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我香不香!》 第1章 道长,我香不香!作者:银雪鸭文案:芙蓉糕甜八宝软,松仁酥透蜜流香人人都夸五味斋中的糕点好,掌柜钟棠更是人美爱笑手艺妙,一时间成了多少春闺的梦中人。可这又有什么用?钟棠勾起唇角,一手挑起某无情道长的下巴,冷笑着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梦到我?”起初有人告诉李避之,金乌观旁开了家糕饼铺,他只是克制摇首:“不可贪口腹之欲。”后来他自己亲去几次后,尚能坚守大道:“不过味道略好。”等到某日春暖海棠开,旁人再问起时,他却仅能道一句:“甚香。”钟棠挑眉:“香,什么东西香?糕点吗?”李避之坦然:“你。”执者为妖,枉者生魔,临安夜上灯火煌煌,枯骨魑魅不过昨日红颜。---------1.he,1v1甜饼+蠢作者想写恐怖,但实际不恐怖的妖怪故事2.暂时缓慢更新3.打滚求评论,求收藏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甜文 悬疑推理搜索关键字:主角:钟棠,李避之 ┃ 配角: ┃ 其它:一句话简介:小妖精专撩无情道~立意:主角携手斩妖除魔,维护太平盛世。第1章 山庄羽影(一)“你来临安做什么?”“来找一个人。”“你的仇人?”“不,大约是我的……老相好。”五月夏初,正是那晴雨最无常的时节,前一刻日头还在南天上挂着,转眼又乌云密布了,不知何时就要落下雨来。钟棠被阵阵闷雷声扰醒,玉白的手指抵上微烫的额头,朱色的衣袖随之松散地泻下,拂过了他仿若点染过棠红的薄唇。又过了片刻,他才稍稍清醒了些,想起自己正坐在辆简陋的马车中,而马车正跑在临安城东的官道上。兴许是因为近来名头响了,他的糕饼铺子五味斋接了单大生意,城外青屏山庄的蒋员外次子成婚,特特地让人来请他过去,为酒席上做喜饼。可惜天公不作美,这马车刚一出城,便遇上了如此天气。怀中的黄狸猫仔儿打着咕噜。热乎乎地暖着钟棠的手,而钟棠则如这养神的猫儿般,眯着眼睛,慵慵地撑着下巴,向狭窄的车窗外望去。天空阴沉得有些怕人,明明只是晌午刚过,却如傍晚般黑暗。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外头赶车的小伙计张顺子很快就撑不住了,隔着车帘跟钟棠,捏着嗓子可劲儿卖弄地说道:“掌柜的,这雨实在太大了,路也没法走了。”“我记得前头有个百子庙,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咱们先进去躲个雨吧。”“就你会装腔,”钟棠乍听那矫揉造作的动静,险些酸了牙,拾起手边的食盒就要扔过去,膝头的黄狸儿也跟着喵咪几声,引得他敲着车板斥道:“好好说话,我还能让你在雨里头泡汤?”“那必是不能,掌柜的您是最心善的。”小伙计张顺子丝毫不怕车里的钟棠发火,欢快地应着声。这临安城中人人都知道,他家掌柜脾气虽然不怎么样,可模样心肠都是一等一的好,从不会为难人。“少说几句吧,仔细别把车赶进沟里!”钟棠又敲着车板教训了几句,才重新挠着黄狸儿的下巴,眯起眼睛继续靠在车窗边打盹儿。没多久雨就下得更大,好在张顺子口中的百子庙,也近在眼前了。马车停下来,钟棠也撑着眼皮向外看去,此处若说是庙,着实有些寒酸了,到底不过是个青砖垒成的小院子,隔着矮墙能看见一两间屋子的黑檐,也不知平时香火怎样。恰逢一道闪电撕裂雨幕而来,霎时便将整个院子映得惨白,唯有正中紧闭的大门,仍是森森的黑色,似弥漫着不详的气息。“这就是你说的百子庙?”钟棠随意地拢拢朱色的衣裳,掀开车帘,向张顺子问道。“是,是呀,”张顺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匆匆地解释道:“这庙打我小时候就有,这么多年了都在这,掌柜的您放心,错不了的。”钟棠微微挑眉,眼眸盯着那漆黑的庙门,瞧了好一会儿。车外张顺子见他不下车,自己又实在被雨淋得难受,刚要开口催促。可不想还未等出声,钟棠却又一手抱着黄狸儿,一手勾起旁边的食盒,利落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朱衣红裳曳于雨中,顷刻便沾了水渍。他这会全然没了刚刚的犹疑,反倒直接推开了那庙门,继而转身对着还站在原地的张顺子说道:“不快过来?还是说你今晚打算站这里给我守门?”“我倒是想,”张顺子嘴里说着,脚下却迅速跑了过去,一把接过钟棠手里的食盒:“可掌柜的您怎么能离了我的伺候呢,守门这活我就不接了。”钟棠懒怠地跟他贫嘴,进门后直接走入了小庙的正堂中。“刘婆子,刘婆子——”张顺子一面走着,一面高声叫起庙祝,可任凭他怎么嚷嚷,都不见有回应:“这刘婆子真是越来越懒了。”钟棠并不怎么关心张顺子口中的刘婆子,反而将黄狸儿放到地上,自己把玩着腰间挂的玉珠串。说来也是怪事,那串子末处坠了只金色铃儿,可任他怎么拨弄,都未曾发出过哪怕细碎的声响。钟棠显然早已不在意于此,毕竟自他三年前醒来,得到这串玉珠金铃起,便从未听到过它的声响。但像是习惯难移,他仍旧喜欢有事没事的时候,将它勾到手中拨弄。正如之前预料的一般,这百子庙实在小的可怜,正堂都不过两丈多宽,四壁徒徒连个彩画都没有。而更令钟棠在意的是,寻常的庙宇中,无论所供是神还是佛,那真身塑像大多都会摆在最为显眼的地方。可这眼前的百子庙正堂里,却只挂了道破旧的灰帘,正中摆着落灰的香炉,全然不见供奉的神像。钟棠的目光在灰帘上停留了片刻,指尖轻敲着玉珠金铃,嘴角浅浅浮现出一抹笑意,薄唇微动:“有趣……”这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另一边,张顺子叫了半天刘婆子,却总不得回应,于是他就对钟棠说道:“定是那刘婆子偷懒贪睡,不过咱们既然来了,我好歹要跟她打声招呼的。”“掌柜的您先歇着,我去后头寻寻她,很快就回来。”钟棠闻言,难得地没有跟他斗嘴,只是糊弄地点点头:“去吧。” 第3章 那么,下面就交给我们的小妖精跟道长啦第2章 山庄羽影(二)钟棠并不相信李避之的话。他想,最最起码他们应是相识的。三年前,钟棠一觉醒来,除了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是妖非人外,其余前尘旧事大都忘了个干净。可他偏生还迷迷糊糊地念着件事,他似乎……爱过一个人,一个忘了的人。于是这三年里,钟棠漫无目的地边走边寻着,他天性散漫不拘,只在这件事上生出了些许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执念,非要找到那个人不可。行过百里路,相过千万人,此时此刻钟棠终是认定,眼前这位青袍道长,便是他要寻的人。可谁知对方却不肯认——啧,钟棠无意识地将玉珠缠在指上,拢袖回身间掩去了狡黠的目光。道长呀道长,不知你这道心,究竟有多么稳牢呢?“掌柜的,我回来了!”张顺子这一嗓子喊出来,将小庙里的气氛搅合了个干净,也将钟棠的思绪给搅和了个干净。他拉扯着庙祝刘婆子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后,才发觉这么一会儿功夫,厅堂里居然来了这么多人。兴许是因为李避之身上的气势太过逼人,张顺子下意识地就往钟棠身边凑:“掌柜的,这,这都是来躲雨的呀?”钟棠的手被玉珠串子硌得生疼,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金铃细碎地响着又坠回到腰间,他重新弯腰将黄狸儿抱进怀中,挑眸看着张顺子淡淡地反问道:“不然呢,都是来求子的?”听到“求子”两个字,张顺子下意识地偷瞄了李避之,但只瞅到那暗青色的衣摆,就冷得他又是一激灵,忙摇摇头:“那肯定不是。”“不是什么?”被张顺子一路拖来的庙祝刘婆子,终于喘匀了气,向着众人露出个笑脸来:“依老婆子我看,各位爷能躲雨躲到这儿来,那就是缘分,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她眼珠子一转,并不去扰道士打扮的李避之,反而大着胆子走到了那几个官差面前:“几位官爷,可要在老身这百子庙里,求个子嗣缘呀?”那几个官差这会也缓过劲来,被刘婆子这么一哄,又上来了脾气:“就你这小破庙,能求来什么东西,也好意思称‘百子’?”“太渊观的百子台,听说过没?”打头的官差擤下鼻子,指向临安城的方向:“那是圣人为娘娘们所建的求子纳福台,皇家规制!那地方爷爷我都去过,还稀罕你这破庙?”李避之闻言,似是不经意地又抬抬眼眸,又吓得官差弱了声。太渊观……钟棠听到了“太渊”二字不禁勾起唇角,他虽来临安不长,但也是听闻过的,那皇城之中的两座御观,虽明面和睦,但私下却最是紧张的。方才李避之刚报了自己金乌观的名号,如今那官差却大肆夸耀太渊——钟棠不禁侧目,看戏似的,暗暗打量起青袍道长的神色。可任他怎么瞧,都不见李避之的有何其他的反应,钟棠只好转而去寻新趣儿,替那庙祝刘婆子笑笑说道:“官爷这句话就差了,庙大有大神通,庙小有小灵气,我瞧着此地就甚好。”几个官差因钟棠的事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听到他这般言语,刚要出言找回场子,但碍于李避之实在不敢多话,只好硬忍了下去。刘婆子原本被官差说得气馁,此刻听了钟棠的话,顿时重新生出精神,连声道:“对对对,这位小公子说得对!”“我们这百子庙可灵光了!西村的张二家,荣村的李四家,还有……还有好多呢,都是来我这边拜了,才得了孩子!”“还不止呢!就蒋员外你们知道吧,他家三位少爷,拖了这么多年了,都没娶妻,可就就来我这里拜了那么一回,老二便得了媳妇,如今正张罗着办喜宴呢!”“哦,那蒋家二少爷,当真也来过这里?”不想在此听到了雇主的名姓,钟棠眉眼轻挑,像是当真来了兴致,继续跟刘婆子搭着话,而他身边的张顺子却使劲拉拉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说:“掌柜的,你可别真信了,这婆子满口假话的!”“当真来过!”刘婆子声音更尖了,一口咬定。这时,一直安静地立于旁侧的李避之,忽然走动起来,他脚腕之上的锁链磨在地上,发出沉重又刺耳的声音。钟棠的目光立刻被他吸引过去,试探着挑目浅笑问道:“道长这是做什么,是想去求拜一番吗?”李避之并不理会钟棠,反而继续拖着铁链,向那灰帘的方向走去。刘婆子赶忙小步跑到了他身前,赔着笑脸说道:“道长您要拜吗?老身给您去准备香火?”李避之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走到了那灰帘前。大雨仍旧在下着,时不时有闪电映亮了破旧的小庙,可黑暗紧随其后,又重新吞噬了光亮。而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夹杂着雨水,猛地冲开了小庙的门窗,竟直接将那灰布帘掀开了大半。“你这百子庙供的是这玩意?!”尽管风过之后,布帘很快就再次落下,但在场所有人还是都将那布帘后的壁画瞧了个清清楚楚。寻常百子庙,大多会供奉个送子观音,没有那么多讲究的,也会供个鲤鱼娃娃、童男童女。可谁知,这灰布帘之后,供奉的壁画上画的,竟是一对正行欢事的男女。几缕褪色的衣衫缚于身上,近处的女子微闭着双眼,男子的双臂紧紧地禁锢着她,两人的神情既似痛苦,又似极乐……只是男子的面容好像有些瑕疵,正作出亲吻状的嘴巴稍有尖细变形,倒像是鸟喙。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壁画的艳丽,才一眼便惹得张顺子和那几个官差面红口干,似是迷了心般,总想着再去多瞧瞧。钟棠早有预料,并没有沉溺于此,一手捂住黄狸儿的眼睛,转头去看离那画最近的李避之。年轻的道长,依旧如青竹般站在灰帘之前,眼眸中并无半分异样之色,骤然刮入的雨水这次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几点水珠顺着他俊逸的面容,缓缓淌下。“这庙里所供的神明,可是有些独特,怪不得要用灰布罩着呢,”钟棠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了李避之的身边,稍稍仰头,对他盈盈一笑:“道长可曾见过?”李避之目光分毫未移,仿若完全没有分神给钟棠这个人。但钟棠却也不急,拨弄着黄狸儿挣扎的猫爪爪,站在李避之的身边,静静等着他的答案。“不曾。”不知过了多久,李避之开口,毫无感情地掷下了这两个字。钟棠得了这两个字,棠红的唇角再次勾起,无端却比那布帘之后的壁画,更多几分风流,只可惜他也不知,身边的道长究竟瞧没瞧得到。里头的东西被人看光了,刘婆子也不见丝毫的羞恼,反而得意洋洋地说:“你们可别小瞧了这画,但凡是来瞧过的夫妻,回去都要好好纾解纾解,这一通下来,可不就来了子嗣了嘛!” 第5章 “道长,我帮你暖暖身子吧?”只是片刻的失神,钟棠却已蹭入了他的怀中,那淡淡的香甜之气,隐去了侵略的敌意。——只在他的唇上,余下了微凉的、令人沉沦缱绻的一个吻。“你……”李避之的手,不知何时,仿若无意地托住了钟棠的腰背。那唇上辗转而深入的触碰,是迷离亦是放纵,他霜雪般的眼眸中,尽是慢慢褪下的朱红。可就在这时,掩于青衣道袍之下的锁链,俄然一颤,发出沉重的金属声,紧绷得似要生生勒入李避之的足腕中。李避之恍然清醒,周身剑气翻涌而出,顷刻间从钟棠的身上震出一团黑气。木剑如有所感,回转纵飞而来,剑尖直抵那团黑气而去,所过处灰脸纷纷起落,化为飞灰而散,露出了小庙原样。那黑气仍不死心,垂死而逃,李避之反手将钟棠护于身后,一把将自己的暗青道袍扬起,遮掩住他衣衫半落得身体,振袖引诀而动,紧闭的双指端凝现两仪之态,凌厉而出,毫不留情地御木剑,将那黑气贯穿,猛钉入墙壁之上。大雨夜后,东方的天空终于泛白,李避之缓步走到了木剑刺入的墙壁边,脚下的锁链拖拉出沉重的声音。墙壁上相合的男女随着照入小庙的天光,破裂成无数的碎片,簌簌地掉落到地上。李避之目光一扫而过,右手微动,那木剑便从墙壁中撤出,稳稳地落回到他的手上。而原本的黑气,此刻只变作半根黑色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到了碎片之中。。李避之弯下腰,伸手将那羽毛捡起,收入内袍襟下。而后转身,回到了钟棠的身边。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钟棠,一动不动。直到庙外的雨声再也听不见了,直到初生的阳光照进这破败的庙宇,直到他知道,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昨晚同样为幻境所迷惑的官差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个个衣衫不整,脸上都还带着猥琐的笑意。李避之颦眉,伸手一挥将这地上的几人,连带一旁的张顺子,尽数丢到了庙外。而后他也迈出百子庙的门槛,青袖引风吹来,小庙的门随之闭合,将那一抹朱色,重重收敛深藏。那风也拂过小庙破旧的窗纸,轻轻地掀起钟棠身上青袍的一角,引得他悄然勾起了唇。“掌柜的,为什么我会在外面啊?”张顺子挤着那被地上积水浸湿了的裤腿,有些怨念地看着正从庙里推门而出的钟棠。黄狸儿也抖着一身湿漉漉的毛,蹭着他腿边,委屈地对着钟棠喵呜不停。昨晚他明明紧挨着钟棠睡着的,可这一大早醒来,居然发现自己躺在庙外的泥水里……哦,倒是不止他一个,那几个官差同样也在外头。可掌柜的,居然还好端端地睡在庙里!“哦?我怎么会知道,”钟棠心情颇好的披着道袍走出来,腰间挂着的玉珠金铃,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兴许是因为你睡相太差,惹到了那位小道长,所以人家就把你请了出来。”说完,他眉目一扬,带着几分探寻的笑意,凑到张顺子面前:“怕不是你梦到什么不清净的东西了吧?”张顺子的脸瞬间爆红,眼神躲闪掩饰道:“掌柜的你,你乱说什么……再说,还,还有那些官差,他们也都被扔出来了,那道长怎么就只把你留下了,还有这道袍!”“因为他舍不得我呀。”钟棠笑得越发肆意,一手将还在腿边乱蹭的黄狸儿捞进怀里,朱青二色的衣摆随着微风扬起,扫落了还坠在草叶上的雨珠。雨停了,再没耽搁的理由,很快钟棠和张顺子便上了马车,继续往蒋庄的方向赶去。一路颠簸不断,好在天晴之后,这临安郊外的风光也很是不错,钟棠再不似前一日般昏昏欲睡,而是抱着黄狸儿颇有兴致地张望起来。下了官道又复南行,车外田地相接,再往远处望去,便可见一并不高峻的矮坡,坡上尽是翠翠山竹,成林成海。风吹竹斜处,犹可见青檐白墙围成的院墙,沿着平缓的竹坡向坡下的田野蔓延开来,将那精致整齐的屋舍楼阁圈画其中,意趣清雅,当真是隐世而居的好地方。不用说,那竹林间的宅院,便是蒋员外的青屏山庄了。要说这蒋员外,倒真不是一般的乡绅,他本是科举出身,入朝三十余年,官至礼部侍郎,直到四年前才因老病告退,在临安郊外竹坡之下购置田产,建了起了这青屏山庄,做起乡下家翁。而这次,钟棠正是因这蒋员外的次子蒋玉彬婚,才被请到山庄中来。张顺子驾着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那日晌午后,进入了青屏山庄的地界。钟棠很有眼色的并没有让张顺子去叫正门,而是绕到了西侧的偏门边,自己提着食盒上前叩门。“什么人?”很快,门内就传来小厮的询问声。钟棠对张顺子一挑眉,张顺子就清着嗓门回到道:“我们是临安的糕饼师傅,来给贵府二少爷喜宴上做点心的。”张顺子刚喊完,那偏门打开了条缝,一个五十来岁、管事模样的人,笑呵呵地探出身子来:“两位终于来了,可是被昨晚的大雨耽搁了行程?”这蒋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下人们说话也很是客气,钟棠听后也收敛了几分懒散,上前有礼地说:“是因着大雨耽搁了一晚,让您久等了。”“没事没事,”那人一边将两人往门里迎,一边说道:“我姓张,是分管饮食杂务的管事。”“本来吧,咱们庄子里自己厨子也是会做点心的,只是前几日家中商议起二少爷婚宴的事,三少爷一个劲的夸赞钟掌柜手艺好,这才请了两位过来。”“那倒是承蒙三少爷的厚爱了。”钟棠似是又笑了一下,可张管事转头仔细去看时,却又钟棠见接过了张顺子手中的食盒,认真周全地安排道:“事关二少爷的婚事,钟某不敢怠慢,这一趟来时,也带了几样拿手的喜饼,张管事可看看是否合意的。”张管事一听,便将心思又全放回到点心上:“好好,难为钟掌柜费心了……两位先随我去东院的小厨房中,咱们再细细商议。”作者有话要说:李崽儿呀,你真是太不争气了,人家都投怀送抱顺带自己脱衣服了,你居然还忍得住!熟悉的大家又出现啦,感谢投雷,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6-01 22:11:33~2020-06-02 22:0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雬路 2个;紫以颜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章 山庄羽影(四) 第7章 “我在西山亭那边坐得闷了,便出来透透风,不想,”黄衫公子——蒋玉风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李避之,而后浅浅一笑:“不想正巧遇到这位李道长。”蒋玉风看向李避之的目光毫无遮掩,李避之却依旧神色肃清,青衣迎风执剑,从容守礼地作揖:“三少爷。”蒋玉风见状,又笑了起来,反手扬起折扇算是回了礼,转身自顾自地离去了。宋老管家总觉得今日所遇之人都古怪得很,先是这位冷若寒冰的道长,再是那位神仙样儿的点心铺子掌柜,如今就连三少爷也跟着不对劲了。“走吧。”可他还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身边的青衣道长淡言二字,已然与他擦肩而过,虽无人引导但正是往那西山亭的方向去了。“道长您等等我。”宋老管家赶紧快步追上。这蒋员外蒋重岩到底是礼部出身,最是清贵的官职,也养出了几分文人意趣。这西山亭建于假山清泉之间,上有柳荫千丝万缕垂拂,下有异花临水点缀相衬,当真是个清幽风雅之地。李避之与老管事自石阶而上,很快便走入了小亭中,但见此处六面皆挂青竹色的纱帘,帘下又摆四五高脚木椅。年过六十的蒋重岩正坐于其中,愁眉不展,而即将成婚的二少爷蒋玉彬,也陪坐在这里,神色亦有几分惶惶。李避之寒目轻转,将这父子二人的形貌皆纳入眸中,但却并无太多言语,只是恭敬地向那蒋重岩施一道礼,说道:“贫道避之,奉师兄金乌观代观主问寂真人之命,前来查访贵庄异事。”蒋重岩立刻亲自起身相迎,脸上的愁容也散去几分:“家门私事,倒是让道长来看笑话了,但如今也是不得不劳烦道长来这一趟……”作者有话要说:加班两天了……明天还有一天(t_t)感谢大家捧场,今天依旧是小妖精想要诱惑道长的一天另,我对枣花酥忠心耿耿,完全吃不够感谢在2020-06-02 22:04:50~2020-06-03 22:2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尺墙头 6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章 山庄羽影(五)“这庄中究竟发生了何时?”同一时刻,东院小厨房外,钟棠与张管事并肩立于柳荫底下,远远看去只像是两人在商议糕点订数,可实际这张管事的眼眸中,哪里还剩半点清明。“二少爷要娶亲了,庄中又出了怪事——”“又?”钟棠眉头微皱,指尖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金铃玉珠,低声问道:“什么叫又?之前还有过怪事吗?”“有的,”张管事木木点头,很是迟钝地说道:“每次有少爷要娶亲时,都会发生怪事,毁了婚事。”“哦?”钟棠斜眸而视,似是起了兴趣般,继续问道:“究竟是什么怪事,你且细说来。”张管事又反应了片刻,像是在仔细回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十二年前,大少爷娶妻,前去提亲当日便遇上了骤雨雷电,险些劈了车马,两家皆以为不吉,便当即解去了亲事。”“十年前,大少爷再议亲事,偏生刚交换过生辰,便测出大凶,隔日大少爷便落入水中,人虽无碍,但亲也结不成了。”“又一年二少爷议亲,说的是工部赵侍郎家的小姐,可媒人刚刚入门,那赵府上的宗祠便起火了,如此……又只得作罢。”“三少爷起先还算遂顺,可到了登门相看之日,却突发魇症,满口断子绝孙的昏话,整个人癫狂不止……女方见状自然是不肯的。”“可说来也怪,那边的人刚走,三少爷就好了,且从此再未犯过。”“四年前,老爷着急了,又给大少爷娶妻,可……”“这些年下来,家中三位少爷什么都好,可每每到了议亲的时候,便出了百般状况。后来老爷便想着,就是不娶妻,且只给少爷们纳些妾室也好,谁知竟也没有一桩成的……外头人皆传是招惹了什么邪物,要蒋家绝后呢。”钟棠听着这蒋家十多年遭得罪,虽觉得荒唐,但却并不怎么惊讶。恰有微风吹来,将那垂柳绿条拂到他的朱衣上,钟棠进而又问:“那出了这么多次事,之前蒋员外可曾请过旁人前来探查?”“自然是请过的,我家员外素来与太渊观的道长们交好……当年太渊观中的百子台便是员外监造的。只是那边的道长每每前来,都说是时候还未到。”钟棠皱眉,又是太渊观与百子台?“既是如此,那为何这次又请了金乌观的道长?”张管事眼神空空,思量着说道:“一来是二少爷婚事在即,老爷实在着急了,生怕这次再不成,便真要断子绝孙了。”“二来……”西山亭中,蒋员外也三句一叹气地,同样也将家中这些年出的事都说了,二少爷蒋玉彬的脸色跟着越发难看。但李避之却并没有半分奚落的意思,他静静地听完蒋员外的话后,才问道:“二少爷婚事在即,可是又出了什么事?”蒋员外的叹气声更重了,握着拐杖的手,都不自觉地微微抖动:“何止是又出了事,这次……这次竟闹出人命来了。”这蒋家之前的事,无论怎么闹腾,都是到拆了婚事便作罢,从未伤及过人命,可这次却大不一样了。李避之望着茶盏中袅袅水汽,语气仍是平和冷静:“愿闻其详。”蒋员外实在不想去讲,摆摆手不住地叹气。坐于小亭左侧的二少爷蒋玉彬见状,主动起身走到了李避之身畔,摇头说道:“罢了,李道长,此事还是由我来说吧。”李避之转眸,看过这位年过三十,气质文雅的蒋二少爷,点头说道:“请。”说起来,之前百子庙的庙祝虽说夸口,但有一样却并没有骗人。这蒋二少爷确实是因着那百子庙,才得了良缘。七个月前,蒋玉彬自临安而回,恰也在那路上遇到了秋雨,躲入了那百子庙中。第二日临行时,恰好就遇到了,也是要赶往青屏山庄的,宋老管家的远房侄女宋羽娘。 第9章 这暗色的影子,犹如戏耍般,不断出现于四处,又像是在蛰伏着,蛰伏着--只待撕裂窗纸的一瞬。但李避之却不为所动,除去初次之后,他再未尝试去追踪黑影的方位,而是直身立于原地。凝眸、抬手、引诀、起剑--没有片刻的迟疑,没有分毫的迷惑,每个动作都似御风疾电,转眼间已于数处炸开,窗外瓢泼而下的大雨中,陆续传来似禽鸟的嘶唳。一切重新安静下来,木剑在黑暗中引着冷光,归于李避之身前,悬于裹尸白布之上。可就在这时,门,却又被敲响了。黑色的影子,出现在那里,像是立于雨中门前,李避之没有动,而那门却再次响了起来,“叩叩叩--”是寻常的叩门声,还是恶鬼隐秘的伪装。李避之转身,无声地望着那房门,无声地望着门外的黑影。最终,他走了过去,开门的瞬间,一抹浸了水的朱红,就这样跃入他的眼中。“道长,是你呀,”钟棠的眼眸中,闪过几分刻意作出的惊讶,他扬起满是雨水的脸庞望向李避之,轻笑道:“可否让我进去,躲躲雨?”作者有话要说:鸭鸭活着回来了……感谢在2020-06-03 22:22:08~2020-06-04 22:3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尺墙头、菜尾兔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雬路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章 山庄羽影(六)“刚刚瞧着天不好,赶着去寻伞的工夫,我便与带路的管事走散了,这才急着寻躲雨的地方,没想到又遇到了道长你。”钟棠笑弯了眉眼,雨水顺着他湿透的乌发,又流过有些发白的脸颊,无端地让人十分怜爱。李避之站在门前,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而后移开,声音冷冷地说道:“此地不宜躲雨。”钟棠却又笑了,他有些泛红的眼尾微扬,望着李避之认真地说道:“道长在此,又怎会有不宜?”这时,黄狸儿也恰好从他的怀中探出脑袋,低低地喵了一声,这一人一猫就站在雨中,都仰着头,望着李避之。半晌后,李避之侧身,于门前让出一条小道,留下三个好似并无温度的字:“进来吧。”钟棠依言而入,将未停的大雨关在了门外,再看时,却见宋老管家早已吓得在墙角昏厥过去,李避之在他头侧两穴上探指一扫,便不再多施管顾,起身走回赵老头的尸身前,一手掀开了白布。尽管先前已有术法的驱散,但裹尸布起时,钟棠仍旧感觉,好似闻到了浓重的腐臭,紧接着就看到白布之下,赵老头残缺血腥的尸体。他全身已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染血的手筋与腕骨就那么露在外面,徒劳张大的嘴上已没了唇,牙齿间的舌头也被扯净了。数日前还活生生的人,如今却只剩下丁点带肉的骨架,被毫无尊严得堆在白布上。李避之皱眉去探,丝毫不顾污血的沾染,好似想要在这尸体上,寻到些什么。就在这时,原被昏暗的茅屋中,忽得晕开了暖光,李避之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了钟棠被油灯映亮的双眼。“喏,方才在桌上寻来的,我帮道长照着吧。”钟棠语气很是轻巧平常,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面前可怖的残尸,只是捧着那盏不大的油灯,衣摆起落间,便轻巧地跟到了李避之的身边,微微侧脸看着他。李避之沉默着收回目光,钟棠发觉他虽没有点头应允,但也没有将自己从身边赶离,于是索性动作更大了些,弯下腰来一同查看起赵老头的尸体。“能将活人弄成这般模样,当真是……”钟棠打量着尸身上几乎已尽是烂肉的伤口,神情稍稍认真了些,低声自语着:“既不像是人力所为,但也不是野兽,倒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啄出来了。”他的话刚落音,李避之便从赵老头的脑后,摸出了半只、被血浸湿后干涸打绺的黑羽。“是禽鸟。”钟棠的目光在黑羽上停了一瞬,带着几分未明意味地说了句:“果然……”黄狸儿似乎很是厌恶此物,喉咙里发出低呜的声音,扯着钟棠的衣襟不放“果然什么?”钟棠稍愣,这倒是李避之第一次,这样主动地与他说话,但当他抬眸时,李避之却又继续查看起尸体来,仿佛那句话并不是他问出的。但钟棠却还是勾起了唇角,安抚着怀中的黄狸儿说道:“没什么,只是刚刚看到伤口时,便猜想是鸟喙啄出来的,如今道长寻到了鸟羽,便更加印证了这点。”只是钟棠说完话后,李避之也再没了回应的意思,房间中又安静了下来。可钟棠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息声,他眼眸一动,眉目渐便染上了几分又愁又愧的神色,试探着叹道:“说起禽鸟来,不知道长昨夜,可曾梦到过什么?”李避之探查身体的手一顿,随即淡然地摇头:“不曾。”“可我……却梦到了。”钟棠离李避之又近了些,手中的那点火光,好似要舔上他青色的衣袖。“我起先便梦到一只黑乎乎的大鸟,却不知究竟是什么,眨眼的工夫它便化作了人形,欲对我……行那不轨之事,我自是不肯的,但他转过头来,却--”李避之侧目一瞥,此刻的钟棠,在油灯的光晕中,好似又染上了那夜的朱色,那薄唇开开合合,说的是:“却变成了道长的模样。”李避之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烧灼着,他想要移开目光,可钟棠却又近半步,微微抬起脸来,翕动的唇几乎要贴上他的侧脸。 第11章 “真没事吗?”小娴听后,语气当中还是带着淡淡的担忧:“最近……庄子里出的那些事,好吓人的,禧子哥你可要千万小心。”方禧被小娴的关切捂得心里发热,终于将刚刚的事都抛到脑后,嘿嘿笑起来:“放心吧,你禧子哥多厉害,怎么会有事。”“倒是你,怎么往这黑咕隆咚的园子里跑?”“哎呀,差点忘了正事,”小娴自恼地拍拍手,指着方禧手中的红漆盒子说道:“还不是为着这个,昨儿李婆子说姑娘的嫁衣,今天就能改好送来了,可左等右等都不到,才让我去催催。”方禧一听,也不敢让小娴耽误正事,忙将手中的红漆盒子递了过去:“那你快些回去吧,可别让人说道。”小娴接过了盒子,口唇开合着,好似又说了些什么,但方禧已然都听不到了,他的耳畔尖锐而阴诡地,回荡着一声声冷笑。非人非鬼,像是附着在他的脊梁上,下一刻就会挖取他的心肝。方禧徒劳地张大了嘴巴,可眨眼的工夫,那笑声却又消失了。但眼前的小娴,却不见了。方禧不知过了多久,才颤抖着,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两腿一软直接跌进花草堆里,绝望地低喊着:“小……小娴,小娴!”方禧挣扎着从草堆里爬起,抓着假山石头跌跌撞撞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叫,东院通明的灯火就在眼前了,他却摸到了一手的冰冷黏腻。方禧迟钝地将手放到了眼前,昏暗的远光下,是仍在滴落的猩红。“啊--”方禧克制不住,凄声惨叫,可事情却还没有结束。随着他的惨叫声,一具倒挂的尸体,从假山之上被抛了下来。她穿着血红的嫁衣,眼、耳、口、鼻还有无数被啄开的伤口上,都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鸟毛,而鲜血就从这凌乱可怖的黑羽中,无声地流出。方禧彻底疯狂了,他一把推开穿着嫁衣的女尸,滚爬着,大叫着,不顾一切地向东院冲去。那样大的声音,在原本安谧的山庄之中,分外刺耳,附近的人纷纷推开门窗探寻。方禧却无知无觉,他浑浑噩噩地终于跑入了点着灯的东院之中,却不想迎面正撞上一个人,一个穿朱衣的人。相似的色彩,陌生的面孔,再次刺激到了已经吓疯了的方禧,他不知生出了何等的力气,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来人的脖颈。“放……放开……”钟棠被安排在东院的客房中,因着白天的事总觉这山庄之中,处处蹊跷有趣,晚饭后便想着出来探查探查,方才听到这边的惨叫声,立刻便知道出事了,匆匆过来查看,却不想刚见到人,就被掐住了脖子。窒息感阵阵袭来,钟棠刹那间心神微乱,指尖酝起一点朱色,将玉珠所坠的金铃引于掌中,细碎的声音已然响起。可就在这时,他只觉清寒之气擦身而过,暗青色的剑光驱散了眼前的昏黑,直将疯癫的方禧猛震而退。失去了支撑的钟棠,倏然落地,青色的衣摆掩着锁链出现在视线中,他思绪辗转,立刻捂着脖颈不住地呛咳起来。李避之上前一步,将钟棠挡于身后,驱木剑直方禧逼于假山石前。他眉头一皱,察觉到此人周身虽有妖气,但并未被附,只是因惧而魇。于是双指凝咒,引道家清心定神之诀,直打入方禧印堂之中。方禧顷刻便安静了下来,四肢软垂地瘫坐在地上,口中依旧惊恐得念念有词。钟棠也站了起来,一手按着作痛的脖颈,走到了李避之的身边,声音沙哑地说道:“这次……竟又要谢道长救我了。”李避之闻言回首,目光恰落到钟棠因挣扎而微微散开的领口上。约是修道开心窍的缘故,他的五感亦强于常人,此时虽灯光昏暗,却仍能看到钟棠细长的手指间,被掐出红痕的脖颈,使得他立刻避开视线。“不必。”钟棠如有所感,伸手将衣领敛好,虽是仍不免轻咳,但还是笑笑说道:“道长行善实多,自然不会在意,但于钟某而言,这恩德却是要报的。”李避之克制着再未看他,低言一句:“随意。”但还是指上一抹青光划过,转眼便隔空融入到钟棠脖颈上。须臾间,钟棠便觉疼痛消去大半,他刚想对李避之道谢,却见李避之早已俯下身来,逼问起还瘫坐在地的方禧:“发生了什么事?”方禧虽已解了疯癫,但整个人仍是恍惚得厉害,口中只断续地念着:“小娴……小娴……”“小娴是谁?”李避之继续追问,但再问不出什么。“小娴--似乎是这边院里的丫鬟,”钟棠站在李避之身侧,看着地上的方禧,尽量回忆着:“下午李管事与我商议点心时,恰碰到过他们新夫人身边的小丫鬟来厨房取东西,我依稀就听到,是叫小娴的。”就在这时,刚刚不知跑到哪里去的黄狸儿,忽得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原本干净的小脑袋上沾染了点点血迹,口中还叼着只黑羽,不住地去蹭钟棠的腿。钟棠见状立刻将它抱在怀中,取出那只黑羽,递到李避之面前,疾声道:“道长你看,又是黑羽,多半不是那位叫小娴的丫鬟出了事,才将他吓成了这般模样。”话刚落音,李避之已擦身而过,木剑傍青袍,直转向假山□□深处。钟棠在他身后红袖一动,却引得那墙边的灯笼忽而飞来,恰落入他的手上,而后才赶忙又向李避之那边赶去。灯光所及之处,地面上仍可见点点未干的血迹,钟棠眉头微皱,继续沿此转过几堆山石,很快就寻到了血迹的尽头。森森草木之间,昏暗灯火照映下,鲜血淋淋的女尸,身披大红喜服自山石之上,毫无生息的倒垂下来。钟棠脚步微顿,但还是走上前去,如上次在停尸矮屋中般,在李避之身旁站定。可就是这样几步走近,钟棠再次看向嫁衣女尸时,却忽得发觉,那女尸裸露在外的脸、手,皆白生生得十分异样。“这,”钟棠凝眸而视,忍不住再前一步,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个绢人--”不,不止,李避之手上寒光一现,木剑随即而出,仿若幻化为百八小剑,顷刻间便将那喜服白绢撕划而开,霎时间红缎曳地,黑白二色的鸟羽却漫天而起,纷纷扬扬得起伏飘荡,眼看着便要落到钟棠身上时,却又见青光乍处,顷刻间所有的鸟羽尽数消失,唯剩最后黑白两根,落于手中。这不仅是绢人,还是用鸟羽填充而成的绢人。“女尸眼鼻处割裂塞入的是黑羽,而身体中却填的白羽。”钟棠摇头笑笑,垂眸掩过眸中流露出的些许兴趣:“难不成,这只妖鸟还是个花毛的?”李避之闻言,只将自己手中的两根鸟羽,递到了钟棠的面前:“黑羽实地而硬密,白羽软而轻灵,此非同一禽鸟所出。”钟棠看着李避之向他伸来的手,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一阵嘈杂地脚步声,他侧目看去,原是因着刚刚闹出的动静,二少爷蒋玉彬带着好些家丁,匆匆忙忙地赶来了。这一众人到时,绢人已碎,只余下那地上的红衣,还有淋淋的血迹。“道,道长,这是怎么一回事?!”蒋玉彬方才,已经遇到过瘫在山石旁的方禧,见他整个人惊惧痴傻,什么都问不出来,如今好容易看到了李避之,自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忙不迭得问道。 第13章 蒋玉彬看着那嫁衣上的血,心底便直发憷,立刻让人将羽娘送回住处包扎,自己亲自引着李避之等人,往蒋员外歇息的主院中去了。颇有意思的是那位三少爷蒋玉风,上次他走的干脆,这次虽然还醉着酒,却也一并跟去了。主院正房之中,已然重新点灯规整起来,下午被吓晕后刚醒来没多久的宋老管家,正站在门口,见众人来了便迎上来说道:“员外一听又出了事,整个人急坏了,道长快快进去吧。”李避之略一颔首,宋管家的目光却恰落到了钟棠的身上,言语间有些许迟疑:“这位是五味斋的钟掌柜吧,也要——”他正说着,钟棠坦然地捧着手上的血衣,歪歪头看向李避之,显然是没有要自己解释的意思。李避之侧目,淡淡地说道:“无妨,让他进来吧。”钟棠满意地眯眯眼睛,继续跟在李避之身后,黄狸儿也叼着衣角跟在他身后,这么一连串进了蒋员外房中。得了消息后,蒋员外已然披着件外衫,十分疲惫地靠在榻上,大少爷蒋玉嵘也一脸不情愿地守在旁边。听到他们进门的动静,蒋员外才颤巍巍地起身,刚想与李避之说些什么,却正看到钟棠手中捧得血衣,立刻越发惊骇:“不,不是说,并未出人命吗?”李避之并不言语,钟棠却会意而笑,故意捧着那血衣往他面前送送,引得蒋员外又往后避避身子。“事到如今,蒋员外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李避之瞥了眼他的神色,冷声开口道。“该说的那日已然全与道长说了,如今真的没有了。”蒋员外又连连哀叹,眉头皱成了一团。“当真没有?”李避之审视般看着蒋员外的双眼,头一次那般严肃地问道。钟棠也随他朝蒋员外望去,却见他依旧咬牙摇头,但端着茶盏的手,在微微发抖。出乎意料的是,李避之再没多言,直接执剑起身,又向蒋员外行一道礼:“如此,便恕贫道学艺不精,看不出贵处有何妖异,至此告辞。”“道长,道长,”蒋员外直接慌了神,忙起身去拦,却扑了个空,钟棠趁机而动,侧身又将血衣往他身前捧去,令蒋员外险些直接撞到那血衣上。惊得他连连后退。蒋玉嵘满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似巴不得要起来说一句:“道长好走。”唯有蒋玉彬还算中用些,将李避之死死拦住:“道长留步,留步呀——”这房中正一片混乱,蒋员外只瞧着钟棠手中的血衣在自己眼前直晃,终于撑不住哀叹一声:“我说,我说就是了!”钟棠勾勾唇角,斜眸向李避之一挑,见李避之冲他点了下头,才收起血衣后退几步,嘴上却仍是不饶人的:“蒋员外年纪大了,难免忘却些许旧事,不过这么一闹,便能想起来了,也是可喜的。”蒋员外捂着额头,瘫坐在榻上,再没精神去分辨钟棠的话了,唯是等到李避之又催一句:“说吧。”他这才吭吭哧哧地讲起来:“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刚刚来临安赶考,因着被山匪打劫,慌不择路就跑进了山林子里……”“我没日没夜的,根本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什么都没带,饿得几乎要吞地上的枯草叶子。眼看着人没走出去,就要活饿死了。”“可我突然在棵老树的茬子上,发现了只鸟窝,”蒋员外捂住了脸,极不愿回忆当时的事:“我当时真的是饿极了,费了好大的力气爬上去,见着那鸟窝中竟满满的鸟蛋,只当是天不亡我,想都没想就生吃了下去。”“直到吃完了,我才发现,身后的树枝上,正站了只白羽黄斑的大雀,死死地盯着我,盯着我……然后它就叫了起来,那声音哀怨得厉害,我这辈子都不忘不了。”钟棠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避之也没有打断他的话,任蒋员外继续说下去。“我当时心里也是难过的,于是就跪下给它磕了三个头,说自己实在是没办法了,立誓日后如再相见,必有重报——”“那父亲你报了吗?”自到来后,便上来酒劲,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中的三少爷蒋玉风,忽然撑着身体,迷瞪着问道。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周一了,不想上班小妖精:我觉得今天跟道长配合的不错,可惜他是个咳冷淡第9章 山庄羽影(九)房间中又安静了一刹,钟棠低头用金玲逗着黄狸儿,漫不经心地也跟着问道:“是呀,蒋员外,那后来你可有兑现?”蒋员外哑然失语,半晌后才说道:“未曾……非但未曾,我还……”他实在说不下去了,一旁的宋老管家忙为他端了茶盏,蒋员外喝了好些后,才继续说道:“第二次见它,却已是五六载之后了。那时候,我刚晋了礼部侍郎,奉圣命参与督造太渊观中的百子台。”“百子台的原址,本是一座小殿,因着荒废已久,多有禽鸟栖居,我坐镇拆除时,又见到了它……”“想来那时候,它应是将巢筑在了废殿之中,”蒋员外苦着脸,极为艰难地回忆着:“它也看到了我,飞过来不断地冲我哀唳。我……我是想帮它的,想着起码留些时间遣人进去,将它的巢卵搬出来。”“可,可当时的督工并不止我一人,他们已经下命拆除了,若我因为这等荒唐的事上前阻拦,定会有人向圣上参奏。”钟棠听后,嘴角仍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意却冷了下去。但他忽觉手边一热,乍然看时,却是李避之将盏热茶放到了他的手上。“喝吧。”钟棠抬眼望着他,摇摇头低声道:“这茶闻着就苦,等待会我给道长送些红豆馅的点心,这才相配呢。”李避之没有答话,只是深深看他片刻,才转过头继续听起了蒋员外的苦诉。“那日之后,我便梦魇连连,不分白天黑夜的,总能听到那黄雀的哀鸣。”“我实在受不住了,便去求见太渊观当年的观主,奉空真人,那真人却说这是我命中的冤孽,怕轻易不得解脱。”“我再三恳求,恰逢当年观中偶得一弃子,奉空真人便命我收养于他,说如此可勉得暂解。”蒋玉彬也是头一次听父亲说起旧事,心中暗算年岁,竟是落到了三弟的头上。而蒋玉风却仍是一副醉态,低头垂在暗影中,看不出什么,口中喃喃着细听之下,竟是“报应”二字。蒋员外望着三子,大概因为这孩子,是如此得来的,尽管他从小也是费心教养,但终归觉得与他隔了一层。特别是近几年来,蒋玉风越发喜欢离家,常常多日都见不得一面。想到这里,他又重重叹气:“自从收养了风儿后,我便再未遇到异事,直到……这些年来,他们兄弟几个娶妻上总是不顺,我又去太渊观求问,才知是当年的因果仍未尽。”众人听着这桩二三十年的旧事,大多都沉默不言,唯有钟棠忽的抬起头来,开口问道:“蒋员外,若当真是那雀鸟生了妖异,前来向你寻仇,你待要如何处置?”“这,这……”蒋员外几次嗫嚅,都未曾说出话来。 第15章 于是又替羽娘整理好被褥后,便推门离开了。作者有话要说:摊上蒋员外这么个爹,也没办法~第10章 山庄羽影(十)小萱走后,房中又空荡安静下来,羽娘独自坐在窗下的梳妆台前,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夜风起了,穿过窗外的花树时,留下簌簌沙沙的声响,稍远些的地方,好似有几声空洞的鸟鸣。羽娘立刻攥紧了手,她睁眼警惕地看向窗外,可风停了,一切又安静了下来。她稍稍松了口气,低头伏在梳妆台上,想要闭目来平复纷乱的心绪。可原本已经渐歇的风,忽而骤然来袭,“哗啦”一下,竟将闭合的房门吹开了。羽娘赶忙回头去瞧,提灯下房门外,空空荡荡的黑夜中,没有半个人影。只有一仿佛淋了血的红漆木盒,静静地被放在那里。羽娘手腕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她颤抖地走过去,俯下身,将那木盒轻轻地掀开。染血的黑羽一下子从盒中溢出,羽娘的手不断地去压,却无法阻挡越来越多的黑羽,从她的手指间漏出,散落到她的身上,如附骨之蛆,翻涌着,蠕动着,仿佛要将她吞噬。“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放过我……”羽娘在遍地黑羽中,无助的抱住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直到她再也无法承受,嗓子间发出一声若雀鸟般的哀鸣,而后发疯似的从黑羽中挣扎而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掌柜的,您这是又要去哪呀?”张顺子耷拉着脑袋,站在厨房里,头疼地看着钟棠忙里忙外。一只只手指粗的白面小卷,裹入了蜜渍过的红豆,而后放入蒸笼中,等到微甜的香气溢出时,便膨为了白嫩细软的糕团。钟棠也不看他,嘴里念叨着:“我自有我的事要做,让开让开,别碍事。”“唉,我的掌柜的,自打来了这庄子里,就没见您安分过——”张顺子的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钟棠塞进块刚出笼的红豆糕,烫得他一阵呜哇乱叫。偏生钟棠脚边蹲着的黄狸儿,听到了他这动静,只当是在玩闹,也仰着脑袋,跟着喵呜喵呜地叫唤起来。“行了,行了,吵死了。”钟棠一把将黄狸儿捞起,又往它嘴里塞了块浸过水的肉干,这才堵住了小猫的嘴。张顺子好容易将那块红豆糕咽下去,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真的,掌柜的,我刚刚打听着,这庄子近来邪乎得很,大晚上的您就别出去了。”钟棠玉色的手指利索地拈起白色的小糕,一块块整齐地码进了碟子里,而后挑眉问道:“庄子里邪乎,说明有什么?”“有,有什么?”张顺子冷不防被钟棠问住了,卡了好半天才说:“大约是,有妖怪?”钟棠听后点点头,继续问他:“有妖怪要怎么做?”“这还能怎么做,逃命啊。”张顺子更不知所以,锤着头说道。“逃命,逃到什么人身边最安全?”钟棠勾唇一笑,张顺子总觉他肯定还有后话,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逃到……和尚道长身边?”“这就对了,”钟棠端起碟子,转身就往小厨房外走去:“我现在就要去道长那里了,你老老实实呆屋里别乱跑,替我看好黄狸儿。”“这,这,掌柜的--”张顺子蹦达在钟棠身后,见实在拦不住,只好用力抹了下自己的脸,愁容满面地抱着黄狸儿树下乘凉去了。作为青屏山庄请来的贵客,李避之自然被安排在了一处上好的院落中。钟棠双手端着小瓷碟,也不挑灯,只一路沿翠竹林间的小道走着,轻快的脚步颠得腰间玉珠金铃阵阵作响。不多时,他便来到了那粉墙树影后的院落前,走入垂花门时还抬手拨了下廊上花灯穗儿。但很快,,钟棠便停住了脚步。前方,翠竹绮窗旁,随微风轻晃的灯火间,却是两个人相对而立的身影。“那此事便这般定下,多谢道长了……”娇如黄莺的声音传来,钟棠的心里酸酸涩涩的,他并不知道这般情绪名为什么,下意识地侧身往竹林中藏。“谁在那里?”可惜这般细微的响动,却引来了李避之的目光。钟棠眉间一颦,却也不躲了,径直端着小瓷碟走到了两人面前,闲闲地说道:“想不到,都这般晚了,道长这里还有客来访。”李避之望着他,有些话到了嘴边,出口时却变了模样:“你怎么来了。”短短的几个字,冷淡地连疑问的起伏都没有,却梗在了钟棠的心口,噎得他有些难受。“钟某不能来吗?”他想都没想,就问了回去。羽娘似乎看出了这两人间气氛不寻常,忙开口解释道:“深夜来访是我唐突,原只是实在不放心小娴的事,才来找道长细问——如今已尽然得知了,也该告辞了。”说完便向李避之俯身作礼,不待他说什么,便匆匆离去了。羽娘走后,这院落中,便只剩钟棠与李避之两人。仿佛连灯火也跟着暗了些,让两人的神情都不甚清晰。“我是来给道长送红豆糕的。”半晌后,钟棠开了口,却不似往常般带着笑意。“钟掌柜费心了,只是贫道说过,并不喜甜食。”李避之明明就站在那里,却将目光转像了夜色中的竹林,仿若真的不曾在乎。钟棠抬眼,青袍的道长,冷面如玉,不沾染半分红尘。他梗在心中的闷气,也变了味道,一时间恼得他不明白,方才在蒋员外处的那盏热茶,那份纵容,难道都是他的臆想?“当真不喜吗?”他强压着心绪,挤出了这句话,可等来的却是李避之淡漠如故的回答:“当真不喜。”钟棠又笑了出来,边笑着边点头:“好,好,看来是钟某多事了,李道长早些休息吧。” 第17章 可羽娘却只是摇摇头,面上虽还勉强带着笑,但脸色却实在不好。小萱见状,声音也低了下去,有些担心地问:“姑娘是有什么事吗?”羽娘微怔,但还是放轻了口气,对她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家乡还有些出嫁前的讲头,想跟二少爷说说。”小萱还是不放心,但再怎么问,羽娘也不多言了,只好按她说的去做了。晌午刚过,羽娘便带着两个年纪小些的丫头出了门,刚过竹林径,还未到荷花池旁时,她借口打发她们,一个去取手帕,一个去取点心,自己独身继续向小书房走去……簟色的竹帘被半卷着,难得还能透过几丝凉风,羽娘手中端着只小盏,她还未入里间时,隔着窗纱就看到了,端坐在书案后的二少爷蒋玉彬。蒋玉彬今日显得十分清朗,见到羽娘来了,对她展眉轻笑:“这么热的天,怎么不等日头落落再来。”羽娘愣了下,而后也对他笑笑:“我心里总是记挂着二少爷的,所以就来了。”说完,便端着手中的小盏,走到了书桌边。蒋玉彬的目光一直跟着她,温和地说道:“快坐吧。”他本意是想让羽娘坐到桌案对面,两人也好说话。可不曾想,只瞧见衣袂轻动,羽娘便已近身坐到了他的同侧。蒋玉彬握着笔的手,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掩饰了过去。但羽娘却未就此而止,她将小盏捧于蒋玉彬的面前,低言细语地说道:“二少爷口渴了吧,喝盏清露润润嗓子吧。”“好。”蒋玉彬依旧笑得温润,只是他伸手想要接过小盏时,却被羽娘避开了。“二少爷……”羽娘的脸上泛起了红,身体慢慢贴到了蒋玉彬的身上。蒋玉彬下意识地想要后避,余光却扫到了羽娘浅色的袖口,那露出的一抹朱色。“二少爷不喝吗?”羽娘依旧是含羞的神情,可眸中竟荡漾起几分玩味。“不必了,你喝吧。”蒋玉彬的声音好像冷了些,羽娘却似未闻,反而靠得更近,棠色的薄唇几乎蹭到了他的耳畔,像是情人间说私密话般,开口时却是带了调笑的男声:“道长从未见过人家夫妻间的亲呢吗?这可演得不像呀。”李避之暗暗握紧了手,他确是不知,那夜自己与羽娘商议之事,又是如何被钟棠知晓的,但眼下也唯有继续演下去。钟棠看着李避之诧异又无奈的样子,心中更是畅快,他细长的手指搭上了李避之的肩膀,唇上溢着笑意,再次将汤盏捧上:“二少爷还是喝了吧,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这样若有若无的触碰,反而似点燃了簇簇火苗,李避之每想退去,钟棠却都黏得更近,动作越发肆意起来。“道长,要再像一点才是。”李避之终是眸色一暗,等到钟棠再次试图将小盏送到他唇边时,并没有再避,而是顺着他的手,浅含了半口。钟棠眨眨眼,刚要得意于这道长终于撑不住了,想要再趁势再调戏几句时,却不料自己端着小盏的手,却被紧紧地扣住了。“二少——”含笑的戏言还未及说出,就被小盏落地的声音打断,钟棠徒然正大了猫儿似的双眼,唇齿间却再发不出声音。带着清酪香甜的味道,被李避之渡到他的口中,惩戒般厮磨,让钟棠无法挣脱的纠缠。他甚至再难分出,舌尖上,究竟是酪子清凉还是李避之若霜的气息。钟棠下意识地慢慢抬手,攀住了李避之的后背,仿若想要汲取更多。而李避之却锢着他的腰,微微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这样,像了吗?”钟棠轻喘着,靠在李避之的身前,那冷清声音直惹得他微微颤抖,几乎软了身子。他想要嘴硬着,再占回些许便宜,却留恋起口中残余的气息。正当他大着胆子,想要勾住李避之的脖子,再吻上去时,却突然感到扣在他腰身上的手臂,骤然收紧了。钟棠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却不想只觉天旋地转,李避之揽着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护在胸前,快速翻于桌案一侧。紧接着,几根黑色的鸟羽,便深深插入了两人原本坐的地方。钟棠立刻便明白了,这算是诱鸟上钩了。愤怒的鸟鸣炸响在耳畔,更多的黑羽如骤雨般落下,电光火石间,两人目光相接对视,不约而同地,没有施展任何抵御的术法,反而如常人般,唯是狼狈避闪。又是一声鸟鸣,钟棠敏锐地感觉到,那黑羽的妖鸟已与他们近在毫厘,甚至背后已被它翅膀扇出的风刮得生疼。就在这一刹,青光带着寒意迸发而出,将所有飞射而来的黑羽化为齑粉。原本隐匿在桌下的木剑,破案直起,向着钟棠背后的黑鸟刺去。那黑色的妖鸟慌忙躲闪,此时它已然知道自己中计,刚想退避飞出,却不料那木剑转瞬已至它的头前。寒凉锐利的剑气,直接刺穿了它的一只眼眸。妖鸟痛极怒极,仰颈长鸣叫一声。顷刻间,钟棠只听到无数翅膀挥动声,从四面八方集聚翻涌,穿透了窗纱门帐,直冲向钟棠与李避之。那些黑雀虽每只仅有巴掌大小,却疯狂地如飓风般,让人难以阻挡。李避之彻底卸去伪装,青袍迎风而展,直接将钟棠藏护其中。同时引诀召回木剑,毫不留情地,将目光所及之处的黑雀尽数扫落。黑鸟一见是李避之,大惊只下立刻振翅而飞,继续操纵者成群的小雀鸟为自己断后拖延。眼看着那黑鸟真要离去了,钟棠突然一把掀开身上的青袍,玉珠猛地绕上指尖,金铃直抛而出,死死地缠住了妖鸟的爪。作者有话要说:加班回到家,瘫了……明天的更新看情况而定,大概还是会有的~第12章 山庄羽影(十二)黑鸟感觉到了爪上的束缚,怒意更甚。未流血的鸟眼凶狠地瞪着他们,而后奋力挥翅向上,竟生生将钟棠拖拽出去。“钟棠!”李避之驱散着黑雀群,立即去拦,但那黑鸟决意要报一目之仇,长鸣不绝,引来更多的黑雀将李避之重重阻隔在外。李避之淡漠地眸中,划过与他极不相称的狠戾,他凛然罔顾黑雀的围击,起身执剑而立,足腕的锁镣发出阵阵沉声,木剑之上仿佛流溢过清寒的符咒,瞬间化作千百剑光,一道道直入每只黑雀的胸口,一时间黑羽漫天零落。 第19章 羽娘摇摇头,否定道:“这倒不是,那百子庙起先便是周围村子供奉的土庙,后来被乌啼神强夺去,成了它自己的供奉。”夺了人的庙宇,便要替人做事,这一点上乌啼神确实不含糊。这乌神不仅喜亲自欢合,更喜欢看人欢合。每每有夫妻来求子,它便引他们看那墙上的春、、图,以此下诱人的春咒,夜里再化鸟形于梁上,暗看夫妻的房中之事,满足其龌龊阴欲。钟棠倒并不意外,想当日他第一次入百子庙时,便已然察觉到了那庙中的春咒,后来才将错就错,借机来试探他那“老相好”。“那它又与你有何过节?以至于牵连到了蒋家。”羽娘哑然,嗫嚅着说道:“我与它……有婚约。”“哦?”钟棠不由侧目,羽娘又羞又愤地说:“乌啼神……好色,每三载便要从林中的雌雀里,选娶新雀。但凡是能够化形的雀鸟,都为他所惦记纠缠,逼迫成婚。”“可成婚后,他便肆意□□,百般施用阴欲之术,生生折磨致死的,也不在少数。”“我自去岁化形以来,便为他所记挂,可我……我不愿啊!”天地既让她生了灵智,她便再不是那无知无觉,臣服于天□□望的雀鸟。原本迫于族群的威压,她也想过就此认命。但不想那日骤雨之下,百子庙前的泥泞之中,偏偏有那样一双手,将她捧了起来……“这白雀怎地落到了这里?”一袭素衣的蒋玉彬,执着把旧伞,小心地擦去了白雀身上的泥水,将它带入了小庙之中。尽管只是短短一眼,却令羽娘动了心,生了情。她费心编造身世,迷惑了宋老管家,终是伴着那谦谦公子,入了青屏山庄。作者有话要说:在这样热情的小妖精面前,我们的李崽儿又能坚持多久呢~第13章 山庄羽影(十三)眼看着婚期将近,他们很快就可真做那凡世的夫妻,但乌啼神却还是来了。那看守聘礼的赵老头,是乌啼对她的第一次警告,那次之后羽娘便生了警惕,和着自己的羽毛与腕血制成了绢人替身。乌啼第二次袭击小娴,是要让羽娘明白,若再不回到暗林之中,这穿着嫁衣的血人,便是她的下场。羽娘再三挣扎后,终是选择夜访李避之,与他定下今日之计,却不想被钟棠截了胡。“到了。”钟棠与羽娘正说着,忽见李避之回身示意,这时钟棠才闻到了,原本尽是阴湿枯木气息的林间,弥漫上了若有若无的甜腻味。但若是再细细去分辨,便能闻到不可言说的腥臭。“是,就是这里了。”羽娘眉间的忧色更重,她之所以想要在山庄中将黑鸟诱出击杀,便是再不想回到这里。钟棠伸手,拨开了挡于面前的最后几重枝条,而后便看到了,一棵歪倒腐朽的巨树。那巨树的主干,已有大半陷入泥土中,挣扎着向天而生的枝干上,如生出了累累的黑瘤般,堆积着杂乱的鸟巢。钟棠仔细看去,那偏下方的枝杈上,还可见各色不同的雀鸟,而稍往上些,便只剩乌乌压压的黑雀了。至高的树冠处,巨大的鸟妖正栖于此,时不时的嘶声怒鸣。他的头已然化作了人形,但身体却还是披覆着黑羽,生着巨大的鸟翼。而被李避之斩断的鸟爪处,鲜血如泉水般,仍在涌出,潺潺的沿着树干流淌下来。钟棠三人来的毫无遮掩,乍从林中现身,那乌啼便睁开了残余的一只眼眸,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们:“你们还敢来!我要了你们的命--”钟棠却笑了,他从李避之手中拿回锦袋,红袖起落间,将其中的断爪向着巨鸟抛出:“我们的命?你怕是要不起吧。”乌啼被激怒得更甚,疾鸣一声。几只尖喙黑雀向钟棠猛冲而来,寒光忽现,便被李避之斩落在地。殷红的血不断从鸟爪出流出,乌啼忍下怒意,转而对羽娘威胁道:“贱人,你还知道回来!”“你能逃,他们可逃不掉!”乌啼的怒吼声惊飞了树下聚集的黑雀,露出了被吊在树干上的几个身影。他们的身上的衣物都被血染成了褐色,有的人甚至都被啄食得只剩下骨架,遍地都是凌乱污浊的白羽。即便还活着的,也都遍体鳞伤,听到动静后,无力地睁了下眼睛,很快便无力地又垂下了。唯一未被吊起的白衣女孩,大约只有三四岁的模样,远远地看见羽娘,便大哭起来,边哭边嘶声喊道:“姐姐,姐姐……”钟棠与李避之见状,都忍不住皱起眉头。羽娘更是长大了嘴巴,她似乎痛苦到了极点,喉咙中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颤抖着跪倒在地。半晌后才紧紧拽住李避之的衣摆,嘶哑地说道:“他们,他们是我的族人……求你,救救他们……”“救他们?”羽娘的痛苦给黑鸟带来了无比的快意,他又重新猖狂起来:“眼看着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救别人!”“我让你看看,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乌啼的话刚落音,李避之的木剑已然出鞘,若寒光流星转眼间便已刺至巨树之前。乌啼大惊,忙引来刚刚飞起的黑雀,令它们又重新高鸣着,向木剑扑去,口中愤愤地说道:“这原本是我暗林私事,与尔等何干!”钟棠听后,又冷笑了起来:“方才不是还要找我们寻仇吗?怎么这会又说与我等无干了?”“放心,便是你不来找我们,但凭你伤了蒋家的人命,这位道长也是不会放过你的。”李避之淡淡地看了钟棠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纵着木剑继续向黑鸟袭去,迫使他不得不拖着断爪,飞腾起来。而与此同时,也为巨树之下清出一块安宁之地,羽娘趁机跑去,拼力解救族人。“你,你们——逼人太甚!”乌啼似被逼急了眼,人面之上,皮肤又生生撕裂出鸟喙,展翅仰天长鸣,恰逢夏雷滚滚而降,整片暗林中的雀鸟都似被唤醒般,随着乌啼振翅飞起,遮天蔽日地向他们冲来。钟棠收起了脸上嘲讽的神色,将玉珠金铃缠于手上,戒备地望向眼前的黑雀群。别看他整日里喜欢拨弄这串子,但实际……他并不知该怎么用。 第21章 钟棠坦然地点点头,撩起朱袖托着下巴,口中说得慵懒:“是呀,就是他。”“那模样倒是生得不错,难为你找了他三年,只可惜……”蒋玉风叹了口气,眼神中闪烁着不明的意味:“只可惜,是金乌观的人。”钟棠垂下目光,小亭中弥漫着水汽与茶香,他仍旧笑着:“说起来也是巧了,来临安城后,我寻了他那么久都没寻到,偏来你这里一趟,就遇到了。”蒋玉风没有说话,钟棠乍然抬眼望向他,定定地说道:“当真是这么巧吗?”“你们有缘,自然就会相见,”蒋玉风将手中微凉的茶水泼进了竹林,随意道。“不过,钟棠,”蒋玉风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他敲着折扇:“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劝你一句,不要与金乌观的人走得太近。”“为何?”钟棠其实心中已然知道答案,却还是问了出来。“因为,我不想与你为敌。”少见的,蒋玉风十分干脆地说道。钟棠渐渐收起了笑容,蒋玉风索性托盘而出:“你乍入临安,或还未深知这太渊与金乌二观之争。表面看来确实和睦,可私下早已是不死不休了。”“当年,我失子失巢,恨意妄生,险些落入歧途。是太渊观的奉空真人引我化形,并将我送入蒋家。”“所以,你站定了太渊。”钟棠将吃得滚圆的黄狸儿,抱进怀里,也直接问了出来。“是。”“那这次的事,究竟是不是巧合?”绕了一圈后,钟棠再次回到了那个问题。而这次,蒋玉风却没有回答,一个字都没有。“引我与李避之同到青屏山庄,是太渊观的意思,”钟棠站起身来,手指拨弄起腰间的金铃,淡淡地说道:“而让我远离金乌观的人,则是你作为朋友的私心,我说的对不对?”蒋玉彬一愣,随即摇头苦笑道:“是,我早该知道,你能看穿的。”“说到底,我们都是妖,我们才是同类,自三年前相识起,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的。”“我也一直有把你当朋友,”钟棠叹了口气,这青屏山庄中的秘密,都已经揭开了,可他却觉得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困扰:“太渊观的人为什么要我与李避之见面?”蒋玉风走到他的身边,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但我不认为,这会是件好事。”“对你,对那位李道长……所以,钟棠,如果有可能的话,你还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可你也说过,”钟棠转过身,重复着刚刚蒋玉风的话:“姻缘情爱这些东西,终究是有挡不住的时候。”他的目光放远,看着假山下随风而动的竿竿翠竹,茫然而又认真:“我忘记了很多东西,或许重要,或许寻常,这些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是这个人,不行。”“自我醒来,那一刻起,便知道我要去找他,多久多远都要找。”钟棠伸手,指指自己的心口:“我忘记了他,却又把他留在了这里。”蒋玉风望着钟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钟棠却又笑了,涩涩的:“所以,抱歉……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方才,”良久之后,蒋玉风才说道:“方才我往这边走时,正巧碰到了你那位李道长,他收拾好行囊已然要出山庄了。”“你这会去赶,说不得还能追上他同路。”钟棠眨眨眼,怀中的黄狸儿已经率先跳到了地上,喵呜地拽着他的衣角。钟棠终于畅快地笑了,伸手拍拍蒋玉风的肩膀,未等他说话,便拎着黄狸儿,步履轻快地走下了假山,朱色的衣摆随风而扬。临安城东的官道上,张顺子一脸不情愿地赶着马车,嘴里嘟嘟囔囔道:“好容易来这一趟,掌柜的你连杯喜酒都不让我喝。”钟棠任由张顺子抱怨,自己则兴致勃勃地望着窗外,直到远远地看到了那暗青色的身影,才挑唇说道:“想喝喜酒?你若是能把车赶得快些,说不定再过段日子,便能喝上更好的。”“更好的?”张顺子撇撇嘴,不屑道:“有哪家人的喜事,能比这蒋家办得更排场,请得酒更好?”钟棠托着下巴,望着那暗青色的背影,蓄意眯起了双眼:“我的呀……”“什,什么?”-------月上竹梢,喜乐暂歇,热闹了一天的青屏山庄终于安静了下来。宋老管家揉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深叹自己到底是老了,可心里头到底还是高兴的。二少爷终于娶妻了,员外老爷的心病,终于可以放放了。这么想着,他又撑起笑来,穿过杯盘狼藉的宴厅,走入到正堂之中。蒋员外还坐在那里,自从白日里看蒋玉彬与羽娘拜过堂后,他便没有离开过。“老爷,夜深了,您该回去歇息了。”宋老管家缓缓地走到蒋员外身边,见他靠在小桌上,撑着头,只当是睡着了,于是便轻拍几下蒋员外的肩膀,想要将他唤醒。可就是这么轻轻地一拍,蒋员外的身体,却徒然垮了下去——宋老管家慌忙去扶,却发现蒋员外早已没了气息,只是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三十年来愧未消,一朝了愿寿正终。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杨师道的《初宵看婚》蒋员外不是老三杀的关于小妖精与老三之前是怎么认识的,后面会说的,这个故事只是起了个头~另外坚持1v1,小妖精的心里只有李崽儿的,他俩只是朋友第15章 金银怨偶(一)大崇的临安城,已经浸在太平的繁华梦中,太久了。 第23章 “四年前,李师叔刚随师祖回临安没多久,天象便生异变,五秽临于皇宫极政殿,一时间人心惶惶,圣上怕因此危及社稷,便急召金乌与太渊两观之人入宫商讨。”钟棠点点头,又往他手中放了块杏仁酥,高个小道士忙塞进嘴里,旁边的小道士见状,也立刻接着说道:“太渊观那群不中用的,连下了九道金光阵符,可撑了不过三日便溃破成灰了。”“幸亏那时候师祖他们回来了,李师叔当夜便独身入了宫,执木剑往那极政殿顶上一立,你猜怎么着!”钟棠眯眯眼,往这小道士手上,放了盏乳酪,只见他豪气地仰头一干,将瓷盏重重地放在柜上。“顷刻之间,狂风大作,仿若虎贲龙啸,青紫雷电自九天,滚滚而来,眼看着就要劈到李师叔身上了——”钟棠听得正起劲,小道士却猛地来了个大喘气,气得钟棠又给他灌了盏酪子,他才抹着嘴继续说道:“只见李师叔不避不闪,青袍烈烈迎风而起,手中木剑骤然起落,那天雷竟直奔秽星而去!”“刹那之间,五秽全陨,五秽全陨啊!”小道士已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激动崇拜的情绪,不断地用手中的瓷盏,敲起钟棠的柜面来。钟棠直被他唬得有些愣,可斜眸间却见其余几个小道士,亦是满目炯炯放光,不由得问了句:“李道长真有如此神通?”所有的小道士,齐刷刷地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道:“绝无虚言!”钟棠这才算是全然信了,满意地眯着眼睛,大手一挥,又往他们手里抓了几捧小酥糖。矮个小道士一面往嘴里塞着糖块,一面热心地说道:“掌柜的若是不信,大可明日去我们与太渊的法会上瞧瞧,李师叔必定风采卓然!”“对对对,李师叔气宇轩昂,太渊的人在他面前都是萝卜墩子!”“李师叔才貌无双!”几个小道士越喊越上头,张顺子都躲到了门外头,还是被吵得耳根子疼,可偏生他家掌柜的,一块跟着上了头。小道士们夸一句,他便抓一把酥糖点心,不要钱似的往他们手里塞。眼看着重德街上,往来的行人都被这动静引来看热闹了,张顺子眼前一亮,立刻冲入人群中,拉住那抹暗青色的身影,高声喝道:“李道长,您来了!快里头请!”一时间,五味斋中,终于鸦雀无声。作者有话要说:小妖精:我只是想打听打听我老攻这些年干了啥他们就吹起来了……吹得好!感谢在2020-06-14 23:32:34~2020-06-16 22:3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6章 金银怨偶(二)整个五味斋,顿时陷入了仿若凝固的尴尬。其实李避之刚刚并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只是猛地被张顺子拉进来,再看着铺子中这阵仗,顿时生出了些许不太好的猜想。原本围在钟棠身边的小道士们,此刻一个个全都涨红了脸,连回头去看李避之的勇气都没有。而罪魁祸首钟棠,却依旧悠哉自得地倚在柜台边,手里掂着把没发出去的小酥糖,看到李避之来了,眉眼立刻弯成了好看的弧度,金铃碎碎响着,几步便凑到了李避之的面前,将酥糖捧起来,眨眼说道:“道长,吃酥糖吗?”李避之沉默不言,钟棠又歪歪头:“不吃吗,那还是吃海棠糕?”说完,也不等李避之答话,他便将那满把的酥糖往矮个小道士手中一塞,转而直接去牵起了李避之的手:“海棠糕马上就好了,我们去后厨里吃刚出炉的。”一众小道士们都不由得长大了嘴巴,看着平日里恨不得拒人千里的李师叔,竟真的在他们的眼前,被钟掌柜牵着手,带进了五味斋的后厨中。说是去后厨,实际不过绕过柜台后,转进了旁侧的小间中。那里是钟棠平日用来休息的地方,桌椅床榻,无处不精致舒适。刚离开那帮小道士的视线,钟棠就忍不住笑软了身子,靠到了李避之的手臂上,李避之怕他歪倒,只好用另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背。钟棠顺势便将脸埋进了李避之的怀中,又笑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抬起头来,挑眸说道:“想不到李道长如此招人喜欢,也不知究竟勾走了多少师弟师妹的心?”李避之当即皱了眉,钟棠仿若无骨地伏在他怀里,令他想松手又不能,只好摇头说道:“没有。”钟棠笑而不言,目光流转间有生出了其他主意,一面拉着李避之坐下,一面感叹地说道:“听闻明日金乌与太渊的法会上,李道长定大展风采……不知可否让我这个俗人,也前去一观?”令钟棠没想到的是,这次李避之居然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你去不得。”“为何我去不得?”李避之越说去不得,钟棠反而越来了兴致,勾弄着他的暗青道袍,仰头追问着。“两观法会需凭玉符入内,无玉符者不可入。”李避之坐于桌畔,声音虽仍是凉薄,但钟棠却听出了丝苦口婆心的味道。但他哪里肯就这般松口,转而又往李避之身前凑凑,眨眼说道:“那道长有玉符么?赠我一枚可好?”李避之这次没说话,眼神中的意思却十分明了。钟棠垂眸片刻,计上心来,他笑着挽起洋洋洒洒的朱袖,伸手从桌上的小食盒中,取出了碗杏仁酪,勾唇叹道:“刚刚跟你们观中的小道士,聊了那么久,我都渴了,还是要喝点东西才好。”李避之有些意外,他着实不怎么相信,钟棠竟这般容易的就放弃了。果不其然下一刻,那碗杏仁酪便被放到了他的手上。“不如道长来喂我吧。”钟棠撑着下巴,还不忘补充道:“就像上次,在清屏山庄书房里那样。”这酪子已然出笼许久了,瓷碗上也不过留有些许余温,但思及那日山庄之事,李避之却觉手中的碗热的发烫。朱衣窸窣过后,钟棠几乎要抵上了李避之的鼻尖,棠色的薄唇微动:“法会玉符、杏仁酪子,李道长总要许我一样吧?”为何非要许你一样?李避之不知钟棠哪里来的道理,可望着他含笑的眼眸,到底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一枚若寒冰质的玉片落入掌中,无色无痕却只有拇指大小,李避之将它呈至钟棠的面前,叹息道:“这便是玉符,你明日带着它就能入法会了。”钟棠得偿所愿地从李避之手中取走了玉符,可他却忽得发觉,自己似乎更想要杏仁酪子。即便将那玉符挂到了金铃旁,心里也空落着。李避之也注意到了,钟棠虽故作欢喜却暗中下垂的唇角。他端着瓷碗的手微微顿住,到底没有将它放回到桌上,而是用小勺舀起浅浅一层,送到了钟棠的唇边。“喝吧。” 第25章 钟棠顿时眸中泛起点点光亮,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李避之。青袍披身,手执木剑,面若冷玉含霜,眸似暗星封冰,当真是……钟棠还未想到,该用何等辞赋夸赞一番他家道长,却听那坐在后侧的中年修士,压抑着激动的声音,连连感叹道:“芳泽无加,铅华弗御!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经年未见问芷真人,竟,竟还如往昔啊……”说完,他难以自抑地仰天长叹,垂头呛桌,“咚咚咚”地几声,钟棠听着都觉脑门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钟棠心中感叹一声,原来这位也不是冲着谈玄斗法来的,那小姐夫人们来看道长,他一中年男人就来看道姑。而那问芷真人,便是这次金乌行首的女道,远远地看不出年岁,论及其相貌倒也当真担得起这几个字,位次上站于李避之前方,应当是他的师姐。如此,这二观中人也算都到齐了,古钟最后一声沉响后,便又缓缓落于地上。“家师近来因下月迎西隶之事,闭关隐修,故而委派晚辈前来,非是故意怠慢,还望问芷真人莫要见怪……”台上,那位“玉面千郎”恭恭敬敬地向着李避之的师姐行礼,语言谦谦让人寻不出半分错处。那问芷真人听后,也回礼浅笑,又是一番寒暄。钟棠自然没有兴趣去听这些,他的目光一直不加掩饰地,落在李避之的身上,只可惜李避之自登法坛以来,半眼都不曾向他这里看过。钟棠揉揉黄狸儿的软肚皮,正想着该如何引得李道长一顾,却不想乍然被把山水扇挡住了视线。他烦躁地侧脸避开,一转头,却见竟是身穿黄衫的蒋玉风挨到了他的身边,摇着手中的扇子说道:“你往那边靠靠,给我留个位置。”钟棠当即稍愣,青屏山庄一别后,没想到这么快便会再与蒋玉风相见。不过感觉到对方并没有因为立场而改变太多,钟棠心中还是高兴的。他作出几分怒像,斜倚着矮几不肯动,挑眉说道:“这是我的地方,凭什么给你留位置。”蒋玉风却全然不管,只带着一身的酒气往矮几边凑:“便凭你我的交情,还不够换你这么半个位置?”钟棠实在是被他的酒气熏得受不住了,十分嫌弃地往边靠靠,:“你不是太渊观的人吗?他们都坐在西边呢。”可蒋玉风却摇摇扇子,没有半点要西去的意思,直接拒绝道:“那边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楚。”“看不清楚?”钟棠似是抓住了点什么,立刻追问道:“你要看什么东西,嗯?”“我要看……”蒋玉风顿了顿,不答反问:“那你又是来做什么的?”“我是来看道长的呀。”钟棠也懒得遮掩,直接遥遥一望李避之说道。谁知这蒋玉风矮几一坐,扇子一指却正对那法坛上的“玉面千郎”,拍着钟棠的肩膀说道:“我这也是来看道长的呀。”“你?来看他?”钟棠的脸上,立刻又添了几分嫌弃,而蒋玉风则心安理得地占了他半边矮几,摇扇说道:“是呀,如何,准你看不准我看吗?”说完,不等钟棠开口,便抢先提醒道:“快看快看吧,法坛上要请题了,这次可是你那位金乌观的李道长出的题。”作者有话要说:我保证,下一章……一定粗长,一定进入正题最近工作真的要炸了,大家不要薅我鸭毛了,嘤嘤嘤,会秃的感谢在2020-06-17 23:07:07~2020-06-18 23:5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易雬路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雬路 10瓶;32246510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8章 金银怨偶(四)蒋玉风的话刚落音,钟棠便见李避之真的站了起来,掩藏在暗青道袍之下的的锁镣,随着他的走动脱垂在地面上,声音分外沉重。面对李避之,“玉面千郎”神情上也谨慎了几分,仍是彬彬有礼地说道:“李道友,请出题吧。”李避之并不多话,只是略一颔首,而后便取出了随身的木剑,使其悬于法坛正东。木剑随即现出淡淡青光,像是立起了层薄薄的水幕,虽不及迎敌时刺目生寒,但也带了一贯的清冷之气。“今日题为——纳喜。”“纳喜?这是什么,你们临安的风俗吗?”钟棠拿着黄狸儿的爪子,去拍了拍蒋玉风的扇子,蒋玉风却摇摇头:“临安这边成婚,也是行的寻常六礼,哪有什么纳喜。”钟棠转而又看回到台上,估摸着金乌观的人,也知道他们这位李道长,并不适合解释此事,于是便遣了个口齿伶俐的小道出来,站于青光幕前说道:“西隶联姻,我大崇百年战事可休,其于国于民,皆为幸事。”“今婚事在即,愿纳百姓之喜愿,奉于镜花楼上,为此桩婚事祈福。”钟棠刚刚提起几分的兴致,又落了下去,这般识大体的题目,着实不像是是李避之所出,大约只是借他个名头罢了。钟棠没有兴致,可这席上其他的人,却纷纷议论起来:“纳喜?这名头虽好,可……”“德玄谈不是要两观比试吗?只是纳喜祈福的话,怎么比出高下呢?”法坛之外的议论声,并没有影响到法坛上的人,李避之目光淡淡地看向太渊观的“玉面”道长,那道长却会意笑笑:“李道友果然好心思,这等利国利民之事,小道自当奉陪。”说完,便从宽大的袍袖间,取出一串九枚铜钱所串的短剑,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短剑便同样凌空而起,在法坛西面筑起一道淡金色的光幕,与李避之的木剑遥遥相对。法坛之外的众人更是不解,而刚刚站出的小道士,有继续说道:“诸位善主面前的矮几之上,皆备有符纸与朱砂。大家可将吉庆之言,写于符纸之上,而后便可选掷于东西两方。”“这是要比比谁得的符纸多?”蒋玉风摇着扇子,刚要勾过钟棠矮几上的符纸,就被他一把拍掉了手。“你真觉得,当真有这般简单?”钟棠挑眸,将腰间的玉珠金铃解下,用它松松地扣住了右手的袖摆,而后在符纸上提笔写起来。“不然呢?”蒋玉风抬头看看,却见已经有人将写好的符纸,向法坛上掷去。暗黄色的符纸一触到光幕,便融入其中,不见了踪迹,而随之那方的光幕便会更亮几分。 第27章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啊--”钟棠眼角一跳,立刻发觉周遭气氛不对,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恍然而过,但却无法捉摸其踪迹。而屏风中的骚乱,也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钟棠刚想与身边的蒋玉风商量,却发现他已经没了踪迹,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自己绕到了屏风后。“嫣儿,嫣儿,你别吓母亲!”中年的美妇人紧紧抱着娇小的女儿,焦急地呼喊着,而她周边的小丫头却抑制不住地往后退去,神色却像是害怕。围上来查看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连法坛之上的李避之也收起了木剑,纵身飞跃而下,直落到了钟棠身边。“王夫人,出什么事了?”李避之淡淡地看了钟棠一眼,似乎在确认他无事后,才又上前几步,走到那妇人身边,想要俯身去查看小姐的情况,却不想被王夫人死死地扣住了手,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道长,李道长,快救救嫣儿啊!”李避之微微皱眉,可很快手上的掐痛便消失了,却是钟棠按住了王夫人的手,望着她的双眼,勾唇说道:“夫人总该让李道长先瞧瞧令爱的情况。”“是,是……”王夫人眼神迷茫地点点头,然后迟钝地,松开了抱着女儿的手。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当真正看到,刚刚被王夫人衣袖遮挡着的少女时,钟棠还是吃了一惊。只见那少女的衣衫头发并无异样,只是一张原本应娇嫩的脸,此刻却变成了粗劣的木头,原本的眼耳口鼻处,也只剩下被扣出的黑窟窿。难怪那些丫头们会露出那样恐惧的神情,周遭围观的人见状,也忍不住惊呼后退。李避之自然没有退,他反而伸手去探王小姐的手,那轻纱衣袖下的肢体,也变成了木条,但手腕处竟还能探到微微地跳动。“如何?”钟棠蹲在李避之身边,低声问道。李避之转过头来看着他,神色凝重地摇摇头:“三魄全无。”王夫人这会刚有些回神,乍一听到李避之说三魄全无,虽不知那是什么,但还是险些晕过去。这时太渊观的几位道长也赶过来了,“玉面千郎”刚想俯身,如李避之那般去探查王小姐的情况,王夫人却发疯似的,死死扯住了他:“是你,嫣儿就是把黄符扔给你后,才变成这样的!”“是不是你把嫣儿的三魄吸走了!”“王夫人,您冷静些,切莫乱说。”太渊观的小道士们见师兄被扯住了,忙上前劝和着,可如今的王夫人哪里听得下去这些,抱着变成木人的女儿,哭喊道:“必是你咒法不精,吸了我嫣儿的三魄,你还我女儿来!”“此事确与贫道无关,如今追查真正下手之人,才是要紧事啊。”“玉面千郎”不住地与王夫人解释着,可王夫人此刻心神早已被魇住了,只非抓着让他将女儿的三魄还来。眼看着,便又要一场闹剧,已退至旁侧的李避之,却忽得淡然却又肯定地开口说道:“此事恐为妖邪所为,王小姐的身上,并无司道友气息,应非其所为。”司道长……钟棠这才知道,原来那位“玉面千郎”是姓司的。在场的人大多都知道金乌与太渊之争,眼下金乌观的李道长都站出来说不是了,那旁人自然也就没有质疑的意思了。王夫人闻言愣了片刻,她虽然仍信不过,但却又重新求到了李避之这里:“既是妖邪,那李道长,你可能救嫣儿?”李避之虽一向淡漠,但面对如此情景,终究还是应了句:“自当尽力。”“尽力,尽力……”王夫人口中不断喃喃着,还未等她再有什么反应,身穿重甲的城防兵卫便从几个巷口,鱼贯而入。太渊与金乌的小道士们急忙去拦,但到底没拦住,不一会便被冲散了。钟棠转头看去,为首之人身高七尺有余,身披金甲头戴龙盔,手中执一柄金铜色重剑,气势汹汹地便率兵大步行来。其实说来也并没什么奇怪的,为迎西隶使节,整个临安如今都处于严密看守之中,更别说其中最为重要的镜花楼。如今王小姐出事,又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这些城防卫要是不来,那才是有问题。不过……钟棠微微眯眼,他来临安城这么久,从来只听过那两座御典国观如何地位超然,如今怎的这么个城防卫将军,都能在法坛里横冲直撞了?这临安城,到底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听闻镜花楼前有异,末将特来探查,两观中的道长们,还请先各自回观吧。”李避之颦眉,他倒是不在意城防卫是否目中无人,只是眼前的事,显然是出于玄学妖邪,合该由两观的道士们追查,交到普通兵卒手中,他确实不放心。太渊观那边的人,自然也不愿就此退缩,刚刚摆脱了王夫人撕扯的司道长,表面恭顺有礼,可说出的话却带了质问的意思:“多谢将军好意,只是……德玄谈乃先帝钦赐于我两观的,法坛之上所出异事,也合该由二观解决。若要求与外人,是要向圣上请旨意的,不知将军……”“城防卫乃护佑临安之安,只要异事出在临安城内,便归我城防卫管,法坛道观亦非例外。”那将军的语气更为强硬,甚至得寸进尺,连金乌太渊二观都要管了。此言一出,两观的小道士们都忍不住了,看向城防卫的目光,也带了敌意。就在这时,刚刚人群之中又是小小的混乱,却是让出了一条自法坛延伸而来的小道。穿过那小道而来的,并不是别人,而是金乌观的问芷真人。今日这法会要是论起来,确实数她辈份最高了。金乌观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师叔能给他们争回些颜面,可没想到,她却走到了李避之的身边,开口道:“师弟,我们且回去吧。”“此事不能随意转交。”李避之刚想回绝,但眼眸轻垂下,还是看到了问芷真人的目光。停留片刻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终是收起了木剑:“好,回观。”太渊那边还是不满意,但是眼下辈份最高的问芷真人发了话,他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就这样刚刚的事,好容易平息下来,道士与看客都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向法坛之外的街巷中撤去。钟棠不过弯腰抱起黄狸儿的功夫,再抬头时,却发现已然不见了李避之的身影。他起初还不信李避之就这样走了,便带着黄狸儿和食盒,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去寻他,可直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已经走出了两三条街巷。钟棠才不得不承认,李避之是真的已经走了。他忽得有些失落,朱色的背影混杂在百千人群之中,是那样的鲜亮,却带上了不言的黯淡。 第29章 钟棠意味不明地摇摇头,抱着黄狸儿走到了他们的身边。那银色衣衫的女子听到动静,转头还对他微微一笑,却引得钟棠眯起了双眼。“掌柜的,您回来了?”张顺子见钟棠来了,一面与他打起招呼,一面手脚麻利地将那两人选好的点心,还不忘问道:“两位还需要什么?眼下核桃酥和云片糕也快好了……”不想钟棠却笑了出来,挽着红袖倚在柜边,敲着张顺子刚收拾好的柜台面,带着三分嫌弃说道:“什么两位客人,你真是越发不长眼色了,明明……”“只有一位客人。”“什,什么?”张顺子立刻傻了眼,仔细瞧瞧眼前的两位,可再怎么看也是两个人,实在想不通,为何就到了钟棠嘴里,就还剩一个了。钟棠勾勾唇,却未见的带了多少笑意,黄狸儿从他的怀中,一跃到了柜台上,在那西隶商人面前转悠起来。“喵咪--”黄狸儿的叫声响起,那嫩嫩的小爪上,却勾出了根,几乎透明的丝线。钟棠从黄狸儿爪中取出来了丝线,而后轻轻一拽,那西隶商人的手臂便无力地举了一下。“这,这……”张顺子几乎都看呆了,而那身披银纱的女子,也未见生气,只是微微笑着从钟棠手上取下了丝线,温和有礼地说道:“东西买齐了,我们也要走了。”钟棠托着下巴,看向她,半晌后才说道:“大崇人常说,已死之人还需入土为安,姑娘又何必如此执着。”那女子听后,将西隶商人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放到了自己娇嫩的手上,轻轻地说道:“因为是他想留在我身边呢,不管活着还是死去,都不想离开我。”“我欠他良多,故而只是这样一个心愿,自当替他完成的。”说完,便冲着那西隶商人笑笑,而对方又恢复了生人般的灵活,也侧下头对着女子笑了起来。银色的轻纱遮掩了灼人的日光,女子与商人并肩走出了五味斋中,留下钟棠还倚在柜边,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而方才还热情洋溢地张顺子,却久久地站在柜台之后,身体僵硬得半晌无法动作,好容易才对着钟棠,挤出了几个字:“掌柜的,刚刚……那人,真的是死人?”钟棠听后,却摇摇头:“我说了,只有一个人,至于剩下的那个--”“只怕是连死人,都算不上吧。”作者有话要说:更…更辣!第21章 金银怨偶(七)宫城之东,旭日重德,有蓬阙盛隆者,是为大观金乌。金乌观随大崇立朝而起,迄今已有二百余载。于太宗时又被钦封国观,随后经历代皆有扩建,其中大殿馆台,无不巍峨壮观。虽处于红尘闹市,却仍是可踏虚登仙之境。李避之自重德街正门而入,经前观宝殿而复南行,便至内宫元翊大殿前。一路上所遇弟子皆向他俯身行礼,李避之不过微微颔首,冷面之上不见丝毫动容。不多时,他迈过大殿的高槛,独身缓步而入,每一步都牵动着足腕上的锁链,使其声响回荡在宏大的殿中。诸仙神像环壁而立,于正中藻井之处,却降一线天光,恰落于其下残角的石碑上,明明暗暗地照亮了那剑凿朱染的“忠道”二字。就在那须臾间,忽有一道白色的拂尘自暗中掷出,直向李避之而来。李避之凝眸皱眉,脚下却未动方寸,只镇定侧身相避,拂尘扫风而起,丝丝缕缕欲破他青袍道衣,李避之执木剑迎上,霎时间寒光毕现,直将那拂尘逼退三分。就在此时,那拂尘上的威罡之气骤增,牵动李避之足间的锁镣阵阵巨响,李避之随即迅速收剑而立,将术法尽数撤回,躬身唤道:“二师兄。”此音刚落,便见身穿重青道袍的问威真人,从神像之侧现出身形。他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不到,面容若风若月若陈酒,只是神情严厉得有些吓人。这般美人,即使面对李避之的行礼,也未露出半分和善,反而直截了当地厉声问道:“你去见过他了?”李避之敛下眉目,终是坦言相认:“是。”“糊涂!”又是一声呵斥,手中的拂尘几乎要抽到李避之的身上。但就在此时,大殿正中的石碑下,却传来另一个,似乎略显苍老的声音:“师弟,算了吧。”李避之与问威同时抬头,望向前方,敬声称道:“大师兄。”这便是如今金乌观的代观主问寂真人,他看起来亦是面容尚好,两鬓却添了霜雪,不过与问威的不近人情截然相反,问寂的眉目间尽是慈和,手中还奉一锈迹斑斑的短剑,与其说是法器,倒不若说是礼器。当年金乌前观主携李避之归于临安,待李避之入宫除五秽后次日,他便失踪无影,只留下这金乌观历位观主的信物--锈剑与拂尘,分赠予问寂、问威两位弟子。故而事到如今,金乌观中仍未有新的观主,问寂与问威不敢逾矩于师,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只称是“代观主”。“师兄!”那问威真人冷眼看着李避之,还想再出言理论时,却被问寂摇头拦住了:“师弟,我听闻你昨日彻夜守于丹房之中,想必也已疲倦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问威虽脾性不佳但却意外地听问寂的话,又看了李避之几眼后,忍了又忍,还是愤然拂袖而去。大殿之中,只剩了问寂与李避之二人。“大师兄……”李避之刚要开口,却见问寂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避之,此事是你二师兄心急了,你并无过错。”李避之沉默地望着问寂,半晌后却听问寂又浅浅地叹息道:“我月前也暗暗去瞧过他了,是个好孩子。”“吾等存心而逐道,但又需知大道尚有三千,小道更是渺渺。从未有人定过谁人必行何道,你与他的道,只能由你们来选,我也好,问威也罢,哪怕是师父……任谁都无法替你们做出决定。”“我已有决断。”李避之微微闭目,但眼前却还是留着,那抹不去的朱红。问寂终是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转身仰头又看起残碑上的“忠”“道”二字,许久后重新开口说道:“此事暂且不提了……方才问芷回来时,倒是将今日德玄谈上出的事与我说了。”提起德玄谈上的事,李避之克制地收拢了心神,沉声说道:“此事却有蹊跷,当时我们与太渊数人皆在场,若是寻常妖物,断不敢于此作乱。”问寂点点头,又继续说道:“刚刚宫中的旨意也下来了,圣上要我们与太渊共查此事,还让城防卫一并协同。”“城防卫……”李避之低念着这三个字,元翊殿外响起了正午的鸣钟,将他细微的声音掩盖殆尽。金乌观外的街市上,德玄谈上发生的事虽让人惊骇,但终究未能给这临安的繁华之上,添上太多的郁色。 第31章 阿寄赶忙驱散了这个想法,但那一双双的手仿佛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仿佛只要他再前行一步,便会被它们抓住脚踝。阿寄踌躇着,库房的门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他却怕得寸步难行。就在他刚想咬咬牙,不管不顾地直冲过去时,立柜之后的小窗,忽得传来了尖细而渗人的“吱呀”声。“谁?!”阿寄声音颤抖着,脚下已经麻软了,可就在他喊出那一句后,声音却又消失了。阿寄急促地喘着气,头脑中似乎空白了一刹,而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却发觉自己已经在慢慢地转身,眼看着就要绕过最后的立柜。他想要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什么束缚住了,直拖向库房的深处。而在那里,高大立柜夹成的过道尽头,凄白的月光透过洞开的小窗,照亮了一个人的身影。阴恻的风吹起了朱红色的长衫,金色的丝线穿透了细瘦的手腕,将那整个人诡异地悬吊在半空,而那张阿寄熟悉的面容,此刻却变得更加妖丽,棠色的薄唇勾起了含带媚意的浅笑,惊心而勾魂。“钟掌柜……”阿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如是地唤道。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加班回来晚了,本来要请假的,发现榜单没赶完,只好凑了这么点上来……大家咳咳咳,将就将就第23章 金银怨偶(九)“钟掌柜!”阿寄不死心地又叫了一声,而柜架尽头的钟棠,像是终于有了反应。他幽幽地抬起了头,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双眸,已经变成了可怖的黑洞,他被金线贯穿的右手,僵硬地向阿寄举起,紧接着无数的金线便从他的腕中破出,将来不及逃跑的阿寄紧紧缚住,生生拖至窗下。如红珊瑚珠般鲜血,一滴一滴地从钟棠的手腕上滚落,滴到了阿寄的脸上。阿寄的眼睛被血迷住了,他拼命地挣扎着,可越是挣扎,那缠绕在他身上的金线便越紧,深深地勒入了血肉中。钟棠依旧在笑着,越来越多的金线从他的身上抽出,眼看着就要钻入阿寄的体内。就在这时,一刃寒光破窗而入,将染血的金线骤然斩断。转瞬间,暗青色的道袍御着木剑,凌虚风而入,将少年阿寄横扫至旁侧。“钟棠!”李避之的声音,仿佛浸了冰,流溢着暗光的木剑立于二人之间,逼得金线尽数退回到钟棠的身侧。钟棠似乎听到了李避之的呼喊,他被牵扯着微微歪头,而身上贯穿的金线却贪婪地扭搅着,想要继续控制他的身体。“钟棠,醒过来。”李避之慢慢向前走着,道袍之下的锁镣重重地拖在地上,他仍在叫着钟棠的名字,那声音低沉了下去,仿佛暗伏着某种不可言的力量。钟棠周身的金线,仿佛被震慑住了般,慢慢地僵停下来,不断向后退去,就连钟棠的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就在金线马上就要退到后窗那刹,一直悬停的木剑乍然出现在窗边,再次迸发出青色的厉光,金线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眼看着又要退回到钟棠体内。就在这时,一直犹如傀儡般□□控着的钟棠,忽得动了下手臂,引得那原本便被剑风吹拂而起的朱袖,如蝶翼般轻展。消失于腰间的玉珠串随着那朱袖的撩起,赫然出现在钟棠的小臂上,而后如灵蛇般落入他的手中。清悦的金铃声随即激荡开来,如水纹疾漾而出,所到之处将贯穿于他腕中,绑缚在他身上的金线溶噬至尽。可如此一来,钟棠的身体也毫无支撑地,坠落了下去。乌发朱衣散乱而又飘扬,直到落入李避之那微冷的怀抱中。寒凉的剑气再无所顾忌,青光过处甚至隐隐透出暗色,若化万千小剑,将最后那慌于逃窜的金线,如凌迟般一点点划碎吞没。“钟棠……”李避之这夜第三次唤着钟棠的名字,他是那样的用力,用力抱紧怀中这几乎木化的身体。钟棠再次失去了反应,他的手腕还在溢出血滴,双目仍是可怖的黑洞。但是李避之却并没有无措,他挥手召回木剑,而后眼睛不眨地任木剑刺入了他的手中。鲜血顷刻间涌出,很快便沾湿了他的袍袖,但李避之却毫不在意,只是将流着血的手放到了钟棠的唇边。慢慢地,钟棠的身体开始重新变得温暖而柔软,空洞的黑眸渐渐褪去,化为了原本的模样,金线穿出的伤口也在慢慢的愈合。不过片刻的工夫,钟棠便双目紧闭却又安然地躺在了李避之的臂弯中,仿佛睡着了般,眉头轻皱着,应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可惜,他连这个不太好的梦,都没能继续做下去,库房中这样大的响动,惊扰了周遭巡夜的侍卫,只听一阵兵甲迈步之声,火光瞬间包围了库房,随后有人在外高声喊道:“什么人在里面!”李避之凝眸微顿,以他的身手,突围而出并不是难事,只是此地……“何人胆敢擅闯端王府内库,还不速速出来!”门外再次传来怒喝,钟棠也有些费力地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望着李避之。这时候,刚刚被扫至一旁的少年阿寄,站了起来,对着李避之和钟棠作出了噤声的动作,而后稍稍整理好衣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李避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抱着钟棠无声地侧身躲于立柜之后,恰能透过破开的窗口,看到外面的情形。只见那身披重甲的侍卫中间,身穿淡金四龙袍服的男子,负手而立,天生贵气的面容上,不见任何情绪。李避之身为金乌观弟子,也见过不少皇亲贵戚,自然一眼便认出,此乃圣上六子,端王李修乾。钟棠仍有几分虚弱,但暗中却掂量起来,不过是府中内库有动,寻常侍卫来围也就罢了,怎会劳动这府上的主人,亲自坐镇。除非这库中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或者……重要的人。他正想着,却见阿寄已经从库房中走了出去,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侍卫的火光之中。“你这是怎么回事?”不远处传来端王声音,语气中带着不可反抗的威严,还有一丝兴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切。阿寄像是早就习惯了般,撑着瘸腿跪下请罪道:“都是小人整理库房时犯了迷糊,不小心睡过去,碰到了立柜,这才撞破了窗户,惹出这般动静,还望主子惩罚。”“果真如此?”端王垂眸,微凉的手直接托起了阿寄的下巴,摩挲过他脸上才干的血迹。阿寄睁着那浅碧色的双眼,与端王对视着,毫不心虚地说道:“确实如此,小人并不敢哄骗主子。”端王又凝视了他半晌,冷冷地说道:“跟我回房。”“是。”阿寄应答着,刚要起身却发觉腿脚处钻心的疼,身子一歪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第33章 “是,是不禁婚俗,可,可您这……”张顺子愁得皱着眉,又实在不敢对自家掌柜说得太过,一时间竟噎住了。钟棠瞧着他那模样,忍不住又笑了笑,将还窝在张顺子怀里的黄狸儿捞出,随手就揣走了。回头还不忘对张顺子嘱咐道:“记得看好铺子,回来我查账。”“哎,哎掌柜的!”张顺子见实在拦不住,只好自己又蹲了回去。钟棠却不管这些,带着黄狸儿又去装了好些点心后,直接向同在重德街上的金乌观走去。“钟掌柜早呀。”这一路走来,不少曾在他铺子里买过点心的小道,都打起了招呼。钟棠心情颇好地应着,眼看着就要来到大金乌观的正门前了,他却忽得顿住了步子。一墙之隔的道观中,按着时辰传来悠长而肃重的钟声,好些早起来上香问道的人,纷纷地由此而入,另这座百年古观热闹起来。但钟棠却还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他发觉,这金乌观中摆设着某种驱邪镇妖的法阵,虽然这法阵并没有主动排斥于他,但每当钟棠试图靠近时,总能感觉到那法阵的存在,且不敢轻易尝试进入。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它好似在无声地提醒着钟棠,他终究是与常人不同的,与李避之也是不同的。“喵?”黄狸儿嗅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不由得扒着他的衣襟,轻叫着像是在询问。钟棠这才回过神来,捏捏黄狸儿的小爪,尽量不在意地说道:“我进不去,你也进不去,咱们怕是要在门口蹲好久了。”黄狸儿歪着脑袋看了看他,直接从他的怀中跳了出来,向那金乌观中跑去。“你这是干嘛,快回来!”钟棠一愣,忙追了上去,生怕这什么都不知道的猫崽硬闯进阵法中。可还好,黄狸儿还未跑进金乌观的正门,便被一人给拦住了。青袍的道长俯身将乱跑的猫崽拎起,送到了钟棠的面前。钟棠的心情忽得好了几分,他一面接过黄狸儿,一面对着李避之勾唇笑道:“道长这一大早是要去哪里?”一夜过去,李避之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并没有回应钟棠的话,只是向前走去。只是见过了昨夜他失态的模样,如今的钟棠可就更不好糊弄了,他提着点心盒子蹭到李避之身边,叹气说道:“怎么,就这么一夜的工夫,李道长就又不肯认了吗?”李避之脚步微顿,还不等说什么,就听钟棠又叹道:“可惜呀可惜,就连我铺子里的小伙计都亲眼瞧见,道长是从我屋里出来的,这事……道长怕是赖不掉了。”李避之无奈得瞧着他那又是感叹,又是雀跃的模样,终是回手替钟棠提过了食盒。如今钟棠边空下一只手来,立刻又拽住了李避之的衣袖,挑眉问道:“道长还没说说,这般的早是要去哪里?”李避之垂眸,看了钟棠一眼后说道:“昨晚西街赵记棺材铺中,也出事了。”钟棠玩闹的心思也歇了下来,他着实也有些意外,昨晚端王府之事后,他们虽未将那金衣人偶斩杀,但绝对是重创了。如此,它还能有当晚继续作乱的余力?“确定是它做的吗,会不会是其他什么妖物?”钟棠忍不住询问着,李避之却摇摇头:“眼下并不能知,报官的人也只说是身体僵硬,似是木质。具体怎样,还是要去实地看看。”“似木质,那倒与王小姐差不多……”钟棠喃喃着,却忽得又是心中一动,转而又向李避之问道:“那我昨晚,被控制后也是这样吗?”提起昨晚的事,李避之心中又是一沉,钟棠手腕上的血迹仿佛犹在目前。李避之没说,钟棠心中也大致有数了,可新的疑惑就又出现了,他继续缠着李避之问道:“那我又是怎么复原的?可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们失的三魄也夺回来?”“没有,”李避之摇摇头,暗青袍袖遮挡了他执剑手上的伤口,他全然略去说道:“你与他们不同,他想操控于你,令你再吸取更多人,故而并未彻底夺你三魄。”这样的理由,听起来似乎还是有些不对劲,但钟棠却没有多想,转而又回到了今早所思的事上,与李避之商量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是刻意朝着我来的,但我身上也确实没什么可图的,说到底……怕还是想借我来对付你,或者金乌观。”说完,钟棠又凑到了李避之的面前,神色中露出些许认真:“若是昨晚,我真的伤了人被端王府的人抓了,道长会怎样?”李避之凝视了钟棠片刻后,说道:“我昨晚说过了,没有人能害你,谁都不行。”这句话,几乎认真得仿若誓言。钟棠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他靠着李避之的手臂,扬脸相望说道:“小人暗箭,可是防不胜防的,所以道长不如一直陪在我身边吧,这样我才能安心呀。”作者有话要说:小妖精:我就说他不敢上我!感谢在2020-06-26 01:31:31~2020-06-28 01:0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安铃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铃 2个;易雬路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铃 10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5章 金银怨偶(十一)钟棠再怎么喜欢缠着李避之撒娇引诱,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耽误正事,两人很快便来到了赵记的棺材铺中。但他们并不是第一个到的。清晨的太阳照在棺材铺前的那排金甲龙盔上,明晃晃映出的光,几乎耀得钟棠眼睛疼。“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城防卫也能捉妖吗?”钟棠稍稍踮脚,凑到李避之的耳边念叨着。李避之却摇摇头,回想起那日大师兄问寂叮嘱他的话,寻常城防卫自然捉不了妖,更不敢凌驾于金乌与太渊之上,但这些头戴龙盔的,却并非城防卫,而是圣上亲自遴选出来的一批近卫,如今还未定名,只是放与城防卫营中历练。至于为什么要让他们也参与此事……李避之心中有所猜测,但还未到说的时候。 第35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小妖精跟李崽儿办正事的一天~感谢在2020-06-28 01:07:07~2020-06-29 00:3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盛开的小雏菊、32246510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6章 金银怨偶(十二)“哦,却不知姑娘有什么失礼之处?”钟棠瞧着那自称银娘的女子,指尖又勾上了腰间的玉珠金铃。“银娘不该以此法,引道长与钟掌柜前来……”银娘边说着,边又向钟棠他们复行几步,可只听一声破地之响,却是李避之的木剑已插入了她的脚边,挡在钟棠之前。银娘为木剑的寒光所灼,玉容顿时失色,泛着银光的衣袖虚虚地遮在面前。钟棠此刻却生不出怜香惜玉的心思,半温不凉地言道:“姑娘还是莫要再吞吞吐吐的了,钟某倒是有心与你摆上茶水点心细细慢聊,可是……”他说着,冲着身边的李避之一挑眉,幽幽叹气:“可是,这位道长怕是不许的。”银娘忌惮着脚边的木剑,可心中之事亦是越发紧急,如今好容易设局引来两位有本事的人,自然不愿轻易放弃。于是干脆轻咬朱唇,俯身便跪拜而下,那袭的银纱裙衣随即铺散在地:“今日之事,全然是银娘的不是,任凭处置,只求二位出手救我姊妹。”钟棠本以为银娘还要拖延,却不料她竟有这般决绝之态,不禁侧脸去瞧李避之的意思。“你姊妹?”李避之虽然依旧淡薄,但已然将钟棠的话语接了过来,颦眉问道:“可就是那纵金线之人?”银娘闻言,摇摇头,有些为难地说道:“是也不是。”钟棠平日里总喜欢与人绕弯子,可真到了这般时候,便实在忍不得旁人吞吐:“你不妨直接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讲清楚,我们也可看看究竟帮不帮得上忙。”“好……”银娘终于抚平了些情绪,开始将那些前尘之事,细细道来:“我姊妹二人,本是西隶荒漠中,同根而生的两棵杨桐。”木生三百年而有灵,灵修三百年而登仙,这两株杨桐日日受风沙日晒,几欲夏日干涸而死,又几欲冬日严寒而亡,但她们终是撑了过来。可就在即将修成正果之时……“正值前朝末帝,天降祸陨并雷火,绵延数百里,将我姊妹木身几乎焚烧殆尽。”眼看着登仙已是无望,连继续活下去都希望渺茫。“幸好此时,我等遇到了道长您的师父,元初真人钟无纾。是他用残木,将我姊妹雕刻成了人形偶,虽不能登仙,但却可为木生之妖。”银娘语气颇为激动,显然已陷入至旧事中,并没有注意到面前二人的状貌。李避之面色倒是如常,只是眉头又是一皱,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至于钟棠……他先是感叹,前朝距今也有百余年,想不到李避之的师父竟有那般年纪。紧接着听到那位元初真人的姓氏时,心头猛地一跳。这钟道长……莫不是与他也有几分关系?钟棠实在不知,在这般情景下,自己的思绪究竟是如何跑远的,直到被身边的李避之捏了捏手心,才回过神来,继续听银娘讲道。“我姊妹二人,得自由之身后,便不愿留于荒漠。正巧一日遇上了往中原而去的商队,于是便趁机请他们捎带,一路入了那前朝的旧都。”前朝末帝喜奢,旧都之中无论贫富,皆醉倒在那仿佛用无尽头的盛世中,金玉遍地,红绡招摇,每行一步都仿若身临极乐仙境。涉世未深的姊妹二人,很快便被吸引了,她们凭借着娇美的面容与来自西隶异域的舞蹈,很快便选在最为热闹的教坊中立足,世人因见她们常穿金银之衣,故称她二人为金银娘。“我们在旧都中,度过了近十年,纸醉金迷,沉沉不知所归,唯有夜半时分,向西望月时,才会想起在荒漠中的日子。”可他乡终究非故乡,渐渐地银娘开始厌烦旧都的日子,厌烦那永不散去的酒气与花香,思念起大漠中凛冽却又干净的大风,一望无际的天幕。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自西隶而来的商人胡努儿。“他弹得一手好琵琶,每到旧都时,便整日陪我们姊妹在教坊中,弹着琵琶看我们起舞,送给我们西隶来的小玩意。”就这样,又过了快三年的时光,有一天胡努儿忽得提出,想要带姊妹二人回西北去。“他只当我们是因为穷困而被卖入教坊的,愿意拿出身上所有的金子,换我们与他离开教坊。”银娘知道,胡努儿是喜欢她的,她虽然并不喜欢胡努儿,但却愿意与他在一起,回西隶的大漠中去。但是金娘却不愿意,比起什么都没有的大漠,她更喜欢繁华的旧都。她说旧都也有她愿意为他留下的人。就这样,她们谁都无法说服谁,最终银娘跟随胡努儿离开了,而金娘继续留在旧都中。谁知银娘走后没多久,本就摇摇欲坠的前朝,便被叛军推翻了。她远在西北,听闻旧都被破的消息,立刻星夜赶回,想要寻找金娘的下落,可看到的却只有仿若人间炼狱般的死城。“那后来呢?你可有再见过金娘?”钟棠适时地问道。“有,”银娘点点头,语调却比刚刚更加低落:“旧都破后,我不相信金娘也出事了,于是便一直在附近寻找她的消息。”可惜,金娘的消息没寻到,倒是听闻了旧都附近有妖物,专吸貌美之人的三魄。起初银娘并未放在心上,一个王朝气数将尽时,妖邪总会比平时更多些。直到她在外出打探消息时,亲眼看到了那个“妖物”的身影--是金娘。或者说,又不是。她们姊妹二人,随是元初真人所制的木人偶,但身上却不曾有过提线。而眼前的金娘,衣饰貌美如前,但四肢并头颅之上,却都被穿了金色的提线,显然是有人在控制她。银娘当时又气又急,忙唤着金娘的名字,希望她能清醒过来,可哪有那么容易。金娘非但没有清醒,反而连银娘的三魄都想勾取。 第37章 可还未等他们恐慌太久,隔天金乌观中便传来消息,说那吸了王小姐与赵掌柜三魄的妖物,已然李道长抓到了,如今正在重德大街上受审呢。此言一出,城中的百姓先是纷纷夸赞,这大金乌观中的道长当真神通,紧接着便将之前的恐惧尽然抛于脑后,纷纷赶到重德街上看热闹。正午时分,阳气至盛而邪气退避。金乌观前筑起了半人高的法坛,纷至沓来的人群,已将此处团团围住,高昂的气焰仿若要胜过烈日。法坛之上,银白色的面纱遮住了银娘的容颜,她与傀儡人胡努儿被绳索束缚着,低头并排而跪。“这妖物怎么还是个女人?我看着长得挺好看的。”“脸挡得严严实实,你能看见什么……”“好看有什么用,你敢把她娶回家吗?”身穿浅青长衫,扮作观中小道的钟棠,听着这几个糙汉子的胡言乱语,不禁撇撇嘴,穿过拥挤的人群,至凑到了法坛便。也恰是此时,金乌观中传来阵阵铜钟之声,紧接着那扇高大而沉重的观门,便被打开了。两行小道捧着拂尘、香炉等物,鱼贯而出,走上法坛。带围坛巡过三巡之后,便见一姿美而性凶的道人,手执长拂尘,自观门徐徐而出,周遭的人群几乎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不过这些安静的人中,却并不包括钟棠,他趁着刚刚小道涌出之际,偷偷地蹭到了法坛之后的众道之中,此刻更是大着胆子摸到了李避之的身边,边张望着坛上的光景,边低低地与李避之说着:“这位就是如今金乌观的代观主了?是他们说的问寂还是问威?”“这是二师兄问威。”李避之简短地回答着,身体微微侧过,想要替钟棠遮挡一二。可惜已经晚了,那位问威真人似是听到了这边的窃窃私语,比李避之更加寒凉严厉的目光,径直落到了钟棠的身上。钟棠有些诧异得受着那目光,思来想去,自己似乎并未跟这位问威真人结过仇,若非要有的话……那大约就是拐了他观中的道长了。如此倒也说得通,钟棠这般想着,索性又拽着李避之的道袍,往他身边缩了缩。法坛之上,问威见状气的眼睛都直了,可他众目睽睽之下,他却偏生不能做什么,只能继续怒目而视。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一向沉默顺受的师弟李避之,这次却再次身形微动,彻彻底底地挡在了钟棠身前,将他的目光挡了个严实。问威一甩手中的拂尘,转面过去只当劝自己眼不见为净,残余的怒气化作惊雷版,冲向眼前跪着的银娘与胡努儿。“大胆妖畜,竟敢为祸临安,你可认罪?”银娘闻言,却是一动未动,仿佛整个人麻木般,不置一词。可即便如此,问威自带的气势,也足以让他将这场独角戏般的审理,继续下去。甚至没多会,便到了最后的判处阶段。“可叹你修炼百载,妄生妖灵却不知向善,今……”“慢着!”问威的话还未等说完,只见东边人群之中突发异动,却是金甲龙盔的城防卫,在那位桑将军的带领之下,整齐而迅速地行进。但来人却并不只他们,钟棠从李避之的身后探出头来,只见法坛以西的人群中,一群身穿藏色道袍的太渊弟子,也正向此处赶来。“麻烦赶一块来了呀……”钟棠伸手托住了下巴,可面上却并不见一丝愁色,反而勾起了唇角。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的小妖精:我不就拐了你师弟,看什么看!(理直气壮)感谢在2020-06-30 05:50:49~2020-07-01 00:2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铃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8章 金银怨偶(十四)片刻之后,城防卫与太渊观众人,也登上了法坛。起先钟棠还心想,问威那张板板的脸,看起来让人十分生厌。可如今他却觉得,让这板板脸的真人,来应对那两方人马,却是极好。问威将手中拂尘一揽,直接将气势汹汹而来,又腆着笑脸示好的桑将军搁到一边,连看都不看一眼。转而冲着领太渊弟子而来的司千瑾说道:“你这太渊长徒倒是清闲,何处都能看到你。”司千瑾听后,并不顾问威语言中的不善,向着着他恭敬行礼,彬彬有礼地说道:“晚辈道法不精,只能处理师门琐事,实在惭愧。”“临行之前,家师还命我向真人告罪,说他刚刚闭关而出,实在出不得太渊,才无法亲至,还望真人见谅。”“何敢何敢,”问威真人面色不变,出言却是刺耳:“毕竟我等只是个满是琐碎之事的小观,哪里敢劳烦太渊观主亲至,太渊长徒也请回吧。”钟棠听着那法坛上的对话,险些直笑出来,将大半张脸埋在李避之袖间,却不料问威竟还有余心,又狠瞪了他一眼,引得钟棠笑的更厉害了。“莫闹。”一旁的李避之也终是看不下去了,伸手将钟棠的身子扶好,半是无奈半是呵斥道。“好好好,我听道长的,不闹了。”钟棠清清嗓子,老老实实地在李避之身边站好,却仍是拽着李避之的衣袖。钟棠这边才堪堪止住笑闹,可法坛上的司千瑾却是惶恐,连连想着问威作礼:“是晚辈口舌笨拙,一时说错了话,晚辈绝无怠慢之意。”可任凭司千瑾再怎么说,问威都再没了搭理他的意思,反复说来也只有一句话:“太渊长徒请回吧,鄙观尽是琐事,耽误不得长徒的修行。”如此几番之后,司千瑾到底是顾及周遭围看的人,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太渊一味俯首作低也不是回事,只得硬着头皮与问威告辞离去了。钟棠看着司千瑾,如来时般,带着一应太渊弟子离去的背影,脸上残留的笑意却淡了。太渊观主的大弟子,当真会是个空有其表,守礼至迂的蠢货?而今日金乌观前这一趟,太渊又仅仅是来走个过场的? 第39章 金娘大惊之下,手指飞速引来金线与木剑相斗,自己贴着牢笼躲向一旁,并迅速控制起之前被她抛下的城防卫。金线瞬间穿透了他们的身体,淋淋地鲜血洒在金甲上,而后缓缓地流淌下来。青袍的道长身形如影般,自甬道飞步踏来,双指并咒而出,木剑随即紧跟其上,冰冷的剑气凌厉,直扫断了城防卫身上大半金线。但金娘却死死地扯住剩余的几根,控制着两名城防卫,不断挡在她的身前。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腕上一紧,侧目看时竟是串玉珠缠绕其上,牵制住了她的动作。“金娘”被逼迫至此,转身怒目而视,却只听到钟棠淡淡地笑道:“如何,被人束住的滋味,不太好受吧?”“金娘”来不及答语,只慌忙将金线引至左手,想要重新操控那几个城防卫,可李避之却已御剑来至,再次将金线斩落,眼看着就要袭至“金娘”面前。可金娘却忽然笑了起来,索性将手中金线一撤,不顾钟棠玉珠的拉扯,迎面向李避之的木剑撞去,回眸间却是得意地看向铁笼中的银娘。“别伤她!”银娘嘶声叫喊着,周身迸发而出的银线穿碎了玄铁牢笼,倾身飞扑而去。而钟棠也大力扯住手中的玉珠,想要“金娘”的身体拉回来。电光火石间,李避之已然收回了木剑,可终于寻到了时机逃窜的“金娘”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完全无法动弹,眼前也唯剩下一片金光。距离她最近的钟棠,亦是被金光所笼,手中那绑缚着“金娘”的玉珠串,仿佛被什么大力吸引着,将他的整个身躯拖向前方。眼看着他的身体就要被那金光所吞没,李避之于周侧石壁骤然借力,纵身而上拉住了钟棠的手,随即与他、还有银娘一起被卷入了金光之中……------“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1]隐隐的,耳畔是琵琶扬琴声声作奏,春歌婉转仿若莺啼,像是被浸入了无尽的温柔乡。李避之睁开双眼,却见眼前已不是幽暗冰冷的城防卫密牢,而是座精致华美、人群熙攘的楼阁。放眼处花灯连缀,衣裙飘香,无一处不是花团锦簇,无一处不是奢靡快活。李避之皱紧了眉头,他心中暗猜此处怕并非现实,而是被那金光带入了某处幻境之中,于是毫不留恋地抬步走去,开始在人群中寻找钟棠的身影。“来呀,来呀--”身着彩衣,仿若飞蝶的女子笑着从李避之的身边穿过,紧跟着便是与她笑闹的男子,擦肩而过时淡淡的酒气传来,一切都似幻非幻,如梦非梦。楼阁正中,那牡丹花砖堆砌而成的小台上,手弹琵琶的歌女仍在唱着,可李避之却只能隐约听得不成行的词句:“……金翠缕,弦上黄莺语。劝我早……早归家……”他脚下的步子顿住了,思绪方动时,却见前方花梯的雕栏上,朱衣若春水般流泻而下,随之一只染了棠色的酒盅便向他抛来。李避之几步上前,却并没有接住那只酒盅,而是接住了从雕栏上一跃而下的那个人--钟棠勾起唇角,双手揽抱住李避之的脖颈,衣襟随着他刚刚那翻动作,松松地露出些许胸口,他却不甚在意挑眸说道:“想不到道长也会光顾这风流之地,可是来听小生弹曲儿的?”话未说完,李避之的手已然落到了他的领口处,将那松散的衣襟重新拢上,遮住了那片外漏的光景,力道大得有些出奇。钟棠歪歪头,靠在李避之的怀里,逗弄的心思更甚:“此处实在暖和,衣襟不必系得如此紧的……我看道长的脸都有些红了,想来也是热的,不如我也来替道长松一松?”说着玉色的手指便已滑到了李避之的领口,深深浅浅地试探着要解开。“钟棠。”异常严厉的两个字,从李避之的口中呵斥而出,钟棠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刚刚还在作乱的手嗖的就收回了,老老实实的抱着李避之的脖子。“道长,我思来想去,眼下还是先去做正事吧。”钟棠眨眨眼睛,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干过似的,装出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李避之冷眼看着他,却终是没有将钟棠放下来,稳稳地抱着怀中的人,继续向前走去。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韦庄《菩萨蛮》本来今天某鸭上班摸鱼,写了一千多字,以为晚上可以早更结果到家才发现,文档留在办公室电脑里,忘了拷回来……第30章 金银怨偶(十六)与李避之一样,银娘再次睁开双眼时,看到的也是这般绮丽惑人的场景。她不禁怔愣在了原地。银娘当然知道这是在哪里,多少个眠于荒漠黄沙中的长夜,她都曾梦回到这里。这毁于战乱中的旧都,这化为焦土的教坊。流云飞鹤的铜灯照应着明珠红帘,靡靡醉人的丝竹映衬着喧嚣人语,尽管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银娘的手,还是慢慢地抬起,想要触及眼前的低垂的帘幕。“哗--”那红帘擦着她的指尖,被人从另一侧拉开了,更为耀目的灯火缀满了楼阁,惹得银娘的目中,泛起水光。在模糊的视线中,她又看到了那雕绘着牡丹缠枝的圆台,还有摇曳于台上的金纱衣裙。“银娘,还不快上来吗?”一只戴着金链多宝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银娘却迟迟没有搭上,而是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来,仰望着花灯交映下,最为熟悉的面庞。“金娘……”银娘口中喃喃着,她一时间有些不确定,现在的金娘是否还被人控制着,可仔细分辨下,却发现金娘的眼睛,竟是无神的。没有真正的清明,没有为人所控的阴邪,只是空洞而无神。可她分明还在笑着,欢快而温柔地催促道:“快些呀!莫要让人等急了。”银娘终是在这一声声地呼唤中,握住了金娘的手,轻盈地跃上了牡丹台。弹着琵琶的歌女还未远去,她仍旧在吟唱着,明明是中原的词曲,却带上了西隶的味道。“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第41章 感谢在2020-07-03 01:00:32~2020-07-04 01:1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菜尾兔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1章 金银怨偶(十七)两人纵身跃下时,正落入了那牡丹台上。而在他们的身后,面相凶狠的木偶紧跟着,扑咬着追落下来,直砸到牡丹台旁悬挂帘帐的架子上,高大的木架随之倾倒下来。李避之立刻搂着钟棠翻身躲避,却是避开了木架,但没有避开飘扬而下的红纱帐。两人被这绮丽的纱幔覆拢着,身体又紧拥相缠,竟像是同困于花烛鸳鸯帐。若放在平时,钟棠怕是要好好调笑一番,可眼下他却来不及生出何等旖旎的心思,右手凝灵,直将那玉珠金铃抛出,立刻将身上的红帐撕裂开来。李避之趁机揽着他,从中脱出,木剑横扫去身上的木凶偶,转而与钟棠从牡丹台上撤出。-----银娘经方才一事,便将近力竭,此刻只能死拽住目光仍是涣散的金娘,跌跌撞撞地穿过幻境中的人群,四下躲藏。幸而这金娘记忆中的教坊,她也是极为熟悉的,没多久便带着金娘,躲入了一间隐蔽的杂物房中。仔细检查过门窗关紧,房中并没有木凶偶后,她才疲惫地靠着墙面,坐了下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金娘依旧沉浸在往日的那段记忆中,面对突然出现的恐怖变故,只是满面惊恐。银娘望着她,一时间却不知该怎么说起,又从哪说起,口中只好低念着:“没事的金娘,很快……很快就过去了。”金娘空洞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又变回了无神。一心警惕门外动静的银娘,并没有注意到这微小的变化。她如今满心都是纠结,不知道自己带金娘逃窜究竟是对是错。她们既要避开木凶偶,又要防备那藏于暗处的操纵之人。可这样一来,李避之与钟棠便同样,很难再找到她们了。而就在此时,杂物房外的长廊上,忽得传来了凌乱踉跄的脚步声,这让银娘不禁揪起了心,可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紧接着,她便听到了熟悉的呼喊:“金娘?银娘?你们在哪--”是胡努儿!银娘心中一动,自从胡努儿因寻她,而死在战乱中后,她已有太多年,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在这金娘记忆的节点上,胡努儿也是活着的,还常常在教坊中陪伴着她们。“金娘,银娘--”又是一声呼唤,金娘刚想出声应和,却被银娘捂住了嘴巴。这些年来经历的种种,早已让银娘学会了冷静与残酷。外面的人,只是一个幻影,他并不是真正的胡努儿。因为想要看一眼,仍旧活着的胡努儿,而暴露现在的藏身之处,显然并不合算。“金娘,银娘,你们别怕!我来带你们离开这里……”金娘并不明白,银娘为什么不回应胡努儿的呼唤,她不住地眨着眼睛,像是在询问着银娘。可银娘却只是默默摇头,仍旧不发出一丝声响。胡努儿的脚步声似乎远了些,渐渐地都快要听不到了,银娘才缓缓地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长廊上却乍然响起胡努儿的惨叫声,他似乎被什么缠住了,不断地传来拍打声与怒喝:“离我远点!”“啊!”尽管银娘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胡努儿已经死去了,这不过是个幻影。但那一声声惨叫,却像是刀子般,直划入她的肺腑。“银娘,银娘……”金娘终于忍不住了,她挣开银娘本就无力的手,推开了杂物间的门。银娘慌忙去追,却看到长廊上浑身是血的胡努儿,四肢被细细的线穿透了,无力地悬挂在半空中。“金娘别过去!”银娘挤榨着自己最后的灵力,从指尖迸发出一缕银线,将金娘拖回到自己的身后。然而她的手还未能收回,便被自胡努儿方向射来的细线缠住了。银娘一时无力反抗,被那细线直接拖拽而起,重重地摔向胡努儿背后的地上。“银娘!”金娘刚要向银娘扑去,可就在这时,她的眼中又短暂地闪过清明,这令她整个人停顿在了原地。可胡努儿身上染血的丝线却并没有停下,一缕一缕再次从他的手中抽出,向金娘射去!只听“呲啦--”一声长响,却是青光木剑与细线斜擦而去,逼着它转换了方向,冲入地面中。紧接着,钟棠与李避之落于金娘面前,戒备地看向被细线吊起的胡努儿。与此同时,银娘虽手腕被细线所缠,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她撑着最后的力气,从地上撑起身体,想要去寻找胡努儿身上的细线,究竟来于何方。但……她却找不到。不是说那些细线太过杂乱,让她无法追溯。而是,真的找不到。那些染血的细线,贯穿于胡努儿的手腕,然后缠绕着他的身体,延续着延续着,直到延续到……他自己的手中。“胡努儿。”钟棠的手指紧勾着腰间的玉珠金铃,目光同样循着那细线,找到了它们的源头。一个令人意想不到,又或许会让银娘难以接受的答案,就这样出现了。 第43章 就在这时,一丝金线倏忽来至,将距离最近的凶偶缠绕搅碎。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金线迸射而出,精准地直穿透胡努儿控制的凶相木偶。“金娘……”已近昏迷的银娘微微地张开了口,在她模糊的视线中,那穿着金纱罗裙的身影,终于控着金色的丝线,绰约而凛冽地站了起来。这是她载于魂灵之上的记忆,没有人能够再控制她。无数的金线从金娘的手中漫卷而出,将凶相木偶中的银线尽然逼出,而后占据了那些凶相木偶的身体。原本气势汹汹而来的凶相木偶,全部于半空中顿住了,它们在金线的控制下,慢慢调转了身体,张开满是木刺的大口,朝向原本的主人胡努儿。“金娘,别……别闹了。”胡努儿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凶相木偶,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慌张,用平时惯常的语气,对金娘说着。“放开她。”银娘抬起满是恨意的眼眸,死死地看着胡努儿。“我怎么能放呢,你们两个终于要都归我。”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胡努儿仍不愿意放下他的痴念,而换来的,却是金娘冰冷而怨恨的目光。“金娘……银娘……”胡努儿还在念叨着,而金娘缠满了金线的手,已然控制那不知其数的凶相木偶,向胡努儿扑去。眼看着尖锐的木刺就要咬至眼前,胡努儿只得再次与钟棠拉扯着手中的银娘,将她的半边身体硬拖拽而起。金娘皱眉间,因怕伤及银娘,只好调转方向,微微偏离开来。胡努儿刚要松口气,却不料钟棠扯着银娘的玉珠金铃,猛地松开了。胡努儿刚要借此再控制住银娘,却不料那自钟棠手中抛出的玉珠金铃,此刻却已带着悦耳而震心的碎响,冲至胡努儿的脖颈。胡努儿赶忙去避,可就在霎时间,动作却猛地停住了。他低头,眼睁睁地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那溢着寒光的木剑,从侧面穿透了。“啊……啊……”胡努儿的视线先是惊诧,然后又转为哀求,他怔怔地望向金娘。可金娘对他,却只剩了刻骨难忘的恨意。她在胡努儿的目光中,将缠绕着无数金线的手,一点点的弯曲,就在合拢的那刹,被金娘所控的凶相人偶如恶犬般,狂扑而上--银娘的身体失去了细线的勾吊,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染了胡努儿鲜血的银纱,漫漫扬扬地铺散在她的身下。而密密麻麻的金线退去后,金娘也一步步地走到银娘的身边,紧挨着她坐了下来。钟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来,却被李避之握住了手。眼前的场景,开始慢慢变化起来,恍然间却已不是布满碎偶与鲜血的走廊,而是又回到了绮丽奢靡的牡丹台上。刚刚的混乱与杀戮仿佛从未发生过,四周再次回荡带着醉意的欢闹声,自雕栏而垂下的红帐为微风所拂,隔纱可见那络绎穿梭的衣香鬓影。这是金娘记忆中的旧都,是她与银娘,最美好的年华。带着西隶风韵的曲调也重新响起,只可惜台上的美人却再未能起舞。金娘的身影在一点点的变淡,她残缺的魂魄与胡努儿的三魄,已经交缠在一起太久太久了,久到失去了一方后,另外一方也无法继续维系下去。可她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不舍或是忧伤,只是平静与释然。“这是那位王小姐的三魄,他还未来得及将它融入木偶中。”金娘伸出了手,一团小小的光晕便从她的掌中飘出,慢慢落到钟棠的手上。而后,她又转头看看钟棠身后的李避之,颔首致谢,却又叹道:“我姊妹二人,得道长与尊师相助良多,可惜如今大限将至,无以为报……”李避之却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为道者,顺天命而遵万生,相逢相助皆源缘法,姑娘无需介怀。”金娘沉默片刻,终是浅浅而笑:“是……多谢道长开解。”她的身影越来越淡,钟棠虽与金娘并不相熟,但说到底他们皆为草木所生的妖灵,此刻看来也是不忍的,于是便开口说道:“已至今时,姑娘可曾还有什么未了之愿吗?”金娘张张口,还未出言,那倒于台上的银娘,却忽得艰难地撑起了身体,看向了钟棠:“倒是当真还有一愿,望钟掌柜与道长成全。”“你……”李避之刚想开口,银娘与金娘不同,她只是力竭负伤罢了。可钟棠却用力反握了一下他的手,清清有些酸涩的喉咙:“姑娘不妨说来听听。”银娘金娘对视着,而后目光望向的西方,仿佛隔着这层层幔帐,重重楼阁,又看到了那西隶大漠中的月光。“道长与钟掌柜日后若有机会,请把我们送回家乡去吧……”她们的声音浅的,便如叹息,却让钟棠无法拒绝:“……好。”“如此,我姊妹二人便再次谢过了。”金娘的身影仍在继续变淡,淡得钟棠几乎都要看不见了。“该走了。”难得的,李避之主动拥住了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轻言道。钟棠点了点头,又望了一眼繁花与纱帐交映之下的牡丹台,望了一眼只余银娘一人的牡丹台,而后在那未曾吟唱至尽头的曲调中,与李避之相携着,终是离开了。“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劝我早归家……”那声音彻底停断之时,李避之与钟棠也回到了城防卫密牢之中。胡努儿、金银娘都已经消失了,受伤的城防卫七横八竖地躺在地上,但并没有什么大碍。除此之外,钟棠慢慢弯下腰,捡起了那遗落在铁笼中的,那栩栩如生的金银木偶。就当他将它们抱入怀中时,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却从金色的木偶身上掉落了。“那是什么?”钟棠低头刚要去看,却被李避之收入了袖间,听他淡淡地说道:”是胡努儿怨气结成的怨石,需我带回金乌处置,也算是给各方留个交代。“钟棠还要再看时,李避之却伸手抚了一下他的眼角:“还不累吗?”这等主动相邀的言语,可当真是不多见的,钟棠随即弯弯嘴角,靠进了李避之的怀中,深深地将头埋在他的青袍中。 第45章 钟棠偏偏又微抬起脸来,慢慢凑近李避之,想要为李道长唇上再添一抹香。可就在这时,他忽得又听到了李避之脚下,忽的传来锁镣紧绷之声。这也非是一两次了,每当钟棠想要与李避之亲近亲近时,那锁镣都像是故意搅局似的,发出沉闷难听的声响。钟棠哪会不生疑,刚要低头去瞧,可那李避之抚在他蹭在颈间的手,却顺势托住了他的下巴。一个没留神,钟棠便只觉唇间一凉,李避之的气息含冰而渡,带着丝丝清凉的甜意,直侵他的唇舌。钟棠的身子不禁又软了下去,李避之的手臂却已然揽在他的腰上,慢慢收紧着将他扣入自己的怀中。情起而生迷,可漫漫绵长的吻中,钟棠却依旧能够听到李避之脚下的镣铐作响。他不禁微微眯起眼眸,一面沉沦于李避之的亲吻与怀抱,一面却又暗暗勾起了腰间的玉珠串。待到这一吻稍歇,他还靠在李避之怀中时,便忽地抛出了金铃,直将李避之的袍摆掀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李避之仍揽着钟棠,默不作声地又将青袍拉了下去,看似毫不在意地想要遮盖住,那死扣的、已经锢入他足腕中,锢出血迹浸染了鞋袜的锁镣。钟棠当然不依,从李避之的怀里挣出,便要去看他足腕上的伤,可却被李避之拦腰又抱回了怀中。“没什么,小伤而已。”李避之说的淡然,钟棠怎么肯信,抓着他的衣摆追问道:“这到底是谁锁上的,为什么锁你!”“是不是……与我有关?”“没有,”李避之矢口否认,慢慢握住钟棠的手,低声解释道:“这锁镣是我师父锁上去的。”“只因我天生命带厉煞,祸根于身,若不加控恐伤人伤己,所以师父才用此物将我锁住。”“厉煞,祸根……”这几个字在钟棠的唇间轻颤,许久之后他才垂着眼眸,低低地问道:“它真的与我无关吗?”“无关。”李避之答得这般干脆,只可惜钟棠却一个字都不信。他猛地抬头,骤然吻咬上了李避之的唇,毫无章法的辗转噬缠,而后耳边又听到了锁镣紧绷的震响,李避之的足腕再次被勒出血迹。“这就是你说的,与我无关!”钟棠退出身子,看着李避之的脸,嘴角的笑若噙了霜:“李道长未免觉得,钟某太过好骗了。”李避之沉默,钟棠转而从竹椅上离开,快得只留给李避之一缕朱红的衣角。他言语是从未有过的决然:“既与钟某相交,于道长身体有害无利,那钟某此后便离道长远远的就是。”“李道长以后,也不必来五味斋了。”说完,便要往门外走去。可他还未能走出几步,便被李避之从身后扣住了腰身。钟棠下狠了心,挣扎着要走。李避之却欺身而上,紧搂住他的身体,抵在了房门边,不容抗拒地吻了下去。什么隐忍,什么克制,在这一吻中几乎尽然被李避之抛去。他想要将钟棠永远的留在怀中,每一刻,都想要像如今这样,拥住他亲吻他……“为什么?”钟棠起初还不断地反抗着,可后来也失了力气,只是在李避之的怀中,哑声问道。“钟棠,”李避之的手,慢慢拢上他伪乱的鬓角,将那一缕缕青丝,珍重的抚平:“你会明白的。”“会明白?什么时候?”钟棠抬头看着李避之,眼眸微微泛着薄红:“三年?四年?还是更久,十年二十年?”“李道长,你总要给我个期限的。”“七个月。”李避之薄唇微动,目光深重得,令钟棠有些读不懂。作者有话要说:叫我粗长鸭!感谢在2020-07-07 01:09:12~2020-07-09 00: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狸夫人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4章 人皮寿柬(二)“我还能信你吗?”钟棠闭上了眼睛,有些失力地靠在李避之的怀中。李避之圈着钟棠的身子,像是回应般,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钟棠又笑了下,带着几分苦意,继而又强作洒脱地说道:“罢了,不过是七个月,便再信你一回吧。”“若是到了那时候,你还是瞒我,我便自己去查。”“大不了整个临安城都去闹一闹,什么金乌太渊,想来总有能弄明白的地方。”“钟棠……不要这样。”李避之听他这么说,不禁又微皱眉头,可钟棠却就那么抬眼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显然打算说到做到。半晌后,李避之终于低低地叹了口气,轻抚着钟棠的后背,缓言道:“临安……是个很好的地方,我从前一直都想带你回来看看。”“你本就该在繁华富贵乡中长大,那时我觉得,你定会喜欢这里。”钟棠眼眸顿凝,这是第一次,李避之向他提起过去的事。“但我也知道,这临安城也是个极危险的地方。这里的万家灯火背后,都不藏着多少暗陷。若是真的带你回来了,我又能不能护得住你?”“可你终究还是来了。” 第47章 不会有什么狗血炮灰女配情节哒虽然某鸭最近超爱狗血文咳咳咳第35章 人皮寿柬(三)月明星稀,虽说并没有下雨,但这一夜却是少有的清凉。宁王府中,巡夜而过的家仆侍卫,往来于主院雅辉堂外,高挑的灯笼几乎映亮了半边天色。相对于院外重重守卫,雅辉堂内却安静了许多,几个小丫头低着头站在的廊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见着那执事的姑姑从寝房中出来,才放轻了步子围上前去,低声询问道:“殿下安歇了吗?”“安歇了,安歇了。”执事姑姑叹了口气,伸手用帕子擦擦额角的汗水,自己也算松了口气,转而向小丫头们嘱咐着:“值夜的时候都机灵点,若是有什么动静……”“姑姑,”一个年纪小些的丫头,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苦了脸,声音微颤地说道:“我,我怕……”“这有什么可怕的,”执事姑姑看看身边的这群丫头们,个个脸上都带着惧意,自己强做镇定地说着:“你们不想想,这院里院外有多少人,眼下只怕比皇宫里守卫还多呢,有什么可怕的。”“可,可是他们不会捉妖啊。”另一个小丫头搅着手上的帕子,瑟瑟地说道:“那金乌和太渊的道长都来看过了,不还是没什么用。”“碧儿--”执事姑姑告诫地看了她一眼,又安抚道:“怎么没有用,咱们殿下用了司道长送来的金符,如今都能安睡了。”“想来只是那妖物诡谲了些,两观的道长要费些时候,不过早晚也总能捉住它的。”小丫头们听她这么说,心中随还是惴惴,但嘴上却不敢再抱怨了,只得齐齐地低头,道了声:“是。”“好了,”执事姑姑有些疲惫地挥挥手,安排道:“该做什么,该守哪里,都去吧。”说完,便自己在廊下寻了个位置站好,其余的小丫头们不敢忤逆她的意思,也三三两两地分散到各处守起夜来。“碧儿,你也别太害怕了,咱们不一定遇得到什么的。”与碧儿一起守西廊的,是个年纪稍大些的丫头霞儿,见她实在害怕,不由得出声安慰道。“可要是真遇到了呢……”碧儿见四周没有旁人,隔着院墙能看到外面巡逻的灯火,不由得向霞儿那里凑凑,说道:“我以前就听人说,咱们宁王殿下从小便体虚多病,不是个阳气旺的,最容易被这些脏东西盯上。”“若是宁王殿下真出了事,圣上又怎会放过我们……”碧儿这么一说,霞儿跟着忧心忡忡起来,连带吹到身上的夜风,也不再觉得凉爽,反而只感到丝丝阴冷。“你可别说了。”霞儿挣扎许久,声音低低地说道:“咱们殿下那是龙子龙孙,自然能得上天庇佑,必不会出事的。”“但愿吧……”碧儿缩缩身子,双眼不安地看着四周,口中低喃道。夜越来越深了,为了不打扰宁王安眠,主院内的灯火熄灭了大半,只余下零星几只灯笼,分散在各处。两个小丫头站在西廊的柱子边,一面听着房中的动静,一面看着外头巡逻的灯火。好在上半夜就这么过去了,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霞儿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身体靠到了柱子上,偷偷地犯起迷糊。可碧儿却因着心里的害怕,一直警惕地看向四周,黑暗中的树影竹影好似都变做了人影,而蝉鸣虫叫,在她听来也似透着不祥的低言。“再等一炷香,就有人来接替了……”碧儿的口中,不知是在对霞儿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到。可就在这时,她发现不远处的小径上,出现了一点亮光,正慢慢向她们走来。霎时间,心中的恐惧翻涌而出,碧儿赶忙用力推推霞儿:“霞儿,霞儿,快醒醒!”霞儿被她这动作吓得一激灵,马上紧张地睁开眼睛:“怎,怎么了?!”“你快看呀,那是什么?”碧儿怕得都快要哭出来,她指着那亮光说:“我们快去叫执事姑姑吧。”霞儿随着她的手看过去,然而这么一会的工夫,那亮光依然靠近了,近到霞儿能看出,那不过是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别怕别怕,你看仔细,那不是妖物。”霞儿不断地安抚着碧儿,直到那小太监真的到了两人面前,碧儿才稍稍放下心来。“这位小公公是打哪来的?都这么晚了,可有什么事吗?”尽管碧儿看清了是小太监,但还是又怕又疑,躲在霞儿身后问道。那提灯的小太监,身穿着十分干净的青白衣裳,在黑暗与灯光的交融下,倒像是泛着淡淡的暗光。他先是规矩地对着她们行了礼,举起手中比巴掌略大些的锦盒,而后尖细中,仿佛又带缥缈的声音传来:“小的是白嫔娘娘宫里的,娘娘心中挂念殿下,所以便让奴才送些养神的东西来。”“白嫔娘娘?”霞儿平时与宫中来的人打交道多些,好似从未听过见过什么白嫔,心中难免也起了疑惑,于是便说道:“殿下如今已经睡下了,小公公不妨将东西交给我们,或是交给执事姑姑,等明日殿下醒来,我们再转交。”这般处置倒也合情合理,但那小太监却摇摇头,只捧着手中的盒子道:“娘娘特地嘱咐了,东西务必交到殿下的手中。”“可殿下……”碧儿刚想再出声反驳,整个人忽得僵住了。小太监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头,那原本应有眉眼的面容上,却只有一团化不开的薄雾。那薄雾仍在缓慢地流动着,流动着,可只是眨眼间便将碧儿霞儿两人都笼罩了,而她们却连动都没法动一下。小太监似乎笑了,他带着周身的雾气,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宁王的寝房之中,而手中的锦盒,也一滴,一滴的流淌出鲜血。明明只有巴掌大小,那鲜血却像是流不尽般,一路淋漓着,在地上染出了条血路。终于,小太监停住了步子,站到了宁王的床边。白色的雾气弥漫着,将床上难得安睡的宁王,也慢慢包裹了进去,而后把那仍流着血的锦盒,放到了宁王的枕边……一大早,五味斋刚开门后没多久,几个金乌观的弟子便匆匆来买点心。“几位道长,今日可有什么急事吗?这会玫瑰饼、桂花酥都还未出笼呢,只有枣花酥和杏仁糕两样是现成的。”难得的,钟棠也起了个大早,见着是金乌观中的人,便亲自招待起来。“不拘于什么花样,掌柜的您随意给我们拿些就是了,我们垫垫肚子便要去宁王府的。”上次那个矮个的小道士与钟棠搭着话,随口说道。“哦?又是宁王府?”钟棠一面给他们取着糕点,冷不防地听到了宁王府三个字,不禁又想起前几日听到的“风流韵事”。 第49章 那宁王能一连几月遇邪,也当真是稀奇。直到进入那上书“雅辉堂”三字的内院后,才不见了兵卫的身影,一应伺候的下人都换作了丫头婆子,连太监都不曾多见两个。钟棠随着李避之走到正房前,可还未等进去,便见一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女子,从从房中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老太监只唤她胧娘,她就是这宁王府上的大执事姑姑。胧娘见他们来了,摆手低声道:“道长来的不巧,主子惊惧了半夜,如今刚睡下了,您且去侧房稍坐坐吧。”与这些贵人打交道,就是规矩分外多些,李避之早就习惯了,点点头后便再随执事姑姑往外走。但他又怕钟棠嫌烦,脚下迟顿两步,垂眸低声对他说道:“怕是要耽搁一会,你若是……”钟棠却眨眨眼,暗中勾住了李避之在袍袖下的手:“我这平民轻易还进不来王府内院呢,如今算是沾沾道长的光,进来了就好好看看。”外头小丫头多起来,李避之不好再多言,只是又握了握钟棠的手。之前几个先到的金乌观小弟子,此刻也被安排到了侧房中,他们听说师叔来了,纷纷围上去,没曾想就看到了李避之身后,一身金乌观道袍的钟棠。“钟……钟……”方和风当即就卡了壳,险些叫出钟掌柜来。幸而钟棠勾眸一瞥,接过他的话:“方师侄久等了,我在观中闲来无事,就陪师兄一起来了。”这话一出,小道长们的脸色各个精彩,连带李避之握着他的手,都跟着乍然一紧。钟棠只当他嫌自己胡闹,越发肆意地又靠在李避之身边,挑唇说道:“是吧,师兄--”“胡闹。”李避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呵斥了一声,目光却久久地停留在钟棠的身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而金乌观的小道士们,见着李师叔都不反驳了,加上有宁王府的外人在,他们也不好说穿,只得按头认了,三三两两地叫起“钟师叔”来。那宁王的一觉,睡得也是当真的长,钟棠与一众道长们,坐了快两个时辰,都不见再有人通传。而趁着这个时间,钟棠倒是从李避之那里,将宁王以及其所遇之事,打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宁王乃是当今圣上的五子,虽排行稍后,但却是唯一的,中宫皇后所出嫡子。他如今不过二十出头,自幼却身体病弱,当年太渊前观主曾为其卜卦,说是命势略生性喜阴而避阳,所以这院中伺候的才多是女子。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圣上前些年本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连太子都立的崔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可谁知八年前,那已稳坐太子之位的二皇子,却无端谋反了。也是从此以后,圣上却突然觉得,前太子是因出身不正,才心术不正,转而开始重新培养起,那个出身最正的嫡子。当然,兴许同样是从上次的事中得了教训,五皇子及冠后并没有直接被立为太子,而是暂封了宁王。不过……这在外人看来,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毕竟近来,圣上连那龙盔开明卫,都给了宁王。但正如太渊观那位前观主所言,便是圣宠再盛,也抵不过宁王命势里的弱。身子如何且不说,就说最近这遇妖之事,也比旁人都蹊跷些。大约两三个月前,宁王开始做一个梦,梦中并不知身在何处,但见周遭流云飞星,雾遮花红,远远还见有琼楼玉宇隐隐而现,倒当真像是入了仙境。其后他便见一面容娇美的小宫女,手捧锦盒而来,对着他盈盈行礼,只说是来送寿宴请帖的,望宁王务必前往。宁王只当她是天宫仙娥,哪里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便满心欢喜地收下了,至此这仙梦也结束了。宁王本以为是梦,却不想醒来后,竟发现枕边当真有只锦盒。当时正值夜半,宁王连叫人点灯都等不得,就借着床帐外昏暗的烛火,将那锦盒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却不想,目所见处尽是淋漓血污,而他手中所触之物绵软而冰凉,竟是一块犹带着口鼻--人皮。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吃醋+作妖的小妖精感谢在2020-07-11 01:25:15~2020-07-12 20:3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细听轩雨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7章 人皮寿柬(五)“人皮?”钟棠皱皱眉,有些嫌恶又略为好奇地问:“那宫女不是说,是寿宴请帖吗?”“是人皮,也是寿宴请帖。”李避之垂眸,看着钟棠的侧脸说道。钟棠一愣,随即也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那人皮就是寿宴请帖?”李避之点点头,这人皮做成了寿柬,宁王殿下之前竟一共收到了三次,昨晚怕是第四次了。这宁王本就身子孱弱,又受了这接连的惊吓,几个月来直接缠绵病榻,隔上三五日才能勉强起身,入朝一次,在皇帝面前露露面。而圣上也确实是看重这个儿子的,所以才分外心疼他,念及他背后多为文臣,便将开明卫给了他。钟棠刚想继续问问那人皮寿柬的事,却不想一个小丫头推开门来,见着这大半屋子青年道长,脸红红的行礼道:“姑姑说,主子刚刚已经醒了,请众位道长过去呢。”“这倒是快……”方和风小声嘟囔了句,钟棠看过去时,他又把嘴紧闭起来。还是李避之客气地回礼,说道:“有劳了,贫道等这便过去。”那小丫头抬眼就见着,这么一位冷清俊逸的道长,脸颊瞬间更红了。钟棠指尖触着腰间的玉珠金铃,抬脚便暗将正要上前的方和风一绊,矮个子的小道长立刻扑身而去,恰将李避之与那小丫头隔开。“抱,抱歉,”方和风手忙脚乱地站好,一个劲地对着小丫头赔不是:“是小道,小道刚才失礼了。” 第51章 却不想胧娘只是摇摇头,脸上勉笑着说道:“不过是烫了下手,不曾有事的,主子不必上心。”钟棠轻托着下巴,瞧着胧娘又重新转身,为宁王端来一盏新茶,目光却难掩复杂,于是便冷不防地问道:“不知执事姑姑可知道,宫中当真有这位白嫔娘娘吗?”临至宁王府上的道长,多半都谨慎有礼得很,胧娘乍然被这般直接的问道,实在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略微不自然地点点头:“好似听人说过……之前是有这么一位白嫔娘娘。”“什么叫做之前?现在没了吗?”钟棠的目光停留在胧娘的脸上,继续追问道。“是……那位白嫔娘娘十几年前就去了,”胧娘似有躲闪,故意向宁王说道:“她生前也未曾听说过什么异事,许是那妖物,随意借了宫中人的名号罢了。”宁王李修德点点头,也皱眉回忆着说道:“白嫔……本王幼时似也曾见过几面,依稀还记得是个和善的人,应该不会与这等妖事有关。”钟棠听着这主仆二人的言语,只是垂下眸玩起了腰间的玉珠串,没再说什么。正在此时,房外院中又传来些许声响。紧接着,刚刚引路的老太监便进来通传道:“主子,太渊观的道长们也到了。”宁王听后,自嘲地感叹道:“你们竟是又惊动了这么多人。”“快将道长们请进来吧,不可怠慢了。”“是。”老太监听后,忙又退下了。不过片刻,那太渊的司千瑾便带着四五个小道士,也进了雅辉堂的正房之中。他先向着宁王恭敬行礼,风度翩然,言语之中似有愧意:“殿下受惊了,是小道学艺不精,为殿下分忧。”宁王忙让身边的人,将那司千瑾扶起,然后取过枕边的金符,苦笑道:“司道长所制的金符甚好,至少保本王安眠了这几日,是那妖物太过狡猾,怨不得道长的。”钟棠稍稍退后几步,又蹭到了李避之的身边,低声念念着:“太渊给宁王送了金符,你们金乌这几日都在做什么?”李避之侧眸看看他,简言说道:“溯其根本,潜而伏之。”钟棠险些笑出来,又挨着李避之喃喃着:“那你们可是失了先机呀,我瞧着宁王现下已偏向太渊了。”说完,忍不住看着司千瑾摇摇头,他原本还不太明白,太渊观为何有事总喜欢让这个,看起来虽说漂亮,却实在不像是有真本事的司道长出面。可如今瞧着这司道长,在宁王面前又拜又叹的样子,忽地就明白了。这寻常修道之人,总归还带着几分清高,怕是轻易做不出来这等状貌呢。钟棠这边暗暗感叹着,而司千瑾总算与宁王诉完了衷,转而又对着李避之等人见礼:“正巧李道友也在。”“前日自离去后,小道观殿下之状苦思良久,又师祖所留之物中,寻到一样兴许有用的法器,却不知效力如何,还望李道友也相助鉴析一番。”李避之向来对司千瑾淡淡,对方既说到这份上,他也没拒绝的意思,只颔首道:“有幸一观。”司千瑾也已习惯了李避之的寡言,并不如何尴尬,转身取过小弟子手中的香樟木盒,先向宁王略拜,而后便右手于盒上凭虚绘起符咒来。钟棠很是好奇这司道长能拿出什么法器,于是便倾身往前凑凑,待那司千瑾手上符咒落成,只见木盒卒然开敞,一道耀目的金火熊熊而出。李避之青袍微动,下意识地将钟棠挡于身后,可那金火却已于现世瞬间,已直冲入钟棠的肺腑,逼得他当场便吐出一口鲜血。“这,这位道长?”司千瑾仿佛完全没有料到钟棠的反应,惊讶地看着他:“此物乃是伏妖之器,只会伤及妖物,这位道长……”可他话还未能说完,便被执事姑姑胧娘的惊呼声打断了:“主子!主子您怎么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聚向宁王,只有李避之的手臂暗暗支撑着钟棠,他眉头已然皱得死紧,想要即刻带钟棠离开,钟棠却对他摇了摇头。“司道长你究竟做了什么!”宁王双目紧闭,歪倒在床上,嘴角不断地溢出鲜血,胧娘一面呼喊着传太医,一面厉声质问着司千瑾。钟棠强咽下口中的血,望着司千瑾说道:“司道长的法器怕是有什么偏差吧,只会伤及妖物的伏妖之器,又怎会伤了宁王殿下呢。”司千瑾显然已经慌了神,他赶忙将金火樟木盒收起,想要靠近宁王补救一番,却被胧娘与老太监拦了下来。好在很快,宁王便转醒了过来,口中低低地唤着:“烫……好像要烧起来了……”钟棠想要提醒他家道长,这可是反超太渊的好机会,可他却再难说出一字,胸口中仿若还燃着团金火,直要将他烧穿。而李避之一直死死地揽着他的腰背,不断地注入着偏寒的灵力,半分不曾理会宁王那边的情况。这时外头寻的太医也赶了过来,可诊治之后只说是起了急火,并无大碍。胧娘这才稍稍放心,但却对两观之人再无好色,生硬地说道:“今日之事,奴婢自会向皇后娘娘汇禀,众位道长请回吧。”司千瑾还想再回转,但无奈胧娘脸色实在严厉,只好再三赔罪后带着太渊弟子离去了。司千瑾一走,李避之再不愿耽误半分,毫无感情地留下句:“贫道等也不打扰宁王殿下休息了。”便搂扶着钟棠的身体,小心又快速地向外走去。钟棠强忍着胸口的烧灼,可脚下不过几步便似又将那金火激荡而起,疼得他死死攥住了李避之的袍袖,鲜血呛咳而出,转眼便浸透了他的前襟。“钟棠!”李避之再顾不上什么,直接将钟棠横抱而起,青袍如风疾过,转眼便消失无踪,只留下方和风几人茫然地站在原地。“疼……”钟棠已经全然无暇感知身外了,此刻原本的烈火烧灼之感,已经尽然化为穿透心肺的疼痛,将他整个人吞噬折磨。李避之紧抱着他飞身而行,片刻之后便临至一草木繁盛的无人之处,负于身后的木剑凌空而起,暗青的寒光将二人笼罩其间。宽大的道袍如临风扬起,而道袍之下的锁镣仿佛紧绷至极点,深深勒入李避之的腕中,发出濒临破碎的重响。钟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本能地攀住李避之的身体,将满是冷汗的额头抵在对方的胸怀。李避之紧拥着他的身体,而木剑发出的寒光颜色却越来越深重,仿佛翻涌着可怖的黑涛。与此同时,他的眼眸中也弥漫上了暗色,几乎将眼白都侵染。身下锁链的声音愈发激烈,周遭的草木也转眼枯败,李避之却全然不顾,只是引木剑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那涌出的鲜血居然也变成了粘稠的黑色,他低头深吸一口,而后抵住了钟棠的唇舌,尽数渡了过去。钟棠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仿若无尽的痛苦中,感觉到了李避之的气息,而后乖顺地咽下他送至口中的东西。一次,又一次……钟棠渐渐地好像再感知不到身体中的疼痛,反而朦朦地贪恋起李避之唇舌的触碰。他不再单纯地吞咽,而是虚弱地挽留着李避之,想要更多他的气息,他的温度。李避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似稍稍送了口气,寒光之中的黑气慢慢褪去,他的眼眸也变回了正常的颜色。 第53章 而对于金乌与太渊而言,临安有异,无论源于什么,只要出事了便是他们的不力,更遑论如果出事的是这位准太子。“那道长打算怎么查?”钟棠的手被李避之握住了,只好仰起头来,用额头去蹭李避之的下巴:“这等宫闱秘事,怕是用寻常的法子,查不出什么来吧?”“二师兄虽已入观多年,但在宫中还有些许人脉。”李避之这话刚一说出口,便被钟棠在下巴上,留了几个牙印。“又要去找他,”钟棠想想那位问威真人,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的样子,心中就愤愤难平,眼眸稍转又引诱道:“我给你出个好法子,道长别去找你那二师兄了,好不好?”“你这两日好好休息,这些事不必放在心上。”李避之叹了口气,将钟棠重新抱住,可钟棠哪里肯,他直接转身扑在李避之身上,抵着他的鼻尖说道:“我已经没事了,一点事都没有了。”李避之微微颦眉,按住钟棠的身体,沉声道:“钟棠,听话。”可经过这些日子,钟棠早已再不怕他,继续用双手勾着他的脖颈:“我听话,道长便用我的法子,许我一起去查此事了?”“我是要你听话,好好休息。”李避之扶着钟棠的腰侧,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从自己身上翻下去。可钟棠却仍是不依不饶地缠着他:“许我一起就便是了,我真的已经没事了。你自己去忙了,若是那司道长回过味来,或是与他那师父说了,认定我是妖,要来收我怎么办?”李避之手上稍顿,钟棠便知自己又戳对了穴点,突然神色认真起来,望着李避之的双眼说道:“道长,只有跟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呀。”李避之看着钟棠的脸,沉默了片刻,钟棠知他在思索,也不着急催促,只是伏在他的怀中,安静对视。“不许胡闹,”李避之终于妥协了,他将钟棠从身上抱下,揽在身侧,难得多言地叮嘱道:“若要做什么,须与我商量。”钟棠当即便弯了眉眼,但还是作出一副老实的模样,不住地点头:“这是自然,我方才答应过会听话的。”李避之却是不信,可他实在拿钟棠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补言道:“如无意外,不可离我太远。”这下钟棠的头,点得更干脆了,他又重新趴回李避之的怀里:“我这般折腾,为的就是跟着你,又怎么可能离你太远呢。”李避之还要再说什么,钟棠却抬头直接抵上了他的唇,轻轻地触着说道:“道长,你就信我嘛,这次肯定不会再出事了。”钟棠的气息深深浅浅的,李避之仿佛还能闻到,不久前他唇间的血味。他一手托住了钟棠的脖颈,终是认命般着了这小妖精的道,深深地吻了下去。--------这一夜,宁王府中,注定并不好过。太渊观送来的金符已然无用了,因着白日之事,胧娘也并没有再遣人去找两观之人。只是按着皇后请来的旨意,又增添了不少开明卫守府。这次那金甲龙盔的桑将军,也再不顾避讳主子了,直带着人镇在了雅辉堂内院中,决意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老太监看着这府中的阵仗,眉头紧皱着,却摇摇头。他原本还想去与胧娘说几句话,可如今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只待着里头传来宁王睡下的消息,他才起身,与守卫打过招呼,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小院中。这夜的月色原本极好,夜行时都不用挑灯。可老太监走着走着,忽得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月光一下子就变暗了,暗到让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了。他心中顿感不详,想要赶回主院去,好歹求个人多的庇护,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老太监发现,他身后的路,不见了。漫无尽头的黑暗中,只有淡淡地白雾,仿若从阴曹中升起,四散而弥漫,没多久便把老太监淹没其中。他惊恐地后退,想要逃出这里,想要叫人救命,可没走几步,他的后背便撞上了一个,极为阴凉的身躯。紧接着,他不受控制地,僵硬地扭过了脖颈,却见一张苍白如煞的脸,猛地抵了上来!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黏黏糊糊,缠着道长的小妖精感谢在2020-07-14 23:43:36~2020-07-17 00:1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思卉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思卉 10瓶;浅浅浅珂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0章 人皮寿柬(八)老太监“啊!”地一声,几乎瞬间跌倒而去,可地上那惨惨的白雾中,却又伸出了几双仿若枯骨的手,将他托了起来。“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老太监声嘶力竭地喊着,最初的苍白面孔下的白雾也渐散去,露出了一身染血的太监服。他一步步向老太监走着,老太监几乎吓得晕厥过去,只知道闭着眼睛胡喊道:“别,别过来……你别过来!”那白面的太监,冲他阴阴一笑,将手中滴着血的锦盒取出,送到了老太监的面前:“公公莫怕,我是奉白嫔娘娘的旨意,给您送好东西来了。”老太监一听,更是崩溃地大叫起来,而后突然从地上爬起,疯了似的给来人磕头:“求求你,求求你,求求白嫔娘娘,你们就放了老奴吧!”“白嫔娘娘这些年来,都请那么多人过去了,连宁王主子都请了,也不差老奴这一个了……就放过我吧!”白面的太监听后,唇角得逞般微微勾起,一阵夜风吹来,竟将原本阴森的雾气,都吹散而尽。他俯下身去,用手中早已变成木头块的“锦盒”,抬起了老太监的头,轻笑着说道:“这位公公好似知道的事不少,可怎么两观的道长一来,便成了哑巴呢?”那老太监到底是在宫里沉浮多年的人,听着动静不对,立刻发抖着睁开眼睛,却见他面前哪有什么煞白脸的小太监,分明只剩个好看得勾人性命的朱衣“厉鬼”。这下他更是慌神慌得毫无头绪,双眼怔怔地看着厉鬼,口中不断嘟囔着:“饶命……饶命啊……”钟棠将手中的木块一丢,迎着夏夜风拢拢朱袖,踱步说道:“能不能饶你性命,且看你究竟知道多少东西。”“我……老奴什么都不知道……”老太监心神稳了稳,嘴上又严实起来。钟棠听后,又轻笑两声,而后又倾身凑到老太监的面前,一张妖异惑人的脸须臾之间,便化作了白面枯骨,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对着他:“公公,你真的不知道吗?”那老太监吓得连躲避都不能了,又惨叫一声,豆粒大的冷汗哗哗地落下来,口中的调子都变了:“知,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说!” 第55章 刑为宗却笑了起来,指着金乌观前围观的几十百姓说道:“此事是与我无关,可于这临安的百姓却极大相关……敢问若是金乌观的道长,都能为妖物所惑,那日后谁还敢信金乌是斩妖除魔的正道!”钟棠的指尖绕上腰间的玉珠金铃,他说呢,单凭自己这么个小妖,实在不值当得太渊的人,大清早就来闹腾。原来折腾到最后,还是要往金乌观这门脸上泼脏水。若放在平时,不过吵架而已,他没的怕的,可如今……他偏偏就是妖。钟棠的眼眸从刑为宗身上,慢慢移至仿若无奈的司千瑾,最后又看向自己身边的李避之……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底气,没那么足了。他是妖,哪怕自认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不曾做过,但在世人眼中他就是邪物。这好端端的清贵道长,好端端的御观金乌,与他沾染在一起,便是邪魔歪道,便无力足地。“你要如何?”李避之迎着众人的目光,泰然而又坚定地握住了钟棠微凉的手。而就在这时,他们身后,随着几声古钟的沉响,金乌观紧闭的大门就这样缓缓地打开了。“不知太渊观的小友清早来访,倒是鄙观怠慢了。”钟棠与李避之等人,都下意识地回首望去,却是青袍斑鬓的,手捧锈剑的代观主问寂真人,正迎着那晨光,站在门内面色慈和地看过来。“真人这是哪里的话,是小辈们糊涂,扰了真人的清修,实是不该。”司千瑾一见问寂亲自出面,脸上谦恭更甚,忙行礼言道。李避之也一侧身,依旧是将钟棠护于身后,向问寂行礼:“师兄。”唯有那刑为宗,虽见问寂后眼神稍有避闪,但还是向前一步,拱手说道:“真人来的正好,贵观李道长正为妖邪所惑,险些犯下荒唐事呢。”“哦?”问寂转脸看向李避之,面色未改却只问道:“避之可有为妖邪所惑?”李避之俯身而拜,言语中却毫无犹疑:“并未。”问寂听后点点头,又重新看向刑为宗:“避之自感未被妖物所惑,不知小友何出此言。”“何出此言?”刑为宗冷笑一声,指着李避之身后的钟棠:“那妖邪如今正被他护于身后呢!”钟棠垂下眼眸,他此刻只握着李避之的手,根本不想抬起头去应对那些投来的目光。可他却分明听到,问寂和煦如阳的声音:“这位善主,刑道长说你是那祸人害世的邪物,你可承认?”钟棠心中一明,怔怔地抬头望着金乌观门中的问寂,须臾后坦然言道:“自然不认。”“不若刑道长先来说说,我如何祸人,如何害世了吧?”刑为宗自然也听出了这二人言语中的关窍,强敛下眉间的怒意,转而又对他们说道:“如此空口无凭,自然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待要如何?”钟棠此番明晰李避之与问寂之态后,越发无惧,直接挑唇问道。刑为宗闻言,直接抬手指向金乌观的大门:“若我用太渊的法器,你们自然能寻出千万种不是,那如今用你们这金乌观来一证。”“世人皆知,金乌观中有观主元初真人亲设的伏妖大阵,所有妖物入则重伤,”说完他又挑衅地看向钟棠:“你可敢入?”钟棠面上虽仍带笑,但手心却出了层薄汗,他知道刑为宗所言非虚,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十分的把握的。因为他自己也分明能感受到,那金乌观阵法的存在……这样大的阵法,又是元初真人所设,即便李避之与问寂想要放水,怕一时也是难以改动的。“你敢不敢?”刑为宗再次逼问着,而视线已经落到了李避之的身上。“钟棠,走。”李避之忽得出声,握住了钟棠的手,带着他一步步向金乌观的大门走去。站于人群中的司千瑾,这次难得没有再上前劝阻说和,而是不由得抬起眼来,看着那二人的背影,嘴角极为克制地扬起又落下。很快,他们便走到了金乌观的门槛前,只需要最后一步,便能迈入其中。而钟棠,也越发明显地感受到了,那金乌观阵法的存在。如旭日之光,蕴蓄着赫赫炎炎的正气。“莫怕。”李避之的声音,低而轻地落到了钟棠的耳中,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方,看到的却只是李避之如常、清冷又温柔的眼眸。“这有何可怕的。”钟棠忽得便舒出一口气,他握着李避之的手,在门内问寂和煦眼神的注视下,终是抬起脚迈入了那门槛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此,他们紧紧地注视着钟棠的背影,等待着妖物显形或是……安然无恙。钟棠眨眨眼睛,意外而又平静地站到了金乌观之中,抬眸间正对上李避之难得的笑意。他居然就这么进来了,那入观前他所忌惮的阵法,此刻正温和地将他包裹其中,没有半分敌意。“不知刑道长还有什么话说?”李避之斜眼,看向身后仍立于金乌门前的刑为宗,冷声问道。那刑为宗似是极恼,似是极羞,转而怒火几欲冲出地看向司千瑾。而司千瑾的脸上却只有歉意与愧疚,主动上前向着钟棠等人赔礼道:“此事实在是小道与师弟太过鲁莽,惊动了真人修行,又烦扰了李道友与钟掌柜,实是小道与师弟的不是,还望诸位见谅。”问寂真人自然是宽言几句明面话,便准备如此将事情略过了。可不想那刑为宗却仍是黑着脸,半晌未能憋出半句,只挥袖而去。而司千瑾见状,忙又替师弟分辩几句,而后便匆忙离开了。金乌观前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们,见两观道长已去,便也四下散去,只有钟棠和李避之还站在原地。钟棠忽得就笑了起来,他扬起脸来,想要问李避之这是为什么,可又觉得这时再问这些,又有些多余。李避之却只是握着他的手,目光对上那笑容微微一顿,而后问道:“要去里面看看吗?”“既是入门,便是有缘。”这时还站于二者身侧的问寂真人,语气温平开口说道:“避之,你可带这位钟善主,好好入观赏玩一番,只是……”“莫要带他去你二师兄那里便是了。”作者有话要说:晋江又抽了,刚调好排版,一刷新就没了……幸亏不是在线码字另,上一章中小妖精的白面骨头并不是他的真身,只是故意借着那个吓人样,去逗道长玩的~ 第57章 问威一想到这妖物要在金乌观中晃悠,便觉怒气上头,对李避之说道:“看好他!”“是。”李避之躬身应下,可随即目光放远,似看着正向自己招手的钟棠,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刚要开口,问威却抢先严厉地说道:“他只能由你来看着,由你自己。”钟棠终于忍不住,脚下轻快地走到了李避之的身边,而李避之的目光也随着他一点点走近,直到他来到自己的面前,勾了棠色的唇:“何事要说这么久,我可等不得了。”问威实在不愿看见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而后转身:“该说的我已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说完,便直接离开了。钟棠看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不由得又放开了些,一个劲地往李避之身边凑:“你这凶师兄,刚刚跟你说了什么?”李避之伸手扶正了钟棠的身子,将问威的话,讲与钟棠听,说到关于白嫔与宁王,钟棠的手指又勾住了腰间的玉珠串,“如此说来,这位宽和温柔的宁王殿下也并非那般纯良。”不过这话说出来,钟棠自己都觉得好笑,能当上大崇准太子的人,怎么可能是真纯良无知呢。“那接下来,我们又要如何?还继续查白嫔的事?”钟棠颇有兴致点着李避之的手背,直到李避之将他的手包在手心。“不,已经来不及了。”李避之摇头,那人皮寿柬上虽说是七月廿三,如今只剩最后两日,甚至可以说过了今夜后,那些妖物随时可能出现,将宁王带走,所以……“我们直接去宁王府。”作者有话要说:小妖精:凶道长生气,我就开心~感谢在2020-07-20 00:08:14~2020-07-21 01:1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雬路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雬路 1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3章 人皮寿柬(十一)时隔一日,钟棠与李避之被那老太监引着,再次来到了宁王府的雅辉堂中。钟棠依旧是穿了金乌的道袍,装作是观中的道长,看似老实地跟在李避之的身边,但一进了正房的门,便开始暗暗地打量起里面的情景。宁王仍是倚靠在床上,精神看起来比昨日稍好了些,执事姑姑胧娘寸步不离地站在他身边。而同样守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她看上去大约十五六岁,相貌生得倒是端庄秀美,论及仪态举止应出身高门。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胧娘,言语间都对她很是客气。钟棠猜测着,她大约就是那位,据说圣上要降旨赐婚的奉熙郡主了。除此之外,眼下这房间中,还出现了一位他们很是熟悉的人——开明卫首领桑将军。“也不知圣上究竟是想要护着宁王,还是想给宁王添些麻烦。”趁老太监进房通传的工夫,钟棠暗瞥着那桑将军,忍不住与李避之说道。而李避之看着桑将军也微微皱起眉,圣上既决意组建开明卫制衡两观,却只给开明卫这样一个庸材将领,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但不管怎么说,开明卫的将领无能,对他们而言总归是有利的。宁王听老太监说他们来了,忙将人请了进来,语气上依旧客气:“两位道长辛苦了,这次又劳烦你们跑一趟,姑姑命人上茶吧。”胧娘因着昨日的事,对两观的道士还有些忌惮。但好在上次惹祸的到底是太渊,如今便是再心存不满,也不至将火气都发在金乌身上,于是便向着钟棠二人略略行礼,转身去沏茶了。宁王吩咐完胧娘后,又侧脸对守在自己床边的少女说道:“好了奉熙,先前只是你五哥在这,如今金乌的道长们也来了,你且回去吧。”钟棠站在李避之的身边,垂眸像是不经意地在玩腰间的玉珠金铃,心中却是弄明白了,难怪姓桑的能坐稳开明卫将军之位,原来他是奉熙郡主的兄长,也就是皇后母家的人。宁王这般说了,奉熙郡主却并不怎么乐意。她俯下身子,用少女特有的笑容撒娇讨笑道:“我好不容易才从府上出来,表哥就让我多留一会嘛。”宁王对她笑笑,还未说什么。而一边的桑将军却忽得想起了,之前临安城里,那没头没尾的传言。他立刻黑下脸来,并劝说道:“奉熙听话,莫要打扰了你殿下休息。”桑将军这么一说,奉熙也努起嘴来,却不敢纠缠了。她只是又凑在宁王跟前,不舍地说道:“那表哥身子好了,可一定要遣人去与我说,”“好,好……”宁王点头应着,桑将军随即刻指了几个小丫头,送她出了雅辉堂。奉熙走后没多久,太渊观的人便也到了。出乎钟棠意料的是,这次随司千瑾前来的,却不是那群小弟子,而是他的师弟刑为宗。这下可算是冤家路窄,那刑为宗刚一进门,便看到了钟棠,一声“妖孽”几乎要脱口而出,却生生被司千瑾拦了下来。钟棠颇为遗憾地对他摇摇头,趁着他怒火中烧之际,迅速躲到了李避之的身后,还不忘探出头来又是勾唇一笑。而李避之则是纵容地护在他的身前,冷眼看着太渊观的二人。“师弟,莫要冲动,你可还记得临出观前,师父是怎么嘱咐的?”有了上次的事,司千瑾也分外谨慎起来,直到确保刑为宗不会动手后,才松开他走进里间,向宁王行礼。宁王面上仍笑得和善,并要司千瑾莫要将昨日的事放在心上,但钟棠到底还是感觉到,宁王对他们疏远了不少。可惜,当真是可惜,钟棠又摇摇头,暗自感叹着,那司千瑾之前又是金符又是金火,为的便是此事上能压金乌一头,如今可算是功亏一篑了。金乌、太渊、开明卫,这三方之人皆聚于宁王房中。此后的一天中,宁王并没有再出什么事,但任何人都没有放松。时间很快到了七月廿二的夜晚,宁王府上下灯火通明,巡逻的开明卫直增数倍,几乎要将整个雅辉堂围得水泄不通。子时未过,墙角更漏中的水滴,一滴一滴地落下,钟棠还随李避之守在宁王的房中。只是相较于对面太渊师兄弟的严阵以待,他实在是要懒散得多,入夜后没多久就开始犯困,趁着宁王歇息的工夫,他便直接倚靠到了李避之的身上。钟棠几次都想清醒些的,可无奈李避之就那样揽着他的肩膀,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而原本抱来解闷的黄狸儿,也蜷缩在他手臂间打着小呼噜。这般贴心、安逸的环境,钟棠若是睡不着,那才是不对呢。片刻后,李避之低头看看怀中,已经完全睡着了的钟棠。管天气并不凉,他还是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到了钟棠的身上。 第59章 “殿下!”桑将军震惊地看着宁王,显然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他迟钝片刻后甚至向李避之等人喝道:“还不快收妖!殿下被此妖迷惑了,还不快收了他!”可李避之却并无劝阻之意,他看得出宁王终于决心去除这些喽罗背后之妖了,于是只躬身而言:“贫道愿同去。”司千瑾自然也不肯落后,也向宁王行礼说道:“太渊必护殿下周全。”“你们怎么能让殿下去那样凶险的地方!”桑将军显然已经急了眼,不断地斥责着二观,要他们收了眼前的太监。但李避之与司千瑾,全然不应,唯一一个除妖成执的刑为宗,刚要出手时,便被司千瑾拦了下来,他虽眼神中尽是不服,但终究还是退下了。桑将军仍在催促逼迫两观道长,但从方才起便一直安静地仿无此人的执事姑姑,胧娘,却脚步飘忽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哑声道:“殿下若是愿意去便去吧,只是你们……万要护殿下周全。”“姑姑!”桑将军还要再辩,可胧娘却摇摇头,桑将军知她是皇后身边的人,传达之意基本便是皇后之意。如此既然胧娘发话,他便只能遵命了。最终,宁王在桑将军的搀扶下登上了那辆白玉马车,而李避之、钟棠、司千瑾与刑为宗四人,也紧跟而入。-------这马车外头看上去白亮一片,可实际车中却异常的昏暗,饶是钟棠这般的妖体,也仅能看清周围几人的轮廓。白马短促的嘶鸣一声,马车便开始缓慢地前行了,而车中的光线却又暗了一些,直到钟棠感觉眼前完全漆黑之时,马车也开始飞驰起来。这样徒然地加速,让车中人大多不防,而钟棠也跟着身子一歪,不过紧接着便被一双手,扶住了腰身。是李避之,钟棠当然不会认错,黑暗中他眨眨眼睛,在顺着李避之的手坐正了方向后,又故意身子一软,直接倒入了对方的怀中。李避之似乎愣了一下,但钟棠很快便搂住了他的脖颈,靠到了他的身前,令他下意识地将钟棠抱紧,以防他在马车中晃倒。钟棠无声地抵着李避之的肩膀笑了起来,但他却并没有停止作乱,一会儿勾勾道长的鬓发,一会儿摸摸道长的下巴,一会儿又蹭蹭道长的喉头。这番仿若在撩拨在人心头的举动,终于惹得道长忍无可忍,在黑暗中,准确地吻上了小妖精的唇。这一吻比起平时的温柔与情动,多了几分告诫惩罚的意味,侵略纠缠,让钟棠软了腰身,直往李避之怀里躲。可躲来躲去,李避之的手臂早已牢牢地环在了他的腰上,让钟棠整个人,都陷入了他李避之的包裹之中,只能乖顺地任其尝味。这一吻不知究竟温存了多久,久到钟棠终于攀着道长的脖颈,断续呢喃着告了饶,才稍稍得了分喘、、息的机会,老实地伏在李避之的膝头不动了。而李避之的手,也落到了他的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着他的后背。这时,马车却不知又行到了何处,车中竟又一点点亮了起来。钟棠赶忙又坐直了身子,略略整理身上有些散乱的道袍,作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可他却冷不防地,正对上了刑为宗的目光。只见他望向钟棠的眼神,依旧仇恨而鄙夷,只是……那无法遮掩的脸面上,却带了丝不自然的红晕。钟棠先是纳闷,而后又带着惊讶地羞耻……这位刑道长,不会是刚刚能看得到吧?作者有话要说:小妖精又栽了~感谢在2020-07-22 00:59:05~2020-07-24 00:4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425786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5章 仙楼幻宫(一)钟棠的思绪还未平息,马车之中忽而大亮,仿佛行进至某处极为开阔之地。他捞起刚刚因着跟李避之胡来,而被塞到一旁的黄狸儿,转身透过背后银雕花镂空的窗,向外望去。却见这白玉马车竟行驶于一片如镜的湖上,湖水随马车过处,激起长长的涟漪,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倒映着莹白的天空。而在这湖的尽头,隐隐可见银色的亭台楼阁依岸而建,随隔水却仍能听到阵阵仙音雅乐,遥遥传来。倒真像是进了仙境宝地,要给那松鹤上人拜寿。钟棠自窗边回首,见那桑将军脸上已有不定之色,想来像他这般头脑简单的人,如今怕是已然沉浸于这仙境的表象了。不多时,这马车当真便驶入了那重叠精致的银色楼台中,停靠于一座临水的小阁之畔。领头的太监掀起了马车白珠串成的门帘,向里头人说道:“芥云阁已到,请各位下车吧。”宁王的十分客气地冲那太监点点头,但钟棠却清楚的看到,他目光中掩不住的戒备。“那殿下……咱们下去?”桑将军隔着珠帘便看到那阁中的情景,非但少了之前的惧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宁王正要开口,司千瑾忽地就站了起来,走到车帘边向宁王俯身一拜:“小道愿先行为殿下探路。”说完,并未等宁王答复,便第一个掀开珠帘,走了下去。而他的师弟刑为宗,见状也只好跟了下去。钟棠几乎撑不住,又借着宽大袍袖的遮掩,暗笑起来。他实在琢磨不透,这司千瑾好歹是太渊大弟子,究竟哪里来的这些夤缘之心。又或者,他们太渊观如今已是沦落到,离了这些达官显贵便不能过活了?马车外很快就传来了司千瑾的声音:“殿下,这阁中平静寻常,并无危险,殿下可以下来了。”“好,有劳司道长了。”不管究竟是出于什么,那司千瑾做得出,宁王便也受得起,他对桑将军点点头后,桑将军便扶着他走下了马车。“道长,看了此番你又被那太渊占了先机呀。”待到宁王下车后,钟棠挑眸看向身边的李避之。李避之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将他刚刚蹭开些许的领口抚平压紧,这才说了句:“走吧。”钟棠嘴角含着点笑,一边被李避之握着手起身,一边还感叹道:“我现在算是明白,那问威真人为何总是对我横眉瞪眼了。” 第61章 最后一个,则看上去比那两人要稍稍正常些,是个身穿粗布衣裳的老太太,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手里还在做着针线活。不过这趟看下来,钟棠却是彻底不懂了。若说蒋玉风与宁王之间,还说不定能勉强扯上些关联,那眼前这些人、妖呢?可若不是因为宁王的事,那他们又来这里做什么?当真是按人皮寿柬上说的,来赴寿宴?“诸位贵客请入座吧,我家主子已备好接风的小宴,请诸位略用一二。”那领头的太监站到玉桌边,语气依旧十分恭敬地说道。桑将军这会脾气又上来了,他冲着太监说道:“你家主子既请了我们殿下前来,为何他如今却不出现?”太监丝毫都没被他吓到,仍是不卑不亢地说道:“请贵客入座吧,等到寿宴那日,我家主子自会现身的。”桑将军还想再说,却被宁王拦住了。如今的宁王已经彻底不见了之前的惊惧,连那一点警戒都被掩饰地无影无踪,只剩下副宽和病弱的样子:“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坐吧。”桑将军到底还是听从宁王的,又不屑地看了那太监一眼,这才服侍这宁王坐到玉桌前。而另一边,李避之已经给钟棠拉开了椅子,钟棠紧挨着他坐下后,又对那太监笑笑客气地问道:“你刚刚说你家主子寿宴那日便会出现,却不知寿宴究竟是哪一日?”太监却只是也笑笑,说道:“到了那一日,客人自然就知道了。”这话说得实在含糊,饶是钟棠这样好性子的人,都生出了点恼意。刚想再说什么,却发觉李避之微凉的手,触到了他的手背,似是安抚般轻拍两下。罢了罢了,钟棠也只对上李避之的目光,给自己静静心神。这时候蒋玉风与杜姓公子也上来了,蒋玉风手打着扇子从善如流地,坐到了钟棠的身边,眼神扫过玉桌边的人,口中念叨着:“哟,今年这来的人还不少。”钟棠也可算是逮到个能问的人了,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正说着,方才在湖面起舞的仙娥们,又衣带飘扬着转身,向这小阁飞来,自窗落地的瞬间,她们的手上便凭空出现了碗盘菜品,迈着婀娜碎步,走到玉桌边一一摆好。钟棠顺着仙娥们的手瞧去,不得不说这菜色确实极好,只可惜他并不敢轻举妄动。可这时,李避之的脸上并无表情,却伸手取来一筷清蒸鱼腹,放到钟棠盘中:“吃吧,无事。”钟棠微愣,转而去看李避之的神色,但见他又取过些许笋丝,还是放到钟棠面前,确实是示意他但吃无妨。“你家道长都给你夹菜了,怎么还不吃?”钟棠还在盯着眼前的鱼肉与笋丝发呆,却见蒋玉风与那杜公子,也动筷夹取着,十分自然地直接放到嘴里,丝毫不见担忧:“别想那么多了,这吃的没什么问题。”“你还没跟我说呢,你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钟棠心中憋着古怪,干脆把蒋玉风的筷子一扣,挑眉问道。“这还用说,自然是来这里赴寿宴,”蒋玉风倒是没想遮掩什么,从袖中取出了块人皮寿柬,抛到钟棠的面前:“喏,寿柬还在这里呢。”“这好端端的你拿这玩意做什么!”钟棠刚刚起了的食欲,又瞬间被那人皮恶心到了,转头拽着李避之的衣袖,让他为自己夹了好些清淡的菜,继续跟蒋玉风说道:“这里的主子究竟是谁?你居然来参加他的寿宴?”“怎么?钟掌柜竟是不知这些?”这时候,那锦衣杜公子十分惊讶地看过来,虽然目光中并无恶意,但钟棠就是觉得有些不舒服,随口应道:“是,来得匆忙……并不知这些。”蒋玉风这些日子常在临安,自然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些宁王府的风声,反倒是那杜公子越发惊讶,向他解释起来:“此地名为白仙宫,是素衣仙母的居所。”“素衣仙母?”钟棠口中喃喃着,忽而想起之前太监所说的白嫔娘娘,于是便追问道:“那你可知她的来历?”这次杜公子却摇摇头,蒋玉风也没什么言语。李避之听着钟棠与蒋玉风二人的对话,微微皱眉,目光却暗暗看着桌上的其他人。司千瑾与宁王显然也在留意这边的动静,想要从他们的对话中,汲取更多与这里有关的信息。素衣仙母身份这条线断了,钟棠便又牵起另外一条,他避过杜公子的目光,只对蒋玉风说道:“那这寿宴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你与那仙母也并不熟,怎么来给她祝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蒋玉风摇摇手中的扇子,对他说道:“这仙母每年都会发出几张人皮寿柬,前些年的时候,还偶尔会发给些毫不知情的凡人,这几年却是修士与妖们主动去寻她的帖子。”“这又是为何?”钟棠听得也起了几分兴趣,把弄着手中的象牙筷问道。“因为相传,来此处者,若能至寿宴上,饮一杯素衣仙母所酿的仙酒,便可周身轻盈,修为大增。特别是那些修入瓶颈、寸步难移之人,若得此仙酒,即刻就能大悟脱困。”这话传得玄乎,钟棠却抓住了其中的一点端倪:“你说……若能至宴上?”“那就是说,也可能来人根本到不了宴上?”蒋玉风笑而不语,钟棠却微微皱起了眉:“便为着些许修为,或者机缘,连命都敢拿出来赌一赌……”他思索着,又看向蒋玉风:“那你呢?也是为那修为而来?”蒋玉风悠闲地晃晃扇子,挑眉悠哉道:“我与杜兄前来,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钟掌柜也不必太过担心,有我与玉风在,必会帮扶你的。”杜公子说着对钟棠笑笑,然后倾身夹了几根青芹,眼看着就要放到钟棠碗中,却不想被另一双象牙筷截住了。“他不吃这个。”李避之冷眸微斜,话未多说,就这样淡淡地看着杜公子,直到把他看得悻悻收手,才算作罢。钟棠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先是惊讶,而后唇角不由得勾了起来。他自觉方才与蒋玉风话说时,对这自家的李道长多有忽略,这会话也问完了,合该弥补几分才是。于是他便往李避之那侧,轻轻挪了下椅子,凑在他肩边问道:“道长知我不吃青芹,那道长你不吃什么?也与我说说,日后我也好避着些。”李避之垂眸看他一眼,又往他碟中添了几块鱼肉:“我不吃甜食。”“又敷衍我,”钟棠一面将李避之夹给他的鱼肉送入口中,一面又说道:“那之前的枣泥糕,海棠糕,我是少用了些糖,可后来铺子里未改过的小酥糖、冰晶糕,我瞧着你也不挑嘴。”“那是你做的,”那道蒸鱼中的鱼腹都被人分完了,李避之便又从鱼背上挑出刺少的,放到钟棠手边,淡言道:“你做的我都吃。”作者有话要说:李崽儿:头上的道冠好像沾了点草感谢在2020-07-25 00:50:39~2020-07-27 00:4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赞赞啵啵 5瓶; 第63章 “钟掌柜。”这时候,那杜公子已然从竹林中走了过来,举止间却并没有被发现后局促的意思,反而主动唤着钟棠。“不知杜公子未在房中休息,反而至我窗下做什么?”钟棠压下面上的警戒,尽量带着如常的笑容,向杜公子问道。杜公子缓步出了竹林,走到了钟棠的面前,他似故意般并不止步,反而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得极近:“钟掌柜如此聪明,当真不知杜某要做什么吗?”钟棠皱眉后退几步,但那杜公子却紧跟着便又贴了上去,低低地叹息着:“像钟掌柜这般灵秀的人物,又何必执着于那冷道长呢?”“你我同为妖,与我在一起,极乐逍遥不好吗?”说着便欺身而上,直要将钟棠困于臂间。“怎么,杜公子是要强人所难了?”钟棠见他缠得紧,言语间也冷了下去,索性不再后退,而是将金铃压于指上,几乎就要抛出。可就在这时,钟棠却只觉身后一道清冷之气,直揽抱在他的腰间,将他拽入了微凉的怀抱中。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昨晚睡着了,今天爬起来拼命赶着码字感谢在2020-07-27 00:48:01~2020-07-28 06:1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期三天 5瓶;易雬路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8章 仙楼幻宫(四)完了。这是钟棠心中,冒出的头一个念头。他自认为没什么可心虚的,刚刚分明就是杜公子单方面的撩拨,他可是半分要回应的意思都没有。可如今被李避之这么抱着,他却着实不敢回头,不用看也知道,李道长那张脸,必定黑得吓人。“杜公子自重。”李避之的声音,听起来好似依旧平淡无波,但落到钟棠耳中,却冷得他禁不住往李避之的怀中,缩了缩脖子。“自重?”可面对这样的李避之,那杜公子却是副丝毫不怕的模样,负着手在二人面前闲步:“不知杜某有何不自重的,冒犯了道长?”这话说得实在挑衅,李避之再不多说,将钟棠回挡于身后,以指风引剑,刹那间便直冲至杜公子面门前三寸。杜公子脸上霎时便溢出冷汗,但还是强撑着在剑前不避,转而又勉笑着对钟棠说道:“钟掌柜,你看好了,他们道士可就是这么对付妖……”如此大的动静,也惊扰了附近其他房间中的人,蒋玉风刚一推门便看到这场景,眉头紧皱,匆忙赶到三人面前:“哎,这可是生了什么误会?”“老杜,你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还不快跟李道长道歉……”蒋玉风暗暗看着钟棠与李避之的神色,尽力想打个圆场,可不想那杜公子却望着钟棠,继续说道:“钟掌柜就不怕吗?”“你也是妖,什么时候,他说不定也会对你利刃相向。”这话刚落,那耀着寒光的木剑徒然一震,剑身虽未动半分,却直将那杜公子震得嘴角直淌出鲜血。“老杜!”蒋玉风见杜公子被李避之打成这般,确实心急,可他也觉得杜公子说得实在不像话,只得无奈地攥紧了手中的扇子。同样无奈的,还有钟棠,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招惹上这杜公子的。但他却感觉得到,若说刚刚李避之还只有三分怒气的话,如今怕是已经升到七分了。钟棠焦躁眨眨眼睛,终是心一横,决定且不管旁的了,先将道长哄好才是真的。他大着胆子,伸手按住了李避之御剑的手,而后将脸深深地,埋进李避之的后背,轻轻地说道:“我才不信,道长会对我利刃相向呢。”寒光木剑依旧逼于杜公子面前,但李避之却回身,慢慢地用另一只手,抚上了钟棠的眉眼。钟棠扬起脸来,望着李避之,难得乖顺地笑笑:“对不对,道长?”蕴着寒光的利刃,终是渐落而下,又重回到李避之身侧。李避之回身斜眸,看着那几乎跪倒在地的杜公子,冷言道:“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没有了木剑的威胁,杜公子猛地后退几步,强撑着又吐了口血。蒋玉风见状,向着钟棠歉意笑笑,刚想上前将人给扶走。却不想那杜公子,含着血又开了口还是对钟棠说道:“人妖尚且殊途,更遑论修道者。他现在是不会,过去呢?日后呢?”李避之原本已经收敛的目光,再次凛冽起来。钟棠觉得他这话说得十分古怪,着实费解这杜公子为何这般执着,但也来不及细想,只是觉得因着这等事,实在不值当的,让李避之伤其性命。于是便拉着李避之的手,语气尽量漠然地说道:“不会就是不会,杜公子又何必纠缠于这些?”“我对杜公子实在别无他想,杜公子还是另觅良人吧。”说完,也不等那杜公子如何回应,唤着脚边的黄狸儿,就要拽李避之离去。也是就在这时,不远处忽得传来男子的惊呼声,可隔着层层竹林,却一时间无法看到发生了什么。“是桑将军。”李避之稍稍皱眉,此次毕竟是为宁王而来,那桑将军又是宁王身边的人,若他出了事,怕也是一桩麻烦。钟棠巴不得能有什么岔子,解了当下的窘境,于是立刻便缠上李避之的手臂说道:“那我们快去看看吧,办正事要紧。”李避之看了他一眼,钟棠却缠他更紧,终是点点头:“走吧。”钟棠抱起黄狸儿,两人绕出竹林,向着那声音源处行进,很快就发现桑将军并没有在自己的房间中,而是倒在狐女的窗前。 第65章 钟棠平日里也常被人夸赞,但像老太太这样淳朴可亲的,却也不多见,他刚要开口道谢,冷不防地却听到了老太太后面的话:“这好看的娃娃呀,吃起来,才生嫩。”钟棠的笑容一僵,生生又将道谢的话咽了下去,望着眼前这满脸慈祥却要吃人的老太太,直发起了愣。那老太太却并不管他如何反应,又冲他笑笑,而后便自顾自地掏出了块新的碎步,一面缝补着,一面走上了竹林间的小径。钟棠这时候才怔怔地拽着李避之的袍袖,故意撇下唇角,很是委屈地说着:“道长,这婆婆是想吃我吗?”李避之垂眸看着他,眼神中仿若闪过转瞬的暖意,而后轻轻攥了下钟棠的手:“放心,不给她吃。”钟棠也回握住了他的手,从刚刚杜公子的事起,即便李避之不说,他也能感觉到道长似乎有什么心事。憋了这么久,直至此刻他感觉李避之才恢复了寻常的模样。于是便重重地舒了口气,放下心来,又重新赖到了他的身边。因狐女之事短暂聚起的人,也逐渐散去,宁王等人最终选择了一处稍稍高出竹林、傍着白玉假山堆而建的小亭,暂且休息。却说刑为宗愤然回房后,刚推开房门,便察觉到其中有股淡淡地脂粉香气。他顿时便想到了,之前守在门边的仙娥,环视房间后果然在床榻上,发现了一条白色的披帛。刑为宗眉头死皱,想都没想便将那披帛扔了出去,并使劲打开了窗户,驱散房中那让他心烦的气味,直到感受到吹拂而来的微风,他略微舒心了些……与房间中的昏暗不同,外面的天空始终都散发着莹白的光芒,钟棠坐在小亭中,耳边当乐子似的,听着桑将军与宁王抱怨诉苦,双眼却一直若有所思地,望向天际。而李避之原本就性冷而孤僻,更不会主动与宁王司千瑾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钟棠的身边,陪着他一起。桑将军终于絮叨完了自己刚刚的经历,又开始说起临安的事:“这次殿下回去后,便能与奉熙定亲了吧。那什么西隶不西隶的,就是个边陲小邦,即便真送了公主来,陛下也指不定随意赏给哪个宗室子弟,婚事必不能盖过殿下您的。”宁王听后却摇摇头,这等境况下想想临安的事,竟也让他生出了几分安全感,仿佛眼前的种种都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便什么都结束了。他还坐于临安城中,是高高在上的准太子,所烦忧的,不过是那几个各怀心思的兄弟:“话不可如此说,西隶虽小然民风强悍,为我大崇边境所患多年,此次可休战联姻,父皇也很是重视。”“重视又如何,一个异族出身的公主,难道日后还能做国母吗?”桑将军又开始肆无忌惮地说起来:“至多不过赐给端王,哦不,应该是给丰王,夫妻俩都混着异族血,也是登对。”“总之不会给您添堵就是了,您可是咱们大崇中宫所出的嫡子,最最正统的……”桑将军还在口若悬河地说着,宁王原本顾忌还有金乌与太渊的道长在,想要呵止他,可听到后面时,眼神还是一点点深沉了下去。对,他没有什么可怕的,他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子,是大崇最为正统的血脉。钟棠百无聊赖地听着,时不时地还挠挠黄狸儿的下巴,难得有些许清闲,心中竟也替那皇帝犯起愁来。前太子造反伏诛,嫡子身子病弱,只怕出身还有异。想想之前见过的端王倒是好些,只不过瞧他与少年阿寄那模样,只怕也不是个刚直的。还有那未曾见过的丰王,好坏不说,先因着血脉便被嫌弃排开了。这大崇最后落到哪位的手上,还真不好说。正想着,他转头又看看全神贯注守在宁王旁侧的司千瑾,心道这太渊的前途也挺未卜,观主首徒尚且如此,更不用说还有刑为宗那般的憨物,怕也要后继无人了。这般说来,还是金乌靠谱些,钟棠又摇摇头看向身边的李避之,默默感叹道,别的不说,只看他家道长,便甩得旁人没影了。小亭之下,清风拂动茂密的竹林,引得其中悬挂的镂空玉灯,摇曳着它们,使其投落出繁复而晃动的光影。桑将军还在与宁王絮絮地说着,但宁王到底是一夜未曾休息了,渐渐地身体也开始不支,脸上亦生出明显的困倦之色。司千瑾见状,便开口劝道:“殿下幸苦许久,也该休息了,此地有我等看守比不会出事,殿下您只管放心便是。”宁王疲惫地点点头,刚要照例说些客套的话,却不想老天偏是不想让他休息。李避之凝眸而视,青袍已随风扬散,竟是御木剑直接自亭中跃出。钟棠紧随其后,玉珠金铃串已紧缠于手中,同李避之而去的瞬时,留音提醒了亭中三人:“林中又有白蝶。”作者有话要说:为赶榜单拼命摸鱼,太难了……第50章 仙楼幻宫(六)无数的白蝶在竹林间纷飞,于那玉雕花灯的照映下,成群成簇地向某处涌去。李避之先一步来至,身形未落而木剑已出,暗青寒光迸射八方,转眼间便将那外层的蝶群驱逐击溃。钟棠也落到了竹林边,皱眉看着白蝶,刚要抛出手中的玉珠串,却被李避之抬手拦下。“不对,你看。”李避之再次以双指凝灵,御那木剑化为百十寒光小剑,再次袭向白蝶群。钟棠起先还未看出什么,可随着越来越多的白蝶为青光所灼,化为齑粉飞灰,他却也发觉了问题。按理说,此刻还未退去的白蝶,硬是贪图那人皮之下的血肉,应当拼命吸食才是,可眼下所有的白蝶,将中间之人包裹的严严实实,但却无一只停落在那人身上,反而只能不断地围绕飞舞。莫不是其中之人,有什么法子能防住这白蝶?钟棠思绪飞转,而李避之也决意速战以探究竟,袍袖扬动间已将木剑收于手中,但那百十寒光小剑却并未褪,反而以须臾之隙便骤然大盛,若燃青火迅速蔓延至整个蝶群。随着白蝶的纷纷坠落,一角破布赫然露出,钟棠心中稍沉,随即引灵力入玉珠金铃之中,悦耳清亮的声音仿佛附着于光剑之上,不过片刻时间,便彻底将白蝶群尽数焚灭。此刻,他们也终于看清了,这次出事的人。是那个总是在缝缝补补的老太太。不久前,她还笑着将手中的碎步块送给了钟棠。可眼下她却双目紧闭地倒在地上,面容痛苦而扭曲,但对外界却毫无反应,像是被拖入了无法醒来的噩梦。但她的身上,却紧紧地裹着块缝补过多次的大布,显然正是因此,那些白蝶才无法吸食她的血肉,只能围着她打转。钟棠蹲了下来,学着之前李避之的样子,凝起灵力注入到老太太的眉心。但几息过去,她却毫无反应,依旧是沉沉地倒在那里。“这又是怎么回事?”钟棠皱起眉来,转头看向身边的李避之:“可……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她醒来吗?”虽说这老太太那番吃人的言语,惊了钟棠一跳,但大家不过寻常相遇,她却肯好心送法器给他,钟棠到底还是感念的。李避之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可探过老太太的身体后,却只能摇摇头:“应当是中了幻术,但若没有可通她心神的介物,便很难将她唤醒。”钟棠眼神暗了下来,李避之看着他隐隐而现的失落,不禁有开口说道:“但眼下她暂无性命之忧,等到咱们离开此地后,大师兄应当有法子。” 第67章 他并没有多想,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猝然看到,烂道人将头整个扭向身后,正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们,无声地笑了。作者有话要说:小妖精:啊啊啊啊啊——李崽儿:我提醒你了呀第51章 仙楼幻宫(七)钟棠的惊呼声都几乎噎在了嗓子里,幸好李避之紧握着他的手,他才没将手中的玉珠串直接抛出去。那烂道人笑过后,身体却并没有动,只是张开了满是黄牙的嘴:“哟,几位入门来访,可有贵干?”钟棠还没缓过神来,李避之又不爱言语,只有蒋玉风定定气,用扇子遮了遮脸说道:“是我等鲁莽了。”“只是因见着道长房中灯灭,怕出意外,所以才来探查……”烂道人闻言又笑了,他的身子一扭,脑袋咯嘣一转,又正正当当地架在了脖子上。钟棠被他唬得直往李避之身后退,李避之却不曾避让,看着那烂道人:“为何打碎玉灯?”烂道人像是没听到他的话,随意拉扯着蝴蝶床帐,从床上翻滚下来,就要往外走。李避之却直接伸手,拦在了他的面前,再次开口:“为何打碎玉灯?”“想打就打了,还需要缘由吗……”烂道人原本还想当没听到,可目光有些畏惧地扫过李避之手中的木剑,还是含混地说道。钟棠心念随之而动,突然想到了烂道人之前毫无反应地状态,莫不是他那时确实是入了幻境中,只不过刚刚却醒来了。至于为何会醒来——便与这碎灯有关?如此一来,钟棠也觉很有必要拦着烂道人问个明白,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突然听到门外传来阵阵呼救声。“李道长——李道长!钟道长——”那声音由远及近,似在飞奔着穿过竹林,仔细听去却又是桑将军!李避之目光促动,将烂道人之事暂放,与钟棠快步走至门边,却见桑将军一身狼狈、连滚带爬地向他们冲来。“李,李道长!殿下被抓走了!”钟棠神色也变了变,李避之一把扯住桑将军的胳膊,疾声问道:“什么人,在何处?”桑将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使劲摇摇头,从嗓子里勉强挤出几个字:“不,不知道啊……我们就在亭子里,只看到黑影过去……然后殿下就没了!”李避之知问他也再问不出什么,于是便干脆与钟棠向之前的山亭中赶去。远远看去,白玉石上的山亭中已空无一人,但钟棠却敏锐地发现,亭下的竹林间,露出了藏色的道袍一角。他急忙拉住李避之的手,出声提醒道:“这里!是司千瑾。”李避之手上木剑骤起,直将遮掩的那几竿竹子劈斩而开,露出了其后受伤昏迷的司千瑾。那司千瑾似被李避之的剑气激醒,一口浓血呛咳在地,虚弱地睁眼见是他们两人,立刻挣扎着说道:“救,救殿下……用这个……”钟棠低头看去,那司千瑾被溅上血的手抬起,一道金符便落到了李避之面前,于竹林间延出了条光线,指引着宁王的方向。“快去,快去救殿下!”司千瑾催促着,又不断咳出血来,钟棠与李避之也不再耽误,顺着光线的方向,飞身急去。眼前之路并不好行,越往深处竹林便越是茂密,丛丛竹竿虽多为翠挺,但却免不了交错而生,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知道双目紧紧追随着前方暗青色的身影,不断行进。可就在这是,自西侧的竹林中突然闪黑影子,钟棠疑心他便是掳走宁王之人,但引路的金符与光线却依旧指引他们向前。刹那间钟棠生出短暂的犹疑,他刚想出声提醒李避之,却不料那黑影骤然来袭,钟棠下意识躲避间,却已是不及,他身子一歪竟向着旁侧扑去。这时忽而又是阵阵风起,原本清和的风吹拂着林竹,将那竿竿盈着白光混乱的摇曳起来,而竹林下挂坠着的玉灯,也忽的随风而动。那灯上所雕的繁复图案,风吹灯摇间,也一并晃动起来,映着灯中莹白色的光芒,于竹林间投落出诡异的光影。钟棠心道不好,立刻稳下身形想要再次去追随李避之的背影,同时手中的玉珠金铃也清悦地发出声响,至向那玉雕灯盏抛去。玉灯应声而碎,钟棠极力守着心神清明,向前疾步而去。可风起未止,他所到之处竹枝玉灯,无不摇晃而动,所有的灯影竹影交织在一起,仿佛每一步都只会陷入更深的迷网中。渐渐地钟棠的再看不清什么竹林,什么玉灯,眼前只剩下莹白色的灯光与杂乱的纹影,他徒劳地一次次抛出玉珠金铃,可就连金铃作响的声音,都已变得模糊不可闻。就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刹,钟攥住了怀中粗糙的碎布片,断续地将灵力,注入其中……钟棠觉得自己似乎又忘了些事情,亦或者那些事从未发生过,只是他小憩时,做了一场长梦。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中的不再是莹白色的天空,而是漫漫无际的、仿佛伸手可摘的星辰。钟棠痴痴地仰着头,他仿佛躺在湖面上,可有什么东西却从湖中生长而出,将他温柔地托起。那是棵树,是棵转眼间便抽出新枝,而后绽开万千朱色重瓣海棠的树。等到钟棠尽然沉浸在海棠花枝中时,那树下的湖面却被黄沙吞噬了,黄沙如流水般向周遭蔓延着,直到所及一切都化作了安寂的、无垠的荒漠。这时,钟棠的身体忽的动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动,可他就是那样,撑着枝干,从海棠花中慢慢起身,而后望向树下。那里有一个人,正安静地站在荒漠中,安静地仰着头,也望向树上的他。钟棠笑了起来,没有刻意的诱惑勾唇,只是那样单纯干净地笑了。紧接着他从树上轻快的一跃而下,朱红色的衣裳勾落了半枝棠花,纷扬散去,伴着他一起落到了李避之的怀中。“师兄,你来了。”钟棠听到自己,如是地说道。 第69章 “我是……想要救你的。”李避之薄唇微动,钟棠听后却又笑着摇摇头:“救我?”“事到如今,李道长,你说那是在救我?”李避之未答一言,只是在钟棠的目光下,慢慢伸手拉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左侧的胸膛。钟棠赫然怔愣,因为他看到了,在李避之的心口,与他幻境中被刺的相同之处,留有一道深深地疤痕,俨然也是为剑所穿后遗下的。“你还记得,银娘所说的祸陨吗?”李避之将衣襟收拢,轻抚上钟棠苍白的脸:“大火虽灭,但遗祸未除,当年师父为解此事,带我再入西隶荒漠……后来就遇到了你。”“你的本树虽未像银娘她们那般被焚毁,但也深受祸陨所害,自根上便带了厉煞之气,化人后积存于心上一寸。”“唯与道者心血相换,方能驱逐而出。”厉煞,钟棠咬紧了本就失了血色的唇,他想起几日前的那个午后,李避之轻描淡写地说着,是因为自己命带厉煞,所以才被师父用铁镣锁住……“这其中,还有诸多曲折缘由,你若想听,待离开这里后,我再慢慢与你说清。”李避之抬手,想要替钟棠擦去流淌而下的泪水,却被他侧脸躲开了。钟棠垂下眼眸,慢慢地摇头,待到那水痕稍干,才重新对上李避之的目光,狠狠心说道:“李道长,你在我这里,说过太多次谎话了。”“我是真的想要信你,可又不敢信你。”“钟棠——”李避之刚要开口,却被钟棠冰凉的手指,抵住了唇。钟棠闭上泛红的眼睛,缓缓地靠入李避之的身体,酝酿许久后,才贴在他的耳畔轻轻说道:“李道长,你有没有听说过,结契双||修?”李避之一愣,钟棠的指尖却微微颤抖着,从他的唇上轻划而下,直入了那未拢紧的衣襟之中。“我曾听人说起,若道者与妖结契双修,便再不可登正统大道,”他的手停留在李避之的心口中,描摹着那深深的疤痕,决绝地问道:“李道长,你肯不肯?”回答他的,是李避之紧锢的怀抱,与微凉的吻。自两人重逢以来,李避之虽是面上淡漠,但却吻过他许多次。大多轻轻点落,亦有忘情地纠缠。唯有此次,那唇齿之间最为亲密地相依,却让钟棠尝到了苦涩的味道。这味道并非来自李避之,而是源于他自己。但,他却不能停止。他尚还虚弱的手臂,用力抱着李避之的脖颈,竭尽全力地回应着,甚至撕咬出腥甜的味道。“真的要在这里?”随着足腕铁镣的沉沉作响,李避之托着钟棠的腰背,那惯常清冷的气息,终于也染上了灼人的温度。钟棠用余光扫过周遭,茂密的竹林将他们围拢期间,碎落的玉灯唯留下点点残光,他勾起带着血迹的唇:“这里有什么不好?”“在这里,道长就不行了吗?”李避之眸中骤暗,将身上的青袍解下,扬铺于钟棠身畔,而后将他抱到了上面,用力捻断了钟棠的衣带。钟棠外层的淡青金乌道袍随之滑下,露出了其内朱红色的里衣,勾勒出他细瘦的身形。李避之并未再急如何,只是隔着那朱衣,用手抚揉过钟棠的肩膀、腰背,可就是这样的动作,却让钟棠不住地颤栗。钟棠终是忍不住,狠狠地咬开了李避之手臂,而就是这样突然而来的疼痛,让李避之终是欺身将他压在了道袍之上……淋漓地血染红了暗青色的道袍,又于两人身畔,化作妖与道的契文。钟棠迷离地攀着李避之,在一次次地沉沦中,留存着最后的清醒。他深深嗅着李避之的气息,终究聚起微弱的灵力,抬手就要把这契文直接打散。可就在这时,李避之却抓住了他的手,相||合处猛地用力,令钟棠瑟缩着瘫软在他臂间。鲜血从他的指尖流出,李避之深吻着钟棠的唇,转瞬间补完了最后的契文。钟棠徒然睁大双眼,他用力地想推开李避之,想毁掉那契文——但已经太晚了,融合着两人血脉的契文,就那样隐入了他们的身体中。“你疯了……”钟棠沙哑地喊着,眼泪不断地涌出。他从未想过要真的结契双修,像李避之这样的人,怎能失了那得道的仙机。李避之却摇摇头,温柔地搂着钟棠的身体,替他吻去满脸的泪水,引他再次陷入更深的情海。“我肯的。”厉煞缠身也好,失登大道也罢,只是为你,便没有什么不肯的。作者有话要说: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我寻思,这也没写啥吧咳咳咳,应该没事吧……宁王: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qaq第53章 仙楼幻宫(九)雨歇云散后,钟棠在李避之怀中又抽噎了好一会,才撑不住疲惫又睡去。等到他再次醒来时,意料之中的,两只眼睛皆是红肿的,身上也酸疼得厉害。李避之就在他的身边,身上披着件青色的内袍,隐隐地还能看到胸口被抓挠出的红痕。“再闭闭眼吧。”附身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紧接着李避之难得温热的手,便盖到了钟棠的眼睛上。钟棠又生出了泪意,好容易忍回去,只眷眷地将脸埋进李避之怀里。他们谁都没有再提之前的事,竹林寂静,透过那交错空隙,还能看到远处未被打碎的玉灯。钟棠的眼睛终于好受了些,他拽拽李避之的手,声音沙哑之中还带着未散的缱绻:“扶我……起来吧。”李避之垂眸,把他揽在怀中慢慢抱起,而后又将外袍松松地披到他的身上,可钟棠却只是伸出手去,拽开了李避之的下摆。 第71章 李避之察觉到钟棠的目光,两个人继而无声地对视,还好,无论杜公子是出于何种目的,他们并没有走到那一步。“贵客们请随我上楼吧,主子就在那处,等候诸位赴宴。”这时候,两位提灯的白衣仙娥,都在一处延伸而上的廊梯前停住了脚步,左右分立在两侧,待着三人走上前去。作者有话要说:小妖精渐渐被ri后,依旧不老实的一天感谢在2020-08-04 00:25:22~2020-08-05 00:1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4章 仙楼幻宫(十)“喵——”一声稚嫩的猫叫,将钟棠的视线拉低了些,却是黄狸儿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像是在数落他把自己丢下了。钟棠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或许是因为两人气息相混相缠在了一起,黄狸儿竟也不怕李道长了,直扑到他脚边去。也是因着黄狸儿的出现,刚刚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了些许。几人终是踏上了楼梯,沿长廊而去。长廊的尽头,乃是一面雕着蝶戏牡丹的玉屏风,转过此屏后,眼前视线才算是豁然开朗。若说之前所见的小阁,只是精细雅致,那么这真正用于庆寿的宴厅,便是既有夺天工之巧,又不失美轮美奂的大气。此处地势颇高,行步时却有流云散于脚下,略过那刻花的白地砖。而宴厅四面,也非是那寻常的粉墙,而是琼叶宝花重重叠叠,交相掩映生得耀目光华。“几位贵客请随我入宴吧。”正当钟棠等人仍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宴厅时,之前将他们送入竹林院后便不见了的太监,又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急不缓地出言催促道。蒋玉风手里摇着扇子,杜公子的死非但没有吓退他,反而让他除了玩味之外,多了几分认真探寻的心思,率先跟着太监向前走去。钟棠与李避之自然也不怕什么,况且在钟棠看来,宁王被人掳走之事,与眼前的寿宴必然脱不了干系。与其在外盲目寻找,不如来好好会会那素衣仙母。这么想着,他虽一字未说,但李避之却已抱着他也走了上去。这宴厅最深处,乃是一稍稍高于四周的方台,台上置着张与之前屏风材质相同的白玉牡丹椅,想来就是那素衣仙母的位置了。方台之下,乃是零散若星子般的白木小桌,每张长宽不盈尺,上面或摆只瓷盘,或放个汤碗,钟棠环视下来,数着大约有四五十张小桌,四五十样菜色,每一样皆为难得的山珍海味,还有许多钟棠也叫不上名号来的,可见当真是那小阁中的接风宴所不能及的。而这些小桌亦非杂乱无序地排列,它们散散地围绕着那张,正对着白玉牡丹座的小桌。此桌之上,却并未放任何菜品,而是整齐地摆着七只近乎透明的杯盏。钟棠眯眯眼睛,轻拽一下李避之的手,低声说道:“那就是他们之前说的仙酿了?”“道……师兄,你抱我过去看看。”李避之点了下头,正要抱着钟棠走过去,但脚下的黄狸儿却忽得咬住了他的衣摆,一个劲得往后拖拽。李避之垂眸看了它一眼,空出只手来将猫仔捞起,直接放到了钟棠怀里。而钟棠看着黄狸儿的这般反应,心中的猜想又明晰了几分。就在这时,那太监又与几个仙娥走了过来,钟棠的视线跟着转过去,却见那几个仙娥竟抬了两只竹椅,一只上面瘫坐着因为宁王失踪、已吓得魂不守舍的桑将军。而另一只上,则是仍被困于幻境中,但还活着的老太太。紧接着,司千瑾也出现在他们的后面,他本就重伤未愈,此刻脸色苍白得更像鬼一样,勉强能跟上太监的脚步。另一边,与他们同时而来烂道人,则显得自在逍遥得多。他很快就看到了摆在正中的那几只杯盏,笑得露出了满口黄牙。仙娥们将桑将军与老太太的竹椅放到了小桌边,钟棠数着人数,却发觉除宁王外,居然连那刑为宗也不见了身影……“众客来齐,仙母入宴——”而随着最后这几人的到来,太监也走到了白玉牡丹椅边,用那尖细的嗓音高喊道。他的话刚落下,一阵仙乐便自四面八方的琼叶宝花中传出,似琴筝相合,丝丝缕缕不绝于耳。正是在这仙乐之中,两列白衣仙娥飘然而至,她们每人手中都挑着一根玉棍,那棍子的另一端所联结的,是只笼罩着白纱的轿子。不必说,那里面坐的,就是那素衣仙母了。钟棠不由得从李避之怀里探出身子,眼见着那几个仙娥立在方台上,霎时间轿子就消失了。身穿白衣白裙的仙母,也直接由此坐到了白玉牡丹椅上。她的脸上严严实实地覆着张莹白色的面具,令人完全看不到她的相貌,所露出的唯有一双含笑的眼睛。李避之冷眸瞧着,不难发觉她与某人的相似之处。“能得诸位贵客赴宴,鄙处当真是蓬荜生辉。”莹白面具之后,传来仙母细柔却不失力的声音。“仙母说笑了,能收到白仙宫的寿柬,才是我等之幸。”说起场面话,自然还需蒋玉风这般的来应答。而那烂道人,眼神一刻都没离开桌上的仙酿,只敷衍地不住地点头:“就是就是,此乃我等之幸,仙母实在客气了。”仙母看着众人的反应,似乎笑了笑:“每年寿宴,都要兴师动众一番,本宫心里头也常过意不去,可这寿辰,毕竟也是大日子,不可不过的。”说着,她便伸手指向那张摆着透明酒盏的小桌,哄诱惑着说道:“诸位既是来了,便没有白来的道理,本宫特备了些许薄酒,还望贵客们笑纳。”刚刚消失的仙娥,又纷纷出现在小桌边,她们手捧着酒盏轻盈地穿梭于小桌之间,奉到宴厅中众人的手上。李避之抱着钟棠,并没有接酒盏,于是钟棠便将两只酒盏都掂在了手中。他轻嗅过这“仙酿”的味道,有没有传闻中的功效尚且不提,但闻起来确实是难得的好酒。黄狸儿见着钟棠的动作,只当他是要是要把酒喝下去,背后的毛都炸了起来,情急之下用力咬了上去。钟棠只觉手上一痛,顿时那杯盏就掉到了地上,里面的仙酿也尽然洒了出来。李避之微微颦眉,即刻查看起钟棠的手,幸而黄狸儿到底不曾真的咬伤他,只是留了俩小小的牙印。 第73章 衣衫被巨蝶所扬起的风吹开,露出了其下颤动着“砰砰”作响的铁镣,鲜血溢出了一层又一层,直到染上了不知源于何处的暗色。那暗色渐渐凝为黑气,骤然翻涌而起,钟棠惊愣地感受着它们渐渐将自己与李避之包拢其中,他先是忧惧而后却不知为何生出了难言的熟悉。直到李避之再次用力揽抱住他的腰。“无妨。”那轻轻的两个字传入钟棠耳中,一如既往的清冷却温柔。而须臾后,那裹挟着黑气的剑光,便带着无可阻挡之势,冲破了莹白的天石。刹那间钟棠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天崩地裂。无边无际的天空炸裂开深深的裂痕,巨石失去了光华,碎成了无数块,随着天地的颤动,向下坠落而去。白蝶像疯了般,不顾那碎石砸在她的身上,只冲着李避之与钟棠不要命地袭去。李避之护着钟棠避过巨石,而那木剑也正迎上白色的巨蝶,黑气与剑光交织而过,直划开了白蝶的半面翅膀。白蝶发出痛苦地尖叫,随着不断砸落到她身上的巨石,一起向下摔坠。没有了莹白天石的照耀,那仙气缭绕的亭台楼阁,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黑暗的洞窟之中,嶙峋的怪石突兀起伏,堆砌成高大骇人的形状,所有的奇珍异宝都化为了四散的白蝶。玉雕的灯盏们悬挂于各处,照映着那些奇怪的影子,仿佛食人的妖鬼。少了半面翅膀的白蝶,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沾满血水扑腾着,金鸟蒋玉风刚想去啄,却被钟棠的眼神拦住了。“宁王在哪?”李避之抱着钟棠,周身的黑气先是弥漫着,而后随着脚上铁镣的响动,渐渐收拢回了他的体内。他走到了白蝶的面前,淡淡地问道。白蝶先是挣扎,而后也挣扎不动了,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口中发出嗤嗤的声响,却没有回答李避之的问题。“宁王在哪?”李避之又问了一遍,末了又补了声:“白嫔娘娘。”白蝶彻底不动了,仿佛死了般安静下来,其实她心中清楚,自己以她的本事,怕是寻常的修士都无法应付。这些年来,不过是依仗那块莹白的天石罢了。而今,天石已经没了,她却要守住最后的至宝。作者有话要说:但愿我能……顺利换个工作吧,能有时间码字qaq隔日更不会太久的,尽量就这周或者……延迟到下周希望大家见谅感谢在2020-08-07 02:07:26~2020-08-09 00:3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雬路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雬路 6瓶;阿點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6章 仙楼幻宫(完)可偏偏,事与愿违。黑暗中,一道人影从众人身后闪过,李避之颦眉刚要运剑而出时,却见那人影刚刚过处,仿若触动了什么机关,石壁轰然倒下。“怎么——”地上的白蝶终于又发出了震惊而凄厉的声音,钟棠向那石壁倒塌处看去,但见巨石滚落后,那里又赫然现出大半个洞窟。但这洞窟之中的景象,却着实让人不愿多看。无数根尖细的石柱密密麻麻地,从低矮压抑的洞顶冒出,每一根的尽头,都缀着一只白色的蝴蝶。白蝶的肚腹被暗红色的血肉撑得透亮,而石柱就这般无情地将它穿透,让那些黏腻的液体,一滴滴淋漓而下,如血雨般落入洞地的洼处,汇聚成腥浊逼人的血池。宁王,就躺在里面。他因病而惯常苍白的脸上,也沾染了从蝶腹中滴落的血肉,仿佛升起了诡异的红晕。蒋玉风由金鸟化为了人形,摇着扇子走到钟棠他们身边,看着洞窟中的血池,皱眉问:“这又是在做什么?”钟棠没有说话,他只瞧着眼前的场景,便觉恶心得厉害,李避之轻掩住他的口鼻,按向自己怀里。不用说也知道,这些白蝶是从哪里吸饱的血肉,至于是在做什么——“续命。”李避之淡淡地移开目光,斜看着身后的白色巨蝶。而这两个字,仿佛一舀冰水泼入了油锅,让原本挣扎在地的“仙母”,她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之前还是人形的头脸,不断膨胀而后炸裂出黑色的虫头。“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你们休想……”整整二十年,她放弃宫中的安逸,龟缩在这暗无天日的石洞中,日日与那血肉人皮作伴,为的就是这一天!原本游于人间的蝶妖,被那俗世的繁华极乐迷乱了眼,她玩遍了所有花天酒地的声色场,当对这一切渐渐失去兴味时,却无意间抬起头,望向了那高高的宫墙。世间最穷奢极侈的地方,不正是这里吗?于是她混入宫中,顶替了将死的宫妃,身披绫罗绸缎,满头金银珠翠,引得皇帝迷醉于酒色,誓要享尽皇家的富贵荣华。可不久之后,她却发现自己有了孩子。霎时间,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她从未尝过的情感,就那样突然出现了。那颗终日飘荡迷乱的心,忽然落到了某处柔软的地方。她喜欢这个孩子,喜欢到想要将一切最好的,都给他。于是她迷惑了多年无子的皇后,一起设计了出巧戏,让这个孩子成为了中宫所出的嫡子,皇帝果然对他另眼相待。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先天便有不足,注定只有那不长的命数。她不再贪欢求乐,收敛了所有的心思,表面上成了那沉稳的白嫔,终日冥思苦想用尽千方百计要为那孩子续命。 第75章 深夜,司千瑾于太渊隆福阁中,闭目调休。他双眸紧闭,额上不断溢出豆粒大的汗水,整个人像是被困于无法醒来的梦魇中。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识海中他又回到了那缀着玉灯的竹林小院。师祖所留的札记让他第一个便认出了那莹白的石头,面对总与他针锋相对的师弟,司千瑾终于生出了一些难以抑制的心思。但他没有害人!司千瑾不断地对自己说着,他只是……只是向刑为宗的房中,放了一些不太好闻的气味……至于师弟会怎么做,那是他自己的事。我没有害他,我没有害他,我没有害他!识海中的景象在翻滚着,一处处不断变化,直到定格在宁王被黑影劫走的刹那,他追上前去,在身中数击的情况下,看清了那黑影的面容——司千瑾猛地睁开眼睛,刑为宗的脸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个一向死板而暴躁的师弟,此刻却带着无法言喻的笑容,静静地看着他,开口说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分两章不太合适,就一气搞完了感谢在2020-08-09 00:35:32~2020-08-11 01:5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嗯.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883245 10瓶;过期三天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7章 冤玉归魂(一)都说一叶知秋,临安城的秋天,也好似就在那梧桐金叶落地的刹那间,便到来了。西隶使节扬鞭而起,驾着那异域的骏马,踏碎一路的秋叶,穿过热闹的街市,跃入那层层而开的巍峨宫门,将联姻公主的消息,呈于明堂之上。而一路之隔的金乌观中,元翊大殿依旧肃然清冷,不知是那阵秋风将一片暗黄的枯叶,送入了正中空顶的藻井,使得它飘然而坠,避过了石碑,却落到了钟棠的手上。钟棠拈着这片枯叶放到眼前,透过那叶上细细的缝隙,瞧着残角刻字的石碑,每每看到“忠”字时,便挡到了“道”字。再去看“道”字时,却又没了“忠”。他这样看似无趣地玩着,可实际却分外认真地,听着李避之的话。“你本是生在西隶荒漠中的海棠,不知谁将你种在了那里,也不知你究竟是怎么在祸陨火劫中活下来的。”“我与师父遇到你后不久,你就化成了孩童的模样,师父觉得此乃天意,便依着他的俗家姓氏给你取了名字,后来又收你为徒……其实你才是金乌问字辈最小的弟子。”西隶荒漠中的日子,寻常又无趣,李避之如今想来也不过能记得,那烈烈耀目的太阳,一望无际的黄沙,还有每至春日便会绽开的娇嫩棠花。他与钟棠就那样在树下长大,远离临安的繁华与纷争,白天跟着元初真人习道法,夜里就挤在树杈上数星星,直到——“直到我发觉你体内,从祸陨那里染上的厉煞,越来越无法压制。”“我与师父寻遍了法子,都没能化解,后来我就想到,将它们引到我的身上。”那脆弱的枯叶在钟棠紧攥的手中,化为了金色的碎片,一点点落到地上。他极力压制着情绪,可棠色的薄唇却还是在颤抖:“在我身上无法压制,那引到你的身上,就无碍了吗?”李避之脚上的锁镣沉沉地拖过地面,他走到了钟棠的身边,极珍视地抚上钟棠的侧脸:“师父曾说过,我是天生的道根灵脉,我想……说不定能与那厉煞相抵的。”什么相抵,终日被那铁镣锁着,稍一情动便受那勒入血肉之痛,这般算什么相抵!钟棠双眼又红了起来,只能徒劳地将脸埋进李避之的怀中,使劲嗅着他的气息,可仍旧是连呼吸都梗得生疼。李避之没有再说下去,安抚地拥着钟棠的身体,在他的额上烙下吻,久久没有离开。半晌后,钟棠才又用极哑的声音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认我……”李避之垂眸,遮掩过刹那间划过的思虑,他终是看着钟棠的发顶,缓缓说道:“是师父。”“那日我将厉煞引渡到自己身上后,便与你一起昏厥过去。等到醒来时,你已经被师父送走了。”“他还命我立誓,此生不得相认。”“为什么?”钟棠惊愣地抬起头来,望着李避之的脸,而后又自己猜测道:“是因为,怕我继续误你吗……”“不是。”李避之低头,吻上了钟棠的唇,深入而缠绵,仿佛要将他心头的苦涩,再次引渡过来。“不是,”两人稍稍分开后,李避之贴在钟棠脸侧,低低地说道:“其中缘故,我确实不知,但你我之间,师父向来是更偏疼你的,断不会因那样的缘由,就抹去你的记忆,让你我绝断。”“那……”钟棠靠在李避之怀中,沉思片刻后又抬头说道:“师父他现在又在哪?我去问问他好不好?”李避之沉默了,沉默到钟棠都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一个着实不太好的想法,渐渐从他心中生出,最后在李避之的话中得到了答案:“师父他,已经不在了。”“怎,怎么会?”钟棠握住了李避之的手,事到如今他仍旧记不起有关元初真人的任何,但是心中却对那个,像父亲一样将自己的姓氏送给他的师长,有着说不出的期待:“他们不是都说,元初真人云游去了吗?问寂、问威不都只是代观主吗?怎么会不在了……”“师父他与我回临安后不久,就仙逝了。”李避之拥着钟棠的身体,尽量放平语气说道:“师兄为代观主只是因师父临终前,于观主之位未有决定,只让他们代任。”“师父寿数不知几百,乃顺应天命而去。他,定不想你因此而伤心的。”钟棠怔怔地,慢慢松开了李避之的手,或许是因为伤感太多,此刻他竟已感觉不到太多的悲意,只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唯有李避之紧拥着他的双臂,让他能有几分踏实。“好了,不要再想了。”李避之轻叹着,一下一下拍抚他的后背,元翊殿中也安静下来,仿佛要让钟棠沉睡过去,就此平复所有感伤……良久之后,元翊殿中又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才让钟棠堪堪从李避之怀中稍退,转头看向殿门。 第77章 “哎呀,它怎的飞上来了,吓着娘娘了吧?”小婢女忙用手中的帕子,去擦庆妃脸上的水,庆妃不躲也不闪,只是愣愣地看着脚下的白鹤。正如白鹤,也正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她。庆妃突然疯了般推开婢女,长长的指甲险些划破婢女的脸,她慌乱地后退几步。“娘娘!”几个婢女赶紧扶住庆妃的身体,她们只当她是被突然飞来的白鹤吓到了,于是纷纷说道:“娘娘别怕,奴婢这就去找人来,把这鹤收拾走。”“别去!”庆妃的声音都变了调,使劲拉住婢女的手,雨夜中原本端丽的脸庞,竟显得苍白而吓人。“好,好,奴婢不去。”婢女点着头,安抚地又站回到了庆妃的身边。半晌后,那地上的白鹤仿若死了,并没有再发出声响,庆妃也渐渐缓了神来,抚着心口说道:“这大晚上的,也不必惊动旁人,明日……明日那洒扫的太监看见了,自会处置的。”主子都这么说了,那些朱衣婢女们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打算继续搀扶庆妃向前走去。可就在这时,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却在她们身后响起。“庆嫔娘娘。”“谁!”庆妃只觉心头巨颤,她骤然转过身去,却见身后只有空无一人的长廊。“你们,有没有听见刚刚有人在叫我?”周围几个小婢女显然也被她这样子吓到了,迟疑地点点头:“有……奴婢听到有人叫您,庆嫔娘娘。”庆妃的手抖得几乎扶不住婢女,她使劲压了压心神,艰难地说道:“走,快走,我们回宫。”婢女们忙应着,架着双腿发软的庆妃,又要往前走,谁知她们的背后却又清晰地传来一声:“庆嫔娘娘。”“啊——”庆妃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挣开身边的婢女,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去。那些婢女们也彻底慌了,追在她的身后,一个劲地喊着:“娘娘您当心,您等等奴婢们……”可就在这些婢女们娇嫩而又慌乱的声音中,庆妃分明却又听到了那个男子的声音。他抛却了记忆中的温润与儒雅,带上了戏谑的嘲弄,轻轻地唤道:“庆嫔娘娘,您等等我——”庆妃越发恐惧,惶惶中她踩上了自己繁复的衣裙,重重地摔倒了,最先触及地面的手心顿时一阵剧痛。跟在后面的婢女也因此,终于追上了她,忙俯下身去搀扶庆妃。而这时,在周边巡逻的侍卫们也听到了长廊中的响动,疾步赶了过来。兴许是因为人多了的缘故,庆妃稍稍安心了些,但仍是双眼无神地看着四周,而那男子的声音也就此消失了。“娘娘可是摔伤了?属下去为您传轿辇吧。”“不,不必了”庆妃还是心神不宁,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你们,把我送回华英宫就是。”几个侍卫有些为难,他们毕竟是男子,庆妃如今倒在地上,他们是扶也不是抱也不能,只得还是让那几个婢女先将庆妃搀起来。庆妃这时才觉手上疼得厉害,转过手来本以为会看到一片擦伤,却不想那保养得细白的手心上,没有半点损伤。有的只有一方,不足两寸的印痕。深深的字迹,清晰可辨——荣王李修承印。--------------------------宫墙之外,同样是下着秋雨的夜晚,虽然街巷上的行人少了些,可铺子房檐下,那一盏盏点燃的灯火,却令人觉出了别样的暖意。五味斋里也难得早早歇了业,张顺子磨磨蹭蹭地,收拾着几样没卖完的点心。转头就看到黄狸儿贴着门边,从后院里蹭了过来,轻盈地跳上柜台,自己找到只小竹篮窝了进去。“哟,你又被掌柜的哄出来了?”张顺子伸手摸摸它的小脑袋,黄狸儿却理都不理,只用自己的小爪子,遮住了眼睛。张顺子摇摇头,捞起了小竹篮抱在怀里,嘟囔道:“行了,天怪冷的,我进收留你一晚吧。”黄狸儿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从篮子里跳出来,它呼噜呼噜几声,跟张顺子挤一挤总比睡柜台要好。至于它原本安在钟棠房间里的小窝——今晚怕是回不去了。朱色床帐重重落下,将桌上那盏油灯的光晕遮挡在外,只泄出些许海棠湿雨的香气。钟棠枕在李避之的胸前,情动过后微微酸涩的身体,仍旧紧紧地缠在道长的身上。白皙的皮肤上残留温度让他耐不住,想要探出锦被去,却又被李避之拢了回来,搂在手臂之间,而后低头点点吻过他的肩头。“别动,小心着凉。”钟棠被他吻得有些发痒,细软的手指胡乱推拒着李避之的后背,可仍是舍不得那怀抱的温暖,几下之后便放弃而顺从地,又缩了回去,声音哑哑地念叨着:“师兄身上那样暖,我怎么着凉……”这话虽然说着,但他的脚尖却冷不防地,又蹭到了李避之足腕上的铁镣,那冷冰冰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补充道:“除了这里,都很暖。”李避之轻轻拍抚着钟棠的后背,让他被凉到的足尖在自己腿上蹭暖:“太晚了,睡吧。”钟棠轻轻地哼了几声,又将头拱进李避之的肩窝,嗅着对方难得热乎乎的气息,仿佛下一刻就要进入美梦中。可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却被人敲响了:“李师叔,李师叔,你在里面吗?”钟棠当即听出了这是方和风的声音,心道肯定是那问威又无事生妖,来打扰他和师兄的好眠,于是便又紧紧攀在李避之身上的手,往他怀里再挤挤。李避之也不愿这时候打扰钟棠的安睡,可门外的方和风却没有停歇的意思,又叫了几声:“李师叔,李师叔?” 第79章 翠芳宫里,朱衣小婢女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为那鎏金的博山炉添上些许安神静气的香料,生怕惊动了正靠在软榻上的主子。只一夜的光景,庆妃便如生了场大病般,精心保养过的乌发中竟生了几根白丝,面容亦是憔悴得厉害。她的手心虽未受伤,但却缠上了厚厚的白纱,像是在遮掩什么。可惜,已经遮掩不住了。庆妃遇妖的消息,仿佛生了翅膀,在整个皇宫中传得沸沸扬扬。而这传言之中,最为引人注意的,便是庆妃手上的那枚印痕——荣王李修承印。谁是荣王李修承?那因为造反而死去的前太子,在及冠时初得的封号,便是荣。可前太子又与庆妃有什么关系?宫中人一时想不到,但却禁不住猜测……会不会是,当年前太子造反之事有冤,乃是庆妃构陷,如今前太子的冤魂回来索命了?诸如此类的猜测,频频而出,传着传着便越发有模有样了。说是当年庆妃正得盛宠,所出之子端王李修乾也很得圣意。庆妃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扫平前路,便使了那阴毒的法子,引得前太子造反,才有了后来的种种。庆妃虽昨夜受惊,留在翠芳宫中休养,可这些消息却拦都拦不住,尽数传到了她耳中,险些又让她晕厥过去。好在一大早皇帝便派太监来传谕安抚,其子端王也进宫探望,才让庆妃好歹撑住了些。“娘娘,金乌观的李道长来了。”这时,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嬷嬷,小心翼翼地在庆妃身边,请示道。“李道长?”庆妃按住还在作痛的额头,费力地睁开眼睛,神色却仍是不安:“不是说,早些时候问威真人已经入宫了吗?怎么这会又成了李道长?”老嬷嬷连忙安抚地说道:“娘娘莫急,问威真人与端王殿下都被请去陛下那边了……这李道长便是当年诛五秽的那个,也很有神通的。”谁知庆妃听了,半点都没放松,只是拉着老嬷嬷的手说道:“这不一样……您也知道,那问威真人虽入了金乌,但到底是陛下的血亲兄弟,这些年来但凡宫里头出的事,哪样不是先交到他手上。”“可如今,如今陛下却把他召走,让那李道长来……陛下他分明是对我起疑了!”庆妃说着说着,整个人惊惧地又出了一身的汗,老嬷嬷赶紧安抚道:“哎呦,娘娘您可别多想!”“陛下虽把真人请了去,但到底咱们殿下也在呢,若真对您有什么,必是要避开咱们殿下的。”“依奴婢看,应当是问威真人察觉到了什么要紧的事,一时忙不过来,才又请了李道长。”“是,是这样……”庆妃当真是六神无主了,如今那嬷嬷说什么,她也只能勉强信了。断断续续地又喘了几口气后,才想起外头的李避之:“那,那就快请李道长进来吧。”作者有话要说:我再也不敢乱立g了……感谢在2020-08-15 01:17:17~2020-08-16 22:2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期三天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0章 冤玉归魂(四)“昨夜的事,就是这样了。”庆妃强打着精神,靠在软榻上,大略地将那晚发生的事讲了出来。有了上次进宁王府的经历,钟棠本以为进这九重宫阙也要费好些劲。为了省点口舌,他还特地在朱衣之外,又罩了曾淡青色的金乌道袍,继续装作李避之身边的小道士。可不曾想,他们跟着问威遣来的那小道,一路竟十分顺利地来到了翠芳宫。而这经了昨夜之惊的庆妃娘娘,见着他们后也不似有什么隐瞒,至少明面上问什么就说什么,倒让钟棠觉得,这宫里的娘娘比宫外的王爷,要好对付得多。“娘娘是说,昨夜在芙蓉池畔,先是遇到了白鹤?”李避之听完庆妃的自述后,进而细细盘问起来。“是,”庆妃娘娘点点头:“那鹤从芙蓉池中,直直地就向我们冲了过来,可落到面前时,却已死了。”“那鹤可有何异样之处?”李避之继续问道。庆妃伸手按按作痛的额头,垂下的衣袖恰挡住了她的目光:“本宫当时实在害怕,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它的脖子上被勒了根绳子,眼睛也红得厉害,旁的……似乎便没什么了。”钟棠站在李避之身后,默默拈着玉珠金铃串,瞧着这庆妃娘娘的样子,忽而觉得,自己之前似乎将人想简单了。“如今那鹤又在何处?”李避之却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淡然如旧地开口。庆妃还未回答,那侍奉在侧的老嬷嬷,先叹气说道:“娘娘养病,不曾知道这些琐事,奴婢听闻今早芙蓉池边的侍卫们都在寻那只鹤,可始终没找到。”“没找到?”钟棠听后,也起了几分兴致,嬷嬷点点头,随后安慰庆妃道:“兴许是娘娘当时太急了,未看清楚,那鹤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死,后头自己又飞走了呢。”“如此,是最好了。”庆妃抚抚胸口,但是神色上却不见半分轻松。显然,她自己也并不信这个说法。李避之于白鹤一事上,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又问道:“可否看看娘娘手上的印记?”钟棠闻言,也特特挑起了眸,只是庆妃的脸色——不出所料地,又白了几分。“好,好……”半晌后,庆妃终究还是点了头,颤颤地将右手伸向了身边的嬷嬷。老嬷嬷的动作也有些僵硬,磨蹭了好些时候,才将那层层裹着的白纱解下,露出了庆妃皓白的手心,还有那突兀地烙于其上的,深红的印痕。荣王李修承印,尽管已非第一次看见,庆妃却仍是不可抑制地浑身发抖,向李避之投去求救的目光:“李,李道长……”李避之凝眸而视,这六个字排于两寸见方之间,却并不显拥挤,且字字皆端庄之中不失遒劲,应是出于名家之手。“这印——”钟棠乍一看,只觉庆妃手上红色的印痕,是被印章大力按压,积聚瘀血所致。但细看之下,却发觉好似并不是那么回事。李避之侧身与他对视一眼,而后指上凝聚起暗青灵光,于庆妃手心之上隔空轻扫。庆妃只觉李避之手上那灵力明明寒凉得厉害,但扫过她手上时,却灼得生疼,像是有什么从她的皮肤中,被烧化了流溢出来。“这是?!”暗青寒光过后,庆妃忍痛看向自己的手心,只见原本如烙刻入肌的印记,竟化为了暗红色的朱砂汁,缓缓地流淌而下。钟棠随即伸手去接,那朱砂汁水便凝浮在他的手上,殷红几点,明明应是驱邪之物,此刻却带了森森阴气。 第81章 饶是钟棠这样,性子既骄又娇的人,被楼公公如此说着,脸上也有些发热,可还不等他道谢,便又听老太监低低地念着:“就是可惜了,我那些干儿子们,个个都还念着李道长呢。”干儿子们!念着李道长!钟棠当即瞪圆了眼睛,扭头就看李避之,俨然是要讨个说法。好在李道长尚能面不改色,轻轻握了下钟棠的手,转而又向楼公公说道:“有负公公厚爱,避之只此一人,始终不改。”钟棠勾唇,忍不住摇摇李避之的手,又掩饰般轻咳了几声,却引得楼公公又是一阵轻笑:“好,好,老奴不与李道长说笑了,省得惹了钟小道长吃味。”钟棠听他这么说,也放松了几分心神,微微探身说道:“公公若是真的有心,也可将小公公们说与我的。”“哎呦,”楼公公挥着手中的拂尘,又看了眼李避之,连连摇头:“老奴可不敢哟。”钟棠本来还想再说,可眼睛的余光,却忽得在廊柱边,望到了一个人。李避之察觉到他的停顿,顺着钟棠的目光看去,却是有几日未见的司千瑾。这倒也不是什么怪事,庆妃遇妖的消息,自然不会只传到金乌观那里,太渊之人也必有所闻的。只是能让司千瑾在这里等……钟棠垂眸一思,莫不是太渊那位几乎不露面的观主,亲自来了,也在御书房里?楼公公似瞧出了钟棠的疑惑,像是闲聊般地说道:“说起来也是赶巧,今日宁王殿下与司道长说是在半道上碰到了,便结伴一同来的。”钟棠眼眸稍抬,这若是司千瑾一心往宁王身边凑,倒也是常事,但宁王如今对司千瑾,又是怎么个态度呢?这么想着,那御书房的门忽得便开了,楼公公冲两人略一弯腰,告辞道:“真人应是要出来了,老奴且进去伺候了。”李避之亦向他行礼作别,果真没多久便看到问威真人头一个走出了御书房。而跟在他身后的人,钟棠倒也认得,却是那少年阿寄的主子,庆妃的儿子——端王。问威与端王虽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人却并无什么交流,只是在作别时互相作揖而拜,钟棠却觉得,这二人并没有表面上那般疏离。端王之后出来的,便是宁王了,他刚一出来,那司千瑾便迎了上去,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宁王倒像是与他又亲近了不少,两人低低地不知说着什么离开了。钟棠刚要拉着李避之的手,再嘲弄几句司千瑾终于得偿所愿,却无意间看到宁王之后,御书房里又走出了一个身穿王服的人。他面相上比宁王与端王要成熟许多,估摸着倒像是三十余岁了,更令钟棠意外得是,他的肤色与眼睛,竟也像是掺了异族的模样。“那是丰王,”李避之适时地在钟棠耳边说道:“他是陛下的长子,母亲也是位和亲的公主,因其国势衰微只做了陛下的姬妾。”所以生下的儿子,便只能被早早地封王,彻底无缘太子之外。钟棠远远地看了那位丰王一会,可很快便被气势汹汹而来的问威,夺去了视线。“你果真还是跟来了!”有的时候,闷气憋着憋着,憋到身心俱疲的时候,也就憋没了。钟棠气了整整一晚,到如今当真见到问威时,忽得只觉不想搭理他,只靠在李避之身上,懒懒地说道:“劳二师兄惦念那么久,钟棠怕二师兄见不到我心里着急。”问威狠狠地振振衣袖,压着怒气说道:“那小师弟当真是思虑周全。”“多谢二师兄夸奖。”钟棠照旧靠在李避之的身上,随意地作出行礼的手势:“钟棠受之有愧。”“阿棠。”李避之终是忍不住,低低地唤了钟棠一声,还不等钟棠生气,便对着问威说道:“二师兄,是避之不放心留他一人在外,故而才带入宫中,还请师兄息怒。”“不放心他一人留在外面,这外头是有什么妖魔鬼怪,能生吞了他不成?”对着李避之,问威总算是能顺过气来了,刚要继续训斥,却听李避之说道。“临安之中,自是有比妖魔鬼怪更甚的东西,二师兄该是明白的。”这下问威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又看了钟棠与李避之半晌后,执着手中的旧拂尘,转身说道:“走吧。”问威说要走,却并没有出宫,他也并不需旁人带路,径直入了那御花园,来到芙蓉池畔,隔水便能望到对面的长廊。“你们去见过庆妃了?”问威面向芙蓉池,却也不需李避之他们回答,便又问道:“看到她手上的印子了吧?”“是,”李避之点点头,又从钟棠手中接过凝结的朱砂汁:“那印便是由此烙成的。”问威回头看了一眼,挥手间朱砂汁又凝成了两寸见方的小印,恍然可见荣王李修承的名字。“荣王,许久未见此封号了。”“师兄可知当年之事?”前太子出事之时,李避之正与元初真人身处西隶荒漠,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世人传什么“无端而反”,他却是不信的。“当年,”问威摇摇头,一向冷肃古板的脸上,竟显出几分讽刺的笑意:“我自然知道,但归根结底,却又不知道。”“我只能说自己知道的,其中有多少是可信的,你们自己分辨。”一切似乎都起于当年,大崇镇守南海的宋家,忽得便起兵而反了。这是大事却非什么难事,皇帝不过是调了临近几省的兵力过去,不出三月便彻底平定的叛乱。“可就在清查宋家的时候,却发现了他们与前太子私下相通的书信。”问寂的声音极为低沉,回忆这那段过往:“于是陛下便暗暗派人去东宫探查,没多久就在前太子处也查到了与宋家的书信。”“那前太子可有申辩?”尽管已然知晓结局,钟棠还是不禁开口问道。“应当是有吧。”问寂摇摇头,也没心思再针对钟棠,只是叹了口气:“前太子被传召入宫,与皇帝独处于殿中……第二日早朝时,众臣们看到的,便是他饮鸩而亡的尸首了。”三人之间,忽得沉默了下来,钟棠并不知什么皇家之事,只是觉得一国太子如此而死,实在有些憋屈。而片刻后,李避之却问了个似乎并不相关的问题:“前太子可养过白鹤?”问寂听后,忽得苦笑了出来:“是,他养过。”“他不止养过,还画过……他画过一副瘸腿的白鹤图,还被送到了陛下面前。”“什么?”钟棠不解地看着问威,连李避之也皱起了眉。“这事发生在宋家谋反前几个月,起因是什么也已记不清了,总之前太子当众呈上了一副,绘着瘸腿白鹤的图卷。” 第83章 “师兄是说,当年伺候前太子的人,并没有全被处死?”又是一夜秋风过后,金乌观中的老梧桐又添了几抹金色,钟棠抱着黄狸儿坐在树下,听李避之说起从问威那里得来的旧闻。“是,”李避之点点头,将钟棠衣摆上的落叶扫下,“二师兄说,当年陛下不忍东宫数百人受诛,便将那些经再三审讯后,确与太子谋逆无关之人,只作收押贬罚,并未全部处死。”话虽如此,但实际前太子身边略微亲近的下人,几乎没有逃出命来的。除去太子亲眷,东宫之中泱泱四百六十二名侍从,最终活下来的,也只有十七人。“你们这陛下的性子,当真也是古怪,”黄狸儿咬住了钟棠的玉串,引得金铃发出连连声响,钟棠伸手逗着猫仔,口中喃喃抱怨起来。“此之为天家事,其中曲折沟壑,非常人可解的。”李避之轻握了下钟棠的手,青袍微动坐到了他的身旁。钟棠得了依靠,立刻抱着黄狸儿,懒懒地躺到了李避之的腿上,却又被梧桐叶缝隙间落下的阳光耀的,眯起了眼睛:“那问威的意思是,让师兄从那些活下来的人查起?”“不止,”李避之听着钟棠那般称呼问威,皱皱眉头却终是没有矫正,将微凉的手盖到钟棠的脸上,为他挡去些许阳光:“前太子伏诛后三年,陛下似又起思子之心。”“他命四处搜寻前太子旧物,但下人呈上后,陛下又不愿多看,故只遣一东宫老奴,看守保管。”“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钟棠在李避之的手中,眨眨眼睛,“他是因当年之事,生了悔愧?”李避之摇摇头,沉声说道:“不知。”钟棠思索了片刻后,又问道:“那若是此番,我们查到了前太子当真有冤,皇帝会给他翻案吗?”这样一个问题,李避之却还是给出了同样的答案:“不知。”钟棠微微愣了下,可他却知道李避之此言并不是出于什么敷衍,而是他真的不知道。毕竟还是那句话,天家之事——非常人可解。细瘦的手指拨弄过腰间的玉珠串,接连这样两个问题的无解,却并没有太令钟棠失望,他转而又想起问威的用意:“问威……二师兄,是让我们去查当年东宫活下来的人时,顺便看看那些旧物。”天地有灵,若当真冤气难平,旧物也是能生妖的。可惜等到钟棠与李避之,来到了传闻中,安置前太子旧物的罔念斋时,那里已经为重重开明卫把守起来。李避之颦眉冷视,幸而为首之人并不是桑将军,而是楼公公。“李道长,您是也听说了这边出的事了?”楼公公用手中的拂尘,轻轻顶开罔念斋破旧的院门,慢慢走到两人面前。“出了事?”钟棠与李避之皆是一愣,想不到这与前太子有关的地方,这么快便出了事。楼公公到底是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人,看着两人的神情,心下顿时明白了:“老奴就说这宫里的消息没那么快传出去,你们是想来瞧瞧那些旧物件的吧?”“不瞒公公,我们确是受问……二师兄所托,来查前太子之事,”钟棠眼眸流转间点点头,又试探着问道:“不知这里是出了什么事?”楼公公听后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老奴也是受陛下所遣,来瞧瞧前太子的旧物,可不想刚一来就看见……里头看守的刘太监,昨晚死了。”“死了?”此事虽说突然,但钟棠抱着黄狸儿的手一紧,却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仿若是听到了件早晚都会发生的事。李避之心思稍沉,拖动着脚下的铁镣,走到楼公公面前:“不知公公可否让我二人,进院一探?”开明卫在此,表明此事皇帝已然上了心思,且不再完全交由金乌处置。但……楼公公却如常笑笑,侧身看着破败的罔念斋外,那些个金甲龙盔的开明卫:“老奴带着开明卫是来查刘太监暴毙一事的,李道长与钟道长查的是庆妃娘娘遇妖,此二者既不相干也无冲突,李道长想进便进就是。”此话说得轻巧,但也唯有这位,跟于皇帝身侧数十载,守龙椅玉玺的老太监,才有这般轻巧说出的底气。“多谢楼公公。”李避之自是明白其中的厉害,又向楼公公施一道礼,而后才与钟棠走入了罔念斋中。世人只道大崇皇宫,处处珠围翠绕、金碧辉煌,却难以想,也不得见这深宫之中,还有这般荒芜的所在。罔念斋,单从一个名字便能感觉到,皇帝对于前太子的责怒。四四方方的院落中,生满了半人多高的杂草,周遭的几间房屋也应是多年未曾修缮,碎瓦破砖都已算是小事,更甚者几乎倒塌了半面墙壁。刘太监的尸首已然被抬出,就放在院落正中被清理出的空地上。他的身体先前挤在柜子中,此刻即便被取出,却仍保持着那扭曲的蜷缩。他满是血丝的眼珠爆突而出,嘴巴空空如也却极力地张大着,露出黄褐色的老牙。满是污垢的双手死死地扒着脖颈,灰黑色的指甲更是抠入皮肉之中,仿佛这样便可以多得一次喘息。这样的死状着实太过骇人,钟棠匆匆看过一眼后,目光却落到了,老太监被蓬蓬乱发遮掩的额头上。他俯下身去,慢慢地拨开了那灰白的头发,露出刘太监遍布暗褐色老年斑点的皮肤,一枚深红色的,两寸见方的血印,赫然显现于眼前。李避之与钟棠对视一眼,也俯下身去,刚要如同上次那般,并指将血印之中的朱砂汁逼出。可谁知钟棠怀中的黄狸儿,却忽得发出一声叫唤,而后趁他还未回神之际,灵巧地跳到了地上,几下便跃入了旁边倒了半墙的屋子中——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结尾稍微修改了一下~这么久没更,不知道还有多少小天使啦,总之感谢大家的等待!感谢在2020-08-19 00:49:52~2020-08-27 01:2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凤君 1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3章 冤玉归魂(七)“你往哪跑!”钟棠乍然回过神,眼看着黄狸儿小小的猫影,就要消失在废屋之中了,忙追了上去。那屋子也不知多久没人打扫了,钟棠刚推开门,便激起阵灰尘,呛得他咳嗽几声。紧跟着他而来的李避之,不作声地施了个定风的咒诀,才算好些。“这是……存放前太子旧物的地方?”黄狸儿东窜西钻的,眨眼便没了踪影,钟棠只好试探着向深处走去,自然也就看到了这废屋之中,那一排排积满了灰尘书架,还有上面凌乱摆放的书籍字画。“应当如此。”李避之伸手从临近的架子上,取下本薄册,翻开后确见那扉页上标了个“承”字。 第85章 李避之侧身将钟棠揽挡于怀中,直到寒光渐息,才轻轻放开了他。而符咒破除后的墙面,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钟棠微微一惊,却见那墙角中,竟显出了个昏迷的孩童。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7 01:21:03~2020-08-28 11:0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嗯.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菜尾兔 10瓶;浅浅浅珂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4章 冤玉归魂(八)那孩童只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件并不合身的太监服,半新不旧也不知是从哪来的。金乌观的符咒一消,黄狸儿便立刻又蹿到了他的身上,试探着伸出沾满灰尘的小爪爪,拨弄起孩童的脸,一下一个灰扑扑的梅花印。“别拍了,醒不了的。”钟棠一手将黄狸儿拎起来,俯下身仔细端详着,总觉得这孩子相貌生得也不错,虽五官还未张开,但也能看出几分英逸的轮廓,只是太过于瘦弱,若非身体还有起伏,几乎钟棠几乎都要觉得他是个死人了。但更为令他心中生疑的是……这孩子的眉眼似乎与那几位皇室有些许相像。“这是什么人?”趁着楼公公还未过来,钟棠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仰头看向李避之。李避之对钟棠摇摇头,虽未说话,但俨然也对这孩子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想,也俯下身去打算探探他的脉象。可就在他执起孩子手腕的瞬间,钟棠却发现那手腕上居然有一道深深的刀口。他不禁压紧了棠色的薄唇,却想不出什么人会对这样一个孩子下手,几乎割断了筋脉,稍稍一动还会渗出血……等等,血?钟棠乍然想到了什么,刚要去唤李避之,却仅在目光交汇的刹那,李避之便已然扬起了手,将之前那几滴掺了血的朱砂汁点于悬空。忽而青光渐起,从那孩子的手腕处也凝出血珠,慢慢地融入到朱砂汁中--这朱砂汁中的血,是他的。“李道长,你们在做什么呢?”这时候,楼公公也扶着书架,走了过来。钟棠本想遮挡起那个孩子,但到底没有动,只是静立在那里,迎上了楼公公震惊的眼神。几个人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唯有黄狸儿又从钟棠的手下溜了出来,跳到那孩子身边喵呜两声,似乎在好奇他怎么醒不过来。“公公,此子之血与朱砂血相融,应与此事有所关联,”李避之的声音中,一如既往地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寻常地说着线索:“贫道欲将他带回金乌医治。”楼公公沉默着,垂眸看向角落中昏迷的孩子,钟棠并不知道以他的年纪,是否还能看清楚那孩子的样貌。“此人是在惘念斋中发现的,”半晌后,楼公公开口慢慢地说道:“应属刘太监被害一事,是老奴与开明卫所管。”钟棠眼眸微动间,话语已然脱口而出:“可他的血,是与从庆妃娘娘身上取出的朱砂汁相融的,所以是属庆妃遇妖一事。”楼公公又沉默了,他向角落中的孩子走了几步,李避之却突然叫住了他:“楼公公。”“此子恐为妖物所侵,唯有带回金乌方能调养,且--”李避之隔空执起那孩子的手腕,似于断脉处引灵探寻:“且贫道观此子灵脉清奇,也可留于金乌观中修行,总好过在废院中荒度。”楼公公又向前行了几步,但终是停住了。他转过身来,与李避之对视着,良久之后,轻轻挥了一下手中的拂尘。“既是李道长所需的人证,那老奴自然也不会争抢。”他慢慢地抬步,扶着一侧破旧的书架,沿原路慢慢向外走着,声音中难掩苍老:“只是此子入得金乌后,李道长能好好教养……”等到李避之与钟棠从那间废屋中出来时,看日头已近晌午。虽有楼公公的默许,但他们亦不能直接将人带出,而是粗略地仿着那孩子之前身上的符咒,又绘了个相似的,暂时遮掩住他的身形后,由李避之背了出去。废屋之外,楼公公与开明卫还没有离去,仍在搜查着旁处。钟棠远远地就看到楼公公院中,一动不动地看着脚下刘太监的尸体,不知在想些什么。原本钟棠与李避之打算,向楼公公简单告辞后就离开,但走上前去时,钟棠却忽得发觉,因着刚刚黄狸儿乱跑之事,刘太监额头上的朱砂汁还未取出。“还去取来看看吗?”其实这几次收集到的朱砂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再加上此刻已经知道了那汁中人血的来源,刘太监身上的印记其实祛不祛都是一样的。可钟棠看看李避之“空空荡荡”的后背,忽而觉得刘太监这么多年来,偷偷将那孩子养大,也绝非易事。李避之侧目,细细地看过钟棠的神情,那些平日里无比熟悉的五官,此刻似乎都在流露着些许犹豫。“你若想,就去消了吧。”说着,李避之轻握了下钟棠的手腕,将几缕暗青色的光拢于他的手间。钟棠微愣,但还是走到了刘太监的尸体前,用着李避之给他的几缕灵气,向着刘太监的额头抹去。可出人意料的是,随着那朱砂汁从刘太监额上溢出,一封不知从来的书信,就那么突然落到了刘太监的胸口。这一次钟棠没有妄动,而是由楼公公捡起了那封信,看了起来。“这是一封告罪书,”片刻后,楼公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又反复地看着,终于确定了什么,才对钟棠与李避之说道:“他承认了,当年那位殿下书房中,与叛党联系的书信,是他放进去的。”“他向陛下告罪,只求不殃及父母亲人,但……却未说,是谁指使他这样做的。”钟棠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手中无意识地缠着玉珠金铃,棠色的薄唇似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刚刚生出的些许怜悯,消散得干干净净。“不殃及父母亲人……那桩前事不知到底牵连了多少无辜之人,偏生他的父母亲人,便不能殃及了?”楼公公听后,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87章 钟棠没料自己竟有如此反应,顿时又是羞又是恼,掩饰般地挂上了副凶恶的模样,撑着李避之的手凑上去,直咬住了他耳下的皮肉。“怎么,师兄是舍不得了?”李避之眼眸一暗,原本就扣在钟棠腰后的手,又紧了几分,他刚想再说什么,却只听一声巨响,那小院的朱门,竟生生被人破开了。而站在门外的人,却是问威。“你,你们——混帐!”问威也不知是因气的还是怎样,满脸怒红,手中传承而来的拂尘,差点就直抽上去,李避之下意识地挡在了钟棠面前。“二师兄息怒。”“息怒?”问威一脚迈入院中,看着钟棠的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这青天白日,你们大门紧闭做出这等事,还要我息怒!”钟棠也被他这话激出了怒气,从李避之身后探出身子,勾唇挑眉说道:“二师兄也说了,我们这是大门紧闭,您非要闯进来能怨谁?”“你,你不知廉耻!”问威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拂尘终于不可抑制地大力抽去,转眼击碎了纷扬而下的海棠幻影,眼看着就要袭到钟棠的面门。就在此时,暗青色的剑光骤现,李避之御剑且迎且退,将问威的拂尘阻于半空。问威没有想到李避之会出剑,反手将拂尘再次猛出,厉声喝道:“你当真是被这妖物迷了心窍!”李避之亦驱木剑抵挡,口中却告罪道:“心念不定,贪于欢欲,乃避之一人之过,甘愿领罚,望二师兄莫要迁怒于他。”“领什么罚!”钟棠听到李避之的话,也生起气来,手中直接取下腰间的玉珠金铃,眼看着也要再添一分乱。可就在这时,一股温和包容的大力,柔中带劲地将三人分开。随后,钟棠便听到了问寂无奈地叹息:“这是怎么了,二师弟,可是你性子又急了?”问威火气未消,重重地哼了声,指着钟棠便要呵斥。却不想李避之又躬身向前,对着问寂行礼道:“是避之孟浪之过,无怪于二师兄。”问寂看看这院中的三人,其实便是不问,他也大约能猜到什么,只摇头劝道:“同门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这般动起手来,便是无伤于身,也伤于心。”问威沉默不言,干脆低下头来,作出幼时站在问寂面前听训的模样,也算是服了软。钟棠见问威如此了,也再没了胡闹的心思,老老实实地站到李避之的身边,向问寂问好。“好了,此时就且放下吧。”问寂见三人情绪都趋向和缓,于是转而又说道:“不是说从宫中带出个孩子吗,现在何处?”“孩子?”问威其实并不知李避之找问寂救人的事,他只是听弟子说,看到李师叔与小师叔回来了,才打算过来问问今早的情况,却不想正撞到他二人的好事。“是,”眼下既回了观中,也没什么可隐瞒得了,于是便拉着钟棠走到门边,黄狸儿埋头蹲了半天的地方,伸手撤去了藏匿身形的咒法:“这孩子昏迷于惘念斋中,手上为人割开取血,但身体又藏匿于我观符咒之下。”李避之还未说完,问威看着那孩子的样貌,就已深深皱起了眉。“惊扰庆妃与杀害刘太监所用的血印,应是从他身上取的血,我等念及此子应与眼下之事,与……前太子渊源颇深,便将他带了回来。”“此事还有谁知道?”问威听后,立刻问道。“楼公公,”李避之顿了顿,又补充道:“取血之人应是早知他的存在,但我们将它带回金乌一事,便只有楼公公知道。”问威听后,像是松了口气,而另一侧问寂已然运起灵力,浑厚淳和的淡青光芒,笼罩在那孩子身上。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是……以悲惨的例子,劝告大家家里装修的时候,千万不要被忽悠着动建筑外墙。一晚上,外头下大雨,家里下小雨,地砖墙面渗成狗我惨兮兮的擦着,家里的猫居然还伸出爪爪沾水玩,怒!平时洗澡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喜欢水!感谢在2020-08-30 00:32:57~2020-08-31 12:5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浅浅珂 7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6章 冤玉归魂(十)一盏盏明黄色的宫灯,沿重重道殿之间的长道而去,在漆黑的夜中燃起了光路。执灯的百余内监皆着深色长衣,垂首俯身而立,便是连喘息都几乎不见起伏。九龙御辇自远方而来,停于灯道之始,立刻又有两名小监,一人归于辇下作得人凳,一人立于辇侧,稳稳地扶住自其中伸出的那只手臂。李靖宏自御辇而下,眺望向宫灯延伸的方向,那明暗的灯火映照着他龙袍上的金龙,仿若非是帝王行于夜道之中,而是龙腾于黑云之上。几个身穿藏色道袍的小道,显然是刚得了消息,匆忙而来,俯身跪地而拜。李靖宏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冷漠威肃而言:“不必遣人相迎,朕自己走走。”几个小道自然不能说什么,只小心地应了声:“是。”而后便看到帝王的金摆,毫不停留地从他们眼前走了过去。却也非是这太渊之人有心怠慢,只派些个无甚名头的小道接驾,而是因为比起弟子鼎盛兴旺的金乌观而言,太渊近年来嫡系弟子实在不丰。祖辈奉空真人门下,除三弟子妙尊得承衣钵,继任了太渊的观主外,其余人等皆一夜之间无故而去,连半点踪迹都不曾留。他们所收的弟子也迅速凋零,便是坚持留下的,也少有能得道的。若钟棠知道这些,他便再不会去疑惑,为什么太渊观总是令司千瑾在外抛头露面了。司千瑾就是妙尊的大弟子,无论内里资质究竟如何,都尚可装点门面。至于其后,又有刑为宗、耿岚因,宋文等共六名嫡传弟子,这些虽听着也不少,但毕竟只有一脉,除此之外太渊观中,便都是些资质平平的普通弟子了。 第89章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7章 冤玉归魂(十一)“对,抢糕。”李避之垂眸看着他,手中仍旧握着钟棠的腕子。可就当他俯下身去,慢慢靠近那棠红色的唇时,却不想钟棠眼神忽动,未曾被李避之握住的另一只手,飞速地从盘中又捻了块海棠糕,塞到了他的口中。李避之目光一凛,还未等有反应,钟棠的手便又移到他的下巴上,轻轻挑着:“师兄不是要吃糕嘛,我给你了呀--”这话还未说完,便被李避之抵住了唇,那块海棠糕,又被送回了他的口中。甜腻的气息,带着淡淡地花香,在两人的唇舌间蔓延开来。渐渐地,钟棠的气息有些乱了,他刚想微微退缩,却又被李避之锢住了腰身,牢牢扣入怀中。李道长依旧冷清的声音,从两人相抵的唇间传来:“阿棠不是说,要给我吃糕吗?”钟棠被那声音引得身子轻轻一颤,他发觉自己越发难以承受李避之唤他“阿棠”。平时倒也还好,但每每到这种亲密之时,但凡听到李避之用他清冷中带着□□的声音,唤他“阿棠”,他便再无抵抗之力。“吃糕……师兄不是已经吃过了吗?”他不由自主地攀着李避之的肩膀,低低地在他怀中念叨着。“不是那个。”短短的四个字过后,李避之直接托住了他的腰,那暗青色的袍子松垮地滑落下去,只余下朱色薄衫的钟棠,为那微冷的秋风所侵,越发向李避之怀中挤去。正当两人要回到房中时,刚刚滑落在地的暗青袍子忽得扑到了李避之的脚上,李避之眉头稍皱,刚要将那袍子踢开,却不想便瞧着黄狸儿的小脑袋从里头钻了出来。“师兄……怎么了?”钟棠还面带薄红地靠在李避之怀里,并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是疑惑为什么李道长竟在这档口停了下来。“喵--”黄狸儿仰头喵喵喵一通乱叫,算是替李避之回答了这个问题。钟棠又往李避之怀里缩缩,此刻他脑中仍是昏昏沉沉地,还是李避之迅速明白过来:“那个孩子应该醒了。”“醒了?”钟棠的眼眸中恢复了几分清明,下午问寂为那孩子诊治过后,发觉他除略有失血且久未进食外,并没有其他病症。故而只是灌了些许汤药后,便离开了。反倒是问威晦明不定地看了那孩子好一会,若不是知道这这孩子的身份,钟棠说不定都会觉得,他是问威藏在宫里的私生子了。“那……我们先去看看他?”钟棠在李避之的怀里,微微扬起脸来,额头蹭过他的下巴。李避之抱着钟棠的手紧了紧,显然不愿此刻被人打扰,但又知眼下事态之重。钟棠看着李道长这般冷肃之下,却现出迟疑的神态,不由得抱着他的手臂,在他胸前笑出了声。可惜如此良夜,到底还是被打断了,在黄狸儿坚持不懈的叫声中,两人终是跟着它走入了偏房中。这院子原本就只有李避之一人居住,故而原本的偏房便干脆被收拾成了书房,钟棠跟在李避之身边,待他推开房门后,还能闻到里面传来的淡淡檀香。那个孩子便被安置在靠窗下的一张小榻上,此刻他已然醒来,苍白的脸上几乎不见一丝血色,眼神充满警惕地坐着。随着他们二人的走近,这孩子的反应也越发明显,仿佛是握着一把刀刃,虽然并不会使用,但仍旧带着锋利的寒光。这孩子现在的情况,显然是问不出什么来的,钟棠托着下巴,正思索该如何引他开口说话时,黄狸儿又喵呜一声,跳到了小榻上,伸出两只前爪爪,隔着被子搭在孩子的膝盖上。孩子的眼神似乎因黄狸儿的出现,微微变了变,但仍旧克制地坐在那里。黄狸儿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得到对方的抚摸,于是便踩着被子,喵呜喵呜地将又软又暖的身子,蹭进了孩子的手臂间。孩子的身体僵住了,他挣扎犹豫着,却最终在黄狸儿的叫声中败下阵来,慢慢地合拢不甚灵活的手臂,将小猫仔抱进了怀里。而随着与黄狸儿之间,那几个微小的互动,孩子周身那原本阴戾的气息,也渐渐消失了。钟棠见他放松了些,刚要斟酌着放软些语气询问他一二,却不想李避之竟径直站到了小榻前,面无表情声音冷淡如常地问道:“是谁取走了你的血?”钟棠原本还有些担心,李避之这样态度,那孩子未必会开口回答,却不想他竟真的摇了摇头,多日水米不进的嗓子沙哑得厉害:“不知道。”“那个人……他穿着黑色的衣裳,我看不到他的脸。”李避之看着孩子的神色,不似伪装作假,于是便继续问道:“他们都做了什么?”孩子的眼眸骤然颤抖,半晌后,才低低地说道:“他……闯进来,抢了一枚玉印。”玉印?这个答案钟棠并不意外,想想那三番五次出现的“荣王李修承印”,不论这件事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但一定会跟那枚玉印有联系。“之后,他就割开了我的手腕……放出血来,把玉印泡在里面。”那玉印在接触到他血的刹那,骤然就亮了起来,而从黑衣人进院后便一直畏缩着,躲在角落里的刘太监,突然冲了过来,将并无防备黑衣人撞了出去。“他让我逃,”孩子的声音越发嘶哑,似乎不愿意再去回忆那时的场景,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可那个人就守在门口,我只能跑回到屋子里,藏在书架后面。后来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钟棠拨弄着腰间玉珠金铃串。忽得听出了些许不对:“那你身上的符咒又是怎么回事?”“符咒?”那孩子的脸上露出几分无错的,显然他并不知道符咒的事。这便更是有趣了,那来自金乌观的符咒,能够躲过“黑衣人”,也险些蒙过了李避之。而被符咒保在其中的孩子,却险些因出不去进不来而饿死。就在这时,偏房门外又传出了声响,钟棠转而望去,却见是问威走了进来。“不必再纠结那符咒的事,他身上那枚……应是我给的。”“什么叫应是?”钟棠对着问威,难免语气不怎么样,再加上这次问威说的也实在含糊。问威难得没有与钟棠斗气,看着小榻上的孩子说道:“当年……我也是私下知道了,前太子留了血脉。”“于是我便托人,辗转将些许东西送了过去,应当就有这么一道符咒。”“那符咒被附在一块玉坠上,唯性命攸关之时,才会生效……想来应当是那孩子手上的血,乍触到了,才引得那符咒生了效。”早知问威与皇家关系之密,这么说来,倒也能讲得通,李避之向着问威略略一拜:“多谢二师兄解惑。”钟棠见状也只是简单敷衍地跟他道谢,然而问威却又没了好脾气:“不必谢,我也不是因为这点闲事来的。”钟棠闻言,险些又要再气气他,却不想那问威言语一转,又至了别处:“是大师兄让我过来,提醒你们一句。”“之前单凭朱砂汁中的血,无法进行过多探寻。” 第91章 寝房之中的景象渐渐变化,像是染上了陈旧的彩墨,原本昏暗的灯火似乎变明亮了,却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端王与阿寄身前的桌案矮了下去,化为一张宴席上常用的酒几,杯盏盘碟滚落在地。而酒几前方的空地上,摆了只长颈小口的铜壶,壶边还散落着几只羽箭。钟棠心下明了,这应当就是被偷走的第三幅画了。那枚玉印是凭借有它印记的画而动,前两幅已经用过了,故而被丢在惘念斋中。看样子这第三幅,画的应是酒宴投壶的情形。没过多久,那彩墨的痕迹又流动起来,自暗中凝成了个黑影,慢慢地显现出人的轮廓。低矮的酒几已然挡不住端王与阿寄的身影,且端王也并非只会一味躲藏的性子。他强硬地将阿寄拦在身后,拔出挂于墙上的佩剑,戒备地看向黑影:“你是谁!”那黑影似乎笑了下,周身的墨色褪去,露出了端王难以忘记的面容。“二……二皇兄。”端王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的声音中有意外,有难以置信,但却并没有恐惧。“真的不过去?”钟棠知道这些皇室子弟若有损伤,金乌观恐是会受牵连的,于是压着气音贴在李避之耳边喃喃着,李避之却只是收了收圈在他腰侧的手臂,低声道:“不急。”那彩墨绘成的前太子李修承,并没有因为被认出而有所反应,只是从铜壶边又捡起了只羽箭,向端王步步逼去。“是你害我。”此话一出,钟棠着实也有些吃惊,想那前太子出事时,端王也应刚刚束发,那般年纪就有本事谋害太子了?“是你害我!”李修承已然走到了端王的面前,端王竟也没有反驳,只是抬头望着他:“偷换白鹤图之事,确为我母妃所为,二皇兄若要因此要我抵命,我亦无怨言。”说完,便将手中的佩剑扔向墙角。那佩剑落地,发出一声沉沉的巨响,阿寄紧紧攥住端王的手臂:“主子!”端王却坦然地直视着李修承,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白鹤图?”李修承又冷冷地笑了一声,用手中的羽箭抵住了端王的喉咙:“你们母子所为,当真就只有那白鹤图?!”端王感受着那锐利的箭尖,仿佛已经穿透了他的皮肤,但他依旧没有躲闪:“无论皇兄相信与否,当年母妃她确实只换走了白鹤图。”“那书信呢!”李修承一脚踹到了端王的肩上,厉声逼问道:“姓刘的那老畜生,已经什么都认了,是他调换的谋逆书信,而给他那些书信的人——”端王生生受了那一下,阿寄赶忙扶住他的身体,而就在他此刻看不见的地方,阿寄原本细长的手已然暗暗化出了锋利的兽爪,而望向李修承的眼睛,也染上了狠戾之色。“书信之事,非我所为。”端王一字一字地说着,不带丝毫虚伪与躲闪:“皇兄若因白鹤图杀我,我认。”“但若要因书信杀我,那即便是死,我也要与皇兄说个明白。”李修承手中的羽箭也停住了,他与端王对视着,头一次生出了些许怀疑。而窗外的钟棠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眼前这个彩墨绘成的人形,当真是李修承本人的冤魂吗?旁的不说,那冤魂索命,还能有索不明白人的疑惑?“我最后再问一次,书信究竟是不是你放的!”李修承的羽箭又向前刺了几分,但端王却绝不改口,脸上皆是磊落之色。钟棠心中猜测更重,看端王这样子,确实不像是为了活命在说谎呀。李避之似乎看出了他所想,轻轻摊开钟棠的手,在上面写道:“玉印。”是了!钟棠豁然明朗,眼前这彩墨绘成的人形,根本不是李修承,而只是那方玉印。当年李修承已然被立为太子,那么刻有“荣王”之称的玉印,多半便只能被收在书房之中。所以它能够知道,白鹤图是当年的庆嫔所为,书信是刘太监放的,但是这些书信究竟是谁给刘太监的,它却无从得知。但既然如此,又是谁将它引到了端王这里呢?作者有话要说:小妖精:师兄你看,那个人脸还没被打肿时的样子,是不是跟你以前很像?第69章 冤玉归魂(十三)寝房之中,“李修承”手中的箭,依旧抵在端王的喉咙处。而端王也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一手还将阿寄拦在身后。“你没有骗我?”许久后,“李修承”的声音,好似被挤压着,变了声调。端王却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有。”此话如赤金掷地,半晌后那“李修承”的身形也终是起了变化。他如掺了水的彩墨般,晕染淡化——那属于李修承的,与惘念斋中孩子眉眼八分相似的面容,也随着彩墨的褪色,而模糊了。最后,他们听到了“李修承”渐渐远去的声音:“庆嫔之事,不值她以命相抵,前日种种已是报应了结,如再作恶自有天理为公——”窗外李避之看着“李修承”远去的身影,指尖暗光忽现,一缕青丝便攀扯而上。他握握钟棠的手,低声道:“走,看他要去哪里。”此事自然无需李避之提醒,早在他出声之前,钟棠便已与他一同起身,身姿轻盈得跟了上去。宁王府中,司千瑾与宁王,分执黑白子相对而坐,棋盘上厮杀得似乎很是胶着,却迟迟不闻落子之声。“殿下放心就是,那玉印前两次在宫中尚不会出差错,想来这一次也必会顺利而归的。”司千瑾看着宁王的脸色,小心地安抚道。毕竟,他心里也清楚,眼前的宁王,已不再是昔日那个病弱却文雅的宁王了。 第93章 开满海棠花的小院依旧宁静安稳,仿佛作夜经历的种种,都如那些正在飘落的花瓣般,只是幻影。刚一进院,钟棠就拽住了李避之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到树下的石凳边:“坐下!”李避之稍稍一愣,随即便明白了钟棠要做什么,但只是摇摇头:“我没什么事,阿棠不必--”可这次钟棠却拗足了劲,又拽了下李避之的手,一双眼眸瞪圆了,又重复道:“坐下!”李避之无奈地叹了口气,依着钟棠的话,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钟棠立刻俯下身去,蹲在李避之的腿边,然后轻轻地掀起了他已然被鲜血浸透的下摆。外袍之内,更是一片狼藉。在与刑为宗最后的那次正面冲突中,钟棠感觉到的那股,他极为熟悉的灵力,就是源自于李避之当年从他体内吸走的厉煞。钟棠能够感觉得到,那股力量极为霸道狠厉,若要调动它,便定会牵动李避之足腕上的锁镣。而今……果然如他所料,李避之足腕上又再次被勒得血肉模糊,甚至已然过去了这般时候,那锁镣仍旧紧绷得沉沉作响,继续加深着那几已见骨的伤口。“阿棠,别看了。”李避之伸手,轻轻抚着钟棠的头发,想要捂住他的眼睛。钟棠却摇摇头,小心地抱着李避之的双腿,将脸埋在他的膝头,声音闷闷地唤着:“师兄……”他真的很难过,这条锁镣束缚着李避之的足腕,也逼勒着他的心。钟棠知道,李避之与他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在受着无言的痛楚。动情时会痛,亲吻时会痛,就连本应最为快意的云雨之时,也会为此牵扯受伤。更不用说昨日那般,为了护他强行调运体内的厉煞。“阿棠,”李避之稍稍弯腰,将钟棠拢在怀中:“没事的,我并不觉得痛。”“怎么会不觉得痛!”钟棠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露出了那双微红湿润的眼眸。李避之伸手,慢慢地将钟棠眼角溢出点点水渍抹去,钟棠微微侧脸,在他手中使劲吸取了些许气味,才勉强将眸中的水汽驱散。“真的不觉得痛。”李避之轻轻拉起钟棠的手,轻吻着放到自己的心口:“那里越痛,这里便越高兴。”这份痛苦源于他与钟棠的羁绊,越是痛越是伤,便说明他正在做的事与钟棠羁绊越深。“你又说乱说话哄我。”只可惜钟棠却并不领情,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水汽,又再次翻涌起来。说完,那浅朱色的灵力在他手中流转,慢慢地附着在那被锁镣勒出的伤口上,直到看着那伤口开始慢慢地愈合,他才又枕到了李避之的膝头。秋风不断吹落着树上的海棠花,李避之也一下一下抚着钟棠的发丝与后背,他终是不愿钟棠沉浸于此,于是便挑起了旁的事。“昨夜与我们交手之人,并非刑为宗。”钟棠呼吸一顿,果然还是被吸引了过去,随即又抬起头来看向李避之:“师兄,你也感觉到了?”“嗯。”李避之点点头,无论是功法灵力,还是气质行事,昨夜之人都与原本的刑为宗,大相径庭。钟棠也皱眉回忆:“其实说起来,上次在仙母幻境里,刑为宗便根本没有出席最后的寿宴……会不会在那时候,他便已经出事了?”“不无可能。”李避之当时也留意到了这一点,以刑为宗的为人,就算当时正与司千瑾置气,也不至于连寿宴这样重要的事,都刻意错过。“那现在的刑为宗又是谁?”钟棠细长的手指,划过李避之膝上的衣料“他被仙母那处的蝶妖附身了?”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那仙母宫中的白蝶妖,怎么可能会有昨晚那般强的灵力?且那刑为宗若真的是被妖物附身,太渊观众人也不是吃素的,钟棠与李避之打个照面就能发觉的异样,没道理他们就会不知道。可若不是那些白蝶妖,又可能是谁呢?此一事,眼下看来,确实有些捉摸不透。不过好在,经过昨夜那一探,玉印之事总算是基本明晰了。起初应是皇帝起了心思,要将西隶前来联姻的那位公主,赐婚予端王。而宁王恐端王因此便会得到西隶的助力,颇受刺激。于是便终下决心与太渊结盟,借司千瑾之手,召唤出了前太子生了灵的玉印,以“为前太子伸冤”为由,引诱玉印攻击端王一脉。并传出消息让众人都以为是前太子冤魂索命,如此即便最后没能要了庆妃端王等人的性命,也会令皇帝因当年之事,对他们起疑,从而疏远端王。而那枚真正出手的玉印,则自始至终都只是想要查出当年的幕后之人,为旧主伸冤,却不想白白为人所利用。“咱们走时,那玉印也从宁王那里离开了,它之后会去哪里?”钟棠沉思着,经过刚刚那阵打斗,李避之施于玉印之上的追踪之法,已然断开了。“它会再去丰王那里试探?”“未必。”李避之短短地道出两字,钟棠微微一愣,而后抬头与李避之对视间,两人都有了答案。“我去通知二师兄,进宫……”-------自李靖宏从太渊而归,已有多时了。天还未大亮,五十有余的帝王,独自坐于御书房中,连平日里最为得意的楼公公,此刻都只能守于门外。朝臣递呈而来的奏折,整整齐齐得摆在龙案上,在秋日那昏暗不明的晨光下,显得分外多杂。李靖宏从未计数过,为帝二十载来,自己究竟看过多少本奏折。他是帝王,但不代表他不会疲倦。他忽的想起,十多年前,也是一个未眠的夜后,他曾坐在这里,看着那些仿若永远批不完的奏折,生出了些许想法--太子快些长大吧,快些接过他肩上的重担,如此他便能安心休息了。“是太子,有负朕心。”李靖宏对着眼前再无第二人的御书房,平静地开口说出了与十二年前,一模一样的话,语气中确是不容置疑的威势。镂刻龙纹的鎏金香炉中,原本淡薄的烟雾忽而变得浓重起来,如流云海雾般,漫过了满是奏折的桌案,飘荡在御书房中。李靖宏若有所感,微微地抬起了眼眸,于那越来越浓重的烟雾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何方妖物,竟敢现于朕前。”他没有诧异,没有惊慌,只是镇定地看着,看着那个身影想他慢慢靠近。 第95章 当然,此话后来传到了问威那里,惹得这位真人又嚷嚷着“妖孽惑人,玩物丧志”,发了好大一通火,直要将钟棠连带他的猫赶出金乌观去……只不过这次,钟棠却赖着不走了,他要陪他的师兄一起在小院里,守着那满树的海棠花开。--元翊大殿中,秋日的斜阳照着残碑,在问寂的身上留下暗暗的影。问威手执旧拂尘,自神像间走来,言语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大师兄还没有做出决断吗?”“宁王,他担不起这天下。”问寂沉默着,目光停留在残碑深刻的“忠”字上,半晌后才开口:“那依师弟之见,何人能担得起这天下?”“是端王,还是丰王?”--临安城外的官道上,一辆小小的马车,正慢慢驶离而去。少年阿寄坐在里面,怀中紧紧地抱着,半只破旧的琵琶,眼神空空的,心思却不知落到了何处。他的耳畔,仿佛还残留着昨夜,端王离开前的低语。“本王不会娶西隶公主。”他不知,这是承诺,还是谎言。但却知眼前的路,他终是要一个人,走下去。--临安城的秋叶,染上了最为灿烂的金色,伴西风漫天而落,层层复层层地,掩盖了秋日原本的凄清与寂寥。随着城门的悠然而启,那自西隶大漠迢迢而来的使节,终于踏入了临安,这场看似永不散去的繁华梦中。作者有话要说:赶榜赶榜,快要赶哭了其实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设定了,最后这样一个不揭开的结局~下一个故事就要开始啦第72章 秋煞琵琶(一)金色的烟火在夜空中绽开一片又一片,绮丽而灿烂的花,此处方歇彼处又起,燃彻了临安城的天幕。“真好看啊。”“是西隶使节要入城了!”“快去瞧瞧那公主长得俏不俏--”漫天烟火下,是比烟火更为热闹的人群,在阵阵欢呼声中,城中的男女老少纷纷上街头,聚在被开明卫守卫着的主道边,望着城门的方向翘首以盼。金钉兽首的大鼓自西城楼上一字排开,壮实的守城兵,手持双棍,整齐地将那大鼓敲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钟棠难得起了凑热闹的心思,下午夕阳刚落时,便打着“让徒弟也长长见识”的旗号,将黄狸儿往亦渊怀里一扔,顺顺当当地将这师徒二人,从讲学的符咒堆里拽了出来。一路上看遍了了这城中的热闹,此刻顺着人群挤到那城门之下,却又被越来越密集的鼓点声吵得心口发慌。正当钟棠颦眉,想办法离城门远些时,只觉耳朵上一凉,他忽而转头竟是李避之在背后,用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这样微小而细致的动作,并没有施加什么灵力,钟棠却觉得周遭分明是安静了下来,他抬眸间,任凭烟花绚烂,人影重重,所能看见的,便只剩了李避之的身影。“看吧,要来了。”李避之也望着钟棠,俯身在他耳畔说道。钟棠却眼眸轻眨,趁他还未离开之际,勾唇转头在李道长的脸上,飞快地轻点一下,留下唯有两人才能听到的低语:“多谢师兄了。”李避之目光稍沉,捂在钟棠耳畔的手,便移向了他的腰间,将人牢牢地锢在了怀中。就在这时,又是一片烟花映亮天际,钟棠与李避之不禁跟着转头看去。那入夜后便紧闭的朱红色城门,终于在众人的目光中,轰然打开--高大的西隶骏马自门中行来,那身着异域铠甲的兵士坐于马上,狼面铜盔遮挡了他们的脸,却倒映出了天上的火花。长长的兵马队后,是一辆辆四面通透无顶的马车,须发卷曲的乐师围坐其上,用着许多大崇人未曾见过的乐器,奏出如大漠般粗旷而欢乐的曲调。而就在这些马车驶入城中,那民众聚集最为喧闹的地方时,几个身披红纱的西隶少女,忽而从乐师之间跳跃而出。她们轻盈而又热辣地在车上起舞,分外白皙的手足与腰间,坠满了金色的小铃,随着她们的飞旋,在飘扬的红纱中,交相作响。这般大胆而新奇的舞姿,顿时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那叫好声连连不断,如潮水般起伏。而这些载着舞女的马车之后,便是稍显沉静高贵的侍女车。她们同样穿着西隶的衣裙,手中捧着各色的宝石金银,随着马车的前行,将它们洒向两侧围观的人。原本便热闹兴奋的人群中,顿时发出更为惊喜高昂的欢呼声,人们纷纷弯腰去捡拾。被挤着随波逐流的钟棠见状,不由得皱皱眉--这样多的人,一旦争抢起来,是极容易出事的。西隶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却这般做了……怕不是无心,而是有意。果然如钟棠所想,临近街道的人群中,已然因为争抢宝石金银而产生了混乱,他用力拽了一下李避之的衣袖,见对方的手已然按到了木剑上,看样子打算依势而动。“呲--啪!”一簇红焰窜上天空,在漫天金色的礼花中,显得分外突兀。而就是这红焰过后,无数原本待命于暗处的开明卫,迅速而整齐地一涌而出,将混乱的人群抵挡分解成小块,及时止住了人群的骚乱。“这是……”钟棠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些开明卫,转头贴着李避之的胸口说道:“那位桑将军开窍了?”谁知李避之却摇摇头,感受着钟棠温热的触碰,强自静心道:“听二师兄说,陛下调了新的开明卫将军。” 第97章 “你怎么在这?”钟棠定定心思,又仿若无事地瞧着蒋玉风说道。“我怎么不能在这?”蒋玉风指指远处,仍旧灯火通明的镜花楼:“都说西隶来了美人,我就来凑热闹,看看那西隶公主究竟有多美。”钟棠目含鄙夷地瞥着他,凉凉地说道:“那你可算是白跑一趟了,西隶公主美不美,怕是只有娶她的人才能知道了。”蒋玉风的脸上却也不见多少遗憾,反而打着扇子说道:‘“日后机会多得是,早晚能一睹芳容的,且等着就是了。”钟棠这下有些懒怠搭理他了,却不想那蒋玉风说完后,还又朝着钟棠凑近几步,眼眸微动间,故作紧张地说道:“说来,这近些日子,你还是跟紧你那李道长吧。”“这话怎么说得?”钟棠拨弄着手中的玉珠金铃,觉得蒋玉风是在与他寻常说笑,可又从这说笑中,似乎品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因为--”蒋玉风打着扇子遮掩了半张脸,钟棠抬眼看着他,目光渐渐相对。可下一刻,蒋玉风又笑了起来,摇头说道:“因为这临安城里,除了西隶公主外,可还来了不少西隶的小美人,你可要当心你那李道长,被人勾了魂去。”“我看是你,被西隶的小美人勾走魂了吧。”钟棠的语气,也跟着骤然放松了下来,嫌弃地将蒋玉风的扇子拨到一边。谁知那蒋玉风非但没有反驳,还乐呵呵地应了下来:“小美人谁能不爱呢?本公子现在就要去寻小美人了。”说完,便一手摇着扇子,往巷外的人群中走去了。钟棠看着蒋玉风的背影,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李避之与魏亦渊,沿着他留的记号寻来。“小师叔。”亦渊抱着黄狸儿几步跑到钟棠身边,他近来恢复得不错,性子中也显出了几分孩子气,比起暴躁的问威和冷淡的李避之,更喜欢与钟棠相处些。“哟,你还知道叫我,”钟棠稍稍敛下心思,双手拢拢朱色的衣袖,语气尽量轻松地说着:“刚才乱跑到哪去了?”回答他的却是几声猫叫,钟棠这才低头看去,只见亦渊怀里黄狸儿,口中正衔着根烤鱼干,亦渊见状忙藏了藏自己手中还包着鱼干的纸袋,掩饰道:“是我一时看烟火走了神,没跟上小师叔和师父。”钟棠眯眯好看的眼睛,心里还未决定究竟戳不戳破,这时李避之也走了过来,看着他的神情不禁问道:“怎么了?”“没什么,”钟棠很是熟练地靠到了李避之的身上,蹭着他的手臂扬起脸来,挑唇幽幽地说道:“只是看到黄狸儿都有人喂小鱼干了,师兄也不喂我些什么。”李避之闻言垂眸看向他,一贯淡淡地目光中显不出什么情绪,钟棠刚要再开口撩拨他几句时,却不想那棠色的薄唇边,竟抵上颗红红的果子。钟棠下意识地含到口中一咬,却顿时酸得变了脸,好容易才没直接吐出来:“酸……酸的!”“酸吗?”李避之低头,手中还拿着几颗鲜艳的海棠果,这还是他路过小摊子是刻意买来的。钟棠气得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拽着李避之的衣袖,踮脚仰头将口中,那无法下咽的海棠果硬送入了李避之口中。突如其来的酸涩味道,也让李避之皱起了眉,不过他还是顺手揽住了钟棠的腰背,用唇舌间的纠缠淡化了那酸涩。“我以为是甜的,”一吻过后,李避之拥着钟棠的身体,在他耳边低低说道:“从前你……本木上结的果子,很甜。”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耻感,顿时引得钟棠发颤,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避之:“你吃过我的……?!”“我,我竟是……还能结……”那“果子”二字,钟棠几番辗转,都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无措又惊讶地看着李避之,可他却从李避之的眼睛中,发现了几分--笑意。“师兄,你骗我?”钟棠似乎发现了,比自己能结果子更为稀奇的事:金乌观中冷淡无情的李道长,居然也会骗人取乐了。钟棠越想越是纳罕,在李避之的怀中,双手紧拽着他的衣襟,急切地追问道:“是不是?”李避之起先并不回到,可钟棠却拿出了十成十的劲儿,缠在李避之身上。终于在他的再三追问下,李避之握住了他越拽越紧的手,点了点头:“是,我骗你的。”“你从未结过果子。”由惊转嗔,钟棠的心思也不知究竟是转过几回,再次开口时,却又贴到了李避之的耳侧,任由自己温热的气息扑散而出:“那我若是真能结果子,师兄你要吃吗?”李避之再次揽着钟棠的腰,让两人之间更为贴近,即便是在深秋的夜晚,他们也不曾感受到寒凉。“自然。”他的声音就这样落下,像是一片秋叶在水中泛起涟漪,钟棠却忽而笑得肆意,他又踮脚在李避之脸上吻了一下,而后趁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倏尔从李避之的怀中溜出,留下句笑言:“就算有也不给师兄吃。”说完刚想要跑,便被李避之攥住了手腕,重新拉入怀中,横抱起来。即使身子被困住了,钟棠的嘴上却还不停歇,什么“师兄”、“道长”的一通混叫,没多久便笑得软在李避之怀中。早在钟棠吻上李避之时,亦渊便自觉的闭了眼睛,也帮黄狸儿捂住了眼睛。可这会他却思索着,是不是该再塞住耳朵。街市上,钟棠与李避之在还未散去的人群中,继续笑闹着远去。--巷末深处,几乎没有人能想到,那正面繁华绮丽的镜花楼后,竟也连通着这般昏暗的的小道。被长巾遮掩着头发与面容的阿寄,迈着极轻的脚步,在原本就黑暗的窄道上,留下那小小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抹杀的影子。他抱紧了手中,那装着琵琶的锦袋,紧张、不安、惶恐、急促……他的心里,从未像今日这般,充斥着纷杂而又矛盾的思绪。但阿寄终究是来到了镜花楼下,自上方花窗中传来的暖光,浅浅地照在了他的身上。那久违的光线像是给了他些许凉薄的安慰,阿寄于光中站定了步子,又四下张望确定周遭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锦袋中的琵琶。那琵琶也是好生有趣,只见它一半木色黯淡而陈旧,另一半却似崭新,上面还绘着满是西隶之风的团花连珠纹。未成曲调的散音,零零星星地自阿寄的指尖与琵琶弦上传出,而后慢慢地连贯到了一起,聚成了首怪异诡谲,却透着凄美的曲调。他继续那样弹奏着,一层淡淡地金光,笼罩住了他的身体--而等到琵琶曲终于停歇,金光也终于褪去,阿寄仍旧站在原地,长巾挡住了他的头发与面容,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似什么已经改变。这时候,镜花楼上,一扇极为不起眼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个头戴狼首的西隶男子。 第99章 李避之将手中端的粥碗放到一边,双手隔着锦被,松松地环圈住钟棠的身体。可钟棠似还不满足般,又轻轻地蹭动着,直到将额头抵到了他的肩窝里,才安稳下来。“几时了?师兄怎么没与亦渊上早课?”钟棠的嗓子哑哑的,睁眼瞧瞧天光,迷迷糊糊地问道。“今日大师兄与二师兄皆入宫去了,早课暂休一日。”李避之为他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露出一截白净的脖颈,忍不住低头轻轻啄吻着。“入宫去了?问威……不在?”钟棠忽得像是清醒了几分,转而又蹭着李避之的肩膀,埋怨般地说道:“那师兄怎么不多陪我睡会?”“前些日子在五味斋的时候,你可一直守到我醒来,如今回了金乌怎么反倒不行了。”李避之知他这是故意找着由头撒娇,但还是全然顺从地说道:“是我不好,该多陪陪你的。”钟棠听后,无声地挑起了唇角,喃喃地说道:“师兄如今这般依着我,倒让我想起几个月前,咱们在百子庙见面的时候,你那般冷淡究竟是如何装出来的。”这下李避之却不说话了,只是默默抚着钟棠的后背,但绝不再提起当时的种种。可过了一会儿,钟棠却无端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的海棠树,有些出神。李避之有所察觉,不禁拥着他,声音低沉地问道:“怎么了?”“没什么,”钟棠枕着李避之的手臂,手指摩挲着他的暗青外衫,思绪却有些走远:“我就是想到了……阿寄。”“上次咱们去端王府的时候,我瞧端王对他那意思,倒跟师兄你像得很。”钟棠的手指滑动着,移到了李避之的下巴上,轻轻敲点着:“明明喜欢在意得很,偏是嘴上不肯说。”李避之稍稍低头,正好吻到了钟棠的手,并没有开口反驳。“阿寄呢,我跟他认识也有些日子了,他性子软些,又碍着主仆之分……怕是要吃大亏的。”这般说着,钟棠不禁又回忆起,那日在灯火阑珊的街巷中,看到阿寄仓皇而匆忙的背影。他自然也听说了,端王可能迎娶西隶公主的事,那阿寄呢?他是否甘愿就此离开,还是继续低微地留于王府之中,或者……他那日在镜花楼附近出现,是要做什么吗?“师兄,有什么东西,能让我隔空便有所感应吗?”在积压思索了几日后,钟棠终于忍不住向李避之问道。“有所感应?”李避之微微皱眉,进而问道:“什么感应,有何感觉吗?”“就是……”钟棠倒是并没有忘记那感觉,可如今让他描述出来,却又是难的:“就好像,心上被什么东西,牵了一下。”这样粗略的叙说,让李避之一时也找不到方向,他思索后说道:“你生于棠木,若说这世上能与你有所牵连的,应当也与那本树棠木有关。”作者有话要说:成功码完!第75章 秋煞琵琶(四)此后几日,钟棠有心去找阿寄求证当日之事,可去端王府询问之下,却得知阿寄在西隶公主入临安之前,便已经离开了。而至于他的去处,却并无人知晓。钟棠也曾再去那日的街巷中找寻,但也无什么收获,这件事只好就此暂停了下来。阿寄这边音讯全失,而有关端王即将迎娶西隶公主的事,却已近乎满城皆知了。可越是这样的情形,钟棠便越觉得,那晚阿寄独身出现在镜花楼附近,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几日后,钟棠难得趁着李避之带亦渊上早课的工夫,回五味斋中瞧瞧铺子的生意,在张顺子苦苦挽留的目光下,将那新秋桂饼,蟹黄小酥,菱藕方糕等一应时节点心,打包了好几匣子,遣了两个伙计,与他送到金乌观中去。可他前脚刚回金乌观没多久,甚至还未走过元翊殿时,便看到李避之与问威步履匆匆地走来。钟棠起先见了问威便想躲,可又多瞅了一眼,见着这两人脸色似乎都不怎么好,于是脚下的步子也顿了顿。也就是这么一顿,便碰到李避之恰好看过来,叫住了他:“阿棠。”李避之这么一叫,问威自然也就注意到了他,钟棠索性便不躲了,朱衣随行而动,很快就蹭到了李避之的身边,面上有礼地向问威笑道:“二师兄今日可好,我从铺子里新取了些糕饼来,过会就给您老人家送些过去。”问威早已被钟棠气惯了,如今听到什么“老人家”不“老人家”的,全当时耳旁风,冷声说道:“不必了,你且自己好生留着吧。”钟棠勾勾唇,刚想再找个由头呛他两句,却又听问威对李避之嘱咐道:“刚刚那件事就这么定了,此次关系到西隶与大崇两国之交,万不可松懈。”“西隶?”钟棠听后一愣,随即便问了出来:“西隶怎么了?是与那位公主有关吗?”问威自是不愿与他费口舌,还是李避之解释道:“是,刚刚镜花楼那边传来消息,西隶公主无端昏厥不醒,已有两日,恐是妖邪作祟。”果然还是出事了,钟棠心中暗沉,极是不希望是阿寄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进而问道:“那如今怎么办,是要去镜花楼查看吗?”“是,”李避之看了问威一眼,而后又与钟棠解释道:“二师兄的意思是,此事涉及邦交部分,由两观主事出面,先将事情压下。”“镜花楼中之事,还是要我先去看看,究竟是何情况。”钟棠想都没想,直接说道:“我也一起去。”“不准!”李避之还未说什么,问威先是一声低喝,但钟棠却是连听都不听,就站在李避之的身边。这下问威反倒什么都不想说了,依着前几次的经验,自己那个平时怎么看怎么规矩的师弟,只要一遇到这小妖精的事,便八成又要与他对着干。果然,李避之握了一下钟棠的手,就要对问威开口劝和。问威见状,是半个字都不想多听了,直接一甩手中的拂尘:“罢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完,连看都不想再看钟棠一眼,转身就走了。钟棠看着问威心塞离去的样子,顿时觉得今日当真是天朗气清,连吹到身上的秋风,都舒爽不少。可他转念又想到镜花楼的事,隐隐觉得怕是真的与阿寄脱不了干系,心思便又重了几分。李避之转目看看钟棠的神色,前几日钟棠与他提那晚发生的事时,他便记了下来。如今看他这般模样,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伸手摸摸他的侧脸:“情况究竟如何,还是要先去看了才知。”钟棠也只得点点头,依在李避之的手臂旁,一同出了金乌观,往那镜花楼去了。-- 第101章 钟棠却并无心搭理他,只是指着那空架子问:“乌将军,这里原本放了什么东西?”乌淳邪似犹豫了一下,而后才说道:“是把琵琶。”“琵琶?”钟棠立刻又追问道:“是把什么样的琵琶?哪里来的琵琶?”“琵琶就是琵琶,还能有什么样,”乌淳邪有几分不耐烦了,但落在钟棠眼里,更像是在掩饰什么:“是公主从西隶带来的,没什么特别的。”钟棠与李避之相对一望,这位乌将军怕是没有说实话。而提到琵琶,钟棠又不由得想到了那晚阿寄所抱的东西,难道就是这个?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阿寄究竟要做什么,是想害西隶公主长睡不起,来破坏她与端王的婚事吗?如此倒也是说得通的,可钟棠偏偏又觉得,阿寄并不是那样的人。镜花楼一行,到这里也就结束的差不多了,更多的线索乌淳邪显然并不想让他们接触,幸而他们也算找到了点能往下查的事情。等到两人从镜花楼中出来,回到金乌观时,却被告知问威自上午入宫后,一直还未归来。这倒并不怎么令人意外,李避之先将查到的事情汇报给了问寂,问寂也觉得如果那把琵琶真的有用钟棠的本木,那其上必然会生出灵异。而那个抱了琵琶,又失踪的少年阿寄,也确实很令人怀疑。可以派遣金乌观中弟子们,一起去找寻他的踪迹。已经到了这种时候,钟棠忍不住,撑着下巴说出了他的想法:“这般散漫得跟苍蝇似的找人,终究用处不大。”“我们不若,直接去问问端王?”老实说,这确实是个好主意,结合上次他们在段王府中偷听到的,端王要将阿寄送走的事。所以说阿寄的去处,端王八成还是知道的。事不宜迟,李避之与问寂简单地商议过后,也认同了钟棠的建议,打算直接去端王那里询问。-------秋日的夜晚来得确实快些,仿佛黄昏与夜幕之间,只余下转瞬的间隔。大崇皇宫之中,李靖宏与问威妙尊一道,行走在太极大殿前的白玉石阶上。仿若每登一阶,天色便会更暗一分。而等到他们终于登上大殿前广阔的露天台时,却已是夜幕降临,星月漫天了。但就在此时,李靖宏却听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妙尊,忽得说道:“陛下,这星象……有异。”李靖宏转眸,还未等妙尊详说什么,问威便骤然抬首看向那西北天的方向,随即脸色大变。“陛下,您看那西北方,原本有六颗明星,相传是百年前祸陨降世后,天道为镇其厉煞而生得。”“贫道以往也经常观之,只是近来……却觉那六星之中,东头一颗光亮有些晦暗,今夜尤为厉害,几已不可见。”李靖宏不禁颦眉,他并不通星象之说,且此时心思尽放在那西隶的事上,经妙尊这么一提,不禁问道:“真人的意思是,此星象或与西隶公主之事有关?”妙尊略一躬身,用他苍老的声音说道:“究竟如何,贫道也并不知……但说不准,便是那厉煞邪物,冲撞了公主的玉躯。”李靖宏眉头皱得更紧,于是又向问威问道:“此事,你是怎么看的?”问威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下,紧紧地握住了拂尘长柄,而后回答道:“贫道却也不知。”作者有话要说:拖文鸭没脸见大家了……第77章 秋煞琵琶(六)钟棠与李避之离开金乌观,去往端王府时,天色不过将将昏暗,街道两侧的摊贩,正纷纷挑起灯笼,依旧热闹地叫卖着。钟棠坐在马车上,伸手推开小窗,看着路边的灯火与行人,眼神却有些放空。“怎么?”李避之坐到他的身边来,将那慢慢顺他小臂滑落的朱色衣袖,稍稍拢起,挡住了秋夕的凉意。钟棠难得没有往常那般多话,拉住李避之的手,垫在他的下巴与车窗花框之间,轻轻说道:“师兄,你觉得这次的事,真的会是阿寄做的吗?”李避之没有回答,他的手心包裹着钟棠的下巴,指尖微动间却恰能摩挲到钟棠的侧脸。钟棠也并没有指望得到什么答案,于是便独自说了下去:“若当真是他做的,那会怎么处置他?”是送去朝堂之上,当众给西隶一个说法?还是交由金乌、太渊二观,算作妖物处置?又或者干脆……可钟棠知道这些结局,哪一个都并非是阿寄想要的,但即便没有发生这些事,阿寄也照样得不到他最想要的。马车窗外,小摊们高低错落的灯笼,被夜风吹拂着,天色到底是暗了下去。“别想那么多,”李避之稍稍用力,将钟棠从车窗边托起,揽到自己的身边:“此事未定,说不得并不是他。”钟棠垂眸,事已至此,不是阿寄所为的可能性究竟还剩多少呢。但接着,他却又听李避之说道:“他护过你。”“此次只要不伤及旁人性命,我会还他一次。”钟棠一愣,知道李避之说得是他被金线操纵,闯入端王府那次,可随即又会心笑笑,蹭到李避之肩头说道:“那就多谢师兄替我还债了……”没过多久,马车就停到了端王府的门前,李避之率先走下马车,转身向钟棠伸出手时,目光无意间望向那西北的天际——“师兄,师兄?”钟棠已经握住了李避之伸来的手,刚要借力往下跳时,却发觉李避之竟有些出神。他刚要再唤几声,跳到对方的身边去,不想李避之又回望着他,一向尽是淡然的眼神,竟生出几分钟棠读不懂的意味。“出什么事情了?”钟棠有些不确定地低头询问,眼眸打量着李避之的神色。 第103章 这些侍女都是预备着搭上新贵人的,却不想自从来了这里,那些西隶人便处处提防她们,几乎从不让她们伺候公主。若仅是也就罢了,最多不过日后再回宫中,可那西隶公主却偏偏出了事。“咱们以后,会不会被打发出宫去呀?”侍女越想心中越是不甘,声音都跟着大了几分,一旁的同伴忙拽拽她的衣袖:“嘘,你小点声,万一被人听到怎么办。”那侍女不满地撇撇嘴,终究还是把火气压了下去。同伴见她心里头还是愤愤难平,于是拍拍她的肩膀,小声安慰道:“说不定那公主过几天就醒了呢。”“她以后长留在我们大崇,肯定还是要靠我们这些人的,且忍过这些日子去吧。”这话刚说完,便听到楼下有人唤她做事,于是就匆匆离开了,只留下还在别扭的那个侍女,继续躲在帘子后头偷闲。自从西隶公主出事后,镜花楼中的灯火用度,虽说供应如常,但却让人觉得,比起之前的辉煌亮堂,这几日里总显得有些暗影。侍女坐了一会后,隐隐觉得身上有些发凉,就连周边的红金帘帐,都好似被无形的,一下一下地撩起,又慢慢落下。她有些坐不住了,刚要起身离开,却忽得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不成调的琵琶响。西隶公主昏迷着,谁有那么大胆子,在这种时候弹琵琶?侍女这么想着,那琵琶声却像是又近了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勉强凑在一起,竟生出了她从未听过的悲凄。就像是……就像是未曾瞑目的怨鬼,呜呜咽咽不绝地哭诉。她冷不防的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喊道:“谁,谁在弹琵琶?”可是却没有人回应,反倒是那琵琶声,又近了些。侍女彻底坐不住了,她起身就要下楼去,但前方的走廊上却垂着层层帘帐,遮挡住了视线,让她不得不走几步,就去掀一下。随着她的走动,那琵琶声时而有,时而无,但每次响起时,必定都会离她更近一些,甚至仿佛就与她的后背,只隔了最后的一层帘帐。侍女的步子有些乱了,她开始小跑起来,不断地用手去掀面前的金红帘,而那琵琶声也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忽然,琵琶声再一次停了,侍女却没有心思去思考为什么,只是徒劳地去掀开金红帐帘,继续向前跑。直到她的手又拽住了下一面帘子,眼看就要掀开时,那琵琶声却在那面帘子后骤然响起。侍女心中巨惊,但已经来不及了,最后的帘子已经被她掀开,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正站在那里。她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而那女子仍旧站在那里,一动都不动,怀中仍旧抱着琵琶。这时候,她才察觉到不对,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面绘着琵琶仕女的屏风。但这样的认知,并没有减少她心中的恐惧。那画上的仕女,乌黑的头发被梳成了高高的发髻,姣好的面容却涂抹得煞白一片,唯有两腮晕开了些许鲜红而刺目的胭脂。尖叫过后,侍女不禁后退一步,她感觉到那画中仕女的目光,也随她一动,好似无时无刻不在看着她。“不要,你不要过来!”侍女的喉咙都要撕裂了,她猛地撒开手中的帘子,将琵琶仕女图隔绝起来,双腿发软地向后退去。可不想,刚刚退了几步,她便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似乎抵到了什么东西上。侍女凭着混沌的本能,回头看去,只见刚刚的那架屏风,此刻竟凭空出现在她的背后。白面红腮的仕女,也正无声地注视着她。侍女几乎要吓疯了,她用力将身后的屏风推倒,而后慌不择路地又向前跑去。断续而凄凉的琵琶声又响起,仍旧在她的耳边,下一面金红帘帐被猛地掀开,又是一架屏风,上面抱琵琶的仕女,眉眼苍凉而诡异地正望着她。侍女嘶声大叫着,又跑向另外的方向,可碰到的却又是一架琵琶仕女屏风。她不知究竟跑了多久,直到所有的力气都耗尽,再也无法掀开面前的帘帐,可她依旧能感觉得到,无数幅仕女图,无数双眼睛,此刻正隔着金红色的帘帐,无声地注视着她。又是一阵冷意,沿着她不断发抖的脊背,慢慢爬上她的身体。霎时间,原本就被重重帘帐阻隔的灯火,尽数熄灭了。侍女在黑暗中瑟缩着,哑声叫嚷着,直到一只手,好像是从那屏风中伸出来,冰冷而又无情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侍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祈求与绝望,就在最后的时刻,她终于模糊地看到了掐住她脖子的人,看到了那双浅碧色的眼睛。可一切都太晚了,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声音,身体的颤抖与挣扎也越来越微弱。死亡的终于降临后,侍女的尸体,被随意丢进无人的角落中,直到上来找她的同伴发现……镜花楼外,尽管已是深夜,却围满了身着金甲的开明卫,他们手执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映亮了半座楼阁。钟棠与李避之赶到时,所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西隶公主沉睡后,那勉强还能维持的表面平和,终于快要崩坏了。一位气度不凡的开明卫将领,见他二人来后,快步走了过来,拱手而言道:“在下荆重,在此等候道长多时了。”钟棠不动声色地抬眸打量着他,只觉这位荆将军话虽不怎么客气,却比之前的桑将军要稳妥不少。“有劳荆将军了。”此人既以礼相迎,李避之自当以礼相还,却也谨慎地不曾多说什么。“此乃在下分内之事,李道长既然来了,便随在下入楼一看吧,刚刚太渊观的道长们也已进去了。”“太渊?”钟棠听到这名号,就想起上次刑为宗的事,不禁问道;“荆将军可知,太渊来的是哪几位道长?”“是司道长,”荆重看了钟棠一眼,显然并不想继续在楼外浪费时间了,催促着说道:“具体如何,等到入楼后遇到了,小道长自然也就知道了。”李避之见他这般模样,稍稍拉住了钟棠的手,让他不必再问下去,转而对荆重说道:“那便请荆将军带我们入楼吧。”这镜花楼是为西隶公主而造,自公主入临安以来,按照两国之前的约定,其中守卫也一直是西隶人。大崇有心插手,却碍于明面上要作出宽和的姿态,并没有硬来。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开明卫也只是守在楼外,而进楼时依旧是西隶人重重把守。 第105章 钟棠再不敢偏靠于李避之,运起周身灵力,聚于手中的玉珠金铃之上,随着长串抛掷而出,金铃亦发出阵阵悦耳清神的声响。如水波而兴于无形,在虚空之中荡漾开去,所及之处,金红帐帘退避而散,几乎只是转眼间,那珊瑚楼梯便空荡下来。“师兄,我——”钟棠刚要稍稍松气,转头看向身边的李避之,谁知却不见了对方的身影。而他手中,本应时刻紧拽的暗青道袍,此刻却只剩下一截轻飘飘的金红帐帘,那奢华的色泽,宛若也染上了妖异,令钟棠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他是什么时候与李避之走散的!钟棠心中暗惊着,面上却克制地冷静下来,棠色的薄唇几乎抿成一线,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珊瑚楼梯。就在这时,楼梯的上方又传来阵阵琵琶声,原本零碎的调子,终于凑成了诡谲的曲调。事到如今,钟棠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只怕眼前这一切,都是专门为他而设的局,而他大约也已没有后退的余地了。钟棠尽力镇住心神,他相信李避之一旦发觉问题后,必会想办法破局来找他,但他却不能坐以待毙。最后的几层珊瑚台阶,很快便结束在脚下,钟棠慢慢向前走着,此刻他应当是身处镜花楼的第四层。没有了帐帘的遮挡,眼前的楼阁变得空旷起来,钟棠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抱弹琵琶的身影。黑色的头发,浅碧色的眼眸,既像是西隶人,又像是大崇人。是阿寄,钟棠停住了脚步。“钟掌柜,你来了。”阿寄慢慢转过身子,想来低顺的眉眼间,头一次染上了妖异的神色。钟棠皱皱眉,玉珠金铃串无意地在指间缠了一道又一道,半晌后他才开口:“楼下的侍女是你杀的?”阿寄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扬了下脸,似是很随意的样子。但钟棠却摇摇头,自顾地低声说道:“不,你……做不出那样的事。”“我为什么做不出那样的事?”阿寄像是听到了极好的笑话,用已化为利爪的手,弹拨起怀中的琵琶,“不止是那侍女,就连西隶公主之事,都是我做的呢。”钟棠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听阿寄肆意荒唐地说着:“端王殿下就要娶亲了,他将我像一块破布般,丢出城去,可我凭什么就此甘心?”阿寄抱着琵琶向钟棠走来,他浅碧色的眼眸都染上了隐隐地血色:“我就是要乱了这镜花楼,就是要让端王娶不了亲,钟掌柜,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做不出那样的事?”钟棠沉默了,他说不出为什么,若按常理推断,无论是缘由还是作为,阿寄扰乱西隶公主呼延珏与端王的婚事,似乎处处都说得通。可钟棠却就是觉得,这看似顺畅的情理间,总有某处透着异样。“不,这件事,不是阿寄做的。”钟棠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尽管仍是不知缘由,但他却坚持着这一想法。又是一阵迷乱的琵琶声响起,钟棠的双眼却现出一刹的清明,可带着笑容的阿寄,也已走至他的面前——作者有话要说:赶上啦~感谢在2020-09-23 00:21:54~2020-09-23 23:4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狸夫人 10瓶;ヾ闲梦江南 8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0章 秋煞琵琶(九)“钟掌柜,”阿寄的喃喃声,伴着琵琶的丝丝牵动,贴着钟棠的身体,慢慢爬入他的心神。钟棠守着最后的清明,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但那样的痛楚,此刻却显得不甚清晰,他果断将一直缠绕在手上的,玉珠金铃向身侧的阿寄抛去。“噌——”是琵琶丝弦正对上的金铃的灵波,新制成的半面上,繁复的花纹却并无任何异动,反而是那破旧的半面上,骤然震颤,与钟棠隔空相应。钟棠克制着心中那牵绊感,猛地再次一甩,这次眼看着就要直向阿寄的面门而去,谁知阿寄却并不避闪,反手拨动琵琶,一阵慑人心魄的弦动声,陡然响起,钟棠心口随之仿若被撕扯般剧痛,手上力道顿时失了三分,金铃堪堪擦着阿寄的脖颈而去。阿寄似乎笑了一下,他已化为利爪的手,再次缭乱地拨弄着琵琶,钟棠强压着心上的撕痛,再不去袭阿寄,转而向那琵琶抛去。棠红色的金铃灵光,在钟棠的催动下,一时间大盛于二人之间,阿寄闪避不及,连带琵琶的丝弦都被震断几根。阿寄的脸上失色,他将琵琶护在怀中,便弹奏着,边向后退去。钟棠知此乃关键之机,立刻纵跃而起,朱色的衣衫随之而扬,转眼间已逼至阿寄眼前。就在这时,一道清神净魂的剑气,凌风破窗而来,钟棠目光乍亮,便见那熟悉的木剑,带着万钧雷霆之力,直贯阿寄的后背。阿寄匆忙避闪,却仍被木剑划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滚热的鲜血立刻喷涌而出。他的口中随即发出一阵野兽般的怒嚎,脚下的鞋履也尽数崩裂,露出兽爪样的足,踢蹬着满是鲜血的地面,而后挥动着利爪,转身向后扑去。而木剑此刻也已收回,静静地落入了窗边,迎风而立的李避之手中。钟棠稍稍喘息,心口处那撕扯的疼痛反而越发清晰,阿寄见状眼中狠戾一现,硬拼着被木剑所击的风险,尖锐的指甲再次划过琵琶丝弦。李避之周身的寒青光芒,转眼便上暗色,灵力所及之处,虽木剑未至,却已有如寒刃,将阿寄的爪几乎从中斩开,阿寄慌忙侧身竟向钟棠侧扑去,鲜血又淋淋一地。钟棠见状,强忍着心口的不适,朝窗边避去,想要快些去到李避之的身边。刹那间,钟棠的身形定住了,李避之就在他面前三尺不到的地方,仿若只是一个纵身,一个伸手的距离。而他的正下方,阿寄的鲜血不知在何时,聚成了道阴邪的符咒,涌动着未知且难言的力量,死死的困住了他。耳畔是阿寄的笑声,凌乱的琵琶声,还有李避之的呼喊声——可他却再无法分辨了,那血咒仿佛让他身体里的所有血液,也跟着翻涌起来,与激乱的灵力一起,几乎要冲破他的身体。“钟棠!”李避之骤然收回木剑,想要抓住钟棠的手,帮他脱出血咒,但就在两人相触的瞬间,他只觉手上烧灼般的剧痛,随即却见钟棠半侧身体上,原本白皙姣好的皮肤,竟迅速枯萎般,化为了树皮状。 第107章 此时此刻,他只当自己是一棵即将□□死的海棠树。就在这时,他眯起双眼,快要干枯的树枝轻轻摇晃着,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遥远的,荒漠与暗天相接的地方,慢慢走来。那是谁?钟棠有些奇怪的想着,总觉得那应是个他极熟悉的人。仿若在他意识的最初,那个人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而刚刚只是短暂的离开了一会,此刻便又回来了。随着他思绪的起伏,那个身影又近了几分,但钟棠却怎么都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模糊地分辨出轮廓。那是个大约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他的个子并不高,身上穿着件陈旧的暗青色道袍,手中还提着只大大的木桶。那是——水!钟棠整棵树仿佛都激动起来,干枯的枝干拼命地摇着,蹭下好些叶子落到来人的身上。少年的身形顿了一下,语气中像是无奈的训导却又掩不住宠意:“阿棠别闹,我带水来了。”钟棠的心中生出难言的欢喜,尽管被他说着,却越发来了精神,忍不住蹭落更多的叶子,落得那少年满身都是。“沙沙——沙沙——”树枝摇曳间,像是他不断发出的笑声,久久都停不下来、可就在这时,钟棠却忽的迷惑了,他究竟是因为水而开心,还是因为……去打水的那个少年,回来了呢?他还没有想出答案,少年却已经站到了树下,然后将手中满满的一桶水,都倒在了钟棠的根边。清凉的水顷刻间,被钟棠吸入到身体中,流动在他的每一条枝干中,驱逐了躁动与不安。钟棠舒服地伸展来身体,却仍觉得不足,他还想要更多,更多……“师兄,我还渴……”钟棠张张嘴,声音微弱地说着,他本以为这样小的声音,那少年根本无法听到。可很快,钟棠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到了他的唇边,紧接着便有他所渴望的“水”,流入到他的口中。只是这“水”,并没有之前的清凉,却带着温热气息,与他熟悉的、带着厉煞的暗流。钟棠根本想不清那么多,他下意识地迎了上去,紧紧地攀住了“水”的来源,想要得到更多。“师兄……师兄……”这下他终于能够察觉到,自己没有长在西隶的荒漠中,而是蜷缩在李避之的怀里。也正是这逐渐的清醒,让他重新感觉到身上的难受,几乎低低地呜咽起来。幸好,李避之的手臂,一直环着他的身体,不断地拍抚着他的后背:“没事了,阿棠……没事了……”钟棠在他的声音中,终于睁开了双眼,却发觉两人正困于一处阴暗的地室中,身下盈着金光的符咒,向来应是出于太渊的布置。“师兄……这是……”钟棠的话刚问出口,却发现其实从镜花楼坠下后,发生的种种,其实他都是记得的,只不过很是模糊罢了。“无事,你安心休息就好。”尽管光线昏暗,他还是察觉到,李避之的脸色,比以往更要苍白,乍一想到原因,他立刻要去看里李避之的腕子,可自己抬手时却发现,他被朱色衣衫所遮掩的半边身体,竟还是可怖的枯木状。“再给一会就好了。”李避之握住了他伸出的枯木手,放到失了血色的唇下,轻轻亲吻着。钟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抬头,在李避之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那半人半树的模样,只一眼便不肯再看下去,直将脸往李避之的衣襟中埋,声音闷闷地说道:“都这般样子了,师兄还能亲的下去。”李避之似是笑了下,即便是钟棠也并不常见他笑,于是听到那响动后,立刻抬起头来。却不想,李避之倒像是恰候着此刻般,一个吻便欺了上来,扰乱了钟棠刚刚平复几分的心绪。钟棠想着自己的样子,还想再避,但他身体本就还虚弱,又被李避之紧紧地扣住了后腰,几番推拒下竟反倒在李避之的怀中,陷得更深。这样纠缠不休的深吻,不知过去了多久,钟棠再无力去忧心什么,只盼得能有片刻喘、、息的工夫。而李避之也适时的,稍稍松开了他,转而伸手抚过钟棠枯木一侧的脸,不断落下轻吻:“想要快些好起来吗?”钟棠的气息都是凌乱的,他仿佛知道了李避之的想法,迷蒙而又泛着水汽的双眼,闪过惊诧与羞恼:“有太渊的阵法,还有人……他们一直都在监视我们……”李避之却不为所动,只是托着钟棠木化的脸,低低地说道:“可是,我不想让你,再看到自己这般模样。”钟棠攥着李避之衣襟的手,顿时紧了几分,他将额头抵在李避之的肩上,喃喃道:“可我也不想……让师兄看到我这般的身体。”李避之垂眸,望着钟棠的眼睛,而后双指并起间划断了青袍染血的长摆。那衣摆原不过两尺见方,可随着李避之扬手而展,竟于半空中不知化作多大,好似将整个地室都笼罩其中。霎时间,什么小窗、什么太渊金符,都尽然看不见了,钟棠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然后他感觉到,李避之轻轻地解开了他的衣带,微凉的指尖引带着朱衫,一边从他枯木那侧身体上滑落,一边又爱||抚着他柔软的另一侧。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令钟棠更为情||乱,他不知方向地伸出双手,尽力地攀着李避之的身体,用带着浓郁海棠香气的吻,向李避之索求着更多。两个人的衣物,交叠地在地上铺开,就如他们的发丝,长长地缠绕在一起,“阿棠……”李避之用他不复冷情的声音低唤着,然后覆上了钟棠的身体,深深地拥占了他……当钟棠再一次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又能看到地室墙上的那扇小窗了,只不过这会从窗中透入的,不再是凄凉的月光,而是清晨的秋阳。他的衣衫已经重新被李避之整好了,白皙的双手从朱色的衣袖中伸出,仍松松垮垮地抱着李道长的脖颈,再看不出半分昨日的模样。李避之此时也醒了,他似是惯常地将手贴在钟棠的腰后,半揽半揉着,引得钟棠又在他怀中轻颤。“好些了吗?”李避之用下巴点着钟棠的额头,淡淡地问道。“好,我自然是极好的,”钟棠这会身子还软着,可精神上却已养足了,努力借着李避之的手,撑起腰背,微红的眼眸一挑,压着声音半嗔半怒问道:“我倒是想问问师兄还好不好,毕竟昨日我那般……一半木头的地方,师兄竟也进得去。”“阿棠既是好的,我自然也无恙。”李避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但钟棠却偏偏听出了些揶揄的意思:“那般的阿棠,亦是别有滋味。”钟棠的双目几乎瞪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出,这般言语竟是出自李避之之口。半晌后,似是自愧自悔地倒进李避之的怀里,棠色的唇角向下一弯,喃喃道:“莫不是……那问威说得也有理,是我将你带偏了——”李避之无声地摇摇头,只将钟棠好生揽抱着,省得他又乱滚到地上去。 第109章 “难道……是金乌观在包庇妖物?”“怎么会,那可是金乌观啊!”“这可不好说,连这位李道长都不干净的话,那金乌观里还指不定有多脏呢。”“真是想不到,金乌观既会如此……”之前众人议论,他与李避之如何时,钟棠还能想着,自己既是做了,便没什么不敢认得。只是此刻,听到因他为妖之事,因他当日的莽撞疏忽,整个金乌观都被拖入泥淖之中,这一句句话当真是刺在他的心头,鲜血淋漓。李避之也皱紧了眉,他刚要用手遮住钟棠的双耳,却不想钟棠却摇摇头,在他怀中低声说道:“不必了,师兄,就让我好好听听吧。”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因为忘记带钥匙,被关在门外院子里,蹲了大半晚上,还好有流浪猫猫过来陪我啊,它好软,真的好撸!第83章 秋煞琵琶(十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金乌弟子之中,渐渐也起了二三议论之声,而问威始终执着那半旧的拂尘,望着法坛正中的李避之,一动不动。“难道……当真是金乌观,要袒护此妖?”司千瑾如愿以偿地看着周遭民众的反应,暗暗与宁王对视点头,却不想下一刹,只觉周身寒凉彻骨,却是凝着暗青冷光的木剑,直直插入到他足前三寸的地面中。司千瑾为那剑气所伤,连忙后退几步,险些乱了阵脚,待到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怒目看向李避之:“李道友,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太渊众道人见状,纷纷作势而起,可不待他们如何,问威手中拂尘突落,金乌观的弟子也毫不示弱地执剑而立。两方阵势相当,俨然已是胶着之态,一触即发。李避之却恍若未闻,只是将钟棠又往怀中按按,而后抬眼看向司千瑾,目光依旧利刃:“你说他害人,有何证据?”司千瑾乍然被他周身之势镇住,微怔片刻后,才要辩驳时,却见李避之已抱着钟棠,走到众人面前,迎着他们或是惊惧,或是猜忌,或是厌恶的目光,声音冷漠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之中,有谁曾见到过,他害人?”木剑随着他的动作,亦自地拔起,悬于两人身侧,蕴着灵光的剑尖指向方才还喧嚷不断的人群。李避之再次开口:“有谁亲眼见过,他害人?”“站出来。”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有谁会见过钟棠害人呢?昨夜之前,他们眼中的钟棠,是五味斋的掌柜,人生得好看,手艺更是没的说,平日里最喜欢笑着主顾打招呼,桂花糖总是大把大把地塞到孩童们的小手中。这样的人是妖?若放在平日里,必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可就在昨夜……那么多人看到了他,半身化为枯木的模样,令人不得不信。“谁说他没有害过人!”司千瑾见民众息声,立刻又逼上前来:“那楼中的大崇侍女,不正是为他所害!”“说不得——西隶的公主殿下,也是因他才昏迷的。”“证据呢?”李避之稍稍侧目,漠然之中似有蔑意:“即便司道长不信我金乌,自公主出事以来,楼外开明卫,楼内西隶人,早已将这镜花楼重重围守。”“昨日钟棠与我出入楼中,皆有两方相证,侍女出事之时,他并不在楼中,如何能杀人害命?”“常人许是不能,但他是妖!”司千瑾眼神急转,又将话头引回到妖上:“是妖自然有妖法,他既连你这金乌道长都能迷惑,那必也能迷惑开明卫和西隶人。”“可若他不是妖呢?”就在这时,那镜花楼中,突然传来一女子清悦之声,众人的目光随即汇去。只见镜花楼的大门,被西隶狼将乌淳邪用力推开了,他这次并没有戴面具,脸色也并不好,异色的眼睛望着门外各方势力,不知过了多久后,才侧身让开。而在他之后,身穿火红西隶衣裙的呼延珏,在众多侍女的簇拥下,扶着镶宝的珊瑚金梯,缓缓地走了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眼下种种纷争的起始,那位声称被妖物所伤而昏迷不醒的西隶公主,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许是为了证明身份,她连脸上的红纱都没有佩戴,异域的面容暴露在秋风之中,浅碧色的眼睛微微垂下,而后出乎意料地,随着周身金饰的坠响,红裙曳地俯身而拜:“呼延珏多谢诸位近日辛劳,心中感念不忘。”西隶公主这么一出来,纵使在场之人,有再多的疑问,也难以直接问出口。暗涌翻腾之下,到底还是丰王,这个明面上近日做主的人,先开了口:“公主太过客气了,为得贵体康健,我大崇合该处处尽力。”“只是不知,公主……”他的话还未说完,宁王便开了口:“公主能够醒来,自是西隶与大崇之幸,只是眼下处决妖物一事,便不劳公主耗神了。”钟棠此刻也犹疑不定,一来他实在想不通,昨日分明还魂魄有失的西隶公主,这时候怎么突然就醒了。二来……听她刚刚在楼上那番话,是要帮他开脱?“此乃大崇之事,原本我等也不该插手……只是,此事确因我西隶而起,实是不忍牵连无辜之人,所以才不得不说。”宁王的眼神冷了下来,而端王也似无意地看过去,却见镜花楼中的狼面西隶人,押送出了个被捆住手脚的西隶侍女尸体,推她跪倒在众人面前。“公主此番何意?”丰王不禁起身,走到了那尸体前,端详着问道。“此人乃是我西隶叛徒,在使节团中潜伏已久,因不满两国联姻之事,蓄意用巫术破坏,勾走了公主的魂魄,”乌淳邪一手将那侍女尸体提起,用僵硬的大崇话说道:“昨夜那位钟道长之事,也是她用了西隶的幻术。”“不可能!”司千瑾第一个坐不住了,他伸手指着钟棠:“他就是妖!”钟棠这会也被他不依不饶地缠出几分恼,从李避之怀中抬头,又问回了那个问题:“司道长有何凭据?”“昨夜所见,必不有假。”司千瑾干脆也不争什么害没害过人了,死咬住钟棠原形的事。“那是我西隶巫术所造的幻影。”虽不知原因,呼延珏却再次开口,像是真的站到了金乌一边。“恕小道不曾认得什么西隶巫术,但亲眼所见就是亲眼所见,他就是妖物。”司千瑾也发觉局势渐渐于他不利,眼神不住地瞥向身后的刑为宗。“如此,司道长是觉得我们公主在说谎了?”乌淳邪的语气越发不耐烦,像是要将怒气全发泄在司千瑾身上:“我们公主与这位钟道长,与金乌观之间,非亲非故,为何要帮他们遮掩?” 第111章 “师兄才说了喜欢,又来笑话我!”钟棠此刻只窝在李避之怀中,只管闭着眼睛胡闹。闹过去了才好,闹过去了……师兄就不会发现,海棠树上的树枝,其实一根都没有少。那柄木剑,是他抽了树干中的心材做的啊……----夕阳的霞光散去,只是眨眼间,钟棠便又回到了镜花楼下,而那柄用他本体棠木所制的木剑,自然停在了他的身前,暗青色的寒光也如那日的夕阳般,于他毫发无损。宁王皱眉看向自己手中的木剑,似有不甘心,但任凭他如何用力,这木剑也不过钝钝地抵在钟棠身上,完全没有李避之平日里斩妖时的锐利。在众人的目光中,宁王咬咬牙想要再试一次,却听到了李避之冰冷的声音:“宁王殿下,如何了?”“是啊,六弟,你这可……”终于,在渐渐嘈杂的质疑声中,宁王想要收回木剑,将它交还到李避之手中,可就在这时,原本凝于剑尖对向钟棠的寒光,却向握着剑柄的他蔓延开来。宁王瞳孔大震——钟棠很快便明白过来,宁王的身上也有妖的血脉。宁王骤然松手,向后退去,那木剑便重重地坠于李避之的脚下,李避之的目光随之望向他,仿佛是要将他看穿一般。宁王脚下踉跄着,几乎逃也不断向后退去,而丰王等人的询问声,此刻落在他耳中,也变成了最为可笑的讥讽,半晌后他才咬牙说道:“一切无恙,是我们错怪钟道长了。”司千瑾的脸色变了又变,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刑为宗,却发现刑为宗不知何时,已消失在人群中。宁王的话,传至众人耳中,顿时又引起了阵阵响动。有人唏嘘,有人感叹,有人失望。“哎呀,我就说嘛,金乌观的道长怎么可能被妖物迷惑。”“就是就是,钟掌柜那么好的人,哪里像是妖怪了。”“说到底,还不是西隶人搞出来的事情……”几乎是顷刻之间,法坛之下的风向就变了,钟棠却只是与李避之,沉默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从他的怀中站到地上,又附身将那木剑仔细地捡起。“这剑……我是给师兄一人的,”钟棠垂眸看着木剑,低声喃喃着,似是染上了几分少年时的抱怨:“若是师兄再给别人用,我可就要生气了。”李避之听他这么说,手中忽得攥紧,低头轻声问道:“阿棠,想起了什么?”钟棠抚着木剑,眨眨眼睛,仰头看向李避之:“也没什么,几是些零碎的小事——”话还没说完,便觉自己那握剑的手一紧,恍然间却是连人带剑,一起被李避之拉入了怀中,紧紧拥住。“不会了,以后不会再给别人了。”他听到李避之承诺地说着,不由地又挑起唇角,双手勾着李避之的脖颈,重新舒舒服服地被师兄抱住了。金乌那边此刻人心已定,至于李师叔与小师叔之间如何亲昵,他们这些日子以来,也是见惯了的,此刻只是跟着问威一起,眼观鼻,鼻观心。有好事者,还偷偷地又多瞄了几眼。而法坛之上太渊观的道人们,也有些站不住了,特别是司千瑾,先是失了阵仗,背后又没了刑为宗,索性一闭眼向钟、李二人一拱手:“既是误会一场,那小道便先告辞了,来日再亲赴金乌告罪。”说完,便带着太渊观的众人离去了。太渊观的人一走,法坛上立刻空了小半,而代替皇帝而来的三位王爷,见事情已了,便也打算走了。可就在这时,只见一列锦衣御队,自大崇皇宫的方向,策马而来。钟棠定睛一看,领头之人,却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楼公公。那马队行至镜花楼前,丰王等人立刻迎上前去,楼公公下马后却是一如既往地好脾气,向着几人行礼后,笑笑说道:“老奴紧赶慢赶,好歹是赶上了。”在场之人,到底没有几个敢真受了楼公公这礼,纷纷笑着上去扶他,楼公公却说:“此次出宫甚急,乃是带了陛下了两道口谕。”“陛下特地交代,诸位且不必跪拜,只听着就是了。”“其一,陛下知西隶公主已醒,特遣老奴前来问候,另有赏赐送至镜花楼中,公主只管收着便是。”西隶公主听后,虽有皇帝李靖宏“不必跪拜”的口谕在前,仍是微微弯腰致礼。楼公公见状,笑着点点头,又与问威说道:“陛下也知道了钟道长受冤一事,望真人好生安抚,日后另有安排。”问威一言不发地点点头,只是又瞪了钟棠一眼,而钟棠则是趁着楼公公没留意,又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其二,端王殿下,陛下命你随老奴入宫去,”楼公公言语稍顿,又低笑着说道:“恭喜殿下,应是好事将近。”端王拢在袖中的手,乍然一紧,脸上勉强露出几分应有的笑意:“本王知道了,多谢公公。”同样脸色不好的,还有宁王,他自方才木剑一事起,便心事重重,如今又听到端王的“好消息”,一口白牙几乎咬碎。钟棠暗暗观察着几人的反应,可惜楼公公传完皇帝的口谕后,便离开了,顺带几位王爷也都跟着他走了。“累吗,我们也走吧?”李避之站在他的身后,低声问道。钟棠刚要点点头,却不想那西隶公主却带着乌淳邪来到了他们的身后:“两位道长请留步,望……入楼中一叙。”作者有话要说:来自·在办公室里值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鸭——第85章 秋煞琵琶(十四)钟棠还未说话,李避之已拦在他之前,向呼延珏问道:“不知公主此番,可有何吩咐?”难得的,这位在大崇皇亲贵族面前,都不曾示弱的西隶公主,轻叹一声,而后嗫喏道:“两位道长放心,我绝无恶意,只是有些话不便于此来说,所以请两位随我入楼,就当是……” 第113章 “他说制成这琵琶的木料,乃是从一棵盛开在西隶大漠中的海棠树上得来的。”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断在这里,很合适嘎哈哈哈哈阿寄却是是男孩子,并不是公主~感谢在2020-10-04 15:59:07~2020-10-06 23:3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嗯.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6章 秋煞琵琶(十五)经西隶公主这么一说,李避之也跟着想起了件旧事。西隶王年轻时,也曾出使过大崇,可归国途中竟遇到了狂风,在两国交界的大漠里迷了路。兴许也是缘分使然,他竟在那般恶劣之地,遇到了个身穿朱衣的幼童。而那幼童,正是趁着师兄与师父练剑时,自己偷跑出来,同样被狂风吹得迷了路的小钟棠。虽然那时西隶王因缺水缺粮,已近入绝境,但他并没有放弃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而是带着他一起寻找出路。最终在钟棠的指引下,于漫漫黄沙之中,望见了那株虽然纤细稚嫩,却繁花盛绽的海棠树。西隶王从未见过这样的异景,顿时认为是入了大漠神明的圣地,在海棠树下虔诚地叩首。元初真人与李避之现身后,先是向他谢过将钟棠带回之事,而后虽经一再解释,但西隶王始终认为,那海棠树就是神明所降的圣迹。尽管怎么都说不通,但元初真人与李避之还是十分感谢西隶王将钟棠送回来,于是便问他可有什么愿望。西隶王那时满心满意都是对神明的信仰,斟酌再三后,向元初真人讨要一根海棠的树枝。这也是赶巧,前几日元初刚给钟棠修过枝子,可攒下了不少断枝,于是便大方地给西隶王抽了好几根。西隶王如获至宝地接了,回宫后便召来能工巧匠,将那些零碎的树枝拼接起来,做成了供奉神明的礼器琵琶。“父王说,那些枝条实在太过细短,即便全部拼接起来,也只够做半面琵琶,于是另外半面便用了其他木料补齐,并绘上了祭祀的图腾。”“大家本以为这般用碎料做成的琵琶,音色并不会好,谁知它经阿寄母亲之手弹响后,其声竟极是清明悦耳……当年周遭并无他人之时,阿寄的母亲也曾为逗我们开心,弹起一首极为特殊的曲子,弹过之后,她便化为了父王的模样。”“想来,阿寄便是随他母亲学会了这曲子,才用来替代我出嫁的。”钟棠却不知自己与那西隶王之间,竟还有这般渊源,只是听着呼延珏的话,却忽得抓住了丝不太对的地方,有些疑惑地问:“你说……你父王当初在荒漠中,看到的海棠树……”“那后来呢,阿寄是如何昏迷的?”钟棠的话还未说完,便又听李避之问道。被这么一打岔,钟棠本就非是确切的思绪,也跟着走了,想起玉床上还昏迷着的阿寄:“是啊,后来又出了什么事?”“后面的事,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呼延珏有些为难地摇摇头,解释道:“阿寄代我出嫁之事,自然瞒得越严越好,故而除我二人外,都是乌淳邪将军处处安排。”“那夜阿寄化为我的模样后,我便被将军藏在楼中,后面的宫宴都是阿寄去参加的,而我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只打算等到婚事结束,便混在使节团中归国。”“直到几天前得到消息时,阿寄已经昏迷不醒了。而那把琵琶,也跟着不见了。”钟棠皱眉沉思起来,若如此说来,事情倒也能说得通了。阿寄从母亲那里继承来了琵琶,以及幻化模样的方法,想要借此代替姐姐嫁给端王。他先是成功的化为了呼延珏的模样,却不想这一切都被暗中之人看在眼中。此人四天前的夜里,趁阿寄不备,勾去了他的神魂,并带走了琵琶。而昨夜也是这个人,用琵琶化为了阿寄的模样,设下诡局迫使钟棠露出了原形,以此来构陷金乌观。这个人究竟是谁?钟棠的手无声地勾着腰间的玉珠金铃串,越缠越紧,直到再次被李避之握住。微凉的手指,将那一圈圈玉珠解开,而后轻揉着被勒红的肌肤,钟棠恰是抬眼,便落入了李避之的眸中。“又把指头缠成这样。”耳边是师兄略带管教的声音,此刻血脉活络过来,钟棠又觉指上有些麻痒,忍不住在李避之手中缩缩,却又被对方的手包住了。“师兄觉得那个人会是谁?”钟棠稍稍勾唇,却并没有将正事抛开,转而继续问道:“会不会……是那个一直扮作刑为宗的人?”李避之没有说话,但动作间却已让钟棠心领神会,多半确是那个人。钟棠仔细回想起,这几次与“刑为宗”的交手:“那刑为宗到底是太渊的二弟子,究竟是什么人能占得了他的身体,又不被太渊的人发现。”“未必,”李避之淡淡地吐出两字,于钟棠微愣间又言道:“太渊之人,未必没有发现。”“可如果已经发现了——”钟棠刚要继续说下去,却骤然顿住了,霎时间明白了什么。“我们与此人几次交手,他所用招数虽多,但寻其根本却仍是出于太渊。”李避之于钟棠手心一点,似恰点通关窍。“师兄的意思是,那占了刑为宗身体的,根本不是什么妖邪,而是……”钟棠眼眸流转,落于两人交握的手上:“而是太渊观中之人。”“而且旁人虽不一定,但看那司千瑾的反应,怕是早已知道这件事。”李避之点点头,钟棠又顺着往下推去,可越推越觉得心惊:“司千瑾知而不发,无非便是两种缘由。”“一是,那假扮刑为宗之人,就是他安排的……他与刑为宗早就是面和心不和,于是便寻了个时机,找人取而代之。”可说完,他自己也觉事实,并不像是如此:“但看刚刚,司千瑾做什么事,都下意识地回头看那人的脸色,若真是他安排的,他应当不会是这个反应。”“那便是第二种可能,假扮刑为宗的事,是在司千瑾之上的人安排的,他无可反驳,自然也就事事听从那人。”如此再联系到如今太渊观的构成,司千瑾之上的人,应当便只有观主妙尊真人了。可他还有一种猜想没有说出口,假扮刑为宗的人,既然可能是司千瑾之上的人安排的,那么便也有可能——他本身就是司千瑾之上的那个人。 第115章 钟棠看着问威走远了,方才拉着李避之的衣袖,悄悄问道:“那这会该怎么办?端王不娶呼延珏,那生人之气该怎么来?”谁知李避之却并不着急,只是按按钟棠朱衣之下,略显单薄的肩膀:“等等吧,呼延珏会有办法的。”事情果然又如他所说,几日后皇后生辰,宫中盛宴大办,仍留于临安的西隶公主也前去拜贺。而也就是这一次,她借机与端王秘谈了许久,结果隔日后,金乌观再奏星象时,便改言称天象已变,此桩婚事乃是大合。皇帝李靖宏听后龙心大悦,当即于殿上赐婚。又因西隶使节已盘桓大崇近月,而成婚所用之物,礼部也早在公主入城前已备齐。如此诸多因果的促成下,最终这成婚之日,便定于十一月初八。自从定下婚期之后,在乌淳邪的配合下,钟棠与李避之多次潜入镜花楼中,最终决定于楼顶处的金玉台上布阵,只待那夜满城来贺,生人之气最足时,便施法为阿寄引魂。这期间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快,钟棠有时会蹲在金玉台上,托着下巴看李避之布阵。有时也会到楼中去,与呼延珏聊上几句与西隶大漠有关的事。自从上次被逼出原形后,他总是会梦到一些过去的残影,其中多半是与李避之幼时相处的琐事,但也有漫漫无尽的荒漠风景。他有时会觉得那些记忆实在太过零散,以至于渺茫得让他捉不住。可有时又会觉得,似乎每一天都比过去记起了更多,甚至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他便能记起所有的事。另有一次,他去寻呼延珏时,却意外地隔着被风撩起的金红纱,看到了端王的身影。钟棠起先有些诧异,可冥冥之中,他却又觉得,端王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一件需要诧异的事。因为阿寄在这里。那时,端王只是站在窗边,与沉睡着阿寄的玉床,还有着些许距离。并没有人阻止他靠进,但他却就是停在那里,不远不近地看着。兴许是察觉到了钟棠的脚步,端王转过头来看向他,眼神中是在阿寄面前,从未泄露过的茫然。“他真的是阿寄吗?”这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钟棠。钟棠不知自己该不该回答,只是半晌后,发觉端王的视线并没有移开,才开口说道:“他是不是阿寄,殿下认不出吗?”这样的话语有些荒唐,如今阿寄借由琵琶的咒曲,已完完全全化为了呼延珏的模样,且又一动不动地沉睡在玉床上,单靠端王的凡胎肉眼,怎么能认得出呢。可钟棠就是觉得,他应当且必须要认得出的,如是这般,才不算辜负了阿寄的一番苦心。“是了,他在这里,我怎么会认不出。”几日来,端王第一次迈出了步子,慢慢地走到了玉床边,垂眸看向那昏睡中的人。“他不到十岁时,便跟在我身边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怎么会认不出他。”钟棠的眼眸微动,此刻并无外人,端王眼中的深情也再不需要伪装。他慢慢地俯下身,将阿寄的一缕发丝,缠于指间,慢慢地说道:“我待他并不好。”起初,也许是好的,那时候年少的情谊,总是不由自主地从心间溢出,自认为藏得严密,可纵使瞒得过旁人,又怎能瞒得过自己的母亲。渐渐的,他开始发现庆妃对阿寄的动作,数次发难几乎要去了阿寄半条性命。他挣扎过,反抗过,可终究是明白了,这深宫,这皇家,每个人都逃不出身不由己的命运。更何况是彼时,羽翼未满的他。在一次次伤害中,他学会了隐忍,接受了庆妃口中那条争储的道路,以此交换阿寄能够安然的留在他的身边。他无声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是希望这样,能够让阿寄更为安稳。而阿寄,总是懂事的,不问也不说,过去安然地接受着他的好,如今又安然地接受着他的不好。只有那双浅碧色的眼睛,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自己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钟棠沉默地听着端王的自述,夕阳渐渐落下,秋风吹在他朱红色的衣上,难免有些寒凉。可很快,那风便被一件暗青色的袍子挡住了,钟棠感受到肩背的暖意,稍稍侧脸便看到李避之来到了他的身边。端王的目光也转过来,看着在落日余光中,两个人紧挨在一起的身影,终是松开了那缕虚软的头发,慢慢握住了阿寄冰凉却真实的手。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因为工作,大晚上开车到几个很陌生的村子,大晚上完全没有路灯,也几乎没有路人这时候脑子里蹦出一堆乡村鬼故事,越想越兴奋短怂鸭终于在沉默中变态了感谢在2020-10-08 23:50:48~2020-10-10 23: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嗯.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8章 秋煞琵琶(十七)无论前事如何纷乱,隐藏于这繁华临安城下的种种,又如何错综。十一月初八这日,终究还是来了。钟棠和李避之入夜前,便已潜入镜花楼中,在金玉台上做着最后的准备,直到那夕阳渐渐落下,笼罩在玉台上的光华,由绛红至黑暗。但一切却并未就此沉寂,似是毫无征兆的,数道金色的火光,自八方四面而起,窜上了沉寂无光的夜空,而后“啪啪”几声,霎时间便炸裂成簇簇烟花,在刹那间绽放出至美的牡丹。这也只是个开始,便如那日西隶公主入城时般,万千烟火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映亮了临安的天幕。钟棠斜斜地倚在金玉台畔,朱红色的衣摆垂落下来,又反复地被风吹起。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那座巍峨肃穆的大崇皇宫,此刻虽相距并不算近,但仍可听闻到从那处传来的喜乐。按大崇的习俗,成婚之正礼应于落日黄昏时进行。又因此乃大崇与西隶两国联姻,近些年来皇家又喜赚得与民同乐的名声,故而经礼部议定后,今日端王夫妇应在皇宫殿上行正礼,接着出宫游街送喜于民,最后回到镜花楼中,再行夫妻之礼。钟棠盘算起时辰,此刻大殿上的礼程应已结束,快到出宫之时了。果然没过多久,便见着宫门的方向,忽而礼花大绽,悬在楼阁之间的烟火顷刻间被齐齐点燃,仿若于空中洒下片片流金,如瀑如帘,灿烂缭乱间又引来城中阵阵欢呼。 第117章 忽而,似有大风起。万千肉眼凡胎所看不见的荧光,点点片片自楼下聚闹的人群中飞起。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寻常呼吸间带出的一丝热气,平时眨眼便会消散干净,此刻却被李避之用灵力,一一保存凝起,纷飞向金玉台而来。这些荧光漫漫洒洒地降在阿寄的身上,像一场无尽的青雪。端王如有所感的抬起头来,望向金玉台的一角。钟棠随即跟着看去,却见那处角落中,竟好似笼着一片雾气。转眼间他已做出反应,将腰间的玉珠金铃凝起灵力,直向那雾气抛去。看似缥缈脆弱的雾气,非但没有被玉珠串打散,反而伴着那金铃的阵阵灵音,越发浓重起来。金铃的声音也没有就此停息,在钟棠灵力的牵扯下,再次跃动着,荡出涟漪般的光晕,将那雾气围拢起来。钟棠见此法有用,立刻右手继续牵动玉珠金铃,左手学着李避之的样子,结起符印。渐渐地,雾气竟已隐约凝结成型,端王不由自主地低唤道:“阿寄——”可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琵琶声于隐秘之处响起,如寒刀般划割着钟棠手中,紧绷的玉珠串。被金铃声凝聚起来的雾气随之一震,俨然有了要消散的趋势。钟棠自然毫不退让,朱色的衣袖挥扬而出,将更多的灵力逼入其中,强行稳住了雾气化成的人形。可琵琶声显然也不打算就此罢手,丝线急转而动,再次奏出令人心焦的乐声。钟棠眉头紧皱,那琵琶是由他本木所制,故而他所受的影响,也要比常人大得多,那种一挑一拨间,皆像是撕扯心口的感觉,实在并不好受。他倒是想要快些揪出那背后之人,无奈眼下阿寄的魂魄还离不得玉珠金铃的护佑,只得继续用灵力相抗。钟棠这般思索着,忽觉肩头一凉,转眸间却见木剑仍旧镇守着生气与法阵,而李避之却已抵于他的身侧,随风而起的青袍几乎卷过他的半面朱衣。“莫分心。”清冷的声音随着那仿若冷泉的灵力,一并传来,钟棠知现在仍不是分心之时,尽力静下心神,引着李避之的灵力,在自己的灵脉间流转起伏。那本源自于他的厉煞之气,此刻回归原处间越发汹涌蓬勃,经由钟棠手中再次结出的符印,引得玉珠金铃激荡出更为凌厉的声响,将琵琶声打压得几不成调。而阿寄的魂魄也跟着越发清晰起来,甚至都能看清他的双眼,正缓缓地张开。“阿寄!”端王又唤了一声,阿寄的魂魄随之聚拢更快,半合的眼睛中,浅碧色的眸子一点点染上色彩。可忽而,就在与那金玉台的一角,相反的方向上,传来了一声清晰而又虚弱的叫喊:“主子……”端王随之一愣,转身看去,却是浑身是血的阿寄,怀中紧抱着琵琶,半跪在地面上,哀哀地看着他:“主子救我……”端王的目光立刻为他所吸引,他几乎下意识地起身,就要向那个阿寄走去,到底还是生生止住了脚步。“两位道长,这是怎么回事?”钟棠也已料想到,那人怕是快要现身了,却不想竟又用得如此下作的手段。顿时分神冷笑一声:“还能是怎么回事,自然是扛不住了,便出来寻条死路。”此话刚落,李避之便又将三分灵力汇入他的体内,而后沉声言道:“你且顾着此处,那边交给我。”说完便松开了钟棠的肩膀,将木剑召回手中,倏尔青光大现,于剑上耀出利锋,随着李避之挑挽而出。那地上的“阿寄”见状,转身勾起琵琶又是一躲,原本染在身上的血液,却化作腥风血网,乍然离身,向着仍守在旁侧的呼延珏与乌淳邪扑去。呼延珏惊叫一声,幸而乌淳邪到底是西隶将军,虽不通术法,但身形矫健,护着那公主躲逃开来。可那血网哪里是那么好避的,扑空一遭后,又再次凌空而起。李避之此情景,毫不留情地再次向“阿寄”袭去,“阿寄”再次弹着琵琶躲闪,构成血网的丝丝血线,立刻如活虫活蛇般,扭动着向李避之袭来。钟棠手中的玉珠金铃始终不敢放松,但也分心看着李避之与“阿寄”的缠斗,见呼延珏与乌淳邪依旧狼狈避闪,不由喊道:“来我这边!”那乌淳邪听到后,立刻揽护着呼延珏,向钟棠那边跑去。而钟棠感受着李避之汇入他体内的灵力,想要催动它们流转地更为快些,却忍不住被那些灵力里所蕴含的厉煞之气,吸引了。那些暗色力量,仿佛翻滚着的骇人巨浪,稍不留神便会被其吞噬。可钟棠却能感觉到……它们似乎并没有那么的恐怖。如果——碰一下,会怎样呢?一直以来,那些暗色的厉煞混在李避之的灵力之中,钟棠至多不过是将它们化为己用。但他的心底却能隐隐地感觉到,这些厉煞的作用,远远不止于此。另一边,“阿寄”虽仍不断与李避之相争,但隐隐已落于下势,青色的剑光万千交错着,任凭他血网如何扩张扭动,都毫不留情地斩落震碎。可李避之的攻势却稍缓了下来,他暗暗察觉到,这一次的“阿寄”似乎又与上一次,在镜花楼四楼交手时,有些不同。因着那琵琶的作用,即使是相同的面容下,很有可能也会有不同的人。李避之不再决断狠厉地去取他的性命,反而御着木剑,为钟棠那边彻底斩断红网后,便转而周旋试探起“阿寄”的路数,想要发现更多的端倪。少了红网的侵扰,钟棠终于能够聚精会神地继续结符印,而玉珠金铃的那一端,阿寄的魂魄也越来越清晰。他似乎慢慢恢复了意识,浅碧色的眼睛望着钟棠,而后又艰难地转头,看向后面的端王与呼延珏等人。“阿寄,快过来……”端王将阿寄的身体抱在怀中,与他的魂魄对视着,语调中头一次卸去了威严的假面,变得小心而隐忍。阿寄的魂魄似乎动了动,但他还是太过虚弱,钟棠不禁又逼出些许灵力,想要再助他几分。“来,阿寄,我在这里。”端王也不断唤着阿寄的名字,李避之曾嘱咐过他,生人之气也好,术法也罢,至多不过能够引出阿寄的魂魄,而真正能让阿寄魂魄归体的,却是他最牵挂的人。“快些回来吧,”端王望着阿寄,轻轻地说着:“看到本王身上的喜服了吗,今天本该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第119章 他们本该能够在一起的,阿寄经了那样多的流离,受了那样多的苦楚,甚至愿意彻底放弃自己,后半生用他人的相貌与姓名活着。为的就是那一句“不会分开”。就在刚刚,他已经得到端王的回应了,不是苦苦的一厢情愿,是多年隐忍下的双双情钟。只差一点,只差最后那一点点。钟棠睁开眼睛,耳边是端王的抛下所有身份累赘,痛彻心扉的嘶喊。可阿寄的魂魄,还是与那些扬起的羽毛一起,无可逆转了消散着。夜空中,李避之已抛下的木剑,用它深深地插入到法阵中央,镇守着阿寄最后的残魄。万千飞鸟不顾生死地飞袭向他,却为他那在风中烈烈作响的青袍所绞杀,但更多的鸟却源源不断地冲上来。刚刚从阿寄的记忆中脱出的钟棠,身上还有些无力,他双目紧闭,右手却一点点握住了手中的玉珠金铃。一夜之间,他尝过了与李避之相拥时的喜悦情浓,被故友算计背叛的震惊苦涩,以及眼见阿寄消散的无力哀怨。李避之所布的法阵之上,钟棠的淡绯色灵力又重几层,与天道拉锯般困守着阿寄的散魂。可惜……还是差太多太多了,钟棠压榨着自己的每寸灵脉,但所有的付出,终究只是杯水车薪。夜空之上的飞鸟,仿若染上了邪咒,徒然间周身化为黑灰之色,喙锋如刀,爪尖如锥,暗天夜鬼般狰狞地要将李避之撕碎。一边是独自迎敌的李避之,一边是破碎消散的阿寄,钟棠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与无能,即便他拼尽全力,也帮不上任何。就在这时,他眉间重重一动,那些蛰伏于李避之输给他的灵力中的厉煞之气,仿佛慢慢地围拢住了他干涸的灵脉。如果,触及到它们,又会怎样?“钟棠,抱歉。”沉默已久的蒋玉风忽得开了口,缓缓抬起手,向着钟棠走来。“这一切的根源,非是我,而是你。”“为救天下,为救大崇,也……为救你师兄。”最后一步,李避之震落了满地的鸟尸,反身向钟棠赶去。而钟棠却在刹那间,睁开了双眼,原本流淌于灵脉之间的厉煞之气,从他的身体中磅礴而出,宛若暗黑的飓风,将所有人死死地压于其下,泛着宝光的金玉之台,霎时碎裂。而远处,即便相隔的半座临安城,那百子台上的老者也为因果报复,被这厉煞之气重重地冲透了胸口,扭曲地倒在地上。他枯瘦的双手,死死地抓着地面,向着刑为宗的身体爬去。时不时还抬起头,恶鬼似的脸上露出癫狂的笑容,望着西北的天空。西天高悬的六颗镇煞星同样为厉煞所感,连日来极东昏暗无光的那颗,忽而绽发出了耀目的白光,仿若与厉煞两相对峙。“钟棠!”极东的明星飞速坠落下来,直向厉煞源处的钟棠降去。那白光所到之处,厉煞尽然被吞噬,所有人都被耀得几乎骤盲。也就是那一刻,钟棠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明白了元初真人的安排,明白了来到临安后的种种,也明白了蒋玉风的话。他怔怔地,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慢慢地抬起了头,似乎要坦然接受这早已既定的命运。但李避之却抱住了他,用沾满鸟血的青袍,用自己的后背,再一次,为他挡下了一切——作者有话要说:为免误会,先说一下,咳咳咳1、姓蒋的对李崽儿没那啥意思,他那句话后面会解释2、接下来会好好掰扯掰扯当年的事3、我们一定是he甜文!第91章 大漠棺城(一)元初真人曾与钟棠说过,他与李避之的缘分,从始至终,只有十三年。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十三年,却并不是从他可以化形时算起的。临安城中的暮春,棠花尽谢,长出蓁蓁绿叶,十来岁的李避之立于树荫之中,一遍又一遍地挥动着手中,那把有些笨重的铁剑。彼时尚还年轻的问芷,一袭淡青色的衣衫,灵动地步步行来,素手折下一根棠枝,俯身放到了李避之的手上,温柔地说道:“小师弟要随师父远行了,师姐送你把新剑好不好?”李避之有些疑惑地看着手中的棠枝,却见它在问芷的术法下,化为了一柄小小的木剑。“小师弟喜不喜欢?”问芷又笑了笑,将小木剑柄上又雕上朵棠花。这有些女孩子气的纹样,非但没有让李避之皱眉,反而换来了他一声:“喜欢。”年幼的小道长抱住了小木剑,而小木剑中也因为他那一句喜欢,生出了点点灵光。后来,李避之就是背着这把棠木制成的剑,与元初真人一起踏上了迢迢山水路,来到了西隶的荒漠之中。祸陨降世百年后,大漠深处仍是一片焦干死寂。尽管元初真人用尽了毕生之力,却仍旧没有任何生灵能在这里存活。深埋于黄沙之下的祸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厉煞之气,连经过此处的飞鸟,都会坠落。元初真人与李避之,一个凭借自身百年修为,一个依仗天生的道根灵脉,才得以长留于此地,不被厉煞所害。 第121章 所以,咳咳咳,关于小妖精的来历,李崽儿当时还是撒了谎的感谢在2020-10-17 11:33:23~2020-10-19 23:5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92章 大漠棺城(二)对于钟棠而言,那些记忆是他过往的种种,也是他迈向终局的开始。镜花台上,极东镇煞星的白光过后,他颤抖地想要伸出手,去擦拭李避之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可身体却被李避之紧抱着,连动作都不能。只可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染红了他们的青袍与朱衣,洒落到满地的碎玉断金上。而也就是在这时,钟棠却听到一声锁镣的闷响,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最后的视线中却见那束缚在李避之足腕上的锁链,环环断开转眼散作灰土——而他也被再一次,拉回到记忆之中。“师兄,师兄,快来找我呀!”钟棠并不同于一般的孩童,不过两三年的工夫,便长成了比李避之略小些的少年模样。枯燥单调的大漠黄沙之中,他总是给自己幻化出与棠花相似的朱色衣裳,坐在逐渐因为厉煞滋养,而长成了参天大树的棠木上,藏在那终年不落的繁华中,快活地唤着李避之。而待人处事向来冷淡的李避之,却独独无法拒绝他,无论是在练剑还是在修行,只要听到钟棠的声音,都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事,飞身跃上那棠树枝干,与钟棠在花间追逐嬉闹,最后再伸出双手将那抹随着棠花坠落的朱色,接入自己怀中。元初真人歪靠在沙丘上,看着自己徒弟那般模样,总是摇摇头笑骂上句:“臭小子,没出息。”因为钟棠特殊的存在,师徒二人选择陪他继续留在了大漠之中。尽管心中早有预感,但元初还是将钟棠收作了自己最小的弟子,让他跟李避之一起,修习金乌观的术法。他有心好好教,奈何自己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徒弟眼中,却只有他师兄。“师兄,我这么做对不对?”“师兄,你快来帮帮我!”“师兄,给我念经听好不好?”每到此时,元初只能无奈地抱着手臂,想要训斥几句莫要让小徒弟打扰了他师兄的修行,可每每听到钟棠软软地喊自己“师父”时,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且就这样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那时候元初也隐约察觉到点什么,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心也大,总被自己一句“都是道缘”糊弄过去。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再也糊弄不过去了——大漠苍月之下,元初真人看着小徒弟仰头站在自己的棠树旁,他师兄跃上树梢挂上一串从往来西隶商人那里,得来的玉珠串。风吹动那玉珠之末小小的金铃,留下连连清脆的声响。这原本极为寻常普通的小玩意,却引得钟棠笑弯了眉眼,飞扑到跳落下来的师兄怀中。月光照亮了他们身畔延绵千里的大漠,也照亮了他们之间的那个吻。啧,元初真人沉默地将道经扣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第二天,元初终于趁着小徒弟打瞌睡的时候,拽着李避之又絮叨了好一通,除了那些老父亲般的劝告外,终究又提起了一件,他们都刻意忽视太久的事。钟棠本木之中,吸收的那些厉煞。虽然这几年来,那些厉煞只是流淌于钟棠的灵脉之中,好似十分乖顺。但元初每每探查时,却能发现它们正在不断地积蓄着,伺机待发。钟棠注定没有长久的寿命,甚至连普通人的一生,都无法企及。总有一天,他的身体或许会被厉煞所吞噬,也或许在此之前,就被那六颗镇煞之星所察觉,进而抹杀。他们当然想要寻到办法,可这么多年来却一无所获。最重要的是,就在昨夜,在撞破两人那个吻后,元初真人难得的起了一卦,不问苍生只问姻缘。得到的结论却是:“冷铁锁心,烈火焚木,有缘者不过十三载。”而这番话,元初也一字不漏地说给了钟棠——在李避之将所有的厉煞之气,引于己身之后。钟棠像是个旁观者般,站在漫漫黄沙之中,看着自己从树上落入到李避之的怀中,然后李避之用剑,穿透了他的心口。那时候的他,已经能够感知到自己体内厉煞的翻涌,隐约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只是他以为,师兄是想要在厉煞爆发前,给他一个解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来自于祸陨的厉煞,在被压制了多年后,终于通过那处伤口汹涌地蔓延而出。天色立刻暗了下来,风沙又起惊雷再降,六颗镇煞之星于天空之中,显出分外耀目的光亮。可下一刻,李避之却又将那染血的木剑,对向了自己。同样的伤口,是血与血的相融,而天生的道根灵脉带着孤注一掷的凛冽正气,在刹那间死死地压制住了厉煞,将它们围堵包裹着,押送至李避之的体内——不知过了多久,黄沙之中的钟棠醒来了,他望着满身鲜血昏迷不醒的李避之,却连眼泪都无力流出。这时候,元初真人来到了他们的身边,看着两个小徒弟,无声哀叹。“厉煞不可解,然你师兄到底是道根灵脉,若可断情修道,说不得能够镇压它更久的日子。”而李避之足上那锁心的长镣,也是钟棠亲手为他束上的。情动即煞动,锁煞便要锁情。 第123章 李避之一步一步地行着,手中依旧握着那把看似无刃的木剑,如阵阵清冷的风般,来到了残碑之下,向问寂与问威俯身而拜:“避之,见过两位师兄。”问寂点点头,看着他没有说话,问威却皱皱眉,淡言道:“你不在房中养伤,走动什么?”那日镜花楼上,极东的镇煞星坠落,几乎令所有人都为其明光所定,而那光芒过去后,之前便伏于周遭的问威立刻带人赶了过去。却见钟棠不见了踪迹,端王等人虽昏迷不醒,但毫发无伤。唯有李避之倒于血泊之中,似为星光刃所劈,伤处几乎横贯了整个后背,若非有道根灵脉护体,怕是早已命陨。问威将他带回金乌后,与问寂问芷整整三日未歇,轮番救治才令他昨夜堪堪醒来。李避之青袍微动,却是俯身又拜了一次:“避之,是来与两位师兄辞行的。”“你!”问威的火气瞬间上来了,他手中的拂尘几乎要抽到李避之的身上,顾及他身上的伤,才没有真落下去:“你又是为了那妖物!”李避之没有开口,只是维持着拜别的动作,仿佛要任凭问威处置。而问威积压已久的恼怒,终于彻底喷泄而出:“当年,你随师父带着那一身的厉煞回来,我与你师兄师姐日夜为你悬心,生怕那镇煞星哪天就真把你劈了!”“如今呢?好不容易将那厉煞还回去了,镇煞星也替他挡了,余下如何便都是他自己的命数,难道你还要再替他挡第二次不成!”“是避之痴妄难改,甘愿受罚。”李避之面色不改,只字字如锥的说道。“我罚你有什么用!”问威双目似乎都因怒气而泛红,他指着身后的石碑说道:“我是要你好好修道!”李避之抬头,望向斜阳下石碑上的那个“道”字,低声轻言:“师兄可还记得,当年我初入师门时,师父也曾带我等来于此处。”问威重哼一声,转过头去:“你不必拿师父来压我。”“当时师父对我说,修道者虽有劳于形,但终需炼于心。”“唯有心者,可寻得属于自己的道,方能算是得道。”李避之慢慢跪于石碑前,背后的伤口随之崩裂开来,于青袍之上,又添血痕。“我曾以为,寻道之途遥遥无期,恐一生都难求,但……幸得天道垂怜,竟于幼时便已寻到。”问寂垂眸,目光中仍是淡淡的悲悯。“钟棠便是我的道。”“师父说他是因我而生,可我的道又何曾不是因他而得。”“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去找他。”问威刚刚稍息的怒气,又翻涌了上来:“今日我便偏是要拦了,来人!”守于殿外的弟子,乍一听到问威这般怒唤,刚犹豫着是否入内,却又听到了问寂的声音:“不必——”问寂的这一句话,不仅镇住了门外的弟子,也镇住了暴怒之中的问威。“师兄这是何意?”问威猛地看向问寂,不可置信地问道:“事到如今,师兄难道还要袒护那妖物!”“我没有护什么人,只是在护避之的道。”问寂沉声说着,却引来问威一步逼近:“可我是在护他的命!”问寂只是摇摇头,周身的茫惑似乎终于褪去,他只是抬手指了指身前的石碑:“我金乌弟子,毕生所守乃此‘忠’‘道’二字,何时曾添过一‘命’?”“师兄非要如此诡辩吗?”问威的声音也沉了下去,像是怒至最终,已若深渊。问寂却只是摇摇头,进而说道:“近日来,我所思所虑者甚多,一时陷于困惑,一时又短暂清明。”“唯有此刻,听了避之所言,才像是寻到了些许头绪。”李避之微微抬眸,看向站在石碑下,执着旧剑的大师兄。“这世上千万人,所修的道,亦有千万种,即便一脉相承的二人,也未见得便修得同道。”“忠,亦是如此。”“这世上有千万般的忠,可忠于陛下,可忠于宁王,也可忠于端王。”“你选择的忠,是忠于端王的忠,而避之选择的道,是源于钟棠的道——如是种种,不过是千万人,有千万抉择罢了。”“我不会拦与你,或是观中弟子去忠于端王,便不会拦与避之,去赴他的道。”此番长言下来,问威当真没有再驳斥,他只是深深地看着问寂,深深地看着,而后声音骤然冷了下去:“那敢问师兄,你的道又是什么?”问寂也看向他,淡淡地说道:“是金乌。”“是金乌,没错,”问威点点头,像是赞同般,但片刻之后又昏昏地摇头:“你的道是金乌不假,但为得却是那个人吧。”问寂再未开口,而问威却像是已然得了答案,没有再阻拦任何人,自己转身离开了。“大师兄。”李避之并不知两位师兄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他想要开口但看到问寂的脸色后,却止住了。“无事,”问寂有些疲惫地摆摆手,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对李避之说道:“我虽不让你二师兄拦你,但终究还是想要再问一句。”“避之,你当真想好了吗?”“避之意已决。”李避之看了眼身侧的木剑,再次说着自己的选择。他能感觉得到,因为当日镇煞星的冲击,自己封锁的厉煞竟大半已回归到钟棠体内,长此以往没有道根灵脉的压制,钟棠怕是很快就会被其余几颗镇煞星发觉,到时候怕是就再无回转之机了。“那日,你与他在临安城外重逢后,我便合镇煞星之天象,为你二人又算一卦,与当年师父所算并无所差。”“十三年之期,只余不到七月,当时我以为七月之后,会是你体内的厉煞彻底冲破禁制,从而降下镇煞星将你抹去。”“可如今看来,镇煞星之事已落回小师弟身上……要你二人缘尽,怕必死其一,你当真要替他去?”“是。”李避之仍旧无所改,坚定地说道。 第125章 他潜心等待了片刻,确定身边暂时无人后,谨慎地睁开了眼睛。正如他之前所料,此刻他正身处一条小河边,远处还能看到夕阳下灿金色的沙丘,而河边却长满了一丛又一丛,飘着白絮的芦苇。而离李避之仅有几步之外,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正冲洗着什么。她的面容被头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乌黑的长发上点缀着几只金铃金环,身上穿的是西隶式样的衣裙,看上去精致却十分陈旧,动作间裙摆下偶然露出了一丝朱色。女子并没有发觉李避之醒来,她冲洗干净手中的白布后,就转过身走回到了李避之的身边。可就在她俯身,想要继续处理那条骇人的伤口时,却冷不防地被李避之翻身握住了手臂。这两人本就紧临河边,此番动作间,那女子乍然一惊而后稍退,竟不慎直接落入了河水中。而李避之却想都没想,也紧随着她而去。清澈的河水流淌过两人的身体,暗色的头纱随即也被冲开,露出了钟棠那张昳丽而带着微怒的面容。他刚要说什么,李避之却已紧紧地将他拉入怀中,低头深吻上那棠色的薄唇。钟棠想要稍稍将他推开,却又十分顾及他身上的伤口,不过须臾的犹豫间,却已彻底地陷入了李避之的气息中。什么克制,什么清冷,全部弥散于这唇间的缠||绵。可却不仅于此——钟棠微红的双眼倏尔睁大,身上原本就被河水所浸透的衣裙,已被李避之尽数扯开。“师,师兄……你的伤。”他浮出水面,额头靠在李避之的肩膀上,好容易说出这句话。可李避之却只是扣着他的腰背,抚上他微红的眼角,:“阿棠不想我吗?”不知怎地,钟棠忽然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李避之的双眼,脸上凉凉一片,却不是是河水还是泪水。李避之的面容越来越近,钟棠的心中,也再难割舍这份悸动,勾着李避之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大漠之中,镀染上了绮丽之色的水流中,两人的乌发飘荡纠缠着,终是难以分散。等到一切都结束时,漫天的霞光也已散去,空旷的天际中分外明亮的弯月,冉冉升起,河边的苇丛在月光下随风沙沙而动。李避之在背风的沙丘下,燃起了火堆,用烤得暖烘烘的道袍,裹住了睡在他膝上的钟棠。钟棠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的火堆微微出神。“冷吗?”李避之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而后轻轻拍着他的身体。钟棠摇摇头,然后很快撑着李避之的手臂起来,却又腰上一软,跌进了李避之的怀里,半晌后才声音哑哑地说着:“让我看看你的伤。”李避之知道拦不住,只好默默地点点头,伸手脱下了衣衫,对着火堆露出了结实的,却横贯着深深伤痕的后背。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赶路几乎完全忽视了那伤口,任由它不知裂开愈合过多少次,而刚刚又在水中浸泡了那么久,整块皮肉都呈现出灰白的颜色,唯有伤口深处还渗出深红色的血。钟棠一言不发地,从放在火堆旁的衣物中,找出了之前的白布。他想要用灵力治疗李避之的伤口,可又想起那些厉煞已经回到了他的身体里,终究不知会不会对李避之造成伤害。“无碍,”李避之似乎察觉到了钟棠的情绪,转身又将他拉入怀中,轻吻着他的额头:“只是看着吓人,很快就会好了。”钟棠听他这么一说,心中说不出是疼还是怎么的,抬起泛红的眼睛,愤愤地说道:“是,师兄是道根灵脉,自然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可他还未说完,便被李避之抵上了唇,轻吻过后才听李避之说道:“天生的道根灵脉也是会怕的。”“怕自己会护不住,想要护的人。”钟棠的眼泪一下子又流了出来,他使劲将脸埋进李避之的胸口,将这些日子以来,恢复记忆的混乱,颠沛辗转的不安,尽然发泄而出。火堆还在燃着,明明灭灭地烘照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李避之不想再惹钟棠流泪,便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说起临安的事。“阿寄的魂魄保住了,但是还在沉睡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真正的乌淳邪也找到了,他那夜被蒋玉风打晕后关到了地室中……呼延珏决定暂留临安,等到阿寄醒后,再做决定。”“端王醒来后,立刻让人扣留了司千瑾,并以此在朝堂上对太渊和宁王发难……但开明卫入太渊抄查时,却发现了妙尊的尸体。”“但刑为宗不见了。”钟棠听到这里,才堪堪抬起头来,睁着通红的双眼,勉力梳理起头绪:“虽然咱们那晚上,抓住了司千瑾……但我总觉得太过容易,第一次假扮阿寄的那个人,应该不是他。”“他那晚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引开我们的注意力,好让蒋玉风行动。”李避之“嗯”了一声,伸手为钟棠擦拭起脸上的泪水,又轻轻按揉着他的眼睛。司千瑾的事,在当夜交手时,他便已经发现了端倪。“而妙尊……他不可能死。”钟棠这会心绪也终于平复了些,他拉着李避之的手,联系到之前关于刑为宗被“附身”的猜想,终于得出了答案。“真正的刑为宗,在素衣仙母那里便已经死了,所以他没有出现在最后生辰宴中。而此后出现的刑为宗——”“是妙尊。”钟棠与李避之对视间,两人同时说出了答案。由此,李避之进而想起了一桩旧事:“当年奉空真人门下,除如今的妙尊得继任观主外,其余五位弟子皆一夜之间不知所踪。”钟棠的眉头皱得更紧,低声说道:“看样子,这太渊观中,同门相残竟不算是件新鲜事了。”作者有话要说:曾几何时,我觉得写那啥,简直太兴奋现在,想起过去的那几个小红锁,我写起来实在太痛苦了感谢在2020-10-24 02:07:46~2020-10-25 17:5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 30瓶; 第127章 李避之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又重新裹回到袍子里,低头在他额上用力吻吻:“高兴。”“既然高兴,就抱我回城吧。”钟棠坐在火堆边,一边烤着火,一边指挥李避之收拾好东西,而后再往他怀中一靠,便被稳稳地抱了起来。弯月已至西天,两人在月光下穿过广袤的芦苇丛,所经之处白色的轻絮纷纷飞起,钟棠顺手抽来一只,想要轻轻地去扫李避之的口鼻,却不想那掉落的白絮先扑了自己一脸,惹得他打着喷嚏,往李避之衣襟里藏。等他们穿过了那片芦苇荡,便来到了南边的沙丘之下,李避之抱着钟棠仰头而望,只觉从此处看来,这沙丘并无什么不同。但当他真正登临那沙丘之上,借着月色向下望去时,目光还是凝顿了片刻。四面沙丘的围拢出一块相对平坦的坡地,星星点点几乎成片的石头房屋,便散落在这坡地上,便成了钟棠口中的“城”。李避之粗略而计,这座城中少说也要有二三百户人家,但却唯有中央那座坍到了大半的废堡中,缀着暗到几乎令人忽视的灯光。李避之当然也想过,如今已到了下半夜,城中醒着的人多半寥寥无几,没有灯火也是说得过去的。但他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事情并非是这样的。这月光下,荒漠中的小城,每一座矮小的石房上,都弥漫着黑沉的死气。这些死气不断地升腾着,聚集着,将整座小城笼罩起来,只留下灰败的无望。“这里还有多少活人?”李避之低头,神色认真地问着钟棠。钟棠却只摇摇头,回想着这几日的经历:“我也不知道,这城里一直空荡荡的,只有很少的人会去街道上。”“而且彼此间,即使碰了面,也毫无交流,做什么都是匆匆而过,所以我几乎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说到这里,钟棠又扯了扯身上的西隶衣裙,解释道:“里面有许多屋子都是空的,这些衣服就是我从一座空房子里找到的。”“这几日来,我不找出路的时候,就会留在那里,也从没有人上门询问。”“这里就像是一座……已经死去的城。”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上一章我发过两遍,咳咳咳最早是下午发的,而后被锁了,当时我看到大概有十来个小天使看过了后面八点多解锁,已经是删减过的了hhhhh不过也相应的增加了点内容,只看过第一版的可以再看看~感谢在2020-10-25 17:54:14~2020-10-26 23:0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渭上偶钓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96章 大漠棺城(六)但这城中的情况,却不止于此。李避之与钟棠,趁着夜色走下沙丘,进入到了这弥漫着死气的石屋城中。原本柔和明亮的月光,此刻都仿佛染上了苍白的不祥之色,冰冷地照映这空荡荡的街道。不,这街道上也许并不能算得上空荡。就在每一座寂静的石房前,都摆放着几口阴沉石棺。小些的房前有一两口,排列得还算整齐。大些的石房前,四五口棺材杂乱地摞压在一起,仿佛死死地压在人的胸口。石棺之上是极为沉重的盖子,而盖子西侧又都摆放着只黑色的碗,一双筷子直插在其中,仿佛时刻等待着棺中人伸手取食。李避之皱起了眉头,难怪此处死气这样的重,如此算来这座不大的小城里,竟有将近千口石棺,只是不知道还剩多少活人。钟棠这些日子以来,也不止一次入城了,但看到这满城的石棺时,还是觉得十分不适。这路上到底不适说话的地方,钟棠附在李避之耳边,指引他极轻极快地穿过条条街道,而后翻身进入到一座无人的石房中。待李避之顺手将门窗关好,并设下禁制后,钟棠才稍稍松了口气。眼前的这件石房并不大,一看就是许多年没有人居住过了,门口竟摆着四口棺材。钟棠当时也是由此判断,房中的人很有可能已经全部死去了,所以才选择了这间。房中摆设也寥寥无几,靠着墙还剩几只破损的木箱,桌椅板凳也因年久而腐化了,唯一完好的石床上,也只剩几层旧得看不出颜色来的被褥。钟棠显然对这里也算熟悉了,他边解着身上罩着的旧衣裙边说道:“我这几天一直躲在这里,倒不是说有多怕被蒋玉风找到……只是师兄,你也看到这城里的情况了,我实在拿不定主意要怎么做。”“此处确实有异,”李避之点了下头,接过钟棠脱下来的衣服,将它们铺到了石床上,才将钟棠抱到那里,而后问道:“城中白天也是如此吗?”钟棠拉着李避之也坐到自己身边,熟练地靠上道长的身体,神情上却是正经的:“白天还好些,路上偶尔会有行人匆匆走过去,但所有人死气都很重。”李避之顺手揽住钟棠的肩膀,将道袍披到他的身上,死气重是因为城中死人多。而能造成这般大量死亡的,无非就是瘟疫或是战争,当然还有一种——为祸陨所害。李避之和钟棠显然都想到了这一点,此地与外隔绝,瘟疫与战争自然并不容易传入。但却离钟棠的本木,当年祸陨坠落的地方不远,所以很有可能也是当年祸陨的遗害。他们稍稍沉默了一会,身体相靠着,通过石墙上小小的窗口,望向城中唯一的光亮。“哪里你去过吗?”李避之开口,轻拍着钟棠的后背。钟棠点了下头,手指拨弄着之前藏起来的玉珠金铃说道:“去过,但那里只有一片废墟,并看不出什么。”“且只要我一靠近那里,就有种被人看着的感觉……而且这城中的人,几乎从不到那里去。”说完,钟棠又在李避之怀中换了个姿势,枕着他的手臂喟叹道:“不过现在师兄来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等天亮了咱们再一块去看看。”李避之瞧着他那贪图舒服的模样,心中越发柔软,稍稍弯腰将钟棠的腿也抱到床铺上,再用道袍裹住,口中言语也不禁放轻了:“好,明天我们一起去看。” 第129章 两人直到拐进了条无人的巷子中,才打开了那口袋,将里面黑乎乎的东西取了出来。“这是……”钟棠一时竟没看出手上的究竟是什么,这东西倒也不大,比他的掌心还小一圈,看起来像是块石头,但上面还有点纹路。李避之从他的手中接了过来,放到鼻下一嗅,而后说道:“是肉。”一提到肉,钟棠不知怎地,就想起城中那一口口棺材。别的不说,他在这里可从未发现城中有人饲养家畜,便是城外也不见什么野兔野鸡的踪迹,那这肉是哪来的?怕真的是那棺材里……幸好,李避之及时打断了他的思绪:“不是人的,是羊的。”钟棠这才把胸口泛起的恶心劲压了下去,又听李避之说道:“这肉有些年头了,像是被彻底风干了。”大漠之中,风干肉并不少见,无论是游牧民还是远途商贩,都常常以此法保存食物。但……这老太太卖的肉,保存得也太久了吧。由此钟棠却又思索了起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死了这么多人,连动物都全部消失了,才使得他们要买卖存放了这么久的肉。”钟棠在细细的想着,而李避之的目光,却放到了小巷外,街道上那些匆匆而过的行人身上。尽管他们都遮住了面容,看不清表情,但李避之却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深深的麻木。他们出来买肉,似乎并不是因为想要吃肉,而是仅仅在完成这样一件事情,如同行尸走肉般,并没有个人的意愿。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或者说……这肉,真的是用来吃的吗?“走吧,我们去废堡那里看看吧。”钟棠的声音,适时地唤回了李避之的思绪,李避之点点头:“好,走吧。”然而这一次,他们却并没能如钟棠之前那样,靠进废堡。“这些人是……守卫?”隐蔽的小巷中,钟棠借着石墙的遮掩,向废堡望去。那废堡看上去,原本应是座两层高的石楼,却不知因何缘故,西北侧的墙壁几乎完全倒塌了,而剩下的那一隅东南角墙,也为大漠风沙吹得摇摇欲坠,向外伸出跟短杆,杆上坠挂的,便是整座城中夜晚唯一的光源,一盏羊皮灯。表面看来,此处确实只是处普通的废墟,在此之前,钟棠即便有怀疑,也仅仅是怀疑而已。然而现在,那废堡周围竟出现了七八个,身穿黑灰色斗篷的人。他们的脸被兜帽遮住了大半,几乎看不出模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显然是在守卫着身后非废堡。“看样子,今日要有事发生呀。”钟棠又掂起了玉珠尽头小小的金铃:“师兄的运气当真这样好吗?我来了这几日,都未碰到什么契机,偏你一来就有了。”李避之轻轻握了下钟棠的手,知他是在说笑,但两人心中却并没有脸上那般轻松。当真是因为李避之运气好,故而才有了这般巧合?还是说……因为李避之的进入,才引来了这城中的变化?“我们再去看看别处。”不管究竟是因为什么,此刻废堡是去不得了,李避之只好又带着钟棠,在城中转了起来。这一番走动,虽并未有明显的收获,但也有些细枝末节的发现。起先钟棠猜测,若这城中人的死亡,是与当年祸陨有关,但算来祸陨坠落迄今已有百余年,但这城中人虽有不少老者,但也有许多青中年人。如此说来,他们应该有不少都是出生于祸陨坠落之后的,也就说他们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仍有繁衍。可问题便又出现了,这里虽有青年,但几日里钟棠却并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孩子。如果他们真的能有后代,为什么城中见不到小孩呢?除非……钟棠将自己的猜想说给了李避之听,李避之也低声与他分析着。要么这座濒死之城,根本不是为祸陨所害,自然就谈不上百余年,但这样的话,那风干得如石头般的肉块,就没那么好解释了。要么确实是祸陨使得这城变成了这样,但起初人们还能够在城中繁衍后代,只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恶事,才导致城中没有孩子。“……也有可能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城中的人一直停留在某个年纪,所以才没有那么多老人。”钟棠每说一种,便拨弄一颗玉珠,几颗圆润的玉珠拈在指间,但终究只是猜想。“此地,应与祸陨有关。”李避之的回答,却十分肯定,引来钟棠忍不住抬头问他:“为什么?”“祸陨之事,发生在百年前,自它坠落后,百里之内都无半分生机。”“他们不可能轻松逃过此劫,且若是连祸陨都能逃得过,又怎可能逃不过后来发生的事。”钟棠也觉李避之说得有理,这城中毕竟还有太多,他们所不知道的事。同时,他也预感到,也许今晚他们就能得到些许答案。就这样,在石城中的又一天,过去了。钟棠站在石房小小的方窗前,望着西方沙丘之上的斜阳,一点点沉落而去。最后一丝余光也消失了,眼前的小城又陷入了黑暗之中,而不远处的废堡上,那只羊皮灯中,也燃起了暗暗的火光。钟棠和李避之都没有睡去,他们靠坐在石床上,他们等待着料想中的事,在暗夜中发生。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转眼已临近午夜,但整座城中,依旧静谧得吓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但钟棠却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他倚在李避之的身上,取下玉珠金铃,一圈一圈地往李避之的手上缠绕,绕到了尽头便再松开,周而复始无声无息。李避之也任由他缠着,目光随着钟棠指尖的动作,几乎不曾离开。就在钟棠也数不清,自己究竟缠了多少圈时,石房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几声轻轻的脚步。钟棠霎时间解开了李避之手上的玉珠串,两人对视一眼,而后慢慢来到窗前,向外望去。今夜的街道,与昨夜并没有什么不同。苍凉冰冷的月光,依旧照着那一口口渗人的石棺,与空旷的街道。 第131章 钟棠与李避之简单地眼神交流过后,决定继续之前的计划,跟随者城中人的脚步,也走向废堡。暗夜中,手上微小的火苗并不能照亮什么,反而似乎是因为它的存在,周遭显得更为漆黑。钟棠与李避之慢慢地行着,渐渐也察觉出了异样,原本自那羊皮灯到废堡的中心,看起来不过七八丈远的距离,此刻却似乎漫长地,走不到尽头。周围越来越黑了,已经黑到即便他们紧挨在一起,却看不清对方的身影。而就在这黑暗中,李避之拉住了钟棠的手,微凉的触感却似雪地里的一捧热炭,引得钟棠也紧紧回握。眼下似乎并没有,比相携着走下去更好的选择了。作者有话要说:一根鸭毛都不剩了……明天让我缓缓……第99章 大漠棺城(九)“那是什么声音?”又不知走了多久,钟棠微微侧头,低声说道。李避之也听到了,就在他们的正前方,传来了时有时无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十人百人的吟唱,又像是只有一人的低言,随着他们地继续向前,越来越清晰,虽然分辨不出内容,但与之前城中人在石棺前所说的,应是同一种语言。尽管眼前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但这声音的出现还是给了钟棠些许激励,他与李避之的脚步也不禁加快了些。就在某个瞬间,不知是哪一步踩落到地面后,眼前的黑暗如幕布般,被骤然拉开。钟棠下意识地睁大眼睛,所见之处乃是一处仿若祭坛的巨大石窟。之前走入废堡的城中人正聚集在这里,不断地高声吟唱不知名的调子。石窟正中,一排排生了锈的铁架围绕着拜石头搭成的祭台,不断有城中人走上前去,将手中仍旧燃着火苗的黑碗,放置在铁架上。尽管黑碗中的火苗十分微弱,但每放一只,那铁架围绕下的祭台还是会显得更亮一些。钟棠和李避之无意此时生事,按着其他城中人的动作,也将手中的黑碗放到了铁架上,然后寻了个并不起眼的角落,安顿下来。走入这石窟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没有人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哭嚎,只是不断吟唱着,吟唱着,让那歌声回荡在整个石窟中。尽管钟棠还是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可是冥冥之中,他却觉得这歌声像是在安抚,像是在超度。他们并不是在为活着的人唱,而是在为那些死去的人。就在这歌声中,最后一个城中人也走了进来,他身穿着黑灰色的斗篷,苍白的手中托着黑色的碗,慢慢地走到了铁架前,将黑碗放了上去。钟棠认出,那就是之前帮他们解羊皮灯之围的人,看上去他在这里应当是类似祭司的角色。那人放下黑碗后便转身向祭台走去,一簇簇燃烧的火苗,似乎在为他照亮前路,引导他的步步迈上白石搭成的祭台,直到走至高高的顶端。城中人的歌声突然停了下来,他们慢慢地抬起头来,露出那一张张干瘦皲裂的面容。他们的眼神不再如白日里那般麻木而又绝望,静静地蕴含着,某些钟棠也说不出的情绪。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祭司开了口,依旧是钟棠与李避之听不懂的语言,语气中是让人不由臣服的庄严神圣与……哀悼。起先只是祭司一个人在说,后来他每说一句,人群之中便有人出声附和。到了后来,不再是祭台上他一个人在说,整个石窟中的人,都仿佛早已默诵过千万遍般,一起振声而言。就这样,整个石窟中的人,又吟唱起来,伴着他们的歌声,钟棠发觉那围绕在祭台之下的盏盏火苗,开始氤氲出缕缕的青烟。不,那不是青烟,那是——“亡魂。”李避之在钟棠的耳边,轻轻说道。这些人聚集在这里,是在祭奠城中死去的亡人。自黑碗中冒出的亡魂,在半空中升腾、凝聚,最后仿佛化为了重重烟云,氤氲在祭台之畔。祭司黑灰色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了,钟棠只能看见他站在那里,独身一人,静静地看着台下吟唱的人群,与身侧凝聚的亡魂,仿若已经寂寥了百年。许久后,台下的人终于也疲惫了,吟唱的声音越来越低,含混地如呓语。而那些漂浮于祭台边的亡魂,也慢慢变得缥缈而透明。台上的祭司身姿像是一夜间便沧桑了不少,他有些僵直地从祭台上迈下了一步,所有人的声音又停了,纷纷抬起头,像是在期待某种渺茫得希望。可祭司却只是沙哑地,发出了两个简单的音节,将这一切又打碎了。人群中开始发出唏嘘地失望声,他们起先,还会尝试与身边人交谈,带着淡淡地愤怒或者伤心,但这些情绪的起伏太过于微小,很快就再次被麻木所抹平。而后石窟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无论是哪一种,都渐渐地消失了。不知是谁是第一个,走上前去,将铁架上的黑碗取了下来,熄灭了其中的火苗,而后转身蹒跚着一路离去了。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不断有人上前,取回自己的黑碗,熄灭火苗,然后再离去。石窟中的人越来越少,铁架上的火光也越来越暗,最终只剩下了三只黑碗,还燃着颤抖的火苗。李避之轻轻拉起了钟棠的手,走到了铁架前,却并没有取下上面的黑碗,而是抬起头看向祭台上的人。祭司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进而慢慢地走了下来,最后的火苗勉强照亮了他的脸。钟棠稍稍皱眉,终于看清了,那黑灰斗篷之下的面容,竟也十分年轻,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不到的样子。他们本想询问什么,可那祭司却颤颤地伸手,抚摸着铁架上的黑碗,主动开了口,说得竟是并不太顺畅的大崇话:“我在这里等了许多年,一直想要弥补些什么。”李避之抬眼,清冷的目光看向他,而他也看了眼李避之,而后说道:“弥补我曾经犯下的错。”“你做过什么?”听到这里,钟棠忍不住开口问道。 第133章 祸陨坠落后,所酝酿而出的厉煞迅速肆虐过广阔的大漠,这令他们依旧无法外出。道人因为还要寻找驱除厉煞的方法,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只留他们继续守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城中,等待厉煞彻底平息的那一天。“这一等,就是十几年……在这期间,我与族人通过道人留下的法子,是可以短暂地出入此地的,我们每过段时间就出去探寻一番外面的情况,却发现厉煞依旧猖狂,我们还是不能离开。”“就这样,虽然城中的族人们,从未开口抱怨,可我还是能感觉到,大家的失望与日俱增。虽然那时这里什么都不缺,可日复一日的平静与困守,还是好似要把人逼疯。”“但他们依旧信任我,相信我能像带他们躲过祸陨一样,终有一日带他们离开。”城中人的状态,渐渐地也影响到了阿旁尔的状态,他也开始无法接受这样的困境,想尽办法去抵抗厉煞,可终究都是无功而返。直到有一天,有几个他从未见过的人,突然出现在城中。“那些人告诉我,他们也是大崇的道人,且与之前那位道长相识……他们带来了,可以让我们不再惧怕厉煞的方法。”听到这里,李避之猝然皱起了眉:“他们有没有说自己是什么人?”阿旁尔摇摇头,目光中尽是悔恨:“没有……那时我对大崇并不熟悉,见到是道人……就以为是与那位道长一样。”城中人被困在原地太久了,他们的善良与对外界的渴望,一时间令所有人都冲昏了头脑。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轻信了那些人的话。“他们说,需要一处地下的道场。”沉浸在喜悦中的众人,并没有怀疑什么,在阿旁尔的带领下,迅速动工挖土,按着他们的要求,建造出了一件宽敞的地室。随后那些道人便走入了其中,开始作法。城中人们满含期待地,等候着他们可以离开的消息,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场浩劫——所有人的身体,都迅速地衰败了下去,城中陆续开始出现死亡。一个,两个,三个……许多人都还没有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被夺去了生命。每天都有人在不断死去,起先人们还遵照习俗将他们的尸体装入石棺中下葬,可后来有些家户中连丧仪都来不及举办便死绝了。阿旁尔惊恐于城中与日俱增的死气,终于意识到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他带人来到几个道人的地室外,想要探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发现那地室竟被死死的封住了,任凭他们怎样敲凿,也无法打开。阿旁尔的心渐渐冷了下来,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可老天却并没有给他时间悔恨,城中的死亡仍在继续着,越来越多的人横死在街头巷陌,遍地都是无人收敛的尸骸。阿旁尔意识到,如果继续留在城中,恐怕所有的人都会死去。于是他决定带领族人,冒险走出这处绝境,回到大漠之中。“可直到那时,我才发现——”阿旁尔苍白的双手,捂住了脸,许久许久之后,才又发出了声音。“我们,已经出不去了。”是那些道人,阿旁尔至今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同样是自大崇而来的道人,最初的道长救他们躲过天灾,而他们却能狠得下心,将这满城的人,困死在其中。城中的人终于开始骚乱,面对着身边人不断在眼前死去,曾经再深的信任,也为恐惧与痛苦所冲毁。他们开始不再听从阿旁尔的安排,抵触于他,甚至怨恨于他。昔日里安宁的小城,开始出现争吵与□□。他们杂乱无序地,用尽了各种办法想要砸开地室,或是破坏城外的隔绝,但却无功而返。一切都是无用的,只有死亡在不断地逼近。再到后来,连这些争斗都渐渐平息了,他们所剩的,只有绝望,无尽地绝望。而这时候,阿旁尔也已被心中的悔恨折磨得近乎麻木,他不再尝试任何,每天所做的不过是开凿出一口口新的石棺,将那些无人收敛的尸体,安放进去。起先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在做,后来渐渐地,越来越多还活着的人,也重新安静下来,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去做。直到有一天,阿旁尔与其他仍活着的人,将最后一具尸体放入石棺后,他们惊讶地发现,城中竟没有再出现新的死者。这当真是一个极好的消息,也是一个极坏的消息。城中人终于不再死亡,而他们也再无法迎来死亡的解脱。就这样,剩余的人继续活着,麻木地活着。日复一日地,将所有的希望消磨干净,定期用古老的仪式,痛苦地怀念着死去的族人。没有人知道究竟又过去了多少年,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有尽头。钟棠沉默地,听完了阿旁尔的故事,原本就沉沉的死气,此刻更是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你想要我们做什么。”李避之用力握了两下钟棠的手,好似要将他从这压抑的泥淖拉出来。阿旁尔的脸,依旧深深地埋在手掌间,半晌后才慢慢抬起头,看向他们:“我想要你们帮我,带我的族人们离开这里。”“……或者,至少弄明白,当年地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钟棠转头望向李避之,正与他目光短暂交汇。“好。”李避之点了点头,这两件事与他们的计划并不冲突,又或者说,正是他们要去做的。阿旁尔却并没有因为李避之的回答,而露出多少欢欣,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僵硬的面容像是在哀痛,又像是在嘲笑。“这件事,是不是我的错?”“如果我始终相信最初那位道人的话——”“不是。”李避之的声音依旧冷清,像是从未染上过多少感情,但说出的话却字字砸落到阿旁尔的心上:“你没有错,从未有过。” 第135章 浓郁的酒香混着迷人的棠香,一下子令李避之失了神,却听钟棠蹭着他的脸说道:“师兄怎么又皱眉了,我才不要看师兄皱眉。”李避之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到周遭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快看,是车莎和努鲁达!”“我就知道他们早晚会在一起的……”“努鲁达还愣着做什么,快啊!”被旁边人这么一喊,钟棠的酒也醒了几分,他刚要从李避之怀中稍微退开些,却不料李避之扣在他腰间的手,又是一紧,而后那毫不遮掩的,深深地吻便落到了他的唇上。钟棠越发醺醺然了,他仰头回应着李避之的吻,热烈而缠||绵,像是这大漠中的沙,又像是那醉人心神的酒。城中人欢呼着,将白石阶上流淌下来的酒,泼洒到两人的身上,浸透了他们的衣衫,异族的语言所说的,尽是祝福的话语。这长长的吻终于结束了,钟棠气息不稳地靠在李避之的身上,李避之轻轻地为他撩开了脸上,湿漉漉的发丝,钟棠却又笑着直往他怀中蹭……作为祭司的阿旁尔依旧站在那高高的塔楼上,看着底下一片欢腾的人群,默默地伸手拉紧了面上的白巾,挡住了早已模糊一片的视线,然后再次弯腰端起脚边的酒坛,用力摔打下去,口中哽咽地念着多年未记起的祭语。这样的欢愉终究是要过去的,暮色渐渐自城外的大漠中弥漫而来,热闹了一整日的人群,也渐渐散去,阿旁尔目送着曾经,每一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人离开后,才慢慢从塔楼中走了下来。就在这时,一个身穿大崇道袍的年轻道人,走到了他的身边说道:“呼勒沙,今天城中真热闹。”钟棠与李避之并没有离开,他们暗暗藏在塔楼另一侧,听着两人的对话。“是……”阿旁尔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恨意,对眼前这年轻的道人,说着与当年同样的话:“今日是城中庆祝丰收的日子,再加上几位道长的到来,大家知道可以从这里出去后,比以往更要高兴些。”钟棠这会酒已然全醒了,思索着阿旁尔的话,明白过来眼下的时间节点,应是元初真人走后,第二批道人来到时。“是这样吗……”那年轻的道人声音似乎低了些,但很快又对阿旁尔说道:“是呀,你们很快就能出去了。”“师父遣我来说一声,今晚我们就要入地室布阵施法了。”今晚--钟棠与李避之无声地对视着,听到那两人的声音又走远了些,于是便悄悄地装作是还未散去的城中人,摇摇晃晃地跟了上去。“这么快……幸苦道长们了。”阿旁尔察觉到了钟棠与李避之的靠近,稍微侧了侧身子,为他们遮挡着道人的视线。而那道人也确实并没有发觉什么,恰好又是一个醉醺醺的城中人路过,他笑着与阿旁尔打招呼,可手脚却有些不听使唤,说着说着便恰好倒到了道人的身上。道人忙后退几步,又去搀扶那人,也正是这混乱之中,李避之抓住机会看到了他的面容。是意料之中,却又带着难言的诧异。钟棠察觉到李避之的反应,等阿旁尔与道人走远后,才拽拽李避之的衣袖,低声问道:“师兄可是认出那是谁了?”李避之垂眸看着钟棠,然后点点头。尽管他几次所见的,都是那人苍老的面容,但李避之还是从那眉眼间的轮廓认出了。那是年轻时的妙尊。作者有话要说:放一下预收,点进专栏可见~这次取了个咳咳咳,通俗的名字,叫民国疯少的病美人大家不要被名字吓跑,还是老配方,鸭汤味道不变~依旧是灵异小甜文,经过这次的教训,一定会多存点稿之后再发……估计一二月再开?求收藏~土豪宠妻疯狗攻x年下病弱美人受云扬城里最近传出了件风流事,祁家又疯又狠的二少爷祁沉笙,在城西买了座顶贵的小洋楼,关了个病美人。但凡见过这病美人的都说,这美人虽年纪不小了,却当真美上了天去,难怪勾得疯二少迷了心。可但凡听过这病美人事的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疯二少三年前,可是在这美人身上栽过大跟头的——丢尽了身家财产不说,还被他害瞎了一只眼睛。这下众人明白了,难怪祁沉笙要将人关在楼里,这怕是要留着日日折磨。正在“被折磨”的美人汪峦,身上裹着沙俄来的紫貂皮裘袄,手中揣着金丝珐琅小炉,嗓子痒了轻咳两声,便有人用白玉盏儿盛这汤药送到他唇边。他刚要摇头,却听到那人狡戾的笑声:“哥哥还是快喝了吧,身子不好,夜里我怎么舍得跟你讨债?”————1、he,1v1,年下,破镜重圆,但是不虐2、架空民国,考据勿究文案暂定第102章 大漠棺城(十二)妙尊为什么会在这里?起先钟棠听阿旁尔除了元初真人外,还有另一批道人时,他也曾下意识地想过,会不会是太渊的人。但当时他又觉得,太渊再如何喜欢与金乌作对,也实在与这里扯不上什么关系,才没有继续想下去。而如今——难道当年的事,真的是太渊所为?不远处,醉酒之人已经被阿旁尔扶起来,妙尊也脸也再次被挡住了。钟棠开始回想之前李避之与他说过的事。妙尊的师父便是奉空真人,当年奉空门下弟子一夜之间不知所踪…… 第137章 片刻后,甬道的入口处,传来了轻轻地脚步声,蒋玉风不再遮掩身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我们又见面了。”钟棠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继续质问昔日好友为何反目吗?他只觉得,似乎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你还要继续站在太渊一边吗?”钟棠抬起来手,甬道虽长,但他们站在此处,还是能隐约看到自地室入口处,传来的光。由城中人黑碗中的火苗,聚成的光。蒋玉风既然能跟到这里,就说明他也同样看到了这城中曾经发生过的事,太渊曾经做下的事。蒋玉风却摇摇头,垂眸淡淡地说:“我从未彻底相信于太渊。”“不然当日镜花楼之事后,我就应该按照妙尊说的,将你直接交给他,而不是带到大漠中。”不提起当日之事还好,一提起那镜花楼,李避之的目光便愈发寒凉,木剑骤然落于手中,剑气破空直指向蒋玉风。蒋玉风不得不稍退几步,他抬眼看看李避之,苦笑道:“天生的道根灵脉没了厉煞混淆,当真是厉害……可你又还能护得了他多久。”“或者说,李道长,你当真觉得,他应该活下来吗?”“这座小城,是为太渊所害不假,但祸根还是祸陨所出的厉煞——西隶大漠之中,这般为厉煞所害的生灵,又何止百千?”蒋玉风伸手指着钟棠,厉声问道:“那些厉煞在他体内还能压制多久?一旦爆发而出,还要害多少人!”“不劳费心。”李避之冷冷地说出四个字,连日来压抑已久的怒气引聚灵力汇于剑尖,青色的剑流已自虚中凝光而现,眼看着便要向蒋玉风刺去。但他握剑的手,却被钟棠握住了。“师兄,走吧。”钟棠轻拉着李避之,转眼间便抚平了些许剑气。李避之转眸看着他,钟棠却只是将脸靠到了他的手臂上:“走吧,师兄,阿旁尔还在前面。”甬道中忽而安静了下来,李避之只是望着钟棠,直到周身的虚光剑影渐渐散去,手中的木剑也收了起来,而后轻柔地抚上了钟棠的头发。“好,我们走。”钟棠最后又转眸看了蒋玉风一眼,轻轻地说道:“你说的没有错。”“我如今还在这里,便是早已做出了选择。”“所以,就像师兄所说的,不劳费心了。”作者有话要说:收尾收尾……还要好几章吧……第103章 大漠棺城(十三)钟棠与李避之重新向甬道深处走去,他虽未再刻意留心什么,但身后的脚步声告诉他,蒋玉风也跟了上来。阿旁尔并不知道他们那边发生的事,只是挑着羊皮灯,站在甬道的尽头,有些不安却又焦急地驻足,直到看见他们赶了过来,才松了口气。“他们已经进去了。”说完也注意到了两人身后跟着的蒋玉风,刚想问什么,钟棠却摇摇头只问道:“前面可有动静?”阿旁尔经历过当年的事,对外人十分戒备,但看钟棠与蒋玉风的反应,也知不好再多问,只好又说起眼前的事:“再往里走,就是当年按照他们要求所建的大地室。”“他们还在安排些什么,并未开始作法。”“过去看看吧。”因着刚刚的事,李避之周身的寒意也未散去,听过阿旁尔的话后,便淡淡地拉着钟棠继续向前走去。两人走在前面,甬道中只余他们的脚步声,眼看着就要走入那大地室中,钟棠被握在李避之掌中的手指,却轻轻地勾动了一下。李避之脚步稍顿,钟棠又凑到他身边,眨眨眼轻声说道:“师兄别生气了。”李避之垂眸,恰对上钟棠仰起的头,不由得伸手,慢慢抚上他总是喜欢挑起了唇角。那难以散去的寒意终究一点点消融了。“好,听你的。”钟棠眉眼弯了起来,与李避之并肩走完了大地室前,最后一道石门前。那石门还未关死,他们便直接走了进去,恰看到门后,太渊观的师徒六人还在布设着法阵。几位弟子分执着金符立于五方,奉空真人轻挥着手中的拂尘,游走于他们之间,几乎被白色胡须所掩埋的口微微动着,不知在念着何等法咒。“师父,此一遭我们当真能将这城中人带离厉煞所侵之处吗?”燃着草芯的灯盏边,年纪最小的女弟子有些担忧地看向奉空真人。他们一路随奉空自大漠而来,也曾见识过那厉煞的威力,尽管心中对师父崇敬万分,却仍不可避免地忧心。“放心吧,这几日师父与与我推演过多次,必能万无一失的。”之前与阿旁尔对话过的大弟子,声如洪钟地安抚着师妹,其余几人也都纷纷附和。“要我说,还是怪那金乌的元初真人,做事有头无尾,将这几百人扔在绝境中便不管了,还要劳烦师父出手圆满。”“是啊,这次回临安后,可要将此事好好说道一番……”有了大师兄的安抚,年小的弟子轻松了不少,开始议论抱怨起来。李避之与钟棠听后不禁微微皱眉,但他两人倒也不至为这几句关于元初的闲言碎语便如何,反而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妙尊的身上。作为奉空真人的三弟子,妙尊似乎并不如何招显,他从一开始入地室后,便未曾说过什么话,只是时不时地抬头,像是在偷看着奉空。这样的反应显然有些不太对劲,一个弟子即便是对师父有敬畏,也不至于到偷看的这种程度,妙尊这般模样……倒当真像是在惧怕防备些什么。 第139章 而妙尊,也在这一刻,重新睁开了眼睛。作者有话要说:赶上啦所以,太渊真的是……一家子变态第104章 大漠棺城(十四)凛冽的剑光骤然破风而起,与翻涌直扑来的死气迎面相对,霎时间若惊天地之动。钟棠的玉珠金铃几乎在同时抛出,将身边的阿旁尔后扯至甬道之中,随即又凝目看向挡在他身前的李避之。暗青色的道袍为至纯的剑气所扬起,李避之双指紧并,木剑悬立于身前,虽剑身未动却将那死气振出一道仿若深渊的裂痕。而在那裂痕的尽头,妙尊的身影已被重重黑气包裹,渐渐凝成了新的模样。钟棠眼眸一顿——是刑为宗,但也仍是妙尊。“元初,当真教出了个好徒儿。”已经占据了刑为宗身体的妙尊,踏着脚下的黑死浊气,一步步向两人走来。李避之的眸中,仿若凝了寒霜利刃,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两人之间,死气不断涌出,剑气越发锐利,此消彼长间竟也维持出了诡异的平衡。“不像我师父,”妙尊云淡风轻地笑着,刑为宗那张年轻的面容上,却又出现了仿若老者的无奈:“教出了五个迂人,还有我这么个……逆徒。”钟棠快速地回忆着刚刚看到的情景,又联想到之前他们关于妙尊侵占刑为宗身体的猜测,终于将当年太渊观师徒之事的最后一幕想通了。妙尊这移魂换体的秘术,并不是近年来才修得的,极有可能在当年便有修习。正是因为奉空对他生命的吸食,使他在最后关头激发此秘术,反而使得魂魄侵入了奉空的身体中!事到如今,妙尊也再没什么可隐瞒的了,随手拨开片脚下的死气,露出一具具当年因奉空而死的,太渊弟子的尸骸,眼神中却没有半分怀念或是怜悯,只是依旧带着说不出的笑意:“你们知道,当年我师父奉空,为何而败吗?”李避之御剑不言,妙尊便将目光转向了钟棠。钟棠被他这么一望,只觉那视线着实令人不适,手中的玉珠金铃勒得更紧,毫不客气地说道:“大约是因为他太贪了。”“妙尊真人如今,也想贪上这一回试试吗?”妙尊听后,习惯性得如老者般摆摆手,而后说道:“老道的师父这个人,确实是贪,可这贪心又何错之有?”“旁的不说,便是你那看似俗尘不染得师兄,不也贪心得想要你这个妖物活下去吗?”木剑青光一晃,又化出虚影小剑,不由分说地纷飞而出,硬将污浊的死气逼得逸散失形,妙尊却又抬手一挥,再次招来滚滚浊气压向剑影。“说到哪了来着?”妙尊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想起来似的继续道:“哦,师父,老道的师父是败在,他的愚蠢。”“修为再高又如何,不过还是寻常的肉身,如何受得了那般多得人命供奉。”钟棠勾唇冷冷一笑,手中的玉珠金铃也向着死气抛出,清脆的铃声亦震开一片污浊:“我瞧着妙尊真人心里头明白得很,却不知眼下这般又要做什么!”妙尊听后摇着头,看向地上他曾经的师兄弟的尸体,喃喃着说道:“老道既是他的逆徒,故而与师父便大不一样。”“寻常的肉身凡体受不得,可那天生的道根灵脉,不就受得了吗?”他猛地抬头,看向李避之,目光中尽是渴望与贪婪。这具合适的身体,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最初在临安时,他屡次与元初交手,想要将李避之夺去,却始终未能得手。还令元初心生警惕,带李避之一同远游。好不容易等到元初重新带他回到临安,妙尊却发现这身体中居然封存了厉煞,他几乎气得要发疯了,但还是耐着性子摸清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布下一个个诡局,终是将那厉煞重新引回了钟棠的体内。“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老道了,没有了……”妙尊的脸上,浮现出癫狂的笑容,双臂慢慢地抬起,自城中引来更多的死气,混沌地穿梭在他破旧的道袍之下,而后双手骤然一握,那些死气竟凝成了黑色的细线,将地上太渊弟子的尸骸贯穿吊起,如提线人偶般操纵而起。怒意在钟棠的心中起伏着,他却是想不到,原来这临安城中看似针对于他的种种,到最后竟是在——觊觎他师兄的身体!而看着妙尊这般熟练操纵丝线的样子,不由得也让他想到了无端受难的金银娘,想来当初盗取金娘,又助胡努尔在她体内苏醒的人,便是妙尊了。妙尊用着从胡努尔那里学来的纵偶之术,倒也当真是得心应手,他手指不断地勾挑着那死气凝成的丝线,四个太渊尸骸便纷纷纵身而上,伴着滚滚浊气向他们袭来。李避之的脸上却依旧是淡然,淡然地仿若将所有的霜雪都掩藏,手中的灵力却不断地随着结印而汇聚,那万千四射而出的光剑,转而随之疾动,于虚空之中竟聚成六十四道纵横剑阵,将那太渊尸骸紧密围拢,困得它们再难行寸步。钟棠趁此时机,转手将那玉珠金铃扬出,朱衣起落跃过污浊的死气,直抛向正纵着尸骸的妙尊。厉煞重新回到他体内后,早已与周身的灵脉相融,钟棠深知一旦动用厉煞,要么自己早晚为其所噬,要么天道再降镇煞星将他抹杀,所以一直克制着灵力的释放。但如今却管不了那么多了,钟棠屏气凝心,将厉煞与灵力一同放出,尽然压在玉珠金铃上——可就在这时,透过那弥漫的死气,钟棠却看到了妙尊的面容,他爆裂的唇上,忽而起了阴毒的笑容。不对,有什么不对,他们忽视了什么?!眼看着那玉珠金铃,就要抽打至妙尊的身上,钟棠却警觉地转头向身侧的看去,那浓重的死气中,竟乍然伸出了一双腐朽殆尽的手,紧接着重若千钧的太渊灵力便重压而下,钟棠想要脱身而躲却已来不及了。李避之几乎在刹那间,收敛了全部的剑阵,向着钟棠赶去,可那腐手却已抓至钟棠的脚腕,眼看着便要将他拉扯而下。一切地动作似乎都被拉长了,钟棠眼睁睁地看着那双腐手伸向自己,可就在这时,一道浅黄色的影子,直直地撞入腐手之中。它是那样的小,却将那只腐手重重地冲开,金色的光骤然亮起,瞬间洞穿了浓重的死气。随之而来的,是迅速长大的羽翼,层层华美的羽毛舒展而开,伴随着声声鸟鸣。“蒋玉风,让开!”钟棠并没有就此放松,在看清一切后,立刻声嘶力竭地喊道。可终究是来不及了,浓重的死气背后,是一具半腐的老尸,尽管它已死去多年,但生前积聚的灵力却如惊涛骇浪般,迅猛地冲向蒋玉风的鸟体。无数的羽毛漫天而起,遮挡住了钟棠的视线,他不断地用玉珠金铃将它们扫落,可新的鸟羽又会层层落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直到李避之的剑光自他的身后亮起,一道又一道的光剑,穿过了羽毛,穿过了死气,最后穿过了奉空真人——那被妙尊操纵着的尸体。钟棠才得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第141章 他笑意更重,踩着翻涌的黑浊死气,慢慢地一步步向两人走来,嘴角还带着残余的血迹:“我不过是想借李道长的身体一用,失了这身体总比好过看着那小妖精神形俱灭吧?”“师兄。”就在这时,钟棠轻轻地开了口,李避之倏尔回眸看他,两人却都再没有说一句话。在地室之上,许是有风沙吹过,月下的海棠纷扬地落下了点点花瓣,好似要隔着妙尊的法镜,直接落到这深深的地底,落到两人的身上。他们就站在这棠树下,无声地对望着,仿若光阴流转,又回到了那些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去。那些在大漠中,相伴相生的日子。妙尊在一边,不知何时也闭上了嘴,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二人的静立,却也知道,这始终是自己看不懂的东西。不过那又怎样,他已经紧紧抓住了李避之的死穴,便由不得他们不低头!“李道长,想好了吗?”妙尊再次开口,催促地问道,可就在这时,他却冷不防地对上了李避之的眼神。他的话生生止住了,可甚至来不及做过多的反应,李避之的剑光便已逼至眼前,妙尊匆忙再引来翻涌的死气对峙,但他却听到一阵细碎的铃声,自上方传来。难以言说的预感,令妙尊立刻抬头望去,双眼不敢置信地瞪圆——就在李避之突袭妙尊之时,钟棠已飞身而起,向那地室的顶部冲去。朱色的衣摆漫扬开来,那一刻钟棠彻底放开了压制,体内的厉煞顷刻间便迸发而出,混杂着渺茫的棠木之灵,仿佛要将他周身灵脉撑裂。厉煞烧灼的剧痛侵蚀了钟棠的全身,但他却唯守着心中的清明,艰难却又孤注一掷地将它们尽数注入到手中的玉珠金铃中,而后向着妙尊所凝成的透明法镜,狠狠地抽去。“咔嚓——”厉煞顷刻间冲碎了法镜,而后是那真实的厚重的砂石地壳,甚至连元初补下的结界——所有的阻碍,所有的隔绝,在那瞬间被击得粉碎。地室开始剧烈的颤动,无数的巨石落下,再难控制的厉煞仿若将钟棠的身体都穿碎,但疼痛却似乎早已远去。他的直直地坠落下来,却不知为何,竟能那样清晰地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他看到阿旁尔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地室之中,但并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又一个的城中人,他们手中依旧捧着黑色的碗,碗中的火苗前所未有的明亮,映照着他们身上崭新而又美丽的衣袍。钟棠似乎明白了什么,阿旁尔也对他笑了。黑碗中的火苗冉冉升起,无数的亡魂,仿若化作了逆空而上的流星,穿过了钟棠的身体,从他破开的窟窿中飞起,洒向漆黑的夜空。难怪城中人的相貌年纪有异,原来最后所剩的那些“人”,其实也早已死去了,他们只是凭着残存的信念,继续等待着……等待着这一天,终于挣脱了百年的困境,自由地消散。妙尊只觉体内骤然空洞,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手中操纵的死气,竟如沙如水般流走而后消融。“不,不,怎么会!”他徒劳而又疯狂地运起周身灵力,想要将这些死气重新积聚,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妙尊似乎陷入了狂乱之中,不断地打出一道道金符,却终是毫无作用,即便还未消融的死气,也在亡魂的引导下,开始向他反噬!可这些,似乎又与钟棠无关了,他只是有些痴迷地望着漫天的魂光,直到落入到那个熟悉的怀抱中。李避之抱住了他,他们没有再下坠,而是随着点点魂光一同飞起,而后落到了大漠之中,海棠树下。遥远的天际,五颗镇煞星终是察觉到了钟棠体内,迸发出的厉煞,它们骤然大明,而后以万物不可挡之势,降临而至。已然被反噬的死气,逼得疯魔迷心的妙尊,拼死追寻他渴望的道根灵脉,紧跟李避之冲出地面,而当他被迎面的风沙吹醒时,却发现镇煞星已至时,太晚了——明光将黑夜照耀得仿若白昼,海棠的花瓣终于真实的,洋洋洒洒地落到了两人的发间、衣上。钟棠不知哪里生出了些许力气,竟抬起手来轻轻地捻起了落到李避之肩上的一片,那抹朱红在他白皙的手心中,不过停留了片刻,便被一点微凉所带走。李避之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目光交汇处,却都染上了释然的笑意。就在这棠花下,在这笑意中,李避之拥着钟棠的身体,而后温柔地像他们曾经的第一次般,吻了上去。镇煞星的白光,终于彻底降临在海棠树下,这天道至罡至正的决处,洗净的不止是那盘踞百年的厉煞,还有周遭一切的阴邪。妙尊痛苦地翻滚着身体,在绝望里化为了灰烬。而钟棠的平静的目光中,却只剩了李避之的面容,还有他们身畔,那仿佛永无止境纷扬坠落的朱色海棠——------------大漠的风沙又起了,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深深地掩埋。悠长的驼铃声从遥远的沙丘上传来,过往的西隶商客也偶尔议起,谁在这片黄沙之中,曾遇到过仿若神迹般生长的海棠树。“你又在骗人了,我可不信,这种荒地方怎么可能长出海棠。”随骆驼队而行的年轻人,总是不会相信这样的传说,随口便当成了笑话。可身后的老人,却神色认真地走了过来,虔诚地说道:“这可不是骗人,我是真的……见过的。”“大约就在——那里。”沾满沙土的手,指向夕阳下灿金的大漠,而老人所指之处,却并没有什么海棠树,反而有一个人从厚厚的沙层中,挣扎着起身。细密的沙尘从他暗青色道袍中泻下,他似乎受过极重的伤,又或是在沙土中沉睡了太久,身形僵硬而迟缓,但他还是坚定地,一步步向前走着,走着,走着——他不知走了多久,不知翻越过多少沙丘,终于停下了脚步。在他的身前,是一株残朽的枯木,它似乎曾经生长的极为茂盛,残余的轮廓也有一尺多粗,只是如今树干已经空了,破碎的树皮间被灌满了黄沙。但那人却好似并不在意,踉跄着俯下身子、抬起手,将树皮中夹杂的沙粒一点点拂去,将树干中填埋的黄沙一点点挖出。他的每个动作,都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温柔,像是在抚摸着许久未见的情人。天光渐暗,西天的斜阳坠坠而沉,商队的驼铃声也越来越远。那个人的动作,却停住了。 第143章 钟棠的一双眼眸轻挑而笑,迅速地从旁侧的木架上,取下薄薄的春衫,往自己身上一披,好容易遮住了带着零星红痕的身体。而后轻轻推开门,确定不曾有人,这才踮着脚向外溜去。这般做贼般的行径,也实属无奈。那日大漠一战,镇煞星几乎真将他劈了个神形俱灭。可兴许是天道当真有情,冥冥之中却又留下了些许机缘。棠树虽毁,但那柄当年自他树芯中抽出的木剑却留了下来。钟棠的魂魄本应随着本木逸散,却意外地又附着到了木剑上,这才得以重生。这其中太多巧合不定,稍有差池便再无回转,钟棠深知这一点,而李避之同样知道。兴许是经历过骤失挚爱的痛苦,又兴许是太过珍视这新生与重逢,自钟棠从那海棠花枝中跳下来后,从西隶到大崇,自临安入金乌,李避之便几乎与他寸步不离。——当然,也非是钟棠不喜欢这般,往日里总是他缠着李避之,如今师兄竟能反过来,时时刻刻跟着他了,钟棠心里自然是极美的。可日子长了,难免也会生出小小的苦恼。故而,当昨夜云||雨过后,钟棠绵软地靠在师兄怀里,听着李避之似不经意地与他说起,明日需早起与问威处置新入观的弟子时,钟棠忽而就精神了几分。进而便缠着李避之,点着指尖说起自己与问威的种种不睦,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明日绝不和他一起去见问威。李避之自然是说不过他的,再加上确实也知钟棠与问威之间的矛盾,只好无奈地答应了。钟棠也终于为自己讨得了这半日的“清闲”。门外的小院中,依旧随风飘扬着细碎的海棠花瓣,但与之前不同得是,这些花瓣有的坠落后依旧会化为虚影消散,有的却真实落在原处。钟棠习惯性地转头,看看小院中央的那棵海棠树——李避之再不放心将他的新本木留在西隶大漠中,于是便将它移植了回来,与院中原本的海棠虚影重合了。“喵……”就在这时,滚得满身落花的黄狸儿,忽得溜了过来,蹭到了钟棠的腿边。只可惜这次,钟棠却并没有把它抱起来的意思,反而托着下巴挑眸说道:“哟,当真是难得,你还记得来找我?”黄狸儿耳朵抖抖,也全当没听着,继续一边叫着,一边围着钟棠打转。钟棠被它蹭的没法走路,只得弯腰将它捞了起来,勾着绒绒的尾巴问道:“怎么,今天不跟着亦渊了?”“喵。”提到魏亦渊,黄狸儿似乎有些恼,短促地叫了一声,脑袋直拱进了钟棠的怀里。瞧着黄狸儿的这般反应,钟棠却来了兴致,要知道自从魏亦渊来到金乌观里,黄狸儿便将钟棠这个“主人”抛到了脑后,整日窝在亦渊的身边。而兴许是因为幼时的经历,使得亦渊也格外亲近黄狸儿,处处用心照顾它,如此一来,黄狸儿更是乐不思蜀。但如今……看看这情况,黄狸儿竟像是与魏亦渊闹别扭了。钟棠实在是听不懂它这“喵喵喵”话,索性揣着黄狸儿走出了小院,直接往前观去了。路上恰巧碰着了方和风,大约是因为年纪到了,原本矮矮胖胖的少年也开始抽条了,小半年下来着实清瘦了不少,如今瞧来到有几分俊俏的影子了。“小师叔!”方和风见钟棠来了,忙抬手与他打招呼,还特意看了看他的身后:“怎么,李师叔没跟您一起吗?”“他去你二师叔那里了,你说我还能跟去?”钟棠抱着黄狸儿悠悠摇头,不欲多说这个,转而又问道:“亦渊呢?你看到他了吗?”黄狸儿又喵了几声,还想用爪爪去扒钟棠的手,却被钟棠调了个个,又揣进了怀里。“咦,黄狸儿没跟魏师弟一起吗?”这会方和风才看到黄狸儿,弯腰想要摸摸它,却险些被它挠了,只好收手悻悻地说道:“魏师弟刚刚在前殿那边,也在帮着分派新弟子呢。”“哦,”钟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尖捏住黄狸儿挥舞的小爪子,故意对它说道:“在前殿呢,我这就送你去找它。”黄狸儿恼羞成怒,忍无可忍地,一口咬上了钟棠的指尖——当然,不管黄狸儿如何不乐意,钟棠还是抱着他来到了金乌观的前殿。往日里便香客如织,游人不绝的金乌观大殿,如今更是热闹得紧。金乌观中收弟子,向来是不论出身,只看道缘的,昨夜钟棠便听李避之与他议论过,今年少说也要有三四十新弟子入观。这些弟子有男有女,年纪小的八九岁,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如此多的少年人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闹腾。黄狸儿这会也与钟棠闹累了,由着钟棠四下打问魏亦渊的去向,自己闷闷地咬着他的朱衣生气。不多时,钟棠倒是真的打问到了。“魏师弟呀,他刚刚去兰蕙院那边的,帮几个新来的师妹安置行李。”被问到的小弟子,脆生生地答了,偶然却瞥见钟棠唇角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小师叔?您找他有事?”钟棠的手拨弄着黄狸儿的尾巴,点点头:“是有些事,我自己过去就是了,你去忙吧。”兰蕙院,听名字便知道那是观中女子们们住的地方,这春日里正是百花盛开,钟棠抱着黄狸儿走到那里时,隔着花丛正瞧见魏亦渊在与几个女弟子说话。作为李避之门下的大弟子,这些日子以来,魏亦渊身上那些在宫中初见时的阴郁之气,几乎荡然无存了,举止投足间,既有随师父清冷脱尘,又带了几分与生俱来的贵气。当真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怎么,就因为这个不高兴了?”钟棠低下头,忍着笑继续拨弄黄狸儿的尾巴,黄狸儿“喵呜”一声,再不理他。“亦渊生得那样好,女弟子们喜欢他也是应当的,说不得再过几年,他大约也会择一人为道侣……”黄狸儿的小脑袋一下子便抬了起来,张嘴想叫,却又丧气地重新趴到钟棠手臂上。“所以呀,这会你难过也是没什么用的,”钟棠抱着它,挑了处花阴坐了下来,絮絮地说道:“若是不想有那一日,你便不能永远只是黄狸儿。”这一次,黄狸儿没再出声,只是抬起了小脑袋,看着不远处正与几个女弟子交谈着的魏亦渊。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魏亦渊也恰好回头看到了他们,而后匆忙地与女弟子们交谈几句后,便赶了过来。“小师叔。”他先是向着钟棠行礼,可眼神却始终都落在猫仔的身上:“黄狸儿当真去你那里了……方才前殿人着实太多,我一转身它便不见了。”钟棠听后笑笑,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抬手将黄狸儿放到了魏亦渊的怀里:“喏,我把它还回来了,这次你可要抱好了,再丢了我可管不了了。”魏亦渊接过黄狸儿,连连向钟棠道着谢,黄狸儿也重新拱进了他的怀里,只是眼神中……却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第145章 “王妃瞧得上草民的手艺,自是荣幸之至,岂会藏私?”钟棠听后,又是笑笑作礼,引着众人往后院去了:“此处不宜说话,王妃还是请随草民入内吧。”那端王妃听后,对着侍女点点头,竟让众人留于原地,自己只身一人随钟棠去了。刚一入后院,朱色的光晕便忽闪而过,端王妃抬头看向钟棠,钟棠的口气中却再没了之前的谨慎尊敬,反而轻快起来:“没什么,顺手加了道符咒,你放心便是。”那端王妃听后,浅碧色的眼眸也像是放松了几分,随即了取下脸上的红纱,露出的却是阿寄的面容。“钟掌柜,我们有日子没见了。”那日镜花楼之事后,虽然李避之重伤,钟棠也不知所踪,但意外的是,阿寄的魂魄居然保住了。后经问寂出手相救,几月下来,阿寄也总算是恢复如常了。如今他虽没了琵琶,但毕竟有半身妖血,在金乌观中也学了些障眼变身的幻术,在外依旧变作呼延珏的模样,平时应付起寻常人来倒是绰绰有余。至于真正的呼延珏,在端王府中陪着弟弟住了段日子,确定他安好后,便与乌淳邪将军回西隶去了,想来再过不了多久,西隶便会传出王上寻回失散多年的次女的消息。兜兜转转之后,她终是如愿回到了故土。当然,此时的钟棠,更在意眼下的事。“怎么,你不会是当真来找我学手艺的吧?”面对钟棠的疑问,阿寄连连摇头,原本极为通透的一个人,这次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事,开口欲说却止:“自然不是……我这次来,是想……”“是想什么?”钟棠见着阿寄这般模样,不禁也起了几分好奇,往后院的石凳上一坐,托着下巴问道。“是想向钟掌柜,请教一件旁的事——”----------“你是说,你与端王成亲这小半年,他从来都没碰过你?”听完了阿寄的叙述,饶是钟棠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回想当日初次潜入端王府时,见着阿寄与端王之间那样子,钟棠其实那时便觉得他们已然有了那重关系,却想不到——“是。”阿寄心一横,干脆便咬牙认了下来:“所以我想请教钟掌柜,可知……这是为什么……”钟棠着实想不到,有一日自己竟会被请教这般问题,思绪也乱得很:“这,这实在不太好说。”“若是想的糟些,说不得端王他对男子……”听到这里,阿寄摇摇头:“不,应该不是……我也曾这般想过,就幻化成了女子的身子,但却险些惹得他生气。”“生气?”钟棠听后,嫌弃地嘟囔起来:“他有什么脸生气,成亲这么久,这等事还要让你操心,莫不是有什么隐疾吧?”谁知阿寄赶忙又摇摇头,脸上红得要烧起来似的:“也不是……我,我用过手,他……挺好。”钟棠不由得咳嗽几声,实在不想再这么尴尬地聊下去,可也体谅阿寄实在没办法,于是思索了良久后才问道:“阿寄,你今年多大年纪了?”阿寄显然没料到钟棠会问起这个,愣愣之后才说道:“上月才过的生日,如今十七了。”“那我大约……知道是为什么了。”钟棠虽说是嫌弃端王,但说到底想起当年他与李避之之间,倒也曾有过这么相似的一段经历。钟棠为棠木所化成人形的妖,初化形时虽小,但却长得极快,没几年便也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那时他对李避之的感情尚且朦胧,既带着与生俱来的依赖,又带着情窦初开的悸动。直到有一日,他趁着元初真人教习李避之练剑的时候,又偷偷跑到大漠中玩耍。因为海棠树吸取了祸陨的厉煞,故而来往的商队已然能够平安无恙的穿越大漠,钟棠常能从他们那里寻来些新奇玩意。那次也是如此,钟棠遇到了几个因沙尘暴丢了水囊的大崇商人,并引他们寻到了水源。这些大崇商人对他很是感激,于是便送了他好些书籍。钟棠道经背得溜,却并没有读过什么话本小说,如此乍一读这些玩意,立刻被吸引住了,带到树上日夜偷读。那些话本,除了讲志怪侠义的传奇外,还有不少写的是男女情爱,春||闺逸事,其中不乏浓词艳||调,几日下来竟让这小妖精开了窍,夜夜梦到与师兄诉衷肠。钟棠到底还是妖,身上天生便带了妖的率真,他发觉了自己对李避之的感情后,丝毫不慌不躲,转而便思索起,该如何让师兄知道。于是就在那样一个,月明星漫的夜晚,钟棠趁着元初真人不在,坐在海棠树上唤道:“师兄,师兄,你快上来看呀!”那时的李避之并不知钟棠心里的小算盘,听到钟棠略到惊慌的声音,立刻便跃上了那开满棠花的树上。只是他却没想到,刚落到那树枝上不久,还未看清钟棠的身影,便被一片盛绽的棠花,挡住了眼睛。他满目间,皆是那朵朵朱红的海棠,却不知在何时,唇上落下了清凉的一点。那是一个吻,是钟棠与李避之间的第一个吻。小妖精吻得并不得章法,只是学着话本上提到的字眼,轻轻地触碰着着师兄微凉的唇,而后小心地伸出舌尖,轻轻地点着。可很快,最初的震惊过后,他便听到了师兄的声音:“阿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又是棠花拂过面容,钟棠几乎整个人都趴进了李避之的怀里,十分干脆地点着头:“知道呀,我是在……吻师兄。”“为什么?”李避之忽而睁眼,遮挡着他视线的棠花,便散落到了两人的身上,他望着钟棠纯净的双眼,声音低哑地说道:“阿棠,为什么要吻师兄?”“因为……”此刻对望间,钟棠却忽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又将脸贴到了李避之的胸前,而后飞快地说道:“因为我喜欢师兄!”这样的答案,几乎让李避之眼瞳一震,而后他托住了钟棠的下巴,轻言道:“阿棠,你可知道什么叫作喜欢?”“知道呀,”钟棠眨眨眼睛,忽而又伏在李避之的胸口,笑了起来:“我知道,我对师兄,那便是喜欢。”“那师兄也喜欢我吗?”回应他的,是李避之再次贴近的唇,与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吻。海棠树上,刹那间绽开了更灿烂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