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纯粹爱过你》 第1章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1) 夜深沉,正值穷阴时节,天气不好,入夜便有夹雪,虽然高档的酒店式公寓有地暖,却还是会让人觉得莫名的冷。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严实,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面幽蓝的天幕和刷刷而过的雪籽,像有人不停地往空中抛洒细砂白糖一样。室内外的温差让玻璃窗上集结了一层细密的水汽,薄薄的一层,朦朦胧胧的,让人分不太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陆则灵轻轻翻了个身,为身旁的人掖了掖被角,这珊瑚绒薄被是她刚换没多久的,很轻也很柔软,只是他并没有发现。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零星光点映出屋内陈设的浅浅轮廓。陆则灵就着微弱的光仔细辨认着身旁男人的廓影,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他在粗鲁的亲昵过后,用疏离的后脑勺对着她。那样泾渭分明,无声地向她宣告,他的世界,她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看着黑暗中朦胧的影子,陆则灵有些恍惚,明明那么近却觉得遥不可及,明明那么熟悉却始终感到陌生。她自己都难以想象,她已经和这个男人这样生活了近三年。 不是不心酸,从21岁到24岁,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像书页一样,悄悄地翻过去了,那么决然。 盛业琛,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爱他,所有人都骂她,说她是疯子,也许是,她爱他爱到没有了自己,这样的她原本就是个疯子。她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娶她,她也不敢再要更多,她只想就这样和他在一起,哪怕要与全世界为敌。 她悄悄凑近了些,确定他呼吸平稳,确实睡着了,才略略挪动了下身子,靠近他身边,伸出手,隔空搂住了他精瘦的腰身。她想贴近他的皮肤,却又害怕这样的僭越会吵醒了他,最终只是停在距离他皮肤大约几厘米的地方,想象着自己此刻正抱着他。很亲昵很亲昵的距离,仿佛他真的是她的。 这样,就已经可以让她满足了。 她偏了偏头,柔软的发丝贴着他的背脊,刚想再靠近,熟睡中的盛业琛突然动了动,她赶紧收回了手,吓得连呼吸都忘了。黑暗中,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虚化了,陆则灵紧张得出了一背的冷汗,半天都没敢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业琛平稳的呼吸再次传来,陆则灵才知道他不是醒了,只是睡梦中翻个身而已。 她轻吐了一口气,抹掉了脑门的汗,再不敢靠近,无声地往床角挪了挪,环住双臂,闭上眼睛,逼自己睡觉。 这情形在这几年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她自己都忍不住要自嘲,她怕触怒了他,在不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她连抱抱他都不敢,这样的她卑微又可怜,可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不择手段得到的,她必须甘之如饴。 清晨,陆则灵循着生物钟醒来,快速地整理好自己就钻进了厨房,淘了小米熬了点粥,又迅速地炒了配粥的小菜,放在桌上。完成一切后,拿出药,倒好了温热的水回到房间。 盛业琛还没有起床,陆则灵轻轻地碰了碰盛业琛的肩背,这是陆则灵唯一触碰盛业琛他不会发火的时候。盛业琛微微动了动,早晨他的睡眠浅,一碰就醒了,片刻后,他慢慢坐了起来,眉宇皱了皱,压抑着起床气。 陆则灵递过两片药片给他,又将温水递给他。看着他吃完了药才接过水放在桌上。陆则灵沉默地将拖鞋放在盛业琛脚边,他听闻声响挪了挪就踩到了拖鞋,穿好后头也不回地摸去了盥洗室,其实他对这个过程已经十分熟稔,但是陆则灵仍是不放心,拿起水杯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洗漱完,刷完牙,走进了饭厅,才放下心来,将已经温热的粥推到他面前,全程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沉默得像一台机器。 盛业琛拿了勺子刚吃了两口粥,表情就有些不对,他紧皱着眉头,眼里明明没有神采却仍能让人看出火气。陆则灵看他这样子不觉紧张得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等着他的下文。只见盛业琛将勺子一扔,他看不见,所以勺子扔进了菜碟里,菜汤飞溅,滴到了陆则灵的手背上,陆则灵整个后背都僵了,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你想烫死我是不是?怎么,真当自己少奶奶?一点小事都不想做了?还是说,现在我瞎了,你瞧不上我了,故意对付我?” “我……”陆则灵的声音有些喑哑,还没开口为自己辩解,盛业琛已经没有耐心地打断。 “行了,听你的声音都让我觉得反胃。” 他冷然的讽刺虽然陆则灵已经习惯,却还是忍不住觉得难过。她轻轻地站了起来,将盛业琛面前的粥端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我去给你凉凉。” “不用了,你自己吃个够!”盛业琛转了下身子,“我的衣服呢?” 陆则灵看了看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擦干净手背回房将他的衣服拿了出来,伺候他换好后,司机也上了楼。盛业琛跟着司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陆则灵不会忽视他临走前那样嫌恶的表情。 屋子里恢复了平静,不,应该说是死寂,空旷的房子里似乎连她的呼吸声都有回音,好像在嘲笑她的可悲。眼眶不觉就湿了,她仰起头,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安静而执拗地将盛业琛没吃完的粥一口一口吃完了,陆则灵一点也不觉得烫,只觉凉到心里了,她艰难地吞咽着,在心里告诉自己,只可以难过这么一会儿,吃完了粥就要把这些负面的情绪都逼走。 她不该太绝望,就算他的态度不好,至少他每天都会回来,虽然他的话语不好听,至少他还是会和他说话,即使他的动作很粗鲁,至少她还是能感觉到,他对她的身体还是有需索。 这样,就足够了不是吗?太贪心的人会什么都得不到,陆则灵这样对自己说。 陆则灵拎着购物袋在近五站路外的市场选着新鲜的食材。她对烹饪颇有研究,盛业琛口味刁钻,在无数次的讽刺和摔筷子以后,陆则灵终于渐渐摸索到他的喜好并努力迎合,他们住的公寓外只有大型超市,食材品种不多,所以她每天都会坐公车到五站外挑选。 因为每天都来,市场里的商贩都已经与她熟悉。这三年来,市场大概是唯一会让她觉得自在和没有压力的地方吧,每一个人都很和善,与她熟稔的商贩喜爱她的温和和沉默,久了总爱给她捎点什么。 卖青菜的小嫂子见是她来了,热情的给她称了她要的菜后又丢了两根胡萝卜给她,豪爽地说:“买点羊肉煮,现在这个季节吃这个最好。”说完暧昧地一笑:“你老公肯定喜欢。” 小嫂子露骨的话弄得陆则灵闹了个大红脸,想解释却又卑微地生出一丝甜蜜的感觉。 “老公”,这个词只是说一说都会让人觉得幸福,她不想去打破这个假象,反正在这里谁也不认识盛业琛,就让她放纵一下吧。 买好了菜,商贩们太热情,送了好多东西给她,陆则灵拎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直到走到公寓楼下,一个穿着富态的大嫂见她辛苦,帮她拎了一些进了电梯,还没等陆则灵说话她已经替她按下了楼层号,陆则灵有些诧异,那大嫂立刻解释道:“其实我们是邻居,只是你们深入简出的,很少碰到。” 陆则灵眨了眨眼,善意地对她笑了笑。 “买这么多菜呢?”大嫂笑眯眯地说:“看不出来啊,你还会做饭,我还以为你们这代人都不自己做呢。” “自己做的放心些。”陆则灵的回答虽很简短,但配上她一双弯月笑眼,却是不会叫人觉得冷漠。 “你老公真幸福。”大嫂停了停问道:“那个总是穿西服的是你老公吧,好几次我都碰到他了,就是……他好像眼睛不太方便……?” 陆则灵没有说话,那大嫂有些尴尬,立刻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问问,哎我这嘴,你老公一表人才的,我老公都说你们男才女貌,般配得很。” 陆则灵盯着电梯的铁皮墙壁,上面倒映着她略微扭曲的轮廓,脸上粉黛未施,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刚才拎了太多东西,毛呢的裙子也皱了。这三年,她基本上没怎么出过门,盛业琛也不曾带她去过哪里,这间公寓就是她的全部,她已经快要忘记怎么和人交往。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想来住在一所公寓,若是生出什么不好的传闻,盛业琛必定会生气,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汗涔涔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是紧张不已。 “那个……不是……” 大嫂不解:“不是?什么不是?” 陆则灵结结巴巴半晌,脸有些胀红:“那个,不是我老公……” “啊?” 陆则灵有些难堪地抬起了头,看到了大嫂看向她的复杂眼神。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我只是负责先生的起居生活,我是那家的……” 陆则灵说得慢,顿了半天才想到措辞,小声吐出两个字:“保姆……” 早上出门的时候公寓的管理人员叫住了她,给了她一张物业变更同意书,之前的物业尽善尽美地做完了交接,只剩将业主资料核实存档转入新的公司。由于之前几次工作人员上门的时候正赶上陆则灵去买菜不在家,所以这次她只能自己跑一趟。 她细心地拿小本子抄下了公司的地址,那地方对陆则灵来说有点远,为了和盛业琛在一起,她众叛亲离,连家人都不再认她,她已经习惯了在这所公寓五站内活动,渐渐快要忘记这座城市其实很大很大。 第2章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2) 随便收拾了一下,她将相关的材料准备好,就坐上公车出门了。去新的物业公司还要转乘地铁。当陆则灵浑浑噩噩地坐上地铁时,她才感觉到她已经远离人烟太久。 拥挤的地铁里仿佛有人间百态,有送孩子上学的年轻父母,有相携出行的年迈夫妇,有亲昵拥抱在一起的学生情侣,有略显疲惫的夜班下班族……虽然大家的表情各异,却不难看出,他们的脸上都挂着一种积极向上、认真生活的满足表情。不似她,顶着一张惨白的脸,用无神而空洞的眼神看着这个世界。 她正呆怔着,听见地铁报站才知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办完物业的一些变更手续后,她一个人在这条老旧却仍繁华的商业街上漫步。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几年没有来过这里,只觉这里变化很大,一切都似乎不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她停下来站在街边小店的橱窗前,自嘲地看着反光玻璃里的自己,是啊,连她自己也不再是记忆里的样子了。这座城市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水泥森林物欲横流,谁又会在乎谁的苍老? 她有时候也会荒谬地想,如果当初不是那么偏执,或者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独地在这座城市生活,孤魂野鬼一样依附于盛业琛。如果当初她不是那么坏那么不择手段,是不是一切的结局都会不一样?也许盛业琛会按照他原本的人生轨迹生活,而她,或者会和别的人在一起。他们的世界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不是吗? 脑海里出现一些画面,一想到她的世界里会没有盛业琛,她就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冷。 身旁突然挤过来一对年轻的学生情侣,穿着颜色相近的衣服,眉宇间的柔情蜜意不用说也能让旁人感觉到。他们头挨着头凑近在橱窗前,盯着橱窗里展示的一对一对造型精致的银戒。 女孩撒娇地说:“我们买一对戴着玩玩吧?” 男孩看了看:“这是银的,也不值什么钱,戴着干嘛?” 女孩听他这么说,老不乐意,撇着嘴说:“你怎么这么庸俗啊?戒指的意义是它用什么材质吗?我就稀罕这戒指是银的,我就喜欢买怎么了?” “好好好,祖宗,姑奶奶,”男孩搂过女孩:“这就买成吗?别跟我在街上上纲上线的,不就是个戒指吗,我给你买十对。” “切,你有钱吗?” “没钱我去卖身。” “……“ 他们一同钻进店里,只留下进店撞上风铃所发出的叮铃清脆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陆则灵站在原地久久不愿意离去,透过橱窗看到他们幸福地选完戒指离开,她仍旧没有离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样羡慕。 原来爱情是这样的吗?一个人迁就,一个人任性;一个人宠爱,一个人享用。 那她和盛业琛呢?她还没想出答案就已经被自己荒诞的想法吓到了,她和盛业琛,怎么可能有爱情呢? 站了一会儿,陆则灵进店买了一对和刚才那对情侣一样的银饰对戒。她坐在路边的台阶上,自己给自己戴上戒指,对着阴冷低沉的天空比了半天,无名指上那枚小小的指环让她心里无限满足。 将另一只戒指连同戒指盒一起放进口袋,带着这份小心翼翼的窃喜,陆则灵回了家,她没想到盛业琛居然在家,刚换好拖鞋一抬头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吓得呼吸一滞,半天才平息,她紧张得双手插兜,指尖恰巧碰到戒指盒,下意识地攥紧,戒指盒的边角戳进手心也浑然不觉。 盛业琛没有动,背对着她冷冷地问:“你去哪了?” 陆则灵吸了口气,小声地回答:“物业登记,那个,我们这边物业公司换了,正准备今天和你说的……” 盛业琛没有听下去,不耐地打断:“登记要这么久?”他嘲讽地一嗤:“既然不想回来干嘛还要回来?” 陆则灵没有说话,只觉心底有一丝苦涩泛滥,她像个中了剧毒的人,一次次地毒发,一次次地忍耐,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毒发身亡,只想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她站在原地没动,见盛业琛没有再说下去,她轻轻地挪动脚步想往厨房去,谁知盛业琛听见响动,敏感地一跃而起,无比准确地来到了陆则灵身前,带着深重的戾气,一把抓起了陆则灵的手,他的力道极大,抓得陆则灵指节都泛白了,她觉得疼,难受地挣扎了一下,盛业琛的手滑了一下,正触到她指节上的戒指,失明后,他的听觉和触觉都异常敏感,摸到戒指后,他立刻捏紧了那枚小巧的指环,钳制着陆则灵的手,不准她抽回。 陆则灵恐惧极了,她知道自己这举动有多荒谬,但这枚戒指对于她的意义是美好的,她不想毁了今天唯一的一点阳光。 “业琛……疼……”陆则灵的声音里含着点哭腔。 “叫我盛业琛!”他还是那样冷冰冰的口气。 “是……盛业琛,请你,放开我好吗?” 盛业琛不给任何缓冲,毫无预警地放开了陆则灵,她一个趔趄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怨毒的字眼一个一个从盛业琛嘴中说出,这一刻,陆则灵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怎么?动春心了还去买个戒指?收起你那些不可能的幻想。”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戒指很好看,我……我有点喜欢。” 盛业琛嘲讽地一笑:“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觉得好看有点喜欢就要占为己有,不管是不是适合!” 陆则灵知道盛业琛是一语双关,三年过去了,他还在恨她,她很想为自己辩解两句,想想却又放弃了,有这个必要吗?他根本不会听她说什么。 就让他一直恨吧,不是有人说过吗?恨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感情,他恨她,总比他完全无视她要强。 陆则灵麻木地听着他怨毒的羞辱,半晌,见他摸着沙发坐下,她也生出了逃避的念头,小声说:“饿了吗?我给你做饭。”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又挑起了盛业琛的话端,他语含轻蔑:“怎么,还真当自己是保姆?” 陆则灵惊诧地抬头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这些,张着嘴半天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 盛业琛冷哼一声,从面前的茶几上拿起一张单据,往地上一扔:“今天我一回来,有人给我这个,让我交给保姆,有意思,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还不待陆则灵说话,他又说:“可惜了,你高估了你自己,对我来说,你连做保姆都不配!” 陆则灵一直低着头,此时此刻,对她来说,盛业琛的声音是那样冷,比这寒冬的天气,还要冷。 是夜,盛业琛激烈地抗拒着陆则灵的触碰和帮助,跌跌撞撞地洗漱完毕上了床,陆则灵一直无声地跟着他,直到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才轻叹了一口气,去收拾自己。 盛业琛双眼失明,开灯还是关灯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可他睡前却恶意地把房间的灯给关了,陆则灵不敢去开灯,她不敢制造一丁点声响,房间里太黑,她看不清,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到了床边,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掖了一点被角盖在身上,缩在大床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盛业琛失明后必须有人贴身守候,一开始她只是守夜照顾他,后来同床而眠,最后变成了今日的局面。 盛业琛总是在深夜和她云雨,从来没有温柔过,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餍足过后便会黑甜地睡去,而她则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吃药。她有吃长期避孕药的习惯,盛业琛失明以后一直是她贴身照顾,她也不记得是哪一天,也是深夜。 那天早上陆则灵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房间外盛业琛对家里聘来给他开车的司机说:“帮我去买盒药,她醒了叫她别忘了吃。” 她仿佛被人灌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惊醒了,那样的羞耻,和他对司机说的话一样,像一把一把的尖刀,凌迟着她的血肉。 盛业琛不会让陆则灵给他生孩子,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屈从于她年轻的身体,她习惯了吃药,她不想忤逆他,她只想留在他身边,更久更久一些。 不知是陆则灵拉抽屉的声音太大吵醒了盛业琛,还是药丸在药瓶里晃动的声音打扰了他的睡眠,他盛怒地俯身过来,抢走了陆则灵手上的药瓶,大力地向墙上摔去。 药瓶砸在墙上,里面的药丸像抛出去的石子,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陆则灵觉得这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揪心极了。 她接受了盛业琛全部的怒气,没有做声,只是紧绷着肩膀没有动。 盛业琛不需向她解释任何,扔了药瓶后,他没事人一样躺下,冷冷地说:“睡觉。” 两个字,像水中的涟漪,荡漾了几圈,最后归于平静。 陆则灵整夜都没有睡着,天一寸一寸地亮了,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将地上的药丸一颗一颗的捡起,像在拼凑一块繁琐的拼图,觉得每一块都错了,却总不甘心就这样停止,总幻想,也许是对的,也许下一刻就会完整。 捡完了全部的药丸,一抬头,看见盛业琛已经起了,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对上他的眼睛还是不自觉有些发憷。 陆则灵抿了抿唇,大着胆子说:“今天你要不要早点回来?我今天做你喜欢的白斩鸡。” 她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攥紧了拳头,全身的血液都涌于头顶,脑海里蹿过无数的可能,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见盛业琛不说话,赶紧又说:“没关系,你很忙的话不用管我。” 盛业琛嘴角动了动,最终撇过头去,穿了拖鞋就摸去了浴室,头也不回。 陆则灵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可能真有点傻,三年了,居然还会期待他会有回应。他不爱她,全世界都知道,是她毁了他原本渴望的一切,如今她还能拥有这些,已经是上天给予的福报,她不贪心,一点也不。 第3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1) 时光回溯,2008年,一切都还不曾发生。 平淡无奇的一年,陆则灵大二,一寝室六个姑娘五个都交了男朋友,反倒是最漂亮的她一直孑然一身。 十月的天气,在寝室洗澡略冷,于是大家都一窝蜂地冲向澡堂。拎着衣袋,排在长长的队伍中间等着洗澡。站在陆则灵前面的她最好的朋友夏鸢敬,她踮起脚尖看了看前面,队伍的蠕动速度实在缓慢,她忿忿地抱怨:“破学校,还号称设施怎么怎么好!寝室连洗澡的地儿都没有,都什么时代了,还要这么磨砺人?” 陆则灵扯了扯她甩来甩去的马尾辫,笑着说:“耐心点行吗,一会儿又没什么事。” “怎么没事啊?”夏鸢敬正说着,突然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说:“我突然想起来,我一会儿可有件大事,可是我们家死鬼又要我陪他去买鼠标。”她啧啧嘴,“鼠标什么时候不能买啊!会长——”她故意拉长了这两个字:“叫我晚上去学生会呢!我怎么能不去呢!” 一听到“会长”两个字,陆则灵一直没什么波澜的眼睛亮了亮,立刻谄媚地挽住了夏鸢敬的胳膊。 夏鸢敬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故意逗她:“如果某人讨好讨好我我也许会刚好肚子疼。” “我请你吃冰激凌。” “哈根达斯。” “成交。” 陆则灵笑得合不拢嘴,腻在夏鸢敬肩膀上做小鸟依人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夏鸢敬摆出一副嫌恶的表情,掸了掸肩膀,和陆则灵拉开距离,“你这家伙心眼肯定被猪油糊了,没见过这么死的。” 陆则灵不知死活地继续笑,心早飞到晚上去了。 夏鸢敬看她不可救药的样子,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问她:“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看上盛业琛什么了?是他长得帅?还是家世好?虽然他是优秀,但是我们学校他这样的人也还是有几个吧!你吧,长得就比我差一点点,可是在学校里那也是拔尖的,干嘛一定瞅死了他这一棵树,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我说我就想要他,你信吗?” “我信啊,问题是,你要得起吗?” 夏鸢敬一句话毫不留情地揭露了现况,陆则灵不再说话,抿着唇,眼睛眨巴眨巴,弄得夏鸢敬也不忍心说下去,不耐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收起你的眼神!去吧去吧!管你是去刀山还是火海!死了活该!别忘了我的哈根达斯就行!” 洗过澡,换了一身合身的连衣裙,十月的夜晚,穿连衣裙显得有些单薄,但为了好看,陆则灵豁出去了,有句话不是说了吗?“女为悦己者容”,每次知道能和盛业琛见面,陆则灵老觉得衣柜里的衣服不够穿,每一件都不好看似的,她太紧张他了,虽然他看向她的视线只会是不带任何私心的一瞥,她也想求一分完美。 八点,陆则灵准时到达学生会的办公室,站在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穿来穿去十分忙碌的盛业琛。 他穿着一件咖色夹克,牛仔裤,脚踏一双深色软皮鞋子,干净又稳重的样子。此刻他正低着头听着文体部的部长在回报工作,时不时点点头,额上细碎的发丝也跟着晃动,那画面就像镜头里的大特写,一眼万年,望穿秋水。 陆则灵看得有些呆了。直到认识她的一个干事拍了拍她的背,大咧咧地说:“大美人你怎么过来了!夏鸢敬那兔崽子呢!今天该她办事怎么又把你整来了?” 陆则灵眯眼笑笑:“小敬有点事,我代替她来,反正她能做的事我肯定能做,谁来都一样啦!” 干事挑了挑眉,指了指盛业琛的方向:“会长找的,你去找他。” “嗯。”陆则灵点点头。 文体部部长汇报完工作后,盛业琛又给全部的人一起开了个会,主要是布置学校艺术节汇演的任务,除了全部的社团,学生会每个部门也要参与,并且内部有比赛。 会结束,一行人散了,盛业琛突然抬头喊了一声:“陆则灵!过来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音起,陆则灵只是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里念出,就已经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冒汗。 她踱步过去,“会长,有什么事?” 盛业琛很忙,一直低着头,一边在按着打印机打印东西,一边说:“本来叫夏鸢敬来的,早知道她不靠谱了,反正你们都中文系的,谁都一样。”他将印好的一张纸递给她:“这个是学生会最后的朗诵发言稿,我看完了,写得太烂了,你回去重写,但是要包含我标了框的信息,尽量写得生动活泼,表达我们大学生的精神面貌,别弄得跟百八十年不变的婚礼贺词似的。” 还不等陆则灵回答,盛业琛已经往外跨去:“我现在要去一报!你写好了交给我,最好是快点,三天内,麻烦你了啊!” 看着盛业琛忙碌而去的背影,陆则灵心中生出一丝甜蜜之意。她能帮到他,怎么看都有点夫唱妇随的感觉,这已经足够让她高兴。 熬了一夜,再三润色,陆则灵将稿子赶了出来,第二天,还是八点,她怀揣着稿子到了一报,她打听过了,他在那里。 还没走进一报,就听见盛业琛严肃的声音,他正在训斥一个手握节目表的干事:“你怎么办事的?明天就要演出了!现在跟我说她回老家了?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不要全部都选这么高级数的曲目,弄个ab角,这样出状况还可以替换,现在你说怎么办?” 他眉头紧皱,脸上有难掩的怒气,“行了,你回去吧,你的节目我现在只能抽掉。”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陆则灵赶紧叫住了他:“会长!” 盛业琛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她,又折了回来。 “什么事?” 陆则灵小心翼翼地递上稿子:“我写完了。” 盛业琛表情有些惊讶:“这么快?”他接过稿子,翻开来,开始认真阅读,越往后嘴角的弧度扬得越高:“不错啊陆则灵,这稿子写得有水准。” 陆则灵笑了笑,看到旁边那耷拉着脑袋的干事,有些不忍:“会长,刚才是怎么了?” “他们出的节目现在要抽。钢琴音乐剧,结果弹钢琴的人回家了。” 陆则灵眨了眨眼,怯怯地自告奋勇:“是什么曲目?也许我会也说不定。” “你?”盛业琛显然有些不相信:“那个姑娘是钢琴专业的,选的几个曲子全是高难度。” “我……”陆则灵小声说:“我也学了十几年了,略懂一些。” 盛业琛低头看了看稿子,又看了看还不舍离开的干事,扬了扬手说:“你,过来,把她带进去让她试试琴,能行你的节目照旧。” 那干事感激地看向陆则灵,而陆则灵的眼光里则闪着难以平息的光芒。 她在心里暗暗地想,盛业琛这个举动,是相信她的意思吗? 是吗?是吧! 艺术节完美落幕,陆则灵有参与的钢琴音乐剧被投票选为第二名的节目,第一名照例被热舞社夺得,不过这已经是近几年古典艺术类社团拿到过最好的名次。组织节目的干事抱着证书几乎欣喜若狂,和社里的社员抱了又抱,一派热闹。 陆则灵趁乱退了场,她身上还穿着表演的小礼服,单肩的礼服在十月穿有些过冷,她下意识地抱了抱双臂,后台现在人太多了,她也挤不进去,只能在门口等候。 她正无聊地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肩膀上突然感觉到一阵暖意,她下意识地回头,发现身上多了一件白色西装外套,而外套的主人,正是她钦慕已久的盛业琛。 他一贯绅士,对女生都很细心,却又保持着距离,是大家心里的好好先生。她知道盛业琛此举并没有暧昧的暗示,可她还是忍不住悸动。 盛业琛温和地笑着,他身上的白衬衫被他解开了两颗纽扣,姿态随意,却又带着几分潇洒,着实令人沉迷。 “今天表演得很好,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陆则灵腼腆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回答什么。 盛业琛眼眉微挑,明明是轻佻的姿态,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他学着英国古代绅士的模样,微微躬身作出邀请的姿势,含笑道:“稿子是陆小姐写的,琴是陆小姐弹的,陆小姐给帮了这么大的忙,我想请吃个饭以示感谢,请问陆小姐赏脸吗?” “嗯。”陆则灵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却还是故作矜持,只是点了点头。 盛业琛对她的反应不甚在意,正准备说什么,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骤然变得柔和似水,转了个身低声地接电话。 陆则灵微微倾身,断断续续地听到盛业琛对着电话里的人温柔地说:“好,我一会儿过来接你……嗯……嗯……今天请个能干的小学妹吃饭……不用刻意打扮了你在我心里就是最美的……好好好眼里也是最美的……” 不需再多说什么,陆则灵已经知道那人的身份。眼中的光芒像被突然浇了一盆冷水,迅速地熄灭,只余袅袅白烟。 挂断电话,盛业琛回过身来,笑眯眯地征求她的意见:“带家属你不介意吧?” 还是刚才那样温和的声音,可陆则灵却始终觉得和他打电话时那种温柔不一样,她很清楚这其中的区别是什么,可她却下意识拒绝去承认。 暗恋,是一个人的狂欢,她顾自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而欣喜若狂,而他,全然不知有一个女孩这样热烈地爱着他。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另一个女孩的宠爱,这坦荡的姿态,于陆则灵,已是最深的一击。 忍耐着心底一丝一丝的苦涩,陆则灵仍是强扯着笑容,仿佛真的毫不在意地说:“当然,学姐那么厉害!我也想跟着多学习学习呢!” 话毕,她自觉表现完美,仿佛把自己也骗倒了。 她想学习什么?她最想学习的,是走到盛业琛心里去,这一点,叶清会教她吗? 陆则灵一直听闻盛业琛家世极好,但他为人低调,既没有用什么名贵的东西,也不曾挥金如土,这也让陆则灵对他的印象更是好了几分。因着他的低调,请客的地方倒不是什么出名的地方,不过是寻常的私房菜,菜馆不大,只有四五张桌子,都用藤编屏风隔了起来,看起来很是清雅。陆则灵和盛业琛先到了,刚坐下茶水都还没喝,盛业琛便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不到一分钟,就看见他面带微笑地进来,背后还跟着个陆则灵也十分熟悉的人——叶清。 叶清在学校里很出名,一方面她是学校里“学霸”级的人物,每年都拿特等奖学金,虽然已经大四,仍在学校受着老师们的眷顾;另一方面,她长得清秀雅致,又是盛业琛的女友,虽然大了盛业琛一级,但两人却是郎才女貌,登对不已。 陆则灵看着盛业琛温柔地给叶清拉开椅子,叶清坐下后两人默契对视,无声而笑,这画面和谐到有些刺眼,她看着不觉有些失落。 其实单看长相,叶清稍逊于陆则灵,只是叶清个子高挑,气质极好,常年一头黑长的直发垂于肩侧,清新素净,总叫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她,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学校里成为传奇,让男同学们用形容李夫人的诗句来形容她——“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陆则灵一直呆呆地看着叶清如夜的黑发,仿佛那是一席没有尽头的黑幕,让她永生永世也看不到尽头。许是叶清的长发让陆则灵印象太深刻了,很多年后,陆则灵一直留着那样的发型,黑长的直发,没有任何人工的坠饰,如夜一般。她像个称职的替代品,模仿着叶清的一颦一笑,却始终学不来叶清的风骨,自然,也得不到盛业琛的心。 叶清落座后就利落地把菜给点了,盛业琛一直笑着看着她,那目光是那样含情脉脉,陆则灵想着,他若是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看她,哪怕是一眼也好,她便是死了也愿意。 席间陆则灵一直强颜欢笑,叶清怕气氛尴尬,一直找陆则灵说话。 “则灵大几了?” 陆则灵用勺子搅了搅面前的汤,低低地说:“大二了。” “真好。”叶清羡慕地说:“哎,一转眼我都大四了,一想到未来就头疼。” 陆则灵笑笑:“学姐这么优秀,肯定是到处抢着要,未来哪还用愁啊。”她说完顿了顿,又转了头看着盛业琛小声说:“更何况还有学长这么好的男朋友,真是让人羡慕。” 叶清开怀笑着,伸手点了点盛业琛的手臂,小儿女撒娇的憨态模样说着:“他啊,就会在你们面前装,等你们谁啊要是见过他的真面目,肯定不觉得他好了。” 盛业琛听她如是说,也不气恼,反倒眯眼笑着说:“那是,我这么坏,你收一辈子行了,别让我再去祸害别人了。” 叶清含羞地看了陆则灵一眼,不好意思地嗔骂了一句:“不要脸,谁跟你一辈子?少胡说八道。” “……” 恋爱中的人总是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深情和眷恋,仿若旁若无人,面前这样情浓的两个人,陆则灵只觉心中苦涩,她那些不敢说出口的感情,只能往更深了埋去。 吃完了饭,盛业琛要送叶清,因着大四的寝楼是独立的,也离得最远,所以三人并不同路,陆则灵只能一个人回寝室。一路上她的心情都非常不好,脑海里不停地回顾着方才盛业琛和叶清那些毫不掩饰的情侣姿态,那些话语,动作,每一样都刺痛着陆则灵的心,她感到深深的嫉妒,却又无能为力。暗恋是痛苦的,暗恋有爱人的人,更是苦上加苦。从她发觉自己喜欢上盛业琛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掉入了这无边苦海,不能回头。 大概是她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不知不觉走到了路中央,“嘀嘀嘀”几声尖锐的喇叭声和一道长长的急刹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等她回过神来,一辆小轿车已经停在了她一步开外。车里的司机气急败坏地探出头来,没好气地骂咧:“找死啊!?”那人话音还没落下,视线便与陆则灵对上。两人皆是一愣。 陆则灵没想到会是林晓风,一时也愣住了,还不等她说什么,林晓风便嘲讽道:“你这是没长眼吧?走大马路中间?” 陆则灵闻声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也狠狠地反唇相讥:“那您这速度,是要一路开去地府吗?” 林晓风冷哼一声,“你倒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也别太得意了。” “你……”陆则灵还想说什么,就被一道男声打断了,只见盛业琛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 第4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2) 陆则灵没想到盛业琛这么快就回来了,也无心和林晓风继续辩下去,本能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声音也渐渐温和了下去。 “叶清不放心你一个女孩一个人走,我是男人脚程又比较快,就追上了。”他看了一眼林晓风的车又看了一眼陆则灵,问道:“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 陆则灵摇了摇头,“我没事,没撞到我。”她微微抬起看着盛业琛,他立体的五官在月影的笼罩下越发显得英气逼人,紧蹙的眉头给他平添了几分男性持重的韵味,她早已神魂颠倒,把林晓风对她的恶言恶语抛于脑后。 而一直在车里的林晓风自是看清了这一幕,盛业琛她也是认得的,从前她和陆则灵交好,自然也知道陆则灵对盛业琛的心思,她见陆则灵无心恋战也就不再纠缠,发动了车子走了。只是走了几米又倒退了回来,停在陆则灵面前,按下车窗,林晓风先是看了一眼盛业琛,随后又轻蔑地看了一眼陆则灵,说:“早就知道你会有今天,你再怎么嚣张,也还是掩饰不了你是loser灵。” 说完,她哈哈笑了两声,离开了。陆则灵视线里只剩她离去的车影,陆则灵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回头看了盛业琛一眼,轻叹了一口气。 不明所以的盛业琛和她并肩走着,探寻地问着:“你们认识?” “嗯。” 见陆则灵不愿多说,盛业琛也没有多问。 陆则灵自然是认识林晓风,不仅认识,还非常熟悉,两人从高中开始便是闺蜜,相约一起来了这所大学,从前心思单纯,两人又专心学习,从来没有什么矛盾,直到进了大学,漂亮的陆则灵一进大学就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追她的男生多不胜数,常常等在寝室楼下的一棵琵琶树下,成为一道风景,以至于后来那棵树被人戏称为“候灵树”。那时候的林晓风对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别样的感觉,还经常在陆则灵面前把那些追求者分个三六九等拿来取笑,陆则灵对她很是纵容。 女人的友谊其实是最不坚固的,尤其牵扯情之一字。林晓风情窦初开,却连最亲密的姐妹也不愿意说,而她喜欢的男生又喜欢着陆则灵,不仅是喜欢,还喜欢得十分轰动,曾用后车厢载了99朵玫瑰等在寝室楼下,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那时的陆则灵已经对盛业琛芳心暗许,自然对这些人毫无感觉,再怎么热烈的追求也不能打动她,她对谁都是淡淡的。家境优渥的林晓风看着这一切心里头不舒坦也不愿意说,嫉妒让她不再如从前,她总是对陆则灵冷嘲热讽挑刺指责,陆则灵不明所以,只当是自己做得不好,直到林晓风陷害她偷东西事情败露,陆则灵才惊诧恍悟,原来自己视若姐妹的人,已经是如此的讨厌自己。 那天,两人坐在天台的水泥桩子上,最后一次以姐妹的关系聊天,陆则灵已经决意不再原谅林晓风,而林晓风也不想挽回什么,她第一次说起心里的感情,指责陆则灵侮辱别人的心意,自以为是。陆则灵震惊又难过,一时意气,讽刺了她一句:“说到底你不过是嫉妒,你做再多,不过是暴露了你是个loser。” 一句话,彻底斩断了两人多年的姐妹情。只是没想到,这一句话,不到一年的时间,林晓风还了回来,用那样轻蔑的语气。陆则灵心中有些难受,轻叹了一口气,无限感慨地说:“这个世界就是奇怪的,从来都不是对的人赢,而是赢的人对。” 盛业琛复杂地看了陆则灵一眼,良好的修养让他不再多问,只是把陆则灵送到寝室后,他又唤了陆则灵一声:“陆则灵。” 陆则灵心中难受,回过头也不做声。 盛业琛怜惜地看了她一眼,鼓励地拍了怕她的肩膀,说道:“别因为对一些人失望而连坐这个世界,好好看看自己的周围,最好的一直就在你的身边。” 一句不含任何暧昧的话,却很适时地温暖了陆则灵的心,一时各种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悄无声息就到了眼眶,她拼命地忍着,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她想努力看清盛业琛,此刻他的温柔只对她,她想看得更清一些。 “谢谢。”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盛业琛见她这倔强模样不由笑了:“真是个孩子,上去吧,好好睡一觉,一切都好了。” 陆则灵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每一次回头都能看到盛业琛站在月光下那样清朗的身影。他一直笑着,一时给了她无限的力量。她就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哪怕只是这样,她已经很高兴了。 一年多了,她也曾想过放弃,只是始终放不下,盛业琛这样好的人,一旦喜欢上了,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抽身的? 刚进大学的时候,因着夏鸢敬花痴,两人一同进了学生会,林晓风对课外活动没什么兴趣,没有参加。那时陆则灵也是情窦初开,日久的相处,渐渐开始对盛业琛有些特殊的情愫,那时情浅,她正准备抽身,想着找个男生开始她的初恋转移视线,却不想经历了那件事,让她就那么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了他。 那是学生会里的一次私人聚会,一行人吃完饭后一起去玩“密室逃脱”,正是时下新兴的真人游戏,大家都很兴奋,她们选的是最高难度的一款。十几个人交出手机,交换了四个手电筒,就进了关卡。里面黑漆漆的,到处都是门,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一些零星的线索,大家凭着线索找钥匙,一关一关地通关,直到打开全部的门。从一开始猜魔方数字,到后来从化学方程式中找线索,再到最后铁笼逃脱,她们一步一步走向了终点,到了最后一关的时候,由于太兴奋,走在最前面的陆则灵拿到钥匙就冲向了通关的门。 几个男生包括盛业琛,见她要去开门,立刻着急地喊了一声:“别开!” 只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兴奋过度的陆则灵已经一把把门拉开了。 等待她的,并不是通关的奖品,而是一大簇的鲜花和蛋糕,还有一个真人一般高的玩具熊。大大的背板上上写着:dear清,生日快乐。 眼前的鲜花是那样娇艳,刺红了陆则灵的脸颊,她终于知道大家喊出别开的理由。原来这一切都是盛业琛的安排,这么多拐弯抹角,不过是为了给叶清一个生日惊喜。当大家把真正的主角推过来时,陆则灵悄悄地退到了人群之外。她安静地看着盛业琛拥抱着叶清,也看着叶清感动得流眼泪的幸福模样,心底突然生出了许多的异样。 那一刻,陆则灵是那样的悸动,对待盛业琛的情愫,也逐渐清明,成为了爱慕。后来的后来,夏鸢敬总爱问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盛业琛的,她总是回答不上来,她记不得具体的时间,也许是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爱着他对叶清一往情深的样子,时时刻刻想着,如果这个幸运的人是她该有多好。她总是想,为什么世界上只有一个盛业琛?因为爱着叶清,所以旁的任何风景都看不见,那么笃定,让人羡慕。 那一次的密室逃脱游戏,所有人都逃了出来,唯独她,从此深锁其中,再也没能出来。 艺术节圆满落幕,盛业琛起头,大家到海边玩以示庆祝,这座城市没有海,大家为了亲海,租了车开了七八个小时才到了很有名的一个小海岛,男孩们一见到海撒了丫子就跑进去了,女孩们没地方换衣服,只是矜持地在海边踩了踩水。 他们提前在海边的旅馆定好了房间,男女分开三人一间,陆则灵被分配和两个大一的新人住在一起。三人一同进去,各自整理着行李,大一的姑娘比她更兴奋,一直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其中一个整理到一半,突然神秘兮兮地问另一个:“诶,你说,会长把会长夫人也带上了,他们是不是住一间房啊。”她说着,突然捂嘴笑起来:“哎呀,这旅馆隔音效果好不好啊!我晚上会不会听到不该听的啊?” 陆则灵听到这里,后背不自然地一僵,握着衣服的手也不觉地攥紧。心里像有个搅拌机,五味杂陈搅得乱七八糟。 “胡说八道什么啊?脑子里全是黄赌毒。”另一个姑娘白了一眼说:“房间分配的单子是我弄的,会长和男生住的。别搞不清楚就乱说。”她也压低了声音:“听秦学姐说,叶学姐不仅是学霸,而且非常保守自持,和会长至今都很纯洁。” “切,我不信,都什么时代了,你没看学校门口的酒店旅馆一到星期六都满了吗?” “行了行了,也不是满世界都这样,也有像咱们叶学姐这么冰清玉洁的人。” “我看啊,假正经还差不多。”那小姑娘口无遮拦,笑眯眯的,突然扬了扬下巴,对陆则灵说:“陆学姐,你说是不是?” 陆则灵怔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我也不知道。” 两个小丫头觉得无趣,换好了衣服就去吃饭了,临走了还不忘提醒陆则灵:“学姐,一会儿沙滩上有游戏啊,记得参加啊,别忘了换泳衣!” 屋里留下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而陆则灵则深深沉入了方才她们讨论的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酸涩极了,这感觉极其揪心。诚如学妹说的,情到浓时,有这种事也很正常。可是盛业琛……于她而言,他始终是不同的啊…… 换好了衣服,陆则灵锁好了门便出去了。一个人往海滩走去,一路上也没什么人,路两边是成片的绿色植物,郁郁葱葱,遮挡了视线,陆则灵正准备往前走,就听见绿丛中有两道低低的声音。好奇心驱使,她又往前走了两步,便看见两个并靠在一起的背影。她一眼便认出,两人正是盛业琛和叶清。 盛业琛亲昵地搂着叶清,时不时就情浓地吻吻她,那画面,就如同诗中所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盛业琛怀中的叶清气息有些不稳,羞涩地嗔怪:“你怎么这么色啊,这还有人呢!” 盛业琛笑着:“谁让你憋着我啊?”此刻的盛业琛不再是平常正经八百又稳重安静的样子,倒像是这个年纪猴急的小伙子,傻傻地说:“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吧!” “你想干嘛?” “洞房花烛。” “流氓!” “那到底行不行啊?” “当然不行!我妈说了,得留到结婚以后!” 盛业琛被拒绝了,也并不生气,只是打趣地说:“丈母娘这可是要憋坏了女婿啊!” “不正经!” “……” 陆则灵再也听不下去,顾自往海边去了。明明是这样美丽的风景,只是来的人不对,心情更不对,陆则灵一点也不觉得赏心悦目,反倒觉得这海孤寂得让人害怕。耳畔里响起盛业琛和叶清之间那些情侣之间让人耳热的絮絮之语,只觉心如刀割。 “陆则灵!”一个学生会很闹腾的干事朝她跑了过来:“怎么回事啊!都到海边了还穿这么多啊!”他走近了,正准备说什么,却突然噤了声,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陆则灵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陆则灵下意识地擦了擦脸庞,才发现自己竟是流了一脸的泪水。看着手背上的湿润,陆则灵有些恍惚地想,原来是心脏在抗议了,这样无望的爱情什么时候是尽头?一年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固执坚守这份心情到底是想得到什么,也许是什么都得不到。 无数次想要放弃,却怎么都放不下,每次自己想一想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好不容易修整好自己,一看到他还是对自己的心投降了。她不明白,暗恋一个人怎么也会这么痛呢? 她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说道:“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我妈了。” 陆则灵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家里只有父女俩相依为命,大家都知道,那干事怕戳到她伤处,不敢再问,随便寒暄了两句就走开了。陆则灵抱歉在这样的时刻需要拿妈妈出来当挡箭牌,垂着头,心情更加低沉。看着那干事走远,她终于独得一份安宁,坐在沙滩上休息了很久,直到大家开始水上排球她才脱了t恤下水。 陆则灵只要不上场,就一直在水里把自己压得很低,她身上穿的泳衣是夏鸢敬选的系带式比基尼,夏鸢敬说让她“艳压群芳”,这样盛业琛也会多看她几眼,只是这款式和她的性格是很不符合的,遭到她强烈反对,夏鸢敬嘲笑她:“人家张爱玲说,爱一个人是低到尘埃,开出花来。你呢?低到下水道去了,连老鼠都瞧不上!”说完强迫她买了这件比基尼。 虽然同行的姑娘们都穿了很暴露的泳衣,她在里面并不算太夸张,但太多皮肤裸露在外,她还是感到很不安,所以一直躲在水下。 不知是不是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缝,不过打了两场排球,一时和人说话说得有些忘形,陆则灵发现泳衣的前面开了,大概是动作舒展太大,缝合的线断了,幸好是在水下发现的,没有走光,只是她这下算是不敢起来了,一直窝在水下。大家轮流着上场打球,也没发现异样,水里人多,下饺子一样的,她混在其中也不显眼,她想着就这么待着,走一会儿人走光了她就能自己偷偷起来了。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的盛业琛身上,他和叶清在一起,两人也不知在说什么,有说有笑的,他的手扶着叶清的腰,姿态很是亲昵。阳光落在他湿漉漉的短发上,一派安然,水光粼粼,蓝得如同画卷一般,像为他们而生的背景。 陆则灵有些心酸地想,夏鸢敬的小主意算是彻底泡汤了,不管她穿得再怎么显眼,盛业琛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他的视线早就已经被另一个人占满了,连余光都吝啬于分给她。更何况她此时如此狼狈,连动都不敢动,何谈去吸引他呢? 她正一个人想得入神,连眼前有人挡了她的阳光都没发现,等她再次抬头,盛业琛那张英俊的脸孔已经近在咫尺,吓得她怔怔往后退了一步。 她捂紧了胸口,咬着嘴唇,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盛业琛已经脱下了他身上的t恤,盛业琛当时还在给大家分队,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推了下来,所以他是唯一一个下水穿了t恤的人,他什么也没说,将湿嗒嗒的衣服放在了她露在水面的肩膀上,然后转了个身,用宽厚的背替她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第5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3) 陆则灵有些恍惚,t恤贴着她的肩头,还带着盛业琛的体温,她腾出一只手拿了过来,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她抬头看了一眼盛业琛的背影,光裸而坚实的背脊,逆着光,有一道浅浅的轮廓,仿佛真是电影里救公主于水火的骑士,那样温暖动人,慑她心魂,那一刻,她的心脏仿佛都灼烧了起来,先前的失落一瞬间便一扫而空。她感动得不能自已,吸了吸鼻子,赶紧把t恤穿在身上,只是那t恤浸了水,变透了不说,还贴着身,原本陆则灵身材就生得很是凹凸有致,这一弄虽然遮了一些,但禁欲感更强了,陆则灵还是必须用手紧紧地捂着。盛业琛回过头见她那样,脸色一红,低声说:“你跟在我后面,我送你上去,赶紧去换衣服。” 陆则灵怯怯地点了点头,羞赧不已,双颊绯红。 他们这边一动静,马上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尤其是男生,看着陆则灵这模样,立刻有人吹起了口哨,调侃起了陆则灵的好身材,陆则灵不好意思地垂着头,跟着盛业琛一步一步往岸上走去,一下都不敢抬头。大约是大家的口哨吹得太厉害了,盛业琛突然停了下来,紧跟着他的陆则灵一下撞到了他的后背,他赶紧地抓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下意识地抬手给她揉了揉撞到的额头。两人肌肤相熨,陆则灵心跳如雷,浑身颤抖得厉害。只听头顶盛业琛的声音有如鼓点,他笑骂那些人:“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眼睛往哪放呢!我告诉你们啊,打主意的鸟人闪远点啊!陆则灵可是我妹!” 盛业琛话音没落,就有个男生接话道:“会长!认哥认妹,关系不对啊!” 盛业琛和陆则灵已经快上岸,他抓了一把沙扔了过去,“兔崽子。”惹来众人一通大笑,而陆则灵也趁着大家高兴忘形冲上了岸。 那夜陆则灵怎么都睡不着,盛业琛从天而降的身影一次一次地出现她的脑海里,占满了她的每一寸思绪,内心那一份窃喜纵是再华美的文字也形容不出,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丝丝的甜蜜感暗涌。 她自然是不知道,首先发现她狼狈的人并不是盛业琛,而是心细如尘的叶清,是叶清让盛业琛去帮助陆则灵,而一无所知的陆则灵,却将叶清的一片好心染成了粉色绮丽的少女之梦。 自从盛业琛说了那句视陆则灵为妹妹的话后,陆则灵和他的关系也变得更加亲厚,陆则灵时常能和盛业琛及叶清一起吃吃饭,仿佛真的如他们的妹妹。陆则灵并不贪心,只要能距离盛业琛近一些,对她来说,什么名义又有什么重要?进期末周之前,学生会内部的干部竞选在小会议室进行了,陆则灵以一番精彩的演讲竞选成功,成为后勤部长,她竞选成功以后,叶清亲自送上了一束鲜花。陆则灵抱着鲜花,盛业琛搂着叶清,大大咧咧地说:“我一早就说吧,这位置肯定是她的,叫你提前买好花就是对的。她啊,现在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没了她我等于砍了我的手啊!” 陆则灵听他这么说,心里极其满足,她微笑着看着他,眼神虔诚,仿佛他真是什么神圣的神祗。盛业琛不知道,方才她演讲时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他什么也不必说,只是坐在那里,只是偶尔地微笑,就已经是她一腔孤勇的全部力量,是她持续向前的全部动力。 对陆则灵来说,盛业琛就像天上的太阳,而她就是最最普通也最最痴心的向日葵。她这辈子别无他想了,只要像现在这样,离他近一些,便也满足了。 期末结束后,寒假如期而至,放假在家见不到盛业琛,陆则灵一直有些蔫蔫的,她有盛业琛的电话,却不敢打过去,她不知道能和他说什么,更怕他发现了她的心思而疏远她。他对叶清的痴心,她离得越近,看得越清。 每次想他,她总是从网上找来各种祝福关切的群发短信,一个一个地编写出来,然后发给他,怕被人发现,她总是全部群发一遍,装作那关心不是特殊的,只是她顺手转发的。 接到盛业琛的电话,完全是陆则灵意料之外的,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陆则灵激动得几乎话都不会说了。她后来怎么都想不起盛业琛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一直傻傻地说:“好,好,好。” 这座城市已经进入三九寒天,近日天气预报又说将要有雪,所以外头特别冷,地上有树上落下的残叶,踩上去便嘎吱嘎吱地响,街上行人不多,有也是行色匆匆的。天气太冷了,哈一口气都好像要结冰一样,陆则灵穿了厚厚的棉衣戴了围巾手套还是觉得冷,她跺着脚,搓着手,站在凛冽的冷风中等着盛业琛。 他就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拿着手机不停地有说有笑,随便一打就是快一个小时。而陆则灵,也傻傻地等了快一个小时,并且完全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叶清去了老家的姥姥家里,姥姥封建,大学毕业前不让她谈恋爱,为了逼她学大家闺秀修养身性,没收了她的手机,盛业琛为了能和叶清说说话,每次都要拜托陆则灵,电话接通后由陆则灵请求姥姥转接,再轮到他去和叶清说话。这份心意,不知道远在老家的叶清有没有感受到,反正她陆则灵是感受得很透彻了。 盛业琛的声音不大,但时不时发自内心的笑声还是传进了陆则灵的耳朵,她心里难受极了,却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拒绝他的请求,还表现得很乐意帮忙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时不时的见到他,才能和他说说话,哪怕她知道,他见她的目的只是为了给叶清打电话,她也不舍得放过,暗恋一个人是卑微的,不是暗恋过的人,又怎么能懂? 一个多小时后,盛业琛终于结束了电话,脸上带着笑意,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他走近了,发现陆则灵脸上冻得通红,一时歉疚不已:“哎,我真是打电话就忘了神,应该像上次一样找个咖啡厅的,冻坏了吧!”说着,他解下了自己的围巾,三两下给陆则灵围上了。 陆则灵的手紧紧地抓着还带着盛业琛体温的围巾,死死地逼着眼泪,逼着鼻腔里不住的酸涩,心里暗暗地想,比起她的心,这天气又算得什么冷? 一无所知的盛业琛还顾自沉浸在欢喜中,看了看时间说:“时间还早,要不我请你看电影吧,你今天陪我等了这么久。” 陆则灵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往不远的电影城去了。电影院里多是来约会的情侣,一双一对,来来往往,买票的时候,售票员以为他们也是情侣,给他们推荐情侣套餐,陆则灵吓了一跳,赶紧否认:“不是不是,我们不是情侣。” 不想站在后面的盛业琛走上前来,敲了敲陆则灵的肩膀,指着目录上的情侣套餐说:“这个里面什么都有不用单买什么了,就这个了,是不是情侣有什么打紧的!” 选电影的时候,盛业琛很认真地看着一部部的简介,扫到这个说,“这个叶清没看过”,看到那个又说:“叶清肯定会喜欢”,他几乎口口不离叶清,在陆则灵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叶清的想念和宠爱。与他的坦荡相比,陆则灵觉得自己是天下最阴暗最谎话连篇的大骗子。她总是言不由衷地祝福着盛业琛,忍着如刀割的心痛调侃他们,做到这个份上,她已经尽了全力了。 他毫不设防的样子让陆则灵心酸,最后,她选了一部孩子们才看的动画片,努力装作大方的样子说:“就看这个吧,别的你就可以和学姐看了。” 盛业琛取了爆米花和水,笑眯眯地对陆则灵说:“这妹妹真懂事,亲的都没你好了。” 陆则灵扯着嘴角笑了笑,半晌,她吸了一口气说:“会长,以后你和学姐结婚的时候,我给学姐当伴娘吧。” 盛业琛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到这个,片刻后咧着嘴笑了笑,大方地回答:“好啊!” 只是提到叶清而已,盛业琛的笑脸已经温柔如水,这样的男人,这样的感情,哪还有她陆则灵什么事呢?陆则灵想,这辈子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盛业琛的爱人了,做伴娘也好,至少是除了新娘以外,她能做的,离他最近的人了。 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吗? 盛业琛真心把陆则灵当妹妹,有什么好事总爱叫上陆则灵,也曾不止一次暗暗地安排饭局给她介绍男朋友,都被她四两拨千斤,滴水不漏地拒绝了,每次失败,盛业琛都会拍拍胸脯豪爽地对陆则灵说:“这次不行下次再来,哥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风光大嫁。” 换来叶清鄙夷瞅他一眼,“会不会说成语啊?什么风光大嫁,跟风光大葬似的。” 话说完,三人就会一起笑起来。只是不同的是,两个笑容是甜的,剩的一个,是苦的。 陆则灵就这样以妹妹的身份待在盛业琛身边,是他们二人的小尾巴。叶清很好很好,和盛业琛也很般配,一切就这样吧,如果一切真的可以就这样的话。 三月十四日,白色情人节,其实只是个没什么正式传统的节日,到底自哪由来也没什么人有空去研究,只是情人之间的节日本来就少,多一个便是一个。时值周末,盛业琛和叶清理所当然地要去约会,陆则灵寝室所有的姑娘都恋爱了,都要出去,盛业琛知道后把她也一起带了出来。也没流行多久的节日,却能让商场餐厅甚至街道两旁都张灯结彩,路上接踵而至的是一对对柔情蜜意的情侣,盛业琛牵着叶清,陆则灵跟着叶清。三人行,怎么看怎么奇怪。 平日里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今天陆则灵一直觉得很尴尬,自己未免也电灯泡的太明显了,她一直不怎么说话,尽量消除自己的存在感,怕扰了他们二人。 吃过饭,三人在路上随便逛着,广场上人很多,中心喷泉四周的台阶上坐满了人,大家都短暂地歇息,观赏着这霓虹灯装点下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情侣们有的在拍照,有的拥抱在一起低声说着话,不管是怎样的情形,只是装点着这柔和的夜色。 有卖花的小女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见着情侣就过去抱着男孩子的腿,这日子特别,几乎每个男孩都会掏钱买下这“昂贵”的玫瑰花,送给身旁的女友。陆则灵见时间晚了,快要到回学校的时间了,便寻了上厕所的借口和他们分开了,约定了地方集合。 陆则灵一个人在商店里转悠着,其实她也没有什么要买的,只是想着拖延时间,给他们一点空间,好歹也是个情人节,总得让他们独处一下。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陆则灵才回到约定集合的地方,她抄了一条近路,从写字楼的廊下穿过,还没转弯,就听到转角另一边叶清和盛业琛低声说话的声音。 只听叶清抱怨道:“你觉不觉得我们最近都没有二人空间了?你好像好久都没有和我亲近了,你是不是对我感情淡了,故意带着则灵的?” 盛业琛听她这么说,笑了起来:“怎么,咱们淡定的叶清也会抱怨?” “讨厌!” “欲求不满啊?”盛业琛调笑:“原来是抱怨我好久没亲近你了?” 叶清恼羞成怒,大声喊道:“盛业……” 最后一个字消失了,消失在了盛业琛的嘴里。陆则灵悄悄往前走了一步,就着廊下微弱的光,她看清了不远处两个人的身影。盛业琛旁若无人地亲吻着叶清,那样难分难解。陆则灵仿佛心碎成一片一片,她本以为这么久她已经接受了这一切,她也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练得无坚不摧。原来不是,她还是在乎的,而且在乎得很。 她的手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这一刻,只有手上更痛,才能分离一些心上的痛。 很爱很爱一个人,才会爱得没有自尊,爱得乱了阵脚,爱得狼狈不堪。 陆则灵再也看不下去,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往车流拥挤的马路跑,随手招了出租车便钻了上去。出租车里没有灯,暗暗的,只有时不时一晃而过的路灯光点忽闪忽闪地滑过她的脸庞,她的眼睛明明看着车窗外一直后退的风景,眼前却只有盛业琛拥吻着叶清的样子。 她陆则灵到底算什么?彻头彻尾一个多余的人,她怎么能这么没脸没皮?人家让她跟着是客气,她怎么就当了真?她逐渐适应了车内的黑暗,可眼前仍是持续的一片水汽,仿佛失了焦的照片,一切都变成了斑斓的光点。她一直哭,哭得竭力仍是停不下来,竟是那样的委屈。 那一刻,她是那样的想妈妈,如果妈妈还活着,至少这一刻可以抱抱她的,这一刻她只想有个人抱抱她,仅此而已。 她一个人回了寝室,原本以为寝室没有人,却不想约会的几个都回来了。给她开门的是寝室的大姐,原本脸上挂满了笑容,一见陆则灵哭成那样,立刻噤了声,大家也默契地不再说话。夏鸢敬在洗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声地说:“陆则灵你这个没良心的货,我们几个怕你一个人孤单,全都回来了!结果你居然给我回最晚!” 说着,一边擦着脸,一边走了过来,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直到她走近了才戛然而止。 她挥了挥毛巾,对寝室其他的姐妹说:“大家睡觉吧,这灯开着眼疼。” 大姐沉默地关了灯,大家都默契地上了床,谁也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 陆则灵在黑暗中洗漱,最后一个上床,她刚躺下,就听到夏鸢敬状似无意地说:“那什么劳什子人,其实真的不咋地。” 陆则灵知道夏鸢敬在说什么,也知道这就是她的安慰方式,身体感觉慢慢有些回暖,那些化不开的委屈也舒展了些。她侧躺着,对着墙壁,手握着拳压着心脏,仿佛在保证一般,她对自己说:陆则灵,最后一次,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为他哭了。 她唯一一次的任性引起了盛业琛的注意,第二天她一下楼就看到了盛业琛,站在楼下的树下,身影绰绰,来来往往的姑娘都会忍不住看他一眼。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面上也显着疲色,和陆则灵倒是不相上下。 陆则灵晚上哭了很久,整个脸都有点肿,盛业琛一见她这样眉头便皱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陆则灵摇了摇头,尔后看着自己的脚尖:“昨天落枕,没睡好。” 第6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4) 盛业琛松了一口气,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他的声音还是一如从前的温和:“昨天你去哪了,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吗?你电话还关机了,急死了。”不含一点点责备,只能让人听到真切的关心。 陆则灵又心软了,昨夜催眠式的精神建设一点用都没有,看着他的那一刻就开始破功,就像溃堤的大坝,闸水倾泻而出,她早已抵挡不住心底的情潮。爱一个人就是会让人卑微如斯,哪怕是一点点的火星,就能燃起熊熊的烈火。 “没去哪,就走散了,找了半天找不着就回寝室了,手机没电了,回来太晚寝室又熄灯断电了。”仿佛一切都合情合理,叫人抓不出破绽。 盛业琛见她没事,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还以为你怎么了,没事就好。”说完,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物什放在陆则灵手中,是个兔子玩偶的手机挂饰,他高兴地说:“这是礼物。” “什么?” “昨天买的,”他指了指小兔子:“你看着兔子戴的围巾,你也有一条,觉得很像你就买了送你了。” 陆则灵的手觉得一片熨热,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只小兔子。 “我先走了,找了一晚上,早上才回,我回去睡觉了。” “嗯。” 看着盛业琛离开的背影,再看一眼手心的兔子,陆则灵觉得难受极了。那兔子围着的围巾她没有,她曾戴过一条类似的,但那是有一天因为太冷,她随手围了夏鸢敬的,只戴过一次,他便记得了,叫她怎么能不投降? 只是这么小的一点事而已,到底有什么值得欣喜的?可是她却偏偏欣喜若狂。老天啊,谁能教教她,到底该怎么放弃? 陆则灵一直没能狠心抽身,便只能痛苦地做着小尾巴,跟着盛业琛,做他们坚贞爱情的见证者。 四月,叶清进入毕业忙碌期,她一贯是优等生,论文自是十分重视,几乎每一天都要去见导师,她已经被保研了,原本可以歇一歇,只是她这个人有些完美主义,做什么都要尽善尽美。 盛业琛近来也很忙,学生会会长历来是大二到大三,他也要着手工作的一些移交,每天都在学办忙碌。 这天,只是四月寻常的一天,盛业琛原本约了吃饭,谁知半路被人叫走,叶清想着反正也要等,干脆去一趟导师办公室,陆则灵也没事,就跟着去了。 叶清进了办公室,陆则灵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外不知道是谁搬来的椅子上,无聊地看着墙壁上各个老师的介绍和获得过的奖项。几分钟后,一个男生拿着一沓试卷进了办公室,不一会儿他又出来了,只是他关门没有关严实,里面老师和叶清的对话也传了出来。原本也是在说些学术上的东西,陆则灵和叶清不同专业,也听不太懂,没什么兴趣。 过了一会儿,老师好像说完学术的问题了,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儿,陆则灵以为他们谈完了,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等在办公室正门口,贴着墙壁,用脚在地上画着圈圈。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的老师突然又开始说话,语重心长的口气:“叶清,你一直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是诚心地希望你能在我们专业里大放光彩,上次我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则灵脚下停止了动作,突然好奇起来。 “老师,我还没有想好。” “你要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我们专业只有这么一个名额,你知道多少人在抢吗?”老师语重心长地说:“美国有更好的环境供你做研究,他们对你论文中的实验研究很感兴趣,愿意提供资金让你继续研究,叶清,别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陆则灵楞了一下,什么美国?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更凑近了一些,企图听得更清楚。 叶清没有说话,只是那老师又在继续说:“你是为了那男孩子吗?” “老师……” 老师有些恨铁不成钢:“我一贯觉得你是最聪明的,怎么在这事上却拎不清了?叶清,老师要敬告你一句,真正的爱情,距离和时间都不是问题,若这些都成了问题,又叫得什么爱情?” “……” 叶清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模样十分失落,连一旁等着的陆则灵都没有理,径自就往下走了。 陆则灵急切异常,紧跟着叶清,希冀着她能说些什么,最终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走出办公楼的时候,陆则灵终于等不住了,往前大迈了一步,拦住了叶清:“学姐!”她努力想淡定,也努力想好好措辞,但是这一刻,她失了镇定,叶清要去美国?那盛业琛怎么办?他还没有毕业啊!他那么爱她,怎么能失去她? 她的声音因为急切有些颤抖,音量也有些难以控制,如同质问一般:“学姐,刚才老师说的美国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保研了吗?怎么老师还让你去美国?学姐!你要去美国吗?你的决定是什么?” 她咄咄逼人的质问让一贯清淡的叶清也隐隐有了怒气,只见她秀眉微蹙,上下打量着陆则灵,半晌,冷冷地说:“机会很难得,我会和业琛商量的。” 说完又继续往前走了,一眼都没有看陆则灵。 陆则灵仍是不放心,反复地问着她:“学姐,你会去吗?你要去美国吗?可以不去吗?”她顿了顿,说:“你不会离开会长的,对吧?” 听到这一句,叶清突然停住了脚步,倏然转身,长长的头发在风中甩得都出了一道声,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定定逼视着陆则灵,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慢慢地说:“你这么急着要知道答案是为什么?” “陆则灵,”叶清第一次用清淡的语气喊了她的全名:“你爱业琛,对吗?” 也许是心虚吧,陆则灵再也不敢上前,也不敢看叶清的眼睛。那些不切实际卑鄙无耻的想法在心里发酵太久了,几近腐烂,陆则灵也忘了什么是羞耻,她一个人在泥沼里挣扎太久了,早已忘了什么是干净。叶清一句话就扼中了她的要害,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的反应泄露了一切,叶清眼中一贯的友善也一点一点地消失,转而成为无尽的失望:“你是不是希望我早点走?” “我没有……”陆则灵的头埋得更低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知道叶清可能会离开的那一刻,她已经失了方寸。 叶清轻叹了一口气,声调渐渐降了下去:“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一直没做什么,所以我一直容着你,则灵,你要知道,业琛是不一样的,他曾有过一个妹妹,只是很不幸夭折了,他是真的喜欢你,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疼,要不要伤害他,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叶清洞察一切,却一直没有说什么,和她的坦荡君子比起来,陆则灵简直连小人都不配当。 “对不起……”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陆则灵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哭,可她真的没办法,她可以控制一切,唯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这一年多,她已经迷失了,和从前的自己越走越远。她是那样的坏,可她真的已经无路可退了。 “算了,你回去吧,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的。” 叶清的风度是极好的,没有当面给予难堪。只是从那之后,盛业琛再也没有给陆则灵打过电话,不是学生会开会,他也完全不会和陆则灵多说一句话。偶尔远远看见他,还不待走近,他就已经改变了方向,与她渐行渐远。 他的决绝是她意料之外,却也意料之中的。 她没有资格要求叶清不告诉盛业琛她心里的那些肮脏的想法,他现在对她避而远之也全部是她活该。 她应该庆幸的,至少她爱着的盛业琛不是那种想要左拥右抱的坏男人,她明明什么道理都懂,明明知道这一切本该如此,可是她的心为什么还是这么疼呢? 陆则灵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一个人,自从遇见盛业琛她就像病了一样,偏执得厉害,她想离他更近一些,可是离得越近,便越贪心,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这样的行为是可耻的,可她清醒不了一时片刻,她的贪婪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她该怎么办?不过是一回首,她已经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了,她没想过得到任何人的原谅,她这种人不配得到任何原谅。 和盛业琛失去联系近一个月时间,学院里便传来了风言风语,叶清去美国的名额批下来了。寝室的老三刷碗的时候无意说起了最近的一些听闻:“你们听说了吗?叶清居然要去美国了,前几天听一个学妹说碰到盛业琛和叶清在小树林里吵架,叶清居然在哭!而且这几天盛业琛都一个人呢!好像分手了!” 陆则灵低着头,连洗碗的动作都停住了,她的心揪得紧紧的。还不等她说什么,夏鸢敬已经打断了老三的话。 “谁让你跟她说这些的?”一贯嘻嘻哈哈的夏鸢敬突然冷下了脸,严肃地对陆则灵说:“陆则灵我告诉你,盛业琛现在怎么样和你没有一点关系,我不想再看着你像以前那么上赶着,这时候你要是趁虚而入,我看不起你!” 她说完顿了顿,不放心地又说:“陆则灵,别犯贱。” 夏鸢敬是第一次用这样严厉的口吻和陆则灵说话,但陆则灵知道夏鸢敬是为了她好,整个寝室的姐妹都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劝过她,只是她一意孤行。 第7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5) 她像个疯子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未来的蓝图里填满了盛业琛,可是她是清楚的,盛业琛永远都不可能属于她,属于她的,只有一声声的叹息。 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上天像个冷漠的局外人,旁观着他安排好的一切一点点决然地发生,看着所有的人被搅和得朝着完全不同的轨迹走去也完全无动于衷。 盛业琛和叶清的事在学校里越传越难听,谈论这段八卦的人也越来越多。天气像人们的心一样,越来越燥郁,明明阳光灿烂得刺眼,却仍掩盖不住什么东西腐烂的气息。 这天陆则灵一个人拎着两壶水艰难地上楼,前面有两个面生的学妹端着刚买的饭在她前面慢悠悠地走着。 “你看到盛学长那样子了没有?真的有点可怜啊!一个人坐食堂吃饭。” “是啊,叶学姐心真挺狠的,你说一个女孩读那么好的书干嘛?为什么不能为了爱情牺牲一下?再说了学长那么优秀,难道还养不起她吗?” “哎,也许她是事业型吧,和我们这种不思进取的人不一样。” “哎,可惜了学长了,看那样子怕是几天没睡了。” “……” 陆则灵也曾努力控制过自己,也曾努力远离盛业琛,也曾想过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念之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啪——”一声巨响,陆则灵手上的水壶已经砸到了地上,内胆碎得稀里哗啦,热腾腾的水顺着楼梯流了一路,她也顾不得烫,转身冲下了楼。留下那两个小女孩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惊诧地定在原地。 她拼命地跑着,疯了一般,跑得手和脚仿佛都要麻痹,脚上烫伤的痛觉一点一点自脚向上蜿蜒,可她仿佛毫无知觉,一秒都不曾停止。风通过鼻腔和嘴巴灌进了她的喉咙,吹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疼,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不断地回放着那两个女孩的对话。 她们觉得盛业琛“可怜”?怎么可能?她心里有如神祗一般的男人,怎么能被人可怜?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她急切地冲进了食堂,由于跑得太快,停下来的那一刻一阵眼晕她也顾不得,毫不顾忌地从买饭的长队中穿来过去,她也不记得自己撞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少句对不起,一切都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如何,她只知道,这一刻,她要找到他,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也好,哪怕一眼也好。 走过最后一条长队,她拂开凌乱的发丝,努力地搜寻着他的身影。她环顾四周,没有,哪里都没有。就在她以为他已经回去的时候,一个人起身离开了,陆则灵看到了角落一直被遮住的盛业琛。 食堂明明那么喧闹,他看上去却是那么安静,安静地坐在角落,低着头吃着自己的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仿佛他什么都听不见。 陆则灵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脚下仿佛有千斤重的巨石,让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那样艰难,直到她停在了盛业琛的眼前。 陡然被挡住了光线,盛业琛的头微微抬了一点,但他只是抬了一半,便又低了下去。 “你走吧。” “我不。”陆则灵执拗地摇着头。 “我没事,你走吧,别再靠近我了,没有意义。” “我不走。” 那一刻,一直濒临崩溃的陆则灵终于疯了,她已经忘记了一切的教条,忘记了别人的劝诫,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盛业琛,只剩下他那样伤心的表情,那样绝望的眉眼。 盛业琛每天形单影只地吃饭,她就厚着脸皮地“偶遇”,她从来不和他说任何话,只是沉默地跟着他。盛业琛对她的跟随从开始的劝服到后来的厌烦到最后的麻木。 仿佛她就只是他的影子,他不和她说话,也不再赶她走,反正赶也赶不走,说再多恶言恶语也毫无意义。 叶清离国的时间越来越接近了,陆则灵每天活在漫天的流言里,寝室的姐妹都开始疏远她,连一向和她最要好的夏鸢敬也开始与她置气,她如同一抹游魂,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每天这么跟着盛业琛究竟是她在陪他,还是她自己也很寂寞。 2009年6月19日,那是陆则灵一辈子都不忘记的日子。明明是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平常的开始,却又以那样殊然的方式结束。 那天的盛业琛情绪很不好,陆则灵直到晚上才在校门口碰到了他。他正急匆匆地向校外走去,陆则灵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发现了陆则灵的身影,盛业琛倏地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难掩怒气地对她吼道:“回去!不要跟着我!” “你要去哪?”陆则灵察觉今天的盛业琛有些异样,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陆则灵!你听不懂人话吗?不要跟着我,回去!” “我不!”陆则灵站在原地,倔强地看着盛业琛。 盛业琛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就走了,脚步是那样急,他冲上马路,拦了辆出租车就走了。陆则灵慌忙地也拦了出租车紧跟在他后面。她一直跟着盛业琛跟到了酒吧,他大约是真的心情不好,一个人点了一大堆陆则灵叫不上名字的酒,一杯一杯地往下灌,仿佛他喝的是水一样。他的脸色很难看,谁只要往他那边靠他就会露出凶狠的表情,让人们都退避三尺。 陆则灵点了一瓶喜力就这么坐着,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她怕他喝多了会出事。 大约到了两点,陆则灵见盛业琛趴在吧台上一动不动,才起身走近他。酒保见她过来,如遇救星:“小姐,赶紧把他拖走吧,都吐几回了还要喝,这么下去可真不行,自杀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啊!” “不好意思。”陆则灵礼貌地致歉。 那酒保见陆则灵一个女孩瘦瘦弱弱也拖不动盛业琛这个大个子,便好心帮忙和陆则灵一起把盛业琛扶到了附近的酒店。陆则灵掏光了钱包里所有的钱才把酒店的押金交上。 陆则灵浑身都是盛业琛身上的酒气,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却还是呢喃着叶清的名字。真是个痴情种,陆则灵不禁有些感叹。 洗了个脸,陆则灵走进房间开始帮盛业琛收拾,脱掉鞋子,艰难地把他推进了被子里,他衬衫上有呕吐过的秽物,她不敢给他脱衣服,只能拿了毛巾一点一点地擦。不知是毛巾太烫,还是他的酒渐渐开始醒了。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双眼血红而迷蒙,似乎还带着一些水光。 他一把抓住了陆则灵的手,用卑微到可怜的声音说:“叶清,不要离开我,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陆则灵的手被抓得紧紧的,甚至有些疼,可她一下都没有抽回,他醉得糊涂,一直对着她喊着叶清的名字,她紧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他用力地拽着,陆则灵跌进了床里,他顺势收紧了手臂,将她收紧了怀抱。 酒气熏天,陆则灵仿佛也有几分醉了,她没有动,也没有挣脱,只是紧紧地屏住呼吸。 盛业琛温柔地抚摸着陆则灵,一下一下,那么怜爱,仿佛她是全天下最珍贵的瓷器,陆则灵渐渐迷失了,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对待,她突然不想离开了,这一刻的温暖让她生了贪念。哪怕一切都是错的。 盛业琛醉得已经有些糊涂,说话哆哆嗦嗦,他睁着迷蒙的眼睛看着陆则灵,“叶清,清清,我好想你。”说完,他低头吻了吻陆则灵的额头,带着浓重的酒精气味…… 那是陆则灵的初吻,居然和梦中一样,是和盛业琛,只是,是这样难堪的情形。 盛业琛浑身像火一样滚烫,仿佛灼烧着陆则灵的灵魂,他颤抖着双手开始解着陆则灵衣服的纽扣,陆则灵紧张得整个身子僵得一动不动。 他的絮絮呢喃还在继续:“一定要出去吗?等我一年不行吗?为什么要分手?清清,告诉我,为什么?” 他的表情逐渐开始痛苦,眉毛拧成一团,那样脆弱的样子:“你以为我是真心答应的吗?我只是生气了,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 “回来吧,回到我身边,叶清,清清……”他疯了一般:“我不能没有你,回到我身边来,求你……求你……” 陆则灵一直没有动,连呼吸都很小声,她怕惊扰了他,怕他醒了发现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不忍心看他失望的样子,不忍心他这么卑微。 “清清,你怎么不说话,是你吗清清,还是我在做梦?” 像个迷了路的孩子,眼里充满了空茫,他用那样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陆则灵,硬生生地将陆则灵的眼泪逼了出来,她不忍心,不忍心让他这样痛苦,哪怕是假的也好,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她想让他高兴一点。陆则灵咬了咬唇,突然下了极大的决心,她抬手,生涩地搂住了盛业琛的脖颈,一字一顿地说:“是我,是我业琛,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是我,我是谁,你又可是知道? 盛业琛终于笑了,那样的欣喜若狂,用虔诚而恳切的语气说:“叶清,谢谢你终于肯把自己交给我,今生今世,我绝不会辜负你。” 很多很多年后,陆则灵回想这一夜,仍觉得那是她人生最美好的一夜,因为她无法预料,她之后的人生,都会活在痛苦中。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从那一刻起,她便已堕入修罗地狱,永世不可翻身。 只是很多很多年后,她想起这一夜,仍就没有后悔过。 她想,那一夜,她怕是也醉得厉害了吧? 第8章 任凭海有时枯,石有石烂(1) 大约是梦做得太久,陆则灵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在阳光下打着金色的旋儿,仿佛真是甜美的梦境。只是一整夜已经过去了,是梦也该醒了。 陆则灵初醒有些迟钝,床上已经没有了盛业琛的身影。她微微坐起来,就看见盛业琛正懊悔地坐在酒店的沙发上,双手撑着脑袋,无比崩溃的模样。 听到床上的响动,盛业琛下意识地回过头,正与陆则灵的视线对上,只一秒他便转开了。陆则灵在他眼中看到的后悔,难堪,愧疚,尴尬……总之,绝对没有任何一丝喜悦。 她沉默地穿着衣服,动作很快,声音也很小。她终于知道了,她昨夜付出的最大的代价,是她的自尊。 穿好了衣服,她独自进厕所洗漱,等出来时,盛业琛还是方才的表情,看她出来,眉头皱得更紧了,浓重的川字,深深印入了她的眼眸。 想必他是真的被吓得六神无主了,他一直沉默不语,低着头,也不说话。他应该是起来得很急,穿在身上的衬衫全都皱巴巴的,可能是太慌张了,衬衫的下摆也没有整理好,蔫蔫地耷拉着,像一只闯了大祸等待受罚的小狗。陆则灵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的模样,她该高兴吗?终于有一天,她陆则灵的名字占满了他思绪?明明该高兴的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要求他负责也是正常吧?哪个白花花的黄花闺女给人白睡呢? 可是她为什么觉得这么凄凉?太阳一点一点地上升,阳光也变得越来越刺眼。陆则灵觉得眼前开始有些模糊,她悄然转过身去,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风景,呆呆的,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仿佛想了很多,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迷迷糊糊地看见了妈妈的身影。那样心酸,那一刻,她是那样的想妈妈。 终于,她也脆弱了吗? 不记得沉默了多久,陆则灵转过身的那一刻,盛业琛正盯着她的背影发呆,见她转过了身,身子陡然颤了一下。 陆则灵轻抿着嘴唇,强扯着嘴角笑了笑:“学长,我要走了,我下午还有课呢。”那样的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一步一步地向门口走去,强忍着不回头,也强忍着不让自己颤抖。 “对不起。”身后传来盛业琛略带沙哑的声音。 陆则灵仰起了头,想让那些不听话的水汽都逆流回身体里。只不过三个字而已,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刃,鲜血淋漓地剖开了她的心脏,她忍不住用手按住了胸口,那样疼,疼得她几乎要倒地不起。 “对不起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喝醉了,我照顾了你一下而已。”明明是伤极了,她却咯咯地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脸看上去更明媚一些:“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也不需记得。” 说完,她扭开了房门,离开了让她崩溃,也让盛业琛崩溃的空间。她的脚步很急很急,她很怕自己再不离开,会忍不住流眼泪。 酒店的地毯软软的,踏上去很没有实感,走廊不算太宽,只是光线不算好,尽头是那样暗,暗到陆则灵再也看不到前方的路…… 冲出了酒店,陆则灵一个人走了很久,走到全身无力,连汗都流不出了她才停下来歇息。她想,身体里的水分应该已经全部蒸发掉了吧?这样,是不是也哭不出来了? 一个人呆呆地看着街景,看着来来往往千姿百态的人们,想着这浮生若梦,怎么就是容不下她一点点的饕餮念想呢? 只是人们总是追逐着前方的风景,谁也不会驻足在原地。纵使她再怎么难受,也不会有任何人为她而停下来。人心,原本就是这世上至寒之物。 回学校的路上路过药店,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怯生生地走了进去。收银的是个中年妇女,若是陆则灵的妈妈还在,大约也是这般的年纪。她紧紧地揪着自己的手指,她不敢看她的眼睛,她觉得罪恶,半天都难以启齿。 直到门口传来女孩结伴进来的声音,她才低声地问:“阿姨……有没有避孕的药?” 那阿姨什么都说,直接从货柜中拿了一盒药给她,仿佛习以为常。 陆则灵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收银阿姨麻木的原因之一。从小到大她中规中矩地长大,虽然没有对这个社会做出过什么贡献,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一直是爸爸引以为骄傲的乖女儿。 可是现在的她呢?她自己都不齿这样的自己。 付完钱,她疾步离开了药店,半走半跑地回了宿舍。 还没进寝室,就被刚从寝室出来的夏鸢敬拦住了。她紧皱着眉头,一把关住了寝室的门,将陆则灵拉到了天台。 她的力气是那样大,陆则灵的手臂都被她拉疼了。 “你昨天去哪了?”夏鸢敬严肃地质问。 陆则灵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臂,没有说话。她不想骗夏鸢敬,但有的话她不能说。 “我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回答?”夏鸢敬推了陆则灵一下:“我来替你说?”她步步紧逼:“你和盛业琛在一起!他昨天也没有回寝室!所以你和他在一起。陆则灵,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陆则灵低垂着头,还是不说话。阳光燠热,烤得她很晕,她一天什么都没吃,也没有喝水,胃里只有昨夜的喜力在翻腾。 “说话啊!陆则灵!”夏鸢敬又狠狠地推了陆则灵一下,原本就晕的陆则灵不堪推搡跌倒在地上,手上一直紧握着的药盒也掉了地上。 陆则灵下意识去抢,不想夏鸢敬手比她更快。 “这是什么?”夏鸢敬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用这个干什么?” 陆则灵手肘摔破了,汨汨地淌着血,她无力地去拿药盒,虚弱地说:“还给我吧,求你了。” 夏鸢敬终于不忍心了,眼睛里哗哗地开始流起了眼泪,“陆则灵,你怎么能这么不争气?我宁愿你是被人家强了,也好过你现在这样要死不活!你怎么这么傻啊,你以为男人得了你的身子就是你的吗?你怎么这么天真?” 陆则灵鼻子酸涩,膝盖发软,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夏鸢敬哭得伤心,她知道她只是心疼她,她不想看她这么折磨自己。 她自己又何尝想要这样?说不到,不过是心不由己。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的事?你用心爱着一个人,却不代表那个人一定会爱着你。世界上幸运能遇到自己爱人的人很多,叶清是幸运的那一部分人,她陆则灵不是。 她伸手抱了抱夏鸢敬,用手轻轻地拍着夏鸢敬的后背,像在安慰她,也在安慰她自己。 那夜过后,直到期末周才传来了一些盛业琛的消息。寝室的老三带回来的。她气呼呼地说:“以前还以为盛业琛是什么好人!原来也只是个贱男!他又和叶清和好了!居然就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见她义愤填膺,老大怕伤了陆则灵,嗔责她:“行了,少说一句,怎么这么三八啊!” “我只是气不过!” “行了!” 陆则灵断断续续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面无表情,一切如常。 晚一些的时候,她接到了盛业琛的电话。 从听筒里传来的盛业琛的声音听上去遥远又陌生,仿佛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只是遥远而模糊的梦魇。 电话接通了很久,他都一直沉默,陆则灵也没有挂,两个人就这么拿着电话,不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则灵,对不起。” 陆则灵没有说话。 “我和叶清和好了,昨天的事。” 陆则灵觉得此刻反应变得有些慢,半天才讷讷的回了一个“噢”字。 “之前的事,我很后悔,如果你愿意,我愿意补偿你……” “呵呵,”陆则灵笑了笑,失忆一般无谓地说:“补偿我什么?你欠我钱啊?” 她的语气越是听上去没事,越是让人愧疚。盛业琛沉默着,不知道能说什么。 “则灵,有人说我和你亲近,是有目的的。我承认,确实是有。”他轻叹了一口气:“我爸妈生意一直很忙,小时候我是奶奶带大的,后来奶奶生病,我才回到爸妈身边。那时候家里有了妹妹,她叫素素,爸妈太忙,没时间照顾素素,把她丢给保姆。后来……”他顿了顿,很是惆怅地说:“后来她失足掉到水池里,去世了。对她,我一直很愧疚,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太贪玩了,如果那天我不去打篮球,她一定不会溺水的。她从小就特别聪明,最喜欢穿白色的裙子,最喜欢钢琴,钢琴弹得那样好,如果她活着,大概就是你这个样子吧……” 不必他再说什么,陆则灵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还用说什么呢?不过是让她更难堪罢了。 “我决定和叶清去美国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陆则灵终于对他的话有了一些反应,只是这反应很是消极,一听到他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心中便觉无限哀凉。 心终于被挖空了,一点都不剩,冷风瑟瑟地往里灌,只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一路……一路小心……”她用力地吞咽着口水,用力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则灵……”盛业琛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要向我开口。” “嗯。” “那,祝你幸福。” 陆则灵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幸福?何谓幸福?幸福就是你离开的时候,从我这里带走的一切。 她心痛如绞,在心里问了一遍又一遍。 盛业琛,你的心怎么这样狠?原来,我在你心里,终究是一丁点重量也没有吗? 陆则灵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爱这个词,就如同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对盛业琛那些化不开的感情和解不开的偏执。 即便她努力坚持的一切,只如一双不合脚的鞋,她做不到洒脱地光着脚,所以即使血流不止她也只能咬着牙死撑。 这几年,过去的一切还是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噩梦频发,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盛业琛不在家的时候,陆则灵只有不断地做家务才能缓解内心那些恐惧和空虚。 她擦了地,刷了地毯,又把床单被罩都拆下来塞进了洗衣机,她像个孩子,无聊地蹲在洗衣机旁边,看着滚筒一圈一圈地转着,看着同花色的床单被罩搅成一团,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放松一些。 这房子太大了,大到盛业琛不在的时候,她几乎嗅不到一丝属于他身上的气息。她慌张地从脏衣篓里翻出盛业琛换下的衬衫,紧紧地抱着那件衬衫,仿佛那衬衫就是盛业琛。 爱是这样吗?不是的吧,文人墨客不是都说爱在痛的同时是会给人带来幸福的吗?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呢? 傍晚,陆则灵忙忙碌碌地做了一大桌的菜,明知道盛业琛不会回来,她还是固执地准备着。盛业琛是这样的,她越是希望他回来,他就越是不回,这几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六点的时候,她在桌上摆上了两副碗筷,动筷之前,她像个寂寞的疯子一样,对着盛业琛空空如也的座位,温柔地说:“业琛,吃饭了。” 好像他就真的在那里一样。只是,回应她的,只有一室的空虚和她的筷子碰到碗盘叮铃清脆的声音。 这样的情形这三年陆则灵自己也不记得上演过多少次。也许,疯只是个缓慢的过程吧,只是她也不想清醒了,就这样下去吧,到有一天,她真的疯了,真的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真的忘记一切,真的不需要盛业琛,也许,那一天才是她真正的解脱。 她沉默地吃着白饭,专注得连盛业琛回来了都没有发现。直到司机开口提醒她:“陆小姐,盛先生回来了。” 她一抬起头,真的看见了站在玄关处的盛业琛,她怀疑自己又产生幻觉了,使劲眨了眨眼睛,发现盛业琛还在那里,一时吓得呼吸都忘了,倏地一下站了起来,一阵风一般地走了过去,把拖鞋拿了出来,递给了盛业琛。 她不敢抬头,她这么迟钝,慢吞吞的怕是盛业琛又要发火了。谁知盛业琛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接过拖鞋自己换上。他大概是心情还算不错,陆则灵也松了一口气,心中也有了一丝丝的高兴。她讨好地跟在盛业琛的身后:“饿了吧,我去把白斩鸡再热一热。” 盛业琛拦住了她,“不用了,给我盛碗饭就行了。” 饭桌是椭圆形的,陆则灵和盛业琛分别坐在两头,直径最长的两个顶点,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盛业琛吃饭,生怕他有一丝的不愉悦,即使她知道,最令盛业琛不愉悦的,就是她的存在,她也还是傻傻地坚持着,伺候着。 盛业琛刚失明的时候经常跌倒,对声音和方向都很迟钝,这饭桌是她亲自选的,她怕盛业琛撞到了会受伤,不仅饭桌,这家里所有的家具不是圆的就是沙发式的,实在有棱角的东西,她也都用海绵细心地包裹起来了。她悉心的照料,怕是任何保姆都要叹服,只是她即使做得再好,盛业琛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动,他的恨已经将一切覆灭了,她做了什么又有什么重要? 放下筷子,盛业琛没有立即离桌,他坐了一会儿,陆则灵低垂着头,等待着他的发落。 “你有没有像样一点的衣服?” 陆则灵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半天,才怯生生地说:“过年的时候,奶奶送了一条裙子给我。”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牌子,但是纯手工做的,在现在倒也难得,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 盛业琛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一会换着,跟我出去一趟。” 陆则灵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天都不敢确定,傻傻地问:“你要带我出去?” 盛业琛一听她这么问,声音立刻冷了下去:“不想去?” “不是……” “那就不要废话,叫你去你就去。” 陆则灵很细心地打扮了一番,将一头黑长的直发挽成一个发髻,还化了一点妆,她自小学琴,爸爸对她举止都很严格地调教,她又经常参加表演,对化妆什么涉猎得也很早,只是她一贯喜欢自然素净,又在家困了几年,有些疏于打扮了,只凭着过去的感觉装饰了一下。 第9章 任凭海有时枯,石有石烂(2) 三年了,盛业琛从来没有带她出席过任何场合,也没有向任何人承认过她,正因为此,她才格外的紧张。盛业琛带她到了一个高档的私人会所,恢弘的大门前都是门童和代驾,出入的豪车上下来的都是穿着得体举止矜贵的男女,什么都不必说,就能看出家族的显赫和良好的修养。陆则灵努力地挺直了背脊,即使她已经因为冷有些打颤。 进了会场陆则灵才知道盛业琛带她来的原因。这是一场慈善拍卖,所有的拍卖品都是收藏家捐出来的古董瓷器,盛业琛的奶奶要过大寿了,她素来喜爱收藏,他想拍一个送给奶奶,陆则灵和奶奶还算投缘,所以带她来挑。 陆则灵细心地看着宣传册,最终看中了一款浅绛瓷瓶,不是什么名家,只是那釉上的画实在是画得活灵活现,远近深浅皆得益。 拍卖现场并不算抢得太激烈,盛业琛用比较适宜的价钱拍了下来,整个过程虽然陆则灵一直坐在他身旁,但他没有和她多说一句话。 周围认识盛业琛的人不少,看向他们的目光颇为意味深长,陆则灵有些不适,拿了包去了洗手间。 高档会所的洗手间做得也很大,华丽的巴洛克式装修风格让人炫目。陆则灵待在洗手间里透气,外面有两个女人从服装到化妆评价着今日的所见,说完女人她们又开始对男人们品头论足,说的不外乎家世财产,开什么车,陆则灵对这样的拜金女一贯不怎么感冒。手按着把手正准备出去,就听到从那两个人嘴巴里说出一个叫她熟悉的名字。 “今天来的没有一个像样的,都是些暴发户,没几个钱还装大爷。今天算是白来了。” “也不是啊,我瞅着盛家那少东,长得好,家世也好。” “你懂什么啊?他们那一圈就盛业琛最不像样,是个瞎子,什么都干不了,他爸妈才让他搞什么慈善,建什么盲校。我估计他这辈子算是完了,那么大的家业怎么也不可能传给一个瞎子啊!倒是他家的侄子,怕是要接位。” “亲生儿子怎么都比血缘侄子好啊!” “别提了,上回我碰到他,一下车没有拐杖连路都没法走,废人一个,他爸妈再怎么亲也不可能把打了一辈子的江山交给他……” “啊——” 刺耳的对话在一声尖叫中终于停止。陆则灵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的劲,也不知道是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她一只手抓着那个一直议论盛业琛的女人的头发,将她狠狠地按在会所豪华的水池里,一只手开了水龙头,冷水哗啦啦淋在那女人的头上,她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一下都没有停。 旁边的女人吓傻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冲过来要把陆则灵拉走,她拽着陆则灵的衣服和头发,陆则灵的发髻都被抓散了她还是没有放手。 “来人啊!天呐!这是哪来的疯子啊!来人啊!!” 陆则灵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也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疼,那个被她按着的女人一直在拼命地挣扎,只是一贯养尊处优的女人怎么都敌不过陆则灵的力气,她越挣扎,呛的水越多,到最后她似乎精疲力竭了,动静越来越小。 那一刻,陆则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的,一切的举动都是出自本能。出自对盛业琛保护的本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有人把陆则灵拽开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几近昏厥,会所的安保死死地把她拽住,直到盛业琛姗姗来迟,才把她放开。 陆则灵不知道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她也听不见别人惊恐地控诉,仿佛那些人口里说的暴力的疯子并不是她。她蓬头垢面,衣服也被揉得乱七八糟,后腰还裂开了扣子,她拎着自己的高跟鞋,安静得仿佛真的置身事外。在出去之前,她有条不紊地将高跟鞋丢在地上,一只一只地穿好才走。 坐在车里,盛业琛什么都不必说陆则灵就能感受他勃发的怒气,她的举动丢尽了他的脸面,他生气也是自然。仿佛她什么都没做,又恢复了从前卑微而小心翼翼的样子。 “为什么?”盛业琛努力冷静地一字一顿地问。 陆则灵低着头,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一言不发。 司机专注地开着车,对后座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下午开始就一直在下雪,车窗外是刚修建没多久的一条城郊公路,几乎没有什么人烟,路灯虽开着,但还是黑寂寂一片,只有通往会所的方向偶尔有高档轿车一闪而过的车灯。 陆则灵越是不说话,盛业琛就越是生气,“停车。”他突然喊道。 司机也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听话地将车停在了路边。 “下去。”盛业琛对陆则灵冷冷地说道。 那司机见窗外开始飘雪,劝道:“盛先生,外面在下雪。” 盛业琛对司机的话充耳不闻:“下车。不要我说第三遍。” 陆则灵紧抿着嘴唇,她了解盛业琛的脾气,也知道这会儿是非下车不可,只是她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她想为自己解释几句,可是转念一想,解释了又有什么意义? 她扯紧了身上薄薄的风衣,按开了车门。 “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这是车呼啸开走之前,盛业琛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气是那样的冷,为了搭配着装,一贯怕冷的陆则灵没有穿丝袜,上身也只披了一件风衣,雪如扯棉飞絮,越下越大,白花花的一团一簇,落在路中央和路两旁的绿化带里,白茫茫地铺成一片,和路灯下刷刷而过的白点交相辉映。 她的手已经冷得麻木了,手机刚拿出来就因为用不上力摔到了地上。 雪花落在黑色的屏幕上,六棱的形状,一朵一朵,叠叠落落,有如蛛网。她慢慢地蹲下,将手机捡了起来,她呼出的热气让那些雪花渐渐融成了水滴,像眼泪一样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脚背上。 冷吗?不冷的。 她努力地翻着手机,却没有一个可以打的电话,众叛亲离就是这样的滋味,她该知道的,早就该知道的。 脑海里还在不断地翻卷着盛业琛离开前的那句话。 “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她没变,一点都没变,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都是那样用心地爱着保护着他。容不得任何人说他任何一句不好,一切都只是本能。 她永远奉他如神祗,即便他弃她如敝屣。 三年前事故发生之后,夏鸢敬问她:“你后悔吗?” 她执拗地摇着头:“不后悔,即使他残了哑了毁容了我还是爱他。” 那时候夏鸢敬看着她的眼神只有失望,作为陆则灵身边最后一个朋友,夏鸢敬也离开了,所有的人都无法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陆则灵一直记得夏鸢敬最后说的那句话,她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这样的偏执只会毁了你自己,也毁了他。” 三年了,她终于明白了,她的偏执真的毁了她心里最美好的那个盛业琛。 她后悔吗?后悔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这个世界上最无法改变的只有已过去。 陆则灵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走了四个多小时,终于离开了荒无人烟的城郊公路,凌晨时分,陆则灵瑟缩地站在没什么人的路上拦出租车。雪还在不停地下,白茫茫的,落在陆则灵身上,她像个毫无生气的雪人,站在路边一动一动。 来来往往的车辆并不多,偶尔有出租车也视而不见地一晃而过。直到陆则灵站得快要失去意识,才终于有一个中年司机停了下来,愿意载她。 陆则灵坐在温暖的出租车里,哀戚地想,她的命真是贱呐,这样都还没有死,为什么不能就这样死去呢?如果死了,是不是就不用痛苦了? 车载音响里播放着午夜的音乐节目,有着醇厚磁性声音的女主持人在节目里和一个个有着情感问题的寂寞失眠人对话,用温暖的语言抚慰着一个个寂寞的灵魂。接听完所有的来电,她播放了一首戴佩妮的老歌《你要的爱》: 虽然不曾怀疑你 还是忐忑不定 谁是你的那个唯一 原谅我 怀疑自己 我明白 我要的爱 会把我宠爱 像一个小孩 只懂在你怀里坏 你要的爱 不止是依赖 要像个大男孩 风吹又日晒 生活自由自在 仿佛是梦,又仿佛是时光倒流,广播里传来的不是戴佩妮的声音,而是叶清轻灵的嗓音。陆则灵也不是坐在出租车里,而是混迹在众人里,安静地坐在昏暗的ktv最角落。 叶清唱歌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安静了,她背对着屏幕,目光只对着盛业琛,那样深情的眼神,甚至带着一点点哀伤。 陆则灵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此时此刻,她看到什么都是哀伤的,因为盛业琛要走了,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祝他幸福吗?她说不出口,自从知道他要走,陆则灵几乎每个晚上都从噩梦中醒来。她总是梦见盛业琛在她耳畔喊着“清清,清清”,像深谷中的回音,绵延不绝。心痛得不能自已,却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不能说。 她不希望盛业琛离开,可她又能怎样? 他们要走,学生会的人聚集了大家为他们送行,夏鸢敬让她不要来,可她却不听,执意来了,只是,来了又怎样呢?陆则灵也没什么特别的,混在人群中,她甚至连话都插不上一句。 唱歌唱腻了,学生会最活跃的几个人提议玩游戏,给每个人发一张纸条,大家自行描述纸条上的词语,其中只有两个人的纸条和别人不一样,被称为“特务”,大家根据描述来抓这两个人。 陆则灵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不敢抬头,却敏感地一直关注着盛业琛和叶清的方向。 纸条发下来,她的上面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第一轮的描述开始了。大家用各种各样难以理解很不沾边的方式来描述着纸条上的三个字。有人说这是情感的一种,有人说现在流行用这个表白,有人说表达的感情很深,直到学生会一对情侣中的女生笑眯眯地说:“这句话,是我最想对胖子说的。” 胖子是她的男友,陆则灵很理所当然地认为,大家的纸条上应该都写着“我爱你”。 轮到她的时候,她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真的豁出去了,她突然站了起来,对着离得很远的盛业琛说:“这话我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是今天最想对学长说的话。” 说完,她哈哈大笑地坐下,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旁人误会了陆则灵,也开始调侃:“会长,瞅瞅,总是让则灵深夜写稿,报应了吧!” 一轮一轮地玩下去。直到最后只剩三四个人的时候,陆则灵被投票挑了出来。她的纸条被公开,和大家都不一样,自此她才知道,大家的纸条上都写着“我恨你”,只有两个特务的纸条写着“我爱你”。 大家联想第一轮她的描述,立刻炸开了锅,许是她笑得太坦然太无畏,大家并没有当真,反倒给她倒满了酒:“陆则灵你这丫头不厚道!怎么能肖想有妇之夫呢!罚酒啊!喝!喝!” 所有的人都只当她是玩笑。叶清也是眯着眼笑着,只有盛业琛的表情有些僵硬。 陆则灵端起了酒杯,透着麦黄色的酒液,她怔怔地看着其中有些变形的盛业琛的脸孔,虽然他的表情很尴尬,但她还是满足了。 终于,终于她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哪怕他不愿接受,只要他能懂,能懂她是真的就好。 这种感觉,解脱又爽快,她想都没想,将别人倒的满满三杯酒一饮而尽,豪爽劲赢得了一票掌声。 谁也没有再把这个小插曲当真,气氛愈加热络,大家都趁此机会使劲闹腾,不知是不是平日里憋得太厉害了,此时都疯得没边了。酒精氤氲,陆则灵大脑一片混沌。推搡半天才得了空能出来透透气。 ktv的装潢很是富丽,比起包间里的吵闹,外面实算安静。每一个走廊的转角都摆放着郁郁葱葱的植物,连抽烟区的洗手台都摆放着薄荷叶。每一个都细节都精巧非常。 陆则灵用冷水洗了洗脸,眼前终于有了一些清明,只是思绪仍旧混沌,她一贯不喝酒,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几乎来者不拒。 脑袋很重,脚下也很重,她一步一步地走着,直到耳畔出现盛业琛熟悉的声音。 “你那首歌,是什么意思?” 晦暗的角落,光影绰绰,盛业琛背对着陆则灵的方向,指间夹着一根燃着火星的烟头。叶清正不远不近地靠着墙,两人没有对视地对话着。 “你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 叶清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就把盛业琛点着了。他用力地将烟头往地上一掷,带着火星的烟头弹了好几下,最后落在陆则灵的脚边。 盛业琛激动而大声地对叶清说:“你整天在怀疑什么?我不爱你?你怀疑我他妈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会大学都不读了跟你去美国?我不爱你我会为了你得罪老师,惹怒我爸妈,一定要退学?” 叶清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要你这样做。”她的背脊还是挺得那样直,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的样子。 盛业琛没想到她会如是说,他一步一步走过去,震惊得握住了叶清的肩膀:“叶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叶清痛苦地撇开头去:“连你也开始怪我了吗?我没有逼过你不是吗?我从来没有让你跟我去美国啊!” “叶清!” “大家都说我是红颜祸水,说我毁了你。”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人言可畏我不怕,可是连你也这样委屈,这样怪我。” “叶清!” 叶清突然抬起了头,坚定地看着盛业琛:“如果知道会这样痛苦,我不会答应和你和好。业琛,我们彼此冷静吧。未来,你再好好想想。” 她说完就要离开。在她身后的盛业琛百般痛苦,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叶清,如果我要你留下来呢?” “我已经决定要走。” “即使和我分手?” “是。” 陆则灵躲在墙后面,墙面光洁如镜,她可以从里面看到盛业琛痛苦地捶着墙的无助样子。她不懂,为什么会有女人能如叶清一样决绝?美国真的那么好吗?好到能因此放弃盛业琛吗? 爱情在她眼里,当真是这么轻易就能舍弃的吗?盛业琛为了她申请退学,毁了一切的前途从头开始,难道她一点都不感动吗? 她不允许,不允许叶清这样毁了盛业琛,她根本不爱他,爱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叶清不该让盛业琛这么痛苦。这不是爱,这样自私的人,不配被盛业琛这样爱着! 第10章 任凭海有时枯,石有石烂(3) 陆则灵在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蹿过了千百个念头,最后停在了最错最错的一个。她怨恨着叶清,恨她的自私和不妥协,却没有想到,她所做的一切,又和叶清有什么两样? 陆则灵轻手轻脚地走到了ktv走廊尽头的窗户前,叶清正站在窗前吹风。 “叶清学姐。”陆则灵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却没有回头。 “刚才你都听到了吧!”叶清的声音充满了笃定,她总是聪明得叫人惭愧。 “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我以为你会好好待他,可你却没有做到。”陆则灵抬起了头,深吸了一口气,借着酒劲,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不爱他,请把他给我,我不能就这样放他走。我们曾发生过关系,他不能就这样跟你走。” 仿佛全世界的喧嚣都静止了,陆则灵终于感觉不到羞耻,她的耳畔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叶清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陆则灵的身后,无比冷静地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陆则灵终于如梦初醒,她猛地回头,看见盛业琛眼中深重的怨恨和痛苦。 见他不答,叶清又问:“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陆则灵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她屏住了呼吸,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软弱地退让。她不能,说出口的话不能再收回,一切都已经覆水难收。 就让她成全这一切的罪孽,等她死了,她自会赎罪,她既然活着,就没办法对这样的盛业琛放手。 她很坏,太坏了,坏到自己都放弃自己了。 叶清眼中的最后一丝光彩终于熄灭了。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路过陆则灵的时候停了停,那样强的气势,让陆则灵几乎要落荒而逃。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走到盛业琛的身边。冷然而决绝地说:“这次,我们终于可以彼此放手了。” “啪——”重重的一巴掌,叶清毫不留情地扇在了盛业琛的脸上:“盛业琛,再也不用冷静了,我们,彻底结束了。” 暗恋到了陆则灵这个地步,纯粹成了一种自我纵容,她自暴自弃,纵容自己逐渐沉沦,失去心智。当寝室的姐妹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后,没有人再愿意理她。她们都有男朋友,对叶清感同身受,没办法原谅她的插足。只有夏鸢敬还愿意和她说话,只是再不如从前亲近。 当她形单形只地吃饭,打水,洗澡,夏鸢敬只是说:“陆则灵,看看你自己,多可怜,值得吗?”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她心如明镜。她彻底毁了叶清和盛业琛的关系,斩断了他们几年感情的羁绊,叶清那样高傲的人,怎么能容得下这么大的瑕疵,她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她不知道值不值得,她只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留下盛业琛,哪怕他恨她入骨,她也在所不惜。当盛业琛对她说“也许这辈子再也不回来”的时候,有谁会懂,那时候的她,到底有多害怕? 那天叶清离开的背影很决绝,盛业琛没有追过去,他只是整个人崩溃地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拽着自己的头发,发出野兽一般的嘶鸣。那一刻他大概是痛极了吧,一时之失,便要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失去自己最爱的人。 陆则灵同情他,也理解他那样深厚的感情,只是她是个自私的人,她更多地遵从了自己的心。 他没有怪她,也没有说任何一句重话,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业琛也起身了,他背对着陆则灵,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低低的声音,缓慢地说:“人果然是不能有一丝侥幸心理,那天我迷迷糊糊地觉得不是叶清,可是听到你说你是的时候,我侥幸地想,也许就是吧。和你说要离开的时候,你没有怪我,我也侥幸地想,你真是个好女孩,这样委屈自己成全我,是我对不起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侥幸的事,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只是我没想到,代价这样大。”他停了停,最后才问道:“这样,你满足了吗?是不是我们可以两不相欠了?” 陆则灵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耐心等她的回答。他走得决然,头也不回,自然看不到陆则灵绵绵如雨的眼泪。她一直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还有什么好哭的?只要他不去美国,只要他和叶清分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了,不是吗? 她以为是这样,以为事情的发展会和她想的一样,却不想回校后没几天,盛业琛还是递交了退学申请。陆则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不敢相信盛业琛的执着。她慌张地找到了盛业琛的家,她赶到的时候盛业琛刚好从家门出来,看见她来了,完全没有多看她一眼。那么漠然。 “为什么要退学?”陆则灵固执地跟着盛业琛,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但她就是想要问。 “我以为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不——”陆则灵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狠劲,突然大声喊了出来:“你欠着我的,你说过你会补偿我,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盛业琛看她歇斯底里的样子,终于停下了脚步,眼中盛满了疲惫,“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想要什么?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也不可能喜欢你。” 盛业琛眼底青黑一片,一贯爱整洁的他下巴青须一片,甚至,他身上还有浓重的烟酒气息,不用问就知道他这几日过得有多颓废。陆则灵抬起头看着他,那样无畏的眼神,拦着他的去路,“为什么要退学?告诉我!” 盛业琛微微撇开了视线,看着远方:“我要去美国,叶清还有四天就要走了,我准备跟着去,我想求得她的原谅,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 陆则灵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心中酸涩一片,悲哀得如深秋萧索的天气,她忍不住问:“那我呢?”问完她就后悔了,这问题,简直是在自辱。 “陆则灵,你心里明白,我们注定什么都不是。”说完,他绕开了挡在身前的陆则灵,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则灵失魂落魄地定在原地。一贯软弱执拗的陆则灵终于有了一些恨意,她紧握着拳头,突然抬起头,对着那个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盛业琛大声喊着:“你想去找她是吗?你以为你在她心里又有多少位置!她改了机票,今天就走了!她根本不打算告诉你!她根本不爱你!这样的感情根本不值一提!”她喊着喊着,喉咙都哽咽了,声音也越来越小:“盛业琛,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傻,她根本……不爱你啊……” 那时候的陆则灵并不知道,她忿恨不理智说出的话,之后会造成那样严重的后果。 很多很多年后回想起来,陆则灵仍然不知道,这一切之于她,是幸还是不幸。 盛业琛听到陆则灵的话,整个人懵住了,半天他才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死死地抓住陆则灵,不断地追问着:“你在说什么?”他不依不饶地问着:“你说叶清怎么了?你再说一次?”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陆则灵说的一切。还不等陆则灵说什么,他已经突然冲向了车库。等陆则灵反应过来,他已经开了车离开了她的视线。引擎嗡鸣的声音刺耳尖锐,刺痛了陆则灵的神经,直到那一刻,陆则灵才终于清醒过来,要知道盛业琛驾照才拿两个月不到,根本没有开过几次车,他以这种速度冲出去,不是找死吗? 她拼命追着他的车,跑得心肺几乎要从嗓子眼吐出来,空气好重,一寸一寸从血液、胸膛中挤出,仿佛下一刻就会晕过去。她尽了全力去追,可是盛业琛的车速太快了。不过几分钟,陆则灵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车影了。 好不容易招到出租车,她却不知道到底该往哪里追。她哭得太厉害了,那司机没办法,只能沿着去机场的路一点一点地找。 陆则灵盯着前方一辆一辆陌生的轿车,她慌张得几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她找不到他了,这次,她真的找不到他了。 叶清改了机票的事是她亲口告诉陆则灵的。一贯修养良好的叶清主动找到了陆则灵,两人在陆则灵家附近的麦当劳见的面。临着窗,叶清的表情坦荡而清明,她的语气没什么特别,仿佛只是说着一般的话:“我改了机票,准备提前走了,没有告诉他。” 陆则灵心虚不已,一直握着拳头给自己壮胆,努力学着电视剧里那些“盛气凌人”的反角,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关我什么事?” “业琛……”叶清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停了一下,突然笑了笑说:“盛业琛,他把你当妹妹,我也把你当妹妹,却不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是这样的人。可惜了,脸长得这么漂亮,心却这么丑陋。”” 叶清的眼神中流露出鄙夷,明明是那样不屑,却没有任何失礼的举动,她从来都是那样高洁那样白莲花的形象,而陆则灵,在她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卑劣。陆则灵紧皱着的眉头一点一点地舒展,她努力让自己理直气壮地说:“我承认,业琛对你是有感情的,但是他对我也一样,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感情,他又怎么会碰我?我不想我们三个人再这样痛苦下去了,所以,我来替他做决定。” “呵——” 陆则灵被叶清笑得头皮发麻,如临大敌:“你笑什么?” 叶清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的街道,轻笑着说:“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不会发生了那样的事,还要跟我去美国。”她双手交握,微笑着转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陆则灵:“何必要此地无银?他真的爱你,又怎么会需要你说这些来证明?” 叶清是聪明的,三言两语就掐住了陆则灵的要害,她陆则灵就像一只被抓了七寸的蛇,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徒劳。 “只是,我对感情的事很苛刻,追求完美,不忍瑕疵,所以,他,我放弃了。” 陆则灵觉得自己在叶清面前就像个赤身裸体的人,她好像什么都不需要说,反正叶清什么都知道。 她不记得叶清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叶清来找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甚至她想过她也许是想来打她一巴掌也说不定,只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对她说了这些话。陆则灵听不懂叶清话里深奥的意思,她只听出了两个信息。 一,叶清要提前走;二,叶清放弃盛业琛了。 不得不说,两个消息对陆则灵来说,都是好消息。 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只是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她却忘了,对她来说的好消息,对盛业琛来说,却是足以让他心神俱灭的噩耗…… 盛业琛的车出事故的时候,陆则灵坐的出租车离得并不算远,出租车被红灯拦下,而盛业琛已经驶过了十字路口,陆则灵几乎是眼睁睁地看到他的车一头撞向二环线公路桥的桥墩。 就像拍电影一样,远远的,黑色的轿车像橡皮泥塑的一般,铁皮车头向司机的方向凹了进去,引擎盖弯曲了,整个车扭曲得陆则灵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形状,盛业琛以血肉之躯撞向挡板,安全气囊弹开,将他死死地控制在狭窄的范围里。陆则灵怎么都记不起那一天她是怎么从出租车里爬出来,又是怎么走向盛业琛的。每次努力去记忆,却始终只有些碎片,模糊而凌乱,只记得,仿佛在那一刻,全世界的山啊海啊,全都向她袭来,将她的心神灵魂全部压在黑不见底的废墟之下,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了,旁边因她而骤停的车也阻拦不住她的脚步,她像一阵轻盈的风,跑向了盛业琛的方向。 旁边有停下来看热闹的司机,议论纷纷的声音传到陆则灵的耳朵里。 “安全气囊关键时刻还要人命,你看看他被挤的,这根本不能呼吸了。缺氧又失血,这不死谁死?” “救护车也真是够慢的,等救护车来人早没了。” “这种事太多了,我都见了几次了。” “能自己撞桥墩子,八成是醉驾。” “……” 车体严重变形了,门从里面锁了,她怎么都拉不开车门,她以为她会哭的,可是那一刻她竟然出奇的冷静,她从花坛里捡了一块铁围栏的大石头,哐当一声砸开了车门,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把已经血肉模糊完全昏迷的盛业琛救了出来。 她是那样瘦,可是她却背起了比她高一个头的盛业琛,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力量来自什么。盛业琛像个毫无生气的人偶,瘫软在她的肩背上,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死,她脑子里是没有意识的,只是背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用身体拦车,也不管别人害怕的眼光,平静地谴着不认识的司机:“医院,最近的。” 盛业琛被推进急救室时,陆则灵才终于有了几分反应,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的脸,手,甚至身体都是冰冷的,如同刚才在她背上毫无生气的盛业琛。 急救室的红灯醒目而刺眼,她发怔地盯着,仿佛只是好奇心很强的孩子。她满身都是血,任谁看了都触目惊心,有医生护士要过来拉她去检查,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谁拉都拉不走,甚至还粗鲁地把好心来帮她的医生推倒在地。 她不知道自己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她只是很渴望知道答案。 盛业琛是不是死了? 他死了吗? 他,会死吗? 陆则灵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妈妈,急性白血病,陆则灵直到现在都没闹明白是什么病,只知道妈妈天天都睡在床上,看病看得头发和牙齿都掉光了。 她一直记得妈妈去世的那一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还亲了亲她的脸蛋,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说:“我的宝贝,这次考试要是考双百妈妈就给你买新裙子”,可是中午的时候,爸爸单位里的一位阿姨却沉重地来到了学校,匆匆忙忙地把她接到了医院。她最终没能见到妈妈最后一面,等她到病房的时候,只看见爸爸跪在病床前哭泣的样子。 第11章 任凭海有时枯,石有石烂(4) 她心里无所不能坚韧高大的爸爸哭得那样伤心,后背不住地颤抖,声音也是那样绝望。周围的大人们都纷纷掩面而泣,大家都那样难过,可是她却不懂,不懂这离别的含义。 她太小了,小学一年级,对生死又能有什么概念?她傻傻地问:“爸爸,妈妈是不是死了?” 悲痛之下的爸爸不理智地反手打了她一巴掌:“你瞎说什么!再诅咒你妈妈试试!” 那一巴掌太疼了,疼到这么多年她都还记得。 她后来果真是考到了双百分,只是妈妈却没有给她买新裙子。妈妈失约了,她走了,离开了她。人的生命太脆弱了,有时候不过是一转身,就没了踪影,她失去过一次,再也承受不起更多。她不想再有遗憾,像当初对妈妈那样,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再见。 之后她一直和爸爸相依为命,粗枝大叶的爸爸不会扎小辫,她十二岁以前就一直留短发,爸爸工作忙没时间洗衣服做饭,她小学就开始学着做。爸爸一个人又当爸又当妈把她拉拔大,还供她学琴,给她买最好看的衣服鞋子,只为完成妈妈的遗愿,把她培养成一个人人称羡的小淑女。 她从小到大一直很用心也很努力,不管是做什么,只要她认定了,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因为她不忍心看到爸爸失望,她最高兴的,是每年扫墓的时候,爸爸骄傲地向妈妈细数她的一项项荣誉,所以她努力练琴,经常参赛得奖,所以她成绩优秀,考上一等的学府。 她太害怕失去了,所以不管什么都拼了命去争取。也许正是这样习惯的执着,她跌跌撞撞地陷入了爱情,把自小的上进心用在了盛业琛身上,却不想,这一次换来的不再是爸爸的夸奖。她缺少爱,总希望有人爱她,却最终辜负了所有爱她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到最后她只能傻傻地想,也许,这就叫万般皆是命吧。 盛业琛经抢救几个小时后从急救室转到了icu,医院通过他的手机联系到了他的父母。十几个小时候,他的父母才姗姗来迟,都是从国外赶回来的。那也是陆则灵第一次见盛业琛的父母。男的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女的气质姣好,风韵逼人,二人是陆则灵长这么大见过气势最强的人,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到了医院首先找到医生了解情况,由于icu是隔离的,一天只能让一个人去探视,陆则灵想去医生没让,最终是盛业琛的爸爸进去探视的。 出来后他爸爸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一切还好,只是人还不是太清醒,除了想要喝水和不断呢喃没什么特殊的情况。车祸的现场虽然让人触目惊心,万幸的是盛业琛除了头部撞伤和小的擦伤外没有其他大的损伤。只是医生在他脑子里发现了一块血块,所以要持续观察。 料理好一切盛业琛的爸妈才恍然发现了一直守在旁边的陆则灵。盛业琛的妈妈微笑着走过来,明明是那样和善的眉目,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你是业琛的同学吧?感谢你及时把业琛送了过来,你赶紧回家休息去吧,这里有我们就行了,我让司机送你。” 陆则灵不肯走,拼命地摇着头,“阿姨,你让我再等等吧,等他转到普通病房我再走好吗?” 盛业琛的妈妈见她这样执拗,也不好说什么,她皱了皱眉,半晌探寻地问她:“你是不是叫叶清?” 陆则灵楞了一下。 盛业琛的妈妈误读了她的反应,以为她是叶清,便说:“业琛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你就先在这等着吧,他明天能转到普通病房,我想他清醒了应该很想看到你吧。” 陆则灵呆呆地处在那里,手紧紧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角,最后又慢慢地松开,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好的。” 得知他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陆则灵一直悬着不知道在哪的心脏终于慢慢归于原位。她在公共水池洗手,一下一下仔细得简直能褪下一层皮来。哗哗流着的水从最初的红色到最后的清澈,她却始终觉得没有洗干净一样。 眼眶胀胀的,温热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哭,明明最可怕的已经过去了,她却脆弱地哭了。脚下发软,她整个人瘫软在地,甚至来不及关闭水龙头。水流哗啦啦,仿佛为无声流泪的她伴奏。 他还活着,盛业琛还活着,这之于她,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只是一切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好。盛业琛的爸妈都很忙,简直就是工作狂,从进了医院开始,电话几乎一刻不停,越是半夜越是忙碌。陆则灵和他家的保姆一起在病房外守着,看着他们的身影时进时出。 “盛先生和盛太太都是做大生意的人,特别忙,以前一年才见一两面,每次一两天就走了。”保姆向陆则灵解释道。 “那……那盛业琛呢?” “盛业琛是盛奶奶带大的,和先生太太关系……一般亲近……” 从保姆的措辞中不难听出盛业琛和爸妈紧张的关系,陆则灵看着远处两人接电话的身影,突然对盛业琛有了几分同情,虽说她没有妈妈,但爸爸对她是无微不至的。而盛业琛,生在这样显赫的家里,却只能这样孤独地长大。他也是需要爱的人,而她想好好爱他。 盛业琛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父母正在走廊里吵架。 盛业琛的爸爸责怪妈妈失职,不配做女人,不配为人妻人母。盛业琛的妈妈则反唇相讥,认为他才是一天没有尽过父亲的职责。 到底是修养良好的人,即使是吵架也百般克制,声音虽小,却字字珠玑,直指要害。陆则灵去叫他们的时候,两人不过是几秒的功夫,便又换上了人前那副完美的面孔。 陆则灵是和盛业琛的父母一起进的病房,盛业琛醒的时候有医生围着,她便先去叫人。只是没想到,方才还好好的病房,不过片刻的功夫却是乱成了一片。 盛业琛醒了,却因为血块压迫了神经,看不见了。 骤然陷入黑暗的盛业琛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惧,他一直失控地大叫,挣扎,砸东西,并且不顾劝告地要从病床上起来,一直吼叫着要出去,要开窗,甚至开始捶打自己的脑袋。 他手背上挂着的点滴被他扯掉了,几个医生和护士为了防止他继续伤害自己,都上去扑住了他,他挣扎得太厉害了,医生最后不得不给他打了镇定剂,他才又安静地睡了过去。 盛业琛的父母也被这场景吓得惊慌失措,尤其是盛业琛的妈妈,几乎眩晕得站不住脚。 “血块可大可小,开颅是多重要的手术,这边的技术我不放心,我要带他去美国做。”盛业琛的爸爸冷静地下了决断。 “他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要他颠簸移动!为什么不给北京打电话!完全可以叫专家过来啊!” “这里能保证安全吗!你不记得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那你又能保证美国的医生就一定没事吗?”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盛业琛的父母都坚持己见,毫不相让。最后是进来换药的护士见情景不对,说道:“先让病人休息吧,他这一睡估计要好几个小时,家属先去吃点东西吧。” 盛家父母不想在人前吵架,在吩咐了几句以后双双离开了,只剩陆则灵和保姆在病房守着。又过了几个小时,盛业琛醒了,还是那般的暴怒和狂躁,只是药性的作用,他没有力气再挣扎和起床,只是声嘶力竭地吼着喊着,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了,明明声音已经嘶哑了,却怎么都停止不了。 陆则灵怕他伤了自己,站得很近,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响动,盛业琛敏感地叫道:“叶清!叶清!是你吗!是不是你!” 他努力地抬起了手,在空中挥舞着,想抓住陆则灵。陆则灵看着场景,越看越心酸。沉默地抬起了手,抓住了盛业琛的手。 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她不想让他在这样脆弱的时候再失望。反正冒充叶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清清,我头好痛。”他的声音脆弱得像个孩子:“怎么这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为什么不开灯,这么黑为什么不开灯?” 他反复地摸索着陆则灵的手背。那样深情那样眷恋。 陆则灵觉得痛,这痛有如锥心,她直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怎么都不忍心。单人病房明明有暖气,陆则灵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极力忍耐着颤抖,她不想露了陷,叫盛业琛发现。 盛业琛一直在呢喃,声音不大陆则灵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絮絮叨叨的,一刻都不曾停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不知怎么的,突然甩开了陆则灵的手。发了狂一般吼道:“你不是叶清!你不是!你是陆则灵!你是陆则灵!”他突然又失控了起来,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点滴的软管被他拉扯得几乎要变形。陆则灵和保姆都慌张极了,赶紧过去按住了盛业琛。虽然他病着,可是发起狂来却力气大的不得了,不知是不是药性过了的缘故,他一把甩开了陆则灵。陆则灵踉踉跄跄地往后跌去,膝盖撞到了床头柜,小腿一软,身体不再平衡,往旁边摔倒,额头撞到了待客的茶几。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陆则灵几乎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保姆仓皇的尖叫声响起:“血……陆小姐……血啊!你流血了……” 保姆的尖叫终于勾起了盛业琛的几分理智,他终于不再失控不再发狂,只是本能地凭着声音寻找着方向。他的双眼失焦地望着远方。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终于安静了,不再拔针了,陆则灵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她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全是鲜红的血。 她冷静地抬头看了一眼盛业琛,又看了一眼保姆,若无其事地说:“我没事,这么点小口子没问题,我先出去处理一下,你照顾好他。” 额头缝了三针,医生给陆则灵包扎好以后,她又回了病房。盛业琛体力耗尽,睡着了。 保姆给她弄了点吃的,她不饿,却还是接了过来,三两下吃完又回去继续守着。 大概三点多的时候,病房里来了陆则灵意料之外的人——叶清。 原来她并没有走,最终她还是舍不下盛业琛,不愿不告而别,她也和盛业琛一样,还被感情羁绊着,还在期待着这最后的几天,事情能有所转机。 她在病房里看到陆则灵的时候,眉头皱了皱。陆则灵知道她并不高兴在这里看到自己,毕竟即使是分手了,该在这里也应该是叶清而不是她。 叶清没有和陆则灵说话,只是从保姆那里问了几句情况。她没有坐凳子,只是蹲在病床前,脸紧紧地贴着盛业琛的手背。 她在哭,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确实在哭。 陆则灵从来没有这样羡慕过叶清,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为他哭,她哭得伤心,旁人看了也很动容,而陆则灵,却连哭都要躲起来。 她是没有资格为他哭的人,她自己心里很清楚。 守了几个小时,盛业琛一直没有醒来。 “你能出来一下吗?”陆则灵打破了沉默,对叶清说。 叶清不舍地看了盛业琛一眼,跟着陆则灵出了病房。 连续守了两天两夜,断断续续加起来没有睡到八小时,陆则灵脚下虚浮,她轻扶着墙壁才能让自己站直。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像是戴了度数太高的眼镜,脑袋晕晕的。陆则灵伸手将长廊里的窗户推开了,冷风吹进来,吹在她脸上,她终于清醒过来。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陆则灵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怎么办?”叶清盯着陆则灵的脸,反问。 “现在医生正在研究治疗方案,这血块现在压迫了他的视神经,可能会开颅,手术有风险,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见。” 叶清抿了抿唇,问她:“然后呢?” “他这样……真的不适合去美国。”陆则灵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你能不能退出?”她咬着嘴唇,片刻后才低声说:“我怀孕了,我现在不敢告诉他,可是小孩子是无辜的,就算我们三个人再怎么纠葛,也不能让他受苦。” 叶清将信将疑地看了陆则灵一眼:“你骗我。” 陆则灵突然抬起了头,抓住了叶清的手:“我们现在去验吧,b超一验马上就有结果了!” 陆则灵拉着叶清走了几步,叶清突然狠狠地甩开了陆则灵的手。 “恶心!你们真恶心!”她终于忍不住迸出了眼泪,背上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跑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陆则灵心中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和她料想的一样,心高气傲的叶清不会容许污点的存在,更不会容许这污点放大,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去查证,因为她本能地已经不能接受,又怎么会去证明,直面结果? 盛业琛生死未卜的时候,陆则灵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念头笃定地出现,那就是,这一辈子,她不能失去盛业琛。 叶清第二天就走了,那样急。她离开的消息是夏鸢敬电话告诉她的。叶清不让人送,学校里只有和她关系最好的一个女孩去送她了。 叶清受了很大的伤,决定去美国再也不回了。这个消息在校园里传开了,与此同时传开的,还有陆则灵那些“伟大”的事迹。 经历了几天的失控、挣扎、镇定、昏睡、周而复始的循环,盛业琛终于渐渐接受了失明的事实。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喜怒无常,有时候很平和,有时候很暴躁。 陆则灵对他的暴躁和失控全部照单全收,她吃睡全在医院,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盛业琛,连盛业琛的父母都被她感动了,默许了她的存在。 如常的午后,盛业琛吃饭的时候因为夹错了东西大发雷霆,掀了所有的饭菜。 他气愤地躺在病床上。陆则灵习惯而沉默地一点一点地收拾着被他摔烂的碗碟和饭菜。 一直背对着她的盛业琛突然开口小心翼翼地问她: “叶清……有没有来过?我睡着的时候,她其实是来过的吧……” 他的口气卑微而可怜,又隐隐含着几分期待。 陆则灵低着头,痴痴地盯着地上洒落的汤水,片刻后,她平静地说:“她已经走了。” “她……不知道我出了车祸吗?” “知道,但她已经走了。” 第12章 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1) 人性的本质是自私的,陆则灵对叶清撒出那样弥天大谎的时候,她就已经能预料到之后的路将是荆棘满布。 叶清走后,盛业琛无数次质问过陆则灵。他始终不能理解陆则灵的偏执,怨恨陆则灵对叶清说那些不堪的话。他后悔那一夜的侥幸,后悔脆弱的时候从她身上取暖。他也如陆则灵一样,钻入了牛角尖,他反反复复地想着过去的事,不愿接受不堪的现实。他用无数的表情问过陆则灵,脆弱的,暴怒的,平静的,绝望的……陆则灵始终沉默。她不知道能回答什么,因为她自己也只是本能地遵从了自己的心。 失明的盛业琛脾气一天比一天坏,暴怒异常。他认为叶清会走都是陆则灵的缘故。他恨陆则灵,而陆则灵却偏偏不肯走,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怎么骂怎么羞辱她都不肯走。她承受了他一切的怒气,代替他的眼睛,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连保姆都叹服的地步。 盛业琛因为看不见,变得敏感而多疑,尤其厌恶父母和陆则灵,可他对陆则灵的心情却又非常矛盾。许是她的渗入太细微末节,他厌恶着她,却又离不开她,人是有惰性的,他习惯了她卑躬屈膝小心翼翼的照顾,一时少了,又极端的难受,他清醒的时候总是抗拒着陆则灵,脆弱的时候却又拐着弯地找她。医生和保姆都看出了他的别扭,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把陆则灵招来,陆则灵对他每天不同的状况几乎应接不暇,也没空把一切想得太复杂,只要他能让她留着,她怎么样都可以。 他脑子里的血块一直在观察,医生们对他的治疗方案很是谨慎,北京过来的专家和本地医生会诊,最后得出结论,需要手术,但开颅手术的风险很大,谁也不敢对盛家人拍胸口,毕竟这样家大业大的家庭,独生的儿子,如果有什么差错,谁敢负责? 他一直留院观察,有时候脑袋疼得厉害,他就会变得异常狂躁。 夏鸢敬来医院的那天,盛业琛正发病,他身体恢复得较好,力气很大,发起狂来谁也拦不住,他一把将柜子推倒了,而陆则灵本能地想要去扶住柜子,免盛业琛被砸到,但她力气毕竟不足,那柜子她实在抵不住,不仅没扶住,自己还被砸得埋了下去。 保姆吓得尖叫连连,等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进来把柜子移开的时候,陆则灵脑袋上已经被砸出了一个青紫的肿块,手臂也被压得骨折,像散架了一样,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 保姆看她那狼狈的样子,吓得哭了起来,她那样子真的太可怜了,连医生都感到动容。而她却笑眯眯地爬了起来,那么倔强地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对大家说:“我没事,真的。” 打好石膏,陆则灵看着自己挂在脖子上的手臂,觉得这姿态很是诙谐,笑得前仰后合,苦中作乐的样子叫人看了心酸。还没进病房她就遇到了前来探视的夏鸢敬。见夏鸢敬一直盯着她的手臂,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小心摔了一跤。” 夏鸢敬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别骗我了,我知道是盛业琛发狂推了柜子把你给砸的。” 陆则灵急忙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是我硬要去接,不自量力,柜子那么重。” 夏鸢敬不再接话,半晌,她也有些难过:“你真的要退学?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吗?” 陆则灵撇了撇头,看向远方,“这学期缺课缺得太多,学校也给我下了通知,医院我离不开,所以干脆放弃吧。” “你后悔吗?”夏鸢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几分端倪。 “不后悔,即使他残了哑了毁容了我还是爱他。” 夏鸢敬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绝望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心疼:“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这样的偏执只会毁了你自己,也毁了他。” 她没有再进病房,离开得很是果决。从那以后,陆则灵再也没有见过她,不论她给她打多少电话,她也没有再回过。 “你的退学申请交上去,学校给你爸爸打了电话。今天我和他一起来的,别人说起你们的事,你爸爸气得差点晕过去,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说再也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陆则灵,这就是你要的吗?他有这么好吗?你要选择他?” 作为朋友,夏鸢敬仁至义尽地告诉了她一切,而她,站在天平的中点,望着空了砝码的那一头,她已经没有选择了。一向以她为傲的父亲怎么可能接受她的不堪,她不敢去触及,她其实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她蹲在地上,脑袋埋在臂弯里,保姆出来找她,见她此状,也有些不忍:“陆小姐,你怎么哭了?” 陆则灵“啊”了一声,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一滴眼泪,甚至眼眶也没有红,“太累了,我只是休息了一下。” “那……那,我回去了,一会儿送饭过来,麻烦您了。” “去吧,我这就进去。” 陆则灵一步一步地往病房走去,每一步都走得那样艰难。她告诉自己,这一进去,永生都不能后悔了。 陆则灵,你再没有退路了,从此,他就是你的全部。 陆则灵到达公寓的时候已经清晨五点,她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敢上楼,她不知道上去以后会发生什么。她想,这时候盛业琛大概不想看见她吧,只是她除了这里,已经无处可去。她窝在电梯旁边的墙角,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穿着单薄地走了那么多路,身体早已冻得麻痹失去知觉,又冷又饿,她已经精疲力竭,伏在膝盖上昏昏欲睡。夜班要下班的保安最后一次巡逻,在墙角发现了穿的少得可怜的陆则灵,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扶她:“陆小姐,陆小姐!你没事吧!” 手臂上传来温热的掌温,陆则灵本能地躲开了,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看到保安那张还算熟悉的脸孔,她踉踉跄跄地扶着墙站了起来,扯着虚弱的笑容说:“谢谢您,我没事,只是喝醉了,休息了一下。” 那保安看她的样子,还是不放心:“陆小姐是不是没带钥匙,盛先生已经回来了,我看着他上去的。” 陆则灵感激地点了点头,踏着虚浮的脚步进了电梯,“谢谢您。” 电梯门关闭的那一瞬间,映入陆则灵视线的,是保安紧皱着眉头很是担心的表情。陆则灵悲哀地想,连不相关的人,都会觉得她这样很可怜,忍不住关心一下,而盛业琛,为什么从来不会可怜她一下呢? 她疲惫地用额头抵住电梯冰凉的铁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累了吗?终于?陆则灵问着自己。 回答她的,只有四壁空洞,死一般的沉寂。 陆则灵很缓慢地打开了公寓的门,只是即使她动作再轻,门关上的那一刻,还是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 陆则灵疲惫地脱下高跟鞋,后脚跟全是血,她却没感觉到疼,原来痛到了一个极点,是真的会麻木的,像她的心脏一样。 她蹑手蹑脚刚往客厅走了两步,盛业琛低沉的声音就响起了。没想到他还没有睡。 “为什么还要回来?” 地板上铺了厚厚的地毯,陆则灵踏上去几乎没有一点点声音,她没有开灯,极力地适应着黑暗,这情景之前也发生过无数次,盛业琛在黑暗中极其没有安全感,而陆则灵则相反,很多时候,她厌倦了那种无处遁逃的感觉。 “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盛业琛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难能有了一点耐心,只是陆则灵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停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问:“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从决定留在盛业琛身边的那一天开始,她便没有给自己留一丝后路,这几年盛业琛给了她不少钱,但她一分钱也没有给自己存,全数花在了生活中,她傻得很,即使是这样,她也舍不得离开。 盛业琛突然讽刺地笑了笑,没有说话,黑暗中,他起身熟稔地往房间走去。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在空气中淡化,分解,明明是一把利刃,却仿佛没有伤到陆则灵分毫。她已经麻木了不是吗?这几年这样的话她已经听得耳朵长茧了,他无数次地要她滚,却没有一次真的把门关上,不让她进去。 她想,他对她还是有一丝不忍的,也许不带任何情愫,只是人类良善的本能,但于她,已经足够。 洗漱完毕,陆则灵小心翼翼地上了床,床很大,她如往常一样窝在墙角,她很瘦,一米六六的个子,体重只有八十几,真是瘦得快没人形了,轻盈的床上仿佛没有什么动静,好像只是一床被子或者一个枕头移动了一下。她弓着身子,像婴儿在母体子宫里的姿势,一动不动,安静地沉睡。 仿佛是在做梦,背后突然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身体,那么温暖,她的四肢,哪怕是指尖都被温暖了。她不敢动,也不敢睁开眼,更不敢哭,她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她怕动一动就醒了。 他的呼吸声平稳而绵长,他睡着了,也许他又梦见叶清了,像这几年的很多次一样,本能地抱着她,护着她,在梦中呢喃着别人的名字。 可是她却还是沉溺了,那么万劫不复地堕入这无尽的织网,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浮现他第一次的温柔。 即使那时候的他是那样的生涩,可是他待她却如同这世上最难寻的珍宝。 他说感谢她把一切都交给他,说会爱她,说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 好美的情话,今生她都不可能再听到比那更美的,即使不是对她说的,那又怎样? 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自从失手砸伤陆则灵后,盛业琛对陆则灵的态度好了一些,从以前的极端排斥到后来的冷漠。他不和她说话,却又非常依赖她,盛家让陆则灵暂时住在盛家,有时候她会过去换衣服、休息,只不过离开几个小时,盛业琛就会变着法子找保姆的茬,直到陆则灵回来。后来没办法,陆则灵不再离开医院,收拾了东西,吃睡都在病房里。 出院后,盛业琛拒绝和父母同住,选择了城中别处的公寓,也就是后来陆则灵住了三年的地方。回家后,盛业琛生活的问题不愿保姆插手,也不和人交流,他的起居照顾就落到陆则灵一个人身上。 他变得很沉默,不再提叶清,也不再想去追随她。除了偶尔梦中不能自控的呢喃,叶清这个名字几乎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那时候陆则灵一直以为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她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只要叶清走了,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她都不愿意错过。 只是她不知道,真正的折磨,其实才刚刚开始。 失明的日子不好过,尤其对一个一直很顺遂的男孩来说,这打击是致命的。盛业琛在拒绝保姆的同时也开始拒绝她。 家里的装修偏简洁风格,因此用了很多几何图形来作为设计的主要元素,不论是家具还是家装都有很多有棱有角的东西。盛业琛看不见,却又非常地逞强。 他跌跌撞撞地摸索着,不论是吃饭还是上厕所,甚至洗澡都坚持自己来。跌倒冲撞是家常便饭,时常弄得一身是伤。 陆则灵常常屏住呼吸站在他不远处,她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怕他发现了会反感,可她又不放心,所以时时跟着。她也不记得他摔倒过多少次,每一次她想去扶他都被他甩开。 她握着自己生疼的手,可最疼的不是手,是心。她心疼盛业琛这样折磨自己。 “业琛……”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忍不住声音里的哭腔,“别勉强了,让我帮你吧……” 她越是如此,他却越是抵抗。 她没办法,和盛业琛父母商量后,把家里所有的家具都换成了圆角,软皮,不能换的,她全都用海绵细心地包了起来。 盛业琛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独立地起床,洗漱,上厕所。 人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即便不说,他还是有几分动容,只是仅止于动容。 陆则灵至今都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失明的最初半年,陆则灵一直和盛业琛同吃同睡,她对他从来不设防,不,应该是他根本对她没有兴趣,她也没什么可防的。那时候她的想法很单纯,只想这样照顾着他,一辈子就这样。 起初陆则灵一直在盛业琛的床旁边打地铺,后来天气渐冷了,她有好几次醒过来被盛业琛抱到床上了。她也曾惶恐,直到后来习惯。习惯了在那张大床上,他睡中间,她睡角落。 也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她只记得那天在下暴雨,雷声阵阵,她怕得厉害,蜷缩成一团睡着。天气闷热,空气像蒙了纱布一样,让人闷闷得提不起劲,她一直睡得不安稳,心神惶惶。大约半夜的时候,原本睡在中间的盛业琛突然靠近她,那是出了事故以后,两人最近的接触。 房间里那么黑,足够让罪孽弥散到空气的每一个角落里,盛业琛的重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几乎来不及反应什么,身上的睡衣已经被盛业琛撕烂了。 他不是脱,是撕,仿佛用尽了全力。布帛裂开的声音比外面的雷声更让人触目惊心。他的嘴唇在她皮肤上噬咬,有力的双手所过之处,无不是一片青紫,他死死地压住她的肩膀,她几乎动都不能动,他的动作粗鲁得让陆则灵几乎无法忍受。 那样的占有形同折磨,陆则灵只觉得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了,那样疼,疼得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可她却不敢拒绝。她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黑暗中他的模样,可她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始终是一片漆黑,除了他粗重的喘息,她不知该怎么证明,这个男人真的是盛业琛。 他像在惩罚她一样,每一下的动作,目的都是要让她疼,而事实也是,她真的疼,疼到很多年很多年后,她还是能清醒地记得那麻痹四肢百骸的痛觉。 那样的交合说不上什么快感,身体的疼痛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出血,但这并不能让盛业琛停下来。 他粗鲁地捏着陆则灵的下巴,毫不留情地讽刺她:“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叫都不叫一声了?你在反抗?” 陆则灵觉得耳朵很热,她突然庆幸她什么都看不见,这样也不用羞耻了,不是吗? 第13章 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2) “为什么不说话!”她越沉默越是激怒他:“现在我愿意睡你你是不是觉得很高兴?你不是喜欢和别人说吗?也许你现在可以告诉别人你现在的样子!被我压在身下的贱样!” “……” 雷声轰鸣,淹没了陆则灵心底最后一丝善意的想象。她不知道他的恨有这样重,重到两个人明明紧密地在一起,那距离却有如天堑,难以逾越。 最疼的时候,陆则灵却自嘲地笑了,不,其实也不算太痛,真正的痛是感觉不到的,那是一种灭顶的感觉,像潮水一样,从脚趾漫到头顶,什么都说不出,什么也来不及。 两万里的海底有多冷?不是去过的人,又怎么会了解? 三年过去了,很多东西的发展是没有道理的,最初的一次是偶尔,是意外,后来是报复,最后成为习惯。 她成为他生活里的一部分,即便是他一直极力想舍弃的一部分。他被家族安排做慈善事业,学盲文,建盲校,帮助很多孩子恢复光明。却始终拒绝手术。 大家都不理解盛业琛,只有陆则灵悄悄庆幸,她是自私的,如果盛业琛恢复了,她还能有什么理由待在他身边。 现在的她,已经无处可去了。 这个冬天的天气越来越不寻常了,一连阴云密布了好几天,夜里却突然打起惊雷,伴随让人心悸的闪电,一整夜风雨大作,只是三年的时间让陆则灵改变了,她不再害怕打雷,她已经习惯了这多变的天气,像盛业琛一样,如若不能忍受暴风雨,又怎么配迎来艳阳天? 陆则灵一整晚都很隐忍,任着盛业琛折腾,仿佛这身体不是自己的。他每次都让她很疼,她人生最美好的经验就是初夜的时候,生涩的盛业琛把她错认成了叶清。 那种痛,总算是含着几分甜蜜,即使是夹杂着心酸。而现在,除了绝望,她感受不到其他。 陆则灵太累了,完事后便沉沉地睡去。反倒是一直翻身背对着陆则灵的盛业琛却一直难以入睡。 三年了,他已经习惯了像修罗地狱一样的黑暗。他知道陆则灵肯定又用着那可怜蜷缩的姿势在睡觉,每次他靠近她,她都会发抖,明明那样害怕她却努力迎合他,她对他小心翼翼逆来顺受的样子是他厌恶至极的。可他却一直卑鄙地享受着。 他安静地听着窗外风雨交加犹如哀嚎一般的声响,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三年了,这个女人已经这样无名无份隐忍安静地在他身边待了三年,甚至感动了他一贯铁石心肠的父母,默许了她的存在。 这三年,她做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切都只是为了取悦他。 两年前奶奶病发住院的时候,陆则灵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什么都亲力亲为,不假人手,连护工阿姨都给感动了。不过二十出头的姑娘,做那些粗活的时候,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她那样的年纪明明该在学校里过着单纯的生活,却因为他,从此生活在压抑和黑暗中。从来不曾说过任何一句怨言。 不是不曾感动,只是那感动太短暂了,还没来得及扩散,就已经被别的情绪神经麻痹。他害怕感受到她的期待,他无力回应。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像中了什么剧烈的蛊毒,他突然扑向了瑟瑟发抖的陆则灵。那样震撼的惊雷响彻在头顶,仿佛有什么惊天的罪孽,却又仿佛只有这样的雷声,才能劈散他体内最后一丝良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突然体内突然有了汹涌的情绪,对叶清的爱,对过去的遗憾,对陆则灵的恨,对未来的无助…… 白天他戴着伪装的面具做慈善,帮助失明的孩子,用钱买安心,买感激,为自己那些罪孽赎罪,可一到夜晚,一单独面对陆则灵,体内那些残暴的因子就开始肆意躁动,他消极地任其发展。 叶清曾将阳光带到他乏善可陈黑不见底的生活,他这个被抛弃的灵魂曾被那样的女孩救赎过。可陆则灵,却那样残忍地,又将他带回那样的世界。 他的身体里住着一只猛兽,残暴并且自卑,自私却又脆弱。他一直不愿意手术,他不想治好眼睛,不想再看到这无望的人生,不想看到这个没有叶清的世界,不想看到肮脏的自己,最不敢的,是面对身体里那个始终让他失控的,他所陌生的——自己。 公司拨了一笔款项到盲校用于购置新的教材和桌椅,盛业琛忙完手头的事情便去了一趟学校。 学校是和福利院的合作项目,接收的都是些被抛弃的残疾儿童。盛业琛一直对这些孩子的经历感同身受。他父母都是事业心极强的人,他还尚在襁褓中就被扔给了奶奶抚养。他小时候不管是去哪里都是奶奶和保姆陪同,除了每年摄影师上门拍摄的全家福,他甚至连一张和父母的合照都没有。小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父母是这样,总会不厌其烦满含期待一次又一次地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从来没有时间回来,好不容易回来却只会给他钱,给他买昂贵的礼物,吝啬于花一点点时间陪他,这样的他,和那些被离弃的孩子又有什么区别?他的父母,甚至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孤单又寂寞的童年因为妹妹的降生得到改变,可最后他还是失去了妹妹。妹妹的意外彻底恶化了他和父母的关系。他对父母的恨已经到了不能调和的地步。 高考前夕父母提出让他出国留学,那时候他和父母的关系已经变得很坏,自然不会听他们的。他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并不是他天生爱学习,他只是想变得更强大,能早日脱离父母,不再依靠他们。 大学开学的时候,盛业琛是一个人去报道的,他原本对这所学校的感觉很淡,直到遇到了叶清。 叶清被学生会的朋友强拉来当志愿者,去帮助那些刚入校的新生办手续。叶清正好被分配到帮盛业琛。其实盛业琛选择这所学校是上届学长的建议,所以他早已来过,那天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突然动了念头想逗逗她,也就一念之差,成就了之后的因缘。 叶清好心去帮盛业琛拎行李,那么重的行李箱,她吃力地拎着走,盛业琛也不问,故意不帮忙,本以为她会像一般的女孩觉得他没风度,可她就那么汗流浃背地把他送到了,离开前还把水卡借给盛业琛去打水。 叶清长着冷漠的外表,却有一颗火热的心。三年的时间,叶清把盛业琛改造得人见人爱,可她最后却放弃了他,不爱他了。这一切都是因为陆则灵,她像个残忍的屠夫,将叶清和他的那些羁绊砍得血肉模糊。 也许他和陆则灵本质是一样,她只是把他变成了原来的自己。打回了原形,又成为那个孤单又没人爱的小孩。 “盛先生。”耳畔传来一道好听的女声,细柔又有礼貌,是学校的老师,“上次您送来的礼物孩子们都很高兴,他们做了些礼物要送给您。” 盛业琛让司机收下,礼貌地致谢:“谢谢。” “今天小天过生日,您要留下来一起庆祝吗?” 盛业琛抿着唇笑了笑:“不用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司机:“今天几号?” “19号。” 盛业琛突然想起,今天也是陆则灵的生日。他一贯细心,读大学的时候,学生会里每一个人的生日他都记得,自然也包括了陆则灵。只是那些事出了以后,他再也没有给她过过生日。这三年多,他把恨她当成一种本能,正因为此,他们才能这样彼此折磨。 回去的时候路过商场,司机陪同他一起去选了些衣服,准备下次送给学校的孩子,路过女装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导购小姐过来了,声线温和:“先生请问需要些什么吗?” 他眼睛不方便,看不见她的模样,但可以想象这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女人,大约和陆则灵差不多的年纪。 说起陆则灵,他才突然记起,陆则灵也有25岁了,到了结婚的年纪。他这么想完以后怔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荒谬,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难道要娶她吗? 他这么问自己,心里却没有答案。 他摇了摇头,拒绝了导购小姐的好意,最终什么都没有买,他怕陆则灵对他有所期待,他什么都不可能给她,不论是婚姻还是爱情。 陆则灵双手都拎满了食材,手臂很酸,手指被塑料袋勒得有些发紫,她买太多菜了,全都是盛业琛爱吃的,其实她没什么把握他究竟会不会回来,可是买菜的时候突然就忍不住,买了一大堆。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25岁了,虽然盛业琛不记得,也不在意。 站在电梯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如镜的铁壁里自己的影子。陆则灵默默地想,她确实没什么值得人爱的优点,不聪明,不温柔,不慧黠甚至都不会撒娇。她虏获不了盛业琛,只会死心眼地赖着他。 时间过得真快啊,好像只是眨了眨眼睛而已,已经第四年了,这几年的每一天她都过得提心吊胆,每次出门回来开门的那一刻总是紧张,害怕手上的钥匙有一天会打不开这个门,害怕有一天盛业琛会狠下心再也不要她进去,所以这几年她都不敢离开太久,不敢离开太远。 心事重重地进屋做菜,忙忙碌碌机器人一样做了一大桌子,端汤的时候出神得厉害,手指被搪瓷煲烫了一下,钻心的疼痛让她从恍神重清醒过来,赶紧开了冷水冲洗,冷水淋在上面仍旧火辣辣的,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盛业琛关门的声音,她出了厨房才知道他已经回家了。 放下汤盅,擦了擦手,她安静地跟在盛业琛身后,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和围巾,挂在衣架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间,8点都没到他就回来了,这对她来说实在惊喜。 “今天不忙吗?”陆则灵没话找话说。 “嗯。”盛业琛坐下,接过了陆则灵刚为他盛好的饭,“有什么吃的随便夹一点吧。” 他鲜少会这样平静地和她说话,陆则灵一时高兴,手脚也比平时更麻利,拿起筷子夹了平常他爱吃的东西放在他的盘碟里。 盛业琛安静地吃饭,过了一会儿说:“今天做了这么多菜?” “啊,”陆则灵地头:“没什么,和平常差不多的。” “噢。” 乏善可陈的对话,但对于陆则灵来说已经是突破了,原来生日会有好运是真的,想必盛业琛今天心情很好,感恩上天,总归还是对她有了一些眷顾。 是夜,陆则灵不知是不是有点兴奋,有点睡不着,她平躺着看着天花板,盛业琛似乎睡着了,背对着他侧躺着,很是安详的姿态。 也许是今天他平静的态度壮了她的胆,也许是这夜晚太安静,他的呼吸声成了最美丽的乐章引得她向前,也许……她来不及再想什么,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轻轻地向他的方向挪去。 静谧的黑暗中,只剩窗外一点零星的月光投射进来,这一夜是宁静的,至少她在这一刻忘记了所以,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盛业琛个子高,肩膀宽宽的,穿什么都好看,哪怕只是穿着寝衣依然挺拔修长,腰线是一个流线的弧度,自手臂之侧缓缓地向下,这姿势此刻在陆则灵眼里充满了诱惑。陆则灵面前的盛业琛一直像海一样,脾气变幻莫测,前一刻还风平浪静下一刻就狂风大作,这几年即使是再亲密的时候她也不太敢触碰他,可是此刻,她像是受了蛊惑一样,一点一点地贴近他的后背,手臂慢慢地自他身侧穿过,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腰身很紧实,男人的身体和女人是很不同的,高大挺拔充满了力量,能给人以安全感。像此刻一样。 陆则灵像个吸毒的人,用脸颊紧紧地贴着后背,生怕来不及,生怕他醒来后又会把她推开。 “怎么不睡?” 盛业琛的声音像魔咒挑动了陆则灵最脆弱的神经,她反射地弹开,后背一僵心跳如雷。 一种尴尬的安静在空气中渐渐扩散,脑子里转过千万个想法,陆则灵却一种理由都说不出口。 猝不及防,他捧住了陆则灵的后脑勺,仿佛是喝醉了带着酒气,强势而霸道的吻落了下来。 难以置信,盛业琛吻了她,他那么亲昵地吻了她,甚至还抚摸了她的鬓角,竟然,竟然带着那么几丝温柔…… 神啊,陆则灵闭上了眼睛,别这样奖励她,她怕她会变得不知所以。 她双手颤抖地抱住了盛业琛汗涔涔的腰,温存地贴着他的皮肤。这一刻的宁静与她而言,简直像梦一样。 她像误闯梦境的爱丽丝,见识了那么旖旎瑰奇的景色,再也不想醒来。 她听着盛业琛平稳的心跳,心底悸动却又不安。 我曾万分不希望你恢复光明,如果你能看见了,我便没有了留在你身边的资格。 可是此刻,我真的希望你能看见我,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 盛业琛,你是否知道你亲吻的这个女人,叫陆则灵? 人的贪念像水一样,一些流走了,却有另一些一直源源不断地来。最初陆则灵只是想留在盛业琛身边,哪怕只是像影子一样,她也满足了,可是日子久了,她却还是僭越了,他意乱情迷的一个吻让她不断地生出旖旎的幻想。她以为自己的梦要成真了,也许她再努力下去盛业琛就会爱上她也说不定。 她很久没有特意为自己去逛过街,这几年穿的衣服都是替盛业琛买东西的时候看到打折顺便买的,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个二十几岁,可以肆意臭美的年轻女人。 她选衣服的表情像在选瓜果蔬菜,专注而认真,口袋的车线都会认真去摸索,她买了两条裙子一件外套,这对现在的她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奢侈。 付完了帐,高兴地拎着购物袋回去,要进门了才突然想起,盛业琛失明了,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她打扮成什么样又有什么要紧? 不禁要笑自己傻。陆则灵抿着嘴唇,表情是那么幸福的样子。放好了东西,她手脚麻利地钻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全是盛业琛爱吃的东西,她觉得自己讨好得有点太明显了,但她就是忍不住。 洗完菜,她站在水池前,想起昨夜那一幕,不觉有了几分甜蜜的感觉。她用手指触碰着自己的嘴唇,仿佛那上面还留有盛业琛的余温。那么温存。 做好了一切,盛业琛还没回来,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拿出了手机给盛业琛打了一个电话。 不过是一个吻而已,陆则灵把它当做了盛业琛施舍的爱,只可惜,盛业琛从头到尾都不曾给予过她。 第14章 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3) 电话很久才接通,那头传来盛业琛有些微醺的声音:“谁啊?” 陆则灵有点紧张,小声说:“是我。” “有事?” “你……你……今天回来吃饭吗?现在好晚了。” “不回。”冷冷的两个字,掷地有声。 “为什么?”陆则灵太得意忘形了:“我做了很多菜,要不,回来吃饭吧?” 她从来不曾违逆过盛业琛,可是此刻,她居然敢为自己争取。她这幅自以为是女主人的姿态彻底激怒了盛业琛。他的声音如同冰窖一般寒冷:“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 一句话,像一盆迎头的冷水,淋得陆则灵几乎要抬不起头,只不过一瞬间而已,她就被打回了原形。 “业琛……” “嘟嘟嘟嘟——” 还不等陆则灵再说什么,盛业琛已经挂断了电话。 终究,终究还是她痴心妄想了啊。一个吻而已,对盛业琛来说只是高潮余韵的发泄,而她,有多傻,居然以为那是带着什么重要意义的。 时钟指向十二点,盛业琛还是没有回家。桌上的菜早已冷却,陆则灵摆放的一切都一如最初的样子,动都没有动一下。 眼前的一切都是黑暗的,陆则灵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什么可怕的噩梦,魇阵将她死死地包围,她躲在墙角,那么恐惧,却始终在劫难逃。 她害怕了,害怕盛业琛再也不回来。他和她不一样,他有太多家了,不像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 她穿着单薄的衣衫,蹲在公寓停车场的入口,每辆车进来她都会细细打量,只是,每一次都是失望。 终究她还是错了,果然,太贪心的人只会一无所有。影子没什么不好,至少时时刻刻都跟随着本体,这种依存是相互的,亲昵的,没有距离的。 她终究是错了。 圣经里说,爱如捕风。 果真如此,风,又如何能捕捉得到? 其实盛业琛不算喝得太醉,上车的时候司机问他回哪里他没有回答,司机径直把他往公寓送。他还没有想好究竟要不要回去,早上出门的时候,陆则灵的快乐表现得太明显了,她甚至大着胆子给他穿鞋袜,从前的她绝对不敢这么近地触碰他。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头脑不清醒,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他给了她零星的希望。甚至,他离开的时候,很想去抱抱她,抱抱瘦成那样的她…… 这样罪恶又糊涂的念头让他恐慌。他觉得陆则灵高兴的样子实在是太刺眼了,而他居然还觉得有点心疼,心疼她这么累,这几年,连笑都要压抑着。人的感情真的是一种罪恶,他几乎不能和她好好相处,除了用最恶毒的语言斩断他们之间的可能,他想不出其他。人是懦弱的,如他,似乎时时刻刻都会屈从于现实,屈从于他心底那些卑微的渴望。 他为自己生出这样的念头感到可耻,觉得自己很下贱,明明爱的是叶清,却做着卑劣的事,放纵陆则灵进入他的世界。 司机还没走近就停了下来,对盛业琛说:“盛先生,那好像是陆小姐。” 盛业琛什么也看不见,自然看不见陆则灵单薄的身影就在树影的暗处。她的长发被捋在耳后,愈发显得脸小,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只着一件白色毛衫,瘦得厉害,像一抹没有生气的游魂,她抱着自己的手臂,一直看着远处。大概是以为他的车会从那个方向过来,所以从反方向进来的盛业琛,她反倒没有看见。 一辆和盛业琛同款的车从那边穿过来,陆则灵突然从人行道跳下来,准备去拦车,大概是走近了,看清了车牌,她又失魂落魄地退了回去。这样的情形,这一晚上已经发生了很多次。 月光微凉,笼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仿佛随时会消失一样,空灵得怕人。 “要叫吗?”司机有些不忍,这夜里的霜露这样重,她那样瘦弱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盛业琛沉默了一会儿,摆了摆手:“不用了,送我回大宅吧,今天在那边睡。” 一连近一个月的时间盛业琛都没有回来。陆则灵就像古时候等待出征丈夫的留守妻子。日日做着满桌的饭菜,只盼着他有一天能回来。她最怕的,是没有这一天。 所有的幻想,希望,贪念都在这无望的等待中被消灭殆尽,挫骨扬灰。她终于深刻地得到了教训。 盛业琛不会爱她,她永远也不可能因为痴心的守候得到什么,这一切都是报应,是她强得这个男人的报应。 这报应,真痛啊。 一个人坐在饭桌前,一口一口吃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她有些心不在焉,手蹭倒了做好的干煸藕丝,炸得酥脆的细长散落在平滑的桌面上,像乱了一盘的棋局,和她对弈的人,早已不知所踪,不,也许,从来都不存在这个人。 她一根一根地去吃那些散落的藕丝。好咸,她太不用心了,给了那样多的盐,咸得发苦,难怪盛业琛不愿意回来。是她,是她太不用心了,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一口一口地就着冷得有些发硬的米饭吃着。 她握着筷子的手开始发冷,这冷从指间一直渗透到心里,心脏被一种突如其来如潮的痛楚淹没,她几乎要疼得不能呼吸。 她始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也许,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错了。错的是她这个人。她留着叶清的头发,模仿着叶清说话,做事,却始终是东施效颦。她错在她是陆则灵,而不是叶清。 空旷的屋子让她爆发了从小到大最不能抑制的不安全感,忍无可忍,她给盛业琛打了电话。感谢上苍,这一次他接了她的电话。 她不怕他的恶语相向,她怕他话都不屑和她说。 她的口气可怜兮兮的,像只被抛弃的流浪狗,小心翼翼地问:“业琛……今天……今天要不要回来?你好久没有回家了。” 盛业琛讥讽的声音响起:“家?我不记得和你有什么家。” 陆则灵紧紧地握着手机,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说:“我做你喜欢的菜,你来公寓吧……” “你做的我都不喜欢。” “那我从外面买,行吗?”陆则灵的姿态太卑微了,卑微到她自己都有些不齿,可她能怎么办呢?一个人生活,太难了。 盛业琛终于被她唯唯诺诺的模样激怒了:“烦不烦?陆则灵,你能不能走远一点?我永远都不想看见你!别再打来了!”说完,他残忍地挂断了电话,那样决绝。 抱着挂断的电话,陆则灵终于忍不住开始蹲下抽泣。那样凄凉,那样疼痛,再也不会有什么希望了,她的人生终于彻底完了。没有盛业琛,她觉得她可能会活不下去。 也许真的有绝地逢生这句话吧,就在陆则灵以为再也没有希望的时候,盛业琛却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被司机送了回来,进屋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像泥一样瘫在司机身上。 像一簇已经熄灭的火苗突然被点燃,用尽了生命地燃烧,陆则灵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她像保姆一样尽心地伺候他,把他的衣服脱去挂起,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身,给他冲了蜂蜜水解酒。 他身上的酒气很重,就像最初改变了一切的罪恶夜晚,只是现在的他,即使醉了也不会认错人。 他如同一只迅捷的猎豹,残忍地将她压在床里面,没有任何前戏,他用最羞辱的姿势亵弄她的身体,那根本不能称之为鱼水之欢,是真正的羞辱,折磨。他醉了,却是人醉心不醉。他高高在上,对她那么不屑一顾,讽刺地说:“陆则灵,你以为你是谁?!”他的右手死死地掐住她的下巴,冷冷地说:“陆则灵,你没脾气是不是?你不是很能耐还打架吗?你这委曲求全的样子做给谁看?” 陆则灵默默地忍受着他的暴戾和发泄,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也没有哭,又恢复了从前小心翼翼的模样。她不怪他,他能回来,她已经很感恩了,感恩上苍没有让她一无所有。哪怕是怒气,她也想抓住一丝属于他的情绪。 这样的爱,深沉,寂寞,悲伤,绝望。这才是真正属于她陆则灵的。 她突然忍不住笑了笑,那笑是那样凄凉。 深夜,带着浓重的酒气,精疲力竭的盛业琛沉沉地睡去。陆则灵翻了个身,在黑暗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疲惫而绝望。 第15章 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4) “原来,你也知道我在委屈求全?”她的声音是那样小,小得几乎低不可闻,仿佛,只是一句梦中微不足道的呢喃。 眼睛在黑暗中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脑中一片空白于平静,像风暴过后的海面,平静却是死寂。 她暗暗地想,盛业琛看不见也好。 这样,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表情有多么无助多么可怜。 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不在的房子,有多么空旷,像她的心一样。 盛业琛的奶奶已经八十几岁,有轻微的老年痴呆症,健忘,但是依然慈祥。盛业琛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看奶奶,陪她住几天。 奶奶经过了战争的洗礼,目睹了我们国家的兴衰崛起,思想很豁达,对门第没什么观念,她很喜欢陆则灵,常常对盛业琛说:“好好珍惜则灵,这世上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姑娘对你这么死心塌地了。” 爱是一个说起来很缓慢其实很迅速的过程,像酒的发酵,从剔透沉淀到醇厚。等她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无法抽身了。她的死心眼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唯独盛业琛,一直视而不见。 宽敞的车厢,盛业琛坐得离她很远,座位的两个端点,陆则灵一直低着头握着自己的手指,她知道他不会愿意和她说话,自然也不会去打扰他。 她精神不算好,夜里一直做噩梦,许是活得太小心了,她连梦中都对自己极端控制,除了一直出冷汗,她既不动,也不曾发出声音。 她梦到自己置身在非洲丛林草原上,贫瘠的土地,杳无人烟,龟裂的地面上只有零星的荒草,已经因为毒辣的太阳弯了腰,枯萎蔫败,她不能动,全身赤裸地躺在那熨烫的土地上,有眼神锐利的鹰隼从天而降,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向她俯冲而来,啄食她的心脏,一下一下,鲜血淋漓,疼得她四肢百骸都开始抽搐。 她醒来的时候,想起这个梦,不禁打了个寒颤。洗了澡换了衣服,她脑袋还是晕乎乎的。潜意识里她害怕梦中那种毫无遮掩的感觉,无助又绝望,她觉得羞耻。 就像,就像每一次面对盛业琛的感觉一样。 盛业琛回家,奶奶很高兴,吩咐了保姆做了一桌子菜。奶奶住的宅子是老租界区,独门独栋,宅子三层楼高,带一个小院子,种满了玫瑰。打仗的时候,这座城市曾沦陷,侵略者划定了租界区,建造了不少欧式风格的建筑,圆形的拱门,黑漆铁门,攀藤的图案,内里挑高很高,战争时期曾住过不少外国人,战争结束后,这宅子几次易主,最后成为盛家的产业。解放后,盛家老爷爷把所有的财产都捐给了国家,只留了这座老宅,盛家之后的两代都是在这里长大,这宅子对盛家的人意义非凡。 华丽的吊灯被打开,意式风格的家具年岁比盛业琛还长,可算古董,长长的桌子,将三人分隔在不同的方位。保姆上完菜便出去了,饭厅只余奶奶,盛业琛和陆则灵。 奶奶用汤匙舀着汤,声音不大,刚刚两人可以听见的程度:“业琛,你也不小了,今年有26了吧?” 盛业琛吃着陆则灵给他布的菜,咀嚼得很缓慢,半天才回答:“是的。” 奶奶笑了笑,慈爱地说:“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则灵也有25了,可以要个孩子了,趁我还活着,给你们带带。” 盛业琛手上的银筷子敲打在盘碟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的手停了一下,突然笑了出来:“什么结婚,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你一定要我老婆子死了都闭不了眼吗?” “啪嗒。”盛业琛的筷子置回桌上,他不卑不亢地说:“奶奶,您病得有点糊涂了。”说完他便起了身:“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盛业琛毫不留情地离开,留下陆则灵和奶奶。奶奶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陆则灵,她却始终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吃着饭,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晚饭后,奶奶又一次带着陆则灵去了书房,不知道是奶奶真的病糊涂了还是大寿将至,近年来她总爱怀念以前,每次陆则灵来,她都要带陆则灵去看盛业琛的相册,从婴儿时期一直到大学。 那些照片陆则灵已经看烂了,甚至哪一本有哪一张她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来,可她每次还是会跟着奶奶一起看,一起一次一次看着盛业琛成长。这种爱大约已经偏执到变态了吧。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会一点点忘记以前的事情,忘记那些曾经放在心上的人和事,最后了无牵挂地离去,她一直盼望自己也能有这一天,一直盼望。 看完最后一张照片,已经到了九点。奶奶叹了一口气,阖上了相册,她背靠着躺椅,眼神祥和地盯着旧式的雕花铁窗,虽然每年都会修缮,仍然掩不住岁月的痕迹。 “则灵,我只有业琛这一个孙子,他有多固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笑了笑:“小时候他特别好胜,什么都要得第一,做最好,希望可以赢得他爸妈的注意,可惜他爸妈都是事业狂,我大病一次,他被接回去以后就开始变坏,打架逃课无恶不作,他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去吸引父母的注意,都失败了。他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明明很脆弱,却总是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拒绝别人的关心。他需要的一份毫无保留的关爱,要待在他身边,就要放弃所有的一切。” 她侧了侧头,看了陆则灵一眼:“则灵,我想把他交给你,你做好准备了吗?” 离开书房前,奶奶送了一张照片给陆则灵,那是盛业琛两岁时的一张照片,穿着小西服系着领结,很拘谨地端坐在镜头前,小大人的模样。背面有一行字,落款是“敬之”,他爷爷的表字。 “朝华之草,戒旦零落;松柏之茂,隆冬不衰。”字迹潇洒飘逸,豁然于表。 陆则灵很郑重地收下了这张照片,仿佛只是一张照片而已,她就走进了盛业琛的世界。 回房的时候盛业琛已经睡下,推开厚重的老式落地门,难以避免地发出了吱呀的声音,柔软的拖鞋踏在地砖上声音很小,她轻手轻脚地往里走着,她怕吵醒了盛业琛,他睡眠本就很浅。 他看不见,自然不记得要去拉窗帘,这屋子窗户都很高,像好莱坞老电影里的场景,透过雕花窗子,星空像一幅展开的画卷,这画面真美,美到她看得忘了神,连盛业琛醒了也没有发现。 “你回来了?”盛业琛的声音很平和,却透着不容靠近的冷漠。 幸福感是虚幻的东西,前一刻和奶奶在一起,她还仿佛满怀勇气,这是此刻,她又变回那没有根基的浮萍,面对盛业琛的疏离,她总是不知所措。 “嗯。”她点了点头:“和奶奶说了会儿话。” 被面移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房间里没有开灯,但陆则灵能看见盛业琛坐了起来。他的轮廓在星空下显出浅浅的弧度,像一幅抽象油画,色调深沉而压抑。 他淡淡地说:“是你要奶奶说那些话的吗?你也学着找帮手了?”那语气,满含不屑和鄙夷。 陆则灵的眼睛眨了眨,有些酸涩,她知道他是在说奶奶吃饭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是那一刻,她确实可耻地期待了。 “我没有。”陆则灵努力想说得理直气壮。 盛业琛笑了笑,仿佛轻描淡写:“陆则灵,收起你那些手段,没用的,我没有禁锢你,要留下来就只能这样,如果受不了了,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他嗤了一声:“倒真不知道你想的这么多,陆则灵,我好心提醒你一下,想多之前,先想想自己配不配。” 和从前比比,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太难听的话,却还是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揉碎了这温柔的星光,决绝而残忍。爱让人匍匐着前进,还没到达终点,陆则灵已经跪下了。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我知道了。”和平常的每一天一样,仿佛无悲无喜,无怒无嗔。 盛业琛没有再和她说什么,躺回被子里,用背对着她的方向。她站在原地,怀里紧紧地抱着盛业琛的照片,仿佛那张年代久远的照片能给她什么力量。 她痴痴地盯着盛业琛的背影,在心里对盛业琛说: 不论你能不能给我什么,我始终爱着你,爱着每一个你,爱着你的每一刻,我想参与你的一生,想像现在这样一直爱着你,直到,我再也认不出你。 盛业琛,我的时间并不是很多,这一生,拿来证明爱能永恒,这样,是不是很傻? 她自嘲的笑了,这自问还真有些滑稽。 第16章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1) 在老宅里住了两天,这两天盛业琛对陆则灵态度好了很多,他终究还是对奶奶有几分忌惮。回家以后,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不过陆则灵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反正这些年一直是这样,她也习惯了。 收拾厨房的时候打翻了装盐的盒子,白花花的盐像雪一样撒在橱柜里,她擦了很久才弄干净,手上被盐染得红彤彤的,有些疼,用温水冲干净了手,她拆下围裙换了衣服去超市。收拾了东西才发现家里很多东西都用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采购一些了。 进口商品超市里的人并不多,也许是太大,推着车采购也不显拥挤。结账的时候发现收银台只开了几个,虽然没多少人还是排起了队。陆则灵前面是一对白人夫妇,带着个眼睛大大古灵精怪的孩子,她一直痴痴地看着那漂亮孩子,那模样有些贪婪,逗得她身后排队的一个中年妇女都笑了起来。 “小姐很喜欢小孩子吧?” 陆则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窘迫地啊了一声,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孩子长得真漂亮。” 那妇女笑了笑:“你也长得漂亮,以后的孩子不会差的。” 陆则灵笑了笑,正要上前,那孩子突然拿了一个从已经结好账的商品里拿了个面包出来,贪吃地撕开包装,奶香浓郁的面包激发了孩子的食欲,却让陆则灵觉得非常不适。 那气味明明是很香的,可她却一直难忍地觉得反胃。她也没吃什么东西,胃里却不断翻滚,她难受得捂住了嘴巴,干呕起来。 她这阵势可吓坏了她身后排队的人,那妇女好心地抚摸着陆则灵的后背,半开玩笑地说:“怎么弄的,怎么跟害喜似的?” 像一道晴天霹雳突然闪了下来,她一下子怔住了。 刹那间好像时间停止了,空气凝结了,干呕让她眼里积满了眼泪,睫毛湿漉漉地附在眼皮上,她瞪大了眼睛盯着地面。 呆呆地想:上个月月事是几号?10号?今天是几号? ……21号? 陆则灵被脑海里的念头吓到了,以前她一直吃药,从来没有怀疑过会有漏网之鱼,只是上个月盛业琛一整个月没有回来,她每天只顾着难过把吃药的事给忘了,她掰着手指算着自己的安全期,越算越心惊。 她账也顾不得结了,放下购物车就走了。拦了车到了市里最大的医院。 这几年除了给盛业琛拿药,她几乎从不进医院,盛业琛有专门的主治大夫,她没走过门诊,在导医台询问了半天才知道步骤,拿了号到妇产科排队。妇产科的氛围不算好,人来人往很是嘈杂,有年轻的少女,有挺着肚子来孕检的孕妇,有无聊等候玩着手机的准爸爸,有时不时推着病床过往的医护人员……陆则灵坐在位置上,紧张地捏着挂号单。脑子里像有一台高速转动的马达,转得她晕晕的。 给她看病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她一进来那大夫就慈眉善目地一笑,将她的紧张化解了不少。 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后,那大夫开了个检查单:“验个血吧,如果怕不准再照个b超也行。” 陆则灵抓了抓自己的裤子,“要不两个都开吧。” 那大夫见她如此紧张,呵呵地笑了:“别太紧张了,”她翻回病历首页,看了一眼陆则灵自己填写的资料:“25了,可以要孩子了,要是有了和男朋友好好商量一下,现在奉子成婚的也不少,孩子来的时候爸妈都是这样,懵的,生下来就好了。” 陆则灵点了点头,拿了单子去缴费,然后按照指定的楼层去排队。验血的结果要一个小时出,她做完就去排b超了。 躺在床上,年轻的女医生掀起了她的衣服,在她腹部涂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用一个小小的,像笔一样的东西在她肚子上划来划去,她一直很紧张,歪着头看着屏幕上一晃一晃的灰黑色的纹理影像。 年轻的医生再三的确认后停在了一处,截成图,比量了长款直径后,指着屏幕对陆则灵说:“看到这个黑点了吗?这是你的孩子,你怀孕了,目前看来孩子很健康。” 陆则灵呆若木鸡地盯着屏幕,半天才反应过来,傻乎乎地问:“我怀孕了?不会验错了吧?” 那医生一听陆则灵这么质疑她的专业,脸瞬间黑了,声音也冷淡了许多:“你要是不相信再去验个血吧。” 陆则灵瞪大了眼睛,赶紧来回摆手:“不是不是,就是有点难以置信。”陆则灵几乎要喜极而泣,难以自控激动的心情,“真不敢相信我会有孩子,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水汽朦胧的。 拿了验血结果和医生给她的彩超照片,陆则灵傻傻地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发呆。 树影婆娑,遮住了一点难得的阳光,等车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有她一直坐在那里,看着那张彩超照片,看着灰蒙蒙的方块里一个小小的黑点,她在心里暗暗的感叹,生命真是神奇啊,这个黑点居然是个孩子。 这是她孩子的第一张照片,她和盛业琛的孩子,老天啊,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居然是真的,她有孩子了,医生告诉她这是真的。 她觉得这孩子是老天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命中注定的,是她人生最幸福的得到,二十五年了,她从来感觉不到自己拥有什么,直到有了这个孩子。没有人可以体会这种微妙的感觉,有一个小生命在她的肚子里,是属于她的,属于她和盛业琛的,一个小小的黑点,将她和盛业琛的骨血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将她的爱和付出杂糅在了一起,人生最大的满足感也不过如此。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抿着唇笑了,太幸福了,此刻她真想呐喊一番,这感觉还真疯狂啊。 收好了结果,她就近去了附近的一个商场,她也没什么想买的,就是胸臆间被撑得太满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把这个消息告诉盛业琛。 想到盛业琛,陆则灵的笑容僵了一下。 想必他不会要这个孩子吧,想起当初他叫司机给她买药的情景,还有之后对她说的那些话。 “我劝你最好自己做好防护,我是不会要你生的孩子的,要是有了你自己去打掉吧,也不必和我说了。” 心脏像突然坠入了最深的海底,黑暗而阴冷,后背像被人丢了一块冰,浑身发凉得颤了一下,连手指都变得冰凉。 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心里有了些盘算。她想,先瞒着吧,等孩子月份大了,奶奶也不可能会同意把孩子拿掉。他不愿意和她结婚也没关系,她也不用他来照顾,她可以照顾好自己,可以照顾好孩子。 她乏善可陈灰败颓唐的人生终于有了全新的颜色,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她那些化不开的爱和偏执,终于有了新的转移。她该谢谢盛业琛的,虽然他恨她,但是他还是赐给了她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 大概是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扶手电梯一顺就坐去了七楼,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穿行在童装区了。 童装区不像女装区那么热闹,店员们百无聊赖地聊着天,偶尔有客人便一股脑儿围过来接待,陆则灵对这样的热情有些难以适应,这几年在家待久了,她好像忘了该怎么和人交流,和店员说了没几句就开始自己看自己的。她每摸一件衣服,店员都会热情的给她讲解尺寸和适合宝宝的年纪。 小孩子的衣服款式很多,质地也很柔软,陆则灵摸在手上,感觉无限的温暖透过手心传感到身体里,心都要跟着融化了。 她没什么目的地选着,直到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孩子把她撞了一下。 那一下撞得并不重,但她下意识的扶住了自己的腰,吓了一大跳。 远远追过来的年轻家长一脸慌张,一把逮住自己的孩子:“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不听妈妈的话!到处乱跑什么?”抓住孩子的衣服,她满含歉意地向陆则灵道歉:“真不好意思,小孩不懂事。” 陆则灵看了一眼被妈妈训斥后蔫蔫的小豆芽,脸上不觉有了笑容,这孩子真白,苹果一样的脸蛋,眼睛像两颗黑葡萄,头发细软的附在头顶,一个规则的漩涡,真是漂亮极了。她不由自主的蹲下了身,去摸了摸孩子的脸蛋。 “这孩子长得真漂亮。”陆则灵由衷地赞叹。 “谢谢。”孩子的妈妈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明明只是中等容色,却让人有种移不开眼的感觉,她善意的笑着:“孩子长得像爸爸。” “爸爸想必是个大帅哥。” 年轻的妈妈满脸幸福,她看了一眼陆则灵:“你们家孩子肯定也漂亮,妈妈这样漂亮。” 陆则灵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只希望她健康。” “一定会的。” 也许是这份幸福感感染了陆则灵,或者是她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又或者是她失心疯又发作了,她忍不住买了好几件婴儿可以穿的衣服,黄色和蓝色各买了几件,不管男女都可以穿的那种。小孩的衣服好小,她用手指丈量,不过两三下就量完了,还是带脚的,真神奇。 拎着购物袋回家,一路都有点飘飘的,她怎么都不敢相信老天居然会让她的人生得到圆满,太幸福了,都有点不真实了。 匆忙的去医院检查,盐也忘了买,陆则灵用剩下的一点盐简单的做了几个小菜,准备着怕盛业琛回来吃饭,虽然她并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她自己则就着家里的剩饭随便吃了点。 不知是吃的太杂,还是害喜,她从吃晚饭开始就一直想吐。开了电视转移注意力还是不管用。 她吐得有点虚脱,虚弱地扶着墙出来的时候,盛业琛正好回来了,她本能的走过去接他的衣服和包。 盛业琛递了一个保温盒给她:“奶奶差人送来的。” “嗯。”陆则灵应着,伸手去接。大概又是奶奶让人煲得补身的汤,这几年也吃过不少,只是此刻她胃里实在难受,整个食道和口腔里都是一股子胃酸味,闻到汤的香味更是受不了,胃酸又开始激烈上涌。她忍着把所有的东西放在就近的桌子上,转身去了厕所,又是一番搜肠刮肚地吐。 按下冲水键,她虚浮着脚步走了出来,问盛业琛:“吃饭了吗?给你端饭吧?” 盛业琛坐在沙发上,坐得笔直,室内安静得出奇,他明明看不见,却准确地将头转向了陆则灵的方向,脸上有愤怒,也有错愕。 陆则灵以为他心情不好,不敢惹怒他,小心翼翼地问:“吃过了吗?那洗澡吗?” 盛业琛脸上明明没有高兴的表情,却出人意料地笑了笑,那笑容让陆则灵一阵发冷,他从沙发里扔出一个购物袋。 色彩缤纷十分童趣的购物袋里掉出了几件童装,洒落在地上。陆则灵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像被人被一记闷棍狠狠地敲了一下。她怎么这么笨,怎么就把东西放在了他每天都会坐的沙发上? 盛业琛冷漠地扯着嘴角,用不屑到轻描淡写的口吻说:“你怀孕了?”他鄙夷地笑了两声:“你想生下来?这个贱种?” 陆则灵脸上像有烈火在焚烧,她真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孩子听到那些伤人的话,孩子是无辜的,她会好好爱她的,他可以伤害她,侮辱她,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小声地说:“她也是你的孩子。” “不,”盛业琛矢口否认:“她是贱种,不过你可以生下来,我无所谓,反正我也看不见,眼不见为净。” 眼前的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太让她意料之外,她根本还没想好如何招架,只是本能地想为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辩解两句,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业琛,过去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太爱你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我只想你能幸福,我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可是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不!”陆则灵的话刺激了盛业琛最脆弱的神经,他突然歇斯底里起来:“这不是爱!是占有欲!你变态的占有欲!陆则灵!你真是个自私的疯子!”他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陆则灵!你什么时候才肯走!你走吧!我真的不需要你,我告诉你陆则灵,这辈子我最恶心的事就是认识了你!快点走吧!离开我的生活,和这个贱种一起!”说着,他不解恨,又冲着地上踢了几脚,踢了好几下才踢中购物袋,里面的衣服被他踢得到处都是,像抹布一样扭曲成一团。 这一幕刺激了陆则灵的眼睛。这么多年盛业琛对她说过那么多刺伤的话她从来没有觉得有这么伤心,她的心痛极了,为肚子的孩子。她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欢她,不爱她,这几年他的冷淡,讽刺,难堪,她承受了那么多,也醒悟了,只是她却不知道他的恨是这么强烈,强烈到连同她的孩子也让他这么恶心。 “对不起……”陆则灵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咬着嘴唇,一丝丝痛的感觉和着血腥涌入她的口腔,她突然感觉不到难受了,只觉得肚子有一点点疼,她心疼地用手附上去,有些凄凉地想,是孩子在抗议了吧?孩子是脆弱的,感受不到爱和善意,也想逃了吧? 盛业琛没有吃饭就回房了,陆则灵一个人收拾了很久。洗了碗筷,收了桌子,最后才去捡地上那些婴儿的衣服。有几件衣服上有盛业琛的拖鞋印,很浅很浅的痕迹,她心疼地掸了又掸,明明已经掸干净了,却还是用力地擦着。都怪她,她每天在家清洁还做的不干净,这才让盛业琛踩上了痕迹,如果她勤快一些就不会有了,都是她的错。 是她的错,所以她的孩子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注定了要受尽委屈。 她感觉眼前好像有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而她的心脏就在里面焚烧,一寸一寸的,从鲜红到灰败,炙热的火苗张牙舞爪的吞灭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疼,她都快要感觉不到了。 时钟过了十二点,她算着盛业琛应该睡着了才敢进房,这个时候她不敢近他的身,她怕他太生气了,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举动。盛业琛现在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炸。 蹑手蹑脚地爬上床,缩在大床的最角落,她一动不动,只怕吵醒了盛业琛。 盛业琛的呼吸声平稳而规律,想必已经睡着了。 第17章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2) 陆则灵闭着眼睛,眼前像放电影一样播放着这些年来的一幕一幕,没有逻辑,没有顺序,想起什么呈现什么。盛业琛对着她的表情总是愤怒的,麻木的,冷漠的,他甚至除了冷笑,连嘴角都不曾为她弯过。 她这一生,最美好的记忆,一直都停留在那一夜,他把她认错成叶清的那一夜。 什么样的爱才能让她这么痛苦,这么卑微,她真的不知道。 明明她没有失明,可她却常常觉得自己快要想不起盛业琛的样子,明明离他那么近,心里却总是觉得好像不是他。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张爱玲用一座城池的沦陷成全了白流苏。 而她呢? 人人都道她偏执,疯狂,让她成全叶清和盛业琛。 那谁来成全她呢? 没有爱,她该靠什么活呢? 其实盛业琛一直都没有睡着,从知道陆则灵怀孕,他心里就一团乱麻。 陆则灵上床后就一直缩在床角落,这几年一直是如此,紧紧地贴着床沿,仿佛他动厉害一点就会把她震下去,他常常怀疑她是不是小龙女,可以在一根绳子上睡觉还不掉下去。 以前看电视剧,小龙女说这样睡觉才能让她一直保持警觉。 那陆则灵呢?她要警觉什么?他吗? 陆则灵呼吸的声音很小,有时候他要竖起了耳朵才能听到她的声音,他很多时候都觉得她安静得像一抹幽魂。这几年她一直这样小心翼翼地存在在他身边,连梦话都很克制,几乎从来不会吵到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讨厌她。不论是作为什么身份,她都做的太优秀了,优秀到连他都快要不忍心再这么讨厌她了。 如果不是她曾给他带来那么多难堪而痛苦的过去,他想,她该是值得被人善待的女孩,只是,那个人并不该是他啊! 感觉到她的呼吸均匀了,他悄悄地朝她的方向移了移,仿佛有一道魔咒在他耳边响起,他突然着了魔一样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肚子。 她还不显怀,什么都摸不出,软软的,和以前完全没什么不同。她那样瘦,手臂肩胛都是嶙峋的骨骼,好像连灵魂的重量都撑不起,难以想象,她居然支撑着一个小生命。 这感觉真神奇,好像冥冥中有一条血脉,透过她的身体,触碰到了他灵魂的最深处,像突然被煮沸的水烫到了,他痉挛一样猛地抽回了手。 心跳失控一般如雷鼓噪,他赶紧翻了个身。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有几分期待,期待这个孩子,他的孩子。他甚至荒谬的想,也许这个孩子会是个女孩,像她一样漂亮。 他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到了,他不知道的是,她那张毒药一般的脸在他脑海里竟然是那样清晰,甚至超过了叶清。 太疯狂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定是因为太恨了,不然他怎么可能这么清晰的记得她的样子? 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他侧着身子,背对着她,可是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比以往的每一天都还要清晰。 他自己也不记得是那一天开始,她突然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一边厌恶着,却还是离不开他,她太像素素了,爱钢琴,安静却很执拗。 如果那一天他没有贪玩出去,素素不会遇到意外。他出门的时候素素曾拉着他的衣角,眼巴巴地说:“哥哥你今天别处去玩了,和我一块去游泳吧!” 这么多年他总是做梦,梦见素素最后那个期待的眼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黑很多,白眼仁很少,盛满了天真。他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出去玩,而等他回家的时候,看见的是素素紧闭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 她再也不会和他说话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他拥有的唯一的亲人,就这么离开了他。他实在没办法释怀。 直到他遇到了陆则灵,她像素素一样,总是用期待又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他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渴望,于是着了魔一样接近她,想要弥补过往的错误和遗憾。 得知叶清要去美国的时候,他感到震惊而绝望,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会为他驻足,连拯救了他的爱情也离他而去。 他害怕分离,害怕距离,可他又没办法阻止自我的叶清。 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期那个叛逆的盛业琛,难受的时候总是放纵自己,甚至曾经触碰大麻来麻痹他心中那些如猛兽般吞噬他的孤独和恐惧。 他形单影只地来去,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只有陆则灵固执地跟着他,那样执拗,真像素素啊。 他难受的时候,曾在学校的小湖边静坐,而陆则灵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更靠近水面,依靠着一块石头。 他手边有烟,背着风点燃了烟,烟草的气息通过鼻腔一点一点吸入肺部,一直空置着的前胸终于被填充完满,不再那么疼了。 校园里稀稀疏疏的路灯灯光很微弱,和新栽的梧桐一起倒影在湖面上,风一阵阵的,水面波光粼粼,好像什么都破碎了,可是没一会儿却又还原了。 夜里的风还是凉的,吹得她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盛业琛这才注意到她穿着裙子,白色的。她很爱白色的裙子,过膝的长度,像九十年代的淑女,梳着马尾,清心寡淡地垂在背后。 她的外貌是不容置疑的美的,光是学生会里追过她的男生就多不胜数了,可她就是对谁都淡淡的,唯独对他,执着的有点偏激。 盛业琛有些出神的看着她,她等在那里,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她整个人缩成一团,盯着湖面的波光,过了一会,他看见她走近了那水面,修长纤细的手伸进了湖面。 她一捧一捧地掬起湖里的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盛业琛看不明白她的行为,往前倾了倾身子,才发现她是在水里捞东西,她捞的,是天上星星的倒影。 真傻啊,那星星是假的啊,她却仿佛真的触碰到了似的,笑得那么开心。 现在想来,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孩,才能这样越挫越勇的在他身边吧? 他是在庆幸吗?庆幸她像个疯子一样爱着他,爱着这个连他都嫌弃的自己。 像两只绝望的刺猬,他拼命地逃开,而她却傻乎乎地扒光了自己的刺,鲜血淋漓地向他靠近,像在对他说:看,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可以拥抱你,我不会让你疼。 像有魔力一般,他自私地汲取着她给他的那些温暖,即便知道她也在疼着,却固执地不为所动。他太害怕了,陆则灵的爱太纯粹太赤裸了,他要不起,也不敢要。叶清已经让他够难受了,亲自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的感觉,他不想再体验第三次。他不能爱,更不能爱这个比他还要偏执的女孩,甚至,她曾那样伤害过他。 他静静地躺着,那样安静,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上触碰过她的肌肤又开始熨热了起来,那温度,烧得他心里好难受。 陆则灵不知道盛业琛在想什么,她没有睡着,也不敢睡,她听到盛业琛的叹息声,方才盛业琛过来触碰她的肚子,她紧张得连呼吸都不会了。 她以为这个小生命可以像温暖她一样,至少稍微撼动他一丝,可惜,他还没挨一会儿就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弹开。 想必他心里也很挣扎吧,他最恶心的人,怀了他的孩子,他一定很膈应也很难过。 她知道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可她没办法,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这是她人生最后的希望了,哪怕是盛业琛也不能扼杀她。 她想不出别的办法保全这个孩子,妊娠期越长,她越没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越没办法招架盛业琛的怒气和不知何时会发作的狂躁。 也许,真的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吧? 离开的念头从出现的那一刻就开始在她脑子里发酵,一天比一天强烈,一天比一天清晰。 她也没有准备什么,只想先离开这个城市,去周边的地方待产。盛业琛一直希望她离开,想必也不会去找她,所以她应该可以安静地离开。 这么一想,突然有了一点心酸。四年了,不仅没能感动他,反而让他日渐厌恶,期盼她离开成了他活着最大的动力。 不爱就是不爱,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迹,有些守候注定是没有用的。 她其实一直是清醒的吧?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早上起床,盛业琛已经走了。陆则灵不想做早饭,随便扒拉了一件衣服就出门了。 一个人坐车去了奶奶居住的老宅,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想说,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该去和那个慈祥的、真正疼着她的老人说声再见。 虽然她知道奶奶的老年痴呆症会一天一天加重,总有一天会记不得她,可她还是还是想去告别一下。 站在老宅墙外,陆则灵安静地盯着那些带着自然纹理的墙砖,灰灰的颜色,连红色都变得暗淡,看不出原先的样子,扑面而来的是厚重的历史感,让她有点窒息的感觉。 院墙外的石板缝里冒出了几株翠绿的青草,陆则灵好奇地蹲下身子,观察着那几株杂草。 真顽强啊,明明天气还这样冷,它却还是展示出了顽强的春意。她原本伸手想要拔掉,最终却停住了手。 这就是希望啊,像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样,是老天赐予的希望,是美好的,震撼的,也致命的。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只听到奶奶家做事的阿姨喊了一声:“陆小姐?” 陆则灵抬起头,仰视的时候阿姨原本就圆润的脸庞显得更加富态了,陆则灵不禁笑了笑。 撑着膝盖努力想要站起来,麻痹感从脚尖一点一点向上蔓延,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她骨髓里噬咬,让她提不起劲,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她跟着阿姨一起进了屋子。 奶奶在书房里,她又在看着家里的旧相册。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在看的,是爷爷的照片。 黑白的照片,有些真的效果很差,跟历史书上曝光又曝光的照片一样,只有简单的轮廓,其余什么都看不清。可是盛家爷爷那双灵气逼人的眼睛还是发散着慑人的光芒。 听到响动,奶奶缓缓地抬起头,慈爱地笑了笑:“则灵,你来了?” “嗯。”陆则灵乖巧地点了点头:“您又在看照片啦?” “是啊,我总怕我会忘光了。” 陆则灵有点恍惚地看着奶奶,心想,忘光了真是一种幸福啊。 “则灵,你帮奶奶个忙好吗?” “嗯。” “你去柜子里,把最里面的紫色锦盒拿出来,好吗?” 陆则灵点点头,按照奶奶说的,去柜子里拿出了紫色的锦盒。 明明是很久的东西却一点灰尘都没有,那盒子的边角都有些磨损,想必是开关过很多次了。 奶奶珍惜地拿着那个锦盒,抱在怀里摸索了一遍又一遍,那样珍惜的姿态让陆则灵有些动容。 过了许久,她才把锦盒打开,锦盒里装着一只血色的翡翠镯子。不是那种通透的成色,颜色也不是很均匀,只是年代久了,那红色都沉淀了下去,呈现一种安定祥和的状态。 “则灵你过来。”奶奶对她招了招手。陆则灵走了过去。奶奶握着她细瘦的手臂,将那只手镯套在了陆则灵的手腕上。 陆则灵吓了一跳,立刻就要去取,却被奶奶拦住了:“别取,送给你了,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我不能要。”我都要离开了,我怎么配? 奶奶摇了摇头:“这镯子是业琛他爷爷来求亲的时候带来的聘礼之一,当年家里出事,能卖的都卖了,只有这个,他说什么都肯卖,就留到了现在。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意义比较特别。也许是越老越糊涂了吧,总觉得你和业琛怕是走不到最后了,怕以后没机会了。” 陆则灵不是什么迷信的人,却不得不承认,老人家的直觉是那样准确,眼泪一瞬间便盈满了眼眶,明明是骗着奶奶,却仿佛自己都骗了:“不会的,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的。” 奶奶笑了笑,拍了拍陆则灵的手背:“这些年苦了你了,你为业琛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了。” 陆则灵不敢动,那镯子太重了,压迫着她的手臂,也压迫着她的灵魂。她只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崩溃。一种噬心的委屈像要把她吞灭了,她不期待谁能看到她为了这段无望的感情付出的一切,可是真有人看到了,她还是忍不住难受了,就像想哭的人越安慰哭得越离开一样,她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理由而已。 原来是有人能看得见的,只是这个人不是盛业琛而已。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这个孩子,她用生命都要去保全,谁也不能阻挡她。 她拼命地想要这个孩子,却忘了,她想要的,正是盛业琛不想要的,而他不想要的,又怎么会让她得到? 人有时候是奇怪的,如陆则灵,她人生仅有的几次偏执都让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却从来不知醒悟,四年前如是,四年后,如是。 陆则灵太紧张这个孩子了,几乎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她一直在筹划着离开的事,悄无声息地打听着盛业琛每天的行程,计划着自己的路线。 可是有很多东西像沙砾一样,手握得越近,流失得越快。 盛业琛已经一年多不曾出差,却被陆则灵撞上了,陆则灵想,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早上把他送走以后,她便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只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证件和钱包里最后的几百块钱。唯一僭越的,是她也带上了奶奶送给她的,盛业琛的那张照片。 陆则灵贪恋地摩挲着照片背面的字迹。 “朝华之草,戒旦零落;松柏之茂,隆冬不衰。” 真是美好的祈愿啊,她希望她的孩子,以后也能有松柏这般的风骨。 家里已经被她打扫得很干净了,她一贯东西不多,被她一整理以后,这屋子里就好像完全没有她的痕迹了一样。 这样真好,他既不会想她,看了不心烦也好,她总归还是体贴了一回吧? 拎着行李箱离开的时候,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宽敞冷清的屋子,这个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回忆,哪怕是难过的,也值得她记忆,已经够了吧? 她摸了摸肚子,用掌温和孩子交流着。她想,等她长大了,她会为她杜撰一个别样的故事:因爱而生的孩子,无奈的错过,最深的牵挂和永远不会消失的父爱。 她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像在演电视剧一样。 也许是命中注定吧?当她的手附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她犹豫了那么一会儿,终究还是舍不得。 第18章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3) 就那么一会儿而已,门被打开了,不是她打开的,是从外面打开的。 盛业琛那张熟悉到不能描摹的面庞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手上拎着的行李箱也咚的一声闷响掉到了地上。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连呼吸都忘了。 陆则灵要出门,所以没有开玄关的灯,此时盛业琛的侧影就沉寂在这边晕暗中,那样近,近到陆则灵害怕。 “你……怎么回来了?”陆则灵诧异而恐惧地问。 盛业琛原本是要出差的,去了机场,刚和同行的工作人员回合,却又不放心地折了回来。起因是其中的一个同行的男人迟到了,因为妻子胎像有点不稳,急匆匆地保胎去了。 其实盛业琛并不是什么有大爱的人,也没有做过爸爸,不知道那是一份什么心情,只是觉得有一些微妙。隐隐对陆则灵肚子里的孩子有点不放心。 回到家,他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开门的时候听到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他一边关门一边下意识地说:“什么东西掉了?” 陆则灵吓得重重地呼了一声,紧张地说:“没什么,鞋盒子没放好。” “噢。”盛业琛也没怎么在意,脱了鞋子,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接到陆则灵递过来的拖鞋。他有些诧异,往前摸索了两步,一脚绊倒了一个软皮的箱子,险些摔倒。 他半跪在地上,手指将将附上那个箱子,便明白了那是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可是那箱子确是真真实实的存在了。胸臆间仿佛突然刮起了飓风,席卷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焦躁和难以控制的失落直往他头顶涌去。 盛业琛紧握着拳头,明明是怒极了,却冷冷地笑了起来:“陆则灵,你这是要去哪?” 他的质问让陆则灵更紧张了,她似乎又往后退了两步:“我……我……”她吞吞吐吐地说瞎话:“我想出去转转,一直在这个城市也有点腻。”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一样刺在他的心脏上,体内勃发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和汹涌而来的恨意。 这回答真令他触目惊心啊,不敢相信,难以置信。陆则灵,那个赶都赶不走的陆则灵,竟然也有离开他的一天。他太愤怒了,愤怒的是陆则灵居然敢在毁了他的一切以后企图离开。 而他却像个傻子一样,怕她怀着孩子一个在家会害怕。 他疯了吧,真是疯了吧! 血管突突地跳动着,血液好像都要从太阳穴爆出来一样,头痛,恶心,难受,所有积蓄已久的委屈和痛楚通通爆发了出来,此刻他只想置她于死地。 他疯了一样扯开了陆则灵的软皮行李箱,他的力气太大了,连拉链都被他拽了下来,铁质的拉链砸在墙上霹雳巴拉地响着。此刻于他而言,那箱子仿佛就是陆则灵,他只想把它挫骨扬灰,碾压成齑粉。他手上的骨骼捏得咯咯地响,所有的动作都歇斯底里到无法控制,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到底是多么大的恨意。 他几乎撕烂了那箱子里的一切,不管是衣服,还是她收在一起的证件,他都撕得粉碎,一点都不剩。陆则灵躲在角落里,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大骂:“陆则灵!你这个骗子!” 好像多么恶毒的语言都不能解开他胸臆间拥堵的浊气,他越是说着凶狠的话,心里却更加空旷。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责骂她是骗子。她骗了他什么?说会爱他,一辈子不会离开他,结果却食言了? 这不是他要的吗?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 他给不了自己答案。 陆则灵从来不曾见过盛业琛发这样的火,额头上青筋突出,表情几近狰狞。陆则灵吓得整个人都在发抖,退无可退,她缩在角落里,小兽一般呜咽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犯了怎样天大的罪,只是本能地说:“我没有拿不该拿的东西,真的,钱我也没拿,卡我都留下了……” 盛业琛猛地站了起来,一脚把箱子的残骸踢得老远,拉杆砸在地上铿铿的响。屋子里那样黑,明明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准确无误的走到了陆则灵的方向。 陆则灵想要再往后退,可是后面只是墙,她害怕地往旁边摸索着,可是盛业琛的动作太快了。他修长而精瘦的手指掐在了陆则灵的脖子上,那样近的距离,那样嗜血的表情。她毫不怀疑,此时此刻,盛业琛想把她掐死。 她挣扎着,可是越挣扎空气越是稀薄,她跌跌撞撞地往旁边摸索,口里含含糊糊地哀求着:“救……救……命……我的……孩……孩……” 陆则灵的手在空中胡乱的抓着,她的指甲并不尖利,只是用的力气太大,硬生生地把他的手划破了。 盛业琛终于有了几分清醒。放开了她。 受了巨大的惊吓,陆则灵整个人几乎要瘫软在地,重新得到了呼吸,她本能地只想逃。她害怕,太怕了,她怕盛业琛会杀了她。她不怕死,只是她怕他伤了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啊。她嘴唇哆嗦着想跑,盛业琛敏锐地听到了响声,伸手去抓。 她以为他又要打她,下意识地后退。 后腰狠狠地撞向了四方的桌角。疼,钻心的疼让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 肚子里像有一把刀在翻搅,她没法动,甚至没办法呼吸,四肢百骸都在颤抖,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只能感觉到每一个毛孔都因为疼痛开始叫嚣。 血,鲜红色的血,像当年盛业琛出事的时候一样,她满身满手都是,流在地上蜿蜿蜒蜒,像一条河一样。刺痛了她的眼睛。 好像有一块血肉硬生生地从她身体里剥离一样的疼,她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肚子,一只手虚弱地去拉盛业琛的衣服。 那样卑微的声音,哀求着他:“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急救车呼啸着把陆则灵带到了医院,明明那样疼,明明流了那么多的血,她却一直清醒着,一直在哭喊,一直在哀求。那样凄凉的声音,听得盛业琛的灵魂都跟着在颤抖。 病床车轱辘卡擦卡擦地从他身边滑过,像电影里的镜头,陆则灵被推进急救室的一刻还在哀求着他:“业琛,求你了,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求你去求求医生,救救我的孩子吧!” 她从来不曾为自己求过他什么,不曾求他爱她,不曾求他待她好一些。 他以为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什么都不想要。原来,不是这样啊?原来,她也有想要的东西吗?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发现呢? 来不及感受什么,医生已经出来了,紧张而郑重地对他说:“您夫人本身就有流产先兆,现在又大出血,这孩子肯定保不住,我们必须马上手术,不然大人也保不住了!” ……麻木地听着医生说着专有的名词,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傻傻的,在自己黑暗的世界里,什么都看不见,也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处鼓噪。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手上还有黏腻的触觉,气味血腥,那都是陆则灵身上流下来的血,是那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挣扎。 他以为他不想要的,也以为自己可以割舍,他甚至恶毒地咒骂那个孩子是“贱种”。 报应吧,是报应吧? 盛业琛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一种深刻的悔意深入他的骨髓,侵入他的血肉。他整个人痛苦地痉挛起来,蜷缩在地上,像野兽一样凄婉的哀鸣着。 急救室里很安静,陆则灵感觉自己身体的下半部分都是麻痹的,什么都感觉不到,这感觉让她恐慌。冥冥之中,她感觉到了即将要到来的是什么,她不能接受,不能。 明明已经虚弱得没有力气了,却还是准确地抓住了医生的胳膊。 她的声音已经近乎沙哑:“医生……求求你了,求求你留下我的孩子吧!”眼泪几乎是迸出来的,那么炽烈,像突然溃堤的洪水,收都收不住。她哭着喊着哀求着:“我什么都不要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贪心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只要她,只要她……求求你了,饶了她吧……” 医生被她哭得也有几分动容,低下头安慰她:“小姐,你现在很危险,必须马上手术,你丈夫已经签了字了。” “不会的!”她疯了一般拉着医生的胳膊,痛苦地摇着头,怎么都不敢相信盛业琛的心竟然会这么狠:“他不会签字的!不会的!这也是他的孩子啊!” 医生劝慰她:“你们还这么年轻,以后还会有的。” “不要——”她摇着头:“我不要以后,我不要以后……我要现在,我要她……盛业琛……盛业琛……”她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求你了,饶了她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求你饶了她吧……” 检测体征的仪器嘀嘀尖锐地叫了起来,医生对旁边的护士说道:“打麻药吧……” 几个护士同时过来抓着陆则灵,麻醉的针剂打在她的腰后,那么长的针插入血肉,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好像全世界都在她眼前坍塌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地裂天崩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如死灰,绝望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她痴痴地呢喃着: 第19章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4) “我错了,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为什么?” 明明什么都知道的,醒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悲恸。 陆则灵的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眼窝深深地陷进去,满脸病容和倦态。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白色的床单,蓝色条纹的病服,一切都那么干净平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前半段美着,后半段魇着。 天阴阴的,点点光亮透过窗户投射在背面上,零零碎碎的,像光舞成的蝶。手上挂着点滴,冰凉的液体通过淡青的血管一点点进入她体内,身上也跟着不自觉抖了一下。 腰后被撞过的地方已经不怎么疼了,多亏她把桌角都贴了海绵,身上都没留下什么伤。好像那孩子就是凭空不见的一样。她不断地搓着自己的手,很久很久才从右手小指缝里看到一点点残留的血痕。黑红色的斑点,已经结了痂,她舍不得擦,那是她小孩的血,就剩这么一点点了。 手颤抖着抚摸在自己脸颊上,她努力地想要感受那孩子的存在,可是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我们还在一起,妈妈陪着你,别怕,天堂里不黑的。” 眼泪像断了线的串珠,一滴一滴落在枕边,沾湿了枕面,深深浅浅水汽斑驳。她抱着手上那么一点点血痕,抱得很紧。她不知道嚎啕大哭是什么滋味,一直以来她都在隐忍,连哭都不敢。她对自己的懦弱深恶痛绝,可她就是这么懦弱,她什么都做不了,也救不了这个孩子。 她什么都没有了,最后连孩子也失去了。 她想,这才是上天真正的惩罚吧?惩罚她不顾廉耻地斩断了别人的爱情。 原来真有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只是她犯的错,为什么要无辜的孩子来偿,她好恨,可是除了恨自己,她又能怎么办? 手术后的陆则灵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盛业琛每天都会来医院,只是两人说不上话,这样也好,陆则灵自己也不知道能和他说什么。 身体上的疼痛渐渐治愈了,只是胸口似乎有了一个难以填补的大洞。在医院里住得无聊,陆则灵每天都会自己到处转转,坐在医院的草坪上晒晒太阳。 她这段时间又更瘦了,厚厚的外套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衬着她惨白的脸色,叫人心酸。刚从外面回来,睡不着,她站在病房的窗台往外看。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风景,只是她不想让眼睛太闲,一闲下来就想掉眼泪,这日子太难捱了。 盛业琛来的时候她正站在窗前发呆,听见声响也没有回头。 “外面冷,不要总往外跑了。”盛业琛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陆则灵的眼神暗了暗,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很恨我?”盛业琛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陆则灵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眉头微微地皱了皱。 这个问题真奇怪啊,是问她的吗? 恨不恨,有什么区别吗?她要的是爱,他给不了,那旁的又有什么重要? 人的一生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十年,她用尽了全部的自己去爱他,哪里又还有力气去恨? 这一切,他不懂,永远也不会懂。 盛业琛见她不答话,似乎也并不纠结于答案,半晌才慢慢地说:“还住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四年了,陆则灵的世界里只有盛业琛。像陷在热带丛林的泥沼里,没有人可以救她,越挣扎死得越快,索性一直就这么等待着溺毙。只是这一天来得太慢了,慢到陆则灵以为老天忘了她,也忘了收回她的那些渴望。 直到一切都结束了,她还是有几分难以置信。 她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再回首的时候,她一无所有。 联系到夏鸢敬并没有费很大的功夫,她是个很懒的人,用一样东西就不爱换,所以手机号用了七八年还是以前的那一个。 她还和以前一样,连声音都很有活力,她毕业后到了小学当老师,是生活在阳光下的人种。 接到陆则灵的电话,她也有几分诧异,还是当初冷言冷语的态度,只是声音却哽咽了。 她在电话里提醒陆则灵:“我们已经绝交了。” 陆则灵努力抬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傻傻地说:“我知道。” 感性的夏鸢敬吸了吸鼻子:“那你打电话来干什么?你不是过得很好吗?不是为了个男人什么都不要了吗?” 陆则灵什么都不会说,只是重复着:“我知道。” 四年了,隔着电话,两人都哭了起来。 陆则灵鼓起勇气说:“夏鸢敬,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不要脸,但是除了你我真的想不到别人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 夏鸢敬的办事效率很高,说了不到三天就给她把叶清的联系方式找到了。还不等她给叶清打电话,叶清已经先联系她了。 她还是和四年前一样高傲却又有礼貌,明明恨死了她,却还是能保持平静:“你到处打听我的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彼时陆则灵正站在阳台上,天幕低垂,城市笼罩在晚霞之下,像染醉了一般平静。 她握着手机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垂着头想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连鞋都忘了穿。她扯着嘴角笑了笑,一字一顿的说:“是我在找你,有些东西,我想还给你。” 挂断电话,陆则灵看着远方,这个城市很大,大到最远的边际是天海云一线。四年而已,好像很久了,其实并不久,还不足以让大家忘了一切,爱还在,恨也还在,那些错综的情愁还在,该庆幸吗?其实一切都没有变。 其实陆则灵的变化盛业琛是有感觉的,只是他再怎么都不敢往可怕上面想。 当她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平静地对他说要离开的时候,他有点怔怔的,一向灵活的脑子忽的空白一片。 荒谬,真有点荒谬,陆则灵要离开?这话怎么听着就像假的? 盛业琛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碰什么,却又僵硬地放下,转而被浓重的戾气淹没,双手垂在身侧,握成拳头,手背上全是暴起的青筋。 盛业琛冷冷地嗤了一声:“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要和我摊牌?” 陆则灵坐在沙发上,脚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其实没什么东西了,她努力从盛业琛撕烂的衣服里扒拉了两件还能穿的,准备带走。似乎都不能叫行李,实在太简陋了。 她没有抬头,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缓慢而平静地说:“我们分开吧,我给你自由,再不会缠着你了。”她微微抬了抬头,看了一眼盛业琛怒气盎然的脸,轻轻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找到叶清了,告诉了她我引诱你,你把我当成她的事,她说她马上就回来,会好好和你谈谈。她还爱你,当初她并没有走,还回来看过你,是我骗她说我怀孕了,她才走的。” 她笑了笑,和从前的每一天一样温柔体贴,乖巧得过分,“一切都会回到原点的。” 盛业琛被触到逆鳞,牙齿气得咯咯地响,他处于失控边缘,突然跳了起来,咄咄逼人地质问陆则灵:“你觉得一切回到原点了?什么原点?”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我的眼睛瞎了!” “是!”陆则灵突然接了过来:“因为你瞎了,我才能靠近你,才能和你在一起!这一切我都知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成灰的情绪,明明语气很平常,却还是让人觉得难过。 盛业琛渐渐开始觉得无力,好像下楼梯突然踩空了一层,其实也无伤大雅,可是心里却始终觉得空空的,眼巴巴地想回头再去重走一次才好。他紧紧地抿着嘴唇,这才发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竟然在颤抖。 他喉结上下滑动,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晦涩:“你想去哪?” “回到我的世界。” 盛业琛激动起来:“你现在就在你的世界里!” “不,这是你的世界,是我硬闯进来的,明知道你不可能爱我,你恶心我,我还独自享受。”陆则灵自嘲地笑了笑:“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这几年,真的对不起。” 她的平静那么刺眼,轻描淡写地道着离开。明明该高兴的,可是盛业琛却觉得突然好像被掏空了心脏,好疼,他突然很想上去抱抱她,也许抱着她就不会疼了。 就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 可是他不能,她要离开了,她精疲力竭了,不爱他了,她说一切回到原点了。 什么样的原点?为什么他觉得这么茫然? 心底一沉,勃然大怒,体内突然积蓄起了怒气让他起身一把推倒了旁边的一切,不论是桌子,椅子还是家里的一切装饰品。他气极了,这一刻他只想上去掐死那个轻描淡写仿佛一切都不相关的女人。 头痛欲裂,好像整个房子都在天旋地转,这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他越生气说出来的话就越恶毒:“你滚!滚的越远越好!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你这个疯子终于肯放过我了!” 明明那样恶毒的话,却堪堪夹了几分哽咽。 昂贵的装饰品砸在地上的声音和廉价品是一样的。 高贵的爱情和低贱的爱情,原来也是一样的。 扒光了所有的刺,鲜血淋漓只为爱着这个男人,可是最后呢?带着一身窟窿离开。 这怎么能叫爱呢?! 拎着布包离开的时候,陆则灵最后看了一眼盛业琛,也看了一眼住了四年的房子。 她在心里悄悄地说: 这一次,换我先走,这一次,换我不回头。 盛业琛,再见。 第20章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1)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握点东西在手上才叫拥有,真的长大了,放开了一切,才知道放手不是手上空了,而是握住了全世界。 曾经的陆则灵只想待在盛业琛的身边,他不爱也没关系,他让她照顾他,这样就行了。盛业琛不在的时候,她抱着他的脏衣服才能入眠,她以为这也是爱的一种,即便不可以,她还是固执地坚持着。 其实她也曾想过有一天盛业琛会爱上别的人,想过总有一天还是要放手,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是这样到来,离开的决定,是她自己做的。 不是不爱了,只是这爱的牺牲太大了。 充满了血和泪,甚至还背着人命。她不想再有更多人痛苦,不想再拖更多人下水,所以她放手了,成全盛业琛,也成全自己。 她想,她终于是长大了,知道了爱并不是一定要得到,偏执到了极致,便只有放手。是那个无福的孩子教会了她这一切。 这是幸福吗?算是吧。盛业琛幸福了,她便幸福了。 四年的时间证明了盛业琛不会妥协,不会爱她,也证明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习惯的爱情。 这样就够了。 剩下的,她独自品尝。 这一切都是因果有报,她不怨任何人。这是她该得的。唯一庆幸的是一切因她而起的痛苦也因她结束了,这样,真好。 其实也不是多难,就像割除肿瘤一样,以为是割了五脏六腑,疼得快要死过去,等好了的时候才知道,其实只是割了不需要的东西而已。 一个人在陌生的街头游荡,陆则灵竖起了衣领,不让风灌进去,漫无目的。看了一眼时间,是盛业琛要吃药的时间了,不知道她走了以后他记不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这么想着,她突然就自嘲地笑了。觉得这样的自己真傻。 25岁,大学肄业,没地方住,好吧,这好像才是她最该担心的吧? 苦笑着走到最近的报亭买了一张报纸,坐在车站的椅子上一条一条看着招聘信息。 先找个工作吧,没钱哪里也去不了,陆则灵想,生活多绝望还是要过下去的,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房间里没有开灯,明明是一直都看不见的,可是直到这一刻盛业琛才感觉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黑暗。 陆则灵明明是个存在感极低的人,可是失去了却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待他永远那么耐心,温柔,像旧时代受过封建礼教的小媳妇,从来不曾反驳什么。以他为本,为天。 真是难以忘怀,当她说“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爱我”的时候,那绝望到麻痹的感觉让他心里多么颤抖。 四年了,无数次她以为他睡着了,偷偷地拥抱他,小心翼翼的像个小偷,如斯卑微。 他知道她爱他,只是一直没法丈量那爱到底有多深,他不想去丈量,她的爱有多深,他们的距离就有多远。这是残忍的事实。明明知道是不该的,可是她给予的温暖他却舍不要,明明知道是错的,他却默许了她的存在。甚至他鸵鸟得想着,就这样一辈子,也许也是可以的。 最后的最后,她走了,离开的时候还细心的替他关上了门。她终于如他所愿了,可是到了这一刻,他却迷茫了,这真的是他的愿望吗? 她走后,屋子空荡荡的,明明没有开窗,他却总觉得好像房子里有风,呼啸着的穿堂而过,他扶着墙,蹒跚着过去,摸索着拉上了家里每一个窗帘,可这仍然没有让他的孤寂感得到缓解。脑袋很疼很疼,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疼过,从她说出离开开始,一直到现在。觉得很晕,想吐,身体发热。他慌忙地找着药,想要用药物来控制这种疼痛。可是他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以前都是陆则灵送到他手边来的。可是现在她却不在了。 越想越觉得头痛,他扶着墙一个一个柜子的找,最后摸到了自己的药瓶。也不管是什么药片,囫囵一把地往嘴里倒。 明明是看不见的,眼前却仿佛有陆则灵的脸。还停留在四年前,漂亮得想像个新采摘的苹果,任何时候都微笑着,让人心生暖意。如果没有他,她应该也会成为别人的阳光吧? 可他却生生阻隔了这束阳光,这束固执进入他生命的阳光。 眼前的黑越来越浓厚,意识也越来越薄弱,恍恍惚惚的,好像某一次平常的回家。陆则灵正坐在沙发上看碟片,很老的一部片子,年轻的李亚鹏和徐静蕾出演的。 主题歌撕心裂肺,却也很动人。陈明高亢的声音唱着: 等你爱我,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够。 那一刻,他听见她哭了。 这等待太过绝望,永远不可能得偿所愿,可她还在等,真傻。这世上哪有什么进行到底的爱情?她可真傻。 盛业琛这一次发病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严重,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大多数时候都在产生幻觉,所有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有时候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有时候又听不见,有人和他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答,似乎有,似乎又没有。 医院下达了几次病危通知书,血块压迫,血管爆裂,持续出血,每一个字眼都很严重。 他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明明耳边只有车轱辘擦过地面的声音,他却恍恍惚惚地听见了嘈杂的声音。充满了青春和活力的声音。 那是一场水上排球的比赛,他没有上场,水的压力让他走的很慢,他走在前面,身后有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扯着他裤子的带子,那么安静,那么笨拙。 全身绷得紧紧的,他颤抖着嘴唇,想说话却说不出。好像丢失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他很想起来去寻找,可是太渺茫了,他什么都找不见。 好像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全身都快要散架,身体像一台久没修缮的机器,每一处都不能动,一动就咯吱地响。盛业琛醒来的时候觉得头顶麻麻的,奇怪的是,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灰白的颜色,他似乎看见了光。这令他非常不适应,也极度没有安全感。他挣扎着想要起来,伸手想要去扯遮在眼睛上面的布条。 他的动作惊动了一直在旁边守候的人。那人慌张地从位置上起来,一把按住了盛业琛的手,不准他去触碰绷带。 柔软无骨的小手,纤长的手指,那触觉有点奇异。 盛业琛初醒,反应有些迟钝,半晌,心底突然爆发出了极大的喜悦,他试探地问着,还是平时那趾高气昂的语气:“陆则灵,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什么?” 盛业琛嗓子干干的,难以想象,像梦一样,陆则灵又回来了,是幻觉吧?他在幻觉吧? 他激动地动了一下,想要去抓住那只手,这一动牵动了手术刀口,疼得他又出了一身的汗。 许久许久,盛业琛终于听到那人说话的声音。 她的声音和四年前一样,清冷却又很悦耳,沉静得像海一样,她说: “业琛,是我,我回来了。” 八个字,一字一顿,盛业琛却始终觉得不很真切,比梦还要像梦。明明是那么熟悉的声音,却始终觉得陌生,还有这声音的主人,他始终有些想不起。 盛业琛心口一紧,下意识地问:“叶清?” 下一刻,一直坐在旁边隐忍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低低啜泣,最后泣不成声。她始终抓着盛业琛的手,那么执拗。 “别哭了,我没事。”盛业琛的语气淡淡的。他没有动,麻木的任由叶清握着他的手,那温暖的感觉让他感到陌生。好像一切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明明这一切是他一直期待的,可是这一刻他心里却被巨大的失望填满了。 他期待是谁在照顾他?陆则灵吗?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你脑出血了,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天知道我有多害怕。” 盛业琛努力地回忆这些惊险,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 “医生死马当活马医,给你做了手术,血块取出来了,现在终于没事了,医生说你失明几年,不能一下子接触光,视力要慢慢地恢复。” “是吗?” 原来真的和陆则灵说的一样,一切都回到原点了,他的视力恢复了,他的叶清回来了。这四年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了。他又能回到从前了?他该庆幸吗? 拆掉了绷带,虽然视力退了一些,但是他是真的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也看到了为了照顾他变得形容枯槁的叶清。 明明脸色惨白,却还是有一种空灵的美,夺魂摄魄。 是夜,疲惫的叶清睡在他的床上,呼吸平稳,他呆呆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她的曲线玲珑而柔美,足以勾起任何男人的欲望。他想他还是幸运的,又能做回一个正常的男人,他讨厌的人离开了,他爱的人回来了。 他翻了个身,去拥抱叶清柔软的身体。叶清醒了,嘤咛了两声,让他头皮发麻。 这情形让盛业琛突然想起了陆则灵。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失明的,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他。 受了那么多难堪的对待,最后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好像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这么个人。 原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唯一的,叶清是唯一的,陆则灵也是唯一的。 盛业琛握紧了拳头,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他一件一件替叶清把衣服穿上,疲惫地躺下,难堪地捂着自己的眼睛,“对不起,我很肮脏,不配拥有你。” 叶清紧紧地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羞赧得就要倒下去,她紧咬着嘴唇,最后鼓起了勇气说:“不,你只是认错了人,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是她骗了我,也骗了你。” 盛业琛的眼眶有些发热。 陆则灵骗了他吗?他受骗了吗? 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是这么恨她? 如果是骗,为什么不骗一辈子? 其实盛业琛不知道怎么样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明明很清晰地看到了这个世界,却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每一个长夜漫漫,他闭上眼睛,沉浸在一片黑暗里,才觉得拥有了点滴的安全感。 复明以后总是不适应,总是无意识地在这个家里寻找着谁的影子。好几次醒来,浑浑噩噩地用冷漠的语气和叶清说话,虽然没有叫名字,两人却都知道这些话是对谁说的。 习惯真是致命的。四年,他的身心都习惯了那个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女人,可她却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自以为是地叫回了叶清,自以为是地觉得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家里的家具都不是成套的,在现代装潢风格的房子里显得格格不入,从前他眼睛看不见,自然不知道陆则灵把他的家弄得这样滑稽。 亲手一个一个地撕掉了透明胶和海绵层层包裹的桌角、柜角。他撕了很久,太多了,真不知道陆则灵是怎样的好耐心一个个去贴。透明胶撕掉,可是那些东西上面却还是留着黏糊糊的痕迹,这些顽固的小东西就像陆则灵这个人一样,明明已经走了,却好像无处不在一样。 她走得真的很彻底,把这个家里属于她的东西全部收拾得一干二净,大约她真是怕了,所以不想用一丁点她的东西再去惹他碍眼。翻遍了整个家,最后只在抽屉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巧的盒子。 和他平时所见的东西比起来,那小盒子可谓粗糙,上面烫银的工艺标识已经有些脱色,盛业琛把盒子拿出来,轻轻一打开。 里面是一对银戒,不是什么好看的花样,做旧的工艺,古旧的花纹,很朴素的一对指环,一看就是廉价的物什。 他想起那一次,和父母又因为资金的问题发生激烈的争吵,他最忿恨的就是和他们的钱扯上关系,可是失明后他什么都做不了,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何谈带着陆则灵?他只能任由他们自以为是的干预。 什么慈善事业?什么盲校?这一切不过是父母不愿别人议论他们这么优秀的人种却有个一事无成的瞎子儿子而做的掩饰罢了。他又何尝不知道,可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时间太漫长了,他无法让自己一直待在家里,一直和陆则灵对峙。 憋了满腹的不忿回家,本就亟待一个发泄口,陆则灵却那么不偏不倚地撞了上来。 她买了对戒指,还堂而皇之地戴在无名指上。她难道不知道戒指是什么意义吗? 想起那次他粗鲁地抢夺和无休止地羞辱,心脏感同身受地疼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鬼使神差地拿起了盒子里的那枚男戒,套在左手的无名指上,仿佛有魔力一般,他感觉无名指连接的血脉好像突然凝固了,直达心脏。 盛业琛有些疲惫地滑坐在地上,头靠着柜子,脑袋里有很多纷至沓来的回忆,没有画面,只有声音,可是一切却又仿佛是活生生的。 他正被往事搅的头疼,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不是他的手机,是陆则灵的,她走了却并没有带走,大概是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什么联系。 站起来去接电话,这才发现原来已经相同的号码已经有了好几条未接,他按下接听键,却没有急着说话。相反是电话那边的人,急匆匆地噼里啪啦说一大堆:“陆则灵你这个过河拆桥的臭女人!你怎么这样!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知道吗!为什么不接电话!” 盛业琛不说话,那端气急败坏:“喂!你说话啊!我给你机会道歉!” 盛业琛轻吐了一口气,半晌才说:“夏鸢敬,是我。” 这下轮到夏鸢敬沉默了。 “陆则灵呢?” 盛业琛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戒指,缓缓地说:“她走了。” “她去哪了?” 好像一口气提不上来一样,盛业琛有些无力地说:“我不知道。” 夏鸢敬终于不再平静:“你不准备去找她吗?”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激怒了夏鸢敬,她在电话那端恶狠狠地说:“你真叫我瞧不起,拿她当什么?免费保姆吗?让她伺候你也该看看你配不配!” 说完,她凶狠地挂断了电话。 来不及思考什么,家里的门已经被打开了。叶清来了,她不知道从哪来的这个房子钥匙,隔三差五地总是来。 她拎着大包小包,笑眯眯地进来:“还没吃吧?我给你做饭吧!” 看着她轻车熟路走进厨房的背影,盛业琛的心跟着抽了抽。 “叶清。”他叫住了她,有些疲惫地说:“回去吧,别再来了。” 第21章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2) 叶清的脚步顿了顿,半天才回过头来,明明带着笑容,眼底却有难掩的湿意:“我知道你恨我对你不信任,也知道你不能释怀这几年我的离开。业琛,我又何尝不苦?这几年我到哪里都在想你,吃饭想,睡觉想,做实验的时候都在想,毕业后我不敢回来,我没办法接受你真的不是我的了。”她的声音充满哽咽,一贯高傲的她终于在爱情面前低了头:“我真的很感激陆则灵把你还给我。业琛,我一直都爱着你,从前是我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轻易地放下,给我机会弥补这一切,好吗?” 叶清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含杂质,她对自己的喜恶一贯知道的清楚,对人对事都很理智,甚至面对爱情,她也能分出轻重缓急。从前他深爱着这样的她,觉得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自我的女人。 可是隔了四年,盛业琛却迈不出脚了,冥冥之中好像什么都变了,哪一边都回不了头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自己也很迷茫。 陆则灵不算什么吃过苦的人,从小在父亲的抚育下,虽吃了些苦但都是生活和精神上的,物质上几乎没有被亏待。这几年为了盛业琛她和父亲的裂缝越来越大,好几次她去见他都被他避之门外,后来他干脆搬了家,怎么都不肯认她这个女儿。 那时候她的想法真是简单,剪不断的血缘割不了的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爸爸和她的矛盾总会化解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时至今日,她离开了盛业琛才知道当初的选择到底失去了什么,而当她恍然发现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 连着两天都没有找到工作,为了节约这两晚她都是花的十五块钱在网吧度过的。 拎着包,她有些忐忑地站在这间酒吧门口,中午十一点,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进进出出的都是工作人员。她最后看了一眼贴在门口的招聘启事,最后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招聘琴师,包吃包住,可全职可兼职,这对她来说实在是极致的诱惑,虽然这个地方她并不喜欢。 走进去以后她倒是有了一些改观,这间酒吧是清吧,没有什么鱼龙混杂的人,装修风格也非常小资,此刻没有客人,哪怕只是休整也放着悠扬悦耳的歌曲。 她一进来,一个老板娘模样的女人迎了过来:“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陆则灵小心翼翼地鞠了个躬,彬彬有礼地说:“我想来找工作,我看到你们招琴师,我想来试试。” 那女人上下打量着陆则灵,最后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钢琴:“去试试吧。” 四年了,当陆则灵掀开琴盖,看到那熟悉的黑白琴键时,她忍不住虔诚地用手摸了摸。这四年她都没有碰过琴,虽然她无聊的时候会在厨房的流理台上敲动手指,回味钢琴的滋味,可是那都不是真的,此时此刻,她失去了一切,却碰触到了她曾经醉心的钢琴,其实生活待她不薄。 手指生涩地触在琴键上,陌生又熟悉,她太紧张了,手又生,不过弹了个中级曲目就错了好几个音,等她从钢琴上下来的时候,那老板娘看着她笑了笑,她问她:“你真的学过吗?” 一句话把陆则灵问的面红耳赤:“对不起,其实我已经四年没弹过了。” 老板娘了然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视线落在她拎着的布包上,“离家出走吗?”她笑了笑:“大学生?” 陆则灵没有回答。 “你这样的技术,说实话我是瞧不上的,但是看着你我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所以,恭喜你,有了新的工作。” 陆则灵被安排进了员工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租住屋,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被隔成六间房,一间房住两个人,她的室友是酒吧的服务员,齐刘海大眼睛,瘦削的下巴,长得像电影《失恋三十三天》里的女主角白百合,恰巧她又姓黄,所以大家都喊她“小仙”。 白天不营业的时候她就在酒吧里练琴,她是弹古典派的,对流行歌曲不是很了解,练得也格外勤奋。 酒吧的老板娘很年轻,大概刚刚三十岁,看上去世故又精明,相处后才知道她原本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后来辗转地认识了这间酒吧的老板,两人在一起七八年一直没有结婚,但是大家都默认了她老板娘的身份。 而酒吧的老板,陆则灵工作了快一个月后,才第一次见到。 也许是对老板娘的印象太好,她对老板的想象也相对比较美好,所以当那个身材发福发迹线很高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忍不住为老板娘感到惋惜。 晚上回宿舍后,陆则灵辗转反侧有些睡不着,小仙被她吵得也睡不着,索性翻了个身和她聊天。 “今天你见到老板是不是很失望?” 陆则灵笑了笑,没有否认:“没想到是这样的人,和老板娘很不般配。” 小仙笑着:“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这么想。老板娘那么漂亮。”她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其实……”她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们老板有老婆了,以前有个女人带着孩子来过,不过后来又走了。” 陆则灵脑海里晃过老板娘那张美丽而精致的脸,有点难过。 小仙见她不说话,好心提醒她:“反正你离他们都远点。” “为什么?” 小仙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没什么,睡吧。” 陆则灵当时并没有想通小仙话里要表达的意思,直到发生那件事,她才明白所谓的“离远点”是什么意思。 那天陆则灵感冒了,清晨四点下班,她破例没有留下来练琴,而是直接回了寝室。因为节日将近,下班后老板娘做主请所有的员工喝早茶,所以她回寝室时,寝室里空无一人。 她吃了药,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钥匙扭动锁孔带动锁芯的声音,她以为是小仙回来了,也就没去注意。 房门被推开,一道人影轻手轻脚地进来,陆则灵懒懒地翻了个身,一睁眼,老板那张肥油粉面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她吓得倏地睁开了眼睛,慌忙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结结巴巴地问:“您……您怎么来了?” 陆则灵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睡裙睡得有些凌乱,白皙的肩膀也露出了大半。工作以后她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心情好了很多,也长胖了一些,看上去凹凸有致,更加秀色可餐。 男人贪婪地看着陆则灵,眼底有令人作呕的汹涌欲望。 陆则灵就是再傻也知道他想干什么。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夺步就要逃。肥硕的男人眼疾手快地从背后抱住了陆则灵。一把将她压在墙上,嘴唇压在她的肩颈,因为他的触碰,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放开我!”陆则灵尖叫着救命:“她们只是去吃早茶!很快就会回来的!” 作呕的感觉一阵一阵上涌,感冒的头晕眼花就已经让陆则灵非常不适,此刻她已经挣扎得快要没有力气了,用手拼命地推开那令人作呕的脑袋。 男人的身躯太重,她实在敌不过力气,他不断地在她身上肆虐,她挣扎着,大喊着,却没有任何人来救她。 原来,这才是生活原本的面目,那么丑恶,丑恶得她除了闭上眼睛,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怎么都难逃一劫的时候,房门砰——的一声被人砸开了。 陆则灵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身上的男人突然“哎哟”了一声,抱着脑袋滚下了狭窄的单人床。 陆则灵整个人傻了,瞪大了眼睛看着血从他的头顶直往外冒。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仙已经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她光着脚跟着小仙一起逃跑。小仙脱了外套裹住了陆则灵,两人疯了一般地逃跑,一直跑一直跑,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她们都知道,如果被抓到意味着什么。这世上没有什么公平,她们没有钱也就没有尊严,只能任人鱼肉,哪怕今天陆则灵真的被强奸了,除了认倒霉,她又能怎么样呢? 冷冷的风透过口腔灌进她的肺部,胸口和喉咙都是那么干涩,干涩的陆则灵连哭都哭不出来。 原来没有什么新生,没有什么平静,这一切都是报应。 如果没有所谓的爱情,没有盛业琛,她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分田地。 恨吗?恨又能怎么样?她只能恨她自己而已。 她们最后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停了下来,她们也不知道到底跑了多远,直到实在跑不动。 陆则灵一直在瑟瑟发抖,她身上只有一条已经被撕得破布烂衫的睡裙,套着小仙的外套,也就堪堪遮住大腿,天气才刚立春,行人身上还穿着夹袄,她却连双腿都这么裸露在外,使她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另类。 大家都用打量探寻的眼光看着她,想必一千人眼里有一千种想象,只是这些想象,多半都是不好的。 陆则灵缩着身子坐在台阶上,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双腿和膝盖,明明很冷,明明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麻木。 小仙也还在心悸,手上行凶的武器都忘了丢掉,一个沾着血的闹钟就那么紧紧地握在手里。她坐在陆则灵身边,半晌才不忍地说:“别哭了。” 陆则灵这才发现膝盖上落满了眼泪,一滴一滴晶莹透亮,她抬手在脸上一抹,满手潮湿。 她倔强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小仙轻吐了一口气,终于把那闹钟扔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又去捡了起来,她讪笑着说:“不知道他死了没有,要是死了,这就是凶器了。” 用那样轻松的口气,可是两个人却都这意味着什么。她们都清楚地记得逃跑的时候,老板脸上流了多少血。 “对不起。”陆则灵觉得难受:“是我连累了你。” 小仙摇了摇头:“不,这是我一直想做的。”她叹了一口气:“我只是不想你和我一样,每晚都做噩梦。” 陆则灵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小仙,不敢相信她所理解的一切。 “小仙……” “哈哈!”小仙明明笑着,可是那笑容却是那么苦涩:“找不到工作,没有钱,我妈又一直要治病,我不能失去工作,受了欺负不敢说,偷偷地告诉老板娘,她只是跟我说,对不起。”她仰着头,努力地抑制着眼泪:“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善恶有报,我早看清了。” 陆则灵心中一痛,伸手去抱住了小仙,不住地抚摸着她的背脊:“对不起,对不起小仙,别再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我什么都懂。” 在社会底层生活的人能有什么自尊?忍辱负重换来的不是扬眉吐气,而是任人欺凌。女人是天生的弱者,陆则灵从前不懂,是因为她没有经历真正的苦难。 她们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被警察抓到的时候,她们都没有太意外。严苛地审讯,明明她们说的是真话,却没有人相信她们。 财大气粗的老板还住在医院里,脑袋包得像个粽子,他的妻儿情绪都很激动,要求她们赔偿到底。警察那边的备案也写得很刺眼。 陆则灵为了钱勾引他,然后要小姐妹拍艳照想勒索,事情不成就伤人。 真荒谬,跟写小说似的,而那些警察竟然也本能地信了,理由是小仙的妈妈得了重病,需要几十万的费用。 她们在世人眼里,就是出卖身体出卖灵魂出卖尊严的打工妹。不值得被任何人尊重。 不论她们怎么否认,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她们。直到最后,老板“大发慈悲”,推翻了之前的证供,和警察说可能是有些误会,他同意和解,只要求赔偿。 他的“宽宏大度”让陆则灵恶心透了,可她又能怎么样?她只能接受他的说辞,这一切是你情我愿的肉体关系,其中有些误会,小姐妹才误伤。陆则灵屈辱地签下赔偿调解书,看着上面连同营养费一共两万多元的赔偿金,她除了叹息,什么都做不了。 她一直都是明白的,这个世界上,从来不是对的人赢,而是赢的人对。 从警局放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整整被拘留了24小时,也不是很久,只是那压抑和桎梏让她疯狂地渴望自由。她不能不屈服,因为她真的不能失去自由。 从警局出来后,她一个人坐在警局外面的树下发呆。两万多的赔偿金不是小数目,两个穷疯了的打工妹上哪筹集这么多的钱? 陆则灵的手放在小仙外套的口袋里,摸到了两个滑锁袋,是警察给她的,她进去之前被扣下的物品。 里面一个是陆则灵在二手市场淘来的最旧款的手机,买的时候只值一百,想必卖就更不值钱了。而另一个,里面装着一个血色的翡翠镯子。 陆则灵把装镯子的袋子拿了出来,在眼前晃了晃,时间弥久的翡翠颜色温润,沉淀得刚刚好,一点点杂色并不影响它的美丽。 这是她离开后唯一带走的贵重物品,是奶奶送给她的,她走的时候怎么都舍不得,就带出来了。这个镯子对她的意义任何人都不能理解,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卖镯子,哪怕她在街上流浪的时候,她都无比虔诚地抱着镯子入眠。 可是此刻,她别无他想,她必须卖了这个镯子,不然小仙就会被告伤害而去坐牢。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什么是尊严?当她走进典当行的时候,她把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和镯子一起典当了。 拿着热腾腾的两万五千块钱,陆则灵恋恋不舍地看着老板把镯子收进抽屉。她不知道这个镯子值多少钱,老板开了这个数,她算下来够了,就答应了。她想离开,可她怎么都移不动脚,最后她捧着钱又回到柜台,认真地对老板说:“请您别买把这个镯子卖了,我一定会回来买的。” 那老板看着陆则灵的样子,有些好笑,不屑地说:“每个来卖东西的都这么说,最后有几个来买的?只有三个月,不来买我就卖掉了!” 陆则灵郑重其事地说:“不,我是真的会回来的,卖血我也会把它买回来的!” 老板嗤鼻一笑,上下打量着陆则灵,最后轻蔑地说:“你的血可卖不到这么多钱。” 陆则灵没有说话,她眼里充满了笃定,无论如何她一定会把镯子买回来的,无论用怎样的方法,她一定要挣到钱把镯子赎回来。 典当镯子的两万多块钱最后都入了那肥头大耳老板的口袋。他明明不缺钱,却要置她们于死地。交光了所有的钱,小仙获得了自由。可是自由的背后,更可怕的事是,她们该如何生存? 第22章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3) 小仙只有19岁,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一直当服务员,除了这个她什么都不会。而陆则灵,大学肄业,在学校里学的又是中文,这专业大部分的学生都当了老师,考各种证照来就业,而她,什么都没有。 两人收拾了行李,明明走投无路了,却还是只能往下走。 出事以后一直避而不见的“老板娘”在她们要离开的时候出现在了员工宿舍。 看着两人的行李,什么都没有说,塞了一把钱在陆则灵的口袋里,。 她的眼神有些凄凉,颇无力地说:“我得赶紧走,最近那贱人的老婆来查得紧,我们不能碰面。我只有这几千块钱,贱人把他给我的卡都停了!” 陆则灵的手紧紧地握着口袋里的钱,眉头皱得紧紧的,半晌才忍不住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助纣为虐?为什么明知小仙受了欺负却哑忍无声?为什么明知他是这样的人,却纵容他把爪牙伸向酒吧的年轻女孩? 漂亮年轻的老板娘急匆匆地要走,她裹紧了自己的衣领,丝巾将她妆容精致的脸遮了一半,她的眼神复杂而又绝望,半晌,她只是一字一顿地说:“自己都顾不上,怎么顾别人?什么是人性?多少钱一斤?有人卖吗?” 有时候时间就是这么没心没肺,一转眼一年半过去了。 陆则灵还是会时常想起老板娘最后和她说的那几句话。 当一个人饭都吃不上的什么,不论是谁给的嗟来之食,哪怕是馊的,她也会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谁叫她饿呢? 考上大学的时候,陆则灵从来没有想过,未来有一天她会在酒店里当服务员,用弹了十几年琴的手去传菜,用谄媚的笑脸去逢迎各型各色的客人,隐忍别人的排挤,接受领班的苛责,承受着世人的白眼,只为了每天能将三餐饭吃饱。 初来到这座城市,她和小仙拿着老板娘给的钱找房子,找工作,到处打零工,最难最难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同吃一个馒头,还要眼巴巴地掰两半,分两餐。 弹尽粮绝的时候,陆则灵不得已跟着小仙一起到这家五星级的酒店当服务员,因为档次高,管理很严格,不比以前乌烟瘴气。虽然工作辛苦,但是工资还不错,除了温饱外,小仙还攒了不少钱寄回了老家。 陆则灵之后再也没有弹过钢琴,她的手占满了油污,她再也不忍心用这样肮脏的手去触碰她心里最最圣洁的钢琴。 人生就是这样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决定,就像蝴蝶效应,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她曾去偷窃别人的幸福,所以报应的苦难是漫长的。她必须一个人走过。 工作以后的陆则灵吃苦耐劳又很听话,奖金拿了不少。现任的领班要升任大堂经理,她是大家议论的下任领班最佳人选。而现任领班也向她发出了一些暗示,所以近来她工作总是格外小心,不容许自己犯错。 她每天在“竹”宴厅服务,而小仙则在“梅”宴厅,“梅兰竹菊”是酒店档次最高的四个宴客厅,来的人非富即贵,都是官商名流,所以排班的服务员都是酒店里最漂亮文化层次最高的。因着这宴厅的特殊性,这里的服务员流动性很大,很多年轻漂亮的服务员搭上有钱人就辞职了,酒店服务员争相想要来这里,人是现实动物,这个世界上只有物质才是最真实的,一个人有了钱,谁也不会去计较他是怎么得来的,谁都不会嫌钱脏,所以大家都急于飞上枝头,也不会管这手段究竟光不光彩。 “竹”宴今天白天没有客人,而“梅”宴则非常忙碌,来了一批身份尊贵的客人,官商都有。小仙从十点开始就没见人了,太忙了,一刻都没有离开,午饭都没有吃。 陆则灵有些无聊,又不能回宿舍,只能在走廊里晃荡。不知是不是走廊里太安静了,所以有人哭泣的声音才会那么突兀。 走廊里精致的古董花瓶里有新鲜的花束,馥郁的香气阵阵扑鼻。陆则灵好奇地往前走了走,拨开不知名的植物,她看见小仙正窝在角落里哭。 她身上穿着和陆则灵一样的制服,质地优良的西装制服上有大片污秽的痕迹,陆则灵往前凑了凑,才发现那是菜汤。 她慌了手脚,赶紧过去抱起小仙,焦急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在这哭?” 小仙全身都在发抖,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一看是陆则灵,立刻哇哇地哭了起来。 “我完了则灵,我这次闯大祸了!” 陆则灵皱眉:“怎么回事啊?” “刚才有个男人,他不知道哪出来的,突然从后面抱着我。我太害怕了,手一抖把热汤全泼他身上了。” “是什么人?” “梅宴的客人。”小仙一直止不住地哭:“我太怕了,脑子里好乱,全是以前的事。” 小仙曾被那个毫无廉耻的男人非礼,一直很抵抗男人的触碰,最初进酒店因此挨了很多骂,几次险些被辞退,用了好几个月才克制住自己的过激行为。 小仙举着自己被烫的通红的手,几乎失控地喃喃自语:“我以为我已经治好了,我以为我不怕了的……他从背后抱我……他可能是喝醉了……我还是……我还是……我完了,闯大祸了,这次肯定要被辞退,我妈的医药费……我完了……” “别想了,”陆则灵不忍心地抱住了小仙,她才堪堪20岁,却背负着这么多沉重的事。她安抚着她:“别怕,不会有事的。” 她看了一眼小仙的衣服,把她身上“梅宴”的工牌取了下来,“你跟我过来,和我换衣服。” 小仙死命地摇着头:“不行!你都要升领班了!我怎么能害你!” 陆则灵拽她:“换就行了,我一直没犯过什么错,一次不怕的。” 用清水简单地清洗了一下身上的污迹,油的痕迹还是很明显,陆则灵身上有一股明显药膳味道。看来有钱人吃的东西和穷人的也没什么不同,泼身上都一样臭。 还没回到休息室,领班已经面色严峻地出现了。身后跟着今天上班的所有服务员。 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脸色铁青,趾高气昂地指着领班的鼻子骂:“你们这是什么破地儿?到底是怎么在干事的!你们知道不知道白杨是谁?你们拿汤烫他?是不是这酒店开得腻歪了!想分分钟关门啊?” 情况肃杀,服务员们自觉地排成队,站成三排,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恭谦。陆则灵站在第二排的中间,小仙站在她身后,身上穿着她的干净工服,瑟瑟发抖。陆则灵挺了挺腰,站得笔直,努力地想要遮挡住小仙。 领班大概也很忙乱,粗略地扫了一眼,最后对那大肚子的男人说:“今天上班的都在这了。”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最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到了陆则灵身上的一片污迹。她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想要挡住那个男人的视线,但是依然来不及,他一眼就看到了陆则灵。 “你——”他恶狠狠地指了指:“出来!” 陆则灵轻吸了一口气,知道今天这一劫怕是躲不过,却还是挺直了背脊,努力保持仪态地走了出来,这时候,她更不能丢了酒店的脸面。 那男人的表情凶狠,陆则灵自认凶多吉少,看来小仙泼的这个男人怕是非常尊贵。她一步一步踱过去。还没走到,一道陌生的身影已经走了进来。 陆则灵下意识地抬头,与一双玩世不恭的眼睛四目对视。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五官生得非常英朗,眼神挑衅,明明身上都是汤渣滓,却完全不让人觉得他有多狼狈。他似乎有点醉了,眼底红红的,可是嘴角却扯着笑意。 他并没有在陆则灵身上注目太久,几步便走到了那中年男子的身边,满不在乎地打趣:“杨秘书,你这是干什么呢?吓着这么多如花似玉的美女,还用我的名义?不厚道啊!” 白杨这个人一贯不爱应酬,只是这几年为了生意不得不为之。如果不是为了所谓的爱情和家里绝对权威的母亲闹翻,想必也不用这么辛苦。 从姓了白这个姓氏开始,就注定了他的人生会比旁人顺遂,只是他一直不以为然,最后甚至轻易地想要放弃。 从前不懂什么是爱情,看到白松被个女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总是打趣他。那时候终究还是年轻的,他满不在乎地说:“若是这个世上有这么个让我要死要活的女人,我第一个掐死她,眼不见为净。” 直到这个人真的出现了,他没有亲手掐死她,甚至比白松更夸张,只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她眼前。 这样的爱是具有毁灭性的,他违抗母亲的意志要和她远走高飞,她却在压力之下妥协,最终放弃。 可笑啊,一切都被母亲一语成谶,他恨她,更恨自己。 这几年一个人在外面闯,说是脱离了白家,其实又怎么脱离得了,不管上哪人们介绍他,开头第一句总是:“这是白家的二公子,对,襄山的白家。” 他不喜欢这样的帽子,却无能为力,这就是现实,人可以选择一切,唯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女人了,许是真的喝醉了。明明只是想出来吹吹风,醒醒酒,恍恍惚惚地却觉得好像又看见她了。 一双天真的大眼睛,一直被他嘲笑的“门帘”一般的齐刘海,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一度怀疑自己有恋幼癖。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情难自禁地上去拥抱她,仿佛那温度都是真的,太想念了,一切都让他太想念了,所以觉得是个梦也没关系。 直到被一碗热汤泼醒。 一瞬间他便酒醒了,再抬头,那女孩已经跑得没了踪影。从来没有谁敢这么对待白家的二少爷,他狼狈地解着自己的衣扣,好在穿得算厚,没有烫伤,只是皮肤有些泛红,火辣辣得像在烧。 并不想追究什么,反倒含着几分歉意。本身是他有错在先,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轻薄的事还是做不出,男女关系最讲究还是一个你情我愿。只是杨秘书有些不依不饶,硬是要找酒店的麻烦。白杨自然知道他不是真心要替白杨出气,如果他白杨不是叫白杨,而是张扬李杨,又有谁会管他烫成什么样呢? 他带着一身的汤渣滓出现在那些服务员面前,自觉这形象真有些糟,脚步也是匆匆的。 他扫了一眼都谦卑地低着头的女服务员们,最后和一个女人的目光相遇。 那是一双无畏而倔强的眼睛,主人却是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他没有太多地驻足在她身上,反倒一直盯着她身后一直在瑟瑟发抖的女孩。 齐齐的刘海,一双如鹿惊恐的眼睛。眉宇都像极了他记忆中的那张脸。难怪他会认错。 他笑眯眯地停在杨秘书身边,用一贯玩世不恭的语气说:“杨秘书,美女是用来疼的。” 他这话说完,杨秘书就讪讪地笑了。而方才那个女人已经走到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她身上的工作服和他的西装遭遇了一样的待遇,如果验验dna应该能知道这是出自同一碗汤。 杨秘书趾高气昂地对那个女人说:“就是你吧?泼了白先生一身汤?不想干了吗?” 那女子不卑不亢地站着,背挺得很直,明明微垂着头,却让人觉着这女人有着铮铮傲骨,她谦卑而诚恳地道歉:“对不起白先生,是我的错。” 她这么说着,白杨下意识又回头去看了一眼那齐刘海的女孩,她整个人都在发抖,风中摇曳的模样让他怀疑他大声咳嗽两声那孩子都会晕倒。 明知不是眼前的女子,白杨却还是饶有兴味地踱步到她身前,他双手环着胸,居高临下地说:“是你泼我的?” “对不起。” 白杨挑了挑眉,逗猫一般逗着她:“那你准备怎么办?”他眯着眼睛笑了笑,故意吓她:“我来头可是大大的!” 陆则灵也开始有些紧张,双手攥成一团,半晌才咬着牙说:“给我点时间,我会筹够钱的。” 陆则灵的话成功逗笑了白杨,他大大咧咧地说:“我又不是出来卖的,怎么会收女人的钱?”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陆则灵深吸了一口气:“我……我给您把衣服洗干净,行吗?”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白杨,白杨只觉得这个女人的眼睛长得很诡异,眼眶圆圆的,眼珠又黑又大,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他扯着嘴角笑了笑,鬼使神差地脱下了西装的外套,搭在她身上。 “洗干净点,我可是会找你要的。” 陆则灵胆战心惊地接过西装,又看了一眼他身上同样污渍斑斑的衬衫:“衬衫……” 危机解除了,领班瞪了陆则灵一眼,散了大伙,各干各的活去了。最后宽敞的走道里只剩陆则灵和小仙。 小仙像是刚参加了百米赛跑似的,额头上全是汗,陆则灵拿着脏衣服走到她身前安慰她:“别怕,你看,果然没事吧。” 小仙抬头感激地看着她,“则灵,谢谢你保住了我的工作。” 陆则灵抱了抱小仙。相依为命一年多,两人互相取暖互相救赎,说谢谢都太过生分,她们早已不分彼此。 白先生的衣服很是贵重,送到干洗店的时候一开始人家不愿意收,怕洗坏了要赔,最后是陆则灵出了三倍的价钱人家才愿意洗。过了三天她去拿衣服,拿的时候也没注意,回了宿舍才发现西装外套上掉了一颗纽扣。 她翻遍了装着衣服的袋子都没找到纽扣,看了一眼衣服的领标,这牌子陆则灵并不算陌生,从前盛业琛也偏爱这牌子的西装,从前她买的时候都是刷着盛业琛的卡,倒并不觉得这些东西有多奢侈,如今轮到她得花自己挣得钱给人家配扣子,她才意识过来这些东西都是她消费不起的。 穿着常服去了趟商场,一楼的奢侈品专柜没什么人,这氛围安静又很典雅,拿着白先生的西装直奔品牌店,漂亮的导购小姐看了衣服后歉意地摇了摇头,她寻了外套上的另一颗纽扣,指着侧面的字母对她说:“这衣服是客人定制的,我们这边配不了,定制的客人都有专门的客服,需要找他们配。” 陆则灵抱着西服有些丧气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是件衣服而已,连纽扣都要定制,有钱人还真是讲究。 她正准备拿着衣服回家,一抬头却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第23章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4) 高大,清隽,眉眼都是她熟悉的样子,日思夜想都是这张脸孔,她没有想到会在这座城市碰到他,太猝不及防了,她恍惚地站在原地,觉得也许是自己在发白日梦。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良久又睁开。真的是他——盛业琛。 一年多了,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他。仿佛一点都没有变,眼角眉梢都和过去一样,只是不再像对着她那样忿恨又冷漠。 此刻他身边跟着的女人正是叶清。她穿着及脚踝的黑裙,一双金色的平底鞋和腰间的金色腰带相呼应,简单却又矜贵的打扮,也只有她这样的身高气质才能穿得出来。两人这么看着还真是般配,陆则灵看着觉得有些眼酸。 也不知道叶清在和他说什么,他温良地笑了笑,嘴角微微扬起,像将要远航的船,将陆则灵的灵魂都带走了。那笑让她觉得陌生极了,四年,他从来没有对她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原来他不是不会笑,只是不会对她笑。他一直都是从前那个美好的他,只是那个美好的他,是属于叶清的。 原来一切真的回到原点了。真好,真好啊。 熟悉的心痛袭来,心脏一阵阵地抽搐,痛得好像不属于她了。 她果真如同扔进水里的一颗石子,留下点点涟漪,最终沉没于底,不留痕迹。也许这才是上天的安排吧,她原本就是多余的人,她离开了,他才能幸福。 以前看书的时候,曾看到叔本华写过这样一句话:为了了解人生有多么短暂,一个人必须走过漫长的生活道路。 孤单而苦难的人生是漫长的。陆则灵抱紧了手上的衣服,往外走去,择的是一条盛业琛看不见,也最远的一条路。 这才是他们之间的命运,她终于懂了,只是有些晚。 盛业琛这一年多过得还算平静,和父母的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好,年前盛母得了一场大病,痊愈后她就开始移交权力给他,他原本不想碰他们的生意,可是父母终归是老了,他有些不忍心。 这一年总是出差,真正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他总是让自己很累,累到什么都不去想。他不喜欢回家,连奶奶那都去得少。奶奶老年痴呆症越来越严重了,明明健忘得偶尔连他都认不得,却总是眼巴巴地问他:“则灵呢?那没良心的丫头怎么都不来看我了?她种的花都快死光了!” 心里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疤,不去碰就不会疼。不去想就仿佛是真的忘了。他换了新的电话,换了新的生活,甚至连身边的人都换了。他回到了自己的轨迹,一切都完美的不可思议。 叶清是个知趣的女人,她没有逼他再去接受从前的感情,只是这么待在他身边,不索取感情,也不希冀名分。算下来她也有28岁了,在这个城市算是高龄未嫁,他知道她在等什么,可是他始终觉得自己给不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心中有卑微的希望,总觉得有个人还会回来的。 这次出差是临时的任务,要待一个星期,回国后叶清一直待在学校里做研究,偶尔带几个硕士生,工作倒不算太忙,时值假期,她吵嚷嚷着也跟过来了,她父亲正在这城市开会,正好来陪他过生日。 他也就闲了这么一个下午,就被叶清拉来逛商场,她要给父亲买衣服,要他帮忙参考。 其实他哪懂什么时装,从前看不见的时候都是陆则灵在打理,连衣服都是她亲手洗的,她把他照顾的太好了,以至于她走后,有半年他都不能习惯生活里少了这么个人,只有经常出差才能阻止自己强迫症一样去寻找那一抹安静的身影。 叶清站在他旁边,笑眯眯地和他说着学生犯得有趣的错误,眼角眉梢都是温柔和沉静,像一朵清丽的百合花。这么想着,盛业琛突然想起了陆则灵。 她是什么呢?向日葵吧?不起眼,有点傻傻的,把他当太阳一样坚守着,可是他什么都不是。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叶清说话,偶尔叶清看中了什么问问他的意见,他据实以答,买了衣服和皮鞋,时间也不早了,准备去吃饭。 刚穿过恢弘的大堂,身后就突然就传来一道女声,堪堪地喊出了三个让盛业琛颤抖的字: “陆则灵——” 盛业琛觉得在那一刻好像灵魂都在颤抖,他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良久都不敢回头,可是心里却不断有个声音在催促着他,他猛地转过身去。 仿佛天旋地转,入眼的只有商场金碧辉煌的装饰,大理石的地板反着吊顶璀璨的光,好空旷,眼前好空旷,一个人都没有。 他失望地松开了手,自嘲地想,视力退化就了算了,听力也开始退化了。 不明所以的叶清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盛业琛强扯着嘴角笑了笑:“没事。” 陆则灵自己也没有想到居然还会遇见林晓风,其实两人已经不算朋友,只是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不过四五年再见,竟然就能平和地一笑泯恩仇。 这座城市已经进入夏天,阳光刺眼,温度骤高,商场的咖啡厅冷气开得很足,只穿着短袖的陆则灵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到底是多年的朋友,只不过一个小动作林晓风就看出来了,把自己身上的披肩解了下来递给了陆则灵。 想必现在的林晓风一定过得非常幸福,她怀里抱着才五个月大的孩子,眼中早没了当初的气焰,转而变成了为人母的平和和慈爱。 她哄了下孩子,等孩子睡着就交给了旁边的保姆,所有的动作都是轻手轻脚的。 陆则灵一直沉默地看着她,心中觉得很羡慕,能遇到一个相爱的男人,和他共同孕育一个孩子,这曾是陆则灵毕生的梦想,可惜梦想终究是梦想,难以实现。 林晓风喝了口水,对着陆则灵笑了笑,过往的一切就那么消散了,两人都是那么平和。 “真的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碰到你,这么多年我最后悔的就是过去的事,看来老天待我不薄,能让我再遇到你,总算是不留遗憾了。”林晓风抿了抿唇,诚恳地说:“则灵,对不起。”尽管这句对不起,已经迟了六年。 这一年多陆则灵已经学会了很好地掩饰情绪,甚至连怎么哭都快忘了,可是当林晓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感到鼻子酸了酸。 青春就这么残忍地过去了,曾经那么尖锐的爱和恨最后都归于平淡,一边跌撞着成长,一边了然地悔悟,好像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任性都还没有耍够,大家就都长大了。 陆则灵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扯着嘴角笑着:“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曾经说过那么多难听的话。” “总归是没有我说的多。” 两人都不再说下去,只是默契地笑了笑。时间是一把软刀子,可以一刀斩断浓重的爱,同样,也能切断刻骨的恨。年轻的时候所谓的嫉妒甚至是恨,在多年后的她们看来,都是那么幼稚和可笑。 “能抱抱你儿子吗?” 林晓风笑了笑,示意保姆把孩子给了陆则灵。陆则灵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贪婪地看着孩子香甜的睡颜。明明是美好的画面,她却觉得心脏好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疼的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有些难过地想,如果她的孩子生下来,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吧? “孩子长得真漂亮。”陆则灵由衷地赞叹。 林晓风还是和过去一样大大咧咧的笑着,大言不惭:“随了我。” 两人一同笑了。 “你现在过的好吗?”林晓风问。 陆则灵眨了眨眼,抬起了头:“还行。” 第24章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5) 林晓风瞅见她放在一旁沙发上的西装,试探的问:“男人的?” “我不小心把汤泼到客人身上了,洗了以后发现扣子掉了一颗,今天来配扣子的。” 林晓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她能听出陆则灵似乎过得不好。 “盛业琛,你们,还在一起吗?” 陆则灵倏然听到盛业琛的名字,心疼地抽了抽,半晌才回答:“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说完自嘲地苦笑了笑,“我现在过得还行,反正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也挺心安的。” 林晓风鼻子一酸,眼底也有些湿润了,“前几年我总是烦夏鸢敬想找你,结果一直没找着,后来我结婚怀孕生孩子,忙忙碌碌就是一两年,幸好今天又碰到你了。”她顿了顿,想起什么又问:“对了,夏鸢敬和你还有联系吗?” 陆则灵垂了垂眼:“没有了。”她没脸再去和夏鸢敬联系。 和林晓风聊了许多,大多是听林晓风在说自己的生活,现在的她过得很简单也很幸福,和老公是相亲认识的,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原本并不来电,后来七弯八转又相爱了。两个人都偏执得只想要对方,于是缘分成就了这段姻缘,以喜剧结尾。陆则灵觉得仿佛在听童话故事。 分别的时候林晓风强势地留了陆则灵的联系方式,嚷嚷着把她的人生大事委以己任,让陆则灵有些哭笑不得。 有些爱旁人一辈子都不会懂,太清醒的人也不会懂,陆则灵的偏执是一种病入膏肓深入骨髓的病,一辈子只会爱那么一个人。即使爱而不得,也会爱到死去。从离开盛业琛开始,陆则灵就做好了一辈子自己生活的打算,其实也不算太难,至少她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陆则灵这辈子朋友很少,如果要说她最感恩的人,当属夏鸢敬。只可惜她做了太多伤她心的事,所以陆则灵选择了逃避。 她没想过夏鸢敬有一天还会来找她,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只为来找她。 彼时陆则灵正忙碌着找房子,她升职了,员工宿舍是针对基层员工的,她拿了住房补贴,只能自己重新找房子,一连一个多月都在焦头烂额,最后终于在一片旧社区里找了一个室一厅的房子,装修的比较陈旧,但是价格实惠,她工作也方便。 刚从超市回来,手上还拎着两大包东西,陆则灵走得有点吃力,一直垂着头盯着地下。 刚走到单元门口,她被一双黑色高跟鞋的主人挡住了去路。 陆则灵有些不敢抬头,眼泪已经迅速地盈满了眼眶。 她用尽了全力才抬起了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夏鸢敬已经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手上的超市购物袋掉到了地上,商品撒了一地。 脸上火辣辣的疼,可陆则灵却觉得解脱。好像等这个契机等了许多年一样,她终于纵容自己嚎啕痛哭了起来。 “如果不是林晓风,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联系我了?这就是你过的日子?这就是你伟大的爱情?这就是你的醒悟?”夏鸢敬的一巴掌又准又狠,她瞪着陆则灵的目光燃着火,她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陆则灵,你怎么这么疯?” 不过几个字而已,两个人却是止不住地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不需要再说什么,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在心里。 盛业琛往停车场走着,叶清就跟在他身后,其实她知道盛业琛为什么停下来,从橱窗的反光玻璃里,她看到了匆匆离开的陆则灵。人都是自私的动物,她看见了,却不打算提醒盛业琛,可是盛业琛的表情还是刺痛了她的眼睛。 分开的四年,她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他,她也曾挣扎过,最后还是在爱情面前妥协了。她还是想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她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样,她的生活很充实,不需要男人来调剂也不需要依靠男人生活,她只想找一份合心意的爱情,如若没有,她独身一辈子也没什么关系。 在美国的四年不是没有试过去接受新的感情,只是终究是不对的,年少的那份爱,那份毫无保留的心情,终究是不能复制的,所以她还是回来了。 她可以容忍他走不出四年的时光,可以容忍他不爱她了,可是他不能容忍他心里装着那个欺骗他们的女人。那是她心里的刺,是她人生最大的不完美。 有些心酸地盯着盛业琛的背脊,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拉住他的衣角,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问出口:“盛业琛,”她淡淡地唤着他的名字,目光笃笃地看着他:“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陆则灵了?” 盛业琛没想到叶清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好像倏然被人扒光了衣服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中间一样,盛业琛感觉有些羞耻。 他眉头皱了皱,最后轻吐出三个字:“我没有。” 他不爱她,也不可能爱她,只是四年了,他习惯了她的一切,人说13天能改变一个人的习惯,四年的习惯固执了一些,他想,最长再过四年,总还是会习惯新的习惯。 叶清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又恢复了以往的笑容,“走吧。” 两个字让他如释重负。 “等等。” 盛业琛回头:“怎么了?” 叶清抿着唇笑了笑:“没什么,你皮鞋的鞋带散了。” 盛业琛闻声低头,鞋带果真是散了,他蹲下身把鞋带绑好,看着皮鞋上并不算好看的绳结,脑海里不由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件旧事。 那时候他失明还没多久,刚刚习惯了黑暗的生活,脾气还很不好,和陆则灵的关系也降至冰点。 可能是照顾他太辛苦了,她瘦得很厉害,身体也变得不好,感冒一个多月一直不好,每天吃药还是咳嗽得厉害。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几年来唯一一次主动陪她去医院,她一直死扛,若不是他拉她去,她怕是转成肺炎也不肯去医院。许是他的事故让她对医院产生了阴影,自从离开医院,她就再也不愿意回去。 那时候她挂完水正在休息,护士过来和他说话,没好气的递了一些药给他,冷冷地说:“这些回去按照说明吃,挂水三四天差不多,医生有开单子,按照医生说的来。”说完忍不住抱怨了两句:“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人家老公的,她都快转肺炎了才来医院,不知道病都是拖出来的吗?” 盛业琛也不知道当时正在想什么,下意识地否认:“我不是她老公。” 这话说完,那护士突然就气呼呼地把药又拿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那护士说:“你自己拿着,记得吃,以后感冒了吃药不好就来医院,别拖!” “谢谢您。”陆则灵谦逊而平缓的声音响起,他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出来了。 没有和她说什么,司机过来了,接二人回家。盛业琛也没有回头,跟着司机的脚步走着。 “等一下。”陆则灵软糯的声音带了一些沙哑,盛业琛总觉得听得不太真切。 他下意识地停了脚步,过了几秒,他感觉陆则灵的气息变近了些。 她说:“鞋带散了。”然后理所当然地蹲下身给他系。像照顾不更事的孩子一样照顾他。 那天回家,她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一直强忍着却还是时不时的咳嗽,一声一声的,好像咳到他心里去了。 之后的几年,他的鞋子里再也没有系带的鞋子,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 想想这几年,他也曾想对她好一些,可是恶毒的话总是先于意识,他们是不合适的,所以现在的结局也许是最好的。 离得远远的,彼此找不见对方,这样,什么样的恨都会散尽的,就像爱一样,其实根本经不起什么考验。 第25章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1) 夏鸢敬也许是有很多话想要骂她的,可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着她痛哭,夏鸢敬总是这样,把她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陆则灵这辈子朋友不多,但是各个都把她的幸福当做己任,只可惜她是个不争气的人,在通往幸福的路上是个后进生。 之后夏鸢敬总是隔三差五的往这座城市跑,每次来都给她留钱,她推脱不要,夏鸢敬就发脾气。她知道夏鸢敬是真心为她着想,只是她真的没有什么长远的打算,她不想回那座让人绝望的城市,更别谈供房子。她原本就是个没有根基的浮萍,飘到哪是哪,一个人的房子能叫什么家,既然都不是家,买的还是租的又有什么分别?她自己没有归属感,又岂是一个房子可以解决的。 夏鸢敬走后,紧跟着来的是林晓风,她比夏鸢敬容易对付,喜笑颜开地拉着她去吃饭,完事了千叮咛万嘱咐周日要给她介绍对象。 她倒是没想到林晓风居然是在玩真的。 陆则灵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是林晓风就是异常执着,每天一个电话提醒她,她无奈,只好去赴约。 周日的步行街人来人往,天气又热,走了一会儿就大汗淋漓,出门前陆则灵原本也想打扮好看一些甚至想着要不要化个妆,可是后来心念一转,她根本无心再谈什么感情,穿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她样子也不屑装,直接本色登场了。 她和林晓风都早到了,林晓风一见她只穿着寻常的白t恤和牛仔七分裤,立刻就眯着眼笑了,一脸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不过这样就好了,白松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类型的女孩了。”说完,她就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起白松这个人:“白家你可能不太了解,市里的高市长你知道吗?白松就是她儿子,正二八经的官二代,人又上进,哥伦比亚大学mba,现在开了个公司,做的有声有色的,虽然离过一次婚但是没孩子,绝对是钻石级王老五。” 陆则灵越听越觉得悬殊,最后忍不住打断林晓风:“这么好的人,和我怎么可能成?” 林晓风乜了她一眼,“别人我不敢说,白松绝对地道道的好人,对感情也很认真。” “我只是觉得我们的距离太远了,感觉不是我高攀得上的。” “才怪!白松就180,你有166吧,怎么攀不上啊!我看刚好。” 陆则灵无奈地笑了,林晓风还是和从前一样,她这样出身的姑娘总是没心没肺的,把任何事情都想得太过简单。陆则灵想着这事肯定是成不了,也就随她去了,只当寻常的饭来吃便是。 林晓风看了一眼时间,正抱怨着:“白松抽了吧,居然敢迟到。”她话音还落,陆则灵对面的椅子就被一双宽厚的大手拉开了。 林晓风的笑容扯了起来,喜悦染上了眉梢。她也站了起来,“则灵,我给你介绍,这是白——”她一抬眼,看清了来人,脱口要出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也彻底变了,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她用质问的口气说:“白杨,你怎么来了?白松呢?” 白杨精瘦的手臂上挂着西装外套,身上的衬衫还是长袖的,这在步行街上显得有些另类,但像他们这样的人,出门有车,进门皆是高档场合,一年四季打扮都差不多,也没什么温度的观念。陆则灵瞧着他这打扮,倒像是刚从什么商务场合赶来的,不觉抿起嘴唇笑了笑,心想,和这个男人倒还有几分缘分。 “白松去外地了。”白杨整个人放松地坐在沙发椅上,眉毛轻轻一动,脸上还是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林大婶,下次介绍对象也给我说说嘛,我哥那木头怎么可能知道怜香惜玉?” 林晓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啐他,好不掩饰嫌弃地说:“再怎么不怜香惜玉也比你这种辣手摧花的强。”她十分失望地看了一眼陆则灵,宽慰她:“今儿这事就算了,你就当寻常的饭吃,我再给你找更好的。” 陆则灵低头抿唇笑了笑,她原本也没有当真的想法。这个人不来也是对的,彼此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强扭着也尴尬。 白杨大约是在风月场里来往惯了,很会讨女孩欢心,一顿饭三人吃得非常愉快。 散场的时候,林晓风恶狠狠地警告白杨:“我警告你,别打陆则灵的主意。” 白杨勾着唇,认真地问:“是‘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则灵’吗?” 陆则灵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名字好听。” “谢谢。”其实不用林晓风介绍,陆则灵大约也能从这个男人的油嘴滑舌猜到几分,想必他应该是风评很不好的那种纨绔子弟。对这样的人陆则灵是一贯敬谢不敏的,只是这个叫白杨的人着实有些特别,虽不是想要亲近的人,却也不会叫人讨厌。 林晓风和陆则灵都想不到的是,从白杨进了餐厅,发现介绍给白松的对象是陆则灵开始,他的花心病就开始犯了,对他来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是个不能没有衣服的人,所以时时刻刻都在搜寻着,女人在他眼里都差不多,一开始都有几分特色,在一起久了就变得差不多,让他厌倦。可他却不厌其烦地去尝试,去寻求那几分独特。 林晓风把陆则灵送回家,还不等她上楼,就被一直跟在后面的白杨拦住了。 陆则灵没想到他会跟着她,吃了一惊,“你?” 白杨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我来拿我的衣服。” 陆则灵这才想起,上次洗好的衣服还没给他,赶紧上楼去拿,她抱歉地把他的衣服还给他,忙不迭地解释:“真不好意思,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就给忘记了,衣服我送洗了,只是扣子掉了一颗,你的衣服是定制的,我配不到扣子。” 白杨对衣服没什么兴趣,他拉着陆则灵的手臂,迫使她看向自己,“陆小姐,咱们第一次遇见是上天的试探,第二次再遇见,绝对是缘分天定。” 陆则灵无奈地皱了皱眉,“上天才没空搭理你。” 白杨笑:“你是上天?” “我不是。” “那就对了,上天没空,你有空就行。” 陆则灵哭笑不得。 夏鸢敬虽说不是什么正直的人,但是从毕业到工作这几年从来不曾违反学校的规定,若不是想帮陆则灵买房子回本市,她也不会铤而走险在外面开班。她一贯不喜欢应酬学生家长,要不是为着几个还算可观的收入,她才不会浪费好好的周末和学生的舅舅吃什么饭。 贵族小学,学生家长也是非富即贵,随便吃个饭就是本市挤破头也订不到位的地方。 请她吃饭的是她一个学生的舅舅,来接过几次孩子,来来去去和夏鸢敬也算认识了,这人看着出身挺好的,就是不知怎么了眼神不太好,对她有点意思。和大学的男友分手后,她就没有了这方面的想法,世人总爱说女人现实,其实男人还不是一样? 不过在社会上闯荡了两年,就受不了四处碰壁,卖身求富,娶了个背景雄厚的官家小姐,秒甩了她这个没什么钱途的小学老师。 人家想少奋斗几年,夏鸢敬也不好阻止人家,只好诚恳地祝福他,连当爸爸这个事也能少奋斗几年。最好是别人都替他耕耘好了,他能坐享其成。 夏鸢敬这个人对谁都能爱恨分明,哪怕是曾经相爱的恋爱,若是触上她的雷区,也能翻脸不认人。 唯独对着陆则灵,她怎么都狠不下心,她总是不忍心她过的太糟,总是忍不住心疼她的遭遇,尤其是知道她在别的城市里飘荡,总想让她回家。 吃饭吃得闷了,出来洗了个手透透气,却不想意外的遇见了故人。 盛业琛鞍前马后女婿一样陪着叶清和她父母吃饭,那恭谦的姿态真让夏鸢敬恶心。他眼睛好了,也找回了最初的爱情。而那个像傻瓜一样的陆则灵,背井离乡,租着楼上洗个澡都会漏水的房子,穿着朴素到简直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的衣服,原本那么不接地气的一个姑娘,用弹了十几年琴的手去酒店当服务员传菜。 曾经学校里顶顶有名的才女,不管是中文上还是音乐上,陆则灵的造诣都是指日可待的。可她却为了盛业琛硬生生折了自己的翅膀。夏鸢敬真的不懂,是什么样的爱情支撑着陆则灵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不忍心看陆则灵过成这样,那么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她还傻乎乎地一直安慰夏鸢敬:我没事,我挺好的。 陆则灵的懂事盛业琛看不见,还那么残忍地糟蹋。夏鸢敬越想越觉得生气,尤其是当叶清出来时,两人凑近说话,那幅男才女貌的画面,刺痛了夏鸢敬的眼睛。 陆则灵的一切付出,在夏鸢敬眼里,只有三个字——不值得。 她有些烦闷地走了出去,准备穿回自己吃饭的包厢。却不想会被盛业琛拦住。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条路穿过来的,等夏鸢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偏不倚地站在了她的眼前。 盛业琛的表情有些沉重,似乎是难以启齿,又似乎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他说:“好久不见了,夏鸢敬。” 夏鸢敬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真的不太想见你。” 盛业琛没有生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试探地问她:“你和……陆则灵……还有联系吗?” 当听到陆则灵三个字从盛业琛嘴巴里吐出来时,夏鸢敬只觉气不打一处来,眼前满是他和叶清哪些琴瑟和鸣的画面,恶心,真恶心。她一时也失了耐心,情绪激动地对盛业琛说道:“你还问她做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她,还要报复吗?她再怎么错也已经为她做错的事付出代价了!她错了,错得离谱!她错的根源就是她爱上了你!看她那么爱你的份上!放过她吧!” 夏鸢敬拳头使劲攥了攥:“她现在x市的酒店里当服务员,你还不满意吗?” 后来陆则灵终于从旁人嘴里得知了一些白杨的手段,整一赖皮子,耐心好得没边,软硬不吃,爱钱的给人撒钱,不爱钱的给人玩体贴,在一块的时候把人捧到天上,分手也能好聚好散,虽然大家都道白杨是个无赖花花公子,可是对他趋之若鹜的女人还是一把一把的。 陆则灵没想到有一天白杨会把这些手段用到她身上来,她这人性子很冷,对除了盛业琛以外的人也很决绝,一次一次毫不留情的拒绝白杨就是不放弃,她没办法,偶尔磨不过他也会和他去吃一两顿饭。 其实她没想过和他有什么结果,两人不温不火地处着,这可急坏了林晓风,好几次杀到她家里,当她是十几岁的叛逆小姑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她回头是岸,别再堕落和白杨这种人在一块。 陆则灵哭笑不得:“白杨和白松是亲兄弟,都是白家人,有什么区别,你不是说白家人好吗?” 林晓风说:“一母同胞也有基因突变的,白杨这货就是突变了!你可千万别和他处了,他身上的情债可是一摞一摞的!你和他在一块,那些个女人的眼刀子都能把你削死。” 陆则灵好笑,宽慰她:“行了,我有数,我真的和他没什么事的。” 她越是这么说,林晓风越是不放心,回去以后就杀到白杨家里,把白杨臭骂了一顿,逼着白杨当着她的面把手机里所有女人的电话删了才算罢休。 陆则灵没想到林晓风这么夸张,白杨给她打电电话抱怨的时候,她也有几分抱歉。 “陆则灵,林晓风这回可下狠手断了我退路,你不答应我我就要打光棍一辈子了!你忍心吗?” 陆则灵忍不住笑了:“我有什么不忍心的。” 白杨耍赖:“我不管,你今天不出来,我可没完了。” 拗不过他,陆则灵换了身衣裳跟他出去了。 白杨每次不是带她去打牌就是参加集体活动,完事了就装正人君子原封原样给她送回去,人模人样,倒不会叫人讨厌。 像这样带着一身酒气来接她倒是很少见。他是酒量极好的人,好像喝再多都不会醉,他身上酒精的气味很浓,夹杂着微淡的古龙水味道。他眼睛有些发红,脸颊上也是。一看见她下楼就开始笑,薄薄的嘴唇浅浅上翘,一双招惹桃花的眼睛微微眯着顾自生情,斜睨着她,更显明亮:“今天答应得这么爽快,莫不是终于被我感动了?” “是的,”陆则灵也开起了玩笑:“感动得恨不得以身相许,只恨今生不能嫁给你啊!” 白杨也不知怎么了,听了这句话突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看向她的眼神也不再那么迷离,他定定地盯着陆则灵,一字一顿地说:“认真吗?认真的话,明天就去领证,你敢吗?” 陆则灵看不懂他的表情,有些慌乱,赶紧推开他:“少来,发神经!” “就知道都是骗我的。”白杨抿了抿唇,明明还是笑着,可是陆则灵却觉得他的眼神里闪过了片刻的神伤,陆则灵眨了眨眼睛,白杨又恢复了平时漫不经心的样子,陆则灵怀疑方才不过是她看错了。 白杨带她出去也没什么特殊的行程,又是去打牌。她坐在一旁也无聊,每次白杨要胡了都喊她摸牌,其实是他做牌巧妙,根本不干她什么事,他却硬说成她是他的幸运女神,惹得一桌子的人笑开了花。 牌打完了,白杨的酒也散得差不多了,他们是早约好了打牌的,所以白杨在喝酒前就把车停在了会所楼下,这会儿他们出来,代驾刚好把车给开了过来。 陆则灵有些担心地说:“你酒醒了没啊?” 白杨侧着头懒懒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一块死,所以别怕,我绝对会安全地送你到家。” 陆则灵被他无心的一句话噎了一下,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索性保持沉默。她往后靠了靠,正准备闭着眼休息一会儿,却见他车上的放着一个她十分眼熟的锦缎盒子。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拿那盒子,不管是颜色,材质,甚至是触感,都让陆则灵难以控制的激动起来。 揭开盒子,一只熟悉的血色翡翠镯子落入了眼帘。陆则灵几乎惊到忘了呼吸。 她不会认错的,这个镯子就是她卖掉的那一只。奶奶送给她的那一只。一想到那个慈祥的老人家,陆则灵的眼底就不禁一阵湿热。 她最不得已的时候,卖了这只镯子,心心念念地要买回来。找了工作,她眼都不眨和酒店签了三年的合同,只为了能预支一点钱去把镯子买回来。 第26章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2) 当她再回到那个铺子的时候,却被无良的老板告知,那镯子已经被人买走了。那一刻她是恨极了的,难以自控地摔了老板的茶杯和摆饰的植物。那老板大概也没想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爆发起来这么可怕,赶紧喊了人来吧陆则灵拉走了。 最终还是把那镯子弄没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陆则灵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也许是上天注定吧,老天把她和盛业琛最后一丝联系也切断了。 她找不回盛业琛,甚至一只镯子都保不住。 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这个镯子,心里酸酸的,她知道这个要求很不该,还是问出了口:“白杨,这镯子,你卖吗?” 白杨在开车,车窗开着,外面有些嘈杂,也没听清陆则灵说话,以为她是问这是什么,随口回答:“前几天随我爷爷逛古董店买的,听老板说是晚清的东西,颜色挺润的,我妈好这一口,买来送给她的。” 陆则灵咬了咬嘴唇,认真地又问他一遍:“这镯子,你能卖给我吗?” 白杨这回终于听清了她的话,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说:“你找我买?你知道这玩意花了我十万吗?你还买吗?” 陆则灵没想到这镯子原来可以卖这么贵。心里对那无良老板的怨恨更深了几分。她硬着头皮说:“我分期可以吗?这镯子你卖给我。” 白杨噗嗤一声笑了,“傻子,喜欢就拿去,反正我妈也不一定看得上。” 陆则灵没想到这镯子还会失而复得,心里酸酸的,触手之处,皆在颤抖。 见她爱不释手,白杨了然地说:“早知道你喜欢这个,我给你送一打,我还以为你真无欲无求,和我们凡夫俗子不一样呢!” 虽说没有鄙视的意思,但陆则灵知道他已经把她和那些爱珠宝首饰的女人划上了等号,她不介意自己在他心里是什么样子,她只是感激,感激白杨把她最珍视的东西又送回来。 她感激地说:“钱我一定会给你的,谢谢你白杨,真的谢谢你。” 和他分别,陆则灵紧紧的抱着镯子往家里走,越走越急,一头扎进了黑暗的楼道。古旧的社区,声控灯早就坏了,也没有人来修缮。她确定自己完全进入黑暗了,才停了下来,紧靠着墙。 怀里的镯子像一团火,烧得她撕心裂肺的疼。明明说好了忘记了。明明说好了祝他幸福,为什么还是会难过? 她过着这么难捱的日子,明知不想他就不会难过,可她没法控制自己,所以每时每刻都这么难过。 什么是理智?什么是忘记?什么是从头再来?陆则灵压根都不懂,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偏执狂,她学不会不爱盛业琛,学不会放过自己,学不会爱上别人。她现在所有的坚强都是不得已而为之,除了坚强,她又能怎么办呢?她已经一无所有了不是吗? 平息了许久,她收起了情绪,一步一步地朝家里走,爬完最后一阶楼梯,她低头从包里拿钥匙,再抬头,黑暗里发出窸窣的声音。 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什么是危险,陆则灵只是疲惫地站在原地。 黑暗的角落里,打火机摩擦,一道火光燃起。 有那么一时半刻,陆则灵觉得这火光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点燃的那支火柴。 真虚幻呐,她在光影中竟然看见了盛业琛的脸。 她有些恍惚,连做梦都吝啬出现的人,怎么会在这火光里出现了呢?眼泪一瞬间便压迫于眼睫,所有的浮光都破碎了,那晦暗的火光里,他的眼,他的鼻,甚至连皱起的眉头都是她所熟悉的,太不真切了,眼前的一切,一点一点的,在视线里里逐渐变成虚空而模糊的影子。 火光熄灭了。 陆则灵拿着钥匙的手在颤抖。 黑暗里等待许久的人淡淡地说:“开门吧。” 陆则灵不知道是怎么把他迎进屋的,也许她更该把他关在门外,可是她永远也学不会拒绝盛业琛。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明明眼角眉梢都有成熟的痕迹,可她却固执地觉得还是记忆里的那个他。 那个毫不设防,会对她灿然一笑的男生。 她一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心,指甲刺破了手心也不觉得疼。她像对待许久的朋友一样,给他倒茶,甚至和他寒暄。 她想,她应该是个很好的演员,即使胸口已经痛得翻江倒海,却依旧能对着他笑。 “你眼睛好了?挺好的。恭喜你。”她说:“你怎么来了?这么晚是有什么事吗?”那么平常的口气,她做得真好,她在心里都忍不住要表扬自己。 盛业琛一直微微蹙着眉,也许时间过得还不够久,还不够他们相忘于江湖,不够他们将一切爱恨泯然一笑。 盛业琛一直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盯着茶几上,陆则灵自己折的纸花,每一朵都是用了心的,就和以前一样。良久,他才说:“我刚来的,下飞机没多久。” “嗯。”陆则灵没有问他为什么来,也没有问他怎么知道她的地址。这些问题也没什么重要。 盛业琛手心里握着陆则灵倒给他的茶,一直没有喝。 “换个房子吧,我给你找。”盛业琛说。 她一直看着盛业琛,心里难受极了,她不想盛业琛眼中流露出这样的表情,那是怜悯和愧疚。这比怨恨还让她觉得凌迟。 陆则灵扯着苦涩的笑容笑了笑:“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挺好的。你呢?结婚了吗?” 盛业琛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反问一句:“你呢?” “我总归……”陆则灵觉得这对话太难以继续,鼻子酸酸的,声音也有些变了调:“我总归也是会嫁人的。”后面的话真有几分难以启齿,可她还是说了出来: “盛业琛,你别怕,我不结婚不是因为你,我已经……我已经想通了,我……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陆则灵一个人住的时候真的不觉得这房子小,甚至她每次失眠噩梦的时候还会觉得这房子很是空旷,可是此刻她却觉得这房子很小,小到她真的不想和他再待在这形同牢笼的逼仄空间里,她觉得自己快无法呼吸了。 好像无形中有一张蛛网自四面八方袭来,将她缚绑了起来,一层一层的,让她无法动弹,喉间好像一直含着腥甜,她不敢动,只怕一动就会呕出血来。 她还是强扯着笑,表情渐渐有些麻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也再也说不下去,只是静静地等着盛业琛。 良久,盛业琛抿了一口茶,才缓慢地说:“我来这边出差,听说你也在这,就来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是转念想想也觉得自己心里哪些想法很是可笑。盛业琛怎么可能特意来找她?哪怕是顺便看看也已经值得她受宠若惊了不是吗? “谢谢你。”陆则灵低着头道谢,无形地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默像一个魔鬼,扼住了两人的咽喉,过了许久,盛业琛才站了起来,“那我走了。很晚了。” 陆则灵急匆匆地站了起来,“我送你。”她不敢在维持同一个姿势,她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盛业琛的脚步并不算快,她跟在他身后,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穿过了黑暗的楼道,盛业琛走进了昏黄的路灯下,破旧的路上路灯伫在路两边,有些灯已经坏了,陆则灵痴痴地盯着盛业琛的影子,时明时暗,渐行渐远,像褪了色的画卷。 直到……直到那影子彻底消失。 两人没有告别,没有说再见。 再见是太奢侈的念想,她说不出,也不敢期待。 像个傻子一样,她一直站在楼道口看着盛业琛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都不愿意离开,仿佛他的身影还一直在那里,又仿佛他的气息一直不曾消散。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忍了那么久,她终于可以放纵自己哭一场了。软弱地坐在楼道脏乱的台阶上,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她不知道爱会是这样的,像一种深入骨髓的毒,总是疼着,疼起来五脏六腑都在翻搅,生不如死,却还是苟且地活着。 她在心里卑微地对那个已经离开的人说: 盛业琛,此生,除了你,我没有想过嫁给别人,明知你不会爱我更不会娶我,还是偏执地期待着。我知道,这样的我让你害怕。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这样而已。 偷偷地爱你,偷偷地想你,最后偷偷地哭。 盛业琛一直知道陆则灵的好脾气。她对他的耐心和温柔是绝无仅有的,从前盛业琛失明,连指甲都是她给他剪。她像对待婴孩一样小心翼翼,剪完手直接再剪脚趾甲,从来不曾犹疑,反倒是他非常不适应,他不习惯让她看见太多不堪的一面,总是无声地抗拒。她也不会强迫他,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等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慢慢地等他适应。 不曾尴尬,也不曾有过任何怨言。 很久很久以后,盛业琛都在想,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比她对他更好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找她,连夜的飞机,到酒店后又挨个找人问她的住址。 当他找到这个破旧的筒子楼的时候,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再见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每分每秒都很难熬,却怎么都舍不得离开。 她的眉眼依稀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充满了疲惫,和从前那个生机勃勃的姑娘完全不一样。她在他身边待了四年,可他却不曾看过她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忍不住想用手去触碰她的脸。 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只为这一刻的重逢。 真疯狂,所以他逃走了,狼狈地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走到停车的位置却发现自己车钥匙没拿,他又回头了,不知怎么了,心里觉得庆幸极了。快走到楼道的时候,他双手插袋,却又触到了车钥匙,原来是被手机压住了。他有些失望地准备回头,余光一瞥,竟然看见了陆则灵。 她还没有上楼。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楼道口,头埋在手臂里,肩背微微地抖动,像一只落了水的猫,看着让人心疼。两人明明还有些距离,盛业琛却听见了她低低呜咽的声音,在这暗夜里久久回荡,那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胆怯了,不敢上前,只是久久地站在那里,直到陆则灵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毫无生气地上楼。 她在哭,记忆中她从来不在他面前哭,仅有的几次也是这样不意的发现,也许是她觉得哭也没有用。 他不是心软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他好像能感同身受她的悲伤,似乎被触动了心底最脆弱的心弦,他隐隐觉得胸腔酸胀的疼着。 心底好像有一个声音,淡淡地念着陆则灵三个字,好像全身的细胞都在呼应着这个名字,激动又雀跃。 他被这样的自己吓到了。 整夜失眠,陆则灵盯着一双微肿又青黑的眼睛去上班。小仙还是和平常一样,活蹦乱跳的。她早早地就到了,黏在她身旁。她从柜子里拿出制服,就听到小仙在耳边聒噪。 “则灵,你知不知道昨天有人来找你啦?是个男人诶!” 陆则灵没有说话,安静地换着自己的工作服。 “那个男人长得可真好看!像电视明星似的,我问他是谁啊!他说是你以前的朋友。” 陆则灵正在换制服的手停了一下。 朋友,原来是朋友吗?陆则灵觉得有些心酸,四年了,换了一声朋友。她该庆幸吗? “他后来去找你了吗?”小仙跟着陆则灵,还在八卦:“我觉得他那眼神有些不对劲,是不是你以前的追求者啊?” 陆则灵眉头皱了皱,最后停下来,“小仙,上班了。” 小仙撇撇嘴,孩子一样:“哼!领导架子!不和你好了!” 小仙蹦蹦跳跳地走了,一天就这样开始了,陆则灵觉得有些恍惚。 陆则灵现在主管梅宴,其实可以不需再那么辛苦,只是她为人踏实,习惯了亲力亲为。梅宴今天有预定,是城中的一个考古工程的高工和领导,听说城郊房地产开发商打地基的时候挖掘到了一个商代群墓,政府紧急干预,派了很多专家配合挖掘,旨在完整的保护文物,报纸上渲染得厉害,据说是非常了不起的发现。 当然,这和陆则灵没什么关系,只是没想到,因为这个事,她和盛业琛又见面了。 叶清的父亲是国内非常有名的考古学教授,这次特意将他请来配合挖掘研究,他已经在这待了一两个月了,领导们请客吃饭,自然少不得他,而他又很巧合地带上了正在这城市里出差的盛业琛。 席间一行人都酣畅淋漓,陆则灵一直从旁伺候,忙碌地传菜,偶尔也听他们聊天说几句。 叶清的父亲介绍盛业琛的时候说:“这是盛业琛,我女儿叶清的同学。” 他话音一落,旁人立刻笑呵呵地一语道破:“这是女婿啊?长得一表人才啊!” 一桌子的人都跟着笑了,大家都适时地恭维了两句,叶教授只是笑,没有再辩驳。 陆则灵觉得这笑声非常刺耳,头皮发麻,她很想逃开,却没有理由。 早该知道的不是吗?他会和叶清结婚的,从前就知道的。他们男才女貌,家世也登对。 可是她还是觉得疼。一阵一阵的,疼的后背全是冷汗。 以前她看了那么多小说,那些主角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姿态她怎么都学不会,她的爱是一条绝路,走下去是死,不走也是死。 所以她放纵自己在绝路上越走越远,直到没有力气直到再也走不下去,便孤寂地死去。 传完了菜,她离开了梅宴,一个人回了员工休息室,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满是方才盛业琛抬头看她的那一眼。 她真傻,连笑一下都忘了,那么慌乱的,她撇开了视线,真没用啊。 手机响了起来,是夏鸢敬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扭扭捏捏地问:“最近有没有奇怪的人来找过你?” 陆则灵一下子恍悟过来:“是你告诉他的?” “盛业琛真去找你了!”夏鸢敬也有些慌了:“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他和叶清那么好你那么倒霉啊!我就想让他看看你,让他内疚!” 陆则灵轻叹了一口气:“你这次真是糊涂啊。” 挂断了电话,陆则灵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也许是报应吧,这一年多还不算,苦难的报应还没有结束,所以上天让他们再见,让她继续痛苦,怪不得谁,是她自己放不下。 她心不在焉地走着,低垂着头,直到撞到“一堵墙”,才揉着额头停了下来,一抬头,入眼的是白杨眯着眼的笑脸。 第27章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3) 他自然地帮陆则灵揉着额头,嘴里温柔地训着她:“怎么搞的,走路都不看着呢?想我也不能想得这么入神啊!” 陆则灵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明明对他的自作多情很无奈,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感激此刻他的出现,至少能让她的难过缓解一些。 “什么时候下班?咱们去看电影吧?” 陆则灵任由他揉着自己的额头,白杨的手很大,手劲不轻不重,掌心微热,像一簇小小的火苗,熨热了她持续疼痛的心。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梅宴的饭局结束大概就可以走了。我现在时间比较自由了。” “今天答应得还真爽快,看来烈女怕缠狼这话是真的。” “你这嘴,满嘴跑火车。” “没事做,只能跑跑火车了,要是每天能亲个嘴,肯定不能这么没谱。” 陆则灵打掉了他的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理会他自己走了。 白杨跟在他身后,装作委屈地说:“你过河拆桥!你始乱终弃!” 叶清的父亲大约也是开始着急女儿的婚事了,近来已经打着各种名目明里暗里地找盛业琛吃了两三次饭了。他的急切盛业琛也看出来了,几次都没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地和他吃饭,但他也明白,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该找个机会和叶清把话都说清楚了。 他从进了酒店就开始感到不安,这城市里上档次的酒店不算多,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家,领导们在这里请客他并不意外,只是陆则灵在这里上班,隐隐的他不希望被她看到自己在和叶清的父亲吃饭。 只是墨菲定理就是这么神奇,他越是不想什么就越是来什么。看着她一直安静的在旁边守候,传菜,甚至和客人谈笑,他的手一直攥的紧紧的。 他一直死死地盯着她,可她连一眼都没有看他,无意视线碰撞,她也很快地移开。她在逃避他,这让他有些失落。 她出了宴厅,他脑海里一直徘徊着她的身影,左右还是不放心,借口抽烟,从宴厅里出来了。 宽敞的走廊里很安静。每个宴厅门口都有两名服务员守候着,各司其职。 他往前走着,记忆中员工办公室都在走廊尽头。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她,找到她又能说些什么,只是行为已经先于意识,还没等他想好借口,他已经在走廊里找到了她的身影。 只是这时候,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那男人穿着白色的休闲西装,很是张扬的打扮却与他雅痞的气质相得益彰,他看着陆则灵的眼神非常专注,他一手揽着陆则灵的肩,一手给她揉着脑袋,那姿态亲昵得有些刺眼。 而陆则灵……竟然没有推开他。 好像突然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中了,盛业琛觉得眼冒金星,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虚空和不真实。 原来她说的是真的,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接受别的男人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时间的空洞,空洞得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着。他觉得这廊道里空气有些稀薄,他连吸气都觉得难受。狼狈地调了头,去了另一边,原本只是借口抽烟,却不想最后真的拿了出来。 烟草的味道丝丝缕缕地吸进肺里,那种孤寂的充实感短暂的缓解了他此刻无助的虚空。那么恐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其实公司在这城市的事他早在上次出差的时候就做完了,他来这座城市不过是想看看陆则灵,他也不知道看了能怎么样,只是想来看看。 原本饭局结束,当夜他就该回去的,可他也不知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开了车又到了她家。 晚上八点了,她还没有回来。破旧的筒子楼,隔音效果很差,谁家在做饭,谁家在看电视,甚至连打孩子的声音都能清清楚楚的听见。纷纷杂杂的,搅乱了盛业琛心里的一池春水,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难以平静。 他一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直到九点多,陆则灵才姗姗地回家了。盛业琛站在楼道残破的窗台前往下看,她正在楼下和那个白西装的男人道别,距离有些远,盛业琛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见,想必她该是很高兴的。没来由的,一股窒闷的气憋在胸口,盛业琛觉得烦躁极了。 她拿着钥匙上着楼,脚步很轻,只是盛业琛失明几年,在黑暗中对声音格外敏锐,对她的脚步声更是熟悉。 她不知道他在,径自拿钥匙开着门,钥匙插进锁孔带动锁芯,咔哒一转,陆则灵刚刚拉开门,盛业琛就有些不耐地走到她身边,阴郁着脸说:“你现在已经学会玩到深更半夜才回家了?” 陆则灵没想到盛业琛会来,吓得手上的钥匙都掉到了地上。 “你……你怎么来了?”她狼狈地将地上的钥匙捡起来,结结巴巴地问。 陆则灵问出这句话,盛业琛只觉得更生气了:“不希望看见我,是吗?” 陆则灵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没有关门,反手将门口的开关按了一下,客厅的灯亮了,白炽灯管将楼道也照亮了几分。陆则灵终于能看清盛业琛的表情。 他紧皱着眉头,连鼻子都有些皱,嘴唇抿得紧紧的,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他说:“你觉得那个男人好吗?” 陆则灵觉得忐忑,咬了咬唇,半晌才有些没底气地回答:“还可以吧。” “你要和他在一起?”盛业琛的视线里有火,一直灼灼地盯着陆则灵,陆则灵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她不知道他的恨意还是这么浓。 “处处看吧,”陆则灵将视线撇向别处,不再看他,淡淡地说着,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哀凉:“合适就在一起,我也不年轻了,我早点嫁人你也能放心一点。” 盛业琛越听越觉得生气,他看着陆则灵的唇瓣一张一合,只希望她能永远闭嘴,不要再说那些不痛快的话。他不知道那一刻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用力的抓住了她的肩膀。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逃,他却用了更大的力气去禁锢她。他一直狠狠地瞪着她,目光中有最烈的火,仿佛要把她焚成灰烬。 他倏地低下头想要堵住她那张肆意说着痛快话的嘴,可他刚一俯身,她却堪堪偏过头躲了过去。 “你——”盛业琛气极了,几乎是本能又要凶她。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已经有个白色的影子兴高采烈的从楼梯道跳了上来。 陆则灵看见那影子后迅速地从盛业琛的怀里挣了出来。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有些尴尬地对来人说:“白杨,你怎么上来了?” 白杨兴高采烈地过来,手上拿着两个甜筒冰激凌,像个讨赏的孩子,笑眯眯地把其中一支递给了陆则灵:“你不是想吃吗?我给你买来了,省得你念叨我!” 陆则灵有些意料之外,傻傻地接过冰激凌,凉气透过手心传感到脑袋里,她终于清醒了几分。 白杨一直在笑,眼里只有陆则灵,这回才终于看清旁边还有个男人。他坦荡的问着:“这是?” 陆则灵看了盛业琛一眼,平静的介绍:“这是我大学的学长。” 白杨友好地过来打招呼:“你好。”说着,伸出了手。 盛业琛愣了一下,随即也礼貌地伸手和他握了握手:“你好。” 陆则灵吸了吸气,转身进了屋,对门口的白杨说:“进来坐会吧。”说完又转头试探性地问盛业琛:“你……要不要也进来坐会?” 铁门残旧,廊道里光线昏暗,得到邀请后,白杨没事人一样径直走了进去。剩下陆则灵和盛业琛沉默对视。 夏天的夜风略带凉意,陆则灵清醒了些。不知是站久了还是陆则灵手上的温度太高,冰激凌有些融化,流在她手指上。 盛业琛看了她手上的冰激凌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紧蹙着眉头,似乎有些不耐:“你要我‘也’进去?”他重读了“也”字,这让陆则灵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是哪里又惹他生气了,只是怯怯地点了点头。 “不必了,我走了。”盛业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毫不留恋地拂袖而去。那模样,想必是非常生气的。 陆则灵始终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亦或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就像从前在他身旁的时候一样,做什么都错,他要的是她离得远远的,如同她离开的这一年多。 盛业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心里有些念头越来越强烈,他却始终雾里看花看不清楚。他赌气地转身下楼,连头都没有回一下。直到下了两层楼才听见陆则灵关门的声音。 年代久远的铁门被关上的时候会发出吱呀和哐当的响声。像划玻璃的声音一般刺耳。 像一道魔咒魇住了他,盛业琛像个傻子一样定在原地。他没想到陆则灵是真的变了,她不再痴心地守候着他,不再因为他一个皱眉就手忙脚乱,更不会为了取悦他而讨好。这明明是他要的不是吗?为什么他却觉得这样难受。站在黑暗的楼道里,盛业琛的拳头握得很紧,青筋一根根地在他额前爆开他也浑然不觉。 他突然很想冲上去问问陆则灵,问问她,那天的眼泪到底是为谁流的? 那个在她心里的人,究竟还是不是他? 他突然觉得害怕,害怕这个答案是否定的。一直以来的笃定被这么陡然推翻了,他不敢相信,这感觉有如天崩海啸,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他面前崩塌破碎,内心陷入一种难以言喻无法忍受的矛盾之中。 在这座城市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让公司的人定了回程的机票,看着他把公司的车开回去。盛业琛有些呆怔的看了一眼这座城市的夜空。其实和他居住的城市也没什么不同。两座城市距离得也不远,飞机四十几分钟就能到,如果他想来,每天都可以来,可他却觉得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心里空空的好像缺了一块,支撑他不顾一切来到这座城市的理由,他一直没有想通,亦或,想通也没有用。 两点降落,盛业琛没有回家,而是去酒吧一直坐到清晨四点多,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点了多少酒,只觉得酒似乎一点都不辣,喝进胃里像白开水一样,淡觉无味。记忆中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醉过,他一直不敢喝醉,曾经的错误他一直引为教训,可他现在却后悔了,这错误,他也许本该让它一错再错,一错到底,这念头,是不是有些荒唐? 他酒量不算好,拂倒那些酒瓶站起来的时候,他觉得脚下有些虚浮。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付钱,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凌晨四点多,天际只有一点点破晓的颜色,暗沉沉的,像灾难片里的长镜头,平行地扫过,荒凉而绝望。他扶着墙开了家门,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有些想哭。 真希望一直看不见,有些东西,看得太清楚了,反而难过。 曾几何时,他打开家门,总有一个人那么安安静静地等在那,她好像永远处于预备状态,他一回家,她就在玄关了,永远那么恰好。 睁着一双醉眼朦胧的眼睛,他盯着脚下,竟然发现脚边有人递上了拖鞋,他惊喜极了,抬起头,努力地去辨认着眼前的影子。 好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朦朦胧胧的轮廓。 一个瘦削的肩膀托在他手臂之下,明明很瘦弱却努力地将他托起来。 好像这些年曾经发生过很多次的场景。 盛业琛觉得鼻子酸酸的,明明是欣喜的,却还是满不在乎地说:“你现在知道回来了?瞧瞧你现在多放肆!居然敢饿着我!” 那瘦弱的影子一直扶着他,一言不发,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可他只看见那人乌黑如瀑的头发,又长又直,温柔的披散在肩头。 许是他太重了,还没到床上,两人已经一起跌了下去。 好像冥冥中有什么牵引着他的灵魂,他脆弱地喘着气,眼中一阵湿热。 他胆怯地搂过那个瘦弱的影子,还是那么沉默,那么顺从,一如过往。他的手一直在颤抖,颤抖地解开她衣服的扣子,好几次都扯错了地方。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太空虚了,从身体到灵魂,都是那么寂寞,好像从她走开始,他就开始这么空虚。总是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总在做梦,每次惊醒的时候这个房子里只有他急促的呼吸,空旷得让他害怕。他太需要安慰了,他想得到那么一点可怜的温暖,哪怕付出所有的一切。 眼前积蓄着水汽,可视线却好像越来越清晰,身下白皙的脸庞也逐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真是奇怪,五年前他在最痛的时候能把陆则灵当作叶清,可是五年后,他却没办法把别人当作她。 盛业琛觉得心脏像被无数把尖刀片片削割着,疼得他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他仔细地看着,一寸一寸地搜寻着,没有哪一处一样,都不是,都不对,不是他想要的慰藉。一时他觉得难堪极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用手捂住了身下人的眼睛,声音微微地颤抖着,心口是那么疼。 “你是叶清。” 感受到叶清身体僵了一下,他翻身想要离开。 盛业琛没有动,很久很久,久到叶清白皙的脸颊上浮满了羞耻的红晕。 “对不起。”盛业琛无力地翻了个身,用手臂压着自己的眼睛。 眼底湿热,他觉得难受,难受的是曾经也有一个女人这样怯生生的企图讨好他,可他却粗鲁地对待她。 叶清难以置信这一切,无助地用手抓着他的衣角。他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声音喑哑,一字一顿地说:“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叶清的声音里也含了哭腔,那么脆弱地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原谅我?” “你刚走的时候我可能怨过你,可是这么久过去了,我早忘了。”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这一年我不求名分不讲未来地陪着你,你什么都看不见吗?”叶清渐渐难忍的歇斯底里:“盛业琛!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空旷的屋子里,仿佛有冷冷的风穿堂而过,那么飘渺而无望。 他张嘴,声音越来越低:“也许吧。” 也许他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吧?所以他才能看不见曾经有一个傻子在这房子里所做的一切。 每天眼巴巴地只等着他回来,变着花样给他做饭,他骂她讨厌她也无所谓;趁他睡着了偷偷地抱着他,那么欷歔地抚摸着他的眉眼,好像每时每刻他都会消失一样…… 她默默地承受着他的坏脾气和无休止的欲望,甚至……曾经为他孕育过一个孩子。 第28章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4) 他终于明白,有一些习惯会被新的习惯替代,可有些习惯,一辈子一旦养成,便再也戒不掉了。 这是比恨更顽强的感情,是他抗拒去承认的存在。 “对不起,叶清。” 当盛业琛疲惫的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叶清体内潜藏的骄傲终于不允许她在如此情势之下继续委曲求全。 她几乎不顾廉耻地想要委身于他,而他却给予了她最深的羞辱,甚至比当面扇一巴掌更加难堪。 离开了那让她窒息的空间,盛业琛没有追出来。 她想,她本该夺门而出,可她做不到。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颤颤抖抖地扣好了胸前的纽扣,羞耻,真羞耻,让她忍不住让软弱的眼泪盈满了眼眶。 她快要忘记什么是爱,那个给予了她无限宠爱的人,她好像快要记不清他的模样。 难以言喻的痛苦凌迟着她的心脏,她后悔着,后悔不该让那四年空白,可她却回不去了。 她努力地抬着头,努力想让那些耻辱的眼泪流回体内,她是骄傲的叶清,她不该变成这样,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起身准备离开,眼角扫见桌上盛业琛的手机。 屏幕上闪烁着未接来电。叶清下意识地拿了起来。 十通未接,除了最近的一通是盛业琛的母亲打来的,其余都是她打的。她找不到他,她太害怕了,害怕他突然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像她噩梦里一样,只有一个飘渺的影子,她千辛万苦还是找不到他。所以她违反了他们的约定,又用了他家的钥匙。 她一条一条消除着未接的记录,她不想留下这些会让她失去自尊的证据。 触屏的手机反应灵敏,还没等她删完,她小拇指扫到通讯录的虚拟按钮。 屏幕一转,进入了通讯录。所有人的电话都按照姓氏的首字母排列,除了第一个电话。 那是个没有名字的电话,只有十一个没有任何规律的数字。 叶清想,她按下拨打电话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白到她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地几乎要把手机扔在地上。 “喂?” 那梦魇一般的声音,叶清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会耿耿于怀的声音。 她在电话那头疑惑地问:“谁啊?喂?喂?怎么不说话?” “嘟嘟嘟——” 直到电话那端的人莫名地挂断,叶清才恢复了呼吸,像一根细到肉眼看不见的针直直得刺在她的脊椎骨上,她不能动,后背满是冷汗。 陆则灵? 她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盛业琛走后,陆则灵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白杨特意送来的冰激凌她一口一口的吃掉了,明明应该是甜腻的味道,却不知为什么吃下去满嘴都是苦的。 白杨坐在沙发上,白色西装外套被他脱下放在一旁,身上只有一件v领的白色t恤。露出他紧实的手臂。 他斜斜地靠在扶手上,用一贯漫不经心的表情看了陆则灵一眼,戏谑地问:“刚才那是你以前的男朋友?” 陆则灵没有看他,仿佛平淡地回答:“不是,是我从前喜欢过的人。” 白杨笑:“看他样子,好像对你有想法啊?” 陆则灵苦涩地笑了笑,明明心痛却还要解释:“不会,他有女朋友,就快结婚了。” “哎呦!”白杨调侃道:“你受伤了?心爱的人要结婚了,新娘居然不是你!”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凑到陆则灵身旁去,蹭了蹭说:“不过没关系,你破碎的心我来修补。” 陆则灵觉得很疲惫,无心与他玩笑,讷讷地说:“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吧?”说着,转身进了厨房,开了抽油烟机,老式的房子,随便开点什么都嗡嗡嗡响个不停,两人不再说话,都有几分若有所思。 白杨站在客厅里看着陆则灵专心切着肉丝的侧影,有些恍惚。 她不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但她的漂亮还是让他有些移不开眼,她留着很长的头发,又黑又直,想一块黑色的锦缎,和她的眼瞳一样黑。常常让他看得有些失神。 她不矫情,他待她好她不会一味地拒绝,不会明显地防着他,她每次邀请他到屋子里来坐坐,总是给他下面条,全无变通,鸡蛋肉丝榨菜盖着黄橙橙的面条。 难怪她一直单身,她真的太不懂得讨男人的欢心了。像他这样吃滑了嘴的人又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口味?可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几乎每次都会一根不剩地吃完。 也许,他是真的累了,不会像过去那样轰轰烈烈地爱一个人,豪言壮语“要么爱,要么死”,现在的他懂得了生活就是这样细水长流,人都死了,又能拿什么来爱? 青春就是那么愚蠢。 也许,真正的人生本该是这样的,无灾无痛地过完一生。而女人本该是像她那样,平凡却又不会令人生厌。 吃完了面条,白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了,想想这女人真有点傻,以往他什么都不做,她就真的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做,竟然让一个男人在她家里待到十二点。 他想,幸好是遇见他。 想完这句话他不觉就笑了,不知何时,他也成了这样正人君子的人了? 他拿了车钥匙,起身要走,陆则灵将他的白色西装外套递给他,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打开残旧铁门的那一刻,白杨突然调转了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则灵,她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看着她头顶的漩涡和秀挺的鼻梁,在灯光下好像会发光一样。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清了清嗓音温柔问道:“一直这么低着头在想什么?底下的空气好吗?需不需要人工呼吸?” 旧式的一室一厅,地上贴的是瓷砖,踩在上面凉凉的,陆则灵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虚浮地歪了一下。窗式空调虽然老旧,制冷效果却很良好。冷气吹过来飕飕的,陆则灵手臂上起了些鸡皮疙瘩。 白杨戏谑:“怎么,被我肉麻到了?” 陆则灵笑了笑:“才知道啊,你说你恶不恶心?” 白杨摇头:“追女人没什么方法,我的秘诀是,第一,不要脸,第二,坚持不要脸。” 陆则灵伸手突然像革命同志一样拍了拍他的肩:“你这秘诀贯彻得真是彻底。” “那你受感动了吗?” 陆则灵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感动的都快哭了。”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明明是玩笑话,不知道为什么笑过以后却说不出话来了。 白杨缓缓地向外踱步,他身材高大,白色的身影一半融入暗夜,一般显露在陆则灵眼前。他停了停,突然转过头来,一双桃花眼微微地眯了眯,淡淡地笑了笑,漫不经心中带了几分认真,陆则灵雾里看花,有些看不清楚。 他突然开口,说的很慢,一板一眼的,“陆则灵,我曾经谈过一场很伤筋动骨的恋爱,几年都缓不过来,所以我不爱和人谈爱,谈爱伤感情。” 陆则灵盯着他数秒,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撇开了视线,看着远处,有些欷歔地说:“这几年我就像走在独木桥上,底下是大浪,每时每刻都可能被玩死,可是这种死法很刺激,我舍不得离开。”他又回过头来:“陆则灵,我累了,我想过新的生活,你愿意把我拉回来吗?” 还没等陆则灵回答,他已经一阶一阶地下着楼梯。不知道为什么,陆则灵觉得这一刻白杨的背影看起来很伟岸,让她产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安全感,这种感觉她已经多年没有过。 她冲动地走了出来,抓着锈蚀的楼梯扶手,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喊了一声:“白杨——”她对他说:“我,也想过新的生活。” 白杨没有回头,站在低几阶的楼梯上没有动。陆则灵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想从头开始,独木桥太难走了,其实,其实我很怕死。” 意义很不明确的对话,可是他们却读懂了彼此这一刻的心思。 因为有着相同的灵魂,所以彼此懂得。无关风月,无关过往,只是两个人都疲惫了,一起拎着行李在某一处歇一歇。 其实陆则灵觉得自己有些荒谬,说好从头开始,她便真的从“头”开始。她好几年没有剪过头发,一头长发又顺又直,理发师一开始怎么都不舍得给她烫染,后来拗不过,给她设计了个新造型。 她在酒店工作,不允许染发,黑色的齐腰长发变成弧度自然的卷发,为她清雅的样貌平添了几分妩媚。她皮肤白皙,黑发浓郁,倒是多了几分复古的感觉,发型师说她要是换身旗袍,倒像是旧上海的时髦小姐。 陆则灵看着镜子笑了笑,心说,这其实就是过时的意思吧? 不过她对新造型很满意,明明只是换了个发型,她却有换了颗头的感觉,好像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了。 她这发型被白杨笑得要死,白杨说现在的女人都往嫩打扮,她却堪堪弄得自己老气横秋的。陆则灵只是笑,反问他:“不好看吗?” 白杨上下左右地打量,最后认真地说:“其实挺好看的,要是配个露背装肯定更好看。” 陆则灵睨了他一眼:“想得美。” 她和白杨已经能够自然地相处,他的那帮朋友她也渐渐熟悉。 其实这个开始真的很好,没有什么算计的试探,不去计较是不是真的爱着,不用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一切,像两个落了水的人拥抱在一起取暖,等冷劲过了各自回到自己的人生。 这样挺好的。没有撕心裂肺的爱,便没有肝肠寸断的绝望。 这天陆则灵放假,放肆地睡到了中午,白杨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她尚在梦中,也不记得自己和他说了什么,等她醒来的时候,白杨已经在她家门口。 她刚起床,动作有些迟缓,白杨跟在她身后,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听他声音他似乎很高兴。 “昨天我和林晓风喝酒喝到很晚。” 陆则灵正在刷牙,想说话含含糊糊的,还喷了一口的牙膏沫子。最后只是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白杨准确地捕捉着陆则灵的视线,问她:“林晓风喝醉以后对我态度可好了,我从她那套取了好多你的消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则灵抬起头,一手举着牙刷一手拿着水杯,模样有点傻。她有些疑惑地看着白杨,等待他接下去的话。 白杨笑,慢条斯理地说:“我这么用心良苦的打听你的消息,只意味了一件事。”他抿了抿唇,故意卖关子地停了下,才说:“我,对你,陆则灵,势在必得!” 陆则灵正在刷牙,突然笑了出来,白色的牙膏沫溅了几滴零星的在白杨身上。白杨瞪了瞪眼睛,却也没有责怪,反倒一直笑眯眯的。 陆则灵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他一天一个主意,跟着他的思维会忙不过来。刷好了牙,她回头问他:“今天找我是打算去哪?” 白杨这才想起来的目的。他抬手温柔的抚弄着陆则灵有些凌乱的卷发,用手向上挽了挽,说道:“你一会儿能不能把头发挽起来,然后穿你上次穿过的那条白色的裙子?” “这么隆重,去哪?” “我一个朋友的新店开张,去捧场。” “哦。”陆则灵点了点头,回房从柜子里拿出来她仅穿过一次的白裙子。 白杨这人狐朋狗党多,多是二世祖出身,会喝奶的时候就有公司有股票了,他们生意做的多,也顶多算是守业有成。 这天来捧场的是开在闹事的一个西餐厅,还是做法国菜的。陆则灵跟着白杨混吃混喝,只觉法国菜最难吃,用餐步骤又多,一堆繁文缛节,光是餐具就从外向里一长条,真的不懂法国人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这种高贵和享受她真的不懂,反倒觉得矫情。 餐厅的装潢非常精致,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吊灯如月光华,气氛缓和情调婉约,适合男女谈情说爱,身穿白色厨师服的白人厨师在往他们的餐盘里切着松露,薄薄的片状,方一滑下去就香气四溢。 白杨在旁边煞风景地说:“要不是跟着高富帅,我们怎么能吃得上这么贵的玩意儿,则灵,别客气,松露多吃点。”说着又去调侃老板:“诶,姚总,这松露我们能打包一斤回去吗?” 坐在对边的姚总哭笑不得。 饭后,姚总微微向后靠了靠,年轻的脸孔意气风发,指着餐厅正中央有点梦幻的一架三角钢琴说:“看到那玩意儿了吗?”他比了比手指,“斯坦威,七位数,从上海运过来的。到现在还没给人弹过。” 白杨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你这种粗人还懂这个?” 姚总白眼一个:“你懂什么?我这才是真正的情调。在我这见识了最好的,别地儿怎么受得了,这就是营销手段!” 白杨抿着唇笑了笑。突然站了起来,拉起坐在一旁安静喝水的陆则灵。陆则灵手滑了下,放杯子的时候水滴溅了几滴在手背上。 “老姚,今儿我给你的琴破破处,让我们艺术家陆小姐给你演奏一回,让你这大老粗开开眼。”白杨拉着她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向那家泛着奢华光泽的斯坦威。 第29章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5) 旁人不懂,她又怎么会不懂?这是每个学琴人的梦想,她也曾抱着琴谱和朋友幻想过有一天能在最高舞台上,庄严而郑重地和斯坦威交流一次。 白杨把她推向了那架梦想中的钢琴,可陆则灵却不敢靠近。 她手臂夹得紧紧的,始终不敢再走近,也不敢去掀开琴盖,她不敢去看那无数次在她梦中出现的黑白琴键。不敢去回想脑子里那些练过无数次的谱子。弹琴是她这一辈子最干净最虔诚的梦想,她曾那么轻易地放弃,她没有脸再去触碰了。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 过去最美好的生活,都那么过去了,她已经回不去了。 眼泪盈满了眼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知不应该,她却忍不住。她颤抖着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手心因为传菜烫伤了好几次,长出的新肉红红的,看上去难看极了。手背上的几滴水还没有干涸,附着在皮肤的纹理上,在灯光下闪着光。好肮脏的手,好肮脏的心。现在的她,怎么配再弹琴? 她退却了,转身想要逃,却被白杨强硬地捉住。他人高力气大,双手固执地将她的腰握住,硬生生将她抱了起来,放在琴凳上。 被迫坐下的那一刻,陆则灵的心里像有一片海,明明惊涛骇浪,却有一种让人眷恋的归属感。 她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拳头,不敢睁开眼睛,她怕一睁开眼泪就会流下来。 白杨半蹲在她面前,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他说:“陆则灵,我们说好的,从头开始,开始新的生活。” 陆则灵睁开了眼睛,模糊的水汽中,她看见了白杨一双璀璨如星的眸子,此刻,她的灵魂都在颤抖。 “我的手……好脏。”她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相信,在她老之前,她还能这么靠近曾经的梦想。 白杨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那并不是一双好看的手,可这双手很坚强,很勇敢,那么不其然地闯进了他的生命,让他似水一般的心平起波澜。 他抽出西装胸口口袋里的用以装饰的手绢,认真而仔细地擦拭着陆则灵的手。 末了,他虔诚地吻了问她的手背,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世上最干净的一双手。”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陆则灵,仿佛想要给她无限的勇气。 “弹一次,小时候怎么学的怎么弹,现在你的听众,只有我一个人。” 其实陆则灵已经不记得手指触上琴键是什么感觉,只感觉那一刻,她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斯坦威。已经很久没有去挨琴了,也很久没有去碰琴谱,明明觉得音符都已经陌生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按下那黑白琴键的时候,一切都刷刷地从脑海里窜了出来。 好像置身于梦中,鲜花和烛光环绕,璀璨的灯光化作斑斓的光点,眼前是一片失焦的画面,缭乱了心智,她像闯入梦境的爱丽丝,不想醒,不愿醒。 从《致爱丽丝》到《月光》,全都是耳熟能详的曲目,曾经练过千遍万遍,弹奏的时候几乎不用回忆,那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白杨一直斜靠着钢琴,一改往日的纨绔模样,那么用心地听她弹奏,而她,也真的当做只有他一个听众。那么慎重。 她起身鞠躬的时候,餐厅里爆发了此起彼伏的掌声,那一刻的心潮澎湃,离开餐厅她还是记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还停在五年前。 白杨喝了些酒,两人坐出租回家。大约是气氛太好了,他们提前下了车,披着星斗散步回家。此时夜幕已经低垂,霓虹灯潋滟流光,色泽鲜明而斑斓。车辆来来去去,车灯如带,陆则灵的手一直紧紧的抓着自己皮包的带子,心跳如雷,明明已经过了很久了,却还是没能平静下来。 白杨侧头看着她脸上由衷的笑意,也跟着会心地笑了,他说:“陆大师,你这琴弹得太精彩了,以后我要经常包场!” 陆则灵偏着头看了看白杨,只觉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颊此时看上去柔和得不可思议,她抿着唇,打趣他:“那你可得给钱我。” 白杨腆着脸,大言不惭:“钱我没有,可以刷脸吗?” 陆则灵佯作翻白眼的样子。二人一起笑了。 五年了,这大约是陆则灵过得最幸福的一天,仿佛渐渐找回了自己,找回了从前的血肉。 她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心境是那么平和,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爱,面对他,更多的是一种轻松的感觉,不会心头一紧,也不会心神相随。 只是平静,像没有风的湖面,让她忽略了从前的波澜。 也许,这才是人生吧,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心想事成的爱情,生活,就只是生活而已。 平静的生活还在继续。近来白杨工作也忙碌了起来,没时间隔三差五来找她打牙祭,但还是时常打来电话,陆则灵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越来越平静。 得知夏鸢敬出车祸的消息时,她正在忙碌于一场宴席。挂断电话时,她二话不说的拿了包走了。 长途大巴一天好几班,她顾不上吃饭坐了最近的一班,七个小时后,她回了她离开了一年多的城市。 说不清下车的一刻她在想什么,只是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把过去留在了这座城市,此刻,那些过往无孔不入的一点一点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只是一直在逃避而已。 长途汽车站人来人往,拎着大包小包的务工者,依依不舍分别的学生恋人,骚动而庸碌,丝丝缕缕撩拨着陆则灵的心。 繁华也好,萧索也好,总归成了旧梦,留在了昨夜,今天的她,孑然一身。 夏鸢敬不知道她回来,身上好几处包着绷带,叫唤着睡在床上,正和她妈妈打着嘴仗。 看到陆则灵的时候,她嘴巴张得老大,等她反应过来,立刻瞪着眼睛训斥她妈妈:“妈,你怎么回事啊!到底告诉了多少人啊!多大点事儿啊!全来了!” 陆则灵温温吞吞地走了过来,站在她床侧,“不是伯母告诉我的,晓风告诉我的。” 夏鸢敬皱了皱鼻子:“大嘴巴一个!就知道她靠不住!” 陆则灵睨了她一眼:“谁都告诉了,就不告诉我!” “我也是怕耽误你。”她眼神闪烁。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小心?” 夏母插了句嘴:“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掉钱眼里了,非要在外头开补习班,学校里又不让她还顶风作案。急急忙忙赶着去上车!可不就车祸了吗!” 陆则灵听着夏母喋喋不休的抱怨,若有所思地看着夏鸢敬。 是夜,夏家人都走了,陆则灵留下陪床。不过刚刚十一点,医院里已经没了吵闹的声音,大家都已经休息了。 两人头挨着头挤在狭窄的病床上,陆则灵不敢动,怕牵扯到夏鸢敬的伤处。 明明也没聊什么话题,夏鸢敬却突然喉咙哽咽了,她说:“则灵,回来吧,我们一起去找你爸,一切都会好的,回来吧,这儿才是你的家。” 陆则灵难受极了,“你开补习班是为了我,是吗?” “我只是想,如果你能在这儿供个房子,最后总会回来的。” 陆则灵忍不住眼泪,一直死咬着嘴唇。 “咱忘了盛业琛行吗?这城市里不仅有他,还有我,还有你爸,是你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回来吧,看你在外地过成那样,我觉得不安心。” 陆则灵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太疼了,可是却不知道哪里在疼,只觉得额角和后背全是汗。她一直刻意忘记的名字,刻意逃避的人,此刻就那么清晰地在她脑海里盘踞。原来从来没有平静过,只是命运短暂地饶了她,让时光暂停了那么几秒钟。 好短暂,短暂到她甚至来不及换一口气。 从回城开始,她就一直觉得不安,像没有穿鞋出门一样,惴惴不安惶惶终日。 撞伤夏鸢敬的人应该挺有钱的,给她住的病房是单人的,医院也是本城最好的。也是从前盛业琛住院的医院。 太熟悉了,所以害怕,每一寸都充斥着那些暴动的回忆。明明一点都不美好,她却全都清楚的记得,真是贱啊,她自己都忍不住恨着自己。 碰到盛业琛是有些始料不及的,他会喊住她,也是她意料之外的。 等她回过神来,盛业琛已经走到了她身旁。 脑子里像有一座钟被一人抱的木头撞了一下,她有些眼冒金星。 盛业琛似乎很是疲惫,眼底一片青黑,脸色有些惨白,眉头也是一直紧皱着。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身上烟味也很重,陆则灵不由皱了皱眉,不是厌恶,而是心疼,她爱到命里去的男人,现在看上去是那么疲惫,她很想替他把眉间的沟壑抚平。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抿了抿唇,问他:“你生病了吗?” 盛业琛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是奶奶……奶奶又住院了。” 陆则灵听到这话的时候,惊得猛一抬头,竟是如同自己的奶奶住院一般难受,可是转念一想,这又与她何干。她握了握拳,又把头低了下去。 说着平常的话:“好好照顾,老人家年纪大了,病痛总是多些。”说完,她转身要离开。却不想,被一只温暖而略显粗糙的手握住了手臂。 像一团火,一开始燃烧着手臂,后来渐渐滑落,那么缠绵而缱绻,交缠到了她的手上。 好像是真心爱着一样,他握着她的手,她挣了两下挣不开。真难以相信,这么冷酷的一个人,手却是那么温暖,暖到,她有些舍不得放开。 他的声音渐渐软下来,几乎带着几分请求地说:“能不能……去看看奶奶?”那么沙哑的声音:“她病糊涂了,还念叨过你的名字。” 陆则灵仰着头,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会哭出来。四年,只有奶奶真心疼爱着她,她能坚持那么久,多亏了奶奶的鼓励,今生她没办法做她的孙媳妇,只希望来世能投到她名下,做她名正言顺的孩子,好好回报。 陆则灵吸了吸鼻子,问他:“在哪个病房?带我去看看吧。” 看到病床上的奶奶,陆则灵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地落着,从前眼神矍铄的老太太此刻如同一棵将要哭死的树藤,毫无生气地睡在那,不分现实与梦境地呢喃着,呓语着。有人来了也不知道。 盛业琛和陆则灵一起到了床头。盛业琛俯下身子,温和而耐心地对奶奶说:“奶奶,瞧瞧,我把则灵带来了。” 听到他叫出“则灵”那个字的时候,陆则灵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多少年了,他都不曾这样温柔地叫过她的名字,她都快要忘记,他也曾温柔地对待过她,只当她是她。她自己都已经快要不记得,他们是怎么会走到今天这分田地。 奶奶已经病糊涂了,连视线都没有落在陆则灵身上,却突然很高兴地呼唤着:“则灵啊?则灵来了?则灵我知道,是我孙媳妇,这小丫头片子可没良心了,好久没来看我了!” 陆则灵难受地捂着嘴,害怕会哭出声来。 盛业琛没有反驳,反而顺着说,“是则灵来了,她来看您了。” 奶奶伸着干枯细瘦的手臂,在空中抓了半天:“则灵呢?在哪呢?” 则灵赶紧伸出手去,老人家抓着她的手仿佛心满意足了,又叫着盛业琛的名字。 她的动作有些慢,呼吸也很喘,她眷恋而慈爱地摸索着两人的手,最后把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又是那样如毒的温暖,陆则灵觉得自己快要被溺毙了。 奶奶一直絮絮叨叨地交待着,没什么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他们的手就那么一直叠在一起,熟悉而陌生,陆则灵觉得难过又害怕。仿佛悬崖边的艳绝花朵,她贪婪地看着,却不敢靠近,她怕摔下去的粉身碎骨,这感觉她再也不敢再来一次了。 奶奶说着说着就睡着了,病重的她并没有多少精力可供消耗了。 她的生命气息越来越弱了,陆则灵有些难过。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不想被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 她惊恐地抬头看了盛业琛一眼,盛业琛也看着她,那眼神深沉得让她害怕。 她不敢动,直到盛业琛缓缓地放开,她才渐渐地抽了回来。 “我走了。”陆则灵声音低低的。 盛业琛还是沙哑着嗓子,压低着声音问她:“为什么回来?” 陆则灵不敢看他,也不敢动,撇开了视线,说:“夏鸢敬出了车祸。” 盛业琛半天都没有说话,良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温柔地抬手,抚弄着陆则灵披散的长卷发,黑色的长发缠绕着他的手指,像缠绵的藤萝。 明明是没什么情分的,可是他此刻看着陆则灵的眼神却让陆则灵觉得仿佛有了几分眷恋和不舍。 他温柔地将她的长发捋到耳后,露出下颌的弧度。她不解地抬头看着他,只听他说:“这样适合你,好看。” 陆则灵眨了眨眼,不知道说什么。 “一晃已经五年了,原来你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那么恍惚的声音,隐隐带着遗憾。是陆则灵听不懂的遗憾。 第30章 等海风定时的一刻清净(1)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天空,熟悉的人,陆则灵暗暗地想,若是换了旁的人,也许能坦然而从容地应对,云淡风轻地道一句再见。 可陆则灵就是陆则灵,她不会忘了一个人在异乡的时候,想他想得睡不着,埋在被子里痛哭的情景;她不会忘了梦见他结婚了,给新娘掀白纱的时候,挣扎着醒来的自己…… 有生之年她活着唯一的执念便是他能幸福,即使他的幸福,是她最大的不幸,她也一直忍耐着。她以为这一生就是这样了,也没什么可以盼望的,平淡的结束,哪怕是这么一直孤独着,她也是可以的。 可是当他说出“五年”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手脚冰凉,毒发如绞。他用那么惋惜的口气说着她的头发,修长的手指好像梳理着过往那些难捱的时光,那样的疼痛,竟比他用伤人的话讥讽她的时候更加心酸。她宁愿他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她学不会死心,哪怕他只是对她好一点点,她心里那些卑微的念头便如星星之火引发燎原之势。 她狼狈地离开,甚至都忘了和夏鸢敬道别。当夜就买了车票回城。不过两三天没有回来。家里就隐隐有些潮气。收了走之前晒的衣服,把窗户都打开通了会风,她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 睡前白杨来了两个电话,陆则灵应对地有些心不在焉,挂了电话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隐约好像听他说又要出差了。 出差也好,她理不清自己的头绪,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孔面对他。 温度越来越高了,夜里也很热,即使有风也是带着热气的。陆则灵嫌窗式空调太吵没有开,只有摇头风扇呼呼地来来去去。她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只有这些年的日日夜夜,只有盛业琛的眼眉。 枕头下压着一张照片,最初被盛业琛粗暴撕碎的照片,是他小时候的照片。她走的时候,把照片一起带走了,无人的时候,她一片一片拼起来。照片背后盛业琛爷爷的字变了形缺了角,她却一直舍不得丢掉每次她睡不着的时候都是看着这张照片入睡的。她想,偏执果真是一种病,像她这样傻的爱一个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吗? 老旧的房子里很黑,窗户都是90年代的那种旧式的,随便动一动就会吱呀地响。她一贯不知道什么是怕,所以当听到吱呀声音的时候,她没有动。 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想,大约是几天没有回来,小偷踩点给发现了。这一带代鱼龙混杂,是这个城市最混乱的一片居民区,很多吸毒者常在附近流窜,时有盗窃的案子发生,越是穷越是偷,真是一种恶性循环。 其实她家里也没什么好偷的,挣钱以后她就变得很节约,每个月攒的钱都给夏鸢敬攒起来了,家里实在没什么值钱的。 她没想到那小偷那么大胆。她起来了,安静地坐在床头,他竟然还敢进房间。不知是太急还是怎么,那小偷直直地开了柜子开始翻找,也没看到一旁的她。 陆则灵并不想和他正面肉搏,可当他翻开最里面的抽屉时,她也不知是怎么了,血液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失去了全部的理智,几乎本能地扑了过去。 黑暗中,她不要命的和小偷扭打在一起。那小偷也红了眼,亡命之徒,能有几个良善的。他拿出口袋里的扳手打陆则灵,对着她的脑袋狠敲了好几下。 剧痛让她放开了手,那小偷无心恋战,抓了一把搜刮的东西夺门逃走。 陆则灵头很晕,她捂着脑袋追出去,脚步踉跄。眼前一会黑一会白,她有些看不清了,只模糊地看见一个影子逃得飞快。 黑漆漆的楼道她什么也看不见,一脚踏空摔了下去,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抓什么,可是什么都抓不住,滚了好几层阶梯。 全身的骨头都痛得要散架了,她支撑着想要站起来,手肘触到一个方方的小盒子。 包裹着小盒子的丝巾散落在一旁,大约是小偷跑的时候太急了,东西掉了出来也没发现。 陆则灵拿起那个被她用报纸包裹了好几层的小盒子,紧紧地抱在胸口。有点想哭的,可她却笑了。 真好,没有丢,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东西,她真的经不起再一次的失去。 她不知道是怎么爬上楼的,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给小仙打了个电话,来不及多说什么,她眼前已经黑了。 再次醒来,人已经在医院了,头上包得层层叠叠的,脚上挂了个大石膏,看上去十分滑稽。 小仙怕是被吓惨了,坐在病床旁边一直在流眼泪。 陆则灵觉得头很痛,全身都没什么力气,她动了动,手上空空的,一时失了方寸,她的声音很是虚弱,却仍是十分急切地问:“小仙,你看到我抱着的那个小盒子了吗?” 小仙擦了擦脸,从柜子里拿出陆则灵熟悉的盒子递给她,有些哽咽地说:“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值得你这么拼命吗?” 陆则灵抱紧了盒子,笑着打趣:“值好多钱呢!” 小仙气不过:“你和小偷打什么架?打得过谁啊?” 陆则灵正准备回答,病房的门被推开了,白杨拿着一堆东西进来了。 陆则灵有些诧异:“你不是出差了吗?” 白杨点了点头:“嗯,刚赶回来的。小仙在电话里哭得吓死人了。” 小仙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她和白杨不算熟,最初又有那样的开端,一直避着他,想必当时真是太慌张了。她抹了把脸,拿起白杨买过来的开水瓶,“我去给你打点水。” 小仙走后,白杨放好了东西才在陆则灵床前坐了下来,他温和地给她收了收被子,叮嘱她:“以后遇到这种事别硬碰硬,这回没敲死,下次呢?傻不傻?” 他撇了一眼她一直紧紧抓在怀里的小盒子,问她:“是我送给你的镯子?就为这玩意儿?” 陆则灵抿了抿唇。 白杨皱眉:“怎么这么傻?没了我再给你买啊!” 陆则灵摇头。这镯子对她的意义独一无二,哪里能买得到? 她嗫嚅着说:“值十万呢!” 白杨无奈地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个女人还真是有意思,爱财爱得有点与众不同,却又不叫我讨厌。” 陆则灵心知他是误会了,但是想来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她守护这个镯子的理由,比爱财还要不堪。 夏鸢敬住院没几天,陆则灵也住院了,两人通电话的时候不觉感慨真是难姐难妹。住院这段时间都是白杨和小仙轮流着过来,白杨给请了个护工,除了上厕所,其余几乎都是他亲力亲为,衣不解带地守着。 陆则灵吃完晚饭,白杨伺候着给她擦了手和脸,亲自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完了才肯走,走之前不住地叮咛嘱咐。她走后,病房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护工轻微的呼噜声。 陆则灵侧躺着,眼睛睁得很大,看着黑暗的房间里哪些模糊的廓影发呆。 白杨这样让她觉得内疚极了,可他偏偏赶也赶不走,明明工作忙得要命,来的时候电话一个接一个的,却固执地要来照顾她。 她忍不住要被感动了。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什么呢?不管白杨爱不爱她,不管她爱不爱白杨,这些又有什么要紧? 就像林晓风说的,他们彼此扶持着,也许一辈子就过完了。 她这么想着,心却更疼了。回想过往四年的时光,她真的想不通,为什么盛业琛那么铁石心肠,为什么她会被白杨感动,盛业琛却对她的付出完全不为所动呢? 盛业琛为什么就是不能爱她呢?这个问题她这几年已经不记得想过多少次,不甘心吗?绝望吗?最终也只能接受现实而已。 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她脚上的骨折肿得厉害,一连几天都在消炎,拖慢了出院的进度。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床上吃喝拉撒实在有点受不了。一开始强撑着去厕所,后来肿厉害了不敢乱来了。白杨大约是看出了她的尴尬,每次她要方便都借口出去,体贴得让陆则灵有点内疚。 她没什么朋友,给她打电话的无非就那么几个,所以当她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一串陌生号码的时候,她有些诧异。 “喂?”陆则灵一连“喂”了好几声都没人回答,她纳闷着准备挂断,那端却突然有了声音。 “是我。”简单的两个字,陆则灵已经听出了是谁。 盛业琛,一个不缠绵的名字,念的时候,嘴唇都不会相碰,那么疏离。可她就是那么深刻得记得他的一切。 她有些不知所措,声音里也带了颤音:“你换号码了?”陆则灵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纠结这个问题。他重新开始了,换一个号码又有什么了不起?可她就是难过,难过他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一点点她熟悉的痕迹了。 盛业琛沉默了一会儿:“换了。” 陆则灵觉得有点难过,半天才说:“有什么事吗?” 陆则灵刚问完这一句,护士便拿了药进来了。看了一眼吊瓶上的名字,公式化地说:“77床,陆则灵,打针了。” 陆则灵没觉得什么不妥,听话地伸出手去。倒是电话那端的盛业琛吃了一惊:“你住院了?” 陆则灵这才会意过来,“摔了一下,脚扭了。” 这个电话结束后,陆则灵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盛业琛究竟为什么给她打电话,也想不通他怎么会有她的电话。 她最想不通的,是他当天夜里就找到医院来了。 当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病房里时,陆则灵惊得几乎都不会呼吸了。 “你怎么来了?” 盛业琛随手把包放在桌子上,淡淡地回答:“出差。” 他们也没什么话要说的,期间盛业琛接了两个电话,再回来更是相对无言。 护工见有客人,乐得走远些去躲懒了。大约是晚上喝多了汤,陆则灵一直觉得内急,盛业琛站在那她觉得尴尬,护工也不好意思叫,只得问他:“你不走吗?” 盛业琛看她涨红了脸,也没说什么,直接从床下的架子里把坐便器拿了出来,塞进她的被子里。动作一点也不温柔,臊得她脸通红。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度过那么尴尬的时刻的。那么矜贵高高在上的盛业琛二话没说给她倒了那些污秽的东西,回头看她脸通红连话都不说,还安抚她:“近几个月都是我在照顾奶奶。”意思是他已经做惯了。 可是陆则灵还是觉得尴尬极了。即使他们曾经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即使她曾经也为盛业琛做过这些事。可是换了位置她还是没办法坦然的接受。她在他面前可以低入尘埃,可他依旧是她心中的神祗。 她不想让他看见这么不堪的她,也许真是有点傻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在盛业琛面前保存一点形象,哪怕这辈子再也不能在一起,她还是想保存几分不美好的美好。 这么想着,她自己都忍不住自嘲起来。 “别着急出院,彻底养好了再走,伤筋动骨的别不当回事。” 陆则灵低垂着头,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我走了。”盛业琛这么说着,又突然加了一句:“你把我电话存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给我打电话。” “嗯。” 盛业琛见她没动,又重复一遍:“你把我电话存着。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这样的举动真的有点疯狂。陆则灵住院了,他想都没想就定了机票连夜赶了过去。他也不是医生,治不了她的病,可是他就是想去看看她怎么样了。不亲眼看见就是不放心。 隔着几年的时光。他第一次观察到,这个一直被他漠视的女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长在了他的眼里,心里。她看着他的眼神还是怯生生的,她好像真的很怕他。他和她说话,她永远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他明明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人,却总忍不住想起她。 许是真的太习惯她了吧,所以这般深入骨髓。 明明两个人也没什么话说,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他却舍不得走,直到时间晚了,他怕影响她休息才离开。 又急匆匆地赶回来,第二天还要回公司。 一整晚没有睡觉,也不记得抽了多少烟,烟味呛到肺里,他一直咳嗽。就这么迎来黎明,湛蓝而低矮的天幕,先是边际翻了一些暖色,然后渐渐天光,他的心,也跟着这座城市渐渐苏醒。 他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不敢接受已经渐行渐远的事实。他想去看她,可他连正经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潜意识里,他一直觉得她是永远都会活在他视线范围内的人,不管他怎么挥霍怎么恶意,只要他愿意,转个身她就一直会在那里,像一棵执着的树,守护一个人的时间,在她眼里是用“永恒”来计量的。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找不回她了。回头路怎么走?他迷失在转身的那一刻了。 熄灭了烟头,冲了个冷水澡,换了衣服,整个人清醒了一些。正准备去公司,一拉开门,叶清安静地站在门口,像一缕魂魄。 她还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及膝的无袖裙,妆容精致,只是眼底的青黑暴露了她的憔悴。 叶清低着头,嘴唇有些干,她摸索着自己的手臂,良久才鼓起勇气问他:“昨晚上,你去哪了?” 盛业琛眉头皱了皱,撇开了视线:“有点事。” 叶清突然抬起头,眼睛睁得很大,眼眶红红的,看上去似乎一夜没睡。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倔强而逼人地盯着盛业琛。 “你昨天去找陆则灵了!” 盛业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坦然地回答:“是。” 叶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你说过你不爱她!” 盛业琛转过头看着叶清,一点都看不出年龄的姣好容颜,洒脱到连他都会佩服的女子,却用着平常女子的模样质问着他。他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清的眼中积满了水汽,嘴唇也颤抖着,声音几度哽咽:“业琛,不是这样的!她骗了你啊!你怎么能这样?” 盛业琛被她哭得有些难受,轻叹了一口气:“叶清,别这样。” 叶清越哭越激动,口不择言:“那不是爱!是习惯!是情结!”她抓着盛业琛的衣摆,执拗地说:“业琛!你忘不了她是因为她是你第一个女人!你的身体习惯了她!男人都会这样!”她颤抖着盯着他:“我理解的!业琛!但是你要知道那不是爱!” “……” 盛业琛一直沉默着,冷峻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他从来不曾对叶清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第31章 等海风定时的一刻清净(2)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爱?”盛业琛冷冷地反问她,像个残忍的战士,无情地厮杀搏命,毫不留情:“你要出国的时候,毫不留情地选择了放弃我。我为了你可以放弃一切,你却说你要不起,那不是你要的。你学业读完了,回来了,说要在一起就要在一起。这就是你的爱?” 盛业琛眼睛眯了眯,口气渐渐地淡了下去:“这样才叫爱吗?比起来,我倒觉得陆则灵更叫我感动。至少我瞎了她没有离我而去!没有去美国!没有觉得我弄脏了爱情!” 叶清紧咬着嘴唇,满脸都是眼泪,梨花带雨弱弱可怜,她无力的替自己辩驳:“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盛业琛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你又能知道什么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当年即使没有那些事故,我们最后也会分开。你明明知道我要什么,却只坚持自己。我一直追随着你的脚步,早就感觉力不从心,总会追不上的。” “不!”叶清固执地盯着他:“不是事故!是陆则灵故意的!是她故意拆散了我们!” “是或者不是,现在来说,又有什么重要的?重点是,我们已经散了。” 叶清一直无法接受地摇着头,失了往日的风度:“你真的爱上她了?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陆则灵?可以是任何人,为什么偏偏是她?” 盛业琛捻了捻眉心,有些疲惫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爱上她了,但我可以确定我已经不爱你了。叶清,别毁了我们的过去,就这样吧。” “……”叶清一直站在门口,安静地和盛业琛对峙。眼泪渐渐随风干涸,脸上却仍是一片缺氧的红晕:“说到底,你还是恨着我当初离开,不肯原谅我,业琛,如果时间能回去,我一定不会出去的。” “时间已经回不去了。” 陆则灵觉得白杨有点往祥林嫂发展的势头,接她出院的时候一直喋喋不休地叮嘱个不停。 陆则灵没想到这样尴尬的场面会叫盛业琛看见。也不知是怎么了,近来他似乎总是在这城市出差,他说公司新项目在这座城市,陆则灵便也没有多加关注了,五年的时间,唯一教会她的,便是不要自作多情。 其实她并不想经常和他见面。见得越多,想得越多,她总是会想起从前的事。 她脚上的石膏还没拆,但可以架着拐杖走路。小仙和白杨一块扶着她,晓风则是司机。四个人一路都在打闹,陆则灵心情尚好,白杨翘尾巴的时候,她还故意拿拐杖敲他。 刚走到停车场,就见到盛业琛拎着大包小包的正要往医院里走。 白杨用手肘推了推陆则灵:“那不是你学长吗?” 林晓风和陆则灵都没有说话。小仙单纯,兴高采烈地招着手:“盛先生!” 盛业琛本能地回头,视线到处寻找,看到了摇着手的小仙,然后,他看到了被人架着,看上去有些滑稽的陆则灵。 盛业琛走了过来,左右打量了一会儿,最后开口问陆则灵:“出院了?” 陆则灵的心情有些复杂。其实前一天盛业琛也来了医院,她却没有告诉他要出院。她不想再和他有更多的联系。 “嗯,回家修养就行了。” 盛业琛眼中隐隐有些失落和受伤,黑白分明的眸子堪堪闪烁了一下,不过零点几秒的时间,陆则灵却清楚地看见了,心跟着狠狠地抽了一下。 盛业琛见人多,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把手上的大包小包递给了小仙,“给她带回去吧,带过来给她吃的。” 说完又回头看了陆则灵一眼,笑了笑说:“那我走了。没事就好。” 四个人里面只有小仙和盛业琛说了声再见。 盛业琛吸了吸气,要走却又没动,“没事就好。”同样的话,他又说了一遍。 陆则灵的头渐渐低了下去。林晓风皱了皱眉头,刚要过来,就被白杨挡了一下。 还是寻常的表情,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装,很是轻佻的模样。他勾着唇笑着:“学长,你买了这么多桃子,给谁吃呢?” 盛业琛愣了一下,回答:“家里保姆给送来的,是新摘的。带过来给则灵尝尝。” 林晓风讽刺地嗤了一声。白杨倒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解释:“则灵吃桃子过敏,一吃桃子身上就长疹子。你不知道吗?” 白杨话音一落,小仙也怔了一下,桃子拎在手上,收也不是,还也不是,她也是一团孩子气,以前有什么好吃的陆则灵都留给她,自然没有发现陆则灵吃什么东西过敏,一时也有些内疚。 最尴尬的当属盛业琛,四年朝夕相处,他连陆则灵吃桃子会过敏都不知道。他站在原地,有些诧异又有些懊恼地看着陆则灵,半天才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说完准备去把桃子拿回来,模样有些落寞。 陆则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酸得厉害。她舍不得盛业琛露出那样的神情。早他一步把桃子拿了过来。单手抱着,扯着嘴角笑着:“没事的,我现在已经不怎么过敏了,还挺爱吃的。” 林晓风见她这样,白了她一眼,也不等她了,气呼呼地去找车了。白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盛业琛一眼,“那就谢谢学长了。我们现在要回家了,学长要跟着一块去坐坐吗?” 盛业琛脸色不是很好,摆了摆手,“你自己养着。我回去了。” “嗯。”陆则灵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盯了很久。 白杨因为陆则灵住院,出差的事向后延了,这会儿她回家了,他才放心的去做自己的事了。小仙给做好了饭还要赶着去上班,陆则灵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只剩林晓风还在收拾。 陆则灵扶着墙站在厨房里,一个一个很认真地洗着盛业琛送过来的桃子,用盐把上面的毛都擦掉了,洗得粉嘟嘟的,看上去非常可口,她看着就不觉笑了。 林晓风靠在厨房的门框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有什么打算?” 陆则灵拿着桃子的手顿了一下,如实以告:“没什么打算。” 林晓风似乎有些生气:“你和白杨就这样?搞备胎吗?” “没有。” “那你和盛业琛这是在干什么?你别和我说他是第一次去医院!” 陆则灵微微垂着头,将洗好的桃子都放在彩色的水果篮里,摆放的很好看,等着将水沥干。 水滴一点一点集结着,看上去很重,摇摇晃晃,非要饱和到一个地步才不堪重负的滴下去,就像人的心一样。 “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他和叶清……”陆则灵哽了一下:“他们要结婚了。” “如果他们不结婚呢?”林晓风不依不饶地追问:“要是他们不结婚了呢!盛业琛要是又回来找你呢!你是不是又要和他在一起?你是不是忘了他以前怎么对你了!” 陆则灵眼神不敢看林晓风,沉默地盯着远处。 她的无声反应激怒了林晓风,她气极了,口不择言地说:“陆则灵!你生来没有骨头吗!” 陆则灵觉得有点委屈,却无法辩驳什么。她知道从盛业琛出现开始,她的心已经渐渐倾斜,不,应该是从来没有正过来。她一直爱着他,没什么骨气,没什么原则。 她像个傻子一样,把自己的心像贡品一样献祭给他。他随时回头,都能看的清楚。 这样的毫无保留,又有几个人能理解呢? “是!我就是贱得狠!我早和你们说过的,都不要管我,我就是无药可救。我就是爱他,只要他愿意和我在一起,哪怕要我等到六十岁!我也愿意!” “哗——”一声巨响惊得陆则灵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收了回去。 气愤之下的林晓风把陆则灵洗干净的水蜜桃掀了个底朝天。 圆滚滚的桃子一个一个滚落在地上,七零八落的,水分饱满的水蜜桃砸在地上落下肉泥的痕迹。陆则灵觉得心痛极了。 林晓风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出去。随后,陆则灵听到铁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陆则灵觉得全身都在疼。扶着墙壁,她蜷曲的身体弯得像个烫红的虾米。她觉得难过,她已经没有多少朋友了,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为什么要让关心她的人伤心?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偏执? 她想不通,五年了,她始终想不通。 自从出院以后,盛业琛隔三岔五总会寻些借口来看她。饶是她再傻,再不乱想,也无法做到心无旁骛。她想,这心情是很矛盾的,一边觉得受宠若惊,期待着他的到来,一边又害怕着,害怕他只是寻常的意思,是她多想。 这么纠结而小心翼翼地过了一个多月。陆则灵的石膏拆了,又恢复了工作。 她走路还有些轻微的跛,不用心看的话看不出来,同事们都不叫她做重活。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梅宴帮帮忙,指挥一下。 城中的文物发掘工作已近尾声,最重要的几件文物已经空运至首都找最权威的专家进行修复。所有发掘有功的工程师和负责人一起在梅宴聚餐。 叶清的父亲陆则灵已经见过一次了,这次再见,她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随即便发现了一袭黑裙优雅坐在父亲身旁的叶清。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明明比盛业琛还大一岁,却完全看不出年纪,一笑起来,嘴角带着两朵可爱的笑涡,气质清丽,像出淤泥的莲花,高洁得让陆则灵有些自惭形秽。 席间酣畅,有长辈模样的男人说:“叶教授,什么时候能吃你们家的喜酒啊?” 叶清的父亲扶了扶眼镜,笑了笑,也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倒是叶清,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我们家那个太忙了,今年一定办,叫叔伯长辈操心是我的错啊!”说完,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一派女中豪杰的样子。众人都跟着鼓掌起哄,一时不甚热闹。 陆则灵有些难受,寻了个借口出了梅宴厅,站在走廊的窗户前休息。她总是无法坦然的面对叶清,在她面前总是矮着一大截,她一直觉得很歉疚,却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做什么都显得矫情,干脆全然当做陌生人了。反正她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已经够多了,等有一朝一日她有幸死去了,便能去地狱赎罪了。 她看着窗外梧桐葱郁绿意的树叶发呆,空调口的冷风飕飕地刮在她脸上,她冷静了许久才转身准备回去。 方一回头,就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叶清。 陆则灵有些尴尬,心虚地垂下头去:“有什么事吗?” 叶清还是那么骄傲的样子。 “没什么事,出来透口气。” 陆则灵恭敬地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 叶清叫住了她。她有些诧异地回了头。 其实叶清没有特意摆什么姿态,只是那么寻常地站着,她双手环于胸前,骨子里散发着优渥的物质环境熏陶出来的几分清高和疏离。没什么恶意,却也叫人不敢轻易靠近。一袭缎面黑裙贴合着高挑有致的曲线,膝上的长度,露出白皙修长的腿,只穿着一双黑色平跟鞋子,饶是女人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最近业琛好像经常来这边出差。你们,有碰到过吗?”叶清寻常地问着。 陆则灵的头低得更下了。半天才嗫嚅地回答:“有碰到过。” 叶清笑了笑,转了个身,背对着她:“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业琛从小责任感就特别强,他喝醉了认错人,把你……”叶清停了停,又说:“他一直对你有愧疚。之前还和我说过,想要供你重新回学校。他啊!就是这个性格。” 明明叶清只是寻常的语气。陆则灵却觉得全身的肌肤都绷了起来。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只觉叶清那么有磁性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是那么刺耳。 “我们都是女人,我想你是懂我的。”叶清坦荡地回头:“就像当初明明我和业琛已经分手了,你还千方百计把我弄走一样。现在我们换了换。就算他只是愧疚,我也不希望你们再接触了。”她抿了抿唇,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一直学琴,有没有兴趣去俄罗斯专门修习钢琴?我愿意替你联系。” 不需多说什么。陆则灵听懂了叶清话里的意思。她短暂地静默着,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毫无准备被扔上华丽舞台的小丑。台下是如潮的观众。聚光灯一盏一盏地打在她头顶上,她却像个傻子一样,连笑都不会。 密密匝匝的影子让她有些头晕。她死死地掐着手心,还是无法死心。她鼓起全部的勇气抬起头,明知是羞辱,却还是痴痴傻傻地问:“盛业琛来找我,是因为愧疚吗?” 叶清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也跟着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不疾不徐地反问:“不然你觉得他为什么找你?”说完呵了一口气,笑了起来:“难不成是因为爱你吗?” 林晓风出嫁后一直随夫家住在城郊的大院干休所里。陆则灵坐了很久的车才到,大院不让陌生人进去,陆则灵就一直坐在路边的花坛上,准备等着天亮。 她想,林晓风一直有晨练的习惯,也许早上能碰到也说不定。 干休所坐落在山脚下,树荫成片,清净又安逸,明明是熨热的伏天,晚上却有清凉舒爽的山风,陆则灵有些累,蜷曲着身子,将脸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脑袋里满是叶清最后的那句话:“难不成是因为爱你吗?” 一句话,说得她无地自容,哆嗦半天连话都不会说了。这种打击羞耻又致命。她无力招架,在叶清面前,她像个光着身子站在强光下的人,所有的丑陋都无所遁形。 她真傻,还在期待什么?又对林晓风大放什么厥词?盛业琛会结婚,会和叶清共度一生,哪怕她等到六十岁也不会有结果,她为什么还不清醒? 夜凉,陆则灵半梦半醒之间,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陆则灵睁着惺忪的眼睛抬头看了一眼,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入她的眼眸。 “白杨?你出差回来了?” “嗯,刚下飞机。”白杨上下打量着她,最后慢慢蹲下身,与她平视。白杨将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捋顺,神色平静地问她:“怎么到这来了?” “来找晓风。” 白杨扬眉:“怎么不给她打电话?” 陆则灵沉默。 “你们吵架了?” 陆则灵还是沉默。 白杨捻了捻眉心,将陆则灵拉了起来。他的车就停在原处:“跟我进去吧,我带你去找她。” 第32章 等海风定时的一刻清净(3) 白杨开的是一部很寻常的家用车,和平日里张扬的车款完全不同,车里很干净,所有的座椅都罩着白色的皮垫,所有的线索都很柔和。整个车里唯一的装饰是挂着的一个手工风铃,车一开动就会叮铃的响。陆则灵盯着风铃看了好几眼,白杨似是发现了她的目光所落之处,脸上一时有了不耐的神情,一伸手猛的把风铃拽了下来,毫不留情地扔向窗外。一气呵成的动作把陆则灵吓了一跳。 “这车好几年没开了,里面脏东西多。” 陆则灵神思有些恍然,她一贯话不多,此时更是沉默得有些尴尬。 白杨的手指敲击了几下方向盘,最后顺手把车载广播打开了。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和悠扬的歌曲总算是让车内的气氛缓解了几分。 “我爷爷住在这,我几年没回来了,老人家看不得铺张,所以换了几年前的车来开。” 陆则灵点了点头:“我明白。” 白杨开至一处独门独栋的小楼前停下,对陆则灵说:“林晓风住这,你进去吧。我在这等你,一会儿送你回去。” 陆则灵下了车,往前走了几句,却又折了回来。 白杨将车窗降下,陆则灵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良久才问:“白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白杨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莞尔笑了笑:“因为我对你有兴趣。” 陆则灵轻轻舒了一口气。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这个答案让她觉得轻松,她害怕听到“喜欢”或者“爱”这样沉重的答案。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这种兴趣是一阵子,还是一辈子?” 白杨微微偏着头看着她,视觉的范围就车窗那么小小一块,愈发显得专注,他声音不大不小,充满磁性:“那就取决于你了。” 陆则灵看了白杨一眼,没有再说话,转了个身,走进院落门口,按响了门铃。 林晓风正哄着孩子睡觉,她丈夫见陆则灵进来,很体贴地把孩子抱上了楼,留了空间给她们。 林晓风脾气直,来得快去得也快,其实早不气陆则灵了,只是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也不看她,没好气地说:“来干嘛?不是让我们都别管你吗?” 陆则灵愧疚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和你说话。” 林晓风看不得陆则灵委委屈屈的样子,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真是欠你的!” 陆则灵感激地笑了笑。林晓风看了她一眼,真真恨铁不成钢。 “你怎么进来的,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陆则灵抿了抿唇,低声回答:“进来的时候碰到白杨了。他带我进来的。” 林晓风叹了一口气:“我也管不着你的事,只是不希望你再重蹈覆辙了。盛业琛和白杨,都不是你的良人,你懂吗?” 陆则灵抬头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我和盛业琛是不可能的。” 她拒绝了叶清的提议,她不想和她做什么交易。盛业琛的愧疚就是对她最大的羞辱,她再傻也不会去靠近了。她已经无力再去承担什么了。 就给那段过去留最后一点干净和美好吧。 林晓风有些担忧地看了陆则灵一眼:“那白杨呢?你有什么打算?” “轮不到我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 离开大院,白杨将车开回市中心,这城市的夜生活刚开始,霓虹的光带落在眼中斑驳溢彩,陆则灵一直看着前面车辆一盏一盏一晃而过的尾灯发呆。 街上形形色色的行人穿来走去,红尘滚滚,百态人生。 车门紧闭的狭窄车厢里坐着两个感情同样失意的人,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陆则灵和白杨是非常相似的,也许正是因为相似,才依偎在一起疗伤吧。 到家的时候,陆则灵解了半天都解不开安全带,白杨看她笨拙的模样不觉有几分伤怀,弯腰替她把安全带解开,“这车就这毛病,安全带总解不开。” 陆则灵没有接话。想必副驾驶曾坐过某个人,也经常解不开安全带。看着白杨有些复杂的神色,她不觉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悲伤。 她下车后,白杨三两步也跨了过来,将她的包递给她,叮嘱道:“晚上睡觉把门窗都锁紧,上次和你说的换个房子的事,你考虑考虑,你住这我太不放心了。” 陆则灵笑了笑:“好了,知道了,回去吧。” 白杨眯着眼笑了笑,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痞里痞气地说:“没有晚安吻吗?” 他机会每次送陆则灵回来都会这样说,每次都换来陆则灵一个大大的白眼,所以也只是惯例说说,没有当真。不想陆则灵这次却踮起脚尖,真的在他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 明明是“久经沙场”的浪荡子,却因为这么一个轻轻的脸颊吻红了脸。陆则灵也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想要逃,却被白杨抓住了腕子。 “跑什么?始乱终弃啊?” 陆则灵白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 白杨耍赖:“我不管!你必须负责!” 陆则灵被缠得没办法,点头如捣蒜:“行行行,我负责!” “那我要做你男朋友。” 陆则灵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白杨一眼,想了许久,突然鼓起勇气回答:“好。” 像久久穿行在沙漠里的人,陆则灵嗓子眼干干的。这一生她从没想过和盛业琛以外的人在一起,她以为她做不到的,原来不是的。 她伸出手,抚摸着白杨的鬓脚,用非常温和的声音说:“我们都是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人,我也不需你和我说什么承诺。我陪着你,你陪着我,能一阵子就一阵子,能一辈子就一辈子。行吗?” 白杨沉稳地呼吸着,昏暗的路灯下有环绕飞舞的蚊虫,白杨的影子被路灯的光拉得很长,仿佛找不到边界,将陆则灵的影子完全笼罩了起来,看上去亲密得叫人心痛。 他突然抬手讲陆则灵搂进怀里,越收越紧。陆则灵几乎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 陌生而有力,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心跳声。 他的下巴抵在陆则灵的头顶,喉间滚了滚,有些哽咽地说:“我等这句话,真的等了很久了。” 陆则灵上楼的时候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胸闷很久,突然吐出一口浊气一样。全身都轻飘飘的,上楼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脚步踏上最后一级阶梯,一边从包里掏钥匙,一边习惯的往家门口走去。 眼前好像划过一到火星,最后落在陆则灵脚边,火星明灭几下,最后燃烬。明明很黑,什么都看不清,但她还是很准确的分辨出了火星来自的方向。 空气中浓重的烟味让陆则灵有些难受地皱了皱鼻子。 她知道,是盛业琛来了。 有一种爱是侵入骨髓的,即便盛业琛化作灰烬她也能准确地辨认出来,更何况此时她还能听出他沉重的呼吸。陆则灵手上紧紧地握着钥匙,只觉胸口发紧,后背冰凉。 陆则灵喉头有些干涩,发声晦涩:“你来……干什么?”因为愧疚一再地来找她,给她希望,最后呢?受伤的只有她而已。 “你呢?”盛业琛的声音有些沙哑:“和那位白先生进展得很顺利?” 陆则灵仰起脸,愣了一下,讷讷地回答:“是,白杨对我挺好的。” 盛业琛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声调也高了好几度:“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嗯,白杨是我的男朋友。你可以放心地结婚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一点也没有受到过去的影响。”说完,陆则灵转了身,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门开了。 还没来得及拉开。盛业琛已经一把又将铁门推了回去。 嘭的一声巨响,吓得陆则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子抵在了盛业琛身上。 她正要逃开,却被盛业琛死死地箍住。 “你干什么!?”陆则灵有些愤怒地想要挣开他,可是力气终究是敌不过。熟悉的怀抱,他身上的气息都是熟悉的,熟悉到她下一秒仿佛就要哭出来。 盛业琛的呼吸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落在陆则灵脸上让她有些意乱情迷。她用手死死地抵着盛业琛的胸口,不准他再靠近。 满脑子全是叶清清高而嘲讽的语调,那些如凌迟一般的词句此时化作石块一块一块地向她砸来,她觉得痛,痛到快要窒息了。 “陆则灵,你就这么不值钱?谁都可以?”盛业琛死死地禁锢着陆则灵,她逃不开,只能倔强地撇着头。就在盛业琛炙热而侵略的吻将要落下的那一刻,陆则灵抬手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把她和盛业琛都打懵了。她的手掌都打疼了。 “盛业琛,够了,到此为止吧!”她浑身都在发抖,每一次发声都非常艰难:“我这么不值钱,难道不是因为你?你到底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我逼你?”盛业琛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语速也越来越慢,但陆则灵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难道不是吗?”陆则灵疯了一般地捶打着他的前胸,可他却越抱越紧,她的手被他制服在怀里,她徒劳地挣扎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已经躲得这么远还不够吗?” “是你在逼我!”盛业琛猛得将陆则灵往怀里一按,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口,所有的哭喊都埋进了他的衬衫里。 “是你一再在逼我!为什么一直过得不好?为什么又要出现?为什么不消失得彻底一点?” 盛业琛的质问声声入心,如十二点的钟摆,咚咚咚来回摆动,每一下都带动整个大脑一起震动。 太过熟悉的触觉,陆则灵觉得这感觉像大麻一样让她欲罢不能,她明知不能再纵容自己着迷上瘾,可她却忍不住一再去尝试,即便那堕落的幸福感仅仅短暂几秒。 “放开我。”陆则灵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你回去吧,我现在过的很好,不需要你来可怜。” 盛业琛慢慢放开了她,黑暗中,陆则灵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他温热的呼吸就在头顶。 盛业琛也渐渐平静,他问她:“你和那个男人,真的在一起了?” 陆则灵感觉他的力气渐渐收回,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背抵着破旧的铁门,一动不动。良久她才冷静下来,仿佛云淡风轻地回答:“是。” “你爱上他了吗?” 陆则灵眉头皱了皱,心有些绞痛,却还是硬着头皮说:“是。” 死一般的沉寂让陆则灵觉得难受,她转过身,摸索到钥匙,再次开门。咔哒一声,和方才一样。钥匙微凉,陆则灵仿佛能听见自己手腕处脉搏的搏动声,好像有什么在身体里叫嚣着,就要冲破皮肤。 “你觉得幸福吗?”盛业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则灵顿了一下,最后闭了闭眼,“很幸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陆则灵轻轻舒了一口气,拉开门,探手打开客厅的灯,白炽灯光照亮了半边走廊。盛业琛的脸一半笼在灯光里,一半隐在黑暗中。表情有些落寞。不过隔着一米的距离,却好像什么都是不真实的。 这么远,那么近。 “你走吧,”她努力平静地和他说:“别觉得愧疚,我男朋友……不介意我的过去。” 说完,她关上了铁门。 她不知道他走了没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她丢了包,甩了鞋,就那么上了床。她没有开灯,就着黑暗,窝进了被子里,明明是盛夏伏天,她却觉得冷得蚀骨,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好像掉进了冰窖,手脚麻痹,大脑却异常的清醒。 盛业琛清冽冷峭的轮廓一再呈现,这五年的纷纷扰扰像电影的画面一样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播放,眼泪在黑暗中静静流淌着。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遥远的梦呓。开始得那么清晰痛楚,结束却是那么尴尬而模糊。 她抽出枕头下的照片,在整个家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停电的时候用过的打火机,就着水盆,陆则灵点燃了那张被她黏贴得变形扭曲的照片。 火烧着透明胶和胶纸的味道有些刺鼻,熏得她眼泪一直流着。最后一丝火星熄灭的时候,陆则灵对自己说: 就到此为止吧,新的生活,这次是真的开始了。 半梦半醒的时候,手机震了起来,陆则灵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白杨”两个字,迟疑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白杨的声音很轻很柔,像小时候妈妈睡前拍被子时说话的声音一般让人想要依赖。 “在。” “还没睡?” “睡了。”陆则灵翻了个身,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整个人清醒了一些。 白杨怔了一下,“感冒了?” 陆则灵明知他看不见,却拼命摇着头:“没有。” 白杨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想我想哭了?” 明明是觉得难过的,可白杨一句话却让她豁然开朗,她皱了皱鼻子,由衷地感慨:“真庆幸这个世界上有我,也有你。” 白杨笑着:“说的跟亚当跟夏娃似的。”还不等陆则灵多感动,白杨又接了一句:“那我们要为了人类繁衍生息的重任而努力啊!” “流氓!”陆则灵没好气地嗔他:“我挂了,睡了!” “别啊!”白杨赶紧阻止:“是这样的,你脚上不是还有点痛吗?明天我带你去看个专家,我哥的老朋友,看看是不是没治好。” “我没事。” “有事没事,去了就知道了。”白杨叮嘱着:“去睡吧,我明早来接你。” 陆则灵觉得白杨这人在哪都有点不正经,为了达成目的耍痞玩贱无所不用其极。像这样正经地等一个人,她倒是并不常见。 早上八点就到了医院,却不想那位专家上了手术台,一去就是四个多小时。 白杨舌灿莲花,从护士小姐那弄了张病床让陆则灵休息,陆则灵坐在上面,打趣白杨:“这医生男的女的啊?面子这么大?你白二少爷都不敢催?” 白杨抬头,“女的。” 陆则灵装作害怕的样子:“该不会是你前女友吧?不会因为你这负心汉把我截肢了吧?” 白杨笑:“别怕,要是真截肢了,我养你。” 陆则灵正准备回答,就听刚才那小护士探了个脑袋出来:“白杨,陈主任让你去急诊那边找她,她这会正会诊呢。” 其实陆则灵自己能走,白杨非要搀着她,她拗不过,也就由着他了。这位骨科的专家陈以卿为人严肃,曾是白杨的嫂子,白松的前妻,难怪白杨在她面前也不敢造次。 拍了片子后陈以卿也没多和白杨说什么。只刷刷刷地在病例上写着字,最后开了些药。 “拿去。别让她走太多路了。锻炼过度了。” 白杨咧着嘴使劲笑,恬着脸皮说:“谢谢嫂子。” 第33章 等海风定时的一刻清净(4) 陈以卿白了他一眼,冷冷地回了一句:“还不快滚?” 白杨悻悻地扶着陆则灵出去了。临走还不怕死地说了句:“我嫂子别的方面都没啥,就是和全天下的女人一样,爱连坐!” 在陈以卿把蓝色文件夹扔过来之前,白杨赶紧猫着腰钻了出去,幸运的是,文件夹砸在了门上,他们逃过一劫。 白杨拿着药单,又抬头看了一眼指示牌,想抄近路,从急诊室过去,穿安全通道,方一走进缴费处的走廊,白杨的脚步就突然停了下来。 陆则灵被他带得也绊了一下。手臂上的力道无形中被收紧了。陆则灵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白杨神色紧绷,眉头皱得紧紧的,视线死死地盯着前方。 陆则灵没有说话,也没有提醒他,只是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看去。 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年轻的女孩一手按着手臂,一手摆直,靠在走廊的长椅上垂着头打着盹。 她身上穿着白色的护士服,护士帽折得有点歪了,发型看上去也有些乱,齐齐的刘海让她看上去稚气异常。不论是眼睫还是脸型轮廓,都像极了小仙。 电光火石的瞬间,过往的一些事情全部拼凑了出来。 白杨酒后的失控,小仙的爆发,她自以为是的帮助……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一场意外,上天是个置身事外的老者,随手缠绕,就将几个人的命运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也许真的是冥冥中有注定吧。 陆则灵听到身后有个医生喊了一声:“小砚!抽完了没啊?” 陆则灵感觉到身边男人的慌张,他扯着陆则灵,有那么一秒钟,他似乎想要转身,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那女孩猛地抬起了头。 明明是一张如花明媚的脸孔,却在看清了白杨以后,陡然没了笑意。她的眼睛很大,圆圆的,看着白杨的表情是那么无辜而软弱。 她楞了一会儿,又恢复正常,从长椅上起来,用活力十足的声音回答:“我来了!” 那个一脸稚气的小护士急匆匆的从他们身旁擦身而过。 路过白杨身边时,她顿了一下,就那么一下,白杨已经准确地抓住了她。 他用陆则灵从来没有听过的刻薄声音质问着那个瘦弱的女孩:“韩小砚,你怎么又回来当护士了?不是拿了我妈的钱离开了吗?怎么?钱不够?” 此刻的白杨是陆则灵不了解的。他脸上的那些恨意和冷漠也是她看不懂的。她只觉得那个叫“韩小砚”的女孩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瘦削的肩膀瑟瑟地发着抖。 她正想上去扯劝,却不想,下一秒,那女孩突然抬起了头,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一派天真的模样淡淡地说:“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行接触的高干多吗?你妈给的那么点钱不够花啊!早知道当初就不该那么轻易地离开了!你妈才给那么点儿!” 说着,她十分轻蔑地用小拇指比了比。 白杨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他嫌恶地甩开韩小砚的手,咬牙切齿地说:“韩小砚,你真让我恶心。” 说完,他拉着陆则灵毫不留恋地往前走了。 陆则灵被他拽着的手臂有点疼。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韩小砚瘦削的背影看上去非常可怜,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不知道为什么,陆则灵觉得她在哭。 之后白杨都没有怎么说话,虽然对陆则灵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耐心,可陆则灵知道,他的心魂已经留在了刚才那个女孩的身上。 白杨排队拿药的时候,陆则灵借口站着累坐在方才韩小砚坐过的地方休息。 医生办公室里兵荒马乱的,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护士急匆匆地冲了过来,对办公室里喊了一声:“小砚!你爸要化疗了!你快过去吧!正找你呢!” 韩小砚手忙脚乱地冲了出来,看到陆则灵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整了整衣着,很是镇定地走开了。 那马尾护士看着韩小砚离开的背影摇着头叹了口气,感慨道:“献完了血还得去照顾老爸,真可怜。” 盛业琛在这座城市里没有太多朋友,多是些生意上有过交情的人,男人的世界很简单,大家都有空余的时间,不管熟不熟都能一起出来,玩了一次就熟了。 他心情不好,想找个地方喝一杯,管理这座城市的总经理李政便把他带到了他朋友开的店。一家装潢得非常高档的法国餐厅,餐厅宽敞并且非常安静,悠扬的音乐缓缓滑过耳边,人也轻松了很多。 其实这并不是喝酒的地方,不过有人一起喝,能说说话,总比一个人喝完没处可去要强。 寂寞才是杀人的利器,没有家的人总是害怕一个人。 最近在两座城市飞来飞去,盛业琛整个人显得非常疲惫,眼底淡淡青黑,下巴也尖削了很多。李政简单的相互介绍了一下,盛业琛就融入了那一群男人之中。大家都来自相似的成长背景,话题也多些。 餐厅的老板姓姚,大家都喊他老妖,比盛业琛大一点,其实也就三十出头,为人好客,一看有新朋友便拿出了收藏的红酒待客。一群男人聊着近来的股票和投资方向,谈笑之间无意达成了好几桩合作。 盛业琛一直没怎么说话,有人问便回答,没人问就一直喝闷酒。老妖看出了盛业琛的不同,拿着酒杯挤了过来,靠在盛业琛坐的沙发上,打趣地说:“盛总这是怎么了?我店里的东西不合胃口?”说着,他晃了晃酒杯,举向盛业琛:“招呼不周,我先干为敬!” 盛业琛觉得疲惫,还是强颜欢笑地举了酒杯:“东西很好,只是最近很忙,比较累。” 老妖眯着眼笑着,大喇喇地指责李政:“瞅瞅,就是请了你这种不干事的人,盛总才这么累。” 话音一落,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盛业琛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周围一直有人说话的时候,他脑子转得总是慢一些,总比满脑子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强些。 老妖本来要折回去,想了想又回头,问盛业琛:“盛总,敢问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盛业琛愣了一下,倒是李政睨了他一眼:“我们老板娘早有人了,你别乱来了!” 老妖讪讪:“可不是我老妈让我给我妹妹留意吗!” 大家一听这话立刻活跃了,戏谑地打趣:“老妖你不厚道了啊!欺负新朋友啊!来一个搞一个!你那妹妹可是我们这种福薄的人消受不起的!还是留给积德积的多的吧!” 说着立刻有人不怀好意地接话:“你妹妹哪天嫁出去了,我们一定给那个幸福的男人好好超度超度。” 又是一番哄闹。大家放浪形骸地劝着酒。餐厅里只有他们这个包间里这么热络。 酣畅淋漓之际,老妖突然扭着腰去了墙边,嘀嘀嘀按了几个键,有一面墙上的白色百叶装饰突然哒哒地收拢,百叶下的玻璃也渐渐显山露水。大厅的风光渐渐出现在眼前。 法式的装潢,白色厨师服的外国厨师站在有客人的桌旁和客人攀谈,让人有种恍惚真的在法国的感觉。 喝得半醉的男人感慨:“老妖,你这副业做的用心了啊!” 老妖贴着玻璃,挺直了腰板:“那必须的!我这回这是下本了。”他手一指,骄傲地说:“看见那中间的斯坦威了没?定做的!”他逢人就要夸一夸那钢琴。花了好些功夫才排队排上的。 盛业琛抿了一口酒,眼神不自觉就飘向那架三角钢琴。 其实不过是一架钢琴而已,不管说得多贵,多难买,多神圣,也是和盛业琛没什么关系的东西。可他却不知是怎么了,一直移不开眼。 眼前突然出现了很多年前的一幕,陆则灵穿着白色的礼服,庄重而优雅地坐在钢琴前,她每次弹奏之前,就会很温柔地轻轻抚摸琴键,那时候她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钢琴女孩,就像小时候的素素,让他恍惚中觉得,也许未来有一天,她们会成为知名的钢琴家,站在世界的舞台上。 那时候的素素明明还那么小,却总是固执地对盛业琛说:“哥哥,钢琴和我们一样,也会心情不好的,如果不认真地弹它就会不高兴。” 隔着漫长的时光,陆则灵也曾傻乎乎地对盛业琛说:“钢琴其实是有生命的,我要是不用心地和它交流它就会生气。” 也许正是因为那一句稚气的话,他才注意到了这个叫陆则灵的女孩。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本能地和她亲近。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失去了才知道是珍惜,离得越远才记得越清晰。原来她在他心里并不全是不堪的。 原来,他一直记得她最初既腼腆又飞扬的笑容。 盛业琛轻轻地将酒杯放下,突然开口:“姚老板,这斯坦威,你能让给我吗?” 他脑海里都是陆则灵弹奏这架钢琴的模样。真是有点疯了,明明钢琴前空无一人,却觉得哪些画面是那么真实。 老妖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开始打哈哈:“这琴是真有魔力吧?我一个朋友也是隔三岔五过来缠我,要买下来送女朋友呢!”他压低了身子笑说:“盛总是想送谁啊?也送女朋友啊?” 盛业琛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有尴尬,反而很坦诚地点了点头:“她琴弹的挺好的。” 一行人都血液沸腾了起来,纷纷过来八卦,老妖头疼得揉了揉眉心,“这事不行,我那朋友先开口我都没让呢!”说着,他转了个身,原本安静了的他突然又嚷嚷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就来了!你们俩打一架吧!谁赢了让给谁!哈哈!” 他笑着,大喇喇地走到包间门口,一把拉开了门,“白杨!你这狗鼻子灵得啊!知道这有酒喝吧?” 好像突然被一道闪电劈中了,盛业琛整个人怔住了。 白杨笑着拍着老妖的肩膀,两人这姿态一看就是熟稔的人。而跟在白杨身后的,正是一身白衣的陆则灵。进来的两人都是一身白,身高也匹配,看上去十分登对,盛业琛觉得有些刺眼。 和在他面前不同,此刻她正抿着嘴笑着,明明没有华丽的衣饰,却有如一颗明珠,璀璨的叫人移不开眼。包间里光影绰绰,她瞟了一圈,视线最后才落在他身上。 一双仿佛盛着星空的眸子里突然透出几分无措,她下意识地往白杨身边躲了躲,还是那么恐惧着他的样子,叫他有些心酸。 她的靠近让白杨也发现了盛业琛的存在,他坦荡荡地过来,坐在盛业琛旁边的位置上,仿佛老朋友一般寒暄:“学长!你也来玩儿啊!”他说话间,陆则灵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白杨和盛业琛个子差不多,他微微往前倾地坐着,挡住了陆则灵的上身。盛业琛微微垂着头,只能看清陆则灵裸露在外的白皙手臂,细瘦又修长,肤质极好,让他忍不住想要再凑近些才好。 白杨在说什么他也没注意听。只知道最后老妖突然大声说:“看来你们学校的人找女人都找会弹琴的啊!白杨,你这学长也想要这斯坦威呢!”老妖被白杨一声“学长”弄误会了,以为盛业琛是白杨的学长。 白杨意味深长地看了盛业琛一眼,突然摆摆手,对身旁的陆则灵说:“则灵,去露一手!让盛学长知难而退,君子不夺人之美嘛,学长也不能来抢!” 陆则灵双手紧了紧,随即温和地站了起来,在大家面前鞠了个躬:“我献丑了。”说着,出了包间,一步一步向那架钢琴走去,那么熟悉的样子,仿佛已经弹过千万次。 盛业琛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熟悉,方才那些零碎的画面全都在清扬的琴声响起的那一刻拼凑完整了。餐厅里的音响设备全都是用的最高级的,几乎没有一点杂音。纯正的音色让盛业琛有些恍惚。 陆则灵的容貌毋庸置疑的美丽,几年坎坷的生活并没有将她身上那些飞扬的细胞消磨干净,相反,时光在她身上沉淀出了更美丽的光华。她一袭白裙坐在钢琴前,掀开琴盖,她习惯地轻轻抚摸着琴键,然后,好听的曲子流泻了出来。她的背影疏离而清冷,那一刻,好像有一个独特的世界,里面只有她,谁也进不去。壁灯挂灯投射灯掩映,所有的景致都现出华丽而剔透的轮廓,五光十色的光彩落在她如星子的眼睛里。她手指纤长而灵活,笑容绵长而幸福。 她找回了自己的世界,可是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他了。 盛业琛觉得胸口堵得厉害。狠狠地灌了一杯酒下去仍旧压制不住身体里的那些汹涌。 一曲终了,一群门外汉喝彩鼓掌。陆则灵红着脸回到白杨身边。白杨大大咧咧地搂着陆则灵的肩膀,对老妖喊话:“姚老板!说好了这琴是我结婚礼物的啊!你可别赖啊!” 大家纷纷笑着。 “白杨!你要结婚了?真的假的?骗礼金吧!” 白杨笑骂着,一脚过去,随后搂着陆则灵无比认真地说:“和你们这帮醉生梦死的人没有共同语言,只要则灵同意,我明天就结婚。” 陆则灵被众人调侃着,满脸臊得通红,嗔怪着白杨:“怎么这么爱胡说八道呢!”明明是责怪的话,听在盛业琛眼里,却像是在撒娇一般。 心痛得厉害,盛业琛借口抽烟离开了包间。 其实餐厅里是有抽烟区的。只是盛业琛此刻不想在留在这个空间里,所以一直走到了大门口。才靠着廊柱点了根烟。 廊柱很宽,一面明朗一面黑暗。盛业琛站在黑暗里,连自己的影子都一同隐匿。他不记得抽了几根烟,也不记得站了多久,酒精渐渐有些上头,他有些醉了。 陆则灵软糯的声音就在廊柱的另一面。 “……” “和白杨在一块,在他朋友的餐厅里。” “什么呀,没什么,就单纯的男女关系。” “什么结婚啊!扯太远了吧,我没想那些。” “嗯嗯嗯嗯,知道了夏总管!” 她一直笑着,似乎是在接电话,声音听上去很是愉悦,讲了很久,才听到她突然说:“小敬,上次你说买房子的事,我想想也可以,不过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就在这儿买……我想就在这里安家。” 盛业琛终于忍不住扔了烟蒂。他脚步有风,来到陆则灵眼前的时候陆则灵整个人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她瞪了他一眼,最后沉着地对着电话说:“就这样吧,我现在还有事,先挂了。” 她收起了手机,再抬头,又换上了面对他时那副冷淡又陌生的模样:“我先进去了。”她还是礼貌地招呼着。 盛业琛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错愕地回头,眼睛睁得很大,“放开,别弄得尴尬行吗?” 盛业琛抓得很紧,将她拉得离他更近,“你要在这里安家?” 第34章 等海风定时的一刻清净(5) 她有些愤怒地瞪着他:“你偷听我打电话?” “你回答我。” “和你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盛业琛没想到有一天陆则灵会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哽了一下,又问:“你要和白杨结婚吗?” 陆则灵眉头皱了皱,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说:“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没什么问题。” “不行!”盛业琛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死死地抓着陆则灵的手,“你不能和白杨结婚,他和你不合适。” “为什么?”陆则灵一脸荒唐的表情:“那谁和我合适?难道是你吗?” 盛业琛紧紧地抿着唇,过了许久,他突然问她:“如果我想和你结婚呢?” 陆则灵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微微地张着,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反而表情有些哀伤:“我知道,你是初夜情节。男人都是这样的,即使没有爱,也想完整的拥有第一次的对象。” “我……”盛业琛想解释,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他不明白为什么叶清这样说,陆则灵也这样说。什么是初夜情节,他真的不懂,他只知道他想像以前一样生活,不管高兴还是难过,一回家,她就在家。 那种安全感他这辈子都不敢忘记,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却能让他依赖到那样的地步。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声音里再没有当初的横冲直撞:“我知道你喜欢弹琴,我送你去维也纳好不好?继续学琴,学最好的。” “则灵——”白杨高亢的喊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陆则灵仿佛突然清醒了一样,突然恨恨地甩开了盛业琛的手臂。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有火,那样浓烈的恨意,让盛业琛有些措手不及。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每一步都走得很急。盛业琛看着她走回白杨怀里,甚至连一个回头都吝啬。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抓着,空气变得稀薄,每吸一次气,五脏六腑都会跟着抽痛。他整个人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相携离开的背影发呆。 “我陪你去。”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而她,已经不屑再听了。 陆则灵有时候真的很恨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么没有出息的人? 明明该恨他到极点的,可是看他失落,看他难过,还是忍不住心跟着绞痛。 没有想过会这样碰到他,她以为她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却原来并不是。 她存了些钱,考虑再三后,决定在这座城市买房子。并不是想好要和白杨在一起了,而是没有勇气再回去面对盛业琛。 哪怕只是呼吸同一座城市的空气,她都会不自觉地遐想。即便知道他不爱她,他可怜她,她还是爱他。她为自己而感到羞耻。 重新回到包间里,耳朵里已经完全听不见旁人的说话笑闹,一遍一遍地在回响着盛业琛的那句话:“如果我想和你结婚呢?” 她很笨,不会去想背后的意义,哪怕他是在说梦话她也想要答应,哪怕一切都不是真的她都想要答应。 她不想怀疑自己,可她还是怀疑了他。当他说出送她去维也纳的时候,所有的美梦都破碎了。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她像个傻子一样,还固执地想要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她抬起头看着姗姗迟进的盛业琛。他窝在沙发里,模样有些疲惫,眉头微微地皱着,和在她面前永远都理直气壮的样子很不一样。她真是个记性不好的人,过去他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做的那些伤害她的事,都远远比不过他三番两次来找她来得震撼。 她说不再想他了,也答应和白杨在一起了,可她却还留着他送来的桃子,被林晓风都摔烂了,她还捡起来都冰在冰箱里。 真是个疯子。 她自嘲地苦笑着,饮尽了面前的半杯红酒。甘醇的酒液口感温润,缓缓的滑过喉咙,许久才开始有后劲。 眼前有些迷蒙,她才敢大胆地去看盛业琛。他也在看着她。 仿佛一眼万年,旁人都看不见,所有的喧嚣都不能覆盖她内心的平静。她静静地看着他,努力地记着他的模样,她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是她的海洛因,她真的要学着戒毒了。 白杨要开车,一点酒都没有沾,低着头体贴地靠近陆则灵,“你还好吗?” 陆则灵眼中积攒了一些水汽,可她还是努力地笑着:“我没事。”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明明有事却总是先于意识地否认。 “我送你回去吧。” 十点不到,白杨寻了借口带着陆则灵先走了。 他安静地开着车,陆则灵按下了车窗,夜风吹在脸上,她觉得皮肤干干的,绷得很紧,人也清醒了很多。 她的手支撑着脑袋,从后视镜中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宽阔的马路像一条河,河中有飘摇的灯火和一闪而过的船只,而她,则顺着水流走着,永远也不知道哪里可以停靠。 一路都开得不顺,路口红灯,白杨又把车停了下来。 他也按下了车窗,外面夜生活刚开始,嘈杂的音乐声一阵一阵的袭来,他突然撇过头对她说:“盛业琛有女朋友了,刚才你出去的时候,李政说的,说是对方姓叶。” 陆则灵觉得心口紧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我知道啊,上次我还和你说过。” 白杨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提醒你是很残忍的,可是我不忍心你越陷越深。” 陆则灵也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我们这样的关系真奇怪,像什么呢?” “是什么又有什么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就好。” 陆则灵沉默,什么是伤害?因为在乎才会有伤害。而他们,不过是抱在一起取暖罢了。 都是怕冷的人,却偏偏喜欢冬天的风景。这也算是缘分吧? 盛业琛原本还想在这座城市再待久一些,谁知奶奶突然病重,他不得不回去。 其实大家都知道老人家大限将至,却还是在做着徒劳地挣扎。叶清的父亲得知情况,请来了几个这方面的权威专家来会诊,最后还是回天乏术。连盛业琛忙碌的父母都回了国,陪伴奶奶最后一程。 奶奶到最后已经认不清人了,偶尔清醒的时候能识得家人,说的最多的话便是:“业琛,我的好孩子,我最大的遗憾是没能看到你结婚。” 盛业琛一贯强势而坚强的父亲也忍不住落了眼泪。 好不容易一家人回了趟老宅吃饭,父亲把叶清和她的父母都接到了一起。盛业琛以为是感谢叶父的帮忙,也觉应该。只是看见叶清还是有些尴尬。从正式和叶清把话说清楚到现在,两人已经有近一个月不曾见过面。一行人在饭桌上说着客套的话,叶清和盛业琛则是应付都懒散。 叶清看上去气色也不太好,白皙得没有什么血色,眸光也有些黯淡。看着盛业琛的时候带着几分幽怨。 盛业琛的父亲对叶清的父亲十分感激,对他们的关系也多有耳闻。他端起酒杯敬向叶父:“两个孩子的事,就和我们说的一样,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定下来了。” 盛业琛眉头皱了皱,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母亲。母亲低头吃着菜,全程沉默。这让盛业琛有些意外。 “定什么事?”他对父亲没有太多耐心,从小也不是太亲。 盛父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话里带着几分威胁:“婚事。你奶奶希望能看到你结婚。我们寻思让你和叶清先订婚,你们也有好多年了。” 盛业琛有些好笑地哼了两声:“你到现在还是改不了乱做决定的习惯!感谢也不是这样的!”他将筷子一摔,起身上了楼,临走冷冷地说:“你们想怎么玩是你们的事,别扯上我。” 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休息。不一会儿就有了睡意,近来都耗在医院,再加上忧心奶奶,精神早已不堪负荷。 叶清进来的时候盛业琛已经快要睡着,他门没有关好,叶清几乎是一推门就开了。 她脚步很轻,但还是吵醒了睡得并不踏实的盛业琛。 “为什么?”盛业琛撑着身子问她。 叶清在原地踱了两步,最后回过身笑着问他:“什么为什么?” “你心里有数。”盛业琛忍着气愤:“我以为我们已经非常清楚了。” 叶清有些冷冷地看了盛业琛一眼,淡淡的说:“我不是纠缠的人,我什么都没做。这次是你们家找来的。你知道的,我28岁了,我反对也没用,我爸说不准我再任性了。” “你完全可以告诉他们,我们早在几年前就分手了!” 叶清眼底隐隐有些水光,她倔强地盯着盛业琛:“我为什么要这么说?我这一年多在你身上花了多少时间,你去哪我跟到哪!盛业琛!这是分手吗?”她脸上有痛苦的表情,却还竭力忍着:“你告诉我,你一周去三次x城是去干嘛?你去找陆则灵!你去找她!” 许是私心吧,盛业琛总是不想和叶清撕破脸皮。过去太美好了,饶是盛业琛也不忍心去破坏。他以为他们可以冷静地分开,相忘于江湖。可惜叶清也只是个普通女人。她也有钻入牛角尖的时候。 盛业琛眉头皱了皱,言辞笃定地说:“我是去找她了。” 叶清见他一口承认,更加激动:“每个男人都有初夜情节。我可以理解,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试试?也许我们更合适!” “五年前我想过。可是五年后,我不想了。” 叶清骄傲,在他面前一次一次颜面扫地,终于有些恨意,“你不要指责我,我没有能力控制长辈。我反抗过了,没有用,所以我不会再反抗了。奶奶希望看到你结婚,我爸希望看到我结婚。就是这样。” 第35章 等海风定时的一刻清净(6) 盛业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也不想再多说,“随便你们吧,反正我不可能同意。我奶奶希望看到我结婚,是希望我能找到真正想要结婚的人。”他顿了顿:“这个人不是你,我很清楚。” 叶清不想再与他说下去,冷冷地转身:“也不会是她。你也很清楚。” 盛业琛对这件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和父母关系一贯不好。从小他们就爱自以为是地给他安排。而他一贯叛逆,每一件事都会本能反对。更何况是婚姻。 他们的各种招数对他都没有什么效果,他统统不理也不会听,自然也不必放在心上。 奶奶病情越来越严重,连续几次深夜急救,最后在一次抢救失败后,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盛业琛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便是奶奶,在这个家里,也只有奶奶是真心疼爱他。奶奶的离开对盛业琛的打击非常大。从奶奶离世到入墓,盛业琛都消极抵抗旁人的关心,也不愿与人交流。 奶奶去世后,他持续失眠,也没有再回家,一直住在老宅里。依靠着奶奶留下的那些回忆过活。整夜整夜地不睡,在书房一坐就是一晚上。 悲伤和不安像魔鬼一样将他蚕食干净,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他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他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他还可以依赖谁。 最最难受的时候,脑海里唯一能替代奶奶面孔的,是一张怯生生,却总用饱含期待眼神看着他的明艳脸庞。 前所未有地想她,这种蚀骨的思念成为灭顶的灾难,噬心的毒药。 盛业琛自上次离开后,很久都不曾再出现在陆则灵的生活里。明明该高兴的,可她却始终笑不出来。 白杨还是会时不时来找她,只是两人又恢复了初时的相敬如宾。陆则灵能感觉到白杨的疏离,他心里住着别的人,就像她一样。她不想思考太多,一思考多了,她就觉得心痛难忍。 晚上吃晚饭,白杨开车送她回家,两人说着寻常的话题,倒是没一会儿就到了楼下。 还是寻常的风景,昏黄破旧的路灯,失修的路段,残旧的老式宿舍楼。仿佛靠近就会闻到腐败的味道。 白杨停了车,还没说告别的话,他的手机就响了。 起初他还在陆则灵面前接,后来整个脸色就变了,转到车的另一边去了。 陆则灵听到他对着电话里的人吼着:“妈!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还给她钱!!她和我早就没有关系了!她需要钱她去卖身还是卖血又关我什么事!!我白家不欠她的,凭什么一而再的给她钱!!” “你别受她威胁了,我和她已经不可能了,我现在有女朋友了。” “……” 和在她面前完全不同的样子。陆则灵静静地看着白杨,那样复杂的神情,气愤、恨意、刻薄……最后是绝望,都一一在那张年轻而飞扬的脸孔上展现。 这才是爱情真正的样子吧?就像她对盛业琛一样。 她缓缓踱步到他前面,安静地用口形对他说:“有事就回去吧!” 白杨的眉头还是皱得很紧。随口说了声再见便挂断了电话。 良久,他神情复杂的从车靠背的口袋里拿了一个小信封递给陆则灵。 “有些残忍,希望你能冷静面对。” 陆则灵不明所以,正要去打开,白杨就伸手压下。 “李政发给老妖的。我拿过来了。想想还是给你看看。” 陆则灵手捧着那个信封,精致的米白色,纸质良好,设计精美,信封的封口用金色缎带封着,看上去像邀请函之类的东西。 “我走了。”白杨进了车:“你好好睡。” 陆则灵感到有些莫名,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去拆那个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张请柬。设计非常简单,封面上只有一颗流线的心。烫金的边框看上去很有质感。轻轻地翻开,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香味。 请柬里的文字并不多,可是陆则灵却看得非常吃力。 “……公立x年x月x日……盛业琛先生和叶清小姐举行订婚典礼……敬备喜筵,恭请欢迎……” 明明是很公式化的文字,陆则灵却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次。最后看到请柬上叶清和盛业琛的正装照片。虽然不是合影,但是庄重又严肃,深深地刺痛着陆则灵的眼睛。此时此刻,仿佛有一锅热油,正把她的五脏六腑反复的炸,直致成灰,成渣。 她紧紧地贴着请柬,渐渐地贴到胸口,最后连同衣襟一起抓着。太疼了,疼得除了绝望,她不知道还剩下什么。 陆则灵跌跌撞撞地上楼,明明是无比熟悉的楼道,却在黑暗中摔了跟头,手肘擦在水泥台阶上。她行尸走肉地开了家里的门,无比麻木地脱了衣服,最后钻进厕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抬起手才发现手肘上蹭破了一长条,露出了红色软肉,热水淋上去有些刺痛,淡红色的水迹落在白色的瓷砖上,最后汇聚进了出水口,什么都看不见。 她死死地揪着毛巾,指尖因为用力已经开始发白,身体也在疼着,像一只没有语言能力的兽,她只能在水声中低咽。 她每天都用最好的笑容面对同事,朋友,甚至白杨。让大家都认为她没事。她现在可以游刃有余地和人说笑,甚至在面对盛业琛的时候都能硬着头皮地请他离开。 她以为,即使不能理直气壮地对他说一句:“我已经不爱你了”,至少,她也能安静地看着他过完一生。 原来还是不行的,太难了,他要订婚了,要消化这个消息真的太难了。 她快要被自己的矛盾弄疯了。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每一天都是混乱的,每一天都是疯的。她已经快要疯了。 整个人缩成一团睡在床里面,没有动,不敢动,胸口发紧,呼不过气来,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她只想问问老天她为什么不能就此消失。 门口的铁门一直被拍得啪啪的响,像幻觉一样,她很久才起身,浑浑噩噩地走出去开门。 盛业琛醉醺醺地靠在门口。门被推开的时候,他被打到,踉跄地退了两步。 明明该就此关上,陆则灵却整个人愣住了。 眼泪很烫,她软弱的在他面前流眼泪了。 他迷蒙地闯进屋子里。整个人像烂泥一样睡在她家的沙发上,她擦干了眼泪,沉默地给他泡了一杯蜂蜜水。他眼睛血红,一口灌掉了温热的水,然后直直地看着陆则灵,那么忧伤,那么空乏的眼神。 像过去那四年一样,陆则灵拿了毛巾给他擦拭着脸和颈。什么话也不用说,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默契。 陆则灵拿了杯子去洗,哗啦啦的水声让她脑子更乱了。 她还捏着玻璃杯子。一转身,盛业琛已经把她压在了水池上。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还来不及反应什么,她已经如残云一般被风卷起。她手上的杯子猝不及防的跌落在地上,碎裂的玻璃渣溅起来,打在她裸露的小腿上,麻痹的痛感。 虽然眼底有些疲惫的青黑,但这不影响他的出众。很帅的准新郎,只可惜不是她的。 一夜没睡,陆则灵早上去上班的时候,盛业琛还没有醒,她也没有去叫醒他。 陆则灵以为再回来他应该已经走了,却不想,他穿戴整齐地坐在她家残旧的沙发上等着她。虽然眉头紧锁,却挺直着背脊。 她放下自己的包,没有和他说话,视而不见地换着鞋子。 盛业琛直直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和白杨分手吧。” 陆则灵手上的动作一滞,“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盛业琛瞪着眼睛,又加了一句:“你让我过了那么痛苦的几年,转头就开始新生活,凭什么?你现在不想和我在一起就去找别人,想的太好了!我就是不让你和别人在一起!就算折磨也只能是在我身边!” 陆则灵有些失望,觉得自己的期待也有些荒谬。他的占有欲毫不掩饰地表现了出来,即使要订婚也不会放过她。可她却已经没有了五年前的疯狂和冲动。 她低垂着头,满脑子只有叶清飞扬的面孔,请柬上的文字像冰雹一样一颗一颗的砸在她身上,疼得她牙齿都跟着震颤。 她说得很慢,几乎一字一顿:“以前的事情,请你忘了吧。” 盛业琛眉头皱了起来:“忘了什么?” “忘了你的世界里曾经出现我这样一个疯子。” 盛业琛觉得有些荒谬:“你怎么是疯子了?” 陆则灵有些心酸地吸气:“爱你这么疯的事我也干了,我病得不轻,现在总算是清醒了。” 盛业琛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倏然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陆则灵,质问着她:“因为你疯了,所以你才会爱我?” 陆则灵满眼疲惫地反问他:“难道不是吗?你那么讨厌我,连我怀的孩子都不想要。我还赖着你。现在不是很好吗?你有叶清,我有白杨,彼此都很幸福了。” “什么叶清?不过是你一直拒我千里以外的借口!从前也有叶清!你想到我身边来又什么时候顾忌过?”盛业琛嘴角有些颤抖。他心神俱疲,为了奶奶的去世,也为他自己。他想说什么,想解释什么,可是太多太繁琐,他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以为他们的那份依赖不同常人,他们在黑暗中拥抱彼此,丑恶,却也唯一。可是现在不是了,他笃定的那些爱,在她眼里,都是“疯了”的证据。 难受,难受极了,他还想说什么,可最后到了嘴边,只剩咬牙切齿的几个字:“陆则灵!你好样的。”他发了狠,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回来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将里面的钱全都掏了出来,全数撒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 他重重地摔上门。关门的时候,铁门震得陆则灵耳膜都有些麻痹。 她没有动,眼角余光能看见茶几上一张张粉红的票面,只觉这画面刺眼极了。 第36章 除非你——除非你也来过(1) 陆则灵浑身无力地靠在墙上,茶几上的钱渐渐化作一团粉红的色块,与周围的斑驳融为一体。脸上一阵温热,陆则灵抬手擦了擦原来是眼泪。 真软弱,对这样的自己,她嗤之以鼻。 爱他爱得太多太重,为了他失去了所有,最后却不能在一起。痛,却无力去说什么。 擦干净了脸,看着一室的凌乱,她难受地吸了一口气。 安静地趿着拖鞋把盛业琛留下的凌乱全数整理干净了。换了床单被罩,收拾枕头的时候,陆则灵在枕巾上捡到了一跟盛业琛的头发。短短的,硬硬的,像他的胡子一样,有些扎手。 陆则灵伸手拔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和盛业琛的完全不一样,又细又软,她瘦长的手指捻着自己的发丝一圈一圈的绕着,最后和盛业琛的头发结成一个结。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想什么都很荒谬。手忙脚乱的寻了打火机把手上的发丝烧成灰烬。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一口灌下去,可是人仍是没有平静。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盛业琛紧紧抱着她的样子,仿佛是失散已久的恋人, 。她觉得自己是会沉溺在他偶尔流露的温柔里的,如果她没有看到请柬的话。 她太执迷不悟了,所以所有的人都对她下重药,委婉对她没有效果,不一次打进地狱,她就一直奢望天堂。 她安静地坐着,手机一直响,她看了一眼名字,不想去接,过了许久,屋内才恢复平静。 门口的铁门被人咚咚咚地敲着。陆则灵起身去开。 她死都没办法忘记的男人又出现在了门口。 仿佛方才的吵闹都不存在。他们只是安静地对望着。陆则灵看着盛业琛黑色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十分专注。那一刻,他的眼里真真切切的只有她。她很想去抱抱他,就像这么多年一直想的那样。毫无顾忌地抱着他。可是她害怕,害怕会被他粗暴地推开。 盛业琛凝视着她,最后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陆则灵终于在这一声叹息中醒来。推着他,企图把门关上。 “你别推我。”盛业琛的声音再没方才的戾气,他抓着陆则灵推他的手,紧贴在胸口,“奶奶去世了。” 毫无逻辑的一句话,却正中陆则灵的软肋,她抬头看着他,眼中一瞬间便积蓄起了眼泪。 她固执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盛业琛却握得很紧。她撇开头去,不想再看他,硬着心肠说:“你家的事,和我说做什么?” 盛业琛突然抱住她,温热的嘴唇触上她的耳垂,有些悲伤的气息透过耳膜无限清晰地传入陆则灵的心里。 他像个走失的孩子,无助地说:“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就剩我一个人了。” 陆则灵在他身边四年,自然知道奶奶的存在对他的意义。此时此刻,她再不忍心去推他。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其实不过是个孤独到有点孤僻的小男生。 此时此刻,她很想对他说:“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可她说不出口,她知道,说这话的人,不该是她。 盛业琛的呼吸温软,从脖颈到胸口,都暖得有些麻痹。她在他怀里躲着风,美好得快要麻痹。她觉得心酸极了。 “你要结婚了吧?”陆则灵说着这句话,感觉心里有什么又一次支离破碎。 盛业琛皱着眉头定在那里,“结什么婚?” 陆则灵挣脱了他的怀抱。翻翻找找,将她捏得发了皱的请柬递给他:“虽然没有发给我,但是我还是会祝福你的。” 盛业琛越看那请柬脸上的怒气越盛,三两下就把那请柬撕成碎片:“你就相信这种东西?这是他们发的!和我根本没有关系!我和叶清早就分手了!早就没有关系了!” 陆则灵移开了视线,最后落在还没来得及收走的,盛业琛留下的钱,眼中再次疼起来:“是吗?”她扯着嘴角笑了笑:“然后呢?你和她没有关系了,那我呢?” 她突然抬起了头,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我和你,又是什么关系?”好像是一场押上生命的豪赌,她又一次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筹码,她盯着他,想要听他说。 盛业琛还是皱着眉,看着她看了很久,几次嘴巴都动了,却什么都没有说。 陆则灵觉得失望极了。他不是热情的人,但她曾多次听到他对叶清表白,那么深重的爱,能让他这样的男人也宣之于口。 可是对她,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也许叶清说得对,他反反复复来找她,不过是初夜情结,是占有欲,是男人的通病。 她苦笑着撇开了头去,略显狼狈,自嘲地说:“看吧,我才是真正的,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转过身去,无力而疲惫地说:“你走吧。” “我……”良久没有说话的盛业琛再开口,声音有些哑哑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陆则灵最后看他一眼:“你走吧。” 盛业琛走后,陆则灵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小仙近来情窦初开,每天一脸笑容,和她说话总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幸福得云里雾里的。陆则灵见她高兴,心情也好了很多。 林晓风周末的时候带着孩子拉着陆则灵一起逛街。林晓风为人风火,直来直去,买东西的风格也是如此,说是找陆则灵参谋,其实陆则灵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她已经迅速地买好了自己的,老公和孩子的。 保姆抱走了孩子,林晓风拉着陆则灵一起在咖啡厅里坐着。陆则灵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也不点破,静静地等着她说话。 咖啡厅里没什么人,咖色的窗户讲外面的世界变得旧旧的,有种时光退流之感。林晓风用铁匙搅了搅面前的咖啡,咖啡豆的气息满溢。 “你最近和白杨没怎么见面了吧?” 陆则灵这才意识到,算下来似乎真的好久没有和白杨见面了。大约是真的不走心上过的人,在一起不觉得多,不在一起不觉得少。 她点了点头,“是有段时间没见了,可能他在忙吧。” “可能?”林晓风笑了笑:“你这女朋友真是一点都不猜疑。” 陆则灵抿了抿唇,“信任他吧。” “是不在意吧。”林晓风了然地看着她:“你们俩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本来也不赞成你们在一起的。”她抿了一口咖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最近孩子生病,好几次都在医院里碰到白杨了。好像又和从前的女朋友纠缠到一起去了。那姑娘也挺造孽的,几年前拿了白杨妈妈好多钱,答应走的。现在又回来要钱,白杨气得不清。” 林晓风垂下眼帘,若有所思:“你说,人是不是都想找回最初的感情呢?白杨和我说的义愤填膺的,可是在那女孩面前,他眼睛都舍不得移开。” 陆则灵心里很平静。白杨是他名义上的男朋友。可她听着林晓风说着他和另一个女孩的事,却一点也不觉得吃醋。 “也许吧,最初的总是最好的。” 林晓风抬头:“那你呢?想找回最初的吗?” 陆则灵慢慢地抬起头,对视着林晓风洞察的目光,最后败下阵来:“我最初的那个人,他的最初不是我。”她顿了顿声:“从来都不是我的,何来‘找回’?”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人。糊涂得招人恨,清醒得也招人恨。” 陆则灵笑了笑:“行了,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我已经明白了。白杨那边我会和他谈谈的。” 和林晓风分别后,陆则灵绕路去了趟医院,凭着上次的记忆找到了那个叫韩小砚的女孩穿行的几个科室,最后在医院的公开人力榜上找到了韩小砚的名字。 一点都不像白杨和林晓风说的那样。算年龄她应该比陆则灵还要大一点,可是照片上却还是一派良善而天真的模样,笑容腼腆,陆则灵无法把有这这样纯净眼神的女孩和他们说的拿钱走了又反悔回来要钱的女孩划上等号。 她问了几个护士,顺着大家的指引找到了正在病床上休息的韩小砚。一个月献了两次血了,铁人也倒下了。 陆则灵走进休息室的时候,韩小砚吓了一跳,她想坐起来,但是实在没什么力气。一旁和她一样穿着护士服的年轻护士给她拉上了帘子,感慨地说:“这医院也真是,怎么老缺熊猫血啊!现在熊猫血受伤的人怎么这么多。护士不是人啊!一天到晚献血也会受不了的!” 她回过头看见了陆则灵,疑惑地低头问韩小砚:“你朋友?” 韩小砚看了陆则灵一眼,点了点头。 护士离开了。只剩下陆则灵和韩小砚两个人。陆则灵寻了把椅子坐下,韩小砚没有动,她脸上已经完全没有血色了。桌上放着一杯红红的汤水,大约是补血的东西。她端起来递给韩小砚。韩小砚的手有点抖,却还是接过来全数灌下。 她放下杯子,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是白杨的女朋友,我和白杨没什么。” “嗯。”陆则灵点头:“我相信。” 韩小砚有些错愕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了陆则灵一眼:“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只是想解开心里的一些疑惑。”陆则灵平静地说:“白杨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男人。我希望他会幸福。” “我不会破坏你们的。你放心。”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嘶哑:“他……他不会原谅我的,我伤害他太深了……” “明知道是伤害,为什么要去做呢?”陆则灵看着她眼中拼命压抑的湿气,轻叹了一口气:“既然爱着,为什么要分开呢?” 韩小砚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良久都没有说话。陆则灵也没有打扰。 “我爸爸得了癌症。”韩小砚的声音哽咽着。 陆则灵皱眉:“白杨会在乎吗?你爸爸得了癌症又怎么样?就因为这个理由你就离开他?” 韩小砚痛苦地摇着头,“白杨的妈妈不喜欢我,他们家也不能接受我。白杨要和我结婚,和家里断绝关系,班也不上了,搬来和我一起住。”回想过去那些日子,明明是纠缠的,可韩小砚的表情却温柔了许多:“我不能成为他的负担,不能看到他为了我到处碰壁。我爸爸检查出了癌症,化疗放疗都是大钱,白杨要是知道了,会多辛苦?我不能毁了他。” 韩小砚偷偷地落着眼泪。陆则灵感同身受地看着她。 韩小砚突然摇起头来,有些激动地说:“不,不是这样的。是我的问题。我真的自私,过去拿了他妈妈的钱给爸爸治病,伤了他,现在爸爸的病又要钱了,我又去找他妈妈要了。”韩小砚羞愧地捂着自己的脸:“什么爱情,什么牺牲,我说的好伟大,其实我就是个自私又卑劣的女人。我……我配不上白杨……” 最好的青春便是已过去。因为年轻,所以分手就那么简单粗暴。一个人做了决定,另一个人就只能承受。 陆则灵看着韩小砚的矛盾,心中选择了相信她前面的话。她想,韩小砚是爱着白杨的。就像白杨爱着她一样。因为觉得不能在一起,所以分开。 “以后,如果还有以后,请对白杨好一些,他值得。” “我和白杨已经不可能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他恨我。” 陆则灵摇头:“只要他爱你,你就是无所不能的。” 说完,陆则灵心里也跟着震颤了一下。那个能让她无所不能的人,终究是不爱她。 她拿着自己的包起身,和韩小砚告别:“感谢你解开了我的疑惑。祝你幸福。” 出了医院,耀目的阳光带着一道道的光圈穿透树叶罅隙落在地上,光影斑驳。陆则灵走在林荫道上。反复想着白杨和韩小砚。 好简单的故事,好明显的误会,好……深刻的爱情。 原来感情的事情是这么简单,只要有爱,不管多远还是会相逢,不管多久远还是会等待。那她呢?真的能等到盛业琛回头的一天吗?等到他爱上她的一天? 真的,会有这一天吗?还是等到她一个人孤独死去的一天,才发现,一切的等待都只是一场梦? 给白杨打了电话,白杨似乎也有点意外,在电话里有些尴尬的道歉:“最近公司的事太忙了,忘了联系你了。” 陆则灵在医院不远的一个蛋糕店等白杨,她点了一个抹茶慕斯,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舀着,凉凉的慕斯入口即化,甜腻到心坎去了,陆则灵不觉皱了皱眉,放下了勺子。 白杨没一会儿就到了,两人一起出了蛋糕店,在路上无目的地逛着。天气很热,行人不多,路边的店铺很大声音地放着歌,淹没了他们都有些状况外的心绪。 “白杨,我们分手吧。”陆则灵平静地说着。 白杨挑了挑眉:“怎么了?” 陆则灵笑了笑:“难不成你不甘心?” 白杨也笑了:“当然,舍不得你这么个大美人。” 陆则灵剜他一眼,随即想到那个无声流泪的女孩,故作轻松地说:“晓风说有更好的对象介绍给我,所以就赶紧和你分手咯。” 白杨咬牙切齿:“林晓风这个挖我墙角的臭女人!” 陆则灵向前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白杨,回头的风景,其实真的挺美的,认清自己的心,好好地看看你爱着的人。” 白杨脸色突然冷了下去:“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韩小砚?我和那个贪慕虚荣的女人早就没有关系了!” 陆则灵明知故问:“韩小砚是谁?” 白杨紧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我什么都没说,你一下子就想到她,别再骗自己了。”陆则灵笑着:“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男人,你一定会幸福的。” “幸福是什么?”白杨问她,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了。 尖锐的问题,陆则灵愣了一下,良久才看着蔚蓝的天空,说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活着,就总会得到的。” 盛夏,夏鸢敬终于交了男朋友,为了以示慎重,要来请她吃饭,陆则灵想想也该休息休息了,便把年假休了,回了一趟从小长大的城市。 夏鸢敬的男友内敛英俊,家世良好,最难得的是对夏鸢敬耐心极好,是她学生的舅舅,因为这层关系,接触的多了,最后成就了一段姻缘。夏鸢敬说他是狼一样的人物,一步一步给她下套,她就是个天真的小兔子着了他的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看着朋友们一个个得到幸福,陆则灵也由衷地感觉幸福和满足。 一周的年假,夏鸢敬赔了三天,其余的时间陆则灵自由活动。 第37章 除非你——除非你也来过(2) 这座城市是陆则灵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可她再回这里,却只能住酒店。她在这座城市熟悉的街道流连,最后才发现,不过几个月没有回来,她过去的家已经被拆掉了。 也许,那早已不是她的家了。当年她为了盛业琛退学,爸爸不认她,为了躲她搬了家,卖了房子,连工作多办了停职。那时候年轻,她是怨着的,怨着生她养她的父亲为什么这样迂腐固执,为什么不能理解她?可是多年过去,再想起那段过去,除了愧疚她已经没有了别的情绪。 每年她都去给妈妈扫墓,却从来没有碰到过爸爸,去年离开了这座城市,清明没有假期没有回来,上个月才赶着去看了一次。妈妈的墓地每次都被打扫的很干净,她去的时候墓碑前还有一束花,想来是爸爸留下的,只是那花已经枯萎了,她不知道究竟是多久前留下的。 年纪越大越能理解爸爸当初的固执,因为是真的疼爱她,才舍不得她过得不好。他用尽了心力培养的女儿,不是伤透了他的心,他又怎么会不认呢? 只是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她已经找不到他了。 房子拆掉了,连最后的念想也没了。陆则灵觉得难受。她走在熟悉的巷弄里,好像满处都充满着回忆,看着刚刚放学的小学生,陆则灵想起了小时候爸爸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学琴的情景。好像一切都只是发生在昨天。 她走着走着,觉得累了,在路边的书报亭里买了瓶矿泉水,老板找钱的时候,她随意地瞟了瞟面前一沓一沓的报纸。余光扫过,突然又转了回来。 都市报纸的背版角落里,有一条市民生活的新闻让吸引了她的注目。其实是很平常的报道,一个小小的人物缩影,退休老人在广场上写字,城市的文化之角。 虽然只是个背影,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买下了那份报纸。还没看完,眼泪已经打湿了粗糙的报纸,铅字微晕,模糊了一片。 她看了一眼时间,打车去了报纸上说的广场,她只是想碰碰运气的,却不想他真的在那里。 黄昏的广场,有跳舞的老太太,有下棋的老头子,有成群展翅的鸽子,和拿着鸽食召唤鸽子的孩童……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片宁静。只有陆则灵的心如擂鼓般焦躁。 那个陆则灵印象中严肃又古板的男人抱着一人高的海绵制作的毛笔在地上写着字,身旁是个红色的水桶,周围有零散的围观者,只是他写的很专注,没有看任何一个人。 过去那么挺拔的男人如今却悄悄的弯了背脊,教了一辈子的书,最后被粉笔灰染白了头发。 陆则灵眼泪吧嗒吧嗒地落着,却迟迟不敢靠近。 他在写着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草书模得几乎一字不差,旁人都啧啧称赞着。 陆则灵一直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直到暮色降临。他写完第三遍。才拎着水桶回家了。 陆则灵安静地跟着他,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的背影,微黄的路灯为他笼上一层怀旧的光色,他明显老态的脚步,让陆则灵心酸得不能言喻。 他最后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停下。陆则灵慢慢走近,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喊了一声:“爸。” 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又隔了世事变迁,所有的回忆都旧了。连语言都陌生了。陆则灵喊出那个称谓的时候,声音哽咽地不像话。 爸爸没有回头。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了楼道的铁门。他拉开了门,却没有要陆则灵进去的意思。最后冷冷地回答:“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爸。” 铁门关闭的一刻,陆则灵已经泣不成声。透过铁门的缝隙,陆则灵看着爸爸蹒跚地往楼上走着,她贴着铁门听着他的脚步,直到声音消失她都没有离开。 陆则灵连着几天都去找爸爸,但是爸爸不知是不是故意躲他,不去广场写字了,问邻居,说他去旅行了,家里好几天没人。 陆则灵年假结束,无奈回去上班了,一连好几天都魂不守舍。 这才是最大的惩罚吧?这辈子她注定要孤独一生了。 休完年假,酒店人力资源找她谈了一次话。陆则灵又升了职,不必在宴厅服务,只用管理手底下的人员。新接手的工作很多,忙得有些不可开交,忙碌让她少了很多时间胡思乱想。和白杨分手后,反倒联系多了起来,大约真的是不爱,两个人的相处都非常自然,白杨的那些朋友都是见过世面的,对陆则灵和白杨的关系都不动声色波澜不惊。 白杨偶尔谈事的时候会拉陆则灵做陪,以女士为挡箭牌逃些酒,陆则灵偶尔也会仗义的替他喝两杯。 和盛业琛在见面,也是在这样衣香鬓影的场合。 一个大公司的庆功会,老板和白杨有生意的往来,白杨找了陆则灵作陪。为此还特意送了条新裙子给她,包装了一番。 她一袭杏色贴身短款礼服,搭配一双同色高跟鞋,很是显露身材,裙子也有些短,陆则灵穿着非常不舒服,坐下的时候都不敢乱动,生怕走光。席间她一直很安静,主持人上台的时候大家都起立了。陆则灵隔着高高的香槟塔,在光怪陆离中看见了盛业琛。他身边站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大约是他带来的女伴,一袭黑色礼服看上去气质非凡,好像他那样的男人,永远都只有这样出众的女子才能与他相配。 陆则灵看了他几眼,最终移开了视线。 白杨晚上心情很好,喝得很醉,陆则灵和司机先把白杨送回去后才回家。 等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楼下的路灯又坏了几盏,陆则灵一边上楼一边算着工资,想着现在是可以开始着手买房子了,这事她没和和白杨说,白杨的朋友不少是干这行的,要他知道了八成给她半买半送了。 拿钥匙开了门。刚把鞋子换掉,身上还穿着礼服,门就被拍得啪啪啪得响。陆则灵眉头皱了皱,不觉也有些紧张起来。这大半夜的,谁还会来找她?她扣上安全锁,将门拉开一个小缝,就着客厅的光看向门外。 盛业琛醉醺醺地靠在门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的两侧,额头抵着铁门,满脸通红,眼底醉意朦胧。 陆则灵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放下安全锁。将他放了进来。 盛业琛脚步有些踉跄,一进屋就躺在了沙发上。陆则灵有些无奈,进了厨房给他冲了一杯蜂蜜水放在茶几上。 盛业琛双眼紧闭着,也没有动。陆则灵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想要去洗漱,却不想刚走出两步,盛业琛却突然起来了。 他人高马大,两步就跨了过来,身体像一堵墙一样挡着陆则灵。身上浓重的酒气熏得陆则灵有些晕。 “你怎么还没和他分手?”盛业琛像个耍赖的孩子,颇有些委屈地问她。 陆则灵眉头皱了皱,还没来得及说话,盛业琛又说:“你这穿的什么衣服?你上哪学的这些勾引男人的装束?” 陆则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他突然来势汹汹地捧起了陆则灵的脸,一个带着浓重酒气的吻落在了陆则灵嘴唇上。 像突然推开了一扇越走越远的荆棘之门,那之后,盛业琛总是在深夜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来找陆则灵。他始终不曾对陆则灵说过什么,每次来了,陆则灵都给他冲蜂蜜水,拿热毛巾给他擦脸。安静的有些抽离。 陆则灵总是没办法对盛业琛说出拒绝的话。她孤身一个人日子越久越觉得生活沧桑,年纪越大越觉得一个人的家寂寞得像一座空坟。尤其是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总会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夜,总会想起他虔诚地说:“感谢你把一切都交给我,我爱你,这一辈子都会爱你。” 那是他想要对叶清说的话,神圣得陆则灵只是想一想都觉得亵渎。爱,真是好伟大的一个词。为什么她陆则灵就是不配得到呢? 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明白身体和心是不是真的可以分开。 她心里渴望着爱,渴望着这个世界不要抛下她一个人。她想要家,她知道盛业琛不是那个人。她明明知道的。 她抱着自己赤裸的手臂,无声地流着眼泪,他永远不会知道她心里有多痛苦,她想要的承诺,他也永远都不会给。可她却仍旧学不会拒绝他。 是夜,盛业琛又顶着一身的酒气来了。陆则灵疲惫地开了门,一句话也没说,甚至吝啬于一个眼神,便转身回了房间。 眼泪是那么汹涌,她隐忍地呜咽触动了盛业琛的心。 他突然回身想要去拥抱她,却被陆则灵狠狠地推开。 她睁着一双满是水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盛业琛,眼泪还在大颗大颗的滑落,她也全然不顾,只是一字一顿地质问着他: “因为我软弱好欺负,所以你才这样对我,对吗?我们的关系从来都是不平等的,你仗着我爱你,所以你敢才这样对我。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么多年你跟我上床的时候,你到底把我当成谁?” “我……” “盛业琛!”陆则灵叫着他的全名:“你能不能有一次清醒着来找我?我受够了你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受够了在你眼里看到别人的影子,我是谁你知道吗?你为什么来我这里你又知道吗?” 陆则灵哭得伤心极了,她从来不曾在盛业琛面前这样爆发着情绪。脑海里纷至沓来的回忆让她彻底崩溃,她撕心裂肺地质问着,她只想他疼,像她一样: “能不能有一天,你的眼里只有我?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 “则灵……” 快六年了,盛业琛第一次当面这么清晰地喊出她的名字,用这样平静又缱绻的语气。 陆则灵觉得喉头一紧,心酸得不能自已。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她说着决绝的话,却一直在哭着。盛业琛轻叹了一口气,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很想说点什么,可是看到自己的样子,再回想这段时间做的一切,不觉羞耻难当。 没有开灯,就着昏暗,盛业琛沉默地穿好了衣服。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陆则灵的低低呜咽声音,在房间中流转得格外凄婉。 他倏然站了起来。用被子将陆则灵紧紧地裹了起来。连着被子一起抱在怀里。 陆则灵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只有一头蓬松的卷发凌乱地搭在盛业琛的衣服上。盛业琛抱着她抱得很紧,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不断缠绵地摩挲着,像在抚慰孩子。 他轻轻地咳着,清着嗓子,可是说出来的话还是有些喑哑,他极其艰难地发着声,血液从脚底一直涌上面门,有些话说不出口,可是他知道,这时候不说,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今天,这个小时,这一刻,这一瞬间,我眼里只有你一个人。”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生生烙在陆则灵的心上。 她不敢抬头,只是任凭眼泪更汹涌。他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她难受极了。为什么要在她放弃以后这样说,她真的经不起,她定力真的很不好。不能一辈子爱她,为什么还要把她拉下深渊? 陆则灵痛苦地摇着头,隔着被子狠狠地推他,“你不要再骗我,不要再来诱惑我。我经不起,我已经决定放下了。” 盛业琛低着头看着陆则灵,她头发乱乱的,满脸哭得通红,鼻头也是红的,一双眼睛像两口永远不会枯竭的井,她是真的痛苦,这痛苦全是他带来的。 他们好像从来不在一个频率里,过去她为了爱他拔光了所有的刺,他却吝啬给鲜血淋漓的她一个拥抱。如今他想要拥抱她,她却已经走远。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刚刚好,从来没有过一个眼神,一个指尖温度的默契。 他想和她在一起,像过去她想和他在一起那样偏执。可他却一而再的把事情搞砸了。 他像小时候祈求父母的关心一样,软弱地祈求着她:“不要放弃我。” 陆则灵仍然激动着:“不是我放弃你!是你逼着我放弃你!你一而再地出现在我生活里!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打算过新的生活了?为什么要这样?我已经要过新的生活了你知道吗?”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像以前一样……”盛业琛说的很慢,可是还是说了出来。像胸口的一口浊气突然泄了出来:“像以前一样,我们两个人。” “以前是怎样的?”陆则灵看着黑暗中有些不知所措的盛业琛,苦涩难耐:“像影子一样在你身边,渐渐安静到连话都不会说,害怕自己会怀孕,害怕孩子会被你说是孽种……你不要我的孩子……那个地步……我把自己逼到那个地步……你还是不想我留在你身边……盛业琛,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她咄咄逼人的盯着他:“你想过的生活,全都是我的噩梦。” 她痛苦地吸着气:“我们之间一直都是不平等的,到底要怎么在一起?”她突然抓着盛业琛的肩膀,靠得那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她不给他任何逃避的空间,逼视着质问他:“你爱我吗?你爱陆则灵吗?”她像个失控的疯子使劲地摇晃着他:“你能不能爱陆则灵?像爱叶清一样?把陆则灵当成生命一样,能不能?” 盛业琛从没见过陆则灵这样失控。他伸手想要去抓她的手,她却狠狠地甩开。 “盛业琛,你能不能骗骗我?骗我,一秒也好,说爱我?”她歇斯底里地说着:“你说啊,说你爱我!” 她睁大了眼睛。那表情带着几分狰狞。盛业琛被她晃得有些晕,脑子里有各种复杂的情绪。 明明是简单的三个字,却觉得好像喉头被什么堵住了,怎么都没办法说出口。 陆则灵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你说不出口,因为你不爱我,你只是占有欲,是习惯。”她的表情是那么绝望而疲惫,整个人像抽光了空气的气球,完全地瘪了下去,再也不复最初的形状。 盛业琛想靠近她,被她激烈地拒绝。陆则灵盯着他仿佛不认识一般,眼神是那么怨怼,仿佛淬了毒,她呼吸渐渐急促,她骤然抬手,将床头柜上的台灯啪地一声扫到了地上。插头被强硬的扯下的那一刻,电光闪烁。随后,塑料台灯霹雳巴拉地砸在了地上,碎成一片一片,散得到处都是。 “你走。”陆则灵的口气是那么强硬,这么多年所有的压抑,一股脑儿全数发泄了出来。 第38章 除非你——除非你也来过(3) 盛业琛不肯走,站在原地笃定地说:“不是!”盛业琛急切地反驳:“不是占有欲,不是习惯。我来找你是因为想你了,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是因为和你生活觉得安心。什么都不是,不是占有欲也不是习惯。”他皱着眉头,牢牢地看着她,几秒后,他突然不可思议顺利地说了出来:“是爱,是因为爱你,所有我才在这里。” 陆则灵绝望地看着他,眼神是那么沧桑。“几分钟以前,你说出来,我会相信。你犹豫的几分钟,我的心已经死了。”她抬起头,毫不躲闪,毫不畏惧地看着盛业琛:“那段过去,我欠你的也都还清了。到今天为止吧。” “你的爱,我要不起,也不会再眼巴巴地去祈求了。” 陆则灵拒绝再沟通,不论盛业琛说什么都充耳不闻。盛业琛待了很久才走。他们之间,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丑陋的过去,深深的猜疑、不信任,已然存在的隔阂,随便哪一条都足以让他们成为陌路。 好像真的没有理由继续了。这样也好,这段不平等的关系,终于停止了。 早起的时候,陆则灵魂不守舍,一脚踩上了昨夜砸碎的台灯,灯泡的玻璃渣扎在脚底板,鲜血如注,滴在地板上,视觉画面有些触目惊心,她疼得直抽凉气。 踩着拖鞋,艰难地去了社区小诊所,老大夫麻木而安静地给她取了玻璃渣,上了药包了纱布。她坐在小诊所的椅子上休息。 诊所里面的小手术室门没关,只拉了蓝色的布帘,隐隐能看见一些轮廓。 大约是附近不良职业的女孩来堕胎,虚弱地叫唤着。这附近宿舍老旧,人员混杂,各种不良行业滋生,大家为了生存,怎样的低微苟且都必须承受。 诊所的医生和护士都很麻木地走来走去,好像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陆则灵低头低着自己的脚尖,暗暗地想,这世上比她更苦难的人多的是,她又有什么资格绝望? 就像她对白杨说的那样,幸福这东西,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会得到的。 跛着脚去了酒店,刚换了制服,就碰到了正来找她的白杨,他看上去心情不错,靠在门边看着她吃力地穿鞋子。 哟了一声:“怎么回事又负伤了?” 陆则灵穿好鞋,正好碰到伤口,嘶嘶得抽着凉气:“一脚踩着玻璃了。” 他眉头一蹙:“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 陆则灵站起来,“过来吃饭?” “谈事情。” 陆则灵笑了笑。 白杨走近了瞧了瞧,打趣她:“眼睛怎么都肿了?昨天哭了?因为我们分手了?”他扯着嘴角笑着:“舍不得我我们不分手不就好了吗?” “都好段日子了,我反射弧度有这么长吗?”她摸了摸脸,随口回答:“大概是昨晚喝水喝多了,有点肿了。”她看了白杨一眼:“找我只是唠嗑?要只是唠嗑我就去工作了。” 白杨痞痞地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找你有事?嘿嘿,有事相求。” “什么事?” “我妈怕我又回头,着急了,要给我介绍对象,给我挡挡。” “你就是想回头啊!” 白杨恼羞成怒:“胡说八道!” 陆则灵挑了挑眉:“好吧,不承认算了,我帮你就是。”她扬了扬头:“我事先说明啊!小白兔型的我还挡得住,要是饿狼型的,我可不行。” 白杨一脸就义的表情:“要是饿狼型,我只好牺牲贞操了。” 换来陆则灵几个白眼。 白杨笑眯眯的离开了。陆则灵继续着工作。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艰难。消沉也就那么一会会,生活还在继续。 现在的她已经有底气自己生活,从最低一步一步往上,生活待她不薄,苦难最终还是有尽头的。有些东西太奢侈了,她要不起,不要便也罢了。 盛业琛自那天后再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想,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之后夏鸢敬倒是来了两次,陪着陆则灵看了几个楼盘,倒不像来看帮忙的,纯粹添乱,不管是哪个楼盘哪个户型,她就一个劲儿在那挑刺,挑得人售楼小姐脸都绿了,陆则灵无奈,不得不把买房的事先搁浅。 其实她是知道夏鸢敬的心思,她希望她能回家。她又何尝不想,可是她的家在哪里? 周末好不容易事情少了,不必加班能休满两天,她买了张车票想去看看爸爸妈妈,不管爸爸愿不愿意见她,她多去,总归多一份希望。 背了包,手上捏着车票,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时间还算充裕,她目不斜视地快步走着,直到被一堵人墙挡住了去路。 那一刻她不知是被撞得有点傻了,还是想的事情太多了,有些迟钝。当她抬起头看到盛业琛那张姹紫嫣红的脸时,她竟然呆住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倒是盛业琛先开口了,一张嘴就疼得嘶嘶了两声,似乎很疼,却还是死忍着。他捂着自己的脸龇牙咧嘴,样子有些滑稽:“你跟我去个地方吧。” 陆则灵几乎是本能地问了一句:“你的脸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盛业琛没有回答,只是拉着陆则灵往停车的方向走。陆则灵不想和他拉扯,想要甩开,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却看见他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肩膀。 陆则灵皱眉:“这是怎么了?” 盛业琛回头冲她笑了笑,不含任何杂质,非常温暖的表情。 “什么都别问,跟我来。” 陆则灵有些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上了车。他一上车就没再说话,只是嘱咐让她睡觉。他车速很快,在高速上风驰电掣地行驶着。高级车款,引擎很安静。陆则灵原本没打算睡觉,只是车里太过舒服,她又有些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盛业琛叫醒她的时候,她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有些迟钝地跟着盛业琛一起下了车。浑浑噩噩地跟着,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很是熟悉。 等她跟着盛业琛一级一级的上着阶梯的时候,她才有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反应过来,盛业琛到底带她来了哪里。 她抓着生锈的护栏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心里有些难过,看着他宽厚的背影,有点眼酸:“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这地址我自己已经知道了,我来过几次了,他不会见我。” 盛业琛也停了下来,他站的高,突然转过身来,陆则灵堪堪看见他尖削的下颌,一身白衬衫衬得他气质沉静,他淡淡地笑着,明明嘴角还有些肿,却仍是让陆则灵感觉有些温暖。 “你相信奇迹吗?”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站在陆则灵爸爸家门口。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门铃 叮咚叮咚的声音响彻。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陆则灵无助地盯着那老式的绿色防盗门,每一刻都觉得是煎熬。 门内的脚步声很缓慢,但是拖鞋掠过地面的声音还是越来越近。 吱呀一声,防盗门里的木门被拉开了。 好像做梦一样,陆则灵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隔着绿漆斑驳的防盗门,陆则灵看清了爸爸那张渐渐老去的脸孔。那么心痛,漫长的时光就这么无情的过去了,没来得及让她弥补些什么。 陆爸爸看了盛业琛一眼,最后拉开了防盗门的弹簧锁。 “进来吧。”那么平静的声音,好像他们从来不曾分离。她只是去上学了,一周过完,她平常的回家一样。快六年过去,陆则灵几乎快要忘记爸爸这么唤着她的声音,此时此刻,她眼泪朦胧,整个人已经傻了。呆呆的站在那里,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还不进来?外面热。” 最后,是盛业琛轻轻地将她推了进去。 盛业琛并没有跟着进来,也没什么交谈,陆爸爸默契地把门关上了。 陆则灵显得非常拘谨。事实上这个男人不是旁人,是生她养她的爸爸,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她却觉得有些近乡情怯。 屋内的电视还开着,电视节目里正在鉴赏着名书法家的真迹,声音不大,是过去陆则灵觉得最厌烦的节目,此刻,她却觉得有如靡靡之音。 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只有一间房门是开着的。屋内大部分的家具和摆设都是原来家里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只是爸爸心血来潮把东西都换了换位置。 尤其……尤其是客厅里摆放着的那台钢琴,罩布洗的有些翻旧了,陆则灵觉得心酸。 脚步不自觉便走了过去。 她珍惜的用手摩挲着钢琴,熟稔地掀开了罩布,露出了黑色的钢琴琴身。 过去的那些岁月像回流的水,一点一滴的将她淹没。眼前越来越模糊,逐渐失焦,直到水滴因为地心引力落在钢琴上,一滴,两滴……越来越多,她胡乱地抹着,烤漆琴面上留下一片水渍,痕迹斑斑。 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陆则灵放了学,贪婪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在厨房里做饭,油锅里一阵一阵传来刺拉拉的声音。香味勾得陆则灵馋虫大动。 还来不及冲进厨房,爸爸已经像拎小鸡仔一样将她从电视前拎到钢琴前面,严肃地告诉她,弹好了曲子才准看电视。 她赌气地坐在钢琴前,叛逆地乱弹一通,叮叮咚咚简直就是噪音她小时候就是那么不听话,非得被爸爸骂一顿才觉得皮实。 后来的后来,妈妈先离开了他们,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爸爸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给妈妈治病,却怎么都不肯卖陆则灵的钢琴。 他用尽心力,把她教养成一个小淑女,她是他的掌上明珠,是他的骄傲,可她,却辜负了他所有的期望,亲手毁了他心里最好的女儿。 陆则灵愧疚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最后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身后,爸爸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陆则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仿佛隔着沧海桑田: “我想着,我的女儿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弹琴的。” 人生有很多时间都无法后悔,就如同当初意气的决定。二十一岁的陆则灵没办法理解父亲的固执和迂腐,她自认有着不顾一切的勇气和新式的想法,她的爱是神圣而伟大的,是旁人不能理解的,所以她毅然追逐了自己的爱情。 近六年过去了,再回想当初的一切,陆则灵只觉像一场梦一样。太荒谬了,荒谬她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一切。 “爸爸……”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陆则灵已经泣不成声。她突然转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冰凉的地板冰蚀着膝盖,疼痛阵阵,她快意的自我惩罚着。 她不敢抬头看爸爸,声音颤抖:“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水渍晶莹,折射着日光灯的光点。 爸爸半天都没有说话。父女俩都沉默着,客厅里的吊扇吱呀地转着,旋转的影子倒映在地上,一圈一圈的,以相同的频率运转着。 良久,爸爸才终于轻叹了一口气,那声疲惫而沉重的叹息叹到陆则灵心里去了,她更加愧疚难过。 爸爸去扶陆则灵,她却倔强的不肯起来,爸爸也不再勉强,只是吃力地蹲下身子,尽力和她平视着,平静地说:“你对不起我什么?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爸爸温和地抚开了陆则灵有些凌乱的鬓发,慢慢地说:“你就像我养的一只鸟儿,我给你买了最美的笼子,自以为给了你最好的,却不知道,你向往的是天空。” 爸爸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气你,我只是气自己。那小伙子说的对,你是我的女儿,这是割不断的,我不承认也没有用。”他停了停,“我不该逃避做爸爸的责任,你是个普通的姑娘,有好有坏,我望女成龙,忽略了你的情绪,爸爸也有错。” “爸爸你不要这样说……”陆则灵觉得心酸极了:“都是我的错……” 爸爸的声音也哽咽了:“我心里只想给想给你教训,让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险恶,却没想到你在外面过成那样……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你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怪我的……” 陆则灵拼命地摇着头,“妈妈要怪也是怪我,我是个不孝的女儿。”十几年了,她头一次像小时候一样毫无顾忌地抱着爸爸,只是不同的是,十几年前,她只能抱着高大爸爸的腿,可是十几年后,她抱着的是日渐老去背脊佝偻的爸爸。爸爸老了,脸上的沟壑日渐深邃,面容憔悴,只有一双眸子,还矍铄有力,只是看着她的时候,充满了疼惜和懊悔。 父女二人都忍不住痛哭着,快六年了,感谢命运,终于把她的家还给她了。 爸爸老了,陆则灵扶他起来的时候他都有些站不稳,他抓着陆则灵的手腕,推开了另一扇一直关着的门,对陆则灵说:“我就知道你有一天会回来的。” 陆则灵看着房间里有些年岁的陈设,还有满柜子满墙的照片。全是她成长的痕迹。时光荏苒,她不再是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孩,她倔强地站在荆棘的路上,洗尽了铅华,也打磨了棱角,最后的最后,她终于成为了一个平凡的女子。 有些一直堵在胸怀里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释怀。这个世界上是有人爱着她的,并且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变。 这样就够了,今生今世,她再也不会辜负这份爱和期待。 时钟指向十二点,爸爸年纪大了,生物钟很准时,已经安然睡去。 隔着一堵墙,陆则灵觉得这场景有些恍惚。还记得读书的时候,她也曾这样,等着爸爸睡去,听到他安稳的呼声,她才敢拿出言情小说来看。 她太感性了,常常为了小说里那些百折千回的爱情哭得稀里哗啦,第二天眼睛肿肿地去上学。爸爸问她,她便反驳一句:“谁让你一天到晚逼我做题练琴,累成这样的。” 陆则灵回想起过去的那个幼稚的自己,不由痴痴地笑了。 她长大了,越来越晚睡,心事越来越多,觉得和爸爸的距离越来越远,粗枝大叶的老男人不能理解少女的细腻心思,于是总是拒绝和他交流。总是偷偷地哭,想着如果妈妈还活着就好了。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不管是粗糙还是细腻,那份爱的重量都是一样的,她知晓了道理,用了近六年的时间和苦难为代价。 轻舒了一口气,她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高大的树上开着白色的花,一穗一穗的,很是雅致。风吹过,树影婆娑,月光照映,绘在墙上仿佛工笔的画卷,风摇曳着画卷上的叶影,栩栩如生的动人。 她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对面楼仅剩的灯火,视线渐渐转着,最后看见了楼下那辆眼熟的车,和靠在车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第39章 除非你——除非你也来过(4) 十二点了,他还没有走,他一直等在那里吗?陆则灵突然有些不敢去求证。 拉开了窗子,房子有些岁月,拉窗子的声音很大,尤其是在安静又空旷的夜里,仿佛在空谷中有朗朗的回声。 盛业琛听见了响声,骤然抬头,夜幕下,两人四目相投,明明距离那么远,却就是那么清晰的看见了。 陆则灵放在桌上的手机吱吱地震了起来,她拿了手机又回到窗前,就那么远远的看着楼下的人。 “伯父没有为难你吧?”盛业琛的声音明明很疲惫,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愉悦。 陆则灵抿了抿嘴唇,“感谢你的‘奇迹’。” 盛业琛腼腆的笑了:“也没多大的事。” “我爸打你了吗?” “不是很重。” 陆则灵扯了扯嘴角:“我爸年轻的时候当过兵。” 盛业琛了然:“怪不得,别人家的铁锹他都拿起来铲我。” “……”陆则灵没有再接话,过了一会儿才说:“谢谢。” 盛业琛噤了声,他的呼吸声从电话里徐徐传来,“我不是为了让你对我说谢谢。” 陆则灵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天空中那轮孤高的月亮,淡淡地说:“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什么。” 盛业琛哽了一下,轻吸了一口气,笃定地说:“我不会再逼你。我有的是时间。最近和伯父好好相处,过段时间你心情平静些,我们再好好谈谈。” “谈什么?” “谈这一辈子。” 盛业琛口里说出的一辈子就像一个童话,哪怕没有任何一点展开就值得陆则灵悸动不已。可是现在的她,再没有五六年前的勇气,不是不爱了,只是爱得太多,太疲惫,也太绝望。她输红了眼,明白了即使押上全部也只是满盘皆输。 她没有更多的时候去考虑盛业琛的事,这段时间她把事业和人生全部重新规划。辞了酒店的工作,一直管她的经理与她投缘,知道她要回x市,给了她一封推荐信,陆则灵打开信封看了一眼排头。是x市非常出名的酒店。 “那边需要一个大堂经理。路我给你铺好了,其余的靠你自己了。” 陆则灵感激地收起了推荐信。她很感慨这两年在这里遇到的全是好人,其实上天待她不薄。 她辞职后最难过的要数小仙,抱着她哭哭啼啼的不肯让她走,还是一团孩子气。只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忙碌地奔走在两个城市,应聘,竞争,最后成功入职。 新工作上手很快,收入也比想象中好很多。虽然和她自小学习的钢琴相去很远,也和她大学的专业中文完全没有关系,但这就是生活了,总是那么出其不意,不按常理出牌。 陆爸爸是固执的,这固执仅限于两人不见面,不交谈。现下则灵每天承欢膝下,他对她除了心疼只有心疼,哪还有什么怨恨? 爸爸身体较之以前差了很多,他年轻的时候烦躁起来就爱抽烟,算是老烟民,现在不抽烟了,却还是时不时就咳嗽两声。 大约是失而复得,陆则灵有些过于紧张,爸爸不过是咳嗽两声,就一天三顿的念叨,非得让他去医院看病。爸爸被她念叨的没办法,敷衍着就这么过了几天。 陆则灵新入职,又是大堂经理,经常上大夜班,非常累,也很忙碌。每次下班回家倒头就睡,一时也就把事情给忘了。 下午两点,陆则灵睡醒了,爬起来在厨房找水喝,却发现橱柜的角落里,掉了一张小纸片。 是门诊的凭根,让陆则灵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的原因是,这凭根上显示,陆爸爸挂的科室,是肿瘤科。 她手上还拿着水杯,此刻她根本喝不下去水。爸爸熟悉的咳嗽声穿来,拖鞋掠过地面发出嗒嗒的声音,爸爸靠在厨房的门上,见到陆则灵,关切地问:“起来了?饿不饿?我做饭吧?” 陆则灵的把那凭根揉成团握在手心,她努力平静地问爸爸:“你这咳嗽还没好,上没上医院啊?” 爸爸抬头看了陆则灵一眼,最后扯着嘴角笑了笑:“老毛病了,不用看了,年轻的时候抽多了烟伤了嗓子。” 陆则灵喉头一硬,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她把手心被揉成一团沾了汗渍的凭根拿出来,展开来:“那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你去肿瘤科干什么?”她想起了韩小砚,她爸爸也是肿瘤科,她爸爸得的可是癌症啊! 爸爸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我怕说了让你担心。” 陆则灵只觉心脏像被丢入水里的石头,倏然沉进了水底,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吐字都有些不太清楚:“是不是……是不是癌症?” 爸爸被她这问题吓了一跳,赶紧否认:“不是不是!你想哪去了。”他说:“我拍片子肺里有点阴影,医生一开始怀疑是肿瘤,所以才去肿瘤科排了专家。后来重新做了检查,只是我肺部长得比人家的肥厚,不是肿瘤。” 陆则灵眼泪刷刷地流着:“爸爸,你没骗我吧?”那一刻,她脑子里滑过的全是不好的画面,妈妈去世的时候那种无助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好无力,在生命面前,她真的好无力。 爸爸被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吓着了,赶紧回了房间把诊断的结果拿出来给陆则灵看。陆则灵边看边哭,虽然没有肿瘤,但是身体检查的结果还是有一堆小毛病,像一台机器,工作了一辈子,落下了一身的毛病,陆则灵越看越难受。 “爸爸,你要好好爱着身体啊,我真怕有一天我一醒来,你真的就没了。” 爸爸看着陆则灵眼眶也红红的:“我等结果的时候也害怕着,我也怕我有一天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喉间哽咽地说:“我真怕有遗憾,怕看不到我的女儿嫁人。” 陆则灵看着爸爸,心里又酸又涩,她马上就要过27岁生日了,别说嫁人了,她连个结婚的对象都没有。 她自己蹉跎着岁月,不以为然,觉得人生还长。可是爸爸没有那么多日子可以等了。 他老了,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她作为女儿,怎么能让他有那么多遗憾? 难受极了,她怨恨着自己,她真的太不孝了。 爸爸身体不好,陆则灵像根蜡烛,工作家里两头烧,陀螺一样忙了好一阵,终于空下了点时间,陆则灵和爸爸交待好后,最后去了一次那座她当初为了逃离而停驻的城市。 房子没退,东西也没整理,她去为最后的一点事情善后。 去之前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来自白杨,聒噪地唠嗑了一通,也没说什么实质性的话题。一个来自盛业琛,两人还是有几分尴尬,盛业琛问什么陆则灵便答什么,也没什么特别的话题,他想来找她,她赶紧说最近不在x市,他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便挂了。 陆则灵也没有功夫多想,买了车票赶紧走了。假期的时间不长,她必须赶紧处理完所有的事,和房东也是反复地乔着时间。 和房东把退房的事情谈好,房东留了三天给陆则灵收拾东西,三天后交钥匙退押金。陆则灵没有那么多时间,缩短了期限。 她东西收拾了一半便被白杨一个电话招了出去。她这才想起曾经答应了要陪白杨去相亲。 夏天的雨来的快,方才出门的时候还晴好明媚,一转眼便又是雷又是电,灰蒙蒙的甚是可怖。 小资情调的旋转咖啡厅坐落在高级酒店的28层,因为价格昂贵,真的来享受生活的人并不多,偌大的咖啡厅里只有零散的几桌人。 天气阴沉沉的,咖啡厅里开着璀璨通明的灯,仅隔玻璃而已,里外就仿佛是两个世界。 白家安排的和白杨相亲的女孩叫简子汐,诨名叫麦子,挺直爽一姑娘,比陆则灵想象中难对付,大约是良好的出身让她底气厚实,说话夹枪带棒的,大约是白杨带人来赴会,伤了她的面子。 白杨无心应战,连之前说好的那些感人的“爱情”故事都不屑说,那女孩说什么他也懒得回答。那女孩气得牙痒痒,最后一杯红茶泼到了白杨脸上,大喇喇地说:“我告诉你,我对相亲一点兴趣都没有,不是因为父母逼着,我来都不会来,可是你也太过分了!带个人来算什么!要带也是我带啊!伤面子!” 那女孩气冲冲地离开了。瞧见身旁狼狈的白杨,陆则灵不厚道地笑了,由衷感慨:“这女孩脾气直,说话也有意思。” 白杨无奈地拿纸巾擦着,嘴里不依不饶:“哪有意思?整一泼妇?” 陆则灵看着白杨身上的水渍,不由赞同地说:“确实是‘泼’妇。” 白杨抬头,还想对陆则灵说点什么,却突然噤了声,视线落在咖啡厅的角落里,方才还空着的桌子,此刻新来了两位客人。 陆则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看见韩小砚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表情。他对面坐着一个穿着休闲清越的男子,虽然只是背影,也能看出气质清隽。两人的相处方式有些别扭,客客气气的,似乎也不是很熟的样子。 陆则灵看了一眼白杨,又看了一眼韩小砚,选择了保持沉默。 白杨的表情已经完全冷了下去,眼底有淬毒的恨意,他倏地将纸巾扔在桌上,猛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对陆则灵说:“我们也该走了。” 明明直走出门更快,白杨却偏偏挑了一条最曲折的远路,只为能路过韩小砚的那一桌。 他还是顶着那副纨绔子弟的表情,惊讶地站在韩小砚的桌前,毫不顾忌的哎呀了一声,说道:“韩护士,真巧啊!你怎么在这呢?”他冷冷地扫过她对面的男人,继续说着:“这是谁啊?看着不错啊!最近新钓的凯子?” 韩小砚低着头,只是紧咬着嘴唇,倒是她对面的男人客客气气地站了起来,温和地自我介绍:“敝姓唐,是小砚的朋友。” 白杨挑眉:“这速度够快的啊!‘朋友’!好一个‘朋友’!” 他的视线像一柄利剑,死死地盯着韩小砚,哪一刃都很锋利,落发即断。他突然将陆则灵搂了过来,无比亲昵的姿势。 陆则灵一时晃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紧紧地依偎在了白杨的怀里。只听他在她头顶说:“韩护士,你就和唐先生好好享受下午茶,我和我女朋友就不耽误你们了。”他搂着陆则灵正要走,却又突然折了回来,故意说着:“上次你不是说要我结婚别忘了请你吗?我肯定请的。我和则灵婚期已经在拟定了。定好了通知你!” 陆则灵很是尴尬地被他搂着,还没等两步已经感觉如芒在背,她想走的更快一些,白杨却一定要将这凌迟的感觉拉长。 她回过神来,再一抬头。 好像是上帝开的一个玩笑,她看见盛业琛站在两步之遥的地方,她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听见了什么。只见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以及白杨搂在她肩上的手臂。 她下意识的想要离开白杨的怀抱,只是白杨却是发了狠地用力,她逃不开。 走过盛业琛身边的那一刻,她听见盛业琛低沉的声音: “则灵。” 只是两个字而已。却用了那么悲伤的语调。 陆则灵没有回头。白杨搂着她大步地走了出去。 她和盛业琛,终究是这么阴差阳错地擦身而过。 “你今天可欠我大人情了。”陆则灵和白杨并排走着,陆则灵微微笑着,打趣白杨。 “那可怎么办啊?”白杨也笑:“要不我以身相许吧?” 陆则灵上下打量他两眼,最后说:“你这是恩将仇报啊!” 两人笑作一团,明明方才还经历着难过的事情。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白杨问她。 陆则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找个男人改善生活吧。” 白杨皱了皱鼻子:“假拜金。” 陆则灵不置可否,和他道别后,转身上了楼。 离开白杨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其实做人真的很疲惫,明明难过,却还是要假装笑脸,因为人的本质是虚伪的,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她也曾想象过有一天,她能和别的男人相亲相爱,然后趾高气昂地对盛业琛说:“看,我已经不爱你了。” 可她始终没有这个底气,他喊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她几乎丢盔卸甲,如果不是那时候白杨正好搂她搂得那么紧的话。 她一步一步地上着台阶,越往上人越清醒,爸爸那张渐渐沧桑的面孔也满满出现在她脑海里。 “我怕我有一天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真怕有遗憾,怕看不到我的女儿嫁人。” 耳畔反复回荡着爸爸的话,疲惫又无奈的口吻,更多的是不舍。心酸,像突然吃下了酸涩得不能入口的苦柑,陆则灵眼泪都被激了出来。 她知道她该找个平凡的男人结婚生子,和盛业琛这么纠缠下去不会有好结果。四年的付出,最后换来的是什么,她已经铭记在。一个人在一个地方跌倒一次是不小心,跌倒两次是活该,第三次,就是死有余辜。 囫囵地抬手擦了把脸,拿了钥匙开了门。 屋内很乱,她收拾了一些东西,满满地堆在客厅里。她晚上回去,她踮着脚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她发现盛业琛的时候,她距离盛业琛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盛业琛安静地坐在沙发里,双手紧紧攥握成拳,脸色铁青,眉头皱得千沟万壑,看向她的眼神也很意味深长。 “你怎么会在我家里?你哪来的钥匙?”陆则灵率先发问。 盛业琛将手中的钥匙啪的一声扔在了茶几上,身体往后靠了靠,没有理会她的发问,顾自问她:“你呢?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吗?” “我要和你说什么?” 盛业琛没想到她会这样冷漠的说这样的话。他倏然站了起来,面前陆则灵打包的行李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伸手想要去抱她,却被她堪堪躲开。 盛业琛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悲伤,他看着她,气息有些不稳:“那天你和我说,我们俩之间完全是不平等的,不可能在一起。我回去想了一整晚,最后硬着头皮去找你爸爸。”他轻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我以为,所有的过去都是能找回来的。我欠你的,现在都还给你了。” 他抬起头目光笃笃地看着陆则灵的眼睛,那么让人无处可逃的眼神:“陆则灵,我们现在平等了。” 陆则灵睁着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两人就这么傻傻地对视着。 第40章 除非你——除非你也来过(5) 盛业琛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挂断了电话,只是这打电话来的人格外执着,不到两秒便又打了过来。 盛业琛皱着眉头接起了电话,说了两句便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避开了陆则灵。 他一直不说话,表情很难看,最后终于忍不住吼道:“什么礼服?酒宴是你们自己定的!你们自己去参加!自己去订婚!别他妈扯上我!”说完,他狠狠地把手机掼到了地上。 新款的触屏手机砸在地上啪啪地滑了好远,脆弱的玻璃屏幕碎成一片一片,像下雪的时候,窗户上结成的冰花,丝丝缕缕,蔓蔓纠缠。 他气急败坏地插着腰来回踱步,最后抬起头,“你和那姓白的还在一起?你们要结婚?” 原本还有些愁绪的陆则灵平静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一幕,最后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是不爱,只是爱疲惫了。他们便是这样的模式相处着,她像摸着黑行路的人,看到了一根蜡烛以为这就是光明了,却忘了,蜡烛还是会燃烬的,那么快就会燃烬。 “盛业琛,你走吧,”陆则灵不记得自己到底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平等又怎么样?我们能有什么好结果?” 盛业琛被她的态度气到,一脚踢开了眼前的障碍物,“你不是喜欢这吗?这房子我买下来了!结果呢!你要退房!你根本不喜欢这里!陆则灵你就是一个骗子!”他每次生气,总是爱指责她是骗子,可是来来去去,他始终没有想通,她到底骗了他什么,可是他下意识就是这么觉得的。 “对!”陆则灵突然接了下去:“我喜欢这里是因为我爱的男人在这里。我现在要结婚了,自然不会住这样的地方!” 盛业琛瞪大着眼睛看着陆则灵,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你爱谁?” 陆则灵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爱白杨!”还不等他在说话,她又说:“我们都要结婚了!反正你也要订婚了,什么礼服什么酒宴的,不是很好吗?我们互相不要再打扰了。” “打……扰?”盛业琛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自己也有些心寒:“你觉得,我是打扰?” “对。” 盛业琛彻底被激怒了,两人在这么吵下去也是毫无头绪。他转身出了门,此刻,他若是在留在那里,真的会忍不住想要掐死那个口无遮拦的女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他觉得委屈,他想和她在一起,就像当初一样,她不是也想要那样生活吗?为什么现在变了? 她有了新的男朋友,他连去看她都没有理由。只能每次借着喝醉壮胆去找她。 太想她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想要紧紧地抱着她,想要亲吻她,想要睡醒的那一刻,一睁眼就是她。 他装鸵鸟的在她生活里耍无赖。却不想被她激烈地反抗。 离开她,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满脑子全是她抓着他,要他说爱的模样,她哭得那么伤心,失控的让他手足无措。 原来陆则灵也会有这么固执和尖锐的时候,是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她的真实情绪。为了寻求平衡,他费尽了心思找到了她的爸爸。 在一起的几年里,他知道她经常偷偷的去找爸爸,每次吃了闭门羹,回来就会难受好几天,她不说,但他知道她是在乎的。 陆则灵的爸爸比他想像的难以接近。说明来意,他拿起了手边的书就砸了过来。 盛业琛不走,他一直打到他招架不了,退出门去,他还不依不饶,拿起邻居家门口铲炭灰的铁锹,过来就是一下,打得他手臂差点脱臼。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挨了多少打,就是那么固执地三顾四顾五顾茅庐,终于软化了陆则灵的爸爸,他愿意让陆则灵回家,愿意和女儿好好交待。 他高兴极了,连挨打也不怕了。他以为,这是新的契机。却不想,不管他做多少事,都是徒劳。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说想在这座城市安家,他买下了她住的房子,结果她却说要搬家。 当房主将这个消息转给他的时候,他慌张地过来了,慌张地四处打听,最后看到了什么? 白杨紧紧地抱着她,她在他怀里笑得明媚。那一刻,她的表情是那么陌生。白杨说她是他的女朋友,就快结婚了?那他盛业琛呢?又算什么? 疲惫而泄气地坐在楼道门口,不想离开,只是需要冷静一些。 他不敢走,他知道他现在没有了从前的资本,这一走,也许就再也回不了头。他怕回不了头。 从口袋里拿了烟,熟练地就要点上,却听见背后传来陆则灵的声音。 “盛业琛。”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听不出什么情绪。 盛业琛下意识地回头,抬眼就看见她正一步一步地走下来。那一刻,他的心跳得有些失序,脸上不自觉便爬上了笑意,嘴里却还是得理不饶人:“你还下来干什么?不是说要互相不打扰吗?” 陆则灵抬头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个报纸包裹起来起来的小方块盒子。盛业琛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陆则灵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奶奶送我的镯子,那时候她以为我们会……”她停了停:“现在我拿着不合适,还给你吧。” 陆则灵想,她这辈子最有尊严的时刻,大概就是现在吧。 终于在盛业琛面前抬起了头,终于平等的像个人一样出现在了他的眼睛里。 她递上了她妥善保管的手镯,也亲手斩断了那些斩不断理还乱的过去。 他们之间,终究是天堑难越。雾太浓风太大,她真的不知道哪个方向才能回头。 所以干脆停下来吧,重新出发,换一种人生,平淡的生活,让爸爸能活着看到她出嫁。 盛业琛接过了那个手镯,脸色还是那么难看,他一直死死地盯着陆则灵,嘴唇颤抖着,似乎是气到了极点,却始终不发一言。 陆则灵的手机突然嗡嗡嗡地振动了起来,她没有动,也没有去接,只是沉默地和盛业琛对视。 “陆则灵,你就这么狠?”盛业琛几乎咬牙切齿地说:“你真爱上那姓白的了?”他突然失控地抓住了陆则灵:“那我呢?我们呢?算什么?不爱也可以睡是吗?你还跟我睡觉到底算什么?” 陆则灵平静地抬起头,那么淡然的口气:“你和我不是一样吗?这么多年,你也不爱我,可是一直和我睡。盛业琛,是你教会我的,身体又能代表什么?不爱一样可以性。” 陆则灵的谬论让盛业琛无力招架,还不等头绪理顺,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则灵!” 白杨高大的身影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盛业琛眼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陆则灵。 白杨高昂着头,狠狠地瞪着盛业琛,撂着狠话:“我警告你,不要再靠近我的女人!你再打我女人的主意,我以后见你一次,打……” 白杨话还没说完,盛业琛的拳头已经落在了白杨脸上。 白杨是谁?流氓痞子一个,打架闹事各种在行,除了第一拳吃了点亏,之后几乎再没有让盛业琛的拳头近过身。 他狠狠地打着盛业琛,每一拳都实实在在的落在盛业琛身上。两人的拳路渐渐有些失了章法。陆则灵急得直跺脚,眼见白杨的拳头又要落在盛业琛的身上。她突然冲了过去,死死地抱着白杨,由于她的突然介入,白杨的身体的方向转了,盛业琛的拳头也一歪,打了个空。 “盛业琛,”陆则灵严肃地吼道:“不要再在这里发神经了!” 盛业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则灵。他结结实实地吃了几拳,口腔里全是血。他啐了一口,将口里的血吐到地上,还不死心地问:“你现在……是帮他?”问完,他自嘲地笑了笑,显然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多余。 白杨也啐了一口,“她是我女人,不帮我帮你吗?” 盛业琛还是没动,眼睛一刻都不离陆则灵:“你,陆则灵,是他的女人?” 他突然仰起头,哈哈大笑了起来。明明是笑着,眼睛却流露这绝望和,恨意。 他弯腰捡起了摔在地上的手镯盒子。他撕开了陆则灵抱在盒子外面的报纸,一揭开。那镯子已经摔断了。 “挺好,真好。”盛业琛自言自语地笑着,“陆则灵,你满意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很好,很好,我懂了!我彻底懂了!” 他发了狠,将摔碎的镯子毫不留情地丢在了地上,噼里啪啦,玉石落地的声音尖锐的陆则灵忍不住缩了缩肩膀。盛业琛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老旧的筒子楼。 他的背影就那么消融在寂然的风里,那么虚无飘渺的轮廓,陆则灵觉得那么不真实。 白杨擦了擦脸,好似满不在乎地说:“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还没我长得帅。” 陆则灵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看着地上碎成一块一块的玉镯。四肢百骸也仿佛如那镯子一般碎裂,不复原形。 白杨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原来你一直为着这镯子,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他。” 陆则灵觉得眼前开始有些失焦,半晌才答:“对不起,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利用你,是我欠你人情。” “这次打平了。”白杨说:“看我对你多好,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次肯定狠狠挫他锐气了!看他把你给折腾的,我给你报仇了!” 白杨一回头,看见陆则灵,要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陆则灵……你自己狠话不是说的挺好的吗?这出息?喂,别哭了……” “喂,陆则灵,”白杨撇着嘴也有些不知所措:“别哭了,平常不是挺坚强的吗?诶诶,要真难过我去找他吧,解释清楚。” 陆则灵摇了摇头,声音里还是带着哭意:“我只是难受镯子就这么碎了。我已经不想和他在一起了,你这么做挺好的。” “你别骗我,你要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了,还哭什么?” “我爸年纪大了,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我很害怕他到死的那一天我还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我想找个会娶我的男人,平凡地过一生就好了。” 白杨静静地看着陆则灵,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要和你接近,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他突然扯着嘴角笑了笑,略带苦涩:“我们是一样的人。” “读大学的时候我为了所谓的爱情,和爸爸闹翻了,这五六年,他一个人生活,走到哪里都把我从小到大所有的东西都带上,他对我太失望了,还是原谅了我,做父母的嘴再硬还是会迁就孩子。”陆则灵想到自己的爸爸,更加难过起来:“可是我作为女儿,没有一件事顺着他。他希望我能像普通的女孩一样,结婚,生孩子,平淡地过一生,可是我呢,马上就要27了,还不知道在干嘛。我不是不想和他在一起了,而是太想了,我太渴望和他在一起,五六年前直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可是他呢,在我面前说三句以上就没有耐性了,他爱别人的时候,不是在我面前的样子,所以他对我不是爱。他只是习惯了我照顾他,希望回到以前,我像保姆一样在他身边。我可以不要脸皮这么做,可是我爸呢?我爸要是看到我又回到以前那样,他该怎么办?他一定很难过……” 白杨听她说的,越说越难过,最后忍不住上去拥抱她,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安抚着她:“实在不行嫁给我吧,反正我也没人要。” 彻底地哭过以后,白杨开车把陆则灵和陆则灵打包的东西一起送回了家,她真正的家。 所有的眼泪,绝望,悲伤都留在了那座曾经容纳过她的城市,她告诉自己,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和白杨还是保持着很好的朋友关系,偶尔他电话过来,两人也在电话里插科打诨随便聊几句。他的感情并不顺利,每次说起韩小砚总是沉默,相反,上次相亲的那个叫麦子的姑娘,他无意说起了两次,虽然口气不善,但于白杨来说,已是特殊,陆则灵想,也许,这又会是另外一段故事。 其实想想,人生的出口有很多,所谓的偏执、死心眼,都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这个世界有六十亿的人口,真爱又怎么会只有一次? 盛业琛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也没有再出现,有些失望,但是也在意料之中。他对她的态度一直如此,他勾一勾手指头,她就该匍匐在脚下,此刻她还站着,他必然忍无可忍。 听夏鸢敬说他和叶清的订婚宴一直没有取消。夏鸢敬说得义愤填膺的,她却只是静静地听,好像故事的主角不是她用生命爱着的人。 发现身体有异样的时候,她出奇的平静。回想当年的一切,那些痛苦和绝望还没有消失,她仍心有余悸。独自一个人请假去了医院,得到结果的那一刻她没有意外也没有哭。 她终于渐渐平静,渐渐明白了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东西。 她一个人走了一整条街,慢慢地走,慢慢地品着一路的风景,回想着自己近二十七年的人生,想到最后她自己都笑了。 活到这么大,好像真的一事无成。 在公交车站安静地坐着,看着人来人往,燠热的阳光穿透葱茏的叶片斑驳得撒在地上,风一吹,那些影子便开始摇曳,像梦中的场景。 身边等车的是一对母女,妈妈背着孩子的小提琴,一直和孩子说着话,对话稚气却又异常温馨,她牵着孩子的手,让陆则灵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小时候也是这样,牵着她,即便是在训斥她她也还是喜欢牵着他。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只要被他牵着,去哪里都不会害怕,那才是纯粹的爱,因为纯粹,所以有力量。 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便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也为自己选择了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突然感觉生活又有了新的力量,有那么一刻,她感到幸福。幸福的是,这一辈子她终于还是拥有了一样属于盛业琛的东西,也算是成全了她这么多年来可怕的偏执。 更幸福的是,因为这份珍贵的礼物,她重新拥有了勇往直前的勇气。 她坐在车站的椅子上,目送着一辆公交披着灿烂的阳光将那对母女带走,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还算平坦的肚子。 和那个仅60天的小生命说:你好,亲爱的宝贝,我是你的妈妈,我叫陆则灵。 收好了结果,回到家,陆爸爸正在做饭,见她回来,满脸都是洋溢的笑容。 父母和子女没有隔夜仇。原来放在固执的爸爸身上,也是适用的。 第41章 除非你——除非你也来过(6) 爸爸熟练地往锅里放着食材,米饭香和菜香勾得陆则灵馋虫大作,她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心情出奇的平静。 “爸爸。” “嗯?”陆爸爸正在忙碌,头也没回:“你先去坐着,等等吃饭。”手上的动作一刻都没有停。 陆则灵静静地看着爸爸的背影,想了想,慢慢地说:“爸爸,我们离开这里吧?” 陆爸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几秒后,他平静地回答:“好啊。” “你不问我为什么?”陆则灵诧异。 “天天在一起,哪一天问都行。”爸爸将菜装盘,递给陆则灵:“吃饭了。” 看着爸爸忙碌的背影,陆则灵由衷地笑了。 这才是真正的信任,无条件的支持,和永恒不变的爱。 没什么太多亲戚,相依为命的父女俩离开的决定下得快,执行得也很快,和多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爸爸几乎没有问任何有关她做出这个决定的问题。 只是专注地和她一起研究去哪里,怎么去,今后准备怎么办。 对于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也没有多问,爸爸老了,没有了最初的激烈和固执,他对陆则灵说,不管去哪里,只要和妈妈还有她在一起,哪里都是一样的。他带着妈妈的照片和陆则灵一起坐在候车大厅里,候车大厅的座位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广播里来来去去播放着车次的信息,喧哗而嘈杂。父女俩一起看着来来往往的乘客,什么样的面孔都有,好像人世就是这样,和很多人相遇,和很多人分离,除了亲人,好像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好在,她现在又有了最亲的人。 脚边放着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装的东西并不多,几乎都是爸爸收拾的。收拾完后,爸爸对一直沉默的陆则灵说:“你看,不走的时候觉得东西多到带不完,其实真的收拾起来,只有这么一点点。” 就像爱一样,狠不下心去割舍,以为不爱会死。实际上呢?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非死即活的爱。所有的东西,都只是一念之间。 陆则灵起身去上了个厕所。出来时正看见一对年轻的夫妻在角落吵架,言辞激烈,互不相让。年幼的孩子在一旁急得哭了起来。 看着稚嫩的孩子哭了,年轻的妈妈率先停止了战争,蹲下身子,抱起了孩子,也跟着落起了眼泪。 那样言辞逼人的争吵就这样停止了,孩子的爸爸沉默了很久,最后对妻子说:“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陆则灵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最后竟也跟着落泪了。不知道是不是怀孕变得多愁善感,好像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被击中了。 她理想中的爱大概就是这样,不需要物质来依托,不期待一辈子和美不争吵。她想要的是不管怎么吵闹都舍不得分开,不管谁先低头,总有一个人会低头。这才是羁绊,就算有一天没有激情了,也会一直存在的羁绊。 看着那一家走远的背影,陆则灵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她站在一个小书摊旁边,书摊的老板用有些杂音的山寨机放着歌曲,大约是声浪嘈杂,嗡得脑子里有些乱,因着那几分冲动,陆则灵才有勇气拿出手机。 “……” 盛业琛的声音恍如隔世,明明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他却仿佛还是带着难忍的怒气,和她说话的声音也是那么冷淡。 好几次她想要把怀孕的事说出来,都被他拒之千里的语气拦住。 此时此刻,她不是在低头,在他面前,她从来不曾抬头过,只是他连回头看一眼都吝啬。也许是她矫情吧,总希望他能说几句温和的话,像对叶清一样,哪怕只有一句也好。 盛业琛的声音还是那么让人心死:“你不是要和白杨结婚吗?”那么尖锐的说辞:“怎么,给我送请柬?放心,礼金我一分都不会少。”他气冲冲地赌气一样和她说:“别想太多,我现在也过得好得很,你也知道的!我要和叶清订婚!你不是说希望看到这一天吗!正好可以看看了!” “……”明明肚子里的孩子还不会动,可她却偏偏觉得腹部微微地痛了一下。是心电感应吧?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想再听他说这样的话。 她轻轻地吞了口唾沫,努力沉静地说:“那……祝你幸福。” 电话挂断,陆则灵揭开了手机后盖,将sim卡拔了出来,扔在了最近的垃圾桶里。 这一次,一切是真的结束了,她摸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安抚着刚才也痛着的孩子:“别怕,妈妈会给你这世界上最好的爱。” 陆则灵看着远方,曾经有那么几秒,她试图在来来往往一闪而过的陌生脸孔中看见什么奇迹。 最终还是明白,奇迹并不存在。 她的偏执症到最后一刻还是没有好,但是那又怎样呢? 聪明的、淡定的女孩那么多,从来不缺她陆则灵一个,旁人的生活过得再精彩,再令人艳羡,终究不是她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把握剩下的人生而已。 至少上天待她不薄,她已经有了新的希望。她转身,走进人潮,向属于她的位置走去。 身后音质嘈杂的音响播放着一个声音深情醇厚的女歌手的歌曲: “…… 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就这样散了吧 至少你不会辜负了她 这些我都从无埋怨 先给爱的人并不可怜 早知道最后的结局 多落的分离 我是有理由不死心塌地 我当然不恨你 也从来不怨你 会试着不想你 虽然是曾经也是唯一 若要忘记 两三年就可以 我打算不见你 也决计不寻你 也已经不想你 只要是偶尔回首过去 在记忆里 还有甜蜜 能这样就可以 ……” 盛业琛近来也有些焦头烂额。事情的发展有些失控。父亲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请柬全发了不说,请的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叶清那边失去了联络,他单方面想发声明却被父亲压住。他的人脉依附于家族,势力也无法超过父母。本就烦躁,和陆则灵又进了死胡同。 整夜失眠,一闭上眼想到的全是陆则灵冲上去抱住白杨的那一刻。那画面太刺眼了,生气、沮丧,说不清还有什么情绪,总之全是负面的。 和父亲大吵后,父亲下了最后通牒,一切已成定局,如果他不订婚,伤了家族面子,将会一无所有。 不知道为什么,盛业琛并没有觉得这是多么厉害的威胁,他原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人,盛家的公司、名利或财富,他都没有多深切的欲望。如果可以,他希望做一个普通人,努力地工作,养活自己的小家,拥有一份平实的幸福。 他希望他能过这样的日子。可是那个他想一起过这样日子的女人,却放弃了他。真正的一无所有了,连最笃定的一份爱都消失了。 他就像一个一直行走在冰面上的人,无知无畏地走着,直到有一天冰面破裂,他才知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危险。 午夜梦回,总是疯狂地想念陆则灵,想起从前看不见的时候,每次夜里噩梦,不管离得多远,只要醒过来的时候能感觉她在,就莫名的不害怕了。人是会有依赖心理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对她产生了难以割舍地依赖,而与此同时,他也斩断了她对他的依赖。 也许人和人之间真的有时差吧? 凌晨八点多,一夜没睡的盛业琛还在辗转反侧,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但这个电话的来人,却让盛业琛一下子清醒了,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装作没事,努力平静:“喂。” 电话那头的陆则灵半天都没有说话,两人都沉默的拿着手机,也不挂断,只是通过电波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沙沙的带着些杂音。 良久,陆则灵才问了一句废话:“起床了吗?” 盛业琛的心情很复杂,抿了抿唇,“起了。” 电话那端渐渐有些吵,陆则灵不说话,盛业琛甚至可以听见劣质音箱放着歌的声音。隐隐约约有广播的声音,她好像在那个广场或者车站,应该是车站,他隐约听到了x城的车次广播。他皱了皱眉头,问她:“你在哪里?” “外面。”陆则灵的回答还是淡淡的。 盛业琛突然想到白杨,一时不受控制地猜测了起来:“你是不是要去x城找白杨?” 陆则灵楞了一下,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的沉默让盛业琛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测,不由有些生气,说话也口不择言:“既然你都有选择了,还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陆则灵被他噎了一下,半晌才声音淡淡地回答:“也没什么,只是问问。”那么轻描淡写的口气。 盛业琛气极,口气不善地对待她:“你不是要和白杨结婚吗?”越说越尖锐,最后干脆胡说八道,只为争那一口气:“怎么?你要给我送请柬?放心,礼金我一分都不会少,”他赌气地说:“你别想太多,我现在也过的好得很,你也知道的!我要和叶清订婚!你不是说希望看到这一天吗?正好可以看看了!” 人在盛怒之下说出的话就是这样,比刀枪更加令人疼痛,说出来的最快意的话,最后也会成为最伤人的话。 盛业琛说完就后悔了,他握着手机在房间里踱步很久,焦急地解释着:“我……陆则灵……” 陆则灵在这时候开口了,还是那么淡淡的口气:“那……祝你幸福。” 一句话彻底将他想要解释的话全部堵了回去。他看着反光玻璃里自己的影子,不由自嘲,原来她根本不在意,那么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陆则灵沉默了几秒,最后挂断了电话,嘟嘟嘟的机械声音像手指划玻璃一般刺耳。盛业琛有些恍惚地站在窗前。 他还住在这所公寓里,明明该换的都换了,却怎么都消除不了她的痕迹。迷迷糊糊的,他总觉得她正在屋里哪个角落忙碌,那么安静,像从前一样。 争吵过后,明明撂了一堆狠话,却丝毫没有赢的感觉,也没有所谓的快感,反而更加添堵。翻箱倒柜,把之前收起来的戒指又翻了出来,他只戴过很短的时间,明明只是银质的,光华也黯淡得很,他却觉得安慰,好像缺失的心肺又被找回来似的。 想起之前的种种,不由泄气,很疲惫,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陆则灵不再是他的了,他和白杨打架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去护着白杨。她一次次的要他走,她说她累了,她说她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可是新的生活里,不再有他。 这比用刀凌迟更让他心痛。 第42章 除非你——除非你也来过(7) 和叶清订婚的日期越来越近,每天接到父亲的电话,没耐心听什么就挂断了,他的态度把盛父气得够呛。盛业琛持续颓废地过活,旁人都一筹莫展。 那对戒指一直被放在盛业琛的枕下,直到订婚宴的那天,盛家差人送来了礼服和订婚的戒指,他才终于有了一些反应。 两个人想要在一起,并不是一个宴会,一对戒指,一张请柬就能完成的,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真的想要在一起。 没有谁可以逼迫他,当初陆则灵那么走进他的生活,也是自己懦弱半推半就,那时候陆则灵不曾逼迫过他,她付出给予,他接纳享用,说到底,陆则灵从来都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真正自私的,是他才对。 想通了这些,盛业琛倏然起身,随手抓了衣服,紧握着那一对戒指就出门了。 他终于明白,他从前轻易放弃的,是一份多么沉重的爱。他不能再这么消极浑噩地错过。 从生命中出现陆则灵这个人,直到现在她的影子逐渐消失,快八年的时间,久到可以经历一场抗战。那么错综复杂的爱与恨,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变得轻浅,爱曾模糊,恨曾盲目,很多情绪拨开了浓雾,也渐渐看得更清楚。 他该去找她的,哪怕没有结果,他也要去争取一次,用尽全力的争取。像从前她对他那样。 开车避开了密集的车流,天气不好,云层低低的,似乎正在酝酿一场骤雨,盛业琛也有些忐忑。 到达陆家楼下的时候,他意外地碰见了白杨。似乎是刚从楼上下来,看见他,二人俱是一愣。 从白杨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白杨叫住了他:“别上去了,她已经走了。” 惊愕地定在原地,盛业琛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他慢慢地回过头,问他:“她去哪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喉间已经哽咽。 白杨耸耸肩:“根本没有通知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她去哪里?” 盛业琛觉得愤怒,两步过来,一手抓住了白杨的衣襟:“你们都要结婚了!你怎么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白杨翻了个白眼,一拳把他推开:“你他妈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他气冲冲地说:“结婚?结黄昏啊!要是她愿意嫁给我!还有你什么事啊!” 盛业琛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他:“你们……没有要结婚?”那他说的那些揶揄的话,又算什么? 盛业琛紧紧地握着拳头,愧疚,后悔,一瞬间如潮水将他淹没,他怎么能说那些话?一次一次那样说她,她一定难过极了…… “从来没见过那么傻的丫头,不管你怎么对她从来不恨你,只是一次一次说和你不般配。”白杨轻蔑地看着盛业琛:“确实不般配,你这种人,根本配不上她。” 白杨潇洒地离开了,末了,只把陆则灵唯一留下的东西交给了他:“她为了保住这镯子,和小偷打架,摔下楼,你就那么随手就摔了。”他把盒子塞进盛业琛怀里,“她真傻,碎成那样了,还粘起来。” 盛业琛握着盒子的手在颤抖。他不敢相信她真的走了,也不管白杨说什么,固执地上楼,非要眼见为实。 她真的走了,家里的铁门怎么拍都没人应,直到隔壁的阿姨忍不住噪音出来说:“隔壁家走啦,今天什么日子都来找她,不是已经把东西给你们了嘛!” “……” 握着陆则灵粘好的手镯,盛业琛觉得好像能感觉到陆则灵粘手镯的时候,那种绝望的心情。 说到底,伤她最深的,还是他。 仓惶地想要寻找,却完全没有方向,她走了,那么彻底,一丁点线索都没有留给他。甚至没有给他任何缓冲的余地。 突然想起那通电话,悔意弥漫,她一定是希望他挽留她,可他做了什么?他气极了,不遗余力地在电话里挖苦她。 他坐在驾驶座上,想要发动车子,却没有目的地了,心里那么空旷。 原来失去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感受。 脑海里蓦然出现了很多画面,零零碎碎,蒙太奇的剪辑手法,直到最后一刻,一切才拼凑完整。 画面停格,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的,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听觉和触觉却敏感得出奇。 身体那么灼烫,背后好像突然贴上了一具温软的身子,他不敢动,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柔软的触觉。 带着温暖的湿意,一个绵软的吻落在他的耳廓,那么缱绻而温存的声音,绝望中含着庆幸,带着浅浅的呼吸声: “业琛,我爱你。” 那么恨,恨时光不能倒流,恨一切不能重来,恨那时候软弱胆怯的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在那一刻,转身将她拥进怀抱里? 如果一切从头来过,那该多好? 现在才了悟这一切,晚吗? 手机不停地响着,盛业琛没有接,靠了一会儿,用很短的时间下定了决心,做出了人生截然不同的决定。 很多事情,逃避和消极抵抗是没有用的,不管是对是错,面对才是唯一的选择。 他着一身便服出现在了酒店,他的“订婚”现场,盛父盛怒之下把他推进了酒店事先准备的房间,一个大套房,里面是叶清的化妆室。 墙上挂着礼服,和家里那套有些微区别,大概是备用的,盛业琛看了一眼,最后转身去敲响了叶清的房门。 叶清没有化妆,也没有换礼服,一头黑长的直发披散在后背,衬得她肤白似雪,她听见了声音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你还是来了。” 还不等盛业琛说话,叶清又说:“你是不是又想来说服我?” 盛业琛没有说话,叶清慢慢转过身来,明媚而清丽的一张脸,一笑起来仿佛万物失色,她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清傲的模样,“我一直被关着,比你好不到哪去,大约是年纪真的大了,爸爸觉得不嫁给你就会嫁不出去。”她笑着,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 她目光笃笃地凝视着盛业琛,清澈而单纯的眼神:“我应该是最后一次说这些话。盛业琛,你爱上陆则灵了吗?你分清什么是爱什么是习惯了吗?” 盛业琛眉头微微凝蹙,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很清楚,我对她不是习惯。如果这样的感情是习惯,我只想一辈子保持。” “那她呢?知道了吗?”叶清没有激动,也没有反对。 “她走了,”盛业琛轻吸了一口气:“但我会去找她,我答应过她,这辈子不会再让她一个人。” 叶清微微偏了头,眼底积蓄了薄薄一层水光,她仰起头,让那些水汽逆流,最后扯着嘴角对盛业琛笑得豁然:“谢谢你,我终于可以死心了。” 盛业琛沉默地抿了抿唇,良久才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叶清说:“陆则灵,你,我。我们都是一样的。”她低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窝里形成一道阴影,像停息的蝴蝶,微微翕动翅膀。 她用平静的语气向他坦白:“我曾去找过她,给过她钱,希望她能离开你。业琛,不要怪我,爱会让人变坏,从我回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变了。我就是六年前的陆则灵,而她,成了过去的我。也许,离开的才注定是最好的。”她淡淡一笑:“28岁了,我也该回头了,业琛,这次做了决定,就别再回头,别再后悔,也别再反复了,好吗?我们一起向前走,再也不回头。” “……” 在盛业琛的帮助下,叶清逃婚了,去寻找属于她的幸福。 曾经的一切都仿佛变得不再重要。他心底平静,留下的回忆,都是美好的,这样,已经足够了。 订婚典礼只剩他一个人,满堂哗然,宾客错愕,他这个被议论的男主角,却觉得无比解脱。 他坐在休息室里,喝着茶,看着书,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过了一个平凡的下午。 盛父愤怒地进来,那么严厉的表情,盛母拦了几次都没有拦住,良好的修养在这一刻飘渺得虚无,他上来就抓起了盛业琛的衣襟,嘴角直哆嗦,想说什么,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坐在盛业琛不远的沙发上,侧着头,看都不想看盛业琛一眼。最后是盛母从中转圜:“算了,叶家的丫头不想嫁,强扭着又有什么意思?” “你问问你的好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想娶,意义不是一样吗?”盛母眉头也皱了起来:“我一开始就不同意,我说不过你,听你安排,最后呢?” 盛父突然将手边的茶水扫到了地上,冷却的茶溅了几滴在盛业琛身上。 他缓缓站了起来,将身上的公寓钥匙,车钥匙,钱包全数拿了出来,除了身份证,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东西。 他将这一切都摆在盛父手边的桌子上,平静地应对着父亲的盛怒。 “这些都是你给予的,现在都还给你。”他的声调很是平常:“爸爸,妈妈,感谢你们给我生命,如果没有生命,我没办法体会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轻轻地笑了:“不对,其实我现在也没有搞清楚人生最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一定不是钱,不是地位,也不是名利。”他毫不畏惧地看着有些陌生的父母:“我至今仍然不能理解你们的选择,至今还在想着素素,所以请容许我的叛逆,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他忽然跪了下去,扑通一声膝盖着地,无比郑重地向父母各磕了一个头:“我要走了,我要去找我觉得重要的东西,爸妈,请你们千万要保重。” 拂去了裤子上的点点灰尘,盛业琛孑然一身地向外走去。留下一脸沉思的父母。 盛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她已经走了,你心里清楚。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一无所有,有什么资格爱?” 盛业琛无比轻松地双手插进口袋,明明一无所有了,却感到无比解脱和快乐,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前行了。 “爱如果有条件,就不是爱了。”盛业琛拉开了房间的门,在离开的最后一刻,无比笃定地说:“哪怕是找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找到她的。” 带着陆则灵无比珍惜的手镯和很多年前她买的那对银戒,盛业琛走进了来来往往嘈杂无比,仿佛没有尽头的长路,最终融入人海。 脚踏着实地,再不是从前那么虚浮的感觉。他终于懂得了陆则灵最初的那一份的偏执,破釜沉舟,不顾一切,只因为爱他。 如今这个人换成了他,她会接受他吗?他没有把握,但他相信,他不会再有遗憾。 第43章 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1) 一转眼半年过去,和这座陌生的城市已然渐渐培养了几分默契。 古旧的城市,残留着几千年的历史遗迹,底蕴深厚。陆则灵喜欢这座城市,所以为未出世的孩子选择了这里。 爸爸拿他和陆则灵的积蓄凑上部分卖房的钱在这座城市买了一套二手房,也算是在这里安了家。 生活渐渐平静,陆则灵重新开始弹琴,收了几个学生教钢琴,不算太累,收入也还算可观,一直做到她月份大了有些吃力才停止。 预产期临近,近来她也加大了些运动量积极待产,不知是月份大还是运动量大的原因,她总是容易饿。爸爸去买菜了,陆则灵一个人散了会步就上楼了,她又饿了。 电梯叮一声开了,刚跨出门去,没走两步就踢到了不知谁摆在走道中间的一盆芦荟,长势喜人,只是放得位置不对,实在让人体会不到心旷神怡。 陆则灵看了一会儿,上下左右研究了半天,想搬开,无奈肚子太大有些有心无力。 她正发愁。对面的邻居就慌忙跑了出来。 “欸!则灵你别动啊!罪过都怪我,东西多了搬了一趟就忘了还有盆芦荟没搬了!” 陆则灵对面住着一个程序员,热心肠人也很实在,年纪和陆则灵差不多,大家都喊他王一。陆则灵显怀显得很晚,四个半月才微微有了一点肚子,所以刚来的一两个月王一一直明示暗示地要追她。直到她显怀了,他才知难而退。那会他俩见面还有点尴尬,直到他谈了女朋友才恢复正常邻里交往。 陆则灵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擦了把额头,微微笑着对他说:“没事,我也没搬成,太吃力了我蹲不下去。” 对面的小伙子吭哧吭哧把芦荟抱了进去,陆则灵拿了钥匙正准备开门,他又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倚靠在门边,问她:“则灵,你晚上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吧?” 陆则灵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着那张年轻而朝气蓬勃的脸,温和地问:“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吗?直说就行。”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女朋友和我分手了,她不是误会我和你了吗,哎,真不知道她脑子里装着什么!我哪有这么本事能让你怀孕啊!” 陆则灵仔细回忆了一番,这才想起有次从超市回来,王一见她提着东西就帮她全拎了去,结果刚走到楼下,就遇上了一个年轻的女孩来找王一。那会儿他好像介绍过是他女朋友。 她现在回想那时候那女孩的表情,或许就是不怎么高兴的。 “你要我跟你女朋友解释吗?” 王一摇头:“不是,四个月都没到就要和我分手,大概对我没什么感情,在一起也老是吵,没什么意思。” “那你是希望我怎么做?”陆则灵站得有些累,扶了扶墙。 王一的表情有些尴尬:“我和她不是我姨妈介绍的吗?和我分了就和我姨妈告状,我姨妈和我妈说了,哎,我妈大概是想孙子想疯了,非要见你,你晚上就和我去解释解释就行,她为这事和我闹死了,都折腾得高血压发作去医院了。” 陆则灵见他也为难,抿了抿唇,想了一会儿,说道:“行,那你一会儿喊我吧。” 王一表情立刻欣喜起来:“则灵你真是太善良了,简直是我的圣母玛利亚。” 陆则灵笑了笑,开了门进了家门。 半年前和爸爸搬来这栋公寓,没有丈夫,肚子却一天大过一天,对于孩子的父亲陆则灵和爸爸都闭口不谈,她知道会有一些流言,其实也中伤不到她什么,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在意的人,说什么她都不会在意。只是她没想到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天气渐渐热起来,密闭的屋子里有些闷,开了窗,陆则灵在客厅静静地伫立着,望着客厅里妈妈的照片发呆,良久才轻轻动了动身子,抬手抚摸着像吹气球一样的肚子,手一贴上去,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有感应一样,在她附手的位置大闹天宫。 心里一阵温暖,生命的力量太伟大了,伟大到她毫无埋怨,不觉辛苦,也不在乎世人眼光。 有那么一刻,心底突然升起了荒谬的想法,突然想起了不该想的人。 说好忘记的那张脸,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脑海里,久久挥散不去。 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一定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陆则灵的傻瓜,离乡背井,偷偷孕育着他的孩子。 他不知道,大约也不想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生气吧? 他和叶清……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陆则灵忍不住有些难受,眼眸低垂下去,良久才轻吸了一口气,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挥走了。她亦步亦趋地钻进厨房,找出了爸爸临走前怕她饿给她留的吃的。 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陆则灵努力这样催眠自己。 虽然有些辛酸,有些艰难。 离开了盛家,离开了“盛”这个姓氏,盛业琛失去了所有这个姓氏给他带来的便利和特权。 一无所有,找寻陆则灵变得更加艰难。除了全国各地的找她,最重要的,是他还必须想办法找工作养活自己。 循着一点痕迹,他来到这座古城,她火车票的最后一站,这仅有的信息,还是以前的秘书给他找出来的。没有钱和人脉,做什么都举步维艰。 这座城市很大,有近千万的人口,他来了近半年,始终没有陆则灵的消息。他也曾想过也许她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可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敢放弃希望。 他在一家投行找到了工作,凭借多年的经验,工作做得还算上手,攒了一些钱,基本上都用在找人的交通费和食宿之上了。 年近三十,反倒一切都从头开始了,明明该沮丧的,可盛业琛却丝毫都不觉得。全新的体验,他甘之如饴。 他在租房子的时候,在为存款以千计数增加而高兴的时候,在熬夜加了班回家后还得自己做饭、自己洗衬衫的时候,他无比地想念着陆则灵,这想念不仅来自于她过去无微不至的照顾,更因为经历过了才更加深刻地懂得,那个为了他放弃了一切的陆则灵,是多么难能可贵。他疯狂地想念她,比从前的任何一天都更甚,一天比一天更甚。那种想念夹杂着绝望的狂欢,让他欲罢不能。 他们现在才叫真正的公平了吧?他也变成了一个人,为了找寻她而存在的一个人。 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也许她的离开就是对的,从前的他那么执迷不悟,那样伤她……盛业琛没有把握找到陆则灵能获得她的原谅,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也许她已经嫁人,或者根本不愿意再回到他身边。 可他还是这么坚持着,他想见她一面,他不想再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了。 离开的半年母亲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商场女强人的母亲,遇到再大的事都不会慌了阵脚的人,却因为他的离开,几次都声音哽咽地啜泣,责怪却又心疼他,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受到,也许忙碌的母亲,也是爱着他的。 他没有去辩驳什么,也没有固执地去推拒母亲,只是沉默地听她说话。 不过才半年而已,他已经平静,对待以前的一切,和以后的一切。 周五下午,加班一个星期终于把手头最急的工作做完。五点半,他准时下班了,正在收拾东西。新进的小妹突然围到他桌前来,那么年轻明媚的一张脸,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活力。 “盛大哥,你下班了?” 盛业琛锁好了文件,头也没抬地点了点:“嗯。” 那女孩笑眯眯地说:“我们今天晚上聚餐呢,盛大哥一起……”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了盛业琛无名指上的戒指,眼睛一瞪,突然拔高了声音道:“盛大哥你结婚了?!” 盛业琛被她吓了一下,微微蹙了蹙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银质戒指,想起买这戒指的人,和有关这戒指的一切,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但嘴上只是淡淡地回答:“嗯。” 那女孩眼里满是遗憾,连正事也说不下去了,“怎么一点征兆的没有?怎么这样?” 盛业琛没有回答,微微颔首:“我下班了,先走了。” 那女孩终于清醒了些:“那聚餐呢?!” 盛业琛笑了笑:“我不去了。谢谢你。” 他拿上公文包转身,还没走多远,办公室里突然冲进了一群来势汹汹地社会青年。 他们一进来,二话不说就走到了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拎起一个男同事就开始动手。 盛业琛和其他的男同事见状,立刻上去帮忙,保安也一直在拉扯,但寡不敌众,那些社会青年明显占了上风。混乱的拳脚中,盛业琛挨了结结实实的好几下,右边脸疼得像涂了姜一样热辣辣的,右眼也有点睁不开。 他想去护着那个男同事,但那些小混混已经打红了眼,其中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孩突然掏出一把弹簧刀,趁乱就冲了过来,事情的发展远比盛业琛想象的严重,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的拉了同事想要躲开,那男孩速度很快,正要近身,一个花瓶从不远处飞了过来,嘭地一声打在了那个男孩的身上,他手上的刀啪地掉在了地上,他自己也因为疼痛跌在了地上。 而那个飞来的花瓶,噼里啪啦地砸在了墙上,其中一片最大的碎片,以盛业琛无法闪躲的速度飞了过来,打在了盛业琛的额头上,那瓷片飞速太快,在盛业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瓷片已经落地,而他的脸上,是一片血腥的温热…… 缝完针,公司派来处理问题的同事还在办手续缴费,盛业琛一个人先出了门诊,在停车场外的一个长椅上坐着。 脑袋还有些疼,到现在他还觉得有点晕,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暗暗庆幸,那瓷片只是打中了他的额头,而不是眼睛。 他用手捂了捂自己的眼睛,一片黑暗中,他恍恍惚惚地回想起失明的那几年所发生的一切。 手指渐渐放松,他从指缝中看着外面的一切,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陆则灵还在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陆则灵一样…… 他看到了陆则灵!? 他的手猛地张开,整个人倏地跳了起来。 只见不远处,一男一女正往停车场走去,一路有说有笑,姿态亲昵。 医院的梧桐树正绿,密密实实地遮着阳光,只有零星光点印在地上,这画面安宁静谧,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大学时期,好像这条路不是医院的,而是几年前,他曾送陆则灵回寝室走过的路。 他恍惚极了,那背影他太过熟悉了,即便她胖了一些,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陆则灵的表情还是那样宁静温和,好像对每个人都是那样的表情,那双眼睛里好像盛着瑶池的水,那样清亮,他整个人都呆住了,怔忡地站在原地,半天都不敢动。 等他反应过来,他立刻拔腿就追了过去。可他的动作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等他在偌大一片停车区中找到陆则灵的时候,她已经被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扶上了车。 “陆则灵——”盛业琛的一声呼唤被车子发动的声音掩盖。盛业琛跑了很远,直到他跑不动了,才瘫坐在地上,他已经跑得很快了,那么努力地想要追上那辆车,最终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它开走了…… 王一的妈妈老来得子才有了王一,但王一的婚姻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老太太想要抱孙子的愿望也逐渐成为心病。 陆则灵跟老太太把话说清楚了,看到老太太那失望的表情,陆则灵竟然感觉有几分抱歉。 出了医院,王一一脸轻松,体贴地搀扶着陆则灵,声音明显带着几分兴奋:“总算给说清楚了,她可算死心了!” 陆则灵走得比较慢,微微低着头,“真的对不起,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 “欸,这话不对吧,你给我惹什么麻烦了!是我那前女友惹的,你别往身上揽!” “要不是你总是帮我,她也不会误会。以后我们还是少来往吧。人言可畏,是非伤人。” 王一突然停了下来,瞪着一双眼睛严肃地看着陆则灵:“你这话说得瞧不起我了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以后我给你孩子当干爹啊!” 陆则灵有些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呀!”王一撇嘴:“你也不大啊怎么畏首畏尾的一点不像我们这一代的人。” 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表情,陆则灵由衷地感慨。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平衡一说吧?她在爱情的路上走的不顺,可她遇到的朋友同事甚至邻居,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人。还需要说什么呢?她已经很满足了。 王一开了车锁,扶着陆则灵上车,还在嘱咐着:“你最后一次产检是什么时候?需要住院吗?在医院待产还是等发作再去啊?” 陆则灵理好裙摆,回答他:“下个月三号最后一次产检。到时候再决定吧。我想等发作再去。” “那我陪你去好了。”王一发动了汽车,顺手打开了车载广播,下班时刻,广播节目形形色色有些嘈杂,王一又时不时和陆则灵说话,陆则灵的脑袋一刻也没有闲着。 开出停车场很远,王一突然说:“我是太忙还是怎么?怎么有点幻觉了,我刚才老觉得有人在喊你。” 陆则灵抿唇笑了:“我的名字太大众化了吧。” 两人对视一笑,这样乌龙的一天就这样平静地落幕了。 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太奇妙了。日思夜想的人真实出现的时候,陆则灵觉得自己正在做梦。 不对,哪怕是做梦,陆则灵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盛业琛。 门铃响起的那一刻,陆则灵正在看着电视节目,很平常的爱情电视剧,赚足了陆则灵的眼泪。她胡乱地拿纸巾擦了把脸,吸了吸鼻子便去开门。 她以为是出去下棋的爸爸回来了,拉开门的那一刻,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爸,你回来……” 最后一个字就那么停在她张开的嘴唇之上,她太错愕了,手扶着门,忘了该怎么反应。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时常在梦中扰乱她的脸孔。 头发理的很短,看上去很是利落,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脚上也穿着普通的皮鞋。一副普通的上班族模样。 恍惚中,她有点不敢相认。 从前那个皱眉,严肃,充满戾气厌恶她至极的盛业琛,正用惊喜,庆幸,失而复得的表情看着她,那么温柔的表情,她有点不敢认。 第44章 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2) 两人就这么傻傻在门口对峙着。陆则灵忘了说话,他也忘了要进门。 良久,直到盛业琛的视线落在陆则灵隆起的肚子上,陆则灵才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盛业琛的表情有些复杂,声音因为激动微微颤抖:“那天,我在医院碰见了你。用了很多钱也用了很多方法才找到你的住处。” 陆则灵微微地皱了皱眉,抬起头看着盛业琛的眼睛:“为什么找我?你不是结婚了吗?” 盛业琛定定地看着她,眼睛一刻都舍不得移开,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你不请我进去吗?” “家里乱,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盛业琛也不坚持,看着她的肚子,问她:“几个月了?” “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盛业琛勾着嘴角笑了,最后的一丝紧绷也消失了,陆则灵的反应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他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雀跃,嘴上却保持着平静,反问她:“你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则灵一时语塞,欲盖弥彰:“不是你的。” “哦。”盛业琛说:“没关系。” 他的态度让陆则灵接不下去,秀眉微挑,瞪了他一眼:“没事我关门了。再见。” 盛业琛用手抵着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 是当初奶奶送的镯子,盛业琛砸碎了它,陆则灵又把它粘了起来。 陆则灵拒绝去看那盒子。太多悲伤心酸的回忆了,她只要看一眼就会忍不住眼泪。她仰着头看着门框,她真傻,明明说好要忘了他,可他一出现她就丢盔卸甲了。 盛业琛看着陆则灵的表情,心中很是震动。他看清了她眼底努力压抑的眼泪,很想把她拥进怀里,却又怕吓着她,只是小心翼翼地说:“那天的电话,对不起。当时我太生气了。” 陆则灵扭过头去,视线落在别处。 “这么多年的事,我都想清楚了,我会生气是因为你说要嫁给别人,我和你吵架是因为吃白杨的醋。我和叶清没有结婚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结婚,因为我早就已经知道了,我爱的是你。” 陆则灵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用难以置信地表情看着盛业琛。盛业琛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时间喘息,接着说:“我一直在和我自己战斗。我懦弱不敢承认爱上你了。直到那天挂了那个电话,我说了那些话,我后悔了,可是回头找你,你却走了。” 盛业琛伸手去握陆则灵的手,陆则灵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在他的手过来的那一刻停住了。盛业琛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 那样熟悉的温度通过她的手触上了她的心。 整个胸腔都为之共鸣。眼泪也逐渐汹涌起来。 “我这辈子最恨你的,就是你骗了我,却不肯骗一辈子。陆则灵,现在的我一无所有了,你愿不愿意再收容我一次?” 陆则灵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她知道不该在他面前哭,可眼泪这东西她无法控制。 这么多年的爱恨,她的死缠烂打,她的一厢情愿,她的绝望离开,她可怕的偏执,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她想要的回应。 可是这惊喜来得太突然了,甚至没有给她一分一秒的时间缓冲。她不知该做何反应,所以任由眼泪那样流下来。 “你是不是……骗我?”陆则灵嗫嚅了很久,才憋出这几个字:“你怎么可能会爱我?我不相信……” 盛业琛看她的表情心疼极了。她像惊弓的鸟,苦难得太久了,怎么都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他将左手伸直,给陆则灵看那枚戒指:“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但是这次是真的,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的。这句话一辈子有效。陆则灵,你把你的偏执症传染给我了。”他深情而缱绻地看着她:“你要负责。” 陆则灵觉得眼睛酸酸的,那枚银戒深深地刺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虽然哪些不美好的回忆也随之而来,但她还是被震撼到了。 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像干旱了很久的田地突然迎来了甘霖,像冰冷的雪地里突然燃起了火焰,像…… 全天下最精妙的比喻也无法准确的表达她内心的澎湃。 很久以前,她曾看过一个日本电影,里面的主角说过这样的话:人在面临巨大的幸福时,会突然变得十分胆怯,抓住幸福其实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 这么多年,她所拥有的正面的东西实在太贫瘠了。她忍耐了很多年的痛苦,接受了盛业琛那么多的恨和发泄,却怎么都不敢接受他的表白。 明明她等了那么多年不是吗?明明她都哭了不是吗? 可是她却不敢面对他也不敢面对自己。在盛业琛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她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突然推门的那一刻,盛业琛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她背靠着门,仿佛还能感受到门的另一边,盛业琛熟悉的呼吸频率。 盛业琛没有再敲门。过了几分钟,陆则灵听见盛业琛在门的另一边说:“我知道你现在没办法接受我。我也知道你恨我怕我。以前的一切已经发生了,我不奢求你会原谅我。只希望你给我机会,去弥补这一切。” 门外窸窣了一阵,又听见盛业琛说:“我不会逼你,但我也不会放弃。我给你时间想。” 许久后,门外平静了,陆则灵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也许真的有感应,肚子里对于盛业琛的声音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一直在她肚子里踢打。 她用手摸了摸肚子,无声地安慰着肚子里的孩子。 在心里对她说:他是爸爸,你知道的,对不对? 他来找我们了,你高兴吗? 告诉妈妈,该怎么做才对? 陆则灵门倚着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人生行至今天,她第一次感到这样六神无主。 自那之后,盛业琛经常地出现在陆则灵父女的生活里。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陆则灵知道,他是积极地想要补偿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他的改变非常明显,至少对她总是笑着,就像从前大学的时候,她爱上他的样子。 爸爸对于盛业琛的出现并没有太意外,也没有多问什么。偶尔盛业琛过来,都是爸爸给他开的门,还时常留他吃饭。 陆则灵不知道盛业琛和爸爸之间有什么协定,她能感受到爸爸已经接受了盛业琛,也许是孩子的缘故吧,爸爸轻易地就接受了他。但她对于盛业琛,始终还是没有想好究竟该拿怎样的态度面对,目前她能做的,只是无声逃避。 最后一次产检如约而至,她没有通知盛业琛,倒是王一记在心里了。提前一天开始问她,她没说什么,他坚持的要陪她,她也就随了他了。 去医院的路上,陆则灵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太乱了,从盛业琛出现开始她就彻底乱了。不管过去多久,盛业琛依然能不费力气的影响着她的一切。 她自嘲地笑着,也许,真的有一种傻叫做陆则灵吧? 王一开着车,见陆则灵一直不说话,开始找话题:“你准备怎么生?” “嗯?”陆则灵愣了一下,赶紧回答:“能自然最好。” 王一点了点头,又说:“最近总是来找你的那个男人,是孩子的爸爸吗?” 陆则灵眨了眨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王一笑了笑:“没想到他这么年轻。”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一直以为会是一个已婚的老男人呢。” 陆则灵没想到原来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也跟着笑了:“大概我长得像小三吧。” 王一赶紧摇头,否认道:“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有人天生长得像小三,只是你长得太漂亮了,又那么温柔善良。我想着要是一般的男人就不可能放你走啊!除非是有家室的。” 陆则灵看了一眼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其实我是个很坏的人,为了得到会不择手段。恨我的人……太多了……我会有今天,都是我咎由自取的。” “谁不是这样呢?真的想得到自然不会去计较手段了,结果比过程重要得多。让别人后悔总比让自己后悔的好。”王一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完蛋了,我越来越没有三观了。我才是坏蛋。” “……” “他既然来了,就听从心意做决定吧。我能感觉到你爱他。一个女人背井离乡的怀着没有爸爸的孩子生活,不是爱怎么可能做到这份上?” 陆则灵从不否认自己深爱着盛业琛,她迷茫地说:“我只是害怕。” “你这样过日子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太不真实了,我很贪心,怕会再一次失去。” 王一笑:“之前失去你也还活着不是吗?害怕就不会发生吗?害怕就可以不用过下去吗?我怕死,那我能一直活着吗?或者说,总有一天我会死,那我难道因为害怕今天就去死吗?” “……”陆则灵品味着王一的话,没有立刻回答。 王一打着方向盘,开进了医院,嘴里还念叨着:“多羡慕你们这种轰轰烈烈的爱情。看你们这样为情所困愁容满面的样子,我真是羡慕啊!哎,我的青春被狗吃了,我的爱情被程序埋了!” 陆则灵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投诉,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常规的产检需要预约排队。等候室外坐着几个产妇,王一觉得有点尴尬,到外面去了。陆则灵一个人进去坐下,她到了才知道,她是今天预约的最后一位。前面还有七个人,想必也要很久了,便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她渐渐感到有些困倦的时候,一双手轻轻地推了推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没看清是谁,就听见一个低沉而悦耳的男声说:“别在这睡,容易着凉,忍忍回家睡吧。” 陆则灵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盛业琛,虽然诧异,但更多的是感到心底的柔软,她问:“你怎么来了?” “爸爸告诉我的。” 陆则灵皱眉:“你喊谁呢?” 盛业琛有些厚颜地笑了,也没有再接下去。他握着陆则灵的手,陆则灵没有挣开。他高兴的笑着。过了一会儿,他面对着陆则灵蹲下身子,脸正对着陆则灵的肚子。 也许是午后的阳光太好,亦或是空气太温柔,两人之间难得的平和静静流转着。盛业琛用仰视的角度看着陆则灵,那眼神柔和得像是要把她溺毙。 陆则灵低着头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许久,只见他突然小心翼翼地摸着陆则灵的肚子,脸上是那么神圣的表情,让陆则灵十分动容。 他耐心地和孩子沟通着:“hello。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则灵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孩子气,原本想推开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 盛业琛抬眼偷偷看了一眼陆则灵,又说:“你能不能和妈妈说说,让她原谅我?” 陆则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和她胡说什么?” 盛业琛笑:“不是胡说,我是真心的。” 长长的走廊里坐了几个产妇,虽然坐得不近,但难保人家不会听见。陆则灵有些窘迫,对盛业琛说:“别说了。” “可是我想说。”盛业琛目光笃笃地看着陆则灵:“孩子都要出世了,你也顺便给我个名分吧。” 陆则灵突然沉默了,许久后她看着盛业琛:“你在乎吗?” “在乎。” 她突然叹了一口气,脑子里一闪而过全是王一说的话。 也许他说的对,事情已经到今天这一步了,结果比过程重要,她不该再逃避了,积极去解决问题才是她该做的。她还爱他,这比什么都重要。许久,她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对他说:“这一次你来,是真的想好了吗?” 盛业琛的表情前有未有的坚定:“我想的都是一辈子的事,你觉得我想得好不好?” 其实也没有多难啊。看着盛业琛那张熟悉的脸,眼角眉梢都那么平和,是她深爱的模样。他终于用曾经看叶清的眼神看着她了。 不,那眼神比看叶清的时候更温柔,更美好。 陆则灵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释然了,心中积蓄的那些郁结突然就烟消云散。 从前的陆则灵怎么会去计较盛业琛想没想好?她连爱不爱都不会去追问。只要盛业琛在她身边,就已经最大的幸福了不是吗? 她变得贪心是因为爱入骨髓,她计较付出是发现了盛业琛也在改编。他开始对她不一样,所以她寻找着蛛丝马迹,在自我批判和否定中走近又走远…… 好在一切都不算太迟,好在他们又重新相遇。 他曾从她那里带走的一切,现在他又亲自带了回来,还奢求什么呢?人生已经圆满了不是吗?以后的事,轮到以后再想就是了。 想通了这一切,陆则灵觉得轻松了许多。她终于能真正的笑了。 傻瓜一样的偏执狂陆则灵,终于鼓起了勇气去抓住这一刻的幸福。 她说:“你不仅想得好,还想得挺美,”她抿了抿唇说:“既然想了,就一定要做到。” 人生是这样一条路,充满了分岔和转折,我们走走停停,不断做出选择,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最初那么多选择是对还是错。 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尽量听从自己的心去选择,这样,即使走错了,也不后悔走过那样的路。 轰轰烈烈过后,爱亦或恨最后都会趋于平淡。谁说平淡生活不是爱呢?因为平淡,所以在俗世淬炼中更能提炼出抵抗漫长时光的力量。 很久很久以后,陆则灵问盛业琛:“当初你是怎么能扯下脸皮和我说那些话呢?” 盛业琛笑着回答:“王一说,追女孩就要胆大心细不要脸。” 陆则灵反问:“你信?” “我当然不信,要是他的话有用,他能到现在还单着吗?” 陆则灵笑:“你真是不识好歹,他可是好心帮你。” 盛业琛的表情有些狡黠:“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也有祝福他。” “祝福什么?” “下辈子一定能找到对象。” “……盛业琛你是不是太狠了?” 盛业琛得意忘形,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他笑里藏刀:“他连你都敢追,下辈子都是对他客气的。” 盛业琛和陆则灵兜兜转转,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才确定了彼此,一切之于他们,已经满足。 近十年用来找寻真爱,其实并不长,所有的磨难,也因为最后这一刻的肯定而变得值得。 你相信吗?偏执也是一种传染病。 有一种爱,无法言说,只是非她不可。 在爱情里,一个人偏执是灾难,两个人偏执,是缘分。 第45章 白杨番外: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接到陆则灵电话的时候,我并没有太意外。从她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她会回来,一定会,而事实是,她确实回来了。 虽然,三年过去了。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陆则灵再出现在我眼前时,仿佛脱胎换骨。明明没有很大的变化,却总觉得眼角眉梢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尤其是那目光,真让人移不开眼去。长长的头发被她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脸上的笑容平和中带着点滴的飞扬,那是因为幸福才会展露出来的表情。 我们约在闹市一家人很多的餐厅见面,吃过便饭,她把孩子送进了儿童托管区,这才有闲暇的时间和我坐下来聊一聊。 灌了半杯冰水,她才咂着舌和我说:“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没打算带孩子和你见面的,临时没人带,只好带来了。” 我看着她这样的小表情,由衷地跟着笑了笑,打趣她说:“我还以为你特意带着孩子来让我死心呢。” 陆则灵笑起来:“怎么可能,你白大人行情这么好,再怎么也轮不到我这种等级的女人。” 她眯着眼,那么单纯的表情看着我,让我不禁有些恍惚。我是不是,不知不知觉间,错过了些什么? 我抿着唇看着她,良久才唏嘘不已地说:“如果当年,你和我结婚了,现在这么幸福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了?” 陆则灵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了我许久,才缓慢地说:“你和那位韩小姐……”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韩小姐已经结婚了。” 陆则灵皱了皱眉,咬着唇想了半天,才说:“其实我想到会是这样的。” “为什么?” “我曾去见过韩小姐,曾经鼓励过她,但她似乎,并没有那样的勇气。” 我哈哈大笑:“不是人人都是陆则灵,也不是人人都像盛业琛那么幸运。”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在一起,拥有了一份那样无暇的真爱,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这样的幸运。 韩小砚,想起来似乎总有点陌生,却又是真实出现在我生活里的人。回想当初遇见她,好像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而和她的结局,则是命运开的另一个玩笑。 我生长在那样的家庭,从小接触的全是那样的圈子,对于爱情,亲情,友情,我的态度都淡薄得有点可怕。那些廉价而虚伪的感情,我似乎从来都看不上。 直到遇见韩小砚。 如果说我前二十年的时光用腐朽来形容,那她就是我生活里的第一束阳光。 她生长在一个我无法想象的世界里,我嗤之以鼻的那些感情是她倍加珍惜的,她所谓的善良,在我眼里就是愚蠢。 我从没有想过,我会爱上那样的韩小砚。可爱情的到来就是这么神奇。我为了她做尽了我认知里疯狂的事,我对她的珍惜到了我自己都会害怕的地步。 我就像个初涉情事的傻瓜,眼巴巴地把我的心捧到了她眼前。 可她,却在我为了她放弃一切的时候对我说:“白杨,我不需要这样的爱。” 她拿了我妈的钱,离开了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我狼狈如丧家之犬的时候,就那么离开了我。 二十几年来,我做过最叛逆的事不是泡吧不是挥霍不是跋扈的拉帮结派,而是和一个来自与我完全不同世界的女人谈真爱。 韩小砚结婚的时候,我去了,虽然她再三恳求我不要去,我还是去了。 在她惊恐不安的视线注视之下,我喝了一杯喜酒,孑然一身地离开了。 “那她后来和你说什么呢?”陆则灵问我。 我仔细回想着:“那时候她离我很远,什么都没有说。” 陆则灵叹息:“其实我总是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所以私心希望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我喝了一口水,淡淡地回答:“其实,我也许不再想要那样的爱情了。”我停了一会儿说:“想起来都觉得神奇,她的丈夫我们都见过,就是那次你陪我相亲的时候,碰到的那个男人。” 陆则灵似乎也在回想着,过了一会才长长的啊了一声,感慨道:“真是命运啊,那个男人看上去人很好。” 我点头:“是的,比我适合她。” “其实她并不是坏人,当年她离开你,是因为她爸爸得了癌症,你为了她已经众叛亲离,她知道你要是知道了她爸爸的事不可能不管她,她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你恨她总比你爱得累要好。” “我知道。”我看了陆则灵一眼:“这些事,后来麦子都告诉我了。” “麦子?”陆则灵疑惑地看着我,“难道是当初泼你一脸茶的姑娘?叫什么名儿来着,简……简……” “简子汐。”我接了下去,笑了笑,脑海里出现了另一张年轻的脸庞,永远嚣张跋扈,永远生机勃勃的一个女孩。 陆则灵脸上突然有了笑容:“我想起来了,后来你们俩好像总混一块呢!”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认识了以后总是能碰到面。” “那女孩喜欢你?” 我迟疑了一会儿:“她说我会这么浑是因为我缺心少肺。” “然后呢?” “她说要帮我把心肺都找回来,所以告诉了我那些事情。” 简子汐,名字好听得一塌糊涂,人却浑得一塌糊涂,明明年纪小小的,却一副看尽世间沧桑的模样,随时随地都是一张愤青脸,看谁都不太顺眼。是他们家急于脱手的热山芋。 我们因为一场不愉快的相亲而认识,随后不断地“偶遇”,不断的磕绊,仇越结越深。 一次在酒吧里和人喝酒,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的场合,我们这一摊正热络,她突然醉醺醺地钻了进来,一行人有一半都认识她,谁都知道她是混世魔王,没人敢惹她,任由着她进来胡闹。 她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女孩,她大义凛然地端着酒杯走向我,睁着一双朦胧的醉眼对我说:“白杨,我玩游戏输了,要和你交杯酒,从了我吧!” 周围的兄弟们都开始起哄,我那会大概也有些醉了,端起了桌面的一杯酒,就说:“来,哥哥陪你喝。” 她细瘦地手臂挽着我的臂弯,喝酒的时候,我们离得那样近,近到我似乎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绿茶香味,真是小女孩的味道。 就在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她突然抽了手,一把扔了酒杯,在猝不及防的那一刻,吻上了我的嘴唇,带着满嘴的酒气。 一吻方罢,她咧着嘴哈哈笑着,对周围的人说:“这个叫白杨的男人,我看上了,以后谁要是不怕死,可以勾引他试试。” “后来呢?”陆则灵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完全忘记了我们见面的真实目的。女人就是如此,八卦啊! “什么后来,后来就出现了鼻涕虫呗,我走哪她粘哪,甭提多烦了。” 陆则灵笑了:“不好意思的说,我也是因为缠功了得,才有今天的。” 我摇头:“你们不一样。”她的那种粘,充满了不容拒绝的霸道。 她明明还很年轻,明明恐惧婚姻,却总是厚着脸皮问我:“白杨,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我焦头烂额:“我只把你当妹妹。” “我懂你们男人,什么好妹妹,后来不就……嗯?你懂得呀!” 看着她一脸坏笑,我特想问她,你到底懂什么? 明明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很三分钟热度的姑娘,却那么不屈不挠地在我身边赖了两年,清早我睁眼她就在我生活里报道,夜幕降下,整个世界都睡了,她才从我生活里消失,好像空气一样,她渐渐成为我生活里理所当然的存在。 直到一次我们都喝醉了,成年男女,做错了事也好像成了理所当然。本来我以为她会以此要我负责,却不想,一贯厚脸皮的她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我。 她说,那一夜,我喊了别的女人的名字,她说,我之所以这么浑是因为我缺心少肺,她说,她要把我的心肺找回来。 她是拥有那种不屈不挠精神的人,一次一次地去找韩小砚,我们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她说她喜欢我,可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韩小砚回到我身边。 如果韩小砚回到我身边,那么,我和她就真的完全没有可能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不希望韩小砚回到我身边了。 韩小砚结婚的前一天,她灰头土脸地出现在我面前,给了我一封请柬。那么绝望的她,我是第一次见。 那时候的我真傻,忘记了问她怎么了,也忘了给她一句安慰,我在看到请柬的时候,忍不住对她发了脾气。 其实我不是要说那些话的,我是想问问她去做那些事干什么?我和韩小砚已经结束了,从她把我推开的那一天起,我和韩小砚已经不可能了。 可是我却说了什么? 我说:“如果不是你,韩小砚不会那么急着嫁给别人。” 后来麦子说了什么?我每每想起那一天都会不记得,我只记得她低垂着头,颤抖着肩膀,好像在哭。 她对我说:“对不起,白杨,是我搞砸了一切,我会负责。” 我讲完一切,再抬头,才发现陆则灵居然哭了。 我有些手足无措,只能道歉:“对不起。” 陆则灵抽了纸巾擦眼泪:“虽然我是你的朋友,可是我还是要说,你真的太浑了,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该……不该……她只是喜欢你啊……” 我沉默了很久:“不,你错了,我喜欢她。”我苦笑着看了她一眼:“在她离开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喜欢她。” “她说会负责,然后她离开了我,她家里说她去游学了,今天这里明天那里,我连她在哪个国家都不知道。她和我在一起,每天和我磕绊,我以为我烦她,原来不是。” “我去参加了韩小砚的婚礼,看着她穿着白纱,和我过去想象过的一样漂亮,却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悸动。我看见她丈夫一直搂着她,怕她踩到自己的裙子会跌倒。那才是她需要的爱情和婚姻吧。是我给不了的。那时候我一点都不难受,只觉得就解脱,直到那一刻我才清楚的知道,原来我已经不爱她了。” 我已经不爱韩小砚了,我爱上那个飞扬跋扈的简子汐。可我却把她赶走了。 也许命中注定的吧,我永远没办法在对的时间爱上对的人,所以一直孑然一身。 陆则灵擦干净眼泪,眼眶还是红红的,我不希望她沉浸在那样的情绪里,只得转了话题:“喂,你再这样,盛业琛会以为我欺负了你。” 陆则灵吸了吸鼻子,半晌才看向我:“白杨,我很庆幸我这辈子能认识你,在我最辛苦的时候,是你帮助了我,让我走出了那些难熬的迷雾。也是你,替我找回了丢掉的尊严,甚至我和业琛,也是多亏了你,才能认清彼此。” 我看着她,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却见她突然站了起来。 “几年前,是你帮我找回了自己。今天我找你,是想替你和另一个人,一起找回自己。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怕是从来没有说出来过吧?” 她一步一步向我这边走来,我诧异地看起来,视线堪堪转动,就正好看见了坐得离我们不远不近的一个人。 此时此刻,那人也站了起来,一身素净的衣衫,脸上带着我所熟悉的飞扬的笑意。 我逮着陆则灵,学着她方才装蒜的样子:“简……简……不是连名字都不记得吗?” 陆则灵狡黠眨眼:“我不装,你能这么老实地吐露真心吗?” 麦子已经走了过来,分开了我和陆则灵,用着我所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说:“好了,交接仪式已经完毕了,接下来轮到我这个女主角好好谈谈细节了。” 我无法形容我那一刻澎湃的心情,岁月如流,现世安稳,一切都安好着,如同这午后让人睁不开眼的阳光。 流转的空气里有着我所熟悉的绿茶香气,我缺少的心肺好像在那一刻都归于原位。 我问她:“你确定你是女主角吗?” 她笑着回答:“哪怕是唱b角,我也已经粉墨登场了,你赶不走的。” “我不会赶的。”没有多余的话,我将她搂紧了怀抱里。 简子汐,不到散场,谁也不准离场。 这一次,我们说好,演一辈子。 在陆则灵的故事里,我就像徐志摩的那首诗写的一样: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但在我自己的故事里,我,一直一直一直,都在。 第46章 盛业琛番外: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陆则灵生孩子的那一天,发生了很多意外的小插曲,比如预产期还有几天,她却提前发作了,那时候,她和盛业琛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住院待产。孩子却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来了。 那时候不论是盛业琛还是陆爸爸都乱了阵脚,反倒是陆则灵成了最镇定的那个人,在王一的协助之下,一行人将她送去了医院。 推进产房的那一刻,医生对盛业琛说了一些基本情况,比如她羊水流得太多,宫口不够开还有血流之类,盛业琛不懂这些,只是有些狗血地想起了电视剧里的情景,傻乎乎地说:“保大人,我要大人,我要则灵,我要则灵。” 陆则灵那时候已经有些力竭,听见盛业琛这样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等医生再去喊她,才发现她正在流眼泪。那么疼的时候她都没有流眼泪,却在盛业琛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流了眼泪。 盛业琛被生孩子的场面吓到了,蹲下身子死死地抓着陆则灵的胳膊说:“对不起,我让你受这样的苦。”他的声音也哽咽了:“还是两次,我真的该死。” 陆则灵力气不足,没有回应他,只是低声问他:“当年那个孩子,你有后悔过吗?” 盛业琛没想到她此刻会这样问,皱了皱眉头,认真地回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遇到那样的情况,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那时候你出血很严重,不拿掉你就会没命。我不能要她,要她就没有你了。” 陆则灵没想过还有这些内情,好像多年来压在胸口的石头突然被搬走了,大口喘气的感觉竟让她感动得眼泪直流。 她用尽了全力去握盛业琛的手,她说:“我不会死,我要堂堂正正的做你的妻子,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盛业琛,你完蛋了,你被我这样的疯子缠上了。” 盛业琛反握着她:“请你疯一辈子,因为我也疯了,疯子和疯子,才是绝配。” 他低头,亲吻着陆则灵汗涔涔的额头。 他永远记着的,是她一低头的温柔,一转身的执拗。 这一辈子,他最庆幸的是,他爱着这样一个疯子…… 两个疯子的故事,其实最早最早,要从陆则灵大一说起。 其实盛业琛比陆则灵所以为的,更早知道了她这个人。 那时候陆则灵还在参加新生军训。傍晚时分,学校里穿行着穿着迷彩服的新生,一个个都晒得黝黑黝黑的,一笑起来一排白牙,在学校里是每年一次的风景线。 新鲜的血液总是格外的活跃,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陆则灵所在的那栋女生寝室楼下,一群男孩帮助其中一个男孩耍起了浪漫。 几百根点燃的蜡烛,摆成了“520”的形状,520,我爱灵。 这已经是开学的第二起了。 盛业琛刚送叶清回寝室,一回来就看到室友都挤在窗户跟前看热闹。 大家都纷纷议论着这个叫“陆则灵”的女孩,她的美丽,她的骄傲,她的冷漠,好像另一个叶清横空出世了。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拿了水壶去楼管那打点水。 轰轰烈烈的表白好像已经结束了,表白的男孩有些灰溜溜地在一楼坐着,大家都在安慰他:“你也不是第一个了,陆则灵很难追的,再接再厉。” “就是,上个月的xx不是也失败了吗!持久战啊!” “……” 就在大家的一片叽叽喳喳声中,盛业琛看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突然冲了进来。 准确无误地来到那个男孩面前。 那是盛业琛第一次近距离的看见陆则灵。她表情很严肃,紧皱着眉头,没好气地对那个男孩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吗?有钱烧啊!点什么蜡烛玩什么浪漫?有空你就不能多读点书?只能想出这些老掉牙的招数了,一点内涵都没有,我告诉你,我不可能会喜欢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别再寝室楼下玩这些花招造成轰动了!最要紧的是!你点了蜡烛不去清理!还麻烦了我们的楼管阿姨!你好意思吗你!” 她气势汹汹地说了这么一大通,明明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却硬生生地把一个男孩子说哭了。 盛业琛站在那看着骚乱的发生和散去,觉得一切都是那样有趣。 那一年的他并不知道,那个气势汹汹的女孩,后来会以那样的方式,嵌入他的生命。 那一年的他也并不知道,很多很多年后,他会爱上那个女孩,并且和她结为夫妻。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经历了那么多坎坷,他们搬回了最初的城市。盛家接受了陆则灵,也接受了他。 他们过着寻常夫妻的生活,他虽然帮着父母管理着公司,却没有以继承人的身份,盛家的一切,他是真的不需要了。他做出了自己的事业,如最初约定的,以自己的能力为陆则灵遮风挡雨。 忙碌的一天结束,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女儿笑眯眯地替他拿来了拖鞋,乖巧地喊着爸爸。 厨房里的陆则灵习惯地唠叨着:“盛赞,你别上蹿下跳了,爸爸上班很累的,你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电视里放着女儿喜欢的动画片,厨房里有刺啦刺啦的声音,阵阵香气传来,勾得他馋虫大作,脱去外套,他搂着女儿一起看着他完全没有兴趣的动画片,真是乏善可陈的一天。 他却甘之如饴。 他想,他已经拥有了最好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