证据说话。”钟昊天站直了身子,“诸位,今日当着刘城主的面,咱就把话说清楚。我爹立我继任庄主,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他的扳指也是留给我的,所以没有所谓的找不到扳指一说。庄主夫人与诸位公子此举,只是为了把我赶出七星山庄,好让夫人的儿子继承七星山庄。” “我钟昊天无意争夺庄主之位,可被逼到了这份上,也不得不争。夫人早前说过,若是我继任庄主,你会随子离开,那我便成全你。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是非对错,到了最后总有个了断。管家!” 钟昊天一声喊,管家缓步从台下上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头似乎放了什么东西,却盖着一块红布,教人无法一窥究竟。 族长蹙眉,“怎么回事?” “还望族长主持公道!”钟昊天俯身作揖。 管家朝着众人躬身,而后对着族长毕恭毕敬道,“这是老庄主留给五公子的东西,如今诸位族亲都在,当着天下英豪的面,老奴得把庄主的话传达清楚。” “当日庄主病重,自知可能无法参与新任庄主的继任仪 第80章 差点被妖孽攻陷 七星山庄的大逆转,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唯有赵无忧稳如泰山,饶是对外界不闻不问,似也有大局运筹帷幄在掌中。 下棋之人,自然不能被棋子掌控。不管对方出什么局,你都必须早预防早下手。她最讨厌的就是被动!被动的接受,被动的知道,被动的——让自己成为别人的棋子。 房里有一把琴,赵无忧胸有成竹。 桐木古琴,琴声悠悠,似要破开苍穹,将这灰暗的人世间扯出一道口子,不见鲜血淋漓不罢休。蓦地,琴声戛然而止,嗡声长鸣过后,指尖的一滴血悄无声息的落在桐木古琴之上。 赵无忧面色微恙,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指尖。 指尖被琴弦划破,嫣红的血珠子一滴滴的滚落。 娇眉微蹙,这是——怎么了?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约莫只是巧合罢了! —————————— 在城主府,亦有不少变动。 杜玉娆被关在密室里,她不相信刘弘毅能关她一辈子,这扇门早晚会打开,因为她还有个女儿。是故,刘弘毅不可能瞒着女儿一辈子,不可能这样对她。 她一直在等,等着刘弘毅把石门重新打开。 可惜,她等到的不是刘弘毅而是孙晓云。 石门打开的那一瞬,杜玉娆快速躺回床榻,背对着门口,似是与刘弘毅赌气。只不过她听着密室内安静得很,心下有些犹豫,难道刘弘毅又后悔了? 谁知,开口的却是孙晓云微凉的声音,“妹妹。” 音落瞬间,杜玉娆快速起身,坐在床沿骇然盯着不亲自来的孙晓云。她是真的没想到孙晓云会出现在这里,是故这一脸的错愕也不是装出来的。 孙晓云倒是不以为意,旁若无人的坐下来,“你不必害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杜玉娆眸色微敛,“夫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白日里没见到你,暖暖一直在找你却始终遍寻不着。我想过了,你不可能离开城主府,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女儿不顾,若你真的要离开城主府,城主必定不会答应。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地方。我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孙晓云轻叹一声,“城主为何关着你?” 问及这个,杜玉娆自然不能言说。抿唇,眸色微冷,杜玉娆笑得寒凉,“他是城主,他想怎样便怎样,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他待谁都能予取予求,唯独是你,他视若珍宝。”孙晓云顾自倒上一杯水,不紧不慢的开口,“你给我个理由,我放你走。” 杜玉娆缓步朝着孙晓云走去,“夫人何必要问,这城主府里多少秘密,不该知道的就不必知道。纵然知道,也该装作不知道。” 孙晓云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杯盏抬眸望着她,“我入门比你早,可实际上,我却是极为羡慕你的。在你来之前,我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纵然我膝下无子无法生育,城主仍旧敬我待我。可自从你来了之后,我才知道那不过是我自己的自欺欺人。” “杜玉娆,你比我幸运,你得到的是城主最完整的爱。只不过,你的心不在他哪里,所以他不开心。你们之间隔着的,是杀母之仇,夺身之恨。可你若能点头,何尝不是回头是岸?” 杜玉娆深吸一口气,“有些东西,回不了头。对于我的出现,我很抱歉,没能让夫人如愿以偿。可是如今的局面,何尝不是夫人当年的筹谋划策之故?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呢?” “所以我现在来,是为了救赎。”孙晓云垂眸,“大夫说,我约莫还有一两个月的命,所以我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弥补自己曾经的过失。妹妹,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让我为你和丁水生做点什么。” 杜玉娆一愣,“你、你说什么?什么叫一两个月的命?” “我身有隐疾,如今——”孙晓云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不说了吧!” 仔细看去,孙晓云的脸色的确有些不太对劲,只不过她突然说自己有绝症,还真让杜玉娆来不及反应。这么说,她快要死了? “你——”杜玉娆突然不知如何言说,一时间愣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孙晓云起身,“走吧!” “去哪?”杜玉娆问,“你就不怕城主回来,知道你放了我,会拿你是问吗?” “那你会出卖我吗?”孙晓云问。 杜玉娆不语。 “我知道你必定不信我所言,所以我也不准备多作解释。你出去之后,我会去放了丁水生,到时候你自己选择吧!我此生已无所求,更无挂牵,横竖孑然一身,无儿无女。这辈子,我什么都没了,但愿临死之前还能让遗憾少一些。”她说得真挚而诚恳。 杜玉娆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如今能走出去这儿,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不言不语,杜玉娆跟着孙晓云离开了密室 ,走出了刘弘毅的书房。 外头的阳光真好,乍见光亮,杜玉娆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睛,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才重新睁开眼睛。 “你走吧!”刘晓云说。 杜玉娆不解的望着她,这突如其来的开释,让她疑窦丛生。孙晓云是谁,是城主夫人,早前也曾对自己动过心思下过手,若非这些年有刘弘毅护着,杜玉娆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着。 昔年是孙晓云骗了她,给她下药,才把她送上了刘弘毅的床,接下来便有了暖暖。 如果不是杜玉娆以命相逼,这暖暖必定已经养在了孙晓云的膝下,成了孙晓云的孩子。所以现在,杜玉娆是不敢再相信这样的女子。 孙晓云轻咳两声,那绢帕上有血色嫣红,她笑得寒凉,“我自知你不信,是故我也不需要你的相信。你现在就可以走,出城三里外有个茶棚,一个时辰之后丁水生会去那里跟你汇合。到时候你走也罢,留也好,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做我觉得该做之事,不是弥补你,而是弥补我自己。” 语罢,她不容分说,转身离去。 杜玉娆定定的站在那里,该信还是不信呢? 这个时候,暖暖约莫在睡午觉。 一个时辰,时间也不长,要不要相信一次呢?若水生真的能逃出生天,那对丁家而言,也算是无愧了。这些年,刘弘毅相信孙晓云所言,把丁水生囚禁在牢里,以此来牵制杜玉娆的去留。 这一牵制,便是这么多年。 当年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也曾想要一走了之,如果不是他们拿丁水生的命威胁她,她早就离开了金陵城。而后他们又拿丁水生的性命来牵制她的自由,暖暖渐渐长大,饶是她想走,终也是走不了。 深吸一口气,杜玉娆站在原地很久。 最后还是决定相信一次,只这一次,绝无第二次。 她从后门离开,避开府中所有人,直奔金陵城外。 城外三里,果然有个茶棚。 见着杜玉娆离开,孙晓云转身笑得寒凉,眸中寒光冷冽。不过,她是当真让人去了天牢,手执城主的令牌,堂而皇之的把丁水生提了出来。 这丁水生当初是无缘无故关进来的,说好了不见令牌不许放人,这约莫也是孙晓云自己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步退路。 “丁水生!”有人喊了一声。 丁水生正躺在床上 休息,自从他被关在这里,只偶尔见过刘弘毅过来冷嘲热讽一顿,便很少见过生人。刘弘毅关着他,只是为了占据杜玉娆,所以并没对丁水生用过刑。 如今见着有人过来,一脸的凶神恶煞,丁水生苍白的脸更是白上几分,“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谁?” “废话少说,跟我走,带你出去!”那人转身就走。 丁水生还愣在当场。 那人回眸,眸色幽幽,“想一辈子待在这里,老死在大牢?走不走随你!” 丁水生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是能离开大牢,是他如今最大的心愿,自然急匆匆的离开。什么都比不上自由来得珍贵,这外头自由的空气,那般新鲜。 他坐在马车里,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出来了!这么多年,终于出来了! 饶是死在外头,也比在大牢里发霉发臭的死去,好得多。何况在里头,他也见不着杜玉娆,横竖都是一样的结果,还不如出来搏一搏。 万一侥幸活下命来,还能再见她一面。 如斯想着,便真当被人送出了城。 杜玉娆忐忑不安的坐在茶棚里,叫上一壶茶,一个人焦灼的往进城方向眺望,但愿那孙晓云能言出必践,但愿这一次不是在耍花样。 而事实上呢? 当那白面小生走下马车的那一瞬,杜玉娆手中的茶碗一晃,滚烫的茶水翻在手背上,瞬时将白皙的手背烫得通红。 “水生?”杜玉娆哽咽,数年未见,突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竟是这样的无话可说。相逢无言,唯有泪千行。数年不见,人事全非,说过的走过的,转身时都只剩下沉默。 丁水生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容颜未改,可眼睛里却已少了某些东西的杜玉娆。疾步上前,他快速将她抱在怀里,潸然泪下,“真好,终于见到你了。” 杜玉娆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任由丁水生抱着。 好在茶棚里没什么人,可杜玉娆还是推开了他。有那么一瞬,她觉得有些感觉还是变了,变得不再如初。原来过了那么多年,人真的会变。 约莫,是心变了吧! “玉娆,你在等我?”丁水生大喜,这些年他被困在大牢里,浑身的肤色都透着异样的苍白。如今在阳光下晒着,竟泛着少许灼伤的红。可他很高兴,那一双死灰复燃的眸,散着迷人的光,晶亮的望着她。 许是因为长久不笑,对着丁水生的时候,杜玉娆也忘了如何去笑。淡漠疏离的面色,透着丝丝倦怠,“水生,你终于自由了!赶紧走吧!” “走!”丁水生拽起她的手就想走。 下意识的,杜玉娆抽出手,神情犹豫了一下。 “玉娆?”丁水生愣愣的盯着她。 杜玉娆呼吸微促,快速背过身去,“水生,我有话要跟你说。” 丁水生想了想,当即道,“玉娆,我们先离开这里,这个安全的地方再说好吗?刘弘毅随时都会追来,我不想让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又这么丢了。” 这倒是实情,杜玉娆的话到了嘴边,终归没有说出口。 马车还在,只是车夫没了。 估计方才他们二人只顾着续话,倒是把车夫给忘了。 “来!”丁水生搀着杜玉娆上马车,“有什么话,我们边走边说。” 丁水生难得逃出来,如果再被抓回去,估计下一次刘弘毅就会把他藏起来,再也不会被人找到。思及此处,杜玉娆只能暂时妥协,有些话还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清楚罢了! 马车渐行渐远,杜玉娆回眸看了一眼金陵城的城门,心里隐隐有些莫名的不安。 她不能出来太久,否则暖暖想她了又该如何是好。 殊不知,刘弘毅在七星山庄吃了瘪,如今回到了书房,却见密室里空了,佳人早已没了踪迹。一肚子邪火蹭蹭蹭往脑门上涌,有那么一瞬,刘弘毅只想吃人。 把这府里的人,都生吞活剥了。 “人呢?”刘弘毅咬牙切齿。 天磊跪在地上,“卑职让人盯着书房,不许放任何人进出。他们说,只看到夫人来过,所以——” 刘弘毅拂袖便走,孙晓云似乎早就料到,此刻就站在回廊尽处。 四目相对,各有所图。 孙晓云俯身行礼,“妾身见过城主。” 音落瞬间,回应她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孙晓云身子踉跄,当即扑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她面不改色的抬头望着,居高临下的刘弘毅,嘴里满是咸腥味。 “孙晓云,你好大的胆子!”刘弘毅眦目欲裂,“我说过,不许靠近玉娆,你都记不住是吗?要不要我把这些都刻在你的脑门上?” “城主若是想刻着,那便刻着吧!刻着也好!知道 疼,就知道自己还活着。”孙晓云坐在地上,笑得凄凉,“城主只记得杜玉娆,可还记得,那些年我与随城主守卫城池的艰险?这生与死,都比不过儿女情长,比不上红颜如花,是吗?” 刘弘毅俯身蹲下,伸手揪住孙晓云的衣襟,“如果不是因为与你的结发之情,你以为我还会留着你吗?如果不是感念当初你为了金陵城东奔西跑,与我一道镇守……孙晓云,你真的很该死!说,你把玉娆藏在了哪儿?” “城主!”天磊急匆匆的赶来,“丁水生——”他望着孙晓云,微微垂眸,压低了声音,“丁水生被人放走了。” “是不是你?”刘弘毅掐住了孙晓云的脖颈。 “是!”孙晓云笑得寒凉,“那你知道,我这是为什么吗?你就不想听一听,杜玉娆当时是如何跪着求我,放了丁水生,放了她的情郎吗?” 音落,刘弘毅狠狠推开了她。 孙晓云倒伏在地,唇角带着清冽的嘲笑,“刘弘毅,你自诩情深又有什么用,有些人不领情。饶是你为她做尽一切,饶是你温柔备至,不爱就是不爱。就好像我对你,纵然是掏心掏肺,你可有半点感动过?有吗?刘弘毅,你扪心自问,你的心里可有半点位置是留给我的?” “若没有,那么在杜玉娆的心里,对你也是一样的态度。你比不上丁水生,只是因为你出现得太晚,你爱得太深来得太迟,怪不得别人。她如今与丁水生已经双宿双栖,你为何不能成全他们?她已经把女儿留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刘弘毅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盯着天磊,“去追,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给我追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听到没有?” 天磊行礼,“是!”语罢,疾步离开。 城主府有大批的卫士出动,直奔城外,城中人纷纷猜测,许是出了什么事。而丁水生带着杜玉娆,也不敢往关外走,毕竟那些蛮夷之地,比中原更危险。 也是料到了丁水生这畏首畏尾的性子,刘弘毅让天磊带着人,往关内去找。丁水生手无缚鸡之力,在大牢里待了那么久,对外头的一切更是陌生到了极点,出了城也只是盲目的驱车一直走。他不知道要带着杜玉娆去哪,横竖就一个念头:走。 走得越远越好! 走就对了! 可你一个文弱之人带着一个弱女子,还能走到哪儿去呢?这不,马车眼见着就要被追上来。丁水生也是急了,拽着杜玉娆就往山林里跑。 身后,大批的卫士穷追不舍。 丁水生紧握着杜玉娆的手,跑得气喘吁吁,跑得汗流浃背。 杜玉娆这几年一直待在城主府,养尊处优的日子让她少了操持与忙碌,早已不再是昔年那个能自由奔跑在山林野地里的少女。她松了手,“我跑不动了,你走吧!” “玉娆,我们一起走!”丁水生自然不肯。 他吃那么多苦,不都是为了她吗?如今若是失去了她,那他这些年的忍耐还有什么意义? “你走啊!”杜玉娆哭出声来,“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玉娆了,水生,我嫁给了刘弘毅,还为他生了一个孩子。我已为人妇,已为人母,我配不上你,不值得你这样为我虚耗下去。水生,你走吧!就当我求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别回来。” 丁水生不肯,“我们一起走,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我只认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呢?丁水生,我爱上刘弘毅了,你听懂了吗?”杜玉娆泪如雨下。 刹那间,丁水生僵在当场,天磊已经带着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带走!”不容分说,天磊一声令下,卫士一拥而上,快速将丁水生摁在地上。 丁水生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哪里还能动弹,当下被摁在地上服服帖帖,只剩下不甘的吭哧声。杜玉娆一愣,瞬时给天磊跪下。 “卑职受不起!”天磊慌忙去搀。 杜玉娆泣泪,“放了他。” 天磊蹲在那里,轻叹一声,“卑职恕难从命,这是城主的命令,身为亲随岂能违背城主的意思?杜姨娘,请恕卑职无礼,得罪了!”他站起身来,“全部带走。” 纵然杜玉娆跪地求饶,天磊亦没有心软。 当五花大绑的丁水生被丢在刑房,当杜玉娆泪流满面的跪在刘弘毅身后,一切都没了转圜的余地。刑房内冷得如同冰窖,刘弘毅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可见真的动了气。 “城主,你放了水生,不管你想怎样,我都答应你!”杜玉娆伏跪在地。 下一刻,刘弘毅疾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狠狠的掐着她的下颚,怒视她那泣泪的脸,“为了他,你什么都肯答应我?” 杜玉娆盯着他,这样的刘弘毅,是她从未见过的。 愤怒中,带着燎原之势,那种咬牙切齿的恨,眦目欲裂的痛恨。 “把他带下去,好好伺候。”刘弘毅冷喝。 丁水生被强行拖下去,“你放了玉娆,刘弘毅,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枉为金陵城的城主,你……唔……”嘴被快速堵上,而后便只剩下重物拖拽在地的厮磨声。 “城主,我求你,我求你了!是我的错,是我错了,你放过水生吧!”杜玉娆哭着磕头。 刘弘毅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抬手间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了过去。力道之大,杜玉娆只觉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躺在那里,不觉疼痛,只觉得麻木。地表的冰凉,渗透入骨,寒意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刘弘毅揪起她的衣襟,“看着我!杜玉娆!你看着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你一口一个水生,你就那么喜欢他吗?纵然他在你的生命里缺席了那么多年,你还是心心念念都是你的水生!杜玉娆,我有多爱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语罢,他狠狠的将她丢弃在地,转身拂袖而去。 那一刻,她宛若破败的布娃娃,就这么被人弃如敝屣。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是活该的,活该轻信他人,活该走到这一步。饶是她不曾动过与丁水生私奔的念头,但是如今她百口莫辩,你说了,他也未必再信你,不是吗? 先入为主这种东西,是真的很可怕。 互不信任这种东西,也会上瘾。 当然,会上瘾的除了这些,还有某种无伤大雅的玩笑。 比如,赵无忧与穆百里的玩笑。 穆百里端坐在赵无忧跟前,细致的拿着膏药,慢慢的搓揉着她的指腹。那绝美的双手,因为一把桐木古琴,而落得一条细痕,真是可惜。 纵然将桐木古琴焚毁,亦难以磨灭他心里的缺憾。这双手本该是完美无缺的,若是落下点痕迹,岂非可惜?肤白莹润如梨花,肤中透着隐约梨花香。 凑近她,那种香气便若隐若现的透出,真真是极好的。 “督主这是做什么?”赵无忧道,“男儿身上有些疤痕,才算是男儿,你这般如此,到底是督主矫情还是我娇气呢?” “矫情是你,娇气也是你,与本座有什么关系?”穆百里去水盆里洗了手,“这两日不要沾水,本座这膏药必定能让你不留一丝疤痕。” “这城内城外都动了起来,督主为何不去着急他们,反而留在这里,是想盯着我,免得我突袭一场,打乱了督 主的计划?”赵无忧轻描淡写,可话里话外信息含量太大。 穆百里不紧不慢道,“你这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却能得悉天下事,到底是你能掐会算道行高?还是本座这手底下的人,也该换一换?” “督主随意。”赵无忧也不解释,瞧着包扎得极好的绷带,“督主的手艺不错。” “下一次,干脆把你的手剁下来,也免得本座亲自动手,实在麻烦。”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赵无忧起身,瞧一眼外头暗沉的天色,“今夜怕是要下雨的。” “怕冷就早说。”穆百里用铜剔子挑了挑烛心,屋子里的光便更亮了一些。 赵无忧白了他一眼,“长夜漫漫,督主这是寂寞空虚冷了太久。果然,身边没个女人实在不像样。”想了想又道,“督主还没找到想找的那个人?” “赵大人要不要帮着一起找?凭着赵大人能掐会算的本事,应当比本座大海捞针来得干净利落。”穆百里放下铜剔子,缓步朝着她走来。 烛光里,那妖孽眉目生情,眸光温柔。眼角眉梢微抬,勾唇间似笑非笑,若晕染了天地华光,凝于这墨色瞳仁之中。浓墨重彩的脸上,永远都是那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教人看不穿猜不透,宛若隔着氤氲薄雾。 赵无忧坐在那里,微微挑眉斜睨着他,“这倒是个好主意,说不定还能发家致富,到时候富可敌国,还当什么礼部尚书,做什么朝廷命官。督主,你觉得呢?到时候,你是否要随我一道啊?” 穆百里轻叹一声,“赵大人想得真美!” “说书人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不过说说而已,皮不痒肉不疼的,督主放在耳里也只是听听罢了。”赵无忧含笑起身。 他站在她跟前,颀长的身躯遮却烛光,所有的光亮都凝在他的身后,他此身全部的阴影将她完整的包裹其中。她不悦的蹙眉,这样类似于被人掌控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 钳住赵无忧精致的下颚,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阴暗中透着迷人的白,“赵大人可知道,在旁人跟前,你且说说罢了,可在本座这里,所有的承诺都会有兑现的时间。赵大人,不怕本座当了真,来日真的要了你的命,随本座一道生死吗?” 很显然,赵无忧的身高不够,否则她还真想试试居高临下望着这妖孽,到底是何滋味。 他光腻的指腹,带着他的温度,轻柔摩挲着她饱满的唇瓣。根根分 第81章 把黑的变成白的 赵无忧是百思不得其解,是故夜里也睡得不安稳。不过身边的穆百里倒是呼吸匀称,但她料定他并非真的睡着。这死太监看着平易近人,成日一副菩萨心肠般的笑盈盈,实际上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若是就这样轻信于他,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许是料到赵无忧是这样的心思,天还没亮,穆百里便离开了房间。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想着,他此行过来,到底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为了看住她?可转念想想,似乎又都不对。这穆百里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坐起身来,赵无忧眉目微沉,轻叹一声取出衣襟里头的玉佩,这是临走前娘给的护身符。掌心捏着那玉佩,宛若握着娘亲的手,淡淡的暖意逐渐渗入身子,“娘,合欢想你了。” 所以如今,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只需要处理最后的环节,不管这金陵城里有什么,都再也留不住她的脚步。 窗外传来低低的叩响,三长两短。那是素兮的暗号,是素兮来了。 “进来。”赵无忧起身开了窗户。 素兮纵身轻跃,快速进入房间,而后合上窗户,“卑职在外头守了一夜,终于见着督主离开,这才敢敲门。公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给他刘弘毅一百个胆子,他敢对我下手?”赵无忧冷笑两声,“退一万步讲,纵然他不把我这代天巡牧的皇上钦差放在眼里,也得顾及我爹赵嵩。” 世人谁不知晓,皇帝不理朝政,是故这朝政大权早已旁落,悉数捏在赵家父子的手里。 赵家父子把持朝政,玩弄权术,这些年把一个大邺朝廷牢牢的抓在手心里,使得文武百官人人忌讳,敢怒不敢言。 素兮颔首,这话的确如此。 不忌惮皇帝,并不代表不忌惮赵家。 赵无忧可是赵嵩唯一的儿子,若是伤了赵无忧,来日赵嵩回朝,还不得掀了你这金陵城。 “钟昊天那头如何?”赵无忧轻咳两声。 素兮慌忙去拨弄火盆,让火盆里的炭火重新燃起,能让屋子里的温度升高一些。赵无忧惧寒怕冷,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如公子所料,钟昊天倒也有几分聪慧。咱们把那扳指送还给他,他便转身给了管家,由管家拿出昭告天下,比他自己的自言自语要来得更有见证力。”素兮如释重负。 赵无忧浅笑,“他 于七星山庄而言,没有半点根基可言,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自说自话拿出扳指,也不会有人相信。还不如把扳指给那管家,钟昊天与老庄主对话的时候,老管家总是在旁候着,心里也知晓老庄主的抉择。” “老管家愿意帮忙,他说上一句两句,比钟昊天的歇斯底里更管用。现在七星山庄的局面如何?可都在他掌控之中?” 素兮颔首,“有族长帮衬,钟昊天已经成为继任庄主,只待抓到真凶伏法,便能让老庄主死而瞑目,入土为安。只是卑职不明白,族长为何要帮他?” “我说过,宋家祖上是京官,如今是商贾,但并不代表不畏惧我爹的权势。赵家在整个大邺天下里,都起着尤为重要的作用。身为宋家的族长,必须识得时务。上一次穆百里一番干净利落,族长便知这金陵城里有东厂的爪牙。试问天下人,谁不惧怕赵家的权势,谁不害怕东厂的手段?”赵无忧笑得寒凉。 东厂,那可是只进不出的地方,杀起人来一个个从不眨眼。 扒皮抽骨,食肉寝皮,其手段之毒辣,令人发指。 明知是蚍蜉撼树,还要撑起所谓的骨气来跟赵家和东厂作对,那这宋氏一族也就活到头了。族长当然知道轻重,知道是赵无忧还敢反对,不是老虎嘴里拔牙,自己找死吗? 若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他也当不了宋家的族长。 素兮一笑,“这倒也是,东厂那些阉人和锦衣,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进了东厂,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俄而长长吐出一口气,“七星山庄的事算是告一段落,等到老庄主下葬,这些个幺蛾子都会被逐出山庄,到时候钟昊天就是一人独大。” “他能不能一人独大,跟我没关系,我只要我自己该得的那份。”赵无忧瞧一眼明灭不定的烛火,“云筝那头应该已经布置妥当,我们很快就会回京。对了,让你查的事情查得如何?” 素兮面色微紧,“东厂口风极严,卑职只探得那人名叫扎木托,是个北疆蛮夷,绝非咱们中土人士。东厂找他似乎已经找了很多年,可是始终无果。听说此人擅易容,如同千面郎君一般,一日千面,防不胜防。也是因为这样,东厂的人一直没能找到他。” “一日千面?”赵无忧一愣,“你行走江湖这么久,见过这种人吗?” 素兮摇头,“没有,但是他来自北疆,说不定懂一些与咱们中土不太一样的东西。听说北疆蛮夷有不少巫蛊之术,那些人成日神叨叨的 ,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我不信。”赵无忧冷笑两声,“所谓千面,也不过是有所差异,并非真实。这假的东西终究是假的,怎么都真不了。” 素兮抿唇,“卑职也没见过一日千面之人,早年听闻江湖上有个白面郎,擅长易容之术,始终无人见过其真容。不过也没有千面那么夸张,所以卑职也不太相信这一日千面之说,估计是危言耸听了。” 赵无忧回到床榻,裹紧了被子,“城主府那头有什么动静吗?” “卑职一直让人盯着城主府,白日里出的那档子事公子也知道了,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素兮握紧手中冷剑,“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刘弘毅没杀了他那私奔的小妾?”赵无忧有些诧异。 素兮摇头,“没有,似乎是舍不得。” “饶是深爱,怕也受不得背叛吧!”赵无忧揉着眉心,“这男人还真能忍,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敢插手七星山庄的事情,却不敢杀了自己的爱妾,刘弘毅啊刘弘毅,终究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素兮道,“等老庄主出殡,也许咱们就能彻查七星山庄的事情,到时候便可知晓这刘弘毅为何要不折手段染指七星山庄。” 赵无忧点点头,“帮着查一查,杀死老庄主的也无外乎那几个不择手段之人。” “卑职明白!”素兮俯首行礼,“卑职告退。” 赵无忧轻咳两声,没有说话,素兮快速离开。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赵无忧偶有的咳嗽声,在哔哔啵啵的灯花里,静静绽放着。素兮前脚走,穆百里后脚便回来了,似笑非笑的坐在床沿上,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裳。 “好听吗?”赵无忧问。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你说呢?” “这隔墙有耳,怕是世上最好听的话。”赵无忧笑盈盈的望着他,“督主以为呢?” “倒是没什么可听的,这些个事儿,本座早已知晓。”穆百里靠在床柱处,一副慵慵懒懒的姿态。那双清润的凤眸只是微微一挑,有些轻蔑有些不屑,“听得本座的耳朵都长了茧子,真是无趣。你若真想知道什么,为何不直接来问本座,也免得赵大人浪费精力物力人力。” 赵无忧轻咳两声,“督主若是肯说,那一夜就不必故弄玄虚了。” 穆百里斜睨一眼,“胡言乱语什么?” 闻言 ,她更是咳得厉害,“就是老庄主出事那一夜,督主不是故意来做我的时间证人吗?督主是想让我欠着你的人情,可又不想放过我被人设计的好机会,故意来与我撕扯一顿。事实上,若督主不想走,我这点本事,还能奈何得了你?” 说话间,穆百里已经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赵大人如此聪慧,这可怎么得了?就好像本座肚子里的蛔虫,要是哪日一不小心惹了本座的痛处,那——”他重新坐回她的床边,笑得有些凉薄。 赵无忧抿一口热水,“若真当如此,那赵无忧这生与死,只能全凭本事了。不过,能在督主手中,安然无恙的活下来,委实不容易。这么一想,我便觉得自己也是个有用之人,倒也不是百无一用。” “赵大人谦虚了,以赵大人的本事,已然是本座最满意的敌手。”穆百里起身,“扎木托的事情,你最好别插手,否则本座怕赵大人,会悔之莫及。” “那赵无忧倒更是奇怪,什么人能让我悔之莫及呢?若我一不小心抓住了他,督主该如何谢我呢?”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这以身相许已经过时了,我与督主,睡也睡过了,吻也吻过了,似乎督主没什么可谢我的。我赵家又没什么可缺的,真是让人烦恼!” 穆百里浅笑,“你找不到他,不过我怀疑,他会先来找你。” 赵无忧眉睫陡扬,“此话何解?”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也许会对赵大人这样的白面书生感兴趣,所以本座随口一说罢了,赵大人可莫往心里去。”穆百里笑得意味深长。 白面书生? 赵无忧报之一笑,心里却隐约有了异样。 穆百里可不像是无中生有之人,他这话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若不是开玩笑,那赵无忧心觉奇怪,一个北疆蛮子,来找自己的麻烦作甚? 心头疑虑丛生,可面上还是不改颜色。 她倒要看看,这穆百里到底在搞什么鬼? 如果真如穆百里所言,那个北疆蛮子会来寻自己的麻烦,就证明自己被圈在此处就是穆百里的别有居心。穆百里是在拿自己当诱饵,所谓的寸步不离,日夜相伴,只是为了抓住他想要抓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此刻不知身在何处,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步步靠近自己。 思及此处,赵无忧只觉得脊背发凉,整个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细思极恐,穆百里终究是那个冷漠无情的东厂提督,司礼 监首座。 不过转念一想,赵无忧便又释然了,她与穆百里本就互不相信,能相互利用才算各自的本事。若自己真的被他当做诱饵,反而是件好事。若她能反客为主,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效果。一直让穆百里主动,偶尔让他处于被动,似乎是件很具有挑战性的趣事儿。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穆百里,不如你我合作如何?” 穆百里挑眉看她,这么快就想出了端倪?那双幽邃的眼睛里,泛着异样的寒光,透着几分探究,几分怀疑。可终究,有些东西追寻了太多年,对结果的渴望,成了他的弱处。 “如何合作?”他问。 赵无忧笑道,“首先你得告诉我,我要如何才能帮你引出那个人?” 穆百里攫起她精致的下颚,“赵大人这问供的方式,还真是与旁人不同。” “我自身具备利用价值,在督主这儿自然得物尽其用。督主不坦白,我如何能心甘情愿的相帮呢?督主就不怕,我撬你墙角,宛若你听我墙角一样?”赵无忧轻咳两声,这病体孱弱,看似无害的白面书生,却惯使软刀子,不声不响的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吻上她的唇,穆百里笑得凉薄,“他与本座有仇,所以他必须落在本座的手中,受尽折辱的死去。”下一刻,他重新俯首,轻柔的啃噬着她的薄唇。那力度不重不轻,却有些撩人的痒,让人心里也跟着痒痒的,就好像有虫子在拼命的往心窝里窜。 赵无忧眉睫微扬,“督主的仇人,还真不好当,当得不好这辈子都得被追杀。无穷无止,果然太过凄惨。” “所以赵大人最好能安分点,免得本座一不高兴,连赵大人都不放过。”他垂眸看她。 她扬唇一笑,笑得恣意而清冽,“若是杀了我,督主上哪儿找这么病怏怏的白面书生,与尔共销万古愁?”语罢,她直起身子,跪在床榻上,刚好能与他并肩持平。 唇齿相濡,她从不是知难而退之人。 在她的世界里,没有退缩与畏惧二字。如玉的胳膊圈着他的脖颈,她学着他的姿态,反啃着他的唇。往日他教她见不得人,此次她便要他难以见人。 被动,永远都是被动。 主动,才是强者之道。 在穆百里这里,赵无忧不相信所谓的以静制动。因为穆百里从来不是个安分之人,你所谓的以静制动只会让他占尽先机。对付穆百里, 只能先下手为强。 “穆百里,如果有一天你会爱上我,我一定不会觉得奇怪。”赵无忧含笑,额头相抵,吐气如兰间,那温热在他面上慢慢漾开,“毕竟这天底下也只有一个赵无忧,仅此一人。” 穆百里笑,“那就比比看,看最后的结果,到底是先降服了谁。” “拭目以待。”赵无忧直起身子,二人终于拉开了一定距离。 外头,黎明之后,晨光熹微。 因为城主府出了这档子事,刘弘毅没能分身去处理七星山庄之事,所以在刘弘毅还来不及下手之际,钟昊天已经动了手。 宋谷的确是被人毒死的,而这下毒之人不是别人,真是宋谷的夫人,庄主夫人。 打从一开始,庄主夫人就有谋夺庄主之位的心思。老庄主染病,卧床不起,庄主夫人便在老庄主的汤药里,一点点的淬毒。 钟昊天是这盘棋里,最突兀的一部分。 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回来得这样及时,几乎打破了庄主夫人与二公子所有的计划。尤其是钟昊天武功卓绝,胜过了大公子与二公子。如此一来,这庄主之位眼见着就要花落别家,庄主夫人便慌了神。 于是乎,所谓的慢性毒药,便被刻意的加重。 在庄主夫人几番试探老庄主过后,她便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必须让宋谷死。而宋谷的死亡价值,就体现在把钟昊天赶出七星山庄,甚至于把死亡的罪名栽赃嫁祸给钟昊天。 是故在继承仪式之前,庄主夫人做了斩草除根的决定,本意便是永绝后患。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庄主,为了能让自己永享富贵,不惜毒死自己的丈夫。 当枷锁上身的那一瞬,庄主夫人怨毒的盯着钟昊天。 而此刻的钟昊天,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七星山庄庄主。锦衣华服,眉目间英气逼人,手中正戴着那枚代表着七星山庄庄主身份的扳指。 “我有话说。”钟昊天上前。 庄主夫人面色惨白,瞧一眼被带走的儿子,眸中带着少许泪光。主犯和从犯是有区别的,然则——那毕竟是杀人重罪。 衙役们退到一旁,“庄主莫要耽搁太久,咱们还赶着回去交差呢!” “我就说两句。”钟昊天瞧了管家一眼,管家会意的给了每个人少许好处,算是打发的封口费。 “你就那么想要这个庄主之位吗?”钟昊天问,“以 至于连自己的丈夫都容不下?他已经病入膏肓,并无多少时日,你为何还要致他于死地?为了这庄主之位,不惜杀害自己的枕边人?人的心要有多歹毒,才能对最亲近的人下手?” 庄主夫人深吸一口气,“我恨的不是你,是你娘。” “她已经死了!”提起自己的母亲,钟昊天下意识的捏紧袖中拳头。 “她活着的时候,占据了庄主所有的爱,分享了属于我的丈夫。如今她死了,她的儿子还要回来争夺属于我儿子的庄主之位,我岂能容得下你们。”她歇斯底里,已然是这个年纪,却还能见到她脖颈处的青筋凸起。可想而知,她恨得如此咬牙切齿。 钟昊天望着她,“如果爹还活着,也许我会把庄主之位还给你们。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为了庄主之位来的。是你们逼着爹把位置留给我,算是你们的自作自受。” “宋谷从始至终,都只是想把位置留给你,所以他病重以后就四处派人去打听你们的消息。我知道,他已经有了决定,可我不允许这种意外的存在。”庄主夫人眦目欲裂,“你一个被厌弃之人,怎么能回来抢夺我儿子的庄主之位。既然他不仁,休怪我不义。” “只要他死于非命,七星山庄便容不下你,你毫无根基,在这山庄之内,根本不可能存活下来。只是我没想到,他的命那么硬,死活要撑到等你回来。我已经没了法子,没有了任何办法,只能初次下策。杀人之事乃我一人所为,跟我儿子没有任何关系。” 钟昊天退后半步,“有没有关系,不是我说了算的,让王法律条来处置你们吧!所谓的公道与天理,都会有个交代。” 语罢,便有衙役上前,快速押解着庄主夫人离去。 “庄主?”管家上前,“您没事吧!” 钟昊天摇头,“我没什么事,只是突然觉得,人心当畏。” 管家轻叹,“万般皆是命,有些东西该你的就是你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求不得,只能自食其果。” 闻言,钟昊天道,“既然不是赵大人杀了我爹,那么烦劳管家去一趟城主府,免得城主待错了赵大人,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管家俯首,“老奴这就去。” “多谢!”钟昊天作揖。 “庄主客气了,老奴跟着老庄主数十年,终究是这么过来的。”管家笑得慈祥。 钟昊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您是长 辈,以后老管家不必与我客气。” “好!”老管家点点头,转身离开。 缓步走向灵堂,钟昊天站在棺椁之前,微微绷直了身子。想了想,便取了焚香,毕恭毕敬的与父亲磕头祭拜,“爹,凶手抓住了,便是你日夜相伴的夫人。如今她与二公子也该有各自的归处,犯了错犯了罪总会有处罚,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俄而又是一声轻叹,“我知道,其实您早就不在意这些了,离开也只是早些与我母亲在底下团聚罢了!爹,对不起。” 那一句对不起,说得何其低沉。 好在,该说的话,早前都说了。所以宋谷死的时候,嘴角是带着笑的,哪怕是被毒死,亦无遗憾在世。 可转念一想,这世上的遗憾,何尝不是死去之人留给活人的最大苦楚?死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一了百了。而活人的遗憾,正是源于那死去之人。 这么一想,钟昊天倒觉得,长久以来不是自己在惩罚父亲,而是父亲用死亡惩罚了他。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如此憾事,此生难了。 凶手被抓住,老庄主也终于能入土为安了。 天磊快速进了刘弘毅的书房,“庄主,庄主夫人和二公子想见你!” 刘弘毅彻夜难眠,眸中布满了血丝,听得这话,心中顿起怒意,“见我?他们还有脸见我?呵,自己没办好事,还想着能从我这里得了好处?” “他们说,手里握有城主想要的东西。”天磊俯首。 眼底的光,顷刻间变得狠戾至绝,刘弘毅起身,“那我便去听听,他们还能说些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因为是杀人重犯,所以这庄主夫人母子被分开关在死牢里。 刘弘毅来的时候,二人咻的一声站起来身来,当下走到牢门口,两双眼睛带着极度渴望的求生之欲。 “城主!”庄主夫人忙扑上前来,“城主,如今到了这地步,你不能不管我们。” 却哪知刘弘毅因为杜玉娆的事情,早已是焦头烂额,心里一股子怨恨无处发泄。听得这话,刘弘毅扯了唇笑得冰凉,“你们自己杀人放火,栽赃嫁祸,与我何干?” “城主,你别忘了,你想要找的东西,其实就在我们娘两的手里。如果城主还想要得到的话,最好能马上送我们出城。只要出了金陵城, 我保证不会再纠缠城主,而城主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如此一来,岂非两全其美?”庄主夫人已经迫不及待。 “你们死到临头,还想威胁我?”刘弘毅冷了眉目。 庄主夫人道,“当日我们说好的,要携手合作。那田地还有庄主想要的,我们都会一一奉上。如今虽然落败,可你要知道,我们还有机会翻身。我身为七星山庄的庄主夫人,这些年也囤积了不少财富,更有不少势力蛰伏在山庄之内。只要我们能活下去,城主想要的,我们还是有能力办到。” “那就等你们有能力出去再说!”刘弘毅转身欲走。 “刘弘毅,你过河拆桥!”庄主夫人厉喝,“你可想过没有,如果我们把秘密抖落出来,你们刘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刘弘毅冷笑着回眸看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还是等你们出去再说吧!” “我们留有最重要的证据在外头,只要我们出事,那消息就会跟风一样散播开来,到时候你得死,你心爱的女人和孩子,还有你们刘家的世代功勋都将付诸流水!”庄主夫人咬牙切齿。 “我这辈子只在一人身上栽过跟头,但你们不配。”刘弘毅笑得凉薄,“付诸流水这种事情,还是要先下手为强才好,否则的话……就会变成栽赃嫁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庄主夫人一愣。 刘弘毅揉着眉心,只觉得疲倦与乏力,心病还须心药医,有些东西卡在心里堵在胸腔里,谁都不会理解。他抬头看了一眼母子两个,“不管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来走一趟。算起来也有些交情,如今来送一送,也算是仁至义尽。” 语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庄主夫人怒斥,“刘弘毅,难道你真的不要命了吗?七星山庄的地道,事关你爹刘……” 深吸一口气,刘弘毅眉头紧皱。 天磊上前,回头瞧一眼身后关闭的死牢大门,“城主?” “让他们闭嘴!”刘弘毅有些不耐其烦,“弄干净点。” “卑职明白!”天磊俯首,扭头便看了门口的狱卒一眼,狱卒会意的点头,而后便领着人重新入门。长长吐出一口气,天磊快速追上刘弘毅。 “查清楚了吗?”刘弘毅道。 天磊点头,“这二公子早前与老庄主后院的一名婢女私通,如今我们已经盯上了那女子。估计庄主想要的,那女子会知道一些。但是——庄主为 第82章 半亩闲田,一蓑烟雨,三两好友,闲敲棋子落灯花 赵无忧此刻就在街上闲逛,她已经洗清了杀人之罪,自然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所有人跟前。来到金陵城这么久,她还没好好的出去逛一圈,如今也是时候去招摇过市了。 横竖与穆百里的交易已经达成,她这个大鱼饵自然要快速晃动,才能引来馋嘴的大鱼上钩。 酒楼茶肆,赵无忧捡个僻静处坐着,素兮在旁作陪。 “公子为何不去雅阁?”素兮警戒的环顾四周,“此处龙蛇混杂,怕是不安全。” 赵无忧抿一口水,“坐在雅阁里,怎么能愿者上钩呢?” 素兮蹙眉,“可是这样不安全,万一有人图谋不轨,公子岂非危险?”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中人。”赵无忧倒是不以为意,店小二快速上了几碟小菜,“听说这儿的酱牛肉味道最好,你也来尝尝。” 素兮面色一紧,“是。” 取了筷子,赵无忧吃起饭来也是几近优雅,这翩翩书生郎,举手投足间自成一派风流。那眉目间的风华儒雅,无人可比。 仔细嚼着饭菜,赵无忧似乎真的只是来吃饭的,浑然不似素兮的紧张。 “别那么紧张,饿了就得吃饭。”赵无忧放下手中的碗筷,“民以食为天,这断头台上还有最后一餐,咱这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你还这样拘束作甚?这是金陵城,不是京城,你暂且放宽心就是。” 素兮点点头,“卑职只是——” 赵无忧突然“嘘”了一声,示意她禁声。 隔壁桌的人,还在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茶余饭后,这城主府的流言蜚语,以及七星山庄接二连三的杀人、嫁祸以及大大小小的事情。 人家说得津津有味,赵无忧听得有滋有味。 这一千人口中的流言蜚语,就有一千种阐述方式。每个版本都不相同,被编造得天花乱坠,教人真假难辨。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无意,茶余饭后也就那么一回事。 等到隔壁桌的离开,赵无忧才抿一口茶,放下杯盏离开。 “公子?”素兮付了钱,赶紧追上。 “好听吗?”赵无忧问。 素兮颔首,“方才听到的,跟卑职查到的不太一样。” “不一样就对了。”赵无忧笑道,“那刘弘毅也算个人物,知道真真假假的故弄玄虚。说得人多了,真的也就成了假的。饶是真有此事,时隔多年又有几人能说 得清楚?既然是说不清楚的事,以讹传讹得越厉害,就越不成威胁。这叫,物极必反。” 素兮点头,“估计他这会,正在收拾内务。这心爱的女人与其他男人私奔,他约莫是要疯了。” “疯?”赵无忧笑了笑,“疯才好,就怕他不疯。”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一道微光,下一刻,赵无忧骤然顿住脚步。 “公子?”素兮一愣。 “没事,回去吧!”赵无忧敛眸,快速混入人群之中。 远远的,有一老妪拄杖站立,半弓着身子,望着那一袭白衣快速消失在人海中。唇角带着笑,眸中带着异样微光。 的确,事实上此刻的刘弘毅,内心是疯狂而崩溃的。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没想到一腔痴心最后换来的还是这样的结果。心爱的女人,始终心属他人,哪怕她与他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她还能抛夫弃子的跟着人家跑。 思及此处,刘弘毅恨不能把所有人都撕碎。 天磊行礼,“城主,夫人来了。” “让她滚进来。”刘弘毅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孙晓云捣鬼,丁水生怎么可能重见天日,而杜玉娆又怎么会跟着丁水生跑了? 孙晓云面色微白的走进门来,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给刘弘毅行礼,“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我也知道你恨我,可是刘弘毅,你想过没有,即便你关着丁水生一辈子,杜玉娆的心还是不在你身上。” “孙晓云!”刘弘毅手中的杯盏丢过来,刚巧砸在她的额头。 一声闷哼,孙晓云当下扑倒在地,额头上血流不止。嫣红的鲜血沿着额角不断滚落,半张脸都渐渐的被鲜血染红,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我知道你怪我,怪我放了丁水生,才会让杜玉娆有机会跟他走。可是刘弘毅,你不是没试过。多少年了,杜玉娆还是那个杜玉娆,何曾变过?就算你关上丁水生一辈子,只要杜玉娆不死,她还是会跟着他。刘弘毅,怪只怪你出现得太晚,你的爱来的太迟。”她躺在地上,满脸是血。 “当初,是你说只要控制了丁水生,玉娆就不会离开我。如今放了丁水生,让玉娆跟着他一起离开的还是你。”刘弘毅咬牙切齿,揪起孙晓云的衣襟,“人也是你,鬼也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孙晓云笑得凄楚,“身为金陵城的城主,你有什么是不敢的,左不过我这条命死不足惜,可你还想让杜玉娆 回心转意罢了!” 刘弘毅眸色狠戾,“我现在就能杀了你,你这心肠歹毒的毒妇。” “我若是毒妇,早在很多年前,我就该杀了杜玉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何至于容忍他们母女到今时今日的地步。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女子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孙晓云泪如雨下。 眼泪和鲜血混在一处,愈发的血色模糊。 “她不单单是分享,她是独占?你的眼里你的心里只有一个杜玉娆,可还记得我是你的结发妻子?除了一个妻子的名分,你给过我什么?我什么都不计较,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可为什么你连虚情假意的温暖都不肯给我?”她泣不成声。 刘弘毅松了手,她如同破败的娃娃一般被丢弃在地。 透过血色的视线,她倒伏在地,仰头望着那个颀长的背影。刘弘毅背对着她,连最后一个眼神都不愿给她。那份厌恶,她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疼。 “我知道,当初是我让你关着丁水生,用他来牵制杜玉娆,强迫她留在你身边。所以现在,是我自作自受。我以为只要我的丈夫能开心能高兴,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却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三个人的爱,明明是我先来,可最后被排除在我的,偏偏也是我。”孙晓云挣扎着坐起身来。 “我不怪任何人,怪只怪我太爱你。刘弘毅,我不恨你,我还是那个深爱着你的妻子。只要你还愿意,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包括,帮你除去丁水生,而不会让杜玉娆恨你。” 音落,刘弘毅骤然转身,狠狠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孙晓云深吸一口气,面如死灰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额头的鲜血还在不断的往下淌,滴落在她的衣襟领口,绽放开一朵朵绚烂的红梅花。 刘弘毅俯身蹲下,“你把话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是一样的,我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了你去杀人。”孙晓云眸中凄楚,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刘弘毅,你没听错,我说——我可以为你去杀了丁水生,而不会让杜玉娆就此恨你。以后,你自由了,我成全你们。” 刘弘毅笑了,笑得这般凉薄而冷蔑,“你以为我是玉娆吗?会傻乎乎的相信你那些鬼话!” “可你别无选择。”孙晓云话语平静,言语间没有半点波澜,“现在,只要丁水生有个三长两短,你刘弘毅就是杀人凶手,杜玉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敢赌吗?” 刘 弘毅不敢,他还什么都敢做,唯独不敢赌杜玉娆的心。 这么多年的费心竭力,他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哪里还敢轻举妄动。那丁水生,也就是关起来胖揍一顿,也不敢往死里揍,生怕把人给打死了,到时候杜玉娆真的会恨自己一辈子。 “我知道你不敢赌,我也知道在你心里,杜玉娆胜过了一切。”孙晓云颤颤巍巍的起身,“不过没关系,你只管爱着她,而我就负责爱你。”语罢,她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孙晓云!”刘弘毅冷冷的喊着她的名字。 顿住脚步,孙晓云深吸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她转头望着他,“我祝你们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声音低沉而凄婉,哽咽而心酸。 孙晓云走了,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迹,泛着刺目的嫣红。 刘弘毅眯起危险的眸子,饶是孙晓云说得这般情深意重,可他不信。孙晓云此人心机太多,若不是这些年自己一直护着杜玉娆,只怕她早就活吞了杜玉娆。 “你去盯着她,若是她敢轻举妄动,杀了她。”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别怪他心狠手辣。结发夫妻少年情,人到中年万事休。 天磊行礼,快速离开。 孙晓云先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清理了伤口的血迹,换好衣裳,不紧不慢的去了刑房。 丁水生仍是五花大绑,如同一堆烂泥似的被丢在墙角。冷冰冰的刑房里,透着一股子霉烂与腐败的气息。他手无缚鸡之力,如今被打了一顿,更是再也无法动弹。 深吸一口气,孙晓云缓步上前,蹲在地上解开了丁水生的绳子。 察觉身上的异样,丁水生无力的睁开眼睛。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逐渐浮现出一丝诧异与不解。他定定的望着孙晓云,呼吸微促,“你、你想干什么?” 孙晓云方才受了伤,此刻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勉力站起身子,她跌跌撞撞的去了一旁的凳子上坐着,“我来放你走。” “我不信。”丁水生想起身。 奈何身上被绑缚了太久,如今浑身麻痹,根本动弹不了。他发出痛苦的呻吟,躺在地上,只能慢慢蠕动身子,试着让手脚快速恢复过来。 然则绳索勒着身子太久,要恢复岂是一时半会的事儿。 针刺般的疼痛袭来,让他整个人都出现痉挛状态。他咬着牙,忍着疼,额头上的冷汗当即涔涔而下,一张脸悉 数脱了血色。 孙晓云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盯着在地上逐渐蜷缩为一团的丁水生。看到如此痛苦的丁水生,她只觉得痛快,那种极度压抑的痛苦呻吟,是世间最美妙的乐曲。 戈壁关着杜玉娆,听得这喊声,杜玉娆拼命的敲打着墙壁,“水生?水生你怎样?他们又打你了是不是?水生——” 而后便是杜玉娆的哭声,无力而无助。 “你人心看着她这样吗?”孙晓云问。 丁水生微微仰起头,“都是拜你们所赐。” “其实你还有办法可以解脱,至少能帮杜玉娆一把!”孙晓云缓步上前,略显吃力的跪坐在丁水生跟前。含笑望着被冷汗打湿了衣裳的丁水生,孙晓云轻叹一声,“你痛苦,她也痛苦,可你要知道,刘弘毅不会放过杜玉娆的。” “你们到底想怎样?”丁水生咬牙切齿,身上的疼痛已然到了最大的忍耐极限。 “你们两个人之间,肯定要有所选择。”孙晓云望着他,“要么你死,要么她死。除非你能给刘弘毅立下大功,到时候他无法推辞无法拒绝,也许会成全你们。” 丁水生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吗?刘弘毅是什么人?卑劣无耻,他霸占了玉娆这么多年,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他。” “死了,就化作厉鬼索命吗?”孙晓云问,“你觉得刘弘毅会怕鬼?呵——你活着尚且斗不过他,你死了还能怎样?他只会把你挫骨扬灰,然后继续霸占着你的玉娆。杜玉娆很痛苦,可这一切她自身无法摆脱,因为她还有个女儿。” “丁水生,你救不了她,她只能死在刘弘毅的手里,就算不死也只能慢慢枯萎。这一次你带着她私奔,触怒了刘弘毅,所以他不会放过杜玉娆了。这一次,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试问哪个男人愿意被人戴绿帽子,这般丢人现眼,真的该杀。” “住口!”丁水生气息急促,“不许你污蔑玉娆,我跟她是指腹为婚,她清清白白,容不得你们这般诋毁。有什么事只管冲我来,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 “承担?”孙晓云笑了,“就凭你?你拿什么承担?丁水生,拿你这条烂命来承担吗?你担得起吗?如今这种局面,别说是你,便是杜玉娆自己都承担不了。她既然跟你私奔,就得有找死的觉悟。” 丁水生先是一愣,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对,事情不对。”丁水生骇然盯着眼前的孙晓云。 孙晓云的额头上已经敷了药,如今就缠着厚厚的纱布。她含笑望着眼前的丁水生,眼底的光几乎是冷到了极点,“还想说什么?” 丁水生面色惨白如纸,“我们都上了你的当!” “不管是不是上当,如今的局面已经是这副样子,所以——”孙晓云轻叹一声,慢慢抚上自己受伤的额头,“我也付出了代价,而你的代价才刚刚开始。” 下一刻,她压低了声音,俯身笑问,“丁水生,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要你自己的命,还是要杜玉娆的命?二选其一,你别无他选。” 丁水生狠狠的瞪着她,“你会有报应的。” 孙晓云挽唇笑得温柔,“我等着。” 世间自有轮回在,业障果报从不爽。你若不信抬头看,苍天何曾饶过谁。 从刑房出来,孙晓云瞧着外头刺眼的阳光,而后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睛。天磊就守在外头,眸色晦暗的盯着眼前的孙晓云。 “夫人?”天磊垂眸心行礼。 “你回去告诉刘弘毅,该办的事儿我已经办妥,他只管放心就是。”孙晓云面无表情,抬步与天磊擦肩而过,“还有,提醒他,别忘了他还有个女儿在找娘亲。” 天磊微微蹙眉,的确,小姐可一直哭着喊着要找娘亲。 可是——他抬头看一眼刑房,敛眸转身,此事还真的需要提醒一下。城主虽然恼怒杜姨娘,可对于暖暖这个女儿,城主还是心疼至极的。 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娘。 杜玉娆没想到,自己还能出来。可奇怪的是,她出来了,丁水生却不见了踪影。隔壁刑房里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丁水生不知去向。 “人呢?”杜玉娆慌了,“是不是你们杀了他?” 刘弘毅冷眼望着她,看着她为了那个叫丁水生的男人疯狂至此。转身就走,他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她。 “你们杀了水生?你们杀了他?你们这群杀人凶手!”杜玉娆哭着喊着。 刘弘毅顿住脚步,“这么多年,你一直对我冷冰冰的,对待所有人都不哭不笑不怒不闹,我以为你只是心里不高兴罢了!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你不是不高兴,而是你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放在丁水生的身上。玉娆,你就那么爱他?以至于,可以为她抛却一切,包括我跟暖暖?” 杜玉娆愣住,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刘弘毅。 他只是站 在那里,留给她一个陌生的背影,带着几分落寞与绝望。深吸一口气,刘弘毅抬步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她忽然有种错觉,好似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回头了。 天磊让人放开杜玉娆,俯身作揖,“杜姨娘不必担心,丁水生没有死,他已经走了。” “你说什么?”杜玉娆僵在当场,愣是没有回过神来。 丁水生没死,可他走了?他如果会走,当初就不会来找她,更不会在金陵城的大牢里待上这么多年。所以天磊的话,杜玉娆不信,打死都不信。 “你们杀了他,你们一定已经杀了他!”杜玉娆泪落。 “他真的没死,你若不信,大可问问府中众人。所有人都看见他活着离开了城主府,我也看见了。”孙晓云站在回廊里,额头还缠着纱布。 “孙晓云!”杜玉娆咬牙切齿,疾步朝着她走去,“都是因为你!”下一刻,一记响亮的耳光随之落下,孙晓云的唇角微微溢着血,可见杜玉娆这一次下手的确不轻。 孙晓云不闪不躲,硬生生的挨了这一巴掌。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拭去唇角的血迹,“一记够不够,如果不够,你还可以再来一下。” 杜玉娆抬手又是一记耳光,眸色狠戾。 “孙晓云,你到底想怎样?是你一手促成了这一切,你骗我说你快要死了,却原来你只是想除去我。”杜玉娆冷哼,“这一次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杜玉娆面色苍白,额头上的伤让她看上去越发憔悴,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丁水生没有死,他还活着,只不过出了城主府,便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能继续活着。” 杜玉娆狠狠的盯着她,“你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也还是那句话,出了这个门,他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的造化。”孙晓云转身。 “孙晓云,你到底想怎样?”杜玉娆切齿,“你就不怕,我让城主杀了你吗?” “你与人私奔,你觉得城主如今还愿意相信你吗?”孙晓云轻叹一声,“杜玉娆,我并没有欠你,也没有对不起你,是你抢了我的丈夫,是你抢了我的一切。如今我也不怪你,毕竟我命不久矣,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可求的。你若真的想见丁水生,不妨去找找那位京城来的赵大人。” 语罢,孙晓云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一副黯然神伤与绝望的表情,也不知几 分真,几分假。 可杜玉娆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丁水生要去找那位赵大人?赵大人跟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水生关在大牢里多年,根本不可能认识什么京城来的赵大人。 他们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水生到底是生是死? 深吸一口气,杜玉娆快速朝着府门外奔去。 “娘!”暖暖一声喊。 杜玉娆已经迈出大门的腿,当下僵在那里。她骇然回眸望着那个泪眼汪汪的女儿,哭着跑着朝自己跑来。暖暖哭得厉害,一张小脸因为跑步而满脸通红。 孩子抱着娘亲的腿,那副凄楚可怜的模样,当娘的自然不忍心。 “暖暖。”杜玉娆俯身抱起女儿,温柔的将孩子摁在自己的怀里,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其实比谁都狠,“暖暖不哭,娘很快就会回来。” “娘不要走,娘——”暖暖泣不成声,抡着小胳膊死死抱着母亲的脖子,生怕自己一松手,娘就会没了。年幼的孩子,害怕没有娘在身边的日子。夜里的黑,夜里的凉,让她哭泣不止。 她喜欢娘的怀抱,喜欢和爹娘一起睡。 喜欢:有爹,有娘的日子。 缺了谁,都不是完整的一个家。 杜玉娆吻着女儿稚嫩的面颊,“暖暖乖,娘很快就会回来的,娘去找一个人,只要确定他是安全的,娘就会回来。娘答应暖暖,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暖暖和你爹。咱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 暖暖泪眼汪汪,年幼的孩子不相信大人给予的承诺,她只相信自己抱在手里的真实。娘的怀抱,就是最真实的承诺。 杜玉娆将暖暖放在地上,瞧一眼身边的奶娘,“把小姐带回去,记着一定要照顾好她。” 奶娘哽咽,“可是——” “我很快会回来。”杜玉娆深吸一口气,掰开缠着自己不放的宝贝女儿,“娘很快回来,很快很快!”说完,她把心一横,快速离去。 她想着,她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她就再也不会离开自己的女儿。 等她回来,她就跟刘弘毅坦白,然后二人放下所有的芥蒂,重新开始。有些东西隔了那么多年,早已是朽木枯骨,是该放下了。 只要,丁水生能安全的离开金陵城。 长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的,谁知道丁水生去哪儿了。杜玉娆已经好久不出门了,对于这个金陵城 相对来说也是比较陌生的,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赵大人。她不曾见过赵无忧,自然不知道所谓的赵大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年轻的还是年迈的。 她只是在那天夜里,听刘弘毅与那个神秘人提起过此人,其他的她是一无所知。 上哪儿找? 丁水生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杜玉娆一脸茫然,站在街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说起来,丁水生跟赵无忧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在这大牢里还能有个人说说话,约莫便是患难之中的萍水相逢。 听说入了夜的金陵城,景色更佳。 赵无忧站在瞭望台上,望着万家灯火,且看戈壁沙滩,烽烟寂寥。 素兮陪在身后,瞧一眼偌大的金陵城,入夜后的喧嚣。边关城市,竟然是越夜越热闹。素兮担虑道,“公子,夜里凉,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回去?”赵无忧轻咳两声,拢了拢披肩,“是该回去了,这金陵城终究不适合我。” 素兮笑道,“公子还是适合京城。” 赵无忧轻叹一声,“京城?我倒是觉得这天底下都没有适合我的地方。” “公子向往怎样的地方?”素兮忍不住问。 赵无忧瞧一眼极好的月色,“半亩闲田,一蓑烟雨,两三好友,闲敲棋子落灯花。” 素兮笑道,“公子如今也能做到。” “能做到无官一身轻吗?”赵无忧反问。 素兮面上一紧,没有说话。 的确不能。 赵无忧放眼金陵城极为美丽的夜景,转身朝着阶梯走去,“逛了一天,我也着实累了。原想着能在离开之前好好看一看这金陵城的美景,总不能空手而归,没想到终究是身子扛不住。我这副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倒下了。” “公子莫要胡说。”素兮俯首,“有相爷在,必定不会让公子有事。” “生死有命,万般不由人。”赵无忧咳嗽着,面色乍红乍白得厉害。走到底下,她已经不想走了,干脆在台阶上坐了一会。 这瞭望台边儿上有些夜市,花灯璀璨,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点。那多彩的风车,那色香味美的冰糖葫芦,也有馄钝和面摊,等等。 “素兮,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买点馄钝。”赵无忧道。 素兮颔首,“公子莫要走开。”馄饨摊就在跟前 第83章 督主吃醋了? 术士轻叹一声,“这位公子面相极好,看上去是大富大贵之人,然则在下摸骨之后却发现,公子的命格与运数竟是如此的背道而驰。命有桃花,所犯却是童子煞。说是缘定三生,却又天生孤鸾。” “你别胡言乱语。”素兮不悦,“再敢在公子跟前说这些废话,别怪我手下无情。” 赵无忧笑得凉薄,“你这前言不对后语的,怕是修行不到家,半路出家的。” 素兮将馄饨递给赵无忧,“公子饿了,先吃点。” 馄饨倒是极好的,这个时候吃完馄饨,整个人都暖了不少。赵无忧惯来吃的少,可这碗馄饨倒是吃了个底朝天,看样子着实是饿着了。 术士站在那儿,紧跟着轻叹一声,“公子为何不信呢?” 赵无忧问,“我为何要信?” 语罢,她起身。歇了一会又吃饱了,所以也该回去了。她意味深长的望着那术士,眸子微微眯起。 微光里,那术士倒是一张大众脸,慈眉善目,抚着那花白的胡子对着赵无忧笑。这副容色,倒是个十足的欺神怕鬼,妖言惑众的神,棍。 “天下之事总有例外。”术士笑道,“你要知道,人不能尽知天机,但如果能窥透天机,就该把自己的命运牢牢的掌握在手里。公子,你难道不想掌握命运吗?” 赵无忧慢悠悠的走到术士跟前,唇角微微挽起,笑得略显凉薄,“这世上知道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久。先生窥透先机,可曾算清楚自己此生的命数呢?” 术士道,“那是自然。” “是吗?”赵无忧笑了笑,“我对自己的命运不敢兴趣,不过我对先生的命数倒是格外感兴趣。我很想知道,先生这张皮面下,到底是怎样的真容呢?” 术士一怔,眸色陡凝,当下直呼其名,“赵无忧。” “幸会!”赵无忧面不改色,负手而立。 “看样子,你知道我是谁了?”术士将手中的招牌,随手丢在地上。 素兮握紧了手中冷剑,当即挡在了赵无忧身前,眸光锐利而无温。 赵无忧一笑,“我一直在等着你,走到我跟前。没想到,你终于出来了。既然如此,那我得功成身退,剩下的,就看东厂自己的造化了。” 语罢,她转身就走。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你吗?”术士冷问。 赵无忧顿住脚步, 眸色幽邃,似笑非笑,“我为何要知道?你跟东厂的恩怨,我何必牵扯进来,到时候给自己惹一身的麻烦。” “赵无忧!”术士厉喝。 赵无忧没有回头,缓步离开。 下一刻,所有的东厂探子顷刻间褪却百姓服饰,这一个个乔装打扮的商贩们,如今都成了锐利的猎犬。陆国安飞身而起,稳稳落在众人跟前。冷剑直指,笑得寒凉,“托木扎,你终于出来了!” 术士笑得寒凉,“我纵然出来了,你也未见得能抓得住我!” 音落,他突然腾空而起。 哪知一道巨网顷刻落下,眼见着他即将被罩在其中。说时迟那时快,术士飞速旋身,一个撇身避开了巨网。落地时一个漂亮的驴打滚,而后重新窜起。 可陆国安岂容他逃离,当即飞身相迎。冷剑出鞘,见血方归。 然则,术士的轻功果然是极好的,而且他似乎早有准备。陆国安紧随其后,二人在屋顶狂奔,东厂的探子在底下急追。 好在这边比较偏僻,倒也不是最繁华的主街道,是故这一你追我赶的局面,虽然扰民,但也没有太多的阻碍。东厂办事,谁敢拦阻? 屋瓦被踩得砰砰直响,陆国安紧追不舍,术士夺路而逃。 远远的,赵无忧面无表情的伫立,瞧着这一幕险象环生。 “公子当时为何不问一问?”素兮蹙眉,“自打公子来了金陵城,这人便一直盯着公子不放,事出必有因,说不定其中有什么大秘密。” “饶是有秘密又怎样?不该知道的就不必知道。”赵无忧缓步往回走,“这人是北疆蛮子,可易容之术着实不简单,绝非泛泛之辈。穆百里抓他抓了那么多年,都未能如愿,可见穆百里是要活口。能让东厂留下活口之人,必定大有用处。” “既是如此,那公子怎么——”素兮不解。 赵无忧轻叹一声,“我知道东厂的人一直跟着我,所以我不会啥到替东厂套口风。诸子若是有本事,大可自己去问,我何必要为人做嫁衣呢?” 素兮颔首,这倒也是。 “那这人如果落在了东厂的手里,估计所谓的秘密也能被掏个干净。”素兮想着,这东厂是什么人,一个个都是拎着刀子过活的人。进了东厂的诏狱,谁都得扒三层皮。 “未必!”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若是能这样被掏干净,那就不是秘密了。” 没走两步,却有一道黑影蜷缩在街角的暗影里。 “什么人!”素兮横剑在前,眸色狠戾。 “是你!”赵无忧蹙眉。 这不是丁水生吗?当日在府衙的特殊大牢里,她与他也算是患难之中的萍水之交。脑子里思绪飞速转动,赵无忧想起了这几日的私奔事件,想起了杜玉娆和丁水生这对苦命鸳鸯被生擒回城主府之事。 心,隐约浮起一丝异样。 按理说,依着刘弘毅的性格,是不可能轻易放过丁水生的。当然,刘弘毅若是真的爱着杜玉娆,也不会杀死丁水生,免得到时候弄巧成拙,被杜玉娆恨着。 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丁水生为何会在这里? “是你?”丁水生呼吸微促,“你是牢里那位赵大人。” 赵无忧点点头,“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逃出来的,不知该去往何处。”丁水生蹲在那儿,抱紧了自身,似是茫然到了极致。 闻言,赵无忧环顾四周,“就你一个人?” “玉娆不肯跟我走。”丁水生苦笑,“她说她爱上刘弘毅了,她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玉娆,不再是我深爱的未婚妻子了。”他将头埋进膝里,“我已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才能勇者无惧。”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保重吧!” 赵无忧抬步就走,她又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会在人家落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何况这丁水生与刘弘毅还是情敌,所以她更不会救。 “赵大人。”丁水生道,“能不能请我吃顿饭,我两天没吃东西了。”说这话的时候,风吹过街角的灯笼,微光打在他的脸上,泛起那一丝绝望过后的黯然死灰。 “好!”赵无忧应声。 安静的小饭馆里,赵无忧端坐,瞧着坐在对面的丁水生,好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显然他没有撒谎,丁水生的确饿了很久。 素兮扭头望着赵无忧,眉头微蹙。须知赵无忧系出名门,这一言一行,衣食住行都有既定的规格,不似寻常百姓这般随意为之。 然则这丁水生,吃相太过难看,素兮都有些看不过去。 可饿疯了的人,哪里有这么多的顾忌,能吃能喝已然是最好的眷顾。 “公子?”素兮道,“该回去了。”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瞧一眼终于放下碗筷的丁水生,“吃饱了吗?” 丁水生点点头,“我方才实在是太饿了,教赵大人笑话了。” “告辞!”赵无忧转身便走。 岂料丁水生扑通一声跪在赵无忧跟前,狠狠磕了两个响头。 “你这人莫要得寸进尺。”素兮冷声警告,“与你一顿饭吃,已然是仁至义尽,莫要贪得无厌。让开,再敢纠缠不休,别怪我不客气。” 丁水生抬头望着赵无忧,烛光里,面色苍白的厉害,“草民并无纠缠不休的意思,只是觉得赵大人是个好人,草民吃了您一顿饭,实在无以回报,便给您磕个头当做谢恩。若赵大人有用得着草民的地方,只管言说,草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不需要你赴汤蹈火。”赵无忧眉目清冷,“想为我卖命的人多了,你还不够资格。”语罢,赵无忧绕过他,径直朝着外头走去。 素兮去付钱,赵无忧便等在了饭馆外头。此处僻静,没有那般喧嚣繁杂。 丁水生缓缓靠近赵无忧,不远处,杜玉娆扭头便看到了丁水生。她不认得赵无忧,可她认得丁水生。此刻,二人就在跟前,皆侧对着她。 拎着裙摆,杜玉娆疾步跑过去,“水生!” 她一声喊,赵无忧便将注意力落在了杜玉娆的身上。 “公子!”素兮骇然厉喝。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眨眼之间。那艳烈的鲜血喷涌,那如花的女子陨落,都在那一刻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 素兮收剑归鞘,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徐徐倒下杜玉娆。 只听得“咣当”一声脆响,是丁水生手中的匕首落了地。死寂的夜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有浓郁的血腥味逐渐散开,伴着那撕心裂肺的哀嚎。 丁水生抱着浑身是血的杜玉娆,跌坐在地上,脖颈上青筋凸起,已然崩溃到了极点。 “自作孽不可活。”赵无忧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如果不是丁水生恩将仇报,如果不是他蓄意刺杀,就不会有今日这一遭。杜玉娆在最后的关键时候替丁水生挡了素兮的剑,可这并不代表着丁水生不必死。 赵无忧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她没有心慈手软。 素兮低眉望着地上的匕首,“谁敢动公子,谁就该死。” “玉娆?玉娆!”丁水生痛不欲生,泪流满面,“你怎这样傻?” “何时,你也变得这样 心狠手辣,竟也敢去杀人?”杜玉娆奄奄一息。 素兮这一剑本来直刺丁水生的心脏,但杜玉娆个子娇小,所以没有一剑毙命,但——这一剑刺得太深。鲜血如注喷涌,染红了她素雅的罗裙,将这惨白的肤色,衬出几分如昙花一现般的通透迷人。 “公子?”素兮扭头。 殊不知在杜玉娆倒下的那一瞬,身后一直紧跟的天磊,早已回去通风报信。这会,刘弘毅如同疯子般的策马赶来。 素兮的冷剑再次出鞘,“刺杀公子者,死!” 杜玉娆眼巴巴的望着面色淡然的赵无忧,无力的颤着唇,“求、求你放了他,放了水生。” 听得这话,赵无忧眸色寒凉,“你都为他送了一条命,还要为他求情?这所谓的世间情爱,果真有如此不可抗力吗?能让你这样的弱女子,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护得情郎周全?” “有些东西,是没办法衡量的,情义……”杜玉娆的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她只剩下出的气,换句话说——她已弥留。 赵无忧不知情义为何物,左不过是虚妄之人所想的虚妄之事。这世上若真有情义二字,何来这么多的痴情女子绝情汉?何来那么多的悲欢离合?所谓的情义,只是让人软弱的借口罢了! “我不信这个。”赵无忧眸光幽幽。 “我带你去找大夫,我带你去找大夫!”丁水生想抱着她起来,可是素兮的剑却落在他的脖颈上。他不管不顾,哪怕脖颈上被素兮的剑刃拉出一道口子,还是坚持要抱着杜玉娆去医馆。 素兮愣了一下,蹙眉征求赵无忧的意见。 赵无忧眨了下眼睛,素兮收剑归鞘。 可丁水生哪有气力,没走两步便跪在了地上。他哭着喊着杜玉娆的名字,死命抱着她,哪怕是用爬的,也要带着她走。 马蹄声纷至沓来,刘弘毅翻身落马的瞬间,脚下一软,瞬时扑倒在地。他瞪大眸子去看那浑身是血的女子,被紧紧的抱在丁水生怀里。那嫣红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眉眼。凉彻骨髓的感觉,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玉娆?”身上的气力仿佛突然间被抽干,从未体会过的绝望,突然将侵占了所有的情感与理智。刘弘毅面色惨白的跌跪在杜玉娆跟前,抬手便是一掌,击开丁水生。 怀中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刘弘毅抱起她就跑,“别怕,我带你去看大夫。玉娆,你撑着!” 他拼命的跑,却又怕颠了她。 杜玉娆痛苦凝眉,嘴角却带着满足的笑,“我、我不行了。”视线越发模糊,可是能在闭上眼睛之前,再看一眼这从不苟言笑的男儿,已然此生无憾。 “撑着!”刘弘毅落泪,“我命令你撑着,否则、否则……” “否则又能怎样?”她轻柔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否则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刘弘毅,对不起。” 他骇然顿住脚步,抱着她泣不成声。 “这些年,我没给过你一个好脸色,没跟你说过一句好话。我一直以为,只要容我几年时光,忘却我母亲的死,放了丁水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的泪,落在他的肩头。 滚烫的温度,灼热了他的肌肤,疼了他的心。 “在我孤身难归之时,是你一直护我在掌心,我不是木头,我都懂。可是我不敢爱你,我怕、怕得到了便不会珍惜,我怕失去怕受伤。所以我假装、假装从未爱过你,我只是……”有血不断的从口中溢出,她的身子越渐冰冷。 “别说话,别说话。我们还有暖暖,玉娆,你想想暖暖,我们的女儿!”刘弘毅一脚踹开街边一家已经关上门的医馆,“给我出来!给我出来救人!治不好她,我要你们的命!” 他如疯狂的狮子,歇斯底里的吼着。 天磊疾步进门搜寻,赶紧去找大夫。 杜玉娆失血太多,已经撑不到带她回城主府诊治。她的伤口必须马上处理,否则——可是伤及经脉,血流不止,她的脸早已惨白如纸。 “玉娆!”他握着她冰冷的手,颤抖着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玉娆你别怕,我什么都不计较了,我们重新开始。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你说你不敢爱我,你在假装不爱我?是不是?” 杜玉娆笑靥苍白,“对,我以前说的那些伤人的话,都是骗你的。”她笑得泪如雨下,羽睫止不住颤抖。那一刻,她看到爹娘来接她了。 他们向她伸出手,想带着她一起走。 可她舍不得他,舍不得暖暖,那个年幼的女儿。 她不欠丁水生,不欠爹娘,唯独欠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原来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有因果,你以为的接受别人的赋予,早晚有一天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玉娆,你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刘弘毅泣不成声。 杜玉娆闭上眼眸,“知道吗?每次你 说你爱我的时候,我心里都会很难过,真的——很难过——好好照顾暖暖,照顾自己——” “城主,大夫来了!”天磊将大夫从被窝里抓了出来。 下一刻,谁都没有吭声。 刘弘毅神情迟滞的抱起杜玉娆,一步一踉跄的走出医馆,“玉娆,你好好的睡,睡着了就不会疼不会再冷。睡着了,就不会再觉得难过。以后我说我爱你的时候,你要笑着应我一声。” 那么多年的付出与疼爱,终于在鲜血流尽的时候,得到了最后的回应。 只是这回应,太疼。 赵无忧是看着刘弘毅抱着死去的杜玉娆离开的,就这么一路走回去,走回城主府,带着他的女人回家。因为家里,还有他们的女儿,在等着爹娘归来。 “你满意了?”赵无忧问。 素兮拖着丁水生,听得这话,随手便将丁水生丢在地上。 丁水生心死如灰,静静的躺在那里。 “为什么要杀我?谁指使你来的?”赵无忧居高临下,俯瞰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丁水生,“杜玉娆是死在我们手里,但如果不是你自作孽,也不会累及她。你就不想为她报仇吗?” 丁水生重重的合上眉眼,脑子里是当初孙晓云与自己的许诺。 孙晓云说,其实你想换得杜玉娆周全也很简单,她要自由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就是杀了赵无忧,当日与他同在大牢的公子。 当然,丁水生不明白,为何要扯上赵无忧。他们三个人的恩怨情仇,为何会牵扯无辜之人。可当时他什么法子都没了,被关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老死为止。 他迫切的想要离开,迫切的想要见到杜玉娆,于是他就发了疯。被关在大牢里这么多年,他的理智和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癫狂。 “是城主夫人。”丁水生睁开眼,“你会帮我杀了她吗?” “如果是她,那么有人比我更有资格杀了她。”赵无忧眸色微沉,“素兮,把他送回城主府。”她低眉望着丁水生,眸色狠戾无温,“你会告诉刘弘毅,事情的真相,对吗?” 丁水生定定的望着她,眸光涣散。 素兮俯首,“卑职明白!” 杜玉娆是死在素兮手中的,难保刘弘毅不会把这笔账算在自己的头上。最保险的做法就是送丁水生回去,该有的承当都留给孙晓云和丁水生。 而赵无忧作为一个受害人,也该拿出受害人该有的姿态。 好好的追究一番。 赵无忧若无其事的回了庄子,死人也好杀人也罢,与她何干?七星山庄的事情已经了结,而她答应穆百里的事情也已经做到。接下来,就是回京城去。 这北疆蛮子,抓得住也好抓不住也罢,穆百里大约都不会再为难她。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 素兮道,“人已经送回去了,还亲自交给城主的随扈手中,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赵无忧点点头,用铜剔子挑了挑烛心,让屋子里的光更亮堂一些。素兮快速去打水,为赵无忧梳洗。在外头闲逛了一日,赵无忧也的确是累极了。她这副身子本就不好,应早早歇下,养精蓄锐,早日离开。 等着赵无忧歇下,素兮便退守门外。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赵无忧觉得身边的褥子突然陷了下去。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那不知廉耻,死活要躺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那死太监又是谁呢?翻个身,赵无忧背对着他,也不屑理他。她的身子都乏得很,实在不想爬起来跟他唇枪舌剑。 “赵大人就不打算问本座什么?”倒是他,耐不住开了口。只是这怪腔怪调的,着实可疑。 赵无忧权当耳背,什么都没听见,继续闭着眼睛假寐。 “人抓到了。”穆百里道。 眉头微蹙,是那个北疆蛮子被抓着了? 她的蹙眉没能躲过他锐利的眸子,仿佛已经将她的习惯摸得很清楚。温热的指腹抚上了她的眉头,强制性的将她的蹙眉抚平。 轻叹一声,赵无忧转过身来,略显无奈的望着他,“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你有没有抓着那人,与我有何关系?我不过是你的鱼饵,如今愿者上钩,我这厢业已功成身退。穆百里,你我早已有言在先,你护我周全离开金陵城,我成全你的姜尚垂钓。如今,咱们两清。” “赵大人这么急着撇清与本座的关系,到底是为何?”穆百里尾音拖长,“嗯?不若让本座猜一猜?” “督主若有这般兴致,不若等中秋佳节之时,相约上街猜灯谜,到时候由着督主猜个够,如何?”赵无忧闭上眼睛,“我累了,还望督主性格方便。直走后右拐,顺带关门。谢谢!” 穆百里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低眉望着容色素 白的赵无忧,“这么急着赶本座离开,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无忧嫌弃的打量着他,眼见这无赖并无离开之意,干脆坐起身来,“是啊,我这厢不可告人的秘密多了去,督主要不要听我一一道来?我这厢与周公还有个约会,督主要听吗?” “周公之礼?”穆百里邪邪的打量着她。 赵无忧蹙眉,死太监果然是死太监,这歪脖子的事儿果然比谁都歪。她说周公,他想的是周公之礼,浑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来日我成亲,必当请督主赴宴,到时候还请督主多多传授周公之礼。来日我赵家得以绵延子嗣,还得多谢督主的大恩大德。”赵无忧夹枪带棍,没有半句好话,却也没带半个脏字。可着着实实的把穆百里给骂了一通,软刀子进出,疼得人无言以对。 穆百里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挑起,借着那昏黄的灯盏,饶有兴致的望着她。 赵无忧歇下之时,只留下一盏床头灯,是故房内的光线并不好。昏暗中有一丝迷蒙,迷蒙中带着少许恍惚。此刻她迎上穆百里的眼神,头疼的揉着眉心。 今儿累着了,还跟穆百里半睡半醒的唇枪舌剑一番,这头疼的毛病便又开始作祟。 见着赵无忧的脸色苍白,穆百里轻叹一声,“来,本座好好伺候你。” 听得这话,赵无忧倒没有拒绝这迟来的温柔。谁都没必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毕竟什么都能重来,唯独这命——唯有一条。 他低眉望着,枕在自己腿上的赵无忧。苍白的脸上,眸子合起,长长睫毛就这么轻轻然的垂着,在微光里被他的呼吸吹得微颤。他自上而下凝视着她,相安静好的感觉还真是不错。这张牙舞爪的暗夜修罗,卸下爪牙之后,倒也不错。 温热的指腹轻柔的摁揉着她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正当舒服。 当那疼痛的感觉渐渐淡去,睡意渐浓。赵无忧闭着眼睛,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穆百里,如果有一天,让你对我说一句实话,你会说什么?” 穆百里轻笑,“会有这么一天吗?”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带着少许鼻音,“约莫是不可能了。” 他想了想,这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她好似真的累着了,枕在他腿上,由着他伺候她,渐渐的呼吸均匀,渐渐的入了睡。其实穆百里也很清楚,赵无忧此人戒备心深重,是故 第84章 北疆蛮子引发的争议 口中,有浓郁的血腥味快速弥漫开来。 穆百里笑得凉薄,唇上满是鲜血,“好喝吗?” 赵无忧是真的发了狠,否则不至于把他的唇都咬出血来。鲜血淋漓,染满唇瓣,让这妖孽的容色更添几分妖冶,就像盛开在午夜的血色彼岸花。艳烈中,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诡谲。 “疼吗?”赵无忧反问。 穆百里一笑,“皮外伤罢了,赵大人若是能心疼,那本座也不枉挨这一口。”反正早前他咬了她一口,如今也算是扯平。 赵无忧轻轻舔舐着唇上的鲜血,“味道很好。” “只要赵大人喜欢,有何不可。”音落,他攫起她精致的下颚。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他将口中这热烈的鲜血,熨烫了她所有的一切。唇齿相濡,这糯软滋味还真是不错,伴随着鲜血的浓烈,心头竟略略浮起一丝复杂的异样。 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种骨血相融的感觉。 冥冥中似难舍难分,从今往后纠缠不清。 察觉她有些窒息,有些喘不上劲儿,穆百里才松开她。低眉间,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垂落着,敛了眸中所有的情与欲。 她素白的肌肤在他的蹂,躏下,透着血色嫣红,烛光里格外清晰,若春日里盛开的十里桃花,带着少许致命的美。 赵无忧轻咳两声,呼吸微促,“督主的技术还真是越来越好,在下佩服。” “多亏了赵大人,本座才有机会勤加练习。”穆百里笑得温和,仿佛方才那个肆意掠夺的,并非他本人,这般厚颜无耻也着实让赵无忧刮目相看。 “大家相互切磋,就不必虚情假意的恭维了。”赵无忧喘过气来,无力的靠在床壁处。 穆百里坐在她身边,与她一道靠着,“赵大人言之有理,只不过擂台之上,尚且生死不论,饶是下了擂台,咱们是否也该遵循规矩?” “督主是想杀了我,还是吃了我?”赵无忧笑。 “赵大人觉得呢?”穆百里反问。 赵无忧道,“督主别忘了,我才是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赵无忧突然觉得,其实自己跟穆百里也没多少区别。一样的厚颜无耻,一样的说谎不脸红,连粗气都不喘一下的。 她若是男人,那这天下可就乱了套。 她若是男人,估计这会丞相府早就儿孙满堂了。 轻叹一声,赵无忧只觉得烦恼。穆百里是有男儿之身而无男儿之能,可她呢?空有男儿一腔抱负,却无男儿之身,终究是功亏一篑。 “所以呢?”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所以,就算有朝一日你我不伦之恋,也是我在上你在下。”赵无忧冷笑,眸色无温。 穆百里如同恍然大悟,“原来赵大人一直是这样想的。” “怎么,督主想试试?”赵无忧轻咳两声。 穆百里低头一笑,“改日再试也无妨,只不过到底谁上谁下,尚未可知。” 赵无忧觉得有些累,这抱都抱了,亲也亲了,就差扒了皮融为一体。干脆,歪着脑袋靠在他身上,“我累了,歇会。你若还有事,等我睡醒再说。不许再弄醒我,否则一切免谈。” 她闭上眼睛,别过头小憩。 闻言,穆百里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说什么。 赵无忧这一觉睡的,还真是够安稳的,只要穆百里一动不动,她就不会醒。而事实上,穆百里如同老僧坐定,果真没有动过一下。 一觉睡到大天亮,这对赵无忧而言,是个奇迹。 便是她自己也有些不敢置信,竟然天亮了。 撑起身子去看穆百里,这厮早就睁开了眼睛,眼神冰冰凉凉的望着她,“睡饱了?” 赵无忧揉着眉心,“你是一夜没睡,还是——” “想补偿本座的安枕之功?”穆百里睨着她。 安枕之功? “怎么,睡在本座怀里这么久,赵大人都不打算负责吗?”穆百里轻叹一声,“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对你再好都是白费。” “都说是白眼狼了,我没咬你一口已是大恩大德。”赵无忧最能顺着杆子往下爬,“你昨晚过来,是有话要说吧!” 穆百里眸色幽邃,那双墨色的瞳仁里,泛着幽幽的暗光,“赵大人不是不想听,不想帮忙吗?否则为何拖延时间呢?” “有吗?”赵无忧一脸无辜的下了床。 穆百里紧随其后,“你刻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的不就是把自己撇干净?” 赵无忧倒上一杯水,顾自漱漱口,嘴巴里好似舒服了不少。放下杯盏,赵无忧回头道,“我与督主,如今算是沆瀣一气,还如何撇得清楚?只不过你那北疆蛮子的事儿,我还真不敢参与。有督主这尊佛爷在此,我这半道出家的沙 弥,哪敢插手。” “再者,与督主当了一回鱼饵,难道还不够?督主要不要试试,去当鱼饵是什么滋味?嗯?”她尾音拖长,从始至终都面带微笑。 穆百里望着她,眸色锐利,几乎要穿透人心。稍瞬,他敛了眸,一言不发的朝着外头走去。 “穆百里,游戏结束了。”赵无忧轻描淡写的说着。 “若是没有本座的允准,赵大人觉得自己能走出这金陵城吗?”门开了,穆百里瞧一眼院门外头。 赵无忧微微凝眸,缓步朝着门外走去。 外头,东厂番子将此处团团包围,戒备森严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见到这场景,赵无忧倒不似素兮这般愁眉苦脸。 目送穆百里离去的背影,赵无忧扬起一丝得意的笑,“看样子,我这鱼饵当得很成功,可他这渔夫当得却很失败。能让穆百里接二连三挫败的,果然不是简单的北疆蛮子。” 素兮一愣,“公子的意思是,他们没有抓到人呢?” “何止是没有抓到,估计现在连人在哪儿都没找到。”赵无忧笑得嘲讽,“东厂那么多探子,连陆国安都出动了,却抓不住一个蛮子,传出去还真是笑死人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穆百里昨夜去了哪儿? 他来金陵城,不就是为了那个北疆蛮子吗?为何当时却不在呢?若穆百里在场,这北疆蛮子必定无所遁形,根本不可能逃出东厂的包围圈。 赵无忧凝眉,这金陵城里,还有穆百里的落脚之处吗? 思及此处,赵无忧只觉得脊背发凉,这穆百里跟这金陵城到底有什么关系?抓北疆蛮子?他跟北疆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穆百里是司礼监的首座,按理说常年累月在宫里伺候着,怎么可能接触到边疆的人和事呢?宫里的太监,和北疆的蛮子,怎么想都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 “公子,如今该怎么办?云筝他们已经把一切都处置妥当,就等着公子离开。”素兮压低了声音,二人快速进门。 赵无忧面无表情,“我若真的要走,他们拦得住我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素兮凝眉,不太明白赵无忧的意思。 显然,赵无忧已有打算。 在这世上,总有自己不曾涉猎的领域,但你不能否认,这些能人异士的存在。总有那么些人,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便安 然稳坐,只等着穆百里的又一次失算。 穆百里的确失算了,他没想到还是让扎木托给跑了。 陆国安跪在院子里已经很久,这顿罚是逃不开的。不过不是现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穆百里不会轻易处置。 “督主。”陆国安跪在那里,“是卑职无能,眼见着就要抓住了,却被人救走。” “看清楚那人是谁了吗?”穆百里问。 陆国安摇头,“夜里太黑,来人出现得太突然,没能看清楚。” “在这金陵城内,还有这样的藏龙卧虎,真是了不得。”穆百里眸色幽沉。手中,是一枚形状如风车般的冷暗器。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错开了时机。 长长吐出一口气,穆百里盯着手中的冷暗器,“难道还有幸存者吗?” “这可不一定。”陆国安道,“督主,空穴来风不无原由,也许真的还有人活了下来。” 穆百里站在那儿不说话,只是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应该不可能还有人活着,那么大的火,足以焚烧一切。话锋一转,穆百里道,“城主府现在如何?” 第85章 督主撞邪了? 城主府里自然好不到哪儿去,极度压抑的氛围,让整个城主府变得如地狱一般的冷冽。分明是渐暖的天气,可城主府内却如同三九天气,冷到了极点。 杜玉娆死了,刘弘毅的心也死了。 他知道杜玉娆是因为丁水生死的,可他更清楚的是另外一件事。抱着冰凉的尸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心爱的女人,可抱了一夜,她也没有睁开眼。 “玉娆,你不是说,听我说我爱你,会很难过吗?既然那么难过,你就起来应我一声吧!”他面如死灰,眼中带着温暖,唇边带笑颤抖的笑意,“玉娆,我给你机会弥补,你一定要弥补我。” 门外,是暖暖的哭声。 孩子哭了一晚上,哭得累了,就趴在奶娘的怀里睡一觉,睡醒了又继续哭。连暖暖都知道,娘没了!以后,她就是没有娘的孩子了。 别看孩子小,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玉娆你听,暖暖哭了。你不心疼吗?那是你怀胎十月,为我生下的宝贝女儿,你疼了她那么多年,怎么说不要就不要,说撒手就撒手了?我还等着她长大,与你一道送她出嫁。”刘弘毅又哭又笑。 泪流满面,却已无人能见。 她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拂过她冰凉的面颊,刘弘毅泣不成声,“你说得对,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打不得骂不得,如今把这一辈子要流的泪,都随你一起带走。杜玉娆,你是这世上最狠心的女人。” 暖暖还在外头哭,刘弘毅已经痛彻心扉。 可再痛,也得活着。 玉娆死了,暖暖还在。他还有他们的女儿,还得好好的照顾女儿,不能让她泉下难安。 终于,刘弘毅开了门。 暖暖一下子冲进来抱住了刘弘毅的腿,“爹,我要娘——”扭头看见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撒腿就要往那里冲,却被刘弘毅快速抱在怀里。 “暖暖,别哭。”刘弘毅抱紧了女儿,“以后,爹陪着你。” 暖暖不断的挣扎,“娘!娘……” “暖暖以后,只有爹了。”刘弘毅抱着她出门,他不愿女儿再见到杜玉娆冰冷的尸体,满身是血的模样。有些东西,不适合孩子见到。 还是在孩子的心里,为她留一个完美的印象吧! 至少那样,暖暖的娘,永远都是最美丽的,而不是冰冷无温,鲜血淋漓。 暖暖的眼睛是肿的,整个人哭着睡,睡醒哭。孩子小,看着格外可怜。天磊早已买了金陵城内最上等的棺木,就等着为杜玉娆修整遗容,敛尸入棺。 可刘弘毅不出来,天磊也不敢吭声。 丁水生万念俱灰的在院子里躺了一夜,天磊一直让人盯着,免得被人下手。如今刘弘毅出来了,自然可以开始处置昨夜的事情。 丁水生自知必死无疑,何况他也没想苟活于世。所有的信念都随着那一剑而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只不过——天磊俯首行礼,“夫人失踪了。” 一夜的时间,足够孙晓云逃出金陵城。 可她又能逃到哪儿去呢?以为出了金陵城便是安全的? 当他刘弘毅是死的吗? “如果不是你,玉娆不会死。”刘弘毅面如死灰的盯着丁水生,“都是因为你,她活得一点都不快乐。也是因为你,最后断送了她的性命。我们本来可以重新开始,我一直将她保护得好好的,可是你一出现,什么都没了。” 丁水生笑得凄楚,“刘弘毅,你还有脸说你保护她?如果不是你强迫她,此刻她与我已经是夫妻,我们可以在山间小屋过最幸福的日子。男耕女织,饶是你有天家富贵也无法取代这样的平静生活。是你毁了她,你还在这里义正词严的说着,你有多爱她,她有多幸福?” “如果不是你们,她怎么会痛苦的活了那么多年?这些年你们拿我来控制她,让她得不到自由。刘弘毅,这就是你所谓的疼爱与保护吗?是你让她痛苦一生,如今还有脸说爱她!你若是爱她,那你有问过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吗?” 刘弘毅缓步上前,眸色通赤,突然揪起丁水生的衣襟,眸中狠戾毕现,“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何况她如今爱的是我,不是你丁水生。她幸不幸福,也是我与她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插嘴。我只知道,是你害死了她。如果不是你,她不会痛苦,她只会与我共白头。” 下一刻,刘弘毅青筋暴起,“你听明白没有?她爱的是我,她想与之共白首的人也是我,不是你丁水生。你丁水生是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玉娆,我早就杀了你。是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该杀了你永绝后患。若非如此,今日她不会死不会离开我。是你都是你,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音落瞬间,冷光乍现,剑光迸射。 天磊手中的冷剑已经落在刘弘毅手中,冰冷的剑 刃直接看上丁水生的肩胛骨。看在肩胛骨上,人不会直接毙命,却能疼得半死。 鲜血不断涌现,顺着剑刃滴落在地。 丁水生的面色已然惨白如纸,而眼前的刘弘毅却是眦目欲裂。彼此生恨,恨之入骨。为了一个女子,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 刘弘毅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他想杀丁水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从来没有像此次这般决绝。咬牙切齿,一双血色双眸,充满了对死亡的憎恨。 他恨,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是下一刻,他却将准备等死的丁水生丢在地上,呵笑两声,“想死是吗?没那么容易。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你该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天磊一怔,“城主?” 手起剑落,刘弘毅生生挑断了丁水生的脚筋,丁水生一声凄厉的哀嚎,伴随着鲜血的流淌。 便是天磊也看得愣住,这个时候不杀了丁水生,还留着他干什么? “把他关回大牢,熔锁。”刘弘毅重重合上眼眸,“你就在大牢里,好好的为玉娆抄写往生经,一生一世!” 丁水生笑得苍凉,“刘弘毅,其实你是最可怜的。至少我得到了玉娆全部的关爱与担心,可是你呢?纵然她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却始终不了解她。就算她最后爱的是你,又能怎样?终究是你造孽太深杀孽太重,所以你注定了这辈子,爱而不得,得而不久。这是你的报应!” 天磊命人塞住丁水生的嘴,快速将其拖下去。 地上的血迹很快就会被冲刷干净,死去的人也会很快下葬。这天地之间所有的生离死别,都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杜玉娆死了,可是生活还是得继续。 冰冷的灵堂,冰冷的棺椁,躺着冰冷的女子。 心爱的女子,再也无法抱在怀里,午夜梦回时除了那一声不舍的呓语思念,于人世间,再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人这一生倾心一人本就不易,倾心一生更是难得。 把心丢了,埋入黄土,就再也活不回来了。 这金陵城被一片阴霾笼罩着,前段时间是七星山庄的老庄主过世,风风光光的大葬。如今变成城主府的杜姨娘出殡,天气渐暖,若不早早下葬对杜玉娆的尸身保持不好。 当年他与她,不过是个口头承诺,未有交拜。 开始是她不愿,后来是她淡漠疏离,渐渐的这件事便过去了。 如今看着那满目飘零的冥币,他才想起来,原来欠了她一桩大婚。所以这丧事,干脆办得风风光光的,在冰冷的灵位上,镌刻着夫人二字。 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他的妻,深爱的妻。 以后也是,永远都是。 “我一直说得那么清楚,你为何不肯应我一声?饶是因为我而导致你母亲的离世,这么多年了,我们又有了暖暖,多少恩怨都该放下了不是吗?你若真的恨我,大可捅我几刀。于你的笑容而言,再疼也值得。可你为何就不懂呢?”他痴痴的抱着她的灵位,眸中泪腺已干,再也流不出眼泪。 暖暖推搡着父亲的胳膊,带着浓浓的鼻音哽咽着问,“爹,娘什么时候会回来?爹,娘还会回来吗?爹,娘是不是不要暖暖了?” 左手抱着灵位,右手抱着女儿,刘弘毅重重合上眉眼,“以后,不许再提你娘,明白吗?以后,暖暖只有爹!” 暖暖“哇”的哭出声来,嚎啕大哭,不知撕碎了谁的心。 城主府骤变,刘弘毅自然无暇顾及其他,毁灭性的痛已经将他彻底湮没,那些有的没的便已经没那么重要。 金陵城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连大街上都没什么人。那些个欢声笑语之地,也主动歇业几天,免得触怒了城主,招致不必要的灾祸。 七星山庄内,钟昊天静静的听着管家的汇报,有关于这些日子金陵城发生的桩桩件件。 “也就是说,赵大人就在七星山庄邻近的园子里?”钟昊天凝眉。 心想着,果然是灯下黑。他找了赵无忧这么久,始终没能找到她的下落,却没想到赵无忧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藏着。 高,着实是高。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管家颔首,“是!” 深吸一口气,钟昊天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管家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钟昊天揉着眉心,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抿一口香茗,不禁勾唇一笑,“这算是灯下黑吧?误打误撞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别小看了东厂那群狗腿子,一个个的鼻子灵得很。你若大意,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东厂杀人,从不手软。”身后的假山山洞里,传来冷冽而低沉的声音。 放下手中杯盏,钟昊天笑道,“你觉得东厂的人,会发现你在这儿吗?” 那人笑得寒凉,“发现了又如何?这是金陵地界,不是京城。东厂的爪牙还不至于蠢到,要做强龙来压地头蛇的事情。” “所以你好好养伤。”钟昊天起身,“赵无忧那头,我会留意的。毕竟人在东厂的手上,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不能拿七星山庄所有人的命,去搏一个赵无忧。只不过,赵无忧似乎已经怀疑你在七星山庄的存在,你就不怕她告诉东厂的人?” “哼,赵无忧如果能真心与东厂合作,就不会故意给我指条明路,让我借故逃脱。赵家与东厂,是不可能联手的。饶是面和,也是心不合。”那人笃定,赵无忧不可能将消息告诉穆百里。 钟昊天点点头,“虽然是个病秧子,但看上去骨头很硬。” “何止是硬骨头,还是剥了皮的狐狸,纵然是穆百里,小心谨慎也只能与她打个平手。高手对决,眼前的输不一定是真的输,而短暂的赢肯定不是真的赢。放心吧,等我的伤好了,我就会离开。”那人道,听声音着实有些中气不足。 钟昊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回眸望着假山,“到时候,师父会去哪儿?” “走一步看一步吧!横竖你的事情已经办完,我也能走得安心。”那声音戛然而止,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走一步看一步,曾几何时,他也这般想过这般说过。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无望而茫然的吧!因为没有把握,也不知是否能达成所愿,于是乎便不愿多想未来之事。 可是现在呢? 他已经是七星山庄的庄主,再也不是那个流浪四方的少年。 低眉望着杯盏,犹记得与赵无忧品茗对饮的日子。那个白衣素裳的少年,眉目如画,永远一副病怏怏的孱弱之态。杯盏犹温,笑颜已逝。 他突然笑了一下,想起那一日抱着她回房的情景。身为男儿,竟孱弱得如同纸片人一般轻薄,仿佛风一吹便会随风而逝。身量纤纤,柔若无骨,抱在怀里也是软软的,格外舒服。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赵无忧身上似乎有种不知名的东西,在吸引着自己。比男子多了几分清新,比女子多了几分博弈天下的胸襟。那种万事浑然在胸的从容姿态,宛若与生俱来,矜贵中透着迷人的儒雅。 顿了顿,钟昊天凝眉,他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一声叹,真令人哭笑不得。 赵无忧打了个喷嚏,当下愣住,笔尖上的墨汁瞬时滴落在白纸上, 染了大片的墨晕。娇眉微蹙,她望着那墨晕出神。 素兮正端着点心上前,乍见此情此景,当下心头一惊,“公子身子不舒服吗?约莫是昨儿夜里受了凉。”说着,赶紧去关了大部分的窗户,只留下一扇小窗透气。 轻咳两声,赵无忧低眉望着白纸黑字上的墨晕,“无妨,我还好。”只不过看着这墨晕,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素兮,你说着阵法是否也与我这墨晕一般?” 素兮不解,“公子这话何意?” 写好的字,被染上了墨汁,所以变得模糊不清。可实际上,还是有所区别的。先写上去的字,和后染上去的墨,有着清晰的层次感。 “所谓的阵法,也许只是障眼法,如同这墨晕,为的就是迷惑人的感官世界。而世界上,这本质不曾变过。字还是字,只是变得模糊了而已。”赵无忧似有所悟。 素兮也不懂什么阵法,眨了眨眼睛笑道,“卑职不懂这些,不过听公子这么一说,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只是公子,有时候知道本质也没用,你如何能把这迷惑人的外层掀开,露出本质才算本事。” 赵无忧一笑,“也是,左不过你我都不懂这些。好在,我们不懂,有人会懂。”这些日子她住在这儿,倒是发现这书架上有些易经之类,随手翻翻虽然不太懂,但也算接触过,以后也不至于太陌生。 穆百里从外头进来,有说有笑的主仆二人当下缄默。 素兮躬身行礼,快速退出房间。 “说什么这样高兴?”穆百里缓步走到赵无忧身边。 他进来的时候,脚步有点急,赵无忧是极为敏感之人,是故可以感觉到来自于穆百里的微小变化。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放下手中墨笔,“督主怎么这样有兴致,是想过来与我一道吟诗作对?” “吟诗便罢了,作对倒是有可能。”穆百里盯着她跃然纸上的字迹。 赵无忧虽是个女子,可为了遮掩女子行文习字的娟秀,从小便习得一手草书。这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的草书,当年可算惊艳天下,连皇帝也是赞不绝口。文才草书,堪称天下一绝。 今日一看,果然是极好的墨宝。 只可惜,这一点墨晕,倒是毁了这一副好字。 听得穆百里这话,赵无忧挑眉看他,带着几分挑衅,“督主觉得如何?” “这王羲之的兰亭序,用你的狂草写出来,倒也别有滋味。”穆百里睨了她 一眼,“可惜了,这点墨晕,满盘皆输。” “督主没有听过一句话吗?”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 “那赵大人到底是智者还是愚者?”穆百里问。 赵无忧放下墨笔,缓步朝着圆桌走去,顾自倒上一杯水喝了一口,再回眸望着提笔写字穆百里,“无论是智者还是愚者,必定是督主的对立之人。咱们还是敌人,不是吗?” 微光里,穆百里低眉写字,半弓着身子,单手撩着袖子。 都说认真的男人是最迷人的,不可否认,这样一个妖孽般的男子,一旦认了真果然是致命的。就像开在心里的曼陀罗,根系深入泥土,这剧毒能毒入骨髓,而后永除不尽。 她环胸而立,单手拖着杯盏慢慢啜饮,眸光就这么毫无顾忌的落在他身上。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她吻过他,不止一次。 无端端的,怎的想起这句话来? 该死的——死太监! 穆百里放下手中的墨笔,勾唇笑得邪魅,抬眸间那双清润的凤眸,不偏不倚的对上赵无忧的视线,那张浓墨重彩的容脸,愈发的魅惑众生。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督主今儿这么得空?竟然有空过来与我吟诗作对。” 她放下杯盏走到他身边,只见他在她的后头续了一句话:本作相思骨,岂料空有相思泪。不知相思为何物,空待朝朝暮暮。 而她的上一句却是:本作玲珑骰,误惹离人赠拂柳。谁知红豆生南国,白守年年岁岁。 娇眉微蹙,穆百里温润浅笑,“让赵大人见笑了。” 赵无忧心头腹诽:一个死太监,还整日相思成骨泪成沙的,真真不像话。果然是后宫出来的,脑子里就这点肮脏事儿。 然则面上,她还是得恭维一下,“督主文才武功卓越,果然是任重道远之人。这大邺的江山社稷,缺的就是督主这般人物。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真真是了不得。” 明知她是冷嘲热讽,穆百里还是觉得这人说出来的话。夸夸其谈,而声音绵绵软软的倒也好听,至少没撩起他的杀人之欲,也算是本事。 穆百里笑道,“赵大人这是想念家中的小美人了?” 赵无忧面露难色的摇头,“禁太久,对男人的身体不好。当然,这种事情督主是很难体会的。该怎么形 容呢?就好比万虫噬心,心中瘙痒难耐,却又不得不强行忍耐。唉——”她故作无奈的轻叹,“说到底,是生不如死的辗转难眠。” 顿了顿,赵无忧一脸乍然醒悟的表情,“不好意思,我这厢一时口不择言,还望督主莫往心里去。” 穆百里斜着眼,听着她一人自说自话,却是字字句句都在打他的脸。归根究底不就是一句话吗?他是太监!不能行人事的——太监!还是个太监头子。 无奈的揉着眉心,穆百里道,“便是知晓赵大人此心难耐,所以本座才会夜夜相伴。谁知还是不能打消赵大人的心思,委实是本座的不是。” 他靠近她,“不若,本座再伺候得好一些,饶是没有美人,也能让赵大人心满意足,酣畅淋漓。” 赵无忧呵笑两声,这是在自掘坟墓吗? 当然不是。 她自然有她自己的计划,比如说激怒穆百里,再比如说,让穆百里放松警惕。 一个步步后退,一个步步逼近。 下一刻,她已经退无可退,身子贴在了窗户口。 “督主这是何意?话是您自个儿挑的,如今却又咄咄相逼,绝非君子所为。”赵无忧挑眉看他。 穆百里钳住她的双肩,俯首时笑得凉薄,“谁告诉你,本座是君子?” “督主此言差矣,梁上君子也是君子,伪君子也是君子。”赵无忧想推开他,与他撕扯。奈何他力道加重,当下疼得她不敢动弹。一双素白纤细的柔荑,就这么轻轻的搭在他的胸口。 身后的窗户半敞着,赵无忧面色微白,“督主难道想让所有人都瞧见,你与我这不伦之态?” “你怕吗?”穆百里问。 赵无忧笑得从容,“我是怕有损督主英名,于我这样的人而言,何惧有之?” “那便无妨。”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有时候,本座真想杀了你。” “没抓到那北疆蛮子,督主更没有理由杀我了。你就算盯着我也没用,这消息放出去,就如同撒了渔网。鱼儿何时上钩,还得看那条鱼的耐性。若是人家耐得住一辈子,难不成督主要锁着我一辈子?你肯答应,我可不愿与你白首。”赵无忧轻叹一声,“赵家,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呢!” 穆百里兴致缺缺的望着她,这个时候谈这些,着实有些扫兴。 “赵大人既然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还望赵大人莫要 耍花样,否则伤了你,别怪本座没有事先提醒。”语罢,穆百里松了手,转身离开。 赵无忧笑得凉薄,“不送。” 穆百里顿住脚步,回眸看她是,眸色微沉,心里有些异样。赵无忧此人看似病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可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穆百里也不清楚。这白衣书生,从不似外表这般羸弱,内里心狠手辣,从不仁慈。 其实,他们是一类人。 目送穆百里离去的背影,赵无忧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掌心是一根头发。长长吐出一口气,她与他之间本无仁义可言,所以她若是对他下手,自然也不必手下留情。 素兮就在窗外,“公子?” 赵无忧毫不犹豫的将头发丝递出去,“马上照办,按计划行事。” “是!”素兮颔首,小心翼翼的接过头发丝。 此处里里外外都是穆百里的人,这个院子只能进不能出。好在穆百里教人盯着赵无忧,却没能盯着素兮,是故素兮还能在厨房等地活动。毕竟,她要伺候赵无忧,自然得事无巨细的亲自做。 穆百里控制着赵无忧,却也不想亏待赵无忧。 毕竟他们算是合作关系,不能亏待了盟友。 入了夜,这金陵城又开始热闹。不过七星山庄这边倒是安静的很,仿佛那些所谓的热闹与谁都没有关系。园子里陷入一片无声的死寂之中,安静得让人瘆的慌。 就好像九幽地狱,透着丝丝邪风。 穆百里端坐书房,单手扶额。他也不是铁打的,操劳之事太多,难免也心累。脑子里有些莫名的混沌之象,如同置身薄雾之中,迷茫而不知路在何方。 那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似曾相识。 迷茫中,有万丈火光四下弥漫,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一如当年。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轻飘飘的,踩不到地面,而后也跑不出这大火漫天的世界。 额头,有薄汗不断渗出。 穆百里的身子,止不住颤抖,眉心紧皱。手一松,边儿上的茶盏顷刻间落地,发出砰然巨响。 外头的陆国安当下一愣,随即俯身,“督主?” 里头没有声音,安静得格外诡异。 陆国安心中隐约有些异样,故而又低低的唤了一声,“督主?你没事吧?” 除了一声闷响,仍旧没有回声。 陆国安 第86章 穆百里,我头疼 如今事到关头,群龙不可无首,是故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陆国安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不太相信鬼神之说,但此刻他不得不请了个和尚来试一试。 撞邪,在屋子里做场法事应该没事吧? 当然,这事得悄悄的。 若是教外头的人知道,东厂提督晕厥,还得请和尚做法事,等穆百里醒来还不得宰了他。思及此处,陆国安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会宰了他吗? 约莫会吧! 督主若生气,后果很严重。 穆百里到底在干什么呢? 漆黑的世界里,到处是昏暗。一眼望去,万物成灰,什么都没有。他一袭玄袍站在那荒凉的世界里,满目皆萧索。 快速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只有他一人。 疾步前行,除了荒凉还是荒凉。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风,没有水,安静得如同地狱一般。这儿也没有人,没有花草树木,连一只苍蝇都没有。“这是哪里?”他顿住脚步,一眼望去,皆是茫茫一片。 “陆国安?”他喊了一声,“来人!” 那种空旷的寂寥,能把人逼疯。当世界就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觉得那种无边的恐惧与孤寂,会变成杀死你的最后一把刀。 那一瞬,仿佛被天下人抛弃,被这世间摒弃。 绝望与恐惧,开始在心底蔓延。 冰冷的感觉从心脏开始,快速传达至四肢百骸,让人无可抗拒的产生了癫狂。你恨不能把这个世界撕开来,哪怕是用血来撕碎,也好过这灰暗的世界,没有一点生机与鲜活。 “这到底是哪儿?”穆百里终究是穆百里,静下心来突然想起,自己本来是在书房里想事情。书房?这儿不是书房,似乎是梦境。 可是梦境却显得格外真实,便是掌心的掌纹都是极为清晰的。所以他有理由相信,这绝对不是一个梦境如此简单。 梦,总有清醒的一日,可这个噩梦似乎会永久的延续。 下一刻,穆百里好似想起了什么,“这是我的内心世界!” 没错,这是他的世界。 荒凉而萧索,从不在乎,所以在这里看不到任何人的存在。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活着,所以在他的世界里,也只有他自己。不曾被人踏足,也不愿被人踏足。 深吸一口气,穆百里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梦,这是阵。有人在他身上布阵,用的是最卑鄙的手段,想把他困死在这里?这世上有这么简单的事儿? 他干脆不走了,当下盘膝而坐,安然打坐。 这个时候越乱越容易出事,他必须想法子破阵,而后冲出去。否则他不知道外头会发生什么事,他这一躺下一闭眼,东厂很容易变天。 既然这是他的世界,那么主宰者也该是他自己,而不是那个布阵之人。 在幽暗的世界里,火光灼灼。 燃烧的火盆正中央,立着一个木偶,木偶的身上粘着一根头发,几枚银针封住了木偶的七窍。四下烛光烈烈,以红绳铺设出诡异的图案,将火盆置于正中。 浮生眸中邪火升起,瞧一眼被火焰包围的木偶。他在笑,笑得何其诡谲,有那么一刻,他是得意的,那种大功告成时的得意洋洋。 云筝推门而入,浮生当即敛了容色扭头看她。 “怎么了?”云筝微微一怔,这浮生的表情有些古怪。 火光里,那张素白的脸,在夜里泛着异样的白,那种近乎毫无血色的白。他这种白跟赵无忧因为长年累月患病而导致的气血两虚之白,有很明显的区别,但是到底区别在哪,云筝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 “没什么,一切顺遂。”浮生淡然一笑,扭头望着火盆里的木偶,“只要能困住穆百里,公子就能安然无恙的出来,到时候咱们马上回京城。” 云筝点点头,“素兮还没动手,你暂且别下狠手,否则我怕公子会受牵连。还有就是,穆百里此人武功极高,你别太自信,免得到时候功亏一篑害了公子。若是如此,别怪我不客气。” “我知道。”浮生胸有成竹,“在公子回来之前,我只会困住穆百里,而不会动他一根毫发。” “那就好!”云筝对于这些东西是一窍不通,自然看不懂浮生到底在干什么。只不过公子愿意试一试浮生的本事,云筝也只能信他一回。 走出房间,云筝等在外头,回眸看一眼紧闭的房门,略有所思。 “怎么样?”奚墨忙问。 云筝摇头。 奚墨凝眉,“你这摇头是什么意思?是公子出了事?他困不住穆百里?还是——” “我只是觉得这个浮生有问题。”云筝盯着那扇门。 奚墨一愣,“何以见得?若是有问题,公子为何还要冒险一试?这不是拿自 己的性命开玩笑吗?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方才我进去的时候,浮生看了我一眼,我发现他在笑。”云筝冷了眉目,回忆起当时浮生的那个眼神,“可是他的眼神却格外狠戾,就像是、像是野狼。对,就是野狼,充满了野心还有寒意。那眼神特别冷,好像要吃人。” 奚墨无法想象,要吃人的眼神是什么样子。毕竟自家公子永远都是一副温润的模样,实在挑不出那种冷冰冰的眼神。 可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云筝跟着公子那么多年,耳濡目染的,对看人看物都有一定的准确性。既然云筝怀疑浮生不怀好意,那就该好好盯着浮生,免得他坏了公子的计划。 “那现下该如何是好?公子的计划——”奚墨凝眸,“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不好说。”云筝轻叹一声,“先等等看吧!公子聪明绝顶,想必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必定经过深思熟虑。公子办事,从来都留有一手,咱们得相信公子。” 奚墨点点头,与云筝一道等在院子里。 但愿素兮,不会失手。 其实素兮很少失手,因为有赵无忧计划周全。可浮生这边,便有些难以控制了。 眼见着云筝出去,浮生不紧不慢的取出几个早就扎好的小稻草人,以四方位插入火盆之中。稻草开始燃烧,渐渐的燃烧成灰烬。 “穆百里,送你点好东西,你慢慢享用吧!”浮生笑得凉薄。 享用? 呵,到了穆百里这里可就不是享用了,简直就是噩梦。这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伴随着无数人偶的出现。出现在穆百里平静的世界里,打破了他一人独享的安宁。 穆百里如释重负,出现了? 出现了最好!他还怕,自己得无止境的等下去。 想必那人太过着急,却不知他穆百里也是这一行的内家。这梦中的阵法,最忌讳的就是操之过急,让受困之人从梦中逃脱。要知道这梦虽然是布阵之人造就,可毕竟是在穆百里的梦里。若受困之人意志坚定,很容易被反转剧情。 跟他穆百里动手,简直是不知死活。 这些突如其来的傀儡并不是实体,所以有种永除不尽的感觉。因为死不了,因为还会继续往上扑。对方是要耗尽他的精气神,让他在梦中萎靡,渐渐的死去。 哪知他方才已经想出了这梦中之阵的破阵之法,当年师父说过,若要破此阵,首 先得要将对方布在阵中的力量转化为己用。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才是最关键的。 借力打力,而后将自己彻底融入阵中,那么这个阵法就会脱离布阵之人的手心,为穆百里所用。 浮生眉头微蹙,火盆里的火光在不断升起,哔哔啵啵的火花在里头爆破开来,发出清晰的脆响。这种局面,他还从未见过。因为这种阵法太过卑劣,所以布阵之人此后会出现身体上的不适,更有甚者会折阳寿。他费尽心思给穆百里布阵,怎么甘心就这样放弃。 慌忙取出剩下的几个小稻草人丢入火盆,他在试图增加阵中的力量。 殊不知,穆百里将那些傀儡的精气神彻底吸干,你来得越多,对他越发有利。他原就出自白须老怪门下,习得一身的布阵破阵之法,这卑劣之术不过是旁门左道的邪术,岂能与他相抗衡。 火盆里的火光愈发明亮,浮生正在极力的压阵。 决不能让穆百里逃出去,绝不! 两相较量,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而陆国安那头,已然有些乱了手脚。只见穆百里的额头不断渗出汗来,那张乍青乍白的脸,透着诡谲的颜色,教人心惊胆战。 和尚已经不管用了,陆国安干脆把和尚赶了出去。 湿润的毛巾不断擦拭着穆百里的额头,陆国安只觉得穆百里似乎很痛苦。双拳紧握,全身紧绷,整张脸都绷在一处,似乎正在经历着什么。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报!” 陆国安一愣,疾步走向门口,“什么事?” 番子跪在地上,“禀报千户,赵大人——没了。” “你说什么?”陆国安当下揪起那人的衣襟,“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赵大人没了?” “咱们一直守在门外,可不知怎的,屋子里的人凭空消失了。整个庄子都找遍了,愣是连个人影都没发现,连那个叫素兮的女子,也一道消失了。”声音越发孱弱,最后几乎是声若蚊蝇。 陆国安狠狠丢开他,“消失了?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你们这帮废物!马上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找回来,否则督主怪罪下来,谁都别想活!” 庄子里开始搜捕赵无忧,里三层外三层的搜。 陆国安快速关上房门,退回穆百里床前。 想了想,陆国安扑通跪地,“督主恕罪,赵无忧——跑了。” 床榻上没有任何反应,陆国安抿唇,难道这都刺激不了督主?督主要抓扎木托,不是得一直留着赵无忧吗?如今赵无忧丢了,他不着急? 陆国安继续行礼,“卑职该死,请督主恕罪。卑职就算掘地三尺,也定要把人抓回来!” 蓦地,床上的人突然坐起身来,惊得陆国安快速僵直了身子,跪在那里没能回过神来。 穆百里幽幽的睁开眉眼,幽邃的眸中,泛起摄人的戾气。他慢慢扭头盯着跪地的陆国安,唇角突然勾勒出浅浅上扬的弧度。 “赵无忧?”他似笑非笑。 陆国安面色瞬白,不敢吭声。 “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而后又缓缓闭上眼睛,“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这狼还真够野的。” “卑职遵命!”陆国安行礼。 既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自然要做到名副其实才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大家礼尚往来,才是赵无忧的本性。 推开房门的那一瞬,赵无忧只见火盆中火光崩裂,直接将浮生震飞出去,狠狠的弹在墙上,而后重重的落地。 没有赵无忧的吩咐,素兮自然不会出手。 云筝愣住,“这是怎么回事?” 赵无忧瞧了奚墨一眼,“去把他扶起来,送上马车。” “是!”奚墨与素兮一道搀起晕厥的浮生,二话不说便往外走。 云筝跟在赵无忧身后,缓步行至火盆前头。这炸裂的火盆,火光四溅,如今到处都是火苗。红绳被烧得所剩无几,蜡烛也都被强大的劲道震得七倒八歪的,无一处完好。 “公子?”云筝道,“这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被阵法的力量反噬了。”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捡起了地上的玩偶,那银针已被悉数震开,身上的头发丝被焚烧成灰烬。 所以,这个阵已经被穆百里破了。 赵无忧低眉望着脚下这些零碎的残骸,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此刻不走,怕是再也走不得了。所以,她不能在此久留。 东厂的番子,随时都会找到这儿。 马车快速出了金陵城,连夜赶路。 所幸在金陵城待了这些日子,赵无忧渐渐的习惯了金陵城的水土气候。轻咳两声,马车的颠簸还是让她有些难受,然则也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公子没事吧?”云筝担虑。 出了城,早有另一辆马车在密林深处候着。 这是赵无忧早早准备好的,而早前这辆马车则朝着分岔路口的另一条路继续前行。众人上了这辆车,马车快速奔走。 赵无忧可坐不起穆百里那样的奢华马车,她这四匹马的已经是竭尽全力。毕竟要在金陵城内找上好的千里马,还得不动声色的布置这一切,着实很困难。不能惊动刘弘毅,也不能惊动穆百里。 这两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赵无忧能做到安然出城,教刘弘毅以为她还在穆百里手里,而又让在穆百里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的确已经费尽心神。 只可惜赵无忧这副身子实在太过羸弱,及至天亮时分,她的身子便已经扛不住,只能停车歇息。 下车的时候,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任谁见着都觉得害怕。 坐在石头上,赵无忧拼命的喘着气,等到吃了药才算稍稍舒缓。她白了一张脸,无力的靠在石头上,气息奄奄。 云筝担虑的陪在一旁,“公子,你觉得如何?”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喘不上起来,我歇一会便是。刚好,你们也歇一下,去准备点吃的。吃过之后我们再赶路不迟!”赵无忧呼吸急促。 马车颠簸,这一路下来,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素兮与奚墨轮换着驱车,一路不停歇,着实太累。 “我去准备吃的,你们歇一会!”素兮环顾四周,不远处是一条小溪,刚好能给马匹喂水吃草,让马儿也歇一会,“奚墨,帮忙。” 二人便牵着马去了一旁小溪,将马匹放养一会。 “浮生怎样?”赵无忧问。 云筝道,“还活着。” 赵无忧点点头,合上了眉眼。 浮生捂着生疼的胸口从车内出来,“很抱歉,我没能困住他。” “困住他?哼,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我压根就没想过,你能困得住他,左不过是让你缠住他一会,吸引东厂的注意力,让我有机会脱身罢了!”赵无忧闭着眼睛说,“浮生,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今日我已看到你的实力,过往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下不为例。” 浮生当即一愣,“你——” “我说过,我虽然不懂阵法,可我不是傻子。浮生,我能容忍你一次两次违背 我的命令,但事不过三,我纵然惜才爱才,可也不会纵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我的底线。”赵无忧依旧闭着眼睛,云筝轻柔的替她揉着双肩,让她僵硬的身子能变得舒坦一些。 听得赵无忧这话,云筝轻哼一声,笑得寒凉,“听不懂公子的话吗?在公子面前自诩聪明,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浮生一笑,“没想到公子慧眼如炬,在下佩服。” 闻言,赵无忧缓缓睁开眉眼,“浮生,你的本事的确不小,可你的胆子也不小,连穆百里都敢下黑手。今日,我有句话得说在前头,来日他若要杀了你,我必定不会救你。” “我明白了。”浮生俯身作揖,“多谢公子提醒。” “记住就好!”赵无忧瞧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北疆的天气瞬息万变,估摸着是要下雨了。 云筝取了披肩盖在赵无忧的身上,“公子身子不好,切莫贪凉。” 赵无忧淡淡一笑,“有你在,真好。” 至少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上,云筝是无可取代的。没有人比云筝更了解她的喜好,更了解她的身体状况。无微不至,让她省了不少心。 “奴婢是公子的奴婢,不管做什么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云筝面色微红,笑得有些腼腆。 “你去歇着吧。”赵无忧瞧了浮生一眼,“身上有伤,好好养着!我从不留,无用之人在身边。懂?” 浮生行礼,“是。” 吃饱喝足之后,天空下起了小雨。 渐渐的,雨越下越大。 他们没有走官道,抄得近路,所以这路不好走。到了下雨便泥泞难行,山路湿滑。马匹在山路上慢慢走着,这北疆多风沙侵蚀,是故一下雨便有泥沙随水流。 马车的速度很慢,但好歹也没有停下来。 赵无忧撩开车窗帘子瞧一眼外头,“素兮,找个能避雨的地方避一避。”她料想此刻穆百里应该还在金陵城内,掘地三尺的找她的下落,暂时还不会想到,她已经出了金陵城。 若是穆百里没想到,那么刘弘毅等人自然也想不到。她在最平静的时候,突然抽身离开,不得不说是最明智的做法。 好在这深山野林之地,有座破庄园,门楣皆已败落。在大雨瓢泼之中,竟有几分摇摇欲坠之感觉。 马车停在外头,众人推门而入。 云筝撑着伞,与素兮一道搀着 赵无忧往里头走。奚墨在前头探路,这外头看上去有些萧索,进了门倒也还能看得过去。残垣断壁之内,这庄园巍巍伫立,于荒野之中显出几分突兀的诡异。 “公子,我总觉得这里有些阴森森的。”云筝环顾四周,风一吹,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庄子孤零零的坐落在这里,看上去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早前的居所。可这么好的宅子,怎么说没人就没人了? 素兮敛眸上前,“有人吗?有没有人?” 没人回答,只有风,吹开了门庭。 “公子,约莫没有人,咱们进去吧!”素兮道。 赵无忧点点头,这个时候,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是轻车简骑出来的,为的就是把所有的影卫都留给穆百里,混淆东厂的视听。但是现在看来,她似乎有些做错了决定。 这个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怪只怪她没算准天气变化。 推门而进,是偌大的院子,紧接着便是正厅。一干人也不敢往里头走,只管在正厅里待着。这庄子有冷风呼呼的吹,吹得赵无忧不断的咳嗽,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公子,卑职去给你找个屋子,你好好歇一会。”素兮俯身。 赵无忧点点头,这个时候就不逞强了,她又不是迂腐之人。什么不问自取视为偷,什么私闯民宅不好意思,在赵无忧这里都是废话。 素兮出了正厅,缓步走在这幽长的回廊里。 她总觉得这庄子里透着一股子怪异,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总觉得有东西在盯着他们。可素兮武功之高,不可能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环顾偌大的庄园,没有一个人影,到处是杂草丛生的荒凉与萧条。如今下了雨,更透着彻骨寒凉。 这里倒是有一排屋子,推开门,有灰尘落下。 素兮蹙眉摆手,拂去这灰尘。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若是打扫一下,能让公子睡个好觉。思及此处,素兮疾步出门,转身便沿着原来的路回到了正厅。 进门前,素兮脚下一滞,快速回头。 身后,什么都没有。 她明明感觉到了,怎么——是错觉?是自己神经过敏? “怎么样?”云筝问。 素兮点点头,“那边有一排屋子,咱们去清扫一下,把马车里的棉被都拿下来。这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咱们只能歇歇脚再说。” 赵无忧 不断的咳嗽,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 “奚墨,你赶紧去打扫,我扶着公子过去。”云筝道。 奚墨颔首,“好!”扭头看了一眼浮生,“你呢?” “不是说有一排屋子吗?我自己去挑一间,你们不必担心我。”浮生起身。他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原就苍白,如今因为身上有伤,脸色比之赵无忧也好不到哪儿去。 奚墨点点头,一行人抬步跟在素兮身后。 奚墨清扫屋子,赵无忧在外头的栏杆处坐着,无温的眸子慢慢的掠过周围的景色。 “公子,你说这家人怎么会舍得这么好的宅子,说走就走了?”云筝不解的问。 赵无忧瞧着这院子,亭台楼阁算不得精致,但也绝对不是小户人家。 不过这些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如今说起来,也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你干嘛不问,为何这大户人家要把宅子落在这荒郊野外的,难不成是在这儿等着山精妖怪,做上门女婿吗?” 云筝噗嗤笑出声来,“公子又取笑奴婢。” “罢了,不说这些,横竖这里的人都已经走了,咱们也只是暂住一下。等雨停了就继续上路,无谓想太多有的没的。”赵无忧揉着眉心。 这风啊雨的,吹得她脑仁疼。 “穆百里,我头疼。”她顿了顿,陡然凝眉。一抬头,云筝愕然盯着她。 “公子?”云筝定定的望着她。 赵无忧顾自嗤笑,“没想到那死太监真有本事,能把人惯出毛病来。”语罢,她瞧了一眼云筝,“我没事,只是觉得被伺候惯了,他那手法确实极好。” 云筝点点头,“奴婢帮你揉揉。” “好!”赵无忧合上眉眼,裹紧身上的披肩,想着小憩片刻。 可也奇怪,分明都是摁揉,为何此刻却睡不着呢?早前穆百里伺候她的时候,怎么稍瞬便有困意,而如今却是睡意全无了? 这死太监该不会什么巫术吧?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罢了罢了,果然人的习惯是会被改变的,逐渐被某人渗透,而后渐渐的随之改变。 “公子好些了吗?”云筝低低的问。 赵无忧睁开眼睛,有些无奈的轻叹一声,“没事,忍忍便好。” 等着清扫完毕,赵无忧便去床上躺会,素兮在屋子里候着,云筝去烧点热水,奚墨则帮着浮生去收拾屋子。看上去, 第87章 赵大人女扮男装,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夜里雨声不断,吵得赵无忧心烦意乱,那种莫名的焦躁不安,让她辗转难眠。云筝与素兮就守在床前,见着赵无忧翻来覆去睡不着,当即对视了一眼。 平素,赵无忧便是睡不着也不会表现得如此焦躁,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公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云筝端着杯盏上前,低低的问。 赵无忧摇头,干脆坐起身来,“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很闷。分明不热,却心里有股邪火,整个人都燥得很。”她轻叹一声,“大概是在这地方有些诡异,所以没办法安睡吧!云筝你去睡,待会换素兮。先让素兮陪我说说话。” 云筝想了想,点头行礼,“奴婢告退,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奴婢就在隔壁。” “去吧!”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 赵无忧睡得太浅,所以云筝早早的在隔壁收拾出了一间空房,到时候轮着歇息的时候,不会扰了赵无忧的安静。 云筝退出房间,瞧一眼外头下个不停的大雨。外头有些凉,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环顾这漆黑的雨夜景色。这夜色倒是极好,只是这空荡荡的庄子,实在教人喜欢不起来。 想了想,云筝去房中拿了一件外衣,干脆坐在赵无忧的房门外歇会。这样的话,若是赵无忧有所需要,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只要房门一开,云筝就会听到。 这样,极好。 素兮蹙眉望着面色发白的赵无忧,“公子真的没事吗?” 赵无忧点点头,“没什么大事,就是睡不安稳罢了。” 轻叹一声,素兮接过她递来的杯盏,缓步走到案前放下,“公子是担心东厂的人会追来,所以这般焦躁不安吗?” “不是。”赵无忧很肯定,她不是在畏惧东厂的人。 穆百里此人,吻都吻过,抱都抱过,睡也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转念一想,既然如此,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不安呢? 赵无忧自己也说不上来,正是因为这份说不上来,她才会辗转难眠。 “既然公子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便不睡了,闭上眼睛就当是闭目养神。”素兮淡淡的笑着,“有卑职守着公子,公子莫要担心,可安心歇着。” 赵无忧一笑,“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只要我这身子能撑一撑,很快就会回到京城。到了京城,便不会有事。” 京城是他们赵家的天下 ,谁敢再动她,那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合上眉眼,赵无忧闭目养神。 头疼还在继续,始终没有缓解,她也在极力的控制吃药。虽然这副身子早晚是要吃药的,可她想把吃药的周期拉长,次数减少。 然则,很显然她的做法并没有奏效。 身子太过虚弱,根本无法扛得住。 这天生的不足之症,说犯病就犯病,根本没有规律可言。这些年,多少大夫束手无策,连宫里的御医也只能摇头。 是故赵无忧觉得,要让自己活下去,恐怕只有离开这里了。 约莫,也只有这一条路。 轻叹一声,赵无忧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云筝的尖叫声,素兮第一时间打开房门。只见外头的地面上,云筝的外衣滑落在地,而云筝业已不知去向。 怎么回事? 赵无忧已经起身,疾步走到门外捡起了云筝的外衣,“衣服还是热的,云筝方才就在这里。”那么现在,人呢? 眨眼间消失不见? 素兮蹲在地上,查看四下的痕迹。连脚印都没有?怎么可能?按理说下了雨,若是有人来劫走云筝,哪怕是杀了云筝,也该有痕迹可寻。 可是抬头望着,前前后后,整条走廊里,就他们几个的脚印,根本没有额外的痕迹。 奚墨和浮生快速开门出来,见着赵无忧手中的衣裳,便知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奚墨快速上前行礼。 赵无忧抬手,示意他这个时候不必多礼。锐利的眸子快速扫过四下,这诡异的庄园里,难道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如何?”赵无忧问。 素兮摇头,“如果排除鬼神作祟,那么此人必定是高手,而且是轻功一绝的高手。连半个脚印都没留下,就把人劫走了,实在太可怕。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必须连夜离开。” 赵无忧点头,“去收拾,马上走。” “可是公子,那云筝怎么办?”奚墨问。 “人都丢了,还能怎么办?”浮生转身回房去收拾东西。 奚墨垂眸不语,的确,如今上哪儿去找云筝?这里已经不安全,若是再留下来,也许所有人都会折在此处。与其如此,不如弃车保帅。在他与云筝跟着赵无忧的那一刻起,不是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 备吗?他们是赵无忧的人,这条命也是她的。 “去收拾东西吧!”赵无忧攥紧了手中的衣裳。 云筝跟着她十多年,除了母亲,便是他们几个与她最亲近。可是现在,云筝丢了,她也心痛,可赵无忧不管身处何地总是清醒得令人发指。 不管云筝是生是死,为了云筝而留在这里冒险,对赵无忧而言,只是无谓的牺牲罢了! 她不会为任何人牺牲,绝不! 奚墨行了礼,转身朝着房间走去。 蓦地,房间里传出浮生凄厉的嘶喊。 下一刻,奚墨疯似的冲进房间,素兮与赵无忧紧随其后。 房间里已经没了浮生的踪迹,包袱散落在地,窗户大开,被风雨吹得呼呼作响,不断的敲打着窗棱。人呢?浮生? 素兮快速行至窗前,窗口除了雨水浸染的痕迹,再无其他,也就是说浮生也被人劫走了,而且跟云筝一般,消失得不留痕迹。 “走!走!”素兮拽起赵无忧就往外跑。 如今,什么都顾不上拿了,什么都比不上人命来得重要。换句话说,什么都比不上赵无忧的性命来得重要。素兮带着赵无忧快速冲出了宅子,直接推着她上车。 五个人进去,只有三个人出来,而且跑得如此狼狈不堪。 奚墨与素兮自然是慌张的,如果赵无忧出了什么意外,其结果将是无可预料的。 马车快速在林中奔走,山道崎岖,雨中更是难行,可即便是前路难行也不能停下来。等待他们的不知道是什么,除了往前走,没有第二条路。 山路崎岖,是故车内颠簸,赵无忧不断的咳嗽着,身子难受到了极点。她想着,这不是晕车的晕车之感,简直去了她的半条命,真当受不了。 “公子?”素兮担虑,“可撑得住?” “没事,走!决不能停车!”赵无忧呼吸急促,使劲的摁着胸口,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可即便如此,她也得熬得住。 素兮凝了内力,自赵无忧的身后慢慢灌入她的体内,“卑职尽力让公子舒服一些,公子一定要撑住。” 赵无忧点点头,面色惨白如纸,额头有冷汗不断的渗出,身上冷得厉害。她不断的发抖,在素兮的内力运转之中,呼吸才算恢复了正常。 胸腔里终于透了一口气,那堵压的感觉,渐渐的消散。 素兮满头是汗, 取了柔软的垫子垫在赵无忧的身后,能让她靠得舒服一些,“公子好些吗?” 赵无忧点点头,身上乏得很,一点气力都没有。 也许当初,她就不该自己来金陵,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自己来了一趟金陵,也许未必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想起自己如愿以偿,这点苦也算是值得。 如今的艰苦,是为了来日能更好的活下去。 马车还在不断的前行,冒雨赶路,还是崎岖的山路,这本来就是大忌。 突然,马车剧烈颠簸,顷刻间车轴断裂,车轱辘陷在一个巨大的坑中。 赵无忧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丢出去的沙包,做了一次离心运动,狠狠的被甩出车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畔除了雨声就是轰鸣声。 她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呼喊,什么都来不及。 “公子!”素兮也被甩出车外,身子狠狠的撞在树上,而后重重落地。如果不是她方才为赵无忧输送了内力,她绝不会这般虚弱。 赵无忧落地的时候,并不觉得疼痛,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她的意识稍稍模糊了片刻。稍瞬,快速恢复了清醒。 她拼命的咳嗽着,勉力撑坐起来,大雨瓢泼中,奚墨已经摔晕了过去,而素兮被摔得奄奄一息。 素兮费力的从腰间取出一样物件,快速丢上半空,这个时候早已暴露行踪,是故没必要再遮掩了。也就是说,赵无忧的分瓣梅花计,调虎离山的计谋失算了。 “公子,走!”隔着雨幕,素兮高喊。 赵无忧爬起来,这才感觉到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身上到处是擦伤。她起身,腿上有些疼,不过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大概是肌肉挫伤。 她淋着雨,雨水顺着她的眉目不断的往下淌,视线变得格外模糊。快速解开马套,赵无忧翻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素兮。 “走!”素兮厉喝。 “我会记住你们的。”赵无忧策马而去。 素兮笑了,这才是她认识的赵无忧,从不拖泥带水。赵无忧是知道的,若是遇见危险,他们一定会努力让她活下去,所以赵无忧并没有跟他们纠缠所谓的仁义情义。 成大事者,必有牺牲。 雨幕中,赵无忧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转角处。 只要赵无忧跑了,他们这些人也才能有一份生机。很显然,这些人要对付的人 ,是赵无忧。赵无忧也深知这样的道理,你不想连累别人,也不想被别人连累,你就不能犹豫。 大雨瓢泼之中,赵无忧策马狂奔。 她的身子刚刚好转一些,可是淋着雨跑出去一段路程,便渐渐的体力不支。呼吸急促,这条路她独自前行。风雨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裳,冰冷的感觉让她只觉天旋地转。 到了最后,她只是抱紧了马脖子,任由马儿带着她飞奔,也不知会去往何处。她不想死,不想落在任何人的手里,可她没办法,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牲畜身上。 说起来她赵无忧在朝廷上下也算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想到今日竟然落得要依附一个牲畜的地步。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呢?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蓑衣,将自身遮得严严实实。他站在那里,就像个鬼影子一般,看不清容脸,雨夜里也看不出有没有影子。他只是站在那里,犹如泥塑木雕,犹如一个稻草人。 这样的雨夜,这样的奔逃路上,却突然冒出这么个人,自然会引起赵无忧的警惕和怀疑。可她别无他法,身后似有马蹄声,声声而来。 要么冲过去,要么回头被人抓住,或生或死都落在别人的手里。 她并没勒马缰,横竖都是一个死,还不如搏一搏。 马鞭狠狠的抽下去,马儿撒了腿的往前冲。 距离那人,渐渐的近了、近了…… 赵无忧扭头朝着路边那人看去,刹那间美眸瞪大。那是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大雨之中,一样的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朝着赵无忧勾唇笑得诡谲,那双半眯起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马背上的赵无忧。 一声马鸣,马儿突然扬起前蹄,赵无忧被狠狠的颠下马背。身子重重落地,咕噜噜滚到路边,若非她下意识的揪住一旁的树,此刻业已滑下崖壁。 这一摔,赵无忧觉得身上的骨架都快被拆散了。马儿跑了,她这才发现地上竟然拦着绳索,难怪马匹突然发难。呼吸急促,她摁着自己的胸口,不断的喘气。 可空气里有雨水,呛得她激烈咳嗽起来。 勉力撑起身子,爬到树下,赵无忧无力的靠在树干上,视线越渐模糊。身上已经湿透了,寒冷与疼痛,不断侵蚀着她的清醒与理智。 穿着蓑衣的人渐行渐近,终于站在了她面 前。 颀长的身躯,任凭雨水冲刷。 “你是在等我吗?”赵无忧无力的问。 那人笑得凉薄,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出瘆人的诡谲,“你觉得呢?”他俯身蹲下,直视赵无忧的狼狈,“看到自己这么狼狈,你可想到会有今日?高高在上的庙宇高堂,如今碾落成泥,滋味如何?”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世上,只有一个赵无忧。” “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有什么区别呢?”他笑,笑得让人心里发寒,“你是风光的一面,而我是你的阴暗面,是你最狼狈不堪的背后。赵无忧?”他似乎在品琢着她的名字,“无忧无虑,多好!”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无忧之事,无忧之人,左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后欺世人罢了!”赵无忧不断的咳嗽着,奄奄一息的靠在那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动弹。 “那便消失!”他起身,“以后,再也没有无忧之人。” 语罢,他笑得宛若胜利者。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可看上去却是极为不同,一个病秧子,一个冷刀子。一个杀人不见血,一个见血方归鞘。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就是赵无忧的阴暗面,永远都只能藏在背后,而人们看到的永远都只是光鲜亮丽的赵无忧。 所以,赵无忧该死。 “无极宫的人,还真是阴魂不散!”赵无忧轻叹一声。 那人眉目微沉,斗笠下的那张脸,突然冷到了极点。 “不想从我身上拿到那东西了吗?”赵无忧冷笑,“就这么杀了我,你甘心吗?” “杀了你,什么都不必拿了。”他冷冷的回应,而后将视线对准了一侧的悬崖,“你是自己跳下去,还是我来动手?” 赵无忧笑了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能来人世走一遭,风光了那么多年,我也不枉此生了。倒是你,你真的确定能取代我的位置吗?这礼部尚书,丞相独子的位置,不是人人都能坐得的。我死了倒也罢了,只怕你也得死。” 她颤颤巍巍的起身,勉力扶着树起身,远远的,马蹄声不断而来。她想着,到底是谁的人?无极宫?自己的影卫?还是东厂?或者另外一批想要自己死的人? 每次病发的时候,她都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可也从未像这次一般,近距离的感受到死亡的威胁。那雨水夹杂着凄厉的风,冷得让她唇齿打颤。她觉得,就算不需他动手 ,自己也会死。 这副身子骨,早就被药石浸染,早就没有多少年活头了。昔年的江湖术士也曾说过,她此生——活不过二十五。没想到,一语成箴,这一次竟然真的要折在这里。 她防得住东厂,防得住刘弘毅,却没能防住无极宫的暗算。 “我能不能取而代之,就不必赵大人担心了,你还是快点决定吧!”他冷眼望着她。 赵无忧轻叹一声,亦步亦趋朝着崖边走去。这条路本来是回京的,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她的黄泉路。赵无忧想着,就这样跳下去,能不能回家呢? 回到自己的家,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去?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突然笑得凉薄,“皮面带得太久,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再也摘不下来吗?” 他望着她,大雨中,神色微恙。 她看不懂他脸上的复杂,一如他看不懂她永远的安然自若。 蓦地,有不少人快速围拢上来,为首的黑衣蒙面,快速与他行礼,“东厂的人来了。” 赵无忧心头一震,已经来不及开口,背上重重挨了一掌。 身子被推了出去,在这下雨的夜里,如同折翼的蝴蝶,在万丈深渊里不断的往下坠。饶是你体轻,可到了这儿,强有力的地心引力,将你的身子不断的往深渊撕扯。 你不想死,却不得不死。 耳畔是呼啸的冷风,那是来自九幽地狱的冥曲,奏响了生命的曲终人散。 赵无忧想着,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好多人都没有交代。不知道自己这一走,娘亲会怎样伤心,约莫会痛不欲生吧!想起临走前,娘的激烈反对,赵无忧突然有些后悔。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原是真的。 闭上眼睛,生也罢,死也罢,总归是到了末路。 轻叹一声,此生休矣! 腰间突然一紧,赵无忧骇然瞪大眼眸。 风雨中,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容脸,陡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风吹得墨发翻飞,满脸的雨水侵染了所有的色彩,逐渐褪却了他脸上所有的浓墨重彩。 “抱紧!”他将她塞在怀里。 胸口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是所有温度的所在。 下意识的,赵无忧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将一张脸悉数埋在他怀里。风也好,雨也好,权当听不到看不到感受不到。 身子还在不停的下坠,不得不承认,这失重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意识在逐渐模糊,闭上眼睛之前,她伏在他耳畔无意识的说了一句,“穆百里,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他突然笑了,身子随着她一道下坠。 只可惜,她没能睁开眼,也没能看到他的笑。 当一片冰冷浸染身躯之后,赵无忧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梦里,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想起了那年哭喊的追赶。火车在行进,她怎么喊,哥哥都没有回头。有泪划过眼角,却无人可知,无人可诉。 温热的指腹轻柔的抚去她眼角的泪珠,那种温度不像是娘,倒有些像哥哥…… “哥——”她低低的呓语。 穆百里蹙眉,她估计又想起了她的哥哥。轻叹一声,还是想想怎么才能上去吧! 山洞里火光灼灼,穆百里见她不断的颤抖,起身丢了余下的柴枝进火堆,让洞内的温度能再高一些。如果不是深渊底下有个寒潭,估计这会他们都得死。 到底是他来迟了一步,远远便看到她落下了悬崖,也顾不得什么,二话不说便飞身相随。所幸,她体轻,所幸他在最后的关头找到了她。 然则已经坠下太深,坠落的力量超出了他的回升的力量。没法子,他只能随着她一道坠落。 一旁的木架上,烘烤着湿哒哒的衣裳,这是方才他从她身上扒下来的——穆百里下意识的扭头去看,盖着自己的袍子,却还在瑟瑟发抖的赵无忧。 长长吐出一口气,穆百里站起身来,那一袭墨色的中衣将他的身躯衬得更是颀长。站在洞口,负手而立,望着这个封闭的山谷。他醒来之后,确信自己与赵无忧无恙,便开始找寻栖身之处。寻到这个山洞,他便生了火,而后将赵无忧放在此处,自己去找出路。 谁知道,这里没有出路,除非你爬上去。 他自己倒也无所谓,只不过要带着赵无忧,便有些困难了。 身后的石台上,传来浅浅的嘤咛,她似乎有些不舒服。 穆百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快速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身子原本寒凉,可是此刻却有些发烫,很显然寒潭之水加上风雨侵染,以至于她染上了风寒。 无奈的揉着眉心,穆百里抱紧了瑟瑟发抖的赵无忧。 怀里的她,面色发青,唇色发白,整个人都脱了血色。她原就体轻 ,如今抱在怀里,柔若无骨就跟抱着一团棉花似的。柔软中,透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消散的错觉。 穆百里凝眉,将面颊贴在她的额头,她烧得很厉害,难怪方才又是梦话又是眼泪的。 赵无忧只觉得冷,好冷好冷。 可是渐渐的,那种寒意被慢慢消退。有温暖的东西裹着她,她下意识的靠近,却不知让穆百里狠狠的皱起了眉头。怀里的赵无忧蜷缩成一团,像极了粘人的小东西,就这么一点点的死死黏在他身上。 喉间滚动,穆百里合上眼眸。 “哥——”她窝在他怀里流着泪,唇上一暖,便有清清凉凉的东西涌入咽喉,化去了胸腔里最后一丝灼热。好像是水,生命的源泉。 殊不知是穆百里,一口又一口的把水喂进她的嘴里,渐渐散了她身上的热。 羽睫微颤着睁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极是好看的容脸。没有昔日的浓墨重彩,白皙的脸上,这样深邃的眸,这样精致的五官,长得不太像中原人士,倒有些像北疆的蛮子。可——可又有些不太像,这样的容色,不仅仅只是用美来形容。 在赵无忧看来,这种美,极尽妖冶,是真正的蛊惑众生之色。 赵无忧愣在当场,难怪他从不褪却脸上的浓墨重彩,难怪他一直不肯以真面目是示人,却原来藏着这样的倾城国色,妖冶之美。可以想象,造物神能创造出这样一个妖孽,那么这妖孽的母亲约莫也是美艳不可方物。是怎样的女子,才能生出这样的男儿。 她倒吸一口冷气,迎上穆百里那双墨色的瞳仁,里面只有她自己的倒映,再无其他。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不管是哭是笑,实则内心深处从未有过波澜。 他们是一类人,无心。 “看够没有?”穆百里垂眸看她,长长的睫毛,遮去了眼底所有的神色。 赵无忧陡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竟然看的走了神。身上凉飕飕的,她骇然低眉,下一刻便将披在身上的外衣,死死的裹住了自身。她的衣裳呢? 一扭头,火堆旁的木架上,架着自己的湿衣服在烘烤。所以她现在,除了单薄的亵,衣裤,便再无其他。如玉的胳膊死死攥紧了穆百里的袍子,快速缩着身子靠在了墙角。 生生咽下一口口水,赵无忧仍觉得口干舌燥。 她这才发现,穆百里此刻也只是穿着单薄的中衣。终究也是女 第88章 宦臣与奸臣的苟且生涯 好在,穆百里只是浅尝辄止。 低眉间,四目相对,瞳仁里倒映着各自的颜色,眼里都只有彼此。是食肉寝皮,还是拆骨入腹呢?赵家和东厂势均力敌了那么多年,这条平衡的杠杆突然倾斜,因为他发现了赵无忧最大的秘密。 “如今本座知道了赵大人的秘密,赵大人还敢放肆吗?”穆百里笑问,“嗯?” 听得他拖长的尾音,赵无忧莞尔,“督主是觉得,身为女子就该保持矜持,就该懂得度妇德妇容,就该相夫教子,就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穆百里饶有兴致的听着,“不然呢?” 赵无忧冷笑,“这世间男儿皆是浊泥一般,却怎知你东厂提督,司礼监首座也不过尔尔。” 他眯起眼眸看着她,“身为女子,口出狂言,不怕被人笑话吗?” “你若不是扒了我的衣裳,你如何知道我是女子?敢问督主,你若不知我是女儿身,你还敢轻看我吗?身处朝堂,我逊色男儿分毫?还是说来日若有战事,我便上不得战场?左不过是我这副身子不济,生与死都不过转瞬之事。”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既然被发现了,就没必要遮遮掩掩。 坦坦荡荡,何尝不是女儿本色,非得是男儿的专属吗?她偏不信,身为女子,怎就让男人瞧轻了? 穆百里没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赵无忧推开他,将他这件外袍穿在了身上,遮去了露在外头的瓷肌,“没错,我是女子。赵家无子,独我一女。可那又如何?身为女子,难道就不该忠君爱国?就不该搅弄朝堂?我是缺胳膊断腿,还是腹无点墨?敢问督主,我哪里不如男子?” 听得这话,穆百里还真的一时间挑不出她的毛病。不如男儿,她可比男儿强多了!九岁便已经名动天下,十三致仕,如今年纪轻轻便当得皇帝的宠臣,做了这高高在上的礼部尚书,升任六部之一。她哪里逊色?换句话说,她出色得连穆百里都必须刮目相看。 且看此次金陵之行,她把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而且还功成身退,连刘弘毅和穆百里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若不是无极宫横插一杠子,他绝然抓不住她。 这哪里还是个女子,分明是狼。 喂不熟的——白眼狼! 长长吐出一口气,穆百里凝眉看她,“赵无忧,你到底是谁?”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你觉得我是谁,那我就是谁?这世上之人,不都 带着面具吗?督主不也是如此?你成日的浓墨重彩,为的不就是遮去你这倾世容颜,免得招致祸端?人活一世,都不过求生存,不择手并不是目的。” 穆百里靠近她,这一次,他可得好好的看一看这张脸。 这了不得的女子,出入朝堂这么多年,竟然一直都保守着这个秘密不敢为外人道也。只是有件事他没想通,赵无忧是怎么睡了尚书府的小美人的? 赵无忧是生得好,白面小生一个,跟赵嵩那副模样显然是不同的,但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构造是不同的,身为女子还要…… “你在想什么?”赵无忧蹙眉望着他,这般沉思的模样,难不成是想杀了她?或者在想要挟她的事情?赵无忧抿唇,穆百里此人阴险狡诈,不得不防。 “本座只是想不通,赵大人身为女子,是怎么生出那玩意,连府中的小美人都不放过呢?难不成是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穆百里饶有兴致的问。 赵无忧面上一紧,冷飕飕的白了他一眼,“督主能不能问点别的?这问题就跟督主收干儿子是一个道理。难不成督主的干儿子,都是自己干出来的?”她将那个“干”字咬得格外重。 穆百里笑了笑,那张极是好看的脸上,越是染尽蛊惑之色,“赵大人想必还没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她蹙眉。 身上酸疼得厉害,又是忽冷忽热的,她只能裹紧自身,将这瘦弱的身子悉数埋在他宽敞的大袍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头。乍一看,像极了野地里的刺猬。 “有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穆百里意味深长的望着她,突然欺身而上,直接将赵无忧扑倒,摁在身下。 赵无忧的身子抖了抖,心也跟着抖了抖。 这一次可不是以前,以前他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所以两个男人之间的龙阳之癖,还是有所收敛的。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她是女儿,饶是他这个死太监对她做出什么事儿来,她也是没有法子的。须知,这是她致命的把柄,不管穆百里想怎样,她都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必须明白一件事,太监在宫里虽然位份卑贱,可宦官则不同。如今的穆百里已经脱离了太监的卑贱,成就了宦官的专权。 宫里有些事情是见不得人的,比如说后宫妃嫔,并非人人都能见得皇帝,长年累月的空虚寂寞该如何打发呢?这后宫不但有妃嫔,还有宫女。 宫女与太 监,是为对食;宫女与宫女,是镜子。 也有些妃嫔,长年累月见不到君王,便与小太监们打发时间。这些太监时日长久,虽然没有家伙事,可伺候女人确实不输给任何男人。就连宫里那些王孙公子的开荤,寻了那些通房丫头,得太监亲自教授。 所以说,你别以为他是个太监,就是个不能人道的阉人。 若你这样想,那你便错了。 太监也是人,而且还是从男人过来的。深谙男人之法,深知女人的弱点。正是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却能准确的把握男人要什么女人想什么。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容脸,再好看的东西,近距离观看,也会扭曲得不成样子,“穆百里,虽然我是女子,但是——” “但是什么?”穆百里俯首吻上她的脖颈。 “但是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她下意识的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我们、我们——” “赵大人不是一直想给本座找个对食的吗?还口口声声要让当小,如今本座成全你,让你有资格爬上本座的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拨着她的如缎青丝,低头间嗅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梨花清香。 果然是女子,为何早前就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呢? 区区一女子竟骗了全天下的人,包括他。 赵无忧别过头去不看他,“那些话不过是戏言,督主何必当真。你到底想怎样?要杀便杀,何必这般折磨?我赵无忧若是皱一下眉头,我便不是赵无忧。” 穆百里捏起她的下颚,强行掰过她的容脸,“所以你跟简衍之间——” “你别他扯进来,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赵无忧脱口而出。 穆百里冷笑,“看样子,他是知道实情的。” 赵无忧不知道,穆百里的眼睛里突然冷光迸射,这可不像是在吃醋。不过穆百里的心思,若是这样容易就能猜到,那就不是穆百里。 “杀了我吧!”她道。 穆百里盯着她的眼睛,“本座若要你死,就不必等到今日。” “那你打算如何?利用我,让我赵家九族皆灭?穆百里,你休想!”赵无忧咬牙切齿。 他甚少看到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可见这一次,他触到了她的逆鳞。 “你我狼狈为奸,然后?”穆百里笑着含住她的唇,辗转浅尝。男 人和女人尝起来的滋味就是不一样,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现在的赵无忧,这唇瓣更柔软,更甜美一些。 便是她急促的喘息声,都变得格外好听。 那种撩人心肺,属于女子的嘤咛,声声悦耳。 他侧躺在她身边,单手撑在她的脸畔,吻过她的唇,吻过她的脖颈。那温热的舌尖,舐过她冰冰凉凉的耳垂,带来身上一阵战栗,一阵酥麻。 赵无忧的身子缩了缩,这一次她怎么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错觉? “穆百里,你若真的想对食,我可以给你找——” “嗯?”他单手支着头,饶有兴致的凝视着她脸颊绯红的姿态,“赵大人的意思是说,你要嫁给本座?做本座的对食?” 赵无忧蹙眉,“督主若不想杀了我,也不想戳穿我的身份,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别说我是女子,饶是男儿,赵家与东厂都是势不两立的。你我,是宿命注定的敌人。你如今不杀我,只不过是因为捏着我的把柄,你想把赵家连根拔起?” 穆百里敛眸,“然后呢?” “然后我身上还有你想要的东西,比如无极宫想要的。”赵无忧眸色陡沉,“我想过,如果我死了,你想要的东西很可能会随之消失。那东西比我的命比你自己的命都来得更重要,否则你不会不顾性命,也要跳下来救我。” 这女人果然是厉害,穆百里吻上她的眉心,而后将唇贴在她冰冰凉凉的眼皮上,“赵无忧,本座最恨你这双眼睛。” “因为我说的话,句句都戳中了督主的心思。督主也别怪我这双眼睛太毒,与督主这样的毒蛇猛兽纠缠在一起,我若不毒,你岂能容我?”赵无忧想着,自己也算是拿捏住了他的把柄。大家相互牵制,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聪明人的对决,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的确,如果赵无忧是那种蠢笨之人,如何能引起穆百里的兴趣?对于无用之人,穆百里从不手软。唯独赵无忧此人,看似病怏怏,实则比毒蛇猛兽更加危险。 也是因为这样,穆百里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就是想看看,这样一个黄毛小子,还能搅动怎样的朝廷风云? 现实没有让他失望,赵无忧不但在处理朝政上,在面对君王之上,游刃有余,还把东厂耍得团团转,若不是他自己有几分定力,只怕他根本抓不住她。 看似儒雅翩翩,实际上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他的指腹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落在她的心坎上,温热的掌心就这么轻轻柔柔的覆在她的胸口,“赵大人就不怕把它勒坏了?” 赵无忧面上窘迫,“穆百里,你摸你自己的不也跟我一样吗?” 这话一处,穆百里瞬时笑出声来,“赵无忧,你何时变得这般逗趣?自己的有什么可摸的,不如赵大人的,虽然——”他还是忍不住想笑,只能极力憋着,“但好歹也是肉。” 赵无忧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摸够没有?” “赵大人生气了?”他问。 “你躺着我摸个遍,看你会不会生气?”赵无忧黑着脸,翻身背对着他。 他将掌心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赵大人的就是胸小了点,表情严肃了点,为人奸邪狡诈了点,其余的倒也还好。” “除去这些,我还有什么好的?”赵无忧冷哼。 穆百里笑道,“命好。” 那倒是。 她生来便是相府的掌中宝,是唯一的丞相公子,而后平步青云,位极人臣。不像穆百里,从最初的苟延残喘,到如今的生杀在握,付出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残缺,还有宫里的尔虞我诈,与那些刻薄欺凌。 所以他们的起步点就已经不同,生来就是两种人。 他从身后抱紧她,眸色幽暗无温。 赵无忧背对着他,自然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神色,她淡淡的问,“穆百里,你知道身为女子,被太监抱着是什么感觉吗?” 穆百里道,“你能不说太监吗?” 她笑,“那么,你想当什么?当男人吗?你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当然,你可以在某个时空某个地点遇见你一见倾心之人,你可以发挥你的男儿气概。其实若不是你身残志坚,你该是世上最令女子倾慕的男子。可是现在,你满手鲜血,谁见了你都得肝胆剧颤,谁还敢爱上你。” “所以,注定你与我一样,都是不被爱的一类人。不被爱,不敢爱,也不能爱。你有你的心狠手辣,我也有我的不择手段,你是为了活着,可你活着却不知为谁而活。我也是为了活着,但我知道我为什么要活下去。穆百里,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时时刻刻处于死亡边缘,是什么滋味。” “你不懂,可我懂。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一直提醒自己,我要活下去。你说我命好,可有谁知道丞相家的小公子,每日都有吃不完的药,看不完的病。时时 刻刻都得注意,稍有不慎便是高热不退。我娘抱着我,整日整夜的不敢合眼,生怕我就这样死了。” “我内疚,我愧对他们,可我没办法。天生不足之症,便是宫内的御医也都束手无策,我能有什么法子?术士说,我活不过二十五,于是我数着自己所剩无多的日子,尽量让自己过得舒坦。穆百里,你昔年困苦,如今都好过了,而我呢?” “你试过数着自己的日子,等死的滋味吗?” 穆百里凝眉,“你怎知,本座没有试过?”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过来!” 她温顺的翻过身,第一次展示出属于女子的温柔与顺从。窝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声。温热的感觉渗透肌肤,让人只觉面红耳赤。 他抱着她,面上没有半点温度,“赵无忧,你想让本座饶了你?” “我说了那么多,你都不感动吗?”她问。 “本座纵然感动,那又如何?你掏心掏肺,也不过是手段罢了!”穆百里低眉望着怀里的女子,这狐狸一般的狡黠,实在不敢让人轻信。你若信了她,只要她有机会出去,必定会翻身变成喂不熟的白眼狼,必定会咬死你。 赵无忧出手,必定斩尽杀绝。 温柔的抚上她的面颊,指腹上的力道微重,赵无忧吃痛的蹙眉。 “你说过,你与本座是天生的宿敌,既然如此你就别枉费心机了。”穆百里笑得凉薄,“你要知道,本座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稍有不慎,你们整个赵家都会被东厂连根拔起。何况你还有个夏东楼作对手,你可知道在你离开京城这段时间,他的女儿侍奉君前,快要让国公府卷土重来了。”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赵无忧冷了眉目。 “你说呢?”还能为什么?你们鹬蚌相争,他才能渔翁得利,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借刀杀人这活,时不时得拿出来显摆显摆。明知道赵无忧太聪明,很快就能想通的问题,他也毫不遮掩。 毕竟,她如今的把柄是很危险的存在。 毕竟,她拿他没辙,只能予宇欲求。 赵无忧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穆百里,我头疼。” 他挑眉,“赵大人似乎一点都不在乎男女之防,你这般如此,教本座如何拒绝?” 赵无忧望着他,那眼神就像是看个无赖一般,“饶是我有心男女防备,可督主愿意吗?你若是愿意,就把你放在我腰上的手挪开,而 后拒我千里之外,若是如此我必千恩万谢。” 见穆百里面色微沉,赵无忧又道,“何况我知道督主是不可能放开我的,这深山寂寞,总归需要有人来聊搜才能打发这无聊的时光。男女之防,不当吃不当穿的,能有什么用?难道我防了你,我就能肋生双翅飞上天去?既然不行,那我冷,总该找个暖身的才是。” 赵无忧攫起她的下颚,“赵大人见风使舵的本事,还真是不容小觑,连本座都快要被感动了。” “哪日督主真的被感动,约莫就是爱上我了。”赵无忧握住他攫住自己下颚的手,素白如玉的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摩挲着。 修长如玉的纤纤十指,指腹间的冰凉,在他温热的手背上,仿佛留下了一道道余温。病体孱弱的女子,却是心如毒蝎的狠辣女子。 你若信了,便是死期将至。 “宦臣和奸臣之间,是永远都不会有爱情的。”穆百里笑得无温,“不过,却可以合作,因利而交,因利而散。” “所以,督主不会出卖我,是这个意思吗?”她知道,穆百里的承诺其实一文不值。因为他们这种人,压根没有诚信可言。所谓的承诺,也只是暂时的安抚,仅此而已。 所以她也没指望他能保守秘密,只希望在他得到自己身上的某样东西之前,能手下留情,让她有时间能缓一缓,好好去想到底该如何能永绝后患。 穆百里起身,“还是先找找,该如何才能出去吧!”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难道还真的要让一介宦官与这小丞相一道在这山谷里,共度白首吗?她甘心?他甘心? 都是腹有野心之人,这种安逸的生活,不适合他们。 衣服已经烤干,各自穿戴。穆百里特意回头瞧了一眼赵无忧,视线从上到下,在她身上游历个遍。最后不咸不淡的落在她的胸前,“赵大人也不容易啊!” “总不能跟督主一样,阉了作罢!若是可以,我还真的愿意拿这两个累赘,去换男人该有的东西,让自己当个真正的男儿。如此一来,督主下半生就有福了。”赵无忧冷飕飕的说着。 这话听着真刺耳,奈何又没有半句错漏之处,你愣是挑不出她的毛病。 “饶是嘴犟,奈何咱是一道的身残志坚,赵大人也不必得意,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穆百里一袭玄袍,抖落袖口的灰尘。火光里,颀长的身躯仍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若非他缺了一点,这样的容色 ,这样的男儿,实实堪当人中龙凤。 他长腿一迈,已经出了山洞。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有时候赵无忧觉得,这女人骂人的本事是天生的,尤其是对着穆百里这样动手动脚的男人。 这山谷不是很大,可四面环壁,要想走出去似乎不太可能。但是要往上爬似乎也有些困难,毕竟这北疆的石壁有些沙质。稍有不慎从上头摔下来,会再死一次。 穆百里自身倒还能一试,然则带上赵无忧,则全无把握。 回到他们掉下来的那个寒潭,赵无忧轻咳两声,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崖壁,这悬崖到底有多高?换句话说,这寒潭要有多深才能抵消他们摔落下来的冲力。 她不由的扭头望着穆百里,不可否认,这其中也有穆百里的功劳。他的武功,自然不容小觑,只不过如今看来,从下往上似乎有些力有不逮。 “你有把握吗?”她问。 穆百里凝眸望着她,“就不怕本座丢下你不管,独自离开?” “你不会,所以我才会问。”她倒是胸有成竹。 穆百里嗤笑一声,“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最是了解本座,估计就是赵大人了。” “幸会。”赵无忧扬唇一笑,俯身蹲下寒潭边上,拿起一旁的石头丢进寒潭之中。涟漪荡漾,水声沉闷,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你在干什么?”穆百里问。 “督主上来的时候,可探过这寒潭有多深?”赵无忧凝眉盯着寒潭水面上的涟漪。 穆百里瞧一眼悬崖,而后敛眸盯着寒潭,“这倒没有。” “我们从上往下的冲力,除却督主的轻功阻力,剩下的全赖这寒潭之水的浮力,才让我与督主保全了性命。”赵无忧抬头,微光中她只能眯起眸子,免去阳光直射美眸的刺眼,“所以我在想,若是到处都寻不到出去的痕迹,那么这寒潭底下有没有出口呢?” “这儿是沙质的土壤,有这样深的寒潭,这水是从何而来。环顾四下,并无泉眼。而我方才丢了石头,水声沉闷,可见这寒潭很深。这么多的水,应该有个来源吧?” 若说是下雨形成的堰塞,也不该如此啊! 穆百里听着倒是有些道理,东厂番子遍布天下,但他身处宫闱,很少听见这样的言论。别看赵无忧病怏怏的,可做起事来,这脑子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赵无忧起身, “我们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这山谷不大,但杂草丛生,也不知这乱草丛中会有什么。穆百里望着她,“你确定要分头找?” “两个人行事快一些。”赵无忧抿唇,“我可不想永远留在这里。”语罢,她疾步离开,谁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只见穆百里以手圻断了一棵两指粗的小树,“拿着这个,防身。” 赵无忧一愣,他已经将削好的尖头小棍塞进了她的手里,而后朝着反方向走去。 既然赵无忧坚持,为了能尽快出去,穆百里自然也得尽力。他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岂能在这里虚度光阴。出去,势在必行。 赵无忧低眉望着手中的棍子,面色微恙。深吸一口气,她抬步往前走。一路上她不断的咳嗽着,摔下来的时候,她把药弄丢了。如今又刚退了烧,脚下有些虚浮。好在她并不是矫情的病人,她是意志坚强之人。 因为山谷里常年保持湿润,温度较之山谷外头要温暖很多,所以这里的杂草便肆意的生长。 赵无忧庆幸穆百里的思虑周到,一边走一边用棍子扫开荒草,免得自己被这些锋利的叶子割伤。饶是如此,身上也不免被刮到,有些纤细的血痕。 沿着石壁往前走,赵无忧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当下顿住脚步,扭头环顾四周。心中诧异,这是什么味道?嗅着有些腥,有些酸臭。 蓦地,她的视线陡然落在崖壁一角。 屏住呼吸,缓步上前,赵无忧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棍子。她终于知道这气味是从哪儿传来的,竟然是动物的粪便。 依据粪便的堆数来判断,这应该是某些动物的领地。她知道有些动物是靠着粪便或者是尿液来透露领地占据的信息,也就是说,哪怕是同类,你闯入了它的领地就会成为猎物。 赵无忧倒吸一口冷气,看这分辨的大小,这动物可不是什么可爱迷人的小动物。这应该是中大型的兽类,因为在崖壁上,还残留着动物的爪痕。 穆百里? 赵无忧快速退后,撒腿就跑。她必须去找穆百里,告诉他这里有危险,而且她也不知道这危险如今蛰伏在何处。 草丛里突然传出清晰的“沙沙”声,赵无忧骇然顿住脚步,快速捏紧手中的棍子。呼吸急促,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有异样! 是什么? 什么声音? 第89章 奸臣与宦臣的较量 狼吗? 这些是狼? 赵无忧的心里一阵恶寒,要知道,狼的团队合作是最严谨的。所以,若这些是狼,那么她绝无生路可逃。难道真的要被这些孽畜给撕碎吃掉?若是这样,还不如摔下来就死了,还不如死在穆百里的手里。 “滚开!”赵无忧挥动着手中的棍子,厉声高喝,“都给我滚开!” 狼群逐渐靠近,它们在等,等赵无忧精疲力竭的时候,就一拥而上,然后咬住她脖子,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它们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么丰盛的午餐了。 一声狼嚎,那是冲锋的号角。 浓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紧接着便是跃然而起的数道黑影。 赵无忧知道,自己死定了,快速闭上眼睛。 突如其来的一声哀嚎,伴随着滚烫的东西沾上面颊,赵无忧骇然睁大眼睛。颀长的身躯,挡去了一切危险。逆光里的穆百里,宛若神祗降临,一掌便将一匹野狼拍死在地。 天灵盖碎,鲜血淋漓。 其余的野狼当即悲鸣,朝着穆百里飞扑而来。 拂袖,飞身。挥掌,血溅。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穆百里此人美则美矣,而其下手却是狠辣无情。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直取性命,绝不给对方任何还手的余地。 五匹狼,顷刻间已经全部毙命。 穆百里依旧站在那里,翻飞的玄袍逐渐归于平静,他回眸看她时,眼底带着极度的轻蔑与不屑,说话的口吻一如既往的温柔中带着嘲笑,“赵大人的唇枪舌剑,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到了这儿,愣是使不上劲儿了?你怎么不跟它们好好叙一叙呢?” 赵无忧骇然回过神,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估计方才的样子实在狼狈得不像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一个人看,是很容易走神的。她撑着棍子起身,“人岂能与牲畜为伍。” 这话,自然也是冲他说的。 很奇怪,穆百里竟然没有反驳?这可不像死太监的作风。 赵无忧抬头,望着面色发青的穆百里,他只是定定的望着她,喉间吞咽。 “你干什么,这样盯着我?”赵无忧凝眉。 下一刻,穆百里突然一口鲜血匍出,当下倒伏在地。 “穆百里!”赵无忧忍着脚踝处的疼痛,疾步扑过去,“穆百里?”她瞪大眼眸看着他的身躯轰然倒下,有 那么一瞬,她内心是震撼的。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虚弱的样子。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毒蛇猛兽般的死太监,一直都是桀骜自傲的存在,仿佛他从来没有倒下去的一天。可他突然倒伏在她面前,那嫣红的血看在她眼里,竟让她有些莫名的难受。 “我早该想到的,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来,我怎么可能完好无损,你必定是受了内伤的。”赵无忧脱口而出,“你怎样?我要怎么样才能帮你?” 穆百里喘着气,抬手便拭去了唇角的血,靠在她的怀里,倒也舒服。吐出一口淤血,反倒是轻松了不少。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受了内伤。 那么高的悬崖冲下来,俯冲的力道和寒潭之水的浮力,相互抵消的同时也全部都加注在他们身上。赵无忧的身子单薄,他由始至终都很清楚,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冲击力。是他用自己的内劲,殊死一搏,化去了她身上的冲劲,却没能及时化解自身的危险。 “哭了吗?”他问。 赵无忧是红了眼眶,可还没到哭的地步,是觉得难受但也不会因为他的死而伤悲。他们的关系,如今只是患难之交,还不是生死之交。 “哪日你真的死了,我再哭不迟。”赵无忧冷笑,“没死就好。” 下一刻,赵无忧突然疾呼,“滚开!”抓起地上的石块便砸了过去,一条蛇快速游走。 穆百里心头想着,自从遇见了赵无忧,似乎这运气就不曾好过。这下倒好,毒蛇咬在他的手背上,毒液很快进入身体,胳膊都开始麻木。穆百里的心里是无奈的,还得运功逼毒,真是浪费真气。 可还不等他回过神来,手背上传来温热的感觉。 糯软的唇,与温热的口,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眉心陡皱,穆百里冷了音色,“不怕自己被毒死吗?” “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免得到时候这里还有什么毒蛇猛兽,我也得跟着死。”赵无忧的唇角带着他的血。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口接一口的将蛇毒吸出来。 明知道这样的方法其实并不怎么管用,而且还很危险,若她的口腔里有破皮之处,或者一不小心吞咽,蛇毒会入她的身,到时候要死的会是她。 可赵无忧方才毫无犹豫,她并不是那种鲁莽之人,她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必得经过深思熟虑。所以她不想让他死,是她所做的毋庸置疑的决定 。 穆百里没有反对,他忽然有种想法,想要看一看这赵无忧还有什么法子。 赵无忧不会武功,所以她的确想不到穆百里的武功到底有多深。她只知道,他吐了血,想必伤得很重,若是任由蛇毒蔓延,只怕会死在这里。 若是穆百里死了,那她在这里会更危险,别说狼群,便是一条毒蛇也能要了自己的命。她身子不好,需要有人陪伴,需要有人帮着她,一起离开这万丈深渊。 她不想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穆百里闭上眼眸,悄然调息,将这蛇毒逐渐逼出体外。 赵无忧只觉得这黑血渐渐的成了嫣红之色,心里大喜过望,“好像没事了?你感觉如何?”却见穆百里闭着眼睛,当下去探他的鼻息,可千万别死。 哪知下一刻,他突然张嘴,当下含住了她的手指。 “穆百里!”赵无忧心惊,面色无温。 “饿了!”他咬着她的手指,大言不惭的说着。 赵无忧想收回手,奈何他以齿咬合,她抽一下,他便加重了力道。万般无奈,赵无忧只得哄着他,“那你放口,我先带你回山洞,再去找吃的。” 他的舌尖,在她的指腹上轻轻舐过,满意的松了口,“下次再怀疑本座死了,本座就吃了你。” 赵无忧悻悻的抽回手,若不是看在他重伤的份上,她必定不会与他客气。可她一个弱女子,又是病怏怏的,怎么能搀起穆百里呢? 穆百里干脆把身上的力量都靠在她身上,看着她因为用力过度了涨红了脸,心下难免嘲笑。平素不是张牙舞爪的厉害吗?如今还不是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怕他死了? 不,她是怕她自己会死,所以不遗余力的救他。 好不容易将穆百里扶回山洞,赵无忧虚脱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不断的咳嗽着,却又极力的忍耐。拭去额头的冷汗,涨得通红的脸,逐渐恢复了最初的毫无血色。 “你歇着吧,我去找吃的。”已经一日一夜没吃东西,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会熬不住的。她勉力撑起身子,脚踝上的疼痛,她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 穆百里蹙眉望着她,望着那消瘦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低头浅酌着她的名字,“赵无忧!”似要将这三个字在舌尖细细品琢,琢磨出不一样的意蕴。 此生无忧,可在她身上,穆百里倒是一 点都没瞧出来无忧之说,反倒是忧心忡忡,将这单薄羸弱的身子,折腾得愈发薄如蝉翼,风一吹便轻易折断。穆百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赵无忧此人城府太深,思虑太缜,放眼天下,能杀死她的约莫也只有她自己。 思及此处,他不由自主的轻笑一声,低眉望着自己手背上的伤。 是赵无忧撕下衣角与他包扎,上头还泛着碧绿的汁液,也不知她找的是什么草,此刻手背上清清凉凉的倒也极为舒服。 “赵无忧!”他又低低的念叨了一句。 她去找吃的?就这个病秧子,还能找到什么吃的?不会是想把那几匹死狼杀了给他吃吧?又或者,去外头抓一把草,把他当牛养着? 牛吃草? 他不悦的蹙眉,这个想法着实不怎么舒服。 赵无忧又不是傻子,一个两个身上都有伤,吃那些燥热的狼肉,只要口福不要命?这个时候可不是撑饱腹之欲的时候,但她极为聪慧,这寒潭是淡水,早前她仔细观察过,里头有些鱼。 只要不是发性之物,一般不会引起伤势加重,所以暂且还是安全的。 寒潭一旁有一条水渠,这里头也有鱼,虽然个头不大,但这种情况下能吃就行,也不能计较太多。她去刨土,而后将这小水渠堵住,如此一来那些鱼便成了囊中之物。 她捋起裤管,撩起袖子,轻咳两声便下了水。 这水真冷,素白的脚丫子刚刚下去,她便冷得打了个哆嗦。脱了外衣当渔网,这样捕鱼她也是头一遭,不过自己丰衣足食的感觉还算不错。 她自小就在所有人的簇拥之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何曾亲自动过手,为这一点点的饱腹之念而竭尽全力。 不过看到鱼儿游进外衣,被自己一网打尽,赵无忧整个人都振奋了,“抓住了!” “抓住什么?”一声磁音,惊得赵无忧手一抖,手中的鱼险些都撒了出去。她骇然直起身子,望着那居高临下的男人,“你没事了?” “等你给本座找吃的,本座早就饿死了。”穆百里倨傲而立,瞧着她站在水里的姿态,那双腿被水浸得愈发白了几分,就跟羊脂白玉似的。 赵无忧一瘸一拐的朝着岸边走去,一双手伸了下来。 抬头迎上穆百里邪魅轻笑,赵无忧伸手将手中的外衣递上去,里头都是她刚抓的小鱼。 穆百里收了手直起身来,干脆下水,直接将 她打横抱起。 “穆百里,你发什么疯?”赵无忧心惊,可又怕被他摔进水里,只得赶紧抓住他。 “怎么,现在想起男女授受不亲了?”他戏谑的笑。 赵无忧懒得理她,连人带鱼的被他抱回山洞。 “你的伤好了?”赵无忧凝眉。 心道,死太监怎么好的这样快?他的武功难不成真的到了这样出神入化的地步?不过是歇一歇,便好得七七八八了?如今看着,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 “赵大人还想给本座逼毒?”他将受伤的手递出去。 赵无忧剜了他一眼,“所谓白眼狼,当如是!” 穆百里戏谑浅笑,转身出了山洞。 “你去哪?”赵无忧起身。 穆百里回头看她,“赵大人抓的鱼也似赵大人这般,教本座如何下得去嘴?嗯?”他笑得凉凉的,大阔步的离开。 赵无忧轻嗤,都什么时候了,还摆东厂提督的派头,真以为这里是东厂吗?这儿到处都是杂草,虽然山谷不大,却不定还藏着什么毒蛇猛兽呢! 然则,事实证明,在某些事情上,男人绝对占据优势,尤其是穆百里这样武功极高的男子。对上赵无忧的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完胜。 当穆百里将手掌宽的活鱼丢在地上,蹦跶到赵无忧脚下时,赵无忧蹙眉望着他依旧衣冠楚楚的模样。他连衣角都没湿,便抓住了这么多的活鱼,而她呢?拇指大的鱼她还得下水,得脱衣服,还高兴得跟得乐宝贝似的。 这么一想,赵无忧觉得这次简直就是上天对她的考验。 考验她对男女界限的重新认识,有些事情,女子还真的吃不消。比如那条咬过穆百里的蛇,此刻正被穆百里架在火上,如今已散出烤肉的香气。 “你与本座身上都有伤,吃点蛇肉能促进伤口愈合。”穆百里笑吟吟的望着她。 只这一眼,赵无忧便觉得自己也如同那条蛇一般,被架在了他的火堆上。她咳嗽着,因为沾了冷水的缘故,此刻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 “只要督主无恙,我便无恙。”这倒是事情,他不死,她便还有出去的希望。 “赵大人一门心思要出去?”穆百里问。 赵无忧轻呵一声,“督主不也是如此吗?” 穆百里揉着眉心,“若本座所料不差,这两日约莫就会有消息了。” “等着上头的人来救?”赵无忧问。 “你翅膀硬了?”他反唇相讥。 她敛眸不去看他,谁也没有好脸色,谁也不会刻意讨好。宿命敌对的两个人,如今落在一处,却不得不做着同盟的梦。等到梦醒之后,又有谁会记得这一番的生死相依,不仅仅只是因为想要活下去。 夜里静悄悄的,风吹着漫天荒草,赵无忧站在寒潭边上,仰头望着无法高高的悬崖,轻轻的咳嗽着。风过鬓发,衣袂翻飞,她迎风而立。 穆百里站在不远处望着她,那素白的蝴蝶,仿佛快要振翅高飞,随风而去。 一声轻叹,赵无忧低头望着落在水面上的月亮,也不知上面的人要等到何时才能下来?她还赶着回京,若是母亲知道自己出了事,还不定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她不断的咳嗽着,蓦地,掌心有些黏糊糊的。 借着月色,她终于看清了掌心的一抹的猩红。 手,下意识的颤了颤,心也跟着抖了抖。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惨白了一张脸,俯身在寒潭里洗了手。没有一丝歇斯底里,也没有一点点的意外哀嚎,怨天尤人。她还是她,从容的赵无忧,安然若素的男儿心女儿身。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从小她便知道自己不过是在拖延时日罢了!既然早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何必挣扎?所有的挣扎,也只是因为心有遗憾。 她能做的,就是让此生的遗憾能少一些。 月光下,穆百里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 赵无忧微微一怔,洗了手便站起身来,抬头望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穆百里发现她唇角有些血迹,便想起了她这永无止息的咳嗽声。下意识的,温热的指腹慢慢抚去她唇角的血迹,“没事吧?” 轻笑,敛眸,赵无忧道,“必不会让督主一人独守这清冷月。” 语罢,面色苍白的回了山洞。 山洞里,火光燎燎,温度正好。 那么问题又来了,今晚谁睡那块石头上,谁睡地上?地上潮湿,唯独那块石头上还算干净平坦。赵无忧凝眉,她想睡那儿,可又不想被穆百里撩拨。 但很显然,她这么想并不现实。 因为穆百里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欺凌她的机会,丞相公子尚书郎,谁知竟是个女儿身,说起来还真是意外之喜。赵无忧心里是抗拒和穆百里在一 起的,可独自一人又太危险。 于是乎理智如赵无忧,在性命跟前,所谓的名节、声誉哪怕是这副残败的身子,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翻身躺下,赵无忧尽量背对着外头,不管能不能睡着都只能假寐。 身后传来熟悉的温暖,她知道他在。火堆里发出哔哔啵啵的火花脆响,这安静的夜里,她能清晰的听到属于穆百里的呼吸声。 此起彼伏,此起彼伏,最后她竟不由自主的跟上了他的呼吸节奏。 蓦地,他突然将她扳过身来,攫起她精致的下颚。装不下去了,赵无忧也只得睁开眼。这个鬼地方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要不死,其他的——想怎样便怎样吧!横竖回到京城,他们又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赵大人不觉得此情此景此夜,该做点什么吗?”穆百里睡不着。 赵无忧凝眉轻叹,“你若不是太监,我这女儿身尚且还能让你凑合着用一用,然则督主没有那家伙事,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啊!” 穆百里单手撑在她的脸旁,俯首吻上她的唇,浅尝辄止过后笑得邪魅无双,那双蛊惑众生的眼睛里,透着幽幽寒光。 这让赵无忧想起了白日里的狼群,它们想吃她想撕碎她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眼神吗? “赵大人深谙官场之道,而本座却深谙如何能伺候人,且把人伺候得舒服。试想,若是将赵大人侍奉妥当了,来日与赵大人敌手,是否能得赵大人手下留情呢?就念在赵大人的——借美人一夜!”说话间,他已经挑开了她的腰带。 指尖娴熟,赵无忧觉得这死太监扒衣裳的功夫,已经在后宫练得出神入化,游刃有余了。她还没来得及制止,身上已觉阵阵寒意。 一哆嗦,她下意识的窝在了他的怀里。 总不能为了所谓的骨气,把自己冻死在外头吧?反正他是个太监,还能让她有孕生子不成?既然不能,那这副身子要不要,便也没什么大问题。最多是把她从少女变成女人,当然——肯定是不正常的途径,而绝非男女苟合之欢。 他欺身压下,竟解开了她身上裹胸,惊得赵无忧生出一个女子该有的羞耻心,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扇过去。然则穆百里是谁,你这弱女子还能赢得了他这武艺卓绝之人? 赵无忧当下被擒住胳膊,摁在那儿,愣是动弹不得。 女子极好的身段,在火光里被一览无余。赵无忧还 想着与他打拖延战,谁知这死太监是个没脸没皮的,愣是将她扒得不能再干净了。 这下倒好,脸上火热,身上寒凉,赵无忧觉得若是自己能打地洞,必定当下就埋了自己。 这脸,果然是丢到了穆百里的肚子里,再也拿不回来了。 她怎么就忘了,穆百里能坐上今日的位置,何曾有过半点羞耻之心?浑然就是人世间最龌,龊的流氓头子,早年所有的隐忍与不要脸,都只是为了来日的恣意妄为。 而今,他做到了。 “赵大人御女无数,想来这功夫也是极好的。本座今日便要亲自检阅一番,瞧瞧咱们的礼部尚书,如何执掌教坊司,如何教导那些如花美眷,一个个对赵大人死心塌地的。”穆百里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 赵无忧狠狠盯着他那张风华绝代的容脸,眼底的光已然冷到了极点,“督主真要试?就不怕自己这残缺之身,会膨胀至死吗?正所谓物极必反,别到时候抓不住狐狸,还惹得一身骚。” “赵大人自诩狐狸?”穆百里凝眉,“没有皮毛蔽体的狐狸?” “你!”赵无忧气急,呼吸急促,“穆百里,你别玩火***。我倒无所谓,来日找个小白脸,万人也只当是个面首,与我龙阳之癖。可你呢?堂堂司礼监首座,东厂的提督大人动了春心发了情,一发不可收拾倒是教人笑话。当个宦臣也不安分,皇上必得谨慎你染指后宫。” 穆百里笑了笑,“你拿皇上压本座?” “事实如此。”赵无忧咬牙切齿,这厮竟敢这样对她,来日回了京城,但凡有一点机会,她都要将他扒皮抽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便等着! 穆百里,你给我等着! 察觉她眼底极力隐忍的狠戾,穆百里笑得愈发恣意,还真是来劲儿了?原本他并不想那么做,只是想戏耍她一番,而后用内力与她祛除身上的寒气,否则这一夜下来她必定咳嗽不止。若是再病了,他不知道她这孱弱的身子,能否熬得过去。 哪知,这喂不熟的白眼狼,竟然还较上劲了,还真以为他这个宦臣要对她这个小奸臣做什么。 既然人家都这么想了,他觉得自己这般仁善之人,也该好好成全她才是。 这既不破身,又能让她欲生欲死的手段,他倒是有不少,慢慢教授也不错。来日若是把她养好了,自动送上门来,这敌人保不齐还变成情,人了。 这么一想 ,倒是格外有趣,越发的有滋有味了。 这十七八岁的女子,未经人事却非要摆出一张历尽千帆的从容与老练,教人实在看不过去。深吸一口气,穆百里欺身吻上她的眉心。 那温润的唇,从眉心掠过鼻尖,最后轻柔的落在她唇瓣上。低头婉转,唇齿辗转,这糯软的滋味,竟有种撩人心魄的力量。 仿佛有什么东西,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吻得格外轻柔,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奈何被他压得死死的,压根无法动弹。 这予取予求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这十多年来,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触碰过她。何况,还是个不算男人的男人,但也具备了男人所有的秉性,除了男人的特有的专属,他给予她的感觉便是攻城略地的将军,在不断的冲破她最后的防线。 她想着,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誓死不从,然后搏一搏忠烈之名? 可迎上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赵无忧竟然觉得,这样也不算吃亏,好歹在颜值上她是赚了。这么个妖孽,便是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漂亮姑娘,见着如此容色,怕是死在他身下也当甘愿。 这么一想,紧绷的身子渐渐舒缓。 不就是个太监嘛? 不就是个解风情的太监吗? 赵无忧突然将如玉的双腿一伸,一勾,当下挂在了他的腰上。 穆百里眉心急跳,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唇齿分开,二人面对面的僵持了很久。穆百里一度觉得赵无忧的脑壳坏了,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寻常女子,遇见了这事,估计死的心都有,何况以他对她的了解,这赵无忧必定还是雏儿。可现在呢?她竟然反客为主,这两条白,花花的腿,就这么光,溜溜的架在了他的腰上,还真是半点羞耻之心都没有。所谓的女子矜持,似乎都是别人的,跟她赵无忧没半点关系。 转念一想也对,赵无忧穿了十多年的男装,你让她扒了衣裳便转换为女子的角色,是有些勉为其难。 穆百里轻叹一声,低头望着赵无忧,“赵大人这招是从何处学来的?” 赵无忧煞有其事,“督主的记性不好,早前在珍品房里,督主不是亲自教授,这春宫美人图,该如何绘制吗?我这眼力见自然是极好的,画都画了,自然记在了心里,以便不时之需。” “赵大人的记性真好!”穆百里怎么觉得,好像自己上当了一般? 第90章 宦臣不与奸臣斗 赵无忧本身便是浑浑噩噩,如今嗓子里舒服了,身上的忽冷忽热便也渐渐退下。人乏得很,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穆百里也没少看。这全身上下一百多块骨头,哪块是他没有摸过的? 既然如此,干脆还是歇着吧,便也不再挣扎。 安安心心的睡觉,管他明日会怎样!到了这地步,你还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未免太不实际。 赵无忧睡得格外安稳,身上忽冷忽热的却始终有温暖的怀抱不离不弃。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其实有个人能疼你也是不错的,知冷知热,而不是像所有人那样,对你毕恭毕敬。所谓的毕恭毕敬,也只是畏惧你的权势罢了,而不是真正的尊敬。 穆百里抱着赵无忧,阖眼歇息。 一如在金陵城那样,她还是喜欢枕着他的腿或者胳膊入眠。到了下半夜的时候,许是觉得冷,她自己便不由自主的往他怀里钻。 身上,心里都有些痒痒的,那种滋味无法言说。可是有个人能与你肌肤相亲,能与你相互依偎,感觉也不赖。一个人孤单寂寞了太久,难免会生出凉薄之意,对什么都不在乎,对谁都不在乎。 可当有人,能暖你的心之后,你便会觉得再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副局面,那便是:你在时,你是一切;你不在,一切是你。 只是带着面具太久,谁都摘不下来了,谁也不肯去直面自己的内心。这世上所有的厮杀并不都源于贪婪,也有因为:你不言我不语。 一觉睡醒,外头的阳光极好,穆百里低眉去看怀里的赵无忧。如墨青丝平铺在石面上,那张素白的脸,在他的阴影里竟显出几分晶莹剔透的感觉。薄唇紧抿,长而卷曲的羽睫垂着,落着极是斑驳的剪影。被他的呼吸撩动,便是剪影也变得格外美丽。 心里,倒生出几分相安静好的感觉。 她咂了一下唇,懒洋洋的睁开眼眸。羽睫颤了颤,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躺在他的怀里睡了一夜,而且还是以在他知晓自己是女儿身的情况下。 “醒了?”顶上传来他磁重的声音,“看样子赵大人以后怕是要失眠了,没有本座这条胳膊这条腿,赵无忧又如何能安枕无忧呢?” 赵无忧抬头望着他,清晨醒来,眼中的惺忪睡意未褪,眸中晕开淡淡的迷离之色,带着几分迟滞的可爱,也有几分如猫儿般的慵懒。她伸出如玉的胳膊圈住他的脖颈,将自身挂在了他的身上,冰凉的面颊轻柔的 贴在他的胸口,软语呢喃,“穆百里,我头疼。” 穆百里一怔,这——这丫头是睡懵了吧?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吗?这男不男,女不女的,竟然把他折腾得没了法子。 “赵无忧,你可知道眼前之人是谁?”穆百里问。 赵无忧低低的应了一声,许是真的头疼,这小脑袋跟着一摇一摆的,好似随时都会从脖子上掉下来。她靠在他胸膛,“我都说我起床气大,你不信。” 穆百里觉得很无奈,这平素趾高气扬,胸有成竹的礼部尚书,怎知背后是个女流氓?女无赖?威逼利诱,她百毒不侵;卑劣无耻,她刀枪不入,反而比他更卑鄙无耻。 思来想去,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女子,上得朝堂,耍得流氓…… 还不等他思虑妥当,她已经枕上了他的腿,等着他伺候。 这倒是有点当家人的姿态,除了皇帝,还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让他来伺候,纵然是皇后,也是有所忌惮。可这赵无忧呢?不知道是不是文人傲骨的缘故,还是说她生来就没脸没皮,以至于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做到这般厚颜无耻。 轻叹一声,穆百里轻轻的为她揉着太阳穴,“赵大人的身子似乎越来越不济了,听说是先天不足之症,可本座瞧着,这比先天不足之症似乎要严重得多。” 赵无忧苦笑着轻咳两声,“何以见得?” “看似先天不足,可是底子早已掏空。”穆百里一针见血。 赵无忧呵笑,“督主独具慧眼,果然看得最清楚。” 穆百里替她揉着太阳穴,纵然她病得不轻,可似乎朝廷上下也没见她喊过疼,矫情任性过。外表看上去,跟常人无恙,只是身体弱一些,都以为只是小病罢了!可实际上呢?长年累月的生病吃药,反反复复,早已将她的身体掏空。 如今的赵无忧,也不过是凭着自己的求生欲,以及胸腔里的那口气,苟延残喘罢了!就像她自己说的,能活多久,全凭天意。 “若是赵大人死了,这世上又该多无趣。”穆百里望着膝上的赵无忧,容色素白,看上去是越发虚弱了。再在这里耽搁几日,她估计真的要活不成了。 她没带药,只是靠着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与他的内力灌输而存活,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穆百里,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她突然问。 他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本座 会把你的手剁下来,留在珍品房里,细细珍藏。” 赵无忧轻笑,“那也是极好的。” 须臾,赵无忧起身,这死太监伺候人的功夫还真是一绝,难怪皇帝与皇后都离不开他。 “好些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穆百里有多温柔。知道的人,却是退避三舍,谈东厂而色变。这些年东厂在穆百里的手中日益扩大,东厂的爪牙遍布天下,谁都不敢在私底下妄议国事。 不得不承认,穆百里的手段是阴狠毒辣的,可单单从外表看来,却是个极为温和之人。你别以为他在笑,也许下一刻你便已经是个死人。 所以对于这样的穆百里,赵无忧始终要保持一份警惕。 当然,除了在这里的时候。 因为这里没有内忧外患,只有她与他,两个不得不相依为命的人。 蓦地,外头一声爆裂之音,轰鸣声大作。 穆百里率先走了出去,这声音是从西边儿传来的,所以——疾步行去,未曾多看她一眼。 赵无忧穿戴整齐,这裹胸自然也是少不得。 西边的山壁被人炸开了,这会子乱石崩塌,一片狼藉。尘烟漫漫,什么都瞧不清楚。大批的乱石滚落,堵住了半个山谷。得爬上那些乱石,才能看得清楚谷外的情况。 穆百里自身有伤,而赵无忧身体孱弱,呛了几口尘烟已经开始不断的咳嗽。 脚下飞快,穆百里飞身,疾步踏上了乱石巅。 赵无忧站在下面,紧捂着口鼻,免得吸入太多的尘烟。她仰头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阳光下,灼灼其华,只带光芒。 事实的确如此,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都是这样的锋芒难掩。 “如何?”她问,依旧咳嗽。 穆百里蹙眉,尘烟太大,一时半会看不清楚。 这石壁其实并不算坍塌,只是破开了一个洞罢了。要知道这山谷四周都是万丈崖壁,若是都崩塌下来,必定会埋了这地方,纵然他有再好的武功,只怕这会也得被乱石砸成烂泥。 看这石壁的爆裂口,应当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所以爆破的口子并不大,硝石的分量也是极为准确的。可见应该是东厂的人,毕竟硝石这种东西,是不许百姓私下流通的。除了逢年过节按照一定数量拨给烟花制造坊,其他时候一律国属。 能用硝石制造火药,炸开这地方,这硝石的分量不 轻,势必要惊动朝廷。 也唯有东厂,才能不经调拨,就拿出这么多的硝石。 “督主!”外头,传来模糊的声音。 稍瞬,便有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督主!” 是东厂的人! 赵无忧轻叹一声,这次算不算救命之恩?虽然自己也付出了代价,但好像——自己这条命的确是穆百里捡回来的。 还一不小心,捡了好多次。 掉下来一次,狼群一次,半夜发烧——林林总总的,好像他从摔下来倒现在,一直都在救她。所以她这条命,还真是他费尽心思捡回来的。 赵无忧觉得头又疼了,回去之后得洗洗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才是。毕竟他们是宿敌,来日难免会交手。若是心里记挂着情分,难免会散了心思。到时候下不去手,吃亏的就是她自己。 的确是东厂的人来了,到底还是东厂有方法,爬不下来就直接绕道山脚下,然后把这么厚岩壁层层凿开,然后埋下火药炸开最后的缺口。 难怪费了这么久,原是在安排炸山口。 走出山谷的那一瞬,赵无忧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然则很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看到自己身边的人,一个都没有。云筝被劫尚且情有可原,可是——未见素兮,未见奚墨,难免教人生疑。 她想起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子,眸光渐渐冷了下去。 这是要李代桃僵,取而代之? 呵,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她赵无忧福大命大,又回来了。 穆百里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敛襟屈膝跪在那里,谁也不敢抬头。他携着她飞落在地,转身便去营帐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等着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绛紫色的袍子,才是他尊贵而华丽的专属。 浓墨重彩的容脸,重新呈现。 赵无忧白衣染尘,不复当初的翩翩儒雅。望着那神清气爽,缓步走来的穆百里,在他面前她终究难掩自身狼狈。 “赵大人。”穆百里笑得意味深长,“还要回京吗?” “如何能不回?跟着督主回去,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才能让那些宵小之辈不敢与我为难。”赵无忧如今身无分文,想要回去还真的不容易。除了跟着穆百里一道转回,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何况——她抿唇,朝他伸手,“把东西还我。” “什么东西?” 穆百里冷飕飕的望着她。 “皇上的令牌!”是他扒了她的衣裳,所以丢失的令牌必定在他身上。 穆百里一笑,“东西是在本座手里,只不过赵大人若真的想要,就拿东西来换。”他拂袖转身,“否则教皇上知道,赵大人遗失了皇上给予的令牌,这脖子上的吃饭家伙,怕是要在地上滚上一圈了。” 这可不是一顿板子就能解决的问题,丢了皇帝的令牌,那是杀头重罪。王法条条,赵无忧可不想因为这种事,而落了别人的口实。 “你想要什么?”赵无忧冷了眉目。 “赵大人觉得呢?”穆百里眸色寒凉。 赵无忧冷哼一声,“督主还真能趁火打劫。” “本座只是隔岸观火罢了!”穆百里拾起她的柔荑,这冰冰凉凉的手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还真是格外舒服,宛若无骨,柔软至极。他顾自把玩着她的手,格外宠爱的抚过她的手背,这双白净的手如今却有着不少擦痕,教他略显不悦的凝了眉头。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穆百里,你别太过分。” “赵大人没听过一句话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穆百里也不抬头看她,将她的手置于自己的掌心,精心的把玩着,“赵大人借刀杀人,拿到了东西却把本座推了出去,本座总该收点利息才是,难不成还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督主可没什么夫人,也没折什么兵。我要的是我自己拿到的,跟督主有什么关系?何况那东西,给你也没用,你压根不懂。”赵无忧抽回自己的手,面色无温。 穆百里睨了她一眼,居高临下的望着赵无忧略显愠怒的容脸,“赵大人怎知本座不懂?” 呵,懂? 赵无忧凉飕飕的望着他,“穆百里,明人跟前不说暗话,今日我就把话挑明了与你说,这东西对你来说其实就是个废物,对我而言却比命还重要。所以你可以杀了我,但我不会把东西给你。” “哪怕被人取代?”穆百里问。 “是!”赵无忧决绝如铁。 穆百里若有所思的凝着她,这样的坚决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过是个死物罢了,她为何要如此呢?难道真的是:女人心海底针? 尤其是赵无忧这样的,不似女子的女子。 “你好好想清楚。”穆百里转身就走,“回到京城,没有本座没有东厂,你要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只要本座一 句话,你可以是赵无忧,也可以不是。” “若然不是也无妨,这多年的累积丢了也就丢了,我只恐无法侍奉母亲跟前。至于其他的,我根本不在乎。”她敛眸,语调平缓而低沉,似乎早就深思熟虑过。 所以她对他提出来的要求,早就做过了度量?早就算准了,穆百里会这样? 穆百里顿住脚步,回眸看她时,眸色略有些复杂,“功名利禄,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你这尚书之位多少人觊觎?你竟然说放弃就放弃。看样子,丞相教子无方,终究也是功亏一篑。你就不怕你们赵家,从此在大邺的国土上,烟消云散吗?” “横竖是看不到那一天的,你威胁不到我。”赵无忧轻笑,略显无奈的吐出一口气,“你与一个将死之人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觉得有什么意义吗?” “至少现在,你死不了。”穆百里进了营帐。 她没能看清楚他的容色变化,哪怕站在他跟前她也看不清楚。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将他于这世间彻底的隔开。她知道他在防备什么,所以她从不奢求他能心慈手软。 懂得心慈手软的人,坐不上今天的位置。 轻叹一声,不过穆百里有句话说对了,那就是她目前还是死不了的。转念一想,如果死在了这里,想必就回不去了吧! 若是回不去,若是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她该如何呢? 一辈子背负着丞相之子的责任,背负着赵家的兴衰荣辱,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承担。她觉得简衍有句话说得很对,她其实是被自己作死的。本来就是女儿身,却没有相夫教子的机会,反而要入得朝堂,去争夺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么想来,似乎还真是有些活该了。 “赵大人!”陆国安上前行礼,“督主吩咐,请赵大人去沐浴更衣,然后一道回京。” 赵无忧瞧了一眼,浑身脏兮兮的,的确该洗一洗了。 只不过——当她再次出现在穆百里跟前时,一脸的怨怼。娇眉紧蹙,那一袭藏青蓝色的袍子穿在身上,虽然有些宽敞,但也算得上干净利落。乍一眼看去,谁会觉得这是那白衣尚书,只当是东厂的爪牙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无忧问,“纵然是要我乔装进城,也无须把我弄成这样吧?我可以在东厂番子里头,佯装缇骑,也不会惹任何人的怀疑。” “到底是礼部尚书,本座又岂敢让皇上的宠臣如此狼 狈的回去。留在本座身边,若是赵大人头疼了,本座还能好好伺候着。赵大人觉得呢?”穆百里倒是很满意她这一身装束。 看惯了她白衣翩翩的样子,这一身出挑的藏青蓝色飞鱼服,倒是显得眼前一亮。 她的肤色本就白皙,教这颜色一衬,更是白如璞玉,无可挑剔。腰间玉带,盈盈一束,真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握住。身量纤纤,好在教寻常女子更高挑一些,混在东厂里也不那么突兀。 “赵大人应该再黑一些,如此更像个男儿。”穆百里瞧着她眉宇间的英气,不自觉的唇角上扬,伸手替她捋直领口,温热的掌心就这么不偏不倚的贴在她的胸口上,“赵大人若是想混在缇骑里,怕也不易。你这养尊处优的身子,马背上颠一颠,当即便露了馅。” 他这是——再跟自己解释? 赵无忧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他会跟自己解释才怪,这样一个傲娇而心狠手辣的人,鬼知道他肚子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督主这是要告诉所有人,我于你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赵无忧笑得凉薄。 穆百里想了想,“未尝不可。” 她轻嗤,不屑一顾。 东厂队伍开始朝着回京的方向前行,赵无忧与穆百里一道坐在车内。如今她只身一人,什么都没了,当然得跟着穆百里前行。 云筝与浮生不知死活,素兮与奚墨不知如今身在何处。自己处心积虑的安排的计划,本该天衣无缝,谁知半路杀出个无极宫,真是该死! 回去的路上倒也安静,赵无忧跟着穆百里坐在车里,一路上倒也平稳。 她虽然觉得身上不适,但也极力隐忍,她时刻谨记自己是个男儿,不能养成女儿家的娇气。事实上,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只不过,她还真的不知道,穆百里是如此朝乾夕惕之人。这一路上,他将桌案上的折子悉数批红,而后令手下缇骑以八百里快马火速送回宫。 虽说浪费了人力物力财力,可是丝毫没有耽误朝政。东厂办事可不计较钱财,只讲求时效与速度。 回去京城所需费时,而穆百里身上也有伤,所以半道上需要休息。东厂不住客栈,直接扎营安寨,这防卫工作自然是做得极好的。 赵无忧坐在小山坡上,瞧着日薄西山的美景。不觉感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赵大人在看什么?”穆百里问。 “督主喜欢看日出还是日落?”赵无忧望着那如同咸蛋黄一般的落日,真的好美。 穆百里轻嗤,“日出日落,不都是太阳吗?有区别?” 这么一说,的确没什么区别。 风吹过她鬓发,他转头去看她极是精致的侧脸。若是她能换上红妆,约莫也是极为好看的。若是入得宫闱,想来以她的心智,独宠后宫更不成问题。很奇怪的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却凭着孱弱之躯,非要入得朝堂,跟男人分一杯羹。 她这想法,也算是特立独行了。 也亏得赵嵩,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做下这样的决定。 “你那些想法是从哪儿来的?”穆百里突然问。 赵无忧一愣,“什么想法?” “你的女子论。”穆百里望着她。 赵无忧一笑,“你信不信,在未来某个空间某个时候,女子与男子互为平等。没有三妻四妾,唯有一夫一妻?男儿只许娶一个女子,否则就是违背律法,要受到律法制裁。” “做梦吧!”穆百里自然不信。 赵无忧继续道,“在那里,不再贯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可以胜过男子,分担男子在家庭在工作上的负担。大家和睦共处,携手并进。所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在咱们大邺,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时候。” 穆百里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赵无忧所说的那些事,他是一点都不明白。男尊女卑本就是世间常态,人人都在遵循这个生存法则,可她却要特立独行,说什么一夫一妻,未免太滑稽可笑。 身为女子,妇德妇容何其重要,相夫教子本就是她们该做的事,怎么到了她嘴里,就成了男女共担? 约莫,是她身为女子的缘故,所以句句都向着女子。 “我知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赵无忧自嘲般笑了笑,风一吹难免又开始咳嗽,“罢了,不说这些,反正你们都当成笑话,便是我娘也经常笑话我异想天开。” “你到底是谁?”穆百里问。 赵无忧笑了笑,“赵无忧。” 可惜,没有无忧无虑,也没有安枕无忧。 赵无忧,含着金钥匙出身,却天生贱骨,劳碌命。所以说,外人可见的富贵荣华,也未必是真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穆百里嗤笑,深邃的眸,幽幽的将视线落在天际 。明知故问的事,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问。可他总觉得,赵无忧其实并不是赵无忧。 然则,赵无忧若不是赵无忧,那她又是谁呢? 吃过晚饭,赵无忧便守在他的营帐内。 “想要本座伺候你?”穆百里凝眉望着她。 赵无忧笑盈盈的坐在床边上,“是我来伺候你。” 穆百里眯起眸子,“你想做什么?” “帮督主更衣睡觉!”赵无忧饶有兴致的望着他,难免轻咳两声。 穆百里轻叹一声,“脚不疼了?” “有你这包治百病的东厂提督在,我还能有什么事儿呢?”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督主是要我自己动手,还是你自己——脱?” “令牌不在本座身上,纵然被你扒了一层皮,你也找不到。”穆百里放下手中杯盏,不紧不慢的走到她跟前,俯身饶有兴致的迎上她璀璨的双眸。 她笑的时候,眼睛会发亮。 而在平时,她总是敛尽锋芒,故作从容淡雅。 “还我!”她摊开掌心,略带赌气的盯着他,继而加重了语气,“还我!” 穆百里慢条斯理的退了外衣挂在她伸出的胳膊上,“还要吗?” 她蹙眉将外衣丢在床铺上,“还我令牌!”没有令牌,她如何回京?若是京中有个冒牌货,她又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呢? 所以说,这个令牌至关重要。 拿到了令牌,纵然没有穆百里,她也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跟前,就不必受这窝囊气了。 可穆百里深谙其中的重要性,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把令牌交出来。 “本座说过,拿东西来换。”穆百里挑眉,那一双蛊惑众生的眼睛,透着瘆人的幽光,“赵大人要不要一起睡?” “穆百里,你别欺人太甚!”赵无忧起身,却被他快速拽回床褥,瞬时压倒在下。 “赵大人这话说的,好似本座一直欺负你。赵大人,咱说句良心话,你不喜欢本座碰你吗?”话虽这样说,可手上却没有半点安分的。这不,指尖娴熟的挑开了她的腰封,顷刻间将她的外衣都扒了个干净。 吻,轻轻柔柔的落在她温热的脖颈上,她的身子当即颤了一下。 “穆百里,你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赵无忧咬牙切齿。 穆百里施施然一笑,“本座瞎了, 第91章 秋海棠,也称断肠花 这一觉睡得倒也安稳,赵无忧起来的时候,穆百里已经离开。心下一惊,她忙不迭穿戴整齐走出营帐,外头的阳光极好,显然是她睡过头了。 难不成是因为在山谷里没睡好的缘故,依着她的警惕性怎么就睡过头了呢? 陆国安上前行礼,“赵大人。” “你家督主呢?”赵无忧问。 “督主吩咐,赵大人醒来立刻上车,马上就走。”陆国安俯首。 赵无忧这才发现,所有的营帐都被拔除,除了自己这个。可她还真的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这些人的动作当真小心。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疾步上了马车。 穆百里还在低头批红,也不屑理她。赵无忧面色微白,呼吸微促的坐在一旁,“怎么不叫醒我?” “难得赵大人睡个好觉,为何要叫你。”穆百里仍是没有看她一眼。 赵无忧抿唇,“谢谢。” 穆百里先是一愣,而后皱着眉头扭头望她,“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的吧!” “西边就西边吧!”赵无忧一声叹,“总归是欠了你的人情,这皮肉偿还也不现实,只能说声谢谢。督主不会不敢受吧?” “赵大人客气,这皮肉偿还还是应当的,谢谢二字就免了吧!”穆百里放下手中的墨笔,“本座对赵大人感兴趣,还望赵大人好生保重自己。” “督主这般直言不讳,还真让人感动。”赵无忧皮笑肉不笑。 穆百里报之一笑,“赵大人感动了吗?” “感动了,只不过放在心里罢了。常言道,修佛修心不修口,督主觉得呢?”赵无忧捋直衣角,“督主可曾想过,回到京城又当如何?” 穆百里道,“过来。” 想了想,赵无忧便坐在了他的身边。 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柔荑,裹着她的手,心里便仁慈了几分。穆百里笑靥温柔,“赵大人觉得本座该如何帮你呢?” “你既然不想让我死,又没办法困住我,那你只能选择帮我。”赵无忧想了想,“我会先跟你回一趟东厂,等伺候好了督主,再行安排。” “你这丫头说话,嘴里没半句老实。分明是想探探本座的口风,想知道京城的消息,却拐着弯的哄着本座开心。”穆百里笑得凉凉的,“若你没有披上礼部尚书的这一身皮,若你入了宫,那还得了。” “若我入了宫,就没其他女人什么事儿了。督主,是这个意思吗?”赵无忧笑问。 他捏着她修长如玉的指尖,温热的指腹在她手背上慢慢移动,“的确如此。” “多谢督主抬爱,还好督主是个宦臣,若然是个正常男人,说不定就要与我狼狈为奸了。若是如此,那督主三妻四妾的美梦只怕要破灭于此,便是我赵无忧的罪过。”赵无忧不冷不热的说着。 “想知道京城的消息吗?”穆百里问。 她微微靠近,身上若即若离的梨花香,淡淡的充盈着他的呼吸。清雅,清新,全然不似寻常女子的胭脂水粉之气,竟是格外的好闻。 糯软的唇,就这么轻轻柔柔的贴在了他的脖颈上。颈动脉不经意的跳动了一下,她却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这比男人还可怕的女人,比女人还危险的男人,不管做什么事儿都不能用常理推论。 “我想!”她伏在他耳畔低语,学着他的模样咬住了他的耳垂,“穆百里,你肯告诉我吗?” “这算不算色,诱?”他如同柳下惠,这一次倒是没什么动静。 “你说算就算,你若觉得不算,那就当作——是你在色,诱,我。”她刻意放缓了音色,这撩人的嗓音带着少许暗哑。难怪她院子里的小美人,会爱上她,终究赵无忧这人,男亦可女亦可,把这天下人都摆弄在掌心里,玩得团团转。 穆百里一笑,“赵大人还真能——” 蓦地,他喉间滚动。 这女人还玩上瘾了?知道他是个太监,就拼命的戳他痛处。太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情难自控的时候。难道太监就不危险? 玩一个太监,其实比玩一个男人要危险得多。 因为身上少了一点,所以心上也少了一些。 男人是容易动情,容易爱上一个女人。而太监,自知不会得到女人的爱,所以压根不会去爱任何人。从那一刀子下来,就注定了此生孤鸾,只能孑然而终老。 她那冰冰凉凉的手,脱离了他的限制,此刻已经探,入,他的衣襟内,肆意搅动。 下一刻,他快速摁住她不安分的手,眸色幽邃的盯着眼前的女人。脸不红气不喘,心也不跳,若不是他知道她未经人事,只怕此刻她会被误认为是风尘女子。这般成熟老道,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点。 “督主,不喜欢?”她笑得有些嘲讽,“你不是很喜欢动手动脚吗? ”这就叫做报应。 穆百里略显无奈的敛眸,“京城里,已经有了一个赵无忧。他们赶在你之前回京,所以说你恐怕得尝一尝,被人冒名顶替的滋味。若是见到了你,估计你的麻烦就会更大了。” “我会被杀人灭口,从此以后,假的也就成了真的。只不过他没拿到令牌,也不知这令牌所在,若我回到京城,他必定无所遁形。”赵无忧瞧一眼被他摁住的手。 “你能不能进宫,还是两说。”穆百里笑得凉凉的,“进不宫门,死的会是你。” “督主舍得吗?”赵无忧笑问。 穆百里吻上她的脖颈,“舍得!有舍才有得!” 她若是死了,那这双手,不就是他珍品房里的珍品了吗?说起来,还真是有舍有得。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费那心思,救一个敌人回来。 “你舍得我,可你舍不得我身上的东西。”她压低声音,“我那个蓝色的印记,好看吗?” 穆百里眉睫微沉,“赵大人这么聪明,还真是很该死!” “多谢督主谬赞。”赵无忧笑了笑,“大家互相拿捏着彼此的把柄,才算公平。否则你我的承诺,就是一直空话。督主心知肚明,咱就心照不宣了。” 的确如此,他们是唯利是图的人,所以没有好处的事情是不会做的。 赵无忧也清楚,除了身上这个印记,穆百里还是得把她当成鱼饵来精心饲养,随时养在身边才算周全。至于为什么,那就要问那个蛮子了。蛮子一日没到东厂的手里,她就还有利用价值。 对穆百里而言,她不过是个容器,不过是个鱼饵罢了! 这样也好,你若说是爱上她了,她反倒不信。若说是利用,那咱才能好好的合作。这约莫是穆百里和赵无忧此生,最觉悲哀的地方。 “真好!”穆百里点点头,“既然赵大人心知肚明,那本座就不必提醒了。记住自己的价值,记得到时候把欠了本座的,都一一还上。” 赵无忧煞有其事的笑问,“那我这层皮,督主要不要?” “自然是要的。”穆百里抚着她的手背,“瞧瞧,这丞相府养出来的就是水灵,这层皮若是拿来绘制春宫,必定是举世无双的。赵大人觉得呢?” “还是画仕女图吧!”赵无忧道,“我可不喜欢那所谓的春宫,你若画个仕女图,我还能从图上蹦出来,到时候还能哄你开心逗你玩。” 穆百里轻叹一声,“亏得赵大人思虑周全,想来赵大人的骨头也是好货色。” “是做人皮鼓,还是当骨笛呢?”赵无忧笑问。 穆百里道,“还是骨笛吧!冰肌玉骨,想来做出来的骨笛,更是色泽莹润,堪比白玉。” “多谢督主赞赏。”赵无忧点点头。 而后,便没了话语,她只是陪着他,瞧着他代笔批红,身为奴才却行天子之道。 “这云华州发生了瘟疫,赵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呢?”穆百里问。 赵无忧伸手接过折子,“如今这天气,瘟疫一旦爆发,必定会无限蔓延。过了春日里的雨季,到了夏日又好一些。”轻叹一声,赵无忧又道,“马上隔离病区,将这爆发的原因调查清楚,征召天下名医破这瘟疫之害。马上调拨人手,建立重灾区,对死尸进行消毒处理。疑似感染和已经感染的,则分开处置。禁止内外接触,免得瘟疫散播得更快速,更广泛。” 这场瘟疫来得突然,可千万不能染到京城来。 天子脚下,若是爆发了瘟疫,那就不是死几个人这么简单。 穆百里想着,倒也是实情,虽然治标不治本,但目前情况不明,的确需要最快的处置。这折子还没送到内阁,就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所以——穆百里想了想,“还是请皇上来处置吧!” 赵无忧望着他,“督主就不怕耽误了时间,以至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吗?” “你是说,先斩后奏?”穆百里凝眉。 这女人的胆子可真大,这么大的事儿,连内阁都得跟皇帝商议,他身为外臣,身为宦官,自然不能轻易处置。否则来日追究起来,得他一个人承担。 “着八百里快马,立即赶赴云华州探听确切消息。若情况属实,当机立断。下达军令,调动军力先行控制疫情,如此一来能做到两相不误。等到折子送到皇上那儿,督主已经可以立功了。”赵无忧冷飕飕的望着他,“督主觉得不妥?” “赵无忧,你可曾想过擅自调军是死罪。”穆百里冷笑。 “督主是觉得,我要置你于死地,才会想出这样的方法?”赵无忧眸色幽幽,“我若想让你死,就不会蠢到让你立功。何况,我还得靠着你回京城去,夺回我的位置。我没必要那么做,我只是不想让瘟疫蔓延到京城。” 穆百里不做声,执笔挥毫,代笔批红。 “赵无忧,你到底是怎么想? ”穆百里边写边问。 赵无忧轻笑,“我还能怎么想,反正世人皆以为我赵家乃是奸党,既然如此,我没必要做什么好人,来向世人解释自己的苦楚。你们怎么想的,跟我都没关系。我只需要让自己觉得舒坦便是,一辈子如履薄冰只为别人而活,太累了。” 太累了? 穆百里抬头望她,眼底的光带着几分审视。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本来就不喜欢朝堂。”她想了想,似乎自己不喜欢的事儿太多了,比如不喜欢女扮男装,不喜欢尔虞我诈,连带着不喜欢下棋。 呵,那些需要用脑的事情,她没一样喜欢的。 因为太累,身体的负荷太重,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可她身不由己,纵然你不喜欢,也必须接受,还得做到最好。 “知道本座在想什么?”他问。 “你在想,赵无忧这小子说话不经过大脑,分明执掌朝政与她爹赵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偏偏还想用这些荒谬而消极的理论来打发我,真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赵无忧慢条斯理的开口,“你又在想,这种理论听上去不赖,只是不知道赵无忧是从哪儿学来的。” 穆百里一笑,“你倒是会揣摩人的心思。” “伴君如伴虎,岂能没有半点本事。这察言观色,咱们都是半斤八两。”赵无忧轻叹一声,“你这么想其实也没什么错,我与我爹执掌朝政,把持内阁,的确做了不少事儿。且不管是对是错,难脱干系是真。” “我知道,我说的话没人会信,也不知怎的,竟然想跟你说说话。也许是棋逢对手,才觉得有共同语言。而那些人并不能了解,所谓的高处不胜寒。” “无敌是件很寂寞的事,然则这种无敌却并非长久,当你的命运执掌在别人手里时,你恨不能将这世界都撕碎。可在羽翼未丰之前,你除了忍耐,没有第二条路。” “你可以觉得我是个自私自利之人,其实你自己也一样。大家都是为别人而活的棋子,快乐与不快乐,早就不重要了。” 语罢,她敛了眉眼,低头嗤笑一声。 “本座从来不知道,赵大人这么煽情。”穆百里放下手中的墨笔,“是真心话吗?” “你信吗?”她问。 穆百里摇头。 赵无忧笑了笑,“若换做是你说的这些话,我也不敢信。” 所以,他们之间没 有承诺,也没有信任,唯有这相互利用,才是最真实的关系,最让人放心的关系。说起来,也是极为可悲的。 越身处高阁,可信任的人只会越来越少。到了最后,连自己也不会相信。 生于疑,而死于疑。 “不过本座倒是有些相信,赵大人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穆百里道,“想来丞相大人没少在你身上,花费心思。” “心思自然是有的。”左不过,不是女儿家娇滴滴的心思,不是相夫教子的心思,而是如何入朝为官,如何能生杀在握的心思。 轻咳两声,赵无忧觉得有些累,靠在车壁处阖上双眼。 “累了,便睡会。”穆百里道。 赵无忧很自然的伏在他膝上,每当这个时候,他才会想起,她是个女子。带着少许温顺,敛了平日里剑拔弩张。当然,这种温顺其实是表象。 表象也好,本质也罢,总归是要回京城去了。 到了京城,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一如他们刚出京城时,那种势均力敌的状态。 京城内似乎有所异动,这是穆百里早就料到的。五城兵马司的人,似乎加强了城中戒备,到底所谓何事,穆百里和赵无忧心知肚明。 恰逢王介亲自坐镇城门口,正在仔细盘查进出城门的可疑之人。 王介身为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暗地里却是听从赵无忧的吩咐,所以对于东厂,他是极为不屑的。东厂与赵家势同水火,所以你既然站在了赵家的阵营里,自然是要对付东厂的。 “车上何人?”王介冷笑两声,拦下了马车。 瞧这马车奢靡至此,又有东厂的护卫随车跟行,不必想也知道,定然是东厂的人。 陆国安上前,“王指挥使。” 王介眉心微皱,是陆国安。这么说,这车里头坐着的是穆百里? 车内,赵无忧瞧了穆百里一眼。 穆百里突然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拽到了自己跟前,轻柔的在她唇上啃噬一番,意犹未尽道,“瞧瞧你养的狗,竟然连主人的味道,都闻不出来。” 赵无忧笑得凉薄,“许是狐狸的骚味太浓,所以连主人的气息都闻不到了。这不,已经把督主的车辇给拦了下来。” “嘴皮子上的功夫,真是越发厉害。”他丢下她,撩开车帘走了出去。 当下,守门卫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谁不认识这东厂提督,司礼监首座?这妖孽若是跺跺脚,这京城都得抖三抖。如今妖孽就站在跟前,谁敢放肆,难道不怕被抓进诏狱,死无葬身之地吗? 东厂那些手段,又不是没听说过。 深吸一口气,王介上前行礼,“下官唐突,督主恕罪。” 穆百里轻叹,“王指挥使,这是在干什么?怎么了?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在京城里横行无忌?以至于王指挥使要亲自出手,在这里恭迎本座回城呢?” 他是悄悄出城的,所以连王介都不知道,穆百里这段时日并不在京中。而赵无忧出京这段时间也一直对外称病,是故他不知道其中缘由。 听得穆百里这般言语,王介心下一抖,当即道,“有人夜盗皇宫,是故——” “可是丢了什么?”穆百里问。 王介压低声音,“皇上的药方丢了。” 丢了长生不老药的药方,那皇帝还不得急死? 穆百里面上微变,“药方?”想了想,轻叹一声便快速转回马车,丢下一句话,“马上回去。” 陆国安行礼,快速放下车帘,“走!” 王介在后头行礼,眼瞧着东厂的人越走越远,心下有些不解。穆百里什么时候出城的?他怎么没听人提起?而且,看他们方才的神色,似乎是赶了远路的。 穆百里,又玩什么花样? 他想着,此事该回禀赵无忧一声。赵无忧为人聪慧,想必能揣摩其中一二。思及此处,王介翻身上马,直奔尚书府而去。这些日子,尚书府一直关门谢客,说是赵无忧病重。 大夫是进进出出的,但是往常赵无忧病重,也未见过关门谢客的做法。纵然生病,赵无忧却从不敢懈怠朝政大事,这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介隐约觉得其中有些猫腻,说不出的古怪。 到了尚书府门前,大门依旧紧闭。 王介上前轻叩铜环,便有家奴前来开门。 “本官乃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有事求见尚书大人。”王介环顾四周,所幸无人。 家奴点点头,“大人,里边请。” 王介进门,家奴便将他领到了客厅里。不多时,他便看见赵无忧进了门,依旧是一袭白衣,只是好像有些奇怪,到底哪里不对劲,王介也说不上来。 “大人。”王介俯身作揖。 “何事?”赵无忧轻咳两声。 王介一愣,眼前的赵无忧虽然在咳嗽,可眉宇间少了几分病怏怏的姿态,总觉得跟往常不太一样。好在他并不多想,只是据实道,“下官方才巡查城门的时候,发觉东厂提督的马车,竟然是从城外回来的。” 赵无忧陡然凝眉,“你是说,穆百里回来了?” “大人,你的嗓子没事吧?”王介蹙眉,脱口而问。 今日的赵无忧,这副嗓子较之往常似乎有些浑厚。平日里的赵无忧,嗓子清亮,话语间语速缓慢,让人听着有气无力却又极为舒服。可现在嘛……王介想着,难不成这一次还真的是病重了? 赵无忧摆摆手,婢女上前奉茶。 “坐吧!”赵无忧抿一口茶,放下杯盏道,“我这副身子,想必你也知道,如今是越发不中用了。穆百里从京城外回来,想必是有什么紧急公务。你盯着点,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下官明白!”王介点头,端起杯盏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抿一口茶而后放下杯盏,“既然大人不舒服,那下官就告辞了。” “好!”赵无忧点点头,继而轻咳两声。 王介起身行礼,转身离去。 心里,却像笼了一层薄雾,有些莫名的生疑。王介跟赵无忧接触也不是一日两日,赵无忧早前便说过,她的身子不好,所以不能喝太凉的东西,包括茶。 所以王介很少见到赵无忧喝茶,而今是在尚书府,赵无忧更没有必要喝茶。再则,这一次宫里出了盗窃案,怎么皇上没有传召尚书入宫商议呢?而且,皇帝也没有传召穆百里入宫。 走出尚书府,王介若有所思的回头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没明白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当然不会明白,这事儿也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 赵无忧跟着穆百里进了东厂,她想着自从爹出使之后,自己似乎就跟东厂杠上了,这都是第几次来东厂?来东厂的次数就快赶上回家了。 半低着头跟在穆百里身后,俨然是他的近身随扈,只是身子单薄了一些。沈言乍见赵无忧如此打扮,当下愣了愣。 “督主?”沈言行礼。 “此事不许声张,谁敢在外头乱嚼舌根,就拔了谁的舌头,听明白了吗?”穆百里冷飕飕的开口。 沈言与陆国安俯首,“是!” “只不过,这赵大人该如 何安排?”沈言不解。 “不安排,免得教人起疑。”穆百里瞧了赵无忧一眼,“随本座一道吃住便是。”说着,嫌弃的拂袖转身,“跟着来。” 沈言一愣,与陆国安对视一眼,各自无话。 赵无忧也不反驳,只是跟在穆百里的身后,老老实实的模样还真不像平日里刺猬般的礼部尚书。 进了穆百里的卧房,赵无忧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她怎么忘了,他这儿有很多房间,这房间一个个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她可以随便挑着住。 “都下去。”穆百里道。 陆国安与沈言行礼退下,小心的关上大门。 赵无忧轻叹一声,“这是要让我当督主的贴身随侍啊!” “怎么,亏待你了?”穆百里反唇相讥,转身进了房间。 这奢靡至极的房间,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这搜刮民脂民膏的事儿,不都得悄悄的吗?哪有人像他这样明显的,恨不能把世上所有的奇珍异宝,都给摆出来。 “督主不怕招贼吗?”宫里,不就了一场? “贼?”穆百里笑了笑,“若真当有贼倒也有趣,如今这冒名顶替的小贼,不就在这儿吗?” 赵无忧白了他一眼,“督主真爱开玩笑,到底是谁冒充谁,你心知肚明。”她一点都不生分,顾自坐下,倒上一杯水慢慢啜饮。轻咳两声,又道,“王介看到你从城外回来,想必会去尚书府。” “你家的狗,你自己心里清楚。”穆百里凉凉的斜睨,坐在了她身边。 “无极宫想顶替我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赵无忧握紧手中的杯盏,“还望督主见到皇上的时候,能把令牌交还皇上,就说是我半道上遇见了无极宫的人,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穆百里笑道,“赵大人是要本座欺君罔上?本座凭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嗯?” “就凭我如今就住在东厂,而尚书府里还有第二个赵无忧。督主若是想放弃我,去吻那个赵无忧,我便无话可说。”她笑得邪冷,“督主要换换口味?” “口味这东西,还真得经常换,否则执念太深,早晚会上瘾。”穆百里起身,他的确该进宫去了。王介已经拦下自己的马车,想必此事很快就会传到宫里,所以他不能耽搁。 走到门口,穆百里又回头望着她,“你——有什么打算?” “督主还是先入宫吧,然 第92章 谁是赵无忧 赵无忧轻笑,“你在等人?” 简衍疾步行来,二话不说便将她拥在怀中,眉头紧蹙,双眸重重的合上。这表情,宛若珍贵之物失而复得。他抱得很紧,似乎恨不能将赵无忧揉碎在自己怀里。 “我此生唯一想等的人,除了你还是你,再无旁人。”他话语低柔,仍旧不肯松手,抱紧了赵无忧如同守着自己最心爱之物。 赵无忧轻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呢?” 简衍不撒手,贪婪的嗅着她身上幽幽的梨花清香,“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我此生唯一所求便是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合欢,你别不理我。” 闻言,赵无忧轻叹,“你我乃是青梅竹马,我怎会不理你,你别胡思乱想。” “那日的事情,是我鲁莽唐突了,没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提出了过分的要求。”简衍眉心紧皱,“以后,我再也不会这般唐突。我会一直等,我愿意等你,纵然是一生的时间。” 赵无忧羽睫微扬,轻轻推开了他,只是清浅的吐出一口气。 “你不信?”简衍抬手起誓,“我简衍愿意对天起誓,来日若——” “不消起誓。”赵无忧忙道,俄而散了脸上的僵硬,淡淡然一笑,“你该知道,这世上我也许会怀疑任何人,但我一直都信你。简衍,你知道要让我信任一个人有多难吗?” 简衍点点头,拉着她去一旁坐下。 风过鬓发,撩动谁人心肠? 这一眼望去,风景何其秀丽。碧波万里,波光嶙峋。望江台上风光正好,闲适而惬意。二人迎面而坐,真当是暖风熏得游人醉。 “那日自你走后,我便反省了很久。合欢,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简衍面色微青,“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明白你的担负。我只是觉得,身为一个男人,如果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这般辛苦实在是我无能。” 赵无忧面色微紧,“简衍,我们今日便不说这些吧!” 简衍道,“合欢,你听我把话说完。” 他继续说,“以后,我不会为难你,只要你想做的,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帮你。不管要多少年,我都会陪着你。你想要的,我都帮你去争取。” “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赵无忧轻叹一声,“简衍,我今日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些。这事儿,我早就、早就抛诸脑后了 。” 简衍点点头,“这段日子,我也想去尚书府,与你登门道歉。可是到了门口,见着尚书府大门紧闭,我不敢扰了你的安静。所有人都说,你病得很重,我也想进去看你,然则我知道你的脾气,若然不愿见我反而惹你生气。” 赵无忧望着他,眸中晦暗难明。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仿佛要将他刻在眼底深处。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简衍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当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回过神,赵无忧低头,面色无温,想了很久才问道,“简衍,你为何要喜欢我?我有什么好?” “这种事,还有问为什么的吗?”简衍愣了愣,继而笑得有些憨厚,面上微微泛着红,“喜欢就是喜欢,缘分到了怎么都躲不开。合欢,你——你可有一点点喜欢我?” 赵无忧望着他,那双期许的眸,染着波光嶙峋,就这么眼巴巴的等着她的答案。 “很重要吗?”赵无忧问。 “很重要!”这是他的答案。 赵无忧苦笑,“我喜欢你,但是——” “好了!”简衍笑了笑,“有你这句话便够了。” “简衍,我所谓的喜欢,并不是你所想的儿女私情。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我从小一块长大。我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亲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有人敬畏我,害怕我爹的权势,一个个都远离我。久而久之,我也不屑与任何人当朋友,唯有你除外。”她低眉,“你对我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 “不管你能否听懂,我只能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婚嫁,也不可能有未来和幸福。我不想耽误你,你也不该因为我而被耽误。好好的去爱一个人,爱一个能回报你的人,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也不应该!” 简衍笑得凄凉,“你这是第二次拒绝我。” “就算还有第三次,我还是一样的答案。”赵无忧道,“我给不了任何人幸福。” “那我给你幸福。”简衍盯着她。 赵无忧摇摇头,“我也不要任何人的给予,你没听到天下人是怎么唾骂赵家人吗?所谓奸臣当道的国,说的不就是我和我爹吗?你若是与我在一处,来日总是会被连累。你就当是为了让我心安,不要再搀和进来。” “这话你说过多回!”简衍道。 赵无忧陡然冷了音色,似乎是发 了脾气,“可你都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一次都没有听见去。” 简衍骇然怔在当场,赵无忧的脸色极为难看,一双冰冷的眸,染尽狠戾与无温。这不像平日里的赵无忧,反倒有些像她爹的脾气。眸中狠戾,杀气腾腾。 许是意识到自己发了脾气,赵无忧快速敛了眸色,起身走到栏杆处,背对着身后的简衍。 简衍愣了愣,默默起身站在她身边,“合欢,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赵无忧抿唇,遥看江水连绵,“简衍,这是我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与你说这句话,不要再搀和进来,否则我不知道来日该如何面对你。” “合欢?”简衍顿了顿。 下一刻,赵无忧转身抱紧了他,“答应我,别再为我做任何事。我不想到了最后,连你都失去。” 简衍极是高兴的抱着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她的轻颤。眉心微皱,简衍低低的开口,“合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若是我能帮你——” “你什么都不做,便是帮我。”她直起身子,抬头看他,“简衍,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简衍点点头,“唯有对你的承诺,我将铭记在心。今日的感觉,我也会记住一辈子。”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那便最好。”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简衍环顾四周,“你为何会跟东厂的人在一起?你不是在养病吗?你的病,好了吗?” “我这副身子,你还不清楚吗?”赵无忧苦笑,“我没什么事,我来找你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简衍点点头,“你说。只要你让我做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赵无忧含笑望着他,眸光幽幽,心头微沉。 …… 从临江楼出来,赵无忧的心情似乎有些阴郁。简衍站在门口,目送赵无忧上马车。 赵无忧回头,勉强扯了唇一笑。 马车渐行渐远,赵无忧面无表情的靠在车壁处,心里空落落的。指尖轻轻的挑开车窗帘子,谁也不知道这青布马车里,到底是谁。东厂的事儿,谁敢瞎打听。 回到东厂,赵无忧便一直坐在花园的亭子里,一袭藏蓝色的飞鱼服,衬得她素白的肌肤,在微光里泛着剔透莹白。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直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仿佛泥塑木雕,没有半点情绪浮动。 这样的赵无忧,沈言也是第一次见到。 安静得宛若空气,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沈言想着,约莫越聪明的人,越喜欢这样的老僧入定吧! 穆百里入了宫,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这赵无忧不吃不喝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姿态,让沈言都觉得有些心里瘆的慌。探子来报,说是京城里有异常的兵马调动,沈言心惊,急忙赶去处理公务。 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赵无忧,赵无忧远远的望着那轮逐渐落下的日头,好像要把自己坐化当场。 及至夜幕降临,穆百里才回来。 “一直坐在那里?”穆百里一愣,“她今日没什么安排?没让你做什么?” 沈言摇头,“回督主的话,没有!赵大人只是去临江楼见了简衍,而后便一直坐在这里,不吃不喝,好像神游太虚了一般。” 穆百里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无忧,她很少有这样的状态。 “只是见了简衍?回来之后便成了这副模样?”穆百里凝眉,“他们说了什么?” 沈言俯首,“赵大人不许卑职靠近,卑职——不知!” “下去吧!”穆百里道,“去准备点吃的,送到房里来。” 语罢,他疾步朝着她走去。 “这日升看日落,你礼部尚书的位置不想要了?”穆百里抬步走进亭子。 赵无忧羽睫微垂,昏暗中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只听得她幽幽的说道,“穆百里,人是不是非得要无情无义,才能安心的活着?” 浓墨重彩的脸色,没有半点情绪浮动。他只是望着她,对于她突然的改变,有些奇怪,“你和简衍说了什么?” “没什么?”她起身便走。 “赵无忧。”穆百里喊了一声。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以为我在想什么?想人生之事而感慨万千?落寞而孤独,一时想不开?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她继续往前走。 穆百里若有所思,她的确不是悲春悯秋之人,那么她到底在想什么?越靠近,越觉得赵无忧是个谜。无解的谜! 赵无忧前脚进门,沈言后脚便将饭食送了进来。 “督主吩咐,请赵大人务必吃两口,免得身子受不住。”沈言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赵无忧静静的坐在那里, 看着案上的饭菜。伸手端起饭碗,如同嚼蜡般吃着。 穆百里走了进来,见她又将碗筷放了回去,“不好吃?” “没胃口罢了!”赵无忧轻叹一声。 下一刻,她羽睫微扬。 穆百里竟然端起了饭碗,亲自喂她,“张嘴!” 她一怔,“你发什么疯?” “怕本座毒死你?不敢吃东厂的东西?”他问。 赵无忧摇头,“要毒死也该在外头,不必拉回东厂再下毒。” “那便是了!”穆百里为她夹菜,“人是铁饭是钢,你这副病怏怏的身子,若还不好好吃饭,约莫跟毒死你没什么区别。到时候死在东厂,本座还得落一个杀人之名。” 她张嘴,看着他将饭食喂到她嘴里,“我爹都没喂过我。” “所以本座不是你爹。”他反唇相讥。 她险些笑出声来,眼底染着少许光亮,“穆百里,其实你若不当太监,当个正儿八经的男人,就凭你这哄人的功夫,能让你的女人为你死心塌地。”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穆百里还真是有耐心,竟然喂她吃饭。 外头皆传,东厂提督、司礼监首座穆百里,以杀人取乐,好剥皮制骨笛,尤对漂亮的手足感兴趣。可你看看,眼前的穆百里,遮掩得多好。 这分明是个好男人,人品相貌,都挑不出错处。 赵无忧望着他,突然笑了一下。 “笑什么?”穆百里问,容色淡淡的,口吻也是淡淡的。 赵无忧道,“我当你只会杀人,却原来哄人的功夫比杀人更好。穆百里,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待我这么好,真的不怕动心吗?你要知道,你与我这种人若是动了心,那就是劫,就是死劫。” 穆百里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碗筷,“难道看你饿死吗?” “我要听的,不是这句话。”赵无忧望着他,“说吧。” 穆百里低头一笑,“赵大人果然是慧眼如炬,这眼睛实在太毒。”他将袖中的令牌取出,放在了桌案上,“虽说你与本座的承诺不值钱,但是现如今赵大人应该审时度势,兑现承诺。” “东西在素兮身上,只要她回来,我就给你。”赵无忧盯着他。 “所以赵大人不但要本座帮着你夺回尚书之位,驱除冒名顶替之人,还要本座帮你找丢失的狗?”穆百里眯起 危险的眸子。 赵无忧勾唇笑得邪魅,“督主装得一点都不像。” 穆百里轻笑,“比起赵大人的演技,到底是棋差一着。”他又端起碗筷,温柔的与她喂饭。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宝贝疙瘩,眼睛里、嘴角边,皆是满满笑意。 若不是心里清楚,只怕此刻赵无忧都会沦陷。 “你让简衍帮你办事,是因为你不信任东厂?”穆百里望着她。 赵无忧敛眸,笑得有些艰涩。 她没有回答,仿佛也不想回答。 “赵大人不问一问,本座为何把令牌带回来了?”穆百里开口。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摇着头不愿再吃。他也知道,她本来就吃得少,便也放下碗筷,去给她盛了一小碗汤。而后,又开始喂她喝汤。 “想必皇上是要东厂处理好云华州的瘟疫,所以全权处置,可先斩后奏。”赵无忧仿佛什么都知道。 穆百里一笑,“赵大人这么聪明,为何每每在皇上跟前,总爱装糊涂呢?” “应该说,是督主您总爱装糊涂。皇上跟前那么机灵的一个人,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了一问三不知。穆百里,你到底想从我嘴里掏出什么?”赵无忧笑问。 穆百里轻叹,“女人太聪明,真当造孽。” “在世人跟前,我可不是女人。”的确,她赵无忧可是礼部尚书,丞相府的独子,怎么可能是女人呢! 这么一想,的确如此。 “你什么时候走?”赵无忧接过他手中的汤盅。 穆百里望着她,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只要云华州来了消息,马上就走。”瘟疫可耽搁不得,纵然是皇帝,也害怕这种无妄之灾。在天灾人祸面前,谁都无能为力。 “这么快?”赵无忧抿唇。 “赵大人舍不得本座?”穆百里勾唇笑得魅惑。 赵无忧斜睨他一眼,“督主这样看着我,会让我以为,你到时候得带着我一起走。”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是赵大人让本座把令牌交还皇上的,可本座突然想起来,似乎忘了提及赵大人交代之事。”穆百里一脸懊恼。 “你对皇上说了什么?”赵无忧一愣,糟了,这死太监必定耍了花样。 穆百里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赵大人虽然遇见了难处,但有东厂在,两日之内必定有消息。身为皇上的奴 才,自当为皇上分忧。赵大人不会怪本座实话实说吧?这欺君罔上之罪,本座可担不起。” 得,没欺君罔上,也没出卖她。 他只是给了所有人一个缓冲的时间,兑现了对赵无忧的承诺。 果然是老奸巨猾! 赵无忧揉着眉心,“穆百里,我头疼。” 他起身,极为默契的走到她的身后,温热的指腹轻轻摁在她的太阳穴上。她靠在他身上,由着他轻柔的为自己揉着,微微泛起了困意。 在外人看来,这不是敌人的敌人,相处模式实在太和谐,和谐得让人心里发慌。 今日的和平共处,来日的手下无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彼此? “你确定,简衍能摆平?”穆百里问。 赵无忧呵笑两声,“你不是说了?我自己养的狗,岂能闻不出主人的味道。” “拭目以待!”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他倒要看看,赵无忧怎么能不费一兵一卒,甚至于不曾现身,便让那冒牌货就此消失不见。 是的,拭目以待吧! 夜色极好,果然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自打从尚书府回来,王介便一直心中存疑,虽说也没什么确切证据,可一想到赵无忧那些异于寻常之处,总觉得这京城里都怪怪的。 哪儿怪怪的呢? 比如穆百里去哪了?怎么刚回城? 到底是谁敢去夜盗皇宫,把皇帝的药方偷走了? 再加上赵无忧一些反常的举动…… 王介越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桩桩件件的加在一处,似乎藏着什么阴谋。这东西让王介觉得不安,莫名的担虑不已。要知道,大邺朝廷,局势复杂,这多方党羽各自为政,若是站错了阵营,就会变成第二个章涛。 章家是怎么被赵家清剿干净的,王介心知肚明,可不敢赴其后尘。 今夜,他也没有回家,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好像应该等一等。 果不其然,到了下半夜时分,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有客到。 王介急急忙忙的出去相迎,一颗心才算稍稍落地。 简衍半夜出门,极是小心的去了五城兵马司,早前他就让人盯着,发觉这王介压根没有回家,今夜便留在了司衙之内。 披着斗篷,叩门而入。 简衍 走得有些匆忙,气息喘喘的。这一介书儒,紧赶慢赶的去了正厅。 哪知到了正厅,当下愣住。 赵无忧和王介早已在厅中等候,似乎已经猜想到,他会赶来。 “简公子。”王介起身。 简衍愣了愣,当即回过神,俯身作揖,“王指挥使。”视线落在赵无忧身上时,简衍面上一紧,“无忧,你为何在此?你不是告诉我——让我瞧瞧的过来吗?怎么你自己反倒先来了?” 赵无忧冷哼,继而轻咳两声,“简衍,你被骗了。那个让你过来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东厂的爪牙。他们沆瀣一气,准备用假的赵无忧来取代我。” “假的?”简衍眸色微恙,转而望着一旁的王介。 王介点点头,表示赵无忧所言不虚。 简衍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到底谁才是真的赵无忧,简衍应该很清楚。青梅竹马这么多年,赵无忧所有的秘密,他基本都知道。当然,除了朝廷之事。 “你说,你是真的无忧?”简衍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赵无忧。 赵无忧起身,“怎么,你怀疑我是假的?” 简衍笑得凉薄,“是不是赵无忧,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容貌与身段,与赵无忧极为相似,可你的声音不对。” “这段时日我重病在身,你又不是不知道。”赵无忧轻咳着。 “无忧的病,我比谁都清楚,你瞒不了我。”简衍缓步上前,“两个赵无忧,两个我都见着了。相较之下,那个赵无忧倒是比你相似得多。若按照十分计算,她算九分,你最多七分。” “是吗?”赵无忧冷笑,“你认定我是假的?” 此言一出,王介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佩剑。 两个赵无忧,到底孰真孰假?还有一个,他没见着,但是简衍见过,如果连简衍都分辨不出到底谁才是赵无忧,估计还真能瞒天过海。 “是真是假,我心里很清楚。”简衍眸色幽幽,“你说你是真的赵无忧,那你此行是为何?” “与你一样。”赵无忧道,“都是为了抓住假的赵无忧,免得惊了皇上,惹得京城动乱。” 简衍望着王介,“所以,你们要抓东厂那位?” 王介心头存疑,怎么赵无忧会和东厂的人搅合在一起?不是病重吗?病重不得养着,反而四处跑?这倒是有些说不过去。 可现在的状况是:他到底该抓谁? “你敢不敢让我摸摸你的脸?看看你是不是带着皮面。”简衍步步逼近。 赵无忧冷笑,“简衍,我没想到你我十数年的交情,最后你竟然怀疑我是假的。既然如此,那你我便没什么可说了。”语罢,赵无忧起身,“王指挥使,此事就交给你。务必把假的赵无忧给我抓起来,我倒要看看东厂还想玩什么花样。” “不是东厂要玩花样,而是你!”简衍冷笑,“无忧很少喝茶,尤其是重病之际。而你呢?” 王介瞧一眼桌案上的茶盏,冷剑当即出鞘,“你是假的?” “放肆!”赵无忧厉喝,“你们不分黑白,是非颠倒。不去抓假的赵无忧,反倒要在这里对付我?王介,你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听一个书生在这里信口雌黄,就要背叛我?” “这不是背叛,如果信了你,那才是背叛!”简衍退后一步,“王大人,抓住他!我敢用性命担保,他一定是假的!无忧什么样子,我比谁都清楚!形似而神不似,哼!抓住他!” “好!”王介伸手便打算扣住赵无忧。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间屋瓦崩裂,凭空落下一批黑衣人。 王介心下一惊,慌忙反手扣住简衍,急速飞出正厅,当下厉喝一声,“来人!有刺客!” 顷刻间,五城兵马司内的值守官兵,快速奔来,将此处团团包围。 弯弓上箭,王介咬牙切齿,“放箭!” 要知道,两个赵无忧的事必须尽快解决,否则传扬出去势必酿成大祸。他们想跑,王介自然不答应。这五城兵马司的地界,还让人跑了,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觉得他这个指挥使当得真够无能吗? 万箭齐发,黑衣人齐刷刷的包围赵无忧。 以人为盾牌,挡去利箭,而后由一名黑衣人挟了赵无忧飞上屋脊,快速消失在黑夜里。 王介愤然,“给我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音落,大批官军冲出司衙,急追而去。 可夜色茫茫,上哪儿去找他们呢? 简衍冷冷的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屋脊,眸色幽沉,“没想到,让他们跑了。” “既然他是假的,那么赵大人应该是在东厂无疑。只不过,东厂这一次怎么如此好心?”他可不相信穆百里是个善人。 “这就是无忧的本 第93章 古宅里的秘密 当日素兮伤重,大雨中似乎看到了某个人的身影,但不是很真切。而后她凭着一口气,勉强起身逃离。这个时候任何犹豫都没有价值,就像赵无忧早前说过的,在你有能力保护别人的时候,才叫英勇,否则就是拖累。 早前发出了信号,影卫很快就赶到。 所以,素兮周全了。 可惜,赵无忧和穆百里一起坠入悬崖,生死未明。 素兮让人跟着东厂,却也不敢露面。自己带出来的影卫并不多,是故还不如东厂办事来得有效率。且不管赵无忧是死是活,只要有东厂的人在,赵无忧生能见人似能见尸。 如今关键的不是寻找赵无忧的尸体,而是去找云筝他们几个。 莫名其妙的消失,消失得这么快速,必定有所猫腻。这深山老林里的宅子,古怪得让人心底发瘆。 “姑娘,公子生死不明,如今该怎么办?”影卫统领上前。 素兮深吸一口气,瞧一眼黑压压的一片,一个个黑衣素裹冷剑在身。想了想,素兮道,“包围这宅子,公子那头派人盯着东厂的人。咱们人少,要去找公子就得跟东厂的人杠上,这意义不大。想必就算公子在场,也不会赞同的。” “那咱现在,是去找云筝姑娘?”影卫统领问。 素兮点点头,“不管公子是生是死,总该有所交代。若是公子福大命大,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必定是找云筝他们的下落。” 影卫统领点点头,这倒是实情。 “这座宅子十分古怪。”素兮眯起危险的眸子,“我当时便看过,并未发现有人入侵的痕迹,也就是说,人很可能还藏在里头。” “速度那么快,便是最好的轻功身法,也不可能做到无迹可寻。除非这宅子里头,有什么密道之类的。”影卫统领凝眉,“可是咱都盯着这宅子两日了,也没发现里头走出个人来,岂非怪哉?” 素兮眸色微冷,“我去探一探,你们切莫轻举妄动。” “好!”统领颔首。 却听得底下人来报,说是东厂的人准备了硝石制作火药,好像是要炸开底下的山谷。 素兮面色一紧,“切莫伤着公子。” “东厂的人办事,应当可以放心。”统领道,“须知,他们的提督大人也在里头。若是没有把握,绝不会动用那么烈的火器,否则穆百里不死,就该是他们的死期了。” 素 兮抿唇,表示赞同。 握紧手中冷剑,素兮远远的望着那座立于林中的宅子。即便是在阳光下,这宅子也是极尽阴森,一眼望去就像个鬼宅。 可她不信鬼,她只相信有人装神弄鬼。 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素兮落在宅子里。 当日,云筝便是在回廊里失踪的,没有半点痕迹,只有脱落在地的一件外衣。 素兮俯身查看这栏杆附近,可是那天夜里下了雨,有多少痕迹都已被冲刷干净。如今就算想细细的查找,也是不易。 栏杆完好无损,没有脚印没有挣扎的痕迹。 瞧一眼这荒草漫天的宅子,素兮眸色锐利,突然好似发现了什么。几步上前,拨开草丛,竟是一块骨头。是动物的尸骨还是人的骨头,素兮行走江湖多年,也算杀了不少人,岂能认不出来。 这是人的骨头! 她骤然起身,这地方怎么会有人的骨头? 这宅子——果然诡异得很! 抽身退出宅子,稍瞬之后,数名影卫进门。 在宅子的院子里,他们挖出了不少尸骨。有些骨头已经被泥水腐蚀,残缺得不成样子,但是依稀可见这里曾经死了不少人。到底是就地掩埋,还是随着年岁久远,被泥水渐渐覆盖,便不得而知了。 “看样子,这里死过不少人。”影卫统领眯起了危险的眸子,“难怪这地方阴气这么重。” “何止是阴气重。”素兮深吸一口气,“你看看这些廊柱上,似乎都有过打斗的痕迹。但是事后被人修补过,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变得模糊。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影卫统领,抚着廊柱上浅浅而细小的痕迹,“约莫是利刃所留下的划痕。” “所以这户人家,应该不是搬走,而是一夜之间被人杀死。”素兮心头微恙,什么仇什么怨,要把这户人家赶尽杀绝呢? 这深山老林里,只有这么一处宅子,宅子四周是林木,也有少许荒地。 “四处看看吧!”素兮道,“留几个人在这里搜一搜。” “是!”影卫统领颔首,留了一小队人在宅子里。 素兮走出宅子,宅子附近有不少空落落的地方,这里的树较之别处倒像是新长的,树干不是很粗,年头没有不似宅子旁的林木,那么久远。 这种空落落的地方不止一处,还有好些 地方。 莫名的,素兮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蓦地,脚下好似踩到了什么。 挪开脚,素兮俯身蹲下,“把这里挖开。” 影卫快速上前,竟然挖出一小块瓷片。 “这是什么?”影卫统领一愣。 素兮拿在手里,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像是破碎的碗片。她回望宅子,走出来已经甚远,怎么这里有碎瓷片呢?难道这儿有个瓷窑?可是这里的地势和地貌,不适合建造瓷窑,这里的土质也不适合烧瓷。 那这个瓷片是从哪儿来的呢? “也许只是巧合。”影卫统领道。 素兮点点头,估计真的只是巧合,随即吩咐道,“都四处转转,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众人快速四散开来,在林子里穿梭。 素兮站在空地上,瞧着不远处微微隆起的土包,心里微恙。这里一直都是平川,怎么突然有个土包呢?瞧一眼这林子,有空地有各种树木,按照这个地势来分析,不该有凸起之处。 站在土包跟前,素兮绕着土包走了一圈,也没察觉有什么异样。 “有何不妥?”影卫统领问。 “没什么,只是女人的直觉罢了!”素兮一笑,“我就是随处看看,就是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突兀。你看看这一马平川的,突然冒出这点东西,难免有些奇怪。” “若是奇怪,挖一挖便知道了。”影卫挥手,马上有人过来开挖。 素兮深吸一口气,漫无目的的走着,这一片空空荡荡的地方,树苗都还是新的,与一旁那些参天古木相比,年头尚小。 奇怪的是,她走着走着,又踩到了东西。 这林子远离山道,按理说不可能有人过来。除了那宅子里的人,还会有谁在林子转悠?赶路的都急着赶路,除非是过来歇歇脚的。可宅子在那儿,歇脚避雨也该去宅子里,不可能在这荒郊野林里。 是半个碗片,这一次素兮很肯定,这绝对是碗片。也就是说,这里也许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给我四处找找看,然后用树枝标明发现瓦片或者瓷片的地点。我倒要看看,范围有多广。”素兮吩咐,影卫们当即活动开来。 范围越广就证明活动的痕迹越多,曾经在这里聚集的人,也更多。 若只是三三两两,那就说明,可能是赶路的人留下来的。 素兮只愿自己的猜想不会成真,那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逐渐蔓延。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听过的看过的,多得不胜枚数。 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有些残忍的。 影卫们忙碌开来,尚书府的影卫,还是有些效率的。很快的,他们在四处都找到了素兮想要的痕迹。或瓷片或瓦片,偶尔还能找到被打碎的陶罐。这些东西是没办法被火烧被水溶的,所以便被留了下来,慢慢的接受岁月侵蚀。 树枝越来越多,这一片空地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痕迹。 素兮面色微白,“这附近的空地,都找一找。” “是!”影卫们立即散开。 素兮站在原地,眸色冷冽的凝着地上的那些树枝。 影卫统领疾呼,“姑娘!” 闻言,素兮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过去。 土包被挖开,里头的那一幕幕连素兮都跟着心颤。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望着那一根根被启出来的骨头,还有满是泥土的头盖骨,整个人都跟着寒凉起来。 四下冷戾,有寒风呼啸而过,掠过枝头掠过树梢。这长埋于地下不知多少年的尸骨,都被一一的挖出来。残缺不齐,零碎不堪。 看得出来,有些尸骨是被焚烧过的,骨色漆黑。 “都不知道多少念头了。”影卫统领道,“若不是侥幸挖开,还不知道得埋多少年,估计得埋到枯骨成灰为止吧!许是死不瞑目,就这样草草埋葬,竟然还能存下骨头,简直是奇迹。” 的确,尸骨埋在地上必定腐烂不堪,不到数年就该早就烂完了。哪像这里,有些尸骨有些头盖骨,居然还是完好无损的,只不过是有些石化。 以这里的自然条件而言,是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死不瞑目?”素兮顾自沉吟,心跳得厉害。 “死了不少人,全部埋在一块了。”影卫统领道,“这里距离山道有一段路程,难不成是盗匪劫财杀人,所以都埋在这儿了?” 素兮望着不远处,影卫们忙碌的痕迹,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也有树枝插入泥土。这便说明,那里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不是强盗。”素兮呢喃,面色发青,“而是有人灭了整个村子,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影卫统领骇然,“屠村?!” 第94章 又被死太监坑了一把 “如今该怎么办?”影卫统领问。 素兮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犹记得昔年,自己个兄长被人追杀,若不是赵无忧出手相助,也许此刻她和兄长早已魂归地府。 这人世间,有人的地方就有杀戮。 想起死去的家人,想起那些惨烈的一幕,素兮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杀人是无奈之举,可枉杀无辜,便只是为了自己的不择手段。 但转念一想,同样是剥夺他人性命,又有什么无奈与甘愿之别呢? “回去吧!”不管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她的目的是找到云筝他们,而不是去追查一件,不知何年何月发生过的屠村惨案。这世上死的人多了,也就没什么可在意了。 云筝和浮生依旧没有消息,奚墨也不知死活。 直到东厂那一声爆破,得知赵无忧没死,素兮一颗心才算彻底的放了下来。没死就好,如今有东厂保护,自然是最安全的。 穆百里武功之高,素兮是清楚的,所以她便无需再担心赵无忧。 如今,找到云筝他们便是她最重要的任务。 一连数日,他们在宅子里细细的查找,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翻找,生怕错漏。素兮始终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在这座宅子里。 夜里静悄悄的,整个人宅子都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这夜黑风高的,实在太过瘆人。 蓦地,影卫统领疾步走来,“找到一个密道入口。” “快走!”素兮心惊。 密道在极为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得爬着梯子下去。底下很黑,看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影卫打着火把走在前面,素兮冷眸跟在后头。 这密道四通八达,一条条的路线,也不知通往何处。 素兮只能随处走,当她打开一条密道的出口时,当即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这个——这不是院子吗? 她陡然明白,这底下四通八达的密道,其实连贯了整个宅子。所以当日,云筝会突然消失。那是因为被人拽下密道,是故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密道里头有积水,应该是因为当日下过雨。 素兮心头一惊,突然在地道里狂奔。再次打开一个出口,果然是浮生的房间。也就是说,当日他们失踪,只是因为被人拽入了密道。 “简直混账!”没想到人就 在自己眼皮底下。当初若不是为了赵无忧的周全,她必定会留下来。可是现在,地道里空空荡荡的,人也不知道被他们带往何处了。 影卫统领举着火把走来,“有个出口,是离开宅子的。” “在哪?”素兮微微一怔。 二人疾步行去,这条地道的末端在荒郊野外,不远处有个荒废的古庙。 素兮快速打了手势,身后的影卫立刻伏在地上。一眼望去,那古庙大门紧闭,但里头有少许炊烟袅袅而起。所以她敢肯定,里头一定有人。 “人,会不会在那里?”影卫统领凝眉。 素兮抿唇,“说不好!先看看。”想了想又问,“你们是怎么找到地道的?” “以为是个老鼠洞,谁知道挖下去一看,竟然是条密道。怎么了?”影卫统领不解。 “没事。”素兮深吸一口气,“你们盯着,我去看看。看我的信号行事!若是他们真的在这里,除恶务尽。当然,能留活口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杀!” “明白!”影卫统领点头。 这古庙里头,的确有人。 一个个黑衣蒙面,如今这个时候正在烤兔子。 此处距离那座宅子甚远,素兮没想到这个密道会这么长。从这里看去,根本看不到那座宅子,所以他们把人藏在这里,自然也是极为放心的。 素兮伏在屋脊上,瞧着底下那些人。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无极宫的人,看上去似乎是些女子。若真的是女子,那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们。 所以现在,她必须确认,浮生和云筝他们,是不是也在这里。 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先看看再说。 翻身落下,脚步轻盈。素兮环顾四周,快如闪电般,掠进古庙之中。庙内也有人把手,素兮必须格外小心。一旦打草惊蛇,恐怕会对云筝他们不利。 入了后院,是一排殿宇。虽然破败,但也能遮风避雨。 门外都有人把手,素兮倒挂在屋檐下,小心的将自身藏在黑暗中查探。 左边和右边的殿宇外头,都有人把守着。 难道云筝他们就在这里? 思及此处,素兮翻身上了屋顶,小心的掀开瓦片往低头看。果不其然,她看到了云筝和奚墨。二人被绑缚在柱子上,看上去有些气息奄奄。 那么浮生呢? 深吸一 口气,素兮在等时机。 庙外头,影卫们也在等待时机。 夜深人静之际,守卫睡着了,这才是素兮活动的时间。落地,拔剑,见血。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守卫连哼都来不及哼一下,便已经毙命当场。 推门而入,惊得云筝与奚墨陡然瞪大眸子。 “素兮姑娘?”云筝欣喜。 素兮“嘘”了一声,当下割断了绳索,“浮生何在?” “他被带走了。”因为被长久绑缚,刚刚解开绳索的那一瞬,云筝脚下一软,当即扑在了地上。一声低哼过后,外头响起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被发现了?! “照顾她!”素兮瞧了奚墨一眼。 奚墨身上有伤,但男儿毕竟比女子要来得坚强一些。勉力搀起云筝,二人踉踉跄跄的走出房门。 外头,无极宫的人冷剑相对,已经将此处包围。 “杀了他们!”为首的一声厉喝。 素兮冷哼,“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冷剑出鞘,见血方归。信号放出去,正殿外头很快就响起了打斗声,那是影卫冲进来的声音。 整个古庙乱做一团,厮杀声不断。 “去找浮生!”素兮冷喝。 “好!”缓过劲来,奚墨与云筝便开始查找浮生的下落。 在最后一间殿内,他们找到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浮生。浮生双眸紧闭,看上去上的不轻。 “搀着他走!”奚墨身上有伤,而云筝没有足够的气力去背浮生离开,二人只能一左一右的搀着他往外走。 浮生醒过神来,“是你们?” “你没事吧?”云筝问。 外头打成一片,他们只能趁乱离开。 “我——”浮生呼吸微促,蓦地,他突然狠狠的推开了云筝。 说时迟那时快,寒光利利,那是刀刃落下的寒戾。鲜血迸溅,伴随着云筝拔尖儿的叫声。浮生倒伏在地,胳膊上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袖。 “浮生?”云筝疾呼。 奚墨的武功不高,饶是花拳绣腿,这个时候也得往上冲。 “快走!”奚墨厉喝,操起一旁的木棍就迎了上去。 云筝回过神来,急忙搀起奄奄一息的浮生,快速往外头挪去。素兮就在外头,出了门就算安全了。 外头,素兮已经将一干人等都斩杀得差不多,留下两个活口便罢!折回殿宇,乍见云筝搀着鲜血淋漓的浮生出来,当下眉目陡凝。 “奚墨还在里头!”云筝忙道。 素兮纵身飞跃,快速进入殿内。 干净利落,一剑毙命。 奚墨的手背上被划出一道大口子,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么一折腾,整个人都虚得很。好在大家都没事,都还活着,这便是唯一庆幸的。 至少回到京城,也能对赵无忧有个交代。 浮生伤得不轻,但不会危及性命。 素兮亲自为浮生情洗伤口,上药包扎,“放心吧,没有伤到筋骨,很快就会痊愈。这段时间不要碰水,不要吃辛辣食物,注意勤换药不要让伤口二次开裂。” “多谢!”浮生点点头,“多亏了素兮姑娘,否则我们怕是要死在那里了。” “还是多谢那个老鼠吧!”素兮起身,云筝随即将水盆端上来。 洗了手,素兮如释重负,“你们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启程回京。” 云筝颔首,“不知道公子如今怎样,当日……” “好了,什么都不必说!准备着,立刻启程!”素兮面色平静,她惯来是这样清清冷冷的模样,云筝也习惯了。语罢,素兮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 “谢谢!”云筝瞧了浮生一眼,转身离开。 出了门,奚墨已经在外头等着,“他没事吧?” “死不了。”云筝将脸盆交给身边的人,“总算告一段落,能回京城见到公子了。” “还好公子福大命大,只不过我听说是东厂出手救人。也不知道公子是不是答应了什么,否则东厂怎会如此干脆,就帮了公子一把?”奚墨难免担虑。 “回去再说!”云筝敛眸。 此去京城甚远,各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路上怕是要耽搁的。 素兮自然是先行一步,先快马回京复命,让赵无忧放心才是。其余人,坐车回京,免得伤上加伤。快马加鞭,尘烟飞扬。 而赵无忧,也算得回了自己该得的。 尚书府里,什么都没变,谁也不知道这礼部尚书出了真假一案。悄无声息的,就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简单的事情不了了之,没人察觉也不会让人察觉。 梨园里,赵无忧站在梨树下很久很久。烛影摇动,她仰 头望着早已谢尽梨花的梨树。负手而立,褪去那一身飞鱼服,换回原来的胜雪白衣。 绿意满枝头,不见白头翁。 简衍为她添衣,“下半夜有些凉,你莫要着凉。” “你该回去了。”赵无忧敛眸,回头望着他时,眸色如月清冽。轻咳两声,她拢了拢衣襟,“回去吧,我没事。” 简衍点点头,“好好照顾自己,别想太多。那件事,王指挥使会处置妥当的,你放心就是!”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此行我经历了很多事,一度以为自己回不来了,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简衍,你觉得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是为情为义,还是为了自己的欲念?又或者兼而有之?”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简衍蹙眉。 赵无忧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有感而发。险些身死,觉得性命很宝贵。回去吧,我也累了!” 语罢,她抬步朝着听风楼走去。 简衍站在树下,目送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那抹身影,单薄中夹杂着几许落寞。高处不胜寒,身处高阁就必须有孤独一生的准备。 她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 赵无忧走上楼梯,站在廊檐下。 底下的简衍依旧站着,仰头望着她这个方向。这样的深情对望,其实真的不适合她。她可不喜欢这样的眷眷不舍,对她而言,这样的眷恋只是羁绊,只会变成优柔寡断的借口。 明日,她就得入宫面圣了,所以——她推门而入,面无表情的关上房门。 简衍轻叹一声,这才敛眸离开。 赵无忧站在窗口,望着简衍孤零零的走出了梨园大门,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其实她不是没想过,简衍其实是个好归宿。温文儒雅,心思细致,又对她一往而情深。 可惜,有些人出现在你生命里,只是用来错过和追忆的。 脑子里,却想起那一日,那蛮子假装成术士,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天生孤鸾……呵,如今想想,还真是很有道理。她此生从穿上官服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可能有圆满的那一日。 天生孤鸾,孑然终老。 听风楼里安静得很,没有云筝没有奚墨,也没有素兮。 轻咳两声,火盆里的火花发出轻微的哔哔啵啵声响。 她觉得很孤单,很寂寞,连个 说话的人都没有。 脑仁有些疼,她坐在案头,扶额阖眼,想起了不久前的梨花胜雪。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疼痛的感觉让她觉得更冷了,似乎裹了多少层衣裳都不顶用。 寒意,还是阵阵来袭。 赵无忧轻叹着,冷不丁猛咳起来,这才想起忘记吃药。哆哆嗦嗦打开一旁的抽屉,取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头竟摆满了一模一样的瓷瓶。这是爹离开前,给她备下的药。 有时候,赵无忧是真的痛恨这些药。 与其说是恨这些药,还不如说,是痛恨自己这副身子。身为女子,弱不禁风那也是一种柔弱之美。可她身处朝堂,那么多的事儿等着她去处理,这副身子只会变成累赘。 她并没有奢求像男儿这般健壮,她只希望自己能活得长久一些,至少免去这病痛折磨。不必每日都在想着,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一道黑影掠过,紧接着便有一人坐在了烛光里。 清晰的茶水落盏之音,伴随着一声不屑的轻嗤,“赵大人果然是要不久于世了。” “我若死得太早,督主该去哪儿找乐子?这一声不吭就爬窗户的习惯,怕是要改了。”她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面色惨白的走到案前。 她刚要倒水,却有一杯水被推到她跟前。 赵无忧轻叹一声,喝水吃药。 许是喝得太急,她有些咳嗽,单薄的身子不断的颤抖着。穆百里伸手捋着她的脊背,视线陡然触及她掌心的少许嫣红。 下一刻,他蹙眉握住她的手腕。 她知道他想看什么,此刻她也无力反抗,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打开了掌心。 他看得很真切,是血。 在她惨白的唇瓣上,还有少许嫣红之色。 所以,她早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满意了吗?”她无力的开口,缓缓抽回手,“这条命已经到了绝境,以后若是与督主交手,还望督主能手下留情。已然时日无多,便不要做得那么绝,好歹让我过完这一生吧!” “苦肉计也该有个限度。”穆百里坐定。 赵无忧笑得凉薄,“一不小心又忘了,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我的伎俩。罢了,以后就不玩这招,事不过三,玩多了我自己也觉得无趣。” 说着,又是咳嗽两声,以帕子拭去掌心的血迹。 穆百里望着她,晦暗不明的眼底,有一种莫名的不解。他能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察言观色与揣摩人心的本事,自然是练得炉火纯青。 可面对着赵无忧,他竟然有种看不穿猜不透的感觉。 亦正亦邪,半真半假。 赵无忧就像个谜,一个猜不透的谜。 你觉得她在撒谎,可她说得何其真切,让你找不到错漏之处。你觉得她说的是真话,可她掉转头来又自己全盘否定。所以到了最后,你压根不知道她哪句真哪句假。 也许,真假参半。 “你怎么过来了?”她的口气,倒像是故友,一点都没有生疏之感。 穆百里笑了笑,“你身边的人一个都没回来,本座怕你突然死了也没人知道,所以过来看看,这双手能不能剁下来。” 赵无忧点点头,“原来督主是来给我收尸的。”继而轻笑一声,“不好意思,督主怕是要空手而回了。我还没死,这双手我留着还有用。有劳督主跑这一趟,无忧真是感激不尽。” “既然没死,那便作罢!”他起身要走。 “你为什么非要我去云华州,我的状况你也看到了,去了那里无疑是死路一条。你不想让我死,为何又要送我去死?穆百里,你到底想在我身上验证什么?”赵无忧喝一口水,淡淡然开口。 穆百里站在那里,背对着她。 赵无忧回头看他,烛光里,颀长的身躯逆光而站。他背对着她,一袭绛紫色的袍子,将这一室的幽暗晕得更加暗沉。她看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神色,也想不透他到底是何用意。 在猜来猜去的世界里,谁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知道?”穆百里问。 赵无忧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想。” 穆百里回眸看她,深邃的瞳仁里,泛着晦暗不明的颜色。他审视着她,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神,“本座只想试试,你会不会死。” 音落,他已离去。 赵无忧心下一怔,会不会死? 他这话,一点都不像胡诌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且不论是什么意思,此去云华州,怕是势在必行的。轻咳两声,赵无忧拢了拢衣襟,不由的轻叹一声,低眉望着染血的帕子,掌心紧握,似要拧出血来。 翌日,晨光熹微。 赵无忧便已经准备好入 宫事宜,只是这脸色更差了一些,苍白中透着疲倦。 皇帝一早得知赵无忧回来,自然是喜不自禁。药方丢失不要紧,要紧的是自己的宠臣回来了,而且赵无忧此行是带着要务去的,也就是说…… 他在等赵无忧的长生不老之药,在等赵无忧的答案。 赵无忧面无表情的走在宫道里,缓步朝着西苑走去。 进了长寿宫,赵无忧俯身跪在地上,皇帝快速上前,“爱卿一路波折,快些起来。” “臣不敢起身。”赵无忧低语。 听得这话,皇帝先是一愣,而后便冷了眉目,“这是何意?” 赵无忧轻咳着,“臣大难不死,却有辱使命,请皇上降罪。” 对于赵无忧的事情,皇帝也是知道的,穆百里早前说过,还亲自替赵无忧归还了令牌。赵家和东厂素来有些芥蒂,皇帝心知肚明,所以当时穆百里取出令牌的时候,他便知道这当中必定出了大事。 若非到了绝境,赵无忧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让穆百里转交。 出了大事? 皇帝倒吸一口冷气,想起自己丢失的药方,不觉眉心紧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要的长生不老之药呢?” 赵无忧依旧伏跪在地,“皇上恕罪,本来臣已经拿到了东西,奈何——半道上遇见了一帮无极宫的人。臣被推下悬崖,险些殒命,所以东西都教无极宫抢走了。” “无极宫?”皇帝一怔,“无极宫是什么东西?”皇帝身处深宫,自然不知道无极宫的来路。但是,连赵无忧都敢杀的,想必来头不小。 “无极宫乃是江湖帮派,不知始源于何人,一个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想杀了微臣,抢走长生不老药,奈何督主及时赶到,救了微臣一名。微臣重伤,以至于耽搁了回京的行程。”赵无忧面色无温,她说话惯来这个调子,以至于你分辨不清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好大的胆子!”皇帝对于其他,都没什么兴趣,唯独这江山美人与长生不老,是他唯一不能触及的底线。听说长生不老被劫,当下龙颜大怒。 “皇上恕罪!”赵无忧急忙磕头,“是微臣办事不利,让贼人有机可乘。请皇上重罚,微臣愿意领受,绝无怨言!” 皇帝还沉浸在愤怒之中,哪里听得进去赵无忧所言。 赵无忧悄悄抬头,见皇帝如此神色,便继续道,“皇上,微 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皇帝面色发青,这脸色就是想杀人的。 “无极宫觊觎长生不老之药,会不会这一次宫中失窃……”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些事情,还是得让皇帝自己领悟!皇帝能领悟到的,那都是圣旨,她说的不算,只能善加引导罢了! 皇帝仿佛回过神来,当下明白了,“这帮该死的混账,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勾当。敢抢朕的东西,简直是不知死活!” 赵无忧伏跪,“皇上息怒,微臣必定会竭尽全力,为皇上取回长生不老药。” “爱卿平身。”皇帝轻叹一声,有些颓丧的坐了回去,“此事还要爱卿尽快处置,朕的长生不老之事,决不能耽搁。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无极宫,把东西给朕拿回来。” 赵无忧谢礼起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如释重负。 有了皇帝这句话,她就可以不必去云华州了。只可惜,她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阴魂不散的那位,压根没打算放过她。 所谓阴魂不散,自然得如影随形。 小德子上前行礼,“皇上,东厂提督来了。” 皇帝有些振奋,“让他进来。”想了想便对赵无忧道,“若是让东厂去追查,想必速度更快。朕的东西,岂容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来沾染。” 赵无忧心头咯噔一声,瞧着那缓缓步入视线的绛紫色身影,心里开始盘算着,该如何才能避免皇帝与穆百里提及此事?只要皇帝没有当着自己的面开口,这云华州瘟疫一事就不会摊到自己身上。 穆百里也不看她一眼,顾自走到皇帝跟前,躬身行礼,“奴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皇帝有些欣喜,“查得如何?” “回皇上的话,奴才让人仔细盘问了宫里宫外的人,发现此事似乎跟江湖上的某个组织有所瓜葛。”穆百里说得很委婉。 赵无忧心头微恙,这死太监的耳朵真灵!隔着门都能听到自己提及无极宫的事情,也不知他到底想怎样?帮她?还是拆她的台呢? “无极宫?”皇帝脱口而出。 穆百里颔首,“吾皇圣明。皇上果然越发七窍清灵,想来这长生不老药大有裨益。奴才心中所想,皇上竟然都知道了。吾皇万岁!” 这马屁拍得,都拍到了皇帝的心坎上。 第95章 不请自来的醋贼 穆百里帮了她一把,利用朝廷的势力,去压制去剿灭无极宫,总好过赵无忧自己费力费时。但穆百里的条件也很残忍,让她随他一道去云华州治理瘟疫。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交易,她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楚。 等着二人离开,赵无忧便瞧见小德子又急急忙忙的进来,她隐约听到了夏昭仪……夏琼芝?!赵无忧微微凝眉,低头轻咳两声,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 瞧出赵无忧的脸色,穆百里缓步与她走在宫道上。 左右清空,空荡荡的宫道上,唯有两人漫步前行。 “昨儿皇上与本座提及了夏昭仪之事。”穆百里道,“赵大人可知道夏昭仪已有龙嗣?” 这事儿,赵无忧是知道的,只不过她没想到离开之前还算稳操胜券,回来之后夏琼芝又开始兴风作浪。怀有龙嗣,对于后宫女子而言,那可是极大的殊荣。来日诞下皇子,说不定就能飞黄腾达。 傅玉颖也怀有皇嗣,所以赵无忧也不算全输。 “皇上雨露均沾,夏昭仪当时得宠,有了子嗣有什么好奇怪的?”赵无忧面无表情。 穆百里轻笑,“那皇上动了心思,想要复国公府的位份,赵大人也知道吗?” 此事皇帝不曾提过,赵无忧刚刚回京,有些消息暂时还来不及消化。毕竟她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其实这件事,早在赵无忧的预料之中,只要宫里还有夏家姐妹,这夏东楼复位一事,是迟早的事情。 冷哼一声,赵无忧笑道,“皇上的心思那自然得由着皇上,身为朝廷命官,自需为皇上分忧解劳便是,其他的那都是天命难违。” “是吗?”穆百里笑得凉薄,“赵大人可一点都不像,听天由命之人。” 赵无忧顿了顿,“不像吗?”她一声轻叹,“这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个,像我这样听天由命之人吗?”语罢,她轻咳两声,面色愈发苍白了几分。 他也不是傻子,早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不就是怨怼,他要拽着她去云华州之事吗? “赵大人不想去云华州,不愿为皇上尽力?”穆百里凉凉的问。 赵无忧扭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轻蔑,“督主明知故问,何必要诋毁我?我这生死如今都捏在你手里,督主——您可下手轻点。” 穆百里点点头,“赵大 人还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啊!” “我也早就说过,能喂熟的,那就不是白眼狼了。”说话间,已经出了宫门,“多谢督主帮我对付无极宫。”这话其实是客套话,无极宫想要赵无忧身上的东西,穆百里自然也是厌恶的。 说是“谢”,还不如说是联手对付无极宫。 “夏家之事,你想怎样?”临走前,穆百里望着她。 赵无忧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督主该知道,天意难违!”她咳嗽着,踩着杌子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离去,穆百里眼底的光越渐暗沉。 “督主?”陆国安上前,“这赵无忧难道不知道,若是国公府复位,其祸非小吗?” 浓墨重彩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穆百里眸色无温,“她比谁都清楚。” 的确,赵无忧比谁都清楚,这一次若是打蛇不死必定反受其害。若是国公府卷土重来,那么他们赵家就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损伤。夏家的两个女儿如今都在宫里,一旦国公府复位,对于夏琼芝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一种庇佑。 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夏东楼那一记耳光,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女子报仇,从来不晚。 赵无忧揉着眉心坐在马车里,她在想着国公府之事,还有瀛渠清淤之事。马车去了六部衙门,赵无忧下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工部尚书简为忠站在那儿。 轻咳两声,赵无忧缓步上前。 简为忠似乎是刻意来迎她,抱了抱拳当做见礼,“赵大人病愈?” 赵无忧摇摇头,“我这病是好不了的。”转而道,“咱们闲话少说,简大人,这瀛渠清淤之事进展得如何?咳咳——我这些日子没有盯着,可还算顺利?” “赵大人放心,诸事顺利。”简为忠笑了笑,“这段时日天气极好,进展得极快。越来越多的老百姓,都加入了清淤的行列,眼见着是要完工了。超出既定计划一个多月,这在咱们大邺,算是速度最快的了。” “百姓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赵无忧缓步进了议事厅,此刻厅里没人,唯有她与简为忠二人。 简为忠点点头,“那倒是,想必到时候,皇上定然会嘉奖赵大人。” “嘉奖?”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简大人功不可没,此事皆是你一手操持,无忧不过 是捡个现成罢了!”说着,扬唇浅笑,“所幸诸事顺利,对皇上也算有个交代。” 简为忠笑道,“还为朝廷省下了不少银两。” “这些都是其次,主要是国公府那边。”赵无忧揉着眉心,“烦劳简大人,去把此次清淤的预算和实际核算都给我拿来,我看上几眼便是。” “好!”简为忠疾步出门。 赵无忧心头冷笑,嘉奖? 只念着那些金黄银白有什么用?在皇帝跟前谋财,不过是小人行径,势必不会长久。长长吐出一口气,昨夜没睡好,今儿没精神。 皇帝吩咐了,三日之内必须启程去云华州。 所以,她只有三天的时间,处理京中各项事务。除了工部的瀛渠清淤,还有礼部的教坊司,最后便是内阁。夏东楼进了内阁,又被逐出内阁,说起连还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内阁恢复了最初的运作模式,但有些东西,赵无忧还是要格外叮嘱一番的。 当天夜里,赵无忧没有回尚书,便在六部衙门办公。她的时间不多,是故不敢有所疏漏也不敢有所耽搁。翻查账目,名目必须清晰。这桩工程,京城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必须事事小心。 拿了铜剔子挑亮灯火,赵无忧揉着眉心,只觉得脑仁有些疼。头疼的时候,她条件反射的想起了那个死太监。这伺候人的事儿,他才是最内行的,不是吗? 轻叹一声,赵无忧放下手中的账本,面色微沉的望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窗户。起身,关好窗户。门外似乎有叹息声,赵无忧心下一惊急忙转身。 简为忠推门而入,“赵大人怎么还不休息?” “是你?”赵无忧敛眸,突然有些诧异,自己在期待什么?呵,真是疯了。 简为忠端着瓷盅,“我寻思着赵大人今夜约莫是要翻看账目,所以就赶回来看看,谁知赵大人还真的没睡。干脆就让厨房给你熬了点米粥,你吃点能打起精神。” 赵无忧一笑,“多谢简大人。” “赵大人辛苦。”简为忠将瓷盅放下。 “简大人回去歇着吧!我这儿很快就盘完了。”赵无忧淡淡然坐定。 “好!”简为忠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想了想又顿住脚步,“赵大人身子不好,还是别太劳累了。” 赵无忧颔首,“我明白!” 简为忠走了,赵无忧瞧一眼案上的瓷盅。里 头的小米粥煮得碎碎的,闻着香香的,倒也是极好的。这深更半夜的,厨子还没睡? 没睡的不是厨子,而是……简衍站在院子里,等着简为忠出来。 “爹?”简衍快速上前,“怎样?” “放心吧,我已经给她送去了。”简为忠轻叹一声,“你赶紧回家吧!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把为父拽起来送什么米粥啊?” 简衍笑了笑,“我一无官职二无功名,怎么能进这六部衙门呢?我与无忧一道长大,她身子不好,如今身边又没人伺候着,我自然是不放心的。她没什么朋友,只我一人,我不帮着她,谁帮她?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此次,还要多谢爹爹!” 简为忠笑了笑,“赵大人前途无量,只是这身子实在太不济了。好了,赶紧回家吧!” “爹,我能不能留下来?”简衍问,“若是她突然病发,又该如何是好?” “这里自然有值守之人,你留在这里岂不是让人说你爹不懂律法?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自己尚且说了,一无功名二无官职,赶紧回去!”简为忠疾步朝着外头走去。 简衍轻叹一声,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开。 赵无忧的食量本来就少,不过这粥是现熬的,也许她是真的饿了,竟然吃光了。味道不错,有些莫名的熟悉,对于水米的用量把握,几乎是按照她的喜好而做的。 到了天明之分,她才把手头上的账目都盘算妥当。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她便趴在桌案上小憩片刻。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有些虚脱,若不是昨夜那碗粥,估计撑不到现在。 闭上眼睛,她仿佛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伴随着女子歇斯底里的咒骂,那种恨到极致,恨不能食肉寝皮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凉。 听在耳里,让人瘆得慌。 蓦地,她似乎听到了娘的声音。 娘的呼喊,“不要杀她。” 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快速直起身子,面色煞白如纸。呼吸急促,她阖眼低头,顾自道一句,“原来是梦!”无奈的扶额,约莫是太累了,又或者是真的想娘了。 坐了一会,赵无忧起身,开门出去的时候被外头的阳光刺到,下意识的眯起了眸子。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缓步走出房间,站在了院子里。 阳光真好,落在身上也是暖暖的。 简为忠含笑走来,“赵大人?” “简大人。”赵无忧抱了抱拳,“我已经看过那些账目,很好。” “这样我便放心了。”简为忠笑道,“赵大人辛苦,如今该回去歇着了吧!” 赵无忧一笑,“无妨,账目可以拿回去了,等事情完毕就能封档存案。我先告辞!” “好!”简为忠点点头,进了房间,一眼便看见桌案上的瓷盅。瓷盅里的粥已经吃完了,简为忠不自觉的笑了笑,终究是发小,深谙彼此的习性。 思及此处,又是一声长叹。 外头都在传,说是自己的儿子与赵无忧乃是断袖之人,他不信,但是…… 赵无忧疾步离开了六部衙门,她要筹备去云华州之事,这一次倒不必小心翼翼的,毕竟是奉皇帝圣旨前往治理瘟疫。 出了门,简衍在外头等着。 赵无忧笑得苍白,“你怎么来了?” “你没事吧?”简衍担虑的望着她。 “我没事。”赵无忧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站在了简衍跟前。 望着她苍白的面色,简衍眸色微恙,“你脸色很差,是不是昨夜一宿没睡?” “你眼下乌青,是不是昨夜,也一宿没睡?”她反问。 简衍低头一笑,“能不能不要那么聪明?” “这话你说得太晚,若是早个十七八年的告诉我娘,我娘兴许会答应,把我生得笨一些。但如今,是来不及的。”赵无忧轻咳两声。 简衍面露紧色,“没吃早饭吧!” “你熬的粥,挺好喝的。”她笑得温柔。 他容色一怔,“你如何知道?” “你爹进来的时候,衣襟未整,可见是匆匆忙忙起床的。而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可能还有厨子呢?我又不是第一天来六部衙门,你当我是傻子吗?”赵无忧轻咳两声,“这六部衙门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你无官无职,门卫自然不可能放你进来,唯有拽上你爹才行。” 简衍面上微窘,“我早该知道,瞒不住你的。” “穆百里说,他最恨的便是我这双眼睛。”赵无忧轻叹一声,“如今你是不是也恨我?” 简衍一愣,“什么?” 赵无忧抿唇浅笑,“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也恨我这双眼睛,看见了不该看的。” 他有些听不懂她的意思,握住她冰凉的手,“回去好好歇着吧,要不找个大 夫瞧瞧,你这脸色真的有点吓人。” “看惯了我如今的脸色,来日我若是死了,你也不会害怕。”赵无忧笑了笑,“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简衍敛尽脸上笑靥,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无忧,你怎么了?” 赵无忧低头笑得艰涩,“没什么,只是我要去云华州了,所以——我怕这一次我会回不来。简衍,若我死在那里,你还会记得我吗?” “说什么傻话?”简衍牵着她,一道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徐徐而行,车内安静得很。 “是皇上让你去云华州?”简衍问。 赵无忧靠在车壁处,眉目微合,她实在是太累了,“对!皇上圣旨很快就会下来,我很快就会离开京城。” 闻言,简衍敛眸,“为何非要走?” “皇命如山,不得不走。”赵无忧睁开眼,扭头望着他,“简衍,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简衍望着她。 赵无忧继续道,“你答应过我,不会搅合进来。男儿一诺千金,你莫要骗我。” 他抿唇苦笑,“都什么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 “我是认真的。”赵无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简衍轻叹一声,垂眸点头,“你欢喜便好。” 赵无忧收回视线,挑开了车窗帘子,神情黯然的望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十里长街,有谁没谁都是一样的繁华。 回了尚书府,赵无忧安安静静的坐在梨树下。 树影摇曳,好在外头的阳光极好,倒也不觉得寒凉。 简衍静静的陪着她,坐在她对面,他望着她,一杯温水,一幕相安静好的模样。清秀的面庞,晕开点点倦怠,敛眸时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合欢,你会不会生气?”简衍突然问,“我从未见过你高兴或者生气的时候,你心里真的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你上心的吗?” 赵无忧喝一口水,淡淡然望着他,“样样都上心,我扛得过来吗?我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简衍苦笑,“知道吗,我一直在担心,担心有朝一日,你会遇见那个能让你生气或者尽展笑颜的人。虽然我知道这不太可能,但是——”他顿了顿,“我希望我能成为这个人,可你为何不能给我机会?” “哪日我破了这生死劫,你再来与我说这话。”赵无忧轻叹 一声,“命都留不住,还谈什么感情,不是累赘吗?你该知道我的性格,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成为我的羁绊。简衍,找个好女子,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比你争我夺来得更真实。” 简衍凝眉望着她,“你纵然我不爱我,为何要推开我?” 赵无忧摇了摇头,“那些才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 “你那么聪明,如果你真的想走,没人能拦得住你。”简衍这话倒是实情。 赵无忧苦笑,“走?走去哪儿?” “我与你厮守一生。”简衍道。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可她也明白,这不现实。 “丞相府唯我一个公子,我爹娘也唯有我一个子嗣,你让舍了谁?这滔天权势,这荣华富贵,我都无所谓,唯独这亲情,我做不到。”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有时候舍不得不代表在乎,也许只是命中的责任。” 离开丞相府,她还如何去找佛珠?单枪匹马?呵,无稽之谈。 不找佛珠,难道真的要她在这里,活活病死吗?她不甘心,也不愿意。 简衍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赵无忧望着他,没有言语。 相顾无言,唯有风过树梢头。 简衍走了之后,赵无忧便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孤孤单单,整个梨园内,安静得只能听到树梢的风声。温水入喉,也只觉冰凉。 回到书房,赵无忧提笔写了一封信,让影卫快速送去内阁。素兮他们不在,她不喜欢口述,所以提笔书写。内阁大臣们阅完书信,当即便丢入火盆中,焚烧殆尽。 赵无忧的书信,惯来是如此处置的,要知道白纸黑字,是最容易给自己留下祸害的。 书信中提及,将所有为夏家歌功颂德的折子,全部送到皇帝跟前去。如今皇帝没了药方,所以这炼丹的事儿也就耽搁了下来。炼丹被耽搁,这折子自然也没办法继续送进丹炉里。 所以有些重要的折子,还是得挑拣挑拣,送到皇帝跟前让皇帝批阅。 比如有关于夏家的。 皇帝生性多疑,且——有些任性。哪怕是寻常人,多多少少也有些叛逆心理,你要这样,他偏要那样。就好像山珍海味,吃得多了,就会厌烦。偶尔吃上小葱拌豆腐,便以为是人间美味。 睡上两个时辰,赵无忧便再无睡意 。 她本就睡得少,如今身边没个可信的人,更是睡不着。翻完了账目,她就得去巡视清淤现场。这一日的忙碌下来,到了夜里,面色更加苍白。 好在夜里,云兮来了。 云兮是素兮的兄长,赵无忧去金陵之前,未免傅玉颖在宫中无人相助,便将云兮送入了宫闱放在了傅玉颖身边。 “参见公子!”云兮俯身跪地。 “起来吧!”赵无忧临窗而立,夜风吹得她轻轻咳嗽着。 云兮起身,“公子身体不好,夜里风凉。” 赵无忧点点头,转身望着他,“宫里如何?” “夏昭仪与傅婕妤一道有孕,皇上甚是欣喜。然则夏昭仪如今安稳度日,倒也找不到错处。偏生得越是这样,皇上的心里就越——于是傅婕妤将王淑女送到了皇上身边。”云兮俯首,“公子,这夏昭仪似乎不太一样了。” “受了一次难还跟以前一样,不是自寻死路吗?吃一堑长一智,她倒是学得快。”赵无忧缓步走到案前,拂袖落座,“还有呢?” “看得出来,皇后娘娘如今帮着夏家。”云兮低语。 赵无忧轻嗤,“那个蠢货。”她可不是帮着夏家,而是想要夏琼芝肚子里的孩子。皇后不能生育,夏家如今被贬斥,这孩子自然是易得的。 傅婕妤的孩子,皇后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就只能盯着夏琼芝。 揉着眉心,赵无忧扶额,“我知道了,放傅婕妤稍安勿躁,过两日我便会离京,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出手了。”说着,抬头看了云兮一眼,“回去吧!出来太久,难免会让人生疑。” “是!”云兮颔首,想了想,面露难色的抬头,“卑职——” “素兮暂时没消息,我还在找她的下落。”赵无忧是谁,岂会不知云兮的踌躇。 “多谢公子!”云兮敛眸,“卑职告退!” 音落,人已窜出窗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眸色微微眯起,赵无忧盯着案前被风吹得左右摇曳的烛火,皇后……皇后是令人头疼的存在。真是愚不可及,夏琼芝的孩子是这么好拿的?早前她跟皇后说过的话,皇后都已抛诸脑后,这作死的真是拦都拦不住。 心下疲倦,趴在案上,沉沉睡着。 脑子里,一下子是漫天的火海,忽的又变成了火车,鸣笛声响彻耳膜。她觉得约莫是自己归心似箭,所以这 没日没夜的想起哥哥。 真是没救了。 更没救的是,她一觉醒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睡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骇然坐起,赵无忧只觉得身上寒凉。 下一刻,她疯似的裹紧了被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会这样?她的衣裳何时被人扒去?看看地上胡乱丢弃在地的衣裳,赵无忧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这是被打劫?劫财?劫色? “怎么回事?”赵无忧瞪大眸子。 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记得当时嗅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然后——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快速起身,赵无忧忙不迭穿戴整齐,一颗心噗噗乱跳,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走到回廊处,赵无忧冷喝,“都给我出来!” 两道黑影快速飘落,齐刷刷跪在赵无忧跟前,“公子有何吩咐?” “昨夜有谁来过?”赵无忧问。 影卫面面相觑,不明白赵无忧脸上为何会有这样略显气急败坏的神色。二人俯首,“回公子的话,卑职日夜守着,未有发现外人靠近。” 没有人? 赵无忧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顷刻间炸裂开来。深吸一口气,她拂袖回房,“回去吧!” 音落,二人快速窜回原位,继续守着。 能避开自己的影卫,而又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不声不响的作风,非他莫属。赵无忧一生气,抬手便将案上的杯盏掼碎在地。 简直是岂有此理! 可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 神出鬼没,抓又抓不住,抓住又怎样?抓住也没法子! 然则又不能讲道理,在他那里,压根没道理可讲。黑的白的,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他想怎样便怎样,任凭他的性子胡来。 赵无忧有一种深深的无奈,只得收拾了一番,起身去了东厂。 去的时候,穆百里正在书房。 穆百里刚从金陵回来,而后还得去云华州,这东厂与司礼监的事务虽然由沈言操持了不少,但有些重要事件,还得他亲自处理。 “督主,赵大人来了。”陆国安行礼。 穆百里头也不抬,“让她进来。” 音落,赵无忧早已跨入房门。 见状,陆国安与沈言快速退出。 第96章 明目张胆的利用 赵无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样的穆百里,她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如此一来,她倒像是那个柳下惠,他倒是成了勾搭人的小妖精。 穆百里微微凝眉,这感觉怎么就成了这样? “你让我过来,只是让人以为是我眼巴巴的送上来,拍你东厂的马屁,是我一厢情愿。穆百里,你这姿态可摆得真高啊!”赵无忧冷嘲热讽,“爬那么高,你也不怕被摔下来。” “摔下来,不还有赵大人顶着吗?”穆百里施施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美色在前,却没有半点动摇的赵无忧,不是眼瞎就该是心盲。这眼睛里除了权势,什么都看不到。穆百里想着,总算发现一个,比自己还栈恋权势之人。 赵无忧冷哼一声,“戏演完了,我该走了。”她起身就走。 “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穆百里轻叹一声,“赵大人一直这么无情?对待简家那小白脸,好似更温柔一些。” “那是我的是,跟你没关系。”赵无忧冷睨他一眼,她不喜欢被人逼迫,尤其是这一次。深更半夜的被人剥光了丢在床榻上,若是教底下人看到,她隐藏了那么久的身份,是要泄露无疑的。 这种又惊又怕的感觉,是她最厌恶的。 穆百里,犯了她的忌讳。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明知她的弱处偏要一刀子戳下去。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死太监,真是该死! “合欢!”穆百里低低的开口。 赵无忧已经站在了门口,正欲开门出去,听得这话当下僵直了脊背。她转身望着他,眸色幽沉,“穆百里,你别太过分。” “你母亲和简衍,都喜欢这样叫你。因为在他们心里,你是真正的女子。”穆百里凉飕飕的开口,“合欢合欢,合家欢乐,真真是极好的。” 赵无忧冷笑,“恐怕督主这辈子都体会不到,所谓的合家之欢。” 门开了,人走了。 屋子里,又空了。 穆百里坐在那里,心头有些微凉。的确,她虽然女扮男装,可好歹有父亲母亲,然则他呢?除了这东厂提督的位置,和这司礼监首座的权势,他似乎什么都没了。 这无尽的没奈何,源于赵无忧一句话,便泛滥成河。 心中腹诽:这喂不熟的白眼狼。 诚然是喂不熟的,否则何至于句句诛心呢?不 鸣则已,一鸣诛心。 赵无忧! 走出东厂,赵无忧轻咳两声,面色苍白的望着极好的日头。身上暖暖的,初夏之际,人最是容易犯懒。她眯了眯眸子,总算是搞定了东厂的事情。 她知道,不少人都盯着东厂和尚书府,如今她依了穆百里的心,也打乱了不少人的计划。 赵无忧和东厂合作的消息,很快就会在文武百官之中传开。当然,不管怎么传,都不可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否则赵无忧也不敢这么放心。 丹阳宫。 夏季兰挑了一小块苹果递上,“姐姐。” 夏琼芝轻叹一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如花似玉的小妹,“宫外来消息了?” “是。”夏季兰点头,“皇上想着要给爹复位,可赵无忧却去了东厂,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夏琼芝冷笑,“赵家想要和东厂联手,阻止咱们家复位,果然是好法子啊!可是他们也别忘了,当年火烧赤壁,就是因为铁索连船。这也好,来日一锅端的时候,谁都别想跑。” 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夏琼芝长长吐出一口气,“如今我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我看谁能从我这儿挑到错处。这傅婕妤,以为把王淑女送上去便能留住皇上吗?简直是痴心妄想。” 夏季兰抿唇,面色微恙,“姐姐深居简出,怕是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夏琼芝蹙眉。 “昨儿夜里,皇上传召王淑女侍寝,今儿一早她便已经是王贵人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从贵人变成才人,而后与我并肩,成为美人一列。”夏季兰轻叹一声。 夏琼芝望着她,“这怪得了谁?你不去争不去抢,总有人会去争抢。妹妹,这是深宫大内,不是咱们国公府。在家的时候,你能安安稳稳当你的千金小姐,可是到了这儿,没有恩宠就不能活。我便是前车之鉴,难道你还没有看明白吗?” 夏季兰点点头,“我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夏琼芝蹙眉,“难道你还想着,有朝一日能觅得良人,从此以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季兰,别傻了,这是皇宫。这里的女人,都只属于皇上一人。” “可皇上就一个。”夏季兰望着她。 夏琼芝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更要去抢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将你我将国公府踩在脚下,你才知道反击吗?你自小聪慧,你该明白的。” “就因为我明白,所以我答应了父亲入宫。”夏季兰起身,眸光幽幽的落在窗外,“姐姐,明白和做到是两回事。” “你既然明白,你就该做到,国公府门第,所有的荣耀都胜过你我的喜怒哀乐。”夏琼芝轻叹,“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入了宫,你所有的不甘心都只能用在争宠之上。若是有一日,你为了登上后位而杀了我,或者将我踩在脚下,只要你有能力我便绝不会怪你。” “姐!”夏季兰盯着她。 夏琼芝目不转睛,“我是认真的。” “我试过,皇上也喜欢我,只是——”她敛眸低头,“姐姐,如今你怀有身孕,还是别做他想,好好的养胎吧!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该知道皇后娘娘,对你别有所图。” “不就是想要我这个孩子吗?”夏琼芝也不是傻子,“给她便是。” “姐姐舍得吗?”夏季兰问。 夏琼芝苦笑,“你我入了宫,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这条命尚且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何况其他。”她抚着自己的小腹,“孩子还可以再有,只要皇上能来。” 语罢,她意味深长的望着夏季兰。 夏季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出了丹阳宫,她还是那个温顺怯懦的兰美人。便是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低着头,那一副谨慎小心的姿态,倒有几分我见犹怜。 道上,却遇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胡清芳冷冷的望着她。 身为美人,自然得给身为婕妤的胡清芳行礼。 夏季兰毕恭毕敬,“给婕妤娘娘请安。” 胡清芳冷笑两声,“如今夏昭仪已经从永巷出来,听说还格外照顾永巷那些狗奴才,真是以德报怨呢!难怪皇上对夏昭仪如此改观,换做是我也会这样想。只可惜,有句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婕妤娘娘若是没什么事,嫔妾告退。”夏季兰抬步就走。 “放肆!”胡清芳冷然,“不过是仗着夏昭仪有孕承宠,如今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兰美人,你藐视宫规,好大的胆子啊!” 夏季兰跪地,“嫔妾不敢。” “哼!”胡清芳这是有意刁难她。 皇帝这段时日已经不去夏季兰宫里了,不是在傅玉颖这儿,就是在王淑女那儿,偶尔也会去丹阳宫看夏琼芝,唯独没有再见夏季兰。 君王之爱,不过是逐水桃花罢了! “不知婕妤娘娘想怎样?”夏季兰依旧淡淡然。 胡清芳深笑得凉薄,瞧着夏季兰下跪的模样,心里的一口气也算是消了大半。腐朽转身,扬长而去。 碧春快速搀起夏季兰,“简直欺人太甚,奴婢定要告诉大小姐。” “告诉姐姐又如何?让姐姐去皇上那儿吹枕边风?”夏季兰掸落膝上的灰尘,“碧春,此事不许再提。” “可是主子,胡婕妤分明是仗势欺人。”碧春心疼。 “你也知道她是仗势欺人了,还要说什么?”夏季兰低声训斥,“国公府的确落了难,胡婕妤身为镇东大将军之女,有资格骄傲。” 碧春红了眼眶,“主子……” “我说了!”夏季兰深吸一口气,“不许再提。” 转身离开之时,正好看见一名太监站在宫道转角处,方才那一幕,约莫都被他看到了。 面上紧了紧,夏季兰道,“你站住!” 太监躬身行礼,“奴才在。” “你是哪个宫里的?”夏季兰道。 太监面色一紧,“奴才是莲华宫的。” 莲华宫? 那就是傅玉颖的人。 夏季兰看了碧春一眼,碧春冷道,“方才你都看见了?” “奴才什么都没看见。”太监一直垂着头,弓着身子,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夏季兰问。 太监顿了顿,温顺的开口,“奴才云兮。” “若浮云兮蔽日?”夏季兰轻笑,“回去之后,不许与你家主子提及在此发生的事情,否则为你是问。” 云兮俯首,“奴才省得。” 语罢,夏季兰领着碧春疾步离开。 如今夏昭仪有孕,获得开释,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夏昭仪在皇帝跟前,吹多了耳旁风,皇帝会以为她嚣张跋扈的毛病又犯了。 夏季兰聪慧,在姐姐没有生下皇嗣之前,她都不能轻举妄动,免得降低了皇帝对姐姐重燃的好感。吃亏便吃亏吧,有时候吃亏是福。 就目前情况而言,夏季兰必须隐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云兮瞧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主仆二人,敛眸快速转回莲华宫。 傅玉颖正在插花,剪子咯噔一声剪下花枝,手上顿了顿,“你是说胡婕妤刻意刁难兰美人?” 云兮俯首,“是,刚巧被我看到。” “胡婕妤出身将军府门第,自视甚高。当初夏昭仪得宠,何等嚣张跋扈,看不过去也是正常的。正所谓落水的凤凰不如鸡,纵然现在夏昭仪获释,可这口气还是憋在后宫众人的心坎上。没办法拿夏昭仪出气,也只好寻兰美人的麻烦了,谁让她们是姐妹呢!”傅玉颖笑了笑。 云兮点点头,“不过兰美人让身边的人都不许再提这件事,不知意欲为何?” “为何?”傅玉颖笑得凉薄,“夏昭仪是因为身孕而重见天日,这黑账还在,岂敢放肆,就不怕皇上动了气,把她再丢回永巷受苦?这次要是再进去,可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这也是实情,云兮道,“这么说来,这夏季兰心思极为缜密。” “你离她远点。”傅玉颖看着花瓶里的花束,“这女子心思城府恐怕都在她姐姐之上,然则不知是不是年纪太轻的缘故,总觉得跟这宫里头的人有些不太一样。” 云兮不解,“哪里不一样?” 傅玉颖轻笑,“我若是事事都知道,还能坐在这儿吗?街边摆个算命的摊子,都能断人生死了。” 闻言,云兮敛眸退下。 “对了。”傅玉颖喊住他。 云兮抬头望她,四目相对,稍稍仲怔片刻。随即敛眸,云兮行礼,“娘娘还有何吩咐?” “没什么,只是公子吩咐之事,你早早的准备着。”傅玉颖放下手中的剪子。 “是!”云兮退下。 秋娴疾步进门,“娘娘,王贵人来了。” 傅玉颖挑眉,淡然浅笑,“收拾一下。” “是!”秋娴让人收拾了桌案,而后退到一旁伺候。 王锦绣如今已是贵人,不再是位份卑贱的最低等淑女。褪却早前的简易素装,珠翠在身,衬着这精致的面庞,更加明艳动人。 进了门,王锦绣便给傅玉颖跪了下来,“嫔妾给娘娘请安。” “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客气。”傅玉颖瞧了秋娴一眼。 秋娴快速上前,忙不迭将王锦绣搀起。 “我一个人待在这儿,要没个说话的人,实在是无趣。”傅玉颖起身,缓步走到王锦绣跟前,“你可要常来,多陪我说说话。 ” “是!”王锦绣抿唇浅笑,好一副温恭柔顺之态,“娘娘既然觉得无趣,不若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吧!” 傅玉颖点头,“走吧!” 御医交代过,傅玉颖胎气稳固,只要按时吃药,正常行走正常生活都不受影响。 春末夏初的御花园里,倒也是极为热闹的。柳色青青,嫩芽悄悄冒了头。嫔妃们向日无聊,便在御花园里走一走,逛一逛。于是乎,这漫漫长日便能就此打发过去。 傅玉颖坐在亭子里,瞧着外头的柳色,只觉得心神舒畅。 “娘娘长日待在莲华宫里,难免无聊寂寞,以后嫔妾就陪着你多走走,对肚子里的小皇子也好。”王锦绣笑道。 “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你这一口一个小皇子的,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傅玉颖笑骂。 王锦绣道,“娘娘是有福之人,自然是有福报的。” 轻抚自己的小腹,傅玉颖低头一笑,“我只愿这孩子能平安降生,是男是女都不重要。”话是这样说,可身在宫闱,谁不想生个儿子,到时候母凭子贵。 “娘娘,是皇上来了!”秋娴提醒。 傅玉颖当即起身,果然见皇帝笑吟吟的走来。 快步迎上去,傅玉颖行礼,“嫔妾参见皇上!” “怀着身子,就不必行此大礼了。”皇帝怜惜的搀起傅玉颖,瞧了一眼躬身行礼的王锦绣,“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呢?” 王锦绣笑道,“嫔妾闲来无事,便与姐姐一道在这儿散散步,免得姐姐一个人待在莲华宫太闷了些。” “后宫和睦,才是朕之所求!”皇帝倒是极为高兴,“爱妃要注意身子。” 傅玉颖含笑点头,眉目皆风情,“多谢皇上,嫔妾一定好好的。” “如今是多事之秋,有个人陪着,朕也安心。”说着,皇帝看了王锦绣一眼,“你倒是个体贴的,极好!以后多去莲华宫陪陪傅婕妤。” “是!”王锦绣行礼。 “皇上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吗?”傅玉颖笑问。 皇帝拥着她缓步走着,“虚道长说有要事与朕商议,这长生之术,另有拓展。” 跟傅玉颖猜测的差不多,但凡有关修道长生的事儿,皇帝总是最高兴的。也莫怪夏琼芝如今一心要修道,果然是投其所好。 “恭喜皇上!”傅玉颖行礼。 皇帝朗笑两声,“到时候朕与爱妃一道长生不老。” “到时候皇上可莫要腻烦嫔妾才好。”傅玉颖笑靥如花,“皇上快去吧,别让虚道长等着,耽误了皇上的大事。” “爱妃最懂朕的心思。”皇帝松开她,“回去小心点,朕先去找虚道长,今夜来找你。”转而又看了王锦绣一眼,“好生照顾傅婕妤。” 王锦绣行礼,“请皇上放心,嫔妾一定好好照顾婕妤姐姐。” “谢皇上!”傅玉颖含笑行礼,目送皇帝离去。 “皇上待姐姐果然是最好的。”王锦绣笑着搀起傅玉颖。 傅玉颖一笑,“你如今不也得皇上青眼吗?来日,你这肚子若是争气一些便是。” 闻言,王锦绣面色微红,“姐姐又笑话我。” 走了一阵,傅玉颖便觉得累了。 回了莲华宫,与王锦绣说上一阵话,王锦绣便离开了莲华宫。 秋娴送了王锦绣出去,回来的时候脸上笑靥全无,“主子不觉得奇怪吗?为何咱们到了那儿,皇上正巧要经过呢?奴婢可不相信什么巧合之说。” 傅玉颖靠在软榻上,显得有些疲倦。 见状,秋娴上前为她轻轻揉腿。 傅玉颖笑道,“本来就不是巧合,还用得着怀疑吗?” “主子为何要忍耐?”秋娴不解。 “她出身卑微,谁都知道当初是我帮了她,所以她得在皇帝跟前展示她的重情重义。”傅玉颖轻叹一声,“另外,如今我怀着孩子,若是来日诞下皇子,身份地位必定有所不同。她身份卑微,在这宫里除了依附着我,没有第二条路。” “可你不摆明态度,站对阵营,在这宫里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此一来,她等于告诉了所有人,她跟我莲华宫乃是同气连枝。来日我若得势,她也能有个依靠。” 秋娴点头,“她这是明目张胆的在利用你。” “这宫里,除了利用就是被利用。我利用她纠缠皇上,与夏家争宠,她利用我作为掩护和依靠,有错吗?”傅玉颖反问。 好像,是这么回事。 “既然大家都是利用,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傅玉颖笑了笑,“只要她不痴心妄想,生出旁的心思,我便容她。横竖这后宫,不可能一人独大。多一个同盟之人,好过多一个敌人。” “她想让人知道她有 多重情义,我便成全她。她想利用我在皇上跟前露脸,把自己卑贱的出身抛诸脑后,我也可以帮她。” “在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之前,我需要她。” 秋娴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生出旁的心思,只怕是不可能的。” “至少目前,她还没有这个能力,翻出我的手掌心。”傅玉颖揉着眉心,“比起夏家的威胁,王贵人暂时不足为虑。” 的确,如今最大的威胁应该是夏琼芝肚子里的孩子。 母凭子贵,历来如是。 王锦绣虽然有些小聪明,可她自身也有局限,比如她最嫌恶的出身。她们这一批入宫的女子,哪个不是官宦子女。而王锦绣不过是个九品县尉之女,其母亲还是个妾室,所以这宫里的妃嫔,人人都能压她一头。 皇后看不上她,没有背景没有家世,纵然提拔也不会有太大出息。 王锦绣没有法子,好不容易遇见了肯接纳她的傅玉颖,自然要牢牢的抓住傅玉颖。明知傅玉颖是利用自己来取悦皇帝,分夏家的恩宠,她也必须竭尽全力。 利用便利用吧,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没有君恩不成活。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冰冰凉凉的地方,任人欺凌。 “公子过两日便走,咱们动手应该不会牵连到他吧!”秋娴抿唇。 傅玉颖点头,“所以才在他离开之后动手,云兮已经开始准备了,你也要有心里准备。” “奴婢明白!”秋娴低低的回答,“只不过奴婢不太明白,皇上若是动怒岂非——” “从哪儿出来的自然是送回哪儿去,纵然回不去,也得老老实实的握在你家公子的掌心里。”傅玉颖轻叹一声,“他这是在帮皇后一把,免得到了最后,皇后会被自己的愚不可及害死。皇后自己的生死倒也罢了,只恐会连累赵家。” 秋娴凝眉,这倒是实情。 “夏昭仪未必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思。”秋娴道,“只是她也肯?” “肯与不肯,她自己做得了主吗?既然皇后能让她出来,她就得做好牺牲的准备。”傅玉颖合上眼眸,“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她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这世上不管做什么,总归是有代价的。你若想赢,首先就得不怕输。 不怕输,有时候也只是因为,真的输不起。 不管是傅玉颖,还是赵无忧,很多东西错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 赵无忧在京中不会待太久,快速处置了这一干事宜,就得早早的准备启程去云华州。素兮的鹰隼传讯,已经落在了赵无忧手里,相关事情她都清楚个七七八八。 心也跟着放下,素兮无恙,其余人也都还活着。 只不过,素兮在信中提及…… 不由的眯起危险的眸子,赵无忧负手而立,站在窗口望着碧绿的梨叶,眸光幽幽。长长吐出一口气,很多事情跟自己最初的预计,似乎有些背离。 低头苦笑,细语呢喃,“果然权势迷人,财色乱心。” 素兮在拼了命的往回赶,千里良驹,不眠不休。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京城,否则赵无忧身边无人,她岂能放心。 所幸紧赶慢赶,在赵无忧临行前,素兮赶了回来。一身风尘,一身狼狈。 因为不眠不休,身体乏累,此刻的素兮眸中布满了血色。翻身下马的时候,素兮几乎跌坐在地上,良久没有起来。 赵无忧快速上前,亲手搀起她,“如何?” 素兮无力的喘着气,“还撑得住。” “如此最好。”赵无忧瞧了一眼这极好的天色,“午后出发,如今你歇一歇。既然云筝他们都没来得及赶回来,那你由你陪我去。” 素兮点点头,此刻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赵无忧让人将素兮带回听风楼休息,而自己则去了临江楼。 “无忧?”简衍在雅阁里等着她。 “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赵无忧问。 “听我爹说,云华州爆发了瘟疫,你如今去云华州,不是往火坑里跳吗?”简衍担虑的望着她,“不去不行吗?” “不行。”赵无忧笑道,“皇命在身,岂能抗旨不遵。” 圣旨已经下达,岂能不去。 殊不知,当简衍得知赵无忧要去云华州的时候,足足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朝廷有风言风语,说是云华州爆发了瘟疫,虽然皇帝没有说明,但——简为忠已经默认了这个说法,简衍便再也按捺不住。 “你身子不好,这瘟疫又是极容易传染的,若是你——”简衍抿唇,“无忧,你不要命了?”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自己活下去,岂能不要命?”赵无忧轻叹,“然则这世上有些事,是你必须做的, 第97章 赵大人专干过河拆桥这事儿 有些东西,知道了便知道,总好过蒙在鼓里。赵无忧如此聪慧,自然是一点就通。 说是午后出发,不过赵无忧还是去了一趟东厂。 穆百里正在更衣,瞧着那单薄的身子,出现在门外,当即笑得邪魅无双,“怎么,赵大人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见本座。” 音落,陆国安知情识趣的领着所有人退下。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上前,随手便将东西丢给他。 拂袖揽袍,一串佛珠已经落在了穆百里的手里。穆百里心下一怔,这么爽快?掂量着手中的佛珠,分量不轻,看起来并不是寻常的佛珠。 一如当初他所怀疑的,她找的佛珠,其材质上异于平常。 “当日七星山庄老庄主死的时候,果然是把东西都给你了。”穆百里把弄着手中的佛珠,分量不轻,材质看上去似乎有些像石头,又不似石头。 这东西,还真是怪异。 赵无忧要这些玩意,到底所谓为何呢? “哼!”赵无忧冷笑,“宋谷要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坐上庄主之位,就必须依靠我。他聪明一世,岂能糊涂一时。” “如果不是你,恐怕着庄主的扳指也会落在其他人手里,到时候这钟昊天,只能任人鱼肉。”穆百里笑了笑,“赵大人下的一手好棋,还说什么不喜欢下棋,真是太谦虚了。” 赵无忧慢条斯理的为他系好披风扣子,也不抬头看他。 他一低头,便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真令人心旷神怡。 “人还是谦虚一点为好,锋芒毕露死得太快。”赵无忧捋直他的衣襟,犹如贤惠的妻子,正在为出行的丈夫,整理仪容,“尤其在督主面前,我可不敢——” 语罢,她抬头含笑望他。 “我已说到做到,东西都给你了,这救命之恩也算是两清了。”她转身就走。 下一刻,他亦握住她冰凉的柔荑,“赵大人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赶着送死之前,我得去云安寺一趟。督主到时候可在山下等我,我道个别就会与你们汇合。”赵无忧望着他,不似在说谎。 她是真的想去云安寺,此去金陵,母亲一直悬着心,如今去云华州也不知能不能回来,该跟母亲交代几句。免得到时候,若真的回不来,连遗言都会变成了奢望。 瘟疫不似朝廷战局,这天灾是没办法掌控的,所以赵 无忧自己也没把握。 闻言,穆百里放了手,“赵大人可要尽快,别让本座久等。” “知道。”她轻叹一声,头也不回。 低眉望着掌心的佛珠,这东西还真是有些怪异,赵无忧费尽心思,几经生死前往金陵城,就是为了这个?可穆百里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这东西,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不就是类似石头珠子的佛串? 难怪人人常言,女人心海底针。 这不,眼前就有一枚海底针。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能得赵无忧这般仔细,这般迫求,必定非同小可。想了想,还是收入珍品房里,等他回来再仔细研究。 转念一想,赵无忧这次未免痛快得——让人不痛快。 然则,能被七星山庄收藏的,想来也不是简单的东西。罢了罢了,暂且不去想,还是出发要紧。 赵无忧抢先一步出城,先去了云安寺。 杨瑾之坐在自己的禅房里,木鱼声声,手中的佛珠不断转动。 慧灵行了礼,“公子,夫人最近身子不太好,您别刺激她。” 闻言,赵无忧蹙眉,“娘病了?” “自从公子去了金陵,夫人日夜担心,一下子病倒了。如今刚刚好些,又不肯吃药。”慧灵轻叹一声,“公子进去吧,奴婢去煎药。” 赵无忧点点头,刻意放轻了脚步声。 “我都说了,我不想吃药,把药端走吧!”杨瑾之没有转身,只是面色晦暗的跪在蒲团上,放下了手中的木鱼。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而后是膝盖落地的声音。 杨瑾之一怔,当即转头,只见赵无忧跪在那里,朝着她轻轻的磕头。 “孩儿不孝,不知娘亲生病,未能侍奉床前。”赵无忧伏跪在地。 “你回来了?”杨瑾之欣喜,当即圈红了眼眶,快速将赵无忧搀起,“来,快让娘看看,让娘好好看看你。合欢,你没事吧?” 赵无忧笑了笑,抬眸望着老泪纵横的母亲,“娘亲不必担虑,合欢安然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杨瑾之如释重负,急忙拭泪,“瞧我,越老越糊涂,你身为礼部尚书,去了金陵又怎会有事呢!到底是我多虑了,好在你的确无恙。” “娘为何那么担心,我去金陵呢?”这是赵无忧一直没想明白的事儿。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边靠近北疆,蛮夷众多。你身子不好,又手无缚鸡之力,娘自然是不放心的。”杨瑾之知道,这个时候,她必定不能去看赵无忧的眼睛。 她这个女儿,虽然身子不好,可眼神特好。你若是撒谎,她只需一个眼神便能知晓个大概。约莫,也是赵无忧生性多疑的缘故。 赵无忧也不辩驳,只是取下脖颈上的那块玉,“娘,这个还你。” 杨瑾之先是一愣,伸手去接的时候,手上有些颤抖,“这东西,你一直带在身上?” “贴身之物,娘亲给予,岂能丢了。”赵无忧笑道,“也多亏了娘亲给予的平安福,合欢才能安枕无忧的回来。” “你遇见了谁?”杨瑾之忙问。 赵无忧凝眸看她,“娘觉得,我会遇见谁?又该遇见谁?这玉佩的主人?还是——” “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这孩子怎么了,尽拿朝堂那一套来与我问供?”杨瑾之不悦,轻叹一声握紧了掌中的玉佩。 赵无忧轻笑,“娘亲说的哪里话,我就算对付全天下的人,也不敢在母亲跟前造次。娘,今儿不是初九。” 她这么一说,杨瑾之这才想起来,今天的确不是初九。 不是初九,按理说赵无忧不会来此,除非事出紧急。 “合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杨瑾之眉目焦灼的盯着她。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娘,云华州瘟疫爆发,皇上已经下旨,让我前往云华州处理瘟疫之事。”她不敢提及东厂,免得母亲更加担心。 “瘟疫?”杨瑾之骇然,“这朝堂上比你身康体健,比你有能力的也不在少数。治理瘟疫应该让御医去,怎么让你一个文弱书生,礼部尚书上场呢?你这身子素来单薄,去了云华州还不得要了你的命啊?不行!这绝对不行!” 想了想,杨瑾之一把握住赵无忧的手,“你别去,娘马上修书一封送去你爹,有什么事儿,让你爹跟皇上说。赵家就你这么一个孩子,若是出了事,娘也不活了。” “娘!”赵无忧反握住母亲的手,笑得温和,“你放心,这么多年我都扛过来了,还怕这一次吗?连术士都说我这人天生命硬,要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爹远在邻国,就算你修书一封也无济于事。我马上就要走,此行是来跟娘告别的。” 杨瑾之抱住她,“合欢,娘舍不得让你走,瘟疫如狼似虎,可不管什么权势 富贵。合欢,太危险了。” “我当初去金陵城的时候,娘也这么说的。”赵无忧轻轻拍着母亲的脊背,“可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娘,你放心,合欢一定好好的照顾自己,一定会完好无损的回来。” “合欢,娘知道孩子大了,再也由不得我了。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别逞强。”当母亲的最是知道,她这个女儿习惯了争强好胜,习惯了勾心斗角。她也心疼,可是很多事情她无能为力。 深吸一口气,杨瑾之松开赵无忧,“合欢,要好好的回来。” 再多的不放心,只会成为赵无忧的羁绊。当母亲的,自然不愿儿女有过多的担虑。 “娘,你放心吧!”赵无忧亲手将玉佩重新戴回娘亲的脖颈上,“我走了。” “记着,离那些发病之人远一些。随时洗手,不要碰他们。不要勉强自己,那些冲锋陷阵的事儿,就让底下人去。”杨瑾之叮嘱。 赵无忧笑了笑,“娘,合欢长大了,懂得分寸。” “那就好!”杨瑾之点点头,她这个女儿可比她,有能耐多了。 慧灵端着汤药进门,杨瑾之当即蹙眉,“我不想喝药。” 赵无忧轻叹着接过药碗,“娘?” 杨瑾之看了她一眼,许是怕女儿为自己担心,便小心的端起汤药喝了个底朝天。苦涩,让她的脸上浮现着扭曲的表情。 好在慧灵伺候了杨瑾之这么多年,深谙杨瑾之的习性,早早备下了蜜饯。 赵无忧道,“娘,生病了就得好好吃药,这话还是娘从小教我的。”她轻咳两声,拢了拢衣襟,“合欢告辞。” “一路小心。”杨瑾之站在屋子里,没有送她出门。 哪个母亲忍心看着孩子离开身边,自然是不舍的。既然不舍,干脆就不看。 出了门,赵无忧扭头盯着慧灵,“娘的病似乎不轻。” “公子也看出来了?”慧灵一声轻叹,“夫人这是心病。” 闻言,赵无忧敛眸,“好好照顾着!”心病还须心药医,可赵无忧也不知道,娘最大的心病是什么。娘从来不说,爹也从不提及,对于母亲留守云安寺一事,其实赵无忧一直都没明白。 娘无法再生育,这已经是事实。可爹没有妾室,想来对娘是认真的。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从小被爹当成男孩养育,以至于最后入得朝堂。对于爹 娘以前的事情,赵无忧并不清楚。 她小时候一直生病,很多事情转眼就忘。一直过了六岁,她的记性突然变得极好。但对于六岁以前的事情,她记得的并不多。 记得最多的是生病的时候,娘亲的衣不解带,以及爹僵冷的容脸。 “公子!”慧灵低低的喊了一声,“其实夫人的心病是你。” 赵无忧在院子里顿住脚步,微微僵直了身子,“等爹回来,我会更爹商议,把娘接回来与我同住。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娘亲。” “你还是不懂。”慧灵摇摇头,顾自走开。 赵无忧微微一愣,还是不懂?这不是娘亲所求吗?到底以前出过什么事? 她不明白,何以慧灵会说:娘的心病,是我? 走出云安寺,素兮已经在外头等着,“公子,可以启程了。” 赵无忧翻身上马,想了想又道,“派个人回府留个信,等云筝回来,让她送些山楂过来。娘不肯吃药,总该想想法子才好。” “夫人病了?”素兮一愣。 赵无忧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策马而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丞相府门面光耀,实际上也未必如此。 只不过赵无忧没想到,刚到半山腰,却被穆百里给截下了。穆百里坐在马背上,凉飕飕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半副纱罩只留下一双清润凤眸在外头,“走吧!” “督主的耐心真好,竟然亲自来接我。”赵无忧冷哼。 可左看右看,似乎有些不对。穆百里身边只有一个陆国安,以及数人亲随,这好像不是他这位好排场的东厂提督的做派。 赵无忧蹙眉,“去哪?” “自然是去云华州。”穆百里挑眉看了她一眼。 赵无忧心头存疑,二人站在半山腰往下看,只见底下有浩浩荡荡的军士开路,那辆极致奢华的马车,赵无忧是认得出来的。马车旁边,有一人与陆国安衣着一致,而另一侧之人,则像极了素兮。 冷笑两声,赵无忧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要兵分两路。 “为什么要这么做?”赵无忧不明白。 去云华州领的是圣旨,不似去金陵城,领的是密旨。性质不一样,为何结果却一样,都得偷偷摸摸?赵无忧可不想一路骑马前往云华州,她这副身子怕是禁不住路上颠簸。 “本座想与赵大人 一道游山玩水,携手作伴,如何?”穆百里阴阳怪气的说着,语罢策马而去。 素兮冷眸,“公子,会不会有诈?” “哼,这死太监的葫芦里也不知卖的什么药。”赵无忧抿唇,“跟着再说。” 素兮颔首,吩咐一名影卫回城,其余的便一道随赵无忧前行。 赵无忧的身子不好,哪怕骑着千里马,也是熬不住太久。每隔一定时间,她必须下马歇一歇,否则还没到云华州,她就得先厥过去。 他们抄的是小道,尽量避开大部队的官道。因为走的是近路,若是按照行程算起来,会比大部队更早抵达云华州。 密林深处,赵无忧坐在树下咳嗽着。疲惫不堪的她,面色藏白如纸。 穆百里行至她跟前,俯身蹲下,“撑不住了?” 赵无忧倦怠的望着他,“督主惯会骗人。” 他一怔,“何出此言?” “所谓的游山玩水,如今成了马赛,你还敢说没骗我?”她是文人,自然喜欢咬文嚼字。 穆百里低头一笑,而后抬眸看看天色,“翻过这上头,前面有个镇子,咱们可以去那儿歇一晚。赵大人身子不好,可嘴皮子依旧很溜。” “打不过你,难道还说不过你吗?”赵无忧轻叹,“总得有点长处,才能让督主忌讳我一些。” 他觉得,赵无忧这人有个毛病,就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横来竖去都有道理。后来一想,也对,在女人身上压根没有道理可将。 “能继续走吗?”穆百里问。 赵无忧勉力撑起身子,拢了拢衣襟,“慢一些便是。” 入了夜,众人才抵达了穆百里所说的那个小镇。依山傍水的小镇格外安宁,穆百里带着陆国安与赵无忧主仆二人一道住在客栈里,其余的暗卫影卫则是蛰伏在四下。这镇子不大,陌生人太多难免会教人起疑。 店小二在前面引路,“两位客官是亲戚?” 闻言,赵无忧扭头望着穆百里。 只见穆百里斜睨那人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什么眼神? 想他穆百里比这赵无忧,单从这容色上来说,可要俊美多了,他怎么可能有这么丑的亲戚。 见状,赵无忧笑道,“小二哥好眼神,我们兄弟二人是去探亲的,途径此地见天色已晚,只得住一宿再走。”说着,倦怠的咳嗽两声。 店小二道,“这位公子身体不太好?这是染了风寒吗?” 赵无忧轻叹一声,“一路上奔波劳累,有些吃不消,便染了风寒。” “我们这儿有个大夫,医术过人,要不我去给你请来瞧瞧?”店小二推开门,笑吟吟的引着赵无忧进门,快速将一壶热水放在了墙角。 穆百里的房间在隔壁,由掌柜的亲自领着进去。 素兮道,“大夫?我家公子这病怕是不太好治,何况我们还得赶路。” 店小二忙道,“这大夫脾气古怪,可是医术极好,咱们这十里八乡的想请他上门看病,还得看个缘分,看大夫的心情。” “谁家大夫,这般矫情。”赵无忧坐在床沿虚弱的开口,面上泛着迫人的苍白。 “可不是。”店小二笑了笑,“公子若是需要,只管吩咐一声,咱这儿穷乡僻壤的,都是实诚人,绝对不会坑您的。” “下去吧!”素兮道。 店小二恭敬的退下,素兮快速合上房门,“公子,你没事吧?” 赵无忧抚着自己的脸,想了想便走到案前,拿着镜子照了照,“脸色很难看。” 闻言,素兮不语。 “要不,去请大夫来瞧瞧?”素兮犹豫了一下。 要知道,他们如今出门在外,尽量不要旁生枝节,这请大夫难免会惊动旁人,所以……按理说是不该去看大夫的。 可素兮实在担心赵无忧的身体,瞧这脸色,全然脱了血色,煞白如纸。 赵无忧轻叹一声,“罢了,歇着吧!”她的确是累了,这乡野之地,能有什么草头大夫。从小到大,她看过多少大夫,吃过多少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洗漱一遍,安然阖眼。 赵无忧睡得浅,所以素兮便在门外守着,扭头便看见陆国安走了出来。这两个主子的性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房内,隐隐传出赵无忧低咳的声音,显然她睡得并不安稳。 赵无忧觉得脑子里有些浑浑噩噩的,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温暖的掌心,突然裹住了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心下一怔,赵无忧当即坐起身来。 当视线触及穆百里那张风华绝代的容脸,赵无忧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她怎么忘了,东厂家的,最喜欢爬窗户。在金陵城如是,听风楼亦如此,如今来了这儿还是不改这毛病。 听 得里头有动静,素兮身边便推门。 却被陆国安当即拦住,“不必进去了。” 除了他们家主子,谁还能悄无声息的进这房间?也不瞧瞧外头有多少暗卫影卫,何况他跟素兮都没有察觉……这事儿就不必多想了。 “穆百里,我头疼。”赵无忧望着他,倦怠至极,“睡不着。” 穆百里轻叹一声,“惯的。” 音落,她已经伏在他的腿上,等着他伺候。 穆百里觉得真是自己找罪受,好端端不睡觉,跑到她房里来伺候她。温热的指腹,轻轻摁压着她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她闭上眼睛,唇角扬起一抹浅笑,“还是督主的手法好。” “睡吧!”穆百里道,“明儿还得赶路。” 赵无忧觉得很舒服,穆百里这人没什么好的,唯一的长处便是会伺候人,便是这说话的声音也是磁柔至极,让你听得极为舒坦,极为放松。 他低眉望着呼吸均匀的赵无忧,分明是女子,却要这般倔强。说是心疼吧,又觉得活该;说活该吧,又觉得她不容易。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被逼到绝境,不得不坚强,面对这血淋淋的一切。 长长的羽睫垂着,烛光里有些烛影摇动,打着斑驳的剪影。剔透莹白的肤色,让她显得有些不真实。他忽然想起她的一些话,似真似假。 她说,她并不属于这里。 穆百里横看竖看,也没看出来,她到底哪儿不属于这里。鼻子眉毛,还是眼睛呢?这丫头的嘴里,还真是没半句实话,难怪没什么朋友。 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有朋友。 他们都一样,只相信自己。 赵无忧睡着了,她本来就累,只不过身子不适才会翻来覆去。穆百里想着,若是继续惯着她,估摸着以后她要离不开他了。 指尖轻柔的拂过赵无忧的后颈,慢慢捋下衣襟。 这鲜艳的蓝色印记,跟上次看到的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好像长大了一些。”他蹙眉。 这东西,还能成长?不断的变化?如此诡谲多变,还真让人有些欣喜!他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盯着看,心头想着,还好——是活的。 微微吐出一口气,穆百里眸色幽沉的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犹记得那一夜的火光,更加艳烈。 “哥——”她低低 的喊着。 穆百里陡然凝眉,这哥到底是亲哥哥,还是情哥哥?情哥哥?呵,穆百里心头一怔,难道赵无忧除了这简衍之外,还有其他男人? 真是了不得,这女人,男女通吃啊? 赵无忧睡得本来就浅,能睡上两三个时辰已经了不得。睁开眼的时候,穆百里正靠在床柱处,双眸紧闭的小憩。 她抬头,他便睁开了眼。 “醒了?”他问,“头还疼吗?” 赵无忧摇头,“你去歇着吧!” “过河拆桥这事儿,赵大人干得还真是得心应手!”穆百里冷飕飕的开口。 “承让承让,督主过谦了。”赵无忧伸个懒腰,睡了这么久,还真是通体畅快,舒服了不少。 哪知这穆百里也是个没脸没皮的,翻身就躺在她身边。 赵无忧一愣,“这床太小,睡不了两个人。” “无妨,赵大人往里头挪挪,实在不行,本座只好委屈一些,抱着你睡。如此一来,倒是省了不少地方。”穆百里揽过被子,俨然将此处当成了自己的房间。 赵无忧瞪着他,“督主可知道无赖二字是怎么写的?” 穆百里随手将她揽入怀中,“别动!” 她蹙眉,心下不悦。 “想必赵大人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所以才这么多话。”穆百里合上眼眸,将她抱在怀里,随手盖好被子,“凡事讲求个礼尚往来,赵大人就别客气,本座的怀里还算温暖,你暂且用着吧!” 这话听着,怎么这样别扭呢? 罢了罢了,跟他这样耍无赖之人是说不清道理的。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合上眼睛,睡了就是。 穆百里这死太监都不要脸了,她还要脸干什么?干脆都丢了作罢,耍无赖这种事,谁不会? 一觉睡到天亮,穆百里起来的时候,赵无忧也跟着醒了。 “该上路了,赵大人要是觉得滋味不错,本座明儿再来与你同床共枕。”穆百里笑得邪肆。 赵无忧剜了他一眼,“穆百里,你就不怕咱们这睡出来的感情,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吗?” “睡出来的感情?”穆百里觉得,这用词未免太精妙了,“到底是本座睡了赵大人,还是赵大人爬上了本座的床呢?” 赵无忧凝眉,他这么说,有什么区 第98章 水井里的秘密 穆百里不咸不淡的瞧了她一眼,当即策马而去。 既然他都没说什么,赵无忧便也不再纠结。有这么大一尊佛陪着自己,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仿佛自从悬崖之下回来,她对他有种无法言说的信任。 策马直追,此处不宜久留。 直到赵无忧与穆百里离开,店小二才悄悄的走出后门。 后门外头的墙上,靠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 “他们太小心,没法子。”店小二略显局促,“这位爷,那这银子……” 男人随手将一个钱袋丢给他,“人呢?” “刚走!”店小二欣喜的接过银子,将钱袋抓在手里。 听得这话,男人当即翻身上马,二话不说便策马离去。 店小二瞧着钱袋里的银两,暗啐一句,“真是个怪人。”早前让他诱那白面书生去看病,看如今这样子,约莫是去追他们了。 到底是什么恩怨,让他这般穷追不舍。 看那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是个病秧子,约莫也不会得罪什么人吧?倒是白面书生身边的那个,才真是叫人害怕。只一眼他那眼神,直让人毛骨悚然。 快马加鞭,马背颠簸。 知道身后有人跟着,赵无忧便不敢再轻易停下来。 “你知道是谁跟着我们?”赵无忧问,风吹得她不断咳嗽。 穆百里扭头望着她,“知道如何,不知道又怎样?你能折回去,大开杀戒?” 显然是不现实的! 她还在咳嗽,面色乍红乍白得厉害。 蓦地,穆百里突然策马靠近,下一刻,他身子陡然倾斜,单手扣住了她的肩胛。说时迟那时快,她竟被他整个提起,当下丢在他的身后。 朦胧中,她听见穆百里的磁重之音,“抱紧。” 她一愣,便是素兮也跟着愣住。 倒是陆国安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有穆百里挡着风,她便没那么难受。这个时候没必要逞强,既然有人愿意为她遮风挡雨,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有穆百里挡在前头,风过鬓发,挡去了寒凉之意。 她抱着他健硕的腰肢,能感受到属于他的温度,一点点穿透衣衫,渗入自己的身体发肤之中。嗜杀之人,身上却没有半点血腥之气,还真是不容易。 他低眉看一眼自己 腰上的手,这素白纤细的柔荑,还是第一次这样抱在他的腰间。两个不男不女的人,就这样抱着,策马飞驰,看上去却没有半点违和之感。 不自觉的,穆百里挽唇。 有些东西很莫名其妙,不在自己的意料之内,但——却是人生中的理所当然。 殊不知在远离京城的官道上,一场惊心动魄,早已预谋的截杀如期而至。官军跟无极宫的人交上手,刀刃碰撞之音,伴随着鲜血的屠戮。 无极宫的人快速将马车包围,然则刚掀开车帘,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顷刻间,血雨喷溅,断肢残臂满地皆是,场面何其惨烈。 “车里没有人!”人群中一声厉喝。 远远的,含音策马勒住马缰,听得这一声喊,当即调转马头,飞奔而去。车里没有人,也就是说穆百里和赵无忧根本就不在其中,这二人早就与大部队分道扬镳,兵分两路前往云华州。 领旨出京,却半路遇袭,这事儿很快便传回了京城。 皇宫内,皇帝自然是盛怒不已。这无极宫当真是胆大包天,如今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一声令下,皇命清剿,刻不容缓。 莲华宫。 云兮疾步上前,“娘娘,出事了。” 傅玉颖心头一怔,“何事如此慌张?” 长长吐出一口气,云兮俯首,“官军被截,说是无极宫动的手。” “那你家公子呢?”傅玉颖忙问。 “公子神机妙算,早就避开,并不在车内。”云兮道,“如今所能知道的,只有这些。” “无极宫?”傅玉颖凝眉,缓步走到窗前,望着外头的阴雨绵绵,“早前听皇上提起过一次,说是江湖组织,胆大妄为来宫中窃盗。如今,怎么连官军都不放过?这恐怕,不是什么江湖组织吧!” 云兮摇头,“这是公子的事,卑职不敢打听。” 傅玉颖点点头,“今儿下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是!”云兮俯首,“马上让人行动。” 云兮退了下去,四下又安静起来。傅玉颖抚着自己的小腹,抬头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 秋娴小心的将披肩落在她身上,“主子,当心天凉。” 低头一笑,傅玉颖回过神来,“秋娴,你说这世上有没有报应?” “主子觉得有,那便是有吧!”秋娴笑了笑。 傅玉颖扭头看她,“你信吗?” “不信。”秋娴抿唇。 “为何不信?”傅玉颖凝眉。 秋娴长长吐出一口气,“若真的有报应,这世上早就没有恩怨情仇了。那些满手鲜血之人,不得早早的去阎王地府报道吗?奴婢不相信报应,奴婢只相信公子。” “你为何跟着公子?”傅玉颖问。 秋娴没有说话,行了礼转身离开。 傅玉颖定定的望着秋娴离去的背影,心头微恙。在秋娴身上,似乎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密。是秋娴与赵无忧的秘密! 今夜,皇帝去了芙蓉宫,胡婕妤处。 这宫里,只有一个皇帝,恩宠也只能给一个人。其实傅玉颖并不喜欢这样的雨露均沾,曾几何时,年少时的期许,都成了如今的痴心妄想。 谁不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遇见自己心爱的男子,从此白发齐眉,比翼双飞。 可现在呢? 不管你怎么想,你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轻叹一声,莲华宫似乎有些冷。 下半夜的时候,雨停了,可整个宫里都沸腾了。 一具浮尸,被人在水井里发现。 “昨儿下雨,井水暴涨,奴才来打水只觉得有股腥味。谁知道水桶丢下去,竟捞着一具死尸。”当值的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死了个太监吗,拾掇拾掇也就罢了。御林军统领瞧了一眼死尸,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眉头微挑,“这是哪宫的太监?可有认得的?” 认出来是谁,到时候销了户籍便是。 认不出来,也只能往乱葬岗一丢了事。 可偏偏,有人认出来了,“这好像是永巷的刘公公吧!” 见状,众人一惊,马上让人去把永巷的奴才们叫来,进行辨认。果不然,刘公公早前失踪,一直找寻不到,原来是被人杀死在水井里。 说起这刘公公,众人便又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便是刘公公伺候过的夏昭仪!丹阳宫那位!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哑然。 “这里头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一名御林军趴在水井边上仔细的往里头瞧,隐约觉得里头还有模糊之物。 一番打捞,倒是把众人吓了一跳。 这一打捞,事情就被扩大化了。 算上刘公公,一共是三具尸体,都是被人打死后推入水井之中的。最底下那人身上还绑着一点石块,谁知道这绳子被水侵蚀,昨儿井水暴涨,尸体便浮了上来。 三条人命,而且这三条人命都来自永巷。这事儿可就了不得了,一传十,十传百的。夏琼芝早前在永巷里禁足,受尽了羞辱,如今羞辱她的人都在水井里待着,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的关窍。 人都死了,有些不明不白的东西算是再也撇不清了。 夏琼芝觉得冤,她分明没有杀人,出来的时候还把这一场好戏做得妥妥当当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早前的大肆嘉奖,成了她的逢场作戏,虚情假意。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改过向善之后,突然间被打回原形。 皇帝面色铁青,坐在芙蓉宫的正殿里,眸光森冷的听着底下人汇报。御林军统领,司礼监秉笔太监,一一叙述了发现尸体的过程,以及死者的死因。 “简直岂有此理!”皇帝拍案而起,奴才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小德子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因为皇帝动了气,胡清芳自然也跪了下去,“皇上息怒,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人死不能复生,这事儿也只能是死无对证。” 一听是死无对证,皇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去把那贱人给朕带来!” 小德子行礼,“奴才领旨。” 出了门,小德子一身冷汗。皇帝丢了方子,心里头的一股子怨气还没消,这夏昭仪就触了霉头,犯了这事儿。云华州那头还没个准信,无极宫半道截杀,皇帝这股气,怕是要撒在夏昭仪身上了。 深吸一口气,小德子急急忙忙的便朝着丹阳宫去了。 夏季兰快一步到了丹阳宫,在得知死的是永巷刘公公之时,夏季兰便知道其祸非小。 “姐姐,出事了。”夏季兰气喘吁吁,“你当做好心理准备。” 夏琼芝陡然挑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夏季兰,“我没杀人。” “我信你没用,要皇上信你才行。”夏季兰深吸一口气,“若是皇上责怪,还望姐姐莫要执拗。皇上生性多疑,姐姐千万不要硬碰硬。我已经让碧春去找皇后娘娘了,想必皇后会看在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份上,帮你保住性命。” 身子抖了抖,夏琼芝跌坐在凳上,面色苍白。 “妹妹,你回去吧!”夏琼芝神情呆滞,“就当不曾来过,千万别被我连累。咱们姐妹两个,总归要有一人在外头存活。若被人一网打尽,那咱们国公府,咱们夏家就真的完了。” 夏季兰定定的望着夏琼芝,平素乖张狠戾的女子,此刻好像敛尽锋芒,黯淡了所有的锐利。 “姐姐?”夏季兰敛眸。 “你自小聪慧,该明白我的意思。你比谁都清楚,此刻我面对的是什么。”夏琼芝轻叹一声徐徐起身,“走吧!” 夏季兰抿唇行礼,“姐姐保重。” “妹妹,你可曾恨过我?”夏琼芝问。 夏季兰一笑,“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与姐姐是同胞姐妹,怎么会有恨呢?” “是我让父亲送你入宫,也是我把你搅进这黑暗之中。”夏琼芝笑得凉薄,“你所希冀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是我让你失去了这一切。” “姐姐别说了。”夏季兰抬步就走。 夏琼芝笑得艰涩,“我怕是再也走不出冷宫了,这一次想必是最后一次见你。” 夏季兰顿住脚步,眸色微沉,“只要还活着便有希望,姐姐何必绝望呢!何况你的肚子里,还有皇上的骨肉。只要姐姐能坚持下去,总归是有出路的。” 语罢,她再也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丹阳宫。 夏琼芝环顾四下,这丹阳宫又该空置下来了。 小德子上门,夏琼芝似乎早有准备,毫不争辩的跟着小德子走。浣冬在旁搀着夏琼芝,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夏琼芝的颤抖与疲软。 所有的坚韧,不过是最后的骄傲在作祟。 抬头看一眼芙蓉宫的大门,夏琼芝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进去。 毕恭毕敬的跪在皇帝跟前,夏琼芝面如死灰。当别人已经给你设好了局,你便再无挣扎的可能。死无对证,是他们对她的认定。 “朕没想到,你口蜜腹剑,是如此狠辣之人。是朕让你去永巷反省思过,是朕让你在那里吃苦受罪。你明面儿上赏赐他们,反过来背地里,竟然暗下毒手。你这样反复无常的阴险小人,此刻还有何话说?”皇帝冷然。 夏琼芝跪在那里,面色平静,“既然皇上已经认定嫔妾是这样的阴险小人,那嫔妾还有解释的必要吗?若嫔妾为自己辩驳,皇上是否以为,嫔妾只是在巧言狡辩?若是如此,嫔妾无话可说,任凭皇上治罪。” 一番话,说得胡清芳的面色也变了少许。 皇帝一愣,随即怒斥,“放肆!你这是在说朕污蔑你?证据确凿,你还如何砌词狡辩?朕真是瞎了眼,竟然会放你出来杀人。” 夏琼芝笑得凉薄,极美的容脸,溢开一丝冰凉之意,“若嫔妾否认,皇上是否要冤杀嫔妾?” “你!”皇帝拍案而起,“你这贱人!” “嫔妾自问从未做过,这些人死在水井里,皇上何以就认为是嫔妾下的手?在皇上的心里,嫔妾就如此心狠手辣吗?皇上,嫔妾伺候您,与您是枕边人。嫔妾是什么性子,您难道不清楚吗?”夏琼芝眸中含泪,“嫔妾虽然任性,可嫔妾不会杀人。” 皇帝想了想,好像是有些道理。 胡清芳上前,搀着皇帝坐下,“皇上,此事发生得突然,还是让人查一查吧!”她瞧了夏琼芝一眼,“您瞧,这夏昭仪怀着身孕,怎么能……” 不说身孕还好,一提起身孕,皇帝便是气不打一处来,“仗着自己有孕,就可以胡作非为?傅婕妤也有身孕,你看看人家,安分守己,小心养胎。可是你呢?” 夏琼芝绷紧了身子,“嫔妾没有杀人。” “你还敢狡辩!”跟皇帝抬杠,其实是最不明智的。尤其是自诩聪慧的皇帝,惯来刚愎自用,岂能容忍你的辩驳。你所谓的冤屈与清白,是在打皇帝的脸。 因为他是皇帝,他觉得这事是你做的,你就得承认。 可你说你不承认,皇帝觉得自己的脸没地方搁,你敢质疑皇帝的结论,不是自找苦吃吗? “皇上息怒!”小德子躬身行礼,底下一个个紧跟着高呼,“皇上息怒。” 可到了这份上,皇帝怎么能息怒呢? 国公府已经没落,被褫夺了位份,这夏琼芝长得再漂亮也无济于事。因为宫里从不缺漂亮的女子,君王之爱岂能长久。 所以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帮着夏琼芝。 墙倒众人推,这道理是最简单不过的。 “皇上若是有证据,证明嫔妾所杀,嫔妾愿领一死。”夏琼芝的性格注定了她不可能服软。可有时候不肯服软也只是无奈之举,你若想活得长久,你就得坚持下来。 皇帝勃然大怒,“来人,把这贱人给朕拖下去,打入冷宫再也不许出来。” “皇上且慢!”外头,传来皇后李氏的声音。 皇后的呼吸有些急促,想来是急匆匆赶过来的。朝着皇帝行了礼,众人缄默退到一旁。皇后上前一步,面色微沉,“皇上可要想清楚,夏昭仪的腹中还有皇上的骨血。宫中子嗣单薄,还望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万年国祚,三思而行。” 皇帝顿了顿,自己膝下公主居多,的确是子嗣单薄。可如果今日不处罚这顶嘴的夏昭仪,自己的脸皮没地方放。思来想去,好像怎么都做不到两全其美。 他想着,要是自己的赵爱卿在这里,约莫能给个好法子。 见皇帝不做声,皇后轻叹一声,“皇上,夏昭仪有错,那是她的事儿,可皇嗣无错。皇上怎么忍心让自己的皇嗣流落冷宫呢?冷宫是什么地方,皇上应该很清楚,若是皇嗣有损,只怕皇上要后悔莫及的。” 皇帝面色无温,一言不发。 胡清芳上前朝着皇后行礼,“皇后娘娘,皇上实在是为难,还望娘娘给想个折中的法子。” 闻言,皇帝抬头望着皇后,似乎是默许了胡清芳的说法。 这自然是皇后喜闻乐见的结果,当即笑道,“其实皇上也不必担虑,夏昭仪有错,皇上大怒,打入冷宫也是应该。只不过冷宫那儿实在无法周全,不如皇上暂且将夏昭仪禁在坤宁宫,由臣妾看管。等诞下皇嗣,再行处置不迟。皇上以为呢?” 禁足坤宁宫? 胡清芳心里一盘算,倒是有些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皇帝也不是傻子,皇后长久没有生育,膝下无一儿半女。这么一想倒也不错!横竖他如今厌恶夏昭仪这样恶毒的女人,可又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把她禁足在坤宁宫,由皇后看管,来日不管诞下皇子还是公主,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寄养在皇后膝下。 后宫之主没有孩子,终究会落人笑柄。 思及此处,皇帝起身,“那就照皇后的意思办吧!” “皇上,嫔妾真的没有杀人!”夏琼芝眸色灼灼。 皇帝冷哼,拂袖而去。 等着皇帝离开,众人亦悉数退下。浣冬流着泪将夏琼芝搀起,夏琼芝面如死灰,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离。她脚下有些轻浮,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胡清芳站在那里,瞧着夏琼芝亦步亦趋的随着皇后离开。 奴婢知书上前,“娘娘,皇上难道不清楚皇后娘娘的意思吗?” “知道又如何?”胡清芳笑得凉凉的,“皇后母仪 天下,理该有个孩儿的。” 知书点点头,“这倒也是,只不过放虎归山,势必是个祸害。”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有些人比咱们更清楚。”胡清芳眸色微沉,“能在夏琼芝出来那一日,便已经埋下这一局的人,岂是泛泛之辈。想必早就料到,皇后会出面。估计那人,只是想要夏琼芝的命罢了!” “可是皇上为何如此生气呢?”知书不解,“这宫里头又不是没死过人。” “夏琼芝若是杀了人,不是驳了皇上的面子吗?是皇上放了她出来的,如今皇上的脸往哪儿搁呢?再说了,我听我爹说,这些日子,国公府那头一直在歌功颂德,说什么先帝之恩的。折子都送到了御前,皇上心里肯定也不痛快。”胡清芳做定。 知书笑了笑,“皇上是最恨被人摆布的。” “所以,夏琼芝这一出事,皇上就把国公府的账算在了她的头上。谁让夏琼芝自己倒霉,不早不晚的偏偏这个时候,触了皇上的眉头。如今倒好,皇上早前还想着恢复国公府的位份,眼下是再也没有机会了。”胡清芳想了想,“这赵家父子如今都不在京中,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早早的布了一局呢?” 知书摇头,“必不是寻常人物。” 胡清芳点头,“何止不寻常,简直是太危险。” 三具尸体,撤销了皇帝对国公府的所有好感,还把险些提上议程的国公府复位之事,给搅黄了。 “难不成是皇上?”知书一愣。 胡清芳凝眉,“当日让夏琼芝出来的是皇后,如今还是她吗?”若真的是皇后,那这心思可就太吓人了。自导自演,只是为了夏琼芝肚子里的孩子。 要知道这么一来,夏琼芝就再也没有机会在宫中抬头,再也不可能母凭子贵。而生母无德无权的孩子,来日也不可能离开皇后,皇后便更容易掌控夏琼芝母子。 经此一事,夏琼芝必定对皇后感恩戴德。 这么一想,好像真的是皇后所为。 事情的处理结果,似乎都在傅玉颖的预料之中。听得云兮和秋娴的汇报,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终究谁都及不上你家公子的聪慧,纵然不在深宫,可布下的局却还能有条不紊的进行,实在让人佩服。” 秋娴笑了笑,“也亏得主子安排妥当。” “是天要亡她夏家,也活该国公府,竟然生出要复位的心思。”傅玉颖轻叹一声。 赵无忧既然能设法让皇帝撤了你国公府的位份,又岂能让你如此轻轻松松的就回来。不过如今这事儿,谁都不会想到跟赵无忧有关。 赵无忧远去云华州,为皇帝效命,这样的忠臣良将,上哪儿去找?所以无论怀疑是谁,都不会有人怀疑赵无忧这样的忠臣。 不过皇后就倒霉了,便是皇帝也会寻思着,此次事件的最大受益人。 夏琼芝心思歹毒,皇后又何尝不是呢? 可放眼后宫,要让后宫这般太平,这新来的皇后还得有些手段。皇帝也不想折腾,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后不是想要孩子吗?给她便是! 能安生就行,也免得耽误皇帝的修仙大业。 云兮颔首,“如今夏昭仪被废去了位份,无名无分的禁足在坤宁宫。皇上还下旨,永世不得踏出坤宁宫半步。估计这一次,皇上也是动了真格的。” “皇上是怕后宫再有人效仿,更怕旁生枝节。皇上未尝没有怀疑,只不过皇后毕竟是皇后,纵然全天下的人都怀疑她,皇上也得维持皇家的颜面。皇后无子,时日长久难免会生出事端,若是来日因为立储之事闹腾起来,皇上也会头疼。”傅玉颖抚着自己的小腹。 “若夏琼芝生下儿子,估计皇后娘娘——”秋娴凝眉。 傅玉颖轻叹,“是儿子也好女儿也罢,失了恩宠,又有什么用呢?” 在后宫,没有恩宠就不能活。只要有恩宠,还怕没有机会生孩子吗?母凭子贵的同时,也有子凭母贵的缘由。 “不知道你家公子,现下如何?”傅玉颖蹙眉。 听说路上被截,也不知这会怎么样了。若是赵无忧死了,那傅玉颖在这宫里,就会变得处境堪忧。毕竟她能入宫,能得圣宠,少不得赵无忧的手段。 秋娴与云兮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能怎样呢? 赵无忧和穆百里并不在车上,也不随军前行,让那些无极宫的人扑了空。不过当鹰隼将消息送到陆国安手中之时,陆国安还是愣了愣,“无极宫的人,明知道有东厂随行,为何还要半路截杀?” 穆百里接过信件,看了一眼便丢给了赵无忧,“赵大人以为呢?” 闻言,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督主不会以为,无极宫的人生怕我远赴云华州,染上瘟疫而暴毙,所以赶紧半道上劫走我,借此保全的性命?” “无极宫又不是你 第99章 赵无忧命悬一线 一片荒冢,就在不远处的村子外头,约莫这村子里祖祖辈辈死的人,都在这里埋着。难怪穆百里说,这儿阴气重。 村子里的人倒是习惯了,也就没什么,可他们这些外来人自然会觉得阴气很重。 不过按照路线路上所记,方圆十里开外,都没有其他的村落,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也只有这个地方还能让你歇歇脚,好好的睡一觉吃顿饱饭。 赵无忧揉着眉心,无奈的看了穆百里一眼。 虽说穆百里让她避开了无极宫的追杀,可这一路上她也吃尽了苦头,实在没占到什么便宜。 陆国安转回,说是前头的村子里还有不少人。平素,这村子也经常有外乡人赶路经过,所以他们可以把祠堂附近的宅子腾出来让他们住上一晚。 听得这话,赵无忧微微凝眉,“祠堂?” “是!”陆国安颔首。 “怕了?”穆百里问。 赵无忧望着他,“我只问一句,督主的老毛病何时能痊愈?”语罢,径直走开。 陆国安不敢笑,只能退到一旁,敛襟垂首。 老毛病? 穆百里轻叹一声,这女人说话,还真是欠打。 村子不大,有两三十户人家,看上去和和睦睦的。祠堂就在村东头那边,是故无需经过村中,可经由村长直接领着到了祠堂。如此无需扰民,正和赵无忧之意。 毕竟他们是陌生人,经过这村中,难免被人当猴子一样看。 这村子不算富裕,但人人热情。陆国安给了点银子,给穆百里和赵无忧安置了两间干净的房间。 照样,毗邻。 赵无忧揉着眉心,真是冤孽啊! 晚饭算不得丰盛,但对于这个小村庄而言,已经是极好了。还杀了一只老母鸡,有不少山珍野味的新鲜菜肴。赵无忧本来就吃得少,能有一盘青菜,便能果腹。 穆百里瞧着她,“吃这么少,难怪没力气赶路。” 赵无忧蹙眉,凉飕飕的望了他一眼,“督主不知,食不言寝不语吗?” 他一愣,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挽唇,啰嗦的死太监。 想了想,穆百里道,“那还是本座,亲自喂你吧!” “别!”赵无忧一推手,“督主好意,我心领。”说着,多扒了两口饭。 回 到房间的时候,赵无忧又开始咳嗽,一张脸咳得乍红乍白的。 素兮慌忙奉上热水,“公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赵无忧摇摇头,“无妨,都是老毛病,歇一歇就好。”喝上一口热水,喉间的干涩才算舒缓不少,整个人都有些怏怏的。 无力的靠在床柱处,赵无忧抬眸望着素兮,“替我洗漱,早些睡。” 素兮颔首,“卑职马上去。” 身后,赵无忧又开始咳嗽,越发咳得厉害。杯盏热水下喉,身上才轻松少许,可还是觉得难受。浑身没力气,整个人气息奄奄的,想睡又睡不着,可是想起来又觉得倦怠疲乏。 赵无忧想着,这具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这病,若是能去根就好了!可惜——天不从人愿。 难道是天妒英才吗?凡是过分聪慧的,总归有所缺陷,早有甘罗十二岁称相,后有霍去病英年早逝,怎么,自己也要赴他们的后尘吗? 来日人人说起她赵无忧,只有一句:可叹天妒英才。 这么想着,似乎还真的有点可惜了。 赵无忧百无聊赖,靠在床柱上,浑浑噩噩的想着,不自觉笑出声来。 素兮端着洗脸盆进门,“公子笑什么?” “没什么?”赵无忧醒过神来,紧跟着又咳嗽起来。突然间,她觉得喉间有股浓郁的咸腥味涌向。面色霎时惨白如纸,身子晃了晃,下一刻,她猛然摁住自己的胸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素兮手中的水盆“咣当”一声落地,吓得脸色骤变,“公子?” 音落,素兮快速搀住险些栽在地上的赵无忧。 赵无忧气息奄奄,只觉得心上轻松了不少,然则身子有些飘,莫名的一股倦意席卷而来。将脑袋抵在素兮身上,赵无忧低低的道了一句,“好困。” 而后便没了声音,似晕厥过去。 “公子!”素兮歇斯底里。 慌忙将赵无忧放在床榻上,素兮疯似的冲出去,“去找大夫!去找大夫!” 影卫得令,当即奔出祠堂。 这穷乡僻壤的,上哪儿去找大夫。 穆百里疾步进门,视线快速锁定在床榻上气若游丝的赵无忧身上。此刻的赵无忧,面白如纸,跟死人的距离只差了一口气。 赵无忧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穆百里快速坐 在床沿,扣住她的腕脉。气若游丝,脉搏时断时续,若有若无,显然是到了极限。 眉目微沉,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副样子?早前还在那里揶揄挖苦他,如今便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等着当阎王爷的小媳妇了。 调整内息,一股暖流缓缓的注入她的腕部。穆百里也不是大夫,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真气,维系住她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暂时先护住她心脉。 至于其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着实没想到,会把她累成这样,以至于险些殒命。这一路颠簸,的确有些疲乏,也是他太高估了她的虚弱。她这副身子,早前历经金陵城折返,本就元气大伤,如今哪里受得住。 轻叹一声,他早该料到,她会扛不住。 终究,是他高估了她。 陆国安让人把守门口,只等着穆百里下令。 因为有了穆百里的真气护体,赵无忧的气息才渐渐平稳下来。 早前在悬崖底下,他就知道她病得不轻,没想到竟是这样严重。深吸一口气,穆百里小心的为赵无忧掖好被角。 更没想到的是,在这不大的村落里,还真有大夫。 有一名赤脚大夫,佝偻着腰,长须白发。 素兮很庆幸,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能有大夫可以看病。这大夫年纪不小,约莫也是有些经验的。村长急急忙忙的帮着素兮,请了大夫来祠堂。 “大夫?”穆百里锐利的眸子,无温的扫过眼前的大夫。 大夫姓温,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了,在这村里也算是年长的。 村长介绍道,“温大夫给咱们村子里的人瞧病都瞧了数十年,自小就在咱们村里,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大夫,虽然是草头大夫,可这眼下还是救人要紧。要是诸位想找个好点的大夫,出了村子往西三十里,倒是有个镇子,那里的大夫医术更好一些。” 往西三十里,估计等赶到那儿,赵无忧就该咽气了。 素兮俯身行礼,“请督主行个方便。” 此刻,公子的性命胜过一切。 穆百里起身,走到一旁案前坐下。他倒要看看,这大夫有什么本事。若真当无能,他必定不会客气。倒上一杯水,浅酌等待。 温大夫拎着药箱子上前,有模有样的为赵无忧诊脉。轻抚长须,眉目微凝,“这位公子先天不足,恐怕 是早有隐疾在身吧!” 素兮抿唇,“大夫,我家公子不会有事吧?” 温大夫轻叹一声,“这位公子本来底子就不好,再加上倦怠疲劳,所以便扛不住了。腑脏受损,晕厥不醒。这一口血倒是吐得好,否则一直淤血卡在胸腔里,是要出事的。”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素兮忙问。 温大夫打开药箱,“老朽为这位公子施针开药,看看双管齐下,能不能有所好转。若是能缓过劲儿来,那便是有希望,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穆百里手中的杯盏,当下落在案上,眸光狠戾的扫过眼前众人,“你们都得陪葬。” 此话一出,村长愕然,不敢置信的盯着素兮,“姑娘,这位爷是什么意思?” 陆国安道,“此乃朝廷命官,若是丧命于此,尔等说得清楚吗?朝廷怪罪下来,别说是你们几条人命,便是这整个村子,都得给这位大人陪葬。” 一听这话,村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大人,咱们是平头老百姓,当真不知道你们是朝廷命官。这位大人如今命悬一线,着实与咱们无关呢!” “这话,你还是说给那位温大夫听吧!”穆百里不以为意。 杀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不疼不痒,无关轻重。这些人的生死,他压根不放在心上,独独床榻上那位,若是就这样死了,还真是有些可惜。 难得找到这么个白眼狼,在这百无聊赖的生活里,多了几分色彩。 就这么死了,他又该找谁当自己的对手呢? 温大夫倒是面不改色,取出银针解开赵无忧的衣襟。 素兮慌了,“慢着!” “都出去!”穆百里道。 素兮一愣,陆国安已经领着所有人退出门外。房间里只剩下穆百里独坐饮茶,素兮无奈的上前为赵无忧解了衣襟露出白皙的肩膀。 她也不敢继续把衣裳往下拽,免得大夫看见不该看的。 温大夫在赵无忧的头部和肩胛处施针,额头上渗着细汗。施针完毕,又给开了一副方子,交给素兮,“烦劳姑娘再往我家跑一趟,让我家的童儿帮姑娘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马上送来让公子服下。” 素兮点头,疾步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温大夫和穆百里,以及床榻上赵无忧。穆百里始终没有说话,而这位温大夫,更是没有吭 声,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无忧的脸。 第100章 低估对手,等于自掘坟墓 双眸紧闭的赵无忧,面色泛着异于常人的白,透着极不正常的颜色。她安然入睡,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哪怕就这样一睡不醒,她恐怕也不会知道。 穆百里漫不经心的喝着杯中水,一语不发的姿态,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格外紧张。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屋子里蔓延。 “大夫姓甚名谁?”穆百里突然开口。 磁重的声音,在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温大夫笑了笑,“老朽姓温,单名一个故字。” 闻言,穆百里发出一声低冷的笑,便没了下文。 过了良久,素兮才端着药进门。见状,温故急忙起身,小心翼翼的拔除银针,“来,把药给她喂了,一个时辰之内若能见效,大人自然不会有事。” 素兮蹙眉,“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之内……” “那就要看大人自己的运数了。”温故轻叹,“这世上总有些人,命不该绝。” 素兮小心翼翼的将汤药,一点点的喂进去。等待药效的过程是漫长的,素兮已快速的为赵无忧敛好衣襟,重新穿戴整齐。好在只是露了香肩,没能往下捋衣服,否则……素兮想着,还好!还好! 一个时辰之后,赵无忧有了少许反应,温故松了一口气,低低的喊了一声,“大人?” 赵无忧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她睡得很熟,想一辈子就这样睡下去。好久没有睡得这般舒服了,一觉醒来虽然有点累,但是通体舒畅。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面孔。长须白发,慈祥和蔼的老者。 “公子,你醒了?”素兮欣喜若狂,见赵无忧挣扎着要起来,急忙搀她起身,“吓死卑职了,总算没事,谢天谢地。” 赵无忧记得很清楚,昏迷前她吐了一口血。再看一眼素兮和穆百里的表情,心里便猜到了大概。深吸一口气,赵无忧靠在床柱处,唇角微微扬起,“我是不是鬼门关走了一趟?” 素兮抿唇不语,良久才道,“多亏了这位温大夫。” 闻言,赵无忧笑着抱拳,“多谢温大夫救命之恩。” “老朽温故,不敢承谢!”温故俯首。 “既然人醒了,就去把剩下的药抓了。”穆百里开口。 “是!”温故点点头,拎着药箱出门。 陆国安就站在门外头, 瞧着温故出去之后,扭头看了穆百里一眼,穆百里敛眸。见状,陆国安随即转身离开。 “出去!”穆百里放下手中杯盏。 素兮微微一怔,继而盯着赵无忧。 “出去吧!”赵无忧轻咳两声,只觉得胸腔里有些疼,约莫是吐了血的缘故。 素兮行礼,毕恭毕敬的退到门外。 穆百里缓步上前,面色微凉的坐在床边上,伸手便握住了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她在他脸上没看到一丝一毫的担心,她也知道,他这种人压根没心,是不可能去担心任何人的生死的。他之所以怕她死了,只是因为她身上的秘密。 “督主怕吗?”赵无忧明知故问。 “你若死了,你身上的东西就谁都拿不走了。既然如此,本座又有何惧哉?”穆百里笑得温柔,可这凉薄之人,说出来的话也这么难听。 赵无忧摇摇头,“穆百里,你还真够无情的,好歹你我同床共枕那么久,怎么一点眷恋都没有呢?” “这说明睡得还不够久,不够多。”穆百里轻叹一声,温热的掌心轻轻的裹着她冰凉的手。柔若无骨,恨不能捏成一团,塞进心窝窝里。 “贪得无厌,欲壑难平啊!”赵无忧轻叹。 “觉得如何?”穆百里问。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就是胸口有些疼,不过身上倒是轻了不少。这大夫倒是有些本事,算是救了我一命,我得好好谢谢他。” 闻言,她别有深意的看了穆百里一眼,“督主,你说呢?” 穆百里笑得凉飕飕的,“喂不熟的白眼狼,也有幡然醒悟的一日?” “有督主如此调教,自然得好好表现!”赵无忧轻咳两声,微微合上眉眼。 见状,穆百里起身,“你好生休息。” 素兮在外头等着,一直等到穆百里出门,这才急忙进来,“公子?” 赵无忧还在捉摸着,“素兮,那位大夫是如何救我的,你可看清楚?” “是!”素兮颔首,“当时要施针,所以卑职迫不得已解开了公子的衣襟,好在没有露出公子的裹胸,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素兮跟着赵无忧这么久,自然知道赵无忧想问的是什么。 她女扮男装的身份,是不可以泄露的。 “你马上去,把温大夫救下来。”赵无忧面色沉冷。 素兮一愣,“公子 此话何意?温大夫去开方子抓药了。” “穆百里会杀了他,你赶紧去。”赵无忧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一想起公子的病难得有了起色,素兮自然不能让温大夫出事,紧忙出了门。门外一通询问,素兮疾步追去。公子的命,如今还在那温大夫手里,岂能儿戏。 听说是药不够,所以温大夫上山采药去了。 素兮没命的往山上跑,远远的便看见陆国安站在树后,有东厂的番子逐渐向温大夫靠近。纵身一跃,素兮越过陆国安,飞身落在温故身边。 温故一愣,手中还抓着草药,“姑娘?” “我帮你采药。”素兮面无表情。 温故笑了笑,“姑娘可识得药性?” “山中多猛兽,我不识药性,可我知道兽,性。”素兮长长吐出一口气,“公子吩咐,让我来保护你,尽快把药带回去。公子还有要事,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这话倒是有些合情合理的,温故点点头,“马上就好!” 语罢,温故背着药篓快速往前走。 素兮顿住脚步,眸色无温的扫过不远处的陆国安。她的意思自然是很明显的,决不能让东厂的人,动了温大夫。温故能治赵无忧的病,不管能不能断根,好歹是有起色。赵无忧受病痛折磨十数年,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能放弃。 温故在前面走,素兮在旁相随,陆国安压根没有机会动手。如果不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像是意外,一刀两断是最好最快的杀人手法。 但是就目前来看,陆国安是不可能再出手了。 难道要跟素兮交手,然后强行杀了温故?说到底,这素兮是赵无忧的人,如果素兮出事,赵无忧那边也没法交代。 陆国安手一挥,所有人马上撤离。 其实对于陆国安的失手,穆百里也没多少异议。毕竟在房里的时候,赵无忧话里话外都表明了,她要留下这个温大夫。 温故? 呵,得赵无忧庇佑,真是命大。 “请督主责罚!”陆国安跪身在地。 穆百里负手而立,站在窗口背对着他,“起来吧!”这是赵无忧的意思,她爱怎样便怎样罢! “谢督主!”陆国安起身,“那这温大夫,难道要一直带着,去云华州吗?” “他不是医术不错吗?既然云华州有了瘟疫,多一个大夫 不就是多一分胜算?”穆百里眸色幽沉,“这事不必管了,赵无忧自有打算。” “是!”陆国安颔首。 赵无忧的心思城府不亚于穆百里,一旦她决定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如今还没到云华州,为一个乡间草民翻脸,着实不值。 好在赵无忧的女儿身,应当没有暴露,否则赵无忧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须知,赵无忧与他是一样的性子: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温故被救了下来,赵无忧也在这儿停留了一日,毕竟她这身子是不能马上赶路的。 而京城里头,云筝等人也刚刚抵达尚书府。可惜他们还是玩了些,赵无忧此去云华州已经是万里之遥。浮生身上有伤,云筝便把他安排在厢房里。这听风楼除了她与奚墨,是不允准闲杂人等轻易靠近的。 即便浮生救了云筝,但他还是外人。 听风楼里空空荡荡的,少了赵无忧,便好似少了些韵味。那一袭白衣的少年,伫立梨花树下,淡然清雅,将这一身的温润都晕染在树荫里。 回眸一笑间,教人如沐春风。 云筝站在院子里很久,直到奚墨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愣愣的望着奚墨,“什么事?” “你在这儿发什么愣?”奚墨凝眉,“方才叫你几声,怎么也不答应?” “我只是在想,公子这会到了哪儿呢?”云筝怅然若失,“你瞧这听风楼,梨花都谢了,公子也走了,安静得让人害怕。” 奚墨笑了,“你们女人就喜欢胡思乱想,公子只是暂时离开,又不是不回来了。此去云华州,最多三两月而已。” “你懂什么。”云筝有些恼怒的转身就走。 “怎么好端端的就生气了?”奚墨蹙眉,“你去哪?” “公子吩咐了,要给夫人送些山楂过去,我自然是要准备一下。公子吩咐的,岂能不尽心尽力?”云筝边说边走,突然又顿住脚步,“浮生那边,你去照料一下。你们男人之间,比较容易说话,照顾起来也比较方便。” 奚墨点头,“我知道,你赶紧去吧!” 瞧这天色,云筝想着,现在出城回来怕是要很晚了。难道今夜,要住在云安寺吗?且不管如何,既然是公子吩咐的,照做便是。云筝准备好了山楂,便独自一人出了城,赶着去云安寺一趟。 到了云安寺,慧灵显然一怔,“你怎么来了 ?” 云筝解下背上的包袱,将一个瓷盅取出来递给慧灵,“姑姑有所不知,是公子临走前吩咐,让奴婢把山楂送来给夫人佐药。” “公子倒是有心。”慧灵轻叹一声接过,“想必废了不少心思。” “其实公子与夫人是一样的性子,药太苦都不肯乖乖吃药,是故奴婢没法子,便悄悄的让人准备了这些。”云筝笑了笑,“夫人现下如何?” 慧灵摇摇头,“还病着呢!” 云筝蹙眉,当即敛了唇边笑意,“很严重吗?要不要请御医来瞧瞧?” “御医也治不好心病呢!”慧灵转身就走。 云筝跟在其后,“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夫人好端端的怎么就得了心病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公子知道吗?” “公子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唉!”慧灵走向厨房,“夫人这病其实有了十多年了,平素倒也没什么,自从公子去了一趟金陵城,夫人整个人都变了。变得疑神疑鬼的,成日提心吊胆。” 云筝一愣,“这是为何?公子已经从金陵城安然归来,那夫人也该心病痊愈才是。”不是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吗? 慧灵苦笑,“你不懂。” 云筝的确不懂,夫人这些年一直在云安寺,从不出去,也不肯回府。可相爷似乎又极为钟爱夫人,始终没有纳妾的意思,膝下也唯有公子一个孩子。 既然都是如此的情意深重,为何不能合家团聚呢? 这不是很奇怪的逻辑吗? “奴婢去看看夫人。”云筝行礼。 慧灵点点头,“小心点。” 云筝抬步离开,进佛堂的时候,她看见杨瑾之还跪在蒲团上,瞧着木鱼念着经。这些年夫人一直留在这里,所谓的心病约莫是担心公子吧! 公子从小身体不好,身为母亲,难免忧心忡忡。 这入佛堂修行,大概也只是想化解公子身上的阴寒之气。 “夫人!”云筝低低的喊了一声,毕恭毕敬的跪在杨瑾之身后行礼。 听得熟悉的声音,杨瑾之缓缓扬起眉睫,转头望着云筝,“是你?” “奴婢给夫人请安,夫人近来可好?”云筝笑得温和。 杨瑾之长长吐出一口气,“好与不好,都是这样罢了!”随即又道,“你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云筝一 直陪着赵无忧,所以很多事情,杨瑾之不方便问赵无忧,却可以从云筝这儿得到答案。奈何云筝这丫头也是个聪慧的,不会轻易的告诉杨瑾之,有关于赵无忧的事情。 是故,杨瑾之也只是试着问一问。 云筝起身,缓步上前,搀起杨瑾之坐在了一旁,“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云筝,你跟着公子多少年了?”杨瑾之问。 云筝想了想,“回夫人的话,奴婢五岁入府便跟着公子,如今已经是十三年了。” “你跟合欢是同年,我记得。”杨瑾之叹息着。 云筝低头一笑,“夫人好记性。” “我记得的事儿,还多着呢!”杨瑾之的手里不断盘着佛串,话里话外似乎有些异常,“云筝,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夫人请说。”云筝心头微怔,夫人到底要问什么呢? 杨瑾之道,“我且问你,公子去了金陵城,有没有遇见什么陌生人?比如说蛮子?可曾遇见危险?又或者是——”许是察觉自己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她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将一双期许的眸,直勾勾的落在云筝身上。 云筝微微一怔,夫人怎么突然问起金陵城的事了? “回夫人的话,奴婢当时跟公子走散了,是故有些事情知道得并不清楚。”云筝俯首。 “不说实话是吗?”杨瑾之似乎有些生气,手中的佛串转动得飞速。 云筝忙道,“奴婢不敢,奴婢是真的不是很清楚。奴婢到了金陵城的时候,公子已经将事情都处理得七七八八了,这七星山庄的事儿也都差不多能了结。” “你说——七星山庄?”杨瑾之一愣,“然后呢?” 云筝蹙眉,“然后公子办完了事,就跟咱们一道回来了。只是路上——”她顿了顿,这事儿还是别然故人知道为好吧! “路上怎样?”杨瑾之瞪大眼眸。 “路上——”云筝抿唇,“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好在公子福大命大,逢凶化吉,这才安然回到京城。夫人,公子那么聪明,凡事都能应对,您不必担心。” “没有遇见蛮子吗?”杨瑾之神情异样。 云筝愣住,“蛮子?什么蛮子?” 杨瑾之盯着她,似乎不相信云筝所言。 “那我问你,有没有人看见公子的脖子上,挂着这个 玉佩?”杨瑾之颤颤巍巍的将脖颈上玉佩取出,神情有些莫名的慌乱。 云筝寻思着,除了东厂那位应该没人看到吧!奈何她当时真的不在赵无忧身边,所以对于那个蛮子的事儿,她还真的不清楚。 “奴婢不敢欺瞒夫人,当时是素兮陪着公子,奴婢真的不知道什么蛮子的事情。”云筝跪在杨瑾之脚下,“请夫人恕罪。” “你真的不知道?”杨瑾之呢喃自语。 云筝摇头,“奴婢真的不知道。” 杨瑾之轻叹一声,“起来吧!” “夫人,这蛮子到底是谁?跟咱家公子有什么关系吗?”云筝不解,起身站在那儿,面上有些疑惑不解。却见杨瑾之似乎有些莫名的紧张,神情很是茫然无措。 “没有!咱们身在京城,跟那些北疆蛮夷能有什么关系呢?”杨瑾之话语急促,“好了,你回去吧!等素兮回来,我再好好问问。” 云筝不解,夫人怎么对金陵城的事儿这样芥蒂呢?这蛮子?口口声声的蛮子,到底是谁?蛮子跟这块玉佩又有什么关系吗? 太多的疑问,没有答案。 走出门,慧灵也从厨房回来了,眸色温和的瞧了一眼云筝,“如今便回去吗?” 云筝行礼,“东西都送到了,也该回去了。若是公子再有吩咐回来,奴婢若是不在府中,怕是不能及时应对。” “一路小心。”慧灵道。 云筝颔首,想了想,有欲言又止的回头望着慧灵。 慧灵蹙眉,“怎么,还有事吗?” “姑姑,奴婢能否问您一件事?”云筝道。 慧灵长长吐出一口气,“问不问在你,答不答在我。” 云筝盯着慧灵的容脸,“姑姑,方才夫人一直追问奴婢有关于金陵城蛮子的事儿,奴婢从未见过夫人如此表情。好像有些害怕,奴婢看得出来,夫人十分激动。” 闻言,慧灵面色一紧,“夫人最近心情不太好,是故有些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也别在公子跟前乱嚼舌根。公子身体不好,夫人亦如是,若让公子与夫人有所损伤,你该知道后果。” 云筝行礼,“奴婢明白!”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慧灵转身进门。 云筝深吸一口气,其实她不太明白,只是看慧灵的脸色,便觉得事情有些异常。夫人的表现,慧灵的警告,似乎都在昭示 着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件事非同小可。 跟公子有关?还是跟夫人有关? 蛮子? 什么样的蛮子,会让夫人如此紧张?大有谈虎色变的趋势! 云筝出了门,陡然想起公子追查的,有关于东厂要抓的那个蛮子之事。当日的沈言,似乎就是去了金陵城。那么他们要抓的蛮子,跟夫人口中的蛮子是否是同一个人? 还是说,仅仅只是巧合? 可惜她当时没能跟着公子,是故有些事还真的不太清楚。等公子回来,再商量吧! 策马扬鞭,云筝快马疾驰而去。连夜回城,她不能在外头多待。 夜幕沉沉,泛起少许雾气,透着一丝诡异。 繁华的京城里头,也有阴暗的一角。 黑暗中,一记清澈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这一耳光是主人赏你的,你擅作主张,险些酿成大祸。”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杀气。 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低沉的声音回到,“我明白了。” “光明白没用,你得记住。若是再敢擅作主张,下一次可就不是这一耳光那么简单了!”男人冷嗤,“这一次,主人很生气,你差点坏了他的大事。如今这点伤,是给你的教训,也是让你能记住,不该你做主的时候,你就好好当你的狗。” 低沉的声音似乎有些喑哑,“是!” 须臾,那男人又道,“如今赵无忧去了云华州,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你们早作准备。京城很快就要变天了!” “明白!” 而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弭无踪。 黑暗中是谁的不甘在蓬勃,腾然而起的杀气,夹杂着复杂的情愫。 云华州! 这云华州如今瘟疫爆发,皇帝还瞒着京城里的人,是故只要这消息一旦散播出去,这京城内外必定人心惶惶。京城乃是大邺的都城,天子脚下一旦动荡,整个大邺都会有所波及。 夜鸟悲鸣,似乎不是好兆头。 赵无忧站在窗口,瞧了一眼外头的夜色,眸色微冷。 素兮快步上前,“公子怎么还不休息?” “我总觉得,有些心慌。”赵无忧凝眉,“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素兮不解。 赵无忧摇摇头,“没什么,明日能上 路,赶紧离开这儿吧!若是误了皇命,十个脑袋都担不起。” “是!”素兮抿唇,“奴婢已经跟温大夫商量过,将汤药炼成药丸,连夜赶制。如此一来,公子启程的时候,也能放心一些。” “让他来见我吧!”赵无忧道。 素兮颔首,“是!” 温故进来的时候,赵无忧正坐在桌案前,面色依旧苍白得厉害。她抬头看了一眼温故,扬唇笑了笑,“温大夫,请坐!” “多谢赵大人。”温故行礼坐定,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大人身子不适,该好好躺着歇息。明日还得赶路,又得一路折腾。你这身子,本就不该这样颠簸,否则压根熬不住。” 赵无忧一笑,“多谢温大夫,听素兮说,您叫温故。温故而知新的温故?” “是!”温故点点头,俄而含笑盯着赵无忧,“家父在世的时候,时常念叨着,为人处世做学问,当温故而知新。” “倒也有趣。”赵无忧道,“父母之爱子,总归是有所希冀的。”可她虽名为无忧,却从未有过安枕无忧的时候。无忧无忧,此生怕是不能了。 温故倒上两杯热水,“大人找老朽过来,可有什么吩咐?” “多谢温大夫,愿意护送我去云华州。”赵无忧轻叹一声,“这一次如果不是你,也许我这条命已经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 “是大人福泽深厚,命不该绝。”温故话语低沉。 “不,是你来得及时。”赵无忧意味深长的说着,“温大夫,恕我直言。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似乎有几分眼熟。” 温故笑道,“老朽在此活了数十年,不知何德何能,竟与赵大人一见如故。” “所以,你不是温故而知新的温故,而是一见如故的温故。”赵无忧抿一口杯中热水。 对面的温故微微一怔,“赵大人这是何意啊?” “有些话不说不明,可有些话却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赵无忧轻咳两声,氤氲的水雾从杯中腾起,模糊了她的容脸,教人看不清,猜不透她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温故抿一口茶,“赵大人这话很有新意。” “不但很有新意,还很有蕴意。”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紧跟着又咳嗽了两声,“对于我自己的身子,温大夫了解多少呢?” “老朽只是近日接触,所以……”还不待温故说完,赵无忧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