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江山》 第1章 楔子 有风从城墙上猎猎吹过,呼啸着扯向远方。一双纤细雪白的脚踩了上去,而她的脚下就是几十丈高的城墙。 卫云兮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风吹散了流云呼啸着南去,要冬天了吧。她恍惚一笑,忽地捂住苍白的唇忍不住咳嗽起来。 风越来越大,偌大雄伟的城墙上只有她娇小纤细的身子缩在女墙上一声声地咳着,揪心的咳嗽声渐渐带了肺气。眼前开始模糊,她看着手心的血,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么快就发作了?这破败的身子真的是不争气。 守卫城墙的侍卫突然发现了她,呼啸一声,所有的箭矢都纷纷对准了那一人。忽的,有人认出她来,大叫:“她是皇后!不要射!” 惊恐的呼声随风传了老远。她眨了眨眼,干脆坐在城墙上,享受着宫外自由的风,真好,如果能够逃出宫的话,这时候一定也是在吹着这样的风,自由自在…… 远远的,有一队人急匆匆赶了过来。当先一人,明黄的龙袍,俊魅冰冷的面颜上带着深深的震怒,薄薄好看的唇紧抿着。当看到那城墙上孱弱的身影时,他终于忍不住一掠上十几级的台阶,向她飞快奔去。 “卫云兮!你给朕回来!”他怒吼的声音令所有的人心头为之一震。 卫云兮慢慢转过头,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竭力辨认着他的轮廓,恍惚一笑:“慕容修……你来了?” “卫云兮!朕的话你没有听到吗?!给朕回来!”慕容修坚毅的额角上青筋暴出,一跃几步,几乎就要碰上她的衣角。 她忽的站起身来,避开了他抓来的手,羸弱的身躯被强风一吹,摇晃了一下。 所有的人心口陡然一窒,慕容修更是惊得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 卫云兮咯咯笑了起来,苍白如雪的面上带着癫狂的绝望。 “慕容修,我都知道了!你还想瞒我多久?”她凄凉一笑,两行清泪从眼中滑落,那泪渐渐变成了血泪。而她犹如从地底而出的女鬼,凄美妖艳得不似真人。 慕容修脸上一白,所有的血液从脸上褪去:“你在说什么?” “我都知道了,卫家人都死了,而他,也死了!——”卫云兮绝美的脸上,血泪渐渐流成两道蜿蜒的血槽,似一把刀在她倾城的脸上刻下,令人怵然心惊。 慕容修冰冷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惊恐的裂痕:“卫云兮!你到底吃了什么?你在流血!你的眼睛在流血!” 卫云兮咯咯笑了起来,眼中涌出更多的血泪,血色模糊了眼前,天地间仿佛都是一片血红。 “卫云兮!朕……朕不准你死!”他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冷冷地缩紧。他向她伸出手,但是却不敢再进一步。她的脚下就是几十丈的城墙,那么高,她一失足就是尸骨无存。 “不准?”她淡淡地笑了。她不会再害怕。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慕容修,若有来世,你我最好相见不相识……”她低低说完这一句,终于向后倒去。 风更大了,她雪白的裙裾在烈风中张扬如陡然盛开的白莲,而那流着血泪的面容在他面前笑着坠落,坠落…… 第2章 冷月无声(1) 三年前。 建王府锣鼓喧天,宾客如云。可在王府后的偏院中却是空无一人。大红的喜字贴在房门上,艳红的色衬着冷清的院落更像是一种讽刺。在喜房之中,一位窈窕女子身着凤冠霞帔正静静坐在床前。她的身边没有丫鬟嬷嬷,只有房中烛火时不时耀出灯花“啪”的一声,然后归于寂静。 卫云兮看着眼前大红的绸布,伸出手慢慢揪下覆在自己眼前的龙凤盖头。耳边是前庭传来的喧闹声和行酒声,热闹非常。 大红的盖头滑落在地上,卫云兮怔怔看着那栩栩如生的龙与凤,看得久了,竟生生打了个冷战。那用黑珍珠绣成的龙眼,那么黑那么冰冷,似极了那天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厌恶与狰狞…… 如果那一日不是遇到了他——京中传言冷酷残暴的建王慕容修。也许今天的自己一定不会是这样冷冷清清坐在喜房中,眼睁睁看着自己本该预定好的前路生生滑向一处深不可测的深渊…… “哗啦”一声,她还在出神,房门猛地被打开。卫云兮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怔,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那破门而入的男人。 他身上穿着大红新郎服,红艳的颜色衬着他如刀削斧刻的俊美容颜,更添魅惑,但是她却感觉不到他身上作为新郎的喜气,而是觉得森冷得发颤。他身姿很挺直犹如一把上好的宝剑,俊颜上的眼深邃得过于犀利冷酷。他大步向前走来,没有一丝迟疑,一举一动如训练有素的军人。 卫云兮有些发愣地看着他飞快走近,这才迟钝想起:他本就是军人。京城中人人传言南楚挥师北伐北汉的时候,就是他下令坑杀了北汉的三千精锐,这样冷峻的容貌配着这样的传说,想来可信度也提高了几分。 卫云兮想着,胭脂都盖不住苍白的唇不由勾了出自嘲的弧度:这样可怕的男人,现在却成了自己的夫君呢。 很快那俊美而冰冷的男人在她面前站定,看着脚下被卫云兮扯掉的盖头,薄唇一勾,冷冷一笑:“怎么?嫁给本王你很不甘愿?” 他,就是传言中嗜血残忍的建王,当今皇上的第二皇子——慕容修。 卫云兮淡淡垂下眼帘,轻声道:“不敢。”她顿了顿,自嘲一笑:“不但不敢,而且云兮还要谢谢建王勉强收留云兮,不至于让云兮顶着不知廉耻的恶名成了京中的笑柄。” 她说着,抬起黑白分明的美眸,静静看着面前的男人。 慕容修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卫云兮,冷面上渐渐流露极淡的激赏:“你很镇定。卫云兮,本王还以为你早就寻死觅活了。看来你与别的女子不一样。” “彼此彼此。”卫云兮轻轻一笑,刹那间绽放的笑容犹如夜间突然在他眼前盛开的幽幽昙花,不过是一团雪白却能看出万千风华,令慕容修一怔。 “殿下也与别的男子不一样。”卫云兮看定他:“不一样的无耻下流!” 慕容修微怔过后忽地哈哈一笑,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笑得欢畅。 卫云兮看着他笑,可下一刻她的下颌忽地一紧。慕容修已狠狠钳制住她,冷魅的俊脸逼近,一字一顿地问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惹怒本王的后果是什么吗?” 卫云兮面上依然平静,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反问:“再坏的结果又能怎么样?一个月前诗社泛湖赏景,苏相国的千金苏仪把我推下水,你救我是不假。但是你为何故意在众人面前毁我的名节?污蔑你我已有肌肤之亲?” 自从在诗社偶遇他第一面起,他看着她眼底就只有莫名的厌恶憎恨。她以为当时落水他救她是出于好心。可当她回到岸上之时,他却突然对众人说:他早就倾慕她,而且两人在落水之时亦是肌肤相亲,他一定要为她负责到底! 就是这一句话,令她从此在楚京再也抬不起头来! 她本与太子慕容云倾心相许,再过段日子太子慕容云就要提旨赐婚。而出了这事之后,早就垂涎太子妃之位的苏相国千金苏仪趁机暗中大肆杜撰她与建王如何相识苟且的丑事,短短一个月中,她犹如过街老鼠,人人侧目,议论纷纷。 她明澈的眼中已渐渐有了水光,一个月来潜藏在心底的怒火屈辱在这一刻统统爆发。在卫府中闭门不出的日子里,她听着下人难听的议论,无时不刻想要在他跟前好好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亲口毁了她的名节,然后又亲自去向皇上请旨,再逼她嫁他为妾! 慕容修冷眼看着面前的这一双美得惊人的眼眸,在这里面,他看见的只有恨,无尽的厌憎。 “因为你姓卫!”他低着头,在她耳边低笑,森冷的话犹如蛇:“你是卫国公的女儿。” 卫云兮心底一凉,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又是一个憎恨自己父亲的人! 她正要说话。忽的慕容修猛地一扯“嘶拉”一声,她身上的大红嫁衣忽的被他扯成了两半。 嫁衣毁,姻缘断。这是南楚的说法。所以每个南楚的新嫁娘出嫁之时都小心翼翼地保护好自己的嫁衣,生怕被什么勾破一角让自己美好的日子蒙上阴影。可是现在…… 卫云兮捂着那残破的半片嫁衣,看着面前步步逼近的慕容修,再也忍不住怒问:“你要做什么?!” 她身后便是床榻的角落,已退无可退。慕容修冷笑着看着面前狼狈的卫云兮,把手中的半片嫁衣丢在地上,无情踩过:“还能干什么?与你洞房!” “什么!?” 卫云兮背上因这一句猛地冒出涔涔冷汗。她抱紧自己,抿紧苍白的唇,幽深的美眸定定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冷酷男人。她总以为自己被逼嫁入建王府已是最坏的结果,可是却没想到他总有办法让她认识到什么才是更糟。 “你不会以为本王娶你回府就只是摆设吧?”慕容修轻轻嗤笑,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她细嫩的脸颊,像是高高在上的猎手欣赏着手中毫无反抗余地的猎物。 他的指尖带着弓箭磨过的茧子,刺刺的。这一双手不知沾染了战场上多少无辜士兵的鲜血。卫云兮忍着恶心,冷冷别过脸去。 慕容修看着她生涩的反应,更加靠近她,在她耳边不怀好意地吐着气:“春宵一刻呢,我的爱妃……” 他还未说完,卫云兮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他向房门外奔去。她的动作很快,犹如脱兔。慕容修不提防被她推在一边。 逃!一定要逃!卫云兮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这一场赐婚原来一开始就是他的阴谋!他是无数憎恨自己父亲的人之一,怎么可能真心求娶她? 她刚跑到房门边,腰间猛地传来一股大力。卫云兮惊叫一声,人已被他拦腰抱起,狠狠丢在床上。他丢得毫无怜香惜玉。巨大的力道令她的头狠狠撞上床角。她不由痛得弓起了身,尖叫出声。一股热流顺着额角缓缓流下,眼前有那么一刹那漆黑一片,脑中更是嗡嗡回响。 “想要逃?!做梦!”那道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冷酷地说道。 “慕容修,你无……耻!”卫云兮眼中热泪滚滚落下,和着额角的血蜿蜒在枕上,那么诡异凄厉。 “无耻?卫云兮,你们卫家还有脸说无耻?”他冷冷地笑,看着她血流满面,毫无一丝一毫的怜惜:“天底下最无耻的,就是你卖主求荣的父亲!卫忠,卫国公!” 他的话音刚落,手又扬起,她的身上衣衫已被他统统扯掉。雪绸因大力划过皮肤留下清晰可见的红痕,热辣辣地痛。她早分不清是额角更痛还是身上更痛。 泪,不停地从她眼角滑落在枕上,濡湿了那枕上绣着的一对交颈鸳鸯。身上的他沉重如山,心中那一点点单薄的希冀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湮然泯灭。 脑海中,慕容云愧疚的温柔面孔一掠而过。 他说:“云兮,对不起。京中谣言纷纷……父皇母后不同意为我赐婚,你……还是跟了二哥吧。他会对你好的!” 他说:“云兮,我二哥面冷心热,他亲口说他喜欢你,他这样骄傲的人,难得喜欢一个女人。” 她想要辩解,不是这样的,慕容修根本不喜欢她!他在他面前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话!可是那清如芝兰的他却已转身,往昔温柔的背影带着颓丧,再也无法给她一丝一毫的希望与温暖。 也许本就是奢望,那么美好的男子从来不属于她。 她,卫云兮,被京城中人人戳着脊梁骨骂、出卖了前朝皇后卫忠的女儿! “在想什么?!”慕容修察觉到她的走神,狠狠捏着她细嫩的脖子。卫云兮猛地睁开眼,泪眼中都是深深的憎恨。走到这一步不过是命运又一次无情的安排,她已无法可说。 “在想着慕容云会不会来救你?”他贴近她的眼前,薄唇与她颤抖的红唇相近,他口中清冽的男子气息喷入她的口中,那么暧昧旖旎,可卫云兮只觉得恶心。她咬着牙一声不吭与他冷冷对视,清澈的美眸中犹如两团燃烧的火焰,那么明亮,看得慕容修心中一怔。这可不是虚荣懦弱女人应该有的眼睛。 可是很快他摒除了脑海中不该有的疑惑,冷笑着说道:“你别妄想了。软弱的慕容云是不会来救你的。他是被皇后那老妖妇养在深宫中的一朵花,他只会吟诗作对。他的手连一把刀子都不敢拿,他怎么会为你出头?” 他的手越缩越紧,仿佛下一刻就要毫不犹豫地捏断她细嫩的脖子卫云兮看着他,挣扎嘶哑地说了一句:“可是……他永远比你好!他永……远是身份尊贵的……太子!而你……不过是被皇上抛弃的儿子……” 她好不容易说完一整句,慕容修玄黑的瞳孔猛地一缩。覆着她的身子顷刻间散发出迫人的嗜血气息。他的手一点一点地缩紧,冷冷看着她脸涨红,呼吸困难。 “你很懂得激怒本王。”慕容修看着她毫无力道地挣扎,冷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信不信,这新婚夜就是你明年的祭日?” 卫云兮早就说不出话来,空气越来越少,胸腔好像要炸开一样,在痛苦中她的神志开始恍惚。 案上红艳艳的龙凤烛在默默燃烧,仿佛看不见帐中挣扎。一室的喜字显得那么通红。她慢慢闭上眼,看着眼帘映着的红,神志慢慢滑入血色的深渊…… 血,除了血还是血…… 一片火海燃起,巍峨的宫殿在火海中吞没,宫人们四散惊逃。来不及逃开的宫人被冲来的士兵乱刀砍死。一地的血蔓延在她的脚边,无穷无尽…… 她怔怔站着,身后有人忽地凄厉惊叫一声:“云儿……”她猛地回过头…… 慕容修冷冷看着她放弃了挣扎,心中的怒火奇迹般地莫名消散。他冷笑一声,放开手。 “咳咳……”空气猛地涌入肺,卫云兮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慕容修却不容她缓过气,剪了她细嫩的手腕,按在床头。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一切才刚刚开始,卫云兮!他冷冷地想,更深加重了力道,身下的她一声惊呼,面色煞白如雪,他俯下身,用口堵住她的惊呼,深深掠夺她的一切。 夜,还漫长。 芙蓉帐暖度春宵,可卫云兮从未想过自己的新婚之夜是这样度过,没有山盟海誓,甚至不揭盖头,也不让她保留一丝尊严,一遍遍地用各种碰触羞辱她,让她惨叫讨饶。她怔怔看着帐顶,听着身边浅浅规律的呼吸声,似痴了傻了一般。身上到处都是他的印记。这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挣扎起身。身上青紫的淤痕深浅不一,像是他的诅咒。 他说,卫云兮,本王娶你就是为了羞辱你们卫家。你那卖主求荣的父亲想让你嫁给太子,想要一步登天荣华富贵,做梦吧! 做梦吧!…… 他的声音一遍遍回荡。触目所及,一地的嫁衣如碎蝶,红艳艳的,那么讽刺。 没了,什么都没了。连她最后一丝可笑的尊严也在他的侵犯下分崩离析。可是,谁的错呢?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妻。这一切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寻常。卫云兮轻轻地笑了起来,木然地从柜子中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穿上,像游魂一样慢慢向外走去。 床榻上那侧卧的慕容修悄然张开眼,玄色的深眸中掠过复杂的神色,似在犹豫要不要起身拉住那带着绝望走出房门的人,但是许久之后,他无情地闭上眼继续沉入睡梦之中。 何必在意,不过是一个无耻之徒的女儿罢了,死了也好,与大局并无影响……慕容修冷冷地想。 四月的天,南楚已暖和起来,夜风带着草木新鲜的气息扑面而来。偌大的侧院中空无一人,静得可怕。卫云兮慢慢地走,却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忽地在寂静中她听到一种声音,不由顺着那淙淙的声响慢慢走去。 走了大约一盏茶功夫,眼前是一条清澈细小的花园小溪。建王府的后院很大,挖了一口清泉引了泉水绕府而走,两旁曲廊亭台,花木掩映,十分秀美。可是这样偌大的花园在深夜里空无一人,只有那一盏昏黄的风灯挂在亭子边,悠悠地随风晃着,更添几分清冷诡异。卫云兮忽地慢慢走下小溪,撩起冰冷的水开始擦洗自己的身上。水冰冷刺骨,她在水中面无表情的擦洗自己的身子,那么用力,几乎要揭下一层皮。 脏,她从未觉得自己身上那么脏,一遍遍洗却总感觉怎么也洗不干净,长夜那么黑而无尽头,一抬头就仿佛可以看见他俊脸狰狞就潜藏在暗处。泉水淙淙,却再也洗不尽她心底的悲凉。终于卫云兮累极,在水中低声哭了起来。哭泣声在空荡荡的花园中传得很远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忽的黑暗中有一道咳嗽声传来。卫云兮一激灵,不由停了哭泣。风中飘来淡淡的酒气,有人轻咳着,一声一声,听得出是年轻男人的声音。 第3章 冷月无声(2) 卫云兮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在溪水边有一座精致的亭台,隐约可以看见有个身影正歪在美人靠上饮酒。 这是谁?是人还是鬼?!卫云兮心中一惊,急忙转身就要上岸。 那亭台上忽地传来清冷声音:“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就上来喝杯水酒。人生在世苦处多了,何不一醉解千愁?” 那声音十分悦耳,似比她身边的泉水更冷几分,但是这样带着安慰的话此时她听来却暖如初阳。卫云兮犹豫不决。 那人淡淡吩咐了什么,不多时走来一位年轻的婢女,手上捧着一件狐裘,口气生硬:“这是我家公子给小姐蔽体的衣服。” 卫云兮心绪复杂,此时回房她是千万个不愿意的,但是在水中独自悲苦却也是无事无补。她咬了咬牙,从小溪中起身接过那婢女手中的狐裘披在湿淋淋的身上,低声道:“替我多谢你家公子。” 那婢女就着昏黄的光线看到她一身青紫淤痕,眼神微微一软:“小姐也别伤心了,天底下的男人都该杀!不过我家公子例外。”她说着嫣然一笑,拉着卫云兮的手向亭子走去。 到了亭中,有一人抱着剑冷冷守在亭前,挺拔沉默的身姿如刀剑一样冰冷。浑身若有若无弥漫出的杀气不由让卫云兮多看了一眼。 那婢女笑道:“小姐别怕,这是公子的贴身护卫,叫华泉。” “多嘴!”那藏在阴影中的抱剑少年冷冷蹦出一句。婢女吃吃一笑,得意冲他做了个鬼脸,这才拉着卫云兮上了亭子。卫云兮一见心中更不自在。以为自己在花园中哭泣没人看到,但是却不知原来在这寂静的亭中竟有这不知来路的主仆三人。 上了亭子,她终于见到那声音的主人。只见一位年轻男子正坐在亭中慢慢饮着酒,亭中的灯光很昏暗,照得他的面目也模糊不清。但是卫云兮却结结实实一怔。 她还从未见过这么阴柔俊美的男人。他的肤色在的灯下显得很白,唇色极淡,看去只有淡淡的粉色,鸦色一般的墨发用紫金冠固定住,五官十分明晰俊美,在夜色下看来竟隐约有一种难言的妖娆魅惑。 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金盏,听到声音淡淡抬眸,乌黑如夜的眸似能看入人的心底,沉沉的,带着一种不知名的沉郁:“请坐!” 卫云兮从怔忪中回过神来。这时她才发现那男子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雪色长衫,而这一件浓灰重裘看身量长度应该是他的。她的心头不由一暖,原来他怕她尴尬,把自己的狐裘脱给了她蔽体。狐裘很暖和,还带着他身上一种清淡的药香。她不自然地拢住自己,感觉着方才在水中几乎冻僵的身子渐渐暖和过来。 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便不知怎么打开话题。 那人看了卫云兮一眼,命方才那婢女上拿了一只金盏,为她倒了一杯酒,淡淡说道:“若在下猜的不错,姑娘姓卫。是建王今日新纳的侧妃?” 卫云兮定定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水,半晌才慢慢道:“是。我是……” 她端了酒慢慢一口饮下。浓烈的酒气冲上鼻间,令眼中的泪再一次滚落。她使劲擦了擦眼角,吸了吸鼻子:“方才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了公子饮酒的雅兴。我回去了。” “等等。”他忽地出声挽留,卫云兮回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狐裘,低声道:“敢问公子贵姓家住哪里,这衣服我会还给你的。” “我不是说这个。”他说着忍不住轻咳起来,门口守着的婢女连忙上前:“公子,您不能着凉的。” “退下。”那年轻男子边咳边说。 “公子!您不听奴婢的劝把狐裘脱了都咳嗽起来了,万一寒气入体,您的病……”那婢女唠唠叨叨地要继续说。 可是他已皱起眉头,声音带了几许厉色:“挽真,退下!” 这一声并不重,但是卫云兮心中却忍不住跳了跳。 她抬头看着他眼中淡淡的怒意,心头竟有些胆寒。这样一位看似病弱俊美的男子发起怒来竟这般骇人。婢女顿时噤声垂首退下。亭中又恢复安静。卫云兮尴尬站着,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下来。 他勉强镇住咳嗽,看着卫云兮,轻咳一声:“是在下冒昧了,还未介绍自己,在下殷凌澜。” 殷凌澜?卫云兮搜遍脑海,却不知京中有哪一个公子姓殷又有他这般俊美的长相。 卫云兮礼貌一笑:“原来是殷公子,幸会。” 这一句话并无错处。殷凌澜清冷如星眸中却渐渐涌起黯然失望,卫云兮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难道他认识自己? 她刚想要开口问。殷凌澜已淡淡低下眼帘,又倒了一杯酒放到她跟前:“卫小姐为何在花园中哭泣?” 卫云兮一怔,心中苦涩得无法言说。说自己被逼着做了建王侧妃?还是说新婚之夜被慕容修折磨得想要去自尽?对于她早已是身败名裂的女人来说,被赐婚成为建王侧妃已是极大的幸运了。而被慕容修看上,恐怕亦是京中各名门闺秀最羡慕的一件事吧。在京中谁人不知,如今的慕容修早就今非昔比,在他手中有南楚最彪悍精锐的十万虎狼之师,最近十年在与北汉连年征战之中,只有在他的带领下南楚才第一次大获全胜,而不是一败再败,割地求和。 做这样男人的妻子甚至妾室,恐怕都是多少南楚少女做梦都会笑醒的一件事。可有谁知道,慕容修千好万好,于她不过是砒霜毒药。 卫云兮挺直腰杆,看着眼前金晃晃的酒杯,一口饮尽,淡淡道:“没什么。” 殷凌澜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明明哭得红肿的美眸,可在她的眼底却看不到一丝软弱,只有经过暴风雨后更清明的坚毅。 他的薄唇边勾起极淡的笑意:“是凌澜冒昧了。” 卫云兮松了一口气,不归根究底,对她来说已是仁慈。 两人又沉默下来。风吹过亭子,灯随风摇曳,照得亭中忽明忽暗。他又为各自倒了一杯酒:“天气寒冷,卫小姐可以喝点驱寒。” 卫云兮方才两杯下肚头已经微微眩晕,身上的痛楚却似轻了许多。她自嘲一笑,岔开话题:“殷公子是建王的朋友吗?” “客人。”殷凌澜极淡地说道。 卫云兮一怔,以慕容修霸道的脾气,他怎么可能会让无关紧要的客人进了后院?可是若不是客人,这以慕容修初到京城的单薄根基怎么会看起来这么尊贵的客人? 她皱了秀眉,沉吟不定。殷凌澜慢慢饮尽杯中的酒,似看出她的不信,但也不辩解。只歪在美人靠上饮酒。他把玩着手中的金盏,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金盏中灵活转动,煞是好看。卫云兮的目光被他手指间的玄色吸引,不由多看了一眼。可只一眼,令她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在殷凌澜修长的手指间套着一个个玄铁做的指套,精致的指套上有着锐利尖细的棱角,一根根凸出,似兽的爪牙。这样阴冷的东西偏偏套在他这么秀美的指间,越发令人觉得诡异。 她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殷凌澜,脑海中关于这个指套主人的传说一起涌入脑海,她有些结结巴巴:“你……你是……龙影司……的……” 殷凌澜手微微顿了顿,眸色一沉,自嘲笑道:“是,我是龙影司的统领,殷凌澜。” 龙影司,殷凌澜?!卫云兮这才后知后觉的把两者联系在一起。他不是京中的名门贵公子,但是身份却比那些华而不实的贵公子贵重了不知多少倍! 她定定看着在昏黄灯下拿着金盏饮酒的病弱俊美男子,实在是想象不出他就是令南楚人人闻风色变的龙影司的统领殷凌澜! 龙影司,直属当今皇帝的鹰犬走狗,哪里有他们哪里就有血腥遍地。他们是皇上豢养的一群可怕的豺狼,毁灭一切对皇上不敬,有异心的人。他们不听命于任何一个衙门,也不听命于任何一个皇子大臣,他们只听命于皇上一人。他们似看不见,却又似水银落地无孔不入。有人说,天底下没有龙影司不能查到的案子,也没有龙影司不能去的地方,更没有龙影司做不到的事。最近几年随着南楚皇上日渐老迈,对人疑心更重,于是更加倚重只忠于他一人的龙影司。 殷凌澜,这全权执掌龙影司的统领,皇上更是下了一道圣旨认他为义子,宠信有加。 他年纪轻轻,手段却异常冷酷残忍。他常年病体支离,一袭浓灰重裘从不离身,身上不带兵器,只手指上带着一副用玄铁打造的指套。他对属下刻薄寡恩,对犯人酷爱用刑,刑部的新添一十八件新刑讯就是他亲自设计督造……他的传说在南楚越传越可怕,行踪越来越令人捉摸不定,可是得到皇上的恩宠却是一日比一日更甚。 若说起来,慕容修是殷凌澜名义上的二哥。自然今晚这建王府的后花园对他的双重身份来说自然是可以来去自由。 卫云兮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殷凌澜,身上的狐裘似开始着了火一般,让她浑身不自在。 殷凌澜淡淡抬眼看她的煞白脸色,遂低头轻笑:“卫小姐别担心。今日之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声音带着几许萧索几许落寞,仿佛他总是被人惧怕,拒之千里的孤独。 卫云兮心中不知怎么的微微一软,想了想坐回椅上,看了一眼已西沉的月亮,自嘲一笑:“无所谓,反正我的名声已不能再坏了。” 殷凌澜手中微微一顿,半晌才道:“卫小姐受委屈了。不过慕容修比起慕容云,于卫小姐来说更合适。” 卫云兮一听,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她笑得很突兀,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十分骇人。殷凌澜面色未动,静静看着她笑。 卫云兮笑完,仿佛脱了力,拢着狐裘缩在椅中,冷冷地说道:“可是慕容修恨卫家!” 殷凌澜漂亮的眉头一皱:“他恨卫家?” 卫云兮清冷一笑:“连我父亲都被他骗了,还以为他是真心求娶我的。” 她说着又饮下一杯酒。这时她才真正知道酒的好处,入口甜而绵长,五脏六腑仿佛被熨帖而过,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今夜的痛楚与羞辱仿佛已是隔世发生的事。酒意渐渐上头,她苍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身子觉得轻盈了许多。 她怔怔地笑:“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是命运骗了她还是慕容修骗了她?总之,她知道一切都已滑向自己最不愿意走的一条路上。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声音渐低,身上的狐裘那么暖和,暖得不想还给他。她一边喝,一边笑,笑中带着泪。渐渐的她的声音消失。殷凌澜再看时,卫云兮已伏在案几上沉沉睡去,半湿的长发搭在莹白肩上,睡梦中她的眉尖微颦,万千愁绪都仿佛聚拢在其中。 他看了许久,伸出手似想要抚平她的眉头,可是那修长白皙的指上指套映着烛光,冷光掠过他的眼底。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终于慢慢收回。今天的喜酒吃得这么难受,实在是出乎他的意外。 “挽真。”殷凌澜淡淡唤着。他清冷的目光落在那一张含泪熟睡的倾世容颜,看了许久,这才说道:“送她回去吧。” “是。”挽真不甘愿地应道,回头道:“华泉,你帮一把手。”隐在阴影处的抱剑少年上亭来,正要扶起卫云兮。 “等等。”殷凌澜忽地开口:“我来吧。” “公子!”挽真吃惊地叫道。 殷凌澜却已俯身打横抱起沉睡的卫云兮:“带路吧。” 华泉一怔之后不再吭声,在前面飞快领路。 殷凌澜抱着她一路穿廊走户。她那么轻盈,身上的淡香飘来与记忆中的那一道重合,令他有那么一刹那恍惚。黑夜那么黑,令人看不清前路,而她就乖乖伏在他的怀中,一如记忆中的那一张小脸,仿佛下一刻就会仰起头,对他甜甜一笑:“哎呀,澜哥哥,我该走了!嬷嬷该找我了。” 记忆中的欢笑声随着岁月渐行渐远,心猛地痛了起来。 他抱着她的手不由缩紧,怀中的人儿仿佛感到了不适,呢喃:“不,慕容云,不是这样的……不是……”她的呢喃撞入他的耳中,像一记闪电划破他脑中重重迷障。 他顿住脚步,前面走的华泉察觉回头,疑惑地看着他:“公子,就在前面不远。” 殷凌澜把怀中的卫云兮交给他,淡淡道:“你带她回房。慕容修要是知道的话,就报上我的名字,就说卫小姐若是少了一根寒毛,龙影司不会放过他。” 淡然的话语带着从容的冷酷。 “是!”华泉面上一肃,低头应道,抱起卫云兮飞快离开。 殷凌澜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一股浊气忽的涌上,他不由捂住苍白的唇,弓着身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压抑凄凉。 “公子为什么要帮她?”挽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殷凌澜刚要开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咳得脸色泛起两抹不正常的潮红。挽真面露不忍,恨恨跺了跺脚,急忙上前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掏出一颗药让他服了下去。 她眼中焦急:“药已经不多了。” “不碍事。药吃完了再找他要。”殷凌澜淡淡地说。 挽真听了,声音带着哭腔:“可是公子,他不会提前给药的,到时候你毒发的时候……”她还没说完,殷凌澜就冷冷看着她。 挽真被他的目光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挽真错了。” 殷凌澜扶起她,淡淡道:“回去吧。”一抬头已是冷月无声东坠,该看的都看到了,今后该怎么做却又是多添了几分变数。她嫁了炙手可热的建王慕容修却并不快乐。何止不快乐,她那么难过。难道错了吗?他皱眉费力地想。是哪里出了错? “吩咐龙影司的捕影去查,为什么慕容修会恨卫家。”他淡淡吩咐道。 挽真起身,抹了眼角的眼泪,看着幽暗廊下那一袭孑然瘦削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又问道:“公子为什么一定要帮卫小姐。” 殷凌澜顿了顿,许久,他淡淡道:“她是很早以前的一位故人。” 他记得她,可是她却已经忘了他了。也不怪她。当年那些人在的又有几个?当年那一场变乱敢铭记于心的又有几个?只要她还活着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风吹过,吹散了身体好不容易聚起的温热,那么冷。殷凌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终于慢慢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第4章 前尘往事(1) 第二天卫云兮在房中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身上还披着那一袭浓灰重裘。她转头,枕边慕容修已不在。是谁送她回房?难道是那个面容俊美阴柔的年轻男子吗?她心中开始惴惴不安。 “你醒了?”一道冰冷的声音在床头不远处响起。 卫云兮猛地转头,看到慕容修已穿戴一新站在房中冷冷看着她。那黑冷眸中有令她看不明白的神色,似鄙夷又似探究。她连忙起身,可是身上的痛楚令她不由轻嘶一声,抱紧了自己。 慕容修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冷冷道:“今天要向皇上皇后请安。但是因是新婚第一日,所以不必早起。你收拾一下就随本王出府吧。” 他说完冷漠转身出了房门。卫云兮怔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天才回神。他竟然不问昨夜自己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身上的狐裘傻子都能看出是男人的……太多的疑问挤入脑海中,却得不到一个答案。可是既然想不出来,那就不想了。 卫云兮吃力下了床,开始更衣梳洗。没有丫鬟,她好不容易整理妥当,走出房门已是日上三杆。 慕容修已在府门前等着她,见她来了冷冷地朝她伸出手,声音不带一点温度:“走吧。” 四周是沉默的侍女与侍从。他们垂首恭立不敢喘息一声。卫云兮看着慕容修面前伸出的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犹豫起来。面前的他一身皇子朝服,五官俊美犀利,剑眉入鬓,玉立修身,森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如一把上好锋利的宝剑,只杀气就令人窒息。这样的男人令她害怕,更何况昨夜他残忍的力道更是令她一想起来心肝都要打颤。 慕容修微微眯着眼看着面前褪去大红嫁衣的卫云兮,她的犹豫落在他的眼中,却不点破。 今日她穿一件淡紫色绣兰花宫装长裙,清新雅致。她比一般女子身材更加欣长,身姿蹁跹带着说不出的灵气,只盈盈一站便是万千风景。她头梳望月髻,头上玉钗朴素大方,眉间一点兰花钿更是衬出尖细绝美的脸庞楚楚动人。 这是一位可以令所有男人都生出呵护念头的美人。难怪昨夜会被龙影司的人护送回来,还带着那全南楚最权势男人的意思:动她一根毫毛,整个龙影司就要与建王府为敌! 他太小看她卫云兮,难道她与那龙影司有什么渊源不成?不然仅凭一面那全南楚最冷酷可怕的男人就真的怜惜了她吗?还是昨夜她出去就是去见了那个男人? 慕容修心底涌起更深的厌恶,猛地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时辰不早了,爱妃还在磨蹭什么?” 他的手带着行军打仗留下的粗茧,刺得卫云兮手心一片生疼,她想要挣扎,看了他冷然的侧脸却最终忍耐下来,随着他上了马车。车驾启程向皇宫而去。 建王携新婚侧妃前来拜见皇上皇后这是身为皇子的惯例。皇上日理万机,只赐下圣旨与赏赐,便草草了之。领了恩旨之后,慕容修带着卫云兮拜见当今皇后——周秀。 周皇后听说年轻是个名扬四方的大美人,据说她不但美而且聪慧机敏,掌管后宫十年井井有条,无人不服。连当今皇上决断一些朝堂之事都要询问她的意见。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周皇后左右南楚朝政已是所有南楚人心知肚明的事。 卫云兮跪在中宫殿中,接过女官手中的茶水,这才有机会一睹周皇后的真面目。 只听得座上一声娇媚的笑声传来,悦耳而不令人讨厌:“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这南楚第一美人长得是如何美?” 卫云兮抬头,只见众女官围绕簇拥下端坐着一位美貌的女人。她面上看起来大约三十多许,保养得宜,脸上看不出半分老气,头上凤簪步摇精美异常,一身明黄色凤服,衬得她端庄无比。她含笑看着卫云兮,一双凤目精光四射。 卫云兮对上周皇后的眼中,笑意不达眼底。她心中微微一突,心中暗自冷笑:终于见着了,周皇后周秀! “喝了这一杯茶,就是一家人了。”周皇后笑意盈盈,对跪着的卫云兮说道。 “是。”卫云兮低声应了一声,捧了茶水小步上前,恭敬地献给了周皇后。一旁的女官见皇后喝了茶,递上朱漆红盘,上面盖着绸布,这是皇后给她的赏赐。 “多谢母后。”卫云兮低声道。 周皇后面上笑意不改,轻抚自己纤纤十指上的朱红色蔻丹,曼声道:“兜兜转转,注定你还是得叫本宫一声母后。看来天意如此啊。” 一旁的女官们闻言,面面相觑,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卫云兮心口一紧,沉默退下。全南楚都知道当初太子慕容云长跪中宫只为求娶一人那就是她卫云兮。如今她成了建王侧妃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周皇后这一句看着温和其实暗含深深的讽刺。 慕容修面上神色不动,似对周皇后的讽刺听而不闻。他笑道:“母后,这次赐婚还是要谢过母后的成全。” 周皇后一笑:“谢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哪有做哥哥的落在弟弟后面呢?是该成家了。” 卫云兮低着头,听着周皇后与慕容修在说着什么。正在这时,女官匆匆进来,在周皇后耳边如此说了几句话。 周皇后画了精致妆容的面上猛地一沉:“岂有此理!他来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卫云兮就见一道翩然儒雅的身影从殿外走来。只一眼,她的眼中不由就弥漫起淡淡的水雾。慕容修眸光一紧,唇边划出一丝冷笑,一把抓住卫云兮的手,他的手那么冷硬,不容她抗拒半分。卫云兮几乎是被他拖到了那人跟前。 慕容修拉着她行礼:“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千岁!” 卫云兮定定看着面前的慕容云,俊美的面容,修长的身躯似芝兰玉树一般令人心折。可是那一双眼中只剩下哀色。短短一个月未见他已瘦了。 “免……礼……”慕容云白皙的面上对上卫云兮含着水雾的美眸,不由越发苍白:“还未恭喜二哥新婚之喜。” 长袖下慕容修捏紧卫云兮的手,钻心的剧痛令她回神,她黯然低下眼帘,不再看慕容云一眼。 慕容云看着面前郎才女貌的一对,终是勉强笑道:“二哥和卫……家小姐果然是天作之合。” 慕容修一笑,搂紧了身边的卫云兮:“多谢太子殿下夸赞。云兮,还不谢谢太子殿下。” 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手箍得那么紧,卫云兮不得不屈膝行了个礼,低头说道:“多谢太子殿下。” “不……不用。”太子慕容云的脸色越发苍白,他想要扶起卫云兮,慕容修已一把把她拽在身后,霸道的姿态宣告了他已是她的夫君。太子慕容云眼中再无光彩。 周皇后的声音适时响起:“云儿,过来与母后坐一起。” 她笑着向慕容云招手,眼中的警告之色却越发浓了。慕容云低头上前。一旁的女官们见气氛凝重,连忙说话调笑打圆场。中宫殿中这才又重新笑意融融。一场敬茶就这样结束。 两人出了中宫,慕容修牵着的她的手立刻冷冷放开。他大步走在前面,似遗忘了她。卫云兮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地走。渐渐的他越走越快终于消失在她的眼前。 卫云兮正想要加快脚步,忽地见宽阔的宫殿前缓缓走来一队宫女,当前一位美人身着大红宫装,宫装上绣着花鸟,精美异常。她的面容娇艳,妆容精致妥帖,飞扬的眉间蕴含着一股高傲。 卫云兮不由顿住脚步,看着那美人靠近。 “这不是卫妹妹吗?”那美人笑着上前,亲热地握住卫云兮的手。 卫云兮抿紧唇,美眸幽冷地看着她。 “哎,是民女该死,如今的卫妹妹已经今非昔比,是建王侧妃娘娘了。”那美人咯咯一笑,美目流盼,笑得眼角俱是噬骨风情:“民女拜见娘娘,娘娘万安。” 她行了礼,身后的宫女也窃笑着跟着行礼,脸上神色流露对卫云兮的不屑。 卫云兮盯着她那得意洋洋美艳的脸,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苏姐姐多礼了。免礼。” 站在她跟前的就是如今的苏相国的千金——苏仪。也是那诗社游湖故意推她下水的罪魁祸首,更是在京中暗自散布卫云兮谣言,毁了她清白名节的幕后之人。 苏仪挑了精致的眉弯,婷婷袅袅地直起身,咯咯一笑:“侧妃娘娘今日看起来果然是不同以往。让民女好生羡慕。” 卫云兮一声不吭,只是美眸中的冷意让还想再讽刺几句的苏仪渐渐悻悻住了嘴。 一旁机灵的宫女连忙上前,笑嘻嘻地道:“苏小姐,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正等着呢。让皇后娘娘久等可不好。” 苏仪一听醒悟过来,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卫云兮:“侧妃娘娘,不好意思,皇后有召民女实在是不敢怠慢。”她说完咯咯娇笑着从卫云兮身边走过。 苏仪得意地离开,卫云兮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这才冷冷收回目光。 天光耀眼,卫云兮举目四望,触目所见重重宫阙楼阁,雕梁画栋,恢弘无比。这南楚的皇宫比前朝据说还扩大三倍不止。 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十年了,乍一看再也见不到前朝的半分痕迹,可是这脚下的土地和头上的这一片蓝天不会忘记曾经这里也有一个皇朝——曾经的、真正的南楚皇朝! 十年前,南楚宫变。一众手握重兵的将军们趁宫宴之时攻占了皇宫,杀了南楚皇帝逼宫谋反。领头之人就是当今的皇帝慕容拔!剧变突起,林薇皇后带着十三岁的太子与六岁的清云公主仓皇出逃。在乱军中,太子身死。林薇皇后带着稚女躲入忠臣家中寻求避难。可是依然逃不过身首异处的下场。 皇朝更替,帝位易主。现在南楚的天不再是从前的天。现在南楚的人也不再是从前的人。慕容拔篡夺帝位之后,大肆捕杀忠于前朝的忠臣良将,无人敢再提前朝如何,从前的人和事在他的疯狂血洗之下,一一消逝殆尽。 她是谁?十年之后,当她又一次重新站在这皇宫之上,心中却不再有当年的惶惶凄然,而是说不出的悲凉愤恨。 奶娘说,云儿,你难道忘了你的父皇与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她没忘,她没忘了自己不是前朝逃过死劫的清云公主! 她还记得那是个热闹的宫宴,父皇母后端坐御座,母后怀中还搂着她,那么馨香的气息让她昏昏欲睡,直到一道火光从宣武门方向耀起,宫人开始惊慌尖叫。父皇从御座上拔剑而起,他回头对勉强镇定的母后说:“保护好云儿,朕去去就回。” 他说完要走,母后急促叫了一声,伸手想要拦住他,可是只触到了他匆匆掠过的一片衣角。她缩在母后的怀中,眼睁睁看着曾经为她撑起一片欢乐天地的父皇,就这样一去不复还…… 往事如血,如今忆起只不过是在陈旧的伤口上多划一道伤口。她隐忍十年,好不容易接近太子慕容云,天真以为只要嫁给他就能徐徐谋图以后的报仇。最起码只要她稳坐太子妃之位,这被慕容家夺去的南楚还能悄然转到了她的手中。 可是她错了,错得离谱。软弱的慕容云无法庇佑她。那淡薄的情意敌不过重重阴谋。 奶娘说对了,她说,云儿,你就算成了太子妃,你将来也要与虎狼为伍,你若不把自己变成那样的人,怎么能斗得过他们? 她真的错了!所以今日的羞辱是她活该得到的! 卫云兮吃吃地笑,笑得。身后的宫女惊讶地看着方才在中宫中乖巧柔顺的建王侧妃,周皇后的讽刺、女官们的鄙夷,她都沉默忍下,为何现在却笑得这么凄凉? 卫云兮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皇宫,毅然转身出了中宫。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回荡:既然老天不愿让她成为太子妃,不愿让她成为这个国家未来的女主人。那她不介意用另一种办法得到自己所失去的一切! 属于她的,清云公主的一切! 长风凌冽,慕容修站在一片断壁残垣前久久不言。冷峻的面下流露掩不了的悲伤。这是前朝的长明宫,高高被烧焦的一片焦土冒出嫩绿的草木。十年了,整个宫殿都翻修过一遍,再也看不出当年皇朝的一丝痕迹。可是唯独这长明宫不知什么原因固执地留了下来。 他的目光掠过那高高的台阶,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一抹粉色娇小的身影在台阶上飞奔,清脆的声音犹如银铃,遍撒而过。她的身后跟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宫女嬷嬷。而那道身影那么柔软,犹如天边的一抹彩云。 那时的他不过是质子,被太傅命令在东宫前代太子受罚。太子的错便是他的错。因是质子,太傅打起他来越发不容情面。时常他被打得双手鲜血淋漓,连吃饭都无法夹住筷子。而那一日,他又因故被责罚,跪在东宫前。烈日当空,他已跪得摇摇欲坠,这才令他回去。他爬不起来,身后的内侍阴阳怪气地喝道:“还不走吗?还想再跪在东宫前吗?” 娇小身影发现了他,飞奔下来,胖乎乎的手握住他被太傅打得红肿的手,她头一歪,咯咯笑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清云。” 从此,那道笑靥就此入了他的眼,他的心。 …… “我叫慕容修。”他喃喃地回答,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回应。风吹过,遍体生寒。这往昔精美的长明宫如今成了鬼地。水雾从眼底泛起,慕容修眨了眨眼,猛地转身。 死了,她死了!死在那场宫变中,死在了卫国公这个无耻之徒的告密中! 如果没有你,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温暖我?清云公主,我回来了,可是你为什么却不在了。如今的慕容修已不是当年被抛弃的质子,他会为你夺回一切!夺回属于你和我的一切! 他大步离开,冰冷的眼中已没了泪。 清云公主,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一定! 大婚过后,第三天按习俗新娘要回门。 王府管家一早拿来礼单,神色恭谨却还是掩盖不了傲慢:“启禀侧妃娘娘,殿下吩咐过了,军中有军务无法脱身,所以就请侧妃娘娘委屈一下,只能独自回卫府了。” 卫云兮心中冷冷一笑,看样子慕容修是竟是如此厌恶她。 “知道了。”卫云兮接过礼单淡淡道。 王府管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如今建王府中没有别的夫人,卫云兮虽为侧妃,但是名义上已是王府的女主人。对于这样的冷遇,她居然不吵不闹? 第5章 前尘往事(2) 卫云兮避开管家的打量,径直去收拾自己。回门即使夫君不能同行,但是依然不能让人看轻。她挑了一件大红衣衫,细细画了柳眉,上了胭脂,遮盖了脸上的苍白,直到能看出几分新嫁娘的喜气才出了王府。总算慕容修还为她留了几分薄面,马车崭新,随车的丫鬟一身整洁,无形中也有了王府的气派。 到了卫府。卫国公早早就率了一干府中下人等在门口。当他看到卫云兮一人下了马车,不由一皱眉:“云儿,建王殿下呢?” 卫云兮低头道:“殿下军中有急事。所以不能来。” 卫国公见她面上连胭脂都遮不住的黯然,不由心中长叹一声:“罢了,进去再说。” 到了房中,他看着才几日不见就明显消瘦的卫云兮,终于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卫云兮抬起美眸,眼中掠过憎恨,一字一顿地道:“慕容修恨卫家。” 卫国公闻言浑身一震。许久,他颓然跪下:“是微臣连累了公主。” 卫云兮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簌簌落下。“我怎么能不想,我每夜闭上眼,都能看到云兮姐姐为了我而死。”卫云兮泪水长流,痛苦地闭上眼:“父亲,值得吗?” 卫国公掩了面:“公主不要再说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公主好好的,微臣就不负了先皇后的嘱托。” 当年南楚宫变,先皇后林芷带着一双儿女连夜想要逃出宫外,可是叛军早就封锁了各个要道。太子在奔逃中就戮,年仅十三岁。林皇后心如焚,带着年仅六岁的清云公主逃入卫国公家中躲避。彼时叛军全城搜捕,挨家挨户搜查。卫国公为了藏匿先皇的遗孤,一夜之间几乎愁白了头发。林皇后见情势危急,再也藏不住,跪下哀求卫国公保全她最后一个孩子。卫国公无奈,只能含泪答应。 林皇后想要出府自首,但是卫国公思来想去都觉不妥。叛军首领慕容拔生性狡猾多疑。林皇后若是从卫府中走出,恐怕下一个满门尽屠的就是他卫家,自己身死事小,保不住先皇最后一点骨血才是万死莫辞的罪过。 他狠下心肠,把当时与清云公主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儿卫云兮乔装打扮成清云公主,然后向慕容拔告密,说林皇后与公主就在自己府中,愿他放过卫府一家老小。隔日,叛军重重包围了卫府,林皇后抱着真正的卫云兮死在乱刀之下。而真正的清云公主就被当时的卫夫人死死按在怀中。 卫府保全了。可是真正的卫云兮死了,只有顶着她身份的清云公主从此生活在卫府中,成了南楚人人唾骂为了荣华富贵出卖前朝皇后的卫国公的女儿。 卫府保全了,可卫夫人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死在当场,郁结于心不久身染重病,从此撒手人寰。卫府长子卫云冲亦是不能原谅自己的父亲,年满十六就离家出走,投军边疆,至今未回。 而真正的清云公主自那一日之后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对以前的记忆模模糊糊,但是唯独对宫变那一段血腥日子怎么也忘不掉。夜夜在噩梦中惊醒,病得奄奄一息,直到卫国公带着她去水云观中苦苦哀求观主为她施针用药,精心调养了几个月这才好转。 血腥的往事一幕幕从脑海呼啸而过,卫云兮闭上眼,空荡荡的房间回荡着卫国公压抑的哭泣声。 “值得吗?”她问。 “值得的,只要能报仇,一切都是值得的。”卫国公一字一顿地说道。 卫云兮眼中的泪簌簌而下,是的,报仇。 从此她存在的意义就是报仇,想尽一切办法,让那些掠夺她一切的恶人,让那些贪婪的人通通为十年前的一切付出代价! 卫云兮天色擦黑才回到王府中。王府中已是灯笼高挂。慕容修坐在房中似等她回来。卫云兮看到他冷然挺拔的身影,心头不由一跳。 “回来了?”慕容修看她站在房门口,似笑非笑地问道。 卫云兮点了点头,走了进房门来。 “卫国公说了什么?”慕容修冷笑着看着她。一身大红衣裳,越发衬托得她美多了几分妖娆。这样的美色放遍南楚恐怕也难找出第二人了,难怪慕容云还不死心。 “父亲没说什么。”卫云兮淡淡地回答。 慕容修看着她谨慎的表情,不由薄唇一勾,深眸中浮起浓浓的嘲讽:“他居然不说什么?难道他不就是为了攀龙附凤才想让你嫁给太子吗?” 卫云兮冷冷与他对视,冷笑:“殿下想要让我父亲说什么?说自己瞎了眼看错人吗?还是说上了殿下的当,把我许配了殿下?” 慕容修看着浑身戒备的她,懒洋洋坐回椅上,剑眉一挑:“总之你的父亲一定会来找本王的。到时候本王与他有很多可以谈的地方。” 谈?!这就是他娶她的另一个目的? 卫云兮警惕地看着他:“谈什么?” 慕容修却已不愿再说,看了她一眼,走出房门,丢下硬邦邦的一句:“这不用你来操心。” 他说完已大步消失在夜色中。卫云兮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才长舒一口气。慕容修此人实在是太过深沉,她根本摸不清他想要做什么。夜渐渐深了,她却依然了无睡意。以后该怎么走下去?仿佛有一团迷雾在眼前遮着,再也看不分明。 是时候要好好去请教一个人了。卫云兮暗自下定决心,这才宽衣入睡。 卫云兮在王府后院中就如一个透明人,没有人问津,更没有人献殷勤。偌大的后院中空荡荡的,一人用膳,一个人赏花赏景,闲得可以令人发疯。所幸王府管家还算有求必应,拨了一个丫鬟小香给她。慕容修似乎很忙,自卫云兮那次回门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就这样过了几日。卫云兮一日找到王府管家,客气地说道:“王伯,今天下午我想去水云观中上香祈福,不知能拨一辆马车?” 管家王府看了卫云兮一眼,经过几日相处,他亦觉得卫云兮温柔大方,不是传言中虚浮轻佻的女子,无形中对她的鄙夷也少了几分,笑道:“娘娘要出府上香自然可以的,小的这就去准备。” 他说罢退下。卫云兮长吁一口气,看来慕容修除了不屑她之外倒是给了她很大的自由。 到了下午,车马备齐,卫云兮带着丫鬟小香向水云观中而去。 水云观是在城西一处半山上的尼姑庵。如今四月天气春光晴好,一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到了山间,沿路山花烂漫,小香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一路游玩得大呼过瘾。 卫云兮看着她在自己身边蹦蹦跳跳,心中黯然。从记事起自己何时有这般开心快活过?往昔的记忆模模糊糊,只知道自己小时候是被众人捧在手心的明珠,可偏偏开心的事都记不得,余下的能记住的都是那么晦暗血腥,萦绕不去。 她慢慢走上水云观的石阶,正在这时,远远听到嬉笑喧闹声。小香兴奋地跑来:“娘娘,前面有诗社的小姐们在赏景呢!” 卫云兮看了一眼,心中一沉,果然是冤家路窄,连在这地方都能碰见苏仪。 她一把拉住小香,低声道:“我们赶紧走吧。” 小香正要说话,那一堆正在赏景的名门闺秀中有人发现了卫云兮,不由叫道:“那不是卫妹妹吗?” 卫云兮听到这一声,只能停住脚步。 有人张望了下,嗤笑:“什么卫妹妹?分明是建王的侧妃娘娘了。”她话音刚落,众闺秀已经捂着嘴窃窃笑了起来。 卫云兮拉着小香转身要走,身后传来苏仪得意洋洋的笑声:“卫妹妹怎么那么着急要走呢?好几日不见,众姐妹可是想念你得紧呢。” 她的声音含着浓浓嘲讽,卫云兮冷意浮上眼中。她回过头,看着打扮得无比美艳的苏仪,似笑非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苏小姐。” 苏仪打量了她上下,见她穿着也不出挑,带的随从不过是一个丫鬟和两个护卫,看样子京中传言竟是真的:卫云兮才刚入建王府就被建王所不喜,冷落一旁。她越想越是得意。 她笑着上前:“卫妹妹何必这么生分呢。我们这些姐妹都是娘娘闺中的手帕之交呢。还是如今卫妹妹嫁了如意夫君就忘了我们呢?” 卫云兮冷冷道:“哪敢呢。苏姐姐,云兮不过是怕打扰了众小姐的赏景。” 苏仪见她要走,心中的得意越发大了。她拉着卫云兮的手低声一笑:“娘娘走那么快要哪呢?是不是羞见我们诗社姐妹呢?要知道当初得知卫妹妹落水,我们心中可是忧心忡忡这才请建王殿下帮忙,说起来我们可是妹妹的媒人……” 卫云兮猛地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怒道:“苏仪,别装了!若不是你推我下水,这一切根本不会是这样。” 苏仪终于收起脸上虚假的笑意,冷冷看着面前与自己美貌齐名的卫云兮,笑得阴冷刻毒:“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我苏仪得不到的!卫云兮,你想要抢走太子妃的位置,做梦吧!” 卫云兮盯着苏仪狰狞的脸,忽地觉得自己竟从未这么厌恶她苏仪。从头到脚,厌恨到她每一根头发丝。 “做梦吗?”她冷笑回敬:“据云兮所知,太子对苏姐姐可是没有半分好感。” 苏仪闻言,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凝结:“你……卫云兮胡说八道!” 卫云兮看着气急败坏的苏仪,知道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冷冷道:“是不是胡说八道,苏小姐自己心里清楚!” 她说着拉着小香就要走,苏仪不甘心的一把拽住她,脸上风度全无,说出的话更是刻薄无比:“卫云兮,你别做梦了,你当你们现在的卫府还是以前那风光一时的卫府吗?跟我相国府比,你连提鞋也不配!跟我争太子妃,你也不看看你是谁?!” 她的话怨毒又带着幸灾乐祸:“你知道现在全京城的人怎么看待你卫云兮吗?鲜廉寡耻,水性杨花!” 卫云兮脚步微微一顿,她的眸光扫过在不远处站着的千娇百媚的世家千金们。她们正朝着这边看着,一个个低头窃窃私语,看向她的眼中流露出鄙夷。 她如冰雪的眸光掠过她们,其中有尚书千金,有侍郎千金,还有各侯爷的小姐们郡主们……她们一个个都出身世家,家世比被当今皇上慕容拔刻意打压的卫家好了太多太多。 但是有些事根植在她幼小的心中从不敢忘记。这些诗社里的名门千金背后的父亲,兄长,叔伯……哪一个手上没有沾染了她父皇母后的鲜血?哪一个手上没有屠戮过楚国前朝的忠心子民? 有些仇恨是无法用岁月冲洗的,有些人犯下的罪孽是无法逃脱的。 奶娘告诉她,复仇之路上不需要宽恕,更不需要怜悯。这一笔笔血债,终究有讨回来的一天,她失去的一切终有拿到手的一天。 她红唇勾起冰冷的笑意,回过头来看着苏仪得意的神色,轻轻地道:“苏仪,她们怎么看待我,我其实一点也不在乎。” 她说完再也不顾苏仪气得发青的神色,拉着小香向山上走去。 小香怯怯地看着面色平静的卫云兮。方才那一番话她都听见了,可是卫云兮却平静得令人觉得可怕。 “娘娘,不必和那苏小姐一般见识。”小香想要安慰她。 卫云兮却回头一笑:“别理会她。走吧,不然天就晚了。” 到了水云观,卫云兮见到了水云观的观主,是个年过四旬的比丘尼,法号圆慧。圆慧大师见卫云兮前来,面上露出慈和笑容:“你父亲最近可好?” 卫云兮心头一暖:“父亲都好。” 圆慧大师上下打量她一会,眼中渐渐流露心疼:“最近的事贫尼也有所耳闻,实在是委屈了你。” 卫云兮掩下心中的苦涩,再次叩首:“云兮不委屈。” 她不委屈,有那么多人为了她断送了性命,折了一生的气节,惨死乱军之中的父皇,为了她死在乱刀之下的母后,还有那为了保全她,甘愿一生让世人唾骂的卫国公…… 比起他们,她真的一点都不委屈。 圆慧大师看着深深伏地的卫云兮,想要说什么,却终化成一声长叹:“去吧,她在庵中的后院中。” “是。”卫云兮叩首谢过:“这些年来多谢大师的庇护之恩。” 圆慧大师慈和一笑:“佛门本就是庇护万众生灵,既然她已出家,前尘往事就与她无关了。” 卫云兮感激地点了点头,退了下去。来到庵中的后院,只见一位身着粗布衣衫的老尼正在劈柴。卫云兮看着她比往日更加佝偻的身躯,眼中热泪又忍不住要滚落,上前低低唤了一声:“奶娘。” 那老尼一颤,惊喜回头,但是很快她就强忍眼中的喜色,冷冷低下头继续砍柴:“你过来做什么?” 卫云兮看着她的冷漠,知她还在怪自己,心中一酸,看看四周无人“噗通”一声跪在她跟前,哀哀地说:“奶娘,云儿错了。云儿不该不听奶娘的话。” 曾经奶娘劝她不可以喜欢上慕容云,更不能对慕容云抱有希望。可是她却天真以为慕容云能够帮她,起码只要她成了太子妃,那报仇就有希望。可是她错了,错得离谱。 慕容云果然如奶娘所说的软弱,更不可以依靠。 那老尼看她美眸中盈盈含泪,终是不忍心,丢了柴刀拉起卫云兮转入一处偏僻的地方:“好了,公主别哭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卫云兮这才简略说了慕容修之事,当然,为了不让奶娘担忧,略去了慕容修新婚夜如何羞辱她,只说慕容修恨着卫家。奶娘听完苍老的脸上带着深深的怨毒:“慕容拨家的都是一群畜生!那个周氏贱妇还有脸母仪天下!总有一日他们都统统得下地狱去死!” 她扶起卫云兮,沉思了片刻:“如今公主已是建王侧妃,这还不算无法挽回。比起扶不起的慕容云,我看那慕容修的野心更大。” 卫云兮一听只觉得脑中一根弦不由紧绷起来,失声道:“奶娘的意思是?” 娘粗糙的手轻抚过卫云兮如玉般莹白的脸庞,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冷冷的光:“公主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慕容修从小就被慕容拔不喜,送到了当年你的哥哥……也就是太子身边当太子侍读,其实也是那狡猾的慕容拔表忠心的伎俩。名义上侍读实际上是质子,后来慕容拔伙同军中将领叛变,建了新朝。慕容修又被周氏那贱妇排挤,被远远发到了边关从军去了。” 奶娘看着卫云兮迷茫的美眸,心中一疼:“不怪公主,你那时候小都忘记了。当年你还和他……算了,不提这白眼狼了。” 她言归正传:“慕容修自小受尽苦楚,如今慕容拔年事已高,周氏那个贱妇又一心想要立自己的儿子慕容云为储君。慕容修这次打了胜仗回来,他手握重兵,回京了一个多月还不想交出兵权,我看他这架势恐怕也是于心不甘。想要争一争。” 卫云兮心中一震,她忽地想起慕容修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到时候卫国公会有很多地方可以和他谈。 这难道就是慕容修的野心? 奶娘嘿嘿冷笑:“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盟友。慕容修是一头有野心的狼。你若是能讨得他的欢心,从中煽动,以后就能坐看他和他的父亲反目成仇。他若是能坐上皇帝宝座,那周氏贱妇的命也不久了!就算她不死,结局也比死了还难受!” 第6章 当街惊马(1) 卫云兮听得心头震动不已。慕容修若是真的想要争皇位,那善良单纯的慕容云怎么是他的对手?周皇后再厉害也不过是深宫的一介妇人,真正的实力还是要靠兵权说话。 她的心中思绪纷纷,一想到慕容云与慕容修,就如羊与狼的对决,真的是半分胜算都没有。可是慕容修那样霸道又果决的男人恐怕全天下都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左右他的意志。他就是那边塞上的石头,历经了风吹雨打,有了一颗坚强无比的心。 她低声道:“可是奶娘,慕容修……不会听我的话。” 奶娘并不担忧,握了卫云兮的手:“为了报仇,公主一定不要再心存幻想。情爱是什么,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难道公主还对慕容云抱有希望?” “不。”卫云兮吐出这么一个字。她已没有资格再天真。如果说慕容云是她复仇路上偶尔的避风港,但是命运的手却再一次把她推向了应该走的道路上去。 奶娘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那就好好的想一想怎么笼络慕容修的心,让他们慕容家从此内乱遍生!” 卫云兮猛地一惊,盯着奶娘坚毅的面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从水云观中出来,天色已近黄昏,卫云兮一路沉默,小香却是高高兴兴,说个不停。主仆两人乘了马车往京城城中而去。奶娘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她一想到要委曲求全讨好慕容修,她觉得比杀了自己还难受。马车摇摇晃晃,两旁的热闹声音涌入耳中。 她长叹一声,正要闭目养神。忽地前面有人大声呼喝:“让开!让开!龙影司要办案!闲杂人等避开!”紧接着,地上传来如暗雷滚滚而过的声音,整条街道都在颤抖。 车夫回头对车厢中的卫云兮道:“娘娘,还是让一让吧。龙影司要办案。” 卫云兮脑中掠过那一张苍白俊美的脸,怔了怔道:“那就避一避吧。” 话音刚落,街道的尽头就传来行人的惊呼声,有人大叫:“快逃啊!快逃啊!马来了!” 小香连忙探头看去,吓得脸上失色:“娘娘,不好了,马朝这边跑来了!” 卫云兮闻言连忙看去,果然只见街道尽头有一匹发疯的马儿正朝着这边而来,而另一边,乌压压的龙影司已经如闪电飞驰而来。而自己的马车就夹在正中间。 “快走!”卫云兮不敢再磨蹭,连忙拉了小香跳下马车向街边跑去。可是街上行人已经惊慌失措,越来越多的人涌来,互相推搡着,眼看着那惊马和那龙影司就要两边疾驰而来,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绝望的惊恐。 求生的意志这时迸发出来,人群更加疯狂的向两边挤去,在混乱中,卫云兮被人从后背一推,不由扑倒在地上。小香也被冲散开来。 “娘娘!”她惊叫起来,但是人潮太拥挤把她推向更远处。卫云兮只觉得脚踝上传来钻心的疼,她想要起身却被后来的人踩过,她不由痛得脸色发白。这时人群中一阵惊呼,卫云兮趴在地上回头看,只一眼就心神俱丧,只见那发狂的马儿已经近在咫尺。 她睁大眼睛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蹄,脑中一片空白。难道说自己就这样命丧当场了?所有的仇与恨就这一样一干二净了? 不,不能这样结束!不能! “不!——”她惊叫出声。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惊呼声,一道灰影掠过她的眼前。那发疯的马儿忽的举起双蹄,悲嘶一声。“蓬”的一声,那发疯的马轰然倒地。 卫云兮惊喘着看去,只见那马的脖子汩汩流出猩红的血来,一根钢针钉在它的喉上。她缓缓抬头看着挡在自己跟前的男子,一身熟悉的浓灰重裘落入她的眼帘。 “殷凌澜?!”她低呼一声。 那人缓缓回头,天光下他的眸色如点漆,深而冷。肤色苍白,俊魅妖娆的五官在白日里显得格外明晰。已是三四月的天气,他依然穿着厚重的裘衣。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他,这难道就是南楚最神秘的龙影司的统领殷凌澜? 殷凌澜淡淡一扫众人,这才把目光落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卫云兮身上。 “卫小姐没事吧?”殷凌澜慢慢走来。卫云兮心绪复杂,他总是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殷凌澜微微皱眉看着她身上泥土,伸出手:“卫小姐可曾伤到?”香气扑面而来,犹自带着一丝清苦的药味。卫云兮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上玄铁指套,不由心中一颤,避开了他的手,吃力站起身来。 “多谢殷统领相救。”她低声道谢。 殷凌澜看着她,淡淡收回手。众目睽睽之下,卫云兮只觉得身上疼痛难忍,面上更是一阵阵发热。从小到大她从未这样当街如此狼狈。 小香努力分开众人急忙上前扶着她:“娘娘,你没事吧!” “没事。”卫云兮勉强笑道。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的掠过一道寒光,卫云兮定睛看去,不由失色惊呼:“小心!” 只见一位大汉从人群中跃出,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恨意,手中长刀如飞虹一般砍向背对着的殷凌澜。殷凌澜一动不动,仿佛毫无察觉。 卫云兮只觉得脑中顿时空白。晚了!——她心中掠过这个念头。 忽的,一道青影鬼魅似地掠来,那青影手中平凡无奇的长剑猛地绽出一道绚丽的虹光,迎向刺客的长刀。“铿”地一声,刺客的长刀断成两截,他还要再战,下一刻脖子上就无声无息地搭上了一柄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在瞬息之间,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那刺客就被紧随而来的龙影司护卫重重押住。卫云兮这才看清楚出剑的人是那夜见过的抱剑少年——华泉。 他收剑而立,面上漠然,站在殷凌澜身后,只一人却令人觉得万人莫敌。 殷凌澜这时才缓缓回头。那刺客被护卫们捉住,死命挣扎,挣得面红耳赤。他怒骂:“你这朝廷的鹰犬走狗,霍大人忠心为国,你居然构陷罪名杀了霍大人一家满门!你这个杀千刀的狗贼!……” 他大声咒骂,人群中不由议论纷纷。御史台霍侍郎正直不阿,半个月前却被龙影司一句“谋逆犯上”屠戮了一家五十余口。这一桩公案甚至没有经过三部会审就立地处决。龙影司权力之大,手段之冷酷已经令南楚百姓为之侧目。 卫云兮听着四周人议论纷纷,言语间对着殷凌澜更是诸多惧怕与厌恶。心中不由替他觉得尴尬。 殷凌澜面上却波澜不惊,他淡淡看着那犹自怒骂不休的刺客:“马是你故意放的?” “是又怎么样?”那刺客呸了一声,怒道:“老天不长眼,竟然让你逃过一劫。今日我技不如人,就算是做鬼了也要向你索命!” 卫云兮这才明白,原来这刺客算准了殷凌澜出城的时辰,特地放出惊马想要制造混乱,然后伺机行刺。可是没想到终究还是棋差一招,最后落得失败就擒。而自己则是倒霉,就被卷入这乱局中。 殷凌澜看着还在怒骂的刺客,皱起修长有致的长眉。挽真上前低声道:“公子,此人是霍刚的属下,要不押回去审一审还有什么同谋。” 殷凌澜不置可否,慢慢走上前,轻抚狐裘柔软的毛,淡淡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马真是你放的?” “呸!就是老子放的!”那刺客憎恨地朝他吐了唾沫。 卫云兮只见殷凌澜手中寒光一闪,“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街道两旁的众人纷纷掩面惊呼,卫云兮看见那刺客的头软软地垂了下来,而殷凌澜修长的手指间一滴殷红的血缓缓滴落。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小香惊叫一声,扑在卫云兮的怀中簌簌发抖。卫云兮忍住胸腹间翻涌的恶心,这才不至于呕吐出来。 他,竟当街处决刺客! 殷凌澜冷然的黑眸盯着地上气绝的刺客,淡淡地吩咐:“拖下去,喂狗。” 卫云兮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似魔一般的病弱男子,传言中他阴冷嗜杀竟然是真的! 他慢吞吞地擦干手上的血迹,回头看着卫云兮,眸色柔和:“卫小姐受惊了,若是不嫌弃,在下的别苑就在前面。卫小姐可稍事休息再行回府上。” “公子!”一旁的挽真忍不住叫了起来:“皇上特地吩咐的差事……”她还未说完就在殷凌澜冷冰冰的目光中闭了嘴。 殷凌澜看着卫云兮身后已被推歪的马车,神色平静:“卫小姐意下如何?” 卫云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咬唇:“那……就要叨扰殷统领了。”马车已坏,她又浑身狼狈,的确是走不回去了。而建王府还在城东,起码要半个时辰才能到,权衡之下她只能顺了他的意思。 “娘娘,他……不是好人。”小香脸色煞白的在她耳边说道。 卫云兮看着面前的殷凌澜,勉强一笑:“不会的,别胡说。” 殷凌澜见她应允,吩咐下去,不一会已有属下牵来马车让卫云兮上车。到了殷凌澜的别苑,卫云兮这才惊讶他别苑的精美奢华。入目所见雕梁画栋,曲廊亭台,无一不是出自名匠之手。虽说是别苑,规制却一点也不逊于建王府。有四位美貌婢女迎上前,为她更衣梳洗,奉上一件件霓裳,色彩如流霞,炫目精美。卫云兮轻抚过这一件件美丽的衣裳,恍惚的记忆似乎自己也曾这喜欢这艳丽的颜色,粉红、重紫、大红、玫红、水蓝,就如她的生命一般从不见阴暗,只有灿烂。 可谁曾想到,繁华若梦,到了最后只留给了她血色与苍白。 “卫小姐,更衣吧。”婢女们打断她的神思。卫云兮回过神来,挑了一件粉色曳地长裙换上,硕大的铜镜中顿时出现了一位身材窈窕,面容灿若云霞的倾城女子。 两旁婢女眼中都露出艳羡,卫云兮看着焕然一新的自己,低声道:“领我去向殷统领道谢吧。” 婢女们领着卫云兮向凉阁走去,一路穿花过廊,终于来到一处清幽的阁前。卫云兮正要进去,忽地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熟悉冷酷的声音:“这么说殷统领觉得本王的诚意不够?” 慕容修?!卫云兮心头猛地一跳,他竟然来了!她心中涌起不安,想要离开这地方,但是鬼使神差的却躲在了凉阁窗下的花丛中偷听。 只听见慕容修话音刚落,殷凌澜就轻声笑了起来,他慢吞吞地问道:“诚意?建王觉得诚意一斤值多少?” 慕容修略略沉吟,似被他反问住了。 殷凌澜的声音又淡淡响起:“皇子那么多,本司何必选择殿下您呢?” 卫云兮一听,心中怵然而惊。奶娘对自己说的话又在耳边回荡。她说,慕容修的野心很大…… 难道说今日慕容修是来向殷凌澜招揽的? 她还未想罢,凉阁里面一声断喝:“是谁在外面!” 她不由一惊,慕容修已掠出凉阁,大手准确无误地抓起她的领子就要狠狠掼到地上。等看清她的面容,眼露诧异这才住了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慕容修又惊又怒。 卫云兮突然被他识破,刚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殷凌澜从阁中走出,淡淡道:“方才忘了告诉殿下,在街上遇到了一点变故连累了卫小姐,所以殷某就冒昧带了卫小姐来别苑中梳洗包扎伤口。” 慕容修定睛看去,果然见卫云兮一身霓裳,那粉红的衣衫衬的得她面如桃花,修长的身影亭亭玉立,一身风华夺人心魂。他的深眸若有所思地眯了起来,看看袖手而立的殷凌澜,再看看面上隐约透露不安的卫云兮,忽地一笑把她搂入怀中:“是怎么受伤的?谁伤了你?怎么本王一点都不知道?”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殷凌澜:“而且还要劳动殷统领。这岂不是罪过?”他的声音是带着讥讽,令人心中十分不舒服。 她正要解释。殷凌澜已转身:“既然建王殿下来了,刚好就带着尊夫人回府吧。”他说着走入阁中,竟是不再看他们一眼。 慕容修看着他身影消失,一捏卫云兮纤细的手腕,低头冷冷道:“跟本王回去!” 他说着拽着她离开。他的手箍得那么紧,一股钻心的痛令她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到了别苑门外,他手一摔把她摔上马车。卫云兮措不及防,肩撞上车厢,痛得抱着肩怒目回头:“慕容修,你欺负一个弱女子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慕容修上了马车,冷笑逼近她反问:“弱女子?!你到底跟殷凌澜有什么瓜葛,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你?!” 卫云兮听出他言语中不屑的嘲弄,忍了几日的委屈再也忍不住想要爆发,但奶娘的千叮万嘱自己要讨好慕容修的欢心。她生生忍耐下怒火,低了眉:“我与他素不相识。” “素不相识?”慕容修哈哈一笑,下一刻狠狠捏住她精致优雅的下颌,逼着她看着自己冷酷的双眸:“他不是别人,他是全南楚最刻薄寡恩的龙影司统领。你有什么好处他可以这样帮着你?那别苑从来没有别的不相干的女人踏入!你可是第一个,我的爱妃!” 他逼得那么紧,卫云兮被迫看着他冷酷的双眸,痛令她眼中泛起赤红,她艰难的挤出冷笑:“他刻薄寡恩吗?至少我知道他可以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施与援手,你呢?建王殿下,折磨我卫云兮你不觉得惭愧?” 慕容修一怔,随即越发笑得不屑:“惭愧?对于你,卫云兮,你不配!” 对他再也无话可说。卫云兮挣脱他的手,抱着自己缩在马车一角,马车外喧闹依旧,可是她却觉得一切声音已经远离她,奶娘说错了,慕容修根本不会对她有半分怜惜。 是什么样的恨,让他这样憎恨自己和卫家?她心底的绝望涌上,满满当当,令好不容易鼓起的希冀又湮灭。 慕容修回头看了一眼双目黯然的卫云兮,心中仿佛缠上一根丝线,缠缠绕绕,不疼,但是却不舒服。 第7章 当街惊马(2) 他心中掠过对自己的厌憎,何必要怜悯她?她是卫国公的女儿,是那个无耻之徒的女儿。想罢冷然喝道:“回府!”再也不看她一眼。 到了建王府,慕容修下了马车,大步走在前面。卫云兮慢慢走在他身后,脚伤更令她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可是她咬牙跟着。慕容修似察觉到她倔强的目光,回头冷冷看着跟随而来的卫云兮。她美眸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虽一瘸一拐,但是背脊依然挺立,仿佛千难万险都无法压垮她。 他,已经很少能看到这样的风骨,特别是从女人身上。 心的一处莫名地跳了跳,慕容修看着她走近,薄唇微微一动,想要说什么,一张口却又是嗤笑:“你这个样子做给谁看?卫云兮,若是你真的与殷凌澜没有关系,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我建王府什么没有,还需他为我的女人置办衣服?” 卫云兮的背猛地僵硬,她定住脚步,脸不知是因为羞辱还是愤怒猛地红了起来。一旁的王府下人纷纷低头,有几个侍女面面相觑,虽不说但是面上已露出讥笑。慕容修抱住双肩,冷然的眼眸中看不到半分愧疚。 云兮心在颤抖,叫他当众脱衣?!许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是不是我脱了,你就能相信我与他没有关系?” 慕容修目光一闪,她的美眸中的倔强更深了,仿佛她天生身体中就有一根看不见的脊骨支撑着,令她如此与众不同。四周静得针落可闻,一回头是王府门前的车水马龙,往前是庭院深深。他与她四目相对,都看出彼此的骄傲,这样的两个灵魂注定无法向对方低头。 慕容修在她冰雪一般冷冽的美眸中看到她对自己的不屑,厌憎。他的心忽地一拧,一股陌生的心悸悄然遍布。他忽地恼火起来,冷声道:“是!” 卫云兮一颤,雪白的贝齿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怎么?不敢脱?还是你真的与他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慕容修故意抬了抬下巴,嘲弄地说道。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要折断她这一身的傲骨,一根一根地折断。 无耻之徒不配有这样高洁的女儿! “我脱!”卫云兮咬着牙说完,一扯身上的衣带,顿时霓裳半解,露出里面白色的单衣。一旁的小香吓得扑上前:“娘娘,不要啊,那么多人……” 不要说她卑贱的下人了,就是青楼卖笑的姐们都没有这样当众被侮辱脱衣。 卫云兮浑身在簌簌发抖,她的手冰冷而僵硬,扯着身上繁复的衣衫,眼中的泪不知不觉大颗大颗滚落,很快,她扯掉身上的衣衫,里面穿着雪白的单衣露在众人面前。王府外的行人都不由顿住脚步,惊异地看着里面这一幕。 衣衫委地,她的尊严也被这样轻易抛在了地上。卫云兮抱紧自己,绝美的脸上泪痕蜿蜒,颤声反问道:“这样,够证明了吗?” 她说着,挺直腰冷冷向王府中走去,走过他的身边,仿若无人。慕容修按住腰间的剑柄,捏得咯咯作响。俊面上已是铁青一片。他看着她雪白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视野中,这才缓缓回头。 她赢了!不惜用她的尊严赢了这可笑的打赌! “看什么看!”他对还在张望的下人怒吼,王府下人们被他吼得心神俱丧,纷纷跪在地上。 慕容修心烦意乱地大步出了王府,牵过马,绝尘而去。 翌日,一辆八匹雪色骏马拉着一辆鎏金马车,飞快向皇宫疾驰而去,在马车身后跟着两排身穿玄色锦衣的护卫。他们身下是清一色的黑色骏马,四蹄金光闪闪,皆是纯金打造的铁蹄。奔跑间一匹匹如龙一般矫健。他们所过之处,刮起一股漫天尘土,行人们纷纷避让不及。 马车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了皇宫跟前。皇宫有令,进皇宫者:骑马者下马,乘车者下车,但是这辆马车却是丝毫不停,一路无人阻拦飞驰进了宫门。 终于马车在崇德宫殿前停下。车帘掀开,慢慢走出一道灰影。有内侍飞奔而来,伏在地上刚好用背接住那一双皂青色绣蟠龙纹长靴。 殷凌澜下了马车,抬眸看了一眼眼前的宫殿,低了头轻咳一声,掩去了眼底一抹深深的厌恶。挽真上前扶着他,低声道:“今日皇上心情不错。”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整了面色,慢慢走入崇德宫中。到了殿中,御案后坐着一位头发花白,鹰目高鼻的干瘦老人。他身着明黄龙袍。他就是南楚的皇帝——慕容拔。 殷凌澜进了殿中来,缓缓跪下:“儿臣参见义父。”慕容拔这才笑着起身上前,扶住他:“朕前几日听说你当街被叛党行刺,可曾伤了吗?” 殷凌澜轻抚狐裘长袖,淡淡道:“不过是些许小毛贼,已被儿臣当街诛杀了。” 他的笑容很浅很淡,衬着他向来素白的面容却是如冰雪在那一刹那消融,万千春风迎面而来。 慕容拔哈哈一笑,亲昵地拍着他的肩膀:“朕就知道你无事。不过亲眼见着你无恙,心中才算是放下了。” 殷凌澜闻言,捂了唇轻咳一声,慢慢道:“儿臣多谢义父挂念。” 慕容拔心情甚好,握了他的手坐在一旁的椅上,上下打量他半晌,这才关切问道:“怎么又咳了起来?去年这时候貌似也不会这般咳得紧。” 殷凌澜淡淡抬起头来,漫不经心道:“也许是凌澜马虎着凉了。” 此时已是四月初春,南楚的天一天天热了,可是他依然穿着寒冬才穿的重裘,慕容拔握着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手冰凉如被冰雪浸没。他苍老的面上掠过担忧:“这可怎么生好呢,你的身子向来弱,这要是照顾不周生了病,谁又来替朕分忧呢?”他回过头冷声道:“传朕的旨意,照顾殷统领的下人统统杖责三十!看他们一群奴才还敢不敢对我儿不用心!” 内侍应了一声,匆忙下去传旨。 慕容拔回头,只见殷凌澜正在拨弄自己手中的指套,对方才的旨意似乎毫不在意。 “我儿,朕这样处置,你可觉得妥当?”慕容拔眼中皆是慈爱。 殷凌澜抬眼看了他一眼,轻笑:“义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儿臣没有意见。”他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似倦了一般微微闭上双目。 慕容拔看着他如此随性,眼中掠过放心:“朕自然知道我儿是最听义父的话的。不过……” 他似在犹豫怎么开口,殷凌澜睁开眼,叹了一声:“义父,是不是朝中又说了儿臣什么话了吗?” 慕容拔这才道:“霍刚这个案子,你做得未免太张扬了点。如今朝臣们都在逼朕废了你这龙影司……” 殷凌澜唇角勾出一抹讥讽。原来如此,难怪他方才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不过是因为朝堂上受了气转而发泄到自己的身上。他歪在椅上,懒洋洋道:“儿臣都听义父的,是杀是剐义父千万不要徇私。反正儿臣也倦了,天天东奔西跑的,也不见有人说儿臣一个好字。” 慕容拔一听,连忙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跟朕说话的?朕知道你做的事都是为了朕的江山,为了朕铲除乱党,可是你的行事不要这么张扬。” 殷凌澜未听他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丢在慕容拔眼前:“皇上好好看看吧,这可是从霍刚书房中搜出的物证,一封前朝御笔书信,里面可写着当初的皇帝怎么对他信任有加,还有这是霍刚平日的札记,里面可是写着他感叹如今的皇上昏庸不如前朝……” 慕容拔看到书信上熟悉得令他发慌的字迹,猛地站起身来怒不可遏:“这个霍刚!枉朕对他那么信任,居然还是……还是忠于前朝!……” 他气得心口剧烈起伏,在殿中来回地踱步。 殷凌澜慢吞吞收起证物:“义父息怒,像这种乱臣贼子,剁碎了喂狗都不足为惜。儿臣也是尊了义父的之命,至于那些讨厌儿臣的臣子……” 慕容拔余怒未消:“你放心,那些臣子都是与霍刚有故交的。看来这霍刚居心不小啊,背着朕结党营私,连死了都有人为他出头!” 他回头冷声道:“传朕的旨意,参殷统领的几个臣子,一率贬三级,上请罪表!不然就视同谋逆!” 内侍们大气也不敢出,领了命匆匆又奔出崇德宫。殷凌澜看着内侍们纷纷退出,这才把眸光落在在殿中气得不轻的慕容拔,薄唇微勾,掠过冷笑:他老了。而且越老越怕死,越老越害怕前尘往事来找他算账。 殷凌澜从桌上端了一杯茶,递给慕容拔道:“义父,消消气。” 慕容拔接过,刚要喝,但眸色一闪,推了开,沉痛道:“朕看来看去,如今臣子皇子中,也就只有我儿与朕是一条心的。其余的不是想要朕的命,就是要朕的皇帝位!” 殷凌澜似笑非笑地看着被推回来的茶水,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义父言重了,太子人中之龙,堪承大统。如今建王回来了也可以为义父分忧呢。儿臣不过是给义父跑跑腿的,过不久也许就没儿臣什么事了。” 慕容拔一听,佯怒道:“你这孩子又胡说了!关修儿什么事?是不是他去找了你的麻烦?” “麻烦倒也不至于,他拜会过儿臣,看样子十分担忧。”殷凌澜不紧不慢地说。 慕容拔果然眼眸中一紧,掠过深深的狐疑:“他说了什么?” 殷凌澜轻咳一声,平了平胸中涌起的浊气,淡淡说道:“也没什么,他担忧的是皇后娘娘,怕皇后娘娘对他还有成见。”他说得含含糊糊。 慕容拔却是松了一口气:“有亲就有疏,他不是皇后的亲生孩儿,自然对她有些想法,不过也不怨皇后。朕瞧着修儿也是个不安分的人。你平日若有空就多多盯着,有什么异动就向朕禀报。” “是。”殷凌澜应了一声。话音刚落,他就不由捂着唇剧烈咳嗽起来,他咳得脸色由白转青,一股黑气隐约涌上眉间。 慕容拔见他如此,眼中掠过狐疑之色,他扶着殷凌澜口中状似焦急:“我儿,你到底怎么样了?” “义父,我没事。……”殷凌澜好不容易挤出这一句话,又捂住唇咳嗽起来,他越咳越重,整个人几乎蜷缩在椅上。他的手抓着椅子把手,簌簌发抖,浑身打着颤似就此要背过气去。 慕容拔这才真正惊起:“病提前发作了?!” 殷凌澜抬起头来,俊脸上早就青气一片,唇亦乌黑,他艰难地说:“儿臣……儿臣没用!义父,不必担心……” 慕容拔伸手一探,只觉得他气若游丝,这才回头大叫:“来人,拿药!” 殷凌澜猛的伸出手紧紧拽住他,慕容拔惊讶看去。只见他煞白的脸上满是愧疚:“义父……都是儿臣没用……别浪费那药了……让儿臣死了算了……” “胡说什么!”慕容拔怒道。内侍匆匆拿来一个小小的金瓶。他急忙倒出一颗药丸,塞到殷凌澜的口中:“快些吃了吧,义父怎么忍心让你离开身边?就算这药价值连城,只要能治好我儿的病,义父也要给你的。” 殷凌澜看着他,心底却冷冷地在笑:这番父子深情,旁人若是不知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可有谁知,这毒……当年可是他亲手下的。 殷凌澜吞下药,似慢慢好转了,低声道:“多谢义父。” 慕容拔见他恢复正常,这才命内侍上前为他梳洗。殷凌澜似倦极,闭上眼一声不吭,任由内侍伺候。 慕容拔忧心忡忡:“我儿,你的身体怎么一年不如一年了,这可怎生好呢。” 殷凌澜睁开眼,低笑:“义父,所谓生死有命。当年要不是义父救了儿臣,儿臣早就死了。倒是儿臣不忍死在义父之前。万一儿臣死了,那些乱党贼子又会怎么样对待义父?想一想儿臣都觉得心底发冷。” 慕容拔听了沉吟不定。殷凌澜看着他的神色,唇边蓄了一丝冷笑,不再说话。 殷凌澜出得崇德殿时正是正午。天光灿烂,暖意扑来。他拢了拢狐裘,不适地微微眯了眼。守在殿外大半天的挽真连忙上前扶了他。 “公子,还好吗?”她的面上皆是不安。 殷凌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时殿中匆匆追出一位内侍,跪在地上:“殷统领,这是皇上赐下的药丸,让统领大人每日一丸,千万保重!” 殷凌澜看着那金瓶,伸手接过淡淡道:“回去替本司谢过皇上隆恩。” 内侍领命退下。挽真面上喜色顿露,连忙接过殷凌澜手中的金瓶贴身收好。上了马车,殷凌澜这才长舒一口气,对挽真道:“拿瓶子来。” 挽真一怔,连忙拿出另一个金瓶。殷凌澜口一张,一颗药丸吐在了瓶中,原来他方才在慕容拔面前佯装毒发骗了一颗药丸。 “又多了一天。”他苦笑道。 挽真含泪拿出一颗解毒丹放到他的口中,含恨道:“公子,这样不是办法。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杀了那狗皇帝,把解药抢出来!” 殷凌澜服下解毒丹药,眉间的黑气才渐渐消退。许久,他闭着眼缓缓道:“傻子,若是能杀早就杀了。可是如今龙影司还不够强大只能再等一等。” “等到什么时候?”挽真跪坐在他的跟前,泪流满面:“奴婢就怕公子还没等到那狗皇帝死了,就……就毒发了……” 她亲眼所见他毒发之时生不如死的痛苦。再没人比她更明白,令人闻风丧胆的堂堂龙影司统领为了存下多一颗药丸,使尽各种办法骗着慕容拔手中的解药。可偏偏慕容拔此人阴险狡猾,根本不容易上当受骗。今日殷凌澜进宫要不是事先吃了另一种毒药,亲自在慕容拔面前毒发,慕容拔根本不信! 人都道,龙影司阴狠嗜杀,刻薄寡恩,人人畏如蛇蝎,恨之入骨。可谁曾想到他不过是那狗皇帝慕容拔手中的一把杀人刀而已,他办的每一件案子,统统都是慕容拔亲自下令;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是慕容拔亲自授意。可这骂名却由他一人承担! 殷凌澜闭上眼,声音略带倦色:“你不懂,以后这事我自有计较。” 挽真还想要说什么,看见他的神色恹恹,一张俊脸衬着裘色越发苍白,知他方才毒发伤了身,连忙噤声,拿出毯子为他盖上。 马车悠悠晃晃,挽真看着他紧闭的双目,又不由悄然落下泪来。 第8章 再纳新妇(1) 建王府中,平静依旧。一连几日慕容修都未回府,卫云兮亦一人在后院中埋头看书,诸事不理。反正慕容修此人对她来说不出现更好,反而更加自在。只有闲暇的时候,小香一人唧唧呱呱,说起府中的一些事的时候顺带说了慕容修的行踪,卫云兮这才知道他这几日都在军中处理军务。 若他不是对卫家那么恨,对自己那么糟糕,他也许个好男儿吧,上阵杀敌,用心带兵。卫云兮时常想。可惜有的人天生就是敌人,不管他是否有天大的理由对自己那么狠绝,恐怕这一辈子她和他就这样“相敬如冰”地过了吧。 过了半个月,慕容修依然未回府。卫云兮在王府渐渐适应,正当她以为日子就这样的时候,突然有一日,小香欢喜进屋中来:“娘娘,王爷等等就要回来呢!” 卫云兮心中一跳,冷淡道:“回来就回来,与我何干?” 小香这才想起半个月前的事,不由喏喏道:“奴婢以为……” 卫云兮放下手中的书册,回了头冷笑:“你以为我会希望见到他吗?” “爱妃,你不想见到本王的心愿恐怕也不能让你如意了。”房门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卫云兮惊得不由站起身来,她看着一身戎甲未卸的慕容修,惊疑未定。小香亦是吓得不轻,想要说什么却在慕容修冷然的视线下慌忙退下。卫云兮看着他站在房门,只觉得整个屋子顿时狭小了几分。 她勉强镇定下自己:“王爷万安。” 慕容修走进屋中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执杯一笑:“方才你不是不希望见到本王吗?可惜这个王府还不是你的。” 卫云兮抿了抿红唇,忍着心头的不安,生硬说道:“是妾身失言了。” 这几日她思来想去,自己还是过于傲气了。自己曾经答应过奶娘尽量讨好慕容修,可是自己却是做不到,逆着他的性子一次次激怒他。这样不但让自己的境遇更糟,而且越是这样,以后不要说报仇了,就是自己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慕容修本还想讥讽她几句,但却听她先服了软,心头一缓想好的说辞顿时都不见了踪影。 他这才认真打量她,素白的衣裙,一头青丝只着一支白玉簪,其余皆无,人更显得素净大方。那一低头的楚楚风致更是摄人心魄。在军营中所见不过是粗鲁的士兵,如今回到了府中,馨香扑面,美人如玉,令人忍不住想要放松。 慕容修正想说什么,忽的想起今日来意,遂冷了面色:“今日本王回府是皇后有召见。下午你就梳洗一下,与本王进宫吧。”他说完大步出了房门。 卫云兮看着他离开,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还会受他诸多刁难,没想到就这样轻易过关了,难怪奶娘说了,对付男人要温柔才能把金刚化成绕指柔。想着卫云兮的脸上溢出一抹轻松。可是转念又想起周皇后的有召,心头忍不住涌起一股憎恨来。 周皇后,世人只知道她是当今荣耀尊崇的一国之母。可是谁可曾想到,她周皇后当年是慕容拔进贡她父皇后宫的一名小小美人。当时她年纪小,只隐约记得周秀初进宫便十分得宠。可是过了不久宫变突发,一切都混乱了。至于这周秀也突然消失不见了。直到她在卫府中渐渐长大,时常听到卫国公提起周皇后,这才与儿时的记忆联系起来。后来又问了奶娘,奶娘也说不出这周秀来历有什么古怪,只一口一个“贱妇”地骂着。 如今她冷眼看来,这周皇后恐怕与当年的宫变脱不了干系。光凭慕容云的年纪,恐怕她被慕容拔进贡给了父皇之时就已经和慕容拔生下了慕容云好几年了。 周皇后! 卫云兮看着屋外灿烂的阳光,一闭上眼,满眼的血红。当年的父皇焉能不败:野心勃勃的臣子,包藏祸心的美人,还有一堆各有打算的小人……头又猛地痛了起来。 她不敢再想,连忙唤来小香为自己梳洗打扮。看着铜镜中自己倾城的面容,她心底掠过一道阴郁:若是慕容修真的能与慕容拔父子反目,那她与虎为谋又有何妨?! 到了中宫,周皇后恰好午睡方醒,正慵懒靠在胡床上,慢慢饮着金菊香片。她见慕容修与卫云兮一同跪下请安,笑着道:“都起身吧。几日不见修儿倒是越发黝黑结实了。” 慕容修站起身来:“母后体察入微,这几日儿臣出城整顿军务。风吹日晒的,自然是黑瘦了。” 周皇后一笑,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盏,明晃晃的护甲轻抚着身上繁复华丽的凤服,看了一眼一旁低头乖巧的卫云兮:“才新婚不久,修儿冷落佳人可不好啊。” 卫云兮听得不由抬头。恰好抬头对上周皇后似笑非笑的眼,皇后脸上笑意森冷,令人胆寒。 慕容修脸上笑意不改,低头道:“母后提醒得是,可是云兮贤惠,并不介意。”他说着还看了卫云兮一眼,那深眸中柔情万千,令卫云兮身上寒毛顿立。 她不得不上前跪下道:“多谢母后体恤,但好男儿不应只在家中,云兮不才,却不想拖累殿下。” 周皇后看着他们夫妻一唱一和,忽的咯咯一笑,挥了挥手:“那岂不是本宫这做母后的操了闲心了?如今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成人了,母后也老了。人老了就想着赶紧抱孙子。修儿,你是诸位皇子的大哥,母后对你一片苦心,你可别辜负了。” 她说着不待慕容修回答,回头对女官们一声吩咐。不多时,女官们便从后面领来一位紫衫美人。她看上去与卫云兮一般年纪,鹅蛋似的圆脸,精心描画过的脸上五官美艳,身材窈窕,玲珑有致。 她羞怯的上前见过周皇后与慕容修,这才看了一旁的卫云兮,低声道:“见过姐姐。” 卫云兮看着面前的美人,只觉得她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她是谁。可是看周皇后这架势,恐怕葫芦里还要卖什么药。 周皇后亲昵地拉着那紫衫美人,眼中带着深意,对慕容修说:“修儿,母后想了几日,又亲自去钦天监算过,你这个月命中红鸾星动,这娶妻纳妾最好一并都办了对你才好。如今你纳了卫家小姐作为侧妃,这正妃之位也不能空置太久。” “这位是周燕宜,是国舅家的二千金。母后算了算,你们两八字契合,天作佳偶。实在是难得。” “修儿,母后既然已经做了一回主了,这一次你也听母后的话,不日迎娶正妃,这才是双喜临门。” “修儿,你意下如何?” 卫云兮耳边回荡着周皇后柔和的声音,她的红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完全听不明白。她看去,只见慕容修长袖中双手紧紧捏着,在竭力隐忍着自己的怒气。 他,原来也是身不由己。卫云兮忽地想要笑,但是最后那笑意却只化成了唇边的一丝苦笑。 “云兮,你不会怪母后吧?”周皇后忽地转过头来,看着默默不做声的卫云兮。 卫云兮猛地回神。事已至此她又能说什么呢?她连慕容修的正妻都不算。她低了头:“一切但凭母后做主。” 周皇后这才满意笑了起来,她回了头,美眸盯着慕容修:“修儿,你觉得母后的安排怎么样?” 慕容修抿紧薄唇,脸上的笑意已踪迹全无。卫云兮有那么一刹那觉得他可怜。他那么努力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周皇后玩弄在股掌之间。若不是周皇后忌惮他手中的兵权,恐怕他早就要灰溜溜回到封地当个闲散王爷。 周皇后目光殷殷看着慕容修,在等着他的回答。 慕容修并没有犹豫很久,他忽然地一笑,跪下道:“儿臣哪有什么意见,能娶到周小姐为妻,儿臣真是三生有幸。一切但凭母后做主!” 卫云兮看着他故作出来欢喜神色,方才心中的怜悯顿时统统不见。多讽刺,亲耳听见自己的夫君说着娶别人为妻是三生的幸事,那自己又算是什么东西? 周皇后得意笑了起来,而那周燕宜娇羞得不住往后退去,可分明那周燕宜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傲然与挑衅。卫云兮淡淡垂下眼眸,心中自嘲一笑,看来以后自己的日子也不是那么清净了。 出了宫,回到马车上,慕容修脸色铁青,卫云兮只是默默。马车一路向王府而去,却是谁也没心思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慕容修一抬头,却见卫云兮神色已平静,正掀开车帘看着街上的景色。 看来她一点都不在乎!慕容修心中升起这么一个认知,顿时一股恼火涌上心头,他伸出手猛地打落她眼前的帘子,冷笑:“你一点都不在乎那个周燕宜会进王府?” 卫云兮回头看着慕容修俊脸上隐忍的怒气,淡淡道:“妾身又有什么资格在乎?殿下忘了,妾身只是侧妃。” 慕容修被她不紧不慢的话一堵,只觉得怒气更甚,他冷笑一声抓住她纤细的手腕,逼近她:“你是在怪本王没有封你作为正妃吗?” 卫云兮笑了起来:“殿下后悔了?觉得当初就应该求娶没有家世的云兮为正妻,才不至于让皇后娘娘有机可乘,塞了一个周家的小姐给殿下吗?”她说的一针见血,毫不容情。 慕容修结结实实一怔,方才的怒火顿时消散。他的铁掌一点点箍紧,似在思量她怎么会如此通透明白。卫云兮话刚出口就知道不妙,她不应该在他面前显露自己明白其中的复杂关系。 果然,慕容修冷哼一声,放开她的手:“卫云兮你不简单啊。当初倒是本王小瞧了你。” 卫云兮揉着微微发红的手腕,心中冷笑,他何尝又是简单的男人?隐忍那么多年,一朝终得重权,却还是得步步小心,如履薄冰。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王府。慕容修看着卫云兮被小香搀扶着进了王府,她的身影从容万方,她越来越令他看不明白。 卫云兮,到底你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他心中掠过自问,可发现自己除了她是卫国公的女儿竟是一点都不明白她。他伫立良久才神色复杂地离开。 周皇后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让皇上下了赐婚圣旨,三日后就将迎娶周燕宜为正妃。一个月中建王府两次被皇上赐婚,两次大办喜事,这不啻于皇上的天大恩宠。可也许只有知情的人知道,这不过是周皇后牵制手握重兵建王的一步棋子。 三日后,建王府又披红妆。迎娶正妃比侧妃排场更大,连绵的红毯从府门一路沿街铺去,虽不是十里红妆却也是极尽隆重,一早唢呐锣鼓,鞭炮声声,在府门前不绝于耳。卫云兮在后院中看着窗外丫鬟下人面上喜气洋洋,忙忙碌碌,淡淡低下眉。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更何况她不过是被慕容修万分厌憎的女人。新婚不到一个月夫君就纳新妇,这样的情形,恐怕全楚京的人都已暗地笑掉大牙了。 果然自己的时运越来越差。 她自嘲一笑,正要起身去花园躲清静。忽的王府管家面上略带尴尬进来:“侧妃娘娘,方才接到国舅爷的吩咐,请……请侧妃娘娘能否移居偏院。” 卫云兮一怔,一旁的小香已经叫了起来:“什么?!去偏院?!管家,这不是为难人吗?好歹娘娘也是先进门的。再说不是院中的正东厢房给了王妃了吗?难道还不够?” 偏院不过是王府偏僻之处的一个小小的院落,平日都没人打扫。周燕宜还未进门,周家已经向她来了个下马威了。 卫云兮看着管家为难的面色,问道:“殿下怎么说?” 管家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卫云兮心中已了然。她拉了小香,淡淡道:“既然王爷都没有反对,我们就搬吧。” 她说着径直走出屋子,小香一怔,连忙追上前。卫云兮走得很快,一路穿花过廊终于来到偏院前,她似累了,坐在院门前的花径旁的山石上,静静看着穿府而过的溪水从眼前淙淙而过。 小香以为她心中难受,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娘娘不要太伤心了。总有一天王爷会明白娘娘的好的。” 卫云兮抬起头来,柔柔一笑:“没事,这偏院虽冷清,但是离了是非岂不是更好。” 小香看着她柔美的笑靥,心中一酸:“可是娘娘,你难道甘心吗?” 甘心吗?卫云兮一怔,她也曾千百次这样问自己:甘心吗?这样被慕容修误解,侮辱。这样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也看不到一线光亮。 她看着溪水欢快流过,遇到山石打着旋绕着又流过,微微一笑:“现在不过是时不与我,只要耐心等待,一定会有机会的。” 溪水映着春光,反射在她白腻如雪的面颊上,她自信的笑容令小香都为之呆愣住。 而王府前。一辆鎏金马车缓缓行过。马车中一位面色如魅的年轻男子拢着狐裘似酣睡正甜,一旁娇俏侍女提醒:“公子,到了。” 他从狐裘中抬起头来,掀开的帘子缝隙中看去,一派喧闹震天。从王府大开的门往里看去,却看不尽里面深如几许。 也许自己真的想错了。她嫁给慕容修是个错误。他轻咳一声,低下精致的眉,淡淡道:“走吧。” 挽真疑惑地看着他,不由问道:“公子难道不打算进去恭贺建王大婚吗?” 殷凌澜冷冷一笑:“他的大婚如何配得上本司前去恭贺一声?上次亦不是为了他而去。” “那是为了谁?”挽真心中越发疑惑。 殷凌澜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沉默许久才慢慢道:“都说了,是为了一个故人。” 挽真看着他眉宇间神色萧索得令人心凉,连忙闭了嘴。 他放下车帘,隔了外面一方喧闹浮华,淡淡道:“去卫府。” 第9章 再纳新妇(2)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从此永结同心,白头到老。梦中,卫云兮只觉得心中欢喜,羞涩低着头。红绸一端牵着的是一双修洁的手,光凭那一双手,就知道她的夫君一定是俊雅非凡,温柔似水。她悄然抬头,却不提防盖头被揭落,她猛地抬头看着那红绸另一端的脸却是慕容修阴狠的容色。 她不由大惊。慕容修步步逼近,一字一顿地说,本王娶你不过是为了羞辱你,折磨你…… “啊!”她猛地从梦中惊醒,小香听见声音连忙进来,看到卫云兮一头冷汗,担忧地问:“娘娘做噩梦了?” 卫云兮听着从外面传来的隐隐喧闹声,长吁一口气:“只不过是噩梦而已。” 小香去端来茶水:“娘娘喝口茶定定神吧,前院估计还要闹到很晚呢。” 她话还没说完,房门猛地“砰”地一声被撞开。小香一惊,手中的茶不由落地。她尖叫一声,循声看去,只见在房门处,歪歪斜斜站着身材挺拔的慕容修。他面色酡红,似喝醉了。有风从房门处吹来,卫云兮看着慕容修不善的面色,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滚下去!”慕容修冷声喝道。小香一颤,还想要争辩,他已不耐烦把她拖走,关上房门,脚步踉跄地向卫云兮走去。浓重的酒气传来,卫云兮睁大眼,这才惊起回神,急促叫了一声,拼命往床后缩。 慕容修走到床前,冷冷看着惊恐的卫云兮,开始解开自己身上红彤彤的新郎服。 卫云兮脸色发白,想起新婚夜他的粗暴不由抱紧自己:“你你……你要干什么?” 慕容修胡乱扯开身上的新郎服,往床上一躺,带着醉意懒洋洋道:“还能干什么?本王要睡觉!” 卫云兮被他堵在床上,想要逃却不知从哪里下床。他挺拔的身躯已把床占了一大半,修长的腿横在床沿边,更是令她无从逃脱。 “王爷今天不是大婚吗?”卫云兮见他恹恹闭上眼,勉强平复了心中的慌乱,小心地问道。 慕容修却似睡着了,一声不吭。房中烛光昏黄,罗帐中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卫云兮见他一动不动,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可是当她看清自己的处境又发愁起来。被子已经被慕容修压在身下,枕头也被他堂而皇之地抢去。留给自己的只有那不足几尺的一小块地方。为了怕碰到了他的身体,卫云兮已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缩在床角。 慕容修闭着眼,俊美犀利的五官袒露在她的面前。浓黑有致的剑眉,挺直如刀刻一般的鼻梁,还有那抿成一条线的冷漠薄唇。面上的两抹酒晕如飞霞一般,为他稍嫌冷酷的面容添了几分暖色。睡梦中的他看起来与平日冷酷的他判若两人。 卫云兮抱着自己,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他,是自己的夫君呢。她忽地想。在复仇盘踞脑海的日子里,她也曾偷偷天真地幻想过自己的未来夫君是什么样子。他一定要待自己温柔,不许有三妻四妾,生两个可爱孩子,一辈子就这样好好的过下去。 可是命运终究是不给她半分慈悲。 桌上的红烛摇曳,摇落一室的静谧。卫云兮看着他睡得沉,戒备之心放松下来,睡意也渐渐升起。她头靠在膝上昏昏沉沉的。她却不知,那看似沉睡的慕容修正悄然睁开一条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见她眼神迷蒙,薄唇一勾,划出一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正在这时,房前忽的传来几声喧闹声。 卫云兮猛地惊醒,就听见一个大嗓门的嬷嬷在说话,那声音盛气凌人:“你个贱蹄子,你可知我们是谁?说!王爷是不是到了这里?” 小香惊慌的声音传来:“嬷嬷,奴婢我我……王爷是在里面,可是……” 她话还没说完,那嬷嬷骂道:“不长眼的贱蹄子,你敢拦着我们?!”她说着就要冲进来。 卫云兮还没回过神来,胳膊上一紧,人已被一股大力压到了床上,她惊叫一声,方才还在睡着的慕容修眸色清亮,一丝醉意也无。他捂住她的嘴,就开始扯她身上单薄的中衣。 卫云兮被他的大掌捂得心口憋闷,她不由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三下就扯掉了她的中衣,露出里面大红肚兜。雪色肌肤衬着那红艳旖旎的颜色,逼入他的眼中,令他的眸色猛地一沉。 新婚夜惨痛的记忆又涌上卫云兮的心头,她抱着自己,拼命想要挣脱开。此时房门已被打开,慕容修薄唇一勾,“哗啦”一声,扯掉她身上最后的衣衫,重重地吻上她苍白的唇。 那闯入的嬷嬷被帐后的凌乱影子给吓得呆在当场。 卫云兮只觉得男子强烈的气息扑入口中,她拼命想要挣扎,却依然阻止不了他的进攻。他的舌霸道地与她纠缠,狠狠地掠夺她口中的芬芳。她拼命想要挣开,他却扣住她的头发不容她躲避。屈辱与痛恨令她眼中滚滚落下泪来,泪水划过唇边,渗入口中,那么涩。 慕容修似感觉到了她的颤抖,放缓了力度,但是却依然不放开她。从帐外看去,两人相拥亲吻,极尽缠绵。窘得那闯进来的嬷嬷不知该进还是退。 过了半晌,闯入房中的嬷嬷们回过神来想要悄然离开,却见得帐子猛地掀开,露出衣衫半解的慕容修,他醉眼迷蒙,结实有致的胸膛露在烛光下,镀上了一层蜜蜡色,更显邪魅。 他扫了一眼那几个嬷嬷,嘿嘿冷笑:“本王亲热也要你们旁边伺候?”森冷的声音如从地底而出,令人心惊胆战。嬷嬷们慌忙跪下,连连磕头。 “但是王爷,今夜是您的大婚……”领头的嬷嬷结结巴巴不甘心地说道。 慕容修看着缩在被中的卫云兮,慢条斯理地轻抚她露出被外的长发,慵懒道:“可是本王想睡谁的院子,还要你一个奴才置喙不成!” 那嬷嬷脸色一白,还想要争辩。慕容修已操起手边的枕头,只听得“哗啦”一声,那嬷嬷只见瓷枕迎面飞来,正要惊叫,瓷枕却忽的在半空中裂成千万片。瓷器的碎片横扫过嬷嬷的脸,把她的一张老脸割得鲜血横流。 “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啊!”嬷嬷们捂着脸上的伤口,面无人色的磕头谢罪。方才嚣张的气焰统统不见踪影。 她们这时才明白,这已不是国舅府,这建王府的主人也不是任搓任捏的人。 “滚!”慕容修冷喝一声。她们慌忙连滚带爬的退出了卫云兮的房间。 房中又寂静如初。慕容修看着她们走了,这才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长吁一口气。身旁的被子一动,双眼泛红的卫云兮冷冷探出头,抱着被子往床最里角缩去。 果然慕容修是利用她给了周燕宜一个教训。让嚣张的国舅千金明白这个建王府可不是她周家能驾驭得了的。可是慕容修却根本没想到新婚夜正妻那不去,却去了侧妃处,周燕宜是拿他没办法,可是她的恨意一定会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卫云兮擦着眼角的泪痕,心中的怒意却是忍不住翻涌。下颌一凉,慕容修抬起她的小脸,果不其然看见她眼中深深的憎恨与愤怒。 “怎么?怪本王不够温柔?”他戏谑一笑。 卫云兮狠狠别过头,硬着声音道:“王爷既然目的达到了,就走吧!” 她紧紧拥着被,露出瘦削的香肩,一抹凛冽的锁骨楚楚动人。长长的乌发披在肩头,似水光滑。她的美似夜中的白莲,静谧幽芳令人欲罢不能。 慕容修眸色渐渐深沉。他靠近,温热的气息撩动着她肩上的雪样肌肤:“你让本王去哪?假戏如不真做,怎么会让她们相信?” 他的鼻息仿佛带着异样的触觉,卫云兮只觉得肩上酥麻,耳边更是火烧一般滚烫起来。她猛的往后缩,忍气吞声道:“那王爷安睡吧。妾身下床。……” 她还未说完,腰间猛地一紧,慕容修已把她搂在怀中,他轻啄她的香肩,慵懒笑道:“你我已是夫妻,为何还要分床而睡?”他的吻蜿蜒到了她的耳边,轻摇啃噬她敏感的耳垂,令她浑身忍不住轻颤。 “你乖乖的,本王就不会对你怎么样,而且从此以后那周燕宜也不会欺负到你头上。”他低低地说,边说一双手已探入被中,游走在她的身上,令她难堪地咬紧了下唇。 忽的,卫云兮冷笑起来:“殿下难道忘了妾身是卫家人了?” 她回头逼近他的面前,明亮的美眸映着他渐渐沉下的脸色,讥讽冷笑:“是不是觉得与周燕宜一比,妾身比较容易掌控呢?殿下果然是好心机,想要让妾身做挡箭牌对付周燕宜,可偏偏还要哄得妾身感恩戴德。” 烛光下,慕容修脸色已阴沉如山雨欲来。被人揭破心思的滋味的确是不好受。 卫云兮整了整头上的乱发,穿上衣服,寻了个姿势躺好,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修:“夜深了,殿下安歇吧。明日还得应付皇后呢。她可不是那些无知的嬷嬷,三言两语就能被殿下吓唬住了。殿下还是想想该怎么对皇后娘娘解释新婚夜冷落娇妻的事吧。” 慕容修怒气忍不住想要爆发,他猛地抬起手,就要对着那床上绝美的面容落下。卫云兮一挺脖子:“殿下打吧!反正妾身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如死了算了。殿下今夜打不死妾身,以后就别妄想在妾身身上打主意!” 她的美眸闪着不屈的光芒。有那么一刻,慕容修心中模模糊糊掠过一种极熟悉的感觉,似乎在记忆深处,有一双眼睛也如她这般一模一样。 不,一定是看错了!慕容修连忙收回凌乱的心绪,放下手来。 可是此时他如果要走自然是落了下风,若是不走只能和卫云兮挤一张床。想他慕容修在沙场上杀伐决断,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尴尬的处境。慕容修冷哼一声,愤愤然背对着卫云兮躺下来。 一张床,两个人,近如咫尺却似天涯。 卫云兮看着他散发怒气的背影,轻舒一口气缓缓闭上眼,拉过被子安然坠入梦中。而案几上,红烛沁出点点红泪,悄然滚落。 第二天,卫云兮醒来的时候慕容修已不见了。她拥着被子怔怔回想昨夜发生的事,心中越觉得不妙。周燕宜是国舅家二千金,她只在诗社见过两面,风闻她骄纵孤高,比玲珑八面的苏仪还更有名门千金的坏脾气。她昨夜大婚之夜被慕容修冷落,以她的性子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卫云兮皱眉苦思。该怎么办?!她还是无法折腰去讨好慕容修,而且以慕容修对卫家的成见,冰封三尺也非一日就能化解的。这些都还未解决又来了一个周燕宜。 卫云兮看着窗外的灿烂春光,第一次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局之中。 第二日慕容修从皇宫中回到府中,就看见一抹素色窈窕的身影向着正院走去。是卫云兮。他举步不由自主想要跟去,却陡然顿住脚步。什么时候他竟会为了她而多了几分关注?慕容修烦躁地想。 正在这时,王府门房上前躬身禀报:“启禀王爷,卫国公前来拜见王爷。” 卫国公?慕容修微微诧异过后面上浮起冷笑:“他是来看卫云兮的吧?看她有没有受委屈吗?你们领着他去就行了何必来禀报本王?”他说罢,转身边要走。 门房面上为难:“可是王爷,卫国公说是有事要与殿下商量。” 慕容修猛地顿住脚步,缓缓回头,冷峻的俊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哈哈一笑:“好!让他来书房见本王。” 到了书房,慕容修看着面前一身儒雅长衫子,面容清隽的卫国公,不由有些诧异。他恨卫家特别憎恨这卖主求荣的卫国公,可是如今看来这卫国公虽已年过四旬,但是一身儒士风采依然,跟传言中卑劣无耻似乎一点都不相干。 慕容修想罢又失笑。卑鄙之人脑门上又没写着小人二字,就算卫国公老来相貌如潘安,但是依然改变不了十年前他出卖前朝皇后的事实!他想着手掌渐渐在袖中紧握成拳,隐隐的竟传来有咯咯的响声。 卫国公平静上前,见了礼:“参见建王殿下。” 慕容修微微一笑:“原来是岳父大人,小婿还未曾上府中拜见,实在是十分惭愧。”他虽说得客气,但是言语中却没有半分惭愧的意思。 卫国公看着他带着冷色的眸子,心中一叹,看来卫云兮说的慕容修恨慕家果然是真的,于是开门见山:“卫府简陋也不敢恭迎建王殿下。今日老夫前来,不过是有几句话要与建王说说。” 慕容修一笑:“卫国公有什么话不妨当面直说。” 卫国公见他以逸待劳,面上黯然:“只一件,小女云兮还望建王善待。既然建王亲自在皇上跟前求娶,也曾在老夫面前许下诺言,大丈夫无诺岂不是失信天下?” 慕容修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道:“夫妻之事本来就不足为外人道。卫国公想要管本王的家事,恐怕恕难从命。” 卫国公也不动气,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写好的册子:“老夫膝下只有小女云兮一个女儿,建王怎么待她不过是一念之间。这是老夫写的一点东西,殿下看了若是觉得有所帮助,就请履行当初善待小女的承诺。” 慕容修接过打开一看,看了几行猛地合上。他神色不定地看着面前从容淡然的卫国公,冷笑道:“这些东西可以令你全族死一百次都不够。” 卫国公已起身告辞,言语中终于流露隐忍許久的怒意:“殿下何必说这些无用的话来吓唬老夫呢?建王殿下求娶小女卫云兮不就是这个目的吗?让她无法成为太子妃,卫家无法成为太子的助力,我老夫也不能为太子所用。如今老夫遂了殿下的心愿,殿下不是应该高兴吗?” 他冷然转身:“只不过殿下男子汉大丈夫,以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子作为筹码,殿下不觉得羞愧吗?” 慕容修捏紧手中的纸,哈哈大笑起来:“羞愧?!这一招本王不就是效仿卫国公的吗?以弱女子做为筹码,换取自己想要的一切,这可是卫国公当年的拿手好戏啊。” 卫国公的脚步一僵,他缓缓闭上眼。那么多年过去了,这样的羞辱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这一次却是格外地痛。 公主,我们是在与一头反复无常的狼在为谋啊!他心中长叹,心情沉重地出了建王府。 第10章 草原行猎(1) 此时王府另一侧,卫云兮在王妃的门前站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得以进入王妃房中。王妃周燕宜已经换好一身常服,正在懒洋洋靠在胡床上,一旁有嬷嬷给她打着扇子。她见卫云兮进来,眼中忍不住掠过嫉恨之色,可是很快她便亲热上前,握了卫云兮的手:“很久就十分倾慕卫姐姐,如今有机会同侍一夫成为姐妹,实在是本妃的三生的幸事。卫姐姐这边坐。” 卫云兮看着她过分热情的脸,不动声地挣开她的手,规规矩矩的跪下:“云兮给王妃娘娘敬茶。祝娘娘万福金安。” 周燕宜还未开口,旁边的一个嬷嬷就冷哼道:“说什么万福金安?我们家小姐可敌不过某些狐媚子,勾引功夫了得,没被气坏就算阿弥陀佛了。” 卫云兮低下眼,任由她在一旁不冷不热地嘲讽。周燕宜却冷了脸色,呵斥:“胡说什么?这些话是在这时候说的吗?还不赶紧向侧妃谢罪!” 那嬷嬷不甘不愿地向卫云兮请罪。卫云兮心中冷笑,方才那嬷嬷不过说是某人,并不敢指名道姓,这周燕宜却让她给自己道歉,那岂不是坐实了她就是嬷嬷话中狐媚子? 卫云兮冷眼看着她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周燕宜说了半天,却见卫云兮脸上只做淡淡,丝毫不见任何羞愧或慌张,心中气得暗骂,但是想起宫中周皇后的话,又强自按耐下来,只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才放了卫云兮离开。 她见卫云兮身影消失,心中恨意无处发泄,回头狠狠扇了嬷嬷一巴掌:“你出的好主意,卫云兮那贱人脸皮比城墙厚,你没瞧见她一点都不在乎吗!” 那嬷嬷捂着火辣辣的脸,喏喏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周燕宜身边一位大约年约五旬的老嬷嬷上前来,她是周燕宜的奶娘,被赐了周姓,人都称她周嬷嬷。她上前好言安慰:“小姐你怕什么,如今这王府正妃是小姐您又不是她。王爷就算是真心喜欢这卫家的狐媚子,过不久也会腻的。更何况看王爷的样子对她也不上心。天长日久,到时候娘娘多施点温柔手段把王爷的心收了,又把王府的人心都收齐了,对付她不是手到擒来?” 周燕宜转念一想,这才消了怒气,她狠狠拽着手中的绢,咬着牙道:“我倒要看看这卫云兮有多大的本事能翻出天去!” 卫云兮回到了自己的偏院中,小香连忙上前,低声道:“娘娘,王爷……王爷来了。” 庭院寂寂,紫藤花开满了花架,他收敛了素日里冷冽的气势,显得意态闲暇,随意挑了几朵紫藤花,放在鼻间轻嗅,从侧面看去,他的剑眉入鬓,五官犹如上好的剪影明晰俊美。有那么一刹那,卫云兮几乎以为站在那花架下的是慕容云。 慕容云,有多久不曾想起他了。 卫云兮依着院门,整个四肢百骸仿佛在一瞬间软了下来。曾经以为可以期盼的救赎,终究还是这样远离。慕容修听到声音回头,只见卫云兮面上带着莫名的黯然神伤。他不由一皱眉,不知为何他不愿看见她这样颓丧的神色。他放下手中的紫藤花,指了指花架下的石桌石椅:“你回来了?过来坐一坐。” 卫云兮慢慢走过去,沉默施了一礼,规矩地坐在他的对面,敛眉低眼,仪态万方挑不出一丝错处。慕容修看着她,想要开口,却不知该怎么打破沉默。 卫云兮抬了眼,淡淡问道:“殿下找云兮有何事吩咐?” 慕容修烦躁地冷哼一声:“本王没事难道不能来找你?” 卫云兮不置可否,只是唇微微勾了勾,似笑非笑。慕容修自然知道她不信,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方才卫国公来王府中了。” “父亲?!”卫云兮忍不住惊讶地抬起头来:“不知父亲前来有何事?” 能让卫国公亲自前来见慕容修,恐怕是为了她的处境。卫云兮心中黯然:自己终究是无用,还连累了卫国公亲自来王府。 慕容修看着卫云兮无精打采,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说不出口的愧疚感。他别过脸,冷冷道:“卫国公来为了什么事,你应该明白。这正妃之位落在了周燕宜身上实在是出本王意料之外。以前之事是本王的错。只要你不让周燕宜在府中坐大,从此以后本王亦可保你在府中无忧。你觉得怎么样?” 卫云兮静静地听,忽地轻笑起来。前脚卫国公刚走,慕容修后脚就来要与她达成协议。这般的严厉果断,果然是带兵打过仗的男人。只不过他字字句句,令人听起来只觉得无情。 她的笑声很轻,可是一声一声却令慕容修开始觉得坐立不安。他看着面前素净到极点,也清丽绝伦到了极点的女人,忽的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番话是他这一辈子说过最蠢的话。 卫云兮笑完,这才幽幽地抬起似水剪眸:“父亲给殿下许了什么好处?让殿下如此屈尊前来与妾身握手言和?” 慕容修不自然冷笑一声:“你很聪明。居然猜到了。” 卫云兮越发黯然:果然猜对了。能逼得卫国公亲自前,慕容修果然得逞了。卫国公虽被世人不屑,但是他当年可是前朝名噪楚京的第一才子,惊才绝艳,智谋无双。 慕容修见她神色凄然,心中越发觉得不适:“你到底觉得怎么样?” “殿下打的好算盘,可是若要妾身答应,殿下需先答应妾身一件事。”卫云兮抬起眼来,淡淡道。 “什么事?”慕容修长吁一口气,问道。 “很简单。”卫云兮看着院中的草木葳蕤,幽幽地说:“一枝独秀不是春,满园春色才是春。云兮不过是想让殿下多多纳新妇,充实王府而已。” “你!!”慕容修脸色一变,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低声怒道:“卫云兮,你别太过分!” 卫云兮收回悠然的目光,带着嘲讽看着慕容修:“殿下觉得云兮哪里过分了?只不过想让殿下尽享齐人之福,多纳美人。这王府才会热闹。” 慕容修听着她不冷不热的声音,头一次觉得面前娇弱的女人比一支军队还难以打败可让他再娶妾?慕容修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如今王府中只有一位王妃和一位侧妃,他既然不愿意碰周燕宜,那就只有拿了卫云兮当挡箭牌。可是日子久了,这王府始终是正妃在打理府中事务,她卫云兮又怎么是周燕宜的对手?就算慕容修有心想要保她,但是他是男人,后院中女人的事如何能顾及得到。 为今之计,卫云兮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让周燕宜的敌人多了,自然不会针锋相她。 他带着激赏看着卫云兮:“你的意思是多纳美人让周燕宜顾此失彼?” 卫云兮淡淡垂下眼帘,并不否认:“是。殿下英明。” 王府的水要越搅越混才好,周燕宜顾不上自己了,而自己也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之后自己该怎么办。 慕容修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低头敛眉的卫云兮,慢慢说道:“你果然是卫国公的女儿,心思七窍玲珑,令本王叹服。” 卫云兮还是头一次听到慕容修不带任何讥讽语气赞扬她。她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眼:“云兮只想保护自己而已。” 她说完,两人又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之中,耳边只听得院中树上有知了在枯燥地叫着,一声一声,令两人之间的尴尬越发明显。 “过两日皇上与皇后要出宫郊游,到时候会有不少皇子朝臣带着家眷相随,你也随本王出府吧。”慕容修站起身来,对她说道。 卫云兮抬起头来,天光从藤蔓中漏下斑驳地打在他的身上,明明灭灭,令他看起来愈加不真实。臣子与帝后出游一般都是带着正妃,很少带着妾室随行。这算是他与她握手言和的第一步吗? “妾身遵命。”她站起身来,朝他施了一礼,转身走进了屋中。 慕容修看着她毫不眷恋的倩影,心中不知为何猛地一空。她是谜一样的女人,每次他想要多深入了解,就发现她又有一层等着他来发现,哪一层看都是她,又不似乎不是她。 他忽地无言,原来的路已不按自己的意愿继续,而自己与她到底要走向什么样的一种结果…… 南楚的春日一向是最宜人的,连一向缠绵的梅雨季也是转眼既过。如今南楚与北汉的战事是南楚得胜,又听闻北汉新帝刚立,不过是还未弱冠的少年,支撑不起朝堂则只能仪仗朝中几位手握重兵的将军才能勉强支撑。而朝中又因这权力更迭而动荡不安。曾经对南楚是极大敌人的北汉难得如此消停,这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南楚权贵们早就想出去散散筋骨,享受一下心头无挂虑的畅快心情。 两日之后,南楚帝后二人同游,规模盛大。全楚京百姓纷纷倾城而出,在御街两旁竞相看这盛况。一大早卫云兮打扮一新,由小香扶着出了府门。只见王府门前早就停了一辆四匹白马拉着的鎏金彩绘马车,而周燕宜正身穿金光闪闪的服饰,正娇羞地扶着着慕容修的手上了马车。 慕容修回头,看着卫云兮走近,一笑,问道:“你可会骑马?” “妾身不会。”卫云兮摇头回答。 慕容修深眸中露出失望:“可惜了,一路风景甚好,骑马才能领略。” 自那一日两人谈完,之间不再剑拔弩张,也许是卫国公那册子里的谏言起了作用吧。慕容修为这几日对她莫名的和善自我解释。 卫云兮眼角看着那大马车中的车帘抖了抖,一笑:“殿下的心意妾身心领了,妾身在马车上也能领略沿路风光。” 慕容修还想说什么,忽地眼角余光也看到了车帘后的那一双眼。他忽地起了捉狭,握住卫云兮的手,似笑非笑地问:“与本王同乘一骑,难道爱妃不愿意?” 卫云兮只觉得他的手温热而略带粗糙,被男人接触的异样感觉从心中升起,她不假思索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带着警告:“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说完飞快地转身,可是方才那一幕已落入了那车帘后的周燕宜的眼中。慕容修看着她逃走,不由轻笑出声,她总是这样警觉而敏感,令他忍不住要起了逗弄之意。 他正要回身上马,忽地远远有马蹄声声传来,铁蹄声沉闷,如雷从地底隆隆滚过。慕容修是上惯战场之人,只听了几声心中不由暗赞一声。这一队人训练有素,马蹄落下竟是整齐划一。他循声抬头看去,只见一队三十多人的锦衣护卫从宽阔的长街尽头飞驰而来。 “清御街!清御街!——”锦衣中有人长长呼喝一声,气韵悠长,显得内功不弱。 “这是?”慕容修回头问道。 王府管家知他长年在边关,不知这最近几年京中的情形,他连忙上前解释,“王爷不知,这是龙影司在替圣上出游清御街,有形迹可疑之人立刻当场诛杀,不必请旨。”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街道两旁的人群中一声惊呼。一位游侠模样的大汉就被一支劲箭射入心口,当场倒地而亡,远远地都能闻见那股血腥味,久久不散。 慕容修深深皱起剑眉:“这几年龙影司当真越来越嚣张跋扈了!” 他还再说,王府管家已面露惊恐低声道:“王爷小心,这龙影司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慕容修想起殷凌澜的传言,心中厌恶:“难道本王会怕了他们一群鹰犬走狗不成?!”若不是当今他的父皇慕容拔年老越来越昏庸无能,贪生怕死,怎么能容这龙影司权力越来越大? 他正思附间,那一队龙影司的护卫们已到了王府跟前,看也不看便策马而过。当真是旁若无人。慕容修看着他们飞驰而过,心中气得连连冷笑,却不想紧接着长街尽头又传来隆隆的车辙声。他定睛一看,是一辆八匹骏马拉着的鎏金大马车。天子龙撵是九匹骏马,太子乘六匹,皇子也才不过四匹。这来的人是谁!竟比太子规制还要高?! 慕容修还未问,王府管家似明白他想问的,上前低声道:“殿下,这是龙影司的统领,殷统领乘的马车。” 慕容修心中惊讶非常,难怪当初他去找殷凌澜寻求联盟之意他的态度却那么傲慢。看这架势,原来是自己小看了他殷凌澜的通天手段了。 那马车来得很快,顷刻已到了建王府跟前。正当慕容修以为这马车就要越他而过的时候,那赶马车的两位车夫一声呼喝,八匹马拉着的马车缓缓停在了王府门前。满街声音俱无,所有人的眼睛只盯着看这马车的动静。 半晌,里面传出一声轻咳:“多日不见,建王殿下可安好?”那声音清冽如泉,令人听了只觉得心旷神怡。 慕容修走上前,一笑:“一切安好。只是本王甚是挂念殷统领别苑的好茶。” 薄薄一道车帘隔着,里面殷凌澜微微勾了唇角,曼声道:“好茶留待贵客。若是殿下不嫌弃,车上还有一盏清茶,你我可品茶畅谈,消消途中无聊。” 慕容修深眸中有什么猛地一亮,他看着纹丝不动的车帘,生平第一次觉得柳暗花明,那似遥不可及的光正在前方,触手可及。他大步上前,有一位美貌婢女从车厢中掀开帘子,引他进入。 “贵客已来,可以走了。”殷凌澜依然闭着眼淡淡吩咐。马车又动了起来。 慕容修坐在马车中,看着那靠在锦墩上的殷凌澜,他比几日前似更苍白了几分,可是那如雪色的脸色依然掩不住他的阴柔俊美,无人可知殷凌澜的出身,也不知他年岁几何,只是看他的样子分明比自己少了几岁。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年轻病弱的男子,却掌管着令整个南楚都为之惧怕的龙影司。一个人到底要多可怕才可以做到这样的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慕容容修沉吟不决,殷凌澜已缓缓睁开眼,那俊美过于妖娆的眼眸中,玄瞳漆黑,深得不见底,看得慕容修心中一凛。 “建王殿下在想什么?”殷凌澜淡淡问道。 “本王在想,是什么让殷统领改变了当初的主意?”慕容修一笑,从他面前矮几上的酒壶中倒了一杯酒,一仰头从容喝下。 殷凌澜看着坦然自若的慕容修,不得不承认,慕容拔的诸位皇子中只有慕容修才有那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淡色的薄唇一勾:“建王殿下想好了拿什么来换殿下想要的一切了吗?” 第11章 草原行猎(2) 慕容修心中一沉。直觉告诉他,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回答对了,从此龙影司就是他最有力的臂膀,回答错了,从此自己在京中境遇恐怕会越来越差,甚至只能被逼放弃兵权,回到封地。要知道周皇后的耐心已经越来越少了,朝中已经有人开始议论兵权到底要如何归属。而这明显是周皇后的授意。现在的他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助力帮他在京中站稳。 而无疑的,殷凌澜就是那一人。 慕容修想了想,反问道:“那殷统领想要的是什么?” 殷凌澜低笑一声,伸手拿起面前的金盏,沉哑的金色衬着他修洁的手指,越发妖娆无比。 “这是本司的问题,不是殿下的。”他慵懒一笑。 慕容修看着面前的殷凌澜,深深皱起剑眉:他能给的是什么?是权势吗?可是如今还有什么人的权势比殷凌澜更高?是富贵吗?他更加不缺。还有什么? “本王不知。”慕容修说完紧盯着殷凌澜。 殷凌澜闻言低声一叹。他恍惚看着那随风摆动的车帘,许久才慢慢道:“事成之后,本司要的是一张药方,还有……一个人。” 慕容修简直要诧异站起身来:“什么药方?什么人?” 殷凌澜并不看他,淡淡道:“到时候殿下自然会知道,只不过到时候殿下别失信与本司便是。” “这自然不会。”慕容修想也不想就回答。 没想到殷凌澜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边笑一边咳:“不到最后一刻,殿下不要轻易说这话……也许到时候,殿下要给的是自己也没想过的代价。” 慕容修顿时无言以对。面前的殷凌澜分明那么年轻,可是他的声音却如此寂寥,仿佛看遍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看透了也厌倦了这世间的一切。 “挽真,送客吧。”殷凌澜扶着胸口,下了逐客令。 慕容修这时才发现他对自己依然没有半分好颜色,也许在这样古怪的人心中,这世上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入了他的眼。可是,又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甘愿犯下天大的风险也要与他交换来的?慕容修带着疑惑下了马车。 “公子,你要的是什么人?”挽真见慕容修下了马车,好奇问道。 殷凌澜仿佛未听见,闭上眼靠在锦墩上。 “是不是卫小姐?”挽真追问:“不然慕容修除了她,又有什么人值得公子相帮的?可是若是公子喜欢卫小姐,当初为何要让那慕容修娶了她?” 殷凌澜手微微一颤,半晌才淡淡道:“退下吧,这事你不会明白。” 挽真见他面上已带了倦色,咬了咬牙,只能退下。 马车摇晃,殷凌澜缓缓睁开眼,看着阳光透过车帘在指间跳跃。十年了,她永远不会记得,他也永远不会告诉她,曾经的澜哥哥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终于在晌午之前御驾到了京郊的连山,连山地势平坦,山前草原一望无垠,草长莺飞之时,这恰是最好的出游狩猎时节。卫云兮下了马车,就看见周燕宜冷着脸色走来。 “参见王妃娘娘。”卫云兮行了一礼。 周燕宜想要借故发作却是毫无借口,脸色变了几变,终究按捺下来,忽地笑道:“卫姐姐会打猎吗?去狩猎比在营地更加有趣味。” 卫云兮想要拒绝,周燕宜已亲热拉着她的手,往草场上拉去。有机灵的侍从已经牵来马匹,卫云兮看着一人多高的马儿,脸色微微发白。周燕宜见她如此,更是打定主意,十分熟练地上马,看着犹豫不决的卫云兮,眼中流露轻蔑:“卫姐姐,你不会骑马吗?” 卫云兮摇头,后退一步:“王妃娘娘还是自己去狩猎吧。恕妾身无法相陪。” 周燕宜还想讥笑几声,忽地远远看见慕容修的身影,不再和她废话,连忙一拍马儿:“那我自去了。” 卫云兮见周燕宜走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她正要转身回营地,忽地定住身形,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人。一身梨花浅白,身影美好得入画中走出的男子——慕容云。 他的眼中带着她熟悉的脉脉温柔:“云兮……” 卫云兮看着他走近,等到回过神来,慕容云已站在她的跟前。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中又涌起酸涩。若是她能嫁给他,他一定是待自己极好的吧。 “你……瘦了。”慕容云想要伸手,却尴尬放下。 卫云兮后退一步,平复了心情,施了一礼:“太子殿下。” 慕容云看着她生疏的神色,心中一酸,眼中涌起薄雾:“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原谅?卫云兮心中一涩,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原谅他当初在谣言甚嚣尘上的时候弃她不顾?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是周皇后掌心最宝贵的明珠,也是未来的南楚皇帝,她不过是假的卫国公千金,而且还曾那么别有用心地接近他。 “殿下别说了!”卫云兮猛的回头,声音已冷:“前尘往事已过,不必再提。如今云兮已是建王侧妃,他待我……很好。” 慕容云如玉的面上一白,看着她就要走,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云兮……” 卫云兮一惊,连忙挣脱他的手,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云兮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既然天意如此安排你我各自嫁娶,毫不相干,也是一种幸运。” 她说罢,飞快走了。慕容云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心中仿佛缺了一块,再也填补不齐。 不远处,长风过处,这一幕都被一双犀利的深眸收入眼底。 周燕宜一笑,纵马靠上前去:“王爷,如此看来传言竟是真的,云兮妹妹与太子殿下情深似海,竟连嫁了人太子殿下都如此念念不忘。” 慕容修收回眸光,掩下眼底的汹涌怒意,微微一笑,轻抚座下马儿的长鬃:“他们两人不过是故人叙旧。王妃若不谨言慎行,本王倒是无所谓,就怕皇后娘娘怪罪下来,你脱不了干系。” 周燕宜一怔,这才明白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顿时脸上尴尬得青白交加。 她方才只顾暗讽慕容云与卫云兮藕断丝连,可却忘了这句话岂不是给慕容修扣了上了一顶绿帽子,要是这流言传开,对太子的清誉也有损,万一周皇后怪罪下来,自己更是倒霉。所以慕容修方才才有这么一说。 周燕宜还想要解释,慕容修已不再看她,冷笑一声,纵马离开。 周燕宜见他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不由气得俏脸发白:“慕容修,难道你真的喜欢那个贱|人卫云兮,也不肯看我一眼吗?” 卫云兮回到了自己的凉棚,小香连忙端来茶水。卫云兮极目远眺,只见这连山的平原前,锦旗遍野,有不少贵妇诰命与公子们都纷纷骑马四处游览。不一会,有雄浑的牛角声吹起,一队金甲武士护着御驾向草原的深处缓缓而去。 “娘娘,快来看啊!”小香兴奋得直招手。 云兮上前,当看到那众人团团围绕着的皇帝的时候,美眸中不由一紧。 这便是十年前叛变窃国的慕容拔吗?!她心中冷冷地笑了起来。时间果然是一把无情的刀,她还记得慕容拔是当年那声若洪钟,器宇轩昂的武将,如今再见,却已是满头白发,干扁瘦弱的老头。 卫云兮心中隐隐的涌起一阵畅快,她抬头望着碧蓝的天,若是父皇母后苍天有灵,一定会亲眼看看当年的乱臣贼子是怎么样一个下场! “爱妃不出去赏春景吗?”不远处飞驰而来一匹黝黑的骏马,慕容修身穿皮革软甲,正凛凛而来。他的骑术很好,堪堪在她跟前勒住马儿。 卫云兮看着那高头大马,后退一步,道:“皇上出游,殿下理应在一旁照应,实在是不必理会妾身。” 慕容修看着她清丽的面上发白,俯下身,深眸中带着一丝她看不明白的暗沉:“皇上自有龙影司护卫。你如此推脱本王的好意,难道是心中还有什么人不能或忘?” 卫云兮一怔,不由盯着他的深眸,果然看见他眼底深深的不悦。她犹豫了下,只能道:“可是妾身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本王带着你。”慕容修朝她伸出手去。卫云兮咬了咬牙,拉着他的手上马坐在他的身前。慕容修哈哈一笑,低声在她耳边故意地说:“爱妃坐好了!” 他说完狠狠一抽身下的马,骏马长嘶一声,向前方飞奔而去。卫云兮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由惊叫一声死死抓住了马的鬃毛。风呼呼地迎面吹来,卫云兮只觉得自己就如在滔天巨浪中无依无靠的一叶扁舟。慕容修不停打马,身下的骏马是千里良驹,飞奔起来风驰电掣,两旁景物飞快向后倒退,不一会慕容修已带着她离开了营地。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马,卫云兮却伏在马上半晌起不了身。 慕容修看着她的样子,下了马,还未开口问,卫云兮忽地挣扎下马,跑到了一旁呕吐起来。慕容修剑眉一皱,上前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卫云兮忍着心口的不适,慢慢站起身来,看着那打着响鼻的骏马,美眸中掠过深深的厌恶与惊恐:“妾身不会骑马,扫了殿下的兴致,实在是该死!” 她后退一步,风中她的脸色惨白:“殿下不要为难妾身了,到底让妾身来这里做什么?” 慕容修正要说什么,忽地远远看着一队人行了过来,当先一人正身着白色劲装的慕容云。 卫云兮看着缓缓而来的慕容云,心中陡然明白了一切,她心中轻叹,低声道:“殿下何必如此。妾身与他毫不相干。” 慕容修扶着她,飞快地在她耳边冷笑:“相干不相干,本王才不在乎。不过等等我要你引他离开这里。” 卫云兮还要再问,慕容修又附耳飞快道:“你想想你的父亲,这可是你父亲为本王献的计策之一。只不过需要你的协助。” 他说完放开卫云兮,迎向慕容云:“参见太子殿下。” 慕容云看着脸色发白的卫云兮,关切地问道:“二哥,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云兮不惯骑马,所以有些头晕。一会就好了。”慕容修笑道。 慕容云眼中浮起淡淡的忧虑,正要说话,忽的远远有一队明黄的队伍逶迤而来。慕容云与慕容修连忙上前迎接,众人跪下,参见皇帝。慕容拔看见慕容修也在其中,眉头微微一皱:“修儿也在这里?” 慕容修道:“儿臣刚好在附近游览,不知父皇驾临,实在是惶恐。” 慕容拔抚了抚胡须,看了他一眼:“既然来了,就一起狩猎吧。让父皇看看你在西北带兵,这功夫进益了多少。” 慕容云上前,衷心赞道:“父皇放心,二哥的骑射功夫肯定比儿臣好。” 慕容拔看着慕容云,心中一叹,淡淡道:“那就一起随朕来吧。看你们谁猎的多,朕重重有赏!” 卫云兮躲在一旁冷眼旁观,慕容修原来早就探听了皇帝想要考校慕容云的骑射功夫,如今他横插一脚,自然是想在皇帝面前显示自己的本领。正思附间,皇帝的御驾已向草原深处而去,卫云兮无奈,只能忍着不适骑了马跟着去。 慕容拔终究是武将出身,对皇子的骑射武艺十分重视,就连看似儒雅斯文的慕容云也自小习得一身好武艺。他穿上金丝织就的软甲,一身雪白劲装,拿了弓箭,在白马上犹如俊美无匹的天神。慕容修身穿漆黑皮革软甲,一身玄黑精装,身姿笔挺,容色俊美冰冷,犹如百战归来的煞神。两个人品貌皆是人中之龙,看得慕容拔连连点头。 到了草原深处,慕容拔一声令下,慕容云与慕容修各自领一队人护卫就要纵马深入草原狩猎。正在这时,远远有一队人疾驰而来,当先一人紫衣金冠,外披玄黑披风,面色如雪,眉眼俊魅,卫云兮看得一怔,竟是殷凌澜。他座下的马如风,顷刻便到了慕容拔跟前,跪下参见。 慕容拔上前扶起他,含笑:“我儿还是不放心吗。” 殷凌澜起身,淡淡一扫四周,在卫云兮面上停了停,这才若无其事地道:“孩儿已经很久没有见义父如此好兴致了,所以过来凑凑趣。” 慕容拔哈哈一笑,转头对慕容云与慕容修道:“去吧,让朕看看你们的武艺。” 慕容云与慕容修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带着队伍向草原深处而去。卫云兮看到慕容修示意的眼神,不得不跟上。她听得身后殷凌澜对慕容拔道:“义父,儿臣也想去小试身手。” 慕容修与慕容云分开,慕容修带着卫云兮疾驰了一段路,分给她一匹马,冷冷道:“记住本王说过的话。”卫云兮看着几乎有一人多高的草原,不由脸色发白,他竟想要让她在偌大的草原中独自一人去找慕容云? 慕容修坐在马上,冷峻的面上半分怜悯也无:“你好好想一想,是想做本王身边最有用的女人还是从此就老死在王府中。”他把缰绳塞在她的手中,笑意冰冷:“你寻个借口把慕容云引开让他无法拔得头筹。若是不肯,往后走就是营地。本王可没有逼你。” 卫云兮咬了咬牙:“好!但愿殿下能信守承诺。”她说完,翻身上马,向着慕容云的方向而去。 慕容修看着她略显笨拙的上马姿势,深眸中一紧,但是很快他别过头,对护卫喝道:“出发!”说罢,人如龙,马如蛟,很快远远向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卫云兮骑着马辨别方向,心中却是无比惶恐,这草原大得无边无际,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迷路。她不擅骑术,走走停停,眼看着太阳一点点要西坠,却依然看不到一点人影。茫然四顾,四处草茫茫,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正在这时,天上一声鹰鸣,只见在湛蓝的天上,有一头黑鹰在盘旋翱翔,那头鹰似看到了她,叫了一声,飞快向下扑去。卫云兮在马上只觉得阴影覆来,不由尖叫一声俯在马上。 可同时,远远响起一声欢快的声音:“公子!她在那儿!” 卫云兮心中诧异,不由抬头看去,只见远远一抹重紫飞驰而来,天光下,他的面容显露无疑,正是殷凌澜。 他很快到了卫云兮跟前,勒住马,眸色沉沉,看不出半分喜怒,他皱了皱修长的眉:“卫小姐怎么独自一人在此处?” 卫云兮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她低声道:“我……迷路了。” 殷凌澜看着她懊丧的神色,薄唇一抿,声音沉沉:“建王难道没有与卫小姐同行吗?” 一旁的挽真插嘴:“太可恶了,怎么可以把一个女人丢在草原中!这草原中有狼呢!” 卫云兮闻言心中苦涩难当,她明知她不过是慕容修手中可有可无的棋子,他也不会管她的死活。可是这是她的机会,一个可以取信慕容修的机会。想罢她岔开话题,问道:“不知营地在哪个方向。” 挽真指给她看,卫云兮道了谢,调转马头往回走。她只要知道营地在哪里就可以算出慕容云的方向了。 殷凌澜看她要走,忽地道:“没用的。卫小姐为何一定要去做这般蠢事?” 第12章 惊闻有孕(1) 卫云兮一颤,不由勒住马匹,回头看着他。殷凌澜挥退随从,上前冷冷道:“我知你要去哪里,慕容修带你来这里本就是居心不良。他是不是叫你引开慕容云?” 卫云兮倒吸一口冷气:“你……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殷凌澜头也不抬,深眸微眯,拢了拢披风:“可是卫小姐可知,若你引开了慕容云之后又怎么办?你毁了太子的声誉,周皇后岂能容你活在世上?更何况你不过是慕容修身边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事成之后,他可以随意弃了你。” 卫云兮被他的话惊起一身冷汗。 殷凌澜淡淡看着她:“回营地吧。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卫云兮定定看着他,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放弃吗?慕容修不信她,她以后如何在建王府中立足?如何施展自己心中的复仇大计? 殷凌澜看着她迷茫的神色,轻叹一声:“取信慕容修要慢慢来,刻意为之,并不是好办法。” 殷凌澜看着天上盘旋的鹰,一声呼啸,那黑鹰居然乖乖地落在他的肩上。那凶猛的鹰靠着殷凌澜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它一转头看见卫云兮,猛地竖起脖子一圈羽毛,鹰目中神色狠戾。原来这鹰竟是他豢养的。 殷凌澜轻抚黑鹰的头,忽地薄唇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慕容修此人阴狠有余,思虑不周。今日死期将近都不知。” 他说罢放开黑鹰,对身后的挽真道:“护送卫小姐回营地。” 卫云兮还要说什么,殷凌澜已调转马头,风中传来他冷淡清冽的声音:“要与狼为谋,要比他更狠更毒,还要洞悉先机,卫小姐以后凡事要好自为之。” 越到草原深处,越能看见有许多活物,慕容修箭无虚发很快收获颇丰。有护卫上前建言:“建王殿下,密林中有虎豹,还有黑熊,只需猎一头便能得胜回营了。” 慕容修一听觉得有道理,立刻打马向草原旁的密林而去。 很快一行人到了密林中,只见林中树木森森,虽是白天但却是十分昏暗,时不时密林深处有野兽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慕容修打了个手势,所有护卫下马一律潜行。 林中阴暗,慕容修辨别着林中野兽踪迹,渐渐向林中深处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林中黑熊的踪迹。他悄悄拔出匕首,回头正要招呼护卫,这才发现身后早就空无一人。 糟糕!慕容修心中一凛。 忽的林中一声尖利的呼啸,四面树上无声而迅捷地落下条条黑影,他们手中寒刀似水,狠狠向慕容修砍去。慕容修怒喝一声,迎上前去,手中的匕首“叮”地一声迎上刺客手中的刀,他只觉得虎口一震,手中的匕首几乎要被震落。 这些刺客居然不是泛泛之辈!慕容修心中惊怒交加,这是个陷阱!引他入了密林,然后再行刺! “你们到底是谁!”慕容修背靠着大树,看着渐渐围拢而来的黑衣刺客,怒问道。 “来要你命的人!”刺客头领冷笑一声,若有若无的杀气渐渐弥漫。 慕容修看着这些刺客不下二十几人,而且个个武功高强。看来这一次不能善了了。慕容修冷笑一声,拔出长剑,恨声道:“要我慕容修的命,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说完大喝一声,冲入刺客之中。刀光剑影,似秋水寒光,刺客们人多,占尽优势,慕容修即使武功再高也觉得十分吃力。不经意中身上已挂了几处彩,划得鲜血淋漓。慕容修退了回来,往前是更深的密林,往后的退路也被刺客们堵住了,难道今天就是他慕容修的毙命之日吗?他咬紧牙关,打算再搏一回。忽的只听见密林上一声鹰鸣,紧接着,如蝗的箭雨纷纷射向那些黑衣刺客。黑衣刺客们不提放有人隐藏在旁施暗箭,纷纷中箭倒下,连多哼一声也无。 慕容修一怔,连忙靠在树上,只见不知哪里蹿出的一个个锦衣护卫们正弯弓搭箭,面无表情地从密林中蹿出。 “龙影司!”慕容修不由惊呼。刺客们不提防有龙影司前来,一个个顿时眼露惊慌,有的人已被流矢射伤,“撤!”刺客头领咬牙喝道,手中长剑砍向飞来的劲箭,就要突围而去。 殷凌澜缓缓走出,看着那箭雨中的刺客,淡淡道:“一个不留!” “是!”华泉冷声应道,人已比那箭更快,飞掠入刺客中,手中剑芒如银花陡然绽放,刹那间划出一蓬蓬血雨。锦衣护卫们也纷纷弃了弓箭,迅速地上前助阵。 慕容修惊疑不定,一侧头,却只见殷凌澜正逗着肩上的黑鹰,意态闲暇,仿佛眼前的杀戮与他毫无一点干系。密林中响起刺客中剑哀嚎的声音。龙影司的锦衣护卫们果然训练有素,很快将所有的刺客立毙剑下。 华泉收起剑,上前对殷凌澜道:“回公子,已杀!” 殷凌澜淡淡点了点头,这才看向那躲在树干之后的慕容修,冷淡道:“刺客已除,殿下可以出来了。” 慕容修咬牙走了出来,看着密林中一地的血腥蔓延,沉声问道:“到底是谁想要本王的命?” 殷凌澜轻抚肩头的黑鹰,薄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殿下自以为能在皇上跟前一展身手,却不知被有心人利用,反而设下圈套,要殿下的性命。” 他拍了拍手,密林外的锦衣护卫拖来一个麻袋,丢在慕容修的跟前。里面滚出一个浑身血肉模糊的人,已气绝多时。 慕容修眸光一紧,这是向他密告皇帝行踪的人!难道…… 殷凌澜上前,微微皱着眉看着那麻袋中的死人,淡淡抬起黑漆黑的眸子看着慕容修:“殿下这下知道是谁要害了殿下的性命了吗?她是不容许有人窥视她儿子的太子之位,殿下有了这份心,就是招来了祸事。” 慕容修恨得牙关紧咬,周皇后这个贱妇! 殷凌澜继续慢吞吞地道:“而且不用本司说,殿下也明白皇上对殿下也颇多忌讳。殿下想要成事,是难上加难啊。” 慕容修猛的抬头看着悠然自得的殷凌澜,冷声道:“殷统领现在是来嘲笑本王的吗?” 殷凌澜一笑:“单靠殿下的有勇无谋,自然是难以成事……”他顿了顿,看向慕容修:“可是若是有本司相助,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以后殿下要做什么事,还是先告诉凌澜才是。” 慕容修眼神紧紧盯着他俊美苍白的脸,似在考虑他话中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以后本王都要由你来指挥?”慕容修冷笑:“那岂不是变成了你们龙影司的傀儡?” 殷凌澜并不生气,轻笑道:“是否傀儡还尚未可知,可是如今殿下不依仗龙影司,可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慕容修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殿下好好考虑一下。”殷凌澜说着转身向林外走去,已有锦衣护卫上前为他牵来马。 “好!”慕容修忽地凝声怒道:“本王答应你!” 殷凌澜顿住脚步,回头,微微一笑:“这才是殿下最聪明的决断。” 卫云兮由挽真带着往营地走去,她心中有事,便一路沉默。挽真见她神思不属,哼了一声:“卫小姐,照奴婢说那慕容修真不是个好东西!你怎么偏偏还听他的话?” 卫云兮淡淡道:“你不明白。” 挽真闻言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忽地前面有什么窸窣而过。挽真定睛一看,不由眼中发亮,连忙示意噤声,拿出身上的弓箭,只听得“嗖”地一声,正中目标。 挽真欢呼一声,连忙上前提起自己的猎物,高兴地向卫云兮示意:“卫小姐,你瞧,我猎的獐子!” 她把射来的獐子拿到卫云兮跟前,兴奋地说:“这獐子皮还能弄成一副手套给公子。” 卫云兮正想说几句夸奖的话,一股血腥味扑入鼻间。她只觉得心中泛起一股恶心,忍不住推开挽真在一旁干呕起来。 挽真见她吐得连眼泪都滚下来,不由上前扶着她,急问道:“卫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卫云兮摇了摇头:“不知道,闻到这味就受不了。” 挽真扶着她起身,忽地叫道:“卫小姐该不会……有孕了吧?” 卫云兮浑身一颤,瞪大眼睛看着挽真。挽真嘴一撇:“这有什么的,卫小姐都成亲一个多月了,算一算,刚好。” 卫云兮只觉得心中似有一双冰凉的手狠狠抓住,久久才放开。她下意识轻抚自己平坦的小腹,怔怔道:“我……我有孕了?……” 挽真见她面上茫然又无措,连忙道:“这是好事啊,说不定慕容修这个坏蛋会因为你怀孕了对你好一点呢。卫小姐,回到营地找个太医来把把脉,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卫云兮脑中一片迷茫,想要抓住什么头绪,却是半分也抓不住。她木然上了马,由着挽真带回了营地。小香见她终于回来,不由松了一口气,急忙扶着她进了凉棚中。 “娘娘,你去了哪里,让奴婢好找。”小香念念叨叨地说。 卫云兮呆呆坐着,半晌才道:“去帮我请个太医来,就说我……身子不适。” 小香见她神色古怪,想要再问,却是不敢,只能匆匆去请了太医来。不一会,太医前来,是个十分年轻的男子,姓林。 林太医小心为她把脉,把完脉,眼露喜色:“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刚好一个月。” 卫云兮这才怵然而惊,她一把拉住林太医的袖子,急急问道:“真的是……有孕了?” “当然是真的。”林太医笑眯眯的,开始收拾东西:“这喜讯要禀报给皇上皇后,还有建王殿下……” “不!——”卫云兮连忙拦住他的去路:“不,不能告诉皇上皇后,……我……” 她脸上一阵青白交加,她怎么可以有孕,还怀了慕容修的孩子?!林太医疑惑地看着她,见她面上不像是欢喜之色,心中一叹:“那好吧,那就由娘娘做决定。微臣告退。” 凉棚之中又剩下她一人。小香想进来伺候,但是见她神色不对,便只能退了出去。卫云兮心中乱纷纷的,告诉慕容修吗?可是一想起他眼中的厌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是这种事怎么能瞒得下去? 一向沉静如水的她乱了。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喧闹,一大群人闹哄哄地涌了过去,卫云兮一看,不由美眸一紧,只见慕容修一身是血,伏在马上一动不动,似受了很重的伤。 小香急匆匆奔了进来,惊慌叫道:“不好了!娘娘,王爷遇到了刺客了!” 卫云兮一惊,连忙跟着她出去。慕容修由人抬下马,正在这时,皇帝的御驾已经赶到。慕容拔看着奄奄一息的慕容修,气得脸色煞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有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刺皇子!” 慕容修从侍卫手中挣扎起身,跪下泣道:“父皇,儿臣差点……差点就见不到父皇了!” 慕容拔再怎么不喜欢慕容修,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血浓于水,此时见他浑身是血,心中又是惊又是痛:“胡说什么!太医呢!赶紧来把修儿扶下去医治!快点!” 随行太医急忙上前,慕容修这才被扶了下去。 慕容拔回头对跟在身后沉默的殷凌澜怒道:“去搜查刺客!活的要见人,死的要见尸!朕要看看,有什么人居然这样胆大包天。” 殷凌澜淡淡道:“是。”说着勒马而去,临走前,他玄眸掠过卫云兮的脸,停了停,这才绝尘而去。 卫云兮对上他的眼眸,心中一惊,忽地想起他在草原中说过的话,他说,慕容修死期将近了都不知……她越想越觉得心惊,难道殷凌澜早就知道有人要行刺慕容修? 她想要追上前,他已领着龙影司的护卫们不见影子。 慕容修的帐中人来人往,卫云兮等了许久都找不到机会进去。帐中传来王妃周燕宜的哭声,哀哀切切,不知情的人几乎以为慕容修命不久矣。 卫云兮等得腿要麻了,这才得以进入。只见榻上慕容修光着上身,露出结实的有致的肌肉。他闭着眼,身上缠着的绷带血迹斑斑甚是吓人。 周燕宜见卫云兮进来,眼中涌起厌恶,冷声道:“你来做什么?还瞧见这里不够乱的吗?” 卫云兮低头上前,问道:“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周燕宜又想要哭,这时榻上的慕容修恹恹睁开眼,对她说道:“王妃辛苦了,下去歇息吧。这里有云兮就好了。” 他说得十分虚弱,周燕宜不得不退了下去,临走前狠狠瞪了卫云兮一眼。卫云兮佯装不见,上前看了慕容修,只见他身上的伤果然十分深,看样子不似作伪。 面前这个男人是自己孩子的父亲。她心中涌起这个百味陈杂的念头。 慕容修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冰雪通透似的美眸中没有半分哀切,心中不由烦恼,冷哼一声:“看什么?看本王是不是死了吗?” 卫云兮一怔,苦笑:“不是。殿下觉得怎么样了?” 慕容修见她在此地,自然明白她没有去找慕容云,不知怎的,心中似乎还松了一口气:“死不了。我慕容修命大。”他冷笑一声:“有人想要我的命,可是还是急了点。” 卫云兮见他脸上冷色森然,想要说的话不知怎么说出口。只得默默坐在一旁。 慕容修见她欲言又止,冷声道:“到底有什么事?没什么事就滚开!” 卫云兮怔怔看着他,俊美冷峻的面容,那眉那眼,是不是将来出世的孩子也会长这个样子?她想着手不由抚上自己的小腹,这时她才感觉到心中那空茫茫的一片有了落脚点。 她有孩子了!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生命。她想着唇边不由溢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那是初为人母的喜悦。 慕容修看着她一会沉思一会含笑,心中越发觉得古怪:“你到底有什么事?难道是看着本王受伤,你终于觉得开心了?” 卫云兮看着他不耐烦的神色,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有喜了。” 慕容修听不清楚,不由再问:“你说什么?!” 卫云兮脸颊泛起红晕,提高声音说道:“我……我有喜了。” 此话一出,帐中忽地安静下来。慕容修定定看着她发红的脸,许久不发一语。他们两人都不知,此时帐子微微一动,一道人影飞快地离开。 第13章 惊闻有孕(2) 帐中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卫云兮低着头,只觉得心口在一下下跳着,像是要跳出心腔。她不敢猜测他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可是心中还是有期盼,毕竟这是他和她的第一个孩子,是王府中的第一个孩子。 “滚!”她的头顶上忽的传来一声如雷霆一般的怒喝。 卫云兮诧然抬起头来,怔怔看着怒容满面的慕容修:“殿下……” “本王叫你滚,你没听见吗?!”慕容修脸色阴沉的仿佛从地底而出的修罗。卫云兮捂着心口,那一声滚令她心都打颤。 “殿下……”她喃喃想要说什么,慕容修已一把推开她,眼中燃烧着看不明白的愤怒。 卫云兮不由踉跄一下,这才勉强定住身形。心中有什么哗啦碎了一地,她明白了,那叫做天真和妄想。 “你不喜欢……这个孩子……”她看着他,喃喃地问:“你一点都不喜欢。” “是!我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姓卫的给本王生孩子!”慕容修看着她煞白的脸,脑中在轰隆做响。他怎么忘了,她是卫国公的女儿,她姓卫!他怎么忘了,居然还会有孩子,那一夜憎恨种下的种子。 卫云兮慢慢后退,手足已冰冷得如在冰雪浸没而过。她忽地笑了,果然嬷嬷说对了,慕容家的都是一群无情的畜生!不!比畜生还不如!他居然不想要他的亲生孩子!居然叫她滚! “你笑什么?!”慕容修看着她凄凉的笑,心中更加烦乱,一把捏着她的下颌,冷笑:“你以为你就能凭着这个孩子母亲子贵吗?做梦!” 卫云兮看着他的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面倒映着她倾斜素净的面容,面上冷笑连连。 “我走。”卫云兮颤声道:“这个孩子既然你不要,我要!”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我不会母凭子贵。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营帐。慕容修看着那犹在晃动的帐帘,颓然坐在榻上。她走了,带着自己的孩子走了。 天渐渐暗了,落日在草原上染出一片金黄,卫云兮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只知道自己要离开这里,回家,找奶娘。只要靠在她宽阔的怀里,就什么也不怕了。 草原那么大,无边无际,风吹过,簌簌地响,像是一片绿色的海。她不知走了多远,终于累极,蹲在地上,无声地哭泣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暗了下来,所有的光都坠入了远远的山下。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的回头,却是不见一个人影。 “谁?!”卫云兮害怕起来。这草原中入夜就有狼,难道是野狼来了? 她揪紧自己的衣襟不知该怎么办。正在这时,身后风声忽动,她一回头,只觉得腥风扑面,一头双眼碧绿的狼恶狠狠地向她扑去。 “啊!——”卫云兮惊叫一声,不由护住自己的头。 “叮!”地一声脆响,那在半空中的狼仿佛被什么射穿,无力挣扎一下,便掉落在地上,哀嚎几声便气绝。 卫云兮颤抖地睁开眼,不期然,眼前出现了一双皂青色的靴子。有火折的光耀起,照亮那人的面容。 卫云兮怔怔看着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殷统领……” 殷凌澜拢了拢狐裘,看着她,慢吞吞地整着自己的长袖问道:“卫小姐怎么又迷路了?” 卫云兮这才惊觉自己浑身冷汗涔涔,她看着地上的死去的野狼,半晌才涩然问道:“殷统领在跟踪我吗?” 殷凌澜坐在她的身边草甸上,点起一小堆篝火,淡淡道:“是。” 卫云兮看着那被火光燃亮的俊美侧面,吐出一口气:“为什么?” 殷凌澜把枯木杂草丢在火堆中,半晌才道:“我与卫国公有私交。是他叫我保护好卫小姐。” “不可能!”卫云兮断然否定,她的眼中都是狐疑,卫国公什么时候与龙影司搭上关系?更何况这个世上谁都知他殷凌澜向来只效忠一个主子,那就是慕容拔。卫国公怎么可能与他结盟? 殷凌澜看着火光,淡淡地笑:“是与不是,与卫小姐很重要吗?卫小姐难道不应该先谢谢本司救了你两次?” 卫云兮擦干眼角的泪,心中忍不住涌起羞赧。不可否认,他说的话有道理。 “谢谢。”她低声道,随后苦笑:“可是我又何德何能让殷统领这般费心相救?” 她抬起幽深的美眸,定定看着身边的殷凌澜。草原的风呼呼地吹,他的面容在火光下多了几分白日不曾见过的柔和,精致飞扬的眉角,明晰妖娆的五官,有风撩动着他鬓边的长发,随风飘扬,多了几分洒脱。 殷凌澜只静静看着火,对她方才的话恍若未闻,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风中传来一股好闻的气息,清清淡淡,带着药香和一股不知名的香气。她辨认许久,才知道原来是他坐在风口,恰好风吹过,吹来他身上的气息。卫云兮脸上一红,不由缩了缩。 卫云兮见他不吭声,岔开话题:“那些刺客抓到了吗?” 殷凌澜似才回神,淡淡道:“恩,都就戮了。”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自己处决的不过是阿猫阿狗。 卫云兮想起他的狠厉手段,不由打了个寒颤。殷凌澜以为她冷,微微皱了皱眉:“回去吧。这里入夜寒冷。你的身子……”他陡然住了口。 卫云兮低头苦笑,果然什么都不能瞒过龙影司。他知道的永远比自己更多。 “不想回去。”卫云兮抱着自己,怔怔看着那火堆:“我是不是很没用?” 殷凌澜看着她的眼泪,火光中她的面容带着解不开的愁苦,与记忆中那总是带着笑的笑靥再也没有一丝相似的痕迹。 他心中一叹,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卫小姐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是人都有用,只有死人才无用。” 卫云兮自嘲一笑:“我总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可是还是做不到。做不到讨好慕容修,也不做不到对他卑躬屈膝。所以他到现在还是很讨厌我,甚至讨厌我的孩子……” 她可以忘记很多事,好的坏的,甚至童年的光明与温暖记忆。可是她唯独忘不了,她是清云公主,她是被帝后捧在掌心的明珠,是南楚真正的公主!公主的骄傲让她无法向仇人的儿子折腰。 风开始大了起来,带着入夜的寒气。殷凌澜立在风中,看着那长庚星燃亮,不由捂住唇轻咳起来。 “不必讨好他。”他清了清嗓子:“做你自己便是。慕容修此人只相信他自己的直觉,你若太过讨好他,他反而越不信任你。” 他把帕子放在她的手心,看着她的眼睛:“若你信我,我可以助你。” 风吹过,卫云兮怔怔地看着面前苍白俊美的年轻男子,火光在他素白的脸上跳跃,他的面容一半露在光下,一半隐藏黑暗中,令她越发看不分明。 “为什么?”她忘了擦去泪水,怔怔地问:“为什么要帮我?” 殷凌澜只是沉默,那双深眸定在她的面上,沉沉的,比这夜更深沉几分,里面似喜似哀又似有眷恋与不忍,可是再看却又通通消失无踪迹。 “你……”卫云兮深深迷惑起来,面前的殷凌澜,冷血嗜杀的殷凌澜,南楚中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殷凌澜为什么偏偏对她这样好? 她看着他的眼睛,忽地开口问道:“我……是不是认识你?” 殷凌澜微微一颤,不由后退一步。 卫云兮说完又哑然失笑:“我怎么可能认识你?”就算她曾经认识他又能如何?这个世道早就过了那古道热肠,拔刀相助的年代。 殷凌澜别过头,许久,淡淡道:“卫小姐别猜了,这是卫国公与本司的协议。我助你就是助慕容修,其中关系复杂,卫小姐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原来如此。卫云兮心中一松。原来是他暗中与慕容修结了盟约,一起对付慕容拔与周皇后。至于他要帮助她,也许是不想让周燕宜在王府中坐大吧。卫云兮想着,这才觉得勉强说得通。 殷凌澜见她镇定下来,又道:“回去吧。为了不值得的人哭泣伤心,伤害自己岂不是很愚蠢?” 卫云兮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心中的郁结已消散不少,起码她知道有一个人愿意在她这么落魄的时候关心她,就已足够了。 “谢谢殷统领!”她冲他微微一笑。那素白的笑靥在夜中似莲花初绽,美不胜收。殷凌澜一怔,眸中暖意升起,唇边也不由浮起真心的笑容。 这时风又吹来,卫云兮不由打了个寒颤。殷凌澜微微皱了眉,脱下身上的狐裘披到她的身上:“小心着凉。” 肩头覆上温暖,寒气仿佛也不那么可怕。卫云兮正要道谢,忽地看着他单薄的身躯,想起他常年病体支离,不由拒绝:“殷统领还是自己穿吧,你的病……” “不碍事。”殷凌澜已避开她,从袖中掏出一只竹哨,不一会,远远驰来一匹马。他翻身上马,向她伸出手去:“事急从权,卫小姐得罪了!” 卫云兮也不拘泥,握住他的手,翻身上了马。 风一阵阵吹来,眼角的泪已干。身上暖暖的,身后的殷凌澜护着她,仿佛天底下一切危险都不会害怕。卫云兮只觉得自己身心放松下来,从未有过熟悉感涌上心头,似乎很久以前她也曾这般骑马,有人在身后护着,是如此的安心。 身后,殷凌澜看着她雪白的侧面,前尘往事随风呼啸而来,重重撞上心头。他忍住心中激荡,一挥马鞭,马儿长嘶一声,向营地奔去…… 金顶大帐中,周皇后一身大红凤服,往昔笑意盈盈的美眸此时寒霜遍染,抿紧红唇看着面前燥怒的慕容拔。 慕容拔看着地上的丢了一地的弓箭兵器,还有那个血肉模糊的刺客,对周皇后连连冷笑:“你干的好事!修儿再不济也是朕的孩子!你就不能容忍他活在这个世上?” 周皇后冷笑一声,别过头去。 慕容拔见她毫无悔意,气得跺脚:“你要立云儿为太子,朕也准了!你想要让修儿去从军守边,朕也准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周皇后猛的转过头来,美眸中喷出怒火:“我当然不满意!慕容修哪里比得上我云儿一跟头发丝!我看见他就好像看见当初你心疼那贱人!慕容拔,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得到这皇帝位的!要不是我从那死皇帝身上偷来兵符,你以为你能那么容易进城吗?” 慕容拔脸色一白,不由后退一步。 周皇后见他如此,笑得脸上狰狞扭曲:“为了你,我不惜去伺候那皇帝,委屈承欢。慕容拔,你今日坐稳江山了,就开始不想践行当初的承诺,不想把皇位给我的云儿了吗?” 她一步步逼近慕容拔,眼中皆是怨毒,声音却异常柔和,柔和得令人毛骨悚然:“可是没关系,你不肯给,我也有办法让我的云儿得到他应该有的一切!慕容修这个杂种,不配得到皇位,他休想拿走我周秀的辛辛苦苦挣来的江山!” 慕容拔气得气息都不顺了,他指着周皇后:“你这恶妇!就算当年我亏欠你,可是这十年来难道还不够还清吗?朕的几个儿子,除了修儿,还有你疼得如心肝宝贝一样的云儿,其余几个都变成什么样了!唯唯诺诺,没有半分朕当年的风采!……” 周秀哈哈一笑:“还清?慕容拔,你欠我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要不是为了云儿,你以为我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一切吗?” 慕容拔气得脸色发青,他狠狠地推开周皇后:“我当真想错了!我还以为你与我是同样一条心,周秀!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太过分了!修儿一样是我的儿子,你若再对他下手,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周秀玲珑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过了一会,帐外有个人影悄悄溜了进来,低声叫了一声:“姑姑……”就哀哀地哭了起来。 周皇后心中烦乱,上前狠狠一巴掌甩上那哭泣的人脸上:“哭什么哭?!当本宫死了不成?” 那人挨了一巴掌,吃惊地抬起头来,连哭泣都忘了:“姑姑,是我!” 周皇后这才看清楚面前跪着的人,她定了定神,勉强道:“原来是燕宜。到底什么事?”她说着坐在凤座上,怒气未消。 周燕宜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方才外面的宫人就跟她说过帝后大吵一架了,可是她如今心中这事紧急,也不得不冒险进来。她委屈地看着周皇后,带着哭音道:“姑姑,卫云兮那个贱人竟然有孕了!” 周皇后一怔,这才冷笑:“有孕了?!那贱|人居然那么快就有了身孕了?” 周燕宜膝行几步,哭诉道:“姑姑,怎么办?如今慕容修根本就不碰我,他就喜欢那个卫家那狐媚子。姑姑,你快帮我想个办法!” 周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只会哭的周燕宜,气的反而笑了:“怎么?难道还要姑姑教你怎么讨好男人,怎么管教妻妾不成?你活了这么大了,如果这些都不懂得,活该被那卫云兮踩得死死的!” 周燕宜听了又羞又愧,怯怯问道:“那姑姑你说该怎么办?” 周皇后冷笑一声,美眸中掠过阴狠:“还能怎么办?挡你路者,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她怀了身子,你就让她的孩子永远也不要出世!” 周燕宜一怔,久久不能言语。 卫云兮回到营地的时候已是夜深了,殷凌澜送到营地前,便匆匆离开,她甚至未来得及向他说一句谢谢。卫云兮整了整衣衫回到自己的帐中。 小香站在帐前,焦急万分,一看到她来,连忙上前:“娘娘,你终于来了。殿下他……”她还未说完,帐中人影一闪,慕容修冷着脸站在帐前,看着卫云兮冷声责问:“你到底去了哪里?” 卫云兮看了他一眼,冷冷走进账中。慕容修见她不说话,皱眉捂住伤口跟了进去。卫云兮坐下来,抬眼看着慕容修,他身上衣衫歪歪扭扭,像是随便穿出来,绷带上还带着血迹,星星点点,煞是醒目。 “妾身没事了。”卫云兮低头道,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小口啜饮着。 慕容修见她双眼红肿,心中一窒,想了想,这才硬着声音道:“这孩子……” 他还未说完,卫云兮已抬头看着他,目光中皆是警觉。慕容修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一般,他沉了沉声音,想要说话,但是看着她冰雪似的明眸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猛的站起身来:“你回来就好,好好歇着,回府再说!” 他说完,一阵风地走了。卫云兮看着那晃动的帘子,黯然长叹一口气。 第14章 游园赏花(1) 第二日,天气晴好。帝后的出游因昨日的行刺而提前结束,慕容修身上伤势严重,皇上特颁下圣旨,赏赐许多珍贵药材,命他好生休养。刺客的来历查无证据只能草草了事。 卫云兮清早起身,果然又害喜,一碗燕窝粥吃了又吐掉一半。 正在这时,帐前有嬷嬷前来,笑道:“王妃吩咐了,这次回府中路途甚是无聊寂寞,特来请侧妃娘娘同车,说说笑笑,以解烦闷。” 卫云兮心中疑惑,但是周燕宜已亲自请人来相请,不去就是拂了她的面子。想着卫云兮道:“那就多谢王妃的好意了。” 那嬷嬷笑着上前扶她:“走吧,侧妃娘娘,王妃正在车上等着呢。” 卫云兮只能吩咐小香几句,独自前去。 王妃的车架就在营地前,四周人熙熙攘攘,车帘掀开,露出周燕宜精致妆容,笑道:“卫姐姐到了,我可等了你很久了。” 卫云兮低了头:“多谢王妃相邀。” 周燕宜亲热拉了她的手上了马车:“谢什么谢,都是好姐妹了。来,进来坐。” 丫鬟嬷嬷连忙去伺候,马车也缓缓驶离营地。周燕宜的马车比她的马车宽敞许多,装饰奢华又舒适。她拿了一旁的茶杯倒了水,递给卫云兮,美眸中笑意深深:“说实在的,自从妹妹我进了府,都甚少与卫姐姐聊天谈心,这次总算得了空,你我姐妹要好好亲近才是。” 卫云兮小口抿着茶水,不知她为何对自己这么热情,心中狐疑面上却依然温和谦恭:“王妃娘娘言重了,王妃操持府中之事,妾身不敢擅自打扰。” 周燕宜摇着扇子笑道:“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卫姐姐那么见外,是不是还不把妹妹当成真心姐妹呢?” 姐妹?卫云兮抬眼看了周燕宜的笑脸,心中冷冷一笑,她还真的没办法把周家的人当成姐妹。 “王妃又言重了。在王府中同样伺候王爷自然是姐妹了。”她敷衍笑道。 这时,马车外嬷嬷端来一个食盒,笑道:“两位娘娘起得早,都没怎么吃吧。昨儿有人抓了两条鱼,奴婢们收拾干净了,做了两份鱼汤给两位娘娘补补身子。” 说着就递了进来。周燕宜一看,拍手笑道:“我最喜欢喝鱼汤了,卫姐姐刚好在,也尝尝我手底下人的手艺。” 卫云兮只闻得一股浓重的鱼腥味扑面而来,不由捂住嘴想要呕吐。周燕宜看着她煞白的神色,连忙关切道:“卫姐姐到底怎了?” 卫云兮别开头,含糊道:“没什么,妾身不喜欢吃鱼……王妃自享用吧。” 周燕宜眼中掠过恨色,但很快笑道:“这鱼可是不一般的新鲜……”她说着打开了炖盅,卫云兮更是觉得一股反胃忍不住涌上来,忍不住探出头在车外干呕起来。 周燕宜看着她的样子,捏着炖盅的盖子,几乎要捏得咯咯作响。果然是真的有孕了! 这个贱人!竟然比自己更早一步怀了建王的孩子!以后生女儿也就罢了,万一生了个儿子,那岂不是就成了世子?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她心中心念电转,眼中嫉恨之色越发浓了。 卫云兮好不容易呕完,一回头对上周燕宜若有所思的脸,心中不由“咯噔”一声,勉强笑道:“王妃恕罪,昨夜妾身见风着凉了,所以胃口不好闻不得鱼腥味。” 周燕宜似笑非笑地盖上炖盅,“哦”了一声:“原来是着凉啊,不然妹妹我以为卫姐姐是有孕了呢。” 卫云兮心中一突,连忙笑道:“不是的。哪有这般快?王妃说笑了。” 周燕宜换了脸色,亲热地拉着卫云兮的手:“若是姐姐真的有孕了一定要告诉妹妹,这时好事啊,给殿下开枝散叶,殿下会更疼卫姐姐的。皇上皇后知道后也定是大大高兴的。” 卫云兮闻言心中苦笑。慕容修才不会高兴,他恨不得让自己滚得远远的。她想着勉强笑道:“多谢娘娘的吉言。” 周燕宜见她不愿再说,岔开话题聊起别的。一路上,周燕宜见卫云兮态度不温不火,似远若近,似有还无,让人抓不到她脾性的半分,不由大是恼火,但是想起自己的目的只能暗自忍耐下来。一路两人各怀心思,倒是相安无事到了王府中。 王府的后院中,周燕宜刚回了房就放下脸来。周嬷嬷见她的神色,知道她定是心中十分不痛快,连忙施了个眼色,令满屋子伺候的丫鬟们都退了下去。 “我的好小姐,怎么一回来就这样绷着脸?”周嬷嬷笑着问道。 周燕宜气得眼中泛起了泪花:“嬷嬷,卫云兮真的有孕了!她现在有了孩子,将来府中哪还有我半分地位?” 周嬷嬷一惊,捂了她的嘴:“当真是怀了?” 周燕宜狠狠挣开她的手,咬着牙说:“自然是真的!我亲耳听见她跟王爷说,还亲眼瞧见了她还吐了呢!她竟还想瞒着我?果然心机深得很!” 周嬷嬷沉吟一会:“她还不敢说出她有孕的事吗?” 周燕宜拿了帕子擦了擦眼泪,冷森森地道:“她当然不敢了!我瞧着她防着我也防得紧,探了几次口风都滴水不漏,这个卫云兮不简单呢。” 周嬷嬷闻言笑道:“小姐放心,她再怎么不简单,这个王府中还是王妃当家作主,所以小姐不用担心,她既不敢说,就让她以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周燕宜眼中一亮:“怎么让她哑巴吃黄连?” 周嬷嬷低头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些话。 周燕宜越听脸上森冷的笑意越来越浓:“还是嬷嬷厉害。”她说着,忽地想到了一件事:“听说苏相国的千金苏仪以前可是跟卫云兮是死对头,这次倒是可以跟她多多亲近亲近……” 她说着得意笑了起来。周嬷嬷不由赞道:“还是小姐聪明。” 周燕宜看着那偏院的方向,冷笑一声:“卫云兮,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慕容修在王府中养伤,慕容拔不知是对他突然有了愧疚,还是终于感觉到了自己有这么个儿子存在,每隔两三日就亲自派人前来探望。如此一来,朝中有心人就敏感地调转了风向,开始盛赞慕容修的文韬武略,还有他之前攻打北汉的功绩来。 慕容修在府中听到朝堂上的传言,不由心中冷笑连连,果然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皇上对谁宠信多一点,便跟风而至。他的伤不过是皮外伤,为了骗得慕容拔相信他伤得重,连日他都闭门不出,谁人都不见。 夏日炎炎,为了演好这一场戏,他当真在房中闷了好几日。避得了外人来探望却避不了自己身边的人。慕容修半躺在床上,皱着剑眉看着那婷婷袅袅走来的周燕宜,不由心中升起烦闷。 “王妃有心了。”他不冷不热地道。 周燕宜放下手中的食盒,画了精致妆容的面上皆是担忧:“殿下现在觉得怎么样?可好了些?妾身这几日真的是日夜都觉得心里慌得很。” 她眼中挤出几滴眼泪:“一想到王爷险些遭了刺客的毒手,妾身……” 慕容修眼中掠过厌恶,不动声色把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抽出:“让王妃担心了!” 周燕宜见他口气冷硬,连忙不敢再哭,转身拿了食盒打开,里面美味佳肴,香气扑鼻:“殿下,这是妾身为您亲手做的饭菜,你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慕容修看着她的殷勤,冷冷别过脸去:“王妃费心了,只是本王这几日没有胃口,王妃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周燕宜碰了软钉子,心中涌起委屈,但是看着他冷然的面色又不敢再吭声,连忙退了出去。守在外面的嬷嬷上前扶着她,问道:“王妃怎么这么快出来了?” 周燕宜恨声道:“他根本连瞧都不瞧我一眼!” 她含恨带着一大帮丫鬟嬷嬷气冲冲地走了。回廊处,卫云兮看着她离开,这才从阴影处闪身出来。如今在王府中,她能不见周燕宜便不见,省得挑起事端来。 小香看着周燕宜离开,嘟了嘴:“娘娘,你没瞧见吗?王妃三天两头的就往王爷房里跑,这还不是要讨好王爷。娘娘您现在也该对王爷上上心了,万一以后宠爱都被王爷夺走了。那就真的哭都来不及了。” 卫云兮看着慕容修的房间,神色复杂。半晌才淡淡道:“好吧,进去瞧瞧。” 这几日她在慕容修屋外徘徊,却还是鼓不起勇气来。可是她终究需要跨出那一步的,就算是不为自己的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更何况这个孩子的去留恐怕还是捏在慕容修的手中,一念之差,对慕容修来说不过是一闪而过,对她来说却是天上地下。她不敢再想,扶了小香的手,向慕容修的屋子走去。 经了通传,卫云兮进了屋子。慕容修正靠在床榻上,有大夫正在为他伤口换药。慕容修见她蹁跹的身影盈盈走来,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顿时一句也说不出口。 卫云兮上前恭谨拜见:“王爷万安。今日王爷觉得如何?” 慕容修挥退了大夫,不由眯了眼打量她。今日她穿一件淡粉色长裙,身影窈窕,面容素净绝美,比一身珠光宝气的周燕宜看起来顺眼多了。他指了指床前的椅子,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坐吧。” 卫云兮掩了心中的不安坐在他身旁。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一身雪白中衣斜斜披在身上,露出胸膛一大片结实匀称的肌肉,卫云兮看了一眼,连忙红着脸别开头。 慕容修清了清嗓子,把这几日想好的想法说了出来:“孩子的事……” 他还未说完,卫云兮猛的抬头盯着他,她幽深的美眸中带着无尽的期盼,素白的手亦是微微颤抖。 慕容修深吸一口气,看着她:“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卫云兮连忙点头:“是的。” 慕容修避开她殷切的目光,沉声道:“孩子,就留下来吧。毕竟是本王的骨肉。” 卫云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竟没想到自己这一次前来竟能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她一把握住他的手,喜极而泣:“真的吗?殿下……” 她的美眸中含着惊喜的泪,点点滴落在他的手上,看得慕容修心头不由动容。他自问从她进门就未对她有过好颜色,可是今日简单的一句话却令她如此感动。 “自然是真的。难道本王说的话不算数不成?”慕容修不自然地说道。 卫云兮惊喜交集,连忙道:“不是。是臣妾觉得太高兴了。”如此峰回路转已是她意料之外最好的结果了。 慕容修看着她这么高兴,薄唇边不知不觉含了一丝浅笑:“你不打算好好谢谢本王?” 卫云兮脸上笑意未退,问道:“怎么谢?” 慕容修一指一旁的还未上完的草药:“你来给本王换药,就当是谢了本王了。”他不满补充了一句:“那些太医粗手粗脚的,伤本来不痛,都被他们扯得痛死了。” 卫云兮嫣然一笑,于是上前为他涂抹草药,缠上绷带。她低着头,露出脖颈边一小块雪嫩的肌肤。身上女子的馨香淡淡地扑入他的鼻间。慕容修心中不由一悸,眸色渐渐暗沉。 卫云兮认真为他上药,他身量修长结实,皮肤因经常在外打仗而呈蜜蜡色,有几处还带着旧日的伤疤,不觉得丑,看起来更令人觉得他充满男人气概。她正为他缠着绷带,只觉得头顶上的呼吸声渐渐接近。她不由一抬头,却正对上慕容修靠近的俊颜。 “你……”卫云兮还未惊讶问出口,口中一窒,他已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男子的气息和药香一起扑入她的鼻间,满满侵入她世界。她一惊,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慕容修眸色沉沉地看着她的疏离,冷冷问道:“你就这么怕本王?” 卫云兮被他口气中的不满吓了一跳,连忙低眼敛眉:“不。殿下不要误会。” 慕容修看着她谨慎的神色,心中的不满不知怎么排解。也不怪她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无,就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可是卫国公的女儿……他的心底涌过阴郁,那个出卖了前朝皇后的人! 他心中烦乱不堪,起身披上衣服,唤来丫鬟前来伺候。卫云兮看着他冷淡的身影,心中一窒,刚才他的情动仿佛是自己的一场错觉。她默默向慕容修行了一礼,出了房门。 慕容修见她离去,心中憋着一口气,狠狠拍上桌子。她总是这样,傲骨铮铮,从未对他真正折下腰来。 南楚的春日暖洋洋的,卫云兮的偏院中草木繁盛,树荫遍洒,说是荒凉,其实若是整理一下杂草,再种上几棵好看的花倒是有别样的幽静来。小香勤快,闲杂时便动手整理,卫云兮在一旁教她怎么伺弄花草,一番整理下来,那冷僻的偏院也多了几分优雅的气息来。 卫云兮孕中呕吐日复一日重了,常常喝下一碗汤又悉数呕了出来。亏得她性子坚韧,吐完了又咬牙又吃了一碗,不然这日日吐人早就比黄花还瘦。小香知她有孕之后,先是高兴万分,可是看着她在府中无嬷嬷照顾,又无人理睬,心中替她委屈:“娘娘,你倒是跟王爷说说,一应孕中事务都要由懂得的嬷嬷照顾,奴婢又不懂,吃的饭食又是极普通的。” 卫云兮安慰她道:“现在月份还小,等过两个月再说吧。” 小香见她不愿声张只能作罢。 第15章 游园赏花(2) 过了几日,卫云兮正在院中散步,忽的院门处走来几位嬷嬷,上前笑道:“侧妃娘娘这几日可安好?王妃今日请了几位世家千金小姐来王府中作客赏花,若是侧妃娘娘有空,也一起去凑个热闹。” 卫云兮沉吟一会,问道:“到底是谁家的小姐呢?” 那摸摸笑眯眯地说:“王妃娘娘说了,都是故交,若是不见恐怕不好。不知侧妃娘娘意下如何呢?” 卫云兮顿时了然,看来这一次王妃请的客人是以前诗社那一批的名门千金。此时不去就是心中还有愧,好像她卫云兮很见不得人一样。可是若是去了少不得让她们借口讥讽嘲笑。 两相都是为难。卫云兮想了想道:“那就回了王妃娘娘,我稍后便到。” 那嬷嬷应了一声,笑眯眯地回去了。 卫云兮回房稍作打扮,挑了一件浅紫色绣紫罗兰曳地长裙,头上簪了两只白玉簪,面容素净大方,便慢慢去了府中的花园。还未到花园中,就听见里面笑声阵阵。 其中一人笑道:“要不是托了周姐姐的福,我们还未有机会到建王府中看看这么漂亮的花园呢。” 又有人打趣道:“周姐姐果然是个好福气的,王爷一定待周姐姐十分好,不然也不会让周姐姐置办了今日这么丰盛的酒菜来招待我们。” 周燕宜得意的声音响起:“不过是略表心意罢了,算不得什么。” 卫云兮听得那些声音耳熟,果然是曾经的诗社中的几位名门千金小姐们。她走到了院门边,忽地一道娇媚的声音懒洋洋响起来:“周妹妹,姐妹们都来了,怎么王府中另一个王妃都未曾来这赏花会呢。是不是心里还记恨着我呢?唉……” 卫云兮猛的顿住脚步,这声音分明是苏相国的千金,苏仪。 周燕宜殷勤笑道:“苏姐姐,她等等就来了。若是不来……” 卫云兮从门边现身,慢慢走到亭子边,打断了周燕宜的话,淡淡地见了礼:“王妃娘娘,妾身来晚了,还望娘娘恕罪。” 周燕宜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卫姐姐,你瞧瞧,今日王府中可是热闹了。今日来的客人可是我们以前的诗社的好姐妹呢。” 卫云兮抬头看去,只见亭上站着几位身着各色鲜艳春衫的名门千金们。她们身上衣饰华丽,妆容精致。当中最属苏仪最是醒目。一身明艳的茜红衣裙,上面用金丝绣着各色花鸟,栩栩如生,在天光下隐约闪着熠熠的金光,腰间缠着如意合欢玉带,越发显得腰如柳,人欣长窈窕。 她轻轻摇着一把双面绣春景团扇,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卫云兮,眼中渐渐流露讥讽。眼前的卫云兮只着一件素净的浅紫色长裙,身姿翩然若仙子,一头青丝挽成高髻,衣衫倒是簇新的,人也美得令园中的花儿失色,只是这全身上下太过素净了,跟她们一比,简直是寒酸了。 她噗嗤笑了出声:“卫妹妹,最近可好?” 卫云兮打量了苏仪全身上下,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仿佛所有人的光彩都不能超过她一般。 她淡淡一笑:“多谢苏小姐关心,一切都好。” 亭上众千金暗暗私语,眼神中流露诸多鄙夷。卫云兮只做不见。周燕宜笑着道:“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赏花吧,王府还请了几台戏,到时候吃完饭还能看看戏呢。” 她说着,做足女主人的功夫,殷勤招呼。卫云兮在亭中寻了个角落坐下。不一会,有王府的下人搬来放在花房中珍贵几本花草,一盆盆清奇秀美,皆是寻常少见的珍品。有白兰,含笑,蟹爪兰,芍药……光芍药就有几十本,其中最属稀奇的是一本绿芍药,花色碧如翡翠,十分美丽。 众千金们看得啧啧称奇。周燕宜笑道:“这本芍药可是我父亲从一户花农手中花了百金买下来的。别说这京城了,就是皇宫中恐怕也找不出一模一样的。”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苏仪看了看,忽地一笑:“是没有一模一样的,只不过这绿色不喜气,美则美矣,看着倒似深闺怨妇一般。” 周燕宜一听,正戳中心中之痛,顿时脸都沉了几分。人都道这苏仪心高气傲,得理不让人,自己不过是无心说了皇宫中没有这绿芍药,她非要借着这花踩了自己的痛脚。苏仪说完笑吟吟挽了别的小姐的手,若无其事地走远了。周燕宜只气得不轻,但是想到苏仪的身份,不得不强装笑脸跟上前去。 卫云兮冷眼看着她们窝里斗,不由失笑。这种名门千金素日里在诗社就是这般明争暗斗,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当初自己若不是为了能出门见见世面,倒还真的宁可不要参加这个劳什子的诗社。 天色还早,大家就各自在花园中说笑谈天。卫云兮早上起得早,又因怀了身孕,早就犯了困,于是趁她们都在赏花,偷偷躲在一处僻静的树边打了个盹。 她正睡得迷迷蒙蒙,忽地听得前面有几声此起彼伏的轻呼声,她勉强睁开眼看去,只见那千金们团团围住一位玄衣男子。卫云兮仔细看去,心中一跳,只见站在众千金跟前的却是几日不见的慕容修。 他正与几位千金们笑着说了什么。周燕宜面上泛着红晕,似十分欣喜,小鸟依人一般靠站在他身边。她听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是慕容修路过花园,见有客人来,所以过来见见几位客人。 慕容修今日穿一件玄色劲装,鹰眉星目,五官俊美,顾盼间百战沙场上的凛凛气概流露无遗。他深眸掠过一众美人,却唯独不见那一人,心中顿觉得有些失望。 他对诸位小姐们笑道:“本王还有军务在身,各位小姐们千万不要客气,请自便。” 他说着抱拳行了一礼,便起身离开。卫云兮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花径尽头,心中不由复杂难言。他和她现在两相不见已有了三四日了。 慕容修离开,座中几位小姐们被他的凛然气质所吸引,纷纷看得半天也回不了神。周燕宜看着她们眼中的羡慕,心中越发得意。在皇子中,慕容修可是人中之龙,连太子慕容云也没有他慑人的气魄,而且他手握重兵,连她皇后姑姑都要忌惮他三分,不然怎么会让自己嫁给了他?好收拢他的心呢? 想着周燕宜看了一眼苏仪。只见苏仪摇着团扇,看着慕容修离去的身影美眸中若有所思。 周燕宜看着苏仪的神色,心头猛地一跳,连忙上前挡住苏仪的视线,笑道:“苏姐姐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呢?” 苏仪回过神来,团扇半掩了脸,掩饰笑道:“没什么,只不过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呢。听说周妹妹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东西,赶紧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啊!” 周燕宜噗嗤笑了起来:“苏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贪吃了。时辰也到了,我去吩咐下人上菜。” 卫云兮藏在花丛之后,听着她们一问一答,不由觉得好笑。这周燕宜未免醋劲太大了点,连人家多看了慕容修几眼都要吃醋。要知道苏仪已是太子妃的钦定人选,就算慕容修是金子做的,她恐怕都不会动心。 她苏仪爱的可是太子妃的位置,是未来国母的凤座。 周燕宜吩咐下人上菜,道道珍馐美味,光看着就已令人食指大动。不知是周燕宜故意安排还是凑巧,卫云兮与苏仪两席子相邻而坐。周燕宜想必是要在这赏花宴上炫耀。天气炎热,她别出心裁仿了汉风,在亭中铺上竹席,放上矮几,众千金就盘坐在竹编的蒲团上,自有丫鬟奉上菜肴,吃了完几筷,再上别的,十分新奇有趣。 众千金除了苏仪,看着周燕宜如今不同往日,在府中这一番布置下来恐怕也要花费不少,眼中都露出艳羡来。 苏仪微微侧目看向卫云兮,只见她神色淡然从容,即使坐着,也美得如院中那一朵珍稀的绿芍药,不知不觉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她想起慕容云对卫云兮的情意,心中暗恨,但是面上却笑意盈盈,转头对卫云兮笑道:“王妃如此能干,卫妹妹倒是只要享清闲便是了。”她在暗讽卫云兮早进门,却是大权旁落。 卫云兮一笑:“苏小姐说得极是。倒是妾身偷得清闲了。” 她如何不懂苏仪的心思,只不过是想激得她心里不痛快罢了。可是她也想过,如今慕容修与自己关系微妙,周燕宜又是周皇后周家的千金,这势比人强,她倒不必急于争一时风头。 苏仪见她不落圈套心中暗自嘲讽,看来这卫云兮也不过是个草包美人,美则美矣,不争不抢,在王府中恐怕再也无出头之日。她想着,心中对卫云兮又多了几分轻视。 卫云兮略略用了几口,便想要回自己的院中去。周燕宜见她要走,连忙对她笑道:“姐姐且不必这么着急走,这筵席才刚开始呢。” 卫云兮无奈,只能坐了下来。正在这时,周燕宜拍了拍手,就有几位丫鬟手中漆盘上端着几个精致的酒壶。周燕宜笑道:“这有宴上无酒,像是少了什么。如今我打听到了一种酿造果子酒的好法子,是用梅花和各种果子一起酿造,也是从我娘家带来的,这几日刚好可以开封,就想着让诸位姐妹尝一尝,可觉得好入口。” 南楚地处南边,多产瓜果,百姓家也常常把吃不完的水果酿造一些果酒来招待客人,在宦官豪门中更是如此。众千金们即使在深闺中也喜饮这种清淡香甜果子酒,如今一听是梅花和各种果子一起酿造的,不由起了兴趣。 周燕宜一看众人意动,遂对丫鬟们示意,丫鬟们纷纷把那精致的酒壶放在众千金们的案几上。有人忍不住斟了一杯,只闻得满亭中酒香和梅花香扑鼻而来,当真是不饮都醉了几分。 苏仪斟了一杯,对周燕宜笑道:“今日得建王妃招待,实在是盛意拳拳,姐姐我就先干为敬了。”她说着当先饮尽了杯中的酒。 众千金们见她领头敬酒,都纷纷向周燕宜敬酒。席上笑声阵阵,宴席过了一半,对面的水榭上戏台上又热热闹闹唱起了南楚的楚戏,歌舞声起,更添热闹。众千金们正看着,忽的苏仪捂住小腹,额上冷汗涔涔。周燕宜一见她这般不由站起身来问道:“苏姐姐,你怎么了?” 苏仪最重仪表姿态,如今腹痛如绞,还是勉强撑着道:“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东西,肚中痛得厉害。” 周燕宜大惊,连声道:“怎么会这样,今日所吃的大家都一样,怎么会吃坏了东西?” 苏仪脸色越发白,揪着手帕,咬牙道:“也许是今日晨起着了风寒吧。” 周燕宜连忙叫来她随行的丫鬟嬷嬷,又去请了大夫。苏仪只觉得腹痛有剧烈之势,只得道:“府中可有地方歇息?王妃命人领我去便是。” 周燕宜连忙道:“自是有的!苏姐姐放心,一定没事的。”她说完,回头对一旁的卫云兮道:“卫妹妹,王府中你也熟得很,你就带着苏姐姐去揽月阁歇息,苏姐姐需要什么,你自是去吩咐下人,千万不可怠慢了。” 卫云兮见苏仪痛得脸色发白,知她不是作假,起身领路道:“苏姐姐请跟我来吧。” 两旁的嬷嬷丫鬟连忙扶着苏仪跟着她前去。周燕宜在身后关切吩咐:“千万要照顾好苏姐姐才是!” 卫云兮施了一礼,便带着苏仪向王府的揽月阁中走去。周燕宜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红唇边溢出一丝冷冷的笑来。 卫云兮领着苏仪一行,一路穿花过柳终于到了揽月阁。揽月阁在王府的后园假山上,楼台精致,一旁绿树掩映,十分凉爽。往揽月阁而上,又用太湖石垒了十级台阶。苏仪到了揽月阁下面,只觉得腹中的疼痛稍减,腰也能挺直了,便松了一旁丫鬟的搀扶,只扶着一位老嬷嬷的手,松了一口气。 卫云兮走在前面领路,见台阶只能两人并行,不由回头对苏仪道:“苏姐姐小心一点,若是腹中疼痛,可让人在前面搀扶。” 苏仪向来心高气傲,平日里最不耐病恹恹的姿态,她一抬头,一口回绝:“不必了,我好些了。我自己能走。” 卫云兮熟知她的脾性,也就自顾自在前面领路。苏仪跟在她身后,才上了一级台阶却又忍不住“哎呦”一声,腹中又疼痛起来,卫云兮回头,见她神色痛苦,伸手去扶:“苏姐姐小心。” 那腹痛一阵一阵,原来方才不痛不过是痛的间隙,她只得扶着卫云兮的手慢慢向上。两人正走上最后一级,忽的卫云兮只觉得脚下的石头忽地一动,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苏仪正扯着她的手,被她一带,不由尖叫一声,下意识推开要往后拉扯的手。 天旋地转,卫云兮只觉得心中一凉,整个人向后跌去。刺眼的天光照得眼前一片空茫茫。这是她清醒时看见的最后一丝光亮,亮得那么令她心慌意乱。她向后倒去,头重重磕上台阶旁的山石,剧痛伴随着黑暗袭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仪跌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听到惊呼声回头,只见台阶下,卫云兮血流满面地昏倒在了地上。 她呆了一会,忽地尖叫起来。 第16章 月下泣泪(1) 血,一盆盆的血水从房中端出,丝丝的血红像是最不详的预兆。 “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修握着卫云兮冰冷得像没有任何生机的手,对满屋子的丫鬟嬷嬷怒吼。 正在紧张配药的御医大夫们听得他如雷霆的吼声,吓得浑身打颤。满屋子充斥着刺鼻的药味,还有血腥味。卫云兮的头上缠着雪白的棉布,可是那血水却还是不停地流出。她的身体那么冷,气息那么弱,仿佛只要一眨眼就从此停止了呼吸“王爷,妾身也不知道啊,好好的怎么会摔了下来。”周燕宜哭得梨花带雨,由丫鬟扶着上前:“王爷,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也不知道卫姐姐怀了身孕。” 慕容修脸色铁青,卫云兮的身下血缓缓流出,他心中犹如却被千万根针扎过一般。她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没了。 “滚!”慕容修盯着看着周燕宜,冷冷迸出这个字来。 周燕宜浑身一颤,还想要哭诉,却被慕容修浑身上下凌冽的寒气给吓住,只能擦着眼泪狼狈地出了屋子。 “王爷,让一让,让下官施针。”林太医满头大汗地上前说道。 慕容修不得不放开卫云兮的手,她就如一具没有了生命力的木偶,只任由林太医在她身上插满了细小的针。她的呼吸那么浅,若有若无,一盆盆血水被端下,仿佛带走的是她身上所有的热力。 他终于重重闭上眼,颓然坐了在一旁。许多年之后,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幕,这血色的一幕。当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上,回想起她跟着他走过的岁月。会常常忍不住地想,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若是当初自己对她多留一份慈悲,也许他和她就不会走到那山穷水尽,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白天黑夜交替而过,卫云兮终于睁开眼,耳边是小香压抑的抽泣声,她正在绞了帕子为她擦身。卫云兮长长吐出一口气。小香回过神来,不由惊得手中的面巾掉在地上,又惊又喜:“娘娘!你醒了!” 她说完惊喜地跑了出去。卫云兮怔怔看着帐顶,那帐子绣着龙凤呈祥的眼,刺目鲜红,就如那一天失去知觉时,那眼前所见的血红一片。 “云兮!”一声呼唤从房门边传来,卫云兮还未回头,手便被一双温热的大掌握住。她不看他,只牢牢盯着帐顶。 “云兮,你觉得怎么样?”慕容修看着她茫然的神色,心中不知怎么的一痛。她还不知道孩子的事,可是自己该怎么跟她说呢? 许久,她合上眼:“我累了。殿下请回吧。” 她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沉入了睡梦之中。慕容修神色一黯,看她熟睡了才出了房门。 小香在房外抽抽噎噎:“王爷,娘娘太可怜了……呜呜……” 她说,“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她说,“王爷要为娘娘做主啊,一定是那苏小姐害了娘娘……” 床上,卫云兮的眼角渐渐沁出两行清泪,蜿蜒流过眼角,倏忽地,就不见了踪影。 一连几日,王府上下笼罩在一片阴沉沉之中,慕容修每日不是出府去军营练兵打仗,就是在府中脸色阴沉,稍有不满便大发雷霆。卫云兮捡回一条命,额上留下了一个狰狞的伤疤,细心的小香把她剪了刘海,乌黑的刘海覆下遮挡,更显得她眉眼清晰,婉约可爱。可是她却依然一日日消瘦下来,抱着自己缩在床边,常常出神。她不和人说话,木然得犹如人偶。 小香哭道:“娘娘,你说话啊。奴婢知道你心伤孩子没了,但是娘娘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卫云兮只是木然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发一语。久了小香也就只能作罢。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夏日悄然而至。小香怕她天天在房中闷了,给她穿上厚实的衣服,扶了她坐在紫藤花架下。 静夜静谧,月色如水,她依着花架,闻着那空气中淡淡的青草气息,默默出神。 慕容修走来,不由伫立。 院中草木繁茂,紫藤花在夜下收拢了花瓣,星星点点的紫色探出繁茂的藤蔓间。她面色苍白得如夜间突然绽放的白花。她瘦了很多,美眸幽深,眼底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冷。她身上披着一件团绣兰花的雪白披风,人羸弱不胜衣。她似察觉到了慕容修的视线,慢慢回头。在昏黄的风灯下,她看到他就站在那边。 两相对视,慕容修心头一震,慢慢走了进来。他走到她的跟前。卫云兮直直地看着他,那美眸犹如一潭深水,深不见底。 “云兮……”他涩然开口。他想解释他也不想这样。他再怎么憎恨卫家也不想看着她的孩子就这样没了。他想解释,他也很痛心。可是,在她那冰雪似的眼中,慕容修忽地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四周那么静,静得可以听见草虫隐蔽在草间欢快地啾啾作响。卫云兮抬头看着慕容修,渐渐地,她眼中泛起水雾来,水雾越来越浓,两行泪悄然滚落。 她向他伸出素白如莲的手,哀哀唤了一声:“殿下……” 慕容修浑身一颤,这一声,是她自从小产之后第一声开口说话。 她静静地流着泪,那一双美眸映着烛光,亮得令他坚毅的心都痛了。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张了张口:“云兮……” “殿下……”卫云兮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我们的孩子没了……” 失子的痛苦仿佛这时候才突然撞上他的心,轰隆作响。他忽地紧紧抱住她单薄的身躯,一字一顿地说:“终有一日,我会为我们的孩子报仇的!” 卫云兮靠着他的肩膀,他搂得那么紧,和她一起簌簌发抖。她靠着他结实的肩膀,泪水蜿蜒过她的眼角,落在了他的肩头。 她忽地冷冷地无声地笑了,美丽的眼中渐渐流露令人心寒的怨毒。 天上,静月流转,看着这一切仿若无言。 慕容修下令拆掉揽月阁。精美的楼阁一夜之间夷为平地。卫云兮听着小香的禀报,慢慢把碗中的汤喝下,她擦了擦唇角的汤渍,淡淡道:“拆了就拆了。” 小香看着她红润了不少的脸色,心中安慰,笑道:“娘娘,王妃还被王爷责罚,禁足了十日呢,到现在都没得出房门来。” 卫云兮默不作声,许久抬头淡淡笑道:“这事与王妃又有什么相干?去,备一份礼,就说王妃受委屈了。” 小香闻言惊得都要跳起来,她失声叫道:“什么?要给王妃送礼?”她下半截话在卫云兮冰雪似明澈的眼神下喏喏吞回肚子里。 卫云兮一笑:“这事虽面上王妃是有不周之处,但是也不是她的错。这是意外,王爷责罚王妃不过是迁怒罢了。王妃心里现在一定是委屈极了。” 小香连忙接口:“是啊,都是那个苏仪,要不是她趁乱推了娘娘一把,娘娘也不会摔得那么惨。” 卫云兮垂下眼帘,是苏仪吗?苏仪当时的反应不过是人之常情,但是自己脚下那块山石的玄机就值得人细细思量了。她幽幽抬起美眸看着窗外的灿烂阳光,回头对小香道:“去准备下送给王妃的礼物,言辞要恭谨。” 小香连忙应了声是,悄然退下。 周燕宜被禁足在自己房中,虽然对外称她生病,但是在房中却是面色红润,一双美眸中笑意盈盈。周嬷嬷端上一盘切好的水果,笑着道:“如今这卫云兮可算是被压下去了,看她没了子嗣还能如何翻出风浪来。” 周燕宜对镜看了看自己年轻娇嫩的脸,眼中掠过妒色:“不过嬷嬷别忘了,王爷可还是把那揽月阁给拆了呢。”她拍着心口道:“王爷发起火来可真是吓人,难怪人人都说他……” 她噤声不敢再说。南楚人对这自小在边关守边抗敌的二皇子慕容修可是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如战神,百战百胜,有的人却说他不过是冷血无情的恶魔。周嬷嬷眼中掠过厌恶,她平日听得最多是周家人对慕容修的非议,自是对他没有半分好感。 她冷冷一笑:“王妃不要怕他,他能娶到王妃这等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周燕宜叹了一口气,真的是福气吗?可是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在慕容修心中根本什么都不是呢…… 正在这时,屋外有丫鬟进来禀报:“启禀娘娘,侧妃娘娘派人送来礼,说王妃受委屈了,她心中不安,等过几日可以见风了,再来向王妃请安。” 周燕宜听得诧异非常,站起身来:“当真是这么说的?” 禀报的丫鬟回道:“回王妃的话,当真是这么说的。” 周燕宜挥了挥手,丫鬟退下,周燕宜皱了眉:“嬷嬷怎么看?” 周嬷嬷亦是不解:“难道她真的中计了?觉得是苏仪推了她?” 周燕宜思来想去总觉心中还是不敢相信,不过很快,她便得意一笑:“不管如何。嬷嬷我看卫云兮那样子,总算是得了乖。” 主仆两人相视一眼,不由笑了起来。 卫云兮的身子在小香努力调养下终于慢慢恢复。卫府中听闻她小产,卫国公亲自带了各种滋补补品上门。看到她一张脸上瘦得只剩一双幽深的大眼,下颌尖得如锥,眼泪不由滚落。 卫云兮上前,柔声安慰:“父亲不必难过,人都道大难之后必有大福。女儿捡回一条命已是庆幸。” 卫国公看着她的美眸,只能黯然点头:“你以后打算如何办?” 卫云兮慢慢道:“只愿父亲摒弃前嫌,全力襄助殿下。” 卫国公诧异抬头,卫云兮已转过身,淡淡道:“父亲以前便是想要云兮借助皇子之力,慕容修与慕容云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慕容修更有能力,杀伐决断堪是可栽培的人才。” 卫国公听明白她话中之意,长叹一声:“女儿所言甚是。” 卫云兮顿了顿,许久才道:“听闻有人在边塞看到哥哥。”卫国公心中一颤,儒雅的面上仿佛一瞬间苍老:“他……也许不愿再回来见我这个父亲了。” 卫云兮长叹一声,美眸看定卫国公:“我听闻哥哥在边塞做了一名千夫长,勇猛百人莫敌,毕竟血溶于水,父亲若能亲自去寻,也许他肯回转心意。哥哥若能回京来也是父亲的一大助力。” 卫国公张了张口想要拒绝,但是看到她眸中坚定的神色,心头凛然,这才认真思索她的话。 许久,卫国公道:“女儿说得极是。我回去便去准备。” 他看着周身清冷的卫云兮,临去之前忽地道:“女儿不同往日,父亲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卫云兮垂下眼帘,掩了眼底的森然冷意:“父亲不是说过了吗,这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卫国公长叹一声,慈祥的眸光掠过她瘦削的脸庞:“女儿以后要多多保重。” 卫云兮深深施了一礼,无言恭送他离开。 到了夜间,慕容修回府,卫云兮已命人准备好一桌饭菜,独坐在房中等他归来。慕容修看着她精神好些了,俊颜上露出些微喜色,但是却不知如何说,只能轻咳一声:“你……今日身子觉得如何了?” 卫云兮抬起头来,上前深深施礼:“妾身已好多了。殿下饿了吗?”她抬起头来,笑容虽淡,但是一身水天蓝长裙在烛光下更显得人淡如菊,清雅不可方物。 慕容修见饭菜还是热的,一道道精致可口,只觉得肚中饥饿,拉了她的手坐下:“快吃吧,本王饿了。” 他拿起筷子,吃得飞快。卫云兮在一旁为他布菜,笑意温柔。慕容修见她只顾为自己布菜,不自然笑道:“你也吃啊。看着本王做什么。” 卫云兮眸光不改,笑道:“妾身见殿下吃饭与别人不一样,所以难免多看了几眼。” 慕容修眼中一黯:“在边关习惯了,有时候追击贼寇,几顿饭都吃不上。”他话音刚落,卫云兮冰冰凉凉的手已覆在他的手背上,美眸中水光闪烁:“殿下一定吃了许多苦。” 慕容修一怔,她的眼中是他不曾见过的真挚同情,从未有人这般想过他曾是默默无名的皇子,也没有人同情过他那一战成名之前艰难的岁月。 他想说什么,忽地想起一件事,拉了卫云兮的手笑道:“来,给你看一件好东西。” 卫云兮一怔,被他拉到房内。慕容修看着她美眸幽深,带着疑惑,不由俊脸上一热,叫来在外面的侍从:“我给你带来一件东西,你瞧瞧可喜欢吗?” 他说着,从侍从手中捧着的包袱中拿出一条绣带,上面用珍珠串起,在灯下熠熠,十分美丽。 卫云兮接过,看着这件精美的饰物比划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 慕容修拿过,亲手束在她的额间,笑道:“这是我曾在边塞看见鞑人妇人束在额间发饰,你额上有伤,天气又太热,你额上发垂下也遮挡不了,不如束上这昭君兜,既凉快又能遮伤处。 他帮她束好,拉她到了铜镜前轻咳一声问道:“你看着可好吗?” 铜镜中出现一位倾城佳人,额间精致的发饰很巧妙地把她额上的伤口遮住,发饰呈扇形,一点明珠垂在眉间,更珠光映着她绝美的五官,越发人美中带着几许神秘与贵气。 她轻抚那昭君兜,恍惚一笑:“多谢殿下。殿下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慕容修见她不用再用厚厚的发遮挡额头上的伤口,舒了一口气:“果然适合你。” 卫云兮嫣然一笑,低声道:“殿下其实不必内疚。妾身已经好了。” 慕容修看着她优美的脖颈,想起半个多月前她还曾是那么奄奄一息,心中一紧,把她拥在怀中:“没事就好。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 “殿下不会再恨妾身了吗?”卫云兮忽地问,美眸中水光潋滟,令人心颤,“不会。”慕容修低头轻吻她淡色的唇,慢慢说道:“做错事的人不是你。” 房中烛光柔和,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侧影美若剪影。 卫云兮靠在他的胸前,慢慢扯下昭君兜捏在手中,忽地冷冷地笑了。伤口可以遮掩,往事他们可以刻意遗忘,可是她忘不了,也不会再忘记…… 卫云兮身体稍好一点,便吩咐小香收拾上香的事物,选了一日风和日丽,禀明了王妃,出了府。如今慕容修对她心有愧疚,想把她从偏院中迁,却被她婉言谢绝。 她道:“偏院僻静,妾身向来喜欢安静,这里甚和妾身之意,殿下一番心意妾身十分感激。” 第17章 月下泣泪(2) 慕容修见她坚持便吩咐拨了几个下人让她差使。所以卫云兮出府,除了小香又多了几个嬷嬷。马车摇晃,她坐在车厢中,眼眸低低不知在想什么。小香跪坐在一旁,她偷偷看了卫云兮一眼,自从侧妃娘娘小产之后便沉默许多,原来还能看出几分少女的天真烂漫,如今却是再也看不透半分,只要一个眼神便能让她做下人的心中惴惴不安。 马车一路向着那水云观而去,在半路上,忽地听见有人在呼喝什么,小香探出头去半晌,这才回头吐了吐粉舌:“娘娘,好像在抓什么人呢。” 卫云兮抬起眼来:“闲事莫理,还有多久才到?” 小香缩了缩头:“还有小半个时辰。” 卫云兮靠在马车中的软垫,闭上眼养神:“到了叫再叫醒我。” 到了水云观的山下,卫云兮下了马车,由小香扶着上了山。她小产方过不久,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勉强到了半山腰一处僻静处,卫云兮摆了摆手,坐在山道旁的一处山石休息。 小香道:“娘娘就该请个轿夫抬上去,一步步走岂不是累坏了。” 卫云兮淡淡道:“走上去才显得虔诚。” 主仆两人正在说话,忽地草丛中有什么窸窸窣窣。小香唬了一跳,失声叫道:“是什么人藏在那里?!” 卫云兮转头,只见山道边的草丛中有什么一晃而过。她收回目光,静静道:“不过是个人藏着罢了。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小香听了更怕。卫云兮上山不让嬷嬷侍从更随,如今只有她们主仆两人,万一出来个歹人那又该怎么办才好? 卫云兮神色清冷:“走吧,既然那人不敢出来,我们就不必理会。” 她说罢挽着小香的手向山上而去。两人走了几步,忽地道边扑出一条狼狈不堪的人影。她头发散乱,面上惊慌,跪下道:“这位夫人行行好!救救我吧!” 小香惊叫一声:“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女子惊慌地看向山下:“我……我是从流芳阁里面逃出来的,这位夫人我知道你是大贵人,你救救我,我不要被抓回去!” 流芳阁?卫云兮抬眼看着那慌不择路的女人:“你是被卖到烟花之地的人?” 小香一听,眼露鄙夷:“原来是逃出的姐儿。你当我们娘娘是什么人,你这样的人我们都可以救吗?” 那女子面上又羞又愧,眼中簌簌流下泪来:“这位夫人,我是身不由己的。我父亲好赌,他还不起赌债,所以把我卖给了人牙子说是去做奴婢。那人牙子见我还有几分姿色就骗了我父亲转手把我卖给到了京城中的流芳阁。” 她抬起头来,两行清泪滚落划过她脏污的脸,一双眼中皆是强烈的祈求:“这位娘娘,我娘自我小时候就死了,我爹又只会赌,根本不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我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了。” 她膝行几步,拉着卫云兮的衣角,连连磕头:“夫人,那阁中的打手们已经在山下了,夫人若是再不肯救我,我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夫人……” 卫云兮神色淡淡地看着她的泪眼,慢慢道:“我为什么要救你?救了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女子一怔,但是很快便磕头道:“娘娘,只要你救了我,我一辈子都是娘娘的人,娘娘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永无二心。” 卫云兮闻言俯下身,拿了一块绣帕,轻轻擦掉她脸上的脏污,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她忽地一笑:“当真是永无二心吗?” 那女子大喜过望,拽着卫云兮的长袖,急急道:“当真!若有违此誓,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卫云兮看了她半晌,这才收回手,声音清淡:“好吧。我救你。” 她看着那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云秀。”那女子连忙答道。 卫云兮微微一皱眉:“名字不好,你若要跟着我,以后就叫做李芊芊。” 李芊芊……她叨念着自己的新名字,果然多了几分精致与纤弱。她莫名所以地看着卫云兮。 卫云兮却已转头扶了小香的手:“走吧,拜会观主要晚了。”说罢,慢慢向山上而去。 她看着卫云兮窈窕倾城的身影,不由急忙跟上。 山路漫漫,她不知自己踏上的是她这与平凡日子截然相反的第一步。 卫云兮来到观中,把李芊芊悄悄藏在观中后院,让奶娘帮忙把她梳洗一番,换下破烂不堪的衣服,换上小香随身带着给卫云兮替换的衣服。稍稍一打扮,那李芊芊俨然成了一位来水云观中上香的小家碧玉,虽不算十分美艳,但是胜在气质清纯,也有七八分令人动心的美貌。 卫云兮在一旁看着她道:“你这般打扮,那些打手恐怕一时半会也认不出你来。你先歇着,等要下山了,你跟着我便能遮掩过去。” 李芊芊心中感动,连忙跪在她跟前,泣不成声:“娘娘大恩大德,我来世结草衔环都要报答娘娘。” 卫云兮淡淡一笑:“这一世都还没过去,如何能说得来世?” 李芊芊抬头,只见卫云兮美眸中神色清冷,摄人心魄。她心头一颤,连忙低了头:“娘娘不相信我吗?” 卫云兮一笑:“你不是发誓过了吗?我怎么不会信你?” 李芊芊想起自己的誓言,不知怎么的生生打了个寒颤。卫云兮转头对小香吩咐好好照顾李芊芊,便出了房门。 圆慧师傅已在禅房中等着她。她看着卫云兮跪下,不由轻叹:“卫施主,又一月不见了。” 卫云兮沉默跪下:“大师,云兮想让大师为云兮做一场法事。” 圆慧师傅问道:“是什么法事?” 卫云兮抬头,静静道:“为我未出世的孩子。是云兮无用,不能庇护他,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云兮想让他好好投个胎,以后不要再选错了母亲。” 圆慧师傅心头一震,上前抚着她的长发,慈和眼神看着她木然的面容:“孩子无辜,你又何辜?” 卫云兮轻轻地笑了,声音萧索:“不,这都是云兮咎由自取的。这是云兮的命。不该怀上仇人的孩子。所以这孩子注定不能出世。”她抬起明眸,看着圆慧师傅的眼。 圆慧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美眸,长叹一声,“这都是命啊。” 禅音缭绕,十二个比丘尼团团环坐四周,梵音声起,雪白的烛光摇曳中,卫云兮的面容低垂,一行清泪缓缓滚落。…… 卫云兮下山之时,天已接近傍晚。李芊芊小心翼翼地跟着她下山,神情张惶。到了山下,果然看见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正守在了山道旁边,香客一个个看去。 李芊芊心中一惊,就想要往回跑。卫云兮抓住她的手,冷冷道:“靠着我。” 李芊芊不明所以,卫云兮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遮住她半边面:“就说你是我的妹妹,上山吹了风,头风发作。” 李芊芊顿时领悟,连忙靠着卫云兮,病恹恹地向山下走去。卫云兮领着她走到山门边,不远处,王府的马车就在那边。那几个打手看过,扫过卫云兮的脸,不由看得出了神。卫云兮扶着李芊芊,仿若无人地走了过去。 “等等!”身后有打手叫道:“前面脸上蒙帕子的停下!” 卫云兮顿住脚步,身边的李芊芊已吓得腿在簌簌发抖。卫云兮握了握她的手,回头神色镇定地看着奔上前来的打手们,冷声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敢拦本妃的路?” 那些打手们见她身上衣着华贵,气质清冷,像是达官贵人的家眷,先是犹豫了几分。卫云兮扶着李芊芊,冷冷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往前走。 打手们见她就这样要离开,心有不甘,拦住她的去路:“这位夫人,我们在找一位逃奴,你身边的小姐让我们看看是不是……” 他还未说完,小香就站了出来怒道:“你们是哪里来浑人!我们可是建王府中,怎么会有你们什么逃奴?” 卫云兮回头对蒙着半面的李芊芊道:“妹妹,你别理他们,到时候让建王殿下知道了,他自会好好教训这一帮人。” 那帮打手们听到建王府,不由胆寒。他们想要离开,又想起万一找不到人回了阁中恐怕还是会被责罚,于是几人拦着也不知该是进还是退。 卫云兮见他们犹豫,冷声怒道:“滚开!再不滚开,本妃就要喊人把你们这些贼人捉到官府中去!” 正在这时,山道上马蹄声声传来。卫云兮抬头看去,只见一队玄衣铁甲骑兵飞驰而来,当先一人竟是慕容修。慕容修身上甲胄未除,脸上现出一丝焦急。 他上前来,皱了剑眉:“你怎么还在这里?” 那些打手见慕容修来,吓得连魂魄都要飞了,连忙跑了。 卫云兮看着他还带着汗珠的面容,低了眉:“妾身与观中师傅多聊了一会,所以晚了。” 慕容修看到一旁蒙面的李芊芊,疑惑问道:“她又是谁?” 卫云兮见那些打手已跑远,松了一口气:“这位是李姑娘,是从流芳阁中逃出来的。还望殿下能相救于她。” 慕容修皱起剑眉:“流芳阁?” 李芊芊见他面露犹豫,连忙跪下泣道:“殿下,民女是身不由己被卖进去的,还望殿下行行好,让民女有个容身之处啊。” 慕容修看着卫云兮沉静的面容,剑眉不展:“你当真要救她?” 卫云兮扶起李芊芊,叹了一口气:“李姑娘在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若是不救,实在是于心不忍。” 慕容修手一挥:“既然如此,就帮了她。”他看着天色已暮,拉过卫云兮:“走吧,今日刚好出城整顿军务,听闻你在此处就一起回府吧。” 他的手上还套着骑马用的皮套子,她的手握在他掌心立刻没入无影踪。卫云兮柔柔一笑,依在他的胸前:“多谢殿下前来。” 李芊芊看着眼前男子俊美英武,女的倾城倾国,两人犹如一对神仙眷属,看得都呆了,半晌才惊喜回神跟上。 慕容修带着卫云兮往王府中而去。正在半道上,忽地,有一骑从身后追上拦在慕容修的跟前。 那是个面容清秀,身材修长的少年,背着一柄朴实无华的剑,在马上身姿挺拔,一举一动都给人犀利如剑的感觉,他抱拳道:“我家公子有请。” 慕容修只觉得他眼熟,问道:“你家公子是……” 那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符在他眼前一晃。慕容修顿时了然:“本王这便去。”他说着对马车中的卫云兮道:“你先回府,本王有事要办。” 卫云兮在马车中柔柔应了一声,悄然掀开车帘,只见慕容修跟着一骑疾驰离开。那当先马上的少年那么眼熟。她猛的想起,这少年竟是殷凌澜身边的护卫华泉! 她微微皱起秀眉,难道殷凌澜找慕容修有重要的事? 慕容修跟着华泉走,到了夜幕降临终于到了殷凌澜的别苑中。他上次犹记得别苑中清清冷冷,可是今日却见苑子大门前挂上大红灯笼,里面歌舞笙箫,热闹非常。华泉一路领着慕容修从别院侧门而入,七绕八拐,终于到了一处暖阁之中。 慕容修看着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子,不由皱了皱眉头。如今已经是炎炎夏日,殷凌澜居然还住在暖阁之中?看来传言是真的,殷凌澜常年病体支离。可没想到他竟也能带病独自一人支撑了整个日渐庞大的龙影司。 他步入阁中,终于看见歪在了软榻上的殷凌澜,他面容雪白,鬓发如鸦色。只是神色看起来恹恹。他正在饮酒,手中金盏泛着烛光熠熠生辉,那杯中的酒竟是盈盈的碧色。 这样的酒色衬着这样俊美清冷的人,令人有些惊异。 慕容修撇了一眼,原来是上好的绿蚁。 他一笑,不请自坐,坐在殷凌澜的对面。笑道:“殷统领好雅兴。天还未黑透,便一人独自饮酒。” 殷凌澜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过了明日,恐怕建王就笑不出来了。” 慕容修神色未动:“到底是什么急事?” 殷凌澜唇角一勾,看着杯中的酒水,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司得到消息,明日御史台大人联合诸位朝臣一起要参奏建王殿下,罪名是拥兵自重,战事已定却还不交出兵权,其心可诛。” 他顿了顿:“殿下也知道皇上疑心神重,这其心可诛这一条听在皇上耳中,恐怕殿下就麻烦了。” 慕容修一怔:“这消息可真?” 殷凌澜看了他一眼,反问:“殿下可是在怀疑龙影司的消息来源?” 慕容修哑然失笑,是,他可是龙影司的统领。 暖阁之中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花厅那飘渺悦耳的歌声隐约传来,依依呀呀,百转千回,前厅的热闹越发衬得这暖阁中孤寂凄凉。殷凌澜惧冷,这阁中还有保暖的功能,慕容修热得汗流浃背,扯了扯领口,微微烦躁:“殷统领有何高招?” 殷凌澜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把头埋入领中,淡淡道:“本司消息已带到,接下来看殿下的便是。” 慕容修看着他事不关己的神色,冷笑一声:“莫非殷统领说的要助本王都是假的?” 殷凌澜抬眼看着他,深深狭长的眼眸映着明亮的烛光,看起来妖异而冰冷,他忽地嗤笑:“本司只助有能力之人。殿下若是甘愿做本司的傀儡,大可一应事务都交给本司来做。既然如此,本司何必选择殿下,太子殿下温和恭谦,自然更容易把控。” 慕容修看着他唇边的讥讽,心中恼火却又不能发作,于是抱了抱拳:“那既然如此,这次便由本王自己解决。” 他说罢转身便走。 殷凌澜低了眼,看着杯中的酒水,慢慢饮下。挽真见慕容修走了,这走进阁子,低声道:“人都抓到了,正关在地牢中,不需刑讯,他们便一五一十地招了。”挽真说道。 殷凌澜定定看着眼前的金盏,许久才道:“委屈她了,不过也好,孩子没了便没了。慕容家的孩子不要也罢。” 挽真又道:“今日卫小姐还去了水云观。” 殷凌澜眼神微微一闪,许久冷声道:“去查。水云观与她有什么关系。” 挽真不明所以,说道:“听说卫小姐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是水云观的观主为她施针用药,也许因此卫小姐与水云观中有了香火之情。” 殷凌澜摇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关系,你跟了我这么久,难道还相信这些表面的东西吗?” 挽真心头一凛,连忙应声退下。 暖阁中又恢复安静,殷凌澜看着一室清净,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卫云兮……你怎么还是那么傻呢,傻得留下这么一个把柄…… 第18章 佛前血色(1) 卫云兮回到府中。她带来一位美貌女子的事很快传遍了王府。周燕宜正解了禁足,听得这消息,只气得心中暗恨,但是偏偏这个时候却不好再向卫云兮发难,只能冷眼看着。 李芊芊听得府中流言纷纷,不禁惶惶:“娘娘,千万不要赶我走。” 卫云兮微微一笑:“不碍事,李姑娘就安心住下吧。等以后再寻出路。” 两人正在说话,却见慕容修面色沉沉而来,李芊芊等见他神色不善,慌忙退下。 卫云兮这才看出他眉宇间的烦恼,挥了在一旁的丫鬟,握了他的手问道:“殿下今日怎么了?是不是什么事不顺心了?” 她的手冰冰凉凉,奇迹一般令慕容修翻涌的怒火沉静下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卫云兮,不由反手握住她的手:“也没什么事,就是朝堂上一些人要准备参本王。” 卫云兮一怔,问道:“要参殿下什么?” 慕容修看着她的明眸,想要呵斥她女子干预朝政,但是看着她关切的面容,心中一暖:“参本王手中的兵权。” 卫云兮心中一惊,周皇后的动作这么快?慕容修才回京三个月不到,她就着急要夺了他的兵权? 她心中沉吟不决,慕容修看着她禁皱的眉,不由一笑,搂了她:“不必为本王担心,这种事本王自有主张。” 卫云兮靠在他的胸前,忽地慢慢道:“殿下若是不怪妾身鲁莽,妾身倒是有一计,定能让殿下安稳躲过朝臣的非议。” “是什么?”慕容修微微眯起眼来,看着怀中素白的卫云兮。 卫云兮微微一笑:“殿下赶紧连夜写一封奏折,对皇上说自从边关回来,旧伤发作,整顿军务实在是力不从心,愿皇上收回兵权,让殿下回府安歇便是。” 慕容修闻言不由大吃一惊,深眸中掠过浓浓的怀疑:“这样岂不是任人宰割?” 没有兵权的他就如没有利爪的狼,在这暗陶汹涌的朝堂,他岂还有反抗之力?卫云兮轻轻摇头:“殿下不必担忧,皇上一定不会让殿下轻易卸了兵权,若是皇上忌惮殿下,当初在殿下得胜回朝之时早就让殿下交出兵权,如今圣意迟迟未决,肯定是还相信殿下。” 慕容修放开了她,深深打量眼前的卫云兮,忽地冷声问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卫云兮脸色未变,轻叹了一口气:“殿下,如今朝堂之上一半的朝臣都是向着皇后娘娘的。妾身真的为殿下担心。” 慕容修眸中一紧,这计策他也想到了,只是当局者迷,再加上自己手中的军队都是自己带出来的,若说一时半刻想要放弃,真的是十二分的不舍。 “殿下,为今之计是在京中站稳脚跟,消了皇上的戒心,以后才能徐徐图之。”卫云兮劝道。 慕容修沉吟一会:“那皇上会不会把本王的兵权交给周皇后。” 卫云兮微微一笑,烛光下,她容色灼灼,说出的话令慕容修不得不重新刮目相看:“皇上是武将出身自然深谙兵权的重要,周皇后若有心想要夺,反而会触了皇上的忌讳。所以殿下交出兵权,百益无一害。” 慕容修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他不由哈哈一笑,搂了卫云兮入怀:“本王真没想到你居然懂得这么多,实在是本王的一大贤内助。” 卫云兮靠在他的怀中,幽幽地道:“殿下在京中安稳了,妾身也会跟着好的。” 慕容修看着她不由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卫云兮吓了一跳,一怔看着他。 “不许想别的。”他的深眸犀利地盯着她,容不得她神游天外。卫云兮低下眼:“妾身没有想别的。” “以后只能想着本王。”他在她耳边霸道地说道。 卫云兮微微一笑,婉转吻住他的唇,低喃:“好……只想着殿下……”她的唇冰冰凉凉,带着似花非花的芬芳,清冽悠长,令人深深地迷醉其中。 慕容修只觉得心头悸动,不由加深了这个吻,怀中的她那么娇弱,如霜打过后的百花,稍一用力便能揉碎。她已经和以往不一样,收敛了一身的铮铮傲骨,折服在他面前。可是,分明又有什么不对,他也说不上。 “殿下又在想什么?”卫云兮放开他,美眸盈盈,仿佛含了无尽的幽怨。 慕容修一笑,猛的把她打横抱起,芙蓉帐落下,烛光透过帐子,一切迷迷蒙蒙,恍恍惚惚,再也看不分明。她在黑夜中眼神那么亮,亮得犹如天上掉落的星子。 他抚上她窈窕的曲线,声音暗哑:“在想你身子可好些了吗?……” 卫云兮吻上他的眉眼,纤细的手臂绕过他精壮的腰,低喃:“殿下……” 油灯中黑色的芯在夜中轻轻摇曳,迷醉了这一夜…… 第二日一早,慕容修写好的奏章呈到了御案之上。金銮殿中,慕容拔端坐御座,听着底下群臣滔滔不绝,言辞中尽是建王慕容修如何居功自傲,拥兵自重,如何不尊皇上…… 他冷眼看着底下群臣,轻笑一声,问道:“还有谁想要参建王?都站出来吧。” 底下群臣面面相觑,精明之人听出皇帝的不麻烦,顿时都噤声。 慕容拔看了几眼,冷冷一笑,转身离开,留下满满的文武朝臣。 中宫之中,周皇后听着内侍的禀报,不由一动,宫女手中的青黛在她精致的眉弯上一挑,刹那间精致的妆容毁于一旦。宫女慌忙跪下,战战兢兢低头谢罪。周皇后不耐烦一挥手,怒道:“滚下去!” 宫女内侍连忙低头退下。周皇后面上怒气深深,在殿中来回急走:“皇上当真什么都不说半句?” 那禀报之人深深伏地:“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只冷笑一声便走了。” “那建王也称病未上朝?”周皇后又问。 “是!”内侍压低声音:“好像建王殿下呈上了一本奏折,皇上看了沉思许久。” “好你个慕容修!”周皇后狠狠拍上案几,美丽的眼中迸出森然的冷意:“给本宫去探个究竟,他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 内侍听得周皇后怒喝,慌忙退下。正在这时,有宫女上前禀报:“启禀皇后娘娘,相国大人觐见。” 周皇后平了平心中怒气,道:“宣。” 不一会,中宫殿前匆匆走来一位年过五旬的男子,他身穿重紫朝服,面容瘦削,一双三角眼中精光四射,十分精明的样子。 他跪下拜见周皇后,这才起身低声道:“参见皇后娘娘,这几日可还安好?” 周皇后挥退了宫人,隐忍的怒气又忍不住爆发:“安好?本宫没死就算好了。相国大人,你看看你做的事居然事倍功半!皇上还是偏袒了那个贱种!你以后让本宫怎么再相信你?!以后云儿若是继承了大统,你又有什么本事辅佐了他?” 她的声音尖利,刺得苏相国不由皱了稀疏的眉。他等着周皇后发作完,这才上前低声道:“皇后娘娘息怒。微臣以为,这可能是我们操之过急了。上次出游行刺建王不成,却反而令皇上猜忌了皇后娘娘,此时又有人针对建王殿下,皇上难免不会把这两件事想在了一起。” 周皇后面上一紧,冷哼一声:“又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本宫做的!皇上也只是怀疑本宫罢了。就凭本宫手下一个死了的内侍的口供,还有几个来路不明的刺客就能治了本宫的罪吗?笑话!”话虽如此说,但是她声音却没了先前的底气。 苏相国见她已恢复冷静,再上前一步:“皇后娘娘和皇上那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皇上的性情?他向来是疑心病甚重,再说建王从小就被皇后娘娘不喜,这也是皇上知道的。这事是微臣没算好,太急了,若是等那一次行刺风头过了,也许皇上就能听进群臣的话了。” 周皇后皱紧秀眉,涂了鲜红丹蔻的十指轻轻把玩着衣袂上挂着的一方翡翠玉佩,她沉吟半天,忽地道:“可是本宫听到消息,今早在上朝前慕容修竟给皇上递了一本奏折,上面写了什么,竟会让皇上在早朝时对御史台那么反应冷淡。按理说,皇上就算是怀疑是本宫在背后指使,也不会那么生气才是。” 苏相国眼中掠过疑惑,不由问道:“难道说建王知道我们要参奏他?” 周皇后美眸中掠过冷色,狠狠盯着苏相国:“你做的事是不是走漏了风声,让那慕容修的人知道了?上次出游,皇上明明只想试试云儿的武艺,那慕容修竟也能打探到这个消息,要不是本宫机灵,将计就计,他万一在皇上跟前出了风头,那云儿身为一国太子岂不是脸面全无?” 苏相国顿时语塞。宫廷之中,谁是谁的心腹,谁是谁的亲信,谁又能忠心一人,谁又是脚踏多条船,背后主子又真正是谁,这种事真的是永远也说不清楚。 周皇后见他面上为难,冷笑一声:“按本宫说,你这相国当的真的是无能,朝堂上不但不能全盘掌握,就连皇上对你也不过是半信半疑,偏偏那殷凌澜这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小子,皇上信他竟比信了你我这一开始就跟着打下江山的人更多。” 苏相国精明的眼中掠过一丝恨色:“说起这殷凌澜简直是目中无人,他仗着皇上的宠信,居然把文武百官玩弄在股掌之间,微臣看再过不久,这龙影司就骑到了我们头上了。上次御史台的霍刚一案,龙影司只凭着一本什么札记就灭了他全家二十几口人。群臣们纷纷上表参他龙影司,居然反而被皇上责备。” 周皇后想起那病恹恹但却谁也不买账的殷凌澜,不由头痛地扶了额依在一旁的美人榻上:“这殷凌澜也不知是什么来路,他那副软硬不吃的样子,本宫简直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相国眉头皱得更深。刚开始龙影司只不过是剿灭前朝余孽的一个小小谍探暗卫组织,殷澜也不过是其中不闻一名的年轻侍卫,可是随着龙影司做的功绩越来越大,那殷凌澜以凌厉狠绝,干净利落的手段横扫诸多潜藏在民间的前朝余孽,获得慕容拔的赏识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短短五六年,龙影司就迅速壮大,以前还只是查查案子,现在竟隐隐有了监视朝臣的苗头。只要对当今皇上心存不满的朝臣,过几日龙影司便能罗列网织罪名,把他们拿下,最不济也能让那些朝臣丢官弃职,贬谪出京。到了这两年龙影司更是嚣张,竟连罪名都懒得编了,一句“犯上作乱”就能将犯事的朝臣满门立斩。御史台霍刚就是其中一例。而对于这一切皇上慕容拔视而不见,对殷凌澜越发言听计从。 都说是人就有弱点,也有喜好。可是殷凌澜此人软硬不吃,除了皇上谁都不理,也不曾听闻他喜欢什么。只知他常年惧冷,一袭浓灰重裘不离身,更是经常足不出户。若说他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一人自饮自酌。 这样的男人,如何能拉拢得来?周皇后与苏相国想到此处各怀心思,各自烦恼。 周皇后打破沉默,咬牙道:“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拉拢殷凌澜为我所用!” “若是不能呢?”苏相国问道。 周皇后眼中掠过森然的杀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本宫不信这殷凌澜能有三头六臂,泼天的本事不成!” “是!”苏相国精明的眼中咕噜一转,应了下来。 做了决定之后,周皇后眼神稍松,看向一旁的苏相国,缓和了语气:“苏仪这孩子不错,只是让她有空多多进宫来,一来可以陪陪本宫,二来可以见见云儿。” 苏相国得意:“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微臣这就回去把话带给小女。” 他顿了顿,探问道:“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能让皇上给太子赐婚?如今小女年纪也不小了,明年恐怕就太大了点……” 周皇后点了点头:“这事本宫自然放在心上,若是云儿成亲了,皇上也会觉得安心吧。毕竟成家立业,成了婚的太子就是长大成人了。” 苏相国眼中喜色一掠而过,他的女儿若成了太子妃,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未来国丈了! 一辆华贵的鎏金马车停在山脚下,被周皇后与苏相国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的殷凌澜就站在山下。 挽真上前问道:“公子真的要上去瞧瞧?” 殷凌澜看着满山盛开的杜鹃花,空气中带着山间清新的气息,令人迷醉。点了点头。他回头看着挽真娇俏的脸,忽地问:“这事是你亲自查的?” 挽真点了点头:“公子放心吧,所有的都是经过奴婢的手,就算有人知道了,也不知道奴婢要查什么。” 殷凌澜苍白俊魅的脸上掠过一丝冷淡:“如此甚好。切记,这件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说完他慢慢向山上走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观前,殷凌澜看着这藏在山中的百年庵门,缓缓走了进去。许是今日天早,庵中并无什么香客,一位穿着白麻缁衣老尼坐在佛堂前默默诵经。 殷凌澜走了进去,轻咳一声,打断她的念经问道:“请问这里的观主是谁?” 那老尼缓缓转过身,双手合什:“请问这位施主尊姓大名?” 殷凌澜抬头,看着那慈眉善目的观音金身塑像,缓缓道:“龙影司统领,殷凌澜。” 那老尼微微一怔,随后叹了一口气:“我就是观主,法号圆慧。” 殷凌澜看了她一眼,年约五旬左右,慈眉善目,观之可亲。他淡淡抬起手,那庵中的观音堂殿门忽地被人从外缓缓关上,把阳光隔绝在外。窗外的天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的脸上,白如冠玉的面容,鸦色的发,俊美妖娆的眉眼如墨画描摹而出。他清清冷冷站在观音堂中,似从修罗道中幻化出的魅罗,俊美如斯,身上煞气亦是暗地汹涌。 圆慧看着他,长叹一声:“这几日老尼算出大劫已到,却不知这劫的源头却在了殷施主身上。” 殷凌澜走到观音金身塑像跟前,那观音低垂着眼眸,带着无尽慈悲看着他。他微微一顿:“原来大师已猜到了凌澜的来意了?” 圆慧宣了一声佛号,平静地道:“贫尼知道这十年来守一个秘密,终有一日会因此丧命。” 殷凌澜回过头来,深邃的眼眸中平和如初。他坐在蒲团上,犹如虔诚的香客,看着圆慧苍老慈悲的眼睛:“本司知道圆慧禅师救过她,也知道这十年来你对她照顾有加。这里我替她说一声谢谢。” 圆慧微微一笑,双手合什:“我佛慈悲,庇护苍生,这是贫尼分内的事。殷施主言重了。” “不,应该的。”殷凌澜摇头,眸光明澈:“为了你的恩情,我会妥善照顾好大师门下的弟子。” 圆慧轻叹一声:“多谢。”自古以来,能把杀人说得这么云淡风轻的,恐怕就只有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子。 殿中一时寂静,圆慧抬起头来仔细打量面前的殷凌澜:“殷施主很像一个人。” 殷凌澜微微一挑眉,眼中终于流露出淡淡的诧异:“大师见过本司?” 圆慧摇头:“不曾,直到刚才殷施主自报姓名才第一次见到殷施主。” 殷凌澜垂下眼帘:“既然不知,难道你能猜出本司的来历?”前朝的人和事早就湮灭,能记起的,敢提起的已经没有一个人。就连他有时候回想起也觉得恍然若梦。他是谁?是殷凌澜,还是那记忆中青涩病弱却明澈如溪水的少年? 那样寂寞的记忆,没有人能触动,也没有人能够知道。 圆慧眼中流露慈祥:“殷施主忘了,十年前贫尼曾经见过你的父亲与母亲,十年岁月匆匆而过,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可是贫尼今日却慢慢想起来了。” 她温和的眸光掠过殷凌澜的眉眼:“你很像你的母亲。当年她来上香,贫尼还不是观主,曾经与她交谈过几句。殷施主,当年的刑部尚书殷徵可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便是昭和郡主。” 第19章 佛前血色(2) 殷凌澜定定看着面前的老尼,终是长叹一声:“大师,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轻咳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到了圆慧跟前:“即使你认识在下的父亲与母亲,依然得带着秘密上路。” 他修长的手中托着瓷瓶,洁白秀美的手指上节节指套漆黑如墨,这么美的一只手却套上了这么阴冷狠毒的兵器,白与黑,看起来竟隐约有一种妖异的美。 圆慧接过瓷瓶,慢慢饮下里面的汁液,脸上笑意未改:“殷施主误会了,贫尼只是觉得今日能见到故人,真的很好。” 她脸上无忧无怖,从容平和,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终于得偿了心愿那般欢喜。她的目光柔和,除去艰苦的岁月留给她的粗糙轮廓,殷凌澜渐渐认出记忆中总是跪在佛堂中念经的年轻比丘尼。 可惜那时他年纪小,除了那似是而非的面容,其余的已是如浮光掠影而过,再也留不下半分痕迹。他眼中渐渐黯然,又一个与过往有关的故人离去了,而且还是他亲手终结了性命。 圆慧看着他,面上欢喜宁静:“爱恨嗔痴苦,今日终得解脱,甚好甚好。”她说着把怀中一本发黄的册子递给他,缓缓闭上眼:“有殷施主守护着公主,贫尼也放心了……” 她最后吐出一口气,似睡着了一般,再无了声息。 殷凌澜看着佛堂中明暗相间的光与影,有尘埃在光影中欢快地飞舞,无忧无虑。他抬头看向那金身观音,圣洁慈悲的面容,低垂的眼眸看着他,仿佛在怜惜他。像他这样的人,恐怕是用尽观音净瓶中的甘露都洗不净他的罪孽吧。 他站起身来,轻声一叹,缓步走出佛堂,匆匆而来比丘尼们不安地看着面前的俊美苍白的男子,不知所措。 殷凌澜淡然转身:“圆慧禅师已圆寂。” 他说罢缓缓离开,身后传来一片哭声,久久回荡在百年庵门中…… “哗啦”一声,卫云兮手中的茶盏猛的掉在地上,顿时碎成了千百片。她定定看着面前的报讯的小香,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娘娘,你怎么了?”小香见她脸色煞白,顿时也慌了手脚。 “到底是怎么圆寂的?”卫云兮问道,心中乱哄哄一片,好好的怎么会圆寂了?那总是慈眉善目的大师,在她心中惊慌之时一遍遍念着佛经安慰她的好人怎么就这样圆寂了? “听说礼佛的时候就这样睡过去了。”小香把打听来的消息老实告诉卫云兮。 卫云兮眼中渐渐有水光泛起,她捂住眼,挥了挥手:“退下。” “娘娘,别难过了……”小香想要再劝,卫云兮已走入房中,把房门紧紧关上。小香叹了一口气,只能退下。 第二日,卫云兮一身白衣,带着香烛,向水云观而去。到了水云观,果然善男信女三三两两,哀泣着上了山。直到这时卫云兮这才相信圆慧禅师圆寂的消息。一路她沉默非常,小香扶着她,只觉得她的手在颤抖,抬头看去,只见她眼中泛红,已是极力在隐藏自己的悲伤。 到了水云观中,直到看到那一罐陶土的舍利子,卫云兮这才软倒在蒲团上。庵中的比丘尼向来是知道她与水云观有极深的香火情,特屏退众香客独留她陪着圆慧禅师。 寂静殿中,卫云兮忍不住呜咽出声,一声一声,悲戚难抑。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殿门打开,有风吹入,冷冷的山风令她的悲伤也清醒几分。她转过头,却看见一身雪白的殷凌澜站在身后。 卫云兮忍不住诧异:“殷统领?” 殷凌澜慢慢走上前,点燃了三根香,拜了拜这才看向她:“你别伤心了。圆慧禅师走得十分安详,毫无痛苦。” 卫云兮心中悲苦:“为什么她们会那么早离去,独留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 殷凌澜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神色清冷,往昔他着重色,如今这一身雪白越发衬得他眉眼明晰如画,少了素日几分沉重与阴冷。 他看着她:“你可知他们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为了你而死?” 卫云兮心头一颤,定定看着面前的殷凌澜,连哭泣都忘记。她猛的后退几步,指着殷凌澜,声音不成语调:“你……你……你知道什么?” 殷凌澜垂下眼,淡淡道:“我什么都知道。” 卫云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上蔓延而上,刹那间冻得自己不能挪动半分:“你……你知道什么?” 殷凌澜站起神来,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卫云兮:“我知道的永远比你想象得多。你随我来。” 卫云兮只觉得自己的脚仿佛不是自己的,只能跟着他走出佛堂,向着后院而去。每走一步,她就觉得心中的绝望多一分。 殷凌澜走的方向,是……是她的奶娘住的地方! 终于到了后院的院门,卫云兮已扶着院门无法再前一步。她不明白眼前总是出现在她最狼狈最艰险的时候的殷凌澜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这一切。 圆慧禅师为什么会突然圆寂,这个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 殷凌澜停住脚步,缓缓回头,玄眸如海深:“卫小姐为何不敢走进?” 卫云兮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的扑上狠狠拽住他的领子,美眸中迸出强烈的戾气:“我不许你伤害我的奶娘!” 两人那么接近,近得她可以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殷凌澜慢慢掰开她的手,忽地一笑:“这几年来还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他推开她,冷冷转身走进去:“你心里也清楚,圆慧禅师还有你的奶娘总有一日将是你的拖累。你不忍心,我来替你做!” 卫云兮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被抽光,她跌坐在地上,定定看着走进后院中的殷凌澜。 原来,圆慧禅师真的是他杀的! 奶娘呢?是不是也死了?! 她猛的惊跳起来,疯了一般冲了进去。在杂乱的后院中,奶娘一身整洁,面上挂着久违的笑意,正与殷凌澜说着什么。这一副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卫云兮扑上前去,颤抖地抱着奶娘:“奶娘,你没死。没死……” 奶娘看了殷凌澜一眼,再看看伏在自己怀颤抖的卫云兮,一向严厉的眼眸中流露疼惜:“傻孩子,奶娘总有一天也会死的,早死晚死都一样。” 她盯着她流泪的美眸:“仇是要报的,不报对不起先皇先后。奴婢深受皇后娘娘大恩,终于看着公主长大成人,今后的路,公主要一个人走了。” 卫云兮已泣不成声,她拼命摇头:“不,奶娘,不要离开云兮,千万不要离开云兮,父皇母后已经走了,这个世上就只有云兮一个人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连活在这个世上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如果连唯一的奶娘都要离开她,还有什么温暖可以期许?还有什么可以依靠? 她看着奶娘的笑容,忽地觉得害怕起来。她扑向一旁的殷凌澜,惶急地说道:“殷统领,你是好人,你把奶娘送走,离开京城,只要藏得好好的就没有事。” 殷凌澜看着她,一动不动:“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 “不!——”卫云兮尖叫一声,推开他,死死抱住奶娘。她恨恨看着他,像是看着从地狱而来的恶魔。 “你到底是谁?你若是慕容拔派来的,你今日就杀了我!我才是那前朝的余孽,我才是慕容拔要找的人!”卫云兮边哭边说道:“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为什么?……” 她哭得软在了奶娘的怀中。 奶娘含笑轻抚她如墨的长发,缓缓说道:“公主,你长得真美,像先皇后一样美。看着你,奴婢仿佛就能看见先皇后……”她的唇角渐渐渗出血迹,声息渐弱:“报仇,公主,一定要报仇!这南楚不是他们慕容家的,是你的……” 她终于倒在卫云兮的怀中。卫云兮的脑中刹那间空茫茫一片,眼中的泪无声蜿蜒,她颤抖地抱着奶娘,直到奶娘温热的身体渐渐冰冷。天光那么刺眼,刺得她眼前一片血红。她抬头看着那站在一旁的殷凌澜,恨得浑身颤抖。殷凌澜慢慢上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他的手那么有力,箍得她的胳膊一阵剧痛。 卫云兮双眼泪水不停滚落,咬着牙问:“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漆黑的深眸仿佛一片深海,深不见底:“卫小姐应该知道,我不是你的敌人。” 卫云兮无言地看着他。许久她忽地冷冷笑了。她低声问:“殷统领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了我是前朝的公主,知道了圆慧禅师还有我奶娘的身份,殷统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的美眸探寻着他的眼底。什么样的人最可怕,就是当他对你无所不知的时候,你却发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甚至他为什么会这么做,都猜不一星半点。 殷凌澜一动不动,看着她的眼睛,忽地淡淡道:“我说过,我可以助你。” “为什么助我?”卫云兮冷冷反问。 殷凌澜眸色未动:“我与卫国公有了盟约。此间事十分复杂,你不必管。” 卫云兮心若刀绞,盟约!又是盟约!为了报仇,当真可以与虎谋皮,可以湮灭一切与她过往相关的人和事吗?!这样的代价,大得她无法接受。 卫云兮推开他,看着奶娘安详的面容,泪簌簌滚落:“不管怎么样,你帮我把奶娘好好安葬。” “你不继续问为什么吗?”他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地问。 卫云兮明澈的眼掠过殷凌澜略嫌苍白的面上,忽地自嘲一笑:“我问了,你会说吗?”她说完,转身决然离开了这个杂乱的后院。 殷凌澜扶着心口,看着那已气绝多时的奶娘,忽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捂住苍白的唇轻咳起来。她方才眼底的悲凉愤怒如针一般刺入他的心里。不疼,却难受异常。在她眼底,他到底不过就是个杀人狂人。守在门外的挽真听到声响跑了进来。 “公子,你怎么了?”她急急地问道。 半晌,殷凌澜挥了衣袖,缓缓道:“厚葬。”说罢,他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卫云兮回到了王府,眼中红肿,面上神色却是冷得令人不寒而栗。小香只道她心情不好,凡事便轻手轻脚,不敢打扰她。 李芊芊住在后院中已三四天了,她客不似客,主人又不是主人,身份尴尬之极,每日也就随着小香打扫偏院。她见卫云兮神情悲伤,做了一碗莲子羹端了上来,安慰道:“娘娘别伤心了,生死有命,更何况圆慧大师圆寂是功德圆满,这是好事。” 卫云兮看着她清丽的脸庞,忽然问道:“李姑娘想要留在王府中吗?” 李芊芊一怔,连忙点头:“想啊。娘娘,我是你救来的,一定会好好做事,报答娘娘的恩德的。” 卫云兮扶起她来,微微一笑:“那好,我助你留在府中。你可记住你的誓言?” 李芊芊怔怔点了点头。她俯下身,在李芊芊耳边轻声道:“那我要你做的是……”她在李芊芊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李芊芊越听眼睁得愈大,她面上红晕遍布,急忙摆手:“娘娘,万万不可!” 卫云兮冷笑一声:“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也不会逼迫你。你若是不肯,就安分做个奴婢,若是肯的话,以后王府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李芊芊咬着牙,面上已有了意动。她想了半晌,终于深深伏地拜下:“一切由娘娘做主!” 卫云兮嫣然一笑,刹那间的风华摄人心魄。 慕容修请辞大将军一职的奏章被慕容拔压而不发,周皇后终于知道了奏章的内容,顿时在中宫中大发雷霆。 她宣来周燕宜,冷笑怒道:“叫你看好一个男人你都看不住。他什么时候上的奏折你居然也不知道。你给慕容修当王妃,居然当成了什么样子?!” 周燕宜何尝想要这样?她满腹委屈:“姑姑,慕容修他根本不碰我,我我……”她想要哭,却在周皇后的鄙夷目光不禁收起了哭声。 周皇后看着她的泪颜,凤眸中无半分怜惜,她上前,金晃晃的护甲抬起周燕宜的下巴,冷笑连连:“这种事你还有脸说?怪就怪当初本宫看走了眼,当初你信誓旦旦说你能把慕容修收为裙下之臣,现在可好了,本宫不但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皇后发了一通火之后,不耐烦地命她退下。周燕宜忍着心口的怒气,只能退下。走出中宫的殿门,远远看见一队人走了过来,当先一人便是美艳无比的苏仪。 她心中一咯噔,想要避开,苏仪已看到了她,美艳的脸上挂了一丝冷笑,逶迤走了过来,曼声道:“这不是建王妃吗?怎么的就走了?” 苏仪看着周燕宜脸色,心中猜到她是被周皇后训斥了,心中冷笑道:“王妃是来看皇后娘娘的吧,刚巧,我也是呢。” 周燕宜有些心虚,上次在赏花宴上她设计了卫云兮,为了掩人耳目也拉了苏仪下水,当天混乱,苏仪匆匆离开,但是以苏仪的聪明过几日怎么不会想到这是她所为?难道就那么巧在苏仪与卫云兮一同走的时候,那石阶松动? “苏姐姐赶紧去吧,皇后娘娘刚才还在念叨着苏姐姐呢。”周燕宜含含糊糊地说道。 苏仪冷眼看着周燕宜低着的头,涂了粉红蔻丹的手一把握住周燕宜,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是不是皇后娘娘责骂了王妃呢?不过也难怪啊,王妃自从成亲之后就一直让皇后娘娘操心不已。” 周燕宜闻言忍不住抬起头来冷声怒道:“苏仪!你别太过分!” 苏仪咯咯笑了下,美眸中皆是鄙夷:“谁过分王妃自己心里清楚!你要整卫云兮,偏偏还拉我去!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岂是你能算计的!?” 周燕宜一听,心中一缩,勉强换了笑颜:“苏姐姐说的是什么话,那不过是一场意外,要给了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设计陷害苏姐姐。” 苏仪冷笑一声:“不敢就好!若还有下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她说着抽出手,带着宫人扬长而去。 周燕宜看着她离去的窈窕身影,只气的俏脸发白。回到了王府中,她关起了房子,摔起了花瓶古董。 “哗啦”一声,上好的御窑美人觚被她摔成千万片。周嬷嬷在一旁不敢劝,只得一声声道:“小姐……小心一点别割了手!” 周燕宜摔完,抱着周嬷嬷哭道:“嬷嬷,那个苏仪太过分了!皇后姑姑还偏偏喜欢她!” 周嬷嬷连忙扶着她坐下来,安慰道:“小姐别哭了,这事是没办法的。苏仪不过是运气好,父亲是相国,又是皇后中意的太子妃,皇后自然要对她另眼相看。” 周燕宜不服气:“按我说的,皇后娘娘就是偏心,自己的儿子要当太子,就容不下皇上别的儿子,见天叫我盯着那建王,当初叫我嫁人的时候说得那么好听,说我便是建王妃,其实不过是……” 她话还没说完,周嬷嬷骇得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这话能拿出来说吗?要是被人听见了就完了!” 周燕宜气得挣开嬷嬷的手,但是声音却是小了:“难道我说错了吗?嬷嬷你还不明白吗?皇后把我许配给建王,分明就是想要我看住建王!她就想着她的太子能继承皇位,所以拼命要压制建王殿下!可是建王殿下可是我的夫君啊!” 周嬷嬷叹了一口气:“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皇后娘娘这样做,的确是存了私心了,就是可怜了小姐的前程。” 周燕宜美眸中掠过森冷,她咬牙道:“走着瞧!我就不信了殿下能比不过那文文弱弱的太子。要知道这皇上还是眷顾殿下的,将来是龙是虫还说不准呢!这一次我可瞧清楚了,不会让皇后娘娘再利用我了!” 虽然她并不喜欢慕容修,也看不起这被周家暗地里骂为“贱种”的皇子,但是世易时移,她已经嫁到了建王府,以后她的前程是与慕容修联系在一起的,周皇后这一步,走错了。 第20章 西山之行(1) 慕容修上了奏折之后,卸了军务,在府中借口养伤,日子倒也过得清闲自在。他朝堂中灵敏的朝臣们察觉到了皇上的转变,不由纷纷借口探病,前来拜会慕容修。一时往昔冷落的建王府门口车水马龙。慕容修一改往日冷峻的态度,来者不拒,与前来拜会的群臣们纷纷交好。 卫云兮住在偏院中,虽然清净不受打扰,但是还是感觉到了府中的热闹。她召来小香,细细问了到底有谁来,小香一一回答。李芊芊在她一旁听着小香说起来客,不由眼露羡慕:“这么说来,殿下十分有人缘呢。” 小香笑了起来,李芊芊不由尴尬。卫云兮微微一笑,接口道:“这是自然,殿下可是皇上的皇子。” 她说罢垂下眼帘,哪里是有人缘,当初慕容修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的时候,哪有一个人敢雪中送炭,如今慕容修兵权在握,皇上又另眼相看,这巴结的朝臣这才多了起来。 三人正说着话,底下的丫鬟前来禀报,慕容修已到了偏院门口。卫云兮起身整了整妆容,看着一旁的素净的李芊芊,把头上的白玉搔头拔下来,为她细细插上。 李芊芊红了脸,慌忙跪下:“娘娘我……我不敢。” 卫云兮微微一笑,柔声道:“有什么不敢的。你我情同姐妹,以后我有的便是你的,你的也便是我的。” 李芊芊看着铜镜中那模糊清丽的自己怔怔出了神。卫云兮一笑,拉这她前去迎接慕容修。 慕容修一身浅紫色常服,面上轻松惬意,分花拂柳而来。他常年在边关练兵打仗,一身英姿笔挺,比寻常南楚贵公子多了几分英武之气,俊颜深眸,无法不令人倾心。 他见卫云兮亲自前来,心情甚好地上前道:“你来得正好,陪本王走一走。” 李芊芊上前见礼,慕容修的目光只随意在她身上停了停,便随意道:“李姑娘这几日住得可习惯?” “多谢殿下和娘娘收留。”李芊芊羞涩拜下。 慕容修淡淡应了一声,就握了卫云兮的手向花园中走去。李芊芊看着两人相携的身影,眼中不由黯然。 花园中花朵盛开,夏景已初初显了头。卫云兮侧头看着慕容修轮廓明晰俊美的侧脸,忽地一笑:“很少见殿下心情那么好。” 慕容修回头,在天光下微微眯了眼,看着卫云兮安静的神色:“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卫云兮一笑:“殿下言重了,殿下只是身在局中一时半看不明白而已。等过几日,殿下也一定会做出与云兮一样的决定的。” 慕容修忽然地握了她的手,拉她入怀,在她耳边轻笑:“你很会说话。”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小巧的耳垂,令她忍不住心中微微颤抖。 卫云兮不动声色地推开他,低头道:“殿下,会被人瞧见。……” 慕容修看着她雪白脖上的一小片肌肤,心中一悸,更紧地搂她入怀:“听说圆慧禅师圆寂,你这几日很伤心。” 卫云兮心头一颤,含了复杂之色看着慕容修:“殿下竟也知道。” 慕容修微微一笑:“自然知道。这京城中的事有心打探就能知道。你也别难过了,过几日本王给你一笔香火钱,你捐了也算是报答了禅师的恩情。” 卫云兮这才放下心来,她依着慕容修的胸前,心中思绪翻飞,果然殷凌澜是对的,在这京城中若不小心再小心,自己的把柄就会落入有心人的手中。 “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慕容修看着她的走神,微微不悦。 卫云兮收回思绪,忽的秀眉一皱,绝美的小脸上皆是重重烦恼:“殿下,有件事妾身倒是不好决断。” “什么事?”慕容修坐在一旁山石上,惬意地伸展了身躯。天气好,心情甚好,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与他关系日渐和缓,这令他内心深处有着说不出的放松。 “就是李姑娘的事。”卫云兮看着他的脸色,探问道:“殿下,你说怎么办?留她在府中吗?” 慕容修随意道:“若是她愿意就送她出府,给点银钱打发了吧。” 卫云兮见他不以为意,不由皱起秀眉。慕容修见她久久不言,不由直起身子,皱了剑眉:“你想要留她下来?” 卫云兮点了点头,美眸中怜惜之情满满:“妾身看到李姑娘那么可怜,实在是不忍心让她独自一人出府。” 慕容修脸色微微一沉:“你的意思是让本王收留她?” 卫云兮见他脸色不善,连忙笑道:“殿下想哪去了?只是想留着她陪着妾身多些时日,再说妾身院中的人也不多,多她一个不但可以陪伴,还可以帮忙。” 慕容修脸色这才缓和,他一把搂住她,狠狠吻住:“别妄想把别的女人塞给本王,卫云兮,你胆不小呢!” 花丛掩映,他和她紧密相拥的身影落入了不远处躲在山石处的一个人眼中。她不由咬了牙,拽紧了手中的帕子。 慕容修走出偏院,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忽地看见回廊处站着周燕宜。她独自一人,看着那夕阳下的景色,神色复杂。慕容修皱了皱剑眉,想要从另一条路离开已是太晚了。 周燕宜转过头来,看着他,上前拜下:“妾身见过殿下。” “王妃原来在这里啊。”慕容修向前走去道:“本王还有要事,王妃先回去吧。” 他说完要走,周燕宜在他身后冷冷淡淡地道:“殿下请留步。” 慕容修不由顿住脚步转头,深眸微眯,今日的周燕宜与平日不太一样。 “王妃有什么话要与本王说吗?”慕容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周燕宜上前,冷冷一笑:“殿下想要这一辈子都这么对待妾身吗?” 慕容修似笑非笑:“怎么?王妃对本王不满?” 周燕宜抬起下巴,美艳的面上带着一丝傲然:“殿下也明白妾身可不是那小户人家的女儿,妾身可是国舅爷的千金!” 慕容修被她的话激得笑了起来,他靠近她,一把钳制住她下颌,冷笑:“国舅家的又怎么样?你要嫁入王府中就得守本王的规矩!” 他身上森冷的寒气陡然迫人。周燕宜只觉得浑身汗毛根根竖起。她勉强定了定心神,急急地道:“妾身知道殿下讨厌周皇后,但是妾身是跟殿下一条心的……啊……” 她还没说完,慕容修冷冷握住她的胳膊,令她痛得脸色发青。但是,这样的机会仅此一次,周燕宜咬着牙:“殿下,皇后娘娘让妾身嫁给殿下,是让妾身监视和拉拢殿下的……但是……但是妾身不会这样做……” 慕容修缓缓放开手中的力道,深眸凌厉如刀扫向她的脸上。 周燕宜见他终于意动,连忙陪笑道:“殿下一定要相信妾身,妾身嫁给了殿下,将来的前途就是与殿下连在一起,妾身怎么会为了皇后娘娘做了这么个蠢事呢?” 原来如此。慕容修忽地笑了。 他靠近周燕宜,看着她陡然泛红的脸色,执起她的手,声音越发魅惑难挡:“这才是本王的好王妃……” 当夜,慕容修宿在了王妃处,卫云兮听到小香闷闷不乐前来禀报,冷冷撇了唇,不发一语。 小香愤愤不平:“娘娘,这王妃好手段,把王爷都勾走了。” 卫云兮看着手中的册子,淡然抬眸:“胡说什么呢,她是王妃,王爷宿在她那边是应该的。” “可是……”小香还要再说,却在卫云兮清冷的眼神下悻悻住了嘴。 卫云兮岔开话题问道:“前几日叫你做的衣服,你可做好了?拿来给我瞧瞧。” 一提起这个,小香脸上皆是兴奋,飞快跑去拿了快做完的衣服,献宝一样给卫云兮看:“娘娘,这衣服真漂亮,娘娘什么时候要穿?” 卫云兮看着小香做的细密针脚,召来李芊芊,把衣服递给她:“李姑娘试试看,合不合身?” 李芊芊捧着手中的衣服,诧异非常:“这是给我的?” 卫云兮把衣服披在她身上,铜镜中,她倾城的笑靥如花,美不可言,她慢慢道:“自然是给你的,你忘了我与你说的话吗?” 李芊芊脸腾地红了起来,喏喏不知该说什么。卫云兮拿了桌上的胭脂水粉,为她整妆,轻点口脂,淡扫峨眉,不多时,铜镜中就出现一位美貌女子。卫云兮又令她穿上小香做好的衣裙,身影蹁跹,远远看去竟隐约有出尘的美。李芊芊自小贫苦,哪见得这么好的衣裙,欣喜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卫云兮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我就说李姑娘打扮起来一定十分美。” 李芊芊眼底涌出感激的泪,拜下泣道:“多谢娘娘的再造之恩。” 卫云兮看着她欣喜的面容,眸中笑意越发深了。 朝堂之中对慕容修手中兵权归于何处的议论渐渐平息。善于见风使舵的朝臣们纷纷噤声,就连皇后国舅一党也不敢轻易挑起这个话题。因为谁也摸不清当今皇上心中是怎么想的。宫中传出隐约的消息,慕容拔七月初要去西山的明华寺进香,特命太子监国,建王慕容修率与三千禁军随行。 不知是不是慕容拔自知年轻时杀孽太重,所以御驾每年都有去明华寺进香的习惯。这次令太子监国,亦是遵循往年旧例。可是多了一项:令建王慕容修率军随行护驾,这倒是开朝以来头一遭。 御书房中,慕容拔听着殷凌澜的禀报,放下手中的青玉茶盏,笑道:“这次上香还是遵照旧例,只是我儿要多多辛苦了。” 殷凌澜微微一笑:“只要义父安危无虞,儿臣辛苦一点算什么。这不是还有建王殿下么。皇上大可放心。” 提起这个话题,慕容拔皱了皱眉,把御案上慕容修的奏章递给他:“你帮朕瞧瞧,这修儿说的是不是真心的。” 殷凌澜接过,一目十行看完,这才合上折子,轻慢一笑:“义父,若说信与不信建王殿下,儿臣自然先说不信的。这十万大军,不说留在京城外的三万,就是守着边关的七万虎狼之师,任谁拿在手中都是舍不得放下的。可是如今势比人强,建王殿下若真的不放手,总会有人想要千方百计夺了去。他不放也得放。” 慕容拔沉吟一会:“那你说是谁想要夺修儿的兵权?” 殷凌澜轻咳一声,淡淡道:“儿臣不敢说。” “莫怕,还有什么你不能在义父跟前说的?说罢,还有谁窥视这十万大军?”慕容拔精明的眼中隐约有怒气涌上。 殷凌澜慢慢跪下:“儿臣当真不敢说也不能说。说了就是不孝,不说却是不忠。” 慕容拔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的猜测越发坐实,他长叹一声扶了额头坐在御座上,痛心道:“你不用说了,朕也猜出是谁了。唉,朕就不明白,她的心怎么这么大,朕难道给的还不够多?” 殷凌澜抬起头来,深眸中掠过了寒意:“义父,儿臣猜想,那症结也许在太子殿下身上。如今太子立已久,却迟迟不能有所作为,所以……” 慕容拔闻言冷笑怒道:“云儿文文弱弱,遇事不果断,朕怎么放心把这江山交给他?况且朕还没死呢!朕都没死,他想要什么作为?难道把朕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给折腾没了才高兴吗?” 他气得胡子一翘一翘,殷凌澜不动声色上前轻声道:“义父息怒。这只是儿臣的猜想,也许事情并不是儿臣想的那样。” 慕容拔挥了挥手:“你不必再解释了,朕心如明镜。她就是这么急,若真的遂了她的心意,朕还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他把那奏章放在眼前,沉吟许久,对殷凌澜道:“你去给修儿带朕的话,就说让他安心带兵,别想别的乱七八糟的念头。伤赶紧养好,朕还要他护驾上香呢。” 殷凌澜低了头,掩下眼中的神色,道:“是。”他说罢转身要走,胳膊上忽地传来一股力道。 他转过身,却见慕容拔面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殷凌澜看着手臂上的那一只苍老的手,眸色渐冷,心底的厌憎禁不住涌上,淡淡问道:“义父还有什么吩咐?” 慕容拔叹了一口气,柔声问道:“你的病好些了吗?” “回义父的话,吃了义父赐下的药好些了。”殷凌澜淡淡地道。 慕容拔看看他阴柔俊美的面容,忽地道:“你越来越像她了。” 他的眼中渐渐恍惚,仿佛陷在了往事之中不可自拔。殷凌澜手微微一颤,冷冷抬起眼:“义父又犯糊涂了。” 慕容拔看着他突然冰冷的眼眸,记忆深处那双酷似的美眸又浮现出来,仿佛潜藏在不知名的暗处冷冷盯着他,那么恨。她,到死都不会原谅自己吧。他的心猛的一缩,这才讪笑地缩回手:“是朕犯糊涂了。” 殷凌澜整了整衣袖,神色已波澜不惊:“既然义父无事,儿臣退下了。” 慕容拔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喃喃自语:“绾绾,若你还在一定还是恨着我,可是没关系,你看你的儿子长得多像你,天天看着他,就好像你在我的身边……” 殷凌澜出了御书房,天已近薄暮,远远听见宫中的长钟敲响,这是宫门落钥的提醒,提醒着觐见的朝臣们离开皇宫的时辰到了。殷凌澜拢了拢狐裘,深吸一口气,缓缓步下御阶,他并不着急,这里的宫门永远为他开着,御赐的龙纹金牌,见者如见圣上。 他赐他无上的尊宠,却不知他却是半分都不稀罕。 殷凌澜回头看了一眼,掩下眼底的厌恶,转身就走。正在这时斜地里有个内侍蹿了出来,跪下道:“殷统领,皇后娘娘要见统领大人。” 殷凌澜扫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本司有要事在身,实在是无法去见皇后,你替本司回了吧。” 那内侍一怔,再上前低声道:“统领大人,这……奴婢实在不好去回了娘娘。” 殷凌澜脚步不停,微凉的夜风中传来他冷冷的声音:“这与本司又有何相干?”说罢,身影消失在重重宫门之处…… 挽真守在宫门外,见他来了上前迎了去。殷凌澜面上已有些倦色:“回去吧。” 第21章 西山之行(2) 挽真掀开车帘,殷凌澜已沉沉入睡。她心中一酸,公子这几年的身体越来越容易疲倦,要不是这毒侵袭身体,本不该是这个样子……她上前小心翼翼地为他盖上薄衾。 睡梦中的殷凌澜显得格外安静,长长的束发铺在身后的锦墩之上,暗红的锦墩,墨色的长发,暗的妖娆,黑得如墨绸。他就安安静静靠着,鸦色的眼睫垂下,在雪白的面上落下一小片阴影。此时的他褪尽白日里阴狠的戾气,在睡梦中有着男子的天真与柔和。 挽真为他轻轻掖了掖被子,他忽的一动,握住她的手,唤了一声:“云儿……” 挽真一怔想要缩回手,却发现他握得那么紧。殷凌澜不适地动了动,低喃:“云儿,你在哪儿……” 他漂亮的眉深深地皱了起来,似连睡梦中都不安稳。挽真心中一软,轻抚他的眉间,低声道:“云儿在这里,哪里都不离开……” 他紧皱的眉头渐渐平复,终于握着挽真的手沉沉入睡。 到了别苑大门,马车停下,殷凌澜睁开眼,却见自己握着挽真的手,他的脸微微一沉,看向她。挽真急忙道:“公子方才做了梦,所以……” 殷凌澜眼中微微一黯,低了头抚平身上长衣的褶皱,淡淡问道:“我说了什么吗?” “公子没有……说什么。”挽真低下眼道。 殷凌澜看了她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起身下了马车。 御驾去明华寺上香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八,刚好是七月初七过后的第一天。此时不过是六月底,慕容修“养伤”好了,便得了皇上的旨意,亲自去禁军中挑选三千身手不错的禁军护卫,准备随御驾出行。 他早出晚归,不见疲色却越发神采飞扬。周燕宜下足了功夫,每日在他回来之时都守在府门口,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慕容修倒真的被她拉到了王妃住的后院中几次。卫云兮日日在偏院之中,足不出户,对外面的事亦是不察,只从小香的抱怨中才知道一星半点。 李芊芊见她不动如山,不由问道:“娘娘为何不去多问问殿下?万一殿下真的忘了娘娘呢?” 卫云兮从书中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不会的。” 李芊芊不知她的自信从何而来,不由嘀咕着下去。果然过了一两日,卫云兮正在花园中伺弄花草,身后忽的有风声微动。她只觉得头上阴影覆下,人已被抱在了怀中。 她不由惊呼一声,一双手按住她的红唇,他在耳边低笑:“可找到你了。” 卫云兮唇边渐渐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原来是殿下。” 慕容修放下她,卫云兮整了整衣衫,盈盈拜下:“妾身见过殿下。” 几日不见,卫云兮似越发美了,一日日,她褪尽苍白与青涩,身量越发窈窕有致,美得从容自如,翩然若仙。慕容修看得不由眯起了眼,握了她的手:“这几日怎么不见你?” 卫云兮幽幽看了他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慕容修不知怎么的俊脸微微一红:“这个……王妃的事……” “妾身明白。”卫云兮淡淡打断他的话,转身向屋中走去:“天热,殿下回屋中喝点茶水吧。” 慕容修的说辞被堵在了喉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看着她清冷淡然的身影,心中忽的涌起一股恼怒,他大步上前,握住她的冰凉的手:“你明白?明白什么?” 卫云兮回头,美眸中沉静如昔:“妾身当然明白。王妃是殿下的妻子,妾身也是殿下的人。殿下去哪里都是应该的。” “是应该的?”慕容修不知该是欢喜还是该生气。只是觉得一股烦躁在心中,说不清是什么。 卫云兮抬头看着他,许久,明眸中水雾泛起,黯然低了头:“妾身自然明白,自己不是正妃,这个王府不是妾身做主。而且殿下喜欢哪个人,都是殿下的自由。殿下还要云兮明白什么?” 慕容修本来一肚子的怒火,可是看着她眼中泪光点点,忽的不知该说什么。他长叹一声,搂住她:“你受委屈了。本王接受她不过是权宜之计。她若不为我所用,就会被周皇后所用。两相权衡,自然是要多多忍受她。” “妾身不委屈。”卫云兮伏在他的怀中,美眸中的凄然转瞬即逝,她柔声道:“妾身不委屈。只要殿下心中还记得妾身,就什么都好了。” 慕容修只觉得怀中的她娇弱如花,心中的愧疚与怜惜不由弥漫心间,他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凝声道:“终有一日,属于本王的,欠了本王的,本王通通都要亲手拿回来。到那一日,本王一定会给你所应得的一切。” 卫云兮点了点头,她对着他嫣然一笑:“殿下既然来了,正好,李姐姐做了一手好菜,其中还有殿下最喜欢吃的酒糟鸡。殿下尝一尝吧。” 三千禁军挑选好,慕容修还亲自去操练禁军,禁军护卫都是京中一些官宦子弟,平日习得花拳绣腿,凭了祖宗的荫庇才混了进来,慕容修常年在边关打仗,治下十分严苛,几日操练下来,一批批禁军护卫们被练得面无人色,叫苦不迭。慕容修看着御驾进香之日已快近了,禁军护卫们又一个个不成大器,不由勃然大怒,几日吃住都在军中,专门监督他们操练武艺。不求能一日千里,起码能在护驾之时不出纰漏。 一日下午,慕容修正在教场训练禁军遇敌如何行军布阵,六月底的太阳已十分毒辣,一个个儿郎们脱光上身,古铜色的肌肤露在阳光下,汗如雨下。慕容修亦是脱光上身,在教台上来回走动,他剑眉紧皱,时不时跳下场怒吼几声。正在操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不远处慢慢走来一个人。 他一身紫色锦袍,身量修长瘦削。天光下他面容苍白,眸色如点漆,墨发束在紫金冠下,一丝不苟。他身上锦袍绣着祥云龙纹,无形中贵气内敛而不张扬,领口扣子扣到了脖子处。严正修洁。大热的天,他身上没有一点汗意,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缓步走来。 慕容修看见他来,不由眯了眯眼,迎上前,哈哈一笑:“什么风把殷统领吹来了?” 殷凌澜捂住唇,轻咳一声,扫了场中几眼,淡淡道:“皇上派本司过来看看建王殿下操练禁军怎么样了。” 他看着一群禁军在场中翻滚打斗,一身土一身汗水,不由皱起漂亮的眉。慕容修见他不适场中气氛,一指一旁的凉棚:“殷统领过去坐一坐吧。” 殷凌澜点了点头,正在这时,场中的禁军们也看到他,不由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从来禁军便是御驾身边最信任的军队,却不知本朝皇帝却在禁军之外又设了龙影司,特别是这几年,龙影司得到皇上的宠信简直是百年未见。而且这几年龙影司招募的护卫越来越多,大有取代禁军成为皇上近卫的趋势。 禁军们都是世家子弟,平日素来不喜龙影司,更何况龙影司在殷凌澜手下做下许多令人听之发指的事。他们正当热血少年,平日见到龙影司的护卫都忍不住想要挑起事端,可恨的是殷凌澜告诫手下不可挑起事端,搞得他们平日想要生事都没了由头。这时见到殷凌澜亲自前来,一见不过是个风吹就倒的病弱年轻男子。几个禁军中的领头者相视几眼,都露出跃跃欲试的眼神。 慕容修与殷凌澜边走边说,忽的身后忽地有风声忽动,劲风甚急,直扑殷凌澜的脑后。慕容修想要伸手去接,殷凌澜如身后长了眼睛,长袖一挥,那扑来的长刀“铿锵”一声掉在了地上,直没入土。 慕容修眸色一缩,回头怒道:“是谁!站出来!暗地偷袭算他妈哪门子的好汉!” 殷凌澜似笑非笑地转过头,盯着那一堆人中的几个。慕容修气极,正要说话。那一队操练的禁军走出来两三个,跪下谢罪:“殿下恕罪,方才是我们几个在操练,不小心把刀踢出去了,这是意外。”其余几人纷纷应是。 殷凌澜扫了他们一眼,轻咳一声:“既然是意外,殿下这事便揭过吧。” 慕容修深眸中寒光一闪,盯牢了那几个寻事的禁军,冷笑:“意外?你们这几个都是个中好手,怎么会有这样的意外,向殷统领道歉!” 跪在地上的禁军儿郎面面相觑,看着那地上只露出柄的刀,心中不由惴惴。殷凌澜淡淡一笑道:“建王殿下,不必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请——” 他说着走了过去,脚看似无意地一踩那刀柄。校场上坚硬如铁的地上仿佛成了一滩烂泥,那刀柄就缓缓地没入。身后的禁军士兵们一看,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殷凌澜已露了这一手,便已是绝世功夫。人都道殷凌澜病体支离,看样子竟是深藏不露。 慕容修回到王府偏院的时候,卫云兮上前来迎。慕容修一指身后的人,笑道:“今日还有贵客。” 他让开,卫云兮抬起明眸,就看见殷凌澜站在紫藤花架下,一身玄黑龙纹锦袍,面色清淡,但是那玄黑的锦袍衬着冷魅如魔的俊脸,显得分外阴冷肃杀。卫云兮对上他眼眸,忽的脸上一白,不自然低了头:“原来还有贵客。” 慕容修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握了她的手,走上前:“殷统领是稀客,你弄点菜肴,今夜本王要与殷统领多饮几杯。” 卫云兮低了头上前见礼:“见过殷统领。” 殷凌澜淡淡回礼:“麻烦卫小姐了。” 慕容修听得他的称呼,剑眉微微一皱,但还是很快掩下眼中的不悦,拍了他的肩:“时辰还早,殷统领先进去喝点茶。” 殷凌澜点了点头,随着慕容修走了进去。卫云兮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这才退下。 一桌家常菜,清清淡淡,干净清爽。卫云兮与李芊芊亲自下厨,小香打下手,还有一些侍女嬷嬷帮忙,很快就整出一桌酒菜。酒水是上好的花雕,香气扑鼻。慕容修在府中没有养歌舞伎,只在亭中水榭与殷凌澜推杯换盏。卫云兮站在远处看着那掩映在花木枝叶间隙的清冷身影,不知心中到底怎么样的滋味。 夜很快深了,那水榭的筵席已抬上了好几坛美酒,菜肴也热了又热。卫云兮终于忍不住上前去查看。一桌的杯碟狼藉,慕容修脸色酡红,靠在桌上双目紧闭,已然是醉了。殷凌澜斜斜依在亭中的美人靠上,对着黑夜中的圆月,犹自出神。 他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见是卫云兮,手中的金盏随手掷了,摇晃起身:“建王醉了,本司也要回去了。” 卫云兮站在亭子前,看着他步履不稳缓缓走来。风吹过,吹起他鬓边的散发,给人几分飘渺的错觉。他的眼神很清亮,半分酒意也无。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四周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草虫窸窸窣窣爬过草间的声响,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殷凌澜看着她,忽地一笑,:“你想要对我说什么?” 卫云兮低下眼,冷冷地问:“你当真要助慕容修?” 慕容修与他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比起软弱的慕容云,慕容修更像是一头把握不住的狼。他高兴起来慷慨大方,不高兴的时候冷酷绝情。他心有韬略,才能在众皇子中数第一,更是颇有主见。现在他只不过处于被周皇后打压下,不得不借助各方势力,可谁能知道他以后大权在握会不会大肆清除曾经的盟友?以殷凌澜这时的地位何必甘冒风险殷凌澜收回手,看着茫然的夜色,轻呼一口气:“当然是真的。” “能问为什么吗?”卫云兮秀眉紧皱:“虽然我也希望你能助慕容修,但是想起来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殷凌澜看着她,微微眯起深眸。亭下宫灯明明灭灭,她就站在面前,神情认真而迷茫。心中潜藏几年的话就要随着这微醉的酒意涌起。 他顿了顿,半晌才道:“皇后周秀势大,还有苏相国狼狈为奸。我助太子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而建王则相反,雪中送炭,也许会更让人感恩。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他从身边走过,风中有他淡然的香酒香与药香,卫云兮还想要说什么,他已慢慢走入夜色中。 卫云兮轻叹一声,上前想要扶起慕容修,可是醉中的他沉得无法拖起。 “卫小姐,我来吧。”身后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卫云兮回头,却见是那不离殷凌澜左右的华泉。 他虽还是瘦弱的少年,但是已十分轻而易举地扶起慕容修。 卫云兮心头一暖:“谢谢。” 华泉扶着慕容修,头也不回地道:“卫小姐该谢的是我家公子。” 卫云兮怔了怔,她与殷凌澜不过见面几次,他却一次次对她这般好,连这等细枝末节都替她着想到了。 华泉把慕容修扶到了偏院中,这才告退。临去之时,他忽地又道:“在一个月前在花园中害卫小姐跌倒的人,已杀。” 他冷静得令人心寒的眼中波澜不惊,卫云兮看了他半天,这才施了一礼:“请代我好好谢谢你家公子。” 华泉一抱拳,飞快离开。 卫云兮看着他身影消失,这才虚软一般靠在门边。华泉临去的话回荡在她耳边,那么清晰:已杀,已杀…… 孩子,她可怜的还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眼中有点点泪意上涌,她半掩了面,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床上慕容修翻了个身,低低唤道:“云兮……” 卫云兮擦干眼泪,他似醒来,俊颜上酡红,握了她的手入怀中,嘟哝:“你去了哪里?为何本王都找不到你?” 他手上的力道传来,卫云兮被拉得扑在他的怀中。浓重的酒气扑入鼻间。他低喃:“你去了哪里,云兮……” 他的声音渐低,终于一动不动。卫云兮从他的怀中起身,他的容颜就在眼前,冷而俊美的面容,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是她第一个男人,也是毁了她美好幻想的第一个人,却也是她如今不得不依靠的人。 她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身上强有力的心跳声,低声道:“我不走,哪都不走。让我们一起走到最后,我要亲眼看着这个南楚被你所有,看着慕容家的人从此自相残杀……” 第22章 寒毒发作(1) 日子缓缓而过,因得建王七月初八要随御驾去明华寺上香,所以王府这几日特别忙碌,七月初七是乞巧节,王府中虽没有未出阁的小姐要拜月,但是府中还是准备了许多祭拜事物,可以让王妃等在七月初七的夜里拜拜月神,祈求福运。 王府中热热闹闹,本以为就这样到了七月,却不想在七月初一那一夜,忽的夜里狂风大作,为皇帝去明华寺的龙撵与仪仗龙蟠被宫檐下掉落的宫灯点燃,纷纷焚尽。钦天监连夜匆匆入皇宫,报天降警示,此行乃大不吉也。 慕容拔半夜被这消息气得龙颜大怒,凌安殿中灯火通明,慕容拔披着长袍,在殿中气得来来回回疾走。周皇后深夜起身,只来得及穿上凤服,长长的发散在身后,由宫女梳着。因得未来得及整妆,眼角露出白日未见过的细碎纹路,提醒着她青春年华已经一去不复还了。 她看着慕容博拔脸色气得发白,温声道:“皇上息怒,既然钦天监说天意示警,那就缓一缓再去吧。” 她不劝倒好,一劝慕容拔已平息的怒火又腾腾冒起,他猛的转身,怒道:“什么天意!朕从来不相信什么天意!” 周皇后被他一呵斥,悻悻住了口。殿中宫人见皇帝发火,不由纷纷跪下。慕容拔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更是心口堵着一口气喘不上来,怒问:“殷凌澜呢?朕传了他进宫来,怎么还未来?” 底下宫人战战兢兢:“回皇上的话,已经去传了。想是现在就在路上。” “什么叫做想是?给朕再去传!”慕容拔咆哮道。 底下内侍们闻言连忙出了殿,向风雨中奔去。慕容拔吼完,忍不住捂着心口喘息起来。他素有心悸之症,如今气急攻心更是有发作的预兆。周皇后连忙对一旁的宫人一使眼色,自己上前轻抚慕容拔的心口,柔声道:“照本宫说,不但要招来殷统领,还得找来建王,这龙撵龙蟠可是禁军在看管的。论罪责,建王殿下也逃不过。” 慕容拔努力平了平心绪,接过内侍奉上的药丸,吞了一颗,这才由周皇后扶着坐上了御座。他看着殿外风雨大作,半闭了眼,挥了挥手让周皇后退下。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一点燃就不可收拾?难道真的是苍天示警?还是那藏在这皇宫中的冤魂终于破土而出向他慕容拔索命了? 他苍老的面容映着殿中明晃晃的灯火,脸颊微微抽动,竟隐隐有恐惧之色。周皇后端坐在一旁,看着神思不定的慕容拔,红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过了半盏茶功夫,殿外一声马嘶,一辆鎏金马车疾驰而来。马车还未停住,一道浓灰重影就从马车中飞掠而来。他身上披着一袭玄色披风,头上覆着风帽。万千雨丝仿佛都无法近周身半尺。他身形极快,破开雨幕,轻轻地落在殿前。 只在一眨眼,他已经走进明亮的殿中,跪下参见皇帝。慕容拔眼中一亮,上前亲自扶起他来,风帽落下,露出殷凌澜俊魅苍白的面容。 “我儿来了。”慕容拔眼中燃起希冀:“这事你给朕好好查一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阴冷的眸光扫过满殿的众人,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冷意:“朕要看看,到底是天意示警,还是有心人想要借此兴风作浪!” 最后一句落下周皇后勃然变色,她刚想要发作,却对上殷凌澜冰冷的眸子,霎时一股寒意从心头泛起。 殷凌澜跪下道:“儿臣谨尊义父之命。” 周皇后终于忍不住冷笑:“既然皇上那么相信龙影司,要查就去查个清楚明白吧!”她顿了顿,又拔尖声音:“可是,皇上不管是不是天降大火,这禁军守卫不力,罪责难逃!” 她话音刚落,殿外走来两人,一个玄紫朝服,半边衣衫被雨淋湿,俊眼冷眉的慕容修,另一个却是一身太子服饰的慕容云。两人共撑一把伞,急忙走进殿中来。 两人进了殿中,跪下参见慕容拔。 慕容修还未等慕容拔开口,就深深伏地,愧疚难当:“儿臣执掌禁军护驾,却出了这等事,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 慕容云连忙道:“父皇,二哥自从接掌禁军之后日夜操练,父皇就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二哥吧!” 慕容拔的怒火渐渐平息。他扶起两人,眼中流露一丝欣慰:“朕都知道你们是好孩子。” 他冷冷看向周皇后:“皇后以为如何?” 周皇后却不答话,一双凤眸怒气冲冲看着慕容云,冷声道:“云儿,让母后看看你淋到雨了没有!” 慕容云上前笑道:“没有,方才二哥把伞让了大半给儿臣呢。” 周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了他一眼,这才转头对慕容拔道:“皇上,不是臣妾偏心,这种事不惩戒一番实在是难以服众。而且这可是事关南楚的国运呢。” 她提起了国运,慕容拔不由又沉吟不决。 慕容修心中怒极,但是此时不是他据理力争的时候,要知道慕容拔之所以每年都去明华寺上香最看重的就是他的皇帝位是否能稳,最忌讳的就是这“国运”是否长祚。 “父皇……”慕容云担忧地要开口,身后周皇后已狠狠拽了他一把。他顿时闭了口。 “请父皇责罚!”慕容修跪下说道。 慕容拔眸光一闪,以目光询问一旁的殷凌澜。殷凌澜轻咳一声,这才缓缓开口:“义父,这龙撵被烧,此时还不知是天意如此,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此时贸然责罚建王殿下恐怕也不能服众。依儿臣之见,当务之急是再造一辆龙撵,别耽误了上香的日子才是。” 慕容拔闻言连连点头,他转头对慕容修道:“这一笔罚朕先记下,命你五日之内督造好龙撵,做好龙蟠。不得有误!” “多谢父皇!”慕容修大喜过望,连忙谢恩。 “父皇,儿臣也愿意和二哥一起为父皇分忧!”慕容云连忙也跪下道。 慕容拔一张苍老的面上终于露出笑容,殷凌澜与慕容修对视一眼,皆是松了一口气。慕容拔下了圣旨,命龙影司查这龙撵被焚一事,命慕容云与慕容修一同督造龙撵。一场危机眼见得有了解决之道,各人都暂时松了一口气。 出得凌安殿,天边已露出一丝晨曦。殷凌澜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对慕容修淡淡道:“五日之内督造好龙撵的确太紧了些,所幸还有太子一起,殿下可算是减了一半的职责。而且周皇后也不会再暗中为难殿下。” 慕容修回头看着在晨光掩映下的重重宫阙,冷眸中露出复杂之极的神色:“本王还宁愿他对本王不要那么好。”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慕容云。不知是不是物极必反,慕容拔狡猾奸诈,周皇后心机深沉两人却偏偏生出这么一个心地纯善的太子。 殷凌澜眸色未动,他缓缓步下青玉石阶,慢慢走向不远处的马车,风中传来他清冷的声音:“天家无情。终有一日,殿下与他必是要生死相见。” 中宫之中,周皇后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翩翩如谪仙的慕容云,不由头疼长叹一声:“你可知母后为何要生气?” 慕容云抬起头来,明澈的眼眸中不染一丝杂质:“儿臣不知,但是母后生气必定事出有因。” 周皇后挥了挥手,命宫人退下,这才心疼地扶起他来:“云儿,你如今长大了,为何还是这样什么都不争?你这太子都做了十年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想着将来当皇帝吗?” 慕容云微微吃惊,挣开周皇后的手:“母后……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周皇后看着他,眸光复杂:“云儿,母后为何不能说?这将来的皇位一定是你的。难道你连一刻都没有想过?” 慕容云摇头:“做儿臣的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念头?这是不孝。” 周皇后顿时语塞,都怪她把他保护得太好,不谙世事不知人心险恶。如今事到临头还是如此懵懵懂懂,这样下去如何是慕容修的对手?想着,她眼中皆是后悔。 她看着慕容云,冷笑讥讽:“你是这么想的,可是慕容修虎视眈眈,你都瞧不出来?母后真的让你知道得太少了!” 慕容云一笑:“母后太过担心了,二哥对我很好的。今日母后也瞧见了,他为了不让儿臣淋雨,还特地把伞让了一半给儿臣。母后,二哥不是母后想的那样。” 周皇后气得反笑:“让伞?伞可以让,女人可以让,将来的皇帝位他肯让你吗?”她拍着一旁的案几,气得说不出话来。 慕容云眼中黯然,半晌,他缓缓道:“云兮我已让给了二哥,若是二哥真的要当皇帝,我再让又有何妨?” 他抬起明澈的燕眼看着周皇后:“母后,在儿臣心中,二哥不是别人,是亲人。他自小没有儿臣的幸运,不能常伴父皇的身边,而且戎马边关出生入死。就算是儿臣的太子之位给他也是应得的。” 他说罢磕了头,转身退下。 周皇后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只气得要背过气去。 殷凌澜回到了别苑之中,挽真迎上前去,微微一笑:“公子可回来了。有贵客到。” 殷凌澜褪下披风,看了她一眼,深眸中掠过一丝不耐:“回了,就说本司有要事在身。” 挽真嫣然一笑,接了披风,俏脸上满是神秘:“可是一位娇客。公子,你当真不见?” 殷凌澜回头,皱眉微微一想,忽的明白。他轻咳一声:“她在哪?” 挽真嘻嘻一笑:“就在紫薇阁里,这位小姐可是聪明得紧,竟不知不觉找来了。……”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一晃,殷凌澜已不见了人影。 挽真看着空荡荡的眼前,终于收了笑,她喃喃自语:“公子,早知今日这般情真意切,当初为何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呢,多一日快活也是好的……” 紫薇阁前遍植紫薇花,又以其中粉紫色最美,所以别苑之中的亭台楼阁掩映在一大片紫色花海之中,此时不过是七月初,当是紫薇花开最盛的季节,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如梦似幻。 殷凌澜疾步走到阁前,不由顿住脚步。那倚窗而立的浅色窈窕身影伫立,似看着这美景成了痴。半晌,他才缓步上前。卫云兮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见是殷凌澜,面上有不自然的神色,一时竟不知要去见礼。两人立着,阁中一时寂静无声。 “你也知今日的事?”殷凌澜打破沉默,慢慢走进阁中来。 卫云兮诧异摇头。殷凌澜见她面色这才恍然:她来只是为了别的事,她可没有这么通天的本事知道昨夜发生的事。 殷凌澜坐在软榻上,头也不抬,淡淡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卫云兮忽地深深拜了拜:“多谢殷统领为我报了仇。大恩不言谢,但是我还是想亲自过来说一句谢谢。” 殷凌澜一怔,半晌才问道:“是谁说的?挽真?” “是华泉。”卫云兮眼中隐隐有水光,一双明眸熠熠,看得他不得不转开眼。 殷凌澜转头冷冷道:“华泉什么时候也这么多嘴了。” 卫云兮看着他清冷的眸子,忍不住问道:“他还说我曾经是殷统领的一位故人,当真是这样吗?” 殷凌澜只是不语,他在她面前就如一道深渊,不知到底内几多深,一声问犹如石子,落下半天也得不到回应。卫云兮顿时陷入迷茫中,她儿时的记忆迷迷糊糊,如今奶娘已死,她根本无法求证。 他,记得她。可是她已忘了他。 “故人,就是已忘却的人。”殷凌澜倦然闭上眼,慢慢说道:“卫小姐不必再逼着自己想起来。” 卫云兮顿时无言。紫薇阁和风细细,风中飘来淡淡花香。殷凌澜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她看着他冷冷清清的眉眼,连空气似也被他周身凉意所染,冷了几分。 她想起自己的来意,叹了一口气:“殷统领说过要助我,今日云兮有事有求与殷统领。” “什么事?”殷凌澜睁开眼,眼底的深邃令人心中一震。 卫云兮拿出一张纸,递给他:“我要这个东西,殷统领可以办到吗?” 殷凌澜看了一眼,眼眸微眯了眯:“可以。” 卫云兮舒了一口气,找他果然是对的。话说罢,已无话可说,卫云兮想要告辞,却不知怎么开口。殷凌澜修长的手指轻扣桌面,清脆枯燥的声音一声一声传来,仿佛在扣着她的心间。 “殷统领不想问云兮要这个东西用来做什么吗?”卫云兮打破沉默。 殷凌澜看了她一眼:“你若想说,自然会说的。”他忽地道:“你自己小心行事。别让人抓了把柄。”他的话虽淡,但是却令她心中感到一阵暖意。 “云兮会小心的。”卫云兮道。 殷凌澜还想说什么,忽的他脸色一白,猛的捂住唇咳嗽起来。卫云兮在一旁问道:“殷统领,你……” 殷凌澜挥了挥手:“你……走吧。” 他说罢又是捂住唇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声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咳了出来。卫云兮连忙上前,想要扶他,却猛的想起两人的身份,顿时犹豫不决。 殷凌澜咳得喘不过气来,一把狠狠推开她:“本……本司叫你……叫你走……” 卫云兮被他推得踉跄倒退几步,心中涌起一股恼意,她转身要走,可是走到了门边,一回头却见殷凌澜眉宇间已隐隐有了黑气。她心中一惊,连忙回来:“你……你到底怎么了?” 殷凌澜捂住胸口,俊颜上已是煞白一片,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来,对卫云兮怒吼:“我叫你滚,你没听见吗?!”他吼完,人已支撑不住软倒在软榻上,人如虾米蜷缩着,浑身颤抖。 卫云兮从未见到这情形,她握住他的手,触手所及冰冷如雪。殷凌澜面色已铁青,隐隐几条黑气向他脸上蹿去,样子格外骇然。 “你到底怎么了?你……”卫云兮不知所措。 “冷……很冷……”殷凌澜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在软榻上抖如竹筛。谁能想到素日里人人畏如蛇蝎的龙影司统领这般可怜情形? “冷?怎么会冷?……”她惊慌起来,把软榻上的薄衾一把拉过来盖在了他的身上,可是这一条薄衾怎么能让浑身寒气的他觉得暖和。 卫云兮急得满头大汗,她一低头,殷凌澜已把牙关咬得渗出血来,卫云兮咬了咬牙,把他抱在怀中:“这样会不会暖一点?” 她抱着他,这才感觉到他那么瘦,身上的骨咯着她的肩,生疼生疼的。泪不知怎的滑落脸庞,仿佛看着他痛苦,她心中也无法她抱紧他,不住地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药……药……”他嘶哑地挤出这几个字来。 卫云兮不知所措:“药在哪里?……” 正在这时,闻声而来的挽真惊呼一声,扑了进来。她一把推开卫云兮,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瓶利落地倒出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中。这一串动作熟练无比,仿佛演练过无数次。殷凌澜费力吞了下去,这才倦极了一般靠在挽真的肩上。 第23章 寒毒发作(2) 他脸上的黑气渐渐退去,人也不抖如秋叶,只是脸色依然煞白如雪。卫云兮跌在地上,定定看着这一切。 挽真见殷凌澜稍定,这才把他扶到了软榻上,拿来薄衾轻轻为他盖上。做完这一切,她这才擦了把头上汗,回头看着卫云兮:“你都看见了?” 卫云兮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他……他到底是怎么了?” 挽真黯然一叹:“公子……中了毒。”她苦笑看着卫云兮:“南楚中,这个秘密除了华泉和我,还有那下毒的人,这世上没有人知道。” 卫云兮看着软榻上殷凌澜紧闭瘦削的脸,慢慢上前,神色复杂难辨:“难怪他方才叫我走。” “公子叫卫小姐走,不是怕小姐知道他中毒,而是因为不想让人看见他毒发的样子……”挽真眼中沁出泪来:“公子是个极骄傲的人,当初我贴身伺候公子,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向任何人求助。” 她看着卫云兮,苦笑:“试问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龙影司统领,毒发的时候连一只蚂蚁都踩不死,甚至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这岂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吗?” 卫云兮深深动容,世人都传他阴冷嗜杀,心硬如铁,可却不知他尊贵的一切之下竟是这般绝望的境地。 “没有解药吗?”卫云兮忍不住问道。 挽真恨恨擦干眼泪,冷笑:“有!可是在那狗皇帝身上。他为了让公子死心塌地地为他做事,为他清除叛党,不惜向公子下了毒。这几年来公子为了那狗皇帝做了许多被世人唾骂的事。他却依然高高在上,江山永固!” “这几年来,那狗皇帝只给了他缓解镇这种毒的药,一旬给一次,一日一次,每到午夜子时发作,可是这几年来随着公子毒的渗入五脏六腑,有时候不到午夜就发作。昨夜皇宫内出事,公子半夜冒雨前往,受了寒,所以才会提前发作。” 挽真一边说一边已是泪水涟涟。 卫云兮心中一颤,真相揭开原来如此。殷凌澜是慕容拔手中的一把剑,而慕容拔为了控制好这把剑,生生套上了一把剑鞘。她颤抖的手不知不觉抚上他冰凉的手指,那么秀美修长的手指也许本该拿着毛笔,写一首好诗,或者转一把折扇,潇洒看尽天下,却偏偏套上这么森冷的玄铁指套,从此在杀戮的路上一去不回。 挽真的声音渐渐在她耳边飘渺:“公子太苦了。卫小姐,若是可以请你对他好一点,让他开心一点……” 开心?卫云兮无言相对。他的痛苦与她不过是镜花水月,看得到却无法触及。她又能拿什么来安慰他? “好好照顾他。”卫云兮看了沉睡的殷凌澜一眼,挽真不由失声道:“卫小姐不等公子醒来吗?” “不了。”卫云兮垂下眼:“无用的安慰只不过是在消耗时间。时间于我和他,都弥足珍贵。” 她说罢转身走出了紫薇阁。风过处,紫薇花瓣簌簌落下,轻易的,就迷了她远去的背影。 龙撵按时造好,那边龙影司已查到了焚烧龙撵的眉目,看管的龙撵的一位小内侍畏罪自尽,服的毒却是只有皇宫太医院才有的鹤顶红。鹤顶红剧毒,但是却极昂贵,一介小小内侍怎么可能拿到这么贵的毒药呢?分明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龙影司顺藤摸瓜,即刻查封了太医院。从来不参与朝野党争的太医院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几位院正被拘在了龙影司的天牢中,日日喊冤。审来审去,他们终于供出了一个名字,那便是刚进太医院不久的林太医。 殷凌澜拿着几份血淋淋的供词,半晌不语。 挽真端来热汤,看了一眼,笑道:“公子,按奴婢说这是事先串供好了,找了个替罪羔羊来,这样既能把主谋给藏了起来,又能脱了身。” 一旁的华泉哼了一声:“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挽真伸出手去想要给他一个爆栗,华泉却十分警觉,不见他怎么动,人已退开了五六尺。挽真见打不到他,不服气哼了一声,嘟哝:“傻子都瞧得出来好吧?” 殷凌澜看了供词,手一扬,薄薄的纸被他手中的劲力割成了千万片,似雪片一般纷纷扬扬落下。 “再审!”殷凌澜冷冷道,转身走出了出去,不一会已不见了人影。 挽真看着犹带着热气的汤水,懊恼地跺了跺脚。华泉在一旁看得嘴角勾出一抹疑似幸灾乐祸的弧度,挽真瞥了他一眼,把汤递给他,拉长声调:“既然公子不喝,你喝吧。我熬了好几个时辰呢。大补啊——” 华泉嘴角的笑意顿时变成了抽搐,他抱着剑连退几丈,开玩笑,那可是为了给公子抵抗身上寒毒的补汤,他喝了会七孔流血的好不好!挽真看着他落荒而逃,不由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笑完,看着那辛辛苦苦熬的汤又忍不住皱了眉发起愁来。 七月初七将近,京中热闹非凡,苏仪忽地前来拜会建王妃。周燕宜前去迎接。不一会,苏仪一身烟霞丽裙,逶迤而来。她一如既往,妆容妥帖,美艳得令人觉得眼前一亮。 周燕宜问道:“苏姐姐今日来是有什么要事呢?” 苏仪摇着双面苏绣蝶儿团扇,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明日是七月初七,问问王妃要不要一起出去看看庙会,还有后天要随御驾去明华寺,不知能否与王妃搭伴而行吗?” 周燕宜见她心情甚好,不由在心中不甘愿地哼了一声。如今的苏仪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人选,自然是只要安心待嫁便是了,哪像自己还得操心王府,而且慕容修心还不容易收复,她实在是比不得苏仪潇洒。 “唉,王府中事务烦多,哪有空如做闺秀时一般出去逛庙会?”她故做一叹。 苏仪见她如此,笑了一声:“王妃原来忙呢,都怪我年少不懂事,这话就不该问。” 周燕宜酸酸地看着她:“不过去明华寺倒是可以与苏姐姐同行。” 苏仪摇着团扇,点头:“如此也好。不过王妃明儿不去看庙会实在是太可惜了。听说京城中来了不少新的杂耍把戏。” 她低了头,皱眉想了一会,忽地转头看着一旁不吭声的卫云兮,笑着问道:“卫姐姐要不要一起去?王妃没空,卫姐姐一定是有空了。” 卫云兮见她把话头转到了自己身上,淡淡回绝:“多谢苏小姐相邀,但是妾身不爱凑这等热闹。” 苏仪见她神色淡然,摇着扇子笑道:“卫姐姐不会是不愿意与我同行吧。” 卫云兮看着她傲然美艳的面目,冷冷别过脸去:自是不愿意与她同行。当初在诗社游湖的时候,若不是苏仪她“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她如何能落到嫁给慕容修当妾室的命运? “苏小姐多心了。妾身不会这么想。”卫云兮慢慢说道。 苏仪此人向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看着卫云兮冷冷淡淡的窈窕身影,忽地一笑:“既然不是这么想,那还有什么为难的?出府散散心,看看新奇,玩得开心了,卫姐姐与我以前的一些误会也算是解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卫云兮听了这话,这才认真打量她。果然是苏相国教养出来玲珑八面的好女儿,如今慕容云与慕容修合力督造龙撵,而且皇上把禁军三千统统交给了慕容修,倚重之意十分明显。苏仪竟能如此快的察觉风向,来建王府中套近乎了。 她知道苏仪向来是瞧不上周燕宜这等光有美貌无脑子的女人,而自己,则不就是她苏仪一向的对手吗?与朋友亲近,与敌人更要亲近。 苏仪此人果然心机深沉。 卫云兮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不由微微一笑:“那既然苏小姐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了,那妾身不去就是借故推脱了。不过还是得问问王妃娘娘,明日府中可有缺人手?” 周燕宜勉强笑道:“既然苏姐姐邀卫姐姐去,你们就自去吧,王府中人手自然是够的。” 苏仪一听,拍掌笑道:“那要多谢王妃放人了。” 她巧笑倩兮,一双美眸皆是欢喜之色。卫云兮看着她,心中不由也叹服,苏仪此人若真的要与人交好,那可真的是谁也拦不住她的热情。 苏仪又说了一会话,订了明日出府的行程,这才告辞离开。周燕宜本应相送,但是她今日心中实在不乐,便借口事忙,让卫云兮送苏仪出王府。 卫云兮与苏仪走慢慢走出花厅。苏仪见她神色沉静悠然,忽地笑道:“说起来我不得不佩服卫姐姐的心胸,在王府中王妃处处为难还能如此淡泊。” 卫云兮看了她,亦是回以一笑:“妾身也是佩服,当时王妃设计了你我,苏小姐竟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要知道那次妾身摔倒小产,云兮本来可以赖到苏小姐身上的。毕竟你我嫌隙已深。若说是你推了我,也是有人会相信的。” 更重要的是慕容云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恐怕对苏仪更添恶感。这对苏仪将来的太子妃的前景可是大大不妙。 苏仪脸色微变,一怔之后,笑了起来:“那为何卫姐姐不赖在我身上呢?” 卫云兮一边走一边悠悠地道:“既然知道谁是幕后主谋,就算拉了苏小姐下水亦是于事无补。更何况苏小姐是个聪明人,以后你我不是友便是敌。过早树起如苏小姐这般的敌人,对我也没有半分好处。” 苏仪看着她,用团扇半遮了面,笑得若有所思:“与卫姐姐这般心思玲珑的人共伺一夫,看起来是周燕宜的不幸呢。” 卫云兮微微一笑,并不接口。 苏仪看着府门就在不远处,冲卫云兮嫣然一笑:“她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真的很期待有一天你我好好斗一斗!看这南楚中,谁才是才貌双全又能傲立群芳的那一人!” 卫云兮笑意不改,眼神却渐渐冰冷。有一个名字在脑海中翻涌不息。 苏泉。当年那第一个叛了她父皇的重臣! 苏仪永远也不知道,她苏家永远是她卫云兮不容放过的人! 第二日一早,果然苏仪的精致马车就准时地停在了建王府。卫云兮由小香扶着手上了马车。苏仪端坐在里面,一身浅紫长裙上绣着繁花点点,头上佩了同色紫玉钗,紫玉在南楚十分稀有,她头上却簪了两根,看起来既大方又暗中彰显了相国千金的贵气。 卫云兮微微一笑,坐在她身边。 苏仪看了她一身素净的打扮,一笑:“卫姐姐怎么穿都好看,实在让仪十分嫉妒。” 卫云兮一笑,这不过是违心的恭维罢了,恐怕在苏仪心中,全南楚就她苏仪最美。 两人也不多话,吩咐马车向月老庙而去。这南楚七月初七对未成亲的年轻男女是个盛大的节日,他们白天会去月老庙中求签问卜,祈求自己能得一心人。到了夜里未出阁的少女便会在月下拜月,还比穿针引线以“乞巧”。 一路上,街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常。卫云兮与苏仪一路走,一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好不容易到了月老庙前,庙前已挤满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如潮水一般涌着。卫云兮皱着悠远的秀眉看着面前这热闹的情形犹豫是不是要跟着进去庙里。 苏仪握了她的手,笑道:“卫姐姐跟我来吧。在对面茶楼上我订了个天字房的雅间,正好可以看见这庙会,可以品茗吃点心,而且还凉爽非常,犯不着跟那些人挤。” 卫云兮这才笑道:“原来苏小姐早就安排妥当了。” 苏仪嫣然一笑:“这是自然。” 于是两人在茶楼前下了马车,由着殷勤的小二引着上了茶楼三楼。这间茶楼名曰:逸云茶楼,刚好可以立在月老庙旁边,有三层楼这般高,素日里也是文人雅士经常来之地。 卫云兮与苏仪一走进茶楼,顿时茶楼中的人都停了高谈阔论,只直瞪瞪看着两位女子相携走了进来。 当先是苏仪,她面容美艳非常,行走间端庄中又显出傲然之气。卫云兮跟在她身后,一身素衣长裙勾勒出窈窕出尘身段,眉如远山,服如凝脂。一张倾城绝美的面容楚楚可怜,却并不令人觉得柔弱无依,而是有一种隐隐说不出的矜贵之气。她先是不慌不忙地扫了一圈茶楼众人,这才跟在苏仪身后向楼上而去。 在二楼,有一桌商贩打扮的人也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不由看向楼下。其中一双深邃的俊眸飞快掠过苏仪与卫云兮,不由微微一笑:“都说南楚出美人,果然不假,这茶楼里竟也能来了这么两位绝色佳人。 说话的人是坐在一桌主位的一位年纪不算轻的男子,他俊目剑眉,面容俊美白皙,鼻梁略比南楚人高,眸色漆黑深邃,眉宇间隐约有威严之气。他身上穿着一件玄青色长衫,外罩同色纱罩衣,腰间束着一条白玉带,那玉是上好的羊脂玉,玉色温润,衬着他身上过于冷色的长衫,却显得整个人清爽挺拔。 他摇着折扇,一双深眸中含笑看着那走上来的苏仪与卫云兮。 “主上可猜一猜,这两位美人可是谁?”座中有一位文士打扮的人笑道。 那被称为主上的男子把目光最终落在卫云兮的面上,微微一笑:“伯冉,别卖关子了。”他的笑容浅而淡,却令人觉得仿佛千里冰雪解封,春风拂遍大地的错觉。 那文士精通南楚风物,见那男子询问,不由笑道:“这上来第一位可是当今准太子妃,苏相国的千金,苏仪。她身后是美貌与才情与她齐名的卫国公之女,也是当今皇帝二皇子建王侧妃,卫云兮。” 那男子看着卫云兮跟着苏仪上了第三层楼阁,她举止优雅出尘,就连身影都令人无法忘怀。 他听得江伯冉如此说道,深眸中掠过惋惜:“名花已有主了,可惜可惜!”说罢回过头来,面上已无风无澜。 文士看着他,压低声音笑问道:“难道主上觉得那卫云兮更美?” 那男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着茶盏中的起起伏伏的茶叶,那清澈的茶水中映出他似笑非笑的俊颜:“美人如茶,要越品越有味道才好。这苏仪虽美,但是却如烈酒,一入喉,隔日已不想再饮。只有那卫云兮,看着清清淡淡,却偏偏美得不动声色,令人魂牵梦引。而且她外表柔弱,眼神坚定,显得心志颇坚。这女子并不简单。” 他说了一番话,字字句句似在品鉴美人,可听下来却是只赞卫云兮一人。座中的几人一听,顿时恍然大悟。 文士低声笑道:“主上这次是前来和亲,只可惜啊,” 那男子吹了吹浮在表面上的茶叶,轻声一叹:“是啊,不然若是有这等美人可以下嫁,本王愿拿十座城池来换。” 文士一听想要打趣几句,可是一抬头,却见他眼中无半分笑意,这才惊觉他竟说的是真心话。 而那男子已淡淡抿了一口茶水,眸光微眯,落在了方才卫云兮进入的天字雅间里。 第24章 北汉来客(1) 卫云兮与苏仪就坐,她们自然不知底下有人已把她们两人品鉴了个遍。苏仪一指雅间外的凉台,笑道:“卫姐姐,你瞧,整个楚京都在脚下了。” 卫云兮抬眼一看,果然触目所及,整个南楚风情皆在眼前,模糊记忆中的熟悉景色在脑海中翻涌,她眼眶微微一热,慢慢向凉台走去。 …… 风吹过,仿佛那呜咽的风声中带来隐约的声音。在宫中高高的望天台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偎依在一起。大的高大挺拔,小的不过是四五岁年纪,一身粉红宫装,娇小玲珑。 “云儿,你看,这是我们的南楚,多美。” “父皇我看见了,街上有好多人啊,他们都是父皇的子民吗?” “是的,父皇要让他们都安居乐业,百代流传……” “父皇,那南楚过江的地方呢?”小小手指遥指向北面。 “那是北汉……”风中,父皇的眉眼渐渐深沉,他看着那北方,沧桑的眼眸中神色复杂,她当时并不知,那时的南楚与北汉才刚刚结束一场三年的战争。也就是那一场战争,拖垮了南楚本来就脆弱的国力,也就是那一场战争让慕容拔执掌军权,让本该是一介平凡的将军有了不可抑制的野心…… “卫姐姐在想什么呢?”身后传来苏仪的声音。 卫云兮赶紧擦去眼角的泪痕,回头笑着道:“没什么,觉得这里景致真的不错。” 苏仪不疑有他,眼中皆是自得:“那是当然了,这茶楼就这个雅间风景最好,茶楼老板还是看在我父亲的面上才肯给定了,不然老早就没得了。” 卫云兮心中一笑,恐怕茶楼老板看的还不是苏相国的面子,是看在苏仪未来太子妃的面子才肯给的。 苏仪叫来一堆精致茶点,茶香飘飘,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品着香茗,吃着点心,庙会前的杂耍一览无余,而且不用在楼下与行人拥挤做一堆,卫云兮看着面前的苏仪,虽然讨厌她但是还是不得承认苏仪这方面心思灵巧,令人佩服。 两人聊了一会,忽地,月老庙前人潮忽地涌动,苏仪与卫云兮往下看了一眼,远远走来一队香客,还有僧人在街边空地上开了坛。原来是有高僧趁着这个时候,在这人多的时候开坛讲经,劝人为善。就是不知是哪来的高僧。 她吩咐小香下楼打听,小香不一会儿上来,脸上满是兴奋:“娘娘,是北汉来的高僧,叫做普陀多禅师,他可是被北汉皇帝封为的圣僧的大师呢,好多人都去看呢。听说他还能为人解签问疑,十分准呢。” 苏仪闻言,面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坐了一会,终于按耐不住:“卫姐姐,你不下去瞧瞧这远来的圣僧吗?” 卫云兮摇头:“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我向来不怎么信的。” 苏仪笑道:“那我去瞧一眼,去去便来。” 卫云兮看着她眉间的神思不属,心中哂笑,她如今是待嫁之身,可皇上赐婚的圣旨迟迟不下,她就算有万全的把握但是心中不免战战兢兢,日夜悬心。如今听得有高僧前来能解签问卜自然是想要去问问自己的前途如何。 苏仪带了身边的丫鬟匆匆下了楼。卫云兮看着她离开,唇边溢出丝丝嘲讽的笑意。 月老庙前因北汉高僧前来讲经而越发围得水泄不通。卫云兮看着这一番热闹盛世,心中黯然,这样的盛世江山父皇母后已看不见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忽地楼下“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有人高喝一声:“有刺客!” 卫云兮心中一突,小香亦是吓得蒙了,两人盯着那扇薄薄的雅间门板,一时一动不敢动。楼下惊呼声声不绝,夹杂着兵器交加的声音。 小香一哆嗦握住卫云兮的手:“娘娘……怎么办啊?” 楼下打斗异常激烈,震得楼上的桌子碗碟都咯咯作响。两人被困在雅间中,下楼逃命又不敢,躲在这里又心惊肉跳的。 卫云兮听了一会,脸色微白:“没事,就在这里等着。这事与我们无关,不会殃及我们。” 小香苦着脸:“怎么逛个庙会也会碰上这么一桩倒霉事?” 卫云兮安慰拍了拍她,心中却不由掠过方才在二楼见的一张俊美含笑的面孔。她微微皱眉:难道是那一桌的人身份不同寻常?她正在思附间,忽的雅间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有个玄青色人影飞快闪了进来。 小香惊得“呀”地一声要惊叫,卫云兮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美眸冰冷看向那人冷声道:“阁下是谁?” 那人影靠在门边,喘息未定,他回头对上卫云兮的美眸,不由一怔。卫云兮亦是怔住。这不就是刚才在二楼眼角余光看见过的那个男子吗? 他亦是认出卫云兮,深眸掠过一丝笑意。这个时候他竟在笑?卫云兮心中涌起一股荒谬感。 他竖起手指放在好看的唇间:“借贵宝地一躲。” 卫云兮听着楼下打斗的声音,那刺客也甚是彪悍,一击未成竟毫不退缩,渐渐要打上来了,此时刻不容缓,她沉下脸:“阁下是非在身,但不要连累了我们。” 那人一抱拳,虽如此情急之下依然风度翩翩,他微微一笑:“在下不会连累了卫小姐的。” 他说罢向雅阁窗外掠去,人影一闪,竟是向窗外跳下。小香惊得瞪大眼睛,要不是被卫云兮捂住嘴,又要尖叫出声。卫云兮心猛的提起,这是三层高楼,难道他要跳下楼求生吗? 她猛的放开小香扑上窗前焦急看去,等她一低眼,猛的对上窗下一双俊眼。卫云兮吓了一跳,这才看清楚,原来他是攀附着窗边的木板,凌空挂着。 好一招金蝉脱壳! 卫云兮连忙拉着小香坐好,果然一会,雅间的门又被撞开,一把尖刀迎面而来,面目普通的刺客恶声喝问:“方才逃上来的那人呢?” 卫云兮抱着小香,颤抖地指着雅间外的另一条走道:“他……他往那跑了……” 刺客迅速看了雅间一眼,这雅间简简单单,根本藏不住人。他冷哼一声,飞快朝着卫云兮指的方向扑去。终于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也随之退去,卫云兮这才松了一口气。仔细扣雅间的门,对着附在窗边的人道:“他们走了,阁下可以出来了。” 那人对她微微一笑,手一使力,人已蹿了进雅间中。 他整了整衣衫,看着面前面色不变的卫云兮,抱拳笑道:“在下萧世行,多谢卫小姐相救之恩。” 卫云兮微微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的姓?” 萧世行一双深眸熠熠含光,只是笑:“卫小姐美名远播,一上茶楼就有人告知了小姐的芳名。” 美名远播?卫云兮心中自嘲一笑,不知这位被追杀的萧世行听到的是有关自己什么的美名。 她低下眼:“原来如此。萧公子既然已脱困,就请下楼吧。” 她言辞虽十分有礼,但是令人感觉到清清冷冷的疏离。 萧世行微微一笑:“刺客已去,不会再回来了。萧某与卫小姐既然有缘结识,何不让萧某请卫小姐喝一杯清茶,以谢过卫小姐的相救之恩?” 卫云兮抬起头来,面前的萧世行五官深邃不似南楚人,薄唇高鼻,眸光凛然,隐约蕴着一股说不出的杀伐决断与威仪。此人必不是凡夫俗子,看样子不似南楚人。 萧世行见她犹豫不决,微微含笑,自顾自坐下,看定卫云兮:“卫小姐方才一言就能去敌,萧某自认不是坏人,卫小姐此时怎么胆怯了?” 这一句已是不动声色的激将法。 卫云兮微微一笑,坐在他的对面,执起犹带热气的茶水,为他沏了一杯茶:“萧公子处变不惊,实在是令妾身佩服。” 萧世行一笑,掏出怀中的折扇,摇了摇:“不过是些许蟊贼而已,不过却因祸得福,能结识南楚第一美人卫小姐,也算是一大幸事。” 南楚第一美人?卫云兮红唇边溢出淡淡苦笑。 “萧公子来自哪里?仙乡何方?”卫云兮岔开话题。 萧世行看定她淡然的美眸,薄唇边勾出一抹浅笑:“萧某来自北汉。” “北汉?”卫云兮不由诧异。南楚与北汉战事方罢,南北两国还是敌对之中,方才听闻北汉来的高僧就已十分诧异了,可如今一听这萧世行也是北汉来人,她就不得不郑重思索他的身份了。 萧世行面上笑意不改:“前几日北汉新帝为与贵国修好,特地派了一队使团前往南楚觐见南楚皇帝。” 原来如此。卫云兮顿时了然。 忽的雅间的门又被扣响,传来苏仪的声音:“卫姐姐开门。” 小香打开门,苏仪手中执了一支签文,面上皆是兴奋之色:“卫姐姐,你也去问问这北汉来的圣僧,他说的可准了。” 她话音刚落,这才看见雅间里面多了一个人。她警惕地看着萧世行,以目光询问。卫云兮怕她误会,连忙道:“这位是萧公子。” 苏仪见他气质凛然,身份看起来十分尊贵,勉强行了一礼。萧世行知道不能再待,起身一笑道:“山长水阔,但愿以后还能与卫小姐再相见。” 卫云兮行了一礼,目送他离开。 苏仪见他走了,这才问道:“他到底是谁啊?瞧着不简单的样子。”卫云兮心中微微一动:连苏仪都瞧着他不简单了,更何况此人方才还被人追杀,看起来萧世行在北汉的身份十分尊贵。 卫云兮不愿她多追究,岔开话题:“苏小姐求到了什么好签了吗?” 苏仪一提起这事,面上皆是藏不住的欢欣,她把签文藏起,笑道:“自然是好签,卫姐姐不去问问吗?” 卫云兮摇头,此时的她经过方才的惊险已没了闲情逸致,笑道:“不了。妾身已嫁给建王殿下,自然是别无所求了。” 苏仪见她无欲无求的样子,心中自然是不信的,拉了她的手:“只是玩一玩罢了。好多人都等着圣僧求解签文呢!既然来了就瞧瞧吧。” 卫云兮拗不过她,只能点头答应。苏仪拉着她下了茶楼,早有相府家丁开出一条路来,直达那讲经所在。卫云兮看向那讲经坛上,一位素白僧袍的僧人正在端坐经坛之上,面容清俊,姿态出尘,大约二十多岁的模样。 卫云兮心中诧异,她竟不知这所谓的圣僧竟然这么年轻。一般能让皇帝以国礼相待的僧人不是垂垂老矣,便是年过五六旬。看来这位圣僧一定是年少便研习佛法了,所以在这不到三十岁就得了大乘佛法。 苏仪拉了她上前,坐在众人跟前的蒲团之上,听着他在讲经文故事。 一小段佛陀以身饲虎的故事,说得涵义深厚。卫云兮与苏仪虽早就听过,但是亦是听得津津有味。讲经完毕,依例便是答疑解惑。苏仪瞅准空隙拉了卫云兮上前,笑道:“方才大师为我解了一支签文,不知可否为我身边的建王侧妃解一支?” 普陀多抬起温和的眼,看了一眼卫云兮,笑叹:“为何众人独对小僧的佛门真义弃如敝履,却唯独只关心自己的前程命运,爱恨嗔痴?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他顿了顿,看着苏仪:“若是心不向善,多好的前程都只能被自己的心魔毁于一旦。” 苏仪脸上尴尬,但是还是固执地道:“既然大师有神通,就再看一看吧。” 普陀多话虽如此劝诫,但是还是拿起一个小巧的签筒递给卫云兮:“卫施主,抽一支吧。” 卫云兮只觉得他眸光温润似美玉,仿佛能洞悉所有的人心,不由低了头,从签筒中抽了一支,递给普陀多。普陀多看了一眼,不由“咦”地一声,面上流露惊异。苏仪想要看,他已飞快把手中的签收入袍中,再把签筒伸给卫云兮。 卫云兮虽不解,却依然还是抽了一根。第二根签抽出。普陀多看了一眼,不由皱起清朗的眉宇。 “大师,签上到底说了什么?”卫云兮不由出声问道。 “卫施主随小僧到经坛之后,小僧再为你解签。”普陀多温和说道,他说罢离座,向身后的凉棚而去。 卫云兮不明所以,只能跟上前去。苏仪想要跟,但是却被一旁的僧人礼貌拦下,只能恨恨跺了跺脚。 卫云兮跟着普陀多进入凉棚,说也奇怪,外面热浪滚滚,这凉棚之中却十分清凉。普陀多坐着看着面前的卫云兮,眸光柔和:“卫施主第一根签抽中的是与方才苏施主抽中的是一样的签文。” 卫云兮一怔,随后失笑:“这只能说是巧合了。” “不是。”普陀多摇了摇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命该你和苏施主同一个命格。你们两人命格奇贵,贵为人上人,皆有皇后之命。不过……你们两人结果都不太好。” 他的眼中皆是惋惜。 与苏仪一样?皇后之命?!卫云兮失笑,断然否定:“不可能!” “为什么?这可是上天的安排。”普陀多温和反问道。 卫云兮抬眼冷笑:“我与苏仪水火不容,自然不会只有一个结果。”她冷眼看着面前温和的僧人,转身决然要走。 “施主不看第二支签文吗?”身后传来普陀多温和的声音。 “不看了。”卫云兮头也不回地走了:“很久以前苍天既已决定不庇佑我,何必再期待他会给我安排什么样好的结局?” 普陀多轻叹一声,摊开手中第二支签文,轻声道:“卫施主,你怎么知道苍天不会为你预备好的结局呢?” 他轻叹一声,把手中的竹签放入怀中,看着卫云兮离开的方向,宣了一声佛号:“你我还有再见的一天,也许到最后,这签文可以亲手交给卫施主。” 卫云兮回到了,王府王府中的侍女们纷纷在花园中辟了一小块空地,供起瓜果糕点,燃起焚香,开始拜月。卫云兮随着她们拜了拜,便坐在院中看着她们手开始捡针穿线。 正看得入趣,忽地院门边走来身姿挺拔的慕容修。他一身甲胄未除去,腰间还配着长剑似刚从军营中归来。卫云兮迎上前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慕容修一笑:“今日七月初七,明日就要去明华寺了,所以过来歇歇。” 卫云兮一笑,遂吩咐侍女去准备酒菜。 慕容修笑道:“好吧。你快些过来。”他说完,就转身离开。 卫云兮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美眸中掠过细碎的光。 慕容修独坐亭间,很快酒菜就上来,满满一桌,荤素相间,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他等了一会,有些不耐烦,问身边的侍女:“侧妃呢?怎么还不来?” 侍女们捂着嘴笑道:“也许娘娘在打扮呢。殿下心急了。” 慕容修不由哑然失笑。过了一会,远远地只见花径那一端走来一位翩翩佳人。那女子身形窈窕修长,一身长裙曳地,风吹过层层叠叠,如临风而立,长袖呈荷叶边状,十分清雅。 慕容修一见,不由大步上前,握住那人的手:“云兮,你做什么这么慢?菜都要凉了。” 他话音刚落,就不由“咦”了一声,冷冷甩开她的手,冷声问道:“是李姑娘?!” 李芊芊心中惶恐,见他发怒,连忙跪下谢罪:“殿下,我……” 慕容修还要再问,李芊芊身后传来卫云兮柔柔的声音:“殿下,怎么了?”慕容修一回头,只见卫云兮一身同样的衣裙逶迤而来。她的面容施了淡妆,越发显得眉若远山,肤白如雪,琼鼻樱口,美得如夜间的仙子降落凡间。 慕容修本心中恼火,可是见她盛装而来,心中的怒气也渐渐消散。卫云兮见李芊芊跪在地上,扶了她起身,对慕容修说道:“殿下,到底怎么了?” 李芊芊羞红了脸,委屈说道:“没什么,是我穿了娘娘给的新衣,所以殿下认错人了。” 慕容修不由尴尬轻咳一声。卫云兮笑道:“妾身还当是什么大事呢。是今日我看着过节,所以把自己的衣服给李姐姐一件。” 第25章 北汉来客(2) 慕容修看着灯下的两人犹如姐妹花,可卫云兮美得翩然出尘,李芊芊美则美,少了几分灵气。他心中失笑,自己怎么会看错了呢。分明一朵是空谷幽兰,一朵不过是寻常家花而已。 他执了卫云兮的手:“没事了,用膳吧。不然饭菜都凉了。” 卫云兮嫣然一笑,随着他上座。李芊芊就在一旁伺候布菜。一直饮到了月偏西,慕容修已微醺,卫云兮轻轻摇着他:“殿下,你喝多了。” 慕容修只觉得眼前恍恍惚惚,影子都是双重的。他笑着想要站起身来,可是腿却绵软,不由一下子跌坐在椅上:“本王……怎么会那么容易就醉了呢……” 卫云兮看着他醉意浓浓,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侍女道:“随我去拿些清水和面巾给殿下醒醒酒。” 她说完,就带着侍女们退了下去。月色寂寥,慕容修伏在桌上,脑中晕乎乎的。许久,有人推他:“殿下……” 他竭力抬起眼来,看着面前是是而非的面容,握住她的手道:“云兮,你……你来了。” 那人手颤了颤,想要挣脱,慕容修却更紧地握住她,醉后口气急了几分:“云兮,你要去哪里?” 他的手那么紧,把她一把拽在怀中。他靠在她的肩头,喃喃自语:“云兮,我知道你心里是恨着我的,我都明白……” “云兮,孩子没了,你一定很难过,我知道当时我应该告诉你真话的……” “云兮,听到你说有孩子的时候,我应该告诉你,我也是很喜欢……” “云兮,为什么我到了你的面前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呢……” 他喃喃自语的话落入身边的人耳中,她慢慢放软了身躯,在他耳边低声道:“云兮不会再怪殿下了。殿下,去歇息吧。……” 她扶着慕容修慢慢离开亭子。有风吹过亭间,一抹清冷的身影立亭边花木扶疏处。风灯明明灭灭,卫云兮看着他们离开,面上已是泪痕蜿蜒,晚了,一切都晚了…… 她不再是当初初嫁王府时候傲骨铮铮的卫云兮;她也不再是听闻有孕,就欢喜得天地都圆满的卫云兮了。 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卫云兮,她是清云公主!是慕容拔千方百计要除去的前朝余孽!她和他是仇人! 她木然擦干脸上的泪痕,一转身却不由怔住。在不远处的阴影中站着一抹比冷夜更清冷的身影。他披着一身寂寥月光缓缓而来。他的面目显露在月下,苍白而魅惑。 “你……”卫云兮诧然后退一步:“殷统领怎么来了?” 殷凌澜走上前来,扫了亭中的杯酒狼藉,淡淡道:“明日即将出京,我来知会建王殿下一声可安排事宜。没想到却都瞧见了。” 他站在她的跟前,手指轻抚过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给你的幻香你给他用了?” “是。”卫云兮冷硬别过脸去:“殷统领想要揭发云兮吗?” 殷凌澜看着她眼中犹带着倔强的神色,这么熟悉。他忽地笑了,这才是他记忆中的清云公主。 他轻咳一声,淡淡道:“我给你幻香自然不会去揭发你。只是,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他眸色平静如水:“现在去阻止还来及。” “不。”卫云兮冷冷地道:“李芊芊一定会成为慕容修的夫人。” “找一个可以操控的女人,你以为就能在王府中安稳几分吗?”殷凌澜皱了漂亮精致的眉弯,不赞同地道。 卫云兮不愿与他说,她冷冷从他身边而过:“殷统领不会明白的。” 她翩然而过,撩起一股淡淡的幽香。殷凌澜看着她要离开,忽地他眉心一皱,手迅捷一探飞快抓住她的胳膊,一向冷淡的语气中也带了沉怒:“你身上的是什么香?!” 他的手那么用力,捏得卫云兮脸上忍不住煞白几分。她咬着牙狠狠掰开他的手指,一字一顿地道:“不用你管!” 殷凌澜看着她的挣扎,一双黑白分明的冷眸扫遍她的全身。忽的,他眼瞳中猛的一缩,一把拽下她腰间的荷包,盯着卫云兮的眼睛,冷冷问道:“这是什么?!” “我说了不要你管!”被人窥破的羞怒令她脸上猛的涨红。 殷凌澜把荷包放在鼻间轻嗅,半晌,他把荷包丢在她的脚边,笑意很冷,冷得卫云兮心中打颤:“这是麝香。你不想要慕容修的孩子。可是你可知道这麝香带多了,你以后就永远不会有孩子了!” 卫云兮终于从他的铁腕中挣开,她看着面前殷凌澜,自嘲一笑:“是,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抬起头来,月色下,她的面容那么美,却是那么绝望:“我不想要生下他慕容家的孩子!我我的孩子……是注定不会出世的,他是被上天诅咒的!诅咒我这个不知耻的娘亲怀上了仇人的骨血!” 她忍不住失声痛哭,哭得软倒在地上。月藏入云间似也不忍见她这样的悲伤。殷凌澜看着她的痛哭,许久,他脱下身上的玄色披风,轻轻覆在她的身上,淡淡道:“别哭了,我说过我会助你。这麝香……不要用了。不要为了报仇把自己后半生都赔了进去。” 他身上的披风是用轻软的紫貂皮毛做的,带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他面容如那日初见那么清冷如魅,仿佛是上天赐给她的救赎。可偏偏她猜不透他为何而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出困境。 卫云兮抬起泪眼,怔怔看着他流泪:“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你我曾是故人。还需要问为什么呢?”他的眼眸盛满了月光,那么清澈的眼眸,亮得她无法直视:“既然你不爱慕容修,等事成之后,我带你走。” 带你走。他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如昔,仿佛说的不过是平凡无奇的小事。 卫云兮眼中亮了亮,可是很快眼中的亮光慢慢湮灭。这已经是她能得到最好的承诺。带她走,离开这个王府,离开这个南楚,离开这一切。可是终究是妄想,他是龙影司的统领,身中不知名的剧毒,受制于人。而她早就泥足深陷在王府中,心中有仇未报,走根本无从谈起。 两人陡然沉默下来。她身上披着他给的披风,那么暖,可是想起未知的前路,她心中却前所未有地觉得凄苦。 “多谢殷统领。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卫云兮心灰意冷地道。 她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他:“殷统领别着凉了。”她见过他毒发的骇人,。 殷凌澜接过披风,淡淡问道:“你还是不相信吗?” “不,我相信。”卫云兮转过身,美眸幽幽:“我相信殷统领的本领,我也相信总有一日我可以报仇。只是我不相信老天。” 她冷冷一笑:“且走且看吧。看老天要给我安排什么样的结局。” 她说完,慢慢消失在他的眼前。殷凌澜看着她离开,捡起地上的荷包,渐渐捏紧…… 第二天一早,慕容修醒来,侧身一抱,身旁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容。他猛的一惊,直起身来,怒道:“你怎么会到了本王的床上?!” 李芊芊拥着被子起身,羞红着脸:“昨夜殿下……殿下……” 慕容修看着床上点点红迹,竭力回想昨夜发生的事,但是寻遍脑海都想不起昨夜自己是怎么和李芊芊在一起的。 李芊芊看着他俊美的容颜,又低低唤了一声:“殿下,天色已经不早了,殿下要启程了。” 慕容修心中又是气又是恼,但是看着时辰已不早了,他连忙起身,铁青着脸唤来侍女进来伺候。李芊芊忍着不适起身,想要伺候他更衣。 慕容修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声道:“滚!” 李芊芊被他吓了一跳,不得不退了下去,眼眶不由自主都红了。昨夜那么缠绵,今早却冷如陌路。 慕容修穿戴好,大步离开了这个屋子。一出房门,他想了想,冷着脸走入偏院。卫云兮已穿着打扮妥当,正与小香商量带什么去明华寺中。 她见慕容修冷着脸进来,心头一颤,但是很快笑着迎上前去:“殿下,该启程了吧?” 慕容修看着她一无所知的面容,眼中疑惑掠过,他冷声对小香说:“你们且退下,本王有事要问问侧妃。” 小香不敢再问,连忙退下。房中只剩下卫云兮与他两人。 卫云兮看着他脖间可疑的红痕,眼中掠过些微的黯然,柔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慕容修冷笑,一把抓着她的手腕,狠狠拉近:“说!昨夜本王怎么会睡在了李芊芊的床上?若不是你授意,给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这样做!” 他眼中的怒火熊熊,几乎要燃烧尽了她。卫云兮只觉得手腕剧痛难当。她眼中猛的睁大:“昨夜……殿下不是去了王妃处吗?” “你就编吧!昨夜本王明明记得是在亭中与你喝酒的!怎么会去了王妃处?!”慕容修眼中皆是不信,冷笑怒道。 卫云兮眼中水光泛起,点点泪水滚落:“昨夜殿下是与妾身喝酒的。但是后来殿下喝醉了,妾身去拿了清水和面巾想要给殿下醒酒,可是一到亭子,殿下已经不见了。后来……后来妾身去问,她们都说殿下叫李姑娘扶了去王妃处了……” 慕容修见她泪水涟涟,不由松开了手。卫云兮说得言之凿凿,容不得他不信。难道是昨夜自己喝醉酒把李姑娘看成了卫云兮不成?他不由皱起了剑眉。 卫云兮轻抚着手腕,低了头:“殿下当真和李姑娘……”她清丽的面上泪痕点点,依在了慕容修的怀中:“殿下,怎么办呢……” 慕容修心乱如麻,他推开她:“等上香回来再说。你准备一下,随御驾出行吧。”他说着匆匆离开了。 卫云兮擦干眼泪,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唇边渐渐溢出冷冷的笑。 李芊芊红着眼扑了进来,跪下泣道:“娘娘,怎么办呢?殿下不会喜欢我的。” 卫云兮轻叹一声:“当初我问你可愿留在府中,你说愿意。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且再问你,你还是愿意留在府中吗?” 李芊芊怔忪半天,终于咬牙点了点头:“我愿意。” 她说罢,凄然一笑。他的俊美,他的冷酷,他那刀削斧刻一般的面容,深深印在了她的心里。还是昨夜那醉后低喃显露的脆弱。他一遍遍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说着永远也不会在清醒时说的话。她的心就软了…… 卫云兮扶起她来,擦干她眼角的泪痕,微微一笑:“放心吧。殿下不是不负责的男人。他一定会娶你为夫人的。” 李芊芊这才破涕为笑。 御驾出行,慕容修领着精挑细选的三千禁军随着出了京城,御驾之后是朝臣们的马车和家眷。卫云兮独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汇入了这滚滚的仪仗队之中。一路上她异常沉默。耳边还传来李芊芊斩钉截铁的声音。 她说,我愿意。 她的眼中有着她看不明白的爱恋。 慕容修,是个可以令很多女人爱上的男人吧。卫云兮自嘲一笑,可是他和她一开始就是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无言以对。滚滚车轮碾过平整的御道,向着几百里之外的明华寺而去。 御驾在傍晚到了明华寺中,卫云兮随着周燕宜一行宿在了寺旁的别院中。一番收拾整理,直到了用过晚膳之后,慕容修还未回来。卫云兮靠着门边,看着那一轮圆月慢慢升起。山寺依山而建,夜间听得山风簌簌而过,空气中多了几分山间的清新,没了白日的热,反而令人觉得寒气渐渐升起。 “娘娘,安歇吧。殿下说不定因为军务缠身,所以无法前来。”小香安慰道。 卫云兮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今夜他不会再回来了。”慕容修不是没脑子的武夫,他即使抓不到她的把柄,但是心中一定还是有疑惑的,心中也一定还是怨恨着她的。 “我做错了吗?”她喃喃自问,山风吹拂而过,轻轻的声音很快消失无影无踪。这是个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也是她千百次午夜梦回追问自己而得不到答案的疑惑…… 寂静深夜,山寺也沉入睡眠。一轮圆月挂在树梢,百尺山崖山风猎猎,一个人影独坐枯树边,看着那凛凛山崖,一口一口喝着闷酒。酒入喉,热辣辣的,呛得眼中流下泪来。坚毅的面容却有了白日未见的脆弱。慕容修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山崖,狠狠把手中酒壶掷下。 “卫云兮!卫云兮!卫云兮!——”他不停地咬牙念着这个名字,一字一字,爱恨交织,再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许久,他踉跄转身,却不经意对上那不远处站立的一抹清冷人影,他手中执着一盏风灯,灯火昏黄,明明灭灭,映得他的影子也影影憧憧,看不分明。 慕容修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本王竟不知殷统领有窥视别人的癖好。” 殷凌澜慢慢走来,他把风灯挂在树枝上,临风而立,声音清冷而飘渺:“借酒浇愁,建王殿下难道有难以决断的心事?” 慕容修踉跄向山下走去,风中传来他的冷笑:“不要你管!” 殷凌澜看着他歪歪斜斜的身影,轻声道:“本司前来是告诉殿下,有一个绝好机会在殿下面前。” 慕容修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殷凌澜,凝声问道:“是什么机会?” 殷凌澜从怀中掏出一张细长的纸条,递给他,淡淡道:“再过大约十日,北汉的使团要进京与南楚修好求亲。求亲的是北汉闻名的大将军,异姓王——萧世行。” 慕容修只觉得手中的纸条顿时有了千斤重,他不由诧异抬起脸来:“萧世行?!” 殷凌澜点头,明灭的灯下,他的面容如素纸,可是一双深眸却在灯火下流光如幻,声音更是随着山风飘忽:“萧世行——被誉为北汉不败的战神,当时建王殿下与北汉交战之时,萧世行被北汉皇帝所忌惮,一道圣旨派往了西南平定蛮夷百族之乱。如今北汉新帝刚立,北汉朝局动荡,他亲自坐镇北汉京师,所以北汉才能虽败却不乱。这一次北汉派他前来,已是先显示了诚意,也是给我们南楚一个提醒:北汉还没输,还有萧世行。” 山风越发大了,猎猎而过。两人一时竟陷入了沉默。 萧世行这个名字这几年对南楚来说并不陌生,他是赫赫有名北汉名将,因战功卓著被北汉皇帝封为异姓王,世袭罔替。他年少成名,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都不夸张。南楚与北汉年年有战争,打打合合,可自从萧世行领兵北汉之后,南楚只有败从未有胜,直到一年前慕容修亲自领兵,三战定了胜负,把北汉铁骑赶回了呼尔山北,在北汉控制下的五郡从此回归南楚,这才重新让两国得以平衡。 如今北汉新帝刚立,国内朝局动荡不安,南楚国内亦是周皇后外戚专权,矛盾重重,此时两国的修和求亲,势在必行。 慕容修就着昏暗的光线反反复复看着手中的密信,半晌才问道:“殷统领如何说这是本王的一个绝好机会?” 殷凌澜拢了拢狐裘,轻叹一口气:“建王殿下应该明白,殿下与萧世行两人境况相近,他为北汉皇室所忌惮,殿下为周皇后所防,施展不得拳脚。这才是两位的共同点,可以取长补短,从而搅乱天下大势!”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却是一字重比千斤,慕容修不得不重新打量面前的殷凌澜。对龙影司,他心底深处或多或少是看不起的。对于只会谍报、暗杀和以血腥手段恐吓和驯服人心,总是不见得是有多光明的人能做得出的。可是偏偏这一番话却是由龙影司的统领殷凌澜说出。 他说,天下大势。四个字犹如在黑夜中破开的一道光亮,顷刻就给了他眼前这一场困局加入了更加微妙的因素。 慕容修心中咀嚼着这四个字,厉目盯牢殷凌澜:“你的意思是?……” 殷凌澜并不回答,他看着在黑暗中起伏的山峦险峰,如黑暗中潜伏着的一只只巨兽,许久淡淡道:“风大了,也许将要变天了。” 他说罢,慢慢顺着那弯弯曲曲的山道走下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第26章 佛若有知(1) 御驾在明华寺中要盘恒三四天左右。明华寺是大寺,听说是一位从佛国圣地远道而来的苦行僧化了十年的缘终于慢慢一点点修成,才成了今日这般规模。御驾到的第二天,就有北汉而来的高僧普陀多前来讲经。普陀多据说幼时曾是一位弃儿,被佛国高僧所收留,自小研习佛法,如今不过方二十五就已得了大乘佛法真义。慕容拔虽是武将出身,但是随着年纪越老越笃信佛法。闻之普陀多远道而来,不由大喜,招之觐见。 卫云兮住在山寺旁的行宫别院中,听到这消息,心中冷笑,慕容拔请多少高僧,念多少次经文,做多少场法事都无法消弭他的罪孽,当年的宫变之后,他一夜之间血洗楚京,多少忠于前朝的名门望族和皇室宗亲都被杀光殆尽,听说那一天整个南楚街上血流成河,血腥的气息半月不绝,夜夜可闻鬼哭。 终是偷来的皇位,这十年来,他慕容拔坐都坐不安稳。 “娘娘,听说这圣僧只是打前锋的,过几日还有北汉来的使者,要向我们南楚修好求亲呢!”小香说着打听来的消息,说得神神秘秘。 “求亲?”卫云兮不由挑起了好看的眉弯,问道。 “是啊。”小香端上茶水,笑道:“人都说南楚出美人啊,要是求得美人,这以后两国结成了姻亲,说不定就不要再打仗了。” “求亲的是谁?”卫云兮问道。她脑海中掠过茶楼那一抹俊挺的身影,玄青长衫,同色纱罩衣,那腰间的玉带彰显主人的贵气内敛。他也曾告诉自己这般话。难道他也是这使团中的使臣不成? “不知道。”小香终究是下人,再也打探不到更有价值的东西。 卫云兮闻言只是默默,不管如何,这些事与她无相关了。慕容拔膝下没有公主可以和北汉和亲,就只有从旁系亲眷中挑选适合的女子了。不论是谁,去北汉都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叹了一口气:“罢了,再去瞧瞧殿下去了哪里。”已经好几日了,慕容修都没有回来。看样子是真的怒了。 “是。”小香应了一声出了门。 卫云兮看着她离开,左右无事,看看天色还早,于是就出了房门向着山寺而去。有一条幽径直通寺中,两旁遍植了芍药,茶花……一本一本花色灼灼,少了盆的约束,恣意生长都有着平日不曾见过的野趣。 卫云兮一边看一边慢慢地走。走到一半,忽地见不远处有一堆姹紫嫣红的宫妇围着。当中一人明黄服色,面容精致美艳,正是周皇后。卫云兮连忙藏在一旁花丛中偷眼看着。 只见周皇后面上带着冷笑,对着面前的白衣僧人冷声嘲讽:“不过是一介云游僧人,世人无知,以讹传讹,本宫瞧着这圣僧的名头不过是浪得虚名!” 她说完,带着一众贵妇冷笑离开。卫云兮等着她们走了,这才从藏身的一丛山茶花后走了出来。普陀多还跪在地上,闭目念经。 “大师还不起身吗?皇后走了。”卫云兮上前劝道。 普陀多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方才小僧得罪了皇后,所以要多跪一会,以消罪孽。” “消什么罪孽?”卫云兮觉得他说得奇怪,问道。 “消皇后娘娘的罪孽。”普陀多安然回答:“爱恨嗔痴,皆是世人与生俱来的罪。方才皇后娘娘不相信天意,肆意侮辱天机已是一重罪,又责骂小僧,犯了嗔罪,这是二重罪。她被自己的野心蒙蔽了眼前,执意不悔改,这是三重罪。” 卫云兮听得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含了一丝淡笑:“那大师觉得自己能消得周皇后一生的罪孽吗?” 她本是戏言,普陀多却认真想了想,半晌才长叹一声摇头:“不能!” 真是个有趣的僧人。 卫云兮微微一笑,行了个礼:“那云兮就不打扰大师了。” 她说罢,转身要走,忽然地又顿住脚步问道:“方才皇后娘娘问大师的是什么天机?” 普陀多面上皆是沉静,一双清澈的眼眸看定卫云兮面上,笑着反问:“卫施主都不相信自己的命运,何必又关心起别人的命运呢?” 好个善辩的僧人。 卫云兮哑然失笑,只能道:“那既然如此,云兮不问便是。” 普陀多微笑还礼。这时,远远疾步走来一抹雪白清朗的身影,卫云兮不由停住脚步,想要转身已是来不及。 只见慕容云匆匆而来,面上焦急。他看见犹跪在地上的普陀多,面上松了一口气,上前歉然道:“大师受委屈了,大师请起!” 他一抬头才看见卫云兮,不由定住身形,失声道:“云兮你也在?” 卫云兮低了头,匆匆施了一礼:“太子殿下万安。妾身告退。”她说着转身要离开。慕容云不由急了,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一双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惊喜莫名。 “云兮,我……” 卫云兮别开头,低声道:“妾身要走了,误了礼佛的时辰就不好了。” “云兮!”慕容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黯然:“云兮,我晚上就要回京了,你当真不肯和我再说一句吗?” 卫云兮回头,明眸扫过一旁普陀多的略带惋惜同情通彻明眸,那一声“不”却不知怎么该对慕容云说出口。 “太子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她淡淡垂下酸涩的眼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缘来缘去,终有定数。你与我已缘尽,再也无话可说。” 她说完,决然离开,身后传来慕容云心痛的声音:“云兮,母后要我娶苏仪……” 山风吹过,山茶花迎风摇摆,一朵朵娇妍无比,仿佛带着天地无欺的笑看着他们悲欢。他的声音终于被抛在了脑后。卫云兮抬起头来,看着渐渐近了的巍峨寺庙,面上渐渐流露自己也不明白的凄然笑意。 慕容云看着她离开,黯然垂下手,一旁的普陀多把这一幕从头看到尾,垂下眼宣了一声佛号。 “大师,我这时才觉得自己真的失去了她。”慕容云眼中渐渐有泪,他捂着心口,脸色雪白:“我竟不知,心原来这么痛。” 原来爱不是谦让。他到这时候才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日日夜夜的思念,锥心蚀骨。她若不在身边,看不到她的笑,天上的太阳也失去了光辉,听不到她的温柔声音,午夜梦回都会泪湿春衫。 普陀多怜悯地看着面前的慕容云:“殿下从未得到过她,又何来失去呢?” 他说罢翩然离开,独留慕容云孑然站在原地,惶然无措。 卫云兮自那一日后,日日礼佛,但是走的却再也不是那一条山径。在一篇篇晦涩难懂的经文中,她渐渐忘记了那曾经一双温柔儒雅的眼。她终究和他,是有缘无分。泪水滴落在佛经上,很快濡湿了一大片。她轻轻抚去泪痕,却发现自己竟只是在哀伤自己曾经的天真。 “你在哭?”身后传来一道带着冷意的声音。 卫云兮拭去眼角的泪,回头看去,佛堂外天光耀眼,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他身上的甲胄泛着天光,冷冷的,刺人眼目。 原来是慕容修。三天过去了他终于肯来见她一面。 “殿下。”她深深伏下身。 慕容修解下佩剑,进了佛堂,坐在她身边:“你日日来佛堂礼佛,为的是什么?” 卫云兮抬起头来,只能见到他过于俊美与锐利的侧面,她慢慢道:“妾身求的是殿下平安。” “平安?”慕容修忽地嗤笑,他侧过头看着一身素洁的卫云兮:“佛能如此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 这样的话已是冲撞了神佛。卫云兮低了头:“是的,佛主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慕容修抬起她的下颌,逼着她看着自己的双眼:“他能告诉本王,你的心到底在哪里吗?” 卫云兮陡然无语以对。心?她的心在哪?她,已是无心之人了。何来心之所在? 慕容修搜寻她的眼底,却看不见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眼中的光渐渐暗淡,放开手,起身离开,轻轻地道:“若是佛主无所不知,他一定会告诉你……” 他话还没说完,人猛的站起走出了佛堂。卫云兮看着他戴上佩剑,大步离开,风中传来模模糊糊的一句,却再也是听不分明。 慕容修握紧剑柄,回首,那素衣女子深深伏地若佛前一株白莲,圣洁虔诚。他轻声道:“云兮,若佛主无所不知,他一定会告诉你,本王喜欢你。慕容修他喜欢你……” 这一句他刚才差点脱口而出,可是终究她不会再听见…… 御驾在明华寺到了第四日,终于在第四天清晨,一骑快马将一封国书呈到了慕容拔的跟前。慕容拔看完,不由哈哈一笑:“北汉终于肯老老实实与我们南楚修好了。” 底下随御驾的朝臣们纷纷三呼万岁。慕容拔对一旁的殷凌澜道:“我儿,这次来的是萧世行,你好好准备一番,去迎接他吧。” 殷凌澜轻咳一声:“皇上,儿臣这几日偶染风寒,实在是不宜迎接贵宾。皇上还是派别的人吧。”他不过是慕容拔的义子,迎萧世行这般的别国王族恐怕礼数上会被人诟病。 慕容拔醒悟过来,对慕容修道:“那就由修儿代朕去吧。” 慕容修连忙跪下接旨。 出了慕容拔的行宫,慕容修看了一眼一旁的殷凌澜,不由自嘲一笑:“在皇上心中,儿子终比不上对殷统领的信任。” 殷凌澜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也许这才是建王殿下的幸运。” “幸运?”慕容修挑了挑剑眉,眼中皆是嘲讽:“庆幸自己的父亲不相信自己吗?” 殷凌澜轻抚袖上细软的皮毛,淡淡道:“殿下不觉得父子之情越淡薄,日后刀剑相见会更容易下手一些,不是吗?” 慕容修看着他俊魅的侧脸,一股寒气猛的从心底涌起。他刚想要说什么,忽地远远看见周皇后的凤撵匆匆而来。周皇后步下凤撵,脸色并不好看,她由着内侍扶着手,冷冷拾阶而上。慕容修与殷凌澜跪下迎驾。周皇后一双犀利美目扫过他们两个身上,她眼风如刀,看着他们两人犹如有形实质令人不寒而栗。 她忽地笑了起来,声音娇软不输二八少女,可是听着却令人心中发寒:“好!好!好!本宫竟没想到软硬不吃的殷统领竟然投了建王的门下!” 殷凌澜抬起眼来,淡淡道:“皇后娘娘此言何意?” 周皇后弯下腰逼近他,美艳的脸上掠过一丝狠色,用他才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殷凌澜,别当本宫是傻子!你看似谁也不帮,其实你已经暗自和建王勾结在一起了!本宫还冥思苦想呢,慕容拔那个老匹夫要是死了你又要投靠谁去!你若不依靠本宫,你还想依靠谁?又有谁可以给你这样的尊荣?只有这贱种了!果然被本宫猜到了!” 殷凌澜忽地一笑,他站起身来:“皇后娘娘,你疯了!” 周皇后看着面前毫无惧色的殷凌澜,冷笑不减:“本宫疯没疯日后自然有了分晓。”她说着回头对着慕容修道:“慕容修,迎接北汉来使你还不够格代替皇上去。能代替皇上去的只有太子!” 她说完,挥袖怒而向行宫而去。 慕容修捏着拳头,冷眼看着周皇后离去的方向,冷笑:“妖妇!” 殷凌澜面上却是轻松,他微微一笑:“她越是争,皇上对她的忌惮越大。殿下且安心回去准备好迎接北汉来使吧。” 他说完,翩然离开。 因得北汉来使前来觐见南楚皇帝,御驾在明华寺中又多盘恒了几日,以待贵客。周皇后得知慕容拔派了慕容修前去迎接,大闹一场,慕容拔气得捂着心口怒道:“后宫不得干政!朕派谁去迎接自然有朕的考量,你一介妇人再多言,朕就斩了你!” 周皇后见他动了真怒,不敢再闹,只能愤愤离开。 于是慕容修领了圣旨,率朝臣离开了明华寺,向着百里之外的青州城而去:北汉来使已到了青州城的驿馆中。 卫云兮在明华寺中渐渐觉得百无聊奈。如今慕容修远行迎宾,周燕宜又日日在周皇后身边伺候,苏仪亦是同在,佛门净地,倒是真的清净了。她寻了一处清净之地,借了几本佛经日日躲着,半是消暑,半是消磨时光。 一日她依旧拿了佛经前去,那一处不过是山寺后的山间流涧,山泉淙淙从山上流下,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潭水。潭水碧幽,四周水边开满了山花。她寻了一块巨大的山石靠着,听着水声,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又要睡去。 忽地,有声音从山石另一边传来,隐隐约约听不分明。 有个声音压低声音。“这药可管用?” “可用,每日……任有通天的本事也查不出来,皇上的病……” 卫云兮惊醒过来,那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她想要再探听,却是再也听不到了。她探出头去,隐约看见两个内侍模样的人走远了。方才若她没有听错,在佛门之地竟有人密谋这不可告人的阴谋。是谁?究竟是谁也要对慕容拔下手? 她捂着心口,想要笑却笑不出来。心中有一条冰冷的丝线渐渐缩紧,缠得说不出的难受。 慕容拔,只能死在她的手中! 她想罢,起身悄悄从另一条山路飞快离开。她一路走,一路辨别方向。走过山寺中的小道,她不提防前面走来一队人,迎面撞上。 第27章 佛若有知(2) 有人“哎呦”一声,随后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没瞧见本小姐走过来了吗?!”这声音十分熟悉。卫云兮心中不由一跳,看向被撞的人。 是苏仪! 苏仪扶着鬓边的珠花,满面恼怒,等看清楚是卫云兮,这才勉强笑道:“侧妃娘娘这急急忙忙要去哪里呢?” 卫云兮见撞了她,只能道:“苏小姐没事吧?” 苏仪整了整衣裙,今日她穿一件盘金丝绣百花长裙,一头青丝梳成半月髻,斜斜插着三根碧玉兰花簪,额间贴了金箔剪成的花钿,十分精美。一张脸如娇花绽放,贵气而美艳。她如此盛装打扮,看来是要迎接什么贵宾了。 “没事。不过卫姐姐倒是要去哪呢?”苏仪美眸中掠过浓浓的疑色。 卫云兮不愿与她多说,低了头避开她探究的眼神道:“妾身要回别院了。” 苏仪一听,抿嘴嘲讽一笑:“侧妃娘娘撒谎也撒得蹩脚了些,这方向哪是去别院呢,分明是去皇上的行宫。” 卫云兮这才发现自己走的方向的确是行宫,她脸上微窘,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口。苏仪见她的神色,越发认定心中所想,亲热地握了她的手:“卫姐姐,你也知道太子殿下来了吧?一同去迎接太子殿下吧。” 卫云兮一怔,这才想起原来周皇后不甘心太子被慕容拔冷落,这次听得北汉来使前来,就特地招慕容云来到明华寺中。 “不了,还是苏小姐前去吧。”卫云兮不动声色挣脱苏仪的手,低头淡淡道。 “侧妃娘娘,怎么太子殿下你都不愿意再见了吗?”苏仪笑问,一声一声听在卫云兮的耳中格外刺耳。一旁宫女不由窃窃私语,眼中皆是对卫云兮的鄙夷,仿佛在笑话她的痴心妄想还不死心。 “走吧。太子殿下该到了。” 苏仪见她脸色微白,心中越发得意。握紧了她的手就向着行宫处而去。她握得那么紧,卫云兮想要挣脱却是挣脱不开。走到了一半,卫云兮正要想办法摆脱苏仪,却见不远处走来周燕宜,她脸色不善,似在生气什么。她瞧见了苏仪和卫云兮,径直就朝着这边怒气冲冲而来。 “王妃娘娘,你也来了。真巧。”苏仪笑着打招呼。 周燕宜上前一步,看着卫云兮,忽地冷笑:“好你个卫云兮,你还打算瞒着本王妃瞒到什么时候?!” 卫云兮心中一突,还来不及开口。周燕宜已上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骂道:“你这个贱|人,竟然背着本王妃把那青楼女子都带到了殿下的床上,要不是方才王府中有消息传来,本王妃还被瞒在了鼓里!” 她这一巴掌很重,扇得卫云兮耳中嗡嗡做响。卫云兮只觉得眼前金星乱撞,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苏仪看着这情形,眼中渐渐露出幸灾乐祸。她上前笑道:“王妃生什么气呢,仔细打坏了手。” 周燕宜看着一声不吭的卫云兮,心中怒火更甚。她推开苏仪:“本王妃自管教妾侍,苏姐姐一旁看着就好。今日不给她一点颜色瞧瞧,都当本王妃是死人不成!” 她对一旁的嬷嬷喝道:“还不给本王妃把她绑了!绑起来狠狠地抽!”她眼中射出不可抑制的怒火,看着卫云兮仿佛看着隔世的仇人。 要不是今日府中下人探破李芊芊的事,她还不知原来卫云兮把那清丽秀美的李芊芊和慕容修生米煮成了熟饭!上香完回府,这府中又要多了一位夫人了!一个卫云兮已经够她头疼了,再来一个看起来颇有些硬气的李芊芊她岂不是更是日子难过! 周燕宜越想越气,看着嬷嬷们把卫云兮绑起来,又忍不住上前狠狠给了她几巴掌。卫云兮素白如瓷的脸上顿时巴掌印赫然在目。她的唇角被打破,一丝血迹慢慢滑下。 她美眸幽冷地看着周燕宜,她并不期待能瞒得过周燕宜太久,但是她这么快就知道了,的确令她有些意料不到。 “怎么?没话可说了吗?”周燕宜看着她的一双明澈的眼眸,怒问道。 “李姑娘的事,不过是殿下喝多了……”卫云兮低了眼,冷冷地道:“更何况,妾身本就是殿下的妾侍,多一个和多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周燕宜听了气得笑了,区别?这自然是有区别的!多了一个李芊芊这将来王府后院中还不知多了多少分变数呢! “不过是侧妃给了殿下安排了一房妾侍罢了,王妃何必这么生气呢?”苏仪笑得头上朱钗上硕大的珍珠微微颤抖。 周燕宜冷笑看了苏仪一眼:“本王妃自然是不如苏小姐宽宏大量的,等日后太子殿下要纳几位良人良娣,苏小姐一定是极乐见的。” 苏仪脸一白,气得直绞了手帕。周燕宜不愿再与苏仪说什么,喝了一大帮的侍女嬷嬷,押着卫云兮走了。 “好个周燕宜,竟然这么不知好歹!”苏仪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咬牙气道。 卫云兮被周燕宜押着到了别院的院中。周燕宜命人把院门牢牢关上,看着被绑在树干上的卫云兮,笑得阴冷:“卫云兮,这一次你犯了本王妃的忌讳了!今日你逃不过了!” 卫云兮嘴早就被堵了,她看着周燕宜眼中的憎恨,心中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今日看样子真的是躲不过了。 周燕宜看着侍女们呈上鞭子,眼中掠过刻毒的光,她慢慢说道:“我的父亲告诉过我,斩草不除根,终究是留下祸患。当时我并不信,可是现在却不得不信。” 她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轻抚过漆黑的牛皮鞭子,冷冷看着卫云兮:“你知道你腹中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吗?就是我!可是当时你怎么不跟着一起死呢?!” 卫云兮眼中猛的一缩,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揪住,那一天的满眼的血又蔓延而来,刺鼻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孩子,她的孩子! 她未出世的孩子! “你早就知道是本王妃了,不是吗?不然你为什么去找个青楼女子来王府中争宠?!”周燕宜冷笑着靠近她,看着她眼底涌动的不息恨意:“卫云兮,你别装了,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你那么聪明,在诗社里我看着你做的诗就知道你心思玲珑,才情无双。” 她的眼中涌起深深的嫉恨:“在南楚中,人人都说,你与苏仪并称南楚第一美人。可是我知道苏仪那人根本也比不上你!她的诗都是她府中养的西席为她捉笔写的。只有你,卫云兮,才思敏捷。你怎么会想不到呢?!”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你吗?从进诗社的第一天,我就恨上了你!” 她笑意那么冷,那么扭曲。卫云兮剧烈喘息,口被严严实实堵住,空气仿佛被仇恨抽光,憋得心口那么难受。她不知原来周燕宜早就嫉恨她了,那么深的恨意,她到了今日才统统表露无遗。 可是周燕宜这样肆无忌惮的张狂却令她心中升起一股寒气,是什么让她如此?只有一个可能:今日周燕宜要她的命! “今日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一个陪着你的孩下地狱的机会!”周燕宜冷笑丢下这么一句话,狠狠地道:“给本王妃打这个贱人!往死里打!”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嬷嬷就挥起粗粗的鞭子。 “啪”地一声,卫云兮痛得呜咽一声,可是口不能言,连呼痛都是奢侈。鞭子如雨点落下,一鞭一鞭,那么痛而无情。院门紧闭,仿佛隔绝了所有生的希望。天光耀眼,可是却再也照不见这里的阴暗。痛出来的汗水流下,滚落在绽开的伤口,热辣辣地痛。一鞭鞭落下,卫云兮痛的脸上已没了血色。发髻早就凌乱不堪,长发混着涔涔汗水和血水,贴在脸上。她竭力睁开眼,不让痛令自己神智昏沉。 她不能死,不能就这样屈辱地死在这个寂寂院落之中! 她不能死,那无耻的慕容拔还高高在上!周秀这个叛了南楚的女人还未得到她应有的下场!父皇母后的亡灵还未安息!她不能死,她身上还有那么多人为了她走到今日死与非命…… 她,不能死! 汗水滚落在她干枯的眼中,缓缓流下,代替了眼泪。皮鞭抽打在身上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痛,似乎也不再那么痛了,原来痛到了一定程度,就不痛了。 她看着面前的周燕宜,忽地笑了。 “你笑什么!贱人!”周燕宜看着她刺目的笑容,不由上前狠狠一把揪住她散乱的长发。 卫云兮看着她,幽深的眉眼已被冷汗淋湿,她幽冷地看着周燕宜,干裂的唇一开一合,吐出一句话:“我……我觉得你好可怜……” 可怜?!周燕宜抓着她的手不由松开。卫云兮轻蔑的眼神如刀,割着她的心。 “可怜?!”周燕宜忽地哈哈一笑,她一把抢过行刑人的鞭子,发疯了一般抽向已经奄奄一息的卫云兮。 “谁才是最可怜的!就是你!就是你!”她疯狂叫道。 痛到麻木的卫云兮冷笑着闭上眼。漫天的阳光,身体却开始渐渐冰冷,她要死了吧,果然不能对苍天有什么期许,到头来,她终是敌不过命运…… 忽的,院门被撞开,有人冲了进来,一声清亮愤怒呼喝传来:“佛门圣地居然如此施如此残暴的刑罚!……” 紧接着似乎很多人涌了进来,卫云兮想要睁开眼,却是不能。有一道清冽的气息扑入鼻间,温暖袭来,有个声音压抑住沉怒在她耳边颤抖地唤道:“云兮,不要睡过去……云兮……” 身上的束缚解开,她软软倒下,但下一刻却被拥入一个坚实的怀中。 有人来救她了。卫云兮心中一松,黑暗袭来,彻底沉入了意识的迷蒙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卫云兮只觉得自己时而清醒时而沉睡,醒来的时候身上仿佛生生裂开一般,痛得不可当。身边有人在争执什么,也有人在身旁叹息,更多的时候自己的手被一双冰冷的手握住,久久不放。就是这一双坚定而冰冷的手令把她从迷蒙中渐渐拖回,把她从漫无边际的睡眠中拖回。 是谁呢?是谁这般伴着她,不离不弃…… 夜半梦回,她又一次痛得睡不着,睁大眼看着头顶的帐子。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是终于第一次清醒知道,自己没有死。她无声笑了。 这时房门慢慢打开,一抹挺秀的身影缓步走来。卫云兮看着帐外的影子,不知为什么,她却不怕。帐子掀开一角,他熟练握住她的手腕,两根冰冷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许是探到了她沉稳的脉搏,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他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细细摩挲,缱绻而不放开。 这样的触摸干净而令人心生温暖。隔着薄薄的帐子,她看不见他的面目,但是却用眼在描摹着他的脸部轮廓。 是谁呢?是谁这样半夜探她?她张了张口,正想要唤出声。帐外忽地轻轻叹息一声,那熟悉的声音令她心颤抖。 “云儿……”他唤出她的名字。 卫云兮轻轻一颤,放在他手心的手微微一颤。他浑身一震,忽地紧握住她的手。房中顿时气息凝了起来。 卫云兮干枯的眼不知不觉流下泪来。是他,是殷凌澜。在她每一次狼狈,每一次性命攸关的时候,总是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手被缓缓放开,隔着帐子,他沉默起身,卫云兮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开。 “凌……澜……”她终于费力颤抖喊出他的名字。 帐外的身影猛地顿住脚步。他缓缓转身,却在帐前沉默。 “凌……澜……”她眼中的泪更急落下来,不知为什么她不愿他就这样离开,她不要他就这样丢下她一个人在黑暗中挣扎。 “我……好痛。”她哀哀地挣扎伸出手,向他无力抓去。 帐子终于掀起,他的面目袒露在她的面前。 “凌澜……”她在他面前流露最深的无助与脆弱。 殷凌澜长长叹息了一声,抱她入怀,他的手势很轻,温暖的狐裘带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和淡淡的药香。卫云兮渐渐安心下来,他明明是这么冷的一个人,却能给她这么暖的感觉。 “我睡了几天了?”她沙哑着声音问道。 “三天两夜。”殷凌澜轻抚她细软的长发,修长的手指在墨色的发间穿过,亲昵得犹如与生俱来就曾如此。 “我的伤……”卫云兮抬起眼来看着他。她贪恋这一刻的温暖和安稳,在这一刻,她什么都不用想。 “不会留疤,用的是最好的云山草药。”殷凌澜淡淡地说。他总是如此,波澜不惊,天地在他面前崩裂,他都好好在那个地方,不曾离开。 卫云兮心中涌起感动,云山,是南楚最高最险峻的山,但是据说山上面的草药疗伤效果奇好,一两一金。平时只进贡皇宫,可是如今却用在了自己的全身上下的伤处。那该是多少两的草药,已无法再想。 她抬起头来,看着月下他冷清的眉眼,轻声道:“谢谢。” 殷凌澜看着她,月色柔和了她过分瘦而白的脸庞,那眉那眼,那眼中的神色,一如往昔,她是他的云儿,他曾经最温暖的回忆…… “好好睡吧。”他终是什么也不说,只是淡淡道:“一切等你伤好再说。” 他的话落下,卫云兮这才觉得自己已是倦极。她在他怀中闭上眼。房中月色寂寥,洒在床前,他搂着她,用目光描摹她沉睡中美颜。 “凌澜……”她忽地闭着眼开口,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梦。 “嗯。”殷凌澜淡淡回答。 “等我……离开了慕容修……嫁给你好不好。”她低低呢喃了一声,最后了无声息。 他定定看着她,许久,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第28章 山谷遇刺(1) 建王妃周燕宜在别院中私自动刑,鞭打侧妃卫云兮,这件事比卫云兮想象中闹得还大。那一天,普陀多不知从哪闻讯赶到撞开院门怒斥周燕宜,恰巧那时殷凌澜随行,解救下奄奄一息的卫云兮。此事上报圣听,顿时龙颜大怒,要不是周皇后苦苦求情,一道圣旨就要废了建王妃。最后皇上下旨,周燕宜被关入禅房面壁思过一月不得人探望。听命行刑的嬷嬷侍女们杖责三十之后逐出楚京。 至于当时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卫云兮则由普陀多和诸位太医一起全力会诊救治,最后才把她从鬼门关中拉回。卫云兮半躺在床上,听着小香述说这三四日的事情经过,面上只淡淡。 总算是她命大,这事若在王府中,她就真的死了。周燕宜终究是狠有余而心机不足,若是能忍上个三四天,回了楚京在王府中打死她卫云兮都没人会觉得惊讶,毕竟正妻责罚妾侍在楚京中皆是寻常。周燕宜错只错在佛门中差点闹出人命,犯了皇上的忌讳了,而且当时还被北汉的高僧普陀多撞见,这事关了国体。所以难怪慕容拔那么生气。 这命真的是捡回来的。卫云兮深深叹了一口气。 正说话间,房门被礼貌叩响。小香前去开门,房门打开,一位白衣僧人温和一笑:“小僧给卫施主把脉。看伤口恢复得如何了。” 卫云兮见是普陀多前来,挣扎起身,笑着道:“云兮这一条命皆是圣僧所救,大恩不知如何言表。且受云兮一拜。”她说着就要在床上行跪拜礼。 普陀多连忙上前扶住她,宣了一声佛号,这才微笑摇头:“卫施主该感谢的是另有其人。小僧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卫云兮看着他温润慈和的眼眸,渐渐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一介云游僧人如何能知这别院中的惨剧?若不是殷凌澜命人暗中保护她,提前示警,她如何能逃得过? 卫云兮想起那在自己昏沉中夜夜握住自己冰凉的手,还有那半梦半醒,她那一声低低的祈求。也不知到底他现在是如何看待她这么无用的女人。从初识的将信将疑到如今猛的发现他看似冷漠却无处不在的帮助。他就如她生命中突然出现的那一个人,仿佛千百年来就等在那一处,默默等着救赎她。 心中暖意涌过,夹杂着自己也不明白的全然依赖,卫云兮许久才低声道:“那就请圣僧再代云兮谢谢那位恩人。” 普陀多叹息摇头:“爱恨嗔痴皆是苦。这一场冤孽小僧真的看不明白,也不知如何劝诫。” 冤孽?果然是高僧,一语中的。 卫云兮抬起头来,苍白的唇边勾起苦涩的笑意:“善缘孽缘皆是缘。苍天也许有别的安排。” 普陀多深深一叹,伸出手为她探了脉,不再说。 能让这么善辩的高僧无言以对,应该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卫云兮习惯性地勾了勾唇角,笑意却未涌起却已是满心酸涩。 慕容修前去迎接北汉使团,在第五日终于带着北汉使团到了明华寺中觐见南楚皇帝慕容拔。慕容拔亲自去迎,仪仗隆重,百年山寺百年的清净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云诡异。北汉与南楚是非能摈弃数十年的国仇恩怨,从此修好两国互不开战似乎就在此一行了。 卫云兮在别院中养伤,云山的草药果然有奇效,她昏睡了三天两夜之后,第四天已能半趟起身,第五天在慕容修回来之前已能说笑自如。她看着身上开始长出粉红新肉的伤处,不由自嘲一笑,果然是堕入了尘土的公主,一身皮肉也不再娇气。 慕容修归来听闻此事,大是发了一阵火,命周燕宜即刻回府中去。经此一事,他看向卫兮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惜,少了先前的冷漠。令她深深动容,可卫云兮发现他的爱怜在她心中却已是激不起半分涟漪。终究是错的时间,错的时机,和她这么一个错的人。 北汉使节团来到明华寺中被山寺的秀美景色深深所吸引,愿意多盘恒几日。慕容拔命明华寺做的法事还未完,亦是欣然应允,如今两国无战事,自然没有什么可以操心的事。慕容拔自然十分乐意在这明华寺中多住些日子。卫云兮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微微松了口气,如今她伤势未痊愈自然不能舟车劳顿。如此更合她的心意。 行宫之中,慕容拔看着端坐在下首的神色悠然的萧世行,不禁深深感叹起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这闻名天下的北汉战神就坐在跟前,这就是让南楚屡屡战败,头痛好几年的北汉异姓王萧世行?竟这么年轻! 萧世行面上微微含笑,一双清冽的深眸扫过殿中的几人,坐在御座上的自然是慕容拔,听说十年前他以兵权夺了皇位,如今看来不复见当初那枭雄一般的武将风采,却不过是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罢了。 在他对面坐着两位年轻男子,一位是太子慕容云,面目清雅白皙,彬彬有礼。另一位却一身玄黑深衣皇子服色,面容冷峻,眉眼冰冷,身上隐隐透出他所熟悉的杀伐之气。这一位就是在一次夺祈关之战坑杀了北汉三千精锐的建王慕容修。 他对上慕容修冷厉如刀的眼神,微微一闪,似笑非笑地低下眼:“久闻建王殿下大名,如今总算得见。” 慕容修一笑,抱拳道:“本王也是,久仰!久仰!” 南楚与北汉向来战事已久,其中的怨恨自然是数不胜数,他初领兵,坑杀三千北汉最精锐的王师,一来杀鸡儆猴,二来也是为了大大削弱北汉的士气与战斗力。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一战成名之后,所遇北汉抵抗不过寥寥。可惜,当时与他对阵的敌手并不是萧世行。 萧世行放下茶盏,抬起深眸看定慕容修:“本王想终有一日你我会相见的,果然不出所料。” 他的话带着一种微妙的暗示,表面听起来不过是客气话,可是却陡然令殿中气氛紧绷。慕容修深眸微微眯起,想从萧世行的眼中看出什么来,但是却只觉得他周身气度斐然,眼中神色深沉如海,看不出他的真正意图。 座上慕容拔哈哈一笑,道:“萧王这次来不但是来修和,还有求鸳盟之意,如今两国摒弃前嫌,成为一家,以后再无战事。” 下首的慕容云微微一笑:“我南楚自古出美人,不知萧王可有心中人选?” 萧世行点头,深眸若有若无地看向慕容修:“自然是有的,可惜那佳人已嫁做他人妇。君子不夺人所爱,自然要另择他人了。” 慕容拔一笑:“这是美事一桩,朕就交给皇后去办了,环肥燕瘦,只要没有婚约的南楚佳丽萧王尽可挑选。” 萧世行微微颔首:“多谢殿下美意。” 退出行宫,天色还早。慕容云与慕容修陪着萧世行边走边寒暄。远远看去,翩翩王孙,犹如天人,看得不远处的宫女纷纷驻足悄然张望,苏仪正从皇后处出来,上前含笑拜见三位。 “萧王殿下,皇后娘娘有请。”她笑道。精致美艳的美色逼人而来。 萧世行微微一笑:“原来这位便是苏小姐。” 苏仪见他声音熟悉,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这才低声惊呼:“原来你是萧王!”当日在茶楼上她和他匆匆一面而过,没放在心上,如今这才惊觉他就是那雅间突然出现的陌生公子。 “苏小姐曾见过萧王殿下?”慕容修眼中疑惑掠过。 苏仪看向萧世行,只见他眼中虽然蕴着笑,但是却是暗中对她使眼色。 她连忙笑道:“不曾,就是迎接萧王殿下的时候误把萧王殿下看成别的使臣了。” “原来如此。”慕容修随口道,但是眼中的疑色依然未褪。一旁萧世行俊颜上笑容浅晰,看不出半分不妥。他终究是作罢。 萧世行礼貌笑道:“既然皇后娘娘有召,莫敢不从。”于是当先随苏仪翩翩而去。 萧世行便在明华寺中住下,等着几日后慕容拔御驾回京这才随着一同到楚京。萧世行此人风度翩翩,谈吐温和有礼,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实在无法把他和那传言中赫赫有名的北汉战神联系在一起。周皇后拿来许多京中闺秀画册,萧世行看了皆是含笑不语,令人猜不透他心中到底是要选何人为王妃。 几日过去,卫云兮身上的伤已开始结痂,每日都刺刺痒痒,难受异常。今日见天气好,身上气力恢复些许,便吩咐小香烧了些水,就在院中洗了长发,稍微擦拭下身子,便披了一件夏衫在院中树下晒太阳。 小香见她气色恢复些许,劝她出门去走走。虽然都说伤要静养,但是若走一走也好得快。卫云兮点了点头,她也在房中待得腻味了,走出院子也许更好一些。想着她由小香扶着向外走去。别院外的山林景秀丽,树上鸟雀叽啾,十分静谧。 正走着,忽地见远远走来一队人,当先一人身穿一袭天水青长衫,衣衫上绣着龙纹祥云,外罩同色纱罩衣。面容明晰俊美,令人过目难忘。他头戴紫玉冠。冠形带着龙纹,飞扬中带着英气。修窄的腰间束了一条绣金丝边玉带,玉带上缀了各色宝石。 他身姿挺拔俊秀,远远看去如一株玉树琼花,清贵不可言。他与一旁的一位美人边说边笑着走来。 卫云兮看清了他的面容,不由心中一突。萧世行!……不就是那北汉的萧世行吗? 她怎么那么笨!那时竟没有想到他就是那北汉的战神萧世行!卫云兮不由站定,美眸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缓步而来的男子。 正在这时,萧世行也看到了卫云兮。四目相接,他俊眼中一抹惊喜掠过。他微微对她一笑,缓步走来。 卫云兮想要转身离开已是来不及了。他走得很悠闲,长长的长衫下摆似水纹波动,赏心悦目。苏仪也看到了卫云兮,看到萧世行丢下她向不远处的卫云兮走去,她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不悦。 既有她苏仪,上天何必又造个卫云兮来夺她的光彩呢!苏仪恨恨地想着。 卫云兮看着萧世行走来,他虽面上含笑,但是身上贵气逼人,卫云兮扶住小香,微微一笑,施礼:“原来萧公子竟是萧王殿下。” 萧世行看着她绝美的面上比那时看起来更加瘦削苍白,摇头叹息:“才几日不见,卫小姐竟这般清减了。” 卫云兮听得他如此称呼,不由心中失笑,遂淡淡一笑:“才几日不见,萧王殿下身份天翻地覆了,令人刮目相看。” 萧世行轻笑:“身份不过是虚名。卫小姐难道在意这个?” 卫云兮看着走近的苏仪,微微一笑:“萧王殿下冷落美人了。容妾身退下吧。”她说着施了一礼,转身慢慢离开。萧世行看着她翩然的背影,渐渐眯起深眸。 “萧王殿下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苏仪略带冷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萧世行转过头,面上已是恢复温文尔雅。 “本王在想,卫小姐与苏小姐的美各有千秋啊。”他笑得清淡。 苏仪却暗自恼火,她最恨别人把她拿来与卫云兮相比,她的美不过是美艳二字,卫云兮的美却是真的美,她无论动静,皆可入画。 她勉强笑道:“萧王殿下觉得谁更胜一筹呢?” 萧世行却只笑不语,继续向前赏景。面对这样深藏不露的男人果然无计可施!苏仪恨恨咬牙追上。 过了两日御驾离开明华寺,带着北汉的使者们浩浩荡荡向楚京而去。萧世行与太子慕容云在一辆宽阔的马车中畅谈,太子慕容云温和恭谦,而且没有半分高高在上的姿态,很快萧世行便与他越聊越是投机。正在这时,山道上忽地响起一阵尖锐的哨声。在长长的山谷中哨声打破了宁静,在那一刹那整个山谷中陡然变得气息压抑。 萧世行一怔。 “有刺客!”太子慕容云忽地道。 萧世行诧异问道:“当真?!” “这是龙影司的示警。没错的。”慕容云说道,说罢他掀开车帘,拿出剑来向御驾的方向而去。 萧世行连忙追了出去。只见山林中有风吹过,带着不知名的沉沉气息。身后忽地传来马车疾驰的声音,一辆鎏金马车飞驰而来。那马车由八匹纯白的骏马拉着,马车上站着一位俏丽的丫鬟,她叫道:“让开!让开!” 萧世行微微侧开身,那马车擦着他的身边呼啸而过。萧世行闻到那马车上带过的一阵淡淡的药香。不由猜测起马车中究竟是谁。 很快那辆鎏金马车在龙撵跟前停下,一道浓灰色的身影从马车中缓缓步出。他下了马车,在龙撵前微微躬身道:“义父,刺客已破了林中的防守向此处而来了。” 他说完,忽的山间有破空之音传来,所有的人都看向头顶,只见漫天的飞影嗖嗖而来,竟是一只只带着绳索的锚钩。那锚钩射到了树上,紧接着一条条灰影从天而降。 “有刺客!有刺客!”所有的人惊呼起来。龙撵身边的御前侍卫与禁军们纷纷拔出长剑,冲向那锚钩钉着的树上,想要砍断。 殷凌澜一动不动,只回头问道:“派出去的龙影司的鹰字一十三卫呢?” “许是死了。”他身后一位抱剑玄衣少年回答。 两人一问一答间头顶的黑影已迅捷地从山谷山滑下绳索。那绳索黑漆漆的,貌似浸过了漆一时竟砍不断。那边御前侍卫已和刺客们短兵相接。 萧世行看了看那继续飞蹿而下的刺客们,不由眼神一闪,这些刺客们训练有素,一个个悍不畏死,看样子有些棘手。可渐渐的他的目光却被龙撵边静静站着的殷凌澜所吸引。只见他一人站在龙撵边,只一人却令人感觉胜似千军万马。 他眼神很冷淡,看着渐渐接近的刺客还有那些抵抗不力的御前侍卫,不由皱起了好看的眉。 “都是蠢材!”他淡淡道,随手抓起身旁侍卫的一支箭瓤。手一挥,箭瓤中几十支箭被抛上半空,他看也不看,长袖一挥,那根根看似杂乱无章的箭如劲雨一般横扫黑衣刺客。场中哀嚎声顿起,那蒙面刺客顿时捂着伤处倒下。方才压力巨大的御前侍卫们这才感觉松了一口气,连忙扑上继续砍杀。 萧世行见殷凌澜一人一招就解决了好几个黑衣刺客,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殷凌澜看似平凡无奇的一挥其中暗含变幻万千,几十只箭落下,每支箭的方位都不一样,他偏偏能在这么短的一刹那就射中了那么多不同方位的刺客,这一手已是绝世难见。 殷凌澜察觉到了萧世行的目光,回头忽地淡淡一笑:“让萧王见笑了。” 萧王上前抱拳笑道:“曾听说殷统领的大名,如今一见实在闻名不如见面。” 正说话间,殷凌澜面色微微一变,萧世行只听得一声极细小的声音破空而来,要不是他练武之人听觉敏锐恐怕真的是听不到,说时迟那时快,殷凌澜长袖一挥一卷,已把那突然而来的暗器卷在了袖子中。 “叮当”一声,暗器掉在地上,是几枚细小的银镖。 “看来这一场刺客是针对萧王殿下呢。”殷凌澜淡淡说道,他说话音刚落,萧世行只觉得耳边的劲风忽发,他还来不及举手格挡。殷凌澜已一把握住他的手,轻喝一声,拽着他倒退三尺。 萧世行一看,方才的地上钉着根根泛着蓝光的有毒飞镖。好险!只差分毫他就要立毙命当场。 “华泉!”殷凌澜轻喝:“保护好萧王殿下。” 他说罢飞身掠上龙撵,隐没在明黄色的龙撵之中。果然片刻之后,漫天又有箭雨纷纷朝他而来,御前侍卫想要救援,偏偏那些飞箭又有其中一波向着龙撵而去。皇帝的性命与北汉贵客的性命相比起来,自然是皇帝的性命更加重要,御前侍卫与禁军们纷纷护在了龙撵四周。龙撵中有殷凌澜,龙撵外又有大批护卫,慕容拔的性命自然是无忧了。 萧世行不由苦笑,这批刺客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第一批刺客的目的是引蛇出洞,而自己则中计暴露了行踪,第二批刺客让南楚的侍卫们分身乏术。 而第三批,才是真正来夺他性命的!所有的人都看不透,就只有殷凌澜目光如炬看得清楚明白,可惜他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弃了皇帝来保护他一介北汉来客。 第29章 山谷遇刺(2) 看来,今天一切只能靠自己了!萧世行苦笑道。 他看着如白日里不知哪里钻出来的鬼魅一般的刺客朝着他冷冷而来,再看看面前瘦弱的玄衣少年,不由苦笑连连。那少年凝气不动,只等那些刺客冲上来。 “萧王殿下还是先退回后面。刀剑无眼,华泉不想萧王受伤。”那少年看着越来越近的刺客们,冷冷对萧世行说道。 萧世行想了想,忽的一笑:“好吧。华少侠保重!”他说罢竟向后急退而去。 卫云兮正与小香说着话,只觉得马车忽地停下,紧接着前面的传来一阵惊呼声,还有人在扯着嗓子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小香吓得埋头扑在卫云兮的怀中,战战兢兢:“娘娘,有刺客啊!” 卫云兮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没事的。一会就过去了。”她正说着,忽地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去护驾!” 卫云兮探出头去,却对上了苏仪笑得冰冷的眼神。卫云兮看着自己马车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不由叹息一声:“苏小姐,你何必如此。刺客不是来杀我的,你把侍卫支开了也没有用的。” 苏仪似笑非笑地看着卫云兮:“既然刺客不是来杀卫姐姐的,那侍卫去护驾又有何不可呢?” 她红唇一撇,笑得冰冷:“唉,可惜建王殿下方才也赶过去护驾了,侧妃娘娘还是自求多福吧,” 她说罢咯咯一笑,转身进了自己的马车,吩咐道:“我们走吧,等刺客退了再回来。” 小香看着苏仪的马车前呼后拥地离开,不由哭丧着脸:“怎么办啊娘娘,现在没有人可以保护我们了。” 卫云兮微微一笑,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话音刚落,马车的帘子被人猛地掀开。一道身影蹿了进来。 小香尖叫一声连忙扑到卫云兮的身上,尖叫:“有刺客!有刺客!” 卫云兮看着蹿进来的人,不由苦笑:“不是刺客,可是这下我们惹了麻烦了。” 萧世行看着卫云兮主仆两人,一怔之后不由洒脱笑道:“本王还以为这马车没人呢。没想到又见着卫小姐了。” 他虽躲进这狭小的马车中,但是一身风度翩翩依然不减半分。 卫云兮抬眼看着他,淡淡道:“萧王殿下还是另觅别处吧,不要连累我们。” 上次在茶楼救他不过是迫不得已,但这一次刺客竟敢偷袭御驾,看来是决意要得手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萧世行再连累他们。 “为何卫小姐要拒人千里之外呢?”萧世行深眸中笑意不改,不温不火地问道。 卫云兮听着渐近的打斗声,终于彻底冷了脸色:“滚下去!” “不!”萧世行笑着拒绝。他说着探手拿了车辕上的马鞭,回头笑道:“卫小姐,你不觉得你我很有缘分吗?” 他话还未说完,只觉得喉头一凉,一把小小精致的匕首已横在了他的脖间。车厢中的气氛顿时凝结。 小香捂着唇瞪大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下去!”卫云兮冷冷地道。 萧世行忽地一笑。他的笑异常俊美。如一缕阳光破开了万千乌云,照耀了大地:“不!” 卫云兮慢慢加重手中的力道,她面沉如水,冷冷地道:“这一次容不得萧王殿下肯不肯了。下车!” 萧世行感觉到了喉间匕首的锋利。看到面前一双冰冷的美眸,他的笑意渐渐荡然无存。任何一个人对着这样冰冷而又充满杀气的女人都无法笑得出来。车厢中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寂静中似乎都能听见心跳的声音。她变得不一样了,不过几日不见,她变得更加冷而狠决。 “把匕首放下。”萧世行平静地道:“卫小姐应该知道你是制不住本王的。”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更下沉的力道,锋利的刀锋刺破他的脖颈的皮肤,他能感觉到一条血线在缓慢流下。 她,是认真的。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突然的认知有些沮丧。 “小香,下马车!”卫云兮冷声道。小香一怔,不由哭出声来:“娘娘!……” “下去!”卫云兮不为所动,加重声音。小香不敢违背她,连忙爬下马车。越来越近的打斗声传来。萧世行从车帘的缝隙中看到华泉一人对着十几个训练有素的玄衣杀手。不可否认华泉的剑很快很干净利落,可是那些杀手配合默契,形成一个阵型,扑杀而来,华泉一人终于被逼得连连后退。 卫云兮从身旁摸索一条布条,命令道:“绑上。” 萧世行不由睁大眼睛。卫云兮忽地讥讽一笑:“这也困不住萧王殿下不是吗?绑上又如何?” “你想要把本王困在车中以拖延刺客?”萧世行一边捆住自己的手,一边笑得有些无可奈何。 卫云兮不答。她等他一捆上双手,这飞快地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据她所知苏仪带着一批侍卫向后退去了,只要她能到了那边,就算苏仪再怎么恨她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要了她的性命。萧世行看着卫云兮跑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手微微一用力,那布条就顿时被崩断。 他正要跃出马车,忽地卫云兮回头,面上惊慌,对着他所在的马车大叫:“萧王殿下,快跑啊!”她喊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萧世行一怔,不由气得笑了。果然她一喊完,那些缠斗着华泉的刺客纷纷向这马车围攻而来。 “卫云兮!——”萧世行俊脸气得通红,一字一顿的说道。 正在这时,马车壁上飞快插入几柄长剑。贴着他的身旁。萧世行连忙就地一滚,跃出了车厢中向外掠去。身后刺客紧追不放。华泉见他被刺客缠上,手中寒光闪闪的长剑如突然盛开的一朵银花,顷刻剑过处血色喷薄而起。近身的刺客纷纷被他剑气所杀,一声不吭地倒地毙命。 华泉清啸一声,揉身扑上护在萧世行身后。萧世行很快追上伤后方愈的卫云兮。他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贴着她的耳边,故意邪魅一笑:“卫小姐,不好意思,最后你还是得跟本王同生共死。” “你疯了!”卫云兮一转头看着追上来的杀手们不由脸色剧变。 “放开我!”她怒道。手中匕首狠狠向他身上扎去。 萧世行早就有所准备,手一扣夺下她的匕首,头也不回地把匕首疾射向追来的刺客。趁着这一回头的功夫,他打量了身后的情形不由松了一口气:刺客已经被华泉解决了好几个,只要再拖延小半刻就能剿灭殆尽。 卫云兮被他扣着,一挣扎身上的伤处又好像要撕裂开来。陌生的怀抱带着属于男子的温热,丝丝缕缕从单薄的衣衫传到了她的身上,令她羞恼万分。惊慌之余她不由抬头看他。 只见萧凤溟明晰俊美的眉眼紧锁,那顾盼间的果决与睥睨全局的气势流露无遗。这也许才是他真正的面目。决战沙场,运筹帷幄的北汉战神萧世行! 萧世行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低头一笑,那笑意璀璨开朗,仿佛自己不是面临着生死追杀而是一场好玩的游戏。 佳人在怀,她那么轻盈,仿佛多用一份力就能捏断,可偏偏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馨香和着药香钻入鼻间,令他无法不心摇意驰。还从来没有女人如她一般柔弱而纤细的身体下是令人惊异的力量。 很快,萧世行就找到了一匹被弃了的马,他飞快把卫云兮抛上马背,狠狠一夹马肚,向后方疾驰而去。 “我竟不知大名鼎鼎的萧王殿下竟是如此怕死逃命!”卫云兮终于忍不住出口讽刺。 “那是因为这批刺客还有第四批!”萧世行一抿薄唇,狠狠抽打身下的马儿。 卫云兮一怔,果然,一支长箭带着无比强劲的劲力射向萧世行,笃地从他身边擦身。她连忙看向身后,心不由沉到了谷底,身后如鬼影般掠来黑影,纷纷挽弓朝向萧世行! “趴下!”萧世行低吼一声把她压在马背上。 看来这个山谷中布满了要杀萧世行的刺客!难怪他急于逃命! 可是,该死的!他为什么要拉着自己一起!卫云兮被迫伏在马上,心中不住咒骂。 一根根劲箭如跗骨之俎紧追不放。卫云兮被他护在身下,可是还能感觉羽箭擦过身边的呼啸声。羽箭长而锐利。据闻北汉善骑射,这追踪而来的恐怕真的是北汉来的刺客。 “看来本王的命真的很值钱。竟然有这么多刺客!”萧世行百忙之中不忘调侃当下自己的窘迫的境地。 卫云兮气得手肘狠狠撞向身后,萧世行一个不防被她撞了一下,不由痛哼一声。 “本王要是翻下马了,你也要被射成刺猬了!”萧世行咬牙怒道,他说着手中的马鞭挥舞出去,如一条游龙出水,打落了身后的劲箭。 卫云兮只觉得自己是在波涛中颠簸起伏小船,一个不小心就能倾覆。渐渐的马儿向着后面的禁军护卫而去。萧世行长舒一口气,正要再加一鞭,忽的身下的马儿悲鸣一声,向前扑去。卫云兮只觉得整个人向前飞去,她只听得萧世行咒骂一声,抱着她一跃而起。而在半空中又射来几只羽箭,看样子竟是算准了他每一步的退路。 官道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山崖,萧世行抱着卫云兮在半空中生生扭了个方向,终于控制不住势头,生生掉落悬崖。在急速的下坠,风声呼呼灌入耳中,卫云兮的心猛地一沉,她只听到萧世行深深的叹息在耳边响起:“卫小姐,不好意思,我们真的要同生共死了……” 卫云兮心中凉得如浸没在寒冬腊月的雪中,在极度惊恐中她只觉得脑中先是一片空白,然后彻底昏了过去。身后传来士兵们的惊呼声,纷纷远去…… 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卫云兮猛的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一抬头天色已渐渐昏暗,薄暮笼罩着这不知名的山谷。有巨大漆黑的归鸟飞过天际,长鸣一声,随后隐没在茂密的山林中。卫云兮艰难地转动眼珠子,慢慢吃力地动着自己的手指,胳膊,最后终于知觉慢慢恢复。她吃力地撑起身子。手不不知碰上了什么东西,温温软软的,她怵然而惊,连忙回头,萧世行紧闭双目的俊脸落入她的眼中。 他手还维持着护着她的姿势,身上的衣衫已被树枝勾得破烂。丝丝缕缕的鲜从破了衣服中缓慢流出,有一根树枝还从他小腿生生穿过。她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萧世行,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事实:自己竟没死! 她猛的抬头,果然见山崖的一边生长的树木已被压断了一大片。难道说他竟是用血肉之躯护着她?! 卫云兮神色复杂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萧世行。她和他不过几面之缘,可是他却这般保护她。该是感谢他还是讨厌他呢。 卫云兮深深叹了一口气,轻拍他的脸唤道:“萧王殿下,醒一醒!醒一醒!” 许是他伤得太重还是怎么的,卫云兮唤了几次他都无法醒转。她抬头看着渐渐要西坠的暮色,不由真正发起愁来。这山中入夜寒冷,一个是弱女子,一个是伤势沉重的男人,等待有人来救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卫云兮看着四面陡峭的山璧,只觉得头又隐隐痛了起来。她咬了咬牙,挪动擦伤的脚慢慢去寻找枯木和清水。她终于捡来一些干的树枝,又寻到了一汪泉眼。用宽大的山芋叶做成碗,舀了一些喂进萧世行的口中。他虽昏迷,但是喂入他口中的水却能渐渐吞咽。 卫云兮看着犹自昏迷的萧世行,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他能不能醒来。 夜幕渐渐拉起,卫云兮搜遍萧世行浑身上下,终于找到了一个火折,一方虎形印鉴,还有一些药瓶,她打开一闻像是伤药。 “萧王殿下!”她用手帕沾了一些清泉水,擦在他的脸颊,一遍遍耐心地呼唤着。终于。萧世行慢慢清醒过来。 萧世行眨了眨眼,长长呼出一口气:“卫小姐,你没事吧?” 卫云兮见他终于清醒,提着的一颗心这才安稳落地。她不理他,蹲在一旁耐心地升起篝火。但愿山崖上的人看见火堆冒出的烟能循迹寻来。萧世行吃力坐起,又忍不住痛哼一声。 “殿下的腿伤了,最好不要动。”卫云兮头也不回冷冷地道。 萧世行这才发现自己的腿伤,他试着动了动,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只伤到了皮肉没有伤到筋脉。这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身旁的火光耀起,卫云兮终于在天黑之前升起了火堆。就着这明灭的火光,他看见她清冷而绝美的面上溢满了惊喜的笑意。有那么一刹那,他只觉得山谷的风声突然销了声。 她的脸很脏,长长的发胡乱披散在身后,可是此刻的她却是他从未见过惊人美丽。 “萧王殿下现在觉得怎么样?”卫云兮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 萧世行垂下眼帘,苦笑道:“无事。只不过是皮外伤。” 卫云兮就着火光看着他的伤腿,皱着好看的秀眉:“恐怕殿下要尽快包扎,不然的话血还会流得更多。” 萧世行点点头,对卫云兮道:“那只能先麻烦卫小姐了。” 卫云兮诧然抬头:“我?!”她可没有医治别人伤口的经验。 “是。帮本王把这树枝拔下来。然后包扎。”萧世行脸色有些发白,但是依然露出好看的笑来。 卫云兮看着横穿过他小腿肚的树枝,犹豫许久。这山谷中没有麻沸散也没有任何别的药物,她拔下他腿上穿插而过的树枝,这又是怎么样一种活生生的疼痛?! “拔吧,不然本王可不想在这山谷中窝囊死去。”萧世行似看穿她的犹豫,淡淡道。 卫云兮终于咬牙道:“好!”此时若是不止住萧世行腿上伤口的流血,恐怕到了有人来救他们之前,他逃不过血尽而亡的命运。 卫云兮说完,把自己身上的裙摆撕成布条,更是把其中几条打成结递给他:“殿下若是忍不住就咬住这布团吧。” “没事。卫小姐尽量快就不会有事。”萧世行说道。 卫云兮就着明灭的火光,深吸了一口气,按着他所说的方法握住了树枝。 “拔吧。”萧世行凝声说道。卫云兮此时却犹豫起来,他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来,可是若是拔不出来呢?若是拔出来情形又更糟糕呢?!她忽的抬起头来。 萧世行看着她略微不安的美眸,笑着安慰道:“在马车中卫小姐抱着必杀的决心挟持本王,难道是本王眼花看错了不成?!” 卫云兮咬了咬牙:“萧王殿下的激将法没用的!” 她说着深吸一口气握住了他腿上血淋淋的树枝,萧世行微微一笑,明灭的火光下,他明晰俊美侧面在那一刹那竟是这般地俊美无匹:“既然认得出是激将法,那卫小姐应该更有勇气才是,拔吧!” 卫云兮终于闭上眼,狠一用力。只听得闷哼一声,手中的树枝应声拔出。大量的鲜血汩汩涌出,她连忙扑上去打开萧世行随身带着药瓶盖子,把药粉洒上伤口。她一边洒一边担忧地看着他。只见萧世行的脸色已惨白的,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他饱满的额头。卫云兮撒完药粉又用布条紧紧扎住他不断流血的伤口。等做完这一切,她才脱了力一般瘫软在一旁。 夜很静,头顶是巨大漆黑的天幕,繁星点点似触手可及。两人一时静默无言。许久,传来萧世行疲倦低沉的声音:“多谢卫小姐今日相助。” 卫云兮吃力靠在山石边,蜷缩着自己,闭上眼:“不用谢,你救我一次,我帮你一回,算是扯平了。” 萧世行忽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悦耳,如山泉淙淙而过令人心旷神怡。山风一阵一阵紧了,卫云兮抱着自己凑近火堆,和衣蜷缩躺在地上,倦然道:“我睡了,萧王殿下自便。” 她说着就真的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萧世行看着她的侧面,慢慢挪到了她的身边。她的睡颜纯真静美,火光映在她的面上,映出她清晰瘦削的轮廓。他悄悄掀开她的长袖,只见上面伤口纵横交错,有的是新伤,有的却是长得差不多好的旧伤。难怪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竟这么瘦,原来是经历了非人鞭刑。 他的眼中猛的一缩,不由更仔细地打量面前的卫云兮。她明明那么虚弱,可是却撑到了帮他疗伤之后才昏睡过去。 这么倔强的女子……他轻声一叹,不由低头低声地问:“卫云兮,你又是怎么样一个女人呢?”可回答他的却只有山谷呜呜的风声。 他脱下身上已破了的外衣轻轻覆在她的身上,吃力把她抱在怀中,用胸膛的温热温暖着她。 夜,还很漫长。…… 第30章 山崖情牵(1) 山崖上寒风凌厉,许多人撑着明灭的火把团团围着这深不见底的山崖。有人把绳索抛下慢慢顺着绳索慢慢往下。殷凌澜站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临风而立。他身披狐裘,眉头紧皱。西边一轮硕大的圆月慢慢升起,脚下山风凌冽,呼号如怪兽。慕容修大步走上来,山林的夜间寒冷,可是他额头却布满颗颗汗水。 “山崖太深了,又是夜间,根本下不去。”他喘息说道。 殷凌澜看了一眼山崖,可是触目所及根本看不到底下半分。眼前山脉叠嶂隐在夜幕中,如黑暗中的怪兽无声裂开嘴对这一群人的无能为力而嘲笑。 “华泉!”他忽地道。 华泉上前,脸上已是少见的懊丧之色。他在自责自己保护不力。 “当真是看着他们从这里跌下去的吗?”殷凌澜淡淡问道。 “回公子,是的。”华泉回答道。 “龙影司的人还未到吗?”他冷冷继续问道。 “最精锐的龙字一十三卫刚刚一到就被皇上留在身边了。”走来的挽真犹豫说道。 殷凌澜猛的回头,慕容修与他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的愤怒复杂之色。 殷凌澜手中“啪嗒”一声,腰上的玉诀已被他捏得粉碎。慕容拔!他周身的气压陡然低了几分,明灭的火光中可以看见他眼神陡然的犀利与阴冷。 慕容拔终归是忌惮北汉萧世行,这一次刺杀他乐得看着眼见其成,事后总归一句“节哀顺变”便能敷衍了北汉的使节团们。比起北汉新帝的责怪,死一个萧世行对南楚总归是百利无一害。慕容拔不是傻子,这其中关键一想就通。 “怎么办?”慕容修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山崖,心中莫名的痛在翻涌不息。跌下去的可是刚伤愈的卫云兮!他不敢想象这样高的山崖她跌下去如何能活着。心在无声地痛着,一阵一阵,无法抑制。 “华泉!拿最好的锚勾来。”殷凌澜忽的说道。 华泉一怔之后连忙奔去拿。最好的锚钩只能在龙影司中才有,玄铁打造,绳索中掺了天山蚕丝,坚韧异常。 “不!公子你不能下去!”挽真心中泛起寒气,连忙扑在他的脚边苦苦哀求:“不行啊,公子,太危险了,而且天太黑了。” 慕容修微怔,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殷凌澜是为了那萧王萧世行吗?还是为了……她? 很快锚钩拿来,殷凌澜褪下身上的狐裘,寒风袭来,他不由捂住唇轻轻咳嗽。 “我来!”慕容修按住他冰冷的手:“应该由我来。” 殷凌澜抬起眼眸,明灭的火光下他的眼竟隐隐有流光妖娆之色。慕容修看得一怔,不由松开了手。他的眼底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殷凌澜推开他的手:“建王殿下身份尊贵,还是由本司来。萧王殿下不能死。” 他后退一步,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山崖,深深吸了一口气,忽地跃下。山风凌厉,他的玄衣长袍在风中飘袂如黑夜中的鬼魅。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慕容修怔怔看着漆黑的夜幕出神。心底有个声音在回荡:试问自己能否如他一般毫无顾忌地跃下这么险峻的山崖?他忽然找不到答案。 第二天卫云兮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萧世行的衣服,而他的人却不见了。天微微亮,有一层薄雾笼罩在山间,迷迷蒙蒙如梦似幻。谷中有早起的鸟儿在枝头清扬婉转地歌唱,清晨的山谷静谧得犹如一幅上好的山水画。卫云兮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切,这才回想起昨天的凶险。 “你醒了?”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萧世行只着一件中衣,拄着一根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在她面前放下包袱,里面是几个长熟的野果。 “吃点东西吧。”他看着她笑道,俊颜眼中笑意脉脉如春水,令人忍不住心头轻颤。卫云兮一怔之后,忙别过脸去。她把他的衣服还给他,低声道谢。 萧世行坐在她身边,看着山谷的薄雾,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死。” 卫云兮吃着野果,看着他俊美的侧面忽地问道:“是谁想要杀萧王殿下?” 萧世行摇了摇头:“我的敌人太多。在北汉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风光无限。要不然一年前我也不会被皇帝派往西南剿灭蛮夷百族了。慕容修也绝无机会坑杀我们北汉三千好男儿!”他说起这一番话神色淡淡,却在无形中流露强大的自信。 卫云兮轻叹了一口气:“建王殿下的确是过分了。”以血腥手段震慑对手,这种办法虽然在短时间能击溃对手的斗志,但却后患无穷只会延续更多的恨和永无法磨灭的后患。 萧世行看着她,忽地问道:“你怎么会嫁给了慕容修?你……”下半截话他却缩回。在南楚京城中他也稍微打探了她的事,却不知原来她与慕容修还有这么一段令人非议的过去。 关于她谣言纷纷,可是他却是半分也不信。她根本不是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看来她成为慕容修的侧妃背后原因十分令人玩味。 卫云兮闻言淡然一笑:“终归是要嫁人的,不是吗?”她说罢慢慢起身找到昨天找到的小水潭边掏出桃木梳,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晨雾迷蒙,她跪坐在水潭边,曼妙的身影就隐隐约约在其中,长长的墨发披散在身后,她的美犹如晨间跌落凡间的仙女。 萧世行看着她的身影,忽的脑中涌起一首诗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卫云兮对着水中的倒映,仔细洗净自己脸上的脏污,直到把头发盘成一个高髻这才满意停下手。不知什么时候,水中倒映映出萧世行的俊颜,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让萧王殿下见笑了。” 萧世行看着素洁如莲的她,忽地薄唇边一勾,淡淡一笑:“不知在下可否有个不情之请?” “萧王请说。”梳洗完毕的卫云兮心情甚好,微微含笑问道。 “请卫小姐为我梳个发髻。”他说着盘坐在她身旁。 卫云兮一怔,这才摇头失笑。原来是这个请求。她拿了木梳,解开他头上的发髻,一下一下慢慢帮他梳发。他的发很黑,泼洒而下,发间有着淡淡的清香似松木气息清冽。 林间很静谧,薄雾在四周飘荡,似轻纱拂过两人的脸庞,有鸟雀叽啾一声从这根树枝飞到了那一根上,摇落了枝桠间的清露。萧世行慢慢闭上眼,唇边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温柔。她的手势很轻,长长的发在她手中灵巧地盘上,缠缠绕绕,仿佛他一生的命运也随之缠绕上她。 “好了。”卫云兮笑道。 萧世行回过头来,面上含着笑意,眉眼却深深看着她。卫云兮看着他眼中异样的神采,不由眼神一缩,别过头去:“萧王殿下不满意吗?” “不。很满意。”萧世行淡淡垂下眼,水中的自己又是那昔日俊美朗朗的萧世行,可是他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走吧,我们去寻出口。总归要让他们找到我们。”卫云兮起身,向山谷口走去。萧世行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慢慢跟上。 这山崖呈瓮状,底下是山谷,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延展向大山更深处。卫云兮与萧世行好不容易走到山谷的边缘,也就是当时跌下来的最靠近山崖上的地方。 卫云兮看了一圈,终于摇头沮丧道:“爬不上去。” “应该有人会寻迹找到这里。”萧世行却不急,坐在山石边静心等待。卫云兮叹了一口气:“怎么让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呢?” “大声喊或卫小姐唱一支歌,也许他们就知道我们在这里了。”萧世行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卫云兮瞪了他一眼,继续寻找有没有别的出路。终于还是泄气。 萧世行看着她懊丧的侧脸,忽地道:“其实出不去也不错,在这里安稳一世,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胜似神仙。” 他话还未说完,卫云兮已冷冷打断他的话:“我不会一辈子留在这里的!” 萧世行笑意渐渐退去,面上竟似隐约有了萧索之意:“上面的生活是你所向往的吗?还是你有不能放下的人?” 卫云兮抬头看着高耸的山崖,许久才道:“上面有我无法放弃的一切。” 许多为她牺牲的人,许多本该得到报应的恶人,他们还未为他们的罪过得到应有的报应,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在这山谷中呢。 正在这时树丛中有什么窸窸窣窣,卫云兮猛的看过去。一道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原来你们在这里。” 卫云兮脸上忽地露出笑容来。树丛中走来殷凌澜。他身上衣衫被划破了几道,面色也十分苍白,可是他就站在那里,仿佛理所当然。 卫云兮走上前,看了他半晌才道:“你终于来了。” 殷凌澜打量了她上下,看到她除了身上衣衫破了几块外并无大碍,眸色这才渐渐放缓:“你没事吧?” “没事。但是萧王殿下受伤了。”卫云兮指了指萧世行的腿。 殷凌澜看了一眼,再看看山崖,忽地道:“若要上去,我只能带一次带一人。” 萧世行说道:“本王无碍,殷统领带卫小姐上去吧。” “不!”卫云兮忽地开口:“殷统领还是先带萧王殿下上去。” 殷凌澜看了她一眼,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萧世行忍不住站起身来:“怎么可以把她留在山崖底下?!” 殷凌澜却不看她,把身上的匕首递给卫云兮:“寻一块地方好好的藏起来,我等等再下来救你。” 他说罢走向萧世行:“萧王殿下先上吧。” 萧世行看着他,再看看卫云兮陡然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他和她一起跌入山谷已是令人匪夷所思,如今若是一起被救起,那也许将扯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好吧。”萧世行终于点头答应,他随着殷凌澜走了几步,忽地回头对卫云兮道:“我会记得山谷中的一切的。多谢卫小姐相助。”他说罢,随着殷凌澜走了。 卫云兮看着他们离开,寻了个平坦的地方静静戴着。她看着殷凌澜缚住萧世行慢慢向上,渐渐隐没在高高的山崖中茂密的树丛中。 山谷中只剩下她一人了,山谷中仿佛一下子变得陌生而狰狞。卫云兮慢慢抱着自己缩在了山壁边,手中不由捏紧了方才殷凌澜给她的匕首。那匕首柄上刻着繁复的龙纹,寒光似水,看来是一把好刀。 她默念着佛经,一边静心等待。可是这一等就等到了天擦黑。一天又要过去了,她脑中开始胡乱想起来,为何不来救她?为什么不来呢?是不是忘了她,又或是被什么羁绊了呢?…… 忽地,草丛窸窣,她几乎惊叫出声。在昏黄的光线中,当她看到那一身玄黑龙纹的身影分开树丛而出,不禁欢呼一声扑上前去。一股清淡的药香扑入鼻间,满心皆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她不由紧紧抱着他,喜极而泣。她是有多害怕他一去不复还。 这一刻那么弥足珍贵,她竟舍不得放开。许久,她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咳,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她抬头,对上他晶亮的深眸,有那么一刹那她好像看见他眼底少见的温润笑意。 “我……”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抱着他,急忙放开手。喏喏不知说什么。 四周的风很安静地轻抚而过,撩起她的发丝,仿佛在逗弄着她难堪的境遇。她不敢抬头看他,心口砰砰直跳,几乎要脱出心腔。 殷凌澜静静地看着她,慢慢伸出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慢慢把她放在掌心,淡淡道:“走吧。这时山崖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带你上去。” 他的手掌微凉,可是奇迹一般地令她心中安定。卫云兮抬起头来,注视着黯淡光线下的他,如墨画的眉眼那么俊美,如魅罗似妖孽,可是他此刻眼底的笑意这么柔软,令人不由深陷。 他,是殷凌澜。那传言中嗜血阴狠的龙影司统领。从未有人见过他这般温和无害。 “走吧。”殷凌澜牵着她的手,打断了她的纷乱思绪,把她带到了山壁下,将绳索牢牢将她绑住,两人公用一条绳索,性命也同系在一起,这么奇妙的联系令卫云兮心中涌起奇怪的感觉。 殷凌澜试了试绳索,深吸一口气,搂住她的纤腰,问道:“准备好了吗?” “好了。”卫云兮不敢抬头看他,只能盯着自己的手。 殷凌澜薄唇一勾,看着她的窘状,微微一笑拉了拉绳索打了个信号。绳索就慢慢地向上升去,两人越升越高,身下的景物渐渐矮小。卫云兮不知这深渊竟这么高,低头一看,山风呼呼从脚底而过,两人在陡峭的山壁上来回飘飘荡荡,似乎下一刻就要掉入不见底的山谷。 她看了一眼,吓得脸色发白。殷凌澜的声音清清淡淡地传来:“别往下看。” 卫云兮看着他镇定自若的面容,此时此刻两人这么近,山风呼呼吹乱了他素日一丝不苟的墨发,丝丝缕缕皆飞舞在她身侧。他俊美如妖的面容就在她的眼前,神色沉静。 “凌澜,我们会不会掉下去?”她颤声打破沉默。 殷凌澜看着她,淡淡反问:“你害怕?” 卫云兮唇微微颤抖:“难道你不怕死?” “我不怕。”殷凌澜声音随风飘忽,清淡得如风一般:“有时候死也是一种解脱。更何况,这时候我死至少还有你在身边。” 卫云兮闻言瞪大眼睛看着他,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认真。她陡然无言。 殷凌澜忽地轻笑,淡淡道:“我说笑呢。你不会死的。该死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卫云兮急忙捂住他的唇,失声道:“不可以这么说。你……不能死。” 手下是他温热的薄唇,半空中两人默然对视。他的深眸中是她不明白的暗涌波动。 “为什么?”他忽地执着地追问,犀利的深眸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 卫云兮忽地想起伤重的那一夜,和那一声叹息。 她忽地无言,许久,她的泪忽地滑落:“你若死了,我独自一人在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可以保护我的人。” 她的泪散落在风中,点点如珍珠洒落。殷凌澜轻叹一声,越发紧地搂紧她,风中传来他一声轻叹:“好,我不会轻易就这么死了。要保护你一辈子……” 第31章 山崖情牵(2) 这一场行刺终于纷纷扰扰的结束。萧世行被护送到了楚京中,慕容拔亲自探望,还下了圣旨宽言抚慰。卫云兮回到了建王府中,慕容修见她终于完好无损地回来,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探问她为何坠崖,卫云兮只道当时情形危急,萧王殿下为免她受鱼池之殃,想要救她却不防一起掉入山崖中。幸好上天保佑,山崖中树木繁多,她挂在了树上,这才逃过一劫。慕容修自然不知其中曲折,只心中叹道她真的命大。 “以后出行,你不可再离本王左右!”慕容修一把搂住她。失而复得的心情已经盖过了所有疑惑。 只要她在,就好。 卫云兮依在他的怀中,脑海中却不禁回想起那一张清清朗朗的俊颜,他说,他会记住山谷中的一切,更忘不了那一声风中叹息。他说,他要保护她一辈子…… 她心中一紧,搂紧了慕容修:“让殿下担心了。李姑娘呢?殿下可有去探望她?……” 萧世行被安排在了驿馆中,慕容拔派了太医前去日日诊治,所幸伤的并不严重,只是皮肉伤,休养一段日子便能下地行走。这一次行刺震动两国朝野。南楚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国书,斥责北汉别有用心的人前来南楚行刺,从这些刺客的尸体来看,这些人都是无名无姓的浪人,可是仔细检查下来却看得出是北地一带的人。 龙影司这一次损失惨重,殷凌澜沿途设下保护皇帝的鹰字一十三卫皆在密林中被刺客格杀,要不是他平日训练有素,龙影司护卫在濒死的最后一刻吹动警哨,恐怕这一次的行刺令人更毫无准备。慕容拔大发雷霆,命慕容修率三千禁军进林中搜查刺客。可是那些刺客倾巢而出,战死的战死,不死的也咬了毒药自尽而亡。根本再也找不到一个活口。 驿馆中,萧世行靠在凉榻上,看着面前的男人,笑着吹了茶盏中的茶沫,低低一笑:“殷统领,你要带给本王什么样的人呢?” 在他面前斜斜依着殷凌澜,天气那么热,他的长衫却是结结实实扣到了领口。他微微一笑,修洁的手指拨动手中的玄铁指套。 他抬起似笑非笑的眼,淡淡一笑:“一个值得萧王殿下合作的人。” 萧世行哈哈一笑:“什么合作,本王不懂殷统领在说什么。” 殷凌澜从怀中掏出几封书信,丢在他的跟前:“两日前,秦右相已暴毙家中。想必萧王殿下很愿意去吊唁一番。” 萧世行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他拿起那些书信,笑得冰冷:“不过是几封普通的信罢了,难道里面还有殷统领想要的证据?” 殷凌澜拨了拨那些信,神色清冷:“这些信都是用暗语写的,合起来就大概一句就能一言概之。搅乱局,谋其利。” “萧王殿下想在南楚搅乱局势,最好两国又重新剑拔弩张,这样一来北汉新帝就不得不器重萧王殿下。殿下也就能摆脱自己在北汉的困境。这次这批刺客大肆刺杀萧王殿下,恐怕也是萧王殿下故意放出风声引来北汉的刺客吧。”殷凌澜不慌不忙地说道。 萧世行的眼眸猛的眯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在他周身弥漫。他今日穿着一件大红滚黑边长袍,暗红袍色映着他冷冷的黑眸,令他原本清朗的面目也阴鹜几分。 殷凌澜却并不看他,看着面前的信随手一扬,修长的手指凌空轻弹几下,那信顿时被他指尖的劲力所破,碎成了千万片,纷纷扬扬在两人之间缓缓落下。 萧世行一笑:“好俊的功夫!素闻龙影司殷统领武功深不可测,原来竟是如此神乎其技。” 殷凌澜淡淡抬眸:“秦右相此人虚浮不实,与萧王殿下相谋不过是想要从中渔利罢了,与其信这等小人,萧王殿下还不如相信本司。起码本司虽然不算是什么好人,但是也不是什么伪君子。” 萧世行看着面前一堆的碎纸片,知道殷凌澜已显示了他的诚意。终于笑叹道:“看样子本王也无从选择不是吗?只是本王十分好奇,是什么人能得如殷统领这般倾力相助?” 殷凌澜沉默许久,这才淡淡道:“慕容修。” 这个名字说出口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萧世行眸中掠过复杂之色。慕容修,这不是他将来的对手吗? “容本王考虑几日。”萧世行缓缓道。 殷凌澜起身,轻抚身上的狐裘,淡淡道:“萧王殿下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不过只要我龙影司在南楚的一日,萧王殿下想要密谋做什么恐怕都逃不过本司的眼睛。所以,慕容修实在是殿下现在唯一的选择。” 他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萧世行看着他渐渐远去清冷的身影,忽地一叹:“慕容修吗?殷凌澜,你是为了什么又自甘投了慕容修之下……” 萧世行在驿馆中养伤,南楚皇帝与周后两人轮番关怀。特别是周皇后凤驾亲自前去探望,言语之间颇为关切。楚京中人人听说来了北汉战神萧世行都轰动了,日日有人在驿馆前观望,只盼能一睹战神风采,虽然萧世行曾是南楚的敌人,但是他的威名早就盖过了南楚人对他的憎恨。 楚京中,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听说他此次来是为了修好求亲,更是芳心大动,一时之间楚京中胭脂铺被人抢购一空,流芳坊的胭脂甚至一盒一两金。虽明知萧世行要和亲的对象不是皇族便是贵戚千金。但是那些普通人家的少女都怀揣着旖旎之梦,梦想着也许或许,在他伤好骑马出游的时候能撞见自己,从此来一段凄美的凤求凰…… 终于五日之后,萧世行的伤渐渐痊愈,进宫拜见南楚帝后,以谢南楚救命款待之恩。 中宫之中,笑声阵阵,一派轻松惬意。宫娥内侍手托金盘,含笑端上各色精美糕点,为座上的主客换上清香扑鼻的茶水。 周皇后含笑看着恢复气色的萧世行,笑道:“总算苍天庇佑萧王,此次大难终于有惊无险地躲过。” “那还是托了皇上与皇后娘娘的鸿福。”萧世行含笑有礼地回答。 今日他身穿一件雪白长衫,长衫上绣了银丝龙纹蝠印,外罩淡青纱罩衣,玉带修身,俨然如浊世佳公子。白衣衬得他面目俊美,一身成竹在胸的风姿更是令人倾倒。当时世人曾有传言“北萧郎,南慕容”说的便是北国的公子以萧世行最为俊美,而南楚则是慕容云为最。两人面相俊美各有千秋。可是萧世行的俊美又与慕容云不一样。 他坐行皆有度,虽翩翩儒雅,顾盼之间却又不经意中流露征战沙场的果决与沉着。面对这样一位男子,周皇后越看越是觉得欢喜。更何况此人还怀了诚意要求娶南楚的佳人。若是能与此人结为姻亲,那将来可是慕容云的一大助力。 她想罢笑道:“萧王真会说话。不过萧王殿下还有正事未办,是该抓紧了。” 萧世行一笑:“不知皇后娘娘说的是什么?” “求亲啊!”周皇后抿嘴一笑,佯装嗔恼地瞪了他一眼:“难道萧王忘了美人不成?” 萧世行这才恍然大悟,轻拍自己的脑袋,惭愧笑道:“是萧某不对。竟忘了这事。还望皇后娘娘多多费心了。” 周皇后早就有了计较,抿嘴一笑,吩咐女官呈上一本册子,亲手递给萧世行道:“这是本宫千挑万选的佳丽,萧王殿下可再选一选。”她说完不待萧世行说话,又道:“过三日,本宫会在宫中办个赏花游园,到时候萧王殿下在一旁看着就能挑中自己中意的女子了。” 如此面面俱到又诚挚万分,他若真的是来求亲恐怕会感动涕零。可偏偏…… 萧世行心中笑叹一口气,抬起头来,眼中恰好流露感动:“多谢皇后娘娘,世行铭感五内!”他说罢深深拜下。 周皇后连忙扶起他来,道:“男子汉先成家后立业,恐怕萧王殿下也是为了家国所以还未成亲,这番忠君爱国之志实在是令本宫十分感动。萧王放心,这些名门闺秀皆是贤良淑德,必不会辱了萧王的身份。” 萧世行再拜,这才起身。他起身之时,不期然对上对面一道似笑非笑的深眸。萧世行看着慕容修的面容,微微一笑,含笑举起茶盏示意。慕容修自然是把这一番闹剧从头看到了尾,他心中冷冷笑,周皇后还不知自己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终于出得中宫,慕容修与萧世行并肩而出。殿外天光灼热,热浪滚滚而来,比不上放在中宫之中有冰盆放着,凉爽非常。 萧世行不适地松开了衣领,长吁一口气:“在北汉,这时天已转凉。” “南楚自是与北汉不一样。北汉九月即飞雪。而九月正是南楚金秋时节。凉爽非常。”慕容修在一旁接口。 萧世行摇了摇手中的玉骨折扇,忽地一笑:“建王殿下这么一说,本王忽然想到,这南楚的美人到了北汉岂不是要吃些苦头了。” 慕容修转头看着他道:“自然是如此。正所谓南北不同,不同的岂又只有四季而已。” 萧世行微微一笑,手中折扇复又摇起,他傲然笑道:“都说南有梧桐,能引得凤凰来栖。可是按本王说,南有梧桐,北亦有佳木。这凤凰也不一定只能栖在这南楚。” 他说完,含笑摇着折扇翩翩走远。 慕容修顿足凝眉,萧世行方才所说的话是事而非,似在说他将要求娶的佳人,却又不是。 这真是个不容易看透的男人。慕容修看了他远去的身影,这才慢慢跟上。 李芊芊最终被慕容修收为夫人,李芊芊见她偏院冷落,下人甚少,劝道:“如今王妃不在府中,娘娘可趁机多要几人,再搬入大一点的院中。这岂不是正好。” 卫云兮看着焕然一新的李芊芊,摇头轻笑:“不必了,这里甚好。” 过了几日周燕宜出了房门,第二日请安她看向卫云兮身后打扮成妇人状的李芊芊,冷冷上前,抬起她的下颌:“果然是个标致美人。当初本王妃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猜不透侧妃让你进王府的用意呢?唉……可惜呢,你再美,也美不过你的好姐妹卫云兮呢。” 她修得长长的指甲若有若无地划过李芊芊细嫩的皮肤,令她脸上不由泛起一道微红的划痕:“她卫云兮可是南楚第一美人呢。你可要小心一些啊,别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李芊芊挣开周燕宜的手,不冷不热地道:“多谢王妃关心。” 周燕宜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她恨恨看着低垂眼眸的卫云兮,再看看一旁佯装恭谨,其实半分也不屑她的李芊芊,不由冷笑一声回了房。 卫云兮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红唇边露出依稀冰冷的笑意。 在建王府中慕容修因恼恨她在明华寺中刑罚卫云兮,所以不愿理她。周燕宜几次派人去请,他都不去,大大落了她的面子。周燕宜自知自己理亏在先,这苦果只能自己咽回肚中,每日只恨恨暗自咒骂当时怎么不打死了卫云兮了事。 卫云兮伤势渐渐痊愈,因药用得好,小香照顾悉心,人又渐渐恢复精气神。经此一劫,她越发瘦削楚楚动人,只是一双明眸看人的神色却又更深了一层,仿佛隔着一层冷雾,飘渺难以捉摸。 李芊芊为王府中的夫人,她虽出身小户人家,但是却胜在勤快善言。慕容修本不愿再理她,可她做得一手好菜又柔情万千,自是别有另一番风情。久而久之慕容修也渐渐愿意去她的院里看看她。李芊芊感恩卫云兮的恩情,慕容修有赏或者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都殷勤捧到卫云兮跟前。她能言善辩又会笼络下人,一时间王府中都喜欢了这位小户出身的夫人,自然渐渐不喜高高在上的王妃。 王府中人心的渐变周燕宜看在眼中,恨在心中,一日对周嬷嬷冷冷道:“总有一日本王妃要那勾栏出身的贱人滚出王府中!” 这一句不知怎么地由下人传入李芊芊耳中。她一不做二不休,披散了头发,穿了一身白衣白裙,选了一天清早跪在了王妃的院子前。王妃院中的人一打开院子,被她这一身行头唬了一跳,急忙禀报周燕宜。周燕宜刚起身,头也不梳,披了一件外衣就匆匆出来。 “你……你这个贱人!你这一大清早给谁奔丧呢!”周燕宜气得脸色发白,脑中一阵阵发昏。 李芊芊跪着哭道:“妾身自认出身微贱,不如王妃娘娘家势显赫。在王妃面前,妾身不过就是那地上的蝼蚁,水中的浮萍,生死不由自己。如今妾身不容与王妃,还不如今日就让王妃发落。是生是死,毫无怨言。” 周燕宜已然是气得要昏过去,她料不到李芊芊性烈如此,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在明华寺中她已经刑罚过卫云兮了,结果落得被皇上下了圣旨叱责,被慕容修不喜。如今要是真的处置了李芊芊,无论理由是什么,在外人看来就是她周燕宜悍妒惩妾,犯了七出之条。 整死李芊芊倒是容易,万一陪上了自己那岂不是大大的不划算!周燕宜虽气得要昏过去了,但是其中利害关系还是心里清楚。 “你……你是哪里听来的什么不容……呵呵……”周燕宜气得反笑,她回头看着一群侍女嬷嬷,笑得冷森森:“本王妃居然不知道这院里竟然内神通外鬼,挑拨离间!” 李芊芊擦了眼泪,眼中皆是不屑,哭道:“王妃娘娘也别责罚下人了,正所谓天下有不透风的墙,是妾身不知天高地厚惹恼了王妃娘娘,这就是来谢罪了。” 周燕宜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扶着周嬷嬷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罢了,你……你给本王妃滚下去吧。本王妃多看你一眼,寿命就折了几年。滚!给本王妃滚!” 李芊芊见周燕宜已气得脸色蜡黄,这才佯装抽抽噎噎地走了。 第二日周燕宜便病倒在床。终于收敛了飞扬跋扈的嚣张气焰。 外间如何风波,卫云兮在寂静的偏院中却是安稳如山。她听得小香禀报李芊芊如何如何,王妃周燕宜又如何如何。不由微微一笑。在她面前摆着一副棋,这不同于南楚的围棋,是最近楚京中流行北汉传来的行军布阵棋。有卒有马有车有帅,楚河汉界清楚分明。 她微微一笑:“李夫人还真的敢去闹。估计王妃娘娘也十分头疼。” “岂止是头疼啊。”小香幸灾乐祸笑道:“王妃这次生病都是她气出来的。” 卫云兮仔细瞧着这行军布阵棋,纤指微微一推,把卒子推到了楚河汉界处。她唇边溢出淡淡的笑意,果然不枉费她一番心血,这过河卒果然有了作用。 第32章 萧王选妃(1) 周皇后心心念念的赏花宴终于在御花园中办了起来。为了让这一次赏花宴看起来不那么目的明确,还特地邀了各朝臣的诰命贵妇。建王妃周燕宜称病不去,便让了卫云兮代为前去。 一大清早卫云兮就穿上了宫装,她是侧妃不可用正色,所以宫装用了浅紫,滚了银边,宫装上规规矩矩绣了花鸟祥云。卫云兮看了再三,没有越了规矩,这才由小香扶着出了王府。 终于到了皇宫门,只见皇宫前华盖如云,一个个京中名门贵戚的少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正下了马车正让侍卫们验了牌子进去。卫云兮端坐在马车中,轻轻一叹,今日恐怕是来错了。她们都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自己去又能凑什么热闹?估计到时候只能和一些无趣的贵妇诰命们喝茶消磨时光罢了。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皇宫前忽地有嗡嗡的议论声。卫云兮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后张望。只见三骑在皇宫前勒住马儿。 当先一人是白衣翩然的慕容云。第二个是一身玄色深衣的慕容修,神色冷峻,先是扫了一眼皇宫前的情形,这才下马。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却是多日不见的萧世行,他面上含笑,黑白分明的俊眼似春水流波,扫过那宫门前一双双殷切又害羞的眼神,这才微微一笑,身形利落地下了马,朝着宫门而去。 卫云兮眼中一缩,连忙放下车帘。可是那一眼却看得清清楚楚。他今日头戴白玉冠,一支龙纹长簪把他墨色长发束起。面色清朗俊逸,五官线条犀利明晰,犹如墨画。他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长衫,外罩同色纱罩衣,依然是玉带束身,俊美无匹。 她心头不知怎么的砰砰跳了起来,不过就是同生共死过一回罢了,怎么再次看到他会想起在山谷中他那异样的眼神呢? “云兮?”马车外响起慕容修的探问。 卫云兮低头出了马车,施了一礼:“见过殿下。” 慕容修这几日随着太子慕容云陪着萧世行在楚京中四处游览,早出晚归竟不知道卫云兮也会到了宫中。小香在一旁解释一番,他才松了紧皱的眉宇:“既然来了就随本王一起进去吧。” 他说着握住她的手向着皇宫而去。卫云兮只觉得许多目光都停留在她的身上,慕容云怅然若失的眼神令她倍感煎熬,还有特别是不远处那一双含笑的俊眸更是让她想起山谷中的种种。 卫云兮忽地停住脚步:“殿下,妾身还是不去了,妾身有些不舒服。” 慕容云停下脚步,伸手自然而然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被日头晒了?” 卫云兮正要回答。身后传来萧世行清朗悦耳的声音:“这不就是多日未见的卫小姐吗?” 卫云兮心头一跳,听着他散漫的声音不知怎么心中就涌起一股怯意,于是更紧地依偎在慕容修的身边。慕容修感觉到了她瑟缩,握紧了她的手:“快来见过萧王殿下。” 卫云兮无奈上前见礼。 萧世行掏出怀中折扇,看着皇宫前的美人如云,摇扇轻笑:“都说南楚出美人,果然这美人比花儿还要娇艳。” 慕容修看了一眼身旁的卫云兮,冷峻的眼渐渐流露温柔。这南楚第一美人可不就他的女人了吗?卫云兮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岔开话题:“殿下,耽误了皇后娘娘的筵席时辰可不好。” 慕容修见她神色恢复如初,这才握了她的手,对萧世行一示意,当先走进了皇宫之中。卫云兮走了老远,背后被注视的感觉这才消失。 她不由轻颦双眉:这萧世行真是个看不透的男人,明明知道他来南楚目的不纯,可是为何他偏偏对自己总是这么阴魂不散呢。 她犹自凝眉苦思,身旁的慕容修忽地道:“其实你不必这么为难。” 卫云兮心中大大一跳以为他窥破了她的心思。 “殿下说什么?”卫云兮勉强笑问。 慕容修转过头来,看定卫云兮明澈的双眼,这才道:“本王说的是,太子虽对你还有余情未了,但是他是个君子不会再纠缠你,所以你不必担心。” 卫云兮结结实实一怔,这是她从他口中第一次听到这么通情达理的一句话。虽跟她方才心中所想的不一样,但是足以令她意外。 慕容修对着他她陡然睁大的美眸,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走吧。” 卫云兮被他拉着向中宫而去,可是这一次她恍然发现他的手始终牢牢牵着她的手。这是他们两人第二次来到中宫。如今回想起来,两人之间从憎恨到如今淡然相处竟恍若隔世。 “殿下……”卫云兮忽的觉得心里隐约难受。她顿住脚步,轻轻挣开他的手,美眸中渐渐有水光泛起。 慕容修回头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殿下不必对妾身这么好。”卫云兮垂下眼:“不值得。” 慕容修一怔,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两位为何还不进宫么?”身后传来萧世行,他翩翩而来,眼中笑意深深,看着卫云兮说道。 慕容修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正等着萧王殿下呢。” 他说着放开卫云兮与萧世行并行上前,卫云兮看着陡然空落落的掌心,怔忪许久。等回过神这才恍然失笑。自己这是做什么?难道在忏悔自己对他的虚情假意? 她抬头看去,一片天光刺眼,巍峨宫阙就在眼前,冷冷在天光下立着,仿佛是无声的见证者,见证着十年前的那一场宫变,见证着这一帮无耻之徒的飞黄腾达,荣耀一世。耳边有风簌簌吹过,她缓缓闭上眼,把方才探出头、不合时宜的悔意生生地埋入心底……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入了中宫之中。 周皇后的中宫大殿热闹非常,放眼所见妙龄少女翩翩而来,姹紫嫣红,身姿曼妙无比,令人仿佛置身春日百花园中。周皇后端坐主位,一身明黄洒金凤服,头上金晃晃的凤冠缀满了各色宝石,华贵非常。 萧世行就在站镂空雕金凤屏风之后,身旁有殷勤的女官一一为他指点。那女官念出一个名字,萧世行便微微含笑点头,他薄唇微微勾起好看的弧度。他似乎永远都是如此,一双深眸含笑如春水流波,但却不知那些佳人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俊魅的深眸掠过殿中一个个少女,最后在偏僻的一角久久注目。 一旁的女官看得奇怪,笑问:“殿下看中了哪家的闺秀了呢?” 萧世行收回目光,微笑摇头:“不是,只是刚才眼花了。”他说罢又转到另一边而去。女官疑惑上前,附在他方才看的地方却之间见空落落的一个位子。 奇怪了,能让萧王如此注目良久的女子又是谁呢? 卫云兮趁着筵席间隙偷偷溜了出来。她看着依然喧哗的中宫,不由松了一口气。在里面不过都是虚伪与攀比,还有那一堆堆春心萌动的名门千金们矫情做作。反正这一次筵席大家心知肚明,并不是真正的赏花宴而是为了和亲选秀,所以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也不少。 她出得中宫,一时却不知该往哪里走。想着向身后休憩的偏殿走去,可她走了几步,就顿住脚步,折向另一个方向慢慢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走去。一路上天光分外耀眼,是是而非的路在脑海中沉沉浮浮。她终于走到了一处荒废已久的宫殿。 高高的宫墙坍塌,玉阑上被刀剑砍过的痕迹覆了厚重的青苔。她站在玉阶之下,渐渐呼吸沉重。这是清云宫,以她名字命名的宫殿。华美的宫殿已经倾塌,残垣断壁上有着大火焚烧过的痕迹。她雪白的手指颤抖拂过那一道道痕迹,眼中热辣辣的,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不知在这里竟然还残留着前朝唯一存在的痕迹,脑中的记忆渐渐浮现,光与影在眼前迷蒙缭乱。 那一夜,宫女惊散四逃…… 那一夜,国覆宫倾…… 她走入那已长满了荒草凄凄的殿中,发白的帷帐在随风飘荡,里面黑洞洞的,再也不曾见曾经的精美繁华。她犹如中了魔一般向里面走去,有个声音在里面隐隐约约唤着她,一声声。 “云儿,云儿……你躲在哪里?哈哈……父皇捉到你了!” “父皇!父皇,再玩一次,这一次云儿要藏在父皇找不到的地方!” “母后!母后!来啊来啦!……” 欢笑声转眼即逝,藏在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在这帷幔之后,在每一块宫砖之后……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身后,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卫云兮浑身一颤,怔怔回头看着尾随而来的男人。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许久才重重喘了一口气。他渐渐靠近,一身飘逸的天青色长衫与四周的破败格格不入,他漆黑的深眸牢牢盯着她的面上,若有所思。 卫云兮猛的后退一步,美眸幽冷地看着面前的萧世行,冷冷道:“你跟踪我!” “本王以为卫小姐知道身后有人跟着。”萧世行微微一笑,伸手轻抚身旁缠满蛛丝的横梁,一层灰随着他的手势簌簌落下。这里已经荒废多年而且没人踏足。 “南楚十年前发生了一场宫变。现在的皇帝就是慕容拔纠集了几员大将,趁前楚帝五十岁生辰之时以三万叛军突然攻入皇宫。楚帝战死乱军之中,所有忠于他朝中重臣皆没。慕容拔血洗皇宫三日,林皇后带着三千禁卫军困守诚淑殿。第三日,林皇后带着当时的太子与公主突围,可终究是做了困兽之争,还未逃出京城太子就被叛军所戮,林皇后藏身当时卫国公府中,最后终难逃一死。被卫国公告密,最后与十岁的公主一起死在乱刀之下。” “而这就是长明宫,前朝楚帝与林皇后膝下唯一的公主,宠若明珠。名曰清云。”他缓缓道。 卫云兮定定看着那青苔斑驳的墙壁,终于慢慢蹲下抱住自己。往事如血,镌刻在史书上却不过是那短短的一句话,对于她却是一世那么长那么沉重。这里已经毁了没了,不会再有人亲切地唤着她的名字,也不会有她的家了…… “卫小姐?”萧世行看着缩成一团的卫云兮,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她在簌簌发抖,眼中通红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为什么?”她怔怔地问:“为什么他会败?” 她茫然抬头:“为什么他会败给慕容拔?明明是那么好的皇帝。” “战争。”萧世行蹲下身,与她直视:“再好的仁政没有稳定的政局就没有了施展的余地。再宽和的皇帝也就遏制不了如慕容拔那样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卫云兮动了动嘴唇想要辩解什么却终究无力地垂下眼帘,泪簌簌滚落,如珍珠染了尘埃。萧世行看着她无声的哭泣忽地恍然明白了什么。 “你……你是……”他的深眸中皆是震惊。 卫云兮抬起头来,盈满泪水的明眸看着他,不发一语。萧世行还要再问,忽地殿外传来一声轻微的脚步声。萧世行神色一凛,一把捂住卫云兮的唇,飞快闪身隐入了破败的帷帐之后。簌簌的灰尘落下,呛得卫云兮喘不过气来。萧世行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看着外面。 卫云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结结实实一怔,只见在明灭的光影中走来一抹挺拔如剑的身影。 他的面容露在了斑驳露漏下的光影中,冷峻的眉眼,俊美如刀削斧刻。是慕容修! “云儿,我是不是该忘了你呢?……”他忽地叹息,往日冰冷肃然的深眸中皆是痛苦。 卫云兮陡然睁大眼睛看着慕容修,脑中只回荡着他刚才的话,他刚才竟然叫的是——她?!难道他从前认识了尚年幼的自己?…… 她脑中乱轰轰的复杂莫名,更是无法理出一个清晰的思绪。慕容修环视了一圈四周,这才转身毅然走了出去。终于,一切声响统统都远去。萧世行这才缓缓放开了卫云兮。卫云兮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难道慕容修他认不出真正的你?”萧世行蹲下身,与她对视,眼中满是探究。 许久,卫云兮冷冷抬起眼眸,打断她:“萧王殿下知道什么?” 萧世行看着她因倔强而美得惊人的小脸,微微一笑:“你就是清云公主!” 卫云兮擦干眼角的泪痕,看着他含笑的俊脸,猛的逼近,笑得冰冷怨恨:“殿下准备揭发我吗?” 她靠得那么近,身上淡淡的馨香在他鼻间淡淡萦绕,若有一只手在他心底撩拨,似乎只等着他松懈的一刻就给予致命的一击。 萧世行看着她明澈满含戾气的美眸,修长的手指轻抚上她雪白的脸颊,慢慢地道:“不,我不会揭发你。相反,我还要为你保守秘密。” 第33章 萧王选妃(2) “为什么?”卫云兮眼中依然冷若冰霜:“没有缘由我是不会相信的。更何况对于萧王殿下这种男人,帮助一个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落魄公主,殿下真的只是好心吗?” 她的眼底藏着无尽的怀疑与蔑视。 萧世行忽地抬头一笑:“揭发你与本王没有任何好处。你若不信,本王便给你一个承诺如何?” “你不过是被迫到了他国以求解开困境的异姓王,不容于北汉皇室,更被北汉新帝忌惮。殿下拿什么来承诺?”卫云兮淡淡讥讽。 萧世行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她的通透明白令他对她多高看了几分。 “这样吧,我发下多少誓言许下多少承诺你都会不信,要不我也说说我的秘密,这样你我两人就算是扯平。”他慢慢说道:“这一次的和亲势在必行,所以你得帮我选一个对我最有用的王妃。” 卫云兮静静听着:“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是与你的夫君合作。”萧世行微微一笑:“本来我还十分不愿与慕容修结盟,但是刚才我忽然改变了主意。” 卫云兮自嘲一笑:“是因为我吗?萧王殿下就那么看得起云兮?觉得云兮可以是萧王殿下安放在慕容修身边的一颗暗棋?” “不是吗?你并不爱慕容修。他可是你仇人的儿子!”萧世行一语中的。 卫云兮脸微微变色,一声不吭冷然转身。身后猛的传来一股大力,她已被他握住手臂。 “难道我说错了吗?”萧世行不冷不热地说道,冷静得令人憎恨。 “放开我!”卫云兮脸上涨得通红,被点破心思的羞恼一咕噜涌上脑海。她发了狠,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背后传来一声轻嘶,萧世行放开了手。卫云兮连忙向前跑去。她慌不折路向着废墟的更深处跑去。才刚跑不远脚上就被什么绊住,“扑通”一声猛的跌在地上。 “小心!”身后传来他的一声惊呼。卫云兮一抬头,只见那已摇摇欲坠的腐朽房梁受不住突然的力道统统掉了下来,向她砸去。她还来不及惊呼一声,就被萧世行扑上来搂在怀中向旁边滚去。“哗啦”一声巨响,就在她刚才跌倒的地方上皆是横七竖八的房梁和碎石。卫云兮惊魂未定,这时才大大地喘息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上方是眉眼间担忧的萧世行。 卫云兮这才发现自己被他覆在身下。她呆了呆,在他如深海一般深沉的眼中看到自己泛红的面容。萧世行亦是对上了她的美眸。两相对视中,有什么从他眼中燃亮。卫云兮回过神来猛的要推开他,却忽地眼前阴影覆下一点温热顷刻就堵在了她冰冷的唇上。可还未等她回过神来,他已放开了她。 卫云兮呆呆看着他,许久才回过神来。他!他刚才竟吻了她! “萧世行!”卫云兮咬着牙一字一顿,恨恨看着他。 萧世行拍了拍身上的衣衫,面上已恢复了素日的风流倜傥。他漫不经心地笑道:“能亲到南楚第一美人,也不算枉费了本王南楚走一遭。” 卫云兮连忙站起身来,狠狠瞪着他。萧世行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了。皇后的筵席若是没了本王,恐怕会让一干美人都伤透了芳心。卫小姐也还是早早回去,顺便帮本王选个王妃。” 他说完向外走去。卫云兮眸中神色变幻不定,忽地她叫住他:“当真不会泄露我的身份?” 萧世行回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是的,萧某一言九鼎,从不骗人。”他说罢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卫云兮看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良久不语。 卫云兮回到了中宫才发现周皇后已带着一干贵妇诰命离开了中宫前往御花园。她想起萧世行的话,心中不得不对这一次赏花筵开始重视。究竟哪家闺秀才是对萧世行最有利的人选呢? 她一路走一路思索。正走到一半,忽地听到前面有女子说话声,声音娇软中带着些许恼意。 “晴姐姐,你到底去还是不去啊!这可是萧王选妃啊!”其中一个女声焦急劝道。 “要去你自去吧。何必招惹了我!我可不愿嫁给那什么萧王。”一位女子似被逼得无奈,只能愤愤出口。 此言自是引来她身旁几位闺秀的惊呼声,萧王萧世行的俊美与威名已天下皆知,更何况他至今未娶正妃,这一次和亲不但带着两国的期许,而且一定是隆重之极。这岂不是每个女子的梦想吗? 卫云兮悄悄走上前,只见在一处花石背后,几位闺秀正躲在阴凉处乘凉歇脚。当中坐着一位紫色衫子的少女,面如满月,容色文雅俏丽,捏着帕子脸色绯红,想是方才被其余几位闺秀言语所激,正心中愤愤。 “那你想嫁给谁?晴姐姐,若是你看中了谁,说出来与我们听听,看那人比得萧世行好上几倍?”方才出声的少女子笑着问道。 卫云兮看向她,是一位粉色长裙的少女,头梳双鬟髻,面上一双明眸甚是有灵气。她眼角一挑,眼中皆是捉狭笑意。 那紫衫少女绞着帕子,咬着下唇,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她蹦出一句话来:“我看中的那人,你们都不会喜欢的。他自是比不上萧王有名气,脾气也冷,可是……他……”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在这里岂不是落了别人之后?”这时一旁一位素青色长裙少女出口打断她的话。她脸上神色沉静,年纪似比她们都大一点,显得老成一些。 那粉衫少女见有人出声阻止,这才收起玩笑之心,对周围众少女笑道:“好了,也歇够了,那萧王殿下想必也要来了。” 众闺秀这才纷纷嬉笑着走远了。 那紫衫少女见她们走了,这才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坐在一旁。那素青色衫子的少女见四周无人,这才摇头道:“晴妹妹你可真傻,怎么可以当众说你看重哪家的公子呢?且不说这是为萧王选妃办的宫宴,就是寻常普通的闺秀们聊天你也不可轻易说出啊。万一落了别人的口实,唉,方才玉和郡主不过是故意给你设了套子,你还真傻傻钻了进去!……” 那紫衫少女抬起头来,俏丽的面上愤愤不平:“那萧王不过是北汉人罢了,怎么地把他说得天上少有地上没有?南楚难道就没有一位名门公子比不上他不成!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素青衫子的少女噗嗤笑了起来:“好了,不过就是众人传来传去博出来的名声罢了。那萧王爷不当真的有那么厉害,若他厉害,怎么会被北汉皇帝派来议和和亲?难道北汉当真没有名门闺秀可以配得上他吗?” 那紫衫少女一听,脸上的愤愤之色这才稍微平息,她羞赧一笑:“还是子贞姐姐看得明白。” 那素色青衫的少女见她不再郁郁,这才眨眼笑问:“那你方才说的那个能比得上萧王殿下的又是谁呢?你给我说说,我不会告诉别人。我就好奇谁能在淑和郡主心中那么看重呢。” 那紫衫少女看了看四周,这才低声道:“那人是……” 她低声在那叫子贞的少女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卫云兮想要听再真切一些,忽地脚踩上枯树枝“啪”地一声发出一声脆响,那树荫下的两位少女连忙抬起头来。 子贞脸微微一沉:“是谁!” 淑和郡主惊慌起来,握住子贞的手:“子贞姐姐,怎么办啊!” 卫云兮心中叫糟糕,自己不过是路过随意听了几句,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偷听璧脚的人。她心中犹豫不决。 那边子贞已拍了拍淑和郡主的肩,沉着道:“你且先去园子中,我且去瞧瞧。” 她说着让那紫衫少女先行离开,向着卫云兮藏身的方向走来。卫云兮看着她前来,心中无奈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出,低声道:“这位小姐,我并不是有意要偷听。且原谅云兮的无礼。” 子贞见她缓步走来,面容绝美但已梳了妇人发髻,神色谦和有礼,不像是挑是非的人。这才后退一步,神情缓和:“你是……云兮?卫云兮?” 卫云兮点了点头,抬起明眸,微微一笑:“是的,建王侧妃卫云兮。此次皇后娘娘也邀了建王府入宫。” 子贞见她面上并无恶意,这才笑道:“原来是建王侧妃娘娘,民女是王大夫家,闺名子贞。娘娘可以叫我子贞。” 卫云兮见她举止有度,而且方才所见心有主见,处变不惊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心中不由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上前含笑握住她的手:“原来是王大夫家的千金。听说王大夫为官清廉,政绩出众实在是朝中的栋梁。” 王子贞只觉得她一双倾城美眸幽幽不见底,笑意虽浅,但是却有种摄人心魄的魅力,令人无形中渐渐沉沦。她心中一凛,虽听过卫云兮的美貌,但是她却还是第一次见过美得这般令人心醉神迷的女子。 王子贞回过神来,连忙谢道:“多谢侧妃娘娘夸奖。” 卫云兮看着不远处御花园中的莺莺燕燕,唇边勾起一抹悠远的笑意:“萧王殿下选妃,这是多少闺中少女春闺美梦成真的机会,王小姐难道也如淑和郡主一样不想成为萧王殿下亲自相中的王妃吗?” 王子贞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这好事总归不会落在民女身上,何必把期许放在这种不切实际的美梦上呢?” 卫云兮微微讶异,已经很少能听见这种对自己中肯的评价。 “此话怎讲?”卫云兮故意问道。 王子贞见左右无事,又与卫云兮聊得投机,不由拉着她坐在树荫下,笑道:“不说别的,方才侧妃娘娘看的那两位,淑和郡主和玉和郡主可比民女身份高多了。论和亲也是她们几位郡主中才能入了皇后娘娘的眼,才能入了萧王殿下的眼呢。我们这种官宦之家的闺秀只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罢了。” 卫云兮听得她说得有趣,不由抿嘴一笑,佯装无意问道:“那王小姐以为,谁才是最后能选作萧王殿下的王妃呢?” 王子贞不疑有他,想了想,一笑:“若要民女说,那便是淑和郡主了,她父亲是敬王,封地在曲州,靠近北汉,母亲可是前朝的宁越公主。不过因为曲州风沙大,皇上又喜欢她小时候白皙可爱,所以才一直在京中教养。她可是名副其实的郡主呢。比玉和公主身份还尊贵些。” “那玉和郡主呢?”卫云兮又问道。 “玉和郡主父亲是异姓王景王,封地与曲州毗邻,手握重兵,这一次她是特地千里迢迢来京城参选呢。”王子贞说道。 卫云兮听了只是默默。王子贞见她沉默,好奇问道:“侧妃娘娘在想什么呢?” 卫云兮看着那姹紫嫣红的御花园,悠悠一笑道:“在想谁才是最适合远嫁北汉的萧王妃。” 王子贞听得奇怪,难道说卫云兮一介建王侧妃还能左右这一场闹哄哄的选妃不成?她想罢又失笑,自己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正在这时,只见御花园中传来一阵喧哗。卫云兮与王子贞看去,只见萧世行换了一身长衫翩翩而来。他身上穿着一件雪白长衫,头戴白玉冠,一身衣衫做了南楚名门公子打扮,腰悬羊脂玉坠,手中折扇轻摇,含笑而来。 耀眼的天光下,他的面目俊美清朗,如墨画丹青画中走出的那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又带着南楚男子没有的利落英武之气。众闺秀们料不到他竟然亲自前来,纷纷含羞而躲,卫云兮看去,只有那玉和郡主傲然抬头,注视着众人跟前含笑的萧世行。 卫云兮垂下眼帘,很多时候,一双眼睛可以出卖那个人的灵魂,是骄傲的或者是卑贱的,是贪婪的还是淡泊的。 萧世行与周皇后在亭子中畅聊一会便起身离开。他含笑扫视一圈众闺秀,这才留下一院的遐想,功成身退。卫云兮瞅准了他离开的方向悄然跟上。终于在御花园外的一处拐角处她闪身出来拦住萧世行的去路。 萧世行顿住脚步,挥手摒退身边的随从,笑问:“卫小姐这么快就有了结果吗?” 卫云兮淡淡道:“自然是有的。请借一步说话。” 萧世行点了点头,便领着她在一处树丛之后,问道:“人选是谁?” 卫云兮看着他,美眸幽幽:“景王之女,玉和郡主。” 萧世行闻言诧异地看着她平静的面容:“玉和郡主?难道不是淑和郡主?” 卫云兮悠然一叹:“萧王殿下娶王妃是想娶一位一生一世的爱侣还是只是一个棋子?”她顿了顿:“若是前者,淑和郡主是萧王不二良配,若是后者,玉和郡主即可。她有野心,更热衷萧王殿下的名声能带给她的尊荣,更何况她的父亲景王实力大,日后也许可以拉拢。对萧王有益。” 卫云兮抬起眼来,静静看着萧世行:“萧王殿下自己决定便是。妾身告退。如此你为我保守秘密,我助你选了王妃,两不相欠了。” 她说罢翩然离开。萧世行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深眸中掠过些许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光彩。 第34章 锦州夜劫(1) 过了一日宫中传来消息,萧王看中了景王之女玉和郡主。慕容拔亲自颁下圣旨,赐封玉和郡主为玉和公主,其父赐封为硕景王,封地三千亩作为陪嫁,荣耀无极。又命钦天监挑了一日黄道吉日,就准备由太子慕容云送嫁淑和公主前往北汉和亲。 卫云兮听到这消息,长长舒了一口气。萧世行果然还是选择了玉和而不是淑和。淑和心思单纯,脾气直爽,潜意识中她也不愿这样的明媚少女做了政治的牺牲品。 此时已是八月底,萧世行此行收获颇丰,不但与慕容拔签了两国修好盟约,更是娶了如意娇妻回去。他威名在外又没有半分自矜身份,很快便在南楚权贵中如鱼得水。一连几日,太子慕容与建王慕容修,还有殷凌澜一同陪着他在京城中四处游玩。四人皆是人中之龙,京城中皆称他们是“楚汉四公子”,车马所过之处,少女们争相倾城而出,想要一睹这四人的风采,一时楚京路堵,满城红袖招,颇是蔚为奇观入夜,建王府中歌舞声声,热闹非常。席上推杯换盏甚是热闹。慕容云在主座,白皙的面上已是酡红,他笑着举起酒杯对萧世行笑道:“这几日与萧兄相处越是觉得萧兄心怀大志,云十分佩服。人常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萧兄便是云的知己。” 他说罢满饮了杯中之酒。 萧世行眸中神色一闪,笑道:“能得太子殿下引为知己,实在是萧某的荣幸。”他说罢亦是一饮而尽。 慕容修俊脸上神色未动,只是薄唇边挂着一抹讥讽笑意。只有一旁斜依美人靠的殷凌澜神色淡淡,金盏在手,一杯接一杯,越喝眼神越是明亮。他依是狐裘在身,过了小半个时辰,慕容云已是喝多了,拉着萧世行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越说声音越低,渐渐伏在桌上睡着了。 萧世行推了推他:“太子殿下?”半晌却得不到回应。他转头看着慕容修:“太子殿下已醉。” 慕容修拍了拍手,立刻有侍女上前扶着慕容云下去。歌舞声歇,侍从尽退。亭中只剩三人。不知为何三人一时却是沉默无言。只有殷凌澜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亭中寂静无声,有一种奇异的沉默在三人之中蔓延开来。仿佛方才的花团锦绣皆是许久,他手中金盏一丢,淡淡道:“今日之宴,是你我三人立盟之日。” 他手轻拍一声,挽真立刻端着三杯水酒款款上前。 殷凌澜淡淡道:“满饮此杯,便是立盟。若有一人违盟,便是万劫不复!”他说罢一口饮尽。 萧世行看着他喝下,这才含笑看着一旁的慕容修:“本王一直以为殿下将是本王的对手,却不知却先与殿下成了盟友。” 慕容修举起酒杯,傲然笑道:“等终有一日你我还会有机会在战场上一较高下的。” 他说罢亦是一口饮尽。萧世行看着殷凌澜:“有殷统领这等人才襄助建王殿下,何愁大事不成,只是本王很好奇……” “好奇什么?”慕容修问道。 萧世行看着清冽的酒水,似笑非笑:“好奇殷统领为何不选慕容云,偏偏选了殿下呢?” 慕容修眼瞳微微一缩,不由看向殷凌澜。 殷凌澜看了萧世行一眼,淡淡道:“太子殿下不需要本司。本司何必去与一位不需要自己的人合作呢?” 萧世行哈哈一笑:“原来如此!”他说罢饮下。 三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方才慕容云离去的方向,心中滋味万千。天上明月高挂,静静注视着亭中三人。 送嫁定在五日后。太子慕容云亲自为玉和公主送嫁,萧世行一行使者亦是圆满结束了出使,亦是随送嫁要返回北汉。这样的盛况是两国前所未有的修和之举。楚京中人人兴奋得纷纷议论。许多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却是梦碎一地,如萧世行这般的英雄人物,果然不是凡女可以匹配的。 慕容拔一连好几日心情甚佳,还下旨赐封了慕容修为亲王头衔,世袭罔替,更赏三千户。如此一来慕容修被皇帝看重的风向终于明确,朝中重臣们开始捉摸起这微妙的变化,如今周皇后之势虽盛,但是要知道真正掌权的还是皇帝,皇帝喜欢哪个皇子其实才是最后最有可能的变数。而且太子虽已成年,但是皇上却还迟迟未向太子赐婚,这似乎并不太寻常。难道皇上心中开始忌惮苏相国与周皇后的结盟?已经不愿意看见他们真正搭好结盟的最后一环了吗? 中宫之中,周皇后几日脸色未晴,轻则呵斥宫人,重则凤颜大怒,罚甚众。中宫气氛一度令宫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慕容云甚孝顺,见自己的母后心情不佳,几日随伺左右。周皇后见他温文尔雅的面容,心中又是气又是心疼。 她终于放缓了面色,长叹一声:“云儿,母后该拿你怎么办呢?” 慕容云一笑,上前接过宫女的玉梳,为周皇后梳理一头及膝长发,温和道:“母后,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二哥不是那种人。” 周皇后凤眉依然不展,看着有一人多高的铜镜中的面容,岁月悄无声息地流过她的身边,她虽容颜还盛,但却是真的一日日老了。她还能庇佑自己的孩子多久呢? “他不是你的二哥。”她忽地开口。 慕容云一怔,几以为自己听错了:“母后,你在说什么?” 周皇后冷冷转过头:“他若要夺你的太子之位便不是你的二哥,是你的敌人!永远对敌人不能有一点手软。云儿,你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要记住母后的这一句话!” 慕容云刚想要辩驳,但是一抬头却看见周皇后眼角那胭脂水粉都遮不住的细碎纹路。他对固执的母亲已没有任何办法了。他心中一叹,缓缓跪下:“是。儿臣明白了。” 寂静奢华的中宫空荡荡的,周皇后目光掠过重重宫帏,最后冷冷定格在那一片耀眼的天光中。 五日后,和亲送嫁队伍离开京城,太子慕容云亲自送嫁离开,一时京城中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卫云兮在王府偏院中都能听见外面喧嚣的锣鼓,还有震天的鞭炮声。 小香一大清早就出门看热闹了,她气喘吁吁地回来,两眼放光:“娘娘,好热闹啊,那皇上赐下的彩礼是一担担的,一眼看不到头,地上还铺着红毯,听说足足有三里那么长。” 卫云兮微微一笑:“这事关两国的邦交,自然是做足了功夫和面子。”她看着面前自己与自己下的行军棋盘,如今两国正是胶着的状态,难道就真的两国从此修好了吗?这看来不像是萧世行前来的目的呢。 她正思索间,外面有侍女匆匆进来:“娘娘,有人送来了一件东西,说要亲自给了侧妃娘娘。” 卫云兮疑惑接过雕刻精致的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墨玉簪,玉质通透,雕刻秀美雅致,底下压着一封短短的信,只一句话“山长水阔,你我必有再见之日。”字迹儒雅方正中带着不经意的锋芒,所谓字如其人,看着手中的信,仿佛能看见他含笑而来,顾盼间露出的傲然之气。 卫云兮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锣鼓喧天,喃喃自语:“再见一日,你我又是怎么样一番模样呢……” 送嫁的队伍逶迤绵延数里,沿途自然是有驿站迎送,甚是方便,但是即使是这样周到,等过了十天,出了南楚的锦州就要进入了北汉的境内。在那有一大片因两国连年战乱的荒地,马贼横行,是个三不管之地。送嫁队伍只要过了这一段路,就由北汉来人前来迎接,功成身退。 连日的赶路已是十分疲倦,太子慕容云与萧世行商议,决定在锦州再歇息一日,然后一早再启程,一鼓作气赶到北汉的交界,争取一日就穿过马贼横行的地段。 慕容云看着萧世行,诚恳道:“如今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萧兄相见。” 萧世行微微一笑:“自然是后会有期。” 慕容云却是唏嘘不已。萧世行为了排解离别愁绪,便命人整了一桌酒席与慕容云把酒言欢,一醉便到了深夜。慕容云在迷迷蒙蒙的睡梦中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地听到“轰隆”一声,天摇地动。有人深夜被惊醒,惊呼起来。 慕容云只觉得头晕乎乎的,勉强撑起头来,唤人问道:“来人!来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是喊得口干舌燥,却不见随行伺候的宫人。他摇晃站起身来,忽地又是一声“轰隆”巨响。他一个站不安稳,跌在了地上。这时他才真的清醒过来。 慕容云抬头看去,只见锦州城西边火光如龙耀起,染红了大半边天际。他头疼欲裂,此时有宫人匆匆而来,惊呼道:“太子殿下,不好了,马贼攻进城了!马贼来了!” 慕容云醉意未醒,只呆呆看着那火光处半晌才到:“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宫人上前,浑身簌簌发抖:“太子殿下,是真的!这些马贼许是听到了送嫁玉和公主行经此处,所以想要进来夺皇上赐下的嫁妆啊!” 他话还未说完,城西又是“轰隆”一声,伴着奇怪的呼啸声传来。慕容云此时的酒彻底醒了,他面色如雪,抓着身边的宝剑,半晌才道:“怎么办?……侍卫呢?侍卫呢!……” 正在这时,远处疾步走来萧世行,他发髻不整,看样子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醒了,他对慕容云凝声道:“太子殿下,这一次马贼来势汹汹,恐怕就是来抢这驿馆,太子殿下身份矜贵,请带着公主从后门走,由萧某抵挡这群马贼!” 当下形势刻不容缓,慕容云只得答应:“多谢萧王冒险相救!” 他说着由宫人扶着踉踉跄跄向后门走去。萧世行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这才神色复杂地提剑向外走去。 慕容云来到后门,玉和公主的车驾已经在后面,此时前门处火光耀眼,马蹄声,尖声呼啸声,还有那轰隆震天响的砸门声。慕容云心急如焚,在驿馆中有皇上赐下的嫁妆几百担,每一担都是价值连城,难怪这些马贼冒死也要冲进锦州城中抢掠。 玉和公主已经在马车中抱着陪嫁丫鬟哭成一团。慕容云看着惊慌的侍从们,从未经历大阵仗的他不得不提气喝道:“快走!先撤出锦州城,向城南而去!” 他说罢飞身上马,带着玉和公主的车驾飞驰向城南而去。才出了驿馆的后门巷子,只见驿馆大门已被马贼撞开,乌压压的马贼擎着火把在门口处与侍卫们缠斗在一起,他们一个个身上衣衫如泥污,头上画着各色颜色的图形,在夜间看起来犹如鬼怪,口中更是发出尖利的怪叫声。 慕容云只看了一眼就心神俱丧。不知是他们离开的声响惊动了马贼,马贼群中有人呼喊了一声,顿时在驿馆门前缠斗的马贼看到了逃逸的慕容云。他们呼啸一声,紧追其上。慕容云看着身后火光冲天,不得不咬牙拍马,一条火龙蜿蜒着向他们追击而去。慕容云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贼们,心中暗暗叫苦,今日命休矣! 正在这时,远远一条火龙迎面扑来,慕容云定睛一看,原来是锦州城的郡县卫军赶来营救。他心中大喜,方才的绝望顿时化成了巨大的希冀。 郡县的卫军统领带着两千人马飞驰而来,他见到慕容云,连忙喝道:“太子殿下莫慌,属下前来救驾!” 说话间,他已疾驰到了慕容云身边,此时两队人马顿时短兵相接。这些马贼们悍勇非常,人虽少,但是却依然不退,怪叫着挥刀上前与城中的卫军混战成一团。马贼中此次有备而来,一队人拿了长刀迎敌,另一队在身后放箭助阵。慕容云看得他们这样不怕死的打法,身上冷汗涔涔。 他正看得紧张万分,身边的卫军统领忽地大喝一声:“太子殿下小心!” 慕容云抬头,只见马贼中有人抛出一团闪着火花的事物。他还不明所以,卫军统领已把他拖下马,压在地上。随后只听得一声闷响,顿时一股汹涌的气浪在卫军中炸开。 慕容云只觉得眼前灰尘漫天,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摸索着站起身来,身后的卫军统领忽的冷笑一声。慕容云刚想回头,只觉得脑后传来一阵剧痛,一切归于黑暗…… 楚京,卯时一刻,黑夜沉沉。所有的一切都在夜色中沉睡。一骑飞骑上传信士兵浑身是血污尘土,踏破了这个夜。过了大约三刻,中宫之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周皇后哭得喘不过气来,她盯着手中的信纸,眼红如血。 “不!——我的云儿!”她终于哀嚎一声,哭得昏了过去。 是夜,中宫大乱…… 八月二十五,锦州传来千里加急奏报,马贼半夜以土雷炸开城西城门,突袭驿馆。太子慕容云在混乱之中不知所踪,只留下一柄带血的随身宝剑。当夜驿馆被劫了彩礼五十多担,死伤无数。萧世行率侍卫一路追击,一直追到了锦州城外三十里方回。马贼却早就逃窜到了北汉境内。 锦州城外因为连绵战乱,早就是三不管境地,所以才马贼横行无忌,因为马贼只要在这地方可以随意逃窜。抢掠了过往商旅逃到了北汉,南楚官兵就无法追击。而到了北汉境内,抢了村庄粮食,逃到了南楚的崇山峻岭,北汉官兵亦是无可奈何。 此奏报呈到了慕容拔与周皇后手中,慕容拔雷霆大怒,周皇后几次哭昏过去,醒来时木然不能言语。慕容修连夜被召入宫见圣,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了王府。慕容拔早就无力早朝,下旨休朝一日。整个楚京气氛无形之中仿佛冷凝了几分。虽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机敏之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妥。 中宫之中,帷幕垂垂,药味浓重得令人无法呼吸。周皇后躺在凤榻上,一夜之间仿佛衰老了十岁,两鬓都泛出了灰白的发。她睁大眼睛看着头顶绣了金凤的帐子,整个人犹如只剩呼吸的人偶。慕容拔佝偻着身躯,在外殿来回走动,苍老的面皮下隐隐有了强忍的哀色。慕容云,再怎么说也是他最心爱的儿子,如今生死不明,如何不令他痛心疾首。 不一会,殿外匆匆走来殷凌澜。他面色依然淡然,只是彻夜的奔波令他原本就苍白的面色又更白了一些。 慕容拔见他来,也不让他跪下,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怎么样?找得到云儿吗。”他的枯手抓得那么用力,殷凌澜不动声色地挣开。 “儿臣已经派了龙字一十三卫前去寻找了。在锦州城也传来消息,在向北的路上找到太子殿下的发簪。所以儿臣推测……”殷凌澜看了一眼那暮气沉沉的帷幕,低声道:“恐怕太子殿下是被马贼劫走了。” “哗啦”一声,内殿中传来一声瓷器脆裂的声音,里面的宫女惊呼一声,传来周皇后的怒喝:“给本宫滚开!本宫……要见殷统领!……” 慕容拔听得周皇后沙哑的声音,摇头轻叹,拍了拍殷凌澜瘦削的肩:“去吧。别让她太伤心。挑好的说。” 慕容拔说完转身出了中宫。殷凌澜淡淡看着那晃动不已的帷幕,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狐裘下摆,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一进内殿,周皇后已摇摇晃晃被宫女扶着,她头发披散,未施胭脂的脸上青白得骇人。她看见殷凌澜,不知哪来的力气几步走上前,死死抓住他的手:“你……你找到了云儿了吗?” 殷凌澜摇了摇头:“没有找到。只找到了太子殿下的一些身外物。” 周皇后晃了晃,身旁的宫女心惊胆颤地要上来扶她。她忽地狠狠推开她们,怒道:“滚!都给本宫滚!本宫要和殷统领说话!” 她保养得十分漂亮的指甲划过宫女的脸庞,顿时她们脸上划了几道红痕。宫女们捂着脸匆匆退了下去。内殿中一时间空无一人。 周皇后死死盯着面前的殷凌澜,一字一句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惜一切代价,要给本宫找到云儿!” 殷凌澜垂下眼:“谨遵皇后之命。” “不!”周皇后揪着他的手,死死不放。殷凌澜微微皱了皱眉,想要挣脱,她却忽地低声在他耳边说:“本宫知道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 她摸索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飞快塞入殷凌澜的长袖中:“只要你找出云儿,只要他平安无恙,这药本宫就能帮你再拿。” 第35章 锦州夜劫(2) 小小的瓷瓶已被她捂得滚烫,顺着他的长袖落在了他袖中的暗袋。殷凌澜微微挑了精致的眉,看着面前已经癫狂的周皇后,殷凌澜紧皱的眉宇渐渐舒展,他慢慢道:“既然如此,凌澜尽力便是。”他说罢,挣开周皇后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周皇后见他离开,这才脱了力一般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喃喃道:“云儿,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晚间卫云兮散步回到了偏院,进了屋子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忽地,她看到那床榻上躺着慕容修。他脚上的长靴未脱,正直挺挺躺在床上,手垫着头,似睡了。卫云兮知他昨夜匆匆应诏而去下午才回恐怕已是累极了。于是悄然走了过去,拿了一旁的薄衾要替他盖上。 她一抬头,不由吓了一跳,只见慕容修并未入睡,只是睁眼定定看着帐子顶像是被魔怔了一样。他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魂游天外,只有他那偶尔眨动的眼中,卫云兮看到他眼底涌动的莫名的难过。 卫云兮动了动他,轻声唤道:“殿下……” 慕容修渐渐回过神来,他怔怔看着她,只是不言。卫云兮被他木然的目光看得身上泛起寒气,她又动了动他,软了声音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慕容修动了动嘴唇,却是无言。卫云兮还要在问,他忽地伸出手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卫云兮措不及防跌入了他的怀里。她惊呼一声,撞上了他结实的胸膛。 她的痛呼被他的吻深深地堵住,卫云兮一怔,慕容修已将她压牢在自己的身下。他的唇很苦,像是吃过了莲子,带着他身上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卫云兮被他吻得气喘吁吁。她挣扎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牢牢按在怀中。她一动,他已经开始撕扯着她的衣衫,手掌探入她的衣衫内想要寻找什么慰藉一般。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卫云兮急忙推开他问道。 许久慕容修才说道:“没什么。” 卫云兮撑起身,看着黑暗中他的眼睛,又问:“当真是没什么吗?”她根本不信,她从未看见慕容修这个样子,脆弱伤心似乎在逃避什么。 慕容修见她起身索性也起了身。卫云兮看着他疏离的样子,不由追问:“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容修忽地道:“云兮,你恨我吗?” “恨?!”卫云兮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不明所以。恨他吗?应该是恨的吧?她对慕容家的恨意根深蒂固,从不敢或忘,只是时不与她,报仇从来只是那天边的云儿,水中的月,无从谈起。 “殿下说什么呢?”卫云兮低了头,勉强遮掩说道。 “你应该恨我的。”慕容修木然地道:“是我把你从太子身边抢走。是我棒打鸳鸯,让你和他无法成亲……” “殿下!”卫云兮越听越是糊涂,:“妾身与太子殿下已经没有关系了。殿下难道还不相信吗?”她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慕容修还要扯这些陈年旧事。 慕容修终于转过身,定定看着她:“云兮,太子出事了。在锦州城马贼攻入城中,抢掠驿馆,太子在混战中生死不明。” 这是昨夜千里加急的奏报,宫中特地封锁这个消息,所以根本很少人知情“轰”的一声,卫云兮只觉得脑中一片隆隆作响。她呆呆看着慕容修,一时忽的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太子慕容云生死不明?! 慕容云! 卫云兮呆呆看着他。慕容修深眸中涌过深深的黯然,他放下她的手,漠然转身:“你若觉得与他再没有关系,这个消息不过是寻常消息罢了……”他说罢离开了屋子。 卫云兮怔怔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她茫然看着眼前的黑暗,忽的,她笑了起来。夜幕开始降临,眼前的黑暗,一层层加重,一层一层,直到眼前再也看不见哪怕一点的微光。她在黑暗中吃吃地笑。 锦州城在楚汉边界,如何能让一伙马贼轻而易举地攻了进去?萧世行百战百胜,就算是以一抵百也不会落得让堂堂南楚太子身陷危境。更何况送嫁护卫起码有两千余人! 两千训练有素的护卫会抵挡不了一群乌合之众的马贼? 好个计策!好个天衣无缝的计策! 慕容修与萧世行两人在南楚一拍即合,设计了这么个圈套,只等着慕容云来钻!议和是假,和亲是假,送嫁是假,真的不过就是借此搅乱局势,顺便除去慕容云! 只要慕容云一死,周皇后手中就彻底没了王牌。慕容修顺理成章变成了最有力的储君人选! 只要慕容云一死,楚汉两国因为这一场变故肯定剑拔弩张。萧世行便有理由脱困远离了北汉权力漩涡被委于重任。慕容修常年守在边关,锦州城遍布他的亲信死忠。一出好戏演得风生水起,天衣无缝。 怎么不好笑?她嫁给了这么个好夫君!好男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致人死地!卫云兮眼中流露巨大的嘲讽。原来自己低估了慕容修!只是这一场局中,慕容云的性命怎么办?!那个翩翩如谪仙的温柔男子?那慕容家中她唯一不恨的人…… 小香见慕容修走了,这才点了烛火走了进来。一进屋子就看见卫云兮在床上笑得泪流满面。 她唬了一跳,手中的蜡烛几乎要掉在地上。她连忙上前,惊慌地问:“娘娘,怎么了?是不是王爷又欺负娘娘了?” 卫云兮好不容易停住笑,她擦干眼角的眼泪,慢慢地道:“不,没什么。给我打盆水,伺候我净脸。” 小香见她恢复面色,这才惊疑不定地下去端来清水。 卫云兮坐在铜镜前,一下一下地梳着自己的长发。烛火燃亮了屋中,驱散了黑暗,可是心中有一个地方却是空了。她终于看见眼底的哀伤:慕容云……也许真的死了…… 锦州城的马贼攻城抢劫驿馆的事终是纸包不住火,在慕容拔下令封锁这个消息之后,在京城中不知不觉纷纷扬扬传播开来了。所有的名门贵阀在震惊之余,开始意识到了太子慕容云的生死不明意味着什么。太子才过冠礼不久还未娶太子妃,更不用提留下什么骨血了。东宫空置,正所谓一日不可无君,这储君更是南楚的未来,更不能一直空落。 周皇后彻底病倒在中宫,整日昏昏沉沉,每次醒来便是哭号咒骂,似已疯癫了一半。慕容拔虽才五十多岁,但是亦是龙体欠安,这几日要不是用药勉强撑着,早就一病不起。 整个南楚朝堂中议论纷纷,就在这时建王府奏报宗务府,建王妾侍李夫人有孕! 这个消息似一道清晨曙光驱散了因为锦州变乱带来的阴霾。慕容拔虽忧心太子慕容云的下落,但是亦颁下圣旨嘉奖李氏。慕容修听从宗务府的旧制,升李夫人为侧妃,至此建王府中有了一正妃二侧妃,更有未出世的龙孙,这下人丁偏少的慕容家总算看到了一点点兴旺的苗头。而敏感察觉朝堂风向的宗亲重臣们也纷纷带着各色重礼,前来建王府中笼络关系。一时间建王府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李芊芊升为侧妃,换了更大的院子,毗邻王妃周燕宜的正院,是为淑思园因靠西边,所以府中人都称西院。她因怀有子嗣而为建王侧妃,从一介落难女子一下子成为侧妃,这经历可是人人羡慕。卫云兮几日见她都是身边丫鬟嬷嬷环绕,喜笑颜开。 卫云兮在心中轻叹,有时候人的际遇便是如此,总以为是绝境了,但是峰回路转,谁也料不到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会怎么个安排。 李芊芊总算是知恩图报的人,拿到了赏赐,便挑了好的给卫云兮送去。卫云兮皆是婉拒。李芊芊见她不收,连忙道:“娘娘若是不收,岂不是见外了?妾身的这一条命都是娘娘救的,这些身外物又何足挂齿呢?” 卫云兮含笑道:“你既然知这些是身外物,以你我情分岂要这些东西?你只要记着你当日发誓过的,你我同进退那我便是知足了。” 李芊芊感激万分,留着她说了好些话这才让她离开。彼时周燕宜带着一堆补品,走到西院,看着卫云兮窈窕欣长的身影消失在花径尽头,冷笑着对身旁周嬷嬷道:“嬷嬷,你瞧着,这卫云兮可真的不得了,竟把一个贱人抬举了侧妃!” 周嬷嬷带着无奈:“这只能说是李芊芊命好,摊上了这个好时候怀了孩子。”她说着压低声音:“现在太子殿下生死不知,这时候才是殿下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时候,所以王妃就忍一忍,这王府中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孩子虽然暂时夺不过来,但是王妃切记,来日方才啊。” 周燕宜心中暗恨,却只能捏紧了手帕,咬着牙道:“这我自然明白。就是便宜了李芊芊这个贱人了!” 她说完,整了整面色,带了虚假的笑意进了西院。李芊芊正要返回,周燕宜连忙笑道:“哎,今日李妹妹面色十分好看呢……” 刹那间,整个西院又开始热闹起来,看似一派和睦。 慕容修一连几日都在宫中陪伴慕容拔,一方面是着紧人手派往锦州城中暗地搜寻太子慕容云的踪迹,一边是伺候病体不支的慕容拔以尽孝道。慕容拔在强撑理政几日之后,终于病倒在床。 偌大的甘露殿中,药味弥漫。慕容拔半躺在龙床上,双目低垂。慕容修坐在一旁软凳上闭目养神。他身穿暗紫色皇子服,但是已褶皱遍布,面色看起来亦是十分疲惫。烛火荜拨一声,似惊醒了昏睡中的慕容拔。他猛的惊醒,一双浑浊的老眼中皆是惊恐。 慕容修连忙睁开眼上前扶着他:“父皇,你醒了?” 慕容拔猛的挣开他的手,眼中皆是戒备:“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慕容修看着手心的空落,深眸中掠过一丝黯然,但是他很快恭谨低头道:“父皇刚才服了药,太医说要人看着,儿臣放心不下就想陪父皇一会。” 慕容拔眼中的疑色这才慢慢消退,他疲倦闭上了眼:“朕没事了。人老了,精力就不济了。也无法安睡,老是梦见以前的日子……” “父皇梦见什么了?”慕容修为他拉了拉被衾。直到这几日他才发现,在记忆中总是那么精力充沛的慕容拔如今只是躺在空荡荡龙床上干瘪的老头罢了。岁月无情得令人不寒而栗。 慕容拔长叹一声:“梦见了从前,梦见了废武帝,还有林皇后……” 废武帝?!林皇后?!慕容修心中一震,这是前朝的事!甘露殿中寂静一片,四面的宫灯幽幽的燃着昏黄的光,把整个殿中照得斑驳一片,这个宫殿早就不是前朝的甘露殿,那一场宫变大火彻底烧光了前朝的痕迹,那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早就用血淹没了曾经南楚的辉煌过往。可是今夜,本该最害怕提起这段往事的人却破天荒说出了那令他恐惧的一个个名字。 慕容修缓缓坐下,龙床上慕容拔干瘪的胸脯在微微起伏。他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好人,甚至算不上一位枭雄。当年谁都知道镇西将军慕容拔是一个真真正正,善于借势的小人! 可是,他是他的父亲。他身上也流淌着慕容拔的血,这些罪孽虽不是他亲手做下,但是他也逃不了干系。 慕容拔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这十年来,朕没有一日可以安睡到天明……朕总觉得当年的事不会那么快结束,还有人会为当年的事找朕报仇雪恨……” “当年的人不是都被父皇杀光了吗?”慕容修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厌恶,冷冷地说道。这一句十分不敬,但是昏沉中的慕容拔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当年的皇家——楚家已被屠杀殆尽,林皇后带着前朝太子和清云公主也死在了乱刀之下。这十年来慕容拔更是豢养了如殷凌澜那样的鹰爪走狗为他扫清和前朝有任何关系的余孽。 这难道还不够吗?还要杀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慕容修心底涌起滚滚的愤怒,要不是床上半死不活的老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早就想抓起他来怒问,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算是他的真正解脱?! “不……还有人,一定还有很重要的人朕没有找到……”慕容拔又昏沉睡了,可是嘴里还喃喃自语。 慕容修猛的站起身来转身便走,才刚走到了殿门。忽地外面传来一声喧哗声。殿门被人推开。慕容修顿住脚步正要怒叱宫人,忽地住了口。只见殿门外披头散发的周皇后冷冷走来。 她先是冷扫了一眼龙床上的慕容拔,这才阴森森地看着慕容修:“建王怎么还在宫中?” 她眼中的冷意如刀,逼得慕容修的眼瞳不由一缩。慕容修淡淡道:“父皇不适,做儿子的自然要伺候一旁以尽孝道。” 周皇后哈哈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因病了几日而变得沙哑难听。她一步步逼近慕容修,冷笑着道:“当本宫是傻子吗?这个时候云儿生死不明,你来做什么孝子贤孙?!想要让皇上立你为太子吗?” 她声音突然拔高:“云儿还没死呢!这太子的位置还轮不到你来坐!” 突然高亢的声调令整个殿中所有的人都惊得不敢说话。慕容修看着瘦骨如柴的周皇后,才几日不见,她已如疯癫的妇人,可见这个打击对她来说真的很重。 慕容修忽地哈哈一笑,深眸中亦是森冷:“皇后娘娘怕什么呢?怕你守不住慕容云的太子之位?不过是东宫太子罢了,本王一点都不稀罕!”他说罢冷冷拂袖转身离开。 “等等!”周皇后忽地叫住他:“锦州城那边的人,本宫不需要你派人去!” 她在怀疑他!慕容修心中一沉,冷着脸回过头:“那皇后娘娘想要派谁去?” 周皇后傲然抬头:“本宫派殷统领去!建王就不必费心了!” 慕容修顿了顿,冷笑:“随皇后的意。”说罢,大步离开了。 殿外夜色沉沉笼罩着这如坟墓一般的宫殿重楼,仿佛在昭示着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天家无情。慕容修冷冷捏紧拳头,飞快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李芊芊这几日孕吐得十分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不过几日就消瘦得一圈。周燕宜为了显示自己体恤妾侍,找来一些偏方,可是李芊芊吃后偏偏吐得更厉害。直吓得周燕宜不敢再瞎忙乎。李芊芊身子不爽利,来王府的送礼的宾客又十分多,周燕宜分身乏术,不得不叫了卫云兮一起迎客。卫云兮平日虽不管事,但是往来迎客却是端庄大方,不多言,分寸得当,一身气度更是令人心悦诚服。周燕宜虽不喜,但是奈何事多,总不能都让她一人累死。 这一日建王府中如常打开府门。周燕宜正在用早膳,忽的听下人匆匆来报:“王妃娘娘,相国府中,苏小姐前来见娘娘。” 周燕宜一怔,这才回过神来,放了筷子,看了看天色冷笑:“来的真早,都没有放帖子就巴巴来了。” 一旁的周嬷嬷笑道:“苏家娘娘这个时候不愿见,推三阻四的,倒不如就备了礼,亲自登门,娘娘就无法推辞了。” 周燕宜心中得意,笑道:“这下苏仪也知道靠山山倒的滋味了。早去干嘛了?她不是一向自诩自己是太子妃吗?现在太子人还不知怎么样,她倒是机灵地过来巴结了。” 周嬷嬷道:“人情冷暖,自然是如此。” 周燕宜哼了一声对下人说:“吩咐下去,好生招待苏小姐,本王妃还在用早膳呢。等用完了再去见客。” 下人应了一声,这才退下。 周燕宜也不急,慢悠悠吃完了早膳,又仔细梳妆打扮,直到了小半个时辰过了,这才走到了见客的花厅中。 苏仪今日穿着一件藕荷色长裙,头梳半月鬟髻,头上珠钗点点,显得朴素大方。她见周燕宜终于出来,笑着上前:“给建王妃道安了。今日冒昧前来,还望王妃娘娘不要责怪。” 周燕宜扶了扶鬓边沉重的发簪,皮笑肉不笑地道:“本王妃怎么敢呢?苏小姐可是相国千金,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本王妃可不会这么没眼色。” 苏仪见周燕宜阴阳怪气,心中气极面上却是亲热:“听闻建王府中有了喜事,所以家父特令小女带了一些礼物,恭贺建王府之喜,还望王妃笑纳。” 她说着一摆手,在廊下候着的下人连忙把礼盒一担担抬了上来。礼盒打开,只见金灿灿明晃晃的一层层,皆是铸了各种吉祥形状的金裸子和银裸子,还有小孩项圈,手环脚环,皆是金银,还有各色上好布匹。 第36章 锦州夜劫(3) 卫云兮来到花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绸缎朱钗,周燕宜已是咋舌不已,本来有心要讽刺苏仪几句也被这些重礼给堵住了口。 苏仪见卫云兮来了,眼神一松,连忙上前握了她的手:“卫姐姐也来了。刚好,这几日我父亲的门生从南边带来了一些东西,我曾想卫姐姐是素雅的人,这些东西用着刚好。” 她说着,对周燕宜告了声退,拉着卫云兮下去了。卫云兮由着她拉着向花园走去,等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她才挣开苏仪的手,慢慢道:“苏小姐何必这样呢。太子说不定吉人天相,能脱险归来。” 苏仪目光复杂地回头看着她:“现在京城中人人都在谣传太子已经死了。皇上病倒了,皇后娘娘也病了……现在京城中人心惶惶,谁都想要找一个更安稳的靠山。”她方才强装出的笑容一下子坍塌,总是傲然的美眸中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光彩。 卫云兮看着她眼底的沮丧黯然,往日的恩恩怨怨似乎一下子都失去了意义。她实在是无法对一个失去斗志的对手冷嘲热讽。苏仪虽然可恶,但是她倒这时候的惶惶狼狈却令她无法立刻憎恨。她慢慢在前面走,长长的裙裾在地上逶迤,窈窕翩然的身姿令人觉得可以从内心深处安静下来。 苏仪看着她走在前面也不知不觉随着她走。卫云兮引着苏仪到了一处僻静的凉亭。苏仪慢慢恢复过来,长吁一口气:“不知为何,比起周燕宜,我宁可听你嘲笑我。” 她眼底涌过对周燕宜不加掩饰的厌恶:“面对她要比她更虚伪更势力。可是你不同,你不会落井下石,也不会拜高踩低。卫云兮,你和我要不是敌人该有多好。说真的,我苏仪还真的没有真心的朋友。” 卫云兮看着她,忽地失笑:“不,你就算和我不是敌人也不会成为朋友的。” 苏仪闻言一怔,却是沉默,仿佛是默认了她的话。她太过骄傲,怎么可容忍有谁可以和她比肩呢。 苏仪想起来意,召来她的贴身侍女,拿来一个精致木盒,递给卫云兮:“这是我父亲从南海带来的几颗南珠,衬你刚好合适。” 盒子打开,露出一排放在丝缎上的硕大南珠,颗颗圆润如拇指大小,实在是一颗值千金。 卫云兮看了一眼,推开,摇头道:“不必了。你的来意我很明白。但是你也知道,这些东西于我无用。” 苏仪笑道:“我自然知道卫姐姐是看不上的,恐怕这世间多好的宝物在卫姐姐眼中自是如废铁一般。但是卫姐姐,不是我苏仪俗气,实在是若你身边没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底下的下人也会跟着瞧不起你这个主子,这珠子放着你身边,若是以后你想要差遣什么人做什么事,也好能拿出来差得动人。” 她说着把这一盒明珠塞到了卫云兮的手中,模样诚挚无比。卫云兮红唇边不由含了一丝失笑:如果苏仪真心想要做一件事,那真的是百折不挠。这一番话简直是推心置腹了。别小看这一盒明珠,那可比花厅中一担担礼物贵重了好几倍了。 卫云兮不再推辞收下命小香妥善收好。苏仪见她不排斥自己送的礼物,这才长舒一口气,现在不管卫云兮和她从前有什么恩怨起码这是个好的开始。 卫云兮抬眸看着苏仪,问道:“如今太子殿下那边可有消息?” 苏仪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派殷统领去搜查了。若是龙影司也找不到,那就……”她不敢再往下说。 卫云兮亦是沉默。慕容云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若是她猜的不错,慕容修与萧世行合谋岂有容慕容云活命之理?现在说的生死不明,恐怕也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苏仪终是个心性甚坚的女人,收起面上的沮丧,笑着与卫云兮聊起别的话题,卫云兮暂时摒弃前嫌与她聊了几句,正在说话间,就见着周燕宜底下的嬷嬷把那一担担礼物匆匆忙忙抬到了王妃院中。 苏仪唇边溢出冷笑:“周燕宜此人目光短浅,简直不能称作对手。我若是你,岂能让她在王府中如此嚣张跋扈?” 她的眼中皆是傲然之色。卫云兮心中不由一动,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但是很快苏仪又扯了别的话题。两人又寒暄一会,苏仪这才告辞离开建王府。 卫云兮想了想转身去了西院。李芊芊正看着周燕宜拿来苏仪的礼物。卫云兮扫了一眼,果然少了不少贵重东西,看来周燕宜克扣了不少。她并不说破,只含笑在一旁看着。 李芊芊喜道:“苏小姐果然是大方,看样子她人亦是不错呢。” 卫云兮摇头轻叹:“给你东西的就是好人了吗?” 她想起苏仪给的那一盒明珠,苏仪给的东西,还不知什么时候会找她讨回这份人情呢。这东西可是不好收的。就如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付出必有所求…… 慕容拔下密旨命龙影司殷凌澜亲赴锦州城查探太子慕容云行踪,龙影司精锐先行出动直奔锦州。此时锦州城中又传来消息,萧世行与玉和公主自行回北汉,等挑了吉日在行大礼。如今楚京中谣言纷纷,各种流言满天飞,虽皇上下令禁言,但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越禁传得越凶。慕容拔大怒,命殷凌澜下令捉拿造谣生事者。一时间,龙影司影卫纷纷出动捉拿犯人,楚京中顷刻阴云密布,人人自危。 只要殷凌澜那辆招摇的八匹白马鎏金马车疾驰过京城,行人犹如见到了鬼怪避之唯恐不及。龙影司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血腥手段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扫过每个楚京人的脖间,饶是你权势滔天,或者才华横溢,或舌灿如莲花巧言令色,都比不上龙影司手中的一把锋利无比的杀人刀。 自从,得知锦州城变乱已经过了六日了。 殷凌澜看斜斜依在马车锦墩边,拢着狐裘闭目养神。马车很稳,只是那得得的马蹄声,声声催人无端令人心头发慌。挽真跪坐在他身边,看着狐裘领中露出的那一张俊魅如魅罗的脸,心中蔓延上丝丝心疼:公子已经五六日未曾歇息了。 “华泉回京了吗?”闭目的殷凌澜忽地问。 “还未回来。”挽真连忙回答。 殷凌澜微微皱了皱精致悠远的眉:“为什么那么迟?按道理昨日就该回来了。去,飞鸽传书,问他到底是如何了。” 挽真连忙低头应道,正要撩开帘子,忽地马车外一道黑影掠来,稳稳停在了车帘外,肃声道:“公子。” 马车依然平稳地向前奔驰着,风撩动帘子,忽明忽暗的光影在殷凌澜清瘦的面颊上跳跃,竟有种慑人心魄的俊美。 挽真松了一口气。殷凌澜拨弄手间的玄铁指套,淡淡道:“进来吧。” 华泉闪身进来,身上风尘犹在只是一双眼却是十分明亮。挽真识趣地退下。华泉不跪下道:“公子,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是出了什么岔子吗?”殷凌澜冷淡问道。 华泉压低声音:“他受了伤,所以属下照顾了他一日。” 殷凌澜长吁一口气:“好生看着。千万别让人找到了他。” “是!”华泉肃然应道。 正在这时,马车外有几骑龙影司护卫疾驰而来,恭声禀报道:“禀报统领,陇城书院贡生们聚众非议朝政。属下们已将他们绑了,请统领示下。” 陇城书院?殷凌澜微微皱了眉心,这不是清流一派开的讲经书院吗?清流一派向来憎恨龙影司,更恨他殷凌澜,这一次是打算借着这次事拼死一争了吗,可惜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垂下眼,淡淡道:“杀!” “是!”蹄声渐远,隐约可见又是一场残酷杀戮。 马车碾过秋日的午后空荡荡的街道。抬头望天,碧空如洗,他疲倦地闭上眼,初秋才露个端倪,寒气已遍布楚国了,今年的冬天一定会来得很早很早…… 又是夜深,秋月清亮,皎皎如玉盘挂在天际。卫云兮梳洗罢正要上床就寝,一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床边,不由出神。 小香拿了安神香进来,见她只是发呆,不由问道:“娘娘还不安歇吗?” 卫云兮回头问道:“今日王爷回府了吗?” 小香怔了怔,想了想才道:“好像晚间回了,只是现在不知在哪。” 卫云兮披上外衣,看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忽地道:“我出去散散,你别跟来了。”她说着向外走去。小香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看得发愣,半晌才想着要追出去,可是卫云兮已不见了踪影。 卫云兮在王府中慢慢走,月夜很静,走在路上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穿廊过阁,她终于在书房后的小园中看到对月独酌的慕容修。慕容修听到声音,回过头见一抹素色窈窕的身影立在门边,衬着廊下的风灯,影影憧憧,似月宫偷下凡间的仙子。 他辨认出是她来,冷冷笑:“你来做什么?” 卫云兮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为他斟了一杯酒。慕容修不看她,一口饮进杯中的酒。月色下,他的轮廓如刀刻般深邃,不笑的时候异常冷酷。 卫云兮慢慢为他再斟满一杯,终是道:“妾身来陪殿下喝酒。” “当真?”慕容修不相信地冷笑反问。一抬头,一杯酒已放在了她的面前。浓烈的酒气袭来,竟是军中士兵常喝的烧刀子。他的眼中皆是挑衅,在等着她的为难。 卫云兮接了过,一眨不眨地一口饮尽,淡淡道:“这一杯,是妾身敬天,老天庇佑,殿下多年苦心经营,终得功成名就回京。” 慕容修一怔,卫云兮自己斟满了一杯又是一口饮下,火辣辣的酒气一路烧到腹中,果然是好烈的酒。她看着空了的酒杯,继续道:“第二杯,妾身敬慕容先祖,让殿下屡次躲过劫难,平安无恙。”回京之后,周皇后屡次发难,慕容修虽被动,但是总算是有惊无险。 “第三杯呢?”慕容修看着已经连饮两杯的卫云兮,剑眉一挑,问道。 卫云兮接过,平静地道:“第三杯,敬太子殿下。他死得其所,死得幸运。” “啪!”她还未喝下,手中的酒杯就被慕容修猛的捏碎。他阴鹜地看着她,身上的杀气渐渐弥漫,令四周陡然冷了几分。 卫云兮神色未动,直视慕容修的眼睛,慢慢道:“若是妾身处在殿下的位置,一定也会做与殿下同样的选择,太子殿下这次不死将来也会死。与其死在兄弟手中,还不如死在马贼手中。殿下的愧疚实在是太过无用和可笑。” 慕容修盯着卫云兮太过平静的脸:“你什么都知道了?” “不,妾身不知道。”卫云兮垂下眼:“妾身只知道,殿下已经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此时是非对错已经无暇顾及,殿下只能继续走下去。” 第37章 锦州夜劫(4) 她声音很平静,但是无人可知在她长袖中,素手已捏得帕子都要破了。月色很亮,亮得令人心慌意乱,一抬眼那月光仿佛就能照见自己灵魂深处最阴暗的角落。慕容云是死是活此时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慕容修不能再后退,是时候全力一争储君之位了。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让慕容家的人兄弟相残,父子相杀……可是为什么她现在觉得每说一个字都那么艰难。 “云兮……”慕容修终于重重长叹一声,把她搂入怀中:“上天是派你来的吗?为何在全天下都将会唾骂我的时候,唯独你还在我的身边。” 这几日他心头的沉重没有比旁人更少一分,从这计谋开始他就开始背负着沉重的枷锁。杀慕容云,真的是势在必行,这是无论他叫他多少声“二哥”都无法更改的结局。 卫云兮木然靠在他的怀中,眼泪缓缓滚落,说出自己都觉得虚伪的话。她慢慢道:“那是因为殿下才是云兮的依靠,殿下,你难道不相信云兮对殿下的一片心意吗?……” 话音刚落,慕容修重重吻上她的唇,酒气扑入她的唇间,婉转的吻带着他醉意迷蒙的情意,可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这天地早就颠倒,是非早就歪曲。臣能叛君,妻能弑夫,兄能杀弟…… 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一吻完,卫云兮软软靠着慕容修,低声道:“殿下,回房安歇吧。” 是夜,慕容修便宿在了偏院中,李芊芊的有孕不但没有减少慕容修对她的宠爱,反而对他来说,李芊芊依然是李芊芊,而卫云兮却永远是卫云兮。即使她住最偏僻的院子,得到的份例也不是最多的,但是王府中的下人却隐约觉得,在建王心中卫云兮才是最独特的存在。 朝堂上风云诡异,几乎可以说是一日三变都不为过。殷凌澜下令格杀了陇城书院的一干闹事的贡生,这事不啻于给已经紧张万分的京中局势多加了一把柴火,令朝局更加动荡。贡生是有功名在身的书生,龙影司一句聚众非议朝政就血染书院。清流一派连夜赶到了甘露殿,长跪殿前请求严惩龙影司统领殷凌澜。慕容拔病重不能出,他们就彻夜长跪。 建王府后院,慕容修看着面前端坐的殷凌澜,不由摇头:“你做得太过分了。” 殷凌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淡淡道:“清流一派不过是外表清高,内心龌龊之的小人。跪死几个也不足为惜。皇上也不会因此责罚本司的。杀他们不过是搅乱局势所需。” 慕容修沉默了一会:“到了锦州城你要怎么做?” “剿马贼,找太子。”殷凌澜淡淡道:“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慕容修抬眼看着他,许久才一字一顿地问道:“到底太子死了吗?” 殷凌澜手中微微一顿,这才道:“我不知道。” 慕容修盯牢了他的面容,但殷凌澜面上波澜不惊,根本看不出什么来。慕容修只能道:“死活都不论,只要他不回京便不会搅乱我们的安排。” 殷凌澜看了他一眼:“这我比殿下更明白。” 他说罢起身,一眨眼,人已悄然消失了踪迹。除了桌上的那杯水酒,他的来到仿佛是一场错觉。 殷凌澜三日后到了锦州城,千里疾驰,开始在锦州城外大肆搜捕马贼踪迹。他出了悬赏,报马贼消息者赏银十两;报马贼巢穴者,赏金十两;知情不报者,斩立决;窝藏马贼者连坐诛全族。锦州城外皆是荒漠,他便下令在城外每个汲水水源处设卡伏兵,若是地方太过荒凉,无法设伏兵,便在水中投剧毒,不让马贼有半点水源可饮。城中百姓统一由官府配水,马贼逃窜入北汉境内,他便下令烧掉马贼山寨,断其后路。 马贼们本是南楚人,逃到北汉不过是躲避一时,想等风声过后再回来,却不料殷凌澜手段狠绝,烧光了他们的山寨让他们无处可逃;在水中投毒,使得冒险归来的马贼们死伤惨重。而其余马贼不得不往荒漠深处逃去,或者冒险进入北汉,不敢再回南楚。龙影司擅追踪,一股股零星马贼们被追得无处可逃,最后身首异处,埋骨黄沙中。锦州城内外经过龙影司的血洗,连天都似乎是红色的。 破败的驿馆中随处可见焚烧的痕迹,殷凌澜站在废墟中,抬头看着锦州城天边的晚霞,默默伫立。他来锦州城已经三日了,离锦州城变乱却已过了大半个月了。想来京城中对慕容云的生还希望已渐渐泯灭了吧。 “公子。”挽真上前,递给他一张纸条:“这是京中的飞鸽传书。” 殷凌澜缓缓打开,看了几眼,薄唇边溢出丝丝冷笑:“果然不出所料,苏相国这个老狐狸开始左右摇摆了。吩咐下去,让朝中的一些朝臣们附议建王摄政!若是他们还敢犹豫,就把平日龙影司找到的把柄丢给他们。” “是!”挽真应声退下。过了一会,华泉从破败的门外走来,他脸上神色凝重,上前低声道:“公子,那人……有点不好了。” 殷凌澜微微皱眉:“怎么个不好?” “发烫,说胡话。”华泉低声道。 “找个大夫看看吧。”殷凌澜微微一叹。 “公子。”华泉拦住去路,眉眼间带着不赞同:“为何不杀了他?杀了他,才能绝了皇后和苏相国的心思。” “他,暂时不能死。”殷凌澜淡淡道。华泉看着他的神色,只能退下。 殷凌澜在锦州城中大肆搜捕马贼,过了几日,龙影司影卫千里加急驰往京城,送来太子殿下的一件血衣,上面血污斑驳,破败不堪。周皇后见到这件衣衫,又在中宫昏了过去。慕容拔亦是神色哀戚,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十岁。朝堂中附议由建王慕容修摄政的呼声越来越高。慕容拔最终无可奈何,由左右两相国,三司马,四尚书组成军机内阁,建王慕容修代为摄政。慕容拔移居京城南山行宫休养病体,周皇后随行圣驾。 至此,慕容修为摄政王,一方面军权在握,执掌城外驻军五万,一方面代君处理朝政,权势之大,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看似都齐了。南楚的风云就在这初秋的天气中慢慢走向肃杀的深秋…… 建王府门前人来人往,送礼的,拜见的,求见的络绎不绝,苏相国自从见到龙影司送来的血衣,终于放下最后一层忌讳,亲自登门拜见慕容修。在朝政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不变的朋友,只有永远不变的利益。对于苏相国的示好,慕容修来者不拒,隐隐的,建王慕容修立为储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南山行宫中,鸾殿上。 周皇后对着硕大的一面铜镜在细细梳理自己的长发。南山行宫依山而建,是前朝唯一留下来的宫殿。不但因为这宫殿修筑精美,更是因为这是集南楚能工巧匠花费十余年心血和无数金银珠宝,木材石料修筑而成的宫殿群。帝后两人居住的宫殿更是在半山山崖之上,当山间云雾起时,这两座宫殿犹如在仙境之中,飘渺难寻。此时已是清冷的秋日,凌厉的山风由宽敞的殿门涌入,呼啸吹过殿中,巨大的帷帐随风而动,更显得宫殿清冷空旷。而从宫殿中看去,面前松峦叠嶂,万顷碧涛随风起伏,甚是壮观。 奢华精美的宫殿,瑰丽的景色却无法打动这里的主人。周皇后坐在妆台前只是一下下梳理自己的长发,发间隐约有了灰败的痕迹,两鬓更是斑白,眼角也添了几道连粉也遮掩不住的皱纹。短短一个多月,她已从风韵犹存,高高在上的皇后变成了深宫之中面目可憎的衰老妇人。 她怔怔看着这面铜镜,眼前渐渐迷蒙…… 这铜镜中似乎慢慢出现了两位相依相偎的人影,男的英气勃发,明黄的身影犹如神人一般令人觉得看一眼都能刺盲自己的双眼,一旁的女子凤服逶迤,眉眼清丽无双。他们拥在一起,细细说着话,恩爱的模样不言而喻。他们时而笑着,时而含情脉脉对视,却不知铜镜一角照出有个宫装女子的身影。她躲在帘后,又嫉又妒地看着这一幕。她无意间一转头,却看见铜镜中自己怨毒的眼睛,那么丑…… “啊——”周皇后猛的回过神,不由尖叫一声,“皇后娘娘,您怎么了?”在殿外侯立的宫女们听到叫声连忙进来。 周皇后如疯了一般,随手拿起身边什么东西就狠狠砸向这面铜镜:“滚!滚!你们已经都死了!为什么还出现在我的面前!林皇后,你这个贱人,你怎么能和我比!你比我周秀更美吗!” 铜镜中那两人笑意依旧,只是那两张她至死都无法忘却的脸上笑意令她从心底里胆寒莫名。他们就是前朝的废武帝与林薇皇后,是她一辈子都无法逃脱的罪孽! 她拿起身旁的花瓶,狠狠砸向铜镜。“哗啦”一声,花瓶碎成了千万片,有的碎片割破她的掌心,但是她犹自不觉。一旁的宫人连忙上前拉住她。 “来人,把这铜镜给砸了!烧了!”周皇后状似疯魔地尖叫道。 中宫跟过来的内侍们闻言连忙上前去抬,奈何铜镜太重一时竟抬不动。周皇后眼红如血,还要再挣扎过去砸,有机灵的宫人连忙扯过一块布把铜镜遮了,周皇后这才虚脱一般软倒在地。一地的狼藉,碎片满地,周皇后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犹如厉鬼。没有宫人敢上前扶她,生怕她片刻的安静不过是等等更可怕的发作。 她忽的笑了起来,喃喃自言自语:“不,我不相信是报应。不,我不相信,不相信……” 两旁的宫人面面相觑,一股寒气在心底泛起。皇后娘娘恐怕真的疯了。自从知道太子出事以后,她神智时好时坏,原本以为搬到了这南山行宫会好一些,不会睹物思人,伤心过度,没想到皇后的病却更加严重。 正在这时,有内侍匆匆弓着身从殿外石阶走来,跪下喘息道:“皇后娘娘,有密信。”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被火漆封好的信。 周皇后看到那漆文形状,猛的像是换了个人站起身来,一把抓过信来,一目十行地看完。许久,信纸落地。周皇后犹如被抽干了最后一点灵魂的人偶,木然地站在空阔的殿堂上。山风吹过,那薄薄的信纸随风飘出宫殿,打着旋儿落下了殿外的百丈悬崖。没有人知道那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四周的宫人战战兢兢地偷眼看着周皇后,硬着头皮等着她歇息地里的发作,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皇后有什么动静。周皇后拢了拢散乱的长发,已经失色的唇边溢出令人心寒的笑声:“帮本宫梳妆,三刻之后,本宫要面圣,回京!” 宫人们面露惊讶,只能踮着脚尖上前为皇后整妆,有的连忙把地上的残片纷纷收起。周皇后一把拉开铜镜遮掩的布,看着已经风华不再的自己的面容,心头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翻涌不息:云儿死了,她要这南楚的天地与她同悲!她要代替云儿夺回他失去的一切! 第38章 灵柩入京(1) 太子身死的消息传到了京城中,最后彻底打破了还在观望的朝臣的最后一层顾虑。周皇后从南山行宫连日启程,匆匆奔赴京城,只等龙影司将太子灵柩送来。慕容拔发下诏书,命兵部发兵三万,前往锦州城协助龙影司剿灭马贼。锦州城外实则已无寨可剿,无贼可灭,三万兵马不过是借着这名义镇守锦州城,不让北汉趁乱突袭南楚。北汉闻讯亦是派重兵镇守,以防南楚借机生变。刚签好的修和国书墨迹尚未干透,和亲的喜气还未消散,两国平静表面下又隐隐剑拔弩张。 秋,来了。 卫云兮看着庭院中簌簌落下的黄叶,怔怔出神。 “在想什么?”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一袭披风已披在她的身上。 卫云兮回头,对上慕容修的深眸。两人一时竟是沉默。几日后太子的灵柩就要送入京中。一国储君身死,意味着不日将要另立储君。如今皇子之中,还有谁是慕容修的对手呢? 他,终于是要坐上那万人瞩目的位置。 卫云兮用目光掠过他冷峻的面容。忽的觉得陌生。他身穿重紫的摄政王朝服,衣襟上金丝盘绕,身上的龙形皆是金丝银线绣成,腰间硕大的玉带上宝石镶嵌,尊贵的朝服越衬得他犹如神人,睥睨天下的霸气隐隐而成。可是这样的他只令她觉得寒冷。他越是尊荣一世,这一切越是提醒着她:慕容修,是杀了自己的亲兄弟的罪魁祸首。 她不是乐于见这样的局面吗?为何心中这般凝重如山,只要一想到慕容云生死不明就难以成寐。 “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慕容修微微皱了剑眉,握了她冰凉的手。 卫云兮想要挣脱,但最后却由他握紧,淡淡垂下眼眸:“没什么,只是觉这一两个月发生的事好像在做梦。” 慕容修把她沉默搂在怀中,紧紧的:“云兮,你不是希望本王坐上那个位置吗?” 卫云兮靠在他的怀中,唇边溢出冷冷的笑意,声音却越发柔和:“殿下若是荣登大宝,云兮心中也会为殿下高兴的。那个位置原本就是属于殿下的。” 慕容修心中一震,压抑在脑海中的记忆喷薄而出:年幼失母的孤苦;被亲生父亲亲手送入宫中为质子的凄凉;在宫中那一段人人不屑的冰冷岁月;戍边十年,出生入死的艰辛……再也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手握权势的重要。 这个位置,本来是属于他的! 他忽地笑叹,头一低,深深吻住了她的冰冷的唇:“云兮,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如你一样明白我。” 他的吻带着坚决攫住了她的唇。卫云兮心中一笑,是啊,还有谁能比她更了解他慕容修的野心呢。 两人相拥在亭中,四周秋菊随风摇曳,花香漫漫。一抹窈窕美艳的身影正走来,猛的一抬头,看到这甜蜜一幕,不由生生顿住了脚步。亭中花树掩映下的一对人儿美得如诗如画。她越看心中越是涌起一股不甘。 “啪嗒”一声,她已生生折断了一旁的一枝蟹爪菊。许久她冷然转身,美眸中掠过深深的妒色。 “苏小姐……”身后的侍女上前,看着她陡然转身,疑惑不解地追上前去。 锦州城中随着秋的来到一日日风沙渐渐大了,常常一觉醒来庭院中就被覆了厚厚一层沙土。时常风和日丽的正午就远远看见太阳暗了暗,一抬头却发现太阳被一团灰蒙蒙的沙雾给笼罩其中。 殷凌澜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长吁一口气,对身边的护卫道:“吩咐下去,明日便可以回京了。” 护卫沉默地肃然低头,然后飞快地消失在他跟前。他拢了拢狐裘,一伸手却微皱了眉,手边没了金盏和酒壶,挽真通常会贴心地为他准备妥当的。 “挽真?”他淡淡唤了一声。 许久,挽真这才慢吞吞地上前:“公子有什么吩咐?” “这几日你在忙什么?”殷凌澜背对着她,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挽真脸上掠过惊慌,但是很快她便干笑一声:“公子你健忘了。您吩咐奴婢去照顾……” 殷凌澜眼中顿时了然,淡淡地问:“他怎么样了?” “好,挺好的。”挽真道:“公子放心吧。奴婢会照顾好他的。” “公子,密信已昨夜发出去了。”华泉上前禀报:“相信此时皇后娘娘已经接到了太子身死的消息。” 让周皇后接受太子慕容云身亡的消息并不容易。从失踪再到奉上残破血衣,再到最后找到一具太子的“尸体”,这一步一步慢慢来就可以完全瓦解周皇后的斗志,更可以悄然分化朝臣们,也可以让慕容修有了喘息布置的余地。 殷凌澜微微点了点头:“京城中现在如何了?” “皇上与皇后在南山行宫休养,建王摄政,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华泉沉稳地回答。 殷凌澜面上神色未动,许久才淡淡道:“明日回京吧。” 鎏金马车中,摇晃不已,殷凌澜看着手中的一封简短的信笺,慢慢地捏紧:“皇后果然是疯了。” 他隔着车帘,淡淡吩咐:“快马加鞭,赶往京城。途中不歇。” 周皇后回京,一边坐镇中宫,一连几日下了意旨召见各朝臣,一边等着太子的灵柩入京。她肆无忌惮,看来后宫干政的罪名是根本不屑顾及了。慕容修为摄政王,提议苏相国为国辅。远在南山行宫的慕容拔自然是没有意见,深宫中周皇后不置可否。只是京中隐隐有传言,蜀地有异动,连夜有大军行过,直奔京城。 蜀地是周秀的娘家周家世居之地,难不成周皇后想要狗急跳墙造反不成? 慕容修与苏相国连夜密议却是无法得到结果。狡猾如苏相国自然不会把宝压在再无翻身余地周皇后身上。周皇后深受失子打击,此时才调兵遣将恐怕也难以挽回颓势。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慕容修亦是连夜下了三道兵符在进京之路上设伏兵,以防生变。京中表面平静,其实内里已经剑拔弩张。 建王府中,在一日忽地接到了宫中皇后的意旨,说道皇后这几日请了高僧入宫为太子亡灵超度,命各诰命贵妇一起进宫观礼。建王府也接到了这道意旨。周燕宜犹豫不决,召来卫云兮与李芊芊,她们两人亦是侧妃,依皇后之命也要进宫。 卫云兮进了周燕宜院子的花厅上,周燕宜正坐在胡床上,眉头不展。她见卫云兮进来,眼底虽还是有些不屑,但是很快收起,笑着道:“两位侧妃来了,看座吧。” 卫云兮见礼之后坐在周燕宜下首,看到了她手边胡床案上的红色意旨,问道:“皇后娘娘怎么说?” 周燕宜把手边的意旨拿给她看:“皇后娘娘说,明日就要进宫去了。本王妃就是问问两位侧妃宫装可备妥当了吗?” 李芊芊还未进宫有心想进去瞧瞧,但是这次进宫去却是只是跟着和尚念经观法事,便有些不乐意,说道:“有是有,但是宫装多是大红大紫的,恐怕不能穿进宫吧。” 周燕宜点头:“这事本王妃也想到了,但是若要穿一身丧服进去恐怕也会碰了忌讳。” 如今太子灵柩还未运抵入京,皇宫中还未挂上白幡,贸然穿着丧服进宫也是不妥。 “那就捡素淡的宫装吧,实在不行,就连夜裁制。应该来得及的。”卫云兮说道。 周燕宜想来想去,也只能这样了。一声令下,王府中懂针线的侍女都来到王妃院中为三位王妃裁剪宫装。卫云兮自有一件素色宫装,周燕宜命侍女掏箱底,也掏出了一件来,改改也能给了李芊芊穿上,剩下的只要再裁制一件便可以了,所以也不甚着急。 李芊芊有孕在身不能动针线,坐在一旁看着卫云兮缝着一个盘扣,低声问道:“娘娘,你说太子是真的死了吗?” 卫云兮闻言手一抖,针就直直刺入了她的指尖,顿时一颗血珠冒了出来。她心底涌起一股酸涩,许久才道:“也许……真的死了。” “可怜啊,皇后娘娘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怎么生痛苦呢。”李芊芊在一旁感叹。 卫云兮缝着盘扣,心中恍恍惚惚。这些日子来,她一直不相信慕容云就这么死了。殷凌澜临去锦州城时是是而非的话令她心中那一点希冀一直燃烧着,可是到了今日,亲手缝着素色宫装,她才仿佛梦醒一般:慕容修又有什么理由留着慕容云呢?殷凌澜又何必留着慕容云呢?在他们看来,于情于理,慕容云都该死了…… 她心中钝钝地痛,仿佛有一把刀子在来回磨着。她把盘扣往针线盒里一放,低了头:“我出去透透气。” 李芊芊不明所以,再看时,卫云兮已不见了踪影。 卫云兮到了慕容修的书房,只见他剑眉紧锁正凝神看着手中的奏报。下人想要去通报,卫云兮摇了摇手,悄悄走了进去。慕容修犹自出神,并未察觉到她的到来。卫云兮走到他身边,轻手轻脚为他整理书案。慕容修这才回过神来。 “你来了。”慕容修揉了揉眉间,长舒一口气,仿佛是要把刚才堵住心口的一口浊气给吐出来。 “殿下有什么难解的事吗?”卫云兮说着冰冰凉凉的手就覆在了他的手掌上。 慕容修抬头,看见自己凝重的脸色映入她明澈的美眸中,烦躁的心突然就安静下来。他搂住她的纤腰,忽地轻笑:“你怎么知道本王有难解的事?” 卫云兮伸手轻抚过他的轮廓分明的眉宇,嫣然一笑:“殿下方才连妾身进来都不知道。自然是有了心事。” 慕容修脸色沉沉:“无耻的周家,一边害怕皇后一边又想攀附本王,还想让本王去向那老妖妇服软。简直是做梦!” 卫云兮她想了想,问道:“那殿下想要怎么做呢?皇后势大,若是皇后心有不甘实在是十分麻烦。” 慕容修眸中皆是阴鹜:“她敢做什么呢?太子已经死了,难道她还不死心吗?” 卫云兮看着他的眼神,心中一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样子慕容修和周皇后的关系已经无法回转了。她还未想定,腰间一紧,已被他搂入怀中。 “你在想什么?”慕容修在她耳边低声问。 “没什么。”卫云兮垂下眼帘。 “你没说真话。”慕容修抬起她精致优雅的下颌,逼着她看着自己的眼。 “殿下做的事情,是妾身无法揣测的。是妾身越矩了。”卫云兮柔柔地依在他的胸前,避开了他过分犀利的眼眸。 “你只要安心在府中坐我慕容修的女人便好了,其余的事不必理会。”慕容修在她耳边说道,说罢轻吻上她白皙的脸颊。 细吻延绵到了她的唇边,从他的眼角看去,她低垂的神色似极了记忆中的那道娇俏的影子。心底的那个名字忽地跳出来。 “清云……”他不由含糊说出那个名字,等回神,心忽地就砰砰地跳动。他怎么会把卫云兮看成了已经死了十年的清云公主呢? 清云公主,那段冰冷岁月中他唯一的温暖也许再也找不到了。他眸中的神色沉了沉。 “殿下!”卫云兮听到那个胆颤心惊的名字连忙推开他。 他看着她,看得那么仔细,他忽地伸手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她一双眼睛。 “像,为什么这么像?……”慕容修喃喃自语。长久以来的异样终于得到了答案。他这时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看着她的眼睛总觉得心会砰然而动。 原来卫云兮长着一双和记忆中清云公主一样的眼睛! 卫云兮惴惴不安地看着上方的慕容修。他的眼中似欢喜又似悲伤,各种各样复杂的神色从他深眸中掠过。 “殿下……”卫云兮唤了一声。 他的目光看起来令她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忽地想起在清云宫的废墟中突然出现的慕容修,心猛地提了起来。难道说慕容修发现了她的秘密了吗? 她挣开他遮着的手,往后缩去:“殿下在干什么?” 慕容修神色变幻不定,他渐渐握紧她的手臂,凝声问道:“你……知道清云吗?” 清云?!卫云兮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通通倒回到了心间,许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冷静:“清云?是谁?” 慕容修眼中的神色黯了黯,许久他放开她,冷冷道:“是一个人。”他顿了顿,猛的盯着卫云兮的眼睛:“你真的不认识她?” 他的眼神凌厉如刀,仿佛要看入她的灵魂深处。 “殿下说笑了,妾身怎么会认识一个叫做清云的女子呢?”卫云兮笑道,手心却不知不觉捏了一把冷汗。 是哪里不对了呢?难道从前的慕容修见过她?!卫云兮想要回想但是一想,脑中就隐隐作痛。她除了那几日宫变的血色记忆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早就丢失了曾经属于清云公主的一切过往了。 “你不认识她?”慕容修眼中的疑惑未褪,相同的年纪,相同的眼睛,只不过一个是前朝已死的公主,一个却是出卖了前朝林皇后卑鄙小人的女儿! 第39章 灵柩入京(2) 卫国公的女儿怎么会和清云公主像呢?自己果然是疯了。慕容修不由自嘲一笑,终于放开了卫云兮的手。 卫云兮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背后已冷汗涔涔,这个惊天秘密不可以让慕容修知道,不可以让慕容家的人知道! “殿下。”卫云兮揉着手臂的红肿,探问道:“清云是什么人?” “别问了!”慕容修忽地烦躁起来,一把推开她,冷声道:“你先退下去吧。”他说完大步走出了书房。 卫云兮美眸幽冷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不管慕容修从前是否见过自己,看来她有必要更加小心行事了。 第二日一早,建王府中的马车就停在了皇宫前。周燕宜带着卫云兮与李芊芊由宫人领着向着东宫而去。卫云兮一看果然见在东宫殿前,跪坐了不少僧人正在闭目念经。东宫殿前香火缭绕,吟诵梵文声声不绝于耳。往里看去,周皇后背对着众人,一身明黄的凤服未除,正低头随着僧人吟诵经文。 周燕宜带着卫云兮与李芊芊跪坐在殿外准备好的蒲团。李芊芊三月身孕,不能久跪,宫人就为她准备了一个软凳,让她坐着。 李芊芊对身旁跪着虔诚诵经的卫云兮低声道:“看样子皇后娘娘这一场法事要做满七七四十九天呢。” 卫云兮眼中黯然,闭了眼,专心诵经。她不相信太子就这样死了,在殷凌澜未回京之前,她是不会相信这个传言的,除非殷凌澜亲口告诉她!她之所以在这里只愿祈求慕容云平安无事。毕竟他是曾经令她心生温暖的男人。 时辰到,贵妇诰命纷纷在僧人两旁的蒲团上跪坐下来,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此时死者为大。正当众人跪了小半个时辰的时候,忽地东宫宫门处跑来一位内侍。他匆忙上殿,在周皇后耳边耳语几句。众人探头,只见周皇后浑身晃了晃,内侍把她扶起,她踉踉跄跄地走出东宫宫门。 直到这时,众人这才真正得见周皇后自从病重之后的真容。只看了一眼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曾经美艳的皇后周秀,如今只是一介深宫老妇人而已。满头的乌发早就斑白,美艳的容貌好像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一夜苍老。 众人中低低惊呼一声,不自觉向后缩去。周皇后仿佛没有察觉众人眼中的惊讶,扶着内侍的手,匆匆向外走去。正在这时,宫中的钟声忽地响起,三声悠长沉郁的钟声传来,众人心中猛地一震。 三长一短,这是丧钟! 卫云兮猛地抬头看向远远的东宫正门。只见东宫沉重的两扇宫门缓缓推开,一驾雪白的马车缓缓朝着东宫正殿走来。所有的人都被这毫无预兆的变故惊呆了。 马车后拖着一具漆金楠木棺木。白幡,丧联,漫天的白花花的纸钱纷纷扬扬飘洒,盖过了日艳阳的天,仿佛一瞬间到了深冬。甚少露面的殷凌澜一身雪白狐裘,扶着棺木,神色清冷随着送灵柩的宫人缓缓走来。雪白纸钱漫天落下,一刹那如雪纷飞。他的的眉眼清冷如魅,竟令人不敢直视。 太子的灵柩提前入京了! 这个认知狠狠撞入了所有人的心间。众人之中机灵的人已经开始掩面嚎哭。可是还没哭两声。只听见周皇后急促尖叫一声,挣脱内侍的手踉跄扑向灵车。 “我的云儿!——”凄厉的哭声如晴天霹雳炸开,似乎天上的太阳都沉了沉。 周皇后扑到了棺木上,哭声凄厉不似人声,即使平日憎恨她的人听了都觉得心酸不已。 殷凌澜扶着棺木,看着哭得跪倒在地上周皇后,慢慢跪下:“臣等找到太子之时,太子已气绝两日。请皇后娘娘节哀顺变。” 周皇后已说不出话来。她嚎哭了一会,忽地不知哪来的力气,指着棺木尖叫道:“给本宫打开棺木,我要看看我的云儿,我的云儿!……打开!快给本宫打开!” 她状似疯魔,左右不敢近身。殷凌澜淡淡吩咐道:“打开吧。” 身后的龙影司护卫这才上前,几人合力打开棺木。周皇后只看了一眼就直挺挺昏了过去。直到这时皇后身边的宫人才醒悟过来,连忙七手八脚地把周皇后抬了下去。 殷凌澜看了一眼棺木中面色如生的慕容云,垂下眼帘,掏出袖中洁白的帕子捂住口鼻,缓缓道:“合棺。祭奠太子。”他说罢,冷然转身离开了这一片混乱之地。 顿时东宫前,哭声震天。 卫云兮混在众人中,眼看着殷凌澜雪白的身影就要不见了。她连忙咬牙推开众人,由偏门跑出。她跑得很急,终于在殷凌澜踏出宫门的时候,追上了他。 “殷统领!”她气喘吁吁地跑向他。还未到他的跟前,只听得“刷刷”两声,不知哪里冲出来的龙影司护卫拔出长剑横在她的跟前。 卫云兮连忙顿住脚步,急忙道:“妾身要求见殷统领!” 殷凌澜顿住脚步,头也不回,淡淡道:“卫小姐有什么事吗?” 卫云兮见他没有放自己过去的意思,只能语塞。 殷凌澜冷冷道:“本司事忙,卫小姐请回吧。”他说罢,竟是冷冷出了宫门。左右跟着他的护卫紧随其上,行动迅捷无比。 卫云兮怔怔看着他离开,这才颓然地往回走。可是要回到了哪去呢?难道回到东宫看着那具沉沉的楠木棺木?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 “卫小姐,随奴婢来吧。”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卫云兮回头,只见挽真站在身后。她脸色苍白,带着风霜之色甚是疲倦。 “挽真姑娘?”卫云兮心头一松。 “卫小姐,公子吩咐让奴婢接卫小姐,方才在宫门外人多眼杂,所以公子不可能见卫小姐。”挽真说道。 卫云兮闻言不由惭愧,她刚才的确是情急之下忘了还在宫中。挽真说罢领着她向另一处偏僻宫门走去。卫云兮跟着她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终于看见殷凌澜那辆马车静静停在一处偏僻宫门外。 马车的车帘掀起,露出殷凌澜苍白俊魅的面容。他缓缓睁开眼,冰雪清冷的目光令人心底泛起寒气,卫云兮不由自主向后一缩,他却已向她伸出手:“上来吧。” 卫云兮看着他手指上森冷的玄铁指套,这才缓缓放上他的掌心。 马车动了起来,悄然驶离了宫门。殷凌澜靠在锦墩上,垂着眼眸,不知是累了还是在想什么。卫云兮看着拢在雪色狐裘中的殷凌澜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问。她不问,他亦是不说。一时车厢中只听见马蹄得得的声音。 卫云兮终于开口:“太子殿下他……” 殷凌澜抬了眼,云淡风轻地道:“他,没死。” 卫云兮只觉得心头的一块巨石猛的放下。她长舒一口气:“我就知道,他不会死的。” 卫云兮咬了咬牙问道:“那他还好吗?” 殷凌澜忽地轻笑一声:“卫小姐觉得他会好吗?” 卫云兮顿时语塞。殷凌澜下一句话已逼迫而来:“他是慕容拔最心爱的皇子,是皇后周秀的唯一儿子。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卫小姐更希望他死了。” 他的话冷酷刻薄,卫云兮脸上红了又白,想要辩解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半晌她低头轻声道:“我还是无法恨慕容云。” 他冰冷的眸看了她一眼,终是不再往下挖苦,冷冷道:“我带你去看看吧。”他说完,闭上眼,不再说话。 车厢中又恢复安静。卫云兮看着殷凌澜冷清俊美的侧面,心中思绪复杂翻涌。马车走得很稳很快。只是车厢中的沉闷令人想要疯狂。卫云兮不知殷凌澜要带他去哪,只好缩在车厢一角,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靠着车厢竟也睡了过去。迷蒙中她只觉得有人把她放在车厢中,一袭带着淡淡药香的狐裘盖在了她的身上。这一觉卫云兮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来的时候天上的太阳已偏西。她猛的起身,却发现人已在了不知名的庭院中。 “糟糕!”卫云兮惊起。 “你醒了?”身边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卫云兮转头,这才发现原来殷凌澜就在身边。他靠在软榻上,夕阳在他侧脸映出一道光晕,他的面容看起来如梦似幻,眸色隐隐有着慑人妖娆,无论她看了他多少次依然被他过于俊魅的容颜给震了震。 他待她忽远忽近,令人捉摸不定。她也无法探知他心中半分。这样的无力感令她无所适从。 他道:“你不是想看慕容云吗?随我来。” 他说罢起身,卫云兮连忙跟上。殷凌澜带着她七绕八拐,终于在一处狭小的柴房跟前停住脚步。 卫云兮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殷凌澜眸色未变,淡淡道:“看了你就回王府。以后他是生是死你不要过问了,也不可以告诉慕容修。慕容修要是知道的话,慕容云只能死。” 卫云兮心中一紧:“你留着他……还有用?” 殷凌澜不置可否。卫云兮知道也问不出来,连忙推开柴房的门。只见慕容云正躺在了柴草堆上,头发散乱,身上衣衫残破,腿上绑着木板,腿上血迹斑斑。她惊呼一声,扑了进去,声音颤抖:“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许久,慕容云才恍恍惚惚地睁开眼,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云兮……” 他说完,又昏死过去。卫云兮心中剧痛,她查看他的伤口,只见他身上伤痕累累,所幸不是重伤,只有双腿处肿胀得厉害。她撩开他的裤腿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慕容云的双腿从小腿处齐齐断了。看样子像是被人下重手折断。断腿可接,但是以后的行走……岂不是一瘸一拐了?! 翩翩如谪仙的慕容云如果成了瘸子,这岂不是比杀了他还要难过?! 她放下他,奔出柴房,狠狠揪住殷凌澜的领子:“太子殿下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殷凌澜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冷冷道:“你看到了你想要的看的。其余的事你不需要多问。” “你!”卫云兮只觉得心中悲愤难当:“到底是谁折断了他的腿!” 殷凌澜冷笑,眼中皆是戾气:“卫小姐难道没听说过龙影司最喜欢折磨人吗?刑部一十八件刑讯器具,皆是由我所制。折断他的腿骨算什么?你信不信我还会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成为一个废人!” 卫云兮顿时语结。传言龙影司的统领殷凌澜刻薄寡恩,嗜血虐杀,直到此时她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啪”地一声,她狠狠扇向他。殷凌澜不躲不避,接下了这一巴掌。顿时苍白的俊脸上鲜红的五指印宛然。 “这一巴掌,是我代替太子殿下给你的!”卫云兮冷冷说完,转身就走。 殷凌澜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轻抚上指印殷红的脸颊,眼中的狠戾渐渐消退,一抹疲惫从面上掠过。 “公子……”一旁而来的挽真欲言又止。她从未见过公子这般忍让:“公子为何不向卫小姐解释?” “不必解释。她不懂什么才是这世间真正的残酷无情。慕容云若要活命,只能毁了他的双腿。”殷凌澜放下手,淡淡道:“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做。” 太子灵柩回京,慕容拔在南山行宫中下了圣旨,举行国葬。一时皇宫中处处皆丧。周皇后醒来之后又哭昏过几次,等到真正清醒过来,只能扶着棺木怔怔不能言语。南楚太子身死,北汉新帝发来吊唁国书,可是这已不能缓和两国剑拔弩张的局面。苏相国忽地一日向远在南山行宫的慕容拔上了奏折,恳请他再思另立储君一事。此事一出,南楚朝堂中议论纷纷。看样子,慕容修成为南楚储君已是势在必得了。 中宫之中,明亮的长明灯昼夜燃烧,周皇后端坐在棺木前,默默往火盆中丢下一张张纸钱。火光跳跃,映出她苍老干瘦的面容。她身上已除去了明黄的凤服,一身素色丧服穿在她身上,更显得人憔悴不堪。 “皇后娘娘。”匆匆而来的内侍悄然递上一张字条。 周皇后接过,木然地看了几眼,慢慢揉了丢在火盆中。火舌贪婪地舔着那脆薄的一张纸,纸上的字迹很快发黄、起火、化成灰烬。 她看着那一小撮火,忽地笑了起来。巨大的金丝楠木做的棺木就横在眼前。她柔声地道:“云儿,你瞧见了没有?这就是你的二哥。母后曾经跟你说过,他要抢你的太子之位。当时你还不信,现在你可信了没有?” “七七四十九天还未过。你的好二哥就开始要谋划夺了你的太子之位。” “云儿,母后从来没有骗过你,他不是你的二哥。他是狼!是一头有野心的狼!” 她一边说一边笑,一旁跪着的宫人不知她到底在说什么,只能低头往一旁缩去。周皇后丢下最后一张纸钱,吃力地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十天了她没有出过灵堂。殿外的天光十分刺眼,她不适的眯了眯眼,一旁的宫女连忙扶着她。 她冷冷甩开:“本宫还能走。本宫还没到动不了的地步!”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死气沉沉的棺木,轻声道:“云儿,你好好看着,母后怎么给你报仇!” 她说着,冷然出了东宫。 第40章 行宫有变(1) 南楚今年的中秋节因接二连三的变故而十分冷清。太子大丧,举国服丧,不可宴饮,不可行酒,中秋节就这样草草而过。殷凌澜别苑之中亦是更加冷清。挽真为了应景,蒸了几只螃蟹,热了一壶菊花酒。那一盘螃蟹殷凌澜是不碰的,只是菊花酒甚香,老远都能闻见清香。他就只一杯一杯饮着酒水。 “有菊花酒而不吃蟹,岂不是大煞风景?”慕容修由挽真领着来到暖阁,看着殷凌澜自饮自酌,不由笑道。 殷凌澜看了他一眼,并不起身迎接,只是举了举酒杯:“建王殿下如今可算是有了闲情逸致了。” 慕容修坐下来,哈哈一笑:“皇后的伎俩不过是那样罢了。有本事她能找出比本王更有力的皇子来继承大统?” 殷凌澜垂下眼帘,看着杯中金黄的酒水,淡淡一笑:“千万不可小看了你的敌人。死灰尚可复燃。不到最后一步,皇后如此诡计多端的女人怎么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慕容修为自己斟了一杯,轻嗅杯中的酒香,冷冷一笑:“她除非逼宫谋反,不然还能怎么办?” 殷凌澜忽地轻笑:“这倒是。” 就算是太子再生,周皇后也不可能翻盘了。慕容云已经被他毁了。谁会再捧一个毫无斗志,而且身有残疾的慕容云?!他下重手捏断慕容云的双腿,不仅仅是捏断他的腿而已,更是捏断了他以后任何可能成为皇帝的希望。 他看着金黄的酒水,微微一笑:“似乎殿下已经胜券在握了。” 慕容修看定面前的殷凌澜:“只要等本王登上皇帝位,殷统领还只是要一张药方,一个人吗?没有其他?” “一张药方,一个人。不会改变。”殷凌澜淡淡道。 “殷统领拿到了那药方,得到了那个人之后呢?”慕容修追问。 殷凌澜手中的金盏顿了顿,半晌才道:“听说塞外风光很好,我想去看一看。” 蓝天白云,还有那一望无际的草原。骑着马,忘了曾经的杀戮血腥,仇恨和恩怨。就这样带着她,走到哪算到哪,也许会很好。只是她不知愿意不愿意。 殷凌澜想起那一天她愤恨的眼神与那一巴掌,缓缓饮下杯中略嫌苦涩的酒水。成大事必要所牺牲。她,还不懂。 也是,有他在她不需要明白。一切的罪孽由他做下便是,与她无关。 慕容修长长舒了一口气:“塞外风光虽好,但是殷统领这十年来恐怕也有了不少死敌。一旦殷统领没有了龙影司的势力,如何全身而退?” 殷凌澜自嘲一笑,他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个世上想要他性命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能不能全身而退,甚至他能不能一个人走出楚京,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妄想。他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这已经不是殿下该操心的问题了。”殷凌澜淡淡道:“你我各得所需。殿下登上皇帝位之后,恐怕也不喜龙影司吧。” 龙影司这几年仗着慕容拔的宠信,势力已经扩大得十分骇人。新帝即位,若是他不退,恐怕到时候慕容修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殷凌澜。 慕容修面上掠过不自然,勉强笑道:“殷统领言重了。” 殷凌澜薄唇一勾,倒满杯中的酒水示意了下:“不管怎么样,先预祝建王殿下顺利登上大宝。” “干!”慕容修一笑,举起酒杯。 “铿”地一声,两人各怀心思,饮尽了杯中的酒。正在这时,暖阁外匆匆走来华泉,他脸色凝重,跪下道:“公子,南山传来消息。” 殷凌澜微微皱眉:“什么事?” 华泉看了一眼一旁的慕容修,半晌才道:“昨夜皇上半夜咳血!” “什么?!”慕容修猛的拍案而起,俊颜上惊怒交加。殷凌澜刚想要说话,不由猛的咳嗽起来。 “怎么会咳血?是什么样的血?”慕容修连忙问华泉。 华泉扶着殷凌澜,摇头道:“宫中所有的御医开始进京了。刚刚启程。” 殷凌澜咳得脸色煞白,华泉连忙运功抵住他的背后,面上涌起忧色:“公子,你怎么样了?” 守在暖阁外面的挽真连忙进来,一搭他的脉搏,连忙道:“公子,您该吃药了。” 殷凌澜强撑着,扶着华泉的肩起身:“送……送建王殿下回府。本司要去南山行宫看一看。” 慕容修看着他脸色铁青得吓人,还想再问华泉已把殷凌澜扶出了暖阁。不一会,殷凌澜主仆三人已消失在他的眼前。 “一张药方……”慕容修深眸中掠过深深的疑惑:“难道是他身上的顽疾?” 一张药方,这一张药方是不是就是能彻底根治他身上的顽疾的救命药方?但是这一个殷凌澜要的人,到底是又是谁呢?他带着疑惑,转身出了殷凌澜的别苑。 与此同时,别苑的后门处鎏金马车飞快地驶离。殷凌澜靠在锦墩上,咳得几乎无法喘息。修长白皙的手指紧握,根根青筋暴起。挽真面色焦急地跪在一旁,手心托着一颗药丸,苦苦哀求:“公子,吃解药吧。” “不吃!”殷凌澜捂住苍白的唇,眼红如血。一股剧痛由心口蔓延开,似要生生把胸膛炸开。 “公子,不要为难自己了。现在你的毒发作的时间越来越早了,你若不吃……”挽真还要再劝,却被殷凌澜的目光骇住。 他眼中戾气深重,冷冷地看着她手心的药丸:“不到时辰……我不会吃解药的。” “公子!”挽真看着他强自忍耐,下唇已被他咬得沁出血丝来,不由哭道:“公子,不要为难自己了。” “我不是为难自己。提前发作,就说明这个解药的药效……不对。”殷凌澜断断续续地说,心口的剧痛已经令他几欲疯狂。但脑中仅剩的理智令他忍耐住。他额上冷汗如雨下,一条条青色的线开始顺着他的脖子向上延伸,其状如一种奇怪的诅咒图案。 这毒十年中日日夜夜如冤魂不散令他不得安宁。十年了,十年中他徘徊在生死边缘,不知今夕过了明日是否还在。这样的日子,他已经厌了倦了。 想着,他捂住唇,怒道:“滚!” 是真正毒发了!挽真再也不管其他,扑上前要把药丸塞入他的口中。她哭道:“公子,不要再忍了,再忍下去你会死的!” “殷凌澜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打掉她的手:“不吃就是不吃,你……滚!” 挽真不提防被他突然的力道,打得跌在马车上,手中那价逾千金的药丸猛地掉出车厢。她惊叫一声,想要扑出去,但是药丸已掉落马车外。 “公子!”挽真回头叫道。殷凌澜缓缓闭上眼,冷冷地道:“我说不吃便是不吃!”他说着,苍白的唇角一缕黑血已慢慢顺着唇边蜿蜒滑下。 挽真不知是气还是伤心,浑身簌簌发抖,她应该知道他的脾气,倔起来是生死不顾的。于是不敢拖延,猛的跳下马车去寻那掉落的药丸。她一离开,殷凌澜便痛得纠成一团,在恍惚的神智中,他喃喃念着:“云儿……云儿……” 塞外风光,信马由缰……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那远离杀戮与仇恨的日子他不知还能不能带着她一起……眼前的黑暗袭来,他终于昏死过去。 王府偏院中,卫云兮正在临摹字帖,点横撇捺,笔尖游转,不知怎么的手一抖,最后一笔便突兀了。卫云兮轻叹了一口气,把纸揉了丢在一旁。这几天她总是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娘娘,有人找。”小香进屋来,说道。 卫云兮正要问是谁,屋外就闪身进来一位俏丽的婢女模样。卫云兮定睛一看,微微讶异。 “是你,挽真姑娘。”卫云兮不由失声道。 “卫小姐,你……”挽真双眼通红,看了一眼一旁的小香。小香连忙识趣地退下。挽真一看屋中没人,连忙拉着卫云兮的手。 “卫小姐,你随奴婢去看看吧。公子他……”挽真眼眶又红了。 卫云兮心头一跳,连忙问:“他怎么了?” 挽真没有回答,拉着她往外走:“卫小姐来看看吧,公子现在谁的话都不听……” 卫云兮被她拉着往外走,不由自主地随着她走到了王府的侧门。侧门外已停着殷凌澜那辆精美奢华的鎏金马车。卫云兮心中一惊,心中犹豫不决。他太过古怪孤僻,那一巴掌她还不知到底是要做何感想,竟就生生地再次推到了他的面前。 “卫小姐,你劝劝公子吧。他不吃药会死的。”挽真见她不肯出来,不由急道。 卫云兮心中一突,还未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已一脚踏上了马车。 车厢中帘幕四垂,昏暗不明。卫云兮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弥散其中。撩开帘子,光线射入,照见殷凌澜像是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斜斜躺在锦被之中,铁青脸色,唇色乌黑,青白的俊魅面容此时看来竟有种诡异的美。他头上的紫金冠松开,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乱铺在他的肩上,反射出幽幽的墨蓝,像是一具没有了气息的死人。 她的心突然慌了起来,连忙拍着他的脸颊:“凌澜!凌澜!” 他一动不动,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卫云兮急了,回头对挽真急问道:“为什么不用药?” 挽真低下泪眼,抽噎道:“公子说……时辰不到。他不肯吃。” 卫云兮看着奄奄一息的殷凌澜,心中又气又急:“他不肯吃,你不会逼着他吃吗?” “公子不肯做的事,这个世上没人可以逼迫他。”挽真低声道。 卫云兮顿时语塞。南楚人人畏如蛇蝎的殷凌澜却不知他脾气有时候倔得有如孩童。她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殷凌澜,心底深处有一处地方酸酸涩涩的,眼中的泪不知为何不听使唤的滚落。 她喃喃道:“凌澜……” “卫小姐,等公子醒来你劝劝他。”挽真把药瓶放在她的手边:“等等公子会醒来,但是这毒还会再发作,到时候公子若是不吃药,真的捱不过的。” 她说着出了马车,吩咐车夫驶离建王府。卫云兮抱着浑身冰冷的殷凌澜,脑中一片空白。他就在怀中,浑身冰冷,气息微弱。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一年到头一身重裘不离身。因为寒毒已侵入了他的身躯。他的武功再高也温暖不了自己。 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空有一身绝世武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地位,却连让自己温暖都做不到。 她看着他毫无知觉的俊颜,手指颤抖轻抚上他的脸颊。骄傲如他,竟生生吃了她一巴掌。马车摇晃,她抱着他心却渐渐安定。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做过,吃力抱着他在怀中想要努力地温暖他。爱与恨,血仇与不甘都统统远去,都不如此时此刻的安定无忧。 她似乎想了很多,关于慕容修,关于慕容云,关于报仇,可是又仿佛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抱着他在怀中,就这样一直坐到天长地久都可以。 殷凌澜幽幽转醒,他缓缓抬眼,见到了卫云兮,疲倦轻叹一声:“你怎么来了?” 卫云兮一喜,连忙倒出药丸,放在他的唇边:“用药吧。挽真说你再不用药会捱不过的。” 殷凌澜面上掠过厌憎,闭上眼道:“不吃。”他说着把头深深埋入她的颈弯。这动作自然无比,车厢中的两人都未觉得不妥。 卫云兮看着他乌黑的薄唇,心中涌起一股恼火:“为什么不吃?你难道想要寻死不成?” “死不了。”殷凌澜冷冷道:“在这个世上只要我不想死就死不成。” 卫云兮终于明白了挽真的无奈,这样软硬不吃的人简直是人神共愤。她看着手心的药丸还想要再劝,忽地殷凌澜闷哼一声,十指揪紧了她的长袖。 毒又开始发作了!卫云兮心中一急,惊怒交加:“快用药啊!” “不……”殷凌澜推开她把自己抱成一团,吃力地说道,深眸中皆是固执。 卫云兮看着他唇色乌黑仿佛要渗出血来,她心中一横,看着手掌的药丸,冷笑:“你不吃,我吃!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她说着竟手一扬,把药丸吞入口中。 殷凌澜眼眸猛的睁大,他不哪来的力气一把拽起她的手:“你疯了,这药有毒!” 他话音还未落下,卫云兮已重重吻住他的薄唇,把他剩下的话——和口中的药丸堵在了他的口中。柔软的唇吻住他的唇,粉舌一顶把药丸顶到了他的口中。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一时呆愣住。滑腻的丁香舌轻轻撩过他的唇,不经意与他的舌轻触。时间仿佛停止,身上毒发的剧痛都不及此时的砰然心动。 殷凌澜回过神来,喉间含糊怒哼了一声,舌尖一顶就要把药丸吐出来。卫云兮眼中涌起怒火,索性以唇紧紧贴着他的唇。殷凌澜气得连连咳嗽,那药丸很容易化开,在两人纠缠中已顺着他的喉间滑了下去。 卫云兮怕他犯了脾气再吐出来,便不敢轻易放手。殷凌澜渐渐不挣扎,卫云兮知他已用了药心中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忽地看见身下的殷凌澜眼眸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有什么在汹涌滚动。她心中一突,连忙想要起身,却不提防腰间一紧,一阵天旋地转,他已重重覆在她身上,加重了这个吻。 他的吻带清苦的药香,舌尖探入她的口中,猛的吸允她口中的芬芳。卫云兮想要挣扎,却敌不过他的气力。他的吻带着无尽的戾气,仿佛在发泄刚才被迫吃药的愤怒,舌尖挑过她的粉舌,然后咬上她的舌尖。卫云兮吃痛,不由轻嘶一声,开始挣扎。他却不放过她,辗转碾过她的红唇,把她的唇吻得鲜红欲滴这才缓缓放开她。 卫云兮气喘吁吁地看着上方的殷凌澜,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脸色通红:“你无耻!……” 殷凌澜脸上的青色已渐渐褪去,应是药力开始起了作用,薄唇乌黑之色也慢慢淡了。他看着身下的卫云兮,冷冷道:“你以为你这样是救了我?无知,愚蠢!” 话虽如此,他的神色已渐缓,靠着她一动不动。 “无知也好,愚蠢也好。总之你死不了就行。”卫云兮想要推开他,却发现他纹丝不动,不由羞恼道:“放开我!” 殷凌澜抱着她,依在她的颈边,淡淡道:“我累了,陪我。” 卫云兮只觉得自己的肩头一沉,他就当真靠着她的肩膀闭上了眼睛。卫云兮侧过头去,他清冷俊魅的眉眼就停留在她的眼前,眉心紧锁,苍白的薄唇没有唇色,淡淡的白,令人看起来心中酸楚。 “凌澜……”她试着唤了他一声。殷凌澜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我得回去了。”卫云想要推开他,他却轻叹一口气:“不能留下来吗?”清冷的嗓音中带着疲倦和莫名的任性,卫云兮口中的“不”怎么也说不出口。 挽真撩起帘子看了一眼,看到殷凌澜脸色恢复正常,眼中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想必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低声劝道:“卫小姐留下来照顾公子吧。” 卫云兮连忙摇头:“可是我得回王府。” 挽真想了想,笑了:“卫小姐放心吧。”她挤眉弄眼,憋出一句话:“奴婢会替卫小姐安排好的。” 卫云兮一听,不由大吃一惊,这声音跟自己的一模一样! 挽真看出她的惊讶,得意一笑:“这是易容术,不过公子不让奴婢乱用。” 第41章 行宫有变(2) 卫云兮这才放下心来,殷凌澜缓缓睁开眼睛,看了挽真一眼,唇边终于勾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去吧。” 挽真听到了殷凌澜的话,高高兴兴地掀开帘子坐在了外面。马车摇晃,殷凌澜又沉沉睡了过去。卫云兮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心中心绪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到了别苑,挽真与卫云兮换过衣服,挽真便悄悄出了别苑。而卫云兮则跟着殷凌澜的马车向着南山行宫而去。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殷凌澜后神色郑重,想必有大事发生。殷凌澜靠在马车中,告诉她来龙去脉:“慕容拔咳血了。” 卫云兮心中一惊:“是病重还是有人下毒?” 殷凌澜摇了摇头:“还不知道。所以过去看看。” “难道你在慕容拔身边没有眼线吗?”卫云兮疑惑问道。 “有,但是怎么敌得过皇后安插的人多?”殷凌澜冷冷说道。 卫云兮不由住了嘴。周皇后心机甚深,朝堂几乎一半都是她的掌控,在后宫之中肯定遍布她的眼线和耳目。龙影司也就是这近几年崛起的,论暗地里真正的实力恐怕还不是周皇后的对手。 “先歇息一会吧,晚上要连夜赶路。”殷凌澜对她说道,靠在锦墩之上。卫云兮这才发现自己已是累了,依他之言靠在车厢上。车厢中铺了柔软的毛毡,舒适异常,她靠了一会不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马车已在一处偏僻的林中空地停下来休息。华泉带着龙影司的护卫门四处警戒。殷凌澜也下了马车,立刻有人上前为他拿来软垫铺在山石上,又有人为他送上热腾腾的饭菜。殷勤异常,也看出龙影司最擅长途奔波,一应皆井井有条。 卫云兮看了他动了几筷子就不再吃,心中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对他劝道:“多少吃一点。挽真姑娘不在这里,我得好好照顾你。” 殷凌澜看了她一眼,却是并未和从前一样反唇相讥,他挑了食盒里的饭菜,慢慢吃了起来。卫云兮看着他吃得很慢,心中不由一酸。她明白他身上的毒已伤了他的肺腑五脏,所以他才那么瘦削苍白,每次吃饭犹如一项艰巨的任务。 她低了头,转身默默吃起了递上来的饭菜。过了一会,华泉匆匆而来,面上微微凝重:“公子,前面的路断了。” 殷凌澜手中的银筷顿了顿,抬眸:“怎么断了?” “有一块山石从山上滚落,刚好阻了前面的路。”华泉凝声道。看样子他也甚是焦急,身上沾了不少泥土。 “我去看看。”殷凌澜说道,放下筷子匆匆而去。卫云兮也连忙跟过去看。官道依山而建,一旁就是深深的山涧山谷,一旁是悬崖峭壁,而通往南山的道上果然横着一块从山上滚落的巨大山石,看样子似乎是秋雨过后从山上滚落的。除非他们都如飞鸟一般插上翅膀,不然的话是无法通过的。只能把这块山石炸开,弄出一条路来。 华泉对殷凌澜道:“要是用黑火药炸开也得炸上好一会,更何况这次出京属下们带的火药并不多。” 殷凌澜皱眉:“要什么时候才可以走?” 华泉算了算:“大概明日清晨吧。” 殷凌澜看了看天色,天色已经昏暗,看样子只能在林中过夜了。 “那就明日清晨,一定要把路给修通。”殷凌澜说完,冷冷转身离去。 龙影司平日训练有素,很快在林中空地打好休息的帐子,升起柴火。殷凌澜盘坐在火堆边,看着那荜拨的柴火,俊魅的眉宇依然紧皱。卫云兮坐在他身边,沉默了一会问道:“这事看起来不对头。” “我知道。好好的官道怎么会突然断了。”殷凌澜丢下一根树枝,冷冷地道。 “会不会是慕容拔咳血是调虎离山之计?”卫云兮忽地说道。 殷凌澜猛的抬起头来,目光如锥地看着她。卫云兮脸色凝重:“皇后无法阻止建王殿下成为储君,会不会她在这个时候要利用慕容拔的病拖延时日?” 殷凌澜眸色一紧,猛的喝道:“华泉!” 不远处的华泉连忙走来。 “准备笔墨!”殷凌澜说道。 很快笔墨奉上,殷凌澜运笔如飞,一封封密信很快飞书传去。 终于他停了笔,揉了揉眉间,带着疲倦:“若是皇后想要拖延时日,恐怕她还另有所谋。” “你别忘了,周皇后世居蜀地,那边周家子弟众多,她若是真的想要逼宫,一定是豁出去要弄个傀儡皇帝了。”殷凌澜慢慢地说道。 卫云兮吃惊道:“难道她敢犯天下之大不韪?” 殷凌澜深眸中掠过阴沉,淡淡道:“这谁也说不准。”他说罢,起身巡视四周的护卫去了。卫云兮看着渐渐昏暗下来的林间,不知不觉心中涌起一股寒气。 天,渐渐暗了。山间夜间寒冷。卫云兮单薄的外衣不能抵挡寒气,只能围坐在火堆边烤火。殷凌澜与华泉在不远处商议如何破除巨石,龙影司找来了黑火药,炸去山石的一角,但是剩下的山石还是十分巨大,难以通行。 殷凌澜眉心紧皱,吩咐华泉几句,这才转身回来。他迎面走来,看着微微瑟缩的卫云兮,眼中掠过不悦:“你去马车里歇着。” 卫云兮低了头:“下午睡了,现在还没有困意。” 殷凌澜还想说,她连忙岔开话题:“路还是无法通行吗?” “恩,恐怕明日早晨才可以走。”殷凌澜答道。 殷凌澜看了看墨蓝的天色,忽的问:“你怕不怕?” 卫云兮一笑摇头:“不怕。有殷统领在此,云兮什么都不怕。”她的笑意嫣然俏皮,带着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惬意。那明媚的笑容几乎刺盲了他的眼。 殷凌澜怔忪了一下:“云儿……” 卫云兮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看着他的眼,慢慢问道:“凌澜,你告诉我。关于我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火光摇曳,山风呼啸而过,她看着他清冷的俊颜,深如暗夜的双眸,忽地想起那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血腥记忆,不由抱紧了自己。她是个不该存在这个世间的人,爱着她的和她爱着的人都纷纷离去,而如今,只有他在她身边,善恶难辨,真情难猜。 殷凌澜收回手,把身上的狐裘脱下披在她身上:“你是我曾经的一位故人。”他说完就走向帐子。 卫云兮一怔连忙追上他。殷凌澜已在了帐中,看着她追来要追问,冷冷反问:“怎么?卫小姐难道想要与本司共睡一张床?” 他变脸快如翻书,那马车上又是谁搂着她不放,说累了陪我?卫云兮心中一恼便想要反唇相讥。忽地林中响起尖利的哨声,凄厉的声音令人心中陡然升起警觉。卫云兮忽地想起山谷中的刺客突袭,连忙看向殷凌澜。 殷凌澜一怔,忽地暴喝一声:“小心!”卫云兮只觉得自己被他抱在怀中,贴地滚去。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就钉在了方才卫云兮站立的地方。 “有刺客!”殷凌澜拖着她奔出,劲箭如雨纷纷射向林中临时搭起的帐子。寒风凌冽的林中不知是因为风还是这突如其来的四面杀气纷纷摇曳不止。 “保护统领!”华泉喝道,手中长剑如在黑夜中绽起的一朵灿烂银花,格挡开漫天而来的箭雨,他怒喝一声,横腿一扫,扫去了地上的火堆。其余四面守卫的龙影司护卫们纷纷有条不紊地向殷凌澜所在的位置靠近,边撤退边飞快灭去地上的火堆。龙影司擅长暗杀,自然知道地上的火堆等于给敌人提供了最明显的目标。 要活命,只能让敌我都在暗处! 卫云兮站在殷凌澜身后,他屹立不动,寒风吹起他身上单薄的长袍,可是她却感觉到他有什么不一样。他闭着眼侧耳倾听,身上的长袖飞舞,随手抓住射向他的羽箭反手掷出,他出手那么快,快得她根本察觉不到。 华泉飞快赶来,长剑横立在他身边,急急说道:“公子,来的人不少。怎么办?” “召唤虎影三十六卫!”殷凌澜声音沉稳:“其余的人跟着我从断崖那边走。” “是!”华泉应声从怀中掏出一个事物,伸手急弹,他用的是巧劲,那东西弹出好几尺这才撞上树干,猛的向天上射去。顿时一朵灿烂的烟花在树林上空炸开。同时,殷凌澜搂着卫云兮飞快向断崖那边掠去。 华泉紧随其后。隐在暗处的龙影司护卫们也纷纷追随而去。从遭遇刺客到撤退不过短短一刹那。龙影司处变不惊,迅捷得如同一人。 卫云兮被殷凌澜搂住,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她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几乎能感觉到他胸腔那一声声沉稳的心跳。身后刺客们如蚂蝗一般从树上跃下,紧追不放,可是她的心却如此安静,仿佛在他怀中,天塌下来都不怕。 殷凌澜身形很快,小半刻便到了那断路的巨石前。那边还有还在想法设法疏通路的龙影司护卫,他们一见殷凌澜前来都诧异非常。 “能过吗?”殷凌澜问道。 “能过,但是……”护卫们看着他身边的卫云兮,面上流露为难。 殷凌澜顿时了然,他回头对卫云兮道:“我背你过去。” 卫云兮心中一紧,她看着身边深不见底的深渊,还有那凸出几乎是凌空的巨石,心中升起一股胆怯。 “上来吧。”殷凌澜在腰间绑上绳索,拔出匕首,咬在唇间,向她伸出手。 卫云兮看着紧追而来的刺客,咬了咬牙,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殷凌澜负她在身后,用绳索与她绑在一起,看着深渊,深吸一口气,手中绳索疾射,盘上钉在巨石上的铁钎向对面荡去。 乍然的凌空令卫云兮心中一沉,不由惊叫出声,不由更紧地抱着他。殷凌澜在半空中猛的腰间一扭,脚点上巨石,手中另一条绳索急射,盘向巨石突出的另一边凸出一角。就快到了对面了。卫云兮睁开眼,心中一喜。 正在这时,她只听见一声“嗡”地声音从伸绳索上传来,殷凌澜手中一松,不由向下急坠而去。 “啊!——”卫云兮尖叫一声,她只觉得殷凌澜身子猛地绷紧,他手中寒光一闪,那削铁如泥的匕首在电光火石间已深深刺入了石中。两人就这样挂在了山石上。 卫云兮与他绑在一起,在半空中只觉得山风扑面,脚下是万丈深渊,似还能听见有山涧水声哗哗而过。殷凌澜与她就单手挂在山石上。而在方才挂着绳索的地方,有一支劲箭正插着。原来是刺客们察觉到了他们要撤退的意图,射断了殷凌澜的绳索。而身后的断崖上,传来华泉的怒喝,那边华泉和龙影司的护卫们已经和追来的刺客们缠斗成一团。刺客人多,一个个身手狠厉,饶是训练有素的龙影司抵挡都有些吃力。 殷凌澜出京匆忙,带的护卫根本不够。从得知慕容拔咳血到殷凌澜出京奔往南山行宫不过是一天的功夫,那幕后之人却能步步抢先,心机之深,布局之精妙实在是令人胆寒。 殷凌澜单手挂在山石上,不一会已冷汗淋漓。如今两人的性命都悬在了那单薄的匕首上。卫云兮就着暗淡的月星光辉,看到他鬓边渗出的一层汗珠,心中一涩,忽地道:“你放开我。以你的武功,你很容易过去的。” “闭嘴!”殷凌澜怒道,他说罢五指猛的曲起如鹰爪,狠狠插入山石中。 “你!”卫云兮看着他以肉指插入石中,不由又惊又痛:“你疯了!” “我说过,在这个世上,只要我殷凌澜不想死,谁都没本事让我死!”殷凌澜冷声怒道,说着,他猛的拔出匕首向旁边再插,就这样他缓慢地在山石上移动,终于挪到了另一边。 他看准位置,割掉卫云兮身上的绳索,提起她运力一掷,把她抛上了对面。 卫云兮甫一落地,急忙扑在崖边,大声道:“凌澜,快过来!” 殷凌澜看了一眼来路,眼中戾气升起:“你好好待着!”他说罢长啸一声,跃上山石,抓住那断绳,人若流星飞快荡向对面。方才刺客的举动已激起了他深重的戾气。 长风猎猎中,他长袍鼓起,如天神一般落在方才的断崖边。那刺客们见他去而复返,不由胆怯后退几步。殷凌澜看着他们,冷冷道:“敢与龙影司为敌的,在南楚还未有人,只要你们说是谁指使的,本司留你们一个全尸!” 那刺客们面面相觑,眼中凶光掠过沉默地又扑上前。华泉冷喝一声:“不知死活!”他说罢,手中长剑如闪电刺向战团。身后的龙影司护卫还要揉身上前绞杀,殷凌澜抬起手,淡淡道:“你们撤。” 他说罢人如鬼魅扑入刺客中央。顿时惨叫声响起,他出手如电,修长的手指如坚硬无比铁钳,狠狠捏断刺客的手骨,顷刻让他们丧失了战斗力。可是刺客那么多,断崖边很快躺满了哀嚎呻吟的刺客。 殷凌澜脚尖一挑,挑起一个哀嚎的人踢落山崖。顿时那惨叫声从深渊下传来,经久不息。血淋淋的惨象很快令刺客们面露惧意。可是已经晚了,远远传来马蹄声。黑夜中闯来三十六骑绣金丝龙纹护卫,他们带着虎形面具,冷冷杀气扑面而来。 殷凌澜看着惊慌的刺客,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杀!” 卫云兮只听见断崖对面哀嚎声起,在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 一场刺杀就这样有惊无险的度过。马车摇晃,卫云兮拿着药膏为殷凌澜手上小心抹上草药膏。他的左手手指已皮肉绽开,鲜血淋漓几可见骨。整个车厢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息。龙影司虎影三十六卫及时赶到,把刺客都就地格杀,又炸开阻路的巨石,殷凌澜的马车才得以通过。就算有了虎影三十六卫的助力,等他们都收拾好也到了清晨。这一次刺客刺杀,龙影司死伤五个,刺客人数众多,皆就戮。卫云兮想起那突然的杀机,心中还是不免有些不寒而栗。 他轻嘶一声。卫云兮连忙缩回手,问道:“很疼吗?” 殷凌澜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没事。” 卫云兮为他包扎手指,不由道:“以后不要那么拼命了。” 晨光清亮,殷凌澜看着她楚楚侧面出神,半晌才道:“不拼命就会没命。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卫云兮想起他的身份,明眸中黯了黯:“我总觉得,你不应该一直过上这种日子。”在慕容拔的身边卖命,被他控制做他的鹰犬走狗,被所有的人畏惧如蛇蝎,恨之入骨。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殷凌澜看着包扎妥当的手,忽地问道:“不过这种日子,你觉得我要过上什么日子?” 卫云兮抬起头来,明眸似水,流光潋滟:“也许不用打打杀杀,远离朝廷,从此逍遥天地。” 殷凌澜微微一怔,看着她的美眸,许久,他完好的右手抚上她的面容,终是无言。 卫云兮心中涌起一股异样,不由低了头。殷凌澜缓缓闭上眼,淡淡道:“也许有那么一天的到来,也许会很快也许遥遥无期。” 卫云兮看着他的面容,在他青白如魅的面色中,她看到了他掩藏在眉眼下深深的疲惫。马蹄得得,载着他们两人,像是在奔赴一个未知的未来…… 第42章 南楚宫变(1) 终于在当天傍晚殷凌澜一行到了南山行宫。卫云兮跟着殷凌澜步入行宫之中。所过之处,宫人如风吹草木折,纷纷跪下恭迎。卫云兮跟着他匆匆而入,在重重帷帐之后见到了慕容拔。 偌大的龙床慕容拔沉沉睡着,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几乎令人以为他不过是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不过是一个多月,他便如此苍老干瘦。卫云兮偷偷打量,心底阴郁的恨意在翻涌。苍天不仁,怎么能让他在龙床上病死老死?! 殷凌澜面色如常,跪下:“儿臣参见义父。听闻义父病重,不知义父现在觉得如何了?” 慕容拔缓缓睁开眼,看了跪在龙床边的殷凌澜,声音沙哑:“你……怎么那么晚来?义父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殷凌澜见他要挣扎起身,连忙上前扶起他。慕容拔看到他包扎的手掌,声音一沉:“谁伤了你?” 殷凌澜看着他浑浊的老眼,慢慢道:“义父,有人阻止儿臣前来护驾。” 慕容拔看着他,长叹一声:“是她吗?” 殷凌澜缓缓摇头:“儿臣不知,但是京中有人传言,皇后如今动作频频,蜀地有变。” 慕容拔靠在龙床上,半晌呵呵一笑:“云儿死了,她一定是不甘心的。朕……太了解她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金令符,递给殷凌澜:“这是三万禁军令符……你给修儿,让他守住京畿。” 卫云兮心头一跳,不由抬头看向慕容拔。殷凌澜接过令符,面色沉稳:“义父,你已经下了决定了吗?” 慕容拔想要说话,却不由咳嗽起来。他胸腔中赫赫作响犹如拉风箱,那样子分明就是油尽灯枯。殷凌澜伸手抵上他的后背以内力为他顺气。 好半天,慕容拔才缓过气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瓶,递给殷凌澜:“这是这两个月的分量。你……你收好。” 殷凌澜心中涌起一股厌恶。到了如今他要死了却依然还是不肯给他真正的解药。 “是。多谢义父。”他把金瓶缓缓收在怀中。 慕容拔握着他的手,吃力地说:“朕知道自己命不久了。但是凌澜,你……你一定要让把诏书带出去……” “义父要传遗诏吗?”殷凌澜问道。 “是。”慕容拔疲倦闭上眼:“朕要传遗诏。不能再等了。……”他缓缓躺回床上。殷凌澜看着他沉入睡梦中,这才悄然带着卫云兮离开。 出了慕容拔的寝宫卫云兮才觉得心头的抑郁之气散了不少。殷凌澜只是沉默向前走去。卫云兮紧追几步,看着四周无人才上前拉住他的长袖:“他,真的要死了吗?” 殷凌澜淡淡道:“他素有心疾,是当年逼宫谋反被你父亲一箭射到心口留下的旧伤。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过老天还让他还多活了十年。” 卫云兮心中不知是喜还是悲。她心心念念的仇人就要死了,而且竟然还是被自己的父皇射伤的。 “接下来怎么办?”卫云兮强自把脑海中的景象撇开,问道。 殷凌澜深吸一口气,看着坠入西山的太阳,冷冷道:“我答应过慕容修,让他荣登帝位。” “那慕容修要付出的代价呢?”卫云兮紧紧盯着他的眼。 殷凌澜看了她一眼:“你不必多问了。回去吧。京中情势将变,而我没事了。”他说罢甩开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卫云兮怔怔看着他冷然离去的身影,空荡荡的手心还带着他长袖的清香。昨日的相拥相依犹如梦一场,虽然知道不过是情势所逼,但是那一刻心中越来越鲜明的念头明显而不容她逃避。 她不知道他与慕容修达成了什么样的盟约,可是为何心中会隐隐不安而惶惶。觉得事情已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 八月三十,慕容拔在南山行宫病重,病中传下遗诏,册立慕容修为太子,摄政监国。 九月初一,慕容修准备摄政监国,周皇后突临朝堂,叱慕容修矫诏伪旨,群臣皆哗然。三千禁卫军同时团团包围住金銮殿,慕容修拍案而起,怒斥周皇后逼宫谋反。此时宫门四闭,杀气腾腾。与此同时,蜀地变乱,叛军三万精锐直奔京师而来,沿途郡县皆尽丧叛军之手。 九月初一,晴。 偌大的东宫前一大群贵妇诰命跪在地上,哀哭一片。四周铁甲林立,禁军手中的寒剑皆已出鞘,明晃晃的,如秋水似地晃人眼目。卫云兮轻轻挪动了麻木的脚踝,立刻引起四周侍卫的瞪视。她连忙低下头,不与他们对视。 身旁的周燕宜脸色煞白,秋日的天气还是有些炎热,她脸上冒出了些微的汗珠。 卫云兮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周皇后最终还是铁了心谋反了。昨日就下了意旨,令所有的朝臣贵妇诰命要来东宫为太子守丧。因要做足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所以所有的贵妇诰命都不会疑心其中有诈,等到到了东宫,侍卫们忽的关闭宫门,拔出刀剑虎视眈眈,所有的人这才发现了不正常。 卫云兮想着,又悄悄换了一只脚靠着。 周燕宜紧张地捏着手中的帕子,看了身旁卫云兮一眼,终是颤抖问了一声:“我们……会没事吗?” 卫云兮面色沉静如水,淡淡道:“王妃是周家人,应该没事的。” 周燕宜闻言,面上更是哭丧,颤了半天道:“可是我现在是建王王妃。” 卫云兮看着她脸上的冷汗和热汗,抬头看着一队凶神恶煞的侍卫朝着她们方向走来,不由叹了一口气:“是福是祸,等等就知道了。” “你们谁是建王王妃和侧妃卫云兮?!”侍卫高声喝道。 周燕宜浑身抖了一下,一旁的卫云兮已经慢慢站起身来。周燕宜努力想要站起来,但是奈何跪久了腿麻了挣扎不起来。卫云兮见她如此狼狈,不由扶了她一把。 周燕宜站起身来,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谢谢。” 卫云兮看了她一眼,忽地,她对周燕宜的恨似乎也不是那么强烈了。原来她比自己更可怜。被周皇后用作棋子安插在慕容修身边,却又因为慕容修的不喜而一直不受宠。如今皇后叛乱,不管最后谁胜谁负,她都得不到她想要的。 “皇后娘娘要见你们!”侍卫们见她们站起来,把她们一把推搡到了一边。 卫云兮看到他们手中的长剑,不由心头一凛,只能默默跟着他们向着中宫而去。而身后的贵妇诰命们的哭声似乎更大了…… 金銮殿前血流成河。 变乱刚起的时候,慕容修就带着十几名武将冲了出去。于此同时在暗中保护的龙影司影卫们加入战团,杀开一条血路,护着慕容修冲出宫门。三千叛变的禁卫军追击而去,整个金銮殿的御阶之上一步一血,尸横遍野。 周皇后站在九级御阶之上,冷冷看着远去的喊杀声,已不再美艳的眸中闪着熠熠的光。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这样直接而凛冽的时刻了。御阶之下是抖索跪着的文武百官,他们犹如被困在兽群中的羔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周皇后环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了还算是镇定的苏相国身上。她哈哈一笑,冷冷走到他的跟前:“苏泉,你觉得你与本宫斗,还有半分的胜算吗?” 苏相国抬眼看了一眼皇后周秀,终是慢慢道:“微臣以为皇后娘娘会选择一条更好的路。而不是现在这样逼宫谋反,罪无可恕的路。” 他和慕容修都算错了,算错了周皇后的疯狂。 周皇后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冰冷嘲讽:“罪无可恕?苏泉,早在十年前,你和慕容拔做下的欺君叛乱的事,早就是罪无可恕了。才做了十年的荣华富贵梦,你们就真的以为从前的事情都没人可以记得吗?” 周皇后恶狠狠地看着他,眼中迸出强烈的厌恶:“这个江山怎么会是慕容拔这么卑鄙的小人可以坐的,这个江山也不会是慕容修那个贱人生的儿子可以坐的。” 她美眸如刀扫过底下一干瑟缩的朝臣,声音冰冷如地底而出的女鬼:“既然我的云儿已经死了,这个江山就由我替我的云儿坐!” 话音刚落,底下的朝臣们纷纷哗然。 苏相国背后冷汗涔涔,不禁道:“皇后,你疯了!自古自今,哪有女子登帝位的?微臣还是劝您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周皇后面上冷笑不改:“怎么?怕了?”她看着一干愤愤不甘的朝臣,笑得森冷:“你们别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了。十年前,慕容拔逼宫谋反,他不过是一介武夫又不是楚国皇室名门,你们都能捧他做皇帝。你们的良心早就没了。如今就别在本宫面前恶心了!” 底下朝臣们脸上不由现出愧疚之色。苏相国终于勃然色变,他连忙站起身来一把握住周皇后的长袖,低声道:“皇后娘娘,借一步说话!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周皇后看着他脸上冷汗涔涔,一把甩开他,冷笑道:“苏相国还要说什么?我的云儿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的云儿尸骨未寒之时你又打的是什么算盘?别当本宫是傻子!要不是看在这十几年的交情,本宫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苏泉!” 她看着一干惊惶不定的朝臣们,笑得癫狂:“慕容修逃不出京城的!本宫手中有五千禁军,明天本宫的五万兵马就能包围京城!而你们也别妄想出这个宫门!谁踏出这金銮殿,外面刀斧手中的枪可是不长眼的。好好想清楚,是要恭顺地跪在本宫脚下,还是要跟着慕容修坠入地狱!” 她说完,转身长笑而去。苏相国看着她的身影,不由颓然软在地上。 卫云兮与周燕宜被侍卫关在了中宫的一处狭小昏暗的密室中。再傻的人也知道皇后打算把她们两人作为筹码了。 周燕宜终于忍不住跪坐在地上哭泣,绝望而无助。卫云兮默默坐在地上。她倒是不担心自己,她担心的是建王府如今一定是重兵重重。而慕容修早上早起早朝,如今还不知是生是死。 如果慕容修死了……她心中涌过自己也说不分明的思绪。她不爱慕容修,但是也不希望他就这么轻易地死在了周皇后手中。 “卫云兮,你难道不害怕?”周燕宜哭了一会,忍不住抬起头问道。 卫云兮长吁一口气:“害怕有用吗?不过是生或死两条路罢了。” 周燕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密室的光线很昏暗,只有一小扇窗户透出光线。那束光线打在卫云兮绝美的脸上,映出她萧索的神情。 “我不想死。”周燕宜抽抽噎噎地道。 “你不会死的。”卫云兮淡淡安慰:“也许死的是我。或是建王殿下。” “我也不想殿下死!”周燕宜眼中露出恐惧:“皇后为什么要造反?皇上已经下旨了立他当了太子了。再说太子已死了!” 卫云兮看着她惊恐不解的神色,冷冷嗤笑:“王妃难道还不明白,有一种恨是不死不休吗?皇后娘娘是绝无可能和殿下议和的。” “说得好!”密室的门突然打开,周皇后出现在门口,她今日妆容格外妥帖,灰败的长发也抹上花膏,油光水鉴。头上沉重的凤冠金灿灿地压在发髻上,往昔美艳而权倾后宫的周皇后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采。 卫云兮心中冷笑,能让周皇后殊死一搏的,除了对慕容修的恨,恐怕更多的是她还放不下对权力的贪婪与迷恋。慕容云的死,不过是她野心的借口罢了。 她走进密室,盯紧了卫云兮:“本宫竟不知一介小小的建王侧妃看得比谁都明白。” 卫云兮神色未动,淡淡道:“皇后打算如何处置臣妾?” 周皇后看了低声哭泣的周燕宜一眼,冷笑:“还能怎么处置?等慕容修死了,你们随着他上路就罢了。” “不!姑母,我不想死。姑母!姑母,饶了燕宜吧!”周燕宜大惊失色,连忙扑到周皇后脚下,苦苦哀求。 周皇后眼中掠过厌恶:“你不想死的话,就从此跟慕容修一刀两断!” “好!姑母,我……我跟他一刀两断。”周燕宜眼见得还有一丝生机,连忙擦干眼泪。 卫云兮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眼底涌过深深的厌恶。周皇后见她不声不响,得意一笑:“若你肯跪在本宫面前求饶,说不定本宫可以给你一条活路。” 卫云兮忽地一笑:“臣妾虽不才,但是大是大非倒是懂的。如今慕容修是臣妾的夫君,夫君有难,做妻子的岂能就这样弃之不顾?皇后做得出来,臣妾却是做不出。” 最后一句踩到了周皇后的痛脚,她猛的变色,上前一巴掌狠狠甩上卫云兮的脸。这一巴掌十分重,扇得卫云兮不由跌在地上,口中血腥味蔓延,一缕血线顺着唇边蜿蜒而下。她捂着火|辣辣的脸,冷笑看着周皇后,心中的恨意再也无法掩饰。 “不是吗?皇后你做得出这种事,难道还怕全天下的人说?”卫云兮眼中皆是嘲讽。 她虽儿时记忆模糊,但是她还是记得当年的周秀还是周美人的时候,她的父皇待她还是十分好的。虽然不够宠爱,但是起码不曾亏待过她。而慕容拔虽是卑鄙小人,但是这十年来,周皇后之所以能权倾后宫,甚至把手伸到了朝堂,难道还不够说明慕容拔待她好吗? “好一副尖牙利嘴。”周皇后笑得脸上狰狞,一把揪起卫云兮散乱的长发:“本宫不和你一般见识。等慕容修死了,本宫就让你第一个陪他下地狱!” 她说着冷笑着转身走了,周燕宜不敢待在这密室里,连忙追了出去。密室的门又重重关上。卫云兮从地上爬起,靠在冰冷的墙上。脸上火辣辣地疼,但是她却笑了起来,一声一声,畅快无比…… 刀光,剑影,在眼前纷飞缭乱。慕容修手中的长剑不知砍了多少阻在前面的禁军。怀中那道兵符还熨贴着火热的胸膛,但是他的心中却已冰凉到底。禁军中已有人反了!三万禁军有一大半都随着周皇后谋反了! 这道禁军令符又有何用?!这道册封他为太子,摄政监国的圣旨又有何用?! 周皇后疯了!疯在了不顾一切!他千算万算,如何能算到疯子的疯狂的举动? 他目中如刺血,手中的长剑已乱了章法。一路从金銮殿杀出重围,一直到了宣武门,满地尸体,血流成河,他身边跟随的武将已经越来越少,龙影司贴身的龙影一十三卫如今只剩下七卫,四周不断涌来如潮的禁军却是如潮一般,扑灭一股浪头还有一股,简直无穷无尽。 慕容修心急如焚,宣武门就近在咫尺,可是看样子真的支持不住了。“铿!”的一声,身边不知哪偷袭来的一柄长枪刺来,慕容修浑身一晃,连退好几步。 “建王殿下!”身旁的王将军怒吼一声,扑上前,一刀砍断那偷袭禁军手中的长枪,手中长刀猛地掷去,深深没入了那偷袭之人的心口。那禁军士兵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无声绝了气息。 “建王殿下,你怎么样?”王将军连忙回身扶住慕容修。 “没事!”慕容修咬牙摇头,摇晃站起身来,四面跟随他的武将把他团团护住,缓慢而艰难地向着宣武门而去。他吃力拿起长剑,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举目四望,果然见拼死护着他的武将和龙影司最精锐的龙影十三卫已是纷纷力竭,要不是凭着一股求生意志在支撑,早就惨死在叛军刀下。 难道今日就是他慕容修的毙命之日?!慕容修眼红似血,含着无尽的怒意看着头顶的苍穹。 “殿下,快走吧!”王将军扶着他,声音颤抖:“无论如何也要出宣武门,只要出了城门……就能……” 他下半句陡然无声。慕容修猛的回头,只看见王将军睁着瞪圆的双目,胸前多出了一把刀。 “啊——”慕容修心中的血气被激起,怒吼一声,手中长剑似流星掠过,深深刺入涌上叛军的胸口。 他犹如疯了一般,冲向敌阵。这不是沙场,却比沙场更凶险千万倍。孤军奋战,打一场绝无胜算的战。偌大的宣武门就在眼前,高大巍峨,十几丈的城墙沉默地屹立在眼前,明明近在眼前却是无法再近一步。眼前的禁军一波波涌来,如暴风雨的浪潮,令所有人绝望无比。 正当所有的人被围成一团,准备最后那一刻的到来的时候。忽地宣武门城墙上,有一道青影长啸一声,呼啸落下。 “龙影司在此奉旨护驾太子殿下!皇上圣旨,叛乱者投降既往不咎,不遵旨者就地格杀,诛九族!”那青影手中拿着一道圣旨,大喝一声。 第43章 南楚宫变(2) 慕容修已涣散的神智被这一声呼喝一震,不由抬头看去。那执着明黄圣旨的,是殷凌澜身边的贴身护卫华泉!他急忙抬头看向城墙,果然看见一道浓灰重影就清清冷冷站在城墙上。他似在皱眉看着底下乱局,不急不缓地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帕子,捂住唇轻轻咳嗽起来。 殷凌澜来了! 地上被叛军重重包围的龙影七卫眼中猛的一亮,因力竭而涣散的斗志也在那一瞬间陡然被点亮。 殷凌澜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淡淡道:“皇后叛乱,五万叛军如今已被阻在了随州。明日叛军不可能入城。而你们若是不投降,剩下的一万忠于圣上的禁军就能把你等统统就地格杀。” “如今胜负虽未可知,但是本司保证,你们死的一定比援军来到的更快!”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用内力运气而出传遍了底下场中的所有人耳中,清晰得犹如他就在耳边说话。有的叛军已面露犹豫。 “不要听他胡说!”其中一位叛军头领大喝一声:“皇后娘娘早就安排妥当,明日五万人马就能进入京城!我等誓死效忠皇后娘娘!” 殷凌澜闻言看了那出声之人,忽地轻轻一笑:“这位不就是禁军千夫长刘正吗?”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来人!带上来!”他话音刚落,身边的护卫立刻押上绑得严严实实的几位妇孺。 那刘正只看了一眼,顿时面如死灰,他大叫一声,从马上滚下来目眦尽裂,指着殷凌澜怒吼一声:“殷凌澜,你敢动我的妻儿一根寒毛,我要你偿命!” 殷凌澜拎起其中一人,俊魅如魔的面上笑得阴冷:“你方才不是说誓死效忠皇后娘娘吗?本司不过是在成全你罢了。” 他猛的伸手,把那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妇人伸出城墙外。那妇人猛的凌空不由尖叫起来。刘正大叫一声,声音已变形。 慕容修看着站在城墙上临风而立的殷凌澜,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殷凌澜见势不好已经逃了,原来他是去做这种事了。挟持叛军的亲眷,果然是如殷凌澜这种人才能做得出的事。 “你若不降,本司就让你一家老小在阴曹地府中相聚。”殷凌澜继续不冷不淡地说着:“要不要比一比看是你们杀了太子殿下快,还是本司下手更快一些?” 他话音刚落,身旁隐着的龙影司护卫已纷纷从地上拖起早就捆绑好的妇孺老幼。底下叛军们有的认出了自己的妻儿,纷纷高声大叫。龙影司护卫们解开她们口中的束缚,任由她们拼命叫唤。再也没有亲人的哀嚎可以令人失去斗志的好办法了! 不过转眼,宣武门的情势立刻转变。有的叛军已忍不住扑向城门想要上城墙解救自己的一家老小。有的已垂头丧气,丢下刀剑跪地不语。 殷凌澜冷冷看着那些还在犹豫不决的叛军,目光沉沉如暗夜而出的魔魅:“本司数到三,若是再不降者,不但格杀勿论,本司还会立刻派人搜出你们的家人,凌迟处死!” “一!”静得可以听见城墙上妇孺的哭号声。 “二!”有风吹过衣袂,他轻抚狐裘,清冷的侧面半隐在裘领中。 “三!”最后一声落下,他轻叹一声,淡淡道:“杀!” 城墙上龙影司护卫顿时如离弦之箭,纷纷跃下,他们手套牛皮套子,握着绑在城墙上的绳索,飞快蹿下,向着慕容修围困之地扑去。城墙之下顿时绞起一股腥风血雨…… 慕容修被围护在中间,他抬头看去,殷凌澜沉默地站在城墙之上,两相对视中,他看见了殷凌澜眼中深深的倦意。他忽地迷惑:这样阴狠而充满心机的男人,在这一场权力角逐之中竟然为何会倦? 密室很安静。卫云兮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声音,可是中宫离外宫那么远,什么都听不到。她的心一下一下跳动,充满了不安。 从慕容拔病重咳血开始,周皇后就布置下今天的一切了。慕容修看似有力的反击如今却不过是步步深入泥沼。怎么办?她看了看密闭的四面墙壁,无力感涌上心头,如今她连怎么出去都是个问题。 正当她焦急的时候,身后的墙壁忽地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是卫施主吗?” 卫云兮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由站起身来连连后退几步。那声音顿了顿,又问:“是卫施主吗?” 没错!这是隔壁传来的声音!卫云兮心中一跳,仔细地在墙壁上寻找,果然让她在身后的墙壁上找到一条细细的砖缝,“你是谁?”她压低声音问道。 “小僧普陀多。”那边传来平和悦耳的声音。卫云兮一怔,这才想起那日在茶楼旁的开坛讲经的北汉高僧。没想到他还未离开南楚,竟也来了皇宫中为慕容云做法事。 “闲话不多说了。卫施主是不是被皇后囚禁在此了?”普陀多在墙壁那一头问道。 “是的,大师,你能救我出去吗?”卫云兮急忙问道。 “勉力一试吧。”普陀多在那边低声回答。他说完,卫云兮只听得墙壁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有砖土掉落的声音。卫云兮紧张地盯着那堵墙壁,难道说普陀多想要挖墙救她出去?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终于卫云兮看到一块砖石松动了下,紧接着,只听得“哗啦”一声,砖石就被他抽了去,露出了一小块见方的小洞。 卫云兮连忙靠过去,果然看见普陀多的面容。两人一对视皆是莫名其妙地一笑。 “小僧竟不知再见卫施主是这样的情形。”普陀多松了口气,边说边继续往掰开砖石。 卫云兮也拔下头上的金簪,帮助他撬动砖石,她一边吃力撬砖一边情不自禁一笑:“妾身也不知原来和尚也会钻洞挖墙。” 普陀多闻言想要笑,却是强自忍耐,低声道:“幸好皇后尊小僧是北汉贵客,所以礼遇有加,给了一间禅房歇息,不然的话今日小僧也只得在灵堂上继续念经了。” 卫云兮这才了然,原来普陀多看到她和周燕宜被皇后的侍卫带走,心知不妙,于是跟了来,刚好寻到了这间毗邻的禅房,便向周皇后请示休憩。他机警等周皇后走了这才出声询问。说话间,普陀多已把墙壁打通了大约两尺见方,刚好够卫云兮一人钻出。 “阿弥陀佛,小僧竟不知建王侧妃也会爬洞钻墙。”普陀多看着卫云兮钻了过来,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果然是不愿输人的和尚!卫云兮不由笑着无奈瞪了他一眼。普陀多微微一笑,不再多说,拉着卫云兮悄悄从自己的禅房中出去,绕着东宫匆匆逃去。两人一路出了东宫,卫云兮低头装作女官,领着普陀多沿着东宫出去,一路向着西边的玄真门而去,可是到了玄真门,却只见宫门边铁甲林立,根本无法出去。 卫云兮拉着普陀多往后退去,到了一处僻静地,这才忧心忡忡地道:“怎么办?看样子皇后把宫门守住了,根本出不去。” 普陀多宣了一声佛号,叹了一口气:“皇后真的是妄造杀孽。” 卫云兮捡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秀眉紧锁:“怎么办?要不躲一躲?” “只能如此了。不然周皇后找到了卫施主,恐怕惹来灾祸。”普陀多点头道。 两人正寻思如何在皇宫中躲藏。忽地远远听到有喧哗声,有人押着一个妇人,那妇人被推搡着哭哭啼啼向这边走来。卫云兮心中一惊,连忙拉着普陀多躲在树丛后面。不一会,那行人从他们不远处经过,卫云兮透过树枝的缝隙,只觉得那妇人眼熟得很,待到看清楚,她不由大吃一惊,几乎要冲了出去。 普陀多一把把她按住,等那行人过后,这才放开她:“卫施主认识刚才的人?” 卫云兮面上忧色重重,点了点头:“是,那人是李侧妃!”她心中越发不安,看样子她猜得没错,周皇后一早就去重兵围了建王府,才能把李芊芊捉到了宫中。 普陀多闻言皱紧了清朗的眉头:“这可棘手了。看样子皇后真的是谋反了。”即使如普陀多这样不问世事的高僧也察觉到了宫中的异样。 “不行,我得去救她!李侧妃腹中还有建王殿下的骨肉。”卫云兮站起身来,眉间皆是忧虑。 “可是卫施主此去只是徒劳无功的犯险而已。”普陀多冷静地指出她的困境:“李侧妃身怀有孕,周皇后一定会更加严加看管。” 卫云兮顿时丧气:“那怎么办?当初是我把她引荐入了建王府中,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险境中吗?” 普陀多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正午,天上的秋日火辣辣的晒着,这一天是那么明媚的天,却是南楚十年来最动荡不安的一天。 “先跟过去看看,再伺机搭救吧。”普陀多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往回走。卫云兮想想也只能如此,遂快步跟上。 楚,长褚元年注定是血腥的一年。太子慕容云在锦州城中遇山贼变乱身死,慕容拔在临终之前册立二皇子建王慕容修为太子,皇后周氏不服,逼宫谋反。禁军中分裂成两派,一派保皇,一派忠于皇后周氏。金銮殿上,皇后周氏突然发难,三千叛军重围金銮殿前,逼百官就范。太子慕容修突破重围,至宣武门,血战三千禁军叛军,不敌。在最后关头,龙影司殷凌澜突至,携五百龙影司护卫奉旨护驾,保护太子慕容修突出重围,向京城之外逃去。 南楚京城在十年前经历血洗之后又重新陷入了纷乱之中,京城百姓躲在家中,听着外面街上呼啸而过的铁骑,瑟缩如蝼蚁,谁也不知,在这一局权力逐鹿之中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谁才是最后的输家。 风呼呼地刮过脸颊,慕容修咬牙在马上贴着马儿向城东疾驰,那边是建王府,有他此时此刻唯一牵挂的人。 “报!——”行至半路,前面飞奔而来一骑锦衣龙影卫,他大声道:“前面禁军已攻入建王府!” 只一声,慕容修心口的热气仿佛彻底消散。他狠狠一勒缰绳,怒问:“当真?!” “当真!”龙影卫疾驰前来,声音沉凝:“太子殿下,前面不可再去,再去就落入皇后的叛军手中。” 慕容修看着远远露出的府邸檐角,深眸中掠过强烈的不甘与愤怒。周皇后突然发难,他根本无法及时应对。心中一个名字如岩浆在心口中翻涌,烫得他几乎要怒吼出声才能宣泄心中的愤怒。 他身下的马儿被他手中的缰绳勒得不住原地打转,可是偏偏无法再向前疾驰一步。不用想也知道,周皇后早就在建王府中埋伏了大批刀斧手,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若是里面没有她就好了,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逃出京城与城西之外自己的五万兵马汇合杀个回马枪! 若是自己心中没有她便好了。他慕容修百战沙场,无所顾忌,何惧皇后周氏这一介深宫老妖妇?! “到底怎么回事?!”身后传来殷凌澜清冷的声音,他骑着一匹雪白马匹,飞驰而来。身后龙影卫们个个身上血迹斑斑,眼中杀气未褪,方才是他断后,竟以几百龙影卫阻了以千计的叛军。 慕容修回头,眼中赤红,一字一顿:“云兮……被皇后捉住了!” 殷凌澜猛的勒住身下的马,白马疾驰中被勒得痛嘶一声,前蹄扬起。悲嘶的马鸣在清朗的天际中传得很远很远。 马蹄落下,他神色已恢复寻常,调转马头,淡淡对慕容修道:“太子殿下先出城,本司前去皇宫中看看。” “不可!”慕容修追上前去,拦住他的去路:“皇宫中如今皆是皇后的人马,殷统领如何进去?” 殷凌澜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暗涌渐渐平息:“也好,如今就算卫小姐在皇后手中,皇后不到最后关头亦是不会轻易动她。不过是作为最后的筹码罢了。” 他说罢,抿紧薄唇,冷冷道:“撤出京城!” 慕容修见他下了决定,不由回头看向那建王府的方向,终是心中一横,怒道:“撤!” 几百骑龙影卫护着慕容修,朝着城西滚滚而去。而遥遥的皇宫在烈日炎炎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那扬起的尘土终是遮蔽了天上刺目的天日。 卫云兮与普陀多悄悄尾随着押着李芊芊的侍卫们一路又回到了中宫,卫云兮眼睁睁看着李芊芊被推搡着进了中宫的殿门,不由颓丧地伏在了宫道一旁的花丛中。 普陀多寻了个隐蔽的地方,盘膝坐在她身边,面上沉静依然:“如今出不能出,进又不能进。只能寻一处安全的所在等待建王殿下攻进来。” 卫云兮看着普陀多,第一次觉得他不简单。机智果断又沉静从容,言语的幽默风趣令人觉得亲和。这样的僧人果然是够资格被北汉人称为圣僧。 “大师也觉得我们无法救出李侧妃了?”她不由问道。 普陀多低声宣了一声佛号:“生死有命。强求就是痴了。卫施主难道还看不透吗?” 卫云兮轻叹一声,美眸中思绪复杂,只能默默坐在一旁休息。 “大师觉得皇后逼宫谋反有几分胜算?”卫云兮忽地问道。 普陀多微微一笑,树荫底下光影斑驳映在了他的出尘的面容上,他慢慢摇头:“没有半分胜算。” 听到这个答案卫云兮倒是一怔,她还以为他会说三四分,却没想到普陀多料到皇后周氏竟是半分也无。 “但凡逼宫谋反,一定要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下百姓人人思定,自然不喜再乱。天时已失。皇后占了皇宫,皇宫中四面宫门紧闭,前不可攻,退又无可守,此乃自断后路,地利又失。至于人和。皇帝已下了诏书,皇后不服,妻叛夫,这是违了人道。自然是必败无疑。”普陀多不紧不慢地说道。 卫云兮不由一笑:“我竟不知道,原来和尚也懂得朝局政事。” 普陀多抬头悠悠望向远方:“从前小僧并不懂这些,是北汉一位高人教了小僧这些东西。” “是谁?”卫云兮忽地起了兴趣,问道。 “北汉的萧王殿下。”普陀多含笑回头,看着卫云兮:“说起来萧王殿下和卫施主还是有缘人。据小僧所知,似萧王殿下曾经见过卫施主。” 萧世行?!卫云兮脑海中忽地掠过他那含笑的俊朗面容,耳边一红,不自然地别过头:“原来是他啊。” 普陀多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遂不再说话。 卫云兮和普陀多躲在假山后面,时间一刻刻过去,但是心中的焦躁敢却是渐渐升起。在这渺茫不知前路的境地中,等待着一个无法预料的结局,而自己却又无法做些什么。这样的确是令人想要疯掉。 卫云兮擦了头上的热汗,嗓子已干得要冒烟,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安坐的普陀多。他倒好,面色沉静,闭着眼打坐入定,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普陀多听到声响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卫云兮,微微一笑:“心静自然身静。小僧初次见卫施主,还以为卫施主是一十分懂得忍耐的人。” 卫云兮一怔,是的,她也曾以为自己是个十分懂得忍耐的人。在卫府隐姓埋名十年,和在建王府中受的那些苦都不曾让她有半分的焦虑,而现在竟如此不安和焦躁?。 她长吁一口气:“也许是因为皇后的逼宫吧。”眼见得自己心心念念的恨之入骨的两个仇人就要有了结局,她再懂得忍耐也忍不住了。 普陀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难道你不是因为建王殿下就要登上皇位的缘故吗?” 慕容修?卫云兮一怔,是的,她怎么没想到慕容修呢? 她眼底涌过自己也说不清的思绪,忽地她抬头看着普陀多,慢慢问道:“大师擅长解签问卜,现在无事,可否为我解上一支签?” “卫施主要求什么?”普陀多问道。 卫云兮想了很久,这才低声道:“我想求问,我到底情归何处。” 普陀多闻言惊讶地看着她,而后莞尔失笑,摇头:“这情之一字,连菩萨都管不了。卫施主何必求问呢?答案就在你的心中。” 卫云兮心中涌过烦乱,长叹一声:“我自己也不知道。” “难道卫施主不喜欢建王慕容修?”普陀多问道。 卫云兮只是沉默。 普陀多脸上笑意深深,还要再说什么。忽地不远处有人在呵斥,还传来一位女子怒骂声:“放开我,你们都不得好死!等建王殿下攻进皇宫来……”她的声音被人堵住,那押解的侍卫们推搡着她向着这边走来。 第44章 南楚宫变(3) 卫云兮心中一激灵,连忙伏下身看着渐渐走近的李芊芊。她头发散乱,脸色苍白,拼命想要挣脱侍卫的钳制,但是力气不足,只能被押着向前踉跄走去。卫云兮看着她来的路,正是中宫的正殿,应该是皇后又亲自见了她这才吩咐侍卫把李芊芊关押起来。 “怎么办?”卫云兮回头低声问普陀多。 普陀多叹了一口气:“一连撞见李施主有难,看来是佛主要我们解救她了。” 卫云兮坐着默默想了半天,忽地捋了捋鬓边的乱发,回头对普陀多说道:“我去救她。” 普陀多猛的变色。卫云兮已站起身来,清丽的面上皆是黯然:“大师,你说为了报仇要牺牲多少人才算够呢?我的母亲,卫夫人,还有卫姐姐,还有奶娘,圆慧大师……一具具尸骨累积,一条条性命枉断九泉就这样换来我的安稳,可是我如今真的有些悔了,我不想眼睁睁看着李芊芊因为我曾经的私心而死于非命了。” 她说着闪身走出了假山之后,向着李芊芊的侧殿毅然走去。普陀多想要追出去,但是只得长叹一声。卫云兮假扮宫女,到了关押李芊芊的房中。看押李芊芊的士兵似并不是很提防,让她顺利进入。 李芊芊正在哭泣,她一抬头却见卫云兮已站在了她的面前,不由又惊又喜,扑上前:“娘娘!” 卫云兮下意识看着她微微凸出的小腹,神色复杂:“你还好么?” 李芊芊眼中皆是惊恐:“娘娘,我不想死。娘娘,救救我!” 不想死。谁又会想死呢?卫云兮忽的觉得倦。兜兜转转,前路看不分明,后退亦是没有了退路。报了仇之后呢?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李芊芊见她沉默以为卫云兮并不想救她,急忙“扑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娘娘,您救了我一次,如今您不能看着我们母子二人就这样死在皇后手中。娘娘……” 卫云兮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轻声一叹,扶起她来,淡淡道:“好,我救你。” 过了许久,普陀多忽地看见卫云兮匆匆而来。他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她是知难而退了。等她走到了近前,普陀多猛的看清楚她的脸,不由失声道:“你不是卫施主!” 那人抬头,眼中皆是惊恐不安:“大师,卫姐姐把我换了出来。她说你可以救我!” 她竟是李芊芊! 原来是卫云兮假扮成了宫女进了关押李芊芊的房中,与她换了衣服把她换了出来。普陀多顿时无言以对。卫云兮方才离去的话还在耳边回荡。那样的神色分明是不想安然回来了。 “大师,你救救我,我身上还有建王殿下的骨肉啊!”李芊芊见普陀多神色恍惚,不由摇着他的长袖恳求道。 普陀多回过神来,长叹一声:“既然如此,只能这么做了。” 他说着连忙拉着李芊芊匆匆向着更偏僻的地方逃去。 卫云兮穿着李芊芊的衣服,坐在了昏暗的房中,心忽地平静下来。原来不安稳的便是自己的心。她终究无法做到奶娘期待的那样冷心冷血,为了报仇不顾一切。 她看着窗外,炎热的天终于慢慢隐藏了过多的光和热,天要黑了…… 慕容修与殷凌澜杀出城西外,那边有着他亲自从西北边关带来的五万人马。一路疾驰到了大营,慕容修这才感觉到一颗晃晃荡荡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果然手中有了兵马大权就什么也不用害怕。慕容修不停歇,连水都未喝一口,立刻整顿兵马向京城飞驰而去。 漆黑的天色隐藏了白日所有的杀机,可是却更加令人觉得可怕。慕容修的五万人马挥师京畿,京畿护卫军见到慕容修的圣旨便即刻放行,只余下城中效忠皇后的一万多禁卫军在负隅顽抗。慕容修深谙调兵遣将,一番布置下来。顿时占了大半个京城,只把皇后的叛军统统逼在了皇宫四周。 随州那边也传来消息,皇后蜀地的叛军被阻在了城外,张将军在飞鸽传信中说还能再守一天,一天之后,请速速派援军帮助守城,不然京城危矣。 一天!慕容修看着火夜幕下被千万支火把燃亮的皇宫,眼中燃起熠熠的光芒。一天,这至关重要的一天时间! 那一天,所有的楚京人都彻夜未眠。耳边只听得皇宫那边喊杀声震天,火光映红了半半天,还夹杂着攻城的声音。卫云兮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就被巨大的响声给震得心中大大地跳了几跳。她猛地惊醒过来,只见那冲天的火光已映红了重重宫阙。 慕容修攻皇城了! 她还未想定,房门猛的被打开,几个如狼似虎地侍卫冲了进来,看也不看一把抓起她来向外拖去。 “快点!皇后娘娘吩咐,把她绑在城墙上,看建建王还敢攻城门!” “有用吗?”有人问道。 “不管有没有用,那也能抵挡一会儿!”其中有人匆匆说道。 卫云兮一怔,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自己顶替了李芊芊,竟然是要被用在千军万马前阻了慕容修的铁骑。天色昏暗,四周火光凌乱,她被拉着拖向了宣武门而去。一路上终于有侍卫觉得她安静得过了头,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不好!她不是李侧妃!”看守李芊芊的侍卫惊慌叫道。顿时所有的火光都往卫云兮脸上晃去。 “该死的!什么时候换了过来!”那看守的侍卫惊慌失措,一把抓起卫云兮的领子怒问道。 “你们随着皇后犯上作乱,此时建王殿下已然要攻了进来,你们死定了!”卫云兮喝道。 四周的侍卫们脸上不由掠过惊慌,但是终还是有想要险中求贵的人在,那侍卫头头模样的人冷哼一声,一把揪住卫云兮的长发,笑得狰狞:“管她是不是李侧妃,我认得她,她是也是建王侧妃,当初建王还特地为了她在皇上跟前求圣旨呢!换她也是一样的。” 卫云兮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脸,知道自己劝阻无用,遂抿紧了唇不言不语。 侍卫们把她拉到了宣武门,卫云兮闻见了一股灼热的气浪扑来,还伴随难闻的火油味。侍卫们押着她上了城门之上,很快就有人把他姥牢牢捆住。 周皇后正在城门的城楼中观战,城下嗖嗖点燃火的羽箭正如火雨一般往上射,周皇后四周的侍卫们纷纷扑灭飞来的箭羽。还有的人拿着盾牌团团护在了她身前。 周皇后听到有人禀报,冷冷道:“向慕容修喊话,要是他再攻的话,本宫就把他心爱的侧妃和她腹中的骨肉给丢下去!” 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押上来的卫云兮。只看了一眼,不由猛的睁大眼睛,半天才咬牙道:“原来是你!”她恼火地问一旁的侍卫:“那李芊芊呢?” 侍卫喏喏回答:“回皇后娘娘的话,被掉包了。” 周皇后眼中怒火升腾,猛的上前一步狠狠扇上倒霉的侍卫:“混账!让你们看着一个怀了身孕的贱人都看不好!” 侍卫们见皇后发怒,都战战兢兢退后。此时城门下的攻城声更大了。只听得一声巨大“轰隆”声,整个城楼都在簌簌摇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皇后又惊又怒地问道。底下有侍卫气喘吁吁地上前禀报:“不好了!皇后娘娘,建王拿来了攻城车!” “什么!”周皇后又惊又怒。连忙凑近城口的窗户向外看去。果然见底下一辆巨大的攻城车在狠狠撞着这宫门。 “建王殿下常年守边,最擅攻城,皇后娘娘,你困守皇宫怎么是他的对手?”卫云兮冷冷讥讽一笑。 周皇后心中正惊惶不定,一听卫云兮这声,不由狞笑着上前冷冷看着她的美眸:“没有到了最后时刻,本宫是不会认输的!只要本宫的人马攻入京城,这个天下就是本宫的了!” 看着周皇后张狂的笑声,卫云兮冷笑连连:“这天下既不是你的,更不是慕容拔的,你们不过是一对盗国的窃贼而已!” 周皇后一怔,一把抓住卫云兮散乱的长发,怒问:“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想活了吗?” 卫云兮眼中掠过轻蔑与不屑,看着周皇后眼底的惊恐:“你以为我怕死吗?我死了你大概也死期不远了!还有慕容拔他也要死了!你们这一对鲜廉寡耻的夫妻,活该得到这样众叛亲离的结果!” 周皇后还未等她说完,就狠狠一巴掌把她打得跌在了地上:“你到底是谁!” 卫云兮捂着脸,心中的恨意从未像此刻这么畅快宣泄。父皇的仇,母后的恨,死的千千万万忠于前朝的勇士,还有如卫国公这样的忠臣早就应该亲眼看看今日慕容拔和皇后周秀的结果! “我是谁?”卫云兮不由笑了起来:“我是一个你永远都想不到的人!” 周皇后被她一双美眸看得心中发寒,这一双眼睛那么美,但是却那么熟悉,可偏偏她想不到这一双眼睛到底在哪里看过。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形容狼狈的卫云兮,连声叫道:“把她捆起来,吊到城门上!快点!” 四周的侍卫们蜂拥而上,把卫云兮结结实实地捆起来又冒着箭雨把她吊在了城门上。黑夜如墨,城下的火把随风摇曳,星星点点一眼也望不到头。巨大的攻城响声一声一声砸着这坚固的宫门,呼喝声,喊杀声,还有箭雨从身边射过的声音…… 卫云兮在半空,身上的宫装长裙随风飞舞,如夏末的最后一只蝴蝶,颤巍巍地停在了杀气腾腾的城墙之上。有人发现了她,不由惊呼一声,所有的火光都照向她,火把的烟尘与热浪向她扑去,卫云兮不由咳嗽起来。 第45章 南楚宫变(4) 在战阵中的慕容修听到士兵群中的惊呼,不由抬起头来,只一眼,他登时认出了卫云兮的身影。 “云兮!——”一声呼喝从城墙下传来,卫云兮吃力地看向那声音的来处。她看见了万人之中的慕容修。 “殿下……”她喃喃地道。 “云兮!”慕容修只觉得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每跳动一下,心口就生疼无比。他分开挡在阵前的士兵,拍马飞奔到了城门下,攻城的士兵们也纷纷被这突然的变故给惊得住了手。 “云兮!”慕容修高声叫道,火光中他不清她的脸,但是却觉得她一定是在看着自己。 “殿下!回来!”守护在慕容修身边的士兵连忙冲上前团团护在他的身边,提防城墙之上有人发冷箭暗算。 “妖妇!你放了云兮!”慕容修在城墙之下高声怒喝:“还有你们一干叛党,皇上还在南山行宫,难道你们就不怕诛九族吗!” 周皇后缓缓步出城楼,她看着悬在半空中神色痛苦的卫云兮,红唇边勾出阴森的笑容。:“慕容修,你若再攻城,这你心爱的美人就要死在了当场了!” “无耻!”慕容修恨得双目通红。 “无耻?!”周皇后一听,在城墙之上哈哈大笑,火光中,她的面容看起来狰狞可怕:“本宫无耻吗?无耻也无耻不过你的父皇!果然是贱人生下的贱种,慕容修,有本宫在,你永远也别想当上皇帝!” 慕容修看着卫云兮在城墙之上,双脚悬空,不由喊道:“云兮!云兮!” 卫云兮只觉得双手痛得像是要断了,剧痛令自己的眼前水光模糊,她想回答,但是却不知该说什么。此时此地,这一切的纷纷扰扰仿佛再与她毫无关系。 “殿下,走吧!”守护在慕容修身边的士兵们纷纷劝道:“殿下此时再不攻破宫门,万一皇后的叛军一到,势必情势更加难以掌控。” 慕容修只是不语,看着那悬在宫城之上仿佛死了的卫云兮。 攻,还是不攻?一天的时间,其实对他来说只有一夜。他就算攻入皇宫,杀了皇后周氏,还需要半天的时间赶往随州驰援。那边还有张将军在誓死抵挡皇后的几万叛军人马。随州万一失了,那京城就会陷入前所未有的混战境地!别说皇位了,就是性命也难以保住。更何况这楚京百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战争和变乱这是他从未有过难以抉择的时刻。 “殿下!攻城吧!”周围的士兵纷纷叫道。 有的人甚至道:“殿下,那不过是一个女人!” 慕容修猛地看向那率先开口的士兵,那人瑟缩了一下,但是很快昂起头:“大丈夫何患无妻!殿下如今贵为太子,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妃子!” 慕容修脸色沉得如黑夜,攻,还是不攻? “慕容修,你好好考虑。”城墙之上传来周皇后冷冷得意的笑声:“是要江山还是美人。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慕容修额上的汗水一滴滴滚落,四周充满了压抑的呼吸声,他放眼看去,皆是一张张追随他百战而归的忠诚面容。 “拿弓箭来!”他目光血红,猛的怒喝。 身边有士兵很快拿来一把长弓。慕容修掏出身边的羽箭,怒吼一声,对准了吊在城墙上的那抹雪色人影。弓箭被绷得咯咯作响,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云兮……”干枯的眼中有什么滚落,热辣辣的。他终是怒吼一声,猛的放开手中的箭。 “笃!”的一声,底下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只见那吊着的雪色人影痛呼一声,整个人被如流星一般强劲的力道钉在了城墙之上。有血从肩头汩汩冒出,顺着城墙的城砖蜿蜒而下,顷刻就染红了她身上雪白的宫装。卫云兮缓缓睁开眼,肩头的剧痛仿佛是一道闪电生生要劈开她的身体。一支长长的羽箭就这样穿过她单薄的身体钉在了城墙之上。 好准头,好力道,还有……好狠的心!她淡淡勾起苍白干裂的唇,忽地笑了起来。 “攻城!”慕容修狠狠丢下手中的弓箭,回头大吼一声:“诛杀皇后周氏!” 所有士兵的血性陡然被激发了起来,喊杀声如同惊雷滚滚而来。周皇后惊恐地看着卫云兮身上的箭,不由惊怒道:“好狠的慕容修!你你……” 底下的羽箭如雨一般射向城楼,带着火光,带着毁灭一切的愤怒射向周皇后。周皇后狼狈不堪,匆匆缩了回去。 卫云兮看着眼前这一切,唇边挂着令人心悸的笑容。再也没有什么能比此时更令她痛快的场面。她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际,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片漫无边际的人海,唇无声地开阖:“父皇,母后……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这一切了吗?” 底下的攻城在继续,笨重的攻城车一遍遍撞击着偌大的宫门,震得整片坚固的城墙几乎在簌簌发抖。卫云兮只觉得眼前开始模糊,肩头的血汩汩流出,带走了她身上的热量。 她要死了,就要这样钉死在这宫门之上,和她的父皇一样,死在这高高的皇宫跟前。 “云兮!”一声清啸划破秋夜寒冷的长空,卫云兮涣散的神智猛的有了片刻的回神,她吃力看向底下,只见一骑白马分开众人飞驰而来。火光映着他如魔魅的苍白俊颜,他头顶的紫金冠映着火光几乎令人睁不开眼。 是殷凌澜! 卫云兮绝望的心中陡然生起一股莫名的怅然。他……怎么来了。 “云兮!”殷凌澜飞快疾驰到了城墙之下,城墙上有羽箭纷纷对准了他。他脸色铁青,长袖一抖,一条黑索从他袖中飞出钉在了城墙上。 “云兮!不准死!”殷凌澜怒喝一声,人已如离弦之箭飞快向着城墙上飞掠而去。他身形很轻很快,顷刻就附在了城墙上,与卫云兮只隔了几丈而已。 卫云兮已经恍惚,可是残存的神智令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喊道:“凌澜……不要来!”她的声音沙哑,话音刚落,她眼中的泪就簌簌滚落。 不要来救她,不要…… 殷凌澜抿紧薄唇,寒风吹起他的袍子,猎猎作响。城墙上的士兵发现了他,纷纷把手中的箭对准了他的心口。 卫云兮的眼泪不住滑落,肩头的剧痛令她无法集中目光,可是在那对视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他眼底深深的惊怒。这是南楚人人畏如蛇蝎的龙影司统领殷凌澜吗? 他竟在害怕?! “云兮!”殷凌澜低声唤了一声,忽地他手中一扬,一根细细的黑索又钉在了她的身边,他猛的掠起,向她扑去。于此同时,城墙之上叛军万箭齐发…… 箭矢从身边如雨射向殷凌澜,卫云兮徒劳睁大眼,眼中的泪水纷纷滚落。 “不!——”她尖叫起来,脑中一片空白。 在极度的惊惧中,她听见自己心底一道童音银铃似地掠过,恍若昨日。 “澜哥哥,澜哥哥……” “澜……哥哥……”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他眼中殷红如血,手中一挥,扯下背后的披风,偌大的披风被他强劲的劲力张开,所有的箭矢射入披风中,他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卷披风,把射向他的箭卷在了披风中。 这一扯一卷行云流水,卫云兮惊得无法呼吸,等到他扑到她身旁,她还觉得人犹如在梦中。 殷凌澜贴在城墙上,他手中的黑索尽头是一道铁钩,钉入城墙之中。他左手一挥割断了她手上的绳索,卫云兮手上绳索一断就被他拦腰搂住,可是那钉着她肩头的箭是原本深深扎入了城墙砖缝之中,这样一来,肩头的伤却是更深更痛了。她不由痛得尖叫一声。 “云兮,自己拔掉箭,快点!”殷凌澜脸色煞白如雪,他如今一手拽着绳索,一手揽着她腰以防她掉下城墙,根本腾不开手。城墙上的士兵已经开始第二次拉弓想要射向他们,只不过因为角度太斜,无法对准。 卫云兮痛得冷汗淋漓,她看着他,忽地苍白一笑:“凌澜,我……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殷凌澜面色沉静,但是声音却在不住颤抖。她那么冷,竟比自己的身体还冰冷。她身上的血竟那么多,流个不停。 “我……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的……澜哥哥……”冷汗已打湿了她的额前头发,她脸上露出他见过最美的笑容。 卫云兮伸手颤抖抚上他苍白的脸,她的手指皆是血,拂过他的眉眼,染上触目惊心的血色。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微微一笑:“澜哥哥……” 她说着猛的握住肩头的羽箭,狠狠用力拔出。凄厉的尖叫在城墙上响起,此时宫门“轰隆”一声陡然倒塌。如潮的士兵欢呼一声冲了进去,喊杀声震耳欲聋。慕容修定定看着那悬荡在城墙上相拥的两道人影,猛的握紧了手中的剑。 一张药方,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卫云兮! 他早就该知道不对头的,新婚夜后的第二日,殷凌澜就警告他不可伤了卫云兮。原来他们两人早就倾心相许…… 一种恨在心底蔓延,轻易就淹没了曾经他对她所有的怜惜,愧疚,甚至是爱…… 他恨,他恨为何刚才射向她的为什么不是心口而是她的肩!他恨!他好恨!滔滔恨意撞击着他的胸臆,生疼生疼的。他猛的一挥长剑,怒吼一声:“杀!——” 殷凌澜看着怀中昏死过去的卫云兮,手中的黑索猛的放下,朝着城墙滑落。甫一落地,华泉便冲了上来,挡在他身后,挥剑砍去城墙上射来的劲箭。 殷凌澜紧紧抱着卫云兮向来路掠去,风声在他身旁呼呼作响,华泉骑马追上,急急道:“公子,马!” 殷凌澜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忘了骑马。他抱着卫云兮翻身上了马,狠狠一抽身下的马,人和马如电一般向前蹿去。 身后狼烟四起,杀声阵阵…… 南楚篇完 第46章 京郊山庄(1) 楚,长褚元年九月初二,太子慕容修率五万人马攻入皇宫,皇后周氏率五千残部拼死抵挡。但是实力悬殊,激战过后,皇后周秀被俘,其余叛军投降。慕容修平定了叛乱,连夜赶往随州驰援。几万蜀地叛军乍闻皇后就擒早就军心涣散。慕容修一鼓作气,三日之内平定蜀地之乱。不日将启程回京。而此时,远在南山行宫中的慕容拔御驾返回京城。 卫云兮在殷凌澜的别苑中养伤,这一切的纷纷扰扰只听得挽真照顾她的时候随口提起。殷凌澜似乎很忙,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卫云兮在别苑中养伤,有时候走到房门边,都会往外看一眼,可是每次都是失望。 她还记得那伤重之时身边彻夜不离的淡淡药香;第一次清醒过后,她伏在他的怀中记起起往事,喜极而泣的莫大喜悦。这一切都不是梦。他是她的澜哥哥,那从小在宫中和她一起长大的澜哥哥啊!那总是冷傲孤僻却从来待她极好的澜哥哥! 想着,卫云兮唇边溢出真心的笑意。总以为这个世间再无从前的故人,可是却不知他竟还在她的身边,从不远离。 “卫小姐,你的伤口好得很快。”挽真换药的时候笑眯眯地说道。这几日她可过足了照顾人的瘾头,卫云兮不像别的大小姐动不动就叫唤,也不像殷凌澜一样固执难劝。给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给她换药梳洗,她安静娴雅。有时候卫云兮精神好了,还会与自己说一些姑娘家的话。 “谢谢挽真姑娘。”卫云兮道谢,想了想,终于低低问道:“凌澜……不,殷统领呢?”问完又觉得自己唐突,微微红了脸。 挽真叹了口气:“这几日公子都在宫中料理善后事宜,一连两三日都未歇息呢。”她顿了顿,忽地叹道:“皇后身上没有公子要的解药。原来她是买通了皇上身边的内侍,偷了一瓶。唉……” 卫云兮眉间一凝:“那解药还在慕容拔的手中?” “是的。现在只能看慕容修能不能拿到解药了吧。”挽真恨得咬牙切齿:“慕容拔那个狗皇帝该不会连死了也要把解药药方带到地底吧?!” 卫云兮心中一沉,自私阴险的慕容拔会把解药给了慕容修吗?就算真的给了慕容修,而慕容修真的会信守承诺,把解药给了殷凌澜吗?如今慕容修大局已定,他对救了他的殷凌澜真的会放虎归山吗? 殷凌澜能否得到解药就在慕容修的一念之间了。可是慕容修……她忽地打了个寒颤,心中越发觉得不安了。 房门悄然打开,卫云兮犹自不觉。挽真看到来人,欢叫一声:“公子回来了!” 卫云兮回头,殷凌澜就静静站在房门边,依然是一袭浓灰重裘,半掩着他过分苍白的面容。但是他的眼却是温和而平静。他走进房中,仔细看了看卫云兮的脸色,淡淡问道:“可好些了吗?” 卫云兮怔怔看着他又消瘦的面容,半晌点头道:“好多了。” 挽真看着两人,识趣地退下,关上房门。房中寂静,两人相视无言良久。 卫云兮看着他,慢慢依在了他的怀中:“澜哥哥……” 他的怀抱干净而带着药香,令她心中安定。殷凌澜看着怀中的她,缓缓地伸出手抱住了她。此时此刻仿佛时光倒转又回到了从前。卫云兮唇角不自不觉溢出了甜甜的笑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让她心无惶恐,安稳自在了。 日光透过窗棂打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暖而美好。卫云兮忽地抬头,笑着问道:“澜哥哥,你跟我讲讲小时候的事好吗?” 殷凌澜看着她如花笑靥,不知不觉也随着一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说着目光掠过她的面容,似水波微漾,柔和清浅中带着自己也察觉不了的宠溺。 卫云兮拉了他的袖子,眼中流露央求:“可是我想听。我都忘了。”她的心底只觉得丝丝地疼:她怎么可以忘了他呢?怎么就这样忘了他呢。 “别想了。仔细头又疼。卫国公说你小时候生病伤了,以前的事都记不清楚了。”殷凌澜轻抚她如墨的长发,眸光似水掠过,声音沉静:“想不起来也好。我们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卫云兮看到他眼底暗藏的萧索,想起他随时可能要命的毒发不由黯然。 两人静默无言,房中静得仿佛能听见两人的心跳。直到许多年以后,当卫云兮想起与他相处为数不多的平静时光,都会想到了这一日。他拥着她,而她依在他的怀中看着他清冷悠远的眉轻轻皱起,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的眉,他的眼,他薄薄而好看的唇……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以后的世事变化得令她手足无措面目全非。若是知道,她一定会好好多看他一眼,再一眼。 九月十五,慕容拔的御驾入京。宫变的痕迹已经在短短几日中消弭得无影无踪,就连那扇倒了的宣武门又重新换了一扇,红彤彤的漆,涂了金漆的铜钮,在深秋的艳阳下明晃晃的,散发着刺鼻的气息,像是血的味道。中宫青石板上的血迹也已经洗净,再也看不见当初的断臂残肢,尸横遍野。而京城中的百姓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在无人的时候悄然谈论着那一日一夜的惊险。 偌大的甘露殿中药味浓浓,龙床上慕容拔靠在明黄绣墩上,捂着心口,喘息不已,一旁的太医围着商量着如何下针,下针几分。 慕容拔睁开眼,断断续续地问:“朕……朕还有几日可以活?” 这话一出,所有的太医都吓得纷纷跪下,连连磕头:“皇上不可说这等大不吉的话!” 慕容拔吃力地摆了摆手:“让凌澜来见朕。” 一旁的内侍低声道:“可是太子殿下已经在外守候多时了。” “让他等。”慕容拔想也不想地道:“去,叫凌澜来见朕。”内侍不敢再耽搁,匆匆跑了出去。 殷凌澜那辆鎏金马车停在甘露殿前的时候,慕容修正在玉阶之上徘徊。为了见慕容拔,他已等了快一个时辰。殷凌澜慢慢下了马车,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一抬头就看见慕容修盯着自己。他捂唇轻咳一声,慢慢拾阶而上。华泉跟随在身后,表情木然。 慕容修看着他缓缓上前,一双阴沉的深眸只牢牢盯着他清冷沉静的眼。华泉似感觉到了来自慕容修不善的杀气,手中的剑不由捏紧了几分。殷凌澜淡淡看了慕容修一眼,缓步走向甘露殿。 “等等。”身后传来慕容修的声音,带着冰冷与隐藏的愤怒。 殷凌澜停住脚步,慢慢回身:“太子殿下有何见教?” 慕容修深眸中涌动着沉沉的怒火,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殷凌澜的领子,冷冷问道:“你是不是还欠本王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殷凌澜神色不变。身后的华泉已拔出长剑,杀气弥漫,只等着慕容修再妄动一下,就要一剑穿喉。 慕容修连一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殷凌澜冰雪似的眼,一字一顿地压低声音道:“慕容云的事,还有卫云兮!” 殷凌澜神色清冷,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冷冷道:“我做的事无需和你解释。”他说罢整了整被慕容修弄乱的领子,越过他。 “殷凌澜,你别忘了你要的东西!”慕容修的冷笑在身后响起:“两样东西,起码有一样,我可以不给你。” 殷凌澜脚步微微一顿,可是还是如常走入甘露殿中。一旁的华泉收起剑,看了慕容修一眼,冷笑:“在这个世上,还未有人能威胁得了我家公子。” 慕容修哈哈一笑,笑得阴鹜:“那就走着瞧!” 殷凌澜步入甘露殿中,一股浓重的药味和着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中人欲呕。他微微皱了眉,掏出帕子捂住了鼻息。 “是澜儿吗?”龙床上,慕容拔喘息地唤道。 殷凌澜眼中掠过深深的厌恶,可终还是走了过去,跪在龙床前:“义父,儿臣来了。” 慕容拔一双枯瘦的手摸索着伸向他,殷凌澜想要躲,可是他已一把握住他的肩头。那一双手犹如从地底而出的枯手,令人心底生厌。 慕容拔却重重松了一口气:“你来了,就好了……来,坐到朕的身边,让朕再看看你……” 殷凌澜低下眼,慢慢坐到了他身边,陈腐的气息越来越浓,原来竟是从慕容拔身上散发出来的。他要死了,终于要死了!心底一个声音在一遍遍地说着。 慕容拔的枯手摸上他的脸,浑浊的老眼中绽出光来:“澜儿,你可知道你像极了你的娘。澜儿……” 他神智已开始不清,嘴里说的话颠三倒四,时而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中,时而说一些忏悔的话。殷凌澜起先一动不动,任由他的手摩挲。可是忽地心中涌起一股压抑已久的恨,他猛的一把甩开了那一双枯手,手一探狠狠钳住慕容拔的喉间。 “你不配提起我的娘!”殷凌澜脸沉如晦夜,眼底的风暴在疯狂涌动。 十年了!他被他豢养了十年。这十年来,他日日忍受剧毒缠身,日日忍受着慕容拔的非人的训练,还要时时刻刻让他看着自己的脸侮辱自己的娘!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娘亲是怎么死的! 慕容拔在他的铁指之下,喉间赫赫作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澜儿……”慕容拔老眼中流露惊恐,他吃力地想要拨开殷凌澜的手,可是却是根本无法撼动。 殷凌澜冷冷逼近他,一字一顿地问:“解药呢?!” 十年了,他忍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耐心了。他甘当他的应犬走狗,他甘做他手中的一把杀人刀。他替他杀人,他替他做下无数伤天害理的事。罪是慕容拔犯的,但是孽却是他替他背的。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恨透了! “澜儿……”慕容拔脸色已经发紫,声音嘶哑难听:“朕会给你的,等朕大行之后一定会给你的。” 他怎么就忘了,如今新旧交替,殷凌澜再也无所顾忌了! “解——药!”殷凌澜眼中皆是浓浓的戾气,浑身的杀气张扬开来,令人不寒而栗。慕容拔终于明白了自己就算是豢养了一条狗,逼急了也会反扑。他终于抖抖索索地摸上龙床的一角不起眼的地方,一按,有个机括弹出,露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洞,里面有个金瓶。 殷凌澜手一抄,把金瓶放在怀中。慕容拔喉间的钳制猛的松开,他不由捂住心口大声咳嗽起来。有内侍太医匆匆进来,殷凌澜冷冷看着他们,那冰冷的眼神令他们不敢上前。 谁都知道龙影司殷凌澜的手段,如今皇帝病重,京城皆在龙影司的控制之下,谁还敢得罪他?内侍与太医们冒着冷汗退了下去。 殷凌澜冷冷看着垂死挣扎的慕容拔,一把拉起他,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冷笑连连:“那不是解药,解药在哪里?” 慕容拔眼底的惊恐飞快掠过,他嘶哑地辩解:“是的,澜儿……那就是解药,是真的解药!” 殷凌澜忽地一笑,他的面容俊美阴柔,这一笑如万千日光破开阴云,俊美得摄人心魄。慕容拔看得呆了,但是下一刻,他却惊恐地看着殷凌澜手指的上的指套轻轻铿地一声,弹出了一根细细的针。就着日光,那针头泛着幽幽的蓝光。 殷凌澜伸手慢慢逼近慕容拔的眼睛,声音很轻,但是却令人心底泛起寒气:“义父,你可知这是什么毒吗?这就是你一直想找到醉流年啊。无色无味,中毒的人犹如饮了美酒一般,醉生梦死,可是等这销魂滋味过后,身上的肌肤就开始一寸寸烂尽。” 他看着慕容拔眼底的惊恐,慢慢笑得温柔:“义父,你不就是最喜欢看着儿臣这么笑的么?因为儿臣这么笑的时候最像儿臣的娘亲。可是,你不知道吗,她到死最恨的就是你。是你欺了人妻,还妄想让我认贼作父!” “这种毒最适合你。我的好义父!”殷凌澜冷冷说道,手指轻弹,那枚细细的针就刺入了慕容拔的脖间。 慕容拔猛的睁大眼看着他。殷凌澜拔出针,慢吞吞地又问了一遍:“我的解药呢?这下,义父应该舍得给儿臣了吧?” 慕容拔闻言飞快从龙床上爬下,“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也不敢喊痛,很快他爬到了墙边,一块方砖前,颤抖的手指扣了扣四面,那块平凡无奇的方砖猛的翻起,一方小盒子就紧紧贴在了方砖的下面。 慕容颤巍巍地递给他:“给你解药,醉流年的解药呢?” 殷凌澜接过,冷冷在地上丢下一颗药丸,亲眼看着慕容拔从地上捡起吃下,这才冷笑:“这一颗,保你三天的量,反正义父你也不知能不能活过三天。” “你!”慕容拔气得脸色发青,颤巍巍地指着殷凌澜:“朕……朕待你不薄啊……” 不薄?殷凌澜笑的阴冷:“儿臣知道义父一向是待儿臣不薄的,一天一颗毒药,儿臣整整吃了十年。” 他说完,冷冷转身大步地向外走去,再也不看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慕容拔。 慕容拔看着他离开,这才喘息地唤来内侍,他有气无力地道:“去……去……去叫修儿进宫……快点!” 卫云兮坐在院子中看着挽真在踢毽子玩,挽真不过十五六岁,少女的身量刚刚抽开,还是爱玩爱闹,实在是看不出她就是龙影司殷凌澜身边的唯一贴身婢女。挽真一边踢一边数着数子,红彤彤的俏脸上挂着滴滴汗珠。 卫云兮看得兴起,不由站起身来,心底蠢蠢欲动,要不是身上伤处还未痊愈,这天气真的适合玩乐。 “一百一!哈哈!”挽真最后一下落下,俏皮地踢向了卫云兮:“卫姐姐,你会不会?” 卫云兮伸脚一踢,那毽子乖乖落在她的手心,技艺娴熟。 “卫小姐踢得真好!等伤好了,咱一起玩儿啊。”挽真拍手欢笑道。 卫云兮看着她孩子气的面容,歪了头笑道:“好呀。” 挽真高兴地跑过去明澈的眼中映着卫云兮素白的面容:“卫姐姐,你要是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 卫云兮心中一动,不由垂下头。 “卫姐姐,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家公子啊?”挽真见她不吭声,连忙瞪着眼睛:“离开慕容修那个大坏蛋啊!他那么坏,老婆那么多,而且他还不顾卫姐姐的性命。这种男人就活该让他一辈子在皇宫里,像慕容拔那个狗皇帝病死老死都没有人关心!” 慕容修,那一箭,应该两清了吧。她平静的心中开始慢慢涌动着一种复杂的思绪,那种也许就叫做希冀。 她这十年来绝境中的希冀,告诉她也许可以另一种生活,可以另一种人生,和着温暖的人,安安静静走完下半辈子。 “在说什么呢?”清淡的声音平平传来,卫云兮心中一颤,抬头看向院门,殷凌澜缓缓走来,他似盛满了三月波光,令人看得移不开眼。今日的他看起来与往日不一样。 挽真看了两人咯咯一笑捂了嘴转身便走。 第47章 京郊山庄(2) 卫云兮低头涨红了脸,微风拂动,清清淡淡的药香扑入鼻间,他已走到了她的身边。 “今天天色很好,出去走一走?”温和悦耳的声音拂过,卫云兮诧然抬头,不明白他今日这么好的兴致从何而来。 “可是,我的伤还未好。”卫云兮为难。 “无妨,我们可以坐马车。”殷凌澜执了她的手,略嫌冰凉的手此时却刚刚好。 他竟在笑,虽然笑意并不大,但是他当真是真心地在笑。卫云兮被他的笑意所感染,不由伸手握紧了他的手,柔柔道:“好。” 马车很快备好,可是此时却不同往日,他神色不再疏离,顾盼间眉眼流波,脉脉如春水微漾,令人心生温暖,若不是他那一袭浓灰重裘,再也认不出他就是南楚人人畏惧如蛇蝎的龙影司。 挽真依在府门边,看着马车远去,不由感叹。 华泉长吁一口气:“公子总算苦尽甘来。” 挽真闻言又惊又喜,不由拽住他的手:“公子当真拿到了解药了?!” 华泉木然的表情上终是带了笑意:“是,公子以醉流年的毒逼着那狗皇帝给了解药。” “当真那么容易?!”挽真想哭又想笑,殷凌澜被这莫名其妙的毒已经纠缠了整整十年了!没想到解药就这么容易拿到手了。 华泉并不吭声,他也不相信那么容易,可是看着殷凌澜心情那么好,应该不是假的吧。 但愿……不是假的。他心中仍留了一丝不确定。 挽真咧了咧嘴,忍不住哽咽起来。华泉目光复杂,看着远去的马车,如释重负地一口气。 马车摇晃,卫云兮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但是心中却是欢喜的。殷凌澜不喜多话,只默默靠在车帘边,静静看着她欢喜地指着沿路过去的某些东西,叫他看。他话不多,偶尔说两句,却是一语中的,令卫云兮获益良多。 时间飞逝,马车中的两人恍然未觉。终于马车停下,车夫下了车子,禀报道:“公子,到了。” 殷凌澜淡淡应了一声,扶着卫云兮下了马车。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一旁有一座山,草木秀奇,风景甚好。在山脚下有一幢白墙黑瓦的别苑。一条小溪蜿蜒从院前流过,淙淙欢响。 卫云兮不由惊叹:“真美啊!” 殷凌澜只是一笑,带着她慢慢向别苑走去。 “这地方可是你的?”卫云兮问道。 殷凌澜淡淡点了点头:“曾经路过,见到这里风景甚好就买了下来。建了庄子,一年到头也不曾来过,但是每次偶尔再路过,只在外面看着却也是好的。” 卫云兮不由一笑:“你带我来,难道只是看这院子的吗?” 殷凌澜只是微笑,并不言语。卫云兮见他卖关子便含笑住了口不再问。两人来到山庄前,开门的却是一位老妇人,她看了一眼殷凌澜,重重哼了一声:“也懂得回来?!”说着竟又把门关上。 卫云兮看得莫名不解,殷凌澜却不生气,耐心地敲门:“阿婆,开门。” 过了好半晌,那老妇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门,她老眼昏花,仔仔细细地打量殷凌澜,又异常仔细地打量卫云兮上下,这才回头问殷凌澜:“这是你找的媳妇?!” 老妇人耳背,嗓门奇大,话一出口,卫云兮不由腾地红了脸,她连忙想要辩解,却见老妇人已一把拉住她的手,细细地摸了起来,边摸边摇头:“太嫩了,是小姐的命。” 殷凌澜看着卫云兮的窘样,拉过老妇人的手,淡淡道:“阿婆,我饿了。” 那老妇人恍然醒悟过来,连忙往里面走,边走边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喊:“阿财,把那没下蛋的小母鸡杀了!澜儿回来了!” 卫云兮站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不该。殷凌澜却已踏入门里,回头对她微微一笑:“进来吧。” 卫云兮不由失笑看着他:“这是你的庄子?”可是分明看来他不过是客人,那开门的阿婆才是这里的主人。 殷凌澜脸上掠过清浅笑意:“当年我看中了这块地,阿婆就住在附近。我见她年纪大了便留她在庄子里替我看院子,一来二去,她倒是待我如亲生儿子。可惜我总是很少来。这让她很是生气。” 卫云兮这才了然,她打量庄中的景致,只见处处浑然天成,自然成趣。少了工匠的刻意雕琢,这庄子处处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优雅。 “这样的庄子你喜欢么?”他忽地问,顿了顿,深眸中带着熠熠的光,似在期盼什么。 “恩,喜欢。”卫云兮轻抚门廊下的一丛开得茂盛的秋菊,笑了。 殷凌澜执起她的手,轻声道:“喜欢便好。” 正当两人执手对视中,远远地传来阿婆中气十足的声音:“澜儿,带你媳妇过来吃饭了!” 殷凌澜听到这声音,不由轻咳一声放开卫云兮的手,慢慢向前走,风中传来他的话:“阿婆年纪大了,容易老糊涂。” 卫云兮羞得耳朵都红了,可是还是不由跟着他走向庭院飘香处。那边阿婆正在拣菜洗菜,都是刚从地里割下来的,新鲜细嫩。 阿婆见他们两人来了,在她们面前放下一盆未摘的青菜,不客气说道:“搭个手,米饭一会就好了,很快能吃上饭了。” 她狐疑看了眼瘦弱的卫云兮:“澜儿,你家媳妇可会做饭做菜?” “她不会。”殷凌澜面不改色地道。 卫云兮正拿了一根青菜无从下手,闻言几乎要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偏偏他又淡淡继续说道:“只要我会就成了,我做给她吃。” 阿婆不满地哼哼两声,又看了卫云兮一眼,不客气评头论足:“你家媳妇太瘦了,怎么跟你一样,吃都吃不胖?” “前几天伤了,还没调养过来,过些日子就胖了。”殷凌澜边低头拣菜,一边淡淡回答。他做事极利索,不到顷刻青菜已整整齐齐放在一边,去了头去了烂叶,干净整齐。卫云兮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已经无言以对了,连忙跑开。 身后还传来阿婆故做神秘,但是却依然十分响亮的声音:“你家媳妇准备生几个?” 殷凌澜倒是没立刻回答,就当她以为他不会对这问题再胡编乱造的时候。风中又传来他淡然如水的声音:“多多益善……” 这一句彻底把她窘得跑了出了院子,在院子外的小溪边逗留徘徊。溪水清澈,岸边还有嫩黄的野花朵朵随风摇曳。清澈的溪水照出她倾城的面容,那面容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浅笑如花,一双明眸似天光下的秋水盈盈。 她,竟在笑。 她就这样傻傻看着溪水淙淙,一时竟痴了…… “原来你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殷凌澜清淡悦耳的声音。 卫云兮一惊,猛的回头,不由喏喏站起身来,一副被人窥破心思的样子。她红着脸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甚至连面对他都觉得不自然。 有风徐徐吹过,拂动他裘衣上的狐毛,他的面容沉静,深眸如海。卫云兮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盖过了风声,甚至她疑心这心跳声已被他听见,不然为何他的眼越来越温柔。 “我……”卫云兮红着脸,踟蹰不定。 “走吧。”殷凌澜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刚才炒了两个菜,你去试试好不好吃。” 卫云兮闻言不由诧异问道:“你也会做菜。” “会。”殷凌澜眼中终于流露很清淡的笑意:“以后你若喜欢,我做给你吃。” 这一句已是极隐晦的承诺。卫云兮闻言,眼中的泪陡然滚落,肩头的伤似再也不痛了,心像是挪开千斤巨石,一片明朗。 殷凌澜看着她的泪眼,轻轻叹息一声,搂住她,低声唤道:“云儿……” 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化成她的泪千行。 多好,他在。牵绊着她的过去,怜惜着她的现在,带着她要走向她不敢奢望的未来。也许在每个女人心中都渴望有这样的男人在,放她在心上,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他从不会说山盟海誓,只会把她放在掌心,小心地丈量和她的未来。 风吹过,相拥的两人长衫随风飘动,仿佛成了天地间最美的一副画。 在山庄中,阿婆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菜,阿婆身边就一个儿子,叫做阿财,是个脸庞黝黑的庄稼汉。今年刚娶了一房媳妇,老实羞涩,见到卫云兮会害羞地叫嫂子。卫云兮喜欢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褪下手中的一个玉镯塞给了她当见面礼。窘得那小媳妇脸红如血,阿婆一家三口拼命想要退回,却被卫云兮坚决地把礼物给了出去。 五个人围坐在桌边,其乐融融。阿婆坐在桌边,拼命给殷凌澜与卫云兮夹菜,一个劲地埋怨两人瘦,风一吹就跑了。 殷凌澜收起他一身杀气冷冽,初初看去只是寻常谦和的贵公子,偶尔搭话,不急不缓。吃着吃着,他会夹一筷子自己做的菜,若无其事地放在卫云兮碗中,惹得卫云兮脸红耳赤。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席间阿财与殷凌澜拼酒,喝得舌头都大了,殷凌澜依然眼神清亮,只是面上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如魔似魅,摄人心魄。卫云兮知他善饮,但是还是沏了一杯茶,递到了他手中。两人相视一眼,含笑脉脉。 阿婆看得脸上笑意深深,一把拉过卫云兮,一件沉重的事物就塞在了她的手中。 “这是阿婆给你们的贺礼。不许不收。”阿婆笑眯眯地看着她。 卫云兮一看,是一个黄澄澄的金镯子。这是庄稼人最朴素的认同。她心头一热,连连摇头。 阿婆轻抚她瘦削的胳膊,老眼中流露怜惜:“多好的一个姑娘,以后可要和澜儿过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卫云兮眼中掠过动容,点了点头:“好。阿婆。我一定还会常来看你的。” 阿婆笑了,满意说道:“下次带小少爷过来,让阿婆瞧瞧。” 卫云兮耳边一热,正要说话,忽地听见庄子前传来一声马蹄疾响,一声马儿长嘶,令屋中所有的人都怔了怔。不一会,华泉匆匆进来,在殷凌澜耳边低语几句。殷凌澜皱了皱眉头,低头沉思。 他看向卫云兮,黑似琉璃的眸子沉暗,许久,缓缓道:“云兮,该回京了。” 卫云兮心头一跳,不由怔怔看着他。殷凌澜脸色依然未变,只是眸色沉暗几分,令方才满屋子的欢喜统统跌入冰窖中。 “是……什么事?”卫云兮有些惶惶地开口问。殷凌澜并不接口,回头对阿婆道:“阿婆,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阿婆叹了一口气:“好的。”转身擦着眼睛走了。 马车摇晃,卫云兮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夜幕,沉入了无边无尽的思绪中。车厢中异常沉默,殷凌澜仿佛睡了,斜斜靠在锦墩上闭目不语。卫云兮看着浩瀚夜空燃亮星子,闪闪烁烁,格外美丽,不由回头想要唤他。一回头却见他正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澜哥哥。”她忽的心中涌起不安,唤了他一声。 殷凌澜眸光一闪,慢慢伸手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没事的。” “到底是什么事?要这么急匆匆回到京城?”卫云兮终于出声问了盘旋在心底最害怕的问题。 殷凌澜只是沉默。许久,他才道:“没事。” 他依然不愿意告诉她。卫云兮看着他清冷的眉眼,终是叹了一口气。不让她知道也好,起码这一刻是欢喜的。只是这欢喜尽头,到底是什么在等待着她呢。她心中黯然一叹,轻轻依在了他的身边。 马车一路疾驰,在夜半之时终于到了殷凌澜的别苑中。这一路路程漫长而沉闷,全然没了白日的欢欣雀跃。卫云兮几次想要叫他调转回头,却在看到他眉间的隐隐黑气,而生生咽下。 她知道,如今的他权势滔天,却依然受制于人。闲云野鹤,那山庄中的闲暇纵情已是奢侈。 到了别苑门口。殷凌澜与卫云兮下了马车。寒风吹来,卫云兮不由打了个寒颤。殷凌澜看了她一眼,取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卫云兮正要回头,却看见别苑门口慢慢走出一道挺拔如剑,也冰冷如剑的身影。他眼神阴鹜,充满了晦暗不明,令人恐惧。卫云兮呆呆看着他走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往后一缩,缩在了殷凌澜的身后。 慕容修看着隐在阴影中的卫云兮,还有那面色清冷的殷凌澜,忽地一笑:“本王还未向殷统领道谢,谢过殷统领救了本王侧妃之恩。” 殷凌澜淡淡道:“好说。” 慕容修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看向卫云兮,柔声道:“云兮,你既然没事了,就不打扰殷统领了,随本王回府吧。” 他的声音轻柔,在这空寂寂的府门前听起来却格外怪异。卫云兮脸色煞白如雪,步步退后,只觉得肩头的箭伤越发痛了。 “云兮,本王说的话,你到底听到了没有?”慕容修渐渐没了耐心,他上前一步,向卫云兮伸出手。 卫云兮看着他的手,不由惊惧地向后缩去。别苑门里冲出挽真,她愤愤不平地挡在卫云兮跟前,对慕容修怒道:“卫姐姐不会跟你回去的!” “挽真!”殷凌澜轻喝。 “公子!”挽真气得手指都在颤抖:“公子,你说一句话啊!卫姐姐不会跟他回去的。他在攻城的时候想杀了卫姐姐啊!” 慕容修脸色微微一变,辩解:“滚开!本王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挽真深深嘲讽:“权宜之计你都那么狠,那一箭穿透了卫姐姐的肩膀!把她生生钉在了城墙上。你尝过那种痛苦吗?建王……不,太子殿下,你有你的江山社稷,富贵荣华,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偏偏还要卫姐姐?!” 慕容修脸色变了数变。挽真义愤填膺的声音在众人心中回荡。殷凌澜终是开口:“太子殿下,你别忘了你与本司的盟约。” 慕容修有备而来,冷笑反驳:“可是她是我的妻子!” 他阴沉的深眸盯着卫云兮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三媒六聘,虽不是正室,但是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难道殷统领想要抢人不成?!” 他话音刚落,只见四周刀剑声起,别苑四周不知何时就被他的士兵团团围住,慢慢逼近。站在殷凌澜身边的华泉身上的杀气猛的迸发,他忽地呼喝一声,从别苑中纷纷蹿出无数条人影,锦衣龙纹,面色冷然,正是守卫别苑的龙影司影卫。四面的杀气凛然,一触即发。 殷凌澜沉默一会,终于清清冷冷笑了起来:“果然是无耻小人!” “云兮,你难道要因为你让本王血洗此地吗?”慕容修看着卫云兮,冷冷笑了起来:“今日本王带了三千人马。殷统领武功再高,想必也逃不出千人阻杀。” 殷凌澜脸色一变,正要说什么。卫云兮已低头走了出去。站在他的跟前,慢慢地咬牙道:“好,我跟你回去。” “卫姐姐!”挽真急了连忙跑过去,一把拉住她:“卫姐姐,你千万不要回去。” 卫云兮回头看着殷凌澜,别苑前的灯火摇曳,照得他的脸色也明灭不定。不过是咫尺,为何却觉得两人横亘着无法跨域的距离。 她心中一股酸楚涌过,化成涩然一句话:“我回去。你要照顾好你家公子。” 第48章 旧恨已了(1) 挽真眼中的泪陡然滚落。卫云兮看着她哭泣,不由黯然轻叹,搂住了她,很快低声在她耳边说:“告诉你家公子,有机会我会逃的。” 挽真不由睁大泪眼。卫云兮对她微微一笑,又看了殷凌澜一眼。夜幕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只是依旧清冷站在马车边,不知在想什么。白日的一场郊游如梦一场,相拥的温度仿佛还未褪去,可是此时此刻梦已醒了。她知道此时此刻必须得跟慕容修回王府了。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向慕容修。慕容修深眸微眯,牢牢盯着她的脸。等她走到身边,他猛的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近自己的身边,冲殷凌澜冷笑一声:“今日夜深,明日再与殷统领一起喝酒。不必相送了!” 他说着拉着卫云兮上了马车。卫云兮被他蛮横的力道拉得肩头剧痛,但她咬牙一声不吭。甫入马车,慕容修便命车夫快马扬鞭。卫云兮被马车突然的动弹一晃,整个人撞入了他的怀中。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扑来,她心中一惊想要挣扎,慕容修已紧紧钳制住她的腰肢。 她想要挣脱,他却冷冷不放手。卫云兮抬头看去,马车疾驰,挂着的风灯映着他冷峻如刀削斧刻一般的俊颜。他深邃的眼底涌动着不祥的怒意。 他不说话,目视前方,双手却是冷冷搂着她。卫云不敢再动。马车飞快地疾驰在空阔无人的街道上。前路那么暗,暗得仿佛要疾驰如地狱中一般…… 终于到了建王府。慕容修下了马车,一把拉起卫云兮,沉着脸快步走入王府。他的手握得那么紧,箍得她的手腕痛不可当。肩头的箭伤也渐渐疼痛起来。熟悉的王府,熟悉的下人,可是看在她眼中犹如黑夜里的一场噩梦。他们无声的跪下行礼,犹如毫无生气的人偶。 终于到了王府别院中,卫云兮被他一把推进了房中,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卫云兮心中一寒,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冲向了房门。慕容修眼疾手快,几步就把她擒在怀中,“怎么?几日不见就想迫不及待地逃开本王的身边了吗?”他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卫云兮心头掠过寒气,顿时一动不敢动。他修长略带粗茧的手轻抚过她的脸颊,带着森冷怒意的声音又一次迫入她的耳中:“卫云兮,你休想逃出本王的手心!” 阴冷霸道的声音宣告了他对她的占有。卫云兮猛的挣开他的手,苍白着脸看着慕容修冷峻的面容:“殿下为什么要这样苦苦相逼?” 慕容修定定看着她,忽地哈哈一笑。他猛的欺近卫云兮,一把掐住她的下颌,讥讽一笑:“怎么?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君?只要本王好,你就可以尽享安稳!看来你都是骗了我!” “无耻的贱人!亏本王还以为你与你的父亲卫国公不一样!原来你们都是一样的!” 他的怒火那么盛,几乎要一把燃尽她。他一步步把她逼到了死角。 卫云兮看着他阴沉的脸,不由心寒地捂住肩头步步后退。 是,她是骗了他。可是她怎么能不骗他?血海深仇,她隐忍十年,却被他一场精心设计被逼嫁给了他! 婚后两人怨怼,鸳鸯不成眠,他又如何怪得了她欺瞒?!一桩桩一件件,他伤她辱她,她骗他哄他,两人的缘不是善缘早就是被诅咒的孽缘。 她终于艰难吐出一句话:“难道那一箭不够吗?我还给了你。你为什么不放了我!” “那一箭?!”慕容修冷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的眼底狂怒未褪一分,只有更加震怒。 他一把拽住卫云兮的手,冷笑:“那一箭若是本王要你死,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了现在?” 卫云兮心底一寒,冷笑反讽:“那这么说,妾身还要感谢太子殿下手下留情了吗?” 慕容修脸色一沉,咬牙道:“本王后悔了,早知道那一箭就射死你算了!” 卫云兮面上掠过深深的萧索,轻笑道:“是啊,为何不射死妾身呢?!死了就干干净净,再也不会为殿下抹了黑,也不会污了殿下的名声!” 她笑得阴冷:“可是怎么办呢?殿下围着殷统领别苑的三千人马,六千双眼睛都看到了妾身与龙影司殷凌澜勾勾搭搭,不成体统!……” 她话音还未落,“啪”地一声,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那一巴掌的力道那么狠,把她扇得跌在了地上。有那么一刹那,卫云兮只觉得眼前都是黑的,嘴里血味蔓延,一缕血线缓缓从唇边滑落。 “别妄想激怒本王!”慕容修看着跌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卫云兮,眼中掠过深深的暴戾。他蹲下身,一把抓起她散乱的长发。 “与本王斗,殷凌澜还没有这个本事!你别忘了,现在本王才是南楚真正的储君!龙影司有多少人马?两千?还是五千?”他眼中皆是不屑:“本王可是有十万大军!如今皇上病重,殷凌澜再也没有靠山了!你觉得本王会轻易放过他吗?” 卫云兮捂着脸颊,眼底的恨意再也掩不住,她死死盯着他,犹如隔世的仇人,今世遇上。原来这个世上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狡兔死,走狗烹。天下还未大定,慕容修就开始要盘算着除掉殷凌澜了! “不过……”慕容修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唇边的血迹,眼底掠过阴冷:“不过本王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说不定还会留殷凌澜一条命。” 卫云兮忽地笑了,她打断他的话,笑得花枝乱颤:“殿下在说什么笑话吗?谋害太子殿下,这不是无情吗?亲兄弟殿下都下了杀心,殷凌澜又是什么人?不过是皇上的一把杀人刀罢了!殿下想要的是皇位稳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眠?殿下想杀很多人,第一个就是殷凌澜吧!” 她看着慕容修勃然变色的面容,笑得更加癫狂:“只不过,殿下也舍不得杀吧?龙影司那么好用,诛杀叛党,手段狠厉。如今变乱初定,殿下也十分头疼,这天下到底藏了多少皇后周氏的叛党,藏了多少对殿下心有不服的逆贼……” “殿下,你坐上皇位之后,就会忍不住不停地想啊想啊,想得头都要疼了。哈哈……” 她狂笑如癫,可是字字诛心。刺得慕容修心中一片鲜血淋漓。 他看着她,终是狠狠推开她:“你好好给本王待在王府里。卫云兮,你跑不掉的,本王就算要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他说完大步转身出了房门,狠狠把房门摔上。卫云兮伏在冰冷的地上,一直笑,一直笑,直笑得眼中泪水簌簌滚落,湿了眼前的一片。 许久,小香战战兢兢地推开房门,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卫云兮,急忙奔了过去,卫云兮已昏了过去,她一摸她的额头,不由惊叫:“娘娘,你好烫!来人!来人!” 夜,沉沉如晦,再也见不到一点光亮…… 长褚元年十月,慕容拔病势沉重,立下遗诏。大行之后由慕容修继承帝位。慕容修继承皇帝位已是定局。 卫云兮在王府中发了高热,小香连夜找了太医为她针灸用药,原来是伤口迸裂,气急攻心,好在终究是用药石压住了又捡回了一条命。卫云兮一连两日沉沉地昏睡着,不知日月。 小香在照顾她的时候,听得她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只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反反复复,听不清是谁的名字,却是听得令人心酸。到了第三日,卫云兮这才真正醒过来。她的脸已经瘦得如巴掌大,一双美眸越发幽深,令人看一眼就心中发寒。她常常安静地靠在床边,不言不语,能这样一整天。 慕容修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伊人比黄花瘦,帘卷秋风,人却比秋风愁。 卫云兮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那还未来得及换去的太子服色,幽幽一笑:“原来是殿下。” 几日过去,他消了怒气,但却看起来格外颓废。眼中丝丝血红,眼神并无昔日慑人光彩。卫云兮唇边不由勾起冷冷的弧度。朝局未定,人心不稳。朝堂中一半的朝臣都是苏相国的人,还有未死的慕容拔,未定罪的周皇后……一桩桩一件件,他要处处权衡,处处受制于人。这个太子慕容修做得并不容易。 慕容修无言地看着她。他突然惊觉自己已无处可去,偌大的皇宫不属于他,而这建王府中却只有她的地方才能找到一丝安稳。 “你可好些了吗?”他问。 卫云兮抿紧苍白的唇,只幽冷地看着他。 慕容修长叹一声,眉眼流露深深的倦色,他搂她入怀:“云兮,不要再忤逆我好吗?就在我的身边,不要再试图离开……” 卫云兮木然地被他搂在怀中,依然是那熟悉而陌生的气息。她的眼底一片干涸,却是再也无法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就在方才不久,皇上下旨了,今夜子时赐缢皇后。”慕容修转移话题,声音平淡无波,听起来冷漠而毫不关心。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轻柔:“你高兴么?” 卫云兮定定看着他,半晌不发一语。赐缢。原来这就是皇后周秀的结局。 “她缚你在城墙,如今得了恶惩,你应该高兴才是。”慕容修木然道。 “是啊,应该高兴。”卫云兮挣扎起身,看着他冷然的俊脸,忽地道:“我要亲眼去瞧瞧!” 慕容修并不讶异,他只是低头看着卫云兮苍白绝美的脸,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好,我带你去。”他不怕她出人意料的举动,只要她肯好好地在他身边就好。 他说完转身离开屋子。 卫云兮怔忪许久,唤来小香帮忙更衣梳洗。小香为她换上平日穿的素色衣衫,卫云兮看了看,忽地道:“换掉,换上那件在樟木箱里的。” 小香见她神色坚决,拿来一件大红滚金边长裙。这件还是当初她嫁入建王府中回门穿的衣服。火红妖娆的颜色穿在她身上,硬生生把她清冽如莲的气质衬出了几分妖娆媚惑。只是她重伤过后脸色异常煞白,卫云兮又拿了胭脂水粉,一笔一笔地添上了明媚妆容,直到看不出半分苍白脸色,这才满意地停了笔。 “娘娘就该这么打扮才好看。”小香笑嘻嘻地赞道:“娘娘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呢?” 卫云兮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红唇一勾,溢出冰冷的笑意:“天大的喜事。”她说罢由小香扶着,慢慢地向外走去。 王府前已备好了马车,卫云兮并没有等很久,慕容修就衣饰整齐的走了出来。他看到一身大红衣衫的卫云兮,薄唇一勾,并不吝啬称赞:“这样穿,很好看。” 卫云兮看着他身上刺目的明黄太子服饰,亦是心中冷笑。果然他和她想到了一起。 慕容修看着她盈盈而立,弱不胜衣的样子,上前一步稳稳地把她抱在怀中,上了马车。慕容修似很喜欢她的温顺样子,牢牢抱定了她,说道:“去可是要观刑的,你会害怕吗?” “死人并不可怕。”卫云兮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道:“可怕的是活人的人心。” 慕容修眉眼深深地看着怀中的卫云兮。她总是这样,令他猜不透也读不懂,明明觉得是恨着她的,可是偏偏心底还是这么爱而不舍。两人沉默下来。只听得马蹄得得载着两人飞快地向着宫中宫正司的天牢而去。 宫正司的天牢常年弥漫着刺鼻的味道,不知是草木的腐朽还是被抛在了不知名的地方的尸体正在腐烂。总之,这里阴气奇重令人胆战心惊。 卫云兮跟着慕容修来到了天牢的牢门口,慕容修看着狭小阴森的牢门口,皱了皱剑眉,转身抱起卫云兮,大步走了进去。牢门的狱卒从未见过这般情形,不由多看了卫云兮一眼。他只看见慕容修怀中的大红衣衫的倾城女子恹恹地闭上眼,可是那一掠而过的倾城容光,令人久久无法忘怀。 月已快到了中天,幽冷的月光从牢房中那寸方大小的窗口照了进来,照得牢房四面幽幽地冷。慕容修一路抱着卫云兮到了囚禁皇后周氏的牢房门口,这才停下脚步。早有宫人拿来椅子,一左一右放好。慕容修把卫云兮放在椅上,这才询问狱卒:“时辰到了吗?” “还差半个时辰。”狱卒恭恭敬敬地说道。 卫云兮并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那铁栏之后跪坐的皇后周氏。她身上囚衣血迹斑斑,头发散乱,一头灰败的长发已全然白了。脸色亦是惨白犹如死人,许是几日未曾好好进食,脸上消瘦干瘪。 她面对着虚无的黑暗,喃喃地念:“云儿,云儿……我的云儿……” 卫云兮木然看着,仿佛无知也无觉。预料中的结局就在眼前,恨之入骨的仇人就在自己眼前就要了解了性命。可是她却不觉得高兴。一身喜气红裙,一张将死的枯槁囚衣。青黛红颜和垂死妇人。这一刻她只觉得命运因果循环得令人心寒。 慕容修也盯着牢中的皇后周氏,谁能想到曾经权倾一时的女人就这样要死在了自己的手中呢。 “严明正身!”狱卒拉长声音念道。立刻有两个壮妇走了进去,像审视牲口一样粗鲁地拨开皇后周氏的乱发。 皇后周氏尖叫起来:“云儿,云儿!你们走开!本宫要我的云儿!”可是她再挣扎也敌不过两个壮妇的手劲,很快,她便被押着画押。 “请白绫!”狱卒接着念道。立刻走来四个宫人,一前一后把白绫缠上了周秀的脖子。 “等等!”正在这时,卫云兮忽地出声。顿时所有人的目光看着她。慕容修亦是微微一皱剑眉。 “妾身有句话要和废后周氏说。”卫云兮站起身来,深深地拜下:“请太子殿下成全。” 慕容修看着她低垂的颈弯,看了看时辰,终于道:“好。只给你一刻的时辰。” 卫云兮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地道谢:“多谢殿下。”她说着,走入了那牢房之中。 狱卒见她毫无顾忌地走进牢房中,不由紧张万分。卫云兮站定,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第49章 旧恨已了(2) 狱卒与行刑的宫人都犹豫地看着牢房外的慕容修。慕容修看着卫云兮冷然的背影,眸色复杂,许久才慢慢道:“都退下吧。” 他说着转身走了。狱卒与宫人这才犹豫退下。 卫云兮看着似已癫狂的周皇后,上前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美眸那么冷,直看得周皇后涣散的目光猛的一闪。 她没有疯!死到临头,她还妄想装疯卖傻欺瞒而过!卫云兮冷冷笑了笑。她看着锁链加身的周皇后,幽冷开口:“周秀,你可认得我?” 周皇后见装不了,索性拨了拨自己的乱发,冷笑:“本宫怎么不认得。你是卫国公的女儿卫云兮。”她打量她身上的红妆,笑得越发高亢难听:“你是来看本宫死的吗?贱人就是贱人,被慕容修射了一箭,还巴巴地跟着他。” “不过也是,如今慕容修可是将来的皇帝。你不跟着他又能去哪呢?” 卫云兮看着她的冷嘲热讽,面色依然沉静,只是重复:“周秀,你可认得我。” 她凑得那么近,逼着皇后周秀只能再一次看着她。她想要再讽刺几句,忽地想起在那皇宫城破的一日卫云兮的话。她说“我是一个你永远也想不到的人!” 皇后周秀心中忽地冒出一股寒气。是什么人?卫云兮到底是什么人?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倾城眉眼。那眉,那眼,那神情……她似想起了什么,猛的惊得连连往后缩去。 “你……你!”她惊得无法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卫云兮面上的笑意越发森冷。她看着皇后周秀的惊惧,柔声问道:“周美人可想到了什么?” 皇后周秀听到这一句“周美人”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那道不可能的猜想。她如见鬼怪地指着卫云兮:“不可能!不可能!你死了的!你分明死了的!” 卫云兮慢慢一步步走近皇后周秀,看着惊恐不安的周皇后,慢慢地道:“人都说女儿似父,男儿似母亲。可偏偏我既不像父皇也不似我的母后,我像我的祖辈——南楚太皇太后,孝敏皇太后。” 她轻抚自己的脸,美眸中迸出强烈的恨意:“周美人是后进宫的美人,是慕容拔亲手送给我父皇的歌舞姬。身份卑微,自然是从未见过太庙中孝敏皇太后了。若是你有幸多看一眼,你就知道,我与太皇太后一模一样。” “这下周美人知道我是谁了吗?”卫云兮看定周皇后越睁越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便是前朝德武帝与林皇后的唯一公主——爱若珍宝的清云公主!” 皇后周秀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尖叫起来:“来人!来人!她是逆贼,她是前朝的余孽!” 可是空荡荡的牢房只听见她凄厉的尖叫。卫云兮冷笑一扯缠绕在皇后周秀脖子间的白绫,顿时她的声音嘶哑得叫不出声。 卫云兮看着她憋红的脸,手中白绫一点点缩紧,笑得畅快:“现在你可知道为何对前朝忠心耿耿的卫国公要密报慕容拔,说卫府中藏有林皇后了吧?如今你知道了为何我要一心成为太子妃了吧?” “我的父皇被慕容拔一刀砍下头颅,高悬皇宫城门三日,尸首不能合葬。我的母后被慕容拔的士兵乱刀砍成血肉模糊。周秀!若不是你那一日夜半偷出我父皇的虎符,矫诏打开京城城门,我父皇母后怎么会是这样的下场?!” “周秀你如今不过是赐缢而已。你的死法不知比我的父皇母后舒服多少倍。” 她看着皇后周秀青紫的面容,猛的放开白绫。皇后周秀不由剧烈咳嗽起来。 “你……楚清云,你竟活到了现在……”皇后周秀喘息地道:“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目的?”卫云兮蹲下身,看着眼中泛着绝望死气的皇后周秀,慢慢地说:“我要让你们慕容家的人父子相忌,兄弟相杀……这个被你们夺去的南楚江山,就算回不到我的手上也要你慕容家的人四分五裂,永远滚出南楚!” 皇后周秀看着绝美却犹如地底而出的厉鬼的卫云兮,喉中赫赫作响,似哭又似在笑:“你……你好狠毒的心肠,可如今你是慕容修的心头的人,哈哈……好好……我可以安心去了!” 卫云兮看着她癫狂的样子,心中冷然一地。她终于走出了牢房,时辰到了,狱卒蜂拥进来。 “行刑!”内侍尖声道。两边两位宫人猛的使力,皇后周氏紫涨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死死盯着卫云兮,一直盯着盯着……终于,她的目光光彩渐渐黯淡消失。 卫云兮长吁一口气,不由后退一步,身后站着慕容修,他亦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后周氏整个过程。 “害怕吗?”他问。 “不。”卫云兮看着慕容修,慢慢走出牢房的甬道。慕容修看着她的艳红窈窕的身影,忽地问:“你方才与她说了什么?” 他终究还是问了。 卫云兮回头,淡淡道:“终有一日,妾身会告诉殿下今日与皇后周秀说过的每一个字。” 长褚元年十月的寒秋似来得格地寒冷,秋雨一阵一阵下着。整个楚京中笼罩在阴冷之中。街道上泥泞不堪,偶尔见行人匆匆而过,除此之外,楚京中的大街小巷最常见的便是各色的说不出来路的士兵。 这些士兵有禁军、京畿护卫营、不知哪个州县调来的州兵……各色的士兵踏过街巷,那沉重整齐的步伐好像踏在了人的心里。可是这还不是最令人害怕的,所有京城百姓最害怕的就是看见那一队锦衣龙纹的护卫,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迅捷如豹地渗入每一个胡同,每一处意想不到的民居。 只要他们所到之处,就能听见凄厉的哀哭声,或者听见不甘的怒骂声。可最后,所有的声响都会统统湮灭,只留下那空荡荡的屋子,或者桌椅凳被踢翻,或者桌上还留着一碗热腾腾的面,那是妻子给东躲西藏的丈夫煮好,却还未来得及吃的午饭。 所有京城的人都开始议论龙影司的全城搜捕。有的人说,这是龙影司殷凌澜在践行皇后周氏逼宫变乱时候发下的重誓。他说过,每个不投降的叛军家眷,他要亲自一一处置。也有的人说,如今皇上眼看着就要大行,而如今的太子殿下好像又不喜龙影司,他在证明自己的重要…… 种种谣言在京城中流传开来。只是哪一种谣言都无法撼动龙影司的缉捕和行动。 八匹马拉着鎏金马车飞驰驶过宽阔的街道,照例向着皇宫而去。马车的车帘围得密密的,车厢里温暖如春。殷凌澜斜斜依在了锦墩之上,眼眸半垂,似在想着什么。 挽真悄悄掀起车帘,顿时一股冷风灌了进来。殷凌澜却是一动不动,好像已是睡了。 “公子。”挽真低声唤了一声:“方才龙影卫来报,京城中已没有了叛军余孽。” “嗯。”殷凌澜淡淡应了一声,似漠不关心。 挽真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公子的心思她如今越来越难猜了。这一次全京大搜捕亦是他亲自下了令,亲临督促,逼得整个龙影司上下如临大敌,不但怠慢一分,如今到了最后收官,他却又仿佛厌了,不理不睬。 挽真看着他长袖中似在把玩着什么,神游天外。忍了几日的心中不平,猛的脱口而出:“公子,卫小姐已经在建王府中快十日了!” 殷凌澜手中一动,终于抬起黑白分明,冰雪似冰冷的眼眸,淡淡看着挽真。挽真心中的不平被他这么一看,心中所有的话仿佛顿时消失了踪迹,只能喏喏地低了头。 可是她一想到卫云兮柔柔弱弱的卫云兮被关在了建王府中,她心口就堵着一口气,恨不得拎着华泉,带着龙影卫杀了进去,把卫云兮抢出来。 “公子!你可想到了救卫姐姐的办法没有?”挽真鼓起勇气,上前揪着他的长袖道:“卫姐姐说了,她有机会会逃出建王府的!公子……” “啪嗒!”一声,从殷凌澜长袖中滚落一方木盒,那木盒很精致,四面雕了龙纹,漆了金粉。 殷凌澜把盒子捡起,只冷冷看着,对挽真的话似没有听到。 “公子,这是什么?”挽真从未见过这个盒子。 “解药。”殷凌澜淡淡地道。他手指一弹,那木盒就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用蜜蜡封着的一丸药丸。 挽真睁大眼睛,这就是解药?就是让公子十年来身不如死的解药?可是为什么公子还不服下? 殷凌澜定定道:“慕容拔说这是解药。” 挽真啊地一声,这才终于明白了他犹豫的原因。殷凌澜在怀疑这个解药的是否是真的。 “慕容拔用毒药控制我十年,他甚至不让我知道我身上中的是什么毒,就是怕以我的本领会追着这种毒自己配出解药。十年来一天一颗,他防我那么小心翼翼,怎么会就这样轻易给了我解药?”殷凌澜合上木盒,神色阴冷。 他缓缓闭上眼,声音带着丝丝的倦:“这十年来不论世人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一概不相信便是了。特别是慕容拔。” 他眉宇的萧索看得挽真心中酸楚。原来如此!原来他还在苦苦寻觅着解药。所以他才不那么轻举妄动。马车疾驰,所过之处,卷起秋风肃杀…… 殷凌澜的马车很快到了甘露殿,甘露殿的宫人见他前来,都纷纷如风吹草折一般跪着迎接。殷凌澜脸色冷凝缓缓步上玉阶。甘露殿自宫变以来,他来了不下几十次,可是慕容拔一口咬定给他的便是解药,无论他如何套问如何刑求,慕容拔都未曾松口。 可是为何他还是不相信呢?殷凌澜捏紧了手中的木盒,眼中掠过深深的戾气,这一次,慕容拔如果不再说真话,他就不会手下容情了! 建王府中,依然安静如许。周燕宜在皇后周氏逼宫谋反之时被牵连其中,如今也正和周家一干叛党关在刑部牢房中。李芊芊受了惊,日日在自己的西院中躺着养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卫云兮肩伤未愈,亦是在偏院中养伤。 王府中少了王妃,日常事务都归了王府的管家打理。小香曾想劝过卫云兮趁此机会掌管王府,这样一来,将来可令慕容修多看重她几分。卫云兮却只是一笑置之。她如今都不知在慕容修身边还能待几天,如何能想得更长远的事? 所以一连几日,她醒来之时就是坐着默默地出神。她身上的剑伤一日日好了,但是小香却觉得她的内里的卫云兮却是一日日如花枯萎。 彼时正是午后,下了几日秋雨太阳终于冒出了头。小香走进院中,笑道:“娘娘,有个和尚要来拜见娘娘。” 卫云兮一怔,问道:“是普陀多大师吗?” “是啊。”小香终于见她提起精神,不由高兴道:“就是那个医术十分了得的和尚。” 卫云兮默然,她自从那一次宫变之后还未见到他呢,也未曾当面对他答谢。她想着,道:“快快有请。” 小香高兴地应了一声,连忙下去招呼。卫云兮整了整衣衫,来到偏院中小小的花厅。普陀多抿了一口茶,看到卫云兮翩翩而来,连忙上前见礼。 卫云兮深深一拜:“云兮还未谢过大师救命之恩。” 普陀多宣了一声佛号:“卫施主救了李侧妃功德无量,以后一定有福报的。” 福报?卫云兮低了眼,心中黯然,她救李芊芊哪里是为了福报呢。不过是自己觉得不能让她的母子两人丧命在了周秀手中。 她抬起美眸看着普陀多:“大师你这几日可曾听到一些消息?”有近十日了,她未曾听见过他的消息…… 普陀多看着她清冷黯然的面色,问道:“是什么样的消息?” 卫云兮欲言又止,最后只化成叹息:“罢了,若是他想让我知道消息,自然我便会知道。”殷凌澜是个冷静的人,他没有动作不过是因为他没有万全把握。更何况现在她亦不是自由身。这样的她如何有资格去追随他的消息呢? 普陀多看着她,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封着的信,笑道:“小僧虽不知卫施主想要听到什么样的消息,但是有一封故人的信托了小僧带来。” 卫云兮闻言好奇地看了一眼,问道:“是谁的信?” 普陀多微笑不语,只把信递给卫云兮。卫云兮接过去,信封上并无笔墨落款,展开一看,一行行云流水的字迹就呈现在眼前。大气的行楷,字里行间透着矜贵之气,扑面而来的是字字关切。 卫云兮脑中浮现萧世行含笑的俊眼,不由耳边微微一红。她一目十行看过,萧世行信中并无别的话题,不过是问她可安好,宫变之时可有受牵连云云。想必在北汉他亦是时时关注南楚的这一场变乱。 卫云兮合上信,沉默一会,看着普陀多叹道:“请回复萧王殿下,云兮一切都安好。” 普陀多反问:“卫施主何必只报平安呢?北汉与南楚虽相隔遥远,但是想必萧王殿下现在已经知道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在暗指她受伤的事。 卫云兮陡然无言,半晌苦笑:“安好与否又能怎么样?萧王殿下与我来说不过是远处的看客罢了。” “卫施主为什么要这么灰心呢?”普陀多温和劝道:“只要卫施主愿意,萧王殿下也可以成为卫施主的朋友。” 朋友?这是多么奢侈的字眼。卫云兮心中虽然如此想,但是亦是觉得心中涌起淡淡的温暖,她这样的境地知道自己不是单独一个人,远方亦有人关心着自己,这已经足够了。 卫云兮想罢,提笔写了一封给萧世行的回信给了普陀多。普陀多见她终于开了颜,不由高兴起来。劝了她许久,这才道:“幸不辱命,小僧也要回北汉了。” 卫云兮看着他清朗俊逸的面容,不由失笑:“以大师的才智分明可以选择别的生活,为何偏偏当了清苦的和尚呢?” 普陀多只是笑,宣了一声佛号:“佛曰,不可说!”说罢便告辞离开。 他的风趣冲淡了离别的愁绪,令卫云兮也不由笑了起来。送走了普陀多,她这才惊觉天色已晚了。正当她要回房的时候,忽地下人前来禀报,慕容修回府正往偏院过来。 第50章 登基为帝(1) 不多时慕容修大步而来。他见卫云兮终于走出房门,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他犀利的眸光盯得卫云兮不得不开口解释:“方才普陀多大师来过。” 慕容修想起那救了李芊芊的北汉僧人,也道:“本王还未向他道谢呢,他如今人在何处?” 卫云兮淡淡道:“大师回了北汉。” 所幸慕容修并未追问。晚膳端上来,卫云兮在一旁陪坐。如今慕容修忙于朝政与善后处置事宜,卫云兮亦是安安静静在偏院中,大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只是慕容修一得了空就回王府中与她用膳,晚间也是歇在她房中。 “多吃一点。”慕容修吃得很快,想是行军打仗留下的习惯,三下两下就吃完了。他看着卫云兮慢吞吞地吃饭,不由皱起剑眉,夹了一筷子菜肴放在她的碗中。 卫云兮怔了怔,拨开他夹的菜,低头继续吃饭。慕容修看着她的冷淡疏离,微微皱了皱眉心,正要说什么。忽地外面有士兵匆匆跑了进来,还未到跟前就跪下,抖索地说道:“启禀太子殿下,皇上……病危了。” 慕容修猛的站起身来,怒问:“中午本王不是看得好好的吗?” 士兵被吓得抖抖索索,半晌才道:“殿下,赶紧进宫去看看吧。” 慕容修转身就走,忽地胳膊上被人拽住。他一回头,却见是卫云兮素白倾城的面容。她看着他,说道:“殿下,我也要去。” 慕容修看着她眼中的认真,心中掠过一丝阴沉:“你想要做什么?” 慕容修一怔,也不多想,点了点头大步走了出去。卫云兮连忙跟上。很快建王府府门口人声马嘶,马车飞驰向皇宫而去。 卫云兮在车厢中,苍白的唇紧抿。马车很快,摇晃不堪。她紧紧抓住车厢一边,夜色如墨,她就要亲眼看着慕容拔死了,就要亲眼看着这一切了结了!可是殊不知,她想的都太过容易,慕容拔的死不是一切的终结,是一切恩怨的开始…… 马车到了皇宫跟前,慕容修与卫云兮下了马车,匆匆向着甘露殿而去。一路上宫灯明灭,照得前路晦暗不明,宫人匆匆跪下迎接,一种说不出的凝重的气息弥漫在宫中。 慕容修走得很快,他走了许久才想起卫云兮在身后,他一回头却见她亦是亦步亦趋地跟上,虽大伤初愈她走得气喘吁吁,但是却不曾被他落下。慕容修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但是此时却不是说话的时候,他抿紧薄唇飞快向远远的甘露殿而去。 终于到了甘露殿,慕容修脚步一滞,停了下来。只见在甘露殿前停着一辆鎏金马车。 殷凌澜也在里面! 正在此时,一袭浓灰重影慢慢从甘露殿中走出。卫云兮跟在身后,猛的一抬头,不由怔住。 慕容修一步步踏上玉阶,薄唇边溢出丝丝冷意:“原来殷统领也在。” 殷凌澜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清冷的眸光掠过他身后的卫云兮,低了眼帘:“太子殿下。” 卫云兮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是无法开口。 慕容修转头看了一眼卫云兮,眸中掠过冷色:“皇上怎么样了?” 殷凌澜淡淡道:“也许殿下进去还能见最后一面。” 慕容修冷哼一声:“本王竟不知殷统领这般孝顺,日日守着皇上,却是让皇上一日日病入膏肓。” 殷凌澜闻言抬起头来,他眼中分明有什么一闪而过,看得慕容修心中一寒。 “天不假年,微臣也无能为力。”殷凌澜上前一步走到慕容修身边,轻笑一声:“他死了,殿下才可以荣登大宝。殿下不应该高兴吗?”他说完不顾慕容修陡然变色的脸,缓缓走下玉阶。 慕容修看着他离开,恨恨走入殿中。卫云兮收回心中复杂的思绪,跟在慕容修的身后匆匆进了甘露殿中。甘露殿中灯火通明,但是却怎么也照不明四处阴暗的角落。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中人欲呕。卫云兮不由捂住口鼻,这股药味之下还掩盖着一股陈腐的血味,令人不舒服。慕容修脸色凝重,心心念念的一天终于来了,可是为何在这龙榻前却步,不敢撩开那重重的帷帐? 卫云兮看出他的犹豫,上前拉了他的袖子,低声唤道:“殿下……” 慕容修一怔,忽地捂住眼轻笑问道:“你可知我几日没有来这里了?” 卫云兮摇头。 “自从宫变后我就未曾踏入这地方。”他慢慢地说:“我真不知道我竟是这么个狠心的人,明明知道他要死了,可是却故意不愿见他一面。” 卫云兮看着他惶惶站着,忽地觉得他可怜。外人只知道建王慕容修勇敢果决,征战沙场运筹帷幄,治军雷厉风行,百战百胜。可是却唯独忘了曾经慕容修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被亲生父亲不喜,被皇后周氏排挤,年仅十几岁就被送往边关守边,跟着一干粗鲁武将行军打仗。 他也渴望父严母慈,兄亲弟恭,但是哪一样都不是他能拥有的。他恨着慕容拔,可是却无法割这种血缘关联。他的心中的怨和恨令自己无法说服自己去看一眼垂死的父亲。 慕容修站在帷帐前,冷汗已湿了背后。眼前不过是触手可及的帐子,对他来说却是无法跨出去的一步。 卫云兮忽地上前撩开了帐子,眸色平静地看着他道:“无论如何,殿下总应该看一眼。” 慕容修浑看了她一眼终于踏入了内殿。 重重帷帐掀开,露出那龙床上干瘦得犹如一具风干的躯体。他走到龙床边,看着慕容拔灰败的脸,慢慢跪下:“父皇……” 卫云兮悄然将自己隐在了阴影处。慕容拔已奄奄一息了。慕容修静静跪着,长明灯燃着,将整个内殿照得明暗不定。不知哪的风吹过越发吹得烛火摇曳。时间一刻一刻过去,慕容修静静跪在龙榻边,等着慕容拔清醒或者就这样长睡不醒。卫云兮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龙床上的慕容拔,慢慢地把自己缩在阴影的更深处。 她在等待那一刻:十年前那一场血洗的最后终结。 不知过了多久,龙床上的慕容拔忽地咳嗽起来。慕容修猛的从沉思中回神。他上前为他顺气。慕容拔喉间赫赫作响,憋了许久,咳出了一口浓黑的血,这才缓缓睁开眼。 他似乎认不出眼前的慕容修,握着他的手,吃力地道:“澜儿……你不要恨朕。” 慕容修眼中一沉,却犹在忍耐。慕容拔神智已混乱,他唠唠叨叨地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卫云兮听到他含糊的话语中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绾绾”。他每说一次,慕容修脸色就沉了几分,说到了最后慕容修已冷笑甩开手:“父皇,绾绾已经死了!你心爱的女人早就死了。殷凌澜就算是她的儿子,可是却不是你的儿子!父皇,你注定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他猛的站起身来,冷笑如魔魅:“我竟这么傻,还以为你会在最后对我的娘亲还有我有半分愧疚!可是你竟只念着那个女人还有那病怏怏的义子!” 他说着猛的转身,不愿再看龙床上的慕容拔一眼。 “等等……”慕容拔终于清醒过来,他似回光返照一样挣扎起身:“修儿!” 慕容修那离开的一步再也跨不出去。他缓缓回头,慕容拔急促喘息,他扶着龙床床边,对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朕知道,朕对不起你,朕有东西给你……” 慕容修犹豫了半晌,还是慢慢走到他的身边。 慕容拔颤巍巍指了指龙床上的龙嘴深处,对他说道:“朕……朕给你一样东西。朕虽然糊涂,但是知道……有一个人,不得不防。他放出去就是……我们慕容家的敌人。他若是收为己用,就是一大助力。” 卫云兮的心猛地揪起,她不由睁大眼看着慕容拔垂死的面容。他难道在说的是——殷凌澜?! 慕容修皱了皱剑眉,把手深入龙嘴中,摸到了一处凸起。他按下只听得一处机括声,里面竟缓缓打开一个小口。慕容修探入把里面的事物拿了出来。是一张寸许的纸片。 “这……这是殷凌澜身上毒的解药。”慕容拔已没有了力气,他看着面前的慕容修,露出苦笑:“别怪朕一直宠信殷凌澜,他的确是一个绝好的人才……再难的武功,他看一遍就能通透了悟,他智谋无双,更可怕的是他冷静自持,谋而后动。” “修儿,被他这样的人恨上,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就是杀了他,要么就是……把他控制,为我所用。” “可惜,朕知道他心里恨着朕。无时不刻想要朕的性命……” “所以我对他用了毒。” 慕容拔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来,声音越发低了:“修儿……如今我要去了,他是杀……是用……由你决定了……” 内殿中寂寂无声。慕容拔终于无声无息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息。慕容修看着手中的字条,竟出了神。 一个药方,一个人。 这张解药药方,就是殷凌澜想要活命的东西!这就是龙影司一直归了慕容拔所用的真正原因! 慕容修心中惊疑不定,正要起身,忽地从斜地里冲出一道娇柔的身影。卫云兮已扑了出来,猛的伸手想要夺下他手中的药方。慕容修警觉一侧,避开了她的手,稳稳把药方捏在手中。卫云兮见自己失败,不由煞白了脸色,定定看着慕容修。 慕容修眼中的阴霾渐渐聚拢,薄唇边溢出丝丝冷笑:“想要这个药方?” 卫云兮定定看着他,想要让自己不颤抖,但是却无法做到,她颤声道:“你……你打算如何做?” “我……”慕容修还未开口,只听得头顶上风声忽动。 一道寒光如银花灿烂盛开在他的头顶。四周的空气陡然被搅动了一样,令人刹那间跌入冰窟的感觉。慕容修常年在关外,早就练就了一身如兽一样的直觉,他猛的贴地一滚,堪堪避开了这必杀的一剑。卫云兮被这突然出现的劲力给惊得倒退几步,等她站稳脚跟,那道突然而来的黑影已和慕容修交了手。 “华泉!”卫云兮不由睁大眼睛,华泉好像换了个一人一样,他身上杀气凌厉,招招阴狠致命,慕容修手中没有兵器,只能狼狈应对。 “你想要要造反吗?!!”慕容修狼狈地避过一剑,怒喝道。方才自己身边的烛台已被华泉的剑绞得粉碎。看来华泉是要他不死不休。 华泉冷冷道:“交出药方就饶你一条狗命!” 他已经把慕容修逼入内殿的死角,只要再几招就可以令慕容修立毙剑下。慕容修又惊又怒。惊的是殷凌澜早就算好了慕容拔临死之前一定会交出药方,所以特意走出甘露殿消除他的戒心,而让华泉埋伏在甘露殿上方伺机而动。怒的是殷凌澜根本不顾忌他慕容修的身份! 好一个殷凌澜! 慕容修喘息站立,心中千百个念头掠过,忽地冷笑:“你再过来,我就把药方捏碎!”他说着把手中的药方捏在了手心中。 华泉眼中掠过犹豫,但是很快他冷冷一笑:“杀了你也一样能拿到——手!”最后一个字落下,他长啸一声,手中的长剑如劲雨一般疾疾向他而去。他的身形快得看不清楚,慕容修使尽了浑身解数这才不至于血溅当场。 太可怕的剑法了!慕容修心中掠过这个念头。 这时的甘露殿中已是刀光剑影,无处可以容身。慕容修心中一横,跃起身狠狠撞向窗棂。“哗啦”一声,窗棂被撞开一个大洞,慕容修滚了出去。华泉紧追不舍从洞中跃了出去。手中那一把长剑如虹光,灿烂中流泻着无边的杀气。卫云兮连忙也追了出去,她心中惶惶,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甘露殿外的清冽空气将在殿中的难闻气息一扫而空,卫云兮才奔出殿门就被外面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甘露殿的四周满满当当被龙影司的影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身着龙纹锦衣,面色木然,带着令人心寒的必杀杀气。就在他们中央清清冷冷站着殷凌澜。他微微眯着眼看着华泉在缠斗着慕容修,神色间看不出喜怒。而一旁,慕容修带来的几个侍卫被绑得跟粽子一样,呜呜叫唤。慕容修险险避开了华泉的一剑,也顿时看清了形势。 他急退几步,怒视殷凌澜:“殷凌澜,你想要造反不成?!” 殷凌澜看着他,淡淡道:“太子殿下交出药方,微臣就撤了影卫。” 慕容修脸上汗水涔涔,面前是虎视眈眈的华泉,而在外就是密密麻麻只听命殷凌澜的龙影司影卫。看样子殷凌澜为了这张药方已经撕去了最后一层顾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慕容修心念电转,他冷哼一声:“本王怎么知道交出药方,你会履行诺言?” 殷凌澜冷冷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放心,微臣还不屑杀你。”他顿了顿,忽地问道:“慕容拔死了吗?” 他的口气很清淡,仿佛在问一个不相干人的死活。慕容修心中一沉,他还来不及伤心,也许慕容拔的死对他来说不过也是一个陌生人的死活罢了。 “死了。”慕容修冷冷回答。 殷凌澜薄唇边勾出一抹深深的嘲讽:“他很能撑。十几日来日日受着醉流年的毒,他竟也能挨到了见你最后一面。” 慕容修猛的一震:“你给他下了毒。” 殷凌澜深眸中掠过深深的戾气:“下毒又怎么样?他可是给我下了整整十年的毒!” 慕容修看着他眼中红光大绽不由暗叫一声糟糕。果然殷凌澜忽地一动人已如鬼魅一般掠到了他的跟前。强劲的劲力扑面而来令慕容修的心口猛的一窒,不由一口血呕了出来。 他撑住自己的胸口,狠狠一捏药方,冷笑:“殷凌澜,你要和我同归于尽吗?” 那脆弱的纸片在他的掌中簌簌作响。殷凌澜那一掌就顿在了他的头顶上空。慕容修趁着这一空档,猛的向后急退。殷凌澜眨也不眨地扑上前,可是慕容修已贴地一滚,把依在殿门边的卫云兮擒在了怀中。 卫云兮只觉得喉间一紧,慕容修已狠狠钳制住了她细嫩的脖子。紧随而至的殷凌澜眼中红光大绽,猛的拍上他的肩头。慕容修咬牙挺住了这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道,又一口血喷出,他强撑最后的力气,猛的大喝一声:“我死了,你想要的人也活不成了!” 殷凌澜那一掌的变化就生生停在了慕容修的颈边。 慕容修喘息地笑着,他手中的卫云兮已被他手的力道掐得脸颊通红:“无毒不丈夫。殷凌澜,你聪明一世却偏偏把柄在我的手中!” 殷凌澜收回手,看着困兽犹斗的慕容修:“放了她。” 慕容修冷笑:“你的人退后。让禁军进甘露殿护驾!我就放了她。” 卫云兮已说不出话来,她怔怔看着殷凌澜,眼中皆是焦急。制住慕容修的机会只有一次,这一次要是让他逃了,别说药方就是以后的安危更是无法保证。 殷凌澜眼中神色变幻不定,他看着呼吸困难的卫云兮,千百种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怎么样?殷凌澜,药方和人想必你都拿不走了。”慕容修笑得很冷,他拿着那药方,慢慢揉碎,粉末簌簌从他手掌中落下:“这个世上,只有我才知道里面的写了什么。” 那细碎的粉末落在地上,秋风吹起很快就飘散在空中。殷凌澜陡然变色。华泉更是气得手中长剑剑气迸发。 卫云兮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无耻!……” “无耻?!”慕容修哈哈大笑,他冷冷看着殷凌澜,在卫云兮耳边一字一顿地道:“卫云兮,走到这一步,我已无路可退!” 他附在她耳边,慢慢地说道:“药方没有了。而我若死了你还是得随着我一起下地狱。因为你始终是我慕容修的女人,生死都要随着我!” 第51章 登基为帝(2) 卫云兮眼中灼热一片,她哀哀看着殷凌澜,药方没了,他又怎么办?恨意如滔滔江水冲击着她的胸臆,疼得她想要尖叫。 奶娘说对了,慕容家的人阴险狡猾,卑鄙无耻! 在这一片死寂中,秋风中传来殷凌澜冷冷的声音:“放了她。我便放了你。” 他冷静得不似真人。慕容修一怔,随即冷笑:“我怎么相信你?” 殷凌澜眼底掠过比深秋更深的萧索,轻笑一声:“药方就在殿下心中,你还不敢相信吗?”他说罢冷冷转身:“都退下吧。” 华泉恨得眼中血红,他狠狠一挥剑,那玉阑干上的龙头就被齐根削去。仿佛那龙头就是慕容修的头,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摘取。 “退下!”殷凌澜又重复一遍。 华泉这才怒吼一声:“都退下!”四面的龙影影卫接到命令,迅捷地退了下去。而在甘露殿外的禁军们这才神色紧张地飞快上前。 慕容修看着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殷凌澜,心中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的惊惧这才一起涌上心头。他猛的放开卫云兮,跌在地上呕出血来。殷凌澜若是不顾卫云兮死活,现在的他早就在黄泉路上了。那两掌必杀的杀招,他保留了五分。 卫云兮被侍卫推搡到了一边,她呆呆看着殷凌澜步上马车,从容离开。 他,走了。 而此时,内殿中瑟缩的宫人终于走了出来,尖着嗓子唱喝一声:“皇上——殡天了!”所有的人呼啦一声跪下,向着慕容修三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 慕容修挣扎站起身来,山呼海啸一样的万岁声,声震夜空。他放眼望去,重重宫阙巍峨肃立,漆黑的夜幕中星月皆无,仿佛也在默认着这一场皇权更迭,新旧交替。 他,终于站在了九五至尊之位。 他,终于成了南楚的皇帝! 卫云兮站在跪拜的千万人之中,看着慕容修,比星子更璀璨的美眸中掠过深深的深深的恨意…… 长褚元年十月三十。慕容修正式登基为帝。至此南楚变乱方定,百废俱兴。慕容修下旨赦免了一干被挟从叛乱的周氏家人,其中便有建王妃周燕宜,只不过她被赦之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仅仅被赐封了为锦嫔,这等于把她休了正妻,在外人看来比杀了她还要难过。 慕容修大封功臣,其中便有了苏相国,为摄政阁首辅,统领群臣。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此同时,慕容修迎娶苏相国府中的千金——苏仪为淑妃。封侧妃李芊芊为贵嫔,封号为“玉”。 至此南楚新帝初立,大赦天下。北汉皇帝发来国书,以贺南楚新帝登基。一切纷纷扰扰,笼罩在南楚京城中的阴霾这时才终于渐渐消散,连绵几日的秋雨也停了,阳光重新普照大地。只不过京城百姓在出门的时候,这才惊觉:冬,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再热闹的筵席也有歌舞声歇的一刻。整个皇宫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人人各司其责,不敢轻易怠慢。 在皇宫一处僻静冷清的宫中,站着一位雪色窈窕身影。卫云兮看着庭院中光秃秃的枝桠,默默出神。这里是靠近永巷的朱华宫。慕容修登基为帝之后,一道漫不经心的口谕就把她封入了这里。一连几日,她坐在萧索的庭中听着外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一朝天子一朝臣,想必现在的慕容修很忙。忙得忘了这里还有他的一位侧妃。 卫云兮凉薄地勾了勾红唇,越发沉静地看着庭中最后一片落叶落下。 “娘娘。”小香在身后担忧地唤了一声:“娘娘小心着凉了。” 卫云兮回头,柔柔一笑:“以后别叫我娘娘了,万一被人听到了不好。” 小香委屈地瘪了瘪嘴:“可是娘娘,你就是娘娘啊。按道理娘娘是要被封妃的。连李侧妃都被封了玉贵嫔了呢!” 卫云兮抬了抬手,制止了她想要说的后半句话。小香看着她绝美冷然的侧面,只能叹了一口气:“娘娘,来吃点东西吧。” 卫云兮点了点头,忽地院外响起一阵喧哗声,紧接着有人跪拜的声音。卫云兮回头,只见那稍嫌破败的门口缓缓走来被宫女簇拥着的宫装美人。她容色艳光四射,一身大红的宫装上绣满了金丝银线,长长的裙裾拖曳在身后,勾勒出她身上绣着的栩栩如生金凤凰。她头挽高髻,两边各插了两只金灿灿的金凤步摇,长长的金穗垂下,随着她的走动而颤动,振翅欲飞,额前带着一块白玉镶金丝雕刻的祥云额饰。她红唇边含着一丝令人看不分明笑意,逶迤而来。 卫云兮认出了她,一笑:“原来是淑妃娘娘。” 站在她面前的便是被慕容修开朝就迎娶入宫的苏仪。他果然实践了与苏相国的承诺,初登大宝就迎娶了苏仪为妃。 苏仪环视了一圈冷清的朱华宫,眼底掠过掩饰不住的得色,故意叹了一口气:“卫姐姐怎么在这里呢?前几日妹妹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后宫中少了什么,今日才想起来,原来是皇上忘了封卫姐姐的位份了。卫姐姐别担心,今日妹妹就跟皇上提一提。” 卫云兮听出她言语中的讥讽,却是微微一笑:“不必了,皇上日理万机。这等小事不必劳动淑妃娘娘。” 苏仪上前执了她的手,画了精致妆容的眉眼中皆是关切:“这怎么行呢?卫姐姐苦苦跟了皇上一场最后连个名分没有。在宫中,没有名分可就是奴婢了。” 卫云兮看着她的眼睛,收回了自己的手,冷冷冷一笑:“是主子还是奴婢还未有定论。淑妃娘娘那么操心做什么呢?” 她看着她身上明晃晃金灿灿的淑妃服色,红唇一勾,淡淡道:“淑妃娘娘觉得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吗?同样是皇上的妾侍。” “自然有很多不同。”苏仪眼底的傲然再也遮掩不住,笑声清脆而响亮:“最大的不同是我有野心,而你没有。卫云兮,你我注定要成为对手,要不要看谁才有资格坐上那最光耀的位置?” 卫云兮听了她的话,忽地看定面前的苏仪。得势的时候张扬得意,失势的时候屈膝卑颜。苏仪果然深谙其中的门道。 卫云兮忽的嫣然一笑:“好啊。看谁才是最后笑的那一人。” 苏仪脸色微微一变。她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卫云兮这一次竟也会反驳。 “大胆!怎么能如此跟我家娘娘这么说话!”一旁的女官看着卫云兮的笑容刺眼,不由上前一步想要推开她。 卫云兮冷冷一把挡开她的手,“啪”地一声,狠狠扇上她的脸:“我自与你家娘娘说话,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来插嘴!” 那女官挨了一巴掌,不由捂着脸委屈地看着苏仪,就等着她一声令下就要狠狠惩罚这什么也不是的卫云兮。 苏仪脸色变了几变,终究是笑了,她上前一步,似笑非笑地道:“打得好,打得妙。这贱婢越主代庖,是该受教训!” “卫姐姐,妹妹我宫中还有事,改日再来登门拜访。”苏仪笑道,眼中怨毒掠过:“希望到时候拜访卫姐姐的时候,卫姐姐已被皇上想起来了。” 苏仪说完转身前呼后拥地走了。卫云兮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慢慢揉了揉疼痛的手。她现在境遇已经够怀坏的了,实在不能让一些拜高踩低的奴才又前来整治她们主仆二人,以博得苏仪的欢心。 小香看着苏仪走了,连忙上前,愤愤不平:“娘娘,苏家的小姐实在是太可恨了!她难道忘了当初太子死的时候,她是怎么讨好娘娘的吗?” 卫云兮冷冷一笑:“苏仪这人就是如此,你能拿她如何?能屈能伸,她倒是有些不简单。” 小香听不懂卫云兮话中的意思,只是不甘:“娘娘,皇上什么时候能想起娘娘呢?会不会就这样……” 下半截话她不敢再往下说。卫云兮从她简单单纯的眼底看出了对渺茫未来的惊恐。她心中叹了一声,伸出手轻抚了小香犹带稚气的脸:“你放心,若是皇上真的不放我出去,我会把你安排好的。” 小香闻言顿时红了眼圈:“娘娘,小香不是这个意思……小香不舍得离开娘娘……” 卫云兮看着扑在自己怀中哭得稀里哗啦的小香,眼中黯然。她抬头望天,许久淡淡道:“不会的,苍天不会那么不公平的,终有一天我们会得到我们应得的一切。” 后宫和朝堂。慕容修不封不赏的除了卫云兮,便只有龙影司殷凌澜了。如今大局刚定,所有的人在庆幸自己生还之余,忽地察觉到在变乱中救了慕容修的龙影司竟是一份犒劳圣旨都未颁下。而龙影司统领殷凌澜却仿佛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从不出现在世人眼前。 于是便成了这样一种奇怪的局面,龙影司是龙影司,依然时而行走在京城中,但是无人知晓他们在做什么,也无人得知慕容修到底是怎么安放这前朝的鹰犬。他们仿佛是一群无主之人,却又像是一个很奇怪的整体,迅捷有效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每次出没都令人心惊胆寒。每次那一道道张狂之极的锦衣影卫们面无表情地骑马飞驰过京城街道,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龙影司的威名已深入每个南楚百姓的心中,犹如一道挥之不去的噩梦,一种无法挣脱的诅咒。 别苑院中秋色瑟瑟。树叶已落光,除了那松柏常绿之外,再也没有花影婆娑,鸟叫虫鸣,一派萧索。暖阁中暖意融融,四面窗户紧闭,在斜榻上一抹瘦削的青影正在慢慢饮酒。金酒盏,里面盛满了清冽的竹叶青。 他倒酒倒得很慢,但是饮得却很快。不一会,酒壶中的酒水已消失了大半壶。热辣的酒水温暖了四肢百骸,暖意渐渐流动。他苍白魔魅的面上也浮起两抹红晕,狭长俊美的眼角染上了微醺的红,犹如三月桃花映了面容,越发魅惑难当。 暖阁的门悄然打开,挽真看着斜榻上的殷凌澜,黯然低了头。自从那一夜之后,公子就把自己关在暖阁里,日夜饮酒。倒看不出他的不妥,平日龙影司事务照常处置,命令一道道下达,只是那一壶壶迅速喝光的酒壶令她心生不安。公子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凶地饮酒了。 “挽真。拿酒。”榻上殷凌澜恹恹闭上眼,吩咐道。 “公子,不能再喝了。”挽真上前,拿去案几上的酒壶,低声劝道:“公子,再喝就醉了。” “醉了?”殷凌澜忽地一笑,面上掠过深深的萧索。他若能醉了便好了。可偏偏醉不了。 挽真心中一酸,上前为他拭去唇边的酒渍,扶了他下了榻向着里屋走去:“公子,睡一觉就好了。” 殷凌澜靠在她身上,温顺而不抗拒。挽真心中一酸,公子果然喝多了。他一喝多就这样安安静静。叫他躺便躺,叫他宽衣便宽衣,收起了素日的戾气乖张,像是个大孩子。 挽真好不容易把他扶到了床上,忽地暖阁的门又打开,华泉快步走了进来,面上不知是因为外面的冷还是因为别的,面上冷色森然。他上前想要说什么,却看见殷凌澜已躺在了床上,于是便在外间踌躇。 挽真看到他来,轻声问道:“有什么事?” 华泉捏紧了腰间的剑,冷哼一声:“宫中有圣旨,传公子进宫见那个慕容家的狗贼!”自那一夜抢夺药方功亏一篑之后,华泉称呼慕容修便是口口声声“慕容家的狗贼”,或者“慕容修这个狗皇帝”诸如此类,从不避讳。 挽真听了甩了手冷笑:“他还有脸来传公子?他忘了公子的那一掌了吗?” 华泉还要再说,忽地帷帐中传来殷凌澜的声音:“备马车准备进宫。” 挽真撩起帷帐,不满地道:“公子!为什么……” 殷凌澜面上酒意未消退,他清清冷冷一笑,低了眼看着手指的玄铁指套,他慢慢活动着自己的修长的手指,修长白皙的手指被套上了这阴沉的东西,犹如他一种宿命,无法挣脱。 他淡淡道:“还能为什么?他要用我龙影司,自然要见我。我要解药,自然要去见他。” 殷凌澜到了皇宫之中,依然是马车疾驰到了御书房跟前,不停不靠,无人敢阻拦。他下了马车,淡淡一扫眸,果然看见宫中的宫人都换了一批,御书房前分明增加了许多孔武有力的御前侍卫。 殷凌澜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讥讽,慢慢走了进去。 御案之后坐着一身明黄龙袍的慕容修。几日不见,慕容修头戴九龙冠,腰间束着锦绣江山带,冷峻的容色,衬着那一身明黄五爪金龙龙袍,多了几分矜贵之气,身躯如剑挺直,令人心中升起锐利之气的感觉。 他见殷凌澜缓步而来,深眸中掠过一丝冷意,看着他走到了近前。殷凌澜看了他一眼,低了眼帘,缓缓跪下:“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修看着跪地的殷凌澜,不由轻笑:“朕还以为殷统领不会来见朕。” 殷凌澜慢吞吞地起身道:“皇上是君,微臣是臣。皇上有召,微臣自然得来。” 慕容修没料到他如此顺服,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不由皱眉道:“这些日子龙影司在做些什么?为何京城中百姓议论纷纷,谣言四传?” 自他登基以来,龙影司活动频繁,神神秘秘不知在做什么,他心里总感觉殷凌澜不会那么轻易地善罢甘休。可。 殷凌澜看了狐疑的慕容修一眼,神色不变:“不过是日常事务罢了。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去问。” 慕容修冷哼了一声,这天下只要龙影司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一定无法查到。问也无从问起。他从案边拿起一本金粉漆面的册子,递给殷凌澜:“这是北汉的国书,过半个月,北汉萧王会再来出使南楚。” 殷凌澜接在手中,修长的手指随意翻了翻,薄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冰冰冷冷的,看得慕容修不自然别开眼。聪明如殷凌澜自然不可能猜不中北汉萧世行前来的真正目的。当日三人杯酒为盟,如今三人之中,慕容修荣登了大宝,萧世行暂解了困境,前来商谈他想要的东西,只有殷凌澜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慕容修终究做了毁诺的小人。 “皇上想让微臣做什么呢?”殷凌澜合上国书,问道。 慕容修撇开脑中的那点愧疚,凝声道:“萧王国中死敌太多,这次出使朕要你护卫周全,不可出一点差错。” 殷凌澜微微颔首:“好。” 慕容修听得他答应,不由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是萧世行身份尊贵,若是像上次在南楚境内被刺伤,到时候虎视眈眈的北汉会以此作为借口,挥兵伐楚。如今他方登基,朝政还不够稳,万一大乱那时候就危矣。如今殷凌澜肯答应,那就再好不过了。 此时话已说完,慕容修已无话可说,不由轻咳一声:“殷统领可以退下了。” 殷凌澜却不动,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修,深眸中皆是讥讽:“皇上忘了给微臣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慕容修不由诧异。 “解药。”殷凌澜淡淡地说道。 “这……”慕容修怔忪片刻才恍然大悟,他冷着脸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瓶丢给殷凌澜:“这是先帝留下来的东西,那药方以后朕会好好琢磨。” 殷凌澜接住金瓶,冷冷看了一眼慕容修,说出的话寒浸浸的:“皇上最好好好琢磨,千万别少配了一味药,死了微臣不足惜,可微臣死了皇上一定会头疼后悔的。” “微臣以江山计,皇上还是努力保住微臣的命为妙。” 他说罢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慕容修看着他冷然离去的身影,不由眼中暗了几分。殷凌澜方才的话令他莫名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凛然杀气。 慕容拔说对了,被殷凌澜这种人恨上,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杀了他,二是控制他,为我所用。慕容修深眸微眯,陷入了沉思中。 第52章 再获恩宠(1) 朱华宫中,卫云兮与小香两人合力清理脏乱的院子,如今是初冬,虽还未下雪但是天已冷了。宫中内务是不会发给她这无名无分的人份例的。卫云兮已褪下身上所有贵重的钗环让小香拿去换些过冬的东西。今日早上才拉了一车的炭火,但是那宫人不肯帮忙,主仆两人只好亲自动作把拆火把搬入院中。卫云兮重伤初愈,稍微动弹几下就冷汗热汗一起冒了出来。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咬牙与小香合力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娘娘,来年春天我们可以在这里种上些花儿,一定很漂亮。”小香终究是孩子心性,几日后心情就好了。 卫云兮微微一笑,擦了脸上的汗,答应了一声。这朱华宫虽然偏僻,但是好歹是容身之处。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便不会轻易放弃。小香高兴起来,正回身拿了水桶去提水让卫云兮净面净手,忽地,她不由看向卫云兮身后,低呼一声。 卫云兮转过身,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在脸上。在院门边静静站着一袭浓灰剪影。他不知在那边站了多久,眸色悠远而平静。卫云兮顿觉得所有的声响统统都远去,额上的汗珠滚落在她的眼眶中,辣辣地痛。他默默对上她的眸,缓缓走了过来。小香低头识趣地退了下去。 卫云兮怔怔看着殷凌澜走到她面前。他身上整洁如昔,依旧是那清清冷冷的殷凌澜。 殷凌澜看了她一眼,从袖中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轻轻为她拭去额上的汗珠,淡淡道:“你瘦了。” 卫云兮想要挤出一丝笑容,却泪簌簌滚落。她看着他的面色,轻抚上他的狐裘:“如今天冷,你可要保重。” 殷凌澜淡淡应了一声,环视了四周,只是默默。 他收回目光,忽地道:“过两日我要离京。萧王要来南楚。”他看定她的美眸:“萧王此人重情重义,是个磊落之人,他可以托付。你若愿意,我安排你离开这里去北汉。” 卫云兮一怔。他给了她一条选择的路,逃往北汉投奔萧世行。在南楚她这一条路似已走到了尽头。慕容修不会再相信她,也似乎不会再为她多眷顾一分。去北汉,似乎是另一条更好的路。 卫云兮看着他,涩然问道:“那你呢?” “我?”殷凌澜淡淡垂下眼眸:“我留在南楚。慕容修并不能耐我何。” 卫云兮心中一恸,他说的话不过是安慰她罢了。龙影司越厉害,慕容修越是不会轻易放手。慕容拔死了,慕容修又渐渐走上了慕容拔的老路,如此往复,哪一天才是他的真正解脱之日? 她眼中灼热,许久吐出一句话:“不……我不会独自走的。我也要留在南楚。” 殷凌澜看了她一眼,眼底皆是沉沉的阴霾,冷声反对:“云兮,你……” 卫云兮却已转身:“我要留下来。这里还有我未完成的复仇,还有我不能割舍的东西”她说罢转身便走近了屋中,再也不看他一眼。 殷凌澜长叹一声,抬头望天,天上铅云密布,再也看不见一点湛蓝。他默默站了一会,慢慢走了。卫云兮依在窗边,泪悄然滚落。她怎么能独自走,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留在慕容修身边甘做一把杀人刀…… 过了两日,殷凌澜出了京城,一路向着遥遥的西北迎接北汉萧世行。南楚的第一场雪也随之悄然落下。 雪花纷飞,细小莹白,如梦似幻。卫云兮披了一袭单薄的披风,手中的暖炉已没有了温度,可她还痴痴站在屋檐下看着这天地之间的精灵。夜深了没有了风,雪却越下越紧,在这一片迷茫的天地中,卫云兮终于见到了慕容修。 他一身明黄的龙袍,身上披着玄色锦面龙纹披风,身旁有宫人为他撑起油布伞。风雪弥漫了他身后的路,他深邃的眉眼在风雪中看不清。卫云兮看了他一眼,缓缓屈膝行礼。在低头的那一刹那,她冻得乌紫的唇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慕容修,终于来了。 慕容修看着她,慢慢地走上前。有宫人殷勤地为他轻拍去披风上的雪花,垂首恭立在一旁。慕容修看着檐下清清冷冷的卫云兮,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披在她身上。 卫云兮抬起明眸看了他一眼,很快低了头,柔柔道:“皇上。” 慕容修看了她许久,他身后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卫云兮也不急,只静静等着。许久,他伸出手握住她冰冷的手,皱了皱剑眉:“夜深了为何还不进屋?” 卫云兮淡淡一笑:“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妾身想看一看。” 她唇边的笑意那么淡,轻盈如白雪,飘忽而顷刻就不见了踪迹。但是看在他眼中惊起风雪千万层。她的美如风雪夜中偶见的一株盛开的梅,孤傲却令人心生怜惜。慕容修听见自己心中“咔哒”一声,许久压抑的思念破土而出。他握紧了她的手,深眸中思绪千千万。 卫云兮迎向他的目光,淡淡道:“夜深了,皇上回去吧。” 她把手从他掌心抽出,行了个礼就转身往房中走去。 “云兮……”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卫云兮顿住脚步。 可是终究他无言。卫云兮无声一笑,转身进了屋子。屋外,雪簌簌地下得越发急了。 第二日,卫云兮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小香笑眯眯地道:“娘娘,快起来看啊,下了雪了。” 卫云兮披衣起身,院中披上一层银装素裹,十分漂亮。特别是庭院中被人细心地扫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细心而别出心裁。 卫云兮一笑回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留着雪呢?我还道今早一早起来就看不到了。” 小香却是摇头:“不是奴婢扫的,奴婢一早起来就看见有人帮我们扫了雪。难道那做好事的人知道娘娘喜欢看雪?” 卫云兮唇边的笑意转成了讥讽。昨夜慕容修不过是过来一趟,天刚亮就有人前来逢迎巴结了。 “既然是有人做的,那便承了那些人的人情吧。”卫云兮淡淡道。 初雪最容易消融。卫云兮用过早膳无事就与小香出了院子在御花园僻静一隅去收集初雪。这雪水泡茶最是清冽。走了大半天两人才收集了一瓶。 卫云兮走得气喘吁吁,但是如此这般走动之后,人也精神了许多。她看了看太阳,拉了小香道:“别找了,现在太阳出来,雪就化了。” 小香还在玩乐的年纪,今日好不容易卫云兮愿意出来走动走动,便想多看看,于是连忙道:“娘娘不必担心,前面一定还有的。我们去前面瞧瞧。” 卫云兮摇头轻笑,只能任由她拉着向前走去。御花园甚大,因昨夜下了雪今日又出了太阳,雪融化了格外寒冷。所以御花园中并没有什么人,更何况这偏僻之处。 两人走了一会,小香惊呼一声:“娘娘,你看前面有湖,还有一座亭子,我们去歇歇脚吧。” 卫云兮放眼看去,只见雪封了湖面,一眼望去白雪皑皑,越发有了古意。她兴致起了于是便随着小香走上前去。还未到了亭间,忽地就听见亭后有人在哭,似受尽了万千的委屈。 卫云兮与小香一怔,卫云兮对小香摇了摇头,转身便要走。正在这时,那哭泣的人想是听到了动静,连忙半掩了面匆匆从亭子后走了出来。这一来卫云兮想假装看不见都不成了。那女子一见卫云兮,不由尴尬顿住脚步。 卫云兮看着她身上的宫装,心中一突:这女子是慕容兮的妃嫔! 那女子看了她一眼,踌躇良久,才红着脸道:“这位姐姐,方才你看见的千万不要和人说。” 卫云兮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不由道:“没事的。方才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谢谢这位姐姐。”那女子低了头就要匆匆而走。卫云兮看着她圆圆的脸庞,忽地认出她来,不由失声道:“你不就是淑和郡主吗?” 淑和郡主眼中掠过黯然:“我不再是淑和郡主了,我是……皇上的云贵嫔。” 卫云兮闻言亦是一呆。淑和郡主的父亲是异姓王,慕容修此次登基,恐怕为了笼络各重臣的人心,也纳了不少功臣之女。 “原来是云贵嫔娘娘。”卫云兮低头默默见礼。 云贵嫔见她容色绝美,温和有礼,心中升起好感,不由红了脸,连忙回礼:“看样子姐姐也是宫中的人,是哪个宫的吗?” 她见卫云兮一身气度不同于唯唯诺诺的女官,可看样子妃嫔又不是,不由揣测起她的身份来。 卫云兮正要回答,那小径尽头匆匆走来一位紫色宫装的女子,她焦急唤道:“晴妹妹!晴妹妹!” 云贵嫔回头,见了来人的面容,道:“我在这里呢。” 卫云兮探出头,看到来人,不由唏嘘。原来都是曾经见过面的故人啊。 那紫色宫装的女子上前来,见云贵嫔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今日我去你宫中看,你的贴身宫女说你一早就来了御花园,什么人都不许跟着,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她面色紧张,说着话的时候还不忘摸了摸云贵嫔的胳膊,看看她身上衣服是不是穿得少了。 云贵嫔面上感动,眼眶又红了:“子贞姐姐。让你担心了。” 那叫做子贞的女子这才笑道:“没事就好,别哭了。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想不开的。”她说完,这才发现卫云兮站在一旁。 她看了一眼,忽地惊道:“原来是侧妃……”她还未说完猛的住了口。 卫云兮一笑:“如今我还未有封,两位娘娘就叫我云兮便是”她也看出来了,面前这位匆匆而来的女子头梳了妇人髻,身上宫装品级鲜明,看样子也是慕容修的妃子。看来这次后宫纳了不少美人。而王大夫家的千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子贞也进了宫了。 王子贞面上微微尴尬,但是很快镇定下来,施了一礼:“卫姐姐虽没有被皇上赐封,但是依例是臣妾的姐姐。” 云贵嫔这才反应过来,她不由打量着卫云兮。难道说这一位清冷又绝美的女子就是曾经建王的侧妃卫云兮?她想着也随了王子贞行了一礼。 卫云兮微微一笑:“两位别行礼了,在宫中不分先来后到。只看位份。云兮如今没有被皇上赐封,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王子贞还要再劝,但是看着云贵嫔脸上已有了倦意,便道:“卫姐姐言重了。”她说着吩咐跟来的宫人把云贵嫔好生送了回宫去,这才伴着卫云兮在御花园中走动。 卫云兮看着云贵嫔远去的身影,不由问道:“方才我听见云贵嫔在哭。难道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成?”她见王子贞与云贵嫔交好,于是就好奇询问。 王子贞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前几日云贵嫔才奉命进了宫。但是听说不太愿进宫。借口生病拖了了些日子,前两天才刚进宫。进宫的时候她又天天哭。臣妾担心她想不开,天天相劝。今日一早起来臣妾去看她,一看她不在宫中,所以就连忙找了过来。” 她说到了这里,卫云兮这才明白她方才神色惊慌的缘故。 “娘娘,臣妾是看着娘娘心善,所以才合盘托出,希望娘娘为晴妹妹守住这个秘密。” 王子贞握住卫云兮的手,恳切地请求。卫云兮心中动容,她已经很少看见如此真情意切地姐妹情谊了。 她点了点头:“这我自然懂得。只盼云贵嫔能早一日明白过来了。” 王子贞见她答应,如释重负,柔柔一笑:“臣妾就知道娘娘是会答应的。” 卫云兮与她投缘,便一路走一路说着笑。卫云兮自进宫以来脸上鲜有笑容,这一日竟是开怀,雪色初融,映着她比白雪都细腻的肤色,更显得她容光绝美,楚楚动人。王子贞见她笑起来,容色卓绝,不由心中升起感叹:人都道南楚第一美人就是卫云兮,果然是不假,这天生丽质,是什么胭脂水粉也争不过的绝色啊! 到了夜间,雪又簌簌下了。卫云兮下午就吩咐小香打扫出朱华宫的一处废旧的暖阁。生了炭盆,摆上了路上摘来的腊梅,夜了就在暖阁中烧起红泥小炉,煮起了茶。 不一会茶香四溢,小香在一旁看着卫云兮娴熟的手势,犹如曼妙的手舞,不由看得拍手笑道:“娘娘的手势真好看!改天教教小香!” 卫云兮勺起茶水,倒在茶杯中,递给她:“你尝尝,好喝吗?” 小香喝了一口,不由陶醉:“娘娘,还有一股花香。” 第53章 再获恩宠(2) 卫云兮嫣然一笑:“这是今早收的雪水,自然喝起来不一样了。”炉火明灭,照在她的面容上,看起来分外动人。 慕容修来到朱华宫,第一眼看到便是她笑意融融的倾城笑靥。卫云兮看到他,脸上笑意渐渐淡了,起了身,屈膝行礼:“拜见皇上。” 小香一回头见到一身明黄龙袍的慕容修,不由惊慌起身。慕容修摆了摆手,想要踏入暖阁,但是对上卫云兮幽幽冷冷的美眸,那一步怎么也跨不过去。 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朕……可以进来吗?” 卫云兮敛了眉:“皇上请进。” 小香连忙退了下去。顿时狭小的暖阁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慕容修褪下披风,脱下脚上湿了的龙纹长靴,这才长舒一口气,盘坐在矮几边。 卫云兮看着炉火,明灭的火光映着她的面容,她专注的神情令慕容修不由多看了几眼。茶叶在茶鼎中翻滚,浮起茶沫。卫云兮的手势轻盈而曼妙,很快她便倒了一杯茶放在了慕容修眼前。 慕容修虽是武将,但是只闻着这茶香也觉得与众不同。他不由问道:“这是什么茶?” 卫云兮一笑:“不过是寻常人家喝的龙井罢了。” 她在朱华宫中一日三餐都是普通的,茶叶也是普通的。就算今日送来了一堆的份例,也只是绫罗绸缎而已。哪来的绝世好茶呢。 慕容修抿了一口,茶水甘甜清冽,茶香因火候到了格外喷香。这一日的劳累在这一杯的茶中顿时消失与无形。他不由赞道:“好茶!” 卫云兮只是淡淡一笑。除此之外,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 慕容修看着她拨弄着炭火,并不看他一眼。心中不由有些黯然。她瘦了很多,雪白的面颊下看去竟隐隐看到淡蓝的血脉。宽大的衣袖滑下,她瘦削的皓腕也有了清冷的弧度。在这偌大的皇宫中,他分封了无数的人,人人都在说他万寿无疆,仁慈大方……可是他唯独对她亏欠了何止是一点? 卫云兮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轻抿了茶水。茶水在茶鼎中翻滚。茶香四溢。满屋中无人开口。卫云兮放下茶盏,抬起美眸,看了看天色微微皱了悠远的秀眉。她刚想开口,手腕上忽地传来一股大力,制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她抬起明澈的美眸,看着抓着她手腕的慕容修,不由问道:“皇上想说什么?” 慕容修看着她眼底的清冷,缓缓放开手,俊颜上掠过不自然:“朕以为你是要赶朕走。” 卫云兮淡淡一笑,转身灭了炉火,慢慢道:“妾身怎么会赶皇上走呢。” 她的话令慕容修眼底燃起一点光亮,但是卫云兮下一句却是令他眼底的光亮又暗淡几分。 卫云兮道:“可是天色已经不早了,皇上日理万机,明日还要早朝,所以……”她看着他,恳切地道:“所以皇上还是回宫吧。” 慕容修看着还未凉透的茶水,心里却已凉了。他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眼底隐藏了恼火:“你还是不肯原谅朕吗?朕说过,那一切都是逼不得已!” 卫云兮低了头,一抹嘲弄的笑从美眸中掠过。 是啊,好个逼不得已! 射她一箭是逼不得已; 不给解药也是逼不得已; 不放她离开也是逼不得已: …… 她慢慢地道:“是,臣妾明白。” 她明白他的皇图霸业,明白他要江山稳固,明白他的野心勃勃,更明白他的那操纵人的帝王术! “你当真明白?”慕容修一把拽紧了她入怀中。单薄窈窕的身躯入怀,那一股混杂着茶香的馨香气息直入鼻间。他心中一紧,犀利的眼神不由和缓。 “云兮……”他看着她毫无杂质的明眸,眼神微沉,声音沉闷地道:“朕不希望你骗我。” 卫云兮看着他的深眸,沉默无言。 “妾身没有骗皇上。”她静静地笑:“皇上想要的,妾身都无法给。这样的卫云兮,皇上也愿意要吗?” 慕容修一怔,没想到她回答的竟是这样诚实的答案。 他看定她的美眸,低头深深吻下:“要!” 他的吻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卫云兮在他的吻中恍然出神,这是什么香呢,那么熟悉…… 是龙涎香!她不由在心底笑了,她怎么忘了他如今是皇上了,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曾经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还的壮志凌云,如今换成九五至尊,睥睨天下。似乎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分明说到底还是一样的啊。他是霸道而野心勃勃的慕容修,那个不懂得放手和慈悲的慕容修…… 当夜,卫云兮看着他一身明黄龙袍走进了风雪中。唇边的余温似还在。 他说,云兮,朕有一天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待在朕的身边。 他并没有留宿,可是卫云兮从他临别的深眸中看到了他隐藏的决心。她慢慢关上窗子,她知道,她的前路也如这连日的风雪一般,风起云涌,再也看不清来路。 …… 第二日一早,卫云兮正在用早膳,小香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叫道:“娘娘,来了很多公公!” 卫云兮抬头一看,一队内侍匆匆而来,远远就笑着脸迎上前来:“给娘娘贺喜了。” 卫云兮扫过当先一人的手中,微微一笑:“喜从何来?” 那领头的公公笑道:“当然是皇上下了圣旨了,请娘娘接旨吧。” 卫云兮唇边掠过清浅的笑意,缓缓跪下。内侍展开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氏云兮,温和恭谦,贤良之德……特钦此封为贤妃。” 长长的唱和声响彻在狭小的朱华宫中,卫云兮勾起红唇,低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香又惊又喜,拉着卫云兮的手:“娘娘,皇上终于封了您为妃了!” 卫云兮握住内侍殷勤递来的明黄圣旨,只是幽幽一笑:“是啊,终于封妃了。” “哗啦”一声,重华宫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苏仪听得底下宫人打听来的消息气得一把扫掉手边的茶盏。 “这消息当真?”她咬牙切齿地问道。 “回淑娘娘。现在皇上不但把卫云兮封为了贤妃,更是赐了长明宫让她住了。”底下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好你个卫云兮,原来什么清高柔弱都是假的,偏偏这个时候封妃!”苏仪狠狠绞着手中的帕子,美艳的面上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着。 贵德贤淑,卫云兮还比她位份高一些。重华宫和长明宫比起来,长明宫更近了甘露殿!如此看来在慕容修心中,始终是对卫云兮更看重一些。苏仪越想心中越是不甘,难道说卫云兮也不甘人后想要那皇帝身边最近的位置了! “再去打听,看皇上还赐了什么!”苏仪脸色阴沉:“打听来了,统统要来禀报本宫!” 宫人连忙退下。 苏仪坐在椅上,看着殿外的白雪皑皑,脑中不由掠过卫云兮那倾城的容光。她就是那雪后的寒梅,清冷孤高,但是她却忘了,寒梅屹立寒冬少不得有在逆境中铮铮不屈的意志。 是她太小瞧了卫云兮了。 她定了定心神,心念电转,凝思了片刻对一旁的宫女道:“去,备两份厚礼,一份给长明宫新册封的贤妃娘娘送去,另一份……”她唇边溢出丝丝阴冷的笑意:“另一份等明日,本宫要亲自送给在元芳宫的锦嫔去!” 长明宫中,宽敞明亮,处处雕梁画栋,难得是奢而不华,匠心独具。卫云兮由小香扶着四处走走看看。在长明宫的后面还有小桥流水,假山池藻,想必等了来年开春,这长明宫后一定是处处生机勃勃,几可入画。这长明宫与朱华宫看来果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卫云兮一路走一路看,面上却看不出喜怒来。一旁领着的长明宫内侍总管看看得她沉静的样子,不由心中惴惴不安:“娘娘看着可满意?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一声吩咐,奴婢们会命御匠们改过来的。” 卫云兮这才回头,淡淡一笑:“都很好。本宫十分满意。”她看着惴惴不安的内侍公公,温声问道:“公公怎么称呼?” 那内侍公公连忙道:“娘娘客气了,奴婢姓秦,在家排行老七,娘娘叫奴婢小七便是了。” 卫云兮客气一笑:“原来是秦公公。” 秦七见她容色绝美,说话又温和,心中便有了十二分的好感,笑着道:“娘娘还有什么需要,告诉奴婢一声,奴婢定会妥当安排。” 卫云兮看了一眼奢华的宫殿,微微一笑:“这里应有尽有,哪还需要什么呢。”她最后一句很轻,说话间人已慢慢离开。 一股淡香随着她的离开已飘然运去,秦七看着她窈窕修长的身影,不由觉得有些失魂。这么美的宫妃他也才今日才见。只是为何她看着分明是笑着的,却觉得她内里这么萧索凄然呢。 宫人忙碌着,内务府搬来了很多事物,一人高的铜镜,蹭亮得可以照见人脸上的纤毫。三尺多高的通红珊瑚树枝,多宝格上各色翡翠玉器,玉如意,玉色莹然,还有那案几上通彻水润的羊脂玉雕成的美人觚,盈盈插着一枝腊梅,令整个殿中似都飘荡着梅香。 炭盆里烧着上好的银碳,整个殿中温暖如春。卫云兮拢了一身雪白狐裘,靠在美人榻上看着一卷书册。她看得很认真,以至于没有瞧见缓缓走来的慕容修。 慕容修走近她的身边,看着她慵懒地靠着,心中那一块空荡荡的地方顿时满了一般。他上前问道:“在看什么书?” 卫云兮回过神来,把手中的书册一按,放到了一边,抬起头来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杂书罢了。” 慕容修看着她眉间的倦意,一把把她打横抱在怀中:“今日搬了过来,可累了吗?” 他的怀抱一如往昔结实温热,卫云兮看了他一眼,这才低了眼:“不累。” 她还是这么冷淡而疏远。慕容修眼中掠过一丝黯然,但转念一想,她的沉默和不抗拒便已是接受了他给的一切。 他不由靠在她的肩头,轻笑:“那喜欢吗?这个宫殿,还有朕给你的。” 他的鼻息喷在了她的耳边,撩得卫云兮耳边不知不觉红了,她挣了挣,想要挣开,但是他却紧紧箍住了她的腰肢,令她无法动弹。 “喜欢。”卫云兮低声道。 “当真喜欢?”慕容修眼中不由带了笑意,卫云兮看了他一眼,眸色复杂。他的眼眸深邃,平日总是阴沉犀利,可是他问这一声“当真喜欢?”的时候他却是笑得熠熠有神,仿佛是做了一件得意事的顽皮孩子,等着她的夸奖。 这个样子的慕容修,她从未见过。 卫云兮连忙挣脱开,坐得更远一些。 慕容修见她抗拒,心中一黯,但是却笑道:“随朕用晚膳吧。”他说着拉着她走入殿中,早有宫人呈上热腾腾的御膳,珍馐美味,摆满了一桌。宫人垂首恭立,整个殿中气氛肃然。 慕容修以为她会不习惯,却没料到卫云兮举手投足皆是贵气,仿佛她生来本就是如此。那是从小养成的矜贵与天生的傲然,令人心悦诚服的气势。就连苏仪与他第一次用膳,都不曾这般从容大方。 他的眸中掠过激赏,问道:“卫国公果然调教出来的好女儿。” 卫云兮手中微微一顿,她已很久不曾见到父亲了。自那次叫父亲去寻卫云冲,只断断续续收到一两封信,说道他已去往北汉去寻,听说卫云冲到了北汉去当兵了。她当时在建王府中过得并不如意,于是也没有催促卫国公回来,怕他回来不过是干着急而已。后来发生了宫变,她更是无法顾及卫国公。如今终于等到自己又有了自由身,再回头看却已是沧海换桑田,人事全非。 诸多滋味一起涌上心头,卫云兮不由黯然。慕容修见她出神,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卫云兮看着他,慢慢说道:“皇上提到了父亲,所以臣妾想到了父亲了。” 慕容修一怔:“朕以为他是去远游了。”他手中还有卫国公给他的朝政要言。字字句句分析朝堂局势,他又提到了南楚固有的朝政顽疾,言简意赅。他时常没事的时候翻阅看看,获益良多。不得不承认,卫国公曾是前朝最年轻的左相,才情满天下,并不是虚有其名。 可惜他是出卖了前朝皇后的人!慕容修不由捏紧了银筷,半晌道:“用膳吧。” 一顿晚膳用完。慕容修匆匆走了。卫云兮也不挽留。小香等着慕容修走了,不由问道:“娘娘,你怎么不留住皇上呢。” 卫云兮不回答,只依在美人榻上翻开未看完的书,书册上写着赫然几个字《黄帝内经》,这是她能找到的第一本孤本医书。从今日起,她要好好学学医术。 她翻了一页,看着窗外簌簌落下的白雪,眉宇间笼上了化解不开的阴霾:“这雪怎么下得这么大,这么冷呢……” 第54章 远谋近忧(1) 千里之遥,风雪阻了去路。一队人艰难地从官道慢慢向着前方看不见的镇子而去。一辆马车在风雪中摇晃。有侍卫上前,低声道:“殿下风雪太大了,要不去林中避一避?” 马车中,一人身着玄色裘衣,面容俊美白皙,顾盼间有精光掠过。他揉了揉看得酸痛的额角,放下手中的册子道:“好吧,去林中歇息两个时辰。” 侍卫得到命令,呼喝一声,传达他的指令。很快一行人有序地向着林中而去。找到一处背风的所在,升起火来烤火,支起帐篷。车帘撩开,他下了马车,看着又是累又是冻的侍卫们,问道:“还有几日就到了南楚京城?” “回殿下,还有五日。”侍卫们连忙回答。 五天。他抬头看向南方。千山万水,他又回到了这里,南楚的京城是不是如北汉那么风雪满路呢?而那个人儿,现在又是什么样的模样呢?他想着不由伸手探入怀中,那一封薄薄的信封,犹自带着他身上的余温。寥寥几行字,淡然又令人心生温暖。 她说,她很好。一切都安好。勿挂念。 可是他知道,她不好,一点都不好。宫变千军万马前,被慕容修一箭钉在城墙,他不敢想象那一箭的力道,也不敢想象那穿身而过的痛楚如何令她活下来。 “殿下,喝点热水吧。”侍卫打断他的沉思,把烤热的水囊递给他。 萧世行待属下亲和,所以侍卫们在他面前也颇为随意。火堆升起,他们便围坐在一起,烤火吃起了干粮。萧世行也坐在其中与随行的侍卫们说着话。 这次他名义上是领了皇帝的国书,与南楚新朝签订修好条约,实则他不过是去让慕容修践行曾经的承诺罢了。这一路上没想到才到了南楚境内就遇到了风雪,脚程放缓了,错过了几次的驿馆。所以一路上甚是辛苦。 侍卫统领前去探路,这时气喘吁吁地回来,禀报道:“殿下,前面的路不好走,积雪已有了一尺来深了。而且到了下个镇子,以我们的速度还要走上六个时辰。” 看来又得露宿林中了。 萧世行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那口中的热气化成了浓浓的雾气升腾,笑道:“那只能再宿在了林中一宿了。你们几个可还有能动弹的,随本王去捉几只野味来打打牙祭。” 侍卫们轰然叫好。顿时萎靡的气氛又高涨起来。 萧世行哈哈一笑,拿了随身的弓箭和佩剑与他们一起进了林中猎野味。这不但是猎野味锻炼伸手的机会,也是搜寻这密林中是否藏匿刺客的好办法。一群人热热闹闹,连风雪都似小了许多。 到了夜间,侍卫们在帐篷中沉沉入了眠。马车中,萧世行却依然点燃烛火,看起了行军图,如今南楚和北汉局势很是奇妙。慕容修不愧是常年守边的年少名将,他的动作很快,封住了北汉可能趁机进攻的所有重镇。特别是提拔了不少寒门将领。他们名不经传,但是却意外地吃苦耐劳。 这个慕容修,看起来不是那么好对付。萧世行不由揉了揉眉心,正要再仔细看的时候。一声利器破空的声音猛的划破风雪声。他心中猛的一沉,来不及拍熄烛火,只能往后一仰,一支劲箭就钉在了他手中的行军图上。 好险,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被射成了对穿了!萧世行连忙拍熄烛火,猛的从车厢后蹿了出去。他才刚落地,密林中响起一声奇怪的哨声,顿时破空的劲箭纷纷射向马车。把车厢射成了刺猬。 萧世行一出马车的车厢,只觉得寒风凌冽刺骨。漫天的风雪中,他猛的抬头看去,只见条条人影从天而降,他们手中拿着精致短小的劲弩,扣上机括,劲箭破开风雪,根根向着他的心口射去。萧世行眸色一沉,就势一打滚躲过了这一波。 他还未起身,那些黑衣刺客就紧随而至,他们踢起还在燃烧的火堆,踢到了帐篷中,还在沉睡中的侍卫们被刺目的火光惊醒,等惊慌回过神来,却迎来了当胸一剑,立刻气绝身亡。萧世行扑入马车中拿出自己的佩剑,此时黑衣刺客已紧随而至。他堪堪回身格挡,顿时林中响起了刀剑交加的声音。寒风呼啸,迷蒙了双眼,昏暗的密林中刺客的黑影在风雪中看不清楚。 他只能凭借着本能挥剑格挡。刺客们招招致命,他们身形飘忽不定,牢牢占住了风头,手中长剑挥舞得如雪花一般,在这看似混乱的剑招中却暗藏着凌冽的杀机。萧世行寡不敌众,吃了一剑。他这次带的侍卫本来就不多,更何况这一路来人困马乏,虽然竭力隐藏了踪迹,但是还是被这锲而不舍的刺客给找到了。他捂着手中伤口,连连倒退几步。那边营地中自己带来的侍卫们已死伤大半,还有一大半正在吃力抵挡,根本无法腾出手来相助他。 “萧世行,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那刺客冷森森的说道。看着伤了手臂的萧世行,笑得狰狞。 萧世行一边后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四周可有逃的路线。他萧世行能打则打,不能打则逃,他可不会做那冒充英雄好好的傻瓜! “到底是谁想要本王的性命?这位好汉可否透露一下?”萧世行笑问。 “萧王殿下到了黄泉路上再问问阎罗小鬼吧!”那刺客看出他想逃的意图,冷笑一声挥起长剑如狂风一般挥向了萧世行。 萧世行脸色一凝,挥剑格挡。此时生死关头,他不能大意。他手中的长剑犹如游龙,挽起朵朵剑花。在暗夜中显得格外灿烂。刺客们很快解决掉了侍卫们,有的一剑毙命,有的是被砍伤了手脚,正在雪地上哀嚎呻吟。萧世行边战边退,若是天气晴好,这一战不可能那么狼狈。可是如今正值风雪天,仓促中抵挡之力就少了好几分。他看准刺客的一个空隙,咬牙长啸一声,冲了出去。 “追!”刺客领头之人怒道。他们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就细细地研究过了萧世行走的路线,甚至练好了在风雪中如何最有力地绞杀,没想到萧世行还有余力逃得出。 萧世行向着密林深处奔去,身后传来刺客们的怒喝声。他心中不由苦笑,难道说自己赫赫有名的北汉战神今日就只能窝囊地死在这不知名的林中了? 他踉踉跄跄向前奔去,忽地前脚一空,他惊觉地手中一挥,把剑牢牢插入了身旁的大树,这才不至于跌了下去。他心有余悸地看着脚底,原来是眼前有一处山坡。他计上心来,猛的提气蹿到了树上。紧随而来的刺客们一时收不住脚,纷纷滚了下去。 萧世行在树上一看,心中一喜,但是刺客们身形利索,很快从山坡底一跃而起。有的人发现了藏在了树上的萧世行,大喝一声:“他在树上!” 萧世行心中叫苦,正要跃下逃命。忽地整个密林中响起了一声尖利的竹哨声。突如其来的杀气从四周弥漫过来。刺客们纷纷停住了脚步。萧世行只觉得这竹哨的声音十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那刺客们惊疑不定地相视一眼,有的人忽的变了色道:“是龙影司!” 但是来不及了!密林中陡然亮起了许许多多明亮的火把,树木在风雪中簌簌摇晃,刺客们只见那密林上方如飞一般掠来了披着白色披风的龙影司的影卫。他们头上套着风帽,面目看不清楚,可是那再熟悉不过的凌然杀气却是令人胆战心惊。他们的人那么多,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手中的长剑更是闪着令人心寒的剑光。 在密林中,响起几声轻轻的咳嗽。刺客们不由惊慌地抬头看去。只见在密林中缓步走来身穿一身雪白狐裘的殷凌澜。他拢了拢风帽,手指的玄铁指套在火把的火光下掠过森冷的寒气。他淡淡扫了一眼,问道:“萧王殿下呢?” 他的声音很清淡,仿佛不过是在问一个无关的人。刺客们看着传说中的龙影司统领殷凌澜,不由纷纷倒退,背靠背围拢成了一圈。 “劳动殷统领来接,本王愧不敢当!”一声长笑,萧世行从树上跃下。殷凌澜看了他一眼,看到他还流着血的胳膊,淡淡道:“好说。本司不过是奉命行事。” 他看着聚拢在一起的黑衣刺客,垂下眼帘,慢吞吞地道:“既然萧王殿下已经找到,你们也无用了。” “杀!”他毫无血色的唇吐出这么一个字。黑衣刺客们只觉得漫天的剑影扑面而来和着风雪,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天色亮了,萧世行坐在了殷凌澜温暖如春的马车中。这马车的确是比他的不知舒服多少倍。垫了厚厚一层皮毛,车帘还有车窗都用细软的皮毛封住。马车中升起了炭火,不一会人已热得汗流浃背。萧世行不自然地动了动胳膊,他已经脱了一件外衣,可是这炭火实在是烧的旺了些。流的汗渗了伤口,辣辣地疼。 殷凌澜看了他一眼,把炉火盖了盖,让热气不那么灼热一点。 萧世行松了一口气,喝了一大口水,谢道:“多谢。” 殷凌澜看着他缠满了绷带的胳膊,淡然道:“伤的并不深,到了京城之前又是那赫赫有名的萧王殿下了。” 萧世行不由摸了摸一夜之间长出来的胡子拉渣,笑道:“这风雪天真的不适合出使南楚。还是怀念那几个月前本王来南楚的风光无限啊。” 殷凌澜薄唇一勾,捻了矮几上的金盏淡淡道:“再出使南楚,萧王殿下可有如隔世的感觉?” 萧世行一笑道:“何止有隔世之感,简直是天翻地覆。只是不知当日三人杯酒为盟之后,殷统领可否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说实话,他对殷凌澜出现在这里还是很惊讶的。当日的盟约是他一力促成,他一直很好奇殷凌澜想要的是什么。是什么促使殷凌澜抛弃了容易掌控的太子慕容云,而选择了不容易控制的慕容修。更何况他听说在当日宫变之时,要不是突然出现的殷凌澜救驾,慕容修早就被叛军所杀。这份泼天的功劳,慕容修又该怎么赏?拿什么来赏?! 殷凌澜淡淡地开口,他低下眼帘,薄唇边勾起一抹讥讽:“慕容修不会给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还是继续得做我的龙影司统领。萧王殿下可满意这个答案?” 萧世行眼神微微一闪,他还想再问,可是殷凌澜已深深地看向他:“向来都是如此,不是付出了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是想当然而就能做到了一切。这盘棋还在下,只是萧王殿下最好想清楚与什么人合作才是最好的。” 萧世行不由心中一震:“你的意思是……” 殷凌澜轻轻一笑,他的笑意萧索而散漫:“我的意思是,萧王殿下若是有雄心壮志,若是你我联手,这北汉南楚终有一日,合二为一,不再征战。” 萧世行不由深深一震,看定了他:“你的意思是你要助我?得了天下?” 天下?!可是如今他在北汉都只能勉强自保,好不容易借由南楚有变摆脱了北汉皇帝对他的兵权钳制,现在的他看起来并不如表面上的那么风光。昨夜的密林刺杀就是一个证据。在北汉,想要他手中兵权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殷凌澜缓缓点了点头:“在殷某人看来,萧王殿下在北汉处处被动,不过是因为没有人替萧王殿下打点疏通。消息不够灵通。” 萧世行有些地方也似慕容修,都是常年在边关守边,打仗自是一等一的,但是一旦回到了京城就束手束脚,处处遇见小人,无法施展。甚至被当政者猜忌。没有经营关系就如瞎子聋子,处处被动。 萧世行一听,眼中亮了亮:“有道理!” 殷凌澜了然一笑:“慕容修自私而寡情,他自小受了皇后周氏排挤,十年守边,艰苦异常,所以他得到一件东西就不会轻易放手。更何况是南楚的江山。所以萧王殿下这次来南楚恐怕所获不会那么容易到手。这就是所谓的货到地头死。萧王殿下想要得到的,慕容修很容易就反悔。” “对付么慕容修这样的人,只能徐徐图之。” 殷凌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似累了闭上眼,许久才继续道:“我深谙慕容修的为人,此次宫变,慕容修自知亏欠我殷凌澜一个承诺,所以现在的龙影司实则只有我殷凌澜才可以控制。我与他虽名义上是君臣,但是实际上是互相里利用的盟友罢了。” 萧世行闻言,心中虽震动,但是却是一笑:“可是龙影司再强大,也敌不过军队。” 龙影司再厉害不过是鸡鸣狗盗的伎俩罢了,就算是暗杀刺探消息也是三教九流的东西,弄不到台面上。一旦遇到了大事,比如交战决一生死,那就是真的无能为力了。所以慕容修虽被龙影司救起,但是还是要到京郊拉回几万大军才能一举歼灭了皇后的叛军,最后登基为皇帝。 殷凌澜听了萧世行的话,并不气恼,他淡淡一笑:“若我说,我手中有军队呢?” “哐当”一声,萧世行手中的茶杯猛的掉到了地上。茶水泼湿了眼前的一大片。萧世行却顾不上擦拭,凝声问道:“此话当真。” 殷凌澜转着手中的金盏,深眸中掠过寒光:“当然是真的。” “你哪来的军队?”萧世行心中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才短短几个月,从慕容修平定叛乱到了现在也才过了两个月罢了。就算殷凌澜在当初他们三人杯酒立盟的时候就开始组建军队,但是也不可能就这样说建就建了啊! 第55章 远谋近忧(2) “不,本王不相信。”萧世行摇头,俊颜上掠过凝重:“你以为建立军队就是那么容易的事吗?一个壮丁从丢下锄头拿起刀枪起码要训练一个月,再加上粮草辎重,就算一支一千人的军队也要不小的开销!不可能!” 殷凌澜也不反驳,淡淡道:“龙影司不缺钱。” “但是人呢?哪里找的人?”萧世行眼中皆是怀疑:“你去哪里找的人?” 殷凌澜看着手中的金盏,忽地一笑:“我不需要训练他们,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军人。” 他放下金盏,笑的邪魅:“龙影司在宫变之后一个月抓了几千人。那些人统统是该处死的叛军。” “这就是现成的军队。” 车厢中陡然沉默下来,萧世行看着面前的殷凌澜,忽地找不到话说。面前的年轻苍白的男人太可怕。可怕得不能用言语形容。他在所有人只看到了一的时候,已经想到了二。而在所有的人看到了二的时候,他已经做到了三。他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早就算好了将来所有可能要走的路。也许慕容修死也想不到,在他不愿意给殷凌澜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殷凌澜早就不浪费一分一秒去准备着反击他的所有一切力量。 马车摇晃,天边渐渐升起了毫无温度的太阳。车厢中温暖如春,只是萧世行却觉得有些冷。他脸上神色变幻,许久才道:“慕容修应该给你想要的东西,这样也许你对他不会这么不容半分情谊。” 殷凌澜嗤笑:“我也知道他是不会给的。我要的东西太过简单,可是他却给不起。” 萧世行闻言不由好奇问道:“到底是什么让你和他反目成仇?” 殷凌澜却并不回答。他沉默了许久,岔开话题:“军队有了,可是我却不擅长操练,所以以后还要萧王殿下多多费心帮忙。至于兵器钱银,有一个地方可以用,到时候萧王殿下尽管跟慕容修要就是了。” 他慢慢地说着自己的计划。萧世行越听越是睁大眼睛,等他说到最后,萧世行不由抚掌大笑:“此计议甚好,慕容修就算要赖账,也不会赖掉这一次了!” 殷凌澜一笑,举起酒杯:“但愿萧王殿下此去能心想事成。” 萧世行亦是笑着举起了茶杯,可是这才发现茶杯中茶水皆无,他拿起殷凌澜手旁的酒壶,倒了一杯酒,眉眼笑意深深,眼底是隐藏不住的傲然:“此事必成!看来这一次本王出使南楚必有斩获!” 两人碰了酒杯,一饮而尽。 萧世行撩开了车帘,只觉得连日的辛苦赶路和被追杀的郁闷之气也一扫而空。他长舒一口气。 忽地,他似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定殷凌澜,问道:“殷统领助我,我又拿什么与殷统领交换?” “萧王是说该付出的代价吗?”殷凌澜淡淡问道。 萧世行点了点头:“殷统领既然愿意帮了本王,而且还能让本王获益良多,本王当然要想着事成之后该给殷统领什么。” 殷凌澜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萧王殿下真的想知道吗?” “请讲!”萧世行说道,他俊朗的眉眼皆是一片磊落。 殷凌澜看着杯中的酒水,许久才淡淡道:“我要殿下庇护一个人。” 萧世行闻言,微微一怔:“什么人?” 能让殷凌澜想要他庇护的又是什么人呢?难道说权倾天下的龙影司还不能保全一个人? 殷凌澜闭上眼,并不说话。萧世行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开口,正当他以为殷凌澜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殷凌澜终是慢慢开口:“那个人萧王殿下见过,便是卫云兮。” 许久,萧世行忽地笑了,深眸中脉脉温柔似春水微微漾,比方才初升的日头都明明媚几分:“她不是可以谈的筹码。无论如何只要卫小姐有难,我萧某理当庇护她。若是这天下没有她可容身之处,起码萧某身边还有她一席之地。” 殷凌澜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沉默许久才道:“谢谢。”他很少如此心悦诚服地向人道谢,这一句已是破天荒了。 萧世行又问:“除此之外呢?殷统领想要什么呢?” 殷凌澜自嘲一笑:“名利权势如浮云,生杀予夺,执手撑天到头来不过是三尺黄土埋身。我什么也不要。” 车厢中沉默下来,只听得马蹄得得,疾驰着遥遥向着南方的楚京。 长明宫中温暖如春。卫云兮一身水蓝锦面夹袄宫装,上面绣了各色栩栩如生的鸟雀花枝,领子袖口皆用白狐毛缀着。她身形修长,又因伤了之后没有调养完全,瘦削非常,一身夹袄宫装穿在身上也不会令人觉得累赘。 卫云兮静静看着廊下的雪景,悠然出神。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拥来一袭温暖。她恍然回神。身后站着眉眼冷峻的慕容修。他今日换下了一身明黄的龙袍,只着了玄色滚金边绣龙纹常服。身姿挺拔如剑,玄色的服色为他身上多添了几分锐利之气,看起来格外精神熠熠。 他皱了剑眉:“怎么站在外面?仔细看雪看多了,伤了眼。” 卫云兮低了眉,行了礼。 慕容修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掠过一丝悸动,不由把她搂在怀中:“云兮,你还不愿意跟朕多说几句话吗?” 卫云兮摇头:“臣妾不敢。”她看着他冷峻的面目,微微一笑:“臣妾方才不过是出神罢了。” 她把冰冷的手放入他温热的掌心,陡然的亲昵举动令慕容修眼中缓和几分。他握住她的手,问道:“方才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他还未等卫云兮回答,不由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子:“这里应该有你方才想的事。” 卫云兮看向那折子,她自是知道慕容修误会了,于是面上一笑:“皇上那么神通,竟知道臣妾在想什么?” 慕容修把那本小折子递给她:“这是朕命人查你父亲行踪的消息,如今他正在北汉境内,听说寻到了你的兄长卫云冲。” 卫云兮一怔,连忙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急急看了起来,半晌她合上折子,难掩心中激动:“父亲应该要回来了,还有大哥!” 十年前在那混乱的夜里,母后带着她急慌慌地甫入卫府。母后与卫国公彻夜密商,寻找出路。而无人理会的她日夜哭泣,因为亲眼目睹太子哥哥身死乱军阵中而惊悸无法入睡,是卫云冲带着真正的云兮妹妹陪在她身边,安慰着她,跟她玩。在那满城血色恐怖下,死寂沉沉的卫府中那童真的笑声也曾破开浓雾,绽开美丽的花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真正的卫云兮还来不及吭一声就死在了母后的怀中,而她被卫夫人死死压在怀中,只听得身边卫云冲凄厉的叫喊声嘶哑不似人声,他想要冲出去抱起自己的妹妹,却一掌被卫国公砍昏倒在地上…… 天真的孩子不懂什么是舍生取义,什么是杀身成仁。 卫云冲,不懂。 楚清云,不懂。 卫云兮,更不懂! 曾经天真的温暖统统抹上了一层厚厚的血色,经年之后再也洗不干净。 卫云兮陷入了往事,紧紧抓住手中的折子。慕容修看着她脸色煞白,眼中掠过疑惑:“云兮,你怎么了?” 卫云兮猛的回头,有那么一刹那慕容修仿佛看到她眼底深深的恨意,那么直接浓烈。他心中一沉,还要再看的时候卫云兮的眼中已明澈如昔。 “没什么,臣妾太高兴了。”卫云兮恍惚一笑:“多谢皇上。” 她软软地依在了慕容修的胸前。温暖的娇躯附来,佳人分明在怀中,慕容修却心中涌起一股异样,她的心飘渺得不知在了何方。他看着怀中清冷绝美的侧面,不由紧紧搂住了她。回廊下,两人相拥却不知心已是天涯。 萧世行一行在龙影司的护送下,过了五日终于到了京城。这一路上有了龙影司的护送,十分顺遂。人困马乏的萧世行一行人终于到驿馆中休整歇息。 萧世行看着面色苍白的殷凌澜,想起一连几日两人马车中的密议,一笑:“这几日多谢殷统领的照拂。但愿最后你我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殷凌澜轻抚狐裘长袖,黑白分明的冷眸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道:“但愿吧。”他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萧世行看着他瘦削的身影,上前一步,郑重问道:“本王求贤若渴,若是殷统领肯的话,北汉难道不是殷统领的一片天地?” 他心中自有天下苍生,社稷江山,可偏偏手下的谋士都无一人如殷凌澜这样的才能。殷凌澜此人智谋无双,却又是一把双刃剑。用的好天下可定。用的不好如放出了地狱之鬼,会令天下苍生血流成河。慕容拔和慕容修都用错了他。 殷凌澜顿住脚步,闻言似笑非笑地回头,天光照在他苍白如魔魅的脸上,那种隐藏的自嘲看得人心中寒凉一片。 “求贤?”他轻笑一声,又忍不住掩嘴咳了一声,一边咳一边笑:“萧王觉得我殷某人是贤德的人吗?” “我殷凌澜不过是拿命赚命的人,一把皇帝杀人的刀罢了!”他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大步走了。 萧世行看着他消失的身影,不由叹息地摇了摇头。 萧世行一行到了楚京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人人都记得当初那京城四公子游京之时的风流倜傥。可如今想来,世易时移,世事变化得令人唏嘘不已。此时连着大半个月的风雪也停了,天气放晴,皇宫中的宫阙重楼都被白雪覆了一层,红墙翠瓦如今成了红墙白顶,煞是好看,犹如在画中一般。慕容修设下盛大的宫宴款待远来的贵客。 南楚喜宴饮,宫宴从下午开始,一直要到了夜间才算作罢。席上还未正式开始,宫中的歌舞坊便安排了歌舞姬在殿中央翩翩起舞,让早到的朝臣们欣赏。卫云兮在长明宫中,听着前宫合德宫的阵阵乐声不由出了神。今日一早慕容修便下了圣旨让她也一起参加宫宴。 那个眉眼含笑的萧世行。卫云兮打开妆盒,在底下静静躺着一支上好的墨玉簪。这是他曾临别之前赠予她的。他和她非亲非故,又是各有嫁娶,这送了簪子是孟浪了些了。不过看在两人也曾历经过生死也勉强可以收下了。 她轻叹一声,萧世行此人深藏不露,他的话中真真假假,就如他这个人一样,看不明白也猜不透。若是没有什么利益关系还是少与他牵扯为妙。 正在思附间,小香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娘娘,赶紧梳妆打扮!不然来不及了!” 她见卫云兮还未更衣梳洗,不由急了:“娘娘,快些梳妆打扮吧,奴婢听说皇上也让重华宫那位去了。” 她说着连忙吩咐女官们把衣服拿了出来。卫云兮悠然一笑:“那又怎么样呢?” “娘娘可别输那一位啊!”小香拿了新近宫中裁来的新宫装在卫云兮身上比划,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娘娘一定要在皇上面前大大争一回光!” 卫云兮听着那飘渺传来的歌声,心中掠过不适。对宫廷的筵席她内心中是抗拒的。 “娘娘在想什么呢,快些挑拣衣服吧。”小香催促道。 卫云兮看着那一堆姹紫嫣红的宫装,忽地一笑,一点那件紫红色宫装,道:“就那一件吧。” 小香一看,不由欢呼一声:“娘娘眼光真好!” 卫云兮看着铜镜中素净的倾城面容,不由嫣然一笑。沉浸在往事于事无补,就算是心魔,也要跨出的一天,只有跨出去才能真正地战胜它。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她已经逃避了太久了。 宫宴开始,朝臣们纷纷前来,贵妇诰命们衣饰隆重,安分地坐在自己夫君的后面一席。不到一会,内侍拔高声音唱和一声:“萧王殿下驾到——” 朝臣们纷纷起身看去,只见萧世行在宫人的领路下翩翩而来。他今日穿北汉朝服。一身紫袍上绣着金龙,领口袖口皆缀了紫貂毛,越发显得人俊眉深目,贵气凛然。他外罩同色纱罩衣,腰间缠着一条紫玉锦带,行走间丰姿如仙。 他含笑而来,拱手与诸位大人寒暄,举手投足不卑不亢,拿捏得十分妥当。好不容易他才在宾席上坐定。 不一会慕容修前来,群臣们纷纷跪下拜见。萧世行也拜下。慕容修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眼底有什么闪过,笑道:“几个月不见萧兄,实在是令朕十分想念。” 萧世行一笑:“有劳皇上挂念了。” 慕容修还未说话,他身边的一位美人便笑着开口:“皇上常常对臣妾提起当初皇上与萧王出游的趣事呢。” 萧世行看去,只见慕容修身边依着一位身穿浅粉色宫装的妃子,面容美艳,而且十分面熟。他看了几眼,这才认出她来:“原来是苏小姐。” 苏仪抿嘴一笑:“见过萧王殿下。不过本宫现在淑妃了。” “那是萧某孟浪了,见过淑妃娘娘。”萧世行面色未变,改口道。 萧世行看她的样子知道她必是舍了慕容云嫁给了慕容修为妃。想起那无辜的慕容云,他心中不由沉重几分。 慕容修不知他心中所想,笑着引着他入了座,这才在御座上坐定。群臣再拜,殿中这时真正开始了宴席。慕容修正要说一些席间开篇祝祷两国邦交顺利的辞藻,忽地俊眼看到左手边空缺的位置,不由皱了皱剑眉。 卫云兮竟没有来!他掩下眼底的不悦,正要说话。那边宫人便拉长声音唱和道:“贤妃娘娘觐见——” 顿时所有的人都纷纷看向那宫门处,只见一抹紫红色窈窕身影逶迤而来。她身穿一件紫红色绣浅紫色缠枝宫装。宫装很精致,领子呈扇形立起,边缘缀了一圈白狐毛,显得雍容华贵。她身形十分瘦削,但是凹凸有致,修长曼妙。长长的裙裾拖曳在身后,更显得人修长窈窕。头梳了惊鹄髻,鬓边插着两支紫玉凤簪,两支凤凰点翅金步摇,凤凰眼中皆是用了紫宝石做的眼,熠熠生辉。 她面容消瘦,可倾城的容色却未减分毫。她面上细细上了胭脂,顾盼间美眸流盼,风华绝代,令所有的人只觉得心口一窒。 她慢慢上了殿来,缓缓跪下:“臣妾拜见皇上。” 第56章 宫宴起舞(1) 苏仪气得银牙暗咬,长袖中不由紧紧拽着手帕,几乎要生生撕破。她从来都只见卫云兮淡妆素衣,从未见过她如此浓妆倾城的样子。她一转头,果然看见慕容修俊眼中笑意深深。 他竟亲自离座,走到卫云兮面前,亲手扶她起身:“免礼!”他从未见过卫云兮如此精心打扮,而且还是为了他! 卫云兮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多谢皇上。皇上不怪臣妾来迟,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慕容修哈哈一笑,扶了她的手慢慢步上御阶,笑道:“朕怎么会怪你呢。若是身子不舒服,不来也行。” 卫云兮嫣然一笑:“怎么能不来呢。不来便是抗旨了。” 帝妃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笑,情意绵绵的样子。苏仪脸上亦是变了几变,可她心中城府甚深,很快笑着上前问安。 卫云兮笑着扶起她:“淑妃多礼了。”她美眸扫过左侧,看到萧世行若有所思的神色,微微侧身笑道:“见过萧王殿下。” 萧世行含笑回礼,打量了她一眼:“拜见贤妃娘娘,此去一别数月,不知娘娘可安好?” 卫云兮看见他眼底隐藏的关心,心中一暖,回礼道:“本宫甚好。劳萧王殿下关心了。” 萧世行一笑便不再言语。慕容修不知怎么的,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仿佛两人早就熟识了。但是大殿之上又不能质疑发作,于是他握了卫云兮的手道:“要不与朕一起坐?” 卫云兮看着御座旁边那空荡荡的凤座,低头婉拒:“臣妾不敢,臣妾坐在皇上下首就好了。”说着她便坐在了左手侧,倒是与左边宾座上的萧世行更近了一些。 慕容修掩下心中异样,便宣布了宫宴开始。卫云兮听着慕容修的祝祷词,忽地觉得对面有人在盯着她。她回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怨毒的眼睛。是苏仪在看着她。 卫云兮当然知道她的心思,苏仪很早就梳妆打扮,甚至亲自到御书房与慕容修一同过来赴宴,可偏偏这风头却被自己夺走了。她能想到苏仪心中如何不甘愿。可是这宫中不就是如此吗?不争也许比死还凄凉。只不过苏仪争的是宠爱,而自己争的不一样罢了。 于是卫云兮端起酒杯,对她嫣然一笑,便一口饮尽。苏仪看着她,眸中闪了几闪,这才冷笑着端起酒杯。 宴席开始,席间觥筹交错,笙鼓齐鸣,歌舞阵阵。卫云兮看着满殿的欢腾,红唇边溢出冷笑。慕容修的皇位一日比一日更加稳当了,不得不承认,比起儒雅而无雄心的慕容云,慕容修更适合当皇帝。 她正在沉思,忽地苏仪款款上前,含羞拜下:“皇上,臣妾不才,想为皇上和北汉的贵宾献上一曲。” 她话一出,朝臣们纷纷惊讶。听闻苏仪是才貌双全,但是从未见过她当众展现技艺,如今倒是可以大饱眼福了。 慕容修一笑:“淑妃有心了。” 苏仪嫣然一笑:“臣妾愚钝,只会弹琴,可惜弹琴实在是太过沉闷了。不知可否有人伴舞。”她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卫云兮,笑得诚挚:“常闻得姐姐也是才貌双全,当年还是南楚第一美人,不知可否能陪臣妾为皇上和贵宾一曲歌舞贺两国修好之盟。” 卫云兮唇边的笑意渐渐凝结,长袖中她的手掌不由握紧。苏仪是故意的! 自己肩伤才刚好不宜跳舞,可是若要婉拒岂不是无形中拂了慕容修的面子。 她遂一笑:“淑妃说笑了,本宫哪比得上淑妃姐姐的才艺呢。就怕跳得不好,贻笑大方。”这一句已是婉拒了。 苏仪眼中得色掠过,口气却是惋惜:“是真的吗?可是臣妾在诗社中也曾看见贤妃娘娘跳过一曲采莲,惊艳四座,当时那抚琴吹箫的是……”她猛的住了口,故意不再往下说。 卫云兮心头一恸。采莲!是的,她怎么忘了,第一次见了慕容云,她为了引起慕容云的注意,特地献舞一支。就是那一支采莲彻底地让慕容云爱上了她。 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曾经跳舞的少女如今心中一片荒凉,再不复当日清醇,而那曾经翩然出尘、寄托着她无限希冀的男人也不知所踪。世事变化得令人仿若隔世。 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苏仪,犀利的美眸射出森冷的恨意,看得苏仪脸上的得色渐渐湮灭。她不自然地撇了撇红唇,等着卫云兮的答复。 慕容修剑眉深深皱起。他虽不知此间曲折,但是这话听起来另有故事。而他想到的当然是最有可能的那种。 他正要开口,卫云兮已冷冷站起身来,走到苏仪面前,问道:“淑妃想要弹什么曲子?” “长歌行。”苏仪很快回答。她为了这次宫宴早就有准备。这长歌行在南楚传扬甚广,音域恢弘大气,弹好弹,要跳却不好跳,大开大阖,一不小心就会出丑。 卫云兮眼中沉了沉,正要说话。只听得席上有人哈哈一笑,上前道:“既然淑妃娘娘精通音律,但是本王想,此情此景还是弹一曲宴宾好了。” 苏仪闻言皱了皱秀眉看向替卫云兮解围的萧世行。宴宾节奏欢快,是从北汉流传到南楚的曲子,说的是有贵客从远方而来,主人十分欢喜,特奏起美乐与宾客同欢。跳倒是好跳,就是弹琴的人一个不好就容易弹错了,到时候出丑的可是自己。 苏相国看着席上僵持的三人,怕苏仪再争强好胜万一惹恼了慕容修,连忙上前道:“就宴宾吧。淑妃一自小习得一手好琴。微臣等现在有耳福了。” 慕容修看了苏仪一眼:“淑妃意下如何。” 苏仪看了卫云兮,忽地笑:“但是宴宾可是要多人同跳,臣妾就不知道谁能与贤妃娘娘同场而舞。” 以卫云兮的身份,若是配了歌舞伎那岂不是降了她的身份了。若是她一人那又怎么跳出这曲子的欢快气氛? “既然是宴宾,那自然是宾主同舞。萧某不才平日也喜音律愿意为陛下献舞。”萧世行不介意地道。 慕容修看着他,不由笑了,曾听闻萧世行善于排兵布阵,运筹帷幄,这跳舞倒是从未听说过。不过若他真的肯,倒是绝世难得见一回了。于是他问卫云兮道:“云兮,你以为如何。” 卫云兮回头看着萧世行,眼中的眸色柔和,深深地躬身:“那本宫恭敬不如从命,在此多谢萧王殿下。” 琴声渐起,一曲宴宾奏起,欢快婉转。殿中众人凝神看去,只见那殿中的歌台上,翩然舞出一抹水袖。卫云兮身着水蓝色霓裳舞裙,头上卸去了繁重的发簪,只以点点珠翠盘绕着,清雅淡然。舞裙曳地,踢踏回转,她的身姿行云流水,若水莲花绽放,令人看得心旷神怡。琴声渐欢快热闹,仿佛远远有众人纷纷行来,参加这一场欢筵。正在这时,长歌声起,萧世行走上台来。他脚踏节奏,凝目看着卫云兮,微微一笑便拂袖而舞。 卫云兮看到他含笑的深眸,心中不由一动。他的眸光令她心中弥漫异样。可还未等她想清楚这是什么。萧世行已围绕着她,踢踏团绕而来。他身量修长,举手投足自有战场上养成的凛然果决之气。这首宴宾本来就是从北汉传来,据说北汉先祖是以马背夺天下的民族,能歌善舞。到了萧世行这一代,皇室贵胄中人都会在筵席中兴起而舞,男女不拘。所以萧世行舞得随意大方,浑然天成。他身姿修长,在舞动中又隐含了剑招,看似是歌舞伎常舞的动作,但是仔细一看却又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卫云兮霓裳长袖挥转腾挪,曼妙好看,顾盼间容色倾城,笑容几乎刺人欲盲。她自小曾受过严格的宫中歌舞训导,她的母后林皇后便是她的启蒙师傅。她还记得母后年轻时曾一舞动天,令潇洒不羁的父皇从此只专宠她一人。在她两三岁的时候,母后便把一身舞艺倾心传授。之后母后死了,在卫府中卫国公待她有如己出,为了让她开心,也曾遍访名师为她传授技艺,可惜那时,她再也找不到跳舞时那全心全意的快乐了。 汗水从她额上滚落,琴声依然在继续。卫云兮与萧世行两人在歌台上一招一式配合得渐入佳境。两人仿佛心灵相通,她在左,他一转身便在右。她屈膝旋转,他便绕着她打着腾挪,姿态潇洒。两人四目相对,欢欣之意越发浓厚。 到了一半,卫云兮已是汗流浃背,可是为了不在众人出丑,她只能咬牙坚持,肩头的伤越来越痛,已愈合的伤口似又有了崩裂的迹象。萧世行看出她眼底的痛苦,忽地一个回转,低头在她耳边飞快说道:“献酒!” 卫云兮顿时领悟,宴宾分为三个部分,这献酒已是最后最省事的一段,只要手曲成献酒状,来回围绕着舞蹈中的“宾客”旋转踢踏就行。然后就可以跪坐在一旁,等着“宾客”跳起“答谢”。这曲子本来还未到那一段,但是若要投机取巧,只需多跳几圈便能蒙混过关。 她依言高高跳起,霓裳长裙被她踢出朵朵裙花,煞是好看。萧世行眼中掠过惊艳,不由眼中溢满笑容。卫云兮果然是机敏异常,而且看样子她若没有伤,舞技比当世有名的歌舞伎并不逊色半分。卫云兮跳完,香汗淋淋地跪坐在一旁,肩头的伤被汗水一浸热辣辣地痛,痛得她脸色也煞白了几分,所幸她脸上胭脂浓看不太出来。 萧世行忽的一声喝,高高跃起,如蛟龙出水跳起最后一段,一曲欢乐的宴宾便在他刚劲有力的动作中结束。满殿的人看得欢喜,见一曲终了连忙高声喝彩。卫云兮感激地看向萧世行,而后者亦是含笑示意。殿中的欢腾雀跃,却不知这一幕已被殿外一抹清冷的人影尽收眼底。 寒风渐起的殿外,他看着那歌台那道纤细窈窕人影,唇角溢出淡淡笑容,胸腹间的一股浊气涌上,他不由捂住苍白的唇,轻轻咳嗽起来。 这才是他的云儿啊,那爱笑爱跳的小公主。而那站在众人前堂堂正正的那一人,也许才是能给她最后欢乐与幸福的归宿的那一人吧。他眼底漫过萧索,看了一会转身没入了寒风中,孤寂的身影渐渐的隐没了在重重宫阙之中…… 卫云兮跳完,苏仪也罢了手上前。她脸色十分不好看。明明是自己的主意可是到头来最后出彩的却是卫云兮一个人。 慕容修神色复杂地看着台上犹如天生地设的一对人儿,勉强一笑:“舞得好!舞得好!” 他说罢吩咐赏赐卫云兮,又亲自下得御座与萧世行敬酒。卫云兮看着殿中欢笑声声,告了一声罪退下。到了偏殿中她挥退宫人,轻轻解开霓裳舞裙,果然肩头的伤又崩裂开来,有殷红的血缓缓流出。她咬牙拿出手帕慢慢擦拭起来。 “卫小姐最好是要上伤药,这样伤口才不会溃烂。”一道悦耳低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卫云兮不由一怔,连忙拢起霓裳舞裙走到窗边,她犹豫了一会,才打开了窗户,随着窗外雪景一起扑入眼帘的是萧世行含笑的俊颜。卫云兮匆忙回头看了一眼偏殿前守着的宫人,这才压低声音道:“萧王殿下不是应该在殿中与皇上宴饮吗?” 萧王看了她隐约露出的香肩,从怀中掏出一瓶药递给她:“宴饮如何比得上卫小姐的伤处重要。这是治伤外伤的良药,卫小姐可以试试。” 卫云兮见他伸长了手只能接过,打开一闻药香扑鼻,的确是上好的伤药。她看着萧世行的俊颜,心中微暖,谢道:“多谢萧王殿下。” 萧世行看着她瘦削的面容,眼中的笑意渐渐化成怜惜,那若有如无绵绵情意令卫云兮不由脸红了起来,而那扇窗子不知是该关还是就这么放着。 “卫小姐……”他欲言又止。卫云兮闻言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萧世行忽地恍然一笑,猛的转身:“没什么。卫小姐赶紧上药吧。” 他说罢匆匆离开。卫云兮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把窗户关上。她换上宫装再上殿,殿中的气氛已十分热闹。萧世行离了席子与众朝臣们饮酒,喝得面色绯红。他本就十分白皙,如今面色飞起红晕,更显得人眉眼如墨描画,容色俊美非常。那歌台上跳舞的歌舞伎一个个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卫云兮静静坐在自己的席上,满殿的歌舞升平,心中却是一片厌倦。 宴饮到了最后便是群臣恭贺皇上。此时歌舞更欢,笙箫齐鸣,歌舞伎曼妙歌声声破长空,欢快婉转,一片热闹欢腾。卫云兮寻了机会悄然退了。到了殿外才发现已夜深了,满天的星星如宝石点缀在夜空中。她深吸一口气,由小香扶着慢慢向着长明宫走去。终于出了合德宫的宫门,回头,那灯火通明处宴饮依旧。 这便是宫中的生活,在她模糊的记忆中也曾这般看着这热闹盛世欢歌,彻夜不休。可终究都是空,都是空啊……‘她心中叹息,一转头,却见那遥遥宫门处站着一抹清冷的孤影。他手中拿着一盏微亮的宫灯,缓缓走来。卫云兮心中一热,不由紧走几步,却不提防走得急了脚下一滑,重重向地上摔去。 第57章 宫宴起舞(2) 一声轻叹在她耳边响起,她已经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扶着。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他清淡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埋怨。 卫云兮不由抬头嫣然一笑:“你怎么来了?”声音平静,眼中却是渐渐灼热酸楚。 “顺便路过这里,于是走一走看一看。”他道。 宫灯的灯火照出他清冷的侧面。卫云兮看着他身上那一身玄色狐裘上蒙了一层白霜,不由伸手抚上,为他拂去一身寒霜。 她无言,他亦无言。 “走吧,再不走,恐等等会下雪。”殷凌澜握了她的手,慢慢向前走。地上还未融化的雪踩在脚底清脆咯吱作响。 他的手很冷,比雪似更冷几分。卫云兮由他领着,心却安静下来。这一条路太黑太暗,一眼看不到尽头。可他在身边从不曾离去。 一路上未见宫人路过,安静得令人以为这苍茫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就这样相携走过。雪地渐渐蜿蜒两行亦步亦趋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了无穷的尽头。 卫云兮在宫宴中一舞动人的事在宫中传扬开来,不由引得宫妃们羡慕异常。慕容修更是赐下重赏,一连几日皆宿在了长明宫中。帝王的宠爱便是最好的风向标。宫中的风向变。若还有犹豫的也纷纷吹揣摩到底是淑妃苏仪多几分胜算能赢得圣心,还是那一凤位最后归了贤妃卫云兮。 重华宫中。苏仪看着坐在一旁安静饮茶的父亲苏相国,再也忍不住狠狠一放茶盏,怒道:“父亲,你难道一点都不急吗?” 苏相国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看了艳光四射的苏仪一眼,这才道:“有些事可以急得来,有些事是急也急不来的。” 苏仪冷笑:“都怪父亲!当日在宫宴上本来本宫就要让那卫云兮出丑了!父亲竟然帮着外人来欺负女儿!” 苏相国闻言依然不恼,似笑非笑地道:“你觉得你这小小的伎俩会让皇上看低了卫云兮吗?” 苏仪一怔,不由住了口。 苏相国摇头:“你啊,一点都不了解你的夫君,怎么是那卫云兮的对手呢?”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慕容修与慕容云不同,他性情刚毅,果敢果决。当日皇后周氏叛乱,在千军万马前他一箭定乾坤。这样的男人你怎么能以硬碰硬呢。” “只有卫云兮这种娇柔的女人才能让他有怜惜之情。” “你输在了太过张扬了。那日宫宴要不是为父替你转圜,你要是真的逼得卫云兮出丑,最后倒霉的只能是你。” 苏仪听了想要辩驳,但是却悻悻住了嘴。她也想要如卫云兮那样柔弱可怜,可偏偏她就是做不到。自小到大,她就是那众人最光耀的所在,她怎么能如此伏低做小呢? “那怎么办呢?难道就让那卫云兮一日日盛宠在身吗?”苏仪恨得咬牙切齿:“而且皇上都登基了多久了,为什么还不立后?” 立后?!苏相国眼皮子一跳,不由皱眉沉思不语。 “父亲!你倒是说说为什么皇上还不立后?!”苏仪拉着苏相国的衣袖,不由埋怨:“难道皇上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我们苏家吗?” 苏相国看了她一眼,忽地冷笑:“苏家?你不懂得什么叫做狡兔死走狗烹吗?皇后的周家倒了,我们苏家还扯不清楚自己身上的麻烦呢。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当你父亲是神仙不成?历经三朝苏家稳立不倒已是不容易了。你还要树大招风想要当皇后?” 苏仪受了苏相国的训斥不由悻悻住了口。重华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苏仪想了想,依然是不甘心:“难道也不能向皇上提一提?看皇上到底想要立谁吗?” 苏相国皱眉,说实话他真的揣摩不了慕容修的心思。他并不是没有正妻,但是正妻周燕宜已被贬成了妾侍。他难道想立卫国公的女儿卫云兮不成?可是看他的样子,他又不像。 所谓君心难测,再难也不过如此了。 他头疼地摇了摇头:“好吧,我去试试。你这几日在宫中安分一点。卫云兮此人不声不响的,但是可千万别小瞧了她。她可是卫国公的女儿!卫国公是什么人,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当年三计定边乱,曾经前朝的皇帝还夸过他才智可安乾坤。要不是他心中那个女人嫁了别人,他从此不问世事,仅仅受了个清闲官名。这时的他的威名恐怕更高。” 他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中掠过恨色,又与苏仪商议了一会这才转身退下。苏仪看着自己父亲离去的身影不由心中暗恨。安分?她可不是那坐以待毙的人!终有一天她才是坐稳凤座的人! 过了几日,果然朝堂立后的声音纷起。慕容修只按下不表。长明宫中卫云兮听得秦公公禀报,沉默一会,命人给玉嫔送去一份礼物,自此李芊芊便常常来长明宫中向卫云兮请安问好,殷勤非常。苏仪得知后,冷笑一声,心中却无可奈何。如今整个后宫只有两妃,而唯一有孕的李芊芊又与卫云兮熟识,听说还是卫云兮亲自带来当初的建王府中,这其中的亲疏远近,一看就明。这无形之中,长明宫得主凤位的势头更高涨一点。 苏仪身旁的一位年长的女官见她气闷,不由劝道:“娘娘也别灰心,如今整个后宫的妃嫔十有八九都是向着娘娘的。那卫云兮不会成什么气候的。” 苏仪不耐烦地道:“你懂什么?!那些依附本宫的妃嫔不过是一些扶不起的阿斗罢了,真正要成事还能靠她们?!” 那女官一笑:“就算是卒子也有卒子的用处。娘娘可千万不要小瞧一些看似无用之人的最后用处。就算她们一事无成,当一颗弃卒也是可以的。” 苏仪闻言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你倒是解得妙。”这是她入宫后父亲给她挑选的女官,她嫌她年纪太大,不声不响的,经常不怎么重视,如今看来父亲的眼光倒是人看得准。 那女官低头:“娘娘谬赞了,曾经奴婢受过相国大人的恩惠,所以这时候是报答相国大人的恩惠了。” 苏仪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位姑姑怎么称呼?” “奴婢贱名叫做罗秋。”那女官淡淡,说道。 苏仪笑了,扶了她的胳膊:“那本宫称你一声罗尚宫吧。” 罗尚宫一笑:“随娘娘自便。姓名不过是奴婢们的一个记号罢了。奴婢连自己初进宫叫做什么都忘了。” 苏仪见她谈吐条理分明,心中高兴起来。她如今在宫中正是用人的时候,有这样一位熟悉宫中事务又能把事情看得分明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她笑了笑,挥退左右,这才问罗尚宫:“罗尚宫在宫中是老人了,那依尚宫的所见,皇上为何迟迟不立后?” 罗尚宫想了想,这才慢慢道:“这个奴婢也不太明白。现在的皇上与先帝并不同。皇上迟迟未立后,有一种可能是皇上在犹豫选谁,还有一种可能是皇上心中另有别的想法。这皇后之位本来要么就是家世能匹配帝王的女子,要么就是从前的结发夫妻。皇上的结发妻子周氏已被贬。皇上自然不可能再立她。只剩下一种可能,皇上在等着一位可以匹配自己皇位的女子。” 苏仪皱眉:“难道本宫不算是?” 论家世论才貌,她都是不二的人选。慕容修还在犹豫什么吗?还是他想着立卫云兮为皇后?只等着卫云兮生下一子半女? 罗尚宫低了头,眼底掠过一丝冷笑,随即很快掩下,摇了摇头:“娘娘家世已很好。可惜……” 她眼中皆是惋惜。看得苏仪心中心中一点底也没有。 “可惜什么?罗尚宫快说!”苏仪忍不住催促。 “奴婢万一说错了,娘娘千万不要责罚才是。”罗尚宫道。 “罗尚宫快说!本宫不会责罚你便是。”苏仪连忙道。 罗尚宫这才道:“娘娘想弄明白为何皇上不立娘娘为后,只需想一想为何当初先帝不为太子赐婚的缘由,这便是娘娘想要得到的答案。”她说罢,施了一礼便慢慢退下。 苏仪一怔,怔忪许久这才颓然坐在椅子上。慕容修在忌惮她苏家! 如今她的父亲苏泉已位极人臣,以慕容修多疑的性格,他怎么会让苏家有机会再如前朝皇后周氏一样把控朝政和后宫呢? 苏仪定定看着窗外的雪景,只觉得心中的那一点希冀被兜头的一盆冰雪浇得彻骨透凉。难道说她真的无法问鼎后位了吗? 罗尚宫走远了,冷冷看了一眼那重华宫,这才缓缓走在这走了千百次的宫路上。走了不久,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罗尚宫留步。这是淑妃娘娘赏尚宫的。尚宫接好了。” 罗尚宫回头,跪下接过,不卑不亢地道:“请替我谢过淑妃娘娘。” 那宫女连忙殷勤笑道:“罗尚宫说的,奴婢会给尚宫带到的。如今罗尚宫被娘娘倚重,今后还望尚宫多多指点。” 罗尚宫起身,微微一笑:“都是做娘娘身边的差使的,互相关照是应该的。” 她与那送赏赐的宫女又聊了几句,这才告别。罗尚宫等她走了,这才捧着苏仪赏赐下来的东西冷冷地一笑…… 长明宫中,卫云兮在内殿中脱去上衣,揽镜自照。肩头鲜红的伤口已重新愈合,萧世行给的伤药果然灵验。只是这狰狞伤口却永远也除不去了。 殿中帷帐四垂,隔绝了殿外呼呼的寒风,却是隔不断延绵不绝的遥思。 他可好?毒发还是那般倔强不肯吃药吗?如今天冷他是否见风咳嗽……点点滴滴弥漫上心头,酸酸楚楚满了胸臆。她怔怔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却是再看不分明固执地留在这南楚,是割舍不下对故国的依恋,还是未曾完全实现的复仇,还是为了他? 一声轻轻的脚步在身后不远顿住。卫云兮以为是小香,连忙擦去眼角的泪痕,道:“退下吧,本宫自己会上药。” 可是身后的目光却未曾离去。卫云兮不由揽衣回头,却对上了一双深眸。是慕容修! 卫云兮低了头,起了身,拜下:“参见皇上。” 慕容修他扶起她,看着她眼底未消退的泪意,不由伸出手想要抚摸她那一双明眸。卫云兮不由一颤,别过头去。时至今日,她还不适应他的碰触。 慕容修看着她肩头崩裂的伤口,眸色微沉。他竟不知她伤口什么时候又裂开了。夜夜同床共枕,她睡在他身边任由他轻搂入怀中,却不再令他多一分亲昵。他怜惜她重伤重病方愈不敢再用强,却也渐渐明白她心已抗拒他千万分。 “还疼吗?”他问。 “不疼了。”卫云兮道。 “真的不疼了?”慕容修抬起她精致的下颌,想要看到她的眼底,可是她的眼底虽清澈,却比风雪漫漫更令他看不清楚真心真意。 卫云兮摇头:“真的不疼了。” 慕容修深深地看入她的眼底,忽地问道:“今日早朝又有臣工上了折子,要朕早日立后。” 原来是这事。卫云兮不由低头轻笑:“皇上是该早日立后,帝后同尊,江山才定。”她清丽的面上带着他看不懂的慵懒散漫,仿佛这不过是寻常事。 “在他的怀中,可慕容修却觉得她的心已飘到了不知名的所在,他不由更紧地搂住她,一字一顿地道:“若是朕想要立你为后呢?” 卫云兮眼中的轻笑渐渐消失,她推开慕容修:“有比臣妾更合适的人选。皇上实在不必这样说。” “那又是谁可以当朕的皇后?”他追问,看着她的眼睛恼道:“还是你根本不想当朕的皇后?” 卫云兮看着他眼底汹涌的怒火,嫣然一笑:“皇上心中自有思量,哪有臣妾置喙的余地呢?” 她慢慢欺身看着他的眼:“皇上难道当真可以现在给臣妾承诺?现在的皇上可不是当初的建王殿下,可以轻易毁了承诺。” 这一句话踩了慕容修的痛脚,他猛的想起自己曾经唯一一次的毁了的承诺。他不由冷笑:“卫云兮你别拿话来激朕!” 卫云兮一笑,转身坐在妆台前,慢慢梳理自己的长发:“臣妾不敢。” 慕容修看着她孤冷的身影,心中涌起挫败感,她总是有办法轻易挑起自己的怒火,又可以那么轻易地令自己无可奈何。 卫云兮轻叹一声:“皇上生气了?”她伸手轻抚过他紧皱的眉宇,笑了。笑得清冷妖娆。 慕容修把她困在怀中,问道:“卫云兮,你到底要什么?” 卫云兮眼底掠过萧索,她缓缓靠在他的怀中:“臣妾什么都不要。” 他给的,她都不要。这个早就易主的江山,这个皇后之位…… “当真?”慕容修眼中一沉,忽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连朕你也不要。” 卫云兮轻轻一笑,把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听了一会,这才似笑非笑地道:“皇上的心告诉臣妾,皇上心中并没有臣妾。” 他如何有她呢?他心中有皇图霸业,江山权谋,唯独没有她。可他却还要一遍遍问她,心中可有他?这世事已颠倒令人笑不出声来。 慕容修的心一缩,不由更紧地抱紧她,吻住她的唇,他的吻轻柔,点点吻上她的眉她的眼,蜿蜒向下,吻上她肩头,吻上她那若红梅绽放的伤口,轻缓向下吻上她的胸…… 衣衫委地,他的眉眼那么冷峻,薄薄的唇角有着冷漠无情的弧度。她闭上眼都能想象他君临天下的傲然与霸气。他是慕容修,是皇帝。她早就不再有半分奢望。 她看着帐上的鸳鸯交颈,龙凤呈祥,终是无力地抓紧被衾。她的长发倾泻,与他的发纠缠缠绕,似要纠缠生生世世,长长久久…… 第58章 相见不识(1) 长褚元年的冬天因得北汉使者的前来而显得不那么寒冷。萧世行善言谈,又曾在夏天来过楚京,因而与南楚各权贵豪门世族十分相熟。在慕容修未召见他的时候,他会收到各种请帖,或到朝臣与贵门权阀家中做客,或在秦楼楚馆中应酬,说是夜夜笙歌也不为过。 夜幕降临,楚京中街道人来人往,各种红彤彤长串灯笼迎着寒风招展,酒肆茶楼依然亮着通明的灯火,热闹非常。楚京的御街有四条,每一条在夜下看来都如火龙一般,两旁商铺林立,叫卖声、招揽生意的声音此起彼伏。在最热闹的一处三层酒楼前车水马龙,进进出出皆是衣饰华丽的权贵高官。 萧世行依在窗台,俊颜上带着饮酒的微醺,看着南楚京城的热闹。不得不承认,北汉与南楚比起来,商贾的确不盛。而连年的战事更不利于北汉的强盛。他想着陷入了沉思中。 “萧王殿下,在下敬萧王殿下一杯……”有人打破他的沉思,端了酒水前来敬酒。满眼所见都是脑满肠肥的高官巨贾,说着虚伪恭维的话,一个个眼中都带着估量看着他。期望能从他这远方的一贵客身上寻得一点与自己有关的利益。 萧世行掩下眼底的鄙夷,拿了酒杯与他们敬酒,方才清亮的眼又变得酒意朦胧。笙歌声起,歌舞伎们窈窕的身段,媚眼流波的眼眸在酒席中更助酒兴。直到夜半阑珊萧世行这才在随扈的掺扶下离开了这酒楼。他上了马车,重重呼出一口气,方才醉意迷蒙的俊眸渐渐清亮。与南楚的高官权贵们打交道,不多点酒量还真的不行。他自嘲一笑。 马车缓缓动起来,他闭上眼假寐。空荡荡的街道只有马蹄的得得声。萧世行闭着眼,酒意上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忽地,马车似乎磕到了石头,猛的一顿,萧世行一个不提防胳膊从锦墩上滑落下来,人清醒了些许。 一道人影如鬼魅一般掠到了他马车中。萧世行一怔,想也不想手化成刀狠狠砍向那道人影。可手掌的招数才出了一半,他就生生收了回了手,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殷统领。” 车厢中昏暗,除了那盏挂在车头的气死风灯的灯光再没有别的光亮。他只看见殷凌澜如魔魅的俊颜笼罩在严严实实的狐裘中,神色清冷如月。他盘膝坐在他的身前,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 萧世行见他不请自到,慵懒一笑:“这么晚了,殷统领还有什么见教不成?” 他还未说完,就看见殷凌澜微微皱了皱剑眉,忽地手疾点,点上了萧世行的哑穴。萧世行原本还有五分酒意被他的举动吓得酒都醒了。他武功虽不差,但是一来这车厢太窄,两人距离太近,殷凌澜突然出招,他根本没有多少机会反抗,二来他对他没有戒心,自然不会多加防范。他比划着要殷凌澜解穴。殷凌澜冷冷看了他一眼,独自闭目养神,似乎打定主意再也不理会。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走,萧世行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能苦笑着闭上嘴。车厢中枯燥得几乎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萧世行看着驿馆要到了,拍了拍像是要睡着的殷凌澜,要让他解穴。 殷凌澜猛的睁开眼,一按他的肩头,萧世行微怔,还未回神人已被他按下,他只听得车厢侧一声“扑”的一声轻响,一柄寒光似秋水的宝剑无声无息地插入车厢。变故发生得太快,萧世行还未醒悟过来,殷凌澜已如电伸出手指,猛的夹住那柄剑,只听得“啪嗒”一声,他竟生生把那剑给拗成了两段。 车厢外到这个时候才有侍卫惊呼“有刺客!有刺客!” 萧世行一怔,这才明白殷凌澜突然来是得到消息来保护他的。车厢外传来密集的刀剑交加的声音。萧世行苦笑地看着殷凌澜,想发问,却看见殷凌澜抿紧薄唇正在侧耳倾听外面声音。 殷凌澜冷笑一声:“不自量力!”他说罢猛的一拍萧世行的肩头,飞一般掠了出去。 萧世行连忙也随着追了出去。只见在漆黑幽暗的街巷中有十数条人影如鬼魅与他的侍卫缠斗。这一拨刺客身法诡异,招数阴狠,一个个黑巾罩面,只露出一双如死鱼般的眼睛。殷凌澜看了一会,微微皱起剑眉。 萧世行站在他身边不由苦笑:“看来本王的人头还是很值钱。”他也无奈得很。追杀他的人永远多如牛毛。一而再再而三。他们不累,他看着都替他们累死了。 萧世行说完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又能说话了。原来是方才殷凌澜一拍他肩膀的时候解了他的穴道。 殷凌澜闻言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萧王殿下难道不想知道幕后主谋是谁吗?” 萧世行苦笑着摇头:“不必了,本王知道是谁。”他在北汉的敌人太多,但是能这样不予余力派人追杀的,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了。 殷凌澜看着萧世行的手下的保护网很快被砍了一个缺口,俊脸不由沉了沉。萧世行酒意未退,索性负手在一旁观战。只见那冲破侍卫包围的刺客手中长剑一震,狠狠地刺向挡在萧世行跟前的殷凌澜。 殷凌澜一眨不眨地看着飞身刺来的刺客。这是必杀的杀招,刺客腹部的空门大开,手中的长剑如海浪席卷,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刺向他的心口。殷凌澜看着那剑到了跟前,猛的一退,那刺来的剑锋顿时落了空。他俊颜上忽地轻笑,手指迅捷如闪电弹上长剑。 只听得“嗡”地一声,刺客手中的长剑一歪,擦着殷凌澜的肩就刺了出去。站在身后的萧世行正要为他这一退一弹叫好,忽地脸色一变,叫道:“不好!” 只见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刺客口猛的一张,吐出一枚泛着幽幽蓝光的细小的银针。两人的距离那么近,殷凌澜几乎无法避开。萧世行话音还未落,殷凌澜几乎以不可能的速度猛的伸掌按住了那刺客的嘴。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毛骨悚然。那刺客闷哼一声,那枚刚吐出的毒针就被殷凌澜的单手按在了他的口中。 刺客的脸顿时乌黑肿胀,形状恐怖,挣扎了几下,顿时气绝。饶是萧世行见过许多世面,历经无数次被追杀,也不曾见过如殷凌澜出手这么狠辣的人。殷凌澜看着手掌下的死人,眼神沉沉如暗夜。他向着那与侍卫纠缠的刺客们走去,每一步都似带起了一股汹涌暗风,那刺客们身手很不错,萧世行带来的侍卫们已死伤了四五个,其余的勉力支撑,但却已呈了败像。 萧世行就看着殷凌澜慢慢走过去,或轻弹或者下重手,那原本还杀气凛冽的刺客们纷纷倒地不起。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弥漫在街巷上空。 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顷刻而至,而又在殷凌澜的手中顷刻而止。直到这时,萧世行看见那总是跟随在殷凌澜左右的华泉飞掠而来,跪下不满道:“公子为何要亲自动手,交给属下就行了。” 殷凌澜眼中的血红慢慢消退,他拿出一方雪白的绢帕轻轻擦了擦手指上的殷红血迹,阴柔俊美的侧面在昏黄的风灯笼罩下,飘渺清冷。他淡淡道:“事起仓促,怕有闪失。” 他看了一眼地上已经纷纷咬毒自尽的刺客们,手中帕子随意一抛,转身对萧世行道:“萧王殿下住驿馆已不安全了。本司会另外安排萧王殿下的住处。” 萧世行看他的脸色知道这事已真的十分严重,遂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龙影司赶到,收拾残局。把受伤的侍卫们抬入驿馆中救治。萧世行看着近在咫尺的驿馆却不能入,深眸中神色越发暗沉。 马车调转马头,殷凌澜坐在他身旁,抬起如冰雪似的眼,问道:“萧王殿下应该告诉殷某,到底是谁想要殿下的命吧?” 这样锲而不舍地追杀萧世行,这份威胁已经足以引起重视了。千防万防,就怕他殷凌澜再有三头六臂,还是防不了这无孔不入的刺客。 什么北汉赫赫有名的战神,那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名号罢了。他萧世行威名虽广,但是在北汉处处掣肘,被新帝忌惮,被权王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所以他才会无奈走出北汉出使南楚。一来是想消除新帝的猜忌,二来也是想要避开诸王针对他的锋芒。 萧世行苦笑:“若本王猜的没错,是桓王。他的母亲是当今的舒太贵妃。淳于太后与舒太贵妃两人分庭抗礼,外又有权王割地分权。本王在北汉只能是自保而已。” “桓王?”殷凌澜皱了精致的长眉,问道:“那不就是人称北汉霸王的桓王耶律昊吗?” “正是。”萧世行点头“他的生母是舒太贵妃,当时新帝还未登基,他就很有野心想要问鼎九五至尊。当时的淳于皇后与舒贵妃两人争得你死我活,可终究还是先帝一道遗诏,皇后才勉强胜出。舒太贵妃此人阴狠狡猾,她生的儿子孔武有力,天生喜战嗜杀,性情暴戾。这母子二人在京城中为所欲为,连淳于皇后都忌惮他们三分。” “那桓王怎么会想要萧王的命?”殷凌澜问道。 萧世行一笑:“还不是本王手中的兵权,桓王虎视眈眈本王的十万守边大军已有多年了。而且他还一直有挥军南楚,一统天下的野心。本来他就不赞同两国修好。只要本王死了,那本王的兵权他顺理成章地就能接过,到时候借口本王之死两国的战事再起。天下又要生灵涂炭了。” 萧世行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殷凌澜亦是沉默。不一会,马车停了下来。萧世行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不由哑然失笑:“殷统领,你要安排给本王住的就是这里?” 殷凌澜下了马车,看着黑夜中巍峨耸立的皇宫,淡淡道:“全楚京最安全的所在就是皇宫了。除非桓王的刺客们能如飞鸟越过十几丈的城墙,不然的话,他们是无法动萧王殿下一根寒毛。” 萧世行抱肩而立,看着殷凌澜上前出示令牌,不由无奈一笑跟上。他走到殷凌澜身边,忽然地轻笑:“这么说,本王要跟慕容修的一群妃子住一块了?慕容修难道没有意见?” 殷凌澜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冷色令萧世行住了嘴。 宫门缓缓打开,殷凌澜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了进去。萧世行连忙跟上,踏入了长长的甬道中…… 一早,卫云兮用过早膳,由小香扶着到了御花园中散散走走。才走了一会,秦七就一指不远处,低声道:“娘娘,您看这不就是萧王殿下吗?” 卫云兮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在一处亭中,坐着一位身着蜀山青长衫男子。他正悠然地品茗,姿态潇洒随意。卫云兮看了一会,不由了然,果然是萧世行! 她唇边不由溢出一丝清浅笑容,由宫人带路慢慢走到了亭子中。萧世行看到她前来,一笑:“本王今日起床就听见枝头的喜鹊在叫,原来竟是一早就能碰见了贤妃娘娘,这真是缘分。” 卫云兮看着他面上睡意还在,看样子才刚早起,不由一笑:“本宫竟不知萧王殿下昨夜是留宿在宫中的。” 内宫从未允许外人留宿。怎么对萧世行例外了呢。卫云兮看向他的眼中不由带着几许探究。 萧世行耸肩一笑,面上带着几分苦笑。卫云兮见他不愿意说,也就不问。她转身要走。萧世行忽地出声道:“相逢不如偶遇,既然娘娘来了,喝一杯淡茶再走吧。” 卫云兮回头,不期然对上萧世行的深眸。他朗笑一指对面的凳子道:“请——” 卫云兮挑了秀眉,看了他一眼,这才坐下。 萧世行为她倒了一杯茶,忽地道:“当初本王问贤妃娘娘一句话,深谷上面的生活是娘娘所向往的吗?还是有娘娘不能下的人。娘娘说过,上面有娘娘无法放弃的一切。” 卫云兮抬头,美眸幽幽地看着面前的萧世行,不明白他旧事重提做什么。 “萧王殿下想要说什么?”卫云兮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地问道。 萧世行看定她淡然清冷的美眸,慢慢问道:“若是今日本王再问呢,娘娘还是这样的答案吗?” 卫云兮放下茶盏,看了他一会,嫣然笑道:“是。” 她起了身,微微屈膝行礼告别:“萧王殿下的茶很好。改日有机会本宫再来叨唠。”她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萧世行猛地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卫云兮平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萧世行看着面前毫无破绽的卫云兮,眼中渐渐流露自己也说不分明的失望。她,已经不一样了。茶楼中果敢又机敏的卫云兮;深谷中坚强而不放弃希望的卫云兮,到了如今,她把真的自己隐藏在不知名处,只让人看到完美而无懈可击的卫云兮。 “是什么改变了你?”他问道。 卫云兮一笑:“人总是会变的。萧王殿下难道还记得自己当初的模样?” 萧世行心中一震,不由深深地看着她。卫云兮敛容告辞离开。 到了晚间,萧世行前来拜见慕容修,两人密谈了一个时辰,谈话之秘无人可知。两人谈完正事,便开始畅聊,倒是十分投机。慕容修懒得再大费周章再回甘露殿中,于是便吩咐下去,备了一桌御膳招待萧世行。萧世行如今住在了皇宫之中,也无处可去,自然是应了这个邀约。 席间,卫云兮盛装陪坐一旁,她虽不善言,但是偶尔一言两语却令在座的两个男人刮目相看。 酒过三巡,慕容修已然喝多了,他自登基以来朝政一团乱粥到现在初初安定,已没有如此肆意地放松喝酒了。两人边喝边聊,喝到了夜半还未罢休。卫云兮中途离开了一会,再回来偏殿中的时候,慕容修醉眼迷离。 他见她来,笑着招手道:“朕不胜酒力……朕先去睡。你且去送送萧王殿下。” 卫云兮连忙吩咐宫人把慕容修搀扶下去。她看着宫人远去,这才回头对萧世行微微一笑:“萧王殿下,请吧。” 萧世行似也喝多了,俊美白皙的面容上浮起两抹红晕。他眉眼俊朗,这微醺的风流倜傥更是遮掩不住。卫云兮看得心头微微一跳。她上前,唤道:“萧王殿下……” 萧世行这才恍然回神,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对面,一笑:“他喝多了?”他说着站起身来。卫云兮看着他踉跄几步,想要出门去叫宫人来搀扶。 第59章 相见不识(2) 萧世行却挥了挥手阻止:“不用,本王自己会走。”他说着才走了几步就踉跄要倒。卫云兮看得一惊,连忙上前扶着他。 萧世行忽地握住她细嫩的手。卫云兮一怔,连忙想要抽回手。他却手紧得令她无法挣脱。 “殿下……”她吃惊怒道。 萧世行定定看着她的脸,猛的捂住她的唇就没入了帷帐之后。殿门大开,有寒风呼呼地吹过,卫云兮被他捂住唇,心中气恼交加,恨恨地咬上了他的手。他一动不动,只任由她发狠地咬着。 这时殿外有宫人的脚步声传来。他们看了殿中一眼,奇怪道:“萧王殿下呢?” “也许回去了。”有的道。 于是他们收拾了碗筷,飞快地走了出去,临走前还熄了烛火,带上了殿门。卫云兮被这一动静惊得不敢动弹,她等到宫人离开,这才重重喘息地一口气。殿中昏暗异常,两人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可是他身上清新的男子气息混杂着酒气一阵阵扑入她的鼻间,令她无法忽视。 萧世行缓缓放开她的手,轻笑一声。 卫云兮心中羞恼,猛的把他重重推开:“萧王殿下你在做什么?!” 萧世行靠在殿中的柱子边,慵懒一笑:“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他在黑暗中笑:“卫云兮,你明明不爱慕容修,你为什么不走?” 卫云兮一怔,她定定看着黑暗中尽在咫尺的萧世行,忽地反唇相讥:“殿下明明讨厌慕容修,为何还要与他签盟约,立国书?” 萧世行闻言一笑:“是,我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猛的逼近她,把她困在自己的双臂中,他靠得那么近,近得两人呼吸可闻。酒醉之人力气很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他在她耳边低声的文,一字一句敲入她的心底:“告诉我,卫云兮,这个南楚还有什么是值得你留恋不去的?” 他看着她黑暗中反射着殿外微光的美眸,深深地吻下。与那一次蜻蜓点水的偷吻不一样,他这次的吻深沉而热烈。仿佛撇开了一切顾虑只求这一吻。卫云兮躲闪不及,被他吻了个正着。他的唇舌带着她不熟悉的气息撬开了她的唇。与她的唇舌纠缠。 陌生的气息,陌生的男人,陌生的碰触,每一下都激起她难以启齿的羞恼。他的热力透衣衫传递到了她的身上更添旖。帷帐缠绕着两人,在这密闭的中她想要挣开却是浑身无力。他的唇仿佛有一种魔力令她无法摆脱,也无法轻易割舍。 卫云兮被他吻得无法喘息,脑中渐渐迷蒙,仿佛两人就沉沦在黑暗望不到任何边际的海面上,只能依靠着对方。许久他终于放开她。卫云兮腿一阵阵发软,几乎软倒在地。她抬起美眸,适应了黑暗之后,她看到他那双熠熠有神的俊眸。 她想要挣开,他却紧紧搂她入怀,卫云兮见挣脱不开,索性靠在柱边,幽幽一笑:“殿下在做什么?” 萧世行伸手轻抚过她被自己吻得红润的唇,慢慢道:“也许有一天,你会到北汉去。” 卫云兮恹恹笑道:“为什么一定要到北汉?”她靠着冰冷的柱子,让自己灼热的心平静下来:“南楚和北汉,对我来说并没有别的不同。” “卫云兮,可是北汉有我在。”黑暗中,萧世行的眼中掠过令她动容的光彩。 “云兮,我知道你在南楚眷恋不去一定有你的目的,你是前朝的清云公主。你是无法在慕容修的后宫中过上一辈子的。” 他扳正她的脸,逼着她直视自己的双眼:“到北汉来,我萧世行许你一个承诺。做我的妻,我许你一世不颠沛流离!” 卫云兮沉默了一会,忽地一笑:“今夜的萧王殿下与平日判若两人。”她推开他,整理自己散乱的鬓发与衣衫,淡淡道:“今夜云兮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殿下也只会记得,你喝醉了。” 她说着推开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寒风随着她的离开而扑面而来。萧世行看着那眼前无尽的黑暗,不由慢慢苦笑。他,果然是醉了…… 萧世行就在宫中坦然住了下来,闲事赏花赏景,或者与慕容修密谈着什么,俨然成了南楚的贵宾。这一日晴好,慕容修与萧世行正在马场中骑马比试身手。慕容修守边十年,登基之后对战马的热爱一如往昔。一匹匹各种各样的宝马都在偌大的马场中欢快奔跑。慕容修与萧世行小赛了一圈下来,身上都冒出了热汗。一旁的内侍们见状连忙上前,接马鞭的接马鞭,递巾帕的递巾帕,忙个不停。 萧世行把手上的皮套解开递给一旁的宫人,对慕容修笑道:“皇上的骑术不错。” 慕容修冷峻的俊颜上掠过深深的笑意:“萧王谬赞了。” 萧世行眯着眼看着天上灿烂的日头,忽地一笑:“皇上对本王的提议决定如何了?” 慕容修见他不经意提起这事,眸中沉了沉,斟酌字句慢慢道:“此事事关南楚的疆界,不好立刻回答萧王。容朕再考虑几天。” 萧世行闻言微微一笑。他已经来了南楚十天左右了,他是不急,只是这年关将近。慕容修再“考虑”总不能把他拖在南楚不让他回去过年吧。 他想罢,忽然地轻笑:“好吧。本王也不急,只是这一笔旧账皇上不要赖掉才好。” 慕容修闻言脸上陡然变色,他刚想反驳,却看见萧世行正眯眼看着那远远而来的一抹清冷身影。 他不自然地冷哼一声:“朕当然不会忘记。” 说话间,殷凌澜已慢慢走来,他依然一袭浓灰重裘,面容清冷,一头乌黑的束发上束着一顶紫金冠。鸦色的发,苍白的俊颜,他看起来犹如千百年都是如此装束。 他微微皱了皱精致的眉,缓缓跪下:“微臣拜见皇上,萧王殿下。” “有什么事?”慕容修问道。 殷凌澜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那说出的话却令慕容修微微变色:“崇郡千里加急,那边的土人不服管治,杀了郡守,反了。” 此话一出,慕容修不由失声道:“什么!?” 殷凌澜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又重复一遍:“崇郡的当地土人造反,杀了郡守。” “出了那么大一件事,你们龙影司竟事先不知情?”慕容修责问。 殷凌澜脸色未变,淡淡道:“事起仓促,听说是那郡守看中了当地的一个头人的女儿,想要强抢,这才激起了民愤。微臣有罪。” 他口中说着有罪,可偏偏那口气那神情分明就是无所谓,似笃定了慕容修拿他没有办法。慕容修俊颜气得煞白,回头看了萧世行一眼,再看了殷凌澜一眼,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殷凌澜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轻抚长袖,薄唇边溢出一抹冷笑。萧世行上前笑道:“你觉得慕容修会信吗?” 殷凌澜抬起冷眸,淡淡道:“不信也罢,不信就派兵去收拾残局。崇郡对他来说是鸡肋。若是要大费周章镇住那一干野蛮的土人,要花费不少气力。慕容修不是傻子,他会最后衡量得失的。” 萧世行一笑,回头看着他,终于说出自己的疑虑:“慕容修会不会怀疑你我联手?他临走之前的那眼神,令本王很不安。” 慕容修虽冷酷霸道,但是他也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而且他也三分似慕容拔,疑心病甚重。这边萧世行才刚提出要南楚的燕山一带,那边跟燕山一带的连接的崇郡就官逼民反。这不是太过凑巧了吧? 殷凌澜只是不语,冷冷一笑:“就算没有这事,萧王觉得他就不会怀疑了吗?” 他眼底掠过厌恶,说着一口浊气涌上喉间,不由捂住唇轻轻咳嗽起来。萧世行看着他苍白清冷的侧面,只能心中一叹,殷凌澜此人材质武功双绝,可偏偏体弱多病。真的是天妒英才。 殷凌澜一转头看到萧世行眼中的惋惜,冷笑一声转身便走。萧世行见他变脸得莫名其妙,不由跟上,叫了一声:“殷统领,本王还有话要跟你说……” 殷凌澜只是不理,冷冷走在前面,他走得很快,不一会就消失在萧世行的眼前。萧世行只能苦笑着摇头。 殷凌澜走了一会,只觉得胸臆间的闷痛越发明显。他向来要强,强忍着痛楚只捡了偏僻之处走,终于到了四周无人再也走不动了,这才靠在了树边歇息。他喘息着从怀中掏出金瓶,犹豫着要不要服药。如今他身上的毒发作的越来不规律,从每日固定子时到现在时不时发作,就算前一刻吃了药,后一刻也可能再毒发。 这不争气的身体!他眼中掠过深重的戾气,狠狠地一掌砍在了树干上。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犹如漫天下起了一场雪。他方才动了怒意,体内的毒被混乱的真气一扰,顿时猛的爆发起来。剧痛袭上了胸口,头部。殷凌澜不由闷哼一声,软倒在了雪地上,手中的金瓶也一咕噜滚到了一旁。 剧痛中他只觉得眼前迷迷糊糊,树上的雪飘洒落下,点点白雪落在了他的乌黑的发上眉间,手也开始不住地颤抖。冷意无孔不入的渗入了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那么冷,冷得他唇色乌黑,他吃力伸出手想要勾着那金瓶,可偏偏却怎么也勾不到。 他忽地笑,一边笑一边剧烈地咳嗽。什么龙影司统领!什么权倾南楚,要是谁看到他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一定觉得很讽刺。他看着那就在一手臂之外的金瓶,手剧烈颤抖却是怎么也够不到一分。 就这样死了吧……他轻轻地笑。迷蒙的眼前,寒冬的天蒙蒙的,开始下起了一点点的雪花。 上林苑中,一抹窈窕的身影在雪松林中漫步。她幽幽长叹一声,身后的宫女亦步亦趋,见她叹气,劝慰道:“娘娘,早点回宫吧。这上林苑中那么大,那么冷清。还不如在宫中呢。” 那宫装女子转过头,微恼:“天天在宫中,都闷死了。难道不许本宫在这里多散一会吗?” 她出声训斥,身后的宫女不敢再说只能跟着。触目所见都是千篇一律的雪松,雪松上皆是未融尽的雪,一朵朵如棉絮,就算是美景,但是也不经得天天看。宫女在心中不停地腹诽。 那宫装女子走了一会,看着后头跟着的宫女心不甘情不愿的脸色,恼道:“你先回去吧,本宫随意走一走就好了!等会就回宫了。” “可是……可是顺充华要奴婢跟着娘娘。”宫女小声地道。 “这宫里本宫才是主子,本宫叫你回去你没听见是吗?”那宫装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云贵嫔。 宫女连忙低头应了一声,走了。 云贵嫔看着她走了,烦恼地一踢脚下的雪,向前走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傻傻地每日来这里。是因为知道他曾来过吗? 她走了几步,忽地眼角掠过一个事物,不由了愣了愣,她走上前去拨开雪松被雪压低的树枝,看见一个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呀”了一声,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她这才看清楚那人是昏了过去,穿着一袭浓灰重裘,裘衣上已被雪覆盖,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害怕起来,正转身要跑,忽地看到那人头顶的灿烂紫金冠,不由浑身一激灵。 是他!是殷凌澜!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一动不动的人,再三确定那人是殷凌澜无疑这才走上前去,她大着胆子推了推他,唤道:“殷统领……殷统领……” 可唤了半天殷凌澜始终一动不动。云贵嫔急了,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把他扶了起来。可是触手他浑身冰冷,脸色乌黑青紫一片,薄唇上更是乌黑得骇人。 云贵嫔以为他被冻僵过去,连忙拼命搓揉他的手心,急的眼中的泪滚落:“殷统领,你醒醒……” 可是他依然一动不动,云贵嫔见他气息微弱,命在旦夕的样子,不由焦急四处张望,期望有人来这里。但是这是上林苑的深处,平时根本人迹罕至。她急得又要哭,正在这时,怀中的殷凌澜幽幽转醒。 云贵嫔大喜过望,连忙摇着他,连声问道:“殷统领,你怎么样了?” 殷凌澜伸出手指着那雪地里的金瓶,断断续续地道:“药……” 云贵嫔连忙帮他捡来,急急问道:“殷统领,这……这要做什么。” 殷凌澜靠在树干,断断续续地道:“倒出……一颗药……给我。” 云贵嫔连忙照做。她把药给了殷凌澜,却见他连伸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红着脸伸出掌心让他服下。 殷凌澜吃下,闭上眼松了一口气。云贵嫔想要问,却见他脸色似乎好了点。她心中奇怪,小心地问:“殷统领,要不……我替你叫人来帮忙……” 她还未说完,殷凌澜就猛的睁开眼,黑白分明的深眸深深地看住她,那慑人的冷意令她不由惊了惊。 “不用。”殷凌澜冷冷道,他吃力盘膝坐好,开始运气调息。 云贵嫔见他举动古怪,想留下又觉得尴尬想走又舍不得。只能蹲在一旁看着他。那颗药有如仙丹妙药,很快,她惊奇地发现殷凌澜的脸色已恢复正常,唇上的乌黑也褪得干干净净。 半晌殷凌澜终于缓缓睁开眼。当他那双魔魅的眼看过来的时候,云贵嫔这才回过神来。他难道……是中毒?!这个认知跌入脑海,令她的眼不由睁大。 殷凌澜冷冷看着她,忽地问道:“方才,你看见了什么?” 云贵嫔心中一惊,结结巴巴地道:“看见了……” 她还未说完,喉间一凉,两根冰冷如雪的手指已掐在了她细嫩的脖间,令她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我……”她惊恐地看着殷凌澜俊魅如魔的脸,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奄奄一息的人顷刻就能翻脸杀人。 “你看见了什么?”殷凌澜冷声继续问道。 “殷统领……我……是淑和郡主……”云贵嫔脸憋得通红,因为害怕而浑身颤抖,但是强烈的求生意愿令她不得不鼓起勇气说道。 殷凌澜的手未松半分,阴冷的眼中掠过冷笑:“我知道你是淑和郡主。我也知道你是云贵嫔。但是刚才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他的秘密不能泄露出去。有多少敌人正等着他的弱点,等着他松懈好乘机夺他的性命! “殷统领,你忘了……你曾经救过我!”云贵嫔因为恐惧眼泪簌簌落下:“两年前在京郊的圆觉寺……殷统领……你记得吗?” 她最后一丝希冀就在这孤注一掷。她不相信他忘了她。她不相信他就是那阴狠嗜杀的殷凌澜。因为他,曾经救过她啊!那个曾经令她念念不忘两年之久的男人!她想象过两人再次重逢是怎么样,该说什么话,却不知原来再次相见却是生死相逼。 许久,殷凌澜的手指终于放开。云贵嫔猛的扑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等她再抬头,他的身影已在远处。 “走吧,今日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起。不然我能救了你,也能再杀了你!”风中传来他冰冷的声音。 渐渐的,他消失在迷茫的天地中,再也看不见一点踪影。云贵嫔不由伏地痛哭起来。 第60章 崇郡造反(1) 崇郡土人造反的事奏报到了朝堂上,众大臣们神色各异。有的气愤难平,更多的人是无动于衷。崇郡说是南楚的郡县,其实那一片都是蛮夷之地。自古就盘踞着十几只以狩猎为生的土人,他们有自己信仰的神,各族又有推举出自己的头人。向来不服汉人管治。南楚在那边设了郡县,几十年下来依然是蛮夷与汉人水火不容。 慕容修端坐龙座,看着底下群臣有见地的谏言者寥寥,不由心中恼火。因为萧世行私下向他索要的便是燕山一带。地方虽不大也无法管治,但是终究是祖宗留下的基业,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了他呢。更何况他才刚提出,那崇郡就反了,这不是太过凑巧了吗? 他看着群臣,心中气得连连冷笑: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一群人都抵不过殷凌澜一个人的智谋!而且更令他生气的是,明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殷凌澜的设计却还是不得不往下跳。 难道他能再一次毁了与萧世行的诺言吗?还是他能有足够的精力派兵去平定崇郡之乱?!他怒而下朝,群臣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皇帝在生气什么。 慕容修回到了后宫中,不知不觉竟又到了长明宫中,内侍正要前去通报,他忽地道:“罢了,去重华宫!” 内侍闻言,不由面面相觑,但是也不敢违背圣意,急忙上前领路。 卫云兮在殿中,有内侍匆匆而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卫云兮看着那茶鼎中还未煮开的清水,眸中的神色渐渐冷淡。她唤来秦七,淡淡问道:“皇上为何突然去了重华宫?” 他低声道:“听说是早上淑妃娘娘吐了,疑是怀了龙嗣,皇上可能是因为这个所以去了。” “啪嗒”一声,卫云兮手中的茶勺重重放在了案几上,她眸中冷色掠过:“当真?!” 秦七看着她冷如冰雪的面色,犹豫了一会,才答道:“娘娘,这事也是免不了的,毕竟皇上一个月中也有几天在重华宫中过夜,这个万一也不是不可能的。” 卫云兮自然知道秦七说的对。苏仪身体康健,平日气色好,不是那种病怏怏的千金小姐,这么快有孕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慕容修要重用苏相国,所以他也不会很冷落苏仪,一个月总会有几日定是到了重华殿中。 卫云兮面上恢复冷淡,她慢慢搅动茶鼎的茶叶,美眸幽冷,慢慢说道:“再去打听。有什么消息立刻回给本宫知道。” “是!”秦七连忙应道 到了中午,秦七很快打听到了。他松了一口气回来,对卫云兮道:“娘娘放心,重华宫那一位并不是怀了龙嗣,而是昨夜吃坏了肚子所以今早就吐了。” 卫云兮低了眼帘,拨弄着宫人剪来的红梅,淡淡道:“知道了。”看来身怀有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一次恐怕苏仪也十分失望。 秦七欲言又止,才道:“可是淑妃趁了这个机会把皇上留在了宫中了。奴婢还听御膳房说今夜皇上也要在重华宫中陪着淑妃。” 卫云兮的手微微顿了顿,她看了秦七一眼,从他眼中看到了他的担忧。 她忽地一笑:“这也不值大惊小怪的。你且去备点礼,晚一点本宫去看看淑妃。” “是。”秦七退下。 卫云兮看着红梅,眼前的殷红颜色犹如苏仪那手指鲜红张扬的蔻丹。苏仪很懂得借故撒娇呢。可是慕容修向来是不买她的帐的,怎么今天倒是反常了。要彻底查清楚,那就得亲自走一趟了。卫云兮慢慢折下一支红梅,美眸中掠过细碎的冷光。她可不能让苏仪就这么乘了势! 卫云兮带着礼物,由宫人领路到了重华宫。重华宫虽不如长明宫那样宽阔雅致,但是也胜了装饰繁复,精美,一路所见雕梁画栋,处处精致,并不输长明宫多少。卫云兮还是第一次踏入这里,淡淡扫了一眼,这不由莞尔一笑,正所谓什么样的人住什么样的宫殿,一看就明白苏仪喜奢华,这重华宫比长明宫更富丽堂皇一点。只是可惜了,对慕容修这样的男子习惯了塞外苦寒,看不惯的是京城贵族们的奢侈攀比。难怪平日他不太愿意踏足这里。 她边走边打量。苏仪让女官扶着,匆匆而来,屈膝行礼:“臣妾怎敢让贤妃娘娘亲自来看望呢。” 卫云兮一笑:“同一个宫里的,自然要彼此多多走动。不知淑妃好些了吗?太医怎么说?” 苏仪眼底的失望之色掠过,不由自主地抚上肚子,恹恹地道:“也没什么,就是昨夜吃了一碗凉粥,今早就不适了。” 卫云兮看着她失望的脸色,道:“淑妃多多保重才是。” 苏仪扶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忽地问了一句:“玉贵嫔是几月临盆?” 卫云兮看了她一眼,这才道:“大概开春吧。” 苏仪又沉默下来,卫云兮低了眼眸,宫中的女人为了子嗣都会变得疯狂,苏仪看样子还真的不死心。她又与苏仪说了一些话,苏仪振作精神,与卫云兮说了宫中一些事务。如今后宫中凤位空缺,苏仪与卫云兮各掌管了一半,虽然有些各自为政的意味,但是这表面上还是需要做点功夫。 卫云兮看到天色渐渐暗了,慕容修还未来,这才告辞离开。到了长明宫中秦七亦是回来了,他上前低声道:“启禀娘娘,奴婢打听清楚了,今日朝堂上在议论崇郡一带的叛乱。听说皇上听了各大臣们的起奏,气得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了。接着皇上就来到了重华宫。” 卫云兮闻言不由皱了秀眉:“崇郡一带的叛乱?那与本宫又有何干?” 她不过是一介深宫妃子,慕容修也应该知道她是决计不可能与这事有关的。 秦七善察言观色,他也隐隐约约知道今日慕容修到了长明宫而不入,不同寻常。于是安慰道:“娘娘放心,也许是皇上心中烦躁,正好那时候淑妃娘娘又来请了,所以皇上才会走得。” 他以为卫云兮担心的是这个。卫云兮却轻轻摇头:“不是那么简单。你下去吧,有消息再来禀报本宫。”秦七这才匆匆退下。 卫云兮的担忧在几日后得到了证实,慕容修一连几日都流连在重华宫中,这是从有过的宠幸。长明宫因得皇帝的未到来而变得冷冷清清。除了素日相熟的几个妃嫔,一些胆小的左右摇摆的宫妃便来得少之又少。 秦七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想要提醒卫云兮两句,但是却见她依然每日不急不缓。此时宫中关于萧世行的谣言渐渐盛了,谣言肆无忌惮,因萧世行常到长明宫便影射两人有染,所以皇上才冷落了她。秦七身为长明宫的内侍总管,狠狠责罚了宫中几个跟着嚼舌根的小内侍,这才稍稍镇住了长明宫中一干惶惶不定的宫人。 他对卫云兮道:“娘娘,再不出手制止这股谣言,恐怕天长日久,娘娘会反受其害。” 卫云兮一笑:“谣言并不能真正打垮本宫,只要皇上不信,谁也动不了本宫。” “可是……”秦七犹豫着正要说什么,卫云兮已不愿再听,径直走了。 过了两日,萧世行忽地来到了长明宫,他一身玄青色劲装,外披了同色狐裘披风,脚上穿了一双及膝绣明黄龙纹马靴。发髻上束着美玉带,英姿飒爽,精神奕奕。引得一干长明宫的宫女芳心乱动,纷纷躲在了殿外偷偷看他。 卫云兮用完早膳,这才去见他。笑问:“萧王殿下是来找皇上的吗?可是皇上并不在本宫的宫里。” 萧世行微微一笑:“可是本王是来找贤妃娘娘的。” 卫云兮身旁的秦七闻言倒吸一口冷气。 卫云兮问道:“殿下有何要事?” 萧世行笑道:“上林苑的御马场中新进了一批好马,想让贤妃娘娘也去看看。” 卫云兮明眸看定萧世行,笑道:“萧王殿下请稍后,本宫去准备一下便来。” 萧世行点头含笑。看着她逶迤而去。 卫云兮回到内殿穿戴起来,秦七在一旁唉声叹气。卫云兮看着他愁苦的脸,不由一笑:“秦公公不必担心。事情不会是你预料的那种结果。” 秦七见她主意已定,便不好再劝。卫云兮穿戴好便与萧世行一起出了长明宫。一路所见,宫人们面上皆是惊疑不定的神色。他们不明白明明谣言这么盛,两人却依然毫不避讳地结伴出行。 萧世行一边走,一边对坐在肩撵的卫云兮笑道:“世人所见只能是他们所想的那样。流言止于智者。娘娘不必介怀。” 卫云兮的面容隐在了薄薄的纱帘中,看不分明,她微微一笑:“萧王想让他们看见什么,就是什么。你我各取所需,不用向本宫道歉。” 萧世行脚下微微一顿,深眸中掠过惊讶,随即笑了,大步跟上。 到了上林苑中的马场中,果然高高的栅栏后跑着几匹十分神骏的战马。高大而充满了野性。侍马的内侍们都不敢轻易上前,只能让它们在马场中来回撒野奔跑。那些骏马野性未驯,眼露警惕,常常跑到了栅栏边想要冲出去。 卫云兮眼露欣赏,赞了一声:“果然是好马。” 萧世行面上流露傲然:“北汉的战马不是本王夸口,向来是最好的。” 卫云兮也曾听过卫国公说过北汉的战马高大善于奔跑,与南楚的战马相比实在是高出一筹。这也就是为何一两百年来北汉总是有着以武统一南北的野心的缘由。实在是北汉的骑兵骁勇善战,利刃在手,自然想要夺取更多的土地,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道理。 正在这时,两人身后响起不悦的声音:“朕竟不知爱妃也有兴趣来上林苑中看马了。” 卫云兮回过头,对上慕容修沉沉的深眸,心中不由讥讽一笑,这几日他日日流连佳人处,看样子也没有多高兴几分。 卫云兮与萧世行上前参见。萧世行这才笑着解释:“看着今日晴好,所以就顺口邀了娘娘前来。” 慕容修冷峻的面色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缓和几句,他看了卫云兮一眼,忽地冷笑:“朕竟不知爱妃是这么不甘寂寞的人。” 卫云兮仿佛未察觉慕容修的恶言,回头对萧世行柔声道:“天色已不早了,萧王殿下不是要一试身手的吗?刚好让本宫开开眼界。” 萧世行一笑,打开栅栏大步朝着战马走上前去。 卫云兮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面上笑意越发深了。慕容修把这一切看在眼中,深眸中的恼意更浓,他一把拽过她,冷笑:“你还嫌自己的是非不够多吗?” 卫云兮看着他紧拽的手,笑意不改,只是语气渐渐冷:“皇上方才不是说了吗?臣妾不甘寂寞。” 带着嘲讽的话刺得慕容修眼瞳猛的一缩,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清冷的卫云兮,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卫云兮,你别轻易挑起朕的怒火。”慕容修冷冷地道:“惹了朕后果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卫云兮笑意渐渐褪尽,她看着他,美眸涌起他已许久不曾见过的倔强:“皇上觉得臣妾哪里做错了可以直说。有罪便罚,无罪就放过臣妾。臣妾愚钝实在是猜不透圣意。” 她说完,冷冷掰开慕容修掐紧的手指。径直走到前面看着萧世行在驯服战马。慕容修看着她冷然离开的身影,不由握紧手掌。 萧世行挑了一匹浑身油黑发亮的战马,才刚上了马,那马野性难驯,扬起蹄子就要把他掀翻在地。可是萧世行却似粘在了马上,怎么也掉不下来。那野马烦躁地在马场中跑来跑去,时而猛的停住,时而长嘶,想尽办法要把身上的人掀下来。最好还要狠狠踏上几脚泄愤。卫云兮看得紧张万分,连方才与慕容修的置气都忘了。只见萧世行勒紧缰绳,狠狠地一抽马鞭,那黑马呼痛,终于停了抗拒猛的向前疾驰奔去。 “好!”卫云兮见他身轻盈灵活,不由赞道。萧世行听到她的声音,百忙之中回头一笑,冲她招手示意。 没想到那黑马也同时看了过来,那一双愤怒的马眼中皆是汹汹怒火。它猛的调转方向向着卫云兮的方向跑来。卫云兮在栅栏之外也并不害怕,只是后退了一步。那黑马跑得很快,迅捷如风,很快到了栅栏跟前,狠狠地撞了上去。 卫云兮靠得太近,身前的栅栏猛的一晃,重重向着她的面门撞去。事起仓促,卫云兮来不及反应,心中暗叫糟糕。 “小心!” “小心!”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她只觉得腰间一紧,被人拖向了身后。她诧异回头。却见是慕容修的冷酷的俊颜。 “多谢皇上。”卫云兮回过神来,连忙道谢。 慕容修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卫云兮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绪复杂。 萧世行匆匆下了马,向她飞快走去,关切问道:“贤妃娘娘如何了?有没有伤到?” 卫云兮摇头:“没事。” 萧世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慕容修在试着马鞍,他不由一笑:“看样子皇上心中并不是没有贤妃娘娘。你可以不必再试了。” 卫云兮只是轻笑,低声道:“他的心中只有江山。我不过是他的妃子罢了。”她说完,看着萧世行,笑问:“那萧王殿下的目的达到了吗?” 萧世行郎笑一声:“还没有。”他忽地靠近,低声在她耳边道:“除非你愿意跟我回北汉。” 卫云兮又羞又惊,退后几步,看着不知是说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萧世行,郑重道:“这话萧王殿下不要轻易再说了。” 她说完,提了裙裾慢慢向马场外走去。萧世行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微微一笑,转身走入了马场。 卫云兮在上林苑的马场四周走动,上林苑清幽寂静,只听得自己落寞的脚步声,宫人已被她远远支开,雪地上放眼望去,不见人影。她叹了一口气慢慢向前走去。 “你想要去哪里?”身后猛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卫云兮一怔,回过头去。看到身后之人那一双清冷的目光不由苦笑:“你怎么来了?” 站在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会轻易相见的殷凌澜。 殷凌澜缓缓而来,淡淡道:“前面不要走了,上林苑中冬天也有不少野兽。”他说完转身便要走。 卫云心心中酸涩,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澜哥哥,你……” 第61章 崇郡造反(2) 殷凌澜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卫云兮心中千万句话要说,可偏偏对上他那一双冰冷透彻的深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几日宫中谣言很凶,你自己保重。”殷凌澜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侧脸,许久才开口:“萧世行不过是拿你来激慕容修,慕容修迟迟未决,萧世行又急着回北汉。你不要参入其中。” “我明白。”卫云兮心中一暖,面上不由带了笑。 殷凌澜看见她的笑靥不由别过头,声音越冷:“你明白你还来?” 卫云兮苦涩一笑:“慕容修几日前就开始不踏入长明宫了。……”她说完忽地觉得萧索,帝王之宠就算再亲呢,到头来说散也就散了,不需要半分缘由。 殷凌澜顿了顿,半晌才道:“几日前崇郡叛乱。慕容修无计可施,如今的崇郡是三不管地:南楚管不了,北汉管不了,老天管不了。” 卫云兮问道:“可这又与我何关?” 殷凌澜转头,雪地泛着耀眼的天光映得他的容色越发清冷刺目。他忽地一笑:“慕容修在怀疑这事是我背后指使。他不信我,自然也会慢慢不再信你。这便是皇帝。” 卫云兮心中一震。她睁大美眸看着他面上的讥讽,不由问道:“这事是你做的吗?” 殷凌澜垂下眼帘:“是。” 他做得天衣无缝,任谁来都抓不到他一点把柄。崇郡叛乱,燕山一带就是鸡肋。他千算万算算准了慕容修最后无可奈何,只能把这烫手山芋给了萧世行。可是他偏偏忘了,慕容修却把这怀疑这怒气迁怒到了卫云兮的身上。 卫云兮陡然无言。几日来的疑惑终于在今天解开谜底。在慕容修的心中他和卫云兮关系匪浅,更何况当初她当初并不愿意留在慕容修的身边。这就是慕容修心中永远也解不开的心结。 她忽地笑,原来如此!她早就应该知道自己待在这深宫中根本没有半分胜算。他已早就看明白了这一切,所以要送她离开南楚,只是她一味固执地要走下去。 殷凌澜看着她凄然的笑容,眼中的冷色渐渐缓和。他道:“我说过,可以送你到北汉。萧世行此人虽然城府颇深,但是为人重情重义,可以托付。” 萧世行!为什么偏偏是萧世行?! “够了!”卫云兮心中猛的涌起一股愤怒,她看着殷凌澜万古不变的冷淡面容,冷笑:“我不需要你来替我安排!” 她说罢转身向前走去。殷凌澜看着她赌气而走,慢慢跟上。前方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这个天地间都是虚无。卫云兮眼中热辣辣的,强忍着泪水不滚落,但是却不知要走到哪里去。只是堵着一口气拼命地向前走。 她走得很快,走了许久。终于力竭停下。冰冷的空气仿佛能把她的心腔给冻住。她大口喘息,回过头却见殷凌澜依然跟在自己的身后。他似乎就是那样,永远地在她背后不远处,不靠近也不轻易离开。 卫云兮无力坐在雪地上,想哭却是一口气堵住胸口无法喘息。 “回去吧。”殷凌澜慢慢走上前,朝她伸出手。卫云兮猛的抬头,泛红的眼眶中泪水打转,冻得通红的面上是他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倔强。 她终于沙哑质问:“为什么是萧世行?!” 殷凌澜微微一怔,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道:“萧世行才是最有能力护你周全的人。” 卫云兮看着他冰冷的眼,凉薄的唇,终于颤抖问道:“为什么不是你?” 殷凌澜一震,他站起身来不再看她一眼,冷冷道:“当然不会是我。” “为什么?!”卫云兮猛的站起身来。 殷凌澜冷冷的话语在风中传来:“因为我不会娶你!” 卫云兮顿时怔忪住,这种话怎么可以从他嘴里说出来? “这是我为你安排的路。你好自为之。”他冰冷的话传来,卫云兮仿佛再也听不见,只能定定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他走了,真的走了。卫云兮模糊的视线中只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一片迷茫的天地中。 卫云兮回到了长明宫中的时候,秦七不由吓了一跳。只见她鬓发散乱,朱钗也掉了几根,不知去处。倾城绝美的面上煞白,只有一双美眸越发幽深难辨。他连忙招来宫女为她更衣梳洗,又喝了一碗热汤这才面上有了血色。他问小香出了什么事,小香也摇头不知。 卫云兮依在床榻上,美眸幽冷,却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秦七隔着帷帐微微有些不安,他从未见过卫云兮如此。 许久,卫云兮忽地唤他前来,问道:“皇上现在在哪里?” 秦七一怔:“奴婢不知,奴婢这就去打听。” 不一会,秦七前来,禀报道:“皇上在宫中招待萧王殿下用膳,听说用完晚膳,好像还要去重华宫。” 卫云兮冷笑一声:“去告诉皇上,就说本宫病了。病得很重。” 秦七一怔,犹豫不决。这可是欺君的罪名。 “怎么?苏仪吃坏肚子就可以让皇上在重华宫中流连几日,本宫生病了就不能禀报皇上一声?”卫云兮冷笑。 一声质问令秦七冷汗都冒了出来,他连忙退了下去。 果然到了晚间,慕容修的御驾就来到了长明宫。他的面色并不好,沉郁冷峻,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容亲近。他撩开帷帐,卫云兮就斜斜依在美人榻上,长裙广袖,头梳着坠马髻,素净的面上因炭火的热气而泛出两抹红晕,人面如桃花,如一幅绝美的仕女画。一股寒风随着他的进入而吹进温暖如春的内殿,撩动她长长的衣袖,她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慕容修,淡淡道:“皇上。” 慕容修看着眼中的冷色不知不觉褪了些许,他大步走上前来,坐在她跟前,看着她眉间的倦然,不由伸手抚上她的脸:“到底怎么了。” 卫云兮一双美眸看着他,长吁一口气,软软靠在他温热的胸前,缓缓道:“臣妾以为皇上再也不踏入长明宫了。” 她的声音娇软,如一只羽毛轻轻撩过心底,慕容修深眸中神色复杂,许久他轻抚上她的发:“胡说,朕只是在想一些事。” “什么事?”卫云兮问道:“与臣妾有关吗?” 慕容修看着她明澈的美眸,半晌才道:“你的兄长不日将回南楚,到时候朕想着给他封个什么官职在朝中帮着朕。你的兄长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在京中安家立业。你的父亲也年事已高,到时候朕给他个闲散官职,就安安稳稳在京城中养老可好?” 卫云兮闻言心中微微一突,不由定定看着他。 “云兮,你不喜欢朕的安排吗?”慕容修看着她,轻声问道。 卫云兮心中刹那如冰雪,她指尖的温度渐冷,许久她轻声一笑:“好。臣妾都听皇上的。”她说着慢慢埋入他的怀中。 殿中沉寂下来,烛光摇曳,可是她的心却一寸寸沉入了万丈深渊,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长夜寂静,金杯映着四面的精美灯笼,灿烂光辉。殷凌澜坐在亭中的软榻上,执着金樽,一杯一杯,如饮琼浆。一旁的挽真看了一地的酒坛急得红了眼,想要上前去劝。华泉一把抓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挽真气得扭头就走:“喝死算了!我才懒得管!”走了一会,她又臭着脸转回来,身后跟着一身雪白长袍的萧世行。 他还未走进亭中,闻到浓烈的酒气不由皱了皱眉:“殷统领不是找本王商量事的吗?改成了宴饮了不成?” 挽真冷着脸:“萧王殿下请吧。我家公子喜欢喝酒,谈事的时候喝多了岂不是对萧王殿下更有利?”她说完转身就走。 好一个厉害的俏婢女!萧世行碰了一鼻子的灰,尴尬地走进亭中。殷凌澜眼未抬他看着殷凌澜,不由笑问:“殷统领有心事?需要以酒买醉?” 殷凌澜抬起头来,眼神清亮得吓人,他冷冷看着萧世行:“萧王殿下说过的话难道忘记了?” “什么话?”萧世行坐在他对面,看着灯下如魔似魅的殷凌澜,淡笑依然:“萧某人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萧王殿下说过卫云兮不是可以谈判的筹码。才过转眼又是谁拿了她去激慕容修那个混账!” 殷凌澜身上的杀气陡然迸开,亭子中的灯笼无风自动,原本的就不温暖的亭中更是气氛森冷,朦胧的灯光下他的面色青青白白,一双冷冷的森眸神色变幻不定,犹如魅罗附身。萧世行深眸中不由猛的一缩,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殷凌澜,也从未见过这么强烈的戾气。 萧世行细细想了一会,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她始终要离开慕容修。你我都明白。” 殷凌澜冷笑:“我比你更明白。” 萧世行闻言笑得更是坦然:“那就让我这次一并带走她。” 这一句如一击重击狠狠撞上心口,殷凌澜脸色一白,猛的呕出一口血。血喷上面前的灿烂奢靡的金盏,点点殷红染红了满杯清冽的酒水。他忽地笑了,眼前酒水倾洒,孤灯孑然投影。单薄的身影如纸。雪地那一双愤怒的美眸在眼前挥之不去。 她问:“为什么不是你。” 可是这个虚伪冰冷的世间他何处可以安放她?是谁可以放她掌心,待她如珠如宝,谁可以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笑靥,年年岁岁,从此不知日月流逝。他忽的找不到答案。 “殷统领!”萧世行上前道。 忽的殷凌澜长袖一动,无声无息的一掌狠狠拍向萧世行的心口。萧世行猛的一惊往后急退一步,堪堪躲开了这千钧一发的杀招。他怒道:“殷统领!你想干什么?” 殷凌澜长袖中劲气灌满,空气中在隐隐激荡传来不安。整个亭子中烛火被突然的凝重劲气扑灭,天地一片阴暗。他长袖震开,一双比冰雪还冷的眼眸盯着萧世行,如隔世的仇人。血渍还在他唇边,染红了他的薄唇,令他更似地底而出的修罗。他修长的手指猛的曲成爪,森冷的玄铁指套“铿”地一声,猛的蹿出根根尖锐的利刃。犹如兽的爪牙。 萧世行心中一凉,殷凌澜已如鬼魅袭上前来,利刃破开黑暗,重重刺向他的面门。萧世行拔出腰间长剑,迎上前去。电光火石间,两人已在狭小的亭中过了十几招。强劲的劲力划过虚空,发出不祥的声响。萧世行知他武功奇高,半分都不敢轻敌,一柄宝剑舞得密不透风,团团护住身边要害。 殷凌澜双手快得看不见影子,一身锦绣长袍被劲力震开,飞转腾挪如夜魅飘过身边,防不胜防。萧世行防得太过狼狈,身上白袍被殷凌澜的利刃化开一道道口子。他手中的长剑处处被殷凌澜压制住,渐渐施展不开。 亭外萧世行带来的侍从听到声响,追上前去怒喝着要拔剑救主,偏偏亭子前站着一位面容清秀的抱剑少年。他拦在亭前,只一人便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令人不敢轻易接近。 殷凌澜眼中的戾气渐盛,手中的招式越发阴狠。萧世行额上渐渐渗出汗珠,他喘息地一挥长剑,冷笑:“殷统领想要切磋武功,找错人了!” 殷凌澜只是不答,趁他说话分神之际,手无声无息搭上他的长剑。萧世行心中暗叫不好。只听得“崩”的一声,他上好的宝剑已被殷凌澜生生拗断一截。震得他虎口鲜血长流。 萧世行看着手中短了一截的佩剑,心中的怒气更甚,他狠狠一丢宝剑,脱下长袍露出里面的劲装,怒道:“殷统领雅兴不浅,本王就与你切磋!” 他就不信了殷凌澜能就在这里杀了他! 殷凌澜冷冷一笑,笑意如鬼魅:“萧王殿下想要带走她,先赢过我!” 萧世行脸色一沉,猛的揉身上前狠狠一掌砍上殷凌澜的面门。殷凌澜一笑,竟是闭上了眼,格挡他的杀招。 欺人太甚!萧世行从来没有见过这等狂妄自大又喜怒无常的男人。他怒喝一声,手中掌化成千千影,铺天盖地朝着殷凌澜扑去。殷凌澜薄唇的一勾,手中的掌影如鬼魅,萧世行只觉得喉间一凉,殷凌澜修长阴柔的手指已经抵在了他的喉间,那指间的利刃就在他的眼前一分,不多不少。 “认输吧。”殷凌澜睁开眼,笑容邪魅:“萧王殿下,你的性命就在我的手中,最后问一句,是你的皇图霸业重要,还是一个美人重要?” 他的手指冰冰凉凉,比地上的冰雪更冷,他没有用力,可是萧世行知道他说到做到,若是不认输,下一刻他真的会就让他毙命此地。 “认输又怎么样?不认输又怎么样?”萧世行一笑:“我萧世行磊落男儿,学的是万人敌,不是一人敌,武功我不如你,我认输!可是千军万马我一人可指挥若定,你又岂能与我相比?!” 昏暗的微光中,殷凌澜俊颜上面色木然,看不出半分喜怒。 “我说过,只要我萧世行可以顶天立地于世,身边必有她一席之地!”萧世行冷冷道。 喉间的手指猛的扣紧,殷凌澜笑得冰冷:“这么说,萧王殿下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带她离开南楚?” “是!”萧世行回答。 “那就别怪本司不客气了。”殷凌澜笑得古怪。萧世行只来得及看见他唇边的血缓缓蜿蜒滑落,沾了他的衣襟。 下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萧世行醒来的时候,亭子还是那个亭子,殷凌澜还是那个自斟自饮的殷凌澜,地上的狼藉已扫得干干净净。精致的灯笼在寒风中明明灭灭,刚才殊死相搏的一切仿佛是他做的一场梦。梦醒来,一切如昔。他抚着剧痛的后颈,缓缓起身。 “萧王殿下醒了?”殷凌澜淡淡问道。 萧世行看着身上的劲装,忽地一笑:“殷统领可满意方才的考验?” 殷凌澜不回答,他看着清澈的酒水,半晌才道:“人心最不可信。承诺有一天会变成笑话。我看错了一个慕容修,不想再看错一个萧世行。” 萧世行心底一叹,岔开话题:“本王要十日后一定要回北汉,你可有办法让慕容修答应了那崇郡的条件?本王总不能真的发兵亲自去逼慕容修答应。” 殷凌澜淡淡看着他:“十日吗?十日后萧王殿下一定会得偿所愿。” “那她呢?”萧世行忽地笑问:“十日后,她肯随本王回北汉吗?” 殷凌澜摇头:“她不肯。” 他忘了她最是倔强,明媚往事浮光掠影而过,冰冷的心中渐渐温暖,他慢慢道:“她不肯,我不会逼她。” 萧世行潇洒一笑,站起身来:“好。不过我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愿意去北汉。” 他说着转身离开了亭子。走了老远他回头,犹看到那一抹孤影在亭中,静静等待天明…… 第62章 册封贵妃(1) 上林苑试马之后,宫中谣言又起,纷纷扬扬。人人侧目,都言道长明宫那一位恃宠而骄,不把皇上放在眼中。卫云兮也不辩解,一如往常闲时在御花园中散步。就算偶遇了萧世行,寥寥几句寒暄,便一笑而过。 终于有一日被慕容修撞见有宫人非议,顿时龙颜大怒,令宫正司严查。宫正司管事公公禀报道:“那谣言的起头是元芳宫中的一个宫女瞧见了御花园中贤妃与萧王殿下品茗。” 慕容修闻言冷笑:“原来竟是她!” 宫正司拿人向来手段凌厉,很快便扣住了元芳宫中一干宫女内侍,一一严加拷问,最后宫人招供,是锦嫔周燕宜身边的周嬷嬷命他们传言,这谣言才越演越烈。于是宫正司又将这五十多岁的周嬷嬷拿下,不必行刑她便招得一清二楚,只是她一口咬定是自己不满卫云兮册封为贤妃,自己的主子却是锦嫔。心生毒计,定要卫云兮身败名裂。 慕容修看着宫正司呈上来的供状,冷笑一声颁下圣旨,周嬷嬷杖毙,锦嫔夺去封号,份例减半。无旨不得见圣颜。 圣旨一下,卫云兮听到这个消息对秦七道:“本宫说过,只要皇上不信,谁也动不了本宫。” 秦七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娘娘圣明,可是谁能如娘娘一般稳坐泰山不动?奴婢都乱了手脚。” 卫云兮只是微笑,她不是太过镇定,她是真的不在乎这些。 宫中谣言销声匿迹,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经过这件事,宫中的人对卫云兮更高看了几分,在谣言这么盛行的情形之下,皇上还是站在卫云兮这一边,由此可见卫云兮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超然。只是宫人们依然不明白的是,为何卫云兮这么受宠,却迟迟不被立为皇后? 眼见得再过一个月就近了年关,小寒这一日京城中又下了一场雪,天地间又披上一层银妆。长明宫中的宫阁殿宇在雪的覆盖下,有一种淡雅之极的美。时常令卫云兮对着美景久久沉默。 “娘娘!”一日她正在出神看花园中的一处小桥,忽的身后传来小香的叫声。卫云兮不由笑着回头,她不知叮嘱过小香多少次,她还是改不了一惊一乍的习惯。 “启禀娘娘!好消息!”小香跑得额上冒出了汗水,笑道。 卫云兮索然一笑:“什么好消息?是皇上又赏了什么吗?” “不是!是卫大人和卫公子进宫了!”小香兴奋道。 卫云兮猛的一震,不由握紧小香的手:“真的?”卫国公当真找到了卫云冲了?离别十年,卫云冲真的肯回来了? 她的一颗心噗噗跳着,一双手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小香点头道:“是啊,娘娘,这时候卫国公与卫公子正在御书房那边,也许等等会过来看望娘娘的。” 卫云兮一听,竟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进了殿中连连吩咐宫人奉茶打扫。自己转入内殿中却不知要做什么。小香笑道:“娘娘梳洗打扮一下,让卫国公看着娘娘精神点也好啊。” 卫云兮连连点头,挑了好几件都不满意,最后小香替她挑了一件浅紫色绣金丝宫装,头梳了惊鹄髻,依然是淡妆点面,头上朱钗点点。看上去清雅中不乏贵气。 卫云兮一向淡然的心中不由忐忑,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回头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小香笑道:“娘娘无论穿什么都好看。娘娘放心吧。” 正在说话间,宫人来报,卫国公已和卫云冲到了长明宫的殿前。卫云兮连忙迎了出去。只见走在前面的是一身月白长儒士服的卫国公,他翩翩而来,面上黑瘦了不少,可是双眼却是一如既往蕴着慈祥笑意。 在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穿劲装的年轻男子,容貌三分酷似卫国公,七分却是有着卫云兮熟悉的俊美。他长得像极了画像中卫夫人的模样。当年的弱质少年如今已结实有力,长大成人。他面容黝黑,宽肩豹腰,行走间利落干净。 卫云兮只觉得眼中灼热,有泪滚滚想要落下,但是却生生忍住。她急走几步,唤道:“父亲……”下面那一句却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卫国公看到卫云兮眼中一亮,上前跪下:“微臣参见贤妃娘娘。” 卫云兮手足无措,她连忙上前扶起他:“父亲免礼。”她说着看着他身后的卫云冲,半晌说不出话来。 卫云冲看了她一眼,再冷冷打量了长明宫的四面,就这样把犀利的目光盯在了卫云兮的脸上。卫云兮被他不善的目光看得几乎有种被洞穿的感觉,不得不别开了眼,才不至于失态。 卫国公回头,对卫云冲道:“冲儿,还不拜见贤妃娘娘。” 卫云冲唇边溢出冷笑,这才缓缓跪下:“微臣拜见贤妃娘娘。” 卫云兮前想要扶起他,卫云冲却是飞快起身,避开了她的手。 卫云兮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尴尬一笑:“哥哥已经变了样子,云兮都认不出来了。” 卫云冲闻言猛的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卫云兮一惊,好不容易想好的寒暄话都顿时忘了精光。 卫国公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回头略带无奈地对充满了敌意的卫云冲低声道:“冲儿,为父跟你说好的……” 卫云冲还未等他说完,就冷冷打断他的话:“微臣只是一介草民,猛的来到这富丽堂皇的宫里,突然觉得不合时宜。父亲大人,你和贤妃娘娘谈吧,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他说完转头就走,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卫国公尴尬地站在原地,卫云兮亦是眼中渐渐泛起水光,她勉强笑道:“父亲,就让哥哥出去走走。我不要紧。” 卫国公只能深深一叹。卫云兮心中有许多话要与他说,于是擦干泪痕,与他到了暖阁中品茶,一叙别后之情。 卫国公看着她素净绝美的面容,深深叹了一口气。当初他听从卫云兮的话,出去寻找卫云冲,可是没想到南楚的变乱那么快,快得当时身在北汉的他听到消息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更何况他根本没有想到这场变乱还几乎生生要了卫云兮的性命。 卫国公看着她,低声道:“公主委屈了。” 卫云兮摇头:“我不委屈,只是以后该如何是好?”只有在如父亲一般照顾她十年的卫国公面前,她才偶尔泄露了心中的迷茫。 卫国公眼中带着嘲讽:“还能怎么办?如今皇上已封了我御前行走,封了冲儿为骠骑将军,看样子像是要重用卫家。” 卫云兮只是沉默。卫国公也早就看穿了慕容修的居心。他不是想要重用卫家,他不过是想让卫家一直留在了楚京。只要卫国公和卫云冲不离开,她卫云兮就无法离开。一石二鸟,这一招既能绑住贤才为他所用,又能在深宫中令她无法再轻易有了别的不该有的心思。 慕容修,真的打算牢牢把她捆住在这长明宫了。 “公主放心吧。慕容修虽然疑忌我们,但是这明面上的恩宠一定是会给的。所以这就给了我们机会。”卫国公慢慢地道。 卫云兮美眸中一闪,问道:“什么机会。” “报仇的机会。”卫国公慢慢地道:“这一次,冲儿为什么会跟着我回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卫云兮心中一震,抬头看着面前目光坚定的卫国公,顿时觉得心中的那一份沉重又多了几分。 “慕容拔和周秀死了,但是公主,你不要忘了这仇还未完。”卫国公看着卫云兮,“微臣不会忘记,前朝的遗民也不会忘记!” 慕容修重用卫家令许多人都大感意外,身为摄政首辅的苏相国第一个就感觉到了威胁。拉着御前行走虽然看似闲散官职,但是却能给慕容修最直接的建议。难道说,慕容修此举是来压制他苏泉的?千百种猜测令他惴惴不安,甚至看到卫国公都觉得他翩翩儒雅的面下是一种冷冷的讥讽。 苏泉坐不住了,他打压卫家十年,如今却又让他们有朝一日翻身,那岂不是糟糕? 重华宫中,苏仪看着下首的父亲,美眸中掠过烦躁。身边的宫女已经退得一干二净。整个殿中也没有人可以听到他们父女二人的对话。于是她也不再隐藏,冷笑:“父亲,我说皇上就是宠信卫云兮那个贱人,你还不信。如今她的父兄都被皇上封了要职,接下来她就该骑在女儿的头上了!” 苏泉悻悻哼了一声:“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又不是之前的先帝,他要用谁,我又能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参倒啊!”苏仪冷冷道:“趁他们还未在朝堂中站稳脚跟,让他们滚!” 苏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苏仪见他眼中犹豫,笑道:“父亲不是怕了那个卫国公吧?父亲如今在朝中经营十年,难道还比不上那已经退隐那么久的卫国公吗?” 苏泉脸上掠过尴尬的红晕,他回头看着自己不客气的女儿,恼道:“你自己管好你自己。为何那么久了肚子都没有一点消息!皇上明明每月都来你的宫中,你给我争气一点,生下个一子半女,你的老父亲也不用这么拼命了!” 苏仪被自己的父亲说得脸上尴尬通红,半晌才道:“这生儿子的事,又不是……说有就有的!” 苏泉哼了一声:“该怎么调养,该吃什么,都的努力一下。千万不要再给卫家抢了先!我看着卫国公这次肯出山一定有他的目的!哼哼,人人都说他叛了前朝,依我看,其中的内情不会那么简单!” 苏仪一听,只觉得其中还有隐情。她自小就知自己的父亲憎恨卫家,连带着自己长大也莫名其妙地讨厌卫云兮,无法容忍自己在她之下。可是每次她问起两家恩怨缘由,自己的父亲总是支支吾吾。 于是苏仪忍不住追问:“到底卫国公跟前朝又有什么关系?” 苏泉冷笑:“卫国公当年是前朝皇帝钦点的开朝第一届状元,风流倜傥,骑马游街,那倾城而出的人堵得水泄不通。他与前朝皇帝不论在朝堂还是私下都相交甚好,两人甚至称兄道弟。皇上亲自封他为左相,当时的卫左相可谓少年得志,也做了不少为民的好事。后来他喜欢的女人嫁给了别人,所以他心灰意冷之下,辞官弃相,娶妻生子,这才在朝中销声匿迹了。” “别人都说他卫国公叛了前朝,出卖了林皇后苟全性命,但是我却不信,他当年会真的做出这种事来。要知道那林皇后……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苏泉烦躁地道。 苏仪对这前朝的事知道得很少,听得自己的父亲说起来语焉不详,眼中皆是疑惑:“但是卫国公出卖了前朝的林皇后是真的,那林皇后就是死在了乱刀之下。也许,当时他被逼到了绝境,只能自保了。” 苏泉想了想,精明的老眼中也是迷惑:出卖别人保全自己,这事换成他苏泉肯定是眼都不眨地做了,但是这种事若是换成卫国公,恐怕是杀了他都不肯做的。可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十年前卫国公能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呢?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缘由。 苏泉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这十年前的旧案现在回想起来疑点重重。他越想越觉得千头万绪,道:“这事我得好好再查一查。这宫里你自己好自为之。” 他说完匆匆走了。苏仪见自己的父亲来去匆匆,神神叨叨的,不由悻悻哼了哼。可是父亲倒是有一点说的对,子嗣这件事真的是谁也帮不上忙。她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心中不由又是恨,是该好好筹谋一下怎么怀上龙子了。 后宫中一如往昔,因年关将近而忙碌了几分。几日来卫云兮一边打点着宫中的事务,一边与苏仪合力掌管后宫过年事宜。苏仪长袖善舞,聪明而懂得举一反三,虽是第一次在宫中过年,但是繁文缛节亦是整理得条理清楚。卫云兮心细如发,精于算数,宫中来往账目她亦是处置得很快。两人一时倒是尽弃前嫌,把后宫事务管得妥妥当当。 后宫安稳,朝堂上却渐渐不安稳。崇郡叛乱风波未定,忽地又传来消息,崇郡毗邻的一异族趁乱侵入崇郡,如今的崇郡一带真正成了南楚鞭长莫及之处了。萧世行归国之日即将来临,慕容修终于肯松口,把崇郡归了北汉,这是割地分疆,自然是不能写在国书之上,只是两人密议半天的成果。 御书房中,萧世行接过慕容修手中的亲笔书函,放入怀中,笑道:“燕山一带实则并不难以治理,只是皇上未找到办法。” 慕容修冷笑一声,萧世行说得轻巧,崇郡那一带异族混居,自古以来对南楚都是归而不服,时不时要闹事,如今萧世行要那地方,他虽不知这燕山延绵百里的山脉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地索要,但是想必也是不简单。但比之前萧世行说的放开两国通商,减税的条件,这已是很普通的条件了。 他想罢道:“萧王殿下已达成了心愿,再也不用说朕不守诺言了吧?” 萧世行哈哈朗笑:“君子一诺,你我各取所需,实在无法怨天尤人。” 他深眸看定慕容修,笑得颇有深意:“下一次你我相见不知是在哪里,又是何等情形。” 慕容修薄唇一勾,一笑:“也许是朝堂,又或许是战场。谁能说得清楚?” 萧世行一笑,转身大步离开。 第63章 册封贵妃(2) 长明宫中,卫云兮正用完午膳后与秦七商量核对账目,有宫人上来禀报:“启禀贤妃娘娘,萧王殿下求见。” 卫云兮放下账册,皱了秀眉,算算日子也是萧世行该回北汉的日子了,难道说他是来辞行的?秦七劝她不必理会。 卫云兮摇头:“萧王救过本宫,而且他此人举止磊落,于情于理,本宫也该见他一面。”她说罢,对宫人道:“请萧王殿下去偏殿暖阁中用茶,本宫随后便到。” 卫云兮换了一身广袖长襦,到了偏殿的暖阁中。萧世行已悠然坐在座上,煮茶品茗,悠然自在。 他见她来,微微一笑:“今日本王是来向娘娘辞行的。我要回北汉了。” 卫云兮看着他的朗朗笑颜,心中忽地萧索。她慢慢坐在他对面,看着面前清香袅绕的清茶,半晌才道:“萧王殿下是天上的鸿鹄,心怀天下之志,是时候回北汉大展拳脚了。” 萧世行笑着垂下眼帘,淡淡道:“虽然本王现在所说的不合时宜,但是终究还是想问娘娘一句,可愿随本王回北汉。” 卫云兮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她抬起美眸看着面前的萧世行,半晌才慢慢摇头:“不。我不会走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萧世行洒脱笑道:“本王也知道现在娘娘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南楚的。只不过觉得若是不问,那岂不是遗憾一辈子。” 卫云兮抿了一口清茶,茶香清悠,她到这时才发现萧世行煮得一壶好茶。 她低了眼:“为何是我?”说着抬头,清丽绝美的面带着凉薄的笑意:“我不过是废国的公主,寄人篱下,连名字都无法显于人前。这样的女人与萧王殿下何用呢?” 萧世行坦然一笑:“话虽如此,但是若是事事都计较得失,那人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义?” 卫云兮闻言只是一笑,不再接口。 暖阁中只闻茶香,两人相对而坐,终是沉默无言。天渐渐暗,萧世行看了看天色,起身告辞:“娘娘保重,萧某告辞了。” 卫云兮起身相送:“萧王殿下保重。” 萧世行看着她低头那一刹那的风致,微微一笑:“若有一日,娘娘改变了主意,可以尽管来北汉找萧某。” 卫云兮静静看着他,忽的一笑:“好。” 萧世行走了,在第二日的清早就启程返回了北汉。北汉的帝都和南楚的京城相距甚远,也许等他千山万水走到北汉刚好赶上过年。卫云兮依在长明宫的殿门看着那早早没入的夕阳,不由恍然想起:她嫁给慕容修已快要一年了。 这一年好像过得很慢,慢得像是过了几辈子那么倦。又好像过得很快,快得天翻地覆,都来不及回神。 宫中过年过节向来是十分繁琐的。先是要祭拜太庙,然后还要宴请王公贵族,朝中重臣,忙碌下来把人都要累垮了。苏仪事事争先,卫云兮反而显得清冷低调。慕容修举行宫宴之时不好偏袒哪一宫,苏仪与卫云兮都坐在下首陪坐,两人本就美貌倾城,精心打扮之后更是艳压群芳。本来想趁此机会劝慕容修择贤封后的朝臣们看了心中也不由打起了边鼓。 恐怕看惯了美人的慕容修再看别的女子,再也入不了眼了。难怪慕容修迟迟未决定封后,只是这皇后到底是两宫中的哪一个呢?人人都在猜测,却又不敢轻易下了结论。 大年夜终于到了,宫中张灯结彩,一片欢腾。长明宫中灯火灼灼,卫云兮含笑看着宫女们在围着一方小桌子行酒令猜拳,玩得不亦乐乎。忙碌了一年,终得一天不用拘谨,宫人们都玩得十分高兴。 小香更是高兴,一张小脸酡红酡红的。卫云兮向来不拘谨宫人,由着她们闹腾。底下的内侍也由着秦七带着在偏僻之处喝酒,玩骰子。阖宫的热闹,看得卫云兮心头渐暖。 小香一回头,看着卫云兮清冷的身影,不由上前,问道:“娘娘,为何不跟皇上一起守岁呢。娘娘若是肯,那苏仪也必不能抢了先。” “不必了。在自己的宫中就好。”卫云兮微微一笑:“凑那份热闹做什么呢?” 小香说不出道理,只得自己释怀:“娘娘不去也没关系,反正皇上心中喜欢的是娘娘一个人。” 卫云兮闻言一笑:“他,喜欢的是江山,不会是本宫。” 小香听不懂这弯弯绕绕的话,她看着卫云兮眼底的萧索,不由低声问道:“那娘娘喜欢谁呢?是殷……” 她还未说出口就自己捂住了嘴,眼中俱是惶恐。她从来不敢想这些事,在她的小脑袋里卫云兮永远是主子。主子便是主子,她只会跟随。她欢喜她便跟着欢喜,她难过她便跟着难过。只是她有时候也困惑,若是卫云兮不喜欢皇上,还会喜欢哪一个男人呢?是那个背负着可怕威名龙影司的殷统领吗?她觉得好困惑。 卫云兮眼中的笑意渐退,她慢慢道:“我也不知道。” 此时远远地传来“轰隆”一声,正在喝酒的宫人们听到声响都奔了出去,高兴惊呼。卫云兮看着向窗外,那远远的城楼上放起了美丽的烟火。巨大的烟火冲上漆黑的夜空,绽放出硕大的美丽的花,燃亮了楚京的大半,那层层的宫阙重楼皆掩映其中,巍峨宏大。 此时的慕容修一定是身边依着巧笑倩兮的苏仪,看着他的盛世江山,百万黎民吧。 “我真的不知道。”卫云兮加了一句:“曾经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我也曾以为他能亲自带我走。” 阴冷嗜血,刻薄寡恩的殷凌澜;喜怒无常,执拗骄傲的殷凌澜;跃上城门与她一同面对万箭齐发的殷凌澜;那个在山庄中,炒得一手好菜,温柔贵气的他,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她看不明白,千百样每个都是他,每个却又都不是。 他说,我送你去北汉,萧世行可托付。 他又说,我不会娶你…… 卫云兮想着,却又是一笑,淡淡道:“说这些做什么呢?去看烟花吧。” 小香看着她的清冷侧面,忽的眼角湿润,哽咽道:“娘娘……” 卫云兮淡淡一笑:“傻子,哭什么,过年了,该高兴。”她说着披上披风,慢慢出了殿门,站在雪地中看着那一朵朵冉冉升起的烟火,一行清泪却悄然无声地滑落…… 慕容修依在殿门边,看到的就是这样安静画面。漆黑的天幕盛开一朵朵灿烂烟花,在玉阑干边看烟火的卫云兮。一袭雪白狐裘,纯净绝美。卫云兮听到脚步声回头,他身上披着玄色滚金边大獒,身上穿着隆重的九龙朝圣朝服,头上的十二梳的玉冕还未除去,一身郑重,应是从宣德门的城楼上观礼刚下来。他看着她,玉冕上硕大的南珠映着宫檐下微微的灯光,璀璨夺目,神色却是看不清楚。 卫云兮上前,跪下道:“参见皇上。” 慕容修上前扶起她,握住她冰冷的手掌,搜寻着她面上的神情:“这么冷怎么站在这里?” 卫云兮一笑,避开他过份犀利的目光:“臣妾一时看着烟花看得出神了。” 慕容修握紧了她的手,向殿中走去,边走边说:“那为何朕叫你陪朕去宣德门,你却是不肯?在那边看烟花那才是真的漂亮。” 卫云兮由他领着,回到了温暖如春的殿中。此时已过夜半子时,鞭炮声从远处传来,那是不肯就此安歇的京城百姓在兴高采烈地放起了鞭炮。卫云兮恍惚想起从前,高大的父皇总是带着她和母后站在城门高高的城楼上,接受百官百姓的恭贺和祝祷。那漫天的烟花,震天的鞭炮是她一年当中最期待的一刻。 算起来已经十一年了,变乱初定,人心亦是思定,这个南楚的天,已经不是十多年前她熟悉的天。这满目所见的人,也不再是她所熟悉的人了。 慕容修除下玉冕,松了一口气,看着空荡荡的殿中,不由笑问:“怎么不见半个宫女?” 卫云兮收回思绪,淡淡笑道:“臣妾放她们去歇息了。难得过年过节,她们既然不能归家,臣妾便做主不拘束她们一日。” 慕容修看着她温婉美丽的面容,不由伸手轻抚上她的脸颊:“你的心地很好。” 他的手带着握剑握鞭磨出的粗糙,令她面上刺刺的。卫云兮不由侧了头避开。生疏的举动令慕容修不悦地皱起剑眉。他不由伸手捏住她精致的下颌,嗓音低沉:“云兮,你心里还是怨着朕的是吗?” 卫云兮低声道:“臣妾不敢。” 不敢?慕容修眼中沉了沉,不由升起一股挫败感。他已竭尽所能弥补了,为什么她的心还是这么远?远得在他看不见的所在。 慕容修看着她飘渺的神思,在她耳边低语:“你猜朕要给你什么样的新年贺礼。” 卫云兮淡淡一笑:“还有什么贺礼呢?臣妾什么都有。” 慕容修一笑,低声道:“若是朕赐你为皇后呢?” 卫云兮身子微微一僵,半晌才回过神。她怔怔看着慕容修的俊颜,想也不想:“不……臣妾不……” 这就是他的后宫权衡之道吧?方才还在城门上与苏仪共看烟火,接受万民祝祷,一转头却要封了她为后?可是,当真要接受皇后吗?那可是要许下誓言,铭记两人的姓名在祖庙之中的! “你不要?”慕容修眸中掠过深深的不悦。 卫云兮心中思绪混乱,辩解道:“臣妾才德不够,皇上若是贸然封臣妾为皇后,恐怕会被朝臣们非议。” 慕容修闻言不由皱了剑眉,不得不承认卫云兮说的并没有错。如今朝堂才刚稳定,若是封了卫云兮为皇后,难保有的人心有不服,会明里暗里闹出什么来。 “可是朕想让你成为朕的妻子。”慕容修对她慢慢说道。 妻子?卫云兮心中一突,不由低了眼,掩盖了眼底的黯然。这么美好的词,她已不敢奢望了。 “皇上若要封,就封臣妾再高一阶吧。”卫云兮放缓了声音,柔柔道。 慕容修想了一会,这才答应。他看着她素净清丽的面容,不由心底悸动。她就是一种毒,一日比一日更深陷她无心设下的温柔陷阱。他气她不争,她若有心争了,他对她绝不是现在这样。 是什么错了呢?他轻叹一声:“好吧,朕封你为贵妃,统领六宫。暂代皇后一职。” 远远的,烟火又一次点燃,轰到了半空中绽开一朵美丽的烟花,仿佛在昭示着一切如此光明而无忧…… 第二天“哗啦!”一声,重华宫中内殿里响起了一声巨响。苏仪俏脸煞白,看着被自己一巴掌打落在地的美人觚裂成了千万片,玲珑的胸脯剧烈起伏。,一旁的罗尚宫慢慢蹲下去收拾碎片,一边不温不火地劝慰:“娘娘何必那么生气,长明宫那一位又不是封后。只不过是封了贵妃。” 苏仪冷笑:“贵妃到皇后仅有半步之遥,本宫又不是瞎子聋子,还怎么忍得下去?卫云兮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本宫就不明白了,她到底使了什么招数哄得皇上神魂颠倒!” 罗尚宫低了眉眼,只任由苏仪发泄心中愤怒。卫云兮封为贵妃的圣旨在新年第一天就传遍了阖宫上下,从昨夜起,苏仪就因为慕容修不来而一夜未眠,今天自然一听到这圣旨就立刻冒了火。 苏仪在殿中来回走动,美艳的面上焦躁非常。这个过年对她来说自然是过得说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罗尚宫收拾好地上的狼藉,洗净了手奉上了一盏茉莉香片,笑道:“娘娘还有机会,实在不必如此先自乱阵脚。” “当真?!”苏仪听到这一句,杏眼中一亮,随即又黯淡:“可是看样子本宫已经没有半分机会了!” 罗尚宫见她黯然,也不再言语。苏仪问道:“罗尚宫可有什么好办法?” 罗尚宫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向来这皇上要封后封妃,做奴婢的实在是没有办法左右。除非……” “除非什么?”苏仪连忙问道。 “除非娘娘听了奴婢之前说的,让苏相国暂退一步。”罗尚宫平静地开口。 苏仪又问:“要怎么退?” “就让苏相国辞去了摄政首辅之职,娘娘才有可能在后宫中出头。”罗尚宫慢慢道。 “大胆!”苏仪一听又惊又气,猛的一拍桌子,怒道:“你一介小小女官居然敢这么说话!” 罗尚宫面色未变,跪下谢罪:“奴婢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娘娘若要想问鼎后位,一定要除去皇上对娘娘的忌讳。娘娘殊不知那长明宫那一位能得圣宠除了她性情温顺,美貌倾城之外,她家世的不显赫,也是皇上喜欢的地方。皇上可以无所顾忌地宠爱。若是假以时日,长明宫那一位要是有了一子半女,那皇上封她为后也不是不可能的。” 苏仪听得心中矛盾重重,这是个两难的抉择。要么就是她得偿所愿,执掌凤印,要么就是一辈子只能止步在这四妃之前。可是若是她没有了显赫家世,以后亦是难办。而且以她父亲爱权如命的脾气,怎么可能就此从摄政首辅之位退下来? 罗尚宫见她面色犹豫,又道:“历来皇帝若是英明神武,那后宫的皇后出身便不是很好。娘娘只要想想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的出身就明白其中的缘由了。除非苏相国能一手遮天,能让皇上不得不让步,不然的话,以现在的情形,卫云兮封后指日可待。” 苏仪心头一跳,她看看面色沉静的罗尚宫,许久才道:“让本宫好好想一想。你先退下吧。” “是。”罗尚宫也不再劝,低了头悄悄退下。 苏仪在殿中思前想后,许久才哼了一声,杏眼中迸出冷光:“卫云兮,有我苏仪在,这个皇后之位就算给了你,你也不会坐太久的!” 第64章 寺前遇刺(1) 大年初一,皇帝照旧例要去礼佛上香,慕容修是武将出身,习惯了征战杀伐,对这种繁文缛节的事向来没有十足十的诚心,快到了午膳时分才准备妥当。卫云兮已接受了众妃嫔的恭贺,于是带着宫人前去御书房恭送皇上御驾启程。 南楚的天气四季分明。年关一过,天已有了放晴的迹象,大片大片的铅云不再沉沉压在天际,触目所见宫阙重楼也亮堂几分,奢华延绵,似一眼也望不到边际。卫云兮一路行来,十二副大红宫装逶迤拖过干净的宫道,明晃晃的金丝刺绣刺眼欲盲,宫人纷纷如风吹草折,跪拜行礼,他们眼中流露的是艳羡与说不出的敬畏。那是对当权者发自内心的盲目的崇敬。 卫云兮眼梢皆是淡淡。从前她是帝后的掌珠,一切都似理所当然,可今日看来,这样卑微的眼神一旦反目将是多么可怕。所以她的父皇母后才会死得那么凄凉,落得身首不得合葬的下场。 她来到御书房,却见远远走来两人。当先一人身影修长,重紫貂裘,面色雪白。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殷凌澜,在他身后是不离左右的华泉。她顿住脚步。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她只知他送了萧世行离京。却不知他竟半途折返,回了南楚。 千里雪路,他赶在了新年第一天进得宫来。 卫云兮看着他走到了玉阶之下。殷凌澜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跪下:“微臣叩见贵妃娘娘。” 千言万语都不必再说,她在后宫如日中天,他在朝堂权势滔滔,两人看似已泾渭分明,再也毫无关系了。 卫云兮点了点头:“殷统领回京了。一路可顺遂?” 殷凌澜轻咳一声,垂了眼帘:“都很好。”他步上玉阶,走到她身边。卫云兮美眸掠过他清冷的面容,遂心中无声轻叹一声,转身走进了御书房。 慕容修见两人前来,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卫云兮低头道:“臣妾是来恭送皇上出宫礼佛的。吉时已快过了,皇上该起驾了。” 慕容修无所谓一笑:“不过是礼佛而已。不在乎这一刻半时。”他想了想:“你若无事,与朕一起去吧。”他看着一旁沉默的殷凌澜,又道:“再说有殷统领护送,一切可安心。” 卫云兮淡淡一笑:“皇上说得是。臣妾遵旨。” 她的坦然令慕容修结结实实一怔。他不由眉眼深深地看着她的面上,但是却半分也看不明白。 御驾离宫,龙撵悠悠晃晃,令人昏昏欲睡。慕容修依然在看着奏折,只是这身边时常有暗香扑鼻,心旷神怡,比清冷的御书房多了几分旖旎风光。卫云兮在一旁低头为他整理散在一旁的奏章,那一低头的楚楚韵致摄人心魄。 他放下奏折,忽的恍惚,现在的慕容修已不同以往。他什么都有了,皇位,美人,甚至权臣亦在他股掌间,不敢轻易生异心。他手中的大军十几万,镇守各要塞重镇边关,现在的他还需要什么?手中拽得越多,可为什么偏偏心中却觉得空空荡荡。 “皇上在想什么?”卫云兮抬头问道。 “没什么。”慕容修漆黑的眼瞳微微一缩,避开了她探寻的目光低了头。半晌,他漫不经心道:“殷统领曾经救过你,你找一日好生谢谢他。” 卫云兮手微微一顿,半晌才道:“皇上代臣妾谢他吧。臣妾身上一切都是皇上赐的。” 她话音刚落,微凉的手就被他握住。她不由抬头,对上慕容修深不见底的眼眸:“可是朕要你亲自谢他。谢过他,你与他过往瓜葛便要统统斩断。” 卫云兮看了他一会,忽的一笑,缩回手:“臣妾进宫便是与他没有了瓜葛。皇上多心了。” 真的是他多心吗?慕容修看着她妆容妥当的面上浅笑如花,只能暗暗捏紧了手掌。 “当真?”他问。 卫云兮淡淡地垂下眼帘,轻声道:“当真。” “那从今日起,若你违背了你的誓言。你当如何?”慕容修再问。 卫云兮冰凉的手放在他的手心,美眸中水光潋滟,轻声道:“臣妾已无路可走,皇上相信吗?” “信。”慕容修冷峻的面容终于和缓。他一笑,拉她入怀。她终于折断她一身傲骨,折断她欲飞的翅膀,只在他的身边,再也不会离开。 御驾很快到了京城中最大的荣华寺。皇帝第一日来上香礼佛已是延续十多年的惯例,荣华寺前人山人海,百姓们倾城而出只为看一眼圣上真容。不多时,御驾停下,慕容修握着卫云兮的手缓缓步出龙撵。四周一切嘈杂的声音刹那间无声无声。那一张倾城面容在天光下若九天玄女下凡,人人都道卫国公的女儿卫云兮长得倾国倾城,如今这盛装而出,当真觉得女子之美最美也止于此。 慕容修微微一笑,深眸看定身旁万人瞩目的卫云兮,第一次觉得这烦人的礼佛也有了别的趣味。山呼海啸的万岁声响起,慕容修刚踏上宫人铺就的红毯,身后就无声无息地走来殷凌澜。 他靠得很近,用只有慕容修才能听见的声音,冷冷道:“有杀气!” 慕容修浑身一凛,深眸陡然犀利扫向四面。可是这四面百姓济济,谁才是那怀揣杀人心的刺客?他意欲何为?谁人指使?是皇后周氏的乱党余孽,还是远离京城前往皇陵守灵慕容云布下的一局?…… 是谁曾冷笑如癫如狂,一声一声清晰如昨。 “……龙影司那么好用,诛杀叛党,手段狠厉。如今变乱初定,殿下也十分头疼,这天下到底藏了多少皇后周氏的叛党,藏了多少对殿下心有不服的逆贼……” “殿下,你坐上皇位之后,就会忍不住不停地想啊想啊,想得头都要疼了……” …… 他猛的怵然而惊,不由握紧了腰间藏着的一把软剑。他看向一旁的卫云兮,她却是无知无觉,只慢慢走在他的身边。 “向前走,不必张望。微臣自会保护皇上。”殷凌澜淡淡道。 慕容修自嘲一笑:“看来朕又欠了你一瓶解药。” 他说罢握着卫云兮的手慢慢向前走。寺门就在前方,僧人跪地迎接圣驾,梵音缭绕。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是谁可知道这每一步都是致人死命的绝杀。慕容修不由握紧了卫云兮的手。卫云兮抬头看她,微微一笑。 帝妃两人走过红毯,缓缓走寺门,不过几丈远,慕容修却觉得走得毫无尽头。终于来的到寺门前。住持方丈携僧人躬身上前,宣了一句佛号:“皇上诚心礼佛,敝寺甚感荣耀……” 他话音未落,慕容修只觉得眼前有什么光亮一晃,一柄寒光似水的软剑破开眼前慈笑的住持身体疾刺向慕容修。这一突变毫无征兆,慕容修想要避开可是已是来不及。就在这电光火石一刹那,在慕容修身后无声无息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他握住住持心口的软剑,猛的一折,那柄软剑就改了方向。 “走!”殷凌澜冷喝一声。慕容修急忙拉着卫云兮往后退去。殷凌澜身后的华泉猛的清啸一声,抽出长剑,刺向躲在住持身后的僧人。那僧人手中的软剑被殷凌澜扣住不放,想要拔出却犹如生铁铸就动弹不得。情急之下,他猛的一推已然气绝的住持,飞快向后退去。 变乱忽起,跪地诵经的僧人们吓得面无人色,四面的百姓更是惊骇万状,纷纷四散惊逃,把寺前堵得水泄不通。卫云兮被慕容修紧紧抱在怀中,睁大眼睛看着在前面与刺客缠斗的华泉。 四面御前侍卫涌来把慕容修团团围在其中,大声喝道:“有刺客!有刺客!” “护驾!保护皇上!” 殷凌澜把已气绝的住持放在地上,深眸紧紧盯着四周。龙影司的护卫们飞身而上,加入战团。有御前侍卫驱赶僧人入寺中,僧人们却似受了惊吓,四散逃跑。有的逃到了慕容修跟前大呼:“皇上救命!皇上救命!” 慕容修薄唇紧抿,正要开口,那些僧人忽地眼中突现冷色,猛的冲向他。几个站得近的御前侍卫们不提防猛的被砍翻在地。又是一个圈套!刺客不是藏在百姓中,原来统统藏在了僧人中!谁能想到那素日诵经念佛的僧人会突起发难? 慕容修怒道:“僧人犯上作乱,给朕格杀勿论!” 卫云兮心中一震,只见眼前血雾蓬起,染红了百年寺门前。在重重血雾中,殷凌澜巍然不动。他就独自一人站在这一群哀嚎遍地的僧人中,微微垂了眼,似心神已不再这里。龙影司护卫们团团围住四面,与御前侍卫们一起挥剑格杀僧人。 卫云兮被慕容修拖着向着寺中而去,在仓促中,她看见有一个已走投无路的僧人扑倒在他的脚下,连连磕头。他说了什么她已听不见,就只见殷凌澜轻轻摇了摇头,身后一把寒刀已把那僧人扑杀在他跟前,一蓬血洒落在他的脚下。他眸色未动分毫。 卫云兮心中一寒,还未及惊呼,人已被慕容修拖入寺门中。沉重的寺门被御前侍卫吃力关上,把一切杀戮关在了寺门外。 荣华寺寺门前的刺杀终于尘埃落定。一干僧人连同那德高望重的住持皆死在寺门前。一场盛事到头来成了一场令楚京人心惶惶的屠杀,这一场刺杀波及无辜甚众,在寺门前原本想要高高兴兴一睹圣颜的百姓们踩死踩伤几百人,哀嚎痛吟的声音为这南楚新年第一天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霾。 慕容修在宽敞的禅房中怒而来回走动,卫云兮看着他频繁走动的身影,只抱着自己安静地缩在了蒲团上。有侍卫形色匆匆前来禀报外面如何如何,慕容修时而点头时而暴怒。终于一切都安静。禅房的门被人推开,殷凌澜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卫云兮,这才跪下道:“启禀皇上,刺客已肃清。皇上可以起驾回宫。” 慕容修余怒未消,怒道:“查!要彻查!到底是谁藏在了荣华寺中想要朕的命!” 殷凌澜神色未动,淡淡道:“遵旨。” 他还未起身,慕容修猛的逼近他清冷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道:“彻查,明白朕的意思吗?” 殷凌澜看着他半晌,才道:“微臣明白。” 慕容修看着他转身离开,这才坐在了蒲团上。他一回头,就看见卫云兮素白的面容。她安静得令他几乎忘了她的存在。他忘了变乱之时她也在自己身边,亲眼看到了那一地的血腥。 “过来。”他眸色放缓,朝她伸出手。 卫云兮温顺地靠在他的胸前。慕容修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发,忽地问:“你觉得是谁想要朕的命?” 卫云兮摇头:“臣妾不知。” 慕容修深眸中神色变幻不定:“不管是谁,朕绝对不容许有这样的人存在!” 卫云兮看着他冷峻如刀削的侧面,红唇微微勾起嘲讽,这南楚的天地想要杀他慕容修的人多如牛毛。他能杀得尽? 御驾到了夜间才到了皇宫中。慕容修匆匆回了御书房。卫云兮恭送他离开,这才起身。她正要上凤撵,忽地看到一袭清瘦身影缓步而来,不由顿住脚步。 夜色如墨重染,凤撵边挂着的宫灯明明灭灭,照得他的面容也不真实。他捂住唇,抑制住咳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卫云兮看着他的眼睛道。 殷凌澜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卫云兮忽地出声唤道:“殷统领请留步。” 殷凌澜转身,静静看着她。 “有的僧人明明不是刺客,你为何不饶他们一命?”卫云兮美眸幽幽地看着他:“殷统领实在不必如此妄开杀戒。” 殷凌澜听罢,轻抚裘衣上似水滑鉴的长袖,慢慢道:“是不是刺客,死了才能让我相信。娘娘不必操心这等小事。” “那其余僧人呢?殷统领打算怎么办?”卫云兮盯紧了他的眼眸,追问道。 殷凌澜抿紧薄唇,半晌才道:“皇上说了,要彻查。”言下之意便是要严刑逼供,宁杀三千不纵一人。 卫云兮陡然觉得心冷,眼底的失望弥漫上来。她不明白他分明可以慈悲的。可偏偏他要染上一手杀孽,惹上一身骂名。龙影司的威名一日比一日更盛,他的杀孽一日日无可救赎。 殷凌澜抬头,清冷的眸子如暗夜那一颗遥远的星子,这样冷魅的殷凌澜她从未见过。他定定看了她许久,终于慢慢道:“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杀,是为了你的不杀。” 他说罢转身离开。卫云兮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陡然无言。 “我的杀,是为了你的不杀。” 风中无声回荡着他这一句。她茫然四顾,遍身寒意袭来,这南楚新年第一天就这样无声无息滑过。 荣华寺的刺杀满朝俱惊,慕容修连下三道圣旨,京畿四门紧闭,连日搜查刺客。龙影司护卫皆出动,楚京处处可听惊叫惨呼。过年的氛围皆无。刑部牢房一夜之间爆满。有激愤的百姓连夜长跪在刑部门前,伸冤叫屈。 龙影司草菅人命,成了楚京中人人痛恨的对象。只要看见龙影司的龙纹锦衣护卫从街上骑马飞驰而过,就有多少双眼睛含恨盯着。可偏偏殷凌澜仿佛无知无觉,依然纵容手下“彻查”,似乎非要把这翻了无数遍的京城再翻个底朝天。荣华寺一夜之间灭寺,往日京城香火第一旺盛的寺庙终于寺门洞开,可闻鬼哭。 卫云兮在长明宫中听着秦七打听来的消息久久不语。殷凌澜以杀来立威,以杀来令胆寒的他的人更恨这个皇朝!。 正当她沉思的时候,有宫人上前来,禀报道:“启禀娘娘,卫将军求见。” 卫云兮一怔,不由站起身来,失声问道:“是谁?!” “是卫将军。”宫人恭谨回答。 卫云兮连忙道:“快请!快请!” 不一会,卫云冲匆匆而来。如今他官至三品,着的是朱红色绣黑豹武将服,身姿笔挺如标枪,行走间轻而灵敏。他犀利的眼眸看了一眼卫云兮,这才跪下道:“微臣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卫将军请起!”卫云兮急忙上前道。 卫云冲看着她眉间殷切,恨意满胸的心中忽地莫名微微一涩。是什么改变了彼此的模样,是什么把恨意悄然埋下,从此相隔天涯。 十年前,她不过是被剧变惊哭不肯睡去漂亮的瓷娃娃。 他,也不过是初初长成的少年,无忧无惧,天地不怕。 …… “卫将军,请坐。”卫云兮出声打断他的出神… 卫云冲坐下,端起宫人奉上的茶,慢慢道:“父亲让微臣来看看娘娘,不知娘娘那日可否受惊。” 第65章 寺前遇刺(2) 卫云兮心头一暖,摇头道:“本宫没事。让父亲大人和卫将军担心了。” 卫云冲勉强一笑:“没事便好。” 他说罢就沉默下来。卫云兮看着他神色不属,抬起美眸看着卫云冲的面上,又问:“卫将军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卫云冲眼中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她的四周。卫云兮心中顿时了悟,挥退了宫人,等殿中无人,这才郑重问道:“卫将军请说吧。这里没有别人了。” 卫云冲站起身来,仔细看了卫云兮几眼,这才一把把她拉到了殿中屏风之后。卫云兮只觉得细腕被一是粗粝的大手握住,她还来不及惊呼,就被卫云冲捂住唇。 “父亲让我来找你!”卫云冲压低声音:“他说现在只有你可救我们。” 卫云兮猛的睁大美眸看着神色不安的卫云冲。 卫云冲放开手,又四面张望了下,这才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只说一次。你可有办法让那个殷凌澜不要查刺客的事吗?” 卫云兮心念电转,猛的扶住自己的心口,失色道:“原来……是你们!” 原来这次荣华寺刺杀慕容修背后的主谋是卫国公和卫云冲!她竟然事前根本不知分毫!她心中杂乱无章,心口砰砰地跳,几乎要跳出心腔。 是什么时候卫国公手中有了一批绝顶高手的刺客?是什么时候他策算无遗定下那一天的刺杀计划?又是什么时候他面上不动声色瞒着自己的眼,到了现在逼不得以才和盘托出?! 一个又一个的疑惑涌上卫云兮的心头,屏风后卫云兮不由微微发抖,她想起殷凌澜的冷酷手段,脸色越发煞白。 卫云冲低声道:“自然是我们,不然你以为还有谁?!”他的眼中迸出强烈的恨意:“慕容拔这个狗贼死了就以为前尘往事能一笔勾销了吗?这个南楚还是姓慕容!我定要手刃慕容修的狗头为我娘和云兮报仇!” 他看着卫云兮,眼中露出讥讽:“父亲疼你,因为你是前朝唯一的遗孤。你是清云公主。他费尽心机不让你知道他十年来暗地寻找前朝的遗臣遗民,任何一个恨着慕容拔的人,组成义军。他费劲一切心力让你嫁入慕容家。因为他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你最安全的藏身处。” “你根本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而这一切只为了替你报仇!” 卫云兮浑身一震,扶着屏风。她定定看着面前恨意勃发的卫云冲,忽地找不到任何声音。 这一场复仇从十年前那一场宫变就种下种子。卫国公瞒着她布置了一切的一切。他给了慕容修一册治理施政略要,为的是点燃他一展宏图的野心。然后听从她的劝告远走北汉寻找卫云冲。他站在这一场局外冷眼旁观慕容修一步步推翻皇后周秀夺取帝位。再也没有比亲眼看着仇人之子杀了仇人更痛快的事了,更何况他知道她也会在一旁为慕容修推波助澜。 慕容拔死了,皇后周秀死了,整个后宫中再也没有了盘根错节的周家势力。南楚的天地变了样,被慕容拔疯狂压制的前朝“余孽”终于有了一个机会,一个以血洗去血仇的机会! 她唤了十年的父亲——卫国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十年中,他教她琴棋书画,他给予她一切名门闺秀所能拥有的东西,却绝口不提报仇。可时到今日,直到他无法掩藏这一切他才让她知道,原来自己那淡泊儒雅的“父亲”手中有一支极其隐秘,遍布南楚的义军! 秘密太过巨大。卫云兮扶着屏风,狭小的空间令她感觉到逼阙。眼前的卫云冲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卫云兮努力定了定神,问道:“父亲现在在哪里?”话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父亲在府中,在府中密室中还藏着几位这次行刺的义士。”卫云冲脸色紧绷:“殷凌澜手段了得,他再查下去,父亲怕最后藏不住他们。他们效忠前朝,存了死志,但是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万一他们死了,殷凌澜顺藤摸瓜,查出父亲十年经营的一切,那就彻底完了!” 卫云兮心头猛地一跳,不由紧紧握紧卫云冲手,吐出一个字:“不!——” 卫云冲只觉得她手冰冷得比殿外的积雪还冷几分。她在发抖,一双美眸幽幽冷冷重复:“不,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那就去告诉殷凌澜,不要再查!”卫云冲低声在她耳边说:“父亲说殷凌澜似友又似敌。不过他此人阴晴不定,心思极其难猜。连父亲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路,有什么目的。所以到现在父亲都不敢轻易去与他过多的接触,生怕被他探了什么去。” 卫云冲继续说道:“当日城墙之上殷凌澜肯舍命救你。他一定也肯救我们批义军!” 卫云兮定定地看着卫云冲,有些不知所措:“他……他是澜哥哥。他是来保护我的。” 卫云冲皱眉:“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父亲也不知道。但是既然他肯保护你,你去与他说,别再查!”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是清云公主,所以你也应该知道你的命运是和我们连结在一起的。” 他说完闪身出了屏风,大步离开了长明宫。 卫云兮靠着屏风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切的一切原来是这样! “娘娘,娘娘!”小香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卫云兮逼着自己站起身来,她飞快擦干眼泪,转出屏风,问道:“现在皇上在哪里?” 小香被突然出现的她吓了一跳,半晌才道:“皇上在在御书房,正在和大臣们商议国事。” 卫云兮定了定神,她在殿中来回急急踱步,却想不出半分好办法。她现在要出宫找殷凌澜让他停下来。可是怎么出宫?怎么出宫呢?她心中千百个念头转过,忽地眼中一亮,猛的抬头对小香道:“去传太医,就说本宫身体不适!” 小香见她神色坚决,连忙退下。卫云兮心口扑扑直跳,她看着铜镜,里面的女子容色惨白,眼中皆是惊恐。她心中一惊,换了一张哀哀的神色,躺在了床上。 贵妃凤体有恙,太医院不敢怠慢,连忙派了林太医前去诊治。林太医到了长明宫,只见床榻上帷帐低垂,里面传出一声声哀泣。 他轻咳一声:“贵妃娘娘,微臣前来为娘娘请脉。” 卫云兮伸出赛如霜雪的皓腕,低声道:“本宫心口觉得很难受。”林太医安慰道:“娘娘也许是受惊后所致。” 诊脉过后,他心中奇怪,正要问话。殿门边传来一声声叩拜声。慕容修已处理完政事回来。他听闻卫云兮请太医,匆匆赶了过来。 卫云兮听到皇上驾到的声音,撩开帐子,低低唤了一声:“皇上……” 林太医听得这旖旎的声音,也不由心头一震。他偷偷抬头,只见那帐中卫云兮面上珠泪点点,素白绝美的面容哀色浓浓。她身上衣衫单薄,露出一小片香肩玉肌,她向慕容修伸出手,美眸中水光点点,盈盈欲滴,美得令人想要揉在怀中。 林太医不敢再看,慌忙低头。 慕容修紧走几步把她搂在怀中:“到底怎么了?” 卫云兮靠在他怀中,低声泣道:“臣妾早上做了噩梦,梦见……好多血。今日果然噩梦灵验了。臣妾的大哥进宫来,说臣妾的父亲生了病。” 慕容修很少见她如此脆弱,回头问跪在地上的林太医:“贵妃到底怎么了?生了什么病?” 林太医不敢怠慢连忙回答:“启禀皇上,贵妃娘娘恐是日前受惊了,所以有了心悸之症。” 依偎在慕容修怀中的卫云兮眸色一松,眼底不由掠过了满意。她果然没有看错人,林太医此人机敏。 慕容修皱了皱剑眉,低头一看卫云兮楚楚动人的神色,不由道:“那怎么办?” 林太医犯了难,想了一会,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贵妃娘娘多多歇息就好了。” 卫云兮往慕容修怀中缩了缩:“皇上,我的父亲……” 慕容修看着她眼底的期盼,眉头皱得更紧:“你忧心你的父亲?” “是,臣妾想要出宫看看父亲的病。”卫云兮揪着他明黄的长袖:“不然臣妾在这偌大的宫中,胡思乱想,心口一直不舒服。” 慕容修想了想,依然不松口:“可是如今外面这么乱。不是出宫的好时机。” 卫云兮叹了一声:“可是皇上……”她抓紧他的衣袖,低声道:“皇上,臣妾从未求您……” 慕容修眸中一缓,长袖一挥,挥退了内殿中的宫人。他看着怀中的卫云兮,犹豫不决。卫云兮软软一叹,看着他的深眸:“修……” 慕容修不知不觉笑了。他素日容色冷峻,此时笑起来,若严冬忽地化了万千冰雪,遍地芳草野花,春风拂面。看起来有种珍贵的温柔。卫云兮心中涌起复杂心绪,其中有一种是莫名的愧疚。但是为了卫国公还有卫云冲,她不得不冒险一试。 “好。朕准了。”慕容修道。他低头轻吻她妃色的唇,以头抵她的额,看着她美眸:“早去早回。” 卫云兮点了点头,心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截。 贵妃要回家省亲的消息传遍了皇宫。苏仪听到这个消息,先是眉头紧皱,随后又笑了。卫云兮出宫正好,宫中事务她便可大权独揽。果然过了不久,长明宫的内侍总管秦公公便带着卫云兮的意旨前来重华宫传达。 在卫云兮出宫的日子里,宫中一应事务由淑妃苏仪担当。 苏仪送走秦公公,眼中得色掠过:“好好的这个时候省什么亲?” 罗尚宫在一旁道:“也许是上次礼佛的时候受了惊吓。” 苏仪哼了一声:“活该!怎么的就她没事了。”她话音未落,忽地心中掠过不妥,随即缓缓坐在椅上出神。 罗尚宫见她神色不对,上前探问:“娘娘怎么了?” 苏仪皱紧秀眉,摆了摆手:“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件事。你退下吧。有事本宫会传你的。” 罗尚宫无奈只能退下。到了殿门,她还看见苏仪独自坐着,神色不属。她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但是却不知是什么。 第二日,卫云兮的凤撵缓缓驶离了皇宫。贵妃出宫省亲,慕容修派了一千禁军护卫,声势浩大,已是盛宠之极。卫云兮靠在凤撵中,鬓边的金凤点翅随着凤撵晃动而轻触脸颊,冰冰凉凉的。 她眉心一点朱砂灼灼,衬得容色倾城妖娆。是临行前慕容修亲自为她点上。据宫中说法这可以避邪,慕容修略带粗糙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那一句“早去早回。”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可是她已经无暇顾及他有多少柔情蜜意,多少恩宠不衰。 卫云兮垂了眼眸,眼底的焦急深藏,心神早就飞到了卫府。卫国公守着的这个惊天秘密、那密室藏着的义士……一桩桩一件件,都如一块块巨石压在心上。 终于到了午膳之前,凤撵到了卫府中。卫国公与卫云冲跪在府门迎接。卫云兮握了卫国公的手,看到他儒雅的面上沉静依然,不由松了一口气:“父亲,我回来了。” 卫国公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很好,这才迎了她进门来。 书房中,三人静默相对而坐。卫云兮打破沉默,开口问道:“父亲,你打算怎么办?” 卫国公摇了摇头:“如今风声太紧,京城中根本无法出去。他们只能暂时藏在这里。” 卫云兮吐出心口的一口浊气,终于道:“父亲应该早就告诉我这些事。” 卫国公抬起眼来,倦然的眉眼中皆是慈爱:“公主实在不应该知道这些事。” 卫云兮陡然无语,心中暖意涌动。他知她年幼失去父母,这十年来他竭力给了她正常的生活。他要她开开心心,即使仇恨在心无法抹去,他也不愿她多增加一份沉重负担。这些,她此时此地才真正明白。 卫云兮哽咽,忽地离座,深深拜下:“父亲,现在云兮可以为您分忧。您可放心了。” 卫国公眼中动容,上前扶起她,只是哽咽:“公主……” 卫云冲看着他们父女情深,不自然地别开眼,问道:“娘娘什么时候去见殷凌澜?可有几分把握?” 卫云兮擦干眼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自然是越快越好。就今天晚上。” “可有把握?!”卫云冲盯着她的眼睛,毫不放松:“今夜我与你一起去!” 卫云兮看到他眼底的决然,心头一震:“哥哥要做什么?!” 卫云冲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座:“自然是做该做的事!若是殷凌澜执意做慕容修的走狗,我不介意手刃这个杀人禽兽!” 卫云兮闻言,扑上前拉住他的长袖,急急地道:“你不可以杀他!他不是走狗!他是受制于慕容修!” 卫云冲冷笑依然:“受制于慕容修更是不可靠!为了活命,他难道不会出卖我们?!” 卫云兮心中涌起怒火,她怒道:“他不是这种人!你根本不明白!” “是,我是不明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了慕容家的走狗,杀人如麻。好好的南楚被他搞的一团混乱!”卫云冲额角的青筋因为暴怒而跳动。 卫云兮气极冷笑,她拦着卫云冲的去路,冷冷道:“我不会让你杀了他!” 卫云冲亦是森冷一笑,一按腰间的长剑:“杀不杀他,不是你说得算。要问过我手中的宝剑!” “冲儿!”两人身后响起卫国公倦然的声音:“不要冲动行事。你杀不了殷凌澜,更不是现在他的对手。这件事只能让云兮一人去试试。” 卫云冲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方才不过是他的气愤之言,他冷哼一声,推开书房的门大步离开。 卫云兮回头,长吁一口气:“多谢父亲。” 卫国公摇头:“殷凌澜杀了太多人了。也杀了不少前朝的遗臣遗民。云兮,知道为何我不能全然信他,因为他是我们义军的敌人啊。” 卫云兮陡然无言。殷凌澜能到今日的地位,他身下定是白骨累累,血债连连。她眼前掠过他那孤冷魅惑的面容,心中无力叹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夜间。卫云兮换了一声素装,扮作小香,从后门乘了马车悄悄离了卫府。马车摇晃,卫云冲沉默地一下一下抽打马匹,无论如何,卫府中只有他可护送卫云兮。 卫云兮看着熟悉的路,默默拥紧了身上的披风。见到殷凌澜该怎么说?该怎么做?她心中全然没有底气。他的心思向来是她无法猜测的去处。 不一会,熟悉别苑到了。卫云兮下了马车,便立刻有两道无声无息的黑影立在他们不远处,沉默而充满了狐疑。 卫云兮从怀中掏出一方令牌,低声道:“我要见殷统领。” 那两道黑影飞快掠入黑暗。不一会,别院的门缓缓打开。卫云兮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第66章 内外斗法(1) 卫云兮终于在暖阁中见到了殷凌澜。他依在软榻上,靠着锦墩闭了眼,似正在熟睡。长长如墨乌发散开,铺了身后一片。紫金冠跌在地上,身上狐裘散开,露出一片瘦而清冷的胸膛。他身前的案几上酒壶倾斜,金盏还有半杯清冽酒水,是上好的梨花白。 卫云兮走入暖阁,看着他眉间紧皱,不由心头一涩,轻轻走上前,为他捡起滑落的薄衾盖上。 挽真在她身后低声道:“这些日子公子喝酒喝得很凶。卫小姐劝一劝。虽然酒能暖身安眠,但是喝多了也对身子不好。” 卫云兮点了点头,挽真行了礼,悄然退下。把一室静谧留给他们。 卫云兮上前坐在他身边,他熟睡正酣,安静得像是乖顺的孩子。暖阁中温暖如春,炭火熊熊,烤得人身上渗出汗珠。他睡得额上沁出细密的汗水,沉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卫云兮不由捏了帕子,轻轻为他拭去。仿佛这个动作曾经做过无数次,自然而不生疏。眼前的他不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殷凌澜,而是她近在咫尺的澜哥哥。 他睡安静,呼吸清浅。身上的药香合着酒香扑入她的鼻间,卫云兮看着看着,眼中的泪不知不觉滚落。殷凌澜睡了许久,久到卫云兮也靠着床榻边睡了过去。 他睁开眼,看到身边那张倾城容颜,不由一笑,轻轻握了卫云兮的手,轻唤道:“云儿……” 卫云兮睁开眼,看着他。 “我定是做梦了。”他轻笑,把脸贴在她的手心:“可是为什么那么真呢。” 卫云兮心中一酸,慢慢道:“不是梦,是我。” 殷凌澜依稀笑了笑,坐起身,拢了狐裘靠在锦墩上,深眸看定她的眼:“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卫云兮忽地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想了许久依然找不到任何说辞。 殷凌澜看着她眼底的为难,忽地轻轻一笑:“为了刺客的事吗?” 话音刚落,卫云兮心头不由一跳,她仔细地看着他的眼,半晌才道:“你知道什么?” 殷凌澜摇头,他的长发披散在肩,阴柔俊美的面容更是阴阳难辨,看起来有一丝诡异。他以手支颌,看着卫云兮道:“这个时候能找上我的,除了为刺客之事还能为什么呢。” 卫云兮松了一口气:“你查到了什么?” 殷凌澜沉默半天,慢慢道:“暂时查不到,不过总要有人为这件事做了替罪羔羊。” 卫云兮心口一震,听着他继续往下说道:“替罪羔羊要找得好,还要让慕容修不生疑,这很难。” “是谁?”卫云兮问道,手心却拽出一手冷汗。 殷凌澜看了她一眼:“这不是你能管的事。”一句话把卫云兮想要问的话都堵住。她无话可说。卫国公如此,殷凌澜亦是如此。他们瞒着她,为了她好。 她明白,只觉得伤心。 她起了身,问道:“能不能不再往下查?楚京已经被龙影司搅得不得安宁,再下去会激起民愤。到时候你又将如何脱身?” 殷凌澜冷眸子看着她,半天才问:“刺客藏在卫府中,你才心急火燎地出宫省亲!你可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卫云兮倒吸一口冷气,被他的责问问得心惊。殷凌澜太过聪明,不知不觉她已被他看得通透,难怪卫国公不敢轻易与他接触,就生怕被他探了什么秘密。 “你都知道了?”卫云兮颤声问道。 殷凌澜垂下眼帘,倦然道:“我既然知道你是清云公主,自然也知道卫国公没有背叛前朝。我自然而然知道你来是为了帮卫国公说情脱困。这并不难猜。” 他说得清楚明白,卫云兮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就好,能坦诚说出这一番话,证明他不会为难了卫国公。 可是下一句却令她的心提了起来。殷凌澜冷冷说道:“去告诉卫国公,有我在的一日,最好不要轻易去刺杀慕容修!他不会成功,我放过他一次,不会再放过他另一次。” 卫云兮心底一寒,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可是他是为了我!” 殷凌澜眼底的讥讽不减:“他若为了你,就应该带着你离开这里!而不是把你嫁给慕容修!去筹谋那什么复辟前朝的美梦!自古而来自下而上的起义造反能有多少胜算,终有一日,他会把你害死的!” 卫云兮被他语气中的轻蔑激得脸色通红,她怒道:“可是他是我的父亲!我不能不管!” “你管不了!”殷凌澜嗤笑:“你拿什么管?” 卫云兮被他明明白白的嘲笑看得一怔。她忽地觉得自己坠入了冰雪中。他无情的话撕开她最后的一层自尊。 是的。她拿什么管这些事?朝堂和后宫,她连后宫都无法完全掌握在手中。明明她那么无能为力,拿什么对他说我不能不管?她心中涌起无法形容的自卑,猛的转头冲出暖阁。 身后传来殷凌澜一声咒骂,风声忽动,他拉住她的手臂,急忙道:“云兮……” 卫云兮猛的挣开他的手,跌跌撞撞扑入黑暗。眼中的泪夺眶而出,她明明就是该死的人,为什么还要苟活在这个世上,成为他们的累赘……她拿什么来报仇?兜兜转转,她连自己都无法保全,她就是个废物! “云兮!”身后殷凌澜急切的喊声,惶惶不安。 她捂住耳朵,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眼前的路漆黑无法辨认,她不知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他那无情的眼神,无情的嘲讽。脚下绊倒了什么,她顾不上痛呼,挣扎起身跑上前去。他轻盈如鬼魅,一把把她抱在怀中。 卫云兮回头:“你滚!” 她满面的泪痕看得殷凌澜一怔,他眼底涌起懊悔:他是真的伤了她。他手不放开,把她按在怀中,听着她急促的呼吸,一遍遍道:“云兮,云兮……” 卫云兮只觉得心中一股屈辱憋着心口,生疼生疼的。她愤怒如小兽,死命捶打他:“殷凌澜,你放开我!我恨你!” 她下手很重,殷凌澜却始终不放手,他猛的一把把胡乱踢打的她抱起来,踢上暖阁的门,把她压在软榻上。卫云兮只觉得他这个人无法理喻,气得发狠,狠狠一口咬上他的肩头。殷凌澜轻嘶一声,却任由她咬着。卫云兮咬得口中都隐约有了血的腥味蔓延,这才喘息地放开他。 殷凌澜看着她通红的脸,再看看肩头渗出血迹的伤处,忽地笑了。脸上的清冷孤僻化成无形,漆黑的眼眸熠熠有光,暖阁的烛火明灭,照得他面容也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格外俊美。 卫云兮呆呆看了一会,呜咽一声,捂住脸哭了起来。她从未这般失态地哭泣,哭得泣不成声。殷凌澜轻叹一声,把她搂入怀中轻声安慰。 她不管不顾,只埋首在他怀中痛哭失声。过了许久她终于哭累了,抬起头来看着他笑意不减的面容,怒道:“你滚开!” 殷凌澜只是笑,他放软身体干脆覆在她身上,淡淡道:“为什么要滚开?这里是我的床。” 卫云兮只觉得两人贴得那么近,他明明看起来瘦削,压在她身上却是重得她心口一窒。她憋红了脸,想要推开他手足却无力。 她怒道:“殷凌澜,你无耻!”他方才明明那么无情冷漠,现在却耍起无赖,令她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殷凌澜看着她吃力地想要推开他,不由叹了一声:“对不起。” 卫云兮一怔,停了手中的动作,她回过神来冷笑:“为什么要对不起?我本来就是个废物。殷统领说得对!” 她说着眼中又滚下眼泪,心中的沮丧黯然无法言说。殷凌澜总是有这种伤人的本事,直击要害,伤得人体无完肤。 脸颊微凉,他已伸手拂去她的泪,淡淡道:“你不是废物。别这样说自己。” 他深眸中是深沉如海的怜惜,看得卫云兮怔忪。烛火荜拨,她忽地羞赧别开头,两人靠得太近,他的鼻息带着他特有的清冽香气,撩动她的心扉。殷凌澜看着她带泪的眼角,不由轻轻吻了下去。一点温热印在了卫云兮妃色的唇上。卫云兮一颤,却如中了魔一般不想躲开。他的唇冰凉,带着药香与残留的酒香,令她不知不觉沉沦。 心头忽然地燃烧,她不由抱紧他,与他的唇舌紧紧纠缠。他含糊轻叹一声,扣紧她的长发更紧地贴紧她的身体。她昏昏沉沉不知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是继续吻下去还是填补心中的空洞。 这样未知的迷茫令她心中无所适从。他不放开她,辗转吸允过她的唇。他身上冰冷,仿佛贪念一般,他伸手探入她的衣内,温热的娇躯令他无法放开手。冰冰凉凉的触碰令她浑身颤抖。 她迷茫地看着上方的他,喃喃道:“凌澜……” 她看到他眼中的渴望,他深邃妖娆的眼底燃烧着两团火焰,更添魅惑。她轻吟一声,颤抖地贴上他的唇,低声道:“凌澜,我们是错的吧……” 他苍白俊美的脸颊浮起两抹嫣红,他只是不语,重重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很长很缠绵,可是却令她心中弥漫绝望。许久,两人的唇分开。 卫云兮从他眼中看到自己脸颊绯红,衣衫凌乱。他忽地推开她,哑声道:“你回去吧。以后卫国公的事,你不要再理会。” 卫云兮一怔,抿了抿鬓角的散发,半晌才道:“那我该做什么?” 殷凌澜顿了顿:“做好你自己就行。” 卫云兮涩然地看着他:“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一切才能解脱?” 殷凌澜伸手轻抚过她的眼眸,如许下郑重的承诺,轻声道:“应该会很快。” “到那个时候,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吗?”卫云兮颤声问。她握住他苍凉的手:“我们可以离开这一切吗?” 殷凌澜忽地抿紧唇,许久他吐出一句话:“我不知道。” 卫云兮的心陡然冷了下来,她定定看着他。他已起身披上披风,轻咳一声淡淡道:“可是我会一定找到一个可以安置你的地方。” 卫云兮心中一紧,拉住他的长袖,追问:“我不要你安置我。我……” 殷凌澜猛的回头,想要再说什么,却黯然低了眼:“回宫吧。我不会轻易许下承诺。但是我一定会筹谋周全,让你平安。” 他说罢转身走了出去。暖阁外的寒风吹了进来。卫云兮不由抱紧自己。刚才的吻就像是她做的一场春梦,梦醒了,冰冷的现实依然如旧。 她慢慢抱住自己,已是快二月了,为什么风还是这么这么地冷呢…… 卫云兮回到卫府的时候已是深夜,卫国公在书房中彻夜不眠,只等她回来。他见卫云兮归来,上前问道:“事情如何了?殷凌澜可答应?” 卫云兮无声疲倦地点了点头。卫国公长吁一口气,殷凌澜的龙影司对他们现在的义军来说才是最大的威胁,只要殷凌澜肯放一马,他就有机会藏匿布置下来的所有义军的堂口与香口。这是整整一条链上的几百条人命,经不得龙影司这样翻来覆去地彻查。 卫云兮走出书房,忽地回头,轻声问道:“父亲,你真的觉得义军可以推翻慕容家霸占十几年的皇位吗?殷凌澜说,你不会成功的。” 卫国公儒雅的面上掠过一抹复杂之色,许久他摇头:“我不知道。”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终归要做点什么。” 卫云兮苍白的唇勾了勾,划过一抹萧索的笑意。是啊,终归要做点什么。不然这满腔满胸的恨意热血哪里去抛洒,这十几年前的血债哪里讨还?死者已逝,只剩下活着的人在这个世间苦苦挣扎,无法解脱。 卫云兮点了点头:“云兮明白了,云兮会助父亲一臂之力。” 她说着走出书房,风中传来她的声音:“过两日云兮会去水云观上香,父亲准备一下,送义士们出京城吧。” 卫国公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眼中泛出泪光,他看着漆黑的天幕,喃喃道:“阿薇,你看看你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她可以独挡一面了。阿薇,你可瞑目了吗?” 过了两日,果然殷凌澜说道做到,撤了京城中的龙影司的护卫们,紧绷了好几日的楚京终于不再人心惶惶。店铺打开门开始做生意,百姓们也走出家门,紧闭的京畿四门也纷纷打开。人人面上还带着惊恐之色,只是心中暗自庆幸,终于一切开始正常了。 卫云兮在卫府中奉旨养病,闭门谢客。卫府四周的府邸人家时常都能听见那一栋精致的绣阁之中传出飘渺优雅的琴声。又过了两日,卫云兮在卫府中病有了起色,说道要去水云观中上香祈福,保佑皇上龙体康健,保佑南楚国泰民安。慕容修接到她的请愿奏报,龙心甚悦,批了一个大大的准字。于是卫云兮的凤撵便在省亲的第四日清晨出了卫府,带着一众宫人内侍,骑兵护卫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向着西郊的水云观而去。 卫云兮坐在宽大的凤撵中,听着马车车轮轻微的咯吱声,回头对藏在暗格中的两双不安的眼睛微微一笑,她低声道:“两位可记住从水云观中出去的路?” 那两双眼睛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公主。” 卫云兮点了点头,把锦巾覆上,遂依在锦墩上闭目养神。这两位是负了伤的义士,还有三位是混在了宫人中扮作内侍。一共五位。是她与卫国公彻规划周全才这么安排他们出京。只要他们出了京城,就能躲过一劫。 但愿顺遂吧。卫云兮心中幽幽一叹。水云观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也是唯一能不令人怀疑的去处。 凤驾到了城门,照例是出城搜检。只不过这一次守城的京兆伊接到皇上的圣旨,满面堆笑的上前在凤驾外笑道:“贵妃娘娘凤体可好些了吗?微臣是京兆伊……” 他唠唠叨叨地说着恭维的话,卫云兮在凤撵中听得不耐烦,但是却深知这等小人最是不能得罪,她柔声道:“京兆伊周大人辛苦了,本宫回宫之后自会向皇上替周大人多多美言。” 京兆伊周雄一听更是开怀,连连点头称不敢。他一回头看见自己的手下还在搜检,不由板了脸:“这是贵妃的凤撵,难道藏匿了刺客不成?放行!” 卫云兮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难听的冷笑:“周大人就是这般玩乎渎职的吗?皇上有令出城的车驾与行人都要有通关文牒,违者斩!” 京兆伊周雄一听这声音,脸色顿时尴尬。他回头干笑一声:“原来是护卫军统领陈将军。” 陈将军三四十岁左右,面色冷厉,他带着一批京畿护卫军士兵前来,呼啦一声把卫云兮的车驾团团围住。一时间四周气氛冷凝。 卫云兮直起身来,微微皱了秀眉。这哪来的护卫军统领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胆敢来拦她的车驾?她身后的秘格中藏着的义士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卫云兮低声道:“稍安勿躁。” 秦七看着情势不对,上前在车帘之外低声道:“娘娘,这陈将军是……是苏相国的门生。” 卫云兮心中微微一凛,不由冷笑:“原来如此。” 她曼声道:“原来是陈将军,不知本宫的车驾还需要搜检哪里?还望陈将军明言。” 陈将军上前跪下,傲慢道:“贵妃娘娘恕罪,末将奉旨搜查刺客,职责在身,娘娘少不得要担待一些。” 卫云兮在车帘后听得他的声音张狂,连连冷笑:“好一个担待。你要本宫怎么担待你?难不成本宫想要出城,陈将军敢拦下来?还是你怀疑刺客就藏在本宫的人中?” 陈将军看着那纹丝不动的车帘,嘴一撇,冷声道:“还望娘娘下了马车,让末将亲自搜一搜!” “大胆!”一旁的秦七听得怒气勃发,上前指着陈将军的鼻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搜贵妃娘娘的凤驾!惊扰了贵妃娘娘你可知何罪?” 陈将军哼了一声:“你又是什么狗东西,敢在本将军面前叫嚣!”他拔出腰间宝剑,嘴角溢出冷笑。 秦七在宫中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倒退一步。 卫云兮在马车中安稳如山,她听到宝剑出鞘的声音,冷冷道:“秦公公,去请圣旨。” 她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令陈将军不由心中打起了边鼓。 第67章 内外斗法(2) 秦七闻言拿来圣旨。陈将军额上的汗珠顿时冒了出来。他自然知道现在后宫中慕容修就专宠卫云兮一人,不然也不会亲自封了贵妃。但是他是奉了密令前来,若是不找出个什么来,他怎么交差? 他正天人交战。卫云兮已猛的撩起车帘,红唇勾出讥讽:“陈将军好好看看,本宫的马车中到底有没有藏有刺客。可看仔细了,看清楚了!” 陈将军只见她容色清冷绝美,眉间一点朱砂妖娆灼灼,更衬得人面如桃花,美得摄人心魄。 卫云兮不等他仔细看,猛的放下帘子,冷声道:“出城!” 秦七连忙呼喝宫人起凤驾出城,陈将军顿时僵在了当场,不知是该上前阻止还是留在原地。 他眼看着卫云兮的车驾轰隆隆地驶过眼前,额上青筋跳动,他想起苏相国的叮嘱,不由上前一步大喝一声:“停下!” 卫云兮被突然停止的马车震得几乎要撞上车厢,她心中怒火勃发,正要发作,忽地远远听见一队如暴雨疾驰的马蹄声传来。 陈将军“咦”了一声,卫云兮撩开车帘看去,只见十几骑锦衣龙纹的龙影司护卫飞驰而来。他们疾驰到了卫云兮凤驾跟前,齐声道:“属下等奉命护送贵妃娘娘出城。” 卫云兮微微一笑:“嗯,多谢了。” 龙影司护卫们团团将卫云兮的凤撵围住,呼喝一声,向着城门驶去。陈将军看得口瞪目呆,等他回神,卫云兮的凤撵已出了城。 他气得把宝剑狠狠砍在了地上,恨恨地走了。 卫云兮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到了水云观,龙影司的护卫们又呼啦一声离开。卫云兮看着他们训练有素的身影,美眸中眸色复杂。接下来的一切就很顺遂,那五名义士偷偷从水云观的后山逃了出去,眼看着卫府的一场危机终于解除,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卫云兮跪在佛堂中看着那慈眉善目的观世音,闭了眼低声念经,如今的她终于也一脚踏入了这一泥沼中。身后响起压抑轻轻的咳嗽声,卫云兮回头,看见殷凌澜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佛堂外。 他静静看着她,捂住唇轻咳:“你实在不应该这样做。最后你会惹了麻烦上身。” 卫云兮抬头看着头顶的观音,低声一叹:“可是也许我生来就无法避免这样的麻烦。” 她站起身来,眉眼沉静,看着殷凌澜:“你和我都一样,谁也没有办法躲开。凌澜,这就是命运,没有走到最后一步,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的结局该怎么样。” 她的美眸中带着他熟悉的倔强:“以后不要为我安排什么去处。凌澜,我要和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哥哥在一起。即使他们不是我真正的亲人。” 她说罢,慢慢走过他的身边,终于消失在他的眼前。凤撵启驾,明黄的凤蟠在迎风招展。殷凌澜依在佛堂前,默默看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远,渐渐朝着皇宫而去,他不由扣紧了手中的一串念珠,绳索崩断,念珠坠了一地…… 卫云兮回到了皇宫之中,闷闷不乐。慕容修前来长明宫中见她郁郁寡欢,不由笑问道:“怎么?到了府中还未觉得好些吗?” 卫云兮勉强抬头一笑:“已经好了,只是去水云观上香又受了些气。” 慕容修深眸中掠过疑惑。一旁的秦七已闻言上前跪下道:“皇上圣明,贵妃娘娘出城为皇上祈福,在城门路遇了陈将军。陈将军口出狂言,目中无人,所以娘娘受了惊吓。”他当即把陈将军怎么拦驾,怎么亮刀都细细说了一遍。 慕容修越听越是脸色阴沉,他不悦道:“朕不是给了圣旨了吗?为何这陈鸣还要来搜?” 卫云兮恹恹道:“也许臣妾看起来像是藏匿刺客的人吧。总之此事臣妾也不愿再提。陈将军也是职责所在,是臣妾没用。” 慕容修见她容色楚楚,安慰了几句,便下了一道圣旨叱责了京畿护卫军统领陈鸣。陈鸣惶恐,上了一道罪己疏这才平了圣上的怒火。 卫云兮在长明宫中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微微一笑。一旁的秦七笑着上前:“娘娘可安心了,皇上都重重责骂了那不识好歹的陈鸣。以后那苏相国也不敢轻易再来招惹了娘娘。” 卫云兮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苏相国想必也是听了某些人的挑唆。” 秦七低声道:“娘娘,如今重华宫和我们长明宫看起来势同水火了。” 卫云兮一笑,眉眼悠悠:“很早以前,她和本宫早就势不两立了。以后宫中秦公公多留个心眼,不要让这长明宫中混入了别宫的眼线。” 如今看来,苏仪对自己的得宠越来越不能容忍。面对苏仪这样的对手,她一定不能再退了。卫云兮想着,又恍然想起卫国公和卫云冲这几日的焦急,心头亦是多压了一份难以言说的沉重。他们决意走这一条路,她怎么能独善其身? 苏仪见卫云兮若无其事地回宫,心中恨得几乎咬断银牙。罗尚宫看着她眉眼间的阴冷,不由暗自心惊。她虽在深宫中,但是也听闻了些许宫外的消息,知道了陈将军拦住贵妃御驾,而受了慕容修的叱责。 陈鸣是谁的人,一眼就能明了。而这苏仪什么时候偷偷去向苏相国转达了这个消息,她身为苏仪的贴身女官竟是事前一点消息也不曾听闻。苏仪心机的深沉看样子不是个无用的绣花草包。 罗尚宫斟酌字句,上前温声劝道:“娘娘,这几日春光渐盛,何不出去走一走?” 苏仪看了她沉稳的面容,闷声道:“出去做什么?你不曾听见这几日皇上都陪着贵妃去御花园赏花赏景。” 她冷笑一声:“本宫倒要看着她到底能张狂到了几时!” 罗尚宫低头道:“娘娘,如今皇上的心在了长明宫那处,自然无法可想。娘娘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苏仪心中烦乱,问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想的都想了。” 她看到罗尚宫眼中的沉静,不由领悟:“你还是那个意思?” 罗尚宫点了点头,说道:“娘娘觉得皇上是那种为了美人不顾朝臣脸面的人吗?他若是真的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当初皇后周氏逼宫谋反,拿了卫云兮去逼皇上退兵。皇上怎么会射出那一箭?” 苏仪眼中掠过疑惑:“你的意思是……” 罗尚宫轻叹了一口气:“娘娘还不明白吗?打狗也要看主人的。皇上叱责了陈将军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他是借机在敲打苏相国啊。让他不要插手了后宫。这是一种警示啊娘娘。” 苏仪越听心中越是惊讶,她倒没有想到这一层,罗尚宫的眼光已经不再局限在这小小的后宫中了。她说的话字字珠玑,一针见血。可笑自己还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心中越发烦乱,挥了挥手:“本宫明白了,本宫会去劝父亲大人早下决心,辞去了摄政首辅之职。” 罗尚宫眼底掠过冷色,低头道:“娘娘圣明!为臣的谨守恭谦,才是长远之计。” 苏仪扶住额头,秀眉紧皱,美艳的面容郁郁不欢,到底怎么样才能一步步走上那与帝同尊的位置,她怎么觉得竟这么难呢。 春寒料峭的二月终于过去,三月姗姗而来。南楚下了几阵春雨,终于有了些微的暖意,冰雪消融,万物萌发。在过年时荣华寺刺杀皇上的事终于在龙影司的力查之下终于有了结果。 龙影司查出,京城周家与荣华寺的交往过密。在年前捐了一笔数额巨大的香油钱。而且龙影司还在周家查出埋在后院中的几件带血的僧衣,几把长刀。 物证俱在,方从皇后周秀逼宫叛乱恢复过些许元气的周家顿时又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危机。一夜之间,龙影司将周府团团包围,周家家主,几位管家主事都被分别拘禁起来。此事,殷凌澜亲自奏报慕容修。 慕容修听到这个消息,顿时龙颜大怒。下旨抄家,周家十六岁以上的男丁统统斩首示众,十六岁以下的男丁发往漠北修筑城墙。女眷尽没贱籍,无恩旨不得脱籍。 这圣旨一下,顿时百年望族的周家一片哀嚎。百年大厦怎么能经得起三番两次的狂风暴雨。远在蜀地的周家也被牵连其中。慕容修本就对皇后周秀心怀怨恨,当初要不是初初登基要安稳民心,不敢重罪重罚,如今正是抓到了把柄,可以大肆一除心中多年的怨气。 抄家灭族对龙影司来说向来驾轻就熟,三日中,京城周家进进出出,一箱箱财物拖出,登记造册。一批批人捆绑拖出,拉到京郊,一刀结果。殷凌澜站在周府门前,四面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却无人敢靠近,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被牵扯其中。 殷凌澜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捂住唇轻轻咳嗽起来。他招了招手,身后的华泉上前,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殷凌澜指着那硕大的牌匾,淡淡道:“拆了!” 华泉点头,拔出长剑,一跃而起,如秋水似的长剑在天光下划过一道艳丽的虹光,那整块乌木雕刻成的慕容拔亲笔御赐的“周府”两字牌匾顿时一分为二,轰然掉落在地上。一股烟尘随之蔓起。百姓们纷纷惊呼。 殷凌澜轻弹袖上的尘土,眸色似琉璃,通彻明晰。他缓缓走过,将那牌匾踩在脚下,上了一旁的鎏金马车,扬长而去。 周家彻底倒了,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在深宫中的周嫔也无缘无故受到了牵连,要不是她曾是建王妃也逃不过一旨圣旨被贬入永巷凄苦一生的结局。但是即使是慕容修不曾下旨责罚,她的日子亦是不好过。元芳宫中的宫人见她再无翻身的余地,都纷纷寻了借口另攀高枝,不再她宫中期待那永远也不可及的盛宠。 周燕宜见宫人四散,加上听闻这次家中剧变,自己的父亲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一连几日又惊又怕,惶惶不可终日,竟染了重病卧倒在床。 元芳宫中死气沉沉,虽是一年初春却寂静无人,庭院中无人打扫,野草蔓蔓,杂物丢了一地。这几日下了几场春雨,地上更是泥泞。 卫云兮踏入元芳宫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荒凉的情景。她不由微微拧了秀眉,一旁的秦七劝道:“娘娘,不要进去了。仔细脏了您的鞋子。” 卫云兮看着那紧闭的殿门,缓缓走了进去,吩咐宫人道:“打开吧。” 身后宫人连忙上前推开紧闭的殿门,只觉得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秦七心中嘀咕,莫不是病死了吧? 卫云兮心底掠过世事无常的荒谬感,曾经那张扬不可一世的周燕宜却沦落到了这个地步。曾经她想好周燕宜也许会有千万个结局,却唯独没有想过她竟是这样重病在身,无人问津。 卫云兮走了进去,只觉得殿中昏暗无光,内殿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头发披散。她走了过去,看着那埋在被中的周燕宜,定定看了许久。 周燕宜听到声响,辗转反复,低声唤道:“水……水……” 卫云兮看了看桌上,茶壶中已没有了水。她微微示意,秦七不得不出去端来了热腾腾的茶水,正要递上前,卫云兮却伸手接过,亲自走到了周燕宜的床榻边把她扶了起来,把茶水递给了她。 周燕宜已是渴极了,劈手接过咕噜喝了起来。她喝完,这才睁开眼看到身边的人是谁。她心中已是万念俱灰,自嘲一笑,沙哑问道:“你来做什么?来看我死了没有吗?” 卫云兮静静看了她瘦削的脸,慢慢道:“本宫来看看周嫔到底怎么了,若是病了,本宫去唤太医前来为周嫔诊治。若是宫人不力,本宫也会拨一两个人来伺候周嫔。” 周燕宜靠在床上,闻言笑了笑:“你会这么好心?” 一旁的秦七听了再也忍不住怒喝:“我家娘娘好心来看你,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周燕宜听了只是冷笑。卫云兮冲宫人挥了挥手,淡淡道:“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们不敢怠慢,连忙退下。卫云兮美眸掠过周燕宜瘦得有些脱形的面容,轻声一叹:“周嫔不相信也就罢了。本宫也不需多解释。” 周燕宜这几日心中郁气正无处发泄,咯咯笑了起来:“什么周嫔!周嫔!卫云兮,你别忘了曾经的我才是皇上的正妻!你不过是侧妃!” 卫云兮看着她病色沉重的脸,微微一笑:“可是现在,你不是。” “那你呢?你又比我好多少?你说到底也不过是妾侍!”周燕宜眼中血红,笑得嘲讽:“慕容修也不见得封了你为皇后!” 卫云兮脸上的笑意不减,她拂去椅上的灰尘,慢条斯理地坐下:“是又如何?终有一日,我一定会成为皇后,可是你却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美眸扫过内殿的狼藉,笑得冰冷:“皇上从前不喜欢你,现在更不会喜欢你。” 周燕宜听到这诛心之言,气得把自己的瓷枕狠狠砸向卫云兮。卫云兮不躲不避,那瓷枕就落在了她跟前的脚下。 “你滚!卫云兮!你今天不过是来看我周燕宜的落魄。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周燕宜破口大骂,骂声令殿外的宫人听了都忍不住咋舌。这周燕宜莫不是疯了?竟然敢当着如今最后宫中最得宠的贵妃娘娘咒骂? 卫云兮静静听了她骂。等周燕宜没有了力气,这才起身唤来殿外的秦七,柔声道:“传本宫的意旨,让太医来元芳宫中为周嫔娘娘诊治,还有再从内务府中调两个伶俐的丫头来伺候周嫔娘娘。” 秦七不明所以,想要再劝,却见卫云兮意思甚是坚决,不得不悻悻下去暗她的意思去办。很快太医传来,宫女也调了来。卫云兮看着一切都有了着落,这才由回了长明宫。 秦七不解,趁无人之时埋怨道:“娘娘何必去帮那周嫔,她那样子再病几日一个不好就真的病死了。” 卫云兮卸了头上的沉重的朱钗,看着铜镜中自己清冷绝美的面容,柔柔一笑:“死还不容易。在宫中,最难的是想死也死不成。” 秦七闻言一怔,半天才回过味来。果然,到了晚间慕容修来到长明宫,剑眉深皱不悦道:“你今日去看望了周嫔?” 卫云兮低头道:“是。臣妾听闻她病重,所以特去看望她。皇上让臣妾暂代皇后一职,统领六宫,臣妾不敢怠慢。” 慕容修深眸中掠过动容,他难得叹了一口气,看定她清澈的美眸:“朕果然没有看错,你心地太好。”他顿了顿:“只可惜像周燕宜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你的好,还会以怨报德。” 卫云兮柔柔一笑:“周嫔怎么想的,臣妾可管不了。由她去吧。” 慕容修按住她的手,深眸中掠过戾气:“你可以不理会,但是朕不能再容忍了。”他回头对御前内侍道:“传朕的旨意,周嫔不知悔改,恶言中伤贵妃,以下犯上,即日起贬入永巷,让她在里面好好思过!” 御前内侍闻言连忙下去传旨。卫云兮眼底掠过一抹复杂之色,半晌才抬头看着慕容修轻轻一叹:“皇上这是何苦呢?何必赶尽杀绝?” 慕容修冷哼一声:“朕可没有忘记她曾经是怎么对待你的。云兮,你难道不恨她吗?” 卫云兮闻言只是沉默地伏在了他结实的胸前。殿中的宫灯映出的烛光悠悠,映出她眼底的冷色。 恨? 怎么会不恨呢?她恨得麻木,恨得藏在了心底无法言说。那失子之痛,那皮鞭加身生不如死的痛苦,她怎么会忘了呢。因为不会忘,所以她才会前去好好地“看望”周燕宜,才会让慕容修想起,周家还有一个恶人…… 周燕宜被贬入永巷的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宫中。苏仪在重华宫中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心底一寒。不过一天之间,卫云兮不动声色间,用了极阴狠的法子轻易地除去了往日的宿敌。 她定定坐在了椅上,身旁的罗尚宫唤了她几声才回神。 苏仪按住心口,心声不宁对罗尚宫道:“去,派人出宫去找本宫的父亲。”她顿了顿,无力的吐出一句话:“本宫有事与他商议!” 罗尚宫低了头,眼中掠过冷笑,连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第68章 皇子中毒(1) 春暖花开,转眼已到了初春时节。李芊芊怀的孩子已到了月份,只是左右都不见动静,卫云兮听得宫人来报,沉吟片刻便去请林太医。林太医诊断之后,皱眉道:“月份太大,可能要催产才行。再拖延恐怕对母子皆不利。” 卫云兮将此事奏报给了慕容修,慕容修自是不管后宫的,依了她的奏报准了便是。过了两日,李芊芊诞下一位小皇子,粉嫩可爱。因得李芊芊出身卑贱,所以理所当然这皇子由卫云兮抚养。 这么一来,她身为贵妃,暂领六宫之首,又有皇子在手,俨然凤位唾手可得。苏仪暗自气闷在胸,却又是无可奈何。她这时才陡然发觉自卫云兮进宫之后看似淡然,其实步步为营,已把她压制得毫无反击的余地。 玉贵嫔平安产下大皇子,于社稷有功,慕容修特封她为德妃。她从一介青楼逃难女子一步登天成为四妃之一,真可谓人人称道的奇事。 转眼一个月过了,大皇子满月宴到了。因得这是慕容修登基即位后的第一位皇子,意义重大。内务府从大皇子一降世便开始准备,准备足足有了一个月,可是事到临头依然忙得不可开交。各宫都奉上了重礼。把长明宫中的库房堆得满满当当。 卫云兮前去请示慕容修,才到了御书房,就听见里面传来好大一声“哗啦”巨响,把她也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想要再听却已是听不到。 过了许久,张公公这才来请她:“贵妃娘娘,皇上现在得空了。只不过……”他欲言又止,卫云兮微微一笑,从袖中掏了一个平时把玩的猫儿样的小金裸塞到了他的手中。 “张公公但说无妨,方才那一声响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宫等等进去也好不触了皇上的圣颜。”她说道。 张公公连忙满面堆笑:“贵妃娘娘放心,皇上方才只是因一些事与苏相国发了脾气。等等看见贵妃娘娘一定什么都好了。” “为的是什么事?”卫云兮问道。 张公公想了想,低声道:“好像是为了朝臣春季擢升罢免的事。” 卫云兮眼中顿时了然,她微微一笑,来到御书房中,慕容修正眉心紧锁看着一卷长长的花名册。卫云兮含笑上前拜下。慕容修这才回神。他丢了册子,揉了揉眉心道:“你来了,过来朕这边。” 卫云兮上前,站在他身边,看了一眼御案上的册子果然擢升官员的名单,笑问道:“皇上可忙完国事了吗?” 慕容修揉了揉额角道:“恩,差不多了。” 卫云兮看着他眼底的疲惫,轻揉他的肩头,软言道:“皇上为何事烦心呢?” 慕容修推了手中的册子,冷笑道:“当朕是傻子呢!一个两个都是门生故旧!这个朝堂难道都是他苏家的不成!” 卫云兮美眸中眸光一闪,微微一笑:“皇上放宽心吧。以后的事以后再烦恼。臣妾来是来请示皇上,大皇子的满月宴……” 于是她细细跟他说了,慕容修这才展颜。 到了那一日,卫云兮按品大妆,她身着十二幅宫裙,宫装上绣着四只在翱翔的金凤,她头梳明月髻,额前束了一条白玉莲花额饰。头上戴了两边各插了两只凤凰点翅金步摇,发髻上珠钗点点,点缀其中,发髻正中戴了金凤冠,贵气与艳光四射。她面上画了凤尾妆,把素日清冷绝美的容颜衬得妖娆绝美,看得一众女官都移不开眼。 奶娘抱来明黄襁褓包裹着的大皇子,卫云兮含笑接过。此时有女官道:“德妃来了。” 卫云兮一笑:“快请。” 经过一个月调养的李芊芊在恢复了往日的七分美貌外又多了三分圆润。她看着卫云兮怀中的襁褓,忍不住紧走几步想要抱,又猛的缩回手,连忙拜下。 卫云兮含笑道:“德妃来了,快来看看大皇子吧。” 李芊芊面上又是惊喜又是忐忑,小心翼翼接过,看到那一月前粉红的小人儿竟长大许多,小小的眉眼五分似极了自己,不由热泪盈眶。如今她已是四妃之一,亲生儿子又封了王,这份泼天的荣耀看起来花团锦簇,烈火烹油。 她哽咽道:“娘娘的再造之恩,臣妾无以为报。” 卫云兮微微一笑,明晃晃的金护甲轻抚过明黄的襁褓,慢慢道:“本宫只愿不负了你我之约。” 满月宴上,众朝臣诰命贵妇纷纷上前恭贺,王公大臣皆奉上重礼与祝祷,泰和殿中一片欢声笑语。卫云兮抱着大皇子坐在慕容修的身侧,含笑受了群臣的恭贺。她美眸淡扫,只见病愈的苏仪正盯着自己手中的大皇子,一双眼中冷色不断,心中不由一凛。她微微皱眉,吩咐乳母抱了大皇子下去。这才看向苏仪。 苏仪画了精致的红唇微微一撇,端了一杯酒水上前,跪下道:“臣妾还未恭祝贵妃娘娘喜得龙子。” 卫云兮一笑,回敬道:“淑妃有心了。” 苏仪似笑非笑的饮了酒,退了下去,她临去之时眼神却令卫云兮觉得心底不妥。苏仪不像是这么轻易就认输的人,她心底浮起阴霾,不知道苏仪还要做出什么事来。 泰和殿中宴饮欢笑,声声传得远。德妃李芊芊因刚出月子,不得久坐,辞了帝妃二人带了宫人离开了殿中。此时已近日暮,酒气涌上头,李芊芊不由扶了宫女的手,皱眉道:“扶本宫去哪个地方歇一歇,头昏得厉害。” 宫女们连忙扶了她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让她歇着。因天气热,李芊芊命宫女打了扇子,这才觉得头昏好了些。宫女们知她今日心情好,纷纷拿了话恭维。李芊芊少不得与她们笑闹成一处。 正在说笑间,远远走来一队人,当先一人正是从席上退下来的苏仪。李芊芊见她来,心头微微一动,正要吩咐宫女离开。苏仪已眼尖看到了她。 她似笑非笑地上前道:“这不是德妃姐姐吗?怎么看见本宫就走呢?是不是如今大皇子封了王,看人的眼光就高人一等了?” 李芊芊与她并无多大结交,但是她也知道了长明宫与重华宫两宫势同水火,只是现在卫云兮更胜一筹。而自己向来是与卫云兮一边的,自然不会轻易招惹了苏仪。李芊芊想着不由勉强一笑:“淑妃说哪里话,本宫也只是吃多了酒,昏了头,所以想尽早回宫歇息。” 苏仪凉凉一笑,上前看着李芊芊躲闪的眼,曼声道:“这酒吃多了,昏了头正常,若是被人三言两语糊弄了昏了头,不但丢了自己的儿子,还丢了自己的性命,那才是真正的不值当。” 李芊芊听得心中一突。她也是个烈性的人,只是出身卑微不敢与这宫中的妃嫔有口舌之争,听得如今苏仪说话这么不客气,心头的火气腾腾冒了上来,挥退了宫女,这才冷笑一声:“淑妃说的是什么话?若是挑拨离间的话省省吧。本宫虽然读书读不多,但是在这宫中还分得清楚谁是好人,谁是恶人。” 苏仪美艳的面上掠过浓重的讥讽:“是谁好人谁是坏人?在宫中只有有用的人和无用的人。有用的人才能活得长长久久,富贵荣华不在话下。无用的人只能有一个结局,就是死!” 她顿了顿,欺近李芊芊,冷笑连连:“德妃觉得自己是哪一种人?你如今生完皇子,给了卫云兮,让她在宫中荣耀无比。你现在不过是无用的人罢了。哪一天卫云兮看着你这大皇子的亲生母亲不顺眼了,你觉得你还有什么依凭活在宫中?” 李芊芊闻言,不由惊得连连后退。 苏仪依然不放过她,血红的口中说出的话犹如诅咒:“自古以来后宫中毒死皇子生母的事比比皆是。你一无显赫的家世,二又不算得了皇上的盛宠。卫云兮要你死简直易如反掌。只要你活不成了,大皇子才是真正属于她。” 李芊芊不由捂住苍白的唇,喃喃道:“你……你说的是假的!” 苏仪见她面露惊慌,心知这心结已种在了李芊芊的心中,不由杏眼弯弯,笑得冰冷:“是与不是,你将来好好看着吧。” 她说完扬长而去,独自留李芊芊定在当场冷汗湿透重衣。 苏仪说完按这一番话,心中的郁气不由泄了一大半。她眼中掠过得色,领着宫女正要回宫,才转过一道拐角猛的不由定住脚步。只见在一株盛开的海棠花树边,静静站着一道浓灰的清冷身影。他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头,漆黑的深眸中涌动着沉沉的阴郁。 熟悉阴冷的身影,仿佛措不及防的一道剑光令人胆寒。 苏仪被他的眼神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了一步。 她干笑一声,上前问道:“殷统领怎么在此处?殿上美酒甚好,殷统领不去喝几杯吗?” 殷凌澜冷冷一笑,手中折下的一枝海棠把玩。修长白皙的手指若莲一般秀美,只是那指节上套着的玄铁指套令人看得不寒而栗。他摘下娇嫩的花朵,慢慢揉捏在手中,似笑非笑道:“美酒虽好,怎么比得上这殿外的风光好呢?” 苏仪看着他手中的海棠花儿被他揉得花瓣碎落一地,心中忍不住打了颤,勉强笑道:“那殷统领就在这赏景吧,本宫先回宫了。” 她转身要走,身后传来他清冷的声音:“等等。” 苏仪不由顿住脚步,回头问道:“殷统领还有什么事?” “有事。借一步说话。”殷凌澜眸如点漆,看定她。 苏仪不得不心虚的走到他身边,她还未开口,殷凌澜已无声无息一把拧起她的胳膊。巨大的力道令苏仪不由痛呼一声。 殷凌澜眸色未动,看着苏仪痛得煞白的脸,冷冷道:“本司奉劝淑妃娘娘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 苏仪痛得说不出话来,心底却冰凉如雪。方才殷凌澜果然听到了她与李芊芊说的话。 她忍住手腕的剧痛,硬起声音讥讽一笑:“卫云兮是殷统领什么人?殷统领几次三番地要护着她?该不会她是殷统领的相好吧?” 殷凌澜也不怒,只是漆黑的深眸渐渐阴沉,看得苏仪心中一阵阵发冷。可她知道他此时不敢杀她,也杀不了她。她冷笑:“殷统领就算权势通天,但是一种地方是连殷统领都无法管的,那就是后宫!” 她说着猛的挣开殷凌澜的手,转身领着探头探脑的宫女们气急败坏地走了。 殷凌澜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眸中冷色微闪,一掌拍上树干,那海棠树轻颤,顿时洒落了漫天花雨。 满月宴从中午到了日暮还未停歇,卫云兮不耐酒力从席上退了下来。从喧闹的泰和殿中到了安静的长明宫中,她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一大清早就起床忙碌的疲倦令她头昏沉沉的。 她步入内殿中,正要唤来小香帮忙梳洗,忽地不由顿住脚步,微微一怔。只见在内殿的摇篮前,站着一抹瘦削修长的身影。他低头看着熟睡的大皇子,神色清淡。 卫云兮只觉得心大大地跳了跳。她慢慢上前,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殷凌澜并不回头,看着那摇篮中熟睡的稚子,忽地道:“这个孩子与你毫无关系。他是慕容家的孩子。” 卫云兮心口一紧,上前抱起了大皇子,紧紧抱在怀中,半晌才道:“我知道。” 殷凌澜看着她眉间的涩然,一番劝诫的话都统统化成了无影踪。他岔开话题,淡淡道:“你说的事我查了,苏泉安排了一大堆门生故旧在擢升官员名册里,才引得慕容修大怒。总之我不会让他如愿便是。” 卫云兮点了点头。如今慕容修朝堂中还需依仗苏泉,所以对苏泉的任人唯亲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苏泉不太过分,慕容修都不会反对。只是这局势长久以往下去对卫国公他们将来必没有好处。所以她才让殷凌澜想个办法把苏泉的亲信剔除出这朝堂。 “多谢。”卫云兮道谢道。 忽的,殷凌澜想到了什么,淡淡提了一句:“要小心苏仪。” 卫云兮眼底一暖:“我明白。” 殷凌澜看着眉眼如昔的她,忽地沉默。自那一夜之后她越来越与他生疏,像是一层壳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这样也好。他眼底的黯然一掠而过。内殿中燃着清雅的沉水香,两人一时沉默无言。卫云兮怀中的孩子动了动,闭着眼挥了挥小手,那样子憨态可掬,卫云兮脸上露出浅浅笑意,轻声地哄着。 殷凌澜看着她就坐在床前,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十二幅宫裙在脚下铺展开来,沉重的金步摇荡漾在脸颊边,灿烂明晃,倾城的容光因这笑意而越发美得不胜收。她向来不是那心狠手辣的女人。可是在这深宫中,却只能凭她一个人独立支撑。她身上的尊荣越多,越是危机四伏,她可真正明白? 卫云兮抬头看着他孤冷的身影,忽地道:“你……不抱抱他吗?” 殷凌澜看了一眼她怀中熟睡的孩子,收回思绪淡淡道:“不了,我身上杀气太重。”他从怀中掏出一方莹润的白玉,放在她的手中,轻声道:“恭喜。” 他说罢,转身悄然离开。他躲开重重护卫来到这里原来只为对她道一声恭喜。恭喜她初为他人母。卫云兮抱着大皇子,微微一笑,眼中却渐渐涌动了水光。 春日一日日浓了,阳春三月渐渐滑过眼前。朝中的官员春选正等待着皇上的结果。可是慕容修却是按而不发,令人多了几分猜测。忽地,有一日早朝。御史张翰忽然地出列连连参了几起贪腐案。正在这节甄选官员的骨眼上,这一弹劾参奏岂不是要命?顿时朝中群臣连连失色。官官向来相互。更何况张翰参的那几起贪腐案牵扯巨大,若不是经年累积证据怎么可能一击即中? 张翰在朝堂上侃侃而谈,有理有据,令朝堂上一半以上的朝臣们纷纷变色:有备而来的打击更令人心中惶惶不安。苏相国在朝堂上看着慕容修阴沉的脸色,连连抹着额角的冷汗。 第69章 皇子中毒(2) 慕容修看着张翰呈上来的证据,还有那洋洋洒洒的万言奏章,冷笑连连。其中就有去年修筑青河堤坝各级官员贪污的朝廷公款。这青河连连修,却依然年年泛滥成灾。原来不是修不好,是有蛀虫啃食了这一笔巨大的银钱。慕容修犀利的眼扫过一众战战兢兢的官员,再看看这奏章中犯事的人名,其中一半看起来竟是如此眼熟。 他冷笑一声:“张爱卿随朕到御书房中商议。朕倒要好好听听,你们是怎么败坏朕的朝纲!退朝!”说罢拂袖而去。 群臣连忙跪下恭送,苏相国跪在地上,精明的眼中掠过强烈的不安。他下了朝,匆匆来到了重华宫中,与苏仪密商,逗留许久。直到女官们屡次提醒,这才离开了宫中。 苏仪看着父亲的离开身影,不由深深皱起秀眉。看样子这幕后藏着什么人要让她苏家渐渐倒台。可是到底是谁呢?她最先想到的自然是卫云兮,可是卫云兮又有这等本事吗?难道是卫云兮果真与那殷凌澜联手了?苏仪想到这,眼中不由掠过了一丝狠色。 朝堂中暗地风起云涌,后宫中却秩序井然。卫云兮暂代皇后一职,许多事便要亲自出面,苏仪在一旁协助处理后宫事务。两人虽然水火不容,但是面上依然和睦,倒也相安无事。四月将近。各地适龄的秀女也来到了京中。长明宫中几位上了年纪的女官捧着秀女的花名册让两宫之主过目。卫云兮一目十行,随意翻看了下,便放在一旁。苏仪看了看,红唇边溢出不冷不淡的笑容。 两人不约而同放下册子,对视一眼。苏仪捏了茶盏,忽地道:“这一届的秀女看样子倒是十分不错。” 卫云兮一笑:“是啊,可谓人才济济。到时候这宫中又该热闹了。” 苏仪似笑非笑地道:“新人故人,不知皇上是爱新人多一点,还是能眷顾我们这些故人呢。” 卫云兮微微一笑,面上神色不变:“谁知道呢。” 这个话题便轻描淡写地撇过。两人处理完宫中之事,卫云兮便与苏仪在长明宫的院中随意走一走,赏景赏花,略尽地主之谊。苏仪看着满园的花儿姹紫嫣红,不由笑了笑,回头看定素净绝美的卫云兮:“贵妃娘娘要来猜一猜,这批秀女中谁能入宫?” 卫云兮看着她杏眼的冷意,微微一笑:“猜中了又能如何,左右都要有新人入宫。烦恼也没有用。” 苏仪看着卫云兮向来清淡的神色,忽地道:“若臣妾猜的不错,贵妃娘娘不爱皇上吧。不然为何对秀女入宫选秀一事这么不在乎。”她说的很小声,但是却是一字一字十分清晰。 卫云兮顿了顿,回过头看着苏仪挑衅的眼神,不由嫣然一笑:“淑妃难道就爱了吗?你爱的比本宫更不纯粹,你我就不必在这个问题上互相指责了。” 苏仪闻言咯咯一笑,道:“可是臣妾还是忍不住好奇,娘娘爱的是谁呢?是死了的太子么慕容云呢,还是……”她脸上笑意渐退,一字一顿地道:“还是那龙影司的殷凌澜?” 卫云兮美眸一闪,她侧头静静看了苏仪,半晌才淡淡道:“淑妃操心太多了。” 她转身,长长的裙裾逶迤拖过干净的青石路,一句飘渺的话传来:“操心太多不但会容易老,还容易死。” 她说罢,冷冷离开了院子。苏仪美眸中得色一闪,跟上了前去。 苏仪离开长明宫的时候,大皇子正在哭闹,嘹亮的哭声令安静的长明宫中人人手忙脚乱,连卫云兮也在一旁皱起了悠远的秀眉。大皇子哭得小脸皱成一团。乳母怎么也哄不住。长明宫中忙乱,自然没有人理会苏仪到底怎么离开。 她听见卫云兮问宫人:“这几天是怎么了?怎么老是哭闹不肯入睡?”接下来的话她已走远了听不见了。苏仪回头看着那长明宫,美眸中掠过阴狠的碎光。 朝堂中御史侍郎张翰参了的奏折被慕容修发给了刑部核查。他下了一道严厉的圣旨,有罪的官员一律丢官弃爵,永不录用。刑部中的天牢中一时间人满为患,天天有人往刑部探听消息,探望囚犯。朝堂中人心惶惶都害怕查出对自己不利的牵扯来,于是求情的,讨饶的,多如牛毛。直到这时群臣们这才明白慕容修与慕容拔的不同之处。他冷面冷心,已是决意要改变了朝堂中结党营私的弊病。 朝堂纷乱。后宫中卫云兮这几日来也不安稳。大皇子不知怎么的一连几日哭闹不止,奶也吃得少,原本胖乎乎的小脸消瘦下来。她心中焦急,请了太医前来为大皇子诊脉,但是却诊不出所以然来。 她召来林太医,问道:“大皇子究竟是怎么了?林太医心中可有底?” 林太医惭愧地磕了头:“微臣只精外伤,妇人之症,对孩子的病症实在是不太懂。不敢妄下断言。” 卫云兮明白他说的是实话,不由皱了秀眉,问道:“那林太医可知道还有谁精通医术?” 她问的自然是精通诊治孩子病症的大夫。 林太医仔细想了想,半晌才道:“娘娘,微臣认识一个人,但是他不是太医,所以恐怕……” 卫云兮想了想,再回头看看大皇子瘦了许多的小脸,这几日他哭闹不止,原本白皙的脸也变得蜡黄。不能再拖了,万一有个好歹,那不但是一条小生命,更是整个长明宫中的罪过。 “去请吧。”卫云兮下定决心说道,说着她从怀中她掏出一道御赐的令牌递给林太医。 林太医领命退下。卫云兮看着大皇子倦极而睡的小小面容,好不容易到了第二日。林太医请了那大夫进得宫来,卫云兮不由大喜,连忙抱了大皇子给了他诊脉。钱大夫是五十多岁的老头,身形瘦削。 他不卑不亢见过了卫云兮,这才打开襁褓看了看。按按摸摸,半天才喃喃道:“奇怪了。真奇怪。” 卫云兮听得他这么说,连忙问道:“到底是什么奇怪?” 钱大夫看了她一眼,这才道:“看样子像是脾胃虚弱,可是这症状又不像,要是胡乱开了健脾开胃的药,倒是更糟糕。” “那到底大皇子生的是什么病?”卫云兮眼中一亮,问道。 钱大夫看了左右一眼,低声道:“不瞒娘娘,老夫看着大皇子好像是中了毒。” 卫云兮闻言猛的一惊,她不由回头四顾,只见宫女内侍们都垂首恭立,一个个面色木然。这其中谁是那狠心对不满百日的婴孩下毒手的人?谁又是那背主的人?她心中不由冒起一股寒气。 她定了定神,挥退宫人,这才郑重道:“钱大夫,你也知道这孩子是什么身份,话不可轻易乱说。这一旦牵扯出来就是好几条人命。” 钱大夫倒是镇定,看样子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眯了老眼,摇头道:“老夫这一把年纪了不会乱说话。大皇子是中了轻微的毒,伤了脾胃所以吃不下,时常哭闹。” 卫云兮听得他如此果断下了结论,不禁问道:“有何证据?” 钱大夫也不多言,打开襁褓,以银筷蘸了蜂蜜放在大皇子的口中。小孩贪食甜物,不由抓着筷子舔了起来。他以筷子轻轻撬开他的口中,卫云兮果然看见大皇子的舌下已有了红肿。难怪大皇子不吃奶原来是中了毒,舌下红肿几要溃烂。 她看着又是心痛又怒火中烧,狠狠一拍桌子怒道:“本宫一定要查出是谁下了毒!” 她美眸熠熠,看定钱大夫:“钱大夫赶紧开药方吧,先把大皇子身上的毒清了,才是首要要务!” 钱大夫点了点头:“医者父母心,娘娘放心吧。” 卫云兮还要交代什么,忽地宫门外传来一声唱和声:“皇上驾到——”卫云兮微微一怔,秦七已飞快跑了进来,急道:“娘娘,皇上来了。” 卫云兮奇怪问道:“皇上今日怎么那么早?” 秦七面上忐忑,低声道:“娘娘,会不会是因为大皇子生病的事情,被人告到了皇上那边去了?” 卫云兮一听,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几日大皇子生了这莫名其妙的病,她对外只说大皇子吐奶,一则当时确实以为不是大事;二则也不愿让苏仪抓了把柄,说她照顾大皇子不力。可是如今慕容修匆匆前来,难不成真的被人暗地里告了一状? 卫云兮还未想罢,慕容修的御驾已到了长明宫的宫门。卫云兮连忙出了殿中恭迎圣驾。慕容修下了龙撵,大步而来,冷峻的面上似有不悦。他走到卫云兮跟前,也不命她起身,而是扫了一眼一旁跪着的钱大夫,冷声问道:“这位是谁?为何朕看得眼生?” 卫云兮心中一突,连忙道:“回皇上的话,这位是京城的名医。钱大夫。” 慕容修看了钱大夫几眼,这才道:“都起来吧。” 卫云兮起身,却在看见慕容修身后跟着的那人时,不由结结实实怔了怔。只见在慕容修身后跟着竟是李芊芊。她双目红肿,像是方才哭过了才来。李芊芊对上卫云兮探究的美眸,不自然地别过了脸去。 慕容修进了殿中,在主位坐下,皱了剑眉问道:“朕听说这几日大皇子吐奶吐得凶,又哭闹得厉害。可有这事?” 卫云兮跪下道:“回皇上的话,大皇子这个时候是吐奶吐得凶了点。但是太医说这是正常。” 慕容修点了点头,转头对恭立一旁的李芊芊道:“你听到了没有?太医说这是正常的。你若是还不放心,就叫太医院的再来诊治。” 李芊芊连忙扑通一声跪下,泣道:“不是臣妾信不过贵妃娘娘,实在是臣妾思子心切,一听大皇子身子不适,所以就慌了神。” 她转过头对着卫云兮连连磕头:“娘娘,臣妾不过是想亲自照顾大皇子。请娘娘看在臣妾是他亲生母亲的份上,就答应了臣妾吧。” 卫云兮眸色渐冷,这显而易见便是李芊芊跑到了慕容修跟前告了状。可是她若真的心急大皇子大可再来求自己,为什么还要到慕容修跟前去搬弄是非告了她一状? 她想着退开一步,避开李芊芊的大礼,对慕容修道:“皇上圣明,臣妾自领了圣旨教养大皇子,从不敢懈怠,也不敢不让德妃看望大皇子。至于说照顾,皇上的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大皇子由臣妾教养。若是德妃也要照顾,臣妾岂不是违背了圣意?” 她跪下道:“臣妾十分两难。皇上还是再下一道圣旨,让大皇子给了德妃照顾便是。臣妾才德微薄,实在不敢担此大任。” 此话一出,李芊芊不由脸色煞白。她没想到平日那么好说话的卫云兮在这件小事上那么强硬。竟是拼着不要了大皇子也不愿给她照顾一段时日。慕容修顿时犹豫。 李芊芊膝行几步来到慕容修的脚边,哀哀的哭:“皇上隆恩,臣妾也不过是担心自己的孩儿。臣妾也不是信不过贵妃娘娘,只是这几日看着大皇子的病没有起色,贵妃娘娘又不奏报皇上。臣妾心慌意乱,不敢再拖……” 她话还未说完,卫云兮已冷冷打断她的话:“谁说大皇子生了重病?又是谁说本宫没有奏报皇上贻误了大皇子的病情?这几日这长明宫中来来往往都是太医,本宫还担心宫中太医不够好又延请名医。德妃娘娘说话恐怕有欠妥当。” 李芊芊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她看到卫云兮眼中的冷意,心中一声咯噔只道不好。她心急自己的孩子,却不知这样莽撞行事到头来让卫云兮对她有了别样的看法。她心中又是懊悔又是后怕,只得哀哀地哭。 慕容修被她哭得心头烦乱,不悦喝道:“别哭了。云兮照顾轩儿尽心尽力,这是朕看在眼中的。给你养你也不见得能比她好。再说当初是你答应了给了贵妃教养,现在又来反悔。如此反复你当朕的旨意是可以随意轻贱的玩物?” “你回宫去吧。这次念你爱子心切,朕饶了你。等轩儿好了一点,你再来看望吧。” 慕容修的话落下,李芊芊不由呆了呆又哭了起来。慕容修看着不由皱了剑眉,回头看着钱大夫,忽然问道:“大皇子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这一句问得卫云兮心中大大一跳。她方才瞒下大皇子中毒的事,为的是不打草惊蛇,但是这钱大夫与她非亲非故,若是这时候突然说出了她隐瞒的话,那岂不是整个长明宫都要糟糕?她心中千百个念头掠过,平日一向沉稳的心也渐渐慌乱。 钱大夫看了卫云兮一眼,这才慢慢道:“回皇上的话,大皇子不过是吐奶吐得有些伤了脾胃,调养几日就好了。” 话音方落,卫云兮这才暗自大大松了一口气。 慕容修禁皱的眉头这才松开,他缓和了神色,扶起钱大夫:“朕也听太医院是这么说的。钱大夫是京中名医又是医治小儿疑难杂症的高手。既然请进了宫,就在宫中多留几日,帮大皇子调理身子吧。” 钱大夫点头称是,跪下接了旨意。 慕容修看了左右无事,便又回了御书房。李芊芊看着他离开,这才软在了地上。卫云兮命乳母抱着大皇子随着钱太医下去用药,这才看着李芊芊。她的美眸幽冷,看得李芊芊心中禁不住阵阵打颤。 她连忙扑在卫云兮的脚边,哭道:“娘娘,你就饶了臣妾这一次,臣妾也只不过是担心自己的孩子。” 她抓住卫云兮的裙裾,哭得哀婉可怜。卫云兮慢慢掰开她的手,冷淡道:“德妃说错了,他不是你的孩子。你已经把他给了本宫他便是本宫的孩子。以后他也只会叫本宫母妃。叫你娘娘。” 李芊芊一呆。 卫云兮看着她泪痕蜿蜒的面容,眼底是令人寒沁心底的冷静:“事到如今,你每一步,本宫都问你愿不愿意。你可要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本宫的。” 李芊芊不由捂住嘴。她怎么会不记得?她分明说,愿意。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竟悔了恨了? “不……娘娘……不一样的。”李芊芊猛的回过神,又拉着卫云兮冰冷的手,拼命摇头:“娘娘,这一次不一样的,这一次是臣妾的孩子。我我舍不得……” 卫云兮眼底涌过淡淡的厌倦。她冷冷甩开李芊芊的手,冷笑:“本宫也知道你舍不得。但是你舍不得也要舍得。轩儿不是别人是皇子!你以为凭你之力你就能将他养大成人?这宫中有多少人眼红你的孩子,有多少人想要千方百计暗地里算计着他?你拿什么来护着他?” 她转身不愿再看李芊芊一眼:“你退下吧。回去好好想一想,你今日做错了什么?本宫一路护你至今,到头来却得到这样的回报。”她说完,冷冷离开了殿中。独留李芊芊跪地哭泣。 第70章 华氏封后(1) 四月的选秀开始了。所有的秀女都入了储秀宫中先过了最前一道有经验嬷嬷的挑选等到了五日后再过第二道甄选。最后才是由皇上指定的宫妃代为挑选。最后才是皇上亲自赐封位份。 宫中因秀女入宫而渐渐活泛了起来。宫人平时无事,就聚在一起议论哪家的名门千金能入圣眼,又有哪家闺秀最美貌,最有才情。长明宫与重华宫两宫的亦是众宫人议论的源头,他们都好奇,这两宫的皇妃究竟要怎么为皇上选出最好的妃子。 长明宫中,寂静无声。卫云兮坐在亭中看着内务府送来的册子,随意翻了翻,那册上的小像一张张栩栩如生,千娇百媚。宫中的选秀女总是有这么大的魔力,当众人以为京城中的闺秀就那么几个了,可到头来还是能变戏法一般变出各种各样家世不错,相貌不错的美人。 她看了几眼,唇边溢出淡淡的嘲弄:她不过也是慕容修的妾侍,却还得为他选了其他的妾侍。 秦七见她眉间有了淡淡的倦意,连忙扶了她向花园中慢慢散去,他殷勤笑道:“娘娘不必担心秀女们,论美貌,她们怎么能如娘娘的倾城绝色呢。” 卫云兮闻言一笑,看了秦七精明的面容,轻笑:“秦公公倒真的会说话。本宫不是担心这个。” 秦七见她终于展颜,不由笑了,说话也大胆了些:“那娘娘担心什么呢?就算这批秀女进宫后想要有所作为。重华宫那一位也不会轻易让她们上位的。所以娘娘可以静观其变。” 卫云兮抿嘴一笑,的确如此,苏仪的霸道她是见识过的。可是还担心什么呢?只是似乎她有一种预感,这次选秀不会那么风平浪静。 选秀的最后一关的日子终于到了。早早的卫云兮便与苏仪到了宣华殿中。李芊芊亦是位列四妃,也盛装打扮出现在众人面前。宣华殿中秀女济济一堂,礼官唱和一声,她们整齐跪下,恭请三妃金安。有秀女偷眼看去,只见主位上端坐着三位盛装宫妃,南楚都在盛传,当今皇上封的贵妃卫云兮是南楚第一美人。同是女人,对这样的传言多少悠有些好奇,也有多少的不服气。可是只看了一眼,不由惭愧低了头。 只见坐在正中间的绝美宫妃一身十二幅华美宫裙,逶迤铺展在身后,身影窈窕曼妙,气质清华高贵,一张白皙的面容倾城绝美。她额上覆着一条白玉碧玉莲额饰,眉间一点精致朱砂,清冽中带着无尽的妖娆魅惑。顾盼间一双美眸清冷淡然,但仿佛能看尽人的心底。 在她身边,亦是坐着一位美艳无比的宫妃,她身上宫裙华美,美则美矣,却没有了当中的卫云兮美得摄人心魄。 卫云兮看着底下秀女都齐了,对苏仪微微示意。苏仪含笑站起来,道:“这次选秀女,人才济济,贵妃娘娘与本宫酌情定了以下的秀女入宫……” 她说着把名册递给一旁的内侍。内侍便念了起来。念中名字的秀女脸上不由露出欣喜笑容,不中的忧心重重,有的甚至低声哭泣起来。卫云兮端坐上首,看着底下秀女们的悲喜,不由心中感叹。自己不愿意有的,偏偏有很多人想要。名册念完,殿中只留下了选中的秀女。 人人都等着御驾亲临,殿中人人屏息凝神。殿上首的三妃亦是静静等待。卫云兮轻抿清茶,淡淡扫了一眼,只见她们一个个面色紧张,只有第三行当中一位秀女面上平静,甚至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她觉得那秀女面色隐隐藏着一丝志在必得。 她心中只觉得奇怪,微微动了动一旁的苏仪。苏仪不由看向卫云兮。 卫云兮一挑眉,以眼示意那秀女,低声问道:“那秀女是谁?” 苏仪皱了皱画了精致的眉,想了想:“她?她好像是镇西将军华将军的二女儿,叫做华什么……”她还未说完,看了一眼卫云兮,问道:“她有什么不妥吗?” 卫云兮皱眉:“不知道。总觉得有些不对头。” 那姓华的秀女脸上的得色太过明显了,让本来对选秀都不算上心的她都起了疑虑。 苏仪看了两眼,红唇一撇,漫不经心地道:“那秀女才情一般,相貌一般,家世还算好,族中都是几代从军。算得上是名门吧。” 卫云兮听着苏仪的评价,不由低头一笑。这姓华的秀女相貌算是中上人之姿了,只不过是苏仪自视甚高,自然别的女子在她眼中自然都是一般了。 她正在思附间,那秀女仿佛知道有人在议论她,不由抬头盯着卫云兮与苏仪。卫云兮一抬眼,对上她带着狐疑之色的眼睛,不由心中一凛:好犀利的眼神! 那秀女警觉地看了卫云兮一眼后,连忙低了头。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长长的唱和:“皇上驾到——” 众秀女纷纷退后,跪下恭迎圣驾。只见殿外明黄的袍角一闪,慕容修已大步走了进来。 卫云兮与苏仪连忙起身,离了座,迎上前去。 众秀女只见慕容修俊颜冷色,身姿挺拔,举止间英气毕露,犀利如刀锋,纷纷红了脸低了头齐呼万岁。 卫云兮与苏仪上前,翩然跪下道:“恭迎皇上。” 慕容修看卫云兮,微微别开了眼,淡淡道:“都起来吧。来人,传圣旨。” 他说着坐上了主位。卫云兮只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却不知哪里奇怪。但是此时已来不多想,不得不随了慕容修坐在了上首。 御前内侍张公公捧了圣旨开始念起,照例是从最末等的开始念起,封了采女八名,贵人六名,又封了顺华、充容,小嫔等其余嫔妃各四名。这并不出卫云兮与苏仪的意外,人选也都在意料之中。 卫云兮甚至听见苏仪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正在这时,都当众人以为圣旨念完的时候,御前内侍张公公又从身后内侍手中接过一道圣旨,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西将军之女华氏,温和恭谦,贤良淑德,常在闺中便有贤名,当日朕常与故人曰,娶妻当如此女……特封华氏为皇后,与帝同尊,告慰先祖,钦此!” 圣旨一字一句念下来,卫云兮不由猛的侧头看向端坐龙座上的慕容修。只见他神色巍然不动,只看着那底下的姓华的秀女。一旁的苏仪不敢置信地看向卫云兮。两人对视,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在这一批的秀女中,慕容修竟然破例封了一位籍籍无名的秀女为皇后! 慕容修等圣旨念完,步下九级御阶,从一旁的礼官手中的漆盘上拿来准备好的翡翠玉如意,亲手放在了那华氏手中。那华氏含羞低了头,跪下清脆地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官喝道:“众人参见新后!——” 所有的人这才猛地惊醒过来,卫云兮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慕容修,缓缓跪了下去。 原来他终是向了军中妥协,封了镇西将军的女儿为皇后以向苏相国抗衡。 御座旁边的苏仪僵硬立着,迟迟不跪。她美貌的脸上神色掠过强烈的不甘,长袖中手掌紧紧捏着,在竭力隐忍着什么。卫云兮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以眼示意苏仪身边跪着的御前内侍张公公。张公公素与她交好,见状轻轻拽了拽苏仪一把。苏仪回过神来,一回头看着卫云兮清冷淡泊美眸,这才定定跪了下去。 接下来不过是礼官宣了慕容修的旨意,何时举行封后大典,何时与皇后祭拜太庙等等。她眼角的余光看到苏仪亦是如此,两人各怀心思,心神早就飞到了别处。 冗长的选秀终于结束了。慕容修的御驾回了甘露殿中。卫云兮跪在地上恭送,直到听不到龙撵上金铃的叮当声这才缓缓起身。新后华氏随后被宫人送到了凤仪殿,静待吉日封后。秀女们向主座上的三妃行礼之后也纷纷退下。 原本济济一堂的宣华殿顿时空无一人。有懒洋洋的春风吹过殿中,拂起了帷帐,有种繁华过后的凄凉令人心生萧索。李芊芊神情复杂地看着座中沉默的卫云兮与苏仪,叹了一口气,也退了下去。 “你也料不到吧?”空荡荡的殿中,苏仪略微尖利的声音响起。 卫云兮看着空荡荡的宣华殿,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料不到。” 苏仪忽地哈哈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道:“可笑,可笑啊!你和我争得你死我活,没想到偏偏被人抢了先!哈哈……” 她面上皆是不甘与怨恨,卫云兮静静看着她的笑,等她笑完笑够了这才道:“虽然本宫料不到,但是这个结果也许对你我才是最好的。” 苏仪猛的回头,杏眼中掠过恨色。她猛的靠近卫云兮,冷声道:“什么是最好的?难道这后位就要白白给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她有什么?她才情比你我好吗?她比你我美貌吗?卫云兮,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假惺惺什么都不要的姿态!” 卫云兮听着她的怒骂,心中却是一点也不气恼。她长吁一口气:“怎么不是最好的结果呢?皇后不是你,也不是我。我父亲是无权无势的清闲臣子,而你的父亲是朝中第一重臣。皇上谁都不选,谁都不要,他选的人才是他现在最想要的人。” 她心中忽地觉得失笑。新年那一夜,也许在那一刻他也有过犹豫的,犹豫着要选谁为皇后,可是他终究是忠于自己的心,忠于他的社稷江山。 卫云兮边想边清冷地笑了起来。 苏仪这时候倒是冷静下来,她看着卫云兮的笑,哼了一声:“本宫绝不会认输的。卫云兮,你若是有三分骨气,你我联手,这华氏一定不会在宫中太久的!” 卫云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越发笑得欢畅。她看着苏仪,问道:“若是华氏被你我联手废了,这皇后之位又是谁来坐?你?还是我?” 苏仪哼了一声,抬头看着殿外灿烂的日光,美艳的面上皆是傲然:“当然是有能者居之!卫云兮,这皇后之位,不是你便是我。胜者为王败者寇。” 卫云兮停了笑,看着苏仪美艳的面容,慢慢道:“苏仪,我发现你还是有些可爱之处的。”苏仪虽然卑鄙无耻,但是倒是有几分恶人的率真。方才那一番剖心的话,换成别人是不会说出来的。苏仪终究是从小被养成了娇蛮的大家闺秀。又或许在她苏仪心中,此时此刻她和她理应同仇敌忾。 苏仪悻悻哼了哼:“这南楚中,若让我苏仪能服气的,也许只有你卫云兮一人。别的人,我可是一个都不服!死也不服!” 卫云兮眼中慢慢带了萧索:“回去吧。过几日要迎新后呢。” 苏仪悻悻哼了哼:“新后?慕容修还真的狠!我父亲倒是看错了他!” 卫云兮一怔,不由哈哈一笑,她笑得都流出了泪。苏仪看着她的笑,恼火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错!慕容修真的够狠!我们都看错了他!”卫云兮忽地觉得心怀打开,一边走一边笑出了宣华殿。 殿外,天光耀眼,她笑着眯了眼。是啊,统统都看错了,慕容修真的不简单。她嫁了个厉害的好夫君啊。 就在慕容修下令封华氏为后没过几天,传出顺充华有孕。顿时整个彤云宫中也热闹了几分。因得新后还未册封,卫云兮还代掌着后宫事务,所以她便派了三位有经验的嬷嬷前去彤云宫中伺候,又调来了五名宫女内侍同去添了人手。 封后的典礼要准备许久,约莫大概要一个月左右,连带着那些新选入宫的秀女们也要等封后之后才能真正拿了宫牒金册。所以整个后宫中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是这安静的表面下各宫中隐隐有了不一般的波动。 那与甘露殿同样规制的凤仪宫成了宫中众人议论的最新方向。他们津津乐道地议论自己捕风捉影得来的消息,譬如今日新后用了什么,吃了什么,新后做了什么事等等,不一而足。四月温暖的天气,仿佛是所有流言滋生的温床,宫中的谣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更多的人只幸灾乐祸地看着那安静的长明宫,等着那一位做出什么事来。只可惜随着谣言的日盛,长明宫依然无风无澜,安静得一如既往。 卫云兮在宫中掷了手中的棋子,托腮看着眼前百花齐放的花园,不由幽幽叹了一口气。自从慕容修封了华氏为新后之后,他仿佛躲了她一般,已经好几日不曾来了。而宫中的妃嫔正观望形势,也不那么殷勤了。长明宫中是冷清了,倒和她的意,只是这日似乎变得更加漫长而无边际了。 秦七见她百无聊奈,殷勤上前:“娘娘,要不去上林苑骑骑马,散散心。御苑的马场又送进了几匹毛色很好的母马,性子也温顺。” 卫云兮看了他一眼,笑道:“秦公公不知道本宫不喜欢骑马吗?” 秦七笑道:“娘娘不喜欢的东西不代表皇上不喜欢,也许娘娘去了会有所收获。” 他暗地指出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卫云兮顿时了然。慕容修喜欢骑马,时常流连在上林苑的马场中,秦七的意思是让她去试试运气,慕容修终归是皇上,向来只有妃嫔讨好皇上,哪有妃嫔只坐在宫中等待那久久未临的盛宠呢。 卫云兮自嘲一笑,素白如莲的手指轻扣棋子,半晌才道:“好吧。准备一下,去马场吧。” 秦七大喜,连忙自是下去吩咐宫人准备。他为卫云兮挑了一件重紫色的骑装,骑装做的十分精致,用掺了金丝银线绣成的点点紫兰,在英气中,女子的优雅展露无遗。 卫云兮穿上后,把一头乌发盘成了高髻只簪了几支珍珠朱钗。卸去一身华贵宫装,铜镜中的她显得利落而身姿修长。一旁的秦七看得高兴。这又是他始料未及的另一种风情。他眼中不由掠过得色,在宫中,哪宫的娘娘都不如自家的娘娘的绝美。 “走吧。”卫云兮打扮妥当,慵懒一笑吩咐道。 秦七连忙领了她出去。 到了上林苑的马场中,卫云兮看着在围栏中撒欢奔跑的马儿,不由皱了皱秀眉。她不知不觉地后退一步。对于骑马,她有种自小的阴影。许是那一段血色往事给她留下不可磨灭伤痛吧,她虽不记得大部分,但是她还记得那颠簸在马上的惊恐与不安。 “娘娘?”秦七见她出神,不由出声提醒。 卫云兮回过神来,掩下眼底的不安,仔细看了看,指了那一匹毛色光滑的棕色母马:“就那一匹吧。” 秦七点头,连忙吩咐掌管御苑的内侍去牵来。内侍牵来马儿,卫云兮看着这匹温顺的母马,试着轻轻抚了抚。马儿清澈的大眼看着她,忽闪忽闪地令她心中的戒备少了许多。 “皇上,没想到臣妾倒是来晚了一步。”身后响起一声爽利清脆的声音。 第71章 华氏封后(2) 卫云兮听得声音耳生,不由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身着男子服色的玄色劲装少女,她男扮女装,别有一番风情,身上的男子劲装不大不小看样子是定身裁剪。她头上戴着纱笠,长长的白纱覆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相貌。手中执着一支镶嵌了宝石的马鞭。她对上卫云兮的美眸,不跪不拜,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卫云兮正觉得奇怪,抬头再看的时候顿时了然。 只见那位少女身后走来亦是一身玄色绣龙纹劲装的慕容修。慕容修走来,看见卫云兮不由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你怎么来了?” 卫云兮看看他,再看看一旁站着的少女,清淡的唇边溢出淡淡的笑,她深深施礼:“臣妾不知皇上皇后驾到,有失礼数,实在是罪该万死!” 那少女笑了起来,手中精致的马鞭不轻不重地轻扣自己的掌心,笑道:“原来是长明宫中的卫姐姐,这般拘礼做什么,快请起吧。” 她说得漫不经心,在自矜中带着说不出的傲然。卫云兮起身,看着脸色冷峻的慕容修一语不发,似笑非笑道:“原来这匹马儿是皇后娘娘的坐骑,是臣妾鲁莽了。” 华皇扬起小脸对慕容修道:“皇上,卫姐姐的眼光真好,她怎么知道昨天是臣妾驯服了这马儿,这马可是西域才有的宝马哦,是臣妾父亲寻了很久的好马。” 慕容修看着她天真爽利的话,俊颜上不由露出笑容:“你驯服的马儿自然只认你一人。难得今日云兮想要骑马,你就给她骑一会吧。” 华皇后嫣然一笑,她回头,纱帘中一双明眸看定卫云兮,笑道:“既然皇上都为卫姐姐说话了,这马儿今日就给卫姐姐骑吧。” 她说着拉着慕容修的手,又道:“皇上,西域来的好马还有另外两匹,都是性极烈的马儿,皇上要不要试一试驯服这千里良驹?” 慕容修深眸中掠起兴趣,回答道:“这自然得去看一看。” 华皇后拉着慕容修的手向远处走去,慕容修被她拉走,走了几步,他略带犹豫地看着在原地被冷落的卫云兮,说道:“这些马都有些野性,你小心些。” 卫云兮一笑,看着隐隐流露不耐烦的华皇后,淡淡道:“皇上且放心,臣妾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看着慕容修被华皇后拉着离开,这才回眸看着那匹棕色的小母马。仔细看了看,这才看出它口角一处伤处犹在,只是暗红暗红的,轻易看不出来。 她轻声一叹,伸手轻抚马儿的鬃毛:“马儿啊马儿,是不是你也被铁嚼口和马鞭给驯服了呢?” 她在它眼中看到一种平静,那是受伤后认命的平静。心头不由一涩,竟在这时不合时宜的隐约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也曾想要离开这眼前的一切,但是奈何身不由己,终究无法轻易摆脱强加的宿命。 秦七见她喃喃自言自语,心中懊悔,上前请罪:“娘娘,是奴婢的错,不知道这些马是为新皇后备下的,也不知道皇上会跟着新皇后前来。” 卫云兮一笑:“无妨。终究要碰面的。既然来了就散散心吧。” 她说着不熟练地上了马,掩上了面纱,一拍马儿,马儿甩了甩头就向前慢慢跑去。 御苑很大,越往御苑后山走去越是树木繁多。卫云兮一边赏景,一边由着马儿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走了一会,听见前面有说话声。 她探头看去,却原来是慕容修带了华皇后骑马到了这个地方。华皇后因为未册封未行封后大典,所以还是未嫁之身,不能见慕容修,只得用了白纱遮面。但是看得出纱笠中她的笑容盈盈,十分欢喜。她正抬头与身旁的慕容修说着什么,引得慕容修开怀大笑。帝后两人还未成亲就如此亲密,看得身后跟着的宫人眼中十分羡慕。 卫云兮清冷的眸中掠过一丝复杂之色,淡淡低了眼帘,一勒马儿的缰绳,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而去。从来只见新人笑,哪曾闻得旧人哭。也许同是将门之后的华皇后才是慕容修真正的良配。卫云兮心中涌起这个念头。心不痛,却只觉得世事无常得令人发笑。 她由马儿带着走了一会,忽地听见前面有水声。她不由下马循声而去,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边还有几块干净的山石横着。她看得四周僻静,草木清新,禁不住下了马,掬水洗脸。才洗得第二捧水,她就看见溪水中出现了第二张俏丽年轻的脸庞。 卫云兮眯着眼抬起头来,看着身后一身男子劲装,英姿飒爽的华皇后,心中轻叹,她果然还是寻来了。 “皇后娘娘。”她微微一笑。 华皇后遮挡的纱笠已经掀开,露出她的面容。卫云兮就着从树枝缝隙中漏下的日光打量着她。当日在宣华殿中她只匆匆看了她一眼,没来得及好好注意,今日才得以真正见到她的真容。只见她五官俏丽,棱角分明,一双眼生得好,十分明亮,大而充满了英气。她皮肤不是名门闺秀所见的病弱的白皙,而是十分红润,生气勃勃的样子。她许是因为与慕容修出游,面上施了些许的胭脂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 苏仪倒是说对了,这华皇后相貌在众闺秀中只不过是一般。若真的比起美貌来,她也许连李芊芊都不如。可是她也许知道了自己容貌的不足,与慕容修出游特地穿了男子劲装,这下把她身上的巾帼英姿衬托无遗,倒是能令慕容修多了几分欣赏。 好一个有心机的华皇后啊。卫云兮想着,微微笑了起来。 她在打量华皇后,那华皇后也在打量面前据说是南楚第一美人的卫云兮。 她越看越是心中充满了妒忌。只见卫云兮站在潺潺流水的溪边,一身紫色骑装将她欣长窈窕的身姿衬托无遗。虽然她面上胭脂全无,但是她五官精致绝美,绝色楚楚的面容令人过目难忘。她一双美眸似最清冽的泉水,在日光下水光潋滟。更可贵的是她气质清冽出尘,与生俱来的高贵典雅令她不慌不忙,从容自若。 所谓的风华绝代,大概也就如此吧。华皇后心中想道。 “卫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呢?”华皇后掩下心中不适,笑着问道。 “臣妾在这边随意散散。皇后娘娘怎么不和皇上一起呢?”卫云兮擦干了脸上的水,问道。 “皇上要去南边狩猎,我就来这边随意走走,没想到碰到了卫姐姐。”华皇后漫不经心地笑道。 卫云兮心中一笑,她追寻自己的踪迹而来,恐怕不只是无意的吧。 华皇后看着淡然的卫云兮,想好的说辞忽地无影无踪。她是听过卫云兮的名声的。曾经传言过她和前太子慕容云青梅竹马,后来又突然传言她又与慕容修有了肌肤之亲,后来不得不嫁给了慕容修作为侧妃。她原以为这样朝三暮四的女子一定是十分令人生厌的。但是如今看来卫云兮气质清华,举止高贵。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副样子。 “皇后娘娘在想什么呢?”卫云兮见她出神,不由出声问道:“是不是想和臣妾说什么话,而难以出口?” 华皇后一怔,低了头掩饰笑道:“能有什么难以出口的呢?卫姐姐可是我在闺中就仰慕的人呢。” 卫云兮闻言,不由一笑。她干脆坐在溪边,对着溪水的倒影慢慢地整理自己散乱的发髻,边整理边慢慢地道:“对臣妾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值得娘娘仰慕的地方?臣妾倒很想听一听。” 她的直言不讳令华皇后结结实实一怔。她刚才不过是随口客气,怎料卫云兮追根究底令她一时无所适从。 卫云兮整理好云髻,对华皇后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想说什么便说吧。臣妾洗耳恭听。” 华皇后定定看着她,半晌笑容:“贵妃果然很聪明。” 卫云兮只是一笑,等着她的下文。 华皇后手中镶嵌了各色宝石的鞭子一下一下轻叩掌心,她斟酌字句,慢慢道:“我知道我入宫有很多人意料不到,也会有很多人反对。苏相国便是那领头之人。皇上因为此事还斥责了苏相国,想必淑妃苏仪因此有颇多微词。” 她看着卫云兮,诚恳道:“我在闺中也曾听闻宫中两宫之争,淑妃此人颇是霸道阴险,想必卫姐姐曾经吃过她不少苦头吧。若是卫姐姐愿意的话……” 她还未说完,卫云兮便轻声笑了。她看着面前胸有成竹的华皇后,一笑道:“两宫之争皇后娘娘是从哪里听说的?臣妾与淑妃之间情同姐妹。皇后娘娘千万别听信了小人的挑拨。” 华皇后见卫云兮眼也不眨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不由沉了脸:“我欲与卫姐姐剖心相交,却不想卫姐姐拒人千里之外,实在是令我寒心。” 她一副痛心之色。卫云兮看着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她与苏仪两人之争从未出阁便开始了。苏仪打压暗害她更不是一次两次,两人的恩怨自是不用说人人都知道。只是今日华皇后提起来倒是耐人寻味。 卫云兮低头施礼,当做赔罪:“皇后娘娘恕罪。只是皇后娘娘这同样的话与臣妾说完,也许一转身一不小心就会与淑妃说起。皇后娘娘煞费苦心,臣妾实在是不敢欺瞒了皇后娘娘。” 华皇后脸色陡然变了变。卫云兮已整理了马鞍,翻身上马,她看着华皇后年轻的脸庞,淡淡道:“皇后娘娘如今入主凤仪殿与帝同尊,心胸何不放得更宽阔一点,也许这样才是守福之道。” 华皇后终于按耐不住,冷笑道:“我不用你来教训!” 卫云兮微微一笑,调转马头转身要走。 华皇后看着她悠然离开的身影,忽地疾走几步拦住她的去路,拔高声音问道:“卫云兮,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听说皇上也曾想封你为后!你竟不要!” 卫云兮低眼看着站在自己马前的华皇后,心中不由一笑。看来华氏进宫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连这等极私密的小事她都打听到了。 “臣妾要的很简单。但是绝不是后位。”卫云兮一笑。她说着慢慢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华皇后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消失在山路尽头的身影,不由冷冷眯了眼,眼底掠过一丝羞恼与愤恨。 “卫云兮,你当我真的相信你说的话吗?”她冷笑:“皇后谁不愿意当?你当我是好糊弄的?” 卫云兮看了看天色,天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恐怕秦七与长明宫的内侍们要急了。她长吁一口气,回想起林中的密谈,不由轻笑出声。这华皇后不简单,竟想要合众连横挑拨拉拢了两宫,然后坐等她和苏仪斗个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渔翁之利。可惜啊,终究是太过年轻了点,做得太过明显了。 她夹了夹马肚,正要加快速度。忽地此时林中响起一声很奇怪的尖利的口哨声。卫云兮一怔,正要辨别这是什么声音。忽地身下温顺的马儿忽然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向前飞奔。卫云兮猛的被马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几乎是同时,缠在手中的缰绳猛的被马头一扯牢牢扣紧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扯到了马背上。 马跑得很快,两旁的树木飞快地向后退去。卫云兮吓得面无人色,想要挣脱开在惊乱中缠上自己手臂的缰绳却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马没有了指引的方向,开始渐渐跑离了平整的山路向着树林深处跑去。卫云兮只觉得两旁的风声呼呼而过,剧烈起伏的颠簸令她手中缠着的缰绳越发紧了,勒得她的手臂发麻。 卫云兮心中惊慌无比,儿时在马背上受惊的记忆又不合时宜地浮现在她脑海中。在剧烈的颠簸中她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心口的跳动越来越慢,像是压上了千斤巨石。 她想让马儿停下,但是这匹马刚被驯服不久又是千里良驹,跑得快了竟激发了它的野性根本停不下来。 卫云兮看着眼前如海涛一般的翠色,渐渐心中弥漫了绝望。剧烈的风声从耳边呼呼而过,她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也不知道这马儿什么时候要停下来,她只知道自己几乎要昏过去了,心口的不适越来越重,连呼吸都开始困难。她睁大眼,眼神皆是空洞。眼前的翠色仿佛被泼上了一层血色。 血,到处都是血…… 身后是追兵,母后馨香的身躯紧紧护着她,可是她还是看见那不断倒下的士兵,他们身上喷溅出来的血染红了眼前的路。忽的,她听到母后悲呼一声,那一声凄厉无比。她惶然侧头,只见太子哥哥痛苦地捂住喉间的箭,向她们伸出手去。身后的箭如雨射来,终于他跌下马…… “啊——”卫云兮终于受不了记忆的冲击,猛的尖叫一声,从马鞍上滚落。可是她的手臂还被缠在缰绳上,整个人被拖在马的一侧向前而去。 剧痛从手臂和脚踝上传来,她痛得呜咽一声,只能徒劳无功地想去解开手臂上缰绳。马已经跑得兴起,根本不想停下。它不耐烦地仰头想要挣脱这个累赘,可是结果只能是卫云兮的手臂越勒越紧。完了,卫云兮心中的绝望无以复加。此时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谁来救她?谁来…… 正在这时候,她身后响起一声长啸,她吃力想要看去,却只看见一片青衣一角在身后竭力追赶。 “卫小姐!”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卫云兮心中一松,几乎要哭出声来,谢天谢地,这是华泉的声音。 华泉身形极快,但是还是不如这马跑得的快。他脸色已铁青,此时再不制止这马匹,卫云兮就彻底没命了! “卫小姐坚持住!”华泉喝道。他手中的剑猛的出鞘,划过一道虹光,向着犹如发了疯的马刺去。 “住手!”华泉身后传来一声断喝。但是华泉的剑已出鞘,那剑光划过马鞍,顿时把马鞍一分为二。马匹受了惊,长嘶一声更快地向前疾驰。而与此同时卫云兮传来一声惊叫,她已经整个人被拖在了地上。 华泉见状脸色顿时煞白。他还未反应过来,身边一道浓灰影子如鬼魅一般掠上前。他从未见过这么快这么诡异的速度,几乎是一道青烟眨眼就追上了马。卫云兮已昏了过去。殷凌澜掠上马背,五指猛的张开,玄铁锻造而成的指套在天光下掠过寒光,他狠狠拍向马的脑袋。那马匹长嘶一声,轰然倒地。 他也被马掀下马背,在落地的那一刹那殷凌澜手臂一卷,把昏了的卫云兮搂在怀中。沉重的马顿时重重地倒在了两人身上。殷凌澜抱住卫云兮承受了这突如其来的重压。终于,尘埃落定。华泉也及时赶到,他连忙运劲把已气绝的拖到一边。殷凌澜这才抱着卫云兮缓缓起身。 华泉看着脸色煞白的殷凌澜,急急问道:“公子,你怎么样了?” 殷凌澜摇了摇头,把手中昏死过去的卫云兮递到了他的手中,一转头,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公子!”华泉失声叫道。 方才殷凌澜为了追上疾驰的马,动用了身上十成十的内力,这样的速度已超过了他的极限。 殷凌澜脸色煞白如雪,他扶着一旁的树干,唇边鲜血蜿蜒而下,他喘息了几口气,忍着心口的剧痛,问道:“看看她……怎么样了。” 第72章 摄魂摄情(1) 华泉急忙探了探卫云兮的鼻息脉搏,放下心来,道:“公子,卫小姐只是昏了过去。没事的。” 殷凌澜顾不上调息,颤抖地伸手探向她的脉搏,把内力源源不断地探向她的身体。华泉看得心中大急,连忙道:“公子,我来!” 殷凌澜只是不动,当探明了卫云兮没有内伤,他这才缓缓收回了手,可脸色已青白一片。华泉大惊连忙以掌抵上了殷凌澜的背后大穴,助他平息紊乱的内息。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殷凌澜脸上的神色才慢慢恢复。 华泉缩回手掌,看了看无人的四周,问道:“公子,现在怎么办?回去吗?” 说来也是凑巧,今日华泉随殷凌澜进宫见慕容修,没想到慕容修却在上林苑的马场中。本以为殷凌澜禀报了日常事务之后便能出宫,偏偏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长明宫的秦七。秦七正在等着骑马归来的卫云兮,华泉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卫云兮已骑马出去小半个时辰。一旁的殷凌澜听得眉头一皱,便示意华泉去看看。龙影司追踪踪迹向来是个中好手,不一会华泉已追上了卫云兮,这才发现了卫云兮身处险境,可是他没想到殷凌澜终究是放心不下,跟了过来。这才出现了方才那一幕。 殷凌澜拭去嘴角的血迹,慢慢道:“等她醒来,你去查一查到底是谁给她骑了这匹刚驯服的马。” 华泉点头,领命去用暗号联络龙影司的暗影。殷凌澜看着躺在草地上无知无觉的卫云,不由把她抱在怀中。她素白如莲的脸上沾了泥土,他轻轻为她拭去,等到她脸上洁净如洗,这才慢慢地把她搂紧在怀中。他,方才差一点点就要彻底失去她。 “云儿,云儿……”他附在她耳边低声呼唤:“快醒来……” 怀中的人还是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卫云兮忽地动了动,她闭着眼,绝美的脸上掠过惊恐,她浑身一颤猛的缩起身子,叫道:“母后!母后!……” 殷凌澜浑身一震,看着她惊悸而起,连忙把她更紧搂在怀中。卫云兮唤了几声猛的睁开眼,但是美眸中空洞无神。她犹如着了魔惊恐地瞪着眼前的人拼命往后缩:“母后!母后!救命啊!父皇,父皇……” “云兮,是我!”殷凌澜眼中掠过痛色,伸手拉住她拼命向后缩去的身子。 “不要,你走开!——”卫云兮仿佛沉浸在不可自拔的回忆中,尖叫一声打掉他的手。她踉跄起身,长发散乱披在身后,巴掌大的小脸上煞白如雪,眼中的惧色如走投无路的小兽,充满了强烈的不信任。 殷凌澜知道她失忆之症犯了,她自小怕马,那一次宫变更是令她心中有了阴影。这一次九死一生激起了她记忆深处不愿想起的往事,令她这一刻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过往。 “云儿,是我!”殷凌澜慢慢向她靠近。卫云兮瞪大眼睛看着他,浑身簌簌发抖。 “云儿,我是澜哥哥。你忘了吗?”他向她伸出手,声音平和,但是手却在不由自主的发抖。 他的深眸中涌起阴郁的暗色。他早该让她离开这里的,远远离开这个地方,让她无忧无虑永远不要想起这一切。卫云兮犹豫看着面前伸来的手,一步步退后。 殷凌澜看着她鲜血淋漓的小腿,眼中一沉,猛的要上前。但是不想卫云兮惊叫一声扭头就跑。她慌不折路,拼命向密林深处跑去。殷凌澜一惊,急忙追上前去。 林中树木繁多,她的身影如脱兔一般,殷凌澜提气要纵上追去,却心口猛的一窒,忍不住扶住树干又呕出一口血来。他此时气息凌乱暂时再也无法提气,只能寻着她的身影追上前去。 卫云兮跑了一阵子,被树根一绊重重摔在了地上。身后传来殷凌澜的声音:“云儿,云儿……” 她脸上满是泪水和汗水,她胡乱抹了一把又继续向前跑去。此时腰间一紧,她已被殷凌澜扑倒在地。 “云儿!是我!”殷凌澜逼着她看着他的眼睛:“你好好看看,我是殷凌澜!” 卫云兮剧烈喘息,拼命想要挣扎。但是他的眼眸有一种奇异的神采,像是能把人的心神摄入他的眼中。她渐渐平静下来,涣散的目光终于聚拢。殷凌澜看着她慢慢合上双目,这才猛的伏在一旁又呕出了一滩血。 华泉回来见不到两人,追踪而来刚好看见殷凌澜又吐血,不由大惊失色,连忙上前点住他的几处大穴,又惊又怒:“公子,你怎么可以这时候妄动真气,用了摄魂大法!” 殷凌澜不答,苦苦勉力支撑自己身体中奔涌不息的内力。华泉也连忙盘膝坐下为他的真气引导。过了小半刻,殷凌澜这才终过了这险险的一关。 华泉看着渐渐昏暗的天色,问道:“公子,现在怎么办?回宫吗?” 殷凌澜脸色煞白如纸,唇边的血渍犹在,如点点红梅绽放在唇边,他扶着心口,勉强道:“先把她秘密送回长明宫,遮瞒过宫人的眼睛。从御苑到长明宫中的一干人都让他们不许泄露今日之事半字,违者,杀无赦!” 华泉遵命照办。只是现在他不敢再轻易离了殷凌澜半步。他负起了昏睡过去的卫云兮在前面带路,殷凌澜深吸一口气,慢慢跟在他的身后,出了上林苑的密林中。 一路遮遮掩掩,两人终于找到了心急如焚的秦七,秦七见卫云兮昏了过去,身上鲜血淋漓,吓得话都说不清楚。华泉说什么他自然只能照做。他把卫云兮用肩撵抬回了长明宫,这才对扮作内侍的华泉问道:“华侍卫……这……这怎么办?” 华泉心乱如麻,却不得不奉了殷凌澜之命守在这长明宫中。过了一会,秦七领来林太医。林太医匆匆入殿中,为卫云兮包扎上药。 夜,渐渐降临。华泉不住打量里面的情形,林太医甚是细心,只不过卫云兮脚上的伤处多,被石子划破的伤口也深,废了不少功夫。华泉还要再看,忽地肩膀上被人猛拍了一下。他惊跳起来,这才看清楚是宫女打扮的挽真。 挽真不待他生气,连忙低声问道:“卫小姐怎么样了?” 华泉刚要说话,殿外走来殷凌澜。他已换过了身上沾染了血的外衣。一身玄黑狐裘,气质冷冽如刀,再也不见他在林中呕血动了真气的虚弱样子。 华泉大急闪身拦在他的跟前:“公子,你真气还未平息,不可妄动真气。” “让开!”殷凌澜冷冷道,凌冽的杀气陡然弥散。华泉一惊,禁不住退了一步。身后挽真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可再触怒殷凌澜。华泉不得不让开,身边黑影冷冷一闪,殷凌澜已掠入了内殿中。 他冰冷的声音传来:“吩咐下去,龙影司影卫护住长明宫,可疑人等就地格杀!” 他一路行来,所有看见他进入长明宫的宫人内侍统统都成了瞎子聋子。龙影司统领殷凌澜亲自下令封口,谁敢再泄露一个字? “公子回去的时候又吐了血。”挽真叹了一口气:“劝不住的。你省省吧。” 内殿中包扎妥当的卫云兮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一旁的秦七惴惴不安地看着坐在床边的殷凌澜,背后的冷汗热汗一起冒出。 他曾听宫中的人隐隐传言,自家的主子贵妃卫云兮与龙影司的殷统领渊源甚深,曾有人看见前朝皇后逼宫的时候,殷统领千军万马之中解救她与千钧一发之间。他曾疑心这流言是假的,如今看来却竟是真的。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形若是被皇上知道,那可是灭九族的罪名。哪怕是这权势熏天的殷凌澜也保不小命。 宫妃与外臣交往过密,从来都是帝王忌讳的。而这才是现在他坐立不安的真正原因所在。 内殿中寂静无声,只听得见铜漏滴答作响的声音。殷凌澜握了卫云兮的手,半晌不动。他的侧面在宫灯下俊美阴柔如妖似魅,一身玄黑狐裘穿在他身上不显臃肿,更添几许雍容魅惑。连秦七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秦七躬身在一旁候着,十几年的宫中生活练就了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城府。 “这几日皇上没有来长明宫吧?”殷凌澜终于收回目光,把卫云兮的手轻轻放入被衾之中。 秦七不提防他突然出声,连忙跪下道:“是。皇上自从选秀封了华氏为后之后,都宿在了甘露殿中。” 殷凌澜点了点头。半晌才慢慢道:“你家娘娘外伤用了药,四五日就可以痊愈,只是她若醒来……会有点奇怪。” 他微微皱了精致的长眉,看着床上无知无觉的卫云兮,深眸中的忧色再也掩不住。 摄魂大法,这江湖中最忌讳的歪门邪道。谁能想到水云观中的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尼竟然习得——就是他亲自劝死的圆慧禅师。她临死前对他说出卫云兮失忆之症的秘密,是她亲自封了她的儿时记忆,但是随着卫云兮的长大,这摄魂大法已不能完全封住她的记忆,很有可能在某个时候她儿时的记忆又会突然出现。她担心自己死后卫云兮会因为记忆的混乱而神智崩溃,所以临死之前给了他这门邪功的秘籍。 今天在上林苑的密林中,卫云兮的失常让他不得不他为了让她不至于因为太过血腥的过往记忆而惊恐崩溃,对她强行用了摄魂大法封住了她那一段记忆。只是这个摄魂大法是他初次对人用,而且不知用完卫云兮醒来是怎么样一个状态。 秦七抬头,等着他的下文。奇怪?怎么个奇怪法?殷凌澜却住了口,可是他眼底的浓浓忧虑却让秦七机敏地捕捉到了。 秦七低头道:“是,奴婢会照顾好贵妃娘娘的。” 殷凌澜淡淡嗯了一声,道:“你退下吧。这里有我照顾就可以。” 秦七一怔,但是很快安静退下。顿时内殿中只剩下两人。 殷凌澜靠在床边,长明灯寂静燃烧,映出她雪白面容。她的眉心紧皱,似乎在睡梦中都无法安心。他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眉心。 梦中卫云兮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不安地侧了侧身,呢喃道:“母后……” 在梦中她还是那天真无邪娇宠幸福的清云公主,一声一声只懂得唤着她的母后父皇。殷凌澜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他慢慢地把她抱紧在怀中,眼中渐渐通红却干涩灼热,再也没有半点水渍滑落。这十几年来,他已经不懂得怎么哭。那是一段回想起来哭都哭不出来的过往。 “云儿,你的父皇母后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云儿,醒来吧。” 第二天一早,秦七来到内殿中却结结实实一怔,殷凌澜已不再,只有那一扇殿中窗棂打开,有清晨的暖风吹拂过帷帐,卫云兮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帐子,不知她醒来了多久。 秦七大喜过望,上前道:“娘娘,你终于醒来了?” 卫云兮却吓了一跳,往床后缩去,美眸中皆是警惕。秦七见她神色有异,心中咯噔一声。卫云兮看了他好一会,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原来是秦公公。” 秦七松了一口气,笑道:“娘娘醒来就好,让奴婢好生担心啊。” 卫云兮含糊应了一声,她想要动却忍不住痛嘶一声。她掀开薄衾这才发现自己腿上密密麻麻地缠了干净的布条,里面明显是敷了膏药。 秦七连忙道:“娘娘伤了腿,千万别乱动。” 卫云兮半晌茫然:“秦公公,本宫昨天到底怎么了?” 秦七听得一怔,看她的样子竟是忘了昨天发生的事。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娘娘,您昨天骑马摔了下来,摔伤了小腿。” 卫云兮这才觉得小腿痛得厉害,她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昨天的事却是半点都不记得了。还好只不过是不记得昨天的事罢了,还不至于什么都忘了。 卫云兮问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给本宫说说说了!” 秦七不敢隐瞒,连忙说了。卫云兮越听越是沉默,末了,她轻轻一叹:“本宫明白了。你退下吧。” 秦七见她神色黯然,不安地退下。内殿中卫云兮看着香炉中袅袅燃着的轻烟,不由苦笑。难怪自己会坠马,原来是骑了华皇后刚驯服不久的马儿。 她松了一口气:“去叫小香进来伺候吧。” 秦七见她终于恢复正常,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下去吩咐小香进来伺候。他转身离开,卫云兮却深深皱起了秀眉,为什么她昨夜听见有人在她身旁一遍遍唤着她醒来呢?那样真切的感觉,不会错的。是谁?是他吗?…… 到了夜间,万籁寂静。长明宫中烛火昏暗。卫云兮躺在床榻上似已沉沉睡去。一阵风从窗棂吹来,不知何时殿中无声站着一抹玄黑身影。他悄然上前,伸出手探向她的手腕脉门。已沉睡的卫云兮忽地睁开眼,伸手扣住了他的手指。她美眸清亮,半分睡意也无,只看着面前的人。 殷凌澜松了一口气,缩回手淡淡道:“你没睡。” 卫云兮起了身,掠了掠鬓边的散发,长吁一口气:“我还欠你一个谢谢。” 殷凌澜坐在床榻边的,撩开覆着的薄衾,看了看她的伤势,这才道:“要谢就谢你自己命大。” 卫云兮看着烛火下他清冷苍白的侧面,心中千言万语却只无言。 殷凌澜为她盖好薄衾,抬眼看着她的明眸道:“以后不要去上林苑骑马了。” 卫云兮忽地想起自己的疑惑,抬头问道:“为什么我记不得昨日发生的事了?” 殷凌澜只轻描淡写地道:“你惊吓过度所以忘了。以后也别试着想起,这样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顿了顿,岔开话题:“我查清楚了,当时在密林中有人听到一种哨声。你可还记得?” 卫云兮想了想,只隐约记得当时是听到了哨声了,那之后似乎记忆就变得很迷糊。她问道:“那哨声是什么?” 殷凌澜眼中渐渐阴沉:“那是让马儿疾驰奔跑的一种命令。那马是华皇后所驯服,她用的当然是驭马之术。” 卫云兮顿时了然。这一切都是华皇后临时起意,见自己不肯屈从她便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这还真的是货真价实的“下马威”。这事的来龙去脉一切都明晰了。卫云兮靠在软枕上,轻轻笑了起来。 殷凌澜看着她眼底的厌色,忽地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柔夷,慢慢道:“慕容修不会封你为后。你也找不到那解药。我送你去北汉……” “不!”卫云兮回神,断然拒绝:“我不会走的。” “这里还有什么是你不肯放下的?”殷凌澜眼中皆是冷色:“若是为了我,我不需要你来魅惑慕容修。” 卫云兮别过脸:“我为的不是你。” 殷凌澜一怔,她继续说道:“还有卫国公,卫大哥。”她回头看着他的眼睛:“如果先前我是为了你不能走,现在的我更走不了。慕容修一开始就不想放过卫家,要不是因为我他早就对卫府下手了。我留在宫中才是对他最大的掣肘。” 殷凌澜看着她的眼睛:“可是在宫中我不能护得你周全。”他不自觉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卫云兮只觉得他的手指冰凉,但是心底却涌起丝丝的暖意。她轻叹一声,握了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蹭,慢慢道:“凌澜,我会努力保护自己的。” 第73章 摄魂摄情(2) 烛火摇曳,她无意识的举动令殷凌澜心中微微一震。扑面而来强烈熟悉感令他冰冷的心又升起了点点暖意。她犹如他手心的一只慵懒的猫,轻轻蹭着他的掌心,一股酥麻从手心撩到了心底。 卫云兮无意中抬起头来,却见他暗如星子的深眸定定看着她。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抓了他的手不放。她脸不由一红,放开他的手,微微局促:“我……” 她话还未说完,眼前猛地阴影覆下,他冰凉的唇已印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吻清浅而缠绵,带着清苦的药味以及他身上幽冷清冽的男子气息。他的手拂过她的脸颊,探入她的发髻。朱钗落下长长的墨发倾泻在他的掌心,犹如她清冷华美的灵魂掠过他的指尖,令他忍不住想要好好握住。 她闭着眼什么也不想,仿佛多想一分,他就会消失不见。她知道眼前是他不是慕容修。这个华丽的宫殿牢笼中困住的是她的身,却困不住她一日日想要离开的心。心底一个声音越发明晰:她不要在这皇宫中,也不要去北汉。她只要在他身边安然静好。无论是大漠荒野,只要有他的地方。 情之所钟,只会令人明知是错的,也忍不住想要饮鸩止渴,只盼这样的时刻能多停留。 他的气息撩过她的脸颊,与她纠缠,撩起两人心中的旖念重重,却偏偏无措不知该继续还是就这样分开。殿中寂静,仿佛能听见两人剧烈的心跳。他吻了许久,不由捂住唇压抑地咳了起来。卫云兮猛的惊回神,连忙扶着他。只见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两抹诡异的红晕,他捂着唇依在她的身边,许久才平息心中的奔涌紊乱的气息。摄魂大法果然十分霸道狠毒,他不过用了一成就受了反噬。 “凌澜,你毒发了?”卫云兮惊慌不安。 “不是。”殷凌澜摇头,他看着她,忽地倦倦一笑:“我便是这副破烂身子。云兮,终有一天你会后悔喜欢我。” 他的眼底是说不清的萧索悲凉。卫云兮眼中微微一红,慢慢依在他的怀中,许久,她慢慢道:“我永远也不会后悔。只要你不再说让我伤心的话。” “可是也许我等不到娶你的那一天。”殷凌澜静静地看着宫灯摇曳,此时此刻安详静谧,令人不忍打破,可是他还是说出这一句煞风景的话。 卫云兮心中酸酸涩涩,缓缓闭上眼:“我知道。” “你这样做值得吗?”他轻抚她的长发,慢慢问道。 “值得的。”她眼中的泪滑落素白的脸庞,“我一定会为你找到解药,然后我们带着父亲还有大哥远走他乡,再也不要回到这里。” “到那时候你会娶我吗?”她抬头,似水美眸中波光粼粼,美不盛收。有那么一刹那他仿佛看见在灿烂天光下向他跑来的清云。 他沉默许久,忽地吻住她的手心,有一行水光从他眼角滑落,可是很快便消失了痕迹。终于,卫云兮听到一声很轻很淡的声音。 “好。” 第二天一大早,秦七照例匆匆进了内殿中伺候,可是刚踏进却看见卫云兮已坐在床边,脸色虽苍白,但是一双明眸熠熠充满了光彩。那往日清清淡淡的人仿佛焕然一新,令人移不开眼去。 “娘娘今日精神很好。”秦七夸赞道。 卫云兮看着自己伤口痊愈得有了起色,不由嫣然一笑:“是啊,不能再浪费时光。” 她眼底的笑意令秦七有些莫名,但是自家娘娘高兴,做奴婢也跟着高兴起来。秦七连忙跟前跟后地伺候。 卫云兮道:“许久不见淑妃了,去帮本宫去请淑妃娘娘,过来品茶。”她的唇边笑意浅浅的,却莫名地令人不解。 秦七见了,心头一跳却不敢多言,悄然退下。 卫云兮看着清晨的光,不由眯眼微微一笑,笑容倾国…… 选秀之后终于迎来了册封新后的大典。这一日是经了朝中的钦天监资格最老的监司亲自上观天台算了许久才算出来的大吉大利的日子。礼部不敢怠慢,与内务府和宗务府半个月来精心准备,终于在五月十七日这一天举行盛大的封后大典。 新后天还未亮就在凤仪殿中按品大妆,各宫的妃嫔也早早就起身梳妆打扮,穿上各品级隆重的妃子服色,在内务府司礼监的带领下向太庙而去。 彼时天色还未亮,朦朦胧胧的,巍峨的太庙前侍卫林立,内侍宫娥垂首恭立,天还是墨蓝的能看见白云被风扯过天穹,飘向不知名的远方。渐渐的,晨曦破开黑暗,照在了太庙金顶之上,金光闪烁,令人心生无上憧憬。 卫云兮站在群妃之首静候帝后二人驾临。这是记忆中熟悉的地方,只不过这早就不是从前皇朝的太庙,十年前一把兵火烧得精光,里面供奉的祖先再也不是百年的皇族楚家。 天地早就换了,只有她依然在这世上无根无据,无所依凭。 换了也好。她心中涩然自嘲,不然若是今日里面还是楚家的先祖,一定会恨极了她这般不争气的后辈。不知报仇复国,只想着自己与他安身立命逃得远远的。 她还在散漫想着,身旁一步之后的苏仪微微动了动她的衣角。卫云兮侧头,看到她眼底的得色,不由了然:苏仪已办妥当了。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着那雕着威武蟠龙的来路。 过了大约小半刻,当第一缕金光照耀在太庙的金顶之上的时候,两旁侍卫吹起长长的号角。顿时苍凉沉郁的号角声冲破整个皇宫,直破天际。所有的人呼啦一声跪了下去。卫云兮与苏仪跪下,垂首等待着帝后驾临。号角声延绵不绝,在笔直的路的尽头,传来龙撵凤撵清脆的金铃之声。 卫云兮悄悄抬头,看见明黄的龙凤金蟠逶迤而来,到了太庙跟前,慕容修一身明黄带烁金龙袍,身躯挺拔修长,那一身为封后特地赶制的龙袍衬得他越发尊贵如神祗,他头戴十二梳明珠玉冕,腰间缠着贵气的宽大玉带。俊美的面目隐在了明珠帘之后,看不分明。他朝凤撵伸出修长的手。 华皇后下了凤撵,她亦是同样一身明黄带烁金紫绶凤服,长长的凤服十六副裙摆在身后拖曳而过。她头戴凤冠明珠霞帔,精心妆点的面容也隐在了珠帘之后。宽大华丽的凤服在清晨的天光下闪烁着点点的金光。她娇羞地把手放在了慕容修的掌心中。慕容修便牵着她缓缓向太庙走去。此时钟鼓齐鸣,号角嘹亮,两人就在这一片金光耀眼中缓缓走来。 卫云兮看着这样威严的场景,不由心中轻叹。她不经意回眸,果然看见苏仪美眸中妒色重重。这样尊荣的后位是每个女子终极的梦想,难怪苏仪怎么样都要上位。 慕容修牵着华皇后慢慢走入了太庙,礼官开始念起长长的祝祷之词。一切看样子都安然无虞。卫云兮屏息凝神,她知道仪式才刚开始,一切还远远未结束。苏仪红唇边溢出丝丝冷笑。看得她心中起了不明的寒意。 终于礼官念完长长的祝祷文,转身从身后接过内侍手中漆了朱漆的漆盘,奉上玉匣,慕容修打开玉匣,从中拿出一块镶金边白玉牒牌,亲手递给了华皇后。华皇后伸手恭谨接过,正在这时,好好的玉牒忽地“咔哒”一声断成了两段,其中一节坠落在地上,摔成了千万块。 众人听到声响不由抬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华皇后手中拿着断了一截的玉牒,脸色煞白如雪看着地上破碎的美玉,惊得呆住了。 慕容修亦是一震,他头上的明珠玉冕微微一抖,几乎是惊呼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礼官吓得脸色如雪,慌忙朝太庙跪下,大呼:“先祖息怒!先祖息怒!” 代表皇后身份的玉牒无缘无故地破碎,这在所有人看来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太庙之前,先皇先祖面前,这难道不是代表着祖宗有灵不承认这一场封后大婚?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嗡嗡议论起来。慕容修看着面前几乎要昏过去的华氏,动了动薄唇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跪在太庙跟前。 华氏醒悟过来,急忙伏地颤抖地跪下。她几乎是五体投地地伏在地上,金灿灿的凤服此时看起来如此沉重。而她单薄娇小的身轻易地就被这凤服的金光淹没其中。 卫云兮回头看着苏仪。苏仪朝她嫣然一笑,眼底尽是得色。卫云兮心中一叹,深深伏地。耳边的议论声越发大了。 封后大典草草结束,慕容修在太庙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请了钦天监卜算三卦,等到三卦都是大吉大利这才起身继续举行。只不过封后大典之后华皇后无旨不得起身,直跪到了深夜子时昏了过去,慕容修这才让宫人将她抬了回凤仪殿中。 卫云兮在长明宫中听着秦七的禀报,由着小香轻轻揉捏着她酸痛的膝盖。太庙前闹了这一出,害的众人也跟着跪了一个时辰。慕容修跪的是金丝软垫,她们跪的可是生硬的青石头板,一个多时辰下来,跪得麻木不能走动的宫妃比比皆是。 她还记得苏仪绝无仅有好心地搀扶了她一把,面上痛色皆无只有痛快之色。她美艳的面容映着灿烂日光,美得耀眼,幸灾乐祸地道:“玉牒碎,大不吉也。不知这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惹怒了先祖。” 她说的声音不轻不重,身后的一干宫妃跪得难受都纷纷出声附和,看向那远远跪着的华氏再也没有了半分尊敬。 苏仪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堪堪让那玉牒就这样裂成了两段。要知道这大典前夕,所有大典上用的事物统统都检查过好几遍,玉牒又是用玉匣子装的,闲杂人等轻易不能靠近。她眉心一皱,看来苏仪暗藏的心腹之人越来越多了。若说是华皇后是一头虎,苏仪就是那野心勃勃的狼。两者都不是好与之辈啊…… 到了第二日晚间,慕容修脸色铁青地驾临长明宫中。卫云兮匆匆前去迎。慕容修那日封后大典上的气恼还未消,一连几日都阴沉着俊脸,无人敢轻易招惹。 卫云兮迎了他入殿中,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臣妾给皇上更衣?” 慕容修看了她一眼,那犀利的眼神盯得卫云兮也心惊。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半晌,迫人的压力令卫云兮竟有些心虚。 他问道:“你可知那玉牒怎么会无缘无故会碎了?” 卫云兮一呆,轻轻摇头:“臣妾不知。” 慕容修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又问道:“那你可曾听过什么?” 卫云兮亦是摇头:“臣妾不知。” 慕容修深眸中掠过强烈的狐疑,他忽地冷冷一笑:“玉牒破碎,先祖之怒,这谣言如今已遍布了全国上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朕与皇后的失德失行,还怀疑皇后的不贞。你难道没有听到过一星半点?” 卫云兮慢慢跪下,伏地道:“臣妾就在长明宫中,什么都不知道。”她心中泛起寒意,苏仪的动作竟这么快,只不过过了两三日就把谣言散布了那么广。她忽然想起当初自己被苏仪污蔑与慕容修有染的境遇,顿时明白了今日慕容修的恼火之处在哪里。他,分明是在怀疑背后有幕后主谋,主使了这一件事。 卫云兮一想明白这一层,猛的抬头看慕容修,问道:“皇上在怀疑是臣妾所为?” 慕容修别过脸,冷冷一笑:“如今宫中上下,朕谁也不信。” 谣言来势之凶猛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仿佛那人就算准了封后大典会出了纰漏。他不得不怀疑有人在背后捣鬼。而最不乐见华皇后册封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人。 卫云兮看着他神色中的恼恨,心中失笑,站起身来道:“皇上不信是对的。臣妾无话可说。” 慕容修见她并不放在心上,心头的郁结之气更是无处发泄。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恼道:“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 卫云兮只觉得他的手掌箍得很紧,紧得手臂都疼了起来。她挥开他的手道:“皇上要是怀疑臣妾就查吧。臣妾无话可说。” 慕容修被她的话一刺,这才猛地回神自己说了什么。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卫云兮,半晌才道:“是朕太急了。” 卫云兮看着他眼底的倦然,实在是无法对他有半分的同情。明知华氏入宫为后会引来许多人的反对,他还是一意孤行。这样的后果也是可预见的,不是她和苏仪,将来也会有人去做。 卫云兮想着放缓了神色,上前道:“皇上,臣妾让宫人进来伺候皇上更衣梳洗吧。” 慕容修点了点头。卫云兮看着他神色不属的样子,心中冷冷一笑,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华皇后自封后大典之后便只在凤仪殿中借口养病,躲了宫中的妃嫔躲了整整半个月。谣言却还未平息,反而越演越烈,隐隐将矛头指向她的父亲,镇西将军华将军。暗指华将军身上杀孽重,连带着皇后华氏也是天降的煞星。 所谓祸不单行,正当华皇后和华将军对此无计可施的时候,京中忽地出了一件大事。京中最大的茶楼“飞凤楼”因一场突然的将士与一帮纨绔子弟争风吃醋杀人案,被龙影司密密麻麻地封了楼。一干行凶斗殴的人都被绑进了京兆府中的牢房里。那些纨绔子弟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因得这事牵连了军中的人,被杀的人又是朝中吏部侍郎张大人的独子,所以京兆府伊不敢轻易放人,立刻把此事报给了刑部。 刑部更不敢轻易下了决断,又连夜呈给了慕容修。 慕容修看到那送来的公文上写着的那一干行凶武将名字,俊脸顿时铁青,这聚众斗殴的将士竟是华将军手下的! 他还未想出解决之道,忽地外面宫人匆匆而来:“启禀皇上,苏相国与各位大臣都来求见皇上。” 慕容修闻言头痛地支起额角,缓缓道:“传吧。” 接下来的事便不是慕容修能控制的,苏相国带着一众朝中文官联合参了镇西将军华将军纵下行凶,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然欺凌手无寸铁的百姓! 华将军闻讯不顾深夜急忙入宫求见圣上。但此事牵连甚大,不单单是一桩聚众斗殴,失手杀人的案子,已渐渐演变成了朝中文官与武将对立。南楚向来是文官掌权,武将守边。如今慕容修登基之后,隐隐有以军权压制文官之嫌。于是这件事便闹大了。 苏相国一派口口声声惩恶首,那个恶首不就是带有监管属下不力之责的华将军?!又有人挖出华将军在西北一带私吞军饷,贩卖战马的罪行,此举不啻于火上浇油,一时朝堂上下,群臣纷纷出列参奏直指军中弊病。 面对群情粥粥,舍车保帅,此时成了他唯一的出路。两日后慕容修下旨,华将军在府中静养,无旨不得出府。 朝堂的风波渐渐波及了后宫,华皇后屡次要求见慕容修,皆被挡驾训斥。华皇后见弃于圣颜,连带着凤仪殿中的宫人对她也渐渐不报希望,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如今这大树还未倒,凤仪殿的颓势已显露出来。 第74章 华氏之死(1) 苏仪得意万分,一日在御花园赏花的亭中,见四周无人用团扇半遮了面笑道:“这下我不信这华皇后不倒!” 卫云兮看了她一眼,盛了一杯梅子酒递到了苏仪面前,淡淡道:“也许没那么快。看皇上如何抉择了。” 苏仪抿了清冽爽口的梅子酒,杏眼中的得色一掠既过:“皇上到头来还不是得严惩恶凶,难道就真的庇护那杀人的凶手吗?” 卫云兮闻言,垂首淡淡地笑,不管慕容修如何取舍,华家注定成了这一场博弈的牺牲品了。 长褚二年炎热的五月就这样一晃而过。慕容修终是向文官妥协,削去华将军一身官职,一纸圣旨令他好生在京中养老。而把八万兵权统统给了卫云冲,令他去西北军营就任。华皇后受了双重打击,病了又好好了又病,起起伏伏,最后令慕容修彻底生厌。一纸罪诏,把人心动荡,朝中不稳的一切都归罪在封后大典上的不祥预兆。皇上自然是天命所归,不会有错,错的只是女人。 华皇后废为华嫔。没有封号,令人想起了前一任皇后周燕宜。那被关入冷宫不知是死是活的——慕容修的发妻。 过了几日,慕容修颁下圣旨,封卫云兮为南楚的皇后。圣旨中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形容女子美好的词,卫云兮跪在冰冷的金水砖上,听着内侍拔尖着声音在念着。 “接旨吧。皇后娘娘。”内侍面上皆是阿谀奉承:“奴婢恭喜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四周的宫人纷纷跪下,卫云兮木然地看着他们,那一声声千岁的声音像是隔了老远传来那么的不真切。 她从未想过是这样的结果。华氏被废,这凤位竟落在了她的身上。可是她怎么能要?她一点都不想要这皇后之位!一想到自己的名字就要刻入慕容家的族谱与他生同寝死同穴,她就从心底泛起深深的寒气。 “娘娘……”身后的秦七提醒她。 卫云兮看着那明黄的圣旨还有四周一张张洋溢着阿谀奉承的笑容,猛的站起身来。 “本宫要见皇上!”她不顾传旨内侍陡然变色的脸,向外奔去。秦七一惊,急忙跟上。 卫云兮匆匆来到御书房,猛的跪下道:“臣妾……请皇上收回成命!” 龙案后的慕容修神色平静,看着她伏地的娇柔身影,许久才挥了挥手命宫人退下。 “不想要吗?”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跟前停下一双明黄绣龙纹锦靴。 卫云兮抬起头来,看着慕容修冷峻的俊脸,不发一声。 “为什么?”慕容修俊颜上似笑非笑,可是她看出他眼底的怒意已风起云涌。 卫云兮肩头一颤,心中的一句话滚烫得令她无法抑制,她道:“臣妾……实在是……不堪重任。” “是不堪重任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头顶上,慕容修的声音已然愤怒得微微颤抖。 卫云兮浑身一颤,是的,她不愿意!她不愿意与他发鸳盟,共白头!她本就是前朝逃过死劫的清云公主,而他则是仇人之子。两人的一场孽缘,如何能有好的结果? 更何况,她的心早就不在了。 她的沉默令慕容修心底的猜测越来越变得笃定,越来越绝望。她,真的爱着那个阴冷孤傲的殷凌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成亲那一夜,她半夜哭泣,被那人看见?还是两人之前早就熟识?种种可怕的猜测涌上心头,每一样都足以令他想要发疯。 “哗啦”一声巨响打破了御书房中死一样的寂静。卫云兮猛的抬头,慕容修脸色铁青的吓人,手掌已高高扬起。 他脸上的怒色汹涌得令人胆寒,百战沙场淬炼出来的杀气令她觉得寒毛根根倒立。过往爱憎在眼前一幕幕掠过。她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眼中同样的绝望。两个无爱的人终究渐行渐远,再也骗不了彼此。 慕容修一把拉起她来,卫云兮跪得脚发麻,一个踉跄扑入了他的怀中。他冷冷箍紧她的腰肢,冷冷咬牙:“从此以后,你便是朕的皇后,朕的妻子!旨意已出无从更改!” 卫云兮一怔,红唇边溢出丝丝绝望的笑:“这便是皇上想要得到的结果吗?要的便是臣妾的人?”她看定他,美眸幽幽:“百年之后,你我躺在同一处棺木处,皇上不会觉得这是世上最讽刺的事?” “你不爱我,我亦不爱你。同床异梦,连过奈何桥都无法释然。” 慕容修薄唇边扯出一丝森冷的笑,他看定她幽冷的美眸,一字一句地道:“百年之后的事谁能知道呢?” 他冷冷推开她,唤来宫人,冷冷道:“从今日起,她便是朕的皇后,楚国的一国之母!” 宫人闻言,立刻跪下大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长长的贺喜声声传得老远,老远…… 不过是两三月间,皇帝便两废两立新后,这在南楚开朝以来都从未见过。封后大典因圣旨下的日子短所以匆匆举行,三天里整个皇宫人仰马翻,为了防止出现如华氏那样的事,所有大典用的器皿都再三检查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那一天清晨,卫云兮头上戴上凤冠,由宫人扶着踏出了长明宫。她透过垂在眼前明晃晃凤冠珠帘,看着眼前巍峨宏大的重重宫阙,嫣红的唇慢慢勾起了一抹浓浓的嘲讽。 这样的笑一直带到了封后大典上。慕容修握住她冰冷的手,看到明珠帘之后那一张倾城面容,不由冷冷问道:“你笑什么?” 他的手握得很紧,令她的手微微地疼。卫云兮听着礼官念着长长的祝祷文,她不看他,一双美眸只冷冷地看着那巍峨耸立的太庙。 “臣妾在笑终有一天皇上会后悔娶了臣妾。”她红艳艳的唇唇边甚至带着令他胆颤的怨毒。 慕容修闻言,更紧地捏住了她的手腕。一股大力传来,痛渗入骨髓。卫云兮唇边的笑意却越发地浓,这样充满了怨毒与戾气的卫云兮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还想再问的时候,礼官已念完了长长的祝祷祭文。 “帝后对拜!——” 慕容修坐北向南,卫云兮在女官的引领下遥遥向他拜下,一拜,再拜,三拜。凤冠霞帔,凤服加身,绝美的她是天边第一缕的晨曦之光。兜兜转转她是他第一个女人,如今终于成了他的结发之妻慕容修心中复杂难辨,不由紧紧握住了手心的玉环。 卫云兮拜完,对面慕容修再拜下。如此礼成。此时天边晨光猛的一盛,红彤彤的朝霞顿时被晨光一染,遍布太庙上方的天空。长长号角吹起,沉郁的声音和着钟鼓齐鸣。 卫云兮看着天边一片殷红似血的红霞,眼中灼热一片。苍天若有眼,父皇母后若有灵,这是他们不息的怨恨吗?她手中的玉环颓然落地。“哗啦”一声脆响,慕容修猛的回头,只见卫云兮缓缓昏倒在地…… 满宫上下都不敢议论那一日封后大典上她昏倒之事,只说着那一日红霞遍天,是大大的吉兆。 帝后两人手握玉环,喻示着帝后姻缘圆圆满满。只是她的那一只在昏倒之时已碎裂成了三片。卫云兮看着妆台上的碎的这一只,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动。碎了就是不吉,慕容修知道后肯定会异常生气,可是奇怪的是,自封后大典那一天之后,慕容修却再也没有踏入长明宫中。意料中的怒火也没有向她发泄。 “启禀皇后娘娘,重华宫淑妃求见。”宫人轻声说道。 卫云兮回头,半晌才道:“传吧。” 不一会,苏仪款款而来,只是眉间多了几分失落与不甘。她上前拜见过卫云兮,这才道:“臣妾还未恭喜皇后娘娘呢。” 卫云兮微微一叹:“我并不想要当皇后。” 苏仪杏冷冷一笑:“皇后想什么臣妾可不知道。只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相信你!” 她说罢毫不客气地转身离开。卫云兮看着她傲然的身影,终是深深皱起了眉锋。 后宫中有了皇后一切似乎有了崭新的开始。慕容修赐给卫云兮凤印,执掌六宫。所过之处,宫人皆伏地迎接。关于皇后再小的一件小事放在宫人眼中便是天大的事。渐渐的,卫云兮发现自己到哪都声势浩大,更不必说避开宫人的视线清净一会,这简直是难上加难。 这样的日子过一天都是漫长无比。宫人见她郁郁寡欢,说了上林苑中有白莲盛开,卫云兮赏了一次就莫名喜欢上那一池盈盈的白莲花,隔一两日就路过顺便瞧一瞧。过了几日,忽的,她看到华嫔与云贵嫔两人在池边赏莲说话,状似相熟。卫云兮冷眼旁观几日,每次都见华嫔笑语晏然,根本不像是被废落魄之人。 华嫔与云贵嫔在白莲池见了卫云兮几次后,都前来相陪说话,表面上看起来后妃一团和气,其乐融融,没有什么不对。 只是回到了长明宫中,卫云兮殿中踱步,秀眉紧锁,心中越想越是不对。华氏此人不会做无目的事,看样子还隐约扯上了云贵嫔。 过了几日天气越发热了,白莲池的一池白莲花争先恐后地盛开,连苏仪也前去观赏。卫云兮在在白莲池碰见她。 “好几日不曾见到淑妃了。”卫云兮客气道。 苏仪脸色只作淡淡,施礼道:“是臣妾这几日身子不适,倒让皇后娘娘挂心了。” 卫云兮心中了然一笑,苏仪哪是身子不适分明是心里不舒服。两人面和心不合地说着话,忽地卫云兮看到华嫔脸色焦急地走上前来,身后还跟着挺着四个月肚子的王子贞。 “见过皇后娘娘,淑妃娘娘!两位娘娘万福金安。”华嫔施礼道。 卫云兮见她神色微微焦急,不由看向王子贞,问道:“两位行色匆匆,到底是怎么了?” 王子贞闻言绞着手中的绣帕,咬了咬牙,这才艰涩道:“是……是不见了云贵嫔。” 华嫔道:“是啊,今日臣妾还要约云贵嫔来这里消暑,没想到去了云贵嫔的宫中却发现她一大早就出来了,也不让人跟着。不知去了哪里。” 卫云兮闻言微微皱了秀眉,一旁的王子贞却已慢慢红了眼,悄悄扯了卫云兮。卫云兮知她有话要与自己说,便握了她的手,笑道:“也许是贪看了哪里的风景,还未回宫呢。又或者回了宫,你们恰好出来了。没事的。一个人能丢哪里去呢。” 华嫔闻言笑道:“皇后娘娘说得有道理,方才臣妾也是这么跟顺充华说的。” 苏仪不喜华嫔,冷冷一笑:“既然都这么想了,又大惊小怪地作什么。” 华嫔不由噤声。 卫云兮握了王子贞的手,笑道:“顺充华既然来了,陪本宫去前面走一走。” 王子贞连忙点头称是。卫云兮拉了她慢慢走到远处,等到离了苏仪与华嫔的视线,这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子贞眼眶一红,半晌才道:“皇后娘娘,云贵嫔有孕了!” 卫云兮微微诧异,随后淡淡道:“有孕是好事。顺充华何必如此惊慌?” 王子贞咬了牙,拉了卫云兮到了僻静之处,看了看无人这才扑通一声跪下,哀哀地求道:“皇后娘娘,实不相瞒,云贵嫔根本不想怀上皇上的子嗣……” 卫云兮一惊,失声问道:“为什么?难道……她心里另有别人?” 王子贞含泪点头,半晌才道:“她喜欢的是殷统领!” 卫云兮怔忪半天,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可是事到如今,已由不得她任性了。” 就算天之骄女也要长大。并不是人人都能随心所欲,入了宫再也没有别的退路,除非她真的有办法逃出这牢笼。 王子贞泪水涟涟:“臣妾自小与云贵嫔情同姐妹,她的心事臣妾也知道。只是她是个刚烈的性子,臣妾恐怕她会出了意外。” 卫云兮想起王子贞曾经说过云贵嫔当初为了不进宫还曾自尽过一次,如今她怀上自己不喜欢人的孩子,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卫云兮想着不由皱了眉头:“这可难办了。为今之计只能先找到她在慢慢劝导。” 王子贞含泪点了点头,拽住卫云兮的一角道:“总之娘娘一定要帮帮忙。千万不要让她做了傻事啊!” 卫云兮点头,回头对秦七道:“秦公公,你带人悄悄去找一找,对了,云贵嫔喜欢上林苑的镜湖,那地方你带着人多找几圈。” 秦七皱了皱眉头,看得他心中甚是不同意卫云兮的决定,但是还是领命退下。卫云兮扶起王子贞好言宽慰了许久这才让她回宫去。 华嫔站在池边,看着王子贞抹着眼泪走了,而卫云兮面上忧色重重,眼底翻涌出一抹阴郁。 到了晚间,她正用完晚膳,在长明宫后的小花园里散步消食,忽地有宫人前来禀报:“启禀娘娘,华嫔娘娘求见。” 卫云兮听了心中微微诧异:她来做什么? 正思虑间,宫人又道:“华嫔娘娘说,她有密报要呈给皇后娘娘。” 卫云兮秀眉微微颦,问道:“秦公公呢?” 宫人道:“秦公公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出去了,现在还未回宫。” 秦七不在身边,倒是少了个商量对策的人。卫云兮看了看时辰,对宫人道:“去请华嫔吧。” 不一会,华嫔匆匆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卫云兮,俏丽的面上有些紧张之色:“皇后娘娘,这是方才有人给臣妾的,说是云贵嫔想要见皇后娘娘。” 卫云兮看着上面的笔迹娟丽,上面写着她有话要单独与卫云兮说,字里行间十分语焉不详,看起来十分费力。 卫云兮沉吟一会,看定华嫔,问道:“你可知道云贵嫔为何要见本宫?” 华嫔摇头:“臣妾不知,也许云贵嫔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卫云兮想起了今日王子贞说的话,心中微动,难道云贵嫔是因为不想要慕容修的孩子所以想要找她商量不成?她又问道:“你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华嫔摇头叹息:“臣妾也是心忧云贵嫔,所以去了上林苑镜湖边,有个陌生的宫人给了臣妾这一张纸条,臣妾还要再问那人就跑了。总之臣妾也是十分糊涂呢。皇后娘娘,你说着可怎么办呢?” 她看着卫云兮,眼中皆是殷殷之色。 卫云兮犹豫一会,这才道:“既然她要见本宫,本宫便去瞧瞧吧。” “这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云贵嫔如此兴师动众的不成?”华嫔问道。 卫云兮心中轻叹,估计云贵嫔是想与自己倾吐心中的愤懑吧。她爱上的人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嫁给的男人啊。 “走吧。到了就知道了。”卫云兮说道,便匆匆走出了长明宫。 第75章 华氏之死(2) 按着纸上的地方便是白日里相聚的白莲池。是个熟悉的地方,卫云兮也不担心,便与华嫔匆匆来到了白莲池边的亭子。可是等了许久,等到了月兔东升都不见人影。卫云兮心中疑虑重重,问道:“交给华嫔的宫人真的是说这是云贵嫔给的吗?” 华嫔点头,她见卫云兮不耐,忽地道:“或者是云贵嫔已来了躲在哪哭呢。” 卫云兮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说到底初闻自己有孕,怀的又不是自己喜欢人的孩子,心情一定十分复杂。 华嫔说着便下了亭子四处去找。夜间的白莲池边昏暗异常,就着月光那一朵朵白莲聚拢了荷瓣,一切静谧而安详。四周还能听见草虫的啾啾之声。这云贵嫔到底搞什么呢?卫云兮心中疑惑道。 正在这时,忽地不远处听见华嫔惊呼一声:“娘娘,你快来看,云贵嫔昏倒在这里了!” 卫云兮一听,不由心中一惊,连忙走了过去。华嫔从乔木后扶着一个人。卫云兮就着月光看到那人的面容,正是一天不见的云贵嫔。她连忙上前扶着云贵嫔,急道:“云贵嫔!快醒醒!你……” 她发出的声音顿时顿住,一把利刃正从背后抵在她腰间。 背后一道森冷的声音响起:“卫云兮,你也有今天。” 卫云兮一颗心顿时跌入了深渊中。她看着手中昏迷不醒的云贵嫔,这才发现她的喉间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原来这从头到尾都是华嫔的一场局! 卫云兮慢慢放下云贵嫔,华嫔在身后冷笑连连:“卫云兮,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就想不出这是一个圈套呢?” 腰间的利刃缓缓加重力道,挑破了她身上的衣衫。卫云兮一动也不敢动,背后冷汗涔涔。她千防万防竟还是中了华嫔的道。原来这便是华嫔的计谋。 她故意接近心无城府,又是出身南楚贵门的云贵嫔,然后一步步寻找机会,不知她怎么探得云贵嫔有孕,在嫉恨交加中,她索性诳了云贵嫔失踪,然后引得卫云兮一脚踏入这个圈套中。只要云贵嫔身死,而此时此地的卫云兮又被她暗中杀了,便是一石二鸟之计! “本宫知道你在替云贵嫔隐瞒她有孕在身的事,但是本宫竟不知你胆大妄为到了这个地步!”卫云兮冷冷道。 卫云兮脑中飞快转动,平日的疑惑现在都一一解开,只是现在才想通实在是太晚了。看华嫔这个样子是打算孤注一掷了。 华嫔眼中掩不住的得色,她哈哈一笑:“怎么样?卫云兮你以为你就能坐稳这个皇后之位了吗?我被你害得好惨!今天不过是把当日你害我的讨回来罢了!” 卫云兮心中一叹刚想说当初她封后大典上并不是自己做的手脚,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便是那出了主意之人,想罢也就闭紧了嘴。 华嫔看着她沉默不作声,冷笑:“卫云兮,我不得不说你厉害。好好的玉牒也能被你做了手脚,然后让皇上厌恶了废去我的皇后之位,自己就取而代之!但是你以为你就能从此安稳了吗?你做梦!” 卫云兮一听,冷笑一声:“皇上立你为后,不过是因为你的华家八万兵马,而废你后位,不过是因为你们华家已毫无价值!” 华嫔听得她的冷嘲热讽,不由一把狠狠揪住卫云兮的长发,怒道:“你个贱人!你胡说八道!” 卫云兮被一把推到了地上,剧痛钻心。她回头怒视着华嫔,冷笑连连:“你为何不想想为何你会落到了这个地步?” “我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华嫔步步逼近,脸色阴沉,她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泛起泠泠寒光。 卫云兮看着她手中的匕首,不由连连后退,她背后的冷汗涔涔而出,这个时候她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华嫔敢如此行事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上林苑本就偏僻,更何况她这次出门又没有带上宫人随行,怕他们知晓了云贵嫔的秘密引起日后不必要的是非。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被华嫔算在其中。 她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悔恨,厉声道:“华嫔,你想要怎么样?难道杀了本宫你就可以安然脱身?” 她扬了扬手中的纸条,月色下她的笑容诡异异常:“今夜约皇后娘娘来这里的可不是臣妾,是云贵嫔。” 卫云兮心中一凉,脸上陡然变色。身后已是白莲池塘,前有利刃,后无退路。她心头砰砰直跳,不知接下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华嫔已逼到了近前,她笑得冰冷,一字一顿道:“我等今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卫云兮,那一日在上林苑的马场中你早就该死了!” 卫云兮看着眼前晃动的刀尖,心中千百个念头掠过。她忽地一指云贵嫔:“云贵嫔,救我!” 华嫔惊了一下,手微微一抖。卫云兮猛的推开她向外就跑。华嫔回头一看,云贵嫔还好好躺在草地上,而卫云兮早就蹿了出去。 华嫔出身将门,自小也随父亲兄长学了几手武艺,在同是大家闺秀中算是身手矫健的人。当下她立刻回头,手中匕首狠狠向卫云兮后心扎去。卫云兮只觉得一股利刃破空的声音传来,她情急之下扑倒在地,那匕首就失了准头“扑”的一声轻响插入了她的后肩。 卫云兮只觉得后肩剧痛难忍,不由惊叫一声,捂住肩头拼命向后缩去。 华嫔一击不中,面上掠过森冷的笑意一步步逼近:“想要跑?别做梦了!” 卫云兮咬紧牙关,浑身簌簌发抖。华嫔看了一旁的荷池忽地咯咯笑了起来:“皇后娘娘不是喜欢白荷吗?死在了荷池中也不冤枉!” 卫云兮心中一凉,华嫔已一脚把她踢入了荷池中。冰冷的水漫上心口,卫云兮冷不提防连连呛了好几口水。华嫔随即一把上前把拖住她的头发死死把她按在水中。 溺毙?!卫云兮心中惊起千层巨浪,比起死在匕首下,死在荷池中更像是两女相争的后果。华嫔死死按住卫云兮,面上狰狞。卫云兮努力要挣扎起来,却无处借力。冰冷的水不断地涌入口鼻,令她心肺都要炸了。 自己就要死在今夜了吗?卫云兮脑中模糊涌过这么一个念头。心底灰凉如斯。在快要湮灭的神智中,一张清冷如魅罗的脸在她脑中掠过。 “……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他凉薄的唇一开一合,此时她这才明白他话中的最深沉的真理。 不!——不可以就这么死了!卫云兮猛的惊醒。 她屏住呼吸,在慌乱中猛的身子一沉,向池底沉去,华嫔不提防被她拖了下水。两人同沉入水,荷塘中顿时激起一片水花。华嫔掉入荷塘,被冰冷的水一激,不由松开了卫云兮。卫云兮急忙划出水面,拼命呼吸。 现下实在是唯一的生机,卫云兮拼命向岸边划去,肩头的剧痛还有那憋得生疼的心肺都令她无比痛苦。她咬紧牙关向着岸边而去。可是当她的手堪堪够到了那荷塘边的山石的时候,身后传来一股力道,把她死死的按在水中。 “卫云兮,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死!”耳边响起华嫔恶狠狠的声音。 卫云兮手胡乱摸着,手中一痛,她竟摸到了岸边的华嫔丢弃的匕首。在无法呼吸的水中、在这最后生死一刻的惊恐中,她的心底涌过沉沉杀意。她不由握紧了匕首,猛地回身刺向身后的华嫔。 “扑”的一声,她手中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了华嫔的心口。华嫔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看着她。 卫云兮死死捏紧了手中的匕首,匕首破入皮肉的感觉这么真切,令她从心底蔓延恐惧。 “你……”华嫔紧握着她的手,想要拔出,但是卫云兮却着了魔一样用力继续刺入。 “你说过的……今日不是你死就……就……就是我亡。”卫云兮牙关咯咯作响。 终于匕首一点点没入华嫔的心口。一切归于死寂。满荷塘的荷香中带着刺鼻的血腥味,中人欲呕。卫云兮靠在山石边看着华嫔渐冷的尸体在荷叶间沉沉浮浮,这才后知后觉地惊恐地抱紧自己。 “娘娘!”有人寻来,低声叫道:“皇后娘娘……” 卫云兮脑中混乱一片,许久才哭一般的低声回应:“我……我在这里。” 那人寻来,闻到血味,大惊失色:“皇后娘娘,你怎么样了?” 卫云兮从山石后探出头来,月色下她的脸苍白如雪,她抖抖索索地道:“我……我杀……杀了华嫔!” 那人正是长明宫的秦七,他闻言神色一惊,但是看到了卫云兮的样子顿时明白了方才发生的一切。他急忙上前把卫云兮从水中拖出。 卫云兮不知是冷还是害怕早就手足酸软,无法再挪动一步。她紧紧揪住秦七的袖子,颤抖地道:“怎么……怎么办?她死了。” 秦七急得满头是汗道:“娘娘先回宫吧,接下来的事奴婢处理便是。” 他说着上前扶起卫云兮向长明宫走去。卫云兮缓过神来,急忙对他道:“还有云贵嫔,你……” 秦七恼道:“娘娘还要关心她的死活吗?” 卫云兮叹了一口气:“她也没甚大错,说不定还是被华嫔利用的。” 秦七见她意思坚决,应了一声,卫云兮这才松了一口气。 华嫔死在镜湖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宫中上下。宫中议论纷纷,人人都在猜测其中的隐情。华嫔可是曾被封为皇后之人,更何况她还是华将军之女。华嫔身死的消息一经报到内务府,华家便匆匆入宫。慕容修从御书房赶来,华将军领着一干儿子跪地痛哭不止,定要让皇上严惩恶徒。 慕容修看了看华嫔早已僵硬的尸身,深眸微微沉了沉。他好言宽慰了华将军,又准了他所奏,命刑部督查此事。结果找到一位离镜湖不远自尽而死的内侍,他身上有不少首饰,皆是华氏宫中的。看样子是因盗劫杀人。 华将军在宫中亲眼看着验尸,那致命一刀就在华嫔的心口,看样子也不是有武功之人所伤,只能草草了事。慕容修为了安抚他,特封了华嫔为敬敏皇后,择日葬入皇陵。宫中为华嫔之死,缟素三日。 这已是华嫔最好的结果。卫云兮领着众宫妃看着那楠木棺木缓缓合上,华嫔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终于也被隔绝在了眼前,华嫔被杀的事很快尘埃落定。但是过了不到半个月风波再起,卫云冲到了西北就任镇西将军之时,军中有人不服,在半夜突然哗变,一千多人士兵受人煽动,竟逃了。身为镇西将军的卫云冲当机立断,连夜派兵封住了各个要道,缉拿哗变士兵。那一千多人与卫云冲手下的士兵们短兵相接,死伤一百余人,活捉三百多人,其余的都作鸟兽散逃了。 此事非同小可,以往也有军心不稳杀一儆百的先例,但是这一千多人若是没有周全的煽动造谣,怎么能如此声势浩大?更何况这次军中哗变,谣言纷起,形势越发对卫云冲不利。 卫云兮在宫中得知此消息,不顾忌讳,命人去传了卫国公进宫。卫国公亦是愁容满面,思附半晌才道:“你的大哥一定要控制住西北军营的八万兵马,不然的话不用说报仇了,就是身家性命都难以保全。” “那怎么办?父亲可有良策?”卫云兮心中一惊,急忙问道。 “为今之计,只能请一个人襄助了。”卫国公长叹一声。 “是谁?”卫云兮问。 “殷凌澜。”卫国公缓缓道。 卫云兮眼前陡然一亮,但是片刻之后心中酸又涩。自从封后,她已好久不曾见到他了。她和他之间心已许,但却横隔了万丈沟壑无法越过。前路更是布满了荆棘,连想一想都觉得害怕。 卫国公看着她眉间的黯然,心中亦是无奈道:“殷凌澜此人不知来路,我行我素。已求得他帮忙过一次,他可愿再帮?” 卫云兮点头,美眸中神色复杂:“他说他是我曾经的故人。” 卫国公听了,沉吟半晌才道:“他也这么跟我说过,只是实在是龙影司手中杀孽太重,杀了不少前朝的遗臣遗民,不敢令人全盘信任。” 卫云兮想起殷凌澜那一句“我的杀,是为了你的不杀”心中越发难受。她道:“其实他也有苦衷的。” 卫国公自是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眼中冷意掠过:“殷凌澜不可恨,可恨的是慕容拔。当年慕容拔斩草除根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总有一日要以血还血报了这个仇!” 卫云兮看着他眼底深深的恨意,许久,慢慢道:“那父亲就安排一下,我想见见殷凌澜。” 卫国公看着她眼底的坚决,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为难公主了。” 卫云兮看着面前养育自己十年的卫国公,眼中的泪缓缓滑落:“我不为难,能为父亲做一点事,云兮已是心满意足了。” 过了两日,果然卫云兮在上林苑中见到了殷凌澜。他正顺着那镜湖出神。卫云兮挥退身边的宫人,慢慢上前。 她看向那一抹纹丝不动的浓灰重影,缓缓流连。殷凌澜似也察觉到了她的眸光,微微侧头看着她。 这还是自封后之后两人第一次相见。清晨的上林苑中人迹罕至,一层薄雾笼罩在镜湖的湖面上,飘渺如纱。 “你不怕被人瞧见?”殷凌澜淡淡开口。 卫云兮摇头:“瞧见又如何?总之不过是偶遇罢了。” 殷凌澜侧头看着她,眸色如琉璃,半隐在狐裘领中的俊颜如魔似魅,越发清冷孤高:“你来是为了卫云冲?” 卫云兮心中苦笑,果然还是瞒不过他。 “我想让你去西北军营看看,最不济也不能让我的大哥有事。”卫云兮说道。她听了卫国公的分析,知道此事不是那么简单。华氏已死,华将军又被文官们参奏夺了兵权。慕容修对华家的许诺转眼成空。身为在西北一带盘踞几代的华家势力定是不甘愿一个毫无根基的卫云冲前来就任。 兵变只是个由头,更大的哗变可能还在后面等着。慕容修就算知道但是亦不会轻易去挑起这西北一带的矛盾。所以此事只能殷凌澜出马。 殷凌澜看着平静的湖面,轻咳了几声,这才淡淡道:“好。我去。” 卫云兮虽知他十之八九会答应,但是却没想到他这么毫不犹豫。她心中一热,不禁道:“会不会有危险?” 殷凌澜转头,静静看着她,轻声一笑:“我们已经在险地中,如何还去担心危险?”他看着她眼底的水光,眸色渐渐缓,轻声道:“我没事的。你在宫中一切小心。” 卫云兮想起华氏那一刀,眼中一热,泪水夺眶而出。原来他早就知道,只是她不说,他亦不会问。 两道目光隔空相视,仿佛就在那一刹那看尽了花开花落,日升日落。 第76章 风云初变(1) 殷凌澜不知施了什么法子,过了两日果然求了慕容修一纸圣旨,前去西北军营督军。说是督军,其实是奉了旨意镇压乱一干参与哗变的士兵与将军。龙影司向来行动迅捷,不到五六日已赶到了西北军营。 过了半个月,终于传来消息。在殷凌澜的亲自督军之下,一干参与哗变的将士已军法从事。龙影司向来有先斩后奏的权力,更何况在军中?只不过殷凌澜此人手段出人意外。被斩参与哗变的将士尸体,不就地掩埋,反而押了尸体入京。南楚七八月的天气本来就炎热,这尸身在半路腐坏,可是一直将这些人的尸身拖到了京师,丢在了乱葬岗中,任野狗拖食。 殷凌澜此举已是决意站在了卫家。 西北一带,风尘滚滚,大漠荒烟,再远几重群山便是北汉的境内。殷凌澜放任马儿,随意向着前方而去,身后是紧跟的华泉还有眼底有了疲惫之色的卫云冲。 殷凌澜注视远方良久,忽地问道:“卫将军,最近北汉可有异动?” 卫云冲收回散漫的思绪,想了想才道:“不曾听闻,但是最近听闻北汉的朝堂上有人好像要提议伐楚。不过这也不是新鲜事了。伐楚之议北汉年年有,但是甚少成事。” 殷凌澜深眸一眯,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声呼喝:“报——统领!密信!” 殷凌澜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猛的将手中的密信捏住,一向波澜不惊的俊颜上皆是沉沉。卫云冲好奇想要问,他已一勒马头,狠狠一拍身下的马儿,领着华泉疾驰而去。 静夜寂寂,西北边关百里之外的草亭四周草木凄凄,一盏风灯在山风中摇曳,忽明忽灭。一道修长的孤影在亭中煮茶,不到片刻茶香弥漫,但被山风一吹,便袅袅消散了茶香踪影。 一辆马车隆隆而来。那马车极稳,就算是在如此山间小道上亦是平稳如常。那草亭中的人看到,不由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扬声道:“殷统领来晚了。茶已过了三遍,不好喝了。” 马车中静默半晌,传出殷凌澜清冽的声音:“本司不喝茶只喝酒。外面风寒,萧王殿下还是到马车中一聚。” 那人朗声一笑站起身来,风灯照出他朗朗俊逸的面容,正是北汉萧世行。他跃上马车撩开车帘,就看见殷凌澜斜靠在锦墩之上,手执金盏,一双深眸似灯下琉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 他淡淡道:“让萧王殿下久候了。” 萧世行闪身进了车厢中,车厢中不燃烛火,只在四角挂了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幽幽的珠光令马车中亮堂堂的。一股醇厚的酒气萦绕鼻间。萧世行打量了一下,笑道:“许久不见殷统领,殷统领还是一如既往地喜美酒。” 殷凌澜眸光熠熠,看定萧世行,岔开寒暄问道:“当真要伐楚?”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 萧世行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肃然:“是。千真万确。” 车厢中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气氛陡然冷凝几分。萧世行看着殷凌澜神色清冷,半晌才道:“你我都知道,如今随着慕容修日渐一日坐稳朝堂,时日久了越发对北汉不利。到时候两国再兴起兵交战,势均力敌,更无法轻易分出胜负。” “南楚与北汉争战一百余年,生灵涂炭,而这一切本就可以避免的。只要天下一统!” 萧世行眼中绽出强大的自信,殷凌澜神色依旧寡淡,似乎未因为这一番激昂的话动容几分。他低着眉头,手指轻扣面前的矮几,似思绪未定。 半晌,他淡淡道:“兴兵伐楚,北汉国力亦会下降。到时候北汉的恒王趁机发难,萧王便有危机。我倾力相帮于你,可不是到头来帮一个死人的。” 萧世行皱了皱剑眉,问道:“你不同意?”他好不容易说服北汉新帝兴兵伐楚,却不知到头来殷凌澜却不同意。他若不肯相帮,伐楚将变得十分困难。 殷凌澜却是摇头:“不是不同意。但若是这伐楚时机若操控得当,可以反转你我目前的形势。” 他遂低声如此这般说道。萧世行越听越是面上带有惊异之色。许久,他听完不由一笑:“若得殷统领相助,何愁天下不定!” 殷凌澜说了半天的话,脸上略显露倦色,他拢了身上一袭狐裘,萧索一笑:“我殷凌澜从来未管过不相干人的死活。天下苍生,国运兴亡向来只有如萧王殿下这般人物才有。我助你,只为了你当初那一诺。” 萧世行心中微微一震,不由看定眼前这瘦而苍白的年轻男子。狐裘加身,金盏盛酒,可久了琉璃成灰,明珠成尘。明明他可以得到更多更好,可偏偏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她。这一场天下苍生的局,竟是也是为了她。 萧世行沉默半天,忽的问道:“她,还好吗?” “她当了皇后。”殷凌澜沉默良久才慢慢道。 萧世行自嘲一笑,端起酒水自饮一杯,酒入喉,火辣辣地烧。他早就该知道的,那样的倾城女子聪慧于心,是男人都应捧她在手心。皇后之位与她,太过轻了。 殷凌澜轻叹一声:“可是她不快乐。” 萧世行手中微微一顿,忽地笑而反问:“那你怎知她来了北汉就可以快乐?没有哪一个男人会把自己心爱的女子拱手相让。殷统领,你是否有难以解决的困扰?” “没有!”殷凌澜眼底忽地涌起戾气,断然否认:“夜深了,萧王殿下回去吧。” 他已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萧世行站起身来,踏出车厢。车边的灯照在他俊朗的面上。受此冷遇他依然面色如故。 “殷统领不肯说,本王也不会多问,若殷统领有事告知本王一声,本王定会全力相助。”萧世行说完,戴上头上风帽,转身大步离开。山风簌簌,很快他的身影便隐没在黑暗中。 “公子。萧王殿下走了。我们回去吧。”华泉无声无息地掠到马车前。 殷凌澜沉默许久,才道:“这一路你暗中保护他吧。” 华泉面色微微惊讶:“公子算到了有人要行刺与他?” 殷凌澜闭上眼道:“他身上被人下了追踪的暗香,很淡,但是我却闻到了。要害他的人必定是他身边之人。你去吧,顺便示警他。” 华泉脸色一肃,正要领命,忽地犹豫问道:“那公子您呢,属下走了可没人保护公子了!” 殷凌澜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带着三分厌弃道:“我还暂时死不了。” 华泉见他心绪不佳,不敢再问,连忙飞掠离去。马车随后动了起来,摇晃的车厢中,殷凌澜看着月光单薄寂寥,深深一叹。 云兮,天大地大,哪里才是真正可以将你安放的地方…… 楚京中。卫云兮经此一事便鲜少出宫。往来妃嫔拜见皇后,一切照常。如今大皇子已半岁多了,正是好玩的时候,乳母时常抱给她瞧,她温言问了大皇子的起居琐事,并无二样。但是她看着大皇子越发像慕容修的小脸庞,却时不时神思飘忽。 过了两日,传来云贵嫔在御花园中滑倒,腹中才两个月的孩子随之小产。宫中谁也不知她竟身怀龙种。慕容修闻之大怒,大大责罚她宫中宫人照顾不周之罪。 卫云兮闻讯,心中一叹。云贵嫔终究是不愿意生下腹中的孩子,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为代价也要将这个未成形的孩子舍弃。 炎炎夏日,照例是去南山行宫避暑。卫云兮随着御驾到了日暮时分才堪堪到了。南山行宫已不是她第一次来,卫云兮回想起往昔种种,心绪复杂。 她由宫人带着到了皇后所住的丹阳殿,那是建在半山悬崖边的一座精巧宫殿。她看着似熟悉又陌生的殿堂,只觉得脑中忽地突突地跳着,像是有什么要跳出脑海。她不由呻吟一声,扶住额角。 “皇后娘娘,你怎么了?”秦七见她脸色有异,上前问道。 “没事,本宫只是觉得头疼得厉害。”卫云兮脸色煞白,扶着殿中凤柱。 她心中只觉得异常不安,她知道自己是清云公主,也知道这个地方是她母后曾经住过的宫殿,但是为何这些记忆都要跳出来呢?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头疼吩咐道:“收拾一下吧。本宫歇歇就好。” 陈福见她看似无恙,这才退下。卫云兮就在丹阳殿中住下,南山行宫四周的风景甚好,宫阙殿阁镶嵌在险崖崇山之中,别有一番趣味。只是卫云兮自从住进丹阳殿之后,时不时就头疼万分,太医诊治了好几次都查不出任何病因,有的说是中了暑气,有的说是上山着了风寒,不一而足。卫云兮吃了不少帖药,却依然不见其效,反而人越发瘦削了。 卫云兮头痛之症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才住了五六日人已瘦了一圈。慕容修几次出游她都无法同行。慕容修以为她借故与他置气,越发宠幸苏仪。苏仪人能言善辩,又见识颇广,与她在一起慕容修倒是渐渐撇去了从前对她的恶感,有了几分真心的喜欢。 苏仪见慕容修终于肯正眼瞧自己,不由大喜过望,越发殷勤。到了第七日,有宫人来报,皇后晨起昏倒,慕容修终于后知后觉地前来,他看到她消瘦得厉害,深眸中掠过愧疚,握住她的手道:“是怎么了?难道是南山的水土不服?” 卫云兮摇头:“不是,皇上不必担忧。”这一场病生得奇怪,她向来命贱得很,大病小灾都无法让她缠绵病榻那么久。难道是这丹阳殿中真的与她相克?但这可是她母后曾经住过的宫殿啊! 慕容修见她脸庞瘦得尖了,一双美眸越发幽深,皱眉道:“既然你住这里不适,那就随朕住一起吧。” 卫云兮想要婉拒,但看到慕容修眼底的坚决,低了头,柔柔道:“那多谢皇上垂怜。” 当夜卫云兮便搬入慕容修的朝阳殿。帝后同殿而居,这在开朝还是第一例。卫云兮看到奢华的朝阳殿,那紧紧压迫脑海的剧痛也消散了不少,不由松了一口气。 如今头不痛了,卫云兮还未深夜就沉入了睡梦之中。宫人挑起长明灯,照亮殿中四角。慕容修坐在龙案边,一回头便看见床榻上的卫云兮沉沉入睡。他眼底泛起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不知不觉夜深了,慕容修批改完奏章正要唤宫人前来伺候,忽地看见卫云兮身上的薄衾不知什么时候已掉落在地。他摇头轻笑,上前为她盖好。慕容修正要转身离开。忽地,卫云兮翻了个身,呢喃道:“父皇,母后……云儿……怕……” “母后……” 慕容修浑身一僵,如遭电击,他缓缓回头,看着沉睡的卫云兮,她眉头紧锁,头上冷汗涔涔而出,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又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许久,慕容修只觉得心口跳了跳,身上所有的血液这才仿佛倒流回到了身上。他怔怔地坐在床榻边。卫云兮浅浅的呼吸就在身边,他看去只能看到她那倾城绝美的侧脸。 “云兮……”他颤抖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半天,他只觉得自己心底那一句话几乎要跳出心腔:“云兮,你刚才唤谁是……父皇和……母后?”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卫云兮轻轻的呼吸声。 他没有听错,她梦中唤着的是父皇,还有母后!甚至还有云儿! 云儿?!他怵然而惊,猛的站起身来踉跄倒退几步。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在心地疯狂滋长。那刻意遗忘了记忆在这一刻汹涌而出,那孤苦的质子生活、那一道天光下最美最俏皮可爱的脸庞。她的银铃笑声如心中未谢的一缕芬芳刹那间涌上心头,击得他体无完肤! 慕容修颤抖地伸出手,遮住卫云兮的脸,露出她的眼睛。他的脑中乱哄哄的,有什么竭力想要冲破他的心防,但是又被他冰冷的理智竭力压住。 她的眼,她的眉头,她的鼻子,她的唇……他灼热的眼搜寻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几乎生生要看进她的骨头中。 卫云兮不适地翻了个身,推开慕容修碍事的手,她嘟哝一句:“母后,云儿要多睡一会……”那样娇憨的神态,那最熟悉的撅嘴撒娇! 慕容修只觉得自己被这一声击中,他不由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 她是清云公主!她真的是那死去的清云公主!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地叫嚣。 “不!不可能!——”慕容修猛的叫了一声,转身踉跄冲出了朝阳殿。黑夜沉沉,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卫云兮忽地在梦中无声地笑了。 梦里花开,她的父皇母后正相拥而来,他们笑着看着她…… 第二天卫云兮起身,昨夜好梦,一夜安眠。她撩开帐子,正要唤宫人进殿伺候,却禁不住吓了一跳,只见慕容修在床边一身龙袍未除,面上俊颜倦色浓浓,下巴上都有了青色的胡渣。 他见她醒了,忽地一把握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卫云兮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不禁缩回手:“皇上你怎么在这里?” 慕容修深眸中暗潮汹涌,他想要说什么,却是猝然别过头。卫云兮只见他肩头微微颤抖,不禁心中越发不安。她连忙起身问道:“皇上,你……” 她还未说完,猛的被慕容修紧紧抱在怀中。他的怀抱那么紧,几乎令她窒息。卫云兮被他按在怀中,只觉得他浑身在颤抖,而温热的胸膛在剧烈起伏,卫云兮几乎疑心自己听到了哽咽的声音。她想要抬头却被他死死按在怀里,似乎就要这样把她揉进骨血之中。 卫云兮如坠云雾中,惴惴不安道:“皇上,臣妾喘不过气来了。” 良久,慕容修这才把她放开。卫云兮在一瞥之后看见他眼眶犹带着红潮。难道说他刚才哭了?! 卫云兮心底又惊又惑,急忙问道:“皇上,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朕很高兴。”慕容修转过头,避开她探寻的目光。 慕容修见卫云兮美眸中犹有疑惑,掩饰笑道:“真的没事,只是朕觉得你气色好多了,朕觉得高兴。” 卫云兮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还要再问。慕容修已回头对侯在外面的宫人喝道:“皇后起身,还不给皇后更衣梳洗。” 宫人们连忙鱼贯进入,卫云兮一肚子的疑惑只能暂且搁下。更衣梳洗完毕,与慕容修同用早膳。卫云兮才吃了两口,便觉得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她。她一抬头,却见是慕容修的深眸中神色变幻不定地看着自己的脸。 “皇上,臣妾的脸怎么了?”卫云兮奇怪地摸上自己的脸,心中的不安越发加剧,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并不知道? 第77章 风云初变(2) “没什么。”慕容修收回过分探究的目光,埋头吃了几口米粥,忽地道:“这几日你便住在朝阳殿。”慕容修转头对宫人说道:“去把皇后娘娘随身用的事物搬来这里。” 卫云兮听得又是怔忪住,她刚想要找什么借口阻止。宫人已匆匆领了圣旨而下。慕容修看着她惊疑不定的脸色,深眸中有一道灼热的光掠过。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宽大的手掌中仔细地轻抚而过,这样缠绵缱绻的抚摸令卫云兮莫名地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所不在的温柔网中,挣脱不得。 “云兮,从前是朕对你不好。从今以后朕会加倍对你好。只要你在朕的左右。”他一字一句听得卫云兮遍体生寒。 她手一颤,挣开他的手,勉强笑道:“皇上说什么呢。臣妾不是一直在皇上身边吗?” 慕容修无言地看着她,那双冷峻的深眸中风云涌动,涌起了她半分也不明白的情愫。她刚想问,慕容修已站起身来,笑着朝她伸出手:“走吧。你我已经辜负了很多时光,现在不可再轻易让它溜走。” 卫云兮被他眼底璀璨的笑意所惑,竟随着他慢慢站起身来。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一握分明和从前不一样。卫云兮心中思绪翻涌,想起自己还不能失去他的信赖,终是低了眉。 自那一日起慕容修待她如换了一个人,吃必同桌,寝必同榻。甚至她去哪里,他若无事必定随行。南楚从未有哪一任的皇后如她盛宠在身。比起她,南楚六宫妃嫔皆纷纷失色。甚至如苏仪渐渐坐立不安。几次前来请安相邀皇上出游,皆被拒之朝阳殿外。 慕容修如此明显偏心的宠爱,只令卫云兮心头上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无法呼吸。他眼中的情愫如斯,即使她是眼盲了依然能感觉到。 山风簌簌凉爽宜人,长长的鲛绡帷帐随风而动,朝阳殿中静谧如世外仙境。卫云兮午后方醒坐在硕大的铜镜前,身后不是惯常女官,却是慕容修执了象牙梳一遍一遍为她细梳长发。柔软的发丝在他手心,如墨绸锦缎,那么美丽。 卫云兮身披提金丝鲛绡长衣,翩翩轻盈的身姿美得如梦似。她看着铜镜中慕容修专注的神色,美眸中皆是不自然。她勉强一笑,把头发从他手中抽出,道:“皇上要看到几时?只不过是头发罢了。” 慕容修却固执地把她的长发拢在手中,看着铜镜中素颜清雅的卫云兮,忽地一笑道:“听闻寻常夫妻有闺中梳髻画眉之乐,朕想试试。” 卫云兮即使清冷如昔也不由脸一红,这样旖旎的情境竟是她和他?闺中之乐。此生此世,她总以为这并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从前的慕容修是野心勃勃的慕容修;冷峻霸道的慕容修;帝业为重的慕容修……千百个慕容修唯独不会是这几日所见深情款款的慕容修。 她一时沉默下来,半晌才忽地道:“皇上,是不是有事瞒着臣妾呢?” 慕容修手中一颤,拿惯了刀剑的手即使那么小心还是扯落了她的几根长发。他看着手中的象牙梳,半晌才慢慢道:“你呢?你是不是也有事瞒着朕呢?” 卫云兮心中怵然而惊,她心口剧烈地跳动,半天,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毫不犹豫道:“臣妾怎么会有事瞒着皇上呢?” 慕容修缓缓抬头眼中的神采一点点地黯然,许久,慕容修恍惚一笑:“没有吗?没有就好。你既没有什么瞒着朕的,朕也没有可什么瞒着你。” 他放下手中的象牙梳,看着她倾城素颜,轻吻了她如玉额头,道:“有时候朕都不知道什么才是可以相信的,什么才是不能信的。朕后来发现但凡什么只有抓在手中,才是最真实的依凭。” 卫云兮看着他眼中的恍惚笑意,忽地觉得山风吹来遍体生寒。 中秋节方过不久,似乎要印证福兮祸所倚的老话。南楚太平了不到一年,从遥遥千里的北汉那边传来消息。北汉新帝准备挥兵二十万伐楚!这消息传入南楚京中,举朝震动。北汉人骁勇善战,一直以来都想把南楚纳入一统,北汉新帝更是年少有志,听从了朝臣的建议,更是信心满满。就此下了圣旨,历数慕容修残忍暴戾的旧事,又旧事重提,提起慕容修为建王之时坑杀北汉三千精锐的旧仇。 南楚和北汉世代征战,战了又和,和了又战。彼此国力此消彼长,始终无法一统。两国新仇旧恨一层未去又加一层,从未说清楚过。这所谓的慕容修坑杀北汉三千精锐,不过是开战的借口罢了。想当年萧世行统领北汉军队,亦是杀了不少南楚的儿郎。 慕容修听得密探从北汉匆匆而来,报上这事,在朝堂上冷笑连连:“不过是黄口小儿,竟然也敢如此狂妄!” 朝臣们见他脸色铁青,急忙出列劝其息怒。朝堂上主战的有之,主和的有之。慕容修听了半天,冷笑一声:“都不必说了,既然北汉皇帝想要与朕会猎一场,那就看看这天下究竟是属了北汉还是尽归我们南楚!” 慕容修说完,便向北汉下了战书。方休战三年的两国又要再兴兵戈,楚京之中人人议论纷纷,皇宫之中更是如此。 卫云兮在长明宫中听说这件大事,不由紧颦了秀眉。不得不说,北汉这次兴兵伐楚时机选得十分的凑巧。刚好慕容修才方站稳朝堂,还未真正大展拳脚的时候。若是再晚两三年,北汉要兴兵攻打南楚可是要多掂量几分,可不会像如今这般说打就打。 北汉兴兵伐楚,两国边境便是一触即发。卫国公启奏皇上,揭户部一干官员私吞国库,官员官官相护,目无王法。慕容修正在为两国兵事注了全部心神,闻言国库空虚不禁龙颜大怒。一查下去果然少了九十多万两左右。这数目巨大,若不是长年累月贪渎怎么可能就少了这么多? 一时户部尚书被去了头上官翎,除去身上官袍,啷当下了天牢,一干户部侍郎们也被纷纷拿下。苏相国受此重创,直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可是国库若不丰盈,这一场战事怎么继续?更别说御驾亲征了,就是六军几十万人马也有可能养不活。 兹事体大,慕容修是百战出身,自然知道这后勤的重要。他亲自责令苏泉追回库银,若是追不回来,他这相国也当到了头。苏泉自然知道这是慕容修给他最后的机会,想方设法,疲于奔命地凑齐这笔钱。 朝堂纷纷扰扰,后宫中卫云兮渐成了独占后宫之势。再也没有苏仪置喙的余地。八月就在这外松内紧中缓缓而过。金秋九月,北汉皇帝率二十万雄兵屯兵风城一带,战事一触即发。慕容修连下十道圣旨调兵遣将,指挥战局。这初战事关重大,北汉向来窥视南楚的鱼米丰裕,当下又是金秋时节,若是被北汉破了沿路郡县,那万顷良田就全部糟糕了。 一动而牵全身,两国都不敢大意。互相试探中带着无比的谨慎。慕容修国事繁忙,后宫中便安静如常。卫云兮听着秦七收集来的消息,秀眉不展。 秦七试探问道:“娘娘在忧虑什么?如今僵持对我们有利,他们都说只要熬到了冬天北汉的胜算就小了。” 卫云兮轻轻摇头:“你们都错了。我们想到的,北汉皇帝怎么不会想到。北汉强在骑兵,如今金秋时节,泗水宫高涨,风城以南一带沿途郡县稻米都还未完全成熟,他们在等待秋收的最好时机。” 秦七皱眉:“那北汉的狗子也忒狡猾了。” 卫云兮轻叹:“两国交战,向来兵不厌诈。先前的示弱也不等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她眉心不展,想起西北的卫云冲。卫云冲尚年轻,虽然年少出游,百战余生,但是这是倾国的战事,他可能担当得起么? 可她想罢又黯然,就算卫云冲担当得起,可是最后的结果又能怎么样?趁乱搅局,报仇复国,这才是卫国公的真正想要的局面,也许更是殷凌澜和萧世行筹谋的。 报仇,竟是拿了自己最看重的国作为代价。卫云兮眉间的忧愁越发深了。 凤仪宫是皇宫中最大最华美的宫殿,俗称中宫,只因前朝住了周皇后而被慕容修不喜弃之。如今卫云兮母仪天下,他一直有想要重新整理修缮赐给卫云兮住的念头,卫云兮婉言谢绝,她道:“如今两国战事在即,皇上切莫因为臣妾而分心后宫。” 慕容修看着她沉静素白的一张脸,不由轻抚上,叹道:“可是你是皇后之尊,怎么能屈居在小小的长明宫中?” 卫云兮一笑:“皇上言重了。长明宫很好,臣妾不愿走。寻常百姓家简陋,却也其乐融融。” 慕容修顿了顿,才道:“可是我们终究不是寻常百姓。皇后若不住中宫,朕恐怕你被天下人看轻。” 卫云兮闻言恍惚一笑:“是啊,皇上说得对。我们终究不是寻常百姓。” 凤仪宫整理修缮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帝王对皇后的恩宠显而易见。中宫之势越发兴盛,大皇子也近满周岁了,机灵讨喜,渐渐有人提起了立储之议。这只是偶尔的空穴来风,但却不无煽动了一些人的敏感神经。 立储是国之根本,早立了储君也有利于稳住人心。卫云兮出身百年望族卫家,虽被前朝皇帝慕容拔打压不喜,但是百年老树犹有声望。加上她贤德貌美,又有子嗣在膝下承欢,慕容修似也开始考虑这立储之议。 而此时北汉终在观望之后开始大举进攻南楚,风城一带硝烟四起,杀声遍野。南楚的天仿佛也因这战事黯淡了几分。时已金秋,战事日渐紧张,两国互有胜负,一时也看不出这场战事到底谁胜谁败。 北汉新帝御驾亲征,风城一带的战事十分激烈,恒王好战托大,率了五万精骑兵强行攻城,南楚灵霞关差点失守。慕容修急忙调兵遣将,连派朝中三元大将带领五万人马前去驰援。经过几次激烈交战,北汉丢下一两千具尸体,匆匆败走。灵霞关这才勉强守住。前方战事吃紧,后方的亦是多了几分沉重。 风城一带是兵家必争之地,若失,南楚京畿重地就少了一层屏障,到时候只有泗水可以挡北汉的铁骑。若是再过一个月南楚冬天一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泗水结冰,再也无天险可抗北汉,那就真的是万分危急。慕容修日夜都在御书房中与诸位将军商议军机大事,忙碌不休。 南楚长褚二年九月初,风城破。二十万的北汉铁骑踏破灵霞关直逼泗水而来。慕容修龙颜大怒,同时,北汉恒王派五万精兵在西北一带突然偷袭外出巡城的南楚守兵。俘虏三百。恒王残暴,三百俘虏尽斩阵前,顿时西北一带情势立紧。 卫云冲一怒冲冠,领兵一万,夜袭北汉军营,杀敌五百而归。慕容修怕他中了恒王的激将法,严令他守城不出。边城战火延绵燃烧千里,北汉皇帝御驾亲征,恐怕带来的北汉士兵还不止二十万。 慕容修再也按耐不住,终于下旨领兵十万,御驾亲征。皇上御驾亲征,举朝震动。慕容修行动果决,不到五日就集齐十万军队,再过两日就要亲赴战场。卫云兮在长明宫中看着底下惊惶不定的妃嫔们,不禁皱起了悠远的秀眉。不过是一时失利而已,人心竟如此浮躁害怕。 “皇后娘娘,你说这汉贼怎么这么厉害啊?”有胆小的妃嫔低声问道。 卫云兮皱了眉头:“胜败乃兵家常事。诸位不要妄加揣测。” “皇后娘娘,要不劝劝皇上与北汉议和吧。”有人低声建议。 卫云兮更是不悦,冷淡道:“后宫不得干政。你们都收起不该有的心思,一心在宫中吧。” “南楚不会败的!”她加了一句。 “说得好!”一道朗朗的声音传来。 卫云兮抬头,只见慕容修大步而来,身上明黄的龙袍熠熠,在天光下流光而过。他五官本就俊美深邃,如今大步行来,龙形虎步,令人几乎睁不开眼去。 卫云兮眸色复杂,低了眼,掩下眼底隐约的恨意,迎上前:“拜见皇上。” 后宫妃嫔们也纷纷上前拜见,慕容修扶起卫云兮,深眸熠熠看定她:“皇后说得对,南楚不会败的!” 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身上迸发出强大的自信。众妃嫔见他发话,纷纷跪下伏地三呼万岁。 “不但不会败,朕还要打得北汉狗贼落花流水,把他们的疆土尽归我们南楚!”慕容修大声说道。 卫云兮抬头,对上他炯炯有神的眼,别开了头。 众妃退下,长明宫中又恢复了惯常的安静。慕容修看着眼前的卫云兮,千言万语都不如方才她那一句“南楚不会败”令他深深震撼。 这才是他的妻,他的皇后。就当所有人都惶恐不安,疑虑未来的时候,她可以斩钉截铁地说,南楚不会败。 卫云兮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几乎无所遁形,她低了头:“皇上驾临,不知有何事吩咐臣妾?” 她话音刚落,手已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卫云兮一颤,看着他那双手,她想要挣开,人却已被她拉入怀中。 他的身上是陌生又熟悉的男子气息。卫云兮心绪复杂,却不得不温顺地伏在他的怀中。 “云兮,朕要出征了。”慕容修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卫云兮刹那间无言以对。他要出征了,为了南楚要出征了。这个国这个家虽然都易主了,可是她还是希望他能胜。南楚,这个屹立百年的国家,她内心深处依然深深爱着。 “臣妾恭祝皇上得胜还朝。”卫云兮低声道,声音诚挚,字字肺腑。 慕容修抬起她的下颌,看着她明澈如宝珠的眼睛,略微粗糙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深眸中涌动着情愫深深:“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是的。”卫云兮低声道。 慕容修轻叹一声,把她抱在怀中,紧紧的仿佛不愿再放开。殿中静得很,她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她忽地觉得心底悲凉。 他和她本就是错的,错的开始,错的相处,错的结果……一步错,步步皆错。错到了最后,只留下满心的恨。 卫云兮站在崇真门边,看着那一抹金黄灿烂的身影带着金光闪耀而去,站在宫门外的六军精锐眼见得皇上人若龙,马若蛟,飞驰而出,不由齐声呼喝,山呼海啸般的呼喝扑面而来,士气高涨,军容齐整,仿佛预示着此去征战百战百胜。 她看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78章 世外桃源(1) 南楚六军开拔,日夜行军,不到五日已到了泗水边,对岸便是北汉密密麻麻的铁骑,据闻北汉皇帝又扬言再发兵三十万,准备在九月底强行渡江,赶在大雪封山之时得胜还朝。比起北汉的张扬,慕容修麾下的十八万大军看起来低调沉稳许多,他整编从风城边溃散下来的南楚散兵,又沿途征召年轻壮丁入伍,厉兵秣马,准备与北汉展开一场恶斗。 卫云兮在长明宫中听得陈福禀报得来的消息,不禁皱了秀眉,北汉新帝终究太过年轻,初初得胜便骄傲狂妄。几百年来,北汉铁骑从未踏过泗水。不仅是因为这是南楚最后一道天险,而是北汉不习水战,泗水凶险,易守难攻。北汉扬言要大雪封山得胜回京,只能说明他们国内粮草不足,难以为继长时间的倾国之战。 “殷统领呢?”卫云兮忽地问道。 陈福顿了顿,看了看四周,这才道:“回娘娘的话,早在皇上六军开拔之前,就已派了龙影司渡了泗水前去刺探北汉军情。殷统领也去了。” 卫云兮心中不由紧了紧,半晌才道:“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渡水过江刺探军情,慕容修果然物尽其用。只是这一场局中,殷凌澜如何权衡,如何筹谋呢? 泗水边,白浪淼淼,秋风簌簌,一眼望不到尽头。慕容修纵马由缰,站一处坡地上,拿出折镜看着对岸。只见镜中北汉服色的士兵人头攒动,战马众多,一片人沸马腾的样子。他看着眼底多了几分沉沉。 身后马蹄声响,殷凌澜缓缓而来,眸色似琉璃宝石,苍白的容颜如昔,慕容修回头问道:“如何?” 殷凌澜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淡淡道:“皇上别忘了事前约定。” 慕容修眸色微微一闪,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瓶,随手抛给了他:“不会忘记。” 殷凌澜一扬手,接过瓶子,纳入了自己的怀中,这才掏出放在长袖中的一卷绘制而成的地图。 “这是北汉的布军图,他们陈兵十万在泗水,另外十万秘密奔赴西北。”殷凌澜修长秀美的手指划过地图,定在了那画出山脉的一片。 慕容修倒吸一口冷气,猛的抬头:“你的意思是?” “北汉声东击西,声势浩大让皇上以为要进攻的是泗水,其实他们早就暗地布兵,想要从西北突入南楚。比起泗水延绵千里,水战不熟,他们更愿意攻城掠地。”殷凌澜清扬的声音在风中十分清晰。 耳边泗水风声呼呼,慕容修深眸中变幻不定。这可是惊天的大机密。若是殷凌澜消息来源可靠,卫云冲守的西北军营就危矣。北汉已在那边屯兵五万,如今再十万秘密过去增援,以十五万的铁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那八万的西北南楚守军就很可能一溃千里! 可是若是他的消息错了呢?他想着不由侧头看着一旁静立的殷凌澜。 殷凌澜看到他眼底的狐疑,淡色的薄唇微微一勾,冷冷道:“皇上给微臣的药可不是小孩吃的糖丸。微臣消息已带到,如何权衡,皇上多多考虑吧。” 慕容修沉吟许久,凝声道:“好,朕相信你!” 殷凌澜看了他一眼,薄唇边溢出一抹似笑非笑。 殷凌澜回到了军营中便有华泉迎上前来,低声道:“北边带来消息,公子……” 殷凌澜轻轻摆了摆手,华泉噤声。与他一起到了一顶玄黑绣金丝边帐子这才从怀中掏出密信来。 殷凌澜一目十行看完,沉默一会,把密信就着烛火,看着那密信化成了灰烬,这才道:“对北边的人说,皇上已准备派兵西北。此计可行。” 华泉神色一紧,低声道:“公子,当真要如此做吗?那恒王不是易于之辈,我们当真要帮那萧王吗?” 幽暗烛火明暗不定,映得他的面容似魔,幽冷妖魅。他拢了拢身上披着锦貂披风,半天才道:“我若不帮他,他怎么能践行他的诺言?” 华泉顿时语塞,他忽地问道:“那事成之后,公子呢?” 殷凌澜缓缓抬头,灯下神色意外地柔和,他淡淡道:“事成之后,你和挽真就跟着云兮吧。留着你们在她身边我才放心。” “公子!”华泉大惊,扑通跪下:“公子,那你呢?还有公子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龙影司怎么办?” 殷凌澜不想再说,挥了挥手:“退下吧。我倦了。” 他说着闭上了眼,斜斜依在了锦墩上不再看华泉一眼。华泉跪了许久,可却在看到他那低垂的眼帘心知他主意已定,才猛的不甘退了出去。 夜色如墨泼洒,浓郁得化不开。泗水的江风呼呼吹过帐子,如鬼哭狼嚎。殷凌澜缓缓睁开眼,手指轻扣面前案几,那玄铁指套在烛火下泛起幽冷的寒光,根根分明,在夜下看起来带着一种狰狞的诡异。 他忽地轻笑。事成之后?他如何还有“之后”二字。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在他踏上第一步的时候早就看尽了自己悲凉的一生。繁华浮世,在他眼底皆是锦绣成灰。争名夺利,最后不过是枯骨一堆。千百年之后,谁还记得谁曾经的丰功伟业,谁的盖世威名。而他能做的,只是给她一方安稳,一世不杀。 泗水边寒,南楚与北汉号称二十万大军僵持不下,似在静等着某个时机,某个可以挑动全局的时机。楚军营四周遍布了龙影司设下的斥候、暗卫,胆敢涉水渡江前来刺探军情的北汉谍探还未刺探到了有用军情便被拿下立斩!整个南楚军营密不透风,龙影司的威力此时尽显。 慕容修站在一处土坡上看着那秘密调向西北的大军,深眸底掠过势在必得。北汉的恒王若要奇袭南楚的西北军营,必是秘密从泗水溯游而上,翻过启灵山的一处豁口。殷凌澜这一密报终于得到了印证:龙影司的影卫从泗水上游带来北汉不少丢弃的聒噪。而与此同时,慕容修的十万大军早就集结分批奔赴西北。 总算不晚。慕容修眼底笑意掩不住。在战场上,抢先敌军一步,有可能颠覆整个战局! 前方战事僵持,楚京如常。卫云兮在宫中掌管后宫倒是风平浪静,各宫井然有序,连苏仪似乎也收敛了过于张扬的姿态,晨起请安,礼数周到。甚至那从不来长明宫的云贵嫔也来了请安几次。一切如常。只是这种安静中令她心底掠过隐约的不安。 金秋九月已眼见到了月底。因得皇上御驾亲征,这九月显得慌乱而忙碌。慕容修离京之时,下旨令宗务府的青王监国,朝中几位重臣辅佐政事。这青王卫云兮见过,是慕容氏的远房一支旁系宗亲,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身材瘦削,面容严肃。 虽然他监国之名只是虚设,但是毕竟是圣旨亲封的监国皇家宗亲,卫云兮身为皇后也要给了他几分薄面。 青王前来长明宫中拜见卫云兮,笑道:“皇后娘娘,这凤仪宫已然修饰一新,不知皇后何时迁入?皇上临行前曾千叮万嘱,得胜归来之时,可是要亲眼看着娘娘在凤仪殿中迎驾。” 凤仪宫?卫云兮想起那凤仪宫中曾经住过废后周秀,微微皱起了美好的秀眉:“有劳青皇叔挂怀。本宫在此谢过,但是这迁宫之事不是小事,本宫想等皇上归来再选吉日。” 青王见她不肯搬入中宫,忽地一拍手笑道:“皇后娘娘是不是忌讳了凤仪宫不吉?微臣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娘娘可否同意?” 卫云兮端坐凤座,闻言心中不由失笑。看来这青王一定是要她搬入凤仪宫中了。拿了鸡毛当令箭的人果然固执。 “青皇叔有何主意?”卫云兮抿了一口茶水,随意问道。 青王一笑:“再过几日就是重阳节,到时候会有四方佛寺的高僧入京为圣上祈福,就可以请高僧入凤仪殿颂梵经,做法事。这凤仪宫中便能驱祟迎吉。” 卫云兮暗自苦笑道:“多谢青皇叔的指教。本宫明白了。” 青王见卫云兮终得采纳自己的意见,不由大喜,笑道:“既然如此,微臣自去准备了。”他说完匆匆告退,面上皆是得色。 卫云兮送走青王,眉心不展。各方高僧入宫法事一做完,自己就再也没有借口不搬入中宫了。这实在是大违了她心中所愿。 日子说快也快,转眼重阳节到了,四方高僧入京,齐聚南楚京城中的明觉寺中为北行的御驾祈福,为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祈福。一时间京中人潮涌动,京城周边州县的善男信女也纷纷前来,踏青登高,驱祟迎吉。皇宫在重阳那一日由青王带领文武百官,卫云兮带着后宫妃嫔们前去太庙祭祀,祷告上苍,庇佑南楚得胜而归。礼毕,青王又亲自出了皇宫,请来各地名寺高僧前去凤仪殿颂梵文,做法事,驱污秽。 相比青王的兴致勃勃,本该早就入住中宫的卫云兮显得十分不上心。祭祀礼毕,她便回了长明宫。她听着那似乎远远传来的念经声,还有那空气中飘来的焚烧物产生的袅袅青烟,不住地皱起秀眉。 到了傍晚时分,殿外忽地传来一阵嘈杂声。卫云兮正要问,秦七就脸色铁青地进来:“娘娘,不好了,青王带了人来说……” “说什么?”卫云兮额角一跳,心中一涌起不祥,问道。 秦七也不好说明,只得道:“娘娘出去瞧瞧就知道了!” 卫云兮才刚出了长明宫的殿外就看见青王领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前来。高高的玉阶之下,卫云兮看到那侍卫当中两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僧人和一个宫女,他们脸上通红,身上衣衫凌乱。 青王疾步走来,怒道:“皇后娘娘,这长明宫的宫女勾引高僧淫乱后宫!此时圣上在前方浴血御敌,高僧入京本来就是为皇上祈福,为南楚祈福,如今这一切都被这贱人破坏了!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首,众妃的典范,如今这事皇后娘娘罪责难逃!” 卫云兮眸光一闪,看了那宫女,面容有些熟悉,不过是平日在长明宫中洒扫的宫女罢了。 她冷笑一声:“是我长明宫的又如何?宫女犯错,难不成还要本皇后替她顶罪不成?” 青王看着她面上的厉色不知怎么的竟一时无话可说。他顿了顿,气息不足地道:“皇后身为后宫的典范,治下不严之罪也是逃不了的。事关慕容先祖,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简单揭过!起码要去太庙向先祖忏悔!” 卫云兮正要说话,忽地有宫人匆匆前来,脸色惊慌:“娘娘,不好了,宗务府的几位老王爷赶来了!” 卫云兮一怔,不由目光如刀地看着面前的青王,原来他是要借此挑事,只是不知到底这是要唱的哪一出! 青王听得宗务府的老王爷前来,得意一笑:“皇后娘娘,请吧。” 卫云兮只觉得心口被堵着一口气,冷笑数声:“好,不过去请罪,青王也有罪过吧。这高僧可是皇叔请来的!” 青王料不到她如此伶牙俐齿,当下一怔,只得冷着脸道:“好,一起请罪去!”说着当先走向前去。 卫云兮只能跟上,但是她心中的不祥越发浓了几分。 巍峨的太庙金顶在天光下闪闪发光,卫云兮跪在太庙前冷冷看着太庙门口那威武的麒麟,还有那洞开的黑乎乎的门口,身后跪着的青王。她不用回头都知道青王在用那怨毒的眼光凌迟着自己的背影。 不过是无耻的小人罢了。卫云兮冷冷地想。他的目的到底在哪呢? 时间一点点逝去,天光也渐渐耀眼,正在这时有个小宫女匆匆前来,递给卫云兮一块帕子,低声道:“皇后娘娘擦擦汗。” 她说完就又匆匆跑了。她快得卫云兮连她的面目都看不清楚。卫云兮看着手中的帕子,正要擦汗,忽地看到绣帕上的一行小字,陡然变色。 她猛的站起来,可是因为跪得太久又重重摔倒在地上。一旁监视的侍卫宫人连忙上前。她气得浑身发抖,猛的一把推开他们,怒道:“滚开!给本宫备肩撵!本宫要回宫!” 青王阴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怎么?皇后娘娘心虚了?” 卫云兮头上冷汗涔涔,咬着牙从地上爬起,狠狠瞪了他一眼。侍卫宫人想要上前阻挡,她怒道:“本宫是皇后,你们宗务府又是什么东西!滚开!” 她一身气势猛的陡发,内侍宫人心中一寒,不敢再上前,只能任由卫云兮一瘸一拐地走了。 卫云兮终于踉踉跄跄回到了长明宫。长明宫内外皆是进进出出的宫人,侍卫林立,刀剑生寒。她踉跄扑入殿中,原本整洁宽敞的长明宫此时所见一片狼藉。长明宫的宫人们纷纷被捆在一旁。 她呆呆看着被翻了个底朝天的长明宫殿,青王已被人抬着前来。他桀桀冷笑:“皇后娘娘,你私通北汉萧王,书信来往,泄露了南楚机密,背叛了皇上,你该当何罪?!” 他说着从袖中丢下一叠书信,上面的字迹男的大气飘逸,而女的婉丽秀美,这……这……这是谁模仿了她的字迹?又是谁模仿了萧世行的笔迹? 卫云兮想要扑上前,早有侍卫把她死死压住。她挣脱不开,抬头怒视青王:“你个无耻小人,这些不是我写的,也不是萧王写的!你们栽赃嫁祸本宫!皇上不会相信的!更何况本宫的兄长还在西北军营御敌,本宫怎么可能私通敌国?!” 青王脸上的得色掠过,他哈哈一笑,从袖中又掏出一个瓶子,冷笑问道:“这又是什么?方才本王令太医看了,这是息子丸!你身为皇后,竟然不愿为皇上孕育子嗣。你说皇上知道后还会相信你吗?” 卫云兮看着那瓶子,脸上的血色纷纷褪尽。她手足冰冷,只能定定看着青王手中的瓶子,不知道他接下来说的是什么。 息子丸!这瓶息子丸竟被青王搜了出来,就算是慕容修相信她不会私通敌国,但是慕容修要是知道她不愿为他孕育子嗣…… 她猛的心头颤了颤,她不敢想象他的怒火。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的一切努力,一切一切的希冀就这么被毁了。 “怎么?怕了?卫云兮你这个皇后当到头了!”青王逼近她毫无血色的脸,老眼中皆是令人恶心的熠熠眸光:“你们卫家想要一步登天,可没有那么容易!” 青王看着仿佛傻了一样的卫云兮,冷哼一声:“来人,把皇后押下天牢!好生看着!不得让她出了半点差错!” “是!”如狼似虎的侍卫们上前,拖住卫云兮。 卫云兮猛的回神,她一把挣开侍卫的钳制,美眸含着无尽的愤怒与森冷看着面前得意万分的青王,一字一顿地道:“本宫会自己走!” 她说着挺直腰杆,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长明宫。宫外残阳如血,映着那重重宫阙也蒙上了一层血色。她眼看着那轮夕阳,眼中的泪终于簌簌滚落:“澜哥哥,对不起……” 远远的,一抹烟霞色宫装的丽人朱红色的唇微微一勾,溢出丝丝冷笑:“卫云兮,这次你输定了!” 有宫人推搡着把一位老女官推上前来。 苏仪缓缓回头,看着脸色煞白的女官,杏眼中掠过阴冷:“罗尚宫,本宫信你敬你,可是怎么你就是那卫云兮的眼线呢?” 罗尚宫被宫人压着伏跪在地上,闻言竭力抬起头来,一双眼中喷出愤怒与怨毒:“苏仪,你最后会不得好死的!” 苏仪嫣然一笑,俯下身,纤纤五指捏住罗尚宫的脸,面上皆是惋惜:“不得好死?这可是卫云兮的结局,可不是本宫的。知道本宫什么时候怀疑你吗?就是你千方百计劝了本宫父亲辞去摄政首辅之职的时候。本宫就想,这么眼光远见,能放眼朝堂的心胸,难道就只是一介平庸的女官想出来的吗?” 罗尚宫额上冷汗涔涔,难怪从那时候起苏仪对她的信任明显就不如从前了。原来是自己搞砸了! 苏仪看着她眼底的懊悔,眼中森冷的笑意再也遮掩不住,她咯咯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此时听起来竟隐隐令人毛骨悚然。 第79章 世外桃源(2) “你现在千方百计探得本宫的秘密,又舍身去给卫云兮报信。但是你还是晚了一步。” 她看着罗尚宫煞白的脸色,一字一顿地道:“这一次,本宫要让卫云兮万劫不复!” 罗尚宫看着一身繁复华贵宫装的苏仪,眼中的绝望懊悔顷刻就淹没了她的理智。 “苏仪!你会不得好死的!” “你们苏家卑鄙无耻,苏泉这个奸臣,最后一定会五马分尸……” 远远的,罗尚宫的呼喝声渐渐远去,苏仪抬头,看着那似乎延绵不见尽头的宫阙重楼,眼底的傲然得色再也掩不住。她深吸一口气,呼呼吹来的秋风撩起她金灿灿的衣袂随风飞舞。 她终于笑了,一边笑一边翩翩地向皇宫走去。 南楚十万大军秘密到了西北守线。慕容修也亲自赶了过去,在他刚秘密抵达,潜伏已久的恒王突然发难,发兵八万从正面强攻,八万北汉精锐骑兵倾巢出动,遮天蔽日,地动山摇。他又派了五万从西北的一处山谷豁口同时偷袭,强行撕开一个口子,如潮水似的北汉士兵涌入,本以为能就此攻陷西北这道百年难攻的防线,却猛的听得山谷四面战鼓猛的击响。山谷四面早就埋伏了三万南楚士兵,他们居高临下,劲弩齐发,劲弩上皆上了火油,点燃火,顿时整个山谷中皆是一片火海,人仰马翻。 北汉骑兵们前路被堵,后退无法,头顶上又有了万剑齐发,简直是陷入了死地。 五万北汉精锐被困山谷,正前面的进攻又遇到了南楚士兵强大的抵抗。恒王在万军阵中,脸上原本得意的笑容在看到那南楚高高城墙上升起的龙幡之时,陡然剧变。 “混账!慕容修来了!”他气得大叫:“我们中计了!我们中计了!” 此时远远的山谷中浓烟滚滚,他看得额上青筋乱跳。一拍身下的马,大喝一声:“快撤!快撤!” 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东北处的一处密林中忽地传来喊杀声,慕容修安排的另一支奇袭的军队如江涛海潮一般风卷残云而来,生生阻断了恒王的去路。 恒王饶是他素日暴戾凶狠也看得口瞪目呆。他猛的回头,只见在远远高耸的城墙之上,一袭明黄的战袍冷冷站着,看着这一场鲜血搏杀的盛宴。 那一天,南楚西北风云变色,杀声震天,连天上的日头都暗了暗。战场上的拼杀从清晨一直到了深夜,十几万人马在宽阔的黄土地上奋力拼杀,声嘶力竭。恒王终究不是百战出身慕容修的对手。 三面夹击之下,还中了慕容修的埋伏之计,损失凄惨无比。恒王十万军队秘密奔袭而来早就累的人困马乏,他们且战且退,溃散不成行。纷纷向着北汉的边界退去。恒王在接连斩杀了十几个临阵脱逃的士兵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 他领着自己的近卫军几千人边打边逃,一路往风峡谷而去。夜色中,寒风萧萧,去路遥遥。伸手不见五指中,恒王几千人马渐渐边逃边迷失在茫茫的荒漠之中。等到恒王终于赶到了风峡谷中,回头一点人数,这几千跟着他逃散的人马已所剩不到一千人。 “恒王殿下,我们败了。”底下将士上前,跪地痛哭。不但败了,还败得彻底,败得狼狈。 恒王一身是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那斩杀出来别人喷溅在自己身上的血。他扫过一众垂头丧气的士兵,颓然坐在地上。 “今夜就在这原地休息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挥了挥手,那平日张扬跋扈的神色也统统不见。 远远的山头,有个黑影默默看着那山谷底下东倒西歪的北汉士兵。慢慢罩上了面巾。寒风呼啸而过,他头上整齐的束发随风飘洒。他站在风中,一身玄黑的劲装随风猎猎而动,越发衬得他身上修长挺秀。 “公子,都准备好了。”身后传来华泉冰冷的声音。 殷凌澜回头,露在面巾外的一双深眸看着身后二十五个万中挑一的龙影司精锐。他们同样头罩面巾,身上玄衣劲装与黑夜融为一体。 “今夜无月。出手必中!”他淡淡的声音随着夜风飘散:“斩恒王首级者,赏黄金万两。龙影司中除名,天涯海角任尔等游,不必再跟着本司出生入死。” 沉默的气息在四周凝结。华泉心中一窒,眼眶中一热,几乎就要流出泪来。这些人才是真正龙影司的精华。公子为了这一杀已经不惜血本了。 众影卫沉默地看着站在面前的龙影司统领,也就是他们的主人——殷凌澜。终于,有人缓缓跪下,沉声道:“誓死效忠统领大人!”这一声仿佛是突如其来的警醒,其余的人猛的跪下。 “誓死效忠龙影司!” 寒风猎猎,冰冷毫无感情的话此时听在耳边放在心中却是那么灼热滚烫。 殷凌澜深眸中有什么亮光掠过,许久,他淡淡道:“天下无不擅的筵席。此次刺杀万分凶险,能活下来的,你们去留随意。” 他看着那已点燃篝火准备休息的北汉逃兵,举起修长的手,冷冷落下一个字:“杀!” 寒冷的夜寂静无声。卫云兮从冰冷阴森的牢中惊醒。她擦了额上的冷汗,环顾了一圈陌生的房间。这房间虽然阴冷,但是桌椅齐全,被褥整齐。这是天牢最特殊的牢房。专门用来招待像她这种皇族贵戚。宗务府突起发难,找出了所谓的“通敌”的罪证,把她堂堂一国之后下了天牢,却也不敢轻易地折磨了她。 她抱紧自己的胳膊,这才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暖意。她竟不知这金秋的天气什么时候也这般寒冷。从噩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卫云兮在黑夜中看着那一方不足尺许的牢房窗子。外边无月也无星,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她心中忧心卫国公,不知这青王会不会也去拿了卫国公下了天牢。 可是转念再想,青王能以宗务府的名义拿了自己,应该不敢轻易动了卫国公这二品的御前行走。宗务府抓她,可以说是族中事务。他青王再嚣张再无所顾忌也不敢去抓了朝官。她想着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正在这时,牢房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这静谧的夜中显得格外寂静。脚步声就在她牢房门外停住。静得令人心惊空气中,卫云兮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这是宫中上好的桂香。只有一个人时常洒在她那金灿灿的宫装上。 她冷冷一笑:“既然淑妃已经来了,为何不肯现身呢?” 话音刚落不久,门打开,一盏明亮的宫灯就照了进来。宫灯驱散了房中的阴暗,似乎也把寒气驱散了几分。 卫云兮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盛装打扮的苏仪,微微一笑:“淑妃这么殷勤来看本宫。本宫实在是觉得惊讶。” 苏仪抿嘴一笑,杏眼中眸光熠熠:“皇后娘娘不要惊讶。实在是臣妾在宫中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了才来看看娘娘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卫云兮面色未变,随意看了看四周,淡淡道:“劳烦淑妃担心了,本宫很好。” 苏仪叹道:“皇后娘娘出事之后,臣妾心中十分失落呢。” “失落?”卫云兮一笑:“淑妃何必失落呢?本宫倒了,这皇后之位淑妃不就有机会问鼎了吗?凭借苏家的家世,凭借了淑妃的美貌才智,这后宫之主你不是稳稳地坐着吗?” 苏仪笑了笑,半晌才道:“当然失落了,你我自闺中斗起,一路走到了现在,眼看着就要分出胜负了,如何不令人唏嘘呢。” 卫云兮失笑:“唏嘘?本宫还未败,你也还未胜,等到淑妃真正戴上那顶凤冠,母仪天下的时候,再来唏嘘也不迟。” 苏仪闻言掩口一笑,一双杏眼看着卫云兮,一字一顿地道:“卫云兮,你这一次是败定了!” 卫云兮美眸微微一眯。苏仪已拍了拍手。房门打开,宫人推搡进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宫女。那宫女踉跄一下跌倒在地上。 卫云兮待看清楚那宫女面容的时候,不禁心头一惊。这是秋姑姑!她强忍着上前扶她的冲动,冷冷盯着面前的苏仪。 “这是做什么?”卫云兮冷冷地问。 “不知道吗?”苏仪脸上的笑意冷了下来:“这不是就是皇后娘娘的眼线吗?本宫看她的年纪好像是跟前朝有些瓜葛呢?等哪天本宫查到了你的秘密,你就等着那一天你永世不得翻身吧!” 卫云兮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道:“苏仪,你不会得逞的。” 苏仪面似笑非笑:“我们走着瞧!”她说着,打开房门,冷冷道:“给本宫大刑伺候这不知死活的贱婢!狠狠地打!” 她话音刚落,就涌进来好几个内侍,他们手握刑具套上了罗尚宫的手指,十指连心,他们猛的一拉,罗尚宫尖叫一声。几乎要痛昏过去。 卫云兮一眨不眨地看着,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眼中的热泪落不下来,只往心中流去。罗尚宫痛得脸色煞白煞白,她压抑的哀嚎仿佛一把刀子在她的心中一遍遍地绞着。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流下,一滴滴滴在地上。 苏仪在一旁看着卫云兮,可是越看越是觉得心中恼火。卫云兮只静静坐着,除了脸色煞白外,没有半分的惧色。一种刑具上完,罗尚宫已经昏死在了地上。 地上一片血泊。苏仪拿出帕子捂住了口鼻,厌恶地对行刑宫人道:“拖下去吧。好生关着。” 卫云兮看着罗尚宫被拖了下去,这才缓缓回眸盯着苏仪。房中一片死寂。地上的鲜血还在,方才罗尚宫压抑的哀嚎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她看着苏仪那精致的脸,忽地笑了。 苏仪看着她的笑容,看得心中发麻。她冷声问道:“你笑什么?” 卫云兮只是笑,她方才苍白的面上却渐渐恢复了血色,宫灯下她美眸流光,美得惊人:“本宫在笑,淑妃是为什么要在本宫面前示威呢?” 她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眸中神色带着怜悯与轻蔑:“因为你在害怕。” 苏仪心中一窒,干笑道:“怕?臣妾怕什么呢?如今关在天牢中的可不是臣妾而是皇后娘娘您呢?” 卫云兮面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她一步步逼近苏仪,面上森冷一片:“淑妃怎么会不害怕呢?你是妃子,本宫是皇后。这个宫女是不是前朝的余孽与本宫又有什么关系?她可是你重华宫的人。你巴巴的半夜跑来在本宫面前刑求她,不就是让本宫不打自招吗?” “苏仪,你很聪明,精心布置了这么大的圈套就等着本宫露出马脚来,但是你别忘了,我卫云兮也不傻。” “那通敌的证据呢?!”苏仪心中紧了紧,沉声冷笑:“这可是铁一样的证据,皇上会相信你吗?” 卫云兮心中已如冰雪一般透彻了。这是一场局。她只要知道这个就行。泼到了她身上的脏水看似一件比一件重,其实只不过是他们的障眼法。她原本还看不清楚,可是等到苏仪在她面前急不可耐地刑求罗尚宫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苏仪和青王在等着她害怕崩溃,等到她以为自己面临绝境了,就会再跳入他们下一步的圈套中,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通敌的证据?”卫云兮咯咯笑了起来,明眸皓齿,一笑一倾国:“通敌的证据你们就送到刑部去好了。最好放在皇上跟前。别忘了,本宫的兄长如今可是镇西大将军。淑妃那么聪明,你觉得大局之下,皇上是会杀我还是会保我呢?” “本宫这一国之后,你们要关多久便关多久吧。这里很舒服,本宫还真的不想就走了呢。” 苏仪额角青筋隐隐在动,她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可偏偏不敢露出半点破绽。 她冷笑一声:“好吧,皇后娘娘如此有信心,臣妾就拭目以待吧。”她说完愤然转身离开,房门又砰然关上。 卫云兮看着紧闭的门,慢慢坐在了床边。宫灯苏仪还未带走,幽幽地燃着亮光。那一滩鲜血刺目非常,刺鼻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房间。她缓缓闭上眼。累,真的太累了。四肢百骸仿佛都浸满了这酸胀的感觉。她看着漆黑的天幕,喃喃地道:“什么时候才天亮呢……” 重华宫中,苏仪彻夜不成眠,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眼脸下深深的阴影。她在殿中疾步走来走去,神色不安。 晨光初绽,那宫门已缓缓打开。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苏相国匆匆而来。苏仪看了父亲前来,不禁眼中一亮,急忙上前问道:“父亲,怎么样了?” 苏相国摇头:“昨夜一夜卫云兮根本没求饶,即使我故意安排了狱卒在旁边的牢房中行刑,她也不曾唤人。” 苏仪眼中一沉,咬牙道:“我竟不知卫云兮如此能忍。她难道笃定我们真的治不了她的罪吗?” 苏相国脸色不好,冷笑一声:“什么罪?那些不过是子虚乌有的罪名。现在宗人府已经渐渐弹压不了,朝臣们还不知晓皇后被押入天牢,可是今日一过,朝臣们一定会知道的。到时候接不到皇上的旨意,我们只能让宗人府放人了!” 苏仪眉心不展,眼中皆是烦躁:“还有什么办法吗?这个卫云兮一定是前朝的余孽!” 苏相国眉头深深拧成了川字,想了许久才道:“为今之计,只能逼迫卫云兮认罪,或者……” 他眼底掠过杀意,苏仪看了一眼,心中跳了跳,失声道:“父亲的意思是……” “杀了卫云兮!”苏相国冷冷地道。 “不!”苏仪忍不住叫出声来:“父亲万万不可!” 苏泉恼火道:“如果卫云兮不死,等皇上回来我们都全部完蛋。污蔑栽赃,私囚皇后。哪一个罪名我们都担当不起。今早我得到消息,西北军营那一带正在和北汉激战。” “啊?”苏仪心中一紧:“战事不是在泗水那边吗?怎么的就转到了西北那边去了?” 苏相国恼火坐下,恨恨道:“我也以为在泗水那边。以为皇宫中出了这事,就算卫云兮整不倒,顶不济皇上疑心病起也会把卫云冲的兵权卸了。可是五日前皇上早就秘密奔赴西北,现在西北那边正在打仗。皇上是决计不会动卫云冲的。” “卫云冲动不了,整倒一个皇后又有什么用?更何况现在皇上正是用人的时候,临阵不可轻易换将,我们做这事终究是晚了一步!” 苏仪心中一紧,她本以为和苏相国合计,里应外合,先是拿了宫女私通高僧的由头,由青王出面大肆闹腾,把卫云兮逼着去太庙跪地谢罪,然后突起发难,搜查长明宫,栽赃陷害卫云兮私通北汉,通敌祸国。最后把这个消息报给慕容修。以慕容修谨慎而疑心的性子一定会重新考量卫云冲的镇西将军手中的兵权。 污蔑卫云兮是其次,夺了卫云冲的兵权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只要卫家不因这次南北交战中崛起。他们苏家就不会失去自己的地位。她苏仪也会在这次事件中脱颖而出,问鼎皇后凤座。这是一箭双雕的计谋。 可是他们千算万算,却算不到原本以为在泗水的战事如今竟转到了西北一带!这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关键。两国交战在即,且不论这西北一带的战事是赢是输,而他们知道的是慕容修是决不会在这个时候动卫云冲。 苏仪与苏相国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事败之后的后果。 “早下决断吧!”苏泉看着沉吟不定的苏仪,催促道:“如今不是卫家死,就是我们亡!” 重华宫中死寂一片,苏仪贝齿紧咬红唇,半天不吭一声。 卫云兮,她这一辈子唯一能称得上对手的女子。她自闺中便日日被父亲耳提面命必须要超越的人。 她忌她,厌她,恨她,却又心里不得不敬她,重她,欣赏她。可是如今,她和她却是真的要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苏仪长吸一口气:“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我们的困境……” “是什么办法?”苏相国急忙问道。 苏仪美眸中掠过冷色:“我们就这么做……” 天边的晨光终于跃出,金秋的风中传来冬的肃杀寒意,呼呼地掠过这重重的宫阙重楼。后宫,这个不见硝烟的战场,却上演着人间最惨烈的战争。 第80章 魂兮归来(1) 夜,渐渐降临。又是一天过去了。卫云兮半躺在床上,看着那不到一尺见方的窗户,如今她腹中饥火中烧,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自从识破了苏仪的计谋,为了防止她狗急跳墙。送来的东西她一口不动,连茶水她都不会碰一下。 她太了解苏仪了。一计不成,她还会有后招,只是不知这一场的角力是谁更有耐心走到最后。房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卫云兮缩在床上,昏昏沉沉。不知什么时候房门被打开。悄然走来一位素色的宫装少妇。 她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卫云兮,心中一跳,低声唤了一声:“皇后娘娘……” 卫云兮听得有人在唤她,慢慢睁开眼,静静看着房门处踌躇不前的人。她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你。” 李芊芊轻手轻脚地上前,放下手中的食盒,上前扶起卫云兮,眼中皆是痛惜:“皇后娘娘,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卫云兮撑着床边,打量她上下,软软地问:“你怎么来了。” 李芊芊对上她透彻的明眸,心中一跳,半晌才按捺下心中的惊慌,连忙道:“臣妾是来看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方才臣妾听见那狱卒小哥说,你可以走了。” 卫云兮眸中微微一闪,看定李芊芊的脸色,半晌才淡淡问道:“当真?本宫可以回宫了?” “当真!”李芊芊点头,手微微在颤抖,但是面上却是笑着道:“皇后娘娘不相信么?这宗务府昨日关着的那宫女与那个僧人不知怎的就被人救走了,宗务府这时候正在跳脚呢。臣妾听说他们说了,最迟明日就可以放了皇后娘娘。” 卫云兮看着她俏丽如昔的脸,淡淡道:“多谢李妹妹了。这个时候只有你肯过来看本宫一眼。” 李芊芊连忙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这一条命是皇后娘娘给的。这时候不来看娘娘,还能什么时候呢?” 卫云兮支着额角,抑制住脑中的眩晕,挥了挥手:“当初本宫救你为的是你能帮助本宫,如今你已做到了,你我早已两清了。你不必挂在心上。” 李芊芊心中一颤,勉强一笑:“这时候说这种话做什么呢?娘娘,走吧,这里怪可怕的。” 卫云兮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扶着她的手慢慢走出了天牢。两人一路慢慢地走,沿路上狱卒看到她们都主动让开。卫云兮脚步虚浮,眼前的影子乱撞,只能由着李芊芊扶着向外走去。 终于出了天牢。李芊芊扶着她上了马车。她吩咐了车夫一声,马车就向前驶去。车厢中安静非常,只能听见车辙滚动的声音。 李芊芊拿出食盒打开里面是一份喷香的饭菜,她低声道:“娘娘,吃一点吧。你饿了吧?” 卫云兮看着精致可口的饭菜,忽地笑了笑:“本宫不饿。要吃李妹妹吃吧。” 李芊芊一怔,连忙道:“娘娘不信臣妾吗?这……这饭菜没有毒。” 卫云兮微微一笑:“有毒没毒,本宫不在乎。只是这个时候本宫想问你一句。今夜你要把本宫送到哪里?” 她笑得倾城绝美,只是一双眼中冷冷,令人跟着笑不起来。 李芊芊心头一颤,连忙跪下,冷汗从她背后涔涔而出,她支支吾吾地道:“臣妾……臣妾要送娘娘回宫啊。” 卫云兮轻叹一声,问道:“大皇子怎么样了?” 李芊芊冷不提防被她这么一问,脱口而出:“大皇子很好。娘娘放心。”她说完这才懊悔。 一抬头,果然卫云兮笑意深深:“本宫就知道苏仪会拿了大皇子来劝你。什么才能盖过本宫对你的恩情呢?除了你的儿子再也没有其他。” 李芊芊见被卫云兮识破,银牙一咬,重重磕了个头:“娘娘,你走吧,走得远远的。苏仪是不会放过娘娘的。但是她答应臣妾,只要娘娘肯离开皇宫,她就会放了娘娘一条生路。臣妾不才,这次是来放娘娘走的!” 卫云兮默默听着,身下车辙碾过,飞驰着将她驶离这不知名的远方。 “走?”卫云兮轻笑:“我也想走呢。走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回来这个地方。” 可是她怎么能走了呢?一走,她身上的罪名全部都坐实了。私通北汉,畏罪潜逃……就算卫云冲立下了泼天的军功却再也救不了她的一条性命。苏仪不是放她一条生路,她是要她往死路上走。 李芊芊以为她同意,松了一口气笑道:“娘娘,既然娘娘也想要离开,那正好呢。” 卫云兮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是啊,正好。” 李芊芊高兴起来,一路上有说有笑,卫云兮只是笑着看着她,偶尔搭一两句便只是沉默。 终于出了皇城。李芊芊下了马车,歉然地对卫云兮道:“娘娘要去哪里呢?这里偏僻的很,娘娘可要走好。” 卫云兮下了马车,看了看四周空旷的荒野,淡淡地道:“就这里了,让本宫想起第一次见到李妹妹的时候。” 李芊芊勉强一笑道:“是啊。那次都是亏了娘娘的庇护。臣妾感激不尽。” 卫云兮看着她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我姐妹一场就这里别过吧。” 她说着转身从车厢中拿出食盒,里面温着一壶水酒。她倒了一杯递给李芊芊,然后倒了一杯留给自己,举起酒杯对李芊芊道:“满饮此杯!从此你我姐妹恩怨两清,生死不见。” 李芊芊心中复杂,眼眶一热,想要说什么,却在对着卫云兮似笑非笑的脸色时,陡然无语。她只能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水,涩然道:“娘娘我……” 她还未说完,卫云兮已冷冷地把杯中的酒水泼在了地上。李芊芊惊讶地看着她,在卫云兮的美眸中看到了深深的怜悯。 一股剧痛从胸腹中燃烧上来,李芊芊不禁捂住肚子,缓缓地跪在了地上:“这……这……酒水有毒!” 卫云兮丢下酒杯,俯身看着她:“这酒水有毒,这饭食也有毒。可是你怎么就这么天真相信苏仪不会下毒害我呢?” 李芊芊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喉间只剩下嘶嘶的呼吸声。乌黑的血从她的鼻子和口中流出。这不但有毒,还剧毒无比。 卫云兮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芊芊,声音幽幽,在这黑夜中听起来清晰无比:“李芊芊,你别忘了,你本名并不叫做芊芊。我给你了活命的机会,赐了你的姓名,你曾怎么答应过我的呢?” “我……我……”李芊芊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鲜血涌出口鼻,她颓然倒在了地上。草木的气息混着血气,扑入了她的鼻间。 “娘娘,只要娘娘救了我,我一辈子都是娘娘的。娘娘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永无二心!” “若有违此誓,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誓言言犹在耳,可是如今人事已非,再也找不到当初那般卑微渺小心境了。原来荣华富贵才是这世间最毒的毒药,让你得了一样,还要另一样,还要更多更多,最后丢了性命。 卫云兮看着她眼中的光彩渐渐隐没,慢慢合上李芊芊死都无法闭合的双眼,轻叹道:“李云秀,当初我能救你,助你,如今我也能毁你,杀你。你已沦为苏仪的走狗,你我已是敌人。安心去吧……” 她说完上了马车,丢掉食盒酒水,冷声地对战战兢兢的车夫道:“你送本宫回京城,本宫就既往不咎。今日这一切与你无关。走吧。” 车夫连忙点头,狠狠一抽马儿,向着京城而去,而荒地上李芊芊的尸身孤零零地在躺在地上。 卫云兮疲倦地靠在车厢的锦墩上,天已欲明,她就要奔赴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之中,可是偏偏那地方却不是她最好归宿。有风呼呼地吹入车帘,一晃一晃地,清新的空气令人脑中清楚。 她,出宫了!心底的这个念头突然涌入,明晰而清楚。 她真的出宫了!卫云兮看着那天边越来越明亮的光影,眼中的热泪陡然簌簌落下,身上精致的凤服再也囚禁不了她的身,她的心了!她实在不必再回皇宫了! 她忍不住呜咽地哭了起来。她哭了一会抬起头来,对车夫道:“不回京城了,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车夫连忙问道。 卫云兮探出车帘外,眼中含着热泪,哽咽道:“去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去一个……世外桃源!” 车夫诧然回头:““哪里有这个地方?” “有!” 炊烟袅绕,一片金黄麦田随风飘动。卫云兮下了马车,那车夫匆匆地就驾车走了。她方才给了他身上值钱的所有东西,只告诉他远远地离开京城。卫云兮看着那青山碧水旁的山庄,不由笑了。她踉踉跄跄地循着麦田中的小路走到那庄子门前。 “开门,是我!”她拍着门。 门打开,一张苍老的脸露了出来,她看到一身繁复凤服的卫云兮不禁怔了怔。 卫云兮哽咽了一声,饿了几日的眩晕与此时的惊喜一起涌上,她抓着阿婆的袖子,笑着道:“阿婆,是我!”说完,她便软软地昏了过去。 阿婆认出她来,不禁扶着她大声向庄内呼唤:“来人啊,儿子!媳妇!澜儿的媳妇昏倒了!” 千里之外。 寒风呼呼地吹过风峡山谷,犹如鬼哭狼嚎。那篝火在寒风中忽明忽暗,奔逃了一整的恒王残兵来不及喝一口水就靠着山石沉沉睡去。只有那最大的篝火边恒王犹自不能安眠。如何能睡着? 他亲自带来的十五万兵马如今死伤无数,剩下的被慕容修的士兵一冲,奔逃大半。明日要怎么联络上自己的残兵败将还是个未知数,可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回去见北汉皇帝?又怎么去回京城面对萧世行那张温和有礼又全然不屑的笑脸呢? “萧—世——行!”恒王眼中流露出怨毒,狠狠地把手中的刀砍在了身旁的岩石上。 正在这时,一道极其细微的“铿”地一声在空气中激荡而来。恒王一惊,人下意识地侧身,一柄锋利的抓钩就从他脸庞堪堪擦过,钉在了他身旁的山壁上。那随之而来的杀气削断了他鬓边的好几根头发。 恒王心中一惊,连忙喊道:“有刺客!” 他话音刚落,这才发现身边的几个士兵都已无声无息,早已气绝了多时! 不好!他心中大惊,连忙抽出腰间的宝剑,从篝火边掠了出去。正在这时天上如蝙蝠一般飞掠而来条条黑影。他们黑巾蒙面,手中的剑寒光似水,破开空气激荡而来。当先一人如鬼魅一般,顷刻便至。恒王看着黑暗中他那双精致又妖媚的深眸,心中一股寒气冒出。 他再也忍不住大叫:“混账!有刺客!有刺客啊!” 睡梦中的士兵们被这一声凄厉的呼声惊醒,可还未醒来,就纷纷觉得心口一凉,一柄飞快无比的宝剑刺入他们的心窝。 恒王看着他们如黑夜中的修罗煞神冷冷而来,惊得转头就跑。身后的劲风忽起,一只修长的手已搭在了他的肩头,犹如鬼魅一般怎么甩也甩不掉。“撕拉”一声,恒王肩头的护甲被生生扯破了一个破洞。 那人清冷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恒王殿下是吗?对不住了!” 下一刻,他手中猛向他咽喉抓去。恒王剧变之下连忙挥剑格挡。他的剑快,那身后之人的手更加快。一招还未用老,他已冷冷捏住恒王手中的剑刃。他手腕轻抖,恒王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剑身上传来,震得他虎口鲜血淋漓。 恒王握不住手中的剑,被震得连连倒退。此时风峡谷中已是喊杀声起,黑衣刺客仿佛夜间降临的杀神,一剑一个,在谷中肆意杀戮。有胆小的逃兵从睡梦中惊醒不知所以,纷纷惊叫四散逃跑。只有他的死忠的近卫军几百人开始回过神来开始拼死护主。 几十个人的刺却面对着几百个的士兵。这场力量悬殊的刺杀此时看起来却意外地势均力敌。篝火被大风一吹,越发烧得熊熊。在影影绰绰中,山谷中一片混乱哀嚎。刺客们兔起鹰落,身手诡异得可怕。 恒王左冲右突,可是却怎么也甩不开身后那鬼魅而至的刺客。那人眼神冰冷,势在必杀的凌然气势令恒王无法去想象他是何人派出。他慌不择路,又惊慌跑了一段路,脚下被石头猛地一绊,人已扑倒在低地。身后的利刃已破空而来。 “扑”的一声闷响,那剑刺破恒王的护甲深深地把他钉在了地上。恒王只觉得肩头剧痛,顿时杀猪一般的叫声响彻山谷。身后的脚步声缓缓而来,恒王挣脱不得,只能哀嚎。身后露在面巾外的那双深眸杀机陡然一绽,手中轻扣,一条极细的丝猛的射出,缠上恒王粗壮的脖子。 恒王只觉得死神的手指已扣住自己的咽喉。他连忙嘶哑叫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殷凌澜扣紧手中的丝线,恒王的脖子已有了滴滴鲜血顺着丝线滴落在地上。 “大侠饶命啊,你要杀本王不就是为了银子吗?你开个价钱,千两黄金还是万两、十万两……本王都可以给你。”恒王已不能呼吸,涨红的脸从喉咙间挤出这一句话来:“大侠要什么本王就可以给你什么……不要……千万不要啊……” “银子?”身后传来殷凌澜似笑非笑的声音,他的声音那么清冽,似乎盖过了身后那喊杀声声,在这个血夜中分外清晰:“当恒王殿下拿万两黄金派人去刺杀萧王的时候,应该不会想到此时此刻自己反被刺客所杀吧?” “是萧世行?”恒王已气弱。殷凌澜手中的丝线仿佛故意为之,一点点地破开他脖子的皮肉,一点一点地勒紧,让这种眼看着自己生命消失的恐惧渗入到他的四肢百骸,渗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恒王殿下错了,现在杀你的人不是他,是我。”殷凌澜淡淡地道。 “你是……谁?”他脖子的血汩汩流出,他眼中的渐渐成了死灰之色。只是最后一丝尚存的清明令他无法吐出一口气。 “殷凌澜。”他慢慢说出自己的名字,手中猛的一扣。“扑”地一声,只见一颗头颅高高飞上半空。殷凌澜袖中黑布一扬,就把恒王的首级包裹其中。 “撤!”他朝后冷喝一声,纷纷抵住蜂拥而来士兵的龙影司护卫们纷纷长啸一声,聚拢过来。殷凌澜站在他们中央,露在面巾之外的深眸冷冷扫过眼前源源不断杀红了眼的北汉士兵。他们已走投无路,此时主帅被杀,更是激起了自己心中那一点绝望的报复。 山谷中密密麻麻近千人蜂拥而来,火把燃亮了漆黑的大漠天空,映得四周的火红色的山谷奇形怪状,十分诡异。 “公子先撤,属下们殿后!”华泉见情势危急,急忙道。 殷凌澜手中握着那黑布包袱,心中千百个念头飞快掠过。他一人当然可以顺利脱身,可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龙影司精锐很有可能为了他就这样葬身在山谷中。 人人都说他殷凌澜刻薄寡恩,治下严苛,可是今日千人之中斩杀恒王,他的手下无一上前争抢,即使他许下万金赏银,他们依然井然有序,训练有素得犹如一人,用血肉之躯为他抵挡了这近千人! 他们不弃他,他怎么可以这时候弃了他们?! “公子!快走!”华泉见他不走,声音越发严厉。 冷冷寒风中,殷凌澜一抛手中的头颅,抛向华泉怀中:“你走!其余的人随本司杀了这些北汉的残兵败将!” 他说着长啸一声,飞身跃出龙影司护卫的护卫圈中,猎猎寒风中他玄黑的袍角迎风飞扬,身影如鹰,修长的手指屈成鹰爪,如鹰击长空扑入了蜂拥而来的北汉士兵阵中。 “公子!”华泉手中提着恒王头颅,气得大吼一声:“公子!——” 夜色如墨。血色如花。天边隐隐露出了鱼肚白,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他坚毅的深眸中仿佛掠过那一抹娇俏的笑靥。 “云兮,我一定会活着回去!……” 天边的光在眼前飞舞,刀光剑影掠过眼前,带起一股股寒气。三十五个的龙影司精锐如今只剩下三十个。 三十个……这是拼杀一整夜最少的伤亡了! 殷凌澜站在风峡谷的豁口,看着跃跃欲试却又不敢轻易上前的北汉士兵,冷冷地站着。寒风吹过,他面上的面巾已不知什么时候被挑掉,一张苍白俊魅的脸露在了天光下。他修长的手垂在身侧,指尖美得如血莲,却犹自滴着猩红的血。他的身后是已同样筋疲力尽的三十个影卫。 一路拼杀,他能竭力护着的,也只有他们三十个人而已。 “统领大人,你先走!”身后的影卫捂着手臂汩汩流血的伤处,冷声道。 殷凌澜不答,抿紧薄唇冷冷看着面前乌压压的北汉残兵。 “你们先去找华泉。”他终于开口:“往东三十里,就是北汉的境内。那边有个饮马镇。华泉一定在那里。” “你们速去,再来接应本司!” 第81章 魂兮归来(2) 一字一句他说得清晰无比。身后的影卫们面面相觑,忽地齐声跪下,大声道:“属下们誓死与统领血战到底!” 身后是荒漠,他们已经力竭。靠着两条腿是跑不过这群北汉残兵的追杀的。如今殷凌澜要断后,他们心中剧震。面前这个瘦削挺秀的年轻男子,那总是恹恹病色的男子如今竟是要以一己之力为他们挡面前成百的残兵! 杀手不会有感情,但是此时他们因杀戮而麻木的心却在缓缓地一下一下地跳动。他们这一群世间游魂,除了拿钱卖命,却在心底藏着一个“义”字。如今已是绝境,他们怎么能独自弃了他们的首领?! “走!”殷凌澜猛的回头冷喝:“本司不需要你们!” “统领大人!”身后面巾露出的一双双眼中皆是血红:“属下们不走!” 殷凌澜陡然沉默,许久,他缓缓回头,看着那轮红日,长叹一声:“好吧,既然你们不走,我们就死在一起。” 他说罢手慢慢提起,长风呼啸中,他的衣袂随风而舞,一双魔魅的眼中渐渐通红如血,妖异的眼神犹如方从血池中而出,他身上的杀气渐渐弥漫,仿佛能把那呼啸的风凝住。北汉残兵们看着眼前这一幕,手却不知怎么的微微颤抖。他们看着眼前如魔鬼一般俊美的男子,慢慢后退。 正在这时,地上传来一阵隐隐的颤抖。有影卫连忙贴地听声,他听了一会,抬头大声道:“统领!有大批兵马朝这里而来!” 此言一出,北汉的残兵们纷纷心悸。这难道是南楚的军队?不然北汉哪还有大批的兵马可以前来?山谷中顿时陷入了死寂。过了一会,有人喊了一声:“杀啊!逃出去!” 这一声犹如在一锅烧得灼热的油锅中滴入了一滴水。犹豫不决的北汉士兵们纷纷怒吼着从向那豁口。 殷凌澜眼中一沉,手中一拍山壁,高高跃起。突如起来的变故已经令绝望的北汉士兵们爆发。他们不再恋战,纷纷冲出山谷向着方才殷凌澜所说的三十里外的饮马镇逃了过去。 殷凌澜心念电转,朝身后的影卫们喝道:“撤!” 他当先一人掠上山壁长袖一挥,一条细细的抓钩就定在了对面的山壁上。本以为毫无生机的影卫们精神一震,纷纷掏出自己身上的抓钩依法炮制。条条黑影如鬼魅一般跃上了对面的山壁上,身下是如潮涌去的北汉士兵。 殷凌澜抓着手中的绳索,眯着眼看着那大队人马疾驰而来的方向,果然看见是南楚的骑兵服色。他们身下扬起漫天尘土,呼啸朝着这风峡谷飞驰而来。过了片刻,他们已到了谷口。此时谷中的北汉士兵已逃得不见踪影。那大队人马在谷前停下。当前一人银甲白袍,下了马。扫视着这谷中的一片尸横遍野。 他拿下头上的银盔,露出一张儒雅俊美的面容。眼前一晃,一道黑影已翩然落在他的跟前,哈哈一笑:“本王就知道你死不了!” 殷凌澜看着萧世行招牌的笑脸,淡淡道:“本司竟不知萧王竟会前来救援。” 萧世行含笑的深眸看着他,朗朗道:“你为本王除去北汉祸患,这便是我当还你的。” 殷凌澜神色不变,心中却是震动。什么都不必说了。君子一诺值千金。两人之计,成功了! 萧世行与殷凌澜密计,先是任由好战暴戾的恒王游说了北汉新帝御驾亲征。然后萧世行稳坐京城。恒王好大喜功,一定会想法设法处处表现。萧世行子在恒王麾下安插了一位谋臣,让他劝得恒王密攻西北。然后再让殷凌澜把恒王佯攻泗水,实攻西北的消息透露给了慕容修。 慕容修身经百战,自然信了这个消息,他调兵遣将,在西北重击恒王,恒王败退。他与殷凌澜算准恒王退走一定会奔走风峡谷。此时殷凌澜再在风峡谷设伏,千人之中斩杀恒王。 此计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说服萧世行放弃兵权是一难;说服北汉新帝与恒王御驾亲征亦是一难;而让慕容修相信这恒王密袭西北更是难,直到最后风峡谷斩杀恒王更是难上加难。 萧世行看着面前明显力竭的殷凌澜,轻声一叹:“殷统领以后可千万不要再犯险了。” 殷凌澜看着他身上的南楚骑兵服色,淡淡道:“萧王以后也不要轻易再扮了南楚骑兵了,万一被人发现,你岂不是在北汉难以立足?” 萧世行哈哈一笑,脱下身上的南楚服饰,里面露出胸口绣着一只四爪金龙的亲王服色。他回头对身后的士兵们挥了挥手。他们整齐划一地下马脱衣,身上露出北汉玄黑骑兵服色,他们神色肃穆,衣着整洁,与方才败退的北汉残兵不可同日而语。 殷凌澜看了他几眼,忽地轻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王此时要尽收渔翁之利了吗?” 萧世行一笑,看定面前的殷凌澜,意味深长地道:“殷统领的计谋已经奏效,此地残局由本王来收拾。你快回楚京吧。她会需要你的。” 萧世行说着命人送来上好的伤药还有干粮清水。殷凌澜身后的影卫沉默接过,纷纷席地疗伤喝水。 寒风萧萧,萧世行翻身上马,抱拳大声道:“殷统领保重,山长水阔,你我一定会有机会再见!告辞!” 他说着狠狠一抽身下的马,向东方向疾驰而去。殷凌澜立在风中,看着那来如如风的大队人马,眼微微眯了眯。 是了,他该回去了,他已为她铺平了前去北汉避难的道路,从此北汉尽在萧世行的掌中。天涯海角,再也没人可以找到她,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云兮,我已为你寻一方桃源,造一方天地。而你,愿意去么…… 卫云兮从未睡过这么安稳的觉,长长一觉到天明,梦中花开,她在花海中笑着笑着。鼻间是阳光与草木的气息,那么美妙。有人在自己身边来来回回地走。真切而令她心安。 终于,她醒了过来,还未完全睁开迷蒙的睡眼,一双粗糙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耳边传来阿婆中气十足的声音:“澜儿媳妇,你终于醒了!” 卫云兮被她扶起身来,床边早就盛好了一碗喷香的米粥。卫云兮一看,忍不住端了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阿婆粗糙的手掠过她散乱的鬓发,恼火道:“是不是澜儿欺负你了?怎么把你饿成了这个样子?” 卫云兮喝了几口米粥,缓了腹中的饥火,这才笑着摇头:“不是,阿婆,我……” 阿婆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说。她回头对老实巴交的儿媳妇大声道:“再去拿点米粥来,还有拿点小菜!” 房中只剩她们两人,卫云兮看着面前普普通的阿婆,轻叹一声:“阿婆都知道了?” “老婆子什么都不知道。”阿婆声音放低,沧桑的老眼中皆是怜惜。她从床底拿出那折叠整齐的凤服,轻声叹道:“看到这衣服,老婆子什么都明白了。” 卫云兮叹了一口气,看定阿婆道:“我已经回不去了,阿婆,宫中有人要杀我。我若回去只会被人囚住。与其如此我还不如出宫一搏。” “阿婆,你能帮我找到凌澜吗?还有送信给卫国公家。” 阿婆点了点头,她含笑道:“好好歇一歇吧。老婆子会帮你,帮你找到澜儿。” 满眼的黄土滚滚,日月星辰在天上飞驰而过。千里奔驰,心中却是越发不安。殷凌澜一路上一语不发,只冷凝着俊脸。 快点,再快一点!可那遥遥的京城却仿佛在天边永远也触及不到。一众跟着他的龙影司影卫们饶是千锤百炼却也经不住这样疯狂的赶路。沿途中不断有人力竭昏倒。马车的马匹也跑死了几匹千里良驹。华泉看着越发苍白的殷凌澜,不由苦苦相劝。 “公子,歇一歇吧。这样赶路公子的身子是吃不消的。”他眼红如赤,从西北到京城要大半月的路程,如今却这样发了疯地赶路,别说是千人之中刺杀恒王方归的殷凌澜,就算是龙影司中一等一的绝顶高手也受不了。更何况在风峡谷他一人抵挡成百北汉残兵,内力几乎耗尽,还未好好调息,这样下去,公子若是提前毒发用什么来镇住那毒?用什么来支撑他几乎要耗尽的身体? 殷凌澜冷冷看了他一眼,眼底阴沉的怒意令华泉不敢再开口。他正要说话,猛的捂住毫无血色的唇呕了起来。一股猩红的血顺着他的唇边滑落,滴在车厢中雪白的裘衣之上。点点血滴晕染开来,犹如雪地上的寒梅朵朵。 “公子!”华泉大惊。 “滚!”殷凌澜一把推开他,阴柔而妖娆深眸中皆是戾气:“快赶路!” 他看着华泉悲愤的神色,终是闭上眼,倦然道:“我时间已然不多了。” 华泉咬了咬牙,回头对不知换下的第几个车夫怒吼:“再快一点!” 终于当那八匹骏马风尘仆仆地赶到京城,已经瘦了一大圈的华泉接到暗语密报,立刻拦在马车前。 “公子,她在……”他还未说完,车帘忽地撩开。殷凌澜人已如鹰飞掠而出,一把抓住华泉的领子,吐出一句话:“她人在哪里?” 华泉眼中灼热,低语道:“她在逍遥庄。公子,卫小姐没事!” 殷凌澜如墨玉般的眸子一亮,再眨眼,他已放开华泉飞掠而走。 小溪,山石。庄子门前的那条翡翠玉带似的溪边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一簇一簇,热热闹闹。卫云兮在溪边看着明澈溪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由嫣然一笑。粗布荆钗,短小的裙裾只到了脚踝边,露出一双小巧的绣鞋。 阿婆家的儿媳妇叫做杏花,羡慕地看了一眼:“云姐姐,你的脚真小。我娘说,脚小的女人天生就是富贵命。” 卫云兮微微一笑:“富贵命哪有这般快活。” 杏花腼腆笑了笑:“云姐姐说的哪里话,富贵了不用操持农活,哪里不快活?” 卫云兮知道与她说不清楚,当下也不说,拿了衣衫在溪边学着她的样子洗起了衣服。 杏花见她十指纤纤如葱管,慌忙道:“云姐姐,你莫要做了,这些我来就好。你病还没好,婆婆见了会怪我的。” 卫云兮一笑,抢过湿衣,只是摇头:“没事。我病好了。” 何止好了,她觉得现在的自己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杏花拗不过她只得由她去了,溪水淙淙,有小鱼好奇凑过来看。卫云兮脱了鞋袜,把脚探入溪中,那一尾尾小鱼就纷纷游了过来啄着她玉雪似地腿。 卫云兮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天真烂漫,心无城府。一旁洗衣的杏花不知她在乐什么也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 殷凌澜赶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如诗画卷。明澈的小溪边,素衣荆钗的她笑得比天上的秋日更加明媚,长长的发松松挽在脑后,脸颊边垂下几缕乱发,眉眼粲然,那一低头的风致倾城绝美。 他放缓了脚步,捂住心口,静静看着她。 卫云兮与杏花打闹了一会,忽地觉得有一道目光在追随着她,她不禁一回头。只见在金黄的麦田边,殷凌澜正站在一株翠色浓郁的桑树下。翠色的枝叶在风中如波涛,修长挺秀的身影静静依在树边默默地看着。有风吹过他的袍脚,带起层层叠叠的褶痕。 他仿佛已站在那边千年万年,只等她回眸一顾。 卫云兮缓缓站起身来,向他走去。麦田的香气袭来,满眼中的天光只看得见他一人。她越走越快,最后飞奔了起来,发髻上的荆钗滑落,长长的发在身后飞扬。她满心满眼欢喜涨得酸酸涩涩,却发不出一声。 千山万水,他只为她而来。 杏花站起身来,看着那抹娇美的身影如蝶一般扑入了那清清冷冷的男子怀中。两人紧紧相拥,天地间的光明仿佛在那一刹那也为之黯然失色。 “凌澜……”卫云兮笑着看着他,眼中晶莹的泪簌簌滚落。她微微颤抖地踮起脚尖吻上了他血色褪尽的唇。有泪落在他的脸颊边,令他心中深深动容。 他猛的深吸一口气,深深地吻住她的唇。天地仿佛在那一刻远去,所有的爱恨与恩怨纠缠就在这一刻统统远去。天地静谧,只能听见风声簌簌,麦田芬芳。 恒王在乱军之中被杀,首级被慕容修悬在了城墙之上,以震摄北汉。恒王秘密领来的是十万大军损失惨重,被南楚冲散的北汉骑兵们纷纷逃到了北汉境内。远在泗水的北汉少帝听闻这个消息,只气得大怒,与此同时,他发兵三万大举渡泗水。 可是泗水水急,方操练不到半年的北汉水军不善水战,几番交战下来皆损失惨重。此时已是深秋,眼见得寒冬将至,大雪若是降下北汉士兵劳师远征,恐怕更难以为续这旷日持久的战争。 正在这北汉一边倒,南楚要乘胜追击的时候传来消息,北汉萧王萧世行领兵两万,从京城驰援而来。名为驰援,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他不过是来收拾残局。恒王已死,萧世行再不出山那二十万的北汉残兵又该怎么整合? 北汉少帝无奈,一纸圣旨封了萧世行为征南侯,世袭罔替,统领六军兵马。之后他终于收起了野心勃勃,匆匆回了北汉帝都。至此,南楚与北汉在泗水一带又成了僵持之势。 楚,长褚二年的冬天仿佛来得格外地晚。比起去年早早的大雪飘飞,今年的秋似乎看不到尽头。 泗水萧萧,萧世行骑马来到泗水边看着那滚滚东去的江水,一河之隔,隔出了百年纷争。远远的南楚的水师在对岸厉兵秣,操持战船。这一场战局仿佛已经分出了胜负,可又似乎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 长风凌冽,他身上的银白铠甲蹭亮,长长的束发只用一根紫玉龙簪固定住,眉眼朗朗,贵气凛然。 他看着那江水滚滚,深眸若有所思。若是南北一统,这泗水再也不会是征战之地,而是往来通商的要道。 此时有传令兵匆匆前来,奉上一封飞鸽传书。 萧世行缓缓打开,里面写着一行细小却一字一划清晰无比的小字:“得君一诺,望君践行之。依计而行。……” 他看完,把字条捏碎。细碎的粉末随着江风簌簌飞扬。他看着那滚滚的江水,长叹一声:“殷凌澜,你当真是至情至性之人。这一生,得遇你殷凌澜襄助,是我萧世行的幸运……” 夜幕降临,挽真端着饭菜放在花厅的桌上,鱼肉荤腥蔬,样样俱全,样样精致可口。华泉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带着一脸倦色杀气,只冷着脸坐在廊下一遍遍擦拭他手中的宝剑。寒剑似秋水,在昏黄烛火下映着流光万重。 挽真布置完桌子,殷凌澜与卫云兮相携而来,花厅红烛下,两人相视,千言万语终不知要捡哪一句先说。挽真把热了的饭菜端上来,四人围坐在一起,令这原本的深秋寒夜也多了几分暖意。 阿婆一家早早用过饭去睡了,识趣地把这一席团圆饭留给了他们。 挽真挽着袖子,为他们盛饭。她笑:“卫姐姐,你不知道,公子脾气坏得很。平日叫他吃什么,他偏偏就不吃。卫姐姐,你今晚可得好好看着他吃饭。” 卫云兮脸一红,低了头,看了殷凌澜一眼,轻声地“嗯”了一声。 殷凌澜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卫云兮心中一甜,转头对他笑道:“好伶俐的挽真,以后还不知道夫家是谁才可以镇得住她。” 挽真冷不丁被她提起自己的嫁娶,红了脸,嚷道:“卫姐姐,你怎么可以胡说?” 殷凌澜淡淡抬眼看了挽真一眼:“挽真的夫家定也是要极厉害的人物才能镇得住她。” 挽真见两人打趣她,闹得脸红耳赤。 卫云兮一转头,看见华泉冷着脸埋头吃饭,问道:“华泉什么事不高兴呢?” 她话音刚落,座中殷凌澜与挽真都面色微微一紧。华泉抬起脸来,看了卫云兮一眼,冷声道:“我饿了。公子知道的,我饿了都会不高兴。” 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卫云兮一怔,不知该怎么接口。殷凌澜脸色一凝,精致的长眉一皱,正要呵斥。 卫云兮连忙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挽真见气氛古怪,连忙伸手拍了华泉一下,勉强笑道:“卫姐姐你别理他,小屁孩总是比较容易闹情绪。” “砰”地一声,华泉把碗重重放在桌上,转身就走:“我吃饱了。” 卫云兮不明所以,正要追上前。胳膊一紧,殷凌澜已扣住她的手臂,淡淡道:“不必追他了,他心里不舒服。” 卫云兮看看他,又看看挽真,忽地问道:“凌澜,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殷凌澜手微微一紧,淡淡道:“没什么,这几日过得是甚是安稳,只是明日……”他顿了顿,终是开口:“明日要送你离开这里。” 第82章 魂兮归来(3) 卫云兮心底一凉,揪住他的衣衫,脸色煞白:“去哪里?”她下意识地摇头:“不,我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殷凌澜微微一笑,伸手拂过她的发,深眸中是少见的缠绵缱绻:“傻子,你在这里我怎么能安心?我将你送到一个安全的所在,然后救出卫国公,再联合你的大哥逼迫慕容修交出解药。” 他说条条清晰。卫云兮终于安心,她柔柔一笑:“那你什么时候去呢?” “等此间事了,我一定去。”殷凌澜话音落下。卫云兮看着他笃定的深眸,心中的巨石终于放下。原来他都有了计较。 “好。”她嫣然一笑,眉眼弯弯。笑意驱散了她多日的烦恼,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哗啦”一声,两人被一旁的声响惊扰,卫云兮回头,看见挽真正七手八脚地扶好碗筷。她头低低的,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挽真,你怎么了?”卫云兮问道。 “没……没什么……我笨手笨脚的……”挽真低着头整理桌上的狼藉,可是她越忙越乱,干脆一推碗筷,转身就走:“我也走了,我去看看华泉。” 卫云兮疑惑地看着她仓皇离开的身影,正要问。殷凌澜已把筷子放在她的手中,淡淡道:“吃吧。我饿了。” 卫云兮只能收回心思,对他温柔一笑。 挽真仓皇到了廊下,看着花厅中烛火明亮,一对璧人相视而笑。这样美好……她慢慢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哭有什么用?你能说服公子改变主意么?”不知什么时候华泉已到了她的身边。 挽真胡乱擦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凝声道:“对公子重要的人,就是我挽真一辈子要保护的人。我不会劝公子改变主意的。你不懂!” 她说着哭着回了房中。华泉看着她离去,终于重重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手中紧握的剑微微地颤抖…… 灯火摇曳,梳洗罢的殷凌澜只着一件雪白中衣,瘦削挺秀的身姿在灯下犹如上好的剪影。长眉斜挑,眉梢处染了些许绯红桃色。他一双深眸如暗夜星子,又似琉璃墨玉,流光潋滟,晕染一室风|流。卫云兮对镜梳头,铜镜中时不时可以看见他只看着她,眸光专注,默然执着。她低头微咬了咬下唇,这才转身向他走去。 灯下美人如玉,珍重美好。殷凌澜看着她渐渐走近,伸出手握住她微颤的指尖。两人相视而笑,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手心微微一用力把她搂入怀中,轻声道:“云兮……” 卫云兮靠在他微凉的怀中,烛光流彩,此时此夜是她一辈子不敢期待的美好。对镜梳妆,郎情妾意。 她摸索着摸上他的脸,郑重问道:“你当真会回来找我?” 殷凌澜默默看了她倾城的容颜许久,慢慢道:“会。” “若不回来呢?”她眼中皆是紧张,这一句问出已是耗尽了她平生所有的艰涩。 “若我不回,魂兮也会归来。”他看着她静静地笑。 “不!”卫云兮眼中的泪簌簌滚落,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为了我,你一定要回来!” 烛下,他看着她,终是吻住她颤抖的唇,淡淡低喃道:“好。我一定会回来。” 她的泪洒在他的脸上,婉转与他唇舌交缠,轻叹在耳边响起,似天籁仙乐。床边红烛摇曳,最后滴尽最后一滴蜡泪…… 黎明,轻雾笼着溪水,飘渺如轻纱。一辆马车就停在庄子前。白墙黑瓦,流水人家,美得犹如一幅画。殷凌澜一身玄黑龙纹锦袍,清冷俊魅的眉眼就半掩在了狐裘披风之中。他站在阶前,看着面前素裙荆钗的卫云兮。 两人四目交缠,却只是默默。一旁的华泉与挽真正在往马车上装着远行的东西。 卫云兮伸手轻抚他干净的鬓边,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拢了拢她身上单薄的披风,半晌才道:“此去天气转凉,你要多穿些衣衫。” “嗯。”卫云兮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只是脆弱地弯了弯唇角。 “挽真会照顾好你,华泉身手不错,他们跟着你去我才放心。”他轻触她的脸颊,却在看到手指的玄铁指套,生生地在半空中缩回了手。 “嗯。”卫云兮点头。她看着他僵直的手,慢慢地握紧他的手掌,把它贴在自己的脸颊边。玄铁指套冰冷,她的心中却是灼热。 她不在乎他这一双手杀了多少人,也不在乎他造下多少身不由己的杀孽。他的杀,也是她的杀。天上地下,她已不愿和他再分彼此。 殷凌澜看着她眼底的凄然,眼中也渐渐拢上水雾轻纱。 离别在即,他眼底的柔色渐渐褪去。他缩回手,淡淡道:“去吧,等此间大事一了,我便去找你。” 卫云兮听得这一句不知怎么的心中掠过不安。她正要再说,挽真已经上前扶着她,低声道:“卫姐姐,走吧。时辰不早了。” 她只能依依看着站在阶下的殷凌澜,他面上神色清冷,看不出半分的离别愁绪,让人以为她不过是小游一番,片刻即回。卫云兮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身要上车。 “等等!”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卫云兮连忙回头。殷凌澜走上前几步,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身上。 卫云兮微微吃惊,回过神来立刻想要脱下来给他:“你体寒,给你……” “不用了。”殷凌澜为她系上带子,淡淡道:“我在这里多得是。倒是你此去那边天寒地冻,挽真又没有多带几件,这件权给你避寒。” 他的披风带着她熟悉的清苦药味,长长的男子样式的披风将她从肩头拢到了脚踝。卫云兮只觉得周身都暖了几分。她鼻尖一酸,泪又要滚落。 她强笑:“不是说你很快就要来找我么?” 殷凌澜看着她眼底水色盈盈,许久才慢慢道:“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万一……”他猛的住了口,推了她一把:“走吧。” 卫云兮最后含泪看了他一眼,上了马车。 马蹄扬起尘土,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卫云兮掀起车帘看着那一抹清冷的身影,直到终是看不见了,这才放下车帘。拢着他的披风闭上眼缩在了车厢中。 路遥遥,此去不知是何处的安身之所。他不说,她也不会问。只是为何心这么凄惶,仿佛就这么去了,再也看不见他。 卫云兮一行由华泉护送,挽真随行,一路暗中出了京郊,然后专门捡小路由西转向北,一路上挽真沉默寡言,华泉更是冷着一张脸。所幸卫云兮不是多话的人,倒也相安无事。只是一路上流民渐渐多了起来,因得西北打仗,慕容修沿途征收粮饷,不少家境只够温饱的农户只能背井离乡向着更富庶一点的南边乞讨而去。 一行人继续往西边走,终于在半个多月之后来到一座叫做云仓城,那边的人男子显得高大彪悍,女子也结实有力,城中热热闹闹,可是马车不停一路向着城郊而去。终于在一处来到一处山中别院中。别院高门大殿,那样子不似普通山庄,倒更似皇家规制。 卫云兮来不及多想,当夜就病倒了。她一路颠簸,连日赶路身子已到达了极限,一到别院中便昏昏沉沉发了高热。如此烧烧退退人也迷茫不知,高热中满口胡话,几番惊悸。挽真急得大哭,连夜守着她寸步不离。华泉也急了,山上山下跑了好几趟,把云仓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请了个遍,还是无法褪去她反反复复的高热。 卫云兮见挽真人已瘦了一大圈,吃力挤出笑容道:“挽真别哭了,我不会死的。我还要见到凌澜……” 挽真一听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卫云兮看着那帐前帷帐随风摆动,在恍恍惚惚中仿佛能看见殷凌澜撩帐前来。 “凌澜……”她含糊地唤着他的名字,竭力伸手,可是却是抓了空。 他还未来。卫云兮心中涌过失望,搂紧身边他临行前赠给她的披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长夜寂静,深秋寒夜沉沉,天上星月皆无。几骑如风铁蹄踏破暗夜,惊了原本寂静的山庄。卫云兮在昏昏沉沉中,只听见身边有人在说着话,声音朗朗,带着不轻易察觉的焦急。她想要睁开眼却是不能。有人搭上她手腕的脉搏,又细细说了什么。过了一会,汤药从她口中灌下。苦涩的药汁令她皱起了秀眉,她想避开。 一双温热的手稳稳的捉住她的手,低声唤道:“云兮……” 这令人安心。卫云兮迷糊中靠在他的肩头,马革的气息扑来,带着男子好闻的气息。是凌澜吗?她惶惶的一颗心终是定了下来,张开口费力地吞咽药汁。一碗药喝完,她已被人牢牢抱在怀中,这么紧仿佛要把她圈在他的世界里。药力渐渐发挥,她终是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卫云兮醒来。那一剂药果然有效,令她这日缠绵的高热终于褪去。她睁开眼,方动了动,耳边就传来一声疲倦而清越的声音:“你醒了?” 卫云兮心中一喜,回头一看,眼底的光彩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渐渐黯淡。她拢了拢了身上的薄衾,长吁一口气:“原来是萧王殿下。” 原来整夜陪着她的人,劝自己喝药的竟是许久不曾见的萧世行。卫云兮心中说不清是失望多一点,还是惊讶多一点。 她垂下浓密的长睫,盖住了眼底的失望,低声道:“许久不见萧王殿下,没想到竟在此时相见。” 萧世行坐在床边,看着好她明显的疏离,眼底一黯,但是却温和道:“听闻卫小姐病重,所以本王就派人过来看看。” 卫云兮抬起头来,客气笑道:“真是打扰了萧王殿下了。不过是些许小病,我已无事了。” 萧世行仔细看着她,放下心来。他站起身来,一笑:“你我算是故人了。实在不必客气。” 卫云兮这场病实在凶险,所幸真的对症下药有了起色。他心中轻了几分。 萧世行整了整衣袂,一双深眸看定低头的卫云兮,温声道:“卫小姐在敝庄上好生休养。这一场病,卫小姐瘦了不少。” 敝庄?!卫云兮迟钝地抬头看着面前高大俊美的萧世行。她只觉得脑中突突的,有什么开始痛了起来。 “这个庄子……是你的?”她慢慢挣扎起身,一双幽深的美眸睁得大大的,看定他。 萧世行心思灵活,深眸微微一沉,反问道:“他未对你说明?” 这庄子是萧世行的。殷凌澜他把她送到了北汉!千里迢迢,他费心心思把她送到了北汉!他根本不打算回来了。 卫云兮只觉得心口被什么猛的击中,她眼前一黑,猛的呕出一口血。 “卫小姐!”萧世行连忙上前一把扶住他。 卫云兮被他搂在怀中,唇边血线蜿蜒。她推不开他,只靠着他的肩头笑,一边笑,一边说:“好好好,瞒得好!瞒得好!” 她凄厉尖叫一声:“殷凌澜你骗我!你骗我!”她说完又一口血呕了出来,洒在了萧世行的身上,点点猩红的血触目惊心。 宽敞的殿中只听得见她凄凉的笑声如狂似颠。挽真听到声音急急冲了进来,她见卫云兮神色癫狂,不禁惊得脸色发白。 萧世行厉声道:“快去叫太医!” 挽真踉踉跄跄冲下。卫云兮只是笑,山间的寒风呼呼吹过殿中,撩起帷帐重重,殿中萧世行死死扣她入怀,一遍遍地道:“云兮,不要笑了。云兮,不要这样……” 她笑着泪簌簌滚落,浑身发抖。 他不会回来了。他舍弃了她,放她在异国他乡孤苦伶仃,北汉,那魂魄千里都无法回来的地方!关山万重,他独自一人面对着慕容修天子之怒。 那短暂的郎情妾意,那耳鬓厮磨中他静静地笑:“我若不回,魂兮也会归来。” 她居然听不出他那决绝的心意! 他骗了她,骗得她远赴北汉,从此生死两茫茫,从此无法相见。 她笑,笑得凄厉如夜枭。杜鹃啼血,她一腔心中之血恨不得就这样流尽。 复仇雪恨,卫家安危,他独自替她一肩承担。因为他心知慕容修根本不会给他真正的解药。他已是怀了决绝必死的心独自去赴死! “云兮,云兮……”萧世行一声声唤着她,把她搂紧在怀中。 她为殷凌澜而痛,落泪泣血,心伤得如疯如癫。他紧紧抱着她,不知如何能让她停下这癫狂笑声。他看着漆黑的夜幕,深眸底似海涛翻涌。他手掌渐渐握紧,低叹一声:“云兮,对不起。” 他迅捷伸手狠狠砍向她的脖颈边。那笑声陡然收住。卫云兮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中,双目紧闭,人已昏了过去。身后长剑声动,华泉怒喝传来:“你竟伤了她!” 萧世行抱着卫云兮一动不动,生生用肩头接下这一必杀剑招。华泉见他不还手,大惊失色,手中长剑连忙一斜,刺入了他的肩头。 “我不是伤她,我是救她。”萧世行忍着肩头的剧痛,抱起已昏去的卫云兮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他的肩头血汩汩流出,却恍然未觉:“晋人遗风,吐血三升而亡。你想要她成这个样子么?” 华泉收了剑,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卫云兮,终是红着眼转头就走:“公子将她托付给你,你不辜负公子所托,我便不杀你。” 第83章 魂兮归来(4) 萧世行慢慢坐在床榻边,握紧了卫云兮毫无知觉的手,终是黯然:“我竟不知你已爱他至深。” 卫云兮高热褪去,人已伶仃支离。她整日坐在殿中遥遥向南,不发一语。挽真与她说什么她都不理。只看着日升月落。 她在思念什么,挽真心知肚明,可是她却不能再拿飘渺的希望去骗她,只盼的时日久了卫云兮能渐渐好起来。萧世行不能在山庄中久留,到了第三日他便要回灵霞关坐镇。此行他千里来回奔驰,求医问药,此中艰辛挽真虽是外人但是亦是看在眼中,深深动容。 “萧王殿下对卫小姐所作的一切,挽真拜谢。”挽真收敛了素日的伶俐,深深拜下。 萧世行扶起她来,神色倦然:“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若是这点事也做不好,如何能践行与你家公子承诺呢?” 提起殷凌澜,挽真不由哽咽,她泣道:“萧王殿下,我家公子太苦了。如果萧王殿下能救了我家公子,奴婢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萧王殿下的大恩大德!” 她连连磕头,不远处的华泉脸色铁青,缓缓走过来与挽真一同跪下。萧世行看着殷凌澜素日不离左右的心腹之人如此求他,终是长叹一声:“本王尽力。” 这四个字重逾千斤,可是他却不知到底殷凌澜为何要把卫云兮骗得来北汉托付他。他到底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苦衷呢?萧世行想要问,终是作罢。 北汉的天气冷得比南楚早,南楚虽是深秋,北汉却已开始寒风呼啸,积聚大片大片的铅云浓郁,被大风撕扯着向南飘去。卫云兮拢着玄狐披风,日复一日静静看着流云南去,思念蚀骨蚀心,无药可解。 华泉下山跑了几趟,得了南边的消息。南楚京城依然是一团乱麻,满京城搜捕皇后卫氏,搜捕之势蔓延到了京城周边的郡县。可是饶是他们翻了几遍依然找不到卫云兮一星半点的踪迹。 卫府已被苏相国派人密密围了起来,卫国公形同软禁,只等着苏相国拿到慕容修一纸圣旨,就要即刻缉拿下了天牢。整个后宫,整个朝堂如今里是淑妃苏仪把持,外是苏相国掌控朝堂。苏家的胆大妄为已令南楚上下纷纷侧目了。可是无论苏家如何操弄这一切,远在泗水边督战的慕容修没有只言片语回京,他仿佛没有看见那一封封从京城而来的加急奏报。只一心备战。 萧世行到了泗水边,加固北汉防线,一心屯兵操练,看样子是要来个长久的征战。北汉的战神萧世行对上南楚的慕容修,天地仿佛都要变色。任谁也不会贸然轻易出战。 寒冬来了。云仓城下起了第一夜的小雪,纷纷扬扬,把整个云仓披上了一层雪白。山庄中升起了炉火。卫云兮身子好了些,在挽真的调养下,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只是沉默依旧,几日都看不到一丝笑容。挽真在殿中升起了炉火,华泉练完剑也围坐在一旁,只是沉默。 “有公子的消息吗?”挽真问道。这些日子,挽真见了华泉第一句便是这句。 华泉摇了摇头:“除了知道公子前些日子还在泗水边出现过,再也没有消息了。公子也不肯让我动用龙影司的千里传讯。” 自从决定让他护送卫云兮去北汉,殷凌澜已切断了他与龙影司的联系。按他说的,多联络只会暴露他们的藏身之地。除了萧世行,全天下只有他才知道他们三人到了北汉的云仓。 挽真听了眼中光彩黯然,她拨弄着火盆忧心重重:“怎么办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公子……” 她话还没说完,华泉拽了她的衣袖一下,示意噤声。挽真抬头,只见卫云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殿中,一身过于长的玄黑狐裘披风拢住了她全身上下,只露出瘦而苍白的一张小脸。 挽真看着熟悉的披风,眼底一涩,连忙站起身来,勉强笑着道:“卫姐姐,外面冷,过来烤火。” 卫云兮默默看了他们一眼,依言坐在炭盆边。华泉见她来了,便起身要走。 “等等。”卫云兮头也不抬,忽地开口。 华泉怔了怔,转身看着她。 “华泉,你是公子身边贴身护卫。这个时候你更要跟着他。”卫云兮看着炭盆中明灭的火光,淡淡道。 华泉眼中一亮,但随即黯然。挽真亦是急忙道:“卫姐姐,公子说……” “我知道。”卫云兮打断她的话,她面色沉静,只是眼底的哀伤再也掩盖不住:“我知道他一定要你们跟着我。但是如今已到了云仓城。留着华泉在这里只是虚耗光阴。萧世行会派人保护我。凌澜……他比我更需要华泉。” 一颗晶莹的泪悄然从她眼角滑落。她慢慢摩挲着掌心柔软的狐裘,一滴滴泪滚落衣衫:“走吧。他如今身边危机四伏。慕容修若是知道了卫家要反,而凌澜又牵连其中,他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她抬起泪眼,看着华泉,缓缓跪下:“替我去守护他。我求你。” “卫小姐!”华泉脸上忽青忽白,他猛的跪下:“我……” 挽真已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华泉看看跪地的卫云兮,再看看挽真,终是一咬牙:“好吧。就算我回去公子一剑杀了我,我也不离公子半步!” 他说罢转身大步离开了殿中。卫云兮看着他决然离去,猛的起身向前踉跄一步,凄然叫道:“你去告诉他,我卫云兮不论他是生是死,我都要等他回来!” “他若不回来,他一辈子都负了我!” “生生世世,他永远都欠了我!……” 风雪一阵阵纷纷扬扬下了起来。山庄中静静无声,仿佛被世间遗忘的所在。卫云兮看着天地间的一片银装素裹,依旧沉默无言。 江山无声,谁也看不分明这一场乱世征战到底谁胜谁败。萧世行的耐心终于有了回报。接连的大雪在泗水上结了冰。虽还是不可以行马,但是萧世行命人暗中在江水中打下木桩,劈了十几艘战船在江面上搭起了简易的浮桥,在一个星夜突起奇袭。 在泗水边的南楚守军措不及防,几乎要被攻退。要不是之前布防妥当,当真就会被萧世行的奇袭得逞。萧世行趁热打铁,站稳泗水南岸,迅捷无比地调兵遣将进攻。南楚守军苦苦支撑,只盼着秘密入京的慕容修能再赶回御驾亲征。 可不料,雍州城传来惊天消息,龙影司谋反,雪夜刺杀皇上。慕容修被逼遁入密林中,生死不知。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京城被困卫府的卫国公忽地秘密消失,紧接着,各地忽然出现了前朝义军余党,他们纷纷揭竿而起,杀郡守,放粮仓。南楚因征战,征了不少农户的过冬食粮,如今这些义军开仓放粮,正愁无法过冬的饥民从者众,各地义军迅速壮大,声势浩大。 紧接着,传来南楚苏相国被刺的消息。权倾南楚的苏相国夜半被人抛尸街头,在他身上盖着一本本他历年来贪污受贿的账册。那一本本账册沾染了他身上早就凝固的鲜血,令人看起来毛骨悚然。整个楚京震惊了,当朝一品大员被刺杀得毫无声息,人人都猜测这是谁做的事。 而远在西北军营的卫云冲忽地倒戈,率了三万士兵向京城方向攻去。南楚顿时遍地烽火。一锅散粥。萧世行闻讯更是加紧进攻,终于在五日血战之后攻破了泗水边城,泗水告破,二十万北汉骑兵铁蹄踏破百年未曾踏过的南楚土地,向着楚京挥戈而去。 群山无声,大雪飘洒。卫云兮不知自己凝望的南边天地已是一片乱局。晨起日暮,群山寂寥,她只苦苦等着那一抹清影归来,归来…… “啪嗒”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满满地纵横交错。一只纤柔的手指落下了一子,这才淡淡抬起素净绝美的脸,对着对面有些恍神的玄衣锦袍的男子道:“该殿下落子了。” 萧世行把目光从卫云兮脸上移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子已逼入绝境,不由轻声嘶地笑了一声:“卫小姐果然棋高一着。” 他说着捡起一黑子,漫不经心地落下。顿时被逼入死角的黑子仿佛又有了无尽的生机。与这样沉稳而有智谋的对手下棋的确是很费气力。卫云兮轻颦秀眉,想了半天这才落下一子。她抬起头来,看着萧世行晶亮的深眸依然盯着她的脸,不由心中一沉,推了棋盘,冷冷道:“不下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转身就往殿中走去。 “云兮……”长袖被他的手拽住。卫云兮走得快,长袖被他冷不防地拉下一小截,扯出了肩头一小片圆润如美玉的肌肤。 她又羞又怒,想也不想回头一巴掌就要扇向他:“无耻!” 萧世行顿时呆了呆。卫云兮的巴掌顷刻而至,但她忽地想起他日夜兼程而来只为了陪她下一盘棋,那手上的力道就小了许多。 “啪”的一声轻响,她的手堪堪掠过了萧世行的脸颊。不轻也不重,只是两人都呆呆立在了原地。卫云兮怔怔看着自己的手,精致幽静的庭院中只听得见树枝间落下昨夜的残雪簌簌的声音。 她只觉得心一下子空荡荡的,强打起的气力也顿时消失不见,转身便走:“云兮累了,不奉陪了。” 她说着走入了内殿中,寂寥纤细的身影看得萧世行深深地皱了剑眉。她不快活,那人的决绝放手,令她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萧世行想了想,跟上前去。 内殿中,卫云兮坐在软榻上,靠着随意翻着书,只是容色寂寥,整个人仿佛浸没在无边无际的深海中,一个人默默地等着。 “你想知道他的消息么?”萧世行在她对面坐下,内殿中温暖如春,他身上的倦意涌上,忽地不愿就这样离开。 卫云兮眼中亮了亮,又顿时黯然:“知道了又能如何?”她的眼中隐隐有了水光:“知道了我也无法帮他,更无法陪在他身边。” 她的悲伤这么明显,萧世行几乎心中一软就要答应放她离开。可是想起自己承诺过的,遂轻叹一声:“罢了,知道得越多,也许你越放不开。” 卫云兮轻轻凄然一笑:“若是不知道了,萧王殿下觉得我就能统统忘了吗?忘了凌澜他吗……” 她眼中的泪簌簌滚落,顺着瘦瘦的脸颊落下。“殿下,你放我走,我要去南楚,我要去……” 她恨!她怨!她不甘心就这样被弃到了异国他乡,眼睁睁看着他出生入死,自己却在一旁安享平静。她的哭声渐渐压抑不住,回荡在偌大的殿中。 萧世行看着她一声一声的哀哭仿佛要把心肺都要哭出来,心中黯然。这才是他所知的真正的卫云兮,善良、温柔,贪恋着这个浮华世间唯一的温暖,从不轻易放弃任何她所爱的人。 凄凉的哭声在房中回荡,萧世行轻叹了一声:“你当真要回去?” 卫云兮闻言抬头,满脸的泪水挂着,眼中却瞬间明亮起来。她连连点头。 “好吧。你跟本王走。”萧世行拂去她脸上的泪,慢慢地说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前去泗水,等时局稳定了由那边可以去往南楚。” 卫云兮心中熊熊燃起希望,数日的阴霾仿佛都一扫而空。她就要见到殷凌澜了!她要回去他身边了! 卫云兮猛的一把握住他的手,美眸熠熠:“当真?” “当真。我萧世行说话什么时候不做数过?”萧世行朗朗一笑。 “萧王殿下……”挽真走来,顿时怔住。只见卫云兮泪痕宛然,但是脸上却是笑着的,卫云兮回头,含泪笑道:“挽真,我们要回去了!” 挽真顿时狂喜,她看着含笑的萧世行,眼中热泪滚落,深深拜下:“多谢萧王殿下……” 屋外白雪簌簌轻盈而下,在半空中轻舞,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重逢而欢喜。萧世行看着窗外雪景,深眸底却是掠过重重的忧色。 云兮,南楚不再是你所知的天地,那边刀光剑影,危机四伏,我送你回去,是对还是错的呢?一声叹息轻易地就被欢笑声所淹没。他终于看着卫云兮容光焕发的脸静静地笑了。 过了几日,南楚忽地传出慕容修没死的消息,把南楚惶惶的人心又震了几震。 原来慕容修对殷凌澜早就有所防备,另外安排了一支一千精锐暗中保护。他在殷凌澜痛下杀手的一刻,护驾的精锐赶到,在千钧一发救了慕容修。殷凌澜只能含恨离去。临去之前,当着慕容修的面前斩杀了十几人,鲜血淋淋的惨象至今令一千精锐心中胆寒。 慕容修伤重,撑着伤返回了楚京。如今南楚乱成了一锅粥。他回京之后,立刻拿下了苏家一干亲族,下了天牢。苏泉尸体鞭尸三日,以平民愤。 苏仪在重华宫中听得此消息,惊得昏了过去。慕容修素日雷厉风行,皇后卫氏通敌一案搁置一边,只着重眼前的大事:那就是北汉日复一日逼近的二十万渡江大军! 第84章 突袭颖城(1) 如今萧世行的二十万大军步步紧逼,不知哪来的粮草棉衣,源源不绝供给二十万北汉士兵。传言中北汉物质不够的消息此时看来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而南楚向来比北汗富庶,但是前朝慕容拔在世的时候国库年年亏空,虽然后面慕容修查了贪腐,勒令了那群贪官补齐,但是匆忙之中根本没有充盈国库。收回银子是一回事,把银子换成粮食米面又是另外一回事。难事接踵而来,慕容修就算没有伤重也左右为难。 他素来是狠心之人,索性下旨抄了苏家,可怜苏家经营几十年,最后还敌不过一张圣旨。百年望族经营下来的金银珠宝,一夕覆灭。苏仪在重华宫中已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慕容修下了抄苏家圣旨的时候,特地前去重华宫,看着苏仪煞白如女鬼的脸色,冷冷道:“你苏家有罪,本应该要把你一起拿下,但是念在你我夫妻一场,罪不会牵连到你的身上。你乖乖在后宫待着,若是有异心,朕也不会饶了你!” 苏仪愣愣听着,等慕容修明黄的身影决然离去,这才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连热泪都滚了出来。 好个夫妻一场!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他的江山社稷,只有他的至高无上的皇权永固!他何尝想起过和谁的一星半点的夫妻一场? 周燕宜被废冷宫至今无法踏出一步;华氏被废离奇身死镜湖,他未置一词;卫云兮被她陷害出宫,他却忙着查抄苏家,从不过问!这就是慕容修所谓的夫妻一场?!苏仪她在悲愤欲绝中终于迷迷糊糊想起曾经有个人云淡风轻地对她说“这皇后之位给你。” 如今想来卫云兮才是那个看得最明白通彻的人!难怪她不回皇宫,原来这皇宫不过是杀人不见血的窟!是个父子相忌,兄弟相残、夫妻异心之地! 苏仪一边笑,一边看着那重重叠叠的宫阙重楼,今世是无望了,若有来世,不要再入宫了,千万不要了。 无情最是帝王家! 慕容修在京中忙着剿灭叛党,收拾乱局的时候。卫云兮跟着萧世行一路由西向南,终于在五日后到了泗水边。一路上她沉默寡言,只一双美眸紧紧盯着那渐渐结冰的泗水江面,眸光灼灼仿佛要燃烧起来。萧世行日理万机,前方战报如雪片飞来,短短几日,他就不得不几次停下处理军务。卫云兮这才知道他如此抽空千里回到云仓城探望她是多么难能可贵。 受人点滴之恩,虽无法全报,她却也在一旁帮忙世行整理军报,添墨倒茶。时常在驿馆深夜中,一盏烛火,两抹相对沉默的影子,男的英挺俊秀,伏案疾书,女的红袖添香,背影婀娜,美如剪画,可偏偏两人的心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就这样相安无事到了泗水边城。卫云兮下了马车触目所见一片人声马嘶,兵器森寒。在泗水边城驻扎了的都是满满的北汉士兵,一个个兵强马壮。 卫云兮是南楚人,看得心中思绪复杂。若她父皇在世,恐怕看见如今这样的情形也会死不瞑目吧。只是如今世易时移,前人早已作古,独留后人唏嘘。而这天下之乱,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泗水边城谣言纷纷,传什么的都有。卫云兮身在军营也听到了不少,只是真真假假令人分辨不清。挽真伶俐,几番出门打探消息终于探得几道真切的消息:慕容修死里逃生,逃回了京城。他一回到京城中就下了圣旨,全力追拿龙影司叛党。曾经效忠慕容氏的龙影司,这把杀人利刃终于重重挥刀砍向自己的主人。 可是龙影司最擅隐蔽行踪,在行刺慕容修之后一夜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丝毫痕迹都找不到。更是无人知道龙影司统领殷凌澜的下落。他做下行刺皇帝的滔天之罪,虽未成功却安然全身而退,令天下人震惊之余纷纷觉得他此人城府之深,手段之狠绝,深不可测。 慕容修接连下旨,另一道圣旨是全力剿灭卫府叛党,卫国公与卫云冲赫然在列。慕容修已调兵遣将,严令各地郡县督都领兵剿灭义军乱党。义军缺少行军经验,与慕容修手下的军队短兵相接,初战就告失败,一连退守了好几个郡县,此时又已是寒冬,行迹无法掩藏,义军更是损失惨重,若不是靠着那一点民心撑着早就土崩瓦解…… 而卫云冲领着三万叛军,还有各地义军突起,整个南楚处处硝烟,兵荒马乱,生灵涂炭…… 萧世行说的对,她早就无法回去了。在南楚卫家是乱臣贼子,罪无可恕…… 泗水风寒,卫云兮拢着一身玄黑狐裘披风,久久凝望南面。风吹起她长长的裙裾,倾城素净的眉眼神色萧萧,在他不在身边的日子,她只能日日无望地凝望远方。 他狠绝如此,不留只言片语的消息,只让她在夜夜无眠中让思念锥心蚀骨…… 凌澜,你在哪里?是身处京畿重地,伺机而动,还是跟着卫国公,指挥义军直逼京城?你可知我早已望断天涯,只盼着能再看你一眼? 泗水滚滚东去,却再无人可以回答她的声声泣问。 寒风如刀,漆黑的夜中只听见密林中的一队人马在快速移动。积雪并不深,可是却因前一日下了冻雨而路面极滑,黑暗中有不少人闷声摔倒,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已是一身的冻雪和泥泞,冷得发抖。这一队人在林中穿行,有一骑在不远处跟着,马背上的人黑色披风,严严实实地戴着风帽,全身笼罩在黑暗中,令人觉得他就是那地狱的幽灵。 他在马上一摇一晃,忽地马背上微微一颠簸,他已从马背上滑下。在他身旁跟着的一个抱剑护卫看到,惊呼一声,飞掠上前在他滚落马背的时候将他接住。 “公子!”他急忙掀开风帽,在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脸色,只觉得触手冰冷无比。 “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人低喝着从队伍后赶了上来,风帽一掀,正是卫云冲。 “公子昏过去了!”华泉抬头,再也顾不得多想,从怀中掏出火折一晃,这才看清楚那昏迷得人事不知的殷凌澜。幽幽的火光下只见殷凌澜脸色铁青,牙关紧闭,一摸脉搏惊得华泉说不出话来。 卫云冲看着华泉脸色突变,急忙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华泉不答,伸掌就抵在了殷凌澜的背心,把源源不断的内力送入他的体内。好半晌,昏死过去的殷凌澜这才幽幽转醒。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华泉,轻叹一声:“我又睡着了是么?” 华泉别过头,声音嘶哑:“公子刚才只是累了睡过去了。公子,你别骑马了,我背你。” 殷凌澜看着头顶漆黑的天幕,轻笑:“背?你怎么背呢?路还长着呢。” 卫云冲不明所以,急道:“天亮之前要赶到颖城,突然发起攻击,这才能……” “要去你自去!”华泉猛的怒道:“我家公子不会跟你们去的!” 他突如其来的怒气令卫云冲怔了怔,不由倒退一步。 “华泉!”殷凌澜扶着旁边的树干站起身来,冷冷淡淡地道:“不得对卫将军无礼!” “公子!”华泉目如充血,怒道:“公子你根本不必跟着他们造反!想要复国杀了慕容修,我一人去就行!” “啪!”地一声脆响,华泉的话音刚落,就不轻不重地挨了殷凌澜一个巴掌。他不由吃惊地看着殷凌澜,仿佛不相信这是他所为。 “你一个人能冲入皇城杀了慕容修?你能万人之中全身而退?”殷凌澜冰冷的声音比这寒冬的雪更冰冷。他说得急了些,忍不住捂住薄唇咳了起来,胸臆间的剧痛令他五脏六腑犹如刀绞,一口血从喉间涌出,他眼底一黯,忍着剧痛生生咽下。这所谓的一日一丸的解药看来也越来越镇不住他体内的剧毒了华泉满腹委屈,却不得不低下头。 卫云冲看着面前主仆二人,只能道:“殷统领如果身子不适就不要勉强去颖城了……” “我没事。”殷凌澜打断卫云冲的话,他扶着树干,天上无月,林中的光亮俱无,除了卫云冲手中拿着的火折幽光,再无其他光线。可是他苍白的脸被这幽光一照,仿佛蕴了一层光辉。 “我可以走。卫将军先去前面照应,我随后跟上。”殷凌澜淡淡道。 卫云冲看着他冷然如魅的面容上带着坚决,只得点了点头起身打马而去。原地只剩下殷凌澜与华泉两人。 “慕容修不败,他就不可能交出解药。”殷凌澜忽地开口,声音幽冷仿佛从地底而出:“什么才是对他最重要的,只有他手中的江山,你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华泉愧疚低头。 殷凌澜拍了拍他的肩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终究只是淡淡地道:“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他说着费力上了马背,拢起风帽,向北看了一眼,终是无言地跟上队伍。华泉擦干脸上的雪水,咬牙也跟上前去。风雪飘洒,很快湮没了来时路。 南楚可谓腹背受敌,泗水边城萧世行亲自坐镇,运筹帷幄,直逼南楚楚京,慕容修回到京城,拨了三万精锐日夜兼程,驰援曲州,经过几天鏖战这才把北汉势如破竹的铁蹄挡在了曲州外的落霞岭。可是这还不是最危急的。 卫云冲领着的一万叛军,翻山越岭,在大雪封山之时抄近路到了颖城,经过一天的突袭攻下颍城,像一把尖刀直逼南楚楚京。慕容修闻讯大惊失色,纷纷从周边郡县调集州兵疯狂反扑。颖城离南楚京城已不到三日路程,这一支奇袭的兵马一定得在萧世行发起进攻之前剿灭,不然的话到时候前方鏖战,而眼皮子底下就有一把尖刀在威胁着,那岂不是日夜都不得安稳? 双方都怀着这个心思,顿时颍城成了三方必争之地,一片风云突动。 北汉军营。 卫云兮在萧世行的内帐中看着外面脚步嘈杂,时不时有大嗓门的将军在吼着什么,或争执或辩论,或者忧心忡忡,一条条计策被提起又被反驳,或者又经过深思熟虑终于采纳。这当中,总有一道清朗悦耳的声音不急不缓,在无形中安定着人心。 内帐前的帘子是上好的鲛纱帘子,有人在不经意回头总能看见里面端坐着一位一动不动的曼妙身影。她面目看不清,可是只那么静静坐着,便能顷刻间令人心中沉静。 这是谁呢?大家纷纷心中猜测,可是谁也不知这在充斥着马革与汗味的军营中时不时出现在主帅营帐中的神秘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也没有人能知道为何行军打仗从不带着姬妾的萧世行为何珍而重之地让她自由出入主帅营帐。 卫云兮端坐内帐中,侧耳倾听,渐渐的一个地名被提及的次数越来越多:颖城颖城?卫云兮皱眉看着面前自己画的地图,把目光投向了那一点。这颖城是谁攻陷的呢?是卫国公的义军还是卫云冲呢? 一场与几位将军的军情会议终于结束。萧世行脸上露出些微的倦色,他一回头,看着帐中低头不语的卫云兮,心中微暖,人已不知不觉走了到了她的身边。 “卫小姐觉得方才之议如何?可行么?”萧世行坐在她旁边的毡垫上,问道。 卫云兮抬头看了他一眼,意外地看到他漆黑眼眸中的认真。 萧世行当真是来询问她的意见,而不是随口敷衍。她心中思绪涌动,纤纤玉指点上那地图上的颖城,美眸中涌动着淡淡复杂神色:“萧王殿下先告诉我,这颖城守着的是谁?” 萧世行注视着她的指尖那一点,半晌才慢慢道:“是你的兄长卫云冲。” “还有呢?”卫云兮紧紧盯着萧世行的脸色,仿佛要看出个所以然来。卫云冲才刚回到南楚不到一两年,他怎么懂得这颖城是进攻楚京的绝好位置?而这昼夜行军突袭的计策又是谁为他出的? 帐中沉默半晌,萧世行别开头,淡淡地道:“没有了。” “当真没有了?”卫云兮不信,急忙追问:“是不是……” “本王不知道。”萧世行打断她的话,抿了抿薄唇,清朗俊美的面上已带了坚毅之色:“卫小姐又何必知道太多?你只要知道在本王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话音毕,卫云兮眼中猛一黯,而萧世行也已失去了再与她交谈下去的兴致,起身转身就要走。他才刚跨出一步,胳膊上已被卫云兮紧紧揪住。 萧世行回头,眼神渐渐褪去柔色,带了几许征战沙场养成的威仪,冷声道:“卫小姐你若还是执着与他,就看不清楚全局。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抓住这最后的时机。你若添乱,本王立刻把你送到云仓城!” 他言语中已经带了不容质疑的严厉。卫云兮颓然放开手,萧世行知她甚深,已洞悉了她所有的想法。 第85章 突袭颖城(2) 卫云兮眼眶微微一红,眼底的黯然令人于心不忍:“我不回去。殿下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去。” 她那么难才求得他带她前来泗水边城,即使依然不知道殷凌澜在哪里,但是这已是离他最近的地方。卫云兮眼中泫然欲泣,令人怜惜。萧世行眼中掠过不忍,伸手想要轻拍她的肩头安慰,终是转身就走。 帐中又一片寂静。卫云兮想怔怔看着地图上颖城一点,心中的不安与忧虑越发漫无边际…… 前方战事胶着,无法打开大的局面,接连的大雪纷飞更是让北汉的攻城难度加大。落霞岭的城墙上被南楚士兵抬来井水浇上,不到一夜城墙墙面上冻了一层厚厚滑滑的冰凌,搭上的攻城梯子时常因为这个而滑落,北汉接连几次攻城损失惨重。 萧世行与将军们彻夜商议如何攻破这落霞岭,商讨半天都毫无建树。卫云兮时常听着听着,就按耐不住疲倦昏昏沉沉地依着软毡睡着。可每次她醒来总是发现自己在柔软的床榻上,而一旁的案几边总是有一抹英挺的身影在伏案疾书。人的心不是铁打的。萧世行待她已是极好的,百忙之中还要照拂她。卫云兮心中深深动容。 前方战事不利的消息越来越多,北汉军队终究是劳师远征地形不熟,又加上了大雪封山,把原先的地貌都遮掩在了皑皑白雪之下分辨不清。萧世行日夜绞尽脑汁,可依然想不出好的办法,只盼着什么时候整个战局会有不一样的契机。 夜色寂静,北汉军营中早就人马声皆无。只有那一方主帅帐篷中依然透出亮光。卫云兮从睡梦中醒来,睁眼微微一扫不期然就看见萧世行已伏在案前,衣衫未脱沉沉入睡。炭火已熄,他睡得似乎并不舒适,剑眉微皱,清俊的脸上带着连日的倦色沉沉。 卫云兮心中一软,起身悄然把毯子披在他的身上。萧世行忽地一惊,猛的扣住她的手腕翻身一覆把她压在了身下。他乌黑眼瞳中的厉色一掠而过,等看清身下人的面容,他才长长舒一口气。 他摸了一把额上的汗,倦然道:“原来是你。” 卫云兮被他压在身下想要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不禁急道:“萧王殿下,你快起来啊。” 萧世行这才醒悟过来,正要起身却大腿一麻,酸胀的感觉顿时弥漫了半边身子,动弹一下骨头都酸软难受。他苦笑:“本王如果说我的腿坐麻了,卫小姐信还是不信?” 卫云兮一听,心中更急,难道他就只能这样覆着她了?她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板着脸恼道:“那也可以起身!难道萧王殿下想要赖着不动吗?” 萧世行本来想要想办法起身,听得这一句忽地面上一笑,干脆软绵绵地把全身的重力压在她身上,慵懒道:“本王当真起不来了,要不卫小姐帮忙推一把?” 卫云兮脸色顿时黑了一片。她还真的没见过如萧世行这般厚脸皮的男人。可偏偏看着这样的萧世行,她还无法真正对他生气。 求人不如求己。卫云兮咬着牙使劲地推着他,可身上的他不但没有动的迹象还越发沉了几分,压得她苍白的脸上飞起两朵绯红。 萧世行看着她徒劳无功的举动,撑了手,懒洋洋一笑:“看来只能委屈卫小姐一会了,等本王的腿不麻了再说吧。” 卫云兮不知他耍起无赖的时候竟是那么可恶,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恼道:“萧王殿下就算是不为自己,也要为我的名声着想。” 萧世行闻言不禁哈哈一笑,漆黑的眸中皆是捉狭:“名声?你我的名声在这些日子里所剩无几了,军营中早就传遍了本王金屋藏娇的风流之名。” 前几天他深夜出去散步还抓到了几个在他帐底下偷听“声响”的小兵痞,不得不说,他的“一世英名”可是因为卫云兮的到来而毁得彻彻底底了。 卫云兮片刻回过神来闹得满脸通红,不由狠狠捶了他一把:“都是你!”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灯下看美人如隔云端,她的娇呼声清脆悦耳,带着寻常不曾见过的娇憨。身下是软玉温香,而眼前正是倾国倾城心仪之人。萧世行的深眸中渐渐恍惚,不由低头。 卫云兮被他的深眸中的神采所慑,只觉得他双眼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漩涡,多看一眼都会被他眼底的汹涌所溺毙。她期期艾艾,不知要说什么。只觉得眼前阴影盖下。她猛的回神,大惊失色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萧世行,同时又向后缩去,警惕地看着他。 萧世行被推翻在一旁,怔了怔,这才轻抚自己的唇边,自嘲一笑道:“唉,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卫云兮气恼之极,拼命擦了自己唇一把,冷声道:“萧王殿下自重!你和我是不可能的!” 她一字一顿满满都是决绝。萧世行一怔,半晌才淡淡道:“好的,以后这事不会再发生了。” 他俊朗的面上挂着清浅笑意,说的话也满不在乎,只是不经意中,卫云兮看到了他眼中的萧索。她心中忽地觉得愧疚。她不是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意,当日他答应殷凌澜的托付,若是不动心何必揽了她这个麻烦?可是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她怎么可能再对他动心?因为她的一颗心早就丢失在了那人身上。 卫云兮缓和了语气,苦笑:“云兮何德何能能够让萧王殿下如此厚爱呢?我不过是废国公主,如今的身份又是南楚逃出的皇后。” 萧世行怔怔看着帐顶,忽地轻笑:“好了,不提这个。卫小姐说得对,你我是不可能的。是本王僭越了。” 他说着起身披上披风,头也不回道:“卫小姐好生去歇息吧。本王出去巡查一番。天寒地冻的,可别被南楚派了兵偷袭军营。” 他说着撩起帐子,消失在黑暗中。寒风随着帐子的撩开而灌了进来。卫云兮看着那黑漆漆的风雪夜色,忽地黯然,她终究是重重伤了他的心。 前方落霞岭的得力抵抗终于令慕容修大大喘了一口气,他立刻调集一万大军攻向颖城。颖城本就是小城,不到短短五日颖城告急,义军前去支援却又不小心掉入慕容修早就设计好的圈套之中。正当慕容修以为就能把颖城拿下的时候,一支不知从哪冒出的五千精锐,打得慕容修前去颖城的援军们一个措手不及,强行撕开一个缺口,然后迅捷无比地挥军南下,直奔此去不到五六百里南楚京中! 慕容修早就把身边京畿护卫军等派往颖州城围剿卫云冲,如今京城兵力空虚正是一个巨大的破绽。这五千不知哪来的兵马竟然想要趁此机会直捣黄龙?!慕容修急忙又飞鸽传书令围攻颖城的大军调转马头返回京城护驾。 颖城战局一天之间瞬息万变,从刚开始的告急到如今的解困方休不过是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而来来去如风的五千神秘兵马犹如天降神助,势如破竹地向京城进发。慕容修听得这惊天消息的时候,那五千兵马已离楚京不过百里之遥。 金銮殿上群臣皆战战兢兢。有的大臣们听得这消息几乎要昏了过去。慕容修呆呆坐在御座之上,从未觉得自己这一生有这么狼狈的时刻。底下群臣议论纷纷,惊恐不安的气氛弥漫在了殿中。 原来,卫云冲攻陷颖州城不过是一场计中计!先是骗得慕容修以为他们要由颖州城为根本攻向京城,却不料这只是幌子骗得颖城四周的大批州兵还有京城仅剩的兵力前去剿灭。而这时才突然发起另一只暗藏的兵力趁虚进攻京城! 俗话说的好,兵不厌诈。可是这样狠绝而诡异的手段,除了殷凌澜他想不出这世上还有第二人! 殷凌澜!慕容修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一阵阵跳着。密林中他的全力刺杀的阴冷面孔仿佛就在眼前晃动。他当时侥幸逃得一死,可是如今看来与其被未曾上过战场的殷凌澜狠狠摆了一道,还不如当时就那样死在他的掌下算了。 “皇上,该怎么办啊?” “皇上,要不……我们迁都吧!” “皇上,早下圣断啊!” “……” 慕容修听着底下群臣惊慌的声音,不由慢慢扶着额头,吐出一个字:“滚——”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群臣们一时没听清楚,纷纷跪地还要再劝。 “朕说!滚!——”慕容修冷冷抬起头来,十二梳的明珠玉冕在额前晃动,令人看不清他脸色的铁青。 群臣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慕容修缓缓从御座上站起身来,步下九级御阶,深眸底是骇人的冷意,他的声音阴冷而带着无尽的怒气,一字一顿:“朕说了,滚!统统都给朕滚出去!” 群臣们惊慌回神份纷滚出了金銮殿。等到文武百官都褪得一干二净了,慕容修这才颓然坐在了御阶之上。 就这样败了吗?整个南楚的江山,他还未有机会施展抱负,还未好好地证明自己,就这样败了吗? “皇上……”有武将去而复还,不甘地在他跟前徘徊:“皇上,我们不是毫无胜算,我们京城还有几千人马,若是能守个两天就一定能解困。” 慕容修木然抬起头来:“那萧世行怎么办?”他忽地冷冷地笑了起来:“萧世行难道会放任这两日毫无作为吗?” “皇上!”底下一干武将们纷纷跪下,声音恳切:“皇上难道失了信心吗?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若是先失了必胜的信心,我们战与不战都会败!” 这一切的狼狈都不如卫云兮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一走了之,消失在他的眼前。他心中犹如岩浆滚沸,烧灼得心中嘶嘶作响。那一张倾城柔美的面容在眼前一晃而过,他终于明白:他囚不住她。这一辈子他都囚不住她。 慕容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等到他睁开之时,深沉如海的黑眸中已褪尽了方才的颓废,换上了冷酷之色:“传朕的旨意,京城城门各派一千士兵死守。剩下的士兵随朕出城!” “什么?!”底下的武将闻言纷纷惊呆了!慕容修的意思是弃了京城? 慕容修看着东方升起的那一轮惨淡的太阳,俊美刚毅的面容犹如刀削斧刻一样。他一字一顿地道:“朕要亲自领兵,攻陷颖城!生擒殷凌澜!” 卫云兮睡到了一半又从梦中醒来。撩开帐子天色已经大亮了。她拢着狐裘披风,缩在了帐中的炭盆边。出外打水的挽真回来,见她起身了,揉了揉冻红的手,从食盒中拿出温得好好的一碗米粥,嫣然笑道:“卫姐姐吃一点吧。” 卫云兮目光悄悄转向了不远处的大帐,问道:“萧王殿下那边……” “送了,可是好像昨夜萧王殿下和将军们又通宵议论行军打仗,这时候萧王殿下该是还在睡吧。”挽真手脚麻利地拿出可口小菜,放在了卫云兮身前的矮几上。 卫云兮看着那帐子垂着的毡毛帘子,终是低了眉眼嗯地应了一声,开始用起了早膳。自从那一夜之后,萧世行特地吩咐士兵匀出了一顶结实暖和的帐子给她。挽真与她同吃同住。萧世行只道他这几日军务繁忙,来来往往都是粗鲁的军中将士,她一个女人住在他的帐子不但无法休息,还会有诸多不便。 他界限分明的样子分明是已不再对她有了非分之想。卫云兮本应该松一口气,可是不知怎么的心中对他的愧疚却是一日日重了。 卫云兮与挽真说着话,忽地远远的军营前有凌乱的马蹄声响起,不一会那传令兵已匆匆下马向着萧世行的主帅营帐跑去,边跑边大喊:“报——颖州城被围!” 卫云兮正喝着稀粥,闻言手不由一抖,急忙看向那声音的来处。那传令兵已冲入主帐再也看不见影子。 卫云兮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巨大的不安,她猛的放下碗筷,提了裙裾就匆匆走了过去。挽真冷不丁看着她跑去,心中暗暗叫了一声糟糕就追上前去。 “卫姐姐,你还没吃完早膳呢!”挽真上前拦住她。 卫云兮身子一偏,绕开她向着萧世行的帐子走去:“是颖城!我要去听听。” 挽真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勉强笑着劝道:“有什么好听的,不过是打打杀杀,我们又听不懂。” 卫云兮仓皇回头,被冻得青白的面上带了恍惚:“不,这颖城,这颖城一定不寻常。我大哥在那城里面,凌澜也一定在那城里!……” 挽真眼眶一热,忍住了欲夺眶而出的泪,笑着道:“怎么会呢,公子……” 卫云兮猛的回头,她一把抓住挽真的手,一双幽深的美眸紧紧盯着她,带着无尽的怀疑:“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你一定知道的!” 挽真抿紧唇,只是脸色煞白地别过头去:“公子临行前吩咐奴婢要照顾好卫姐姐。卫姐姐什么都不要问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着匆匆转身走了。卫云兮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牙一咬,转身踏着积雪匆匆向着萧世行的营帐而去。 第86章 雪山之役(1) 黑夜,颖城寂静无声,寒风呼呼地吹过空荡荡的街道,整座城犹如一座沉没在黑暗中的死城。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生机,触目所见,只有城墙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那缩在角落处与尸体无异一动不动的守兵。 前几天刚下完一场大雪,天上的铅云又开始渐渐累积,天低得吓人,像是要把这城压碎,隐隐透着不祥。只有在一处废旧的府邸中还跳跃着几抹隐约的光,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压抑的咳嗽声。 卫云冲听到咳嗽声,终于从面前的行军地图上挪开眼睛。他脸已黑瘦不少,腿上还绑着带血的绷带。整整近十天,几乎不眠不休的突袭进攻,再突袭再进攻,紧接着便是没完没了地抵抗慕容修的兵马,一波紧接着一波,乌压压的士兵们比海涛还凶猛,比天上的阴云更令人害怕。 颖城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卫云冲看着一旁软榻上用狐裘裹得严严实实的殷凌澜,声音嘶哑:“殷统领若是身子不适就下去歇息吧。” 这府邸是因逃兵灾而空置下来的废弃屋子。因颖成缺少木材炭火,整个厅中没有一丝暖意。他不知道殷凌澜得了什么病,有时候激战正酣他没注意不曾发现,可是随着这几日战事胶着。他才渐渐发现了殷凌澜的病比想象中重多了。有时候他会咳上一整夜,无法睡觉。白日里为了颖城,殷凌澜已绞尽脑汁施计死守,到了夜里还不得休息,这场战真正统筹大局,最辛苦的不是他卫云冲,而是——殷凌澜。 殷凌澜捂住唇再重重咳了几声,慢慢抬起头来,一向波澜不惊的深眸已布满了血丝。他倦然道:“我没事。卫将军算出来了么?要从哪边突围。” 事到如今,他们以少敌众已经无法为继,更何况此次变乱事起仓促,很多跟着他们叛变的士兵又纷纷归降了慕容修的军队。拼死血战不可怕,人最可怕的是失去了信念。 十年来谁还记得曾经的前朝?谁还记得当年前朝武帝的仁德?慕容拔的贪婪无耻?时间是一剂猛药,把过去洗刷得一片黯淡苍白,无从考究。他眸色渐渐悲凉。 卫云冲不知殷凌澜早已心神不再,一指地图西侧道:“只能从西边突围了。”慕容修率军攻得最猛的是南边,西侧是颖城外一片山势陡峭的群山,那山的另一面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汹涌激流。慕容修不防西侧,也许只不过是笃定他们义军面对群山险峻插翅难飞吧。 “好吧。就西侧。”殷凌澜闭着眼缓缓道:“可是西侧,是生机,也是一条死路。” 花厅中沉默异常,有一股莫名的哀伤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殷凌澜看着面露痛苦的卫云冲,长叹一声淡然道:“卫将军还有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卫云冲自嘲问道。 “逃,或者战的机会。”殷凌澜看着那浓墨似的黑夜,声音低而清晰。 卫云冲一怔,不由深深地看着他:“那殷统领以为我要选什么样的结果?” 殷凌澜不看他,只看着手心的一支素色荆钗,慢慢道:“我想,卫将军是想要战。与慕容修决一死战。” “那你呢?”卫云冲面容很平静,又问。 “我?”殷凌澜把摩挲得很光滑的荆钗缓缓收入怀中淡淡道:“我早就没得选择的机会。所以,只能背水一战。”,两人相视一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风,呼呼地吹过密闭的斗篷中,灌入衣领,令整个人都抖索起来。卫云兮的手已冻得没有了知觉,只知道紧紧抱着面前人的窄腰。他身上的皮革甲胄冷得发硬,身下的马儿疾驰如风,可是他还是一下一下抽打着身下的马,让它更快更快! 身下是颠簸的马儿,身后是乌压压紧随的五千北汉精锐骑兵。卫云兮冻得浑身发抖,可是脑中却异常清晰地掠过那一日她与萧世行的对话情形。 …… “殷凌澜在颖城是吗?”她瞪大眼睛,紧紧盯着萧世行漆黑的深眸。 “是。”萧世行终是重重点了头。 帐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卫云兮缓缓坐回。他果然在颖城!她终于知道了他的下落!可是却也终于知道了他最终的心意。 萧世行慢慢合上手中的密信,道:“卫小姐既然知道了殷统领的下落,那就安心回去吧?” “安心?”卫云兮忽地轻笑,她脸上无泪,那凉薄的笑容看起来却令人心慌:“萧王殿下教教我如何能安心?” 她的话忽地激怒了一向以冷静自持为傲的萧世行,他猛的站起身来,怒道:“你不安心又能怎么样?整个战局都顺着殷凌澜的估算一步步走到今天。谁能知道慕容修能狠心抛下百年的楚京,放任一座空城给了那支五千奇袭的人马,亲自领兵去攻打颖城!” “这就是战争!瞬息万变,无法控制。你除了在这里静静等待,你还能做什么?” 卫云兮也站起身来,她猛地大步走到萧世行跟前,冷笑:“我是不能做什么,我一介女流,我手无存铁!但是北汉最尊敬最战无不胜的萧王殿下你教教我,是不是有一种办法叫做驰援!” 两人愤怒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顿时激起看不见的火光四射。 萧世行看着面前毫不退缩的卫云兮,一扯手边的行军地图,狠狠拍在她的面前:“那卫小姐告诉本王,从何驰援?怎么进攻?” 卫云兮紧紧盯着萧世行的眼睛,迫近一分,冷然道:“若是我能说出一个绝好办法,萧王殿下肯不肯亲自领兵五千,驰援颖城?” 萧世行忽地带着怒意笑了。他断然摇头:“不,本王不会中了你的激将法的。你出去!” “不!我不出去!”卫云兮一把抢过他手下的军行地图,拿过一旁的炭笔,在上面飞快地勾画,她手下用笔如飞,干净利落,语速也快得惊人:“萧王殿下,你们都错了。这张图是错的!你用错了的地图怎么能想出办法来?” “我们在泗水边城,现在在落霞岭,离开颖城有三日的路程,但是从这里到颖城的西侧,有一条河,这不是山。这条河当地人叫它阿妹河,它水流湍急而冬季不会封河结冰,萧王殿下在泗水边的战船很坚固,一艘可以运一百个士兵,只要十艘,运几个来回足以从这条河顺着这条阿妹河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瞿州,慕容修忙着围攻颖城,以他的脾性一定会调集所有的周边军队,他一定不会想到我们从这里出现!” “然后萧王殿下就可以从瞿州绕道道驰援颖城!” 最后一句话落下,她手下的笔也刚好停住。她抬起头来,目光如锥紧紧盯着萧世行的眼睛:“这是最后打败慕容修的机会!与其在这落霞岭困住,还不如孤军深入放手一搏!” 帐中又陷入了死寂。萧世行来回踱步。半晌他猛的回头,目光熠熠,声音低沉:“你是什么时候想到了这个?” 卫云兮听出他声音中的意动,连忙道:“我也只是前几天在帐中看了不少行军地图,又看了萧王殿下手下找来的地方志,所以才知道萧王殿下的地图画的地方有些不对……” 不过这本来也不是她的错。萧世行是北汉人,对南楚不熟,再加上行军仓促之间根本没有时间去好好考证一下这军行图的正确性,更何况现在大雪封山,地形地貌都掩在了冰雪之下,无从考究。 “那你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本王?偏偏这个时候?这不得不让本王怀疑你不过是因为要救殷凌澜才让本王亲自犯险!”萧世行冷冷地道:“陷害主帅,延误军情,这是要砍头的的罪名!” 卫云兮闻言心中一惊,连忙摇头:“不……我之前没有禀报萧王殿下不过是因为……那时候萧王殿下赶了我出去……” 她陡然红了脸。萧世行也尴尬地别开头去。两人之前微妙尴尬情形的确是令卫云兮有口难开。 萧世行不自然轻咳一声,把目光放在方才卫云兮添的几笔,转移话题:“你有几成把握?” “八成!”卫云兮美眸又燃亮,她急忙凑上前:“萧王殿下,若是你亲自领兵,就有了九成。” “那阿妹河在哪里?”萧世行沉声问道。 别看卫云兮画得那么清楚,但是深谙行军打仗的萧世行知道,若是没有熟悉地形的人指路,这几千人马完全可能走岔。倒时候别说驰援颖城了,就算他们行军装备再精良也有可能在这冰天雪地中全军覆没。 卫云兮心中一紧,握紧手中的地图,定定看着萧世行,一字一顿地道:“除非萧王殿下带我去见殷凌澜,不然我不会告诉殿下一个字!” “卫、云、兮!”萧世行的脸陡然阴沉下来,眼底是未曾见过的阴沉的怒意,他指着帐子门口,怒吼:“你给本王滚出去!” …… “还能坚持得住吗?”风雪中传来萧世行的吼声。身后的卫云兮迷迷糊糊睁开眼,点了点头。 冷,整个人冻得如石头一般,可是她的心中却是滚烫滚烫的。她终于说服了萧世行带着她驰援颖城。但是条件之一是这一路上她得寸步不离他的左右。 卫云兮被冻得铁青的唇边溢出淡淡虚弱的笑容。她没看错,萧世行是个好人。 风雪中大马疾驰的萧世行不知身后卫云兮所想,只焦急地看着这越来越阴沉的天色,心中恨得直骂娘。这天怎么这么冷,他一个大男人又有内力在身一天疾驰下来都有点坚持不住了,那身后一动不动的卫云兮会不会冻僵了? 想到此处,他勒马而立,对后面大吼一声:“原地休息!” 身后立刻有传令兵打了旗号,传达他的命令,乌压压的骑兵们纷纷勒马停下。萧世行在一处背风处下马,身后的人儿因突然失去了依凭,她软软的向马下摔下来。萧世行连忙一把抱住她下滑的势头,把她抱了下来。 卫云兮缓缓睁开眼,虚弱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萧世行恼火道:“本王不想到了颖城交给殷凌澜一具硬邦邦的尸体!” 他话虽这么说,但是依然脚步不停把她抱到了一处比较干净的地上,命令士兵拿来毡毯生火取暖。卫云兮几乎已经要冻僵,手脚都失去了知觉,只有神智还算清醒。 萧世行看着她半睁半闭的双眼,还有那眉眼处都凝了雪珠子,心中不由咯噔一声,要是他晚停下半个时辰,这个傻女人估计都冻僵了,到时候大罗金仙想要救她都难了! “云兮,别睡着!”萧世行拼命摇了她一把:“你一睡着你就再也见不到殷凌澜了!” 卫云兮勉强睁开眼,千言万语只能吐出两个字:“谢谢。” 避风处,火光耀起,萧世行在一旁添了柴火,明灭的火光耀出他坚毅俊美的面容,有那么一刹那卫云兮看到了他眼底涌过的淡淡莫名思绪,似哀伤又似自嘲。可是等她再看却是什么也看不到,除了那坚定如磐石的决心。 “休息一会,等等还要继续赶路。”萧世行看了看阴沉的天色,道:“要在大雪前赶到颖城。不然的话万一大雪一下,就很难及时赶到了。” 卫云兮点头,暖和过来的她开始有精力去思考接下来的事。她从怀中拿出捂得严严实实的军行图,就着火光看了许久。 “你觉得他们会继续坚守吗?”萧世行问道。 卫云兮美眸中掠过痛苦,她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坚持不了多久。慕容修没有耐心拖下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慕容修一定会全力攻占颖城。” 话音落,两人都沉默下来。是胜是败就这两日了。是守住颖城还是就这样被慕容修杀尽义军。小小的一座颖城俨然已经成了这一场战局的风暴眼。 避风处外,寒风漫卷了风雪,弥漫了所有的一切。 黎明前的一个时辰是一整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寒风呼啸,彻夜不疲倦。整个颖城静悄悄的,犹如伏在黑暗中的一只孱弱而巨大的怪兽,正期待着最后一搏。 颖城西侧的城门在这一片万籁寂静中打开了一条小缝隙,卫云冲捏紧了手中的长枪,看着那渐渐打开的城门,眼中的沉色渐浓,当城门打开可容一人一骑而过的时候,他终于举起长剑,冲着身后的士兵们怒吼:“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震动天宇,撕破黎明,久久不绝…… 楚,长褚二年十二月二十九。卫云冲领兵两千突破慕容修的围困向西而去,慕容修亲自领兵一万追击至颖城西侧。不想到了中途,卫云冲早就恭候多时,杀个回马枪,打得慕容修一万军队一个措手不及,与此同时,颖城中的剩下的五千残兵趁隙突围,向东逃去。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引开慕容修,保存义军主力。 等慕容修回过神来,已被不要命的卫云冲堵死在西侧的雪山谷中。两千对一万,这是一场绝对无法公平的决战。慕容修一身明黄铠甲,勒马站在乌泱泱的士兵之后,看着山谷中绞杀成一团的战场,深眸中的冷意比这十二月的冰天雪地还冷。 在当中,银色甲胄的卫云冲犹如血池而出魔鬼,长发披散,浑身的袍子已染红了鲜血,但是他依然冷酷无情地杀戮着眼前阻挡他的士兵。他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水,招招见血。 再也没有看见曾经以为效忠自己的将军的背叛更令人痛苦的事了。慕容修握紧腰间的宝剑,捏得咯咯作响。 卫云冲一枪挑开一个士兵,看着不远处被士兵团团护住的慕容修,哈哈一笑,傲然指着他:“慕容修,敢不敢与本小爷一战?!” 轻蔑的眼神,刻骨的仇恨,令他的面色冷冽如魔。 慕容修刷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冷声喝道:“卫云冲,你找死!” 第87章 雪山之役(2) 卫云冲哈哈一笑,笑声凄厉。他一震手中的银枪冷笑道:“死?!十年前我早就该杀了你那不要脸的慕容拔还有你这卑鄙无耻的慕容家狗贼!你慕容家杀我妹妹,害死我的娘亲!今天就是我报仇的时候到了!” 慕容修浑身一震,咬牙一字一顿地道:“朕就知道,你们心存反意!” 他说着对拦在跟前的御前侍卫怒喝:“滚开,朕要跟他一战!” 卫云冲见终于激得他下了战场,不由哈哈一笑,挺了长枪怒喝一声:“今日就让我们了结这十年的恩怨吧!” 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山谷中的形势更乱了,大批大批的士兵涌进狭小的山谷,已经抵挡不住慕容修精兵强将的义军纷纷向山谷后撤去,整个山谷如一锅煮沸的粥,喊杀声震天。 卫云冲咬着牙与慕容修斗在一处,长枪对宝剑,他使得滴水不漏。慕容修如何能惧他?一柄宝剑砍得卫云冲的银枪火花四溅。两人在马上赤红着眼,杀得天翻地覆。卫云冲几日不休,又方才冲杀了一阵早就力脱,对上慕容修如狂风暴雨的进攻渐渐力不从心。他手中的长枪一抖,慕容修看准时机,宝剑狠狠挥下,将卫云冲的长枪拦腰砍断。 卫云冲一怔,刚想格挡,手臂一麻,人已力脱摔下马去。慕容修眼中掠过狠意,手中长剑划过一道弧光就狠狠地要刺入滚落在地上卫云冲的心窝。 “铿”的一声,慕容修的剑上一震,一颗不知从哪来的石子把他的宝剑震开了一尺。那石子劲力巨大,打得慕容修虎口鲜血崩流。他刚抬起头来,只见眼前黑影如鬼魅一般掠来,一张他到死也忘不了的俊魅面容冷冷而来,伸掌拍向慕容修身下的马。 “殷凌澜!”慕容修惊呼一声,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被发狂的马匹掀翻在地上。 卫云冲抹了一把脸上的雪粉,吃惊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两人合计,卫云冲引开慕容修,殷凌澜领着其余的人马突围出去。可是殷凌澜却半路折返救了他!、殷凌澜扶起卫云冲,冷冷道:“你走吧。慕容修逃不了的!” 慕容修好不容易从马下挣扎出来,听到这一句心顿时凉到了底。殷凌澜就这样清清冷冷站在万人中央,可是他却隔绝在所有人的世界,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说自己想说的话。 卫云冲咬牙要推开殷凌澜,却觉得按在自己肩头那一双修长的手如山一般重,动弹不得。 “走!去跟卫国公汇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耳边响起殷凌澜冰冷的话。 卫云冲看着面前的慕容修,恨得心都要滴血。 “走!”殷凌澜喝了一声,提起他的领子平平地将他抛了出战圈。他双手一错,手上的玄铁指套在天光下闪着寒光,身上的玄衣袍角在半空中如鹰翼张开。他森冷的面容是最无声的宣告,宣告这一刻,慕容修他在劫难逃! 颖州城遥遥在望,卫云兮已经能闻到空气中那尸体烧焦和血腥的气味,颖州城的断壁残垣就在远远的天边。 “报!——殿下,今早颖城突围,卫云冲带着两千人马突围向了颖城西侧而去。另一支义军向东突围……”传令兵的话还未说完。 卫云兮已惊得几乎从马鞍上滚下来。她急忙问道:“卫云冲当真是向西而去?” “是!”传令兵笃定地道。 卫云兮与萧世行倒吸一口冷气,西侧!西侧那是绝路! 卫云冲是怀着必死的心突围的!卫云兮脸色一白,握紧萧世行的胳膊,颤抖道:“一定要救大哥!一定……“萧世行顾不上多想,一拍身下的马儿,对身后的军队大喝一声:“向西去!——” 萧世行话音刚落,身后的北汉精锐如乌云奔涌顷刻向着西边而去。地在震动,万只马蹄踏在雪地上,扬起漫天的雪尘。卫云兮紧紧扣着萧世行的腰间,整个人几乎都要飞上半空,迎面而来的寒风灌得人几乎无法呼吸,前面的雪色山峦在眼前起伏颠簸,犹如整个天地都要颠倒。 很快萧世行的五千大军疾驰到了雪山谷中,眼前的情形几乎令赶来的人心中大大一震,只见满山谷中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几乎寸步难行。卫云兮心中一窒,几乎要从马上跌下。山谷深处还有喊杀声传来。 萧世行急忙回头怒吼:“进山谷!快点!” 身后的士兵轰然应了一声,飞快疾驰入了山谷中,越往里面越是令人惊骇,尸身遍地,血流成河。她的心仿佛被一双冰凉的手揪着,呼吸不得。萧世行沉默打马,终于到了山谷深处,远远只听得刀剑相加的声音,时不时有人惊呼着然后又消失了声响。 卫云兮急忙凝目看去,只见乌压压的士兵围着一处地方,在紧张着等待着什么。 是慕容修的军队!卫云兮心中一急,就要上前看个清楚。萧世行连忙按住她,低声道:“我们要攻其不备!” 正在此时,慕容修低沉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沉沉的,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殷凌澜,你还不肯归降朕吗?还是要这样负隅顽抗到底?” 卫云兮呆了呆,忽地,她疯了一样推开萧世行钳制的手,向着那一处奔了过去。萧世行暗咒了一声,急忙拔剑跟上前去。 卫云兮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褪到了心中,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她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就被萧世行扑倒在地。两人在雪地上滚了几滚,萧世行压低声音,怒喝:“你疯了不成?万一被慕容修发现了我们的布置就功亏一篑了。” 卫云兮已满眼是泪水,她嘶哑地道:“是凌澜!他在那里!救他!去救他!” 她终于看到了那朝朝暮暮想着念着的殷凌澜,只是她绝不知道两人再次见面竟是这样的情形。 一处陡峭的山崖边,殷凌澜长发披散,身上玄色长袍已被利刃刺破了好几个窟窿,寒风呼啸着从深渊处吹来,吹起他长长残破的袍子,他的身影很瘦削,可是依然挺拔,凝如山岳,似任狂风怎么吹都无法将他带走。 他面容很平静,只有一双深眸涌动着诡异的深红。他十指已被鲜血染红,手指上的玄铁指套森寒,上面竖起根根利刃,犹如兽的爪牙。 他看着面前不敢再进一步的御前侍卫,冷冷地道:“慕容修,我已厌了做你们慕容家的鹰犬走狗。十年了,慕容拔用我做了十年杀人的刀,你也要再用我十年不成?” 慕容修脸色一青,冷然喝道:“你犯上作乱,罪无可恕!你……” “慕容修,犯上作乱不就是你们慕容家吗?”殷凌澜清清冷冷地笑了起来,山风呼啸,吹起他的长发,墨黑长长的发犹如有生命爪在他身后张扬。眼前的他,苍白的面容,嗜血的深红眸子,十指染红的血腥,他犹如从地底而出的修罗,妖冶诡异得令人心中胆寒。 慕容修心中陡然一窒,面对殷凌澜的质问。他无言以对。 卫云兮的嘴被萧世行死死捂住,她泪已经流成河,他就在眼前。面前是千百人,而身后却是万丈深渊。 慕容修看着殷凌澜清冷的深眸,心中的羞恼再也忍不住爆发,怒吼道:“给朕杀了这乱臣贼子!杀啊!” 可是他的话却无人敢应,那战战兢兢的御前侍卫们看着临风而立的殷凌澜,往日对他的各种传说此时回想起来格外令人胆寒。更何况他们也见识过一路的惨烈。 龙影司的统领殷凌澜不是人,他是杀人的魔! 慕容修看着畏缩不前的御前侍卫,气得挥剑怒吼:“你们不杀他,朕就诛你们九族!” 不知是不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殷凌澜捂住唇轻咳了一声,底下伺机而动的御前侍卫们纷纷吼着上前。 卫云兮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萧世行的手,尖叫一声:“凌澜!凌澜!……” 凄厉的叫声冲破寒风,层层叠叠地传来。殷凌澜猛的浑身一震,看向声音来处。卫云兮泪眼朦胧,她挣开萧世行的钳制,拼命地向他跑去,哭道:“凌澜,凌澜,我来救你了……” 远远的慕容修猛的回头,他只见一抹雪白的身影疯了一样冲入乱军之中。素衣长裙,倾世容颜。这是卫云兮! 殷凌澜若痴了一般看着她飞奔而来的娇俏身影,满心的杀意陡然消逝,耳边似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澜哥哥,澜哥哥……” 一记重击扑到肩头,殷凌澜猛的一口血喷出,他看也不看,一掌拍上眼前拦路的人。黑影猛的腾空跃起,从众人头顶跃起,向着那抹雪白如风掠去。 “云兮……”他轻叹,眼中有什么滚落,模糊了眼前这一片天地。 “凌澜!”卫云兮只觉得眼前有阴影覆下,下一刻她终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傻子,回来做什么?”清淡的叹息在耳边响起。 她刚想说什么,忽地猛的睁大眼睛,尖叫一声:“不!——” 剑入肉的声音那么清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风似乎也不会动了,整个世界的声响仿佛统统在这一刻褪去。卫云兮只觉得怀中仅剩的温热飞速流逝。 殷凌澜靠在她的肩头,低低叹息一声:“云儿,好想再听你叫我一声澜哥哥……” 卫云兮定定看着对面持剑而立的慕容修。他双目血红,那剑尖还滴着血,一滴滴,滴在了雪地上,犹如盛开了一朵朵血色的寒梅。 有什么声音传来,地上也渐渐颤抖,萧世行捏紧着剑,神情铁青得犹如天边的铅云,在他身后是整齐凝重的北汉骑兵。他们渐渐逼近慕容修的几千人马。 慕容修看着他们从山谷中围拢而来,冷笑:“萧世行,你竟亲自带兵前来。你以为你就能全身而退不成?再过不到半个时辰,朕的援军就会来到。” 他冷冷看着卫云兮与殷凌澜,心中的嫉恨如沸水涌过,热辣辣地疼:“而这一对奸夫淫妇,乱臣贼子,朕将亲手诛之!” 他提着宝剑步步逼近。卫云兮只觉得心也不会跳了,她怔怔看着慕容修,扶着殷凌澜一步步后退。 身后已是百丈深渊。原来他竟是要亲手杀了她和殷凌澜。而面前的千人士兵团团包围,他们插翅已难飞。 她忽地笑了,笑得张狂凄厉。她按住殷凌澜的手,用他指套利刃狠狠割断一缕长发,她眼红如血,一字一顿地道:“慕容修,我就是前朝清云公主!你父杀我父皇母后,夺我江山!你我早就势不两立。你我成亲至今,可谓同床异梦。你钳制我让卫家为你所用,我谋你的江山,居心否侧。” “鸳盟散,锦书绝。从今以后,你我夫妻恩断情绝!” 她把那缕长发狠狠丢给慕容修,转头看着深渊,再看看殷凌澜,颤抖抚上他苍白的脸,低笑:“澜哥哥,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殷凌澜看着她笑。 “回家。”她看着深渊,底下是湍急的涧水。她一笑:“去找我的父皇母后。” 殷凌澜淡淡一笑,身后的剑伤血汩汩渗出,染了他半边衣袖,令墨色更浓红色越暗。他乌黑的发随风飞舞,人也几乎要凌空而去。他伸手轻抚她的泪颜,轻轻摇头:“不,你应该活着。该死的是我。” “云儿,好好活着。” 他说着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纵身一跃…… “不!——”卫云兮凄厉尖叫一声,整个天地都仿佛在这一刻猛的一暗。她眼睁睁看着那一片玄黑的衣角在眼前滑落、消失。 “凌澜!——”她飞奔上前,妄想抓住那一抹玄色,却只来得及看见他苍白如莲的容颜沉沉落入深渊。风声呜咽,卫云兮站在崖边,怔怔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再也无法呼吸。 “云兮!”身后响起慕容修惊恐的声音,风声传来,他的声音也变得恍恍惚惚:“云兮,你回来……朕……朕饶你不死……云兮,你回来!” 卫云兮缓缓回头,她木然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慕容修,再看看那被阻挡在外的萧世行。萧世行脸色煞白如雪,只紧紧盯着她的面上,那样惊恐的表情与慕容修如出一辙。 她忽地笑了,寒风呼啸中,笑声如泣如诉,犹如鬼哭她看着底下的深渊,眼中的泪轻轻滑落。 她低笑:“澜哥哥,我来了……” 话音刚落,慕容修只觉得眼前白影翻飞,她已决然跳了下去。 “不!——”慕容修想也不想,飞扑上前,长臂一伸已紧紧搂住她的腰肢。他手中长剑狠狠钉在了涯边,两人就挂在半空中。 慕容修只觉得手中的卫云兮疯了一样要挣开他的手,他怒吼:“卫云兮,你要是敢跟殷凌澜去死,朕就杀光每一个卫家的人!朕要杀光每一个卫家人为你陪葬!……” 他抱紧她的腰间,凄厉的风中,山崖边只听见一声声凄厉的哭声久久回荡,那哭声随着滚滚河流的轰鸣,追逐着向着远方…… 长明宫依旧,站在殿前可以看见宫阙重楼依旧,在薄暮中带着天家固有的威仪。有宫门落钥的钟声响起,一声一声悠长悦耳。寒鸦纷纷落在金顶,不祥的叫声那么刺耳响亮。 慕容修满心满身疲倦,只看着面前素衣长发的卫云兮,她迎风而立,窈窕的身影如九天降下的玄女,她昂首向着那轮红日落下的方向走去。 她,踏入永巷。 她,再也不愿回头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一眼。她渐渐远去,身影再也看不见。 远远的,站着盛装的苏仪。珠翠满头,金丝绣成金凤,一针一线栩栩如生。她看着卫云兮踏入永巷,她知道她永无翻身余地;她知道她终于走到了这最后一步;她知道自己再也不用恨着怨着既有卫云兮又何苦还有她苏仪? 只是她看着看着,忽地捂住脸,失声痛哭。 “你哭什么?”许久,身边有人问。 苏仪放开手,抬头看着木然的慕容修,拿着一双哭花妆容的眸看着他,不吭一声。 “你要的都有了,你还在哭什么?”慕容修指执着地问,又似在反问自己。 苏仪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臣妾只是哭自己终将一无所有。臣妾在哭,臣妾终是一辈子比不上卫云兮。她带了一切住进了永巷,臣妾坐拥后宫,却只能永远孤独一生,老了病了死了都不会有人记着想着……” 她说完,拖着华美的裙裾,带着最后支撑起来的骄傲一步步地走向华美空洞的宫殿。慕容修怔了怔,忽地哈哈大笑,笑声阵阵,却是冲不破这重重宫阙…… 第88章 风云变色(1) 自从雪山谷一役之后北汉与南楚的战局又发生了变化,从阿妹河孤军深入的萧世行遇到了南楚军队的全力追击。萧世行的五千精锐骑兵打得很辛苦,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阿妹河的分岔口,这才勉强站稳脚跟。几日后北汉援军很快从阿妹河赶到驰援。 萧世行终于在慕容修的大军进攻之前勉强站稳脚跟。他从颖城退守,一直退到了徽城,与十几万被拒在落霞岭的北汉大军遥遥相望。这样隐隐的首尾相接之势成了慕容修的心腹大患。落霞岭的防线再坚固,也经不起萧世行的首尾同时发动进攻。 于是慕容修赶紧再调集军队,继续去扫荡各地零零星星的义军,以期待把萧世行困死在这南楚腹地之中。 仗,还在继续。打打停停仿佛没有尽头。风雪渐渐少了,只是天气越发冷了,一日日房中要燃起炭盆才能觉得暖和。 卫云兮住在永巷的一处院中。看守的嬷嬷先是心存敬畏,后来发现她痴痴傻傻地,渐渐眼中对她有了轻蔑。分派到了永巷中的活计也丢了不少给她做。有时候是砍柴,有时候是浆洗衣服。卫云兮总是做一会,然后又在一旁出了神,直到嬷嬷骂骂咧咧的声音才把她从魂游中唤醒。 苏仪来到永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形。白衣墨发的女子沉默地劈柴,她手势很笨拙,时常柴刀落下,几乎都是险险劈过脚上。看守的嬷嬷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她的样子,磕着瓜子,冷嘲热讽:“听说她可是皇后娘娘。” “呸,什么皇后娘娘,依我看,不过就是个没用的人罢了!” “……” 她们肆无忌惮地嘲讽着,畅快地发泄着各自心底最阴暗的妒意。苏仪眼中沉了沉,上前冷冷道:“都给本宫滚下去。” 嬷嬷一看来人吓得纷纷噤声滚了。只留下院中还在木然劈柴的卫云兮。卫云兮仿佛没有看到来人是谁,只是一下一下地砍着对她来说难以砍断的木柴。 “卫云兮。”苏仪走到她跟前,唤了她一声。 卫云兮恍若未闻。她忽地轻嘶一声,手已被木刺深深地扎入手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血珠。 苏仪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卫云兮原本纤细柔嫩的手早已伤痕累累,冻伤、砍伤、还有被划伤触目惊心。 卫云兮看着手上的新增的伤口,不以为意,拔掉木刺放在口中轻吸一口,继续砍柴。 “够了!”苏仪看着她木然的神色,突然觉得无比恼火。她一把把卫云兮手中的柴刀抢走,狠狠地丢到了远处:“卫云兮,他们说你疯了,可是本宫知道你没有疯对不对?!” 卫云兮看着空荡荡的手,这才冷冷抬头看着面前挡着的苏仪。她幽深的美眸那么冰冷,带着无尽的厌憎,淡淡道:“你要做什么?你挡着我砍柴了。” 苏仪见她终于肯看自己一眼,猛的抓住她瘦弱的肩头,一字一顿地道:“本宫是苏仪。是你最讨厌最恨的苏仪。卫云兮你可以死,你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你这样装疯卖傻,本宫不允许!” 卫云兮轻轻笑了笑,别开头去:“我没有疯也没有傻。你若是讨厌我在这里,你告诉慕容修让他放我走。我要去找凌澜,他还活着。他说他会回来……” 她念着,一双美眸又变得迷迷蒙蒙,仿佛沉浸在无边的梦境中:“他没有死。慕容修骗我的。慕容修骗我的……” 苏仪看着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样子,终是彻底泄了气。 卫云兮念叨完,呆滞的眼神定定地定在了苏仪的脸上。苏仪被她突然犀利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惊。卫云兮猛的一把抓住她,忽地道:“你能送我出宫对不对?苏仪,你也不愿意我在宫中是吗?” 她又恢复了清醒,而且一下子就洞悉了苏仪的内心想法。苏仪一个踉跄,忍不住退后一步。 卫云兮冷冷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只要我走了,这个后宫你就是实至名归的皇后。你愿意不愿意?” 苏仪看着面前的卫云兮,深吸一口气:“好,本宫帮你。到时候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卫云兮认真地看着她,抬头看着远远的宫阙金顶,苍白的唇边溢出丝丝的笑。 “你放心,我就算死,也不会死在这皇宫中的。”她冷冷说罢,捡起被丢在远远的柴刀又一下下砍了起来。 苏仪终是目光复杂地转身离开,她走了一小段,又情不自禁地回头,只见在残破的院中,那抹雪色的身影倔强而坚韧地立在这一片天地中…… 慕容修四处剿灭义军。义军终是起义事起仓促又是乌合之众,顷刻间就被打击得分崩离析,难以为继。萧世行爱莫能助,能以两万兵马坚守徽城已是不错。眼看义军告急已是注定的败势。 此时已是楚长褚三年一月,两国对峙中,打打停停都没有大的进展。眼看着年关就要到了,两军人马都思乡心切,只盼望着早点结束这场仗早点回家。 楚京。 因得年关将近,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多了起来,采办年货的,或拿了山珍野味到了京城卖了换钱的商贩,比比皆是。在拥挤的街边商贩中,一位儒雅老者在桌上摊开红纸,替人写对联。他下笔如飞,写的字飘逸雅致,煞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不少行人看了都纷纷找他写对联。不一会他的摊子前就挤满了人。 到了日暮,行人渐少,才有一位戴着斗笠的年轻汉子走上前来,低声道:“我要写一副字。” 老者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口中却道:“老夫要收摊回家了。明日再写!” 那年轻男人见他收拾东西,上前替他提了包袱,口中道:“那就让我送老夫子回家,再赠我一幅字可好?” 两人说着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到了偏僻之处,那老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四周,问道:“查到了么?” 他的声音清雅,正是乔装改扮的卫国公。那年轻汉子摘下斗笠,赫然是雪山谷被殷凌澜所救的卫云冲。一个多月不见他已变得越发黑瘦,只是眼中的精光越发炯炯有神了。 卫云冲点了点头:“查到了,慕容修那狗皇帝把云兮关在了冷宫里。”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草草画就的地图,指着其中的一点:“云兮在里面……” 他不忍说下去,打听来的消息都说皇后疯了,皇上把她关在冷宫,却是至今不废。 疯了吗?卫云兮是为了殷凌澜才疯的吗?卫云冲心中难受,忍不住红了眼眶。 卫国公看了许久,慢慢道:“一定要救出云兮。” 卫云冲重重点了点头。 永巷的夜,寂静无声。只有远远传来宫殿中的歌舞声声,飘渺的歌吹悠扬动人,把睡梦中的卫云兮悠悠唤醒。她起了身,披了外衣走出屋外。今夜有月,明亮的月光把院中的积雪照得雪白几分,柔和了白日所见的脏污,看起来多了几分幽冷的凄美。 她跟着那隐约的歌声轻轻地唱着,空荡荡的院中渺渺的歌声悠扬清淡,那是南楚最有名的一首“水调歌头”,她唱着唱着,眼中渐渐有了泪。不知什么时候,一盏忽明忽灭的宫灯悄悄而来。 一抹披着浓灰狐裘的身影看到院中唱歌的卫云兮忽地顿住脚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卫云兮。月色很明晰,照出她的面容,纤毫毕现。她的眼角带着泪,清淡悦耳的歌声飘渺动听,她的美,胜在空灵清澈,如天上降下凡间的玄女,不染世间一点尘埃。 歌声继续,他仿佛受到了蛊惑,也缓缓向她走去。 “云兮,你喜欢唱歌?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不要在这里,你跟我回去,我天天听你唱歌……”他的声音颤抖,门边的阴影覆在了他的脸上,令人一时辨认不出他的面容。 卫云兮猛的怔住,她呆呆看着月下走来的阴影,忽地喃喃道:“凌澜,凌澜……你来了?” 她猛的一哆嗦,飞快向他跑去,哽咽难言:“凌澜……凌澜……”她扑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热泪滚落,顷刻就打湿了他的衣襟。 “凌澜,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静夜寂寥,寒风也仿佛停止了吹拂。飘渺的歌吹继续在夜空中飘荡,传向不知名的远方。半天,她猛的推开眼前的人,脸色如雪煞白,踉跄退后一步:“你……你不是凌澜!” 月光洒在他的面上,浓灰狐裘下是明黄的龙袍。他的面目显露在月色下,刚毅俊美,熟悉得令她憎恨。他一步步向她走去,面容沉沉带着无尽的悲伤与不甘。 “你一直在等着殷凌澜回来。可是他不会再回来了。”他脱下身上的浓灰狐裘披风,忽地嗤笑,随手丢在雪地上。不过是一件寻常披风。只不过因为那人惧寒,日日披在身上,她便以为是他来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在卫云兮眼里,也许他还比不上殷凌澜一件披风。 卫云兮怔怔看着地上的披风,慢慢地反驳:“他会回来的。” 她没有疯,她不过是相信殷凌澜不会死。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她疯了,她依然坚信着。 慕容修听了轻轻地笑。卫云兮盯着月色下的他,他的笑令她遍体生寒,无法抑制的从骨子里冷起来。 “他不会回来了。”慕容修笑完,盯着她的明眸,声音缓慢低沉:“你要怎么才相信他死了?” 卫云兮一声不吭,只是抿紧苍白的唇。 “给你看看这个如何?”慕容修从怀中掏出一件事物,他的眼帘低垂,令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卫云兮,看完之后你是不是该醒过来了?” 他张开手掌,一声脆响,两件小巧的铁器铿然掉落在地。月色很亮,亮得荒凉。雪地上,两件玄铁指套颓然躺在冰冷的地上。 卫云兮猛的睁大双眼。她忽地找不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只能定定看着那雪地上的指套。耳边慕容修的话无情地传入她的耳中。 “朕当天就派了两千人前去找他。可是搜了三天,追了水流三十里都找不到他的尸体……” “卫云兮,他死了,死在了深渊涧底,尸骨无存……” “只有在涧水岸边找到这两枚指套……” “他若活着,这个时候也逃不掉毒发……” “殷凌澜死了!全天下都知道他死了,就你还不肯相信他没死!” 卫云兮慢慢跪在地上,慕容修说了什么她都不听不见,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把那雪地上的指套拢在手心,可是一只明黄的靴子毫不怜惜地踩在上面。 卫云兮惶惶抬头,她仿佛哑了,傻了,想要哀求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伸手想要搬开他的脚,可是慕容修微微一用力,那玄铁指套就深深的被他踩在了冻硬的土中。 她看着那冷酷无情的靴子,哀哀叫了一声,他踩的不是殷凌澜的指套,是她仅剩的希冀。统统都没了,都没了…… 慕容修蹲下身,伸手钳制她精致脆弱的下颌。她在颤抖,美眸中滚滚落下泪来,满眼都是绝望。他的眼底汹涌着不知名的阴郁,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他知道她终于“清醒”过来了。 两人沉默对视,再也看不清各自眼底到底在恨着什么又到底是在绝望着什么。 “你满意了?”她笑,泪水簌簌滚落:“他死了。你不就是想要告诉我,他死了。他再也回不来。” 她的泪蜿蜒成河,仿佛不会终止。 “然后呢?”她轻轻地问,“然后呢?慕容修,然后呢?……这样不忠的皇后、前朝的公主、犯上作乱的逆贼,你要怎么处置?” 她问得他无言以对。慕容修忽的起身,转身大步离开。 卫云兮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癫如狂,在静夜传得很远很远…… 黎明,微光。永巷中微微笼着一层薄雾。 她跪在冰冷的庭院中一点地用手指挖出被慕容修踩入冻土的指套。土那么硬,挖得她十指鲜血淋漓,她的发上结了薄薄的冰凌,眉眼处皆是雪珠,可是她仿佛没有察觉到冷,只是反复地重复动作,直到最后一点也被她挖出。 苏仪站在院们边,看着那庭院中被冻成雪人的卫云兮,久久不语。终于她看见卫云兮挖出那比珍宝还要宝贵的指套,珍而重之地放在贴身的怀中,冻得乌青的唇角溢出笑容,天真明媚,比初升的太阳更耀眼。 “吃点东西吧。”苏仪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拿出帕子为她拭去脸上早就结成冰凌的泪痕:“今早早朝,皇上下了圣旨——要废后。” 她美艳的脸上皆是倦色,仿佛那废的不是卫云兮而是她一样。苏仪看着犹自笑着的卫云兮,也不管卫云兮是否有没有听在耳中,慢慢地道。 “我想你我姐妹一场,虽然称不上姐妹,但是我应该来看看你。”她说着又从院门边接过丫鬟的手中的漆盘。 卫云兮静静注视着苏仪的动作。 苏仪端着一整副皇后凤冠凤服,慢慢地道:“我父亲死了苏家也倒了。我苏仪什么也不是了。昨夜我想了很多,也许你今日的结局就是我明日的结局。可是你总是比我幸运,今日有我来送你。” 卫云兮静静开口:“废后之后呢?” 苏仪淡淡道,“或者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谁能知道呢?” 卫云兮嫣然一笑:“好,那就请苏妹妹帮我梳妆打扮,与他了断最后的一切,我就是原来的卫云兮。黄泉路上我也不必再与他相见。” 苏仪看了她一会,终是点了点头:“是,只是这一世,你解脱了我还在这宫里。” 卫云兮脸上的笑意渐渐荒凉,她看着远远漫无边际的宫阙,淡淡道:“你我都是可怜的人。” 正在这时,有宫人来到院中,手上拿着明黄的圣旨,正要宣。 卫云兮忽地开口:“我要让慕容修亲自来传旨。” 夫妻三载,终于走到了今日的山穷水尽。她要他亲口废了她,亲口还她一个自由身。内侍们为难。 苏仪冷笑:“都聋了不成?还不快去传话?” 内侍无奈,只得匆匆前去。 香汤洗凝脂,过分瘦的身躯套上这身繁复凤服,看起来竟那么苍凉诡异。长长的头发盘成凤髻,十二支沉重凤簪依次簪上,犹如凤凰的冠,灿烂耀眼。苏仪在旁边为她抿平鬓角的乱发。铜镜中映出卫云兮倾国倾城的面容。她苍白的脸颊也许因为热气泛出淡淡的桃红。 在破败的房中,只有两人在沉默忙碌着。 苏仪看着渐渐妆成的卫云兮,忽地道:“你到现在还信我能就救你出宫吗?” 卫云兮淡淡一笑:“已经无所谓了。这样的结局很好。被废,或者就这样被一杯毒酒赐死。与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她转头,看着苏仪。她淡淡道:“你苏家是我的仇人。” “我知道。”苏仪忽地自嘲一笑:“我的父亲……罢了,他死了,说这个已无用。” 卫云兮一笑,轻叹一声。此时的恩恩怨怨都已经没有了计较的必要。 “皇上驾到!”外面传来长长的唱和声。卫云兮要出去,胳膊上忽地一紧,苏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她,慢慢道:“你我今日一别,应该不会再见面了。这一杯,就是你我的诀别酒。” 卫云兮看着清澈的酒水,苏仪的手很稳,面容太过平静。这酒水——有毒。 卫云兮一笑,接过酒水:“多谢你送我一程。” 她说着仰头一饮而尽。再也不看苏仪一眼,转身走了出去,苏仪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水,慢慢地倾倒在地上,酒水淹出一大片水渍。她颓然坐在一旁的椅上,喃喃道:“卫云兮,出了皇宫之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破旧的庭院,垂首恭立着宫人,有寒风簌簌吹过庭院碎叶,卷起一地荒凉。慕容修端着圣旨,终于开口:“废后。” 跪在地上的卫云兮缓缓抬头,妆后的面容倾国倾城。她一如既往那么地美,娴雅沉静,在这破败的永巷如尘埃中开出的莲。她静静地道:“谢主隆恩。” 她伸手欲接过圣旨,触手却觉得那圣旨纹丝未动。她冷冷看着他,等着他的放手。 “你没有话对朕说吗?”慕容修声音嘶哑,一夜未眠的眼中皆是赤红。 “有。”卫云兮淡淡一笑:“你我夫妻近三载,我想对皇上说……” “慕容修,但愿你我来世相见不相识。” 慕容修听着她最后一句,手颓然松开。相见不相识……她和他早就走到这一步,恨已是奢侈,恩断情绝,成了最后的陌路。 卫云兮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圣旨,缓缓起身,手一扯,头上的凤冠重重掉在地上,身上华美的凤服颓然落地,她冷然转身,留给他一去不回的背影。 慕容修终是挥了挥手,倦然道:“传朕的旨意,三日后押废后卫氏入天牢。”他说完转身,挺拔的身影竟有几分佝偻。大批的宫人随着圣驾匆匆离开。 卫云兮对冷冷看着,回头对苏仪淡淡一笑:“多谢。” 第89章 风云变色(2) “不用谢。”苏仪拍了拍手,从门外走来一个宫女,面容熟悉,竟是被她拿住的罗尚宫。罗尚宫见到卫云兮,语未开,泪已流。卫云兮一惊,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苏仪。 苏仪妆容美艳的脸上掠过萧索的笑意:“所有事宜我都告诉了罗尚宫,她宫中熟悉,只有她有能力带你离开这里。你放心吧。这药不会要了你的命,只会让你沉睡两个时辰,就如死了一般。” “你入了天牢就等于死路一条。皇上他终究是皇上。他不会为一个没有丝毫悔意的女人破例。出了宫,你就可以去寻找殷凌澜,毕竟生死不见尸,总还是有一丝希望。”她说完,转身平静地走出房中。 “等等……”卫云兮心绪激荡。苏仪在门边顿了顿,却并不回头。 “谢谢。”这一声谢,真心实意。 苏仪一笑,声音已转凉:“你走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走得远远的。”她说罢举步飞快地走出,一会便消失在门口。卫云兮眸光复杂,终是流下泪来。 罗尚宫看着她,含泪道:“公主,放心吧。奴婢会把你带出皇宫。” 卫云兮慢慢依在她的怀中,药力似乎开始发作,她只觉得所有的疲倦涌上四肢百骸,心也开始跳得慢了下来。她轻叹一声,唇边带着笑意:“是啊,离开这里。我要去找凌澜,父亲还有大哥……” 卫云兮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有人在远处说着什么话,迷迷糊糊听不清楚。她身上盖着薄布。她猛的直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喘息。心跳得很快,应是药力的作用。 她痛苦地捂住心口,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身下是冰冷的木板,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四周,却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一星半点的轮廓。 这……这是哪里?她到底出宫了没有?秋姑姑呢?卫云兮满心的疑问却得不到解答。她浑身冰冷,脚僵硬得走不动。 “真是晦气啊!”门外有人跺着脚含含糊糊地说道。 “是啊,死了就死了呗,还要明日来验尸。这不是折腾人么?”有人跟着抱怨。 “……” 卫云兮侧耳倾听,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换成了素色的凤服。那规制……她心中一惊,她还未出宫? 正在这时,门外忽地响起两声闷哼。有人打开门,焦急地摸了过来。卫云兮陡然见起了变故,急忙从床上下来,躲在帐后。 “人呢?”那人对着身后人急忙问道:“人怎么不见呢?” 卫云兮听着熟悉的声音,心中一亮,急忙扑出,声音哽咽:“大哥!” 那黑影一惊,等认出卫云兮的声音这才又惊又喜地接住她:“云兮!” 紧随卫云冲前来的秋姑姑更是欢喜,她急忙道:“公主,快走吧。事起了变化。” “秋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卫云兮顾不上与卫云冲叙别后事情,连忙问道。 秋姑姑不安地向外张望,终是言简意赅地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公主假死之后,奴婢本以为能趁皇上不注意的时候把公主偷运出宫,淑妃娘娘也给了奴婢令牌。但是正当奴婢要把公主带出永巷的时候,皇上处忽地派来御前公公,说要给公主验尸!所以公主就到了这个地方。” 卫云兮一惊,心中冰凉,她急忙问:“那淑妃现在呢?” 秋姑姑与卫云冲对视一眼,均茫然摇头。 卫云兮心中凉如冰雪,她缓缓坐在床上,颓然道:“糟了!” 重华宫中,灯火通明。 “啪”的一声脆响,苏仪已被重重扇倒在地上,身上的宫装凌乱,雪白的脸上已有五指印。 “你给卫云兮吃了什么药?!”慕容修的狂怒已几乎要淹没理智,“朕知道了你今天早上就在永巷里,那一身凤服凤冠,都是你带给她的!你和她到底在密谋什么?” 苏仪擦着唇边的血迹,冷冷道:“臣妾恨她入骨,所以给她吃了毒药。” “你!”慕容修的手高高扬起,脸上的铁青已遍布,十分骇人。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想要遮掩! 苏仪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扬起愤怒的脸,美眸冷厉:“皇上都废了她,难道还想让她活着不成?!” “你!……”慕容修气得几乎想要杀了眼前的苏仪。 苏仪冷笑着站起身来:“怎么?臣妾坏了皇上的好事了?”她笑得冰冷,“皇上想要做什么?想要利用押解卫云兮出宫的时机将乱党一网打尽?” 慕容修深眸一眯,一把捏住苏仪白皙的脖子,脸上已微微狰狞:“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苏仪被他捏得无法呼吸,只是眸底是不息的讽刺:“臣妾本来什么都不知道,直到看见皇上扣下了卫云兮的尸体,臣妾才知道,原来皇上……另有所图……” 慕容修狠狠一把把她丢在一旁,苏仪终得喘息,忍不住捂住喉间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一边咳一边笑:“慕容修,你好狠!连心爱女人都不放过!……” 慕容修转身,声音冰冷毫无一丝波澜:“朕的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卫家不除,始终是祸害!” 他冷笑:“朕不信你给卫云兮吃了毒药。你若真的要毒死她,早几日就下手了。苏仪,朕是不是该佩服你们姐妹情深呢?” “就算是一个‘死’的卫云兮,也可以请君入瓮!等朕铲除乱党,铲除一切阻挡朕的,卫云才会真正属于朕!永永远远的,只属于朕一个人!” 他说着冷笑着走出了重华宫。苏仪看着他决然的身影,终是颓然跌坐在地上…… 是计! 若不是慕容修的授意,她早就出宫了!卫云兮心中乱纷纷的。卫云冲已在一旁催促:“赶紧走吧!此地不可久留,父亲还在宫外接应我们!” 卫云兮眼中通红,心中涩然,她推了卫云冲一把,冷声道:“大哥先跟秋姑姑走吧,我从另一条路走!” 卫云冲怒道:“不可以!我今日进宫就是要带你离开!” 卫云兮正要说什么,屋外忽地亮起了点点火把,慕容修冰冷的声音传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了!” 屋中的人陡然一惊,卫云冲跃到了窗边,果然看见屋外密密麻麻都是御林军侍卫。果然中计了! 卫云兮靠着秋姑姑,眼中的泪滚落:“姑姑,我们都逃不了了!”秋姑姑搂着她,声音却平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公主,这都是命。” 卫云冲提起剑,俊眸中皆是决然,他定定看着她:“我一定会护你出去!” 卫云兮已说不出话来,无声的泪落下,她拼命摇头。卫云冲忽地一笑,在昏暗中,他的笑意模糊柔和:“云兮她若长大也定如你这般漂亮。” “哥哥!”卫云兮哭着扑入他的怀中,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卫云冲轻抚她的发,摇头:“不,不是你的错,是老天爷的错,这一切都是慕容家犯下的罪孽。” “云兮,哥哥永远会保护你……” 他说完,猛的推开她,提了剑冲了出去。卫云兮只觉得身边一空,踉跄一步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发现他早就冲入了御林军中。 刀光,剑影。 他冲开一条血路。卫云兮一辈子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夜,眼前挥舞的是明晃晃的火把,秋水似的寒光,处处飞溅起的是鲜血……秋姑姑拉着她随着卫云冲冲了出去。她辨不出方向,泪水早就迷蒙了眼前的路。秋姑姑的手那么坚定,毫不放松。 忽的,卫云兮眼前寒光一闪,她下意识尖叫一声,不由闭上了眼睛。“扑”的一声,刀剑入肉的声音那么清晰,她的心猛地一跳。手上的力道忽地松开,卫云兮睁开眼,只见挡在自己跟前的秋姑姑胸口已插了一柄剑,剑身没体,她缓缓的倒下…… “不!……秋姑姑!”卫云兮凄厉尖叫一声扶住了她下滑的身体。 秋姑姑的胸口鲜血已汩汩流出,她竭力推开卫云兮,嘶哑地叫道:“走啊,公主,离开这里,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在前面冲杀的卫云冲回头,他身上已染红了鲜血,杀得眼中赤红,他一把拉起还在哭泣的卫云兮,怒吼一声:“走!” 卫云兮被卫云冲拽走,她竭力想要回头,只能看见秋姑姑眼中渐渐熄灭的光彩。秋姑姑死了!死在了这个寒冷的夜,为了她而死! 远远的,慕容修冷然看着这一幕,挥了挥手:“让他们跑,朕要看看他们跑到哪里去!” 网已经张开,他要一网打尽卫家! 卫云冲与卫云兮在宫中跌跌撞撞地跑着,黑夜中的皇宫就如一座庞大的迷宫,往日熟悉的景色统统被黑暗覆盖,他们身后仿佛跟着一头吃人的妖魔,时时刻刻等着他们松懈了就要扑上前来。 身后的火把光渐渐远去。卫云冲喘息地把卫云兮藏在一座假山背后。狭小的地方,兄妹两人只能费力地让喘息停下来。 第90章 风云变色(3) “云兮,你皇宫熟,你找到仪昌门,那边的侍卫已经换过了,不过一定要天亮之前赶到……”卫云冲费力咽了一口唾沫,握着剑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抖,他看着涕泪交落的卫云兮,伸手轻抚她鬓边的乱发,眸光决然:“云兮,一定要出宫去,父亲在宫外等着你呢!” 他说着,转身要走,卫云兮已一把死死揪住他,哭道:“不……不要走!” 她怎么不明白他要去哪里?他分明是要引开慕容修的追兵,不让慕容修找到他们逃亡的去路! “乖,云兮,你最听大哥的话,出宫去!当年父亲倾尽一切要护的就是你。还有林皇后,她宁可死也要让你活着。”卫云冲脸上笑着,眼中的泪终于滚落:“云兮,替我苦命的云兮好好地活下去!” 他说着拽开她的手,转身要走。 正在这时,有女声从黑暗中传来,紧张万分:“是谁在哪里?!是谁?” 卫云冲心中一惊,手中已提了剑,掠过,手中的剑就要刺入那人的心口。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看清了循声而来的人。 “是你?!”他声音充满了惊异。 “是你?!”那女子也充满了惊异。 卫云冲手中的剑缓缓放下,卫云兮慢慢从假山中走出,她看清楚深夜听到动静的女子,轻叹一声:“原来是云贵嫔。” 卫云冲心中的紧绷放缓,他目光复杂地看着云贵嫔,问道:“你不会声张吧?” 云贵嫔看着他手中染血的宝剑,连忙摇头。她再看看卫云兮,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云兮看了卫云冲,深吸一口气:“皇上要抓我们。云贵嫔若是怕惹上麻烦,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回殿中休息吧。” 卫云冲见两人熟识,心中的担忧放下,他走上前去,盯着云贵嫔的面容,看了半晌,才道:“请你帮帮我们。” 云贵嫔被他眼中炽热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愣愣点头:“好。我……” 卫云冲最后冲卫云兮一笑,轻声道:“保重!” 他说着就消失在黑暗中。卫云兮想要追上前,却只能直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耳边,云贵嫔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进殿中休息一会吧。” 殿中无灯,云贵嫔看着呆坐在椅上的卫云兮,不知该说什么。远远传来呼喝声阵阵,还有兵刃交加的声音,最后一切归于寂静,虚无。 卫云兮心已成殇,她木然地开口:“云贵嫔可否出去替我打听打听,我的大哥到底怎么样了?” 云贵嫔犹豫了一会,点头出门。过了许久,她踉跄回来,脸色煞白,说话都抖索:“皇后娘娘……他……” “死了?”卫云兮轻声问。 云贵嫔点头,她上前一步,看着犹如人偶的卫云兮,低声道:“卫将军他死在了御林军乱剑下……还我听见皇上说……” “说什么?”卫云兮轻飘飘的声音犹如幽魂。 云贵嫔低声道:“皇上好像说,仪昌门有乱军叛乱……都一一剿灭了。” 卫云兮只觉得心口被什么重重一撞,扑地一声呕出了一口血。云贵嫔吓了一跳,急忙退后。卫云兮捂着心口,唇边血迹蜿蜒,她的脸色煞白如雪,可是她在笑,笑得泪无声滑落。 云贵嫔看着她,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自己也不明白的妒意:那个人宁可自己跳入万丈深渊死了,也要她活着! “皇后娘娘,怎么办?”她问,“万一皇上搜到这里,我……我……” 卫云兮缓缓回头,看着她惊恐的脸色,森然一笑:“怎么?你怕我连累你?” 她的脸色森冷得如地底的女鬼。云贵嫔慌忙摆手:“不不,我不敢……” 她定了定神,忽地低声道:“皇后娘娘节哀顺变,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这是臣妾的宫,没有人会轻易搜到这里。” 她说着,转身为卫云兮倒了一杯茶,递给卫云兮,声音微微颤抖:“皇后娘娘,喝一口茶定定神。” 卫云兮定定看着她,再看看那碗凉了的茶。云贵嫔被她冷然犀利的目光吓得手不由颤抖。她勉强挤出笑容,想要说什么。卫云兮却已接过她手中的茶,一口喝下。凉茶入口她的心已冰冷如死,手中的茶杯随手丢在地上,碎成了千万片。 云贵嫔吓了一跳,不由看向缓缓站起身来的卫云兮。 卫云兮直视她惊恐的双眸,冷冷一笑:“我死了也会记得,是你亲手给我一杯毒药。”她一步步靠近惊恐的云贵嫔:“为什么要杀我?” “我要杀你,因为……因为我恨你!……”云贵嫔颤抖得不成样子,她刚要说话,背后已没入了一柄精巧的匕首。 即将临盆的顺充华握着匕首站在她身后。她的脸色苍白,衣衫胡乱披着,显然是刚刚赶过来,她看着缓缓倒地的云贵嫔,眼中的泪滚落,痛苦道:“皇后娘娘,她刚才去密报了皇上,皇上知道你在这里……” 她看着死不瞑目的云贵嫔,捂着肚子脸上显出痛苦:“皇后娘娘……走吧……快走!” 卫云兮已不知要说什么,她扶着王子贞,泪缓缓滚落:“你怎么这么傻?” 王子贞忍着腹痛,凄然笑道:“有些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她做错了事已不能再原谅。皇后娘娘,走吧,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卫云兮看着她眼底的希冀,终是缓缓放开她的手,扑入了黑暗中…… 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这里……耳边一道道声音在黑暗中无声地说着,父皇、母后、奶娘的、卫国公的、卫云冲的、秋姑姑的……还有他的,无数的声音绞在一起终成了她此时此刻心底最深的执念。 卫云兮不停地跑,远远地,看见威武的玄武门就在眼前。身后似乎有呼喝声传来,她依然固执地踉跄地奔向那城门,一城之隔,就是两片天地。卫云兮踉跄一步,跌在地上,又努力爬起,偌大的广场上,只有一抹雪影在倔强地跌倒爬起,向着那城楼爬去…… 有风从城墙上猎猎吹过,呼啸着扯向远方。一双纤细雪白的脚踩了上去,而她的脚下就是几十丈高的城墙。 卫云兮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风吹散了流云,呼啸着南去,要春天了吧。她恍惚一笑,忍不住咳嗽起来。她捂住苍白的唇,咳得不由弯下了腰。风越来越大,偌大雄伟的城墙上只有她娇小纤细的身子缩在女墙上一声声地咳着,揪心的咳嗽声,渐渐带了肺气。眼前渐渐模糊,她看着手心的血,吃吃地笑了起来。这么快就发作了?这破败的身子真的是不争气。 守卫城墙的侍卫突然发现了她,呼啸一声,所有的箭矢都纷纷对准了那一人。忽的,有人认出她来,大叫:“她是皇后!不要射!” 惊恐的呼声随风传了老远,她眨了眨眼,干脆坐在城墙上,享受着宫外自由的风,真好,如果当时能够逃出宫的话,这时候一定也是在吹着这样的风,自由自在…… 远远的,有一队人急匆匆赶了过来,当先一人,明黄的龙袍,俊魅冰冷的面颜上带着震怒,薄薄好看的唇紧紧抿着。当看到那城墙上孱弱的身影时,他终于忍不住一掠上十几级的台阶,向她奔去。 “卫云兮!你给朕回来!”他怒吼的声音令所有的人为之一震。 她慢慢转过头,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竭力辨认着他的轮廓:“慕容修……你来了?” “卫云兮!朕的话你没有听到吗?!给朕回来!”慕容修坚毅的额角上青筋暴出,一跃几步,几乎就要碰上她的衣角。 她忽的站起身来,避开了他抓来的手,羸弱的身躯被强风一吹,摇晃了一下。 所有人的陡然一窒,慕容修更是惊得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 卫云兮咯咯笑了起来,苍白如雪的面上带着癫狂的绝望。 “慕容修,我都知道了!你还想瞒我多久?”她凄凉一笑,两行清泪从眼中滑落,那泪渐渐变成了血泪。而她犹如从地底而出的女鬼,凄美妖艳得不似真人。 慕容修脸上一白,所有的血液从脸上褪去:“你在说什么?” “我都听到了,卫家人都死了,他也死了!——”卫云兮绝美的脸上,血泪渐渐流成两道蜿蜒的血槽,似一把刀在她倾城的脸上刻下,令人怵然而惊。 慕容修冰冷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惊恐的裂痕:“卫云兮!你到底吃了什么?你在流血!你的眼睛在流血!” 卫云兮咯咯笑了起来,眼中涌出更多的血泪,血色模糊了眼前,天地间仿佛都是一片血红。 “卫云兮!朕……朕不准你死!”心口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冷冷地缩紧。他向她伸出手,但是却不敢再进一步。她的脚下就是几十丈的城墙,那么高,她一失足就是尸骨无存。 “不准?”她淡淡地笑了。她不会再害怕。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慕容修,若有来世,你我最好相见不相识……”她低低说完这一句,终于向后倒去。风更大了,她在他面前笑着坠落,坠落…… 风云变完 第91章 流觞黄泉(1) “云兮!——”慕容修只觉得心都不会跳了。空荡荡的手心抓不住她一片小小的衣襟。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她那张凄凉流着血泪的容颜在眼前放大放大…… “云兮!——”忽地,另一声清啸从底下传来。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掠来。慕容修心口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抹玄黑身影。 风声掠过卫云兮的耳边,她在迷迷糊糊中忽地一笑,真好,在死前竟可以听见那梦中魂牵梦引的声音。 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细丝“铿”地一声射上了城墙。那黑影借力迎面飞掠而上堪堪抱住了正在急速下坠的卫云兮。可是下坠的力道太强,那被钉在城墙的细索也禁受不住蹦地一声,断成了两截。两人立刻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快往下坠落。 正在这时,一声清啸从底下传来,华泉喝声道:“公子,接住!”他说着手中急抛,一根更粗的绳索带着尖钩钉在了城墙的上方。尖钩利刃堪堪擦过慕容修的身侧,几乎要划破他身上的龙袍。慕容修一惊,倒退几步。 底下殷凌澜在半空中瞧得清楚,一咬牙伸手拍上城墙,生生改了下坠的方向,扑向华泉手中紧紧拽的绳索。只听得“咯吱”一声,两人已经挂在了半空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配合得犹如事前演练过一般,可是只有殷凌澜与华泉知道,这千钧一发之际接住卫云兮是多么侥幸!殷凌澜单手抱着已昏死过去的卫云兮,另一只手紧扣华泉手中的绳索,底下还有十丈左右,若是再摔下去任由他武功多高不死也重伤了!更何况还有生死不知的卫云兮! 他猛的抬头,对上了慕容修阴沉的眼神。 两人一上一下沉默对视,钩绳的钩子就在慕容修的身边。只要他一动手,挂在半空的两人就生死难料。殷凌澜冷冷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容上是如死水一般的平静。城墙上早就围拢而来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他们扣箭俯身,那一支支劲箭皆对准了他的胸口。 慕容修缓缓退后一步,终于吐出一句话:“你们走吧!”弓箭手们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朕说了,放他们走!”慕容修怒吼。已经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们一怔,只能退后。 殷凌澜抿紧薄唇,慢慢地滑了下去。甫一落地,华泉连忙上前接过卫云兮,急忙问道:“公子你怎么样?” 殷凌澜眼前一黑,踉跄退后几步,捂住心口,单膝跪在地上,终是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公子!”华泉惊呼。 殷凌澜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接过华泉手中的卫云兮。她脸上已是血泪蜿蜒,可那唇边的笑意却是依然,仿佛这一跳她就可以全然解脱了一切。 果然还是他傻傻的云儿! 他心中一恸,颤抖的手抹去她眼角的血泪,低声道:“云兮,我带你走。”他说着,头也不回抱着卫云兮大步地离开了这里。寒风吹拂,城墙上的明黄影子一动不动,他看着那渐渐远去的三人,久久不语。 卫云兮只觉得自己在一场似乎永远也不安稳的梦中。每当她要陷入沉沉寂然的梦中,总是有人固执地为她灌下药汁,让她难受得辗转反侧。 “云兮……”模模糊糊中,清冷似冰泉的悦耳声音带着她未曾听过的焦急。 是凌澜吗?她竭力想要睁开眼,可是眼皮沉重得犹如千斤重。眼前的天光不知亮了几次,卫云兮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时明时暗,她伸出手想要触摸,却摸到了身边冰凉顺滑的发。她想要开口,手已被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握在了掌心。 “云兮。”只两个字,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摸索着他的脸,眼中的泪滚落,喃喃地道:“凌澜,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真的没死。” 带着清冷药香的怀抱靠近,她已被他紧紧地搂在怀中。 “是的,我没死。”殷凌澜的声音传来,他伸手抚上她的泪眼,当看到她眼底的茫然的时候,心中猛地一窒:“云兮,你的眼睛……” 卫云兮仰着头,模糊的光中却看不见他脸上的轮廓,她凄然一笑:“凌澜,我好像……瞎了。” 殷凌澜当日跳下深渊,存了死志以为一定是死定了。没想到深谷底下有涧水,他跌入冰冷的涧水被冲到了一条支流上。是以慕容修派人顺水寻找三十里都未找到。被支流冲走的殷凌澜总算是命不该绝,被隐居在山中的一对靠采药为生的祖孙俩救走,侥幸留了性命。 那老头当年曾是医仙东方先生的挚友,因得罪了江湖上的一位极厉害的仇家而隐居山谷。 殷凌澜身上被慕容修刺伤,但所幸并未伤到了心脉。在铁老精湛的医术下,外伤很快好了。可是两日后他身上毒发,铁老费了不少劲用药把他身上的寒毒镇住。直到此时殷凌澜才知道自己原来吃了十年的解药竟是暗中掺了两种不同的毒药——流觞和黄泉!而这两种毒药早就在中原绝迹。难怪他当初寻遍天下都查不出自己身上中了什么毒。两种毒一起在身上发作,药性复杂,无人可解。 他在铁老的药庐中休养了一个月,铁老日日为他拔毒镇毒,可是饶是如此,这在他身上积攒了十年的毒怎么可能就在一个月中拔尽?于是殷凌澜再也忍不住,伤刚好就秘密潜入京城,联络到了华泉还有隐藏在各地的龙影司。他到那时才知道卫云兮被慕容修打入永巷,而领导着义军却节节败退的卫国公和卫云冲筹谋着拼死一搏,救出卫云兮。 他找到卫国公,但却来不及找到潜入皇宫大内的卫云冲。情急之下,他带着华泉想要从皇宫外攀入,却不防慕容修早就设下这个局。他突起发难,在仪昌门将前来救卫云兮的义军一网打尽,卫国公也在乱军中被掳。而皇宫紧闭四门,里面火光耀天。 殷凌澜与华泉两人接到宫中紧急密报,这才知道卫云冲伤重被活捉,而卫云兮却逃到了玄武门。他刚赶到,就看见卫云兮跳下城墙… 一切的经过就是如此。卫云兮听完殷凌澜所说,眼中的泪簌簌滚落:“他们……在慕容修的手上!” 殷凌澜抱紧她,许久才慢慢道:“为今之计,你要先治好眼伤,我们要找到医仙东方明。” 卫云兮点了点头,心中的忧虑却如乌云一般久久不能散去。慕容修要怎么处置卫家?可是乱臣贼子的下场,向来就只有一个——死! 如今他们一行人伤的伤,中毒的中毒,这楚京之中又处处是慕容修的眼线爪牙,自然不能多呆。事不宜迟要去寻医问药。铁老与青璧祖孙俩面生,早就背着包裹出了城,在城外约定的地点等着汇合。华泉不放心,守在了载着殷凌澜与卫云兮的马车旁乔装小厮。那柄不离身边的长剑也放在琴盒里面。 卫云兮一身云白色的家常衣衫,头上松松挽了个流云髻,朱钗点点,只是脖子间拢着一条白狐毛皮领,把她绝美的面容遮挡了一大半。 殷凌澜穿了一身银色深衣,外披玄黑狐裘大氅,容色一如既往地清冷慵懒,只斜斜靠在了锦墩上,两人就如寻常富家夫妇出游,看不出半点不妥。当然,除了殷凌澜那一张阴柔绝美颠倒众生的魅颜外。 车厢中十分安静。卫云兮靠着他,眉间深锁。殷凌澜轻抚她的发,淡淡安慰道:“别担心,我们会平安出去的。” 卫云兮闻言,还给他一个勉强的笑容,她并不是担心这个,她担心的是慕容修的耐心,他如今抓住卫国公还有卫云冲两人在手,他真的能忍耐到了他们从医仙谷赶回来么? 马车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卫森严,来来往往出城进城的行人都要被仔细盘查一番。华泉上前低声道:“公子,怎么办?” 殷凌澜冷冷道:“去,找到一个叫做左卿的人。告诉他本司要出城,让他自己想办法!” 华泉领命而去。卫云兮回头看着他清冷的面容,忍不住心中一叹。看来龙影司的势力已经暗暗遍布了南楚的上下。 果然,那城门处就有人喧哗道:“找到逆贼了!找到逆贼了!”正在城门检查的士兵们被这声音吸引,纷纷涌了过去。华泉见状,吩咐马车避开盘查的士兵不急不缓地出了城门。 出了京城,行程便快了许多。按铁老的描述,这医仙谷就隐在西南一处的山谷中,靠近苗疆与中原的边界。他们为了赶脚程,几乎是日夜不停歇。卫云兮身子在车上昏昏沉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倒是殷凌澜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更差。她每每担忧地看着他,想要问什么,却是被他的深深浅浅的吻给封住了心中所有的疑惑。 终于快到了医仙谷的前几日,殷凌澜忽地毫无征兆地昏倒。卫云兮这才惊觉他的不妥。铁老收起了平日大大咧咧的笑容,神情凝重地净手,为昏迷不醒的殷凌澜施针。卫云兮眼前看不清,只觉得那一根根银针密密麻麻地插在他毫无知觉的身上,闪闪的,令人心寒。 “铁老!他究竟怎么样了?”卫云兮眼中的泪不住地滚落:“是不是他有什么瞒着我?他……” 铁老摇了摇花白的脑袋,难得一本正经道:“殷小子他身上的毒被我镇在了心脉间,但是这流觞的毒很不易控制,这几日舟车劳顿,他的毒又散开了,唉……” 卫云兮心中一震,不由拽进铁老的袖子:“那铁老的意思是……” “没有解药的话,他撑不了太久。”铁老慢慢道。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人都觉得心头沉重下来。卫云兮看着车厢中昏迷得人事不知的殷凌澜,这才明白他这几日异常的沉默。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体,他故意撑着不告诉她,就是不想让她担心。 “那我们赶紧去医仙谷!”卫云兮擦干眼泪,抬头遽然道。 铁老看着她坚定的神色,只能一声长叹。 一行人见殷凌澜毒加重,也不敢再耽搁半分,连夜启程,终于在两日后赶到了铁老指出的一座山谷中。这山谷看样只是寻常,青山绿树,乱石林立与普通的山谷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一行人在山谷口走了大半个时辰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兜着圈子。 卫云兮眼伤未好,却也察觉到了不寻常。她问道:“铁老,这山谷有古怪!” 铁老紧皱眉头,把花白的眉毛都拧成了川字,啧啧道:“看样子这山谷设了奇门遁甲,轻易是进不去的。奇怪,以前不是这样的。” 卫云兮看着依然昏沉毫无知觉的殷凌澜,心急如焚,跳下马车道:“扶我去看看!” 青璧连忙扶着她,她看着卫云兮迷茫的美眸,忍不住好奇问道:“卫姑娘,你眼睛看不太清楚,你去了也没有用。” 卫云兮却摇头道:“不一定,说不定只有看不见的人才能走出这奇门遁甲。” 她说着闭上了眼,踏上前一步。问道:“现在太阳在哪里?” 青璧看了看太阳,说道:“就在头顶上!” 卫云兮眼未睁,口中默念八卦方位,然后忽地向左走了一步,青璧不知她在干什么,只能扶着她跟着她走,卫云兮走走停停,时而向前时而退后几步,终于她绝美的脸上显出欣喜:“我算出来了,就在这乾三坤七,这里有个生门!” 青壁闻言抬头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眼前突然空阔起来,与方才树木林立,景色截然不同的是山谷中野花遍地,蝴蝶飞舞,美得如人间仙境。 她高兴地回头冲不远处的一行挥手:“爷爷,卫姑娘找到了医仙谷了!” 铁老嘿嘿一笑,赶紧跑了过来:“哎呀,我就说嘛,就在这里。” 正在这时,一道冰冷清脆的声音从山谷中传来:“你们是谁?擅闯医仙谷,难道不想活了吗?” 卫云兮循声望去,迷迷糊糊中只看见一位青衣少女缓缓走来。 那青衣少女走上前,与他们距离大概一丈左右,明眸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最后定在了卫云兮的脸上,语带不悦:“就是你破了医仙谷的奇门遁甲?” 卫云兮听得她的口气,知道她是山谷中人,连忙躬身道歉:“实在是情非得已,我们也是求医心切,所以还望姑娘多多包涵。” 那青衣少女正要说什么,忽地她咦了一声,问道:“你眼睛怎么了?是曾经中了什么毒吗?” 卫云兮见她距离自己甚远都能看出自己眼睛曾经中毒过,果然是医仙谷的人,医术这么精湛,心中放下巨石,连忙道:“是,曾经中过断肠草还中过河豚的毒,所以眼睛伤了。” 青衣少女闻言点了点头:“难怪你目力不及,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找个名医医好了顶多留下个迎风流泪的毛病罢了。你回去吧。” 那青衣少女说完转身就走,卫云兮听得她脚步窸窣,心急上前一步,急忙道:“这位姑娘,我们来不是为了我的眼睛,请你引荐我们去见见东方明先生行么?” 那青衣少女闻言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卫云兮,一双清澈的明眸含了讥诮:“你们想见东方明先生?” “是啊,是啊!”铁老连忙帮腔:“老头子我和东方明先生有一面之缘,他还教了老夫不少药理,今日实在是有一位中毒颇深的病人想要让他瞧瞧。” 那青衣少女见他们脸上焦急神色不似作伪,冷冷哼了一声:“他不见客!”她说完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跟随卫云兮的步法而来的华泉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长剑出鞘,一个轻掠堵在了那青衣少女的跟前,冷冷道:“他不见也要见!” 第92章 流觞黄泉(2) 那青衣少女看着华泉冰冷的面孔,还有他手中似秋水似的长剑,黑白分明的明眸在他面前一扫,哼了一声,嘲弄道:“怎么?不给医还想用强相逼不成?” 卫云兮见得气氛冷凝,连忙摸索上前,诚恳道:“这位姑娘不要误会了,只是前来求医的人真的是危在旦夕了,若不能得到医仙东方先生的救治,恐怕……”她茫然的眼中泪水点点,神色凄然若。 那青衣少女见她哭了,口气缓了缓:“你们见不到他的。都回去吧。这医仙谷以后我也不住了。只不过是你们来得凑巧,刚好赶上了我在这里。” 铁老听得她口口声声不让见医仙东方明,心中焦急,上前一步:“这位姑娘,你只要让东方先生见到我这糟老头,他一定肯医的。” “罢了。不见便不见。云兮,我们回去吧。”一声清越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不知什么时候殷凌澜已醒了过来,披了一袭狐裘,歪歪地依在山石边。他脸色隐约有了青色多了几分死气沉沉。 他冷冷道:“华泉,不必求人了。再求她也不会让我们进谷的。” 华泉心中焦急,不甘地喊了一声:“公子!” “我说了,回来!”殷凌澜眸色渐冷,声音也带了几分厉色:“我教你用剑不是让你去逼一个不会武功的妇孺!” 华泉脸上忽青忽红,只能含恨地收起了长剑走到殷凌澜身边。 卫云兮回头,迷茫的美眸中泪水悄然滚落,唤了一声:“凌澜……” “回去吧。”殷凌澜捂住心口,淡淡道:“我明白这毒就算东方明在也不一定解得了。”他说着露出淡淡笑意,萧索荒凉。 那青衣少女冷冷看了殷凌澜一眼,这才开口:“这位公子中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伤了肺、肝、脾和胃,只有一个去处可以去了。” 华泉听得最后一句,眼中一亮,连忙问:“什么去处?” 青衣少女眼中掠过深深的讥讽:“棺材铺!” 所有的人一怔,华泉脸一沉,再也忍不住怒喝一声,手中的长剑横在了她细嫩的脖子,怒道:“没想到你这小小年纪居然居心这么恶毒!” “华泉!”殷凌澜捂住唇,忍不住咳嗽起来:“放了她!” “公子!这次说什么属下也不会放了她!她竟然……竟然……这么诅咒公子!”华泉眼红如血,回头厉声对那青衣少女喝道:“要不是敬你是医仙谷的人,我们何必和你废了半天的废话?!好言好语求你带我们去见一面医仙东方先生,你竟是百般阻扰!看你长得柔柔弱弱,竟然是这么一副铁心肠!” “快说!医仙东方先生在哪里?” 长剑驾在少女细嫩的脖子上,再近一分她就香消玉殒。那少女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悲愤莫名的华泉,冷冷道:“你们不就是想见东方明么?见了你们就肯死心回去了?” 卫云兮连忙道:“是的!只要能见东方明先生。我们对姑娘不敬之罪,任打任罚,我们绝无半句怨言!” 华泉也凝声道:“只要能救公子,华泉我愿一命抵命,杀了我也成!” 那青衣少女看了他一眼,这才淡淡道:“好吧,我带你们去。去了你们就知道了。” 她说着就在前面带路。华泉见她毫无武功,也就放下剑,赶紧扶了殷凌澜跟上。那少女带着他们走入谷中,只见山谷深处有几处草庐,简陋朴素,但是格局优雅,十分大方,带着天地之间的自然之气。她带着他们绕过草庐,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带着他们到了一处风景开阔之处。 她指着那一隆起的土堆,冷冷道:“医仙就在这里。” 众人只见那土堆高耸,上面立着一个石碑,写着“家兄东方明之墓”,底下落款是“妹东方晴谨立”。 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坟冢给惊得半天回不了神。 铁老更是叫了起来:“不可能!十年前老夫还见他活蹦乱跳的,怎么会死了呢?” 卫云兮听得这一句,心口重重一震,不禁握住了殷凌澜同样冰冷的手。她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她不用看也知道此时殷凌澜一定也如她一般心中充满了绝望。 “怎么医仙就不会死吗?”那青衣少女冷冷道:“医仙也是人。医者不自医。东方明已经死了,你们也该死心了。都滚吧!” “你是东方晴?!”铁老忽地定定看着她,一拍自己花白的脑袋:“十年前我见过你,十年前你穿着花袄子,梳着两条小辫子,见天缠着东方明……” “好啦!我是东方晴!”那青衣少女忍不住打断铁老的话,不甘愿地承认:“我也见过你这糟老头!十年不见,铁老头你还是一样讨人厌!” 铁老嘿嘿笑了笑,但是又立刻愁眉苦脸回头对殷凌澜丧气道:“殷小子,东方明死了,唉,你这毒……” 殷凌澜看着那坟墓,淡淡道:“无妨,百年之后人都会死。医仙也会死,而我这种人早就该死了。活到现在我已很满意。”他话音刚落,卫云兮已忍不住埋首在他的怀中呜咽起来。 东方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怕死?” 殷凌澜轻抚怀中颤抖的卫云兮,淡淡道:“说不怕是假的,只是生死有命。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够了。” 东方晴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他的面色许久,这才“咦”地一声,皱眉道:“你这毒很奇怪。” 她说着上前一把抓起他的手腕,仔细地探了起了他的脉搏。众人知道了她的身份,都不敢阻止她。 东方晴探了半天,这才眉心紧锁问道:“你中的毒是黄泉?!还是流觞?!” 众人禁不住一震,华泉更是眼中一亮,上前跪下道:“东方小姐,你能断出我家公子中什么毒就一定能解毒,求你救救我家公子!” 众人屏息凝神都看着面前东方晴。她皱了眉,一扫众人期待的眼神,语气不悦:“你们好烦啊,我只是好奇断一断他到底中了什么毒,我又不会解!” 她话音落,华泉就膝行几步,恳求道:“东方小姐,你一定会解的,起码你医术高超,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卫云兮也哀求:“东方小姐,看样子你也是医中高手,你若肯医就一定有办法。” 东方晴被他们一缠,烦躁地道:“你们怎么个个都这样啊?我医术还是我哥教的,但是他生前都没有配出黄泉流觞的解药,我怎么可能解?” “真的不可能吗?”卫云兮泪零落如雨,摸索着握住她的手:“若是医仙的传人都解不了凌澜身上的毒,这天下还有谁可以解?我求求你,他对我真的很重要。……” 她的凄苦令所有的人都静默下来。殷凌澜紧紧抱着她,深眸中水光一掠而过,两人长相依偎,她在他的怀中恸哭无声。 东方晴眼中冷色渐缓,,松了语气:“好吧,我治就是了。不过治得成治不成我可不敢打包票。” 卫云兮闻言又惊又喜,连声泣道:“好,东方姑娘肯救就行!” 东方晴听了冷笑一声:“等治不好你就又该埋怨了。人都是这样,得陇望蜀,先只盼着能活到一百岁,等活到了一百岁又巴望着要活到两百岁。” 她言语犀利,带着愤世嫉俗。众人心中愧然,自是不敢与她争辩。就这样一行人住在了医仙谷中。当天东方晴就给殷凌澜施针,银针一插入他的穴道就根根泛黑。 东方晴啧啧称奇:“照你们说他中了十年的毒,换成寻常人早就死了。还能活到现在,稀奇得很。” 华泉在一旁为她奉手巾拿银针,见得她口口声声只说稀奇,那样子分明把殷凌澜当成了研究的活物,忍不住闷声提醒:“东方姑娘,麻烦专心点。我家公子……” 东方晴闻言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看得华泉清秀的脸上涨得通红,这才哼了一声:“你家公子又怎么了?现在又死不了!你着什么急?!” 华泉吃瘪,忍不住愤愤瞪着她。眼前青葱少女哪里是医仙之后,分明就是古怪小姑娘,不知是不是他上次用剑指了她,让她记恨在心中,这一连两天她就故意对他指东指西,让他忙得团团转若。 东方晴见华泉吃瘪,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看着闭目的殷凌澜,语气正经:“接下来会很疼,你要忍住。” 殷凌澜闭着眼淡淡道:“东方姑娘尽管施针吧,再疼能疼得过黄泉流觞一起发作的痛苦么?” 东方晴撇嘴:“这倒是。” 药庐中气氛渐渐凝重,药鼎中咕噜冒起的药气弥漫四周…… 卫云兮守在药庐外,里面寂静,只是殷凌澜时不时的沉闷痛哼声令她心惊肉跳,到了最后,她听得华泉焦急的喝声:“公子,你怎么样了?”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呕吐声。 她忍不住想要撞门而入。一旁陪着的青璧急忙按住她的手,道:“卫姑娘,这时候进去万一打扰了东方姑娘的施针就不好了。” 卫云兮脸色煞白,半天才涩然道:“我明白。我们继续等。” 东方晴说得对,人心是贪婪的,她要他活着,陪着她一起看尽云卷云舒,陪着她好好一辈子…… 叹息声传来,不知什么时候铁老走来,他看着双眼无神的卫云兮,劝道:“卫姑娘,你在这里也是无用,还不如回去让老夫给你眼睛施针。尽快能看清楚。” 卫云兮只能点了点头,最后心痛地看了那一眼药庐紧闭的门,随着他们走了。 到了晚间,卫云兮终于得了东方晴的允许到了药庐看望殷凌澜。她目力不及,可是还是被地上一盆已变黑的血吓了一跳。 东方晴忙了一天,累得坐在一旁不愿动弹:“他体内的毒很深,已经游走到了五脏六腑,黄泉流觞相生相克,我就算解了其中一种,另一种被压制的毒就会爆发,十分凶险。我今天只试着用针逼出这点。要真正解毒,一定要解药,没有解药就算我最后勉力把他体内的毒逼出,他也撑不过的。” 卫云兮心凉如雪,半晌只能摸索着走到殷凌澜的床榻边。她颤抖的手抚上他苍白的面容,轻轻拭去他唇角还未来得及擦去的血渍,慢慢问道:“当真只有解药才可以救?” 东方晴擦了头上的汗,点了点头:“因为这十年来他反反复复吃下解药和毒药,药量不明,若要真正解毒,只能用真正的解药。可是就算解药也不一定能保证解了他的毒,因为解药的药量也很重要。万一只解了流觞的毒而没有解开黄泉的毒,他一定也在劫难逃。” 卫云兮眼中的泪滚落,静静道:“请东方姑娘尽量医治,这解药的事,我们会再想办法的。” 东方晴看着她面上的悲苦,不由长叹一声:“若是你能想到办法就不会千辛万苦来到这医仙谷了。” 卫云兮看着殷凌澜毫无知觉的面容,俯首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凌澜,不要离开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山花烂漫,医仙谷地处西南,大山环绕,谷中四季如春,让人忘了出了山谷是冰天雪地的世界。卫云兮扶着披着狐裘大氅的殷凌澜,慢慢在山谷中散步。 三日的逼毒,殷凌澜脸上的青气已褪了不少。只是越发瘦削,脸颊凹陷,只有一双深眸如暗夜的星子越发深沉无垠。东方晴逼毒的法子很痛苦,她即使没有亲见,但是从那药庐的狼藉中也可以看出他经受住多少非人的痛苦,那一地碎裂的药壶,药碗,还有那一地的令人惊心的血渍。 卫云兮见他稍微好转,便带着他出来散散心,想让他忘了这几日的痛楚。 “我们去小溪那边瞧瞧。”殷凌澜淡淡开口。他靠着她,中毒虚弱的身体才走几步远就难以支撑。卫云兮柔顺点头,她也察觉到了他身子的轻颤。殷凌澜极其自傲。每次逼毒后一身狼藉都不假手他人,只有她可以近身为他擦身换衣衫。 她扶着他走到溪边,溪水清澈。溪水中鱼儿欢快地游着,见有人来游到了岸边。这是世外的一处桃源,没有忧愁,没有战乱,更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岁月静好得令人忘了时间。 殷凌澜坐在山石上,看着眼前的美景,低低轻咳一声:“云兮,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吧。别去理会外面的一切。” 卫云兮眼眶一热,几乎要答应,可是她终是摇头:“可是要找到你的解药。”她眼中的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凌澜,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殷凌澜看着她晶莹的泪水,终是无言。身旁的风簌簌而过,花香弥漫,美景却成殇。 东方晴的逼毒法子只试了五天就住了手。饶是殷凌澜坚忍异于常人,五日之后已是精疲力竭,无法起身。 东方晴找到卫云兮,脸色煞白,语气认真:“卫姑娘,我若是你就给他一剂安魂,让他就这样去了算了。” 卫云兮心中一恸,她何尝想要这样勉强他?她要他活着不过是想让他陪着她好好过下半辈子,可是如今看来竟统统是她的执念害得他这么痛苦。 卫云兮怔怔看着东方晴,苍白的唇颤抖,半晌才道:“当真不能再逼毒吗?” 东方晴摇头:“强行逼毒最后只会毁了他的心智。更何况我医术不精,力有未及,黄泉和流觞的毒早就在近百年前就失传了,就算现在配解药也配不出来。我哥哥都配不出解药,更何况我。……” 一番话说得卫云兮心中阵阵发凉。 “我知道了。不再逼毒了。”卫云兮握着殷凌澜冰凉毫无知觉的手,轻抚过他苍白的脸颊,声音颤抖。 东方晴舒了一口气,但心头亦是十分沉重。这几日相处看着殷凌澜与卫云兮两人情深似海,竟隐隐有些羡慕与同情,但是同情又能怎么样?没有解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卫小姐能这样想就好。与其让他这么痛苦地活着,还不如就这样放手。” “能否再麻烦东方小姐一件事?”卫云兮看着她,问道。 “什么事?”东方晴直觉想要推脱,但却不忍心。 卫云兮把殷凌澜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缓缓闭上眼:“再帮帮他,多撑几日。” 东方晴愕然。 第93章 以命换命(1) 车轮碌碌,殷凌澜靠在锦墩上缓缓睁开眼。车帘随风晃动,那一抹素色身影靠在车厢边,天光耀眼照在她如玉的脸颊上。她脸上泪水蜿蜒,心神却不知去向何方。 “云兮。”他低低唤了她一声。 卫云兮回过头,对他嫣然一笑:“凌澜,你醒了?”她说着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为他掖紧狐裘。他已形销骨立,面容如雪,鸦色的发衬得瘦削的眉眼越发清寒,病色遮掩不住他那慑人心魄的俊魅,只令他多了几分神秘。 他轻抚她脸颊上的泪痕,叹道:“你哭什么?” 卫云兮随手抹了脸上的泪,笑道:“没哭,只是迎风落泪的毛病罢了。” 殷凌澜了她一会,这才问道:“我们去哪里?” 卫云兮靠在他胸前,一笑:“没去哪。东方小姐说要寻一味药,山谷中找不到要出去外边找。” 她絮絮叨叨地说。殷凌澜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心中一叹:她在骗他。 卫云兮说完,这才发现他一声不吭,勉强一笑问道:“凌澜,你在想什么?” 殷凌澜淡淡一笑:“没什么。想多看看你。” 卫云兮心中巨恸,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是泪不知不觉地滚落。车轮飞快碾过平整的山路,卫云兮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从未走过这么漫长的路,也从未这么痛苦地去奔赴一个渺茫的未来。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回到了楚京中。殷凌澜时而清醒,时而陷入漫长的昏睡中。东方晴对他用了药,设法减轻黄泉和流觞在他体内肆虐了十年之久的痛苦,又加了不少安神的药剂,让他好受些。卫云兮与华泉日夜守在他身边,生怕一个不小心殷凌澜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去,再也起不来。 暮鼓晨钟,惨淡的日头终于坠入了西山。御书房中燃起了明亮的灯火。慕容修定定看着那一轮坠下的红日,这才恍然发现一天就这样过了。空荡荡的皇宫比任何时候都似乎更加清冷萧索。 御案上堆满了各地的奏章和战报。萧世行在十日前攻破了落霞岭,二十万的大军整装待发,整个战局开始逆转。落霞岭已破,沿途的郡县在北汉铁蹄之下更是不值一提。所幸西北一带还有十万南楚守军,正赶往泗水一带进攻立足未稳的北汉大军。而京畿一带还有十万楚兵,堪堪可抵挡萧世行进攻的脚步。 这一场仗对南楚来说打得艰难,打得不漂亮,甚至是耻辱!北汉除了在西北大败之后,由萧世行领兵开始,南楚就步步陷落,一败再败!难道这南楚百年的基业就这样毁在了他慕容修的手中不成?! 慕容修木然地看着一桌的战报,终是一猛的扫手把所有的奏折都扫落在地上。殿外恭立的内侍浑身一颤,连忙低头进去收拾狼藉。 “滚!”慕容修眼红如赤怒吼道。 御前内侍们一颤,连忙连滚带爬地出了御书房。过了一会,御前内侍张公公悄然进来,低声道:“皇上,刑部尚书周大人求见。” “什么事?”高高的龙案上,慕容修疲倦地声音传来。 “是关于卫家一案。”张公公声音颤抖。 慕容修抬起头来,声音低沉得可怕:“卫忠一家?” “回皇上的话。是的。”张公公更低地低下头。 “让他把折子留下来,人回去!”慕容修按住突突跳动的额头,低声道。 张公公看着龙座上心力交瘁的年轻皇帝,心中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曾经被帝王宠冠六宫的卫云兮却是前朝的清云公主。而卫国公和卫云冲则是谋逆的义军头领。事实已明,皇上却迟迟不肯处置卫家,只查抄了卫府,难道说皇上对废后卫氏还有旧情留恋不成? 慕容修抬头,却见张公公眼中带着惋惜与不解地看着他。有那么一刹那他有种被窥破了心事那么狼狈,原来自己已走到了这么令人可怜的一步。 “还不退下!”他硬起声音喝道。 “是是……”张公公心中一惊,连忙收回目光,背后冒出冷汗。 张公公退下,御书房中又恢复了安静。烛火摇曳,再也没有人可以看到他的疲惫与无奈。这高高的龙座真的高处不胜寒,一步一步,他终于走上这万人瞩目的位置,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依然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他撑着额头,忽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缓缓流出迟了许久的泪…… “皇上在笑什么?”一道淡淡的声音从殿中的阴影处传来。令他以为自己不过是作了梦。 慕容修惶然起身,看着那深暗看不见人影的阴影,半晌才问:“是谁?是谁在哪里? 殿中的烛火明灭,有风呼呼地穿过未关严的窗棂,吹得殿中帘帐飘舞,犹如鬼蜮。正当他以为不过是自己错觉的时候,一声叹息又轻飘飘地随风传来。 “皇上,不过是几日未见,你就忘了臣妾了吗?”那声音缓缓靠近。同时靠近他的是一柄无声无息的长剑。 慕容修浑身一僵,睁大眼睛看着卫云兮慢慢地从阴影处走来。而自己身后则是华泉冰冷的声音:“狗皇帝,你敢叫人试试,看是我的剑快,还是你的御前侍卫的剑快!” 慕容修看着渐渐显露在烛光下的倾城面容,眼中一热,慢慢道:“云兮,你终于肯回来见朕一面了吗?” 宫灯下,卫云兮面色如美玉雕成,白皙莹润,神色也如雕刻一般毫无表情。她一身玄黑长裙,身上一丝装饰也无。清冷如暗夜盛开的墨莲静静地妖娆,令人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眼去。 她看着慕容修,慢慢地上前:“今日我回来,不过是求皇上给一张药方。用你一命换殷凌澜一命。” 慕容修闻言一怔,忽地哈哈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在空阔的殿中显得格外地清晰,带着绝望的癫狂。 慕容修用手指推开架在脖子的长剑,血顺着食指缓缓滴落。他看着眼前的卫云兮,笑得冰冷:“一命换一命?朕的命这时候才真的值钱吧?” 华泉手中的剑往下沉了沉,冷喝一声:“慕容修!你再上前一步试试?” 慕容修猛的回头,深眸微眯,反问:“你敢杀了朕不成?!” 他身上凛然的帝王气势陡然迸发,令华泉冷不丁眼瞳缩了缩,手中的剑也情不自禁地松了松。 慕容修见他退却,这才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地问卫云兮:“你当真为了他做到如此的地步?你别忘了是朕给了你们一条活路!” 卫云兮神色平静,冷冷地看着他:“皇上也别忘了,是你逼我到了绝路!” 慕容修陡然无言。 卫云兮冷冷地笑:“殷凌澜为了你们慕容家效命十年,他为了你们杀孽做尽,剧毒缠身。他现在对你们已经无用了。你只要给了他解药,我们就离开南楚,从此不再出现。” 慕容修听着眼中渐渐赤红。她是真的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和殷凌澜! “你觉得拿朕的命威胁朕,朕就可以交出解药了吗?”慕容修森冷地问道。 卫云兮轻笑一声,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根细细的骨笛,红颜枯骨,在这夜里看起竟有种妖异的美。她慢慢地道:“皇上觉得我会这样毫无准备草率进宫吗?” 慕容修看着她幽幽冷冷的美眸,心底一寒,不由退后一步,卫云兮轻叹一声,声音幽幽:“前皇后周秀逼宫之时,皇上的一箭令你我夫妻情分已尽。只是皇上不肯放我走。先是毁了与殷凌澜之诺又逼我回宫。从那一日起,我在宫中的日日夜夜众览了无数医书,终于找到了一种世间最不容易察觉的毒药。” “皇上的荣宠,金银珠宝源源不断的赏赐。让我有机会拿了重金让别人出宫为我寻来调制这种毒的高人。” 慕容修看着她绝美脸上飘渺的笑意,不禁捂住心口,半天才问道:“是……是什么毒药?” 卫云兮嫣然一笑,轻抚手中的骨笛,红唇微启:“苗蛊。” 慕容修俊脸苍白,不由踉跄后退一步,怒道:“不!不可能!” 卫云兮慢慢逼近他,面上笑容飘渺:“不可能?这蛊毒的好处就是平日从不显山露水。任由多高超的名医都无法断出,只有下蛊之人唤醒蛊虫才能令中了蛊毒的人生不如死!” 她的笑意这时看起来如地底而出的妖姬,那么媚那么令人骇然。慕容修看着卫云兮,脚底一软,颓然跌在地上。他眼中皆是不信。 卫云兮看着他的样子,声音越发冰冷:“皇上这时候才知道害怕吧?” 慕容修骇然退后一步。他想不到她为了今夜的这一步,早就预谋了那么久! “中毒的滋味如何?皇上锦衣玉食,从未试过中毒是怎么样的是么?”她眼中渐渐泛红:“十年!你可知道凌澜十年里每一天是怎么过的?他十年里每一日都如你今日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中,他日日受黄泉流觞的寒毒侵体,痛不欲生。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不得不认贼作父!他一身惊世才华统统做了你慕容家的杀人刀!” “你的父亲慕容拔杀了我的父皇、我的母后!杀了我的太子哥哥!还有前朝千千万万的忠臣!慕容修,你慕容家欠了我楚清云的何止只有一条命?!” 殿中寂静得令人无法呼吸。慕容修定定看着面前苍白的卫云兮,终于低下高傲的头,低声:“云兮,我慕容家对你不起。” “对不起?”卫云兮冷冷地笑了起来,有泪滑落脸庞,她狠狠丢给他一张纸一支笔,吐出一个字:“我不要你不值钱的对不起!今日我只要药方!” 慕容修盯着那白纸,半天不动。许久,他一推纸笔面上已恢复镇定:“我不写。” 华泉一听,怒道:“你!——”他手中的长剑就要划下,卫云兮抬起手,沉怒蕴在眼底,惊起涛涛暗涌,她咬牙问道:“为何不写?” 慕容修抬起头来,平静如水:“云兮,有些事做错了不是无法纠正,而是因为纠正错误的代价太大只能一错再错。我父亲错在给了龙影司无上的权力,他为南楚养了一头随时可以反噬的猛虎。我若驾驭不了,我只能毁去他!任何人只要在我的位置上,一定会如我这般做。” “无耻!”华泉气得拔剑横劈,刷的一声轻响,锋利的剑刃已划过慕容修的发髻,他头上龙簪掉落,一头长发散落肩头,可是眼却一眨不眨。 卫云兮看着面前固执冷血的慕容修,轻轻把骨笛放在红唇边:“要生,三个人一起生,要死,我也只会伴着凌澜一起死。而皇上只会坐在这高高的皇位上,孤独地被蛊虫一点一点地啃噬腐烂!你意已决,我也一定要今夜得到解药,长夜漫漫。皇上应该会再好好想一想。” 慕容修看着近在咫尺的卫云兮,心中剧恸。两人一路行到此处,真的是山穷水尽,无法再回转。 骨笛起,夺人魂,这个夜漆黑得令人再也无法看清一切…… 楚京,别苑。 到处黑影绰绰,时不时有隐藏在暗处的影卫领了命飞掠出了庄子,奔赴不知名的所在。东方晴一身的青衣布裙已沾满了药汁。她皱眉看着手中的一张药方,一边喃喃自语。或者抓了手边什么药材丢入药炉中,丢完又摇头大叫:“不对!不对!全部倒掉!” 全心配药的她已没有了山谷中所见的清新伶俐。十足十是个为药痴迷的人。而临时辟出的药炉药汁滚滚,炉子旁有两个面无表情的大汉不停地拉着风箱。 卫云兮在另一边屋子,守着又陷入昏睡中的殷凌澜,神色平静。华泉走进屋中,忍不住问道:“卫小姐,慕容修给的是真的解药吗?” 卫云兮轻抚殷凌澜苍白的唇边,无所谓轻笑一声:“如果是假的,那就三个人一起死。” 她给慕容修下的蛊毒是最凶最猛的一种毒。叫做同心蛊。慕容修若是得不到解药死了,她这下蛊的人也会死。 损人损己,这是所有下毒人的大忌。可是,她不怕。 所有的毒药都有解药。同样的,蛊毒都有解药。她在下毒的那一天早就想好了所有可能的退路,也想好了所有的后果。慕容修除了向她拿解药,这世上无人可以解他身上的蛊毒。她静静地笑。她曾多么不想走到今天这样的局,却还是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配出来了!配出来了!”隔壁屋中传来东方晴欢乐的笑声。屋中卫云兮与华泉同时深深一震。华泉惊呼一声飞奔了出去。 卫云兮看着毫无知觉的殷凌澜,眼中的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滚滚落下,她无声痛哭:“凌澜,你不会死的……” 雪后初晴,一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昨夜的积雪,有鸟雀叽叽喳喳地飞上枝头,抖落了一树的雪,纷纷扬扬,如梦似幻。卫云兮扶着殷凌澜慢慢走在干净的雪上,一步一步,身后两对脚印相依蜿蜒,延绵而去,仿佛要走到天地的尽头。 太阳已经出来,暖洋洋照在身上。卫云兮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天光灿烂,看着自己的气息变成云雾袅袅,不禁笑道:“凌澜,今天的天气真好。” 殷凌澜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伸手轻抚过她素净的面容,问道:“冷么?” 卫云兮微微一笑,摇头:“不冷。” 殷凌澜握起她的手,慢慢地拢在自己的手心,他看着她倾城笑靥,不由淡淡笑道:“怎么不冷?你看你的手比我的还冷。” 卫云兮听着,想要笑,眼中却是滚落泪水。他终于不用受那寒毒侵体的痛苦了。他,终于能感受到了温暖。 殷凌澜抬眸,看着她的泪水,想要说什么,一行清泪却不听话地缓缓从眼角滑落。他低头轻吻她的手,低声道:“云儿,这是我这辈子过的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雪地上两人相拥。玄黑与雪白那么奇异而和谐。有雀儿叽叽喳喳振翅飞上晴朗的天际,热热闹闹,生机不绝…… 殷凌澜的毒已解,三日过后他已经行动自如,除了体虚气弱,还有因中毒过久伤了肺腑时不时会咳嗽外,皆与常人无异。东方晴拿着那解药的药方,啧啧称奇:“竟没想到黄泉和流觞的毒那么复杂,可是解药竟是这么普通。” 她所说的普通是指药材的普通,并非什么很珍贵的药引才能得解。但是其解药配置的复杂,她可是反反复复试了一天一夜才算是配了出来。 卫云兮与殷凌澜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侥幸之意。怎么不是侥幸,虽医仙已死,但是他们还能找到医仙之后。慕容拔已死,而慕容修终究被迫给了他们解药。 东方晴看着殷凌澜尚未恢复元气的脸色,郑重道:“这解药虽然服下去了,你身上的毒也算是解了,但是因你中了黄泉流觞的毒已有了十年之久,身上的余毒一定还藏在五脏六腑,而你的五脏六腑也比寻常人弱,今后你要多加小心,不要大悲大喜,贪嗔痴怒。我会多备一些解药,你好生带在身边。” 殷凌澜闻言点了点头:“多谢东方姑娘的叮嘱。殷某人会注意的。” 东方晴看着他眉宇间随意的神色,不禁皱眉:“唉,不省心。”不知道是她说的意思是这黄泉流觞的毒不省心,还是殷凌澜这病人不令人放心。 卫云兮听出了她话中的担忧,连忙问道:“东方姑娘的意思是?” 东方晴看了他们一眼,撇了撇嘴道:“我的意思是,像殷公子这样的病人,就该找个清净的山水之地,好好养个十年八载的,他……” 她猛的住了口,脸上掠过不自然,站起身来嚷嚷道:“累死我了,我好好去睡一会。你们都别来吵我!”她说着也不看两人的脸色,径直走了。 卫云兮还要再问,手上已覆上殷凌澜微凉的手:“别去打扰东方姑娘了,这两日她的确是累坏了。” 卫云兮看着东方晴的青衫长裙在门外渐渐消失,心底涌过自己也说不清的忧虑。可是如今殷凌澜的毒已解,心头大石已落,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她心中长叹一声,轻轻靠在殷凌澜怀中,眉间的忧色却禁不住一重又一重地聚拢而来。 她不能忘了,还有与慕容修的三日之约。 殷凌澜轻抚她的长发,乌黑如夜的深眸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才东方晴离开的方向,不禁微微眯了眯…… 终于到了那一日。 朱雀大街上空旷一片,没有行人没有士兵,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木台上站着两个五花大绑的囚犯。他们身上血迹斑斑,乱发披面,一个头发花白,另一个身姿挺拔。他们身后,一张龙椅上坐着一身明黄龙袍的慕容修。 他身上的龙袍很贴身,规整,繁复的排扣一直扣到了脖子上,更显得他体态修长,俊美如斯。他就坐在清冷的街道尽头,独自一地坐在龙座上。午时已快到了,卫云兮若不来,他眼前的这两个人就要身首异处。 第94章 以命换命(2) 她不会不来。慕容修薄唇边溢出丝丝冷笑,她也不会任由养了她十多年之久的卫家就这样被处死! 天上的日头已渐渐升到了头顶,一旁守着的刑部侍郎悄然上前,低声道:“皇上,行刑的时辰快到了。” 慕容修抬了抬手,面无表情:“刀斧手准备。” “是!”刑部侍郎紧张退下。 慕容修看了看天上的日头,薄唇微微一勾,冷笑:“卫云兮,你当真不敢来了吗?” 他走到五花大绑的卫国公与卫云冲身边,拿下他们口中的布团,冷冷道:“黄泉路上你们该怨的是她,可不是朕。” “呸!”卫云冲冷笑一声,一口唾沫已吐向慕容修,他眼中皆是刻骨的仇恨:“慕容修,到了黄泉地府,我不但会找慕容拔这个老贼算账,也会等着你,等着你死的那一天!” 慕容修拿了帕子轻弹龙袍上的污秽,一转头却见卫国公脸色平静。他不禁嗤笑:“卫公没什么话对朕说的。” 卫国公微微一笑:“有什么好说的。求仁得仁,老夫心愿已了,这南楚你们慕容家夺走了却守不到最后。你比慕容拔还不如!” 最后一句评语犹如一记利落的鞭子抽中了慕容修的软肋上。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认为自己比不上自己的父亲!若是连那被天下人唾骂尽的乱臣贼子的父亲他都比不上,那他所作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的雄心抱负、他的宏图伟业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慕容修脸色猛的一沉,狠狠扬起手来就要朝卫国公平静的脸上落下。正在这时长街尽头有一抹雪影慢慢而来。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她头梳高髻,依然朱颜未施半点胭脂,可是倾城的容光却在正午的天光下那么刺眼。慕容修慢慢站直身子,眯着漆黑的深眸看着她独自走来。 终于卫云兮走到了木台下,含泪看着卫国公与卫云冲,忽地跪下深深磕头:“爹爹,大哥,是云兮来晚了。让你们受了这么大的罪。” 她抬起脸来,脸上已是泪痕蜿蜒。 卫国公干裂的唇微微颤抖,半晌才道:“公主,你……你怎么可以来这里?赶紧回去!离开这里!” 卫云冲亦是急道:“云兮,你赶紧回去!这是慕容修的圈套,他……” 他还未说完,已有两旁的行刑手一人扣住了他的胳膊,把他狠狠地拖后,堵住了他的嘴。 卫云兮心如刀绞,她抬起头看着台上缓步走来的慕容修,道:“我来了,你可以放了他们了。” “解药!”慕容修薄唇勾出森冷的笑意。 卫云兮走上木台,一双明眸盯牢了慕容修,忽地拔出了袖中的匕首。慕容修一惊不由退后一步。 “怎么?皇上不是要解药吗?”卫云兮眼中流露嘲讽:“我就是给皇上解药。”她冷冷道:“再把他们放了。我才会给皇上解药。” 慕容修看着她的举动,冷着脸挥了挥手,身后的刀斧手慢慢解开卫国公与卫云冲手上的束缚。卫国公与卫云冲一得自由,便想要冲到卫云兮的身边。 卫云兮看着他们,厉声道:“父亲,大哥,快走!” “云兮!你……”卫国公还要再说,卫云冲已一咬牙,拉着他向着长街的尽头踉跄而去。 卫云兮看着他们离开才收回目光,这时碗已拿来,卫云兮撩起手臂,露出一截如雪藕一般的胳膊,缓缓地用匕首划开一个口子。鲜红的血一点点地顺着她的手臂滴在碗中。她一抬眸,看着慕容修道:“请皇上也如此照做。” 四周静得可怕,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阴郁。慕容修冷冷伸出手臂,眼中有郁色翻涌,咬牙道:“你来!” 卫云兮看着他铁青的脸色,两人如此接近,可是如今各自的心却是恨意难返。 她伸出匕首在他胳膊上划下一道口子。两人的血缓缓滴落在碗中,一滴滴,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彼此。同心蛊。骨血交融方可解毒。她恨他,但是却给他下了这么一种缠绵的毒。 慕容修想要笑,却发现眼中艰涩得想要落泪。他抬头看去,卫云兮神色平静,再也看不见她为他笑为他怒的神情。此时的他和她怕是连恨都觉得累。 卫云兮一眨不眨地看着手臂上的血口,终于一条极细的雪白虫子顺着她的血口慢慢爬出,而另一边,慕容修的血口中亦是另一条雪白的虫爬出,它们爬到了手臂边缘,一起跌入碗中。 卫云兮眼疾手快,拿了一旁的另一个碗飞快反扣上血碗,长吁一口气:“蛊毒解了。” 她一抬头,却见慕容修冷笑着收回手臂,朗声道:“来人!拿住逆贼!” “哗啦”一声,两旁街边的小楼窗口中顿时伸出无数支寒光熠熠的劲箭,方走到了长街尽头的卫国公与卫云冲不禁骇然退后,只见道路两旁埋伏的刀斧手已蹿出,步步逼近。 毁诺的人又是他! 时已近正午,天光亮得可以看清两人面上的分毫。卫云兮直起身来,美眸幽冷地看着面前的慕容修。蛊毒方解,他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卫家。杀气在这朱雀街上无声地弥漫。 慕容修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卫云兮,步步逼近:“云兮,你应该知道,朕是不会放过卫家。” “我知道。”卫云兮步步退后,冷冷地道:“你不但不会放过卫家,更不会放了我。” 慕容修脚步一顿,深眸中眸色复杂,他向她伸出手,轻唤了一声:“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后悔,若你归顺还是朕的云儿……” 话音未落,忽地街两旁楼间条条黑影如鬼魅一般掠起,天上灿烂的日头也仿佛被这突变暗了暗。慕容修一惊,只见自己在街两旁埋伏的弓箭手面色痛苦,捂住喉间,一个个倒下。而那条条黑影手中扣着看不见的丝线,点点血色滴落。 他们黑巾蒙面,身着劲装,凌冽的杀气陡然迸发,手中一扣机括,看不见的血线又飞快缩回。长剑出鞘,人已如黑鹰扑上弓箭手埋伏的楼上趁乱绞杀剩下的弓箭手。顿时一条长街上哀嚎遍起,刀剑声声不绝于耳。 “殷凌澜!”慕容修怒喝道:“朕就知道是你!” 他看着木台上想要趁乱而走的卫云兮,眼中怒道:“卫云兮,你休想逃!” 他说着飞奔掠到她的身边。卫云兮惊,手中的匕首想也不想刺向他。她怎么是慕容修的对手,手中一痛,慕容修已拍掉她手中的匕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冷笑:“朕要看你如何跑!卫云兮,你死也要与朕死在一起!” 卫云兮挣脱不得,闭目叫道:“凌澜,救我!” 慕容修眼中怒气更甚,正要把她拖回,一道寒光掠过,直直削向慕容修的手指。慕容修看着这剑光来势汹汹,心中一惊,手不由松开。卫云兮正在挣扎,猛的被放开人收势不住踉跄跌下木台。 正当她以为定是摔下无疑之时一只微凉修长的手稳稳地握住她的手,一用力,卫云兮已稳稳落在他的怀中。 “凌澜!”卫云兮心中放下巨石,欣喜莫名。 “没伤着吧?”殷凌澜问道。 卫云兮摇头。慕容修看着相拥的两人,眼底的沉怒更深。他拔出身边的宝剑,挺剑飞身刺向殷凌澜。他年少在沙场淬炼一身本事,剑招仿若惊起漫天风沙铺天盖地而来,凶狠而决绝。 殷凌澜放开卫云兮,深眸一眯,揉身上前。他身影很快,人若一道黑烟掠去,赤手空拳迎上慕容修怒气滔天的锋利长剑。卫云兮在一旁看着,心急如焚。而长街处混战成一团。卫云冲身负重伤却不得不咬牙护着卫国公边战边退。可是身边如潮的御林军却越来越多。 台上杀气横溢,殷凌澜一身玄色深衣,解毒方愈的身体再也没有寒毒束缚,一身内力张扬到了极致,招招阴狠致命。慕容修手中的长剑渐渐吃力,甚至刺不进他周身半尺左右。 殷凌澜身影如魅,手指曲张,看出慕容修剑招的滞后,竟狠狠一把抓住他的长剑。慕容修一惊,手中长剑猛的横挑,长剑却纹丝不动。他猛的抬眼看去,只见殷凌澜身上玄色深衣无风自动,深眸如海,眼底有什么暗涌沉沉。原来他的内力已到了护体的臻境!慕容修心中刚掠过这个念头,手中一震,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已被殷凌澜震成碎片。一股巨力迅疾无比地撞上他的心口。 慕容修猛的踉跄退后一步,“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勉强撑起自己,只见眼前黑影飞快落下,殷凌澜已飞掠而来,俊魅的面容毫无表情,五指虚张,狠狠向慕容修的头顶拍去。慕容修来不及抵挡,向侧边滚了过去,堪堪避开这凌厉的杀招。 “护驾!”慕容修嘶哑怒吼一声,又一口血喷出。身后御林军连忙蜂拥而上。卫云兮看着殷凌澜陷在战团,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卫小姐,赶紧走!”华泉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一把拉住她跃下木台。 “可是我父亲还有大哥!”卫云兮两边不得顾,急得声音都沙哑。 第95章 以命换命(3) 整条朱雀大街上到处都是御林军还有龙影司的影卫。慕容修看样子是要一网打尽,那源源不断的御林军怎么也杀不尽杀不光,龙影司影卫再厉害也难以招架,杀出的血路又被弹压回来。形势已万分危急。 华泉咬牙:“属下奉命保护卫小姐,卫小姐走吧!” 他手中长剑劈开眼前阻挡的御林军,把卫云兮拖出混战中。卫云兮只觉得四周血味浓得化不开,而刀光剑影比天光更加缭乱耀眼,越来越多的御林军蜂拥而来。她惶然回首,木台上殷凌澜的身影已看不见。她只看见慕容修捂着心口,靠在高高的木台边冷冷看着她逃去的方向。这样阴冷的恨意,令她心底都冒起寒气。 华泉手中长剑劈开一条血路,终于把卫云兮交给了几个黑巾蒙面的龙影卫。他们沉默地扶着卫云兮就要走。 卫云兮一把抓住华泉的手,急道:“还有父亲和大哥!救救他们!” 华泉点头,一声不吭地回头冲入战团。卫云兮急目搜寻,可是等她看清楚形势心中却越来越沉:卫云冲已无法支撑,而他们身边的御林军已团团将他们包围。华泉这时候赶去已经来不及了。卫云兮看着卫云冲身上被压了十几柄长剑,身上鲜血长流。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就要冲进去。可是身边面无表情的龙影卫团团将她围住,不让她再莽撞跌入混战中。 “爹爹,大哥!……”卫云兮眼中的泪簌簌滚落。 华泉被挡在战圈之外,卫国公与卫云冲已被拖着向着慕容修所在而去。卫云兮心如刀割,偏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再一次落入慕容修的身边。木台上殷凌澜深衣翻飞,身边更是刀剑重重。 华泉看着情形不对,大喝一声:“保护公子!”他说罢长剑一震,果断地飞掠到了殷凌澜身边为他挡开如雨的刀剑。龙影卫们且战且退,护着殷凌澜与卫云兮处汇合,形势渐渐敌我分明。 远远的,慕容修手中宝剑指着卫国公与卫云冲,眼中赤血,扬声道:“卫云兮!你再走一步,朕就让你们生死相离!”卫云兮浑身一震,睁大眼睛看着他手中的宝剑。 “朕数到十!卫云兮,你是要跟着殷凌澜走,还是就这样看着养育了十年的卫国公死在你的眼前!”慕容修神色已癫狂,手中长剑只离卫国公一分的距离。 卫云兮眼中的泪簌簌滚落,她伸出手,哀哀看着卫国公,低呼一声“父亲……” 十年,十年的关怀备至。十年的父女相依为命。 十年,他教导她的不是仇恨,而是给她一方安然世界。 十年,她失去双亲,可是依然有一方港湾可以躲避。 十年,不是十个月,不是十天,而是十个寒暑,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怎么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比父亲还慈爱的卫国公就这样惨死?她怎么能就这样冷漠地转身离去? “父亲……”她拨开眼前挡着龙影卫,眼中泪簌簌滚落,每踏出一步,她都犹如踩在刀尖。 “卫小姐!”华泉惊道:“不可!卫小姐,你就算去了慕容修也不会放了卫公和卫将军!”卫云兮眼前泪已模糊。 卫国公看着眼前的利刃,忽地一笑:“阿薇,我去找你了……”他忽地挣开钳制着他的御林军侍卫,扑上慕容修的刀尖。 “扑”地一声,剑刃入肉,长街上顿时寂静无声。 慕容修怔怔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正插入卫国公的腹部。鲜血滴在地上,渐渐蜿蜒…… “父亲!——”卫云兮尖叫一声,扑了出去。华泉一把拉住疯了一般冲出去的她,死死扣住。忽地一支长箭,比她更快射向慕容修。只见万人之中殷凌澜伸臂挽弓,脸色如铁,那支长箭带着他无尽的愤怒与戾气射去。慕容修心神微晃,那指迎面而来的长箭就深深刺入他的肩头,透体而出。 卫云兮眼中如血,泪水胡乱在脸上横流:“父亲,父亲……”她哭叫着挣扎,长发披散肩头,“怎么会这样,慕容修……慕容修,你怎么可以这样!……” 慕容修捂着肩头汩汩流出的鲜血,被御前侍卫簇拥扶了起来。他站在木台上,看着长街那一头那疯了哭叫挣扎的人儿,再看看手中染了鲜血的长剑。身前卫国公已然气绝,他身上的血在地上淹开一滩刺目的血迹。 一条长街,两队人马。四周因卫国公的猝然自尽而隐隐有了片刻的安静。殷凌澜面沉如水,扣紧手中的劲箭对准着被御林军中密密麻麻簇拥保护的慕容修。 长街一时静了下来,只有卫云兮凄厉的哭声响彻了整条朱雀街。 慕容修看着手中染红的剑,手微微颤抖,真的难以回返了,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他和她真的难以回返了。 “皇上!走吧!”御前侍卫看着那长街尽头处殷凌澜手中一动不动的劲箭,心头皆泛起寒气。 慕容修缓缓抬起头,对上了那殷凌澜冰冷的眸子。他忽地笑了,仰天笑得癫狂,笑得肆无忌惮。殷凌澜眉心一皱,手指正要动,慕容修已猛的一把抓过一旁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卫云冲,长剑架在他的脖子,哈哈大笑:“殷凌澜,你想杀朕吗?朕告诉你,今日你不但杀不了朕,朕还要将卫云兮从你身边再一次夺走!” 卫云冲口中塞了布团,目眦皆裂,他死死盯着地上已气绝的卫国公,眼底的悲愤欲狂。 卫云兮已无法言语,她瞪大眼睛看着慕容修手中染血的长剑,只觉得这天光刺眼得天地一片血红。卫国公已经死了,难道慕容修还要再杀?! “卫云兮,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走,或者看着朕亲手杀了你的大哥!”慕容修冷冷地道,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卫云兮再也忍不住,狠狠一把推开华泉,奔了出去。慕容修看着飞奔而来的雪色身影,薄唇边勾起冷酷的笑意,可是这笑意才刚起,他的眼中就露出了惊惧。 只见就在卫云兮冲出去的那一刹那,殷凌澜的手中“崩”地一声轻响,那一支紧扣的劲箭带着风,如流星一般射入了卫云冲的胸口。 “不!——”卫云兮只觉得天地仿佛都颠倒了,所有的一切声响都纷纷退去。她猛的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冷冷执箭而立的殷凌澜。 劲箭射入卫云冲的心口,他眼中的不甘与悲愤在那一刹那渐渐湮灭。他最后看了一眼远方模糊的雪影,缓缓地垂下了头颅。整条朱雀长街寂静无声,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血滴顺着长箭落地的声音。慕容修“哐当”一声丢下手中的剑,踉跄退后几步,跌坐在地上。 殷凌澜放下长弓,缓缓走向呆立的卫云兮。他看着她眼底的空洞,眼帘微垂,令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慢慢道:“云兮,走吧。” “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地甩上了他苍白的脸。卫云兮看着他脸上渐渐浮现殷红的五指印,踉跄退后一步,呕出了一口鲜血。 殷凌澜忍不住向前一步,卫云兮猛的闪开他伸来的手。她看着他木然的俊颜,一步步退后,颤声问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声音渐低,一声声为什么到了最后成了喃喃自语。 卫云兮站在长街的中央,摇摇欲坠。雪色的长裙沾染了血迹,竟衬出了几分妖娆。 苍天无言,苍天亦无眼!她忽地清清冷冷地笑了起来,眼中灼热而赤痛,一行淡淡的血泪缓缓从脸颊滑落。 她回头看着高高木台上面无人色的慕容修,一字一顿地道:“慕容修,你毁我的家国,我卫云兮发誓,终其一生,我都要你倾国来葬!” “……倾国来葬!……” 最后一声在长街中回荡不绝。卫云兮说罢,挺起脊骨,转身没入了长街的尽头…… 漫长的路,漫长的日和夜。卫云兮拢着狐裘在马车中看着车帘外的光与影蹁跹而过。累了就睡,醒了就发呆。渴了不知从哪里出现在马车中的水囊,她随手拿了就喝了几口。对于来路与去路,她已经失去了所有问话的力气。 眼因流了血泪又变得模模糊糊。东方晴叹着气为她施针用药,但是终究是伤了眼的根本。天亮还好些,天黑了,她眼前模模糊糊再也看不清楚。她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哭泣咒骂。她安静得像是一尊漂亮的瓷娃娃。马车摇摇晃晃,她看久了,眼前就晃出两张带着血污的脸,交替地凝视着她…… 南楚,再也没有可以留恋的地方。南楚,真的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一行人日夜兼程,渐渐北上。卫云兮看着渐渐飘雪的天气,苍白的唇边溢出淡淡的、莫名的笑意。 那人说“可愿随本王回北汉?”现在回想竟是一语成籖。而那个人诚挚而真心,朗朗的笑容,印在冰封的心底竟隐隐有了些微的暖意。 何其有幸,当所有人欺她,负她,辱她,伤她……她还有一处可以投奔而去。卫云兮缓缓闭上眼,终是沉沉睡去。而前路渐渐开阔,风雪弥漫的途中,她仿佛看到那雄奇的云仓山城渐渐而来…… 第96章 北汉剧变(1) 随着渐渐临近春天,云仓城的天气渐渐回暖,少了南楚的风中湿冷,多了几分干脆舒适。卫云兮被秘密送到了云仓城边的山庄中休养。 山庄一切如昔,安静得如世外桃花源。殷凌澜不知所踪,也不知去做了什么。他不说,她亦不问。自从卫国公与卫云冲横死楚京,两人顿时成了陌路,一路上他不见她,她亦是不会再搜寻他的身影。 一对历经生死劫难的璧人,在世事无常下转眼间成了陌路。 卫云兮在云仓城的山庄中一住就是一个月。年关早就在去云仓城的路上浑浑噩噩地过了,一行人逃难也压根顾不上过年过节。可是到了云仓城这才恍然发现不一样,十五方过不久,大街小巷上还残留着过年的热闹气息。家家户户的门口的爆竹碎纸片还未扫起,看着喜人。两国的交战还在继续,可是远离战场的云仓城仿佛是另一重无忧的世界,没有战乱的阴影,欢乐宁静。 东方晴与青璧两人时常结伴下山,带来不少北汉特有的新奇玩意,两人终究是未出阁的少女,玩心甚重,把去山下买来的小玩意满满地摆了卫云兮的屋子,拉着她一起玩。卫云兮却只是淡淡笑着看着她们,那些精美的剪纸、吉祥如意的雕花木刻、年画、布老虎还有布兔子,栩栩如生。可在她眼中看来仿若只是隔世梦中才见到的东西。 青璧看着她索然寡欢地离开,轻轻扯了扯东方晴,低声道:“卫姑娘看着心情还是不好。墓” 东方晴叹了一口气:“能好么?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一日慕容修杀了卫国公,殷公子又一箭射死了卫将军……” 青璧生生打了个寒颤,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别说了。唉,卫姑娘以后怎么办呢?” 东方晴摆弄着手中的布老虎,也叹了一口气,是啊,该怎么办呢? 园中的积雪已悄悄化了一大半,一脚踩下去湿滑难当,卫云兮站在花园中看着距离自己不足一丈远的寒梅,另一只脚却怎么也迈不过去。寒梅殷红如血,在雪地里静静妖娆盛放。往前一步有可能就这样滑倒在地,可是退后亦是难以平衡。她就这样僵在了当中。 她想了想,忽地脱下脚上的鞋袜,赤着一双雪白的脚踩在了雪上稳住了自己,一伸手就勾到了梅花若。 身后传来淡淡的叹息,一声沉稳悦耳的声音,带着怜惜:“你这样不怕着凉生病?” 卫云兮手顿了顿,半晌折下红梅,缓缓回头。等看清来人,她不由轻抚手中的梅花,微微一笑:“原来是萧王殿下。” 花园的廊下,萧世行一身重紫战袍,外披一件玄色绣鹰面披风,细细的貂毛缀在领口与袖口,更显得英气勃发中带着三分的雍容贵气。他面上略带了风霜之色,可是眉眼间从战场上带来的凌厉杀伐之气还未收敛,多了几分令人移不开的慑人风姿。 他看着雪地中赤足站立的卫云兮。面前的她一身布衣裙裾,一头青丝挽成高髻,只斜斜簪了一根白玉兰花簪,面上脂粉未施,神色清淡,白腻如雪的手漫不经心地执着那枝红艳艳的梅花。 她微微带着清冷的笑意看着他,那倾城的容光却比天光更加明媚。 萧世行也忍不住跟着微微一笑,上前几步,自然而然地把身上的披风褪下,披在她身上:“听说你病了。” 他的披风对她而言很长,拖到了地上,披风把她密密的包裹起来,只露出她那一双比雪还白嫩的脚。卫云兮在湿冷的雪上踩了踩,低低道:“病已经好了。走吧,被殿下一说,我还真觉得冷了。” 萧世行看着她已被冻红的脚,不由无奈一笑,手臂一伸已把她打横抱起:“得罪了。”卫云兮只觉得天旋地转间,人已没入了他的怀中,不禁一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萧世行已把她放在了廊下的凳子上。 两人之间素来随意,偶尔越矩的举止也不会落了拘谨。只是卫云兮看见他抱她回廊下复又转身捡起她方才脱下的鞋袜时,却忍不住脸红了红。 女子的脚向来不能让别人随意看到。萧世行提了她的鞋袜回到廊下,这才发现她脸色尴尬。 他何等聪明之人,方才行事没有考虑周到,转念一想已想通了自己做的事太过亲密,脸上不由掠过一抹可疑的红晕,转了头轻咳一声:“实在是得罪了。” 卫云兮恢复镇定,转了身拿了鞋袜匆匆穿上,这才低头轻声道:“方才是云兮莽撞,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萧世行看着她眉间凄色还未褪去,想起之前得到的消息,不禁心中涌起深深的怜惜。他想要说什么劝慰,但是看着面前已平静的卫云兮终是绝口不提,指了被她弃到了一旁的红梅,问道:“方才千辛万苦一定要折到的梅,怎么这时候却弃到了一旁?” 卫云兮扫过那落地的红梅,伸手捡起,淡淡一笑:“我只不过在想,自己能不能找个办法安然折下这红梅,又不让自己摔倒。” 萧世行闻言含笑一挑剑眉,问到:“那法子找到了,可是万一自己因为折梅而生病,又该如何?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卫云兮看着手中红艳艳的梅花,抬起明眸看定眼前的萧世行,嫣然一笑:“可是最终我既得了梅花,又不会摔倒狼狈,总算是达到了目的,不是么?萧王殿下。” 她似乎在说梅花,又似乎在指别的。萧世行不由多看了她几眼,看着她笑意清浅,不由笑道:“卫小姐好像变了。” 卫云兮淡淡垂下眼帘,轻轻自嘲:“怎么能不变呢。萧王殿下你说呢。” 萧世行只是一笑:“不说这个,本王一路赶来都饿坏了。” 卫云兮看着他朗朗的笑容,也莫名地跟着露出笑靥。 萧世行在山庄中梳洗整理住了下来。到了日暮时分,青璧与东方晴两人整出了一桌稀奇古怪的药膳,看着卖相不好,却十分可口。萧世行边吃边赞,一桌的酒菜他倒是吃了大半。与他这样卖力吃饭的人一桌,席间显得热热闹闹的,铁老终于有人与他喝酒,酒桌上频频与萧世行拼酒,喝得两人都有了些微的醉意。 铁老脸颊通红,醉话连连。萧世行越喝一双晶亮的深眸越是晶亮,俊雅的面上泛起两抹桃花嫣红,一直晕到了眼梢,为平日儒雅朗朗的面上多添了几分风流慵懒。他喝到兴起,松开领口,与铁老划起了酒拳,当真看不出一点北汉鼎鼎大名的战神萧王的架子。 酒过了几旬,铁老架不住醉意被青璧扶着下去歇息。东方晴早就不耐退下歇息了。席上就剩下萧世行与卫云兮。 温暖的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席上杯盏狼藉,身旁炭盆毕拨。卫云兮随手拨了拨炭盆的火,一回头,却发现萧世行斜斜支着下颌,一双乌黑晶亮的深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卫云兮被他深眸看得心中一跳,放下手中的火拨子,索性回头静静地与他对视。 萧世行冷不丁被她捕捉到了探寻的目光,不由失笑,伸手拨弄着手中的白瓷酒杯,慢慢问道:“卫小姐今后打算如何呢?” 卫云兮端坐在他对面,闻言亦是自嘲一笑,自己果然是落魄到了被人一看就看破的地步了么?她想了想,却是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殿下可否帮云兮好好想一想?” 萧世行闻言哑然失笑,笑到了最后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掷了酒杯,看了看天色,对卫云兮一笑道:“天色已晚,卫小姐早些歇息。” 他说着拿过一旁的披风,随手系上转身走出了殿中,没入了黑暗中。 卫云兮看着他身影消失,脸上清浅的笑意也渐渐冷却。聪明如萧世行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处境呢,只是她逼着他说出那一句,而他终究还是不肯说。她微微皱了眉心,冬日的长夜很漫长,而她才方堪堪走到了这一步。 她慢慢走出了殿外,不期然地,看见了挽真站在夜色里。她微微一怔,挽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俏丽的面上没有半分表情。 卫云兮眼中渐渐沉暗了几分,她淡淡问道:“挽真姑娘什么时候到的?” 挽真道:“也没有到多久,方才堪堪到的。” 卫云兮点了点头,披上风帽披风,穿上木屐转身要回房。 挽真忍不住唤住她,声音艰涩:“卫小姐当真不原谅公子吗?公子他是为了卫小姐啊!当日若不是公子……” 卫云兮脚步顿了顿,风帽低垂,殿檐下风灯明灭明灭,只照出她清冷绝美的下颌,她打断挽真的话:“我明白。我已不再怪他。” 挽真听得她这一句,眼中一亮,紧走几步,带着几许期许:“卫小姐当真不会怪公子?!” 卫云兮点了点头,拢紧了披风,慢慢继续往前走。挽真一怔,她忽然看不明白卫云兮。 她急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卫小姐,你既然不怪公子,那就随奴婢去找公子。听华泉说,他现在很不好……” 卫云兮一颤,心口仿佛缠上了冰凉的铁丝,慢慢地勒紧跳动的心,无法呼吸。她深吸一口气,冷冷掰开挽真的手指,淡淡道:“我不会去的。” 挽真愕然,喃喃问道:“为什么……” 卫云兮缓缓深吸一口气,看着如墨漆黑的夜色,慢慢道:“我不会怪他,但是我亦不能原谅他。挽真,你不会明白的。” 她说着慢慢走入了黑暗中,挽真看着她冷然离去的身影,不由叫道:“可是公子都是为了你啊,卫小姐!……” 她终是头也不回地消失了身影,挽真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公子都是为了卫小姐啊,为什么不肯原谅公子……” 山庄的岁月安静美好,萧世行舒适而惬意地住下,似也对那胶着的战事不再放在心上,白日里与卫云兮煮茶下棋,或者看着东方晴研制各种稀奇古怪的药丸,又或者看见青璧要酿梅花酒,他亦是兴起,在一旁搭一把手。 他笑意朗朗,磊落大方,山庄上下都十分喜欢,不过两三日俨然与他成了莫逆之交。卫云兮看在眼中,心中却是轻轻一叹,萧世行此人魅力施展起来当真没有几个人能挡得住的,可亲可倚。可与他笑谈天下,亦是可以与他呼朋斗酒。上至达官贵人,夏至贩夫走卒,他都能一一应付。 这样的人,是注定要成为人上人的。 而那个人呢?卫云兮看着煮沸的茶水吞吐着茶沫,眼前茶香袅绕,雾气弥漫,恍惚中竟似看到他身披浓灰重裘缓缓而来,面色清冷,只淡淡看着她。 他总是这样,一身孤绝清冷,我行我素。他素来不屑天下的人目光,更不会为了自己所做的事得到谁的原谅。恐怕就算这时再回头,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射出那一箭。 一滴清泪滑落脸庞,滴入茶鼎片刻便消失了踪迹。 “茶已过了三遍,老了。可惜了这上好的云顶雾松。”身后略带惋惜的声音响起。卫云兮恍然抬头,只见萧世行一身玄端,头上簪了一支墨玉龙簪,含笑入得阁中来。 他看到卫云兮面上的泪痕,不由一顿,问道:“卫小姐怎么了?” 卫云兮低头,拂去脸上的泪渍,微微一笑:“没什么,我的眼睛坏了,见风容易流泪。让殿下见笑了。” 她若无其事地把茶鼎中的茶水倒了,又换上青璧收集来的新雪水,一指对面软席,含笑相邀:“萧王殿下若是不忙,品一杯清茶再走?” 第97章 北汉剧变(2) 萧世行见她恢复如初,也不点破。长袖一振坦然坐在席上,看着卫云兮手法优雅地煮茶。暖阁精巧,窗户打开,却四面糊了透明的鲛绡薄纱,晴好的天光透入,寒意却被隔绝在窗外,更令亭中舒适非常。 萧世行看着面前的卫云兮专心致志地煮茶,一举一动优雅翩然,茶香水雾袅绕中,她的面容隐藏在其中,多了几分灵动的仙气。 卫云兮奉上一杯清茶放在萧世行跟前,一抬头,这才发现他深眸中掠过莫名探寻的光,不禁一笑问道:“萧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一连两三日,他决绝口不提她当初在南楚如何,更不提她可以在这山庄可以住多久。他是个耐心很好的人,不探明所有不会轻易在心中妄下结论,特别是对她。 面对萧世行这样的人,她忽的觉得心灰意冷,而想起殷凌澜更是心凉如雪。已经那么久了他却音信皆无,除了挽真带来的些许只言片语,她一无所知。她这时才发现她一路从南楚逃出皆是昏聩而行。殷凌澜接下来要怎么做?把她安放在这山庄中到底是愧疚使然,想要她休养身心,还是遵循与萧世行之前达成的什么盟约?她统统不知。 在这山庄中,她双眼不盲,但是却已渐渐看不清所有。 “没什么。”萧世行看着杯中的清茶,忽地一笑:“本王只是想到了初次见到卫小姐是在南楚京城的茶楼中。当时一眼至今难忘。” 他轻抿一口杯中的茶,刚刚好火候,清淡悠长,茶香沁人心脾。当日两美同行,他一眼就看到了她。那一眼惊艳,一如此时从未改变过。 他毫不掩饰对她的好感。卫云兮早就习惯他的率直坦荡,淡淡一笑,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轻轻抿着,半晌才慢慢道:“世事无常,当时心境与此时相比已是天翻地覆。殿下能记得这么长久的事,已是云兮的荣幸。” 萧世行看着她十指如美玉,按在青瓷茶盏上,那寻常普通的茶盏似也多了几分不寻常。他低低一笑,忽地问道:“当日本王曾问过卫小姐,可否愿意随本王来北汉,现在回想起来,世事当真无法预料,就算真的不愿,还是来了。” 卫云兮缓缓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心头不由大大一跳。她知道这时候已是千金难寻的最好机会。心底一个声音催促着她,敛眉低眼就此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 可是她张了张口,想要笑着说什么,眼中的泪却陡然滚落,低声道:“南楚已不是我的家国,我已经无处可去。” “可是你还有殷凌澜。”萧世行看着她的泪眼,缓缓递过一方洁白的帕子。 卫云兮怔怔看着他,泪水落得更急。 萧世行看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当日他所为,虽然于情不容,但是于理应做的事。你就原谅了他可好?” “他一路为你筹划至此,就算是他做下天大的错事,你也应该好好想一想他的苦衷。” 卫云兮听了最后一句,忽地唇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萧王殿下原来是来替他做说客的。” 她冷冷站起身来,看着萧世行的,冷笑一声:“可是殿下何必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呢?当初殿下多少次问我可否随你去北汉,怎么如今云兮真的到了北汉,殿下又为什么千般推脱了呢?” 萧世行看着她美眸中戾气深深,轻声叹息:“可是本王跟更不愿看你这么委屈自己。” 卫云兮冷然转身:“委屈吗?云兮不觉得。比起惨死的父亲和大哥,这点已不算是委屈。” 她转身要走,忽地脚步一涩,回头看着萧世行,轻笑一声:“他跟殿下说了什么?” 萧世行一怔,这才明白她问的“他”是指殷凌澜。 他低下眼,矢口否认:“他没有对本王说过什么。” 卫云兮忽地笑了起来,美眸中已带了心寒和绝望:“他没有跟殿下说,将我托付与殿下这样的话吗?不然为何送我到此处不闻不问?他已做了决定,难道我还有其余的退路可以走?” 她说完遽然转身离开暖阁,再也不回头。萧世行手一抖,打翻了面前的茶盏。他看着茶水顺着矮几缓缓滴落在席上,薄唇边溢出丝丝苦笑。她果然是聪慧之极,不用说早就猜透了一切。 五天前的风雪之夜,他的北汉军营迎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 至今萧世行还记得那个人沉默入了他的营帐,卸下风帽,露出苍白倦然的一张脸。帐中灯火随着寒风灌入而摇曳不定,把他如魅的面容也照得恍惚。 “萧王殿下还记得你我当初的盟约么?”殷凌澜忽地开口。 萧世行一怔,放下手中的军行图,皱起剑眉问道:“殷统领何出此言?” 殷凌澜眸色不变,只重复:“殿下还记得你我当初的盟约么?” 萧世行深眸一闪,问道:“这本王自然记得,到底出了什么事?” “记得就好。我已助了殿下良多,是时候殿下践行承诺了。”殷凌澜起身戴上风帽,慢慢道:“云仓城,别苑山庄,她在那里。” 他说罢转身走出他的营帐,一如来时的突然,又突然地离开。 …… 萧世行想到此处,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凌澜啊凌澜,你可是给本王出了个大大的难题。” 萧世行在山庄待到了第五日,北汉军营传来军报,因慕容修伤重,所以南楚的守军严防以待绝不出击。本来战事就胶着难下,南楚的军队又严防死守,那岂不是要熬到了开春? 萧世行剑眉深锁,苦思良策。 卫云兮见他愁眉不展,一问知道了来龙去脉,道:“熬到开春也不是坏事。” “为何?”萧世行问道。 “开春正是百姓播种时节,战事又是在南楚腹地中进行,一日北汉军队不退出,南楚百姓就不得安心耕种,开春不种地,整个南楚国力就会大大削弱。慕容修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将比殿下更急于分出胜负。”卫云兮缓缓道。 萧世行眼中一亮,不禁哈哈一笑,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激赏:“卫小姐果然厉害。” 卫云兮掩下眼底的黯然:“我哪里是什么厉害,只是殿下不熟悉南楚罢了。” 萧世行见她神色黯然,知道她方才说出的那一番话也是在哀伤征战对两国百姓的伤害,开春不种地,到时候流民千万,又岂是他愿意看到的景象?两人心中一时间皆有些沉重。北汉南楚两国征战百年,打打停停,停停又开打,若是这一次能两国一统换来百世不用征战,也许如今这样的牺牲才是值得吧。不然的话又是走回了起点…… 正当两人出神的时候,门外忽地有侍卫模样的人匆匆跑上前来,跪下道:“启禀萧王殿下,京中传来的消紧急密报!” 萧世行一怔,那侍卫连忙奉上手中的密信。萧世行打开,一目十行一扫,不紧脸色剧变。卫云兮看见他手中微微颤抖,刚想要问,又急忙住了口。 萧世行镇定下自己,挥了挥手,沉声道:“退下吧!” 侍卫匆匆退下,萧世行才缓缓坐在软席上。殿中一片寂静,卫云兮从来未见过他如此心神不属。 她想了想,问道:“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萧世行捏紧手中的密信,缓缓道:“皇上驾崩。” 卫云兮呆了呆,半晌才想起他说的皇帝是北汉刚登基不到三年的新帝。她心底一凉,北汉皇帝驾崩,那这一场战事如何了结?北汉的朝局走向又将如何? 殿中静得可怕,萧世行看着手中紧捏着的密信,半晌不吭一声。 卫云兮忽地问道:“皇帝是怎么驾崩的?” 萧世行冷冷一笑,道:“据说是得了急病,药石无灵。” 卫云兮听出他言语中的讥讽之意,顿时了然,探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萧世行猛的站起身来,狠狠一把撕碎手中的密信,冷笑连连:“猝死?!皇上才二十岁不到,还未到盛年!比本王还小十岁!天天锦衣玉食,说得了急病猝死,当天下人是傻子不成?!” 他眼底的怒意再也遮掩不住,飞快地在殿中来回踱步。 卫云兮看着他盛怒难消,沉吟一会,问道:“但是皇上猝死对当今皇太后岂不是很大的打击?皇太后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自断前程的事?” 萧世行猛的顿住脚步,目光炯炯地看向卫云兮。他方才只来及消化这惊天的消息,却还没想到这其中的关键。 他深眸猛的一沉,忽地道:“不好!” 卫云兮上前看着他,郑重道:“萧王殿下想到了什么?” 萧世行俊眼中神色沉沉,如乌云压城。他慢慢道:“皇上驾崩,京城中秘不发丧。这当中一定有什么玄机。皇太后与舒太贵妃向来争来争去,如今恒王耶律昊死了,所以……” “所以皇帝急病猝死,萧王殿下怀疑这是舒太贵妃做的?”卫云兮问道。 萧世行缓缓沉重地点了点头。卫云兮心中的疑惑陡然解开。原来如此! 皇太后和舒太贵妃相争多年,可最后却是皇太后胜出。如今出征南楚之时,恒王又被萧世行与殷凌澜设计杀死,舒太贵妃一下子失去了自己手中最后的依凭,恐怕悲愤之下难免走了极端,设计毒杀了北汉新帝。这样一来,北汉好不容易平衡的朝局又要有了新的变故。 可是这千不该万不该就在于南楚的交战中出了这事。不论北汉这一次谁在朝局的斗争中胜出,对这两国的战局都有至关重要的影响。 萧世行长长的剑眉深锁,在殿中来回踱步。卫云兮亦是秀眉紧顰,在这最重要的时候竟然北汉皇帝驾崩,难道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又要回到了原点不成? 萧世行从长长的沉思中抬头,看到卫云兮眉头紧拧,心中一暖,安慰道:“卫小姐不必想太多了,本王可能要回军营一趟。” 卫云兮忽地抬头看着他,坚决地道:“殿下是应该回去,但是不是回军营。” 萧世行愕然,但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卫云兮言下之意。他乌黑的眼瞳猛的一缩,猛的看着卫云兮沉静的美眸,半晌才声音带着沙哑,问道:“你的意思是……回京城?” “是的,回京!”卫云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声音沉缓而冷静得不像一个柔弱的女人:“这才是萧王殿下最后最好的机会。问鼎九五至尊的机会!” 萧世行深眸一眯,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卫云兮,静等着她说下去。 卫云兮缓缓在殿中踱步,长长的裙裾在身后逶迤开来,她的声音清冷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此时北汉京中一定十分混乱,皇太后秘不发丧一定是在苦苦支撑,想要多一分胜算。舒太贵妃狗急跳墙,又或许埋了接下来的后招。两派人都在等着最好的时机才能一发击中。萧王殿下若是赶回京城,一定会成为皇太后钳制舒太贵妃最好的力量。若云兮猜得不错,皇太后派来求救的人已在半路上。萧王殿下不日也会回京。” 萧世行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缓缓坐在席上。殿中气氛凝重得可怕,一呼一吸都费力无比。卫云兮已是跳开眼前的局面,开始思索他的将来,是继续做一个手握重兵,却被当权者忌讳的权王,还是就趁这个机会问鼎九五至尊! 他未来的命运就在此时的一念之间。 萧世行看着眼前冷静的卫云兮,忽地问道:“你觉得本王可以吗?” 他不过是个异姓王,几百年来萧家在北汉屹立不倒,靠的正是这辅政之功。可是这一次到底是他的机会还是冒险的一搏? 卫云兮看着素日胸有大志的萧世行此时不过终是寻常人,也会犹豫也会不安。轻轻一叹,不由伸手握住他的手,道:“萧王殿下应该想的是:北汉江山非你莫属!” 萧世行闻言浑身一震,乌黑晶亮的眸子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卫云兮,终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第98章 心已成殇(1) 萧世行即刻动身,因事发突然,行色匆匆只带了几十个侍卫向北汉京都而去。可是出发那一日十几骑玄衣龙纹的龙影司又忽然出现,沉默地护送左右。看来殷凌澜是决定护了萧世行了。卫云兮看着那山路上远远消失不见的人马,这才收回目光。 一回头挽真正在身后。卫云兮垂下眼帘从她身边走过。这几日来挽真总是在她身边跟随,仿佛用无言的眼神在求她回头。 “卫小姐!”挽真看着她又要离开,忍不住唤住她。 卫云兮回头,素白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挽真姑娘想要说的话,我已经回答了你。以后不要再问了。” “公子真的很不好!”挽真红了眼圈:“看在往日的情意上,卫姐姐难道不愿看他一眼吗?” 卫云兮心口微微一颤,半晌才问道:“他在哪里?” 挽真眼中一亮:“公子前日回到了云仓城中。” 卫云兮沉默半天,忽地冷冷地笑:“那他为何不来?” “这……”挽真忽的语塞。 卫云兮轻笑,眼角的泪却缓缓滑落:“他是无颜来见我,还是另有安排?你和我都不明白他,一直都不明白。” 她说着回了屋子,只留下挽真呆呆立在当场,不知要说什么。门口走来外出方归的东方晴。 东方晴一身药味,神情疲惫。她看见挽真在山庄里,眼露惊讶:“挽真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 挽真眼中的泪滚落,她蹲下抱头哭泣:“我没用!不能说服卫小姐去看公子一眼。” 东方晴叹了一口气,扶起她,叹道:“看了又怎么样,看了更加伤心。殷公子瞒着卫小姐也是为了她好,唉,流觞黄泉……你家公子撑到了今日真的已算是不错了。他心愿既然是如此,你何必又令他们两人伤心难过呢?” 挽真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着跑出了庄子。 东方晴叹了口气,身后声响忽动,她回头不期然看见华泉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她脸露无奈:“好啦,我去配药。你别催得那么紧,我万一累死了怎么办?” “东方小姐要是死了,华泉也会一命抵命,给东方小姐偿命。”华泉抱着剑,一本正经地说道。 东方晴一怔,秀丽的面上忍不住露出两个大大的笑涡。她瞪了他一眼:“谁要你偿命!烦死了,天天跟着我!” 华泉冷不丁看着她初绽笑容,一时被她明媚的笑容所惑,竟出了神。东方晴看着他呆呆看着自己的脸,忍不住红了脸,扭头就走。走了老远,却看见华泉还在原地呆愣,忍不住红着脸一跺脚,低笑:“真是个傻子!” 远远群山,巍峨雄奇。再也没有了楚地秀美清丽。终于离开那个地方,再也无法回去的故地。殷凌澜淡淡收回目光,忍不住捂住薄唇轻轻咳了起来。 “公子,该吃药了。”挽真红着眼,端上苦涩的药汁。 殷凌澜看着乌漆漆的药碗,皱了眉心,冷冷道:“拿下去,我不吃。” 挽真急了,眼中带着哀求:“公子,这是东方姑娘开的药,一定要吃的。” 殷凌澜想要说什么又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脸色惨白,一身玄色狐裘拢着瘦削的肩头,越发显得他人伶仃难支。不过短短两个月不到,他已病骨支离。 “没有用的,拿下去!”殷凌澜边咳边喘息地道:“我不吃药!” 挽真还要劝,他眼中猛的掠过怒气,一挥手狠狠打落眼前的药碗,怒道:“我说不吃就不吃,给我滚!” 挽真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怔,一地的碎片狼藉,滴滴答答,凄凉而无奈。 殷凌澜捂住苍白的唇,边咳边冷冷地笑:“吃了做什么?……吃了也是死……不吃也是死,总之都一样……” “你就想看着我多活一天不痛快么??”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挽真听着他尖刻自伤的话,忍不住哭了起来:“公子,为什么不去找卫小姐。公子只要解释她一定肯听的。她说她不怪公子,她不再怪公子了……” 殷凌澜漆黑的眸中一亮,若天边燃亮了晨曦,可很快那光彩就黯淡下来。他边咳边轻笑道:“就这样才好。若哪天她知道我就要死了,她怎么可能好好地待在萧世行的身边。我辛辛苦苦一路走到今天,为的不就是她能……” 他说罢胸口浊气上涌,“呕”的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脸色泛起青色。挽真看得怔住,房门口刚好走来东方晴,她一见大惊失色,几步冲上前,拿出银针飞快插上他周身大穴,这才止住他体内汹涌的血气。 她气得脸色发白,手中银针不住颤抖,边下针边怒道:“你想死早点说一声,本小姐弄一剂安魂让你死得痛快一点,省得浪费本小姐一干珍贵药材!” 她骂完,又等了一会这才拔去殷凌澜身上的银针。因她心中带着气,拔银针的时候故意下了重手,令殷凌澜脸上多了几分痛楚之色。 跟上来的华泉看得眼皮直跳,正要再劝,东方晴凶巴巴地瞪着他:“走啦,还得换药方!前几日的心血都白费了!简直是气死我了!” 华泉不敢顶撞她,连忙跟着东方晴走了。挽真看着殷凌澜的脸色渐渐平静,不敢再哭,连忙收拾狼藉。殷凌澜吐血伤了肺腑不能动,挽真扶着他靠在锦墩上,又拿了厚毯子密密地为他盖好。 殷凌澜看着窗外积雪消融的景色,忽地道:“挽真,你若是把我当成你的主子,此间事不可对她说一个字!” 挽真不敢再违逆他,含泪低头点了点头。 “下去吧,我要歇一会。”殷凌澜倦然闭上眼,沉沉睡去。 挽真含泪退了出去,关上房门,走了老远这才靠在廊柱边泪流成河。苍天何其不公,明明解了流觞黄泉的毒,可是终究还是太晚了。流觞黄泉的毒已经腐蚀了他的五脏六腑。反而因为骤然解毒,他体内中一直与寒毒抗衡的内力再无束缚,充沛的内力和破损的身子成了两种极端,令他无法承受,迅速消瘦下来,病体支离。 东方晴断言他活不过三年。 三年,只有三年! 这三年还非得是寻一处山水绝佳之所平心静气,不可妄动心神,不可伤心动气才能偷得这三年的天命。可是这才两个月不到,他郁结于心,四处奔走,身子已一日不如一日…… “别哭了。”不知什么时候华泉走来。挽真抬起头来,哽咽道:“怎么办?公子决意瞒了卫小姐。卫小姐又心里怨着公子,可是我瞧得出来的,只要公子去见卫小姐,多说几句好话,卫小姐一定不会一直恨着他的!” 华泉素日木然的脸上也带着黯然,他缓缓坐下,许久才道:“公子对我们有大恩,他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吧。” 挽真听了,又哭了。 山庄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萧世行去了三四日,也不知那边京城局势到底如何了。卫云兮定下心来,在山庄中休养。精神气恢复不少,面色亦是好看许多。只是每每看着那园中一株光秃秃的墨梅,一看就是大半天。这株墨梅因没有好生养着,听山庄中的侍弄花草的花匠说已有了五六年不曾开花了。她拿了花铲又借了花剪,开始修剪这一株墨梅。 “娘娘!娘娘!”身后传来一声银铃般的叫声。 卫云兮恍然回头,只见一道娇俏的身影飞奔而来,待她跑到近前,卫云兮这才认出她来。 “小香!你是小香!”卫云兮不敢置信。 “娘娘,还有奴婢。”在小香身后传来阴柔尖细的声音。卫云兮一看,只见秦七走来。 “娘娘,奴婢终于见到了娘娘!”小香高兴得眼泪汪汪。卫云兮看看她,再看看秦七,忽地问:“谁带着你们来的?”说这话的时候她心口砰砰直跳。 秦七高兴道:“是殷统领。” 卫云兮浑身晃了晃,扶住心口,半晌才问道:“他,在哪儿?” 小香看着她脸色不对,怯怯地道:“殷统领送奴婢等到了山庄门口,说等等就走了。” 卫云兮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什么猛的一击,眼前一黑,不由扶着那株墨梅,半晌才惨然一笑:“好,好,果然被我猜中了。” 她说着好字,只是那一字一句森冷吓人。小香素来是不明白她的心思,见她脸色剧变,喏喏不敢接口。秦七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卫云兮不看他们,转了头慢慢地回了房,眼前迷迷蒙蒙,泪似又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她自嘲一笑,这眼疾看来越来越重了。她走走停停,半晌才走到了自己住的院子。一段短短的路,却似她平生最难以走完的一段路。她停下脚步,扶着院门,忽地眼角撇到一抹玄色背影。 那人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两相对视,千言万语却是无言。他眉眼如墨画,清冷难言,一身浓灰重裘,墨发用紫金冠束住,一如往昔雍容贵气中带着无边凉薄。他站在院中不知在看什么,身影萧索。仿佛他还是他,那威慑南楚的龙影司殷凌澜,未曾变过一分。可是她分明看出他消瘦了许多,病色恹恹,带了几分她看不明白的厌倦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垂下眼帘转身就走。 卫云兮扶着院门边,看着他走过身边,终是忍不住嘶哑问了一声:“你没有话对我说?” 殷凌澜停住脚步,头也不回,淡淡道:“秦七可用,在北汉,总是从前的旧人好用一些。小香已嫁人,但我想着你也许想见到她,便做主把她接了过来。她虽笨了点,但是忠心还算尚可。” 他说完忍不住捂住唇轻咳了一声,转身就走。 卫云兮定定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忽地笑了起来:“你这便走了?” 殷凌澜顿住脚步,声音转冷:“我说过,看在你我往日情意上,这已是我为你选的最好的路。你恨也好,憎也罢。萧世行还算是可以托付之人。而且此事与他无关,是我不愿再与你纠缠下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杀了你的大哥,若再重回一次我亦不悔那一箭。” 最后一句凉薄的话落下,卫云兮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的身影消失在曲廊回转间,再也找不到。卫云兮缓缓跌坐在地上,地上冰冷,冷透了心底。她想要笑,眼泪却簌簌滚落。 好,好,怎么能不好?!这条他为她选的路那么周全安稳。细心地想到了秦七用得称不称心,巴巴地千里将他们带来北汉。一句天下间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生生断了两人的生死情分。 她脑中一片空白。她猜得出他送她入云仓城的用意,南楚已不能再待下去,一行人除了北汉萧世行处再无别的有力庇护。可是她百般思量却猜不出他今日决然的心思从何而来。只有他那凉薄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翻滚,像一把尖刀反复地狠狠地刺进心里,刺得鲜血淋漓。 萧世行可托付?!她吃吃地笑了起来。她自然知道萧世行为人爽直磊落,是个真君子。她一心想助他夺得天下以报仇,可是他和她之间的事与萧世行又有何半点干系? 一句可托付,他便撇得干干净净不成?是她太高估自己,还是她太低估了他?她只要他一句话,就不会再恨他。可偏偏他还这样百般地躲着她?是生怕她回头去寻他那一箭的仇不成?还是对着她那一巴掌他心有怨怼? 卫云兮笑着笑着,心却已成殇。 他一字一句,分明已与她断了个干干净净。这到底是为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所有。 卫云兮又病了,缠缠绵绵病榻不见好转。小香急得东奔西走,为她煎药熬煮。秦七最擅开解,得了空便坐在她床榻边,温声道:“娘娘不必难过。如今到了北汉与皇上再无瓜葛。奴婢之前得了娘娘许多体己,这次过来都带来了,就算是白手起家也会让娘娘过得安稳的。” 卫云兮听着秦七唠唠叨叨,说着她听不明白的话神思不禁飘渺。可一旦秦七不说了,她又觉得心里慌得很。 殷凌澜就是她心里的一道魔障,一低眼一抬头都会想起。就算是吃饭喝药,一转眸,眼中的泪也会毫无预兆簌簌滚落。东方晴诊了几次,说道她眼疾又重了,若再这般时不时落泪以后就瞎了。 卫云兮轻弹眼角的泪,只是笑。瞎了也好。与其那日眼睁睁看着他转眼离开,还不如当初那一刻就瞎了眼。 卫云兮的病时好时坏,天却渐渐转晴。北汉的春天比南楚来得爽利一些。雨就是雨,晴天便是晴天。山庄中的花草都抽出了新芽,看样子又是生机勃勃的一个春天。 萧世行去了京都,渐渐有了消息回来。卫云兮果然料得不错。皇太后秘不发丧是有她深深的顾虑与考量。萧世行一到京都,皇太后便即刻召他入宫密议。十日后,北汉少帝的驾崩消息这才正式公之天下,一连三日举国皆哀。 放眼如今北汉皇室,子嗣空虚,几位皇子皆过于年幼不堪大任。如何立下一任皇帝成了至关重要的一个关键所在。而萧世行的能力与实力皆是这皇位的不二人选,唯一的阻碍便是他是异姓王。 可是北汉百年前建国,皇帝亦只是由几家大的世家部落推举而出。初初几年中还有禅让之事。只是这近几十年学了南楚,便渐渐只把控在耶律一族中。可如今耶律皇家因得内斗严重早就不如当初的兴盛,而这皇权到底花落谁家,谁也不晓得,谁看起来都有机会。 萧世行送来的密信中未曾提及这些大事,只问候她身体如何,又知她眼疾加重,特命人送来一盒从西域进贡来的药丸,听说是沿海渔民出海捕鱼的时候杀了巨大的海鱼,将它的眼挖出再加了各种秘药炼制成丸。一日一服,可治眼疾。因得这药得来不容易,可谓一丸百金,小小一盒药,当真是千金难买。 东方晴看过亦是啧啧称奇。卫云兮心伤之余也心中感动,便开始日日服用。不知是这药丸有用,还是她终于渐渐摆脱心中阴霾,眼睛也一日日好了些,不会再动不动流泪。只是她的一双美眸从此水雾聚拢,看过去迷迷蒙蒙,多了几分神秘凄迷,越发惹人怜惜。 第99章 心已成殇(2) 山庄中寂静如常。卫云兮以为就这样枯等下去。可是等她病好之后,过了两日,突然有客人造访。卫云兮听得秦七说道有贵客来访,不禁诧异。她在北汉举目无亲,又没有熟识的人,如何能有人来拜访秦七见她惊讶,也含笑卖了个关子:“娘娘见了就知道了,绝对会吃惊的。” 卫云兮被他一说也提了兴趣,更衣布席以待贵客。 秦七引那人进得殿中来,卫云兮眼力不好,只见那人一身雪白儒士袍,头戴儒士冠,宽衣缓带,缓缓而来,一身风姿清朗出尘。 她看了半天只觉得面前的人十分眼熟。 那人笑了笑,开口道:“听说娘娘眼力不好了,可是竟也认不出我来,真是令人伤心。”他说着伤心,可是笑容纯净,眉眼弯弯,有几分出世的平和淡然。 卫云兮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原来是普陀多禅师!” 眼前脱去一身僧衣,蓄上头发,穿上一身儒士服的不是别人正是普陀多。 普陀多见卫云兮终于认出自己,不禁微微一笑:“正是小僧。” 卫云兮看着他这身打扮却说还自称小僧。不禁嫣然一笑:“我竟不知大师何时去还了俗?” 对于普陀多的身份,她早就有过怀疑。如今看来竟是猜对了。只是若这普陀多是萧世行的心腹谋士,那萧世行也未免城府太深了些,竟想出让心腹谋士扮作得道高僧,云游四方,为他探得消息。 普陀多见卫云兮的神色,知道她想岔了,开口笑道:“娘娘不必想太多。小僧是真的僧人,自幼出家。年少的时候云游四方的时候有幸碰见了萧王殿下,初时为挚友,后来我便渐渐开始助他,最后发现自己俗心未脱,索性入了俗世。” 好一个随心所欲的和尚! 卫云兮解开心中疑惑,微微一笑:“出家入世,大师想得很透彻。” 普陀多一笑:“心中有佛,出世入世皆是修行。所以这并不矛盾。” 卫云兮看着他明澈的笑容,心中不禁黯然,若是自己也如他一般想得这么透彻就好了。也不会为情所伤。 普陀多见她神色黯然,虽猜不到她心中想的,但是还是劝道:“逝者已逝,娘娘还望节哀顺变。” 卫云兮黯然道:“我不再是娘娘。大师不要这么客气。” 普陀多并不以为意,笑道:“当初小僧曾给娘娘算过一卦,娘娘可还记得?” 卫云兮心绪复杂,点了点头。她自然记得他给她和苏仪都算了一卦。她还记得他说过她虽有人上人的命格,但是结果并不好,如今看来都一一验证了。 “那娘娘还记得小僧曾让娘娘抽了两次签?”普陀多又温声问道。 卫云兮想了半天这才想起当时抽了两次。而普陀多只给她解了第一次抽到的签文。第二支签没有解她便转身离开了。那时的心境与此时已是截然不同,但却依然不想听这第二支签文上到底说了什么。当时心中怀着对慕容修和苏仪的怨恨,听到自己与苏仪命格相同,便不想再听。而如今却是心已成殇,再无解签的好奇心思。 普陀多从怀中抽出一支发黄的签文,恭谨地放在她的面前。 卫云兮看了一眼,抬头问道:“什么是‘帝王燕’?” 普陀多眼中含了深意:“帝王燕,燕归吉,帝王之吉,便是帝之右,可谓帝之后。” 卫云兮心中一震,半晌不语。她沉默地看着眼前轻轻薄薄的一张泛黄签文。半晌,她把签文缓缓放入一旁的炭盆中,神色已平静如昔:“大师实在不必这么心急替萧王来做说客。不用说如今我没有半分这种心思。退一万步,就算是我有萧王殿下也不会接纳我这样一个逃难至此的女子。” 初来云仓城,她心中怨恨之极,想来想去若要报仇只能襄助萧世行。可普陀多的意思竟然是让她去做了萧世行的妻子? 卫云兮越想越觉得荒谬,反问道:“大师难道忘了萧王殿下已有了正妃?拆散人的姻缘云兮是不会去做的。大师这样做也是有违佛理的。” 普陀多并不生气,看着炭盆中化为灰烬的签文,微微一笑:“娘娘误会了,小僧并不是要拆人姻缘,只是这签文上这么写,小僧就这么解罢了。这世事无常,谁又能真正看破将来呢?” 卫云兮正色道:“慕容修对我有杀父之仇,我想要襄助殿下报仇没有错,但是绝无任何高攀权贵的意思,也绝无成为他妻妾的意思。天长日久大师就会明白我的心。” 普陀多一笑:“这小僧自然知道,这签文也只能解几年之内的命盘,再远连天都看不透。只是小僧很好奇,娘娘是要以什么身份在萧王殿下身边襄助他?” 卫云兮陡然语塞,脸慢慢红了起来。 普陀多了然一笑:“娘娘是女人,一个女人要待在一个男人身边,若非他的妻妾,光流言蜚语就能将娘娘给毁了。娘娘还是三思吧。” 他说着站起身来,眼中流露欣赏与感激:“听说是娘娘劝得萧王殿下回京,全力一争。小僧不知这其中娘娘的私心有多少,但是纵观大局要结束北汉与南楚百年征战,这一局谁胜谁负十分重要。娘娘是做的好事。小僧希望娘娘以后释仇恨,为天下苍生计,襄助萧王殿下,他将是一代明君。” 他说罢施了一礼,告退了。卫云兮甚至来不及相留。 那炭盆中的签文已化成灰烬没了影子,只有普陀多的一番话还在耳边回荡。卫云兮看着那明灭的炭火,心中酸楚难当。心已死,只余一缕不甘的恨意充斥支撑。这样的她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如何还能怀着这样的心思去攀附萧世行这样磊落的男子?更何况她也没有起过这个念头。 襄助萧世行,她除了满腹的智计还有什么?没有了她,萧世行一样能横征南北,他待她这般礼遇,想来想去,除了因着喜欢她还能有别的什么样的缘由么?通过萧世行报仇原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如今看来连这条路也是走不通了。 可是前面如果无路,又无法回头。她不过是一介女流,连栖身之所都是要靠殷凌澜安排。 果然是没用。 卫云兮忽地笑了起来,难怪殷凌澜这般决然说道,他已不愿再与她纠缠。恐怕真正的意思不过是他厌倦了她这样麻烦的女人。 宽阔的大殿中,卫云兮独自枯坐,她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孤独过。在南楚她还有父亲,大哥,还有他——殷凌澜。可是现在一个个都离她而去。就连以为从不会离她而去的殷凌澜,都已决然放手。 她终是一个人,只有一个人而已。 四月的春光渐渐普照大地,别院中的花儿也抽出了花骨朵,有耐不住的纷纷开了。卫云兮侍弄的墨梅也渐渐有了精神,也许来年将会抽出花骨朵,绽放墨梅。花只要精心栽培就能有回报,可是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是倾心付出了所有都无法得到的自己想要的。她看着这株墨梅,不知不觉黯然泪落。 “看来本王要把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统统砍去了才行。”身后传来朗朗笑意,令卫云兮一怔。 她恍然回头,只见天光下,萧世行一身清爽白袍,外罩天水青纱罩衫,脚上穿着一双马靴走了过来。 卫云兮见他一双乌黑湛亮的深眸盯在自己的脸上,便侧了头拂去脸上的泪痕,勉强一笑:“许久不见萧王殿下,是云兮失礼了。” 萧世行看着她的脸色,微微皱眉:“是眼疾还未好吗?不然为何又流眼泪?” 卫云兮掩下眼底的黯然,淡淡道:“是方才沙子迷了眼。殿下不必担心,那药丸吃了十分有效。” 萧世行见她神色恢复如常,也就放下心来,笑道:“原来如此啊,不然本王真的要砍掉这一园子的梅花,上一次来庄子就见你脱鞋采梅,如今又对着一株不开花的墨梅流眼泪,这岂不是梅之罪过。” 他说着手抚上那株墨梅,想要摘掉一片枯枝,卫云兮以为他当真要把这株墨梅拔掉,急忙伸出手拽紧他的手,失声道:“殿下,千万别……” 她微凉的手碰到他的温热的手,两人俱是一怔。 卫云兮讪讪收回手,眼中水雾凄迷,低低道:“别摘,不是它的错。” 她说着低着头转身离开,萧世行看着她神色不对,深眸掠过若有所思,慢慢跟上。卫云兮恍恍惚惚走到院中,一回头这才发现萧世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你有心事?”萧世行开门见山地问道:“在山庄中不开心?还是因为什么?” 卫云兮只觉得心如黄连般苦,可是偏偏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半晌才勉强一笑:“没什么,殿下若是得空,云兮煮杯清茶给殿下尝尝?” 卫云兮不待他回话,便径直进了暖阁中,生火烹茶。茶香一起,萧世行踏入了那暖阁之中。 他脱下马靴,佯装舒心一笑:“本王还真羡慕能日日住在这里的人。淡然随心,不理世事。” 卫云兮看着暖阁外的马靴沾满了泥土,心中一颤。他换过沾满风尘的衣衫,却忘了换上一双干净的鞋子。他又是疾驰而来。这云仓城又有什么值得炙手可热的萧王殿下放下纷繁复杂的京中局势,千里而来这个小小的庄子? 卫云兮看着他的靴子,怔怔出了神。 萧世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那双马靴,俊颜上已染上了些许掩饰不过的尴尬。他轻咳一声,唤回卫云兮出神的目光。卫云兮转了眼眸定定看着他的脸上,萧世行只觉得自己被她那一双迷蒙的美眸一看,五脏六腑似都能被看得通透。 他不自然一笑:“卫小姐在看什么?难道发现本王今日不同凡响?” 他说得风趣,卫云兮却是依然一声不吭。她垂下眼帘,看着咕咕冒着热气的茶鼎,半晌才淡淡问道:“云兮何德何能能让萧王殿下如此倾心相待?” 萧世行正在拿茶叶,闻言不禁手一抖,满盒的茶叶抖落少许。他顿了顿,这才笑道:“卫小姐是我山庄的贵客又是友人所托付的,本王自然要多多照顾。” 卫云兮清清冷冷自嘲一笑:“这么说,若是不是萧王殿下的贵客,也不是他所托付萧王的,殿下也就不会看顾一眼了?” “当然不是!”萧世行不禁失口否认。 卫云兮抬起明眸,眼中带着他看不明白的神色,慢慢道:“我已等了他这么久,看来他已经决意如此做了。所以这里云兮已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过两日,云兮自然向萧王殿下辞行。” 她说着朝着萧世行深深施了一礼。萧世行结结实实一怔,问道:“卫小姐要去哪?” 卫云兮黯然道:“天大地大,怎么没有我卫云兮的容身之所?我没用,报仇不了,待着这山庄里又会累得殿下分心照顾还不如就走了,反正这次秦七也带来不少财物,省吃俭用还能过日子。” 她说着将来的安排,方方面面都已决定。萧世行眉头越拧越紧,听到最后断然道:“不行!本王不会同意你离开!” 卫云兮一怔,反问道:“为何不可?” 萧世行许是发觉自己神色太过严厉,顿了顿,问道:“是不是有人在卫小姐耳边说了什么话?难道是普陀多这个多嘴的家伙?!” 卫云兮轻轻摇头:“不关普陀多大师的事,是云兮自己……” “不行!”萧世行断然打断她的话,猛的站起身来,朗朗的面色带着她看不明白的烦躁之色:“不行就不行!你现在这样怎么能离开山庄,你的眼疾都还未好!” “会有东方姑娘照顾我。我的眼睛不碍事。”卫云兮平静地道。 “那你的身份也不容你如此做。慕容修难道不会派人又潜入北汉把你捉回去?”萧世行剑眉深锁。 卫云兮语塞,半晌才慢慢道:“那我就走得更远一点。有大漠还有西域……”她笑得飘渺:“若他再不放过我,大不了一死。” 她话还未说完,眼前一大片阴影覆下,萧世行已脸色阴沉地看着她,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卫云兮不禁一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两人不过咫尺,他的俊颜就放大在她面前,眼底的沉怒翻涌不息。 卫云兮刚想要说什么,萧世行却先开了口,冷冷的带着怒气:“卫云兮,你是在逼着本王是吗?” 卫云兮看了他一会,失笑:“逼?向来只有别人逼我,哪有我去逼了别人?把我放在这山庄中他从不过问,这不是逼?把我丢给了殿下,这不是逼?我卫云兮虽然现在一无所有,但是我起码还有自尊!”她眼中的泪渐渐凝聚眼底,却倔强不肯滑落:“殿下让我走吧!我就算走到了山穷水尽,无人可依,也不会走他安排的那一条路上去!” 她说着咬牙推开萧世行奔了出去。她一路跑到了房中,浑身簌簌颤抖不知该做什么。她猛的拉开柜子,拿了包袱就开始收拾。只是收拾一件掉了一件,片刻已衣衫掉了一地。秦七听到动静,看着一地的狼藉,哎呦一声上前拉住卫云兮颤抖的手,问道:“娘娘这是做什么呢?” 卫云兮冷冷地笑:“别叫我娘娘,我要离开这里!秦公公若是还想跟着我这不中用的主子,就跟着我一起走。天大地大,总是有一块地方可以安顿我们。” “娘娘,这山庄不是挺好的,娘娘又要走到哪里去?”秦七半天只得这么一句话。 卫云兮轻轻笑了笑:“再好也是别人的地方。我又是什么身份,何德何能住在这里?不过是无国无家的废后罢了。再住下去就是矫情了。” 她拿了包袱冷冷转身:“秦公公若是觉得跟着我没甚前路,就另谋出路吧。” 秦七急得直跺脚,上前要抢下她的包袱。 “让她去。”不知什么时候萧世行已到了房门边,俊脸阴沉,只看着卫云兮。 卫云兮提了包袱,看着他冷然的脸色,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一定很狼狈,但是狼狈也是她应得的。从一开始她就错了。错估了自己,错估了殷凌澜的凉薄冷心。她不愿让普陀多的签文应验,她更不愿自己就这样被殷凌澜安排下半辈子。 这一两个月来,她仔仔细细想得明白也看得清楚。不能再继续无用地等待殷凌澜的回头。 殷凌澜决意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更改。他不屑她的原谅,更不屑前来看她一眼。既然如此,她已不需要再用多一天的等待来凌迟自己日夜期盼的心。 她挺直背,擦干眼泪,对萧世行深深施了一礼,道:“这么久以来多谢殿下的照拂。殿下再生之恩,云兮无以为报,下辈子定会结草衔环报答殿下的大恩。” 她说着提了包袱,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哗啦”一声巨响,房边半人多高的花瓶瞬间碎裂。萧世行看着自己缓缓流出鲜血的掌心,深深地拧起了眉头。 第100章 娶你为妻(1) 卫云兮独自一人下了山,秦七跟了过来,小香亦是追随了过去。她先找了家客栈歇息,然后再命陈福出门找个房子,安置下来。云仓城民风淳朴又远离战火,适合居住。 秦七见卫云兮如此,知她已决意离开萧世行的别苑山庄,不由心中摇头叹气:别看卫云兮柔柔弱弱,可是骨子里还是倔强自尊。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与其把自己的前途命运都放在别人的手中,还不如就此抽身也许会有别的变数。秦七很快找到一处清净的院子,主仆三人便搬了进去。院中一应俱全,只是自然比不得萧世行的别院山庄。 秦七寻思了两日,忽地道:“娘娘这一招果然妙,萧王殿下若是真的喜欢娘娘一定不会弃娘娘不顾的。” 卫云兮一怔,心中苦笑,原来自己一番举动竟被人误会了成这样,难怪萧世行说她在逼他。罢了,设计逼萧世行也好,真心想离开也好。繁复的世事总是会被人解读成无数不一样的说法。可真的如何就只有自己知道。 卫云兮住下后日日随着小香学着做事。小香嫁了个老实的小伙子。这次也一并来到了云仓城。卫云兮知她已成亲嫁人,便令她在云仓城另找了个房子安顿下来。小香不舍。卫云兮笑道:“天下间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主仆一场,我怎么能拘了你一辈子?” 小香无奈,只得含泪离去,但是每日白天还会过来帮个手。 卫云兮学得甚快,只是眼力不好,缝缝补补什么的,无法长久凝视,一看多了,眼前就模模糊糊。她生性坚韧,也不以为苦。 卫云兮听着京城中传来的消息。如今北汉皇帝大丧已过,但是帝位迟迟未立,皇太后与舒太贵妃之间明争暗斗已是路人皆知。舒太贵妃娘家是北汉一大世家部族,权势滔天。皇太后把控近半朝政,两派人提出的储君人选,却是各自不服,僵持不下。萧世行此时的处境越发微妙起来。 卫云兮想到自己离开别苑山庄时萧世行那脸色,心中不由一黯。能把不轻易发怒萧王殿下气成这样,看来自己真的是伤了他的心了。只是这男女之情也不是说能给就能给的。她想着叹了一口气吹熄烛火,疲倦地上床睡去。 她不知,庭院之外的阴影中,影影绰绰站着一抹清冷身影。他看了那熄灭烛火的窗子许久,这才慢慢转身离开。 院门打开,秦七已躬身侯在一旁。 “这几日她可好?”黑暗中传来他压低沙哑的声音。 “回统领大人的话,娘娘都好。只是眼疾还未好。”陈福回答道。 黑暗中那抹黑影沉默了一会,这才道:“治眼睛的药不可落下。” “是。”秦七低声回道。 黑暗中,那身影拉上风帽缓缓地走出了院中。他才刚踏出门口,就看见一人负手站在门口不远处,只静静等着。 殷凌澜低头捂住唇轻咳一声,这才走到那人跟前,淡淡道:“萧王殿下好兴致,深夜也到这里散步不成?” 萧世行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殷统领何必如此做?这两个月她一直在等着你。可是你却伤她至深。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如何不知?你这是在逼她!” 殷凌澜沉默,门边的风灯轻轻在风中摇曳,他的面容也忽隐忽现,更令人有捉摸不定的感觉。 “不逼能让萧王下定决心吗?”殷凌澜忽地反问。 萧世行深眸眯起,眼中已有了恼意:“就算本王肯收她,你可问过她肯么?她对你用情这么深。当日要不是她不顾生死指明捷径,颖城之时你和卫云冲都死了!她对你如何,就算你不知,本王比谁都知道!” 殷凌澜微微一震,想要说什么却是捂住唇不住地咳了起来。他怕声音传入院中,憋得脸发红。萧世行见他病体支离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殷凌澜慢慢跟上,等走远了,这才喘了一口气道:“我已将她托付给殿下,殿下若是不收她,这天下间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若我……”他猛的住了口,拿了帕子捂住唇扶着墙边剧烈咳嗽起来。 萧世行见他身体比当日所见更不如,不禁扶着他问道:“殷统领难道毒还没解?” “我没事。”殷凌澜猛的一把推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把手中的帕子藏入衣袖,冷冷道:“殿下若是守诺的君子理应兑现承诺,若是不守诺言,殿下会知道殷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萧世行看着他冷冰冰的样子,皱了眉,口气也不悦:“殷统领也要逼本王吗?” “放着京中大局不顾,只在这云仓城中虚耗时日。萧王殿下难道敢说自己对她一点都不动心?”殷凌澜深眸中掠过深深的讥讽,说得话越发尖刻:“萧王殿下是个做大事的人,为何在这等小事上畏首畏尾?” 萧世行见自己一片好心却反而被他讥讽嘲笑,不禁怒而转身离开。 殷凌澜看着他走远了,这才捂住唇剧烈地咳了起来,手中一方洁白的帕子上血色渐渐浸染开来。他看着手中的帕子,吃吃笑了起来。昏暗的巷子中,手中的血渍如暗夜盛开的红花,妖娆而不祥…… 卫云兮在云仓城中渐渐安稳下来,萧世行再也没有踏入这个小院一步。许是终究对她失去了耐心回到了京中。 回了也好。卫云兮看着日头下晒着的被褥,静静地想,自己不该是阻了他的好前程。而自己也许终将这么过一生,或者努力活得更久一点,亲眼看着慕容修的失败。 每当午夜梦回,她都会从惊悸中惊醒,卫国公的惨死,卫云冲胸口的那一箭,他们两人血污的脸。她的恨没有消融,可是命运却为她关上了所有报仇的路。她想着不禁深深地咬着下唇,咬得渗出丝丝血来。 “娘娘,有位夫人前来拜访娘娘。”秦七上前道,唤回了她的出神。 卫云兮一怔,问道:“是谁?” 秦七摇头:“奴婢真的不知。” 卫云兮想了想,这才道:“请进来吧。”她在北汉人生地不熟,哪还有什么故人认识她?上次的普陀多已是惊喜之外的了,这一次又是谁? 她正想着,秦七已将那位客人引到了院中。卫云兮只见一位身着锦衣长裙的贵妇走进院中。她与卫云兮一般年纪,身穿一身嫩黄色绣百鸟争春锦缎宫装,外披一件鲛绡提花盘金丝披帛,一头青丝挽成规整的发髻,头上簪了两支金凤衔枝凤簪,其余各处珠钗点点点缀其间,十分美艳。 她年纪轻轻,身材窈窕,一身雍容贵气遮掩不住。眉眼间看着有几分眼熟,带着三分的傲气,三分的自矜还有三四分的挑剔与打量。 她站在卫云兮两三丈处,拿了眼细细打量面前粗布荆钗的卫云兮。卫云兮只着了一身粗布裙,为了方便做事,袖口折起,露出一小截欺霜赛雪似的皓腕。她头上朱钗皆无,只簪了一支寻常银簪。衣衫虽简陋,但是身材窈窕曼妙,只随意站着,素颜倾城,容色灼灼,一身风华万千,令人移不开眼去。 这样的女人要是打扮起来,那岂不是令每个男人都要疯了不成?难怪……那贵妇眼眸中微微一闪,藏在袖中的纤纤玉指不禁握紧,捏得骨节发白。 卫云兮看着她眼熟却想不起她是谁,客气问道:“恕云兮眼拙,尊夫人是?” 那年轻贵妇亲热上前,声音恳切:“卫姐姐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玉和郡主。” “玉和?”卫云兮结结实实一怔。 她,不就是当年萧世行不远千里去南楚和亲的娶回的王妃吗? 她想起当日萧世行让她帮忙参详众美,她一番品评的话最终让萧世行弃了淑和郡主而选了面前这位玉和郡主。往事在眼前掠过,当年自己认为至情至性的淑和郡主果然一条路走到了山穷水尽。而面前这位玉和郡主…… 她美眸中眸光复杂,看得含笑的玉和郡主面上的笑意几乎撑不住。这一双迷迷蒙蒙的美眸为何这么犀利? 玉和郡主一笑,亲热地握了卫云兮微凉的手:“卫姐姐,你我虽未见过几面,但是在南楚可是人人都知道卫姐姐的美名,我也十分钦佩卫姐姐呢。” 卫云兮看着她十指殷殷蔻丹,指上的宝石戒指富贵刺眼,轻轻挣开她的手,淡淡道:“原来是萧王妃,云兮不知萧王妃驾到,有失远迎。恕罪。” 她说着施了一个礼。玉和郡主见她神色恭谨,扶了她:“这不怪卫姐姐,是我贸然前来。”她顿了顿,看着简陋的院子,皱眉道:“卫姐姐来到北汉怎么可以住这么个地方呢?殿下在云仓城有座别苑,卫姐姐若是不嫌弃就住那边吧。” 卫云兮不由抬眼看着热情的玉和郡主。这一番话此时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呢,一字一句仿佛意有所指,又说不出什么来。她指了屋子道:“若萧王妃不介意就进敝舍喝口茶再走吧。” 玉和郡主挽了她的手笑道:“好啊。听说卫姐姐煮得一手好茶,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喝一杯呢。” 卫云兮听到这里心中已明了,她领了玉和郡主进了屋子,神色自如地为她煮茶点水。 玉和郡主看着面前淡然娴静的卫云兮,再看看家徒四壁的屋子,忽地轻声一叹:“卫姐姐,你在南楚的事我都听说了,节哀顺变。” 卫云兮头也不抬,淡淡道:“多谢萧王妃关心,我很好。” 玉和郡主看着她神色不动,一咬下唇试探问道:“卫姐姐心里有什么苦处就说出来,我能帮的一定相帮。” 卫云兮闻言抬起头来,美眸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满脸诚挚的玉和郡主,道:“我很好。什么都不缺。萧王妃有心了。” 她说着又低头专心致志地煮茶,末了把一杯清茶放在了玉和郡主面前,微微一笑:“萧王妃请。” 面对这样毫无破绽的女人无疑是最令人沮丧的。玉和郡主抿了一口清茶,叹道:“殿下也喜欢煮茶,时常一个人煮茶煎水就如卫姐姐一般从不假手于人。” 卫云兮垂下眼帘,眼底的讥讽一掠而过。 玉和郡主见自己无论怎么说,卫云兮只是淡淡,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低声轻叹一声:“卫姐姐以后怎么打算呢?”。 卫云兮一笑:“我一介女流之辈只能平静度日就很好了,还能有什么打算?” 玉和郡主见她眉眼平和,眼底掠过狐疑,笑了笑道:“卫姐姐说什么笑呢。如卫姐姐这般的人物,才不到双十年华,若是就此埋没了岂不是可惜了。” 卫云兮听得她终于开始进入正题,反问道:“那以王妃之意,什么才是不可惜?” 玉和郡主微微一怔,半晌勉强一笑:“这我怎么知道呢,大概女人要么守着,要么再嫁。” 卫云兮听出她话中的勉强之意,笑着摇头:“萧王妃放心,我……” 她正要说出“我不会再嫁”这一句,屋外忽的有马蹄声声,一阵下马踢镫的声音传来,屋外秦七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娘娘,萧王殿下来了。” 屋中的卫云兮与玉和郡主皆是一怔。玉和郡主脸色一白,勉强笑道:“原来殿下也知道我……我来了这里。” 她话音还未落,屋子的门就被砰然打开。萧世行站在门边,高大挺拔的身躯把这本来狭小的屋子挡得更加狭窄几分。他一双厉目看着玉和郡主的面上,带了三分隐隐的怒色,问道:“王妃怎么到了此处了?” 玉和郡主被他的目光一扫,面上的笑容越发勉强,她定了定神,笑着拉着卫云兮的手道:“妾身听说殿下在这云仓城公干,又听说卫姐姐在这里,所以就来看看走走。故人见面,聊以解了妾身的思乡之情。” 萧世行见卫云兮一双美眸中带着隐约莫名的神色,心中微微一沉,对玉和郡主道:“既然王妃舟车劳顿,就先回别苑好生歇息吧。” 玉和郡主见他神色看不出喜怒来,笑着上前,柔声道:“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妾身遵命就是。” 她说着走出了屋子。屋中又恢复安静。萧世行看着端坐在席上的卫云兮,叹了一口气,撩了袍角,坐在她跟前道:“今日真的是对不住。让卫小姐受委屈了。”。 卫云兮神色自若,她把玉和郡主未喝完的凉茶泼了,这才道:“殿下言重了,萧王妃也只是来看看并未说什么。” 萧世行松了一口气,神色缓和了几分:“那就好。” 卫云兮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盏清茶,半晌才道:“萧王妃千里迢迢来到这云仓城,殿下不要辜负她的一片苦心,回去吧。” 她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萧世行看着她一脸的寡淡,深眸猛的一眯。卫云兮一抬头不期然撞入他幽深乌黑的眼中。 她被萧世行犀利的眼光看得心口一窒,手忽地被他捉住。卫云兮一惊急忙想要缩回。可是他的手那么有力,她挣扎半天纹丝未动。卫云兮的脸顿时涨红,看着眼前巍然不动的萧世行不禁出口叱责:“萧王殿下想要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换本王问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萧世行沉声问道,晶亮乌黑的深眸中已有了恼意。 卫云兮闻言自嘲一笑,回答:“我还能做什么?努力活着,看着哪一天南楚被萧王殿下灭了,好了结了我与他的这一场恩怨。”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笑,只是那笑意越发令人觉得一地萧索。萧世行眼中一沉,猛的一用力,已把卫云兮拽到了跟前。卫云兮被他拽得手上一阵剧痛,身子更是暧昧的靠在他的身边…他的胸膛温热宽大,俊颜俊朗坚毅,带着三分的儒雅清秀,七分的俊美如斯。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在艰难地做思索着什么。 卫云兮看着他,心中隐隐开始觉得不安。她忽地道:“你放开我!” “不放。”萧世行脸上神色难辨。两字不放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卫云兮脸渐渐涨红,她冷冷道:“难道萧王殿下想要乘人之危?” “你说什么本王都不会放手的。”萧世行打断她的话,声音沉静,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阴沉。卫云兮这才发现他真的是发怒了。 她从未看见男人生气是可怕,只用一双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得她无处可逃。 气氛渐渐令人尴尬。卫云兮低着头死劲地想要掰开他钳制的手,可是无论她怎么掐怎他的手都纹丝不动。她气急,忍不住一口咬上他的手背。 萧世行看着低头狠狠咬着他手背的卫云兮,剧痛入心,但是手背上却是触到了她柔软的唇。他轻笑:“卫云兮,你是属狗的不成?” 卫云兮只觉得腰间一紧,人已被他搂在怀中,他的手背上一圈深深牙印,可是他脸上却是带着浓浓笑意。卫云兮心中又气又自伤,刚想要说什么。唇上忽地贴上温热,他已深深地吻住她。 “嗡”的一声,卫云兮脑中一片空白。他的唇带着陌生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舌尖滑入她的口中与她粉舌纠缠。 卫云兮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她狠命挣开,一扬手就要扇上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萧世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看着她愤怒的美眸,轻笑:“这下你我肌肤之亲也亲过了,你想要独自一人过下半辈子也不成了。” 卫云兮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簌簌发抖地盯着面前的萧世行,半天吐出一句话来:“你为什么要逼我?” “我愿三媒六聘,红妆十里迎你入门,你可愿意嫁我?”萧世行晶亮的一双深眸中眸光熠熠,忽地问道。 第101章 娶你为妻(2) 卫云兮结结实实一怔,等回过神来,一口断然回绝道:“不愿!” 萧世行眼中的光彩暗了暗,但是很快他便若无其事:“今日不愿我明日再问。明日不愿,后日我再问,总之总有一天你会答应。” 卫云兮推开他,踉跄后退一步。她看着端坐在面前的萧世行,顿时觉得天上地下怎么会有这样厚颜的男人。 她气急反笑:“那要是我一辈子不愿意呢?” “那我便问你一辈子。”萧世行为自己斟了一杯冷了的清茶,抿了一口,轻笑:“云兮,一辈子那么长,我可以等的。等到你回心转意,等到你终于发现我的好。” 卫云兮无言以对,转身疾步出了屋子,房门砰地一声晃荡,萧世行脸上的笑意渐渐冷却。他看着手中的一盏凉茶,唇边溢出了一抹深深的苦笑。也许对她这样的女子,一辈子他都等不到她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吧…… 萧世行当真说道做到,第二日又堂而皇之地来到她的院中。他笑意朗朗,卫云兮不理他,他亦是从容泰然。喝茶品茗、处理军务政事,小小的庭院俨然成了他的书房。来往皆是将军与各地官员。引得四邻偷偷张望。他仿佛不知京中局势紧张,一触即发,犹自悠闲自在。皇太后与舒太贵妃两派人闹到最后已然是剑拔弩张,眼看着一场内乱就要而起。 平静的云仓城,因得萧世行的盘恒而变得越发令人瞩目。 卫云兮避而不见。可这院中狭小总是能时不时看见他在。或者悠然品茶,或者眉头深锁与来往的官员士兵们说着什么。每次两人无意中相遇,也不管卫云兮是否冷着脸,他总是一双深眸含笑地看着她。 如此一两日,卫云兮不胜其烦。再也忍不住找到萧世行,秀眉深锁,郑重道:“萧王殿下是君子,怎么能如此逼迫一介女流之辈呢?” 萧世行看着她楚楚白皙的面容,微微一笑:“本王只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卫小姐如今已是自由身,本王这样做并无不妥。” 卫云兮看着他俊脸上的轻松笑意,语气遂冷了下来:“殿下已有正妻,难不成要云兮做了殿下的妾侍不成?!” 萧世行闻言脸上的笑意渐退,但是很快便重振精神,笑道:“卫小姐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再加以平妻之礼迎你入门,卫小姐可愿意?” 卫云兮浑身一震,睁大美眸看着他,恼火道:“不愿!我……”她还未说完,唇上已被突然欺身的他捂住。 “卫小姐若是不愿也不必这样说。”萧世行缓缓放开她,转身离开,风中传来他清越却略带低沉的声音:“明日本王要回京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卫小姐能与本王同行。” 他说着走出了院中,两旁鲜嫩的树枝低垂,扫过他的肩,葱翠的绿色中,他挺拔的身躯看起来竟有了几分说不出的萧索与失意。 卫云兮定定地坐在院中的廊下,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外加平妻之礼。他说的竟是真的。要娶她为妻。 可是偏偏世事就这么残酷,她千辛万苦等的人不来。不愿意辜负的好人却一次次地伤了他的心。 秦七看着廊下黯然神伤的卫云兮,轻声叹了一口气,上前安慰道:“娘娘别难过了。小心眼疾又犯了。” 卫云兮苦笑:“秦公公,看样子我们还要再搬家。” 秦七眼中亦无奈,这几日看下来,萧世行与她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确是只能再离开了。 “娘娘还要去哪呢?”秦七问道。 卫云兮看着灿烂的春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大约就走到很远的地方,走到他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吧。” 她说着慢慢地起身回了屋子。 夜,寂静无声,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月色皎洁,可以预见明日又是一片艳阳天。卫云兮在房中抚平最后一件衣服上的褶皱,这才把包袱系上一个结。房中干干净净的,所有可以带走的有用的东西都收在了一个樟木箱中。 明日萧世行要走离开云仓城,而她等他前来辞行之后就能避了他的手下趁机离开云仓城。 这已是她最后的一点自尊。离开萧世行的保护好好地过下去,即使会辛苦,即使日日夜夜想起那个冷清孤傲的男人还会心里痛不可当。但是她还是得活下去,看着慕容修怎么惨败,看着一场恩怨最后有怎样的收场。眼泪缓缓滑落眼角。卫云兮眼前又迷迷糊糊地盈满了泪水,只怕她走到天涯海角,那个人都不会出现在眼前。他的决绝从未更改。 她想笑,却心口越发痛了起来。 “铿”地一声脆响在院中响起,卫云兮一怔,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就破开窗棂,疾刺进屋中。洞开的窗户中,有个黑影如鬼魅一般跃入,那人黑衣黑巾蒙面,一双眼如死鱼木然而充满了无尽的杀气。 卫云兮眼力不好,只被突然的变故惊得退后一步。那刺客冷冷地挺剑刺向她,卫云兮终于看清扑来的锋利长剑,不由惊叫一声。那刺客招式未老,漫眼的剑光划破眼前的空气,狠狠刺向她的心窝。卫云兮来不及躲避,情急之下把手边的包袱一挡,堪堪扫过那刺客的剑身。 “扑”的一声,刺客的剑失了准头,划过她的手臂,刺入了她的右肩。卫云兮只觉得肩头剧痛无比。 正在这时,眼前的刺客猛的双眼一惊,整个人若被一条无形的丝线拉扯,猛的向后急退,狠狠撞上窗棂。“哗啦”一声巨响,那刺客撞上窗棂,登时昏死过去。而卫云兮在模糊中只见一个人从那洞开的窗户中掠了进来。 “云兮!”那声音熟悉又急切,一股药香扑面而来,卫云兮还未倒地就被他搂在怀中。 卫云兮按住伤处,汩汩的热血涌出,她怔怔看着面前的熟悉得令她心颤的面容,终是哽咽一声,埋入他的怀中,轻叹一声:“凌澜,你终于肯来看我一眼了。” 殷凌澜看着她肩头鲜血横流,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骇人的怒气。他一把抱起她,正要说什么,忽地外面箭矢声动。 他心中一沉,猛的道:“不好!”连忙按着她伏地。只听得笃笃几声如暴雨响动,窗外无数支劲箭如蝗一般射入屋中。而外面更是刀剑声动,一片搏杀四起的声音。殷凌澜抱着卫云兮贴在墙边。 他将她护在怀中,无数支长箭堪堪擦过两人的衣角射入墙中,入墙三四分,箭尾还犹带颤抖。可见这一波箭雨是多么的疯狂,想致人死地。 卫云兮伏在他怀中,怔忪不能言。是梦吗?可是肩头的剧痛提醒着她这一切是真的。 她想要抬头,但是却只能看见他一小片瘦而精致的下颌。身上的血汩汩地流出,她身上越来越冷,方才那一剑只差一点就堪堪刺入她的心口。她眼前越来越模糊,只能软软地依在他的怀中。 若是能死在他的怀里,也好。卫云兮脑中掠过这么个模糊念头,下一刻她只听见他在头顶轻轻地唤她:“云兮,云兮……” 昏暗中,他的面容模模模糊,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捉摸不定。可是那一双深眸中的焦急与心痛,她不会看错。卫云兮朝他笑了笑,便彻底地昏了过去。 第二天卫云兮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她怔怔看着眼前熟悉的精致床帏与帐子,只觉得昨夜像是做了一场离奇的梦。她想要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肩已经结结实实的包扎好,伤处的痛少了不少,只是浑身绵软无力,嗓子又渴得要冒烟,难受之极。 “娘娘!你终于醒了!”守在外面的秦七听到里面的声响,连忙快步进来。 卫云兮挣扎着起身,靠在床边,声音沙哑而急切:“秦公公,我们在哪里……凌澜呢?凌澜他在哪里?” 秦七正要说什么,身边一道人影飞快掠过他的身边,上前一步握住卫云兮的手,声音微颤问道:“云兮,你觉得身子怎么样了?” 卫云兮怔怔地看着面前带着倦色的萧世行。半晌回不过神来。可她想起昨夜的一切,眼中渐渐带了焦急,拉着他的手问道:“凌澜呢?……昨夜凌澜救了我!是他来了!” 萧世行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来,勉强笑了笑:“卫小姐昨夜被刺客刺伤了,先休息一下。” 卫云兮摇头,她捂着右肩,吃力地想要下床:“我要见他,我要见他,明明他还救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 她还未说完,人便软软昏倒在地上。身后一声叹息声起,萧世行已把她抱了起来。秦七眼中流露不忍,上前道:“殿下,这可怎么办呢?” 萧世行看着怀中卫云兮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慢慢地道:“昨夜那一剑几乎刺破了她的心脉,她失血过多要好好休养。本王要把她带回京城,这云仓城已经不安全了。” 卫云兮伤势不轻,昏昏沉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身边始终有人时不时轻探她的额头,为她轻掖薄衾,或唤她起身,喂她喝水。卫云兮沉默看着他俊朗的侧脸,亦是无言。她醒来的时候已是两日后去往北汉京城的驿站中。 卫云兮被安置在萧世行房旁边的厢房。如此毫不避讳男女大防已是明明白白将她纳入了他的庇荫之下。驿馆中伺候的奴婢们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与探究。这样的眼神卫云兮看得太多,已早就失去了任何解释的力气。 萧世行前来,环视了一圈屋中摆设,微微皱眉,显然对这驿馆简陋并不满意:“待到了京城会好些,路上你先忍一忍。” 萧世行见她无恙,站起身来便要离开。 “等等。”卫云兮忽地出声叫住他。萧世行回头,等着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卫云兮默默与他对视,两相对视中,萧世行只觉得她苍白如雪的面上一双美眸幽深得如深潭一般,心思再也轻易捉摸不到。 卫云兮慢慢低下头:“他与你有什么样的盟约?在北汉庇护我一辈子吗?” “是。”萧世行缓缓地道,又补了一句:“但是本王总觉得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你何不再好好问问他……” “不必了。”卫云兮忽地轻笑,美眸中已是空洞一片:“无论什么样的苦衷,他不愿意告诉我,只说明他对我不信,不信我们会走得长久。更何况那一箭我现在若是原谅了他,日后恐怕朝朝暮暮相对心里还会怨怼。” “他的决定我已经无能为力。” 房中一时寂静无声。夜色已渐渐笼罩,房中的光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一切仿佛沉浮在虚幻中,那么地不真实。她若收拢了花芯的莲带着倦然的美。 卫云兮抬起头来,看定面前的萧世行,终是朝他伸出素白的手,静静地道:“我已没有家和国,唯一以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人也要弃我而去。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因我遭遇不幸。像我这样不祥的女人,殿下还要吗?” 她的绝望这么明显,从孱弱的身体中弥散开来,丝丝缕缕如蚕的丝缠绕他的心上,再也挥之不去。 萧世行心中一颤,伸出手,缓缓坚定地握住她的手,握惯了刀剑缰绳的手此时竟有了不轻易察觉的颤抖:“云兮,即使这个世间再无你的容身之所,世行身边还有你的一席之地。” 卫云兮缓缓闭上眼,眼中的滑落脸庞:“谢谢。这是云兮听过最好的话。” 曾经与那个人的一切统统都要抹去了。那人的清冷孤傲,那人的刻薄寡情,那人的一意专行……都要统统地丢弃了吗? 他说,我的杀,是为了你的不杀。 他说,“我若不回,魂兮也会归来。 她想问他,就这样放手了吗?可是终究再也问不到了,也不必再问了。 一行人到了北汉的京都已是五日后,此次萧王回京丝毫不避讳,人人都知道了此次他回京还带着一位美人,一位在南楚因谋反被废的皇后。对于这位身世离奇的皇后各种流言纷纷不绝,据传闻她是南楚前朝清云公主,被忠臣养育十年,一朝嫁给建王慕容修最终成了皇后。又传闻她美貌如仙,容色倾国倾城,令慕容修六宫不顾,专宠她一人。在得悉她身世之后,龙颜大怒又没入冷宫永巷。 传言纷纷扰扰,说什么的都有,直把卫云兮说成红颜祸水。比起她曲折而凄凉的身世,人们更乐意谈论她与南楚皇帝慕容修的恩怨纠结或者与如今萧王萧世行的瓜葛。乐此不疲,暧昧而充满了荒诞的猜测。 北汉京都的繁华与南楚相比不相上下,更因有了从西域前来经商的商贩而使得这北方的中心充满了异域风情。萧王府就在皇宫东侧,府邸高大巍峨,曲廊回转,处处可见亭台楼阁。卫云兮安置在西院中,说是西院,却更像是一座独立的府邸,花厅厢房,回廊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处处精美雅致,虽没有了南楚惯常的奢华,但是多了几分北汉特有的质朴。 卫云兮看了只是沉默。触目所见的处处景色一次次告诉她这不是南楚,而是北汉。 一旁的秦七见她眉眼淡然,以为她依旧不高兴,笑着上前安慰道:“听闻萧王妃住的是萧王府的东园,而把娘娘安排在萧王府的西园,应是真的要把娘娘奉为王府的另一位女主人。” 卫云兮轻抚过一朵将开的大红牡丹,淡淡道:“秦公公,你可曾见过天有二日,国有二主么?” 秦七不禁一怔,卫云兮看着手中的牡丹,缓缓一笑:“既然不曾,那还是乖乖地居在人后吧。” 秦七看着她眉眼间的冷意,不禁失声问道:“那娘娘岂不是委屈?” 卫云兮手中缓缓一顿,折下牡丹随意簪在鬓边,淡淡道:“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别忘了,我不过是南楚的废后,我们来北汉是逃难。一切根基俱无,记住这一点将来便不会高看了自己,也不会轻易行差踏错。” “至于将来,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看着身旁水池的倒影,盈盈而立的窈窕倩影依然倾国倾城,只是谁也不知她如今心已成殇。报仇还遥遥无期,想要退一步置身事外都无法,这难道不是这世间最大的无奈么? 秦七闻言想了想,不禁黯然一叹。当今这个世上就是如此。男子可以娶很多个妾侍,但是正妻一定要出身名门,操守无懈可击。如卫云兮这般的嫁过人妻,又被废的女人,娶回家做个妾侍还无伤大雅,若是真的当了正妻,那才是真的会落了旁人的口实。 如今萧世行在北汉中极有可能成为北汉的新帝,只待*****结果,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因为卫云兮而失去了北汉世族们的欢心,那的确是十分难做。 卫云兮看着满园的春色,凄然一笑:“殿下对我已是极好,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与我平妻之礼相迎。但是,终究还是要把他这份好意放在心里。” 秦七听着她的黯然自伤的话,不禁也跟着觉得前路凄然,不由问道:“那娘娘今后要做什么呢?” 卫云兮淡淡笑了笑:“还能怎么样?殷凌澜为我安排的路,不就是要看着我好好地过下去么。我过给他看便是。将来若是我能襄助萧王殿下,一统南楚北汉,这便是我这辈子能做最好的事吧。” 四月春光漫漫,草长莺飞,却没有人知道,她的爱,她的恨,都统统随着那人的决然离开而离开,再也没有了踪迹。她颠沛流离心已成灰,她的爱和欢笑,为了那人的付出的一切,都将深埋在了心底。 第102章 三媒六聘(1) 到了晚间,卫云兮用过晚膳之后,有下人来报,萧王前来探望。卫云兮略略梳洗下换上了一件粉色曳地长裙迎了出去。 萧世行一身重紫麒麟朝服,头束金冠,腰间一条镶嵌了各色宝石的玉带,将他挺拔的身姿衬托得越发挺拔如剑,他匆忙而来,为了遮掩身上的过于隆重的朝服,套上一件洒金纱罩衣,遮住了身上的麒麟图案,却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贵气。 他在廊下见卫云兮缓缓而来,乌黑晶亮的深眸中含了一抹亮色,大步迎上前来。 暮色四合,廊下的灯依次燃亮,她苍白的面目在昏黄的灯下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面色好了许多。粉色长裙上绣了粉白的梨花,她盈盈站在廊下,美不胜收。 她缓缓拜下:“云兮见过殿下。” 手心一暖,他已扶了她起身。卫云兮抬头,对上了他比这春日更加暖的深眸,心底不由一颤。 萧世行握了她的手微微皱了剑眉:“怎么还这么冷?要多穿一些。” 卫云兮心头微暖,一笑:“多谢殿下关心。” 萧世行见她神色自如,心中的一点担心放下,笑道:“在西园可还住得习惯?”他说着自然而然地携着她的手慢慢地向前走去。 卫云兮淡淡道:“都好。”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安稳而沉静。仿佛与生俱来就是如此。 卫云兮打破沉默,问道:“萧王殿下今日匆匆而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她知道他很忙,在云仓城因为她被刺耽搁了不少时间。在这北汉复杂之极的局势中,时间对萧世行来说可谓寸时寸金。所以一到京中萧世行便四处奔忙。今日才得以见面。 萧世行忽地神秘一笑:“来,随本王见一个人。” 卫云兮不由跟着他而去。到了花厅中只见一位身着端庄暗红色的宽大襦裙的嬷嬷,她面容白胖,一笑眉眼弯弯甚是喜气。她看着两人前来,笑着躬身拜下:“殿下与卫姑娘郎才女貌,犹如神仙眷侣,实在是令人羡慕。” 卫云兮见她神色祥和喜气,也不由跟着微笑起来:“嬷嬷谬赞了。嬷嬷贵姓?” 那嬷嬷一笑:“老身夫家姓方,姑娘可以叫老身方嬷嬷。” 卫云兮看向萧世行,以眼神探问她是什么人。萧世行此时含笑不语。下人拿来席子矮几,在地上郑重铺了地席。方嬷嬷引了卫云兮坐在一旁,萧世行坐在对面。卫云兮不明所以,却也不得不依了她。 方嬷嬷满意地看着两人,开始笑着道:“卫姑娘年方二九,当是如花似的年纪,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今日有喜从东边而来,萧家有儿郎名唤世行,字伯书……” 方嬷嬷一言一语说的话悦耳动听。卫云兮在初时惊诧过后不禁心中一震。今日萧世行请来的竟是冰人! 冰人,这是三媒六聘第一媒,说媒! 她怔怔看着面前笑意如脉脉春水的萧世行,耳边方嬷嬷说什么她都觉得恍惚如在梦中。 三媒六聘,他当真要以正妻之礼迎她。厅中明亮的烛火下,他的眼眸深如海,波波亮光如月下深海波涛,缓缓为她涌动。花好月圆,四月的春夜因得这一幕越发柔和无边。 两人隔着一张矮几默默对视,直到方嬷嬷把她的手放入他的宽大掌心,笑着道:“结鸳盟,缔百年之好。卫小姐可愿应了这门亲事?” 花厅中顿时安静下来,卫云兮看着自己苍白的纤纤手指放在他宽大的掌心中,半天不知要说什么。就连她被慕容修册立为后也不曾如此。 一纸圣旨,皇后是慕容修赐于她的;一位冰人,这是萧世行请她下嫁于他;而那人,从来也不会说,他只会站在远处,默默看着她…… 卫云兮心中不由一恸,泪险险落了下来。而一抬头,灯下萧世行静静欣喜地看着她,等着她说愿意与不愿意。她的手因他的注视而微微颤抖。虽早就应承了他这一切,但是如今他再郑重其事地询问一遍,令她有了不一样的踌躇。一切看起来并无别的不同,可是她知道,这一辈子是如何都还不起他的深情如海。 半晌,卫云兮缓缓低下眼帘,声音带了哽咽:“愿意。” 方嬷嬷笑了,把两条红绳分别系在萧世行与卫云兮的手腕上。 如雪的皓腕系上殷红的绳子,卫云兮看了许久,浑然不知方嬷嬷什么时候退下。身边微风拂动,他已坐在她的身边,两人的手腕因结了红绳多了几分洋洋的喜气。 “云兮……”萧世行唤她。 卫云兮惶然抬头,眼前他的脸忽地变得迷迷蒙蒙,仿佛是那人在久久凝望着她。心口的剧痛一阵比一阵强烈,仿佛要把心生生撕成两半。她脸一白,不由捂住心口。 “云兮,你怎么了?”萧世行见她神色苍白,不由扶着她问道。 “没事。”卫云兮只是笑,眼中的泪却簌簌滚落,她闭上眼安静地俯在他的怀中,许久才道:“我只是欢喜。殿下有心了。” 萧世行不由搂紧了她,深深叹地笑叹了一声。头顶上,他的声音传来,悦耳如金玉相撞,一字一句欢喜由心:“方嬷嬷做冰人说媒五十多年,所成佳偶不计其数。经她说媒的夫妻恩爱到老,子孙满堂。云兮,你和我终也会得到这样的幸福。” 卫云兮静静听着,花厅中他眉眼如墨画,俊美如斯,这样的男人是天底下多少少女人闺中梦中之人,偏偏他执着她这么这么久。千山万水他只要她待在身边。 萧世行看着烛火下的容颜,轻抚过她泪痕未干的眼,静静问道:“云兮,你可是真的愿意?若是不愿……”他忽的说不下去。 卫云兮缓缓问道:“我真的值得殿下如此吗?” 萧世行轻叹:“值得的。云兮,你比你想的更值得最好的一切。” 烛火摇曳,灯下两人静静相拥的身影如此美好,令人看到了花好月圆,良辰美景。 北汉少帝没有子嗣,而耶律皇室子嗣凋零不堪大任。朝中分成两派人。一派想要立吴王为帝,吴王之父为少帝的皇叔,是为敬亲王。血统纯正但算是皇室的旁支。吴王生性懦弱,不如萧世行手握重兵,威武决断有实力。北汉崇尚实力,若立吴王为帝,则恐怕北汉各地权王不服再次内乱生变。而若举萧世行为帝,他又是异姓王。如此两相争执不下,想推举萧世行为帝的朝臣们与想推举吴王的朝臣们日夜争执不休,几次在皇太后主持的朝会下,激辩到了最后竟大打出手。 两宫皇太后与舒太贵妃冷眼相看,各自愤而拂袖而去。 皇太后复姓淳于,淳于氏先辈为淳于王,亦是北汉开国的开国部族王之一,后来在北汉开疆拓土中,淳于氏族一支在与南楚平阳一役中惨败,族中出类拔萃的勇士武将死的死,伤的伤,损失惨重。几十年中都未恢复元气,这才让萧氏一族慢慢顶替了上来。后来淳于家族虽出了个皇后,但是亦是难挽颓势。 而舒太贵妃则出身由南北迁北汉的舒氏,前身是与北汉各皇家贩卖马匹的皇商,后来渐渐聚敛财富土地,扎根北汉几十年,再后来又与耶律皇家通婚,互为姻亲,其财势巨大。实力不容小觑。 淳于皇太后与舒太贵妃两人自进宫之后一直斗到了今日局面,真可谓两败俱伤,无法分出胜负。如今舒太贵妃的儿子恒王战死,而淳于皇太后的儿子又发急病猝死,耶律族无人可继承大统,唯一有力的人选又是她们两人曾经百般忌讳的萧世行。如何不是最讽刺的事? 这皇位花落谁家,各派人马都卯足了劲头加紧争夺。朝堂上如此,看不见的更是暗涛涌动。在这举国为少帝驾崩而守孝之时,萧王府中的喜事就显得有些不一般的意味。 一连几日整个萧王府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担担聘礼抬来,各方宾客送来的礼物堆满了库房。萧王府的西园中处处可见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处处可见。 卫云兮的房中挂了红彤彤的红椒,精致的同心结挂在床帏处,喜气又祥和。卫云兮坐在房中,看着几位上年纪的嬷嬷正摊开一件精致无比的嫁衣。上面绣了精致的彩凤,凤凰上的彩羽上缀上了点点珍珠与宝石,单单只这一件,便是价值连城。 “娘娘试试。”嬷嬷笑眯眯地上前:“这可是京中云裳坊的镇店之宝,可是萧王殿下亲自去求那云裳坊的老板,这才舍得卖了给了殿下。不是奴婢夸口,就算是宫中的绣娘也只有这功夫了。” 卫云兮轻抚过嫁衣上的五彩斑斓的宝石珍珠,只是沉默。嬷嬷见她面上神色,不敢轻易再说。卫云兮看了一会,忽地淡淡一笑道:“那就试试吧,总不能辜负了殿下一番苦心。” 嬷嬷一听她发话,连忙为她试穿嫁衣,眼前红影落下,铜镜中出现了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 大红的喜服拖曳在地上,美丽的凤凰衣上犹如活了一般,祥云环绕,彩凤引颈长鸣,口中衔着一柄玉如意,嫁衣外再罩大红透明提花鲛纱,彩凤犹如在云雾中影影绰绰,更添几分高贵神秘。她身形修长窈窕,容色楚楚倾城,直把一屋中的嬷嬷侍女看得呆了去。她们平日只觉得卫云兮美虽美,但是整日沉默,不过是一位沉默寡言的木头美人,可是如今这嫁衣上身,将她一身风华绝代衬托得淋漓尽致,隐隐的竟有傲然群芳的凛然气势。 屋中寂静无声,众人都只看着她一人。 卫云兮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淡淡一笑:“衣服很好,不必再改了。” 她说着要脱下来,众人身后有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再让本王瞧一会。” 卫云兮回头,只见萧世行不知什么时候到来,正站在房门边,眼角皆是温柔笑意,令人心生暖意。 嬷嬷们回过神来,急忙上前道:“殿下,大婚前新郎新娘不可见面。” 萧世行只是笑道:“吉日还未定呢,本王还能见见自己的新娘。” 嬷嬷们顿时语塞,只能纷纷退下。 卫云兮被他打量的目光看得耳边微微发热,低了头,转入了房内中。她走了几步,一回头却见萧世行亦步亦趋地跟来,不禁一叹:“殿下……” 萧世行在她身前顿住脚步,看着她微红的脸,不禁轻笑:“本王以为你不会觉得不自在。” 他所知的卫云兮从容大方,没想到今天身穿嫁衣让他多看几眼也会害羞。只是这害羞却令他心中越发欢喜。 卫云兮轻抚嫁衣上的凤凰祥云,半晌才道:“殿下为云兮破费了。” 萧世行看着她面上神色疏淡,眼中微微一黯,换了笑容道:“一辈子就一次,难不成要草草而过?” 卫云兮闻言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千金买一笑。殿下果然不负往日风流之名。” 她说这话本是打趣的话,却不防抬头却见萧世行眉眼认真肃然。她被他的目光看得低了头,只能拨弄着嫁衣上明珠,心中渐渐茫然。手上一暖,她的手被他握在手心。卫云兮抬头,他已坐在她的身边,双目直视着她的眸子。 “云兮,不管你怎么想的。我娶你,是真的要娶你为妻。”萧世行缓缓地道。 卫云兮只觉得握着自己手的那双手掌灼热得像是要融化了自己冰冷的心。满眼的喜气落入眼中,她只觉的心中越发悲凉。她宁可他待她漫不经心,也好过现在这般郑重其事,令她心中越发有了愧疚。 “殿下真的不必如此。”半晌,卫云兮低头慢慢地道:“殿下的心意云兮已经很明白,只是殿下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亏欠了殿下。” 两人一时沉默。气氛渐渐凝结,卫云兮以为他一定会发怒了,可是抬起头来,却见他深眸中神采依旧。看得她不禁一愣。 “云兮,我不奢求什么,只愿你这样与我坦诚相待,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慢慢忘记从前的一切,我们会好好地过下去。”他笃定地道。 卫云兮牵了牵唇角想要挤出一个笑容给他,却是心越发拧痛起来。忘记从前的一切吗?忘记了那个人吗?她缓缓闭上眼,靠在他的怀中。萧世行搂着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中,即使已看遍千山万水,历经艰难,但是这一刻却是如此值得珍惜。 他深眸中掠过深深的眷恋,低声道:“云兮,有一天你必不会后悔嫁给我。” 到了大婚前十天,淳于皇太后特发了一道恭贺的意旨,又赐了不少旷世奇珍以恭贺萧王大喜。淳于皇太后的旨意不啻于一道风向标。京中豪门世族纷纷上府恭贺的恭贺,送礼的送礼,萧王府门前车水马龙,连日不绝。看这架势不像是只娶了平妻,倒似是娶了正妻一般隆重。 西园中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着大婚那一日。卫云兮伤处也好了,身子在府中医女的调养下渐渐恢复。卫云兮看着西园中满满的礼物,想了想,派人吩咐挑了些珍贵的礼物送去给萧王妃。 派去送礼的人回来,笑道:“娘娘,萧王妃送来一副首饰以表心意。本来说要等娘娘入门那日给的,后来怕那日人多事多就先给娘娘过过目。” 精致的盒子打开,是一副金首饰。还有一柄小小雕刻精致的白玉如意。卫云兮一笑,对下人道:“去给王妃说,谢过王妃的礼物。” 来人退了下去。 秦七等着侍女们退下,这才皱着眉头道:“娘娘,这萧王妃给的首饰头面,是正妻给小妾的入门礼。娘娘当真要收下?” 卫云兮淡淡道:“我不过是送些寻常礼物给她,她便这般紧张拿了那首饰给我看,一是她不甘这婚事如此隆重,压过了她。二是她告诉我,再风光我也只是个妾侍。我就随了她的心意好了。反正我也不会和她争这个正妻之位。” 平妻再平,也终究是意难平啊。她心中轻叹。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忽地有下人道:“启禀娘娘,有位客人前来给娘娘送礼。他说要亲眼见见娘娘。” 卫云兮一怔,问答:“他长得什么样?” 下人想了想才道:“很年轻,大约二十岁不到。带着一把剑。” 卫云兮一震,疾步到了花厅,果然看见华泉正抱着他从不离身的宝剑,冷冷地坐在花厅上。 他看见卫云兮来,眸光微微一闪,上前道:“给卫小姐恭喜了。” 卫云兮半晌才艰涩地问道:“华泉,你怎么来了?” 华泉从怀中掏出一方暗红的锦盒递给卫云兮:“听闻卫小姐大婚在即,我家公子让属下送给卫小姐的大婚礼物。” 卫云兮定定看着这方暗红盒子,不禁退后一步。她脸色血色尽褪,半晌才沙哑问道:“他……人呢?” 华泉眼底掠过黯然,低下头:“公子在外地。说那日卫小姐大婚,他有要事在身就不过来喝喜酒了,愿卫小姐和萧王殿下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卫云兮颤抖地伸出手接过,盒子打开,是一方纯净的白玉,上面龙纹凤刻,玉质温润,在天光下流泻着缓缓的光华。这方玉,这么眼熟。她看着那玉面上古篆刻着的两个字,眼泪不由簌簌落下。 这玉是当她还是清云公主时,日日戴在项中的那一方白玉。是她父皇亲手为她制的,那两字“清云”是她的名字。 “公子说,卫小姐现在可以恢复原本的身份了。”华泉慢慢地道。 卫云兮透过泪眼,看着华泉一张一合的说话,仿佛能看见那个人身披长长的玄色披风,眉眼苍白依旧,随意依着锦墩,声音清冷:“告诉她,再也不用遮掩自己。她就是南楚公主,楚清云……” 眼前泪眼朦胧,怎么也看不清眼前这一方白玉。她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掉落了这一方玉,也许在十几年宫变那日,又或许被宫人趁乱偷出了宫中,辗转流离终于到了他的手上。 他为她的秘密隐瞒了十年,为她守了十年。今日他终于把她的姓氏还给了她,却没想到却是为她送嫁添妆…… 第103章 三媒六聘(2) 华泉不知什么时候已退下,只有这一方白玉依然紧紧拽在她的掌心中。 秦公公叹了一口气,扶了她起身,劝道:“娘娘,殷统领这样做是为了娘娘。娘娘怎么可能跟了他呢。如今殷统领叛了南楚的皇上,龙影司已是无法在南楚立足。殷统领这几年做了不少事,仇人多如牛毛,娘娘若是还是执着与他,只会拖累了自己和殷统领。” 卫云兮由他扶了起身,忽地笑了:“不,我知道他在哪。我一定要见他!” 秦公公吓了一跳,失声道:“娘娘!” 卫云兮清清冷冷地笑了,手中紧紧捏着这方白玉佩,白皙的面上掠过坚决:“他要我嫁,我要他亲口说!” 她说完冷冷转身回了房中,秦公公还要想要再劝,但终究是黯然长叹一声。 每个人心中都有过不去的魔障,在卫云兮心中,她的魔障就是殷凌澜。那个被世人传言刻薄寡恩的男子,那个嗜杀血腥的龙影司统领。 唉,冤孽啊……秦公公一声长叹跟了过去。 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殷凌澜。 在京郊处,一座依着潺潺溪水的小庭院,白墙黑瓦,质朴而大方。他就站在庄旁边的溪水边静静伫立。天边的夕阳已西斜,万千金光都倾斜到了他的身上。他站在这金光之中清瘦修长的身躯在金光中如剪影一般利落。 他身披玄色狐裘披风,静静看着流水潺潺,时不时捂住唇轻咳一声。 卫云兮双眼已灼热,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来。她一双眼死死盯着那道清冷的身影,千言万语都不如看他一眼来得珍贵。殷凌澜听到声响缓缓回头,金光打在他的周身,刺眼的光影如眼前的迷障,越急越是看不清楚。 她紧走几步,却听见他捂住唇重重咳了起来。一声一声揪心无比。卫云兮想要说什么,只听得身后的庄中有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说了不可吹风,你又不听。华泉呢?他若是在,我定要好好地骂他……” 那少女走了出来,卫云兮在模糊中认出她是东方晴。东方晴没有瞧见她,径直走到了殷凌澜的身边,恶狠狠地把手中的一件厚厚的披风丢到了殷凌澜的手中,竖起柳眉:“华泉呢?” 殷凌澜淡淡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东方晴,咳了一声才道:“他去办事了。” 东方晴秀眉一挑,顿时不满溢于言表。她还要再说。殷凌澜忽地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和缓而亲昵:“晴儿,我累了,扶我进去。” 卫云兮定定地看着双手交握的两人,心底有什么轰隆而过,碾碎了一地碎片无法拼凑起来。 东方晴眼露诧异,方才凶巴巴的气势顿时被殷凌澜的举动一惊,变得结结巴巴:“你你……你……” 殷凌澜握着她的手,淡淡回头:“哦,我忘了还有贵客来了。晴儿,你先进去沏杯茶吧。” 东方晴后知后觉地转头,这才看见脸色惨白的卫云兮,她急忙一缩手正要说什么,殷凌澜的手已不轻不重地搭在她的肩头,淡淡道:“晴儿,难道你不认识她了么?她可是萧王未过门的萧王妃。” 东方晴只觉得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紧如铁箍,心中轻叹一声,低了头:“好吧,你们聊,我进去沏茶。” 殷凌澜含笑看着她进了庄子,这才缓缓地向卫云兮走去。 暮色渐渐四合聚拢,西边的日头也隐没了光辉,卫云兮看着向着自己走来的殷凌澜,心中的苦涩如海蔓延。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一句话此时似乎已不再重要。他就在自己的眼前,清晰俊美的眉眼纤毫毕现,可是却陌生得犹如隔世之人。 卫云兮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想要笑,却觉得此时此景笑也令人觉得她可怜又可悲。她想要哭,可眼中却已无泪可流。 “你来做什么?”殷凌澜淡淡开口问。 卫云兮动了动苍白的唇。她有好多话要问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可是终究一颗沸腾而来的心在他清冷的眼中渐渐坠落在无底的深渊。 “我……”她嘶哑说出一个字却是再也说不出口来。 “卫小姐若是无事就请回府吧。大婚之日将近,殿下必不想再节外生枝。”他冷冷淡淡地劝。 “我是来问你为什么?”她颤抖地问出这一句:“为什么一定要我嫁?” 殷凌澜冷冷道:“还能为什么。理由我已说了,看在往日的情谊上,我为你安排了一条最好的路。这天下间就只有萧王殿下可以庇护你,上次刺客是明风堂的人。你可知你的命如今会牵连了多少人的性命?” 卫云兮怔忪地看着他。 “走吧。”殷凌澜冷冷地转过身:“你想要独善其身已是不能,别说报仇,你的命只有萧王可以庇护你。” 卫云兮看着他的背影,忽地笑了:“说这些都是假的。你是因为她才不愿与我牵扯在一起吗?” 殷凌澜脚步微微一顿,忽地回头,淡淡道:“你都瞧见了?” “我自然都瞧见了。”卫云兮脸色煞白比雪色还惨白几分:“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殷凌澜冷淡地反问。 卫云兮惨然一笑:“不能问吗?你我情意一场。如今要各奔东西,如何不敢让我问?” 自从到了北汉她就觉得自己犹如偶人一般,被他牵着走一步是一步。他安排她进云仓城的别苑山庄,她心伤之下便住了。他说他不愿再与她纠缠,她绝望之下就信了。他救了她,又让她跟着萧世行进京,她再不认命也只能从了。 如今,他喜欢上了东方晴,难道她还不能问个为什么? 殷凌澜定定看着她,忽地,他猛的逼近一步,冷冷地道:“你想知道为什么?” 卫云兮心如刀绞,只能直直看着他凉薄的唇。 “因为黄泉流觞没有完全解,这世上只有晴儿可以解我身上的毒。朝朝夕夕相对,肌肤相亲,她是黄花闺秀,我若不娶她,她又该怎么办?所以权衡之下不得不负了你。”他说的尽是她听不懂,也不想听的话。 卫云兮踉跄退后一步。天边的夕阳已落下。天地的光影都统统隐没。眼前的他再也看不清楚。卫云兮缓缓转身,脚下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她摸索着起身。眼疾仿佛又重了,眼前黑漆漆的一团,再也看不清这个天地。 秦七急忙上前扶着她,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殷凌澜。 “我们走。”卫云兮吐出这一句话,上了马车。 马车飞快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殷凌澜这才转身缓缓地走回庄子,方到了门边,他终是忍不住扶住门喉间一甜,突地呕出了一口猩红刺眼的血。 “何苦呢?”不知什么时候东方晴走来,一双清澈的明眸中皆是惋惜。 殷凌澜擦了擦唇边的血渍,看了她一眼,喘息了一口气:“实在对不住东方小姐。” 东方晴一笑:“让殷统领道歉真的是天下奇闻。” 她上前扶了他进了庄子,边走边幽幽道:“她千辛万苦找遍整个京都只为了见一面,她大婚在即,断然抛了一切只为问你最后一句。女子能做到这地步已是情深之极。你这般伤她,恐怕她再也不会原谅你。” 殷凌澜瘦削的肩头微微一颤,半晌才道:“你不懂。她要的天长地久,我给不起。” 夜风簌簌吹来,把最后一句也吹得飘渺难觅踪迹…… 大婚之日终于到来,卫云兮半夜便被喜娘叫起,梳洗更衣,上妆,各种繁琐的步骤一步步有条不紊,待到了披上嫁衣已是日头初升。她身披嫁衣静静坐在妆台前。铜镜中的人美得倾国倾城,只是她努力看却只能看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她的眼终究没瞎。因那日气急攻心,血气上涌,令眼暂时失明。萧世行抛下手中正事为她寻医问药,找来大内御医开方子,又是针灸又是药熏终于在大婚前让她双目重见光明。只是这眼若要彻底好起来,还需一段极长的日子。 她静静坐着,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她还记得三年前也是这般热闹嫁人,只是当时知道自己所嫁非人。而今日呢,所嫁之人爱她怜她疼她如珍如宝,可为何还是不开心呢? 她应该开心的。想着,卫云兮唇边溢出笑来,大红嫁衣委地,她静静坐着笑着。喜娘为她盖上大红盖头,说着各种吉利话,扶着她慢慢出了房门,远远的,锣鼓声鞭炮声更响了…… 热闹了整整一天,卫云兮坐在床边,模模糊糊听着外面宾客的喧闹声。夜已三更。这次的大婚摆了长长的流水席,那聘礼由上百人挑着,足足绕了京都一圈。宾客如云,贺者如过江之鲫,挤满了整个萧王府。与当日她嫁给慕容修不同,此次的大婚热闹到了顶点。 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当真是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亲自迎她入门。卫云兮累极靠在床边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悄然打开。卫云兮迷糊中只听得脚步声缓缓靠近,一股浓浓的酒香扑入鼻间。她睁开眼,眼前红影晃动,只看见一双玄青色龙纹皂靴立在自己的眼前。 她心头一跳,自己冰凉的手已被他稳稳握在掌心。隔着大红盖头她看不清他的面目,但隔着盖头,她只觉得萧世行一双晶亮璀璨的深眸在深深地看着她。 眼前盖头落下,他执了一把如意称含笑站在她的面前。大红的喜服穿在他的身上妥帖又显得喜气。喜服上绣了繁复的金丝龙纹祥云,领口襟口同样都滚了金边,彰显出他世袭亲王尊贵的身份。红烛下,他的面容修洁俊美,因饮了酒眼梢处皆桃花红晕,一双深眸深沉如海,熠熠的眼神显出他今日由心的欢喜,含笑脉脉地看着面前端坐的卫云兮。 卫云兮看了他一眼慢慢低下头,手中的鸳鸯红帕几乎被她绞碎了。她的心有些茫然,其实自从那一日之后她都是茫茫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恨意与伤心混杂在一起,令她浑浑噩噩。 萧世行缓缓执起她的手,看着低头的她,撩起她面前垂落的明珠,温声问道:“累么?” 眼前的卫云兮那么美,上了脂粉的面容遮掩了平日的苍白,白皙的肤色胜雪,胭脂轻拂脸颊由里透出淡淡的红晕,满头如雾青丝盘成圆月髻。头上戴了凤冠,明珠垂落脸旁,圆润的珠光越发衬得她面色莹润。一双美得摄人心魄的明眸幽深迷蒙,仿佛怎么也拂不去她眼底的哀愁。琼鼻若悬胆,菱唇殷红,尖尖的下颌精致绝美。一身大红绣彩凤嫁衣将她窈窕曼妙的身姿勾勒得一览无余。她只静静坐在床边,如画中走出的女子,美好得令人不敢轻易惊扰了她原本的平静。 卫云兮只觉得他修长的手轻抚过脸颊,不由一颤,低声道:“不会累。”说着,心口又是一片涩然。就这样嫁了,当真是这么嫁了…… 她抬起头,努力看清眼前的萧世行。看到他眼底的深情,心中一暖,眼里隐约有了闪烁的光芒,轻声道:“殿下这几日也累了吧?” 萧世行见她神色如常,心中不知怎么的松了一口气,笑意越发粲然,道:“不会。” 他说着握了她手来到桌边,拿起合卺酒看着她:“喝过合卺酒,你我便是夫妻了。云兮,你高兴么?” 卫云兮看着他捏着的酒杯,忽地一笑:“高兴,怎么会不高兴。云兮身世堪凉,又是被废的皇后。殿下不嫌弃云兮就已经很好了。嫁给殿下,云兮没有别的所求。” 她说完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水。一抬头却见萧世行俊脸上的笑意已隐没。 他看着她,拿下她手中的酒杯,郑重道:“云兮,以后这些话不许再说。你值得这一切的。作弄人的只是命运。” 卫云兮定定看着他的面容,他的面容在眼前忽地模糊又忽地清晰,她轻笑起来,拿过酒杯,又为两人倒了一杯,轻声道:“好,以后不再这样说。” 自伤自怜,自怨自艾到头来伤的只是自己。她不会再这样做了。从今日起她卫云兮不再是那样的人了。 她说着又一口喝下。酒水入空荡荡的腹,只觉得一股暖意烧了起来,令人觉得周身都轻松起来。她美眸也渐渐燃亮,接着一连喝了好几杯,直到清醒的神智渐渐开始迷糊,眼前的人影晃动,身子也渐渐变得轻盈。 她笑了笑,催促着萧世行,笑道:“这酒殿下是一定要喝的。” 萧世行看着她眼中水光熠熠,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才一杯,他便觉得自己醉了。龙凤红烛静静燃着,照得一室通红。烛火下美人如花,他不禁上前搂她入怀。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自己的拥有。三年前那惊鸿一瞥,却没想到经年之后还能真正地拥她入怀,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卫云兮只觉得自己也醉了,眼前迷蒙,只有他身上干净的气息一阵阵扑鼻而来。她依在他的怀中,捏了酒杯吃吃地笑。 “你笑什么?”头顶上,他清朗的声音传来。 卫云兮抬头搜寻他的眼,对上他温柔如海的深眸,低声问道:“殿下,当真是成亲了么?” 萧世行看着她迷蒙的美眸,深眸微微一眯,低笑,俯下头轻轻吻住她的红唇,轻叹:“是真的。” 他的吻轻柔而缠绵,深深地吻住她的唇。仿佛要令她从迷茫中回神,特意加重了这个吻。陌生而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他吻得她几乎无法喘息。手拘她入怀,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随着吻越来越深,他的手探入她的发中,拿下碍事的凤冠。“哗啦”一声碎玉珠响,卫云兮怵然而惊,猛的退后一步。萧世行一怔,怀中已空落。而她正定定看着他,幽深的美眸中神色复杂难辨。 “云兮,怎么了?”他问,眼底的失望渐渐蔓延。 “没什么。”卫云兮撑着渐渐昏沉的头,勉强一笑:“我……我只是不不习惯。” 两人的肌肤之亲,面前的萧世行的深眸底是显而易见的渴望。这一切令她忽地觉得害怕。 “我去更衣,殿下……”卫云兮只觉得自己说话都开始打结。 萧世行看着她的脸色忽青忽白,忽然地轻笑上前一把抱起她来。卫云兮一声惊呼,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他的俊脸就在眼前,深邃的眼中皆是璀璨的笑意令她无处可躲。 他将她放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卫云兮。卫云兮看着他,方才的惊慌化成涩然,渐渐蔓延。 “你不愿意?”他忽地问道。 卫云兮眼中的泪滚落:“对不起……我……” 萧世行一叹,搂紧了她,低声道:“我会等的。云兮。等到你终有一天心甘情愿。” 卫云兮心中瞬间充满了暖意,她不由靠在他的怀中,默默流泪。 第二天,天已大亮。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只觉得光亮刺眼得很,忍不住又埋了埋。床边忽地响起一声清朗醇厚的笑声。 卫云兮睁眼一看,只见萧世行已穿戴一新,精神熠熠。昨夜他可是和衣睡在了床边,楚河汉界,当真是守了他的承诺。 卫云兮禁不住脸红,拥了被衾道:“妾身睡过头了。” 萧世行含笑看着她羞怯的脸色,笑道:“急什么。你别忘了昨夜是新婚夜。” 卫云兮看着他眼底捉狭,想要板起脸色却是无法,想了想,这才问道:“殿下难道不用去给长辈请安么?” 她话中意有所指令萧世行的手微微一紧。卫云兮看着他渐渐紧皱的眉心,不由轻抚上,轻叹一声:“是云兮多嘴了么?” 她嫁给他是要助了他,她要助他夺得帝位,一统南北,为了他亦是为了自己。若只安于现状,她不过就是个贪生怕死,贪慕虚荣的女人罢了。 萧世行沉吟一会,微微一笑:“你没说错。是该入宫给长辈请安。” 屋外候着的侍女们鱼贯进来,为卫云兮更衣梳洗。卫云兮穿上早就准备好的紫红色曳地宫装。宫装上绣了点点紫罗兰,清雅中带着雅致端方。外罩与萧世行相同的红色透明鲛纱衣,一条洒金披帛缠在臂间,令她修长的身姿曼妙端方。 萧世行看着她妆容妥帖精致,不由向她伸出手去,微微一笑问道:“我的王妃,你准备好了么?” 卫云兮抬眼看着他半晌,一笑,伸手放入他的掌中。 第104章 淳于太后(1) 两人入了皇宫已是近了午时。淳于皇太后端坐在中宫中看着款款而来的一对璧人,舒展了眉心笑道:“萧王怎么还进宫来?方大婚过后理应多陪陪新妇。” 她说着一双凤眸看向卫云兮,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地道:“果然是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难怪萧王不顾战局吃紧也要在云仓城中徘徊。听闻萧王与新妇在南楚之时也是熟识?” 卫云兮眼力不佳,但是依然能感觉到面前坐着一位身穿素色凤服的贵妇,扫向自己的目光犀利而带着上位者的威仪,没有几分胆量倒是不敢轻易地迎接。 淳于皇太后的话中带着说不出的讥讽。卫云兮心中一笑,上前恭谨拜下:“臣妾参见皇太后娘娘。回太后娘娘的话,殿下曾出使过南楚,臣妾也只是与殿下有了几面之缘罢了。” 淳于皇太后闻言微微一笑,唤了左右的宫女道:“都傻站站着干什么呢?没见萧王新妇眼睛不好吗?来人,赐座。让哀家好好看看新妇。” 女官们连忙搬来椅子,就放在风座一旁。椅子略远,卫云兮一时辨认不清方向,心中略微踌躇。没想到正在踌躇间手臂上却是一紧,萧世行已温柔地扶了她上前坐下。卫云兮心中微暖,冲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萧世行亦是回她一个安心的笑意。 两人脸上的笑容看得殿中的女官们心中艳羡不已,能得北汉赫赫有名的战神如此照拂眷顾,怕是就算是双眼盲了也是值得的。 淳于皇太后看着他们两人郎情妾意的样子,心中更是黯然神伤。她的儿子尚未成年,连皇后都未来得及娶,若是她的儿子还在世又岂是今日这种两难不甘的局面。 她面上神色哀伤,萧世行看在眼中,上前温声道:“臣这几日忙大婚还未当面谢过太后娘娘的恩赐。所以今日就带着云兮前来谢恩。” 淳于皇太后看着他神色恭谨,心头的郁结也不知不觉散去了一些。照理说萧世行父母早逝,这大婚之日应去萧氏宗府去叩拜先祖。但他却带着新妇前来拜见她,这等于是心中已把她当成了至亲长辈。 她语气也柔和许多:“萧王有心了。哀家心中甚是安慰。” 她说着手一招,女官奉上红色漆盘,绸布掀开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那盈盈的碧色如一泓碧水,煞是莹润可爱。 淳于皇太后笑道:“既然萧王前来讨个吉利,哀家也不得不把压箱底的东西拿一件来。这是哀家年轻时戴过的,当时也正是如新妇这般如花似玉的年纪,现在人老了,戴着这玉不好看了,就赏了新妇吧。” 萧世行一听与卫云兮对视一眼,连忙拜下谢恩。 淳于皇太后笑吟吟地把镯子套上卫云兮雪白的皓腕上,仔细看了看,意有所指地笑道:“果然是不错。倒有哀家当年的几分风范。” 卫云兮连说不敢当。 淳于皇太后看了恭谨的卫云兮,笑道:“新妇若是喜欢,哀家还有一些。萧王殿下可否容哀家与新妇再挑一些头面首饰?” 她说着握了卫云兮的手站起身来。萧世行心中一动,笑道:“太后娘娘既然要赏云兮,那是再好不过了。臣先四处散散,等等再来。” 他说着含笑告了退。 淳于皇太后看着他潇洒的身影消失在殿门边,这才打量面前沉静不动的卫云兮,笑道:“看得出萧王很喜欢新妇呢。不离左右,如珍似宝。” 卫云兮抬头,淳于皇太后就近在咫尺,她倒是看得清楚了。她含了一丝浅笑:“殿下仁心宽和,待人极好。就算是臣妾是南楚罪妇他亦可包容,这样的心胸已是绝世少有了。” 她不惜拿了自己不雅的名声去赞了萧世行,这样的说辞已令人十分动容。 淳于皇太后闻言,不由看了她一眼,忽地轻笑:“你倒是真会替他说话。本来哀家还以为他娶的不过是空有其表的美人,没想到你却是令哀家刮目相看了。” 她说着挽了卫云兮的手向内殿中走去。早有宫女拿来一盒盒雕琢精致的樟木箱子,箱子打开,里面的珍宝珠光熠熠闪亮。卫云兮才略略扫了一眼,已觉得珠光宝气得惊人。不过她素来不太在意这些东西,委婉推辞道:“臣妾有太后娘娘赏的镯子就已心满意足,不敢再挑拣。” 淳于皇太后看着她面色不为所动,伸手轻抚过妆盒中的累累珠宝,笑道:“果然是当过一国之后的。就算当日萧王妃前来拜见,哀家都不曾见过她有你这样的镇定功夫。”她箱中珍藏的随便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初次看见的人就算不敢拿,也很少人有卫云兮这般从容冷静,不为所动。 卫云兮闻言一笑,淡淡道:“也许是臣妾眼神不好,就算是天下难见的奇珍放在臣妾眼前,臣妾也不识货罢了。” 淳于皇太后笑了笑,挥手令宫女们把首饰拿下,这才看着卫云兮笑道:“不识货么?哀家怎么觉得你才是天下间一等一火眼金睛之人。嫁了萧王,就算是天下间所有的奇珍异宝都放在你跟前,哪里比得上一个活生生的人好呢。” 她说得甚是有深意。卫云兮心中轻叹,与这样精明的老妇人说话实在是累得慌,时不时地得提防她话中有话。 卫云兮心念一转,抬头看着淳于皇太后笑道:“太后娘娘说得极是,这冷硬硬的东西自然比不上活人来得珍贵。所以绝世珍宝或财富权势与萧王放在一起让臣妾选,臣妾觉得是聪明之人都会选萧王,而不是固守其他累赘的东西。” 她话音刚落,淳于皇太后一双犀利的凤眸就定定看在她的脸上。半晌,她忽地笑了,笑得畅快:“说得好。只是这若没有这些身外之物,也许连人也保不住了。” 她说的话带了几分萧索。卫云兮心中一动,不由多看了淳于皇太后一眼。她端坐在椅上,一举一动端庄威仪,是这个日渐强盛北方之国地位最高的女人,可是就是这样一位高高在上权力无边的女人却最终保不住自己的儿子。 卫云兮心中替她唏嘘不已。看来淳于皇太后在宫中十几二十年也过得步步维艰,不然也不会到了今日这样艰难的局面。只是现在北汉中唯一肯担大任的就只有萧世行一人,可是如今淳于皇太后却迟迟未有动作,难道她还在犹豫着什么吗? 卫云兮沉吟一会,低声道:“那也许是太后娘娘还未到可以依靠的人。若是找到了,太后娘娘必不会如此担忧。” 淳于皇太后闻言看了她许久,凤眸中精光一掠而过。内殿中寂静无声,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在这死寂的沉默中,卫云兮渐渐感觉到了巨大凝重的压力扑面而来。她不知淳于皇太后在思考着什么,想要决定着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的一番话有了些微的效果。 淳于皇太后沉默了半天,忽然地笑了起来,上前亲昵地携了卫云兮的手坐在自己的身边。 “多么伶俐通彻的一个丫头,哀家越看越是喜欢。”她说着唤来女官道:“把哀家那个红色的檀木箱子拿来。” 女官们脸上露出诧异,但是不敢怠慢连忙下去拿来。那檀木箱子很快拿来,放在卫云兮的眼前缓缓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几件稀世珍宝,每一件都精美无比,每一件都令人咋舌。里面有如小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还有如鸡蛋大小的珍珠,甚至有一块雕成龙纹的玉佩,玉中隐隐有水光流动,那是万年难得的一块含了玉髓的宝玉…… 淳于皇太后看了卫云兮的美眸,一笑,拿了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盒子递给她:“倾国倾城的美人若是眼睛不好了也是一件憾事。这里有一丸灵药,是一位行走江湖的神医制成的清眼障的药。吃了这药,明眸就如少女时候一般清澈。哀家本想着等年老色衰之时服下,但是如今先皇已故去,哀家再年轻也没有人会去珍惜。” 她叹了一口气:“今日看着你虽有眼疾,但是萧王待你如珍宝一般,这药给了你,也算是不浪费这药,也可以成全了你们。” 卫云兮心中一震,不由抬头看着面前的历经沧桑的淳于皇太后。她这一番话说得发自内心,甚是令人动容。 正在这时女官进来笑道:“启禀太后娘娘,萧王殿下来了。” 淳于皇太后把盒子放在她的手中,微微一笑:“跪安吧,萧王恐怕已经在外面等久了,再等下去,他恐怕会进来抢人了。” 她说得风趣,一干女官们都纷纷掩了口窃笑起来。卫云兮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跪下谢恩后由女官扶了出去。出了内殿,果然看见萧世行在殿中来回踱步。 他见她前来,俊颜上略松了一口气,上前扶着她笑问:“皇太后娘娘赏了你什么好东西?” 一旁的女官许是跟他熟识,笑嘻嘻地抢过话头:“殿下不必担心,自然是好东西。太后娘娘还说了,王妃才是那一等一的识宝之人,嫁了殿下,世间的万千珍宝都不如殿下这知冷知热的有情郎呢。” 一番话说得俏皮而喜气。萧世行不禁也哈哈笑了起来。他从袖中掏出几个精致的荷包,一人递了一个给伺候淳于皇太后身前的女官们,微微一笑:“本王大喜还未请各位姐姐妹妹们喝喜酒,这点心意就让姐姐妹妹们去买点体己事物。” 女官们见有红封拿,都笑眯眯的接过了。一番笑闹后这才送了萧世行与卫云兮出了中宫。甫出了中宫,萧世行不由长舒一口气,一回头却见卫云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本王脸上有什么么?” 卫云兮一笑:“没什么,妾身只是好奇,明明殿下能哄得一干女官们欢天喜地的,怎么就不能哄得太后娘娘对殿下放心呢。” 萧世行一怔,忽地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不禁上前笑道:“太后原本就对本王十分忌讳,她不信本王许多年,这一时半会怎么又能让她完全对本王改观呢?所以这事还是得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急了,太后娘娘就不会再轻易相信本王的诚意。” 卫云兮转念一想顿时明白。在北汉少帝还未登基之时,萧世行因为战功卓著,兵权过大,早就成了淳于皇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生怕他一个不臣之心夺了自己儿子的皇帝位,千方百计地排挤了他。如今淳于皇太后失了儿子,又不得不依靠萧世行。 这样看来,淳于皇太后的犹豫的确是情有可原的。 她正沉吟,身边的鼻息忽地靠近,她不禁吓了一跳。一抬头却对上萧世行晶亮的眼眸。他微眯着好看的眸子,低声笑问:“方才你说的什么女官,可是吃醋了?” 卫云兮一怔,顿时回过神来。甚少有人这么跟她开这种亲昵玩笑。禁不住脸一红,微恼道:“臣妾在与殿下说正事。殿下不要取笑臣妾。” 萧世行见她雪白的脸上粉红,笑叹地握紧了她的手,道:“何必那么担心呢。太后她已无路可走。终究她会做出最聪明的决定。”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神色寻常,口气淡然,只是他站在高高的中宫殿前的御阶上,眉眼悠远,看去竟隐隐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卫云兮不禁回头看着那幽暗的中宫殿门,心中一叹,终是无言。 萧世行领着她慢慢出了中宫。一路行来,男的高大挺拔俊美,一身重紫朝服加上红色纱罩衣将他衬托得犹如画中之人,女的美得倾城,宫装曳地,一举一动优雅端方。两人如天上的神仙眷侣一对,生生羡煞了一众宫人。 他小心扶着她,生怕她踩了哪里绊了哪里。如此贴心的举动令人看了心生温暖。卫云兮心有感触,拿出淳于皇太后赐给她的药丸,放到萧世行手中,微微一笑:“这药丸是太后娘娘赐给妾身的,吃了大概眼睛就好了,妾身就不必让殿下这般累了。” 萧世行打开盒子,果然看见一枚蜡丸静静放在盒子中央,带有扑鼻的异香。他看了一眼,又看看卫云兮的眼眸,长舒一口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这药吃了那本王爱护王妃的美名岂不是没了。” 卫云兮闻言哑然失笑,问道:“那殿下想要怎么样?” 萧世行看定她的眼,慢慢道:“你若真的瞎了,我便扶你一辈子,当你的眼。” 他说得这么认真,晶亮的眼中仿若是她的整个世界。卫云兮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心中压抑的涩然涌上,低了头,轻叹:“殿下不要对妾身这么好。” 萧世行看着她低头,不由把她轻搂在怀中:“你值得的,云兮。” “本宫竟然没想到萧王殿下也是个多情种呢。”一声清脆尖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萧世行眉心微微一皱,松开手。 卫云兮看去,只见不远处一群宫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位宫装贵妇缓缓缓而来。因服了国丧,她身上亦是穿了一身素色宫装,只是头上珠玉点点,看起来这身丧服穿得并不由心。她面容姣美,却带了一丝浅浅冷笑,一双眼微微上挑,眼梢处有了岁月刻下的痕迹,可是那眼神皆是傲然。虽上了年纪,但是亦是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她眼神如淳于皇太后一般犀利精明,但是又多了几分张扬和毫不避讳。 第105章 淳于太后(2) 那宫装贵妇走到了两人面前,抬了下巴看了一眼卫云兮,眼中流露可见的淡淡轻蔑:“果然是一位美人。难怪能得萧王殿下如此珍爱。” 萧世行拉了卫云兮给她见礼,道:“参见贵太妃娘娘。” 卫云兮顿时了悟,原来面前这位贵妇便是能与淳于皇太后一较高下的舒太贵妃。 萧世行笑道:“臣等等还打算带新妇去见过贵太妃,没想到贵太妃却出了紫辰宫,实在是巧。” 舒太贵妃闻言不冷不热地笑了笑,曼声道:“本宫宫小简陋,哪里能招待如萧王这般的贵客呢。听说萧王一大早就到了中宫,本宫好奇这名闻天下的卫美人长得什么样,所以就紧赶慢赶地过来瞧一眼。” 萧世行听着,淡淡笑答:“贵太妃娘娘言重了。” 舒太贵妃看着静静立在一旁的卫云兮,不由又笑了笑:“如今一看果然是见面胜过闻名。” 萧世行听得她口口声声地赞卫云兮,不禁笑了笑,握紧了卫云兮的手:“新妇能得贵太妃的谬赞,臣实在是欢喜。既然见过了贵太妃,臣先告退,还得领了新妇回宗府中拜见族中长辈。” 舒太贵妃眉一挑,忽的一笑:“赶紧去吧,这大婚第一日倒是先到了中宫拜见太后,万一萧祖宗怪罪下来,萧王可是吃罪不起。” 她说得笑眯眯的,但是话中的讥讽之意已十分令人不悦,隐隐指责了萧世行忘了祖宗先辈。果然萧世行不悦地拧起了长长的剑眉,一双深眸神色渐渐冰冷。 在北汉习俗中,大婚后第二日是要拜见双亲父母,可是萧世行双亲早逝,依着习俗便得去拜见萧家宗府,可如今他要认了淳于皇太后为义母,好问鼎九五之位,只是还未选了吉日正式认为义母,所以今日携卫云兮进宫拜见有尊淳于皇太后为母的意味。可这一番举动看在舒太贵妃眼中自然是背宗忘祖的罪过了。 萧世行再有涵养在这种大是大非上怎么可能按耐得住,脸色一沉就要发作。 卫云兮上前一步,笑道:“贵太妃此言差矣。殿下是为北汉臣子,先为臣,后为萧家子孙。再说太后娘娘一向把殿下视同己出,殿下先尽臣子的忠心再进孝心,萧家先祖若天上有知,定不会怪罪的。”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隐隐示意出萧世行和太后已是缔结了盟约。萧世行听了卫云兮说的话,眉间的冷色褪去,对她颔首赞赏。卫云兮亦是回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舒太贵妃不提防卫云兮如此善辩,怔了一会,这才冷冷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美人。不过不知卫氏你是南楚人,来了北汉怎么尽忠又怎么尽孝呢?可千万别拖累了旁的不相干的人。” 卫云兮听了,脸色一白,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她也曾听见大婚之前那流传整个北汉京城关于她的红颜祸水的谣言。如今看来这谣言的源头若不是在舒太贵妃身上,也跟她脱不了干系。拿了她的身世遭遇做文章想要打击萧世行,这种手段果然卑劣无耻。 她抬起头冷冷对上舒太贵妃的脸,道:“臣妾嫁给了萧王当然随着殿下尽忠尽孝,这不劳贵太妃操心。” 萧世行只觉得她的手冰冰凉凉的,知道她心里定是气极了。当下也不愿与舒太贵妃多说,冷淡拱了拱手:“贵太妃娘娘容臣等告退。” 说完,他便拉着卫云兮转身离开。两人走了老远,卫云兮一回头还看见舒太贵妃冷冷站着,即使隔了那么远依然还能感觉到她森冷的目光。 出了皇宫上了马车,卫云兮只觉得浑身酸软,不由软软依在锦墩上。萧世行看着她眉眼间的疲惫,不由把她搂在怀中,叹道:“让你受委屈了。” 淳于皇太后和舒太贵妃两人都不是容易对付的女人,今日卫云兮能在她们两人面前全身而退的确是为难了她。 卫云兮淡淡一笑:“臣妾并不委屈。只要殿下将来一统南北的心愿得成,成为一代明君。这些都是值得的。” 萧世行心中一震,不由深深地看着她。卫云兮缓缓依在他温热的怀中,倦然闭上眼。 萧世行与卫云兮大婚过后第三日,宫中传来意旨。淳于皇太后求了钦天监的监使,祷告上天,卜下一卦,说萧世行是紫微星降世,潜龙附身。如今少帝御龙西天,正是潜龙出水之日。淳于皇太后与萧世行前世有母子之情。如今正值北汉国运不振之。若能两人重续前世母子之缘,龙临天下,定能令北汉世世代代国运永祚。 这意旨一下,北汉举国皆欣喜不已。萧世行一向深的民心,而且北汉人崇武,他戍边十年,屡战屡胜早就是北汉人心中的战神转世。如今他能荣登帝位这才真正的大快人心。 而萧世行手握天下兵马之权,身后又有百年望族萧氏以及十几个不小效忠萧家的部族,淳于皇太后把握朝堂,更是北汉开国淳于王的部族,两人撇开之前恩怨,可谓强强联手。舒太贵妃就算有心拼死一争也不敢轻举妄动。任她在紫辰宫中摔碎了所有的贵重古董瓷瓶,也不敢亲自去中宫反驳了这一道意旨。 至此,淳于皇太后终于决定与萧世行携手共定北汉江山,结束少帝驾崩带来的纷乱局面。于是,北汉宣武元年,萧世行即位登基。北汉史官们记载这为北汉带来全新转折的一天的时候,手都微微颤抖,几百年之后当人们拿起那泛黄的史书时候,都会看到记载圣武帝的第一句话。 “玄武元年,春,五月二十五。帝升龙庭,坐北面朝南,昭告天下,即皇帝位。” 萧世行终于登基为帝,大封百官,可是这后宫却一时难封。玉和郡主是他和亲而来的正妻,而他又以平妻之礼迎娶了卫云兮,内务府初议是拟定后宫有东西二宫娘娘,但是有言官极力反对,向来天无二日,这后宫怎么可能有两位女主人? 卫云兮听闻了萧世行的为难,亲自去道:“臣妾为后来者,这皇后之位应当给王妃。臣妾无怨言。” 萧世行感念她心胸宽宏,特赐了她正一品卫国夫人,超脱妃嫔的位列,享仅次皇后规制,居露华宫,与甘露殿毗邻。这分明已是将她奉为宠冠六宫的第一人。而玉和则按祖制封为皇后,居中宫。 淳于皇太后迁入永寿宫,舒太贵妃迁出紫辰宫,搬入福盛宫。 五月春日正好,百花盛开,一片欣欣向荣。而这北汉惶惶不定的时局终于在萧世行登基之后慢慢稳定下来。而此时正是与南楚交战半年多的时间,许是深入南楚腹地激起了南楚百姓的反抗,即使北汉铁骑攻陷了南楚几大关口,想要再进一步亦是十分艰难。 萧世行换防了两次,又命北汉几大将军亲临督阵,守住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果实。南楚慕容修也许是郁结于心,也许是对南楚四分五裂的局面心力交瘁,只听闻他的伤反反复复,直到了五月才渐渐好转。 春花灿烂,皇宫中寂静非常。离去的人早已不再回头,而留在这里的人心已千疮百孔。南楚的蓝天并未因为征战而多一丝阴霾。五月的春日蓝天碧空如洗,美好的仿佛一切都有希望。慕容修坐在御花园中,看着满园的生机勃发,可触目所见整个皇宫中却有种历劫之后的沧桑。他看了许久,病后瘦削的面上多了几分萧索,不由捂住唇轻咳起来。 那雷霆万钧的一箭终究伤了他的心肺。每到阴雨天都会反复病发。 “皇上,小心龙体。”张公公上前奉上一碗苦药。 “不吃了。”慕容修摆了摆手。 因得他刚病愈,细心的御前张公公为他多添了一件薄薄披风。蟠龙锦绣,龙袍依旧,他静静坐在亭中,却只看着那远远的一处宫檐。那个地方曾经是他百忙之后情不自禁踏足的地方,而现在成了整个宫中的禁忌。曾有内务府想要派人进去整理一番,被他知晓后龙颜大怒,连批三道圣旨撤了内务府一干总管内侍,将他们重责之后逐出宫去。 从此无人敢踏入那地方。 宫阁空置,佳人不再,终其一辈子她都不会再看他一眼了吧。她如今去了他国他乡,做了另一个人的妻子。慕容修不由轻笑起来,胸臆间丝丝缕缕的痛蔓延全身,痛不可当。 “皇上,回去吧。这里风大。”张公公看着曾经年轻有雄心的帝王如今病体难支,不由心痛上前劝道。 慕容修最后看了一眼那宫檐,这才黯然收回目光。他转身,忽地有欢笑声从远远的花丛中传来,他不禁站起身来,追寻而去。那银铃般的笑声隐在花丛中,在这寂静的御花园中显得如此突兀。这笑声太过清脆,给这暮气沉沉的皇宫中带来不一样的生机。 他心中竟有些恍惚起来。那一年那一道娇俏的笑容在玉阶上飞掠而过,她小小的手握住他脏污血染的手心,笑靥如花:“大哥哥……” 她都忘了。忘了那十年前,她不知哪里打听了他这质子住在哪里,偷偷拿了桂花糕寻到了他那狭小的院子。眼眸明亮,带着比天光更耀眼的笑容,朝他伸出手心,一帕子的碎糕点:“大哥哥,给你。” 她也都忘了。忘了是她挡下太子太傅那手中明晃晃的戒尺,为了他不惜大哭大闹,非要他陪了她去玩风筝。忘了好。她是该忘了他的。忘了那曾经不堪岁月中愤怒而充满戾气的不甘少年。忘了他曾经倔强地不肯对她说出他的身世来历。忘了曾经那个自尊又自卑的大哥哥。 那个誓言将来某一天一定要堂堂正正站在天下人面前的少年,渐渐在艰苦黑暗的岁月中长成连他自己也不认识的慕容修。 慕容修分开眼前的柳枝,只见在一丛花丛下坐着两位偷懒的宫女。其中一人不知听到什么好笑的,扬起脸来咯咯笑了起来。那一仰头的笑靥,眉眼弯弯,眼神清澈。 慕容修心中一震,不由向前踉跄一步,唤了一声:“云儿……” 两个宫女听到有人声,吓得转头看去,在看到那一抹明黄的时候不禁吓得脸色尽白。慕容修仿若未觉,上前一步定定看着那低头颤颤的宫女,声音艰涩:“你抬起头来。” 那宫女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可他看到的只是一张充满敬畏的脸,那眼中没有耀尽天地的光辉,也没有那真心实意的暖意。 他,终究是丢了她,再也找不到了。 张公公心中酸涩,上前扶着慕容修:“皇上,回去吧。她不是……” 慕容修轻笑起来,捂住苍白的唇,眼中水光渐渐迷蒙,他由张公公扶着慢慢地回头,边走边喃喃道:“她不是。云儿已经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 她做了北汉皇帝的妻子。 听闻北汉皇帝专宠她一人,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千辛万苦请她下嫁与他。 听闻他奉她为卫国夫人,超越了妃嫔位列。 听闻他赐给她露华宫,日日相伴左右,甚至允许她参与政事…… 他待她比他待她好千万倍。他待她的好,是曾经他发誓过要给她的每一样好…… 眼前所见翠浓花红,可是没有她在身边,翠色成灰,花色凋零。哪怕她身居永巷日日夜夜恨着他,他也不会寂寞,可是如今,他当真没有了她,再也没有了她…… 暮色四合,金光隐没。卫云兮站在露华宫高高的玉阑干边,静静看着西边那一轮夕阳。身上长长凤服拖曳在地,精美的金丝刺绣在夕阳的金光中闪烁耀眼。长长如云雾的墨发盘成高髻,凤簪依次簪上,犹如凤凰的羽翼。 她的美动静皆宜,只静静一站,便是整个皇宫中最美的风景。 “小心日光刺眼。”身后传来清越朗朗的声音。 卫云兮收回散漫的思绪,回头,在金光中缓缓走来一身明黄龙袍的萧世行。玉立修身,行走间帝王之气展露无遗。当年的楚京四公子,成的成,败的败,隐没的隐没。唯有他萧世行如今功德圆满。 她低下眼帘,遮掩了眼底的感叹悲凉。上前拜下道:“臣妾参见皇上。” 萧世行扶了她起身,认真地看着她的美眸,那一双明澈美眸如今已恢复如初,明眸善睐,清澈见底。那一丸灵药果真有用。退去眼障,他日日夜夜都看不够她眼底倒影。 那双眼中只有他一人。 “眼睛方好,怎么又这么不小心去看了这日光?万一……”萧世行执了她的手慢慢走回宫中。 卫云兮听着他略嫌絮叨的话,心中渐渐平静。也许女人这一辈子总是会这样,拼尽所有,燃烧尽自己只为爱上一个不能爱的男人,倦然归宿于另一个男人的手中。 她淡淡回头,再一次看着那隐没在金光中的重重宫阙,心中深深一叹。 萧世行说了一阵,这才忽然察觉到她的沉默,不由问道:“是朕太罗嗦了吗?” 卫云兮微微一笑,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慢慢道:“不是,皇上说的话臣妾很喜欢听。” 她眼底的笑意令萧世行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他不禁搂她入怀,龙袍上淡淡的龙涎香扑入她的鼻间。如今,这龙袍再也不是她的噩梦,环抱她的双手也不会再伤害她。 卫云兮依在萧世行的怀中,忽地脑中掠过那一张冷峻的面容。她这才想起,自己竟然遗忘了他,慕容修。 忘了也好,忘了爱与恨,她要带给他的,是绝无法逆转的南北一统。 第106章 出山襄助(1) 萧世行御书房中激辩非常,为了是否增兵远征南楚,一干朝臣争了个面红耳赤。萧世行端坐龙座,眉心紧锁,不发一语。朝臣们争到了最后不可开交,那边兵部尚书揪住户部尚书的衣领,兵部侍郎掀起衣袖,虎视眈眈就要助阵,一群朝臣们怒骂的怒骂,撩官服的撩官服,纷纷围拢过来,即将要打大出手。 在这不可开交的时候御座旁边的帘子里忽地传来一声脆响,令御书房所有人都怔了怔。只见鲛纱帘后,一抹端坐的倩影正放下手中的茶盏。那一声打断所有人争执的脆响正是她不轻不重放下茶盏的声音。 她面目瞧不清楚,只能隐隐看见身姿倾城曼妙,那冷冷的不悦从她周身蔓延,令人心中一颤,不敢再轻举妄动。群臣们面面相觑,想要再继续却已失了先前的气势。 萧世行看了他们一眼,冷冷道:“都吵完了么?吵完了回去给朕写个请罪折子,然后再再写写今日之议可否可行,都退下吧!” 朝臣们见皇帝发怒,不敢再争辩,连忙退下。萧世行看着他们走了,这才揉了揉发胀的额角。一阵清雅的香气缓缓而来。 他苦笑:“增兵南楚之议恐怕很难。他们都瞻前顾后的。” 卫云兮看着他面上的倦色,拿过内侍奉上的香茶,递到了他的手边,一笑:“南北两地征战已有了百年,相持不下倒成了惯例了。大臣们这样犹豫也是有道理的,一是不相信南北能一统,二是也是生怕北汉因为征战成了南楚那样的乱局。毕竟皇上刚登基不久。” 萧世行看着她沉静绝美的面容,笑问:“那你可有什么好办法解除今日的困局?” 卫云兮沉吟一会,慢慢摇头:“时机还不对,臣妾不敢妄加评论。” 他让她日日相伴御书房,但是她不会轻易给了他自己的结论。她比任何时候都知道萧世行此时身居的位置每走一步都可以左右整个天下局势。一步成百世安定,一步不成枯骨成片,百鬼夜哭。 萧世行见她犹豫踌躇,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歇。朕处理点政事再去陪你。” 卫云兮知他还要静心细想,遂安静地告退。 卫云兮出了御书房,秦公公亦步亦趋地跟上前来扶着她,笑道:“娘娘回宫吗?” 卫云兮看着春光好,笑道:“就随便走走吧。” 秦公公笑吟吟地道:“听说御花园中开了不少花,娘娘可去那边瞧瞧。” “妖女!”殿旁边有人忽地扬声骂道。 “可不是妖女!这是母鸡司晨,天下要大乱!”有人愤愤接口。 卫云兮回头看去,却是方才的群臣在御书房门口徘徊不去,见得她出来便破口大骂。 秦公公一听,怒道:“哪个嘴巴脏的在娘娘跟前胡乱犬吠?” 那臣子一听想要上前再骂,却看见卫云兮冷冷站在眼前,顿时一个个都噤声。 卫云兮一双美眸扫过他们闪烁的神情,冷冷地道:“方才皇上说了大人们回去都要写请罪折子,既然都要写,方才骂本宫的,顺便把这一条都写上去吧。” 方才骂她的朝臣们一听只觉得乌云罩顶。如今谁都知道皇上把“妖女”卫国夫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今他们不知好歹骂了卫云兮,还让她亲口发话逼他们自己把这骂了话写上请罪折子,要是这折子被皇上看见的话岂不是连头顶的官帽都保不住了?他们想到此处只觉得欲哭无泪。 她说完转身便走,再也不看朝臣们忽青忽白的脸色。秦公公连忙跟上,扶着卫云兮,见走了远了,这才劝道:“娘娘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皇上一定会严惩他们的。” 卫云兮边走边秀眉不展道:“本宫不是在烦心这个,皇上不会因为他们骂了本宫而责罚他们。本宫烦心的是如今战局僵持,若不再增兵对北汉不利。” 秦公公见她眉心忧虑,劝道:“娘娘何必担心呢。也许会有转机。” 他说着引了卫云兮向着御花园走去。御花园中花儿姹紫嫣红,各自争春。看得令人眼前一亮。卫云兮看了看也觉得心头的沉重舒缓了许多。回到了露华宫,有宫人笑着前来禀报:“启禀娘娘,有贵客要拜见娘娘。” 卫云兮问道;“什么贵客?” “许多日不见,娘娘风姿如天人了。”一声笑声从殿中传来。 卫云兮看去,只见那人一身素白儒士服,面容清雅出尘,正是在云仓城匆匆一别的普陀多。 看见熟悉的故人,卫云兮心有感慨,道:“大师别来无恙?” 普陀多含笑道:“我无牵无挂,自然是很好,今日进宫来拜见圣上之后,想来见一见娘娘。” 卫云兮想起他说的那第二支签文,心中黯然:“大师所说的如今都应验了。” 普陀多看着她眉间不解,叹道:“不是我说的应验了,而是天意如此。再说娘娘心怀天下,襄助皇上,这才是天下之福。” 卫云兮心中萧索:“我没有大师想象的那么好,走到这一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慰藉罢了。” 世人都羡慕她再嫁皇帝,风光无限,只有她知道她不过是无主孤魂罢了。这世间她早就无处可去,只有萧世行愿意收她。说来可笑,她连落魄也这般令人艳羡。 普陀多听得她言语甚是伤感,笑着开解:“娘娘何必如此伤感,佛说大爱。娘娘何不效仿一二,天长日久,心中的伤怀必定能淡去。再说皇上也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卫云兮听得他说的“可以托付”,忽地想起那一人也曾这样说道,心口一恸,半晌才苦笑道:“大师说得极是。有人也曾这样对我说过。” 普陀多没有注意她的神色,赞道:“娘娘如果能这样想就是天下人之福。娘娘嫁给皇上之后第一天便取了太后的欢心,皇上能顺利登基为帝,娘娘功不可没。更不论这些日子娘娘殚精竭虑地帮助皇上处理政事。实在是令人钦佩。” 卫云兮听得他赞自己,打起精神道:“大师谬赞了。” 普陀多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现在皇上又遇到了难题了,不知娘娘有什么办法?” 卫云兮摇头:“许多办法都想了,但是现在是农忙春耕时节,再增兵恐怕阻力太大。” 普陀多想了想,忽地道:“我有一个人选,只要他肯出山襄助皇上,天下可定。” 卫云兮好奇问道:“是谁?” 普陀多看着她缓缓地道:“殷凌澜。” 殿中突然安静下来,卫云兮定定看着面前含笑的普陀多,半晌冷笑一声:“大师是为了谁来做说客的吗?是皇上让你来的?!” 她站起身来,素白的脸上已是森冷一片:“若是皇上让大师来的,你去告诉他,不可能!” 普陀多双看透世事的明澈眼睛静静地看着卫云兮,微微一笑:“娘娘觉得皇上会多此一举叫我来规劝娘娘请殷凌澜出山吗?” 这一句话像是一盆冰水,把卫云兮心中奔腾的怒火统统浇熄。她怔怔看着普陀多,想了半天,这才缓缓坐下。 普陀多见她冷静下来,这才笑道:“别说皇上还没有想到殷凌澜,就算是皇上想到了也不会去请的。” 卫云兮依然沉默。 普陀多继续说道:“那是皇上喜欢着娘娘,所以他不会犯了这个忌讳去请殷凌凌让娘娘闹心。但是这天下间能请得动殷凌澜的人,只有娘娘了。殷凌澜此人我行我素,在南楚时妄杀无辜,手段狠绝,但是他的确有办法去打破这个僵局。他也有办法襄助皇上,只要他愿意。” 只要他愿意。这五个字简直一针见血。 只要他愿意,革除弊病,诛杀贪腐,甚至在这乱世中做一位叱诧风云的枭雄亦是可能。可是他若不愿意,天下间所有的奇珍异宝,皇位拱手相让,求他,他都不会看你一眼。 他,就是这样的人。决定了就永不后悔的人。 卫云兮凄然一笑,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自己不早就知道了么? 普陀多还要再上前劝,卫云兮忽地猛的站起身来,冷冷地道:“大师走吧。本宫累了!” 普陀多轻叹一声:“天下苍生和娘娘的个人恩怨,娘娘权衡一下轻重吧。” 卫云兮身子已簌簌发抖,她指着门口,吐出一个字:“滚!” 秦七听到声音连忙进来悄悄地拉了拉普陀多,示意他不可再冒犯卫云兮。普陀多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露华宫。 卫云兮看着他离开,面上缓缓滑落两行清泪。 晚膳时,御驾到了露华宫中时,萧世行结结实实怔了怔,只见露华宫中一丝灯火俱无,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连往常值在殿门边的内侍都无一个。 他心头一跳,几步踏入殿中,恼火道:“来人!都到了哪去了?” 陈福不知从哪里走出来,跪下道:“拜见皇上。” 萧世行看着死气沉沉的宽敞大殿,怒道:“怎么天黑了还不掌灯?人呢?”他说着推开陈福,带了焦急唤道:“云兮……” “皇上别喊了,娘娘正在睡觉。”陈福拦住萧世行去路,说道。 萧世行剑眉一拧:“这么早就睡了?” 这时宫女已款款而来点燃殿中的烛火,光亮驱散了黑暗,露华宫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宽敞明亮。萧世行神色缓和,踏入内殿中。只见床榻上帷帐四垂,隐约看见卫云躺在床上侧着身在沉沉睡着。 萧世行撩开帐子上前,轻抚她的发,低声问道:“云兮,你怎么这么早去歇息?” 卫云兮一动不动,看样子已是熟睡。萧世行又唤了几声,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他一伸手摸到了她的脸颊,只觉得触手处一片湿润。他一皱眉,把她扶了起来。 这才发现卫云兮并未睡去,只是睁着眼在默默流泪。 她看了萧世行一眼,推开他的手道:“臣妾累了,想睡一会。皇上回去吧。”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说着又闭着眼睛躺在了床上。 萧世行看着她伤心欲绝的神色,回头看着跟随而来的陈福,沉声问道:“你家娘娘到底怎么了?怎么白日好好的,到了晚上就成了这样?” 陈福连忙跪下正要辩解。床上传来卫云兮的声音:“皇上别问了,臣妾歇一会就好。” 萧世行只觉得她大异往常,若不是有什么事触动了她,她怎么会这样难过。 他心中沉,回头又问:“你家娘娘晚膳吃了么?” 跟随过来的秦公公最多话,连忙道:“回皇上的话,娘娘不但晚膳没吃,连午膳都没有用呢。皇上好好劝劝娘娘,这不吃饭可是自个身子遭罪……” 他话还未说完,萧世行已脸色铁青,一巴掌拍上床沿,怒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午膳没吃,晚膳都没有吃,就让她这般哭泣?她难道还有第二双眼睛可以换吗?” 皇帝龙颜大怒,一干宫人都战战兢兢地跪下谢罪。萧世行看着依然一动不动的卫云兮,最后只得摆了摆手命他们退下。 内殿中寂静。卫云兮以为他们都走了,正要起身,却对上萧世行的晶亮的眼。她吓了一跳:“皇上怎么还在?” 萧世行一笑,舒了一口气:“没做什么,陪陪你。” 她想要让他离开,但是想起普陀多说的话,心中又越发难受。 普陀多说,“……皇上喜欢着娘娘,所以他不会犯了这个忌讳去请殷凌凌让娘娘闹心。但是这天下间能请得动殷凌澜的人,只有娘娘了” 这句话倒是千真万确。萧世行不会轻易去请殷凌澜,因为他看重她,必不会拿了这事去令她难过。而若要请殷凌澜出来,也许只有她能在他面前多说上几句。 卫云兮想着禁不住眼中的泪又滚落下来。泪滑落冰冷的脸庞,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拂去。 萧世行叹了一口气,看着她:“是谁说了什么话让你难过了?” 卫云兮点头片刻又摇头。 萧世行拿了帕子擦干她的泪,笑叹一声:“让朕拿你怎么办呢。云兮。你若不说,朕怎么知道你心里在难受什么?” 卫云兮犹豫半晌,这才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普陀多他……” 她欲言又止。萧世行剑眉紧拧,想了想,忽地出声骂道:“这个讨厌的和尚!” 卫云兮一怔,萧世行放开她,又气又好笑地道:“你理他做什么?他是不是叫你去请了殷凌澜?今早他就来了御书房,说了一堆朕不爱听的话,朕以为随便就能打发了他走,没想到他竟然去找了你出主意!这个贼秃!” 卫云兮点了点头。萧世行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对外面内侍道:“去传朕的圣旨,赏普陀多那家伙三十大板!朕看他一张嘴胡乱说话!” 卫云兮见内侍匆匆退下去传旨,连忙起身急忙道:“皇上不可!” 萧世行却反问:“有何不可?普陀多这个臭和尚朕很早就想打他几十大板了,满口的众生百姓,搞得天下人都不如他厉害似的。朕以前是碍着他是圣僧的名头,现在他还了俗,留了头发,又是喝酒又是吃荤的。哪里还有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 他看着内侍踌躇不前,恼火道:“还不赶紧去传旨!晚了那臭和尚就跑了!” 卫云兮伤心了一整天被这一搅,只想起普陀多被按住打大板的样子竟不知不觉地“噗嗤”笑了起来。 萧世行看着她破涕为笑,不禁眉头舒展了几分,含笑上前认真看着她的眼,问道:“不生气了?” 卫云兮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半晌才慢慢道:“若是皇上想要叫殷凌澜出山襄助,臣妾可以去试试说服他。” 萧世行深眸中一黯,许久才道:“你以为这是朕和普陀多给你设的一场局?” 卫云兮摇头:“皇上磊落,臣妾相信皇上不会拿这事来套臣妾。” 萧世行一叹,深眸中流露怜惜:“云兮,朕不要你这样委屈你自己。” 卫云兮黯然一笑:“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普陀多大师说得对,天下苍生与臣妾的个人恩怨相比,孰轻孰重,臣妾分得清楚。” 萧世行剑眉深皱:“不一定只有殷凌澜才有这个能力,假以时日朕也会找到办法的。” 现在的僵持的局势也不会就这样永无止境地僵持下去。北汉也不一定就败了。普陀多跟他提起过殷凌澜的能力,他虽然心动,但是也不是非殷凌澜不可。而且殷凌澜此人性情阴冷,我行我素,若要他听命与他,恐怕不容易。 卫云兮叹道:“但是目前殷凌澜龙影司的势力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么?龙影司的势力遍布南楚。若皇上要夺得天下,没有龙影司的襄助会难上十倍,百倍。战事一拉长,死的百姓更多。天下一统遥遥无期,北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政局又会多了好多变数。” 她看着那悠悠摇曳的烛火,美眸中慢慢溢出水光:“但愿他能听臣妾的话,好好地为天下人做一做好事。” 萧世行看着她含泪的美眸,心中深深一叹,搂紧了她。 卫云兮出现在普陀多住的禅房之时,已是三日后。一进禅房,卫云兮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她推门而进,普陀多正趴在床榻上看着一本佛经。 他见她来,放下佛经微微一笑:“娘娘果然还是想通了。” 卫云兮看着他那背后的伤处,失声道:“皇上当真打了大师?” 普陀多动了动,忍不住轻嘶一声道:“当然了,君无戏言。皇上下了旨,一定要好好教训我这‘讨厌的和尚’,这三十大板可是实打实的。娘娘要不要验一验?” 卫云兮看着他脸上的痛色,想着他若是被押着打板子是怎样一种情形,不禁嫣然一笑。 普陀多见她展颜,美眸流盼,当真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看得目不转睛。卫云兮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脸,不由佯装恼怒道:“大师再无礼,本宫再叫皇上再赏你三十大板!” 普陀多一笑收回目光道:“我已还俗,这美人还是能多看几眼的。就算是佛祖也管不了。”他艰难起了身,笑道:“再说为了天下苍生,就算是赏我三百大板也是值得的。” 卫云兮脸上的笑意渐渐隐退,半晌才道:“若要我去找殷凌澜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只是一介女流之辈,谈这种事还是大师亲去与他说才是。我只能引荐大师前去。而且他做事向来随心,我也不能保证他一定会答应了大师的提议。” 普陀多看着她眼底的黯然,心中一叹:“好,只要娘娘能代为引荐,必要时站在皇上这一边,殷凌澜他一定会答应的。” 卫云兮良久才点了点头。两人商议已定,等普陀多的伤势好一些便前去寻殷凌澜。 故地重游,今时今日她是风光无限的卫国夫人,是萧世行的妻子。当她看到那一片白墙黑瓦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下了马车,她竟不敢再多踏进一步,仿佛多走一步推开那扇质朴的门板就能看见他和另一个女子郎情妾意的样子。 第107章 出山襄助(2) 普陀多见她踌躇犹豫,不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卫云兮勉强打起精神,上前敲门。手还未落下,山庄的门就打开,只见挽真站在门边,看了卫云兮一眼,问道:“卫小姐来找我家公子么?” 卫云兮见她脸色不好,但是她自知自己脸色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低声道:“今日是有事要找殷统领。挽真姑娘你能不能去通报一声。” 挽真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普陀多,秀眉一拧:“卫小姐不是不知道,公子最讨厌见不相干的陌生人。” 卫云兮闻言心中一涩,半晌才道:“那挽真姑娘去通报一声,就说我要见见他。” 挽真看着卫云兮黯然的眉眼,心一狠,冷冷道:“卫小姐见我家公子做什么呢?公子都和卫小姐说清楚了。……” 她终究做不得恶人,话才说一半,看见卫云兮煞白煞白的脸色顿时住了口。挽真眼中掠过不忍,别过头去,声音生硬:“我家公子现在还在睡觉,卫小姐既然要见,就等着吧。” 她说着转身离开。卫云兮看着挽真头也不回的身影,回头对普陀多道:“大师,进来吧。”她说着别过了头,跟着挽真而去。那一低头,普陀多分明看到了她眼底的水光一闪而过。 他心中一叹,跟上了前去。 两人在殷凌澜的庄中等了许久,从清早等到了日近午时殷凌澜还未起身。茶室中两人枯坐,卫云兮只觉得坐如针毡,普陀多却四处张望,啧啧称奇。 卫云兮按耐不住,问道:“大师在看什么?” “这山庄依山傍水,是极好的修身之所。难道殷统领现在正在养生不成?”普陀多问道。 卫云兮想起他说过身上未除的余毒,眼中黯然:“他中毒十年,现在自然要好好休养。再说还有神医之后东方姑娘在照顾他。” 她话音刚落,一声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卫云兮心头一震,忍不住猛的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五月天光下,殷凌澜一身玄黑锦衣,站在茶室旁一树海棠树旁,海棠正开的灼灼,风吹过花瓣纷纷落下,有几片落在他的肩头,徘徊不去。殷凌澜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缓缓走来。他扫了一眼茶室中的两人,淡淡垂下眼眸,踏上了茶室盘膝坐下。优雅的茶室中顿时随着他来渐渐带来了些微的药香。 他轻咳一声,问道:“今日卫国夫人与普陀多大师亲自前来到底有何要事?” 卫云兮脸色微微一白,想要好的说辞统统不见了踪影。 普陀多落落大方一笑:“今日在小僧冒昧前来,一是来探望殷统领,二是厚颜请殷统领出山庄,做一件功在千秋的好事。” 殷凌澜闻言薄唇一勾,冷冷抬起眼看了普陀多的笑脸,淡淡道:“普陀多大师恐怕找错了人吧?天下间谁人不知我殷凌澜嗜杀成性,冷血寡恩。龙影司也是无利不往。” 他轻轻嗤笑:“功在千秋?与我又有何半分干系?” 他说着看了一动不动的卫云兮一眼,缓缓问道:“你眼睛好了是么?” 卫云兮点了点头。 殷凌澜看着她神色凄凉,垂下眼帘,淡淡道:“好就好了。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卫云兮浑身一颤,半晌才自嘲一笑:“是,我本不应该再来这里。” 殷凌澜手微微一抖,想要说什么忽地又咳嗽起来。卫云兮看着他用帕子捂住唇咳得喘不过气的样子,心中一痛,问道:“怎么还是咳嗽呢?东方晴的药难道没有效么?” 殷凌澜,冷冷道:“你们走吧。本司要歇息了!” 他说着竟转身便走。卫云兮想要追上前,普陀多却一把拉住她,缓缓摇了摇头。 卫云兮满腹焦急疑虑,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为何过了那么久他还是这样不见起色!难不成……难不成……” 她的美眸倏然睁大,急忙追了出去。 普陀多忍不住摇头叹息:“这世间最苦的莫过于情这一个字。” 卫云兮追上前去,一个念头不住地在脑中盘旋却抓不住半分,她看着前面的殷凌澜,想要叫他停下,一张口泪水却簌簌滚落。 她踉跄几步追上他,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哽咽一声:“凌澜,你……” 殷凌澜倏然转身挣开了她的手,冷冷地道:“卫国夫人请自重。” 只一句话劈得卫云兮踉跄后退两步。她定定看着他,再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半晌不知要再问什么。 殷凌澜看着她雪白的脸色,深眸中一闪,别过头去缓和了口气:“卫国夫人请回吧。” 卫云兮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他,定定地问道:“为什么东方晴治了你这么久还没有起色?是不是慕容修给的药是假的?你把我托付给萧世行,只不过是因为你命在旦夕?” 殷凌澜隐在长袖中的手微微一颤,他飞快地道:“不是!解药是真的。若是假的我早就死了。” 卫云兮闻言吊着的心终于放下,可是她看着他清冷的脸庞,忽地苦笑:“我一定是疯了,我竟然以为你因为不能解毒,所以……”所以他才会这样推拒她,才会这样一反常态不愿再见她。 “卫国夫人想得太多了。”殷凌澜冷冷转身,不再看她:“你走吧,这里不欢迎陌生人来。” 他言语中的赶人意味已十分明显。卫云兮黯然回头,普陀多正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两人,面上流露淡淡的惋惜之意。 普陀多上前,躬身施了一礼:“在下的来意,想必殷统领已经知道了。如今南楚北汉战事胶着,若殷统领肯襄助皇上,结束两国百年互相征战的乱局。不知殷统领意下如何?” 殷凌澜冷笑反讽:“天下一统与我有何干系?百姓生死又关我何事?” 普陀多并不恼火:“如今明君已现,天下将大定。殷统领之前几年中造下的杀孽太重,若是把为了杀而杀,换成为了救人而杀也是一种善业。” 卫云兮看着殷凌澜,也道:“萧世行与慕容修不一样的,他是大丈夫。如今南楚北汉乱局已现,只等着一个好的契机就能一统了。你若能助他,对百姓来说是好事。” 殷凌澜看了她一眼,沉默半天,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缓缓离开。 普陀多看着他清冷的背影,缓缓叹了口气。卫云兮收回目光,苦笑:“他不会答应大师的提议的。他好不容易脱了慕容氏的掌控,怎么会甘心去依附了皇上。” 普陀多摇头:“皇上敬重人才,也懂得用人。他不会用卑鄙手段逼迫殷统领做了不义之事。” 卫云兮再回头看了一眼,忍住心中酸涩:“皇上的为人我知道,他亦知道。但是不要再为难他。他走到这一步已不容易。” 普陀多一笑:“尽人事听天命。今日娘娘代为引见已是极好了。” 卫云兮心绪复杂地点了点头,两人这才出了庄子。马车边却早就站着许久不见的华泉。他面色木然,道:“公子要属下送卫国夫人和大师回去。公子说了,娘娘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今日过后公子便要搬走了。” 卫云兮脸色顿时灰败,许久才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来。” 普陀多却问道:“殷统领不能久待山庄,难道是有人要找他寻仇不成?” 华泉目光一闪,随即冷冷道:“找龙影司寻仇吗?他们还没有这个胆子!”他说着径直上了马在前面领路。 马车摇晃,一行人向着京中而去。殷凌澜的庄子在京郊,到了京城中才渐渐有了人声鼎沸的声音。车厢中气氛凝重得令人不能透气。普陀多说了几句笑话都不能令卫云兮展颜,他不禁一叹:“娘娘,也许殷统领有说不出的苦衷。” 卫云兮笑了笑,神色凄然:“天大的苦衷已不必再说了。我已嫁做别人的妻子。他说得对,我是不该再见他。就算是无关私情也会被他看轻几分。” 普陀多看着她心伤欲绝的面色,只能长叹一声。正在此时忽地外面响起一阵尖利的呼哨声。卫云兮顿时脸色一变,失声道:“不好!” “这是什么声音?”普陀多问道。 “这是龙影司示警的声音!”卫云兮话音未落,只听得外面华泉一声暴喝,大吼一声:“保护卫小姐!” 紧接着卫云兮只听得半空中有什么利器呼啸着冲了下来。“哗啦”一声巨响马车顶上顿时被生生砸开一个巨洞。惊变忽起,卫云兮忍不住尖叫一声,普陀多想也不想扑向她,千钧一发之际他把她推到了另一边。 卫云兮定睛看去,那飞来的东西竟然拿是流星锤,它擦过普陀多的手臂,砸穿了车厢。马儿惊嘶一声,原本热闹拥挤的大街上顿时惊叫连连。车厢上的木板掉落在自己的身上砸得生疼,而普陀多伏在一旁似乎昏了过去。她急忙推了推他,唤道:“大师,大师!你怎么样了?!” 外面惊叫声、马儿的嘶叫声,还有华泉的怒喝声乱哄哄的。普陀多被她摇醒,他痛吟一声:“快……快离开马车!……” 卫云兮急忙起身推开破损的车厢,才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形把她吓了一大跳。只见街上行人四散奔逃,而几十个身穿粗衣短打,扮作走卒贩夫的刺客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华泉一声清啸,拔出剑揉身上前与他们斗成了一团。 卫云兮与普陀多这次出宫所带的侍卫也才两个,他们低调而秘密出宫,怎么会招来这么多刺客?!当下卫云兮也顾不得多想,连忙吃力扶起普陀多就要跟着人流走。普陀多被流星锤砸中了胳膊,手臂软软垂了下来,看样子是断了。他脸色煞白,样子难支。 卫云兮咬牙扶着他,辨认了下方向竭力向皇宫走去。他们还未走几步,只听得又一声尖利的哨声传来,漫天忽地起了箭雨,纷纷射向那辆马车。卫云兮仓皇中一回头,心底一凉,若是他们再晚一步离开马车就成了刺猬了。 华泉已唤来了不少龙影司助阵,只是这惊变太快根本无暇顾及。卫云兮看着那群刺客悍不畏死地围住华泉等,再看看随时又会昏过去的普陀多,只能咬牙扶着他匆匆离开。可是这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最热闹的地方百姓太多,卫云兮被人流冲撞得踉踉跄跄,身边的普陀多也被冲得跌在地上。 卫云兮见他脸色煞白,左肩鲜血淋漓,再不及时救治恐怕他这一条胳膊都要废了。卫云兮想了想,奋力推开人群,扶着普陀多向着人少的偏僻小巷子走去。好不容易走出大街,回头看去马车那边喊杀声声,华泉带着龙影司的影卫们已经和刺客们缠斗成一团。 卫云把普陀多靠在墙边,急忙拍醒他:“大师,大师,你怎么样了?” 普陀多吃力道:“娘娘赶紧回宫吧,这里太乱了,万一刺客追上来怎么办……” 卫云兮看着他软绵绵垂着的胳膊,急道:“不行,大师,我得带你离开这里。你的胳膊……” “断了。”普陀多苍白一笑:“恐怕这条胳膊是不成了。” 第108章 出山襄助(3) 卫云兮心中一凛,急忙掀开他的长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普陀多的胳膊断成了几截,骨头扭曲地露出肉来,鲜血横流……看样子是真的保不住了。 她不由捂住唇哭道:“都是我……是我连累了大师。” 普陀多摇了摇头:“不是你。他们要杀的恐怕是殷统领。你没听见在山庄中……殷统领一直让你赶紧离开……他不是赶你,是怕你……有危险被他所连累。我估计我们出了山庄就被刺客盯上了。华少侠又守护着,他们恐怕以为这马车中载着的是殷统领。” 卫云兮越听眼越睁越大,泪又急急滚落。她心中砰砰地跳着,原来他让自己走,不是不想再见她,而是因为他被人寻仇寻上了门!她捂住唇,泪流成河。可是现在已经无法再返回去。普陀多脸色已经煞白。 卫云兮当下不敢再耽搁,一把撕下自己的裙裾一角,对普陀多急道:“大师你忍着点。” 普陀多虚弱地点了点头,卫云兮把布条紧紧地系在了普陀多的胳膊上。普陀多痛得闷哼一声。卫云兮简单将他的伤处紧扎,这才连忙扶起他向着皇宫的方向踉跄走去。 北汉京城她不熟,普陀多撑着为她指路,两人一位身负重伤,一位又是弱质女流,两人结伴逃命也跑了半天都才方方摆脱了那汹涌混乱的人流。普陀多知道自己的样子可怖,专门挑了偏僻的巷子走。卫云兮慌不择路,扶着他急急茫茫地向前赶。 终于走了许久,卫云兮终于看见皇宫那金灿灿的一角。她欢喜地道:“大师,我们要到了皇宫了!” 普陀多苍白一笑,终于忍不住缓缓昏了过去。卫云兮只觉得他身上沉重,一个踉跄也不得不把他放下。 她见普陀多眼睛紧闭,心中大惊,急忙拍着他的脸颊:“大师,大师,你醒醒!大师!” 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一声桀桀怪笑:“他死了吗?这么轻易就死了吗?” 卫云兮一惊,急忙回头,只见巷子深处缓缓走来一位黑巾蒙面的男人。他露在面巾外的一双眼睛阴狠而凶狠。 卫云兮看着他手中寒光闪闪的剑,心中一凉:“你……你别过来!” 那人嘿嘿冷笑:“别过来?你这不自量力的女人,你可知我们是谁?我们可是明风堂的人!殷凌澜死了吗?” 卫云兮心中越发惊恐,看来普陀多说的果然是真的。他们这帮什么明风堂的杀手把马车误认为了是殷凌澜的马车,而华泉的护卫更是令他们坚信马车中就是殷凌澜本人。 她看着那刺客步步逼近,不禁护在普陀多的面前,“你……你……” 那刺客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普陀多,冷笑一声:“人人都说殷凌澜武功高强,看样子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听说他不过是个病秧子。所谓的武功高强,也就他身边华泉那小子有几下功夫罢了。” 他冷冷转头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卫云兮,眼神中充满轻蔑:“你就是殷凌澜身边的那个丫头挽真吗?” 卫云兮刚想要失口否认,但心中一个大胆的念头掠过。她竭力镇定自己,半晌才佯装抖抖索索地道:“是……是,你要对我家公子怎么样?” 那人见她承认,手中的宝剑一晃,阴冷一笑:“我想要怎么样?殷凌澜下了龙影令,赏金万两想要灭我们明风堂,几日前他亲自派龙影司杀了我们堂口三十一位死士,你说我们想要怎么样?” 卫云兮心底一凉,看着他手中的宝剑忍不住后退。那刺客看着她不过是一介没有武功的弱女子,冷笑一声喝道:“滚开!让我瞧瞧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龙影司殷统领到底是死还是活。” 卫云兮看着靠着墙昏死的普陀多,心中暗道:对不住了,大师。 她说着一转头狠狠踢了普陀多一脚,骂道:“苍天有眼,终于让你这个恶贼有了恶报!”她边骂又多重重踢了两脚。 突然的举动令那刺客一怔,他看了卫云兮一眼,那美眸中皆是愤怒,顿时醒悟过来,放了警惕笑道:“你也恨殷凌澜?” 卫云兮回头冷冷道:“天下人谁不恨他,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为我死去的父母报仇!” 她说着“扑通”跪下,看着那刺客道:“大侠,今日要不是你们出来替天行道,我挽真一辈子都没办法报仇了……”说着,她抹了抹眼泪,神情真挚。 那刺客将信将疑信了五六分,嘿嘿冷笑:“不用谢。你去瞧瞧他到底是真的昏过去了吗?” 卫云兮看着他小心谨慎的样子,手心不由捏了一把冷汗,这批刺客许是分头追来的,恰好这个人追到了他们的行踪,可是他碍于殷凌澜武功高强的威名迟迟不敢动手杀了面前这个“殷凌澜”。 对付这种小心谨慎的刺客恐怕还得多费点心思了!…… 卫云兮想罢,回头看了一眼道:“他一定是昏过去了,刚才奴婢踢了他几脚都没有醒过来。要是平日,奴婢不用说踢他了,稍有不顺他心意,就是打骂……” 她说着捂住眼哽咽起来。许是眼前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梨花带雨的样子惹人怜惜,还是那刺客终于信了卫云兮的话,他放了心,走到普陀多身边,仔细看了一眼,带了掩饰不住的得色笑道:“殷凌澜,你也有这一天!” 他说着就要俯身把普陀多拎起。卫云兮看着普陀多紧闭的双眼,心中愧疚,但是此时两人的性命都拽在这个刺客身上。她顾不得多想,抬起头来急道:“大侠这时候不杀了他吗?要是出了巷子就有龙影司的护卫上来,到时候大侠也逃不了了,奴婢也逃不了了……” 刺客犹豫起来。卫云兮又道:“大侠是不敢杀他吗?只要大侠给奴婢一把刀,奴婢想把他杀了,然后这具尸体给大侠带走,大侠不但能扬名立万,更能一举毁了龙影司……” 刺客一想也有道理,万一“殷凌澜”没死,他带着没死的祸头岂不是惹了麻烦上身?他一震手中的剑,冷哼一声:“谁说我不敢杀他?我只是要把他带回堂口当着兄弟们的面活活剁了了他,为我们明风堂的兄弟们报仇!” 他说着提剑就要上前,卫云兮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限,她忽地扑到了他的脚下,道:“大侠,你不知道殷凌澜这恶贼他……他武功极高,寻常人为何杀不了他,因为他练功有个罩门,若不是刺在他的罩门上,他是不会死绝的。” 刺客到了这时已全然相信了卫云兮的话,闻言想了想,谅卫云兮也逃不了他的掌心,就把手中的剑给了她,冷笑一声:“好吧,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杀了你的仇人。等你把他杀了,我就把他的尸身带回去喂狗,也是一样的。” 卫云兮颤着手接过他手中的剑,那把剑太沉,她几乎举不起来。那刺客看她的样子不禁哈哈。 卫云兮拖着剑,缓缓走向普陀多,手心已是全是汗水,是成是败,就在此一举了。她闭上眼,用力举起剑,狠狠刺向普陀多…… 那刺客看得仔细。只见卫云兮举起剑正要刺向昏死的“殷凌澜”忽地,她惊叫一声,连连退后。刺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走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了?……” 卫云兮指着昏死的普陀多,惊恐异常:“他……他……” 刺客被她挡着视线,正要探头,忽地肋下一阵剧痛穿体而过。他定定地看着背对着他反手刺向他腹部的卫云兮,凶狠的眼中掠过痛色:“你!” 卫云兮银牙紧咬,加重手中的力道。这已是她想出一击可以毙命的办法了,可是还差一点。那刺客剧变之下不容多想,狠狠一掌拍上卫云兮的后心,卫云兮只觉得后背剧痛传来,整个人被他拍得飞了出去,重重跌在了地上。卫云兮直摔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地痛。她竭力想要起身,却禁不住喉间一甜,一口血呕了出来。 她回头,看着那刺客捂着腹部,冷冷笑了起来:“你要杀殷凌澜,就先得踏过我的尸体!” 那刺客身受重伤,卫云兮那一件虽然偏了,但是已深深入了他的腹中,看样子也他也是活不久了。他忍痛拔出剑,喘息地狠狠道:“原来你……你骗了我!” 卫云兮擦了擦唇边的血渍,美眸中掠过深深的嘲讽:“你要杀殷凌澜,却连他长什么样你都不知道,你还配称杀手?!可笑之极!” 刺客咬牙拄着剑一步步向卫云兮走去,喘息冷笑:“你竟是骗了我。这人不是殷凌澜,你也不是他身边的丫鬟什么挽真……” 他如何能认得殷凌澜的真面目?殷凌澜深居简出,就算在南楚也十分低调,能亲眼见过他的人要么是死人,要么就是犯了重罪的人。就算有人见过也难以说出殷凌澜长什么样。只知道他相貌俊魅,清冷难言。恰好这辆马车中坐着普陀多,那刺客见普陀多相貌俊雅非凡,又深信这辆马车中有殷凌澜,自然先入为主认为普陀多就是那神秘的殷凌澜。而殷凌澜身边从不离左右的除了那华泉就是挽真…… 卫云兮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刺客情急之下的那一掌劲力巨大,打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翻搅了一般痛苦。她看着步步逼近的刺客,只能吃力向后缩去。身边是昏死的普陀多,而这垂死的刺客看样子是要杀了他们两人。 卫云兮忍着剧痛睁大眼睛看着逼近的刺客,冷笑:“你若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刺客提起寒光闪闪的剑,眼中掠过浓浓的杀气:“后悔?我后悔的便是刚才没有一剑杀了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他说着就要狠狠刺下,可巷子外忽地传来一阵轰隆的马蹄声,整个地都在颤抖,有人高声喝道:“皇上御驾驾到,挡道者视同谋逆!” 卫云兮眼中猛地一亮,这一声如同绝境中看到一根救命稻草,她急忙喊道:“皇上!……”刺客听得她的喊声,一惊:“你是宫里的人?”他随即又哈哈一笑:“原来是个身份尊贵的人,我杀了你也不亏了!” 他话音刚落,举起手中的剑狠狠地就刺向卫云兮。这一招带了那刺客最后凌厉的劲力,卫云兮知道这一剑她再也躲避不了,不由认命地闭上眼。 “咔嚓。”一声脆响,骨头碎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卫云兮缓缓睁开眼。只见方才那垂死的刺客缓缓地在自己的面前如漏了沙的沙袋缓缓倒下。 卫云兮怔怔看着那刺客身后的那个人,半天从心底吐出一口气:“凌澜……” 殷凌澜缓缓收回沾染了血的手指,看着委顿在地上的卫云兮,他向她伸出手,半空中那一双修洁的手竟隐隐在颤抖。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退去,卫云兮定定看着那一双手,脑中轰隆隆什么飞逝而过。那旧时光中清冷瘦削的少年,桀骜阴冷的眉眼从未改变。 他向她伸出手,仿佛隔了千百世,踏遍了千山万水而来…… 第109章 受封为王(1) 卫云兮眼中的泪缓缓滑落,她唇颤了颤,伸出手,低低哽咽一声:“凌澜……” “云兮!”一声焦急的声音传来,巷口处马蹄得得。卫云兮一震,只见萧世行一身明黄龙袍,飞身下马疾步走到她的面前,猛地一把把她紧紧抱在怀中:“云兮,你没事就好!” 卫云兮靠在他的肩头,看着面前退后几步的殷凌澜,终是缓缓痛苦地闭上眼道:“臣妾没事。皇上来得正好。” 萧世行见她脸色煞白,唇边血迹犹在,眼中掠过深深的自责。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道:“回宫吧。” 他话音刚落,这才后知后觉地看见殷凌澜沉默地站在一旁,他不由一怔,看了一眼卫云兮,又看看地上已气绝多时的刺客,深眸复杂地看着殷凌澜:“多谢殷统领救了云兮。” 殷凌澜道:“不谢,是我连累了大师与娘娘。” 萧世行扫了一眼那地上的刺客,这才连忙唤来侍卫将昏死过去的普陀多架了下去。他深眸看定殷凌澜,问道:“是上次同样的刺客吗?” 殷凌澜微微点了点头,看着他怀中的卫云兮,转过头轻咳起来:“皇上,娘娘受了伤,此间事还是以后再说。”他说着转身便走。 萧世行踌躇一会,唤住殷凌澜道:“殷统领若是无事,可否随朕进宫一趟,朕还有些事求教殷统领。” 殷凌澜顿住脚步,带了几分厌倦萧索:“皇上,我已不是统领。皇上还是不要再这么称呼。不然会让天下人误会我殷凌澜现在做了北汉的大官。” 萧世行一笑,忽地问道:“难道殷凌澜是这么在乎天下人看法的人吗?” 殷凌澜回头,眸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道:“好吧,皇上请——” 萧世行含笑点头示意,抱着卫云兮上了马,扬鞭飞驰向皇宫而去。卫云兮被他放在身前,淡淡的龙涎香扑鼻而来,她心中酸涩非常,缓缓地靠在他的肩上。猎猎的风中传来他温柔坚定的安慰:“云兮,忍一忍,到了宫里就好了。” 卫云兮忍不住回头看去,殷凌澜身影在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再也看不见……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梦中纷乱,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要去向何方。只有浓雾中那一双深眸看着她,那眉那眼,看得她心慢慢地酸起来,伸出手想要碰触他一片衣襟怎么都碰不到。可是她还是一次次伸出手去,哀哀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 “云兮……”一声低声的呼唤将她从迷梦中唤醒。 卫云兮伸出的手在黑暗中被一双温热的手稳稳握住。她醒了过来,烛火迷蒙,一个人坐在她身边。她看着他,轻叹一声:“原来是皇上。” 萧世行扶起她来,一摸她的脸上一手的泪。他看着手心的湿润静静道:“你哭了。” 卫云兮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长叹一声道:“是啊,臣妾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内殿中烛火高照,萧世行已换了一身素白常服,俊朗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色。许是没有了白日的纷杂,他的神情少了白日里皇帝的威严,多了几分随意的慵懒。 他轻抚卫云兮苍白的脸色,问道:“是什么样的噩梦?朕的奶娘说噩梦说出来就不会成真。” 卫云兮想起梦中那渐渐远去的人影,轻轻依在他的肩头,沉默半天才道:“臣妾都忘了。” 两人沉默下来。只听得殿外簌簌轻柔的风吹过宫檐,曼曼的帷帐轻轻随风起伏。烛火流泻殿中,将殿中一切都拢上了淡淡的昏黄光华。令人有种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卫云兮靠在萧世行的怀中,终是打破沉默,问道:“他走了吗?”轻轻的话落在殿中,仿佛惊起了隐没在黑暗中的无数心事重重。 “走了。宫门落匙之前就走了。”萧世行轻抚她的长发回答道。 卫云兮看着一室清净,缓缓地闭上眼,再也没有泪可以落下了。那噩梦早就成真,只是她依然不甘不愿,无法真正走出。 “云兮,殷凌澜愿意留下来帮助朕。”萧世行静静看着她的眼,说出他与殷凌澜商谈一天的结果。 卫云兮神色波澜未惊,仿佛早就知晓了这个结果。 “朕收了他龙影司,只是龙影司不再有随意生杀大权,只负责谍探护卫之责。”萧世行见她没有什么反应,继续斟酌说道。 “皇上要派他去南楚么?”卫云兮忽地问道。 萧世行缓缓点了点头:“他熟悉南楚,正好为战事打开一个新的局面。” 卫云兮忽地道:“那皇上既然要派他去南楚,就要给他更大的权力。” 萧世行微微挑眉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卫云兮慢慢道:“皇上若是信他,就给他兵权。他会还皇上一个安定的天下。”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那么清淡,仿佛说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萧世行心中一震,不由深深地看向她。 卫云兮却仿佛心神已不在,看向那沉甸甸的夜色,沉默无语。 宣武元年七月初五,萧世行力排众议封了殷凌澜未征南王,统领六军,带着五万增兵赶赴战事最吃紧的沪州一带,监督战事。这圣旨来得那么突然,毫无预兆,整个北汉朝堂哗然。朝臣们纷纷上表力谏皇上收回成命。萧世行一一按下。三朝元老不顾年迈,亲跪御书房一个时辰,请求皇上收回成命。萧世行避而不见。最后耄耋老臣不堪烈日当晒,中暑昏去被人抬下。一向在永寿宫静养的淳于皇太后也被这事惊动,亲自去御书房与萧世行长谈长达两个时辰,规劝无果,而返。 露华宫中,卫云兮静静站在回廊下看着满园盛开的花儿,听着秦七打听来各种消息。秦七说完,已是足足半个时辰。 卫云兮沉默半晌才道:“这么说,皇上封了殷大人为征南王是上下皆反对了。” “是,奴婢恐怕皇上会最后改变主意。”陈福拧紧眉头道。 卫云兮慢慢地向长廊深处走去,神色波澜不惊:“皇上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只要殷大人打一场胜仗就能改变所有人的看法。” 秦七扶着她的手,眉间的忧色不减,他犹豫许久才轻声道:“娘娘,现在朝臣们上下皆反对皇上的旨意,奴婢怕他们规劝皇上不成,会转过头来把怒气撒在娘娘身上。” 卫云兮神色不动,她看着廊下种着的大朵云白茶花,漫不经心地掐了一朵放在手间把玩,半晌才道:“秦公公听到了什么么?” 秦七低头:“奴婢不敢说。” “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卫云兮看着手中的茶花,唇边溢出淡淡冷笑:“多难听的本宫都听到过。你说吧。” 正在这时,有内侍匆匆前来:“启禀娘娘,太后娘娘有请。” 卫云兮与秦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觉。卫云兮微微一沉吟,问道:“太后娘娘有说什么事么?” 内侍低头:“奴婢不知。” 卫云兮想了想道:“本宫更衣后就去。” 她说着径直回了宫中更衣梳洗,换了一身烟水碧的宫装长裙,外披一条锦绣山河披帛就要前往永寿宫。秦七上前忧虑道:“太后娘娘曾为了皇上的决定而前往规劝未果,此时召见娘娘恐怕凶多吉少,要不娘娘与皇上一起去拜见?” 卫云兮摇头:“太后与皇上是母子,哪能让皇上为了本宫再与太后娘娘再起了心结?”她看着秦七愁眉不展,安慰一笑:“有个什么事,秦公公就去搬救兵吧。” 卫云兮一路到了永寿宫中。只见殿中女官众多环绕,淳于皇太后一身暗红色凤服,坐在胡床上,一旁含笑陪着的是皇后玉和。 卫云兮看着玉和笑眯眯地看过来,心头微微一震。什么时候淳于皇太后如此亲近了玉和了呢?自从萧世行登基为帝,后宫妃子入了后宫,她自问每日去永寿宫晨昏定省从不敢懈怠,而且表面上看淳于皇太后对玉和和自己都是一样的。但是今日看来,玉和对淳于皇太后的态度上明显亲昵了许多。 卫云兮心中心念电转,对于这种暂时猜不透的事索性不去想,恭谨跪下请安:“臣妾叩见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淳于皇太后微微嗯了一声,声音不冷不热:“起身吧。” 卫云兮看了一眼一旁的玉和,又拜下道:“臣妾叩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玉和笑了笑,上前亲自扶起她来,笑道:“本宫万万不敢当,卫姐姐快起来吧。”她说着还亲自引了卫云兮坐在一旁的椅上。 卫云兮正要坐下,凤座上的淳于皇太后冷淡地道:“哀家有赐座了吗?” 满殿中的人听得这一句都怔忪了片刻,女官们纷纷噤声。卫云兮站起身来,恭谨谢罪:“太后娘娘恕罪,是臣妾的错。” 淳于皇太后犀利的凤眸冷冷看了她一眼,这才道:“哀家一直以为卫国夫人伶俐懂礼,毕竟曾是南楚的皇后,统领过六宫。”她说道这里顿了顿。 这一句已是极大的侮辱。作为一个女人总是羞于被人说曾经嫁过,更何况还是被废的皇后。殿中一干宫人闻言都面面相觑,眼中流露隐约可见的嘲讽。卫云兮面上不动声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淳于皇太后看着她冷淡的神情,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重重冷哼一声:“但是有些事祖宗规矩是如此,就要懂得遵规守矩。哀家不懂你们南楚后宫是怎么样的,但是在这北汉,国家之事向来女子不得干政插手。哀家听闻卫国夫人日日在御书房中陪伴圣驾,参与政事,可有此事?” 卫云兮看了一眼一旁的玉和,见她眼底的得色掠过,心中微微冷笑。果然这事是玉和在淳于皇太后面前说三道四。若说她参与政事,也只在殷凌澜一事上她出了主意,劝了萧世行大胆用人。看来是淳于皇太后想要借机发作了。秦七果然料对了。 卫云兮跪下:“太后娘娘息怒。臣妾不敢干政。” 淳于皇太后冷哼一声:“当真如此?那皇上怎么会好端端去封了殷凌澜?难道不是你在从中作梗?” 卫云兮面不改色:“太后娘娘明鉴,请殷大人出山是普陀多大师的谏言。臣妾只是领了圣上之命前去引荐两人见面,至于之后皇上是否要封殷大人为征南王,或者殷大人是否愿意出仕,臣妾都无法做主。” “啪!”地一声,淳于皇太后狠狠一拍手边的案几怒道:“好一张伶牙俐齿,你以为你推得干干净净哀家就会被你糊弄过去了吗?” 她说着看向玉和,冷声问道:“皇后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吧。省得卫国夫人又狡辩!” 玉和忽地听闻淳于皇太后将她说出,脸色猛的一僵,但是当着那么多人又不敢亲口否认,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跪下,支支吾吾道:“太后娘娘,臣妾听来的也不真切,只是听说卫国夫人与殷统领在南楚是旧识……” 卫云兮看着玉和忽青忽白的脸色,心中摇头叹息,玉和和她一样,在北汉不过是异国他乡无根之人,她想要讨好淳于太后这样在深宫中浸淫几十年的精明老妇人,还是缺了不少火候。 卫云兮深深伏地磕了个头,说道:“殷统领与臣妾的确是旧相识。说起来,皇上也曾与殷统领有过过命交情。这难道就是定罪臣妾的理由么?” 淳于皇太后顿时语塞,她微微眯起苍老而犀利的凤眸,冷冷地看着深深伏地的卫云兮,沉吟不定。 淳于皇太后才冷冷道:“这么说卫国夫人不曾干政过?皇上赐封殷凌澜并不是你的谏言?” 她的眼神犀利而迫人,卫云兮低着头都觉得头顶巨大的压力压将下来。她缓缓摇头:“不是臣妾。” 淳于皇太后忽地笑了笑,曼声道:“别人说是,你说不是,哀家都糊涂了。哀家糊涂,可是祖宗不会糊涂。卫国夫人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也为了给后宫妃子一个交代,就去跪太庙为北汉祈福吧。这两全其美,必会消了朝堂和后宫对卫国夫人的不满,也算对卫国夫人好吧。” 她话音刚落,殿中一干宫女们都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玉和眼中一亮,但是却连忙道:“太后娘娘息怒啊!卫姐姐也许是无心之过,太后娘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她字字句句面上都是为卫云兮求情,但是却分明坐实了她的罪过。卫云兮心中冷笑一声,平静地磕了头:“太后娘娘圣明,臣妾遵旨。” 淳于皇太后看着平静得不似真人的卫云兮,凤眸微微一紧,如卫云兮这样的女人她倒是没见过,若不是她太过懂得隐忍,就是心中太过坦荡。但是无论卫云兮是哪一样,都不是容易对付的一类。 前者心机太深,后者无懈可击。 淳于皇太后撇开脑中的思绪,冷冷道:“哀家累了,该跪安的跪安,该去跪的就去好好跪着吧。”说着她便由女官扶着走了。 卫云兮看着淳于皇太后走了,这才缓缓起身,一旁的玉和看着她神情冷静,眼中的得色一掠而过,正要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卫云兮一双幽冷的美眸已看定了她的面上。 玉和被她那几乎可以洞悉人心的双眼看得心头一跳,勉强一笑:“卫姐姐该不会是怨了本宫把?” 卫云兮微微一笑:“怎么会呢。臣妾只是替皇后娘娘觉得惋惜。” “惋惜?”玉和面上疑惑掠过,随即又轻抿鬓边的散发,掩饰笑问:“惋惜什么?比起莫名其妙的惋惜,卫姐姐不是更应该担心等等怎么跪太庙吗?” 卫云兮素白的面上平静无波,她微微一笑:“跪太庙并不是很重的惩罚,只是臣妾想提醒皇后娘娘一句。你我皆是南楚的人,皇后娘娘觉得谁最乐意看着后宫一团乱,最后来个北汉名门闺秀稳坐后宫么?臣妾言尽于此,还望皇后娘娘好好想一想。” 她说着不顾陡然变色的皇后玉和,走出了永寿宫向着太庙而去。 卫云兮到了太庙跟前,日头已升得很高,此时是炎夏七月,烈日滚滚,秦七频频擦着额上的汗水,低声问道:“娘娘,当真要跪?” 卫云兮一笑道:“跪,当然要跪。太后娘娘说的对,只要本宫跪了就能消了朝堂和后宫对本宫的怨恨。” 秦七见她说得一本正经,抬头看着炎炎烈日,心中越发急,道:“娘娘,可是万一中了暑气生病了怎么办?” 卫云兮看着那巍峨的太庙,缓缓跪下,嫣然一笑:“是福是祸现在还未可知。秦公公不必为本宫担心。” 她说着专心地跪在灼热的青石板上,一动不动。 第110章 受封为王(2) 烈日当空,碧空中一丝云彩也无,空气仿佛都要因为炎热而粘稠起来,秦七陪着一旁都觉得汗如雨下,喘不过气来。而卫云兮背后都已经湿透,素日粉白的脸汗水涔涔,打湿了额前的发,可是她依然一动不动。 “娘娘,别跪了!”秦公公看着她艰难的样子,连忙劝道。 “不。”卫云兮睁开眼,眼底神色坚决:“若是不跪,太后就有了理由说本宫心不诚,到头来她还有理由惩罚我。还不如……就这样跪到她满意。” 她说着脸色已一阵一阵忽白忽红,秦七跟她最久,最明白她的身体的,心中酸楚,跪在她身边涩然问道:“娘娘,当初就不应该进宫。奴婢以为皇上待娘娘是极好的必不会让娘娘受了委屈……” 卫云兮苍白一笑:“秦公公,我当初嫁给了皇上……好的坏的,统统都要受着。哪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安享富贵的。” 她看着那金顶太庙,眼前开始被汗水模糊,心中一道清浅的声音掠过,回荡千万遍:凌澜,你可知你为我安排的路,偏偏是我最不愿意走的一条路么。凌澜,我再不甘不愿却已没有了回头路,所以我要走下去…… 烈日炙烤着大地的一切,眼前的金光刺眼,她只觉得双腿仿佛被滚烫的青石板烫得失去了知觉,而身上的汗如雨,心底竟有了寒气,一阵一阵地令她浑身难受之极。她心中轻叹一声,终于缓缓地倒下…… “云兮!——”一声焦灼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卫云兮在昏沉中唇边勾起无力的笑,萧世行终于来了。 卫国夫人长跪太庙请罪,最后不竭昏倒的事传遍了皇宫上下。而更令皇宫中人议论纷纷的是皇帝的龙颜大怒。他重重责罚了看着卫云兮罚跪的永寿宫中的两个内侍,重打五十大板赶出宫外。正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萧世行如此重责永寿宫的内侍已是心中对淳于皇太后的做法极其不满。而又有人传言是皇后玉和在淳于皇太后跟前告状这才让卫云兮受责罚。 萧世行查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当天便召来皇后玉和,冷笑一声:“皇后是否觉得自己无法掌管后宫所以才要去请了太后娘娘主持大局?既然如此,皇后的凤印就交出来吧。朕也不需要一位无能的皇后来坐镇中宫。” 皇后玉和一听这话,顿时惊得跌在地上。她嫁给萧世行至今已快有三年之久。两人因萧世行军务缠身,聚少离多,感情淡薄,但是萧世行一向待她十分尊敬宽和,从未这么厉声斥责。 当下她眼中泪水滚滚,跪下泣不成声道:“皇上息怒,臣妾错了。臣妾以为顶多给卫国夫人小惩大诫,让她不至于犯了宫规干预了政事。臣妾……” 萧世行闻言脸色越发阴沉,一把推开她紧紧揪住的手,怒道:“小惩大诫?!你可知她身不好,要不是朕赶到她再跪下去会死的!什么叫干预政事?云兮在御书房中向来谨言慎行,太后如何不知,不然她能听而任之?你以为你比太后更厉害不成?朕想要分封谁,却由太后与你这无知妇人说三道四,你们才是那干预政事的人!” 他说完拂袖而去,皇后玉和怔怔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不由软在地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卫云兮中了暑气,所幸太医救治及时,救了回来。一连几日都在露华宫中养病。淳于皇太后命人赐下不少珍贵的药材补品,卫云兮看着宫人抬来的一件件赏赐,唇边含了淡淡浅笑。淳于皇太后果然是浸淫深宫几十年的人,懂得要罚也要赏。 罚是立威,让人轻易不敢小瞧了她这太后,赏是笼络人心,只罚不赏,或者只赏不罚都不是好的办法。 卫云兮命人前去永寿宫中代她磕头谢恩。而皇后玉和因此事被萧世行夺了凤印,整日便躲在中宫中不见妃嫔,对外只说皇上命她思过,无旨不敢妄出了中宫。那宫中大大小小的新进的妃嫔们看了宫中的风向,都纷纷前来露华宫中给卫云兮请安。其中便有那淳于卿,卫云兮仔细瞧了众妃嫔,当真也就她姿容出众,难怪有了几分傲气。 淳于卿在露华宫中对卫云兮笑道:“听闻皇后娘娘日夜以泪洗面,臣妾们都不知怎么去劝呢,连中宫的门都进不去。” 卫云兮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垂下眼帘,叹了一口气:“皇上也不过是一时气急罢了。过几日定会好的。”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淳于卿,问道:“淳于小主双亲是?……” 淳于卿笑道:“臣妾家中只得祖宗荫蔽并未在朝中任官。” 她说得谦虚,但是卫云兮便知道了她其实十分以自己的姓氏自傲。想必也是什么王侯之类的皇亲国戚。卫云兮微微一笑,便岔开话头说起了别的。众妃嫔见她和善美丽,都纷纷放下先前心中的成见,多了几分热络。 此时宫人前来禀报:“皇上驾到。” 卫云兮看了看天色尚早,心中微微诧异便起了身,与众妃嫔前去恭迎圣驾。不一会,御驾前来,天光下萧世行缓缓含笑走来,他今日换了一身银色常服,腰间束一条玄色滚银丝边镶羊脂玉玉带,腰间垂着一缕细细编成的如意金络,在不经意中透出帝王的凛然贵气。 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俊颜星目,面上笑意柔和,若三月春风扫过众人面上,令人心旷神怡。 卫云兮看着他心情甚好的样子,唇边也勾起一抹笑意,拜下道:“臣妾参见皇上。”她身后的一干妃嫔见终于能得见圣颜,不由欣喜万分,也跟着婷婷袅袅的拜下。 萧世行看着露华宫中的妃嫔多了不少,知道自己来得太早,但是这时要走已太晚,他便含笑掠过众妃嫔笑道:“原来你这里这么热闹?朕倒是来得凑巧了。” 卫云兮看着他眼底的无奈,心中不由失笑。淳于卿大胆越过众人,笑道:“皇上平日日理万机,臣妾们就是想要见一眼皇上也是难得。如今看见皇上,臣妾们心中十分惊喜呢。” 她说出了众妃嫔的心声,她们纷纷附和又用幽怨的眼神看向他。萧世行朗朗笑颜上掠过尴尬之色,只能含笑不答。他看了淳于卿,只觉得眼熟,笑问道:“你好生面善,朕似乎曾经见过。” 淳于卿见萧世行终于注意到了她,含羞低头:“回皇上的话,臣妾父亲是镇远侯。” 萧世行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镇远公,朕曾经与他有不浅的交情。” 他话音刚落,众妃嫔都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地盯着淳于卿。卫云兮心中却是摇头轻笑,既然萧世行与淳于卿之父有不浅的交情,但是却没认出她来,这岂不是说明了萧世行几次去了镇远府中根本没把淳于卿放在心上么。 那边果然淳于卿咬了咬下唇,面色已是恹恹。想必她也明白了萧世行心中无她。 萧世行耐心极好地与众妃攀谈,直哄得她们得欢欢喜喜地告退了,这才心中长舒一口气。卫云兮看着他眼底的轻松,不由起了玩笑的心思,笑着道:“依臣妾看,皇上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 “朕哪点不好?”萧世行含笑问道。 他今日政事不多,轻松几分,见殿中再无外人,坐在卫云兮的身边把玩她手中的香扇。两人靠得近,他身上清爽的香气一阵阵扑来,令人迷醉。卫云兮的座本来就不大,被他挤坐在一起,两人更是十分靠近。若在平日卫云兮是绝不会让他这般坐,但是随着两人相处的日子久了,她发现他磨人的功夫了得,越是推拒了他,他越是不罢休。 卫云兮看了他慵懒的面色,似笑非笑道:“皇上冷落了宫中这一群如花似玉的美人,当然不好。” 萧世行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云兮的意思是朕要多多施了恩宠给后宫?” 卫云兮对上他盈灿的深眸,支起下颌笑道:“皇上以为如何呢?” 萧世行看着她的美眸带着明澈笑意,故意靠近,声音放低:“有你在,朕哪敢呢。爱妃,你莫不是在说反话不成?” 他靠得这么近,鼻息间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引起她耳边酥麻难当。卫云兮不由一把推开他,懊恼地看着他。 萧世行哈哈一笑,搂了她,这才道:“你是说淳于氏么?朕哪里敢碰她啊。朕恨不得把她们一个个当菩萨供奉起来。这可是当初太后硬塞进宫的人,朕碰了就是给自己惹了麻烦。” 卫云兮看着他眼底的精光一掠而过,不由失笑。果然聪明如萧世行看得明明白白。如今淳于皇太后势大,万一生出一个带有淳于血统的皇子,保不齐淳于皇太后起了别样心思。 萧世行低头看着卫云兮清丽绝美的侧面,天光从窗棂中透出,照得殿中亮堂,光滑水鉴的地板反射那灿烂的光影就斜斜打在她的脸上,泛起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柔光。她的面目清冷绝美,光影下可以看见她脸庞细小微蓝的血管。 当真是玉肌赛雪,佳人如玉。再美好的词都无法形容她沉静婉约的美丽。 萧世行心中一荡,不由吻上她的面庞。卫云兮却恰好正要与他说话,一回头,唇擦过他的唇,两人顿时怔忪住。 萧世行的深眸含笑深深地看着她。卫云兮这才惊觉,猛的往后一缩,捂住唇恼道:“皇上!” 萧世行一笑,眼中甚是得意。 卫云兮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弄得忘了该说什么,半晌她才想起,叹了一声道:“皇上,今日既然来了,臣妾不得不请皇上做一件事了。” 萧世行问道:“什么事?” “去拜见太后,向太后请罪。”卫云兮轻叹一声:“太后力排众议把皇位给了皇上,按理说皇上应该多多去尽孝道的。” 萧世行看着她,收起玩笑,淡淡点了点头,执起她的手:“好。” 两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自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路漫漫,有她在身边,荆棘转眼变成坦途,身处九五至尊却不再高处不胜寒。萧世行眸中掠过脉脉柔光,千言万语化成一句笑叹:“云兮……” 两人到了永寿宫,正好淳于皇太后宫后的花园中剪花枝。她爱极了茶花,一本一本品种珍稀又养得十分好,茶花又名曼陀罗,是从南边引来,在北地不易活,可见淳于皇太后花了诸多心思。 萧世行看着淳于皇太后在花丛中忙碌,笑着挽了袖子,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花剪,笑道:“母后,让儿臣来吧。小心花枝伤了手。” 他笑意朗朗,淳于皇太后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拍开他的手:“去一旁待着,小心碰坏了哀家的宝贝。” 卫云兮见状一笑,从一旁女官手中拿了茶盏上前道:“烈日当晒,母后多喝点水吧。” 淳于皇太后看了她好端端又站在自己的跟前,浑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凤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不冷不热地道:“你去歇着吧,万一又体弱昏倒,哀家可是吃罪不起呢。” 萧世行与卫云兮相视一眼,不由苦笑,看样子淳于皇太后还是对萧世行杖责永寿宫的宫人耿耿于怀。 萧世行一笑,上前道:“母后体恤儿臣的媳妇,儿臣十分感动呢。来,让儿臣替母后剪花枝吧,聊表感激之意。” 他说着拿了花剪就要剪下去,淳于皇太后连忙唤道:“行了,都滚去一旁亭子里待着吧。你剪坏了花哀家可是要心疼死了。好不容易养这么大的花儿要是被你这么胡乱一剪,心血岂不是功亏一篑!” 她仿佛意有所指,萧世行嘿嘿一笑道:“那母后更要教导儿臣才是,不然儿臣怎么懂得母后的心意?” 淳于皇太后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皇帝这么大了,自己有主意得很了。怎么还需要哀家这个老太婆教导呢。” 萧世行佯装没听明白,笑道:“儿臣再大在母后跟前也是小孩子。” 淳于皇太后听得他这一句,面上神色稍稍柔和,这才展了笑颜道:“滚吧。别烦了哀家。” 卫云兮见她眉间终于舒展,这才放下心来去了亭中等着,过了一会果然萧世行扶了淳于皇太后进了凉亭,左右伶俐女官们纷纷上前奉手巾的奉手巾,拿茶水的拿茶水的。 淳于皇太后看着萧世行与卫云兮恭谨侯立在一旁,叹了一口气,挥退了众女官这才道:“哀家做的事,皇帝也要多多体谅。哀家虽然知道皇帝心疼卫氏,但是这国家大事还是千万不能鲁莽决定才是。” 萧世行笑着谦虚道:“是,母后说得极是,是儿臣莽撞了。” 淳于皇太后抿了一口清茶,看着手中的茶盏,忽地看向卫云兮,淡淡问道:“殷凌澜此人可信么?千万不要到头来北汉又重蹈了南楚的后辙。” 她问得突然,卫云兮不提防几乎要张口就回答。她正要说,猛的抬头看到淳于皇太后眼底的淡淡冷光,心中猛的一凛,低头道:“太后恕罪,臣妾实在是不知征南王的为人。” 她话音落下,自己心中不由捏了一把冷汗,若是她方才赞了殷凌澜,恐怕又中了淳于皇太后对她的试探。看来淳于皇太后的戒心十分重。表面的母慈子孝,一团诚挚和睦都是假。她看重的永远是北汉皇室的利益,维护的也永远是北汉,再无其他。 萧世行在一旁接口道:“母后若是不信,可以请征南王进宫来问话。他文韬武略,必是一大人才。” 淳于皇太后从卫云兮身上收回目光,轻笑一声,曼声道:“怎么本宫听说他为人刻薄寡恩,阴狠冷酷?是个佞臣、奸臣、权臣,唯独不是忠臣呢?” 她一连说了三个臣,字字句句都令卫云兮背后泛起寒气。 萧世行面不改色:“若殷凌澜一无是处,当初南楚慕容拔怎么会用毒生生禁锢了他,逼他效命?龙影司在南楚的那几年母后也是知道的,南楚局势尽在他一人掌控中,无懈可击。由此可见他的能力如何了。” 淳于皇太后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改了口:“好吧,选一日让他进宫让哀家瞧瞧。总归是不放心。” 萧世行面上一松,笑道:“这是自然,母后火眼金睛,自然能看出谁是庸才,谁是栋梁。” 淳于皇太后被他的话引得笑了起来。亭中沉重的气氛消散,淳于皇太后的阻力仿佛迎刃而解。卫云兮心中唯独越发沉重起来。淳于皇太后所担忧的正是整个北汉王族所担忧的,她所想的也正是整个北汉王族所想的:让殷凌澜为北汉所用。 可若用了之后呢,殷凌澜的能力越大,万一有一天成了北汉皇族的忌讳呢,万一有一天又重蹈南楚的覆辙呢…… 她越想心中越是乱,满眼的灿烂天光,盛夏美景,她再也没有一丝欣赏的心情。 权力之路向来是伴着明争暗斗,血雨腥风……而他与她本意不愿,却在蓦然回首才发现已深在其中。 第111章 增兵南楚(1) 萧世行封殷凌澜为征南王的事渐渐平息,也不晓得殷凌澜见了淳于皇太后是怎么个情形,竟就让淳于皇太后默认了。五万的增兵正在召集,而南楚那边更是紧张备战。听闻慕容修不顾病体亲自挂帅。慕容修是百战出身,雷厉风行,南楚一面倒的败局也开始渐渐有了起色。几场小仗打得风生水起,夺回了一两郡。只是如今南楚腹地错过了春耕,若是今年之内再不解决这一场战事,恐怕就算慕容修再厉害也难以逆天抗命。所以这一年便是最关键的一年,北汉南楚两国是合而一统,还是最终保持原来的局势,就在看这一年了。 殷凌澜封为征南王,择吉日率兵出征,定在了八月初一。朝中还有议论,但是声音渐小,一切总算慢慢平息下来。 露华宫中,卫云兮正在缝补一件衣裳。身后轻缓的脚步响起,一双手夺了她手中的活计。卫云兮一怔,看到来人起身拜下:“皇上。” 萧世行扶起她,看着手中的衣衫,不由笑了笑:“朕的衣服有尚衣局缝了便好了,朕就随口一说,你还真的拿去缝了?” 卫云兮一笑:“也只是几针线而已。皇上喜欢这件衣服,送来送去,又要耗费不少日子。” 萧世行心中一叹,不由搂住了她,低声道:“云兮,让你受委屈了。” 卫云兮看定他眼中的黯然,陡然无言。这些日子为了讨好淳于皇太后,萧世行不得不去了各宫看望众妃嫔。虽还未召人侍寝,但是帝王肯花了心思眷顾,已是令灰心的后宫中又开始活络起来。 这,也就是她这卫国夫人闲极无聊拿了他的衣衫来缝补的缘故。所以萧世行才会这般说她委屈了。 她心中轻叹,笑着抬头:“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皇上便是皇上,太后说的话也没有错。” 她话音刚落,下颌便被他轻轻抬起,一双深眸看定她的眸子,不容躲避。他俊颜带着隐忍的恼火,漆黑的眸中有她看不明白的黯然。 “皇上,是臣妾说错了么?”卫云兮疑惑问道。 萧世行缓缓放开她,半晌才轻轻失笑:“没什么。” 卫云兮看着他面上的失望,不由心中一涩,慢慢伏在他宽阔的肩头,许久才道:“对不起。” 她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可是自己的心已随着那个人的离开而再也不知踪迹了。 萧世行缓缓抚着她如云的鬓发,轻叹一声:“不要对不起。云兮,终有一天你的心会回到朕的身边。” 温柔的话令人心生动容。卫云兮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悲凉,佯装笑问:“若是回不来呢?皇上怎么办呢?” “那朕就一直等下去。”萧世行看着她,深眸如海深邃,笑了笑,淡然人坚定地道:“总有一日,你会爱上朕。永永远远一辈子在一起,与朕看着这个大好河山。” 卫云兮看着他,笑了笑,不再言语。 八月初一,五万士兵开拔。在玄武门城楼上,礼官念起长长的祷文,底下戎装齐整,万人屏息凝神。初升的天光正破开清晨的薄雾,金光遍洒。正照在城楼正中央。萧世行一身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梳玉冕,眼中含着骄傲看着这整装待发的万人精兵。 卫云兮一身明红色五彩四凤服,头戴丹凤朝阳凤冠,一身盛装站在萧世行身边。高高凌冽的楼台上,她沉默地看着那千万人跟前一骑玄黑身影。 今日殷凌澜依然一身玄黑龙纹锦袍,不同的是锦袍上的龙纹用金丝绣成,在天光下金光闪闪,他头戴紫金冠,听着礼官的祭文,神色清冷,不知在想什么。 “礼成!接帅旗!”礼官长长的唱和声传来。 殷凌澜下马跪拜,慢慢步上城楼。长长的披风随着他的走动而随风张扬开来,卫云兮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慢慢低下眼。 萧世行接过礼官奉上的帅旗,郑重交给殷凌澜,卫云兮听到他轻声问了殷凌澜一句:“可会勉强?” 殷凌澜淡淡道:“皇上放心。” 他说着捧着帅旗步下城楼。卫云兮不明白萧世行的话,正要问却又觉得不合时宜。她低头看向城楼,只见殷凌澜忽地站定,手一扬抖开手中的帅旗,纵身一跃,跃过众人的头顶,他身形如鬼魅,脚下轻点上士兵的马鞍,人已如惊鸿飞掠上那十几仗高的旗杆。 底下所有人都惊呼起来,千万双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凌空飞扑的黑影。卫云兮看得手猛的拽紧衣角,不由看向一旁巍然不动的萧世行。 萧世行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飞掠而去的身影,唇边溢出笑意。 卫云兮来不及细想,紧紧盯着那半空中如凌空而飞的殷凌澜。他在半空中已然势弱,只听得他清啸一声,长袖一扬,半空中的身影不知被什么一提,如鹰一般精准地攀附在旗杆上。 十丈的长长旗杆在风中随风而动,他向上一蹿,身影犹如舞蹈,瞬间人已到了旗杆顶上,巨大的帅旗陡然展开,已挂上了旗顶,随风飞扬。这还是北汉有史以来第一位亲自挂帅旗的主帅。这一手绝世武功已非常人所能及。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幡然醒悟,如雷的欢呼声顿时响彻整个玄武城门场上。北汉人敬重英雄勇士。身为主帅武功高绝,这一下子就收复了不少军心。 殷凌澜挂好帅旗,人已翩然滑落。他淡淡看上那城楼明黄色的身影,点头示意,可目光在掠过那一道明艳灿烂的倩影时,却猝然别开眼。 “北汉必胜!”萧世行缓缓举起拳头,大喝一声。 底下万千士兵也跟着高喊:“必胜!必胜!……” 如潮水汹涌的山呼海啸声随着那一轮红日跃然而出,卫云兮看着眼前延绵无尽广阔的天地,心绪复杂翻涌。大队人马在高昂的情绪中缓缓离开玄武门。 她久久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目送着他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身影。此去征途漫漫,他这一次又是为了谁而战,为了谁而杀…… 五万增兵奔赴战事吃紧的南楚,很快越过泗水,一路上殷凌澜行动迅捷,偶尔听闻他治军十分严苛,可因这份严苛,抢占了对战局十分重要的东西——时间。终于在慕容修发起反攻的前夕直抵南楚腹地随州城。 战争的无情齿轮一转动就再也停不下来,萧世行在北汉京中运筹帷幄,日夜与大臣们商议战局。也许是被这年轻有雄心的帝王所感染,北汉朝堂渐渐摒弃了先前安逸的想法,全力出谋划策,纷纷献计献言为战局尽心尽力。 时间很快便滑过,转眼就要到了八月十五。因得后宫中皇后玉和的凤印被收回。中宫对这一次中秋节一点动静也无。卫云兮坐镇露华宫,因得她的位份不再妃嫔份例之中,也不会轻易出了这个头。如今满宫都只看着这露华宫,她如何能挑了宫中再次议论的源头? 有妃嫔有心要奉承她,便谏言道:“如今皇后娘娘闭宫不出,这宫中无人主事,卫国夫人贤良,何不去向皇上求了旨意,让宫中热闹热闹?” 卫云兮看向说这话的人,面生得很,但是一副温柔娇美的模样。她想起这妃嫔的名字,淡笑道:“单贵人的主意虽好,但是本宫不敢僭越了皇后娘娘过去。” 单贵人还要再劝,那边淳于卿已出列,笑道:“卫国夫人如何这般推辞?再推辞这今年的八月十五岂不是过得无趣?” 卫云兮一笑:“怎么会呢。相信皇上很快就会有了旨意。” 淳于卿还要再说,但是看着卫云兮笑意嫣然,却已是不愿再开口的意思,只能退了下去。卫云兮与众妃嫔闲聊了一阵子,这才命她们散去。众妃退下,独独淳于卿还徘徊不去。 卫云兮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心中一笑,问道:“淳于小主难道还有事要禀报? 淳于卿见左右宫女都站得远,大着胆子上前,跪下道:“臣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卫云兮微微一笑,轻摇手中的香扇,淡淡笑道:“淳于小主有什么事就说吧。” “那卫国夫人要恕了臣妾无罪才是。”淳于卿似下定了决心道:“不然臣妾还是不敢说。” 卫云兮闻言,手中的檀木雕花香扇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才道:“你说吧,本宫恕你无罪。” 淳于卿这才道:“臣妾斗胆说一句,卫国夫人为何不趁机向皇上谏言,求了凤印掌管后宫?” 卫云兮一双明澈美眸盯着她的脸,笑得越发飘渺难以捉摸。淳于卿看着卫云兮的脸色,心中忽地觉得颤颤。听闻眼前这位卫国夫人可是曾经南楚的废后,曾经她也宠冠六宫,独掌凤印。南楚皇帝虽冷厉,但是独独对她可是千万珍爱,若不是最后她卫家谋反,恐怕现在也不会逃到了这北汉来,做了这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劳什子的卫国夫人。 她越想心中越觉得没底,勉强一笑:“卫国夫人恕罪,臣妾……臣妾只是一片忠心。” 她话还未说完,卫云兮已低了头,伸出手抬起淳于卿的下颌,看着她年轻貌美的一张脸,微微一笑:“本宫怎么会怪你呢,你一片为本宫的心思值得嘉奖。有如此为本宫着想的人,这宫中已不多见了。不是么?” 她微凉纤细的玉指划过淳于卿的脸,手指上金灿灿的镂空镶宝石护甲轻轻划过她细嫩的脸庞,惊起淳于卿心中一片寒气。 淳于卿正要说什么,卫云兮已一回头,柔声唤来秦公公,道:“传本宫的意旨,淳于小主其心可嘉,重重有赏。” 秦公公连忙退下,不一会拿上了一盘朱漆大红漆盘,上面皆是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淳于卿被卫云兮的举动弄得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她连忙摆手道:“娘娘圣明,臣妾并不是……” 卫云兮嫣然一笑,按住了她的手,曼声道:“淳于小主别推辞了,这点薄礼虽不值什么钱,但是却是本宫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至于你说的本宫会好好考量的。跪安吧。” 淳于卿心中忐忑,只能领了赏赐退了下去。出了露华宫,却见方才那单贵人还未离去,正与几位妃嫔在凉亭下闲话。她看了一眼淳于卿身后宫女拿着的赏赐,眼中掠过浓浓妒色,嗤笑一声:“诸位姐妹瞧见了没有,这才是善于见风使舵的本事呢。平日看着清高,可是事到临头,可是爬得比谁都快呢。” 诸位妃嫔看了,都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淳于卿怒道:“单贵人,你与我相比能好得过哪里去么?方才在殿中不是你巴巴去奉承了卫国夫人?!” 单贵人不慌不忙一笑,手中团扇摇了摇,这才道:“唉,我可是想着中秋无人主持大局那不是太无趣了么。这又有什么错呢。只是就不知淳于小主给卫国夫人说了什么话,让卫国夫人如此另眼相看了。” 她说着上前,看了一眼托盘上的东西,啧啧赞道:“这一件件都是绝无仅有的好东西呢。真让人羡慕。” 她说着眼中含了轻蔑笑着离开了。其余妃嫔也鄙夷地看了一眼淳于卿,含义不明地笑着走了。她们眼中可见的鄙夷令淳于卿气得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露华宫中。 秦公公看着淳于卿领了赏赐走了,这才上前问道:“娘娘赏了那淳于小主是有何用意么?” 卫云兮只是摇着手中的香扇,许久才慢慢道:“还能什么用意,她说了有趣的话,提醒了本宫,本宫自然要好好谢谢她。” 她美眸中含着一丝似笑非笑,秦公公还要再问却是不敢。卫云兮觉得倦了,命女官为她解开鬓发,散了便去歇息了。 才睡了小半个时辰,卫云兮在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人在捏着她的鼻子,令她呼吸不得。她挣了开,一睁眼却对上一双晶灿漆黑的深眸。她不由一笑:“皇上来了。” 萧世行看着她脸色绯红,睡得汗湿了鬓边的发,便为她拂去湿漉漉的散发。他身上有外面阳光的爽朗干燥的气息,和着龙涎香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香气。 “是啊,来看看你。”他的眼中俱是温柔笑意。 卫云兮起身坐在妆台前,萧世行忽地接过女官手中的象牙玉梳,为她梳理一头快要及膝的乌黑长发。她的发很美很黑,如黑绸一般闪着盈盈的光泽,墨色流光,当真是美得令人觉得妖冶。女官们见帝妃恩爱,不由含笑识趣地退下准备午膳。 卫云兮透过铜镜看自己脸颊绯红,而身后的萧世行一身雪白长衫,为他多添了几丝出尘意味。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发间,隐隐的亲昵令人心生依赖。 卫云兮不禁冲铜镜中的他微微一笑。萧世行为她挽了个松松的发髻,簪上一根白玉簪,这才笑道:“朕的心愿总算能达成了,亲自为你梳妆画眉。” 卫云兮心中动容,看着铜镜中他的俊颜,只是轻叹一声。 “朕还记得在南楚时,你我一同跌入山谷,你为朕梳头的感觉。那时朕便想,若有一日你能与朕结为夫妻,对镜梳头画眉,恩爱到老,这一辈子也不算枉过了。”萧世行慢慢道。 他那时不过是身处窘境的萧王,而她不过是在建王府中处处被打压的侧妃。看似毫无可能在一起的人,在命运的辗转下竟也走到了一起。如今想起来那往事犹如隔世发生过的事,令人唏嘘感叹。 萧世行看着铜镜中倾城的容颜,微微一笑:“也许这便是冥冥之中有天意注定。注定你我要在一起。” 卫云兮闻言心中一涩,是这样的吗?兜兜转转,自己想要的偏偏无法得到,不想要的却又怎么也逃不开,如同这深宫…… 她怔忪片刻,收回思绪,回头对萧世行道:“皇上相信臣妾吗?” 萧世行轻笑:“自然相信。” 卫云兮眼中掠过一抹坚定,慢慢地道:“既然皇上相信,那有一件事,臣妾要皇上答应。” 萧世行深眸一眯,问道:“是事关什么?” 卫云兮美眸幽幽,看定他,吐出两个字:“凤印!” 永寿宫中,淳于皇太后正在一如既往伺弄她心爱的茶花。过了一会,有宫女上前禀报道:“太后娘娘,卫国夫人求见。” 淳于皇太后手中一抖,把一枝正在盛开的白茶给齐枝剪了下来。白茶落地,洁白的花瓣沾了泥土令人心疼。淳于皇太后看着自己手中的利剪,淡淡道:“她怎么来了?是什么事么?” 宫女不敢隐瞒,低声道:“好像听说带来了皇上的圣旨。” 淳于皇太后犀利的眼中流露疑惑,一笑:“扶哀家去看看。” 到了殿中,卫云兮一身云紫色曳地宫装,身姿轻盈如柳,婷婷站在殿中恭谨立着。淳于皇太后由女官扶着坐上凤座,看着卫云兮站着,不由叱责一旁的女官:“你们是怎么伺候卫国夫人的?让她站着?也不拿一张椅子?传扬出去岂不是哀家这个永寿宫小气了!” 第112章 增兵南楚(2) 女官们纷纷为难。卫云兮一笑,上前施了一礼道:“太后娘娘别错怪了她们,是臣妾今日带了圣旨来,所以不敢轻易坐了。” 淳于皇太后精明的老眼看了卫云兮身后的内侍,一笑道:“好吧,到底皇帝有什么事不成?竟要请了圣旨来?” 卫云兮笑着上前,柔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请圣旨只是因为这事既是家事也是国事,等太后娘娘答应了再说。若是太后娘娘为难,这圣旨怎么来的还是怎么去。皇上说了,天底下只有母亲使唤儿子做事,从来不敢儿子使唤母亲做事。” 淳于皇太后一听这话,笑了笑:“皇上也太过谨慎了,身在天家,家亦是国,国亦是家。说罢到底什么事,让哀家老是猜哑谜岂不是为难了哀家这个老太婆?” 卫云兮郑重跪下,道:“皇上命臣妾来请太后娘娘主持后宫,接掌凤印。正所谓天不可一日无主,这后宫中臣妾们的才德都不如太后娘娘,所以只能不孝打扰了太后娘娘的静修,特请了太后娘娘掌管后宫。” 此话一出,殿中女官们纷纷诧异。淳于皇太后一双犀利的凤眸猛的眯紧,盯着面前恭谨跪地的卫云兮。卫云兮说完,深深伏地。她只觉得淳于皇太后那一犀利的眼神如刀一般在她背上刮过。 半晌,淳于皇太后忽地笑了起来:“哀家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掌管后宫这事啊。皇后不是还好好的,为何还要哀家这个老太婆,你回去告诉皇帝,哀家在永寿宫过得好好的,不想理这些俗事。” 卫云兮不慌不忙地起身道:“皇后娘娘在中宫中闭宫不出。臣妾才德浅薄,要不太后娘娘说这事怎么办呢?” 淳于皇太后眉心一皱:“皇后还在中宫躲着?” 卫云兮点头:“回太后的话,皇后娘娘至今不出宫。臣妾也不知怎么劝呢。总不能让皇上先去认错吧?皇上可是皇上呢。” 她最后一句很小声,淳于皇太后却听到了。她佯装恼怒,一拍桌案,冷笑道:“好个不识好歹的皇后!皇上只不过是叱责了她几句,她就甩了脸色,这样的皇后如何能当一国之母!” 卫云兮闻言上前一步恳切地道:“所以说,太后娘娘,您看着中秋就要到了,这后宫妃嫔巴巴地就等着热闹热闹呢,可是无人能主持后宫,母后……” 她唤了淳于皇太后一声,带着亲昵的撒娇:“母后,你就能者多劳吧。”这一句已是给了足足的台阶了,就等着淳于皇太后顺阶步下。 淳于皇太后凤眸中精光一闪,道:“好吧,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哀家就接下这差事了。唉,真是老了都不得清闲。”最后一句说完,她的眼中却是满满的笑意。 卫云兮握了淳于皇太后的手,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道:“母后英明!” 淳于皇太后看着她的笑脸,这才舒心地笑了起来。卫云兮与皇太后说了好一会话,又被她留下来在永寿宫中用了午膳,这才回到了露华宫中。 此时天已近傍晚,落日的余晖洒遍宫中笔直的道上,白日未褪尽的热气滚滚而来,秦七扶着卫云兮走在了树荫之下。 秦七看了看宫人俱在身后跟着,这才低声问道:“娘娘,为何要把凤印给了太后呢?要知道,这东西给了出去要收回来就麻烦了。” 卫云兮一笑,看着那西边将坠未坠的夕阳,所答非问地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每日红日初升,一直到了艳阳高照,又到了日落西山,秦公公,你说若这是人的一生,灿烂过了,会当真甘于平淡么。” 秦七心头一跳,想了想,这才道:“大约是不甘心的吧。” 卫云兮唇边溢出淡笑:“是啊,大约是不甘心的。所以如太后这样执掌北汉宫廷几十年的女人,秦公公认为永寿宫真的是她养老的最好地方吗?” 秦七不由抬头,失声道:“娘娘的意思是?” 卫云兮眯着眼看着那一轮红日,淡淡道:“她想要权力,本宫便给她权力。一个显露在明处的敌人总比一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更容易对付。” “可是若是万一娘娘给的反过来,被太后拿来针对了娘娘,就不妙了!”秦公公道。 卫云兮缓缓一笑:“不会,在她眼中本宫只是无权无势的一个废国公主,被废皇后,又怎么能够她一根指头呢?” “将来的事,千变万化。但是输的那一个人绝对不是本宫。最后站在那高处的永远不会是日薄西山的淳于皇太后!” 皇上的旨意到了永寿宫把凤印交给了淳于皇太后,而在中宫在皇上圣旨而下伴随而来的是皇太后的一则隐含严厉叱责的意旨,圣旨中只是说了凤印由皇太后代为执掌。而意旨却是细数了皇后失德之处,令她在中宫中反省思过,无事不必出了宫。 皇后玉和一听,只气得几乎要昏阙。皇太后才刚拿到了凤印就迫不及待地对她下了大大的下马威。要知道只要她这个“皇后”一直失德,皇太后就可以一直执掌凤印,掌管六宫。 前边战事开始有了起色,随着八月十五的到来,皇宫中处处张灯结彩,挂上了各色精致的宫灯。这是萧世行开朝以来第一个节日,自然要隆重。淳于皇太后为了彰显她初掌后宫的成效,也命宫人精心布置,每一个宫中都挂上了不一样的灯笼。御花园中还挂上了带有谜语的灯笼,仿了民间逛街游灯的盛会,在宫宴过后可以让朝臣们与女眷们结伴游览御花园,在赏灯的时候外臣内眷可以猜谜作乐,还有各色逗乐的小把戏可供玩乐,十分有意思。 消息一出,后宫中妃嫔都十分期待。 中秋那一日很快到来。永泰殿中歌舞声声,卫云兮坐在萧世行身边,淳于皇太后坐在左上席,一身暗红凤服,喜庆的颜色一扫几月前北汉少帝刚崩的憔悴。卫云兮抬眼看去,只觉得淳于皇太后如霜后老枝,风雨霜打都不能让她有半分颓色。 这是什么样的女人,连儿子丧命敌手她都不会弯下强硬的脊背。 卫云兮心中一叹,再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舒太贵妃没有位列她身旁的席中。她心中微微一笑,这一步棋她走对了。 她想着上前奉了酒恭谨地敬了淳于皇太后。淳于皇太后眼中掠过满意,抬手示意她起身:“卫国夫人今日果然是艳压群芳,难怪皇帝这么宠爱。” 卫云兮低下头,娇羞一笑:“母后谬赞了。” 萧世行亦是奉了金樽上前跪下贺道:“儿臣祝母后福寿安康,永远年轻。” 淳于皇太后看着眼前一对璧人,脸上笑着,眼底却掠过深深的黯然,她低下眼,笑意不改,慢慢道:“皇帝果然有心了。” 三人饮尽杯中酒水,旁人只见天家一团喝了,却不知这局中人各怀心思,不为人知的心思。 宫宴中歌舞声声,舞姬身姿翩翩,还有西域的舞娘献舞,一个个穿着露脐短衣,魅惑非常,座中年轻一点的朝臣都看得目不专睛。卫云兮只觉得气闷,她走出永泰殿,这才觉得脸上的火热稍稍褪去。 殿外,朗朗夜空中一轮硕大的圆月高挂,月色清辉遍洒,重重宫阙伏在月色下,连绵不绝。点点灯火在黑暗中闪烁,一片祥和宁静。殿里殿外,两重世界。卫云兮站在殿外的玉阑干边静静遥想。 明月照耀千里,不知那个人在千里之外是否也这般望月凝思,又或者他身边早就有了红袖可以添香。 这样也好,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也给她最好的一切,不是吗?卫云兮想到此处,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痛化成了丝丝缕缕的酸涩,弥散开来,缠绕不去。 秦公公看着低头静思的卫云兮,心中微微一叹,拿了薄锦披风上前道:“娘娘,回殿中吧,小心夜凉。” 卫云兮点了点头,正要回身,忽地远远走来一小队人,有人急劝着什么,夜风微拂,只听得有人在急切地说道:“娘娘……娘娘……” 卫云兮不由顿住脚步,看着那一队人匆匆而来。终于他们走到近前。卫云兮也终于看到了走在前头的那一人,不禁失声道:“皇后?!” 皇后玉和疾步而来,面上怒气深深,她许是没想到在这永泰殿外能碰见卫云兮,脸上掠过诧异之色,可是片刻之后,诧异换成了阴森的怒气。她几步走上前来,冷冷盯着卫云兮,一语不发。 卫云兮亦是淡淡地看着她,有风吹来,撩起两人长长的衣袖,卫云兮今日穿着一身大红十二幅凤服,头梳望月髻,因得中秋盛宴,按品大妆,头上簪了八支凤簪,脸上染了精致的凤尾妆,面容绝美中透出冷艳,令人望而生畏。这样的卫云兮是陌生的,令人害怕的。南楚所见的卫云兮,清冷绝美,但是美得如天上仙子,不染世俗一点尘埃的样子。可是如今仙子降落凡间,成了浴血归来的凤凰。 她,比当初更美。美得令人折服胆寒。 “皇后娘娘怎么出得中宫来了?”卫云兮开口问道。 皇后玉和身后的女官们吓得脸如土色,因有淳于皇太后的意旨,所以这几日皇后都在中宫中不得任意出宫,可是今日一听说中秋宴席上只有卫国夫人陪伴圣驾左右,她就不顾一切地怒而出宫。 皇后玉和冷冷笑了笑,紧紧盯着卫云兮的脸,似笑非笑地问:“坐在本宫的位置上,卫国夫人很得意吧?” 卫云兮一笑,笑意飘渺:“皇后忘记了吗?帝后同尊,这并不是臣妾的位置。” 皇后玉和哈哈一笑,眼中寒光森冷,她一字一顿地道:“卫云兮,你这个残花败柳之身还敢媚惑皇上!终有一天你也会像滚出南楚一样滚出北汉!到时候你就不会那么幸运会有皇上这般人物可以再收了你!” 卫云兮美眸中一沉,她淡淡道:“多谢皇后娘娘提醒。北汉很好,皇上也很好,臣妾还不想走。所以大约要让皇后娘娘失望了,臣妾恐怕会在北汉过完下半辈子。” 皇后玉和脸色一青,伸出手狠狠朝着这一张她做梦都要撕碎的美颜挥下。一旁的秦七不由惊叫一声:“娘娘小心!” 那一只长长指甲上涂了鲜红蔻丹的手眼看就要落在卫云兮的脸上,却在半空中被一只冰冷而纤细的手稳稳抓住。 卫云兮冷冷捉住皇后玉和的手,任由她怎么使劲挣扎都不放开,她冷笑:“皇后一开始的隐忍怎么都通通不见了呢?臣妾以为皇后远嫁北汉会学得更乖一点,没想到最后还是按耐不住了吗?” 皇后玉和被她讥讽的话气得浑身簌簌发抖,她想要挣开手,却发现卫云兮的力气大得出乎她的意料。 “卫云兮,你这个妖女!你说过你我都是南楚人,你我相斗又有什么好处?你两面三刀,你不得好死!”她叫道。 卫云兮冷冷一把推开她的手,推得皇后玉和踉跄倒退一步,这才冷笑道:“这话是臣妾说的没错,但是臣妾可没说过被人欺到眼前还不还手。皇后可千万别会错了意!” 她看着身后的歌舞升平的宫殿,转头对皇后玉和身后一干女官冷冷道:“本宫要进殿中去了,你们自己思量放皇后出宫是什么后果,让本宫看见没什么关系,万一被皇上与太后娘娘看见,就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 她说罢由秦公公扶着走入了殿中。身后传来皇后玉和渐渐被拖远的恶毒咒骂声。她深吸一口气,面缓缓走了进了那灯火辉煌的所在…… 金秋送爽,也送来了前线的战报。随州大捷! 南楚溃退百里。慕容修损失一千兵马,伤三千余人。北汉初战告捷,士气大振。消息传到了北汉京中,人人欢欣鼓舞,眼看着再打几仗就能功克南楚京都,一统南北。先前反对过殷凌澜挂帅出征的朝臣们也纷纷改了口,连声称颂皇上英明神武只是萧世行收到这战报的时候并不如众人意料中那般欢喜,卫云兮看到他看到战报下面一纸密信,长长剑眉拧成了川字。他眉宇间的忧色令一旁伺候茶水的卫云兮心生不安。终于在趁无人之时,她打开了那一封密信。密信上密密麻麻写着一篇长长的话,卫云兮看着心中凉了半截,手中的信纸颓然落地。 “你也看了?”身后传来萧世行平静的声音。 卫云兮手微微颤抖,回头惶惶看着萧世行,终是缓缓跪下,眼中的泪滴落地上:“臣妾……错了。” 萧世行弯腰捡起那密信,缓缓撕碎,片片碎纸如白蝶落了满地,仿佛是片片的招魂白幡…… 他慨然一叹:“你没有错,是朕错了。朕没想到他这么不计后果。” 随州攻陷。战报上是写楚兵溃败,死一千,伤三千余人,仿佛只是寻常一场普通战役。可是谁也不会去想到殷凌澜如何去攻陷这个百年重镇都城。慕容修在那边屯兵过万,四周郡县守卫森严,北汉铁骑围困随州几月无处可插足无法前进一步。就是这样一个固若金汤的重镇,一夜之间,翻天地覆,只不过殷凌澜做了一件事。 他甫到随州城下,指挥三万兵马不厉兵秣马,日日夜夜只做一件事。他命人挖坝蓄了随州城边的溯河,秋季南楚雨多,到了秋汛时节,溯河河水大涨,那滔滔翻滚的河水被三万兵马投石筑坝生生截断。终于在又一场倾盆大雨之后,他命人炸开堤坝,蓄了十几日的滚滚河水冲向随州。再坚固的城门也抵不住巨石泥沙的冲击。 那一夜,倾盆大雨。 那一夜,随州城生生成了人间地狱,滚滚河水带走数千条无辜性命,白骨沉河,一路浩浩东去。 那一夜,随州城陷。…… 御书房中死寂无声。卫云兮跪在光滑水鉴的金水砖上,身上微微颤抖,眼前碎纸片片,苍白得刺眼。她捂住双眼,眼泪簌簌滚落。 她竟不知殷凌澜领兵打仗竟是这般不计后果,她不知他冷心冷性到了这样的地步。她竟然可以骄傲地告诉萧世行,给殷凌澜更大的权力,他会还给他一片安定的河山。他造的杀孽,她也难逃其责。他若要永沉地狱,她也无法为他消去半分罪孽。颤抖的肩头按上了一双温热的手,可是却按不住她心底无穷无尽的惶恐。 萧世行看着她,声音沉缓:“别太责备他,他也是为了……南北一统。再对峙下去,损失会更惨重,南楚因为春耕不及时,各地已经出现了饥荒。若是一统了,朕就可以收拾河山……” 卫云兮猛的抬起头,明澈的眼底早就模糊一片,她哀哀地看着他,缓缓摇头:“皇上不明白,他不应该如此的。他这样会被天下人唾骂,他……” 她忽地说不下去。他,早就是被天下人唾骂的殷凌澜。骂名,他早就不在乎了。 她定定看着地上如血的夕阳,痛苦地闭上眼。萧世行蹲下身坐在她的身边,缓缓搂住她,亦是无言。 “殷凌澜,朕也看不明白他了。”一声叹息,彻底湮灭了是是非非,功过罪罚。 第113章 步步攻克(1) 千里之外,随州城中。 艳阳高照,残破的城墙之上一抹玄黑锦袍身影久久凝望北方,身边是张扬的龙纹旗幡,绣黑龙张亚舞爪,一个大大的“殷”字,若他永恒不变的身影看着这一片狼藉残破之地。他眯起深眸,看着猎猎而来的北风,秋意已浓,空气中带来干爽的气息吹散了这城中的潮湿之气与无处不在的死气。 他缓缓低眉,触目所见,往昔繁华的随州城泥沼遍地,泛黄的泥土中隐隐有发白的尸体,秋日艳阳,若不及早把死尸处置妥当,极有可能引来瘟疫。所以一连几日士兵们忙忙碌碌,只为把尸体从泥土中挖出然后搬到城外一把火烧了。 随州城,成了一座空城死城。慕容修再能征善战也料不到他能这般攻城掠地,使他十几万精兵连溃百里。殷凌澜看着北汉士兵木然推着一车子尸体缓缓走向城外,低了眉,捂住唇轻咳起来。风,似更紧了。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殷凌澜淡淡回头,只见华泉挡着一身泥土的东方晴,正在激烈地争辩着什么。 东方晴绕不过华泉,看见殷凌澜的身影,忍不住怒道:“殷凌澜!你给我滚出来看看,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看看!……” 殷凌澜慢慢走了过去,轻咳一声,一双清冷漆黑的眸子只是冷冷看着她,沉默不语。 东方晴眼红如血,清丽的面上皆是憔悴,一身的泥浆点点早就看不出她的裙裾是什么颜色,一双颤抖的手中还有血迹。她一把推开华泉,上前狠狠揪住殷凌澜,声嘶力竭:“你好好看看这随州城的百姓,你去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殷凌澜,你……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她说着脸上两行清泪滚落。从未上过战场的她被这人间炼狱情景生生震撼,日日夜夜,心中只有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处处是死人,处处是她回天乏术的伤者。她一个人加上军中几位军医根本救不来,救不来!…… 华泉看着几近癫狂的东方晴,眼中掠过不忍,上前拉住她:“东方小姐,公子他……有苦衷的。” 东方晴冷冷笑了起来,她看着面前万年冰冷的殷凌澜,退后一步,咬牙道:“他有什么苦衷?炸坝水淹随州,殷凌澜,你的下场不会好的!你生生世世都要被随州城的百姓,被南楚的百姓诅咒!我救的是什么样的一个恶魔!我牺牲名节,成全的是怎么样一个险恶自私的魔鬼!” 她脸上泪水涟涟,却不是为了他而哭,而是为了无辜而死的随州百姓而哭。她恨恨地看着他,冷笑:“殷凌澜,你今后休想我东方晴为你开半张药方!” 她说着转身便走。华泉急红了眼,想去拦。殷凌澜淡淡道:“让她去吧。” “公子!”华泉心如焚,噗通一声单膝跪下,带了疲惫沙哑:“公子为何不解释。公子……” “我做的事从不需要解释。”殷凌澜眯着眼,最后一眼看了北方,声音飘渺:“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今日之杀能换百年兴盛,这也是值得的。” “报——”底下传令兵飞快步上城楼,递上一封金漆信封,他声音颤抖:“禀报征南王,南楚皇帝求和!” 殷凌澜低头看着那一封沉甸甸的金漆信封,忽地一笑,手中一扬,丢在地上,顷刻间国书掉在地上,沾染了肮脏的泥土。传令兵看得愕然不已。 “求和?”他轻轻嗤笑,漆黑的深眸中掠过深深的嘲讽:“这一切才刚开始,传本王命令,向前布兵三十里!” “是!”传令兵肃然低头应声。 殷凌澜看着眼前浩浩千里的河山,苍白的唇微微一勾,眼底无限笑意,胸臆间翻滚的几句话,随着长风猎猎,风云涌动,飞翔天地间。 云兮,这被慕容家夺走的大好河山是我送你新婚的贺礼,我平生所愿只为你余生不用再颠沛流离。 不会再有臣叛君,子杀父,兄夺弟。 不会再有青梅别了竹马,相见不能相认。… 不会再有相爱两人被命运捉弄,生死相离,鸳鸯离殇。 云兮,我的杀,为了天下百年的不战不杀,你可会明白?你可会明白?…… 随州大捷。慕容修连下三道国书求和均被征南王殷凌澜丢弃一旁,置之不理。帐中将士不解询问,殷凌澜头也不抬:“本王只遵从圣旨征南讨伐慕容氏,没有接到议和旨意。” 左右闻言皆不敢反驳。随州大捷,紧随其后随州周边皆被北汉骑兵踏破关口,尽收囊中。殷凌澜征南大军一路挺进,势不可挡。 慕容修的求和国书终于绕过殷凌澜呈送到了萧世行的龙案前。一字一句皆是慕容修亲自所写。卫云兮自是认得他的字,一笔一划,凌厉而力透纸背。一如他的人犀利霸道。如今再见他的笔迹却是这样的情形,只堪令人默然。 求和国书上的条件很诱人,割三十郡,泗水边城皆是北汉所有,南楚岁贡八十万两,还有进献各色南楚丝绸茶叶等特产。这等于是南楚向北汉称臣。北汉朝中皆震惊,谁也不曾想到一向强硬的慕容修能如此放低姿态。难道是这战局已令这年轻的帝王身心俱疲了不成? 朝堂上各种意见纷纷,无法统一,想要乘胜追击的有之,想要见好就收的也有不少声音。毕竟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对哪一方都承受不易。萧世行在御书房中召来群臣彻夜商议都无法拿出一个决定。卫云兮站在露华宫前看着那寂寂夜色下的御书房,轻声叹息。 身边有黑影缓缓而来,低头道:“娘娘。” 卫云兮轻吁一口气:“那边是如何情形?” 秦七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纸条,恭谨奉到了她的跟前:“这是那个人给娘娘的消息。” 卫云兮心中重重一颤,半晌才接过。纸条缓缓打开,昏黄的宫灯下,那一行清冷的字迹跃然纸上,只一行字:“劝君莫惜金缕衣。”字迹漫不经心,一笔一划中仿佛能看见他倦意深深的眉眼。 卫云兮合上纸条,心中砰砰,半晌才问道:“他只给了这张密信?” 秦七点了点头,他从卫云兮手中接过纸条吞了去,这才道:“娘娘明白那个人想要说的意思吗?”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少年时最是鸿鹄之志,壮志满胸,不为任何而羁绊。少年时最是短暂,千金难买。此时战局时间便是一切,不可浪费在无所谓的求和商议中。他的意思就是这样吧。 卫云兮长叹一声,清丽的眉眼中皆是黯然:“本宫明白了,会去劝皇上议和之议不可取。” 秦七点头,半晌才决定说出道:“娘娘,这件事娘娘不好置身其中。” 卫云兮沉默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这本宫自有分寸。”她顿了顿,又低声道:“若你能带出消息,劝他深秋南楚湿寒,他多多保重……” 她还未说完,不由苦笑:“罢了,他身边有东方姑娘照顾,本宫多此一举了。万一被人误解了便是事端。” 她说着默默回转了殿中,秦七心中叹息一声,悄然退下。 宫灯明灭,卫云兮枯坐殿中,挑着烛火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手中拨子一抖,落在了她的手腕上,顿时烫红了一小片,她这才惊起。 “怎么这么不小心!”方进内殿中来的萧世行恰好看见这一幕,不禁疾走几步上前抬起她的手,眉头深皱,回头对宫人道:“快传太医!” 他拿来一旁的冷茶为她洗去手中的蜡油。卫云兮看着他低头的俊颜,收回了手,安慰一笑:“没事的皇上,不用宣太医了。” 萧世行看着她雪白的皓腕上一小片殷红的烫伤痕迹,深眸中流露疼惜:“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他仔细看着她的脸色,顿了顿,又问:“有心事?” 他这么轻易就窥破了她的心事,卫云兮面上陡然黯然:“是的。” 萧世行轻叹一声:“别想了,此事朝臣们都无法统一意见。” 卫云兮心中思绪复杂,慢慢道:“臣妾很担心。” “别担心。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萧世看着她幽深的美眸,许久才道:“殷凌澜送来密信,他认为慕容修这是缓兵之计,他力主再战。” 卫云兮闻言心中一颤,想起方才纸条上那一句话,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她张了张口,半晌才道:“他便是这样的人。” “是,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的意思朕也明白。可是……”萧世行拧紧剑眉,沉思不语。可是他是皇帝,他要考量全局,他不可能如殷凌澜这般不计后果举全部兵力只为一场胜利。 萧世行沉思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看着卫云兮的眼,缓缓问道:“云兮,若朕问你,若是你来选,是战还是和?” 卫云兮闻言一怔:“臣妾不能说。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臣妾的身世,以及臣妾为何逃到了北汉来。” 萧世行半晌才道:“是朕心里乱了。” 肯坦诚自己心事的男人已不多,更何况他还是皇帝。卫云兮心中一软,握紧了他的手:“皇上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容易决断了。” 萧世行想了想,微微一笑:“朕明白了。” 卫云兮心中一松,对他嫣然一笑。萧世行心中郁结已解,眉间又恢复朗朗,握紧她的手看了看天色道:“随朕走一走。” “去哪里?”卫云兮惊疑问道。 “去一个地方。”萧世行含笑拉了她起身走出殿外,殿外已是寂寂深夜,举目四顾只有重重宫阙伏在黑暗中。夜风中带来秋的初初寒意,她肩头一暖,萧世行已为她披上一件暖和的狐裘披风。 卫云兮回头感激笑了笑。他对她的好总是这般无微不至。 “走吧。”萧世行把她的手拢在自己的长袖中,慢慢走了出去。寂然的夜,沉寂的宫阙此时看起来竟别有滋味。他拢着她的手,气定神闲地走在笔直的宫道上,绕过一重又一重的楼阁宫阙,内侍引着昏黄的宫灯在前面带路,月色静洒,一切如在梦中。 他带着她走了许久,直上了高高的城楼。朗朗秋夜夜空下是沉睡中的京都,一眼望去,楼宇比邻,延绵无穷无尽。 卫云兮静静看着,忽地心生感慨:“这便是皇上要臣妾看的?江山百姓?” 北汉京都比之南楚更俱苍茫雄浑,万里平原,风也凌厉,人也爽朗。她不由抬头看着身旁的萧世行。昏黄的灯下,他的俊颜神色平静,一双比夜还深邃的眸中熠熠有神。 他笑:“是,这是江山百姓,朕要给他们百年盛世,朕要让他们安居乐业,子孙永昌。朕这一辈子都带着这样的梦想而战。” 他回头看着她的眼,眼中刺目的神采令她无法躲避:“云兮,朕还找到了你。与朕共度一生的女人。” 卫云兮心中一窒,低下眼眸:“臣妾不配。”她不配他的情深如许,她不配他的殷殷期许,她的心已随着那人离京而去…… 下颌一热,他已抬起她素白的脸,眼中脉脉柔光不言自明:“朕知道你心里还爱着他,但是朕可以等的,一直等到你回心转意,一直等到你愿意接受朕的心意。云兮,若你不在,朕的万千河山与谁共看?” 卫云兮心中一痛,原来他早就明白了她。 “对不起。”她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 “没有什么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朕,朕在娶你之时就知道你还爱着他。殷凌澜待你情深义重,忘掉这样的情意就不是你了。朕只愿你好好地在朕的身边,陪着朕。” 卫云兮缓缓投入他的怀中,闭上眼:“臣妾不是就在陪着皇上么?不会离开。” 萧世行轻叹一声,紧紧抱住她。这一句不会离开是她最好的诺言,是他千万期盼得来不易的话。…… 萧世行对慕容修的议和提议心中虽有了决断,但是说服有异议的朝臣们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所以他轻易不肯表态。朝中朝臣们分成两派互相争执不下,而前边战事则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殷凌澜发兵五万围困了埠城,于此同时南楚的饥荒开始逐渐蔓延开来,慕容修好不容易控制的局面渐渐又开始乱了起来。 他连发三道圣旨命各郡县开仓放粮,但是此时战时,各地州县各自为政,圣旨不遵行,只顾在这乱局中先保住自己再说。消息传回楚京,慕容修气急攻心,又病了一场。 殷凌澜把埠城围得水泄不通,只守不攻。等到五日后,埠城粮食吃完,城中闹了饥荒。他便在城前命士兵烧饭做菜,声称投降者不但不杀还分足口粮,不到三日,便有饿得受不了的饥民趁夜逃出城投奔北汉军营而去。埠城县的督军下了严令也无法阻止大批的饥民逃出城。再过了五日,埠城粮绝兵疲,最后不得不出城投降。殷凌澜拿下埠城轻而易举得令所有人诧异。 慕容修这才陡然惊觉无论他承认还是不承认,败势已显。天灾人祸,加上殷凌澜各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手段,更是令整个南楚的局势雪上加霜。 殷凌澜拿下埠城,气势大振,他每进一寸,都为想要议和的臣子口中堵上一把。此时南楚大半土地已尽收北汉囊中比起慕容修想要割地的三十郡不知多了多少倍。随州与埠城攻克之后南楚除了最后决一死战,再也没有别的退路。 是战是和,此时再也任何意义。北汉京中想要议和的声音渐渐消失。 第114章 步步攻克(2) 萧世行便下了圣旨,细数南楚慕容氏十大罪状,誓言坚决伐楚,一统南北。至此,议和之门关上,再也无人敢提及。 而势如破竹的殷凌澜却在这个时候停住进攻的步伐,安营扎寨,原地休养士兵。龙影司遍布南楚,此时正是从中发挥作用的好时候。他通过隐藏各地的龙影卫,向南楚百姓发出赏令,密报南楚兵力布防者,按消息重要重赏。此时南楚人心浮动,再加上自从慕容拔夺取前朝江山之后不兴帝治,只重排除异己,弄得民不聊生,南楚百姓早就恨极了慕容氏,此时饥荒遍起,再也顾不得那一点爱国之心,纷纷前来投奔密报。 顿时,南楚人人心中既是忐忑又带了无尽畏惧,纷纷议论着那曾经如杀神一般的殷凌澜将要如何走下一步,何时走。 埠城城外军营。 一点烛火摇曳在那一顶玄黑帐中,半片清影坐在帐中,静静看着手中的宗卷。他的目光随着军行图上的随州和埠城缓缓而下,最后落在了那猩红的一点上——楚京,地图上不过是几寸距离,可是却如此难达。 殷凌澜精致的长眉皱起,正要细想,一股浊气猛的溢上胸臆,他忍不住捂住唇剧烈咳嗽起来,可是这股浊气越咳越是弹压不下,胸腹间的五脏六腑都要随之搅动,剧痛无比。 “扑……”的一声,一口猩红的血喷上地图,犹如刹那盛开的红梅。 他慢慢抚上那滩血迹,修长洁白的手沾染上那粘稠的血色,忽地轻笑了起来。果然是破败的身子,不知能不能撑到了最后的那一刻。帐帘一撩,钻进来一抹俏丽的身影。殷凌澜淡淡抬眼,看向来人。多日不见的东方晴已经端着一碗药,虎着一张脸坐在他的前面。 “喝了。”她冷着脸,推了推药碗。 殷凌澜拿了帕子慢慢擦了唇边血迹,随手将染血的帕子丢入一旁的炭盆中,这才问道:“东方姑娘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这一辈子再也不会为殷某人开出半张药方了吗?” 东方晴被他不冷不热的言语一激,猛的站起身来,怒道:“殷凌澜,你想死得快吗?这么跟我说话?!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殷凌澜低下眼,冷冷看着手中的军行图,语气中带着无尽的讽刺:“殷某人跟谁都是这么说话,东方姑娘不喜欢就滚吧。殷某人是杀人魔鬼,随州城中东方姑娘也瞧见了。不杀不成活。” 东方晴被他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许久抖抖索索说不出半句话来。 殷凌澜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药,黑如点漆的眼中掠过深深的厌弃:“殷某人生平最讨厌吃药。东方姑娘拿下去吧。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与其如此还不如死得痛快一些。” 东方晴气得回头大吼一声:“华泉!你滚进来,你的公子求死呢!人家不稀罕我给他医治!” 片刻之间华泉身影一晃,闪身进了帐中,他看见军行图上点点血迹,心中一恸,跪地哽咽道:“公子!” 殷凌澜眼皮不抬,冷冷嗤笑:“华泉,你跟着我也近十年了,如今武功高了心也野了不成?谁要你去求了她来给我开药方?都给我统统滚!” 东方晴再也忍不住,掉头就冲出帐子。华泉来不及拦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负气离开。他看着灯下冷如魅的殷凌澜,声音哽咽沙哑:“公子,就算为了自己,喝药吧。” 殷凌澜终于抬头,定定看着他,冷冷一笑,长袖一挥,那放在眼前的药碗顿时炸裂开来,碎成了千万片,那滚烫的药汁也随之扑向华泉。 华泉一动不动,那片片碎瓷片和一整碗滚烫的药汁泼了他一头一脸,碎瓷片划过他的脸,顿时出现了几道血痕。巨响过后,帐中一片死寂。 殷凌澜看着满面狼藉的华泉,长袖中的手微微一颤,终是不发一言。 华泉缓缓低头:“公子,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卫小姐……您就喝药吧。” 殷凌澜眉间一颤,半晌道:“下去吧。” 华泉低着头下去,走出帐子,一回头却见殷凌澜轻轻抹去那地图上的血渍,就着烛火看起了军行图。 华泉心中一酸,转身走了出去。东方晴正在帐前不远处踢着草,嘴里恨恨地骂着什么。她听到声音一回头,看着华泉面上皆是血痕,吓了一大跳。她回过神来,怒道:“他若是不想活了,哪天我一把砒霜给他吃吃!” 她说着要冲进去找殷凌澜算账。华泉一把拉住她,眼中一暖:“不要这样。公子他心情不好。” 东方晴余怒未消,冷笑道:“心情不好就可以胡乱骂人,胡乱打人不成?” 华泉把她拉远,这才黯然道:“你不明白我家公子。若是你知道自己无药可医了,也会脾气不好的。” 东方晴正要辩驳又猛的住了口,悻悻道:“就算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也不会像他脾气这么不好啊。” 华泉回头看着那烛火依稀的帐子,慢慢道:“当初在慕容拔的老贼手中,公子吃了很多苦,不得不做了很多违背良心的事。还得日日受剧毒缠身的痛苦,所以公子的脾气就差了点。可是你想若是换了常人早就疯了。” 东方晴细细想了,叹了一口气:“罢了,我再去给他煎一碗药。” 华泉心中感动,不由握住她的手:“多谢!” 东方晴不提防被他握住手心,脸顿时红了,她急忙挣开,啐了他一口:“你……你讨厌!占我便宜!” 她说着飞快地跑了,华泉看着她俏丽的身影离开,心中滋味百转千回,一时竟是痴了。…… 秋来菊花飘香,御花园中满园各色菊花开遍,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卫云兮看着这一园子秋色浓浓,不由默默出了神。 “云儿在想什么呢?” 卫云兮回头,面上换上了笑意嫣嫣,她施了一礼,笑道:“原来是母后来了。” 由女官扶着前来的正是淳于皇太后。自从卫云兮领了圣旨把凤印给了她,太后与卫国夫人越发亲密,简直亲如母女。称呼自然也随之改变。 卫云兮上前扶着淳于皇太后,笑问道:“母后可曾看到可心的菊花?臣妾听说菊花可明目,所以命露华宫的宫人做了个菊花枕给母后。礼物虽轻但是还望母后笑纳。” 淳于皇太后呵呵笑了起来,轻拍她的手,满意道:“云儿有心了,母后十分满意。” 卫云兮一笑,领着她步入御花园中,御花园经过御匠精心打理十分齐整,淳于皇太后看着一朵紫色的蟹爪菊十分喜欢,流连不去。卫云兮见状,拿来一把银剪把那朵蟹爪菊剪下亲手簪在淳于皇太后发髻上,拿来铜镜对淳于皇太后笑道:“母后,你瞧着可好?” 淳于皇太后一看果然多了几分难言的雅致。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卫云兮,轻叹道:“多好的一朵花,可惜离了枝头,下次就见不着了。” 卫云兮闻言漫不经心笑道:“不过是一朵花罢了,母后喜欢是它的造化,不然过几日秋风起它也该凋谢了。作为一朵花是寂静无声地凋谢,还是在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头上更荣耀呢?臣妾觉得是后者呢。” 这一番话说得深得淳于皇太后的心意,她略有深意地看了卫云兮一眼,才道:“云儿这一张嘴很会说话。比那一位更得哀家喜欢。” 卫云兮低头恭顺道:“不懂领会母后深意的人,自然是不懂得说话。” 淳于皇太后微微一笑,由她扶着手臂慢慢向前走。眼前菊色灼灼,各色菊花盛开园中,她忽地道:“不但是哀家喜欢你,皇帝也很喜欢呢。云儿你这般让人喜欢,可有些人不喜欢了呢。” 卫云兮心中一动,随即笑道:“母后教训得是。” 淳于皇太后回头,敦敦善诱地道:“不是哀家唠叨,集六宫之宠就是集六宫之怨,对你只会有害处没有好处。” 卫云兮低头:“臣妾明白了,会劝皇上的。” 淳于皇太后看着她这般恭顺,满意地笑了。赏完菊花,卫云兮恭送了淳于皇太后,这才美眸幽幽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 秦七自是对方才的话听得明明白白,上前低声劝道:“太后这么说也无法让皇上去眷顾别的宫。皇上对娘娘的心意那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卫云兮冷冷一笑:“她心不死,自然想要更多。插手后宫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该是朝堂了。” 秦公公心中一紧,失声道:“难道娘娘就甘心看着太后步步紧逼?” 卫云兮看着手中的残菊,幽然一笑:“自然不会,她手伸出来本宫才能将它剁去。秦公公别忘了,后宫中还有一位自皇上登基之后就一直心怀怨恨的人。” 秦七想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他扶着卫云兮若有所思笑道:“娘娘英明。” 卫云兮把手中的菊花随手一丢,轻声一叹:本是不愿走上的路既然走上去,就要好好地走到那最高处。只有走到万人最高处,才可以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秋色渐浓,北汉冷得早,中秋过后就得穿上秋衣。后宫中也统一给宫人裁制簇新宫装。西域进贡来一批上好的锦缎,听说是从月食国进贡来的,月食国盛产丝绸,与南楚的丝绸不相上下。如今南楚正在鏖战,丝绸成了极紧俏的货。所以北汉不少富商转而从月食买来大批丝绸。 卫云兮带了那几匹布,寻个无事的秋日午后,亲自带着秦公公去了那一座偏僻的宫中。翠色掩映初,宫门半闭,人烟稀落的模样。 卫云兮住了足。秦公公上前问道:“娘娘为何不上前去?” 卫云兮轻咬下唇,定了定神,慢慢地走了进去。进了宫中,只见一位上年纪的嬷嬷走了过来,乍一看见卫云兮还不认得辨认了半天,问道:“这位娘娘是哪宫的贵人?” 卫云兮看着四周的冷清,一笑:“麻烦嬷嬷通禀一声,就说是露华宫的前来拜见贵太妃。” 嬷嬷还要再问,身后传来一声含着浓浓讥讽的声音:“本宫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宫中最得宠的卫国夫人呐。” 卫云兮循声望去,只见舒太贵妃站在高高的玉阶上,神色带着无尽的嘲讽地盯在她的面上。 卫云兮上前一笑,施礼道:“臣妾拜见贵太妃娘娘。贵太妃娘娘凤体可安康?” 舒太贵妃慢慢走了下来,轻声嗤笑:“好,怎么不好呢。这地方最适合本宫静修了。少了阿谀奉承的奴才,耳边也不必听着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本宫一定会活得长长久久的。” 卫云兮笑了笑,上前仔细打量了舒太贵妃。只见她身上宫装亦是簇新的,样式亦是外面时兴的样子,头上的朱钗皆是新制的,面上更是保养得宜。看来舒家在北汉中根基甚深,虽然现下舒太贵妃已然是顶着贵太妃名头的一介日薄西山的前朝妃子,也不见任何颓势。 卫云兮回头对秦公公示意,奉上时新的绸缎,笑道:“深秋来了,宫中都换上了新制的宫装,臣妾看到福盛宫中却无动静,所以就斗胆挑了几匹丝绸来给贵太妃过目。” 舒太贵妃看着秦公公手中奉着的绸缎,眼中掠过冷笑,道:“卫国夫人有心了,本宫的衣服多着呢,前些日子才制了几身,这些绸缎看样子是从月食国进贡来的,卫国夫人要送就送把这种东西当稀罕物的人吧。” 卫云兮闻言,伸手轻抚过那绸缎上繁复的花纹,曼声道:“臣妾自然知道贵太妃是不稀罕这些东西的。想当年舒家贵为北汉第一皇商走南行北,什么稀罕物没见过呢?许是皇宫中还没见到,舒家就先见到了。可是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舒太贵妃眼中神色一凛,冷冷问道。 卫云兮环视了一圈福盛宫中的景色,美眸中皆是叹息惋惜:“臣妾只是可惜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贵太妃觉得是这个道理么?特别是自从恒王战死沙场之后……” 最后一句戳到了舒太贵妃的心中最痛处。她脸一白,上前一步就要狠狠朝卫云兮落下。卫云兮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将落未落的巴掌。舒太贵妃忽地想起她的身份,猛的顿住手,盯着卫云兮,半晌才冷笑一声:“你是那老妖妇派来的羞辱本宫的吧?” 她凤眼一挑,冷傲地道:“你以为本宫会上当就大错特错了!” 卫云兮一笑:“贵太妃真的这么认为的?还是说实话都会被误认为是别有用心?” 舒太贵妃道:“不然怎么认为?平白送本宫这些东西又来讽刺本宫,卫云兮,你这女人别以为被皇上宠幸就可以一步登天了,只要那老妖妇在的一天,你永远只是她手中的棋子!” 卫云兮并不恼,似笑非笑道:“这个道理想必贵太妃比谁都明白吧。所以今日臣妾前来,贵太妃就这样要拒人千里之外么?连一杯清茶都不舍得请?” 舒太贵妃听了卫云兮所说的,不由拿眼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上下,这才冷声问道:“你到底来做什么?想要来引本宫入套的么?” 卫云兮上前一步,看着舒太贵妃精明的眼,微微一笑:“是诚意也好,引贵太妃入圈套的也罢,贵太妃难道就连听一听都害怕吗?这不像是与当朝太后对峙十几年,当年的舒贵妃呢。” 舒太贵妃盯着她许久,这才冷然转身:“进来吧。一杯清茶本宫还是有的。本宫虽然争败了,但是也不至于再也没有了待客的清茶一盏。” 卫云兮看着她走入殿中,绝美的面上终于露出笑容来。 第115章 病重如山(1) 前边大战一触即发,一决胜负最重要的时刻即将要来临,双方都不敢轻易懈怠。过了两日,舒太贵妃忽地前来请旨,她要去西山的觉明寺中为北汉祈福。祈求北汉在这一场大战中胜利,一统南北。 舒太贵妃的请旨很快得到萧世行的赞赏,舒太贵妃又道请淳于皇太后一同前去,这样才会显得天家心诚。淳于皇太后听闻这个提议自然不能反驳,只能也一同请旨。萧世行感佩两宫太后太妃如此深明大义,亲自颁下圣旨称颂两位的贤德,又下旨赐了五十万贯香油钱给觉明寺中。 淳于皇太后心中气极。舒太贵妃到底怀了什么心思竟想出这个主意?可恨她现在在后宫中方有了起色就要离开,这一招果然狠! 圣旨已下,两宫太后和太妃斋戒五日后一起去天觉明寺中为国运祈福。淳于皇太后召来卫云兮,皱着凤眉道:“哀家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宫中……” 卫云兮面上忧色重重:“母后不能不去吗?” 淳于皇太后眉心紧拧:“这事关国运还有对佛主跟前发下的诚心,不能不去。这宫中你就多费费心思吧。” 卫云兮推辞道:“臣妾哪能担此大任呢。” 淳于皇太后叹了一口气:“不担当也得担当了,不然要哀家把那一位放出来不成么?” 卫云兮自然知道她说的那一位是谁,除了中宫的皇后还有谁呢?她正要说话,忽地,淳于皇太后道:“哀家也知道这后宫事务太繁杂,哀家给你选了个帮手,私心也是有的,只望云儿你好好调教她。” 卫云兮心中一动。只见女官们从屏风后推出一位宫装美人。卫云兮看清楚那人,心中不由冷冷一笑,她当是谁呢。原来是淳于卿。 “原来是淳于小主。”卫云兮笑着上前,细细打量她。 淳于卿被她一双明眸看了心底不知怎么的打了个寒颤,连忙跪下道:“臣妾拜见卫国夫人。” 卫云兮扶了她起身,转头对淳于皇太后道:“淳于小主是个伶俐的人,有她相助,臣妾也不担心了。” 淳于皇太后见卫云兮满口满意,心中放下一块石头,笑道:“哀家也是存了私心的,就这么个族中的闺秀,特别希望她能好好地尽心尽力伺候皇帝,将来得了一子半女的,也算是极好的福分了。” 卫云兮听到“一子半女”这个词不知怎么的心中一恸,脸色也跟着一僵,心中滋味复杂。淳于皇太后接下来说的话她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出了永寿宫,卫云兮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秦公公见她神色不乐,问道:“娘娘是在烦心太后的安排么?” 卫云兮不置可否。 秦公公劝道:“娘娘不必担心,这淳于小主奴婢看样子也不是个成大器的人。恐怕比那中宫那一位更不济。” 卫云兮这才道:“本宫不是担心她,相反知道了太后把她放在本宫身边,倒是松了一口气。本来本宫还担心太后把皇后放出来与本宫相争呢。如今看来太后果然是除了她自家人谁都不信。” 秦公公点头:“娘娘,这宫中都是这样,太后是不会轻易在自己面前放一块不容易除去的石头的。” 五日后,两宫太后太妃离京去往明觉寺中祈福。皇后也被允许出宫领着众宫妃恭送。许多日不见,皇后玉和消瘦不少,脸色煞白,只是一双眼越发深沉。她看着卫云兮亭亭玉立地站在众妃之首,慢慢走过去,不冷不热地道:“看来太后娘娘是真的相信卫国夫人,不然的话也不会这么放心地让卫国夫人代掌后宫。” 卫云兮一笑,她自然不会说淳于太后其实谁也不信。只道:“以后若臣妾不懂的,一定会去中宫请教皇后娘娘的。” 皇后玉和看着她波澜不惊的面容,忽地欺进一步,一字一顿地道:“卫云兮,本宫就好好看你怎么掌管这个后宫吧!” 她话中带着隐含的恨意。卫云兮眯着美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希望不会让皇后娘娘失望。” 皇后玉和冷笑一声,转身傲然走了。卫云兮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唇边的笑意渐冷。看来皇后还是不会轻易甘心的。 淳于皇太后离京,松了一口气的不仅仅是卫云兮,萧世行亦是轻松不少,他看着卫云兮,笑道:“也就你能想出这个办法,可你怎么说服舒太贵妃?” 卫云兮一笑,淡淡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舒太贵妃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扳倒太后的机会。自然肯应允。” 正在这时,殿外忽地有内侍高声道:“启禀皇上,千里加急军报!” 内殿中两人俱是一怔。萧世行已站起身来,道:“呈进来!” 内侍匆匆进殿中呈上军报。萧世行三下两下打开密信,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失声问道:“怎么会这样?!” 内侍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跪地低头。卫云兮想要上前一步看几眼,萧世行已把军报一把塞入袖中,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卫云兮一眼。卫云兮从未见过他这么肃然的眼神,心头一颤萧世行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朕有要事要处理。晚上不必等着朕了。”他说着匆匆出了露华宫。 卫云兮看着他疾步身影消失,心头不知怎么的砰砰跳了起来,怎么也静不下来。她想了半天,召来秦七命他前去打探消息。等他走了,她这才眉心不展地猜测是什么样千里加急的军情让萧世行如此大惊失色? 难道是他?卫云兮想到此处,心底猛的打了个寒颤,急忙把这不吉利的想法赶出脑海。 到了夜间,萧世行果然没有回露华宫也没有宿在了别的宫妃处,而是与几位重臣武将商议到了深夜宿在了御书房中。萧世行经常为了前边军情商议到深夜,自然没有人会怀疑这一次的军情有何不同。但是不知怎么的,卫云兮一想到他那初见密报震惊的神色就心底越发不安。 千里之外,楚国,御营中灯火通明。 一道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身躯,看着眼前用泥土堆出来的地形。他眉眼中带着病色,秋夜寒冷,时不时低咳一声。守在一旁的御前张公公见他如此专心致志,想要劝却是住了口。 慕容修终于抬起头来,揉了揉倦然的眉心。张公公连忙上前为他披上披风,劝道:“皇上还是歇歇吧。夜深了。” 慕容修坐在柔软的毡垫上,声音黯然:“朕没事,大战即将来临,朕要好好筹划筹划不然的话,我们就真的输了。殷凌澜这个人小瞧不得。” 张公公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慕容修看着他的脸色,笑了下:“张公公想说朕是咎由自取是吗?” 张公公大惊,急忙跪下:“奴婢不敢!” 慕容修叹了一口气,素日犀利的眉眼越发萧索:“你不用说朕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朕做错了。” 正在这时有传令兵匆匆从帐外奔到了帐前,跪下道:“启禀皇上,密报!” 慕容修命他进来,拆开信封,才看了一眼,他猛的睁大眼睛,失声问道:“此事当真?!” “回皇上的话,千真万确!”传令兵道:“有物证。”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牛皮和油纸裹好的事物递上来。慕容修打开,一方被燃了一半的帕子掉在了地上,帕子上一滩干涸的鲜血赫然在目。 慕容修的帐中顿时静得针落可闻。慕容修定定看着那一方一半的帕子,抬起头来,声音因为紧张而异常沙哑:“这……这是他的用过的?” “是,皇上。”传令兵道。 慕容修定定坐在了座上,挥了挥手:“退下吧。” 传令兵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帐中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慕容修目光复杂地看了那帕子许久,半晌才缓缓道:“张公公,去传朕的旨意。沿边十六郡的十万人马统统调集过来,准备与殷凌澜决一死战!” 张公公一惊:“皇上决定了?”此时南楚还是完全的守势,但是慕容修的决定已是不守全力进行攻击了。万一攻不成那南楚岂不是极危险了! “皇上慎重!”张公公再也顾不得其他,苦苦相劝。 慕容修染了风尘的面上却是异常平静:“总是会有这么一天的。朕与殷凌澜,总是要分出个胜负,决出生死。” 他轻轻地笑:“他是前朝的余孽,不惜在我父亲手中蛰伏十年,如今这一天也许正是他想要的。罢了,我父亲和我做下的孽,统统由我一人来承担吧!” 张公公面上一黯,终究悄然退下。御帐中灯火昏黄,慕容修枯坐在帐中,那半片血染的帕子血色浓郁,仿佛是暗夜里盛开的一朵开残了的红花,殷凌澜,那么强的一个人,终究也是有这么一天的。慕容修拽着手中的帕子,忽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深夜中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诡异的哭声。 他慕容修得不到她,恐怕到了最后,殷凌澜也得不到她!他吃吃地笑,在这寂静的夜,笑得一地荒凉…… 萧世行一连在御书房中待了两天一夜,除了早朝再也不见他轻易出了御书房。御书房中来来往往的臣子那么多,每个人的面上不知为何都挂上了忧心重重。可是每次卫云兮派人去打听,却都打听不出什么来。也没有人知道为何皇帝的眉头越来越深,越来越不得展颜。 沉重的气息渐渐笼罩在原本平静的北汉皇宫中,许是知道了皇帝心情不好,后宫中淳于卿与单贵人的争宠也安分了许多。可是卫云兮的心却一日日拧了起来,心底的惶惶随着萧世行的不来露华宫而越发惶惶不安。 到了第三日,卫云兮睡到半夜忽地醒了过来。她怔怔坐直身子,看着秋风轻撩帷帐,宫檐下的宫灯透过窗棂,明明灭灭,在地上照出斑驳的影子。在重重的帷帐后面,有个漆黑瘦削的影子。 她如中了魔障一般,慢慢向那个影子走去,撩起帷帐,可是却发现他不在那里。她隔着半透明的鲛绡纱帐,只看到他隐约的眉眼。心中那么难受,她向他伸出手,低低唤了一声:“凌澜,你来看我了吗?” 他一动不动,她心里越发酸楚,满满的胀满了胸臆。她只觉得眼中的泪滚落,有风吹来,帷帐如云如雾轻曼卷起,露出他一身玄黑龙纹锦衣,却唯独露不出他一张清冷的容颜。 她想要再进一步却身子怎么也动不了。她哀哀地看着他,想要说什么话来多留住他一刻,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遍遍重复:“凌澜,我不怪你了。凌澜,你要我好好的,我现在已经好好的。” “凌澜,不要走,不要走……” …… “云兮!醒醒!云兮!”耳边有人急急地唤着她。 卫云兮猛的醒来。她茫然地看着帐顶,一摸脸,潮湿一片。她缓缓侧头,在烛光下看到萧世行略带憔悴的面容。他扶了她起身,漆黑的深眸中带着深深的黯然。 “皇上……”卫云兮心中陡然掠过自己也不明白的痛楚。 难道说刚才自己做了梦?可是那梦境那么清晰那么真实,她几乎就可以感觉到微风吹过泪水的冰凉。 “你刚才做梦了。”萧世行拿了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卫云兮问道:“我说了什么?” 萧世行眼中黯了黯:“你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凌澜。” 卫云兮心中一颤,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看着萧世行,这几日的惶惶终于溃堤。她颤着唇,终于开口问道:“真的是他吗?他怎么了?皇上……我……” 她的泪零落如雨,萧世行缓缓地把她搂在怀中,半晌才慢慢道:“他没事的。你别难过。” 他的怀中那么暖,有种令人心安的魔力,令她慢慢停止了哭泣。卫云兮抹了眼泪,半晌才惭愧地道:“皇上,对不起,臣妾……” 萧世行轻抚她的长发,释然一笑:“朕不会怪你。情之所钟,哪是那么容易就忘记的。你心忧他,自然做梦梦见他。” 卫云兮心中一痛,只是无言。 萧世行看着她苍白的面容,终于缓缓道:“云兮,朕要离京一段时间。” 卫云兮一怔:“去哪里?” 萧世行看着漆黑的夜,缓缓道:“御驾亲征。” 卫云兮心头一跳,看着他深邃的眼,失声问道:“难道是真的,凌澜他……” 萧世行安抚地轻抚她的背,声音低沉:“没事的,他没事的。” 卫云兮再问,他却是再也不说了。此时宫人上前为皇帝更衣梳洗,卫云兮更是没有机会再问。萧世行躺在床上,看着她忐忑的眉眼,轻叹一声:“安稳睡吧。一切都会好的。” 他说着倦然地闭上了眼,黑夜沉沉,卫云兮在一旁却再也了无睡意…… 萧世行的御驾亲征的圣旨在第二日朝堂上颁布,群臣意外地没有任何异议。也许古往今来,这最后的胜利如何能属于一个饱受争议的人去摘得?要是南楚在萧世行的带领下一统,那他就是北汉开国以来最战功卓著的皇帝,也是古往今来可以媲美北汉开国皇帝的第一武帝。 于是御驾亲征的吉日选在了三日后,那一日,卫云兮前去送他出征。萧世行换上了一身戎装,金灿灿的铠甲束身,勾勒出他高大挺直的身姿。天光下,他俊朗的面上笑意朗朗,仿佛又是她当初所见无往不胜,无所挂心的北汉战神萧王。 “等我回来。”他握了她的手,在马上俯下身在她耳边说道。 卫云兮点了点头,清澈的明眸映着他的面容,她看着他,泪光不自禁地盈然道:“我会等你回来的,世行。” 萧世行握着她的手,闻言不禁一紧。他看了她许久,却始终无法放开手。 四周皆是前来恭送御驾出征的文武百官,在宫门前还有千百个面色肃然、整装待发的士兵。所有千万道目光只看着面前的帝妃两人。 萧世行忽地道:“云兮,上马!” 卫云兮一怔,他忽地手一用力,把她拉上了马,高大的骏马因突然多一个人而昂首轻嘶一声。萧世行还未等她坐稳,抱紧她的腰肢,一夹马腹,马儿长嘶一声向前撒蹄跑去。所有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紧接着,有人欢呼一声,顿时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追随而来。原来他们的皇帝不仅能征善战,还是情深义重的男子! 卫云兮听着身后的滚滚传来的欢呼声,再看着身后他熠熠有神的深眸,心中滋味万千。 第116章 病重如山(2) “皇上要带臣妾去哪?”猎猎风中,卫云兮大声地问。 萧世行哈哈一笑,更紧地搂紧她:“朕要带着你看看我们北汉的大好河山!” 他说着狠狠抽动身下的马匹,马儿长嘶一声,如闪电一般向着更远处而奔去,身后北汉千百个将士呼喝一声,整齐追随而去…… 滚滚云雾在脚下延绵而过,重重群山峻岭延绵千里。一轮红日从群山中跳出来,金光洒满了这一片美景。卫云兮从未见过这么开阔的美景,只看一眼心中的郁结之气便被这浩渺的灵气给洗涤得干干净净。 她长舒一口气,回过头来,看着放马吃草的萧世行,面上终于露出笑颜:“世行,这里实在是太美了!” 萧世行走到她身边,看着她难得的笑靥,微微一笑:“喜欢吗?” 卫云兮点了点头,美眸中水光熠熠。 萧世行握起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喜欢告别,但是若是没有暂时的告别,如何能有与你相守共看这一片河山的平静日子。” 卫云兮心中一颤,不由定定看着他。 萧世行看着天光下那纯净无暇的一张脸,慢慢地道:“云兮,不管你心里还住着谁,但是我想和你走完这一生。我身边永远只有你一个女人的位置。” 他转头看向那万千河山,大声道:“我萧世行立誓,这一辈子只爱卫云兮一个女人,她才是我唯一的,永远的妻子!” 山川默默,群岭无声,可是却一遍遍回荡着他的声音。 “只爱卫云兮一个女人!……” “唯一的、永远的妻子!……” 卫云兮看着他认真的眉眼,笑着笑着,笑得满面是泪。 萧世行御驾亲征,皇宫中安静下来。卫云兮每日处理完宫中琐事,便去了宫后的佛堂中默默礼佛念经。有时宣普陀多进宫来,重披袈裟为她讲经。枯燥晦涩的经文中,她惶惶的心也渐渐安静下来。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娘娘若是参悟了,就会得了大悟。”香烟袅绕中,普陀多面色平静圣洁。 卫云兮低头,苦笑:“好像本宫依然参不透后面四苦。”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字字句句,蚀骨噬心,她的苦原来都在这里:求不得,也放不下。 普陀多微微一笑:“娘娘的境遇异于常人,心中所有的感受自然比旁人越发强烈一点。但是如今娘娘身处高位,一切还是以天下为重。只要娘娘心存善念,一切都有福报。” 卫云兮缓缓点头。 卫云兮召普陀多前来讲经的消息在宫中传扬开来,宫中有心的人纷纷侧目,流言蜚语随之传扬开来,卫云兮只做不在意,可是流言越传越凶,因得普陀多不再是佛门中人,对他的攻击也越发明目张胆。卫云兮终于在一日看见普陀多脸上淤青了一块之后才发现这事已超出她的预料。 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怒问:“到底是谁胆敢伤了大师?!” 普陀多摇头苦笑:“微臣走在路上被人打了,所幸打得不是很重。也许是忌惮微臣曾经圣僧的名头吧。娘娘不必担心。” 卫云兮看着普陀多面上的平静,心中的怒火却未能平息。在听完普陀多的宣讲之后,她找来秦七,如此这般地吩咐了才让他离开。过了两日,宫正司查到了这事的眉目。殴打普陀多的流氓地痞被一个个捆得如粽子一般丢在了宫门处示众。往来的朝官们认出其中一人是皇后底下的一位内侍,议论纷纷。中宫颜面大失。皇后不顾还在禁足中,怒气冲冲地去了露华宫兴师问罪。 卫云兮正在品茗,她看着皇后前来,只是问道:“皇后娘娘今日有什么要事不成?!” 皇后玉和怒道:“卫云兮,你不要太过分了。中宫的那个内侍做的事根本与本宫无关!你赶紧把人给放了,这样做不是在打本宫的脸吗?” 卫云兮轻笑一声:“皇后娘娘说那位唆使地痞流氓殴打普陀多大师的罪魁祸首吗?他当然与皇后娘娘无关,他手中用来收买打手的官银肯定也不是皇后娘娘给的。皇后娘娘说是吗?” 皇后玉和一怔,脸忽青忽白,不知该说什么好。 卫云兮看着她尴尬的脸色,忽地正色一肃,冷冷道:“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却纵容下人散播流言,撺掇打手殴打普陀多大师。皇后娘娘觉得这两条罪状要是呈到了皇上跟前,皇上该如何处置?” 皇后玉和不甘示弱,冷笑一声:“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自己招来流言还要怪本宫?!” 卫云兮欺进一步,惋惜地看着皇后玉和,声音渐冷:“皇后说这话不怕欺君之罪吗?” 皇后玉和这才猛地醒悟过来。她恨恨地瞪了一眼卫云兮,悻悻地走了。 卫云兮看着她离开,眉心却依然不展。秦公公上前安慰道:“娘娘,别生气了。皇后这招且愚又蠢,若是娘娘禀报了皇上,皇上也会重重罚了皇后失德失行。” 卫云兮缓缓摇头:“怎么能拿这种小事去烦了皇上?皇上一心扑在战事上,唉,现在也不知前边战事如何了?” 秦公公看着外面依然艳阳高照的天际,喃喃自语:“是啊,听说要大战,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卫云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越发觉得沉重,只有艳阳而没有下雨太过不同寻常了。这一场大战是什么时候要来呢? 而他,到底怎么样了? 北汉军营中,处处寒刀闪闪,萧世行的金顶大帐旁边的玄黑军帐更是围得密不透风,四周不见寻常士兵,皆是一等一的身着玄黑龙纹锦衣的龙影卫在守卫着。他们面目不能示人,便戴上龙纹面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双眼,冷冷注视着四周的一切。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杀气,就连身经不百战的士兵都要心底发寒。路过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萧世行一身劲装,坐在帐中,面色紧张地看着东方晴在为殷凌澜施针。在床榻边,一盆血水散发着刺鼻的血味,令人有种不详的预感。几位御医在一旁屏息凝神轮流为已昏死过去的殷凌澜切脉。 萧世行看着御医依次而出,脸上神色黯然,心中一紧问道:“到底如何了?” 御医们面面相觑,最后跪下道:“皇上,臣等无能!” 萧世行看着他们灰败的脸色,浑身一震,不由失声道:“不会的。他怎么会如此病重?” 御医其中一位年老的人,低头道:“启禀皇上,征南王自幼体质孱弱,后来锦衣玉食调养过来,本来即将成年之时若是加以调养巩固就能彻底改变体质。但是他又中了剧毒,剧毒入体,五脏六腑不振,伤了心肺脾胰,虽然他有武功在身,但是过于急进练功,内力骤升,所以一旦剧毒驱离身体,内力太盛,没有毒来压制,变成了内力损耗了身体,所以……” 萧世行听得糊涂,但是那一句“内力损耗了身体”却是听得明白了。他也是练武之人,想了想,问道:“内力不可消除吗?比如散功?” 御医们对视一眼,皆惭愧摇头:“臣等不懂散功,就算懂恐怕也极其凶险。散功之后也不一定能救得了征南王。” “所以,臣等惭愧!”御医们齐刷刷地伏地称罪。 萧世行看着那帐中一动不动的殷凌澜,心中的愧疚汹涌不绝。 原来如此!原来他自知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将卫云兮托付给了他。原来他自知命不久矣,所以自动领命去助了他征伐南楚…… 他紧紧扣着桌案上那一张被摩挲旧了的军行图,上面圈圈画画,还有点点斑驳可见的血迹…… “退下吧。”萧世行缓缓挥了挥手,御医们急忙退了下去。 内帐中,东方晴终于施针走了出来。她俏丽的面上煞白,也不顾萧世行在跟前,坐在他跟前,一本正经道:“皇帝,要殷凌澜多活些日子,就赶紧让他离开这里。再让他耗心耗神,他很快就会挂掉。医者医生不医死。他这身体若是我哥哥在也是十分棘手。更何况我这半桶水的神医之后。所以还望皇帝放人。” 萧世行叹了一口气。他自然想让殷凌澜活着,但是如今战事进行到了最后,他就算用兵如神也不能立刻接手,更何况殷凌澜早先的调兵遣将、他布下的暗棋,他要如何打这场仗的妙招都藏在他的脑中,而这一切刚刚赶来的他怎么又能知晓?他左右为难。东方晴在一旁耐心等着他的回答。 萧世行想了许久,终于沉重开口:“好吧。你带他离开这里,不用他再费神。” 东方晴松了一口气。正要称谢。内帐后传来一声嘶哑清冷的声音:“不!我不会走!” 萧世行与东方晴皆是一怔。 “我不会走的。要我走,除非让我先死了再说。”床上原本昏着的殷凌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力起身。 他醒来了!萧世行急忙步入内帐中。 殷凌澜斜斜靠在床榻边的锦墩上,因施了针,胸襟微开,露出里面一小片赤裸的胸膛,苍白瘦削,凌冽的锁骨铮铮。他魔魅的面上已毫无血色,只有精致的眉眼如昔,一双深眸越发幽冷难辨。 萧世行看着他病体支离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殷统领,你瞒得大家好苦!” 殷凌澜轻笑一声,拿了一旁的帕子捂住苍白的唇,胸臆震动,似咳了起来。他垂下眼帘问道:“她知道吗?若是不知,千万不要告诉她。” 萧世行心中一窒。殷凌澜口中说的她自然是指卫云兮。时至今日,他竟还不肯告诉了她这事实。 东方晴摇头叹气:“你就不怕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吗?” 帐中死寂一片。端着药碗走来的挽真听到最后一句,眼中的泪滚落:“公子,你前两天都差点没挺过去!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固执?!” 帐中的人都默默看向床榻上的殷凌澜。萧世行眼中更是一黯,前几日他接到军情密报,上面写着殷凌澜病危,药石无灵。言下之意这北汉六军的主帅在这个大战前夕随时有可能死去。 他不敢告诉卫云兮这个消息,更不能对任何朝臣们说起。日日夜夜在御书房中与朝臣们商议的皆是如何与南楚决一死战,几经思量他才决定不能让几十万大军冒着主帅随时可能失去的风险,亲自御驾亲征,倒不是外人所想的那样他这个皇帝想要夺了殷凌澜的泼天功劳。 殷凌澜看了看众人目光皆在自己的身上,恹恹闭上眼:“我说了,不能说便不能说。都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对皇上说。” 挽真默然,把药碗放在他的手边,拉了东方晴退了下去。帐中又恢复安静。 萧世行看着那碗袅袅升起水雾的药,叹了一口气对殷凌澜道:“殷统领,你该知道,你这样瞒着她,她该多伤心。” 殷凌澜苍白的唇一勾,淡淡笑了笑,漆黑的眼底皆是萧索:“她是皇上的妻子。再伤心难过都不应该来看我这个将死之人。时日久了,她就会慢慢忘了我,一心一意地做好皇上的妻子。若是现在让她知道了,她又真的来了。皇上心胸宽广不去介意,可天下人又怎么看待皇上呢?” 萧世行闻言心绪越发复杂,半晌才道:“可是朕知道她心中一直忘不了,在朕离京前一日,她似有预感,半夜发梦梦见了你。拽着朕的手,叫着你的名字……” 那样伤心欲绝的泪水蔓延了她梦中苍白的脸。是怎样的情深如海才会这样心有灵犀,连梦都这样真实?…… 殷凌澜手微微一颤,半晌才缓缓闭上眼,淡淡道:“终究她会忘记的。” “皇上,此战我已有了良策……” 他闭着眼缓缓说着烂熟于胸的计策,萧世行知他不愿再提起卫云兮,勉强收回思绪听着殷凌澜的计策。帐中只有他缓慢而清冷的声音轻轻回荡,轻易地就埋葬了那些儿女情长。 殷凌澜清醒并不持久,到了晚间,他又呕血昏死。东方晴再次施针,一直忙到了大半夜。可是依然不见成效,只能用猛药吊着。御营中气氛陡然凝结到了冰点。守在玄黑帐外的龙影卫们虽然依然蒙着脸,但是若有人掀开他们的面巾就能发现他们脸色阴沉中带着悲伤。 他们一路跟随殷凌澜至已快十载。人人都传殷凌澜阴狠刻薄,寡恩少义,但是他们都错了。他对他们严苛,却给了他们重生的信仰,给了他们再世为人的机会。他们心中无所谓家国,只有龙影司。龙影司就是他们这一群江湖亡命之徒的家,就是他们心中的天与地。如今天地倾覆在即,他们这些人又将何处何去何从?…… 殷凌澜病重,而萧世行在御帐中彻夜未眠研究着殷凌澜留下的行军图与条条调兵遣将的深意,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帐子外的草甸上,挽真抱着膝盖,看着远处的星子仿佛心神已不再。 “在想什么?”身后传来华泉的声音。 挽真抹了抹眼泪,掩饰道:“在看风景。” 华泉坐在她身边,看着她通红的眼,面上黯然:“在担心公子吗?” 挽真眼中的泪又夺眶而出,她看着华泉,涩然问道:“难道我们真的不能做点什么吗?” “公子不会允许的。”华泉捏紧了手中的剑。 “我不管。我要告诉卫小姐一切!”挽真猛的站起身来。她因激动而簌簌发抖:“就算公子立刻让我死了,我也要告诉卫小姐,公子不是因为别的不愿和她在一起,而是公子想要给她最好的归宿……” 华泉看着她激动的面色,只是沉默不语。 挽真说到了一半说不下去,她狠狠推了华泉一下:“你说话啊!” 华泉一动不动,半晌他终于开口:“你去吧。我要保护公子。”他认真地看着挽真,一字一顿地道:“若是卫小姐来也许公子就多了几分撑下去的力气。” 挽真诧然,半晌,她欣喜回过神来,眸中流露强大的坚定:“好!我去!你替我瞒着公子!” 她说着事不宜迟地向自己的帐中跑去。 “拿着!”华泉抛来一个事物。挽真接住,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这是龙影令。若是路上遇到了屑小,你只需吓唬他们就行了。”华泉道。 挽真使劲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华泉看着那天上的流云撕扯着向南而去,喃喃道:“苍天保佑,我家公子能快快熬过这一关!” 第117章 千里传信(1) 秋日炎炎,一位粗衣短打的年轻小伙子正走在荆棘密布的山间小路。他面色普通,身上只背着一个简单包袱,只有一双眼眸十分灵动。看起来竟有几分女气。他看了天上高高挂着的太阳,抹了一把汗继续往山下走。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他终于看见山脚下的官道旁有个茶寮,面上一喜,竟拍手道:“太好了!”声音一出,竟是娇俏的女声。 他连忙捂住嘴,大眼骨碌转了一下,看了四周没人,这才轻拍自己的脸颊,恼道:“该死!竟然忘了!” 他整了整面色,急忙向山下走去。身影灵动,矫如脱兔。他便是从北汉军营中跑出来的挽真。此次去北汉京城路途遥远,又无殷凌澜的命令,华泉无法拨龙影护卫给她沿路护送,所以她便女扮男装,沿路捡了偏僻小路而去。如今北汉深入南楚腹地,一路上时而是北汉的军队,时而又有南楚的军队路过,形势错综复杂,挽真几次遇险都堪堪仗着自己机灵躲过。今日她翻过这座无名大山,就能去往泗水,过了泗水就能到了北汉。 只要到了北汉她就算是彻底能脱了险境一路去往北汉皇宫找到卫云兮了。想到此处挽真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恨不得自己腋下生出双翅早早过了泗水,飞到了北汉京城。但是…… 她肚子“咕噜”一声,挽真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干瘪的粮袋,水囊也空了,不由自言自语道:“再忍一忍,到了茶寮就有得吃了。” 她说着加紧脚步,向那茶寮而去。到了茶寮,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捡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了,粗着嗓子喝道:“店家,给碗凉茶。还有没有馒头?上一笼。” 茶寮中行脚的商人三三两两,谁也不会留意这么个普通小伙子。看了她一眼,就又各自聚着聊天。因这已是出了南楚北汉的交战之地,流民大多都是南下,反而北上的流民不多,倒显得有不一样的寻常平静。 店家拿来清茶馒头,虽茶水粗鄙,馒头也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杂粮做的,总之是可以吃的。在这个乱世有得吃就不错了,挽真也不再挑剔,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你们说这次打仗谁能胜啊?”茶寮中的行脚商人有人问道。 “这可不好说。北汉的皇帝都亲征了。他可是萧王啊!太厉害了!”有人啧啧道。 “但是我们皇帝也不错啊!御驾亲征,也不见得就输给了那北汉皇帝!”有人反驳。 “但是北汉皇帝身边有个殷凌澜。”有人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顿时茶寮中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 半晌,有人忽地骂道:“就是个逆贼!叛国的走狗!” 挽真心中一热,忍不住想要拍案而起。可是她想起了什么强自按捺下来,慢慢嚼着馒头,心中越发难受。正在这时,远远传来隐隐的轰鸣声。桌上的茶碗也在不由自主地抖着。茶寮中的人怔忪了下,纷纷惊起叫道:“快走!官兵来了!” 他们急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袱纷纷逃了。茶寮的老板也急忙拿了准备好的包袱转身就跑,挽真不明所以,但是片刻也回过神来急忙离座。众人如鸟兽散,生怕被过往的军队抓去当了壮丁,在这乱世中,谁哪管得了谁? 但是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很快众人就被后面飞驰而来的士兵们团团围住。挽真混杂在人群中亦是惴惴不安,她男扮女装又是个青年模样,她可不希望半路上就被这么冤枉地抓走。 她仔细一打量这面前的士兵们,心中更是凉到了底。这是南楚的士兵!她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心中更是叫苦,她身上揣着龙影令,要是被他们搜出来那岂不是完蛋了?! 这时她禁不住恨起华泉来了。 可是这群士兵也奇怪,只把他们围着并不搜身喝骂,只将他们赶到了茶寮旁边,似在等着什么大人物。挽真看着他们面色严肃,军纪严明,心中更是不由嘀咕,难道是南楚的哪位将军不成? 正在她疑惑的时候,远远的疾驰来了一队银色铠甲的南楚骑兵,他们身下马神骏非常,一个个个皆用虎形头盔遮面,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起来杀气凌厉,令人胆寒。 挽真看了一眼,心底一突,背后冷汗涔涔而下。见多识广的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些人是慕容修身边的虎奔骑! 慕容修……来了?! 正当她口瞪目呆的时候,一骑黑云如电疾驰到了茶寮处,那马儿漆黑如墨,四肢异常修长健美,它跑得正欢被马上的金甲骑士一拽缰绳,猛的昂首长嘶。 挽真一眨不眨地盯着马上的人,只见慕容修缓缓只掀开金色头盔,露出一张冷峻瘦削的面容。他外貌并未改变多少,只是昔日所见英姿勃发,生气勃勃的一双冷眼中带了几许沧桑深沉之色。 他环视了一圈,身上的威仪越发沉稳。有士兵前来牵马,慕容修下了马,慢慢走向茶寮。他看了一眼茶寮旁战战兢兢的走卒,问道:“怎么回事?” 左右道:“怕他们走漏了皇上的行踪。” 慕容修点了点头,束了皮革的手拿了水囊喝了一口。 挽真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砰砰直跳,她脑中乱哄哄的,却怎么也抓不住。慕容修怎么会到了这里?他想要做什么?…… 脑中千头万绪却不知该怎么理出个头绪来。慕容修喝了几口水,忽地捂住唇剧烈的咳嗽起来。 左右侍卫们面上带了忧虑,连忙递过去巾帕。挽真被他咳嗽声所吸引,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看。慕容修似咳得很厉害,捂着胸口一声一声似也带了肺气。 挽真看了一会,心中掠过一个幸灾乐祸的念头:总算让慕容修也尝尝这心肺被伤的痛苦了! 慕容修咳了一阵子终于止住咳嗽,他忽地一转头,厉目看向那瑟缩的众人当中。挽真眼里的幸灾乐祸被他冷不丁地抓了个正着,一怔之后已来不及躲避。她急忙缩了头,却看见慕容修眼中一掠而过的若有所思。 糟糕!挽真心中砰砰直跳,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包袱。 慕容修缓缓起身,向他们一群人走来。众人都没见过天颜也不知他的身份,心中只害怕他将他们拉做壮丁充做士兵,纷纷磕头哀告求饶。挽真也不得不跟着磕头。 “你,抬起头来。”慕容修指着乔装改扮的挽真,冷冷地道。 挽真心中一颤,咬牙慢慢地抬起头来。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寄托在自己天衣无缝的易容术。 她终于抬头看着慕容修一双冷眸,粗着嗓门求饶道:“将军放过小人吧!将军饶命!” 慕容修盯了她一会,问道:“你从哪里来的?” 挽真心头一跳,立刻胡诌了个地名。慕容修深眸一眯,又问:“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挽真心中突突跳,她自是不能说是南下,南下的话怎么会到了这里?于是她胆颤心惊地道:“小的……小的要去边城投靠小姨和姨夫一家。所以……所以……” 慕容修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子,薄唇微微一勾,淡淡道:“朕见你说话还算利索,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当个打杂的吧。” 挽真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空白一片,她猛的抬起头,却见慕容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心底一凉,完了!慕容修看出她的马脚来了?但是他为什么不立刻拆穿自己呢? 挽真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在看到慕容修眼底的冷意不自觉地住了口。她心中暗自盘算,真的是不想遇到什么偏偏来什么!今年她真流年不利!只能伺机而动,到时候寻个机会逃了再说。 她思附定,连忙装作欣喜若狂的样子,连连磕头:“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混账,这是皇上!”慕容修左右的护卫们纷纷叱责。 挽真连忙改口,喏喏点头。其余众人一听他就是南楚皇帝,更是脸色如土,个个哭丧着脸。慕容修一挥手,底下的护卫们就把行脚的商贩纷纷押到了行伍之中。这些人就算没办法拿刀枪作战也可以在军中做事打杂,更何况这些人亲眼看到了慕容修的行踪,更是不能放他们离开。 挽真盯着慕容修,看着他上了马,这才拖拖拉拉地跟在他身后。慕容修吩咐了一声,有护卫居然牵了一匹马给了挽真。挽真看了心中大喜过望,急忙上马。 慕容修戴上金盔,吩咐全军启程。挽真缀在队伍中,盯着慕容修的身影,生怕他一个回头又逮到自己乱飘的眼神。一行人渐渐向着官道而行,挽真渐渐放慢,瞅准时机,猛的一掉马头,飞快地向一旁林中策马跑去。 跟随她身边的护卫都来不及反应。慕容修恰似有了预感一般,冷冷回头对左右道:“把这密林封住,不可飞出一只鸟雀!朕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刺客还是谍探!” 他故意给她马,就是要让她生了逃走之心。方才那一眼他早就看出了这个年轻人处处透着说不出的古怪。虎贲护卫们轰然应了一声,立刻命令随行士兵分散把密林重重包围起来。 慕容修轻抚下颌,深眸眯了眯,冷冷看着那密不透风的林中。过了一会,前去追击的虎贲护卫们有人上前拿来一个事物,面色凝重,跪下道:“启禀皇上,方才逃走的那个人是龙影司的人!他身上掉下了这个东西!” 慕容修接过护卫们呈上来的事物,只看了一眼,就猛的拽紧手心,一字一顿地道:“龙影令!” 难怪那个人会趁机逃入林中,殷凌澜手下的龙影卫们最擅长隐蔽行踪,林中地形复杂,他就算逃不出密林也可以趁机躲起来,等到搜捕他的人没了耐心这才出来。 慕容修拽紧手中的那一枚看似毫不起眼的龙影令,一字一顿地道:“将密林围起来,放火三面烧山!只余一面,朕要活着见人,死了见尸!” 左右轰然答应一声,立刻下去封林放火。这八九月的深秋天气干燥,树林干草荆棘丛生,很快轰轰烈烈的山火烧了起来,噼里啪啦作响,火助风势轻易地就将整座密林轰轰烈烈的围了起来。 山火越烧越旺,呼啦啦地鸟兽皆惊飞惊走,不少士兵们正好守着林子,见机射杀鸟兽,以充作军粮。呼喝声时起比伏,不像是在追击刺客倒像是在狩猎而已。 慕容修一双鹰眸冷冷看着,巍然不动的挺拔身躯昭示着他越来越沉稳的帝王架势。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林中有一骑悲鸣而出。所有守在密林前的士兵们纷纷射出劲箭,那马儿悲鸣一声,浑身中满了箭轰然倒地,所有的人定睛看去,浓烟散去,只见马上空无一人。 上当了!所有的人心中掠过这个念头。 正在他们惊讶之际,林中飞蹿出一条影子,飞快越过众人,飞奔跑去。 第118章 千里传信(2) 好个金蝉脱壳之计!慕容修深眸中厉色闪过,一夹马腹如电一般飞驰而去。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被大火逼出林子的挽真。 她一边发足狂奔,一边在心里大骂慕容修。该死的慕容修!竟然命人放火烧林子!要不是她机灵现在就被大火烧死在林中了! 她才刚跑出一段,就听得身后马蹄声声,那沉重的声音仿佛敲在了她的心头上。她百忙之中一回头,只吓得几乎要三魂六魄要统统飞掉。 只见身后追她的竟然不是虎贲卫那几个笨蛋,竟然是慕容修! 挽真在心中大骂一声,把自己体内少得可怜的真气提到了极致。她武功本来就不够高,平日也只为殷凌澜煮饭熬药,说到底根本不是龙影司中那群来去如风的高手。 慕容修座下的坐骑是百年难见的神驹,跑起来如一道漆黑的闪电,顷刻就跟在了挽真身后。 挽真几乎能感觉到那马鼻子喷出的热气就在自己的背后。 死了!这次不但没成功到北汉京城请来卫云兮,而且还死得这么冤枉。挽真想起自己和华泉两人平日看见慕容修一口一个狗皇帝,心中就阵阵打颤。 “朕看着你能跑多久!”马背上传来慕容修冰冷嘲讽的声音。 挽真一回头大骂:“狗皇帝!”手中一挥,一把小巧的匕首破空而来,飞速刺向慕容修的面上。 慕容修看得真切,手中的马鞭一卷,将这突如其来的匕首给打了开去。挽真借着他分身的时候吸气一纵向一旁的树上飞扑而上。她身影灵活,很快扑在了树干上。 “想要逃?!没那么容易!”慕容修冷笑一声,手中的马鞭狠狠挥出,卷住了挽真的腰,再狠狠一扯把她生生从树干上扯落。 挽真不敌他的力气,重重落下了树,在地上滚了几滚,这才一口血喷了出来。 慕容修此时的马儿正堪堪奔到了她的身边,眼看着那闪闪发光的前蹄就要重重落在了挽真的身上,立刻就要将她踩得死于马下。 挽真绝望地抱着头,悲呼一声。她的声音尖细,慕容修听出是女人的声音,手中缰绳猛的一提,把马儿勒得前蹄扬起,落在了挽真身边,这才让她躲过了开膛破肚的一劫。 “你是女人?!”慕容修脸色阴沉得可怕。这人不但是女人,而且声音听起来还挺熟悉的。 他下马上前,一把抓起挽真的领子,果然看到她脖子处细微的痕迹。他冷笑一声,嘶地一声把挽真脸上的人皮面具一下子揭开。 挽真被摔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痛得说不出话来。 “是你!”慕容修看到熟悉的一张脸,不由睁大了深眸。 可片刻之后他面上换上了森冷的笑意:“原来是挽真姑娘。殷凌澜呢?!他在附近?” 挽真被他拽得几乎离了地,她看着慕容修回以冷笑:“慕容修,你别做梦了,我家公子……怎么可能在附近?!” 慕容修看着她脸上讥讽的笑意,心中千百个念头掠过,半晌才把她丢在地上,似笑非笑地道:“听说殷凌澜最离不开的是两个人,一个便是你挽真姑娘,衣食住行,皆由你来打理,另一个是华泉,冲锋陷阵,龙影司第一贴身护卫。你们在,殷凌澜便在。挽真姑娘,你说朕说得对不对?” 挽真冷笑一声“呸”了一声:“慕容修,我家公子聪明绝顶,你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如果他真的在,你以为你还能抓得住我不成?” 慕容修也不恼,一把把她提起,丢给一旁的士兵结结实实地把她捆了起来。挽真被捆得如粽子一般,浑身都疼,疼得几乎要掉眼泪。 慕容修看着她的狼狈样,一把抬起她的下颌,冷冷一笑:“挽真姑娘,看在你我旧识的份上,朕不为难你的性命。殷凌澜到底在哪里?” 挽真又呸了他一脸,怒道:“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慕容家的统统是坏蛋!都是该死的坏蛋!” 左右护卫一听她肆意辱骂皇上,纷纷拔出刀剑就架在了挽真细嫩的脖子上。 慕容修慢慢的擦干脸上的唾沫,俊颜上冰冷的神情一动不动,他看着愤怒的挽真,淡淡道:“朕是坏人早就不稀奇了,实在不用挽真姑娘见一次提醒一次。既然殷凌澜不在这里,你到底要去哪里?” 挽真笑了,看着慕容修:“慕容修你既然这么厉害,你猜啊!” 慕容修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她是决议不会告诉她出行的目的了。慕容修吩咐士兵一声,便把挽真押在了行伍中。 慕容修行军向来神速,先前慢行不过是为了让士兵们休息,如今用过了干粮喝了水,便开始风驰电掣一般赶路,挽真被捆得如粽子一般被丢在马背上,一路随着行军颠簸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吐了出来。 到了傍晚慕容修才命大军找个地方原地埋锅做饭歇息。挽真早就吐得人事不知,她一被放下马就昏了过去。她迷迷糊糊中被人泼了一脸的冷水。挽真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倒在了慕容修的军帐前。 慕容修正盘坐在帐前看着行军地图,他看到挽真醒来,示意护卫把她手脚的绳索解了,这才丢给她一个水囊。 挽真看着他明显的示好,冷笑一声,踢开水囊:“慕容修,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要杀要剁,悉听尊便。” 慕容修抬起头来,忽地冷冷一笑。这一笑不知怎么的令挽真浑身毛骨悚然。 他指着手中的军行图,修长的手指一点那红点:“这是北汉的军营,而我们现在在这里,俗称龙山,你从北汉军营到了这龙山……” 他比划了一下,挽真背后的冷汗冒了出来,由南向北——傻子都看出她在往北走,更何况是慕容修?! 慕容修似笑非笑地看着挽真忽青忽白的脸:“你要回北汉京城?” 挽真被他一下子戳破心中所想,脸色一白,骂道:“我去哪里你管得着吗?狗皇帝!” 慕容修合上军行图,似在思索着什么,闭目养神。挽真看着他突然又默不作声,心中惴惴,浑身又是痛又是难受不知该怎么办。难道自己就真的被慕容修拘住再也脱身不得了吗?那公子怎么办呢?若是见不到见不到卫小姐的话,他真的能挺过来吗…… “殷凌澜病得很重是吧?”他忽然地冒出这么一句。 挽真不提放被问,心头一跳,“啊——”地一声,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地盯着慕容修。而慕容修也猛的睁开眼盯着她的面上。 两相对视中,慕容修缓缓地笑了:“这消息果然是真的!” 挽真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被慕容修套了话,心中的愤怒再也忍不住,扑上前要狠狠拍打他:“你个狗皇帝!你卑鄙无耻!你……” 她还未挨到慕容修的身边就被一旁的护卫们一把拿下,挽真无法近慕容修半分,直恨得心中都要滴出血来。 慕容修冷冷地笑:“朕以为他得了解药终能逃过一死,可是竟没想到他殷凌澜再厉害也抗不过天意。” 他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眼中都要滚出泪来。 怎么不可笑,冥冥之中必有安排,他得不到卫云兮,他殷凌澜也得不到,难怪卫云兮会嫁给了萧世行…… 挽真看着他冷冷的笑意,陡然觉得愤怒得说不出话来,她被重新捆好押着下去,慕容修定定坐在帐前,看着渐渐隐没山边的夕阳,深眸中如海涛暗涌而过…… 一连两日,挽真被押着跟随慕容修的队伍,她不知慕容修要去哪里,但是看慕容修的军队军容肃然,行踪十分隐秘,难道说……慕容修想要奇袭? 挽真想到此处打了个寒颤。慕容修善于用兵打仗,如今决战在即,他一个皇帝身为主帅不坐镇南楚大营居然带兵出来…… 挽真越想越觉得混乱,她向来是不懂行军打仗,更不懂那弯弯绕绕的虚虚实实,不然也不会这么被慕容修轻轻松松地就套了话。可是现在她根本不想要费神想这些,她日日夜夜想的是怎么才能逃出慕容修的手掌心。 到了第三天夜里,三日的急速行军已让跟随慕容修的大军们都露出了疲态。于是慕容修下令原地生火做饭好好歇息一个晚上。挽真也被丢在了离慕容修不远的营帐旁,她三天来因为在马背上颠簸吃得少,吐得多,早就脸色蜡黄有气无力地靠在山石边歇息。 慕容修治军严谨,入夜后士兵们纷纷熄火歇息。挽真总算得了龙影司“刺客”的一点点好处,被丢在了一处营帐中歇息。挽真一挨上枕头就睡了个天昏地暗,但是她心中有事,到了半夜又猛的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只见四周漆黑一片,所有的士兵都沉浸在梦香之中。除了天上一点点星光,所有的光亮俱无。她悄悄挪了出帐子,这才发现看守自己的士兵也呼呼大睡,在他们身边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她咬牙,开始轻轻地挫起了手上的绳索,许久,她双手双脚终于得了自由。挽真眼中一亮,悄悄地绕过沉睡的士兵,爬着一点点地出了营地…… 御帐之中,灯火依旧。慕容修看着传来的密报,剑眉紧拧,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地划过地图上那一点点的红点,如果连串起来就好了,就可以连成一片给北汉萧世行最后一击! “报!皇上,那人跑了!”有士兵在帐外禀报。 慕容修头也不抬,淡淡道:“由她去吧。” 帐外的士兵心中疑惑,但是却不敢有异议,低头答应了一声退下。御帐中恢复平静,慕容修终于放下手中的地图,揉了揉酸胀的眼角。 “皇上,歇息吧。”跟随他而来的张公公悄然上前,为他递上帕子。这几日昼夜行军他这堂堂御前内侍也黑瘦了不少。 慕容修摇了摇头:“朕怎么能安睡呢?殷凌澜虽然病重,但是萧世行来了。这一场仗没有朕想像的那么容易。” 张公公仔细地想了想,问道:“那皇上为何还要放了那挽真逃呢?万一她回了北汉军营透露了皇上的部署可怎么办呢?” 昏黄的灯下,慕容修的俊颜如昔,油灯如豆,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过于冷冽的俊颜轮廓。他轻轻笑了,笑得萧索悲凉。 “挽真要去北汉京城,身边却没有殷凌澜。而此时殷凌澜病重,她不是刺探军情的谍探……” “她要找的是卫云兮。” 最后一句落下,张公公猛的睁大眼睛。 慕容修脸上的笑意越发深而冷:“她对殷凌澜忠心耿耿,而殷凌澜心中又只有卫云兮一个人,他们龙影司做事向来我行我素,毫不顾忌世俗目光。她才不会管卫云兮是不是他人之妻,在南楚之时,他们口口声声只肯叫卫云兮为卫小姐。” “在他们心中,卫云兮也只是他们公子心中的卫小姐。” 他缓缓握紧手掌,胸臆中的痛浮浮沉沉,如同他的心在这黑夜中沉沦不得救赎。 “所以朕让她去,去找来卫云兮,朕要让她好好看看,这一场仗,到底谁是成者王,败者寇!” 第119章 后宫祸事(1) 露华宫中,卫云兮缝补着一件男子衣服,这是萧世行的常服。他喜清淡的颜色,月白、银白、天水蓝、极少穿重色。那素雅的颜色越发衬得他眉眼朗朗,如初生太阳。宫中无事,她便找来他的衣服,比量着为他做衣服,这样就不会再胡思乱想。 她纤细的手指拂过那一件件衣裳,又渐渐陷入了恍惚之中。而那个人却是不同的,他喜欢玄黑、重紫……那样沉重的颜色就如他的人一般,清冷孤傲,无人可解。 “嘶”的一声,卫云兮手中一痛,这才发现衣上的一枚细针刺入了自己的指头中,豆大的鲜血冒出,血色在眼前放大,心头不知怎么的不安起来。 “娘娘,不好了!”正当她分神的时候,秦七忽地匆匆赶来,他跑得头上汗水涔涔,进了殿中,他喘了一口气:“娘娘,不好了,越秀宫出事了!” 卫云兮猛的站起身来:“是单贵人还是淳于小主?” 越秀宫住着萧世行开朝以来纳进宫中的妃嫔,一个个虽位份不高,但是却都是名门闺秀,轻易不敢怠慢。后来淳于卿与单贵人争宠,越秀宫表面上的一团和气便都成了虚设。卫云兮这两日正想着要把她们两人分开,以缓解越秀宫中的气氛,怎么今日就出了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卫云兮捏着手中刺破的伤处,眼皮不知怎么的一直在跳。 秦七脸色微白,半晌才道:“是单小主。她溺毙在荷花池中!” 卫云兮闻言一惊,失声问道:“怎么回事?” 秦七急急擦着额头的汗,这才说道:“听越秀宫中的宫女说道,昨夜单贵人嫌太闷,于是用过晚膳就出去散散了,只得一个叫做翠柳的宫女跟着,到了就寝的时候,单贵人也照常回来,可是到了半夜她说肚痛,就出去更衣如厕了,宫女睡得迷迷糊糊的,也就让她出去了,可没想到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了。宫女们找遍了越秀宫,也没往荷花池里瞧,就今天白天的时候洒扫的宫女才发现里面浮着单贵人。” 卫云兮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这单贵人竟然不明不白地死了,怒的是若是单贵人被人害死的,那是谁这么大胆竟谋害宫中妃嫔?! 她心中千头万绪却抓不住一个头绪,只能对秦公公道:“随本宫去越秀宫看看。” 秦七不敢怠慢,连忙唤来宫人准备肩撵,领着卫云兮匆匆赶往越秀宫。卫云兮来不及更衣,只着了一件烟翠色绣荷曳地长裙,上了肩撵神色忧虑地前去。才方到了越秀宫的宫门就看见许多妃嫔围在宫门出神色惶惶地议论纷纷。她们见卫云兮来了,连忙跪下迎驾。 卫云兮顾不得多说,分开众妃嫔走进了越秀宫中。才甫进了越秀宫就看见内务府与宫正司的内侍们都在,而在他们跟前的却是皇后玉和。今日她身着一身大红凤服,妆容整齐,正指指点点内侍们该如何如何做。卫云兮心中一沉,走上前去。 看了一眼,只见那荷池中单贵人的尸体沉沉浮浮在枯了的荷叶中,宫正司的人还未敛尸。卫云兮猛的想起在南楚时的华氏,那一夜荷花池中奋力相博,还有华氏临死之前不敢置信的眼神……浓浓的血腥仿佛还未曾散去。 卫云兮不由扶着荷花池旁的白玉阑干剧烈地呕了出来。翻天覆地的呕吐令她眼泪都出来了。秦七不提防她如此害怕这死人的场面,连忙去叫太医。 皇后玉和看着卫云兮如此失态众人面前,眼中隐约的得色一闪而过,上前问道:“卫国夫人可好?” 卫云兮竭力平复胸腹中翻涌的恶心,慢慢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只是皇后娘娘为何出宫来了呢?” 皇后玉和一笑,轻抚手指明晃晃的宝石护甲,曼声道:“当然是听闻宫中出了大事了。本宫再怎么也是一宫之主。再说太后如今在西山觉明寺中,这宫中没有人主持大局可不行呢。” 卫云兮看着她精致面上隐隐的得色,心中越发觉得不妙。淳于皇太后命皇后玉和“反省思过”却没有期限,原本是要让皇后玉和一直拘在中宫中,没想到这反而成为了皇后出中宫的借口。她大可说宫中出了大事,自己出来主持大局云云。她虽没有凤印在手,但是依然是皇后。她要出宫谁也阻止不了。 卫云兮心中思绪方定,上前道:“那既然皇后娘娘出宫了,这事该如何处置呢?” 皇后玉和扫眼四周探头探脑的宫妃们,冷笑一声:“自然是把这越秀宫中所有的妃嫔统统都抓起来,本宫要好好的审一审,到底是谁谋害了单贵人!” 此话一出,越秀宫中的妃嫔们纷纷叫屈起来。淳于卿性情甚是烈,走出来不忿道:“皇后娘娘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把臣妾们等拘起来,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皇后玉和冷冷一笑,她走上前几步,盯着淳于卿冷笑一声:“淳于小主那么气愤难道是做贼心虚了不成?本宫听闻越秀宫中就只有你与单贵人闹得越秀宫中乌烟瘴气,她的死,淳于小主可是最大的嫌疑。” 淳于卿脸色一白,只能住了口。 皇后玉和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卫云兮,再看看四周战战兢兢的宫妃,眼中得色掠过,对宫正司的内侍道:“传本宫的旨意,把越秀宫中封住,仔仔细细地查。本宫要查明是谁胆敢在宫中行凶杀人!” 她最后一句冷森森地看着卫云兮。卫云兮对上她的眼,眉梢一跳,心中的不祥越发扩散开来。 越秀宫被封,所有的妃嫔被拿往宫正司,往昔热热闹闹的宫殿顿时死气沉沉,卫云兮步出越秀宫,再一次回头看着那荷花凋零的荷花池,一眨眼仿佛还能看见那幽幽碧绿的池中沉沉浮浮的一具女尸。 回到了露华宫中,卫云兮眉心依然不展,换下一身烟绿色的宫装,她多看一看仿佛都能到那方荷花池,她心头一寒,命宫人把那衣服拿下烧了。 秦七见她心烦意乱,上前安慰道:“娘娘别担心了,只是死了个单贵人,查到了真凶宫中会平静下来的。” 卫云兮缓缓摇头:“秦公公不要把这事看得太简单了。往往越简单的事背后越发不寻常。秦公公想过为何死的不是淳于小主,而是一向善察言观色的单贵人?为何皇后要这个时候出宫插手管这事?”她顿了顿,美眸神色幽冷:“而且秦公公不觉得奇怪吗?为何单贵人尸身还在荷花池中,皇后却口口声声说单贵人被人所害?” 秦七心头一寒,凑上前低声问道:“难道是皇后想要栽赃嫁祸?!” 卫云兮又摇头道:“现在什么都不清楚。你且下去好好查查露华宫中有没有宫人与越秀宫的人过往甚密,别让露华宫卷进了此事。” 她顿了顿,神思飘远:“皇上如今在前边,大战在即。后宫不稳,朝堂也会受到牵连。单贵人的父亲可是单将军的孙女。是朝中的元老之后啊。但愿此事不要太过波及。” 秦七听得她的吩咐急忙退了下去依吩咐行事。卫云兮慢慢抿着清茶,过了一会,秦七又回来。 卫云兮问道:“情形到底怎么样了?” 秦七低声道:“宫正司仵作说,单贵人头上被人用棍棒重击,昏了过去然后跌入荷花池身死。” 卫云兮倒吸一口冷气:“看来当真是被人谋害的。” 秦七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不然单贵人花年绮貌怎么可能就这么轻生了呢?看来凶手一定十分熟悉越秀宫中的地形,一招得手后就逃了。” 卫云兮心中突突,她不知怎么的,看着单贵人的惨状就想起自己那一次奋力失手杀了华氏的那一次。 “娘娘……”秦七看着她神色不对,连忙唤道。 卫云兮回过神来,脸色苍白,道:“本宫没事。你继续去查,有什么消息就通知本宫。皇后处也要多盯着。本宫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她自从入了北汉皇宫中,一路深受皇宠,顺风顺水,又跳出妃嫔位份,是为卫国夫人。连皇后都不如她。难道说这次是隐藏在暗处对她不满的人开始要发难了? 秦七心中一凛,忽地道:“娘娘,您可记得在南楚宗务府突然囚禁娘娘的事么?” 只不过是一个私通僧人的宫女,最后竟然扯到了她的头上,把她这一国之后逼到了跪太庙的地步。卫云兮缓缓点了点头。可是那一次情势错综复杂,苏仪与苏相国权势太大,又怀了必杀她的决心,而卫家又是藏着惊天秘密…… 前事之鉴,后事之师。 往事袭上心间,她许久才道:“退下去吧。务必自保,实在不成,不可让这把火烧到露华宫中。” “若是这把火有人执意要烧来呢?”秦七问道。 卫云兮缓缓闭上眼,冷冷道:“弃车保帅。皇上不在宫中,本宫不能倒。” “本宫还要等着皇上凯旋回宫,等着……”她终是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完。她要等着南北一统,等着萧世行归来,也等着那个人。 皇后玉和大张旗鼓,把一干越秀宫中的妃嫔和宫女都投入了宫正司中接受宫正司的查问,到了最后除了伺候单贵人的贴身宫女外就只囚着淳于卿。这令宫中的人纷纷侧目,谁都知道淳于卿位份不高但是可是淳于皇太后寄予很大希望的闺秀。要不然也不会在离宫之时把淳于卿托给卫云兮。如今囚着淳于卿,这一出打的是淳于皇太后的脸还是代为执掌后宫卫云兮的脸呢? 谁都不知道皇后盘算的是什么心思,也不知道究竟她要做什么。 卫云兮听得秦七的禀报,紧拧了眉心:“皇后查到了什么?要这般把淳于小主囚在宫正司里面不放?” 秦七低头道:“好像是说查到了淳于小主那边有一张纸条,是单贵人写给淳于小主的。问了淳于小主的宫女,都说是在单贵人被害的那一日的写的。” 卫云兮秀眉越发紧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秦七看了卫云兮一眼,道:“淳于小主说自己没看见这张纸条。但是她底下的宫女的说辞却不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默默,也许这个关键就是在那一张纸条上。单贵人与淳于卿两人势同水火,怎么可能就相约?这其中一定有诈。 “娘娘如今怎么办?”秦七问道。 卫云兮沉吟一会:“本宫要去看看淳于小主。毕竟她要是出事了,太后回宫恐也对本宫会有不满。” 她于是便向宫正司而去。宫正司的管事内侍见是她来不敢多加阻拦,很顺利地便让卫云兮进去看望淳于小主。卫云兮走到囚她的房间,略略扫了一眼,看出一切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凄凉,心中稍微放了心。 淳于卿见到了卫云兮前来,如同将要溺毙的人看到了浮木,眼眶一红,扑通一声跪下,拽着卫云兮的裙角:“娘娘,一定要救救臣妾。臣妾没有害死单贵人!没有啊!” 她哭得抽抽噎噎,卫云兮轻声一叹,坐在一旁椅上,问道:“那你告诉本宫,那张纸条是怎么回事?” 淳于卿立刻磕头道:“不瞒娘娘,这纸条的确是单贵人托了宫女给臣妾的,但是臣妾讨厌她,以为她是来示好,就没理会。臣妾也不知道她真的去了那荷花池,还真的等了臣妾。” 她说着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幸好臣妾没去,不然的话,恐怕臣妾也难逃毒手!” 卫云兮心中一惊,不由看向秦七。直觉告诉她最后一句才是这场离奇刺杀的重点。试想想若是宫中一下子死了两个宫妃,一个是淳于卿,一个是单贵人的话…… 卫云兮看着跪地的淳于卿,只觉得心底寒气森森地冒了出来。她心中不祥的预感笼罩而来,凝声对淳于卿郑重道:“如今在宫正司中你千万小心,本宫会尽快救你出去,那纸条的事你千万要咬定什么都不知道。那夜里你也什么地方没去。你可明白?” 淳于卿看着卫云兮脸色肃然,她再不晓事也知道自己如今危机四伏,连忙点头。卫云兮出了宫正司,看着外面灿烂的天光这才觉得吐出心口一股浊气。 秦七对卫云兮低声道:“娘娘,看样子这事都是冲着娘娘而去的。若不是淳于小主最后没去,恐怕这事闹得更大。” 卫云兮扶着额头,慢慢道:“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但是死了个单贵人恐怕本宫也难逃其咎。” 她方说完话,就远远看着皇后玉和带着一行宫人逶迤前来。她今日穿一件明红绣金凤凤服,头上金灿灿的凤簪坠下的流苏在脸庞边摇曳,将她精致的妆容也多衬出了几分富贵威仪。她看见卫云兮,眸中掠过隐隐的冷意,走到卫云兮跟前站定,微微一笑:“卫国夫人来看望谁么?” 卫云兮拜下,道:“回皇后的话,臣妾是去询问淳于小主。” 皇后玉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原来卫国夫人如此关心宫中之事。” 卫云兮道:“太后临行之前命臣妾代掌后宫,所以不敢不上心。” 皇后玉和冷冷一笑,面上神色转冷:“如今卫国夫人掌管后宫却出了这等事,卫国夫人该如何向太后娘娘交代呢?” 卫云兮面色不变,淡淡道:“这不劳皇后娘娘操心,臣妾自会去向太后娘娘谢罪。” 皇后玉和闻言面色一沉,眼眸越发冷地盯着面前波澜不惊的卫云兮。卫云兮只是低头并不吭声,等着皇后玉和的继续发难。 第120章 后宫祸事(2) 皇后玉和忽地一笑:“好吧,本宫就看着卫国夫人怎么给太后娘娘交代吧。” 卫云兮亦是低头淡笑:“皇后娘娘还是赶紧查出谁才是真凶才是正理。若是皇后查不出来,臣妾只能越主代庖了。”她抬起头来,意有所指地微笑道:“若是让臣妾查,也许这件事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皇后被她眼眸中的冷意惊得眼中一缩。可立刻恢复镇定,冷冷道:“这就不劳卫国夫人操心了。” “如此甚好。”卫云兮接口。 皇后看着她,终是恨恨地转身走入了宫正司中。卫云兮冷眼看着她离开,这才由秦七扶着缓缓地回了露华宫。 秦七边皱眉道:“娘娘,看样子皇后娘娘在步步紧逼娘娘交出手中执掌后宫之权呢!” 卫云兮红唇边含着一丝冷笑:“是啊,她以为本宫就会退缩了。但是此时退了岂不是又回到了当初本宫入宫时的境地了吗?” 她好不容易换来今日独撑后宫的局面怎么可能就因为单贵人的死而放弃呢?这件事,到底是她的阻路石,还是皇后玉和的踏板呢?她是该好好的筹谋筹谋了…… 想着她抿了红唇,向着露华宫快步而去。 单贵人的死令单老将军悲愤莫名,带着一干亲族子弟亲自到了宫中向卫云兮问责。过了两日,淳于世族的也进宫面见皇后,言语中对卫云兮颇有不满。把一切的罪过都怪在了卫云兮头上。皇后从中充当和事老,诸多安抚,但是却字字句句撇清自己的关系。内务府中也有隐隐有了动作,因之前卫云兮之前奉行节俭,裁了不少多余的用度,如今内务府要查这账目,矛头的指向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流言纷纷,众人侧目,卫云兮却巍然不动,稳坐露华宫,这一场闹哄哄的阴谋在她看来不过是闹剧而已。她要跟皇后比的,除了耐心还是耐心。 夜深人静之时,整个皇宫中寂静无声。可露华宫中,唯有昏黄灯火明灭不定。卫云兮一身重紫色宫装未褪,只默然立在了窗边,看着那一轮冷冷的秋月。手旁案边是一幅幅凌乱的地图,上面交错横画,各种地名一一在地图上勾了出来。已到了深秋,再过一段日子就要到了初冬,南楚虽比北汉冬天来得晚些,但是也是时间不多了。北汉因耗时一年多的举国之战,国库早就开始捉襟见肘,南楚又因得各地的叛乱和饥荒开始民不聊生,流民四散。谁都耗不起,谁也不愿意在最后时刻放弃最后的一搏。而冬季大雪来临之际若是不决一死战,两国都将陷入无可挽回的绝境中。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案几上的张张地图,秀眉深皱,终究是远在千里消息不通,她再聪慧,记忆力再好,也画不出两军陈兵布阵的地图。她只能靠着少得可怜的消息加上自己的揣摩在纸上写写画画,却看不清整个局势,也不知道北汉和南到底谁更胜一筹。忧心在外,可是卫云兮紧锁的眉间,似乎忘了自己身在宫中亦是处处不易。 殿门处有身影一闪,秦七悄无声息地走来,躬身道:“娘娘,有动静了。” 卫云兮美眸中一闪:“当真看明白了?” “是的。”秦七笃定道:“就在今夜,皇后娘娘已准备在深夜刑讯淳于小主了。到时候奴婢怕淳于小主捱不过就胡乱招供了。娘娘打算如何做?” 卫云兮秀眉一拧:“她竟如此按耐不住?” 秦七眉头深皱:“她见娘娘安然不动,自然是要做点事的。” 卫云兮红唇边溢出冷笑,转身拿起一旁的玄色披风,密密地把自己包裹,戴上风帽,淡淡道:“既然来了,就依计行事。” 秦七见她竟然要亲自前去,不禁上前阻拦道:“娘娘,您千金之躯,万一伤到了娘娘就不值得了。娘娘还是在宫中等着消息,奴婢会把这件事处置干净的。” 卫云兮系好披风的带子,举步就往宫外走去,微凉的秋风中传来她清冷的话语:“本宫在的话,这一场戏更加真实。” 她说着当先一人没入了黑暗中。秦七见状不由跺了跺脚,也跟上了前去。 宫正司中的天牢中,不知有什么人在夜间哭泣,哀哀的声音犹如从地底而出的鬼哭。淳于卿捂着耳朵,在坚硬的床板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在这个鬼地方,她日日夜夜都几乎要崩溃,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有的只是无尽的盘问和羞辱。即使她是宫妃更是淳于家的千金,但是在这里她什么也不是。 她开始沉入睡眠中,迷迷糊糊的中,似乎耳边听到一声“咔哒”声,有冷风吹了进来。她不安地缩了缩脖子。忽地,有一声很轻的脚步声传来,在她混沌的脑海中,这一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而来,那么飘忽不定。 是谁呢?天还没亮怎么会有人再来盘问她?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眼前有一块巨大的黑影投下。 她看清眼前的人,不由尖叫一声“啊——”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狠狠落下…… “扑通!”一声闷响,那匕首终究没有落下来。那人缓缓倒地,背上插着另一把没入的背心的匕首。 淳于卿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往床边缩去。她捂住嘴,剧烈的惊喘被她堵在了喉间。她定定看着面前那一位比她脸色还煞白的女人,软软地扶着一旁的桌上。 半晌,淳于卿“哇“地一声大哭,飞快扑向那扶着桌案的女子,哭道:“娘娘,救命啊!他们要杀臣妾灭口!娘娘!” 在房中昏黄的微光下,那女子缓缓抬起脸来,她的面色若深夜中从地底而出的女鬼,美而妖异。正是深夜而出的卫云兮。她丢掉手中的匕首,瘫软坐在椅上,怔怔道:“本宫竟然杀人了!怎么办?!” 她扶起淳于卿,眼底皆是惊恐:“淳于小主,本宫知道今夜有人要来杀你,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幸好还未来晚,可是……可是本宫杀了人……这……” 她六神无主,淳于卿虽方方逃过一劫,但是在哭后终于勉强找到一点点神智,她哭道:“娘娘,他们要陷害臣妾!这人是来杀臣妾的!” 卫云兮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是谁要这样置你死地呢?” 淳于卿茫然摇了摇头,卫云兮又问:“你好好想想,不然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今日逃过一死,明日难保不会再落入死地。而到那一日本宫不知还没有能力保你了!”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带着一丝诱劝。 淳于卿看着地上那一动不动的刺客,打了个寒颤,半晌她眼中一亮,急急拉着卫云兮的手:“娘娘!臣妾想到了!是皇后!是皇后!她……她这几日一直明地暗地让臣妾把娘娘拖了进来!是她!是她见臣妾不从,所以才会发了狠心要把臣妾灭口!” 卫云兮面色一凝,手猛地握紧淳于卿的手,怒道:“竟然是她!” 淳于卿飞快点了点头。她不是傻子,这借刀杀人的招数她识得破的!若不是皇后要嫁祸卫云兮,怎么可能动不动就来宫正司诱劝她招认她是受了卫云兮的指使杀了那单贵人呢?! 这是一场阴谋!彻彻底底的阴谋!她越想心中越恨。不禁咬得银牙咯咯作响。 卫云兮叹了一口气,灰心道:“那如此棘手了,本宫哪是皇后的对手?虽然太后让本宫代掌后宫,但如今出了单贵人这件事,迟早被皇后绑了起来!” 淳于卿一听又绝望地哭了起来:“娘娘,那怎么办呢?娘娘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啊!臣妾不想死,不想死啊……” 卫云兮秀眉紧锁,半晌才咬牙道:“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淳于卿一听有了生机,急忙问道。 卫云兮看定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请太后为你洗刷冤屈!” 淳于卿眼中一亮,但是片刻又绝望:“可是臣妾出不了宫啊!” 卫云兮扶起她来,美眸中皆是诚挚:“放心,本宫送你出宫!你赶紧出宫去西山的觉明寺中去找太后,如今只有太后才可以庇护你!” 淳于卿心中顿时豁然开朗,连连磕头:“多谢娘娘庇护之恩!” 卫云兮踢了踢脚下的尸体,对淳于卿道:“但是你去找太后娘娘也要有真凭实据,你且搜搜看这个刺客身上有没有可以揭发皇后杀人灭口罪名的证据!” 淳于卿看着地上的尸体只觉得恶心寒颤,她踌躇半晌,这才一咬牙在刺客身上摸索。过了一会,她果然摸到了一块腰牌,拿上来一看竟是写着中宫的字样。 “娘娘,找到了!”她高兴地道。 卫云兮急忙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噤声。她飞快地道:“本宫来之时已买通了宫正司的上下,你赶紧出宫去西山找太后娘娘主持公道。切记!” 淳于卿急忙点头,卫云兮唤来守在外面的内侍,带着淳于卿出了宫正司的天牢。等着淳于卿惊慌的身影消失,她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地上的尸体道:“起来吧,她走了。” 地上的“尸体”忽地一动,跳了起来。笑咪咪地摘掉脸上的面巾,三下两下除去身上的黑色衣服露出内侍的衣服,拔下背上可伸缩的匕首。正是秦七。 他忍俊不住:“娘娘,这淳于小主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奴婢是假扮的。” 淳于卿在他身上摸索腰牌的时候竟没有发现他还有心跳热气。总算是瞒天过海了骗倒了她! 卫云兮一笑:“她身在深闺从未见过死人,更未落入这种危险的境地,惊慌之下自然什么都肯听本宫的话。” 秦七看了看屋外空无一人,对卫云兮道:“娘娘,回宫吧。这戏已经演足了,不怕淳于小主不去太后娘娘那边重重告皇后一状。等太后娘娘回宫,第一个要治的就是皇后了!” 卫云兮点了点头:“总算是抢先一步了,今夜的戏够皇后头疼不久了。”她说着披上玄黑披风,悄悄地顺着来路走了。 第二日,卫云兮起身梳洗就听见殿门处传来一阵喧哗。她微微皱了秀眉,正要唤来宫女问话就听见陈福冷冷的声音:“回皇后娘娘的话,我家娘娘正在梳妆,妆容不整,不敢在皇后娘娘跟前失仪。” 皇后玉和的声音紧随而至,怒道:“本宫要让她来见!她推三阻四的做什么?难不成是心虚了不成?!” 卫云兮听到这里已知皇后玉和要来做什么。她冷冷把手边的珠花丢在妆匣中,披了一件外衫就走了出去。 皇后冷不丁见卫云兮披发前来,怔了怔,随即劈头就怒道:“卫云兮,你干的好事!昨夜是不是你放了淳于卿?!” 卫云兮施了一礼才道:“臣妾不明白皇后娘娘说的是什么。臣妾惶恐。” 皇后玉和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只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卫云兮抬起头来,美眸中流露淡淡的惋惜:“臣妾听皇后娘娘的口气,似乎淳于小主跑了?可是宫正司天牢森严又是皇后娘娘在旁督着这事,怎么会跑了呢?也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皇后玉和只气的手都发抖,她上前一步指着卫云兮,一字一顿地道:“淳于卿怎么跑的你应该比本宫还清楚!能在后宫中不知不觉放走一个人,除了你卫云兮还有谁?你别以为仗着皇上的盛宠你就可以只手遮天了!卫云兮,本宫告诉你这事还没完呢,你等着瞧!” 她说完怒而转身就要离开露华宫。 卫云兮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皇后娘娘教训得极是。这事还未完呢,跑了一个淳于卿,这案子还没了结呢。皇后娘娘想着怎么给单贵人家和淳于家交代吧。臣妾愚钝,这事实在是爱莫能助。” 皇后玉和一听,脚下打了踉跄,回头恨恨地看着卫云兮,几乎要咬碎了银牙,这才带着一群宫人怒气冲冲地走了。 卫云兮看着她离开,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是皇后玉和方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能在后宫中不知不觉放走一个人,除了你卫云兮还有谁……” 是吗?什么时候自己竟也这般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了?也许她终究是怕了,怕了自己重蹈在南楚的覆辙,在深宫惶惶无依最后被逼入死路。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殿中。 淳于卿夜逃出宫,举宫上下震惊。皇后玉和一连发下三道意旨要大内侍卫前去抓捕。可是这事已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刑部尚书求见皇后玉和,把这事从宫正司中划归了刑部之案件。皇后玉和无奈只能交出处置之权。一干人证物证都交到了刑部中,让刑部与大理寺一同审理。 刑部立案,命人追击淳于卿。可有传言淳于卿逃到了西山觉明寺。刑部又派人前去搜捕,可是两日后等到了觉明寺又被太后的近身侍卫所拦,不得如入寺中打扰太后太妃两位的静修。刑部的捕快无奈只能回转了京城。皇后在单贵人被杀一案一开始就全权处置,如今不但真凶没有查出还被最重要的嫌犯逃出京城,其责难逃。内务府为了撇清楚自己身上的干系,一道加急奏折送往远在南楚的御驾之处。皇后闻训,更是终日惶惶。 卫云兮在深宫中巍然不动,内务府中终于认清这皇宫中谁才是最坚实的中流砥柱,纷纷上前示好。满宫的妃嫔俱是看准风向前来讨好。比起中宫的冷落门庭,露华宫更像是整个皇宫的最中心。卫云兮看着手边这流淌着莹润玉泽的凤印,听着底下各宫的奏报,倾城绝美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意…… 第121章 百世不杀(1) 秋风呼啸。玄黑帐中殷凌澜已清醒了许多。一连好几日,他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死过去,每次几乎都在鬼门关上徘徊,但是不知怎么的又挣扎地醒转过来。几日生死徘徊,他已瘦得脸颊几可见骨,身子伶仃单薄,只剩下俊魅如魔的面上深眸幽深如许。 他半靠在绵软的绣墩上,对一旁寸步不离的华泉缓缓问道:“我又昏了几日了?” 华泉眼中哀色掠过,半晌才道:“三日。” 殷凌澜笑了笑,淡淡道:“恐怕我作恶太多,阎王竟不想收。”他说着又轻轻咳嗽起来。一旁的华泉急忙以手抵住他的背心引导着他胸臆间四处流窜的浊气往他处去。 可他的掌心才刚探上殷凌澜的背心,殷凌澜就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招没什么用处。” 华泉不信,又探上,催动真气探入他的奇经八脉。他的真气才入殷凌澜的体内就察觉到一股极强的内力呼啸席来,这股内力杂乱无章偏偏无比凶猛,比前几日他在殷凌澜昏迷之时探查时更加凶险。华泉心中一震,急忙收回自己的内力。 殷凌澜看出他的脸上的震惊,薄唇一勾,淡淡道:“没用的,我的真气已乱,我自己都制不住,怎么可以呢?” 华泉心中悲凉,猛的跪下:“公子!” 昏黄的灯下,殷凌澜的面色苍白如魅,他指了指帐外道:“叫皇上来,告诉他我有事与他商议。”他漆黑的深眸中滑过一丝决然:“商议的是,明日决战!” 星月皆隐,衰草在夜色中随风簌簌,凄迷而荒凉。北汉军营中寂静一片,人声马声仿佛都也沉入睡梦中。帐中,豆大的油灯下,烛火昏昏,“啪”的一声,两指修长秀美的手捻下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棋盘上黑子玄黑,手指素白中带漫不经心的优雅,看起来分外妖娆。 那手指的主人缩回手,慢慢道:“该皇上下了。” 萧世行看了那步棋一眼,不经意一抬头,却也要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容色乃皮相,天生如此,他这相貌俊美近于妖,在相书上是为早夭之相,可他生来体质比常人孱弱又中了天下两种一等一的剧毒十年之久,却也能撑到了如今。不知是天妒他,还是他逆反了既定的天意命数。萧世行想到此处,暗自摇了摇头。 “殷统领这一步是叫做什么?”萧世行撇开脑中杂念,捻了一枚白子,笑着问道。 殷凌澜轻咳一声:“大约叫做声东击西。皇上看出来了吗?” 萧世行一身普通银灰色常服,腰间束了一方镶嵌黑玉绣龙纹腰带,一把朴实无华的漆黑牛皮套着的宝剑悬在腰间,为他挺拔的身躯多添了几分捉摸不定的杀气。他捏着白子,摇头轻笑:“朕怎么猜得出来呢?殷统领向来行事出乎人的意料。朕只能有一手防一手。” 殷凌澜笑了笑,这一笑苍白瘦削的颜上生动如许,连帐中的烛火都不如他笑容的半分光华。他轻咳了一声,淡淡道:“皇上其实是想说殷某人想的法子不太像是正常人所为吧。” 他说着又“啪”的一声轻落棋子在萧世行方才落下白子的后路,漫不经心地就切断了萧世行棋路的下风。 萧世行哈哈一笑:“不论是什么样的法子,能胜的法子就是好办法。这一招佯攻,让朕上了不小的当。” 萧世行想了想,再下一子,落在了殷凌澜黑子的后方,斜地突入,直插黑子布阵之中,犹如一把尖刀直刺黑子心脏。 “你为了引朕离开,中心空虚,给了朕天赐良机可以突入。殷统领,你得不偿失啊!”萧世行意有所指地道。 殷凌澜并不言语,面上淡淡,继续在方才的棋路上再布一子,巩固攻势。萧世行一见,剑眉一皱,想要去围殷凌澜方才的攻势,却又舍不得方才突然犯险攻入殷凌澜黑子的布阵的中心,想了想,决定在方才那中心一子再加一子。 殷凌澜一笑,淡淡道:“皇上真的确定了?不怕这是殷某的调虎离山之计?” 萧世行抬头,深眸中熠熠有神采:“你若执意攻朕方才那一片,也只是得了一小片土地,若是朕攻入你的布阵中心,擒贼擒王,小小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殷凌澜闻言精致悠远的长眉一挑,微微一笑:“是不是当皇帝的人都这么想?不在乎一城一池之失?” 萧世行只笑不语。帐中寂寂,你来我往,凝神下棋。殷凌澜又下了几手,攻势依然,只是偶尔落下一两子令人拎不清用意的布局,而萧世行从后路进攻,攻势猛烈,几乎要把殷凌澜先前布局中一分为二,分段包抄吃掉。殷凌澜也不以为意,继续棋路。如此过了十几手,整个棋面顿时大变,白子深入黑子腹地,将黑子一颗颗吞吃殆尽,却发现黑子早就在外反而包抄成了合围之势。如此情势逆转,竟是不动声息,天衣无缝。 萧世行哈哈一笑,执了白子,笑着道:“好你个殷凌澜!竟将朕都骗了!” 殷凌澜手中捏着黑子,薄唇边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淡笑:“希望也能将慕容修骗倒吧!” 他掷了棋子,看了看帐外的天色,吃力坐直身子叹道:“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他说着要去勾一旁的玄黑狐裘。狐裘离他有一臂之远,他几次勾不到,手指因使力渐渐颤抖。他向来要强,如此境地也不愿开口求人,只是脸色阴沉了几分努力挺直身子去勾。 萧世行看了,眼中一黯,知他此时窘状不愿被人看见,一转身出了帐子自去传旨下令。 一旁的华泉上前,沉默地拿过狐裘为他披上,半跪下背了他上身。大步走了出帐去,早有龙影司影卫们前来马匹,团团护卫在他的周围。 萧世行看着半伏在马鞍上的殷凌澜,终于忍不住道:“要不朕的龙撵载殷统领?” 殷凌澜摇了摇头,吩咐道:“华泉,你上马。” 华泉翻身上马,就坐在殷凌澜身前,他轻声道:“公子,得罪了。”说着拿来几条指头粗细的布条,结结实实地把殷凌澜缚在自己的身上,这样疾驰颠簸也就不至于让他跌下马来。 玄黑披风一扬,殷凌澜清冷的眉眼就隐在了风帽之下,他轻声道:“出发!” 萧世行心中长叹,勒紧手中缰绳,对黑暗中整装待发的士兵轻喝一声:“口衔木枝,马蹄包布,一路上不可轻易发出声响,违令者,斩!出发!” 他说着当先一人狠狠一挥马鞭,冲了出去。北汉军营如在黑夜中无声涌动的海面,向黑暗中那个方向跟随而去。天上星月隐在乌云中,而百里之外,一支浩浩南楚奇袭队伍如风一般冲向已经渐空的北汉军营。 南楚和北汉的决战是在十月三十中午开始。北汉派五千先锋,由左将军周世显带兵发起强攻,攻打南楚的河东城,河东城后就是南楚重镇青州城,此城虽小,意义却是巨大。慕容修在此屯兵三万,连月来加固城池,这一场攻城战从中午一直杀到了傍晚,不分胜负,周世显身先士卒,中箭负伤依不下战场。北汉士气大振,萧世行再派三万继续强攻,大有攻不下河东就誓不罢休的架势,所有兵力也有南压的趋势。攻了两天,河西城渐渐不支,却还在勉力支撑。 可于此同时慕容修早就有所布置,他带着一万人马星夜奔驰,越过龙山,抄近路,夜间奇袭北汉军营。这一路可谓顺遂,遇到北汉守军不过寥寥,而且似无心恋战,边打边退。慕容修心中大喜,不顾还在病中,急忙连夜猛攻,可到了北汉军营腹地这才发现北汉在此屯兵数月的十万大军不翼而飞,奇袭成了一场劳师远攻的无用之功。慕容修大怒,这才发现中了殷凌澜的计策! 于此同时,次日清晨,前一日还在强攻河西的三万人马只剩下一万,其余的人马亦是不见了踪迹。河西守军以为今日定是血战,却不料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场佯攻,正当河西守军正在庆幸北汉大军没胆之时。他们身后的青州城突然告急!所有的人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这是一场天大的局! 殷凌澜设计佯攻河东城,造成北汉大举进攻决战的假象,于此同时,趁河东城守军应接不暇之机,十几万大军从东西两边急速抄无人的小道奔赴至青州城。慕容修以为殷凌澜病重,大胆率兵越龙山从北汉军营背后,想要来个出其不意的突袭。可他没料到,殷凌澜与萧世行只身犯险,等着北汉十万大军都奔赴了青州城前,直到慕容修奇袭最后一刻这才迅速离开北汉军营,留下一座空荡荡的营地给了慕容修。 深秋的风猎猎,崎岖的山道上,一行绵延十几里的北汉军队骑马疯狂疾驰。一场精心策划的计谋彻底惹怒了慕容修。慕容修一万奇袭精兵在踏入空无一人的北汉军营之后怒而追击萧世行与殷凌澜一行。所谓擒贼擒王,若能把萧世行与殷凌澜赶在他们在与进攻青州的大军汇集之前斩杀马下,也许这还不算晚。所有两队人马都在争分夺秒地赶路。前者为了保命,后者为了必胜的一杀。 山风呼呼,马儿在崎岖的山路上如飞疾驰,山路旁便是斜坡,底下是轰隆隆作响的深渊涧水,若是一个不小心控制不住马儿便能连人带马往深渊中摔去,大罗金仙都救不得。 萧世行在前面一马当先,两旁是贴身御林军护卫,他们是从北汉世族子弟中千百人精挑细选选出的勇士,平日骑术精湛,如今皇帝亲自领着大队人马疾驰,他们更是护在四周,片刻不敢分神。在他们身后是十几骑玄黑金纹的龙影护卫。华泉负着殷凌澜紧跟在身后。而最后才是北汉护卫御营的几千的云风骑。 萧世行与殷凌澜为了此计能奏效亲自坐镇北汉军营,迷惑南楚谍探斥候。这才能让多疑的慕容修最终信了这个局。可是这一招风险也重重,一招不慎就会全盘皆输,现在若是被慕容修追击上,这一国之帝王与几千云风骑就要死在这山岭之中。 眼前的山路渐渐爬高险峻,山路越来越窄,萧世行发出命令,命身后的护卫只两骑并行,这才勉强小心翼翼地通过。所有的人面色都紧张万分,身后的大批骑兵都井然有序地等着。华泉只觉得负在身后的殷凌澜越来越没有动静,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解开束缚,翻身下马。 失去依凭的殷凌澜缓缓地从马上滑下,华泉一把把他接住,身后几位龙影司护卫们急忙下马自动围拢过去,以身作为屏风挡住了殷凌澜的身影。过往的北汉骑兵不敢多看,急忙越过他们追随萧世行而去。 华泉轻拍殷凌澜苍白的面容,看着他昏昏沉沉的面色,眼中灼热:“公子!公子!” 可是连唤了十几声殷凌澜面色如纸,一动不动。华泉一咬牙,探手贴在他的背心以劲力输入他的体内。如此运功了几次,把殷凌澜体内杂乱的内力平息。殷凌澜这才缓缓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着头顶湛蓝的天际,刚要说话,面上痛色掠过,一侧头伏在地上喷了一口鲜血。 华泉心头一跳,急忙道:“公子,怎么样了?” 他心中大急但是却不知怎么办才好。东方晴已随着北汉大批突袭青州城的士兵而去。身边连军医也无,万一殷凌澜病势再重可怎么办? 殷凌澜抹去唇边血渍,慢慢道:“我没事。继续走。” 华泉看着他这样,心中如被滚沸的铁水涌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殷凌澜抬眼看了他一眼,声音转冷:“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华泉你……” 华泉牙一咬,转身将他负起,对龙影司护卫大声道:“统统弃马!背也要把公子背到青州城!” 马背太过颠簸,而他竟要用几人之力将殷凌澜用轻功背负出这一段太过崎岖的山路! 龙影卫们闻言,上前将殷凌澜缚在了华泉的背上。他们眼中露出决心,脱下马靴,换上轻便的布鞋。 殷凌澜看着他们,长叹一声:“我一个废人,你们何苦?” 华泉抹了额角一把汗,咬牙一字一顿道:“公子不能死!公子若死了,华泉第一个到黄泉地底陪伴公子!” 身边的龙影卫们纷纷齐刷刷跪地,大声道:“誓死效忠殷统领!” 殷凌澜深眸中一闪,终是长叹一声埋入了披风中。华泉提起轻纵,人已如箭背负着殷凌澜赶上前面队伍,身后的龙影卫上马紧跟其后以待到时候华泉力竭再上前替换。萧世行在前面凝神赶路,忽地有传令兵传来警讯。 他急忙一勒马缰向山下看去。他此时已站在山顶,极目远眺,只见在山脚时隐时现有南楚的士兵。 原来慕容修竟这么快! 萧世行脸色一凝,回头大喝:“加快!再加快!” 他说着调转马头向后而去,才疾驰了一个弯头就看见华泉负着殷凌澜如飞一般纵上来。萧世行急忙道:“快走!楚兵追上来了!朕先带人去拖他们一拖!” 华泉点了点头,提起一口气向前奔去。 “停下!”一声清清淡淡地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华泉急忙停下。殷凌澜掀开头上风帽看着从身边而过的萧世行,只说了一句:“皇上只身犯险是要弃天下于不顾吗?” 萧世行一怔,不由勒马而立。 殷凌澜伏在华泉的肩头,轻咳一声,淡淡道:“皇上想要死在这崇山峻岭还是一统江山,结束乱世?” 萧世行看着他病体支离,心绪复杂:“殷统领应该知道朕若不去阻击慕容修,这一万人马加上你我也许都会全军覆没。” “我去。”殷凌澜手指忽动,解开身上束缚,从华泉背上滑落,他堪堪靠着华泉,声音冷冽:“与慕容修对阵,我比皇上更了解他的行军布阵,更何况这条山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适合设计阻击。” “不行!” “不行!” 两声同时响起。一声来自萧世行,一声来自华泉。 殷凌澜神色未动,恹恹低下眼帘:“我意已决,谁也无法改变!” 华泉眼中一红,不由哽咽道:“公子!” 萧世行下马,目光与殷凌澜对视,恼道:“不行。若你出事了,朕如何对她交代?” 殷凌澜一笑:“我与她来说,不过是故人和一位薄情寡义的男人。若皇上出事了,殷某人如何对天下人交代?” 萧世行顿时语塞。 “走吧。微臣不会有事。”殷凌澜面色一整,淡淡道:“这崇山峻岭才是我们龙影司最好的藏身之地。” 萧世行天人交战了半日,终于咬牙道:“好!殷统领一定要平安归来!朕在青州城中等着你!”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可是说出这话却觉得心中滚烫,千百种滋味在心中无法排遣。 殷凌澜看着萧世行上马,这才对华泉道:“吩咐下去,择地形,布陷阱。拖得一个时辰就撤。” 华泉咬牙点了点头。殷凌澜站在山石旁看着远远底下奋力而来乌压压的南楚士兵,薄唇勾起一抹恍惚的笑意。 长空一洗千里,深秋南楚的天空与北汉的天空这么相似。云兮,你如今可是在遥遥千里焦急等着这一场战事的胜利消息?云兮,这一场仗就要结束,南北一统,而你终将与能够温暖你的男子坐拥这一片江山。 此杀之后,但愿百世不用再杀。…… 落日熔金,高高的露华宫前高台上,一袭烟霞色凤服长长的拖曳在身后,金光将她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高高的凤髻上明晃晃的凤凰点翅随风轻轻在脸庞摇曳,闪烁着寂静的孤独。卫云兮看着那延绵的宫阙重楼,极目远眺,却除了那一片如血夕阳再也看不清,再也看不见狼烟千里,征人身在何处…… “娘娘,仔细眼睛。”身后穿来秦七唠唠叨叨的声音:“皇上特地吩咐过娘娘眼睛虽好,但是却不能用眼过度,特别是日光这么刺眼,娘娘的眼睛要是伤了该怎么办?……” 卫云兮缓缓回头,看着秦七关切的脸色,心中一暖,却越发觉得心中荒凉:“秦公公,让本宫再看一会。” 秦七看到她眉间的落寞,心中一叹,轻声问道:“娘娘是在想念皇上了吗?” 卫云兮目光越过那重重宫阙重楼,半晌才道:“本宫在想很多东西。不单单是皇上。” 秦七看了四周,这才提醒道:“娘娘以后不能这样说话了。” 卫云兮淡淡一笑:“本宫都忘了,在宫中不能说真心的话,也没有真心的人。” 第122章 百世不杀(2) 秦七见她如此自伤,劝道:“娘娘何必灰心呢?皇上待娘娘是极好的。等皇上凯旋归来,知皇后如此失德失行,定会让娘娘做了皇后的。只要娘娘做了皇后,谁也不敢再欺负娘娘,谁也不会再让娘娘伤心失望。” 皇后?卫云兮忽地失笑。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一个女人若是如她,做过两国皇后,那真的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她忍住心中酸楚,对秦七嫣然一笑:“秦公公当真会安慰人。” 秦七见她展了笑颜,想要跟着笑,却陡然哽咽:“娘娘,别想太多了。想太多,人容易老。” 卫云兮目光看过那夕阳下金碧辉煌的宫殿,慢慢道:“本宫这时还未老,却已能看到自己一生。” 秦七顿时无言,正在这时有内侍匆匆而来,跪下禀报:“启禀卫国夫人,宫外有一位姑娘求见卫国夫人,她执了一枚龙影令,说是她叫挽真。” 卫云兮赶到了太医院中,太医与宫人们正忙着给挽真上药,针灸。躺在临时搭起的床榻上的挽真面容苍白,浑身是伤。卫云兮只浑身晃了晃,不由扶住了一旁的药柜。 秦七急忙一把扶住她:“娘娘,你怎么了?” 卫云兮半晌才问:“怎么会是这样?” 方才禀报的内侍连忙跪下道:“启禀卫国夫人,这姑娘进宫后就昏了过去,是守着宫门的御林军把她送到了太医院中。” 卫云兮抑制住心底的慌乱,走到昏迷不醒的挽真身边,目光掠过,眼中的忧色与心惊又多添了一重:萧世行不是与殷凌澜在一起吗?如今决战方起,怎么挽真没人保护千里迢迢回到了北汉皇宫求见她?到底是谁出了事? 是殷凌澜吗?!她心中惴惴不安,千百种念头纷纷扰扰从脑中掠过却抓不住半分头绪。 她猛的深吸一口气对依然在忙碌的太医与内侍道:“等等上好药就把她送到本宫宫中!另外今日之事要守口如瓶!” “是!”左右皆应声。 到了晚上挽真被抬到了露华宫中。她已上好了药膏,只是脸色依然惨白如纸,往日带着几分少女的清醇娇俏统统被沿路的风尘给磨砺得只剩下瘦得尖细的一张脸。卫云兮越看心中越痛,那一枚呈上来的龙影令拽在她的手中,冷冰冰的,渗入骨髓。她坐在挽真的床边,低唤一声:“挽真,你醒醒。” 一旁的秦七摇头:“娘娘,挽真姑娘身受内伤,又沿途昼夜兼程赶到这里早就支撑不住了,太医院的太医说要静养几日恐怕才会醒过来。” 卫云兮心中芜杂,半晌才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会是她来了这里而不是龙影司其他人?” 秦七自是知道挽真的身份,也知她此次前来恐怕个中内情巨大,叹了一口气:“娘娘不必忧心,等挽真姑娘醒来就可以问了。” 卫云兮默默点了点头。 长夜寂寂,露华宫中灯火未熄。廊下宫灯在深秋的寒风中随风摇曳。卫云兮枯坐在挽真床边一动不动已有了大半夜。秦七半夜醒来查看,看到她端然枯坐的身影,忍不住上前劝道:“娘娘还是去歇息吧,让老奴看着挽真姑娘,等她一醒来,老奴再告诉娘娘。” 卫云兮摇头,眼中迷蒙中带着凄色:“不用了,本宫回去也睡不着。她千里不顾生死艰辛而来,本宫只是守着她一个晚上而已。秦公公下去歇息吧。” 秦七见她如此知道再劝无用,只能悄然退下。 卫云兮看着挽真紧闭双目的面容,轻叹一声:“挽真,你要与本宫说什么呢?赶紧醒来吧。” 挽真只觉得自己模模糊糊地在梦中不停地赶路,再赶路,可是四周那么黑,只有眼前一道光亮在指引着她,她心中大喜追随着那光线而去,终于那光线越来越强烈,一扇宫门就赫然立在自己的眼前。 她急急上前拍门:“开门!开门!我要见卫小姐!我要见卫小姐!”那扇宫门始终不开,她急了,猛的一挣,人就这样醒了过来。 “呀!醒了!”一旁有人在说话。挽真猛的睁开眼,要挣扎起身,一动浑身剧痛无比。她呻|吟一声又倒回了枕上。 “当真是醒了!”一旁守着的卫云兮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禁不住潮湿起来:“挽真姑娘,你足足睡了两天了!” “是啊,我家娘娘也守了姑娘两天呢!”一旁多嘴的宫女插话道。 挽真睁大眼睛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一行清泪滚落,她握紧卫云兮的手,嘶哑开口:“卫小姐,快……快去……找公子。他……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卫云兮只觉得心被什么狠狠重击一下,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昏过去。一旁的秦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他看着四面不明所以的宫女,冷喝一声:“都退下!统统都退下!” 宫女们喏喏,急忙退下。 卫云兮稳住心神,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到底是怎么了?” 挽真心中千言万语堵在心中,半晌才嘶哑道:“这事要先从我们那次出了南楚说起……” 暖阁中寂静,唯一只听见挽真嘶哑的声音在慢慢说着。暖阁外,秋风肃杀,卷起了落叶漫天。 一整天卫云兮都在露华宫中,不吃不喝。只定定地看着窗外的秋色萧索。这是她来北汉即将度过的第二个冬天,冷、干燥而荒凉。身边一个人也无,再也没有人可以给她一丝依靠与希冀。千里之外,狼烟四起是男人的厮杀争夺。而在这寂静奢华的深宫中,她手握权柄,心却已寸寸成灰,连流泪的力气也无。 秦七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纤细身影,深深叹了一口气,拿了饭菜上前,劝道:“娘娘,好歹吃一点,不吃的话怎么能有力气谋划将来之事?” 卫云兮缓缓回头,素白的面上神色木然:“拿下去,本宫不想吃。” 秦公公看着她的脸色,心中不知怎么的一恸,跪下沉声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心中苦。可是如今您要做什么先要顾好自己的身子。万一您倒下了,往后又该怎么办?” 卫云兮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缓缓滑落脸庞,她无声地哭了。 “秦公公,他要死了。……” “他说,要给我一条好的路。原来统统都是骗我……” “他说,不要我做了他的拖累,原来他知他命不假年……” “秦公公,我欠他的何止这一生一世……” 一声一声,在寂静的宫殿中回荡声声催人心肝。她恸哭无声,触目所见锦绣成灰,宫阙冰冷。那记忆中清冷如魅的眉眼也许一转眼就再也看不见。相别千里,他竟走得这般无声无息不留她一丝念想。回看这一生一世,她欠他的何止是一条命? “娘娘……”秦七不知该如何劝说,如此境地左右都不对,左右都不知要怎么走。 他看着卫云兮,第一次觉得这命运多坎的倾城女子命比黄连还苦。两朝为后妃,却一步步走得如此坎坷心酸。天大地大,她除了眼前这方寸天地又有何处可以去? 眼泪簌簌无声落下,仿佛身体中除了这无用的泪水再也没有别的可以倾尽。她对他的思念如狂,痴情如泣早就在一袭火红嫁衣披上之时,生生从心底剥离。如今再想起,只是伤上再割狠狠一刀。 长夜无声,汉宫寂静。明月无声流转在西边。她一袭清影就这样成了一道挥之不去的伤…… 第二日,挽真体力刚恢复便急急想要找卫云兮,却被宫女们拦下,好言好语劝得她将养身体。挽真心中有事按耐不住,终是寻了宫女们不注意的间隙踉跄来到主殿中。卫云兮一袭素白凤服端主位,面色除了苍白一点看不出半分昨日的哀恸。底下宫妃与各宫管事正在奏报各宫事务。她面色如常,声音沉静,不似大变将临之人。 挽真怔怔看着她,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她站了一会终于有人发现了她,顿时议论纷纷。卫云兮一侧头看到挽真,眼中一黯,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殿中宫妃与内侍们皆退,露华宫中一时又恢复安静。挽真一步步上前,只盯着她的面庞半晌不语。 卫云兮与她沉默相对,打破沉默:“挽真姑娘身体好些了吗?” 挽真上前几步,问道:“你去不去?” 卫云兮神色如水,慢慢道:“不去。” “啪!”地一声脆响,卫云兮脸上已挨了一巴掌。她捂住火辣辣的半边脸看着挽真悲愤莫名的脸色,慢慢地道:“我不能去。” 第123章 百世不杀(3) “啪!”地一声,她另一边又挨了一巴掌。眼中的泪痛得簌簌滚落,卫云兮颓然放下手,看着面前的挽真,已是说不出一句话,只有眼中的绝望深深如许。挽真咬着牙,连扇了两巴掌的手有些脱力颤抖。 “他要死了,你竟不能去?!”挽真一字一顿的话在殿中回响:“他为了你杀尽知晓你身世的所有人!他为了你跳崖求死!他为了你将你送到北汉。你的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统统都是他给的!” “你如今高居庙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尽皇帝恩宠。你竟说不去?!” “卫云兮,你敢不敢再说一句不去?” 卫云兮定定看着挽真,挨了两巴掌的脸颊通红如血,美眸中眸色深幽绝望不起半点波澜。她忽地轻轻笑了起来:“是,我无耻!我贪图荣华富贵!我贪生怕死不去见他!”眼中的泪簌簌滚落,她的声音恍惚得像是在天边随风翻滚的清云:“今生今世,我欠他的再也无法偿还。去又怎么样?见了他我便是往日负情之人,见了他我对萧世行便是负义之人。这等负情负义的人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他?我卫云兮终究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她恸哭出声,无法抑制。挽真咬了咬牙,看着悲痛的卫云兮咬牙转身就走。 “你去或不去,我挽真没有办法左右,但是我挽真这一辈子生是公子救的命,心中只有公子一个主子,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她说完再也不看紧张追随而来的宫女,踉跄转身走了。 殿中,只有那一声声呕尽心肺的哭声响彻殿中。秦七不知什么时候静静侯立在她身边。卫云兮抬起泪眼,终是忍不住埋入他的手中,痛哭不可自抑。 “秦公公,我不能去。我怎么能去?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一面?” “秦公公,我若能死也就罢了,可是我如今生不能,死不得……” 秦七看着面前哭泣如孩童的卫云兮,眼中的泪滚落:“娘娘,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错过,错过就是一辈子,娘娘要看开。” 卫云兮拼命摇头,却是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若是天有逆天,命有逆命。她多想回到出嫁前那一刻,死也不走只留在他的身边。不负气不绝望只待在他身边,任他打任他骂都不离去。恸哭恸命,在泪眼模糊中,她看着那天光中仿佛走来那一袭漫不经心的浓灰重影,心中越发恍惚,她颤抖伸出手,向他伸出:“凌澜……” 耳边响起秦七惊慌的声音:“娘娘!你怎么了……” 她惶惶回头,喉间一甜,口中的心血仿佛再也没有了阻拦。她轻笑嫣然:“我看见凌澜了……” 秦七惊恐地睁大眼睛,只听得“呕“地一声,卫云兮俯身呕出了一大滩刺目的血来。 “来人!来人!快来人!娘娘吐血了!娘娘吐血了!……” 千里之外,青州城前风起云涌,狼烟四起,萧世行两计,声东击西加金蝉脱壳成功骗过了慕容修。他与殷凌澜别后日夜兼程赶到了青州城下。十几万大军日夜强攻,青州城已无法支撑,破城在望。 萧世行一身金色铠甲,勒马挺立在阵前,深眸映着这一场万人厮杀眼眸沉沉。青州城破之后楚京就遥遥在望,而若是他乘胜追击,也许可以在慕容修赶到京城之时一举攻破拿下。楚京在手,整个战事便胜了。 一年多的倾尽两国国力的大仗就胜了!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天地无光。萧世行此时心神却已微分,胜利来得那么不容易,心心念念两国的南北一统,此时近在咫尺却又不敢相信,蓦然回首,南楚还是那地图上一大片的空白,隔着泗水,隔着延绵的崇山遥不可及。“轰!”地一声巨响,青州城门应声而倒。如潮水般的北汉士兵们纷纷欢呼起来,冲入了青州城中。 “启禀皇上……胜了!”手下将军策马而来,大声道。 “胜了!胜了!”回音一般的声音在战场上空回荡。 萧世行看着那千疮百孔的青州城,面色凝重,缓缓举起手,猛的握紧了手中的拳头。左右侍卫们一看,心中激动澎湃,一起大吼:“必胜!必胜!”冲了出去。 万千人马如乌云一般涌入了城中,天地仿佛也在为这一刻的胜利而颤抖。风猎猎吹过耳边,一个帝王的成功也不过如此罢了,开疆拓土,战功卓著。而他今年也不过三十岁而已,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时光可以整顿这个山河。一想起这个怎么不令他心中感慨万千? 青州城告破,萧世行立刻整顿人马,调兵遣将一路迅捷南下,看势头必要在慕容修调转兵力回守楚京之时一举做了最后的了结。青州城仓促间被攻破,城中百姓惶惶不安。萧世行生怕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北汉士兵们烧杀抢掠,失了民心,特意坐镇在青州城中督军,又一连颁了不少养民之政。就是后世传颂很久的“圣武帝之政”。 渐渐的,青州城局势安定下来,惊逃的百姓又纷纷归来。因得有萧世行在,周遭的郡县都安然无恙,之前攻破的南楚之地也开始实行萧世行颁下的养民政策,一切井然有序。青州城中。萧世行就在青州的州郡府中。大战过后百废俱兴,谁也没去在意州郡府中的杂乱不整。萧世行在厅中与一干大将军们商议如何尽快攻破楚京。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高声呼喝:“征南王回来了!征南王回来了!” 厅中所有的人都一怔,萧世行第一个回过神来,丢下手中的册子,大步走了出去。厅外人声喧哗,可是等那一袭玄色身影慢慢走到了门口,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静默。 殷凌澜面色苍白依旧,身上的玄衣锦袍也被勾破了不少地方,可是干净整洁依旧,不见半分的狼狈。他由华泉扶着慢慢走了进来,一步一步,稳而从容。可是萧世行看到他袖中隐隐颤抖的手,心中不由一紧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欲下拜的身子,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殷凌澜淡淡点了点头。华泉身上有伤,身后的龙影卫们沉默依旧,带伤的带伤,只是人数好像又少了不少。 此时有人忽地喊了一声:“征南王千岁!征南王千岁!”萧世行一旁的将军们亦是纷纷跪下行礼。拥挤的院中顿时乌压压跪了一片。他们的声音颤抖发自内心。 是谁能重病在身,呕心沥血想出如此妙计攻克青州?又是谁病体支离,一路颠簸强撑不倒,在危急时刻毅然断后,阻慕容修几千精兵?人人都说龙影司殷凌澜刻薄寡恩,阴冷嗜血,可是如今才知他心中大局为重。 待他以诚,他还之以命。 萧世行已说不出别的话来,只得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四目相交,生死上走一圈,他殷凌澜当之无愧是北汉的功臣!是他萧世行身边第一良臣谋士!更是威名天下的征南王! “臣累了,想去歇歇。”殷凌澜不看跪了一地心情激动的将士们,抬眼看了萧世行一眼,淡淡道。 “好。快扶征南王回去歇息!”萧世行连忙吩咐。 殷凌澜慢慢走过了厅前,才转过了一道拐角就扶住了影璧,摇摇欲坠。华泉急忙将他扶稳,道:“公子,属下背你!” 殷凌澜摇了摇头:“我还撑得住。别让外人瞧见了我这个样子,慕容修若是知道我还好好的心里也会忌惮几分,不敢贸然挥兵攻来青州。此时北汉士气大振,我身为主帅病重可谓大不吉。你可明白?” 华泉心中一酸,点了点头。 殷凌澜看了他一眼,忽地问道:“挽真呢?” 华泉闻言顿时沉默不语。 殷凌澜看着他的脸色,深眸一黯:“死在了乱军中了吗?” 华泉一听,不敢再瞒,急忙跪下:“她……她……她去了北汉京城。” 殷凌澜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重重一击,眼前一黑,素白的手握紧一旁石壁上的雕狮一角这才勉强稳住心神。 “她去京城?”他定定看着华泉。 华泉见他面色沉沉如水,一双深眸中锋利如刀,不由心中跟着一缩,急忙道:“挽真也是为了公子好,她见公子那时昏迷不醒,就……” “就擅作主张去见了她?”殷凌澜忽地冷冷笑了起来,他眼中红光一绽,手中微动,“啪”的一声,那石壁上的石雕生生被他的手劲削去了半个脑袋。 华泉见他果然动怒动气,不由大惊,急忙唤道:“公子……” “别叫我公子!”殷凌澜一字一顿地冷冷道:“在你们眼中可有把我当成公子不成?滚!”他说完扶着石壁慢慢地向前走,再也不回头看着跪地呆立的华泉一眼…… 第124章 永除后患(1) 露华宫中,卫云兮昨天呕血,太医诊断是气急攻心,血脉不通,如今呕出来虽大伤身体,但是好过在体内郁结于胸更难根治。整个露华宫中十分安静,宫女们走路做事皆脚步轻缓。秦公公与陈福两人知道此事不宜外泄,只对外说卫国夫人着了风寒,需要静养,一干闲杂人等不得探望。 皇后玉和几次派了宫女前来,借口探病,实则探查内情,都被秦七拒在了露华宫外。卫云兮一病,中宫隐约又有了动向。 卫云兮听着秦公公的禀报,心神早就不在。秦七看着她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转身要悄然退下。 卫云兮忽地开口:“挽真姑娘怎么样了?” 秦公公一听她肯开口说话,连忙道:“回娘娘的话,奉了娘娘的吩咐还在暖阁中养伤呢。一应伺候都不敢怠慢。” 卫云兮沉默点了点头:“吩咐下去,她想要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若是她要离宫,也派人好生送了她出宫去。” 秦七连忙点头。他心里也巴不得挽真出宫,早一日出宫去,娘娘也许就不会这么伤心难过,睹“人”思人了。 卫云兮顿了顿,忽地道:“备笔墨,本宫要给皇上写一份折子。” 秦七心头一跳,禁不住失声问道:“娘娘要给皇上写什么?” 卫云兮慢慢支起身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半晌才道:“写单贵人之死,淳于卿之逃!” 她面上有一种清冷的笑意,直看得秦七心底发凉,原来她方才并不是没听见他说了中宫什么,而是都听在了心中。 她慢慢走到了桌案边,扶住虚弱的身子,慢慢地笑:“皇后不死心,我便让她死了这条心。后宫不稳,皇上的朝堂就不会稳,江山就不稳。若有皇后这等心胸狭窄,心狠手辣的人在,不用说本宫出手,就是将来她也不会得到好的结果。” “可是还有太后。”秦七轻声提醒。 皇后玉和并不是很大的阻力,不得盛宠的皇后比宫女都还不如。挂着虚名却不被人放在眼中。只有那高高在上的淳于皇太后才是整个后宫的祸患。两朝为太后,她的根基之深,城府之深,才是最可怕的。 卫云兮回头淡淡一笑:“她去了西山觉明寺,本宫就没打算让她再回来。” 过了几日,卫云兮身子渐好,深秋寒风吹来浓厚的铅云,看样子北汉过一段日子就要下北国第一场雪了。她时常一个人伫立露华宫前,长长久久地看着那天上灰暗的天空,遥遥南望,一身清冷风华越发飘渺难以捉摸。 挽真前来辞行。方初初好的她忧心难安,非要出宫去往南楚。她来到卫云兮身前几步远站定,素日一双笑意嫣然的灵眸神色复杂难辨,只拿眼看着她。不跪不拜也不说话。 卫云兮默默看了她,从一旁的秦七手上接过一个粗布包袱,递给她:“此去路途遥远,挽真姑娘千万小心。” 挽真默不作声地接过,亦是不说话也不道谢。卫云兮慢慢垂下眼眸,半晌才道:“你告诉他,我都明白他的心意。我欠他的,终有一日会还他。” 挽真终于忍不住冷冷笑了:“还?你怎么还?” 卫云兮抬起头来,美眸平静:“今世不能还,下一世还,下一世还不了,生生世世终有还完的一天。” 挽真顿时语塞。她背上包袱,冷笑:“今生都不能期许了,如何能期许虚无缥缈的来生?娘娘说的笑话当真是好笑!” 她说完转身大步走了,娇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露华宫前宽阔的殿前。卫云兮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半晌不语。 “娘娘,回去吧。风大了。”秦七看着她平静无波的面容,心中一痛。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也许就是如此吧。 卫云兮看了一会,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才收回目光转身慢慢走回了宫里。 还,你怎么还? 今生都不能期许了,如何能期许虚无缥缈的来生?娘娘说的笑话当真是好笑!…… 是啊,怎么还呢?她又拿什么还?她轻轻笑了起来,笑落了一地的荒凉。 再过了几日,天渐渐寒了。她写的折子也很快得到了萧世行的批复。萧世行下了圣旨,叱责皇后玉和掌管宫中不力,越权行事,命其在中宫中禁足。单贵人之死的案子内务府与刑部已经上报圣听。萧世行责令刑部与大理寺卿全力督办,务必找出罪魁祸首。至于淳于卿逃出宫外,圣旨中没有提及,但是卫云兮看到萧世行的字里行间的意思,这淳于卿无论有没有罪都不能留在了宫中。 从来只有宫妃老死在宫中,哪有逃出的宫妃再回宫的道理?这已是牵扯到了皇家颜面。就算淳于卿逃到了西山觉明寺,求助淳于皇太后依然没有用。萧世行正巴不得把淳于皇太后安插在宫中的棋子一颗颗剔除,自然是不会再留她。 卫云兮合上萧世行写的洋洋洒洒的批复,一封薄薄的信纸忽地从册子中掉落在地上。她捡了起来。信的开头第一句便是“吾妻云兮,见信如晤……”他的字迹一转,少了批复中凌厉威严的笔触,一缕缕似水柔情在信中蔓延。 卫云兮看了一眼,就仿佛看见他含笑的深眸就在眼前,一转头也许就能看见他出其不意地在身边,拥着她,或着就这样含笑看着她,带着她熟悉的几分轻佻,几分捉摸不定的深情,还有些许的无奈。 卫云兮忽的想起在南楚时他曾给自己写过两封信,托了普陀多千里带到了自己的身边。云淡风轻的话,只问她可安好。他总是这样,待她珍而重之,如珠似宝。 她继续看了下去,看到最后却是异常沉默。秦七见她神色奇怪,上前问道:“娘娘还在忧心什么呢?皇后娘娘已经受了皇上的叱责,再也没有办法兴起波浪,单贵人之死说不定与她也脱不了干系,等到刑部与大理寺查证清楚一切真相就将大白。” 卫云兮沉默良久,慢慢道:“他叫本宫伴随圣驾,随他御驾亲征。” 秦七一听,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又惊又喜:“娘娘,这是皇上的恩典啊!如今胜利在望,皇上定是稳操胜券才会如此说。等皇上与娘娘得胜归来,那就是……” 秦七正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却发现卫云兮越发默然。 她抬头道:“我明白他的心思,他想让我最后再看那个人一眼……”她眼中的泪毫无预兆的滚落。秦七顿时哑口无言。 青州城告破,萧世行派五万精兵一路南下,青州城边四周郡县见北汉大军来势汹汹,又见萧世行怀柔安民政策,纷纷不战而降。顿时,除了楚京以南过大半南楚河山尽在萧世行掌握之中。此时形势明朗,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延绵几百年的南北终要一统。慕容修日夜兼程抄远路绕青州赶回了楚京,整理未定,萧世行五万人马便顷刻逼至,楚京如风中危卵,危在旦夕。再一战似乎就能彻底结束了这一切。 深秋越近,寒冬也快到了。即使在南楚也能感觉到那肃杀的寒风带了冬的严厉。青州周边还在零星地打着几场不痛不痒的小仗,可随着萧世行调集大军的前来,渐渐的大战前的肃杀也如这深秋的寒风令人心底油然生起一股寒气。 萧世行站在廊下,看着昨夜一场风吹干了廊下一汪积水,薄薄的秋霜附在了地上,明晃晃的,在秋日淡薄的日光下熠熠发光。他忽地恍惚,离开北汉京都大概有好几个月了。算算也不长,可是总觉得好像过了几世那么长。 她的眉、她的眼、临别前她被他那一声誓言弄哭的容颜,反反复复在梦中怎么也忘不了。她可好?是否不习惯北汉的天气,夜中无法安睡睁眼一觉到了天明,生生熬红了那一双好不容易养好的似水剪眸?…… “皇上?皇上?”随行的护卫匆匆而来,看着他出神忍不住提醒。 萧世行回过神来,揉了揉眉间,问道:“到底什么事?” 护卫欲言又止,上前一步,低声道:“东方姑娘有请,说征南王……不好了。” 萧世行心头下意识地一跳,举步就匆匆往西厢房的方向快步走去。护卫也不敢多言,急忙跟了上去。萧世行来到西厢房的院中,东方晴正擦着冷汗走了出来,她粗布衫上点点血渍,鲜红耀眼,像是在这萧索的院中陡然看见的点点红梅。 她见了萧世行大踏步而来,眼中黯了黯,上前摇了摇头:“我已尽了力。可是他……” 萧世行脸色一变,失声道:“前些日子不是看着他精神气还不错,朕以为……” 东方晴闻言,冷冷讽刺:“皇上以为他就好转了不成?谁都不知道他殷凌澜,难道皇上也不知吗?他这都是硬撑出来的!昨夜撑不住了又昏过去了。从昨夜施针用药到了今早,一刻不停,没准哪天他没死,我东方晴就被他拖累死了!”她恨恨甩掉手中的帕子,怒气冲冲就走了。 萧世行看着那乌东东的屋子门口,不知怎么的这一步要跨出去却是那么沉重。他为了北汉南楚倾尽心血,如今胜利在望,难道他真的熬不过去? “皇上……”忙了一个晚上的华泉脸色煞白,缓缓跪下:“属下请皇上救救我家公子……”傲骨铮铮,生平第一次他为了公子求了别人。 萧世行急忙把他扶起,深眸中沉暗:“若是有一线希望也断不能弃之不顾!” 他说着大步走入了房中。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因殷凌澜惧冷,窗户都统统关得严严实实,盖上厚布,封得严严实实。屋中一丝光线也无。萧世行走了进去,有人点燃一盏油灯。他这才看清楚躺在床上似乎沉沉睡去的殷凌澜。 他走了过去,殷凌澜缓缓睁开眼,看清楚来人,勾了勾薄薄的唇角,声音嘶哑了几分:“我竟还没死。” 萧世行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沉默半晌才慢慢道:“大丈夫不要轻易言死。你好好活着。她过几日就会来看你了。” 殷凌澜眸子倏然睁大几分,漆黑的深眸中神色复杂。 萧世行抬起头来,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朕怎么能眼睁睁把你们生生分离,生死不见?就算是故人,也该让她来看你一眼。” 萧世行话音落下。房中顿时一片死寂。殷凌澜眸中光亮明灭不定,最后他忽得嗤笑一声:“皇上让她来看我做什么?看我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吗?” 萧世行顿时一怔:“朕不是这个意思。” 殷凌澜冷冷转身,面向里面,随后传来一声凉薄的话:“殷某人不需要皇上可怜!更不需要她可怜!皇上请吧。” 萧世行看着他冷冷的背影,猛的站起身来,深眸中怒意翻涌终是按捺了下来,慢慢道:“殷统领好生歇息。朕得空再来看你。”他说着转身走出了屋子。 许久,床上那一抹清清冷冷的背影缓缓转身,点漆样的深眸中掠过深深黯然。 萧世行在青州,大军从四面八方集结完毕。因楚地缺粮,从北汉运来军粮在半路中时常被饥民所抢掠,损失大半。萧世行便想到了向西南的百夷各族借粮。从西南运到楚地若是走水路也才五六天,比从北汉千里迢迢运来粮草安全一点。 此计议一出,军中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百夷各族向来松散,就算有粮也未必肯借,而且百夷各族是山野间的山民,在北汉人心中山野之间多出刁民,万一在军粮中撒了几把毒药,放下一点什么虫子瘟疫,岂不是祸害了整支北汉军队? “不成!不成!皇上,百夷人最擅长使毒了,万一这送来的粮食中有了什么东西,我们岂不是完蛋?!”济济一堂的厅中有的将军们性子鲁直,也不顾萧世行在前还未发话,大声嚷嚷出声。 “可是我们可以拿银子去买他们的粮食,听说这两年百夷人种的山稻都丰收了。放眼天下如今南楚北汉两地皆无粮食,就只能找他们买了。”其中有人沉声反对。 赞成的反对的,皆振振有词。萧世行剑眉紧锁,忽地道:“以钱易粮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就怕百夷人漫天要价,趁火打劫。” 他当初是为萧王的时候也曾与百夷人打过交道,知道世人说他们是刁民也不是空穴来风。他们生在山中,长在山野中,日夜与野兽为伍,性子更类似兽的直接狡猾。如今南楚北汉两地都没有粮食,若找他们换粮食,恐怕一来他们不一定肯,二来就怕他们会瞅准时机漫天要价,到时候银子给了,也不一定能信守承诺给了他们想要的粮食。 “那就要找出他们无法拒绝的价码来。”一道清越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所有的人循声望去,只见殷凌澜由华泉扶着不知什么时候已来了议事厅中。几十双眼睛一齐看向他苍白如魅的面上。 今日他身披一件紫貂深衣,依然是玄色锦面绣龙纹长袍,外罩轻而薄的紫貂氅。头上整整齐齐束着紫金冠,明晃晃的压在墨发上。重紫深衣,他一如未病时那么冷峻邪魅,身上除了那几分令人忽略不去的病气,看起来倒是令人觉得他依然是那威名赫赫的龙影司统领殷凌澜。 他见众人都在看自己,漆黑的眼瞳淡淡扫了众人一圈,这才慢慢坐在一旁的椅上,淡淡道:“百夷人不是很喜欢金银珠宝。所以以钱换粮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那还有什么百夷人最喜欢?”有人问道。 殷凌澜淡淡抬眸,看向萧世行:“崇郡。” 所有的人闻言都“啊”地一声,这一声中恍然大悟的有之,惊叹的有之,疑惑不解的更有之。 萧世行眼中一亮,剑眉顿时一展,俊颜上的笑意也渐渐露了出来。 “大家先下去吧。朕与殷统领再商议商议。”难题有了解决的眉目,萧世行声音又恢复了轻松和清朗。 众将军们与随军的朝臣们纷纷施礼退下。顿时原本济济一堂的议事厅中变得空荡荡的。殷凌澜长舒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不禁捂住苍白的唇咳了起来,他脸上的煞白也随之转为灰败,比方才所看见的多了几分令人不忍目睹的虚弱。 萧世行心中轻叹,他当真是在硬撑。 “殷统领方才说的崇郡,朕也觉得这可行。”萧世行缓缓说道。 崇郡是当初他与慕容修协议盟约中拿回来的一块地。崇郡那边汉人与百夷人混居,百年以来南楚一直想把百夷人汉化,皆归楚地管辖,所以才在崇郡设了郡县送入汉民与百夷人杂居。可是百夷人向来是部族为首,不愿听从别族的号令统治。所以崇郡一带多有百夷人叛乱杀汉民的事发生。 南楚历代皇帝也甚为头痛,时常是崇郡暴乱杀了镇守的郡守又杀了一大批汉民。南楚皇帝便再派兵镇压再派郡守。如此反复却收效甚微。直到慕容修登基崇郡又再反,这才将崇郡割给了北汉,也就是萧世行的掌握下。 第125章 永除后患(2) 萧世行接下这烫手山芋却不是为了这区区一小块麻烦的土地,而是要崇郡山中的铁矿。铁矿可以冶炼成兵器,这也正是当初殷凌澜如此建议他与慕容修谈拿了崇郡的目的。萧世行一拿到崇郡就派了不少能工巧匠,日夜锻造兵器,以装备自己军中的实力。战事一起,他才能立刻挥师南楚的原因之一。 此时缺粮,而南北统一在即,崇郡对他也不再那么重要。萧世行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 殷凌澜知他所想,淡淡道:“百夷人只能慢慢汉化,若是给了他们崇郡也能抵消他们对北汉的敌意。对大局的稳定也十分有用。事不宜迟,皇上尽早做决断吧。” 萧世行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赞道:“殷统领果然心有锦绣计谋啊!” 殷凌澜轻咳一声,又道:“皇上打算派谁去跟百夷人谈这事?若论对百夷人的了解,还是微臣去……” “不行!”萧世行断然否决。 殷凌澜神色不变:“皇上也知道,臣曾与百夷人打过交道,他们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有微臣最了解。” “朕说不行就不行!”萧世行俊脸微沉,:“殷统领哪里也不许去。” 殷凌澜闻言抿紧了唇,苍白的脸上便有了几分不好看。 萧世行看着他渐渐阴冷的侧面,心中便有了几分怒气,冷冷道:“朕一番好意,你这样的身体如何能远赴西南?路上有了个万一,你是想让她恨朕一辈子不成?!” 殷凌澜闻言,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的站起身来,深眸微眯,冷笑讽刺道:“微臣竟不知皇上宽宏大量,连自己的老婆都要送来看望别的男人!” 这一句已是极侮辱的话。人人都说殷凌澜此人脾气刻薄,如今看来果然一点都不假。萧世行气得脸色发白,狠狠一巴掌拍上桌子:“朕不管你怎么说。你休想再借故逃离这里!你以为你逃得远远的,不让她瞧见你。她就能心安理得地跟朕过一辈子了吗?” 怒吼声在空荡荡的厅中回荡。站立的两人,一人怒气勃发,一人脸色阴沉如寒冰。一旁的华泉忍不住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仿佛也生怕这两拨一冷一热的怒气都撒在他的身上。殷凌澜定定站了一会,半晌才摸索着转身走出花厅。他冷冷地走,脚步一软,不由踉跄一下。华泉急忙上前扶着他。 殷凌澜站稳身子,猛的回身看着萧世行,冷冷道:“她就算来了,我也不会去见她。皇上死了这条心,让她也死了这条心吧!”他说完由华泉扶着走出了议事厅。 萧世行气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半晌忽地一拍桌子,骂道:“混账!都是他妈的一笔糊涂账!” 寂静深宫中。卫云兮摩挲着那一封薄信已不下千百遍。这几日她瘦得厉害,脸已尖细了一圈,只剩下一双幽深的美眸越发地大而冷。令人捉摸不定她心中所想。 秦七悄悄上前,卫云兮把手中的信收入袖中,问道:“中宫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都还好。皇后今日发了一阵子的脾气,晚膳不吃,一切看起来都挺正常的。”秦七道。 卫云兮点了点头,又问:“叫秦公公送出去的信送了没?” 秦七又点了点头。卫云兮长舒一口气,缓缓地坐在了美人榻上,轻揉眉心,半晌不语。 秦七看着她袖中微微露出信的一截,心中一叹,问道:“娘娘还没有下决断吗?” 卫云兮闻言不由自主地摸上袖中的信,沉默半天才道:“本宫不知道该怎么做。” 秦七轻叹:“若这是皇上的意思,娘娘遵从便是。天下人也不会说娘娘一个不是之处。” 卫云兮垂下眼帘,半晌才道:“这个道理我明白。他替我做了选择。这一辈子我欠的何止是殷凌澜一个人。我亦欠了皇上许多。” 她无处可去,是他给她风雪处一处庇护之所,昼夜疾驰,风尘仆仆只为看她一眼是否安好。她眼伤渐盲,是他千里送药,一丸千金只为她明眸如水。她心伤绝望,是他守在她身边,温言劝慰。她怀揣绝望与恨意而来,却在他比天光更温暖的笑眼中渐渐融化。 他给了颠沛流离的她一方安稳天地,给了她一个女人立足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名分,给了她一个男人可以给她所有的温柔与宽容她为了那个人黯然神伤,他却说,他可以等,一生一世,他只有她卫云兮一个妻子。他的洒脱、他的温柔、他的情深如许,他的雄心伟业、他的苍生为怀,君临天下…… 这便是萧世行,世间太少见坦荡磊落的真君子。 殷凌澜没有看错他。他将她托付给了他。给她的不是荣华富贵,不是权势熏天,更不是勾心斗角,阴谋荆棘。他给的是她最好的未来,一个女人能得到的最好的归宿。他要她与一个值得的男子牵手一生,与他共看天下。所以他毅然拖着病体征战南楚,只为天下一统,给她一个锦绣江山。 两个不一样的男人,却是一样的深情无悔,她何德何能,能让他们如此相待?! 卫云兮抬起头来,静静看着面前的秦公公,轻轻道:“我欠皇上那么多,所以我要为皇上做一些事。让他身后从此再无后患我再去见他。” 秦七一怔,心中深深动容,跪下道:“娘娘尽管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奴婢必定随娘娘左右!” 卫云兮又一次拿起袖中看了千万遍的信,那一行挺秀斯文的字迹复落入她的眼帘“云兮吾妻……”她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笑着落下了泪…… 过了三四日,西山觉明寺那边送来一封密信,秦七不敢怠慢,也不顾卫云兮还未起身,匆匆送到她的床榻前。卫云兮拆开一看,美眸沉了沉,沉吟许久。 秦七看着她的面色不好,心中一紧挥退了左右的宫人问道:“娘娘,是那件事不顺利吗?” 卫云兮点了点头,把手中的密信递给了他,只道:“秦公公怎么看?” 秦七看了几眼,面上一紧,失声道:“怎么会是这样?太贵妃她……”他还未说完就急忙噤了声,四周看了看,“娘娘有什么主意么?太贵妃如今被太后娘娘囚禁住,罪名是谋逆。娘娘,这可是十分棘手,万一舒太贵妃将娘娘供了出去的话……” 卫云兮美眸中冷色掠过,慢慢道:“她不会那么蠢。把本宫供出去就是彻底没有了后路,本宫若还在也许还有救她的一点希望。所以她一定不会将本宫说出去。” 秦七低头细细想了半晌,抬头又道:“可是舒太贵妃事已败露,这事便不成了。无论谁想要来救她,太后娘娘都决意要杀了舒太贵妃为少帝报仇的!娘娘别忘了少帝突然暴毙的无头公案还在呢。当初谁都查不出是谁杀了少帝,可明眼人都知道舒太贵妃与此事一定有关系。” 卫云兮秀眉不展,她当然知道舒太贵妃无论怎样都是一死。也许当初舒太贵妃答应她把淳于皇太后带离皇宫就应该预知了如今自己这个下场。而淳于皇太后之所以那么爽快答应前去西山觉明寺,根本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北汉国运,她想的最多的是怎么样亲手杀了舒太贵妃为自己早夭的儿子报仇。 两位后宫争斗了大半辈子的仇人,各怀心思,苦苦隐忍到了今日终于生死相决。 而如今舒太贵妃事败,淳于皇太后囚她而不杀,也许是在等着与舒太贵妃结盟的那一个人出现。卫云兮心中千百个念头纷纷扰扰掠过,其中一个模糊念头渐渐越发鲜明起来。 内殿中寂静无声,上好的沉水香弥漫在殿中,幽幽冷冷的香气令人心绪也跟着沉重几分。秦七在一旁看着卫云兮秀眉紧锁在内殿中来回踱步,不敢惊扰半分。 这已是最关键的一步,行差踏错一步,之前的布置就将功亏一篑,而若被淳于皇太后知晓是她与舒太贵妃联手,后果不堪设想。以淳于皇太后的性情一定会杀尽对她有异心的人,更何况她卫云兮本就不是北汉人,到时候查出是她背后所为,别说出京,就是出宫都没有办法迈出半步。 “娘娘,要不奴婢派人去西山一趟?”秦七伸手比了个动作,一双眼中杀气沉沉。 卫云兮缓缓摇了摇头:“不成,杀一个人再谨慎也会被人找出蛛丝马迹。太后这么个精明的人不会查不出到底是谁杀了舒太贵妃灭口。再让本宫好好想想。” 秦七住了口,他也明白杀人灭口只是下下之策,轻易不敢这么做。只是若是真的事到了临头火烧眉毛也不得不为之了。 “秦公公先退下吧。本宫心中已有了计议。”卫云兮忽地抬起明眸,冷冷开口。 卫云兮坐到妆台前,沉了沉心绪,慢慢道:“让尚宫女官们进殿中来吧,给本宫梳妆,本宫等等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秦七微微诧异,却不敢再问, 卫云兮按品梳妆完毕,看了看天色,竟是深秋难得的好天气,深蓝的天穹一丝白云也无,遂微微一笑:“没想到今日竟是个好天气。” 左右女官们见她终于露出笑颜,都纷纷道:“娘娘,听钦天监的监司们说今年的冬天恐怕会晚一点来,这几日正干爽舒适,再过几日也许就没有这么好的天气了。” 卫云兮点了点头道:“今年的天象风调雨顺,看来皇上出征必能得胜回朝。” 女官们纷纷赞同,卫云兮又道:“今日本宫身子大好,忽地想去中宫拜见皇后,皇后被皇上叱责,本宫还未前去问安关切,想起来实在是心中不安。” 女官们连忙道:“娘娘仁心贤德,皇后娘娘一定不会怪罪的。” 卫云兮微微一笑,便由女官们扶着上了已经准备好的肩撵往中宫而去。到了中宫,女官们早就听闻卫国夫人要前来,纷纷前来相迎。 卫云兮下了肩撵,环视了一圈,笑问道:“皇后娘娘可安好?” 中宫的女官们这些日子受了皇后不少罪,正苦不堪言,谁人都知道皇后已是毫无翻身余地,而卫云兮才是皇上如今心头第一人,遂纷纷殷勤上前道:“皇后娘娘起来了,今日还好,娘娘来得也正巧。” 卫云兮笑了笑,举步走入中宫。皇后玉和正在殿中,一身正红五彩凤服,头梳双凤髻,看着卫云兮一身浅色宫装翩翩而来,一挑眉冷笑道:“今日刮了什么风,怎么把卫国夫人都给吹来了?本宫都觉得脸上有光了。” 她说着眼眸冷冷扫过方才那争先恐后去迎接卫云兮的女官们。女官们见皇后玉和的眼风,一个个心虚低了头。 卫云兮一笑,款款上前拜下道:“臣妾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今日身子才算好些了,便想着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皇后玉和闻言冷冷嗤笑:“好个身体违和,好了,卫国夫人见也见过了,请安也请安过了。无事就回你的露华宫吧。本宫累了,要去歇息了。” 她说着就站起身来,转身要走。这已是一副要赶人的架势。卫云兮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轻叹一声:“皇后既然安好,臣妾就放心了。臣妾还担心皇后娘娘听到了什么,心里又不爽利了。如此挺好。”她说着转身告退了。 皇后玉和走了几步,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卫云兮不慌不忙的身影,秀眉一皱:“今日卫国夫人来到底有什么事?” 卫云兮回头,一笑:“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太后娘娘在觉明寺中……” 她还没说完,皇后玉和猛的睁大言问道:“听说什么?” “臣妾听说太后娘娘在觉明寺中提起说要回宫了,太后娘娘还说起了单小主的事,恐怕回宫之后就有了决断吧。”卫云兮盯着皇后玉和的眼睛,慢慢说道。” 皇后玉和眼中掠过强烈的不安,眼神闪烁:“是么?怎么本宫没听说太后娘娘要回宫的消息?” 卫云兮轻笑:“皇后娘娘在中宫中,偶尔消失不灵通也是正常的。臣妾今日来也只是提点皇后娘娘几句,一旦太后娘娘回宫,皇后娘娘恐怕要先想好说辞。不然的话,太后娘娘那一关可是不好过。” 皇后玉和秀眉越发拧成了一团,她被萧世行一纸圣旨勒令在中宫思过,的确是很多消息都无法知道了。难道说太后真的听信了淳于卿的说辞,想要回宫治罪她不成?! 她不禁多看了卫云兮几眼,冷声道:“这么说本宫还要多谢卫国夫人提点了?” 卫云兮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言重了。”她话锋一拐,又道:“不过说起来单小主这件事还是有些蹊跷的。当真是谁说都有理,只不过谁能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上话,也许就洗脱了自己的嫌疑。皇后娘娘你说是么?” 皇后玉和冷哼一声,眼中流露恨色:“淳于卿是太后的亲眷,她说的话太后当然会相信。”她说完亦是心中十分忧虑,怎么办呢?当真要坐以待毙让淳于太后前来治罪她吗? 卫云兮见她的神色,眼底冷色掠过,上前两步,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一定要多多保重。对了太后娘娘大约是三日后要启程回宫呢。时间已不久了,相信这桩悬案很快就有了结果了。” 她说完也不顾皇后玉和突然阴沉的脸色,笑着出了中宫。 皇后玉和看着她翩翩离去的身影,恨恨一拍上桌案,怒道:“好你个卫云兮!你今日竟然是来看本宫的笑话!等着本宫被太后收拾吗?!” 她气得脸色发白,正在这时身边有一位女官上前道:“皇后娘娘别生气。淳于小主再怎么说也不会栽赃到了娘娘的头上。太后娘娘平日还是很器重皇后的,若是皇后娘娘能亲自去觉明寺向太后说明一切,相信太后娘娘会有决断的。” 皇后玉和眼中一亮,猛的回头:“本宫当真可以出宫?” 那女官笑道:“皇后娘娘的思过期都过了,就算不过,皇后一国之母尽孝心前去迎接太后回宫,也正好用此举来让皇上放心。” 皇后玉和越想越觉得对。自从淳于卿从宫正司逃到了觉明寺中去找了淳于太后,她日日夜夜都无法安稳。今日卫云兮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消息所以才来讥讽她的! 一定是这样! 皇后玉和猛的道:“明日就起驾去觉明寺!” 女官低头应道:“皇后娘娘英明!” 第二日清晨,皇后玉和的凤驾浩浩荡荡地出了宫。卫云兮站在宫中高高的高台上看着凤辇逶迤而出,红唇边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一旁的秦七不禁嗤笑:“娘娘猜得极准,皇后果然是做贼心虚。” 卫云兮轻声一叹:“若她没有设计杀了单小主,怎么会被本宫三言两语乱了阵脚,又被人从中煽风点火就匆匆地去了觉明寺中?” 秦七看看四周,低声问道:“娘娘决定这样做了吗?万一……” “没有万一,一定会成功的。”卫云兮冷冷道:“此时是最好的时机。本宫不会轻易放过!” 卫云兮美眸看着远远关上的宫门,转身向露华宫中走去,风中传来她清冷的声音:“记得本宫的安排,此事一定要万无一失。”秦七心中轻叹,终是无言。 天边的一轮红日破开朝霞,金光万丈,仿佛昭示着一片新的天地即将展开…… 第126章 鱼死网破(1) 皇后玉和匆匆赶往了觉明寺,凤辇在日落时分恰恰赶到。觉明寺是百年古刹,隐在山腰中,只有千级石阶才可以上。皇后玉和弃了凤辇要命人抬来肩辇,在山下迎接凤驾的知客僧上前道:“太后有意旨,皇后娘娘要上山礼佛,为了显示心诚一定要亲自上山。” 皇后玉和一听,心中道果然太后是听信了淳于卿的胡说八道! 她咬了咬牙,道:“好,本宫就亲自上山!” 她说完拖着沉重的凤服有宫女搀扶着一步步上山而去。这一段山间石阶走得她无比辛苦,堪堪走到了夜幕降临,香汗涔涔这才到了山寺中。 她才喘息方定,以为就能见到了淳于太后,可是山寺中的方丈却笑着迎了出来:“太后娘娘正在随僧人做晚课,皇后娘娘还是先去歇息,等明日再参见太后娘娘。” 皇后玉和一听,心中更是一沉:看来卫云兮倒是真的说对了,太后一定是真的认定自己才是害死单贵人和栽赃陷害了淳于卿的罪魁祸首了! 她勉强撑起笑容,恳求道:“方丈禅师能否跟太后娘娘说说,本宫甚是挂念她老人家的身体,可否容本宫前去问安?” 方丈含笑道:“皇后娘娘何必心急呢?明日就能参见太后娘娘了,更何况皇后娘娘今日也累了,还是先歇息再说吧。更何况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恩典。” 他说完领着皇后玉和向着歇息的禅房而去。皇后玉和无奈只能跟上前去。 到了第二日,皇后玉和刚刚起身就发现四周有些不对劲。她撩开帐子,忍着昨夜睡在硬邦邦床上的酸痛,四周一看,恼道:“怎么没有人前来伺候?难道都死了不成?!” 她刚说完,就有一个陌生的嬷嬷上前,似笑非笑地道:“皇后娘娘起身了?太后有旨,从今日起到太后娘娘离开觉明寺中都要在禅房中静修。” 皇后玉和一听,惊得几乎跌在了地上,她失声问道:“为什么?!太后娘娘为什么会这样说?不!太后娘娘一定是误会了本宫!本宫没有害单贵人!本宫没有……” “皇后娘娘这时候才觉醒不觉得晚了点吗?”不知什么时候,禅房外站着许久不见的淳于卿。 她冷笑连连:“太后娘娘已经知道了皇后的所有阴谋!等皇上回京之时,就是皇后娘娘问罪的时候!你就等着瞧吧!”她说完对禅房外的侍卫道:“好好看着尊贵的皇后娘娘,可别让她跑了!” 皇后玉和看着这个架势,心中更是惊慌得不知所以。 那嬷嬷眼中带着鄙夷与怜悯:“皇后如此尊贵,怎么会做出与舒太贵妃一起谋害太后娘娘的事呢?皇后娘娘以为太后娘娘会如此愚蠢被人轻易就毒害死了吗?” 皇后玉和闻言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什么毒害太后?本宫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又是什么与舒太贵妃一起?本宫没有!没有!” 嬷嬷一笑:“若是没有,皇后娘娘怎么知道了舒太贵妃事发之后被太后娘娘囚禁了就急哄哄地赶了过来呢?” 皇后玉和听了,心中一凉,呆呆跌在了地上。她,上当了! 嬷嬷冷笑着走了。留下她呆怔的身影。 漆黑的夜,沉沉无边,星月皆无。山寺中寒风簌簌,惊起遍地的寒气。一抹清冷的身影在黑夜中疾走。终于,那道黑影没入了一间禅房之中。那人关上房门长吁一口气,她除下风帽,露出了一张素白绝美的面容。 她是绝无可能出现在觉明寺中的人,可是此时的她却犹如平地出现的幽灵,就这样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这一间偏僻的禅房。她看了看四面的位置,缓缓地坐在西边的墙角处。 黑夜寂静无声,她轻扣墙壁,木质的墙壁笃笃两声,在寂静的夜听起来格外清晰。墙的那一边寂静无声,可是她依然耐心等待。 许久,那边传来一声轻扣,冷冷嘶哑的声音随后从墙壁的一处传来:“你竟也来了?” 卫云兮低头,轻声道:“今日我来是来给贵太妃娘娘最后的选择。” 那边似怔忪了一会,忽地咕咕笑了两声,冷笑道:“你还有给本宫选择吗?你来难道不是来了结本宫的性命的?” 卫云兮轻声叹息,声音幽幽:“贵太妃答应臣妾前来觉明寺中已是存了死志,何须臣妾再多此一举呢?只是贵太妃如今心愿未了,所以还苟活在这个世上。不知臣妾说得对还是不对?” 那边沉默了许久,久到了卫云兮几乎疑心她已不愿再听。 “那你说,本宫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墙的那边冷冷传来舒太贵妃怨毒的声音,犹如地底不甘冤死的女鬼在向人索命。 卫云兮隐在黑暗中清丽的面上露出一丝清冷的笑意:“贵太妃的心愿是——恒王到底是怎么死的!” 木墙的那一边猛的“砰”地一声,卫云兮饶是心中有了准备也被这突然的声响吓了一大跳。 “说!”木墙那边传来令人惊恐的沙沙声,像是什么兽在抓着这薄薄的木板墙,急于破墙而出。 卫云兮定了定神,看着虚无的黑暗,红唇缓缓开启:“恒王,是被害死的。” “卫云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儿是被害死的?!可是所有的人都说,他是死在乱军之中!是去西北突袭不成所以就死在了乱军中!呜呜……”压抑的哭声传来,声音不高,但是却撕心裂肺。 卫云兮清清冷冷地打断她的哭声:“恒王是死在了乱军中,被敌人斩首,尸首分离。但是舒太贵妃知道恒王为何要急功冒进,好好的泗水不攻,反而去了西北一带吗?” 木墙那边一片死寂,除了那急促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半点声息。 卫云兮轻叹:“害死恒王的人,舒太贵妃一定知道那人的手段。那人命人唆使了恒王,说西北大营有隙可乘,于是恒王殿下就带领了大军暗自绕道到了南楚西北一带,结果,南楚的西北慕容修正在此等候多时。恒王败走,慕容修其实并未追击。因为恒王兵败之后已逃到了北汉境内风峡谷。他却不知,风峡谷中埋伏的却是假扮南楚士兵的北汉刺客!” 卫云兮说完,木墙那边久久沉默,只有那急促的呼吸声提醒着她,舒太贵妃还在。 “我儿……”她说了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 卫云兮眼中掠过黯然,丧子之痛,痛彻入骨。失子后的舒太贵妃不知这一切的真相,可是身为母亲的直觉和在宫中历经风雨的宫妃令她生了癫狂的杀心。她下了奇毒,毒死了北汉少帝——那个与她为敌一辈子女人的儿子! 淳于皇太后! “臣妾今日所说的句句是实。贵太妃想必也曾将恒王之死彻查过无数遍,也知道臣妾这些话不是凭空捏造。那人要的是恒王的命,夺的是恒王的权。只有恒王一死,就再也无人可制止那个人的野心……”卫云兮的声音犹如冰雪中浸出,不带一丝温度。 “别说了!”木墙那边的声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要再说了!本宫知道了!” 卫云兮长吁一口气,淡淡道:“既然贵太妃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今日臣妾给贵太妃两个选择,一是今夜就走,山高水长,必有颐养天年的地方。二是……” “不用了!”木墙那边的人笑了起来,声音带着说不出来的癫狂绝望:“本宫不用你来可怜!我与她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如今是最后做一个了解的时候了!她杀了我的儿子,我又杀了她的儿子!哈哈,冤冤相报,因果循环……” “好好!如今她是太后娘娘,她以为她一句话就可以致我死地吗?淳于斐,你以为你就真的赢了吗!哈哈……” 她的笑声一阵一阵,怨毒诅咒的话不停地从口中骂出,十几年的怨恨如江海一般滔滔不绝。卫云兮心中黯然叹息。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舒太贵妃骂完,终于问道。 她冷笑如癫:“我要淳于那老妖妇死!” 卫云兮定定看着这薄薄的木板墙,沉默许久,忽地冷冷地道:“你我目的相同。我要舒家秘密养着的三十六名一等一死士倾巢而出!诛杀淳于太后!” “轰隆!”一声惊雷震开天际。一条巨大蜿蜒的闪电也撕破了天幕。淳于太后皱眉看着禅房外的天色,捏着佛珠也无法令自己的心头平静下来。不知怎么的,她心底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哪里不对却无法说出。 “太后早点安歇吧。明日一早就回宫了。”身旁有年老的嬷嬷劝道。 淳于太后叹了一口气:“是不是哀家老了,怎么这个时候反而瞻前顾后,心里不安了。” 嬷嬷安慰道:“太后是不是担心那舒太贵妃还会有翻身的余地?不可能了,证据确凿,这次回京就是将她交给了宫正司。舒家再势大也保不住一介毫无用处的宫妇了。” 淳于太后闻言冷笑一声:“哀家与她斗了大半辈子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嬷嬷亦是道:“恒王一死,舒太贵妃就再也没有依凭了。” 淳于太后凤眼中掠过黯然:“她的儿子死了,哀家的儿子……也死了。争到底到底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嬷嬷见她伤怀,心中不安渐渐蔓延。从未见过叱诧北汉宫廷几十年、比男人还坚强的淳于太后这么伤感介怀。 她刚想要开解,淳于太后已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哀家要歇息了。” “轰隆”再一声传来,今年最后一场冬季前的雨哗啦下了起来,撕破了黑夜的寂静,淳于太后躺下的时候,忽地脑中掠过了一张绝美清冷的面容。 卫云兮……她是不是太过安静了? 她还要再想,却已抵挡不住睡意的召唤,沉沉睡下。她,终究老了,累了。 第二日,淳于太后带着犯上的舒太贵妃与皇后玉和浩浩荡荡地向京城中而去。这一次,宫中针对她的隐患统统拔除了,再也没有人是她对手。淳于太后端坐凤辇,苍老的眼中露出傲然。 眼前延绵的官道通往了那全天下权力最核心——北汉京都。她眯起凤眸,笑了。 第127章 鱼死网破(2) 可是京城中迎接凤驾的大小官员,在西边的那轮红日完全坠入山后都等不到淳于太后的到来。派去探听消息的人有去无回,直到到了半夜,那边才有消息传来。 淳于太后的凤驾到了落凤坡,遭到了一众不明身份的刺客刺杀。那批刺客悍不畏死,先是在落凤坡设下陷阱,将护送淳于太后的队伍一分为二,然后逼近淳于太后的凤辇。淳于太后被侍卫们护送,奈何当时太过混乱。淳于太后步步难行,最终被刺客逼到了落凤坡一处十几丈的悬崖处。 正当侍卫们与刺客死战的时候,舒太贵妃不知从哪里冲出,拉着淳于太后一起跌入了悬崖中。两人一起摔死在了崖底,从此两人相争几十年以这样的结局了结。 噩耗传入宫中,宫中一夜皆白。卫国夫人连夜召各大臣和内务府入宫,商议如何处置这事。如今太后太妃身死,皇后在乱军中不知所踪,宫中主事的人就唯有卫云兮一人。内务府内侍总管奏请卫国夫人主持大局,群臣在大乱之下亦是没有异议。 露华宫中,灯火如昼,一直燃烧到了黎明。卫云兮一夜未眠,第二日发下意旨,昭告天下太后太妃被刺身死,刺客皆就戮,身份不明。另,发一份千里加急的奏报,将这噩耗奏请到了御驾前。这一切她处置得有条不紊,一方面安抚淳于世族,另一方面派京畿护卫军加紧北汉京畿防守,谨防各世族们因不忿而生变。 第二日,萧世行颁下圣旨,哀告太后太妃之死,命举国服孝三日,与南楚休战三日。卫云兮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萧世行如此看待这一场巨变,但是看圣旨中的言辞,似已平静接受这一切。 露华宫中,卫云兮一身雪白,端坐在凤座上。她疲倦合上内务府中给的册子,对一旁恭候多时的内务府总管道:“就依旧制置办国丧一切事宜。总管公公辛苦了。” 内务府的总管连忙恭谨道:“奴婢不辛苦,卫国夫人才辛苦。如今宫中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有卫国夫人了。” 卫云兮一笑,不置可否。她命了他们退下,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千头百绪,一切皆在她的意料之中,却也在她意料之外。 她料到的是这一场刺杀势在必得,却料不到的是这么顺遂。她料到淳于太后必死,却料不到的是舒太贵妃完全可以脱身,却最后还是拉着淳于太后一起赴死。她料到北汉京中的反应,却料不到人死如灯灭,淳于世家在剧变之后选择了沉默。 这一场风风雨雨终于告一段落。 她支着发胀的额头,疲倦地闭上了眼。善也好,恶也好。她已是走上了那一条铁血的路。以杀止杀,她做到了自己的誓言,给了萧世行安心的后方。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笑,一声一声,从飘渺的远处传来。她睁开眼,不知不觉地跟着那个声音而去。眼前的路弯弯曲曲,她不知自己要去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要选择什么。 那个银铃的声音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看不清。她心中越发惶急,努力一挣,眼前忽地出现了重重巍峨的宫阙重楼。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高高的玉阶上欢笑地跑来跑去。那个女孩子不过五六岁,眉眼弯弯,看得出五官的美丽。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却浑然不绝。 卫云兮慢慢走上玉阶,走到她的面前,她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呢?” 那小女孩回头看着她,笑眯眯地道:“我在等父皇还有母后。” 卫云兮蹲下身,与她对视。在她明亮的眼中,她看见苍白憔悴的自己,那么的惶惶无依。她沉默了一会,忽地道:“可是父皇母后已经死了。” 小女孩瞪大眼,似乎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卫云兮看向她的身后,看着那高高熟悉的宫殿,干枯的眼中慢慢地流下眼泪:“父皇母后死了,太子哥哥也死了,卫国公也死了,卫大哥还有卫妹妹……都死了。” 都死了。…… 他们有的为江山而死,有的为了所爱所保护的人而死,有的为了成全仁义,有的为了复仇,死,是他们最后的结局。而她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从眼前消失,再也找不到了一双温热的小手擦干她的泪。卫云兮茫然抬头,看着眼前小小精致的女孩,目光落在了她雪白的颈弯中。一方玉牌在她身前晃动,上面的字笔走龙蛇,那么熟悉——清云公主。 “可是我还有澜哥哥!”她笑眯眯地道。她指着前面欢喜地道:“看,澜哥哥来了!” 她说完放开卫云兮,咯咯笑着跑下玉阶,笑着向那缓缓走出的人影而跑去。 “澜哥哥,澜哥哥……”银铃般的笑声顷刻让这个沉寂的宫殿瞬间鲜活起来。卫云兮站起身,看着那一袭浓灰身影缓缓而来。 “澜哥哥……”她眼中的泪夺眶而出。 他抬起头来,紫金冠在天光下耀出清冷的光,他的面容一如既往那么清冷瘦削,眉眼如画,阴柔俊魅。 他微微一笑,瞬间,这片天地的晦暗尽褪,他向她伸出手,低声而清晰地道:“云儿……” …… “娘娘!娘娘!”有人在她耳边焦急地唤。卫云兮茫然睁开眼,眼前是秦七的面容。殿中已没有了宫人,安静得就如同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一主一仆,还有手边冰冷的凤印。 “娘娘,您做噩梦了?”秦七为她递来帕子。 卫云兮一摸脸上,一手的泪水。她沉默一会,慢慢道:“是啊,做了一场古怪的梦。” 她眼中的泪簌簌滚落,脸上却是笑的,她抬头看着秦七:“秦公公,我终于可以去找他了。” 秦七一怔,也欢喜地落下泪来,点头道:“好,好,娘娘去找他,找殷统领!” 寒风萧萧,一眼望见南楚天地处处萧索,狼烟袅袅。萧世行长吁一口气,回头对那沉默的人道:“不出十年,朕定让这一片富饶的天地再焕新颜。” 背后的人轻轻捂住唇咳嗽,帕子压下胸臆间翻滚的剧痛,他淡淡抬眸,靠在马车中,目光悠远,许久才接口道:“马上夺天下必不能在马上治天下,皇上还要多多参研南楚前朝皇帝楚凌天的施政方略,他虽败在了慕容拔的手上,但是他还是颇有雄心。也算是一代明君了。” 萧世行看着他瘦削苍白的面容,眸色一黯:“朕还以为能与殷统领一起实现南北一统,政通人和的盛世梦想呢。” 虽然他封了殷凌澜为征南王,但是不知怎么的私底下还是习惯称他为殷统领。身上虚名再多,都不如龙影司殷统领这个称谓贴切。 他用杀止了百世不杀。在南北战事僵局之时,是他用他的凌厉手段为眼前这一场决战破开坚冰,迎来必胜的契机。 寒风呼呼吹来,吹起他鬓边的散发。殷凌澜苍白的唇微微一勾,淡淡道:“那个梦想是皇上的,不是我的。” 萧世行心中一叹,终是忍不住问道:“那殷统领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殷凌澜疲倦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笑:“大约是去塞外、江南、漠北……自由自在,走到哪算到哪。” 他的声音渐低,不知不觉靠在了马车中睡去。一旁沉默的华泉上前将他安稳地放在了车厢中,用厚实的被褥盖好。挽真不在,事无巨细统统由他一人,从不假手旁人。 萧世行看着沉沉睡去的殷凌澜,黯然长叹,他真的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每天昏睡不醒,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那具瘦削的身体中仿佛再也没有了支撑的力量,一日日耗尽所剩无多的精元,只苦苦捱着这痛苦的时光。 华泉把车帘放下,神色木然:“皇上,回去吧。” 萧世行点了点头,华泉沉默半晌,忽地又回头道:“皇上,明日我想带我家公子离开这里。” 萧世行心中诧异非常,失声道:“为什么?!”、华泉缓缓跪下:“公子刚才说了,他想要到处走走看看,我这条命是公子救的,是公子教我剑法,教我做人的道理,他与我虽是主仆,可是却犹如恩师、兄长。他想要做的事,我一定要帮他完成。” “这里已不需要公子了,他也不会稀罕那征南王的头衔,他更不要皇上的赏赐……”华泉眼红如赤,水光弥漫:“世人畏他,憎他,厌他,怕他,可是却不知他从来不在乎。他要的只是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努力想要活下去,想要无拘无束的自由。” 他重重伏地磕头,大声道:“皇上若真的要赏赐我家公子,就赐给他自由!从此天涯海角,任他看尽江南秀丽,漠北雄浑瑰奇,草原辽阔……”说道最后他已哽咽。 寒风一阵阵吹着,撩起车帘哗啦,仿佛能看见他方才萧索的病容。那个人捂住唇,轻轻地咳,明明已知时日不多,却还是云淡风轻地道,大约是去塞外、江南、漠北……自由自在,走到哪算到哪。 生与死已无法羁绊他的心,他的心中还带着希冀,哪怕只有一点点。 萧世行久久沉默。终于,他缓缓道:“朕,准了。” 华泉欣喜抬头,萧世行已骑上马,狠狠一抽身下马,飞驰而去。 天地茫茫,寒风拍打着脸颊,这里的风不是北汉凌厉如刀的风,这里的山水这里的人不再是北汉。天下一统在望,他傲然这一片锦绣河山,执掌权柄,可是却眼睁睁看着不该逝去的人在他眼前一点点消逝了生命。 萧世行木然地抽打身下的马儿,猎猎的风中却挥不去心中的憋闷。 忽地远远有士兵飞快迎上,上前欣喜喊道:“皇上!皇上!卫国夫人奉旨前来!” 萧世行猛的一勒身下的马,马儿冷不丁被束缚,提起四蹄昂首长嘶。他又惊又喜,声音都在颤抖:“她……真的来了?!” “是的!皇上,卫国夫人来了!就在营前!”士兵大声回答。 萧世行哈哈一笑,狠狠抽了身下的马儿,如电一般飞驰而去。远远的,营地前,一片热闹喧哗,卫云兮的鸾驾就醒目地立在了当中。士兵们闹哄哄的围上前去,领着一车车御冬的衣物和干粮。 这次她来,并不是空手而来,而是带来了十车满满的御寒衣物,还有两车的草药。卫云兮看着一张张热情淳朴的面容,忙着与秦七分发着东西。 “云兮!——”远远地一声焦急呼唤声传来。 卫云兮抬起头来,看着那天地间疾驰而来的萧世行,静静地笑了起来。 第128章 结局篇(1) 执手相看,仿佛一辈子都看不够眼前这一张容颜。对视而笑,却不知欢喜从何而来。数月的思念期待都在这一刻苦尽甘来。 卫云兮看着面前连头发尖都带着暖暖笑意的萧世行,不自然地低头:“皇上还要看多久?” 萧世行握着她的手,轻叹:“总以为在梦中。” 卫云兮静静看着他黑瘦不少的俊颜,慢慢道:“皇上瘦了。” 萧世行将她的手贴在了脸颊边,粗糙的胡渣刺着她的手,眼中含着熠熠的光:“你也是。” 卫云兮想要笑,却是垂下眼帘,许久才道:“我……我做了一件事还未呈报皇上。” “不必说了。”萧世行打断她的话,明亮的眸盯在了她的脸上,一字一顿地道:“是朕对不起你。让你替朕双手染上血腥。” 卫云兮闻言抬头看着他,慢慢道:“我说过要助皇上。再说我已欠了皇上太多太多。”她眼中的泪缓缓滑落,蜿蜒落在了苍白的面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回到了前朝的宫殿。殿前面有个小女孩在快乐地跑来跑去。” 萧世行静静地听,一双深眸中却渐渐弥漫了哀伤。 “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她在等父皇和母后。”点点清泪滑落,她看着那跳跃的烛光,眼前开始迷离:“我说,父皇和母后都死了,卫国公也死了,卫大哥他们都死了,都不会再来了。” “可是,她笑着说,还有澜哥哥……” 她缓缓闭上眼,心底的悲伤点点扩散开来,无法抑制。房中中死寂一片,只有一声声压抑的哭泣声。 许久,萧世行缓缓地把她搂在怀中,慢慢道:“去看看他吧。” 僻静的西院,两道人影相携而来,华泉守在门边,沉默地看着那一张素白的倾城面容,久久不语。 “挽真呢?”他问。 卫云兮沉默一会,道:“她走了。她与我不同路。” 华泉忽地笑了:“你不愿来看公子,为何还要再来?” 卫云兮一颤,萧世行已沉了脸色:“华泉,不可这样伤她。” 华泉抱剑冷笑:“伤她?皇上放心,公子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人伤她一根寒毛。我怎么会伤了她?” 他说着冷冷让开一步。卫云兮看着那扇门,只觉得脚下这一步怎么都迈不出去。萧世行握住她冰凉的手,叹道:“去吧。” 卫云兮咬了牙,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终于看见了他。 漆黑的房中,只有一点昏黄的烛光,光晕洒在了他的脸上,显出了淡淡的阴影,看起来不那么苍白。他睡得好像十分安稳,眉眼间宁静,魔魅的俊颜在这一刻柔和了些许,带着男子睡梦中的天真。 她慢慢走过去,坐在他的床边。他的手垂落在床边,修长洁白,如莲。她慢慢握紧他的手,眼中灼热的泪再也忍不住簌簌滚落,一点点打在他的手背上。 “澜哥哥,我来了。”她看着他梦中的睡颜,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泪水却是越发急地落下。她轻抚过他的墨发,千言万语堵在心中却不知怎么说。只能一遍遍喃喃道:“澜哥哥,我来了。” 泪已成河,怎么止也止不住。往事呼啸而过,点点滴滴,心已成殇。繁华浮世,血就的江山,这一片锦绣河山,他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只为她寻一方安稳天地,可是她多想告诉他,只要他在身边,无论哪里就是她的现世安稳,一世静好。 可是,这个领悟来得太晚太晚了…… 烛光静静流泻一室静谧,窗外,萧世行看着她的泪颜,终是慢慢转身离开。夜风簌簌,他孤寂的身影没入黑暗,轻易地就荒了一世的深情如许。 许久,手中冰凉的手指动了动。卫云兮猛的睁开泪眼,看着他那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她不敢呼吸,只牢牢盯着那双深邃无垠的深眸。 他轻叹一口气,缓缓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我竟做了个很长的梦。云儿,我梦见了你。” 卫云兮再也忍不住扑入他的怀中失声痛哭。殷凌澜垂眸,修长秀美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发,清冷的深眸中有水光掠过,转瞬即逝。 “哭什么,云儿,南北将要一统,你父皇的心愿即将完成。云儿,南楚终将是你的,属于我们清云公主的……” 最后的决战终于来到。萧世行挥师二十万大举进攻楚京。慕容修仿佛也铁了心一决死战,所有京畿以及楚京以南的所有兵力全部集结在了楚京中。百年锦绣都城转眼成了激战之地。坚固的城墙抵挡住了北汉大军的铁骑,可是却挡不住越来越涣散的人心与军心。 南楚士兵接连溃败士气低迷,南楚的百姓开始期盼萧世行那一道道养民之政,只盼着这旷世持久的战争早点分出胜负,早早地归乡种田,从此安居乐业。 萧世行身先士卒,几次强攻皆亲自指挥,那一道明黄伟岸的身影始终在激战最前面。十日后,南楚京城西门告破,慕容修命人焚烧粮仓,退守入皇宫。冲天的大火连烧三天三夜,楚京的两大官仓被焚烧殆尽,余火又牵连了周边的房子,短短三天,近半的楚京房子被烧尽百余间,数千南楚京城百姓流离失所。 五日后,萧世行不知从何拿到南楚皇宫地图,千余人由密道潜入,杀了个南楚皇宫守军们措手不及。固若金汤的南楚皇宫告破,可是当萧世行攻入皇宫之中的时候,却发现慕容修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袭龙袍,一个空了的玉玺盒子。 慕容修兵败逃了!南楚归降。至此,南楚北汉终于一统,结束了几百年来南北分江而治的局面。史称这一年为元始年,萧世行作为旷世明君,被载入史册,史称“圣武帝” 外面纷纷扰扰,却始终打破不了青州城中那一方小小庭院的宁静。日升日落,在这里仿佛是另一处的世外桃源。今年第一场雪在昨夜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雪粉落在屋檐上,多了几分可爱。 卫云兮一早起来,不由高兴惊呼一声。推开院门而入的东方晴被这呼声吓了一跳,脚上一歪差点就滑倒在地。可是只见眼前影子一晃,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稳稳扶住。 东方晴对上华泉担忧的眼,笑眯眯地道:“我就知道你会接住我的。”说完还对他眨了眨眼。 果然华泉清秀的面上泛起两抹红晕,他故意沉下脸色,不悦道:“怎么今日这么晚来?” 东方晴对着他做了个鬼脸,这才对卫云兮道:“卫小姐,昨夜他可还好?” 卫云兮笑着点了点头:“药都喝了,没有吐出来。”她美眸中皆是熠熠的光,这几日殷凌澜的身体似乎有些好转了,几日清醒的时辰也长了不少。 东方晴听了心中放下,得意看了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华泉道:“我就说只要按着我的方子调养,那家伙死不了的!” 她最后一句话中的“死”字刚说出口,华泉已一把捂住她的嘴,对卫云兮道:“我去煎药。卫小姐看看公子醒了没。” 他说着拉着东方晴飞快出了院子。卫云兮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她怔怔看着那墙角的一株盛开的梅,怔怔出了神。看着看着,她忽地走到了梅树下,脱下鞋袜奋力爬上那砌得高高的花坛,伸长了手努力想要勾着最上角的一株花儿。 身后传来一声笑叹,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云兮……” 卫云兮勾着梅枝回过头去,萧世行一身战袍未除,含笑看着她,明亮的眼藏着深深的怜爱。 她张了张口,却不该说什么。萧世行看着她赤足站在冰冷的花坛上,叹气道:“看来一统天下之后朕上朝第一道圣旨就该这么写:天下间所有的梅树统统给朕砍了,累得朕的云兮每次看见梅花都要脱光了鞋袜去摘,这就是梅花之罪。” 卫云兮闻言想要笑,眼泪却是禁不住簌簌滚落。萧世行静静含笑看着她,伸手向她,看着她。 卫云兮泪越发落得凶,她终是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落入了他温热的怀中。从花坛到檐下那么短,可是他仿佛用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来走。她闻到了他身上征尘的气息,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熟悉的男子气息。 泪眼迷蒙中,她仿佛看见他朗朗的笑容,一遍遍问她,可愿与我回北汉?她还仿佛看见他握着她的手,静静含笑地道:“云兮,我愿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娶你为妻。你可愿意?”仿佛还看见他望着她无奈又疼惜的神色,絮絮叨叨,云兮,仔细了眼睛…… 萧世行看着她的泪眼,把她放在檐下的椅上又为她取来鞋袜,见她还是哭,遂别过脸轻笑道:“傻子,哭什么?不过是摘不到梅花而已。朕替你摘来。” 他说着走过去一伸手替她把那枝盛开的梅花摘下,递到了她的手中。卫云兮握着梅花哭得更是零落如雨。 萧世行轻抚那枝梅花,笑了笑:“朕竟不知道这株梅花居然罕见的墨梅。真的好看。” 卫云兮抬起泪眼,哽咽问道:“皇上是不是真的愿意为云兮做任何事?” “自然是真的。”萧世行看着她的眼,笑着道。这一双眼怎么百看不厌,这一个人怎么疼惜都不觉得够,他轻抚过她的脸颊,为她拂去脸上的泪,小心翼翼。 “别哭了,仔细眼睛又坏了。”他心疼地道。 卫云兮看着他的俊颜,笑了,却又哭了。 第129章 结局篇(2) 萧世行按了按她的手,笑着起身道:“好好照顾他,朕改日再来看你。” 他说着转身大步走出了院中,他的脚步急匆匆,拐角处竟禁不住踉跄了一下。他扶住一旁的影壁,定了定神,想要再走却是半分力气也无。他靠在影壁上半晌,才继续向院门外走去,越走越快,终是消失不见。 卫云兮看着手中的墨梅,擦干眼泪穿上鞋袜,一转身,就看见殷凌澜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他靠在门边,眉眼深深地看着她。 卫云兮不知他看见什么,笑着若无其事地上前扶着他坐在了廊下,拿了墨梅递给他,笑道:“澜哥哥,你瞧瞧这梅花好看吗?” 殷凌澜捻着墨梅,毫无血色的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好看。” 卫云兮看着他今日精神格外好,心中高兴,问道:“澜哥哥,今日我带你出门去看青州城外的梅林好么?听说青州的梅林很好看,漫山遍野,这时候应该都盛开了。” 殷凌澜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是啊,好久不曾出门了。你帮我梳洗下。” 卫云兮见他答应,连忙为他更衣梳洗。她为他穿上一件雪色长裘,一头墨发为他梳成发髻,戴上他时常带的紫金冠。梳洗后的殷凌澜除了脸色略白之外,看不出病重的模样。他执着那一枝墨梅,白皙修长的手中,白赛雪白,黑的暗地妖娆。他站在雪地中,犹如画中之人。 “走吧。”卫云兮换上同色衣衫,扶着他上了马车。一路上卫云兮笑着说着,殷凌澜依旧话不多,只含笑看着她,时不时插一两句,却已令她高兴非常。 梅林终于到了,车帘打开,满眼的梅花扑来,一大片一大片粉红的、深红的连绵不绝。卫云兮不由惊叹一声,下了马车向梅林跑去,不一会,她边走边摘,已摘了一大捧。殷凌澜依在了马车边含笑看着她欢乐的身影,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 卫云兮跑得累了,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把一捧的梅花递给他,眉眼弯弯,俱是纯真笑意:“澜哥哥,你看好美的梅花!” 殷凌澜伸出手,为她弹去发间的积雪,深眸中皆是柔软笑意。他伸手拉她坐在身边,静静看着眼前的梅林。卫云兮含笑坐在他身边,一侧头就能看见他深邃俊美的眼睛。她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他精神这么好了。 天地静谧,这满眼的美景如画,而她就在身边,殷凌澜握住她的手,眼中眸色深深如海,他道:“云兮,以后我们每一年都来这里看梅花好么?” “好。”卫云兮笑着道。 他轻抚过她的脸颊,笑意清浅:“今天真的是我这一辈子最高兴的一天。”他慢慢地道:“今天我看了萧世行来了,他将来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也是个很好的男人。” 卫云兮眼中的泪猛的夺眶而出,点点滴滴都落在了手中的梅花上。 他轻轻靠在她的身上,贴着她的发间,闭上眼仿佛在轻嗅她发间淡淡的发香,他轻叹:“云兮,我不能给你的他都可以给你。他可以陪着你一辈子,长长久久,你不用再害怕,也不用再受委屈。他是皇帝,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他会好好宠着你一辈子。……” “别说了!”卫云兮流着泪打断他的话,捂住耳朵,哭道:“不要再说了!” 他拿下她的手,把她搂入怀中,轻轻的道:“云兮,这梅花好美,我好想和你看一辈子……” 他轻叹一声,不再说下去,手中的那枝墨梅颓然落地,跌入了雪地中,染了一身雪白…… 卫云兮睁大眼看着那雪地毫无声息的墨梅,缓缓抬头看着身边安静的殷凌澜,颤抖的手拂过他含笑的面容…… “凌澜!——”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了整片梅林,天地无声,梅花无言,只有寒风吹来,一阵一阵…… 一纸圣旨,在元始初年三月颁下。汉皇帝萧世行封卫国夫人为皇后。举国欢腾,封后的热闹庆典大办三天三夜。南楚北汉两处京都皆喜气洋洋。 冬雪纷纷扬扬,天地一片素白。萧世行来到一处清冷的宫殿,看着那一动不动的身影,缓缓上前。 “云兮。”他唤道。那人一动不动,只定定看着床上那安安静静的人。那人面目如生,只是脸色异常苍白,除了那几乎微不可察的浅浅呼吸,根本察觉不到他还活着。 “云兮。”他慢慢走到她的跟前,卫云兮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那床上的殷凌澜。 “皇上,他说皇上是个好皇帝,是个好男人。皇上会保护我,会宠我一辈子……”她静静地道,眼中已无泪,因心已成灰。 “他说,萧世行可托付。就真的将我托付给了皇上。” “他还说,青州的梅花真的很美,他想和我看一辈子……” 她轻抚他冰凉的手,静静地笑:“东方姑娘说他不太可能醒过来了。这一觉他要睡很久很久。” 萧世行看着她平静面下的悲恸,慢慢地把她搂入怀中:“云兮,云兮……” 他不知怎么安慰她也不知要怎么说,只能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皇上,怎么办?”她看着他的眼,轻轻问道:“他如果死了,我该怎么办?在梦中我还有澜哥哥,如果连他都走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寒风呼呼地吹过殿中,撩起重重帷帐。死一般的寂静,萧世行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久久沉默。怎么办?他也在想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他若死了,她的心也会跟着死去。她问他怎么办?一声一声,那么惶惶无助。 “云兮……”他涩然开口。 卫云兮茫然地看着他,明澈的美眸再也没有半分的灵气。一日日,她枯坐在这个宫殿中守着毫无声息的殷凌澜,如花的生命渐渐磨折。她的悲伤已入骨入髓。无药可医的又何止殷凌澜一个人。 萧世行握住她的手,抬起头来,慢慢地道:“朕也不知道怎么办。云兮,可是朕可以放你走。” “走?”卫云兮笑了:“皇上封了我为后。我又怎么走呢?” “云兮,你忘了,朕封你为后是为了践行诺言。朕说过要娶你为妻。如今玉和已失踪好几个月,刑部又查清了她是谋害单贵人的主谋,她是不可能再做朕的皇后了。所以,云兮你就给朕一次机会,让你做朕的皇后,萧世行的妻子。”萧世行慢慢地道。 卫云兮浑身一震,茫然的眼神终于聚焦在他的脸上。 萧世行面上依然带着笑,他轻抚她瘦而尖的下颌,眼中皆是疼惜:“云兮,你忘了,朕答应过会为你做任何事。”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她:“东方明没有死。他还活着。朕替你查到了他的落脚处。你带着殷凌澜去找他。他一定会救活他的。” 卫云兮颤抖地接过那纸条,东方明没有死?!真的还有机会?! 萧世行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温热,一遍遍温暖着她冰冷的手,他神色轻松,笑道:“是啊,天无绝人之路。你去找他,一定能找到的。” 他明亮的眼中是温柔的笑意:“云兮,朕心愿已了。娶你为妻。这一辈子已经无憾。所以,朕现在给你自由。” 他把另一张册子递给她,笑着道:“这是休书。朕虽然不愿意,但是……”他顿了顿:“但是你的梦告诉朕,你最爱的还是他。无论是生是死,你都爱着他一个人。” 卫云兮枯涸的眼中又渐渐盈满了泪水。她看着面前的萧世行,泪珠簌簌滚落。 萧世行别过脸去,唤来宫人,吩咐几句。这才命他们退下。他笑着看她的泪眼,轻叹:“走吧。带着他一起走。去找东方明。” “世行!”卫云兮终于痛哭失声。萧世行轻笑:“傻子,这是好事。早一天找到东方明,早一天他就会醒过来。走吧。” 他连声催促,此时宫人已走了进来,小心地收拾东西。萧世行转身道:“云兮,国事繁忙,朕便不能去送你了。” “你……保重!” 两人相握的手猛的分开,卫云兮看着手心的空落,恸哭无声。 萧世行脚步踉跄了下,狠狠心再也不看她一眼,匆匆地步出了宫殿,走过一个拐角,他猛的扶住了阑干,心中的剧痛入骨入心,痛得他眼中的泪簌簌滚落。他捂住眼却在眼角余光处看见静静站立的东方晴。 “她信了吗?”她问。 “信了。”萧世行笑了笑,看着眼前延绵的宫阙重楼,笑得眼中的泪不停地流下:“她真是个实心眼的傻子。” 东方晴长叹一声:“殷统领能醒来的机会很少,也许明天,也许一年,两年……甚至十年。又或许在睡梦中就这样走了。” “可是总有希望不是吗?”萧世行慢慢道。 “是啊,还有希望。”东方晴沉默了一会说道:“带着希望离开,她就不会在宫中枯萎了生命。说不定她走了很久,终于找到神医,医好了殷凌澜。也许她走了很久终于想通了,也终于倦了,就会回到了皇上的身边。” “会吗?”萧世行一笑,转身慢慢走了,明黄的身影融入了重重宫阙,留下身后一身孤寂……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的寒冬,青州的梅花开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在山间小路上走着。马车中有位女子撩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色,绝美的面上浮出欢喜的笑容。 她一回头,对着车中那个人笑道:“凌澜,你看青州的梅花开了!” 那人收回望向帘外悠然的目光,回头淡淡地笑,一伸手握了她冰凉的手,轻叹:“云兮……”他容色如魅,眉眼阴柔俊美,不见得他怎么笑,可是眉眼间的风华刹那间就胜过了这满山梅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