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作死日常》 第1章 清沅 已是深秋十月,北安王府里枝头上的落叶簌簌地落了一层又一层,白梆粉缎的高帮鞋踩在上头,吱吱呀呀,拖曳至地的月华裙,匆匆地划过秋黄的落叶。 “郡主,郡主,你等等奴婢!” 许是跑的太急,赵清沅发上的玉簪从墨黑的秀发中滑落下来,一头青丝散落在肩头,堆云砌雾一般,衬得清嫩的一张团团脸更如白玉无瑕。 到了府门,管家上前道:“郡主,上马车吧,王爷吩咐将郡主送到东城门!” 赵清沅步子微顿,不过瞬间,提步上了马车。不知道向来对她视若无睹的父王怎会伸出援手,但是眼下,她要是这般跑过去,定然是来不及了,未及踌躇,赵清沅本能地上了马车! 行了约有一刻钟,马夫在外头禀道,“郡主,东城门到了!” 只听车帘上的珠串叮叮咚咚地打在一处,一股冷风袭面而来,赵清沅忍不住打了个抖索,一眼往城门望去,大军已经不在了,但是,但是,那个人影还在,是杨玹! 刹那间天地清明,赵清沅望着杨玹就这般红了眼睛。 十六岁的杨玹颜如舜华,一双清冽的眼望见赵清沅,久久酝酿的炙热瞬时迸发出火花来,挥着剑喊道:“清沅,我在这,在这!” “玹,玹哥哥,我以为赶不及了!”吧嗒一下,赵清沅的眼泪就要涌出来。 十六岁的俊俏儿郎,满心建功立业,但是,临别,面对如此娇花美眷,心里衍生出一根根牵挂的丝线来。 “清沅,你等我,等回来,我们就成婚!” “好!” 杨玹狠一狠心,跨上马,忍着不去看那个晶莹玉润的女子,仰着头,一阵旋风似地离开了城门。 康平十年,邵家兵急急忙忙地从京郊开往北疆。 前一夜,边关急报,夷人又开始在北边侵犯,圣上震怒,下旨这一次要彻底清除这些瘌头,这是要正式开战的意思了,这一去,不知是否还有命回来! 要随兵前往的邵家世子爷站在城门口抱着剑,等着一帮狐朋狗友来送行,看到北安王府的马车还略略惊奇了一下,待见到下来的女子,走向自家表兄玹哥儿,犹自缓不过来。 “小姐,杨少爷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赵清沅木讷地点头,神思不属地往回走。 “赵清沅!” 邵楚峰站在右侧,正在变 声期的嗓音有几分尖锐,吼的赵清沅一阵心慌! 见是邵楚峰,也是一身戎装打扮,想是也要随军的,依稀记得他比她还小一岁来着,生在邵国公府不比其他府上金衣软枕的儿郎,心下叹息一声,轻声道:“邵公子此行也多珍重!” 竟是不理邵楚峰一副急红眼的模样,上了自家马车! “赵清沅,赵清沅!” 马车下的声音震耳欲聋,赵清沅却充耳不闻。邵楚峰的心意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玹哥哥,况且,玹哥哥待她一直视若珍宝。 康平十二年,邵家军将北夷打的节节败退,派了使臣来议和,举国同庆,唯有兵部尚书府上一片哀凄,杨家嫡子杨轩,为救邵国公府世子,战死沙场! 这一年,邵国公府为世子向北安王府求娶清沅郡主,北安王妃应允,婚事定在第二年秋天。 康平十三年深秋,夷人再次侵扰北疆,邵国公府和北安王府婚事延缓。 康平十四年,北边传来捷报,言传邵国公府世子屡创战功,亲手拿下当年射杀杨玹的敌寇的人头!这一次势要将北夷荡为平地! 消息传来不过半月,北安王府的清沅郡主竟然就暴毙了,也有传言是落水而亡,京城众人都欷歔不已。 北安王府的庶女,从一个低下的婢生女,到惠安书院的第一才女,连续三年在书院的大考中夺得魁首,四年前的一场凌波舞让台下众人一时失声,便是老院长都叹为天人之姿! 这几年清沅郡主在世家小姐中的风头一时无两,以前传出和杨府公子情投意合,也有许多世家小姐艳羡的,没想到杨府公子竟然战死沙场,众人还未及同情哀叹,赵清沅转首就夺了白丞相府二小姐的婚事,和邵国公府世子定下了婚约! 人人都道赵清沅运道好的出奇,挡也挡不住,没想到却在一夕暴毙了! 九月十八,宜葬,停棺七日的清沅郡主出殡。 十月初八,邵府世子从北疆赶回来,直接快马加鞭去了东郊清沅郡主的坟头,坟头已经起了新草,三两处,淡绿,带着秋天晨间的露水,盈盈的,像那人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娇俏地看着他时的水波荡漾。 邵楚峰心间骤痛,她骗他,她一早便存了死志! 临行前一晚,他跑去北安王府,她明明答应他,只要他这次灭了北夷,替杨玹报了仇,她便会将前尘抹去,一心一意地做他的世子妃。 那一晚烛光明亮,光晕下的人儿睁着一双泛着秋水的眸子,让他心上酸酸胀胀,一心想着全了她的心愿,自此,杨玹便从她和他的世界中抹去! 夕阳的余晖渐渐地从天边撤去,已经是第四日,邵楚峰在坟头坐了三天三夜。 邵国公府的人来了几次,都被长随伍修赶走了,只是看着眼睛充血,几天没有说过一句话的世子爷,伍修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硬着头皮提醒道:“世子,边关战事紧急!” 邵楚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解下腰上的香囊,不过几年已长满厚茧的手抓了一把新坟上的土,小心翼翼地一点点从指缝间漏进去,重新将香囊系到腰上。 再站起来的邵楚峰,望着墓地上大大小小,起起落落的新坟,旧坟,不明白身在哪里,似乎这一切不过是赵清沅的金蝉脱壳之策,纵身跨上了马,回头看了一眼静静地立在那里的新坟,上头的绿苗轻轻摇晃。 □□的马猛地挨了一鞭子,“驾!”耳边的秋风呼啦啦地涌进来,像是要灌入心肺,冷冽的呛鼻子! 赵清沅,即便你逃了,我也要你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要禁锢在我的身旁! 人人都以为赵清沅是暴毙,只有他清楚,她是自溺而亡,她这一辈子,至死不忘杨玹! 可是,赵清沅,你逃不开的! 斜阳几里,秋马嘶鸣,一人一马消失在东郊北安王府的墓地。 墓碑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行:邵国公府邵楚峰之妻墓。 下头赫然是蝇头小字:邵楚峰立。 第2章 明锦 “锦儿,不疼啊,等祖母将锦儿的小脚丫子缠好了,给锦儿穿上小花鞋,咱家锦儿的小脚丫呀,就是那蹦跶在小溪里的小锦鲤……” 阳光照在陈氏隐有青筋爆出的手背上,放在她怀里捂着的小孙女的脚丫子像玉石一般透着淡淡莹润的光泽。 已经深秋,很快就入冬了,再是心疼也不行了,小孙女的脚要是再不缠上,春天暖了又绑不得,待到明年,明锦就七岁了,小孩子见风长,那时,就缠不出三寸小莲花了。 坐在藤椅上的沈明锦一双黑翟石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祖母手上正剪着的布条,她记得这是昨儿祖母特地从前头自家布坊里找小二要的。 她从十八岁的北安王府的清沅郡主,成了江南川江县城沈家布坊掌柜家的六岁独女,沈明锦! 江南流行小脚! 小脚踮不起来,不能跳凌波舞。玹哥哥也不在了,就算她跳的再好看,也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还是康平十四年的深秋,听说邵家军已经从北疆凯旋归来,接下来便是论功封赏,也许会追封玹哥哥一个将军? 藤椅旁的一只笨重的大公鸡被绑了两只爪子,使劲地扑腾着翅膀,屋里落了好些公鸡折腾下来的鸡毛,黄色,淡红色,还有白色的绒毛。 陈氏捋好了布条,起身摸出背后的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明锦知道这也是才从西门的王铁匠家打磨过的,在阳光下,亮堂的让人心里直哆嗦,仿佛要杀的不是公鸡,而是她! 陈氏熟练地一手逮着公鸡的两只膀子,一手拿着亮晃晃的刀在公鸡脖子上一抹,紧接着嘶啦地一刀划开了还挣扎着最后一口热气的公鸡的肚子。 明锦感觉一双温热的手将她的一双小脚丫子一提,进了公鸡的肚膛,热热的粘稠的血液在脚心,漫过脚背。 她看到公鸡的血已经沾到了她的脚脖子上,脚丫上腥热的触感,让她一动不敢动。 陈氏抬头看着明锦道:“锦儿乖,你听话,这只公鸡一会给锦儿塞到灶膛里煨汤喝!” 陈氏一双精锐的眼睛看着孙女儿塞在鸡肚里的脚,眉开眼笑,孙女的脚背微弓,脚跟圆弧,是最好的小脚苗子,好的莲脚,一要形正,二要手艺好。 为了孙女这双脚,她可跟着柳婆婆学了好些时候了。 院里的一炷香燃完,陈氏将明锦的脚丫子从公鸡肚膛里拿出来,血糊糊的,明锦看的触目惊心,心头一阵晕厥, 就这般软在了祖母的怀里。 她不再是王府里苦苦挣扎着生存的庶女,也不是玹哥哥去后一心为他报仇的空壳美人,她是江南沈家布坊的独女,得一家子宠爱的小户碧玉。 陈氏在孙女被热水洗过的脚趾缝间,一点一点地撒上明矾粉。 见祖母抽出白布,沈明锦不由提了心,她知道祖母只要再猛地一用力,她的脚趾头子便要先断了。 “住手!” 一声粗犷的男声猛地从大门口传来,还有院门被突然踹开的吱呀声! 是爹爹! “我沈家的女儿不需要谦卑鞠躬地守在男子身旁,我沈家的家业,还得靠明锦,她得当男儿养!” 陈氏搂着明锦,一手捂着口鼻,喝道:“你这不孝子,又去青玉楼了?和你说过多少回,那些女子沾不得!” 沈明锦鼻端被浓重的脂粉味弄得一阵不适,伸出小手乖巧地摸摸鼻子,见爹爹蹲着身子红着眼将她脚上缠着的白布轻轻地抽了去,嗫嚅道:“当年她娘要是有一双大脚,也不会逃不出那场火灾!” 陈氏一阵沉默,半晌摸着小孙女的头,对着儿子哭道:“既是要当男儿养,以后得招婿回来!” 沈舒堂笑道:“那是自然!” 沈明锦一双耀黑的大眼看着有些微醺的爹爹,又看看皱着眉的祖母,这一世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儿,好像也挺好! 沈舒堂觉得自家女儿的眼睛似乎更明亮了许多,猜这小闺女刚才是吓到了,疼宠地刮着她的小鼻子,温声道:“明锦不怕,下回有什么不愿意就和爹爹和祖母说,你可是我们的心尖子!” 一家三口正聊着,外头小二忽然进来禀道:“掌柜的,前头官家又来收缴税银了!” 沈舒堂大步流星地去了前头街上的布坊,沈明锦好奇,套好鞋,也跟着蹦跶过来。 只见一帮衙役,颐指气使地对爹爹说:“沈掌柜,这回分到你家头上的,是五百两,三日后务必交到府衙!” 沈舒堂忍着气拱手将一帮大爷送出,还搭了两匹绸缎料子。 待人走了,立即收了笑脸,“岂有此理,还不如让夷人来灭了这帮为非作歹的!邵家军灭了北夷,这群贪官污吏这是卯着劲要趁着这次封赏升个一官半职呢!” 自古便是这般,战争苦的一直是百姓,仗打起来的时候,百姓要勒紧裤腰带缴纳税银以供粮草之需,仗打 结束了,贪官们又要筹银子送礼好封赏时能排上名次! 沈明锦伸出小手勾勾爹爹的大手,这一世的爹爹,真的比北安王更像个父亲,对她十分宠爱,沈明锦心里也已生了濡慕之情。 沈淑堂见小女儿满脸担心,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没事,没事,爹爹给锦儿铜板出去买糖葫芦吃!” 沈明锦抿着小嘴露出浅笑,却是十分羞耻又藏不住的欢快。糖葫芦,自己已然十八岁了啊! 沈舒堂见女儿羞涩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颊:“哎呀,咱家锦儿再长个几年,必当和你娘一样貌美如花啊!” 捏着手心里的三枚铜板,沈明锦看了一眼笑呵呵的爹爹,想着五十两对沈家来说约莫也不是一笔大的钱财,欢快地踮着小脚丫子就往外跑,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儿啊! “驭!”一阵马蹄声响在沈家布坊门口。 沈舒堂心头一跳,忙跑过去,便见一面容丰仪的男子骑着一匹汗血宝马从眼前急驶而过,自家女儿跌倒在一匹黑马马蹄下,吓得心口一阵哆嗦,“明锦,明锦,你可伤着了?” 沈明锦软乎乎地趴在爹爹怀里,低着头,一言不吭。 马上的人,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姑娘,不会是吓傻了吧? “实在抱歉,小的主子赶路,不想惊扰了府上姑娘,还请见谅,这是一点碎银子,还请这位兄台给小姑娘请个大夫看看,小的尚有要事在身,等事毕,再回来赔罪!” 话音未落,一个荷包掉落在明锦身旁,马上的人一拱手便骑着马作势要走。 沈舒堂气的站起了身,怒喝道:“谁稀罕你几两破银子,我沈家就此一根独苗,有了好歹,你拿什么赔我!” 亡妻走后,锦儿就是他的命根子啊,不过出门买个糖葫芦,竟然都能有此番事故。 伍修急的额上直冒汗,也知道不该闹市骑马,可是,世子爷得了不利白家的消息,像一头疯驴一样,横冲直撞的,他也没奈何!只得一个劲地道歉。 “爹爹,锦儿没事!”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拽着沈舒堂的衣摆,“带锦儿去买糖葫芦吃呀!” 秋日阳光下,淡淡的一段亮光照在莹润如玉的小脸上,伍修似乎看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一怔。 沈舒堂看看女儿软糯糯地乞求的眼神,见这个小郎君一脸愧疚,犹带愤慨地摆手道:“走吧,走吧!下次万不可这般鲁 莽!” 伍修如得大赦,忙笑道:“等回程,定来府上赔罪!” “爹爹,糖葫芦,糖葫芦!” 沈舒堂抱起小女儿,“走,爹爹带你去买糖葫芦!”却是不再理睬伍修说的赔罪一事,这年头,谁还记得回来讨一顿骂? 伍修看着那个伏在爹爹肩上低着眉眼的小姑娘,觉得沉稳的有几分与年龄的不符,抬头看了一眼这家店铺的门匾,沈家布坊。 前头已经不见了主子的踪影,忙赶着马飞奔而去。 趴在沈舒堂怀里的沈明锦从草梆上取了一根糖葫芦,眼角瞥了下飞奔而去的伍修的背影,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她刚才出门,猛一看见邵楚峰的身影,惊得手脚冰凉,指尖泛冷!一时愣在了那里,差点没躲过后面伍修的马,幸好伍修及时勒了马。 邵楚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晚上沈明锦躺在自个的厢房里,邵楚峰的那张脸一直出现在她的眼前,今天的冷漠坚毅,一年多前临别时的满心欢喜,还有四年多前站在城门口声嘶力竭的“赵清沅”! 她不知道当他得胜归来闻知她的死讯,会是怎般心情!她并没有想过死的,只是一场意外,但是,她内心里又不是不愧疚的,因为,在掉进湖里的那一刻,她竟然会觉得解脱。 那夜她睡不着,一个人在湖边散步,望着湖里的那一弯月牙,出神了许久,这里的月牙和北夷的该是一样的,不知道地下的世界有没有月牙? 忽然后面有一双手将她推了下去,一刹那间,她在湖水的倒影里,看见了一张模糊的面容,却也是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了解脱的想法。也许,她能在另一个世界,遇到杨玹呢! 第3章 失踪 初九,爹爹又去县衙里交税银,明锦和祖母在布坊里帮忙看着门面,今个是集市,街面上人来人往。 “哎,你听说没,这回立了大功的邵国公世子未过门的娘子没了!说是自己沉湖!” “啧啧,这哪家的姑娘这般没福气?” 一旁挑选缎面的两位夫人,忽地先聊了起来,沈明锦小小的身子一震,僵立在门边儿。 “还能是哪家,先前便有婚约的北安王府的郡主啊!” “锦儿,锦儿,快过来,别在那挡着路!”陈氏猛一看见小孙女立在两个丰满的妇人后头,生怕一会儿撞了她家小孙女。 却见明锦茫然地抬着头看她,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陈氏心头一骇,忙踮着小脚过来,牵着沈明锦的小手,见手心还热乎乎的,才放了心,轻声道:“今儿人多,锦儿别乱走,就跟在祖母身后知道吗?” 沈明锦见陈氏一脸温柔地看着她,心上忽地暖暖的,乖巧地点头道:“嗯,锦儿不乱跑,跟在祖母!” 陈氏笑着道了声:“乖!”却是忍不住往门外探,嘀咕道:“怎地你爹,这时候还不回来?” 沈明锦看了外头一眼,也觉得有些奇怪,每次集市,爹爹都尽量会在布坊里帮忙的! 二人不知,此时的沈舒堂已经被收押在大牢! 周县令先前奉送上去的银子疏通了关系,对方允诺只要再凑十万两,一定让他官升一级! 眼看调令的事便要有着落了,周启仁摩拳擦掌,准备趁热打铁!招来宁安县有头有脸的商户,慷慨陈词一番,说是这次打仗损伤惨重,空库空虚,要再补交税银! 分到沈舒堂头上的是三千两! 沈舒堂一直对苛捐杂税便十分有怨言,此时不瞒周县令竟然能这般毫不遮掩地搜刮民脂民膏,冷声讥讽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大人,您这,是三十万呐!您的腰包也太沉了些!” 正在做着好梦的周启仁听到有人聒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喝道:“哪里来的狂徒,敢在县衙里大放厥词,拖下去,先打五十大板,醒醒脑子!” 沈舒堂当即便被堵了口,被两个衙役拖了裤子按在凳子上。 周县令看着下头的众人,眯着眼问道:“怎地,各位可想好没有,银子,有还是没有,今个给个准话,咱再回去!” 旁边沈掌柜已经皮开肉绽,眼看着 进气多,出气少,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这是拿银子换命啊,没有也得有啊! 周县令见众人都点头,一双小眼眯成了一条缝,摸着胡子,笑道:“各位来签字画押,认领了自个的税银,三日后再来县衙交齐!”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执行的衙役收了棍子,禀道:“大人,杖刑已完毕!” 周县令一一看着收上来的白纸黑字的税银认领状,无暇顾及地摆手道:“拖到大牢去!” 待人走了,一旁的师爷忧心提醒道:“大人,这沈舒堂不若也放回,责令他交了银子便是,大人眼看便要调任,倒不好多出是非!” 周县令冷哼道:“一个小小的商户,真能耐的他,本大人就是要这些不入流的商贾看看,什么叫民不与官斗!” 师爷心头一惊,忙擦着额上的冷汗,却是不敢再劝,这县令爷这回搭上了京里头,已然不惧民怨了,自个还得早些脱身为好,不然迟早被坑了! 只是可怜一向仗义疏财的沈掌柜,这一回,怕是过不了了,想他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幼女! * 邵楚峰和伍修回程的时候,伍修一直记挂着要到沈家布坊道歉,却是在宁安县的大街上转悠了好一会,也没见到挂着红绸的沈家布坊的门匾! 一时有些奇怪,“难不成是小的记错地方了?” 纵身下马问附近的行人道:“老伯可曾知道有一家沈家布坊在何处?” 那老伯惊异地看了一眼伍修,连忙摆手,“不晓得,不晓得!” 伍修摸着脑袋,歉意地道:“主子,可能是小的记错地方了,京里要紧,那小姑娘也没碰着!” 邵楚峰看着这一块地面,漠声道:“走吧!” 旁边药房掌柜正抓了药出来,听到二人的对话,忙追出来,准备告知,那两人却骑着马飞驰而去,药房掌柜连连叹道:“这好不容易来了两个找沈家的,就这般走了!” 一旁的药房小二问道:“掌柜的,那沈掌柜就这般,在里头了?” 药房掌柜低声道:“说不得,说不得!” 小二立即便噤了声!一时想起那个稚嫩可爱的沈家小姐,家里突逢这般变故,布坊被县令收押转手卖了,祖母听说也病的快不行了,爹爹还在牢里头。 原听说这沈家小姐是要坐堂招婿的,沈家小姐看着模样周正,性 子也乖巧,看着十分讨喜,他还想着将乡下的小儿子狗娃儿接过来,没事就带在沈家掌柜跟前晃悠,好一早排个号呢! 一直待第二年周县令调走,宁安县百姓才得知忽然从街道上消失的沈家布坊的掌柜,被周县令杀鸡儆猴关在牢里后,不到一月便熬死在里头! 沈家旁支后来来人去探了牢头的口风,听说青玉楼的花魁青鸾倒是个重情义的,花了银子,去见了沈舒堂几回,临末一次,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没热气了,也不过一个月,瘦的便没了形!青鸾伏在沈舒堂身上泣不成声:“你这般走了,我和锦儿可怎么办!” 哭声震天动地,都说想不到一个青楼女子也会动了真情! 青鸾自此倒让衙门里的人高看一等,对青玉楼也开始格外照顾。 陈氏在沈舒堂之前变没了,至于一直跟在陈氏身边的沈明锦去了哪里,沈家周边的人却是再也不知道,有传言被算命的道士带走的,有说被沈舒堂的好友收养了的,也有说,这个孩子怕是夜里被偷走拐卖到北边了。 沈家仅存的一脉,当年放言说要坐堂招婿的,那些男孩儿多的人家,都忍不住唏嘘几句! 第4章 平地风波 八年后。 江南青玉楼的花魁大会上,人潮拥挤,传言今日青鸾姑娘培养多年的白蘅、紫萱、蔷薇、木槿姑娘会登台首秀! 二楼厢房里,年逾三十的青鸾轻轻地给沈明锦描着远山眉,望着铜镜中唇红齿白,脸还是团团的姑娘,苦笑道:“你爹泉下要是知道你有这一天,估摸也不会在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了!” 这丫头,当年算命先生说是金命玉质,却给她带到这淤泥地了! 沈明锦起身安慰道:“鸾姨,如果不是你,我恐怕也活不到这么大!” 八年前,县衙苛捐重税,爹爹与当时的县令周启仁起了冲突,被打入大牢,祖母忧虑而亡,爹爹不到一月便在牢中逝世。 这一切,都是她听鸾姨说的,因为,祖母入葬的时候,她的头磕在了棺木上,什么都不记得了。 都说青楼女子薄情寡义,可是,青玉楼里的姨姨们个个都有侠义心肠,这些年她仅凭沈舒堂之女的身份,便独得她们的娇宠。 青鸾是青玉楼老鸨的女儿,也是上一届花魁,她本意并不准备让明锦登台入这一行的,但是,这几年青玉楼经营惨淡,她们做这一行的,没有及早脱身,便脱不了身了。 明锦在青玉楼待了八年,在这般鱼龙混杂的地方,她也跟着青玉楼采买回来的小女孩一起学文识字,弹琴练舞,却从不会让她出现在客人面前。 只是这两年青玉楼经营惨淡,楼中姊妹又多,生计已实属不易。 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催促声:“鸾姨,木槿姑娘,前面客人一直不见姑娘们上台,开始闹了!” 青鸾不耐道:“让蔷薇、紫萱、白蘅快些!” 外头小丫鬟应下,青鸾握着明锦的手,蹙着眉头语重心长地道:“明锦,你爹虽是一介商贾,家中当年也是饱读诗书的,他在的时候,曾言以后要你招婿入府的,我实是不忍心,将你断送在这里!” “鸾姨,我也只是上去跳一曲舞,又戴着面纱,您呀,放心好了,要是以后青玉楼好些,我就不上去便是,管您要了钱,再回东大街上开一家布坊!招婿入府!” “你这丫头,如你所说,我们这些老骨头都给你当小二去!”青鸾轻轻点着明锦的鼻尖笑道。 青鸾知道她是哄自己宽心,心里熨贴,摸着她柔软的墨发,心下更是疼惜。 舒堂如若不遭厄运,这丫头,明眸皓齿的,又机灵聪慧 ,定是如算命先生说的,是宁安县的一朵富贵牡丹花! 酉时三刻,楼里客人已经喝的微醺,这一批的少女一共有十五个,只剩下最后一个没上台了,传说这是青玉楼精雕玉琢了许多年的珍品! 等琵琶声响,玉笛吹,台下众人都不禁睁大了眼往过去,见竟是青鸾亲自上台弹琵琶,吹笛的是素来冷艳的青鸿,青鹄打羯鼓,青雁弹箜篌,台下顿时发出一片“啧啧”声,这是青玉楼排的上号的名角都将自个的拿手绝活献出来助阵了! 沈明锦站在后台微微吁气,对着镜子又调整了一下面纱,确定不会掉落才起身。 一双宝相花纹云头锦鞋从帘幕后头缓缓走出,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羯鼓一阵急促,只见此女子约豆蔻年华,额头正中一枚云母梅花钿,一双翦水秋瞳熠熠生辉,锦鞋轻轻一划,便是一个旋身,体态轻盈,众人只见龙宫中的仙女在云雾之端化身浮云。 站在后台等着选花魁的白蘅,微微眯了眼,木槿不知何故,一向得楼里众位姐姐的疼宠,她和紫萱、蔷薇,自幼买来就是为了接客的,而木槿,她仿佛是青玉楼的公主,不说青字辈的姨姨们,见了她眼里都怜爱的要泛出光来,便是小丫鬟和小厮见到她,也都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槿姑娘!” 而那时,她和紫萱几个,受到的更多的是苛责和白眼。 什么花魁,不过是青玉楼挣钱的把戏,她们舍不得让木槿做那等营生,倒恩典般地将这殊荣给她!呵! 沈明锦如平常和楼里姑娘一起练舞一般,并不去看台下众人,只是今天她跳着跳着,忽然觉得大脑有些空白,一时像进入了一个朦胧的梦境,似乎有一个人也如她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这么一曲舞。 那里肃穆端静,亮如白昼!跳舞的女子华贵娴雅,一娉一笑俱是情深。 最后一个凌空而起的收势结束,沈明锦慌不迭地离开了前台,台下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等回转过来,底下人声鼎沸,嚷着要让木槿姑娘露真容。 青鸾放下琵琶,走到台中央,浅笑倩兮地道:“这还不容易,大伙儿赶紧投红花,要是木槿姑娘得了头魁,自是要和大伙儿见一见以表谢意的!” 一朵小红花一两银子。 小红花是沈明锦提出来的,那些人既是有钱来找乐子,想必也不会在乎多丢这么一两! 可是,即便是一两,也是青玉楼 众人一日的饭钱啊! 沈明锦有些自嘲,如果爹爹不含冤而亡,她就是坐堂招婿的独女,是要独揽布坊的生意的,想必这般能算计,定会带着爹爹、祖母过上优渥的日子! 让小丫鬟绿蚁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明锦自己对着镜子开始卸妆,花魁不会是她,鸾姨已经交代好,将她的票都投给白蘅,她也不用出场。 将妆卸后,明锦转到屏风后头将舞衣脱下,换上家常的紫衣襦裙。刚系好腰带,听见屏风外头悉悉索索的,想来是绿蚁又进来了,喊道:“绿蚁,我这边没事了,你去前头帮忙吧!” 半晌没有声音,沈明锦心里咯噔一下,今日人多,难不成是谁偷潜了进来。 “绿蚁?” 明锦从发上拔下一枚珠钗,握在手中。 却忽听门外传来绿蚁的叩门声:“槿姑娘,楼下闹起来了,有人出两千两要,要给你赎身!” “哦,绿蚁,你先进来帮我绾下头发!”沈明锦现在无心理会楼下,屋里进来的到底是谁? 明锦听到绿蚁推门的声音,“槿姑娘,今个要绾什么发髻?” 明锦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见屋里除了绿蚁并没有别人,心里松了一口气,揉揉耳朵,笑道:“我今天手有些麻,麻烦绿蚁帮我绾个蝉髻就好!” 明锦坐到妆台前,百无聊赖地看着刚刚卸下来的钗环和镯子,也不知道今个能卖出多少朵小红花! “槿姑娘,你看看,可还满意?”绿蚁将铜镜递给明锦。 明锦照了下,见镜中的自己宛若又小了一两岁,笑道:“还是绿蚁明白,明白我的心意!” 待看到铜镜中房梁上伏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猛地将镜子一盖,对着房梁喊道:“赵益之,你给我下来!” “啊?” 绿蚁轻轻地抬头往房梁上看去,却见一双乌皮*靴轻巧地从房梁上跳下来,等着了身灰色圆领袍衫内搭黑色宽裤的的赵益之立在她们身后,绿蚁不禁捂住了嘴! “赵公子,你,你什么时候来的?”绿蚁呐呐地问道。 “蹭”地一下子,沈明锦红了脸,赵益之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强自镇定地道:“就在你给槿姑娘梳头的时候!” “呀,赵公子你好厉害,我一点都没听见,不过,”绿蚁瞬地换了脸色,厉声道:“若有下次,绿蚁是要报告鸾姨的,这可是槿姑娘的 闺房,怎么可以随意进出!” 赵益之一张青涩的脸,越发驼红,见明锦漠然地站在一旁,并不理他,忙哑着声道:“锦儿,我就是想吓吓你!”又想起一事来,忙道“”今天,今天是你家槿姑娘生辰啊,我是准备给她一个惊喜的!” 说着,有些犹疑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沈明锦:“这是我亲自给你刻的印章,玉石是跟着师傅从高山上找到的!” 沈明锦接过荷包,看着赵益之尴尬地立在她面前,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想着他自幼性格腼腆,跟着整日玄乎邪乎的师傅,估摸也不太懂这些男女大防。 赵益之和她年纪相仿,听鸾姨说,因八字和生母冲突,自幼被家里送给神卦无道子当徒弟,也有十年了,一直未听闻那边有人来接他。 无道子缠磨了鸿姨好些年,她一来青玉楼便认识了这个整日默言无声地跟在无道子身后的小徒弟,算来,也有八年了。 “益之,前头挺热闹的,你跟我们去看看吧!”沈明锦说完,仿若无意地瞥了下绣着木槿花开的屏风,白色的底纱,有些微透,这般看过去,隐隐能看见落在地上的舞衣。 赵益之点头,又恢复了平日里静然无声的模样,沈明锦眼眸微暗。却不知跟在她们身后的赵益之,唇角极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 到了二楼中间,便见下头大厅里还站着许多人,却极为安静,只听鸾姨笑道:“这位爷,真是好大的手笔,只是今个是青玉楼众位姑娘初次登台,赎身的事,不妨明日再谈?” 沈明锦探着身子楼下看去,便见人群前头,有一着了一身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身上的料子,是宁安县都不曾见过的。 注意到他,倒不仅仅是因为衣裳料子,而是那一身冷冽的肃杀之气,与青玉楼来来往往的人迥然有别。 宁安县虽是江南的一个小县城,但是,江南盛产丝缎,衣裳料子也是别的县域不可比的,既是连见也不曾见过,那必是来自北方了! 想来就是他愿意出两千两银子了,只可惜,两千两银子,还不够众位姊妹的散伙费,不然,倒真的可以考虑让鸾姨将她带到官府给她弄个卖身契! 青鸾见这人并不为所动,淡漠地站在台下,对着提着小红花篮子的丫鬟微一使眼。 便见下头梳着蝉髻的绿水水机灵地提着篮子走到那人跟前:“爷,这是槿姑娘的小红花,您要不要也投几朵?” 锦衣男子 并不接话,一个跃起跳到了鸾姨站着的高台上,惊得众人往后退了几步。 直视着鸾姨,寒声道:“那个跳凌波舞的姑娘,我要带走!” 鸾姨眼眸微闪,笑意盈盈,往前走了几步道:“这位客官既是坚持,妾身也不好多加推辞,这边让人将木槿的身契找过来!” 明锦觉察到身后的益之忽地发出寒气,一回头见他瞪着眼,握紧了拳头,忙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她根本没有卖身,哪来的身契,鸾姨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果然,下头往前走着的鸾姨,忽地往台下跳去,大声喊道:“逮住了!” 便见人潮中忽地涌过来一批护卫。 青玉楼能在宁安县安然这许多年,自是有自己的一套护卫班子。 锦衣男子眼皮不动地抽出了手中的剑,在青玉楼的一片温热的烛光下,亮着的剑身生生地流淌出些许寒意,站在外围的人,早已顾不得围观,退到了门外。 又舍不得走,继续踮着脚看。 “这几个,恐怕不是对手,锦儿,你先回房!”赵益之叮嘱道。 却忽见楼下的锦衣男子猛地看向了沈明锦这边。 绿蚁惊恐道:“他,他认识姑娘!” 赵益之将二人往回廊上一推,抽出腰间的软剑从二楼上飞跃下来。 沈明锦被刚才那一眼看的瘆的慌,担忧地看了一眼益之,见他犹自瞪着她,又怕她在,益之会分心,狠狠跺一脚,皱着眉进了里间一间屋子。 绿蚁宽慰道:“槿姑娘,赵公子拳脚功夫一向好,定会没事的!” 赵益之自幼跟着无道子习武,根底是有的,可是毕竟也不过十五岁的儿郎,骨骼、力道和中年男子相比,还是十分悬殊啊! 今天青鸿姨姨也上台了,却没见无道子师傅过来,想必又关在小屋子里炼丹药! 沈明锦招来绿蚁,吩咐道:“你去平原巷子里最里面一间院子,就在门口喊,有人来抢青鸿姨姨!” 那老头,一炼丹雷打不动,可是,青鸿姨姨,他还是要管的! 绿蚁应下,从青玉楼到平原巷子,来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第5章 轮回 在在鸾姨的惊呼声中,赵益之从高台上掉落下来,另一头的青鸿飞快地奔了过来,见益之捂着胸口,面有痛色,急道:“益之,你莫逞强!” 锦衣男子一步步地逼过来,青鸿起身站在益之身前,素来冷艳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寒气:“你不用枉费心机,我们青玉楼不会将木槿交给你,你如果要在青玉楼下杀手,也要看看你能不能走出宁安!” “鸿姨,你不用管我!”赵益之捂着胸口痛苦地喊道。 楼上的沈明锦听见下面的这一番变动,担心益之,拉开了门,走到二楼栏杆旁,对着底下众人道:“既是来给木槿姑娘赎身的,也该知道,木槿姑娘的身契一早便不在青玉楼!” 锦衣男子寒如冰窟的眼看向沈明锦,那一眼潮潮寂寂,仿若要将人冻起来一般,“你会凌波舞?” 虽是问句,口气却是笃定的。 习武之人,眼神极好,尤其是对骨骼的判定,这姑娘腰肢柔软,举步轻盈。 这种场合,沈明锦作死才认呢,“不,我不是木槿,我是木芙蓉!” “呵,芙蓉,京城里倒有一家有个芙蓉院!”锦衣男子嘴角下撇,旁若无人地低声自语。 台后的白蘅微微一笑,如果,借着此人之手除了木槿,这青玉楼便是她一人独大了,但是,要是被鸾姨看在眼里,以鸾姨的手段,她怕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沈明锦正看着前面,丝毫没注意到高台的帘幕之后,那一双幽怨地投射过来的眼睛。 见他未动手,沈明锦的胆子又壮了一点,“这位大叔,今儿本来是青玉楼选花魁的日子,木槿姑娘估摸今日是头牌,就这般与你走了,也忒不厚道些,观你衣着,也是非富即贵的,不若过个两日,多花些银子买了去便是!” 锦衣男子眼睛里流过些许趣味,这人送上去,夫人定会满意的!月初听闻宁安县出了一位会凌波舞的青楼女子,昭国夫人吩咐务必要找到此人,带回京中。 赵益之捂着胸口,感觉体内热血上涌,怕是被乱了筋脉,可是,“锦儿!” “益之!” 锦衣男子忽地便跃起向沈明锦伸出了魔爪,沈明锦刚还安慰以为说动了此人,没想到下一秒竟中了目标! 青鸿捂住了眼睛,不敢看向扑向不速之客的益之,这般用胸脯扑过去,要是一剑刺过来,益之便没命了! “啊啊啊啊!”沈明锦惊惶无措,还 是仗着胆子把隐在手里的一包铅粉朝锦衣男子的眼睛扔过去。 锦衣男子以为是暗器,一个飞刀过去,也只是将飞击而来的铅粉冲撞的更支离破碎罢了。 眼睛里还是沾染了许多,一时不敢睁眼,益之见状,对着背部右肩胛骨便是一剑横穿,剑刺破肉时嘶嘶有声,像毒蛇在吐着信子。 他跟着师傅学过些许人体脉络,知道这部位刚好足够使右手无法提力,待听见前面的人手上的刀剑落地的声音,长长的睫毛轻轻上翻,松了口气。 看向明锦,温柔地笑道:“没人能带走锦儿!” 他的眼睛明亮有神,像碧色的山涧泉水,清澈见底,带着阳光照耀上来时透明的光泽。 沈明锦这时才敢露出恐慌来,往楼下狂奔而去,扶着立不稳的益之,哭着腔道:“吓死我了,你哪里不舒服,我让绿蚁去找你师傅了!” 益之见她这般紧张自己,傻呵呵地道:“没事,锦儿,你没事就好!” 青鸾看着这一对小人儿心头叹气,转首看向不速之客,眯了眼,咬牙切齿地大声喊道:“快抓住,送到衙门!” 现任县令和她也有些渊源,这人既然敢这般正大光明地来青玉楼劫持木槿,肯定有些来头,她得在审讯之前,就让他消失在狱中。 想到这里,青鸾招来绿水,低声吩咐道:“你去账房上支一百两银子,让你二叔上些心!” 绿水的二叔正是狱卒,绿水应下,将手里的小红帛布花篮子交给另外一个小丫头。 待县衙里的官兵将人带走,沈明锦才反应过来,问众人道:“有没有见到绿蚁?”从青玉楼到平原巷子,来回也就一柱香的时间,怎么县衙里的人都来了,绿蚁还没有回来? 众人都摇头,鸿姨不耐道:“益之伤的这般重,他不会算出来?”这明明是躲得清闲! 沈明锦一时也不敢吱声。 大夫给益之正了骨,提笔写药方的时候,醮了墨,微顿片刻,又将笔放下了,叹道:“怕是还得无先生来把把脉才好!” 沈明锦见鸿姨又要发飙,忙道:“绿蚁没去过,可能途中出了什么事,我去平原巷里看看!鸿姨你先照看下益之!” 一路过来,沈明锦也没见到绿蚁,等到了巷子口,忽见一绿色袄裙的丫鬟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忙喊住:“绿蚁!” “哎,槿姑娘,你怎么也来了,奴婢,奴婢找了好 久,门一直没人开,借了邻人家的梯子,爬了进去,没,没见到人,只在桌子上看到了两封信,面上一封写着给赵公子,一封,没有署名字!”绿蚁喘着粗气道。 沈明锦接过来一看,见一封上面确是空白,拆了封蜡,打开纸,上头龙飞劲舞,一个斗大墨字:回! 不由哼道:“这老头子紧要时候不出来,就邪邪乎乎的!”她小时候,一见面就说她福根深厚。 要是她福根真的深厚,会垂髫之年就家破人亡,流落青楼?呸,要不是这老头是益之的师傅,她当真想唤一声:“骗子!”也不怪鸿姨看不上! 等沈明锦将绿蚁带回去,已经是丑时三刻,听闻益之已经睡下,也不要绿蚁伺候梳洗,自己倒在闺房便睡的黑甜。 等到第二日醒来,沈明锦觉得身上像散了架子一样,疼的整个床都像在摇晃,外面吵闹的厉害,她像是直接睡到了夜里,头一阵阵的抽疼,“绿蚁,绿蚁!” 唤了两声,都没有人来,沈明锦勉力想起身来,刚一抬上身,“嘭”一声,沈明锦整个人往后一冲,磕到了头,伸手准备摸下,才觉出双手不能动! 整个人一下子如降冰窟,瞬间清醒,这才发现,她好像在一辆马车上,手脚都被绑住了! 天呐!她被绑架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外面有个老婆子道:“已经出了江陵,前面就是夔州,我们不若就在夔州将这丫头卖了!再待两日再回去,白蘅姑娘也不知道我们将人卖到深山老窝里没有!” 沈明锦心一跳,竟是白蘅派人将她卖掉!竟然已经出了江陵! * 邵国公府里,守门的听见外头有哐当哐当的叩门声,听见伍修喊道:“国公爷回来了!” 忙起身卸了钥,拉开了大门! 已经是亥时二刻,露水渐重,门外涌进来一股寒气,伍修将国公爷的马交给仆人,叮咛道:“江雪今天跑了许多路,多喂些马料!” 那仆人忙应下,今日是清远郡主的忌日,国公爷自是又去清沅郡主的坟上了,没想到这般晚才回来。 听以前的老人说,国公爷少时十分调皮好动,八年前北疆捷报频传,正是少年公子,意气风发,未待归程便已寄来信让老国公爷备好聘礼,要十里红妆迎娶清远郡主,一腔子热血激情烫人心肝。 那几年,一箱子又一箱子的北疆风物流水一般地往北安王府抬。 忒过情深,谁成想,清远郡主极为轻易地就离开了人世,国公爷却是在战胜凯旋归来后,求皇上赐婚她娶清沅郡主,人已经去了,娶得不过是一尊牌位罢了,这是打定主意以后不娶,要百年以后葬同穴呢! 夜深人静,邵楚峰站在桌子前,执着笔,一笔,一笔,细细地勾勒一对月眉,樱口朱唇,齐胸的紫衣襦裙,青色的褙子,画上的一双纤纤素手,像活了一般,拈着一支寒梅。 一旁随侍的伍修,并不稀奇,这些年,每到这一日,国公爷都要画这么一幅画,或跳着凌波舞,或弹琴,或饮茶,越是日长,清沅郡主的眉眼反而越发清晰,这两年便是观画,也觉得是活了一般。 沅居院后头的芙蓉院里头,已经塞了许多底下人送上来的女子,从白丞相府的庶女,到八品小官的女儿,抑或是青楼女子,也有善茶,善棋的,便是凌波舞,他也曾听闻有人跳得。 但是,除了赵清沅,谁会些什么,和国公爷仿佛并无干系。 “伍修,你看看,这想不想康平九年,她在季府梅花宴上跳完凌波舞后折的那支梅花!” 伍修正在走神,听见主子发问,忙上前一步,细细观摩,这么些年,跟着主子,他都将清沅郡主印在脑海里了!他隐约记得,那是主子第一次见到清沅郡主。 “爷,那日,清沅郡主似乎配了一块玉玦,您还说了一句‘十分别致’”伍修指着上头的裙裾提醒道。 这种日子,宁愿让国公爷忙着画画,也不能让他闲下来多想。 邵楚峰未语,并不在山头添一笔。 伍修有些奇怪,也不敢提,但后半晌伍修躺在自个床板上睡觉的时候,恍惚听见一个少女一双莹润的玉手摸着一块玉,娇俏地说:“这呀,这是玹哥哥赠给清沅的生辰礼!” 伍修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发觉自己额上出了一层虚汗! 捂着胸口咕哝道:“这般下去,不说老爷老夫人要疯,我也都得疯了!明个一早得托跟着老夫人一起去广化寺烧香的娘帮忙求个护身符!” 第二日天晴,冬日京城里的天空难得疏朗了一回,邵国公一早便护送着亲娘向氏去广化寺烧香祈福。 为了不想听娘唠叨,邵楚峰一直缓缓地溜着马跟在队伍后头,向氏有心想劝解儿子几句,有意等他一等,马车一停,邵楚峰的马便也停了,始终保持着距离。 向氏气的心肝疼,对着身边伺候多年 的凌妈妈道:“真是作孽哦,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娶了白府的二小姐呢!” 凌妈妈递过一杯茶,轻声道:“听说白二小姐嫁给肃王次子,至今未开怀呢!” 向氏一怔:“噢,还有此事?”心里却是降火不少,要是娶一个七年无所出的,还不如这般单着呢!“哎,翠微,我那小子不娶,倒累的你家小子也跟着单着!” 凌妈妈笑道:“老夫人真是折煞老奴了,我家修儿能跟着国公爷四处见识,也是福气不是,说起来,国公爷还不到而立之年呢!老夫人啊,你就在等等吧,该有福缘深厚的小姐等着叫您婆婆呢!” 一番话说的向氏心里熨贴,捂着小暖炉道:“以后得叫主持师傅给批批卦!” 向氏在佛前诵经文,邵楚峰便去后头找老主持下棋品茶,老主持是个棋迷,又是个臭篓子,常常下了三五步便要悔棋。 邵楚峰平日里冷面寒霜,对着这个爱悔棋的老秃头却是十分容忍,概因当年他将清沅的牌位娶进府,这老头上门来说:“此女还在人间!”邵楚峰细问,他却以“天机不可泄露”,“时候未到”等语来推脱。 纵然如此,这些年来,邵楚峰一直隐隐地期待,赵清沅还在,佛家讲究轮回,也许他的清沅真的还在。 一连下了五盘,老和尚悔了二十多步棋,邵楚峰都面无异色。 等第五盘,老和尚将了邵楚峰的“帅”,笑吟吟地道:“够了,到了,到了!” 邵楚峰见此,便着手收拾棋盒。 老和尚摆摆手道:“棋到了,人也到了!”见邵楚峰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笑道:“鸾星动,故人归!” 对面的人倏地站起了身,猛地揪住老和尚的衣领,声音暗哑:“在哪?” “在,在夔,夔州,你自去,两日内,若迟了,可莫怪老衲!哎,哎呦!” 老和尚话尚未说完,便被邵楚峰扔到了地上,焦急喊道:“写月涂黄罢,凌波拾翠通!记住这句,你二人前程缘起于此,这回,还是这个!” 邵楚峰脚步略顿,便如旋风一般不见了踪影,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回荡:“赵清沅已经轮回回来了!” “赵清沅!”一声响彻云霄的喊声震荡在广化寺里头,饱含着无限的眷恋与酸楚。 前面礼佛的向氏一怔,不由鼻头一酸,“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求求您让小子忘了这一段孽缘吧!” 老和尚兀自揉着腰:“哎呦,我这把老骨头啊,泄了天机呦!” 第6章 相见 二人见沈明锦已经醒转过来,笑道:“看来姑娘药效过去了,老婆子我说一句实话,姑娘且耐心听着,既是到了这个地界,姑娘也不比在宁安了,等明日天亮了,我们进了城,就找一家好些的楼将姑娘安顿了,以姑娘的姿容,在哪定都能过的风生水起,姑娘就当善心,白白赏了我们老夫妻一点银子度日!” 沈明锦瞪着眼,老婆子虽是笑里藏刀,好歹看着笑呵呵的,老头极阴鸷,沈明锦也不敢多看,忙低头,也不言语。 白蘅即便有能耐将她运出宁安,鸿姨,鸾姨,鹄姨和雁姨都不会坐视不管的,白蘅还是太低估青玉楼青字辈姨姨们的手段了。 只是,现下看来,即便她们找到她,她怕也被卖入此地的青楼了! “婆婆,你带我回去吧,鸿姨不会亏待你的,白蘅付了你多少银两,我让鸿姨多付两倍给你!”沈明锦咬着唇,看似胆怯地求情道。 老婆子摆摆手,“姑娘,别想着回去的事儿了,白蘅姑娘给的可是每月百两,直到我们二老终老,你在,不是还夺了白蘅姑娘的风头呐!” 老婆子笑眯眯地看着沈明锦,见她吓得脸色发白,忍不住伸手捏了下沈明锦的脸,“确是细腻,老婆子我手上经了那么多姑娘,都比不得木槿姑娘这一身皮囊!” 沈明锦怯怯地抬头,见老婆子双目泛光,像是看到了金子一般看着她,浑身不由战栗! 老婆子从马车角上一个麻袋里,掏出两床棉被,嘟囔道:“睡吧,明日精神好些,那些妈妈看了会更喜欢不是!” 沈明锦请求道:“婆婆,这绳子勒了我两天了,能不能解下啊,这都到夔州了,左右也不过是从一个青楼到另一个,再说这半夜的,便是我想逃,也不敢啊!还请婆婆行行好!” 老婆子斜睨了沈明锦一眼,冷哼道:“收起那些花花肠子,老婆子我手上经过的女孩儿可比你们青玉楼还多几十倍!” 说着便占据了马车上一角,躺下了! 沈明锦看着自个的手,默默吁气,明个天亮,就真的被卖入青楼了,虽说青玉楼的姨姨们对她很好,可是,她也是见识过姨姨们对别的被卖入的女孩子的。 一旦进去了,要想逃跑,是万不可能的。 沈明锦只得认命地躺下,夜里这般冷,要是染了风寒,就更麻烦了! 夜里寒风肆掠,沈明锦一直迷迷瞪瞪的,总是梦见好像有人在呼唤一个姑娘,“清沅 ,清沅,你等我!” “啊!”沈明锦猛地喊了一声,从睡梦中惊醒! “嚷什么嚷,你要不安静,别怪我老婆子拿袜子堵了你的嘴!”老婆子不乐地斥骂道。 沈明锦一想到老婆子的裹脚布,心潮翻涌,忍着恶心,好半晌胸口才平复了下去! 沈明锦醒了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也不知道益之知道消息后,会怎般,便在两三日前,他还说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她,当初爹爹去后,她失忆,懵懵懂懂地初入青玉楼,什么都不记得,心里好像也不曾害怕过。 因为姨姨们都很疼她,可是,现在,她真的是无根浮萍了。 第二日一早,沈明锦刚有些困意,老婆子和老头便又开始赶起了马车,辰时正,便到了夔州城门,城门极为安静,只有北风的声音,这个时辰大概并没有几个赶着入城的。 沈明锦只隐约听见老婆子说:“多谢官爷,官爷买些酒暖暖身子”,马车便又开始动了起来。 饶是知道守城门的士兵不会管,沈明锦心里还是凉了一截。 马车在一处静市停了下来。 沈明锦外头被披了件大氅,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被捆着的手,老头看着马车,老婆子带着她进去,沈明锦看了一眼,“菱花楼”! 时辰尚早,里面陆陆续续地出来几个眼眶虚浮的男子,见到沈明锦和老婆子,都不由打量一眼,有一个小眼,泛着豆绿的光,看得沈明锦心头发颤,赶紧低了头,努力将自己缩到大氅里。 “找谁?”门口的龟奴将二人的路拦住! “麻烦小哥通传一声,灶下无米下炊,只得将我这女儿卖了换些银子!”老婆子说的简略,大意却是极为明了,卖姑娘的! 龟奴看了沈明锦一眼,眼里掠过惊色,道一句:“等着!”忙不迭地跑去找老鸨。 沈明锦以两百两银子被卖给菱花楼,等老婆子一走,菱花楼的严妈妈便将沈明锦带上二楼自己的暖阁,一边描着眉,一边道:“说说,你会些什么?” 严妈妈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出头,年轻时候估摸也是个美人,“不满妈妈,我本是江陵青玉楼的姑娘,是青玉楼的花魁,被楼中姊妹陷害,卖到了这里!” 严妈妈捏着眉笔的手微顿,从铜镜前转过来看沈明锦:“哦,可曾开过苞?” 沈明锦脸有些微红,“不曾,木槿斗胆在此处恳求妈妈让木槿卖艺不卖身 ,木槿可以保证仅凭一人之力,让菱花楼日进百金,如若做不到,妈妈可随意处置!” “哦?”严妈妈身子往前前倾,重新仔细打量了下沈明锦,“想不到还是个烈性的!” “行,我菱花楼今夜便有一场盛会,如若你能在明日一举吸引富贵子弟一掷百金,我自不会薄待你,你拿手什么?”严妈妈将眉笔扔回桌上,淡淡地望着沈明锦。 “凌波舞!” 沈明锦一被带下去,旁边的丫鬟问道:“妈妈,我们菱花楼还没有破过这个例,这回,您怎么就应下了?” 严妈妈重新执了眉笔,笑道:“进了菱花楼,还不是我说了算,我说卖就卖,初来,让她今夜卖力些,我也好卖个好价钱不是!” * 这边老婆子刚得了银子出城,不想城外便有两人乘着马一跃而进! 身上的寒气让人止不住打哆嗦,两人都是满身的灰尘,坐下的马蹄似乎也有些发软。 “府衙在哪里?”其中一位面如寒星的男子盯着守门的士兵问,旁边的像是随从模样的人,拿出随身佩戴的腰牌。 “京城国公府!在,在东边!” 士兵刚说完,便是两骑尘土飞扬。 老婆子的马车一个不稳被撞到,马儿受了惊吓,不停地嘶叫着。 伍修和邵楚峰在夔州府衙停下,伍修喘着气问:“主子,夔州这般大,要怎样找?” 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他并未能在两日之内到达,邵楚峰心口犹如万只蚂蚁在爬,“林岗在哪?速速出来!” 等下午菱花楼众人从前一夜的热闹中睡醒,发现门外闹哄哄的,说林大人四处张贴榜单,找什么姑娘,也没个名没个姓的! 申时初,沈明锦换了舞衣,却是比青玉楼格外轻挑薄透些,不由蹙了眉,心里又咒骂了白蘅一回。 外头小丫鬟唤道:“木槿姑娘,妈妈让你快些!” “来了,来了!”沈明锦再往两边脸颊上添了一点胭脂,这才随着丫鬟去了前头。 人潮涌动,比青玉楼还要热闹许多。 “呦,今个的正主来了!我可和大伙说好了,你们今个可不许和我抢,这个可是我今个一出菱花楼大门就碰见的!” 底下一人喘喘地嚷道! 沈明锦往下头看了一眼,见是早上那个豆绿眼的胖子,胖的说话都带喘的, 对上那猥亵的目光,沈明锦一阵恶寒! “李兄,这般美人在你怀里,可不糟蹋了,还是让给为兄我吧,可是雏儿呢!” “严妈妈说了,价高者得!” 沈明锦眼一晕,严妈妈骗她! “木槿姑娘,愣着什么,开始了!”身后的丫鬟猛地将她往台中央一推。 乐师的琴弦已经开始拨动,沈明锦双脚发软,对上底下众人毫不掩饰的侵略目光,浑身发寒,仿佛穿透了她这一身仅能遮羞的衣裳! 凭着本能抬起了手。 邵楚峰跟着众人扫荡到菱花楼,便见里头人头攒动,一楼的高台上,一个着了薄衫襦裙的少女,步履轻盈,腰肢柔软,一个回旋便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是,是,是凌波舞! “写月涂黄罢,凌波拾翠通!”邵楚峰的脑海里不停歇地回响这一句,一遍又一遍,像是从山的那边传来,又像是从海的底端翻上来。 “爷!” 伍修忽见自家主子红着眼,跳到了菱花楼的舞台上,一个软鞭将台上的姑娘缠到了自己怀里。 底下众人顿时一阵唏嘘! “哎呦,这有个急性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邵楚峰一剑挥了过去,卸了那人半边胳膊! 鲜红的血惊震了众人的眼,一时都纷纷向往逃命! “哪来的狂徒!”楼上的严妈妈正自得地看着底下众人对这个新物的觊觎,盘算着开价多少合适,便见自己的诱饵忽被人缠了去! 楼里的打手瞬间涌了出来,门外的林大人骑着马进来,大声喝道:“谁给你们的狗胆,这是朝廷要犯,你菱花楼竟敢私藏!” 伍修已是管不得林大人这边,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家主子,劫持了这个女子! 沈明锦只着了件薄衫襦裙,猛地被软鞭带到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一双眼睛犹如惊鹿一般,无措地看着这个面如寒霜的男子! “清沅,我终于等到了你!” 一声低叹,在沈明锦的耳畔响起,透着说不出的凉寒! 第7章 沅居院 沈明锦尚未反应过来,一件深蓝暗纹大氅罩在了自个身上,带着些许余温,这才觉得冷飕飕的,不由将身上系的大氅又裹了裹! 邵楚峰红着眼望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孩子,面上敷着淡淡的脂粉,有些呛人,唇上抿着的胭脂,格外浓烈,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流露出恐惧,期翼。 此一眼,邵楚峰便明白,她不认识他! 沈明锦被看的浑身有些发憷,悄悄打量一眼,见他似乎并没有恶意,又观他后头都是官兵,想她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盘缠,身上戴的首饰都被那老婆子搜刮了去! 低着眸子,沈明锦婉声道:“谢谢大人解救,民女是从江陵宁安县被拐卖至此,还望,还望大人能给民女家人传,传个话!” 磕磕巴巴地说完,沈明锦手心竟冒出了一层虚汗,面上不由有些燥红。 她还是第一回见到这般好看的男子,当真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剑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冽之气!像是石头一般坚硬! 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救她? “是谁将你拐卖到这里?”男子低沉的声音下,似蕴藏着一座火山,听的沈明锦眼皮一跳。 见沈明锦不吱声,邵楚峰再一次问道:“是谁?”是谁将她卖到了青楼,他的清沅,他等了八年的清沅! 邵楚峰一闭眼,就想到刚才着了薄纱在台上抿着红唇舞动的身姿,她的清沅,本是在阳光下受万人瞩目的贵女! 而不是眼前这个小心翼翼,脆弱的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断了的女孩子。 邵楚峰紧紧抿着唇,胸腔内的怜惜,疼痛,压抑都随着呼吸深深地被潜藏下去,看着菱花楼内外四处张惶逃窜的看客,想到刚才的浪声秽语,冷声道:“封楼!” “是,国公爷!”随侍一旁的林岗立即应下,部署官兵查封菱花楼。 伍修便见自家爷打横抱着怀里似约豆蔻年华的姑娘,纵身飞上了马,忙对身旁的林大人道:“这边还有劳林大人,事后回了京城,再向林大人问好!” “哎,好,伍小哥快些赶上国公爷吧!”林岗宽和地笑着示意伍修赶紧上马,多年前,他还是京城应试的学子时,便已听过邵国公对清沅郡主的深情,此番,不知何故,他听见邵国公喊这女子为“清沅”。 呵,天子近臣的事,他是管不着的,想他这般痛快地帮忙找人,日后邵国公定不会忘了他的 这份情分。 林岗看着一骑而去的邵楚峰,眼眸微眯,这菱花楼,是真的不能留了,不能在日后传出邵国公的爱妾出身红楼的只言片语。 眼光长远如林岗,也不知道,并不是国公府爱妾! 沈明锦在邵楚峰的怀里冷的还是瑟瑟发抖,邵楚峰觉察出异样,盯着怀里的人看了一眼,勒马朝街道上不远处的一家成衣铺子而去。 隔着大氅,他也能感觉到怀内人的柔软,和混杂在劣质脂粉里的馨香,这许多年,他终于等到了她,便是魂魄归来,便是换了躯体,也是他心心念念的清沅啊! 沈明锦觉得握着缰绳的男子似乎将她箍的越来越紧,身上惊得隐隐起了一层薄汗,男子浑厚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端,沈明锦又惊又气,又不知道此人是否是有意为之。 已经深夜,店铺已经打烊,店家被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一开门便见一个面如冰霜的男子抱着一个女子站在门口,“可有成衣?” “有,有!” 沈明锦裹着拖地的大氅三两步往后头试衣阁去换衣裳,邵楚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沈明锦察觉,在门口不动了,盯着邵楚峰的脸,此人当真是浪荡子? 伍修发现异常,忙道:“姑娘你自放心去换衣裳,我们在门外守着,不会有人来的!”一边紧紧拉住了自家主子的衣裳。 邵楚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竟忘了男女有别! 这是要给她护着的意思,沈明锦微微低头,即转身进了里头,犹不放心,将里头的椅子搬过来将门堵住。 冷冽的冬天,伍修发现,主子的耳朵像是冒着白气,诡异至极。 再出来的沈明锦,着了缕金百蝶穿花的窄背袄,腰上系着一件墨绿叠枝撒花百叠裙,外头还系着邵楚峰刚才昭上去的暗纹大氅。 邵楚峰手上一点一点缠着马鞭,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店家,道:“叨扰!” 拉着沈明锦的手,就要接着赶路,沈明锦这时才觉出不对来,度量着开口:“大人,衣裳的钱,等民女家人来会一并还与大人!” 邵楚峰仿若未闻,正待将沈明锦抱上马,才在成衣店里烛光里看见她冻得鲜艳的一张小脸,转身吩咐伍修道:“你去近处找一辆暖和些的马车,我们回京城!” “马车,京城?”要带她去京城?沈明锦脑子一懵,“大人,我不是京城人士,我是宁安的,江陵 宁安的!” 沈明锦一着急,拽着邵楚峰的衣袖,纠正道。口里的气息如幽兰一般喷在邵楚峰的面颊上,在寒冬的夜里,带着丁点温热。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或者说,面前的女子,有着新的记忆,新的人生,可是,他告诉过赵清沅,他要将她禁锢在身边,生生世世。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那些人?”邵楚峰呢喃问道,声音如蚊虫。 沈明锦觉得这人有些怪,看着像是在对她说话,可是又像穿过她,看着别人,“回禀大人,民女姓沈,小字明锦,爹娘俱已不在,幼年得爹爹好友收养!” “什么时候去的?” “啊?”问的是她爹娘?沈明锦有些落寞地答道:“娘在民女三岁的时候走的,爹爹是八年前!” “八年前?康平十四年?” “是的!大人!”沈明锦一时不清楚这人为何问的这般详细,还是如实答道。 “你记得你爹娘吗?”邵楚峰伸手往沈明锦脸上摸去。 沈明锦心头惊觉,忙侧着头摇道:“不记得了,民女小时候在爹爹棺前磕了脑袋,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我,见过大人?” 邵楚峰并不答,清沅,你见过我,又不曾见过现在的我。 前程往事都不记得了,也没有任何羁绊的人,这是老天将他的清沅送给他了! 这一世的赵清沅,只有他一个!心里眼里,只会有他一个! 沈明锦发现这人的眼睛忽然之间又红了,看着她,像是看着什么珍宝一样,之前他唤她清沅,难道他错将自己误认为这个叫“清沅”的女子了? 邵楚峰愣了一下,自然地将手收回来。 “爷,马车找到了!”伍修赶着一辆马车回来。 邵楚峰望着天上微黄的月盘,“既是了无牵挂,便和我回京城吧!”说完,即转身上了马! “可,可,”可是她有青玉楼的姨姨们啊! 伍修见前头主子已经走了,这姑娘还是犹豫不决,笑道:“这是京里的邵国公,不是坏人,姑娘,一旦我们走了,菱花楼的人可能还会来追你,跟我们走吧,回头再给家乡的亲朋写封信便是!” 经了这几人,沈明锦脑子混混沌沌的,但是她也承认此处确实不是久留之地,先离了夔州再说,不行让他们将她在离江陵近些的地方放下来。 “好,那就 叨扰二位了!”沈明锦缓声道。 “哎,不叨扰!”伍修高声应道,可以哄着来,比绑着回去要好看不是! 沈明锦上了马车,才发现这车上极为暖和,有小暖炉,坐凳上铺了厚厚的秋香色大条褥,底下是半旧的猩红羊毯,沈明锦搓着手,好半会觉得身上渐渐热了起来。 一直到天明,一行人才赶到一处小镇上,过了这个小镇,再行半日,估摸便可以到襄阳。 邵楚峰勒了马,对伍修道:“稍作休息!” 伍修笑嘻嘻地应了,来的时候,他们可是快马加鞭跑了两日两夜,饿了也只是在马背上啃两口馒头。 邵楚峰走到马车旁,屈着修长的手指敲着马车,轻声道:“下来吃些东西吧!” 半晌里头都没有反映,邵楚峰掀开厚重的车帘,见里面的人倒在了羊毯上,面色驼红,立即跳上马车,试了下额头的温度,竟异常滚烫。 “清沅,清沅!” * 邵国公府内,荣禧居的老夫人看着铜镜里的丫鬟轻巧地给自己绾着头发,一边问身旁的凌妈妈:“那边院子里的女子还没有打听出来吗?” 凌妈妈知道老夫人问的是沅居院,叹道:“老奴问了自家那不肖子几回,都说不知道,派人去前头打探,也只说那姑娘还在昏睡着,像是高烧一直未退!” 向氏摆手笑道:“不怨你,伍修跟着峰儿这许多年,一向撬不开嘴,既是带了回来,早晚会见到,这回啊,只要不是青楼女子,我都认了!” 凌妈妈眼睛微闪,知道老夫人说的这是以前的清远郡主了,之前她可是给国公爷选了丞相府的二小姐,素来有些看不上清沅郡主的庶女身份,又是和杨府公子有情的。 实在拗不过国公爷,才提了亲,哪成想,最后国公爷竟为了清沅郡主痴情至此。 这都多少年了,总算带了个女子回府。 “老夫人一片苦心,国公爷虽然不说,老奴看着,他也是记在心里的!”凌妈妈宽慰道。 “我现在就想等着抱孙子,等有了孙子,他要怎么守着,我都不管了!哎,回头让孙大夫来给这小丫头看看!” 孙大夫是京里有名的坐堂大夫。 “说,说是已经请了御医过来了!”凌妈妈迟疑道。 “哦?”铜镜前的向氏惊愕地转头看着凌妈妈。 此时沅居院 内,沈明锦模模糊糊,觉得头疼,嗓子干裂的疼,“绿蚁,绿蚁,水,水!” “姑娘,水吗?” 边上候着的两个丫鬟忙起身倒了温水过来,便见沈明锦睁了眼,扶着她靠在床上,就着手喝了两盏。 沈明锦皱着眉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丫鬟妆扮的人,“你们是谁?” “奴婢珍珠!” “奴婢玲珑!” “啊?这是哪里?”沈明锦忍着头痛,看了一眼这屋子,并不是青玉楼的样式,她在哪里? “回禀姑娘,这是邵国公府的沅居院!”自称珍珠的姑娘道。 “国公府,沅居院?” 第8章 窘迫 厢房内珍珠和玲珑正陪着沈明锦,房门忽地“吱呀”一声开了,接着珠帘被掀起,露出一张芙蓉面,团团的大眼,十分灵动。 及至从珠帘外走进来,沈明锦才发现,虽也是丫鬟妆扮,却与珍珠、玲珑又有不同,梳着元宝髻,簪着一支玉叶金蝉簪,上身是窄袖银枝缠花直锦袄,下着了身六幅罗裙,腕上还套了一对绞丝金镯。 看着竟像个小户家的小姐,沈明锦想着,爹爹要是还在,她估摸也就是这副行头。 “秋潭姐姐过来了,姑娘已经醒了!”玲珑起身接道。 珍珠见沈明锦也望了过去,笑道:“姑娘,这是沅居院的秋潭姐姐,专门服侍国公爷的!” 所以是贴身侍女?通房丫鬟? 秋潭近到床边,见沈明锦果然醒了,笑问:“姑娘可有什么不适,这一睡,已有四五日,不知姑娘家人在何处?” “家?”沈明锦看着笑得月牙弯弯的这个新进来的姑娘,却莫名觉得她眼角有一股凛冽之气! “国公爷怕是知晓,这位姑娘不若去问问国公爷?”沈明锦初醒,声音软绵,这一句,却是举重若轻地还了回去,划在了秋潭的心上。 秋潭面色僵了一下,瞬间又笑道:“既是如此,我一会转告一声老夫人,姑娘先歇着,晚间老夫人怕是会派人来请姑娘!” 呀,这是要拿老菩萨来施压了,可是沈明锦并不买账,看着秋潭不耐地“嗤”了一声!不再理她,垂着眸子玩起了床上垂着的一对宫绦。 这秋潭摆明了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呢!大家里的丫鬟也就这么一副样子,滑奸讨巧的,她又不在这里长待,犯不着忍着! 珍珠和玲珑见这位姑娘这般不顾忌秋潭姐姐的脸面,不由都噤了声,也不敢看秋潭。 秋潭气的脸通红,忍着气对珍珠、玲珑喝道:“好生伺候这位姑娘!”转身便往外走。 沈明锦在青玉楼待了八年,也耳濡目染了不少,见珍珠乖巧,向她问道:“我这被嚷的头疼,国公爷此时可在府里?” 珍珠小声道:“回姑娘,国公爷去宫里了,不知什么时候回!”说完,又忐忑地看了眼侯在珠帘处缓了步子的秋潭。 “哦,那等国公爷回来了再说!” 他大张旗鼓地将她带到了京城,总该会来见她的。 见秋潭摔着帘子出去,沈明锦才吐出一口晦气。 她可不能留在这府里,这一个大丫鬟都这般厉害,还是待在宁安县好,在楼里有姨姨们护着,出门还有益之,也不知道益之的伤好了没,她这般来了京城,姨姨们肯定找不到了! 白蘅既藏着这般歹心,如果姨姨们没有及早发觉,日后也是大祸,沈明锦想到这人,越发急着回宁安了。 自在青玉楼,她便没想过离开的,侍奉姨姨们终老! “姑娘,奴婢去给你端些米粥来!”珍珠起身道。 沈明锦点头。 这时的玲珑侯在床前,完全没了先前秋潭未来之前的机灵劲儿,沈明锦微叹,这个估计也是和秋潭一伙的。 忽然就想她家小绿蚁了。坐在床上,开始思考如何回宁安县。身上分文也无,必须得有盘缠,还得有路引,要嘛鸿姨来接,要嘛求那国公爷帮忙。 可是,他既然将她从夔州带到京城,又怎么会轻易地放她走?他图的又是什么呢?要说样貌,京城里美人儿总不少,她还是青楼出身的。 用了些粥,沈明锦才觉出睡的骨头都有些疼,让珍珠扶她到外头走一走,一出来,廊道是十分清静,也不见几个仆人,珍珠见沈明锦四处张望,轻声道:“国公爷喜静,是以,沅居院内不得喧哗!” “那你们国公夫人呢?”沈明锦好奇道。 男主喜静,女主人,该不会也在后院里念佛闭门不出吧,不说鸟雀,这一眼望去,竟是一盘花木也没有。 珍珠摇头道:“夫人多年前便已过逝,奴婢那时候还未进府,也只是听说的。” “额,那其他的侧夫人,妾侍,通房?”沈明锦看着珍珠问道。 “这,这,奴婢也不清楚!”珍珠一时不敢多说,这姑娘是要窥探主子闺帏私事不成! “既是想知道,何妨不问当事人呢!” 沈明锦点头,“说的也对,我……”沈明锦一抬头,便见回廊尽头转出一个男子,是,是那人救了她的人! 邵国公! 珍珠不想国公爷已经回来,暗暗懊恼,刚才自己接了姑娘的话茬,忙跪下头:“奴婢一时忘形,求国公爷恕罪!” 沈明锦看着珍珠跪伏在地上,面上也有些讪讪的,“禀国公爷,是民女问的,和这丫鬟没有干系!” “今年生辰几何?”邵楚峰看着那张犹带苍白,卸了妆容后只见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眉眼间顾盼神飞,望之忘 俗忧。 已过了八年,她轮回了,还是娉婷之龄,而他,却由俊俏公子快及而立之年。 沈明锦正兀自陷入难言的尴尬,不妨邵国公忽然换了话头,本能回道:“二七了!” 下晌天气渐凉,沈明锦出来穿的并不暖和,此时久站有些不适。 邵楚峰淡道:“进去吧!” 却是自个带头进了屋,沈明锦安静地跟在后面,她刚一低头,发现鞋尖上缀着颗珠子,如拇指一般大,像是价值不菲的样子,心里咂舌,这国公府出手真是豪奢,对她一个外头流落进来的,也这般大方,也不怕她偷了去。 这只珠子,拿到当铺,不知道能不能换一百两银子,可够青玉楼厨房好一段的开销了。 “咦!”沈明锦忽地发现自个腰上系着一对胭脂色的宫绦,下头系着一对双鱼玉佩。 “这一对,貌似要更值钱些!”沈明锦看的入神,不自觉地将脑子里想的说了出来! “仓库里还有许多比这更值钱的!要不要去看看?”前头走着的人忽地顿步接话道。 邵楚峰是一直竖着耳朵关注后头的人的,回身望去,见她一张小脸忽地红彤彤的,像夏日晚空中的云霞,不自觉地柔声道:“那是一早便给你备着的,可还喜欢?” 沈明锦张大了嘴,“啊,我?”这人真是奇怪,她又不认识他,怎么好说是给她备着的! 沈明锦见对方说的似乎确有其事一般,撩开不提,另问道:“国公爷可否帮我寄一封信回宁安,我的姨姨们怕是十分担心我的安危!” 邵楚峰垂眸,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你闲时写来,我帮你送到驿站便是!” 一语未了,回廊上忽然传来秋潭的声音:“老夫人,您慢些!” “也就你这丫头贴心,我自个养的儿子,可都没这般对我老婆子上心!”向氏怪声道。 邵楚峰抿着唇,眉上泛出不耐。 “哦,听着像秋潭,刚还说老夫人要我过去呢,怎么带着老夫人来了!”沈明锦探着脑袋道。 邵楚峰淡淡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探头探脑的姑娘,他一向不屑女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此刻忽觉得颇有些意味,比如,让人心生愉悦? 沈明锦却一点也不心虚,迎上邵楚峰的目光,这个秋潭,这般看她不顺眼,她也用不着客气不是,该补刀的地方,自然得积极地补刀。 邵楚峰倏地伸手将她拉到身后,低声道:“在屋里待着,我去去就来!” 却是阔步走了出去,留下沈明锦呆愣在原地。咦,她是见不得人的? “娘,你今个怎么过来了,可是怪儿子没有去给你请安!”邵楚峰伸手扶着向氏道。 向氏睨了儿子一眼,不满道:“怎么,屋里藏了美娇人,也不允许我老婆子来看看?” 邵楚峰淡道:“娘又说儿子不爱听的了,娘在儿子眼里,一直都是雍容高贵的模样,什么时候成了老婆子,儿子竟不知!” “噗!”向氏看着板着脸,却一本正经地逗乐她的儿子,心里的郁气顿时散了泰半,摆手道:“别和我说这些好话儿,我问你,那姑娘,你娘我能不能掌掌眼?” 向氏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可是,在场的丫鬟婆子都低了头,老夫人和国公爷脾气都拗,每次向氏这般要过问儿子的事,母子两个便要闹得不欢而散。 邵楚峰略顿,见娘亲眼神坚定,不似只是被丫鬟哄骗过来的,默了一会,道:“好!” 一旁的秋潭要贴过去也要扶着向氏,被凌妈妈狠狠瞪了眼。 只得讪讪地回了身子。 不一会儿,众人便走近了东边的厢房,凌妈妈一进来见到沈明锦,心下微惊,沅居院一共有五间正房,这姑娘住的是正院的东边第二间厢房,八年前给国公爷备的婚房,是第一间! 竟然在国公爷心里,已经有如此地位了吗! 沈明锦猛一见到一个彩绣辉煌的妇人,头上戴着一顶金丝八宝攒珠冠,又戴着宽边绿宝抹额,体态微丰,神情温柔,看起来十分和善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有些眼熟。 “见过老夫人,祝老夫人福寿安康!” 几乎是本能,沈明锦对着向氏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动作间犹如行云流水,一看便是大家贵女才能有的仪态。 向氏眼前一亮,忙扶起沈明锦,携着沈明锦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回,笑道:“好一个标致的女娃儿,是个懂规矩的!” 说着,就势将手上的深蓝色松石手串往沈明锦腕上一套,笑道:“留着玩!” “这,这,明锦不敢拿,您家公子救了我,已是大恩,明锦实是不好再拿老夫人的东西!”沈明锦被这夫人的热情瞬间吓到了,这见面礼给的也太豪爽了一点! 她可是见着老夫人从 她自己手腕上捋下来的,这便是不贵重也是个稀罕物。 孰不知,向氏盼着儿子开窍已有多年,几乎成了一块心病,这么会儿,在儿子的院子里见到一个陌生的姑娘,心里的喜悦简直难以言表! 邵楚峰微微咳了一声,沈明锦看过去,以为有什么暗示,却见他神色未动,不过这么一会的功夫,那手串又套在了她手上。 老夫人笑呵呵地道:“你这孩子,看着身子单薄,又遭了这般祸事,安心在府里住下,没事就去我院子里陪我唠唠嗑,其他的,等养好了身子我自给你做主!” 说着白了自家儿子一眼! 沈明锦听着话音,觉得这夫人似乎误会了什么,一时有些窘迫。 等送走国公府老夫人,沈明锦摸着手上平白多出来的手串,忽然觉得无道子小时候给她算的卦还是有根据的,自个可真是福缘深厚,这下子,回去的钱便算有了! 送走娘亲回来的邵楚峰便见到屋内的小人儿,对着手腕上的手串傻笑,颇为稀罕的样子,想着自家库房里,似乎还有不少这些东西。 第9章 动情 沅居院书房内,邵楚峰把玩着寿山玉石,问伍修:“可查明了?” “爷,都查清楚了,说来,其实我们和这位姑娘八年前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哦?”邵楚峰一怔,看向伍修。 “爷可还记得当年您的马在宁安,差点撞到了一个布坊的小女孩儿,当时小的还和您说,当真稀奇,这孩子竟一点不哭不闹的,镇定得很,回来时我们去找那户人家赔礼,却不见人了,店面也转让了!” 邵楚峰摩挲着玉石,八年前,原来她是真的见过他。 “接着说!” 伍修又将沈明锦在青玉楼的日常大致禀报,末了道:“小的还查出,昭国夫人身边的人去劫过沈姑娘,被青楼里的打手救下,现已死于狱中,貌似是出于青鸾之手!” “看来我是低估白薇萱了!”邵楚峰一想到这个白丞相家的前二小姐,现肃王家的次媳昭国夫人,便有些如鲠在喉! 八年前,如果不是这个人一而再写信给清沅,质问清沅是否忘记了杨玹,清沅会不会也不会那般决绝到自溺而亡。 当时他已经给了她教训,暗地里将她放在了肃王次子赵允迪的卧房,逼的白丞相不得不将爱女嫁给肃王府这个扶不起的阿斗! 看来,她还是没有记住教训,从送到国公府的白府庶女,到那个会凌波舞的舞女,再到清沅,白薇萱这些年是一直致力于寻找能够安插在他身边的钉子来了。 “伍修,我记得,赵允迪在桑葵巷子里养了一个小妾,还怀了身孕,让她进肃王府!”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一下!” 邵楚峰沉吟了一下,还是喊住了伍修。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属下一并办了!” “宁安以后,不得再有青玉楼!” 邵楚峰语气沉缓,她要是知道是他动的手,怕是会恨他,可是,从他遇到她那一刻,她便只能依附于他,这一辈子,他要将改名为沈明锦的赵清沅禁锢在身旁。 伍修不意间见到主子的眼睛,像是淬着火,又转瞬归为沉寂。伍修思虑片刻,还是启口道:“主子,属下听闻,白丞相前几日在城外皇陵发现了祥瑞,正得圣宠的时候,主子切记当心!” 邵楚峰颔首。 见此,伍修才退了出去,八年前,清远郡主的死讯传到边疆,当时正和北方俗称夷人的 耶律国在最后一战的前夕,国公爷身为邵家军主将,竟然会不顾大敌当前,偷偷回到京城,幸好当时的老国公爷拖住了战情,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八年后,他不知道沈明锦和赵清沅有什么关系,可是看爷的样子,和八年前是何其相似,现在白府和邵府为了清远郡主和白二小姐纠缠不清的烂事,已然成了死敌,国公府是无能何时也不能放松了对白老狐狸的警惕! 这边沈明锦写了信交给邵楚峰后,便吃吃睡睡,安心地将养起身子来,那一场高热,确实身体多有损耗。 邵楚峰送了两只百灵鸟过来,有一日清晨沈明锦出厢房,竟在院子里见到了许多花木,有应季的梅花,淡绿,嫩黄,映红,也有月季、蔷薇,便是桂花也见到一盆,小小的置在廊下。 整个沅居院瞬间仿若温暖如春。 邵楚峰又在廊下置了暖椅,每日里太阳照耀过来,沈明锦便过去倚着逗逗鸟儿,看些闲书,最近珍珠帮她淘了好些佳人才子的话本子来,也是奇怪,以前她对这些是懒得多看一眼的。 青玉楼里每日那般多的来寻欢作乐的男子,或不及弱冠之龄,或已然半截身子入了土,偶也有对姨姨们生了情谊的,可是最多也只是许诺以妾之礼纳进门。 进去了,还不是被大妇欺辱,她自幼便觉得,世间多虚妄,尤其情爱一事。 现在,却似乎瞅出了趣味,竟觉得被小姐逗弄落水的书生憨态可掬,折柳赠别的小姐当真伤怀! 便是邵楚峰的眼睛,每日看着,沈明锦也看出了点意味,长在青玉楼的沈明锦,再是被珍视,也是能明了什么是男女之情。 邵楚峰对她,已然是动了情。 晚间沈明锦躺在床上,编着着国公爷与青楼女子的话本子,也是觉得自己是疯了,她这辈子,入了青楼,不管是怎样的理由,在讲究诗礼传家的赵国,便是已经有一半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可是,她并不怪鸾姨和鸿姨们,她们身在青楼,能想到的法子,也只有如此,如果没有她们,她这几年还不知道如何受苦呢! 在菱花楼的时候,便是严妈妈让她换上那般薄透的舞衣,她也没有拒绝,她的生活里,习惯了为生存而苟且。 那日老夫人问她可曾读书,喜爱些什么,她并不曾有勇气说,她长在青楼。 有些人一出生便是钟鸣鼎食之家,有些人,一出生便是要为生计奔波的,比如她! * 肃王府内,赵允迪刚一进自个院子,便听到里头“噼里啪啦”一阵瓷器玉瓶的碎裂声。 不仅加快了步子,一进厢房,果见他屋里遍地碎片儿,朝着冷着脸的白氏吼道:“你又发的什么疯,这些东西随便一件拿出去,也够我玩儿个把月了!” 白薇萱淡淡地斜睨了这人一眼,见他面上光洁犹带春风,料想又是从哪处香艳窝回来,心里厌恶,脸上也带了两分出来。 “碧纹,从我的嫁妆里找些差不多的过来摆上!”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 碧纹对着赵允迪微微福身,便往小仓库去。 当时小姐嫁过来的时候,十里红妆,洋洋洒洒地堵了半个京城,肃王妃便单独劈了个小仓库出来。 赵允迪最见不得白薇萱这一副气势凌人的模样,随手抓了门口还未被殃及的一只花瓶便往白薇萱脚下砸:“贱人,听过什么是三从四德吗?也难怪会被邵楚峰那小子退婚,使了手段爬到我床上!” 白薇萱仰着头,闭着眼,并不理会赵允迪,他也只敢往她跟前砸东西罢了,却是半个指头都不敢碰她! 一起过了八年,他知道什么最能急怒她,可是,话听了八年,也会无感,她有时想,若是退婚的时候,她就自戕了,邵楚峰会不会像记着赵清沅一般记着她? 赵允迪骂骂咧咧一会,见白薇萱一动不动,暗暗鄙夷,再是丞相府的小姐,现在也不过是他脚底的泥! 碧纹带着两个婆子抬着一箱瓷器回来的时候,赵允迪已经走了,小丫鬟们正在扫地上的碎片,夫人在窗前剪着窗幔。 碧纹微微侧头,吩咐其中一个婆子:“一会再从仓库里找出一匹胭脂色的锦缎让绣娘裁成窗幔。” 等一切归置好,白薇萱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塔夫是爹爹给她的最得力的奴才,武艺高超,她派他去江陵收一笔印子钱,前几日寄信回来说已经办妥,偶遇一个会凌波舞的青楼女子,将一并带回来。 几日没有消息,她派人去查,竟然莫名死在了狱中! “碧纹,备下马车,我要回丞相府!” 她得求爹爹帮她去查,是谁对她的人下了死手! 屋外忽地传来丫鬟的行礼声“王妃娘娘万福!” 白薇萱赶紧起身,迎到门外,便见王妃带着十来个丫鬟仆妇一水溜地过来,福身行礼道:“儿媳 见过母妃!不知道母妃今日怎地过来了?” 肃王妃搭着嬷嬷的手,并不搭理这个小儿媳,进屋果见如小儿子所言,一概玉瓶瓷器都换了,便是窗幔也是新的,顿时气得发抖,厉着眼,对着身边的嬷嬷微抬下巴。 白薇萱一惊,她是见过王妃这个姿态的! “啪!”尚未来得及反应,一个巴掌便落在了她的脸上,当着府里众丫鬟仆妇的面,白薇萱咬着唇,捏紧了袖子里的拳头。 “噗通”一声跪下,“请母妃责罚!” 肃王妃深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昭国夫人错在何处?” 白薇萱不吱声。 一旁的肃王府长媳华原郡王妃似笑非笑道:“母妃,弟妹既是不知,想是不曾知道厉害处,不若请古嬷嬷再指导一下!” 白薇萱继续不言语,不过是皇家御赐珍品罢了。 赵允迪窝囊,一个郡王都没抢到,她的昭国夫人,还是看在爹爹面上得的,可是比起黎氏的郡王妃来,还是差了许多。 肃王妃晦暗不明地看了小儿媳一眼:“她不是不知,她只是装不知,丞相府的嫡女,你呀,可莫小瞧她了!” 后一句,却是有提醒黎氏的意味,黎氏温存地扶着肃王妃的手臂,柔声道:“婧儿莽撞了!” 肃王妃缓缓道:“昭国夫人留在院里抄写百遍女书吧,至于丞相府,我自会手书一封给丞相夫人!” “是,儿媳恭送母妃!”白薇萱凛然应下。 碧纹却是见到夫人的宽袖边缘隐有血迹,正一点点地沿着袖缘往下渗透。 心里惊得屏住了呼吸,将头伏的更低。 等不见了王妃和郡王妃的身影,忙爬起来唤来丫鬟将夫人扶了起来,一边吩咐道:“打盆热水来!” 又自下去壁橱找了一瓶金疮药来,哽咽道:“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 白薇萱眼神放空,“呵,何苦,我只是想让我受的那些苦,都让那人也受一遍!” 她是丞相府嫡女,长姊早逝,她便是唯一的嫡女,便是皇后也是做得的,独独看中了邵楚峰,却被退婚! 那人为了一个王府庶女那般欺辱于她,便是那人死了,还至死不渝,让她从一个丞相府贵女沦为市井中人的笑柄! 她恨! 白薇萱手心微卷,戴着指甲套的手指又嵌入了掌心,血流不止,碧 纹摇着她哭道:“夫人,您醒醒!” 出了二房,黎氏问婆婆道:“母妃,弟妹一直不与二弟同房,心里怕是还不曾放下邵国公,可怜二弟膝下至今一儿半女都没有,钺儿再过几年便可娶妻了!” 钺儿正是黎氏膝下长子,年已十二,另有一个嫡女,唤瑶儿的,也已八岁。 肃王妃叹道:“迪儿不争气,我想她是丞相之女,要是一心助迪儿,迪儿走仕途也是可以的,过了这八年,竟是像一个木头桩子一般了!” “母妃,我听说二弟在桑葵巷子里养着的外室,已然怀了身孕,这一个,可不能再让弟妹给弄没了!”黎氏看着王妃的脸色,嘀咕道。 肃王妃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长媳,“也难为你操心了!” 见长媳低了头,才道:“白丞相日益得圣上恩宠,你心中应当有数,白氏那边少招惹些,你是长媳,日后肃王府也是你和良儿的!” “是,儿媳谨记!” 肃王妃长长吁了口气,当年顺势应下,将白薇萱娶进府,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第10章 情窦初开 沈明锦在邵国公府高床软枕待了十多天,身子日渐好转不说,还隐有些丰盈,一直惦记着回去,可邵国公一直说宁安那边还未有回信,沈明锦得了人家救助,也不好再让人护送自己回去。 只得等着宁安来人将自己“赎”回去! 过了半月,还没见来人,沈明锦却是无论如何也待不住了。可这几天邵楚峰竟有些奇怪,一直对她避而不见,以前每日还过来略叙两句,这几日,竟不见了踪影。 想着去邵楚峰的书房找他告辞,她准备再厚着脸皮借些银子,如果他不肯借,她就将老夫人赠给她的镯子先典当了,等以后有钱了再赎回来。 理清楚思绪,沈明锦让珍珠将他带到邵楚峰的书房,敲了三下,耳房里的伍修出来道:“沈姑娘,可有何事?” “你家爷在吗?” 伍修点头:“在的,您请进!” 沈明锦低头以示感谢,一进去便闻到淡淡的墨香。 身后的珍珠却被伍修拦住了,“外头寒气重,珍珠随我来喝盏茶暖暖身子!” 珍珠看了下沈姑娘的背影,抿嘴微顿,她是看出来沈姑娘对国公爷的有意躲避的,想着自己毕竟是国公府的丫鬟,只好点头随着伍修去了耳房。 沈明锦掀开厚重的帘子,一进去,便有一股暖风扑面,一抬眼,沈明锦便呆住了。 书房里北面墙上挂了七八副画像,都是女子。 或着了火红狐狸毛的大氅,手持一朵红梅,或着了白衣紫襦裙,手持一把团扇,也有斜坐在水榭里的长椅上,笑吟吟望着湖面…… “这是国公爷喜爱的女子?”沈明锦一一望过去,都是一个模样的姑娘,手心里隐隐渗出些细汗,佯装无意地问道。 邵楚峰看了沈明锦一眼,道:“是楚峰的元妻!” 沈明锦记得珍珠说过,国公夫人已逝的,“没想到国公爷对夫人用情至深。” 沈明锦说的平常,邵楚峰还是察觉到沈明锦话音里的落寞。 而沈明锦,想起自己这些夜里常常独自一个人编织的国公爷与青楼女子的话本子,还是忍不住唾弃自己,真是异想天开,她还笃定邵国公是对她动了情才不让她离开! 忽地便恼了起来,想来,他平白救了她一命,又好吃好喝供到现在,难不成是等着她家人来还银子的! 邵楚峰不动声色地问道:“沈姑娘特地过来找 我,可是有何事?” 看着沈明锦忽地有些局促的模样,一双黑如星漆的眼,染了些许暖色。 沈明锦压下心头对墙上女子微微的艳羡,轻声道:“邵国公爷,虽承您善心,救了明锦,可是明锦离家已有多日,想来家人已经十分忧心,明锦身子已养好,准备回宁安,邵国公爷和邵府的大恩,明锦无以为报,但是,定当让家人送了银子过来!” 沈明锦最后一句,说的斩钉截铁,义不容辞,颇有一种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气概! 其实,不过是不岔他戏弄她,故意说还银子来划清界限,或是以证她对他的照顾并没有幻想,是想过还银子来报答的! 他待她那般温存以致她以为,她以为他爱慕于她,还纠结了好几个晚上,到底要不要回去! 可是,原来,人家对亡妻至今念念不忘!她不过平白闹了个笑话,沈明锦真想用枕头砸死自己! 邵楚峰起初一句“不若以身相许”,囫囵在喉咙里百转千回正欲吐出,不想这姑娘画风一转,说要还银子!看着沈明锦激动的红了的侧脸,笑了一句:“姑娘以为多少银子合适?” “啊?多少?”原来他当真是为了让她还银子来着! 沈明锦来不及伤感,低着头,瞬间便认清了现实,十分尴尬道:“民女家薄,会让家人送来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青玉楼大半年的厨房开销也绰绰有余了! 邵楚峰接口道:“不说夔州的事,便是沈姑娘高热不退,请的御医诊费也是不菲的,病着的时候,是人参、鹿茸吃着的,这半月来,为了沈姑娘养身子,小厨房的火夜里都没有灭过,一直炖着燕窝,再有沈姑娘身边的丫鬟,一个珍珠,一个玲珑,特地拨过来伺候沈姑娘后,又买了两个丫鬟进来补她们原来的缺,姑娘身上的衣裳、鞋子便算是邵某人赠与姑娘的,其他开销七七八八算下来,不说一千两,八百两也是有了!” 邵楚峰一口气说完,见沈明锦一脸迷茫,大约是不明白,她什么时候吃了人参、鹿茸,邵楚峰微咳了声,努力绷住脸,面露难色道:“这也是邵某人一年的俸禄了,给沈姑娘打个折扣,五百两!” “五百两!” 想到自个又意外为青玉楼增加的这么一笔庞大的开销,沈明锦都有些想抽自个几鞭子! 实在不行,等回去,她便登台算了! 邵楚峰点头沉吟,像是在认真思索 这五百两是否真的合适,不一会,沈明锦便听他道:“邵府里的小丫鬟,一月三百铜钱,像珍珠这般灵巧的,一月有五百铜钱!” 邵楚峰说到这,见沈明锦瞪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又接着道:“哦,沈姑娘看来也是大家出身的,没做过这些伺候人的活儿,怕也不会,府上还缺针线丫鬟,工钱也要高些,一月有八百钱!沈姑娘既是明白欠了邵府的,不若就留下来以工抵钱吧!等你家人来了,付齐了银子,沈姑娘再随她们走!” 这是不信任她会还钱,要她以工抵债!顿时,沈明锦觉得墙上的那副美人临水图中的波光,像是化作了一道惊雷,劈到了她刚长了三两膘肉的小身骨上! 那前半月干嘛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她也没要吃人参、鹿茸、燕窝啊! 敢情是为了多要几两银子? 一月八百钱,一年算十两银子,五百两,她要做五十年! 沈明锦唬的白了脸! “怎地,姑娘原来并没有打算还邵某银子?”邵楚峰微微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明锦,似乎没有想出原来姑娘你是这样的人! 沈明锦刚从少女不可测的绮思里被这么一笔巨债狠狠敲醒,脑子有些缓不过来神,一时躁得涨红了脸,摇头道:“没有,没……” 邵楚峰打断道:“既是沈姑娘没有异议,那边请沈姑娘明日开始上工了!” 邵楚峰忽地提笔唰唰地写了两张,将笔放在笔架上搁好,拿起刚刚写成的文书,轻轻地吹了一下,递给沈明锦道:“姑娘要是没有异议,不妨签字画押!” 沈明锦心里一阵起伏,努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拿着文书的手,却还是止不住的微抖,略略扫了一眼,没提卖身,只说做工抵钱, 接过笔,在邵楚峰的下头,签了“沈明锦”三字。 又接过邵楚峰递过来的印泥,食指沾了一点,按在了文书上。 邵楚峰立即从桌上将文书拿过来,细细看了一下,缓声道:“一式两份,这一份沈姑娘自己收好!” 沈明锦木讷地点头,姨姨们没来,她先做工抵些钱也好! “沈姑娘既是无事,便先回房歇息吧!”邵国公淡声道。 沈明锦依言福礼退下! 邵楚峰看着她还没缓过神来的背影,微微一叹,以前的赵清沅,十四岁的时候,便已经拿了惠安书院三次大考的魁首,颇得宫中贵人们的赏识。 虽是在青楼,到底也是被呵护长大的,不比以前在北安王府,自幼便在北安王妃手底下讨活。 可是,他在她的外厢偷听了几位的梦呓,知道她是铁着心要走的,不如此,他想以前的赵清沅,还是现在的沈明锦,都不会为他止步。 珍珠见外头帘子动了,忙出来唤道:“姑娘?” 沈明锦仰着脸摇头,“以后莫叫姑娘了,唤我明锦吧!” 说罢,倚在珍珠肩上,闭了眼,姨姨们劝诫过她,男子的情分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当不得真的。 她明明已经刻在脑子里了,为什么还有这些不该有的绮丽心思。 珍珠见她十分疲惫,也不好多问,扶着身子有些不稳的沈明锦回了东厢房。 夕阳西射,廊道上的百灵鸟叽叽喳喳地叫唤着,沈明锦朦胧中看着那一盆小小的桂花,“这一盆怕是也得十来两银子呢!” “啊?姑娘,什么十来两?”扶着她的珍珠诧异道。 沈明锦苦笑不语! 厢房里的玲珑正围着炉子,打着络子,见珍珠扶着沈明锦回来,忙站起来,侯在一旁,低头看脚尖。 沈明锦一向知道玲珑也不真心服侍她,以后她们同为丫鬟,估摸,还不知道怎么作践她,沈明锦有些烦躁,对玲珑道:“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回去歇着吧!” 她明天才上工不是,今天这还是她的丫鬟! 玲珑福礼退下,珍珠瞧着沈明锦像是丢了魂一般,有些担忧地道:“姑娘,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告知国公爷?” “珍珠,今个开始,我也卖身给邵国公府了!” 第11章 芙蓉院 第二日一早,天光微亮,沈明锦便起了床,整整齐齐地将床铺理好,外头的珍珠听到响动,进来惭愧道:“奴婢睡的沉了些!这就去给姑娘打打热水,还请姑娘稍候!” 说着,拔腿就跑了出去。 沈明锦看着珍珠的背影微叹,这姑娘并不相信她成了国公府的奴婢。 对着镜子,自个梳起了头发,挽了一个蝉髻,只系了两根布条,一概首饰都未用,规规整整地放在首饰盒里。 衣裳挑了身素朴一些的短袄襦裙,准备一会儿和珍珠说声,借身丫鬟的旧衣服给她,说是当针线丫鬟,也不知在哪处当差,说来,昨天一时恍惚,忘记了她针线活一窍不通的。 珍珠端了热水回来,见到沈明锦的发髻,愣了一下,眉尖微蹙,便听沈明锦道:“珍珠,你可有旧衣裳借我一身?” 珍珠为难道:“旧衣裳是有的,只是姑娘哪能穿奴婢的衣服呢?” 在珍珠眼里,觉得定是昨个姑娘在书房里惹了国公爷不快,但是,什么卖身,奴婢之类的,珍珠也只以为是沈姑娘和主子之间的气话,并不信的。 珍珠正在犹疑,秋潭带着寒气进来,后头跟着玲珑,二人打眼便看见沈明锦的蝉髻,秋潭嘴上带着几分笑意道:“沈明锦,国公爷今天上早朝前吩咐,让你跟着我先熟悉下府里各处,日后跑腿也识得路!” 秋潭进厢房扫视了下,笑道:“这屋子,珍珠你教下沈明锦怎般收拾才妥当,等我用过了早膳,再过来检查!” 见沈明锦依旧直着身子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目不斜视,心里不屑,成了国公府的奴婢还妄想端着小姐的架子?轻轻笑道:“哦,我忘了,下人房已经住满了,恰没有床铺,沈明锦,这两晚便在我房里打地铺吧!” 沈明锦知道秋潭一向不喜欢她,她第一日刚醒,便给她施绊子,并不愿搭理秋潭的话头,她只是做针线活,又没有卖身给邵府! 秋潭是趁着邵楚峰刚走,便偷偷溜出来的,蔡妈妈并不知道,一时也不敢多待,耀武扬武了几句,便趾高气扬地带着玲珑一并走了。 珍珠这才反应过来,惊呼道:“姑娘,你真的成了和奴婢一眼的了啊?” 见沈明锦微笑着点头,不由急道:“姑娘,你怎么这么犯傻呢,你去和国公爷说两句好话……” 沈明锦扶着珍珠的双肩,安抚道:“珍珠,别急,没事的,等我家人来接我,我便能回家了! ” 早膳沈明锦和珍珠一起去厨房用了,刚收拾了碗筷,秋潭便过来道:“刚才老夫人那边唤我过去,珍珠,你带沈明锦去各处转转!” 珍珠低声应下。 秋潭便大喇喇地从沈明锦面前走过,下人用膳的屋子是厨房的里间,一张桌子,是平日里配菜用的,并不大,明锦就站在长条凳边上,避让不及,秋潭的脚尖正好不好地踢了沈明锦的脚踝一下,却仿若不知一般昂着头走了。 沈明锦默默吸气忍了,心里默念:“不和小人见识!不和小人见识!” 邵国公府建府已经有百年,这些年不断扩充,占了玉尺街三分之一,内里却是一分为二的,东边是老国公爷一家,西边是二老爷一家,老国公爷念着手足情分,一直没舍得让弟弟一家搬走,而其余的庶兄弟却都是出去各谋生路了。 沈明锦要识得只有东院这一边儿,东西两院有墙隔着,中间留了个月门。 珍珠带着沈明锦出了沅居院,便见前方是一个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珍珠道:“那边过去便是前厅了,没有传召,一般我们不会过去。” 穿堂和沅居院之间还有一块诸石堆砌而成的假山,犹如大大小小七座小狮子,最上头的那一个嘴里源源不断地流着水,从穿堂下来,东西各有一条五尺来长的路向两边蜿蜒。 珍珠道:“姑娘,东边过去再往后头是芙蓉院,碎玉阁,仓满楼,梨园,西边过去是花园,东府花园和西府花园原是连着的,里边有一个湖,名,玉湖,种了许多荷花,嘉宜小姐最喜欢夏日在上头泛舟。听说,水是从广化寺所在的珞山上引下来的!老夫人的荣禧院还在后头,那里还有嘉院,毓苑,” “嘉宜?” “哦,嘉宜小姐是国公爷的胞妹,今年也才十四岁,除了嘉宜小姐外,府上还有嘉敏小姐,嘉川小姐,都是吴姨娘所出,另有一个七岁的五少爷,是庆姨娘所出!”珍珠如数家珍般地倒给沈明锦。 沈明锦点头,大家子,这么些嫡庶女,想来是算少的。 沈明锦沿着东边走,不一会儿便见到不远处有一处二层小楼,看着又不像是小姐的阁楼,因为临着路边开着一排的窗户,隐约可见,里头有许多的女子。 仔细一看,门匾上头隐约可见写着“芙蓉院”,院落比沅居院要小一些,看着也甚是壮观,沈明锦好奇道:“不知这芙蓉院里头住的是哪个主子?” 珍珠轻声道:“是各处给大人送来的女子!”珍珠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有一个是白丞相府的庶女,还有七品官老爷家的女儿,这两个闹得最厉害,其他的家底薄,也没闹出什么事,是以,奴婢也不知道。” 也就是说,其实邵楚峰虽然妻子已亡,红颜还是甚多的,沈明锦心里最后的一点绮思,忽地,也被抽了去。 他收留女子已是惯例,如果她不曾一再表示要回府,日后,她会不会也住进这芙蓉院,没有家底,闹不出乱子,连府里的奴婢也不曾知道府上还有这么一个人! 沈明锦正看着芙蓉院,里头便忽地出来一个衣着颇为华贵的女子,粉颊朱唇,外头披着一件大红斗篷,隐约露出里头银红撒花窄袖袄,墨色挑金六幅罗裙,下头一双粉底缎靴,格外的明艳动人。 身后有两个丫鬟随侍,沈明锦眼尖,见这两个丫鬟的腕上都套着绞丝金镯,耳上戴着小巧的红宝石,二人竟是一般式样。 珍珠立即福礼道:“见过白姑娘!” 沈明锦暗道,原来是丞相府的庶女,怪不得这般气派。 白薇茉凤眼一扫,见沅居院的小丫鬟身旁立着一个眼生的,虽梳着丫鬟的蝉髻,衣裳料子却是极好的苏缎,眼眸微微低垂,问珍珠道:“这位是?” “是沈姑娘!”珍珠回道。 “姑娘?”白薇茉嘴角微勾,语气里却有几分不屑,“京城里哪个楼里的?还是底下那些微末小官送上来的女儿?” 沈明锦微微叹一口气,仰头,便见到芙蓉院的二楼上,已经有好些个女子临窗看着热闹,个个不是柳叶眉,便是芙蓉面,各色千秋,都是嫩的出水的女孩儿。 沅居院有秋潭,后头原来还有这么一院子的美人儿。 沈明锦无心搭理,对珍珠道:“领我到前头看看吧!” 白薇茉对着二人的背影,眯着眼,吩咐身侧的丫鬟道:“去禀告姐姐,来了一个新的,让她查一查这人的来历!” 以前觉得青玉楼里每日鱼龙混杂,怕是宁安最龌蹉的地方,现在,想来,那里才是最适合她的,她的身份,并不能在这般富贵的地方见光。 珍珠对着白薇茉微微福礼,便带着沈明锦往前头去。 “哟,又来了个新的,这个瞧着,比柳盈盈还要小些!”二楼上头不知道是谁在肆意娇笑着。 珍珠悄悄拉了沈明锦的衣袖,低声道:“姑 娘,那些人,爷都不理的,但是也不管她们,平日里,却也不能开罪!” 邵楚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遍寻不到沈明锦! 她的厢房已经都收拾的干净利索,像是不曾有人住过一般,让邵楚峰一时恍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做梦一场捏造出来的! “沈明锦!” 院子里众人都忽被这一声呼喊震了耳朵,被重新分配到厨房做活的珍珠心下猛地一惊,“难道姑娘又惹了爷不顺气儿?” 过了一会,沅居院里头侍弄花草的岩儿过来唤她道:“珍珠姐姐,国公爷找你呢!” 珍珠忙脱了围裙,跟着岩儿过去。 此时的沈明锦听着秋潭的吩咐,正在拆着她盖过的锦被,说是要拿去洗,里头的棉絮沾了沈明锦半身儿。宽大的被子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在里头。 缝被子的线不得剪断,说还要用的,只得解开结儿,一点点地抽。 上午,她在针线处起初帮着绣花,秋潭发现她连片叶儿都不会,下午便去纳鞋底,竟生生崩断了三根针,手上勒了好几处红肿。 她知道是秋潭故意使坏,但是初去针线房第一天,她也不想给众人留下刁钻耍滑的印象,只得忍着。 一边心里默默打气“只要忍几天就好了,等姨姨或益之过来了,她就可以回宁安了!” 邵楚峰再次见到沈明锦的时候,便见到沈明锦笨手笨脚地在抽着线儿。 “谁让你做这个的?”他一眼识出,那是他屋里的被子,为了不让棉絮出来,都是细细地缝了好几道儿的。 沈明锦猛一听见门口的声音,吓得一跳。 便见门外站着的人,怒瞪着眼睛,好像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一样,沈明锦忍着心潮,回道:“我,回禀国公爷,奴,奴婢在拆被子。” 邵楚峰盯着沈明锦红肿的手,一字一顿:“是谁让你做这些的?” 沈明锦垂着眼,灿然一笑道:“国公爷记性好大,您忘了,是您昨天将奴婢安插在针线房的!” 她的脸上又轻轻荡出一对小酒窝儿,仰着脸,笑的十分疏离,邵楚峰心上一叹,大步跨过去,将人从脚踏上提溜起来,看着那一双红肿的手,眼眸微红。 无奈叹息道:“沈明锦,你可以不做的!” 沈明锦摇头,“国公爷玩笑了,我可还欠了您五百两银子呢!” 邵楚峰看着沈明锦笑意盈盈的眼睛,清沅,即便是这一辈子,你还是能让我对你无能为力。 第12章 牙疼 邵楚峰对沈明锦无可奈何,一把将人拉起,也不顾沈明锦的抗拒,拉着她的袖子,便往外走。 下人做工的地方都在西跨院后头的一排小房子里,到了太阳落山,里头光线极为幽暗,沈明锦眼睛找了许久的线头,猛一见亮光,一时有些刺眼,眼泪便流了出来。 邵楚峰一回头,便见她睫毛盈盈地挂着泪珠,用力将她往怀里一拉,沈明锦收势不稳,一头扎进了邵楚峰的怀里,惊呼声淹没在结实的胸膛上。 沈明锦脸一麻,觉得磕到了牙齿!皱着眉,不懂邵楚峰发什么疯! 邵楚峰扳正她的肩膀,盯着她道:“沈明锦,既是这般委屈,你为何还做?” 这一刻的邵楚峰想到了赵清沅幼时在北安王府的处境,想来也是这般委曲求全地默默忍着。 便是重新入了一个新的躯体,忘记了过往的记忆,赵清沅还是如此,“沈明锦,喜欢或不喜欢,请你说出来好吗?” 上辈子你要说不愿意嫁,我也不会强迫你,会一直等到你愿意为止啊! 沈明锦挣开邵楚峰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往后退两步,与邵楚峰保持着一定距离道:“国公爷,你管的也太宽了些,我只是入府做工,并没有卖身不是!” 邵楚峰眉毛一挑,看着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趁沈明锦一个不妨,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邵楚峰,你放我下来,邵楚峰,你这个小人!伪君子!混蛋!放我下来!”被接连刺激了两天的沈明锦顿时有些歇斯底里,“你凭什么这般对我,又不是我求你救我的,你凭什么将我带到京城,你凭什么不让我走!你这块硬石头,没心没肺的碎渣子!渣滓!” 邵楚峰忽然将人往地上一放,冷笑道:“沈明锦,我是石头渣滓?那你是什么?铁矿?金块?!” 邵楚峰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谴责,还有几分悲凉。 我捂了那么多年,也没将你捂热! 沈明锦一时收了声,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一般,邵楚峰眼里迸出出来的绝望,犹如寒潮一般将她全身卷裹在里头,一时倒怔在那里。 顿时潜意识里有想落荒而逃的仓皇感。 外头听到响动的下人都忍不住好奇纷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都一时惊得想自戳双眼,她们看到了什么! 爷竟然抱起了这个刚卖身入府的婢女! 在沅居院,谁都知道这是给清沅 郡主住的院子啊!爷竟然会亲近其他的女子! 被派到厨房洗菜的珍珠惊得手里的一把白菜叶子簌簌地掉落到了地上,厨房里的厨娘们都从这巨大的震动中没有缓过来身,都没有发现散落在地的白菜叶子! 几片白菜叶子,免去了入锅的命运,等待着直接随着剩菜一起被运出府处理。 而等待着沈明锦的,还是回炉下锅,饱受煎熬。 血气急涌而上,沈明锦的脸瞬间便如熟透了的柿子。 正在东边厢房里给邵楚峰送来新衣的蔡妈妈,也听到了动静,一出来便见着走廊那头公子爷抱着沈姑娘过来。 蔡妈妈是邵楚峰的乳母,一向识大体,知进退,邵楚峰向来十分尊敬于她,沅居院现在所有的事宜,都交由蔡妈妈打理。 “国公爷,这是?”蔡妈妈见邵楚峰过来,低头请示道。 “沈姑娘日后便交由蔡妈妈看顾!”邵楚峰不带喘气地一语带过。 “看顾”,并不是教导,蔡妈妈心下顿时明了,笑着应下,又指着厢房道:“老奴新作了一套青色儒衫,国公爷空闲时来试试可合身,老奴先行告退!” 蔡妈妈一走,看热闹的众人忽地醒悟过来,他们围观的可是主子,纷纷忙不迭地回了自个位置上。 偌大的回廊,一时只有沈明锦和邵楚峰二人! 默了良久,轻声对沈明锦道:“你既是要这般厌恶我,自此以后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像是意气用事,又像是道出了潜藏在邵楚峰心里八年的委屈,你既是这般讨厌我,我不出现在你面前便是! 道出这般决绝的话,邵楚峰立刻甩袖大步而去。 留下沈明锦在冷风里,看着这个抽筋般的男子的背影,手上隐隐传来的肿痛感,提醒着她,身在何方。 晚上蔡妈妈依旧将沈明锦安排在东二间的厢房里,将被秋潭调到厨房的珍珠又重新调到沈明锦身边。 第二日一早,沈明锦是被珍珠摇醒的,“姑娘,姑娘,快醒醒,快醒醒!” 沈明锦这些日子折腾的精疲力竭,依旧自暴自弃,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好好歇歇,见珍珠面上惊惶,皱眉道:“怎么了?” 珍珠道:“姑娘,国公爷责令将秋潭责打三十大板,还要逐出去!喝令沅居院的人都在院子里围观呢!” * 金銮殿上,恒帝 坐在宝座上,皱着眉,见底下大臣吵得依然不可开交,倏地起身离开! 李公公尖声唱道:“退朝!” 底下正在为立储一事,争的面红耳赤的白丞相和杨将军顿时一愣,这才见恒帝已经不见了踪影,一时面上冷汗连连! 只听李公公又道:“邵国公,翼王,肃王,还请随杂家往御书房走一趟!” 现今宫中无皇子,已逝的元后郭皇后多年无所出,刘贵妃膝下仅有一女,朝中大臣多谏言从诸王府中过继一位立为皇储,呼声最高的,要数一白丞相一派力推的肃王之子华原郡王赵允良,和以杨将军派力推的翼王之子信安郡王赵允宁! 朝中大臣一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都知道邵国公年少有为,素来得恒帝青睐,但是此等立储大事,关乎社稷民生,喊肃王和翼王众人都能理解,毕竟是要过继人家的儿子,可是,邵国公,难道在恒帝的心中,已然能有这般的影响力! 三人随着李公公一走,朝中大臣便立即散去,各自回去搜罗美貌的女子,肃王和翼王处此时境况不明,不好下手,但是邵国公这里,再不下手,便连插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也有那熟知邵国公当年之事的,不由围着北安王远远近近地打探。 这些年,北安王作为恒帝的皇叔,却并不得恒帝重用,眼见有些没落,下头的儿子又没一个得陛下青眼的,不然此番,从诸王府中选出皇储一事,理当也有他们北安王府一份! 北安王常常惋叹当年清沅自溺而亡,不然,现在依着邵楚峰对沅儿的情分,邵国公府定当是北安王府有力的助力,也不会被肃王府、翼王府、楚王府排挤在外。 殿上见恒帝招了邵楚峰进去,心里的那点念头忽滋滋地一下子便长成参天大树! 等邵楚峰从御书房出来,便见北安王竟还在宫门外候着,见到邵国公出来,忙上前道:“本王在此处可等了小婿好些时辰!” 邵楚峰低眉,拱手道:“不知王爷有何事吩咐?” 北安王伸手要拍邵楚峰的肩膀,邵楚峰不由眉心一沉,不着痕迹地避让开,北安王面色有些尴尬,微咳了声,宽慰道:“楚峰,清沅已逝多年,你也莫再守着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此事不劳王爷费心!” 北安王摸着胡须,叹道:“你向来处事稳重,又素有主张,如何不知,你是邵国公府一脉单传,你肩上可担着子嗣传承的重任!” 邵楚峰见其今个一意提此事,心上忽明了,面上便显恭敬道:“不知王爷可有何人选?” 北安王见邵楚峰听了进去,一边感慨,所谓的一往情深,至死不渝,也抵不过时间的侵蚀,一边又面带矜色道:“小婿既然一直对沅儿念念不忘,本王也想一全楚峰的相思之苦,恰巧前些日子,王妃外出祈福,在路上遇到一个与沅儿十分相似的女子,心生怜惜,便带回了府,小婿不妨以贵妾之礼纳入府内!也当圆了多年的念想!” 果是此事,只是没想到北安王竟卑劣的以一个和清沅想象的女子来讨好于他,“王爷,清沅也毕竟是你的女儿,您这般处事,将当置于何地?” 此话不留一丝情面,北安王一惊,抬首看去,见邵楚峰面色冷淡,眼里透着鄙薄之色! 一时窘的面孔发红!却不好在小辈面前失了面子,恼羞成怒道:“邵国公此言何意?本王念在楚峰对小女一片痴情的份上,诚心为邵国公府着想,楚峰莫冤了本王的一片诚心!” 邵楚峰笑道:“国公府家事,不劳王爷操心!” 北安王气的直吹胡子瞪眼:“黄发小儿,得势便猖狂!” 邵楚峰一笑而过,若是他没有找到清沅,或许会不介意将北安王府的女子一并收入芙蓉院,可是,看着沈明锦这几日在国公府里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他不由心疼,她当年在北安王府到底过的是怎般的日子? 才会在失忆以后,潜意识里依然保持着这般谨小慎微、忍辱吞声的模样! 第13章 纳或娶 邵楚峰回来的时候,先去了一趟荣禧院,老夫人向氏正由国公府三位小姐嘉宜、嘉川、嘉敏陪着聊天,见邵楚峰过来,嘉川和嘉敏都起身见了礼。 嘉宜却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笑道:“哥哥,听说里院里藏了位小嫂子?” 此话一出,向氏便肃着脸苛责道:“要及笄的姑娘了,也没个大家贵女的样子,什么人能当得你的嫂子?” 嘉宜微微吐了吐舌头,只对着哥哥眨巴着眼睛。 嘉宜是嫡幼女,比长子邵楚峰小十来岁,今年不过十三,自幼便深得向氏和老国公爷的疼宠,性子更活泛些。 其实说来,向氏人到中年再生一女,凑成一个“好”字,本是幸事,可惜,便是在怀小女儿的时候,老国公爷没有把持住,在外头私藏了青楼女子吴氏,向氏得知后,不动声色,等生下女儿,便将身边的贴身婢女庆儿给了老国公。 是以,吴姨娘所生的二小姐嘉川和嘉宜同年,又过了一年生了三小姐嘉敏,庆姨娘还是七年前才开怀生了二少爷青城,现在跟着老国公读书。 此时嘉川和嘉敏像都低着头,仿佛自个不存在一般。她们是随着姨娘六年前回府的,那时候府里上有深得帝宠的兄长,中有活泼机敏的嫡女,下面还有虎头虎脑的庶弟,她二人倒仿若凭空多出来的一般。 头两年还有些不甘心,但是一次次被嫡母责罚后,便懂得了自己在府中的地位,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 向氏得见了亲儿子和女儿,也不耐烦眼前杵着这两个木头,淡声道:“嘉敏和嘉川来了也许久了,回去陪陪你们姨娘吧!” 嘉川和嘉敏下了椅子,低身福礼:“女儿明日再来给母亲请安!” 向氏略略点头。发上的红宝金钗纹风不动。 待两个庶女一走,向氏便问邵楚峰:“听说你今个责打了秋潭,为的是你院里的那姑娘?” 邵楚峰凉凉地看了一眼凌妈妈,眸光如电! 惊得凌妈妈双腿一软,立即跪下。 向氏不满道:“你倒会吓唬我身边的人,说吧,你准备将那姑娘如何处置?是一般良妾还是贵妾?不过,我要先说好了,大家子弟,没有先纳妾后娶妻的道理!” 邵楚峰缓缓一笑,望着向氏道:“母亲,你忘了,儿子已娶过妻!” 向氏心口一噎,一想到国公府的十八代宗妇冠在了一个未过门便已逝的女孩 儿头上,心里便闷得喘不过气来,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摆手,道:“你也别气我了,你知道娘的意思!” 见儿子不吱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向氏脑子一惊,瞪着邵楚峰恨声道:“难不成你要让你院里的姑娘以后主持国公府中馈!” 邵楚峰上前给向氏捋着背,道:“娘,沈姑娘虽不是正经的王侯贵女,也是一方乡绅家的女儿,自幼琴棋书画样样都习得的!” 向氏这一惊可不小,一时没喘上气来,呛得剧烈地咳嗽,凌妈妈也顾不得国公爷对自己的无言的警告,立即倒了温水过来,喝了一盏,向氏才缓些,望着儿子,深呼吸道:“这些,你自己说说,可是京城王侯世家一个普通良妾的标准?” 一旁的嘉宜,见兄长和母亲忽然便剑拨弩张起来,起身过去挽着向氏的胳膊坐下,哄道:“娘,你先别急!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大家小姐出身的不是!便是有不好,娘您□□□□便是,关键哥哥喜欢啊,娶个乡绅家的女儿,总比哥哥不娶嫂子好是不?” 向氏这八年来,一直忧心儿子不娶妻,不,是不娶个活的回来,可是,这一旦儿子真的看上了这小门小户的姑娘,向氏心里还是十分不得劲,她家门第不说是世袭的国公府,便是儿子自个也是圣上面前得脸的红人,娶个公主也是能够的! 向氏想到这里,蛮着脸道喝断女儿道:“行了,你哥的事你别管,自个的绣活好好练,反正这事我不会同意!” 又看向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道:“八年前你娶了一尊牌位回来,已经将国公府的脸面踩到泥里了,难不成,你还想让国公府再遭世人嘲笑一回?” 一想到八年前那桩喜事,向氏仍觉得犹如一场噩梦一般,可是由圣上亲自赐旨下来,她不得不遵,不然,当时便是以命相挟,她也是做得出来的。 邵楚峰望着娘亲紧绷的一张脸,忽地叹气道:“母亲,你这般看不上她,人家姑娘,也不肯嫁你儿子啊!” 他本是要说“非卿不娶”的,可是,这般说,母亲定会对明锦抱有敌意,北安王府不是她的家,沈家也没了,她希望,邵国公府能够成为为她遮风挡雨的家,会有爱护她的小姑和婆母。 向氏一愣,哼道:“敢情这大半个月,连个小丫头都没拿下来!”一会又有些怅然道:“你爹的功夫你可一点都没遗传到啊!” 一时又忍不住看着儿子说:“我不管你怎么闹腾,纳妾必先娶妻,妾得良家女子,妻必得大家贵 女!” 邵楚峰躬身拱手退了出去。 向氏指着出去的长子,恍惚地问一旁的小女儿:“他这是应了,还是没应?” 嘉宜撅着嘴,咕哝道:“娘,你还真想让哥哥当一辈子鳏夫不成?” 向氏对着女儿的玉手“啪”地一巴掌打上去,“回去抄十遍女书,你记着,女孩儿家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这却是迁怒了,清沅郡主的事一直是向氏心头的一根刺,嘉宜无所顾忌地说了出来,向氏心头不免不痛快! 嘉宜也不告辞,扭着身子下了榻,赌气回了自个的院子! * 沅居院的秋潭打完板子,便被两个仆妇叉着送到了芙蓉院的下房里,秋潭这才觉察自己是犯了主子的逆鳞来。 这些年,她一直以为,主子心中念着的只有清远郡主,旁的女子一概不入眼,便是芙蓉院的丞相千金,也能够跳凌波舞的青楼艳妓,没一个看过一眼,都像馒头一般扔在了芙蓉院这个大灶上。 她竟忘了,这个沈明锦,是第一个破例入了沅居院的,她的入住本身就表示了和芙蓉院众人的不同! 幸好凌妈妈是她干娘,不然这一关,她怕是要被逐出府了。 跟着蔡妈妈开始学针线活的沈明锦丝毫不关心一个丫鬟怎么样了,她针线活只限于引针穿线,旁的一概不懂,蔡妈妈倒是格外细心,从绣活的针法开始教起。 佳人才子的话本子,沈明锦已然看不下去,练练针线,便也当打发时间。 她还住在原来的厢房里,沅居院众人也都客客气气地唤她一声“沈姑娘!” 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签了文书后,沈明锦怎么都觉的,这像是对通房丫鬟的称呼,每次都笑吟吟地纠正道:“唤我明锦便好!” 孰不知,责罚秋潭那一场,怎么看,都是国公爷给她在沅居院立威,混到沅居院当差的,那都是在府里的家生子,或是格外伶俐又伺候了好几年的,谁不会察言观色,作死才敢喊沈姑娘的名字! 一个秋潭,足够她们记一辈子了! 蔡妈妈去外头厨房了,沈明锦便一个人坐在屋内外间拿着一块小碎布,一针一线地描着蔡妈妈画的一片树叶子,感觉到响动,抬起头,便见到邵楚峰正在门口,穿了一身紫色朝服,想来是还没来得及换衣裳。 邵楚峰走进,瞥了眼沈明锦手上的碎布,见上头的寥 寥几针竟也能歪歪扭扭的!心上不觉有些好笑,便是那般努力的人,也是有不会的。 “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府走走!”他说的十分自然,像是两人已然十分熟识,声音却有些暗哑,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 沈明锦抬眼看了屋外天色,阳光正好,明亮的像是能够将树上的枯叶回春一般。并不愿意和邵楚峰多待,可是,又十分想出去看看,犹疑了一会,还是站起身来道:“这便可以了!” 邵楚峰见她脸上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喜意,心里也十分通畅,掩着唇,率先转身出了屋子。 国公爷吩咐备马车,伍修还是愣了一下,待见到跟在国公爷身后的沈姑娘,才反应过来,忙连声应下。 邵楚峰也未骑马,由伍修赶马车,邵楚峰和沈明锦坐在里头,马车十分簇新,车帘上有一个斗大的“邵”字,倒像是才做好送来的一般,里头十分开阔,又铺了厚厚的褥子,摆了小暖炉,暗壁里备了糕点、热水、娟帕,十分周全,沈明锦一时看的好奇,便打开又阖上,来回试了两次,竟是完全当邵楚峰不存在。 邵楚峰也不以为意,摩挲着身上配着的一个看起来十分破旧的荷包,绣线处隐隐起了毛,像是摩挲多了一般。 “明锦,我的荷包该换了!” 身后的人忽地低声道。 第14章 逃跑 沈明锦捂着暖炉的手微微一麻,却恍若未闻,低头打量着小暖炉。里头像是加了陈年的橘皮,隐隐有涩涩的清香,闻来十分醒目。 沈明锦在青玉楼待了那许多年,最不耐的便是里头的杂七杂八的香料,但是,每个姑娘爱用的香不同,姨姨们虽疼宠她,她却也不好对青玉楼的日常指手画脚。 毕竟那些姑娘才是青玉楼的聚宝盆,她不过是吃白饭的。 邵楚峰见她并不搭理他,也不以为意,静坐在沈明锦对面,微微闭着眼,像是在闭目养神。 沈明锦浑身的不自在这才散了一点,悄悄撩起上眼皮,瞄了一眼,见其睫毛不动,像是真的闭了眼,捧着暖炉也放松了下来,难得出一次府,不若借这次回去 她身上还有老夫人赏的松石串子,一时有些后悔,厢房里的那些首饰,出门随便带一件也好啊! 可是,青玉楼的人迟迟不来,邵楚峰未必没在你们动了手脚,或许,那封信根本就没有寄出去! 暖融融的车厢里,沈明锦忽地后背一凉,如果没有寄出去,在这公府深宅里,鸾姨她们又如何能打探出她的消息? “驭驭!” 外头伍修忽地扬声紧急停了马,马儿前腿一个倒腾,沈明锦整个人往前头冲去,“啊!” 下一刻却落入了一个宽广的胸膛。 淡淡的麝香,萦绕在鼻端,男子雄浑的气息让沈明锦耳坠透着微红。 邵楚峰凤眼一撩,瞥见了那抹粉红,轻笑道:“下车还早!”却是将人禁锢在身上,并不松手。 沈明锦难堪的红了眼,心绪一阵起伏,口干舌燥,慌乱的口不择言:“奴,奴,我,我,放开我!” 却是对着邵楚峰的脚尖一个猛踩,“畜生,禽兽,放手!” 剧烈的挣扎,与死死的禁锢,让车厢一阵晃动。 刚逼停了国公府马车的祸首,昭国夫人白薇萱和夫婿赵允迪都挑着眉看着马车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晃悠,和马车里女孩子暴怒的反抗! 伍修却作壁上观,并不打扰主子!竭力稳着马车不至于颠倒。 白薇萱攥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呵,国公爷真是好雅兴,这般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御史台告一个扰乱世风!” 尖锐的声音传来,邵楚峰眉头微皱,刚在马儿闹腾的时候,他便从车窗里看见了肃王府的这一对,本不想理会。 赵允迪摸着下巴,一脸无所谓地看着白薇萱和前任未婚夫的好戏,今个这事一出,白薇萱还有脸拦着他让玉蝶进府? “伍修,去琉璃街,停在这处作甚?”邵楚峰瞄了眼烫的面上出汗的明锦。 低声道:“锦儿若是不想旁人误会,我们在做什么,还是先歇了嗓子好!” 沈明锦一噎,邵楚峰松了手,沈明锦有些站不稳,滑坐到车垫上,身上颤抖不已。 邵楚峰叹了口气,伸手拉她坐起来,轻声道:“沈明锦,你我二人本是有婚约的,如果你没有失忆,该是记得我的!” 忧伤的嗓音,让沈明锦心上一颤,可是,不需细想,沈明锦也知道这人在说谎,他是国公爷,她爹在世时也不过是宁安县一个布坊的掌柜!二人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又怎会有婚约。 闹了许久,沈明锦的头发都散落下来,邵楚峰从暗壁里拿出一把楠木梳子,细细地挑了几缕头发,给沈明锦绾了一个男子的发髻,从袖子里拿出一支乌木簪子别好。 车厢里格外的安静,外头的人声,脚步声,叫喊声,仿佛都是几光年以外的事情,他的手轻柔灵巧,她的发髻乌如鸦鬓。 里头没了动静,伍修对白薇萱和赵允迪微微抬手,道:“还有劳二位让个道!” 白薇萱是刚从娘家出来,她本来还在肃王府抄女书,不想娘亲染病,肃王妃才格外恩准她回丞相府探病,爹娘将她训斥了好一顿,便将她赶出府,连晚膳也没留。 心里正不得劲,不想一出巷子,转首便遇到了邵府的马车,赶车的是邵楚峰身边的长随,里头定是邵楚峰无疑,一股由来已久的怨恨、愤懑顿时便将她烧的脑袋发热,也不管这是在大街上,无视夫婿,直接吩咐马夫将邵府的马车拦住。 里头女孩子的娇叱声,愠怒声,让白薇萱犹坠地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她要知道那人是谁!是谁让他在大街上也这般把持不住! 白薇萱冷冷一笑,神情阴冷,眸子透着寒光,“邵楚峰,你当年不是说对赵清沅一生一世,永不背弃吗?你不是宣称满国的贵女都不若赵清沅高贵清雅!不知时隔多年,邵国公看上的女子是否又比清远郡主更娴雅端庄?” 赵允迪有些愕然地看着像发了疯一般的白薇萱,心里却是下定主意,一定要和这佯作清高,实则下贱至极的女人和离! 冷嘲里的幽怨,便是神思不属的 沈明锦也听了个明白,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赵清沅的名字,原来,这个人是邵楚峰年少时曾经狂热爱恋过的。 一刹那间,沈明锦想起了赵益之,想到那日他躲在横梁上,想到他为了她不顾及伤势也要扑向那个不速之客。 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左腕上的那一串松石,一颗一颗,她可以走很远的路。 身后的人,将沈明锦的头发拨弄好,将梳子放到沈明锦的手中,轻声道:“抓紧我,不想掉下去就抱稳了!” “伍修,你下去!” 忽地一下,邵楚峰用胳膊夹着沈明锦从马车里飞出,坐在伍修原来的位置上,猛地拉着系着马的缰绳,喝道:“驾!” 竟是不管不顾便要过去! 众人都知这是骁勇善战,甚得圣上嘉奖的邵国公,不想竟勇猛至此, 肃王府的马夫忙不迭地将马车挪到路边,还是差了一点,众人只见,那一半儿马车便被邵国公甩出的鞭子强硬地抽掉了一半儿,马车里的暖炉,食盒,糕点,皆翻滚在地。 正掀了车帘,坐在前头儿和邵府僵持的白薇萱顿如见了鬼一般,惊恐的声音震了街道上行人的耳膜。 身边的丫鬟碧纹,却一个颤抖从半壁的马车上掉落下来,再也起不得,像是摔坏了腰。 “夫人,夫人,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邵楚峰过了肃王的马车,微微用力,将马儿平息下来,后头的伍修已快速追了上来,重新开始往琉璃街去。 两边观望已久的人群里,忽地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赵允迪也痴痴地追着邵府的马车,“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忍不住拍着马背道:“好一个美娇娘,那一双眸子,当真我见犹怜,怪不得邵楚峰这般……哈哈哈!” 等邵府马车没了影子,赵允迪兀自骑着马,也不管身后的白薇萱和碧纹,摇头晃脑地遥想着才见到的美色,一边愉悦地想着如何描述白氏见到邵楚峰的丑态,才能让母妃同意他和离。 白薇萱见赵允迪竟敢不管她,喝骂道:“赵允迪,你这个窝囊废,你敢抛下我?” 赵允迪拧着眉,回身看了一眼白薇萱,见其钗环凌乱,发髻松散,横眉怒目,嗤道:“乡野鄙妇!尔当真亵渎‘贵女’二字!” 说完又接着晃晃悠悠地往肃王府而去,留着白薇萱在半壁马车下头 犹如泼妇,肆意辱骂! 这边,邵楚峰带着沈明锦在琉璃街的一家珠宝楼下了马车,从刚才冲过肃王府马车后,沈明锦便显得格外的平静。 邵楚峰先下了马车,伸着手示意沈明锦扶着下来,沈明锦也不排斥,安安静静地借着邵楚峰的力,跳下了马车。 珠宝楼的掌柜正在打着算盘,见一男一女进来,脸上便挂了笑,“不知二位要看下什么,本楼新上了一批新款,格外别致新颖!” 邵楚峰微微点头,淡声道:“都拿出来!” 掌柜一乐,忙应道:“好勒,二位贵客这边雅座先歇着,我让小二的一会送去予二位贵客挑选挑选。” 等入座,掌柜的亲自上了茶,一会便有小二捧着两匣子的首饰过来,一打开,顿时眼前熠熠生辉,沈明锦想,珠光宝璀也不过如此了。 邵楚峰见沈明锦瞅了一眼,便不看了,道:“给嘉宜选的,你看哪些合适?” 既如此,沈明锦便挑了一支金累丝嵌宝石蝶恋花簪,一对白玉八仙纹手镯。 邵楚峰看了一眼,不做他言,又道:“你再看看哪些不错?” 沈明锦看了他一眼,见他端着茶,微微吹着上头还未浮下去的沫子,眼眸微垂,又从匣子里拣了一对兰花蕾形金耳坠,一枚金镶紫英坠子,一支溜银喜鹊珠花,一枚赤金宝钗花细。 邵楚峰剑眉微蹙,吩咐小二的道:“这两匣子都要了!” 一旁随侍的小二一惊,又立马笑呵呵地应道:“贵客,贵客,您这边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包好!” 沈明锦瞪着眼,看着这人,见他仿佛点了一笼包子般,不以为意地继续喝着茶,一派贵族公子哥的做派,心下不由自嘲:“花的是他的钱!” 等珠宝楼的掌柜和小二乐呵呵地,送财神一般将二人送出,沈明锦一眼便瞟到了旁边的一家成衣铺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果听邵楚峰道:“进去!” 沈明锦心上一喜,认认真真地挑了两身衣裳,邵楚峰吩咐包起来的时候,沈明锦微微垂着头,红着脸道:“奴婢,奴婢,想试试!”说罢,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看了邵楚峰一眼,又忙羞怯地低下头去! 邵楚峰浑身一震,“好!” “那个,刚才选的,花钿、坠子和珠花,奴婢也甚喜欢,不知爷可否赏给奴婢?” 邵楚峰一招手,身后的伍修忙从那两盒匣子里找了出来, 一脸蒙圈地递给沈明锦,所以说,爷花了这么两匣子珠宝,便将沈姑娘哄住了,截然与刚才在马车里誓死不从的贞烈女子判若两人,伍修忽地觉得人生太过虚妄,女子果然都是爱珠宝的! 沈明锦低着头,两颊绯红,含情脉脉地看了邵楚峰一眼,低声道:“奴婢动作慢些,劳爷稍等!” 邵楚峰木然地点头。 等人去了里间,邵楚峰又细细地摩挲起身边的各式衣裳,既是想买衣裳,便给她多买些,沈明锦,其实,但凡你要的,我都愿意双手送到你面前。 邵楚峰深呼吸两下,看着同样呆愣的伍修,才回了点神,知道不是梦,清沅愿意要他的东西了! 丝毫没有考虑,这还是他爱重的那个不沾烟火气的赵清沅吗? 邵楚峰后来忆起此时此刻的他,恨不得拍了自己的脑子! 一刻钟,邵楚峰选了三身衣裙,包括搭着的褙子、腰裙、腰带,都一一细细地比较。 两刻钟,邵楚峰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里间的门,身边的伍修,打着哈气,想着日后绝不陪媳妇买衣裳,太墨迹了! 邵楚峰心上忽有些不安,问掌柜的,“女子试衣一般需要多少时候?” 掌柜的有些为难道:“小的并没有逐客的意思,但是,实不相瞒,小的也觉得有些奇怪,以往,一刻钟试三身衣裳,也是绰绰有余的,小的……” 掌柜的话音未落,邵楚峰便忽地起身,猛拍着刚看着沈明锦关上的小门,“沈明锦,沈明锦!” 里头并没有应答声! 邵楚峰一脚对着门踹了过去,掌柜忙跑过来求情道道:“贵客脚下留情,脚下留情哦!小的小本生意呐!” 里面空无一人,衣服也不见了踪影! 提起掌柜的前襟,怒色道:“哪里还有门?” 掌柜的此时也知道遭了无妄之灾,这怕是哪家的小妾要逃,骇的哆哆嗦嗦,“后,后面,有一个小门!” 邵楚峰将人往地上一扔,攥着拳,面无表情地吩咐伍修道:“你去知会楚柯大人一声,封锁各处城门!” “是,大人!” 邵楚峰已经跑向后院没了踪影! 楚柯正任着京兆尹,和邵楚峰以前都是国子监的学生,二人颇有些交情,伍修得了令,将首饰匣子放在铺子的柜台上,喝道:“这是邵国公府的,晚些我会亲自来领!” “哎,哎!” 匣子上绘着“庆宝阁”的字样,他们一过来,掌柜的便瞄见了,自是知道里头是什么,不想门遭了灾,还接手了这么两个烫手山芋,一时心里叫苦不迭! 第15章 收留 沈明锦并没有出门,她只是躲在了后院的厨房里,塞给了这家子矮胖的厨娘一支赤金宝钗花钿,等看着邵楚峰摔门而去,又听着前头伍修恐吓完掌柜的后,这才两三口加快喝完了搪瓷大碗里的米粥,对着矮胖的厨娘道:“婶子,那花钿过了十天半个月再拿去当铺当掉,以免出了纰漏!” 矮胖的厨娘笑眯眯地应道:“我到明年再拿出来,姑娘你就放心吧!!” 见厨娘巴望着手心里的花钿,一副不能再喜欢的模样,沈明锦想,便是他们找到这厨娘,也不知道她的踪迹了,这才放着心,抱着用一件腰裙团好的小布包,猫着腰从后院出去。 这后院往前头走,便是琉璃街,邵楚峰大约追到了那里,可是,往后头走,是个死胡同,沈明锦咬咬牙,还是快步走了出去。 隐见前头车马攒动,沈明锦深呼吸一口,悄悄地探了头出来,没见到邵楚峰的身影,之前听珍珠说,琉璃街一直往东走,再穿过桑葵巷子,便能到东城门。 现在趁邵楚峰来不及吩咐,还是及早出城为妙,到明日,邵楚峰要是派人守在城门口,她便是要困死在这京城了! 打定了主意,沈明锦便快步往东边去! 料定沈明锦会出城的邵楚峰骑着马追到了桑葵巷子口,依然没有看见沈明锦的身影,垂眸思量,这妮子肯定使了调虎离山之计,不然,便是两刻钟,他的马也能赶上她了! 沈明锦一路小碎步跑了两刻钟,气喘吁吁,往前往后看,都没见到人,心里略略定了一点。 看到前边有一家瑞尚典当,摸了摸小布包里的坠子,这个得先当了,换些碎银子,出了城,趁着天还未黑,找一户农户,先住个一晚,明个再找马车回宁安! 从当铺里拿着十二两银子的沈明锦,十分懊恼没有多拿一件金饰出来! 一边塞好了银子,一边看着当铺小二刚说的那棵大树,转过那棵大树,便是桑葵巷子了! “沈明锦!” 阴森森的声音忽地从后头传过来,沈明锦吓得浑身颤抖,却压根不敢回头看,立即跑了起来! 身后的邵楚峰气急,冷笑一声:“你还要去哪?” 沈明锦额上虚汗密密麻麻地沁了一层出来,却是再不敢回头的,慌不择路地往巷子口冲,邵楚峰正待追过去,马前忽然蹿出来一个男娃,邵楚峰一惊,忙紧急勒住了马。 这么一瞬间功夫,沈明锦竟然 已经穿过了巷子,不见了踪影,马前的男娃吓得坐在地上哭,邵楚峰下了马,追了过去,街上,却是没有一个刚才胭脂色袄裙的身影。 躲在门里头门缝里见邵楚峰返身走了的沈明锦,刚刚要喘口气,忽见邵楚峰一个转身,又往城门去! 沈明锦一下子软在了门后,忧虑道:“这下子走不掉了!” 旁边扶着主子的一个小丫鬟,好奇地问道:“姑娘,追你的人是谁啊?” 沈明锦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见这一主一仆进院子,趁机钻进了这里,忙起身致歉道:“夫人,我一时情急,钻了进来,这便走,这便走!”说着,转身便去拉门栓。 女主子却忽地出声道:“姑娘要是没地儿去,可在这多待一刻钟!” 这声音格外的好听,像山涧的溪水清泠泠的,沈明锦不由回头认真打量起这小妇人,一眼便见她凸在外头的肚子,像是有五六个月的身孕,腰身却依旧显曼妙,罥眉,鹅蛋脸,一双眼睛像清泉一般,约莫也不过比她略长两三岁! 沈明锦心思微转,立即福身道:“不瞒这位姐姐,我是逃婚出来的,想去江南投靠祖父母,可是家人追了出来,此时已在城门拦截,还望姐姐能行个方便,收留我一两日!” “我会付食宿的!”沈明锦立即补充道。 那有孕的小妇人摇摇头:“这里只有我和梨儿常住着,空房子也多,只是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沈明锦这才发觉,人家还不知道自己姓名,忙通报道:“我是商贾人家的庶女,姓沈,名锦儿,自幼跟姨娘在江南老宅子长大,上月嫡母将我接到京城,没想到竟要将我卖给一个鳏夫做妾侍,我,我并不愿!” 小妇人一双明眸看着面前这个自称为沈锦的姑娘,口齿清晰,神情并不悲伤,眼里不由便带了两分打量,“你,是否在老家,有情郎?” 沈明锦一噎,呆愣愣地看着这个小妇人,微微有些尴尬:“没,没!” 见这小妇人一脸笃定地看着她,又有些泄气地道:“你,你怎么知道?” 小妇人摇头莞尔,过来拉着沈明锦的手道:“我叫玉蝶,这是我丫鬟梨儿,妹妹且在这里住着,我让梨儿明早再去城门给你看看,恰我一个人待着也有些闷得慌!” 沈明锦喜不自胜,忙反握着玉蝶的手,激动地道:“玉蝶姐姐的大恩大德,沈锦没齿难忘,来日定当结草衔环!” 玉蝶拍拍沈明锦的手,笑道:“不值当什么,不满妹妹,我也是这般过来的!” 沈明锦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姐姐是?” “外室!”玉蝶吐吐舌头,眨着眼答道。 沈明锦这才明了为何一个有身孕的妇人会只和丫鬟两个住着,沈明锦忍不住问道:“姐姐莫怪妹妹多舌,只是,姐姐如今有了身孕,以后,孩子又当如何呢?” 这时代虽然大户人家养外室的多,吃不到好果子的也多,譬如子嗣,本朝早在十多年前恒帝上位以来,便加强了户籍管理制度,外室的孩子,若是没有被家族接受,进入族谱,便是黑户,以后长大了无论从军、娶妻都多有不便。 玉蝶低了头,温柔地摸着肚子,迟疑道:“幸亏这是迪郎唯一的子嗣,他家不会不管的!” 半晌,玉蝶露了点苦笑道:“不过,我不喜欢进那般高门大户,现在独门独院儿地住着,迪郎来了,一处玩闹,不来,我便让梨儿陪着去琉璃街逛逛,以前没有身子的时候,还能去京郊爬山祈福,折柳踏春,好不快活!” 沈明锦见她罥眉微蹙,一张美人面立时便显得楚楚可怜起来,心下暗叹,当真尤物,可惜生在了小门小户里头,不然,和那迪郎怕也是可以做正头夫妻的。 玉蝶侧头见沈锦叹气,微微笑道:“不碍事的,和妹妹实说,我若不逃出来跟着迪郎,也是要被后母卖到青楼的,现在的日子啊,多自在一日,也是赚得的!” 沈明锦被她这一笑,晃了眼,脱口而出道:“玉蝶姐姐真是我见犹怜!” 玉蝶伸手捏了捏沈明锦的小脸,笑道:“妹妹才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又将沈明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娇笑道:“妹妹还未及笄吧,看着还有些青涩,等过两年,长开些,怕会是世间芳华集一身,万千流光汇一点!” 沈明锦长在青楼,青楼里的女子从不论及各自容貌,这容貌是她们的利器,也是她们的暗疮。 除了上回劫她去夔州的婆子,沈明锦还是头一回从这般美人儿的嘴里,得知原来,她也是长的极美的。 倏忽过了两三日,城门口一直只进不能出,守着两排的士兵,伍修也每日都侯在那里,沈明锦心下焦急,邵楚峰这模样,像是笃定她还在城里! 玉蝶不想出手的会是京兆尹的人,一时心里对沈锦要侍候的那鳏夫,隐隐开始揣摩起来。 这一日沈 明锦和梨儿抬了暖椅出来,然后和玉蝶一起坐在院里晒着太阳,院外忽地有马蹄声,接着便是敲门声,梨儿立即停下手中的绣活儿,欢喜道:“娘子,怕是官人来了!” 正要起身去开门,玉蝶却止道:“等一下!”为了防止那正室过来虐打她,迪郎和她约好,每次来敲门,必先三长两短的!最近大妇又被禁足在府里,来的定不是她! 低声道:“锦儿,你跟我来!” 却是起身拉着沈明锦进了厢房,搬了一下衣架靠墙那一边的一个半人高的花瓶。 忽见这半边墙壁倏地升了起来,露出一间足够放下一张软塌的隔间,里头还有两只比小二臂还小些的夜明珠,隐约有些光! 玉蝶推着沈明锦道:“这是迪郎为我布置的躲大妇的地方,你且先进去,一会没事,我再唤你出来!” 沈明锦点头进去,玉蝶关了那扇门,想起什么,又到隔壁的屋子将沈明锦的包袱拿了过来,塞到自己床上的被褥里。 这时外头的敲门声如雨点一般,一阵接一阵,显然外头的人等的不耐烦了,玉蝶扬声道:“梨儿,我身上不适,你去看看,是谁来了!” 梨儿得了暗示,忙应道:“夫人,我这就去!” 等开了门,外头的人忽地便冲了进来,梨儿躲避不及,竟被撞到在地。 揉着胳膊,只见为首的是一个剑眉英目的男子,穿着一身暗黑色的缠枝宝相花织纹直掇锦袍,腰上系着丝绦,下头的玉,白若无瑕,莹润如雪。 后头跟着两个衙役! 邵楚峰走向被撞到在地望着他出神的丫鬟,“近日可有见过一个穿着胭脂色袄裙的陌生女子路过?” 梨儿忽觉得寒气袭人,冷的直哆嗦,“没,没有,我家夫人有孕在身,正在屋里歇着,还请诸位大人莫惊扰了她!” 邵楚峰眼眸微眯,看着这个吓得哆嗦却依旧记得护住的丫鬟,对属下微微示意,便有一人上来将这丫鬟看住,另一人随着邵楚峰进了屋子。 立在第一间厢房门口,见里头有一女子虚弱地问:“是迪郎吗?” 邵楚峰抬脚便去了另一间厢房,里头妆奁空置,床铺整洁,显然是有人昨夜才睡的,细细察看了一遍,却并未发现任何的衣物,又返回第一间厢房,居高临下地盯着倚在榻上,拥着被的妇人:“那边住的是谁?” 玉蝶低首道:“不满官爷,奴家是外室,为怕大妇 报复,每日夜里不敢在自个房里就寝,都去那边!” 邵楚峰扫视了一眼厢房,见这里虽狭小,却颇有些富丽堂皇,不说旁的,便是衣架旁的那个半人高的花瓶看着像是前朝的,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子能有的,一时不疑有它! 等三人出去,梨儿拴好了门,才进来伏在玉蝶的耳边道:“主子,真的是来找沈姑娘的!” 玉蝶摆摆手,道:“你先去院子里候着,以防他们又回来!” 却是自个下了床,挪开了花瓶,沈明锦立即从里面出来,急道:“姐姐,这里我不能待了!” 她刚刚听到了邵楚峰的声音! 玉蝶摸着她的头,轻声道:“不怕,我明个让迪郎送你出去!” 见沈明锦不相信似地看着她,轻笑道:“迪郎是肃王府的二公子,只要不是圣上要捉你,你都能出的去!” 只是迪郎素来贪恋美色,沈锦这般姝容,还得想个法子,让迪郎看不见才行! 第16章 好意 邵楚峰回到府上已经是深夜了,沅居院一片静寂,沈明锦已经走失一天多半了,早知道她这般抗拒留在国公府里,他便将她安顿在府外的宅子,派人暗里守着,也是一样的。 身后的伍修见国公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颓丧之气,心有不忍,低声劝谏道:“公爷,要不属下去宁安县堵着吧?” 邵楚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道:“她既然能在自己的地盘,被人从一帮人跟前卖到夔州,你以为,她有能力回到宁安?” 伍修一怔,他从未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是他跟着国公爷太多年了,见惯了他的雷霆手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丝毫没有想过国公爷看上的女子竟然会这般蠢。 这话,伍修也是不敢说的,仔细斟酌了一下道:“昨个楚大人是立即以逮捕盗贼之名下令封锁了城门的,想来,沈姑娘还在城中,她既是一心要回宁安,迟早会在城门口露头的,爷还是好好休息一会才是,明个又得提着精神查呢!” 邵楚峰点头,让伍修自下去歇着。 自秋潭被打发出沅居院以后,秋潭信赖的小丫鬟,譬如玲珑,还有几个人,都被蔡妈妈打发去了其他院子,现在伺候的两个,一个香薰,一个水筼一直是由蔡妈妈亲自□□的。 调到邵楚峰身边后,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便是这等时候回来,也都备好了热水,又上了一些糕点才退到外间守着。 邵楚峰待整个人泡在热水里,身上才活泛些,他没料到沈明锦会第一时间当了首饰,那么十几两银子,也不知道要怎么花,才能够回宁安,早知道她要跑,就给她多塞些银票防身了,至少也能够租镖护着,她那般容貌,在京城这个王孙公子遍地的地方…… 邵楚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她没了记忆回来,不记得杨玹,不记得他,他也是松了一口气的,一切都当重新开始,可是昔年那个能够在京城一众闺女中脱颖而出的姑娘,却是连自己都护不住了。 邵楚峰不知道到底是否该庆幸她失忆! “却还能骗了我逃跑!”邵楚峰想起她昨日的机警,又是气又是无奈。 揉一揉眉心,听见外头丫鬟请示加水,应道:“进来!” “国公爷,奴婢给您添些热水!”厚重的帘幕被掀开,有小丫鬟踩着布鞋轻微的走动声。 水筼从屏风外头转过来,手上提着半桶热水,上头冒着腾腾的热气,烟雾缭绕。 水筼侯了半 晌,靠在浴桶里的男子未睁开眼,也并没有回应,宽阔的肩膀上有一条一指长的旧疤,走近些,便能看见隐在水下的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而起伏,像要延绵的山脉。 顿时脸涨的通红,微微垂着头,试探性地拿着葫芦瓢一瓢一瓢往里头加热水,见国公爷没有反应,知道这是默许了,胆子才大了点,好奇地悄悄瞟了一眼,见还是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脸上的绒毛氤氲着水汽,似乎有什么不开怀的事情,眉头紧锁。 一刹那间,水筼心头忽地涌上一层柔情,多希望能有一双柔荑覆在那坚毅的面容上,轻轻抚平那一处纠结。 水瓢忽地掉落在木桶中,厢房内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双柔软的细嫩的手摸到了邵楚峰的额上,“国公爷,我帮您按一下头!” 邵楚峰眉毛一挑。 外头立着的另一个香薰见水筼一直不出来,又听到这等声音,忽地心头一跳。 她以往在府里,便曾听过厨下妈妈几个,说秋潭心大,一心要爬国公爷的床,以致贴身伺候国公爷的活儿都被她一手拿下了。 秋潭后头有老夫人的授意,大伙儿也不敢争抢什么,倒是会在她们面前偶然嘲讽几句,“怕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不然,这许多夜里,早便成了!”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和水筼两个往往都是一脸艳羡,怪不得秋潭姐姐在沅居院里这般威风,听说老夫人也赏了她好几回! 香薰一时心里一阵躁动,竖着耳朵,又想再听出些什么,里头却忽地没有了动静! 不由往门上又挪动了些,微微倚着门。 果听到里头传来水“哗哗”溅出来的声音,接着便是啜泣声,恳求声,低而压抑,像是十分痛苦。 香薰在外间的榻上,煎熬的一夜也没闭眼,水筼也一直没有出来,等到快天明时,才扛不住打了个盹。 再醒来,天已明了,一个激灵爬起来,见里头并无动静,想来主子还没起,一时又有些怅惘,昨夜一过,她和水筼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主子一直没传伺候,香薰也不敢贸然进去,备好了热水,守在外间等着传召。 等天大亮,蔡妈妈过来,香薰还守在外间,蔡妈妈奇道:“水筼呢?” 香薰支支吾吾,半晌红着脸道:“伺候,爷,还没起!” 蔡妈妈一怔,心下难以相信,秋潭几年都没有成功,倒是这丫头得了爷 青眼不成?在外头唤了声:“爷?” 没有动静,蔡妈妈轻轻推了一点儿门,倏然大惊! 水筼倒在了浴桶旁,衣裳完整,脸上青紫一片! 蔡妈妈狐疑地推门进去,才发现床上并无一人,白了一眼香薰,香薰急着哭道:“奴婢早上打了个盹!” 蔡妈妈忍着气,蹲下来看水筼,这才发现地上结了一层薄冰,推了水筼一下,衣服上竟也有些*的扎手,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叹道:“□□了你们这么些年,就是这般狐媚爷的!” 微微探手过去试了一下气息,还有些气儿,心里松了一下,要是她□□出来的人在爷手底下没了命,传出去,爷会有□□丫鬟的恶名,老夫人也不会饶了她。 香薰便见蔡妈妈眼里,也如地上一般借了一层薄冰,凉声道:“先拉到柴房里,用热水给她熏熏,等醒了,交给府上管家!” 香薰低声应了声:“是”!这是要发卖出去了! 蔡妈妈眼皮都不撩一下地道:“看仔细了,这便是起了异心的好果子,真当她自个比秋潭能耐呢!” 见香薰竭力抿着唇,身上微微颤抖,想着这一个素来乖巧些,缓了声音道:“你仔细当差,不起了那心思,国公爷不会薄待你!” 香薰扶着水筼下去,蔡妈妈自去整理床褥,淡淡的薄荷味从床褥上传来,蔡妈妈微微叹气,将床褥都抱了下去。 这许多年,国公爷身边一个女子也无,这般下去,是要生生憋坏了,她起先也是看着水筼娇俏可人,存了些心的,哪能料到这丫头,这般冲动! 先前那个沈姑娘,也不知是何缘故,出去了一趟,竟就没跟着回来了! 此时桑葵巷的沈明锦却是一早便换了身梨儿的旧衣裳,梨儿正在给她脸色抹着一层灰褐色的膏药,扶着肚子的玉蝶款款地道:“妹妹,你一个人长途跋涉,还是当心些为好!” 沈明锦点头:“我明白姐姐的一番好意,却也无能未报了!”对于这个一直感慨和她同命相怜的玉蝶姑娘,沈明锦确实心生感激的。 玉蝶笑道:“我也是这番过来的,最能理解其中苦味,妹妹只要能脱离火海便好!” 沈明锦心头一虚,讪讪一笑。邵楚峰要是知道他在旁人眼里已然是七老八十一只腿即将迈入棺材的糟老头子,不知,会有什么,感觉? “我已经给迪郎写了信,想来今个便会过来的,妹妹一 会便扮作新来的丫鬟,跟着梨儿,和我一道去城外!” 沈明锦想了想,还是从包袱里拿出邵楚峰送她的那支溜银喜鹊珠花,拉着玉蝶的手,放到她手心:“妹妹未来得及多拿一些出来,这个寓意吉祥,留给姐姐做个念想!” 玉蝶接过来反复看了两下,知道这也不值一贯钱,却是沈锦的心意,也不推辞,笑着纳下。 几人用了早饭,外头赵允迪果过来敲门,三长两短。 见玉蝶这里多了个丫鬟,看了一眼,也没在意,道:“你这里要是不够伺候,我再给你挑几个过来!” 玉蝶脸上暖意融融,倚在他肩上亲昵道:“够了,只是昨个在街市上看到,觉得合眼缘!” 赵允迪点头,对明锦道:“好生伺候着你们夫人,爷不会亏待了你们!” “是!奴婢必当尽心竭力!” 赵允迪见这丫鬟还听话,便也略过,带着玉蝶便往广化寺去祈福,梨儿和沈明锦在后头跟着。 赵允迪没有认出沈明锦,沈明锦却是认出,这人便是那日邵楚峰驾着马车冲撞肃王府马车时,旁边骑在马上的那个男子! 没想到,竟是玉蝶姐姐的情郎! 他那夫人,当真不顾廉耻,凶悍无比! 第17章 嫌隙生 沈明锦同几人坐在马车里,一直使劲低着头,她不知道,那天,赵允迪有没有看清她的脸,对面的赵允迪也并没有看两个丫鬟,和玉蝶说起了京中的一项趣闻。 沈明锦仔细听着,像是翼王府上的嫡幼子回来了,当年都以为那孩子一出生便没了的。 “让那孩子在这个关头回来,难不成是为了给翼王府的信安郡王再增添助力?”玉蝶蹙眉问道。 毕竟现在是翼王府和肃王府竞争储君之位,肃王府嫡子有二人,翼王府只有信安郡王一个,这时候次子回来,无疑就势均力敌了,且,玉蝶看了一眼迪郎,迪郎在外的名声并不好,怕是还比不得这个刚回府的翼王府小公子。 二人之间一时沉默,赵允迪见玉蝶微垂着眼,笑道:“若是为了这个,将这个孩子招回来,还不知是福是祸呢!”他隐约听母妃说,当年翼王妃并不喜爱这个幼子,好像是二人命里相克! 赵允迪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沈明锦:“你叫什么?” “沈锦!”沈明锦低声回道。 赵允迪点头,“倒是富贵的名字,家是哪儿的?” 沈明锦先前已经和玉蝶说了些,此时便也照直说,“回爷,奴婢是江陵的!” 玉蝶窝在赵允迪怀里,见他还是看上了沈锦,微微叹道:“爷,这个也是和奴家一家的苦命人,爷可不要为难她!我心里,是当妹妹的!” 赵允迪听玉蝶这般说,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调笑道:“醋坛子,也不过和这丫鬟多说了两句,你身边的人,爷我总得知道底细不是!” 玉蝶默声,望着赵允迪似笑非笑的眼,“奴家信!” 其实,这次确实不怪赵允迪多心,这几日他在府中闹着要和白薇萱和离,母妃也是默许了,倒是白薇萱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样子,有脸说:“夫君要是想抬了那桑葵巷的进府,直说便可,又何必在母妃面前给妾身泼脏水呢!” “蝶儿,等那泼妇离了王府,我便将你接进去!”赵允迪伏在她耳边,轻声道。 氤氲的热气直直地冲进玉蝶的耳蜗里,像是从那人内心深处发来的一声呢喃。 玉蝶在赵允迪怀里拱了拱,紧紧地搂着他,闭着眼,却红了眼圈。 梨儿和沈明锦都低着头,什么都看不见,马车里似乎只有那二人般,或许在大家贵公子眼里,一向都是可以忽略身前的丫鬟的,毕竟是伺候的奴婢,和暖炉 、茶壶一般,都是给人使唤的。 “搜捕盗贼,一律不许出城!”到了城门,马车例行被士兵拦下! 沈明锦脸色立即变了,袖子下的手紧紧捏着,若是这一次跟着肃王府的公子都出不去,那,那,她…… 赵允迪有意无意地瞟了沈明锦一眼,奇道:“这是主子的事,你急什么?照看好你家夫人!” 沈明锦被说得心下一沉,更加忐忑不安,不妨赵允迪说完直接下了马车。 玉蝶捏捏她的手,轻声道:“不妨事!轻松些!” 赵允迪亮出了肃王府的牌子,守门的士兵自是不敢说什么,忙放行,却是玉蝶一行人的马车后头忽然蹿出来一个人,拦道:“赵公子稍等,此次盗贼过于猖狂,劫了京中好几处大人家,还请赵公子掀了车帘,让小的瞅上一眼!” 赵允迪身子往后退了两步,仔细地盯着牵了马过来的邵楚峰身边的走狗,“哎呦,这是哪位大人,本公子竟不曾见过?要瞅一眼我肃王府的内眷?” 伍修不慌不忙向赵允迪施礼:“小的是邵国公身边的长随,伍修,还请赵公子例行检查!” 赵允迪觑了伍修一眼,抬腿上了马车,对守门的士兵道:“本大爷要出城,放人!” 显是并未将伍修放在眼里! 那守门的士兵看了伍修一眼,伍修点头。 赵允迪出了城门,伍修吩咐守门的士兵道:“这边再不能放出人了,我去跟着,以防万一,还劳烦兄弟帮我跑一趟腿,和国公爷说一声!” 因了白薇萱,赵允迪和自家爷一向不甚对付,不过,赵允迪毕竟是流着赵姓的血脉,肃王爷一向深得帝宠,不是他可以得罪的起的,可是,万一沈姑娘被她们劫持了呢? 那日,赵允迪毕竟也是见过沈姑娘的。 出了城门,沈明锦的手心已经沁出了几层热汗,赵允迪古怪地看了她两眼,又揽着玉蝶,一路往广化寺去,到了山脚下,赵允迪将玉蝶抱出马车,梨儿先下了车,沈明锦也跟着下。 玉蝶却返身对她挥了挥手:“妹妹去吧,到家了写封信来,给姐姐报个平安!” 沈明锦怔了怔,没想到在这里便分手了,一手抓着马车上的厚重帘子,一手使劲和玉蝶挥手! 赵允迪仿若未闻一般,也不看沈明锦,只一心研究着地势。 等车夫带着人往驿站去,赵允迪才勾着玉蝶的下巴 ,笑道:“小蝶儿,爷倒不知,你还有这等勇气,敢放了江洋大盗啊!” 玉蝶迟疑了一会,还是仰着头翻着白眼,轻轻一撇嘴,“什么江洋大盗,爷还看不出来,一个弱女子罢了,家里逼着她给鳏夫做妾,不愿意,奴家做个好事罢了!” 赵允迪看玉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气笑了:“蝶儿,你还是涉世太轻,你知道那个鳏夫是谁?” 玉蝶仰头道:“说是大户人家,京城这么多,我也没细打听!” “邵楚峰!是,邵,楚,峰!”赵允迪凝目望着玉蝶的眼,一字一顿道。 “邵国公爷?”玉蝶显然震惊了! “锦儿傻呀,邵国公可连妻子都没有!妾也没一个呢!”玉蝶压根没有想到,锦儿嘴里说的像七老八十的鳏夫,竟然是赵国简在帝心又对亡妻痴情不忘的邵国公! 满京城有多少贵女愿意嫁过去啊! 赵允迪见她哑了声,笑道:“那个不是鳏夫?” 玉蝶神情激动了一会,见马车已经跑的没了影了,忽地又泄气道:“走了也好,邵楚峰再好,也不会娶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当正妻,还不如天高海阔地会情郎去呢!” 赵允迪见她神情落寞,知道是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脸颊,也回头看了一眼马车留下的车轱辘印儿,眼睑微垂,邵楚峰想要的女人,便是他那已经入了坟的堂妹清沅郡主,不也被冠了邵楚峰之妻的名头。 赵允迪牵起玉蝶儿的手,忽地福至心灵,看着玉蝶姣好的侧颜,若有所思。 伍修跟着他们一行到了广化寺山脚下,见车上走出来两女一男。并无沈姑娘的身影,见那马车要折返,恐被赵允迪发现他跟着,忙驾马回城。 等到了东城门,原先守门的士兵忙上前道:“伍爷,国公爷让您回来去前头茶楼找他!” “有劳兄弟转告,我这便过去!”伍修对着城门的几个士兵抱拳,并朝前头的茶楼而去。 邵楚峰正在二楼临街的一间包厢,望着楼下行行往往的人,见伍修过来,问道:“可看清赵允迪马车上的人了?” “爷,看清了,是那日在桑葵巷子的一对主仆!” 邵楚峰点了点头,接着望着下头的街道,沈明锦,你到底躲在了哪里呢? 玉蝶却是吩咐车夫将沈明锦送到了京郊的驿站。 沈明锦付了半角碎银子,才 得以定了一间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夜深人静,依旧兴奋的难以相信,她真的逃出了京城,明个只要租了马车,便可以直接回宁安了! “鸾姨,益之,我要回来了!”沈明锦望着房上的大梁,呢喃有声,在外头游荡了一个多月,也不知,姨姨们和益之怎么样了! 沈明锦忽地觉得一阵困意袭来,闭了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窗户外的两人,侯了一会,见里头传来匀称的呼吸声,互相看了一眼,轻轻地用刀一点点挪开了里头的门栓,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点了屋里的蜡烛,在沈明锦的脸上照了一下,其中一个惊喜道:“哥,看着竟比白日里还要白嫩一些!” 另一个点头:“这般皮相,我倒舍不得脱手,不若收回家中,伺候哥俩儿!” 第一个出声的忙点头,当即上前用刀的尖头挑起沈明锦放在床里头的包袱,打开一看,有十两银子,两身讲究的袄裙,轻声道:“像是个富户出身!” “什么富户不富户,以后只得住哥俩儿的狗窝了!哈哈哈!” 年纪长些的,竟将沈明锦的腰带,轻轻一扯,露出里头粉色织锦的小衣,和一片雪白的胸脯,伸手轻轻摸了摸,犹如凉玉生烟,心口一阵狂跳,咽了口唾沫,双目发光道:“兄弟,我先!” 弟弟不干了,“哥,上次那个也是你先,这回无论如何得让弟弟尝口鲜!” 年长些的男子,却并不理睬弟弟的话,已经拉扯自个的腰带,真如一头饿了许久的野狼发现了一只昏睡的肥美的兔子一般,已然不管不顾了! 沈明锦正在梦里,忽觉什么压在了自己身上,重的不能呼吸!又睁不开眼,发不出声,心头倏然一惊! 脚底开始泛着凉气。 忽地身上一轻,身上像是被覆了什么东西,沈明锦忽然觉得,格外暖和,又昏沉沉地睡去! 伍修目不斜视,将两个死了的拖了下去,随手准备关上门。 忽听里头主子冷声道:“喂狗!” 伍修一愣,“是!” 得趁着尸体还没冰冷,将人拖走,不然地上的血迹一会凝成了块,又不好处理。 这沈姑娘也是真能折腾,竟然还真给她混出了城!他们要是再晚来那么一小会,被玷污了,便是救了起来,他也得背着爷将她弄死! 第18章 入京 沈明锦第二日是被太阳晒醒的,她的房间刚好在东边,太阳直直地便从窗户里透了进来,暖融融的,许久没有过的舒畅! “啊,自由真好啊!”沈明锦想到今个便可回家,心头雀跃不已,一个骨碌翻起了身。 却忽见房间里的一张小四方桌旁,坐了一个墨色的人影! 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昨晚的不适感又涌上心头,忙看了下自己衣裳,见衣带虽有些松动,却还是系着,心头一松! 可是转瞬想到这个人来,顿觉头皮发麻! 邵楚峰正在喝茶,察觉到床上的人醒了,也并不理会,兀自一口一口地品着,微微闭着眼,那样子,倒像是在品什么山珍海味一般的惬意! “既是醒了,便先换好衣裳!” 声音清泠,辨不出喜怒,沈明锦只见邵楚峰放下茶盏,起身便出去了。 门外候着的伍修正有些昏昏欲睡,见主子出来,立即上前轻声道:“爷,小的打探清楚了,那翼王府次子,名赵允让,在六岁那年翼王妃大病当中交给了一位江湖术士的,现在,已有十七岁了!” 邵楚峰点头,道:“这事,你先不用再打探,肃王一向谨小慎微,皇上明面上看重肃王,实际上怕是更倾向翼王府!白丞相献了祥瑞,又鼓动皇上登山封禅,近来,怕是要往泰山去一趟,京中的事,暂且会搁置一段时日!” “爷,府中陈相公说,前日看见李相公似乎与芙蓉院有些牵涉,爷,您看?” 邵楚峰眯眸,伍修说的含糊,可是意思却是十分明了,芙蓉院有女子搭上了李相公。 陈相公和李相公都是府中谋士,二人素来有些嫌隙,却也知道他的脾性,向来不玩虚的,陈相公既然敢通过伍修传话给他,定然是有了证据的。 他都不在乎那些女子的情感纠纷,只是芙蓉院的人那些女子,都是官场往来,派来刺探他的,要是真的是和李相公两情相悦还好说,就怕是用美人计,从李相公嘴里撬出点什么来! 以前清沅又不在,他并不怕芙蓉院碍了她的眼,索性全收了养在眼皮子底下,以防那些人再见缝插针地往国公府安排眼线, 可是,先前白薇茉嘲讽明锦的事,让他已经心生不快。 “既是如此,你从账房上支些银子,将那芙蓉院也解散了,让她们各自出去安身,明日之前,务必都走干净!李相公看中的那个女子,你领去,说是我打赏 的,给陈相公也送一个,这二女的身契都留着!” 伍修听都打赏了,低着头,苦着脸道:“爷,那小的呢?” 邵楚峰好笑,“你,你去问你娘!” 伍修也只是随口拿自个取笑一句罢了,老夫人和他娘透露了,是要他娶以后夫人的贴身婢女的! 邵楚峰绕过跟前的伍修,自往楼下去。 伍修忙跟上,急道:“爷,要做什么,小的去,您守着沈姑娘一宿没睡,寅时正就赶回去上早朝,刚回来还没歇口气呢!” 邵楚峰摇头,按着伍修的肩膀道:“你在外头守好!”又看了一眼关好的门,经了昨夜,他是再不敢让她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了! 伍修看着国公爷的背影,心下叹息,主子这般辛苦,却是剃头担子一头热,那边沈姑娘还视他为洪水猛兽,想着逃呢! 屋内的沈明锦赶紧下床将门栓插上,拿起桌上的茶壶,打开盖子,发现里头的茶汤青色可人,一片片嫩绿的叶儿舒展着娇柔的身躯,不由嗤鼻,果然是好东西! 这可不是她昨夜喝的酽茶,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茶都换了新茶。 沈明锦将茶拿起来仔细闻了下,比她在国公府喝的怕是也不差了。 想着已经被逮到了,干脆拿了先前在成衣铺子买的一身茜红色的袄裙换上。 一旁的浣洗架上竟有热水,还备了洗漱用具! 等整理了头发,门外便不早不晚地传来叩门声,吝啬的只有一声,短短的一下,可是沈明锦还是能猜到,一定是邵楚峰,只有他会那般不耐,抬下手指头也是屈尊了! 拉开门栓,果见邵楚峰立在外头,沈明锦这才发现,外头阳光明亮, 他今个穿了一身雪青色的儒袍,左手单托着托盘,上头放着三两样糕点和一碗小米粥,一碟咸白菜。 像是没事人一般,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自个坐下,接着倒了一杯茶,品了起来,沈明锦忽有些好奇,难不成这郊区的驿站,还真当有什么顶尖的好茶不成? 邵楚峰见她换好了衣裳,绾了利落的凌云髻,簪子还是他送的那支乌木簪子,微微晃眼,道:“吃!” 沈明锦肚子也有些饿,见桌上小米粥软糯糯的,十分可口的模样,拿起筷子便毫不客气地开动。 现在这节骨眼上,她只能暂时认命! 邵楚峰见她吃的欢,想到昨 晚上,他若来迟了一步,今个…… “噗通”,邵楚峰手里的茶盏忽地碎成片掉落在地。 沈明锦正咬着包子,嘴里鼓鼓的,看着邵楚峰吞也不是,咽也不是。 邵楚峰一抬手,沈明锦身子赶紧往后靠,一脸警惕,一副生怕被他碰着的模样。 邵楚峰下巴微扬,淡淡地看着她,挥了挥胳膊,好像是忽然想活动下筋骨,一边出声道:“既是不喜欢住在京城,便在这荒郊给你开辟一个庄子!” 沈明锦继续咬着包子,不吱声。 额上的刘海垂了下来,遮盖起一半眼睛,让人看不清面容,可是邵楚峰知道,她定是不愿的,她也知道,他不会让她回去! “青玉楼已经被查封,你的那些姨姨……” 沈明锦倏忽抬头,死死地盯着邵楚峰,“她们怎么了?” 邵楚峰忽地微微一笑,道:“来了京城!” 见沈明锦嘴里鼓囊囊的,却忘记了咀嚼,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活见了鬼的样子,放下了茶杯,起身道:“爷我近日公务繁忙,你要是没时间去她们住的庄子,爷我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呢!” 邵楚峰心头微微慨叹,他究竟是怕她一心要回去,还是将她们接到了京城奉养,见沈明锦看着他,迎上那打探的目光,轻轻一笑,犹如夜里千树万树梨花开!竟有些魅惑的炫眼。 那一笑看的沈明锦心惊肉跳,忙一点一点扳着包子皮往嘴里塞,脸上却是通红,“真是好一个妖孽!” 她无处可回了! 可是,姨姨们脱离了青楼,她们来到了京城,可以僻一处庄子,颐养天年! 沈明锦此刻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一直心心念念要努力挣钱,也便是要姨姨们可以早些脱离青楼而有个正常的安身之处。 过世俗的,不受白眼的生活,不用奉承,不用媚笑,不用委曲求全。 从那个糜烂的脂粉堆里出来,呼吸清新的空气! “那处庄子在哪里我要房契!地契!”沈明锦吞下最后一口包子,坚定地说道。 邵楚峰挑眉,看她紧抿着红唇,一副定要将自己卖个合适的价格的架势,又好气又好笑,“我若交给你,你以后欠我的银子可便更多了,不知,青玉楼的那些姨姨们可愿意替你付这么一笔巨款?” 沈明锦脸一跨,五百两,青玉楼还是拿的出来 的,要是买一处京城的庄子?青玉楼毕竟只是小县城里的青楼,这些年,经营不善,姨姨们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花钱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遑论拿钱买的还是邵国公府的庄子了! 邵楚峰见她一张小脸揪巴巴的,都快成一朵菊花了,心下一软,给沈明锦倒了一盏茶,自嘲道:“明锦,你命里该是嫁我的,你不要逃,我也不逼你,与你青梅竹马相比,我确实算老骨头了!” 这一次,并未能找到她梦里唤的那个益之。 沈明锦一怔,见他面上忽地染了两分颓势,与一贯的强势相比,竟分外的让人眼酸,其实说起来,他除了扣着她,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越矩的举动,且不说在夔州救了她,又好吃好喝地供着,可是,她一个孤女,她实不明白,堂堂一个国公爷,图的是什么。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他是看中你了,可是,他能将鸾姨她们接来,怕是已经知道了她的底细。 “国公爷,我是出身青楼啊!”沈明锦涨红着脸,叹道。 邵楚峰看着她闪烁的眼睛,淡道:“我邵楚峰选妻,并不需要看重她的家世!” 沈明锦的脸,忽然便如煮熟了的软皮虾子,脸上火烧烧的,“可,若是明锦不愿呢?” “我不会强迫于你!” 我不会强迫于你,大不了关起来,放一点水,慢慢用小火煮着,还煮不熟你这只想四处蹦跶的青蛙! 第19章 侵犯 沈明锦再次跟着邵楚峰回沅居院,沅居院里除了一个珍珠,一个香薰,竟然见不到第三个丫鬟。 蔡妈妈得了消息,出来果见到沈明锦,眼里闪了闪,并没有在邵楚峰面前露面,就悄悄退回房里了。 珍珠见到沈明锦再次回来,十分高兴,相比较去别处当差,她更喜欢沈明锦,“沈姑娘,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芙蓉院的都被赶走了!”珍珠倒了杯热茶给沈明锦,一边说出了心中的忧虑。 府里都在传,国公爷要娶妻了,所以,府里那些女子都留不得了,不然便是打未来国公夫人的脸。 沈姑娘看起来无家无势的,怕是连一个妾侍都捞不到。 沈明锦笑道:“我家人过来了,我在府里再借住两日,便要回去了,你啊,还是好好和蔡妈妈说,让她给你一个轻巧的活,我今个瞧着,沅居院竟是没有几个丫鬟了!这般情况下,你还在,怕是该当重用的!” 珍珠面上一喜,又忽地落了神色,道:“不求重用,不去厨房便好,奴婢自幼学的便是伺候人,灶上的活计一点不会,去了也还能洗洗菜,切切菜,那水冷的,奴婢觉得手都要掉了!” 珍珠望着沈明锦,有心想问她,她家里缺不缺丫鬟使唤,可是,她毕竟是国公府的丫鬟,又怎能离得了呢! 沈明锦宽慰了她两句,便准备歇下,让珍珠灭了油灯,换了寝衣,坐在床上。 虽是冬夜,屋里烧着银丝碳,也并不觉得怎样冷,沈明锦想到过两日便可见到姨姨们,心里十分雀跃,她一个人在京城如同困兽一般。 外头月色正好,泛着清冷的光,沈明锦忽地起了兴致,穿了长筒袜子,系好上头的绳子,便下地轻轻跳起了凌波舞,这是鸿姨教她的,说是她的独门绝技,当年教她的时候,青玉楼里众人都不得在近前伺候或观摩,怕也是那时候,白蘅就对她悔恨在心了。 月光从窗柩里投射到厢房的地上,床上,屋里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清冷的光,里头的那个人,青颜白衫,青丝墨染,纤足轻点,娇躯旋转,衣玦飘飘,绝美处若粉色花瓣初绽,行动间似空谷幽兰吐芬,一袭藕荷色寝衣,若隐若现曼妙身姿。 邵楚峰立在窗户外头,若有所思,这舞,还是和当年一样的,只是,何以两世,都学会了这个? 门“吱呀”一声开了的时候,沈明锦并未在意,只当是珍珠听了响动进来看看,鸿姨说,一旦跳起来,便恍然置身事外,犹如进 入广寒仙界,是以,沈明锦并没有停下来。 待一舞毕,微微有些喘气,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拭了额上的细汗,一边对门边立着的人道:“珍珠,我闲着慌,没事,你自去歇着吧!” 便自个往床上去,门边无声,珍珠也没有出去,沈明锦眼睛忽然一疼,“你,你怎么,进来了?” “凌波舞是谁教你的?”邵楚峰的声音压抑而深沉。 “是鸿姨!” 空气禁止,火盆子里的炭火啪啦一下爆了一个火花,沈明锦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她看到了自己的脸,里面映着*的炭火,深邃的像是要将她吞噬一般。 那个人往前上,沈明锦立在原处,心快要往嗓子眼上蹦,胸腔急剧起伏。 邵楚峰弯腰,将人抱起,隔着薄薄的一层寝衣,少女身上的淡淡馨香,萦绕在鼻端。 她并没有请求,这般多的日子,他都没有进来,今个,他若不是打定主意,也是不会进来的,既是进来了,她哀求两声也不会改变什么。 为生活而苟且。 这是鸾姨教她的,他将鸾姨们都接到了京城,她是连退处都没有了,沈明锦的手心已经起了汗。 沈明锦全身崩直,像一支轻轻一折便会断了的箭,又像一只软糯糯的米圆子。 厢房内的炭火似乎越烧越旺,邵楚峰觉得全身不住地燥热,他抱着沈明锦的手,像是沾染上了罂粟壳一般,欲罢不能。 “锦儿!”邵楚峰的嗓子里溢出极痛苦的一声呢喃,浑厚的气息喷在沈明锦的脸上,脖子上。 沈明锦本能地预料到接下来的处境,浑身颤抖不已,“不,不,不……”沈明锦挥手,露出里头一截藕色的玉臂,眼睛往内里躲,不敢看他。 少女的气息吞吐如兰,幽幽沁入心扉,仿佛只要他稍微用力,便能将这个女孩子拆吞入腹。 寝衣上的衣带,已经被拽了出去,当挨到床榻,厚重的,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脖颈,沈明锦如坠冰窖。 睁眼看着窗幔,她不愿意,一丝清泪滑落在耳鬓。 女孩子娇软的手忽地覆在那行军多年而饱经风沙,此刻却在身体上犹疑的手背上,一点点地用力,扳开。 “国公爷,我不愿意!” 沈明锦的声音清晰而冷静,透着让人寒心的绝望,燥热中的邵楚峰,倏地脑子一个激灵,可是,怀里抱着的人,那般 柔软,那般温存,那是他渴望了十多年的人。 他多想借此迷醉,不管不顾地睡了,可是,八年前,他骑着马跑到东郊,那一座长着几根青草的坟闪现在他眼前。当时的心伤绝望一一涌现。 她能死第一次,便能第二次。 邵楚峰喉咙略有些哽咽:“沈明锦,你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 咬牙切齿! 左耳畔传来一阵热浪,痒的人心慌,沈明锦本能地想往右躲,犹自战栗,身上却忽地一松,那人眼冒火光地看着她,要若是那火能出了眼睛,沈明锦想,她已经被燃着了。 邵楚峰看了被揉的有些皱乱的锦被上,满眼警惕地望着他的女孩子,想起来,她才十四岁,一时懊恼自己的莽撞,看着沈明锦的眼,轻声道:“是我冲动了,不会有下次!你睡吧!” 邵楚峰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睡的实沉的珍珠,并没有走远,就立在了厢房外头,天上还是那一轮清月,身上的燥火一直往上蹿,邵楚峰径直往玉湖去,待一个水花溅起,整个人泡在冰寒彻骨的湖水里,那燥热才渐渐褪去。 沈明锦拥着被子独坐在床上许久,有些自嘲,她是为了生而苟且惯了的,要是清白人家的女儿,经过这么一遭,怕是会想不开,自个真是皮糙肉厚,没心没肺的! 又实在不明白,她怎么就从青玉楼出来后,一个火坑接着一个火坑的跳,邵楚峰像是阴魂不散一般,她和他前生到底结了什么孽缘,要这样折腾! * 青玉楼一月前便被解散了,除了白蘅被青鸾用倒刺的牛皮鞭抽了一顿,再卖到了夔州的青楼,紫萱、蔷薇都施了银子和身契,让她们另谋生路了,青字辈的几个都一起跟着上了京城,同来的丫鬟,只带了绿水和绿蚁,这两个都是在青玉楼待了好些年的,做着粗使活计,不比白蘅紫萱几个野心大,一早便将青玉楼当家了。 眼看便要到京城,青鸾的眼皮老是跳,有些心神不宁地问青鸿:“你说,我这眼睛,是怎么了,老是不消停。” 青鸿微微笑道:“许是要见到锦儿了,你呀,乐的呗!” 青鸾点头,用锦帕按了一会,叹道:“我真没想过,你会拒了无道子,跟了我们来京城,他对你,我冷眼看着,也是一片赤诚了,错过了这一个,你下半辈子,只能和我们姐妹几个作伴了!” 青鸿笑道:“我这一辈子,要说花心思,都在锦儿身上了,我的命就是跟 着她!” 这话说的似乎另有深意,青鸾一时都悟不了,她们虽说将锦儿当继承人养着,可是,要说这一辈子,却也只有后面一半,是花在锦儿身上的。 青鸿是八年前忽地来的青玉楼,那时候无道子也跟着她来了宁安扎根,她当时还奇怪,为何,明明有这般一个死心塌地的男人愿意娶她,她还来青楼? 以前,也只以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那无道子怕是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这么些年过去,无道子却一直守在她身边,青鸾却是越发看不明白青鸿了! 微微叹口气,“我们这般拖家带口的来京里,是想着帮锦儿一把的,希望不要帮倒忙才好!” 青鸿笑道:“不会比现在更差的了,只要锦儿入了国公府,她的出身迟早会有人来查,不然,邵楚峰也不会大动干戈千里迢迢的派人来封了青玉楼不是!” 青鸾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仔细地照了照脸上的胭脂:“锦儿爹死了,我这辈子是无牵无挂了,怎么样啊,都可以!” 青鸿笑笑不语,撩开车帘,望着京郊越来越近,她离开了有八年了,又跟着天女回来了。 京城,才是天女宿命的归处。 第20章 赝品 沈明锦自那夜过后,连续两天没有见到邵楚峰,第三日,伍修带着她去城郊接姨姨们。 待三辆大马车陆陆续续地过来,沈明锦便忍不住提着裙子往前头跑开,“鸾姨,鸿姨,鹄姨,雁姨!” 青鸾和青鸿的马车在前,忙掀开车帘,看着从官道上往这边飞奔而来的明锦,青鸾一时眼眶盈泪,招手道:“不急,不急,来了,来了!” 当年她对沈舒堂是存了心思的,他丧妻,仅有一女,人又儒雅风流,才思敏捷,他若不出意外,她怕是也成了明锦的继母,造化弄人,虽然没有名分上的关系,她还是和这个小女孩儿成了母女。 北方比南方的天更冷些,青鸾觉得车帘一掀开,一股呛人的冷气便袭面而来,割的脸有些疼。 青鸾和青鸿下车,还没站稳,一个银红色的圆球就往两人身上扑来。邵楚峰担心她吹风,特地叮嘱珍珠,但凡出门必要穿的厚实些,前儿特地给沈明锦送来一件火红的银狐披风,在人烟稀少的萧索的官道上,平添了一抹亮色。 “姨姨,我好想你们!”沈明锦抱着鸾姨便舍不得撒手。 青鸿劝道:“锦儿,好了好了,赶紧收了泪,哭成小花猫一样了,这风烈,吹了脸回头要疼的!” 后头的青雁和青鹄也上前来哄着,绿水和绿蚁陪在一旁抹泪。 伍修见这么一群都哭哭啼啼的,顿时脑袋大,下马道:“沈姑娘,我们还是先去庄上安置一下吧,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青玉楼众人这才看见一旁的伍修,顿时都噤了声,她们都记得,那日带着官兵来封楼的,可不就是这个人吗! 伍修发觉众人对他的警惕,拱手笑道:“对不住大家,小的也是奉命办事,不过,我家主子也是为了沈姑娘考虑,还望诸位谅解!” 对方承认的这般正大光明,丝毫不介意她们怎般看待,青鸾一时倒噎住了,青鸿淡淡地斜瞥了一眼,拉着明锦的手,言笑晏晏地道:“他们狗眼看人低,说是给我们赔了一处庄子,你带我们去看看,若是不值当青玉楼的市价,我可是要闹到国公府大门的!” 明明是那般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说起话来,怎么世俗味儿这么浓,这帮青楼出身的,一个个平日里倒装的仙女儿一般哄着大爷。 伍修眼里的不屑一闪而过,恭声道:“还请诸位随我前往庄子!” 邵楚峰所说的庄子在城东二十里开外通往广化寺 的路上,不过并不在大路边上,要右转再行十里,这里每隔三五里便有一个庄子,约莫有四家,想来是大户人家出游的风水宝地。 庄子还挺大,前有菜地,后有池塘,中间还围了一块地种花,宅子是五进的,最后头一进起了一座二层小楼,倒也够住,绿水仰着脸叹道:“这便是重新开一间青玉楼也勉强够了!” 青雁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绿水忙掩了嘴。 国公府明显是要为明锦洗名声,或者说,他是要帮明锦塑造一个好出身,她们虽出身青楼,揣摩男子心思,还是有几分功力的,她们明锦,怕是要当正妻,起码,也是一个贵妾。 而青鸾带她们此行来的目的,就是要排除那个“贵妾”的可能,邵国公既然这般大费周章地动她们,还费力地将她们从宁安弄到眼皮子底下来看着,对明锦的重视可见一斑! 伍修将庄子上的庄头和他家婆娘带来,对沈明锦道:“沈姑娘,这是叶庄头,和他家的婆娘,袁嫂子,庄子上的事情,他们比较清楚,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他们,小的还有回去复命,这便先走一步了!” 沈明锦道:“劳烦你跑一趟!”又转过身看了眼鸾姨。 伍修便见那个青楼老鸨,忙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往他手里塞:“前仇不和你家爷算,今个,得劳你带路了!” 伍修脸涨的通红,捏着手中的银子,抱拳告辞。 等人走了,青鸾,青鸿,便是绿蚁和绿水都笑了,真当自个是大爷呢,还敢看不上她们! 叶庄头和袁嫂子看起来倒像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殷勤周到地帮她们把行礼送到各个房间,叶庄头话少,袁嫂子浓眉大眼的,人也活泛许多,从刚才伍修的态度里,便瞅出来,这个姑娘是主子看中的,那几个年纪大些唤姨姨的,都是这姑娘敬重的,个个举止风流,莺语燕啼,不像好出身,估摸都是做过姨娘的。 饶是掰开袁嫂子的脑袋,她也不会想到,这一窝子都是青楼女子。 等众人都各自安置好,一处围在青鸾屋里,袁嫂子送了一锅驱寒的姜汤来,每人捧着一碗,小口地喝了,身上热乎乎的,明锦这时才低头道:“姨姨们,这次是明锦连累你们了,倒害的你们跟着担惊受怕,又来了这么一处地方!” 青鸿随手将自个先前捂着的暖炉塞到明锦手里,笑道:“你素来体寒,拿着!”又叹道:“这值当什么,我和你几个姨姨,一早便有心想要离开了青玉楼的,只 是待了大半辈子,不知道出去还能做些什么,借这次机会,倒是真的狠了心离了那地方!” 青鸾也道:“我们在路上便商量好了,来京城开一处酒楼的,背靠着邵国公府,想来比我们在宁安还要自在些!” 沈明锦听见邵国公,嗫嚅道:“明锦并不愿意进国公府!” 四人都一怔,看着沈明锦,一直默不作声的青鹄轻启丹唇问道:“为何?” “锦儿素来知足,那公府高门,并不是锦儿能攀的!” 这话说的众人都默然不语,青鸾和青鸿对望了一眼,她们都没料到锦儿会不愿意,以为王公贵公子,俊俏儿郎,这般情深义重,锦儿涉世未深,怕是早已深陷其中才是。 “锦儿,你逃不开的!”青鸿忽然叹道,“当年北安王府的清沅郡主为了躲避婚事,不惜自溺而亡,可是,征战归来的,当时还是世子的邵楚峰请求陛下赐婚,迎着牌位进了国公府!” 青鸿一双丹凤眼轻轻地掠过明锦的脸,像是命运之神,忽地在沈明锦的心头按下了一个按钮,沈明锦直觉得,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松动。 这是邵楚峰第一次知道关于赵清沅与邵楚峰故事的轮廓,他第一次见她,便唤她“清沅”,想来,是觉得她和那个已故的赵清沅相像了,才会这般纠缠于她,原来是当赝品了! 青鸾见明锦神色不对,起身道:“不去便不去,反正他拆了我们青玉楼,这庄子我们得要了,锦儿,房契地契拿到了没?” “哦,拿到了!”沈明锦赶紧从怀里将房契和地契拿出来,交给鸾姨。 屋里众人的脸忽然都上了一层暖色,再没有捏在手心里的房契地契和银子,能让这群在男人堆里打滚的女子们心安的了,初来京城的惶惑,都被这切实捏在手里的两张纸安抚了! 绿蚁过来笑道:“姑娘就是聪慧,真得了鸾姨的真传!” 这话说的众人都笑了,明锦自幼除了凌波舞是青鸿独授,下了苦功夫外,也就鸾姨的算盘学的好,在营生上真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岁便能帮着替青楼里的姑娘出主意多哄些银子。 青鸾也笑道:“既是不愿意去国公府,我们便自力更生,这庄子是我们的了,我们在这里开一处野味馆子也不错!” 绿水问道:“鸾姨,那我们做什么?要不要招厨子来?” “不招厨子,你能做不成?”绿蚁轻笑道。 沈明锦见大伙儿热热闹闹的便准备开始新的营生,心里的愧疚感也减轻一些,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也是好的。 * 伍修回去的时候,邵楚峰还没有回来,自去了书房外头等着。 珍珠一直侯在沅居院,见沈姑娘果真没回来,一张小脸便纠在了一起,不甘心地跟在伍修的后头,伍修心里想着事,也没注意,等到了书房外头,见珍珠不远不近地站着,十分哀怨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珍珠,你不用当差,瞪着我作甚?” 珍珠酸道:“你把沈姑娘带走了,我哪有差事做!” 伍修自幼跟在国公爷后头,跑进跑出的也有一二十年了,府里的这些小丫鬟都敬着他几分,头一回遇见一个胆大敢说酸话的,冷笑道:“既是沈姑娘那般好,你求爷去,让爷一并将你赏进那脂粉窝里!” 珍珠不知道沈姑娘去了哪里,但是脂粉窝明显不是什么好词,伍修平日里望着对沈姑娘恭敬的很,背地里竟是连沈姑娘也敢编排,一时不岔:“好你个伍修,你阳奉阴违,连沈姑娘都瞧不上!你也不照个自个儿德行!” 伍修不耐和这么一个小丫鬟斗嘴,对着珍珠冷冷地哼了一声,伺候的姑娘不是干净的东西,连府里的丫鬟也被带坏了,一点规矩没有。 正在心里盘算着一会爷回来怎么回话,伍修的膝盖上忽然受到重击! 一下子便往前头扑去,沿着书房的台阶,生生地磕了门牙,嘴上鲜血立时便汩汩地流了下来,红的可怖。 珍珠不妨国公爷会从书房里头突然出来,吓得忙跪在地上,邵楚峰冷声道:“你先下去!” 珍珠连忙退下,两腿不断打颤。 邵楚峰这才看向伍修,淡道:“跪一夜!想不清楚,以后也不用跟在我后头当差了!” 第21章 刘贵妃 沈明锦自来了庄上后,约有二十来天没见到邵楚峰,听闻,邵国公跟着圣上去泰山封禅了,走之前,倒是将珍珠送了过来,只说伺候沈明锦,沈明锦知道,这怕也有监视的意味,只是以往在国公府也是由珍珠伺候了一月有余的,对珍珠本人,也挺喜欢,也就没说什么。 按青鸾的意思,她们一行人的身份是江陵某一富户家的家眷,沈明锦是这家独女,得招婿承嗣的,是以虽然爹娘不在了,姨娘们却还是跟着她过活! 好在,当年沈舒堂去世后,谁也不知道沈明锦去了哪里,是以若是有心人真要调查起来,也很难查出什么。 这二十来天,青鸾和青鸿几个,倒把前面一进房子布置了一下,因了这庄子邵楚峰怕也是存着心讨好明锦的,她们来之前,便已经修缮过,只是要想做成酒楼,免不得还是要依着酒楼的样子稍微整改一下。 第一进一排屋子有三间正面大房,中间一间做堂食,两侧都做了雅间,不仅置了桌椅,还置了琴棋,十分宽敞明亮,这是给一大家子带着孙女出门烧香祈福的大户人家准备的。 东西两边到门那里又各有三间小屋子,青鸾将它们稍微布置一下,内置一张桌子,四张椅子,紧靠着窗,摆了一张条形桌子,上头摆了一个玉白瓷器花瓶,一副纸墨笔砚,桌子后头又置了一张屏风,屏风后头便是一张软塌,西边三间小屋的屏风是梅花、竹子、牡丹,东边屏风上分别是喜鹊登梅、小儿偷桃、八仙过海,都是极热闹的,这六间也是做了雅间的,只是不比那正面东西两间,是给小姐或夫人单独外出时准备的。 这庄子本无名字,青鸿拟了一个:天女庄,顾名思义,只接受女客。这一点一是青玉楼众人的身份在京城曝光恐对日后有碍,另一方面,青鸾,青鸿,青鹄和青雁也是不想再和那些肥脑油肠的官老爷交道了。 只接待女客用食,落个清闲自在不说,且,京城里的高门大户人家的女眷素来出门极为谨慎,男客多的地方,多不敢去,这单做女客生意,实是以退为进。 以前开青楼,青鸾也是在食单上下过功夫的,拟了好些出来给众人看,足足有七八页,明锦拿过来扫一眼便有些头晕目眩,嘀咕道:“还不如我们做什么,她们吃什么呢,这般也太费神了!” 青鸾笑道:“不论哪行哪业,挣银子都得费神费力!” 一旁的青鹄却提议道:“我觉得锦儿说的对,那些女客来用饭,也便是用个新鲜,便是菜做的再好吃,吃 腻了也不稀罕,或是家里吩咐厨子做了出来,高门大户的,怕是也不比我们招的厨子做的差,我们不若开个随缘菜单,来了,有什么上什么!” 沈明锦立即从椅子上跳下来,“鹄姨这个好,又省时省力,又有噱头!” 不过大半月,沈明锦觉得自个好像囫囵一下就胖了一圈,只是益之不知道被无道子带到哪去了,不然还有人陪着她四处溜达,这日子,怕是得更好过。 夜里,陪着恒帝外出封禅,已经在回程路上的邵楚峰,接到京城的信函,得知她们动手改造了郊区的那个庄子,又言明锦每日十分开朗,前院种草,后院钓鱼,玩的不亦乐乎,一时微微松了口气,这一回,总算捋顺了这只小狐狸的毛,不跑了。 信看了两回,又有些不快,他陪了她折腾了月余,这人倒好像一点都不惦记他似的!(何止不惦记,巴不得走了不要回来,她守着这个庄子且一步步走上土财主的康庄大道好吗!) 这回跟着邵楚峰出来的随从叫边梁,以前也和伍修一起当过邵楚峰的小厮,后来见他在生财之道上颇有想法,调出去跟着外头的掌柜学着经营府里的产业了。 邵老国公爷当年是给邵楚峰精心挑选了四个小厮的,除了伍修,其余三个一早便各安插在其他的位置上,边梁是学营生,一个送去了军营,还有一个改了良籍,送去了读书。 边梁和另外两个,不比伍修是老夫人身边的凌妈妈的儿子,他们是外头采买进的邵国公府,自幼就更懂的世态炎凉和自个的身份,从来不会有越矩的行径,四人关系倒是极好。 此时边梁见主子看着信忽地笑忽地皱眉,想起伍修托人带给他的那封信,还是硬着头皮忐忑地交了上来,低声道:“爷,还有一封是伍修寄来的!” “哦?不必呈上来了!”邵楚峰漠声道。 边梁似乎一早便猜到主子的反应,只得暗叹伍修跟着主子享了多年的风光,竟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本分!到这一步,没有个契机,怕是再难回到主子身边了! 邵楚峰这回是真的动了气的,他没有想到,伍修会对明锦那般不敬,不过也是看着明锦的出生罢了,可是,如果连他身边随侍的人都能看不起明锦,当有一日,京中众人知道明锦的身世后,明锦又该如何立足于人前? 忽地外头禀道,刘贵妃身边的人来传话,邵楚峰将信收好,宣了进来,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宫女,穿着粉色宫服,看着十分清爽悦目,邵楚峰一时觉 得有些眼熟,像是这些日子常往皇上这边来传话的那个,此时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十分恭敬有礼。 只听她道:“国公爷,奴婢是刘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盘儿,请国公爷明日午时前往娘娘的仪仗前,娘娘想和国公爷说几句话,已禀告过圣上!” 刘贵妃?邵楚峰皱眉,既是圣上准了的,此行倒不好不去。 点头道:“回去禀告娘娘,本官会准时前往!” 为了防止后宫干政,赵国在立国之初便已严令禁止后宫女眷接触朝中大臣。刘贵妃找他说的话,必是已经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的! 虽说郭皇后去后,皇上一直未立中宫,刘贵妃暂行代掌凤印,但是刘贵妃出身多有瑕疵,乃是铁匠之妻,因美貌而被献给去江南巡视的皇上,没想到独得皇上恩宠,一朝进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倒使得郭皇后郁郁而终。 若不是朝中大臣一直谏言,极力阻止,怕是刘贵妃已然入主中宫! 边梁送走了小宫女,回来禀道:“爷,小的刚才套了两句,刘贵妃似乎是有意要拉拢爷!” 边梁说到这里有些为难,后宫收拢前朝大臣的手段,不外乎联姻,刘贵妃出身贫贱,娘家虽有皇上这些年的恩宠,也不过是一个丰平伯,锦衣美食地养着罢了,他家的小姐,和京城里稍微有些头脸的三品大臣家的女儿也是比不得的。 刘贵妃在后宫浸淫多年,不至于会这般辱没他家国公爷,倒不知道此回是什么招数? 边梁考虑到的,邵楚峰也想到了,只是,也就是这么一刹那,邵楚峰福至心灵,忽地便为明锦想了个好出身。 刘贵妃斜倚在软塌上,正细细地看着刚涂上的指甲,得了小宫女盘儿的回话,笑道:“一向听闻邵楚峰是个生冷不怕的浑人,本宫还真怕不抬出陛下,请不动他!” 一旁伺候的云嬷嬷笑道:“娘娘说笑呢,您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又掌着凤印,前朝那些文武百官,哪个没听过娘娘的名号!怕是想来您跟前孝敬都不得门路呢!” 刘贵妃轻轻一觑云嬷嬷,笑道:“嬷嬷你就爱逗本宫开心,本宫知道自个身份,本宫的出身可入不得那些世家的眼!” 云嬷嬷脸色微微一变,勉强端着笑道:“娘娘,老奴说句打嘴的话,您是圣上身边的贵人,邵国公不敢得罪,只是这些年来,邵国公忘不了清远郡主,连皇上也是知道的,您这般抬出伯府的小姐,要是被拒绝了,岂不是掉 了伯府小姐的身价!” 刘贵妃看着指甲,见风干了一层,示意一旁跪伏在地上的小宫女再上一层,这才道:“嬷嬷,你伺候本宫也有十来年了,本宫一向不和你说虚的,什么伯府小姐的身价,只要能入得了邵国公府,便是一个贵妾,也是抬举了她们!” 丰乐伯一系的身家富贵也就靠着她一个人,宫里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儿,她进宫也有十年多,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清灵如水,若是一朝不得帝王恩宠,丰乐伯满府在京城怕是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邵楚峰年轻有为,手里头又有邵家军,府上却是一房妾侍都没有,只要她将丰乐伯府的女孩儿送进去一个,看在她的颜面上,邵府也不敢薄待了去,她便是狐假虎威,在后宫的地位也只会更稳! 刘贵妃拿定了注意,懒懒地翘着指甲,吩咐云嬷嬷道:“嬷嬷,明儿你亲自去看着几个女孩子梳妆打扮,务必要让邵楚峰眼前一亮!” 第22章 惊心动魄 恒帝这一趟封禅,妃子只带了刘贵妃一个,可见刘贵妃在后宫中已然是专宠的地位。 这一趟刘贵妃是一早便盘算好的,能够跟着皇上外出封禅的青年才俊,都是颇得圣心的,是以娘家的两个侄女儿都带在了身边。 午时刘贵妃陪着恒帝用过了午膳,自挽了恒帝的胳膊在周边散食,阳光正好,也没有风,倒是冬日里难得的和煦。 刘贵妃觑了眼恒帝的神色,娇嗔道:“陛下,臣妾可不管,臣妾这一趟陪着出来,可是就打着给汐儿和芩儿找个好夫婿,臣妾左看看右看看,最满意的还是邵国公,家里清静,人又俊美,那两个丫头嘴上不说,每每远远看见邵国公,都红着脸看着!” 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可是,刘贵妃肤色出奇的轻嫩,像能掐出水来般,脸上淡淡地涂了一层胭脂,美的刚刚好,这等小儿女的情态做来也是如行云流水一般,并不显得矫揉造作。 恒帝拍着刘贵妃的手,笑道:“你啊,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了朕?楚峰确实是好儿郎,可是,并不是一般的富贵子弟,在‘情’字一时上一直执拗,这事,朕许你搭个话,旁的却是勉强不得!” 恒帝深深地看了刘贵妃一眼,虽是笑着,眼里却有警示,刘贵妃脸一红,嗔目道:“陛下又压人家,京里就邵国公一个好儿郎不成!”却是甩着袖子不理恒帝,自个款款地折返了。 这一瞥堪堪的满是风情,恒帝喉咙微动,脸上却是绷不住露了笑意。 李公公在一旁低眉敛目,心里却是对刘贵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又明了一层,皇上看中的怕就是这普般夫妻之间相处的情态,不畏惧,不耍心眼,什么都往明里挑,时不时还会闹个小性子。 高位上的人,就喜欢这样透明又有几分趣味的。 只是这一支野花也啃了十来年了,在这要立储的时候,刘贵妃不急才怪! “李子,你说说看,邵楚峰会不会同意贵妃的说和!”恒帝见刘贵妃走远了,才缓声问道。 李公公打了精神,琢磨着道:“依奴才看,贵妃娘娘这回怕是要失望的,邵国公对清远郡主一往情深,这辈子怕是都难打开心结!” 恒帝点头,“难得有情郎啊!不过,朕可听说,前些日子,他让京兆尹关了城门给他抓一个女子,这小子这些日子在朕身边当差也是魂不守舍的,朕冷眼瞧着,怕又是一个清远郡主啊!” 关了城门这事,李公公也有所耳闻, 没想到皇上也知道这事,笑道:“邵国公也是一早便该成家了!老奴听闻邵府老夫人急的抱病了几回了!” “新近立储,知道朕信重楚峰,怕是都拉着他,这国公夫人,也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了!” 李公公笑道:“陛下英明!” 皇上既然这般说,怕还是希望刘贵妃能拉拢了邵国公的,不然不至于这一回独独允了她见邵国公! 这边邵楚峰收拾好,过来刘贵妃的营帐前,行了礼,待刘贵妃道了免礼,便立即恭声道:“臣有一事求贵妃娘娘恩典!” 刘贵妃一喜,笑道:“不知邵国公有何事?” 邵楚峰道:“不瞒娘娘,臣日前看中了一位姑娘,只是家中长辈不同意,所以想向娘娘求个恩典!” 刘贵妃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她以为邵楚峰识趣,来主动求娶她家的女孩儿,却是看中了别的女子,来求她赐婚的!忍着气道:“邵国公但说无妨!” “臣一向敬重娘娘行事端正,嘉言懿行,正是天下女子的楷范,臣斗胆求请娘娘能收下这名女子做义女!臣必不忘娘娘大恩!” 刘贵妃看着下头弯着腰的邵楚峰,忽地有些惊心动魄,向来冷血冷面的邵楚峰,今日竟在她跟前这般谦卑! 只是不是丰乐伯府的义女,而是她的义女,她是皇上的贵妃,若是认了这个义女,不说郡主,县主便是得封的,她生的玉荣公主,今年不过八岁,和适当婚龄的这位明锦姑娘毫无可比性。 邵楚峰看不上丰乐伯府,刘贵妃心里有些不快,却也并不敢露出来,皇上近来身子不比从前,可她的公主才八岁! 邵楚峰伏着身,做足了姿态,却是知道刘贵妃会答应的! 果然,很快刘贵妃便道:“邵国公既是如此一往情深,圣上知道怕是也会成全邵国公,不过,”刘贵妃微抬了下巴,拔了强调道:“毕竟是本宫的义女,不比旁的小门小户,这事,本宫还是要请示圣上!” “有劳贵妃娘娘费心,微臣先行谢过!”邵楚峰立了身,看了一眼刘贵妃身后的屏风,见刘贵妃神情紧张,有些不自然,这才含笑对着刘贵妃作了一个揖才离去。 不一会儿屏风后头便转过来两位十六七岁的姑娘,正是如花的年纪,围着刘贵妃哭道:“姑母,您怎地都不提汐儿和芩儿,让那什么野路子狐狸精作了您义女!” 一旁随侍的云嬷嬷,轻声提醒道:“两位表小姐切勿 妄言!” 失落中的刘贵妃这才反应过来,淡淡地望了两位侄女儿一眼,揉着眉道:“别闹,姑母还能不疼你们,先回去歇着,本宫有些乏了!” 丰乐伯府的两位小姐,不甘心地看了姑母一眼,只得泄了气般地起身行礼告辞。 云嬷嬷送走了人,回来道:“娘娘,老奴看着,倒像是圣上特地留给您的人情,您想,先前一位已经离了世,邵国公都能求来赐婚,这一次,圣上还不是乐见其成,封个无家无势的小户之女,也不过是赏些银子,犯不着认到您名下,老奴看,邵国公怕是猜到了圣上的心意,顺水推舟呢!” 刘贵妃叹道:“我又何尝不知!”皇上是为她们母女考虑,邵楚峰这回做的这般谦恭有礼,怕也只是做过皇上看的,她出身贫贱,这些公侯贵族向来瞧不上她! 可是,她得领情,她得拉住邵国公这一系,他身后站着的是邵家军,足以确保她们母女在此后的动荡中能够安稳过活! 夜里,恒帝揽着刘贵妃的玉臂,柔声道:“邵国公一向重情重性,你此次有恩于他,日后,便是朕不在了,也是定当能护了你母女的!” 帝王情深至此,刘贵妃掩了面哽咽不已。 半晌,刘贵妃才抽抽嗒嗒地问道:“陛下,您和臣妾露一句实话,此次立储,您属意哪家?” 这话却是犯了禁律,可是此时,恒帝却不以为意,摸着刘贵妃的鬓发,笑道:“这天下是朕的,朕走了,也是我们昭儿最尊贵,朕可得等着玉儿出嫁呢!” 刘贵妃又红了眼眶,“是臣妾没用,没能为陛下诞下皇子!” 恒帝道:“此次回宫,你将那个姑娘招进宫里来看一看,若是喜欢,朕便封她个郡主,不喜欢,一个县主便够了!” 刘贵妃抹了泪,软软地道:“臣妾倒觉得,该是个好的,邵国公独守了这么些年,此次这番费心费力,要许以正妻之位,臣妾私心里也是很想成全他!” 这一番话却是刘贵妃心里的肺腑之言,她虽得恒帝独宠,却是终因了出身,而不能成为正宫,虽说一个贵妃也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但是毕竟只有正宫才是与帝王比肩的人,生同衾死同穴,也唯有正妻! “朕知道委屈你了!” 刘贵妃忙道:“不,臣妾不委屈,臣妾一介贫女,能在陛下身边伺候,又得陛下厚爱,已经是祖上修来的福气,怎会委屈!” 说是这样说,眼 泪却是连成线的珠子往下落! 恒帝默然不语。 半晌笑道:“若是咱们的玉儿年纪再大些,我便将玉儿赐婚给邵楚峰了!朕的大好河山也不怕后继无人!” 刘贵妃心下大骇,琢磨着道:“陛下的意思,是,是,若是有适龄的公主,是要将天下给……” 后面的话,刘贵妃在恒帝深邃的眼眸里,生生地吞了下去! 第23章 悬而未落的劫 天女阁布置一新后,便开始招揽生意,青鸾有想到背靠大树好乘凉,打出国公府的名号,可是,考虑到明锦并不愿意和邵楚峰搭上关系,再者,就算日后明锦入了国公府,也不能让府上的人小瞧了去,是以,并不准备向邵楚峰讨这个人情! 单凭她们自个,却是颇为艰难了,沈明锦在京中也只认识一个玉蝶,也是外室,怕是认不得多少京中贵妇! 腊八之前,广化寺的香火越发旺盛了起来,每日里来祈福的开始排起了长队,广化寺的老主持,现已一百又二,长年一件破旧灰褐色僧衣,虽精瘦却清隽有神,观之慈眉善目,到了年底,便开始在广化寺脚下搭棚施粥。 沈明锦苦想几日无果,便带着绿蚁和珍珠来广化寺前走走,看看能不能在香火味里沾些福气,找到灵感。 她们离得近,来的又早,不一会儿便能进寺,这是沈明锦第一回来,她以前是不信佛的,如果世上真有菩萨,有因果轮回,那她们青玉楼这辈子就是来还因果报应的,还求些什么! 珍珠和绿蚁想求签,沈明锦便自个去后头晃荡。转过前殿,后面便有些曲径通幽,空庭里有一棵参天大树,像是有几百年的模样,不似外头那些古树已经被系了很多绸绳,这个倒清清爽爽的。 “施主,何以来此?” 一个迟缓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沈明锦回身一看,便见着了一个老和尚,穿的破破烂烂的,忽发现这里空无一人,想来是闲杂人等不能进的,忙回礼道:“有缘来此!” 慧远嘴角不可察地一抽,“施主慧根深厚,倒是和老衲有缘!” 这和尚想来是想骗些钱,沈明锦从荷包里掏出一角碎银子,递了过去,轻声道:“老人家,我也就带了这么些出门,这寺庙修的金碧辉煌的,养了那么些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小和尚,吃着白饭,倒是亏待你一个老人家!” 慧远忽地深深叹口气:“不知施主可有何高见让老衲得以餐饱?” 沈明锦往后退两步,仔细打量了下这老和尚,见他面容清瘦,下盘却稳得很,并没有一点老态龙钟的模样,想来平日里肯定辛勤劳作,笑着问道:“不知您平时在山上可曾种些瓜果蔬菜?” 慧远答道:“出家人自是种的!” 沈明锦点头:“既是如此,您将这些卖予我,我付您双倍或四倍的价钱,如何?” “双倍或四倍又怎样区分呢?” “春秋季节 收割快的两倍,秋冬菜蔬难觅,自是可以四倍!”沈明锦答道,既是要做野斋,还有比广化寺的菜蔬更好的吗? “不知施主将这些收了回去,作何用途?”慧远有些好奇道。 沈明锦道:“不瞒您,我是准备在广化寺下开个野味斋的,寺里香火鼎盛,又独得天地精华,比山下的更可口些!” 老和尚捻着手上的佛珠,默默沉思,半晌伸出拇指和食指,道:“八倍至十倍!方可!” 沈明锦眼睛一闪,嘀咕道:“都说出家人不通俗务,我怎么一点没发现!” 慧远笑道:“小施主,老衲不会让你亏了的!你明个开始每日做两样斋食送上山来,务必赶在卯时正,放在天王殿的弥勒菩萨佛像前!” 天王殿是广化寺的第一重殿,过了山门,往上,这是必拜的示吉凶的菩萨,沈明锦心上讶异,这老和尚,倒像是要给她招揽生意似的,立即双手合十道:“多谢这位师傅!” 慧远捻着白胡须笑笑,道:“老衲法号慧远,小施主以后若是派人来收果蔬,和天王殿的小沙弥说一声,便会有人带去!” 说着竟是忽忽离去。 一阵风过,庭院里的老茶树上簌簌地掉落下许多枯叶来,沈明锦仰头往去,有种恍惚感,刚才那老和尚,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仔细瞧着,认出是银杏树,这树却很稀奇,一半快光秃秃的了,一半还泛着绿。 近来她住在天女阁里,常常会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断断续续的,梦里常常会出现一个约莫是贵人家不得宠的小姐,时常被丫鬟仆妇欺凌,吃不饱穿不暖的,她还曾梦见过鸿姨,一双纤柔的手拉着这姑娘的小手。 沈明锦收了几片树叶,去前头找绿蚁和珍珠,这两丫头也在找着她了。 天女阁赶在腊八之前开了张,不知道那慧远老和尚用了什么招数,自送去斋饭的第一日后,便有人来这边问是否有斋饭,问的是斋饭,青鸾和明锦商讨了下,干脆就只做斋饭了。 招的厨娘是徽州山里出来的,独门绝技便是各种秘制酱料。 这还是沈明锦去京城菜市里头晃悠,闻到香味,见有人卖酱料的,买回去尝了一点,觉得实在鲜美无比,折返去找大婶,才得知原来以前在老家是做厨娘的,奈何入京赶考的相公十来年没有回家,只得带着已有十一岁的女儿外出寻夫,怕盘缠不够用,便一边在菜市里卖酱料,一边四处打听。 沈明锦大喜 过望,忙表示了要招揽她的意思,这姓方的婶子看了下身旁的小女儿,才咬牙道:“工钱不要,能给我母女两提供一个落脚的地方,便也够了,只是小妇人心大了些,我看这位姑娘乃富贵人家,我家潭儿自小跟我在厨下忙活,女儿家的活计一点不会,不知能否去伺候小姐,让她平日里跟您身边的丫鬟姐姐多学学!” 沈明锦这才看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小女孩儿,比她约莫小上几岁,瘦巴巴的一张脸,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此时忐忑又期待地看着她,沈明锦忽地便想到了自己的身世,绕过酱坛,蹲下来摸着潭儿的小丫髻,柔声道:“以后就跟着我一块儿玩吧!” 潭儿眼里闪过一抹亮色,倏地张了嘴,露出一排小贝壳,羞怯地笑道:“谢谢姐姐!” 方婶子却在一旁抹起了眼泪,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女儿住在外面,多有不便,又要糊口,又要找那该死的冤家,可怜潭儿孤零零的,时常遭周边孩童欺负,越发不敢出门,她这做娘的,疼在心里,却又不能时常在家陪着护着。 入了这么一个主家,以后,娘俩儿也有了落脚的地方,便是自个以后出了什么意外,女儿也有着落! 是以,方婶子一来天女阁,便摆出了十二分干劲,青鸾听她是外出寻夫,也十分同情,说每三天给方婶子放半天假,让她进城寻相公,方婶子自是感激涕零! 青鸾又让袁嫂子在附近村户里招来两个手脚利索的给方婶子搭手,方婶子的工钱是一月二两,两个搭下手的,一月三百文。 也就午时那么一会人多些,但每顿最多也只备十二桌,一桌四至六个菜,堂食的一桌五百文,小雅间的一桌一两,大雅间的一桌二两,大雅间的人数多些,菜食会加量,晚上人少,只备三桌,一般也就方婶子一个人便也够了。 天气好的时候,天女阁的女眷们,便帮着方婶子在后院里架起了十几架酱缸,上头盖着琉璃瓦,或去山里找些野蔬,也有逮到兔子的时候,晚上便一起围着炉火烤兔子肉吃,有时候也会找到些鲜美的小蘑菇,和兔子一起烤,一咬下去,便是满满的肉香味。 日子过得格外的轻松自在,沈明锦颇有些已经将天女阁当家的感觉。 这一日里,沈明锦带着绿蚁、潭儿在山脚下的一处小潭里钓鱼,太阳正好,暖的人晃不开眼,忽然手下钩子一动,格外的沉,沈明锦忙打起精神,立即对着绿蚁和潭儿“嘘”了一下。 神情紧张地一点点看着水面上的涟漪 ,微微用了力,将钩子缓缓提起。 是一条鲈鱼,约有四斤重,沈明锦屏住了呼吸,身旁的绿蚁和潭儿也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缓缓从水下被拖上来的鱼,大气儿都不敢出。 等鱼被钓了上来,潭儿眼快忙一下子扑过去将它抱住塞到一早准备好的桶里,脸上被鱼尾拍了一下,沾着一点儿鱼鳞,乐呵呵地对着沈明锦笑道:“姑娘,你看,好大的鱼啊!” 沈明锦看着里头蹦跶的鱼,也与有荣焉,一手摸着潭儿柔柔的小脑袋道:“晚上让你娘做孔雀开屏给你打牙祭!” “姑,姑娘!” 绿蚁颤着音轻轻喊道。 “嗯?怎么了?”沈明锦抬头看她,却见绿蚁盯着她身后看,一转身,便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人。 邵楚峰! 沈明锦看到邵楚峰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她做梦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第二个念头是,他终于回来了。仿佛命里应有的悬而未落的劫,终于落下来了! 第24章 我惦记你 月余不见,这人竟然丰盈了许多,脸上嘟嘟的,着了厚厚的粉缎袄裙,裙面恰恰遮住了一双轻巧的脚,站在水潭边,真是临水照花人,好一幅冬日仕女垂钓图,邵楚峰不自觉地捏捏手,脸看上去手感很好的样子。 邵楚峰轻声道:“过来!” 沈明锦斜着眼看他,额前柔软的刘海堪堪到眉上,十分青涩可爱,却是不理! 邵楚峰不由冷哼道:“怎地,你怕爷在这般光天化日之下调戏你不成!” 沈明锦微微涨红了脸,想到那晚的莽撞,一时呼吸短促,咬着唇,只盯着湖面看! 沈明锦身后的绿蚁顷刻便瞧出了怪异,这位邵国公待姑娘这般熟稔自然,姑娘似乎也并不排斥,倒像是在耍小性子! 邵楚峰见沈明锦身后那个新来的丫鬟垂着眸子,却竖着耳朵,示意她们先回去。 绿蚁看了沈明锦一眼,低声唤道:“姑娘?” 沈明锦倒是不担心邵楚峰会做出什么,对绿蚁道:“绿蚁你带着潭儿先把这鱼拿回去让方婶子用水养着,你们合算下,是清蒸好,还是水煮!” 绿蚁只得牵着潭儿不情愿地走开了,不忘叮嘱一句:“姑娘,你自个仔细些!” 绿蚁不比沈明锦,她在青玉楼里一直都是在前头伺候客人的,虽说是斟茶倒水,但是该看了也看了许多,也明了□□二字,这男子看着姑娘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吞了的模样! 前头绿蚁一步三回头,挪着挪着,还是走了。 邵楚峰看着她这小模样,心头一软,笑道:“这回不跑了?” 沈明锦赌气般地坐在水潭边的枯草上,道:“我姨姨们都在这,我跑什么!” 邵楚峰忽地解下身上的大氂。 沈明锦一惊! 邵楚峰见她身形紧绷,不由挑眉,将大氂铺在地上,淡道:“地上寒气重!” 沈明锦有些恼羞成怒,哼道:“呵,邵国公这般大的年纪,不想着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倒天天惦记着我这么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真是国之栋梁!” 邵楚峰一噎,看着沈明锦满满不痛快的一张小脸,眼眸微眯,盯着她道:“沈明锦,你是嫌弃我年纪大?” 沈明锦心一跳,呛白道:“邵国公的年纪和我有什么关系!” 邵楚峰默,半晌:“哦?我惦记你!” 那人说的突然,沈 明锦脑子却忽地一片空白,愤地起身,“你无耻!” 邵楚峰伸手便将人抓住,按在原处坐着,望着湖面道:“沈明锦,我娶你可好?” 冬日午后的暖阳淡淡地投射在山上,水潭里波光粼粼,一条鱼忽地从水面上跳了出来。 “国,国公爷说笑了!呵~呵!”沈明锦左右看看,忽地有些泄气,叹道:“邵国公,我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在青楼长大的,我这样的身份,充其量只能在贵府当个小妾,这怕也是抬举我了,我却是自由惯了的,怕是没几天,在公府深宅里就丢了小命,您要是真喜欢我,也不能害了我命不是!” 沈明锦的声音里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忧郁,邵楚峰微微讶异,他以为她让她待在沅居院,便已经将人护的很好,却忘记,这个姑娘长在胭脂红粉地,自幼对周边的环境怕就比旁人更敏感,她看到了芙蓉院,看到了秋潭。 他处心积虑挑选才子佳人的话本子给她打开的心窍,倒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功亏一篑! 邵楚峰忽地伸手向湖里掷出什么东西,“沈明锦,我只会娶你一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等着的一直是你! 只听水面“啪”的一声,不一会儿一条越有三四斤的大鱼便翻了肚皮浮在水面上。 上头却并不见晕染的红色。 沈明锦脑子里的那根弦也跟着“啪”了一声,像是挣断了! 邵楚峰用绿蚁留在地上的网兜将鱼捞了上来,道:“清蒸,水煮,都随你!” 沈明锦望了一眼那鱼,小石子是从眼睛里穿过去的,眼珠子陷在里头了,忽然觉得,这条鱼好像就是自己,清蒸?水煮?不答应,得煎吧! “煎吧!” 邵楚峰微微侧首,见这姑娘盯着鱼发呆,一时莞尔,这般傻头傻脑的,也想着跑出去,万一赵允迪和那外室,起了歹心,还不知道又要怎般受苦呢,赵允迪这个人情,他邵楚峰不还都心有不安! 沈明锦不自觉地后退一步,道:“没事我就先回去了!”竟慌不择路地跑了。 跑了好一会儿,沈明锦忽地反应过来,小声嘟囔道:“我跑什么,他总不会用石头砸了我呀!不是说要娶吗?”这般想着,沈明锦脸红心跳,当初看话本子的那股熟悉的酸酸涨涨的热浪又袭上心扉。 邵楚峰也不以为意,这一回,明锦,你是跑不掉了! 邵楚峰从庄上出来却并没有回城, 而是去了这庄子西北后头二里地的北安王府墓地,八年过去,那个摇曳着几根绿苗的坟已经长满了蔷薇花的枝蔓。 边梁跟在主子后头,见他在坟边席地而坐,想到伍修和他说,主子是看中沈姑娘神采间有清沅郡主的影子,心头颇不是滋味,清沅郡主走了八年,主子还是没有放下。 “清沅,我又和皇上求了旨意,我邵楚峰定要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这八年像是一场梦,她竟然还在。 第二日一早邵楚峰便侯在了庄子上,青玉楼的几位姨姨昨个便见过这位在赵国鼎鼎有名的邵家军主帅,邵国公。 虽看着清冷,可是青玉楼的众人都明白,这人虽面冷,待明锦,却又是不同。 青鸾倒是一心盼着明锦真个能嫁了过去,这么些年,沈舒堂的死,一直是她心里愈合不了的创伤,都说□□无情,她忍不住动了情,那些贪官,竟将人折腾没了! 连青鸿她都没有透底,她之所以愿意上京城,不仅仅是为了帮助明锦以正妻之礼嫁入国公府,而是,她要替沈舒堂报仇! 那是她青鸾一辈子唯一的一点光与热,周启仁将他折腾没了,她也要折腾一番不是! 知道邵楚峰面冷,青鸾让绿水沏了一壶新茶,都退到后面去。 沈明锦还在睡梦中,被鸾姨摇起,纳闷道:“姨姨,怎么了?” 青鸾忍不住瞪她:“闺女哎,你昨个是不是和邵国公约好了,人都侯在前厅里了,你还躺被窝呢!”青鸾招呼着绿水、绿蚁给沈明锦穿衣套鞋,自个亲自挽了袖子给沈明锦梳头。 小小的潭儿端着热水过来,甜甜地笑道:“小姐,净面!” 沈明锦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众人打包好,推到了邵楚峰面前。 玫瑰红蹙金双层褙子,粉霞锦绶藕丝腰袄,下身系着一条累珠叠纱坠地长裙,梳了一个飞仙髻,插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钗,金累丝嵌宝石白玉鱼篮观音挑心,两鬓贴了一对飞天玉掩鬓,珠光熠熠,却又不失活泼可爱。 邵楚峰慢慢又喝了一口茶,心下暗度,青鸾确实比旁的人更懂得打扮明锦,这番行头进宫,比之公主也不差了。 指了一下旁边的一只盒子,珍珠过去打开,见里面放着一双缀着东珠的粉缎绣鞋,珍珠却是记得,这是沈姑娘在府里时穿的。 却不妨闪了青鸾等人的眼,绿水、绿蚁只是看着个头大,青鸾却是知道,这般大的 东珠,必是贡品! 邵楚峰淡道:“换上!” 珍珠拿了鞋,青鸾扶着明锦去后头将脚上的一双云缎绣鞋换了下来,这才让绿水和绿蚁领着出去。 沈明锦被众人这番一折腾,觉已然醒了,心里惴惴的,这番浓重,难道鸾姨已经答应将她送到邵国公府上,今个要行妾礼? 邵楚峰指了指绿蚁,并一边的珍珠冷声道:“今个,你们小姐进宫,你二人不得离开半步!” 后头的青鸾却是心口忽地喘不过气来,进宫! 沈明锦也一愣:“我进宫做什么?” 邵楚峰捏了茶杯,品了一口,才道:“捡漏子!” 沈明锦大惊:“我什么都不会,行礼都不会,进去不是随便一个差错便丢了小命,我不去!” 说着便坐到了邵楚峰对面的椅上! 邵楚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先下去,后头的青鸾也一声不吱地跟了下去。 “无妨,你就当进宫逛逛,若是有不称心的,回头与我说!我替你做主!”他说的随意,语气里的宠溺,却让沈明锦不由怔住。 见这女孩儿又发呆,邵楚峰指着她的一双脚道:“这东珠是本国第一位皇后赏赐下来的,若是不合意了,只管拿脚去踹!” 邵楚峰没说的是,这东珠是赏赐给当年的国公夫人,后被当做传家之宝由历代老国公夫人留给自个儿媳的! “踹!宫里的娘娘和嬷嬷!”沈明锦盯着自个的脚,才知道,原来那些日子,她一直穿着这么一双鞋在国公府里招摇过市! 第25章 受宠若惊 马车行的格外的缓,沈明锦抱着小暖炉,热乎乎的不一会儿便又犯起困来,又担心发髻被自个蹭乱了,一直强打着精神小心翼翼的,却还是上眼皮磕了下眼皮。 邵楚峰坐在对面,有一下没一下的品着茶,见对面的人困得像一只小猫,也不扰她,怕是昨个夜里睡的太迟了些。 沈明锦迷糊糊的见到了邵楚峰,对她冷着脸道:“沈明锦,你就是网兜里的那条鱼!” 那只死不瞑目的鱼忽地蹦了起来,跳在她脚上,化,化没了! “小姐,小姐,到了!” 沈明锦睁了眼,看见绿蚁的脸,忽地想起来自己是在进宫的路上,马车里邵楚峰已经不见了,低头一看,发现自个身上系着他的大氅,有些奇怪,“他去了哪里?” 珍珠道:“小姐,国公爷遇上翼王了,在下头呢,让我们进来喊你起来!” 沈明锦竖着耳朵,果听到外面有男子的谈话声,揉了揉眼,珍珠立即拿出一把铜镜来,沈明锦看了眼,拍着胸口,幸好发髻没乱。 珍珠轻声道:“小姐,刚才你是靠在国公爷怀里睡的,他帮你托了发髻!” 沈明锦脸一热,忙道:“下去吧!” 珍珠掀了厚重的车帘,一股冷冽的寒气立即便灌了进来,沈明锦不由打了个寒颤! 邵楚峰见到这边有动静,便和翼王作别。 翼王看着邵楚峰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裹着男子大氅的女子,摸着胡子对自家夫人笑道:“这么些年,老夫可又看见邵国公少年儿郎时的热忱了!” 翼王妃是一个瘦削的妇人,虽上了年纪,脸上却并无细纹,只是一双眼睛,带着些许沧桑。 此时见自家王爷这般说,也瞧过去,见邵国公动作极为轻柔,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全然不似平日里冷硬的一张脸,也觉出一些趣味来,柔声道:“若是京里的贵女见到这般,怕是哭着闹着也要嫁到邵国公府上了!” 那么个铁血铮铮的汉子,在战场上杀人无数,还执意娶了已死的清沅郡主,众人都道此人一生的柔情都付于清沅郡主了,谁能想,这世间还有活着的女子,能得到邵国公这般爱护! 活着的,终久比死了的得到的多些! 翼王妃想起自个的死对头,已故的月漪侧妃,心里便有些,那是王爷心头的白月光,当年为了这侧妃,她可没少受气,终究啊,她是赢了月漪,至少,现在陪 伴在王爷身边的是她! “王爷可知,这是哪家的贵女?”翼王妃并不曾在京里头见过这个女孩儿,一时有些奇怪。 翼王爷摇头道:“本王也不曾听说!”一时想起自家才回府的小儿子,对王妃叮嘱道:“允让也有十七了,王妃挑个合适的女孩子,给他把亲事办了吧!” 翼王妃心头有些不耐,当年月漪便是趁着她怀着允让的时候,趁虚而入,得了王爷的宠爱,是以,她一直不愿意看到这个孩子。 却也不愿意隔了这么些年再为这个孩子和王爷闹不痛快,点头道:“妾身已经在相看了,吏部尚书家的女孩儿,丰乐伯府的女儿,倒是有好几个和允让年龄相当!” 翼王见王妃应下,道:“王妃多上心些便是!” 说着,邵楚峰带着沈明锦走过来,微微点头,往宫门去。 翼王妃神情微暗,再是情深,又有几人能抵得住岁月的侵蚀! 沈明锦好奇地瞥了一眼旁边马车上的贵妇人,竟觉得似曾相识,不禁有些奇怪,低声问身边的珍珠:“这是翼王妃?”忽有觉得不对,“侧妃?” “小姐,是正妃!” 沈明锦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车帘已经放了下来,只匆匆地瞥到翼王妃的小小的下巴,尖尖的。 前面的邵楚峰听见明锦问是侧妃和正妃,忽地回身道:“你怎知翼王府有侧妃?” 沈明锦一愣,是啊,她怎么知道的?“我是不是听谁说的,我印象里,翼王妃是有侧妃的!” 邵楚峰看了她一眼,又好像送了一口气般,道:“侧妃去年年底过逝了,那是翼王妃,日后你还会遇到,翼王妃性子孤僻,你以后远着些!” 这是叮嘱她,此人非善类吧!沈明锦点头,这些高门贵族的,弯弯绕绕的都多,上次还听玉蝶和赵允迪聊起过,翼王府才回来一个嫡子,真是大户人家是非多! 邵楚峰见她低着头,面上神情却丰富,也不知道她小脑袋里在瞎想着什么,扳直了她身子,道:“以后,都不要低头!” 沈明锦忍着肩上的不适感,心里暗忖,这是以后都要她鼻孔朝天看人吗? 进了宫,邵楚峰由公共领着去了御书房,沈明锦由刘贵妃宫里的云嬷嬷领着上了软轿,往刘贵妃的寝殿去。 约一盏茶时间,云嬷嬷道:“沈小姐,到了!” 珍珠和绿蚁上前扶着沈明锦下 来,也就这么一瞬间,云嬷嬷一眼便瞥见了沈明锦裙摆下若隐若现的两颗东珠! 这两颗东珠她还是以前是小宫女时,在邵国公府的老夫人那里见过,当时向氏新婚来宫里拜见皇后娘娘,只不过是缀在系在腰上的宫绦上的,转眼间,竟到了这小女孩儿的脚上。 明了这女孩儿在邵府的地位,态度又比先前恭敬了两分,温声道:“贵妃娘娘最爱茹素吃斋,菩萨一样的人儿,以后沈小姐莫要害怕,就当平时在家里一般处着就好!” 沈明锦微微点头,“谢嬷嬷提点!” 抬头便见上头门匾上刻着龙飞凤舞的“椒云殿”三个烫金大字,云嬷嬷笑道:“这是皇上特地赐的字!” 殿里头已经有小宫女迎了出来,福礼道:“沈小姐,云嬷嬷,娘娘已经在等着了!”又对沈明锦后头的两位丫鬟道:“二位姐姐还请跟我到后头去歇歇脚!” 绿蚁以为她们能进了宫,便能一直伺候在沈明锦身后,一时看向了沈明锦。 云嬷嬷拉着二人的手,笑道:“娘娘跟前伺候的人多,你们小姐保管不会丢掉一根头发丝!” 沈明锦望椒云殿里头看了一眼,微侧首对绿蚁道:“我去去就来!” 听沈明锦这般说,那宫女和云嬷嬷悄悄对了一个眼神,传闻这沈小姐出身寒微,她们这稍微一试便试出来了。 宫里不得带随行婢女进来,可是,国公夫人又是不一样,虽说还未嫁给邵国公,但是邵国公亲自带进来,自是当国公夫人来礼待的。 云嬷嬷道:“沈小姐随老奴进去吧!” 穿过中庭,便到了椒云殿待客的厅堂,里头正传来几声嘈杂声,沈明锦皱了眉,不是说只见刘贵妃的吗? 沈明锦举步上了台阶,进厅堂便见里头坐着七八位着了宫装的妇人,花红柳绿的,一团繁花似锦的模样,上首坐着一位年约三十的夫人,虽保养的十分好,但是和翼王妃一样,那一双眼睛,一眼便暴露了年纪,猜是坊间盛传的那位传奇的贵妃娘娘! 沈明锦端端正正地福礼道:“见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众人都将眼睛放在了这位新进来的姑娘身上,传说是邵国公看中,求了皇上旨意要赐婚的。 双层的玫瑰红蹙金褙子,粉霞锦绶藕丝腰袄,一条累珠叠纱坠地长裙,飞仙髻,不说那一对飞天玉掩鬓,这随便一件衣裳料子都是贡品,除了贵妃娘娘,她们一季能分下 一两匹也就算皇上格外恩宠了,邵楚峰倒是好手笔。 虽金贵的料子堆云砌雾一般套在身上,这姑娘看着倒和邵楚峰冷冽的一张脸大大不同,举手投足间,分明是个柔弱的江南女孩儿! “呦,这位便是让邵国公封了城门要找的那位姑娘了吧?”左侧的一位夫人忽地掩着嘴笑问。 刘贵妃笑道:“任婕妤倒是消息灵通,本宫不曾得知还有这番趣事!”刘贵妃说着却是亲自离了位子,走到厅堂中间将沈明锦扶了起来,拉着她的手笑道:“本宫这么多年都不曾见过这般标志的小人儿了!” 沈明锦原以为要受一番刁难才能起来,不想刘贵妃竟亲自来扶她,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刘贵妃见她眼里闪过讶异,执着她的手将她送到左下手的位上坐下,对沈明锦道:“刚说话的这位是陛下宠爱的任婕妤,爱说笑惯了的!” 虽听着是回护任婕妤,却是告诉了沈明锦此人是谁,让沈明锦瞬间有一种“你要是不痛快回去找邵国公告状去”的错觉。 沈明锦对着下首隔着两座位的任婕妤微微颔首,笑道:“不知道婕妤说的是哪一桩,明锦倒不曾知道!” 任婕妤进宫不过两年,近来颇得帝宠,颇有些目中无人的架势,看着沈明锦微微一笑道:“哦?臣妾在京里这么些年,一直不曾见过沈小姐,不知沈小姐是哪一家的小姐?” “明锦本家在江陵!” 右边的一位着了雅青色苏绣袄裙的女子道:“邵国公真是好眼力劲,从江南瞄到这么一个活泛的女孩儿!” 任婕妤伸出涂着丹蔻的一双青葱玉手掩着嘴,露出讶色道:“邵国公敢情是看不上京里的贵女,拿清沅郡主当挡箭牌呢,这逛了一趟江南,就带回来了一个可人哦!”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不说当着明锦的面提邵楚峰的原配,还将明锦比作扬州瘦马了,去一趟就能带回来! 沈明锦都想伸手给那笑盈盈的脸一巴掌,姑娘,你这样没脑子,是怎么在宫里生存的? 众人便见沈明锦忽地一笑,犹如春风漾开:“婕妤娘娘,您是怎么进的宫?明锦虽年幼,在外头也看过许多可人儿,可还没见过娘娘这般天真懵懂的!” 沈明锦一双清透水亮的大眼看着任婕妤,心里腹诽:让你装天真,让你装无知! 厅堂里众人都忽地掩了嘴笑了起来,任婕妤比之她们是年幼些,可到底也是伺候皇上两 年的,倒让这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夸“天真懵懂”!再不想这邵楚峰看重的女孩儿这般直言不讳! 第26章 敏华夫人 邵楚峰都说了,她是来捡漏的,又不是来受气的! 任婕妤放下手,冷望着沈明锦:“沈姑娘头一回进宫,这礼仪想来是没好好学吧,顶撞贵人的事儿,不是谁都能担着的!” 大厅里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任婕妤看来并不准备在这么个新来的女孩儿跟前吃一句嘴亏。 任婕妤姣好的一张鹅蛋脸上带着愤怒,却见前头的小狐媚子挑起唇角,道:“哦?不知明锦哪儿惹恼了婕妤,还请您明示,不然,国公爷问起,明锦还不知道如何回话!” 沈明锦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诚惶诚恐地看着任婕妤。 任婕妤原是吏部任尚书府的庶女,任大人膝下只有一个嫡子,女孩儿都是庶出,这位任婕妤是二小姐,上头一位同母的姐姐嫁给了白丞相府的庶长子。 白丞相和邵楚峰是死敌,是以殿中除了沈明锦都明白任婕妤为何这番冷嘲热讽。 任婕妤忽地起身,跪在刘贵妃娘娘面前掩着帕子哭道:“贵妃姐姐是特地让这么个下贱的婢女来折辱妹妹的吗?” 刘贵妃眉毛一跳,显见这任小泼妇怕又要闹幺蛾子! 便听门外宫女来报:“启禀贵妃娘娘,外头兵部尚书府敏华夫人求见!” 刘贵妃原本闲闲地半倚在铺了厚厚褥子的黄梨木雕花大椅上,自在地喝着茶,此时立即坐直了身子,道:“快请进来!” 厅中瞬时包括任婕妤都静了下来,静静地自个退回了位置上,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沈明锦发现这宫里的妃嫔似乎并不太尊重刘贵妃,至少这任婕妤并不怎么将刘贵妃放在眼中! 不一会儿,云嬷嬷亲自扶着一位双鬓皆白,脸上却仅有些许细纹的妇人走进来,想来便是那位敏华夫人。见到人的一瞬间,沈明锦好像觉得知道这个人,脑子里自动蹦出:先皇后郭氏胞妹,兵部杨尚书之妻! 刘贵妃脸上笑道:“郭姐姐今个怎么忽地过来了?” 敏华夫人看了一眼大厅,见左边上首坐着一个珠光熠熠却甚是年幼的女孩儿,指着沈明锦问刘贵妃:“这是哪儿来的女孩儿?” 刘贵妃瞬间默了,少倾,面有赧色道:“这是本宫在宫外见到的女孩子,看着十分讨喜!” 沈明锦一时有些错愕。 并没有言明姓氏府邸,显然不是官家子女,连皇商怕也沾不上,敏华夫人颔首,对着刘贵妃道:“ 我见着竟有几分熟悉!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倒像是……” 说到这里,郭氏忽地顿了下来,一双有些暗黄的眸子盯着沈明锦的眼睛,便看了进去。 竟有些像那个为了玹儿沉湖自溺的女孩子! 郭氏端起高几上的一盏茶轻轻地抿了一口,道:“怪不得贵妃娘娘看着喜欢,臣妾看着,也觉得眼熟,倒像是故人!” 先前搭话的着了雅青色苏绣袄裙的女子接话道:“沈小姐年幼,性子憨直,便是我看着,也是疼在心里!” 任婕妤不屑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荣妃,又侧首对右边首位的敏华夫人娇俏地道:“杨夫人,您可不知道,这么一个疙瘩角落里出来的小猫子,不仅是我们看着错不开眼,便是邵国公也一早便看对了眼!怕是,过些日子就要入府了!” 任婕妤笑吟吟地看着杨夫人道,十分灿烂明媚。 上位的刘贵妃已然变了脸色,顿时放下茶盏,威严地瞪了一眼任婕妤,淡淡地道:“任婕妤今个好谈兴,不是郭姐姐进宫,难得见妹妹有笑脸儿!” 任婕妤见刘贵妃动了火气,离位福礼道:“妾身一见到郭姐姐,便觉得温柔可亲,想起来先皇后娘娘,说话也没找没落的,贵妃娘娘恕罪!” 厅里的气氛忽地又低了两个档次,沈明锦懵懵懂懂地觉得,好像她和邵国公的关系,不能让这位貌似了不得的杨夫人知道? 沈明锦心头忽有些不安,见杨夫人沉着眸子看过来,沈明锦攥了攥手里的锦帕,不自觉地轻声道:“婕妤抬爱,明锦庸人之姿,怎比的了众位娘娘姝容妍丽!” 邵楚峰让她进宫捡漏子,不外乎让贵妃娘娘赏赐个什么,说一两句好话给她添个光彩,日后入国公府好看点罢了,她又不要进国公府,邵楚峰带她进来,总不会让她在此殒命!沈明锦想的明白,人也自在了些。 在座的众人却是都愣了,这般规矩柔婉的姑娘,还是刚才那个张牙舞爪对任婕妤毫无敬意的乡下丫头吗? 再看沈明锦,却是觉得整个人与先前都不一样了,刚才还挺直了脊背犹如随时要拔弓发箭一般,现在却一派云淡风轻。 郭氏也愣了下,一开口沉沉缓缓,不急不躁,应对自然,坐姿闲适又优雅,这是在钟鸣鼎食之乡里浸淫多年才能有的派头。 郭氏沉吟了一会,试探着问道:“这位姑娘怕是来自江南?”她是得了翼王妃的口信,说是邵国公带了女孩儿进宫,特 地来看看罢了,当年玹儿为了救邵楚峰没了命,邵楚峰却转身向北安王府提亲,那是玹儿看中的女孩儿! 即便是后来邵楚峰替玹儿报了仇,可她看的明白,那怕是清沅允了他好处的,不然清沅怎会在邵楚峰凯旋归来之际沉湖自溺! 明锦不知怎的,对这夫人似乎有一种汹涌而来的情绪,一股悲伤忽地笼罩在她心头,勉强回道:“明锦确是来自江陵!” 郭氏见她眼角泛着水汽,心头也怔了怔,对着刘贵妃道:“是个好孩子,我一见她,竟舍不得移了眼!” 郭氏心头一动,看着沈明锦温声道:“不若,跟我回府住些日子,我府上女孩儿都出嫁了,整日里也是孤单的很!” 刘贵妃心下暗道不妙,她虽也不喜欢这个好福气的女孩子,先前她任着任婕妤呛了沈明锦几句,只是邵楚峰将人送到她这来,不过是求个身份罢了,口舌之争还好遮掩,想邵楚峰不会为了这个说什么,但是要是人从她这儿不见了,怕是皇上也得有意见! 想到这里,刘贵妃面色不变,眸中却带了几分急切,笑道:“这姑娘可是个有福气的,虽是在我这处坐着,邵国公一早便在皇上那里备了案的!” 这是说邵楚峰又求了旨意了!郭氏笑:“皇上做月老是上瘾了!”却是闭口不提邵楚峰。 招了沈明锦过去道:“我托大些,沈姑娘来近些给我瞧瞧可好!” 沈明锦温婉应下,过去福礼道:“理应给夫人行礼的,是明锦失仪,夫人勿怪!” 郭氏拉了沈明锦的一双皓腕,感受着手上的温热,那一双眼睛却看进了心里,不自觉地呢喃道:“像,太像了!” 身后跟着的妈妈轻声提醒道:“夫人!” 郭氏恍然醒了神,笑着从手腕上脱下一只殷红的镯子,便要给沈明锦套上,不知是那红过于显目,沈明锦心下竟有些骇然,像是殷红的血汩汩地流着,眼皮一跳,忙推拒道:“夫人,不可,不可!” 一旁的荣妃忽地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众人都看了过来,荣妃忙歉笑道:“一时手滑,惊扰了!” 这一个插曲,沈明锦却敏感地看出这只镯子不同寻常来,便打定主意不收的,在邵国公府的日子,邵楚峰没少往她房里送首饰,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只镯子,也是价值不菲的,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镯子有些像烫手山芋! 郭氏再看向沈明锦的眼便带了两分 深意,一脸懊恼地道:“沈姑娘看不上不成?” 沈明锦笑道:“夫人说笑了,本该是长者赐不可辞的,但是明锦觉得实在过于贵重,实不敢收,谢过夫人一片好意!” 郭氏忽地有些意兴阑珊,她也只是好奇来看看,清沅在邵楚峰心头留下永生难忘的一刀,这人还能看中谁,旁人看不出,她是明白的,又是一个清沅! 清沅最吸引人的便是一双眼睛,当年自家玹儿便是在清沅的一双沉沉缓缓的眼睛里溺进去了! 也是立时,郭氏脑海里便涌出来一个想法,便是这个姑娘不是赵清沅,她也要将她打磨成下一个赵清沅! 郭氏眼里的阴狠一霎而过,沈明锦却恰巧抬头瞥见,仔细看去,郭氏皱着眉,还是一副十分懊恼的模样,沈明锦恍然觉得自己看错了眼。 “贵妃宫里今儿倒是热闹!” 一阵爽朗浑厚的声音传来,不一会便见中庭里过来一众人,打前的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后头跟着邵楚峰和太监宫女。 沈明锦心口一松,忙跟着众人跪下行礼:“皇上万岁万万岁!” 恒帝笑着抚掌让众人起身,转了个身子看了一圈,见到沈明锦在郭氏面前站着,又见到郭氏尚未来得及戴上腕上的镯子,眼睛一闪。 恒帝身后的邵楚峰,已然捏紧了拳头。 恒帝看了一眼沈明锦,点头道:“这一对金童玉女般的小人儿杵在眼前倒让朕感叹光阴如梭,朕刚在御花园里见梅花开了好几树,倒是喜人,哎,楚峰你带沈姑娘过去看看。” “是,微臣遵命!” 便是这等事儿,邵楚峰也能应的这般四平八稳,恭敬有加! 沈明锦一时羞涩又腼腆地转身对恒帝道:“谢皇上,明锦自幼听闻宫里的御花园,四时皆美不丰收,今个有幸进宫,一早便想着去御花园看一趟!” 刘贵妃也知今个闹得过火,回头在皇上那儿不好交差,此时见沈明锦要自个出去转转,笑道:“也难为你喜欢,我们在这宫里头可都看腻了!” 唤来身边一个叫盼儿的宫女,道:“好生伺候着沈姑娘!” 这是顾全了沈明锦的脸面,虽是恒帝说的话,但是毕竟男女有别,未婚女子,这般平白惹人非议,但是有贵妃的宫女跟着,倒显得只是皇恩浩荡,皇上有意撮合了! 沈明锦福礼跟着邵楚峰退下。 第27章 落水 十二月的御花园,并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恒帝让二人出来的借口罢了,鉴湖里还剩着一片枯败的残荷。 走到恒帝说的那一片疏淡的梅花下,盼儿自动离了二人一段距离,垂首在一旁侍立。 邵楚峰拧眉淡道:“今日那郭氏可曾和你说过些什么?” 郭氏本是和他母亲是姨表姊妹,他幼时也曾唤过“姨母”,若不是杨玹为了救他丢了命,杨府和邵府估摸还是常走动的亲戚。 沈明锦随口道:“倒没说什么,就是看我眼熟,要赠我镯子,我看那镯子名贵得很,没有要!” 邵楚峰点头,沉声道:“郭氏的儿子曾有恩于我,在战场上为了救我而陨了命,郭氏自此便恨上了我,不过,郭氏是先皇后的胞妹,一向得陛下的恩宠!” 邵楚峰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不屑,沈明锦瞬间便明了,此“恩宠”的含义,不过刘贵妃也真是怪,怎会对这人这般礼遇,十分尊重的模样! 邵楚峰见她眼睛直转,知道是理解了他特地点的词儿,低笑道:“她若得知你我二人的关系,不会待你真心,以后再见到她,离远些!” 沈明锦眸子微转,轻声道:“我怎么听说,先夫人原是杨府上的准儿媳?” 邵楚峰淡笑,脸上却起了一层揶揄,道:“不错,确有其事!”见沈明锦抿着嘴,巴巴地看着他,心上微动,这么些日子处下来,他发现她心头一紧张,便会紧抿着嘴。 想到这些事怕是迟早有人告诉她,或许,已经有人和她说过,干脆道:“我的先夫人是北安王府的郡主,名唤清沅,京里的人都称她为清沅郡主,以前是京里惠安女子书院的学生,三年大考都拿了头魁,是京里许多夫人的儿媳人选,以前和杨府公子有过婚约,杨公子去后,我向陛下求了赐婚的旨意!未过门便去世了!” 沈明锦点头道:“倒是可惜了!” 邵楚峰心间一酸,喉咙微动,哑声道:“可惜什么?” “这般聪慧的女子,想来活着的时候也是费了许多心力去学这些东西的,竟早早没了!”沈明锦自己学那些琴舞书画,自是知道其中的苦处,不过,她是为了生存,她是青玉楼的最后一块救命的宝贝,姨姨们不说,她心里也明白,她没有上台,不过是还不需要她罢了! 邵楚峰心上微微酸胀,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以为她会说可惜没有过府,琴瑟和鸣!想到她已然失了忆,邵楚峰淡淡地道:“沈 明锦,你是否相信佛家的轮回?” 沈明锦却是不信这个,摇头道:“要是能轮回,我爹我祖母肯定会来找我,我姨姨说,他们当初可疼我,是要我坐堂招婿的!” 邵楚峰嘴角不可察地抽搐,招婿,这小女子倒是好大的气魄! 忽地,前头来了一位小公公,近前对邵楚峰道:“邵国公,北边党项国来了急信,陛下有请!” 邵楚峰眉峰微动,党项国?低头看着沈明锦道:“贵妃娘娘那里贵人多,你也别去扰了人家的雅兴,在此处赏赏花,等我回来!” 沈明锦撇嘴,什么叫她扰了人家的雅兴,不过想到那些弯弯绕绕的女人,心头也烦闷,乖巧地应道:“我就在此处看花!” 党项国十多年前老国王一死,东太后和西太后便将党项国一分为二,东派臣俯于耶律国,西派给赵国上贡,自耶律国亡国后,许多耶律国的王公大臣逃到了东派一系,这些年纷争不断,赵国一直都派了军队去镇压东派,扶持西派,此番不知道又是何变故! 邵楚峰到了御书房,里头楚王正在向恒帝谏言:“陛下,此番非得派一得力的将军去镇压不可,耶律国的溃兵这些年一直在不断地向东党项国汇合,慕容瑞纯猜测,加上东党的军力,怕是已有十万之众!” 邵楚峰知道楚王所言非虚,这些年他安插在党项国的暗线也汇报过此事,本以为西党项国的慕容瑞纯能解决,他一直以为慕容瑞纯有帝王之才,没想到竟眼看有被灭亡之灾! 恒帝默了一会,看向邵楚峰:“楚峰,你意下如何?” 邵楚峰立即恭声道:“臣愿领兵前往,邵家军先前在攻打耶律国的时候,与那些溃兵交过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是不瞒陛下,臣希望完婚后再北行!” 恒帝点头:“这一回是不能再耽搁你!朕准奏!” 一旁的楚王惊讶道:“你小子开窍了?陛下,这回又是哪家的姑娘啊?” 楚王是恒帝的长兄,一母同胞,当年因为先太后和后宫妃子争宠,谋害了楚王疼爱的一个婕妤所生的小公主,楚王一气之下纵火烧宫,先皇大怒,夺了他储君的名分,后来又贬为庶人。 等恒帝继位后,才重新被封为楚王,却是一心辅佐恒帝治理江山,常年在外游走,是以并不知道京中近来这些琐碎事件。 这一回便是他亲自得了西党项国国王慕容瑞纯的消息。 恒帝抚掌 笑道:“朕可不知他从哪儿找来的,说是庶民,要朕封赏呢!” 楚王却是起了好奇心,道:“我可得见见,比我那侄女儿又如何?”这说的便是赵清沅了! 一出口,又觉得不妥当,见邵楚峰脸上并未像往年一般一听清沅就暮气沉沉的,心上才宽慰些。 恒帝道:“朕刚可过了眼,你若是不来,这一对小人儿还在御花园里头赏花呢!” * 邵楚峰刚走,沈明锦便在鉴湖上的凉亭里坐了下来,琢磨着今个自己看到郭氏时为何心里会涌出熟悉亲切之感,而且,她好像不自然地就柔和了下来,好像本能地想讨好她? 鸾姨说过她自幼便生活在宁安县,不曾远出,为何会对这个夫人有这般奇怪的感觉? “你是谁?” 一声清脆的质问声忽地在安静的御花园里头响起来,倒像是冲着自己来的,沈明锦一侧首便看到凉亭下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头上戴着精美的花冠,身上着了金线绣的吉祥如意纹样的袄裙,腰上系着一只串着凤凰玉佩的牡丹络子,昭示着这一个小姑娘出生的不凡! 立在凉亭里陪侍的盼儿忙道:“哎呦公主,这般冷的天,你怎跑到湖边来了,嘉熙宫里的嬷嬷和宫女呢,怎地就您一个人?” 原是一位公主,想必就是刘贵妃膝下的玉荣公主了! 只见这位年约八岁的玉荣小公主昂着小脑袋问:“你是哪家的贵女?本宫怎么不曾见过你!” 盼儿急的脑门上直冒汗,这位小祖宗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这位姑娘哪是什么贵女,可是当着沈明锦的面,她也不敢揭了沈明锦的短,道:“回禀公主,这是贵妃娘娘招进宫来的客人!” 沈明锦见她眉目间天然一股凛冽的气质,巴掌大的小人儿,此时皱着眉对盼儿道:“本宫何曾问你?退下!” 许是年纪还小,便是喝斥,也带着一点小孩儿家的软糯,听来十分有趣! 盼儿为难了一下,看着公主不怒自威的气势,想着在御花园,该出不了什么事,到底怕逆了小公主的意,小公主去找娘娘告状便麻烦了,只得依言退了下去。 小公主见人退了下去,眼睛又瞄了一下四周,吭哧吭哧地从身后的小灌木从里抱出一条毛茸茸十分可爱的小狗! 巴巴地跑到凉亭里来,对沈明锦道:“这位姐姐,你看看这小狗是不是十分可爱?” 这么一会儿先前还气势十足的小人儿瞬间便化身为一个急于和旁人分享小宠物的小女孩儿。 沈明锦忍不住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颊,笑道:“这般小,才生下来吧?从哪里抱来的?” 玉荣小公主悄声道:“这是我从冷宫那边抱过来的,可不能让人知道!” 沈明锦忽地明白,这小公主怕是摆脱了宫里伺候的人,一个人跑到了冷宫,那般阴森的地方,刘贵妃知道了怕是得大怒。 又接着听小公主嘀咕道:“我母妃不给我碰小猫小狗,说怕我被抓被咬了,可是你看,这只小奶狗多可爱啊,我心都要化了!” 沈明锦见她小大人一般,给她出着主意道:“要给它搭个窝,不然这般冷,会冻死的!” 小公主皱着淡淡的两根小眉毛,苦着脸道:“我在御花园转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将它藏在哪儿好!” 小公主抱着小狗倚在栏杆上,十分苦恼。 沈明锦蹲下身子看着那小狗,还没有长牙,眼睛还闭着,该是才从母狗身边抱来的,这小公主也是机灵,母狗最会护着幼崽,她不知道是怎般悄无声息地偷出来的! 忽然,“吱呀”一声,小公主猛地往后仰去,“啊!” 沈明锦尚未伸出手,小公主已然“噗通”掉落在湖里! 手上还抱着小奶狗,沈明锦大骇,忙喊道:“快来人啊!公主掉下去了!” 盼儿离的并不太远,听到惊呼声,忙赶过来,见沉在湖里的小公主,吓得惊在了湖边,浑身颤抖,竟是不能言,沈明锦看着水里扑腾两下便沉下去的小公主,脑子一目,心一沉,纵身往水里一跃! 岸上的盼儿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惊惶地喊道:“落水了,救命啊!快来人啊!公主落水了!” 邵楚峰摆脱不得楚王,只得带着楚王往御花园来,便见湖边乱糟糟的,都在喊着快救公主,往近前一看,玉荣小公主面上煞白地躺在宫女的怀里,却不见了沈明锦的人影,拉起湖边叫唤的盼儿,“沈明锦呢?” 盼儿一心记挂着人救公主,猛地整个人被邵楚峰提起来,脑子转不过来,“沈,沈,啊沈姑娘还在湖里!” 邵楚峰心头大震,一脚将盼儿踹进湖里,自个对着那平静的湖面立即蹦了下去。 不一会儿,楚王便见邵楚峰捞起了沈明锦。 忙踹了其中一个抹着泪的太监:“还愣着干什 么,一个个的脑袋都不想要了啊,还不快去喊太医来!” 第28章 无情帝王家 楚王见孩子睁着眼,只是冷的发抖,忙将自个身上的大氅解下来,包住小公主,冷声道:“还不快将公主送回殿里头换了衣裳!” 宫女太监们早已慌得六神无主,此时得了命令,忙不迭地跑着小公主就跑。 楚王见邵楚峰抱上来的这姑娘紧紧闭着眼,脸上毫无血色,忙上前急道:“让开!” 邵楚峰正急的发疯,被楚王挤开,捏了拳头,却见楚王单膝跪地,将明锦反过来,腹部磕在他的膝盖上,按着沈明锦的腹部和背部,像是在救明锦,瞬时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楚王又吩咐邵楚峰道:“快来捏住她的鼻子,对着她的嘴吹气!” 邵楚峰忙照做!见沈明锦还是闭着眼,整个人犹如坠在冰窟一般。 “咳!” 忽地,被捏着鼻子的沈明锦咳了声,嘴里溢出水来! “太医,太医呢,快,快!”邵楚峰已经急红了眼! 却发现周围已经没了人,顿时明白,都是去护着公主去了! 楚王按着这头狂躁的狮子,道:“放心,吐了水就没事了,当务之急赶紧去宫里换身衣裳!要是发了伤寒就不妙了!” 沈明锦这时候已然醒了,浑身冷的发麻,止不住的颤抖! 见邵楚峰急疯了的模样,声音暗哑道:“我没事!” 这一句却差点让邵楚峰落了泪,他的明锦,他的明锦,差一点又从湖里流走,哽咽道:“闭嘴!” 最近的是任婕妤的千延宫,宫女见楚王和邵国公抱着女子来,嚷着要干净的衣裳,忙拿了一套新袄裙出来,服侍着沈明锦换上。 待沈明锦一出来,邵楚峰立即抱起了人,头也不回地出了宫! 楚王跟在后头追赶不及,想到自家那皇侄女不知道怎样了,这事,后续还不知道怎么牵扯,自己少不得留下来看一看,免得连累了楚峰看上的这个姑娘! 却不知,现在的邵楚峰恨不得一脚将什么刘贵妃、郭氏都踹到鉴湖里去,没有这群人,明锦怎会去鉴湖待着! 他是连他自己都恨上了,为什么非要让她进宫,为什么要让她有个尊贵的身份,有什么,比她好好地活在他眼前还重要的吗! 沈明锦直到上了马车,都不敢说话,邵楚峰红着眼,头发都要竖起来的样子,太吓人了,等到了马车上,邵楚峰将小暖炉塞到沈明锦手里,道:“忍一会儿,一会 儿便到家了!以后,再也不让你进宫了!” 沈明锦发现,这么一瞬间,对着这么一个望着她手足无措还没有归魂的男子,她竟然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欢喜。 见他还着了湿漉漉的衣裳,这么一会儿,衣服已经结了冰渣子,硬邦邦的,轻声道:“外套脱了吧!” 外头的边梁扔进来自己的披风,道:“爷,您先换上,小的一会在前头布坊里拿件袍子来!” 邵楚峰怒道:“不用,先回府!” 沈明锦见他发上冒着白烟,有些担心地劝道:“我没事,换了衣裳,马车里又暖和,你要是着了风寒,你娘可不会饶了我!” 她的声音绵软又带着不曾有的羞涩。 邵楚峰暴躁的心间犹如灌了一壶温水,瞬间十分熨帖,在沈明锦期盼的眼神中点了头! 沈明锦展颜一笑,探出头,对外头的边梁道:“赶紧给你家主子找件衣裳!” 正和兄长护送着母妃去外家靖远侯府的赵益之,忽地回头,勒着马看着从他身前过去的马车,盯着那厚实的车帘,他好像听到了锦儿的声音! 信安郡王赵允宁也顺着弟弟的眼看了过去,道:“那是邵国公府的马车,像是有什么急事,这般赶着!” 马车里头的翼王妃听到声音,想到今个见到的邵楚峰和那女孩子,声音不高不浅地道:“邵国公近来怕是要娶妻了,益之,也该看看了!” 赵益之一愣,脑子里瞬间想到了沈明锦,回道:“母妃,儿子在外头认识了一个姑娘,和儿子一处长大的,回头带给母妃看看!” 翼王妃不悦道:“你当什么不三不四的姑娘都能进王府,你便是真心喜欢,纳妾也成,得明媒正娶地迎了正妻入府之后!” 赵益之脸一红,他从来没想过纳妾,明锦也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姑娘,赵允让见母妃不太痛快,忙示意弟弟住口,另起了话头道:“母妃,儿子听闻舅舅近来身子不太爽利!” 提到自己的哥哥靖远侯,翼王妃叹了口气,心上涌上几分烦闷,也不搭理小儿子。 一时安静了下来,赵允让却是微微吁了口气,母妃不喜弟弟他自幼便知道,不过是因为侧妃在她怀着弟弟的时候,搭上了父王,便是生下来发现是个儿子,父王也并未多看顾母妃,母妃迁怒于弟弟,认为他不详,可是,弟弟却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啊! * 宫里头,刘 贵妃得了消息,火急火燎地赶到小公主的嘉熙宫,见宫女太监围着小小的人儿,面色惨白,嘴唇发紫,喝骂道:“废物,你们就是这般照看小公主的!” 刘贵妃忙摸着小公主光洁的额头,语气凛冽地问一旁的太医:“小公主可无恙?” “回禀娘娘,小公主被救及时,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她年纪尚幼,怕夜间会盗汗发热,臣一会儿开些药,过了今晚,若是不发热便无事了!”太医心下一阵侥幸,幸好这回无恙,不然他这条老命也保不住了! 刘贵妃心也微微定了一些,这才回身看着嘉熙宫早已跪倒一片的宫人们,漠然道:“来人,嘉熙宫的人都拉下去,杖毙!” 却是不问讯,这是一个活口都不留了! 她虽出身低微,在这宫里便是高位,也有那出身世家的女子看不上她的,皇上为了平衡朝堂,她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计较,可是,玉儿是她的命根子,既然有人要害玉儿,她就让那些人看看后果! 嘉熙宫里顿时哀嚎一片,却很快便被慎刑司的人一一堵了嘴带了下去。 赶过来的楚王只看到一个个被拉出去的宫人脸上面如死灰,举步进去道:“贵妃娘娘,本王适才去看了下,凉亭上的栏杆像是被谁故意损毁了,现在即便杀一儆百,这后患还是留着,依本王之见,还是查出真凶,不然,玉儿的安危……” 刘贵妃满脸倦容地摆手道:“楚王,你常年在外,有所不知,这宫里何止那一处是被损毁了的,本宫和陛下只有这么一点骨血,多少人视玉儿为眼中钉!” 即便查出真凶,也不过是低位份的妃嫔抵了罪罢了,这宫里,哪一个女人对玉儿不怀恨在心! 楚王缄默。 过一会,又将沈明锦跳湖下去救小公主反溺水的事,说了一遍,刘贵妃听了,脸上并无感激之色,轻描淡写地道:“是个善心的!” 楚王大震! 宫女太监没有服侍好,杖毙,这是上位者的威权,那沈明锦呢?她可是邵楚峰要迎娶过府的女子!便是她不跳下去,楚王心头一窒,是的,但凡她不跳下去,陛下和刘贵妃都不会饶了她! 楚王想起那个不是他急救,或许并已殒命的女孩子,心想自个终究不适合这地方! 自古无情帝王家! 楚王临走时去了一趟御书房,和恒帝聊了许久,李公公在外头候着,只听里头传来激烈的争吵,却是眉眼 儿都不抬。 待楚王气冲冲地从里头出来,李公公进去伺候,发现皇上颓丧地靠在椅上,淡淡道:“嘉熙宫的严刑拷问一遍,没断气的都扔到浣衣局、司苑局!” “是,陛下仁厚!” 李公公从慎行司回来,换了一身衣裳再去当差,他到的时候,慎行司已经杖毙了十个宫人,满地的赭红一片,剩下的二十多个人,拷问之后,也是活不了几个,陛下又何尝不知,只是楚王执拗。 恒帝已经备好了一份圣旨,道:“你去颁旨!” 邵楚峰给沈明锦招了大夫来看,诊脉后说是并无大恙,只是吩咐喝些驱寒的姜汤便好。 邵楚峰心头这才松了下来,忙让香薰备了热水给沈明锦沐浴。 一番忙碌下来,待沈明锦从浴桶里出来,在摆了四个炭盆子的屋里暖洋洋地任着香薰用小熏炉熏着头发时,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蔡嬷嬷道:“姑娘,快回去接旨,圣旨要到庄子上呢!” 却是李公公通知了邵楚峰,让沈明锦回自个的宅院,毕竟,这还未过门不是! 沈明锦又是一阵忙乱,好不容易到了庄上,李公公宣读的什么,她听的模糊胡的,“承膝楚王一脉”?“静懿”? 李公公看了一眼经过一番浓重装扮的珠翠环绕的沈明锦,笑道:“沈姑娘,接旨吧!” 沈明锦伸了手,被邵楚峰眼睛一盯,忙道:“谢主隆恩!” 很快京里便都知道,新鲜出炉了一位静懿郡主,竟承在楚王一脉! 为了彰显皇家看重,特地赐了府邸,坐落在楚王府东北边。 第29章 底色 楚王之女 不是义女,是上宗室族谱的女儿! 这其中的分量,比刘贵妃的义女可重了千斤! 邵楚峰也有些讶异,御花园一事后,他并不愿意让明锦去认刘贵妃做义母,皇家凉薄,他一直便是知道的,只是当看着明锦还在冰冷的湖里,那些人却置之不理,丝毫不记得里头还有一个人的时候,邵楚峰忽然就不愿意明锦和那座宫城里的任何一个人牵扯! 邵楚峰嘱咐了青鸾好好照顾明锦,又转身对沈明锦道:“你救了玉荣公主,这些日子怕还是要让你进宫赴宴,先好生养着,有什么事派人来找我!” 沈明锦已经为这接连一串的事儿砸昏了,脑子木木的,点头应下,见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该是救了她上来后还未来得及擦干,心上一急,起身道:“我去给你拿块布巾!” 邵楚峰将她按住,摸着沈明锦还有些微潮的头发,命令一旁的珍珠道:“散开来,再给她用熏炉熏一熏!” 嘱咐沈明锦道:“女儿家不比男子,你自个这些日子也注意下,别落下了寒症,明日我让宫里的太医再来给你诊脉,开些调理身子的方子!” 邵楚峰一走,青鸾将伺候的人都支了出去,神情冷淡地看着沈明锦:“你说,你跳下湖为了救刘贵妃的公主?” 沈明锦被鸾姨的态度有些吓着,以为她是责怪自己不好好照顾自己,轻声道:“鸾姨,小公主太小了,掉了湖里还不忘抱着小奶狗!” 青鸾挥手,红了眼道:“明锦,那当年谁可怜过你爹,可怜你守寡的祖母,可怜你这个才堪堪六岁的孩子?” 青鸾想起当年沈舒堂去世时的惨状,心痛的要窒息,她长于青楼,什么肮脏事儿没见过,沈舒堂身上的伤痕,明明是,青鸾拉着沈明锦的手,脸上的泪止不住的流,他本是浊世的翩翩儿郎,那般洒脱俊逸的人,竟遭了那等屈辱,青鸾胸中的恨意滔天,“明锦,我们一定要替你爹报仇!” 青鸾这些年在沈舒堂去后一直备受压抑和折磨,此时悲恸的不能自已,伏在沈明锦的锦被上呜噎着痛哭起来,又怕外头的人听见,极力压着声音。 沈明锦只知道爹爹是被害死的,鸾姨这些年也不曾和她多说,此时见鸾姨这般痛哭不堪,莫名受到了震动,伏身抱着鸾姨痉挛的身子,哭道:“鸾姨,锦儿都听你的,你告诉锦儿,是哪些人害死了爹爹和祖母,锦儿一定会给他们报仇!” “明锦 ,你爹肯定不希望你掺和这些肮脏事,可是,鸾姨恨啊,这些年只要想到你爹死前的惨状,我没有一夜能合了眼!” 青鸾情绪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来,一边抹了泪,一边声音嘶哑地对沈明锦将当年的事一一叙述,但是还是没有将沈舒堂真正的死因告诉沈明锦,那是青鸾心中永远的隐秘,她要他深爱的这个男子,一直高大地活在他女儿的心中。 周启仁当年攀上了京中权贵,这些年官运亨通,现在是扬州的知府。 “明锦,他背后是工部尚书左钦!”青鸾盯着锦被上的华丽的牡丹花,出神地道:“左钦是刘贵妃的表兄,他能上来,完全靠着刘贵妃!” 她们一直在宁安,沈明锦不懂鸾姨为何了解的这般清楚,还是问了出来:“鸾姨,这些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青鸾神情淡漠,“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害死你爹的凶手,你当青玉楼真的那般穷?呵,不过是我把银子都拿去打点了,在你没上京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复仇,你爹疼你,希望你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儿,我要怎么舍得让你终日活在血海深仇里!可是明锦,鸾姨老了!” 她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扳倒周启仁了! 沈明锦愧疚的无以复加,“鸾姨,以后就交给锦儿!您好好颐养天年就好!” 青鸾无奈地摇头:“要搬倒周启仁,得先让他没有靠山!明锦,你便是郡主,还是太弱了些!” 沈明锦心口一窒!拥着鸾姨,她不知道这些年面上艳光四射的鸾姨是怎般熬过那么些夜晚的,她一直知道鸾姨对爹爹一往情深,便不知道,爹爹的死,是她心里迈不过去的坎儿,也不知道,爹爹在牢里饱受煎熬。 忽地青鸿提着食盒,敲门进来道:“你娘俩聊什么呢,明锦,我让方婶子给你炖了燕窝,你这回着了凉,得好好补补气血,不能落下寒症!” 青鸾用帕子拭了眼睛,青鸿看了道:“什么事儿瞒着我不成?” 青鸾呸道:“我想她爹了!”却说得十分理所当然,青鸿无奈摇头。 沈明锦接过燕窝,喝了一口,想起近来很少看到鸿姨,问道:“鸿姨,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呀,我怎么很少在庄上看到你!” 青鸿笑道:“怎地,还以为我林择高枝了?不过是有一处茶楼的戏好听,我多去了几趟罢了,等你养个几日,我带你去!”” 沈明锦对听戏并无兴趣,摇头道:“你带雁姨和鹄 姨去吧!” * 第二日,楚王便来庄上看望沈明锦,同来的,还有八岁的玉荣公主。 天女阁的人都十分震惊,她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贵人,沈明锦虽被封了郡主,但是因为府邸还没有修缮好,还住在庄上,天女阁的众人并未能完全消化“郡主”这个词所具有的丰富含义! 楚王倒是十分随性,对着底下跪的乌泱泱的众人道:“我只是来看看郡主,你们各自忙去,无妨!” 玉荣小公主也道:“静懿姐姐好意救我,父王说,我理应来感谢她,你们不用客套!” 八岁的小人儿,话音里却偏生透着一副爽朗劲儿,让青鸾一时倒觉得是自己太局促了,浅声应道:“民妇不懂礼数,不周之处,还望王爷大人大量!” 楚王记得,这沈姑娘是父母俱亡,由家中几位庶母一同抚养长大,这该是沈明锦的长辈,这才正眼看了一眼这个带头说话的女子,只这一眼便惊骇的说不出话来,竟发现她容貌极其妍丽,再看其他的女子,虽比不上第一个,却都姿容不俗,一时暗道,难不成这是没落的世家女眷? 青玉楼的众人被看的一时有些赧色,都低了头。 青鸾眼尖,迎了楚王到厅上坐,青鸿却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一时上了茶,楚王喝了两口,脑子还没缓过来,不由得他不奇怪,这些妇人姿容不俗,举止有礼,说是不懂礼数,仪态却是半点儿不错的,他觉得怕是比京里的许多贵妇人也不差了! 沈明锦见厅里气氛有些尴尬,开口道:“不知王,父王到此处是?” 楚王被那一句“父王”惊醒,捋着胡须道:“本王孤身一人,常年在外游荡,府里一直空着,你若是无事,可先去住,你那郡主府,还要修葺些日子!” 玉荣公主还是第一回出宫,一双灵动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屋里转了好一会儿,一早便瞄准了沈明锦后头站着的一个约比她大两岁的女孩儿,此时早已不耐这些寒暄,出声道:“王叔,我要和那个姐姐出去玩儿!” 被指着的潭儿一惊,忙跪下,嗫嚅道:“见,见过公,公主!” 沈明锦看了一眼楚王,楚王却呵呵笑道:“不妨事,这位小姑娘你就带小公主在庄上四处看看可好!” 潭儿急的红着脸,手脚微微发颤,应道:“是,是!” 玉荣小公主轻轻拉着她的小手道:“莫要怕!” 她的手十分柔软细嫩,眼睛明亮的像老家山里的清泉,潭儿对着小公主露出一个浅浅的羞涩的笑。 看着两人牵着手的背影,想着小公主毕竟是刘贵妃的眼珠子,出不得一点错,沈明锦不放心,让绿蚁和珍珠跟着。 这才回楚王先前的话儿:“不瞒父王,明锦自幼由众位姨姨抚养长大,倒是不便去楚王府住,还望父王谅解!” 楚王沉吟了一会,她的庶母倒是不好住进楚王府,可是这些丧夫的女子,也别无去处,只得跟着沈明锦的,点头道:“出嫁的时候,从王府出便可!” 厅里众人都看向了楚王,这话,是明锦的亲事定了? 沈明锦蓦地脸发热,也不知道邵楚峰又和楚王乱说了什么,两颊上瞬时染了一层粉色。 沈明锦这是第二次见楚王,现在是她名义是的父王,心中一动,鼓着勇气不解地道:“敢问殿下,您为何要收我做女儿?” 楚王见她眉目清秀,尚未脱稚气,笑道:“本王身后也得有人送终不是,那般寒冷的湖水你都义无反顾地跳了,本王想,本王百年后,你怕是会风雨无阻地给本王上坟不是?” 楚王说到这儿,自个先乐了!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这样憨直的女孩儿,他不忍心她卷进皇家的漩涡里! 沈明锦却觉得这人当真奇怪,还是耿直地道:“殿下既是认了我做女儿,给了我这般富贵的身份,明锦自是当尽为人子女的心意!” 楚王眼里闪过满意,他直肠子惯了,才不适应宫中的生活,可周围的人都是一句话要绕几个弯儿,所以他喜欢四处游荡,结识市井江湖中人。 一番交谈过后,楚王觉得,若是先前他是为这个女孩子抱不平,而认得女儿,现在,却是真心喜欢。 楚王临走时说要送一个会拳脚的丫鬟给明锦,明锦知他是好意,自是又诚心谢了一番。 新丫鬟是和宫里的帖子一道儿来的,叫薄荷,人冷冷清清的,手脚便十分麻利,待沈明锦也恭敬有加。 帖子是要沈明锦在冬至这一日入宫赴宴。随帖子一道来的,还有玉荣小公主的一张小信笺,让明锦将潭儿带着。 沈明锦好笑道:“这两人倒是玩到一块儿了!” 第30章 宫宴 邵楚峰却并不同意沈明锦去赴宫宴,自沈明锦落水后,邵楚峰每日早朝过后,都要过来庄上一趟的。 此时看着一脸无所谓的明锦,皱眉道:“刘贵妃野心太重,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你示好!你还是莫去了!” 明锦跳下去救小公主却反被遗忘在鉴湖里的事情,让邵楚峰忆起便一阵心悸。 虽然眼下明锦是楚王之女,可是,这个郡主是怎么来的,邵楚峰再明白不过,不过是皇家对邵府的恩施罢了! 皇上让他去西北的党项国,耶律国的残部与东党项国的势力并不容小觑,加之寒冬,西北部气候苦寒,邵家军初去,怕是不能及时适应! 这一次或许比八年前与耶律国的战役更为凶险,他无后又未娶妻,明锦是他唯一的软肋,即如当年皇上同意他娶清沅的牌位入府一样,女子,在帝王眼中,一向是无伤大雅的! 沈明锦捧着热乎乎的杏仁奶茶,摇头道:“总不能躲一辈子!” 真如鸾姨所说,她老了,爹爹和祖母的仇,还有姨姨们的养老,都是她的责任! 邵楚峰见她皱着一张小脸,不由轻声笑道:“要去的话,把薄荷带着,这回不管谁落水,跌倒,或是被责罚,你都没看见,要是有对你说话刻薄的,也不必忍着!” 可是明锦说的也对,不可能躲一辈子,等他去了西北,她作为邵国公府的当家夫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府里不出去应酬。 沈明锦知道他这是对她落水的事还耿耿于怀,心里撩过一点喜悦,还是瞪着他犟道:“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邵楚峰气的笑了,“怎地,你是嫌自己还不够添事的?”见她嘟着嘴不服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对一旁一直默默地立着的薄荷吩咐道:“到时看好你家小姐!” 薄荷脆声应下! 屋里的碳盆子有些呛人,邵楚峰过了一会才想起来道:“这两日国公府没有给你送来银丝碳吗?” 沈明锦不在意地道:“银丝碳比煤炭要贵五倍,我一个人用的都抵得上庄上众人的银钱了,我把它们换了煤炭来!” 一旁的薄荷眉毛微挑,怕是只有静懿郡主会想到银丝碳贵的! 煤炭虽便宜,可是,呛人不说,冬天的夜里,门窗紧闭,十分容易中毒。 邵楚峰喝了一杯热茶,心里的郁气才稍微散了些,这么个玻璃人儿,他每天都担心着她出什么事儿,她倒不嫌事大,常 常状况不断! 沈明锦一边想着心事,却忽地捏住了鼻子,一张小脸皱巴巴地看着门口,便见外头珍珠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过来,道:“小姐,今个你看就这么小小一碗,灌两口就没有了!” 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邵国公,便见邵国公的眼睛扫了小姐一下,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淡道:“今个路过集市,看到卖红枣糕的,听说十分香糯可口!” 珍珠忍不住露了一双小虎牙出来,咬着下唇道:“奴婢今个还听方婶子提过这红枣糕,说是近来卖的十分好,想是很好吃的样子!”国公爷怕小姐落了寒症,让宫里太医过来开了去湿气的药,可是小姐嫌药太苦,常常偷偷倒掉,国公爷无意发现后,便每日都提着新鲜的小吃食来哄着小姐喝下。 庄上的婶子和姨姨们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国公爷是栽在小姐的手上了。 沈明锦白了一眼珍珠,这样的戏码每日都来一次,真当自己是被吊着胃口的小狼狗了,捏着鼻子一口将药咕下! 这些日子邵楚峰常来,沈明锦和他之间处的融洽了许多,像是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沈明锦对邵楚峰的好意并不抵抗,只是若说更进一步,也并没有。 枣糕还带着热气,想来是一直在邵楚峰胸口捂着,沈明锦咬的小口,发上的珠钗轻轻地晃动,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邵楚峰淡淡瞥了一眼,接着喝茶,嘴角却不由上翘。 * 冬至这日,青鸾让沈明锦换上了一身茜红色的繁花襦衣,逶迤拖地的素锦古纹双碟云形十二幅罗裙,外面罩了一件银狐披风,三千青丝被青鸾一双灵巧的手在头顶编挽成发髻,髻底部用正红色的绸带系住,带梢垂于肩侧,又缀以镂空的珠翠、花钿,低垂发髻上斜插一支碧玉玲珑簪。 邵楚峰过来的时候,便见青鸾捏着石黛浅浅地晕染明锦的眉毛,正是时下流行的倒晕眉。 观摩着镜中的人,道:“再在额前缀颗红宝石吧!” 沈明锦从铜镜里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脸上微红,咬唇嗫嚅道:“你怎么进来了?”这人现在真是一点都不客套,随时来都往她闺房跑! 青鸾微愣,看了沈明锦的妆容一眼,确实不够华贵,浅浅笑道:“正当如此!” 邵楚峰一心数着要去西北的日子,对她的质问仿若未闻,明锦微微气恼,当着鸾姨的面,明锦也没有再吱声。 今日是刘 贵妃宴请女眷,邵楚峰将人送到宫门口,望着明锦道:“我晚些时候再来接你,天气严寒,你莫在外头多走动,就坐在殿里头!” 沈明锦听他这般说,盈盈一笑:“嗯,你去集市看看,今日冬至有没有小贩卖好吃的!” 邵楚峰清隽的眉目间闪过一丝暖意,点头:“当是有的!” 驾着马车的边梁眸中微诧,静懿郡主这真是将自家主子整日和街头卖吃食的小贩系在一块了! 邵楚峰看着薄荷和潭儿伴着她进去,不见了人影,才转了马头,往楚王府去! 沈明锦到刘贵妃殿里的时候,已经有许多贵夫人在,玉荣小公主却是一早便在等着她的,见到她过来,身后果真带着潭儿,十分喜悦地上前唤道:“静懿姐姐,我可等你许多时候了!” 殿里的一众女子便见着先前还偎在刘贵妃身旁困得睁不开眸子的小公主,此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新来的静懿郡主! 一时都有些诧异于沈明锦的手段,不过这么些日子,竟然就攀上了赵国最尊贵的女孩儿。 上位的刘贵妃原本一派端庄雍容地坐在那里,面色带笑地和下首的郭氏聊天,听见女儿这般亲昵地唤沈明锦,不由朝门口看了一眼,一时被晃了眼,眼前的女孩子一身珠光宝色却又明媚清丽,便是自家的小公主也不曾这般富贵华丽的打扮过。 心头一时撩过一些不悦! 及沈明锦带着两个婢女过来见礼,刘贵妃才发现她身后的那个年幼的婢女十分眼熟,竟有些像那人。 刘贵妃柔声笑道:“郡主身边的这个小丫头看着十分伶俐,”又对着潭儿问道:“小姑娘,你几岁了,叫什么?家在哪儿呀?” 潭儿自那一日和公主玩闹了一日后,胆子大了很多,庄上的姨姨们知道公主要见她,又教导了她一些利益,此时大方地跪伏在地上,清脆地道:“回禀贵妃娘娘,奴婢唤潭儿,今年十岁了,家在徽州!” 郭氏不以为意地看了那个小丫鬟一眼,笑道:“听说玉荣公主十分喜爱这个丫鬟,不若留在宫中?” 沈明锦听到这话,长长的睫毛轻颤,抿唇道:“是明锦的故人之女,并不是丫鬟,还望娘娘明辨!” 这宫里素来吃人不吐骨头,便是小公主真喜欢潭儿,她也不会将潭儿留在宫中。话虽这般说,可是沈明锦看向郭氏端庄的脸上露着的慈和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凉。 知道邵楚峰和郭氏的 恩怨,沈明锦不觉得,郭氏会喜欢她! 这边刘贵妃却是吩咐潭儿上前,细细看了眉眼,半晌才道:“玉儿,带着潭儿下去玩吧!静懿郡主身边的人,可别吓坏了人家!” 这后一句虽提了沈明锦,语气却是十分的温和。 那边任婕妤盯着沈明锦好一会儿,见不过数日,这乡下野蛮丫头,就成了楚王之女,边忽地绽开一个淡淡的笑来,歪头道:“前些日子静懿郡主得楚王爷垂怜,现在这么一个丫鬟也得了小公主的喜爱,静懿郡主府上的风水怕是整个赵国里独一份儿好了!” 沈明锦忽觉头疼,这任婕妤真是不分场合斗她,“婕妤说笑了,论风水,有紫气护着,京里头那一块地儿不是风水宝地!难不成婕妤母家的风水不好?” 沈明锦倚在椅上,淡淡地看了一眼任婕妤,你敢说,在天子脚下,你家没被庇佑? 任婕妤当着这般多贵夫人的面,比往日要收敛许多,毕竟还是御史台呢,在宫里头,万岁爷宠着,没人敢说什么,便是刘贵妃也得忍让她几分。 心里存了气,勉力笑道:“那日静懿郡主落水,湿透了,被邵国公抱来我宫里头换的干净衣裳,静懿郡主可还喜欢?” 殿里顿时一片嘘气声。 第31章 醉音撩人 “哦,是婕妤的衣裳?怪当那般彩绣辉煌?当日婕妤也在宫里吗?我醒来后,并不曾见到婕妤啊?”沈明锦掩着嘴,微微讶异道,面上露出几分疑惑。 任婕妤眸中闪过两分鄙视,笑着道:“倒不曾见过,只是回来宫里嬷嬷如实禀报罢了!” “如实”两个字微微咬了音。 这般场合,任婕妤是铁了心要让沈明锦声名狼藉,沈明锦抿了一口茶,神情淡漠地道:“婕妤心疼衣裳,明锦也只能说一句抱歉,那般华贵的衣裳,明锦若清醒着必不会夺人所爱,只是婕妤若是一时不悦便要往明锦身上泼脏水,想来父王也是不依的,还望婕妤说话稍作思量才是!” 殿里气氛一时静的极为诡异。 任婕妤气短,斜眼嗤道:“静懿郡主真是好一张伶俐巧嘴!” 沈明锦颔首谢过:“婕妤厚爱!” 刘贵妃静静地端着茶,像是不曾听到这二人口舌一般,她下首的郭氏刚碰了沈明锦一个钉子,此时也只顾着和旁边的夫人聊天。 这么一会儿,殿外宫女进来报道:“肃王妃娘娘,华原郡王妃,昭国夫人到!” 便见一个一身紫色宫装的妇人,身后跟着两位身形袅娜的年轻夫人款款地过来。 像是没发现殿里头的诡异一般,紫色宫装夫人爽声笑道:“贵妃娘娘这里正是好番热闹,臣妾倒托大来迟了!” 沈明锦看了一眼,知道这必是肃王妃了,身后那两个女子,前头那个鹅蛋脸笑吟吟的想必是华原郡王妃,后头那个十分清冷,带着几分出尘气的该是丞相府之女,昭国夫人。 云嬷嬷迎着肃王妃入座,沈明锦不期然地抬头便发现一双灼灼的眼睛看着她,是昭国夫人。 正兀自诧异,白薇萱笑着轻轻颔首,像是十分友好的样子。 沈明锦无视,低头继续吃着高几上放着的蜜饯,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本来是一汪死水,每条鱼都有自己各自的淤泥地,占着几根野草,几只小虾米,她这只外来物种,扰了这片死水的宁静。 来的最迟的是翼王妃,并未带儿媳,进来便柔和地笑道:“今个外头露水寒,馨儿身子重,臣妾留她在王府里了,贵妃娘娘莫怪才好!” 翼王妃口中的馨儿是翼王府长子信安郡王的王妃,头胎生了个女儿,这一回有孕尚不足三月,翼王妃十分看重。 刘贵妃自是寒暄几句让翼王妃入了座。 见人来齐了,刘贵妃吩咐开宴。 顷臾,两排宫女提着食盒鱼贯而入,跪在高几前从食盒里拿出清酒一壶,琉璃酒樽一只,银箸一双,又有酱碟四份,白嫩柔滑的饺子两盘,一盘四只,还隐隐冒着热气。 每只饺子上头都有一只花瓣儿,四瓣梅花,四瓣杏花。 刘贵妃笑道:“今儿这个饺子宴与以往不同,玉儿的主意,以御花园四时的花入面,一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蔷薇,五月榴花,六月荷花,七月葵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芙蓉,十一月白茶,腊月梅花,小孩儿家玩笑话,本宫却觉得有些趣味,大家都尝一尝!” 郭氏咬了一口,停箸道:“玉荣公主幼时便这般机敏,兼得贵妃娘娘和陛下的宽厚和睿智。” 沈明锦低头,缓缓地咬着一只梅花饺子,像是以梅花汁入了面,十分清香,倒是别致。 看着旁边的琉璃酒樽,晶莹剔透,倒了一些清酒,微微摇晃,咬了唇,忍不住轻轻地尝了口,竟是唇齿留香,带着些许甘甜。 刘贵妃望着下头的女眷,笑道:“本宫的殿里头,许久没这般热闹过,不若,今个,本宫拿出一份前朝的九凤鸟绿釉陶灯做彩头,各位小姐展一展才艺如何?” 刘贵妃说的九凤鸟绿釉陶灯高两尺,分为三层,地盘和中层边沿各镶嵌四只展翅欲飞的凤鸟,口中各含着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托着灯盘,顶部为一凤鸟形的灯池,凤鸟的头上缀着小小的琉璃罩子,夏季可放置萤虫进去。 十分精致华贵! 这只灯盏其实有一段公案,当年郭皇后也是看中的,不过,皇上仍然赏赐给了当时还只是婕妤的刘贵妃! 凤鸟自古是后位的象征,传闻郭后自此之后,对恒帝死了心,不就便抑郁而终。 没想到刘贵妃竟然舍得将这般宝物拿出来,一旁的翼王妃蹙着眉笑道:“早知道贵妃娘娘今个舍出这般宝物,当年臣妾无论如何也要生出一个女娃儿来才是!如今,只能眼馋着诸位府上的掌上明珠来争这一殊荣了!” 沈明锦喝了两盏清酒,脸上已然染了一层红晕,立在她身旁的薄荷急的小声地劝道:“郡主,这酒后劲大,可不能喝了!” 沈明锦懵懂懂地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晃着琉璃酒樽,看着里头流动的清亮的淡淡芙蓉色,心下暗叹,真是好看,她仿佛忽然便明白古人诗句中所吟唱的“葡萄美酒夜光杯”,“可惜 没有琵琶!” 正是丰乐伯府的长女刘汐儿在跳霓裳羽衣舞,彩绣飘飘,身段娇弱,仿若柔滑似水,众人都看着出神,不妨沈明锦大大咧咧地喊了一句:“可惜没有琵琶!” 薄荷见自家郡主还拿着九曲玲珑酒壶,忽觉出这个新主子,真是不是省油的灯啊! 对面一直有意无意地关注着沈明锦的白薇萱,拿了放置在右手边的绣帕,轻轻擦了嘴,对着众人笑道:“这位静懿郡主真是天真活泼,臣妾不由得就想起了清沅妹妹,当年在书院,我二人时常一人弹琴一人起舞,真是肆意烂漫的年纪!” 薄荷是知道这位昭国夫人的,当下就提了心。 白薇萱说到这里,眼睛盯着沈明锦望的出了神,一时低下头,有些伤怀地道:“今见静懿郡主的舞竟与清沅妹妹像了九成,宛若清沅妹妹活灵活现在我眼前一般,十分怀念,想再谈一首曲子,不知静懿郡主可否伴舞,一慰我多年的哀思之情!” 沈明锦现在一听到清沅这个名字,就明白这些人不安好心,放下酒樽,手指抵着下巴,故作疑惑道:“喔,夫人琴艺高超?明锦倒想讨教一下!” 一掌推开了身前的高几,只听“哐当”一声,白瓷盘子、九曲玲珑酒壶都碎裂在铺着厚厚的地毯的殿上,沈明锦站起来挑眉道:“斯人已逝,昭国夫人当早日走出才是,明锦才疏学浅,在众位娘娘和夫人面前献丑了,不若我和昭国夫人合奏一曲高山流水? “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沈明锦仰着脸,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坐在那里似乎僵住了的白薇萱,咬唇娇俏地笑道:“伯牙子期,比之昭国夫人和清沅郡主又如何?” 郭氏箸上的梅花饺子,一咕噜地掉了下来,这小妮子,比之当年清沅似乎多了几分妍丽夺目。 白薇萱垂眸,扶着身后侍女碧纹的胳膊,走过高几,伸开胳膊,轻轻一扬,广袖溢出淡淡的香味,对着明锦做了个“请”! 沈明锦昂着头,脚步微乱,便向丰乐伯家小姐刚让出来的大殿中央走去。 薄荷怕自家郡主一会迷糊,暗暗地捏了郡主的手背一下,不想沈明锦嚯地甩了手,委屈地瞪了她一眼,囔道:“疼!” 对着众家夫人悄悄掩着的帕子,薄荷窘迫地低了头,微微一闭眼,心里顿时有些哀莫大于心死! 挑弦试音,白薇萱转指娴熟,倒是沈明锦磕磕绊绊的,像是在玩闹一般,望着沈明锦在那玩着琴弦, 像是意外了合奏一事一般,白薇萱微微一笑,端庄娴雅地拨开了琴弦。 沈明锦待白薇萱弹了一段才起的势,却直接跳到了白薇萱弹的这一段,而白薇萱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弹着,她自幼琴棋书画样样勤于练习,指导的嬷嬷都是宫里有名的教养嬷嬷,当时赵清沅虽在舞艺上胜她一筹,在琴艺上,二人却是不相伯仲的,白薇萱对这个还不知身在何处的女孩儿,自觉是碾压! 不一会儿,白薇萱却隐隐有些不得力,沈明锦的琴声或绵软或强劲,却是像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让她的琴声无处可落。 肃王妃,翼王妃,便是琴艺只略知一二的刘贵妃,都忍不住讶异,都道这位静懿郡主来路不明,不想不说会弹琴,这琴艺竟也不输丞相府的二小姐。 座上众位夫人看着白薇萱紫涨的脸,开始嘀咕道:“昭国夫人这是怕特地和这位静懿郡主较上劲了!” “先头那一个比不上,现在,这一个,人家可还未及笄呢!” 坐在翼王妃下首的华原郡王妃低头举箸捻着一只饺子,淡淡瞥了一眼殿中有些失态的妯娌一眼,什么相府千金,京城才女,在这京里头最尊贵的夫人贵女面前,隔了八年,又一次颜面尽失! 和潭儿刚进殿的玉荣小公主倏地鼓起了掌,喊道:“母妃,母妃,静懿姐姐真厉害!” 刘贵妃揽着入怀的小公主,一边细心地理着小公主的鬓发,一边道:“玉儿,将那九凤鸟灯盏捧给静懿郡主,”又抬头笑道:“这些女孩儿们,过个几年,便能出一个让本宫惊叹的,再过几年,我家玉儿也该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沈明锦斜着身子,瞥了一眼刘贵妃呵呵笑道:“钱江后浪推前浪,一代自比一代强,不过啊,哈哈,教我的师傅,说我是天赋异禀,哈哈哈!” 薄荷咬着唇,盯着自家已然完全丧失理智的郡主,屈膝,不卑不亢地道:“禀贵妃娘娘,郡主刚才贪杯多饮了些许清酒!” 早忍了一肚子气的任婕妤冷哼道:“穷乡僻壤出刁民,这么多年,臣妾还是第一回在宫宴上见到有贵女醉酒的!倒是长了见识!” 薄荷端着肩,不高不低地回道:“奴婢会将婕妤的好意转给郡主和楚王殿下,奴婢代郡主多谢婕妤娘娘赐教!” 任婕妤抓起面前的酒樽一把向薄荷砸去,却是压根不将刘贵妃等人放在眼里! 肃王妃和翼王妃都皱了眉,薄荷却是稳当当地接住了任婕妤的 酒樽,不声不响地放进兜里,福礼道:“多谢婕妤赏赐!” 殿上一时都噤了声,不想主子不靠谱,奴婢竟也这般猖狂。 潭儿也看出了问题,小心翼翼地看着刘贵妃。 刘贵妃垂眸,半晌对着殿上的众人笑着,那笑却有几分牵强,道:“静懿郡主今个贪杯,我这儿可不敢多留了,不然楚王爷要是责问本宫,本宫可得费番口舌,”又柔和地安抚着小公主的小玩伴道:“扶静懿郡主回府吧!” 等一主二仆走了,刘贵妃望着背影,忍不住抿了一口清酒,心头却还是疑虑重重,这潭儿真是像极了他啊! 第32章 赐婚 邵楚峰在宫外侯到薄荷搀扶着沈明锦出来,有些讶异,待看清被搀扶的人,一脸迷醉,心头立时不悦,跨步上前,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沈明锦看着这人黑着脸,呵呵笑道:“真丑,真丑!”一边用手去撩邵楚峰头上的玉冠。 她个头堪堪只到邵楚峰的肩膀上三公分,脚下又不稳,又要抓,又往前倾,却是整个人都挪到了邵楚峰的怀里。 邵楚峰揽了人,用身上的大氅忽地将人罩住,吩咐薄荷道:“你们一会坐后面的马车!” 却是将沈明锦整个人抱起上了来时的马车! 潭儿有些不放心,拉着薄荷的袖子,轻声道:“姐姐,国公爷会不会,要欺负郡主?” 潭儿说的隐晦,薄荷却是听出来了,敲着她的小脑袋道:“这么些日子,你就学会了,什么欺负不欺负的,主子的事,下人可不能乱嚼舌根子!” 潭儿缩着身子,不自在地点着小脑袋。 又忍不住往马车上张望,郡主已经醉了,在宫里都开始说胡话了,这么会儿,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恼国公爷! 薄荷挑眉,提着忧虑重重的潭儿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车上的邵楚峰将沈明锦整个人箍在怀里,听着她咿咿呀呀地叫嚷着“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志在高山,志在流水,志在锦儿!” 沈明锦突地抓着邵楚峰的头发,笑着问道:“锦儿,啊,益之,你跑到哪儿去了!” 笑着喊,哭着闹,邵楚峰已经没法和这个醉酒的小糊涂虫动火,一边心里暗念,去了宫宴,没被人欺负哭,倒自己喝哭了,真是作出新花样了! 十四岁的少女,身上透着淡淡的清香,十分好闻,萦绕在鼻端,隐隐勾着左肋下的一根筋,他的心跳动的异常欢快。 “明锦,我要娶你入府了!可好?” 沈明锦的耳蜗一阵酥痒,耷拉着脑袋,一双小手推着那个麻麻痒痒的热气,“不好,我还要等益之,益之还没回来!” 邵楚峰皱眉,松了禁锢的手,沈明锦倒在厚重的褥子上,邵楚峰一双深邃的眸子凝视着沈明锦的眼睛,“你说,你要等谁?” “益之,益之,你去了哪里!这里好多人欺负我,你去了哪里!” 沈明锦恍若未闻,整个人躺在褥子上,抱着凳子,摇晃着脑袋。 邵楚峰看着这个迷糊的人儿,喉 间溢出一声轻叹,低下身来将人抱起,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沈明锦,即便,你这一世心里又住了人,我也不会放手! * 夜深,云嬷嬷给刘贵妃卸妆,发上的钗环细钿悉数拿下,放在妆台上,刘贵妃揉了揉脖子,“一到年底,本宫的脖子都得受好些罪!” 底下的宫女又将刘贵妃一身繁复华丽的宫装换下,服侍她着了藕荷色窄袖广袍的寝衣。 云嬷嬷这才笑道:“陛下信赖娘娘,这宫宴的事每每得娘娘亲自操劳才放心。” 刘贵妃挥手,宫女皆福礼退下。 刘贵妃接过云嬷嬷递过的一盏茶,抿了一口,稳了心神,看着云嬷嬷道:“嬷嬷,你看出来没有,今个那个跟在静懿郡主身后的小丫鬟?” 云嬷嬷垂眸细想,掩了口,讶声问道:“娘娘说的是,那丫鬟是,是故旧?” 刘贵妃闭着眼,半晌睁开眸子,一丝精光一闪而过,看着手中的茶盏,细细研磨了一会,点头道:“九成是的,那人当年为了我,一直未回乡,后来又跟了来京城!” 云嬷嬷心下大骇,再不想,这许多年,还会再翻起这陈年往事来。 刘贵妃出生于乡野,自幼姿容出色,十四岁便被一位铁匠看中,纳为妾侍,不想,恒帝去江南时,无意多看了几眼铁匠铺中的小女子,便被陪同的官员发现帝王眼中的爱慕之意,费了心思将她送入宫中,而她原来的夫君则成了表哥! 她从宫女,一步步走到贵妃的位置,他也从工部的将作监升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 刘贵妃揉眉,“嬷嬷,找个机会告诉左钦一声!” 云嬷嬷应下,又道:“娘娘,小公主似乎很喜欢这个孩子,不若让她们作个伴儿?” 刘贵妃抿唇不言,虽说是左钦的孩子,可是,她和左钦之间的事,一直都有些掺乎不清,陛下心里怕是也有一点影子,道:“玉儿要是喜欢,她自个去和陛下求!” 这便是不管了。云嬷嬷琢磨了一会,又道:“娘娘,静懿郡主和邵国公赐婚的旨意,怕是也快下了,不知老奴可要提前备下添妆礼?” 刘贵妃道:“自是得备下了,去库房里挑些年轻女孩儿喜欢的,贵重些!”陛下看重楚王和邵国公,她自是得合了陛下的意。 * 沈明锦在宫宴的第二日醒来,潭儿陪在她床侧,见她醒来,忙一咕噜站起来,端了桌上 食盒里放着的一碗杏仁牛乳羹,露出小小的贝牙,笑道:“郡主,鸾姨叮嘱,让你醒了把这喝了!” 沈明锦却是有些口渴,头有些疼,接过来三两口喝了,才觉得嗓子好些,哑着嗓子问道:“我昨个难不成是喝醉了?竟不记得怎么回来的了!” 潭儿抿唇点头:“昨个可吓死奴婢了,邵国公爷在宫外接我们时,发现郡主喝醉了,就一直黑着脸!”还不让她们上车去伺候郡主! 沈明锦听到这话,眼前掠过一条黑线,修长的睫毛轻颤,眼睛闪了几下,她仿佛弹了琴,她竟然隐约记得自个好像出糗了! 正懊恼着,前头绿蚁过来道:“郡主,宫里又来旨意了!”绿蚁边说着,便从壁橱里拿衣裳,潭儿机灵地出去端洗漱的热水过来。 一番忙活,等去前头接旨的时候,鸾姨和众人已经在候着了,这次来颁旨的还是李公公,“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楚王之女静懿郡主娴静恭礼,温良敦厚、容貌出众,贵妃与朕躬闻之甚悦,今邵国公恰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静懿郡主待字闺中,与邵国公堪称天造地设一对,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为邵国公正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李公公宣读完,笑眯眯地对沈明锦道:“郡主,接旨吧!” 沈明锦心中不可避免地翻过一阵波澜,纵使她已经知道,她的郡主身份,她的贵女称号,都是邵楚峰赐予的,但是当这一刻真的来的时候,她竟依旧觉得浑身颤抖! 沈明锦抖着音,跪伏道:“臣女接旨,谢主隆恩!” 明黄的帛布,交到了沈明锦的手中。 李公公环顾了下四周的女眷,提点道:“郡主,怕是不多日郡主便是要回王府居住了,还是早些收拾妥当为好,杂家不叨扰,这便回宫复命了!” 青鸾忙上前将一个荷包送给李公公,“劳动公公跑这一趟,也给公公添个喜气!” 李公公也不推辞,“这个喜气,杂家也就不和郡主客套,邵国公有勇有谋,郡主是好福气哦!” 李公公前脚离开,楚王府的管家便来接沈明锦回楚王府。 珍珠、绿蚁和潭儿收拾了细软,便跟着沈明锦去了楚王府,楚王并不在府中,还是年约六十多的老管家说,“王爷已经吩咐了,郡主只管将此处当自个的家,王爷会在郡主大婚之日回来!” 老管家说完,觑了一眼郡主 的神色,见她一脸懵懂茫然的模样,心下暗叹,这邵国公爷忒地心急了些,郡主尚未及笄呢! 沈明锦在自个新的闺房里坐下,仍然浑浑噩噩的,她就要嫁人了?她来京里还不足两月! 她想到了益之。 在两个月前,她以为她若嫁人,也是嫁给益之! 沈明锦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她分不清自己是否喜欢邵楚峰,脑子里一时闪过鸾姨,闪过脸孔模糊的穿着文士衫子的爹爹,闪过邵楚峰,也闪过,那个笑着说不会让别人带她走的益之。 沈明锦从荷包里掏出益之当初送她的那枚印章,这还是鸾姨从那拐卖她的老婆子手里找到的,鸿姨说,益之当时气得呲目欲裂。 她和益之幼年便相识,他一直跟在她身边,不管她做什么,他都默言无声地支持。她刚在青玉楼的时候,还有些害怕和腼腆,但是整日有益之陪着,她也慢慢有了安全感。 鸾姨一直说益之是被他师傅带走了,可是沈明锦有些不信,益之不会不跟着姨姨们来京里找他的。 可是,他却没有来! 沈明锦心里从来没此刻这般清楚,她如果嫁给了国公府,她便会一步步地和鸾姨盘计如何替爹爹报仇,仇恨,在她以前八年的人生里,并没有出现过。 邵国公府的富贵,也是她以往不曾经历过的! 她的记忆是无忧无虑地跟着益之四处晃荡,想着法子挣银子,纵使益之不说,她也隐约记得,这个少年是爱慕她的,她也一度以为,她会和这个少年过一辈子! 是以,当她那天意识到,躲在房梁上的益之,是看了她裸`身换衣裳,她也没有多在意。 是什么,让她不过两月,便从青玉楼的花魁变成了京里头的贵女?那个陪着她走街串巷的益之哥哥,又怎能再找到她? 她又是谁?青玉楼的明锦又去了哪儿? 沈明锦的人生为何多了一个邵楚峰? 沈明锦细细地摩挲着手中的小小的印章,益之,我要嫁人了! 第33章 平妻 邵楚峰要去赵国西北的党项国,婚期定在了腊月十八。 和沈明锦入住楚王府不过七天的时间,京城里高门深宅,或市井小巷都在议论纷纷,为何静懿郡主和邵国公的婚事会这般急促,一般从赐婚到成亲多则一年,少则三五个月也是要的,纳吉、纳征在静懿郡主这里是一概都没有的。 京城里众人还没见过这般潦草的婚事,也有的说,邵国公并不是真心喜欢静懿郡主,只是迫于圣上和国公夫人的威压,否则,当年对清沅郡主那般看重,到了静懿郡主这里,竟然七日便要成亲,便是婚服也是凑合的。 还有人说,或许,成亲当日,新郞都不会出现。 这几日国公府和楚王府都十分安静,也不见有谁出来采办婚事嫁妆的,便是邵国公府的厨娘也并未外出采买食材。 众人都道,这回怕是连酒宴也不会摆了。 翼王爷今日散朝后,有心等邵楚峰一道去茶楼里喝茶,却是见他守在宫门口,像是等什么人一样,派了小厮前去询问,邵楚峰远远地对着他拱手道:“王爷稍等,小侄和丰乐伯说几句话便走!” 正在三三两两地出宫门的大臣,听邵国公话音中带着几分嘲讽,都敏锐地嗅出了不同来,不由都放缓了步子。 丰乐伯刘礼今个落在了后头,正和工部尚书左钦在商量着什么,忽觉前头的目光似乎不对,抬起头来,便见他正讨论的邵国公远远地对他施了礼,请他过去。 丰乐伯看了一眼左右,有些迷惑,还是和左钦稍作停顿,举步往邵国公那边去,拱手道:“邵国公是在等刘某?” 邵楚峰看了他身后的左钦一眼,开门见山地淡声道:“伯府的小姐,晚辈消受不起,望伯父为伯府小姐另择佳婿才是!” 说着竟是头也不回地对一旁的肃王爷点头,二人骑马离去,留下丰乐伯一人石化在宫门口的冷风中,以及一众猝不及防见到这般粗蛮地打脸场面的众位大臣! 有知道内里的,当场便按耐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原是丰乐伯府想将嫡长女刘汐儿塞给邵国公做侧室,刘贵妃求到了陛下跟前,想来是邵国公得到了风声,可是,纵使不愿,这般伤人颜面,又是刘贵妃的娘家兄长和侄女儿! 啧啧,这回,就看陛下偏袒哪边了! 丰乐伯接连三日都没再上朝,倒是他的夫人在第三日进宫见了刘贵妃,将宫门口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这 个丰乐伯夫人,是继室,是由原来的妾侍扶正的,刘贵妃向来有些瞧不上她,可是,自家兄长喜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回见着她掩着面哭的悲切,想到这番屈辱受的何止是那个侄女儿,还有她和兄长。 她本就立定注意要趁着此次安插进丰乐伯府的姑娘进邵国公府的,便是当个菩萨供着,丰乐伯府和邵国公府也是姻亲了不是! 而且,她给侄女儿要的是侧室,她以为邵楚峰会明白她的退让,没料到竟然这般不识大体! “嫂子,事情我都知道了,丰乐伯府是我娘家,邵楚峰这般将我丰乐伯府的脸面踩在脚下,我自不会坐视不理的!你且放心回去!” 丰乐伯夫人觑了眼小姑子的脸色,见她神情寡淡,却隐约可见眼里流过几分戾气,心下安了,福礼退下。 刘贵妃送走了嫂子,换了身素淡的宫装,便神情委顿地去求见恒帝,恒帝在御书房处理奏折,听闻刘贵妃求见,倒有些讶异,淡道:“宣”! 刘贵妃一进来,便跪拜在地上,泣不成声,吓得恒帝眼皮直跳! “爱妃,你这是怎地了?” 刘贵妃哽咽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喘上气来,哭诉道:“陛下,汐儿一心爱慕邵楚峰,她一个伯府小姐,竟自甘堕落做侧室,臣妾嫂子说,如若进不了邵国公府,这丫头,怕是不要活了!陛下,汐儿那般活泼灵动,臣妾看着她长大,是将她护在心口疼的,求陛下为臣妾的汐儿做主!” 刘贵妃深深地将头磕在地面上,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御书房的地板上。 帝王眯了眸,挑眉看向底下的刘贵妃:“爱妃,依你之意,又该如何?” 刘贵妃听出了恒帝语气中的异常,还是硬着头皮坚决地道:“臣妾求陛下以平妻之礼让汐儿进国公府!陛下,静懿郡主尚未及笄,又出身商贾之家,许多礼数并不熟识,汐儿自幼便由宫里的嬷嬷教导礼仪、中馈,定能协助静懿郡主打理邵国公府,让邵国公安心奔赴前线!” 既然邵楚峰这般不识抬举,作践她家汐儿,她也用不着顾忌他的颜面,她就要他大婚之日,同娶汐儿入门! 刘贵妃掩在广袖里的手指,一点点地掐着手心,钻心的痛楚缓缓袭来,她不能让这次机会从她手里溜走,年后,邵楚峰便要去党项国,此次如若大获全胜,邵家军必将更得圣心! 恒帝自来对刘贵妃宠爱有加,认定这个出身贫寒的女子不像 王侯将相府的女儿自幼便被教导着背负着家族的荣辱,也不会有那么大的野心,她所要的不过是些钗环衣饰。 可是,原来,在宫里浸染久了,他的小女孩儿,也是会变的。 恒帝闭了眸子,叹道:“朕许你便是,爱妃回去歇着吧,朕这里还有许多要事要处理!” 刘贵妃心头一喜,抬头见帝王脸上的疏冷之色,自知自己这次操之过激,可是想到丰乐伯府和邵国公府成了姻亲,却是并不后悔今日的莽撞! 门外的李公公送走了刘贵妃,眯着眼,望了一会儿空寂的天,半晌走到耳房旁,招了小徒弟,覆在他耳上说了几句。 那小徒弟立即便拿了腰牌出了宫,直奔邵国公府去! 第二日,陛下拟的平妻的圣旨还没颁下去,早朝上御史台几乎倾巢出动,弹劾丰乐伯府宠妾灭妻,将庶女充当嫡女教养不说,更有七八年前,庶女将嫡女推到在自家的湖里淹死的惨剧。 下朝后,恒帝将邵楚峰召到了御书房,沉着脸道:“楚峰,你这般,却是将丰乐伯府当做了京城的笑柄!” 邵楚峰恭敬地回道:“陛下,臣当年愧对清沅郡主,时隔多年,再遇上静懿郡主,却是不想再重蹈覆辙,一心一意希望能尝一番恩意入岳,白首不离的滋味儿,望陛下成全!” 恒帝一向十分爱重这个少年恣意,弱冠之年后日渐沉稳仍不失血性的臣子,听他这般说,心里也是有数的。 此时犹疑了一会,启口问道:“丰乐伯府的事,可真有其事? 邵楚峰点头,“不瞒陛下,臣母早在多年前就将京城里的女孩儿的脾性考察过,丰乐伯府继室夫人这一脉,行事确实有些不妥!” 向氏一直忧心儿子的亲事,早些年,便观察过京里女孩儿的品行,刘贵妃向来对邵国公府便存了心,向氏也曾考虑过,不曾想竟然查出这么些污糟事! 当下恒帝不再多言,摆了手让邵楚峰退下, 邵楚峰恭敬地行了礼,躬身退下,出了御书房,李公公上前低声道:“国公爷,可还妥当?” 丰乐伯府一再作乱,还是李公公提的醒,邵楚峰此时对圣上身边这位跟随了多年的公公,衷心感激,拱手道:“多谢公公此番告知!” 李公公晃手:“不值当什么,杂家也是看着国公爷守了这么多年,也盼着国公爷真能得一房如意妻室!”李公公话锋一转,又看向邵楚峰,“不过,此事,国 公爷万勿掉以轻心,那位,怕是较上劲了!” 那位,就是刘贵妃了! 李公公说的真假,邵楚峰一时不能确认,只是此时李公公面上显着哀戚,倒是似有所感一般,邵楚峰再三言谢。 * 青鸾听了,心里忧虑重重,她不便住在楚王府,每日倒是托着绿蚁和潭儿探听明锦的信息,可是明锦也已三日都未开口说话了。 青鸿见她焦急,劝道:“这是宿命,明锦的星宿在邵国公府,你啊,且放宽心,这孩子福泽深厚!” 青鸾拉了她的手,面上由于焦虑显出几分憔悴,垂着眸子,忧声道:“我是怕她想不开,被邵国公厌弃,青鸿,其实我们也可以带她走的!”她的怨恨终究不该落在这个孩子的肩膀上。 可是,即便是现在,想起舒堂,她的心头还是一阵绞痛,青鸾伏在青鸿的肩上,毫无征兆地唔咽起来,声音细弱,断断连连,让人听着极为压抑。 青鸿缓缓地拍着她的背,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不过须臾,还是笑道:“邵国公这般爱重明锦,自是会如珠如宝一般地疼宠着,我们啊,也不要杞人忧天了!” 第34章 相思环扣 明锦入住楚王府后,邵楚峰一直没有露脸,明锦觉得心里像是松懈了些,又像有些憋闷,每日在王府后花园里荡荡秋千,按着嬷嬷的指示,绣了一条针线并不平整,却能隐约看出是一只虎的帕子。 腊月十七,青鸾、青鸿、青雁、青鹄被接入楚王府为明锦送嫁,不过九日,青鸾看着明锦原本略显圆润的脸又瘦削了回去,眼眸低垂,眉头微皱,气色也不好,整个人都散发着颓败之气,青鸾心头哽咽,背过身去,偷偷拿着帕子拭了眼。 青鹄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姑娘,你又是何苦呢!国公爷待你也可谓情深了!” 明锦转了眸子,见到鸿姨,眼里忽地闪出亮光来,“鸿姨,益之到底去了哪里?” 青鸿一怔,打量着明锦,再不想原来明锦待益之,竟真的有这份心思,勉强笑道:“益之怕是赶不来你的婚宴了,他随他师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个臭道士走的时候,招呼都没和我打一声!” “哦,这样啊!”明锦失落地应了一声,如果益之在这,也许她可以跟着益之走,她并没有想清楚是否就此嫁入邵国公府! 青鸾看她这般心里更加自责,前头薄荷来报,王爷来了。 众人收拾了一下,一起到厅里迎着见礼,楚王和青鸾、青鸿几人寒暄两句,便吩咐薄荷带她们先下去休息一会,道:“明日还要劳烦诸位多忙碌,今个便早些歇下吧!” 青鸾带头应下,不放心地看了明锦一眼,被青鸿和青鹄拉走了。 楚王喝了一口茶,才看向自个认下的女儿,他一辈子孤身一人,还是头一回面对着这么一个不过十四便要出嫁的女孩儿,想了一会道:“你还小,身子骨弱,到了邵府,若是有什么不乐意的,只管回来住,我这王府常年空着,不似旁人府上人多口杂,你随心意走便成,不过,有一事我还是要托付你,但凡回来住,王府后院里的几株腊梅,我养的几只梅花鹿都帮我看顾下!” 王府里这般多下人,何尝要劳烦她,不过是楚王爷表示将她当做家人的意思,不管楚王爷是为何认了她做女儿,这位儒雅温和的长者,实是让沈明锦心生濡慕之情,颔首笑道:“父王放心,女儿回来,定当帮父王看顾一下!” 楚王点头:“记得便好,一会儿,我让薄荷带你去仓库看看,王府里但凡喜欢的玩意儿,都带过去,留在库房里也是平白蒙灰!” 这是楚王的心意,明锦也不敢生疏地推辞,怕伤了楚王的一番 好心。 红着脸谢道:“多谢父王!父王日后外出游历也要多多回来才好!” 楚王看着这么一个尚未及笄的孩子,也要嫁为人妻,心里有些堵得慌, 觉得该说的说了,吩咐教养嬷嬷来教导明锦一些婚后常识,自己却是走了。 这位教养嬷嬷姓管,十分慈眉善目,摸了明锦的手腕,拍了明锦的背,胳膊,腿,明锦红着脸等嬷嬷说夫妻相处之道,却听嬷嬷开口道:“郡主,你年纪小,身子又弱,切不可过早行夫妻之实,王爷那边也和国公爷说了,待你二八年纪后,再圆房,你心里不可因了怯弱就随了他!” 沈明锦讶异的抬了头,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这位温和的嬷嬷,结巴道:“是,是,是,嬷嬷!” 管嬷嬷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柔声道:“不必害怕,嬷嬷我也是要陪着郡主过去的,郡主只要记着,你是楚王爷的女儿,不是平头百姓家的孩子,你有王爷在后头撑着呢,在赵国,便是陛下,也要格外疼宠你两分!” 这一刻,明锦忽有一种错觉,邵楚峰知道他给自个找的父王,最后真的成了他的靠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将要嫁为人妇的紧张、惶恐,在这一刻,忽然就消散了泰半,明锦拉着嬷嬷的手,真挚地道:“明锦见识浅薄,以后,还要多劳烦嬷嬷指导!” 管嬷嬷笑着点头,却是没有说,王府的女儿,不需要怎样的见识,只要会分辨忠奸,知道什么人可以信便好,其他的,自是有人替她做了! 这是沈明锦接了圣旨后,第一个睡的踏实的觉,却在天光微曦便被唤醒。 腊月十八,她该嫁人了! * 邵楚峰却是一宿都没合眼,这么些天,他想着法子入楚王府看她,都被楚王爷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最后他准备越墙,不想,楚王爷竟然一早就派人守在里头。 向氏看着胸前绑着大红花,眼角眉梢都是喜意的儿子,平添了几分柔情,和往日冷若冰霜的人判若两人,心里也有些动容,吩咐边梁道:“让你家主子早去早回,莫耽搁了吉时!” 看着儿子翻身上了马,身后跟着披红挂彩的花绸马车,吹吹打打的一队人马从自家府门一路往皇城下的楚王府去,难得温和地对着一旁的老国公爷道:“就盼着,早日给邵家生个大胖小子了,我这些年的心病也就没了!” 老国公爷看着眼角濡湿的向氏,点头道:“ 是此理!” 一旁立着的吴姨娘掩着嘴笑道:“国公爷的婚事办了,接下来便是大小姐了!” 向氏不耐地回身看了她一眼,淡漠地道:“吴姨娘要是急着找个好女婿,我这便托人来办,犯不着扯上我的宜儿,她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我和老爷要多留几年的!” 这是说,她的川儿和敏儿就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了? 吴姨娘脸一白,她是惦记着她的川儿和敏儿,大家小姐,谁不在及笄前便订下了婚事,再留个两三年备嫁,好好熟悉夫家的人事,本想趁着夫人高兴,又在老爷面前将这事提上台面,夫人必会应允,岂料到…… 吴姨娘在这国公府门口当着下人的面又被闹了个没脸,顿时委屈地看向老国公爷邵佐华,“老爷,妾身,……” 邵佐华摆手:“川儿和敏儿的事,自有夫人安排,你不必操心!” 吴姨娘红着眼圈,低声应道:“是,妾身越矩了!” 向氏扶着凌妈妈的胳膊,回了后院,进了暖烘烘的屋子,对凌妈妈道:“今个是我儿的大喜之日,这没脸没皮的非要来现眼!” 凌妈妈劝道:“夫人,今日可是少爷大喜的日子,您千万莫动气,后头有的苦头给她吃!” 向氏喝了两盏茶,心里的燥火才下去,“峰儿娶了妻,这后宅的事,日后我也只管我的宜儿了!” 凌妈妈笑道:“夫人,少夫人毕竟年幼,少不得您还要帮衬几年!” 向氏笑笑不语。 却说邵楚峰的迎亲队伍后头跟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先前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邵国公会让一只公鸡来接亲,没想到,这只公鸡换成了邵国公! 到了楚王府,宗室里来了好些拦亲的,楚王爷为人随和,待这些后辈一向宽和,是以,这些郡王们也都十分放得开,打头的是肃王府的华原郡王和翼王府的信安郡王,也是皇储的热点人选。 这些都是与邵楚峰十分熟识的,当下拿了弓箭来喊道:“若是一箭射断了前头墙上系着的一对白玉麒麟玉佩的绳子,我们这一关便算过了!” 邵楚峰顺着他们的手望过去,当下一挑眉,这两人倒是奸诈。 华原郡王赵允良喊道:“楚峰,百米穿杨,一箭双雕!”邵楚峰离墙头可还有一百米呢,两枚玉佩分别系在两根绳子上,而邵楚峰得同时射下来接着,因为下头便是青石地面,邵楚峰若不 接住,喜娘可就得喊碎碎平安了! 邵楚峰接过边梁递过来的弓箭,拉开,对着两根绳子,“哗”一下,众人都盯紧了飞出去的这支箭。 只见箭头斜斜地穿过了第一根绳子,又穿过第二根,众人都屏了呼吸。 都等着玉佩瞬时掉落,却并未听见“哐当”的声音,仔细一看,绳子竟还有一丁点儿咿咿呀呀地拽着,邵楚峰一个健步飞过去,手放在一对玉佩下,玉佩恰好应势而落! 信安郡王赵允宁让出自个的弟弟,喊道:“第二关,从允让手上夺走这对相思环扣!” 众人都知道翼王府的幼子,才回府,此番,楚王爷安排第二关,也是让赵允让在宗室子弟跟前露个面! 邵楚峰看过去,一个年约十六的男孩子,一身墨色锦服,头发简单地以发带束起,脸如桃杏,尚余孤瘦霜雪姿,瞳仁灵动,如水晶珠一般明亮。 相思环扣系在了赵允让的剑柄上,喜庆的红色,想必是来串先前的一对麒麟玉佩的。 邵楚峰举起手,做了个“请”字。 少年微微含笑,这般喜庆的日子,他原并不准备为难新郎官,只是看刚才新郎官的箭法,竟激起了一点探试之心,挑起剑,直攻邵楚峰下盘。 邵楚连连后退,心下暗惊,此少年运剑如此娴熟,忙收起轻视之心,沉心应对。 邵楚峰武艺了得,在场的人都心中有数,只是没想到翼王府刚回来的这位幼子,竟也不曾在外荒废,这般剑术,陛下若知道,怕是会爱不释手! 围观的众人忽见一条红影在眼前翻飞而过,跳到一棵百年老树上,映照在一轮冉冉飞升的红日中,邵楚峰一个俯冲向赵允让袭来,赵允让躲无可避,垂眸一笑,将剑一把扔了出去! 邵楚峰忙着地,再跳了过去,在落地之前,接住了那只剑。 眉眼舒畅地对赵允让拱手道:“承认!” 赵允让挠挠头,“还感谢邵国公剑下留魂!” 少年不骄不躁,让邵楚峰又高看一眼,想来这些年,翼王是请了高人来教导这个幼子! 喜娘在一旁看的急的团团转,见这边终于了了,甩着帕子喊道:“各位爷,不能耽搁了,再闹下去,可就过了吉时了!” 第35章 故人相见 新郞迎进二门外的时候,明锦已经捧着玉如意,端坐了一刻钟。 头上盖着牡丹怒放的红盖头,一袭正红的拖地大朵牡丹银边百水裙,用金线勾着如意云纹,外罩品月缎绣凤凰氅衣,内衬小朵石榴飞蝶降红锦缎裹胸,袖口是精致繁复的如意云纹,胸前衣襟是是一对含苞半开的牡丹花蕾,裙摆处多镶了一层淡薄如青雾笼泻娟纱,腰系一条寸长宽的金腰带,勾出纤纤细腰。 楚王安排背明锦出门的兄长是信安郡王赵允宁,宗室未出嫁的女孩儿跟在后头撒桂圆红枣,从闺房一直撒到二门外,再交由华原郡王的长子岳儿散,岳儿一直撒到了大门外,再交由邵府的人撒了绸车。 沈明锦紧紧握着玉如意伏在信安郡王的背上,心里惴惴不安,盖头遮住了视线,只听两旁一路人声嘈杂,叫好,喊闹的,这腊月的天,她背上急的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到了门外,一阵寒风吹过,沈明锦不由打了个哆嗦,红盖头被撩起三分之一,露出新娘子姣好的半张面容,众人的哄笑声更重。 邵楚峰见到了她紧紧抿着的唇,心下一阵愉悦,这愉悦便晕染了邵国公的眼角眉梢。 楚王拍着邵楚峰的肩,叮嘱道:“明锦就交到你府上了,你比她年长,凡事都迁就些!” 邵楚峰笑道:“小婿谨遵教诲!” 一旁的信安郡王将新娘子刚背到花车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便见自家弟弟如遭雷击一般痴痴地看着新娘子的花车,奇怪道:“允让,怎么了?” 赵允让猛地拉住哥哥的胳膊,“哥,新娘子叫明锦?沈明锦?” 赵允宁顿觉头皮发麻,一种不详的感觉忽地涌上心头,“是的,这是楚王叔新收下的女儿,允让你怎么了!” 周围的人察觉出这边的异样,都看向翼王府这一对兄弟,却见今个出尽了风头的赵允让猛地奔向花车,喊道:“明锦,明锦,我是益之,我是益之啊!” 赵允让看着那帘子紧闭的花车,原来近来传的沸沸扬扬的静懿郡主是明锦,他竟然送了明锦上花车。 花车里头的沈明锦一把扯下了红盖头,心口噗通直跳,“益之!是益之的声音!” 邵楚峰看了一眼喜娘,喜娘忙喊道:“吉时到,起轿!” 刹那间,花车上的车帘微不可察地露了一点,邵楚峰盯着望过去,便见到一根细弱的手指,轻轻撩起了一点。 鼓乐声起,邵 楚峰拱手对众人别过,花车缓缓地向邵国公府去。 邵楚峰看了一眼被信安郡王拉住的赵允让,他认识明锦!二人的眼睛对上,赵允让已经是赤红一片,他眼里的悲愤,以及浓的化不开的恐慌,有那么瞬间,让邵楚峰他想到了当年对上杨玹的自己。 时至今日,物转星移,邵楚峰什么也没说,掉转马头,哒哒地走了。 “明……呜,呜”赵允让的嘴被兄长堵住了。 很快众人的视线都被楚王府的陪嫁闪瞎了眼,楚王府抬出的红木箱子一抬又一抬,竟有一百零八只,大长公主们当年出嫁,也不过如此了,楚王爷真是豪气,这怕是搬空了楚王府一半的库房! 旁人都笑楚王过了这么些年还是太疯,当年火烧皇宫被先帝贬为庶民,这是哪等蠢货才能做得,现在更是将半个楚王府都塞进这么一个假女儿的嫁妆里。 花车到了邵国公府,宾客都侯在门前等着新娘子进门,邵楚峰踢了三下花车,喜娘扶着新娘下车,将大红绸的另一端递到新娘子的手上,跨过火盆,进门,接着便是拜堂。 沈明锦紧紧地握着大红绸,她知道红绸的另一端是邵楚峰,那个将她从夔州的菱花楼救出来的男子,那个将她带进了京城公侯圈子,便要就此沉浮的男子。 益之绝望的要断肠的呼唤,响在沈明锦的耳畔,她和益之自幼一处长大,此回,益之为何会出现在楚王府? “郡主,郡主,一拜天地!”喜娘微红着脸,提醒着眼前这个,她喊了两声,都恍若未闻的新娘子。 底下宾客再不见过这般在拜堂时走神的新娘子,一时在猜测,这场婚事,怕是静懿郡主也是被迫的,不然何以在拜堂的时候,不肯低头! 对面邵国公的脸已经乌青一片。 沈明锦半晌回过神来,在喜娘的指引下,忐忑地拜了天地,喜娘微微松口气,赶忙喊道:“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接下来行礼的时候,邵楚峰崩着脸,肃清一片,旁人都暗道,静懿郡主这一愣神,邵国公怕是心生芥蒂了! 洞房沈明锦知道,该是邵楚峰的厢房,是沅居院东厢房的第一间! 此时房里头已经候着许多女孩儿和小妇人,床上撒了桂圆红枣花生核桃,沈明锦底下像是坐住了什么,有些杠得慌。 只听喜娘喊道:“新郞一杆挑开红盖 头,自此称心如意,夫妻恩爱到白头!” 邵楚峰拿起托盘里的喜秤,轻轻一挑,大红的富贵牡丹红盖头应杆而落。 屋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新娘子脸颊粉红,灵动而懵懂的一双眼睛,泛着珠玉般的光泽,又像丛林中被惊吓的小鹿,眼神清澈的如同深山里的清泉,不染一丝世间的烟火,长长的睫毛像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琼鼻丹唇,此时唇角轻抿,十分羞涩的模样,又恰好弯出月牙儿般的弧度,晶莹如玉的耳垂上淡蓝的璎珞坠子,一晃,一晃,轻盈的随着门外灌进来的风舞动。 邵楚峰怔愣在原地,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沈明锦看,好像一眨眼,这个美丽的如同天上仙子一般的人儿就会像飞灰一般湮灭,提醒他这不过是一场梦。 邵嘉宜掩唇笑道:“哥哥看呆了去!” 喜娘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碗饺子,递给沈明锦道:“新娘子吃几个!” 沈明锦犹疑地看了邵楚峰一眼,见他眼神定住,还没缓过神来,尴尬地接过了碗,小口地咬了一个。 面粉有些夹生,里头的肉馅倒是熟了,沈明锦一早便起来,到现在滴水未进,肚子早就闹饥荒,也不想抬头去看周边人打量的神色,便低着头,小口小口地一个一个吃了起来! 喜娘略意外,倾身忍着笑轻声问道:“郡主,这饺子生不生啊?” 沈明锦筷子微顿,要是说生,不是打了邵府的颜面,低头道:“不生!” 喜娘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上,心头大惊,引着话头道:“郡主,是生一个,还是两个,还是三个?” 沈明锦不想这喜娘还惦记着这事,像是饿了一样,忙把碗递给喜娘,道:“你吃!” 屋里众人不想新娘子这般懵懂,都忍不住窃窃笑了起来。 沈明锦顿觉不对,又看了邵楚峰一眼,邵楚峰已回了神,摸着她的凤冠,笑道:“都吃了吧,有生的就说,不能瞒着!” 沈明锦点头,“都生的!” 屋里众人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喜娘心口气一松,拿着帕子擦了脸,口里道:“早生贵子,并蒂荣华!” 蔡嬷嬷过来招呼着众人去前头坐,要入席了。 邵楚峰勾着唇角,脸上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你先待着,我去去就来!” 沈明锦应下,咬了饺子的唇上, 口脂晕染开,红的有些凌乱,又透着几分勾人。 门被关上,沈明锦便嚷道,“珍珠,薄荷,快帮我把凤冠卸下!” 珍珠和薄荷对看了一眼,想着国公爷疼郡主,该是不介意郡主早些卸妆! 沈明锦转着脖子,觉得自个这才活了过来,吩咐珍珠和薄荷下去,自己躺在床上,一想起益之今日悲痛欲绝的呼唤,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往事不由一一袭上心头,青玉楼有人要劫走她时,益之拼死护着,说:“没有人能带走锦儿!” 沈明锦眼眸微湿,从荷包里掏出益之送她的那枚印章,底下刻着小小的四个字:明锦徽记。 沈明锦将头埋进了锦被里,伏在被上,脑袋一片空白。 前头邵楚峰应付着宾客喝了好几壶,往日里他很少应酬,今日众人都像是事先说好一般,都挨个来敬酒,原以为邵楚峰不喝,没想到今日邵楚峰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来者不拒! 看的一旁的邵佐华惊得睁圆了眼,这小子八年前便犯了左性,今个,倒像是开了窍,一时也不管这个儿子,自己招呼着一帮老伙伴,吃吃喝喝,猜掌划拳。 一直闹到子时三刻,邵楚峰才送完宾客,再回房的时候,便见新娘伏在大红的凤凰牡丹锦被上,眼角带着泪,呼吸匀称,散乱的头发垂在眉间的月形花钿上,竟是睡的正酣。 邵楚峰将她外衣脱去,又脱了袜子,露出一双玲珑光洁的脚丫子,唤了丫鬟进来给她用热水擦了脸,这才将人抱进锦被里,轻轻抹了她睫毛上沾着的泪,沈明锦不耐地翻了个身,又昏昏睡去,显然今日是累狠了。 邵楚峰看了她一会,却是出去吩咐还侯在门外的边梁道:“明日去查一下赵允让!” 主子的气压低沉的让边梁心下一阵惶恐,低头看着自个的靴子,道:“小的明天就去办!” 第36章 新婚 邵楚峰回房,厢房里四角各摆了一只碳盆,他今个酒饮的多了些,此刻觉得浑身有些燥热。 忽地有轻轻的叩门声,“谁?” 门外的香薰提了食盒,有些忐忑地道:“爷,奴婢拿了些吃食和醒酒汤过来!” “进来吧!” 邵楚峰的声音淡漠如水,香薰穿的是软布鞋,一脚迎着月光踏进来,露出裤腿里半截子的羊毛袜子,将食盒放在桌上,缓缓地拿出三样小菜,一碗水饺,又端出一碗醒酒汤。 这才收拾了食盒,低头退下,回身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厢房里头,匀称的呼吸声,细细微微。 香薰从厢房里出来,便提着空的食盒,直接来到了后头蔡妈妈的房里,两人关了门,香薰轻声道:“蔡妈妈,夫人睡着了,爷还没有宽衣!” 蔡妈妈点头,“你明个一早和我一起去收拾主子的床铺。” 新房里,邵楚峰喝了醒酒汤,脑子要清明些,就着先前明锦洗脸的水,抹了把脸。 看明锦睡的脸上一片热红,又担心碳盆放的太多,将外厢的窗户开了半扇,从壁橱里抱出一床新被,自个在外厢下人守夜的榻上躺下。 里侧的酣睡声,格外的绵长,邵楚峰双手枕在头下,望着窗外空中莹亮如雪月盘儿,莫名就想到当年清沅是不是就在这样一个月夜里沉了湖? 此次去党项国,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如果不能回来,明锦的命运又该如何? 沈明锦是半夜饿醒的,一睁眼,发现厢房里漆黑一片,瞬间脑子一激灵!拥着被便坐了起来,今个是洞房花烛夜,伸手摸了摸自个身上的衣裳,好像脱了外裳,还是她原来的里衣。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不隆冬的夜里,沈明锦曲着手指贴着床小心翼翼地往床里头摸去,哈,竟没有人! 难不成这般晚前头宾客还没有散去,那谁给她换下的衣裳? “啪”一声,微弱的灯光在桌子旁亮起,邵楚峰点了蜡烛,眸子里带了笑,“你怎地醒了?” 明锦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揉着眼,蹙眉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就睡下了?” 一边说着,一边用眼小心地打探着邵楚峰,见他身上衣裳整齐,暗暗松了口气。 邵楚峰见她提防的神态,面色微僵,抬了下巴,淡道:“今个楚王府的事,夫人是不是该和为夫说一说?” 态度十分疏冷,明锦一怔,默想了一会,知道这问的是益之的事,心里撩过一些苦涩,低头道:“我和益之一处长大,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京城!” 她还想着益之能带她走,没想到,最后反倒来送嫁了,她和益之的事,并不想和邵楚峰多说,以他的能耐,他要查,也是能查的出来的。 以前的沈明锦温顺的时候像个小绵羊,逆反的时候又像个小刺猬,现下低着头看不清神色,那微微倾塌下来的肩膀,酸楚的像个要哭的孩子,邵楚峰却还没见她这般无助的样子。 邵楚峰看着她,有些于心不忍,缓了神色道:“过往的事,夫人不愿意说就算了,夫人早些歇息吧,明个一早还要去请安!” 沈明锦点了头,拉着被到脖颈,躺了下来,被子外头的一双眼睛,盯着邵楚峰看,邵楚峰端着烛台往外厢走,里头却忽然“咕隆隆”地传来响声。 邵楚峰耳朵尖,看向了沈明锦,沈明锦却红着脸将自个罩在了被子里头。 “咕咕!” 邵楚峰忽然顿悟,看着那个将自己裹得像蚕蛹一般的人儿,微咳了声,忍着笑道:“既然醒了,不若夫人收拾一下,陪为夫用些吃食,夫人先穿好衣服,我去厨下找找有什么吃的!” 沅居院的厨房,自两个多月前,沈明锦来了后,便夜里也不断火了,此时还有一个小丫鬟偎在锅灶底下阖着眼。 见到国公爷进来,吃了一惊,忙跳了起来,道:“国,国公爷,要,要什么?” 邵楚峰摆手,自个去找了还温着的三两样糕点,还备了一碗牛乳杏仁羹,放在食盒里,关了厨房的门。 里头的小丫鬟久久不能平静,敲着脑袋,又走到灶膛跟前,见里头的吃食果然没了,才断定刚才国公爷真的来了,他不是做梦! 新房里,沈明锦小口吃了一个馒头,又用了一个花卷,邵楚峰见她不动那碗牛乳羹,推给她道:“喝了!” 沈明锦咬着唇,道:“我饱了!”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地睃两眼那羹。 邵楚峰挑眉,端起碗,看着沈明锦那一双黑亮的眼巴巴地看了过来,唇角微弯,忽地捂着腹部道:“我今个酒喝得多了些,这碗却是喝不下了,夫人先喝了这个吧!” 沈明锦见此,接了碗,还是热的,双手捧着,咕噜噜地一口气喝了泰半,上唇沾了许多白色的羹,半圈,像白胡子一样,邵楚峰伸了手,用食指指腹给她抹了去。 却放在自己唇上尝了一口。 沈明锦身上一震,瞬间热红了脸,眼里闪过慌乱,不知所措。 邵楚峰望着那半碗牛乳羹,瞥到桌上的一壶清酒,两个雕着吉祥如意纹的琉璃玉盏,抬眸看向沈明锦,眉眼越发柔和地道:“夫人,我们是不是忘记喝交杯酒了?” 沈明锦身子不自觉地往后倾,邵楚峰却闲闲地斟了两杯酒,递一杯给沈明锦,沈明锦犹疑地接过,一刹那碰到邵楚峰的手指,明锦的手轻轻颤了下,知道这是婚礼要走的一步,勉力镇定着温声道:“国,国公爷我们喝了吧!” 沈明锦的舌头开始打颤,像是上牙磕了下牙。 邵楚峰闻言皱眉,盯着明锦,深邃的眸子十分难测,轻笑道:“夫人,你忘记改口了!” “啊?”沈明锦抬头,见他的眼渐渐有些灼热而热切。 又低了头,“夫,夫君,我先喝了!”却是仰头一干而净! 两颊红的像三月的桃花,许是有些辛辣,紧紧抿着唇,眼眸里带着水花,整个人在烛光下越发明艳动人。 邵楚峰见如此,也不再迫她,将杯里的酒喝了。 沈明锦见他没有走的意思,反而灼灼地看着她,想着管嬷嬷说的话,端着身,低头道:“父王的意思,是我尚未及笄,身子骨弱,不能孕育子嗣,还请夫,夫君多等妾身两年!” 邵楚峰看着她低垂的白玉一般光洁的脖颈,眉如新月,朱唇未染已红,峨峨秀发,带着少女的青涩柔弱,侧着脸默了半晌,忽然笑了,抬眸望着明锦:“夫人当我是豺狼虎豹不成?” 沈明锦摇头。 邵楚峰暗暗深吸了口气,哑声道:“夫人自去睡吧,我在外厢守着,”见沈明锦还垂着头,无奈道:“以后不用自称妾身,唤‘我’便成!” 沈明锦清亮的眸子看向邵楚峰,嫣红的唇微微咬着,眉目间透出几分恍惚。 静默片刻,沈明锦轻声道:“夫君也去歇着吧!”起身走到了床侧。 邵楚峰端了烛台出去,等里头的人悉悉索索地又换下了衣裳,才自个躺下,胸口的一团热火,一直滋滋地冒着,闭上了深红的眸子,无论如何,她还年幼! 这般煎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去。 * 两人晚上闹了这么一出,等醒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正,沈明锦心下大惊,忙从床上坐起来,套了 鞋便来要来外头推邵楚峰,“哎呀,快起来!” 却忽地哑了声,邵楚峰衣冠整齐地坐在外厢窗前看着书,像是已然梳洗过的样子,见明锦头发蓬乱,穿着里衣,双眼朦胧地看着他。 对着外头喊道:“进来伺候!” 便见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排侍女鱼贯而入,带头的是管嬷嬷,身后跟着绿蚁、珍珠,另三四个她未曾见过的丫鬟,捧着皂荚子,牙刷,膏粉,铜盆,面巾,痰盂,食盒等,沈明锦微微红了脸。 等梳洗完毕,管嬷嬷扶着沈明锦到妆台前,低声在她耳边问道:“郡主,昨夜,可还好?” 沈明锦耳垂微烫地点头。 管嬷嬷笑着也不再多说,指挥丫鬟给明锦梳了发,换了衣裳。 等再出来的时候,邵楚峰便见她身着胭脂色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束着,更显盈盈一握,发上簪着一支金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映的面若云霞,清亮水润的眸子半垂,一头青丝绾成百花髻,端庄华贵,又不失清丽,款款地向他走来。 邵楚峰放了书,起身拿了桌上摆着的一碟糕点递到她面前,道:“先用一点,娘和爹爹那边,我已经说了晚些过去!” 饶是如此,作为新嫁妇,沈明锦还是有些忐忑,抓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咬了两口便要咽,却卡在了喉咙里,咳了起来,邵楚峰忙倒了盏水,就着他的手,示意沈明锦喝。 一番折腾,沈明锦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却是呛得眼泪都要出来,摆手不吃了,急切道:“我们还是早些过去吧!” 虽然,她见过老夫人一面,但是,以前毕竟是借住,现在是做人媳妇,肯定和以前不一样,另一点,沈明锦不敢说的是,她没有绣帕子给小姑,也没有给婆婆做鞋,管嬷嬷准备的那几样,都是绣娘做的。 邵楚峰给沈明锦系了一件氅衣,才牵了沈明锦的手向荣禧院走去。 日光暖暖地照在冬日清楞楞的地上,蔡妈妈看着一前一后出了沅居院的背影,带着香薰去收拾屋子。 走了越有一刻钟,荣禧院到了,外头一早便有丫鬟候着,见到这边过来,忙有一个丫鬟笑嘻嘻地闪了进去通报,另一个笑呵呵地打起了帘子。 等她们走进,福礼道:“奴婢见过少夫人,见过国公爷!老夫人和老爷一早就盼着少夫人和爷来呢!” 这是个十分爽利的丫鬟,想来也比较得宠,沈明锦多看了她一眼,见明眸皓齿, 十分伶俐的模样。 第37章 归未归 及进了屋,里头正中坐了一对夫妇,妇人沈明锦认得是老夫人,男子,想必便是老国公爷了。 下头右侧坐着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左侧坐着一个衣着更显华贵的女孩子,该是邵国公府的大小姐,和邵楚峰一母同胞的邵嘉宜,此时看着沈明锦盈盈笑着,脸上一对小酒窝儿,十分可爱。 左边后头立着两个妇人,看打扮,该是老国公爷的妾侍,衣着朴素的一个垂着头,神情十分恭敬,另一个打扮的俏丽些,梳了堕马髻垂在脑后,发鬓上缀了几枚精致的花钿,一支白玉簪子,俏丽又不失雅致,平添了两分娇弱之感。 沈明锦跟着邵楚峰向中间摆着的两个蒲团上跪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恭声道:“请父亲用茶!” “请母亲用茶!” 邵佐华望着儿子神态自若的模样,儿媳娇美客人,喝了一口,道:“明锦年幼些,楚峰诸事多容让一些!” 向氏淡淡地抿了一口,将茶盏放到桌上。 一旁伺候的凌妈妈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托盘儿,上头盖着红布,笑道:“这是老夫人一早便备下要给少夫人的!” 沈明锦双手接过,交给后头的珍珠,屈膝行礼道:“明锦谢过母亲!” 向氏道:“已经是一家人,不必过于客气,我只盼着你和峰儿能够早些为邵家开枝散叶!” 邵楚峰早已对这句话免疫,闲适地坐在椅子上捧着茶盏吹着茶汤,向氏看着头疼,又望向了沈明锦! 沈明锦顿感局促,低着头,不敢说话。父王叮嘱她要过两年再同房的,这子嗣之事? “此事,顺其自然便是,母亲不要操之过急!”邵楚峰用茶盖掸着茶叶沫子,淡淡地开口道。 沈明锦悄悄地吁了一口气,不想一瞄眼,便见向氏皱着眉有些不满地看着她,忙道:“明锦初为人妇,定有许多不周之处,还请母亲日后不要厌明锦蠢笨,多多指导!” 向氏见儿媳虽略显局促,但胜在态度端正,进一步试探道:“我也上了些年纪,这管家之事,还要儿媳帮衬,一会儿你来我房里,我将套牌给你!” 沈明锦心下一慌,她可不想管国公府的事儿,有那个精力,她还不如好好经营自个的嫁妆,忙摇头道:“明锦诸事不懂,还劳累母亲多管些日子,明锦有福气帮母亲跑个腿儿便是万幸了!” 老国公爷见夫人和自家儿媳说的都是内务,也没什么兴致,招呼儿 子道:“走,去外头和我切磋切磋!” 向氏心口一噎,哼道:“你当峰儿和你一般清闲,一会还得去二房那边见礼!” 邵佐华却是不理这些,带着邵楚峰便要出去,邵楚峰看向了沈明锦,偷偷眨了眨眼,对着口型道:“安心!” 沈明锦低着头装作看不见,安什么心,还不是她一个人留下来应对。 一旁的邵嘉宜看着哥哥和小嫂子挤眉弄眼的,十分好笑,捂着嘴道:“哥哥放心去,还有我在呢,娘吃不了小嫂子!” 邵楚峰瞪了妹妹一眼,有意忽略身后母亲微冷的目光,转身道:“明锦初来乍到,劳累母亲多看顾!” 向氏好气又好笑地挥手:“去吧,去吧,吃不了你媳妇!” 邵楚峰红了耳朵,面上神色却还是一副冰冷的样子。 “哥哥可比以前好玩多了!”嘉宜望着邵楚峰的背影,由衷地叹道,又对着小嫂子道:“嫂子,你初识得我哥的时候,他怎样?” 沈明锦被邵楚峰这么画蛇添足一句,两颊晕红,低着头,双手拧着帕子,见小姑子言笑晏晏地看着她,浅笑道:“也是冷冰冰的的!要吃人的模样!” “哥哥最凶,城儿最怕哥哥了!”左边的小男孩见兄长走了,也摸着胸口小声小调地吐糟道。 男孩身后一直低着头的姨娘忙诚惶诚恐地道:“夫人恕罪,二少爷说着玩儿!” 明锦想着珍珠说的,生了二少爷的是庆姨娘,那另一个妆容俏丽的,该是吴姨娘了! 向氏摇头,伸手招了城儿到跟前,从桌上的盘子里拈了一枚蜜饯喂给城儿,又捏了捏他的脸道:“城儿不过七岁,最是童言无忌的时候,峰儿平日里对城儿也严苛了些,赶明儿我让他老子好好训一训他,城儿说,好不好?” 城儿咬着蜜饯,皱着小眉头,咕哝道:“母亲,哥哥待城儿也很好的,还教城儿习武!” 明锦看对过的庆姨娘神情一松,吴姨娘轻笑道:“国公爷向来爱护幼弟妹!川儿和敏儿知道哥哥大喜,还做了东西要送给小嫂子呢!” 对过的两个女孩儿见母亲说起这事,都羞涩地低了头,一旁伺候的丫鬟,忙将东西呈给明锦,明锦含笑接过,一幅画儿,上头一树石榴,含苞待放,下头有一行小字:晴川落笔,这该是二小姐的,晴川估摸是表字。 另一个是绣活儿,绣的是喜鹊登梅,想来是三小姐嘉敏的。 上首向氏淡淡地看着两个女孩儿,明锦微诧,望着两位比她小上两三岁的姑娘笑道:“谢谢二妹妹和三妹妹,妹妹这绣活儿比我做的可好多了!两位妹妹该是花了许多功夫的!” 二小姐眼睛轻眨,笑道:“嫂子谬赞,就是取个好意头,嫂子不嫌弃便是我和姐姐之幸了!” 沈明锦直觉,向氏该是没怎样打压这母女三个!可这一房,似乎并不省心。 沈明锦含笑道:“我也给妹妹和弟弟准备了一点小东西,来的时候,倏忽了,竟是没带,等一会儿,让丫鬟送到你们院里,不值当什么,弟弟妹妹们玩儿的!” * 翼王府内,赵允宁到了柴房外头,对看守着的仆妇问道:“二公子怎么样了?” 仆妇回道:“二公子自昨日开始,就一直未说话,老奴从门里送饭送水进去,二公子也未用!” 赵允宁皱了眉,“开门!” 仆妇苦着脸,为难地道:“大公子,不是老奴不听您的命令,只是王妃娘娘吩咐了,谁来也不能开门!” 赵允宁气的红了眼:“啰嗦什么,王妃问起,自有我担着!”他知道母妃一向偏心,但是,这次将二弟如同下人一般关到柴房,赵允宁实在想不到他温柔的母妃会这般做! 仆妇无奈,只得从怀里掏出钥匙,悉悉索索地开了锁,里头赵允让听到动静,眸子转了转,却是头都未抬一下。 赵允宁见他头发蓬乱,眼睛赤红,像一只困兽一般,心疼道:“你这又是何苦呢,纵使你再心仪那姑娘,她如今也是国公夫人了!” 赵允让无动于衷,依旧靠在柴垛上,抿唇不言。 赵允宁用力将他拉起来,嗤道:“你难不成还准备在这里饿死!出去,你想怎样都随你!” 赵允让抬了头,凝视着赵允宁的眼睛,半晌道:“哥哥,我从来没想过我是王府的公子,但是,我自幼便记着,要护好明锦!” 赵允宁心里一阵悲伤,看着弟弟,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说,你不愿意做王府的公子了?” 赵允让背过身,点头。 赵允宁双手忽地捂了脸,肩膀微微抖动,赵允让知道哥哥是不忍心让他再流浪在外头,轻声道:“哥哥,自我回府以后,你一直对我十分宽容,诸事都细心指导,若说,我离了王府,最舍不得便是哥哥,可是,益之有自己要守护的人!” 赵允宁仰面,伸出右手对赵允让摇了摇,半晌犹带哽咽道:“你想做什么,只管做去,母妃那里,自有我去说!” 赵允宁心里有了决定,拍着弟弟的肩,郑重地道。 这个弟弟,自个幼时未能护住,这一次,他不会再让益之一个人流落在外头。 赵允让红着眼,苦笑道:“益之一直不明白,为何母妃自幼便不喜我,以致与我同住一个府里,都无法忍受,哥哥,你可否为益之解惑?”这是赵允让存在心里多年的隐秘,自幼,母妃便不喜他靠近,更不曾抱过他,父王在的时候,也会说一两句逗笑的话,但是,父王不在的时候,却是动辄斥骂。 他一直以为是他做错了什么事,这一次,王府派人将他接回来,他以为是母妃想起他了,原来,不过是为哥哥增添臂力。 赵允让见兄长不言,自嘲道:“还是说益之并非母妃的亲子?” 赵允宁鼻翼一阵翕动,见益之盯着他的眼睛,里头的酸楚让赵允宁心里一窒,母妃还是再一次伤了益之的心,他初回府时,满是濡慕之情,至如今,却要抛家别离,这一次母妃不赶,他也留不住了! 赵允宁低首叹道:“益之,你我二人确是一母同胞!”良久,赵允宁接着道:“你可记得府里的月漪侧妃?” “月漪庶母?”赵允让呢喃出声,他记忆里十分温柔亲和的女子,每每他在母妃那受委屈了,偷偷躲到后花园的假山里哭鼻子,总是月漪庶母找到了他,没想到等他回来,月漪庶母竟然已经去世了! 见益之记得,赵允宁缓声道:“母妃怀你的时候,不能伺候父王,月漪侧妃正是在那个时候入的王府,从此以后,父王眼里再也没有旁人,母妃对你有芥蒂,也是缘于此!” 赵允让望着兄长,“噗嗤”一声笑出来,“就是为着得不到父王的宠爱,她竟怨恨于我?真是滑天下之大谬!”笑着,笑着,益之便泪流满面,他苦苦等候母妃来接他,自跟了师傅之后,他一直盼着母妃来接他,直到遇到了明锦! 赵允让踉跄着出了柴房,守门的仆妇见里头大吵起来,心里正忧着,此时见二公子出来,忙道:“二公子不可,不可,王妃知道要生气的!” 赵允让看了婆子一眼,冷哼一声:“呵,生气?”她又何曾顾虑过他的感受? 一手推开来拦的婆子,婆子不妨二公子动手,跌倒了地上,抱着赵允让的腿,哭求道:“二公子,您若走了,王妃娘娘可得要了老 奴的命啊!” 赵允宁见益之冷冷地看着婆子,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急道:“益之!” 半晌泄气道:“让他走,王妃那里我去说!” 老婆子犹疑地放了手,赵允让直接穿过回廊,穿过厅堂,穿过院子,到站在外头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翼王府烫金的门匾,自此,他的人生里,只有明锦! 第38章 我很好 邵佐华在八年前的战场上伤了腿,邵楚峰也不敢与父亲来硬的,又怕伤了他的面子,努力招架着,不过三拳,邵佐华便喝骂了出来:“你这混小子,又糊弄你老子!” 邵楚峰吁了口气,不言。 边梁忽地过来道:“国公爷,翼王府的二公子来了,说,说,说是要来找少夫人!” 邵楚峰一愣,直接往前厅去。 清朗朗的少年公子,高挑秀雅,一身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背脊挺直,像是蕴含着坚韧巨大的力量。 “二公子今日过来,是为了和邵某人讨环扣来的?” 身后的声音浑厚坚硬,带着几分讥讽,益之转身,一拢红衣,玄纹云袖,本朝的国公爷,陛下器重的邵家军主帅,这是明锦嫁了的夫君! 益之抱拳,极为诚恳地道:“允让此次过来,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明锦是允让视为生命的人,允让自幼的目标,便是要明锦自由自在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几个月变故太多,我不知道锦儿为何会嫁给邵国公,但还请邵国公放手,让我带走锦儿,她不属于这里?” 邵楚峰抬眸,眼里迸出寒光,嗤笑道:“不知二公子要以什么名义带走我的夫人?” 两人目光交汇,邵楚峰在益之的眼里,看见了热切,执着,心上一跳,他不想,明锦在这八年里头,竟然有这样的男子,一直守护在她的身旁,昨日,边梁曾禀告于他,赵允让自楚王府被翼王爷押了回去,关在柴房。 看来,他并没有死心,尽管,明锦已经是他的妻子! 邵楚峰垂了眸子,摩挲着手上的鞭子,沉声道:“二公子想清楚了,再来告诉邵某人,是站在这里,被邵某人赶出府去,还是自己离开?” 益之冷声道:“我是来带明锦走,邵国公府上那般多的妻妾,前有已逝的清沅姐姐,后又有一个芙蓉院,又何必非得留下明锦一个!即便里真心喜欢明锦,也该放她自由!” “益之,益之!”沈明锦气喘吁吁地从沅居院跑了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益之,他,他竟然找到了这里! 刚才绿蚁跑来告诉她,说益之来府里,扬言说要带走她,她心下大惊,可是,真的看到了益之,她该说什么,和他走,不说她自个的心意,邵国公府也不会应允的,沈明锦顿在邵楚峰的身后,不知道该如何迈出步子! 真的是明锦,益之对着邵楚峰身后一脸惊惶的女子笑一笑,温柔地道:“锦 儿,我来接你!” 沈明锦心头一酸,她就知道,益之会来找她,益之一定会来找她!可是,她已经嫁入邵国公府,又怎能离开,姨姨们都在京城,青玉楼已经没了,还有爹爹的仇怨。 沈明锦隐隐觉得,嫁入邵国公府,是姨姨们一力推波助澜的结果,不然,她们可以不进京城。 沈明锦望着那个一脸担心她的少年郎,抿唇笑道:“益之,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益之却是不信的,关于静懿郡主的传闻他也曾听说一些,都说是邵国公看中的,落魄乡绅家的女孩儿,带着一堆庶母过日子,依锦儿的脾气,她不会这般乖巧地应下这门亲事。 “锦儿,你不用管旁的,姨姨们,我们会安顿好,邵国公府的,我们什么也不要,走吧!”益之对着明锦伸出了手,他看着明锦脸上的动容,心里忽地一凉。 跟着过来看的吴姨娘、庆姨娘都惊得瞪大了眼,向氏抿着唇,脸色铁青,邵佐华倒是一副看戏的架势,他实是想不到,儿子每回看中的女孩儿都有人来抢,前头,他没抢过杨玹,这一回,这儿媳,可是进了他邵府的门了! 明锦缓步过去,绣鞋上的东珠一搭一搭地晃着,绣着鸢尾花的十二幅紫色罗裙,被北风吹起来好看的弧度,像是要展翅飞起的蝴蝶,努力忽略身后寒气外溢的邵楚峰。 及至眼前,益之亮着眸子,暖暖地笑道:“明锦,我找了你很久!” 寒风中益之的脸十分温柔,带着小时候吃桂花糕时的餍足,益之最爱吃桂花糕,沈明锦想到以前在青玉楼的时光,益之总是笑着看她啃完两块桂花糕,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啃着,这个自幼便将她护在心口的男子,微微叹气,“益之,我是自愿嫁入国公府的,姨姨们也很好,在城东外的一处庄子上。” 有什么东西在沈明锦的体内溜走,是和益之最后的牵绊,还是对自由生活的执念。 益之的笑瞬间便僵在了脸上,沈明锦心口一酸。 益之上前一步,抓着明锦的胳膊,轻声道,“锦儿,你和我说过,等可以安顿好青玉楼姨姨们晚年的时候,你要随我去云游四海,我们要穿过许多地方的桥,要看许多的云彩,还要吃许多的佳肴,你说你要养成一个胖胖糯糯的姑娘,或者是小老太太……” 益之断了声,望着红着眸子的明锦,他知道她记得!“锦儿,我们自幼在那里长大,什么世俗教条都束缚不了我们,我们理当过我们 自己想要的生活,走我们想走的路!” 沈明锦仰了脸,红着鼻头,哽咽道:“益之,这是我选择的生活!” 益之放了手,失神地后退了两步,沈明锦蹲在了地上,头埋在膝上,她和益之,再也回不去了,却听头顶上方,那个熟悉的声音道:“锦儿,你选择留在哪里,我都会支持你!” 即便你嫁给别人,做了别人的妻子,你依旧是我记忆里最可爱最聪慧的锦儿。 益之对着邵楚峰抱拳,道了句:“打扰,告辞!” 沈明锦抬头望着益之的孤绝的背影,心口有些绞痛,伸了手,喉咙里翻滚了几遍,咬了唇,抬头望着天空,益之,对不起! 向氏看着儿媳,神情冷漠地扶着凌妈妈的胳膊回了后院,众人看邵国公脸色一片青紫,看着少夫人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也不敢多言,赶紧悄悄地撤退。 前厅里只剩下邵楚峰和沈明锦两人。 良久,邵楚峰对着沈明锦伸出了手,“起来吧,地上凉!” 沈明锦侧首,为什么是沅居院,你也还惦记着以前的那位夫人吧?为何又一定要娶她入府呢? 沈明锦的眼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邵楚峰来不及捕捉,便见刚才伤痛欲绝的女孩子,静静地起身,缓缓地向后院走去。 * 第三日回门,管嬷嬷一早便喊了明锦起床,“郡主,王爷昨个传话过来说,接了你姨姨们过去,她们怕是一早便候着了!” 沈明锦挣扎着起身,觉得脑袋疼得慌,昨个给益之一闹,半宿都没睡上觉,幸好邵楚峰不和她同床,不然,她还真担心他多想什么。 到底沈明锦还记得回门是什么,抚着额头,对管嬷嬷道:“嬷嬷,我记得父王喜欢喝茶,你让珍珠把昨个宾客礼里挑出来的几罐新茶带着!” 管嬷嬷笑着应下,其实王爷哪儿会缺茶喝,不过郡主有心,王爷想来也会高兴的。 绿蚁和珍珠上来伺候沈明锦换了一身胭脂色锦绣长裙,绿蚁低身给主子理着裙摆,摸着上头繁复的金线串成的一朵朵牡丹花,笑道:“这个可真费力儿!料子这般软和,看着像透了光亮一样!” 管嬷嬷看了一眼,讶异道:“这是去年党项国进贡的蝉绣!”她记得,去年宫里人送一匹到王府的时候,还和她说,这个稀罕着,一共两块儿,宫里也就贵妃娘娘得了一块,是凤凰的,王府分的是喜鹊。 沈明锦见管嬷嬷十分吃惊的样子,低头看了一眼自个的衣服,她记得,这个是鸿姨给她做的,说她没几件好料子,不能都穿邵国公府的,她记得,这衣裳是进王府之前,姨姨便给她做好的,特地让她试了腰身。 难道是鸿姨藏得宝贝? 她知道鸿姨这些年收了不少好东西,但是无道子,便往青玉楼送了不知多少衣裳料子,笑道:“我姨姨们藏着的宝贝多!” 管嬷嬷也微微笑着应了,心里却还是突突的,这牡丹蝉绣,她看着,竟比王府那块喜鹊的还要精致! 梳洗好,沈明锦去偏厅里用早饭,邵楚峰已经坐在那里,等着她,手上捧着一本书,见沈明锦过来,邵楚峰将书阖上。 沈明锦瞄了一眼,是《京华风物志》,昨儿的事,她不想提起,邵楚峰似乎也并不准备问。 丫头摆上碗筷,盛了碗鸡丝小米粥,沈明锦拿着勺子尝了一口,肉质很鲜美,桌上摆着四样小菜:姜汁咸瓜,甜合锦,五香熟芥,紫香乾,馋虫便被勾了上来,一口气喝了两碗粥! “今个的奶白枣宝”邵楚峰夹了个枣宝到沈明锦的碗碟里,沈明锦咬着一半的咸瓜啪嗒一声掉落在碗里。 第39章 回门风波 “额!”沈明锦望着掉在碗里刚刚咬掉一半的咸瓜,瞬间有些呆住,待反应过来,忘记嚼便吞了下去,喉咙一卡,忙端了一旁的茶灌了两口,那块咸瓜才咽了下去。 珍珠忙惊诧道:“郡主,这是漱……” 上位邵国公的眼睛对着珍珠微微一抬,珍珠忙掩了嘴,那句“漱口的”灭了音,改口道:“奴婢给您拍拍!” 沈明锦呛得脸通红,眼眸里水波漾漾。 邵楚峰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皱眉道:“慢些!” 也不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外头是怎般过过来的,又是青玉楼那等龙鱼混杂的地方。这一回,他一走,也不知道几时能够回来,留下她在邵国公府,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邵楚峰想着事儿,出了神,这边沈明锦却是对着碗里的枣宝吃不下了,眼睛酸酸涨涨的,自己叹了一口气,早知道,昨晚就睡早些了,看邵楚峰还在用着粥,就在一旁坐住了。 那一声叹息幽幽弱弱,像夜莺的呻吟,邵楚峰放了筷子,见她眼圈乌黑,眼皮耸拉着,想到昨日的事,她心里头必定不平静,在他缺失的几年里,那个少年郎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他是有妒忌的,她不知道,在另一个她的人生里,他也曾一直守护在她身旁。 邵楚峰抬头对一旁的管嬷嬷吩咐道:“嬷嬷去拿几个白水鸡蛋来,滚一滚夫人的眼睛!” 沈明锦心里已经准备破罐子破摔,默声坐在那里。 管嬷嬷看了自家郡主一眼,心下暗暗焦急,郡主这番样子,是连相敬如宾都难啊!应声去小厨房了。 蔡妈妈正在小厨房里用着早饭,见管嬷嬷进来,起身笑道:“老姐姐用过没,今个的米粥倒糯得很!” 管嬷嬷轻轻看了一眼桌上四碗青色莹润的米粥,笑道:“倒是没老妹子的福气,还得去前头伺候呢,爷吩咐我来拿几个白水鸡蛋!” 蔡妈妈回身问一旁的厨娘,“我刚还见着来的,赶紧给管嬷嬷找来!” 那厨娘忙脆声应了,不一会儿便用一哥大瓷碗儿,盛了四五只鸡蛋来,用冷水凉着:“刚拿出来的,还烫着,嬷嬷慢些!” 管嬷嬷连忙道谢,接了过来笑说两句,便出去。 待到了走廊上,却是敛了笑脸,垂了眼,这蔡妈妈仗着自个是国公爷的乳母,处处都若有若无地当她和绿蚁几个是寄居的客人一般,这沅居院,郡主怕还得收一收才好! 管嬷嬷拿了鸡蛋,邵楚峰已经去前头看回礼了。 管嬷嬷将鸡蛋剥了壳,圆润柔滑的鸡蛋覆在眼皮上,热热的,又不太烫,又在明锦眼圈下用指腹轻轻按了按,管嬷嬷知道她最近心里事儿多,也只管拿些趣事来说,逗得明锦有了精神,顿觉酸胀消散很多,抱着管嬷嬷的腰由衷地道:“父王将您给我,是真心疼我!” 管嬷嬷心下熨帖,倒笑一回,状似无意地提点了一句:“郡主,这主意可是国公爷说的,郡主咋不说是国公爷对您上心?” 明锦掀了眼皮,撒娇地看了一眼管嬷嬷:“嬷嬷!” 管嬷嬷和珍珠、绿蚁都掩着嘴笑了起来,沈明锦勉力笑着,心里却有些不得劲儿,她觉得她和邵楚峰之间,好像隔了什么,不是益之,或许也不是赵清沅。 而是,他对她莫名其妙的好,待在一起的时候,他眼睛里忽然流露出来的悲伤,或愉悦,那都是她捕捉不到的感觉,她总觉得,他的心里装着的像是自己,又像是另一个自己? 回门礼,邵楚峰显然是一早便准备好的,足足装了两辆马车,压得车辙都往下压,等沈明锦收拾好出来,邵楚峰上前指着两辆马车道:“你说的新茶,都带上了,你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的?” 上一世是没有回门的,他娶得是一尊牌位。 沈明锦就着珍珠掀起来的红木箱子看了一眼,见里头满当当的,有新鲜的野味十只,百来个麻饼,分了十个食盒装着,上头系了红色的绸带,八坛子清酒,上好的玉把件两个,十分周全的样子,明锦想了一回,对绿蚁道:“你去小厨房里,将还未开瓶的酱料儿各拿几瓶出来!” 这是方婶子做的,知道她爱吃,让潭儿带来的,明锦想着,王爷常在外头跑,饭菜未必常有可口的,随身带着,也可佐食! 管嬷嬷笑着亲自扶着郡主上马车,她原是郭皇后的人,皇后去后,她在宫中处境艰难,楚王把她要到王府里来当着管事嬷嬷,管嬷嬷对楚王爷一直是感激涕零的,见王爷收的女儿这般孝顺,心里也为楚王高兴。 又点了绿蚁和潭儿跟车,这两个毕竟都是郡主自个原先的人,这一次回门,王爷少不得要交代郡主些东西。 邵楚峰有意坐马车和沈明锦多说几句,见她眼神逃避,想着她昨夜没睡好,叮嘱道,里头放了炭盆子,你在里头歇一会儿,却是,上了边梁牵出来的马。 一路马车轱辘轱辘,邵楚峰时不时停一停,到马 车侧边,用剑把挑了半角帘子,看上一眼。 沈明锦再里头,想着事儿,竟是无知无觉。 “驾,驾!” 才走过两条街道,从皇城脚下奔驰来一辆马,上头骑着的是个宦官打扮的人,及至近来,邵楚峰发现是李公公身边的小禄子,却见对面的小禄子一脸欣喜地拱手道:“不想在这里遇到国公爷,万岁爷急招您,那边有了急件儿!” 小禄子朝西北指了指! 邵楚峰心上一惊,难道党项国已经刻不容缓了吗,敛了目吩咐身后的边梁道:“你护送夫人去楚王府,我先进宫,稍后再过去!” “是,国公爷放心,属下定当将夫人安稳送到楚王府!” 沈明锦听见声音,掀了一角帘子,看着邵楚峰,邵楚峰不舍地看了一眼,对小禄子道:“走吧!” 沈明锦瞧着邵楚峰走远了,才放了帘子,吩咐车夫道:“继续去楚王府!” 刚才邵楚峰那一眼,看的她心上有些不得劲儿,总觉得像是别离一样,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他们成亲不过两日呢!便是上早朝也还有五日。 邵楚峰不在,沈明锦也要自在些,一路上有热闹声儿,她便掀了车帘来看,外头的管嬷嬷逮了她几次,沈明锦吐吐舌头,下次还掀,管嬷嬷见她开心,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不管了,心下想着,下回便是坐车里,也给自家郡主备个帷帽或面纱儿。 这般走着,很快便到了楚王府,门外老管家已经在候着了,见邵国公府的人过来,隔着半条街儿,便放起了鞭炮,马车碾着红色的碎屑儿朝王府去。 众人都知道今个静懿郡主回门,有好热闹的都凑过来看着,想见见这位上辈子积了天大的功德,这辈子被楚王认作女儿又嫁给权倾一时的邵国公的女子。 沈明锦扶着绿蚁的胳膊,踩着绣凳,缓缓下了马车,云鬓花颜金步摇,青螺眉黛长,肩若削成腰若越素,怪道能有这般福气,真是天女一般的美人儿。 围观的人群里,忽地有一个步履不稳,衣着邋遢的男子冲过来,对着沈明锦喊道:“木槿姑娘,木槿姑娘,是我,是我啊,我是当初要在青玉楼给你赎身的李万富啊。” 随行的护卫将剑往前头一挡,忙将人拦下,“放肆!” 人群倏地静寂了下来,那李万富还在喊着,“哎呀,我年轻时睡了你姨娘,不想到年老了睡的还是郡主,哈哈哈!” 又指着 绿蚁道:“哎呦,这不是绿蚁姑娘吗?怎地,你也成了郡主不成?” 绿蚁一顿耳红面赤。 管嬷嬷见喊得不成样儿怒喝道:“堵了猪嘴,哪来的酒徒,敢在楚王府门前撒野!” 王府老管家也立即反应过来,眯着眼,对身边王府的护卫说了几句,几个护卫立即冲下来,随邵国公府的护卫一起,堵了嘴,将人捆绑了起来,用鞭子猛抽了几鞭子。 边梁上前,将剑从剑鞘拔出,寒光冷冽闪在李万福的眼眸里,李万福瞬间睁大了眼,瞳孔里映着面前的人将剑贴着他的脖颈,一点点往里压,李万福两腿颤颤,那剑忽地一挑,李万福紧紧闭住了眼,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他的头冠却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李万福一下子瘫在地上,额上已然是大汗淋漓。 边梁将剑插回剑鞘,冷声道:“今个是郡主回门的好日子,不然,你这等辱骂皇室贵女的大逆不道之人,必当万马分尸!” 一旁的老管家,也吓了一跳,这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却吩咐道:“送到京兆尹,给楚大人处置!” 待沈明锦进了府,得知前头事儿的楚王爷,却是震怒,吩咐老管家道:“让楚家小子使些力,撬出来是谁捣的鬼!此事务必要查清!” 他久不在京城,这些人竟敢欺到他楚王府的头上,沈明锦心下感激,亲自给楚王端了茶,轻声道:“父王息怒,明锦并不曾见过此人,这人倒是蹊跷!” 楚王见她遭了这般委屈,竟神态自若,心里暗暗点头,是能经得住事的,对明锦道:“你放心,此事,交给父王!” 沈明锦低头言谢,心上噗噗的,其实,那人怕是这知道一点影子,可是,她却真不曾见过他。 楚王爷这时才发现邵楚峰不在,奇道:“邵家小子去哪了?”这小子心心念念的要娶明锦,难不成娶回去就不稀罕了? 沈明锦解释道:“皇上传召!” 沈明锦话音刚落,外头老管家疾步进来道:“王爷,郡主,宫里传信,让王爷进宫,陛下急召!” 楚王心下暗叫不好,怜悯地看了明锦一眼。 第40章 不告而别 午时的时候,邵楚峰和楚王爷都没有回来,午膳却是楚王一早便吩咐下去,精心准备的,很是丰盛,沈明锦一个人对着一桌子佳肴,也没有什么胃口,看着糯藕莲子汤上漂着些许枸杞莲子,点点红绿,十分清新怡人,让绿蚁盛了一碗,就着晶莹如雪的白瓷汤勺一小口一小口喝了。 等撤下膳食,珍珠端了漱口茶过来,沈明锦轻轻含了一下吐在盂盆里。 接了绿蚁递过来的素白的娟帕在嘴角边轻轻压了一下,问管嬷嬷道:“嬷嬷,国公爷和王爷可传了消息出来?”陛下急召,沈明锦直觉是出事了,但是,是什么,她却想不出来。 她想,世家贵女与市井女儿的差距约就在这里了,贵女自幼除了习琴棋书画以外,还在母亲和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知道朝局和世家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成为当家主母以后,在内可以安家,在外可以相助夫君。 “嬷嬷,你知道以前的夫人,那位,清沅郡主吗?” 正在吩咐丫鬟收拾餐具的管嬷嬷,手上一顿,讶异地看着主子,奇道:“郡主怎么想起这个了?” 见沈明锦仰着脸儿,一双眼睛十分安静,扶了沈明锦到内室坐下,长吁一口气儿,叹道:“这事,郡主心里有个数也好!是北安王府的庶女,自幼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拿手的是凌波舞,和国公爷成婚前夕,自溺的!” 管嬷嬷想起这女孩儿也是觉得可惜,庶女能在一众贵女中出人头地,得花多少精力和心血,清沅郡主要争的不也是一桩好姻缘吗?管嬷嬷想到这里,也觉得有些奇怪,既是为了好姻缘,又为何自溺呢! 又对明锦提醒道:“北安王妃,性子彪悍,郡主以后,注意些!” 明锦抿着嘴微微笑了起来,“嬷嬷,好像今年的王妃性格都不好的样子,北安王妃彪悍,翼王妃有些阴鸷,所以,丞相家的小姐白薇萱选择了肃王府?” 管嬷嬷应了一声,“郡主以后出门交际,心里有数就好!” 此时皇宫御书房里,已经在房里来回踱步半柱香的恒帝,忽地回身看向邵楚峰:“楚峰,依你之意,这西党项国非救不可?” 邵楚峰坚定地点头道:“陛下,错过此次时机,一旦东党项国灭了西边,东西一旦合并,以慕容新裕的野心,下一步,必然是我赵国的边疆,北部休养生息八年,才稍微有些起色,如果再来一个党项国,边疆,却比八年前更雪上加霜!” 楚王也道:“陛 下,此番不是计较的时候!” 当年北夷耶律国的侵袭,是北部百姓一直以来的苦难,他们心心念念灭了北夷,自此过上稳定的生活,这愿景实现了八年,若再成了战场,百姓渴求和平的信念,必将受到残酷的碾压,人心一旦不稳,国之根基便危矣! 这个道理,恒帝自是明白的,只是此回东党项国的慕容新裕纠集了十万大军将西党项国困住,赵国如果派兵救援,必将又要劳财伤国。 御书房外的李公公闭目守在门口,底下的小太监见李公公神色不对,都大气儿不敢出。 李公公听到叮叮当当的环佩声,心头有些不悦,微微眯了眼,只见任婕妤带着宫女远远地过来,任婕妤一眼便打量出今个御书房伺候的人,气氛有些不对,敛了衣裙,缓上上了台阶,盈盈笑着过来道:“李公公,我给皇上送些汤水过来,劳烦公公通禀一声!” 李公公皮笑肉不笑地道:“任婕妤,皇上正有要事处理,婕妤改天再来!” 任婕妤眼眸一动,“哦,不知,公公可否告知一声,里头,是姐姐,还是前朝的大人?” 一个通体碧绿的镯子却是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李公公的袖袋中。 李公公缓了神色,往边上走了几步,任婕妤灵敏地跟了上去,李公公矮了身子,低声道:“不瞒婕妤,刘贵妃几日没来了,这回是楚王殿下!” “楚王殿下?”任婕妤喃喃一声,楚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长,陛下自来对他十分信重,任婕妤得了准话,笑道:“谢谢公公提点,我家里近来给我送了一点上好的人参进来,公公伺候陛下劳心劳力,合该注意些身体,一会给公公送到住处,还望公公莫嫌弃!” 李公公忙恭敬地道:“老奴谢谢婕妤娘娘挂念,婕妤娘娘真是一副好心肠!” 任婕妤心下满意,带着宫女拖着长长的裙裾,迤逦地下了台阶,往自个宫去! 李公公望着那个俏丽的背影,右手伸进左绣中,摸了摸那微微带着体温的玉镯子,东西是好东西,可是,再好的东西,也要有命来收才行哦! 李公公看了一眼一排低头垂目的小太监们,淡漠道:“若是陛下问起,无需瞒着!” 身后的门忽地开了,李公公忙回身笑道:“国公爷,事儿说完了?” 邵楚峰点了头,对李公公道:“劳烦李公公帮我去府里传个话儿,这个,也麻烦交给我夫人!”说着,将怀里的一只系着相思环 扣的麒麟玉佩交给李公公! 李公公诧异道:“怎地,国公爷又要外出?”李公公的腿微微抖索,邵国公是邵家军主帅,这般急,连家都不回,想来那边战事紧急! 邵楚峰未应,只道:“劳烦公公了!” 李公公挥着手推辞道:“此等时候,老奴也只能道一句,国公爷多保重,府上的事,老奴会帮衬一二,国公爷只管放心!” 邵楚峰忙后退一步,对着李公公郑重地作了个揖!却是大步离开了。 李公公望着他的身影,对一旁的小太监道:“快快备马,去一趟楚王府!”今个回门,想来静懿郡主还在楚王府里! * 说是相思环扣,不过是因为同心结上镶了一枚红豆! 沈明锦拿在手里反复看了一会,心里有些五味陈杂,却是新婚第三日便走了! 藤椅上的沈明锦倾了身子,对外头的管嬷嬷道:“嬷嬷,我们回府吧,这事要告诉老夫人一声!”不然儿子陪她回门竟去了战场,等她明个回去,还不记恨她。 一路上,沈明锦坐在马车里,抱着小暖炉,觉得这两三个月,就像做梦一样,他救了她,将她带到京城,几番折腾,又以正妻之礼娶了她回府。 路过琉璃街,一个孕妇指着匆匆而过的马车,问身边的丫鬟道:“梨儿,刚才那个是国公府的马车?” 丫鬟道:“主子,是的,今个静懿郡主回门!” 孕妇扶着肚子点头,不成想,当初她收留的锦儿,竟是静懿郡主,如今的国公夫人。 等沈明锦回了府上,看门的小厮都有些惊讶,风俗是回门要在娘家过一夜的,听说是新嫁娘在夫家难免认生,诸多谨慎,回到府上,自在些,小夫妻两同寝,或许就能怀了孩子。 向氏正在午睡,凌妈妈见少夫人急慌慌地回来,说要见老夫人,国公爷又没跟着,忙去唤醒了向氏。 向氏拉着凌妈妈的手臂,急道:“快让她进来,峰儿跟着没?” 沈明锦一进来,向氏便晃了眼,眼神在儿媳那一身衣裙上滞留了片刻,这般料子,似乎在去年宫宴的时候,刘贵妃也穿过一回,正思量着,不妨儿媳直接跪倒在床榻下,含泪道:“母亲,我和夫君刚出府不久,便在路上遇到宫里的公公,说是陛下传召,不一会儿父王也被传召进宫,刚,宫里的李公公来传话说,夫君,夫君……” 听是和自家儿子有 关,向氏急着拍着床板道:“你快说,峰儿怎么了?” 沈明锦一咬牙,喊道:“夫君上了战场了!” 向氏眼眸顿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明锦问道:“什么?北边战事不是平了,哪里的战场?” “李公公说,这回是党项国内乱,求皇上援救!” 向氏无力地往后一靠,良久对着明锦摆手道:“你先回去歇着吧!回头有事我再喊你!” 沈明锦轻声应道:“是,还请母亲切勿多思虑,夫君定会平安归来的!” 沈明锦走到垂帘前,忍不住又看了眼只着了寝衣,外头搭着氅衣的婆婆一眼,不由想起鸾姨说,爹爹也是视她为眼珠子的。 待沈明锦退下,向氏揉着眉问凌妈妈道:“看看老爷在哪里,将他喊过来!” 凌妈妈吩咐下去,待再回厢房,便见向氏倚靠在床头,垂着泪,见凌妈妈回来,向氏抹了泪,闭目道:“还好这回成了亲,要是明锦有孩子就好了!” 凌妈妈心上一动,上前嗫嚅道:“不瞒夫人,昨儿个,蔡妈妈说,还未圆房!” 在向氏猛然抬起头来的瞬间,凌妈妈从外间的锦盒里呈上来一块素白的娟帕,“老奴想着来日方长,许是国公爷前一夜酒多了,就瞒了消息,请夫人责罚!” 第41章 幺蛾子 肃王府内,小佛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身后忽地便涌进来许多亮光,冬日的暖阳也爬了一点进来,已经守在小祠堂多日的白薇萱,正一颗颗数着佛珠。 心腹碧纹轻声禀报道:“夫人,奴婢已经让人将消息传了出去,不出三日,京城里便都知道,邵国公府上的少夫人出身青楼!” 白薇萱手微微一顿,唇角闪过一抹讥笑,“行了,下去吧,谨慎些,别让那边查出什么来了!” “是,奴婢明白!” 又是“嘎呀”一声,小佛堂又恢复了先前的晦暗,只有墙上一堵雕着莲花的窗户,有些许天光洒进来,窗户外头有一棵菩提树,却是挡住了风,也挡住了暖阳。 邵楚峰出了京城,楚王也一早便有意外出,沈明锦无人能护着,她倒要看看,邵楚峰这回看中的女子,有多少斤两,比之赵清沅,又如何! 佛珠一颗颗从白薇萱的手上溜下滚到正下方的小陶瓷罐儿里,叮叮咚咚。 * 邵楚峰走了三日,沈明锦每日用过早膳,都去给婆母向氏请安,连着三日,嘉敏和嘉川到的都早些。 今日才迈进荣禧院,里头却颇为静寂,连替她打帘子的小丫鬟也不若平常那般活泼地喊一声“少夫人”,只低着头,不敢瞧她一般。 沈明锦进了厢房,便见屋内三位姑娘正襟危坐着,两位姨娘站在向氏的身侧,垂首而立。 明锦敛了裙裾,微微福膝行礼道:“儿媳给母亲请安!” 预想中的“起来吧”并没有随着她的动作而降落,沈明锦的双膝一时不好起来,那般浅浅地弯着,不一会儿便有些费力,身子微微摇晃。 她身后的绿蚁和珍珠跟着磕着头,也不敢起来,两人瞧瞧地对了个眼神,都有些迷惑,不知道,今日老夫人是怎地了? 嘉宜见小嫂子脸憋得通红,像是立不住的样子,忍不住心有戚戚焉,对着黑着脸的母亲道:“母亲,不过是外人趁哥哥不在,往咱们府上泼脏水,母亲,不要在意才是!” 向氏淡淡瞥了眼女儿,抿着嘴问沈明锦:“你回门那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了我?” “回门?”沈明锦心下一咯噔,除了皇上传召,便是那个诬赖了! 抬着脸问婆婆:“倒是有一诬赖上来攀扯,当时就已经让父王教训了,扭送去了官府,不知,母亲何故问此?” 沈明锦话音未落,眼 角视线感觉到什么东西飞过来,忙往旁边一闪,便见一只茶碗“嘭”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正是沈明锦刚才站的位置! 沈明锦大骇,不明所以地望着向氏,心口噗通噗通的跳,也是不曲着膝了,直着脊背,一双眸子里有愤怒,有委屈,嫣红的唇轻咬着,“母亲,不知可否告诉儿媳一个明白?” 向氏气的笑了,“呵,明白,你这般给我邵府抹黑,可曾让我,还有我儿一个明白,青楼花魁,江南名妓!” 见面前刚还伶牙俐齿的人,忽地睁大了眸子,鼻子一嗤,不屑道:“怎地,郡主可还要个明白?” 沈明锦望着这个妇人凛冽的眼,她都不曾给她一句辩解的机会,就认准了这顶罪状,沈明锦心上一缩,一阵冷意袭上胸腔,“母亲,便是官府拿犯人,也有个呈堂自述,母亲,既是如此坚信不疑,儿媳有污点,儿媳也不白费口舌,不过,儿媳望母亲记住,静懿不仅是您府上的儿媳,还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母亲这般不喜欢静懿,往后,静懿便不来荣禧院打扰母亲了!” 沈明锦对着向氏福了一礼,便对着身后的两个丫鬟招了招手,挺着腰快步地掀了帘子。 身后的凌妈妈叹息道:“哎呦,少夫人,您怎能这般惹夫人生气呢!国公爷回来,您怎般交代哦!” 沈明锦掀帘子的手一顿,扫视了屋内众人一眼,姑娘们脸上的惶恐,凌妈妈面上的得色,沈明锦忽然就有些看不过眼,对着凌妈妈龇了一下牙! 凌妈妈瞳孔一缩,沈明锦才翻着白眼离开。 向氏已经气得脸孔青紫,凌妈妈舔着唇,低声道:“夫人,您看,要不要写信告诉国公爷一声?” 嘉宜坐得近,听到凌妈妈的话,立即便跳了起来,“那怎么行,哥哥在外头有要事,怎可拿这等后宅之事扰他!” 凌妈妈正轻轻地给向氏拍着背,被二小姐这一吼,忍不住往后一退,勉强笑道:“老奴胡诌了,该打!”却是自个扇起了自个的嘴。 向氏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回去吧!” * 这边沈明锦进了沅居院!心里有些懊恼,没有带薄荷,不然这一茶碗,她今个还可以稳当当地接了喝一口热茶,这般冷的天,她灌着冷风去请安,那些人也不知道吃的什么火药炮仗! 管嬷嬷见主子脸色不悦,两个丫鬟也垂头丧气的,奇道:“郡主今个怎么了,可是国公爷那边来信了?” 绿蚁看了主子一眼,见她不理睬,撅着嘴对管嬷嬷道:“嬷嬷,不知道是谁进的谗言,说郡主是青楼出身,江南名妓,夫人大怒,就,就拿着茶碗就要往郡主身上砸呢,还好郡主躲得快!” 管嬷嬷吓得忙上前拉起明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才拍着胸口道:“国公爷一走,怎地就出事了!”又对着薄荷道:“以后,郡主出院子,薄荷都跟着,可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薄荷点头:“嬷嬷放心,薄荷以后自当跟着小姐寸步不离!” 管嬷嬷一时默了声,王爷昨日便已经走了,现在也没一个能为郡主做主的,可向氏作为国公府的主母,不会平白无故地虐待儿媳,此番,外头怕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 忽地,香薰掀了帘子进来道:“禀告少夫人,门外有一位妇人,少夫人的姨娘,蔡妈妈刚入府见着,怕她在门外候着冻着了,让奴婢来请示少夫人是否要见?” 沈明锦霍地一下起身,“是鸾姨,快带她过来,不,她在哪里?我跟你过去!” 香薰笑道:“在偏厅里,蔡妈妈还怕她自作主张,给少夫人添事儿,原来少夫人真当认得的!” 到了偏厅,蔡妈妈陪着,鸾姨正在捧着一个小暖炉捂手,见明锦过来,忙起身道:“锦儿,鸾姨可见着你了!” 沈明锦拉了鸾姨的仍旧冰冷的手,对着蔡妈妈道:“还多谢蔡妈妈带鸾姨进来!” 蔡妈妈温声道:“是老奴应该的!” 沈明锦也不多说,拉着鸾姨便去自个的厢房,一进去,鸾姨便双手按着明锦的胳膊道:“锦儿,工部尚书府的夫人将潭儿带走了,说,说是她的嫡母,要接回流落在外的庶女!” “潭儿?庶女?嫡母?”沈明锦看着鸾姨,她记得今个不是刚放了潭儿回去看方婶子,也不过一会儿功夫啊,难道那些人是专门在天女阁附近等着她的? 鸾姨皱着眉,忙点了头,将方婶子与工部尚书的纠葛说了出来。 原来,现今的工部尚书左钦便是方婶子寻找了□□年的离家的夫君,也是潭儿的父亲。 左钦当年是一个铁匠,别妻离家在外兜揽活计,却在多年前小有银钱后,买了一农户家的女儿在身边服侍,这便是后来得了造化的刘贵妃了,左钦便以刘贵妃的表兄相称,却是,一步步升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 而现如今,左钦府上除了有妻室外,另嫡子嫡女,庶子庶女共也有七八个。 鸾姨和方婶子除了一段时日,感情十分要好,对潭儿也是十分喜爱,当下抹着眼泪道:“潭儿本来胆子就小,好不容易教的大方了一些,如今被弄进那么个地方,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不将方婶子一起接进去,却是单独将潭儿接了进去,还是抢的,这明摆着是要给方婶子一个下马威啊! 可是那些人又是怎么知道潭儿是左钦的女儿的? 沈明锦脑中灵光一闪,“刘贵妃,是刘贵妃,那日在宫宴上,刘贵妃问了潭儿是哪儿的!”怪道那一天刘贵妃看潭儿的眼神那般奇怪,像是看故人一般! 鸾姨心上惴惴不安,忧心道:“若是刘贵妃,这些可怎么办?刘贵妃得圣宠,她若是铁了心要了潭儿的命,除了陛下,还有谁能救潭儿?” 当初沈舒堂被抓时的无力感,再一次袭上鸾姨的心头。 “鸾姨,我们先不要急,潭儿是从天女阁抓走的,便是圣上也知道我先前住天女阁,工部尚书夫人去我府上拿人,无论如何,也该知会我一声才是,姨姨,我现在就去工部尚书府上!” 管嬷嬷忙对薄荷道:“快准备一下!”又对着珍珠道:“去备马车!” 鸾姨出来的急,连披风都没系,沈明锦将自己的一件灰狐狸毛的给了鸾姨,一行人这才出了院子。 那边嘉宜从荣禧院跟过来找小嫂子,便见小嫂子风风火火的似乎要出门,大惊,喊道:“嫂子,你不能离家出走!” 沈明锦听到小姑子的声音,眉头微皱,“不是,我有事出府一趟,一会便回来!”却是不再管她,向门口去! 第42章 姊妹相称 嘉宜急的直跺脚,跟着的丫鬟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小姐,夫人知道,就不好了!” 嘉宜深吸了一口气,郁闷道:“我不知道吗,可是现如今能怎么办?”哥哥刚走不过三日,母亲就逼的小嫂子离家出走! 嘉宜咬了牙,闷头就回身往荣禧院跑,她一定得哄着母亲将小嫂子喊回来! 向氏本就对沈明锦的流言蜚语有些生气,她也知道此事怕是有心人作梗,可是,作为邵国公府的主母,沈明锦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竟然能让这般谣言传的满天飞,与其说,向氏是信了这谣言,不如说,她是恨沈明锦在峰儿前往战场的当口,竟然还要替她操心! 听到女儿的禀报,向氏腾地一下子便站了起来,扶着椅背上的扶手,瞪眼道:“她还有脸跑?” 嘉宜见母亲还生着气,劝道:“娘,小嫂子比我才大一岁,您看我,还不是什么都倚着您,您就当多疼一个女儿罢了!” 向氏听了这话却是不乐,嗔怒道:“她能和你比,你是国公府的嫡小姐!” 嘉宜小声地道:“娘,她也是沈家独女呢,您看那么些姨娘,都将她护在手心!” 凌妈妈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大小姐,这事非同寻常,若是外头所言是真的,败的可不仅仅是国公府的颜面那般简单,日后,您的婚事也会受牵累的!” 向氏打断道:“宜儿是我国公府的嫡小姐,又岂是旁人能比!” 凌妈妈面上忽地掠过淡淡的惊惶,呐呐地道:“是,老奴多嘴了!” 向氏复又道:“让人去将蔡妈妈和香薰带过来!” 蔡妈妈是当年向氏亲自给邵楚峰挑的乳母,见蔡妈妈多年来一直细致恭敬,偏将她留在沅居院伺候,也时有传唤。 蔡妈妈在来的路上,便约略知道,大约是少夫人的事,也许是今个那个来访的夫人,及至到了荣禧院,见里头大小姐也在,叩头道:“老奴见过夫人,大小姐!” 向氏对着凌妈妈示意,凌妈妈便立即下去扶道:“你又客气了不是,还不快起来!” 蔡妈妈却是结结实实叩了一个头。 凌妈妈问道:“府上今个来了客人,老夫人正准备派人去问候一声,不想竟带着少夫人出门了,蔡妈妈可知道是哪位?” 蔡妈妈低首回道:“启禀夫人,来的是一个妇人,自称是少夫人的姨娘,像是府上有什么急事,喊少夫人回 去了!” 蔡妈妈说完,欲言又止地道:“老奴见这妇人眉目间多妩媚,行动处自有一股风流体态,少夫人走的急,老奴也正准备来向夫人禀报!” 言下之意,却是这妇人不似守寡的良家女子,怕少夫人着了道。 嘉宜听到嫂子是因事出府,并不是离家出走,微微放了心,又想到嫂子出府竟都未向娘禀告一声,一时又怕娘生气,忍不住悄悄地瞄了一眼娘的神色。 向氏皱着眉喝了两口茶,茶香氤氲在鼻端,带着些许热气,向氏合了茶盖,对一直站在蔡妈妈身后的香薰问道:“你可听说少夫人去哪里?” 香薰跪下道:“回禀夫人,刚才少夫人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奴婢听了一句,像是要去工部尚书府!” 向氏挥手,凌妈妈便将蔡妈妈和香薰送了出去。 “母亲,小嫂子去工部尚书府做什么?”嘉宜奇道。 京城里都知道工部尚书和刘贵妃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一点关系,再加上,现在的工部尚书夫人王氏也是白丞相门下的女儿,却是庶女,便是这位庶女,当日与左钦成婚之际,也是闹死闹活的不愿意,盖因左钦乃铁匠出身,未发迹之时,是庶民。 帘子一阵响动,凌妈妈复又回来,轻声道:“夫人,老奴刚又问了一些,蔡妈妈说自个不敢搬弄口舌,是以没和夫人提,少夫人去工部尚书府,是为了一个丫鬟,说是被王氏强行带走的!” 见夫人面露沉吟,凌妈妈又道:“一个丫鬟何以值当少夫人这般用心!那继室夫人不好处,少夫人何必染上这种人!” 外头忽地落了雨,丫鬟们急慌慌的将盆栽搬到回廊上,嘉宜看了一眼窗外被风打的摇摆的梅树,蹙眉道:“小嫂子刚才出去,回头可别落了雨!” 向氏抚着头,不耐道:“你别操心别人的,自个的绣活长进了没有?你也就比你嫂子小一岁,转眼也要及笄了,该拿起来的,别耽搁了!” 嘉宜见母亲心烦,也不敢多说,垂着头应道:“是,母亲!” * 沈明锦刚到琉璃街,便是一阵瓢泼大雨,马一阵嘶鸣,却是不走了,车夫请示道:“郡主,雨这般大,又又急,是否先等一会再走?” 沈明锦想着潭儿那张团团的小脸,于心不忍,薄荷劝道:“郡主,雨太大了,您先去旁边的茶楼等一会儿,我先过去找门房打探一下!” 外头雨势如柱,打在 马车上,里头的丫鬟们先都惶惶的,鸾姨也急道:“锦儿,这马要是受了惊吓,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先去茶楼等一会儿吧!” 那边珍珠已经下去撑了雨伞,整个人不一会儿便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沈明锦也不敢耽搁,下了马车,一行人冲到了茶楼。 里头已经坐满了人,绿蚁和珍珠正四下张望,找一个空落儿,忽地有一个圆润的丫鬟走过来,抿着嘴笑道:“沈姑娘,我家夫人请你过去一处坐着!” 沈明锦眼睛一亮,“梨儿!” 来人正是玉蝶身边的梨儿,沈明锦、青鸾等人跟着玉蝶上了二楼,推开了一间靠窗户的雅室,玉蝶正笑吟吟地坐在里面,窗户关的紧闭,雨水唰唰地从窗户上冲刷下去,桌子上摆着一把茶壶,像是新换的茶水。 “锦妹妹,可是好久不见了,你既在京城,也不来看看我,我等你的信件儿还等了好一段儿呢,还是最近才听说原来你便是静懿郡主!” 玉蝶还是先前的模样儿,腰身又长了一些,明锦心里原就惦记着去找她一回的,自己这边却一直十分忙乱,竟在这等时候遇上,对着一旁的鸾姨介绍道:“鸾姨,这位玉蝶姑娘是我在京城认识的一位姐姐!” 又对玉蝶介绍道:“这是我姨姨!” 玉蝶客气地跟着明锦唤了一声姨姨,两厢见过礼,玉蝶才促狭地笑着,问明锦:“我可听说,国公爷待你十分上心,这般大的雨,府上怎会放你出来?” 刚才雨还未落的时候,玉蝶在茶楼上便看到街下面有国公府的马车经过,不由多注意了两眼,没想打里头坐的正是明锦。 沈明锦叹道:“不瞒姐姐,是我原来府上的一个姑娘出了事儿!” 玉蝶面露讶色道:“怎地了?”沈明锦已经嫁给了邵楚峰,这京城里还有不着眼的,要来碰晦气? 沈明锦便将潭儿的事三两句说了一下,末了看着窗外道:“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潭儿向来性子便内敛,我真怕她又受了惊吓!” 玉蝶听说是工部尚书府的事,理了理身上的香囊,忽地讥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左铁匠府上!” 鸾姨和沈明锦都微微怔愣了下,虽然左钦是铁匠出身,但是毕竟已经官至工部尚书,玉蝶这般? 见对面的两人都愣住了,玉蝶起身扶着肚子一边迈着细碎的优雅的步子,一边道:“坐久了,腰就有些累得慌,锦妹妹,那位杨氏在左府里是出了 名的跋扈,在外头闷不吭声的一个人,你不要想着讲什么道理,过去了,拿着你静懿郡主的身份压一压便好!” 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事……” 玉蝶轻轻瞥了沈明锦一眼,嘴角微微莞尔,道:“锦妹妹要是信我,这事今个以后,交给我便好!” 玉蝶身后有肃王府二公子,她说这话,是准备让赵允迪出面? 沈明锦忙摇头道:“姐姐身子眼看越来越重,怎好再劳动姐姐!”玉蝶毕竟还未进肃王府,沈明锦也不愿意给她添麻烦。 玉蝶脸上闪过一抹娇嫩又轻快的笑:“无事,你我之间,既以姐妹相称,这些事,便算不得什么,我啊,也想给肚子里的这一个,多找一个姨姨当靠山呢!” 自己不过是迪郎的外室,将来自个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肚子里这个孩子还不知道是怎般境地,她现在不过举手之劳,而依着沈明锦这般能为了一个下人这般出头的性子,将来也不会对她的孩子置若罔闻。 话正说着,外头的雨势却渐渐小了,玉蝶又叮嘱了明锦几句,才放她下楼去。 玉蝶看着两个丫鬟先搀扶着鸾姨上了马车,再是明锦,心里不由暗叹,这个姑娘倒真是好福气,遇到一个为她不管不顾的男人,肯求到陛下面前,求旨赐婚不说,还要了个郡主! 不过,她的那位姨母刘贵妃娘娘,近来可真不消停!她不信,沈明锦这一趟和刘贵妃没有关系! 第43章 自为 左府在金玉街上,这一条街住着的都是本朝新贵,许多都是恒帝刚上位时赐的府邸,左府在金玉街的中间,门口立着两个大狮子,朱漆的大门此时紧闭,被雨水冲刷过后,门前还堆着些枯枝落叶。 薄荷下去敲门。 许久里头才有人过来,见到是一个眼生的丫鬟,竖着眉问道:“哪家的?” 薄荷瞪了他一眼,“我们是邵国公府的,我家郡主要见你们夫人!” 开门的人探头看了一眼外头停着的马车,忙换了笑脸道:“还请郡主稍等,小的这就让人去禀告!” 也不知道和后面的人怎么说,不一会儿,便有一位衣着较鲜亮的妈妈带着两个丫鬟出来,看着像是在主子跟前颇有脸面的,只见她走到马车前接道:“我家夫人不知静懿郡主今日过来,特地让老奴来接,有失远迎,还望郡主莫怪罪!” 薄荷冷淡地点头,道:“贵府夫人可有空见我家郡主?” 那左府的妈妈忙点头,“夫人已经在里头候着了!” 薄荷这才低声唤了明锦,左府的妈妈和丫鬟便见从那还滴着水的马车上,出来一位身穿红色古烟纹碧霞罗,白色散花如意云烟裙,外头罩着一件紫色大氅,鬓发如雾,斜叉白玉兰翡翠簪子,脸色娇艳眉似春水的年轻女子,身后还有一位着了灰色大氅的美艳妇人,并两个丫鬟出来。 沈明锦也无心思多看,一路直跟着这位妈妈过了前厅,穿过中庭,到了二门内,及至厅堂,便见里头果然已经坐着一位脸盘儿瘦削眉眼有些肃冽的妇人,见到沈明锦一行过来,远远地便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到了跟前,才浅浅笑道:“今日外头雨势刚收,府上便来了贵客,郡主这般急着见臣妇,不知是有何要事?” 沈明锦见她不兜圈子,一双锐利的眸子毫无遮掩地看着她,心中有些不快,唇角勾了一抹冷笑:“左夫人无缘无故将我府上的客人带走,静懿自是要来问一遍,为何?” 王氏眼眸微沉,佯装道:“郡主说的是我府上的那位庶女吧?郡主可能不知道,那是外子在外生养的孩子,臣妇先前不知,既是知道,自是要将左家的骨血接回府中!” 沈明锦扶着鸾姨坐下,神色间对这位王氏却是深不以为然,坐定了才道:“左夫人想来是误会了,潭儿是家中的嫡女,她爹娘二人仅这一个孩子,她徽州老家的族谱上记得清楚,还请夫人将这孩子让我带回去!” 王氏的脸上微微涨红, 左钦原却是在徽州有妻女,她才是后来的,可是先前求娶她的时候,左钦不提,这时候,人都找到京城来了,左钦还能躲不成,她不过是想占了先机,将外室庶女的名号先给这二人扣上,日后,也不会动摇她正妻的位置。 只是这二人也是能耐,巴上了静懿郡主,不过,也是,这位郡主本就是庶民出身,自个身后有刘贵妃娘娘,她不信,这位郡主真的敢和她硬碰硬! 王氏在沈明锦和青鸾的面上扫视一眼,淡道:“这是左府的家事,不劳郡主上心,今个庄上刚送来两尾鲜鱼,不若郡主用了饭再走吧!” 明锦听到这话,眸中便射了寒光出来,起身微微按捺下鸾姨不岔的身子,美眸轻扬,齿如瓠犀:“左夫人从我府上带走了客人,我不知道竟还有让静懿别管的道理,若说是家事,也先前官府证明了再说!” 沈明锦朝左夫人走近了两步,压了调子道:“还是说,左夫人仗着尚书府的气势,便是连我楚王府和邵国公府也不放在眼里,就是做了这等破门入室带走人的事儿!” 左夫人眼里起了阴鸷,看着眼前烟水秋瞳却字字句句往她头上带高帽的女孩子,“郡主心里头清楚,臣妇说的是真是假,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说着,竟忽地扬了袖子,一阵小香风飘起,左夫人已经掏出了帕子在拭着眼泪。 沈明锦后退到椅子上,默然无声地盯着左夫人看了半晌,冷然道:“左夫人既如此,静懿也唯有进宫去讨个公道了!” 沈明锦扶着鸾姨起身,便要往外走,鸾姨还有些放心不下潭儿,可是,这王氏又是用惯了这等示弱的伎俩,却是再等不得的,只得快步跟着明锦出府去,先前来接的妈妈要送,被薄荷一个眼风吓得往后一退,差点崴了脚。 见人出了屋子,这妈妈忙问主子:“夫人,这若是进了宫可怎么好,大人回府怕是要怪罪娘娘的!” 王氏阴着脸,一排睫毛垂在眼睑上,“怕什么,宫里头还有贵妃娘娘呢!”她开口和自个透的话,不就是相看自个闹一闹的吗? 明锦出了二门,对薄荷叮嘱道:“你先记着地形,一会让府里护卫和你一起来抢人!” 今个看王氏的意思,是要坐实了潭儿是外室所生的庶女,她若是得逞,以后潭儿还不是任她这个“嫡母”揉搓,方婶子在外奔波了多年寻找夫婿,经历了多少艰辛,莫名成了外室,真是讽刺! 鸾姨轻轻拽了明锦的袖子,“锦儿,真的进宫吗?我怕刘贵 妃那边帮衬着王氏,国公爷和楚王都不在,你进宫会吃亏!” 沈明锦拍着鸾姨的手,莞尔道:“鸾姨,我是楚王唯一的女儿,国公爷现在又在西北带兵,便是为了安抚军心,皇上也不会允许刘贵妃对我做出什么!” 到了宫门口,沈明锦让车夫先将鸾姨送到楚王府去休息,道:“鸾姨,我一会儿出了宫便去楚王府,我打算在楚王府住个两日!” 鸾姨望着明锦裹在氅衣里的小小身子,心头心疼不已,不过才十四岁,尚未及笄,不管是在青玉楼,还是嫁到了邵国公府,这个女孩儿柔弱的肩上,一直都压着许多东西。 “那好,你自个多留点心眼!”鸾姨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这才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明锦递了宫牌,不一会儿,刘贵妃那边的云嬷嬷过来接,实在是想不到这般大风大雨的日子里,静懿郡主还会来宫里求见。 “郡主,娘娘让老奴来接郡主!” 沈明锦笑道:“劳烦云嬷嬷要跑一趟了!” 进了殿,刘贵妃正躺在美人榻上让宫女涂着丹蔻,下头有两个小宫女捶着腿,见云嬷嬷将人带了进来,仰脸看了一眼沈明锦:“静懿郡主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明锦行了一个空拜礼,垂首道:“工部尚书夫人王氏闯入臣女的府上,强行掳走了臣女府上的客人!还请娘娘为臣女做主!” 刘贵妃微微挑眉,“哦,还有这事?” 语气虽是带着两分讶异,却是一点都不以为意的模样,显然是早已经便知道了。 沈明锦见她并不准备出手,肃然道:“父王和夫君都不在京城,那些人便如此作践臣女,臣女已然丢了皇家脸面,准备拜别了娘娘,便去御书房外头跪着向陛下请罪!” 刘贵妃面上几乎是瞬间变色,挥走了伺候的宫女,殿里头只剩下薄荷和云嬷嬷两个伺候的,斜眉怒声问沈明锦:“静懿郡主是想以陛下来要挟本宫?” 沈明锦惶恐起身,恭敬道:“臣女不敢!”却是再无辩解之意。沈明锦心里头清楚,潭儿那日在宫里头的时候,刘贵妃面色便有些不对,那日王氏并未入宫,十之□□是刘贵妃看出了潭儿眉目间和左钦相似,心里头存了疑,可是,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是这些人从她身边将潭儿带走的理由! 刘贵妃默了良久,复又躺在美人榻上,伸着纤纤十指,微微吹着指甲盖上的丹蔻,“郡主尚且年幼,有不懂的 不妨问问你的婆母,她是大家子贵女出身,行事周正,可指导郡主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本宫谅郡主这是一时思虑过急,行事有所偏颇,不予追究,郡主还是回府吧!” 刘贵妃眸子柔柔地看着沈明锦,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陛下近日事务繁忙,此等小事,郡主还是莫到陛下跟前添乱才是!” 沈明锦心里一咯噔,她怎么忘了皇上最近在忙着党项国的事,她的这点小事,却是不适宜闹到陛下跟前,可是,潭儿呢? 难道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潭儿陷在王氏的阴谋里!赵国的庶女与嫡女的命运千差万别,那是嫡女出嫁,庶女可做滕妾的! 沈明锦忽地便行至刘贵妃跟前,盯着她的脸,忽地笑道:“娘娘,您欠臣女一个人情,当日,公主落水,臣女奋不顾身跳下去相救,此等情分,不知是否可以劳娘娘出手,救一下潭儿,您在深宫中多年,自是深知此番对潭儿的厉害之处!” 刘贵妃眉心一动,笑意忽上双靥,温然道:“郡主这番话说的在理!” 第44章 两世干戈 刘贵妃抬头对身侧的云嬷嬷道:“去将玉儿唤来!” 这边云嬷嬷领命下去,殿里头的宫女又给沈明锦换了盏热茶,不一会儿便便见宫女掀起了珠帘,眉目如画的玉荣小公主今个着了一身绯红的宫锦钿花彩蝶锦衣上衫,配着同色的绯红百摺罗裙,外面罩着一层嫣红的银狐披风,领口处和腰带上,绣着几粒晶莹的北海珍珠,雪白的珠子一粒粒点缀在绯红的锦缎上,显得很是惊艳。鞋子是软底的嫣红细罗宫纱锦缎缎面,上面绣着一双翩翩起舞的彩蝶,那双彩蝶是用了五彩镶金的金色丝线,看起来栩栩如生。 玉荣公主一进殿,便见着了坐在里头的静懿姐姐,先恭敬地拜见了母妃,便笑盈盈地过来拉着沈明锦的手道:“静懿姐姐,你大婚后,这还是头一回进宫呢!” 八岁的小人儿,竟还后退一步,一双清澈的眼眸子,仔仔细细地在沈明锦身上照看了一回,撅着嘴说:“都说新娘子最美,可是父王说,那日人太多,不准我出府给你们添乱!” 沈明锦被她说的一愣,脸上有些窘住,却听玉荣眨眨眼睛,眸子里如闪着珠光,小声地在沈明锦耳边说:“新娘子可真是美出了新高度呀!” 软糯的气息,十分娇憨,沈明锦望着这小人儿,心里的愁绪忽地都散了许多,微微笑道:“公主真会哄人!” 心里不由叹道:“也就比潭儿小个两三岁呢!皇家的孩子,真是天生的聪颖!” 刘贵妃在一旁看着这二人倒像是十分亲昵,心中满意,伸手招了玉荣过来,捏着她的小鼻子道:“郡主这回来宫中,可是有事儿的!” 玉荣立即拉着母妃的手软糯糯地道:“母妃,静懿姐姐待玉儿最好了,姐姐有事儿,您可得帮她!玉儿明个给您折御花园里头最好看的绿梅!” 沈明锦垂了眸子,她隐约知道,刘贵妃此番让玉荣小公主过来,或因她刚才说,她当初跳湖去救玉荣公主的事。 刘贵妃望了一眼沈明锦,轻轻嗤笑地打掉女儿摇晃着她衣袖的小手,对玉荣小公主道:“这事,母妃可管不着,可是郡主说了,你当初落水,她奋不顾身去救你,这恩情,你得还,话母妃给你带到了,你不妨想想怎么还她?” 沈明锦不想刘贵妃竟真的当着玉荣公主的面将话说破,羞愧的从耳朵红到了脖颈,忙起身福礼道:“臣妾一时情急,言语不当,望娘娘和公主恕罪!” 玉荣握着母妃的手,怔怔地看着屈着膝垂着首,露出一截 子光洁的脖颈的静懿郡主,她虽年幼,可也知道母妃当着自个面说这话,必不是空穴来风,只是,静懿姐姐向来谨小慎微,又有几分烂漫之姿,此回? 玉荣一双黑亮的眸子在母妃和静懿郡主之间来回看,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沈明锦垂着头,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用了力绞在了一块,刘贵妃这边至此,已无出手相助的可能。 只是,想着玉荣公主先前对她那副濡慕的小模样,要是知道她竟以之前跳湖的事情来胁迫刘贵妃,怕是要对她心生厌恶了。 沈明锦心里头有些落寞,可是一想到潭儿,自己若是不快快将她救出来,这孩子,命途堪忧,还是深深地又对着刘贵妃弯下了腰,恳求道:“贵妃娘娘,臣妾出语冒犯,恳求娘娘责罚,然潭儿虽比公主年长两三岁,却自幼长在深山,又和母亲在外流离多年,性子儿怯弱,王夫人这番私自将人掳走,实在是和强盗无异!” 沈明锦说完,作势跪了下来。 刘贵妃默语,淡淡瞥了一眼跟前的小人儿,见玉儿面上掠过淡淡的惊慌,款款起身道:“这事儿本宫可管不了,无凭无据的,本宫带着宫女去工部尚书府上给郡主抢一个婢女不成,要我说,不过一个婢女,既是王夫人喜欢,郡主让给她又何妨,本宫乏了,郡主退下吧!” 沈明锦努力端着微微颤抖的手,直了背脊,轻咬红唇:“谢贵妃娘娘赐教,臣妾告辞!” 盈盈起身,腰上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清脆悦耳。 刘贵妃端起桌上的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目不斜视,装作看不见下头女儿焦急的小眼神,半晌,放了茶盏道:“既是想知道,自己去问便是,杵在我这里做什么?” 玉荣公主忽地脸上绽开一朵如花般妍丽的笑容,敛着裙子福礼道:“谢母妃,儿臣这就去!” 云嬷嬷看着小公主瞬时便没了人影,轻声问道:“娘娘,您这是?” 刘贵妃明眸微动,淡道:“连一个婢女都能做到这般,玉儿和这等人交好,我便是百年之后,也只有含笑的!” 云嬷嬷讶异道:“娘娘是想让静懿郡主记着公主这份恩情?可是,郡主不过八岁,此次,事情始末,娘娘不是……” 后面的话云嬷嬷没有说出来,这次左潭的事,是贵妃娘娘知会王氏左钦的原配夫人来了京城,王氏为了保住她的正室之位,想先声夺人,定了方氏和潭儿外室庶女的身份罢了。 说到底,罪魁祸首,也要算贵妃娘娘一个。 刘贵妃明白云嬷嬷的意思,笑道:“本宫是本宫,玉儿是玉儿不是?”所有污糟不好的名声都她来担着,她的女儿是天底下最尊贵最善良高洁的女孩儿! * 却说肃王府里头,肃王妃正穿着舒适的襦裙抱着小孙女儿逗弄着,小儿子赵允迪急红着脸跑了进来,喘着声气儿道:“母妃,那个贱人又闯祸了,您知道,这回,她竟然在外头散播静懿郡主的谣言,说郡主是青楼花魁出身,她的那些姨娘都是老鸨!” 肃王妃眼皮一跳,将怀里的小孙女儿交给大儿媳,眯起眸子,看着小儿子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赵允迪眼神一闪,想着这事反正是街头巷尾都知道的,也不算他捏造,见母妃皱着眉,冷眼看他,哼道:“是玉蝶儿说的,前些日子静懿郡主和邵国公闹别扭,无意中和玉蝶认识,昨个在茶楼中躲雨又遇见,静懿郡主和玉蝶哭诉,邵国公和楚王不在京城,静懿郡主也无人能帮衬,玉蝶心好,求我查查,”说到这里,赵允迪咬牙道:“这不,就查到那贱人头上了!” 实不是赵允迪真的抽丝剥茧地查到了白薇萱头上,而是一听这事,他立即便想到了白薇萱,京城谁和邵楚峰过不去? 白府啊,首当其冲白丞相和白薇萱啊! 赵允迪心里对白薇萱存了疑,直接招来盯着白薇萱的暗探来问,得知白薇萱身边的侍女碧纹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地出出门,见的人倒不是白府的!倒是些三教九流的,连京城里的青楼,碧纹都进去过一回! 不消细问,赵允迪便知道按照白薇萱的脾性,这是又要往邵楚峰身边的女人身上泼脏水。 这一招,当年赵清沅还未沉湖时,她可用过多次! 谁知,肃王妃听儿子说完,却是肃目怒声斥道:“混账东西,没有个真凭实据,你就想往她身上泼脏水,你当白府都是死的呢!” 大儿媳黎氏见婆母显然是动了怒,忙劝道:“母妃,二弟也只是一时情急,这次毕竟是静懿郡主,邵国公还在外带兵作战,二弟也是怕惹了事儿让陛下不快!” 还扎着羊角辫儿的小瑶儿拉着祖母的手轻轻摇晃道:“祖母,您不要生二叔的气,二叔最疼瑶儿了!” 肃王妃摸着小孙女柔软的小脑袋,叹道:“祖母知道了!”让侍女将瑶儿带了下去,才又道:“这事便是真的,也不能认下,你当邵国公在 外头便顾不着静懿郡主了?” 肃王妃闭着眼怒其不争道:“可还有邵佐华和向氏呢!你真当这一家人只养了邵楚峰这么个烈性子不成?呵,我告诉你,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肃王妃将桌子拍的铮铮响,一旁的嬷嬷忙提醒道:“哎呦王妃,您的手!” 黎氏忙将婆母的手抬起来看了一下,见有些红肿,急道:“嬷嬷,这可怎么办?” 肃王妃抽了手,摆手道:“无事,这孽障什么时候消停些,我这心里才不每日火煎着难受!” 说着,一双凤眸里微微噙了水花。 赵允迪直直地跪下道:“母妃,儿子想和离,一日不和离,不说儿子心里煎熬着,一大家子也都给她弄得不安生!” 肃王妃对着小儿子便啐了一口:“又是那没脸没皮的庶女挑唆你的?” 赵允迪倏地抬了头,红着眼道:“母妃,丰乐伯府是丰乐伯府,玉蝶是玉蝶,我不管旁人怎么说,在儿子心里,玉蝶是世间最好的姑娘!” 一旁的黎氏暗地里撇了嘴,一个跟着男子私奔出来的姑娘是世间最好的姑娘,这若是让外头的人知道了,还当他们王府是什么地儿呢! 肃王妃对着儿子也死了心,眼下那庶女怀着身孕,她也不想在这节骨眼多说什么,免得让儿子又和自个有了嫌隙,敛下心中的悲怀,淡淡道:“此事若是真的和白薇萱有关,母妃也不会再拦阻你和离,她白丞相府也无颜再说什么,只是,在这之前,你最好还是给我老实些!” 第45章 不知好歹 赵允迪已经忍了白薇萱多年,也不在意多这一月半月的,却是另提到:“母妃,静懿郡主身边的侍女被工部尚书夫人王氏掳到了府内,母妃这边可否帮忙将人带出来?” 见嫂子和母妃都一脸目无表情地看着他,赵允迪略有些不自在,微咳一声后道:“也不全是为了玉蝶,我们府上与邵府交好,又有何不好?” 黎氏笑道:“小叔这话说的,我也同意,母妃,这等时候,我们对静懿郡主施以援手,日后要是有什么不愉快,静懿郡主也不会锱铢必较!” 黎氏却是认定,关于静懿郡主的谣言与府内的白薇萱无疑了。 肃王妃心里也有些摇晃,沉吟道:“王氏素来是个泼辣,这事她要是打定主意不认下,也是麻烦,不若,直接让官府进去拿人!” 赵允迪眼前一亮,忙作揖道:“儿子明白了,儿子这就去找京兆尹!” 肃王妃有些不放心,吩咐大儿媳道:“你让人去通知允良一声,让他看顾着点儿,迪儿性子不沉稳,别坏了事儿!” 自家夫君得婆婆倚重,黎氏心里也有荣光,微微笑道:“是,儿媳这就去!” 肃王妃低首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她本意是为了迪儿好,才会帮他求娶白丞相府的千金,没想到,二人同床异梦,迪儿这些年,日日和白氏斗气,遇到刘玉蝶后,就一心一意想着和离了。 白氏近来行事越发乖张,只是白丞相,却日益得圣上欢心,良儿的储位之争,正是在节骨眼上啊! * 这边赵允良带着赵允迪去找京兆尹楚柯,楚柯听闻是静懿郡主的事,一边摸着胡子,一边踱着步子沉吟,左钦是刘贵妃的表兄,他府上向来和刘贵妃走的极近,王氏的行事未必和刘贵妃没有关系。 “找个人倒还好说,就说年关出现了盗窃的小偷,进去检查不难,只是,若是要一绝后患,以防王氏那边再来将人掳走,却是要镇压住王氏才行!” 王氏带走人的理由是方氏是左钦的外室,潭儿是庶女,要她认祖归宗,眼下,要嘛,方氏拒绝和左钦相认,亲自将王氏告到衙门,要嘛,就是以正妻的姿态回到左钦身边,给潭儿和自己正名! 赵允良摩挲着手中的茶盏,询问道:“楚大人的意思,小王明白,这个稍后看方氏母女的意思,只是眼下,便劳累楚大人了!” 楚柯摆手,笑道:“邵国公带兵在外,他的家眷,我们理当照顾一些!” 立即便吩咐召集衙役去左府所在的月泉巷子,另外派人去邵国公府上通知静懿郡主。 左钦这日在工部,并不在府中,王氏才敢这般大张旗鼓地将人带到府中来,潭儿随了老婆子进了府中,王氏也没有立即见,而是让下人将潭儿带下去沐浴梳洗一番,又换了一身新衣裳,才在正厅里见了潭儿。 换洗一新的潭儿,被身后的妈妈推搡着,立在了王氏的面前,上方的气压低沉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潭儿轻轻地撩了下眼皮。 周围还有四位姑娘,衣饰都甚为鲜亮,潭儿敛了袖子,仰头问道:“不知这位夫人找潭儿有何事?” 府中的下人一直称呼她为潭儿小姐,向来敏感的潭儿对这人的身份有些觉察。 王氏轻轻一哼,并不理潭儿,而是对着底下的一众姑娘道:“这个便是你们的大姐姐,自幼和她的姨娘长在深山,现在,在静懿郡主的府上伺候,我想着,她怎么也是你们的姐姐,就这般流落在外在丫鬟使唤,日后对你们的名声不好,是以,将她接进了府中,你们平日里不妨多教她些日常礼仪,指导下书画。” 底下一个茜红色袄裙的姑娘起身福礼道:“是,母亲,女儿们定不负母亲的一番苦心!” “庶女,姨娘?” 潭儿怔愣着看着眼前这个衣香鬓影的妇人,吃惊地指着自个道:“这位夫人的意思,我是庶女,我娘是姨娘?你是我爹的正室?” 又不可思议地看着底下四位如花朵儿般娇艳又傲气的女孩儿,“这些都是我妹妹?” 茜红色衣裳的女孩儿掩唇笑道:“是的,大姐姐,大家闺秀怎可伸着手指着旁人,教导礼仪的嬷嬷要是知道了,怕是会不喜姐姐的!” 这是取笑她没规矩,潭儿的脸涨的通红,微微捏紧了拳头,所以,她和娘苦苦盼了多年而出来寻找的父亲,已然在京城里有一个花团锦簇,儿女成群的新家! 潭儿斜眼,望着这个似乎是她大妹妹的姑娘,冷声道:“什么嬷嬷,什么姐姐,我和我娘是上了左家族谱的,我是徽州左家的嫡姑娘,我娘是正室夫人,各位姑娘,还有这位夫人怕是认错了人!” 毕竟年幼,这么一番话说出来,潭儿心口已经委屈的有些抽搐,见上座那个美貌的妇人不动声色地喝着茶,似乎没听到她说的话一般,红着眼道:“我是静懿郡主府上的人,这位夫人莫名其妙七将我带来,郡主是要担心的,还请让我回去!” 刚才被瞪了眼的左府大小姐,嘟着嘴,微微不满地道:“姐姐,你不过是静懿郡主府上的丫鬟,母亲接你回来,是母亲仁慈宽厚,你莫太不知好歹,伤了母亲的心!” “我娘在静懿郡主府!”潭儿低着头轻声道。 王氏抬头望了一眼,百无聊赖地道:“行了,你就安心住下吧,这里才是你的家,等你礼仪学的差不多了,我再带你去见老爷!” “哦,对了,你说的静懿郡主倒是不曾来问过,你也不必惦记了,不过一个丫鬟,郡主怕是也忙的记不住!你不必担心她会着急!” 王氏轻蔑地看了潭儿一眼,潭儿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夫人,夫人,京兆尹带着衙役来了!”一个绿色衣裙的丫鬟忽地掀了珠帘,进来禀报道。 王氏奇道:“京兆尹?他来有何事,若是找老爷,就说老爷尚未回府!” 底下的丫鬟摇头,“不是的,夫人,说是年下盗贼多,他们一路从肃王府追到了咱们府上,说是见着那贼进了咱们府!” “什么?盗贼?”王氏一惊,忙站起身,对身边的妈妈道:“你在屋中看好,我去前头会一会楚大人!” 王氏一走,四位姑娘或许是想着盗贼的事都正襟危坐,潭儿兀自一个人站在正中,却是极为格格不入。 “潭儿!”门忽地被踢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薄荷一脸紧张地出现在潭儿面前,冲进来拉着潭儿的手道:“潭儿,我们走!” 屋里头的妈妈和姑娘都大惊,急忙喊道:“进贼了,进贼了!” 薄荷提起脚下的一个小绣凳直往那姑娘身上招呼去,拉着潭儿的手,便往门口跑。 在前厅,恰与楚大人一行遇上,立即便被围了起来,楚大人衣袖一挥道:“快将人拿下,带走,被吓着左夫人!” 这时候,王氏却忽然明白,所谓的盗贼,原来不过是借口! 冷哼一声,道:“楚大人倒是行侠仗义,为他人纾灾解难,不过,楚大人可莫忘了自个,别将自个都搭在里面了!” 楚柯闻言,眉眼微挑,温润地笑道:“谢谢夫人提点,楚某要事在身,这便先行告辞!” 王氏气的在楚柯身后砸了两个摆在架子上的瓷器。 晚上左钦回府,从管家处得知今日府中的事,心内大骇,忙问王氏:“你如何得知,那是我的妻女?” 王氏正暗恨这人当年求娶自己时,竟隐瞒已有妻女的事实,竖目不满道:“什么妻女,老爷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左钦心里一直担心他和刘贵妃的那点旧事被恒帝察觉,自来京后,连老家都不敢回,他这般苦苦瞒着,倒给这两个女人一把揭了出来,见王氏看他一脸鄙夷的样子,猛地一巴掌便招呼过去,“贱妇,你算个什么东西!” 王氏右脸上一木,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在家中向来对她十分忍让的丈夫。 * 正月初一,天熹微未亮,各府有品级的四品以上的夫人都穿戴隆重地守在宫门外等着里头传召叩拜! 天儿冷,沈明锦多裹了一层,守在向氏身旁,还忍不住跺着脚儿,向氏见她这般畏寒,轻声道:“再过一刻钟便可以进去了!” 因了先前流言的事,向氏多日未曾和沈明锦说一句话,今个开口,沈明锦倒呆了一下,半晌点头。 向氏见她脸冻的急红惨白的,想着毕竟是儿子千求万求娶回来的,吩咐一旁的凌妈妈道:“再去给少夫人拿个汤婆子来!” 一旁正聊着天儿的一个夫人听见,忍不住回头,轻轻将沈明锦从头到脚觑了一眼,对着向氏笑道:“府上少夫人真是好身子骨儿,穿的这般轻薄!” 沈明锦一抬头,便遇到了那双阴鸷的眼,看的她心头发毛,竟是王氏! 王氏又像是想起来似的,补道:“哦,听说江南的楼里面,姑娘们就得穿的薄些,少夫人怕是习惯了,不知道这京城的深冬啊,冻得彻人骨头儿呢!”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46章 势不两立 宫外的寒风凛冽,这是聚在这里的贵妇人们一年当中最难熬的时候,卑躬屈膝,乞讨皇恩,在某一种程度上,她们和宫里伺候贵人的宫女并无区别,有的只是,一个能够依靠的丈夫,一个在陛下面前得以重用的男人。 一个个将手拢在镶着寸宽毛边的袖子里,或是紧紧捂着丫鬟递过来的小铜炉,早上新梳好的发髻在呼啸的北风中依旧一丝不乱地服帖,只是,那紧紧崩着的发丝,恰如众人此时的心情。 期翼又惊惶。 对于八卦的天性,和对于听到静懿郡主这等隐秘的惶恐,邵国公府的势力,一直是赵国秘而不宣的存在。 沈明锦鲜红的唇微张,扭头看着嚣张地恨不得用鼻孔嗤她的王氏,王氏是笃定她出自江南青楼? 可是,陛下都封了她做郡主,她相信邵楚峰早已抹了她的前程往事。 沈明锦漠然一笑:“左夫人的侮辱,恕静懿不能容让,今日新春朝拜,是一个吉利的日子,静懿不愿意像左夫人这般煞了这郎朗明日的风景,只是,今日以后,静懿便在邵国公府的沅居院里头,等着左夫人的赔罪!” 王氏见沈小娘子这般沉得住气,眸里闪过一抹冷嘲,“是与不是,沈明锦你自个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勾栏院里头的小娘皮,在这里装什么贵女!” 王氏话音未落,两臂被猛地往后一拉,竟瞬间剧痛无比,来不及惊喊,一个巴掌虎虎生风地扇在她的脸上! 众人都忍不住连连后退两步,只见向氏怒目瞪着王氏,眼睛在在场的众贵妇面上一一扫过,掷地有声地喝斥道:“荒唐,我邵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岂容你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诋毁,我儿带兵在苦寒之地保家护国,内里,你这起子小人,便这般欺辱我们婆媳,当着我的面儿,你也敢这般待我儿媳,你当我邵国公府的人都是死的不成!一会儿我便要敲登闻鼓,问一问陛下,我邵国公府的女眷是不是低贱到任你肆意辱骂的地步!” 向氏望向王氏的眼中,泛着冷沉沉森寒的光。 沈明锦再不曾见过婆母这般,便是当日朝她摔杯子,也是面无表情罢了,今个,却是让人看着都心间颤栗。 一旁默言许久的郭氏,眼眸微翻,忽地插言笑道:“哎呦,妹子,左夫人也不过是一时玩笑,你何必当真,倒是伤了大家的和气!” 向氏冷着脸,不接话,郭氏虽是她表姐,可是自杨玹因了救峰儿而战亡后,郭氏对她和邵府的恨意,便是 堆满了笑脸,也能从眼睛里冒出来,像毒蛇暗暗吐着的信子。 沈明锦见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是郭氏,仰脸道:“郭夫人作为旁观者,自是不知我和母亲所经历的屈辱,只是,夫人看看便好,至于是不是玩笑,我和母亲自会分辨,不劳夫人操心!” 郭氏不想沈明锦当众戳破了她话里头的幸灾乐祸,可是什么屈辱不屈辱,能比得了她的丧子之痛? 郭氏白着脸,冷然地甩着袖子,“静懿郡主倒是伶牙利嘴,果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沈明锦微微福礼:“夫人过奖!” 杨玹对峰儿有救命之恩,向氏每每想到,对郭氏的不屑、不满便不复存在,一想到杨玹那个孩子,心里对郭氏便又感激又同情了起来,可是儿媳是为她说话,向氏却觉得心里熨帖。 王氏已然脸色惨白,牙齿打颤,但是还是犹自壮着胆子颤道:“我是工部尚书夫人!” 向氏心中怒火积来已久,早在那谣言刚盛传之时,她便心里生恨,一时忍不住迁怒到儿媳身上,怪她这般大的一个人,竟然还不能自保,任由旁人污蔑! 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今个,这王氏竟敢当着她的面当众羞辱! 向氏将儿媳拉在自个身旁,对众人道:“这是我邵国公府明媒正娶回来的少夫人,今个王氏竟敢往她身上泼这等脏水,便是将我邵国公府的颜面撕扯下来踩在地上,往后,我邵国公府与左尚书府情断义绝,有左府人鞋履的地方,便绝不会有我邵府人!” 这是邵府自此以后和左府势不两立,绝不相容的意思了! 彻骨的严寒中,众位夫人已经忘却了手中的铜炉,面上生寒的向氏,仿若又是当年那个明艳凛冽的向府大小姐! 沈明锦眸中生热,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 * 从宫里叩拜完回来,不过巳时三刻,马车停在向府大门外,沈明锦忙抢着下车侯在前头婆母的马车下,凌妈妈扶着向氏出来时,便见沈明锦恭敬地立在下头伸着右手。 向氏微微抿唇,将手搭在沈明锦的胳膊上,踩着小矮凳子,下了马车。 见儿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赏恩般地开口道:“外头的事,你也别记在心里,楚王爷和楚峰不在,还有我呢,先前的事儿,是我一时急怒攻心,做的不对,你也别忘心里去!” 说的话儿,却让沈明锦心中顿时开阔。 在今天之前,不说记恨,沈明锦确实对婆母有些许责怪的,可是,经过今个这事,她忽然觉得,婆母这般强势的人,或许只是责怪她不争气罢了,忙羞愧地道:“是明锦无能,连累母亲受辱!” 过了前院,转向二门,向氏淡望着沈明锦,见她垂着头,十分自责的模样,想起来,这才是十四岁养在江南的女孩儿,家里就这么一个明珠,全家上下怕是当眼珠子一般养着的,哪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伎俩,她一直记着儿子已经快至而立之年了,却忘记,儿媳却还年幼。 向氏忽地弯着眼睛笑道:“是我过于苛责,你也不过才十四岁,日后有不懂的,或委屈了,只管来禀了我!我慢慢教你!” 沈明锦屈膝福礼:“之前是明锦不懂事,望母亲宽宥,日后,儿媳必当洗耳恭听母亲的教诲!” 向氏知道有些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促成的,当下便不再多说什么,只让沈明锦回院里休息一会。 沈明锦回到自个的厢房,管嬷嬷立即吩咐厨房送了热水过来,让郡主在屏风后头的浴桶里泡了足一个时辰,才出浴,换上了舒适的寝衣,屋子里四角备了六个碳盆子,屋里暖融融的,沈明锦这一睡便到了下午。 小厨房里的灶上一直热着羊肉锅子,用小火炉子煨着,又加了些许冬白菜、香芜,便一起抬到了沈明锦的厢房内,沈明锦睡了一觉,感觉整个人才舒缓过来,再不曾在这般寒冬腊月的在凌晨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刚从宫里出来,脑门都涨的疼。 沈明锦捧着碗,吹着上头的热气,问一旁的管嬷嬷道:“嬷嬷,老夫人可醒了?” 管嬷嬷笑道:“郡主,老夫人身子骨可比你好着呢!”见郡主疑惑,管嬷嬷便将今个向氏回府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今个,向氏回到自个的荣禧院,一到院子,立即打发人去将邵佐华请来。 一刻钟后,凌妈妈关了门,守在门外,屋里头的邵佐华和向氏在门里头,静处了两个时辰,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向氏吩咐摆饭,老国公爷破天荒地自吴姨娘进府后,第一次被老夫人留下来用饭。 “郡主,适才,还见薄荷说,老国公的旧部有好几个出现在前院儿里,都是当年在战场上有伤残而留在京城颐养天年的,这回必是有什么事儿要办!” 沈明锦点头,便想到了今个在宫里的事,忍不住笑道:“嬷嬷,你不知道,今个母亲可厉害了,竟扳反了王氏的胳膊!” 管嬷嬷摇头叹道:“先前老奴怕郡主害怕,不曾告知,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是习过武的,当年京城中向府的大小姐,可是一众贵女闻风而丧胆的!” 沈明锦惊得瞪大了眼! 不过一日,向氏便招了沈明锦去荣禧院,将散播谣言之人说了出来,是白薇萱。 见沈明锦面上并无异色,估摸她也知道一些白薇萱和峰儿的瓜葛,温声道:“这事儿,是老爷的旧部查出来的,他们在战场上练得一手好侦查,这回是错不了的,老爷已经捅到了御史台,这回必不会让白薇萱好过!你心里有个数便行!” 沈明锦恭顺地福礼道:“明锦惭愧,劳烦母亲和父亲出手!” 嘉宜再不想还能见到母亲和小嫂子这般和睦的时候,悬了几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心里估量着,这回倒可以给哥哥写信说一说这几日的事儿了! 哼,那些人这般欺负她家小嫂子,哥哥可不能放过她们! 可是,谁也不能料到,一行人到肃王府要肃王爷和肃王妃给个说法的时候,昭国夫人和二公子一直找不到,等拖到了夜里,白薇萱和赵允迪被人从客栈里带了回来,衣衫满是褶子,两人都是昏昏然,显然是醉酒没醒的模样! 第47章 蒙羞 人进肃王府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昏沉沉的,眼睛耷拉着,走路轻飘飘的,随时都要倒地睡着一般。 肃王妃当时便冷了脸,让嬷嬷去唤了太医来,又对肃王爷使眼色,肃王爷对着邵老国公爷,拱手道:“邵兄,实在对不住,小子这般形状,估摸明个才能醒来,不若,邵兄暂且多等一日,明个本王亲自带着犬子给邵兄个明白!” 没有说白氏,而是让赵允迪担着,这肃王府,想来还是要保着白薇萱,看来对于紧紧抓住白府这一事,肃王府一直都没有犹豫过! 这是不惜搭上小儿子也要和白府捆绑在一起了,邵佐华心下明了,在立储上,他和峰儿一直都偏向翼王府,只是翼王妃行事狠辣,所以,还不曾站队,即便如此,他们和肃王府迟早也是要站在对立面的。 邵佐华观肃王妃面色,像是不似作伪,又见赵允迪和白薇萱两人面色潮红,倒像是服用了什么发热的药物,这事,白薇萱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邵佐华淡道:“王爷既开尊口,老夫没有不应的,只是,此事,还望王爷秉公处理!” 肃王爷点头:“邵兄安心,本王和你多年情分,必不会让此事毁了!” 邵佐华挑眉一笑,“老夫先行告辞!” 刚出了王府,二人上了马,跟随邵佐华多年的随从李睿不解道:“老爷,你为何今个这般轻轻就放过了他二人?” 邵佐华嗤笑道:“你观看他二人衣着,必是刚行了周公之礼,赵家二小子和白氏素来不和,是京城中众人皆知的事,赵允迪将丰乐伯府的庶女藏在桑葵巷子里,已有身孕,想来是有几分感情的,这一回,怕是白氏闻了风声,想要拉扯住赵允迪做护身符,白氏行事冲动又狠厉,有她在肃王府,整个肃王府迟早都受连累,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肃王府将这么个搅家精当宝一样护着,他邵佐华就让他想丢也丢不成! 邵佐华想了一会,又叮嘱长随李睿道:“你一会派人到他们府上,交代他们也散一散白氏的谣言,她不是恋慕峰儿,白寒石这老狐狸这些年可没让我们父子吃苦,他女儿又来祸害我儿媳!” 以前白薇萱使得那些伎俩,邵佐华也约莫知道一些,想着毕竟这是小儿女为情所困,无伤大雅,交由儿子处理便是,现在儿子不在京城,这事少不得由他来收拾了! 邵佐华口中的“他们”,是他以前的旧部,现在赋闲在家,每日里含饴弄孙,日子虽好过,却总有一腔热血憋在心 中出不来,这两日老国公爷召唤他们,一个个脸上都焕发出当年在战场上的神采来,俨然“磨刀霍霍向猪羊”! 邵佐华回到府中,向氏得知并没有将白氏那小娘皮的皮撕下来,却是气的关了院门,对邵佐华吼道:“我不管你那些弯弯绕绕,她这般欺辱我儿媳,我就要让她来负荆请罪!” 女子的名声怎能有一丁点的污点,她身体不适又能怎样? 邵佐华喉咙一动,他多年没有见夫人发这般大火气,自从他纳妾以后,当初直爽的向大小姐对他忽地就变了个人一般,他一度以为二人的缘分已尽,往后大抵不过是相敬如宾,和这世间的众多夫妻一样,就此至老。 邵佐华不知,白氏今个的做派,却是戳中了向氏的眼,向氏最恨这些仗着柔弱由男人来护着的女子,滚一回床单,便万事大吉? 再没有的事! 向氏风风火火地冲到沅居院,拉起正在逗着百灵鸟的儿媳,肃声道:“你可有胆子和我去敲登闻鼓?” 沈明锦手中的鸟食险些没拿稳,一旁的珍珠忙接手过去,向氏呼吸微喘,显是气急,沈明锦略一迟疑,忙道:“儿媳单凭母亲做主!” 向氏眉心展开,粲然一笑道:“走,和我去皇宫!” 午后阳光明媚,洒在院里的梅枝上,浅浅黄黄,镀着一层暖光,沈明锦今个刚好穿了那身牡丹蝉绣衣裳,外头罩了孔雀翎氅衣,流光溢彩,分外迤逦。 向氏望着她不由含了笑,真是俏生生的一枚丽人,怪道儿子喜欢,那般大费周折地娶进府来。 说来她邵国公府,男儿在外打仗,女人在家享受殊荣,实在是并不需要多么高贵的女孩儿来贴门面,只要自身立的正,举止得体,不畏首畏尾的便好。 这样看来,这个儿媳真是再满意不过了。 向氏并不是第一回来敲登闻鼓,以前白寒石私扣粮草,向氏也去过一次,不过都是旧话了。 * 恒帝正在和白寒石,兵部尚书杨隆商讨楚王寄回来的急件。 恒帝敲着龙椅,缓声道:“如果王兄这回所获得情报属实,邵家军在前方的粮草岌岌可危!” 楚王在心里言,此次大军的粮草在渡过党项国东西交界的时候,在一场北风裹挟着带着火把的箭羽中损失泰半,不日,邵楚峰或许就会写信回来。 邵家军每一次出征都会受粮草的困扰,恒帝当年也曾 怀疑过是不是国中有内鬼,可奈何,当年费了大力气去查,也没有个所以然。 忽听外头鼓声擂动,顿时御书房中几人一片惊诧,都不由自主地停了话头。 李公公忙推门进来,跪伏道:“启禀陛下,宫门外的鼓响了起来,奴才已经派小桂子去问了!” 恒帝摸着龙须,沉吟道:“这几年国泰民安,是谁有这般大的冤屈,要来敲登闻鼓?” 早在前朝,便已有明文规定,但凡敲登闻鼓者,事后查明上诉属实,则打二十大板,如若不属实,则以欺君之罪治之! 是以,登闻鼓除了十多年前,向夫人击过,这许多年宛如陈设。 几人正在猜测,不一会儿小桂子便抹着额上的汗,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李公公怒斥道:“仪态!” 小桂子这才醒了神过来,收拾了下外袍,进去禀道:“启禀陛下,是邵国公府的老夫人和少夫人,鼓是由静懿郡主击的!” 恒帝扶额,“这鼓改天朕便撤了,倒成了邵家妇人专属之物了!” 现在国库空虚,这一番粮草还是楚王费了大力气筹齐的,此般又遭祸端,这邵家妇人怕是又是为了此事前来,当年向氏状告白寒石,后来无果,恒帝念在邵家军护国有功的份上,只仗打了邵佐华三十大板! 这妇人却是一点不长记性! 白寒石嘴角微勾,恭声道:“陛下,邵家妇人太将登闻鼓视同儿戏,此番忙乱之际,陛下切勿理会!” 杨隆谏言道:“陛下,登闻鼓是百姓可上达天听的鼓,每一次鼓响,民众都会观望,须得重视!” 白寒石嗤道:“杨大人,虽则邵府和你有渊源,但是现在是拿那些妇人之见来扰乱陛下的时候吗?还请杨大人分清主次!” 李公公见上面两位大人眼看便要吵起来,脚尖微微碰了小桂子跪在地上的膝盖一下,小桂子忙轻声道:“陛下,奴才适才听闻,两位夫人像是为了白大人府上的二小姐而来!” “什么?”正在居高临下地嘲讽杨隆的白寒石一惊,怎么和他府上又扯了关系,这回他可没派人对邵楚峰下手! 恒帝看了白寒石一眼,命令道:“将两位夫人带上金銮殿,上朝!” 赵国先辈早已规定,登闻鼓响,皇帝无论在处理何事,都必须立即放下手中事物,上朝倾听冤屈! 宫门外,沈明锦握着绑着红绳的鼓锤,心头微微颤栗, 她的身份并经不得推敲,如若此次恒帝往深了查,她和邵楚峰一个欺君之罪怕是跑不了的,可是,今个,她若不陪着婆婆来,定无法堵住悠悠之口,婆婆这招釜底抽薪,实则是为她好。 沈明锦正在思量,忽地一双温热的手握了她的手,“莫怕,我娘俩如实禀告便是,至于那二十大板,我替你受了!” 邵佐华一路追过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了鼓声,狠狠地瞪了向氏一眼,甩袖率先进入金銮殿,上朝去了。 不一会儿,小桂公公来接她们入宫上殿。 恒帝看着邵府婆媳二人联袂而来,待二人跪下行礼,才朗声问道:“邵夫人本朝的登闻鼓,约莫也只记录你邵家婆媳二人了,说吧,这回是什么事儿!” 向氏再行了次空首礼,才肃声道:“陛下待邵府向来恩宠有加,邵府也并非恃宠而骄,而是,肃王府和白丞相欺人太甚,臣妇夫君谅着同僚和睦,不能为我婆媳二人做主,是以,臣妇和静懿郡主才迫不得已求陛下为臣妇二人做主!” 这一番话,先抹掉了和邵佐华并无关系,纯属是她婆媳二人的行为,将问题扣在了女眷内部矛盾中。 向氏当年也是京城有名的贵女,今个在殿上的一些大臣,当年也是到向府求娶过的,时隔多年,再见这位风华依旧的女子再一次跪在金銮殿上有礼有节地将白薇萱这许多年对邵楚峰的纠缠,以及此次对沈明锦的污蔑一一道来。 恰如当年向氏在这里痛陈白寒石私扣粮草贻误军情! 不由慨叹,当年没将此妇人娶回府中,或许今日他们的造化更不限于此。 便是沈明锦也是对婆婆充满了敬佩,心中的惶恐在婆婆的慷慨陈词中消失殆尽,末了,沈明锦听婆婆恳切道:“陛下,静懿郡主是陛下亲自封赏的郡主,和小儿的婚事也是由陛下恩赐,是我邵府的荣耀,可是邵府未能护住静懿郡主不说,竟让皇家颜面蒙羞!白薇萱此番做的太过,已经不是妇人间的小打小闹,以至于,在宫门外,左尚书府上的夫人敢断言静懿郡主是娼女!此事不查清楚,臣妇对不起邵府列祖列宗,对不起陛下待邵府的看重!” 第48章 三朵蹄莲花 恒帝看着底下一头珠翠,衣裳锦绣的两位妇人,淡道:“邵府不是第一次敲登闻鼓,想必知道其中的规矩!” 沈明锦和向氏轻轻对看了一眼,齐声道:“臣妾知道!” 恒帝皱着眉道:“既是知道便好,此事朕交由杨隆来查,等事情查明,必将给邵国公府一个交代,两位夫人回府做好准备!” 恒帝所说的准备,是敲登闻鼓要承担的后果,这一点沈明锦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准备好,只是,这一趟却是非来不可的! 沈明锦跟着向氏再次磕头叩拜,才由小桂子领了下去。 两人垂着首,目不斜视,正是申时,夕阳洒在金銮殿上撒着金粉的石面上,熠熠生辉,牡丹蝉绣上的金丝线格外显眼地绘出一朵朵繁华精致的牡丹。 恒帝心口微惊,侧首轻声询问李公公:“你瞅仔细些,是不是?” 李公公忙抬头去看,夕阳的余晖照在邵府婆媳的身上,淡淡金色的图案让李公公瞳孔骤缩! 这是蝉绣! 耶律国已失传的蝉绣! 待两人走远,恒帝对着杨隆道:“杨爱卿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恒帝口中的急促与迫切,倒让杨隆吃了一惊,原本有些慢待的心,立即收了起来,出列道:“是,微臣定当不辱所命。” 散了朝后,众大臣都有些津津乐道,邵国公府两次敲登闻鼓,观陛下神色,这次估摸不会轻抬轻放了。 白寒石拦了邵佐华的路,斜眉笑道:“邵国公真是舍得,啧啧二十大板,可不是任一个女子能受的住的!”白寒石微微一顿,又想道:“对了,楚峰至今没有子嗣,老兄还得上点心为子嗣着想才是!” 邵府这次就算所诉属实,二十板子打下去,静懿郡主的身子也是要跨的,不说捡条命,子嗣却是不用想了。 邵佐华一掌劈开白寒石伸过来的手:“白丞□□事做尽,府上小姐,也是有样学样,当年楚峰幸亏没有看中府上小姐,不然不单单是子嗣一事,邵府的列祖列宗的颜面都要丢尽了,真是失之我幸!” 邵佐华虽然几年没有过问朝事,但是在朝堂中依然有根基,尤其这两年来,邵楚峰更是将世家和将官们扭做了一股绳,一致对外,此番见白丞相出言不逊,似乎不怀好意,都摩拳擦掌朝邵佐华这边来。 白寒石文士出身,知道和这些武夫有理说不清,气哼哼地甩着袖子走了! 邵佐华上了马,和诸位大臣拱手道别,一旁忽地蹿来一匹棕色马,邵佐华忙往左边一让,却是杨隆,对着邵佐华摇头道:“这么个烈性子,这么些年,也没训过来,你啊,一辈子就是个妻奴!” 邵佐华苦笑,心里的滋味儿却是无法倒出,当年他抵住了耶律国三大美女的诱惑,却终究没有抵住世俗无常。 御书房里头,恒帝吩咐李公公道:“去司礼监查查,去年党项国一共进贡了几块蝉绣,另外,将当年耶律国送予我赵国的绣织品也细细地理一遍,将里头的蝉绣记录挑选出来!” 李公公应下,又问道:“陛下,您是对静懿郡主今个那身衣裳产生了疑虑?” 恒帝未答,半晌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耶律国送来的三位美人?” 李公公怅然叹道:“老奴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二十五年前,三位美人在赵国引起的争端!后来,月漪姑娘入了翼王府,成了侧妃,柔茹姑娘入了北安王府,虽是夫人,却为北安王生养了清沅郡主,另一位如漪姑娘,在月漪侧妃去后,便不知所踪了!”李公公说到这里,心口微动,“陛下的意思是,这一位静懿郡主,或许与如漪姑娘有关?” 当年,耶律国为昭显诚意,将本国三位犹如仙女儿下凡的美人儿进贡到赵国,当年的元后郭皇后极力反对三人入宫,恒帝也对耶律国心存戒备,是以,三位美人儿除了还年幼的如漪姑娘,另两位却是分别进入了王府。 耶律国与赵国开战后,当年耶律国贡品的三位美人儿都举步维艰,除了不知所踪的如漪,另两位却是都死了。 * 夕阳西下,已经在西党项国与赵国交际的康平县扎营结寨的邵楚峰和边梁骑着马刚从集市上回来。 营寨里的士兵看到,过来牵马。 邵楚峰刚下了马,守在里头的小将军林卫快步上前道:“元帅,慕容瑞纯那边传了消息来!” 邵楚峰手微抬,示意林卫暂停,进了营帐,林卫才低声道:“东党项国那边派兵来刺探我军军情,元帅您看,是否要部署一番?” 邵楚峰点头,道:“你将段将军请过来!” 这次东党项国有昔日耶律国的旧部来助阵,耶律国旧部与他交手多次,怕是已经研透了他的行兵布阵,这一回,便是他自己,也没有五成把握能够打胜,是以,第一回交战,必须予以敌人致命的一击,才能在心理上摧垮敌人的士气。 邵楚峰 正研究着堪舆,外头忽地一阵嘈杂,不由皱了眉,边梁起身往营帐外去,便恰巧见着几个士兵在逗弄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士兵,观模样倒像是在当地征得新入伍的新兵! 那小士兵红着面盘儿,满脸飞霞,边梁倒是看的一时怔住,那边林小将军带着段将军过来,边梁才缓过神来,对那边嬉笑的两个士兵道:“莫胡闹!” 先前被欺负的小士兵听见这一声喝斥,脸盘儿更红,手足无措地看着边梁,边梁竟觉得心里一化,不自觉地招手道:“你过来,在这边伺候!” 小士兵微微讶异,指着自己确认,见边梁点头,小跑着过来,边梁这才发现这小士兵不仅面盘儿白嫩,这胳膊和腿竟仿佛无形中带着一股风韵,怪当这些人喜欢逗他! 边梁将小士兵拉了一圈,问道:“你叫什么?” 小士兵红着脸局促道:“我,我叫依扎!” 边梁蹙眉,“怎么像女孩儿名字?” 依扎低着头,不说话,边梁顿了一下,道:“行,你就在这边伺候着吧,负责元帅的衣食,没事看个门就行。” 依扎点着头。 边梁看到这小士兵耳尖都在泛红,心里觉得一阵怪异,又觉得眼前的人有点面熟,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依扎忙摇头:“不曾,小的一直生活在康平,并不曾出去过!” 边梁点头,过了一会段将军和林小将军从营帐里出来,看到边梁和一个小士兵在聊天,觉得画风有些诡异,不由多看了一眼,林卫奇怪道:“怎地,段将军也觉得这小子长的好?昨个从村子里找的引路,被大伙儿逗弄了一天了!” 段将军听这般说,笑道:“怪道看着瘦弱的很,原来只是引路的!”原本以为是混进来的奸细,原来是从村里才找来的。 依扎见人都走了,轻轻地吁了口气。 晚上邵楚峰正在看地图,忽地进来一个小士兵,端着糕点,以为是边梁,也不以为意,淡声道:“放着吧!” “是!元帅!” 邵楚峰这边忙完,已经是月洒梢头,外头的空气里带着西北风特有的干寒,他来这里已经有十来日,也不知道,新婚后的明锦在邵国公府生活的可还习惯! 想着近日眼看就有一场硬仗要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松懈下来,他费尽心力将她带到京城,娶入府中,对她,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元帅,小的 伺候您洗漱!”拎着热水过来的依扎轻声地道。 邵楚峰淡道:“不用了,放下就行!”却是对着天上的一轮弯月看的入了神。 依扎依言将木桶放在营帐里,又静悄悄地退了下去。 邵楚峰进来的时候,便见着里头不仅放了一桶热水,还有细软的布巾,一块皂胰子。倒有些愕然,他在外头一向都从简,这小士兵,还挺仔细。 换了寝衣,邵楚峰走在桌前,提笔给沈明锦写信,简略说了下他为何不告而别,问她待在邵国公府是否习惯。 不过百来字,邵楚峰却写写画画,费了好几张纸,才堪堪写就,拿起来,轻轻吹了一下,待晾干,才放在信封里用蜡封好,用镇纸压着。 邵楚峰在外一向觉浅,睡梦里隐隐约约觉得是谁进来了,忙握着剑,立即起身喝道:“是谁?” 黑暗里,依扎端着烛台,上头的火光摇摇曳曳,惊惶道:“元帅,是小的,小的来看看元帅是否安妥!” 烛台映着一双眼睛分外透亮,没来由的让人生了熟稔之感,邵楚峰听声音像是白天边梁说的伺候他起居的小兵,想着这新兵初来,不知道他的习性,明个还是让他回原处当值。 忍着不耐道:“你自去睡吧,我这里不用照看!” 依扎吹了烛台,退了出去。 邵楚峰再躺下,却是怎般也睡不着了,刚才烛台摇曳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清沅,那一双眸子抬起来的时候,他的心脏竟然漏跳了半拍。 邵楚峰心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如果清沅还在,在清沅和明锦之间他会选谁?这一世失忆的明锦,已然不是上一世那个清沅。 他爱的是清沅?还是只是一个执念?一个要娶赵清沅的执念? 天熹微亮的时候,依扎又提着一桶热水进了营帐,西北的风沙大,依扎今个未带护耳的帽子,耳尖红的要滴血一般,头发上也沾着些许细沙。 邵楚峰听到动静,便起身梳洗,依扎见地上有纸团儿,手脚麻利地去收拾,末了问邵楚峰:“元帅,桌上这封信,需要小的寄出去吗?” 邵楚峰正搓着热毛巾敷脸,闻言道:“不用,一会交由边梁处理!你一会儿也跟着边梁回原处当差,我这里不需要伺候。” 第49章 计中计 关于谣言一事,兵部尚书杨隆不过两日时间,便查的清清楚楚,白薇萱身边的侍女碧纹去了西城一家名胭脂楼的青楼,见了老鸨,去了东城的浣玉珠宝楼和石湘园酒楼,都是找的掌柜。 关于静懿郡主的谣言最初便是从这三个地方流传出来的,杨隆带着士兵去肃王府将碧纹缉拿,肃王爷这回不好出面,肃王妃倒求情道:“杨大人,这婢女毕竟是贴身伺候的,若是犯了什么错,还请交由王府处理!” 杨隆不应反笑道:“肃王妃不妨去陛下面前说一说,若是陛下应允,本官自是没有不应的!” 肃王妃一噎,倒吸一口凉气,面上青白交错的难看。 这件事无需查,她也知道是白薇萱,早前儿子便说过此事,她虽担忧过,但想着,最坏的后果不过是斥责白氏几句,让白氏赔个罪,她肃王妃在京城里丢个脸面罢了。 却不想会惊动了陛下,这般大动干戈,让杨隆来亲自侦查。 外面人声嘈杂,躺在床上的白薇萱,竖了耳朵听,昨日夜里她便已经清醒过来却依旧以不适为由躺在床上,当碧纹的哭泣诉冤声传来,白薇萱不由捏紧了身下的锦被。 这一刻,还是来了。 父亲早在塔夫死后,便叮嘱她不可再轻举妄动,否则别怪他不顾父女情意,这一回,她准备趁邵楚峰不在,对沈明锦下狠手,怕出意外,父亲不会替她出头,于是想到了赵允迪。 赵允迪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护身符,只要她生下赵允迪的孩子,肃王府便是为了这个小孙儿的面子,也要护了她这个母亲的周全。 是以,她早已决定委身赵允迪!她以和离为诱饵,赵允迪知道肃王妃必不会同意,所以她以密谋为借口,将赵允迪哄骗到一家她名下的客栈中,却在酒中下了迷药。 而赵允迪这里,她却是下手太迟了! 她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快闹到陛下面前,她原本以为,只要肃王妃为她压一压,此事邵国公府也无法,压根没料到邵国公府此次会为了以证清白而敲登闻鼓,这让白薇萱的认知产生了一点动摇。 先前塔夫在去世前,曾给她传过信说在江南一家妓院看到一个擅长跳凌波舞的,后来邵楚峰将人带到京城,她确信是此女无疑,凌波舞是当年耶律国的美人柔茹夫人的独家绝技,她后来送到邵国公府会凌波舞的女子与赵清沅实则相差甚远,不过是学虎画猫。 碧纹是白薇萱自幼便带在身边的侍女, 这等女仆全家的身家性命,必定都是被拿捏在主家手里的,若是多问几句,不过是逼着这婢女早一点自戕罢了,是以,杨隆并不准备多问碧纹一句,只将人关在牢里,嘱咐人看好。 白薇萱散布谣言的事儿,杨隆查出了结果,只是在反查静懿郡主家世背景的时候,却断在了她们入京那一天,知道这人是孤儿,第一次入京,是由邵楚峰从外地带回,不久后,京城中便平添了一位静懿郡主,摘下了邵楚峰这朵稀世痴情儿! 杨隆去向恒帝将结果汇报了一遍,说完却半晌不见上头陛下的动静,也不着急,恭恭敬敬地站好。 约有半柱香的时间,恒帝轻如呢喃般问道:“士礼,你可记得如漪?” “士礼”是杨隆的表字,恒帝还未登基为帝的时候,便这般称呼他,杨隆心中一紧,“陛下怎会想起如漪姑娘?” 恒帝神色淡然地瞥了眼略有惊讶的士礼,“既是邵府所告属实,褫夺昭国夫人的称号,将其贬为庶民,由正妻降为平妻,令允迪侄儿择贤妇另娶!” 杨隆并无意外,只是处罚了白氏,肃王府和翼王府在争储位的风口浪尖,帝王之术,必不会让皇室子嗣在妇人的阴谋中折损。 杨隆俯身拱手道:“陛下英明!” 恒帝半眯着眸子,有些阴沉道:“责令邵国公府众人在府内反思一个月,静懿郡主按照律令,仗责二十,三日内,由宫中的教养嬷嬷前往王府执行!” 杨隆身形微顿,犹疑道:“陛下,邵国公正在西北,您看,可否拖迟到邵国公回京?” 恒帝默。 杨隆立即跪道:“是微臣造次,微臣这就去传达陛下的旨意!” 见陛下依旧没吱声,杨隆只得躬身退下,待关了御书房的门,连连摇头叹息,邵国公府的夫人一代比一代胆大包天,什么小事儿也敢用登闻鼓,也实是想不到,白寒石那老狐狸,养出来的女儿压根是只小狐狸! 杨隆一走,恒帝起身从内室的暗格内,找出三幅画像,上头的女子穿着前耶律国的服饰,美目多姿。 杨隆将消息带到肃王府,得知陛下执意要打儿媳二十大板,想着儿媳那小身子骨儿,,向氏不忍心,邵老国公爷也不忍心。 得知三日为限,邵老国公爷连夜去了翼王府求助,翼王接见了邵佐华,但是邵佐华回府依旧皱着眉,却在回府的时候,遇见了出宫办事儿的小桂子,说:“老国公爷,您且放宽心,师傅 说,楚王爷要回来了!” 邵佐华眼前一亮:“多谢李公公,和李公公说,赶明儿他不当差,我请他去醉仙楼喝酒!” 小桂子乐呵笑道:“师傅最爱醉仙楼的酒!” 到了第三日,楚王果然回来了! 直奔御书房,恒帝对着皇兄突然从天而降,有些不满,淡漠道:“朕等了几日的鱼,又给你吓跑了!” 见皇兄依旧不当回事的样子,气道:“你当记得二十五年前耶律国送来的三位美人儿,北安王府一位,翼王府一位,还有一个因着年幼,未嫁,八年前不知所踪。” 楚王面上神色瞬间有裂缝,举步向前问道:“陛下的意思,明锦与她三人,不,与如漪有关?” 恒帝沉吟,半晌道:“不错,此女子的身世,朕的人都查不出来,如若没有隐瞒的,何须至此!” 当年的美人计,让恒帝吃痛至深,如若不是那三位美人儿一直向耶律国传递讯息,赵国何以一败再败,以致邵楚峰那时候险些都横尸,不过,士礼的儿子玹儿,也是少年英才。 那一日在金銮殿上,恒帝见到沈明锦的衣裳,心中便警铃大作!那是耶律国已失传的蝉绣,蝉绣之所以闻名,除了技艺精湛以外,更重要的是,它每次只传承于一位女弟子,一位女弟子出师以后,一生只做三匹蝉绣!党项国去年进贡的是多年前收藏的。 八年前,蝉绣随着独传的女弟子如漪的失踪而失传! 可是沈明锦却穿了一身金彩辉煌的蝉绣,上头的技艺,比之恒帝见过的任何一匹都毫不逊色,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赵国与北夷第一战屡屡马失前蹄,后来得知是耶律国送来的几位美人儿在通风报信,恒帝当时便赐了三人毒酒,不想最小的如漪却逃脱了,此番恒帝再次提起,想来是对当年逃走的那一位依旧耿耿于怀! 楚王低首,沉声问道:“陛下有没有想过这一出,如若是有心人故意设计,让陛下猜疑,对明锦不利,让身在党项国的邵楚峰心中乱了方寸呢?” 众人都知,邵楚峰为了娶这位继室,费了许多心血,如若心爱的夫人在国中遭遇不测,还是来自一直效忠的君王,邵楚峰又当作何动作? * 这两日因了大军驻扎在康平县,县里人心惶惶,都怕战事起,无端受牵连,不过两日县里头便有许多人家变卖家产,准备外逃,林卫在街上看见,立即回营帐找邵楚峰商讨此事 。 不妨主帐里头并没有人,只得四下去找,倒碰到昨日在主帐前伺候的那个小依扎,见他鬼鬼祟祟地看着什么,心下好奇,蹑手蹑脚地过去,喝道:“嗨!” 依扎吓得一跳,手中揉的一团乱麻的纸团儿掉在地上,林卫探过身,略略看到:“爱妻展信如晤!” 林卫不自然地微咳了声,上下觑了一下依扎道:“才进军营这么几日,就对家中的美娇娘思之若狂了,你这般小身子骨,竟然也已娶妻了!” 依扎紧捏着的手心微微松开,不自然地红着耳朵道:“哪,哪有,不过,不过是年下,天干物燥,准备叮嘱几句罢了!” 依扎说着挺了挺小胸脯。 邵楚峰恰好回来,看到林卫和一小兵杵在这里,顺道走过去,对着林卫喊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男子浑厚的声音乍起,依扎身子抖了抖,林卫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仰着身子对前头过来的邵主帅道:“属下正有事找主帅禀报!” 话音刚落,一个有些眼熟的纸团儿忽忽地滚到邵楚峰脚下。 邵楚峰眉峰一皱,看了那个瘦弱的小兵一眼,警惕道:“转过来!” 依扎捏着小拳头,微微地挪腾着转过来,低着脑袋道:“见过元帅,小的是您跟前伺候的依扎!” “清,清沅!” 第50章 和离计 依扎惶恐地抬起头,水光潋滟的眼睛悄悄地打量了一下邵主帅,犹如一只受了惊吓后十分警惕的小兔子。 支吾道:“小的,小的,是边梁千夫长分配到主帅身边伺候的!” 邵楚峰眸中神情震动,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眸子一瞬不瞬,一步,一步地走进,望着那远山黛眉,那月牙弯弯的眼睛,那紧紧咬着的红唇,手不由自主地伸到依扎束发的发簪上。 这个,真的是清沅啊,在没有遇到明锦之前,他时常想想,如果清沅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子,是否是一个柔情慈目的母亲,还是继续风华绝代地自有一种冷冽之气。 邵楚峰望着那张当年梦中百转千回的脸,沙哑的嗓子克制地轻声问道:“清沅,是你吗?” 是你吗?你没有死,你是故意回来接近我的吗? 这一瞬间,邵楚峰的脑海中闪过了沈明锦的脸,那张委屈的强忍着不掉金珠子,咬着下唇的女孩子,那张他掀了红盖头,妍丽无比的脸。 依扎面色紧张,大气儿不敢出,一旁的林卫看出了蹊跷,见四周来往的士兵有意无意地悄悄打量这边,轻声道:“主帅,外头风大,不若进帐!” 邵楚峰醒过神来,粗糙的手强硬地拉着依扎纤弱的腕子便往营帐里拖! 依扎求救地看向林卫,林卫却极为识趣地扭过了头,待二人进了营帐,林卫唤来边梁道:“你主子有事儿,你守在外头!” 边梁看了一眼半阖的营帐,略一错身,站在了那仅敞开的一丝未严实的门帘前。 林卫见到,笑笑走了。 边梁远远地还听到林小将军边走边叹着“自古英雄多磨难,最是美人枕下香!” 边梁不由头皮发麻,暗暗替自家主子攒劲儿,这少夫人都娶进门了,主子这是又想闹哪一处?难不成还真个有龙阳之癖? 不仅开始自责,早知有今日祸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心疼依扎这个小子,从而将他调到主帐前,还不如将他留在新兵营里,任由那些人去嘲弄。 边梁想着依扎那唇红齿白的男生女相,额上渐渐出了一层冷汗。 此时营帐里头,邵楚峰甩开了依扎的手,背过身来,脊背挺直,像一支拉满了弦的弓,撩一撩,都会震得人手疼。 依扎白嫩的脸涨的通红,忐忑不安地捏着袖子,眼睛里,一片茫然无措。 低声咬着音道:“小的本名依扎 ,是康平县人士,年方二十有五,因家贫未曾婚娶,元帅是否认错人了?” 声腔里带着康平这里的方言的调调,并不如记忆中清沅那般清泠泠又带着些许涩音的声音。 “未曾婚娶?”邵楚峰品着这四个字,有些意外又迷茫,忽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回身望着低着头紧张的像是无以复加的依扎,“本帅可曾问你是否婚娶?” 依扎忙跪下,解释道:“元帅,小的,小的想着介绍下自己的情况,一时紧张,多说了一句!” 脚下的人慌乱的手脚无处安放,似乎不是作伪,可是,邵楚峰心里忽地渐渐清醒起来,在他与东党项国及耶律国余孽即将开战的前夕,出现了一位容貌和赵清沅像足了九成九的一个人。 依扎脸上、两鬓忽地有一双粗糙的大手游走,手心微凉。 邵楚峰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依扎心口噗通噗通跳,额上的汗顺势滴在邵楚峰的马靴上,依扎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依旧不敢动分毫。 脸是真的,并不曾易容,邵楚峰收回手,脚下人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邵楚峰淡淡扫了一眼,细腻如油膏,并不曾像一般男子那般粗糙黝黑,要么是家里老来得子当贵公子娇养的,要么便是女孩儿。 看着那微微鼓囊的胸口,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是女的?” 依扎将额头贴到了邵楚峰的靴子上,低声泣诉道:“小的该死,小的确是女儿身,实在是小的被逼无奈,一生下来便被母亲当男儿养!” “你是如何进的军营?” “小的是以引路的身份进的,未曾层层核查,是新兵!”依扎将头抵在地上,老实答道。 见上头一阵阵冷风溢过来,依扎缩了缩身子,一小团儿,像极了明锦怕冷的时候。 新年命妇朝拜,要在宫门外侯上一两个时辰,也不知道,她是怎般熬过来的。 邵楚峰并未听进去依扎的解释,举步走出了营帐,边梁见主子从营帐里神色紧绷地出来,看了一眼营帐内隐隐约约跪伏在地上啜泣的身影,跟在了邵楚峰后头。 邵楚峰直接去马厩,将马儿牵出来,甩着鞭子骑着马出了营地,边梁也不敢多问,默默地骑着马跟在他后头。 出了营帐的邵楚峰,耳朵两边都是呼呼的风声,正月的西北方,风里依旧夹着刀子,吹得人耳朵脸刀割般的疼,他不知道,他现在是想怎样,他也分不清,这个是否是真的赵 清沅,为何,他会分辨不出来? 这一刻他忽地有些疑惑,他对于赵清沅的感情,究竟是求而不得的执念,还是真的一往情深? 与当年在清沅坟头上的祭拜,已经快九年,赵清沅,杨玹,仿佛都是上一世的人了,随着明锦的出现,心里空了八年的邵楚峰才重新涌入了活水,燃起了热血。 而他何以确认沈明锦是赵清沅,不过是广化寺老和尚的一句禅语,和凌波舞,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新娶进门的夫人,不是赵清沅,军营里这个女扮男装的和赵清沅一模一样的女子才是,他又该作何选择? 他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摸不到出口的密洞里。 日头开始落山,夕阳的余晖洒在西北一望无垠的黄土高地上,有三五只霍雀吱吱喳喳地飞掠而过。 邵楚峰抽出腿上两把薄如蝉翼的软刀,对着霍雀群,一击两中,四只雀儿“唰唰”地落下。 边梁骑着马赶到,将雀儿捡了起来。 邵楚峰淡道:“送给林卫下酒!” 边梁想着今日的事,林小将军也曾看见,心里盘算着,不仅这四只雀儿,一会让伙房里的灶头再给林小将军整治几碟下酒菜。 * 赵允迪沐浴过后进屋的时候,便见着白氏靠在雕花大床上,上身歪靠在床栏边,发髻散乱,眉目愁苦,衣襟上还有褶皱,再不复以往精致明艳又咄咄逼人的模样,嗤道:“白二小姐,今个是想演一出苦情戏?可惜,本公子更爱看花楼里的娼优唱小曲儿!” 白氏侧了下头,眼珠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望向刚被放下而铛铛作响的珠帘。 赵允迪忽地一笑,如一朵邪魅的绢花,“白二小姐作践起自个来,也丝毫不手软,原来所说的毒蝎心肠,是连自己也能毒死的!” 陛下宣旨明日巳时三刻让静懿郡主进宫领二十藤仗,即便楚王跪在御书房外,陛下也无动于衷,这一回,是谁人也救不了静懿郡主了! 二十藤仗,侥幸,或许可以留一条命,只是静懿郡主,邵国公府少夫人却自此让京中贵妇不屑于口。 而让家族蒙羞的妇人,历来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削发为尼,自此青灯古佛长伴余生,一条,是自裁。 听闻邵国公府老国公和老夫人一直在为此事奔走,可是事已至今,为了国公府的颜面,邵府是否会留下这么一个让府上蒙羞的妇人却还是未知数。 想到这两日为着静懿郡主的事而郁郁寡欢的玉蝶儿,赵允迪对白氏的恼怒又添了两层,望向白氏的眼里,满是鄙夷,犹如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 白薇萱面上并无波澜,赵清沅死了,她以为邵楚峰会和她一样,在这种无望的痛苦中挣扎后半生,他却枯木又逢春,沈明锦,青楼雏儿,当的了他这般爱重? 当得了宫门外登闻鼓的一击? 赵允迪见白薇萱打定主意不理他,也不生气,蓦然换了副阴沉的脸:“不要以为圆了房你便能如何,母妃已经答应我,让玉蝶儿进府!”赵允迪稍顿一下,仰了声调道:“以平妻的身份!至于你,便是陛下没有下旨休了,我也会将你禁锢在佛堂内,你白家若是还想保你,签了和离书,可以接回娘家好生娇养!” 白薇萱眸子微转,抬眼看了赵允迪一眼,和离,这个和她成亲了八年的男子,这些年见她,每一次都是将和离挂在嘴边,她白薇萱,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呢?扳倒了沈明锦如何,也扳倒了她自己,爹爹定是要和她断绝关系的,肃王府此时也定是巴不得将她赶出府。 白薇萱忽地唇角绽开一抹冷笑,“赵允迪,你如果可以让我见到沈明锦的鲜血染了裙衫的模样,我可以同意和离!” 第51章 行刑 天尚未亮,沈明锦便已然穿戴整齐,钗环挂饰一样皆无,只用一只素朴的乌木簪子绾了发,那是邵楚峰以前送她的。 今日便是她进宫受刑的日子,当时敲登闻鼓的时候,她心里便没有侥幸,邵家已经敲过一回,帝王不会让皇家的威信一而再让臣子挑衅,宽赦一回是皇家格外的恩典,断不会有第二回。 自她进京以后,凡事都有邵楚峰在明在暗地照应着,她总是有一种生活如此不切实际之感,就像在看着自己过着别人的生活。 管嬷嬷端了粥食过来,轻声唤道:“郡主,时间还早,先用些粥吧!” 今个小厨房做的是白粥,清漾漾的浮着一层米汤,这白粥是从昨夜便用小火煨着的,米粒颗颗炸开,十分软糯,若是往常,搭着酸瓜,沈明锦约莫能喝下两碗,今个,沈明锦却是丁点食欲都没有。 对着管嬷嬷轻轻地摇了摇头。 二十藤仗,她自个也是害怕的,可是,若不出重击彻底灭了关于她出身的流言,她在这京城里便一日不能真正地立足。 鸾姨这些日子一双眼睛哭成了桃核一般,一个劲地说:“我心里一点私愿倒搭了你进去!”其实,她不怪鸾姨,这事归到底和鸾姨并没有多大关系,被冤死的是她爹和祖母,即便没有她沈家冤屈要报这一层,邵楚峰立定主意要娶她,她又怎能逃的开。 管嬷嬷见主子出着神,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看不清在想些什么,裹在镶着白狐毛边的胭脂色云纹短袄的身子,崩的笔直,管嬷嬷忽地心下一酸,背着身端着粥食出去,便抹起了眼睛。 守在外厢里薄荷见到,咬着唇恨声道:“奴婢带郡主去西北找国公爷!” 管嬷嬷忙捂了她的嘴,皱眉道:“不要瞎咧咧,宫里的人一会便要到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回连楚王爷都没有法子劝得了陛下,这二十藤仗无路如何也是免不了的了,除非,邵国公府逆反! 薄荷赌气地扭了身子,绿蚁劝道:“薄荷姐姐,你这般,郡主心里头会更不好受的!” 薄荷侧头看了一眼内里,见郡主还是一动不动地端坐着,跺一跺脚,气的出了屋子。 却不妨刚出门就撞到了蔡妈妈,蔡妈妈捂着胸口,诧异道:“这是怎么了?郡主起来没有?” 薄荷不待见地向厢房里扭了头,管嬷嬷无奈地出来道:“老姐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郡主刚梳洗好!” 蔡妈妈眼 神一闪,微皱着眉头道:“我担心郡主,昨个一夜里没安稳合过眼,一早就过来看看郡主!” 这话,管嬷嬷却是不爱听的,抿着唇,只淡淡地笑着,这话怎么听着都有几分幸灾乐祸,绿蚁道:“郡主没事,蔡妈妈还是先回房歇息,好好养养才是!” 蔡妈妈却不走,眼见着管嬷嬷和一众丫鬟都有些不耐,才道:“我听说,白丞相府的二小姐放言,今个要去看郡主受刑,对郡主赔个不是!” 话一出,管嬷嬷几个却是当场变了脸色,黑着脸道:“蔡妈妈今个是放了胆子来的!”对着屋外微微仰了声喊道:“薄荷!” 守在门外的薄荷立即进屋,片语皆无,直接将手勒住了蔡妈妈的衣襟,往门外拖! 蔡妈妈眼里闪过惊惶,吃力地道:“你,你,夫人,夫人,救命啊,救命啊!” 薄荷冷笑一声,将蔡妈妈的下颌一握,往下一拽,蔡妈妈疼的直跳脚,眼泪都出来了,求饶道:“哎呦,小姑奶奶,快,快饶了我吧!疼,疼!” 管嬷嬷对着薄荷一使眼色,薄荷直接将人扔在了院子当中! 外头正飘着雪,这是这一冬的初雪,地面上结着薄薄的冰面,薄荷仰着脸,将眼泪缩了回去。 蔡妈妈看到,却是丁点儿不敢再出声,这一趟她也不想来,不说那二十藤仗会不会落下,便是真的落下,也不会要了命,静懿郡主一天还是邵府的少夫人,她便还只是她跟前的奴仆!要她的命,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人非要她来一趟,说一番幸灾乐祸的话,她只得硬着头皮来。 管嬷嬷抹了泪,进屋劝慰道:“郡主,这蔡妈妈定是有二心了,您也别往心里去,等您回来,老奴我就收拾了她!” 蔡妈妈的话,沈明锦也是听见了的,此时却是无心管她,将头依在管嬷嬷的身上,低声问道:“嬷嬷,你说,我要是挨了藤仗,会不会瘸?会不会就不能跳凌波舞了?” 沈明锦的身子轻微的瑟缩着,管嬷嬷摸着她的头,哽咽笑道:“主子,不会的,有嬷嬷在呢,定会将主子照顾好的!” 沈明锦抱着管嬷嬷的腰身,头埋在管嬷嬷青墨色的袄褂里。 巳时一刻,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两寸来深,宫里的小桂子公公带着马车从皇城里奔驰而来,停在了邵国公府门口,邵府众人已经准备停当,焚香换衣,接了圣旨,向氏牵着沈明锦的手走到邵府大门口,松了手,深深地作了一揖,肃声道:“静 懿,此回是我邵家为了以证名声让你受苦,待我儿回来,必定要对你行大礼!” 沈明锦扶起向氏,抿唇淡笑道:“母亲言重了,此事因我而起,我既是邵府的少夫人,自该维护邵府的百年清誉!” 邵佐华身后的吴姨娘暗暗撇了嘴,邵佐华眼风扫见,阴着脸瞪了过去,吴姨娘脖子一缩,规规矩矩地站好。 小桂子得了师傅李公公的吩咐,不敢慢待邵府,上前请示道:“老国公爷和老夫人且候着,陛下那边在等着,还请静懿郡主上马车!” 薄荷扶着沈明锦上前,却被桂公公拦了下来。 进宫受刑,不比参宴,此回却是一个丫鬟也不许带了。薄荷不愿撒手,沈明锦淡淡望了她一眼。 薄荷无法,咬着唇,松了手。 沈明锦踩着绣凳上了马车,车帘一放下,桂公公和邵府人一拱手,便往皇宫去。 一直侯在爹爹身旁的二公子小连城,紧紧攥着拳头,愤怒道:“爹爹,不是嫂子的错儿,为什么要打嫂子的板子?” 这个小嫂子每每见到他,都是温言软语,又时常送他爱吃的糕点给他,是他见过的最温柔不过的人。 邵佐华大掌握了小儿子的小拳头,淡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得妄言!” * 马车哒哒地到了宫门口,沈明锦从马车上下来,换了软轿,又抬到了金銮殿外头,那里已经侯满了上过早朝的大人和后宫妃嫔,包括白丞相白寒石,楚王爷,兵部尚书杨玹,丰乐伯,左钦,京兆尹楚珂,肃王爷,翼王爷,华原郡王,信安郡王,还有赵允迪,以及,益之。 沈明锦的心微微一颤,她未想到她和益之再次相见,会是在此刻。 益之皱着眉神情焦虑地看着她,沈明锦对着他,遥遥一笑,这一笑里,有释然,有宽慰,他真的还是一直守候在她身边。 沈明锦下了软轿,对着金銮殿拜了三拜,李公公便吩咐太监担了一条漆红的长条凳子过来,还有一副藤仗。 许是为了顾及邵国公府的颜面,一对宫女抬了一扇屏风过来,搁在沈明锦与众大臣之间,后宫妃嫔却是在另一边。 执刑的是宫里的嬷嬷,都不苟言笑,神情肃穆,两人拖了沈明锦外头的披风,捉着沈明锦的肩膀,将沈明锦按在条凳上,又从宫女托着的托盘里拿出一块干净素白的布巾卷成团儿塞在了沈明锦的嘴里,这是连叫唤也不许了。 刘贵妃带着一众妃嫔安静地看着此时已为案板上鱼肉的静懿郡主,面无表情。 桂公公尖鸭般的嗓子朝着屏风喊道:“行刑!” 沈明锦心里头顿时发木,当第一藤仗呼呼生风地落在身上的时候,沈明锦腰背上疼的溢出了声,嘴里的布巾应声而落。 行刑的嬷嬷停了藤仗,又从托盘里拿出一块布巾塞在沈明锦的口中,漠声道:“静懿郡主,金銮殿外,不得喧哗!” 沈明锦疼的像是五脏六腑被人抽了一遍,张着口,闭着眼,却是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第二仗!”桂公公拖着声儿唱道。 藤仗落在肉身上的“扑吸”应声而出。 刘贵妃看见沈明锦的瞳孔忽地变大,那一声隐忍又绝望的□□,不由让人打了冷颤。 沈明锦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浸湿。 屏风外侧的赵益之却宛如被剜了心一般,赤红着眼,当即朝着金銮殿跪下,大声喊道:“陛下,静懿郡主是为自证清白,原不该受此罚!邵国公在外征战护国,臣愿意代收此罚!请求陛下恩准!” “第三仗!” “第四仗!” 屏风里侧沈明锦已经没了声息,只余下众妃嫔轻轻的低泣声,吸气声,赵益之一头一头磕在大理石上,很快额前一片鲜红,却是染红了那一块地砖,翼王爷再不想此等时候,小儿子会如此莽撞,可是儿子的话已出,如若拉他,不过是坐实京中静懿郡主与翼王府二公子有私情的传言,只得拉着大儿子跪下,同求道:“请陛下从轻发落!” 金銮殿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第五仗!” 里头的嬷嬷却久久没有落下藤仗,“桂公公,静懿郡主已经昏迷过去?是否要泼冰水?” 自古受藤仗,都是醒着受的,便是昏迷,也是扎针、泼冰水、盐水,使其醒转的。 益之的头皮一麻,脑子一激灵,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即起身,一脚踹开了屏风,却是瞬间滚下了热泪,只见明锦背上下身已经渗出了血迹,片片渍渍,头发已然湿透贴在头皮上,额上的汗如珠儿般,眼睛紧闭着! “太医,太医!” 楚王猛一看见,再顾不得其他,上前猛踹了两脚行刑的嬷嬷,怒吼道:“贱奴!陛下可说了要了本王女儿的命!” 楚王撩衣跪下,吼道:“陛下,这是我膝下唯 一的子嗣,陛下是连这一点儿香火福也不给王兄留吗?” 第52章 心上的人 金銮殿里头依旧没有消息传出来,行刑的两位嬷嬷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了藤仗,面色无波地对守着静懿郡主的赵益之道:“还请这位大人让开,圣命难为!” 赵益之赤红着眼,却是无暇顾及二人,一遍遍撕心裂肺地唤着:“锦儿!锦儿!你醒醒!” 一旁看着的李公公提醒道:“二公子,莫摇郡主,动不得!”一边又给小桂子使眼色去请太医来。 今个这事,万岁爷不开口,事儿不会了,可是他明明记得万岁爷说了只是以示惩戒,不会真的要了静懿郡主的命,可是这藤仗的火候,也才五仗,静懿郡主竟像是不行了。 略一沉吟,李公公也不敢耽搁,忙拾衣上台,金銮殿上,万岁爷正在踱步,见他上来,奇道:“真的那般严重不成?” 李公公心下顿时定了三分,赶紧禀道:“陛下,这行刑的嬷嬷,怕是出了问题,老奴看静懿郡主,身上的衣衫都沁出了血迹,陛下,楚王爷像是又受了大的震动!” 恒帝一惊,立即迈步出了金銮殿。 李公公暗暗吁了口气,看来有楚王在,静懿郡主不会有大碍了,他也算对得起邵国公临走时的嘱托了。 恒帝之所以这般在乎楚王的看法,是因为,楚王虽生于皇家,却不似皇家薄情寡性的人,生平最重“情”一字! 当年先帝朝时,还是大皇子的楚王之所以纵火烧宫,是因他最疼宠的一个小公主没了,先帝为了平衡后宫,并没有处罚罪魁祸首,大皇子一时悲愤,烧了小公主的寝宫。 先帝震怒,将大皇子贬为庶民,大皇子却也甘之如饴,直到先帝去世,恒帝继位,大皇子才被封为楚王,是以,恒帝非常清楚这位王兄的底限。知道他既让沈明锦成为楚王府的嗣女,必然,会视同亲女。 恒帝赶下金銮殿的百步阶的时候,太医已经来了,正在为沈明锦把脉,恒帝亲自俯身扶起了楚王,叹道:“是朕做的过了,王兄但且宽饶弟弟这一回!” 楚王低沉暗哑地道:“陛下言过了,臣不敢!” 恒帝托着楚王胳膊的手微微一松,神情落寞地看着楚王一丝不苟的跪姿,喃喃道:“王兄,也是要和朕疏远了吗?” 太医过来禀道:“陛下,静懿郡主伤势过重,恐累及五脏六腑,需要立即敷药救治,还请陛下示下!” 赵益之握着明锦的手,神情骇人,只那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睛却满是柔情。 恒帝再不想不过五藤仗会严重至此,怒瞪着行刑的两位嬷嬷,咬牙切齿道:“带下去,严刑拷打,究竟是谁让她们下的狠手!” 桂公公忙慌张应下,将两个行刑的嬷嬷塞了口,压了下去。 那边李公公已经带着软轿过来,一众宫女帮着将沈明锦移到软轿上,直奔玉荣公主的嘉熙宫。 男子却是不得再跟随,只出了楚王跟着去了。 赵益之望着沈明锦昏睡的背影,再次对着恒帝跪下,强硬地道:“臣愿意替静懿郡主受未完的刑罚!” 正暗自恼怒的恒帝,这才注意到屏风里侧还有一男子,眯眸细看,认出是翼王府才回京的二小子。 眸中不由带了几分审视,见其不及弱冠,眉目间却自有一股英气,恒帝黑着脸道:“既然你愿意,一再请求,朕便允了你!” 信安郡王想上前拦阻弟弟,却被父王一把抓住,翼王爷对着长子摇头,面上神色凝重,益之这一次,却是见罪于陛下面前了。 恒帝袖袍一挥,李公公便让两位小公公捡起了藤仗,将赵益之按在条凳上,开始行刑。 十五藤仗行完,赵益之身上也已是血迹模糊,锦衣直袍上头被血浸湿,紧紧地黏在身上。 李公公走进恒帝身前,禀道:“陛下,十五仗完了,二公子没有吭一声!” 恒帝觑着眼睛看了一眼这个才堪堪见过两面的侄儿,淡道:“宣太医!” 赵允宁和翼王立即跪下,“谢陛下恩典!” 赵益之艰难地抬了头,看着满脸担忧的哥哥,勉力笑道:“哥哥,我没事!” 赵允宁红着眸子,将头扭了过去。 翼王长叹一声,益之的前程,已然废了。 * 边梁单独给依扎扎了一个小营帐里,派人守在外头,让她不准随意外出。 直到这时候,边梁并不知道这个依扎又是怎么得罪了主帅,只是主帅像是十分提防的模样,他心里便也打起了精神!此时透过帐帘见他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竟有些女儿家的姿态,心里顿时灵光一闪,这依扎,难不成是东党项国那边派来的美人计? 夜色已深,边梁去灶房里捡了几样糕点给主帅送去,掀开营帐,主帅还独坐在桌前,桌上摊着一摞宣纸。 最上头的一张,画的是当年他和伍修在沅居院的书房里见过很多回的那个美人, 临水而依,靠在栏杆上,望着湖里的金鱼,一双眸子顾盼生辉。 边梁脑海里忽地闪过一道光电,他想起小依扎来,指着上面的美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主子,“爷,是,是清沅郡主?” 见边梁进来,邵楚峰搁了笔,揉了揉眉心,不答反问道:“那边怎么样?” 这态度却是证实了边梁的猜测,小依扎真的长了和清沅郡主一样的脸。 边梁知道主子问的大概是依扎,便将依扎今日一直在营帐里发呆的事情说了。 边梁自个却还无法从依扎与清沅郡主之间的关系中走出来,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忽然间就明白当年伍修为何那般憎恶清沅郡主和现在的少夫人了! 国公爷本来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雄豪杰,却因了清沅郡主,这些年郁郁寡欢,好不容易娶了妻子,死了八年的人竟又出现在了面前,纵使只是一张一样的脸,边梁也不会低估她的杀伤力。 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晃,一闪一闪,邵楚峰望着那张画像,问边梁道:“当年你在京城,可记得清沅出殡的那日,有什么异常?” 边梁梗着脖子,不快地道:“爷,当年清沅郡主不愿和您成亲,自溺而亡,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人已经死了这么些年,你又何必苦苦纪念着她?” 邵楚峰不料边梁竟会这般抵触清沅,低声斥道:“下去!” 边梁不服,张着嘴喊道:“爷,小的跟了您也有好些年了,您就听小的一句,忘了这人吧,眼下正是两军交锋之际,岂可儿女长情啊,您莫忘了,老夫人和少夫人还等着您凯旋而归呢!” “下去!” 边梁无奈,只得跺着脚出去,心里对那依扎却是更不待见了,她女扮男装进军营,定是怀了计谋的,这些人就料定主子对清远郡主的感情,料定不会伤了她?还是她本来就是那一帮人的弃子? 丑时三刻,边梁在营帐里头怎么睡也睡不着,忽听见外头有嗯哼声,一个激灵爬起来,出了营帐,竟发现守夜的士兵倒下了好几个,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进屋拿了自个的木盆,拿着一块木头“哐当哐当”地敲了起来! “进贼了,进贼了!” 主帐那里,两个黑影闪进了帐篷。 边梁赶紧扔了盆,飞奔过去,却见帐中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猛地大叫一声:“不好!” 这是依扎的营帐! 邵楚峰也披了 外裳,提着剑正待出来,便见边梁急慌慌地进来禀道:“主帅,依扎不见了!” 话音未落,左边营帐外忽地斜斜地刺了一只薄如蝉翼的剑过来,在火把的映照下,剑体透亮,游如蛟龙,。 邵楚峰右手中的剑一抬,堪堪挡住,心中暗叫不好,不过一瞬,七八个黑影闯了进来! 邵楚峰冷笑:“慕容新裕这回是亏了血本!”这么一批能单枪匹马闯进来的七八人,定是慕容新裕身边的得力死士! 黑衣人并不理会邵楚峰的冷嘲,两人围攻边梁,剩余六人竟将邵楚峰团团围住,交了十来招,邵楚峰心惊于这一批人的武力值合在一起,他竟有些被动。 外头依旧没有人进来,邵楚峰心里猜测许是出了内鬼,不然何以这许久没有人来主帐查看。 “主帅!” 营帐外,忽地传来一个柔弱满是惶恐的呼唤声,邵楚峰一个晃神,举目望去,是依扎,她松散了头发,明晃晃的一张小脸,和记忆里的人完全重合,不过须臾,右边一个士兵举着剑却是对着邵楚峰的心口刺来。 “主帅,当心!” 依扎的瞳孔放大,大张着嘴,却是朝邵楚峰这边狂奔而来,电光火石之间,挡在了邵楚峰与那把剑的中间。 “啊!” “清沅,清沅!”邵楚峰望向刺进眼前女子胸口的剑,呲目欲裂。 营帐外,林卫此时带着一群人涌了进来,“保护主帅!” 面前的女子望着邵楚峰,虚弱一笑,拔剑而出的殷红的鲜血溅泼在邵楚峰的黑色织锦云纹的外裳上。 “主帅,依扎,不是奸细!” 邵楚峰眸中大恸。 长臂一挥,将人揽在了怀中,邵楚峰发了疯地吼道:“军医,军医!” 第53章 醒转 恒帝看完楚王送来的奏折,啪地一下子合起来,扔在桌上,怒道:“胆大妄为,西北本就是苦寒之地,邵家军在那里原就极为不易,没了粮草,这一仗如何胜算?” 李公公躬着身子,不敢接话,他知道陛下只是心中悲愤宣泄几句,并不需要他的应和。 其实这一次,白丞相做的确实过了些,他和邵国公不和的事,陛下一直都知道,这是帝王的平衡之术。□□年前,白家在粮草上为难一下,恒帝愿意做个顺水人情给邵家军,以示皇恩浩荡,那时候国库尚且充盈,而这几年,为了休养生息,缓和战后百姓的不满情绪,赋税减免了大半,又是修建水渠栈道。此次让邵家军出战,恒帝已经很犹疑,概因国库入不敷出,此一战,必将又是劳财伤神。 恒帝咬牙让邵家军去支援西党项国,白府竟然不分轻重,在这个关头,还打邵家军粮草的主意! 外头小桂子躬身进来道:“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恒帝吁了口气,李公公将奏折拾起来叠好,便听恒帝道:“宣!” 刘贵妃是带着小公主一起过来的,身后的宫女还提了个食盒,李公公招来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将食盒拿至一旁试毒。 刘贵妃温柔地笑道:“玉儿记得陛下爱吃芙蓉糕,特地让御膳房做了一份,臣妾想着今个天寒,炖了一点鹿茸粥过来,陛下一会累了用一些!” 玉荣公主见一旁的那个试毒的小太监,拿出小碗一样盛了一点,举着银筷试吃,一旁的漏斗滴滴答答,父皇每次过一刻钟才能吃,这样,再美味的佳肴也冷了些,可是,即便是母妃送来,父皇从未立即尝过。 玉荣仰脸看了眼母妃,粉面带笑,一双好看的眉眼含情脉脉,真的如此喜欢,是否为父皇的试毒伤过心? 恒帝见女儿小脑袋转来转去的,笑道:“玉儿,在看什么呢?” 玉荣侧首看向父皇,脆生生地问道:“父皇,玉儿见楚王叔这几日来宫中,都不曾来看过玉儿,玉儿想问父皇,是不是父皇惹楚王叔生气了,所以楚王叔连玉儿都不喜欢了?” 静懿郡主这次的事,显然是伤了楚王爷向来柔软的心,恒帝为作补偿,格外恩典让赵益之和沈明锦在宫中养伤,沈明锦就住在玉荣公主的嘉熙宫里,将玉荣公主迁到了刘贵妃宫里。 赵益之住在原来翼王、楚王、恒帝幼时住的皇子所里,和静懿郡主一样,都备了一位御医在宫殿里,随时可以传唤。 只是静懿郡主伤势过重,受刑的当日夜里竟发起了高烧,太医院一众太医都过来诊治,闹腾到第二日晌午烧才退下去,却不想,夜里又烧了起来,这般反复了几日,人还一直没有醒过来,太医都担心,这般烧下去,便是救过来,可能也会烧坏了脑子。 楚王爷为此,一直都没再在恒帝跟前露面,便是恒帝传召,也不理会,恒帝幼时得楚王兄照顾良多,知道这位王兄是至情至性之人,并不恼怒,只一意哄着。 此时听女儿说起这事,恒帝神情有些黯然,半晌拉着女儿柔软的小手,哄道:“楚王叔最疼爱玉儿,便是和父皇闹矛盾,也不会错怪玉儿的!” 玉荣公主看着父皇皱起的眉头,大眼睛里闪过不解道:“那父皇为何要和楚王叔闹别扭,楚王叔待玉儿和父皇都是最好的!” 恒帝愕然,怜惜地摸着玉儿的脑袋。 刘贵妃见此,笑道:“母妃有话和父皇说,玉儿去里头玩吧!” 待女儿下去,刘贵妃接过试毒的小太监端过来的吃食,服侍着恒帝用下一些,斟酌着道:“陛下,静懿郡主一直未醒,如若真的此般救不过来,或是坏了脑子,邵国公府那边?” 恒帝有些头疼,他本意不过以示惩戒,轻惩罢了,场面做的严重些,以引出静懿郡主那身蝉绣的幕后之人——如漪,不想却被有心人钻了漏子,越发恨那些不知轻重暗下黑手的人,问李公公:“慎刑司那边可查出来,行刑的嬷嬷是受了谁的指使?” 李公公躬身答道:“陛下,尚未有结果,两人一问三不知。” 刘贵妃讶异道:“难道还真有人对静懿郡主下狠手不成?陛下,妾身瞧着,或许是静懿郡主身子太过瘦弱,又惊吓过度了!” 恒帝淡淡看了贵妃一眼,道:“朕还有奏折要处理,贵妃带着玉儿先回宫吧!” 刘贵妃自忖或许是失言了,屈膝福礼应下,进去唤了玉荣。 两人一走,恒帝往龙椅后一靠,问李公公:“益之今日怎样?” 李公公笑道:“陛下,二公子真是少年多情,自个儿刚能下地,便要去瞧静懿郡主,老奴想着,静懿郡主毕竟已经嫁进邵府,没敢带他去,只说陛下吩咐不得打扰静懿郡主休养。” 这些日子,恒帝无事倒喜欢去皇子所看看这位翼王府的二公子,这小子少年心性,颇有些江湖儿女执剑走江湖的洒脱和意气,只是难逃美人关。 李 公公想到些什么,琢磨着道:“陛下,静懿郡主自来京城后,和二公子是在大婚那日见的第一面,二人之间却像是旧相识,陛下,要不要沿着这根线,再去查一查静懿郡主的身世?” 恒帝挑眉,右手摸着左手上的玉扳指,沉吟道:“先前可曾查出,益之被翼王妃送到了哪里?” “说是一位颇有造诣的道士带走了,习武习字都是随这道士!在江南一带,不过行踪不定。” 恒帝点头。 李公公瞧瞧看了陛下一眼,他受邵国公嘱托,要照看下静懿郡主的安危,却不想,此回静懿郡主惹了这般大的事儿,也是邵国公府太胡闹,竟两次来敲登闻鼓,不过,焉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李公公问出这话,自个便提着心,忽听恒帝叹道:“罢了,为了静懿郡主,王兄已经和朕闹别扭了,若是再查下去,怕是王兄和朕之间,就真的有芥蒂了,左右静懿郡主是邵国公府的人,邵楚峰会看好的。” 李公公连连点头赞圣上英明,心下揣摩,这位静懿郡主算是在陛下这里得到认可了。 恒帝起身,挥着袖子道:“走,去看看益之!” * 嘉熙宫里,午后太阳暖暖地照在庭院里,静懿郡主的烧刚刚退下,身边留了两个伺候的宫女,二人伺候了这些天,知道这宫里除了晨间楚王过来,和玉荣公主间隙过来,旁的时间静悄悄的没人,是以两人一边打着络子,一边便闲聊了起来。 一个团儿脸的道:“仙草,我今个去御膳房端药,听说,邵家军的粮草被烧了,毁了大半!” 被唤作仙草的道:“我昨个也听小福字说了,说是御书房里头,陛下大怒呢!” 团儿脸的道:“嗯,说来也奇,但凡每次邵家军出征,粮草总是会出问题,都道两军交战,粮草先行,邵家军的粮草却是每次都先毁,可不影响士气!” 沈明锦听到“邵家军没了粮草”,心中大惊,喊道:“玹哥哥!” 正聊得热络的两个小宫女,顿时都噤了音,神色忐忑地看了一眼床上,见床上的人闭着眼,嘴唇却微动,仙草戳了戳团儿脸的宫女:“桐儿姐姐,是,是醒了吗?” 两人探身过来,床上的人恰睁了眼睛,惊喜万分,忙喊道:“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沈明锦望着面前两个脸生的宫女,浑身痛的像是经历了一场皮开肉绽般,皱着眉问道:“这,这是哪里?” 声音暗哑,喉咙有些扯着痛,忙捏了嗓子,桐儿反应过来,忙倒了一杯温水过来:“郡主,先喝一点水!” 沈明锦想起身,一下子便扯到了后背的伤口,痛的闭了眼,桐儿急道:“郡主,您身后的伤还没好,不可起身,奴婢喂您!” 沈明锦有些恍惚,她后背哪来的伤? 见静懿郡主面上疑惑,桐儿目光一缩,难道真的烧坏了脑子,忐忑地问道:“郡主,您不记得了,您敲了登闻鼓状告昭国夫人白氏,陛下为您作了主,您按规矩,受了藤仗,第五仗的时候晕了过去,剩下的,是翼王府二公子替你受的,您,还记得吗?” 沈明锦目光涣散,“登闻鼓,昭国夫人,白氏?翼王府?” 她知道敲登闻鼓要受藤仗啊,可是,她为什么敲登闻鼓? 她现在又在哪里? 沈明锦直觉头痛的厉害,后背上也是火烧火燎的,又有些酥□□痒的,像有许多小蚂蚁在啃噬一般,借着桐儿的胳膊,道:“你帮我翻个身,我这脊背上,难受的厉害!” 桐儿也不敢乱动静懿郡主,慢慢让她侧身,再趴在床上,掀了后背的衣衫,仔细察看了一下,道:“郡主,在长疤了,一会太医来了,给您敷些清亮的药膏,要好受些!” 沈明锦实在是难受的厉害,可是又惦记着玹哥哥,她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头邵家军的粮草出了问题,玹哥哥也没了,忍着痛问桐儿:“你可知道,邵家军现在如何了?” 桐儿一愣,不想静懿郡主一醒过来,惦记的就是邵国公,浅浅笑道:“郡主暂且放心,邵国公才去西北不久,想来正在安营扎寨呢,还没听说开战。” 沈明锦有些糊涂,“安营扎寨?不是已经和耶律国打了很久了吗?怎么才安营扎寨?” 桐儿不可思议地看着静懿郡主,“郡主,九年前,耶律国已经被赵国灭了啊,这次邵国公是去党项国了啊!” 第54章 如漪 沈明锦有些疑惑,为何这宫女一直和我说邵国公,邵国公和我有什么关系? 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桐儿便见仙草领着程太医过来了,桐儿起身急道:“太医,郡主像是有些事儿记不清!” 程太医也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了,侍奉了先帝终老的,替明锦诊了脉,又看了沈明锦的眼珠,舌苔,沉思一会,道:“郡主,您这是经脉有些紊乱,待老夫扎几针再看看!” 沈明锦确实觉得头疼的厉害,脑子里模糊胡的,虚弱地道:“有劳老太医了!” 跟着程太医的小医女扶着沈明锦靠在自个的身上,仙草守在门外,以防外人来打扰,桐儿拿了个热帕子,给沈明锦擦掉头上沁出的汗,两刻钟过后,程太医拔掉了沈明锦头上的银针,沈明锦却已然累的困意难压。 这一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沈明锦是饿醒的,桐儿立即端了一碗白粥过来,道:“郡主,太医吩咐,你几天没有进食,先吃点粥垫垫。” 一碗粥下肚,沈明锦仿佛才有了些力气,她又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见她重生了,又磕了脑袋,梦见失忆后的这八年。 这一夜里,桐儿守夜起来,发现静懿郡主并未睡着,辗转反侧。 第二日一早,楚王爷得了明锦醒来的消息,赶到嘉熙宫,正值沈明锦在喝粥,望着虽然有些虚弱,神色倒还好,楚王爷提了这些天的心,总算定了下来。 沈明锦望见楚王爷,愣了愣,八年过去,楚王爷竟然还是这般精神气十足,微微笑着喊道:“父王!” 晨间的云霞慢腾腾地正爬上东边,撒了一点水晶色的光漏在窗柩里,沈明锦的脸上粉若初霞,活泼灿烂的生命像一朵太阳花一样在这个初春的清晨在楚王面前绽放,楚王爷一瞬间竟有种老泪纵横的欣慰。 哽咽道:“静懿,好好养着,日后,父王再不会让你置身险境!” 沈明锦还是赵清沅时,便喜欢这个王叔,没有想到,重活一世,会成了王叔的女儿,望向楚王爷的眼中满是濡慕依恋之情,前世如不是楚王叔多番照顾,她或许早在京城一众贵女之间脱颖而出之前,便已经将命丢在了嫡母手里。 笑着问道:“父王,女儿什么时候可以出宫?” 楚王爷见沈明锦气色尚可,也无需再在宫中长住,点头道:“待有力气了,便收拾回府吧!” 明锦放了碗,不动声色地问道:“听闻 邵家军的粮草又出了问题,不知父王可有法子?” 这事关邵家军和邵国公,明锦问一句,楚王也不以为忤,只是想着女儿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告诉她,不过是多一人担心罢了,叹道:“外头的事你暂且别操心,先自个养好了身子,不然,楚峰回来,怕是又要大动干戈!” 见父王不愿意多说,沈明锦也不多问,让楚王传信给管嬷嬷,派邵府马车来宫外接她回府。 在宫中住了十来日,再次回府,恒帝赏赐了许多珠宝,料子,人参鹿茸也有许多,一路上京中的百姓看着宫中的公公押送着两辆赏赐到邵国公府,说是赏给静懿郡主的,一时倒闹不清,陛下是厌恶邵府,还是因祖宗之命不得违,对静懿郡主行了藤仗而心有不忍。 向氏和邵佐华率着邵府主仆亲迎到大门外,同在的还有鸾姨、鸿姨、雁姨和鹄姨,这无疑是向京中众人表示对儿媳和她的姨娘们身份的认可。 薄荷半抱着沈明锦下马车,向氏一望见,便不由盈了泪:“明锦,这回是母亲让你受苦了!” 沈明锦轻轻摇头:“母亲,是明锦自愿的,邵府百年传承的门风,如何能因明锦受了辱!” 或许十四岁的沈明锦还有些许不明白向氏的良苦用意,可是长在王府的赵清沅却是再明白不过的,越是高门望族,越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尤其是邵府还牵连着邵家军,必须是赵国百姓心中神圣不可玷污的的存在,这也是邵府主母给邵家军喂的一枚定心丸。 向氏原以为儿媳就算先前能明了,可是受了这番苦楚,险境重生,必定会有几分埋怨她,没想到竟能深明大义至此,握着沈明锦有些微冷的手,哽咽道:“好,好,郡主是我邵府的好儿媳,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 沈明锦眸光微闪,重来一世,她赵清沅竟然还是做了邵府的儿媳,还是嫁给了邵楚峰。 可是,她有些不懂,她轮回而来,已然换了容貌、身份,邵楚峰又是为何会娶一个青楼长大的孤女呢? 在她还未恢复记忆的时候,她似乎也曾有过那么一两回,听过邵楚峰唤她“清沅”,还是说,邵楚峰得了高人指点,知道她会重生在这个叫沈明锦的姑娘的身上。 待进府,各人安坐,沈明锦因身上藤仗伤还未痊愈,尚不敢就坐,就立在向氏下手。 鸾姨和鸿姨几个都坐在向氏左手下排。 吴姨娘见向氏今个和这些姨娘都十分和睦,温言软语,以礼相待, 心里泛起酸劲儿来,浅浅笑道:“听闻此一回昭国夫人被贬为庶民,又成了平妻,白家已经将白氏从族谱除名,幸亏当年国公爷看中的是那位郡主,而没将这位娶进来!” 吴姨娘自以为自己说的隐晦,沈明锦淡淡一笑,“看不看中又如何,少年儿郎,谁不多情,陈年旧事,除了吴姨娘还记着,怕是连国公爷都忘记了!” 鸾姨总觉得从刚才第一面见明锦,便觉得有些怪异,明锦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多了一点清明的味道。 以往,明锦虽也算机敏,可是毕竟是刚十五岁的女孩子,又经历了京城这一番变故,眼里总是会流露出些许忧愁,惶恐。 明锦见鸾姨看她,抿唇轻轻一笑,这几位女子虽是青楼女子,可是待沈明锦当真是呵护备至,如果没有她们,她失忆后,恐也不能安活到现在。 向氏不耐烦吴姨娘还在跟前说些风言风语,冷冽道:“吴姨娘若是闲得慌,不妨去寺庙里小住些日子,给邵家军祈福!” 吴姨娘一愣,忙偷看了眼上头的老国公爷,见他安然地喝着茶,诚惶诚恐地道:“夫人抬举,妾身身子近来有些不爽利,恐唐突了佛祖!” 向氏哼道:“自是不适,吴姨娘自会院子里歇着,等晚些时候,叫大夫来好好看看,熬些汤药喝,好生调养,这些日子也不必来我这里伺候了,等大夫说无恙,再来不迟,二姑娘和三姑娘这些日子也别去叨扰你们姨娘!” 这便是禁足,连两个女儿也不给去探视了,吴姨娘唬的脸一白,这些日子老爷似乎一心讨好夫人,本就待她多有冷落,若不是她膝下两个姑娘,老爷好歹顾着点血脉之情,还偶有来住一两晚,她还不得被那帮眼皮子浅的奴仆作践死。 却不想,对她隐忍了多年的向氏,今个竟不顾正妻的风度了。 嘉川和嘉敏缩着身子,不敢吱声。 向氏轻轻瞥了一眼邵佐华,邵佐华浑身一激灵,想着因着登闻鼓这回,夫人总算对自己送了一点姿态,这关头可不能再出岔子,忙咳了声道:“明锦今个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几位亲家,也许久没见明锦了,不妨留下来住一日,多陪陪明锦!” 鸾姨起身道谢,又添了一句:“多有叨扰!” 沈明锦带着鸾姨和鸿姨往自个的沅居院去,远远看见“沅居院”三个字,不由顿住了脚,心里有些微慌,问一旁的管嬷嬷:“嬷嬷,这院名,你可知有何渊源?” 管嬷嬷哑 然,她自是知道,这是又如何和郡主说?只道:“想来是国公爷用了何处典故,老奴却是不知!” 沈明锦见嬷嬷的神色,心中更觉着慌,薄荷担忧道:“郡主,为何不走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沈明锦摇头,一点一点挪着绣花鞋,走进沅居院,穿过大门,回廊里挂着两只百灵鸟,一见到她,便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 院里的花和梦中的一样,娇艳又妍丽无比。 沈明锦的心,不,是属于赵清沅的心,忽地有那么一瞬间,温流涌来,轻轻跳动。 及进了屋子,明锦对几位姨姨笑道:“益之托我问鸿姨几句话儿,鸾姨不若带雁姨和鹄姨去隔壁稍坐一会?” 益之要问的,自是无道子的事儿,青鸾几个也不多问,轻轻掩了门出去。 鸿姨注视着明锦的脸,上前握着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的眼:“可是都记起来了?” 沈明锦怔愣了一下,见鸿姨的眸子静幽幽地看着她,低头浅声道:“如姨,记起来了!” 青鸿抬手摸着明锦尚苍白的脸,微微笑着,不觉带出了泪花:“记起就好,沅儿,记起就好!” 她是赵清沅,是北安王府柔茹夫人的女儿,而眼前被原来的沈明锦唤作鸿姨的女子,正是与她的娘亲柔茹夫人、翼王府的月漪侧妃一同被当年的耶律国上贡给赵国的如漪姑娘。 也是耶律国的巫女。 赵清沅的身上,流淌着一半耶律人的血液。 第55章 牵引 赵清沅之所以会重生,也有鸿姨的功劳在里头,耶律国的巫女会两大绝技,一便是蝉绣,二,却是能够以自个的心头血唤回一人的魂魄。 可是,此时的沈明锦并不知道这些,她之所以会独独留下鸿姨,是因为,她识得青鸿,识得这位她母亲本国的小姐妹。 耶律国和赵国战事起,翼王府的月漪姨姨便没了,如漪姨姨也了无踪影,那时她便隐隐猜测,她可能也会不久于世。没想到她竟能够活到战胜前夕,许是那些人知道邵楚峰对她一往情深,他们还用得着她吧! 青鸿含着泪,理了理明锦有些杂乱的鬓发,柔声道:“沅儿,你能回来,我的心愿也算了了,我想着,这两日便走了!” 沈明锦一愣,抓着青鸿的手,不舍道:“姨姨,沅儿想侍奉您终老,你才是沅儿唯一的亲人啊!” 青鸿拍了拍沈明锦的手背,有些时,她并不想和沅儿说,她们姐妹三个,自来到赵国后,没一个能善始善终,她们是耶律国的贡品,也是耶律国放在赵国的眼线。 恒帝仗责明锦的二十藤仗,不过是引她出来罢了,习凌波舞的女子,体质自来娇弱,尤受不得杖刑,二十藤仗便足以魂归西天,能救的唯有历代巫女秘制的大魂丹,可是或许是后来恒帝不想激怒楚王,不再将明锦作为诱饵,然而,恒帝定是已然察觉到她的存在了。 青鸿忍了忍心神,道:“沅儿,我们都不在了,没有人知道你的前程往事,你就好好地在这里做一个公婆疼惜,夫君宠爱的少夫人,日后,生一帮小糯米团子,也是我们姐妹三人一点血脉留存于世了!” 沈明锦神情悲痛,望着青鸿:“姨姨,你是要回到耶律族人当中了吗?” 青鸿点头:“我和你不同,也和你们的母妃不同,我是耶律国的巫女,肩上担着护卫黎民的责任!”其实,青鸿没有告诉明锦的事,她若不回去,便还得继续当着眼线,邵楚峰是明锦的夫君,她不愿意邵楚峰战死,明锦成为未亡人。 当初后面的那些人让她进京助明锦入住邵国公府,便是打着让她探一探邵家军的目的,只是没想到前世一心爱慕杨玹的沅儿,这一世,竟会对邵楚峰生出了情愫,纵使沅儿未说,可是她平日看在眼里,心里早已明了。 明锦伸手抹了眼上的泪,轻声问道:“姨姨,你走了,无道子师傅找来,我该如何和他说?” 青鸿面色一凄,“他啊,约莫已经得道成仙去了,不会来寻我!” 她以心头血与清沅的魂魄定了契约,将清沅唤回,耗尽了平生法力和心力,自此,与一般凡人无异,且会得到上天的诅咒,孤独终老。是以,即便无道子待她一片情深,她也未在他面前露一点情愫出来,概因她知道,二人这段情不会善始善终,来京城之前,她已与他诀别,此刻,他约莫在哪个孤僻的山头修道吧。 青鸿缓了心神,郑重地嘱咐明锦道:“不论是谁,都不要道出你是重生,不然,一旦我与你魂魄签订的契约生变,不止我会魂飞魄散,你的命数也会变得极为凶险!” 被唤回魂魄的这一人,是不同于巫女的存在,却也不同于一般寻常的女子,耶律国古书上称为“天女”。她早年来耶律国,上一届巫女并未告诉她,巫女和天女之间有何区别。 鸿姨走后,沈明锦一人独坐在房中,姨姨苦苦将她唤回来,却连姨姨也要走了,她不过还是一个人。 * 西北康平大营里,依扎已经昏睡了五日,邵楚峰每日处理完军务都会过来看一眼,医药都是捡最好的送过去,便连向氏临别赠与他的八百年的人参,他也眼都不眨地拿来交给军医,每日里切一些,让依扎含着。 边梁有些担忧,轻声问道:“主子,依扎是女娇娥,是否该送回老家休养?” 邵楚峰默了一会,道:“不用,就在此处养着,她伤势重,不宜移动,等好了再说。” 外头有守卫的小兵士报:“林将军求见!” 邵楚峰出了依扎的营帐,返回自个的主帐,问林小将军:“可是查出来了?” 林卫道:“回禀主帅,京都那边回消息,说是白寒石府上的死士确实少了一批!” 那晚的死士捉到了两个,都咬破了一早埋在牙缝里的□□丸,当场死亡。 邵楚峰心生疑惑,如若是慕容新那边的人,突袭不成,成了囚犯是最正常不过的,并不至于立即死去,而会谋出突围。 让军医仔细辨别他们的身份,怀疑,有可能是京中派的杀手,不外乎肃王和白丞相一派。 邵楚峰颔首,先是粮草,后是刺杀他,白寒石和肃王看来不仅是想谋朝篡位,该是也生了叛国之心,与慕容新裕达成了什么协议,才会不在乎外贼入侵也要先杀了他! 林卫见主帅面上沉重,暗自想了一会,觉得这事若不告诉主帅,对京中那位少夫人委实有些不公平,她在京中为了主帅的声誉和威望,不 惜上宫门外敲登闻鼓以证清白,受了那藤仗而险些丧命,这里,主帅却是被那农女小依扎绊了心。 林卫越想越为静懿郡主感到不平,对着邵楚峰作了一揖,朗声道:“启禀主帅,小将还有一事要禀告主帅!” 邵楚峰皱了眉,难不成慕容新裕也闹出了什么把戏,“说!” 林卫站直了身子,道:“小的派去京都里打探的人传消息说,白府二小姐,也就是先前的昭国夫人,自国公爷走后,便光散谣言,说静懿郡主出身于江南青楼,以往做的都是迎来送往的勾当,她的姨娘实则都是老花魁,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说到这里,林卫觑了一下主帅的神色,见他依旧肃着一张脸,神情冷森,快速将静懿郡主为了以证清白去敲登闻鼓,受了杖刑,险些殒命的事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林卫再看主帅,见他如石头一般,风化在那里,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心头忽有些沮丧,呐呐道:“主帅,小的牢骚一句,这位少夫人实则有勇有谋!” 上头的人依然一声皆无,像是聋了哑了一般,林卫不便多说,起身告退。 邵楚峰心头却是骤痛的难以呼吸。许久才有力气握住了桌上的一只砚台,重重地砸在了桌上,桌子顿时四散,连着砚台碎渣掉落在地。 那劳什子的名声,当得了她去敲登闻鼓? 邵楚峰立即冲出营帐,到了依扎的帐里,将那切了三分之一的人参取出,交给边梁:“务必派人快速送回府中,交给少夫人,若是少夫人有什么不妥,派人去广化寺找那老和尚!” 与其将这人参给身份不明的依扎用,边梁是更乐意送给少夫人的,忙道:“主子放心,小的定安排妥当。” 正在营帐中照看依扎的军医的小学徒揉着眼睛,有些迷茫,今日,主帅不还是视依扎为第一人,日日来看着,好药材流水一般地送过来,怎的,这么一会儿,却连一支参也舍不得给依扎用了。 怪道人心易变,看来古人说这话,真是有理有据呢! 邵楚峰此时并未注意,这个小医童在怎么编排他,他只要一想到险些殒命的明锦,心上那口气,便有些提不上来,手脚乏力,像是被人抽筋剥骨一般,痛彻心扉。 什么谁才是清沅,什么一模一样的面容,忽然都忘在了脑后,他去夔州,一路寻去,在菱花楼将她卷入怀中,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惊惶地看着她,那绵软的触感,那一刻的惊心动魄,还历历在目 。 她怎能就这般不爱惜自己! 新婚夜,那含羞带怯的面容,低头和他道:“父王的意思,是我尚未及笄,身子骨弱,不能孕育子嗣,还请夫,夫君多等妾身两年!” 当时想着,八年他都苦等过来了,两年也不过须臾,却不想,他离开尚不足月余,她就敢如此胆大妄为地去敲登闻鼓! 她明明可以给他书信一封,告知她的委屈! 想到这里,邵楚峰心里咯噔一下,他至今竟未寄出一封信给明锦,早些时候写了一封,又觉不好,并未寄出,后来事务繁忙,他竟一直未提笔写。 这一刻,邵楚峰忽然痛恨自己,为何要主动请缨来这西北之地,为何就不能一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 这西北苦寒,他不忍心让她来受这大漠风沙之苦。 这一仗何时才能结束? 边梁办妥了回来,见主子紧锁着眉头,神情痛苦,悄悄掩了营帐,去寻林小将军,问道:“林将军刚才是否与主帅说了京中少夫人,为何我家主帅竟魂魄出窍一般,有些骇人。” 林卫眉头一动,挑眉道:“我还道邵主帅已经被那身份不明的依扎迷了心窍呢,敢情还记得府中有一位少夫人呢!” 边梁将邵楚峰交代他送人参的事说了。 林卫转身道:“你可去问一下,那还昏着的依扎,没了人参,该当何处?” 第56章 她是谁? 林卫言语里为少夫人抱不平之意,边梁自是听出来的,无奈道:“林将军,这话,边梁可不敢问主帅!” 林卫微嗤一声,“主帅在‘情’字上头,当真缺了战场上的英姿!”若说行军的威仪,林卫对邵楚峰向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些日子也一直对他恭敬有加,想当初哥哥林岗将他举荐到邵国公门下,他简直欣喜若狂,却不曾想,他自幼便视为战神的人,竟在儿女情字上头糊涂若此。 他的哥哥林岗是亏夔州的知府,去年邵国公找寻一位女子曾与哥哥有过交情,哥哥旁的没和他说,可是那日邵国公和菱花楼那位初来的小妓相拥在一处的时候,眼中的神情、悲伤,浓的像墨一般化不开。 京中的少夫人传闻是主帅一意求娶的,他待当年的清沅郡主一往情深,小道消息说,现在的少夫人静懿郡主有一双和清沅郡主极为相似的眸子,让人一眼便沉溺其中。 林卫一直以为是无稽之谈,这位少夫人定当有什么可取之处打动了邵国公的心,才会千里迢迢跑到夔州去找寻不说,更是花费了大心力给她冠上了郡主的名号,求得陛下下旨赐婚,许以正妻之位。 此番情深意重,也曾让她对儿女□□产生过憧憬,会不会有那么一日,他也会遇到一位让他魂牵梦绕,为之生,为之死,也甘之若饴的人。 边梁似看出林小将军在这事上头对主帅有些情绪,叹道:“若是清沅郡主还活着,这些人,其实都是过眼云烟。” “哦,这么说,难道府里的这位静懿郡主,在主帅的心里,还比不得当初的清沅郡主吗?”林卫皱眉,心里忽地便为那位少夫人起了怜悯心。 边梁被问的一愣,实则,这二人在主子心中究竟若何,他也不曾细细比过,只是主帅当年为清沅郡主伤情八年,直至静懿郡主出现,虽说也花了许多心思在静懿郡主身上,但是,当和清沅郡主十分相像的依扎出现,主帅…… 隐在营帐外的邵楚峰神情间忽地有些伤神,转身牵出了自个的马,纵身上去,却是朝着日落的方向疾驰而去。 若京中的那位确不是清沅,她真的寻错了人,他又该如何呢? 新婚夜沈明锦一双柔荑端着交杯酒,和他交颈而饮。 她起初是拒绝的,还曾几次三番有逃离的意向,是他,死死地抓住了她,将她缚在身边,他那时为何就没有想过,若是这个人不是清沅呢? “驾!”邵楚峰一声长啸在广漠的荒原上。 已过了新春,田地里已开始有小绿苗子蹿生,间杂在枯黄的尘土与草地里,像粒粒绿色的珍珠。 邵楚峰想起那一日他二人在天女阁后头的山头上,她坐在枯草地上,拿着鱼竿,沐在冬日的暖阳里,他甚至还可以察觉当时自己胸腔里涌起的满足,不过月余,他却会在这里想,如若她不是清沅,他会怎般处置。 邵楚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苦寒之地,夜里寒风侵骨,邵楚峰一进主帐,侯在里头的边梁便感到一阵寒气袭来,忙吩咐外头的士兵道:“去担一桶热水过来给主帅沐浴!” 邵楚峰去了大氅,呷了一口边梁倒好的热茶,敛着眸子,道:“待依扎好些,能移动了,送回村里,派人看守着!” 又喝了一口,双手捧着茶杯道:“查清楚,为何她可以以女儿身混入军营,收她的下官是哪一位,体检的军医是谁,都问仔细了!” 邵楚峰面上的神色不辨喜怒,浅浅淡淡的,像是往常一般吩咐边梁一件诸如寄信牵马的小事罢了,边梁一时闹不清,主帅是一时意气还是真的深思熟虑了,他虽不喜这位隐藏了真身待在军营的依扎,可是依扎的那张脸却是主子爱慕过的。 邵楚峰吩咐完,见边梁无动静,立在炭盆子旁边,神情茫然,微微提了声道:“没有听清楚?” “不,小的听清楚了,小的这就去安排!”边梁忙躬身道。 大半夜的,又去了军医的依扎,问了依扎的伤势,几日可移动,又盘算了一下,调谁去陪着依扎回乡看守。 其实若说看守,送回村里,并没有将依扎放在军营里方便,主子这般做,似乎有些画蛇添足,若是真的表示对依扎无意,也无需如此在乎依扎是在何处休养。 边梁心里存着事,一夜只浅浅地睡了三个时辰,第二日一早,他刚醒,便听依扎营帐里伺候的小医童过来道:“边千夫长,依扎今早醒了!” 边梁忙跟着过去,一路上问道:“主帅可已知晓?” 小童道:“小的刚才去主帐,将军正在案前写字,小的不敢打扰,才过来通知千夫长!” 边梁点头,道:“此事我知晓便可,不必去劳烦主帅了,依扎醒来可有说什么?” 小童挠着小脑袋,有些不解道:“依扎问,为何主帅不在?可曾来看过她?” 依扎不过是小小的新兵,还比不得他一个小医童在军营里待得时间长,为何会敢问主 帅可曾来过? 小医童心里有些茫然。 边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依扎大伤初醒,怕是还闹不清情况,约莫是为主帅挡的一剑,是以,问起了主帅。” 这一番解释,似乎有些道理,小医童点头,乖巧地走在边梁千夫长旁边。 边梁一进营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边梁看了一下,营帐内四周摆了三个碳盆子,里头烧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碳,一丝呛人的碳火气也没,依扎躺在床上,身上披着棉袄,见他进来,微微咬唇,道:“千夫长,这些日子劳烦您和主帅看顾!依扎心里有愧。” 边梁道:“你为主帅挡了一箭,这些照顾也是应当的,今日听闻你醒了,想来伤口已有好转,这两日天气也甚好,不若,明个,我就派人先送你回村里将养着吧,军营里实不是养伤的好处所!” 边梁说这话时,一直看着依扎的脸,见她瞳孔微闪,心下有数,补道:“你是为着主帅才受的伤,主帅那边说要自己出一百两赏你,让你回去安心养伤!” 见主帅连她的医药费都顾虑到了,依扎一急,眼圈便红了,“千夫长,可是依扎哪里做的不好,主帅才要赶依扎走,依扎自幼便羡慕那些可以进军营上战场的兄长,还请千夫长帮依扎求个情,依扎即便现在负伤不能上战场,在军营里照顾主帅却是做得来的!” 边梁神色有些为难,在营帐中来回走了两步,还是劝道:“依扎,你身体不好,留在军营实在不便,主帅既是说让你回去休养,你便回去吧,虽说此回你为主帅挡了一箭,于主帅有救命之恩,可是,你莫忘了,你隐藏身份混入军营,却是死罪,速速离去吧!” 边梁说完这番话,摇着头离开。 依扎面上现了颓败之色,想起身唤住边梁,被旁边伺候的小医童按住:“你身上的箭伤还未愈合,不可!” 依扎的眼泪便像散了线的珠子般,颗颗嗒啦着落下。 棉被上的手,却轻轻地握住了,两军即要开战,她决不能离开。 许是用了力,胸口的伤口被牵动,依扎疼的额上骤然出了层冷汗,头皮一阵发麻。 小医童不解地看着她,道:“回家还不好吗?两军即要开战,你身负重伤,如留在军营,到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留在这里,岂不是送死?” 依扎被看的有些慌,面色隐有苍白,“我既入了军营,自当和主帅,弟兄们同生共死,岂能临战退缩!” 小医童看着依扎,倏然转身去捡分药材去了,好一会儿,扭头看正在出神的依扎,暗自呐呐道:“许是伤了脑子!” 邵楚峰自那日拿走了依扎的人参寄回京中后,再也没去过依扎的营帐,依扎在军营里拖了三日,还是被边梁送回了村子。 从林卫小将军处拔了一个叫林二的留下来照看依扎,可怜依扎,即便回村里也不敢暴露自个女儿的身份,每日里,换药、沐浴皆十分不方便。 很快林二便察觉出依扎在这个村里的古怪来,村里的人并不似旁的村子那般常串门嗑家常,每个村里必有的絮絮叨叨的妇人,在这里见不到,似乎都是十分勤恳淳朴的庄稼人。 可是这氛围着实有些怪,按理说,他陪着依扎从军营里回来养伤,总有个把或探望或好奇的,这里却是一个没有。 再则依扎的家人对他的态度也有些怪,虽说他是来照看依扎的,可是,他照顾哪有家人照顾更贴心一点,这一月还没完,地里农活又不忙,依扎一个哥哥,一个嫂子,加爹爹,一个妹妹,却并不来看护一下。 林二心里有了疑虑,想着什么时候回军营一趟,和林将军说一声,提个醒。 林二是今年才跟着林卫进的军营,以前也不是邵家军,对邵家军的事,可以说一无所知,依扎有时候闲聊和他问起,林二也答不出。 这一日依扎的药没了,林二要去镇上买,服侍着依扎用了早饭,临行道:“你这些日子眼看着越发瘦了,我顺道去镇上给你买二斤肉回来补一补!” 带了一顶大耳帽,便往镇上去,半路觉着后面似乎有人跟着他,心里一激灵。 原想着回趟军营的,只是军营的路有些偏僻,人烟罕至的,林二便干脆直接往镇上去,一路脚步不停,到了镇上,也越有一个时辰了,人来人往的,林二并未直接去镇西边的药铺,而直接去了东边的菜市,找了卖肉的,割了二两肉,再去西边的药铺,买了依扎需要用的药,这才猛一拍脑袋:“哎呦,我的肉呢?那可是给依扎炖汤补身子的啊!” 林二急匆匆地感到菜市,遇到军营里来采买食材的伙头兵,十分惊喜地上前交谈,那一伙儿约着他回军营看看,林二挠着头,顾虑道:“依扎的药没了,还等着我回去熬药呢!” 有一人问他:“哪个村的?” 林二道:“西平村的!” 那人“哎”了一声,指着一边买肉的大婶道:“这个 也是西平村的,让她带着回去便是!” 那大婶正在挑着猪小排,闻听疑惑地看了一眼林二,眼里的寒气却让林二身上一凛,林二将肉和药递给大婶,赔笑道:“婶子,还麻烦你送到村子西口的依扎家!” 说着,将东西往这大婶的筐篮里一放,却是头也不回地拔腿追着伙头兵跑了。 那大婶不乐地瞪了卖肉的一眼,再出菜市去寻林二,已然没了影子。 林二回到军营,火急火燎地找到主子林卫,哭丧着脸道:“主子,小的再不回来,可就要没命了!” 林卫正在拿着帕子擦拭着佩剑,听林二这一说,停了手上的动作,诧异道:“怎地了?” 林二一路心惶惶的,此时方定了一定,摘了大耳帽,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道:“主子,那一个村子都有问题!”又将他觉得的古怪处和林卫都说了一遍。 林卫听完,神色凝重,按着林二道:“你先在营帐里歇一歇,我去找主帅!” 邵楚峰正在察看地图,听了林卫的话,皱眉道:“或许,这西平村,都是耶律或慕容新裕的人!” 默了一会道:“一会,你去镇长那里,将西平村历年的人口记载拿过来,多带几个人去!” 如若西平村真是慕容新裕的人,那不仅是依扎是奸细,军营还有很多奸细,不光来自西平村的,甚至周边的村也有,这次大军因为对路不熟,在康平县里又征了一千的兵,这一千的兵分散在各个地方,若是真的混进了奸细,却是很难梳理出来。 林卫道:“主帅也不必太忧虑,就算这次没有混进奸细,在我们从京城出发的时候,或许便也已混进了奸细,此次,我们不妨来个计中计!” 林卫说的,邵楚峰也有考虑到,当年他第一次出战耶律,便是因着奸细而险丧了命,耶律国对这一招历来屡试不爽,此番,又故技重施! 只是,他们是从哪里找来一个和清沅一模一样的人,而且,他们远在西北,又如何得知八年前的清沅长什么模样呢? 除非,早在八年前,京城里便潜伏了东党项国的奸细,当年耶律国上贡的三位美人,除了一位年纪尚小的,不见了,清沅的母亲,包括翼王府的侧妃,都已没了,这一番,难道是当年逃走的那个如漪布的局? 邵楚峰脑子忽地轰隆一下,为何,他当时问明锦为何会跳凌波舞,她说是鸿姨教的,他当时没有多想,以为青楼女子为了生存,会的 技艺多,却忽视了,凌波舞也是产于耶律国。 难道,便是这位他苦苦求娶回来的夫人,也是耶律国特地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吗? 明锦是孤女,伍修当时查出的是,青鸾对沈舒堂有情,才会在他死后,照顾其唯一的女儿。 可是明锦被收留的时候不过六岁,又失了忆,大约什么也不懂,邵楚峰,心里忽地觉得,明锦若是她们培养的棋子,那失忆一说是否也是假的,重生这回事,真的可以发生吗? 当初广化寺的老和尚一开始和他说,他也是将信将疑,只是心里头有个念想罢了,直到去年,他说她回来了,他找到了明锦,一个什么都不记得,但是会跳凌波舞的姑娘。 邵楚峰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两鬓隐有虚汗,一旁看着的林卫,有些担心地问道:“主帅,可是有什么不适?” 邵楚峰艰涩地摆手道:“无事,你速去镇上查验!” 林卫应着退下,邵楚峰坐在桌前,摊开了宣纸,醮了醮墨,抬头写道:“明锦吾妻,”妻字的第一笔,邵楚峰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顿了一下,才重新下笔道:“近来彼处一切安好,只是遇到了一女子,与往前的清沅一个模子般,替为夫挡了一箭,幸无大碍。夫闻汝敲了登闻鼓,受了杖刑,心内忧惧不已,望汝行事莫冲动,若有委屈,也等夫回来为你作主,切安好!” 落款,却是轻轻两笔,勾了一座小山峰。 信写好,邵楚峰,心内还是有些震荡不安,万一,明锦,真的,也是那边的人呢? 明明几日前,他还虑着明锦是否真的是清沅,这么一刻,他忽觉得,只有她是明锦,即使,不是清沅,他也忍了。 边梁听到传唤,进来,接过主子手上的信,问道:“主子,是否要八百里加急?” 这是边梁的例行一问,是怕有什么军情,主子不提,他没交代到而被耽搁了,可是这回是写给夫人的,想来不甚急迫,不料,桌子对面的主子,却开口道:“八百里加急,务必亲手送到少夫人手上,要了她的回信再回来!” 邵楚峰现在心里十分空,他迫切地希望找到证明沈明锦只是沈明锦,与耶律、慕容新裕都无关系的证据,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两句话。 时隔九年,他又因着女子,成了一个溺水的人。 边梁也察觉到主子的神色不对,也不敢耽搁,忙出去交代信差,将主子的话仔细地叮嘱了两遍,末了还提醒道: “千万要让静懿郡主写了回信带回来!” * 静懿郡主从宫中回邵国公府那一日,带着两车的赏赐,一路迎来许多路人尾随观望,京中世家望门约莫都看出,陛下此番对静懿郡主有愧,才赏赐这番丰厚。 沈明锦回府的第二日,便有许多人来探望,原来的沈明锦定是不认识,可是,赵清沅却是认识的,她此番醒过来,才知道时光已经过去了九年。 她也有意知道昔日的那些故人如何了,是以,但凡来看望的,她都忍着耐心一一接待了。 翼王府来的是长媳,北安王府作为与邵国公府的姻亲,却是由北安王府带着三个儿媳过来,这是时隔九年,再一次见到北安王府。 沈明锦因着身上新伤未愈,不便去前厅,是以,北安王妃屈尊来到了沅居院的待客厅。 向氏恰好了娘家,今个只有沈明锦一个招待。 北安王妃还是如记忆中的那般,出门必梳高髻,簪着松石簪子,额际坠着一弯玉月,耳挂苍山碧玉坠,身着一袭金红色绣以凤舞九天之朝服,腰束九孔玲珑玉带,玉带腰之两侧再垂下细细的珍珠苏子,两臂挽云青欲雨带,带长一丈,与长长裙摆拖延身后,于富贵华丽中平添一份飘逸。 幼时的白眼,冷刀子,在沈明锦心里头翻了个不快的小跟头,沈明锦听到自己声音平缓地道:“见过北安王妃,王妃娘娘金安!” 北安王妃温柔地笑着,扶起沈明锦,轻轻拍着沈明锦的手道:“这一回,却是委屈你了,本王妃实是想不到,你这般柔弱的女孩儿,竟受得住那藤仗!”又望着沈明锦道:“身上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明锦的手腕微微颤动,浅浅笑道:“谢王妃娘娘怜爱静懿,静懿并无,再修养些时日便好,只是,”沈明锦音调一转,“静懿观王妃娘娘,却似乎色气不佳,可是近日有何烦心事?是明锦多嘴了,静懿听闻北安王一直将娘娘护在心口,怎会有不顺心呢,可是终日待在家中烦闷些?” 对着沈明锦那双盈盈流露着担忧的眼睛,北安王妃心里觉得十分怪异,这静懿郡主,像是在关心她,可是这番絮絮叨叨的,好的不好的,她都一个人答了,也不知道这邵国公府是否请了教养嬷嬷来教导过规矩。 她先前和这位郡主也不过一面之缘罢了,只是王爷说,邵国公府现在正是炙手可热,国公爷领兵在外,若是一朝打了胜仗回来,必定更得圣宠,国公夫人,也就是这位静懿郡主 ,有楚王爷在后头撑着,挨了五下藤仗,竟由翼王府二小子代替了。 王妃看了一眼身旁的嬷嬷,那嬷嬷忙端着自个一路抱着的一个玻璃盆子,道:“这是王妃娘娘收藏多年的千年人参,特地拿来给郡主养身子。” 北安王妃也是温柔地看着沈明锦,心头却滴血,这颗千年人参,她可是费了许多心血才弄到手的,自己一直舍不得用,今个却又拿来给一个不知哪个疙瘩里出来的丫头做人情。 心里虽不舍,面上还是笑盈盈的,王爷要她来和邵国公府拉好关系,他们北安王府近年来霉运连连,先是王爷在陛下面前不知为何失了宠爱,后来又是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地在外头闹事,不是斗鸡遛狗的时候,打伤了旁人,就是看中了某位花魁,与情敌大打出手,现在想来,北安王府能拿得出的小辈,竟只有已逝的赵清沅。 沈明锦自是看出这位她还是赵清沅时的嫡母,心里对她的不屑,让一旁的绿蚁接过了那支用盒子装着的千年人参,微微施礼道:“王妃娘娘一番好意,静懿便厚颜受着了,王妃娘娘可莫怪静懿眼皮子浅!” 北安王妃连连摇手道:“郡主这话说的便见外了,既是我赠与你的,你不收,我才要责怪呢!” 静懿含笑又再谢了,一时无话,北安王妃环视了一下房子,笑道:“这沅居院里倒布置的十分雅静,可是出自郡主之手?” 沈明锦也环视了一下,故作汗颜道:“并不曾!”心里却道,呵,又来了! 果见北安王妃伸手指了指院门的方向,“那上头的名字,怎地还不换了?” 虽没有明说,可是,北安王妃笃定,这位邵国公府新进门的少夫人,懂得她的意思。 沈明锦低头思量了一会,问:“王妃娘娘也觉得应该换了啊,其实,我一早也有这想法,这名字不文不雅的!” 说着,对一旁伺候的薄荷道:“我年纪尚幼不懂礼数,既是北安王妃娘娘也觉着这院名不好,你便去将匾额摘了下来,放在存库里头!” 薄荷微微敛了笑意,屈膝道:“是,郡主,奴婢这就去取下来!” 一旁的北安王妃有些惊住了,她只是想刺一刺这静懿郡主,怎的是奉了她的话,将匾额取下来,说的倒像是她特地跑到前庶女家,指责前女婿:“你不该用我儿名字做院名!”一般。 北安王妃面上闪过几分寒气,望着沈明锦时眼眸十分锐利,可是想着此行是来交好的 ,还是强撑着笑脸,没有说什么,却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语气里还是没忍住不满,起身冷淡道:“郡主伤还未好,多多休息,我便先回去了!” 沈明锦面露不舍地道:“静懿一个人待在院中,好不容易盼来王妃娘娘这般德行高洁的长辈来看望,正欢快着不知道怎么好呢,娘娘竟是就要走了!” 北安王妃看着静懿郡主皱着颇委屈的一张小脸,脑海里竟闪过当初的那位柔茹夫人,心头一震。今个和这小丫头对话,总是不得劲,点头道:“等你好了,来北安王府玩儿!” 沈明锦应了,又道:“王妃娘娘慢走!” 北安王妃走到院门口,恰好薄荷取着门额回来,“沅居院”三字,笔力极深。 北安王妃淡淡望了一眼,拖着裙摆,华贵端庄地走过,身后跟着的嬷嬷侍女个个小心翼翼地跟着,随时备好给这位王妃整理裙摆。 薄荷进屋,问主子:“主子,这门匾,真的放仓库吗?” 沈明锦招手让她拿到她跟前来看一看,伸手摸了摸上头的字,沟沟壑壑,这一个“沅”字,她上一世那短短的十八年,什么安稳日子也没过着。她不知,邵楚峰对她用情会这般深,她醒转过来,一直都刻意不去想,她如今和邵楚峰的关系。 当初她为何会死,以北安王妃今日的态度来看,北安王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王妃对她这个准邵国公府的少夫人下手,是白薇萱?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 白薇萱可以是为了她夺了邵楚峰而怀恨在心,恒帝,却是因为,她身上流淌着一半耶律国的血液。 此次白薇萱只是被贬为庶人,实在是太可惜了。 沈明锦将手上的门匾交给薄荷,道:“收在库房里放好,再挑出一两件不值钱的东西,给肃王府的白夫人送过去!” 一众奴婢都定在了远处,不解地看着自家主子,沈明锦笑道:“听闻白夫人被贬为平妻,不知,是否府上二公子,已有了平妻中的另一位?” 当年邵楚峰向她提亲后,白薇萱便没少找她的麻烦,现在,她回来了,有的是时间儿,慢慢和她玩儿。 第57章 青眼 肃王府的小佛堂外,两个婆子正在嘀咕,一个是大厨房的刘妈妈,一个是负责看守小佛堂里的二少夫人的王妈妈,此时刘妈妈手上一边忙着打开食盒,一边道:“老妹妹,这里我看着会,你先去厨房里弄些吃的,饭菜正热着,再过一会,就又凉了!” 王妈妈见刘妈妈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米饭,一碟酱瓜,一碟青菜,一碟红烧肉,青菜微黄,像是上顿没吃完,又热了的,盛着红烧肉的碟子里头油光可鉴,看着就没什么胃口。 王妈妈压低了声音道:“这厨房也忒胆大了些,这个好歹是白府的嫡姑娘呢!” 刘妈妈轻笑着睇了一眼王妈妈,眼睛朝天一翻,道:“白府可不管她了,断了关系呢!老妹妹你莫管这个,还是早些去吃口热食!” 王妈妈胆儿小,不敢就这般擅离职守,有些为难地道:“我家里头还靠着我这一月五百钱银子贴补呢,谢过老姐姐,我等着一会换班的来,正好和老姐姐多聊一会!” 说着,王妈妈将刘妈妈拿出来的几样菜一一调整了位置,摆好碗筷,进去喊道:“夫人,厨房送饭食过来了!” 刘妈妈也不进去,往里头觑了一眼,见昔日不可一世的二少夫人一身素衣,头上仅一支碧玉簪子,微微咂舌,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那般的贵小姐,硬生生连个正室夫人的位置都丢了。 白薇萱一进旁边的厢房,见到桌上的饭食,便皱了眉头,这黎氏做的也太难看了些,竟连她的吃食也要克扣! 可她此时却正是自顾不暇,圣旨下来没几日,肃王妃便将怀有身孕的玉蝶儿接进了府。 赵允迪和肃王妃怕她会加害玉蝶腹中的胎儿,将她幽居在小佛堂里不说,却是连她身边亲近一些的奴婢也发卖了出去,而碧纹自被杨大人提走后,再也没回来过,约莫已经没了命。 可是她不去找旁人麻烦,不意味着旁人会给她一个清静。 大嫂黎氏向来看不惯她,今朝她落势,从起居到吃食一概都降了好几档子,如今竟连这等粗使小丫鬟也不吃的东西,都敢给她送来。 白薇萱虽落魄了,昔日的傲气还在,望着桌上的饭食,一把掀翻了桌子! “哐当”一声,饭食都散落在地上,油和菜撒了一地。 吓得王妈妈连连跳脚。 刘妈妈哼地一声笑了,斜眼看着白氏,讥讽道:“二夫人,既是今个不饿,那奴婢晚上便不来送了!” 说着提着食盒,竟款款地走了。 王妈妈一边收拾着,一边又想追刘妈妈的背影,又不敢动,忐忑道:“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白薇萱盯着从桌上滚落的油的发亮的红烧肉一路滚到她脚旁,伸出绣花鞋,缓缓地踩了上去,一点点地碾压,裙摆沾到地上的油渍,一下子便脏了一片。 待王妈妈将地上的饭食扫了,又拿了湿布来擦了三遍,干布擦了两遍,才将地上清理干净,却是累的腰都直不起来。 见二少夫人安安逸逸地跪坐在蒲团上,出着神,心里忽地也起了一点怨恨之心,自个对白氏原本还十分恭敬,竟然还这般作践她。 忽地就明白何以白氏失势,整个白府上下都开始作践她。 静懿郡主的贺礼送到肃王府的时候,是黎氏的人收的,和黎氏禀报了,黎氏看了下礼单,一盒檀香,一盒苦丁茶,笔墨若干,一本女书,黎氏一边抿了一口茶,一边淡道:“既是给她的,送过去便是!” 黎氏弯着眉,娇艳地浅浅笑道:“话莫忘了也给带到!” 白氏在佛堂里待了有五日,比以往每次进佛堂的时间都要长,也更没用盼头,以前虽也说要关十日或半月,但是每次母亲写信过来,她便可以回去看望,也就变像的解了足。 可是这一回,爹爹和母亲,却是再不会管她了! 白氏心头正郁闷着,忽听门外守着的王妈妈惊喜地道:“哎呦,老管家,今个您怎么过来了?” 管家挥了挥手,进小佛堂躬身行了礼才道:“二少夫人,这是静懿郡主送来的,送礼的人说听闻二少夫人为了家事和睦,成了平妻,待另一位二少夫人进府,再送一份贺礼过来!” 白氏冷着脸,紧紧抿着唇。手揪着佛珠,忍不住的颤抖,忽地“哗”一声,佛珠被挣断了线,一颗颗地滚落在地上,雕着莲花的青石地砖上此起彼伏地蹦跶着一颗颗黄豆大的佛珠。 管家敛着眉,再施一礼道:“老奴告退!” * 过了正月,院里的梅花,粉若初夏或绿如豆蔻,沈明锦后背和臀部上的伤,茧子里也开始长新肉,每日管嬷嬷给她换药,看着那疤痕狰狞的肌肤,还是要难过一会,虽说郡主以前并不是多贵重的身份,可也是娇柔柔的女孩儿。 每每这时候,便恨的那白氏彻骨,念叨道:“等国公爷回来,定要也让那白氏尝一尝这滋味儿!” 明锦每次听着都笑笑不语。 二月十二,翼王妃开赏花宴,送了帖子来,向氏也派人传话给明锦,说那日,她带着明锦去玩一玩。 管嬷嬷收了帖子,面上笑吟吟地望着明锦,看的明锦倒有些奇怪,道:“不过是一张帖子,嬷嬷为何这般愉悦?” 管嬷嬷将帖子贴在胸口,笑着摇头道:“郡主,这是老夫人第一次将你以儿媳的身份带到众人面前啊!”虽说是圣上赐婚,可是,为人儿媳的,得婆婆的喜欢,那可是比得夫君喜欢还要重要的事啊! 管嬷嬷也不是凭着一张帖子,便对向氏观感这般好,实是前几天,向氏不知怎的知道了前些日子,蔡妈妈对沈明锦不敬,一时大怒,连夜发了卖身契,将蔡妈妈送到了老家。 管嬷嬷为这事,念了好几句佛,要知道国公爷的乳母,除了国公爷外,也只有向氏能够发落,不然,初入府的沈明锦,纵使再不痛快,也得忍着。 见管嬷嬷这般开心,沈明锦也觉得心里暖暖的,前世,虽说她和玹哥哥也算情投意合,不过,玹哥哥未去世之前,郭氏一直不怎么待见她,约莫是看不上她只是王府的婢生女。 现在想来,玹哥哥若是没有少年早逝,即使凯旋归来,以她身上耶律国的一半血液,郭氏也是不会再让儿子娶她的。 她以前觉得邵国公府妻妾不睦,怕是腌臜事儿不少,比不得杨府里头只玹哥哥一个子嗣清静,现在看来,向氏比郭氏为人却更直爽坦诚些。 到了二月初八,向氏派人送来一身流彩牡丹花云锦宫装,用金线挑了上头牡丹花的边,又送了一副宫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还嘱咐明锦那日将缀着东珠的那双绣花鞋穿上。 来送东西的小婢女见一屋子的侍女都十分开心,讨巧地道:“老夫人真是疼惜郡主,这一套首饰,原本老夫人是待留给大小姐及笄时用的,老夫人真是待郡主如亲女呢!” 管嬷嬷让绿蚁抓了一把过年剩下的银瓜子给她,笑道:“拿着玩儿!” 那小婢女不曾想还有这许多银瓜子可拿,十分欢喜,回荣禧院,逢人便说少夫人为人宽厚,怜悯下人。 二月十二,管嬷嬷亲为明锦梳了惊鹄髻,着了老夫人送来的流彩牡丹花云锦宫装,勾勒出她年轻丰满的身形。头上簪着一色的牡丹花钿、发簪,耳上垂着一对白玉耳坠,映衬着她娇嫩的容颜,两侧镂空的蝴蝶饰贴在两鬓,下缀着各色松石珠穿编成的网帘,帘长及肩,柳眉 淡扫,朱唇轻抿,十分娇美可人。 也是一身盛装的嘉宜看到,拉着小嫂子左右看了看,偎在娘亲向氏怀里道:“母亲,幸好小嫂子已经嫁给哥哥了,不然,这一回出门,还不得多少家姑娘来和我抢小嫂子呢!” 向氏伸着手,在女儿额头上轻轻一点,“明锦可就比你大一岁多,你啊,以后别净想着往外头疯玩,赶紧好好在家多学一点,不然以后,可别埋怨我疼明锦不疼你!” 嘉宜红着脸往母亲怀里躲,抿唇笑道:“有爹爹和哥哥在,娘不疼我也无事儿!” 向氏看向怀里的女儿,心里又是怜惜又是愧疚,其实此次,也是带女儿出去给各家夫人看看,原想着多留女儿两年的,只是,峰儿在战场上屡受粮草的桎梏,老爷早年伤了腿,已退出朝堂,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能多帮峰儿,楚王爷也时常不在京中,京中啊,还得找一个能时时关注朝堂动态的人。 她和老爷商量了,决定早些给女儿定个如意的人家,也为楚峰拉一个帮手。 看着女儿天真烂漫的模样儿,向氏心里涌上些许苦涩。 第58章 翼王妃 翼王妃素来与京中贵妇交流不多,平时谁家举个花宴、诗会之类的,她也很少到场,不过此次翼王妃主办的花宴,却来了很多人,堵了整整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外,向氏和明锦一行幸亏出门的迟,不至于堵在中间,只悠悠地跟在后头。 自待明锦和她一起去敲了登闻鼓后,向氏对这个以前有些不满的儿媳,心里一个大反转,却是十二万分的满意了,此时正闲着,便有心提点她翼王妃的事儿。 温声问道:“明锦,你对翼王妃可曾熟悉?” 沈明锦上一世便将这些京中贵妇人的事儿捋的条丝缕顺,只是婆婆问起,沈明锦却不好答,只道:“听管嬷嬷提起过几句,说母家是靖远侯府,膝下有两子,和翼王琴瑟和鸣!” 向氏看着明锦略拘谨的样子,和善地笑了笑。 那翼王府的二小子都到邵府来抢人了,她不信以明锦和赵益之的渊源,明锦不会多问几句,譬如那二小子为何被送出府,跟着江湖术士过活? 见儿媳微垂着头,略过赵益之,只从翼王妃说起。 翼王妃李氏年轻时,也是京里头一等一的美人儿。当时上门提亲的人也将靖远侯府的门槛踏破了,不过,翼王妃却是生性孤傲,非皇亲贵族不嫁。 父亲靖远侯费了许多力气,才哄得皇上下旨,将她赐婚给当时的四皇子翼王。若不是翼王当年在她怀益之的时候,看中了耶律国的美人月漪,翼王妃这一辈子就足以傲视整个宗室里的贵妇人了。 夫君有权不说,和她也是相敬如宾,整个王府里没有一个妾侍,自个肚皮又争气,当时京中妇人都不解,那般孤僻又高傲的翼王妃竟能够得了翼王的心,大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架势。 翼王妃再是孤傲,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欢喜的,京中同一辈的姐妹,除了嫁到宫中的郭后以外,就她位份最高,可是郭氏不得皇上喜爱,整日里被一个低贱的贫家女子压着一头,与她又是没法比的。 “那些日子大约是李氏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夫君宠爱,外人艳羡,稚儿逗趣。” 向氏说到这里,像是有些感触,许是想到自个和邵佐华,以前也是这般,低低叹了一声,才道:“纵是再恩爱的夫妻,经年累月地一起过日子,大概也是会腻吧!” “月漪侧妃的出现,狠狠地扇了翼王妃一个嘴巴子,将她从云端拽了下来!” 明锦还是赵清沅时也知道这段,只不过,她知道的是翼 王妃在月漪姨姨初入王府时扮演的大妇角色,三五不时地嚷着头疼胸口闷,让月漪姨姨去跟前伺候,暗中克扣姨姨的饭食和首饰衣料,后来,更是在姨姨的饭菜中加了绝育药,她小的时候,娘亲、月漪还有如漪姨姨,过的都不好。 沈明锦想起往事,轻笑着接口道:“翼王妃母家兄长争气,即便王府有了侧妃,也不会翻到她头上。” 沈明锦眼里蒙着一层淡淡的阴翳,虽笑着,却更似是讥讽。 婆媳俩聊起这段各有各的唏嘘,今个打扮的明艳照人的嘉宜,窝在马车上,却急的头皮发麻,时不时地掀着车帘角儿,悄悄地瞄一眼外头,见马车像蚂蚁般挪动,咬唇叹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时光都给这些人挡住了!” “李都指挥使来了,快让快让!” 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喧闹,嘉宜又忍不住撩开一角儿偷看,便见后头有一队五六人的人马奔驰过来,为首的一个,眼似星辰,面若冠玉,只是看着却冷的很,让人心口冒凉气,嘉宜正心里嘀咕着,那人骑着马过来,也看见了偷看的嘉宜,轻轻一瞥,骑着马奔到了前头儿去。 马蹄践踏起来的灰尘,呛得嘉宜一口,向氏对着她还掀着帘儿的手猛地一打:“请的嬷嬷教的规矩,都白教了!” 明锦忙拧了水壶给嘉宜漱口,嘉宜缓了过来,竖着眉,气道:“娘,刚才那人太嚣张了,这么多车马呢,他还硬要抢先,人家怎么躲得过来!” 向氏刚才听见外头喊的是“都指挥使”,想来便是翼王妃母家的二侄子。翼王妃的父亲是长子,袭了祖上的爵位,还有一个弟弟,只是上一代的靖远侯和夫人成婚多年才生下李氏一个女孩儿,十分娇宠,后来,爵位让与了二房的长子李成印。 李成印历任湘、赣总督,是赵国一等一的清官,一直非常得陛下宠幸,李大人对这位堂妹也十分疼惜,这也是翼王妃父母亲会取中给李成印的缘由之一,希望他们不在后,女儿还有所依傍。 只可惜,李成印年尚不及四十时便染了怪病,宫里的太医看遍了不说,便是乡间的土方子也试了不知多少,却依旧没能治好,拖着已有四五年之久,赵益之刚回京中不过数月,便和兄长陪着翼王妃去靖远侯府看了李成印三次。 纵使如此,靖远侯府的子侄也十分争气,李成印膝下的长子李弢,不过年方十八便夺得了新科的榜眼,进了翰林两年,后进了吏部,时下任吏部侍郎,如今已二十三,却还未成婚。 次子李信,也已二十岁,任京城禁军殿前都指挥使,不似兄长是个翩翩佳儿郎,李信性子孤寒。 翼王府一个刚回府的二公子,一个李弢,一个李信,都未婚娶,今个翼王妃下帖子,自然引得家中尚有未出阁的闺女的妇人们纷纷携女来赴宴。 向氏想到这里,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家才十四的女儿,心里一酸,若不是为了峰儿,她必是不会带着嘉宜来舔这个脸。 李信这般一横冲直撞,堵了许久的街道却是忽地便疏通了,不过一炷香时间,向氏几人便到了翼王府门口,门口迎客的是翼王府的长媳信安郡王妃吴氏。 寒暄几句后,吴氏的目光在向氏身后的沈明锦身上略略停留,吴氏,赵清沅是认识的,二人是书院里的同窗,以往是一个十分宽和大气的人,从不掐尖要强,吴家是将她当宗妇来培养的。 沈明锦回她一个平和的微笑,吴氏对这位从江南来的静懿郡主十分有好感,看着便觉得面善,心里暗叹,要是益之当初有福气,将她娶了回来,她估摸会十分喜欢这个妯娌。 吴氏还要迎客,将向氏一行交由身边的嬷嬷带到了后厅去。 今日开两厅,后院是翼王妃主持,前头,是翼王招呼着,实是因着李成印身子每况愈下,眼看着撑不过两年,若是李成印一没,李信和李弢至少三年内不得婚娶,李成印便托翼王爷和翼王妃帮忙凑合下两个儿子的姻缘。 翼王也是有心给自家那不肖子益之娶一门亲,纵使益之不知道游荡到哪去了,但是也丝毫没挡住翼王爷对这个遗忘了多年的儿子突然爆发的父爱。 向氏一行进来,后厅里已经坐下的妇人们都不由看了过来,这位前些日子还敲了登闻鼓的婆媳,在一众后宅的妇人心中,无疑是巾帼英雄,一位年长的宗室老王妃招了明锦过去,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看了看,蠕着嘴笑道:“和向丫头年轻时一般倔强,这通身的风流气派,比向丫头年轻时还要盛上两分!” 向丫头说的却是向氏,向氏年过四十,也只有在老王妃这里还能听到一句“向丫头”,此时面红地摇头道:“臣妾都有儿媳的人了,还被老王妃娘娘唤作丫头,真是臊的脸没处藏了!” 老王妃听了这话,反而一本正经地道:“你便是有了孙媳,在我老婆子心里头,也是向丫头!我呀,最爱你年轻时的蛮调子,我赵国的贵女就该有股子泼辣劲儿!” 一番话说的里里外外的丫鬟贵妇和女孩儿都笑了 。 老王妃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明锦的手,明锦囧的低了头,笑着回道:“明锦多谢老王妃娘娘抬爱!”。 翼王妃低头抿了一口茶,睫毛覆在神色不悦的眼睛上,要说京里这么多年,她不喜的女子,都出在邵国公府了,远的,向氏算一个,近的,那个北安王府的侄女清沅算一个,再近些,便是眼前这个眉目张扬的静懿郡主了。 清沅是因着她生母柔茹和贱`人月漪是好姐妹,沈明锦却是她相信市井里传的谣言! 纵使白丞相府的二丫头被皇上申斥了,但是沈明锦和益之熟识,呵,能是什么好出身,益之那些年可一直跟着无道子在跑,无道子说好听些是一个道长,不好些,却不过是有一餐没一餐的乡野术士。 她当初将益之给这人带走,便没想着养活或再带回来的,不过后来是为了允宁的储君之位增加助力罢了。 第59章 纳妾 嘉宜坐在母亲身旁,看着小嫂子在前头得体地和如今宗室里辈分最高的老王妃相聊甚欢,拈着一枚蜜饯放在口里,想着自己估摸是不会有这等受人喜欢的时候。 以前娘管的严的时候,她也想收收性子,做一个安静的大家闺秀,让娘不要那么操心,可是自从娘和爹的关系和缓以后,她这性子就怎么也收不住了。 外头阳光明媚,这厅里头虽也有碳盆子,却还是让人感觉阴阴的,嘉宜动了动身子,眼睛朝上头瞄了眼,都在看小嫂子和老王妃,她若是贴着墙偷偷溜出去,估计也没人会看到,这般想着,嘉宜又伸手拈了几枚蜜饯放到手帕里。 正待往后挪,门口忽地有一串阴影,走进来一个粉色裙衫的丫鬟,笑着道:“启禀王妃,侯府大公子和二公子过来给您请安!” 便见李弢和李信一前一后地进了后厅,里头的众位姑娘羞涩地往各家长辈身后躲,头垂的低低的。 嘉宜却是发现时机正好,将蜜饯裹好,小碎步快快地闪出去。 沈明锦正在老王妃身前的绣凳上坐着,见李家儿子过来,和老王妃请示,忙起身退回位置,却是一急险些和二人擦身而过,李弢十分温和有礼地施了一礼,鼻尖闻到一股清新的果香味儿,呼吸微微一窒,这种味道,以前在清沅姐姐身上也有过! 李弢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刚才女子落座的位置,是邵府的,难道是邵府的小姐? 翼王妃见了这两个侄子,脸上便显出一种骄矜的荣光来,侧首对老王妃道:“叔祖母,妾身这两侄子,至今还未婚娶,妾身今个腆着脸皮儿,还求叔祖母帮忙照看照看!” 老王妃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眼,一边兀自点头道:“真个俊俏,怎地还未娶妻?”见两小郎君不开口,笑呵问道:“是有心上人,靖远侯不允?还是心上人另嫁他人了?” 底下的众人都屏住呼吸听这两位如何回答,撇开二人自身的人品、能力不说,只说靖远侯夫人去世多年,靖远侯府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女儿要是嫁过去,上头没有婆婆,过去就是女主人。 李弢以后必定是袭爵的,李信肯定是会搬出去住。 在大厅的一片凝神屏气中,李弢轻轻笑道:“老王妃娘娘见笑了,我和二弟顾虑父亲身体,一直无心婚事,倒是让姑母担心了!” 李信瞥了眼兄长,他自个确实是还没有顾及婚事,不过,哥哥却是未必,他还曾经在哥哥的书房中见过一张美女图 。 翼王妃见底下众妇人看着两个侄儿的眼神,举着帕子微微掩了下唇,又对侄儿道:“这里都是夫人和小姐,你们在,她们倒显得拘束,你们且去前厅里找宁儿吧!” 李弢带着李信告退,刚出了后院,李信问道:“兄长,益之又去了哪里?我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李弢摇头:“这是姑母的家事,左右益之也是姑母的亲子,你我莫掺合!” 李信却是鼻翼里微微一哼:“亲子又如何?还不是流放了许多年,益之也到了娶亲生子的年龄了,这般下去,哪家贵女敢嫁过来?” 二人都比赵益之大了几岁,益之出生的时候,靖远侯夫人还在,二人也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整日里闹得家中鸡飞蛋打的,谁也互不相让。 益之不受翼王妃待见,也曾送到靖远侯府一段时间,不想姑母生的小表弟十分软糯可爱,两人都有了当兄长的自觉,变得兄友弟恭起来,整日里哄着法子逗这个萌蠢的小表弟,益之刚被送走的时候,李信还哭闹了许久。 李信这般话一出,李弢倒是有些意外,停步回身看着他,挑眉道:“你也知道益之该娶妻生子了?你自个呢?” 李信随手折了园中的一支白色梅花,放在脸前一晃,“本公子要是开了女人这个口,我府上还不人满为患?等以后我搬出了府再说,省的祸害了家里!” 见兄长又要教训他,李信忙道:“我说兄长也别惦记那些记忆里的人了,赶紧娶个嫂嫂回来打理家事才是,你看我兄弟二人回府一杯热茶都要自己开口!” 二人走的是后院到前院的一条小道,靠着王府的一片梅花林,此时众位夫人还在里头,这里倒是没人,也不怕谁听了去。 李弢并不搭理弟弟这个话头,望着灿若粉霞的一片梅花,沉声道:“今个看到邵府的人,我才想起来,益之是否偷偷去了西北战场!” “前一段时间,我听皇上说,邵国公度着时机合适,便要开战了,益之若是真去那里,挣个前程回来也好,只是,我怎么听说,益之和邵国公新进门的夫人是旧识?”李信将手中的梅花揉断,捻尽了梅花瓣上的汁液。 香味儿瞬时浓郁了一些,李信道:“益之幼时的脾气就是个愿替旁人分担的,战场上还不是抢着往前头冲!” 李弢深深呼吸一口,叹道:“此次这个前程不是这么好挣得,你看邵国公府人都带着女儿出来交际,据我所知,依着向氏的 脾气,这个女儿是颇为娇宠,断不会这般早就为女儿找婆家!” 今个是借着花宴为他兄弟二人找一门合适的婚事,向氏自幼长于京中,不会不知姑母的打算,却还带着女儿来,这便有点意思了! 李信拿帕子擦了手,道:“邵楚峰人还行,就不知道这妹妹怎样,不然哥哥你娶回去算了!” 李弢便想起来刚刚那一抹清香来,其实,如果一定要娶,娶这么一位姑娘进府,他是不是也不会排斥? * 边梁站在营帐外头,等着林小将军带着林二出来,问道:“林将军,何时动手?” 林卫道:“到时你便知道了!你家侯爷办事儿,还能落了你不成?” 边梁苦着脸不答。 当日林卫找镇长要来了西平村这些年来的户籍登记,发现除了依扎外自幼是养在外祖家,一直没有人见过外,全村这□□年来竟没有一个死亡的,不仅没有白事,也没有喜事,也有媒婆给到了年纪的男子说媒的,却都被推掉了! 子嗣繁衍历来是百姓心中的大事,在西平村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查到这里,邵楚峰却担心久了会打草惊蛇。 慕容瑞纯的意思,是邵楚峰纳了依扎为妾,在县里头置一座宅子,先稳住那些人,再以户籍改造为借口,安排士兵进附近几个村摸查。 这时听见里头爷喊他,边梁忙道:“林将军,我先进去,您慢走!” 边梁看着他闪身进去的急迫,摸着剑柄上的穗子,主帅这回是不想沾惹依扎也不行了,就是不知道这一美人关,主帅能不能过去了,若是他真的看上依扎,真想收了,也没人会拦他,便是陛下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 边梁躬身问道:“爷,有何吩咐?” 邵楚峰心问道:“前些日子我寄回京中的信,少夫人可回了?” 边梁道:“这里到京城,便是八百里加急,也至少需要五日,爷,小的估摸着,怕是这两日少夫人的信就能到了!” 邵楚峰点头。 边梁琢磨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爷,您真的要纳依扎啊?” 这事儿,便是他们不往京城说,来回押运粮草的士兵,可还混着白寒石那边的人,这事儿肯定瞒不住,不出十日便能传遍京城! 到时候少夫人知道了,不知会怎般想! 邵楚峰盯着桌上 的地图看了一会,道:“等战事结束,我自去和她请罪!” 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哪一年呢,再说您对着一张和清沅郡主一样的脸,真的能心如止水! 边梁此次心里头对自家爷是有些怀疑的,只是眼下战况紧急,慕容瑞纯和段将军和营中多数将军都认定以此计策来麻痹敌人,在国家大义面前,儿女情长便上不得台面了。 边梁默默地为京里的少夫人默哀了一下。 邵楚峰压着胸中起伏不定的块垒,声音略显疲惫道:“明个,你便和林二一起将依扎接到县里头,我安排了一处宅子,你且去买个丫鬟和婆子过去伺候!” 边梁讶异道:“爷,为何不从死士中挑两个过去?” 邵楚峰不答。 过了一会,边梁自个想起来了,依扎既是奸细,怕是能识破真的仆人和卧底之间的区别,爷这般,想来也是为了打消依扎及其身后人的疑虑。 这依扎,以后也是自己半个主子了,就是不知道这半个主子能当到什么时候,若是在这期间,主子没控制住定力,和依扎同了房? 边梁想到这里,身上打了个寒颤,那些人实在心眼太毒,选谁不好,偏偏挑个和清沅郡主一张脸蛋的! 第60章 遇见仇家 李家两个小子一走,向氏待看看自个女儿,便发现她的座位是空的,心里一咯噔,今个原本是要让女儿看看这二人的,她虽是有意与李家联姻,在可允许的范围内,还是希望女儿能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这也是向氏对嘉宜的一点不忍心。 明锦浅声道:“母亲,不若我出去找找嘉宜?” 翼王妃不喜她,沈明锦是知道的,刚才在众人面前露了面,便也够了,在杵在这里,她也有些烦闷。 这一辈子婆婆喜欢,小姑和善,夫君暂且不说,乡野丫头沈明锦可比上一世赵清沅的命好多了,诸事都不用她操心,她也想过一过随性一些的日子。 向氏叮嘱道:“今个前头宴请了男子,你便在后头找一找好了,你别一心惦记着她,实在找不到就回来!” 明锦笑着应了。 带着薄荷出来,径直往西北边去,薄荷还奇道:“郡主,我们这是去哪?” 明锦记忆里那处是有一处梅园的,嘉宜的性子估摸也是想找一处没有人的地儿,自个晒晒太阳。 穿过一条幽静小径,隐隐听到谈话声,“听闻今个沈明锦那个乡野妇人也来了!” “蔓妹妹定是要给那矫情的女子一点教训,竟敢连白家小姐也敢诬陷!” 被称为左家姐姐的道:“唔,周姐姐不知,上回她闯我府上要走了一个贱婢,惹得我娘不痛快!” 沈明锦微微一顿,“周姐姐?” 周家小姐知道左蔓避重就轻,王氏何止是不痛快啊,不过自个父亲跟着左钦,她自来了京城,一直都是哄着王氏生的左蔓和左湘这两个蠢货! 这说的便是上回左夫人王氏带走潭儿一事,后来楚大人和薄荷从左府将潭儿带出后,方婶子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便是回到左钦身边,也不过是连累女儿一起受苦,当下听了静懿郡主的建议,一纸诉状告王氏强掳幼女。 左钦不愿意将事闹到御史眼皮子底下,私下去天女阁见方婶子,却被方婶子拒之门外,左钦那般不义,方婶子为母则刚,并不愿意隐声。 后来左钦托了白寒石,压下了楚珂那头,王氏和左钦的脸面却是在京城中丢尽了,是以王氏今个并没有来。 既是她们,明锦带着薄荷便驻足了。身前刚好有一颗老梅花树,开的十分繁盛,底下斜垂下来一支枝桠,明锦和薄荷刚好隐在这一边。 她记得左家的 女儿最大的也才不过十来岁,还不过是个孩子,另一个女孩儿模样倒像是长开了。 周家小姐沉吟了一会,一双眸子似有深意地看着左蔓道:“蔓妹妹可是有什么法子?” 左蔓年纪尚幼,加之在家中又横行惯了,周箐文这些日子又一直捧着她,是以,被这般一问,立即哼道:“何须法子,待我看见她,直接骂便是!她那般寡鲜廉耻的小娘皮,还敢和本小姐杠上不成!” 周箐文眼里闪过几缕讥讽,还是隐了下去,笑道:“蔓妹妹好胆魄!” 薄荷却是听不下去了,急道:“郡主,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碎嘴的,让奴婢上去教训教训她们!” 沈明锦淡道:“过去看看吧!” 周箐文和左蔓、左湘正聊得热络,不知道后头有人过来,忽地听见一句:“哟,左家小姐好大的口气!” 三人都是一惊。 便见一位衣衫锦绣的女子带着一脸怒气的婢女从容地走过来。 周菁文垂了眼眸微一思量,心下一骇,难道是此女是静懿郡主,上前一步温声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左蔓听周菁文对嘲讽她的人这般客气,扭着脖子问周菁文,“周姐姐,你对这等人客气什么!” 薄荷冷哼了一声!扔了一枚石头砸到左蔓的膝盖上:“左府没有教好规矩,也能放这么个小娃出来!” 沈明锦虽对左蔓没好感,不过这姑娘明摆着是被周菁文牵着鼻子走,并不大打算与她计较,淡淡喝道:“薄荷!” 薄荷只得后退了一步。 沈明锦看向一旁温顺地垂首低眉的周家小姐,问道:“周姑娘的父亲可是扬州知府周大人?” 这难道是不打算和左蔓计较,要算到自己头上吗?周菁文心里一阵毛骨悚然,声如蚊蚋地道:“是,家父正是扬州知府!” 沈明锦微抿了唇,这是周启仁的女儿,现任扬州知府是周启仁,当年她重生在沈家布坊,原本有一个十分疼宠她的爹爹和祖母,她还记得爹爹是要留她在家中坐堂招婿的,为此还不让祖母给她缠小脚。 沈明锦的手心微微有些疼,垂头一看,却是指甲划破了手心,拿了帕子握在手里,徐徐道:“周家小姐像是已到及笄之年,想必家中已经教过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静懿不才,招呼周小姐还是可以的!” 这话一出,周菁文正不懂这“招呼” 是何意,便见沈明锦身后的婢女忽地闪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呼呼”删了她两个耳刮子! 周菁文脸上火辣辣的,才反应过来,怒瞪着沈明锦:“你,你欺人太甚!” 沈明锦嗤笑一声,“欺人太甚,谁能比得过令尊,令尊这三年扬州知府,怕腰包缠的路都走不动了吧!周小姐和我说欺人太甚,那扬州百姓又和谁说呢?” 周菁文瞳孔猛地一缩,她爹确实是扬州的土皇帝,顿时气儿都不敢喘。 若不是听到那声“周姐姐”,沈明锦原本是不准备现身和这二人计较的,只是鸾姨和她说过,周启仁现在背靠着左钦,猜测这位“周姐姐”可能是周启仁之女,没想到却真的是的。 现在邵楚峰不在京城,她不用应付他,有许多时间可以筹划着如何解决掉周启仁。 沈明锦迈着优雅的步子,从周菁文面前过去。 待人走了,年纪还小的左湘拉着姐姐左蔓道:“姐姐,我们回家吧,娘亲原本就不同意我们出门的,湘儿好怕,我们回家吧!” 周菁文面上更红,她和母亲不过客居在京城,爹爹看她及笄了,托左大人帮她在京城谋一个好些的婚事,今个这王府她原本是进不来的。可左府收到了帖子,王氏因着什么事,不愿意来赴宴,她倒想借着这机会来结识一些贵人,这才骗着左蔓和左湘偷了帖子来。 刚才不过是逗着左蔓一会在人前口出狂言,她出来打圆场,不想这在演练着就被原主撞破了! 左蔓被吓得小腿还抖索,她在家中横,可在外头也只能嘴头厉害,不想这个小姐竟然敢直接上手就打人! 周菁文拖着两个小姑娘离开这片梅园,躲在树上的两人才跳了下来,李弢道:“这女子倒是泼辣!”说打便打,又转头问二弟:“被打的那个周小姐,可是周启仁的女儿?” 李信点头:“不错,此人原是江陵一个小县城里的知县,八年前在邵家军凯旋归来时,被白寒石上奏曾疏散了家财为邵家军筹备军粮,后来官运亨通,却一直不愿意到京城来,说愿意留在底下为百姓谋实事!” 李弢讶异道:“哦,若果真如此,那刚才那位姑娘的讥讽又从何而来?” 李信瞥了哥哥一眼,冷笑道:“这话哥哥也信不成?白寒石保上来的人,刚才跟着的还是左钦府上的小姐,这一派的人,素来狼狈为奸惯了!” 李弢心里也是有疑虑,只是先前听弟弟那么一说, 以为自己猜测错了。看了一眼刚才沈明锦一行走的方向,道:“不过,刚才那姑娘竟知道这些,似乎不似一般闺中女儿!” 李信淡道:“哥哥既是看上了,当速去与姑母说才是!” * 依扎被接到县城里已有两日,前日边梁的意思是,主帅感她救命之恩,可惜府中已有妻室,还是陛下赐的婚,只得委屈她入府做贵妾! 她的身份能做妾侍便已然难以想象了,何况还是贵妾,她爹娘都十分为她欣喜。 边梁将她接入了这座宅子,又留了五百两银子给她,说过两日主帅便会过来,她想着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了! 她住的是一座二进的宅子,倒也宽敞,身边一个近身伺候的小丫头,唤兰可,人十分朴实本分,长相也憨厚,她倒十分放心,守门的是一个婆子,也是康平县本地的,为人十分勤快,有一股子蛮力。 她按着边梁的意思,这两日里头,让兰可去街上买回了些红绸和喜烛,今个想着,自己毕竟也是成亲,虽是妾侍,可是那位大妇远在京城,便拿了主意,又取了一锭银子交给兰可,道:“你去街上成衣铺子里,帮我买一身成品的大红嫁衣回来!” 兰可虽是乡下丫头,也知道妾侍穿不得大红,何况还是嫁衣,有些犹疑道:“主子,听说,京里头的那位夫人十分凶悍,还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娘娘!” 依扎不耐道:“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兰可好不容易谋了一个差事,还是在邵主帅的府上,自是诚惶诚恐,见主子不悦,忙懦懦地应着出去了。 第61章 诱惑 邵楚峰与林卫正议事,外头传来边梁和某个士兵的嘀咕声,邵楚峰耳尖地听到“京里”一词,示意林卫暂且停下,出去营帐外头,问边梁:“何事?” 话虽问着,眼睛却已经看向了边梁手中的信笺,上头端端正正地书着:“邵楚峰亲启!”眼睛蓦地定住,直勾勾地看着那几字。 这不是沈明锦的字,这是赵清沅的! 边梁回道:“爷,是京里的回信!” 邵楚峰耳中已然什么都听不见,忍着心中的骇浪,手指一点点地颤抖,从边梁手里抽出那封信,忙打开,里头却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心里不由涌出一点失落,她竟只给他回一页纸。 可是,纵使这一页纸,也是回了。 展信,却只有两个字:已阅! 邵楚峰喃喃出了声“已阅?”想起自个这许多年为她饱受“情”字之苦,可她既已回来了,为何都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这两字想来还是他嘱咐了一句,务必要带回少夫人的手信,她也迫不得已写的。 邵楚峰仰着脖子,对着萧瑟的天空,声音暗哑:“无论是赵清沅还是沈明锦,当真都是无情!” 时隔多年,赵清沅你竟吝啬地只给我这两个字! 边梁不意少夫人一封信,爷竟触动这般大,见他虽红着眼圈,可是嘴角却又带着笑意,一时闹不明白,又是怎么了,斟酌着出声问道:“爷,您是不是在信里写了什么惹了少夫人不痛快了?” 邵楚峰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的酸痛、甜涩,都统统压了下去,略微冷静地想了一下。 边梁便见自家主子神情一震,像是失了魄一般,心里顿时觉得有些惊悚,难不成这耶律遗老,又对爷使了勾魂计?试探着喊道:“国公爷,国公爷,你可还认得小的?” 邵楚峰可不是失了魂,他乍然想起,他在上一回的信里,说他新遇了一位姑娘,和清沅一个模样。 “送信来的人呢?速速传与我帐中!”邵楚峰牙齿微微打颤,向来平静如水的眸子,今日里像蕴了火山一般,格外的浓烈,像一团烈烈燃烧的火团子。 边梁不敢耽误,忙将刚走没一会的士兵拖了过来。 邵楚峰还侯在营帐外,见到来人,急切地拉着他的胳膊道:“那日少夫人写信时可还说了什么?” 士兵回想了一会,道:“主帅,那日听闻少夫人刚赴宴回府,小的求见后,里头出来一个嬷嬷带着 小的入了府,少夫人看了信,将信便放在了一旁的高几上,说‘罢了,为了你好回差,我便动手写两字’,旁的并无多言。” 邵楚峰又展开那张信,细细地观摩,这是清沅的字迹,他以前还曾怀疑过明锦是否还记得自个是清沅,只是故意骗他,装作不识。 直到那日她交给他一封信,托她寄到江陵宁安县的青玉楼,他并未将信寄出,反而去了火漆,打开看了,里头的字至多只能算工整,和清沅的字迹一点都不一样,清沅当年为了在书院夺魁,琴棋书画都是花了大力气的。 邵楚峰挥手道:“边梁,他来回这么些时日,也着实辛苦了,安排他修养几日,日后就调到主帐这边来伺候!” 那小兵不想今个还有这等际遇,欣喜若狂地跪下谢道:“小的宋厚多谢主帅提拔!” 邵楚峰淡淡一笑,眼中似有戏谑之意。 日后,小兵宋厚才知道,他的任务竟主要是给主帅和少夫人鱼雁传书! 此时边梁带着宋厚下去休整,里头等了邵主帅许久的林卫忍不住跑了出来,见边梁带着一个小士兵笑呵呵地走了,奇道:“主帅又赏了边梁什么宝贝不成?” 邵楚峰不答,将手中的信妥帖地捋平折好,放入了怀中,再对林卫道:“本帅暂且有事,明日再与林将军商议此事!” 林卫不置可否,反正自从依扎出现后,邵主帅就一直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总是做些出其不意的事,一时也不以为奇,点头道:“主帅莫对着美人,忘了她的身份便好!” 抱拳告辞。 邵楚峰也不等搭理林卫阴阳怪调的话,立即闪进营帐,将桌上的铺开的地图移到一旁,提笔醮墨便写了起来,动作如行云流水,一封信须臾便写好了,吹了吹,将笔放在笔架上。 好看的唇轻勾,“清沅,你既不告诉我,我便装作不知,也省得你难堪!” * 康平县的那座两进的小宅子里头,兰可在巷口侯了大半日,念叨道:“姑娘说那主帅爷,丰神俊朗,行走间似有朗朗乾坤在其周身,我怎么侯了这半日,也没见这样的美男子走过来呢,别说美男子了,便是连个小郎君都没见着!” 眼看太阳都落山了,兰可站了许久,又累又困,可是又不甘心就这般回去,姑娘说今日是良辰吉日,主帅爷定是回来的,她不若再等等。 夕阳晃一晃眼,掉入了山那边,夜幕眼看就要降临,寒 气从地底下开始冒出来,兰可瑟缩了一下,搓着手,努力伸长了脖子往前头去看,还是一个人影也没。 只得回去,门却并未关,虚虚掩着,她一到门口,王婆子便示意她不要吱声,压低着声音道:“外头寒气开始上来了,你侯了这许久,先去灶下喝完热汤,再过去找姑娘!” 兰可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姑娘还等着我回话呢!” 婆子拉了兰可到身前,声音压得低声:“傻囡囡,今个那位等了一日,没等到人,性子正不好呢,你这一去,没准就要当那被宰的小羊羔,你不如吃饱喝足了,再过去呢,你就听老婆子我的,老婆子无儿无女的,也不贪什么,不会害你!” 兰可半信半疑地跟着婆子进了灶下,在灶下烤了一会火,身上缓了劲儿来,又喝了一碗鸡汤。 王婆子看她喝的馋,笑道:“小囡囡你啊,和老婆子我一样,也是苦日子里过来的,这是给姑娘炖的,可是姑娘说她吃不得那般油星,婆子我就撇了两回油星,都是乡下现买回来的母鸡,正是鲜美,我自个喝了一碗,特留了一碗温在灶上给你!” 见兰可喝完,又盛了小半碗米饭,伴着依扎中午撤下的四个菜,婆子一边劝兰可慢些吃,一边道:“你说这姑娘奇不奇怪,也就是西平村里的丫头,竟还比那些县令府上的小姐还讲究,喝汤还不喝油星!也亏得我老婆子在贵人府上伺候,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伺候这位小祖宗!” 兰可一口饭呛在了喉咙里,又不敢咳,怕惊动了厢房里的姑娘。 老婆子给她顺着背,又倒了一碗苦茶给她,等兰可缓过来气,才道:“婆婆,姑娘脾气大着呢,你这般说,她若是知道了,怕是容不得你!” 老婆子将手放在嘴上,轻轻一嘘,轻声道:“你也别将她太当回事儿,面上应着便是,已经是第三日,今个又是洞房花烛的黄道吉日,主帅爷都不来,你当他真对这姑娘有几分心?我们呀,做好分内事便好,傻囡囡,你可莫掺合到姑娘的事里头去!” 见兰可垂着头不出声儿,王婆子又道:“这宅子是主帅买的,那仗也不知要打到几时,只要我们不犯事儿,便是里头那位不在了,我们二人在这儿看着宅子约莫还是可以的,丫头你可千万别犯傻!” 兰可握着手中的粗瓷碗,点头应下。 等王婆子和兰可去厢房的时候,依扎正靠在美人榻上,口里含着蜜饯,这美人榻也是今个王婆子才买回来的,王婆子这几日冷 眼看着这位依扎姑娘的做派,直觉得怕是不等得宠几日,等兰可一人回来,又觉得怕是能不能得宠都是问题了,眼下当务之急,稳住这位不闹脾气便成。 王婆子见依扎眼中闪过愠怒,忙上前一步笑道:“姑娘,老婆子今个出去买菜时,便听到外头说今日大营里十分忙活,来买菜的那几个伙头兵,都比平日里多买了一头猪呢,老婆子就猜想着,主帅爷今日许是忙晕了头!” 见依扎看着她,老婆子又壮了胆子道:“姑娘,你想啊,军营里头那许多事等着主帅爷拿主意,又是两军交兵之际,顾不上姑娘这边也是有的,只是主帅这般忙碌,都不忘将姑娘接到城里来安置,想必一早便对姑娘动了心,就等着哪日有片刻的闲工夫,还不是飞奔到姑娘身边!” 兰可先前便得了指点,也在一旁附和着。 依扎并不是三岁小孩儿,只是,她没料到的是,她竟会真的对这邵楚峰动了心。 淡道:“你们提水来与我洗漱就寝!” 二人忙应了,去灶下将一早便备好的热水提了来。 夜里二更,依扎正睡得香甜,忽然觉得身上酥□□痒,一时惊醒,发现正有人靠在她身上,借着月光,那张脸极像邵楚峰,立时心里一喜,惊骇尽去,:“主帅,您来了,怎么也不喊醒我?” 那人伸手按在她唇上,示意她别说话! 一场欢愉,依扎沉沉睡去,有个声音在她耳边问她,“你可有乳名,我当唤你什么?” “清欢!”依扎呐呐道,人却睡的实沉。 当夜,军营里,边梁掀了林卫小将军营帐的帘子进来,道:“林将军,那边都安排妥当了,依扎确不是她本名!” 林卫摸着下巴,点头道:“嗯,让他三五日去一趟,趁着夜里!” 他让邵楚峰牺牲色相去迷惑那依扎,不想邵楚峰竟不愿意,这般送到嘴边的美人儿,听说还是按着他前妻的模子寻来的。 无法,人家不愿意,他只得找个身形和邵楚峰相似的,易了容送过去,那依扎既是奸细,定是惯会了这些易容技巧的,他便让人只深夜过去,子夜时分,半睡半醒,鱼水之欢后,最是倦怠,还记得什么? 第62章 穿帮 大战在即,康平县的百姓人心惶惶,稍微有些家底的或别处有亲戚可以投靠的,都离开了康平县,这些日子里,县城的米粮铺子、杂货铺子关了好几家,菜市上的商贩都越来越少。 军营里的伙夫长这些日子想着法子将蔬菜、猪肉腌制,牛肉风干,就怕以后菜市上有一天买不到新鲜的粮食,军粮还未补给到位,就麻烦了。 邵楚峰为着这事,也有些头疼,白寒石连着肃王这次已经断了他的第一批粮草,第二批是楚王殿下费了大力气筹备的,便是不出意外,也只能勉强再撑一个半月,先前还有县城里的储备粮食,眼下,百姓们也怕战后会断了集市,纷纷往家中屯粮。 邵楚峰想着招来林卫,道:“你我一同去街市上看看!” 林卫点头:“近来我兄长在向夔州附近的几个州购买粮食,昨日来信,说约可以为邵家军筹到半月的粮食!” “林兄有心了,待此番战争结束,楚峰定要当面重谢!”林岗筹备的,自是花了林家世代存下的银两和交情,白寒石和肃王不仅抢了他第一批军粮,还在各州县勾结了粮草商人,要购置到半月的粮草已属不易。 二人换了寻常百姓的行头,到了街市上,人烟确比以玩少了三成,关着的商铺一路走过来,已看到七八家,林卫见前头有一处茶馆,道:“邵兄,我们不妨去前头坐坐!” 邵楚峰走了许久,也有些口渴,茶楼里倒是坐满了人,今日二人穿的也只是棉布衣裳,也并未上二楼雅阁,只在一楼大堂里点了一壶当地的茗茶,茶叶粗大,味苦,却也解渴。 正喝着,楼上走下来一位青色衣裳的小丫鬟,径直到他们这一桌,低声浅笑道:“爷,依扎姑娘在楼上,想请您上去坐一会!” 来人正是依扎身边伺候的兰可。先前她们在二楼临窗的雅间里坐着,竟见主帅爷和林小将军也进了这茶楼,依扎喜不自胜,爷每次来都是夜深了,她住进那宅子里后,还不曾在白日见过! “依扎?”邵楚峰捏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滞,不解地看向了面前的这个丫鬟。 “哦,你们爷此次出来有要事,让你家姑娘好生在家候着便是!”林卫见邵楚峰神色不对,忙抢道。 兰可犹疑了一下,见主帅爷也不开口,只得上楼去。 兰可刚开了门,便见依扎一脸娇羞的模样盯着她看,兰可心上一跳,屈膝道:“姑娘,主帅爷说今个有要事,让姑娘在家里候着!” 依扎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说是让她做贵妾的,可是宅子里的丫鬟还口口声声唤着她“姑娘”,她有一夜里问他,他也只是轻轻捏了她的嘴。 想到情动处,依扎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点了自己的朱唇,眸子里又有了些星辉:“既然主帅忙,那我们自己下楼去便是!” 兰可急道:“姑娘,主帅爷今个看似不想被打扰!” 依扎咬着红唇,不耐道:“我就从他跟前走过去,不搭话便是!你替我再将衣裳整理一下!” 兰可只得依言行事,待二人缓缓下了楼,邵楚峰和林卫还坐在那处喝着茶,依扎眸子晶亮,直直地盯着邵楚峰的脸看! 邵楚峰对面的林卫忙又拿起杯子喝了两口茶,眼睛也不敢看邵楚峰,刚才他抢话,主帅肯定明白是他在中间做了什么,他还想着回去如何圆呢,这依扎竟又自个跑了下来! 林卫正忐忑着,对面人忽地置了几枚铜板到桌上,只听他喊道:“小二,结账!” 林卫不妨邵楚峰说走就走,忙放下茶盏,喊道:“哎,你等等我!” 一路上邵楚峰快马加鞭,林卫在后头追都追不上,等进了军营,林卫将马交给小士兵,问道:“可见到主帅了?” “像是回主帐了!” 林卫急忙赶去,刚掀开邵楚峰营帐的门帘,便有什么钝物飞了过来,林卫大惊,忙向左避让,一个砚台应声而落,林卫避过了砚台,却没躲过飞溅出来的墨汁,身上、脸上都沾了颜色。 “说,你们用我的名义做了什么?”邵楚峰面色阴沉地看向林卫,先前他说将依扎接来后灭了口便是,林卫说这般怕打草惊蛇,不若严加看管,给依扎下了嗜睡的药。 林卫心里心虚,舔着脸道:“小将做的,主帅怕是心里已经有数,小的也是为赵国,为邵家军着想,主帅若是要罚,小将也认了!” 邵楚峰看着林卫的眼睛,几要滴血,今日他在康平县养了妾侍,这妾侍还这般招摇,不肖几日,京城里便会有消息,他如今和明锦隔着这几重的山,又要如何与她解释。 邵楚峰的紧握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上一世骤失清沅的痛还时有在梦里头重现。 林卫见主帅爷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骇人,心里头也有些毛毛的惊悚,他若再不说几句,主帅怕是连斩杀他的心都有了,“主帅,都是小的不是,是小的自作主张,是小的害主帅背了这么一遭污名,等战后,小的定将往 国公府负荆请罪!” “滚!”邵楚峰从牙齿缝间蹦出了一个字,却让林二顿时如临大赦! “是,是,小的这就滚!” * 翼王妃的花宴过后六日,便是嘉宜的生辰。 邵府大小主子晚上都聚在荣禧院里头,一起为嘉宜过生辰,吃个团圆饭,条形餐桌上的菜品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明锦,吴姨娘和庆姨娘分侍在老国公和老夫人两边。 待最后一样水晶脍端了上来,连城的眼睛便盯在了桌上,彻底地转不开了,嘉宜忍笑看向爹爹,“爹爹,女儿可以动箸了吗?” 向氏刮了女儿一眼,侧首拉着明锦的手道:“明锦,你也坐着,今个允你伺候了一会,日后啊,一家人吃饭,你尽管坐着,家里这许多伺候的丫鬟、婆子,还不缺使唤的人!” 婆婆的一番心意,明锦也承她的情,此刻心里不禁有些感激失忆时的自己,竟得到婆婆这般疼爱。 向氏又笑着对一旁伺候的庆姨娘道:“给连城夹些水晶脍,他向来爱吃这个!” “是!”庆姨娘恭敬地应下,走到下首自个儿子的身旁,用象牙色的公箸给连城夹了一些。 向氏这才对嘉宜道:“食不言寝不语,今个是你生辰,我不多说你,以后还得规矩些,不然我让你嫂子身边的管嬷嬷再教你一遍规矩!” 嘉宜低头闷闷地应了声。 吴姨娘看着庆姨娘母子和正室一房处的这般好,鼻翼微张,脸上神色不屑。 近来老爷和夫人关系和缓,吴姨娘因着口舌已吃了许多亏,倒是学的乖巧了些,默默给老爷布着菜。 邵府正用着饭,邵府大门外却来了一辆马车,停在邵府大门外,车夫下来道:“小的是靖远侯府上的,奉我家二公子的命,来给府上小姐送生辰礼!” 守门的正饿的肚子咕咕叫,听下头的人这般说,立时来了劲头,道:“你且稍等片刻,我这就进去禀报!” 底下的人客气地道了句:“劳烦!” 消息禀道荣禧院,众人都愣了愣,邵国公停了箸,皱眉道:“给小姐的生辰礼?” 向氏看了一眼女儿,见嘉宜也懵懵的,估摸这丫头也搞不清楚状况,对邵佐华道:“前几日我带宜儿去了翼王府赴宴,倒是见过一次这位靖远侯府的二公子,既是小辈的生辰礼,也不值当什么,回一盒厨上正热着的糕点便是!” 凌妈妈亲带了人过去收礼,这一去却是一刻钟左右,待再回来,面上竟有几分惊惶:“老爷,夫人,李府二公子送了一箱的布匹衣料,一盒子的珠宝,一箱子的奇珍玩意,另,另有书信一封!” 正竖耳停着的嘉宜,手一抖,差点打掉了面前的碗碟,结巴道:“我,我的” 邵佐华看了一眼自家夫人,道:“你们且用着,夫人和我来!” 向氏起身跟着邵佐华去了内室,待关了门,邵佐华道:“夫人,嘉宜尚未及笄!” 向氏淡道:“今时不同往日,那是靖远侯府的李信!” “靖远侯府又怎么了?”邵佐华见她面色冷淡,心头一团火气儿扑哧扑哧地吐着火苗儿,压着火性道:“当年你怀嘉宜的时候,明明说要是个女孩儿要好好疼她,可得养到十六岁上再给说亲,怎么也得十八才出嫁!” 向氏低头:“老爷说笑了,莫非忘记老爷还曾和妾身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儿,老爷可曾做到了,这时事啊,不受你们控制!”向氏看着邵佐华微微一笑,眼眸子里明晃晃跳跃着讥讽。 里头两位邵国公府的定海神针如何且不提,外头二人走了,吴姨娘便忍不住了,轻笑着对嘉宜道:“大小姐真是美貌无双,不过出去和夫人走了一趟,便能得到靖远侯府二公子的爱慕!日后还劳大小姐多多带带二小姐和三小姐才是!” 前十四个年头里,吴姨娘是作威作福惯了的,明锦放了箸,厉声道:“我和小姐公子们跟前,岂有吴姨娘说话的地儿,拉了下去!” 嘉敏和嘉川被这个素来和善的嫂子吓得一抖。 吴姨娘不想向来在家宴上如透明人的少夫人今个竟揽了事儿,眼睛里忽地浮上一抹恶毒,只见吴姨娘缓缓笑道:“少夫人近来心情不畅,也不用拿妾身来出气啊,妾身毕竟是老国公爷的妾侍,少夫人若是要管,也是管那在西北的小妖精才是。” 沈明锦心上一凉,这话的意思,是邵楚峰在西北纳妾了?她怎么不知道? 吴姨娘见沈明锦虽掩饰的好,可是那微微竖起来的耳朵,瞬间崩直了的身子,却是骗不了人的,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妾身知道少夫人心里头苦,国公爷选什么样的,也不该选和前头少夫人一个模子的啊!这不是打少夫人您的脸吗!” 第63章 请辞 “和前头少夫人一个模子的?”沈明锦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有人来抢她的夫婿,这个人会顶着自个前世的脸? 庆姨娘见少夫人神色不对,悄悄往后移了一步,准备去找老夫人和老爷,却被吴姨娘一脚踩住了裙子,拽了过来,讥笑道:“姐姐我不过不忍心看少夫人被瞒在鼓里,提醒一句罢了,难不成真当西北那妖女带着孩子回来骑在少夫人的头上,妹妹便是心疼少夫人,也该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什么夫君恩爱,都是虚的,重要的是,子嗣不是?” 吴姨娘微微一抬下巴,“这一点庆妹妹不是比姐姐我更明白?” 庆姨娘低眉,轻声道:“姐姐说笑了,姐姐膝下也有二小姐和三小姐!” 说到嘉川和嘉敏,吴姨娘眼里蕴了一层湿意,她的嘉川和嘉宜同年生的,向氏都带着嘉宜出去给各家夫人相看了,她的嘉川还终日待在毓苑里。 开年后,老爷一次都没进过她的房,不过是做给向氏看的罢了,当真以为老爷一颗心里都有正室,若是这般,她吴氏又怎会出现在这邵国公府,还耀武扬武了十三年! 吴氏想到这里,立即又活了过来一般,先前自怨自艾的影子,瞬间一点儿都没了,勾着嘴角冷道:“不劳庆妹妹提醒!” 明锦看了一眼立在她身后的薄荷! 薄荷领命,上前扇了吴姨娘一个耳刮子,在吴姨娘惊恐的瞳孔中,薄荷淡道:“吴姨娘莫要忘了,我家主子还是皇室的郡主,吴姨娘胆敢在郡主面前这般无状!” 一旁的嘉敏和嘉川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双双跪下来,为吴姨娘求情道:“求郡主饶了姨娘吧!” 明锦与这两个庶妹自来没什么交集,吴姨娘这般当着众人的面想看她出丑,明锦却是不准备饶了她的。 对嘉宜道:“今个你生辰,烟火还未曾放,我们一道出去看看!” 嘉宜颔首,又转过头来喊两个庶妹,嘉川和嘉敏见吴姨娘面上不一会儿便浮肿起来,心有不忍,可是又不敢违了嫂子的意,战战兢兢地起身出去。 国公府里头的护卫已经摆好了五色烟火,飞冲上天的时候,嘉宜欢喜道:“小嫂子,你看,真美啊!” “这般美,也难怪有许多人爱!”沈明锦望着天上炸开的五颜六色的烟火,心有所感,她自来是一个想要什么便争取什么的女子。 这一世醒转过来,她一直不愿意去思考和邵楚峰之间的关系,上一 世她喜欢的是玹哥哥,可是这一世的记忆里,明锦确实也是对邵楚峰动了心的,只不过这个女孩子长在青楼,十分敏感,怕别人瞧不上她,也不敢去索求,便是邵楚峰那般剖了心的对她,她也只敢将自己当个隔岸观火的人虚虚地看着。 绿蚁端了洗漱的温水进了厢房,见主子坐在妆台前失神,轻声道:“郡主,您可是为了吴姨娘的事儿不痛快?刚才老夫人院子里的一个姐姐过来说,老夫人明个便将吴姨娘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去了!” 沈明锦任着绿蚁卸了钗环,散了发,接过她整好的热帕子,“嗯,这事老夫人处理便好,你们几个也别多话,毕竟那是二小姐和三小姐的生母,也给她们留一点体面!” 绿蚁接过主子递过的帕子,又重新换了一条,笑道:“郡主放心,管嬷嬷已经叮嘱过奴婢们了!” 沈明锦点头,顿了一会道:“这要走一段时间,你是回鸾姨那边,还是和管嬷嬷在这边待着?” 这一次,沈明锦并不准备带绿蚁,鸿姨走了,雁姨和鹄姨出去游玩了,鸾姨一个在这边,她不太放心。 绿蚁却是吃惊地瞪大了眼,“小姐,你要去哪里?”却是连管嬷嬷叮嘱的敬称沈明锦为“郡主”的事儿,绿蚁一时也忘了。 沈明锦坐回妆台上,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一会,柳眉樱唇,这一世的自己也是个美人儿,比上一世不遑多让,“我要去西北,去找国公爷!” 先前邵楚峰信中所言此事,她以为是故意刺激她,不想如他意,只单单地回了“已阅”二字,这一回传到京中的竟是他将这女子纳了。连吴姨娘都知道邵楚峰在那边养了妾侍,她便真的相信有那么一个和自己一个模样的人的存在。 左右她在这里也无事,不若去西北看一看好了。 “可是,小姐,那边那般乱,不说旁的,您先前挨得杖刑还没有全好呢,如何受得了马车多日的颠簸!老夫人和老爷也不会允许的!”绿蚁大脑已经空白,想不出词儿来。 沈明锦一边拿着桃木梳子通着秀发,一边道:“不碍事,我自会说服她们!” 旁人说的,她都不信,她要自个去看一看,邵楚峰苦追了她这般久,真的就会因着一张脸皮放弃了她? 第二日一早,沈明锦去荣禧院给老夫人请安,便将此事说了,向氏和嘉宜、嘉敏、嘉川,以及还侍奉在向氏身后的庆姨娘都瞪了眼。 向氏摸着手上的佛珠子,语重心长道 :“明锦,此番路途遥远,一路都是穷山恶水,不说匪徒常出没其中,便是刁民也防不胜防,你到那里,实在是艰难重重!” 向氏这头哄着儿媳,心里头却对吴姨娘更为恼恨。 明锦起身离开靠椅,跪在向氏跟前道:“此番儿媳去意已决,还请母亲成全!” 向氏也是这般过来的,明白明锦心中所想,若是那女子在边关陪了峰儿几年,又顶着一张和清沅一样的脸。 想到这里,向氏终是点头道:“我让老爷多派些人手给你!” 明锦心中感念婆婆这般通情达理,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缓声道:“只是明锦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府,不能在母亲和父亲跟前尽孝,还望母亲和父亲多多保重,待明锦回府,再来请罪!” 向氏握着帕子的手轻轻锤在自个心口,摇头道:“我现在这心里头,就希望你和峰儿好好的,什么请罪不请罪的,你若是能抱个孩子回来,我这老婆子的心也就放下了!” * 军营里头,这些日子东党项国的人时不时在党项国内的东西边界闹一闹,头两日内,都是林卫小将军带着人过去支援,这两日却是一直没见到。 这日看到林二提个食盒子过来,有那忍不住好奇的,跑去问林二,“哎,林二,林将军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林二心口微紧,道:“身子不太舒坦,在帐里休息呢!” 林卫平时爱闹,不比主帅整日里冷着一张脸,兵士们素来和林卫亲近惯了,都三三两两地问道:“出了何事不成?” 林二手上的食盒险些没提住,自家主子为着依扎的事惹恼了主帅,原想着安生几日不出去,待主帅气笑了再说,可是何曾想到,主帅这回约莫是气很了,竟过个两三日便在主子的饭食、茶水里下了巴豆,主子防不胜防,闹了七八日,整个人拉的脸色枯黄不说,人都瘦了一圈。 那日还是边梁好意提醒的,不然还不知道要被报复多久,这不,现在连饭都是他去厨房里亲自盛好了拿回去。 主子和主帅的事儿,林二可不敢说,只道:“不妨事,吃坏了肠胃,过两天便好!” 正说着,军营东大门那边,忽地有人过来道:“哎,哎,你们快看,那,那不是依扎吗?她怎么是个女的?” 林二看过去,真是依扎,后头还跟着一辆马车,林二笑道:“那不是依扎,那是依扎的妹妹!” 却是食盒也不要了,飞奔回去找自个主子,要是让依扎在这里嚷着要见主帅,闹得军营里都知,主帅还不知道要怎么整自家主子这个罪魁祸首呢! 依扎也远远地认出了林二,指着林二对守门的兵士道:“我认识那是林卫将军身边的林二,我是主帅府上的人,我要求见主帅!” 守门的士兵也看出这人和依扎十分相似,警惕地看了一眼依扎和她身后的侍女,道:“你且等着,我进去找禀告一声!” 这兵士还未走到主帅的营帐,便被林二一把拉住了,道:“林将军说了,主帅暂时不在军营中,不能让外人知道,你找个借口将她赶走,切记不可将人得罪了!” 小兵苦着脸点头,明明今日主帅并没出去啊,只是林将军的意思,他也不敢不从,难不成这是林将军顶着主帅的名头在外头招惹的桃花,怪不得那姑娘认识林二! 依扎见传话的士兵过来,忙问道:“如何,主帅要见我吗?” 小兵冷声道:“近来慕容新裕那边三番几次来挑衅,主帅正为此事商讨对策,眼下正忙着,看这形势,估摸又要到深夜,将领们才散,姑娘不若下回再来!” 说着,小兵站回自己的岗位,不理睬依扎! 依扎无法,也不敢大声喧哗,怕主帅怪她不识大体,只好咬着唇,不甘心地离开! 自那日白日见后,主帅已经好些天夜里没来见她。 第64章 石潭 邵楚峰寄回京城的信,还没有到沈明锦手里,沈明锦已经上了去西北的马车。管嬷嬷年纪大了,沈明锦只带了薄荷一人。 走的这一日,方婶子和鸾姨又将潭儿送了过来,让跟着过去伺候! 沈明锦自是不答应,道:“方婶子,我这番过去,路远不说,便是西北也是战场,潭儿跟着我,实是不合适!你若是担心左府的人,便让潭儿在国公府里住下好了!” 方婶子却还是摇头道:“郡主,若不是您,潭儿现在还陷在那王氏手里呢,她的命是您救的,您这般过去,身边只带着薄荷一个,叫人如何放心,若不是官府那头案子还没结束,我也是要跟着过去伺候您的,潭儿虽然年纪小,手脚却勤快,让她跟着您吧!我心里也安一些!” 方婶子已经对左钦死了心,十分感激沈明锦在王氏掳走潭儿的时候,多方奔走救回潭儿,丈夫是虚的,女儿却是她的命根子。 明锦还待再说,鸾姨也道:“是啊明锦,薄荷是武行出身,你让她教训人还可以,梳发妆扮这些事儿,我已教了潭儿许久,她手巧,你就让她跟着!” 鸾姨没说的是,这回若邵国公真的纳了和清沅郡主一个模样的女子做了妾侍,明锦这般风尘仆仆地过去,跟前一个灵巧的丫鬟也没有,还不知道怎么邋遢呢! 沈明锦推辞不过。 邵佐华和向氏不放心明锦就这般过去,派了八个护卫给明锦,楚王府那边老管家知道郡主要出远门,也派了八个护卫过来,道:“王爷临走前特地给郡主留下的,郡主可不能辜负了王爷的一番慈父之心!” 楚王爷一直在外头,听母亲说是在给邵家军筹备粮草,沈明锦此次见到王府老管家,也将一早便准备好给父王的首饰拿了出来,道:“这些都是我出嫁的时候,父王给我备的,还有一些,是我自己攒的,左右在我这里也是放在库房,管家拿去给父王,多少也是一点添头!” 郡主说的轻描淡写,可是老管家看见的却是两个满当当的大红木箱子,里头任一件都是珍品不说,还有许多是当时郡主受了杖刑后,陛下为笼络人心赏赐下来的。 老管家深深地作了一揖,叹道:“郡主,老奴可不敢代王爷收!”王爷既是给了郡主,断不会又再收回的道理! 沈明锦笑道:“老管家,这也不是给父王的,父王不是在为邵家军筹备粮草,您啊,尽管收着,父王若是问起,你只管说我强迫您收下的!” 老管家苦着脸笑道:“哎,老奴一顿训斥又跑不了了!” 送走了楚王府的老管家,沈明锦这边便准备动身了,一行人也不想太招摇,按着向氏的建议,让几人都女扮男装,潭儿扮作小主子,薄荷和明锦都是随身伺候的下人。 十六个护卫也是先行出了城,在郊外等着,沈明锦带着嬷嬷奴婢做出去广化寺烧香祈福的样子,路过天女阁,悄悄地另乘了一辆马车走了。 潭儿头发束了起来,戴了一枚小小的玉冠,十分俊俏,明锦笑道:“真像观音菩萨座下的小童子!” 潭儿没这般装扮过,心里也十分欢喜。 薄荷见主子心情尚可,笑道:“主子,这一去,少侧十日,我们经过驿站时要多备些口粮和水,路上有许多地方十分贫瘠,恐找不到吃食!” “嗯,买些粗食便可,别被那些地痞流氓惦记了!” 这一世的她长在青楼,对市井上的那些污糟事,多少也知晓一些,虽说身边有十六个护卫,可是,真是遇到了地头蛇,也是麻烦。 沈明锦急着赶到康平,路上除了食宿,都一直在赶路,不过五日便已经到了一个叫石潭县的地方,众人多日赶路,都十分疲乏,薄荷见郡主许久没好好睡,面色有些蜡黄,心下想着管嬷嬷说的,务必要让郡主以惊艳的姿势的出现在国公爷面前。 道:“郡主,不若我们休息一日再出发吧,过了这石潭县,前头便进入悍区,地广人稀,沿路许有劫匪,我们需稍稍准备再过去!” 越往西北方向去,沈明锦心里也有些紧张,她还是没有做好与邵楚峰见面的准备,薄荷现下如此说,沈明锦心里也松了口气。 石潭县名字的由来是这里有个石潭群,汩汩冒的水是热的,传说可以包治百病,是通往西北路上最后一个人群密集的县城,有许多来疗养的贵族和商贾。 不过沈明锦并没有去游玩的想法,她们这一路一直十分低调,便是粗面馒头也吃了几日。 薄荷心疼主子,和潭儿一起陪着去集市上逛了逛,买了些肉干、蜜饯、糕点,和些许小玩意儿。 沈明锦前一辈子生活在北安王府,整日里忧心惶惶,这一辈子,在青玉楼里,更不好意思乱花鸾姨的钱,是以,风车、糖人这些,她以往却是没玩过,没吃过。 石潭县虽说人口密集,但是整个县城并不大,只有一条三里长的街市,薄荷不一会儿便买好了东西,正待回客栈, 不妨看见前头围着一群人争吵。 听着口音,像是京城人士! “这位大爷,小生的马确实无意冲撞了您,给您赔个不是,赔些银钱也是应当的,可是,何来轻薄了您孙女一说?” 沈明锦几人望过去,被围着的是一位老伯,一个约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那男子看着倒有几分熟悉,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此时,老伯紧紧地拽着男子的衣袖,恨声道:“众目睽睽之下,你摸了我孙女的手,这不是轻薄是什么?你得娶了她,不然今日老汉我就在这里拼了这条命!” 旁边的女孩子穿着碎花袄子,头上挽着纱巾,默默地抹着眼泪,十分可怜。 那男子急的已经红了眼,“放手,真是岂有此理!我李某没做过的事,岂是你诬赖便诬赖得了的!” 李某?沈明锦脑中灵光一闪,靖远侯府的大公子,李弢! 怪当她觉得这般眼熟! 沈明锦见那老伯和姑娘虽一个义愤填膺,一个我见犹怜,但是靖远侯府大公子李弢,对于上一世的她来说,却是并不陌生。在和玹哥哥认识以前,娘亲和姨姨们曾经为她挑选过京城的一众公子哥,试图在月漪姨姨还得宠的时候,帮她定下来。 沈明锦悄悄地在薄荷耳边说了两句。 不一会儿,众人便见一个身形瘦削却面皮儿极为白净的男子挤了进来,对着那姑娘和老伯施了一礼,道:“娘子,岳丈大人,虽则吴某现今家世衰微,可是,却待娘子一片真心,娘子果真要弃夫君于微时吗?” 嚯! 围观的百姓瞬间眸中迸出了火花,眼睛聚焦在薄荷身上。 女扮男装的薄荷歉疚地对李弢道:“家门不幸,牵连于公子!还请公子自去忙便是!” 老伯和姑娘惊得瞬间顿在那里,眼见着李弢要走,忙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李弢的大腿,厉声道:“你们都是一伙的,我孙女今年不过豆蔻年华,哪来的夫君!” 姑娘也哭道:“奴家命苦,被歹人轻薄,竟这般折辱于我,我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说着便要往街头的柱子上撞,被旁边的大婶抱住。 薄荷努力朝着李弢努嘴,让他赶紧撤,李弢确实已经在人群里看见了沈明锦,那位在姑母的花宴上见过一面的邵家小姐! 虽然她是男装打扮,还按了喉结,可是,他自幼便 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眼眉,确是邵家小姐无疑。 这才明白这个进来插科打诨的,必然是邵家小姐的人,心里忽地有些激荡。 李弢忽地对地上的这个老伯道:“若是老伯坚持,贵孙女便跟着我好了,还请先行放开!” 那老伯见她如此,果真放了,斜着眼道:“我家小花是家中独女,要招赘婿的,这位公子既是轻薄了她,理当入赘我吴家!” 沈明锦见这老伯如此无理取闹,笑道:“恭喜兄长,这是兄长的第三十六房美妾了,前头没了的三十五位美人儿,这回该放心兄长又有人照顾了!” 见那老伯怀疑地看着,沈明锦又道:“不过这位美人儿似乎已为人妇,兄长可当好好赔偿那位小兄弟一笔才是,毕竟是人家的娘子!” 却是认定了这吴姑娘是想抛夫别嫁! 吴老头冷笑一声,走向沈明锦,猛地一个飞身,却是越过人群,将沈明锦的发冠扯了下去,一头青丝在众人的惊讶声中,哗地散开! “主子!”薄荷大惊,立即抽出了剑,拼了过去。 这般时候,散落在各处的十六个护卫也立即围了上来。 那老头见沈明锦这边人人多势众,大笑一声:“我吴老看中的孙女婿,岂能出这石潭县,今日暂且放过你们一回!” 第65章 自救 自称吴老头的老无赖,嘴上说的凶狠,却转眼带着孙女儿跑的没了影,薄荷要待追,李弢拦道:“此处地形奇特,盘踞在这里的人鱼龙混杂,还是莫节外生枝!” 沈明锦也点头:“回来的时候再说,我们先赶路!”说话间,沈明锦利落地绾了发,重新戴上了发冠。 李弢作揖谢道:“多谢姑娘相救,姑娘可是出自京城邵府?” 沈明锦愕然了一下,忽地想到可能是先前翼王府花宴上,李弢见过她和婆母坐在一处,身份既是被拆穿,沈明锦也不刻意隐瞒,道:“确实是邵府,李公子此番为何出现在这里?” 石潭县是进入西北的必经之地,李弢何故会出现在这儿?若是他弟弟李信出现在这里,沈明锦尚可以为是陛下派过来的,只是李弢是文官,现任吏部侍郎。 李弢眉头一皱,面上带了几分忧思,道:“家父患疾,久治不愈,听广化寺的主持说,此地地热,泉水能够减轻些许病痛,是以,李某特地来察看一番,若果真如此,便准备让父亲来这里度过余生!” 靖远侯病了多年,眼下怕是到了膏肓之际,若能减些痛苦,怕已是膝下子女最大的心愿了。 “正如李公子所言,此处鱼龙混杂,李公子只身一人,并不十分安全,若是察看好了,还是早早回京才是!”沈明锦说的委婉,可是言语间对李弢却是碾压了李弢作为男儿身的自保能力! 这也并不能怪沈明锦,无论是前世的玹哥哥还是,邵楚峰,或是益之,李弢是明锦认识的男子中最窘迫的一个! 李弢微微一笑,十分有礼地道:“多谢姑娘提醒,不知姑娘是今日走,还是在这处歇一晚再走?” 沈明锦看了看身后已经散开的十六位护卫,道:“赶了许多日的路,今日休息一会采购些食粮,估摸下午便走!” 沈明锦并未如实告知,翼王府和肃王府眼下争夺储君之位,肃王府和白寒石狼狈为奸,翼王府,她还并不知和邵楚峰的关系是敌是友,是以,沈明锦十分谨慎地对这位翼王妃的侄子存了提防之心。 李弢拱手道:“既是如此,李某先行和姑娘告辞,此处过去,路便十分荒凉,姑娘若是今日不住城里,还是早些动身为好,夜路诸多不便!” 两厢别过,李弢侧身一旁,让着沈明锦和两个丫鬟往回走。 心里暗暗思量,若此番不是有事在身,倒是可以护送她到康平去,想到这里,李弢忽地脸一 红。 再去望那个身影,已经掩在了临街大大小小的货物里,不知在何处了。 夜间洗漱完毕,薄荷问道:“主子,那李弢当真为着父亲的病才来的这里吗?” 沈明锦抬了眼,看着眉头都纠住了的薄荷,笑道:“莫非你也想学今日那姑娘,想将李公子拉回府中做赘婿不成?” 薄荷脸一红,嗔道:“主子,奴婢,奴婢,再说,奴婢怎会看中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沈明锦淡笑不语,看了一会游记,便熄了蜡烛躺下。 * 沈明锦一夜睡的昏沉,做了许多噩梦,醒的时候头有些痛,看外头天光大亮,一时奇怪,今个怎的薄荷和潭儿都未喊她! 忽地沈明锦脑子一激灵,她的手怎么动不了,整个人立马惊醒,这才发现睡的地方并不是昨晚入睡前的客栈,她被绳子绑住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碎花棉袄裙的姑娘走了进来,正是昨日在街头上缠住李弢的那一位! 碎花姑娘见沈明锦醒了,浅浅笑道:“姑娘别怕,等今个李公子和我拜了堂,成了亲,便放了你回去!” 沈明锦心中大震。这是拿她来要挟李弢? 呵! 碎花姑娘是拿馒头进来的,一边聊着一边细细地掰碎了,亲手喂沈明锦,不说沈明锦尚未梳洗,便是心中此时的忧虑惶恐,也难有胃口。 碎花姑娘见沈明锦不张口,面上有些不乐,阴声道:“这可是我爷爷为了招待你们,特地准备的细面馒头,这位小姐,你多少吃点才是,不然浪费了我爷爷的一番心意,我爷爷可是会不高兴的!” 沈明锦不想吃,见这姑娘眼光阴鸷,更加不敢吃!紧紧咬了牙,就是不张口! 见沈明锦这般不识抬举,碎花姑娘像是没了耐心,捏了沈明锦的下颌,逼她张了口,将手中的大馒头一下子塞进了沈明锦的嘴里,沈明锦一时呛得眼泪直往外流,这一刻真是觉得自己昨个脑子进水了,就让那李弢入赘好了,左右等她到了康平,再派人来就他便是,为何这般想不开,自己出了头! “你们不过生在富人家,便这般作践我和爷爷,我看中那位公子有何错?要你这般做好人强出头!”碎花姑娘出了口恶气,心头顺畅了些,嘻嘻笑道:“我爷爷说了,你这般面皮,那位公子肯定喜欢你,要把你远远卖走!” 沈明锦缓了口气,冷笑道: “等我夫君找过来,定会将你们灭口!” 碎花姑娘惊讶地看了一眼沈明锦,忽而捂着肚子,笑得得意而放肆:“实话和你说了吧,过了今个,你有没有命都难说,还等着什么夫君?”微微挑了挑沈明锦的下巴,“这位美人,可惜你是女儿身,你若是男的,我必娶了你!” 那半个馒头,碎花姑娘随手扔在了地上,拍拍手道:“你先躺着吧,看看,能不能等来你什么夫君!” 房门“嘭”地一声关上,沈明锦望见外头是一汪泉水,这里,是一处温泉? 她被绑着,动也动不得,想起身都困难,昨晚明明潭儿和薄荷都和她一处睡的,为何,只掳了她一人来? 沈明锦不知,那日吴老头带着孙女并未逃走,只是进了附近的一处茶楼,看着她和李弢说了一会话,又分别跟着他们回了各自的住处,等到晚上,都迷晕了,抓了过来。 现在薄荷和潭儿都急疯了,十六个护卫派了一个去康平给国公爷传信,一个去了县衙报案,剩下的都在漫天的找吴老头和碎花姑娘。 晌午的时候,阳光刺眼,沈明锦待的这一间房子以前可能是碎花姑娘的房间,床头一侧,还有个针线篮子,正闪着光,沈明锦模模糊糊觉得,里头该是有剪刀的! 一点点地蠕着身子往那边挪。 沈明锦嘴唇干裂的疼,一直滴水未尽,晨间又被碎花姑娘恶整了一番,绳子勒的身上又疼的慌,沈明锦毫无征兆地流了一滴泪。 上一次被婆子绑到夔州的时候,她还未醒过来,现在不禁惭愧,比不得上一次那般勇敢镇定了。 可是,除了自救,怕是谁也救不了她。说是邵楚峰会找过来,可是,此时邵楚峰在康平,便是快马加鞭,也得两日的时间,两日的时间,她都不知道掉落到哪个虎口了。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沈明锦勉强手够到了篮子,等摸到了剪刀,外头忽地传来吹打声,约莫是在拜堂。 剪刀是见绣线用的小剪刀,沈明锦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划开了身侧的一处绳子,衣裳上也划了几道口子。 门是反锁了的,窗户也只有半扇,爬不出去。若是要出去,还是得将锁撬开。 沈明锦长长地吁了口气,若是撬开这锁,还不如将这门烧了来的方便! 可是烧了,惊动了人,她还是跑不掉,沈明锦拿着小剪刀一点一点地够铜锁,忽地外头传来惊叫声,怒斥声,沈明锦赶忙 缩回了手,暗自想着:“难不成李弢正在拒婚?” 沈明锦想着李弢温润如玉的模样,碎花姑娘凶狠如母狼的一张脸,隐隐觉得,李弢那朵清荷落在了这潭淤泥地里,着实可惜,想他在京城拒绝了那般多的贵女,最后毁在了翠花姑娘手里。 这般乱的时候,她还真不如将门烧了,这里是温泉地,本就有余烟,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引人注意。 沈明锦咬咬牙,掏出了火石,将针线篮子里的布先点燃了。 “今日不死,回去得让邵楚峰陪我这条命!”沈明锦喃喃道,上辈子他替玹哥哥报了仇,得胜归来前夕,她已经说服自己,兑现诺言,嫁给他,以后约莫也可以过相敬如宾的日子,她虽不是王府里头正经的贵女,却也是浸在京城的大染缸里,真的没有想过在玹哥哥过世三年之后,还殉情! 是谁推了她下去?她这世醒后,想了许久,约莫也是与邵楚峰有关系的,有人不想她嫁给他! 这回呢,是他染了桃花,她千里迢迢跑过来,跑过来做什么?验证那棵桃花美不美,艳不艳? 她虽换了身子,为何却真的换了脑子一般,长在北安王府的她,何时真的这般儿女情长到不要命的地步? 第66章 再相见 小火苗一点点攀升上了木门,沈明锦在一旁拿着条未绣完的帕子轻轻地扇着火。 外头打砸的声音还隐隐传来,若是在青玉楼的时候,她不学那凌波舞,跟着益之学些拳脚功夫就好了,现在也不会这般被动。 正想着,觉得额上有些烫,火苗从眼前一闪而过,沈明锦唬了一跳,差点烧了她额前的刘海。 忙往后退,这才注意到火势已经涨起来了,缭绕开了,外头日光正烈,木门像是也十分干燥,一旦燃起来,便有飞腾的气势,沈明锦将床上的一床厚棉被裹在身上,只等着火再大一点,一脚将木门踹开。 一阵暖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沈明锦顿感不好,只见火一下子腾到了梁上,沈明锦忙去踹门,若是大梁先倒了,这屋子得踏呀! 门上的火看着虽旺,却还并未渗入木头的纹理,沈明锦踹了四脚,除了门上的锁链哗啦啦地应声响了几下,门竟岿然不动。 沈明锦大感不妙,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回身环望,将屋里的一个小木凳拿起来,对着门用力的砸,只要能倒下一扇,她便能出去,不然,今个是要葬身火海了。 “桌子,桌子!”沈明锦将屋里的桌子猛地左边门上推,有一点点豁动,沈明锦眼睛一亮,接着将桌子推回去,再撞过来。 一遍,两遍,三遍。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朝这边走过来,沈明锦却全然没心思再去猜,全神贯注地撞着门,等她出去,她一定找这对爷孙算账!她昨日不过看不惯他们强抢男子,竟然就将她掳到了这儿! 还有邵楚峰!连带着吴姨娘,沈明锦也恨上了,最恨的却是她自己,干嘛这一世醒了不远远地跑走,还望邵楚峰这个祸害这边靠! 沈明锦也不知是累的还是被火烤的,身上衣裳已经湿透,脸上烫的要脱皮一般,屋里的烟越来越浓,那一顶小窗户吹进来的风只会加重火势。 纵使沈明锦一早便用帕子捂了口鼻,可是此时烟还是呛的让人流眼泪,头有些发昏,感觉自己胸闷的慌,像是要闭过气去了! “明锦,明锦,你在里面吗?”外头忽地传来嘶吼声! 好像这个声音她认识? 沈明锦想应声,已经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桌子外侧。 邵楚峰看着烟雾缭绕,在日光下耀目的火光,心好像暂停跳动了,提着剑,赤红着眼,要冲上去,被边梁一把拉住了,“爷,不可 ,大梁随时都要塌了!” 邵楚峰提起剑,右手反勾刺向边梁,边梁惊惶失措赶紧松手,那剑堪堪刺破了他的衣裳,再抬眼,国公爷已经在猛踹着门。 边梁喝道:“快,快灭火!” 邵楚峰踹开了门,一眼便看见瘫在里头的女子,只着了寝衣,外头搭着一件旧棉袄,一把将人抱出,急急跑到门前的温泉池边,忧急地唤着:“明锦,明锦,你能听见吗?” 沈明锦喉咙奇痒,闭着眼,剧烈地咳嗽了一阵,邵楚峰轻轻地给她拍着门,等喉咙缓过劲来,接着睡倒了。 邵楚峰不意看到她手腕上深深的勒痕,胸腔中满是疼惜,“明锦,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可是怀里的人儿却再不吱声。 她累的只想闭了眼睡一觉。 邵楚峰见她一直没声音,狠狠心,掐了一下沈明锦的人中,沈明锦痛的一个激灵,闭着眼吼道:“喂,你干嘛?” 邵楚峰忙松了手,“明锦,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沈明锦是耗了仅剩的力气吼出来的,一点儿都不想再搭理这个罪魁祸首。 可是那一声听在邵楚峰眼里,却是如蚊蚋嗯哼一般,邵楚峰还是不放心,低声哄道:“明锦,你若无事,看一眼我可好?” 沈明锦不理。 “明锦,你可是怪我来迟了?明锦,你睁下眼睛可好,我若不看一下,如何能放下心?”邵楚峰放低了声音,刚才那般浓雾,她在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熏坏了眼睛,他只知道长在江南宁安的明锦是任性的,不知道,原来清沅也是任性的。 沈明锦不理。 她现在头疼,身子疼,嗓子疼,眼睛疼,哪哪都疼,不想去面对这个罪魁祸首。 “明锦,你别睡,我先带你去山下找个大夫看看!”邵楚峰见沈明锦不理,也没有法子,到底担心着她别再里头熏坏了嗓子和眼睛,将人抱起来,飞身上马,箍在胸前,却是要下山。 纵使贴着厚厚的两层衣裳,那头顶上急促的气息,还是让沈明锦身子一僵。 沈明锦累的身子早已经散了架,右侧腰上隐隐作痛,可能是用剪刀划开绳子的时候,划破了一点。 要是知道他会来,她就乖乖的在里面好好躺着不做挣扎了。真是差一点将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了。 见他这般阵仗,知道再不睁眼,这人就真的带他飞跑一段了,她现在只想洗个澡, 好好睡一觉!无奈地轻轻眯了右眼,见这人并未看她,在弄着缰绳,心里自在一点,坐直了身子,微咳了一声,道:“我无碍,看得见,听得见,说的出话儿,我只想洗个澡睡一觉!” 邵楚峰理着绳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扔了绳子,又将人抱了下来。 两人站在温泉池子边,四目相对,只一眼,邵楚峰便明白,清沅确实回来了,身子一阵颤栗,看着眼前头发散乱,面上混杂着黑灰的姑娘,一时说不出话儿来。 沈明锦心里低叹,她就知道,他会这样,见了就是尴尬,微微咳了一声,摸着鼻子道:“那个,我听说你在康平纳了一房美妾,过来看看!” 孰不知她手上沾了黑灰,一摸鼻子上又多了条黑道儿,邵楚峰再不曾见过这般的明锦,不怕他,不躲他,不和他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邵楚峰胸口一阵激荡,摇着头,声音低哑地道:“没有!” 沈明锦本是笃定了有这么一回事的,他能看到和前世自个一样的女子,当路人? “听说和,和先前的那位姐姐一个模样!”沈明锦并不打算让他糊弄过去,你看,我都知道长什么样了! 邵楚峰见那微微勾起来的唇,一脸别扭的样子,忽地一把将沈明锦揽了过来,抱入怀里,“明锦,我爱的是你,不管你是谁,我爱的都是你!” 在将依扎送回村子里之前,他便想明白了,如果,明锦真的不是清沅,这个模样可怜,又爱逞强的姑娘,也已入了他的心,他不敢想象,将她舍弃的以后。 即便,清沅活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他也无法再去爱了,他积蓄了十多年的情感,已经一早都倾注在这个叫“沈明锦”的女孩子的身上了,因着清沅的名字,他遇到了她,强行娶了她,在那些找寻、庇佑的寻常日子里,他已不可遏制地爱上了她。 可是,在他想开以后,上天告诉他,这个女子,当真是他的清沅,可是,她不说,他也不会问,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在他身边便好! 沈明锦不想这个上一世和她别扭了许久的人,现在,竟这般厚颜,当着这许多兵士的面,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面上一红,眼睛不知怎的有些濡湿,轻轻吸了吸鼻子道:“那还收什么小妾!不是你乱来,我至于千里迢迢掉入这狼窝吗!我要是没了,我夜夜化作猛兽去你梦里,让你一辈子不得安宁!” 一旁的边梁插话道:“少夫人,爷收了信知 道你来后,便从军营里日夜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已经两日没有休息了!”这一回,可是连着军营里那一摊子事儿都撂了挑子,现在林卫小将军和段将军还不知道怎么头疼呢! 这一刻,边梁也为主子庆幸,如不是那般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半路遇到了报信的人,这头儿少夫人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邵楚峰见她这般气劲儿十足,宠溺地笑道:“别气了,是我不对,谁欺负你的,我帮你讨回来!” 这一句话,温柔的让沈明锦忍不住落了泪。 这是这一辈子他二人第一次见,赵清沅和邵楚峰。 邵楚峰默默地从怀里掏出帕子,给明锦细细地擦了,笑道:“这回真是花猫脸了!”被明锦一把把手打了下去。 邵楚峰顺势牵起沈明锦的手,道:“我先带你去整理一下,吃些东西,其他的事一会儿再说!” 又对边梁吩咐了几句。 边梁看着二人离开,隐约见到国公爷的眸中水光点点,像璀璨星河中的一颗流星。心里慨叹,国公爷也算夙愿得偿了,终于摆脱了前世清沅郡主的影子,爱上了一个新的活人,纵使外人觉得靠国公爷求来郡主身份的江南少女沈明锦并配不上战功赫赫的邵国公,可是,奈何他家主子喜欢。 * 石潭县温泉众多,这一片儿山头也有四个池子,从高处到下头呈梯形分布。 邵楚峰只带了四个侍卫过来,加上先前明锦身边的十六个侍卫,也是够用了,将这一片的温泉池子都清了人。 薄荷和潭儿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带来了沈明锦的衣裳,两人伺候沈明锦在最高的一处温泉池子里沐浴,邵楚峰守在外头。 薄荷见到沈明锦腰侧的两条红痕,像是利器所划破的,一边给主子头发打着胰子,一边哭道:“主子,昨晚是奴婢疏忽,才让你遭了罪,求主子责罚!” 沈明锦心里并不怪她,笑道:“我命里该有此一劫,要怪也是怪你们国公爷在外头招惹桃花,不然我们主仆几个怎会吃这许多苦头!”薄荷是父王给她的,自是十分忠心,然,毕竟也是世俗凡人,总不能预料到她们在半夜会遭了迷烟。 主子不怪她,薄荷心里也是内疚的,她是王爷赏给主子的,主子一向十分信赖她,可是,这回竟然让主子从自个的身边别劫走了,若不是国公爷及时赶过来,主子怕是就在火里没了,她当真是死几回都不够谢罪的。 薄荷红着鼻子,低声问道:“主子,适才奴婢出去给您拿衣裳,听边梁在查何以失火,那一对祖孙两死活不承认是他们放的火!奴婢想着,那二人当时在看管着李家公子,确实可能不是他们!主子你可知道是谁?” 沈明锦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她总不能说,火是她放的吧,她要烧死自己? “咳咳,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天干物燥,从哪里吹过来的火星子点燃了!” 薄荷却是不信的,只是主子这般说,她也不好反驳。 浴池里的水温温热,沈明锦没一会便有些瞌睡,忽地想到要带父亲来泡温泉的李弢,问薄荷道:“李家公子现在怎样了?” 薄荷摇头道:“还不曾见过,奴婢一来便到主子跟前了!” 那碎花姑娘要娶李弢,按着今日乐器吹打的时间,约莫已经拜过堂了,不知道有没有洞房?沈明锦忽地有些好奇起来,若是洞了房,这碎花姑娘怕是得跟着李弢回京城的靖远侯府了! 邵楚峰来后,也不知道,那几人还在不在? 沈明锦从浴池里出来,已经半个时辰后了,天色已有些晚,邵楚峰见她出来,道:“明锦,我让人下去请了大夫来,先给你看看!” 他说的焦急,沈明锦便承了他的情,沈明锦现在才仔细地看了眼邵楚峰,见他衣裳上沾了许多黄沙,料他急着赶过来,不曾换洗过,道:“你怎地不去洗一洗?” 邵楚峰一愣,低头看了自个一眼,淡道:“稍后吧!” 大夫给明锦把了脉,又查看了一下眼睛和喉咙,道:“这位夫人并无大碍,休养两日便可!” 邵楚峰心才落了地,又对大夫道:“隔壁还有一位尚需老先生看看,还请老先生移步!” 还有?“是李家大公子吗?”沈明锦问道。 邵楚峰看了她一眼,抿唇道:“是!” 沈明锦见他表情怪异,心里虚虚的,忽然一想,虽然她俩一起被抓了,可是,她和李弢不过昨日见了一面而已,这般想着,便拉住邵楚峰,对边梁道:“你先带老先生过去!” 邵楚峰回身,“怎地,夫人有话和为夫说?” 他那样子,分明一副,我等着你解释的模样! 沈明锦心中顿时不满了,讥笑道:“国公爷这样子,是要问责于我呢?我不过好心昨日帮他解了围,哪知道就被这一对爷孙惦记了!我可没有国公爷的雅兴,在那苦寒 之地,不想着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倒圈养起美人来,国公爷是不是有兴趣在康平建一个芙蓉院啊?” 邵楚峰心中微涩,她不知道,可是,李弢却是为了她,才和那吴姑娘拜了天地。 李弢将她误认为嘉宜,他以为明锦是嘉宜,是邵府的女儿,才会那么不顾忌地说:“李某不才,对邵姑娘一见倾心,回京后便上门求娶,还望邵兄在二老面前能够多多美言!” 李弢知道她是沈明锦,是他的夫人的时候,眼里的惊骇、落寞,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苦等赵清沅的自己。 邵楚峰伸手摸了摸明锦还有些湿气的头发,拿过一旁架子上的干布巾,轻轻地给明锦揉了揉,“不建芙蓉院,夫人若是留在康平,我们倒是可以在县城里买一处小院子,名字,夫人看着起便好!” 只要他不在她身边,她总是有招惹桃花的本领,先前一个益之,现在凭空来了个李弢。 沈明锦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己觉得没趣,垂了眉眼,道:“我不管的,我既是来了,定是要见一见那位美人的,留不留下来,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见了再说吧!” 邵楚峰无法,只得将林卫借着他名义做的事说了,沈明锦听完,静默了片刻,她再明白不过那女子的身份,便和她的娘亲和月漪、如漪两位姨姨一样,可是,一个和她长的一样的女子,是不是,也是她的亲人?是她娘亲的亲人? 鸿姨回了亲人身边,那边肯定是有她惦记的人,那个叫依扎的女孩子的身份? 邵楚峰见她忽然安静下来,眉头皱着,看着她问道:“你可是不相信我?” 沈明锦摇头:“没有,你说没有便是没有,我想着,也许这一位依扎姑娘,和清沅郡主是亲人呢,不然何以长了一张一样的脸?” 这一点邵楚峰也曾想过,见明锦问起,小心地道:“所以你要见她?” 沈明锦微微一愣,抢过邵楚峰手里的布巾,自己擦着头发,有一句没一句地道:“嗯,也不是,清沅郡主和我也没关系,不过,还是要见的!” 他既是要见,邵楚峰自是全了她的心愿,见她一张小脸因皱着眉头显得皱巴巴的,忍不住捏了她鼻子道:“不过见个女子罢了,你这头小犟驴担忧什么?” 沈明锦白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小美人吃了?” 我倒是怕她把你吃了,邵楚峰道:“这女子来历不明,见一见可以,我带你去,你自己 莫一个人跑过去!万一着了道,我再离了军营去找你,陛下怕是得怪罪了!” 说起军营,沈明锦正色道:“听说你们被劫了粮草?现在的可能够撑两个月?” 邵楚峰点头,“两个月尚可,岳丈那边还在筹备!” 沈明锦道:“若是不行,我那边还有一些首饰,拿去给父王,左右我平时也用不了那么多!”上次给了一些,她手头还留了一些平日里出门赴宴用的,虽是不多,却件件更贵重。 她说的认真,邵楚峰笑道:“尚不用如此,不过,我送你的那支乌木簪子,你倒是十分喜欢的模样!” “嗯,用着顺手!” 沈明锦确实是喜欢的,看着便觉得十分安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上一世沈明锦并不曾和邵楚峰聊过这许多时候,二人虽然定亲后,有了书信往来,他去战场前,也曾见过一面,那时候,聊得还是复仇。 隔了一世,她还是十五岁,他已经二十五岁了。这般平静地聊着各自的生活,却还是头一次。 夕阳西下,日落的余晖透过西边窗户洒在地面上,邵楚峰握着沈明锦的手,沈明锦没有挣脱。 * 当夜两日睡在一张床上,邵楚峰只是握着明锦的手,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吃早饭的时候,沈明锦有些奇怪,邵楚峰今个何以一直黑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沈明锦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今个脸色不好,可是赶路太累的缘故?” 邵楚峰轻撩眼皮,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一副担忧又不解的模样,从刚开始的愤怒、难堪,到此时,竟忽有几分泄气。 两块火石,便那般放在了沈明锦面前,那是她昨个落在那破房子里的,边梁彻查失火的原因,找到了这两块火石。 邵楚峰啃了一口馒头,慢条斯理的咽了下去,才淡道:“火是你放的!你是想……”死在里面,可是这一个“死”字,邵楚峰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一想到,她又像上回一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这样消失,便觉得那八年漫无边际的黑暗又要向他袭来。 上回是沉湖,这回是*,邵楚峰手微微颤抖,放下了手中的馒头,盯着沈明锦的眼睛看。 对面的沈明锦不想这东西还被找到了,叹道:“我有什么法子,锁又打不开,我只想到把门烧掉,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很愚蠢,可是,我也是在努 力地进行自我拯救了!” “自我拯救?那门后头的桌子又是怎么回事?”邵楚峰耳朵竖直,盯着碗里的粥轻声问道。 “哦,是要把门撞开啊,我手都快推断了,可是那门都没什么动静!”沈明锦红着脸道。 邵楚峰看着明锦微红的脸,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她难道不知道,门从外面好踹,从里面却是很难吗? 要是他没有及时赶过来,她真的将自己蠢死在里面。 沈明锦见邵楚峰嘴角微扬,一副看傻瓜的眼睛看她,头皮忽地就一麻,扭过身子不看他。 第67章 边城夫人 邵楚峰淡道:“你要不要去看看李公子?” 沈明锦这才知道,那吴家爷孙两人怕李弢逃走,将李弢的右腿踢折了。 沈明锦气愤道:“那吴家两土匪怎么处置?”她当初吓唬翠花姑娘说,她夫君来了,会灭了她口,现在,她是真的想灭了她口! 邵楚峰夹了一筷子酸瓜给她,道:“你想怎么处置都行,不过,那姑娘,我一会去问下李弢!” 沈明锦一惊,“难道他二人昨日……”真的白日洞了房? 邵楚峰淡淡地看了一眼画风和他在京城时完全不一样的某人,道:“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可以代问问李家公子,想来我救了他一场,这点人情,他还是愿意卖给我的!” “哦!”沈明锦见他有意无意地提李公子和翠花姑娘,知道是对她不放心,也懒得理他。 过了一会,沈明锦忽地放了筷子,委屈道:“昨日那姑娘将半个馒头往我嘴里塞,差点没噎死我,我可不管她和李公子有什么关系,我得报仇!” 昨天翠花姑娘那般变态,差点吓死她好吗,而且,难道留着她在此处张扬邵国公夫人曾落难在她手上,还是让她随着李弢回京散播什么诡异的谣言。 “不行,我得灭口!”沈明锦说着,对薄荷道:“你去问昨日那大夫拿一副哑药过来!” 薄荷依言下去,邵楚峰还不曾见她对谁动过狠手,道:“只是毒哑吗?” 沈明锦点头,“先毒哑吧!李公子若是没有什么异议,再送到牢里好了!” 邵楚峰垂眸,李弢怎会有异议,怕是此时恨不得杀了那二人,他一个翩翩贵公子,落在这龌龊的二人手里,受了许多侮辱,怎会轻易罢休。 明锦到底还是心肠软了些,他昨个便已经将二人各断了一只腿。“一会我们便回康平了,你和我一起去和李公子道个别吧!”邵楚峰想到还躺在床上的李弢,轻声道。 沈明锦闷闷地点头。 邵楚峰和沈明锦过来敲门的时候,李弢尚躺在床上,大夫说他的腿只是折了,幸好没坏了骨头,但是也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沈明锦换了女装,一身胭脂色鸳鸯锦袄,绛红色百蝶戏花罗裙,脚穿一双明艳艳的粉红绣鞋,梳着飞月髻,头插一支简单的乌木簪子,跨过门槛的时候,身旁的男子体贴入微地顿了一下,扶了身后的女子,她微微侧首,月华如水的眸子轻嗔了男子一眼,便微微笑着走 过来。 “一直不知道原来姑娘便是子卿兄新近娶的夫人,那日李某还曾奉上贺仪!”李弢笑道。眼眸里的苦涩一闪而逝。 沈明锦微愕,他先前问她可是邵府的,她以为他知道她是谁?难不成是当成邵楚峰的妹妹了,沈明锦轻轻拉了拉邵楚峰的袖子。 邵楚峰上前半步,恰好站在明锦身前,不着痕迹地挡了李弢的视线,道:“他日立汴大婚时,若此边战事结束,邵某也定当上门讨一杯喜酒,只是眼下,我夫妇二人却是要告辞了,还望立汴在这边多多修养几日再回京不迟,邵某留四位护卫下来,立汴还请随意差遣!” 沈明锦估量,立汴该是李弢的表字,他和邵楚峰年纪相当,当年约莫也是书院同窗。 李弢的眸子微暗,望着邵楚峰,谢道:“多谢子卿兄,子卿兄和嫂子在西北要多加注意安全,立汴一介书生,还仰赖子卿兄保家卫国!” 邵楚峰听了那一句涩味满满的“嫂子”,面上也更客气了几分,“子卿兄自贬了,文武本就分工不同!” 此时不论是邵楚峰还是李弢,说起场面话,都有些索然无味,又说了几句多加保重,邵楚峰便带着沈明锦离开了。 从头至尾,沈明锦听着她二人说话,竟没有插一句话,她约莫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她以为是人生中无意偶遇了一回的李弢,却是少年时恋慕过赵清沅,青年时,一颗心死灰复燃,单单挑中了沈明锦,却又一次错过。 邵楚峰和沈明锦一行离开后,李弢便让护卫将已经被灌了哑药的吴家祖孙二人赶出了石潭县,吴姑娘心有不甘,哭哭啼啼地闯进来,跪在李弢跟前。 她已经哑了,一双含恨的眼睛看着李弢,眼中的痴恨、幽怨,看的一旁的护卫都觉的怪异,像是李家公子是什么负心汉一般。 李弢闭了闭眼睛,便想到前儿夜里被劫来后,这女子半夜滚进了他的被褥里,李弢心中忧愤不已,声音里冒着丝丝冷气儿:“不杀你二人,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你还妄想随我进京不成?” 李弢眼中迸发的杀意,吓得吴姑娘脸色苍白。 * 邵楚峰一行人在第三日的傍晚赶到了康平县,邵楚峰一早便让边梁在县城东边的秋原巷购置了一处三进的院子,除了留给李弢的四个护卫,剩下的十二个护卫,还是负责沈明锦的安全。 此处离军营骑马也只需要半个时辰。 边梁挑了 两个附近的婆婆提前帮忙打扫了房间,众人到的时候,热水都备好了,邵楚峰军营里还有事,对明锦道:“你先安顿了,我晚些再回来!” 他几日不在,东党项国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沈明锦道:“若是太晚了,你就再军营里头歇着吧,晚上寒气重,别冻着了!” 这两夜实在是太困了,二人同床,她才能睡着,若是,今夜他还在她身边,沈明锦当真不知道要如何相处。 邵楚峰看了沈明锦一眼,长长的睫毛下面,眼睛里闪过些许微光,好笑地道:“夫人早些歇下。” 等人走了,薄荷劝道:“主子,您吃了这么些苦头来这里,不就是为着见国公爷,为何到了康平县,您又将他往外推呢?” 沈明锦一边散了头发,一边道:“你莫不是忘了这康平县城还有个美人呢!” 薄荷试了试浴桶里的水温,有些不解道:“主子,您真的相信国公爷对那人有情分?” 国公爷以前为了自家主子,花了多少心劲儿,薄荷不相信国公爷为了一张面皮,就舍了和自家主子的情分。 沈明锦微微失神道:“他说惹桃花就惹桃花?不惹就不惹?” 她只是有些不痛快,那些人敢将依扎送过来,就是笃定了邵楚峰对赵清沅的情分,虽说赵清沅就是她自个,可是现在鸿姨叮嘱她不得将真实身份说出来,以后她便是沈明锦。 虽然自个和自个吃醋十分奇怪,但是,人家已经视赵清沅为邵楚峰的弱点,那她这个活着的正室夫人又是什么? 康平县风沙大,吃的东西也不比京城里精致,便是连以前的江陵宁安也比不上,晚上一份羊肉汤,一碟风干的牛肉,再加一碟子酸瓜,半斤米饭,便是主仆三人的晚饭,邵楚峰不在,沈明锦便让潭儿和薄荷一处坐着吃。 这些日子在外面,潭儿一直扮作小主子,也常常这样用饭,是以,二人也不忸怩,在路上的时候,虽劳累,可是总没有什么胃口,今日定了下来,三人将半斤米饭都吃完了,潭儿看着自个圆滚滚的小肚子,笑道:“主子,等我娘忙完了,让我娘过来做厨娘,再开一家天女阁,生意定会十分好。” 沈明锦笑道:“傻潭儿,难不成还在这儿待一辈子,这般大的风沙,不过两日,你看你脸疼不疼!”” 薄荷收了饭碗,对潭儿道:“可别忘记了鸾姨让你来的目的,还不给小姐收拾衣裳!” 青鸾姨姨说这边地广人稀的,物资匮乏,若是穿的太打眼,难免会引来宵小之辈的觊觎,是以,准备的衣物多是家常衣裳,只备了两身华贵些,是等着赴宴穿的。 明日郡主要去见那个小妾,潭儿准备让郡主在气势上便压人家一头,是以,挑了一套华贵的狐裘氅衣,沈明锦扭头看见,笑道:“又不是入宫赴宴,怎么连这衣裳都带来了,随便捡一件寻常些的便是。” 潭儿和薄荷没见过赵清沅,她却是知道长什么样的,只是想确定是否真的如传闻一般像而已,邵家军现在粮草短缺,她穿成那般,被军营里的兵士看到了,难免不好。 等第二日沈明锦在茶楼上真的见到了那位依扎姑娘,才觉得,鸾姨真是多虑了,没看人家一个小妾衣裳都是挑了金线的,裙子在阳光下摇曳生姿,十分好看。 薄荷嗤道:“真是糟蹋了东西!” 沈明锦示意薄荷不要发声,静静地望着上楼来的女子,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梳着许多根又细又长的小辫子,约是学这边境的女儿家的装扮,肌肤胜雪,罥烟眉下闪动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流露出聪颖的光芒。 却是和赵清沅像了九成。 沈明锦便站在二楼楼底上头,依扎上来,轻轻瞥了一眼沈明锦,见她穿了八成新的胭脂色鸳鸯锦袄,搭着藕荷色罗裙,一双明艳艳的粉色绣花鞋,十分淡雅,浑身上下却一件贵重的饰物也无,便收回了视线。 随身的丫鬟兰可对小二的道:“昨日的碧螺春,我家夫人说,茶汤不匀,今日挑好的泡一壶过来!” “夫人?”沈明锦喃声念道,她不在,这小妾倒威风得很。 第68章 无礼 沈明锦轻声对薄荷道:“随意点一壶茶上来便是,稍微休息一会,我们去街上逛逛!” 潭儿见那小妾分外张扬,不敢让薄荷姐姐离开主子,抢到:“主子,奴婢去吧,奴婢想看看有没有西北风味的吃食!” 沈明锦和方婶子是雇佣关系,一直未将潭儿当婢女看待,只是,潭儿听了娘亲吩咐,却是执意自称奴婢,沈明锦无奈,在这边城,也不纠正她。 此时见潭儿亮着眸子,颇好奇的模样,莞尔道:“有看上的只管点,若吃不完,带回去慢慢吃!” 潭儿欢快地跟着小二下了楼,一旁正待进雅间的依扎,忽地顿了步子,回身看着沈明锦,妩媚一笑,梨涡轻陷,问道:“这位,夫人,是初来康平县?可是京城人士?”依扎一时摸不准这是位闺中小姐,还是出嫁的夫人,她年纪看着尚小,只是发髻却是京城那边夫人惯梳的百花髻。 薄荷皱了眉,却见主子微微笑道:“确是从京城过来!” “哦?那这位妹妹可知道京中有位静懿郡主?”依扎见对方果是京中来的,顿时十分激动,转了身子便向明锦这边过来。 薄荷上前一步,拦在依扎面前。 依扎一愣,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沈明锦淡道:“薄荷,休得无礼!” 对依扎似笑非笑道:“自是听过的,出自楚王府,邵国公府的少夫人,怎地,这位姑娘也识得?” 依扎曼声道:“实不相瞒,我是邵国公新近纳的贵妾,还不曾见过京里头的姐姐,有些惶恐,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所以才听妹妹是京里头来的,便忍不住上前问一句!” “哦?贵妾啊!不过,再是‘贵’,也是妾,这位姑娘日后若是能进门,执的是妾礼,左右静懿郡主身边伺候的人多,估摸用不上姑娘,姑娘尽管放宽心便是!”沈明锦口里说着宽慰的话儿,心里却在跳脚,这邵楚峰,先前是怎般和她说的,什么林卫小将军闹的事,借着他的名头,这女子可还一心一意惦记着进京给她做妹妹呢! 昨日邵楚峰约莫丑时才回来的,沈明锦已然酣睡,早上醒来的时候,床上又没了人,只夜里模糊地发现有人握了她的手。 “主子,主子,奴婢端了好些吃食过来!”潭儿托着一个木盘子,上头放着三四碟吃食,锅盔,蜜枣甑糕、油糕、叉酥。 依扎淡淡瞥了一眼,都是些贫民吃的东西,这样的人还能认识京中的静懿郡主? 依扎往后退了一步,道:“不打扰这位夫人了!”皓腕抬起,挥了挥娟帕,露出腕上一只镶着红宝的赤金牡丹镯子,寸来宽,见沈明锦果然看过来,依扎眉目间不由带上来了被娇宠的女人惯有的矜满,一截雪白的脖子微微扬起,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模样。 薄荷看的心头火起,沈明锦嘴角微翘,并未理睬,温声对潭儿道:“慢些上来,别摔了!” 主仆三人去了另一间雅间,一会小二的要敲门送来刚才潭儿点了三碗油茶。 薄荷一边喝着,一边道:“主子,那贱人也太恶心人了,你干嘛不让奴婢教训教训她?” 沈明锦道:“若是国公爷惹的桃花都要你动手,那还不累死你,你不知道,以前邵国公府里头,还有一座芙蓉院,都是这样的女子!” 潭儿一边吃着糕,一边跟着点头:“是的,像奴婢爹那般,抛妻弃子,娘都已经不认他了,奴婢也不认,娘说,不是爹犯贱,也不会招了那王氏来欺辱我们,虽然那王氏不是好的,可是奴婢爹更不好,不然奴婢和娘也不用受那么多罪!所以奴婢和娘都不回那府里,我们在外头过的更快活!” 方婶子对左钦死心,不承认左钦是她夫君,她宁愿带着潭儿跟着沈明锦和鸾姨过日子,方婶子每月有一两二钱银子,都能存着,一年除开偶尔花用,也能有十二两银子,潭儿跟着沈明锦,她心里一百个放心,又能学规矩,比回府受王氏母女磋磨不知好多少。 方婶子还曾在明锦跟前叹过一回:“都说女子嫁人便是托付终身,可不论靠夫君,还是靠儿子,都是虚的,还不若靠自个,心里踏实!” 潭儿不过十一岁,说这些话的时候,小嘴还一边咬着糕,两颊鼓鼓的,薄荷摸着她的小丫髻道:“以后薄荷姐姐护好你!” 潭儿觑了眼薄荷,“不要,等薄荷姐姐闲了,教潭儿些拳脚,潭儿自己便能护住自己了!” 沈明锦忽地便明白,以前的沈明锦为何会那般喜欢潭儿,约莫就是她在潭儿身上找到了契合点,自己护着自己。 点心未吃完,向小二要了油纸包了,潭儿提在手上,三人悠悠的出来,便见依扎身边的婢女在外头跪着,沈明锦暗想,这姑娘倒恃宠生娇,若是奸细,也太拖后腿了,看那面皮和手,似乎也不像穷苦人家出身,怎地眼皮子也浅? 只是,为何两人的长相能一般无二? 沈明锦想,或许鸿姨是知道的。只是鸿姨离开京城后,便一 直未来一封信笺,也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 正值春初,街上有卖树苗和花苗的,沈明锦想着在这里也是无事,沈明锦挑了四五株桃树苗,又选了两支桂树苗,梅花、菊花她都不怎么喜欢,不如桃花、桂花开的热闹。 一排摊子中间,有一个老婆婆卖的东西有点奇怪,都小小的,并不大,旁边还依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身打了许多补丁的衣裳,除了沈明锦她们,摊子上并没有其他客人沈明锦,听着老婆婆的介绍,沈明锦和潭儿上前挑了几颗叶瓣很厚,像是能挤出水来的吉祥冠、银月、群碧玉、星乙女、筒叶花月、紫晃星、花月夜等。 一共不过二十文钱。 旁边的小男孩看着潭儿手中的油纸包一个劲地咽口水,眼珠子睁的很大,婆婆怕是担心惹了沈明锦不高兴,拍了孙子脑门一下,道:“去旁边玩去!” 小男孩十分委屈地摸着脑门,站在那里不动。 沈明锦看他可怜,让潭儿将手中的油纸包给了婆婆,道:“这许多,我们却是拿不下了,这个给婆婆吧!” 婆婆满是褶子的脸上有几分羞惭,为难道:“姑娘,这怎么好意思!” 明锦笑道:“婆婆只管拿着便是!若是下回婆婆还有什么新品种,也可以送到我府上来,在县东边的秋原巷子的第四个,说送花的便行。” “哎,哎,谢谢姑娘!”婆婆连连应下。 沈明锦刚走没几步,便听到后头的婆婆哄着小孙子道:“慢些吃,别噎着了!”不一会儿,又哀声叹道:“下回可不许这般,你爹娘要知道,老婆子我把你养得这般没骨气,还不知道,要怎样怨我呢!” 薄荷低声道:“主子,看着真是可怜,刚才我都怕那孩子把舌头咬掉了!” 沈明锦轻叹道:“和党项国那边打起来,这里的人先遭殃,那孩子看着还小,若是战事起了,那般大年纪的婆婆怕也不能庇佑他了!” 沈明锦没说,这孩子让她想到了这一世幼年在青玉楼的时候,不过,后来她遇到了小伙伴益之,说起益之,自那日他来邵府要带他走后,便再也没了消息。 此时的沈明锦并不知,她不过是一时心善,这个孩子,却在以后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救了回来。 三人抱着这许多树苗,准备回去,路过一家胭脂店,沈明锦想着,这边风沙大,她从京里带来的面脂,脸上擦了两遍也还容易干燥,就进 店选了几样。 店主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头上包着西北这边女子惯用的布巾,可能是出门的时候容易挡风沙,悄悄打量了一会沈明锦三人,见虽然衣饰并不见富贵,选东西却是连价格都不问,估摸着这几人也是富户。 盈盈笑道:“虽说姑娘选的这几样,都是店中的上品,不过我看姑娘肤色细腻,奴家店中的玉脂怕是更合姑娘心意,姑娘稍等奴家片刻!” 说着竟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外头陪着,自己掀了帘子去了里间,不一会儿便见老板娘掀了帘子出来,手上拿着一只玻璃瓶子,珍宝一般地递给沈明锦,掩嘴笑道:“奴家偷偷告诉姑娘,这个奴家是费了心机从党项国弄来的,一年也进不来十瓶,邵国公新纳的侍妾,一来这康平,便瞧上了奴家手中的这玉脂,这次奴家多得了两瓶,不然都给依扎夫人买走了!” 她没说是东党项国,还是西党项国,沈明锦也没问,商人都有自己的渠道。 只是说到依扎,沈明锦倒是眉心一动,轻声问道:“店家说的这般珍贵,不知两瓶需几许银子?” 老板娘伸了食指和拇指,道:“卖给依扎夫人都是一两银子一瓶的,姑娘是新客,八钱银子便可以,两瓶一两六钱银子,我给姑娘再抹个领头,一两五钱银子便好!” 沈明锦吩咐潭儿付了钱,接过了两瓶玉脂,不动声色地问道:“看着十分合用,不知那依扎夫人一年要买几瓶?” 老板娘笑道:“一月一瓶多便可,依扎夫人用的快些,两月就买了十瓶!” 两月,邵楚峰来这里,也才两月,看来是听了邵楚峰来的风声,才来的。 沈明锦笑道:“既是这般,下回店家多进些货,我也按依扎夫人的给,一瓶一两银子,若是有货,只管放着,我必差人来取!” 三人回府里头,明锦和潭儿都累的走不动了,薄荷打了热水啦给沈明锦泡脚,又放了活血的药,慢慢揉着。 小潭儿有样学样地,自己端了个小盆,在旁边,沈明锦笑道:“薄荷,你一会教教她!” 正说着,前头看门的婆子在房门外道:“夫人,老爷带了同僚过来,说是在这里用晚饭,您看,要准备些什么?” 沈明锦示意薄荷擦干了脚,穿了鞋袜,道:“几个人来?” “两人!” 潭儿忙起身道:“主子,奴婢会做几个小菜!”她娘是厨娘,她自幼也跟着学了一 些! 沈明锦沉吟,加邵楚峰不过三个,估摸是军营里的,这人真是厚脸皮,刚才在外头他小妾看样子谱大的很,这累人的活儿,不让小妾做,倒跑到她这来了,不得不说,看了依扎,沈明锦心里头,那隐约的好奇心立即便成了一只时刻想要拍死的蝇虫,沈明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行,我自来下厨,你们帮我洗洗菜便成!” 婆子瞪大了眼,这夫人带来十来个侍卫不说,身边终日里还有两个丫鬟伺候着,看着便是大家夫人的命,竟还能自己下厨? 第69章 技艺 沈明锦以前在王府里确也学过一点厨艺,只是西北这一边食物往日里便匮乏,现在一个县里又走了许多人,新鲜的素菜十分难买到,沈明锦到厨房里看了些食材,兔肉、鹿肉、牛肉、羊肉、鸡鸭等都有,素菜只有胡萝卜、花生米、青豆、葱、蒜苗、芫荽、大白菜、冬笋。 沈明锦思量了一下,准备做一个宫保野兔、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砂锅煨鹿筋,这般想着,便让潭儿和府里守门的婆子找来的宋婶子和韦婶子帮忙切菜、洗菜。 都是一个巷子里住着,宋婶子和韦婶子听罗婆子说这边要找人帮忙,一人二十文工钱,都忙赶了过来。 她们都是康平县本地人,一辈子也没出过康平县,再也没见过这般妙人儿一双玉指沾羊春水,只见邵夫人将洗净的野兔约五两、花生米一两放在一起,倒入黄酒,再撒上盐、糖,还有听说是从京城里头带过来的酱料,这也不知道是什么酱料,千里迢迢地还带过来。 三个妇人看着这位京里头来的夫人,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没一会儿便将这道菜腌制好,盖了盖子,放在火炉上焖着。 沈明锦笑道,这个暂且让它烧着,我们动作麻利些,等那头上好了菜,我请几位婶婶一起在家里用个便饭,我初来乍到的,以后还要几位婶婶多多看顾才是! 几人见沈明锦这般平易近人,一点贵妇人的架子都没有,心里头也十分高兴。这邵夫人一看便是大家出身,虽说穿的朴素了些,可是这出手大方呀,听说那些京里头的贵夫人都不喜奢华。以后少不得还要经常来这里帮忙赚些零用钱。主家好相处,她们做的也容易些。 两刻钟,姜汁鱼片,糖醋莲藕都做好了,宫保野兔的香味也焖了出来,一个个都吸着鼻子,啧啧称奇,沈明锦多做了一些,等装盘的时候,留下了几块,笑道:“这是用潭儿的娘秘制的酱料做的,婶子们一会也尝尝鲜。” 沈明锦有时候觉得,在青玉楼那几年虽说忧愁的事挺多,回想起来却也挺好的,她学会了与这些市井百姓之间的相处。 这边几个婶子在推辞着,那边潭儿和薄荷将菜用食盒提到前院里,邵楚峰,林卫和段将军正在聊着闲话,潭儿一一将菜拿出来,道:“禀国公爷和两位将军,这是我家夫人亲自下厨做的,爷和两位将军慢用!” 林卫本在打量这不过十一二岁,却似乎挺得国公夫人重用的小丫头,忽地倾了身吸了吸鼻子,“这里头是什么?”指着的却是沈明锦花了心思 的宫保野兔。 潭儿轻快地笑道:“夫人做的宫保野兔,用了特制的酱料,将军尝一尝便知!” 林卫提箸,便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邵楚峰不想明锦还会做饭,不知道是前一世在王府里学的,还是在青玉楼学会的,也提箸夹了一块。 段将军笑道:“子卿,你夫人年纪虽小,这厨艺却甚是了得,子卿真是有口福了!” 邵楚峰也觉得这兔肉甚是美味,竟比以往吃的,还要鲜些,敬了段将军一杯酒:“段大哥有所不知,我成亲后第三日便赶来了这边,此番也是头一回知道夫人会厨艺!还是沾了段大哥你们的面子!” 邵楚峰和段将军正说着,忽见林卫举箸的速度有些迅捷,再一看,这小子竟是三三两两地将一盘兔肉扫的只剩了两三块。心下慢念:“以后再也不带这小子来府里吃饭了!” 却不知,林卫自此以后,尝了鲜头,三两头地跑过来蹭饭。 厨房里头,不一会儿,沈明锦便知道宋婶子家有两个儿子,都是十□□岁要娶亲的年纪,韦婶子家有一个和潭儿一般年纪的女儿,一个在书院读书的儿子,守门的婆子姓花,丈夫去世多年,膝下也无子女,有一个侄子在县里头药铺做伙计,平时对她倒也孝顺,花婆子平时没主家便在侄儿那里住着。 众人也知道眼前的这位娇俏的姑娘,是邵国公府的夫人,里头坐着的邵老爷,竟真的是邵家军的主帅! 沈明锦问起新近县城里头可有什么新鲜事儿,韦婶子和宋婶子面面相觑,最后,韦婶子还是忍不住低了声道:“夫人,我看你年纪尚幼,估摸在娘家里头,也是父母娇养着的,不知道外头的事儿,乱着呢,有一事我们不说,不过两日,夫人怕是也会知道,我们多嘴说一句,夫人也好早些提防。” 沈明锦知道,这说的便是依扎的事儿了,含笑点头道:“婶子都是热心肠,尽管说便是,我受的住!” 韦婶子将心一横,道:“夫人,县城里头,有一个叫依扎,是从下头的西平村来的,说是邵将军的小妾,但是也没有人见过邵将军进过那个门,外头这般传着,概因那姑娘每每出门,但凡有人问起,她身边的丫鬟便这般说,只是康平县虽远离京城,也知道邵将军的夫人是一位大家闺秀,好像还是一位王爷的女儿!” 见韦婶子和宋婶子都看着她,沈明锦抿嘴笑道:“嗯,确实是楚王爷的女儿!” 这一说,韦婶子、宋婶子和花婆子几个都 立即放了碗,跪了下来,她们再不想,眼前的这位竟是赵国楚王爷的女儿,那可是皇帝最信任的一位王爷。 沈明锦忙将她们扶起来,道:“婶子们不用行礼,我既是跟着夫君随军来到康平县,就按照康平县的习惯来,你们就当我是一般的夫人就好!” 韦婶子和宋婶子、花婆子还有些缓步过来神,沈明锦说什么她们都应着,沈明锦见这般,笑道:“婶子们,再不吃饭,菜可就凉了,以后还要一起常处,婶子们要是这般,以后我还怎么好喊你们过来帮忙?” 沈明锦不倾向买几个丫鬟婆子过来,此时战事在即,也不知道混没混奸细过来,有事找附近几个住家的婶子过来搭把手便可,她们在这里住了许多年,祖上可查,又是生儿育女,不会是奸细,用的放心些。 几人正聊着,潭儿过来禀道:“主子,爷喊您去前头!” 沈明锦奇道:“客人走了?” 潭儿摇头道:“并未!” 沈明锦倒奇怪了,喊她去做什么?若是他们带了夫人过来,请她过去是应当的,只是段将军的夫人在西党项国内不说,林卫年纪尚小,并未娶亲。 沈明锦虽嘀咕着,想着或许是有什么事,还是回房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带着薄荷去了前头。 前厅里头,不知何时摆了个屏风,想来是邵楚峰怕她难堪,吩咐人摆过去的,沈明锦站在屏风这边,问道:“爷喊我过来,可有何事?” 邵楚峰未出声,林卫起身,抢道:“嫂子,是小弟要向嫂子赔罪,先前小弟做的那混账事儿,嫂子来这两天了,可能已经听说了,此事主帅原是不同意的,是小弟阳奉阴违,暗暗地出了使了计谋!还请嫂子千万别误会了主帅!” 既是这事,沈明锦便且听着,便是刚才,她还想着一会给林卫上些“好东西”尝尝。 一旁的段将军也坐不住了,起身对着屏风做了揖,苦丧着脸道:“这事盖因我西党项国而起,林小将军和邵主帅也是因了我们才不得已担了这名声,段某愿意替我国陛下承诺,他日必将补偿今日郡主所受的委屈!” 呵,提到了赵国与西党项国的高度,沈明锦自付,整一整林卫还是可以的,但是上升到这般高度,却不是她能使小性子的了。 沈明锦憋了一口气,缓缓笑道:“段将军客气了,夫君纳妾,本就是应当的,我虽贵为郡主,却也入了邵府,做了邵家妇,理应遵守三从四德,出嫁从夫的古训 ,林将军和段将军这般诚恳地与我说,已是羞煞静懿,此话以后莫提,两位将军且坐着,厨房里还有一盅汤,怕是好了,静懿先失陪!” 三人便见屏风那头的那个丹红色的身影缓缓地远了,没了影子,林卫一拍大腿,低声嚷道:“主帅,您还说嫂子脾气暴躁,段大哥,你看看,哪里暴躁了,这般温柔贤惠,她一个郡主,竟还说‘出嫁从夫’,嚯嚯,主帅,真是美得你!” 邵楚峰斜着眉,淡看了林卫一眼,沈明锦在外人跟前,向来是端着惯了的,早在十多年前,她还是清沅郡主的时候,他便常常看她这般表里不一地在那些大家夫人面前十分娴静端庄,转过头来,踢踢踏踏地在院子里踩着掉落下来的小松子。 也许,他的眼中一开始看见了赵清沅,就是因为这一份表里不一。 邵楚峰独自饮了一杯酒,对林卫道:“西平村的那些人,这两日便解决了!” 他相信,沈明锦不会因着今日这两人说的这些大义凛然的话,就此容忍有一个冠着“邵家贵妾”的女子和她在同一片土地上悠哉地生活。 邵楚峰自斟自酌,又饮了一杯,这一刻,他的心间忽然有些雀跃,有些急切地想知道,沈明锦为此,会做些什么! 林卫凑着脖子和段将军道:“听说遇到女子,主帅神智就有些不清!”不过这种女子,也就两个,前妻清沅郡主,和现在的这位少夫人静懿郡主! 哥哥和他说的果然没错,邵楚峰从夔州救走的那个女子,就是邵楚峰往后的人生里头的情劫。 三人正各自想着事儿,潭儿又提了食盒过来,三人只见食盒里放着的是一份腊肉白菜汤,上头许是用了香油,淡淡的金黄色,在玉白的汤瓷里,十分明目。 潭儿将一大份汤端过来后,执勺子将汤分别盛了三勺,再端到三人面前,轻声道:“我家主子说,这汤是她特地做的,还望两位将军多喝些才是!” 潭儿退出房门的时候,轻轻地抬眼看了眼林卫小将军,见他“咕噜咕噜”喝完了一碗,嘴角忍不住微勾。 潭儿一路小跑着到了后头的厨房里,欢快地笑道:“主子,将军和爷正喝着汤呢!” 沈明锦点头,那汤里她掺合了些巴豆粉,也不多,一小把吧。 晚上林卫正准备就寝,忽地觉得肚子有些不适,闹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腿上虚软无力,走路都打着摆子,让林二替他向主帅告个假,林二去了半天,回来道: “爷,也是怪了,今个不仅主帅没来,段将军也没起呢!” 林卫这才缓过神来,看来昨晚遭了罪的不止他一个,怪道昨个主帅说起静懿郡主是为了依扎来的,面容那般黑,他还以为主帅只是心疼美人,不想,这美人,也是个敢下黑手的,不是疼,是怕呢! 林卫不知道,此时,他用计稳住的依扎,已经知道邵国公的夫人来到了康平县,就在县城里头东门附近住着。 带了好些护卫,要来整治她! 第70章 上门见礼 不过两日,康平县里都知道城东有一个巷子里住着邵主帅的新婚夫人,秋原巷子里的住家,这几日有好些亲戚旧友来串门,热热闹闹的,都在打探主帅夫人是否真的住了进来。 战事在即,除了那些已经离开的,仍然有好些人抓耳挠腮的想着自家还有哪个故旧,哪个亲戚在康平县以外,都担心战事一旦起,城门封锁,便是想出去也出不了了,可是毕竟是祖辈生活了多年的故地,不是那般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是以听闻主帅夫人也住了进来,康平县百姓的心里,一杆秤砣便悬在了那里,若是此事是真的,这秤砣便压实了,主帅夫人都能住进来,主帅必是对这场战事有十足的把握,不然怎会这般放心让夫人在此处安顿! 依扎每日里出门逛街喝茶,一日无意间在上茶楼楼梯时听到一间雅间里传来这么一句:“哟,正室夫人都来了,还当自己是夫人呢!” 另一个妇人道:“可不是吗,听说这一回,带了好些护卫过来呢,不打得那小贱人一身皮`肉开花!” “唉,你别说,听说细皮嫩肉的,就像那江南的女子呢,你见过没?” 另一个像是捂了嘴,掩下了声音笑道:“能是什么好东西?乡下里头住着那么一伙子粗人,只得这么一个面皮儿好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管她哪儿来的,国公爷喜欢,她就是主儿,不过爷们再喜欢也没用,那位正室夫人,可是楚王爷的女儿,国公爷还能管住她不成?” 另一个道:“约莫也就这几日,贵人底下的护卫,可都不是摆设,哪天不定就弄那小娘皮出来游街了,哎,你我这两人也是无事,不若每日一起出来喝喝茶!” 兰可缩着肩膀,不敢抬头看旁边依扎姑娘的脸色。 依扎冷着一张脸,道:“回去!” 一人在房里枯坐了半日,等天黑了,兰可过来伺候她梳洗,她也不动,兰可只得道:“夫人,奴婢在外间候着!” 这一夜,一直到天亮,依扎都坐在桌子前,邵楚峰没有来,这一夜,依扎眼前一直晃着那日在茶楼里碰见的那位来自京城的破落夫人,到天亮,喊了兰可过来,道:“你使些银钱,出去打听一下,那人住在哪里?” 兰可到后半夜,忍不住,在外头的榻上,昏昏沉沉地半躺了一会,一早头重脚轻的,见自己主子一双眼睛猩红,还如昨晚她退出去一般坐在桌前。 从主子手里 接了一袋碎银子,兰可心里直跳,待出了房门,那不规整的,略微有些棱角的碎银子捏在她手心里,像是粘住了一般,竟撒不得手。 王婆子坐在厨房的门口晒太阳,见这丫头魂不守舍的,叹道:“丫头,别管我老婆子没提醒你,得不着鸡,还蚀了米哦!” 兰可低着头,默默地走了出去,王婆子在厨房门口冷哼了一声:“又是个瞎了眼的!” 那正房夫人都落脚了,听说一来便在城东安了家,这般速度,肯定是国公爷提前便打点好的,这边一点消息都没,还要使了银钱去打听,虽说是贵妾,依她看,连个通房都不如,说来也奇怪,她还白日里从来没见过国公爷来过,夜里倒是有时会闹出些动静。 兰可晨间去的,到了晌午王婆子才见她回来,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打听出来了。 “不是角儿,非得上台!” 兰可路过厨房,听到王婆子在里头嘀咕了一句。 到得下午,王婆子便见兰可陪着打扮晃眼的依扎出来,上前去给二人开了门。 秋原巷子里热闹了两日,宋婶子和韦婶子便坐不住了,两人急慌慌地来求见沈明锦,薄荷将人带了进来,只见两位婶子立即跪下道:“夫人,这事真不是我们传的!” 沈明锦顿了一下,眉头微皱,困惑不解地问道:“两位婶子说的是何事?” 韦婶子性子急,抢道:“我们自那日从王府里回去,便是连自家夫君也没说,您是邵府的少夫人,楚王爷的女儿,这,这不知怎的,这些日子总有人来和我们打探,可是,我们真的没说啊!” 宋婶子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夫人,真的不是我们传出去的!”说这话时,宋婶子有些心虚,她确实是和自家相公说了,相公说他没往外说,可是,他前日喝醉了回来,也不知道漏了口风没有! 沈明锦眉心微动,原来是这事,宋婶子和韦婶子传没传,她不知道,她自己却是传了的。 不过看着这两日,沈明锦倒是想起来,虽说这两人不会是外头的奸细,但是,若是她们趁着在帮工的过程中,动点手脚,却是容易的,沈明锦绕着手中的锦帕,默了一会,笑道:“两位婶子不必如此慌张,我们来康平县的事,也没有刻意隐瞒,便是漏了风声,也没有什么,两位婶子却是多虑了!” 宋婶子和韦婶子还是跪着不肯起,过了一会,宋婶子颤着音道:“夫人,您或许还不知道,那位,那位姑娘 ,听说您来了康平县,这两日出门采办东西,说,说是要给夫人您见礼呢!” 她二人是怕到时闹得不痛快,惹了这位郡主娘娘生气,事后少不得要找她二人麻烦。 唔! 她还没动手,那边倒比她还急。 沈明锦让薄荷带了宋婶子和韦婶子出去,又唤了花婆子进来道:“一会,若是有自报‘依扎’的小妇人来求见,若是带了东西来,也不必送到后院来,你自个带回去给你侄儿便好,人让她进来,丫鬟拦在外头,她若是敢进来,就随她!” 到得下午的时候,花婆子侯在大门里侧抱着自个养的一只花猫,正打着盹,果听到有轻轻的敲门声,拉了一条缝看,果是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丫鬟。 这妇人打扮的甚是华丽,红宝的金镯子,一对白玉兰花耳环,额前还贴着一枚兰花形的金花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花婆子一时有些头晕。 依扎细声道:“妾身名唤依扎,求见夫人!” 花婆子觑了一眼,见那身后的丫鬟提了两手东西,拽过兰可手中的东西,面无表情地对依扎道:“丫鬟留在外面,姑娘随婆子进来!” 花婆子从薄荷那里打听出,这便是那外头的小妾,让她不需客气。 依扎不想一个守门的也这般猖狂,微微一愣,压住心头的火气,抬眼看了眼花婆子身后的院子,庭中两棵约有一尺宽的老树,树形很好看,像开屏的孔雀,正是初春,上头的叶子才堪堪冒出芽头。院墙边像是新栽了树苗,依稀见到有桂花树苗。 依扎心里轻轻一转,不过才来几日,这院子里头竟然已经开始布置了,难道是要久住? “站着做什么?还进不进来?婆子我今个忙着呢!”花婆子语气不耐地道。 兰可有些不放心地喊了依扎一声:“夫,姑娘!”终是记着这儿是哪里,那一句“夫人”吞了下去。 一旁的花婆子不耐烦地摇了半扇门。 依扎垂着头,跨了进去,花婆子“嘭”地一下子将门关上,插了门栓。 对依扎道:“跟婆子过去吧!” 依扎拢了手,这位郡主像是知道她要来一般,轻轻抬了脖颈。 走在到第二进院子,过了垂花门,便见一个外头罩着一件湖蓝色褙子,里头着了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下头是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的女子正在俯身拨弄一个长约三尺,宽约两尺的木盒子 ,里头竟是她们沙漠上常见的不起眼的肉瓣草。 这些却是沈明锦前些日子在街市上从那老婆婆处买回的吉祥冠、银月、群碧玉、星乙女、筒叶花月、紫晃星、花月夜,昨日里那个小男孩送来这个木盒子,说是她买了那许多,养在一起更好看。 沈明锦才知道这个小男孩叫木铎,家里就他和奶奶两人。 木铎人虽小,对这些肉瓣草却十分熟悉它们的习性,帮着沈明锦一株株移到木盒里。 沈明锦闲来无事,对这些草,倒是十分上心,这一会儿正拿着娟帕一点点地擦拭上头落下的灰尘。 薄荷见人到了,让花婆子回去看门,也不唤主子,淡淡地看了一眼依扎,轻声道:“郡主在忙,有什么事儿先侯着吧!” 依扎见这位郡主发上仅一枚羊脂色茉莉小簪,耳上两粒明珠耳钉,腕上一只白玉镯子,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说,这郡主这番打扮虽不见富贵,却整个人看起来淡雅如水。 过了一刻钟,沈明锦这边捯饬好了,潭儿接过那条沾了些许灰的帕子,端了一盆温水过来,沈明锦净了手,望薄荷和依扎这边看过来:“这位姑娘,有什么和本郡主说的吗?” 她站在走廊上,高高地看着依扎,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尽是淡漠。 依扎鼻翼微微一动,却是冷哼了一声,“夫人这番折辱我,自是知道我是国公爷新纳入府中的贵妾,依扎虽年长夫人几岁,因不想让国公爷难做,亲自备了礼上门来给夫人见礼,原想着和夫人和和睦睦地做个姐妹,却不知道,夫人尚未见过依扎,便对依扎有如此成见!” 沈明锦点头,是个脸皮厚的,接过潭儿递过来的新的娟帕,仿佛无意一般,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依依扎姑娘说的,上我府上来给本郡主见礼,却是委屈你了,不若,依扎姑娘现在回去,找你家爷说说,你这一番委曲求全,怎能白受不是?” 依扎憋红了脸,这丫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口齿却伶俐,温温笑道:“依扎知道,夫人是气恼前些日子,依扎一人独霸着国公爷,虽说国公爷往日无事,便要夜夜去我那处院子,不过,夫人终是年幼,尚需养身子,子嗣的事,自是婢妾多上些心!” 一旁的潭儿默默抿着唇,盯着这个叫依扎的女人的一张一合的唇,忽地想起来,这几日出门都忘记买针线回来了。 沈明锦唇角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忍不住轻轻掩了嘴,道:“依扎姑娘若是怀 了孩子,当真是大喜,不过,不怀,对依扎姑娘来说,不也是大喜?” 见依扎面上闪过不解,也不解释,笑道:“实话和你说了吧,今个本郡主让你进门,压根就没准备让你出去,你不是说国公爷夜夜与你欢~好,现在国公爷每日都回这里,你便住在这里,省的国公爷每日两头跑,你放心,等着他夜里回来,我便让人将他带到你房里!” 依扎有那么一瞬间,看着沈明锦脸上的笑容,心口微微瑟缩了一下,她从不知道,原来大妇待妾侍,是可以这般蛮横的,原来只当国公爷宠爱她,便是大妇也得让着她,不想,这大妇,却显然不将她望在眼中。 须臾,薄荷的身后出现了好些侍卫,鱼贯而入,沈明锦淡道:“带下去,捆好了,放在柴房里,别将人冻死了,给她一床被子!” 依扎面色顿时一白,尚来不及呼喊,薄荷已经眼疾手快地拿了帕子塞了她的口。 侍卫们直接将依扎双手反绑起来,扭送出了院子。 沈明锦望着依扎的背影,今日在阳光下看,确实和赵清沅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像双生子一般! “双生子!”这个词从沈明锦口中喃喃念出声。 薄荷问道:“主子,会不会坏了林小将军的事儿?” 沈明锦摇头,“坏不了,她是邵国公府的妾侍,服侍主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让门口等着的那个丫鬟回去,就说她的主子留在这边伺候我了!” 薄荷依言下去,沈明锦望着那一木盒子的肉瓣草,依扎看着倒像是有二十来岁,似乎和上一世的自己差不多大,难道真是她一母同胞的姊妹? 第71章 祸水妖花 邵楚峰晚上回来的早些,沈明锦正在用晚饭,见他回来,让薄荷添了一副碗筷。 不比京城,全国各地什么好的稀奇的、精致的都往那里送,康平县地广人稀不说,可吃的东西也十分贫乏,沈明锦以前在北安王府里也吃了许多苦,吃字上头并不怎么讲究,就按这边的风俗来,晚上只单备了宽面,切的薄薄的,汤底是花婆子下午便开始用两根羊排熬制的,十分入味。 邵楚峰回来的时候,沈明锦已经吃了半碗,吩咐了薄荷添碗筷,便自顾自接着吃起来。 她将依扎收进了府里,那贴身丫鬟兰可找到了军营,虽被拦在了外头,边梁还是告诉他此事,他这般急着回来,不过想见一见,府中的这只小醋坛子,第一回吃醋,是个什般光景。 可是,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吃面,他也不敢贸然问起,怕弄巧成拙,引起她误会,只得按捺下有些雀跃的心,提箸,默默地陪着沈明锦吃起来。 这盖碗面,他初来康平便吃过,却从不曾知道,这般普通的一碗面,在和不同的人一起吃的时候,竟能吃出另一种味道。 他吃的慢条斯理,十分好看,倒让沈明锦愣了愣,她在青玉楼的时候,这些并不讲究,又是对着一碗简单的面食,一时倒没注意,用象牙箸一根根绕着面条,就像小时候那般从象牙箸末端一点点地拽到嘴里。 沈明锦心下有些羞惭,端正坐好,也规规矩矩地吃了起来。 先前还有些活泛的气氛,瞬间仿佛凝固一般,邵楚峰不知如何开口,再吃面,便有些索然无味,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口微动。 沈明锦心里想着事儿,吃的倒认真,不提防邵楚峰忽地伸了手过来,不由微愣,便是这么一瞬间,邵楚峰的手捏上了她右边的脸颊,眼眸微深。 沈明锦一时有些窘住,口里还含着半根面条,十分茫然地看着邵楚峰,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伺候在一旁的薄荷,悄悄地掩了嘴,退了出去。 半晌,邵楚峰呢喃般道:“夫人太瘦了些,是该补补了!”捏在手上,竟不如那一次在天女阁后山上的肉~感。 沈明锦默默地提醒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啪地一下打了一把邵楚峰的手背,嘟囔道:“不是某人在外头不安宁,本郡主在京城高床软枕,锦衣玉食,怕是得长了好些肉!” 邵楚峰眼眸微亮,忍着心中微微的雀跃,抿唇不语,一双眼睛,却又忍不住有些期 待地看着沈明锦。 沈明锦自顾自地道:“那小妾说,日日与你欢~好,妾身想着,那人虽不是你,可是,若是哪一日,你那替身和你同一日里进了不同的院子,免不得让外人看出什么,便将人留在府中了,妾身是不大喜欢她的,将人绑着,放在柴房里头呢!” 说到这里,沈明锦淡淡地看了邵楚峰一眼,提了声调道:“你若心疼,或是觉得不合适,自去放了,妾身也没意见!” 邵楚峰心上一惊,忙咳了声,道:“没有,夫人看怎么处置合适,便怎般处置!” 他今日已经下令将西平村都捆绑了,若是到明日晨间,那些人还不吐出什么,便全灭口。 便是依扎,也看不到明日的落日了。 沈明锦见他面色不似作伪,微微哼了一声,“都说保家卫国,你若打仗,连自个的色相都要牺牲,那十万邵家军岂不是摆设,倒真是丢了邵家军的威名了!”她为了保护他的威信,不让自个出身青楼的事影响了他的名声,可还去敲了登闻鼓呢! 她能拿命来护他的名声,他怎地就不能爱护爱护她,她一个过门不过三日,夫君便奔赴战场的女子,掏了一半的嫁妆去给他筹备军饷,他倒好,脸大的在外头招惹敌国的美人,她可不管什么家国大义,家国大义需要一军的主帅牺牲色相? 邵楚峰给沈明锦那轻轻一瞪,压根儿就没气性,他十年前,和她有着婚约的时候,都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二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她使着性子,数落他。 邵楚峰顺手给沈明锦倒了盏茶。 沈明锦喝了两口,将如玉的白瓷茶盏往桌上一放,清漾漾的茶水晃荡了一圈圈的小涟漪,仰了脸道:“你说,现在这小妾怎么办?本郡主是不要顶着恶毒大妇的名号的!” 她这股骄纵的劲儿,邵楚峰一时有些分辨不出,此刻到底是长在北安王府的赵清沅,还是长在江南宁安的沈明锦。 邵楚峰听见自己说:“不知夫人有何想法,子卿定执行,夫人且放心!” 沈明锦斜眼看了眼邵楚峰,还算明白,右手手指微微弯曲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心下十分满意,不缓不徐地道:“先放着,等……” 沈明锦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拦腰抱了起来,轻呼了一声,邵楚峰道:“不知夫人可觉得天色已晚,子卿伺候夫人梳洗可好?” 却是将沈明锦抱进了内室,外头薄荷一早便十分机警地让厨房 备了热水,听到邵楚峰招呼,也不喊花婆子,自己一个人提了两桶水进去,垂着头,进了内厢房,绕过屏风,将水倒了进去,又放了些许,临走前,管嬷嬷特地吩咐要撒的干花瓣。 那一瓣瓣花在氤氲着热气的水中缓缓绽放,散发着淡淡香甜的气息,沈明锦微微有些紧张的心情忽地平复了许多,这一步,也是迟早的事儿。 屏风外头的邵楚峰悉悉索索,都是衣衫落地的声音,沈明锦的手,却,僵住了一般,她,她好像,还没有考虑过,坦诚相见的事儿。 大婚的时候,考虑到她的抵触情绪,邵楚峰并未有异动,只是自己这回,都追到康平县来了,呼呼,沈明锦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邵楚峰绕过屏风的时候,尚留一件亵裤,沈明锦微微吁了一口气,只是看着那人一点点地朝自己走近,沈明锦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屋里的热气蒸腾的人眼睛有些迷乱,沈明锦干脆闭了眼,邵楚峰微微挑眉,隐忍着笑道:“夫人既然不愿意沐浴,不若伺候为夫吧!” “啊?”沈明锦睁了眼,不明状况地看着邵楚峰。 邵楚峰眉心微动,略有些惊喜地道:“夫人,可是改了注意?” “不,不,妾,妾身伺候爷!”沈明锦忙摆着手,回身便拿起薄荷放在衣架上的布巾和胰子,忍不住伸手捋了一下散落在鬓角的一缕头发。 邵楚峰见她一副逃过一劫的模样,心下有些好笑,她既没做好准备,他并不愿意为难她,他既让她动了心,便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完全对他敞开心扉。 他等了这许多年,也不在乎再等个一年半载。 邵楚峰见上头还飘着花瓣,心头有些许惆怅,轻声道:“岳父给你的这丫鬟,倒挺合用!” 沈明锦伸手试了水温,勉强平缓了声音道:“夫,夫君水温可以了!”她只想快些跳过这一段。 邵楚峰见她低垂着头,眼睛盯着脚尖,耳尖红的欲滴血一般,自觉地配合着入了浴桶。 沈明锦胡乱地给他后背和前胸打了一遍胰子,她不敢抬头,不知道,邵楚峰此时,也涨红了脸。 二人都是初次,邵楚峰先前还能端的住,只是不知为何忽觉血脉涌动的有些急,心口跳的也十分快,全部的热~流似乎往一处涌动一般。 沈明锦闭着眼用布巾给他擦洗了后背和前胸,结巴道:“可,可,好了?” 半晌没有声音,沈 明锦有些奇怪地睁了一只眼睛,只见邵楚峰面色潮红,眉峰紧皱,像是极度地忍耐着什么,十分痛苦的模样。 “你,你怎么了?” 邵楚峰闭了眼,深深呼了口气道:“薄荷在水里放的是什么花?” “啊,我,我不知道啊,薄荷,薄……” 沈明锦一时着急,准备喊薄荷过来,浴桶里的人却忽地站了起来,捂了她的嘴,气息不稳地道:“不要喊!” 沈明锦忙点头,邵楚峰一松了手,立即问道:“可是这花有什么问题?” 薄荷是父王给她的婢女,向来忠心,她拿出的干花,怎会有问题? 邵楚峰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刹那间,沈明锦忽地反应过来,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问道:“这,这,是催~情的花?” 天呐,这肯定是管嬷嬷吩咐薄荷的!怪不得,今个薄荷撒花瓣的时候,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邵楚峰咬了牙,轻声道:“无事,你且去坐着,过一会儿,我去提水,给你梳洗!” 沈明锦一时也不敢乱动,他让她去屏风外坐着,她便去了外头坐着。 不一会儿,便见邵楚峰系了外衣,一声不吭地开了门,想来是去提水了。 沈明锦坐在榻上,默默地嘀咕道:“真是作孽!” 第72章 你是谁 潭儿早上过来伺候夫人和国公爷洗漱的时候,见薄荷提了热水过来,低着头行了礼,便又出去了。心下有些嘀咕,“薄荷姐姐今个怎么夫人身边候着?” 虽说管嬷嬷将伺候夫人妆扮的事儿都交给了她,可是,薄荷姐姐向来是跟在夫人身边随侍的啊。 潭儿这边嘀咕,丝毫没觉得今个气氛诡异,沈明锦坐在妆台前,任着潭儿往她脸上涂抹面脂、口脂,垂眸不敢看铜镜里映出来的正在梳洗的那人的一角。 昨个晚上,邵楚峰将梳洗的水给她提了过来后,又出去了一刻钟约莫,等她梳洗好了,散了发,他才回来,身上一重重的寒气,对她道:“估摸是管嬷嬷不放心你,吩咐薄荷加了东西进去,左右无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的轻松,她心里还是有些许过意不去,咬唇道:“嬷嬷还曾说我身骨小,不,不适合……”。 邵楚峰面上闪过懊恼,低声道:“睡吧!” 她先上到床里头,贴着床角,看他还不上来,轻轻看了一眼。 邵楚峰道:“夫人先睡吧,我染了寒气,别冻着你了!” “上来吧,别挨着就行!” 不过须臾,那人别脱了外裳,熄了蜡烛,果真规规矩矩地挨在床外一侧,她心里存着事儿,一时睡不着,那人倒像是折腾狠了,没一会儿,便传来匀称的鼾声。 外头的风吹得呜呜响,这两日开始倒春寒,夜里估摸是起了寒风,想着刚才他在外头待了那许久,忍不住伸了胳膊过去,碰了下他的手,不想,本是睡熟的人,竟顺势就抓住了她的手。 沈明锦也不敢动,怕真的把人弄醒了,纠结了一会,自己才睡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他怀里,惊讶的一时懵了圈,邵楚峰不说话,她也装着迷糊未醒,好半晌,邵楚峰将她抱了起来,笑道:“夫人,为夫要去军营了,夫人既是醒了,不若和为夫一起起来吧!” 沈明锦想到他早上看穿了她装睡的事儿,面上又是一红,这边邵楚峰梳洗好,见潭儿在给明锦挑着今个穿的衣服,一眼望过去,都是些半旧不新的,道:“夫人不必如此节俭,在京里头怎般,在这边一样便是!” 沈明锦点头。 外头忽地薄荷来禀道:“国公爷,边梁在外头候着,说是军营里有急事儿!” 邵楚峰面上闪过厉色,匆匆叮嘱了明锦一句:“你今个别出门!柴房里的人 要看好,若是有异动,让护卫杀了便是!” 沈明锦也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事儿,忙道:“我明白的,你自己当心些!” 邵楚峰刚迈出房门的脚微顿,回头看了一眼沈明锦,粲然一笑道:“夫人放心!” 邵楚峰一走,沈明锦吩咐薄荷道:“调两个护卫去看守依扎,若是有异动,直接杀了,将前门后门都看好,让护卫今个在院子里挨个地方巡视!” 薄荷应着匆匆下去。 沈明锦在房里踱了几步,又喊潭儿道:“去将花婆子的屋子收拾一下,今个晚上,我们都住那里!” “哎,好,主子!”潭儿放下手中的衣裳,也跑了出去。 沈明锦一个人站在房门口,边梁这般急来找楚峰,定当是东党项国那边有了什么异动,幸好她一来此处,便让薄荷和花婆子出去买了许多存粮,便是战事起了,也能顶一段时间,只是此处却是不安全了。 * 邵楚峰赶到军营的时候,里头兵士都十分躁动,他一下马,林卫便围了过来,道:“主帅,昨夜耶律国余孽耶律哈尔袭击了西国的军营,损失惨重!” 邵楚峰皱眉:“段将军呢?” 林卫忙道:“段将军正在营帐里等着主帅呢!” 邵楚峰进去的时候,段将军正在看着慕容瑞纯那边发来的急件,见到邵楚峰,忙迎了过来,道:“邵主帅,殿下请求您即刻带兵去救援!” 邵楚峰接过信,瞬间提了心,昨夜,有一千名死士突袭了慕容瑞纯的大营,这一千名死士,都是精锐兵士,杀了慕容瑞纯一个措手不及,慕容瑞纯推测,这一千死士只是急先锋。 邵楚峰将信交给边梁,道:“你现在去安排快将此信八百里加急送给陛下!”又转过来对林卫道,“你去前锋营点两千兵士,先随着段将军去探一探情况!” “是!” “是!” 林卫和边梁都领了任务下去,段将军也道:“主帅,末将先行下去准备!” 邵楚峰点头! 望着晃动的帘帐,邵楚峰眉峰紧皱,“耶律哈尔,你竟没有死!” 当年,他险些殒命在耶律哈尔手下,是杨玹声东击西,将他救了,可是,却被耶律哈尔的兄长耶律治齐一剑直戳心脏,当场没了命! 他和杨玹虽有亲戚名分,可是若说情分,却还是一起出生入死几回 后有的,纵使赵清沅选了他,可是邵楚峰也不得不承认,杨玹确实是京中一众儿郎中的翩翩君子。 即便如此,邵楚峰也没准备就自甘认输的,可是,杨玹却没给他相争的机会。 杨玹死前,望着他凄凉地笑道:“我救了你,你得替我照顾清沅!” 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杨玹一早便看出了他对赵清沅的心思,可是,他还是不惜丢了命去救他! 想到这里,邵楚峰深深呼吸一口,唇角带了两分冷冽,“耶律哈尔,你我二人命中注定非死即生!” 夜里,林卫带出去的两千士兵,有两个回来禀报道:“启禀主帅,慕容新裕正带着耶律国余孽共十万大军已经向西党项国进攻!” 边梁一急:“怎么会这般快!” 邵楚峰示意他稍安勿躁,只听传话的士兵道:“林将军和段将军都怀疑,西党项国内,可能出了奸细!” “奸细?”边梁讥讽地嗤道:“耶律一族真是无耻之极!” 见主帅不吱声,边梁上前一步道:“爷,您看?” 邵楚峰道:“你手下的一千人,再去点一千家在康平县的兵士,留守在康平县!” 边梁大惊,跪地请求道:“爷,小的怎么能留在此处,小的请求跟随爷一起去西党项国!” 邵楚峰眯眸,缓道:“夫人和康平县的百姓,就交给你了!那个依扎,留不得活口!” 边梁咬着牙,闷声道:“是,属下遵命!” 邵家军开往西党项国的事,很快便传遍了全县城,十来万的兵士,晃晃荡荡的,想要不知道都不行,沈明锦知道的时候,正在喝着薄荷按照管嬷嬷的交代给她炖的燕窝。 玉白瓷的小碗儿,倾翻在地上,碎成七八块,外头潭儿才新收养的小猫,跳过来,要舔地上的燕窝,潭儿忙将它赶了出去。 薄荷道:“主子,您先别担心,爷定会凯旋归来的!” 沈明锦一手拉着薄荷的手,一手按在胸口上。 当夜,边梁便派了人来,要灭了依扎,沈明锦想着依扎的身份,带着薄荷过去见她。 依扎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头发散乱,比昨个来的时候,憔悴了许多,薄荷上前将她口里的粗布拔了。 依扎对着沈明锦站的方向便啐了一口,恶声道:“国公爷要知道,你这般善妒,定当不会饶了你!” 沈 明锦道:“楚峰已经去了西党项国,你的命,他还管不到!我问你一事儿,你若如实回答,我还会考虑是否将你送回情郎身边,不然,战事起了,米粮贵的很,多喂你一口,我也心疼!” “你说什么,国公爷去了西党项国!哈哈哈哈!”被绑在椅子上的依扎忽地狂笑了起来。 沈明锦皱眉道:“我知道你是奸细,爷也知道,你说,你到底是谁?” 依扎收了笑,看向沈明锦的眼睛,一片猖狂:“沈明锦,你怕是不是?你怕我是赵清沅是不是?” 沈明锦不想和她废话,道:“依扎,赵清沅从来不是你可以活口的理由,你若不说,本郡主可没耐心听你废话了!” 依扎看了眼门外,见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两个士兵,阴声问道:“是国公爷?是国公爷让你来逼问我的?我就知道他知道,他那般睿智,怎会看不出来我是奸细,可是,国公夫人,他还是选择宠爱了我!” 薄荷见她死到临头,还想着戳她家主子的心,急道:“主子,让奴婢杀了她!” 沈明锦点头,看着依扎道:“你连和你同床共枕的是谁都不知道,也敢出门当奸细,耶律国真是□□的好棋子!” 说完,示意薄荷动手,薄荷一早便等的心焦,直接抽出剑,便要刺死依扎。 依扎大惊失色,喊道:“你还不快放了我!只有我才能救得了他!实话告诉你,我是耶律国的巫女!” 沈明锦拦了薄荷一把,看着依扎的眼睛道:“你和赵清沅是什么关系?” 依扎阴鸷地盯着沈明锦,不言,薄荷的剑再次刺向依扎的脖颈,微微划了皮肤,依扎吸着气道:“我们是孪生姊妹!她是我姐姐!” 第73章 身世 依扎努力往后缩着颈子,屏着呼吸,生怕这侍女一下子滑了手。 “孪生姊妹?”沈明锦看着依扎那一张脸,心口微微一缩,难道依扎和前世的自己那般像,是因为她们是孪生姊妹? 娘亲临终前并未和她提过一句。 薄荷盯着依扎,问道:“主子,奴婢可以动手了吗?”薄荷心里对这女人惦记许久,要不是怕主子生气,她一早便去抄了这女奸细的窝! 明锦不答,隐着心头的震动,淡声问依扎:“你说你和赵清沅一母同胞,是谁将你从赵国带回去的?” 正在抽着冷气的依扎,见沈明锦这般问她,略微有些疑惑,沈明锦知道什么是巫女? 到底害怕薄荷的剑,小声抽泣道:“你让她把剑拿开,我什么都告诉你!” 沈明锦看了薄荷一眼,薄荷无法,收了剑站在依扎身后。 依扎不妨这侍女这般执着将她弄死,咽了一口口水道:“谁将我带回去的我不知道,我是跟着耶律国皇室住在一起,她们说我的母亲名唤柔茹,父亲是赵国的北安王,在我记事起,便被告知我是耶律国下一任的巫女,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耶律国国破,我便跟着一部分国人生活在康平县,扮作男儿,这一任的巫女一直行踪不定,没有回来,不然,我在双十那一年就应该接受受封仪式,成为真正的巫女!” 依扎没有说的是,因为自她出生,那一个巫女都没有回来,是以,她不会一点法术。 依扎说的巫女,沈明锦猜测该是鸿姨,可是鸿姨不是已经回耶律国了吗,为何依扎还不知道,而且,依扎和赵清沅若是同胞姊妹,那,为何娘亲会将她送回耶律国? 哦,她想起来了,娘亲和月漪姨姨也是奸细,便是鸿姨,怕也一直受那边控制。 鸿姨离开京城时,却和她说,自个是她们三姐妹仅存于世的一点血脉,同是娘亲的女儿,鸿姨为何只字不提依扎,并且这些年依扎作为下一任巫女的存在,却得不到鸿姨的一丁点教导。 依扎见沈明锦面有疑虑,眉心一动,轻声道:“我,妾身对国公爷一片真心,现在国公爷去了党项国,若,若是”,见沈明锦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忙解释道:“我是说万一,万一,国公爷落在党项国人手里,我是耶律国的巫女,可以保他一命!” 沈明锦并不信她的话,如若巫女在耶律国真有那般高的地位,又怎会一个两个地被送到赵国来当奸细,分明是耶律国也 不在乎她们的生死!不过都是弃子而已! 沈明锦不知道的是,巫女有法术,可以自保,只是依扎因着青鸿一直没有回去传授的原因,尚算不得巫女。 沈明锦看了依扎脖颈上细小的血痕,移了眼,重活一世,便真的是和赵清沅是一母同胞,她竟也没有办法的感情,沈明锦觉得自个当真是铁石心肠了些。 知道问不出什么,沈明锦也不想和依扎多纠缠,吩咐薄荷道:“重新绑好,看好!” 薄荷一听急了,“可是,主子,爷那边传话要灭口啊!” 尚在暗暗吁气捡回一条命的依扎,听薄荷这般说,心中大震,不可置信地扭过了脖子看着薄荷:“你,你说什么?” 薄荷懒得理她,别过脸不理! “哈,你说国公爷要将我灭口,怎么可能?明明那些夜晚,他,他说会宠我一生一世!他还说会带我回京城!”依扎怒瞪着眸子看着沈明锦:“你,你骗我对不对?国公爷回来不会饶了你的!他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依扎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薄荷听不下去,拿着帕子又塞了她的嘴。 沈明锦忽道:“你白日里从来没有见过楚峰去过,又何以认定与你欢~好的就一定是楚峰?” 这一句话,犹如一盆腊月的寒冰,兜头倒在了依扎的身上,震得她脑袋发麻,一双和赵清沅一般的杏眼,深如寒潭地看着沈明锦。 沈明锦看不惯她一直拿那些夜晚来说事儿,淡道:“夜里去你房里的,不是楚峰,不过是林卫派了一个身形相似的人,易了容过去的罢了,你难道一直不曾怀疑,为何那人只会晚上去吗?因为晚上熄了灯,什么也看不见啊!” 依扎的眼泪像雨天蹦跶在湖面的水珠一般,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刚才还生动的眼睛,忽地便如一潭死水了。 沈明锦带着薄荷出去,吩咐门外的是个侍卫道:“门和窗户都看好了!” 薄荷还是不死心地道:“主子,就这般饶了她?” 沈明锦看了里头被绑的结实的依扎,忽地道:“将她的手松开一点!” 薄荷不情愿地又进去送了一丁点依扎手腕上的绳子,依扎宛如木偶人一般,一动不动。 沈明锦回了厢房,潭儿过来道:“主子,花婆子的屋子收拾好了!”沈明锦点头:“将府里的粮食送一点给花婆,让她带回去给自家侄儿!” 府中粮食本就不 多,不过想着花婆子也是可怜,潭儿还是应着下去了! 薄荷这时才不解道:“主子,为何还留着那女子?”明明去的时候,是要灭口的啊! 沈明锦挥手,道:“她活不了几日的!” 薄荷见主子似乎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自去屋外守着了。 沈明锦望着铜镜中自己的脸,不管依扎说的是不是真的,她都不准备留依扎的命,只是,万一她说的是真的,依扎真的和上一世的自己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她如果就这般杀了依扎,怕是日后自己难免难以心安。 她故意和依扎透露,潜入那小院子的是别的男子,依扎夜里相偎的也是别的男子,是诱导依扎存死志罢了! 观依扎的模样,像是对楚峰真的动了感情,如若这般,在这种所托另有他人的屈辱下,依扎…… “明锦!” 一个温柔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潭儿带着青鸿进来的时候,沈明锦还在愣神,可是凭着直觉,她还是脱口喊道:“鸿姨!” 薄荷道:“小姐,鸿姨说要给你个惊喜,是以,奴婢没有通报!” 青鸿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正正投了一半光亮洒在厢房的入门口,青鸿站在光影里,像从记忆深处走来。 青鸿穿着粗布衣裳,头上包着布巾,宛如寻常市井妇女打扮,沈明锦吩咐薄荷下去备茶。 青鸿一进屋,便将沈明锦上下打量了一番,眼角噙泪道:“倒比鸿姨走的时候还瘦了些!” 沈明锦拉着鸿姨的手,软声笑道:“明锦在长个子,自是要瘦些,鸿姨不用担心,倒是鸿姨,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么一瞬间,沈明锦忽然想到了柴房里的依扎,拉着鸿姨的手,僵了僵。 青鸿感觉到明锦的异常,按着明锦的肩膀,让她坐下,道:“为了你关了的那一个,明锦,鸿姨也不和你兜圈子,我是来带她走的!” 沈明锦默了一会,勉力笑道:“鸿姨,她说她和赵清沅是一母同胞,她为何会出现在耶律国?” 青鸿摸着沈明锦垂下来的两股发丝,叹道:“她确实是柔茹的女儿,不过,”青鸿凑在沈明锦耳边:“耶律国不放心我们姊妹三个,在你娘亲生产那日,便带走了孩子,以作威胁,北安王并不知道这个女儿的存在!” 不过,依扎养在耶律皇宫里,和耶律皇室十分交好,当时柔茹病危 前,她将消息传回去,想让依扎进京和柔茹见最后一面,依扎拒绝了,那边传给她薄薄的一张信笺:“娘亲死得其所!” 她藏了那张信笺,没给柔茹看,可是,自那以后,在她心里头,柔茹的女儿只有清沅一个。 沈明锦望着鸿姨,半晌低头道:“鸿姨,若是她死在明锦这儿了,你会不会怪我?” 青鸿一愣,看着明锦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深思,低叹道:“你不想留她?” 明锦不答,只道:“姨姨,你若想带走,便带走,只是,明锦希望,姨姨以后不要奔波了,留下来让明锦奉养你吧!”这个世上,和她有血缘,又是亲人的,只有鸿姨一个。 鸿姨忍不住将明锦揽在了怀里,“鸿姨知道你是个好囡囡,等鸿姨把这事了了,便回来找你!”却是热泪盈眶。 她们姊妹三人,自从被送到赵国,相依为命的便只有她三人,她是耶律国巫女,耶律国待她比两位姐姐要好些,可是,再好,也是安插在耶律国的棋子。 她这回回来才知道,她们的父母皆已百年离世,兄弟已经跟着耶律哈尔又上了战场。 青鸿抹了泪,温声道:“明锦,换个地方住,今夜里,便不能留了!” 与其说她来救依扎,不若说是来救明锦,“依扎给我带走吧!” 沈明锦要跟着鸿姨去,鸿姨拦了她,“免得依扎回去又多说什么,让薄荷带我去吧!” 青鸿跟着薄荷出了门,明锦猛地喊道:“姨姨,你一定要回来!” 青鸿回头款款笑道:“嗯,等着你给我养老!” 沈明锦见鸿姨面上略有嗔怪,心头才松了一点。 这边薄荷带着鸿姨去柴房,明锦带着潭儿换了身一早便备好的衣裳,对潭儿道:“这些日子你跟着花婆子回她府上,过两日我再传信给你!” 第74章 分明是她 沈明锦和薄荷都换了护卫的衣裳,出了秋原巷子,二人共骑一匹马,直接到了县外头的军营中。 邵楚峰已经走了,军营中只剩下两千来人,边梁正忙着安排人手部署各处,听下头人报“主帅夫人那边来人”立即放下手头的活儿,来到军营入口,见一身墨衣的夫人和薄荷,忙让守门的兵士放行,将二人引到主帐中,这才见了礼,问道:“夫人,可是县里头出了事儿?” 沈明锦简略看了一下大帐,回答:“鸿姨给我报信,那边怕是混了奸细在县城里,我原本准备过两日再换住处,鸿姨的意思,却是片刻都不能待了!” 边梁皱眉,道:“若是这般,这夜里头,县城里也不安全!”他担心的是,若是敌方尖细趁乱在县城里打砸抢劫杀人闹事,定会引起百姓的恐慌,届时,县城怕会成为慕容新裕的突破口。 边梁将心里担心的与夫人说了,沈明锦也觉得,按照鸿姨催她的样子,这些人今晚必定会到秋原巷子里去,招了薄荷过来,对着薄荷耳语了几句,薄荷点头,又和边梁嘀咕了一会,边梁先是皱着眉头,到后来,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喜色,道:“主子,我这就下去准备!” 沈明锦点头,让薄荷去备些水,她二人为了掩人耳目,面上还涂了一层黑灰,扮的灰头土脸的模样,现在到了地儿,沈明锦心神放松下来,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薄荷下去,沈明锦一个人在大帐里四处走动,虽是主帐,因着是行军在外,也并没有什么东西,不过一张长条桌子,一张木床,左边挂着刀枪,像是平日里楚峰练功夫用的,许是走的急,桌上和抽屉里还有些许未整理的书简。 砚还是楚峰一贯用的端砚,沈明锦发现一叠宣纸下面有一张像是写过的,抽出来一看,竟是一张小像,上头低眉垂目的女子,分明是她,不由有些好笑,楚峰爱画清沅小像的爱好,这是要转成画沈明锦了! 沈明锦将这张小像轻轻地卷好放在一旁,又将邵楚峰没来得及收拾的两封书信装了起来,左右看看,还是放在了自个身上。 夜里丑时,秋原巷子里头十分沉寂,巡逻的护卫依着明锦临走的吩咐,也都不出门,睡在了一处。 只是灶上却熬着十分香浓的羊肉汤,像是一头刚宰杀的小羊,里头估摸放了些许香料,香味飘出了这三进的小院子,荡在夜里寒冷的空气中。 院墙上跳下两个人影,接着,院门的门栓有轻微的响动,灶上的火炸了一个小火花“啪啦” 一声,院子里的黑影略微停顿,便见其中一个挥了手,七八人往后院去。 后院里十分静寂,几人摸到东厢房,几人去了西边的厢房,轻轻用刀划开门栓,挑开床上的被子,竟空无一人。 两边碰头,都摇头。 灶上的火又“啪啦”一生,隐隐透出些光亮。 几人拿着刀往那边去,灶上炖的羊汤,正散发着勾人的香味,一时只听见吞咽口水的声音,临头的恼怒道:“走!” 几人走到院子中,四周忽有许多火箭射过来,夹杂着浓郁的骨头汤的香味儿,像是有二十来个弓箭手,黑衣人正准备冲出重围,院墙上的人忽地一下子都散了,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院子里忽然蹿出来许多条狗。 竟一点也不怕人,猛地便扑上来。 一时秋原巷子里传来一阵阵痛彻心扉的惨叫声,巷子里许多人家都醒了,知道现下不是太平光景,都不敢出门。 边梁这回挑的都是狼狗,是下头村子里的猎户驯养的往日里一同狩猎的,自是十分凶悍。 有那侥幸逃过一劫,爬上院墙的,都被下头守着的猎户一脚踹了下去,每一脚都伴着一声肉被撕咬的声音,这灶上煮的不是一般的羊肉汤,里头加了些许莺粟,便是为了让这些被驯化的狼狗产生幻觉。 它们此刻撕咬的可不是人,是羊羔呢! 约过了两刻钟,里头的声音像是小了一些,猎户们蒙着口鼻,像院里撒了许多加了迷药的水。 等狼狗们都平息了下来,委顿在地上,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拿着绳子套牢,这狼狗勾了野性出来,得小心观察一段时日才能放开。 边梁带着人将里头还喘着气的人一一收起来,共有九个人,死了四个,还有四个睁着眼,痛苦不堪地在地上□□。 士兵将他们身上都搜了一遍,道:“千夫长,里头穿的都是我们大赵国的衣料,看面相,也像是我们这边的人!” 边梁仔细看了一下,他们身上里衣的料子,寒声道:“道了幕后主子,请医问药,尚可留一命!” 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有一个面上有几分纠结神色,带着哭腔道:“小人家中尚有老母和幼儿,还请大人饶过一命!” 一只闪亮的小刀从另一边飞过,边梁一鞭子甩了回去,正中原主额头,渗出一条条蜿蜒的红色。 剩下的三人忙抢着道:“白丞相,是白丞相!” 说是白丞相,边梁并不意外,看了剩余的三人,一个右胳膊没了,一个腿上露出血~淋淋的筋骨,却是没短腿,另一个没了一只脚,右腿下面突兀的没了一截。 这三人便是放了,日后也无法作孽,边梁让人将军医唤了过来。 这些人今日留着,他日等主帅回来还有大用! 第二日一早,秋原巷子里头还是十分静寂,临近晌午的时候,才有人开了门出来,见中间的那家三进的宅院落了锁,一时嘀咕道:“难道是昨夜里主帅夫人出了事儿?”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要是主帅夫人都出了事儿,她们留在这里不是等着被敌国来虐杀! 几户人家惶惶然,过了晌午,便有人过来敲门,在外头喊着:“我家夫人我昨夜惊扰了诸位,送些糕点过来给您家赔礼!” 是一个常见在主帅夫人身边的小丫鬟,明眸皓齿的,十分伶俐可爱,众人打听,才知道,昨夜里,来了几个小偷,被府里的护卫逮到了,打了几拳脚,吃不住,便在夜里哀嚎起来,潭儿眉眼亮晶晶的道:“府里护卫粗使惯了,忘记把那些宵小堵了嘴,我家夫人昨夜也没睡好,今个将盗贼带着到了县衙去了,以后,怕是住在县衙里头了!” 知道主帅夫人没走,也没出什么事儿,秋原巷子的人神情都缓了几度,有那想交好的,就拉着潭儿去吃些茶水,潭儿都晃了晃篮子里剩下的一包包包好的糕点道:“婶子今个可不行,事儿不办完,我家夫人可不要我伺候了!” 到的申时,潭儿才一家家送完,巷子口,花婆子正在候着她,接过她手中的篮子,潭儿倚在花婆子身上道:“婆婆,可累死我了,嘴皮子都磨干了!” 花婆子笑道:“夫人还在等着呢!” 沈明锦确实去了衙门,将昨晚进贼的事儿说了,只说被狗咬死了,将几具没气儿的往衙门一抬,让查一查可是本地人,婉拒了县令请她住在县衙的好意,只道:“府里尚算安全,大人不必客气!” 转身却是回了花婆子的住处,花婆子的侄子只有一个一进小院子,除开门边的灶房,还有四间屋子,花婆子将两件堆放杂物的收拾了出来,让明锦和薄荷几个住。 便是军营里头,沈明锦也有些不放心,这次留下的有一千多是康平县本地的,也许也有奸细混在里头,她现在是邵楚峰的软肋,不想因着她,给他添麻烦。 这个小院子离秋原巷子有些距离,一个在城东,一个 城西北,这块地儿不比东边人烟多,约莫只有五六家,沈明锦想着先且住着,扮作花婆子老家村里头来逃难的老姐儿家的三个女儿。 之前花婆子都是东家帮厨,西家帮着缝补,她在沈明锦处做的时日也不常,也不容易让人将她们三人往主帅夫人那边想。 之所以选花婆子,是因为,她侄子所在的药房,正是楚王在这边置办的产业,花婆子的侄子,也是楚王的人,是以沈明锦一来康平县,独独招了花婆子一个到府里头做工。 按照父王在心里头说的,过些时日,他也要押着一批粮草过来了。 远远见着花婆子家来了三个丫头,有好奇的妇人跑过来串门,见到沈明锦几个的模样,面上神色都带了几分轻视。 沈明锦和薄荷、潭儿换了打着补丁的粗葛布衣裳,薄荷在如何当个美人方面不通,却是对把自个往丑里扮,十分在行,她涂涂抹抹一番,三人真像难民里逃出来的,脸色蜡黄的像是打了多年的饥荒,许久没吃过饱饭一般。 花婆子指着这妇人道:“存妮、荒妮、燕儿,这是东边儿的巧婶子,阿巧往日里最是热心肠,你们没事多多走动走动!” 被唤作阿巧的妇人一惊,望着沈明锦三个黄泥一色儿的脸,心头微微有些不悦。 她家阿武阿胜虽说都正值娶媳妇的年纪,可是,阿武阿文好歹在城里当伙计,娶个县城里心灵手巧的姑娘儿还不成问题,这几个这般穷酸样儿,可不能把她们往家里带。 花婆子黯然道:“阿巧,这是我老姐姐家的三个丫头,我那老姐姐没了,这几个妮子还得活命呢,你帮忙看看,若是有那合适的儿郎,还望巧婶子帮着牵牵线!” 说着,花婆子还讨好地看了一眼巧婶子。 巧婶子忙往后头退了一步,心里暗骂:“不要脸的死老婆子,这个样儿的也想傍上她家阿武阿文!”面上干笑道:“这三个丫头眉眼清秀,定当能寻到好人家,到时也是您老人家的功德,哎呦,婶子,我家里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改明儿再来唠嗑!” 第75章 委实便宜 沈明锦和薄荷潭儿几个,便在城西北住了下来。 闲暇时也接些绣活做做,掩人耳目,说到绣活,沈明锦是不会的,可是前一世的赵清沅却学了些,做些简单的倒不成问题。 若是有兴致,沈明锦也会自己描些花样子,绣个娟帕,那一日正绣着牡丹,薄荷将心头存了两日的疑惑问了出来:“妹妹什么时候学会的?”按照花婆子昨个临时取得名字,薄荷是姐姐存妮,明锦是二妹荒妮,潭儿是小妹妹燕子。 沈明锦也是这两日才习惯这“妹妹”是喊她,拈着线,仰头笑道:“大约是在梦里吧!” 其实便是在梦里,她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出现在这里。 薄荷点头:“即是绣帕子,不若也绣个荷包啊,以后有了婆家,也好拿出来送不是?” 沈明锦明白薄荷的意有所指,一瞬间倒想起来,去年有一日在马车中,他摩挲着有些破旧的荷包,幽怨地和她说:“明锦,我的荷包该换了!”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的?好像是装作没听见! 沈明锦起身,轻轻理了些裙子,对薄荷道:“脸上的妆再重新上一层,我们去街上走一走!” 二人收拾好,别了花婆子,便出门去城东的街上,沈明锦想着去布坊里买几块好些的布,她不仅会绣活,便是里衣也会的,许是这一回,不是邵楚峰追着她跑,而是她追着邵楚峰,沈明锦心中,近来颇有些思念的情思。 女子一旦真动了情,心思自然就会往男子的身上靠,能够从荷包考虑到里衣,也会从一张鸳鸯戏水的锦帕,考虑到相夫教子。 两人走到街上,发现店铺依稀又关了几家,到了布坊里,柜台上的布匹三三两两地放在一块,却不似以往的繁多却井然一匹匹码好的秩序。 柜台后的掌柜见有人进来,抬了一下上眼皮,复又扒拉起自个的算盘,沈明锦自个去挑了两匹白色的细棉布,付钱的时候,掌柜见这两个乡下姑娘真的买,笑了下道:“两位姑娘不若多看看,再多选些,小店过两日就关门了,现在都贱价卖!” 沈明锦一张蜡黄的脸,略带拘谨地问道:“不知掌柜为何不做了?” 掌柜的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讶异道:“你们不会才来康平县吧?东党项国和西党项国打起来了,慕容新裕那边来势汹汹,若是西党项国这边守不住,我们康平县便是慕容新裕铁骑下最先的一批亡魂啊!” 掌柜的 说的激动,扶着柜台,心里戚戚然。 沈明锦抿了唇,看了一眼这布坊,想着沈家以前也是有过这么一间布坊的,淡道:“掌柜的既是要走,不做生意了,不若这布坊转给我如何?” 刚才还瑟缩的女子,瞬间换了个人一般,一双如水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掌柜的直觉地答道:“好,好!” 掌柜的虽急着脱手,但见沈明锦这么一个姑娘家,还是想着拉个冤大头垫背,道:“我这布坊是祖产,位置又在街口,往日里生意十分好,我和姑娘说个实诚价,一千两!” 一千两,布坊,加上还没卖完的布料,以及,后头的一进小院子。 沈明锦微微笑道:“三百两,掌柜的若觉着可以,我们这就去县衙将手续办了,不然,掌柜的不妨多等两日,看看有没有其他买家?” 其他买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有其他买家! 可是三百两带着后头的一进自家住的院子,委实便宜了些,但想着,现在不脱手,等过些日子东党项国的人打过来,命都保不住,别说铺子了。 掌柜的咬一咬牙,道:“三百两就三百两!” 沈明锦拍手:“好,掌柜的稍等一会,我这就家去将姨姨喊来!” 掌柜的见这两姑娘要走,急了,拦在两人面前道:“姑娘既说要了这铺子,可不好转身就走,便是喊人,姑娘说一声,我让家里小子去跑腿便是!” 沈明锦倒并无异议,也省的她或薄荷跑一趟腿。 花婆子是带着她侄儿一起来的,见沈明锦和薄荷在里头喝茶,花婆子提着的心才定了些,两人一交涉,沈明锦从荷包里拿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花婆子的侄子,让他跟着掌柜去了县衙办地契、房契。 花婆子的侄子叫傅江,自沈明锦几个住进来后,回来过一次,平常都住在药堂里,沈明锦第一次见到,还讶异了下,高鼻梁,剑眉,宽肩窄腰,竟是一个十分俊俏的小郎君。 傅江幼时也曾得过些书,才会机缘巧合之下进了知药堂当学徒,知道婶子带回来的这三人中有一个是楚王府的郡主,十分恭敬有礼,却又不见拘束,一桌子吃饭,举箸十分淡定。 沈明锦观其言辞,觉得尚可,加上又是父王的人,是以此回才放心交给他去办。 等傅江和掌柜的办好回来,掌柜的苦着脸道:“容我府上收拾一日,明日一早便离开!” 顿了一会又 道:“此次老夫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变卖祖产,姑娘既是接手,还望姑娘好生经营!”面上的凄怆之情,竟让沈明锦有几分动容,劝他别走的话,转在喉咙里终是没有吐出来,只道:“我也不会在此处久待,日后战事平定了,掌柜的若是想回来,也可以在我这里当个掌柜!” 掌柜一听,眼里顿时落了一滴泪,仰了仰头后,深深作了一揖,道:“老夫多谢姑娘大恩!” 回来的路上,薄荷问道:“主子,战事必定不会牵连到此处,您为何不劝他留下呢?” 沈明锦摇头:“他心里既是存了要走的心,便是劝了他留下来,在县里头整日惶惶不可终日的,也是折磨,不若随他自己,出去避一避风头!再说,我们在此处多了一间铺子有何不好?” 一直默默跟在后头的傅江忽地出声道:“现在县里头人心浮动,主子不妨多进些货,做个热闹的场面!” 沈明锦略略沉吟,竟觉得傅江说的甚有道理,县里头看着避难出去的人越来越多,难免会造成恐慌,她可以借着做生意的时候,散布消息,直说邵家军作战勇猛。 * 而实际情况,却并不是沈明锦想的那般乐观,邵楚峰和慕容瑞纯的军队汇合时,慕容瑞纯这边八万大军已经损失了三万,而东党项国纠集了耶律国的余孽,越战越勇。 慕容瑞纯也不过刚至弱冠之龄,诸事尚需姜太后掌板,姜太后是先皇的王后,十分强势,当年将得宠的慕容新裕的母妃许妃做成人彘,残害至死,才有了慕容新裕在父王甍逝后的疯狂报复。 邵楚峰略听了些关于慕容家上一辈的恩怨,见到姜太后的时候,不妨竟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心中略略诧异,如若不是他提前知道了党项国分裂的缘由,当真不会将那般残忍的妇人与眼前的姜太后联系起来。 姜太后初见邵楚峰,也有些讶异,笑道:“不想战功赫赫的邵国公,竟不及而立之年!当真是年少有为!” 邵楚峰抱拳道:“太后谬赞!” 姜太后温声道:“纯儿此番落了下风,上天庇佑,等来了邵国公,此番还要劳累邵国公救纯儿于险境!” 邵楚峰眉毛微挑,镇定道:“不敢,邵某此番奉陛下旨意,来协助太后和王上!”邵楚峰将“协助”二字微微提了音。 却是轻轻驳回了姜太后要他邵家军当前驱的要求。 毕竟,东党项国此番异动,虽危及了赵国西北的平 定,但是现在燃眉之急的,还是西党项国不是,他邵家军只是来协助罢了! 战场要上,但是怎么上,却是另一番问题。 姜太后面上的和气有些挂不住,道:“两军作战的事,哀家不懂,还要劳邵国公和我朝将领商议,此时情况紧急,哀家不便为邵国公办一场像样的接风宴,但是,一顿晚膳还是有用的,邵国公也可趁机一次和我朝将领熟络!” 邵楚峰作揖道:“多谢太后娘娘赐宴!” 姜太后紧皱的面皮,忽地轻轻地露了一张笑脸,笑道:“邵国公不妨先下去休息,晚上哀家派人去请邵国公!” 邵楚峰告退,回了自个的住处,便见到多日不见的林卫正焦急地在里头等着他! 一见到邵楚峰,林卫三两步上前道:“主帅,我今天知道你到了这里,立即便赶了过来,情况不容乐观,慕容瑞纯给陛下的信里头说有八万大军,可是,我这两日巡视调查了一下,发现,只有六万,除开没了的三万,西党项国现在只有三万!” 三万,慕容新裕那边却是十万大军,怪当,刚才那老虔婆要让他邵家军当急先锋! 这一场战,便是赢了,也是拿他邵家军十万将士的浴血奋战来换的! 邵楚峰眸子里带了几分怒意,一边研磨一边道:“我现在修书一封,你速速派人去将此信送到京城!” 林卫问道:“主帅,您的意思是?” 邵楚峰不答,迅速地挥毫,等放了笔,吹干了墨迹,才道:“我邵家军十万大军难道为别国打江山?自是我赵国!” 先前慕容瑞纯答应割让两座城池给赵国,可是现在,他们的兵力,自然是再割让四座城池也不为过! 第76章 珍宝 姜太后晚上派宫女来请邵楚峰入宴的时候,邵楚峰正在给明锦写信,她刚来没几日,他就又走了,邵楚峰私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她,想着姜太后自个作的孽,劳累邵家军来帮忙摆平。等姜太后派来的宫女邀他入宴时,邵楚峰心中的不耐,便怎般也难以抑下去了。 姜太后派来的这个宫女,十分清丽,言语间尽是柔婉,“奴奉太后娘娘之命,恭请国公爷赴宴!太后娘娘担忧国公爷初来,身边没有合适的人来照料起居,命奴以后在爷跟前伺候!”这宫女莺莺啭啭地说完,粉面含春地怯怯地看了一眼邵楚峰。 邵楚峰一双眼睛里头,早已结了一层寒冰,喝道:“滚!” 那宫女眼中的雀跃正如春光一般关匿不住,被一声断喝,脸上的神色来不及变转,便被前头忽来的一脚踹在了胸口,猛地飞出了营帐。 帐外的士兵以为有敌情,拿着刀剑长戟纷纷围了过来,便见主帅冷着脸从帐里头走了出来,沉声道:“不相干的人一律不准放进邵家军军营!” 士兵们见地上的宫女正痛的缩着身子,忽地明白,这是姜太后送了美人来,反倒惹恼了主帅,邵家军军营怎会无故放不相干的人进来,主帅这针对的实是姜太后! 士兵们齐齐道了声:“是!” 待入宴的时候,宫殿里头已经坐满了西党项国的文武大臣,邵楚峰和林卫却是姗姗来迟,二人甫一露面,里头便有宫女来带着二人在姜太后左首下特意空出来的两个位子上入座。 一时慕容瑞纯便下令上了歌舞,两排只着了薄衫的舞伎,在倒寒潮的春日的晚上,林卫不由缩了缩脖子,直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往脖颈里灌,虽则殿中各角落都摆了碳炉。 慕容瑞纯神色清冷,举起面前的酒樽对着邵楚峰道:“邵国公远道而来,助我党项国,本君代党项国子民敬赵国陛下和邵国公的大恩!” 慕容瑞纯不过弱冠之龄,虽说已经亲政,不过朝政实乃由姜太后把持,此番不待姜太后吩咐,竟擅自开口,邵楚峰心上微微一动,也举起面前的酒樽,道:“我国陛下说,党项国与我赵国,乃是友谊之邦,楚峰也以此樽敬王上,愿党项国与赵国世代交好,两国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共铸盛世繁荣!” 一直坐在慕容瑞纯一旁的姜太后冷眼见二人说完,适时地插言道:“此舞是哀家的公主所编,邵国公看看,比之赵国的舞又如何?” 邵楚峰拱手,淡道:“既出自太后娘娘膝下的 公主殿下之手,自非寻常舞伎伶人可比,邵某自来不通乐舞,甚是汗颜!” 似乎当年因了看赵清沅跳了一回凌波舞而中了邪一般,数夜难以入眠的人不是眼前的这个。 邵楚峰话音刚落,大殿中央,两排舞伎忽地往后退,一位着了火红舞衣的女子旋转着身子飘进来,身上的纱裙像千百瓣的花儿一样,一层层荡漾开,环佩叮当,看得人眼花缭乱,便是林卫,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姜太后满意地看了一眼底下众人的神色,这是她一手□□出来的珍宝,便是防着这么一日,若不是那孽子造乱,她的公主是要嫁与赵国下一任国君的。 殿中央的公主徐徐往后退数步,脖颈往后仰,右脚高高抬起,柔软的腰肢透过火红的舞衣,似有若无地透了一点出来,那一双雪缎儿一般的一只脚丫竟是勾住了头发上簪着的一支发簪。 长袖一舞,那发簪瞬间掉落在邵楚峰面前,全殿中的人都看了过来,邵楚峰拿起酒樽往右边一挥,却是掉落在林卫怀里。 邵楚峰敬慕容瑞纯道:“今日邵某有幸得见贵国公主殿下的舞姿,实是三生有幸,只是战事在即,邵某还要整顿兵士,暂且告辞!” 却是起身待离席。 姜太后面色一僵,眸子里透出些冷意。 “等一等,本公主给你的可是我党项国的疆域图!”一曲舞毕,正微微喘着气儿的公主娇声喊道。 邵楚峰回身瞥了一眼,林卫将簪子两端一拨,确实露出卷的细细的一副绢帛。 邵楚峰对着公主行礼道:“这般贵重的物什,公主殿下岂可拿来儿戏!”看向这位公主的眼里带了两分嘲讽。 又对林卫道:“好生收好!” 疆域图历来贵重,这位公主不知是出于何意将此图献了出来,就是不知是东党项国那一部分,还是囊括了东西两国的疆域! * 沈明锦盘了布坊,和花婆子便搬了过来,将那处城西北的小院子一锁,只对外说去三个姑娘的老家看看,隔壁的巧婶子还送了她们好一截,临别笑道:“这么三个标致的女孩儿,娘子老离了还不日日记挂,花婶子此番去,不若给几个姑娘就在那边把婆家找了,省的骨肉分离,让人敲着心口都疼的慌!” 这是摆明了,不希望这几个姑娘再在此处晃眼打她儿子的主意,花婶子心里堵了气,蛮着脸道:“我家几个姑娘确实容貌妍丽,手又灵巧,自来不少 媒人来踏门,倒不劳巧婶子费心!” 一番话说的沈明锦、薄荷和潭儿都掩了嘴偷笑,巧婶子面上却有几分红白交错,呐呐地看着忽地神奇了的花婆子,见她振振有词的模样,一时都弄不清她口中说的姑娘,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三个? 等别了巧婶子走远了,薄荷对沈明锦道:“主子,改明儿您回京,把花婆婆也带着吧,准能怼死京里的那一众长舌妇!” 沈明锦笑道:“早着呢,也要看花婆婆愿不愿意不是?” 花婆子笑道:“老奴能伺候夫人,也不知是哪辈子的福气,可惜已经白了头发,跟着夫人,倒是拖累,若是再年轻些,定跟着夫人伺候的!” 一旁咬着糖葫芦的潭儿道:“年轻有年轻的活儿,年老有年老的活儿,婆婆便是在院子里浇浇花,夫人也会开心,除了国公府,夫人还有郡主府呢,婆婆跟着夫人,总有安身的地儿!” 花婆婆若是有子嗣,这时候,也是奶奶辈的人了,年轻时姻缘上薄,倒了老来,虽有侄子孝敬着,到底不是母子,一直有些惶惶然,此刻被潭儿一番逗趣,心上竟觉着十分暖,午后的阳光刺得眼睛酸胀,轻轻笑道:“怪道夫人喜欢潭丫头,这一张小嘴,真叫人乐呵!” 傅江既是父王的人,花婆婆由她养老,也是应有之义,沈明锦轻轻握了花婆婆的手道:“潭儿说的对,婆婆以后便跟着我们过,纵有我照顾不到的地方,还有薄荷和潭儿呢!” “哎,好,好!老奴谢谢夫人!”花婆子连连点头哽咽道。 她这么一辈子到处西家做完,东家忙活,到处遭人白眼,原想着这辈子有个孝敬的侄子,已是老天开眼了,不想,临到老,还能遇上夫人这般尊贵又善心的主家。 一行人到了布坊,原先的掌柜一家已经都搬走了,锅碗瓢盆之类倒是没有动,后院里还有一间柴房码着齐齐一屋子的柴火,倒是能用上一年。 原先从京城带来的护卫,后来都送到了边梁那里,既是回来,沈明锦又招了两个回来,在不妨里当伙计,虽说现在生意不好,可是前头街上毕竟人来人往的,若是被原来秋原巷子的人认出她们几个,又是一桩麻烦事,倒是原来院子里的护卫,因为不曾与秋原巷子的人接触,现在还便利些。 除了新鲜的瓜菜,油盐米肉,沈明锦原本便备着,主仆几人在后院里,也不用出门,便是想吃个鲜口的,让两个护卫跑一趟也容易。 闲来无事,沈明锦便 认真地绣起了荷包,做起了里衣。 薄荷和潭儿绣活都拿不出手,两人就跟着花婆子学着打络子,放在前头店铺里卖,时不时想个小道消息借着已是伙计的护卫的口,散出去,譬如,邵家军以往的英雄事迹,邵楚峰灭耶律国的战功,京城里头坐镇的老国公爷和兵部尚书杨大人,深谋远略的楚王爷。 也是为了稳定康平百姓不安的心。 邵楚峰第一封信到的时候,邵家军与东党项国战事的号角也吹了起来。 沈明锦站在布坊后头的小院中,仰着头看初初发芽的梧桐树,阳光洒在疏拉拉的枝桠上,沈明锦想起十二年前,杨玹和邵楚峰一同出征的那一天,她得了消息,北安王府中拼命地跑着,心慌缭乱地不知是否能赶上见玹哥哥最后一面,然而那最后一面,便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沈明锦微微眯了眼,看见一只细小的鸟儿拖着长长的白色的尾羽,从梧桐树上一晃而过,这一回,邵楚峰,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也不枉我回来这一世。 第77章 鲜血梅花 边梁每日让伙头兵来县城里买菜蔬的时候,都会到布坊给沈明锦送消息,然而边梁那边得来的消息,也往往都是前一两天的了,等到邵家军将慕容新裕赶出西党项国的时候,邵家军和慕容新裕便沿着东西相邻的两座城池驻扎了下来。 作为接壤的城池,城墙都是加固的,慕容新裕那边不开城门出来迎战,邵家军这边也很难一口气将这座城池攻下来。 沈明锦的里衣已经裁好了布料,便是一点点地逢起来,对于女红,沈明锦两辈子都没有什么耐性,不过在北安王府的时候,她和娘亲完全是被王府遗忘的存在,若想穿件好点的衣裳,也只能自己做绣活攒来卖钱,再换好些的布料。 一直到她在书院头一回大考中得了头魁。 北安王妃约莫是想将她联姻卖个好价钱,偶尔也会送过来一两匹好料子并几样首饰,其实说来,邵楚峰认识她的时候,她的生活已经好了很多,而杨玹,却是在她还是北安王府默默无闻的小庶女的时候,便开始对她施以援手。 那些年,她那般刻苦地学习琴棋书画,跟着姨姨习舞,也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配得上玹哥哥。 沈明锦望着院子中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几朵花的桃树,浅浅粉粉的,阳光也沾染了些许淡淡的花粉,明亮的光线里透着细微的粉粒。 她是回到了这一世,不知道玹哥哥是否重新转世了。 那个在幼时便给了她许多温暖的男孩子,她也以娉婷年华许以温柔相待,她和玹哥哥也是温暖的结局。 “主子,主子,木铎又送了新的肉瓣草来了!”潭儿抱着一个一尺来长的小木盒子,笑嘻嘻地过来道。 沈明锦回神看了去,有四株,肉嘟嘟的,十分可爱,上头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潭儿道:“主子,是边梁那边派人送来的,说是木铎送到了秋原巷子那边的宅子。” 沈明锦接过来,道:“下回再来,让那边的护卫那些铜钱给他!”眼下虽将慕容新裕打出了西党项国,县里头百姓恐慌的情绪缓和了些,不过还是都提着心,家里的细软都是一早便收拾好,但凡有丁点不利的消息,便是立即要出城逃亡的。 木铎和阿奶的日子估计更难过。 潭儿轻声笑道:“主子,给了,那边护卫说那小家伙还扭头不要,护卫追上去给了!” 沈明锦想着木铎的样子,也是有趣,抱着小木盒子到一边和先前的肉瓣草放在 一起。 沈明锦觉得边城的生活也挺好,如果邵楚峰只是在此地驻扎而不是去打仗,养养花草,开一间铺子,这般的生活是以前的沈明锦渴望的。 夜里尚有些许凉寒,沈明锦睡不着,唤了薄荷点了油灯,拿起白日的针线活儿,披着外裳,又开始逢起来。 她今晚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定,像是什么东西在翻滚一般,索性坐了起来。 才缝了短短的一小段,一滴嫣红的血染在雪白的衣料上。 沈明锦抽了帕子出来,将手包住,望着那滴嫣红像一朵小梅花,缓缓地绽放开。 心里的不安忽地便如潮水般涌来。 * 邵楚峰看完陛下派人送来的急件,默了默,走到碳炉前,将信点燃,一点点地看着它燃尽。 陛下的意思,对东党项国不必斩草除根,只要将他们赶到一隅便成,但是,和东党项国勾结的余孽,却是定当得赶尽杀绝。 陛下约莫是想以东党项国来牵制姜太后和慕容瑞纯,免得他们这边安定无后患,反去侵扰赵国边城。 帝王的制衡之术,邵楚峰并没有怎样的兴趣,只是耶律国的余孽,却是邵楚峰心头的大患。 当年慕容新裕带着党项国的部分党羽在国土东边靠耶律国那一块占地为王,自身兵力与粮草银钱却捉襟见肘,如若不是耶律国余孽与其同流合污,西党项国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前面十来天邵家军带着西党项国士兵将慕容新裕赶出了西党项国界内,两方现在以东西国交界展开了拉锯战。 慕容新裕那边明显是准备拖着邵家军断了粮草,而邵家军粮草短缺的事,也只有赵国的人知道,这么一瞬间,邵楚峰意识到,也许白寒石不仅仅是觊觎邵家军,更或者,是与东党项国勾结上了。 可是,慕容新裕势单力薄,白寒石即便要借助外族的力量,也该是慕容瑞纯和姜太后这边。 邵楚峰出了营帐往老军医那边去,这几日伤残人数并不多,耶律国余孽尚未上战,慕容新裕自己手下的兵将,邵家军尚不放在眼里。 只是这个“不多”,也只是相应而说的,这十天下来,伤残或死的士兵也有一千多人。 老军医正在给一个断了胳膊的兵士换伤药,那兵士咬着一口沙包,额上脸上出了一层层的汗珠,显是纱布连了血肉,换下来便是撕心裂肺! 搁在一旁的鲜 红的纱布,若是沈明锦看见,定会眩晕,自十四岁上战场,邵楚峰却是早已习惯,身边的每一个邵家军随时倒下的可能。 那士兵要挣扎着起来给邵楚峰行礼,被老军医按住,道:“你这伤口正流着血,不可随意动作!” 老军医换好了腰,仔细地包扎好,才问邵楚峰:“主帅今个过来是?” 邵楚峰不答,问道:“麻沸散可是不够用了?” 见主帅问药品,老军医用袖子擦了下脑门上的汗,道:“还剩一些,准备后头备用的!” 邵楚峰抿着唇,点头,对还喘着粗气的断了胳膊的士兵道:“安心养着,等过了这一场仗,便能回家了!” 说到回家,那士兵忍不住落了泪,他估摸也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邵楚峰没有多说,出了营帐,去找林卫。 林卫正在琢磨着姜太后的公主送的那张疆域图,正觉着蹊跷,见邵楚峰进来,指给他看到:“主帅,你看这一块,按着这上头划得,我们现在该是在党项国的西北边,慕容新裕的势力在这条澜山山脉以南,慕容新裕现在这般和我们耗着,是否,在这条山脉的南边,正有大军过来?” 邵楚峰身子一震,朝着林卫指的那条山脉看过去,澜山山脉绵延起伏,恰恰将党项国一分为二,这也是慕容新裕能够雄踞一方的原因,有一块天然的屏障。 此次耶律国余孽原本也是在山脉北边的,不知为何,却突然都消失了。 邵楚峰将视线放在山脉的西边末点,末点下头是一条冰河,所以,耶律国余孽更有可能埋伏在东边。 邵楚峰接过林卫手中极薄的一张图,道:“找个画师,将这张疆域图腾下来。”又道:“今晚上,你准备下,和我出去一趟!” 林卫奇道:“主帅,我们去哪里?” 邵楚峰沉着眸子道:“夜探澜山!” 林卫瞬间瞪直了眼,结巴道:“爷,你,说,说真的?” 邵楚峰道:“昨个才打了一仗,今个慕容新裕那边正在喘气,过了今个,明天还不知道什么情景,我们夜黑了便动身!” 林卫顿觉头上直冒凉气,他家兄长怕是砸开脑袋也万不会想到,邵国公竟然会这般不要命,他们这般单枪匹马的夜闯敌军的地盘,还要翻座山! 林卫忽觉喉咙干涩,舔了舔唇。再抬眼看,却发现主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默了一会,跑到桌 前,提笔给自己哥哥写了一封信,交代了万一他回不来,他私藏的那些银钱就拿给老娘买首饰去! 吹干了墨迹,林卫深深呼了一口气,想他才十八,连姑娘的手都还没摸过! 夜色深深,邵楚峰,林卫,并两个邵家军里的千夫长,要过慕容新裕大军驻守的城墙,邵楚峰带着人走到西边城墙下,不一会儿,城墙上头便放了梯子下来。 接头的人,小声道:“主帅,丑时三刻要换班,您务必得赶回来!” 邵楚峰点头,几人一起往澜山去,慕容新裕的士兵夜里派人把守在通道口,邵楚峰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几人抹了脖子,搬到了沟壑里,换了几人身上的衣裳。 等爬山的时候,林卫还疑惑道:“爷,你的人?” 邵楚峰淡淡瞥了他一眼,林卫顿觉后颈一寒,哈哈摇头道:“小的脑子不灵光,不灵光!” 当年耶律国溃败后,他便一直派人在找寻他们的行踪,等慕容新裕另立一派,他便预防着今日了,开始一点点地派人渗透进党项国。 澜山并不是一座完全的荒山,这些年慕容新裕也开垦了好些山地,邵楚峰几人小心翼翼地爬着,一路无声,到了山顶的时候,忽地有一双荧绿色的眼睛盯着他们,几人立即顿住。 是狼! 而狼从来不会单独出外觅食! 若是往常,倒也好办,那火驱赶,或斩杀了便是,可是,如今山那头或许便是数万大军在驻扎,几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怪道沿道都没有士兵把守,原来慕容新裕布了狼群在此处! 两只,三只,四只,五只,林卫当真觉得头皮痒的慌,从右腿上摸出一把匕首。 忽被一双手拦住了,转头便见主帅手里正拿着一把飞镖,冷声道:“本来是准备对付虫蛇的,不妨想,倒派上了大用场!” 林卫准备接过来两个试试,被邵楚峰猛地一避让,“淬了毒!” 第78章 黯淡 丑时正,慕容新裕这边的城墙西边,守了一夜的士兵望着昏昏欲睡的同伴,心口微微提了上来,国公爷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再过三刻,便要换岗了,那时,他们怕是更加不好出城。 旁边的一个小士兵半眯着眼,嘀咕道:“这个点了,我先打个盹眯一会,一会换你!” 他笑着点头道:“行,兄弟尽管眯去!” 话正说完,便看见有影子一闪而过。 等了一会儿,同伴睡去,便见隐在角落里的四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国公爷,身上墨色的衣衫缺了几片,露出里头白色的里衣,腿上隐有血痕,像是被什么凶猛的野兽撕破了,只是行动间倒还便利。 林卫给困盹的几个士兵吹了一点迷药,见他们瘫软过去,这边接应的小士兵忙放下了梯子。 邵楚峰看了一眼小士兵,轻声道:“你也早些回去!” 小士兵抹了眼,喉咙哽咽着点头。他们这一批混进慕容新裕阵营的内应,原本都是邵家军。 邵楚峰顺着绳梯往下滑,第二个是林卫,然后是两个千夫长。 最后一个刚上了梯子,城墙上头忽然有人喝到:“谁?下去的是谁?快来人啊,敌军来了!” 城墙上忽然躁动起来,一下子便听到跑起来的脚步声,接引的小士兵道:“国公爷快走!” 林卫看情况不对,对方的弓箭手已经拉开了弓箭,对邵楚峰喊道:“快走,再不走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为了不让敌军知道他们夜访,他们的马在五里地外便放下了,邵楚峰看着城墙上那个挥舞着枪砍向涌上来的士兵的伙伴,被一把雪亮的剑穿进了身体,喷涌而出的血,洒在了墙头。 “走!”邵楚峰的声音里带着涩味。 转身往小道上跑去,身后的弓箭如雪花般散落,一个千夫长的左肩上中了一箭,闷哼了一声,被另一个千夫长拉着在往前头冲,“再跑一会便有马了!” 城墙上的士兵见几人很快便跑的没了踪影,问一旁刚上来的将军道:“将军,是否开城门追?” 这位将军只是夜里无法安睡,便来城墙上巡查,不妨竟发现这边有人偷下了城墙,看着夜色掩护中逃走的几人,怒火中烧道:“追什么追!” 这三更半夜的,黑灯瞎火,若是中了敌人的奸计。。。。。。。 又望了眼已经没了气的内奸,咬牙切齿地道: “挂在城墙上!”邵楚峰真是好大的能耐,竟然能在他们东党项国的军营里安插人手! 怪道耶律哈尔说此人难对付! 天色灰蒙,邵家军忽然发现,主帅和林将军骑着马不知从何处回来,身后的韦千夫长肩膀上竟然还插着一只肩,邵楚峰一进军营便喊道:“快去通知老军医来看看!” 这一只肩中在了韦千夫长的左肩胛骨上,像是有些惊险,一看便不是寻常士兵可以射出的力度。 老军医将血红的帕子放在木盆里,叹道:“失血过多,韦千夫长以后左手怕是不好使了,所幸性命无碍!” 被唤作韦千夫长的人刚拔箭的时候,用了些麻沸散,此时已然安睡中。 邵楚峰道:“还有劳大夫多多照应!” 老军医摇头道:“国公爷尽管放心,哎呀,爷,您的腿上怎么也伤了!” 那时被野狼的爪子划破的,过了几个时辰,此时血已经凝固住,只是伤口处一片乌青,邵楚峰一路想着城墙上那个小士兵死时望向他的最后一眼。 他的心口不由微微一缩。 那士兵的眼里,只有仰慕,便是一分责怪也无,而他邵楚峰甚至并不记得他的名字。 这几日战场上抛洒的鲜血,也没有这一刻让邵楚峰震颤过。 当日为了救他而没命的杨玹,也是一分责怪也无。 “国公爷,您这伤口也得清理赶紧,包扎才是,这夜里寒气这般重,若是这一块冻伤了,想好就有些不容易了!”老军医一边吩咐着学徒去端热水,一边蹲下来将邵楚峰腿上破了口的裤子,撕成了两截。 邵主帅夜探慕容新裕的军营负伤归来的消息,在东边的天空爬上一朵红霞的时候,便传到了姜太后膝下的西照公主的寝殿,西照公主正由着宫人在打理额前的花钿,听到邵楚峰昨日夜探敌军,忙撩了裙子道:“快将那一盒金创药拿过来,快,快!” 走了两步,又跑回来对着原先梳妆的宫人道:“快,快,敷些黛粉!” 宫人忙挑了一只眉笔,一盒脂粉出来,细细地勾了眉,又匀了一层胭脂,让公主抿了口脂,对着铜镜中的公主殿下道:“公主今日比往日还要美上三分!” 西照公主,这才重新出了寝殿,往邵家军的军营去。 一行人却被拦在了军营门口。 西照公主身边的宫女下马怒斥道:“大胆,这是公主殿 下,还不快让开!” 上前拦着的两排士兵脚下稳如磐石一般,道:“主帅吩咐过,邵家军之外的人一律不准进军营,公主殿下若是有事找主帅,小的这就去通传!” 西照公主拦下要上前教训这些士兵的宫女,道:“荆儿休得无礼,通传一声便是!” 可是左等右等,邵楚峰迟迟却没有为了她出来,太阳已上了半天空,宫殿里头的母后派了宫人来接她走。 有那么一瞬间,西照公主举得自己像是在梦境中。 她何曾这般放下身段求见一位男子,还这般被无视。怀里悟了许久的金创药,猛地扔向了邵家军军营口,大声喊道:“转告你们主帅,这是本殿下赏赐给他的!” ~~ 无道子师傅出现在布坊里头,沈明锦还是有些意外的,奇道:“先生不是去修仙了,怎会来找明锦?” 无道子打量了一眼沈明锦,只觉得眼前的明锦和昔日在青玉楼的明锦已然不一样了,他当日留了一个“归”字给她,不曾想,如漪也应了这个字,叹道:“我近日夜观星象,发现你鸿姨的那颗星有些许异常,是以特地找了过来!” 他和如漪同为修行之人,如漪不想让她知道她的具体行踪,他便也看不出来,只是,以她对明锦寸步不离的模样,该是在明锦附近,他一路探了消息,找到了秋原巷,又在那里守了两日,才寻了蛛丝马迹找到了这家布坊。 沈明锦一连三日都夜不能寐,眼角下一日复一日的青紫,此时听到无道子先生说鸿姨,沈明锦脑中一木,颤着音道:“先生,鸿姨回自己族人身边了,她上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半月前,眼下明锦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只是她说事前办好了便会回来找明锦侍奉她颐养天年!” 无道子听见“颐养天年”这几个字,眼中流露出几许酸涩和孤寂,道:“我却怕她遇到了不测!” 这几日她的那颗星越来越黯淡,像是随时都会陨落一般。 沈明锦想起鸿姨带走依扎那一日望着她的表情,心口一颤,整个人忽地便呆滞住,喃喃道:“先生,我们去找鸿姨,她在耶律人那边,耶律皇族那里!”她记得依扎说,小的时候是和皇族人一同长大的,鸿姨和依扎这番回去,也定当是回那些人身边,可是鸿姨是耶律国的巫女啊,她怎么会遇到不测! 可是耶律皇族现在又在哪呢? 无道子摆手道:“我去便是,你在这里好生躲好,秋原巷 子那边另外也有两批人在候着,怕是也是在打探你的踪迹,这些日子不要和那边来往,你鸿姨最挂心你,你且要照顾好自己!” 沈明锦点头,鸿姨为了她这条命,辜负了多少时光,又花了多少心血,可是此番,她竟然只能在这里干等着,沈明锦红着眼道:“先生若是看见了鸿姨,帮明锦带句话,明锦一直将她视为母亲,求她不要抛下明锦一个人!” 无道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是非转头空,情缘皆孽业!明锦,你知道益之身在何处吗?” 沈明锦不妨无道子先生忽然提到益之,摇了摇头,自那日国公府一别后,她再也没看到益之。 “你鸿姨交给我便是,此番我定当将她掳到深山里去,若是她不走,我也不走了,先生提点你一句,不管以后益之身处何位,你二人当如旧时,切记!” 无道子说这句的时候,紧紧盯着沈明锦的眼睛,见沈明锦点头,才转了身离去!如此啊,才能逃过一劫! 沈明锦没有送无道子先生,看着他一个人迈出小院的门槛,去了前头,始终不明白,先生既是对鸿姨一往情深,为何,两人会在宁安分别? 当年如漪作为耶律国上贡的三大美人第一回进京的时候,他站在东城门边不意望了一眼,在此便被花车上那个娇媚的少女牵走了魂魄,为着她,一度成为翼王府的幕僚,月漪夫人疼爱益之,是以当一再翼王妃忽视、辱骂这个孩子,甚至要将他送到山上学道的时候,他便将这个孩子接了过来。 后来,她为了明锦,去了青玉楼,他便也跟着到了宁安。 她是耶律国的巫女,她的兄长是耶律国的名将,她身上担负着家国仇恨,无法和他隐遁山野,他陪她在闹市也无妨,可是,明锦进京以后,她决绝地说要回国嫁给耶律哈尔,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些年的等待,在这个女子的眼中,依旧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可是,有朝一日,他发现她的黯淡,还是会千里迢迢地赶来,便是这女子这辈子与他无关,他也希望她闪耀地活着,以她愿意的方式活着。 第79章 如灯灭 耶律国的皇室在灭国后,在草原上游荡了一阵子,与慕容新裕接头后,便住进了慕容新裕为表诚意献出来的先王的行宫里。 依扎在这边也生活了很多年,鸿姨却是十分陌生的,只是相较于什么都没得到传承的依扎,真正的巫女如漪在耶律国族人心中十分具有威望。 她十二岁随着两个姐姐去了赵国,一去便是二十八年,耶律国灭国,两个姐姐相继离世,在耶律国的唯一亲人便是哥哥赖格,这一次慕容新裕讨伐西党项国,赖格跟着王上耶律哈尔也一起去设兵埋伏。 走前,让她卜了一卦,是大凶,但是她没有和耶律哈尔说,只告诉了哥哥赖格,她希望哥哥如论如何也要保住性命,便是以后她们兄妹二人隐姓埋名也可以。 她在赵国护着明锦的这些年里,忽然便有些想开了,在历史的长河中,她们这些人,不过是微小的一粒沙子,两个姐姐相继为着家国大义丧了命,而她呢,也在异国蹉跎了多年,也已年逾半百,只想和哥哥一起过几年简简单单的寻常日子。 哥哥却一把推开了她:“他们灭了我耶律?害死了我们的君上?也害死了柔茹和月漪?柔茹唯一的骨血还在皇室里,一旦复国,她便还是耶律国万人敬仰的巫女!只要赖格活着一日,便势要摘了邵楚峰的项上人头!” 赖格一双鹰眼直直地看着妹妹的眼睛,阴声道:“如漪,莫要忘了,我们身上流淌着的是草原上雄鹰的血!” 望着哥哥愤然离去的背影,如漪顿时心如灯灭般寂静。 摸了摸颈上挂着的象征她巫女身份的九曲玲珑太阳花项链,邵楚峰已经窥探到澜山这边的埋伏。 邵楚峰夜探澜山的那一夜,她一直没睡着,那一群狼,是她受命调在澜山的,邵楚峰进攻第一头狼的时候,她便发现了澜山的情况,那是明锦的夫君。 她们姐妹三人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一边谨小慎微地求生,一边费尽心思地传递消息,翼王和北安王,都曾为姐姐们动过心,只是,她们的身份注定了,承受不住这一片真心,北安王没两三年便抛下了柔茹姐姐,翼王情长一些,直至耶律国灭,还一直保着月漪姐姐,是月漪姐姐自己承受不住了,选择了死亡。 如漪摸着项上的项链,望着渐次黯淡下去的油灯,眼看便要燃尽,她却丝毫没有起身添些灯油的意识,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门外的侍女出声道:“神女,依扎小姐求见!” 如漪缓了缓神,“进来! ” 一身挑丝双窠云雁装的依扎,一双黑色的小皮靴,轻轻地踏了进来,面上有几分伤情,见了如漪,恭敬地行了礼,垂手立在依扎面前,问道:“姨母,您能和我说一说我的姐姐,赵清沅吗?” 如漪看了明锦那张脸八年多,已经快忘记了清沅的模样,依扎面上的哀色,让如漪心中有些不耐烦,淡道:“依扎,你还惦记着邵楚峰?” 依扎听到邵楚峰的名字,微微有些失神,垂了头,不吱声。 如漪蹙眉道:“清沅虽是北安王府的庶女,却自幼好强,琴棋书画皆下了一番功夫,在京中的女子书院大考中,连续三年夺魁,获得太后等人的青眼,被封为郡主。她擅长的是凌波舞,曾在赵国引起一片惊叹,京中的世家子弟莫不为她倾倒,她自己喜欢兵部尚书府上的嫡子杨玹,两人情投意合,杨玹却在战场上救了邵楚峰,自己死在了耶律治齐的手下,清沅后来又许给了邵楚峰,无端死在了邵楚峰得胜归来的前夕。” “所以说,姐姐一直在赵国过着与贵族小姐一般无二的生活,艳压群芳,万众瞩目!”依扎微微抬了头,眼里迸着冷寒色的光。 如漪神色平静地问道:“依扎,你是觉得不公平吗?” 依扎扭了头,道:“不敢!” 如漪嘴角显出一抹苦笑:“是啊,怎么会公平呢!你在耶律皇宫里锦衣玉食的时候,她还在嫡母面前跪罚,你在耶律国无忧无虑地游逛的时候,她在忍着酷暑练凌波舞,依扎,清沅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挣得的,你以为凭着一副好皮囊,耶律国的女子便可以在赵国为所欲为吗?” 依扎抿着唇,面上冷冷地看着姨母:“姨母,其实,你和母亲私心里更疼爱清沅对不对?她受的苦,都在你们眼皮底下,你们给了我一个巫女的身份,可其实呢?我会一星半点的巫术吗?你们没有想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未来巫女在耶律国的尴尬处境吗?” 如漪没有回答。 她有留书籍给依扎,她自己不看罢了! 如果,在清沅和依扎之间选的话,她选的是清沅,清沅才是她们三姐妹一手看护大的女孩儿,清沅承载着,她们对生活的期盼,对未来的向往,给予她们在苦难的生活中以活下去的勇气,她现在还记得,清沅被封为郡主的时候,月漪姐姐和她喜极而泣的模样。 “依扎,你不要任意妄为,我已经救了你一次,你若再惹祸事,我却是无能为力了!”如漪轻声道。 依扎冷然一笑,“对,姨母,你自然是无能为力,可惜,你能护佑的赵清沅也没有福气受你的庇佑好好地长命百岁!你们视为眼珠子的姐姐福薄,不像依扎命硬!” 如漪想着,若是这话她在清沅没了的那一阵子听到,估摸会有给面前的人一点教训的冲动,不过现在,她知道明锦过的很好,有将其视为亲女的青鸾和楚王,婆婆怜惜,小姑敬仰。 如漪面上十分平静,冷凌凌的眸子,在依扎隐有恼怒的面上,一掠而过,起身走了两步,背对着依扎道:“依扎,你莫忘了,我们将你送回耶律,是许了你比清沅更好的前程,你在耶律是功臣的女儿,又是下一代巫女的身份,你的舅舅是赖格,耶律国最受尊崇的将军,你本该比清沅过得更好,不勤修巫术,不为母送终,愿以身为诱饵搭上邵楚峰,这些,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在两个女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她们姊妹三个何尝对谁有更多的偏爱,一样的皱巴巴通红的小脸,一样的柔软无骨的小身子,只是迫不得已要将一个送回耶律,是以送回了依扎,可是那些年,她们陪着柔茹姐姐掉了多少眼泪。 看着清沅在北安王府备受委屈的时候,也曾想过对不起清沅,没有将她送回耶律。 依扎是备受打击地离开如漪的房间的。 如漪并没有多怜惜,便是亲姊妹,明锦也是对着依扎起了杀心,那日她若不去,依扎必将在得知自己献身的不是邵楚峰而另有其人时,因羞愤而自戕。 她手把手将清沅带大,这一世的明锦,也是在她眼睛下头长大的,最明白这女孩儿自来不会恪守死的道德俗法,她心里一直都有一杆自己的秤。 依扎犯了她的忌讳。 月洒中庭,十分的清冷,侍女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伺候,如漪挥一挥衣袖,侍女恭敬地行礼退下。 无道子从一人高的芭蕉后头转出来的时候,正迎上如漪淡漠却无法掩盖的微红的眼圈,“你,怎么来了?” 无道子仰头看了眼空中的星星,道:“我若再不来,是否最后一面也见不得了?” 如漪默然。 “你跟我走吧,寻一处山,终年温暖如春,四季花香,你我二人隐姓埋名,看书,修行,不理尘世,岂不快哉?” 如漪隐去无道子言语中的小心翼翼和期盼,莞尔一笑道:“你知道我对于耶律国的意义,我的兄长正在带兵出征,我,走不得!” 无 道子盯着如漪微垂的眼睛,上前两步,抓住了如漪的手腕,捏住了其中的筋脉,大惊道:“你果然术力全无!是明锦吗?” 如漪怆然一笑:“不仅术力全无,且,孤独一生!”她在以心头血唤回清沅之后,便知道自己的命运。 只是,此刻看着无道子惊诧又难以置信的模样,心口还是有些疼痛。他为了她蹉跎半生,她却不能许他一个白头。 她这一辈子,想护的人护不住,想守的人也守不了。 *** 沈明锦自无道子走后,一直心神不定,总觉得鸿姨会出事儿,可是又无法联系上鸿姨。 邵楚峰的信倒是到了两,按着时间,第一封是开战前,说了些战事的情况和姜太后邀她入宴的事,虽三两笔带过,可是其中对姜太后的微讽反让沈明锦有一些安心。 第二封是五天前左右,驻扎在东西党项国的界限头,只是报了平安,让她在康平县注意安危,不要出门,又得备好暗道之类的。 沈明锦心上熨帖,倒想起来以前他带她去买衣裳,她偷偷爬到桑葵巷子,玉蝶的小院子里,可不就有一间隔板,里头是个暗室。 她自跟着邵楚峰回去后,一直没有联系上玉蝶,算着时间,她的孩子估摸也要出生了,不知她跟着赵允迪回到肃王府没有。 沈明锦折好信,却是吩咐薄荷带着护卫在小院儿里修一个暗室出来。 扳指算了一下,父王这两日估摸也该到康平县了,到时,她可以跟着父王一起去前线找他。 第80章 太阳花 正在陪着耶律哈尔查看澜山上死去的野狼的赖格,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如漪知道,这些狼是如漪调过来的,她怎会不知道她控制的这只狼群已经全军覆没。 赖格一时不敢看耶律哈尔的眼睛。 忽地,外围的侍卫来禀报:“将军,依扎小姐派人来禀告,大巫,不见了!” 末一句无异于平地惊雷,赖格三两步上前揪住这侍卫的衣襟:“你说,什么不见了?” 侍卫被赖格将军眸中摄魄的红光所惊,连连道:“今早发,发现大巫不见了!” 侍卫话音刚落,便被赖格扔在了一具死狼的尸体上,狼嘴尖的血痕带着诡异的黑红。 耶律哈尔从狼群中走了过来,道:“是中了有毒的利器所致,邵家军发现了我们!”他们此番和慕容新裕约好,东党项国在前,他们在后,将邵家军拖在党项国的战场上,一月,两月,三月,四月,一旦他们粮草殆尽,不需动一兵一卒,这场仗他们也赢定了。 约好事后将东党项国的五座城池划给耶律。 可如果此番计策出了问题,或是邵楚峰提前知道他们的计谋?赖格惶恐地俯身行礼,涨红了脖子,道:“君上,如漪不见了!” 耶律哈尔略略沉吟,目中精光一闪,看着赖格道:“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耶律哈尔道:“她与邵楚峰的夫人有交情,如果不在党项国内,便是去了赵国的康平!” “既是如此,让依扎带着一队勇士去找那邵夫人!”耶律哈尔望着山顶上一只只带着暗红色或黑色血迹的狼,淡道。 “是!” 楚王在一个阴雨天到的康平县,直接进了边梁所在的军营,跟着的还有林岗和楚王耗费一月有余筹备的粮草,其中一小部分是沈明锦捐出来的妆奁购置的。 沈明锦当夜便去了军营里头,拜见父王,楚王再见到明锦,十分欣慰,笑道:“锦儿倒是好胆色,一个人住在这边不怕?” 沈明锦见到楚王,心上宽慰许多,也跟着笑道:“不怕,就是等着父王等的有些心急,父王在外漂泊数月,身子可还康健?” 楚王点头道:“尚可,我自来在外头飘荡惯了的,只是此番并未筹备到多少粮食,估摸也就一月有余,加上之前的,邵家军要撑半年倒是困难!” 说到这里,楚王眉峰为皱,心中的担忧,便显在脸上。 现在是春日,马上 就到春耕时期,许多百姓家中,怕是只剩了做种子的些许种粮,每年春日,挖树皮、野菜的穷苦百姓也有许多。 这许多的粮食,费在战事上,楚王都有些心疼。 闲话几句,沈明锦便将准备随楚王一道去前线的消息,提了出来,沈明锦说的淡然,一边喝着茶,一边浅浅笑着。 不想,楚王却是极力反对:“锦儿,前线不是好玩的地儿,战场上祸福难测,这也是楚峰允你来到康平县,却再不带你往前挪一步的原因。” 莫说邵楚峰舍不得这丫头吃那担惊受怕的苦头,便是战场上的血腥味,也不是一个京城的贵女能够受的住的。 “男儿征战四方,保家卫国,也是为了保女子和孩童的一份安宁,明锦,你在此地候着父王和楚峰归来,万不可意气用事。” 沈明锦心有不甘,可是父王一再叮嘱,沈明锦倒不好坚持几见。 楚王歇了一日,第二日便起早往邵家军那边去,明锦送了一程,雨后的草地有些湿软,楚王见她马车难行,劝道:“早晚会回来的,你在康平县若是住着有些危险,来信给父王,我派一队人护你回京城!” 明锦摇头道:“明锦女儿身,不能和父王一起前往战场,却到底知道不能牵连父王和我赵国兵士,父王放宽心,明锦会照顾好自己的,在康平等着父王和楚峰凯旋归来!” 楚王点头,拉着马上的缰绳,正准备走,忽地又回首对明锦道:“明锦,你是赵国的郡主,本王的女儿,没有什么牵连不牵连,楚峰和为父所做的一切,都足以让你有骄矜任性的资本,你便是不识大体,也无人可以指责!” 自古将士在外浴血杀敌,有些是为了名垂千古,建功立业,有些是希望给妻子、女儿一个令人艳羡的身份。 沈明锦在东风中挥着手和父王告别,微仰着头,眼睛已然濡湿。 薄荷在一旁劝道:“主子,地里湿气重,我们回去吧!” 沈明锦望着楚王越来越远的身影,放下了车帘。 一旁的潭儿望着地里冒出来的绿芽儿,叹道:“我们徽州每每这时月,都可以挖春笋了,再过些日子,山上就冒出好些野菜了!” 潭儿这般一说,沈明锦发现自个记忆里,对于春日,竟只有踏春、赏花的记忆。 等邵楚峰回来,她要拉着他将赵国的山川河流都看一遍,四时的风物,晨夕的云霞。 马车到了 县城里的时候,几人发现今日的城中像是多了几分活气儿,沈明锦面上带了面纱,今日是别父王,明锦不想让父王知道她往日里妆扮的那般寒碜,免得父王心里又担忧,幸好春日柳絮花粉多,城中也有些夫人小姐带了面纱的,是以沈明锦这般妆扮并不突兀。 几人刚一下车,不过四五步,沈明锦身旁的薄荷竟忽地一个转身,单手提了只孩子起来。 “夫人,夫人,我是木铎!”那孩子忙喊道。 “主子,是肉瓣草那家的孩子!”潭儿认出来木铎,轻声对沈明锦道。 薄荷也听见了潭儿的话,将那孩子放了下来,沈明锦蹲下身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木铎指了指旁边望着这边笑的婆婆,道:“我和婆婆一起!夫人,我是想和你说,”木铎左右望了一眼,伏在明锦耳边低声道:“你家院子外有坏人!” 沈明锦望了木铎一眼,“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木铎低了头,沾了新鲜泥土的小手顿时有些僵硬,红着脸道:“我,我觉得夫人是好人,每次婆婆来摆摊,我都去夫人的院子周围看一圈!” 还三五不时地装模作样地送一两盆肉瓣草去。 他在康平县从来没见过夫人这么好看的女人,像庙里镀了一层金光的菩萨一样。 可是菩萨看着有几万岁了,夫人却很年轻,她的脸比他的都要软。 沈明锦并不知道木铎心里想些什么,只当这孩子是看中她手头宽裕,想去讨些银子买糖葫芦吃,微微笑着让潭儿拿了一把铜板出来,给木铎道:“拿去卖糖葫芦吃!” 七岁的木铎,竟腾地红了脸,咬着唇,十分委屈地看着明锦,眼里的泪珠儿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一般。 沈明锦愕然。 只见木铎摇着头,一阵风似地跑开了,回到自个婆婆身后。 沈明锦让潭儿把那一锭银子给婆婆,笑着带着薄荷走了。 “夫人!” 身后的小男孩又是一阵疾风般跑过来,攥着小小的拳头,将一枚小木牌放在了沈明锦的手心,道:“我那日在院外撞上了人,看见了这个图案,回去画的!” 沈明锦眸中大震,这是一朵太阳花,鸿姨上次来带走依扎的时候,脖子上带着的便是这个。 鸿姨知道她不在秋原巷子,不回去那找到,如果不是鸿姨,便是依扎! 她以为自己还能清静个一段时日。 沈明锦捏了下木铎红红的脸蛋,对着薄荷道:“帮婆婆收拾一下,今晚送木铎和婆婆去边梁那里!” 薄荷急道:“主子,那你呢?” 沈明锦敛了眼,翻了翻手心的画着太阳花的木牌,道:“我不走!” 她饶了依扎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一团漆黑的屋外,静的极易让人产生幻觉,脚踩在地面上,有轻微的石子微颤的声音。 巷子内外都十分的安静,连犬吠都不曾有一声。 今个她们是看见沈明锦带着两个丫鬟回了秋原巷子的这一处宅院的,依扎按捺了好些时辰,终于等屋里的灯火都熄了。 这一次耶律哈尔给了她三十人,只要不打草惊蛇,她定能在今夜里弄掉沈明锦。 邵楚峰毁了她的人生,她怎么也得从他夫人这里讨回点。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院子内的几人已经悄悄移向了厢房,还有二十人在前后门、院墙周围把守。 靠近厢房的人已经闯开了门,里头却空空如也,大叫“中计!” 一支利箭划破夜晚的天空,飞射进门边把守的一黑衣人的身体的时候,不详的预感袭上依扎的心头。 箭雨很快便如樱花般飒飒而落。 依扎也在左边肩膀中了一箭,大喊道:“我要见沈明锦,鸿姨让我找她!” 弓箭手并没有停下来,大有将这群半夜的不速之客射成筛子的主意。 依扎恨得牙齿都咬出了血,嘴里一阵甜腥味儿,沈明锦怎会料到她们埋伏,定当是如漪在这里,依扎忍着左肩的椎骨之痛,喊道:“姨姨,我知道你在,我是依扎,你不能让赵国的人杀了我!我是北安王的女儿!” 话音未落,薄荷一剑刺向了依扎的胸口,温热的血液沿着剑喷洒在薄荷玄色的衣裳上。 依扎瞳孔睁大,不可思议地望着薄荷,“我是赵清沅的亲妹妹!” “薄荷!” 依扎的低喃和沈明锦的高呼,在同一时间响起。 这一剑却是薄荷蓄力已久的,一剑下去,便是呜呼了。 这一夜耶律哈尔派来的三十人加依扎,全军覆没,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洒在庭院沾着水珠的地面上,折射着红色的光线,萦绕着水珠,像幻景里的花。 第81章 云开月明 薄荷只知道赵清沅是国公爷的原配嫡妻,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自家郡主隐形的情敌,不理解依扎在临死前强调这个做什么。 在没有来沈明锦处时,薄荷在楚王手底下也曾受过严苛的训练,对血并不陌生,在未来康平县时,并已经对依扎不满,管嬷嬷也曾交代,不能留依扎这个祸害。 依扎躺在地上,望着满空的星星,她们巫女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颗星,她看见西北属于她的那颗正在跳跃,黯淡,渐渐地滑落。 薄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见夫人屋子里头还亮着灯光,站在门外轻轻地禀了声:“夫人,人没了!” 里头许久都没有声音,薄荷知道夫人这是头一回动了灭口的心思,如果不是她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依扎,而是带回来,到最后,夫人肯定又会下不了手,最多把依扎远远打发走或毒哑之类的。 可是,管嬷嬷说,依扎是夫人的祸端,必须得除去。 夜色清冷,薄荷依稀闻见随身的肩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 屋里头沈明锦对着木铎给的那个粗陋的小木牌发呆。 第二日潭儿来上房伺候主子梳洗的时候,发现薄荷姐姐抱着剑站在夫人的门口,讶异道:“薄荷姐姐,你昨个晚上一直没进去吗?” 薄荷轻轻摇了头,淡道:“我先下去梳洗再过来伺候!” 潭儿望着薄荷姐姐衣角上沾着的血迹,心头微惊,轻轻敲了敲门:“夫人,奴婢来伺候您梳洗!” 沈明锦一夜未睡,此时才发现外头已经微亮了,哑声应道:“进来吧!” 潭儿见她眼角一圈乌黑,神色疲累,心疼道:“夫人,奴婢一会去厨下拿鸡蛋给您滚一滚!” 正说着,布坊外头忽然冲进了一个人,大声喊道:“夫人,夫人!” 正是边梁的声音。 沈明锦忙起身,和潭儿出去,只见边梁气喘吁吁,似乎是一路赶着过来的,见到沈明锦,忙收了步子,行了礼,道:“夫人,刚才国公爷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已经攻破了慕容新裕的第一座城池,要,要接您过去!” 沈明锦一愣,先前不是不让她去前线,怎地忽地又改了主意,边梁似乎看出沈明锦的疑问,喘道:“夫人,国公爷不知在何处得到了消息,说您留在这边不安全,眼下康平县已然无忧,不需要您坐镇安抚民心,倒是您自个的安危更重要!” 另一方面,邵楚 峰怕慕容新裕和耶律哈尔那边被逼急了,狗急跳墙,会打明锦的主意。 京城里的白寒石也一直对他邵家军虎视眈眈,先前便已经派了杀手过来,此番会更怕他功勋卓著,以白寒石的底细,自来喜欢打他的七寸,短时间内粮草不是问题,能让他乱了阵脚的,只有明锦。 邵楚峰对明锦,真是将她放在手里怕吹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只有牢牢的捆在自个的身边,心里才能踏实。 只是,他这番却正中了明锦的下怀,早在楚王来之前,明锦便想跟着去邵楚峰那边,她在后方,总是心不能安。 可是当时邵家军去党项国的时候,康平县人心震荡。 康平县是与党项国土壤交界,也是对战事有直观感受的,他们的大量迁徙,也会造成南边城市民心的晃荡。 先前她在这里多多少少也能安抚下人心,稳定时下康平县的局面。 “那你们呢?”眼下慕容新裕自顾不暇,康平县解除了后顾之忧,剩下的这两千的士兵也无需在此处驻守。 边梁亮着眸子,急切地道:“小的护送您过去!” 沈明锦看着边梁比她还迫不及待的模样,兀地笑道:“准备出发吧!” 昨日依扎的死讯传来,沈明锦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依扎毕竟是她的一母同胞,虽然两边的敌对态势,造成了这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局面,沈明锦心里还是有些戚戚然。 去邵楚峰那边汇合,无疑是她此刻最好的逃离。 东西也不多,沈明锦想着邵楚峰爱吃宫保野兔,特地让花婆婆收拾了两只野兔带上马车。 越过康平县,到了党项国境内,过了四日,越过东西党项国的界限,此时邵楚峰已经又攻下了一座城池,沈明锦所到之处,城门破损,街道凋零,越往前走,越有许多尚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散发着一股难忍的恶臭,沈明锦到了第四日上午,便开始呕吐。 急的薄荷下去买槟榔话梅,但是劫后余生的城市,并没有一家店铺开张,各处都是慕容瑞纯的士兵在巡街盘查,人心惶惶,街头许多衣衫褴褛,甚至衣不蔽体的行人三三两两瘫坐在街头乞讨,在初春尚带着寒气的风中,露着青紫色的脸或腿或胳膊。 沈明锦怕节外生枝,强忍着心头的翻滚,用帕子捂着嘴对潭儿道:“快将薄荷唤回来,等到了再说!” 薄荷只得让夫人靠在自个身上,给她按太阳穴,按摩头皮,让她 放松些。 邵家军驻扎在新近攻打下的城市里头,有边梁带着,倒是顺利地进了军营,邵楚峰不在主帐,父王也尚未回来,主帐里头和在康平县一般,十分节俭,只一张床,一个桌子,几张凳子,床上的被褥像是才换的新的,十分明媚淡雅,一朵朵粉色的梅花,与外头血~腥的场景十分格格不入。 沈明锦反了几日的胃,莫名地安静了下来,只是呕吐了一两日,精神也有些不好,看着薄荷点了安神香,便先和衣躺着睡了一会。 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昏昏沉沉地不时冒出几许轻声的呓语。 邵楚峰在落日前,赶了回来,见主帐外头站着女伴男装的潭儿和薄荷,心头蓦地一松,步子也更轻快了起来。 喉咙略略滚动一下,问薄荷道:“夫人可是在里头?” 薄荷笑着答道:“夫人这几日有些劳累,正在里头歇着!” 话未说完,营帐的帘子便被一只略略粗糙的手掀了起来,邵楚峰一步一步走进床榻,淡粉的梅花被褥下头,一张安静又瘦削的小脸,微微皱着眉,睡的似乎十分昏沉。 征战半月以来一直紧绷着的心弦,这一刻忽地柔软下来,像一潭清漾漾的溪水,在春风里,起着一层层细小的涟漪,一荡一缓。 沈明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床前坐着一个人,穿着十分眼熟的墨色锦衣,屋里的安神香已经灭了,没有点灯,沈明锦模糊着喊道:“楚峰?” 那人坐着,没有应声。 沈明锦心里忽有点毛毛的,仔细睁了眼,见那人定定地看着她,脸上十分洁净,除了眉眼的疲色,竟和京城里时的翩翩公子一般无二,脸腾地一下子红了,“楚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邵楚峰按着要起来的明锦,哑着声道:“薄荷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反胃,别起来了,再睡一会吧!左右现在无事。” 沈明锦睡的并不太好,一直在做梦,梦里一直被追赶,跑的十分辛苦,此时躺在床上也不舒服,挣扎着要起来,邵楚峰拿了潭儿备好的衣裳,要给她穿上。 沈明锦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推辞道:“我自己来吧!” 可是邵楚峰拿着衣裳就是不松手,沈明锦无法,又不想在这上头一直拉扯,勉强让邵楚峰给她一层层的穿上。 系腰带的时候,沈明锦闻到他身上淡淡好闻的水果的香味,心里十分安宁。 只是靠的这般近,气 氛有些微的尴尬,邵楚峰系着衣裳的带子,又整理了下明锦的衣袖,一截皓腕,带着刚起床时温热的触感,泛着淡淡微粉的光泽。 邵楚峰微不可察地移了眼,淡道:“王爷这两日在考察慕容新裕那边的城池,估摸明日才会回来!” 沈明锦应了声。 邵楚峰又道:“姜太后和慕容瑞纯也一直跟着,不过住在刚打下的城里头,这两日可能会给你下帖子!” 沈明锦听过姜太后当年对待慕容新裕母妃的手段,微微打了寒噤。 邵楚峰安抚道:“你若不想去,我帮你推掉!” 沈明锦抬头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轻声道:“早晚也是要见的,你多给我配些人手便好!” 左右楚峰和父王都在这边,她也是有依仗的人。 二人说了一会话,外头林卫在营帐外道:“主帅,段将军那边请您过去商量一些事宜!” 邵楚峰皱了眉,叹道:“我早些回来!”又指了指书桌,“我一路给你搜罗了许多党项国这边的话本子,我翻着都新鲜的很,你若是闷得慌,就看看!” 段将军喊邵楚峰过去,是因为慕容瑞纯那边递了降书,愿意再陪送两座城池,成为党项国的附属国。 邵楚峰看了段将军一眼,此事不是姜太后和慕容瑞纯来和他说,而由段将军出面,那边肯定是对此事有了态度。 邵楚峰看了一遍降书,问道:“不知太后和君上那边可曾有了什么主意?” 段将军道:“此番一举打下了两座城池,多仰仗国公爷和楚王,太后和君上的意思,是先征询国公爷和楚王的意见!” 邵家军英勇善战,楚王又深谋远略,自来了以后,不说许多新鲜的计谋一个一个地往外抛,便是行军布阵也是一把好手,倒不像一个太平盛世里的王爷,像是身经百战一般。 前日里头一个八卦阵,让慕容新裕阵法大乱,也让姜太后和慕容瑞纯脊背发凉。 若有朝一日,赵国想吞了西党项国,也如眼下攻打慕容新裕一般。 是以,慕容新裕的降书,来的恰是时候,让姜太后动了些心思。 邵楚峰沉吟,不过两座城池,慕容新裕不会如此容易丧气,以他的狼子野心和姜太后之间的深仇大恨,是必得对姜太后赶尽杀绝的。 姜太后似乎也是明白这一点,此番来让他和楚王对此事拿个态度,倒是蹊跷。 邵楚峰放下了降书,道:“邵家军原本便是接了太后和君上的信函来援助而已,此时事关西党项国百年存亡的事宜,楚峰不敢干涉,听凭太后和君上的旨意。” 段将军和邵楚峰及林卫在康平县处了一段时间,颇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感,近了两步道:“老兄今日摊开来问老弟一句话,这党项国的公主,老弟可接不接?” 邵楚峰垂眸,“不知段兄此话何来?” 段将军盯着邵楚峰仔细看了一会,半晌道:“老弟若是接了公主,太后和君上,才能安心!” 一旦结了姻亲,对姜太后和慕容瑞纯来说,都是一层保证。 邵楚峰忽地看着段将军,冷笑道:“楚峰知道这必不是段兄的意思,段兄可知道我家中的娇妻,可是烈的很。” 段将军想起那一段沈明锦亲自下厨做的饭,也是脸微红,他在康平县的时候,便看出邵楚峰十分爱护这个出身楚王府的郡主,半分委屈不愿让她受着,便是在前头征战,也是一封又一封书信寄回去。 邵楚峰端了桌上已放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又补道:“今日岳父不在,不然,我想,段兄此话一出口,楚峰今个便得交待在这儿了!” 段将军额上忽地冒了汗,邵楚峰并不愿意,楚王肯定不会拿女婿如何,倒是他这个提出主意的人,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忙抱拳道:“是老兄鲁莽!” 邵楚峰不言。 待段将军垂头丧气地出了邵家军大营,往姜太后的行宫去的时候,脸上还臊得慌。 依言向姜太后禀明了邵楚峰的拒绝。 姜太后沉吟道:“那位赵国的郡主难不成比我的照儿还尊贵?” 段将军道:“臣曾听闻,邵国公原配去世多年,一直不曾有任何女子近身,这位郡主却是邵国公百般求娶才娶到的。臣在康平县的时候,见他夫妇二人相处十分融洽随意!” 邵夫人在他们饭食里下了巴豆的事,段将军记忆犹新,事后邵楚峰和林卫都对此事闭口不提,可见邵楚峰对邵夫人的维护。 全然不似赵国男尊女卑的相处模式,这位邵夫人完全是被邵国公千方百计地哄着的。 屏风后来忽然出来了西照公主,甩着鞭子道:“既然邵国公这般宝贝着,本公主倒十分想会一会!”边上的一只花瓶被抽的猛然掉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渣渣。 西照公主微 微抬下颌,看向段将军道:“我今日听宫人说,那位郡主今个到了邵家军的大营?” 段将军十分为难地看向姜太后。 姜太后抿唇道:“照儿,莫要胡闹,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西照公主不以为然地道:“母后,邵楚峰是赵国的第一猛将,尚不及而立,照儿便是千百人中独独看上了他!” 西照公主一早便有了此念头,当时姜太后也有此意,并不以为意,只是若是邵楚峰不愿,她这边却是不好动手,此时有些不耐地喝斥道:“下去!” 西照公主不满地跺一跺脚,出去了。 临走还紧紧地看了段将军一眼。 姜太后看着段将军道:“既是邵夫人来了此处,哀家自当设宴款待,明日便下帖子,段将军与他夫妇二人相处,也过来吃一杯酒。” 段将军额上斗大的汗珠,心头微微叫苦。 不过才赶走了慕容新裕,公主便又开始闹腾起来,以公主和太后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罢休,眼下邵楚峰已经放了话,楚王和沈明锦又在,若是闹得不痛快,可难以消停。 只是到底是太后放了话,段将军也只得应着:“是!” 这边邵楚峰回到营帐,便见着沈明锦正拿着一个荷包在油灯下看着,见他进来,盈盈笑道:“灶上还备着小米粥,我让薄荷给你盛一碗过来。” 邵楚峰见那荷包上绣着青松,落了一个“峰”字,微微讶异,道:“这是我的?” 沈明锦抿嘴道:“不然呢?我在康平闲着无事,想着你身上的那个早就旧了,戴着未免降了身份!” 邵楚峰眉目忽然明朗起来,刚才被段将军牵出来的郁气,立马散了,从沈明锦手中拿过荷包,竟有些眉开眼笑,一个劲地边看边点头:“夫人竟有这般绝妙的手艺!” 他盼着明锦给他做一个荷包,可盼了好些时候。 沈明锦不妨这人竟这般受用。 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一套雪白的里衣,微微咬唇道:“我估摸着你体型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你一会有时间,不若试一试!” 沈明锦也是头一回为男子做里衣,心里也有些羞涩。 邵楚峰正摸着荷包,心里犹如得了什么宝贝一般,见明锦又变戏法一般地拿出一套里衣,还说是给他的,心里顿时木木的,酸酸的。 他苦苦等候的那些年,何曾想过真的有 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望着红着脸的明锦,忍不住两步过去,将人高高抱了起来,在营帐里疯了般的循转,吓得沈明锦急道:“傻子,快放我下来,我头晕!” 第82章 草芥 邵楚峰将人轻轻放下来的时候,沈明锦面颊粉红,耳骨朵儿像烫的像冒热气一般。 邵楚峰一把将人紧紧地箍在怀里,“明锦,谢谢你!” 谢谢你,这一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给了我光与热,与无限绚烂的色彩。 沈明锦对上邵楚峰一双晶晶亮着的琥珀色的眼睛,轻轻撇嘴,娇俏道:“我若是再给你做一身外袍,你岂不是要把一颗心剖出来给我了!” 一双杏眼却微微下移。 晚上两人相依而眠,沈明锦下午睡了一会,精神十分好,窝在淡粉的被褥里,十分安心,营帐外头偶尔有士兵巡逻的脚步声。 沈明锦看着邵楚峰的侧颜,棱角分明,眉头舒展,竟是十分好看。 邵楚峰连日奔波,又时刻担心在康平县的沈明锦,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起了微微的鼾声。 沈明锦忍不住翻了身,趴在床上,拿着一缕散落下头的青丝,轻轻地拂过邵楚峰的宽阔的额头,剑眉,英挺的鼻子,以及鲜艳的唇。 他额唇十分有血色,仔细看来,竟比她的还要艳丽一些。 沈明锦放下发丝,食指指腹轻轻地碰上去,沿着唇线一点点地摩挲。 软软的,又有肉~质的弹性,像鲍鱼的触感。 沈明锦微微咬唇,轻轻地低下头,触了上去。 头猛地被一只手按在了那里,不得动弹。 “唔,唔!” 先前还睡的黑甜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此刻按着沈明锦的后脑勺,眉角眼梢都是惊喜。 沈明锦好不容易挣脱开,一边喘~气,一边“哼”地一声踹了邵楚峰一圈,翻过身子不理。 邵楚峰侧着身子揽着赌气的人,沈明锦挣脱两下,却不妨那手又箍的紧,干脆也不动了。 漠北的夜里,一轮明月弯弯地挂在浩瀚的夜空中,漫天的星星,像无数欢乐的眼睛,一眨一眨,静谧又安宁。 第二日,沈明锦醒来的时候,邵楚峰已经不在了,模糊觉得额头上方似乎留有某人的印记,伸出胳膊摸了一下,脸不觉有些发红,拉起被角将自个又盖住。 薄荷和潭儿端着热水来伺候沈明锦梳洗的时候,便见自家夫人今个气色十分红润,整个人的眉眼都明亮起来了一般,两人不由暗暗抿嘴一笑。 薄荷道:“夫人,国公爷天 微亮便走了,交代奴婢要看着您多用一点早膳。” 潭儿拧了热毛巾递给晨起尚有些慵懒的夫人,笑道:“奴婢们整日和夫人在一处,竟没发觉夫人瘦了许多,若不是国公爷提点,奴婢们还不知道自个失职了,这些日子奴婢们可得打起精神照顾夫人,不然国公爷可不会再一而三地看在夫人的面上绕过奴婢们了。” 沈明锦斜眼看了下潭儿,见她忍着笑,一脸促狭的模样,佯斥道:“等回京了,可不许再跟在你绿蚁姐姐后头,你还这般小,便被绿蚁带坏了!” 潭儿笑着应道:“是!奴婢遵命!” 又接过夫人递过来的毛巾,放好,过去给夫人梳头发,营帐里十分简陋,莫说梳妆台,便是一面铜镜也无,她主仆三人从康平县走的匆忙,竟也不曾备下,薄荷便又出去换了盆清水,给夫人暂且当镜子用。 军营里一切随简,沈明锦和潭儿、薄荷一律都束了发,换了骑马装,十分清爽利落。 早膳是小米粥和白面馒头,馒头是灶上的,小米粥却是薄荷昨夜里便拿着小铜炉熬的,十分软糯,最是养胃,沈明锦连喝了两碗,又用了半个馒头。 薄荷收了碗筷下去,沈明锦便窝在椅子里,拿着话本子看了起来。 邵楚峰搜罗的话本子是党项国这边的,不同于赵国的温婉雅致内敛含蓄,这边的话本子却是十分奔放大胆,比如沈明锦随手翻开的这一个叫格桑的少女,爱慕英勇善射的男儿奎达,便每日里赶着羊群过去,在明媚的春日里唱情歌。 只可惜奎达恋慕的却是贵族的小姐阿兰朵。 沈明锦看的一会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忍不住眼里噙泪,薄荷进进出出,见主子面上的神色竟是十分忙碌的样子,暗暗嘀咕,原来主子也不是这般多愁善感、儿女情长的啊! 西照公主的帖子下来的时候,沈明锦正看到尾部,格桑为救阿兰朵死了,奎达此时才发现他真正爱的是这个明媚的春光里给他唱情歌的姑娘。 薄荷将帖子递过来的时候,沈明锦连连挥手,薄荷让潭儿多拿两块娟帕来,一边将帖子放在了书桌上。 等沈明锦缓了情绪,看到书桌上烫金的帖子,竟是姜太后那边送来的,说是准备设宴为她接风洗尘,沈明锦红着眼道:“内忧外患,怎地还送帖子来?” 她夫君和父王可都在为西党项国的烂摊子冲锋陷阵呢! 薄荷问道:“主子,那您去不去啊?” 沈明锦擦了眼,深深呼吸了一口,道:“就回我连日奔波,身子不舒服,怕过了病气给行宫中的贵人!” 这位姜太后手段毒辣,并不是好相与的,且此时邵楚峰逼的慕容新裕节节败退,姜太后这边要说对邵楚峰没动心眼,沈明锦是不行的。她前世在北安王府为求自保,掏空心思揣测嫡母的意思。 沈明锦本想等着邵楚峰晚上回来再说此事,不想和邵楚峰一起回来的,还有受了伤的父王! 楚王被突然冒出来的敌军砍伤了胳膊,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裳沾了许多血迹,邵楚峰扶着他快步到老军医的营帐里头。 楚王在勘测地形,原本十分小心翼翼,身边还有一队两百人的兵士,只是,从荒废的河道岸下忽地蹿出来一两百人,十分凶猛,若不是邵楚峰带着人马及时赶到,楚王怕就不是伤了一只胳膊的事了! 包扎好,楚王捋着胡子道:“本王还当这回命就交代在那河堤上了,不成想,你竟然赶过来了!” 邵楚峰应道:“我想着我们这几日一直按兵不动,慕容新裕那边可能也会从城墙上缒了人下来,准备去支应岳父一声,没想到他们竟挖了地道出来。” 楚王点头:“此事莫要和明锦提起,这几日就说我尚未回来,免得她担心。” 邵楚峰默声应了。 楚王不知道,他们一进军营,薄荷恰恰看见了。 没聊几句,楚王隐约觉得伤口处有一种灼热,又有些骤然的寒气,惊得右手上的茶杯掉在了地上,衣裳上落了半杯水。 军营忙将楚王的纱布解开,见刚才的伤口处的肉竟像是冻住了一般,凝固的血液,不是正常的暗红色,仔细观察了一下,又查了楚王的舌苔,变色道:“不好,这剑上抹了毒!” 楚王苦笑道:“本王就想,慕容新裕怎会这般便宜本王,原来在这里要我命呢!” 邵楚峰猛地拽着军医的胳膊问道:“此毒可能解?” 军医为难道:“此毒并不是立时显性,老夫一时也有些为难,看着倒像是耶律的□□,名唤月明,一旦中此毒,伤口处的肤色会渐渐硬化,为今之计,若是等着老夫研制出解药,怕是会误了王爷的性命!” 邵楚峰一听,眼睛一跳,沈明锦过来的时候,刚听到军医说的这番话,“鸿姨,鸿姨!”若是耶律国的□□,鸿姨定当知道,可是此时鸿姨又在哪里!! 邵楚 峰蓦地望向明锦,鸿姨是耶律人 沈明锦尚不及发现邵楚峰眼中的惊诧,楚王一向十分爱护她,她不能就这般看着楚王发生意外。 楚王见明锦慌张又恐惧的模样,微微笑道:“明锦,不用怕,我本在这里活一日就是赚了一日,若是这般走了,身后不还有你给我上坟,不碍事!” 楚王语气十分轻松。 邵楚峰沉默片刻,道:“我去一趟澜山后头!” 楚王待他和明锦有恩,此番来党项国也是为了助他一臂之力。 楚王皱眉道:“不可,你领着邵家军,你若陷在那边,不说明锦还在这里等着你,便是邵家军呢?赵国呢!” “我去,我扮作依扎去!” 邵楚峰皱着眉,叹道:“明锦,不要胡闹!” 沈明锦忽地想起来,她还未告诉邵楚峰,依扎死了,微微撒气道:“依扎死了,死在秋原巷子里!” 老军医忽地开口道:“主帅,郡主,耶律和党项国同是漠北,许知道些内里,不若先问问姜太后那边?” 邵楚峰转身对林卫道:“你看好郡主和王爷,我去一趟姜太后那边!” “是,主帅!”林卫恭声答道。 老军医对着沈明锦道:“郡主不若先去给王爷找一身衣裳换了!” 沈明锦也知道现在越急越乱,勉力压下心里的忧虑,轻声应了,临走看着父王青紫的面色,眼里顿时涌了泪,强掩着神色,匆匆走了出去。 出了营帐,薄荷劝道:“主子,王爷不会有事的,您先不要着急。” 沈明锦重重地点着头,在战场上,人命如草芥。 她的父王原本是赵国尊贵的王爷,合该养尊处优的啊! 第83章 使臣 邵楚峰到得行宫的时候,段将军正从里头出来,见到行色匆匆的邵楚峰,诧异地上前问道:“邵元帅,可是出了什么事?” 邵楚峰见是段将军,立即问道:“太后和王上在何处?” “正在大殿议事,段某刚从里头出来!” 邵楚峰也不及回答段将军,便立即往里头冲,行宫的人要拦阻,段将军挥一挥手,自跟在邵楚峰后头。 姜太后和慕容瑞纯正在大殿里头议事,军事已经议过,现在在说的,不过是西照公主的事儿,是以,段将军才会请辞。 宫人传报邵楚峰求见的时候,二人都微微愣了一下,慕容新裕反应快些,忙道:“宣!” 邵楚峰阔步进殿,行了礼,便直奔主题:“楚王爷在勘测地形的时候,受到慕容新裕的人袭击,中了耶律国唤明月的一种剧毒,邵某特地来求问太后和王上借御用过去诊治!” “明月?”上位西边的姜太后皱了眉,慕容新裕竟有此毒! 邵楚峰心微微一紧:“太后知道此毒?” 姜太后点了头,“此毒不是从一般的毒物中提炼出来,是将中毒而亡的畜生存放半月,取出其中的肝肺,研磨成粉,再混以巫女的心头血,毒物好寻,只是巫女在耶律国地位向来尊崇,便是当年耶律国灭国,明月也不曾出世过。这种毒物出现的最近的一次,也是百年前一位巫女为情所困后研制给情人服下的。” 慕容瑞纯疑惑道:“如若如此,难道耶律国牺牲了自己的巫女?” 姜太后沉默,这一代的巫女她一直不曾听闻过,只是隐约听说前些年下一代的巫女已经出现。 邵楚峰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太后既知此物,可知解药是什么?” 姜太后垂眸,复又深深地看了邵楚峰一眼,“如若哀家能救得了王爷,邵国公娶了西照如何?” 此言一出,慕容瑞纯和段将军都惊愕地看向了姜太后! 这等危急时候,太后竟然准备趁火打劫! 邵楚峰的眉峰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极力忍耐着随时都要爆发出来的怒火,冷声道:“楚王虽是邵某的岳父,也是我赵国最得信重的亲王,与我国陛下手足情深,如若此次有性命之忧,楚峰的项上人头定然是不能进京得了,到时我国陛下若对此事有疑虑,还望太后娘娘能帮楚峰美言两句!” 说着,竟也不等姜太后回答, 拱手告辞! 上位的慕容瑞纯一惊,忙起身,喊道:“邵国公留步!” 邵楚峰收了步子,转身行礼道:“王上有何赐教?”语气里的讥讽之意,让慕容瑞纯脸如火烧一般,可是他虽一直活在母后的压制下,也明白此时不是动气的时候。 转身对着母后作了一揖,沉声道:“母后,照儿的事往后再议不迟,眼下,还是救楚王要紧,楚王原本便是来帮我东项国平定祸事的,母后若是知道解药,儿臣请求母后施以援手!” 姜太后并不是蠢到真的以此来要挟邵楚峰,眼下内忧未除,若是又惹得赵国皇帝不快,她西党项国真是内外夹击了。 姜太后微微沉吟,皱着眉道:“哀家也不过是一试邵国公对照儿的心意罢了,其实,这明月之毒,若想救,一是以冰蝉、天蚕,加上巫女的心头血做药引子,二是天女的血,除了冰蝉、天蚕以外,另加两只梨核儿,所以若是能得了那血,救楚王并不难。” 段将军道:“可是听闻耶律的巫女行踪不定,便是耶律灭国的时候,她也不在,要从何处找寻?” “天女是什么身份?”邵楚峰皱眉问道。 他记得青玉楼的众人和明锦开了一个“天女阁”。 当时以为她们不过是随意取得名字,取个好叫的名字,可是,今个听明锦的话音,青鸿是耶律人,难道,青鸿是天女? “这个哀家也不清楚,传说几百年也不会有一个天女!” 邵楚峰眼皮一跳。 大殿里一时陷入沉默,找到巫女,必得攻下耶律人驻守的城池! “此毒,可维持几天生命无虞?” “三天!三天内此毒游于患口处,三天后,会游走于全身经脉,乃至五脏内府!” ** 邵楚峰一去便是两个时辰,沈明锦望着父王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混混沌沌地想,如果她就是依扎,依扎就是她,父王也会得救的。 薄荷端了瘦肉粥进来,劝道:“主子,您多少用些吧!” 沈明锦望着那一碗还撒了绿漾漾野菜的瘦肉粥,接过来,对薄荷道:“也难为你有心了!” 薄荷道:“不是奴婢,是潭儿今个见您心情不好,特地让林小将军给她指的路,去挑了一些野菜,就盼着您多少用些,若是饿的没力气,王爷这边谁有您上心呢!” 楚王贵为亲王,又是恒帝最 看重的兄长,怎会没人上心,薄荷只是勉励她罢了。 沈明锦轻轻划拉了半碗,泪水便又落了下来,她是赵清沅的时候,没有得到的父爱,在沈舒堂和楚王这里却全都揽了过来,可是,沈舒堂惨死,至今冤屈未申,眼下楚王又…… 她重生一世,却无半点能力护得周围的人一个周全。 邵楚峰掀帘进来的时候,沈明锦正坐在小杌子上,抱着腿,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旁床上的楚王似乎已经睡着了。 邵楚峰蹲下身来,摸了摸明锦柔软的头发,“我一定会救岳父的!” 沈明锦轻轻将头倚在了邵楚峰怀里,虚弱地问道:“要怎么救?” 邵楚峰默了一会,声音低沉地道:“姜太后说,此药要去耶律国寻,三日之内!” 三日之内? 沈明锦抬起头,坐直了身子,拉着邵楚峰的手道:“楚峰,你让我去吧,我去找鸿姨,她肯定能拿到解药!” 邵楚峰定定地看着沈明锦,声音晦涩地问道:“为何?” 沈明锦一时失音,低了头,轻叹道:“她是耶律国的巫女!” “你可知她现在在哪里?” “不知,先前我将依扎第一次捆绑起来的时候,是她来求我放了依扎的,第二回依扎又来,鸿姨肯定是不知道的,所以,我现在也不敢确定鸿姨还在不在耶律族人那里!” “耶律人在慕容新裕那边,该是单独守了一两座城池!”他们已经越过了澜山,当日有一批异常凶狠的敌兵来突击,邵楚峰断定他们是耶律哈尔手下的一批。 可是这一批人也只有两三千左右,耶律的主力该是在后头,他们让慕容新裕打头阵,慕容新裕若是输了,即便是求和,东党项国也是会掌握在耶律人手里了。 以慕容新裕的野心,他不会看不出耶律人的狡诈,可是,东党项国对抗西党项国与赵国却实力悬殊,选择接纳耶律人,怕也是慕容新裕不得不为之。 “主帅,陛下派了使臣过来!”林卫小将军掀了帘帐进来禀道。 邵楚峰还不曾接到恒帝的信,奇道:“来者可知道是何人?” 林卫道:“前面派了消息过来,说是京城里翼王府的二公子!” “益之!”沈明锦惊得站了起来。 邵楚峰对她伸了手,淡道:“随我一处去前头看看吧!” 沈明锦此时 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太激动了,看着邵楚峰伸过来的宽厚的手掌,忍不住将手放了上去,轻声道:“益之和我都是鸿姨看着长大的,鸿姨素来也十分心疼益之,或许,益之会知道鸿姨的消息。” 她这时候想起来为自己解释,邵楚峰轻轻按了按她的手,“夫人放心,为夫明白的!” 毕竟是曾经的青梅竹马,他已经很感谢上天让明锦钟情于他,便是她心里曾经有过那么一个青梅竹马的身影又如何呢! 三人到了军营大门的时候,只见夜空下前头传来一阵阵“哒哒”的马蹄声,像是有百来十号人和马。 约莫过了半柱香,两边火把的映照下,终于看见了来人的面容,几月不见的赵益之似乎比先前沉稳了许多。 一个飞身从马上下来,立在邵国公身前,看了一眼被邵楚峰一件大氅裹得十分严实,面上还戴了面纱的明锦,拱手道:“邵国公,静懿郡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沈明锦一时微微失神,似乎眼前的益之与她先前认识的益之,有些许不同。 轻声道:“二公子别来无恙!” 邵楚峰问道:“二公子此次来,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赵益之道:“陛下让我来协助邵国公,听闻楚王也到了此地,不知此时在何处?” 此话一提,邵楚峰和沈明锦微微叹了气,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旁的林卫道:“楚王爷今日中了耶律人的明月毒,尚未找到解药,公子来了正好,国公爷和郡主正为此事伤神!”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尴尬,之前写论文进入了非死即生模式,这两天会努力更新! 第84章 药引子 “可知道解药是什么?” “冰蝉,天蚕!”邵楚峰沉声道。 赵益之不明所以地看向了邵楚峰,这两样东西虽是稀缺,可也不能说没有啊,他在师傅那里便曾见过。 邵楚峰看了明锦一眼,“最后一样,需得巫女的血!” “要巫女的血?”沈明锦忽地看向了邵楚峰!眼睛里闪过惊异! “姜太后说,这毒熬不过三日!”邵楚峰看着明锦,轻声道,他看见明锦的嘴唇微微抖索,将人护在了怀里,用下巴上这不过几个时辰便找出来的硬喳喳的胡渣子,磨着明锦的头发。 赵益之收回了眼,开口道:“既是如此,郡主不若先回去照料王爷,我和邵国公先商议战事!” 明锦不妨益之让她退出去,微微用绣帕擦了擦眼角,吸着鼻子,对邵楚峰道:“楚峰,你先立即派人将冰蝉、天蚕找到!万一鸿姨来找我呢!” 邵楚峰点头,道:“我现在便让边梁去行宫拿!” 待明锦出去,晃动的门帘安静了下来,赵益之才开口道:“邵国公是不是对明锦隐瞒了什么?” 邵楚峰道:“青鸿不会过来的,那毒里用的是她的心头血!”邵楚峰现在只希望青鸿还活着。 赵益之的眼里掠过一层慌乱,他师傅守了鸿姨那许多年,鸿姨却是耶律的人吗? 邵楚峰看向赵益之:“邵某听闻,无道子先生仙风道骨,或许能够救王爷一命,不知眼下先生在何处?” 赵益之摇头:“自从鸿姨离开了青玉楼,我师傅便归隐山野了,我也半年没了他的消息。” 邵楚峰默然,半晌问道:“陛下此回让二公子过来,不知道府上大公子和翼王爷可知情?” 战事虽说未到收尾,可是目前邵家军已经反败为胜,势如破敌,此时要做的是乘胜追击,如果白寒石府上的子弟在这个时候过来,邵楚峰定然会认为白老狐狸是派人来分一杯羹。 只是,赵益之是翼王府的公子,府上的大公子已经十分得圣上恩宠,若是让翼王府来分一杯羹,也该是大公子,而不是赵益之。 除非! 赵益之勾起唇角,微微笑道:“邵国公想来已经猜到,皇恩晃荡,父王和兄长自来又十分疼爱益之,自是十分欢喜。” 翼王府内部的事,邵楚峰此时尚无兴趣探究,只是,没想到在华原郡王和信 平郡王之间衡量了那许久,最后,圣上却选择了这个流落在外多年,刚回府不到一年的翼王府二公子。 * 姜太后那边确实是有冰蝉和天蚕,先前已经开罪过邵楚峰一次,此次姜太后也没有为难边梁,让人从药房里将东西取了出来,对边梁道:“哀家这里也只有这一点,往邵国公那边千万保管好,若是糟践了,王爷那边便是有了巫女的血,也等不及了!” 边梁恭声道:“小的必将话转给国公爷!” 一旁的宫女见边梁出了殿门,才小声地问道:“娘娘,若是楚王真的死了可怎么办?” 姜太后脸上闪过些许冷色:“那也是慕容新裕和耶律人害死了他们赵国尊贵的王爷!” 宫女见太后面上忽地涌出两分可怖,一时也不敢再开口,只是心里暗暗腹诽,若是有朝一日赵国那边知道真相,还不知道又该如何呢! 冰蝉和天蚕都用上好的金色缎子包裹着,置放在十分灵巧的铜盒里,沈明锦从边梁手上接过,借着烛光打开的刹那,心头忽然就掠过一层荒唐的想法,所谓巫女的血液和旁人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般想着,眉头微微一动。 合了铜盒,对边梁道:“你去国公爷那边伺候吧。” 又对薄荷道:“我看父王身上似乎有些冷,去支一个炉子来。” 二人齐声应了“是!” 沈明锦复又打开铜盒,三天,到明天便只剩下两天,便是攻下一座城池,也未必能将鸿姨找到。 而且,鸿姨从来未曾和她说过,她的血液有什么药用的作用,对明月之毒,一切都只是姜太后一人的片面之词,如若姜太后是为了利用楚峰替她打下这座城池呢? 沈明锦起身,拿起桌上的一个茶盏,拔出楚王挂起来的剑,轻轻的在胳膊内侧划了一个口子,看着鲜红的一小朵梅花,一滴一滴地滴在白色的茶盏里。 薄荷过了一刻钟搬来了生好火的小炉子,见主子抬着胳膊,她眼尖,一眼便看到桌上的一盏红色,慌不迭地放下炉子,急道:“主子,你又不是巫女,你这是做什么呀!” 沈明锦轻笑摇头道:“薄荷,我们是当局者迷,你信巫女的血和旁人的血有什么不同吗?实话告诉你,流了这么多血,我忽然连血能做药引子都不信了!” 薄荷一边手忙脚轮地拿着纱布给她包裹住伤口,一边噙着泪道:“王爷若是醒来,知道主子 这般,必是要骂奴婢没用看好主子的!” 待薄荷包扎好,沈明锦靠在一旁的桌子旁,道:“薄荷,不能耽搁了,不管真的假的,咱们先试试,一会这冰蝉、天蚕先炖好,分为两半,一半不加血给父王服下,一半加点血。” 邵楚峰和赵益之商讨完过来的时候,便见楚王的帐子里多了一个小火炉,用的是银丝碳,倒也不呛人,小火慢炖着什么。 沈明锦和侍女薄荷二人皆神情紧张地盯着那个小火炉。 见邵楚峰和赵益之进来,道:“我给父王熬了些燕窝,也不知道他一会醒了会不会饿。” 一旁的薄荷一脸欲言又止,还是抿了嘴,没有开腔。 邵楚峰深呼吸一口,猛然走向桌子。 茶盏已经盖上了杯盖,沈明锦微微闭了眼。 邵楚峰揭开盖子,便是赫然的血红,映入眼帘。 “爷,夫人说,说,她不信巫女的血和旁人的血有什么区别!”薄荷轻声禀道。 “那你也不阻止她吗?”邵楚峰提了声音,显然是十分恼怒。 薄荷也不辩解,立即跪了下去,“是奴婢的错!” 赵益之,走进沈明锦,道:“明锦,还有我师傅呢,你不用太担心。” 沈明锦摇头:“楚峰,你不要担心,我就流了这么一点,比不得你在战场上挨得随便那一刀,薄荷已经给我包扎了。” 沈明锦指了指自己已经包扎好,放下了宽袖遮挡的胳膊,又道:“父王眼下,是等不到巫女了,我留了一些冰蝉和天蚕,我们先给父王试试好不好,万一姜太后那边的消息是错的呢!万一所谓巫女的血不过是以讹传讹呢?” 这时小火炉上的小锅扑腾一下,热气氤氲升起,薄荷急道:“主子,像是火候到了!” “你起来吧!”沈明锦道。 邵楚峰和赵益之,便看着薄荷和明锦将一份炖好的冰蝉天蚕,分了两份,一份加了些红色的液体。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邵楚峰接过明锦的碗,道:“我来吧!” 沈明锦为难了一下,见楚峰清冷的眸子里是不容拒绝,微微叹了口气交给了他。 一旁的益之看着二人无言的互动,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第85章 殆尽 京城里忽来了一位翼王府中的公子,急匆匆的将楚王带走了,姜太后和慕容瑞纯知道的时候,楚王爷早已经没了踪影,一同走的,还有邵楚峰的夫人。 听闻姜太后的行宫里,那一日碎了好些精美瓷器。 慕容瑞纯压制住心中的不满,面上恭顺地道:“母后,邵国公悄无声息地将楚王与郡主送走,虽然有提防我西党项国之嫌疑,不过楚王命在旦夕,也有可能是他那边遇到了什么难得的机遇,楚王有一救的可能!” 楚王是赵国恒帝的同胞兄长,历来受恒帝的信赖与敬重,若是真的在党项国这边出了事,他西党项国也得担着责任,私心里,慕容瑞纯终是希望,西党项国能与赵国保百年和平,母后与慕容新裕争斗多年,劳民伤财不说,此番战事,请了邵家军来,又另是一番折腾,眼下这形势,便是割让五座城池给赵国,也是轻微了些,是以,慕容瑞纯希望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母后偏执,可是西党项国却是经不住母后的折腾了。 姜太后淡淡扫了一眼儿子,薄唇轻启道:“楚王不会有生命之忧!” 所谓的耶律国秘毒明月,也只是传闻中的,她也不曾见过,可是不妨碍她仿出一种来,她知道楚王对于邵楚峰和恒帝的重要性,她原本是想让这样一种毒让邵楚峰拼尽全力帮西党项国早日夷平东党项国,早日将那贱种斩杀在西北的落日里。 楚王若不走,她有许多种方法吊着他的命,可是楚王一旦离开了党项国,回到了京城,她不确定那里会不会有高明的医师能够解了她那所谓明月之毒的障眼法。 慕容瑞纯在姜太后的庇佑下长大,也是对母后的那些手法都略微知晓的,此时姜太后淡淡的一句,慕容瑞纯顿时便犹如暑热里灌了冰水,从喉咙直凉到脚底板的长靴。 忍了又忍,还是涩声道:“母后,邵楚峰和恒帝对此事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罢便挥袖离去。 慕容瑞纯猜测的没错,邵楚峰确实已然知道楚王中的毒有蹊跷。 当夜,他依着明锦的恳求,灌了半碗冰蝉与天蚕熬煮成的汤药,王爷却是一点反应也无。 一直站在他们身后一丈远的益之忽地道:“天蚕性平,可治小儿惊风、丹毒、刀伤、崩血;冰蝉性寒,可散风宣肺、解热定惊,这两种药熬煮真的对明月之毒有奇效?再者,若是用了巫女的心头血所制而成,定是十分精贵的,又如何会抹在 一般士兵的箭镞或刀口上?” 若是真的要致人于死地,不该是鸩毒、鹤顶红之类,保底还有见血封喉、颠茄、马钱子、蓝乌拉花,这些剂量够了都足以迅速毙命。 许是当局者迷,先前沈明锦和邵楚峰并未曾想过楚王中的或许不是明月之毒。 老军医一听,忽地一拍脑门道:“老夫也一直有些奇怪,为何王爷中毒以后,皮肤只是伤口那一块儿变了色,现在若如使臣这般推测,老夫也大胆猜测,或许那刀上抹了水银加少许的蓝乌拉花。” 老军医想到这里,一边立即用皂角水、浓茶水给楚王洗伤口,一边吩咐药童立即下去用甘草、犀角、川连、生姜煎了一碗药,待给楚王爷灌下去,众人等了两个时辰,隐约见楚王睁了眼睛。 虽神识依旧有些不清楚,可是不昏迷、不呕吐,身体也有了知觉。 沈明锦依在邵楚峰的怀里,闭了好一会眼睛。 还是益之开口道:“此事是姜太后点明的,事有蹊跷!” 邵楚峰拍着明锦还在颤抖的身板,对赵益之道:“我现在立即给陛下上书一封,请使臣帮我转交给陛下,另外,楚峰恳请使臣,返程时将王爷和郡主带回京城!” 沈明锦一惊,从先前绝望而后的如释重负中,立即要转换到另一种复杂的心境中,邵楚峰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又恳请地看着赵益之。 沈明锦也转首看向了益之,眼神几近乞求。 赵益之何尝不能理解沈明锦此时的心境,可是他却是与邵楚峰一样,姜太后若是对邵家军这边的人起了利用之心以挟持住邵楚峰,其实明锦是首当其冲最危险的一个。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营帐。留下轻轻吁了一口气的邵楚峰与正在掉泪的沈明锦。 赵益之狠狠地吸了一口漠北凉寒的夜风,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明锦什么。 营帐外的夜空中孤冷地挂着一轮明月,今日竟是月圆之夜,赵益之心头翻出几许苍凉与悲怆。 ※※※ 突破慕容新裕与耶律哈尔的预料,邵家军连夜突袭了,犹如神照,势如破竹,一连半月,攻下了东党项国的三座城池,姜太后尤其欣慰,将战利品源源不断的送给赵国皇帝不说,更是从西党项国的国库里又运出好些奇珍异宝送往赵国的京城。 只是在战事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姜太后另悬着一桩心事:邵家军在半月前便转为后受,冲锋陷阵的 事儿都是西党项国自个的军队不说,邵楚峰还以粮草不足为由,陆陆续续遣回了两、三万士兵回赵国。 西照公主捧着一件五彩斑斓的骑马装进来的时候,便见母后半倚在榻上,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揉着眉心,略讶异道:“母后可是添了烦心事?” 姜太后听是女儿进来了,微微起了身,招手道:“照儿呀,今日去城里玩的可热闹?” 西照公主抿了唇,有些不乐地道:“慕容新裕那个贼子倒是好手段,街道上竟起了一群忽地反抗的暴民。” 姜太后提了心:“可曾出了什么事儿不曾?” 西照公主摇头:“倒是没有,段将军跟在我身后,原是下令将那群暴民立即就地□□的,偏偏赵国的那什么林将军,上来拦了段将军,为那起子暴民求了情,说是刚进城,不适合肆意屠杀民众,竟然只是将那群暴民收押进牢狱而已。” 姜太后这才松了口气:“照儿啊,你若是再胡闹,母后就将你送回西党项国的宫里。” 西照公主略微不服地道:“母后,你是不准备让照儿跟着邵国公回府了吗?照儿听说他的夫人走了,眼下邵国公真是春风得意,营帐寂寞的时候,不若女儿这些日子过去勤快些?” 她们党项国民风自来奔放,并不在意男女一处的那些细枝末节,而且,她亲近邵楚峰,是母后重要的一项军事策略。 是以,西照公主说出来的时候,十分自然,并不忸怩。 姜太后一双美丽深邃却又带着暗沉的丹凤眼,静静地看着女儿精致、甜美又有几分妩媚的面容,这是她一手□□出来的女孩儿,党项国最尊贵的女孩儿,姜太后顿了一会,道:“照儿,如果邵国公真的对他那位夫人情深义重,没有你插足的地方,你先不要轻举妄动,母后有法子让你堂堂正正地以党项国公主之尊,跟着邵楚峰去往赵国最繁华的都城。” 姜太后美丽修长的颈脖高高地昂扬,二十多年来王后与太后尊崇的地位,已经赋予这位曾经也妙龄过的女子一份高位浸淫出来的华贵与神采,还有冰冷的血液。那个曾经自己炮制出来的人彘,在姜太后的脑海中一晃而过。 她必须将那贱人的最后一点血脉斩草除根,一点点地将他的锐气和生机,研磨殆尽。 西照公主难得乖巧地应了一声:“多谢母后!”然后美滋滋地抱着自个刚拿过来给母后鉴赏的一套骑射衣裳走了出去,全然忘了来时的初衷。 姜 太后见女儿欢快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好一会儿,吩咐跟前伺候的老宫人道:“你去打探一下,公主说的暴民的事情起因,再者,这些日子看好公主,不得再让公主随意前往邵家军军营!” 这位老宫人在刚才姜太后与公主说“以党项国公主之尊,跟着邵楚峰去往赵国最繁华的都城”的时候,心头便一惊,赵国的都城里,除开邵国公,还有好几位王爷,甚者,还有赵国年越四十的皇帝恒帝。 “是,奴这就去!” 夕阳斜照在行宫的西边,春天温煦的晚风轻轻地拂过茵茵草地,行宫里的宫人来来回回地穿梭在回廊、庭院间,姜太后立在自己的寝殿前,淡漠地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宫娥,这许多年,日月轮回,不同的不过是那一句“王后吉祥”,变成了“太后吉祥”! 其实,恰如姜太后所担忧的,慕容新裕试图与赵国交好的信件已经一封封地送到邵楚峰的营帐中,每次开战之后,慕容新裕开出的条件又要丰厚许多,已经由城池三座,每年供奉三万两白银、牛羊一千,加码到十万白银,牛羊两千,甚至愿意将历代的公主送至赵国联姻,向赵国俯首称臣。 这已经是慕容新裕最大的底线,邵楚峰也明白,姜太后的龌蹉,使得邵楚峰在某种程度上,更愿意留着慕容新裕。 若不是顾忌着隐藏在慕容新裕阵营中的耶律人,邵楚峰或许一早便向恒帝上书停战。 作者有话要说:沈明锦展开邵楚峰的来信: 吾妻见信如晤,前番委屈夫人,战事将结束!为夫不日便归! 沈明锦合上信,我还没有做好见你的准备。。。。 第86章 冶迦 慕容瑞纯这两三日一直有些寝食难安,自从楚王和邵夫人不知踪迹以后,邵楚峰这些日子一直有些反常,尤是这两日,命令后方的邵家军按兵不动,竟是他西党项国兵将在前头单独作战。 虽说这一座城池也侥幸赢了,可是以他对那位兄长的揣测,定不会这般坐以待毙,慕容新裕并没有全力抵抗,一旦慕容新裕反应过来赵国人的立场不坚定,或许会趁机搭上赵国的线头。 静谧的夜里,窗牖洒进来的缕缕月光,在慕容瑞纯眼里,却是战场上枯白的寒骨,不禁打了个寒颤。 “王上,王上”前殿外头一声长一声短的焦虑的呼唤,让整个行宫都躁动起来,慕容瑞纯一下子从床上翻身起来,披了外衣,提了挂在墙上的宝剑,大声喝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王上,慕容新裕投降了!”传话的小太监战战兢兢,一句说完,忙不迭地吸了口气,接着道:“刚才邵家军军营火光大亮,段将军带人过去看,竟是慕容新裕手底下的单行沛押着许多衣着鲜亮的囚犯来求和!” 慕容瑞纯心上一寒,腿脚忽有些站立不稳,心内的一个不好的声音开始反复叫嚣,稳了稳下盘道:“押着的是耶律人?” 小太监已经跑的满头大汗,额上的汗珠一滴滴地顺着脸颊、鬓发滑落到脖颈、衣领上,“小的尚不知,段将军派来的人只说了这么几句,还请王上定夺!” 耶律人是邵楚峰的死结,如果耶律哈尔也被擒住,邵楚峰必定不会再帮着西党项国讨伐东党项国。 “哐当”一声,慕容瑞纯跌坐在门槛上。 等慕容瑞纯这边和姜太后收拾好赶去邵家军军营的时候,邵楚峰正和林卫、段将军坐在营帐中饮茶,军营里竟别有一番风雨后的静谧。 漠上的春虫潜伏在沙土里低低地吟唱。 姜太后和慕容瑞纯到了主帐外的时候,邵楚峰三人出来见礼,姜太后裹挟着寒风过来,一张脸紧绷,迫不及待地问:“哀家听说,慕容新裕送来了耶律国的族人!” 邵楚峰未答,段将军无奈地回道:“禀太后娘娘和王上,慕容新裕今夜偷袭耶律国人,耶律哈尔和手下大将赖格都被射杀,当场毙命,其余族人,无论男女都送了过来!” 早在楚王爷中毒一事上,段将军便隐隐料想,太后的计谋怕是会功亏一篑,眼下,慕容新裕这般诚心来求和,所应允的城池、贡品比西党项国还要多,赵国定然会 动心。 姜太后脸色忽地变得紫涨,十分难看地对着邵楚峰道:“不知邵国公如何处置的?” 邵楚峰今日心情有些明朗,缓缓喝了茶,才道:“我国陛下派邵某来协助东西两党项国化干戈为玉帛,眼下,慕容新裕主动求和,西党项国的百年太平即在眼前,邵某已经休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想来八至十日,我国陛下便会有旨意传给邵某人!” “慕容新裕狼子野心,此番不斩草除根,不说西党项国,便是赵国,也必然会遗憾无穷。”慕容瑞纯扶着摇摇欲晃的母后,不死心地又重提了一遍放过慕容新裕便是放虎归山。 邵楚峰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慕容瑞纯,淡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楚峰谨听我国陛下的旨意。” 言下之意,你们西党项国的事,我们不管了。 林卫握着茶盏,看了一眼姜太后和慕容瑞纯,默默地接着低头喝茶,一边试图谋害楚王爷,一边又想着他们帮西党项国打江山!天下没有这般便宜的事儿。 *** 慕容新裕愿意割让三座城池,每年上交给赵国供奉,以“父子”相称。 恒帝的回信在第十日便到了邵楚峰手里,接受了东党项国的议和,让邵楚峰早日班师回朝。 消息传到姜太后和慕容瑞纯那里,自又是一番干戈,但是段将军一一劝住了,此回他们气短在先,恒帝和邵楚峰没有揭开姜太后对楚王下毒的事,一事证据不足,另一方面,到底还不想交战,维持着面上和平。 如若此时再生事,东党项国已经投靠了赵国,西党项国全然没有了比之东党项国更强大的后盾。 段将军如何说服了姜太后和慕容瑞纯,邵楚峰和林卫不知,在和东党项国签订盟约以后,邵楚峰带着东西两国的供奉和美人——东党项国的冶迦公主和西党项国的西照公主,在一个天和气明的日子班师回朝。 冶迦是当年伺候在慕容新裕母妃身边的婢女所生,这婢女便是得了帝宠也一直安分守己地守在原主子身边,是以,在慕容新裕这里也得到了一些厚待。 此番,慕容新裕原本并不准备让冶迦公主和赵国联姻,只是东党项国只要她一位公主不说,冶迦和慕容新裕兄妹情分深厚,眼下东党项国经了赵国和西党项国的大军扫荡,诸事凋敝,冶迦准备凭己之力为东党项国在赵国那里多争取一些帮衬。 听闻,冶迦公主随着邵家军走出漠北的 时候,慕容新裕在城墙头上站了一天一夜。 西照公主临行才被母后说出此行的目的,不是嫁与邵楚峰,而是入宫! 宫里的那位赵国皇帝,听闻已经年逾四十有余,正是垂垂老矣,她尚不满二八,正是娉婷年华。 犹如被霜打了的茄子,便是住驿站时猛然发现同行的还有冶迦时,竟也没了羞辱她的想法。 不过,西照公主也只恹了两三日,再第四日的傍晚一行人在石潭县外的驿站略做休整时,西照公主看着冶迦款款地从马车上下来,一身十分繁复华丽的宫装,竟比之她的还炫目两分,顿时十分不快,言语中便开始挑刺儿。 冶迦幼时在宫中便十分忍让这位妹妹,眼下,也只略略一笑,不接话茬,也不提。 对她们姐妹之间的纷争,邵楚峰向来不会理睬,倒是林卫没事儿就看着她们一个雄赳赳气昂昂,一个闷葫芦一般,竟看出些许乐趣来。 既是路过石潭县,邵楚峰让边梁去县城里头打探了一下靖远侯的行踪,当日明锦在此处偶遇李弢,遭了些危难,也不知日后李弢是否将靖远侯带至此处以温泉水疗养? 靖远侯李成印为人颇有魄力和手段,若不是因着病疾不得不卧病在床,怕是如今也是圣上最倚重的重臣之一,白寒石一派也不会如此嚣张。 邵楚峰对李成印素来敬重。 边梁那边打探到消息,回来禀道:“爷,靖远侯确实在此地,李家大公子一月前才离开。” 靖远侯对于邵楚峰的到访,并不怎么意外,他虽多年不上朝堂,可是两个儿子仍在那里争着功名,是以,对如今朝堂之事并不陌生。 靖远侯并不似外界传说那般病的骨瘦如柴,两颊虽瘦,却尚有几分气色,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头儿尚可,邵楚峰行了晚辈礼后,靖远侯捋捋稀疏的三两根胡子,笑道:“二十多年前,你父亲上战场的时候,虽也骁勇善战,可不似你这般能耐,竟一口气带回两国公主!” 邵楚峰苦笑道:“世伯取笑了,楚峰不过借花献佛,送到陛下跟前。” 李成印微微点头:“你既特地来拜访老夫,老夫也托大提点你一句,这两位公主便是陛下赏赐,你也万莫收,祸家根源啊!”少年英雄,此番又历此大功,若非圣上膝下无子,定会忌惮。 邵楚峰自来也不曾存过这种心思,附和道:“小侄家中有只胭脂虎!世伯宽心。” 靖远侯听见这 句,眼眸微深,弢儿在石潭县遇危难,恰是邵楚峰口中的这只胭脂虎解了难,弢儿回京后,时常对月沉思,他便隐隐明白,这小子怕是动了不该动的情思,此时从邵楚峰口中听对静懿郡主的评价,忍不住笑道:“少年夫妻啊!” 一老一少约莫聊了一个时辰,夜露渐深,邵楚峰担心引了靖远侯的顽疾,才再三告辞。 * 一行人行的不慢,因带着财物,又有两位公主,是以也并不快,车迢迢水迢迢的行了半月才到京郊。 此时距离去年邵家军出征,已然过了五月有余。 京郊外头虞美人、石榴花、栀子花、忍冬花开的正艳,杨柳青青,孩童带着书童在放纸鸢,士兵的脚步不自觉地有些凌乱,心中酸涩。 林卫骑着马跟在邵楚峰的后头,扬眉笑道:“主帅,正是云雀登枝报喜的好时候。” 他年轻尚轻,眉眼间尽是少年儿郎建功立业而归的无限荣耀与欢跃,又恢复了往日嘻哈逗趣的本性,无疑是打趣邵楚峰和两位公主。 邵楚峰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城门,淡道:“你记得巴豆是什么味儿吗?” 只这一句,五月的暖阳里,林卫忽地下腹一紧,后背的热汗瞬间骤冷。 他竟然忘记了那位人不可貌相,心不可观测的静懿郡主。 邵楚峰见林卫耷拉了脑袋,一时抿唇不语。 第87章 白胖娃儿 沈明锦一早便收到了邵楚峰的来信,知道他这几日便要回来,心里惴惴不安地等了几日,鸾姨那边传信来说,邵家军已经到了京郊,她心里还犹如在梦中。 当日和父王一起跟着益之回京,也快一月有余,临走时的绝望、哀痛还在眼前,回到京中一直都有些浑浑噩噩的,没去战场之前,虽则心里知道战事残酷,可是没见血肉刀剑,没闻到风沙里都藏匿不住的腥臭血味儿,她还有一层幻想,他毕竟是主帅,两军对垒时,不到危急时刻,该不会伤到他。 可是刀剑无眼,不止是一般的士兵小将,便是他,也是迎着枪林弹雨的。 起初还未父王牵着心,及至御医说父王并无大碍后,她每日夜里便想着远在漠北的邵楚峰,是否还安然无恙,是否又攻下了一座城池,是否在面对着姜太后背面夹刀的阴谋阳谋。 凌妈妈扶着向氏进院子的时候,便见儿媳坐在廊下的躺椅里,望着一盆长势甚好的菊花出神,略略和凌妈妈笑道:“这都快到家门口了,还魂不守舍呢!” 凌妈妈勉强笑道:“少夫人和国公爷伉俪情深。” 两人揶揄的声音不高不低,廊下站着伺候的薄荷见自家主子仿若未闻一般,有些无奈地轻轻对着沈明锦道:“主子,主子,老夫人来了!” 沈明锦木愣地抬起头,慌忙起来行礼道:“见过母亲,母亲今日怎地过来了?” 向氏拉着明锦的手,轻轻拍了拍道:“适才峰儿那边来信,说是因为这回同回来的有两位公主,明日一早圣上要在城门迎接,夜里怕出了什么意外,就等明天一早再一起进城,我啊,是怕你急的慌,特地来和你说一声。” 沈明锦脸一红,低声道:“母亲说趣了!” 向氏掩唇笑道:“羞什么,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甚,老爷子出去打仗,一去就是好几年,逢年过节捎个信回来就不错了。”最近邵佐华将向氏哄的十分熨帖,吴姨娘也十分自觉地安歇下来,向氏倒愿意偶尔拿自个和邵佐华的事儿打趣一两回。 见明锦红着脸低着头,又道:“我已经帮你定下了城东茶楼临窗的一间,你明个和嘉宜一起去看看热闹,这回来的公主是东西两党项国的,宫里已经下了帖子,明晚你随我一道进宫赴宴。” 沈明锦温顺地点头:“儿媳愚钝,劳母亲多费心!” 向氏摇头,这么一年下来,知道自家儿媳是个十分单纯良善的女孩儿,关键时 候,却有几分胆魄,她们将门世家,这样的主母也足够了。剩下的,自己慢慢教她便是。 凌妈妈笑道:“在老夫人心里啊,少夫人是最敏慧的女孩儿!” 见凌妈妈眼里带着几分讨好,沈明锦也不驳她的面子,微微笑着。父王这段时间休养无甚事儿,将她前几个月京里不堪的流言仔细地梳理了一圈儿,竟就梳到了凌妈妈和蔡妈妈那里,邵楚峰尚未回来,父王也只派人和她说了,向氏尚未知情,只是看凌妈妈眼下的神情,像是知道她知道了似的。 向氏仔细打量了明锦的襦裙,见明锦果丰盈了许多,眉眼温和地笑道:“这一回回来,你和峰儿定要抓紧给我们邵家养一个白胖娃儿了!” 沈明锦对上向氏善意的眉眼,心里一突。原本父王和管嬷嬷的意思,是她身子骨小,圆房之事日后再说,可是这半年虽然颇有些奔波,她时胖时瘦,身子骨儿却长了一些,竟比成亲时拨了一个节儿。 从西北回来,向氏和鸾姨心疼她,更是每日变着花样儿安排她的饮食,她这般浑浑噩噩的,也觉得自己似乎胖了一些。 对邵楚峰的挂念,瞬时大有烟消云散之势。 再过三个月,便是她的及笄礼了! 向氏见儿媳有些窘迫,心里头想着还是该再养一养,左右儿子儿媳还年轻,并不着急,只是这话头却得引出来,让明锦心里有个数才行。 向氏闲聊了一会,又嘱咐薄荷和绿蚁每日给沈明锦多备些零嘴,才款款走了,沈明锦松了一口气。 薄荷撅嘴道:“主子,你都不曾得罪过凌妈妈,她竟敢勾结外人坑害你!” 沈明锦早些时候便觉得蔡妈妈和凌妈妈都对她有些不善,可是这二人一个是邵楚峰的乳母,一个是老夫人跟前伺候几十年的老人儿,万想不到,背地里竟会卖主。 白薇萱苦等邵楚峰多年,自是将邵家上下的情况摸了个底朝天,前一段时间,伍修忽地被邵楚峰换了下去,后来她问了当日在场的珍珠,事情皆因伍修侮辱了她一句而起,现在想来凌妈妈或许是怨恨她的。 见薄荷还一副不岔的样子,沈明锦莞尔一笑道:“没什么,既是知道了,回头知会国公爷一声便是,你还怕她们能再害我一回不成?” 薄荷摇头:“怎么会,以前是爷和主子两人初识,还有些许别扭陌生,眼下国公爷回来,还不得将主子捧在手心里,哪有那等小人作乱的机会!” 薄荷说的十分神采飞扬,沈明锦不置可否,她担心的是,白薇萱这个祸害,真是梗在她面前的一根木桩子呀! * 第二日一早,沈明锦虽心里忧虑着婆婆说的同房的事儿,还是不得不起来,妆扮一番,和兴致勃勃的小姑子嘉宜一起往城东去看大军和两位公主进城。 嘉川和嘉敏近来许是吴姨娘安静了些,向氏待这两个女孩儿也宽容些,允她们一处跟着看热闹,已经八岁的连城一早便和邵老国公爷一起出的门。 沈明锦一行出了门,便见大街两边都有禁军把守,皇上的仪仗一会儿便会出来。 前往东门口的马车都贴着街道边沿走,邵家马车跟在前头马车后面,并不起眼,却忽地被拦了下来。 沈明锦听见外头薄荷的声音:“邵国公府的马车!” “邵家小姐可在里头?”一个十分清冷的声音,听着对话,像是禁军的人。 沈明锦正疑惑,坐在她身侧的嘉宜嘟囔道:“又是他!” 沈明锦见小姑子微微红着的脸,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还未开口问,便听小姑子对着外头喊道:“不在,不在,快让开!” 一旁的嘉川似乎有些吓到,小心翼翼地伸手拉着嘉宜的袖子道:“姐姐!”逾矩一词,她不敢用在嫡姐的身上。 嘉宜气恼地坐回去,外头那人似乎也让开了,马车又开始动起来,沈明锦拈了一块蜜饯,酸酸甜甜的,让三个女孩儿也拈了一块,这才嘻嘻笑道:“今个的是禁军吧!” 敢这般明目张胆拦着邵府马车的年轻儿郎,难道是靖远侯府的二公子李信? 嘉宜不言,沈明锦也暂时按捺住心头的好奇。 一行人到了茶楼,发现街道两边的百姓已经熙熙攘攘,嘴里都在讨论着邵家军的勇猛和两位公主的美貌。 邵家三个女孩儿都十分与有荣焉,上楼梯的时候,都微微挺直了胸脯。沈明锦落在后头想,男子们在外头拼杀,是不是也有那么一刻,想象过家中的女眷因着他们得到过的荣耀。 小二沏了一壶春茶,是新收上来的碧螺春,十分清香怡人,沈明锦捧在手上,看着楼下,心头微微跳跃。 初晨的阳光从东边缓缓升起,越过京城东边的屋子,洒了一半的光辉在街道上,晨间清凉的风撩起街道上的帆条。 辰时初一排排的禁军开始加固两边街道,沈明锦微微捏紧了茶杯,城门 外头大军涌来的脚步声似乎就在耳边。 辰时三刻,皇帝的仪仗到了东大街,恒帝并未来,只是派了仪仗,领头的是楚王和玉荣小公主,楚王手中捧着圣旨。 沈明锦带着府中女眷一起下楼跪拜。 人群拥挤,邵家众人挨在茶楼客堂的楼梯口处。 鼓声起,城门大开。 最先进来的是邵楚峰、林卫,两位公主,护送两位公主的使臣,段将军和慕容新裕身边的大将龙克应。 “吾皇万岁万万岁!”这是邵楚峰的声音。 “吾皇万岁万万岁!”这是邵家军的声音。整个东城门都在震荡。 便是皇帝的仪仗,也是要行全副大礼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邵爱卿和邵家军众将士出战有功,护我赵国边境百年太平!实乃赵国的大功臣!今封邵楚峰为护国大将军,邵家军兵士各赏纹银十两,禄米三石!”楚王看着东城门气势磅礴的众将士,一股豪气由丹田缓缓升上来。 只是说了这么几句,面色便已潮红。 李公公立即唱道:“众将士平身!” 沈明锦伸直了脖子往外看,在一众深深贴着地面的人蹲中,一眼竟看见了那如火般炙热的眼。 沈明锦喉咙微动。 外头的楚王见邵楚峰眼睛瞄向了茶楼里头,自然明白里头的是明锦,微微咳了一声,道:“邵大将军,随本王去面圣吧!” 邵楚峰十分恭敬地应了声,身子却是一动微动,座下的马儿也稳如泰山。 有眼力见的人都往茶楼里头看来,沈明锦急急随了薄荷上了楼去。 在一旁维护秩序的李信看着随着邵夫人上楼的邵嘉宜微微皱眉。 兄长此番又立此战功回来,邵家的求亲的门槛怕是更得被踏破了。 李信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只能求陛下赐婚了! 第88章 见媳妇 沈明锦和嘉宜、嘉川、嘉敏刚刚在楼上坐定,便见着党项国的两位公主端坐在花车中,都是瓜子脸儿,前头的一位眉眼精致,十分端静,后头的一位有几分飞扬的神采,见百姓争先恐后地看着,嘴角噙笑,眼睛却是时不时瞟向前头邵楚峰的方向。 嘉宜仔细瞅了一会,有些不快地道:“小嫂子,这个公主怎么一点儿都没女儿家的样子。” 沈明锦抿了一口茶,笑道:“党项国的风俗不比赵国,女儿家向来大胆奔放,我在游记里看到,便是当面向男子示好也不稀奇的,何况是公主,这些拘谨的俗礼,她们更不需顾忌了!” 一旁的嘉川和嘉敏听的面面相觑,实是想不到女儿家还可以这般,只是那微红的面颊,却是像有几分向往的模样。 沈明锦道:“女儿剽悍,男儿也是剽悍的。现在两国交好,你们若是有兴致,可以让楚峰带你们去看看!” 三个女孩儿听了都跃跃欲试,嘉川面上略带羞涩地轻声道:“嫂子真好!” 京中的女孩儿,即便是贵女,她们的天地也只是后宅后花园,得家中长辈或夫婿疼爱的,或许能得着几次机会乘着马车去街市上游玩、去酒楼吃顿饭。 也仅限于此了。 沈明锦自个因着两世的因缘际会,见识了市井小民的生活,还远去了漠北,虽也遭了许多难,却觉得这一世比上一世守在后院里勾心斗角谋生强多了。 便也有些怜悯家中的几个女孩儿。 几人正说着,包厢外传来小二和薄荷的对话,沈明锦听小二提到了李家公子,不一会儿便见薄荷推了门进来,手中拿着两个纸包儿,为难道:“大小姐,这是李家公子派人送来的,您看?” 嘉宜看了眼,心里猜测是什么果儿,道:“劳薄荷姐姐拿给我看看!” 几人打开一看,确是果儿,有八个,像是柑橘,只是这个季节,哪来的柑橘? 沈明锦却是见过的,笑道:“是冻橘,估摸才采摘下来的,这是用了嫁接术,恰是这时节采摘。极为罕见的,也难为他弄了这么些过来!” 沈明锦瞥见嘉宜眉眼微动,极轻快地抿嘴一笑,转而又面无表情地剥着橘子道:“既是罕见,尝一尝也好!” 头发上的钗环微微晃动,十分伶俐可爱。 沈明锦默想,她不在的这两三月时间,靖远侯府的二公子似乎对自家小姑子已经十分上 心。 嘉宜觉得气氛忽地有些沉默,心里跳的厉害,找着话题道:“嫂子,我刚看见楚王身后跟的是,翼王府的二公子?赵允让,字益之的那个。” 沈明锦刚才也看见了,点头。 嘉宜又道:“嫂子你前些日子不在京城,回来后又挂念着哥哥,可能没注意,现在这位二公子的风头已经盖过了华原郡王和信安郡王!” 沈明锦有些讶然地抬头看着对过的嘉宜,华原郡王和信安郡王一直是储君的热门人选,益之怎会盖过二人的风头? 脑海里忽地便想起先前益之作为使臣前往党项国的事,一时好像又有些明白。 只听嘉宜信誓旦旦地道:“近来这位二公子在御前行走的十分频繁,后来居上也未可知!” 益之将也有可能等同于储君?沈明锦脑子懵懵的。 * 邵楚峰晌午过后才终于骑着马到了自家门口。 望着门楣上的“邵国公府”四字,一时竟近家情怯,勒着座下马的缰绳,似乎望出了神。 守门的小厮,刚远远地看见,便派了一个进去通报:“国公爷回来了!” 管家率先出来迎的时候,笑着叹道:“国公爷,老爷和夫人都惦记您好些日子了,您总算回来了。” 邵楚峰微微点头,翻身下马,将绳子递给了一旁的小厮,跟着老管家进去,问道:“老爷和老夫人近来身子可好?” 老管家一迭声地道:“哎,好,好着咧!”二人多年的冰点似乎化了一般,这些日子府里除了少了国公爷,倒有几分其乐融融的味道。 “少夫人呢?”邵楚峰的声音有些涩哑,这一句倒像是不经意问出来一般。 老管家自来察言观色惯了的,笑道:“少夫人今日从东城回来,满脸喜色,想是终于盼着爷回来了!” 邵楚峰面上不见喜色,只淡淡地应着,手却不自觉地摸向了腰上挂着的荷包,那小小的“峰”字摩挲在指腹上,竟像绸缎从心间划过一般,极柔软飘逸。 及要到自己的院子,正准备抬脚,管家忽地道:“老夫人和老爷怕是已经等着了!” 邵楚峰转了身子往荣禧院去,他从外征战回来,理应先去给父母请安,若是先进了沅居院,可能会惹得母亲不快! 可等到邵楚峰进了荣禧院,丫鬟刚打起帘子,向氏却斥道:“这么久不回来,还不快去看 你媳妇儿,往这儿来凑什么!” 一个绣绷子扔出来,差点砸在邵楚峰的额头上,幸亏避闪的快,邵老国公爷到底还是有几分心疼儿子,轻叹道:“夫人,那上头还有针呢!” 向氏微微嗤道:“他那般能耐差点儿纳了一门贵妾回来,还躲不过娘的一根针,楚峰的本事可不比你当年差分毫!” 邵佐华见向氏又睁着眼暗讽他当年的荒唐事儿,也不敢吱声,同情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默默地给正撒着气的媳妇儿倒了一杯茶润嗓子。 伺候的丫鬟悄悄捡起了绣绷儿,一时也不敢再拿给老夫人,放置在耳房里了。 邵楚峰无奈地在珠帘外跪了下来行礼,“儿久别家,劳母亲和父亲牵挂,此番回来,定当好好侍奉母亲和父亲!” 向氏嘴角微微一勾,依旧嘲讽地道:“这些我可不稀罕,府里不缺伺候的人,你早些哄好媳妇,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语音儿却是已经软和了下来。 邵楚峰又行了一礼,才退出来。 抬头看天,竟觉得比先前还晴朗一些,阳光照在身上像要氤氲出热气来,蝴蝶在院子里翩然飞着。 党项国的血腥、风沙,似乎只是梦境,眼前的大好春光竟让人格外愿意沉溺。 老管家也不跟着了,拉了边梁道:“你快回去看看你爹娘,这些日子来府里问了许多回消息呢!” 邵楚峰也道:“你先休息两日!” 边梁眼睛微酸,欢欢喜喜地跟着老管家走了。 从荣禧院再绕到沅居院,及站在院子前,邵楚峰发现“沅居院”三个字不见了,上头突兀地留出一块空儿来。 守门的丫鬟见他看着,禀道:“是先前北安王妃来,说名儿不好,少夫人便让人取了下来!” 邵楚峰皱眉:“北安王妃来作甚?” 丫鬟回道:“回主子,先前少夫人少了藤刑,北安王妃来看望!” 这事邵楚峰已经知道,只是再次听丫鬟说起,心里还是不可遏制地一阵颤抖,在五月的暖阳下,浑身竟有些寒意。 邵楚峰刚进府,薄荷这边便得了消息,此时见国公爷已经在府门外,都列在廊道上准备行礼。 邵楚峰进来,便见到了沈明锦跟前伺候的几个丫鬟:薄荷、珍珠、绿蚁、潭儿。 提了声气儿问道:“你们主子呢?” 绿蚁道:“回爷,主子在里间看,看书!” 邵楚峰抬步进去,便见沈明锦倚在窗前,垂着头,翻着话本子,那话本子似乎看到中间,阳光照在她半边脸上,隐隐有些透明的光亮。 “夫人,我回来了!” “嗯!” 邵楚峰看她一边翻着书一边不经意的样子,心上无奈,走过去,将人从后头抱起,举了起来,“夫人,你看见我没!”这一句竟有些可怜的模样。 沈明锦望着下头的人,瞬间脸没绷住,露了笑,举着书打着他的肩道:“放我下来,太高了看不见!” 下一瞬,脚尖未着地,整个人完完整整地陷在了一双强硬的臂弯里。 沈明锦鼻尖一酸。 柔软的唇落在她的额上。 外头的丫鬟听见里头的动静,带上了门,去了院子里头看花儿。 晚上宫宴,向氏一早便通知了沈明锦,作为邵国公的夫人,今日定然是全场女眷的焦点,是以,向氏代拿主张将鸾姨请入了府中为明锦妆扮。 一个堂堂的国公府怎会真的找不到善于梳妆的妇人,只是看重明锦娘家人的意思。 鸾姨近日十分忙碌,天女阁已经在筹备开分店了,准备在东大街盘一个三层小楼。 方婶子的手艺不说,便是方婶子独家的酱料也备受京中贵妇人的喜爱,鲜而不腻,而且天女阁的布局恰恰迎合了京中贵妇人们奢雅的喜好,也让她们多了一处闲暇娱乐的好去处。 广化寺近日烧香的女眷平白地便多了许多,现在京郊外的天女阁,已经将庄子里的闲散房屋都收拾了出来做雅阁了。方婶子每日只做四桌,其余的便交由新雇来的厨娘做。 二人一见,鸾姨便假作哀怨地道:“真想不到这等时候,还由姨姨来给你梳妆,我看,我是一辈子给你梳妆的命了!” 一旁的绿蚁笑道:“谁都没有鸾姨手艺好,哪一回不是将郡主扮的像天仙儿一般!前一段时候,奴婢还听潭儿嘀咕再没见过像鸾姨这般能耐的美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相见啦! 第89章 一步之遥 待沈明锦梳妆完毕,盈盈地站在一人高的琉璃镜子前,胭脂色的云缎长裙,袖口上绣着淡白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用金丝线挑了一点隐约的边,像日光要冲出柔软的云,下身密密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桃粉色宽边锦缎抹胸,平添了几分活泼明丽,却又不失大家夫人的端庄骄贵。 清透的琉璃镜子里头的人儿双手撩起裙摆,长裙散开,像三月的□□一般,有粉云的桃花,有金翼的暖光。 鸾姨抬手往明锦的发上攒了一枚牡丹分心,笑道:“楚王爷也不知道在哪儿得到的这么一块琉璃镜子,竟像水面儿一般清透。” 随侍在一旁的宫嬷嬷道:“这些日子王爷身子好了,把王府里的库房又捯饬了一遍,捡了好些东西送到国公府来!不过啊,这琉璃镜子,是王爷从皇上那里求来的!” 说是求,其实是楚王偶然见了,便直接向恒帝要了过来,恒帝一向最看重楚王,这次楚王大难不死,不说镜子,便是半个库房,恒帝也是舍得的。 皇家里头自来父子、兄弟倾轧是常有的事,史书里头有名字的便有隋文帝、唐太宗,野史里传的更是数不胜数。可是却偏偏出了楚王这么一个异类,为了怜惜一个小公主,却是连储君都不做了。 帝王自古猜忌心重,可是恒帝对楚王,却是自来交心的。 上次杖刑静懿郡主的事,恒帝一度怕伤了皇兄的心,这一番楚王为了保卫他的江山,差点在党项国丢了命,恒帝私下里也忍不住落了几回泪。 便是刘贵妃这么些时日里,即便对静懿郡主有些瞧不上,同是乡野出身,可是沈明锦的运道却比她还要好上数倍,一个乡野丫头,眼看着气势却是要胜过她的玉荣了,可现在邵楚峰和楚王风头正盛,刘贵妃也附和在恒帝面前提了几句“惠外秀中、钟灵毓秀”之类的话。 眼下青鸾摩挲着琉璃镜子边缘包着的黄梨木,感慨道:“皇上此番对王爷更是信重了!” 沈明锦见鸾姨语气里隐隐的有些伤感,知道鸾姨是想起了她的父亲沈舒堂。 鸾姨是在叹,即便她居此高位,竟然还不能为父亲洗刷冤屈。 沈明锦轻轻握着鸾姨的手,坚定地道:“鸾姨,这回回来,明锦定会为父亲沉冤昭雪!” 青鸾微微笑着,眼睛红道:“我想过递状子,可是又怕连累你的名声!” 天女阁里头来往的都是官家贵族的夫人小 姐,青鸾这些日子也结识了好些,其中有京兆尹楚大人的夫人,吏部尚书龙大人的夫人,肃王府上的华原郡王妃,刑部侍郎狄大人府上的姑奶奶,鸿胪寺寺卿苏大人府上的夫人等。 以前在江陵都不曾听过的官儿,有许多青鸾不见知道还见到了他们的家眷,便一度萌生出豁出去递状子的想法,可是明锦和她们的身份,是邵国公一开始便要瞒着的,前些时儿为此明锦还敲了登闻鼓受了杖刑,她若说豁出去说了,明锦便是欺君之罪! 沈舒堂的冤屈是青鸾生命里越不过去的一道坎,日日浮在心头,午夜梦回间,也是一场清泪。 宫嬷嬷见二人都红着眼,劝解道:“郡主还能有什么解不开的坎儿不成,王爷这段时间正闲着呢!” 沈明锦淡抿朱唇,摇头道:“倒先不劳烦父王。” 青鸾拉着明锦转了一圈儿,道:“快看看什么时辰了,可别误了今个的宫宴,你先去,其他的事,回头再说!” 青鸾略停顿,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都这么多年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过的好,比什么都重要!今天党项国的那两位公主,你先前见过没?” 青鸾今个在天女阁里便听来往的小姐们说,其中一个似乎看上了邵国公,心里有些为明锦担心,毕竟这一回不是伯府的小姐,而是别国的公主! “也是今日见过,姨姨不用担心,国公爷待我还有几分真心!”沈明锦想到今日下午两人在厢房里的缠绵,一时脖颈上那一块吻痕似乎在微微发烫,不由红了脸。 鸾姨看她的神色,便明了了,欣慰地道:“旁的教不了你,好歹也是跟着姨姨们长大的,可万不能让别的女子勾走了自己的夫婿。” 青鸾说的隐晦,沈明锦却是听明白了,说她们好歹出身青楼的意思,以往做的可是勾搭男子的活,天下间的女子岂能从她们手里抢人! 沈明锦见鸾姨眼里一瞬间耀起的光,心里慨叹,大概也就是姨姨们这种陷在淤泥地还能苦中作乐的神气,这一世的沈明锦才能够好好长成一个心理正常的女孩儿。 正说着,珍珠进来禀道:“少夫人,老夫人那边派人来说,要出门了!” 沈明锦匆匆带着薄荷、珍珠出了门,走到前院,向氏和嘉宜、嘉川、嘉敏已经在门口上马车了。 沈明锦正准备往向氏那一辆马车上去,凌妈妈拦道:“少夫人,国公爷在后头那辆车上呢!” 凌妈妈 脸上有一些浮肿,淡垂下去的眼皮泛着一些青黑色。 沈明锦点头,转身往后头去,心里讶然,她以为邵楚峰先过去了,一时想起下午这人的热度,心上又跳跃又忐忑。 刚到车前,里头的邵楚峰便挑了车帘,伸出手来要拉她。 沈明锦将手递过去,交在厚实的掌心,一把便被带了进去,车帘应声而落,薄荷和珍珠面面相觑,十分识趣地去后头几位小姐的丫鬟挤一辆车去了。 邵楚峰将人箍在自己的怀里,沈明锦挣扎着端正坐好,提防着他道:“我这身行头可是鸾姨花了大功夫的,不能弄乱了!” 邵楚峰这才将人细细看了一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惊艳,帮着正了一下沈明锦头上的牡丹分心,含笑道:“今日我家夫人怕是得艳惊四座了!” 他第一次这般直白地夸她,沈明锦倒窘的慌,淡淡睇他一眼,又低头理着自己裙摆上压着的一对双鱼玉佩。问道:“你怎会还在这里?”她当他已经走了。 便是那一眼,邵楚峰像是抓到了溪水里的鱼一般,看着沈明锦的眸子里渐次幽深,“为夫只是想多陪陪夫人!” 握爪了明锦柔软的手,一根一根交叉,“一会若是有不入耳的,不必忍着,”说到这里,明锦忽地抬头看他,嫣红的唇微微张开。 邵楚峰轻轻移了眼,不去看那饱满匀称的嫣红,她匀了口脂的,只道:“在党项国的时候,我便想着,待回来,必让你荣宠一身,冠绝京华!什么名声、流言,明锦我都不看重,我只希望你开开心心、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好好活着!” 邵楚峰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格外认真,握着明锦的手微微用力,那语气,又仿佛明锦是十分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沈明锦瞬时像爬在了云端上,云层十分软绵,这话邵楚峰也说过,也是从前进宫的时候,可是,那一次她只当他是担心她,这一次,她明白,他是希望她自由自在地活着,不仅仅是能够反击别人的恶意,也是,可以表达自己的恶意。 理睬与不理睬,看与不看,喜欢与不喜欢,他希望她能跟着自己的心意走,而不是活在别人的眼里。 这是她上一辈子最在乎的地方,也是这一世以前的明锦因着他而有的顾虑,怕累及他的名声。 沈明锦觉得掌心微热,努力抽出手,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抬起手,对着邵楚峰的手便是一口咬下去,丰富的肉感,让沈明锦心上一讶。 再放开便是一排十分整齐的小贝齿痕迹,沾着口水。 沈明锦红着脸将口水擦掉,再揉着自个的手,若无其事地道:“蛮人,那么大的手劲儿,手都要给你捏断了!” 邵楚峰面颊绯红,看着沈明锦湿漉漉的嘴唇,暗想刚才自己饶过她的念头,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宫门到的时候,邵楚峰抱着沈明锦下马车,宫外头陆陆续续正有准备进去的大臣及夫人小姐。 看到邵府的马车,都不由侧目,等再看到第三辆马车上,邵国公自然地抱着一位女子下来,都猜到怀中的该是静懿郡主,一时什么样的情绪都在各府女眷的心中闪过。 或嫉妒或艳羡。 沈明锦落地站直了身子,才发现周边人的眼神,瞪了邵楚峰一眼,走到前头向氏的身旁,向氏莞尔。 一个冷冷的眼风似乎扫过自己,沈明锦侧首,只看到左边三三两两等在宫门外递帖子等着进去的燕红柳绿的贵夫人小姐 这时宫门外伺候的宫人见到邵府上的人过来,忙接道:“老夫人、郡主和国公爷随奴才这边来!” 却是单独从右边的门进去了。 邵楚峰跟在身后。 往日里女眷和男子是分开赴宴的,只是今日是迎接两位公主的国宴,来的都是四品大臣府上的家眷,而其实四品大人的座位已经排到末端去了。 向氏一行进去便换了软轿,一路往未央宫去,刚落轿子,小桂子公公便上前来道:“皇上已经在等着国公爷了,那边楚王也在问郡主呢!” 小桂子话音刚落,玉荣小公主身边的仙草笑吟吟地过来道:“公主一早在等着郡主了,请郡主过去一叙!” 沈明锦愕然。 向氏笑道:“既是公主传唤,你去便是,一会再来我边上坐!” 沈明锦点头:“是,母亲!”跟着仙草往右边的宫殿去。 转了回廊,左右没了人,仙草轻声道:“公主一早便想请郡主进宫来玩,只是想着邵国公在外征战,怕郡主心里挂着事儿,也怕给您添麻烦。” 玉荣小公主一直十分亲近她,沈明锦想着才九岁的小女孩儿,笑道:“公主性子活泼,怕是一个人闷得慌了!” 玉荣并不在自个的嘉熙宫,就在御花园里头,天色已暗,她在捉蛐蛐。身上的衣裙沾了些草绿,头发也落了几根,脸红扑扑的,越发衬得眼珠子黑亮。 见到沈明锦过来,喊道:“静懿姐姐,我总算把你盼进宫了!” 沈明锦摇头道:“一会儿宫宴呢,你不去不成?” 玉荣挺了胸脯,昂着小脑袋道:“自然是要去的,本宫可代表着赵国公主的凤仪!” 这般端庄淑静的画风不过瞬间,待听到蛐蛐的叫声,玉荣耳朵一竖,忙又蹲下身子过去翻找,裙摆在草地上拖曳。 沈明锦拽了她起来,对仙草道:“找了小宫女来,帮公主把这只蛐蛐找到,先带公主回去换身衣裳吧!” 玉荣蹙了眉,还是十分配合地跟着沈明锦走,手上有泥。 沈明锦笑道:“贵妃娘娘自来对公主管教甚严,公主怎敢到御花园来捉蛐蛐?” 以往贵妃虽然十分疼宠玉荣,不过,却也一心要将玉荣教导为赵国最淑雅端庄的女子,等闲便是养一只小狗儿,贵妃娘娘都怕弄脏了玉荣的衣裳,遑论来御花园里头捉蛐蛐了。 玉荣小公主瞅了一下四周,招了招手,示意沈明锦低下身来,凑到沈明锦耳畔道:“父皇宠爱益之哥哥,益之哥哥又爱带我玩,母妃便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玉荣小公主昂着小脑袋踢踢踏踏地往她的嘉熙宫去,不过才九岁,可是,却是第一个这般直白地点醒她的人——益之真的离储君之位一步之遥了。 她成婚时益之的失常,她受杖刑时,益之代她受的五仗,便是年幼如玉荣,也明白她和益之之间的不一般。 “静懿姐姐,我许久没有见到潭儿了,你什么时候带她进宫来?哦,不,我明个央益之哥哥带我出宫玩吧!” 玉荣自说自答,字里行间,似乎真的和益之如同亲兄妹一般,可以撒娇任性! 夜色渐深,御花园里头鉴湖的水十分平静,映着淡淡的月牙,前头提着灯笼的两位宫女略垂了头,小心地引路。 沈明锦拉起玉荣的手,淡道:“我有些心慌!”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三天万更!今天还有一章! 第90章 指婚 沈明锦跟着玉荣小公主一起进未央宫的时候,宫殿里头已经作了许多人,恒帝和贵妃尚没有来,邵楚峰和楚王也不在,明锦到了向氏身边坐下。 玉荣小公主去了宗室的老王妃处见礼,这位老王妃先前曾在翼王府夸过明锦的气度,沈明锦不过在向氏身边略坐片刻,也过来见礼。 老王妃显然还记得明锦,一手拉着明锦,一双沧桑又温和的眼睛看着明锦点头道:“真是个有福气的!” 一旁忽地有一人淡道:“可不是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沈明锦不回头,也知道这位是她的死对头任婕妤。 白薇萱已经被逐出白氏一族不说,便是肃王妃也将白薇萱降为平妻,沈明锦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肃王妃的方向,果然见到了已卸了肚子的玉蝶儿。 她后来听管嬷嬷说,玉蝶儿其实是丰乐伯府的庶女,勉勉强强其实也算得出身贵胄之府,奈何造化弄人,庶母屈死,玉蝶儿流落在外,遇到了赵允迪。 此时玉蝶儿正在和妯娌说话,似察觉到沈明锦的目光,也抬头看了过来,见是明锦,盈盈一笑,十分明媚。 沈明锦也回之一笑。 这才像是才发现任婕妤一般,笑道:“婕妤这话,我不爱听,婕妤若是对静懿有什么看法,一会不若和陛下说一说,静懿也好谨听圣训,改一改!” 一旁的玉荣小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管一旁脸色青青白白的任昭仪,对着沈明锦道:“静懿姐姐,近来任庶母妃升为昭仪娘娘了!” 任昭仪素来得恒帝宠爱,除开刘贵妃,便是任昭仪尚能一月承宠五六次。 沈明锦点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任昭仪一眼:“恭喜昭仪娘娘!” 老王妃眯着眼,淡道:“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你们吵吵嚷嚷的说什么?” 玉荣道:“老祖宗,父皇近前的任庶母妃在说笑呢,静懿姐姐让她去父皇跟前说!也哄父皇笑一笑!” 老王妃摸着玉荣滑嫩的小脸蛋,眉目舒展,笑道:“好孩子,不怪你父皇偏疼你!” 正说着,李公公尖刻的嗓音响起:“陛下、贵妃娘娘、冶迦公主、西照公主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宫殿里头一时都是整齐的叩拜声。 沈明锦跪下,玉荣扶着老王妃福了一礼。 再起来,沈明锦才发现,父王、楚峰、益之都跟在恒帝身后。 邵楚峰和益之都朝她看了过来,沈明锦微微低了头。 上首的恒帝坐下后,朗声笑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沈明锦垂着头,回到了向氏身边,略微一抬眼,见楚峰朝这边过来,益之回到了翼王身边。 君臣同饮一杯后,开始上宴席歌舞。 上了几碟酱菜冷盘后,上头一个小火炉,上头滋滋地还冒着油,每一个随侍在一旁的小宫女拿着刀小心翼翼地将盘子里的牛肉划分几等分。 沈明锦不曾吃过这般的牛肉,十分好奇地盯着看。 拉着邵楚峰的衣袖轻声问道:“这不是牛吗?怎能宰杀?” 赵国有铁律,耕牛不得宰杀的。 邵楚峰摇头,道:“挺香的,你尝一口!” 沈明锦见他都夹了一块在她的碗碟里,只好夹起来吃掉,入口酥嫩鲜香,确实比驴肉要好吃上几分。 这才听上头的李公公道:“这一道牛仔骨,是冶迦公主亲自指导御膳房做出来的,是党项国颇受贵族喜爱的一道菜品。” 宫殿里头这是略有喧哗,都赞冶迦公主竟会庖厨之事,十分贤惠。 和冶迦坐在一处的西照公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走到殿中央,扬着眉道:“西照自幼善舞,今日想代西党项国献一只舞,祝西党项国和赵国结百年之好,共享太平盛世!” 西照公主似是有备而来,一身衣裙粗看和冶迦一般富丽华贵,仔细一看,她的裤脚却是收束起来的,脚踝和手腕处都系了小小的金铃铛,一抬手一举足便叮叮当当,十分悦耳。 上首的恒帝朗声笑道:“那让我们见见公主的舞姿!” 西照公主随身伺候的侍女也从旁边走了出来,二人怀里一个是一面手鼓,一个是一只琵琶,幽远的乐声响起,漠北的辽阔似乎出现在众人面前。 西照公主一抬胯,双手迎着上头轻轻一拍,竟是回旋舞。一连转了二十个圈儿又开始抖动起胳膊和双肩,到腰,到胯,十分奔放热烈。 赵国众人一时都看了呆去,赵国虽然没有寡妇不能嫁之类的迂腐古董,可是女子也是要“行莫回头,语莫掀唇”的,除了青楼还不曾见过这般热烈的舞蹈。 而且跳舞者还是盟国的公主。 一曲舞毕,西照公主面色潮红,对着恒帝又行了一礼,才退回自个的位子上。 恒帝大声道“好!党项国女子定当以两位公主为楷模!” 刘贵妃娘娘笑道:“两位公主千里迢迢来到我们赵国,都身怀绝技,是来和我们赵国的贵女抢儿郎来了!” 刘贵妃此言一出,大殿里一瞬间有一种难言的静寂,两位公主来赵国联姻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儿,可是自来公主联姻,要么入皇帝的后宫,要么也是嫁于皇子或王爷。 二十多年前,耶律国三位普通的美人儿,除了最小的一个尚且稚龄,上头的两位一个入了翼王府,一个入了北安王府。 若是以此类推,此番这二位公主至少也是入宫或留在某一个王府的。可是这一代宗师适龄的儿郎除了赵益之,竟都已婚娶。 楚王爷举起一杯酒,敬赵益之道:“本王大难不死,益之侄儿功不可没!” 益之也端了酒樽站了起来,七尺男儿,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寸长宽的玉带,下头垂着一对羊脂白玉,翩翩贵公子,浊世而独立。 沈明锦恍惚发现,益之好像也不是她记忆里的益之了。 一旁的邵楚峰默默地又夹了一块牛肉到沈明锦的碗碟内,轻声道:“多吃些,一会还有热闹看呢!” 他促狭的模样,让沈明锦忍不住莞尔,低头认真咬着那一块滑嫩可口的牛肉,十分香糯。 不知道益之回了什么,又重新上了一支歌舞,沈明锦十分认真地一直吃着邵楚峰夹过来的蝴蝶暇卷、姜汁鱼片、罗汉大虾、串炸鲜贝,一时目不暇接。 周围的人都时不时瞟一眼原本今日的焦点——邵国公和静懿郡主,只见一个一直不停地挑挑拣拣地夹菜,一个一直埋头开吃,好像在这未央宫,旁人都是背景,这一场宫宴,真的只是为了吃而已! 骚动是从西照公主再一次站起来开始的。 沈明锦正在对着碗碟里又冒出来的一块片皮乳猪皱眉,准备抗议的时候,周围忽地一片静寂。 “本公主一直听闻邵夫人与邵国公相敬如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邵国公在征战东党项国的时候,杀伐决断,不想对邵夫人却是如此温柔细致!”对面的西照公主浅笑吟吟地道。 沈明锦这才知道这姑娘是要和自己喝一杯酒,微微看了邵楚峰一眼,邵楚峰十分自觉地给她满上。 沈明锦起身道:“西照公主谬赞,静懿先干为敬!” 满满一杯酒,却是一饮而尽。 邵楚峰皱了眉。 上首的刘贵妃此时道:“听闻西照公主一直随着邵国公征战,二人想来已十分熟络?” 邵楚峰起身道:“回禀贵妃娘娘,邵家军军纪严明,闲杂人不得入军营,是以臣与西照公主也只是在党项国宫宴中见过一两次!算不得熟络!” 刘贵妃眼神微闪,“哦,本宫当西照公主千里迢迢地跟着邵国公来到赵国,是因了二人之间的因缘际会!” 刘贵妃话音未落,恒帝下手的楚王却蓦地撂下了酒樽,重重地磕在了桌上,冷声道:“贵妃娘娘守在深宫,对外头的事或许并不知晓,惜言才是!” 楚王面色不善,话语有些冷冽。 刘贵妃瞳孔一缩,抿了唇暗下轻轻捏了恒帝的手。 恒帝不发一言,深邃的眸子闲闲看了刘贵妃一眼。 刘贵妃心里顿时一咯噔,勉强举着酒樽道:“本宫素来玩笑惯了,倒让楚王取笑!” 底下的一群王公贵族、士大夫们心思都慢慢活络开。 明眼人都看出,刘贵妃是想在宫宴上,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将西照公主许配给邵国公,那西照公主也像是如坊间传闻,对邵楚峰十分有意。 只是,楚王似乎格外疼爱那位嗣女。 此时舞乐毕,恒帝缓缓开口道:“二位公主千里迢迢来我赵国,担负着赵国与东西党项国结永世之好的重任,今日我赵国优秀的儿郎都已在座,不知二位公主可有中意之人?” 冶迦公主率先出位,行礼道:“回陛下,听闻赵国女儿的姻缘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冶迦孤身一人前往赵国,王兄曾言一切单凭陛下作主!” 冶迦公主容貌怡丽,却并不张扬,温温吞吞,柔婉大方,在座的众家夫人都暗暗点头,竟是个不骄不躁的公主。 恒帝捋着龙须,笑道:“既是如此,朕便将冶迦公主许给翼王府次子赵允让!冶迦公主可否愿意?” 冶迦端正地行礼道:“冶迦愿意,谢陛下!” 一旁正心不在焉的赵益之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是赐婚,一时整个人都怔在原地,下意识地朝沈明锦的方向看去,便见明锦正半眯着眼,面颊绯红,像是醉了酒一般,头倚在邵楚峰的肩上。 “ 益之,你可愿意?”上首的恒帝看向了半天没有出声的赵益之。 赵益之看了眼大殿中央随着众人的目光朝他看来的冶迦公主,她也有一双杏眼,里头正像暗河一般,波澜涌动,像极了明锦以前遇事忐忑的时候。 信安郡王赵允宁重重地拧了弟弟的大腿一下,赵益之惊醒,他听见自己说:“臣愿意!臣谢主隆恩!” 信安郡王和翼王相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默默地喝了一杯酒,压惊! 大殿里头瞬时一片恭贺声,赵益之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有些木,那些声音或远或近,他竟什么也听不见。 邵楚峰正拿着帕子给小心翼翼地给明锦擦脸,他想起来,明锦酒量浅,小时候贪玩,每次偷酒喝,她必得睡到第二天午时。 大殿中央的冶迦暗暗吁了口气,回到自个的座位。 冶迦之后,恒帝却并没有问西照公主。 经了先前刘贵妃一茬,西照公主便是想站起来问一句,也被段将军制止了! 宫宴结束的时候,已经快至子时,沈明锦早已困得点头如捣蒜。 邵楚峰后来只敬了恒帝一杯酒,便一直坐在那里照看着明锦,等恒帝一走,立即便将明锦带了出来。 益之的眼睛一直看着二人,见二人出来,也准备跟着出来,却被兄长赵允宁拉住了,警告道:“这是皇宫!你便是无所谓自己,也得顾忌她的名声!” 益之木然地重新坐下。 赵允宁心中暗叹,陛下看重二弟重情,可是也是因了这重情,再是英雄人物,也会气短,譬如见到沈明锦的时候。 * 沈明锦是第二天午时醒来的,直觉得头疼,哼了两声,挣扎着起来,便忽地有一双手将她托了起来。 沈明锦未睁开眼,便知道那双手是邵楚峰的,宽厚有力。 沈明锦嘤咛了一声,邵楚峰扶着她,喂了一杯水给她。 沈明锦喝了两口,人稍微清醒点,看日光已经从门里撒了进来,金灿灿的,院子里的两只百灵鸟叽叽喳喳,十分欢快。 眼前的人看着她十分无奈的模样,有些心虚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邵楚峰将茶杯放到桌上,道:“不过午时而已,为夫却是一直等着夫人起来用膳!”说着,唤了珍珠绿蚁进来,道:“伺候夫人梳洗!” “是!”二人齐声应了。 邵楚峰去了外厢。 沈明锦扶着额头道:“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绿蚁轻声道:“主子,昨日宫宴里头,你喝醉了,爷抱着你出宫的,回来后,奴婢们伺候你梳洗,你百般不愿意,最后,”绿蚁说道这里,忽地住了口。 沈明锦心上一凉,咽着唾沫,艰难地道:“最后,最后怎么了?” 珍珠笑道:“夫人怎么怕成这样,最后自然是国公爷帮你梳洗了,奴婢们都近不得你身!” 沈明锦脑子一懵! 整个人瞬间没了力气,瘫软在床上。 昨日下午,她还不过给他咬了两口。 晚上,竟然便赤诚相见了! 沈明锦觉得自个可能是酒过敏,整个身子都在火腾腾地烧。 珍珠不懂少夫人是怎地了,有些担忧地问道:“主子,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 绿蚁瞥了珍珠一眼,这妮子当夫人和国公爷成了夫妻,便早已坦诚了,心下暗自摇头,按照鸾姨说的,她们的郡主还是处子之身,现下这模样,定是难为情了。 绿蚁咳了一声,道:“主子,你可能还不知道,两位公主都被赐婚了!” 沈明锦“嗯?”了一声,忽地反应过来,绿蚁说的是什么,睁着眼问道:“谁?赐给了谁?” 她昨日竟然大意喝醉了,也不知道后头西照公主和刘贵妃有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绿蚁抿唇道:“冶迦公主赐婚于益之公子了,西照公主入宫,成为息妃!” 沈明锦怔然,益之,和息妃。 益之也要成亲了。“可说了什么时候成亲?” “十日后,说是良辰吉日,宜嫁娶、纳妃!”珍珠笑道。 正说着,薄荷从外头进来,见主子起了,将手中的请柬递过去,道:“主子,是肃王府那边送来的,说是二夫人的!” “二夫人?”沈明锦皱眉,打开一看,落款是玉蝶,刘玉蝶! 约明锦后日去茶楼喝茶一叙。 先前玉蝶儿照拂过她不说,潭儿被掳到左府,也是玉蝶儿帮着她出主意,沈明锦想着从漠北回府后,一直未曾传过消息给她,应道:“去说一声,说我后日在茶楼等她!” 薄荷出去后,绿蚁道:“主子,这位丰乐伯府的小姐,生了一个女娃儿,可 是听说肃王妃和肃王府二公子都十分疼爱这个女娃儿!” 玉蝶儿聪明又侠义,沈明锦想着,比之白薇萱,肃王妃对这个后来的儿媳,该是喜欢的,是以也并不稀奇,只问道:“白薇萱现在还在肃王府吗?” “在的,听说白氏和刘家小姐一人一个院子,两个院子互不往来,却也相安无事,哦,对了,主子,白氏也有孕在身了!” 沈明锦看了绿蚁一眼,奇道:“是赵允迪的?” 绿蚁惊讶道:“小姐,还能是谁的?” 沈明锦无言,是啊,不是赵允迪的难道是邵楚峰的? 两个丫鬟将沈明锦妆扮好,又是两刻钟以后,香薰已经上了饭菜碗箸,沈明锦甫一坐下,邵楚峰便给她盛了一碗汤,道:“先暖暖胃,再吃别的!” 是荷叶汤,像是鸡汤撇去了油,又加了荷叶、枸杞、人参等熬的,捞去了杂物,只剩十分清淡的汤,清澈可见。 沈明锦喝了一碗,觉得胃缓了过来。 邵楚峰看着她喝完,才道:“以后不准再饮酒!” 沈明锦不满地抿了嘴,她虽不好酒,可是偶尔看着别人喝,也是有些好奇想尝一尝的,昨日她见他们都是一口一杯,又是西照公主来挑衅,她自然得一杯满了。 嘀咕道:“让你倒,也没让你给我满呀!现在怪我!” 邵楚峰挑眉,“夫人言下之意,是为夫的过错?” 沈明锦一边夹着凉凉的凉瓜,一边点头道:“可不是吗,有因才有果,没有夫君倒酒,我哪来的酒!” 邵楚峰见她爱吃凉瓜,便自觉地给她夹,一边道:“为夫倒酒是因,夫人喝醉是果,夫人喝醉是因,往后不喝酒是果!既是如此,是为夫的错!” 沈明锦点头,“夫君分析的有道理!是夫君的错!” 咬完碗里的凉瓜,沈明锦见邵楚峰不动了,闲闲地看着她笑,脑子蓦然反应过来!给他绕进去了! 邵楚峰见她纠结的眉头,好笑道:“夫人若是真要喝,在家里喝便成,外出赴宴却是喝不得的,不然,夫人喝醉了,丫头们伺候不来,为夫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邵楚峰意有所指,沈明锦呐呐地红了脸。放了碗,骂道:“流氓!” 邵楚峰叹道:“为夫让厨房备了一上午的,夫人若是不多用一些,岂不是又糟蹋了为夫的一番心意!” 邵楚峰的语 音略有失落,沈明锦竟心生不忍,只得又端起了碗。 邵楚峰的筷头便一直往她碗里夹,又是蹄筋,又是茭白,那一盆凉瓜,却是已经被沈明锦吃完了! 外头伺候的丫鬟见两位主子逗逗闹闹地用饭,都十分默契地忍着笑。 只有回廊上的两只百灵鸟时不时捣个乱,叽叽喳喳地吵嚷几句。 午后的日光十分耀眼,照在人的眼睑上,晃得张不开眼,又想就此沉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今天码了一万!!! 第91章 结局(一) 玉蝶儿约了沈明锦在城东的茶楼,沈明锦辰时末到的时候,玉蝶儿已经在了,雅间外头立着一位丫鬟,见沈明锦一行过来,行礼道:“奴婢见过郡主,我家夫人和小姐在里头等着郡主了!” 话音刚落,沈明锦便听到里头婴儿的咿咿呀呀的叫唤着。 沈明锦十分惊喜地进去,便见玉蝶儿身边的梨儿正拿着小拨浪鼓逗着乳母怀里的孩子。 见到沈明锦进来,玉蝶儿起身道:“快来坐,可把你盼来了!” 玉蝶儿身形比先前怀孕时瘦削了些,却还可见几分丰盈,脸上笑盈盈的,气色十分好,拉着沈明锦坐下后,从乳母怀里接过孩子,道:“叫柏彤,希望以后是个坚强有韧性又明朗的孩子。” 柏彤不过三个月,却已经胖乎乎软嘟嘟的,整个人比沈明锦的抱枕还小,黑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鲜红软嫩的嘴唇轻轻地吐着泡泡,看得沈明锦心都化了,又想伸手抱她,又怕弄疼了她。 玉蝶儿看出沈明锦的心思,笑道:“穿得多,你抱一抱不碍事!” 沈明锦有些紧张地问道:“可以吗?” 玉蝶儿点头,“当然可以,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带她来,也是看一看你们有没有缘分,我啊,想给柏彤找一个干娘!” “啊?”沈明锦十分讶异地看了玉蝶儿一眼,又看了看柏彤,小娃儿小小的拳头不安分地乱动着,一根根小手指像是玉瓷儿一般晶莹,忽地对着沈明锦轻轻一笑。 真是百媚生啊,沈明锦眼冒星星,狠狠地点头道:“哎呀,做我闺女吧!”竟也忘了自个还是个女孩儿呢! 玉蝶儿掩嘴笑道:“行!咱们柏彤终于有了干娘了!” 沈明锦此时终于忍不住从乳母怀里将孩子接了过来,按照乳母的指点,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即便是隔着包被,沈明锦依然觉得怀里的娃儿软绵绵的。 一旁的薄荷看着自家主子竟这般喜欢孩子,心里暗暗嘀咕,回去一定要和管嬷嬷说一说这事儿,再让嬷嬷好好地给主子调养身子。 逗弄了一会儿,小娃儿就困得打哈欠,小嘴一张一合的,十分可人,沈明锦狠狠地亲了好几口小娃儿的脸蛋,心里感慨,再没有碰过的柔软。 玉蝶儿见沈明锦这般喜欢,心里也十分欢喜,过一会让乳母将孩子带到隔壁去喂母乳,这才拉着沈明锦的手道:“你知道我在府里的处境乱糟糟的,近来迪郎准备 别府另居,和王妃闹得不可开交,不过,王爷那边倒是松了口。” 只是没了王府的庇佑,就怕白寒石那边会为女儿出头。 沈明锦点头,让柏彤认她做干娘,也是玉蝶儿希望借着她更好地护着柏彤,对着玉蝶儿安抚道:“姐姐此前三番两次助我于危急,柏彤又这般可爱,我十分喜欢,姐姐放心,便是姐姐有护不到的时候,我也会帮看着的!” 玉蝶儿眼睛微微涩然,鼻子发酸,轻声道:“你可能已经听说了,我原本是丰乐伯府的女儿,我娘是婢妾,嫡母和妹妹都不喜我,将我许配给鳏夫,我逃了出来,幸好迪郎有良心,不然……” 玉蝶儿轻轻地吁了口气。 沈明锦道:“这事我应了,姐姐放心便是!” 沈明锦其实还蛮喜欢玉蝶儿的,不仅仅是玉蝶儿帮了她两次,也是因为,她们曾是同样的处境,一个丰乐伯府的庶女,一个北安王府的庶女,不过,她多少有月漪、如漪姨姨帮衬,不然,娘亲走后,她估摸也是会逃离的。 玉蝶儿轻轻地道了一句谢,拿帕子擦了眼,接着道:“干娘的事儿是一桩,另,还有一桩事儿,我想着,还是该和妹妹说一声,也好让你心里有个提防!” 玉蝶儿这回要说的,却是从丰乐伯府那边得到的消息,她虽离开了丰乐伯府,却是也有一两个耳目,事关方婶子。 左钦府上的夫人杨氏近来托到丰乐伯府上,求贵妃娘娘施压,将潭儿接回左府上。 沈明锦皱眉:“这妇人怎么还对潭儿不死心!”上次已经闹得颇难堪,杨氏上头有刘贵妃撑腰,便不将她放在眼里,当时凌妈妈又在老夫人跟前给她上眼药,是以,不是玉蝶儿点拨,她估摸也不知如何把潭儿带出来。 玉蝶儿看着沈明锦摇头道:“妹妹你怎么不明白,杨氏岂是看重了潭儿,而是看中潭儿和你的这一层关系,方氏和杨氏的事闹得京城里头一早就沸沸扬扬了,大家不过是碍着贵妃娘娘的脸面,不点破罢了。” 见沈明锦还看不出其中的关窍,玉蝶儿轻声道:“听说杨氏将她的娘家侄子接到了左府上,这小郎君是要在左府上长住的!” 沈明锦一震!她就想,即便这一次楚峰和父王立了大功,杨氏又看出她对潭儿的爱护,希望将潭儿捏在手心,可是潭儿还是一个孩子,能对杨氏有多大用处? 可是如果,杨氏是准备此时便算计潭儿的姻缘呢! 这才 是一条长长久久搭上他们的线,也是一条折辱潭儿和方婶子的好计谋! 以往,北安王妃再是狠厉,却也不曾有过这般恶毒的计谋,也或许,她自个争气,没有给北安王妃这样的机会。 方婶子和左钦的事拖了许久,左钦,白寒石,刘贵妃,肃王府,都是一脉的,此番玉蝶儿将这消息告知了她,沈明锦疑惑道:“姐姐不仅是要搬离王府,还是要与王府决裂?” 玉蝶儿见沈明锦这般快就明白了,轻轻笑道:“嗯,大厦将倾!我和迪郎也是为自己找一个退路!” 这么多年,为了烘托兄长华原郡王,也为了防止陛下对肃王府的猜忌,迪郎一直扮演的都是草包公子哥的角色,肃王府一早便放弃了迪郎。 眼下,大厦将倾,她和迪郎再不脱身,难道是要一起埋葬吗?玉蝶儿看了一眼左面的墙,女儿柔软的小模样仿佛就在她的眼前。 玉蝶儿向沈明锦通风报信,不仅仅是看在二人的缘分上,怕也有希望搭上邵国公府的意思,沈明锦并不觉得被利用了,或是伤了她对玉蝶儿的感情,她们这一种从小在高门里挣扎的庶女,最能明白生存的艰难。 玉蝶儿不过是正常地运用身边的资源,为自己、夫婿和女儿谋一个好的前程。 先前方婶子一直未能狠下心揭开左钦的身份,此次,如果她知道杨氏又准备抢走潭儿,怕是不会再犹豫不决。 只要方婶子敢将左钦所有的底都抖了出来,左钦和丰乐伯府的关系,不证自明。 左钦、丰乐伯府、刘贵妃一系,一个欺君罔上是跑不了的。 左钦一倒,周启仁便没了靠山。 沈明锦拎出这条线,忽然发现,所有的结在刘贵妃那里。 沈明锦巳时正便和玉蝶儿在茶楼分开,回到府上的时候,还未到自己的院子,薄荷眼尖,一眼看到院门上头原来空荡荡的一块地方,重新挂上了一块匾额——锦绣院。 沈明锦郁闷了一路的心情,忽地便一扫耳光,嗤笑道:“真俗气!” 守在院子里头的珍珠听到动静,笑道:“主子,这是国公爷今日让人挂上去的,还说您定会喜欢呢!” 沈明锦一眼瞥见回廊上百灵鸟的一处,多了几只鸟笼,问珍珠道:“这是谁送来的?” “夫人!夫人!” 那新来的其中一只鸟忽地叫开了,让沈明锦吓一跳! 正 伺候着鸟儿的香薰道:“夫人,这是国公爷从花鸟集市上淘换回来的八哥儿!” 沈明锦扶额,两只百灵已经够吵了,这又来了两只! 正说着,绿蚁快步过来道:“主子,冶迦公主给你下了帖子,想邀您去坐一坐!” 沈明锦接过来看了一眼,冶迦倒是写得一手好簪花小楷,寥寥数语,只是说仰慕,希望能与沈明锦见一面。 冶迦和她此前并无接触,可是这一回下帖子,沈明锦直觉与益之有关,或许东党项国已经查探出益之和她的一些纠缠。 沈明锦将帖子递给绿蚁收着,道:“就说我身子不舒适,近来不能外出,等公主大婚再去给她贺喜! 沈明锦并不想和这两位异国公主有什么牵扯,邵国公府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在看着,爬的越高,越会有人等着看笑话,前头西照公主大庭广众之下,便敢和她抢夫婿。 现在,冶迦公主联姻的又是益之,虽然她对冶迦公主并没有什么成见,可是,她去这一趟,难免京中人又会暗地里议论纷纷,倒不如冶迦公主大婚的时候,和邵楚峰一起过去贺喜。 邵楚峰希望她随心所欲地生活,她也不舍得给他带来流言蜚语。 可是,沈明锦没有料到的是,她并没有等到益之和冶迦公主的大婚! * 五月二十八,一道圣旨惊扰了京城早已暗暗涌动的一潭池水,恒帝立了储君。 与众人猜测一致,确实是从翼王府和肃王府选了一位,只不过不是华原郡王,也不是信安郡王,而是翼王府刚回来不到一年的二公子——赵允让,字益之的那位。 圣旨传到了翼王府,翼王带着信安郡王和赵益之接旨,翼王妃今日不在府中,去了靖远侯府。 传旨的是李公公,念完了圣旨后,对赵益之道:“太子,接旨吧!” 赵益之将额头贴在地面上,道:“臣谢主隆恩!”声音里却是辨不出悲喜。 李公公递了圣旨,扬了扬手中的拂尘,笑道:“太子府邸一月后便能修缮一新,太子到时便可以入住进去,奴才在这里先给太子爷、王爷、郡王道喜了!” 赵益之回之一礼。 翼王和信安郡王早在恒帝将益之派到漠北视察的时候,便隐隐猜到陛下倾向于翼王府,当时只以为是提拨益之为允宁增加助力。 却不知道,陛下最终看重的却是益之。 李公公见翼王府众人都面有茫然,笑道:“奴才先回去给陛下报个信,这便告辞了!” 翼王爷看了一眼管家,管家忙引着李公公出门,道:“老奴送一送公公!” 院子里一时只有翼王府三个当家男子,翼王看了一眼大儿子和二儿子,道:“去我书房!” 书房里伺候的丫鬟添了茶,这才带上门退了下去,翼王坐在书桌后头,叹道:“益之,你有什么打算不曾?” 益之恳声道:“益之永远是父王的儿子,兄长的弟弟!” 翼王摆一摆手,“不,益之,你已经是储君,万不可再以翼王府,以我或允宁为依靠,你要依靠的、效忠的是陛下,是赵国万里江山。” 翼王沉默了一会,又道:“陛下立你为储君,既是对你,也是对我们翼王府的信任与厚爱,翼王府、邵国公府的事,你日后都莫插手,这些都不再是你应该牵挂的!” 父王提到了邵国公府,虽没有明说,可是益之知道,父王要提点他的是关于明锦,他万不可再牵扯。 信安郡王道:“再过八日,便是益,太子爷和冶迦公主大婚的日子,父王,可需要为益之单独备出宅院?” 益之听兄长称呼他为太子爷,心中微微一缩,道:“兄长,你还是唤我为益之吧!” 翼王和信安郡王都摇头拒绝:“不可乱了君臣大伦!” 益之嘴唇微动,却终是没有说什么。 赵允宁拍了拍弟弟的肩背,笑道:“称呼什么都是一样的,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弟弟。以往府里只有我一个男儿,自幼便肩负着长子的重担,实在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我可以将这担子交给益之!” 赵允宁这话说的却是十分真心,他对皇位并不是十分执着,只要这个皇位落在翼王府的头上,是他或是益之,并没有什么区别。 重要的是,皇位不会落在心怀叵测的肃王府父子手中。 翼王见兄弟二人十分和睦,心里十分欣慰,感慨道:“你兄弟二人同气连枝,相互扶持才是正道,虽说帝王家无情,可是楚王和陛下又是另类,你二人也当效仿才是!” 赵允宁和赵益之连忙应道:“谨遵父王教诲!” 翼王道:“想来陛下很快便会给益之挑选太傅、太师和太保,益之也可以自己从翼王府挑选些合眼的幕僚,既是成了储君,陛下很快便会让你参与朝政。” 不 同于赵允宁,自幼便是当翼王府未来的继承人培养,一早便有了自己的一套班底,益之却是得从头准备。 赵允宁道:“父王,眼下陛下旨意已经颁布,肃王府那边是否会善罢甘休?” 翼王往椅背上一靠,眯了眼睛道:“肃王府和白寒石那只老狐狸,素来与我们政见不同,相互攻讦,此番,便是釜底抽薪,他们也会有所动作,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是益之这边先稳定下来,要让朝臣心服口服。” 益之深深一揖,道:“劳烦父王和兄长费心!” 翼王和赵允宁对视一眼,叹道:“益之,过往因了那些往事,你母妃多有牵累于你,本王也没有将你护好,让你漂泊在外吃了许多苦楚,及至你回府提静懿郡主一事时,我和你母妃又未能让你如愿,本王心中实有愧于你!” 益之眼睛微涩,淡道:“父王言重,益之出生于翼王府,与翼王府血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益之说的情重,可是,流浪于外十多年,又经了明锦一事而与母妃起的隔阂,益之并不曾真的将翼王府视为自己的家,只不过父王和兄长一直对他十分爱护,母妃几番不喜他,都是兄长出来替他解的围。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开始进入结局! 第92章 结局(二) 赵益之被封为储君的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沈明锦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她正在绣着荷包,等着邵楚峰回来一起用饭。 潭儿在逗着廊下的八哥,沈明锦不放心潭儿在天女阁那边,让绿蚁将她带了回来。 薄荷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管嬷嬷正在帮着沈明锦选着丝线,管嬷嬷见她风风火火的,皱眉道:“薄荷,你那急性子得收一收了!” 主子好说话,丫鬟们都没个正形了。 薄荷摇头,对着明锦道:“主子,皇上下旨立了储君了,是,翼王府的二公子!” 屋里瞬时一片静寂,廊下和潭儿一起逗着八哥的绿蚁也抱着怀里的小罐子呆住了。 是益之公子! 沈明锦顿了一会,笑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薄荷脸一红,摇头道:“没有,只是……”不该和主子你有关系吗? 要知道,主子,这位新鲜出炉的储君可是为了您宁愿不要命的,在皇宫里为您受了杖刑,一度闹到府上来要带您走啊! 沈明锦扶了扶发上的簪子,道:“看看厨房里饭食备好没有,爷一会怕是要回来了!” 薄荷一愣,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绿蚁和潭儿见薄荷出来,都轻轻吐了吐舌头,跟着薄荷一起往厨房去,一边悄悄地问起了关于储君的事。 厢房里头,管嬷嬷继续埋头挑着丝线,一边和沈明锦道:“郡主,此事你还是要上些心,今日冶迦公主又给您下了帖子,那一位日后便是皇后了!” 要是自家郡主得罪了那一位,怕是不太好,只是,管嬷嬷想着,以益之公子对郡主的情意,便是郡主不想得罪冶迦公主也是得罪了! 沈明锦笑笑,摇头道:“嬷嬷不用担心,益之不会奈我何!” 他二人一处长大,阴差阳错,二人各自婚娶,可是,益之秉性善良,不会因了权位而该了初心的。 夕阳撒在屋外的庭院里,淡淡金辉,邵楚峰便是在这时候回来了,带了一包栗子糕。 管嬷嬷忙起身,道:“老奴下去准备晚膳。” 邵楚峰点头,剥开了油纸包,将栗子糕放在了盘子里,对明锦道:“街上的小经纪卖的,十分香糯,你尝一块。” 沈明锦放下手中的荷包,拈了一块用帕子托着咬了一小口,笑道:“虽不如府里头做的精 致,倒是十分香甜。” 邵楚峰笑笑不语,他路过那一条街,见许多女子在买,想着她或许也喜欢。 沈明锦吃了一块,喝了一口水,才道:“今个冶迦公主给我递了帖子,我想着和她也没有什么交情,不准备去,可是刚才薄荷回来说,益之被立为储君了!” 邵楚峰好笑道:“你这是怕冶迦公主会成为未来的皇后,为难于你?” 沈明锦点头。她当米虫一段时间有些习惯了,觉得现在这般优哉游哉地做做绣活,养养花鸟也挺好,准备歇一段时间,再找几门生意做做,练练手。 前两日,婆婆和她说了,准备一点点地将邵府的中馈和家族的生意都交给她,她想着闲散的日子也不多了。 等她等到儿媳来接手,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实在不想再抽出时间来应付女人间的勾心斗角。 她担心的竟是怕被别的女子为难。 以前的雄心壮志的女孩子,竟也有想依靠和偷懒的时候,沈明锦的这一份信任让邵楚峰十分动容,他知道她一直是提防心十分重的女孩子,可是眼下,她真的愿意放下心防。 邵楚峰揉了揉明锦十分光洁的额头,柔声道:“不会,陛下当日并没有说将冶迦公主许为赵益之的正妻,只是将她许给了赵益之!” 同样是许,缺了“正妻”二字,意义却大不相同。 恒帝有意立赵益之为储君,怕是一早就打定的主意,现在想来,从赵益之一段时间的忽然失踪,到以使臣的身份出使漠北,再到宫宴上,恒帝将冶迦公主许给他,一步步,看着都是恒帝在为赵益之铺路。 见明锦眸中闪过不可置信,邵楚峰温声道:“你忘了,冶迦公主和西照公主是不同的,西照公主是盟国的公主,而冶迦公主是敌国的!” 沈明锦恍然,虽然同样是党项国的公主,可是,东西两国与赵国的关系却又有不同。 “不过,”邵楚峰微微沉吟道:“岳父中毒一事,陛下十分介怀,今日,我听李公公说,西照公主怕是得入宫的!” 姜太后将女儿送来,怕是原本就有平息恒帝怒火的心思。 沈明锦默然,西照公主在西党项国一直备受娇宠,却不想最后也逃不过政治联姻的命运不说,还是入宫伺候一个与父辈一般大的男人。 “这两位公主你都无需担忧,我听母亲说,准备将中馈交给你?” 邵楚峰回 锦绣院之前,去了一趟荣禧院。 沈明锦点头:“母亲是这般说的,只是,我前些日子好像累狠了,近来想偷个懒再歇一些日子,母亲也准了!”沈明锦说到自己想偷懒,不觉便红了脸。 邵楚峰见她自个也觉得不好意思,心里忽地软乎乎的,瞬时明白为何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归家的心竟比往日还迫切了许多。 概因,家里的这个女子软乎的像一个待他啃的金银小馒头。 “明锦,过两日我休沐,我带你去广化寺上香好不好?”邵楚峰提议道。 广化寺离郊外的天女阁不远,以前玉蝶儿带她逃出京城的时候,马车便是停在了广化寺的山脚下,沈明锦却是一直没去过。 沈明锦应下,这事却又勾起了沈明锦前两日和玉蝶盘合的事儿,磨了一会道:“楚峰,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儿。” 邵楚峰放下茶盏,看着明锦,等她说。 明锦低头,叹道:“你记得我父亲吗?江陵宁安沈家布坊的掌柜!” 邵楚峰脑子里一瞬间想起了一个模糊的男子的身影,抱着一个女娃儿去买糖葫芦。 邵楚峰点头“记得!” 沈明锦幽声道:“那一年邵家军大捷,大败耶律,圣上要论功封赏,当时县里头的县令为了借机得到提拔,私下里征税,我父亲去县衙里交税,县令又临时加了妈,我父亲一时义愤填膺,得罪了周启仁,后来冤死于狱中。” “这件事情,鸾姨先前一直瞒着我,后来和我提了,我还未与你说,你便去了漠北,鸾姨怕牵连出我的身份,一直不敢明地里上官府诉冤。” 沈明锦说完,想起当年江陵那个温暖的臂弯,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是她重生后最初的温暖,她一度想过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儿。 哑声道:“当年我祖母和父亲商量好,等我长大以后,要让我坐堂招婿,继承沈家的那一间布坊!” 邵楚峰将明锦揽在怀里,道:“岳父的冤屈,我们自当替他平反,那位周县令,你们可知现在在哪里?” 沈明锦擤了擤鼻子,道:“鸾姨这些年一直在查他,现在在扬州任知府,鸾姨查出来的是,他当年靠着搜刮的那一批银子,攀上了左钦。” “我明日让边梁去一趟扬州!” 沈明锦流着眼泪笑道:“我爹若是还在,你可得入赘!” 邵楚峰十分认同地道:“那是 自然!” 其实若是他们一起生活在江南小县城里,在街市上做生意量布匹,养几个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 六月初六,西照公主以“妃”礼从侧门入宫,被封为息妃。 因太子府邸尚未修葺好,冶迦公主的婚事推迟到六月二十六。 在此之前冶迦公主还是住在接待外国使臣的班荆馆。 听闻西照公主上轿之前,摔了厢房里一切可以摔烂的东西。 段将军跑了三趟邵国公府,邵楚峰在第三次见了他一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段将军回去后转告西照公主,西照公主便安静下来了。 六月初六上轿子的时候,十分和顺。 恒帝准许西照公主以西党项国的风俗入住宫中,是以六月初六这一日,西照公主穿的并不是传统的凤冠霞帔,而是西照国公主的朝服,头戴金冠,一身紫色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鸾鸟朝凤图样,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 一同进宫的还有六个西党项国的宫女和两位嬷嬷,也是西照公主一直贴身伺候的。 西照公主入住盈福宫。 当晚,恒帝留宿盈福宫,次日罢朝一日。 西照公主入宫以后,便杳无消息,只是听闻宫中的刘贵妃似乎十分不喜欢这位公主,只是碍着恒帝,尚不曾为难。 六月二十,太子入住太子府,同日,恒帝赐婚的圣旨下来,却是将冶迦公主赐为太子侧妃! 六月二十六,冶迦公主从班荆馆上了前往太子府的花轿,冶迦公主不似西照公主那般张扬,她按赵国的习俗,着了一身茜红色的嫁衣,以侧妃礼从太子府邸侧门入。 因着是以侧妃礼,是以京中高位的夫人都没有去贺喜,到的只是些四品以下官员的夫人或小姐。 玉蝶后来约了明锦去喝茶时,笑道:“丰乐伯府两位嫡小姐也去了太子侧妃的喜宴,我那位姑母,倒是还想让娘家再出一位贵妃呢!” 依照恒帝对刘贵妃的宠爱,沈明锦并不觉得刘贵妃有这种想法有何奇怪,道:“便是出一位皇后,也是有可能的!” 玉蝶儿娇媚一笑,道:“我听迪郎说,皇上应允了太子,让他自己挑选皇后!冶迦公主都只是侧妃,这京城里头,还有谁能越过她去!” 以前益之和她还曾想 过以后浪迹天涯呢,却都陷入了皇家的漩涡。 二人正聊着,雅阁外忽地传来一阵吵闹声,薄荷出去看了一会,回来到:“主子,不好,是大小姐!” 沈明锦一惊,“怎么回事?” 一边问着,却是已经起了身,往外走。 薄荷忙道:“奴婢见是大小姐,便立即告了主子,像是与别府上的小姐发生了冲突。” 沈明锦倚着栏杆,往下头一看,确是嘉宜和她身边的丫鬟,正气愤地看着对面的一对女孩儿,身后是七八个丫鬟,看衣着,也是大家小姐。 一旁的玉蝶儿微微一嗤道:“是丰乐伯府的两位嫡小姐!” 楼下嘉宜听见声音,往上头看了一眼,见是嫂子和薄荷,轻轻吁了一口气,又对着刘家姊妹俩翻了个白眼。 沈明锦下楼来,问道:“嘉宜,怎么了?” 邵嘉宜看了一眼刘汐儿和刘芩儿,道:“出门被疯狗咬了。” 嘉宜只带了丫鬟出现在茶楼里,显然是有约的,茶楼里人多,沈明锦也不好多问,笑道:“出门也不多带几个丫鬟,还当你是哪个贫门寒户的小姐呢!” 嘉宜扬眉道:“嫂子知道我自来不喜欢张扬,不过,这一回倒是吃了个闷亏,你看,如儿一个,哪斗得过七八张嘴。” 沈明锦不认识刘家姐妹,刘家姐妹却是认识沈明锦的,年长的刘汐儿冷笑道:“邵家真是好家风,姑嫂同仇敌忾,沆瀣一气!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嘉宜撇嘴道:“刘家大小姐真是好大的气魄,连宗室里的郡主也敢蔑视!贵妃娘娘实在是太仁慈,竟这般纵容族中女孩儿!” 刘汐儿眼睛顿时闪过寒光,阴沉沉地看着邵嘉宜道:“邵家小姐的话,我定当带给姑母!” 玉蝶儿本来不准备下楼来的,只是见这两个妹妹开口闭口,都是要去刘贵妃那里告状,忍不住讥笑道:“两位小姐这么些年,竟然还没改过来,还将贵妃娘娘当尚方宝剑呢!贵妃娘娘若是知道两位小姐这般败坏她的名声,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刘汐儿和刘芩儿一早便注意到了楼上和沈明锦一起出来的一位夫人,只是她在楼上,二人一时未看清是谁。 等玉蝶儿一开口,刘汐儿冷眼看着邵嘉宜和沈明锦,对妹妹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一个没脸没皮的庶女外室搅和在一起的,也好意思提什么家风,门风!芩儿,我们走,免得污了眼睛 !” 沈明锦见刘汐儿一脸像看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的模样,心头火腾腾的,对薄荷道:“掌嘴!” 薄荷自来十分迅捷,抬手拦住了刘家两位小姐的去处,趁着刘家八位丫鬟未反应过来之际,便抽了刘家两位小姐两个耳刮子。 这么一会儿,茶楼里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茶楼里的客人都跑了出去,怕受牵连。倒是二楼雅间的,都十分好奇地走了出来,倚在栏杆上看热闹。京城贵女开撕偶尔也有,但是邵国公府和丰乐伯府的贵女,当前京城里头风头最劲的两家,却是众人都不曾预料过的。 茶楼里的掌柜的怕出了什么事儿殃及自己,悄悄地派人去了邵府与丰乐伯府报信。 小姐们斗气,府中的大人们总该拎得清吧! 刘汐儿和刘芩儿挨了巴掌,瞬时间怒火中烧,身边的八个丫鬟也十分气愤,虽然害怕对方是邵国公府的,可是她们身后是贵妃娘娘。 围观的人都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梨儿轻轻地拉了拉玉蝶儿,低声喊道:“夫人!” 玉蝶儿挥下梨儿的手,她对这两个妹妹,也忍了好些年了。 剑拔弩张之间,外头围观的茶客,忽地让出来一条道儿,走过来两位男子。 李弢和李信。 李信喊了掌柜的,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茶楼在东大街上,掌柜的也曾见过这位禁军的都指挥使,连连擦着额上的汗珠道:“启禀大人,小店庙小,没有足够的雅间,是以两家小姐发生了些许误会!” 起因是这个没错,可是掌柜的没敢说的是,三位姑奶奶互瞧不上眼,说开怼就怼,倒是连累他一个开茶楼的。 真是飞来的一场横祸。 李信看了眼气鼓鼓的嘉宜,心里对着刘府的两位姑娘便有些不满。 淡道:“店家安排刘家两位小姐去喝茶,将我定的那间雅间给刘家小姐!” 掌柜的忙应道:“哎,是,小的这就带两位小姐上去!”说着便对刘家两位小姐做了个“请”字。 刘芩儿气得面色通红,脸上火烧烧的,一时分辨不清,是脸上疼得慌,还是心里气得,斥道:“李大人好大的官威,竟连我刘府的主也能做的了!” 刘汐儿昂头对着邵府姑嫂,咬牙道:“给我打回去!” 李信不再言语,站 在了嘉宜身前。 李弢也一脸漠然地站在了弟弟身旁,仿佛不曾见过这般妇德欠修的女子。 沈明锦身旁的玉蝶儿原本已经暗暗准备好了,不想来了两尊神,眼看,这两尊神定在了她们身前,也用不着她们出手了。 刘汐儿弯着嘴角,讥讽道:“两位李大人便是要护着心上人,也犯不着踩着我刘府的小姐去谄媚!倒叫京中百姓看笑话,掉了靖远侯府的身份!” 沈明锦对着薄荷使了使眼色,一手牵着嘉宜,一手牵着玉蝶儿绕过李信和李弢,笑道:“多谢两位李大人仗义相护,我们邵国公府别的不多,护卫尚可,不劳两位大人,免得给两位大人招来秽语!” 沈明锦话音刚落,薄荷已经快速地砍了几个手刀,砍晕了刘府的八个丫鬟。 刘汐儿和刘芩儿惊得哑口无言,看怪物一般地看着薄荷。 她们也曾在宫宴上见过沈明锦身后的这个丫鬟,却不曾想到,竟这般厉害。 李信轻轻抿了嘴,微咳了一声,心里盘算着也该送一位这般身手侍女给嘉宜才是,怪道邵国公使得让静懿郡主到处跑,连漠北说去也去了! 李信刚刚想到邵国公,东大街上很快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却是邵国公骑着马飞奔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两天真是勤快呀,哈哈哈! 第93章 结局(三) 人群十分自觉地让开一条道,邵楚峰翻身下马,身上穿着的还是朝服,他刚从宫里回府,在府门口遇到了来报信的茶楼小二。 邵楚峰一眼望过去,见到明锦看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心头一哂,这时候是不好意思了? 及望见沈明锦和嘉宜身旁的李弢、李信,邵楚峰拱手上前道:“立汴弟和言真弟!” 李弢上前道:“子卿兄可来了!” 李信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嘉宜缩在了嫂子后头。 刘汐儿原本也是对邵楚峰有些好感的,去年能为了嫁入邵国公府,她可没少在姑母面前哭闹,可是,现在国公能比得了储君?她可是要做贵妃甚至是皇后的人! 刘汐儿见这边几人还寒暄起来了,被无视的屈辱感泛在心头,“怎地,邵国公这是来给夫人当后盾吗?欺负我丰乐伯府人丁稀薄?” 邵楚峰这才注意到明锦对面的两位姑娘是丰乐伯府的,不觉皱了眉,先前刘贵妃将自家侄女往他府上塞的时候,瞬间便想了起来,淡道:“若是刘家小姐对邵某人有什么不满,可以让令尊去陛下跟前说!至于刘家小姐今日在茶楼里拦截我邵府的夫人和小姐一事,我自会和御史台去说!” 刘汐儿和刘芩儿一噎,顿时涨红了脸,气得。 邵楚峰眼眸微眯,“刘家小姐还有什么疑惑?” “你,你家夫人打伤我的丫鬟,你就想这般轻易了事!”刘芩儿愤愤不平道。 邵楚峰刚才来的时候,便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丫鬟。 门外人群一阵骚动。 “大人!”门外邵府护卫紧赶慢赶这时候也到了茶楼门外,挤开了一条道蹿了进来。 邵楚峰点头:“来得正好,将两位小姐送回刘府,让刘府派人来将这些丫鬟抬回去。” 邵楚峰说得云淡风轻,刘汐儿和刘芩儿都怔愣在原地,她们当邵楚峰毕竟是男儿,不会和她们女子计较,无论如何,邵府这一回势必要丢人,可是,他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将她们押回刘府! “邵楚峰,你邵府今日这般欺辱我们姊妹,我爹一定会到陛下跟前参你一本!”刘汐儿冷声道,尾音却轻轻打颤。 若是今日她们真的就这般被一群粗鲁大汉押了回去,她们姐妹的名声便毁了! 刘芩儿看向了一旁垂眼的玉蝶儿,喊道:“ 刘玉蝶,你敢勾搭外人欺负我们!娘不会放过你的!” 玉蝶儿极克制地没有耸肩,轻轻笑道:“你娘什么时候放过我?不过还是感谢她留了我一条命!” “玉蝶,你就是这般和你妹妹说话的?”一声喝斥,忽地从人群外穿了过来。 玉蝶儿一嗤,对着沈明锦道:“丰乐伯来了!” 沈明锦微微抬眼:“你爹?” 玉蝶儿点头:“嗯,一个畜生!” 丰乐伯身形高大,却有些胖,步子没迈,圆滚滚的肚子先行,八字胡须,典型的戏台上的员外郎的模样。 家仆开了条道出来,丰乐伯慢腾腾地走了过来,一脸怒气,及看到李弢和李信也在,狐疑地看了一眼道:“怎地两位大人也在?”一边问着,两条毛虫一般的眉毛轻轻抖动了一下。 看的嘉宜差点笑出声来,悄悄地和沈明锦道:“怎地这位和宫里那位一点也不像!” 沈明锦笑笑不语。 李弢迈出一步道:“原是小事,两府小姐些许误会,也是一桩闺中趣事,邵国公和丰乐伯不若将两府女眷先各自带回府,这般僵持下去,倒伤了两府的和气!” 丰乐伯轻轻一哼,胡子一抖,道:“贵妃娘娘的侄女就这般被欺辱,李大人说的倒轻巧,这伤的可是刘府女儿的面子,贵妃娘娘的面子!” “这般说来,伤的不也是静懿郡主的脸面,楚王爷的脸面,皇家的脸面!”李信讥笑道,扫了憋着笑的邵嘉宜一眼。 丰乐伯一窒。 邵楚峰懒怠理这些人,一手牵着媳妇,道:“怎地丰乐伯准备拦本侯的路?” 丰乐伯狠狠地甩了自个的衣袖,身子一侧,厉声道:“邵楚峰,你等着陛下传召吧!” 邵楚峰一笑:“本侯近日正闲散,丰乐伯若是能让陛下想起我,本侯自是感激不尽!” 李信和李弢看着沈明锦、邵嘉宜和刘玉蝶上了邵府的马车,邵楚峰骑着自己来时的马,缓缓地陪在一侧。 人群开始散开,马路顿时宽阔了许多。 徒留刘家人灰头土脸地骂骂咧咧地砸着茶馆的东西。 李弢掏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和弟弟一起出来。 邵府的马车走的并不远,夏日的风轻轻地吹起邵楚峰的衣袍,他的姿态十分悠闲。 李信眼尖,见邵楚峰的坐骑是骑了许多年 的,早八年前便跟在他身边,竟然还这般精神抖索,不见衰老,问兄长道:“哥哥在石潭县见到邵国公的时候,他的坐骑也是这匹马吗?” 半晌不见兄长反应,疑惑地看了哥哥一眼,却见兄长盯着远去的马车,比自个刚才看嘉宜的眼神还要幽长,心里一突,他听见自己颤着音道:“兄长是看中邵家小姐了?” “可惜她不是邵家小姐!”李弢轻轻呢喃道。 李信心口一松,猛地又反应过来,“哥哥,是,是静懿郡主?” 李弢立即惊醒过来,瞪着弟弟道:“胡诌什么!” 兄长的反应太过明显,李信本能地猜测到,兄长在石潭县遭遇歹徒的时候,与他一起遇险的静懿郡主,或许就在那时候在他心里投下了影子。 李弢见弟弟若有所思,心虚地道:“你既是看上了邵府的小姐,回头和父亲写一封信,托姑母帮你准备准备上门提亲!” 李信摇头:“不必,我准备求陛下赐婚!” 李弢点头:“也好!” * 回到邵府,邵楚峰便派人将嘉宜送到了母亲的院子,自个带着明锦回了锦绣院,一路上明锦都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六月底,天气十分炎热,沈明锦穿了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还是觉得热得慌, 邵楚峰问道:“夫人今日当街和人吵架的感觉如何?”顿了一顿道:“我去的时候,看那架势,夫人是准备撸袖子亲自上阵?” 沈明锦不吱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是想亲自动手的,当时连玉蝶儿都攥紧了拳头。 邵楚峰嗤笑道:“夫人的城府去了哪里?” 以往的赵清沅万万不可能动手,永远一副十分矜傲的模样,纵是不喜的人,也会十分节制地说刻薄话。 沈明锦鼓了鼓嘴,无奈道:“不想和她们斗嘴,太累了,可能去了一趟漠北,想着能动手立即解决的事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动嘴。” 她说的十分认真,倒让邵楚峰刮目相看,点评道:“夫人进步良多!” 沈明锦脚下差点绊倒。 正到了厢房里,珍珠和绿蚁一起给明锦和邵国公打起了扇子,廊下的八哥都热得不乱叫了。 及至喝了一碗绿豆沙,沈明锦才觉得身上的热度降了下去。 有些踌躇地道:“我们就 这般和丰乐伯府杠上了,会不会打草惊蛇?” 邵楚峰沉吟一会,笑道:“也可以是找了一根导火索!刘府靠着贵妃娘娘势大,连侯府小姐和皇室郡主都不放在眼中。” “周启仁的事,边梁那边已经查清楚了,这些年周启仁在扬州也并未收敛,我们可以从周启仁这里开始顺藤摸瓜!”邵楚峰想到白寒石一系为了私欲,几度三番损坏邵家军粮草,眼眸有些晦暗。 沈明锦点头:“方婶子那边也打定主意要揭了左钦的真面目,我现在担心,方婶子和鸾姨的安全。” 邵楚峰喝了两口凉茶,道:“不如安排到楚王府里。”陛下一向信赖楚王,这事由楚王居中调度,陛下才不会有猜疑。 夫妻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好,外头的天色夜暗了,向氏派人过来请小夫妻两人一起过去用饭,沈明锦重新换了身清爽的银纹绣百蝶度花裙。 刚到荣禧院,便觉得今个院里头异常的安静,往日里丫鬟仆妇每每在院门口便开始接着,说些玩笑话,今个一个个倒成了闷嘴葫芦。 到了房门口,沈明锦也有些拘束,甩开了邵楚峰牵着的手,暗暗瞪眼,示意邵楚峰别闹。 门口的丫鬟挑起了珠帘,沈明锦便见只有婆婆和公公在,餐桌左前方,跪着凌妈妈。 见到沈明锦和邵楚峰进来,凌妈妈忍不住落了泪,哭喊道:“是老奴对不起夫人和少夫人,老奴罪该万死。” 沈明锦便知道向氏是知道凌妈妈做的那些事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向氏下手,轻声道:“好歹也是伺候了母亲几十年的老人了,母亲何苦和她置气呢!” 向氏见儿媳也是早就知道的模样,拉着她的手,轻轻拍到:“人心隔肚皮啊!若不是楚峰和我说,我压根不会想她会吃里扒外,和外人沆瀣一气坑你!” 向氏看了凌妈妈一眼,也是眼圈微红,毕竟也是从她闺中时便伺候在她身边的。 邵楚峰道:“凌妈妈是为了伍修一事恼恨明锦,不过,伍修不在我身边伺候,我却是仍旧当他是心腹,给他派了别的伙计,因着是隐秘,所以他怕是连凌妈妈都不曾说!” 正哭着的凌妈妈,瞬间整个身子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邵楚峰,顿了半晌,忽地嚎啕大哭:“奴婢对不起主子,对不起国公爷,对不起少夫人!” 当日伍修当着珍珠的面暗地里对明锦出言不逊,邵楚峰一事气愤,也想着他不适合跟在自己身边,可 是毕竟一直十分忠心,便将他调到江南,暗查白寒石贪墨粮草、勾搭外官的事。 不想凌妈妈只当儿子被远远地打发走了,对沈明锦生了怨愤之情,是以当白薇萱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稍微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平日里有事没事、见缝插针地在向氏跟前诋毁沈明锦不说,还将府中的事儿传给白薇萱知道。 若不是因了敲登闻鼓一事,向氏对着明锦改了看法,明锦先前一直是不受向氏待见的。 沈明锦劝道:“母亲,事已至此,都过去了,凌妈妈是您的人,您看着处置吧!” 向氏挥了挥手,候着的两个仆妇便将凌妈妈带了下去,凌妈妈想求饶,又实在没脸。 明锦疑惑地看着婆婆,只听向氏道:“她在我身边当了许多年的二主子,既生了背主之心,便留不得了,毒哑了打发到庄子上去,还是看在伍修帮楚峰做事的份上!” 向氏又道:“白薇萱几次三番欲插手我邵府的内务,我已经书信一封给了肃王妃,若是她不给我邵府一个交代,楚峰便写一封信交给御史台,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人贱起来,真的就无人能撼动了!” 一句话说的邵佐华有些尴尬,微微咳了一声,道:“事情既是处理完了,一家人好好一处用饭。” 向氏白了邵佐华一眼,叮嘱邵楚峰道:“你们两人也算历了些劫难,才走在一起的,好好处着吧,人生不过如白驹过隙,说没就没了。” 邵楚峰看着碗里的珍珠米,认真地点头:“母亲的教诲,儿子记下了!” 沈明锦也道:“儿媳也记下了!” 等回锦绣院的路上,邵楚峰柔声道:“夫人,既是为夫这般被旁人惦记,要是有心人知道我们一人睡一间房,难免又会起风波!” 先前邵楚峰总是一副要吞了沈明锦的模样,沈明锦想着这般下去,自己实在太不安全,坚决让邵楚峰睡到了隔壁去,让丫鬟轮流守夜。 任凭邵楚峰磨缠,沈明锦也没理他。 现在邵楚峰又说的言之凿凿,像是十分为明锦考虑的模样,明锦望着天上的下弦月,淡道:“夫君多虑了!” 邵楚峰望着媳妇的侧颜,抿了唇。 夜里,沈明锦睡的迷糊,忽然有什么东西揽了她腰,正困惑,邵楚峰凑到她耳边道:“夫人,睡吧!” 沈明锦凭着感觉,咬了他胳膊一口,才泄气地睡去。 一宿 无语,第二日沈明锦睡的朦朦胧胧,感觉身旁的人好像起来了,嘤咛了一声,邵楚峰过来摸着她脸道:“我去早朝,你再睡一会!” 沈明锦拉了他手,赌气地不放开,邵楚峰笑笑,随她拉着。 马夫在门外等了国公爷好些时候,还不见国公爷出来,急的团团转,眼看就要迟到了,门口守门的小厮见他急,笑道道:“要不我帮你去锦绣院里找位姐姐问问!” 马夫摆手:“爷向来做事心中有计较,该来就来了!” 马夫话音刚落,门口风风火火地蹿出来一个人,骑上马,风一阵地走了。 正是国公爷。 沈明锦醒了已是辰时初,珍珠伺候她梳洗,沈明锦没见到管嬷嬷,问道:“嬷嬷呢?” 珍珠道:“嬷嬷一早便在厨房里捯饬,说要抓紧给夫人调养身子。” 沈明锦脸一热。 又听珍珠笑道:“夫人,今个可吓坏嬷嬷了,绿蚁姐姐早上竟然喊都喊不醒,还以为绿蚁姐姐怎么了,还是薄荷姐姐过来看,才发现昨个绿蚁姐姐被爷点了睡穴。” 沈明锦拿着毛巾擦了脸,无奈道:“算了,今个开始,你们各自下去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章! 第94章 结局(四) 因着邵府女眷与刘府女眷的冲突,连续几日的早朝上都是弹劾丰乐伯府恃宠生娇,肆意妄为,搜刮民脂民膏不说,还有强抢民女等,弹劾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飘落下来。 恒帝每日都不置可否,等大臣上奏完,便是李公公高高尖尖的一声:“退朝!” 后宫里头刘贵妃这些日子一直十分焦躁,好几夜没合眼了,云嬷嬷劝道:“主子,至多是伯爷受些训斥,您且宽心!” 刘贵妃摇手,“嬷嬷,你不知道,这一回和以往不同,这么些年也不是没有御史上折子说丰乐伯府仗势欺人的。陛下每一回都会认真地去处理,仔细查证,可是,这一回,陛下他不管了!他是不管了啊!” 她出身低微,陛下也是知道的,还封了她娘家一个伯府,也是一心要抬举她,给玉荣一个能够走动的外家,可是兄长实在是太不争气! 一瞬间刘贵妃想到了左钦,握着云嬷嬷的手,道:“嬷嬷,你让表兄去帮我打点一下御史台!” 云嬷嬷迟疑道:“主子,左大人那边近来还吃着官司呢,你忘了,杨氏扣押了那个叫潭儿姑娘的事,听说还在闹呢!” 刘贵妃摇头,“我不管,他不会不管我的!” 云嬷嬷无奈,只得应下,道:“老奴现在就去安排。” 云嬷嬷一走,宫女又给刘贵妃换了盏茶。 七月的天,刘贵妃在殿里头尚有些瑟瑟发抖,握着茶杯,上头滚烫的热度,让她微微定心。 自从西照公主入宫以后,虽然明面上皇上待她还如往昔,一月也会宿个七八日,隔三差五来一两次,可是,只有她清楚,每回都是各自安歇,皇上他,再也没有亲抚过她。 她还曾试图取悦,可是,皇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言不语,往昔的恩爱,像是她的幻觉一般。 她甚至想,皇上来她的宫殿,不过是为了缓一缓龙体罢了。 是以,这一回伯府又出事,皇上的态度,让她明白,皇上已经舍弃她了! “母妃,你是不舒服吗?” 玉荣小公主进来的时候,便见着母妃脸色苍白,眼神悲伤。 刘贵妃见是女儿,招了招手笑道:“你两个表姐又惹了事儿,我怕这一回你父皇不会轻饶了她们!” 玉荣歪着头问道:“可是汐儿、芩儿姐姐和静懿姐姐的事?” 刘贵妃点头,见 女儿和沈明锦似乎十分亲近,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玉荣又道:“母妃若是忧心,女儿去和静懿姐姐说一声便是,静懿姐姐素来大度,不会在意的!” 刘贵妃笑着摇头,“荣儿不用管这些,今日的课业可习完了?” 玉荣小公主点头,“嗯,荣儿准备一会去找益之哥哥玩,他说了今日带我去街市上买些小玩意,母妃可有什么想要的,荣儿给你一起带回来!” 刘贵妃柔声道:“母妃什么都有,荣儿早些回来便好!” 玉荣公主点头,走近用小手摸了摸母妃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认真的小模样,让刘贵妃心里头十分熨帖。 哄走了女儿,刘贵妃面上不由带上了几分苦笑。她这一生,若说真心,怕是只有这一个女儿。 刘贵妃勉力让宫女伺候着换了一身衣裳,提了食盒往御书房去。 御书房外头的李公公拦了刘贵妃,道:“贵妃娘娘,息妃娘娘在呢!” 刘贵妃身后的宫女塞了个荷包到李公公的手心,李公公抽了手,道:“奴才不敢!” 刘贵妃轻叹一声,将食盒交给了李公公,“劳烦公公交给陛下吧!” 李公公躬身应了:“是,娘娘!” 刘贵妃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御书房门,依稀能听见里头轻微的说笑声,昂着头,下了台阶。 七月的艳阳,慌得人眼晕,刘贵妃身子一歪,身后的宫女忙搀扶住,刘贵妃道:“走吧,回吧!” 她担心的一天,终于来了。 下午,忽地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刘贵妃看着外头钱串子一般的雨珠,问道:“公主回来没有?” 云嬷嬷道:“尚没有!怕是去了太子府邸躲雨了!” 刘贵妃道:“陛下为荣儿铺的路,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嬷嬷笑道:“陛下也是心疼娘娘!” 刘贵妃叹道:“嬷嬷,今时不同往日了!” 雨水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恰如这些夜里刘贵妃睁眼到天明时的一滴滴的更漏声。 * 七月中旬,京城里头人心浮动,一桩流言遮天蔽日一般地席卷京城的大街小巷。刘贵妃娘娘是工部尚书左钦的妾侍! 事情起因在于,左钦的原配夫人方氏带着女儿千里迢迢地上京寻夫,一度流落街头,后头得了静懿郡主 的看顾,才有了一个落脚地地儿,方氏的女儿便做了静懿郡主的丫鬟,一次跟着静懿郡主进宫,被左钦继室杨氏看出了蹊跷。 杨氏悄悄打探出原来方氏是左钦当年在乡下娶得发妻,为了保证自己原配嫡妻的地位,杨氏两度准备将这个女孩儿抢入府中,冠上外室女的名头。 方氏忍耐不住,去了官府揭发左钦户籍作假,欺君罔上。 如果左钦户籍作假,实是徽州人士,那他和丰乐伯府的表亲关系自然也是假的,徽州一处山脉连绵,便是嫁出个把女儿,还能走动寻亲的实乃罕事。 当年一度流传在民间的关于刘贵妃娘娘的身世再次昭于天下。 左钦因着户籍造假被罢官,接着又牵出来当年靠着左钦上来的一批官员贪污**问题,其中有一个叫周启仁的被指出在扬州、宁安等任上几度闹出人命。 恒帝震怒,派了赵益之去彻查左钦一系。 赵益之不负恒帝所望,拔出萝卜带出泥,不仅将左钦一系彻查的清清楚楚,还查出九年前有一批官员,比如周启仁是靠着凑足军粮有功提拔上来的,而其中却有白寒石的足迹! 赵益之报给恒帝的时候,恒帝震怒,“当年与耶律国第一次开战,因着后方粮草被损,军心不稳,造成开战后死伤惨重,虽侥幸得胜,却是连兵部尚书杨爱卿的独子都折在里头!” 可是,即便恒帝震怒,却也让赵益之不用再查下去,只处死了左钦、周启仁支流,白寒石被罢黜,遣回原籍。 肃王府也将白薇萱送去了庙中修行。 周启仁斩首那一日,邵楚峰带着沈明锦和鸾姨去了刑场,马车停在人群外头,沈明锦倚在邵楚峰怀里头,鸾姨已经由薄荷搀扶着下了马车,她说她要亲眼见到周启仁的血。 那一日回府以后,沈明锦一直有些恍恍惚惚的,邵楚峰抱着她在怀中,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头发。 夜色渐黑,待一轮明月挂上梢头,沈明锦才哑声道:“楚峰,我还有一月便及笄了!” 邵楚峰轻轻“嗯”了一声,“母亲已经在准备你的及笄礼了!” 沈明锦脑袋往后仰,看着邵楚峰的脸,“我们,是不是,该圆房了?” 一瞬间,沈明锦在邵楚峰的眼睛里看见了一团小火球,红色的小火球。 “等,等你,及笄后,再说!”身后的人咬紧压根,一字一字十分艰难地说道。 沈明锦“噗嗤”一笑,连日来的阴郁都散了下去,微微抬起了脸,对着邵楚峰的脸颊“吧唧”了一口! * 九月初八,沈明锦及笄礼,向氏请了老王妃做正宾,赞礼是嘉宜,执事是荣府的小姐、楚府的小姐和林卫的妹妹。 因着明锦已经婚嫁,是以并不隆重,只请了相熟的女眷来观礼。 宫中的刘贵妃、息妃、荣妃、玉荣公主都送了贺仪,因着刘贵妃病了,玉荣公主在服侍,是以没有来观礼。 从头至尾,邵楚峰都眼睛灼灼地看着明锦进去换衣裳,加笄,客人看得暗暗发笑,沈明锦也有些面热,其中当老王妃给她插上发簪,明锦敏捷地从镜子里头发现那是一根新的绘着祥云的乌木簪子的时候,不由会心一笑。 只是,等及笄结束,邵楚峰也没说,这簪子是他送的,他不说,沈明锦也不问,显得她多稀罕他的东西一样。 邵楚峰像没事人一样,沈明锦独自暗暗憋着劲儿。 到了晚上,邵楚峰还不见动静,沈明锦气不过,对珍珠、绿蚁道:“将白日的贺仪搬过来,我看看可有喜欢的!”沈明锦说着这话,看了一眼在一旁练字的邵楚峰一眼。 对方似乎沉浸在笔下墨水的高深广义里。 沈明锦百无聊赖地看完,捡出几样喜欢的头面让绿蚁收着,其他的都放进库房里,自个忽觉得这般较劲真是犯傻,正准备让绿蚁去提热水来,洗洗睡算了,珍珠又和香薰从外头搬进来一个箱子,气喘吁吁地道:“夫人,这是太子府送来的。” 沈明锦看了一眼邵楚峰,见邵楚峰正认真地练着字,便起身过去察看了一下礼单,长长的一串礼单里头,沈明锦看到了印章,心上微微一跳。 打开箱子,头面,玉瓶,玉如意,杂七杂八的东西里头,沈明锦找到了那枚不起眼的小小的玉石印章,章身刻着一朵木槿花。沈明锦拿起底座一看:静懿徽记。 沈明锦怔了半晌,起身将这枚印章放在了梳妆台上的一个红木盒子里,里头正安安静静地躺着另一枚刻着“明锦徽记”的印章。 对绿蚁道:“收起来吧!” 沈明锦独自洗漱上了床,灭了内厢房的灯火,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不一会儿便见外厢房的灯也灭了,忙赶紧闭了眼,延长呼吸,装作匀称的样子。 等了许久,那人也不知在做些什么,磨磨蹭蹭地上了床估摸是一炷 香以后了。 沈明锦往里翻了身。 邵楚峰挨着床沿睡下。 好像前些日子百般无赖各种闹腾的人不是他一般,沈明锦越想越气。 邵楚峰摸到明锦的手,拉了拉,见明锦不理他,轻叹道:“夫人,夫人!” 沈明锦不吱声。 邵楚峰的手缠磨到沈明锦的腰上,捏了捏,小声道:“夫人,你似乎长了好些肉!” 沈明锦不吱声。 邵楚峰贴了上来,伏在明锦的耳朵上道:“夫人,为夫琢磨了一天,觉得夫人已经养好,可以吃了!” 沈明锦大惊,一把猛地将邵楚峰推开。 邵楚峰不妨明锦一下子这般用力,差点被明锦推下床。 沈明锦拥了薄被坐了起来,靠在床角,对着邵楚峰道:“休,休想!” 漆黑的夜里,邵楚峰抗议道:“夫人是你两月前提的话头,我本来想着是不是太早了,可我今天暗地里观察了一天,发现夫人的提议可以执行!” 沈明锦脑子一木,顿时醒悟管嬷嬷和邵楚峰这些日子哄着她各种吃,用心是在这里! 这两三月以来,二人虽同床共枕,但是碍着她年纪小,始终没有真正圆了房。 此时暗夜里的沈明锦忽地察觉出极度危险的气息,声调不稳地道:“我今个生辰,生辰礼呢?” 邵楚峰猛地一拍后脑,“我忘了!” 沈明锦伸出一脚便要踢,邵楚峰自个下了床,跑到了外厢,不一会儿提了灯进来,手里头拿着一个画轴。 喊明锦道:“我今个画的,你看看可喜欢!” 画轴垂了下来,微弱的灯火下,却是一个女子身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裙摆下头,鞋履上的两颗东珠若隐若现,浅笑倩兮的模样,正是她今个及笄穿的最后一身衣裳。 沈明锦委屈道:“那你今个晚上磨蹭什么,练什么字!” 邵楚峰轻吁了一口气,不答,他怎么和媳妇说,他在衡量着,啃媳妇的时机是不是到了。 沈明锦一双水雾般的眸子,在烛光下水光潋滟,十分迷蒙,又带着几分不满、哀怨。 邵楚峰将画收好,立即吹灭了烛火。 沈明锦还在重归于黑夜的怅惘情绪里缓不过来神,便猛地被一个强劲的力道带进了锦被里。 邵楚峰 哑声问道:“夫人,你怕不怕?” 沈明锦咽了口口水,颤巍巍地道“怕!” 一个音未吐完,便被突然袭上来的唇淹没了。 第二日及至午后,沈明锦才昏昏沉沉地醒来,浑身上下的酸痛,让沈明锦一阵气苦。 薄荷见她醒来,笑嘻嘻地道:“夫人,嬷嬷一早便给你备了热汤!” “爷呢?”沈明锦下意识地问道。 “国公爷上早朝尚没有回来!”薄荷一边说着,一边扶主子起来,锦被滑落,沈明锦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衫,青青紫紫的痕迹,让薄荷顿时面红心跳起来,还是勉力绷着脸。 心里暗道,怪当今个嬷嬷让她来伺候的时候,笑的那般意味深长。 * 年底,刘贵妃的病越发严重,大有一病不起的架势。 玉荣公主哭了许多回。 息妃已经被升为西贵妃,成为另一个荣宠后宫的女子。 正当众人猜测刘贵妃大势已去的时候,十二月初八,恒帝赐封刘贵妃为皇后,赐凤印,掌管后宫。 因着刘皇后尚病着,凤印便暂由玉荣小公主掌管。 这一天许久未踏入椒云殿的恒帝再次踏足,那一夜留宿椒云殿。 帝后二人同寝,所有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只有李公公一人守在寝殿外头。 寝殿里头,恒帝坐在刘皇后的凤榻上,久久不语。 刘皇后凄声问道:“臣妾一直不知,陛下为何说不要臣妾就不要了?” 恒帝道:“铁匠的侍妾成为一国之后,你这一生可还有什么愿望没达成的,朕可以允诺于你,让你此生无憾。” 刘皇后瞬时哽咽不能语,她以为他会装聋作哑一辈子,原来当真的有铁证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会看,会相信。 “陛下,为何要封我为皇后?” 恒帝不答。 刘皇后数度哽咽,恒帝不说,她心里也明白,他真的曾爱慕过她,真的想着宠她一辈子,可是因着她的身份,他始终不曾封她为一国之母,眼下“是为了荣儿” 恒帝点头,“你放心,荣儿是朕唯一的骨血!” “好,好,多谢陛下!”刘皇后起身对着恒帝行了跪拜之礼。 继恒帝封了皇后,太子府邸也收纳了几位美人,其中有一个叫周菁文的美人,是周启仁的女 儿。 赵益之竟将左钦的女儿周菁文收入了后院。 沈明锦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愣了一愣,益之只要查了周启仁的卷底,便会知道,她父亲是死于周启仁手上。 依着益之和她幼时的情分,沈明锦一时不明白,益之是为何? 鸾姨见她想不明白,轻声道:“明锦,今时不同往日,无道子先生和青鸿都不在,你也已经嫁人了,他是储君,他有他的考量!” 沈明锦点头,“鸾姨,你会不会失望?” 鸾姨笑道:“不会,罪不及子女,只要周启仁死,我这一生都没牵挂了,你摸摸,我觉得,这么几日,我身上的骨头都轻了许多,要是青鸿在,我这日子该多好啊!” 沈明锦想到消失在漠北的鸿姨,轻声道“鸿姨最后该是和无道子师傅一起走了的。无道子师傅对鸿姨执念一生,鸿姨总不会忍心不理他。” 鸾姨笑道:“你鸿姨要是看到你说这番话,肯定会欢喜锦儿终于开窍了,懂得什么是执念、忍心了!” 沈明锦倚在鸾姨怀里,佯装羞涩的模样。 鸾姨叹道:“其实,若不是当年你被掳走,也许今日你和我都不会在此处,真是世事无常。” 明锦想到邵楚峰对她两辈子的执念,笃定道:“姨姨,不会,不管当时我有没有被掳走,我都会出现在这里。”因为邵楚峰还是会找到她。 正聊着,外头绿蚁进来道:“主子,国公爷回来了,给你带了豌豆糕,还热乎着呢,老爷来喊国公爷,说是靖远侯府的二公子来了,国公爷去了荣禧院。”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码完了一万,手指都僵了!~~~~(>_<)~~~~ 第95章 番外之太子府夜 太子府邸的后花园里头,周菁文正带着丫鬟坐在湖边,看着杨柳依依。 又是一年,三年前这时候她还跟着左大人府上的小姐左蔓去赴翼王妃的花宴,现在,她是太子府邸的良娣,而左蔓随着左大人回了徽州,倒是左蔓的姐姐方潭随着静懿郡主成了天女阁的二小姐。 “良娣,太子爷回来了!赏了娘娘两匹从蜀地带回来的锦缎。”周菁文眼睛一亮,“太子爷人呢?” 周菁文话一问出口,便见匆匆来报的侍女,眼神有些躲闪,周菁文眼里的光,随着暗了暗。 只听那侍女道:“太子爷去了侧妃娘娘的宫殿里头!” 周菁文意兴阑珊地道:“知道了,下去吧!” 丫鬟偷偷觑了一眼良娣的脸色,忙低着头躬身退下。 周菁文望着面前轻轻荡着涟漪的湖水,即便她还是扬州知府府上的小姐,能入太子府邸做良娣,也是高攀了的,何况还是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进的太子府邸。 这三年来,她在太子府邸过得也算不上差,衣裳首饰,丫鬟奴仆,全都按着份例来,并不曾被克扣或怠慢,只是见到太子的机会,一双手都可以数的过来。 都是节庆日,阖府团圆的时候,太子会象征性地坐在主位上,一起用膳。 夜里头,周菁文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了衣裳起来,外厢守夜的丫鬟睡得十分沉。 她夜里素来无事,也便让她们也安生睡着,她是罪臣之女,没有依傍,只得小心谨慎地经营,是以,便是丫鬟,也是很少高声。 今日是十六,月亮十分的圆,又清又亮,夜里有些凉寒,周菁文紧了紧身上的披帛,一路往后园去。 这一处后花园原是皇上下令监造的,里头的山石凉亭水榭,都花了许多心思,周菁文沿着湖边的卵石小路缓缓地走着,湖面里映着的人影十分单薄,她忽地便想起了传闻中的那位北安王府的清沅郡主。 近日清沅郡主的死因闹得沸沸扬扬,当年一度传闻清沅郡主是自己沉湖的,可最近在庙里修行的白薇萱忽地疯疯癫癫地说,赵清沅是她派人谋害的,是她收买了赵清沅身边的丫鬟,将她推进了湖水中。 这一番风波,她原以为邵国公会震怒,会想起那个他曾经挚爱的女子,会与国公夫人发生嫌隙! 她私下里隐隐希望那个除了玉荣公主以外,大赵国最幸福的女子——静懿郡主,会 为此一朝栽倒泥地里。 便是不栽个跟头,恶心一下也好啊!毕竟当年邵国公对清沅郡主的感情有目共睹。 可是,却听闻邵国公夫人有了三月的身孕,邵国公整日里鞍前马后不说,已经两次三番地向皇上请假,在家陪侍夫人。 这般荒废政事,皇上也不以为忤,竟还特地拔了一个太医去邵国公府坐镇。 整个京城里的官家夫人们的礼品便像流水一般地往邵国公府送,便是太子爷也让侧妃娘娘送了两回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她知道,其实太子爷还惦记着沈明锦,那是太子爷心头永不凋落的芙蓉花。 周菁文觉得步子有些乏,靠了一棵柳树坐下,望着盈盈闪着光亮的湖水,她没有勇气跳下去,不然也就解脱了。 “太子爷,您何以忍心?”一个凄苦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从右边回廊里穿过来。 周菁文心上一跳,竖了耳朵细听,才隐约发现有脚步声,她先前并未注意,回廊从西到东,长长的一段,上头覆了琉璃瓦,左右两边垂了藤蔓,听声音,似乎是侧妃娘娘,那另一个,是太子殿下? 周菁文轻轻往柳树的另一边移了移,侧妃娘娘深夜与太子爷诉衷情,若是知道这里还有人在,定会对她不喜。 这时便听太子殿下淡道:“公主可是在府中待的闷得慌?闲暇无事,也可以带着奴仆出去走一走。” 回廊里头传来侧妃娘娘极度压抑的唔咽声,断断续续地道:“殿下,可是还是不曾忘记静懿郡主?” “放肆!”太子殿下怒喝一声。 周菁文也吓得颤了一颤,太子殿下素来温文儒雅,周菁文还不曾见他高声喝斥过谁,对这位来自东党项国的冶迦公主,更是礼遇有加。 原来,静懿郡主真的是太子爷心口不可提的禁忌。 “夜已深,公主回去歇着吧!明早荣儿要来府中玩!” “是,妾身告退,爷劳累数月,也早些回去歇息!” 周菁文微微从柳树后头探了小半个脑袋,见到着了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搭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的侧妃娘娘微垂着头从回廊那头走了出来,该是回自己的寝殿。 看着侧妃娘娘走远了,周菁文微微吁了一口气。 正待爬起,忽地从湖面里看到身后有一个黑洞洞的影子。 顿时心里毛骨悚然,僵在了那里,不敢 动弹。 “周良娣可是半夜要来投湖?”一个微微嘲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周菁文悬着的心下了一小半,又猛地提了上来,跪伏道:“妾身晚上贪食了些,难以入睡,是以出来消食,不曾想会遇见殿下。” 头顶上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周菁文觉得自己的小腿隐约要发麻了,才听见太子殿下道:“良娣若是有闲情,不若陪孤小酌。” 周菁文心中大喜,忙掩了声色道:“是!” 便见面前伸出来一只手,略带厚茧,周菁文羞涩地将手递了过去,由太子殿下拉了起来。 两人往湖边的水榭走,不一会儿便有小宦官送了几碟小菜与一壶清酒过来。 周菁文轻轻地倒了两杯,正待敬太子殿下,却见太子殿下一双深邃的眸子淡淡地望过来,似笑非笑,吐了一个字:“嘘!” 然后,太子殿下自己满饮了一杯,周菁文忙给续上。 如此来回,只待一壶酒喝完,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见太子殿下起身,道:“良娣回去歇着吧!夜里寒气重,往后莫再往湖面跑了,听闻北安王府的郡主便是在湖边散步被推下去的。” 周良娣小声应道:“谢殿下提点!” 赵益之吩咐内侍将周良娣送回,自己待在水榭里头,看一眼四周冷寂的月光湖色,不由自嘲一笑,府中的侧妃和良娣都闲的要熬出病来了。可是,他好像还是放不下那个人。 前些日子,和他一起在蜀地查盐税贪墨一案的楚王叔收到邵楚峰的信,说明锦有了身孕,楚王叔十分可乐,那两天诸事不理,去蜀地街头淘换了好些小玩意儿,派人送回了京城。 他才想起来,明锦已经成婚三年多了,这三年他们也偶尔见过,或是在东大街上,或是在宫宴上,都远远地点头致意,或是轻轻笑一笑。每次不过匆匆一瞥,他总能心里暗暗欢喜许多时候。 她是他年少岁月中唯一的愿景。 几年前,他替明锦受了剩下的五仗藤刑以后,陛下便派了一名暗卫给他。 等他伤养好,陛下将他单独传唤到御书房,问他愿不愿意当储君,他拒绝了,说这一生只想仗剑走天涯。 他记得陛下开口大笑,指着他道:“为情所困,浪迹天涯?那下回静懿郡主要受的不是藤刑,而是灭族之灾你又能如何?” 陛下见他神色疑惑,叹道:“朕膝下无子,诸王之中,楚王兄 无子,眼下呼声最高的是你翼王府和肃王府,肃王狼子野心,为了不被朕猜忌,让允迪扮傻充楞二十余年,也是妄为人夫,这些年来与白寒石狼狈为奸,你父王,心中还念着那位耶律国侧妃,当时朕不得已将那位侧妃逼迫至死,你父王心中定有挂碍。” 他不养于京中翼王府,又因明锦,几度与父王母妃闹僵,与京中各股势力都毫无瓜葛,陛下选择他,约莫是想培养出一个一心一意照看他的江山和玉荣公主的储君。 他记得自己问陛下:“陛下可是担心玉荣?” 陛下并未回他,只虚虚一笑:“她的夫婿是国公爷,已经注定在这权势的漩涡中,你若想护住她,有比做帝王更合适的法子吗?” 是啊,有比做帝王更合适的法子吗? 赵益之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师傅除了传授他技艺外,还传授了他这独一份的痴情。 可是,即便三年来,他未和明锦说过一句话,京中还是流传着他钟情于明锦的传闻,便是太子府后院里的这些女人,也开始将矛头对准了明锦。 赵益之猛地将酒杯扔进了湖水中,湖面闪过一个小坑,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第二日,许久没有动静的太子府后院,炸了一颗小惊雷,周良娣被升为太子嫔,虽然太子府邸唯一最大的女主子还是冶迦公主,可是,唯一一个太子嫔,也是三年以来唯一一个升了位份的女子。 冶迦公主身边的嬷嬷出去打探了一下,才知道昨夜里太子爷与周良娣在水榭里头小酌。 冶迦公主听了消息晃了许久的神,然后按着嬷嬷教的规矩,送了布匹、首饰到太子嫔的院里。 这一道惊雷尚未把冶迦公主炸醒,当夜,太子爷去了太子嫔的院里,卯时正才出来。 这是留宿了! 自此太子府邸的后院就再也不复以往的平静。 这一年九月,邵国公府的少夫人产下一个女孩儿,陛下赐名为邵亦安,封为亦安郡主。 位份竟是等同于其母,邵国公进宫说邵府满门恩宠已盛,请求陛下降为了亦安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