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未婚夫后他入魔了》 第1章 渣了未婚夫后他入魔了 作者:糯糯啊文案季祯相貌堂堂家世绝好,自小就是家里人的心肝肉。虽是俗体凡胎却与风姿盛仪表佳,传闻不日飞升的江熠有婚约在身,三界人人称羡。但季祯高兴不起来。因为季祯知道江熠下山以后头一件做的事,就是和太子定亲又抬脚把他踹了,让他沦为三界笑柄背尽黑锅。姿容绝好如何,不日飞升又如何,这就能不当人了?这口气季祯怎么都咽不下去。如今既有预知,季祯可不想坐以待毙,他决心狠狠玩弄江熠的感情,馋了江熠身子,先用后弃,使他也尝尝被人耻笑的滋味。可季祯万万没想到,这位仙门顶级潜力股的内心如此脆弱,他直接,堕,魔,了!经此一事的季祯在三界声名大噪,成了一代传奇,人人都夸他牛逼plus名声终于不再是骂名,但新任魔王的宠妃,季祯笑不出来。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 立意:拯救婚姻危机,挽救失足男青年。第一章 寒冬料峭,雪后白色绵延到天际,这个冬天冷得出奇,然而一个让朝野内外人界仙门都感到心里热乎的消息却传遍了大江南北。“云顶山庄要退了和宜城季家的婚约?”“可喜可贺!老天有眼!”“季家老三那样的品性德行本来就是高攀了江家少主,说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为过。”“季家老三他也配?定是他痴痴纠缠……”“听说是因为季家老三太过跋扈嚣张,性子张扬无度,江少主规劝无用这才无奈退婚。”“太子励精图治,兢兢业业这才是良配,比季家老三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各种各样的轻视讽刺与拉踩像是从四面八方涌到一起,全都砸在了一个人身上。知道的该说这是只退了婚,不知道还以为季家老三如何丧尽天良作恶多端,如今罪有应得该千刀万剐。作为季家老三本人,季祯从这噩梦中惊醒过来时恶言犹在耳边,心口狂跳,眼眶里委屈的泪珠子将落不落,他揪着被子在黑暗里坐了半天也没缓过来。季祯也不过将将十七,自小不知愁不识苦,怎么也没想到头一回受气竟然在梦里。梦境里面季祯平白无故因为被退婚而受尽嘲笑便罢了,云顶山庄江家那群瘪犊子竟敢这边退了他,那边直接结了皇室的亲。这还不忘为装端方将远在宜城的前任季祯拖出来背黑锅,为拍太子马屁而将他给贬了个彻底,恨不得一脚把季祯踩到泥里头。这梦的细节太多真实,里头的每个人每句话,甚至一鸟一兽一阵风都给过季祯真实的感觉,可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他的确和江家少主有婚约在身,可那是他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哪里有什么痴痴纠缠。更何况江家刚退婚就和皇室结亲,这说明什么?这难道不说明他们暗通曲款,早有勾结,反过来还倒打一耙将骂名引到自己身上?真一窝畜生呐,季祯这口气梗在心头,直想使出全力踹到他们心窝口。然而此时他一个都踹不到,只能踹掉被子又在黑暗里烦躁地翻了个身,依旧忿忿不平。脸颊肉压在硬枕上还有些痛,季祯自己心痛地摸摸,又摊煎饼似的翻了个面。撇开这梦境不说,季祯其实早对这门婚事很不满意。江家身为仙门大家,的确是人人称颂仰望,江熠也以风姿盛仪表佳闻名,且天资与实力都远超叔伯辈的修士,只待再突破一层便可飞升,名动仙门。但即便如此,他季家难道就是俗世等闲?说这人间显贵,南境半主,宜城季家谁能小瞧了去。季家拢共三个儿子,季祯年纪小辈分却大,又享着上上下下多辈疼宠,不说日后如何经营,光是如今季祯名下的财产都足够把云顶山庄给砸塌了。更何况季家儿女容貌皆好,季祯年纪虽小可却是挑不出丁点错的好模样,说天下无出其右也不过分。只不过因为季家经营的是俗世生意,纵使家大业大富可敌国,也终究有些自诩清高的要同季家划分开来。如今盛行又是清净淡欲的那套,季家行事自然多被指摘。而季祯的两个兄长都早早成家立业,自有一番成绩与威风。只有季祯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外人满眼见的都是他受的宠爱。时日久了便成了季祯如何跋扈骄纵,如何是个救不回来的纨绔。真真假假,半真半假,最后一块儿都成了真的。这样的风言风语以前虽然就不少,也终究不多。可近些年来随着江熠越发长进,名声在外,对他婚事不满的,觉得季祯配不上江熠的人愈发多了,对季祯的攻击也就更多。别人虽然不敢当面说季祯,家里人也都瞒着季祯,可这么些年下来,季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只不过知道归知道,像梦里那样直截了当戳他心窝口,给季祯的冲击还是大有不同。季祯早觉得自己风评被害起码有一半是江熠的责任,于是几乎是新仇旧恨,梦境与现实交叠,将季祯弄得牙痒痒。但仅仅这个时候,梦境终究只是梦境,季祯顶多在床上滚了半晚上后,心里盘算着日后见着江熠本人,如果不合自己心意便退婚去。到时候也能好好堵住外面那些好事之人的闲言碎语,看看是谁退了谁的婚,究竟是谁瞧不上谁。世上真是傻子多。季祯蒙上被子嘟嘟囔囔着,好一会儿才堪堪在天亮之前再次睡去,这回没有做梦,酣睡到了天亮。后半夜的风乱散了一地原本挂在树梢将落不落的枯叶。天快亮时才下了点雨,未能成势,只将落叶打湿匍匐在了地面上。季祯悠悠转醒,没睁眼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皮,一通揉到眼角发红这才松开。“若华。”他拖长音叫了一声,又想到半夜那个梦,心中略有不快。外头传来应答,而后一只白净的手掀开门帘,接上一张笑脸:“三爷日安。”“唔,”季祯坐起来,外面的丫头已经端着热水器具鱼贯而入。他起身张开手让人侍候穿衣,又觉得还有困倦之意,正想打个哈欠,就听若华在旁边笑着说:“三爷,老夫人亲手做了些百果蜜糕刚让人送给来,还是热的,还有方才二少爷还问您什么时候同他一块儿去城外春猎。”听见这两句,季祯的瞌睡虫一下飞了,他睁大眼睛愕然之极,盯着若华好像不敢相信她刚才说的话,直将若华看得有些发毛,脸色也变了,“三,三爷?”季祯是懵了。他本来已经打算将昨天的梦忘到一边。谁曾想此时若华的一串话,竟然就是他昨天梦境的开始,根本是一模一样。季祯脊背一阵发凉,如果这能对得上,那么整个梦难不成就是真的?他没有立刻肯定,耐着十足的性子又观察了一天,而后惊恐地发现在这一天里自己遇见的人,听见的话都和梦中一模一样。 第3章 曙音扭头看向说话的人,也是个修士打扮的中年男人,她立刻问:“你说的宜城季家,是那个宜城季家吗?”那位修士见发问的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有些好笑地反问曙音:“宜城季家当然就是那个宜城季家,还能有谁?”曙音皱眉再看向季家的车队,此时想起前面见着的那双漂亮眼睛,都像是多了几丝浊气。她转身回到客栈里头,还没等和自己师兄江蘅说上话,就看见他已经和几个同门一道带着行李走出来。“怎么了?”曙音一时忘了自己想说的话,紧跟着江蘅问,“师兄,我们今天不住在这里吗?”“已经住满了,暂时排不出空房间,咱们再去别处看看吧。”江蘅面色温和不急不躁地说。曙音只好满脸不高兴地跟上,抬头看看马上要凝结乌云的天,觉得这趟来边城实在有些运势不佳。季家的马车一路往城东去,最后停在了一家门前。城中的客栈虽然已经住满了人,但季祯自不必和修士们去挤狭窄的客栈房间。季家在边城虽然没添置宅院,但边城的大户陈家和季家素来有许多生意往来,季祯来前已经同陈家打过招呼,此时他还没下马车,陈家的赵管事已经在车外恭敬等着。“三爷,”赵管事将季祯迎下马车,“老爷这两日在城外庄子巡查,不过早已吩咐了小人好好招待您,请随我来。”季祯下车后第一眼看见的是陈家的大门,和这一路他在马车上看到的不太一样,陈家的门楣倒很气派。季祯通过梦境知道的内容十分有限,毕竟梦中他一直在宜城未曾离开,只知道边城有魔物活动的痕迹出现,结界似乎出现松动,修士们聚集过来清除魔物,以云顶山庄为首的仙门加固了结界。至于到底出现了什么妖怪魔物,如何被清楚干净的,季祯并不清楚,一路上想到这时也不乏好奇。所以这会儿一下马车,他问赵管事的第一句话就是:“城内最近有什么不安稳的事儿么,这么多修士在这里,抓到什么魔物妖怪了?”赵管事笑笑:“咱们这地方,常年有些小妖小怪的出没,要说近来有什么特别不安稳,那小的没觉察到。”“小妖小怪?”季祯听赵管事语气这么轻松,脸上也露出好奇来,“什么样的,你们家里有吗?”“那当然没有,三爷放心,咱们府上每月都有大能来清查一次,断不会有什么妖魔混在里头。”赵管事以为这么说了季祯会放心,却没想到他却颇为遗憾的样子。赵管事心里想笑,对季祯多些不以为意,觉着他也就是半大孩子的心性。季祯走上台阶迈过门槛,鼻端忽然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腥味,他微微扭头想要仔细感知,那一丝味道却已经消失了。天上的乌云已经凝聚成形,日光几乎被完全遮蔽,风声呼啸从院墙之间穿过。那腥味像是血的气息,季祯蹙眉片刻又神情舒缓下来,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再寻常不过,刚才大概是他的错觉。陈家给季祯安排了一个单独的院子,家里的主人不在,许多虚礼也就没了。陈家只留了两个小厮,整个院子里都是季祯自己带来的人,彻底算宾至如归了。软榻被丫鬟们整理得柔软而舒适,季祯一路舟车劳顿身子骨都发酸,脱离了摇摇晃晃的马车不久,现在终于躺到了一处安稳的床榻上,季祯忍不住闭上眼睛喟叹道:“我现在一闭眼能连着睡两天,什么事儿也拦不住我了。”若华在他旁边亲自整理衣物,闻言轻笑:“那爷就好好休息。”她说着回头一看,季祯已经安安稳稳好像睡着了般。若华便走到外间,要嘱咐外面的丫头婆子都轻手轻脚些,不过还不等她嘱咐完,外头就来了一个陈府的小厮,手上拿着两张符咒道:“姑娘,这是赵管事让我送来的,说是云顶山庄求来的,十分灵验,若你们有什么不安心的地方,贴在房门口就是。”云顶山庄四个字若有似无,飘飘荡荡进了季祯的耳朵眼,让他浑身一激灵。人间正道是沧桑,成大事者哪来时间小睡。屋外若华接过谢下,他们刚才说话的声音不大,她以为应该不会打扰到季祯。若华回到房门口,正思忖着这符咒贴在哪里好,就被屋里已经站起来正在自己换衣服的季祯吓了一跳。“三爷,”若华惊讶地看着季祯,“你不休息了?”季祯痛心疾首地说,“我方才想了想,我这个年纪,我怎么睡得着呢?”第三章 季祯住的院子朝着后边的弄堂独自开了个后门,要出去完全不必从正门过,虽是住在陈家,和陈家也没多少相干。知道季祯要出门,院门口便早有人提前候着。一个说一个听。“二毛,在三爷面前当差,时时小心着些,咱爷可着实是个金贵的主,”二毛点头道:“刘爷我晓得了,那我少说多做,说少错少。”刘武笑道:“倒也不必太拘谨,你别信外头风闻,三爷性子其实不坏,如今边城这边的灵草园虽是大爷打理,可实则是三爷名下的产业,迟早要全部交到三爷手里的,你这阵子如果伺候得好,往后在这也能站稳脚跟。”二毛闻言面露向往,他是边城本地人,是季家的一个小伙计。本来过来伺候季祯的活轮不到他,哪里知道季祯前头刚说要找个本地的问问话,只说越快越好不用挑人,二毛就被急匆匆拉了过来。二毛对季祯早有耳闻,外头说季祯住的是金屋,睡的是金枕,喝得是晨露,比神仙还享受。富贵人家多,富贵成季家这样的少。二毛见多了纨绔大少,对一会儿要见的季祯既有期待又有忧虑与担心。不知季祯是个什么凶神恶煞难伺候的模样。刘武说完话就迈进院门,留下二毛一人站着。约莫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里头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二毛听见一阵行礼的声音,也赶紧弯下腰木讷地一起行礼,他低着头的目光中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是他吗?”“是,是他,叫二毛。”刘武说。“嗯,跟上。”说话人的声音清冽而干净,和二毛想象中的骄矜相去甚远。二毛便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了季祯一眼,这一眼他既没有看到凶神,也没看到恶煞,反而是一张清俊白皙,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鲜活气的脸庞。他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照理来说,边城现在应当已经有些纷乱。可季祯觉得自己进城一路看来,到现在都没看出哪里有异常。“二毛,近来城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上了马车,二毛被安排去赶马车,季祯坐在车里和他说话。二毛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只是听说和魔族定下的结界有松动,但我们的日子还是照过。”“那来这么些修士。”季祯轻嗤道。二毛对季祯的态度其实有些认同,他说:“小人也觉得来的太多了。” 第5章 “民间故事见解不同……”江蘅在旁出声想要打圆场,却被曙音拦住。她脸色有些涨红,“女子守节恭顺本就是礼节,你说些离经叛道的话还当自己有道理么?”季祯哪里怯这么个小姑娘,他好奇反问曙音,“既然女子守节恭顺才是理解,你说起话来缘何这样大胆而轻狂?”曙音睁大眼睛气息一滞,不知从何反驳。季祯却面露了然,帮曙音做了回答,“因为女子守节恭顺是管束凡尘女子的礼节,与仙门无关,与你也无关,你自高她们一等。”当下仙道也好,妖魔也好,哪个不自认高人一等,背弃一个凡人如何会挂念在心上?季祯并不意外曙音的想法与表现,毕竟江熠说不准过阵子便要在他身上实践这等背信弃义的事儿。季祯想到江熠,脸上的表情差点松动,心想着:“这两人不愧师出同门,沆瀣一气。”曙音闻言不止语塞,脸色也越来越红。她到底是个脸皮薄的小姑娘,如何觉得是一回事,但被光明正大点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血口喷人!”曙音到底年纪小,这会儿几乎要被气哭了。连江蘅也略变了脸色。到这也就差不多了,季祯扑哧一笑抬手告饶,在曙音哭出来之前说:“玩笑话罢了,如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在下季祯,刚从宜城过来。”曙音要哭不哭,又愣住,将季祯的名字放在心里回味了下,眼睛猛地睁得更大,“季祯?”天底下叫季祯的兴许千八百,但宜城来的季祯也就那一个,季祯与江熠的婚约云顶山庄无人不知。再一想到先前在街上看见的季家的车队,曙音的眉毛整个就拧在了一起。江蘅听见季祯自报家门也面露讶异,论排辈分,他还是江熠的师兄,这回与师弟妹们一起下山一半便是为了看顾他们。从季祯的语气判断,江蘅猜出他大概已经知道自己的来历,不过还是起身略一施礼先自报来历又道:“在下江蘅,这是我师妹曙音,与两位师弟江追与江启。”江追与江启从刚才开始就在旁边没有说话,此时听见江蘅点到自己,这才谨慎向季祯行了个礼。他们平时在庄内的地位普通,这次下来其实也是多半打杂来的。但打杂的机会也不可多得,两人自然珍惜小心。“师兄,”曙音不满地看着江蘅,“方才他明明是刻意取笑我,哪里是什么玩笑。”“是你失礼在前。”江蘅点到为止,对曙音微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休要再胡闹了。”他自然不觉得季祯说的话是完全对的,但是季祯正在他面前,又表明了身份,与云顶山庄有分不开的关系,也不好真在这种小事上针锋相对。曙音满脸委屈,忿忿不平地看着季祯。说起季祯,普通世人觉得他配不上江熠,云顶山庄的人更觉得如此。唯一令曙音感到意外的是,她原本想象中的季祯该是个肥头大耳难以入目的憨傻纨绔,可面前的季祯与肥头大耳可半点不沾边。“江,”季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重光他没来吗?”重光是江熠的字。他心里想叫江熠禽兽,奈何事情未成还得收敛,装出点浑然不知的亲昵样子。季祯在心里呕了好几口。江蘅解释道:“师弟先前传信来说在城外发现一些魔物踪迹,正在探寻,可能要晚上半天一天再进城。”“哦。”季祯了然点头,忽而又问,“那你们可有落脚的地方了,在何处?”前头上茶楼之前,二毛提过一嘴城中近来客栈基本前两日都已经客满了。如果云顶山庄这些人没有住处那正好,有住处也无碍,季祯总归是要想办法将他们弄来与自己一道住。毕竟留给季祯扭转事件的时间不多,先近水楼台再动手肯定没错。江蘅道:“已经有了,便在这家茶馆后面连着的客来客栈。”季祯想了想说:“方才我上来时好像听掌柜说后面的客栈的房间昨日已经客满了,你们住的是?”“要你管。”曙音在旁边斜了季祯一眼,不满地嘀咕,觉得季祯是狗拿耗子多管闲,又觉得说出自己住的地方颇没面子。仙门不重物欲,江蘅温声说:“今日空出几个通铺,正好我们订下了。”季祯闻言说:“通铺多不好,屋里是不是还有其它人?师兄师弟们尚且方便,曙音师妹恐怕多有不便吧?”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江蘅面露犹豫,曙音在旁虽然皱着眉却也没有反驳。季祯顺水推舟道:“我暂住的院子还有几间空屋,足够你们住,主人家也不会介意,到时候曙音师妹单独住一间,不说其他,环境也清幽许多。”江蘅没有马上答应,曙音听见单独房间却面露松动。季祯趁势道:“也正好当作给曙音师妹的赔礼了。”曙音得了个台阶下,面色终于好转些,她抬头看向江蘅,没说话,只用手轻轻扯了扯江蘅的衣袖。江蘅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多谢季公子。”人来人往的楼下,二毛蹲在墙侧手里拿着一只热乎乎的馅饼咬着,心里有些满足。方才若华给了他些赏钱,季祯也没怪罪,让他心安许多。本来以为季祯会在茶楼坐好一会儿,没想到他馅饼才刚吃完,就有个前头与他们同行的季家的侍从过来让他去牵马车,说季祯马上下来,二毛立刻蹦起来将弄堂里的马车牵出来迎上去。季祯果然没多久就到了门前,上了马车坐好便道:“你先送我们回去,一会儿再过来接几个人回来,城里城外的路你都熟吧?”“都熟的。”二毛说。“那我在这里这阵子你就为我赶车。”“是。”二毛心里有些雀跃。季祯回到陈家院子里,回到他住的主屋门前抬头一看见着门两侧多了两张符咒。“这是什么?”季祯问。若华连忙解释:“前头赵管事让人送来的,说是云顶山庄求来的,是驱邪保平安的。”季祯盯着那符咒看了几息,而后不甚在意地进了屋里。也不知道江熠什么时候才来,季祯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江熠长几个鼻子几个眼睛了。若华那边让人去同赵管事说了一声云顶山庄有人住进来的事儿。季祯住在这院子里的时候,陈家是全不会管他的。这早早说好,有客人进来也算是季祯的客人。况且陈家手上都有云顶山庄求来的符咒,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片刻后仆从过来回报,赵管事那边果然没有阻拦,只说家里这几日老爷不在,恐怕照管不周。 第7章 他赤着脚慢慢走到床边,举着烛台探头看向床内,床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留有余温的被褥,而踏脚凳与床底的缝隙也完全不足以藏住什么。大概是自己吓自己罢了,路途劳顿累着了,季祯宽慰自己,赵管事已经说过家中都打理得干净,又有布阵做法,完全不可能有魔物的。季祯呼出一口气来,他将蜡烛放到桌上,自己穿好鞋子披上外衣,这才重新举起烛台掀起门帘往外走。他每到有蜡烛的地方将点起蜡烛来,直到他这屋里内外亮堂堂一片。内外还是静悄悄的。季祯走到若华房前叫了一声,“若华?”里头没有人回话,不过季祯听见从里面传出的均匀呼吸声。他想了想便没再叫第二声,而是自己准备回屋睡觉了。只是没想到他的手刚放到门帘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朝着他鼻端涌来。季祯的动作一顿,紧接着放下了扬起门帘的手,飞快抽了抽鼻子又闻了闻。这次味道没有转瞬即逝,而是从门缝里慢慢又挤了一些进来。季祯实在好奇这味道,他走到门边用力嗅了一口,那味道已经淡了很多。就像之前几次那样,好像要转瞬即逝消失了。季祯走到门边本来想要直接抽开门闩,然而动作一顿又收了回来。他换了个主意,用手用力戳破了厚厚的窗户纸,隔着这个戳出来的洞,谨慎地也没把眼珠子贴上去,而是遥遥往外看。那丝腥味现在已经消失了,窗户眼吹进来的都是呼呼的冷风。季祯纵使满心疑窦,也没有勇猛到半夜自己摸出去探查究竟,毕竟这边城可不是太平地方,他也就一条命还有大计划没有实行。季祯心定,准备回去再睡过。哪里想到今天晚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院子里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季祯几乎可以确定是人的脚步声,那步子平实而稳重,不疾不徐地行走着。也许是巡夜的守卫吧,季祯想,明天起来他定要问问今天晚上守夜的是谁,怎么如此不上心,责罚少不了了。窗户眼的冷风还凉飕飕的,季祯也不打算在这里多站了。他正打算转身回里屋,忽然注意到刚才那一阵脚步声消失了,几乎是他注意到这点的同时,季祯的耳边传来一道利器破空袭来的声音。季祯迅速侧身躲过,然而也来不及完全闪避,他抬起头时那剑刃已经从他肩侧落下,带下他几根发丝。季祯睁大眼睛循着那剑身看去,这剑竟是从门缝里不偏不倚地劈进来的,仿佛用剑的人隔空有眼,将门闩给抽退,门一下从外面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背后挡住的孱弱月光都似乎变得通透许多。季祯手中烛火明亮,一瞬间便看清楚了来人的样子。明明眉目藏星,临风玉树,偏偏显得又空又淡,如同没有欲求也没有渴望。而他手上的剑柄纹饰季祯十分眼熟,结合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瞬息之间季祯便想到了对方的身份。季祯在看来人,来人也在同样的瞬息之间将季祯全纳入眸中。脸庞有些稚气,却也挡不住昳丽之感。双眼中隐含惊讶与怒气,应当是白皙的脸颊此时有些发红。发丝披散着,长长垂落,充满生气。尽管身上有魔气萦绕,但并不是他本身散发。江熠收起剑,肯定道:“你是人。”季祯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我当然是人,你是人吗?”他自问自答,一语双关,“我看你不可能是个人。”第六章 江熠并没有理解季祯暗地里夹枪带棒的深意,反而解释道:“不要害怕,我是人。”季祯本来想暗暗捅咕几下江熠,没想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过见到江熠以后,季祯发觉他与自己先前想象过的有很大不同。季祯见过的好相貌多了,光是他一家子里就没一个长得不入眼的。但江熠这样的,恐怕人间少有。修士与普通人之间的差别其实一眼就可以看出,高洁,克制,自持都多是世人会用来形容修士的词汇。江熠倒不是说不符合这类词汇的描述,相反来说,他大概是太过符合到有些超出。江蘅一眼可以就被认出是修士,可像江熠这样的,有时候错看过去,恐怕会以为他已经成仙。就像此时外面的月光明明浅淡到肉眼不可见,但江熠立在门口却像是混身都在散发着淡淡柔光。但他眉目之间的清冷并不是刻意保持距离的冷淡,反而像是自然而然与周围事物呈现出对比的超脱。仿佛皎皎明月,美玉无瑕不被亵渎。这样的江熠闻名三界丝毫不奇怪。即便季祯心里将他说成个王八大猪头,也不能违心在江熠的外表上对他做出什么攻击。反而是这个时候季祯又看向江熠,忽然生出了一个更恶人的想法。他本来只打算搅合黄了江熠和太子的事儿,再为自己出口气正正名,现在季祯觉得不够了。他色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他现在想顺带尝尝江熠什么味儿了。这个想法一旦闪过心头,迅速就扎根在了季祯心头。他反正已经决心当个坏人,季祯觉得自己做点丧良心的事儿也是无妨。况且这算丧良心吗?季祯认为不算。如果非得给他这种行为定性,更合适的说法应该是他替天行道的过程中获得了一些蝇头小利。江熠说完话以后便看着季祯,片刻后就发现季祯本来抿着唇的脸忽然窃窃地露出一个一闪而过的笑容,快到几乎让江熠觉得自己眼花了。江熠接着看见季祯重新看向自己,然后认真地说:“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给我摸摸你是不是热乎的。”江熠闻言愕然。他在道门内外即便论辈分不算高,然而说修为,纵使是前辈也对他赞颂有加,态度自然尊重。与普通人打交道时,光是云顶山庄四个字就足够分量,对他也只有更加恭敬有礼。季祯的话太超出江熠预料与常识,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季祯轻狂了还是自己理解有误。更要紧的是,季祯讲这话的时候脸上并不放纵或过分,他一手抬着橘色的烛火,烛火在冷风下轻轻晃动,映照着季祯的脸庞上也有忽明忽暗的光影。季祯长得太过纯真干净了些,仿佛一尘不染,瞳仁明亮闪着烛火的倒影。季祯看着江熠微微睁大一些的眼睛,像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调戏之语,心中得意,正想再轻薄两句,却又听见一阵脚步声。江熠也跟着回头看去。“师兄。”季祯听见江熠开口。 第9章 虽然知道梦魇的存在,季祯心里不是不怕。但是有江熠在,他还真的又不那么怕了。江熠这个人可能有人品上的毛病,可是道法修为无可挑剔。要不然上辈子的梦境里,他也不可能在月余时间里将边城的乱子解决干净。后面就用不上若华了,季祯也不想让她整夜不睡陪着,就对她摆摆手说,“你自个儿休息去吧。”若华犹豫地站在原地,“我让人烧点热水让江公子整理整理吧?”江熠说:“不必,我不用热水,也不用人服侍。”若华这才看着季祯的眼色,无奈退下了。前半夜的折腾跌宕这时候终于告一段落。季祯做回床上卷起被子也没躺下,他看着坐在软塌上准备打坐的江熠,心中关于梦魇的好奇并未消散,季祯问道:“那梦魇后面还会来找我吗?”江熠闭着眼睛安然打坐,他淡声说:“梦魇一旦选中谁,便要达成目标为止。”“那我怎么办!”季祯有点急了。他这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成呢,万一死在个魔怪手上了,他岂不是这辈子都意难平?江熠听见季祯语气里的波动,他睁开眼睛看向季祯,“梦魇这类魔物,从来行踪如同漂萍难以捕获,如今将你视作目标,反而使它容易落入陷阱。”“什么意思?”季祯没有安全感地将被子整个包住自己的脑袋,只露出一张脸看着江熠,虽然听明白江熠的意思了,但还是忍不住反问加强自己的语气,“你是准备让我做诱饵了?”虽然从实操层面季祯懂得这种办法的可行性,但对于一个刚受惊且知道一旦操作不当自己就可能嗝屁的人来说,季祯还是觉得江熠冷冰冰的话太不像人能说出来的了。好歹委婉一点啊。江熠显然不知道委婉二字怎么写,他说:“这是最为稳妥的方法,如若不这样做,梦魇可以蛰伏很久,到时候只会后患无穷。”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道理季祯爷懂。所以他只是怒目看了江熠几息便叹了一口气垂下视线,长叹一口气,有些委屈地嘀咕:“怎么就找上我啊。”他这智斗狗男男的计划都没摊开,刚到边城就摊上这事儿了。季祯一时都分不清楚老天爷是眷顾他还是看不惯他。江熠重新闭上眼,本来不打算说话,听季祯那边的动静好像已经躺平了。他只想静心打坐,但脑海里却闪过季祯的脸和他说过的话。“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给我摸摸。”“你是投怀送抱还是意图不轨?”江熠平静的面容生出一丝波澜,他睁开眼时已经皱起了眉头。他修道修的就是心,无论是物欲还是肉欲都是江熠抛却的,更不喜轻狂放纵的言行。季祯嘟囔的那句“它怎么就找上我啊。”已经落音好一会儿,江熠才开口:“魔物重欲,也善于挖掘人心的欲望,心中渴求越多便越是容易陷入魔怪陷阱,只有心境定,不动摇方可不受魔物引诱,你心不静,杂念太多,物欲太重。”这不是骂人吗?江熠本来想劝诫季祯行事稳重些,却没想到季祯不仅不以为然,还有些恼了,“谁的心里没有欲望?有欲望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魔有欲,仙就没有吗?假正经。”季祯觉得修道之人真是动不动假大空。“引诱人堕入魔道是欲望,背离人情成仙难道不也是欲望催动的吗?”季祯道,“人有欲,魔有欲,仙有欲,不过是各自要的东西不同罢了。”对于江熠来说,季祯的话太过离经叛道。人的欲望是低俗的,魔的欲望是邪恶的,而仙道纯粹而洁净。只不过从都有各自欲望这件事本身出发,季祯的话也并没有错。江熠静心想了片刻,张口还想和季祯探讨,抬眼却看见季祯已经熟睡。这也是神奇,上一刻还在同自己生气,下一刻又可以心大到直接睡了。季祯留在被子外面的那张脸白净软乎,看上去真又些孩子样。任凭谁看着这张脸,恐怕都动不了气。江熠看了季祯几息功夫,难得觉得有些无奈,然后才收回目光重新打坐。天黑天明便是一夜。季祯一夜无梦睁开眼睛,外面已经有仆从的走动声音,院子里还有人说话。他先一眼就看向了昨天睡前江熠坐的软榻的方向,那里此时已经空空如也。再一想到昨天晚上江熠和自己说的话,季祯脸又不高兴了。说他心里欲求多,跟拐着弯说他歪心眼子多一个味儿,听了能舒坦吗?季祯已经决定好罐子破摔不当好人,但也不意味着他能容许一个江熠这样道德上即将有瑕疵的人来指摘自己。季祯翻了个身,又给自己在心理上铺垫了一层,觉得江熠这样也不是完全不好,起码他往后能安然地下黑手。江熠不喜欢,他偏要做。正想着,房里的门帘被外头的人掀开了。季祯看了一眼,对上若华的视线。若华本来是轻手轻脚的,见到季祯醒着以后便放松下来。她笑道:“爷,传唤人进来送水吗?”季祯点头,顺便坐了起来,随口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若华晓得季祯问的是江熠,“晨光微亮的时候江公子才走的,方才好像已经出门了。”若华一边给季祯穿衣一边又说:“那符咒的事情方才我已经让人去问过赵管事,他却说并未让人送过什么符咒,同他说了那小厮的长相,他说…”若华欲言又止。季祯看她一眼,“怎么了,难不成他说那小厮早就死了?”若华惊异地看着季祯,“爷,你怎么知道。”季祯并不知道,他只是想到昨天江蘅描述的梦魇行事的特性做了个简单的猜测。虽然此时想到昨天有个死人大摇大摆进了他住的院子,将他当作猎物,季祯就有些恶心与后怕。但到底经过一个晚上他也有些缓过来了。云顶山庄的人和他住一个院子,这如果不安全,那恐怕他现在立刻打道回宜城也不会安全过这里了。“我猜的。”季祯随口道,他看着若华不安的脸色又说,“别怕,这事儿闹不大,我自然护着你。”季祯换好衣服坐下喝粥。院内江追和江启正在曙音的带领下练习进阶的基本功,江蘅站在一旁偶尔开口指点。边城近来的天气诡谲,比如此时太阳明明当空挂着,可天空还是有些灰蒙蒙的昏黄感,不像一日之晨,反而像是日暮将至。一声轻灵的脆响忽然划过天际,江蘅站直抬头,视线锁定了半空中一只飞来的翠鸟身上。那只翠鸟越飞越近,直到停在江蘅伸出去的手指上,忽然就化作了一张轻飘飘的纸片。曙音停下动作好奇地看向江蘅:“师兄,是山庄的信吗,说了什么?”江蘅只看了一眼信件的内容便随意将信收起贴身放好,没有给曙音看的打算,“是师父嘱咐我的一些事情。” 第11章 季祯看那孩子踩过去时,觉得心惊肉跳,立刻叫停了马车。他们已经差不多到了目的地,不远处已经可以看见灵草园的管事带着人往这边走。马车一停下,本来还在旁边的几个孩子都吓得跑到了边上远远看着,嘴巴里还念着边城这边的土话,季祯只能勉强听懂一点。他也顾不上那些小孩儿说什么,季祯直接伸手将地上那个脸上都沾了不知道是泥巴还是粪便的小孩儿给拉起来半搂住,伸手轻轻拍那个小孩的脸颊,“醒醒。”刚才光是在马车上看,这孩子的衣服和地面颜色几乎融为一体,还看不出他穿得多还是少,现在自己上手一摸,这孩子穿的哪里是冬衣。不仅是衣服单薄,这孩子还光着脚。光是看着他,季祯都想打个哆嗦,同时更加担忧这孩子不会是死了吧?还好,季祯的手掌一贴到这孩子的脸上,孩子便慢慢睁开了眼睛。一看见季祯,他起初有点恐惧,不过还来不及将情绪完全展露出来,可能也是没有力气表现自己的情绪,若华那边已经从马车上取下了一张毯子,密密实实地地将这孩子给裹住了。季祯想着这得把这孩子带到暖和一点的地方,最好喂点东西给他吃。可还没来得及动作起来,就听见有一阵喧闹声靠近,似乎是朝着自己这边靠近的。季祯立刻站起来将这个孩子在怀里,抬头看去,是刚才跑开的几个孩子带着几个大人过来,气势汹汹地盯着自己看。“你想干什么?把狗蛋放下!”有个中年汉子大声道。这三四岁的小男娃叫狗蛋,季祯记下了,不过没有放手的意思。第九章 “你是他的父亲?”季祯问那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不悦道,“我当然不是,他的爹妈早就死了。”他说这就想上手抢季祯手上的狗蛋。季祯哪里让他抢去,自转了半圈躲过去,身旁跟着过来的护卫已经把人拦住,两边一时僵持。可挡得住村民们靠近的动作,挡不住他们直勾勾看过来的视线。季祯都没注意什么时候围拢过来这么些人,他们的目光不拐弯地看着季祯和他怀里的小孩。有一瞬间季祯他分不清村民们是在看自己还是看自己怀里的狗蛋,可不管在看谁,那目光都贪婪而渴望得有些刺骨。远山有氤氲的雾气,近山处的天气似乎总是水雾弥漫,将天幕也染成和山体相近的墨色。站在这里,被这样的目光紧盯着,季祯既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又觉得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风卷残云般朝着自己奔涌而来。太古怪了,季祯的心跳不断加快,低压的云层近似盖在人的头顶,形成数不清的光怪陆离的形状。季祯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若华,本以为若华会怕,可没想到若华神色如常,压根没什么感觉。中年男人那边似乎是怕季祯将狗蛋带走,后面围拢上来不少村民,“这是我们村的孩子,你怎么能动?”这一句话的粗呵将季祯拉回现实,他再看一眼淡雾和云,形状如常。季祯皱起眉来,也不懂怀里这个无父无母的小孩子怎么这么要紧。如果真的是很要紧的孩子,怎么会这样放任他挨饿受冻躺在地上快死的样子?见季祯面色冷峻没有放手的意思,中年男人又问他,“你们是哪里来的,不是本地人,是哪个门派的修士吗?”“我才不是什么修士。”季祯恨屋及乌,马上开口撇清。中年男人略微犹豫地看着他,似乎在辨别季祯说的话的可信度。季祯有些火气上蹿,他没想到不过是在地上捡一个可怜孩子,会莫名其妙和本地村民对峙起来。他片刻之间有些后悔刚才没有说自己是修士,毕竟修士这身份在很多村民眼里其实比富商巨贾都有用许多。“站在这里干什么?”一道声音打破人群中的哄闹声,是灵草园的秦管事带着人挤开人群走了过来。秦闵早认出季祯的马车,只是没想到季祯会提前下车。他虽然一直在边城,可也知道这灵草园的正经主子是季祯,更知道这位爷看着不担事,可实实在在是季家能说得上话的人。这些村民都是粗人,唯恐他们伤到季祯,秦闵一把年纪三步并作两步推开人群跑过来。村民们倒是都认识他,也很敬重。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都是靠山吃山,多年前这里的山头都属了季家以后,许多村民本来担心会失去生计,不过好在季家做事并不绝,依旧允划分出一块区域供他们打野味弄山货,本地村民多少都带着感激。“秦大老爷,”中年男人见到秦闵,立时怯怯地向他笨手笨脚地行礼,丝毫没有了刚才的气势。秦闵却来不及理他,自己转头去向季祯行礼,“秦闵见过三爷。”季祯观察方才那个咄咄逼人的大汉对秦闵的态度,他略一颔首省去了客套和虚礼,对秦闵道,“你替我告诉他们,我不过是要给这孩子暖暖,再喂点吃的,他们这么围上来是想做什么?”秦闵转头看向那个中年男人,“赵松桂,这么点事,你想做什么?”赵松桂红着脸有些局促地说,“我还以为他是拐子咧。”“放屁!”秦闵骂道,“三爷这样的人,到你们这儿拐这么个埋汰娃娃?”“三,三爷?”赵松桂小声询问。秦闵如果不是看季祯在旁边,他是真想抬手就给赵松桂一个大耳刮子。季祯这才刚来就闹这么一出,万一要是不随这位爷的意了,他自个儿的饭碗能不能保住都没个准数。“宜城来的季三爷,你们指着吃饭的山头可都是他的!”秦闵暗暗警告。赵松桂又是担心又是松了一口气般,“原来是季三爷,请您饶恕…”其他村民在他的后退下也跟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此时季祯再看他们,男女老少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只是畏惧。有几个老头老太太还念了几句经文,模样满是慈悲心。称得方才季祯的所感更像是幻觉。季祯觉得心头毛毛。赵松桂看了一眼季祯怀里的狗蛋,犹豫着又说,“能被三爷搭救是他的福分,但这是我们村里的孩子,上过族谱的…”他这意思还是怕季祯将人带走了。若华在旁边忍不住说,“既然是上了族谱的,你们就这么糟践这孩子,也不怕祖宗怪罪!”她心软,看着狗蛋又瘦又小连说话都没力气的样子,心里都揪着。季祯说:“我带他走做什么,”他顿了顿又强调,“可别以为我是什么好人。”村民们一愣,有些不知怎么回季祯这话。他们见过不少自诩善人的乡绅,却是头一回有人专说自己不是好人。加之在上了年纪的村民眼里,季祯还稚气未脱少年莽撞,这话反而让人想笑,并不当真。头前还对季祯的身份有点忧虑,却被季祯这认真的自我人品强调给打散了。 第13章 暗暗想,江熠和梁冷站在一起,活脱脱是一对毙人。梁冷进城的时间季祯清楚。捋一捋时间,基本是刚进城不到半天就立刻找到了这里,兴许比半天更短,怎么让人不怀疑?季祯脑子里的词语一个一个往外蹦跶,什么暗通款曲,暗渡陈仓,无媒苟合,苟且偷生,生不带死不带去!想法一旦放任奔腾,那就什么猜想都会变得合理。季祯觉得他在城外担惊受怕的时候,只怕这两人在家里欢天喜地,你侬我侬吧!果真天造地设一对狗男男。季祯的思绪如脱缰野马跑出去的时候,梁冷接着刚才他的话看向那侍卫,侍卫立刻向季祯告罪。季祯不置可否。梁冷笑着对季祯说,“以后不会了,稍后我会将这些人撤走。”他表情堪称天衣无缝,季祯都不由佩服。不过季祯现在更好奇的是他们似乎要出去。“江,”季祯顿了顿,忍住直呼其名的冲动,“江重光,你们要出去?”“嗯,”江熠颔首,惜字如金。梁冷在旁温和地注视着季祯。两个人成双成对在台阶上,季祯独自一人在台阶下,季祯觉着这个站位充满了隐喻。外加江熠淡淡的神态语气,太子的假笑表情,都直冲季祯脑壳。两人步下台阶,季祯大步向前,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季祯牙痒差点没忍住。等一气儿回了房间,季祯坐到软榻上缓缓吐息。若华端茶进来,见状问季祯,“爷,你怎么了?”季祯睁开眼睛,缓缓深沉道:“我本来想做个好人,现在我没得选。”第十章 若华听不懂季祯的话,季祯也不解释,只对若华说,“让人看看江熠什么时候回来,等他一回来就告诉我。”梁冷都来了,时不待人啊。季祯一想自己虽然提早过来,占了先见着江熠的机会,可怎么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唯有的几句对话还一大半是顶嘴。虽然我说的是对的,季祯想,可谁爱听不合心意的话?季祯一捶自己大腿,心道昨天晚上还是意气用事了,要是说几句软话就好了。他在屋里喝了两杯茶人跟着舒服了些。外头有人声传来,有小丫头细声细气正在应答,若华听见了便走出去,须臾回到屋里告诉季祯,“陈老爷已经回府,邀请您今晚一块过去用晚饭,太子和江少主都会一块过去。”季祯本来兴趣缺缺,不过听见江熠与梁冷都会一块儿去以后,季祯就正色起来。“爷,要应了吗?”若华问他。“当然,去告诉他们,晚上我一定准时同去。”季祯摩拳擦掌道。日头西斜,江熠独自回来了。他远远朝着院门走过来,路上没旁人,只有一个小厮一阵风似的从他身后跑过,一气儿钻进了院子里。江熠没有在意,他的指尖在衣袖里的法器上面轻轻点算着边城之中魔气的不同之处,路两边随意有几盆不知多久没有人看顾照料过的花草,江熠垂眸看过去,不待他挪转视线,余光忽见有个脑袋从门边探出半个来。江熠抬头看去,同季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视线相对。男人最了解男人,如何对付江熠,季祯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他与江熠对视到,没说什么便把头缩了回去,不过很快他整张脸都随着他从门后面走出来的动作而露了出来。“你回来啦?”季祯问,“你下午同太子去哪里了?”江熠的脚步停在季祯跟前,还没说话,季祯又说道,“我并不是特意要问你,不过我站在这里等你有一会儿了,除了想你想也没其他事情可想。”多么巧妙的语言艺术,季祯自己咂摸品味一番,心里十分满意。江熠则被季祯的话说了个猝不及防,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话。除了想你也没其他事情可想,这话简直放肆。可这话的意涵又不只有一种,江熠看着季祯坦然不变,还带着纯然疑惑的眼神,觉得是自己想的太多。“只是去了城中茶楼。”江熠回答,他的视线不深不浅地从季祯脸侧划过,就这一下又撞见季祯专注盯着自己的目光,直勾勾一转不转。被抓包季祯也不羞,反而落落大方对江熠一笑,而后便扭头老神在在走到前面,心里扼腕,只可惜自己没有那等看看别人神色就知道对方有没有骗人的功力。只是去了城中茶楼这个说法,季祯心里存疑,不过他也没再问。天擦黑,陈府设宴款待客人,一直没有露面的陈家老爷陈守绪作为主人理当迎客。不过开宴时却没见他。主厅之中放着两张圆桌,但是在开宴之前,赵管事带着人上来在中间放了一面大屏风,将两桌分了开来。季祯本来以为是陈府有女眷,不过赵管事布置好屏风后站稳却是同已经落座的众人道:“老爷他昨晚忽感风寒,不便与客人们同桌,还请诸位体谅。”倒没什么不体谅的,季祯知道陈守绪的岁数,那和他爹是差不多大的,这个年纪的老人感染风寒也不算轻症。这样还出来设宴陪客,已经算是周到。况且季祯也不爱和长辈坐一桌,他心无芥蒂坐在原处,耳旁听见有人隔着屏风坐了下来。他随意朝那边看了一眼,只看见灯火下屏风上的一个人影。随口屏风里就传出陈守绪的说话声,十分寻常的一阵客套与礼数。寻常到季祯都没花多少心思听。客随主便,主人身体不适无法陪客,这一顿饭吃的波澜不惊。陈府厨艺子尚可,就是有一点让季祯觉得颇为不喜欢,有道猪血做的菜他闻着就觉得格外腥味重,一点没有动筷子的欲望。一旁的曙音见他如此,反而是赌气般多吃了好几勺猪血。季祯没空管曙音,他的余光盯着江熠与梁冷,看这个不够顺眼,看那个也不够顺眼。结果他忘了自己嘴里嚼着肉,一口咬下去没注意,舌尖被他自己给咬破了。季祯本想呼痛,然而忽然看见梁冷的目光看过来。他哪里能在这个时候露怯,立刻稳住脸色假做无事发生。 第15章 难道是陈守绪真的咳出血了吗?季祯有些担忧,他再次抬头往外看,门外还是没有下人,廊下的红纸灯笼还在晃动。大约是天更黑了,红纸灯笼的光线照出来的光线更鲜艳,就像刚才在季祯眼前一闪而过的红色屏风。季祯心里没来由地突突跳动,忽然有些不想进里屋了。他刚一退缩,屋里陈守绪的声音便急促抬高了许多,“阿祯!快些进来。”这语气已经近乎命令,同时屋里头响起桌凳被推动的声音,好像有人起身朝季祯这边走来。继而一只手从门帘里面露了出来,漆黑枯槁如同枯死的树木枝桠,唯有其中一根手指上还戴着一颗绿色的宝石戒指显示人性。这绝对不是人手。季祯瞪大眼睛,步子频频后退,正要转身就跑,怎料一只手自他身后紧紧握住了季祯的肩膀!这一瞬间季祯心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他一错步想要闪过后面不知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魔的钳制,却没想对方力气巧,竟然就着他的动作更将他拉过去,季祯反而一下撞进身后人的怀里。季祯身上带着防身的匕首,此时已经伸手去拔,这前有狼后有虎,容不得他有一丝犹豫。不料身后人开口,“是我。”江熠的声音。季祯回头看,果然看见江熠的脸。而面前的门帘也忽的落回了原位,季祯这口气没来得及落回原位,屋里哐当两声,门口的红纸灯笼应声灭了。季祯屏息,顾不得本来想骂江熠没声吓人,本来要去掏匕首的手一改方向,此时改成往后慢慢圈。江熠本来直视前方,感觉到妖异气息如浪潮退散,执剑正打算进内室,然而感觉到一阵靠近的压力。他垂眸看去,季祯一双白皙的手正缓缓圈住自己的腰,本来只是试探,不过等一碰到他的衣料,那两只手就如同锁扣般一下抱紧了。江熠能感觉到季祯跟着贴到自己的胸前,整个人快缠在他身上。从他的角度和目力可以清楚看见季祯后颈露出来的一点白皙皮肤,隐隐约约如同暖玉的温润质地。江熠一时僵住,十分不自在,“不要这样抱着我。”他低声说。季祯不同意,对江熠的情绪也无所察觉,“可是我害怕。”江熠沉默。季祯偏头看他,注意到江熠手上的剑,再想到屋里刚缩回去的手,驱魔耽误不得,季祯立刻松开手绕到江熠身边,讨价还价道,“如果能拉手我也可以的。”江熠无言以对,他将季祯撇到边上,一剑挑开了门帘。门帘被剑刃斜劈掉一半,无力地落到了地上。屋里的烛火依旧亮着,可那扇屏风上的山水画却变了。季祯一眼看过去还有些不敢相信,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那上面的画的确变成了黑墨色。江熠抬起左手两指交叠,在半空中画了三五下,屋里原本将灭不灭的烛火忽然大亮,将室内照亮地像半个白昼。屋外此时忽然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还有人高声喊,“老爷,老爷。”外头的人提着好几只灯笼,一团亮光跟着人群进来。赵管事打头进屋,看见江熠手上拿剑,他立刻露出惊愕又隐怒的样子,“江少主,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家老爷有病在身,你却在这动粗吗?”江熠皱眉,赵管事占尽先机,已经把话扭转过去。而屋里的魔气只像是流星闪过,短暂存留便消失,他的确无从解释。“我倒是要问你,”季祯可不是江熠,什么克制什么守礼,他本来受了惊吓,此时见着赵管事一股脑涌了出来,“你家老爷有病在身,你们方才又都去了哪里?是你把我叫来,自己却不见踪影,屋里有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差点要我的命。你来得正好,自己进屋去看看屋里有个什么东西。”赵管事闻言,不悦道:“季公子,虽然你是我家的客人,却也请慎言。”季祯已经笃定这屋里头不对劲,回头再想之前那符咒,赵管事虽然说自己没有让人送,把事情都推到了一个已经死了许久的小厮身上,可谁又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刚才明明人影也没有一个,现在江熠准备进内室了却又都出来了,这难道不奇怪?“我够慎言了,”季祯不满道,顺便偷偷拉了下江熠,轻声对他告状,“刚才屋里面的东西还凶了我,”他和江熠商量,“到时候我能不能给他一拳?”闻言赵管事额上青筋差点跳起来,他以为自己说话声音真的很小吗?!本以为江熠不会应承这样的话,却见江熠认真想了想才给季祯一个回答,“暂且不可。”暂且不可又是什么意思?!赵管事冷哼一声,“江少主和季公子倒果真天作之合。”他这话说的讽刺,刻意想要戳季祯和江熠的痛处,想要挑拨。江熠在仙门中,对婚约哪里会有什么热切,而季祯此番一到边城,外界都传他为江熠而来。都猜测的是一个过来倒贴,一个比之唯恐不及。赵管事原本以为即便知道这是讽刺,季祯对这话也该是欣然多过不悦。谁料季祯如同被人咒了,高声反驳他,“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谁要和江熠天作之合,嫌弃自己日后头上不够绿么。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是在太恶毒了吧。赵管事面色僵住,不解地看向季祯。连江熠都一起看过去,一时场面有些冷。“额,”季祯与江熠四目相对,回神自己刚才嘴太快,情绪明显脱戏了,他连忙往回兜,“我的意思是,我们是天作之合还用得上他说?真是废话!”唉!季祯心里叹气,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今天晚上睡前他非得多漱漱口。前面几次季祯的轻狂之语多半还是私下,此时当着赵管事的面,江熠除了无奈更多的是无措。修道除魔,他都可以很有成算,前二十二年的人生里,江熠的生活按照计划没有一丝差错。季祯一出现让江熠发现,这世上原来并不是什么都可算可料可控。“既然季公子执意,”赵管事说,“那我们就一起进去瞧瞧,里面到底是我家老爷还是什么你口中的怪物。”方才的东西都是亲眼所见,季祯没在怕的,他道,“去就去。”他们说话的片刻里,已经有丫鬟端着药汁走进屋里。季祯话音一落,就有两人绕到屏风后面去,季祯的心跟着提了起来,觉得下一刻屏风后面就可能伸出两只鬼手将两个丫鬟杀死。然而想象中的一幕并没有发生,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只是将屏风抬到了边上,露出里面一张躺椅上正闭着眼像在沉睡的老者的脸。老人的眉目可以说慈祥,半点妖异也没有,屋里此时弥散开的也只有淡淡的药汁味道。季祯哑然,赵管事得意地看了季祯一眼,继而迈步走进屋里,伸手轻轻将老人推醒了,“老爷。”陈守绪睁开眼睛,仿若睡迷糊了,见着面前站着许多人还有些不解,“怎么了,这两位是?” 第17章 季祯满面委屈,声音越说越小,又吸了吸鼻子,仿佛再说两句就该哭了。江蘅和江追江启都一起惊愕地看向曙音。曙音讨厌季祯他们都是知道的,曙音本来也从没掩饰过,季祯这么一说,他们都信了七八成。江蘅问曙音,“曙音,你说过这样的话?”曙音急了,狠狠瞪季祯一眼,对着江蘅摇头又面向已经冷下脸的江熠道:“师兄我没有!”季祯抬起手揉了揉眼角不存在的泪水,“你们不要责怪师妹,就当她真的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吧。”这下在场人更是又信了一成。季祯年纪本来也就只比曙音大一点,和在场其他人比起来都是小的。加上养尊处优,面嫩得很,一作可怜和委屈的样子,样子十成十得真。加上曙音之前多次和季祯吵嘴闹脾气也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江蘅作为在场辈分最大的,开口圆场,“季公子,曙音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不当真,还望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我们住在这里就很好,不用另外找地方住。”他本想将事情就这么带过去,哪里想到江熠说:“此番下山,曙音已经不止一次冒失行事,出言莽撞失礼,我替师父罚你抄经五百遍,抄完之前不得出户。”曙音当场气得要跳脚,“师兄你偏袒他!”“若嫌不够,那就再加五百遍。”江熠不为所动,神色冷淡。曙音也知道他的脾气,与他们师父是最为相似的,十分讲究原则没有半点退让的余地。此时江熠说要再加五百遍,那是不开玩笑的。曙音纵使气极也不敢再多说,转头哭着跑回了房间。季祯放下手,心里爽快,面上却像是过意不去,“其实不至于……”江追和江启追曙音去了,江蘅在原地有些无奈,不过还是对季祯说,“是门派的规矩,曙音也的确该有些管束,季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才没有放在心上,我现在还想放个炮仗庆祝。“嗯。”季祯点点头,收敛着神色说,“那我先回房了,你们也好好休息。”他说完还有些伤心的样子,背过身徐徐迈步,一派颓丧感。其实背过身去的时候,嘴角的笑容都快压不住了。不过没成想,季祯的脚步刚迈出去,就听见身后江熠忽然叫住他,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清清冷冷,“季三,你等等。”季祯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转回头去,“怎么了?”江熠抬手过来,季祯有点想缩脖子,强行忍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江熠的手伸到面前,一张开,掌心有个叠好的符咒,“带在身上,能护你一次周全。”没被拆穿就好,季祯松了一口气,将那符咒接过来往怀里一揣,矜持道:“谢谢。”季祯回房,稍作一番洗漱便躺到床上。知道边城怪事多以后,他反而没一开始那么慌了。季祯摸了摸江熠给的符咒,贴身放在了最里面一层衣服里,闭上眼睛一夜睡到了天大亮。连着过了两天也无甚要紧事发生。陈府上下如常,城中依旧是魔气若隐若现,追踪过去便不见踪影。唯一让季祯感觉舒心的是梁冷这两日并未出现过,好像那天晚宴以后便离开了似的。曙音被罚抄经,不许出门。快哉快哉。唯一让季祯觉得不爽快的就是,季家来人了。他爹娘在他走的第二天就知道了他出来的消息,说是当即对他大哥动了大怒。过来的人正是他大哥身边的一位管事,见了季祯就唉声叹气比划:“三爷,大爷为了您可被老太爷老太夫人狠狠责罚了。”季祯也心疼自己大哥,可他要办的事儿也不能半途而废啊。况且罚都罚了,现在若是回去不就让他大哥白挨罚了么。“不用劝我,我是不会回去的。”季祯说。那管事叹气道:“唉,大爷和二爷都帮着劝过老太爷和老太夫人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子厚厚的信件来递给季祯,“这是让小的给三爷带过来的,只盼着三爷平安回去,就是为了老太爷和老太夫人,您也要紧着些自己。”知道季祯的脾气劝不动,管事没有多留,另外给季祯留下几箱子从宜城带过来的,家里人给他准备的东西,自己便踏上了归途。江熠自房里出来时,恰好看见季祯站在院子里面对着几箱子东西愁眉苦脸。季祯知道他爹娘肯定记挂忧心的。以往他在家里的时候,每天都去他爹娘那里请安,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让爹娘不放心,实在太不应该。让他离家不能尽孝的人是谁?季祯听见江熠的脚步声,转头看去,眼睛里忽的冒出两团小火苗。江熠即是原罪!第十三章 江熠不解季祯的目光,可不待他探究,季祯已经转身回房。季家带过来的东西不少,跟着一箱子一箱子都被搬进了季祯屋里头。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季祯摸摸自己心口,坐到软榻上开始看他家里人给他的信件。信件厚厚一叠,什么笔迹都有。明显是一家人各自写完以后放一起送出来的。他爹娘自然是一阵心肝肉宝贝蛋先出口,又是劝他早些回家。季祯二哥倒是洒脱,说他懂事了知道出去闯荡也不错。季祯大哥大约是受了皮肉之苦,有些咬牙切齿让季祯如果回去切记带点名堂。另外季祯那些侄子侄女也一个个都担心他。车轱辘话说来说去,除却他爹娘的,季祯都不太在意。不过他还是将信件递给若华让她好好收起来。季祯则自个儿坐在礼物看起那几只箱子里装的东西的清单。四大箱子东西,前面两箱子不是衣服就是鞋子,全都是他平时用惯了而边城不一定会有的东西。连被子都送了几床的来。 第19章 江熠那样认为仙门为上的人会喜欢一个只在乎自己自保的人吗?当然是不会的。江熠现在不过是还没喜欢自己,所以不心疼自己做诱饵,那他就更要在江熠这里攒下好感度了。况且现在他身上保命的东西都不止一个,季祯也不怎么害怕。季祯抬头看向江熠,“为了尽早肃清边城,我自然是愿意,我一人的安危不算什么。”他一脸毅然决然,又言辞恳切,在场的人都是一愣。江熠看着季祯眼睛里闪烁的信任,心头一烫,放在桌下膝上的手忽然有了些去碰碰季祯白皙软软的脸颊的冲动。夜深。云顶山庄众人离开前在院子其他地方布置了阵法来隔绝他们的气息。季祯做好心理建设,转头他回房里,躺下睡觉只有安心。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穿了两件里衣有些厚了,季祯躺着好半天都没睡着。不过他也没有动弹,只是用指腹摩挲着里衣与江熠给他的符咒,心中胆气十足。梦魇就梦魇吧,他上次毫无防备不也没事么。等到半夜了他好不容易睡着,心里还想着今天睡得这样晚,也不知道梦魇会不会立刻上钩,若是不上钩可真麻烦。明儿个一早得多睡一会儿。然而多睡的目标没有达成,季祯才睡了两个时辰,忽然又从梦中慢慢醒了。他皱眉准备翻身再去睡过,就听见床外有人说话。“放心,我看云顶山庄下来的那几个也没什么本事,要不然这么些天也没个动静?”“且今天这院子里的修士好像都走了。”季祯一动没动,静静听着他们说话。其中一个声音又说,“上次将他的心境看了一些,倒是很有意思,同那修士有些关系,今天待我看完,好好给他造个梦。”他们还已经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了?季祯心里一惊,又感觉那声音说完以后立刻凉飕飕贴了过来,马上到他耳边。季祯都忘了怕,一抬手从半空中揪住了一个湿冷的长条物,一下拽了过来。房间里登时响起哎呦哎呦两声痛呼。借着月光一看,季祯抓住的竟是一个有两个脑袋一个人身,外貌和身高都如三岁幼童的东西。若不是两个脑袋青灰色的脸太过诡异,看着和普通孩子也没两样。但它们开口时却是成年人的声音,这添了几分诡异。季祯顾不上其他,见另一个脑袋扭动着想往他身上咬,他立刻抬手把另一个脑袋的脖子也抓住了,用力一捏对方就哇呜呜连连告饶。梦魇压根没想到季祯没睡着,更没想到季祯还有这种胆量直接上手抓他们。他们求饶的声音被季祯用力给摇散了,狼狈不已,还不等缓过一口气,就听季祯凑近他们恶狠狠问:“说,哪个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了,我拧了他的头。”他的计划还没成功,这才到哪儿?若是让个梦魇戳破了,那不是完蛋?!梦魇一时恍惚,感觉季祯还真的用力起来,被吓破了胆。修士对付他们,有些是将他们收作己用,有些直接斩杀也有,大多不太痛苦,或者他们意识不到痛苦就死了。现在季祯这个说法是要生生扯下它一个脑袋,梦魇当下有些分不清是自己作为一个魔怪邪恶,还是季祯邪恶。第十四章 “放手,放手,再不放手要出魔命啦!”两个脑袋的声音都被季祯给掐在了嗓子眼里,细声细气地嚎着。两个脑袋看似痛苦,实则在季祯手里头慢慢变细变长,妄图从季祯手里头滑出去。季祯一脚踩住梦魇的肚皮,双手将它的两个脑袋拧在一起,将那变长的脖子打结一般转在一起,“管你是哪一个头,你既然不说,那我就把你两个头都先砍了。”宁错杀不放过。梦魇的两个脑袋不由自主缠在一起,又见季祯果真转身掏出一把匕首来,便知道这凡人竟然不是开玩笑的。梦魇本身便不是什么厉害的魔物,要不然也不会只能在人的睡梦中出手。若是平时他们还能变出点恐怖的外表或者幻象来惊吓或者迷惑人,可季祯压根没给他们施法的余地,也没被它们诡异的外表吓住,一鼓作气将他们踩在脚下就去拿刀,梦魇也只能瑟瑟发抖。“大王饶命!”一个脑袋哭得哇呜呜的。另一个脑袋稍稍镇定一些,妄图和季祯讨价还价,“如果,如果你不砍我们的头,我们可以以身相许!”季祯抽出匕首,将刀刃露出来,弯下腰骂道:“以身相许?便宜你呢。”梦魇看那刀刃靠近,浑身瑟瑟抖起来,“说错了,说错了,是做牛做马!”季祯拿着刀在梦魇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正在考虑他们说的做牛做马,本来那个正在哭的脑袋便哭得更惨烈了。梦魇的脖子现在已经变得细细长长的,同个鸡脖子差不多。这等害人的魔怪,杀了也是为民除害。不如就当杀鸡了,季祯心一横说:“要怪就怪你们知道的太多了。”外面早有法术布置,在梦魇的魔气泄露以后,众人都立刻警醒过来,前后一起朝着季祯那边奔去。才在院中,季祯那房里已经传来若有似无压抑的哭声,在这种环境下面显得尤为诡异入脑。让人对于此时屋子里面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充满了猜测与担忧。江熠想到昨天晚上季祯考虑良久后下定决心的样子,与屋里面的哭声交叠在一起,使人情绪很难不焦灼起来。此时天边已经微微有破开墨蓝色天际的光亮,江熠的步子更快,他用力地一掌直接将季祯的一扇房门给打飞出去。本以为里面会是个狼狈可怜的季祯,哪里想到他们闯进门时,季祯脸上凶狠之色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一手拿刀一手按着梦魇打结的脖颈,恶狠狠地骂人:“还哭不哭!?”等季祯听见外面的动静转头看过去,和众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时,他手上还举着匕首。不说是个十足的恶霸,却也是个狠人了。季祯的眼眸里因为凶狠而带有格外锐利的明光,仿佛不顾一切舍身出去般。联想季祯昨晚说的,为了肃清边城,个人安危也不重要的话,江熠将季祯拉了起来,带到自己身后,“别怕,我来了。” 第21章 季祯半蹲下身,用刀鞘戳了戳梦魇的身子,“晕了么,那正好我割了它的头吧。”他说着抬起头,征询似的看向江熠,江熠却略微别过脸去,不知怎么躲开了他的目光,似乎不知怎么面对季祯。只不过他别过脸去面对的方向正好是梁冷,季祯见他们目光一对又迅速分开的模样。虽然看不见江熠的表情,但生生脑补出一个他们趁着这片刻也要抓紧机会勾连的情节。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做小鸳鸯?季祯心中恶意一笑,默默起身,走到江熠身边强行凑过去看江熠的脸。江熠果然脸色有些几不可见的微红。呵,这小娼夫。季祯凑近小声问他,“刚才是不是很刺激?”嗯?在我眼皮子底下给我戴绿帽子,刺激坏了吧!脸都红了,我呸呸呸。江熠没想到季祯会突然凑过来说话,他脑中还回荡着季祯刚才说的“只要他喜欢自己,心思单纯”那些话,季祯温温热热地靠近,他一时身体都僵住了。不过片刻后还是轻轻不置可否地说:“嗯。”季祯好赖没直接背过去,江重光未免太气人。倒是曙音难得与季祯一个鼻孔出气,迎合季祯刚才说要割了梦魇脑袋的话,“砍了它头,我也正有此意!”这魔怪竟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污了她师兄的清白。一下打断了季祯和江熠的对话,也转开了两人的注意力。“我来!”季祯有意撒气,和曙音抢着提刀。梦魇立刻睁开眼,一下努力拱出好远,屁股尿流地说,“没,没晕啊!”江蘅不让季祯和曙音胡闹,适时接过话题道:“边城到底是怎么回事,城中的妖气与魔气到底从何而来?”梦魇好悬捡回一条命,生死边缘几度来回,只剩蔫哒哒的情绪:“妖气魔气,当然是从妖魔身上来的。”梦魇头一回收到今天这样大尺度来回跳跃的精神折磨,一时还在怀疑人生。江蘅半蹲下身看着梦魇,“可这城中的魔呢?”本以为梦魇会耍滑头,却不料梦魇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江蘅,仿佛不懂江蘅为什么问这种问题,“这城里光天化日在外行走的,不到处都是吗?”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俱是愣住了,分不出心神去想其他。到处都是?季祯回想起那次晚宴后的陈守绪,灵草园外的小山村,那些奇怪的,诡谲的画面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结合赵管事的那句话,“这城里只有人,没有魔。”季祯忽然有了个让自己冒出一层鸡皮疙瘩的猜测。人与魔的界限是什么?魔纯然受欲望驱使,臣服于邪念与欲求之下,罔顾人伦礼法,世俗道德。虽然只有人没有魔,人却可以一念成魔。有了魔念的人可以大摇大摆光明正大行走往来于修士的眼皮底下而难以被发现。季祯想起那日在陈府主院里的惊魂历程,再想到连江熠都未能从陈守绪身上找出魔气,难怪赵管事有得意洋洋之色。想到这里,季祯扭头看向江熠江蘅,他们显然是与自己想到了一样的事情,脸色都沉了下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整个边城到底是人多些还是魔多些,便成了没有定数的事情。不止季祯,连梁冷在旁听了都觉事情超出他的设想。这城里究竟是人多些还是魔多些,每日为他们打扫服侍的人里,又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季祯本以为住在陈家是住在贼窝里,却压根没想到他们住的可能是一座贼城。折腾了这一会儿,外面的天色已经不再是深沉的黑色,慢慢渗出了一点光明。江熠沉下心念,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玉瓶,将瓶口对准梦魇。梦魇本来趴伏在地上的身姿迅速化作一道光被纳入瓶中。云顶山庄这次来的只有五人,虽然就算是江追江启放到普通道门里也很有得看,但他们终归只是道门一派。如今摸到头绪,还要和其他道门商议,互通有无一番。因此等天完全亮起,江熠他们便以术法为标记,与道门同行打了招呼,一早便离开了。季祯等他们走后,自己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到太阳高高挂起才迷迷糊糊给吵醒了。他没着急起床,躺在床上思忖起来。眼下季祯并不清楚江熠和梁冷是否早有勾结,要去问?那当然是问不出来的。除非有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能钻到他们脑子里看看的方法。季祯想到此处,再再想到已经被困住的梦魇,眼睛就亮了。梦魇来时若华沉沉睡去,压根没醒,因此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季祯起身下床,穿好外衣就往外走。走到院子里,那吵闹声就更明显了,多少还有点让季祯耳熟的意思,正是被困在玉瓶里,又给扔在家里的梦魇。“死修士,臭修士,心狠手辣烂修士。”季祯光听见这句,嘴角就咧开了。获得友谊的最好办法,就是有共同的敌人啊。“听见了吗?”那美妙的乐章。若华跟着季祯屁股后头,不解地看着季祯,“爷,你在说什么?”季祯指了指江熠房间的方向,“那里的声音你听不见吗?”若华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听,面色犹豫,“隐约听见一些,听不太清楚。”季祯也没强求,他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问若华,“其他人都出去了吗?”若华点点头,“江少主他们一早出去的,太子殿下也出去有一会儿了,院子里就咱们。” 第23章 当然也不是闲逛。这条路从前季祯路过很多次,不过都是在马车上头,今天他打算仔细好好看看。闹市人来人往,街道两边商铺都大门敞开,季祯闲心十足地慢慢逛过去。青天白日地逛,周围又常常有修士经过,这闹市并没有什么特别。季祯逛了一会儿被一处做饼的摊子吸引住,那饼摊面前站着好些人等着吃,饼的香味在周遭的空气里面飘散,季祯闻着也觉得香。小厮得了他的指示去买饼,季祯自己寻了一处有太阳的地方站着晒太阳。他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转头一看又是那个捕快。他站在一座牌坊后面,似乎自觉隐蔽。季祯看了看自己,又没多一双手又没多一双脚的,等他再抬头,那捕快又不见了。小厮买回饼来递给季祯,还热烫得很,季祯拿在手里吹了吹,闻着香味忍不住咬下一大口。若华要拦已经太迟,季祯一下给烫着了舌头。偏偏这大街上他碍于礼节不能随便吐出来,硬是斯哈斯哈吸着气,忍着烫吃了下去。街道另一边,梁冷远远看见季祯这模样,不免觉得想笑。他本是个阴冷性子,可偏偏每回见着季祯,季祯总有引他发笑的时候。再好吃的饼这下都没胃口了,季祯懊恼地把饼塞给若华,赌气道:“不吃了。”刚说完,季祯又感觉有人看自己,他以为还是那个捕快,正想飞快转头抓他个现行,再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却没想到这次转头看见的却是一个衣服十分朴素的小修士,瞧着约莫和他差不多大。那小修士正盯着季祯,或者说季祯刚递给若华的那个饼子。见到季祯看自己,他也没有收回目光,而是踌躇着开口问,“这位善人,这饼你还吃吗?若是不要了,可否舍给我?”“那个我吃过了,你若是想吃,我再给你买一个就是。”季祯说。那小修士看着瘦弱,穿得也十分节俭,别说与云顶山庄全不是一个路数,便是其他门派也恐怕少有这样穷酸的。小修士连忙摆手,“不用的,不用的,你吃过也没关系。”他说着肚子还咕噜噜叫起来。若华连忙把饼子递了过去。“你是什么门派,叫什么名字?”季祯好奇地问。小修士好像不怕烫,接过饼子就狼吞虎咽起来,抽空回答季祯的话,“我没有门派,叫西陆。”没有门派的修士,那大多都是苦修了,季祯因此对这小修士多了些佩服。西陆有些呆气,吃完一个饼后,又看季祯。季祯问他:“你还饿吗?”他招呼小厮过来让人再去买饼。西陆红着脸说:“能,能多买两个吗,我师傅也饿了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给他带两个。”西陆是跟着自己师父进城的,他们听闻了边城的乱子,他师父就带着他来涨涨见识。一路过来都是风餐露宿,可进城以后还是不够住宿饮食的,无奈此时住在破庙里面,都饿了快两天肚子了。实在是忍不住饿又看季祯面善,这才装着担子开口,幸而季祯果然好商量。季祯点点头,“自然。”他不仅让小厮买了饼,又让人给西陆买了碗热面汤,让他端着回去吃完把碗再送回来就是。西陆眼睛都红了,十分感激,又问了季祯,“请问这位善人如何称呼?”“我姓季。”西陆记在心里,又想着自己师父,连忙带着东西笨里笨气地跑开了。梁冷本来站在一侧铺面外,见季祯重新迈开脚步,他便往里面退了退,刚好听见季祯同若华说,“刚才那个才是真的修士,江重光他们没得比。”梁冷默默听在耳朵里,琢磨下,便觉得季祯说的也不算错。季祯往前走便到了客来茶馆门前,他仰头看了一眼,知道江熠他们正在这里头,便抬脚走进去季祯自顾自上了二楼。二楼坐着的都是修士,江熠坐在其中,身姿挺拔。明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却如霜素白,清俊淡雅,自让人都或好奇或敬佩或仰慕地看着他。好一个衣冠禽兽。季祯心里默想,步子却轻快地过去,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走到了江熠身旁。本来已经各自议事的众人大半都看向季祯,不知他是谁,不过可分辨得出季祯只是个世俗之人。仙门没有不识云顶山庄,知道云顶山庄的更没有不晓得江熠的。这回边城齐聚,多少人等着看看江熠是否名副其实。见着江熠,便知道他果然不负盛名,清冷自持,恪守道规,不染俗世,光是这么坐着,便像带着仙气。对比起来,现在站到江熠面前的季祯便与江熠截然不同。季祯面容昳丽,身上满是凡尘俗世的鲜活气,两人如隔开两个世界,好像不会有交集,如今却奇异交叠。两人对视的那一眼,江熠的神色忽然像沾染了人气。恍惚如同一个圣洁者被拉下神坛。第十七章 道门中人,言行举止在季祯看来,一板一眼都分外无趣。他本以为过来能听到不少除魔秘辛,却没想到是个人站起来发言前都要先盛赞他人一番,像江熠这般的就要收到三次赞美,先赞过云顶山庄,再赞江熠的父亲,最后才到江熠,末尾缀上一两句正经发言。不过这有个唯一好处,那就是季祯坐了一会儿,便大概将几个道门大家的子弟都认了个遍。修士们夸起人来引经据典,说的不少还是道门用语,季祯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好不容易说到正题,又吵起嘴来。季祯干脆支着脑袋犯困起来,脑袋半垂着几乎要睡过去。魔气也许来自于人这个说法,许多修士并不赞同。“人就是人,魔就是魔,两者怎么可能共存一体?若真有魔气附体,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说话者是一位叫怀讯的青年人,季祯记得方才说起过他来自南华峰。云顶峰与南华峰都是道门大家,不过自江熠父亲江恪那一辈起,云顶峰发扬壮大,将南华峰比下去不少。两家子弟在外多半相互看不惯,此时这叫怀讯的,便是在江熠开口之后起身发言。怀讯说完前半段,意有所指地笑道:“若照江少主所说,此地百姓均可能身染魔气而不露马脚,那据闻江少主幼时也在边城长大,那难道江少主身上也有魔气?”此话说得挑衅了些,云顶山庄除了江熠与江蘅之外,均是面露愠色。江熠道:“一念之差会有千百因果,魔是各色欲念所具化,堕落者不分地域,被心魔所控,自会面目丑陋。” 第25章 而江熠看着自己的掌心的那团柔光,这是仙道之力。修道之人,除却仙道,本该无欲无求,心无杂念。江熠自小的确谨记此训,也如此行事。修道之人最忌心有杂念,杂念是心魔。这世间数不尽的魔,人真正要斗的只有心魔。江熠心绪一乱,心魔伺机而动,无数声音便夹杂着回想涌上他的脑海。“真的吗,我不相信。”“给我摸摸是不是热的。”“想要江重光喜欢我。”“爱屋及乌有错吗?”重光,江重光!所有季祯清冽的声音合在一起,最后忽然化作了他父亲江恪严厉的声音,从层层被掩盖的记忆里破土而出,“她不是你母亲,她是魔,杀了她。”江熠猛然睁开眼睛,粗喘被掩盖在惊天的雨幕里。第十八章 母亲这个词如同上古般遥远,在江熠尘封的记忆里被忘却。隆隆雷雨声中,这骤然回流的,被遗忘多年的些微记忆让江熠的脑海一阵空白,想抓住这一念思绪,却发现徒劳无功。江熠的确在边城出生长大,后来才被江恪带回云顶峰。只不过在边城时候的记忆,江熠都忘了,一丝不剩,就好像被人刻意尘封起来。江熠努力回想,却徒劳无功,反而一阵心血翻涌,交激在一处。他从来行事端方,恪守礼节,心魔更是从来被压制至无形,此时心念一动竟如巨浪滔天。屋外风雨交加,窗户被吹得闷声作响,风在墙体之间穿梭,发出呜咽妖异的怪声。江熠独自坐在床侧,体内气血翻涌间,眼前忽然又闪现错觉,好似看见又个年轻女子搂着一个小男孩,嘴里正轻轻哄,“别怕,娘在这儿,熠儿。”裂缝里闪回的零星记忆真假难辨,却好像攥住江熠的呼吸,使他几乎感觉到那双落在身上轻柔安慰的手。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起过自己的生母,忘却的记忆好似无关紧要。他自小在江恪严厉的教导下长大,母亲这个身份于江熠而言虚无缥缈。幼时江熠并不是没好奇过自己的母亲,然而江恪十分不喜他问,云顶峰更是无人敢提,等稍大一些江熠才从其他长辈那里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自己小时候的确由他母亲带大,只不过他母亲为人品行不佳,行事放纵,他父亲这才将他带回云顶峰。彼时江熠早过了思念母亲的年纪,听见这样的说辞,内心也无甚波动。直到现在这些半真半假的记忆从缝隙中露出头来,江熠有些不知所措。梦魇觉察到屋内猛然间的气息波动,当下屋里只有它和江熠两人,那这气息波动必然只有江熠了。梦魇有几分关切,“你怎么了?”它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雷雨声中。它在玉瓶中的一片混沌里,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却能听见外面人的声音。梦魇一出声,江熠才略回过神来,想到刚才所见所闻,联想起梦魇造梦迷幻的能力,以为是梦魇作怪。江熠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和,带着些沙哑,冰寒到骨子里般一字一顿说:“再开口,我就杀了你。”这话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梦魇本就被雷雨声吓了个透,此时两眼一黑直接厥了过去。江熠运起心法压制杂乱的心绪,他盘腿而坐,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放纵的,随性的,都是错的,有错要改正。他母亲是,季祯也是。江熠再次睁开眼睛,眸光平静无波。檐下的水珠凝结,滚聚成型后坠到地砖上,在积水中砸出一团小水花。季祯出屋,嘴上的哈欠还没打完,就见曙音手上拿着一只簪子坐在不远处的廊下发愣。季祯走过去问:“怎么了?”曙音闷着脸,抬眼看见是季祯,也没和他吵嘴,只说:“不关你的事。”季祯也只是难得早起出来转一圈,他伸了伸懒腰,转身要走,却见曙音手上的簪子上微微散发着光芒,一阵一阵仿佛明星。季祯好奇,“这怎么会亮?”曙音摸了摸那簪子,“我娘给我的,她在山庄若是挂念我,这簪子就会亮了。”曙音脾气再别扭,到底是个小姑娘罢了。季祯此时倒是能理解初次出远门的小孩子的惆怅情绪,又庆幸,“好在我娘没给我这个,不然到了夜里,我房里连蜡烛都省了。”曙音闻言扑哧笑了,笑完又觉得不该对季祯这样笑,连忙把脸色绷住了。季祯混不在意曙音的神色,他望向江熠的房间,想起昨天怀讯说过的话,低下头又问曙音,“江重光他以前在边城生活过?”云顶峰与边城相聚千余里,江熠又是江恪独子,小时候怎么说都不该在边城生活吧?曙音想了想,“师兄是五岁多才回山庄的,早前听说是在边城,具体在哪里我并不知道。”“这样啊。”“不过师兄回山庄前生了一场病,回来后将从前的事儿都忘了。”季祯说:“忘了就忘了呗,没傻就行,五岁小孩儿又干不了什么大事。”曙音闻言不服气道:“干不了大事的那是你,我师兄刚回山庄的时候就天赋惊人,据说比我师父当年都厉害许多呢。”两人正要吵嘴,外面有人声传来,须臾就进了院子里面。季祯看过去,两个侍卫押着一个男人进了院内,一人去梁冷房前通报。那男人好像挨过打,脸上有些红肿,不过季祯看了对方两眼还是觉出一点眼熟来,再看便恍然想起,这男人不是他前日出门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官差打扮,鬼鬼祟祟盯着自己的人吗?昨天匆匆不见人,季祯还差点忘了这人,却没想到此时会被梁冷的手下抓住。梁冷此时从屋里走出来。侍卫行礼说明:“殿下,早上发现这人在巷外躲躲藏藏,行踪可疑,故将人带了过来。” 第27章 此时脑瓜子嗡嗡响,看江熠的目光不知怎么也又点变了。等江熠从她身边经过,曙音忍不住开口说,“师兄,你对季公子好一点吧。”江熠脚步一顿,不解曙音的意思。在曙音看来,这就是一个标准仙门故事男主的冷心冷情。原来看书时觉得男主角有诸多不便,情有可原,但等真人摆在面前,曙音恍然发现,其实男主多关心女主,给女主一个好脸并不难啊。那男主为什么做不到?曙音摇摇头,心里虽然还是觉的季祯配不上自己师兄,但是被激发出的保护欲与同情心上线,使她多了许多对季祯的共情感。师兄滤镜与这种同情心交杂,碰撞不出谁胜谁负。江熠张了张嘴想开口问曙音是什么意思,曙音却提着裙子转身跑了。那边梁冷已经让吕捕快起来说话。有魔出现,修士便驱魔,这是再常见不过的处理。众多修士来边城以前也是这么想的,然而谁想到过来以后却像是盲人摸象,总摸不到头绪。反而从像吕捕快这样的人身上透露出的许多细节来看,从凡人角度解看,反而有不少入手点。梁冷自来到边城以后,便基本接管了这边的官衙。边城地处边界又距离京城遥远,长久以来疏于管理。梁冷之所以趁着这次机会过来,也是打算将边城控制在手中。边城虽然乱,但与魔界交界,与道门打交道也多,可以说是三界的一处小交汇,掌控好这里对梁冷大有裨益。陈府也许就有魔,然而如果魔气如果真的隐匿于凡人体内,那么只有他主动露出魔气,才能驱魔除祟。以现在陈府的情况看,修士直接出手反而不能成事。正厅中间放了个炭盆,众人在此议事。季祯手上拿了个手炉,表面看着精神不佳,其实鞋尖时不时轻轻碰在一起,轻快地很。反正他本来也并非立志过来斩妖除魔的。“挖心,吸血……”江蘅在听完梁冷的描述后,结合零星其他的线索,对于魔物的种类有了个猜测。他看向江熠,显然与江熠想到一处去了。“血妖。”江熠轻轻吐露出一个名词。血妖善于引诱人类,好食人心,喝人血,昼伏夜出,行事诡秘。但有一点,它容易被血腥气味引诱。从前他们虽然知道陈府有异,但因为对是什么魔物没有头绪,几度施法也未有成效。如今有了线索,总算有了施展的余地。“血妖渴血时会如行将就木的老者,它吐露的人言十分能蛊惑人心,一旦听见它说话,便会被迷惑心智,按照它说的行事,这也是虽然血妖在进食时状态最弱,却每每能够得逞的缘故。”“血妖平日进食无规律,但在十五月圆时,必须食人心。”说到这里,梁冷喝季祯两个外行人均是一愣。季祯抬头看了眼此时还大亮的天色,“今天不就是十五?”第二十章 今天就是十五,无论如何,血妖今夜必然得进食人心人血,开杀戒,否则对血妖来说将极其痛苦。而魔气若真的是由人身本体而发,且能够自控,那么很难使血妖主动暴露,除非它不得不现形。“血妖的巢穴通常很稳固,进食往往也只在一地,若陈守绪真的是血妖,倒是不必担心他会立刻离开。”江熠说,“但陈府对修士防备深重,到时候定然难以接近。”梁冷道:“如此说来,今夜若能拖延住血妖进食吸血,那自然可逼得它现行了?”江熠点了点头。“可怎么拖延?”江追插话问。他们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如今又尚且只是猜测怀疑,无法有十成十的把握。若是猜错了还算了,若是猜对但失手,血妖的行踪诡秘,就不是那么好除的了。季祯脆生提议,“上次我咬破了舌头流了一点血,他差点把我拉去吃了。”所以血肯定能引诱到血妖,不然弄点人血兴许能有用呢。季祯话说一半,被此刻对他抱有未消散的同情的曙音打断了,曙音以为他要自我奉献,“旧伤未愈,怎么好让你再咬舌头。”她一脸你想什么我懂的神色。季祯将原本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给了曙音一个知己般的笑容。梁冷说:“若是拖延,倒并不真有多难。”这话不假。修士与陈府还有主客之分,从世俗角度并无什么制衡的关系。但梁冷不同,他有太子身份,代表的是朝廷。陈府无法与他完全割裂,更还要敬重他。这样有上有下的关系,行事会方便不少。同理放在季祯身上也差不离,季家虽然与朝廷对陈府的分量没得比,然而总归也在处处都高陈府不是一点两点。上一次陈守绪引诱季祯过去,便未曾真有对他下杀手的心。更多只是被季祯身上鲜嫩的血腥味吸引,想要迷惑他后稍稍喝点血。要不然血妖若是直接出手,即便江熠赶过去恐怕见着的季祯也不是全须全尾的了。不过梁冷一人过去,能停留的借口少,他看向季祯道:“季公子可擅长下棋?”季祯大概懂梁冷的打算,“略懂。”他们俩随便谁单去陈守绪那里,多半难以长留,若是两个人一块儿去,找个借口,诸如棋局难分难解,那就算在陈守绪院子里下个一夜的棋也只能说他们棋艺不分伯仲。众人将计划作一番梳理,定下由梁冷下午先去陈守绪那里,季祯再找个借口过去,如此想办法尽量将时间往后拖,若能逼得血妖现形,江熠他们便有捉住血妖的办法。季祯说自己略懂,梁冷摸不清他的略懂到底是谦词还是老实话,便干脆自己拿了棋盘去季祯房里与他先下一盘。此时午时未过,时间还早得很。梁冷心中估计季祯的棋艺应当只是寻常,便琢磨着一会儿该对季祯稍作指点,好让两人到时候演得像模像样些。他从前从风闻中知道的季祯着实算个纨绔草包,虽然见面以后有不少改观,但总归没有太把季祯当回事。怎料当下棋局一开,不过十几步,梁冷便已经面露讶异。他对面的季祯面色平静,不骄不躁,每一步棋都走得稳固扎实有攻有守,哪里是略懂,分明是棋艺绝佳。梁冷过了最初的惊讶后,心情倒是舒缓下来,开始认认真真与季祯下棋。他的棋艺也很好,不过少有能与梁冷平心静气下棋的人。他从小群狼环伺,能有与此刻和季祯这样抛却身份束缚坐着单纯为下棋而下棋的时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皇权继承,天子骄子,阴谋阳谋,在每一步棋里被暂时摆到一边。季祯下棋,若华按着他的生活习性给他准备了不少吃食,陆陆续续端到季祯旁边,季祯便偶尔拿个小果,偶尔拿个糕饼,放到嘴边一口一口慢慢吃。梁冷见他目光放在棋局上十分稳重,吃起东西来却实在没有大人样,便觉得也挺有意思。“谁教你下棋的?”梁冷问,“你这棋风看着比你年纪还老成了。” 第29章 江熠此时的神色有他都不察的霜寒,梁冷的视线有几分探寻,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互相审视。季祯在旁边看不清两人脸上的表情,只是也感觉此时气氛有异,心里盘算着几种可能。如果江熠和梁冷早有勾连,方才江熠见到梁冷捏自己的脸,心中定然不悦,此为一种可能。如果江熠和梁冷并未勾结,而是后面才会看对眼,那梁冷这个捏他脸的动作就颇为挑拨了。说不定就是听见外面有人来的声音,这才出手,特意做给外人看的。无论从哪一重角度来说,梁冷捏自己脸都没安好心,而自己就是这绿意盎然爱情中的牺牲品。季祯用舌尖从口中舔了舔方才被捏的脸侧位置,又烦恼,这事儿他猜来猜去到底不准,也不知道江熠和梁冷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现在梦魇在他手上就好了,他定然将江熠和梁冷心里的算盘都看清楚。季祯的思绪分神出去片刻,再看梁冷与江熠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江熠过来是为了血妖。“手给我。”他对季祯说,季祯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手递给江熠。江熠略一犹豫才接过。他一手捏着季祯的手腕,一手轻轻地在季祯掌心画了一道符咒,江熠画时只是在虚空中动了动指尖,不过等画完,方才无形的图案便在季祯掌心亮了一瞬,江熠将用法讲给他听,“若是血妖现形袭击,这道掌心雷可击退它一次。”江熠的指尖微凉,触在季祯温热柔软的皮肤上的轻微感觉,就好像雪花坠落融化。季祯点头,好奇地将手收回来仔细看。除了刚才那一道亮光以后,他的掌心已经恢复如常,也没半点不同的感觉,心里暗暗觉得神奇。而那边江熠已经让梁冷也摊开手,给他也画了一道。江熠公事公办,画完就走,季祯想说句话都没跟江熠说上。门帘掀起又落下,季祯收回追着江熠的视线,他黑着脸问梁冷,“你刚才捏我的脸干什么?”梁冷想到方才,其实也觉得自己有些忘形,若真要给季祯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一时也无从说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答案,“刚才,”季祯看他开口又顿住,仿佛还在想借口,便觉得从梁冷这样的心机若要圆这一出,定然不会给他什么真话。“算了,”季祯皱眉打断他,充大度道,“想来殿下不是故意的,这事就算了。”他心里想的却是等把梦魇弄回来,定要把梁冷从里到外扒开看看他心有多黑。梁冷不知道季祯心里想的什么便被季祯打发走。外面的天色阴沉,虽然没有下雨但不见日头。梁冷先行离去,季祯从窗缝里看着他带着侍卫出去,这才下榻让若华帮他去取一壶酒。若华应声,以为是季祯要喝,便问季祯,“爷,要不要温酒?”“不必。”季祯自己理了理衣服,站好后若华正好从外头拿着酒壶进屋。季祯接过酒放在鼻端闻了闻,味道极醇厚香浓。这酒不是寻常的酒,是灵草园那边的秦闵送来的佳酿,说是用几味难得的灵草酿制,五六年才出的半坛子。便是季祯手上这么一小壶也有价无市。季祯拿着酒当借口穿过院子,一路到了江熠房门口。屋门开着,季祯的脚步停住,开口询问,“重光,你在里面吗?”没想到季祯话音一落,回话的不是江熠,而是一声急促像是怕他跑了的,“在的在的。”是梦魇的声音,隔着一些距离显得有些细细轻轻的,但语气可辨。不管是谁回答,既然回答了又在,季祯也就没有顾虑,迈步走来进去。江熠果然在,他前一刻显然在打坐,此时姿势不变,只是睁开眼睛看向来人的方向。季祯将酒放在桌上,余光里注意到角落挂着的一只玉瓶正在努力摇摆。梦魇与江熠共处一室,分分秒秒都处在忐忑之中。不仅是回想昨夜江熠森冷的异状,便是方才他出去又回来以后,整个人都肃杀许多。梦魇一动不敢动,唯恐江熠哪里不顺心,一掌就将他拍死。而江熠昨夜抽走它身上不少魔气,梦魇之前收集的几具肉身还靠它的魔气维护,江熠若真把它身上的魔气清理干净,那真算是把梦魇的家底都掏空了。梦魇为此更加后悔之前季祯来拉拢自己时,它怎么就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正满心懊悔之间,梦魇听见季祯的声音,哪里会不激动,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就出声了,只是说完以后又明显感觉江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害怕地晃荡起来。季祯本就是为了梦魇来的,此时自然将话题引过去,“那就是梦魇吧?”他走到玉瓶身边,伸手将玉瓶取下来。玉瓶里面虽然装了个梦魇,但是入手却轻飘飘的,仿若无物。梦魇好像苦主寻着了青天大老爷,憋着嗓子委委屈屈地叫了季祯一声,“祯祯是我啊。”季祯没理它,转头对江熠说,“这是灵酒,我不能喝太多,我想着给你喝应该合适,就拿了一点过来,”他寻着契机转开话题,“梦魇是魔,那若是有其他魔出现,它是不是也能有感知?”江熠看到季祯,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季祯的脸侧。他转开视线,将目光放到季祯身侧空无一物的地方,“嗯。”“那能让它先跟着我吗?”季祯说,“现在边城里面这么乱,如果它在我身边,也好偶尔给我一些警醒。”明知道季祯要它过去是为了用自己窥探人心,可此时看季祯言辞间如此恳切,颠倒黑白信手捏来,心中不仅不嫌弃季祯两面三刀,反而对季祯早先说自己不够坏又有了一重新的体会。是了,它天生是魔也比不上季祯挥洒自如,梦魇又想季祯如此天赋惊人,不当个魔头可惜了。江熠回道:“它是魔,你是人,它杀过人,还想杀你。”梦魇以为季祯这下无话可说,正要丧气,却没想季祯脸色不改,化被动为主动,顺着江熠的话说:“正是如此才不能轻易放过它,本来我是想打算直接斩了它的头,可如今它被你收服,杀是不能杀了的,那便只有奴役它,榨取它,方可解气。”江熠一顿,显然也没想到季祯有这般诡辩逻辑,说出来还能这般振振有词。梦魇心中比季祯还要紧张,连连为他加油打气。祯祯冲! 第31章 可他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季祯下半句差点让赵管事一个趔趄。“所以让陈老爷去休息,你若是想下棋,我陪你下就是,我看你下棋也下得不好,棋盘拿来。”季祯对旁边的小丫鬟招招手,一副不耐烦准备随便应付梁冷的模样。小丫鬟胆怯地看看赵管事,不敢动。梁冷愠怒,“你说我下的不好?”他转头看向小丫鬟,急于自证,“还不拿来?”小丫鬟被轮番催促,心中应紧张,再看梁冷脸色难看,不敢犹豫,上前连忙将棋盘重新摆好。赵管事和陈守绪都没想到两人还有这么一出,陈守绪脸上的笑容又些僵住,心中觉得不妙。季祯对他笑了笑,“您去休息吧,我们这盘棋下完就走。”陈守绪和赵管事此时已经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偏偏此时无法直接点破。赵管事只让下人先将陈守绪扶进里屋,自己在外面看着季祯与梁冷下棋。两人还真是在下棋,只不过每走一步两人都要拿着棋子等上半天。赵管事看了都着急,“季公子,你怎么这么久还不落子?”“落子无悔,”季祯奇怪地看了眼赵管事,“我当然要审慎些。”棋盘上的棋子慢慢多了,外头的天色也已经完全黑了。与白天乌云蔽日不同,今晚的月亮十分显眼,圆而亮,正在慢慢从柳梢头往上挪。月亮每往上爬一寸,赵管事的神色就难看一些。屋里的蜡烛无风自动,烛火晃了晃,赵管事的背影落在他身后的墙上,大得又些出奇,随着烛火呈现出一个古怪扭动的姿势。季祯和梁冷都似无所察觉,依旧专心致志地在下棋。若陈守绪真是血妖,在月亮爬到正当空前,他若没能挖心喝血,便会无法自控地显露出原形来。啪嗒。棋子轻轻被放到棋盘上面。赵管事在一旁暗哑地开口:“夜已深,两位客人还是请回去吧,棋什么时候都可以再下。”他的声音里像是破了许多小洞,断断续续组成一句又些怪异的腔调,与先前完全不像一个人不说,还好像他的确已经不是人。赵管事站着没有动,可那烛火里的身影多了两道高高举起的黑色影子,仿佛赵管事的影子多生了两只手。季祯与梁冷好似半瞎,都没注意到般。“话这么说可不对,”梁冷还好整以暇地看向赵管事,“棋逢对手岂是一件容易事?”季祯反问赵管事,“你在急什么?”这话像是单纯发问,又像意有所指。赵管事的气息顿时不畅,墙上的影子彻底扭曲,如针般的气息忽然从四面八方朝着季祯与梁冷袭来。烛火骤然熄灭,屋内屋外光影交换,季祯与梁冷瞬时陷落进黑暗中。第二十二章 随着衣物撕裂的声音传来,赵管事的体型飞速涨大。他背对着月光,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都好似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力,以出奇的速度与角度扭动着向季祯他们扑来。原本在旁侍候的小丫鬟,此时浑身抖若筛糠,双腿一软晕了过去。季祯与梁冷前后掀飞棋盘踢出座椅,棋子如玉珠掷地,脆灵灵地炸开。棋盘与座椅不过是在阻碍赵管事的视线时略微迟缓了他的动作,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你们自己不走,”赵管事的声音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人,“那就别走。”院外梁冷带来的侍卫一直警醒着,眼见月亮越爬越高,院子里忽然穿出重物落地的巨响声,这仿佛一个信号,侍卫们立刻转身却发现院门不知被什么力道紧紧压住,在他们四个武功极好的侍卫的瞬间猛推下,竟然纹丝不动。侍卫们反应极快,回身便去翻院墙,四人合力协助,很快从院墙上翻过去。侍卫们站在院墙上毫不犹豫就要往下跳,却猛然被一股拉住后背的衣服,生生止住了他们的动作。几人略一踉跄,这才注意到陈守绪的院子里草木繁盛,而月光下繁盛的草木中间,此时竟然露出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仿佛就等着他们往下跳。而拉住他们的是云顶山庄的几位修士。院中场景魔气森森,透着死意,四个侍卫这才发觉今夜的凶险恐怕超出他们的想象。主屋中,季祯与梁冷倒也不慌。两人身上都带着兵器,此时一长一短两把剑抽出来,几步后退躲过赵管事的飞扑。季祯一脚踏在身后的桌角,翻身借力踢出一脚在赵管事的腰上,本以为至少能让赵管事后退两步,哪里想到这一脚落在赵管事的腰间如同踢到铁板,他不仅没动反而还伸手想拉住季祯的腿,好在季祯收得快,裤腿的衣料从赵管事的指缝间滑过。梁冷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也有同样的惊愕。他自己武功底子便很好,自然看得出季祯发力时的动作并非什么外行新手。两人没有犹豫或者踌躇的余地,赵管事涨大的身型已然完全挡住他们的去路,双手举起时仿若蟹钳,横扫过的地方全是哐当碎裂。梁冷后仰躲避,眼见那双手从自己面前掠过,狠狠砸在他身后的墙上。月光之下,那墙被砸出一道深坑。他借着后仰的动作刺出一剑,锋利的剑刃划开赵管事的手臂,喷溅出一道血柱,一股浓重的腥臭味也跟着充斥了整个房间。两人本以为刀剑可入便有转机,却没料到那道深深的伤口外增生般鼓出些脓包般的细密水泡,一下将伤口内外填满,在室内不多的月光下,一时说不上来时诡异多些还是恶心多些。“呕,”季祯无法掩饰,当场干呕,对着赵管事怒骂,“你是个癞蛤蟆成精吗?这么恶心!”赵管事方才看两人脸上的惊异之色,以为吓住对方,正要给这两个在他看来已经濒死的猎物一些嘲讽,却没想到季祯开口就骂,让他本来到了嘴边的话都忘了,继而更加愤怒,“是你自己找死。”两人纵使身手都不错,然而面对这样的赵管事,打不过只能躲,偶尔戳中一剑也无法真的伤到他,屋里一时杯盘狼藉,家私横飞。院外江熠他们被红眼怪物缠住,虽然没有赵管事这样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却也以数量优势让他们无法脱身。这些傀儡尚有一丝人气存在,按照道门规矩不可随意下杀手。江熠的目光看向黑洞洞的主屋,里面刚传出的季祯生龙活虎的怒骂让他稍稍安心,不过施法的速度还是不断加快。屋里,季祯虽还有气力灵活躲避,耳边听见院外动静,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他略一分神,差点被赵管事的手钳制住,手上的短剑没来得及抽回来,被赵管事直接捏住刀刃,手指收紧,瞬时竟然把刀身捏得又些弯了。 第33章 院中的江熠不知道屋内情形,再看拦住自己的傀儡,眼里竟有了杀意。两股怒气涌来,加之情势危急,陈守绪一阵急火攻心,忍无可忍,竟是一下完全魔化了,手掌干枯变长,手上的扳指哐当掉在地上,他的脸也漆黑长毛,仿佛长在阴沟里不见天日的动物。季祯撑着手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想要与陈守绪拉开距离,身上带着保命符,江熠又已经在门外,季祯其实并不怎么害怕。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血妖的速度,完全魔化后的陈守绪几乎瞬移到季祯身后,季祯眼前一晃,感觉残影掠过,一只手就掐住了他的脖颈,血妖尖锐的指甲堪比利刃,正抵住他脆弱的喉管,只消轻轻一刺就能让他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季祯屏住呼吸,终于是有点怕了。不过又听咻得一声。一把长剑忽然穿过院子里清冷的明亮月光,剑气锐利破开血幕直入房内,饶是血妖反应迅速,也被剑气划伤,伤口处皮肉外翻冒出被灼烧后的黑烟。那把剑停在半空,剑身嗡了一声,继而发出如白昼的光芒,直直照耀在血妖脸上,让它无法睁眼,同时也再次为室内带来光明。季祯只觉得自己被一股什么力道猛然从陈守绪怀里拉了出去,踉跄两步扑进另一个怀抱。月光高悬,落在他们院中时却带着妖异的血雾蒙蒙,偏偏江熠一身霜白,立在当中好似以一己纯净破开虚空的污浊,如对错的尺度不容亵渎。谁见了江重光,也会觉得他本该如此。然而此刻他张开的半边臂膀,却主动迎接了一个身上染了妖异的血色,沾有魔气的少年,自己脚下又是成堆的血肉尸山。瞬息间,纯净便如同被撞破的水波,与邪气交融起来。第二十三章 你的心在我手上陈守绪感到一阵劲风吹过,他觉察不对,立刻要下手杀了季祯。然而本该脆弱的喉管在此时却没有传来肌理被尖锐划破的触感,更没有鲜血涌出的温热。他只觉得手上忽然一轻,再看时发现自己刚才下杀手的已经不是季祯,而是一个小小的断了脖子的纸人。纸人飞快缩小,而后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先前飞进来的那把剑此时也自寻出路往回飞到江熠手上。季祯惊魂一刻,被江熠的力道拉进怀里,下意识抱住他的腰平衡自己的身型。江熠本来只是想将季祯带出险境,拉扯之间未来得及细想,等到感觉季祯温热地扑进自己的怀里,鼻息甚至打在他的颈间,江熠的手如同触到烙铁一般想往回收。拥抱对江熠来说十分陌生,拥抱的触觉更是如此。季祯本来还没站稳,脚下悬空全靠江熠扶住,此时江熠收手,他差点滑下去,心里差点骂人。他赶紧不管其他先攀住江熠,双手一起搂住江熠挂在他脖子上,双脚触不到地面,季祯才低头看下去,这才发现江熠并非站在地上,而是悬于一堆残肢断臂上,他们脚下的地面鬼气森森,被深黑色的血液浸染透了。赵管事和陈守绪化为魔形以后无论多恶心人,那总归只有一个而且失去了人形,现在脚下这些肢体混杂好似看不见尽头,每个都头是头脚是脚,带给季祯的冲击感剧烈。特别是那些残肢断臂并没有安分死去,此时尸首分离依旧各司其职扭动着。江熠说:“先下去。”季祯犹豫地往下看了一眼,其中几只手还努力往上抬,想要抓住他们的鞋,他立刻打消了松手的念头,猴子攀树般往江熠身上爬。“我不要!”话虽这么说,季祯已经开始寻找落脚之处。“你,”江熠欲言又止,对季祯很是无可奈何。江蘅与曙音他们还未收剑,此时靠近过来。换作平时,曙音看见季祯这样抱着江熠,恐怕是要发作。然而现在,她虽然皱眉,但想想自己师兄说的那个“不如何”,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强行扭过头就当自己没看见。唉,季祯已经有点可怜,不能让他一点念想都没有吧。季祯找着机会跳到了一处空旷地带,手持短剑谨防那些残肢作怪。让江熠能够自如作战。今晚月明星稀,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上,原本清清冷冷的光芒,此刻好想被满地的血色浸染,落下来的月光都带着杀意与死寂。季祯环视一圈,看见许多鲜血掩埋间露出的白骨,仿佛正森森然窥视着他。血妖现出原形却未能饮血食心,此时正是他虚弱之时,却也是他癫狂之时。赵管事强撑着一口气还想阻拦江熠,“老爷你走,”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一股力道吸起,只见血妖一手将赵管事魔化后的身体拎起,略一发力,赵管事的躯壳竟化作一团血气挥散入空气中,全都被血妖吸纳进躯体,只剩下几块布料坠落到地上,再无一点赵管事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季祯看得发愣,却见到原本的赵管事的脑袋又从陈守绪的后背慢慢探了一出来。他想尽忠,陈守绪便让他尽忠,两人融为一体,力量合一。事到如今,陈守绪清楚自己要么除掉这些修士,要么被这些修士除掉,因此已经没有遁逃的念头,只有决一死战的信念。完全吸收了赵管事的血妖恢复一些精力,方才被季祯扎出的心口一道已经完全愈合不见伤口。血妖外表老迈,但动作却十分迅捷。江熠与江蘅两人的剑影翻飞,左右制衡,却也不能马上将血妖制伏。陈守绪的背后生出几根长长的触手,忽然卷住一个上前本想带出梁冷的侍卫的脖子。那触手如同利刃扎入了那个侍卫的脖颈,开始源源不断地吸食他的血液。侍卫睁大眼睛发不出声音,双手拼命用力地抓住触手想要为自己寻找一线生机,然而陈守绪一声“别动,”他便失去心智,毫无反抗甚至有主动奉献的意愿,好像被陈守绪吸血是一件极其愉悦的事情。季祯还记得这侍卫,便是先前他进院子时为他拦住赵管事的那个,一时怒极,弯腰去捡那个侍卫落在地上的剑,本来是想要进去助力,然而才摸到剑柄,一只手就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季祯拿剑起身,那只手竟然也紧紧抓着他一起跟着起来。方才这些手虽然也在地上蠕动扭转,然而和当下这力道却完全不同。就好像这这些本来已经失去生命力的手掌重获新生一般。季祯看向院中其他尸首,惊异地发现原本被普通人踹一脚就能踢开的肉块,现在均是活蹦乱跳起来。他不由得看向屋内的陈守绪。血妖吸纳了赵管事的力量,此时几乎刀剑不如又行动快速。方才那个侍卫被江熠的剑救下,却也只是触手被剑气所伤主动放开,江熠一剑过去并没能直接将那看上去绵软的触手给斩断。凡人纵使有高强武功,却也难与血妖一战。便是像曙音与江追江启这些修为不深的小辈,此时面对血妖也脸色发白,显然是有些被影响了心念。唯有江熠与江蘅面色如常,尚有一战之力。“杀了他们!”陈守绪一声令下,那些尸块的动作越发激烈不说,更坏的情况出现,剩下的几个侍卫以及季祯带过来的小厮,眼睛一下变得直勾勾的,再互相看时眼睛里已经满是杀意。 第35章 “这世间本就混沌污浊,唯有本心才是净土。”江熠不为所动,面不改色道。江蘅问陈守绪,“血妖寄生在你的身上多久了?”他心中还抱着也许净化了血妖的魔气,那陈守绪能够恢复成一个普通人的念头。却见陈守绪听了他的话以后,仿佛听见什么笑话,“哪儿来的寄生?”江熠此时说,“欲生魔时,人便是魔。”所以陈守绪人形时可以不泄露丝毫的魔气,欲念涌动时才会催生魔气。这城里若隐若现的魔气,时有时无的古怪,便是人心变动时的异样。只不过以心念催生魔气,最终由人化作魔物,实在也太难了些,凭空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江熠无法确定内里还有什么隐情,也许是边城靠近结界,也许另有因果。陈守绪听见江熠的低语,抬起头看向他。院子外头的地面已经被翻的很乱,又有几颗心被挖出来,陈守绪的脸色这个时候因为力量流失而越来越苍白。大约是已经知道今天至此在劫难逃,他不再抵抗,他对江熠说,:“你说的对,欲念生出魔性,那就是魔,你就没有这样的欲念吗?”江熠看着他,没有说话。其他人更觉得陈守绪的问题多余,在场谁能与江熠比心念坚定?陈守绪露出一个吃力的笑容,他继续问江熠,“除了成仙,你果真没有想要的吗?没有看见觉得极好,想握在掌心的东西吗?”外面此时一阵惊呼,是几个侍卫挖到了深处,露出了地下一个跳动着的巨大心脏,如同属于大地的生命力,正在一下下跳动着。季祯的声音传入江熠耳中,“这是什么怪东西。”他的声音与陈守玉绪的半交叠在一处,江熠的神思一松,面色却依旧没改变。没人觉得这个时候陈守绪的话会扰乱江熠的定性。那颗心脏被从土里取了出来,上面散发着阵阵难以忍受的腥臭味道。陈守绪身型一颓,猛烈咳嗽起来,外形也忽然变回了白日里那个普通老头。外头,曙音毫不犹豫给了那血妖的心一剑,心脏跳动的速度霎时变慢许多,陈守绪撑着最后一口气,本来已经垂下的眼帘忽然抬起。屋里只有江蘅与江熠还站在他面前,陈守绪露出一抹笑容,低声问他:“你还记得你母亲吗?”屋里此时森森变寒,陈守绪的神色变化之大,仿佛换了一个人。而魔气涌动见,就好像有人借他之口同江熠说话。江熠毫无破绽的表情露出一条裂缝,“我母亲怎么了?”陈守绪张嘴想要说什么,目光却又看向江蘅,他神色一凛,手中的剑迅疾而出,将血妖的那颗心劈成两半,成了一滩血沫。陈守绪一口气顿时梗在喉咙里,未能再说一个字,闭上眼睛死去了。“师兄,”江熠转头看江蘅。江蘅说,“他只是为了动摇你的心境,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你不必听这些,只会浪费你的修习。”江熠无法反驳。陈守绪说这些话是为了动摇他的心境他当然清楚,但是方才那一刻显然情形有异。他母亲怎么会出现在一个魔的口中,江熠是有想听陈守绪往下说的念头的。只是如今陈守绪死了,话题便戛然而止。江蘅已经转头出去,面对外面的一片狼籍,江熠独自站在室内看着陈守绪的尸首,片刻后才转身出来。屋外均是一堆伤患。季祯难得如此狼狈,他身上手上都是血迹,虽然不是他的,看着也很吓人。曙音拉着他看了看,“没大事吧?”季祯点头。随着他点头的动作露出脖颈间方才被陈守绪掐出的血痕。江熠目光一凝,向季祯走过去。不过江熠还没说话,一只手忽然横亘到他和季祯之间。梁冷的指尖轻轻触了触季祯的脖颈,“疼不疼?”脖颈本是脆弱无比之处,此时白嫩的肌肤上带着红色的血痕,随着季祯下意识略微仰头的动作而更显得绵软可欺,被轻轻触碰时便成了有些逾矩般的亲呢。第二十四章 我不亲别人也亲所谓修习便是对欲望的克制,欲望是难以名状可以被无限放大的情绪,但当它体现在细微末节之处时,却容易被忽略。江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季祯的脖颈上,有片刻的失神。梁冷的动作在他的目光中被放大,时间也被放慢,如同平滑的镜面忽然被点出一圈水晕,才被发现心有波澜的水面是无法伪装成镜像的。他有触碰季祯的欲望,这已经算是逾越。这丝波澜投射在江熠心上,便像是对他前十多年修习的嘲弄。这一丝焦灼的情绪在江熠心头酝酿,本十分隐秘,恰在此时季祯看向他。院子里萦绕不去的魔气也像是在对他发出嘲弄。季祯的眼神纯然是探寻,压根并不清楚江熠想的什么。可江熠依旧觉得情绪被季祯清明的目光看得无所遁形,他如同避季祯不及,转身离开。季祯在原地愣住,心里有些不解,他身上血污不少,脖颈间的红痕显眼。便是曙音惯觉得季祯娇生惯养,现在也觉得他是受了磋磨,该给些安慰的时候。哪里想到她师兄过来看一眼,竟然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曙音见此悄悄别过头去叹了一口气,师兄果然好狠心。江熠的抗拒情绪这样明显,季祯怎么会体会不出来。他只是一时不知道江熠在抗拒什么,在不高兴什么。季祯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看见梁冷的视线也正看向江熠离开的方向,怀疑的烟花便又咻得一声飞上了天。 第37章 江熠有些庆幸自己早早把梦魇禁言,否则不知这会儿它会说出多少胡话。季祯关上门,走到江熠面前便问他:“你是不是,”他说话时仰着头,极有灵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熠,直直要看到江熠的眼底,仿佛能洞察人心。季祯把话说完,“你是不是生气了?”江熠否认:“我没有。”他不仅将里衣穿好,说着话又要披上外袍,退后半步与季祯拉开一些距离。季祯满脸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吗?”江熠点头,“真的。”他回答得毫不犹豫,的确不像是说谎了,季祯又问出另一个猜想,“那你是生梁冷的气了吗?”江熠不擅长说谎,但其实也没有仔细想过自己对梁冷的态度。此时被季祯一问,他先是沉默下来,而后才说,“我不知道。”他的确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立场对梁冷感到不悦,不知道自己现在有没有对梁冷感到不悦。而在季祯听来,生气没生气都不知道,这不是敷衍自己的假话是什么?梁冷因为关心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江熠见了便生了梁冷的气就成了笃定事实。瞧瞧这事儿,苟且的细节是会在不经意的小细节里面暴露的。这不叫铁证如山什么事铁证如山?他在这儿费半天劲儿,装的乖顺听话,原来一点都没影响到别人暗通款曲。季祯怒从心头起,不知道不就是生气了,生气不就因为喜欢?这与直接在他面前承认喜欢梁冷几乎没差别。三个字扎人心,多厉害一张嘴,不愧是仙门第一潜力股。他看着江熠形状弧度恰到好处的嘴唇,如同江熠这个人一样,虽然绝佳,但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是个好东西,可惜长在江熠身上了。他往前一步,江熠便后退半步,这个动作被季祯解读为对自己的抗拒。季祯恶向胆边生,他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要有什么,不喜欢我又如何,喜欢梁冷又如何?如今不能碰的他便要碰。你不仁我不义,季祯觉得自己若是再无反应,恐怕要被当成一个爱戴帽子的死人。江熠还欲后退,季祯忽然伸手拉住江熠的衣领,仰头吧唧一口给江熠亲了一口带响的。第二十五章 季祯根本不知道怎么亲,他的唇肉莽撞间碰到江熠的,一触即分,连吮都不会吮。季祯的后脚跟回到原地,砸吧着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回味,除了感觉江熠的嘴唇是软的外,没有品出什么太特别的滋味,而且因为有些过于用力,牙齿有些磕到嘴唇,反而有点痛。嘴唇上的柔软亲呢之感还未退去,又见季祯软嫩的舌尖在江熠的视线里像一尾小鱼溜走,江熠脑内的神经如同烟花一闪,将这一幕深深刻印的同时,好似眼睛都被刺痛般,狼狈仓皇地挪开了视线。他全没想到季祯会有这样轻狂孟浪的动作,根本是全无防备,本就晦暗不明的心情上此时更是纠结不清。季祯还不察江熠的心情,反而好奇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感觉?”这是个傻乎乎的问题,单纯只是询问。可落在江熠的耳朵里,季祯则有些得寸进尺。江熠被自己的情绪所恼,几乎咬牙道:“季祯。”怎么被我亲了很不服气吗?梁冷亲得我亲不得?季祯不知道梁冷又没有亲过,他自觉的头顶有一顶帽子戴着,脑中任何设想都理直气壮。他心里自狂放地恨不得骑在江熠头上撒野,但为了心中大计划,面上自然还是要装作乖顺模样。“你凶什么呢?”季祯的酒窝若隐若现。“你刚才做了什么?”“亲了你一口。”季祯一副老实样。江熠不知如何往下说,季祯的举动明明轻狂又越界,但他看着如此乖软,当真让江熠无措。若是怪他就是自己狠心一般。季祯半点不羞,他乘胜反问:“怎么了,不能亲吗?”江熠被季祯问得无言。玉瓶里的梦魇眼睁睁看着季祯拉住江熠就亲,亲完还不慌不忙。此等行径与胆量真是让梦魇觉得格外开眼与长脸,一时的酒醉都清醒了不少,觉得自己往后若是跟着季祯,恐怕真会大有所成,激动之余瓶身一歪直接从高处落到地上,咕嘟嘟滚到了季祯脚边。季祯和江熠都在各种的情绪中,谁都没管梦魇。江熠沉默了一会儿说:“以后不可再这样。”他尽量回避刚才的事情,季祯却偏直来直往,“不可怎样,不能亲你吗?”江熠听见他提“亲”字,心中既有窘迫又有恼意。他修习多年,清心寡欲,芝兰玉树,无论心底有无些许动摇,但依旧认为节欲和克制才是对的。他别过脸不去看季祯似乎求知若渴的眼神,藏在衣袖里面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克制着自己情绪外露,“不能。”只不过江熠这一转头,季祯就看见了他耳朵微微发红的模样。季祯气势更占上风,便狂里狂气才不听江熠的话,反而说,“可我就是想亲。”江熠既然别过头,他就连骄矜的神色都没掩饰,随心所欲道。亲吻到底是什么好滋味,季祯现在也没尝出来,但是能让江熠感到窘迫的事情,季祯挺乐于做的。“你简直,”江熠实在对他无奈,“不知羞。”他这话说得已经有些重了,季祯倒不生气,不知羞又怎么,他本就不是来当什么好人的。不过心里是这么想,面上不可这么表现。 第39章 “让他进来,再给我拿纸笔来。”若华出去通传,片刻后有脚步声停在门帘外头,刘武进门,先对季祯行了个礼,“爷。”若华站在桌旁帮着季祯研墨,季祯对刘武道:“昨天两个受伤的下人,先让他们修养几日,待身体强健些了,便让他们先回宜城去,这可不是养人的地方。”刘武应了。季祯拿起纸笔书写,“一会儿把这信拿了寄回家里去,你今日就不必在这里候着了。”他出来这么些日子,这是第二回 去信。季祯写信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为了安抚他爹娘的心,免得他们一把年纪还要记挂在外头的儿子,第二则是别有用心地塑造江熠的形象。他告诉家里头自己是为江熠出来的,要是回去冷不丁说自己想要退婚肯定不行。季祯在信里头也不是直接写江熠不好,那很没说服力,毕竟江熠声名在外全是好的,就是他爹娘都五迷三道的。所以他得潜移默化给他爹娘塑造一个江熠的形象,由小到大。第一封信里他就什么都没说,只说见到了江熠,还精心说明江熠果然一表人才,这叫先扬后抑。今天这一封信他就准备加点东西进去。比方说昨天江熠害他摔了个屁股蹲的事儿,他就认认真真写到信里了。不管是不是江熠推的,反正是在江熠房里摔的,那就是他害的,这瓷季祯当仁不让,先碰为敬。季祯写完放下笔,吹了吹墨,等纸张干透了亲自叠到信封里封口。今天写摔了个屁股蹲,他爹娘可能不觉得有什么,等下次他再写一个江熠对自己爱搭不理,他爹娘可能就会开始觉得江熠这个人是不是有点问题。总之,甜美的果实并非一蹴而就,是需要耐心栽培的。季祯遣刘武离开,自己也准备出门。今天陈府来往热闹非凡,比平时多了不少的人气。陈家除了陈守绪,剩下的唯有几个妾室。道门修士们过来确认了陈守绪和赵管事融为一体的尸首的确是魔后,还要对现场进行清理搜查。光是陈守绪住的那个院子就藏着许多尸骨,不知道是多少条人命。血妖一死,曾经被他吞噬的魂灵便被从体内释放出来,陈府主院里此时鬼气森森,季祯靠近都觉得分外阴冷。好在自己穿的厚,季祯拢了拢披风,脸有一半都藏在了披风中。陈家的院墙灰暗,仅有的几棵树也围绕着枯枝败叶,看上去颇为凋敝。主院中有不少修士正在忙碌,有在拣骨头的,有在超度亡灵的。众人面色皆很严肃,明明院子里都是人,但整个院子如同被沉入黑白之中了无生气。梁冷同江熠站在台阶上,两人均姿容出众,各自为景,分外和谐。但其实两人站在一起根本没说几句话,略一客套后便是沉默。江熠本身就是话少的性格,不算冷若寒霜,但拒人于千里之外是真的。连梁冷这样见惯了各色人的,都觉得江熠仿若要原地羽化成仙不近人情,他与季祯不说是截然相反,也是分外不同了。想什么来什么,门外忽然转进来一抹红色。好像白纸上忽然点了一滴朱红,又如枯枝发了嫩绿春芽,一下将整个场面弄活了。季祯的披风是红的,越发衬托得他玉面俊俏,眼睛黑亮,嘴巴也红润润的。院子里干粗活的许多都是各门各派的小修士,本来都暗暗讨论江熠和太子的容貌之盛让人快挪不开眼睛。须臾便见着余光里出现的一抹朱红鲜衣,再转头看去,便看见季祯那张脸。季祯的俊逸和太子或者江熠的大有不同,与其说俊逸,他年纪小,面容不似江熠那样线条明晰,而多些柔和娇味,是多看几眼便要心头发软的模样。有好些小修士年纪都不大,心性不稳不说,若要欣赏美色也更加喜欢季祯这样的,因而不由多看了几眼,心中好奇季祯是谁。等有人约莫猜测出季祯的身份,互相口耳相传后,看季祯的目光便复杂许多。其中又个小修士站在角落里盯着季祯看了好一会儿,睁大眼睛很是惊奇。江熠和梁冷也都看向了季祯。季祯走到他们身旁,先看了一眼江熠,四目相对时便对江熠露出茶味一笑。江熠想到昨晚,背在身后的指尖蜷了蜷。“重光,殿下。”梁冷说:“你不如也叫我的字。”江熠微垂着视线,敛去其中光芒。季祯接过下人去重新灌了水的暖手炉,问梁冷,“殿下的字是什么?”“寒峭,春寒料峭的寒峭。”梁冷说。“若这是夏天,听你的名字便通体舒畅了。”季祯说,“现在我听着都嫌冷。”他在梁冷面前从没多客气,惯不想拘那虚礼。在季祯这里,梁冷和江熠的罪过五五开。一个是知道别人有婚约还要撬墙角,一个则是身有婚约还要红杏出墙。哪个他都不消客气。梁冷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反而觉得舒畅。他知道季祯没有多少恶意,而是喜欢直抒胸臆,对自己没有阿谀也没有轻视。季祯骄纵得简单,骄纵得让他身心愉悦。他自小身处在勾心斗角的环境里,像季祯这样在被精心呵护长成的单纯骄矜,越发对比出可爱来。“那等夏天你再叫也可以。”江熠听着他们两个说话时的自然之态,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又想起的是昨天夜里梁冷的指尖放在季祯脖颈上的样子。听见梁冷这样的回答,江熠低头脱口而出,“你的伤怎么样了?”他在梁冷说完以后紧紧接着说了这句,几乎打断了季祯回答梁冷的可能性。季祯抬起头来自己摸了摸脖子,“上了药了,可是还是有一点点疼的。”其实季祯一点都不疼,就那么个小伤口,都没真的出血,昨天回去若华就给季祯揉药膏,今天早上起来一看仅仅是有一点淤血,过些日子自己就散了。 第41章 这叫以彼之帽还施彼身。季祯赶紧开口扭转话题,绝口不再提摔了个屁股蹲这种无聊的事。“对了,这是我早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小修士,西陆。”季祯转身想要拉西陆过来,谁料原本西陆站着的地方空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不见。季祯原地转了一圈,自己吃惊不说,对上江熠也有些问询的目光。“就是一个小修士,可能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走了。”季祯说着又转头看了看,确认没有西陆的身影,只好嘱咐江熠,“等下你回去问问有没有他,若是有就稍微照顾他一下啊。”江熠出来本也只是和他说两句话的,此时没有多留,应下季祯的话便离开。季祯独自往前走了几步,在几条墙院之间都看过,的确没有西陆的影子。他问身边的侍从,“方才和我说话的那个小修士你看见他去哪儿了吗?”季祯身边的几个侍从均是面色犹豫,其中一个站出来回答说:“江少主应该回到那边院子里了吧?”他们还以为季祯口中的小修士是江熠,有些不敢接话。什么江少主,季祯不耐烦,自觉快被他们笨死,“我说的不是江熠,是他来之前和我说话的那个小修士。”却没想到侍从们面面相觑,“爷……刚才还和别人说话了?”季祯眉毛都竖起来,他反手一指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刚才不就在那里,你们瞎了还是聋了?”侍从连忙说,“今天这院子里人声嘈杂,来来往往的也多,爷你方才站着的地方又有半面墙挡着,兴许是我们一时不察。”季祯拂袖,“那方才我见鬼了啊?”侍从告罪,一副傻样,季祯懒得再说怕气着自己,直接出门坐马车去了闹市。陈家闹出那样的大事,闹市里该如何还是如何,仿佛一滴水坠入海中,波澜不惊。街上人来人往,酒楼茶馆中也来客不断。季祯寻了一处戏馆雅间,从他二楼开着的窗口看下去,视线绝佳又少些吵闹。戏馆里的经典曲目翻来覆去其实就那些个,季祯本以为躺着闭眼听也能背出不少台词来,却没想到听了一会儿就听出不同来。他从软榻上坐起来,一边往嘴里送了几颗炒豆子,一边让人叫来伙计问他:“这唱的是什么戏?”这部戏叫《四娘》,季祯自小听过数不清多少回,讲的是父亲早逝,母亲独自抚养儿女,虽然历经磋磨却将一双儿女都培养成才,她自己也晚年享福,母慈子孝的剧目。里头早逝的父亲出场便没了,后头主要便是母亲与一双儿女的戏目,可这都唱了一刻钟了,父亲还没死不说,这一双儿女还写少了一个,只剩一个儿子了,台词也改得厉害。若不是人物名字相同,季祯都要以为这是什么新戏。伙计笑眯眯地回答:“就是《慈父》啊。”“这明明叫的《四娘》,你当我没听过,”季祯不满道,“换个名字做些改动便成了新的吗?”况且叫什么《慈父》,这剧里的父亲行事可半点不慈。伙计依然是笑眯眯地说:“客官别恼,这戏的确从《四娘》改过来,不过是加了些地方特色,”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季祯,“您看,这都写着呢,是改编戏目。”的确写了,还备注了句是致敬原剧《四娘》。季祯的面色这才和缓许多,不过依旧说:“改得这样古古怪怪。”伙计道:“地方特色嘛。”季祯躺回去闭着眼睛问伙计,“看来你对边城的地方特色熟得很,你倒是和我说说,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地方特色?”伙计恭恭敬敬地说:“客官,您是问对人了,我们这儿还真有个别的地方都没有的地方特色。”季祯本闲得慌,听见伙计这样说,睁开眼来了些兴味,“你说。”“再过几天,我们成里就有个千灯节,到时候满城彻夜灯火,往来杂耍玩闹众多,大家夜里出门时要戴上各色怪异面具,十分有趣,您一会儿若是要走,便可去看看有什么新鲜面具,”灯会什么的,季祯没少去,以往在宜城的时候,灯会的规模堪比上京,热闹繁华自不用说。至于边城,会办成什么样倒不清楚了。季祯到了边城以后难得觉得一件事有趣,加之现在听的这戏也怪,他干脆懒得听,离开戏馆到了街上。街上的摊贩果然多出许多买各色面具的。季祯一眼望过去,有些意外。伙计说的怪异面具,他本来想的只是一些比较奇特的款式,可哪里想到到了街面上一看,这些面具哪里只是怪异而已,简直是诡谲,各色怪物都有,就没一个好看的。季祯站在一家成衣店外头的小摊上,拿着一个面具翻看。这只面具是整个摊位上最寻常的一个,木头雕刻,眼睛嘴巴处掏出几个洞来。若是平时季祯定然懒得看这种面具,不过与那些血呼啦的活着看上去就扭曲的面具比起来,这淳朴的面具简直可爱。而且季祯一拿起这面具,就感觉有有些暖和,他带出来的暖手炉已经凉了,此时摸着这面具倒是有些舒畅。季祯干脆直接买了下来,让人放进马车里一会儿带回去。他这边挑好面具,本也是百无聊赖想着一会儿干什么去,一晃眼就看见西陆站在不远处墙角下手里拿着一只包子吃。季祯一喜,走过去说:“西陆。”西陆闻言转头,见是季祯,连忙咽下嘴里的包子,红着脸说:“季善人。”“你前面怎么忽然不见了?”季祯问。“我前面见你和江少主说话,怕扰了你们,便自己先走了。”西陆说着将自己手里的包子往背后挪。季祯见他将包子藏到身后,余光又看见一旁角落里有个盘子放着几个包子,像是被人舍弃在那里,西陆自己捡了吃的。这什么绝世小可怜啊。季祯眉目间更带上和善,他从兜里掏出荷包,“我正要去酒楼里吃点东西,你同我一块去吧。”西陆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 第43章 这样一来,季祯就被他稳稳背在了背上,两个人后背前胸紧紧贴在一起。季祯整个比江熠小一号,背在江熠身上轻若无物,依存的动作更稚弱可爱。季祯舒服了,他往江熠身上爬了爬,为自己找个更合适的姿势。江熠本就僵硬着,还不待他调整好自己,季祯的脸已经凑上来几乎与他的侧脸蹭到。江熠后颈出露出的一点皮肤能够清晰感觉到季祯皮肤传过来的热度,越发说明他们现在以一个多么亲近的动作互相依偎,也让江熠发觉原来紧贴的拥抱能消解诸多郁结,让人几乎忘怀一切。“重光,”季祯抱着江熠,在他耳边低声说话,“你身上好香啊。”他出声时,暖暖的气息吹拂到江熠的耳廓上,普通这世间最轻柔的抚触。季祯说着还动了动脸,似乎是凑近江熠认真闻了闻,“真的好香的,什么味道?”季祯说不上来江熠身上是一股什么味道,但总觉着有股淡淡的冷香正往自己鼻子里钻。他醉了酒虽不至于忘乎所以,但的确相较平日呆了许多,此时纯粹好奇,侧脸却几乎贴到江熠的脸颊上。已经几乎墨色的夜晚降临,仆从们只是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脚步被压到很低。夜风很冷,但江熠无暇顾及。他耳边能听见的只有季祯的喃喃低语,以及自己心房的汹涌鼓噪。“也许是香灰的味道。”江熠回答,回偏院的路并不远,他忍不住放慢了自己的步伐。“香灰是这样的味道吗?”季祯问得含糊,江熠走得慢,一点都不颠簸,他的睡意涌上来,就要睡着。夜风本来从前往后吹,把江熠身上的味道带给季祯。此时一阵风忽然从后往前吹来,季祯身上的淡淡酒气夹杂着一股不该在季祯身上的味道,一起抚过江熠的面颊。那是一股鬼气,与季祯格格不入。“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江熠的脚步停下,警醒起来。“什么?”季祯被江熠忽停的动作晃走不少睡意,不解江熠说的,自己还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是熏香的味道啊。”江熠换了个说法:“你今天在外面都做了什么事情?”季祯抬起头来,带着些许懵懂说:“听了戏,吃了酒,在街上逛了逛罢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江熠的脚步重新迈开,“因为你身上有鬼气,定然是你今天接触过什么鬼物,今日见了生人吗?”季祯听见“鬼物”两个字,酒意消散大半,他支起上半身,睁大眼睛问江熠,“我今天在外面见的人那么多,街上有没有站着一两个鬼,这我怎么晓得呢。”江熠摇头:“只有触碰到你才能在你身上留下鬼气,普通小鬼无法做到。”今日碰过自己的,季祯脑袋里过了一遍,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记忆里的诸多细节交织在一起,忽然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尚且留存一点希望,颤着嗓子问江熠,“那,那个,我今天说的叫‘西陆’的小修士,你下午见过他的吧?”“我去问过,却没人记得有这样一个人。”江熠偏头看向季祯,发现他脸上酒醉的红晕都退下去不少,似乎受了惊。季祯此时串联起许多事情,得出一个让他觉得恐怖的结论,难道西陆是江熠说的鬼物吗?他在街上给西陆买饼,知道他与自己师父相依为命,那会儿街上有许多人,他身边的仆从也都看到西陆,可真的看到了吗?季祯自己也没问过啊。后头梁冷说有两个无门无派的修士死在了城外,现在回想更是让季祯头皮一紧,难不成那时候西陆就死了?而今天他明明见到西陆还和西陆说了话的,身边的仆从却说没见着。自己那时候还嫌弃他们笨,难不成他们是真的没见到西陆?西陆那分外白的脸,彼时季祯还全当是他脸色白净……说不定就是因为是鬼才那么白的。还有西陆在街上吃包子也不太对劲,谁会在那角落里摆一盘包子,不会是用来祭祀亡魂的吧?给鬼吃的包子,那西陆在街上捡包子吃也半点不奇怪啊。所有细节都对上,季祯的脑海里几乎自动把整个故事都串联好。赶路到边城不久,西陆与他师父去城外追踪时遇见了什么魔物,因为法术修炼得普通而直接被魔物杀了扔在乱葬岗里。师徒两个生前是穷人,死后是穷鬼,饿得慌了便向自己讨食?西陆孝顺,自己吃还不算,帮他师父也讨一份。如果西陆是鬼,那季祯倒是不怕了,只是心里多了些酸涩。西陆今天下午与他说起自己练习功法的事情时,自卑地低下头说自己没什么天赋,只能用心加倍修炼,虽然和师父一起日子苦了点,但师父对他极好云云。那模样真是老实乖巧地过分了。季祯自己从未吃过苦,却极心软能共情,听了西陆的话以后,对他更有种保护欲。可没料想还来不及真对西陆好点。此时一推测,西陆竟可能是个鬼。笨笨的小修士,看见一盘红烧肉都能亮了眼睛的人,竟然,还是死后变成鬼才吃到的吗?太可怜了啊。短短一生均是清苦,却一心向道,为道而死,连个全尸也没有,坟冢也无。从这里一想,季祯心酸地不知道怎么自我消解。加之本来觉得西陆乖傻,而难得对人有的些许好感,在人鬼殊途前更像是一下撞上了南墙。季祯将脑袋往江熠的肩上一趴,左右蹭蹭撇去一点泪花,本来是想要将情绪往下自己咽了,不想在江熠面前丢脸,但因为醉意却终究还是忍不住一下哭了起来,“江重光。”江熠本来只是等着季祯说话,却没想到季祯忽然抽泣起来,声音委屈极了。季祯眼睛红红的,他说:“我真的见鬼了哇。”眼泪滴到江熠的身上,明明隔着衣物,却让江熠觉得如同滚水般烫人。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季祯才好,又以为季祯哭是因为害怕,“别哭,我帮你把那鬼杀了。”却没想季祯一时更哭得伤心,“不,不能杀他,他很好的。”江熠一时有些搞不清季祯的意思,“那个鬼很好的?”季祯抽抽噎噎地说:“他,他生前是个小修士,但他还是说我好,他和你们都不一样。”西陆与他师父怎么能和云顶山庄这样的大门比较,简直云泥之别。但西陆给季祯的感觉却比任何大门大派都真诚可亲。此时也不光是西陆给季祯的委屈心酸,他喝醉了酒,许多本来积压在心里并不是真的不在意的情绪也跟着一起爆发了出来。季祯曾经做的那个梦中,那些对他的鄙夷与轻视,讲他不般配,将他弃如敝履还要踩上一脚,都仿若亲历。这无妄之灾之于季祯全都是委屈与心有不甘。“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你们都讨厌我。”季祯边哭边把眼泪都蹭到江熠的肩膀,这会儿已经快把他的肩头都哭湿了,足见他心里委屈。“我没有讨厌你。”江熠虽然不解,但季祯哭得他有些心焦又无措,“你在说什么?”“你在骗我。” 第45章 天色大亮,唯独未出太阳。季祯坐在饭桌前发呆,他只记得昨天他要江熠背自己,江熠好像是背了,后面又说到西陆。西陆,西陆。季祯在心里默念了两次西陆的名字,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他看着面前的好粥好菜也没了胃口。西陆那样的人若是做了鬼,指不定多受鬼欺负。又没有人给烧个纸钱什么的,想来也是穷困潦倒难以维系。如此一想,季祯更不想吃了。他对若华说:“把这碗粥留下,其他的都放到边上去,一会儿我有用。”若华心里疑惑,这早点还能怎么用?片刻后季祯就给她解了惑。季祯先自己去院子里转了一圈,本来想找江熠的,不过江熠他们早早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一个曙音。曙音也凑活吧,季祯将曙音叫了过来。自从觉得是自己师兄对不起季祯以后,曙音现在对季祯态度很是不错,偶尔还主动给他个笑脸。“什么事情?”曙音有些奇怪。“你知道怎么将吃食送到鬼那里吗?”季祯问她。曙音虽然点头,还是不明所以,“你要送给哪个鬼吃,死了很久的可不一定能叫上来啊。”能叫就好,季祯忍着心酸说,“不久的,大约就死了不到半个月。”他让下人将早上的肉包子什么的都端出来,另外又给做了个肉菜,此时规整地放在院子角落里的一张小桌上。曙音问了西陆的名字籍贯等等信息,寻着记忆里学过的做法在桌边唤了几声后便开始等待。季祯不懂,不过也跟着等。两人傻乎乎地等了一会儿后,看过院子里的枯枝落叶,看过经过的仆从,看过砖缝里的青苔,就是没见着有鬼出现。曙音不想承认自己学艺不精,又仔仔细细呼唤了两遍,依旧没有任何回音。正在两人面面相觑,曙音红着脸想着该如何圆回来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打,打扰了。”两人一起跑过去看,只见一个粗布衣服的小修士挎着一只布包站在外面,脸蛋白白净净的。季祯见到对方的脸立刻高兴起来:“西陆!”曙音的脸色也缓和下来,总算没有丢师门的脸。门口的侍卫本来要拦住西陆,此时见季祯认识他,便将拦住的手放了下来。季祯也没去想怎么门口的侍卫也随便能看见西陆,自己便上前拉过西陆的手臂,将他带了进来。西陆见到季祯,心情也放松下来。他本来是照例过来拣骨头拿点工钱的,没想到行至半路,忽然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魂魄,他以为自己受到了什么脏东西的引诱,顺着那股轻微的拉扯一路找过来,本想斩妖除魔,却没想到季祯在。他尚且搞不清楚状况就被季祯拉到一张小桌前,季祯面色沉静,叹了一口气对西陆说,“都是给你准备的,你够吃吧?你师父呢,他叫什么名字,要不要也一起过来吃?”西陆早上过来的确是没怎么吃饱,但吃了季祯这么多顿,他怎么都不好意思再吃太多了,连忙摆手,“不用的,我师父还在城外乱葬岗旁睡觉。”季祯闻言骇然大惊,“你师父竟然还在乱葬岗吗?”他以为梁冷说起城外乱葬岗有修士的尸骨那天,就已经应该有人收殓了。现在听来,西陆和他师父竟然还曝尸野外。“是啊,我晚上也睡在那里。”西陆点点头,不知道季祯的意外与激动是什么原因。他和他师父这两天各自接活,他过来拣骨头。乱葬岗鬼气森森他应付不来,便是他师父去守着,两个人两份工,足够他们开销了。季祯以为他说的是两人的尸首,心又揪起来。季祯一把拉住西陆冰凉的手,吸了吸鼻子温声安慰他,“西陆你放心,咱们相识一场就是缘分,我一定会好好安葬你和你师父的,也好让你走得安心。”西陆睁大眼睛,有些不知如何回应似的。曙音在旁看了这么会儿,看出了些门道,此时犹犹豫豫地对季祯说:“他好像是个人,不是鬼啊。”季祯收到的冲击比西陆更大,“什么?”西陆的手还乖乖让季祯拉着,脸上却不太好意思地说:“季善人,你误会了什么吗?”季祯不信,他问西陆,“你昨天本和我说话,其他人怎么却说没见着你?我让江重光给你些照应,他却说没找到你这个人,后来我出门见着你吃的包子,难道不是给鬼吃的贡品吗?”西陆才明白季祯一连串误会的是什么。他连忙解释,“不是的,我见你和江少主说话,不敢打扰,就悄悄先走了,找不到我恐怕是因为没人知道我的名字,那个包子是我在包子铺里买来的。”季祯心里由悲转喜,看看自己握着西陆的手,原来不是小鬼爪,他有些心疼,“那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所以西陆没有死,那昨天江重光说什么他身上有鬼气,是坑蒙拐骗他呢?季祯边说边摸摸西陆的小人手,心里正对江熠咬牙,转头就见江熠站在院门口,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和西陆握在一起的手。江熠的目光幽深如潭,让季祯不知怎么有点心虚。第三十章 江重光明着狠,季祯憋着坏……曙音倒是没有觉得季祯拉着西陆的手有什么不妥,因为西陆实在像个半大小孩,又温吞内敛,不说话时仿佛就会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季祯的手自然松开。曙音道:“师兄。” 第47章 好在这个时候季祯走了过来,他对西陆说,“一会儿我再同重光说一声,让他给你安排些轻省的活,再给你多结点钱。”西陆听了却摇头又摆手,“季善人不好这样,我与他人做一样的事,拿一样的报酬已经很好,其他活我怕自己做不好,本来吃了许多你给的饭食,我已经很惭愧了。”季祯看向西陆的目光,更多带了几分慈爱。多实诚,多乖一小孩儿啊。他也不为难西陆,只说,“那你在这儿做活的几天,顺路便到这院子来吃饭吧,不为别的,咱们认识这么久,总算朋友的,是不是?”西陆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季善人。”季祯本来又想拉拉西陆小手,跟他说不必叫的这么客气,不过余光瞥见江熠的身影,便只能矜持些说,“那大家各自随意吧。”他说着自个儿扭头登登登回屋了。季祯回房,又从窗户缝往外看,见曙音西陆和江熠三人都往院外去,他才回到软榻上坐好。软榻的小几上,装着梦魇的玉瓶此时一摇一晃地,很是雀跃的模样。屋里只有季祯和梦魇一人一魔,梦魇也总算感受到了在江熠房里难得感觉到的轻松,它想到方才在江熠的屋里,季祯那一番言语,心下还留有感动,便对季祯剖白道:“祯祯你放宽心,便是有一日我重获自由,也不会害你的命的。”季祯盯着它冷笑问:“你敢吗?”梦魇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与江熠截然不同来源,但同样效果的压迫感,它心里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梦魇是害过好几条人命的魔,季祯想利用它,同时也不会真的把它当成什么柿饼甜糕,人性都难以预料,更别说魔性。“我不与你缔结契约,是因为我不想在自己手上划个口子,至于你要不要害我,你自己掂量。”季祯说,“你要是能害我,早第一晚我就被你害死了,你若还敢,我反手一刀就算斩不断你的头,你也去半条命,剩下半条命我交给江熠,你说你还有命剩没有?”梦魇如遭雷劈,江熠是明着狠,季祯就是憋着坏,人前人后不知几幅面孔。梦魇呜咽了一声,强忍住哭腔,自己到底还身处险境。季祯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问梦魇,“你们这种魔怪都叫梦魇,你有其他名字没有?”梦魇带着鼻音说:“我在家排行第三,家里人叫我小三。”小三又是什么怪名?季祯嫌弃死了。“改了!”季祯霸道开口,“难听,而且三和我重辈份了。”梦魇委屈地问:“改,改成什么啊?”“改成排行六,大名就是梦大顺。”季祯立刻给人安排上新名字,“六六大顺,吉利。”“不改行不行?”“不行!”他这正欺负梦大顺,外头传来人声,若华的声音在门口轻轻提醒季祯,“爷,殿下来了。”“他来做什么。”季祯嘀咕,同时将梦大顺给放到边上,嘱咐道,“别出声。”梁冷随后便掀开门帘进来,身上带着未散的寒气坐到了季祯对面。“听人说你让人去收殓乱葬岗的两个修士尸体?”梁冷接过丫头递上来的热茶饮了一口,“怎么忽然起了这念头?”季祯不想和梁冷说错人西陆已经死了的事情,含糊道:“只是想起来有这么一件事,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便随口让人去收拾一下罢了,你怎么知道这事儿,他们办好了?”梁冷说:“尸首是早有人收起来,不过没专门下葬,听说放在义庄里头了,你既然差了人过去,今天应当便能了事。”他看着季祯,仿佛还是不相信季祯是一时兴起,“这么些日子过去,阿祯还记得这事儿,看不出来竟有如此一颗善心。”什么意思啊这是?季祯的眉毛倒竖起来。梁冷和江熠还真是一个路数,说话都怪里怪气,跟拐弯抹角骂人一样的。季祯这一早上跌宕起伏的,还跟着两个狗男人面前接连受气。江熠那边季祯姑且忍了,梁冷这头他到底忍不住回嘴说:“殿下若以己度人,当然看不出我的善心。”臭王八蛋。梁冷面色却不改,半点没被季祯的话冒犯到的模样,“你说得对。”拿话怼人,自然是奔着让人生气去的,梁冷不仅没生气,还一副颇为认同自己的话的模样,季祯反被他气着,“殿下是承认自己不是好人了?”“我何时说过自己是好人?”梁冷反问季祯,他带玩味的笑意,“我只是觉得,你既然也不是好人,何必强与江重光那样的人凑成一对?”梁冷具体是什么意思季祯不清楚,他只知道这话落在自己耳朵里,完全是梁冷当面对他宣战要抢江熠的意思。王八蛋,这是当着我的面挖我墙角不算完,还要拍拍我肩提醒我正在被挖墙脚呢?“我和江重光有婚约在身,殿下可要慎言,祖宗留下的礼教规矩总需给几分敬畏。”季祯虎着一张脸,自觉说得十分严肃认真。落在梁冷眼里,他那张紧绷的小脸一板一眼间却带着几分天真可爱。至于礼教规矩?梁冷没有半分放在眼里。皇室贵族间的婚姻,从来没有爱情可言,利益纠葛他从小见得多了。在他的概念里,没有对错,只有强弱。强者说对,那错的也是对的;强者说错,那对的也是错的,天道如此。他要站在权力最高点,这是刻在梁冷骨子里的渴望。借云顶山庄的力还是借季家的力,与他都无差别。这么一来,他当然不妨借自己喜欢的那个。婚约是个屁。第三十一章 像你一样优秀季祯被梁冷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舒坦,他往后挪了挪屁股。“你喜欢江熠?”梁冷问季祯。 第49章 没想到梦魇这时候又醒了,大声求道:“祯祯我可以,我就要两颗,说好的两颗。”这没出息的样子。季祯将它塞进自己怀里,本来打算带回去辱骂它一顿,不过想到什么又回头问江蘅,“师兄,城中事务是不是快处理完了,你们什么时候回云顶峰呢?”江蘅怎么说都是这次云顶峰下来的修士中辈分最大的,问他应当是最清楚合适的。“若是再无魔物动向,我们不久之后的确要暂回云顶峰。”“哦。”季祯点头,如他所料。季祯这下是真的打算走了,不过他才一侧身就被江蘅叫住。“季公子。”“嗯?”季祯回头,目露疑惑。江蘅依旧神色温和,不过他问了季祯一个和此时话题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季公子在初遇梦魇的那天,是自己醒过来的吗?”“是啊,”季祯说,“我听见有动静,自己便醒了。”“那次晚宴后你独自去见陈守绪,也没有受他引诱?”“我只是听见他喊我过去,我觉得古怪就没过去,这算引诱吗?”季祯不太懂,只是如实回答。江蘅笑着点了点头,“算的,你并没有受到血妖的引诱。”他看向季祯的目光专注了些,“季公子当时听了他的话,一点都没想过去看看究竟?”“怎么会想呢,他那么奇怪。”季祯有些莫名,等注意到江蘅的目光,又反问他,“我应该想吗?”江蘅摇头,“不该。”季祯虽然觉得江蘅的问题让他有些琢磨不清的东西,但是见江蘅已经问完的样子,便道,“师兄,那我先回去了啊?”江蘅颔首,“嗯。”他站在原地看着季祯走回屋里,眉目间透着思忖。免受梦魇蛊惑若能说也许是意外,血妖的却不能。便是心性坚定的修士在对抗血妖时,也难以维持清明。能做到如此地步,自己还半点不察,要么是心性比他们还坚定数倍,便恐怕只有一个可能,季祯是先天灵体,本身清明通透,不受外物侵扰。而季祯带着梦魇回到屋里,梦魇终于从药丸的补中缓过劲儿来,但大体还是有些晕乎乎,它听见方才江蘅问季祯的话,心中也跟着好奇加敬佩地问季祯,“祯祯,血妖开口对你发号施令,你都能不理会的吗?”莫说是人,便是许多魔物在血妖面前,也不得不被血妖差使。“那又如何。”季祯不以为意,端着茶杯饮了一口。茶杯放下,正好在一旁的小几上,而茶几上还放着前面那只被拿出来的木盒,木盒还没上锁,里面好几层的药瓶便露在外面。这一盒子的东西,足够梦魇一个月一颗吃上几百年的,简直就像是一座金矿放在梦魇身边,能让他立刻认季祯做山大王。才貌双全,有钱有势,坏得透彻,竟还免疫血妖蛊惑。梦大顺唏嘘:“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优秀?”第三十二章 换脸了江蘅特意问起,梦魇也这么说,季祯有些好奇:“能不听血妖的话,真的很厉害?”他的确是对陈守绪的指示毫无所感,半点没感觉到身不由己。梦魇此时一边消化着肚子里的灵药丸子,边一知半解地和季祯说:“我也不懂,反正我有个二爷爷就被血妖吃掉了,说是听了梦魇的话,要死要活上赶着让它吃呢。”百八十年前的事儿了,却在梦魇家族中流传已久。梦大顺初次听见时就有种恐怖如斯之感。为此它又屁颠颠地求季祯,“祯祯,若是有血妖要吃我,你可得拦住我啊。”季祯心道吃你这么笨的,血妖恐怕也不聪明。“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受影响吗?”季祯问梦魇。梦大顺沉默了一会儿,不能直说自己球也不懂,只装模作样道:“初入江湖,未有涉猎。”这傻冒。季祯一指头把它戳倒,自顾自躺倒,想着还不如抽空去问江重光。大约也就眯了一会儿,若华从外头顶着寒气进来,搓着手说道:“真奇怪,明明开春已经有一阵,天气该暖和起来才是,这一天天的却更冷了。”季祯闻声睁开眼睛,懒洋洋道:“哪儿去了?”若华在季祯身旁坐下,脸色隐约透着点后怕和感叹:“方才我出去看了看,见着不少白骨,打听才知道,原来其他院子里都挖出许多白骨,累加起来还不知道有多少,这宅子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呐。”季祯想起陈守绪现出魔形的样子,摇了摇头,死多少他都不算奇怪,经年累月的,谁知血妖杀了多少人。若华又说,“我看那些白骨好多都是孩子,大的七八岁,小的恐怕刚生出来不久都有。”“这你也敢去看,倒是我小瞧了你。”季祯坐起来。若华赧然一笑。不过听见若华说许多尸首还是孩子的,季祯心里也有悚然。他想起自己曾经意外见过的陈府内眷,当时的古怪情状,若是细细想来,季祯得出一个推敲。那些小尸骨,也许有一部分是陈守绪的子嗣吧。陈守绪这一把年纪,府中妾室不少,却不见一个孩子,本来季祯觉得奇怪,现在说来倒有解了。如不是陈守绪现出原形,就是江熠他们也无法捉到它的把柄。外表是人,内心成魔的在这边城到底有多少?如此一想,边城就像表明平静无波的湖水,一头扎进去后才知道湖水深不见底,黑暗吞噬着一切。临近傍晚时,天边卷起了积云,层层涌动着压向中心,遮天蔽日聚着夜色的浓黑。风卷着潮湿的寒气,显得萧瑟寂寥。院墙之间还有人声,院墙之外却只见一路延展开的白色灯笼,随着风吹而轻轻晃动。江熠沉默地走在其中,更显得他周身清冷寂寥。 第51章 只见镜子里面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脸,不仅普通还有几分丑陋,然而这张脸正长在他的脑袋上,仿佛天生。天杀了,季祯也懵了。第三十三章 你就这么护着他!若华举着镜子,让镜面朝着季祯,心下还是很犹豫这人真是自家爷?季祯对着镜子皱眉撇嘴,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皱眉撇嘴,只是模样实在不好看,没了平时灵气,反而多了些贼眉鼠眼的味道。他差点呕出来,抬手推开镜子:“拿走拿走,看了就烦人。”若华赶紧拿走了,品了品又转头对江熠与梁冷他们说,“我觉得这就是我家爷,跟爷平时说话一样的。”她说着又将镜子放到边上去拉季祯的手,看到季祯左手食指上有一小道疤痕,仔细看看便笃定点头,“这手也是我家爷的手呢。”季祯的手背嫩生,掌心有一些几不可查的薄茧,是平日练武时难免生出来的,那一道疤痕也是早年顽皮有的。季祯丧气地坐在软榻上,随便若华摆弄了一会儿自己的手,片刻后不耐烦地抽回来,“这怎么回事啊?”他抬起头来,看见屋里一群围着自己的人都专注的看自己的脸,脸色惊异又好奇,如同见着了什么难得的奇观。江熠虽然面无波澜,但看季祯的目光也颇为审视。季祯现在顶着这样一张脸,心里颇为窘迫,他抬手遮住自己的脸恼怒道,“不要盯着我看了!”他平日里虽不是特别在意自己容貌,可这和变丑这么多还是不同。季祯自己心理上就过不去。江熠的视线在屋里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到了一旁桌上放着的一张十分不起眼的面具上头。他眉头略一皱,抬步走过去拿起来本来准备仔细看看,却在入手的一刻感觉到一股刺骨的鬼气。深重且幽怨。他拿着那木头面具转身朝向季祯,问他:“昨天夜里可发生了什么怪事?”季祯捂着脸闷声闷气地说:“没有呀,我用了饭不多久就直接睡了,哪有什么怪事。”他从指缝里朝着江熠那边看了一眼,见江熠手上拿着那个木头面具,忽然神思一转,“是那个面具吗?我睡觉前是拿起来戴了戴的。”江熠点头,“这面具上有鬼气。”季祯闻言也不管遮脸的事情了,快步走过去拿过江熠手上的面具正反两面都看了看,“这,”知道这东西有鬼,可能是害自己面目变丑的元凶,他现在活想要烧了这东西。“哪里来的?”江熠低头看着季祯问。季祯抬头对上江熠的视线,再看见江熠的出尘容颜,心下又烦起来,背过身去说:“就是在街上随便买的,我看这东西怪不起眼的。”他再想到那天买了面具回来以后,江熠就说他身上有鬼气,他还因此误会了西陆是鬼,恐怕也是因为这产生的误会。季祯心里懊恼,他哪里想得到随便买个面具能闹出这么些事情来。江蘅上前也拿过面具看,初入手便有些惊讶,“如此森森鬼气,竟全都凝练在这一方面具上。”若非靠近用手触碰,他们与此物处于同一空间竟然都毫无所察。如此便基本可以笃定季祯的容貌改变是因为这张面具。“既然和这面具有关,那是不是处理了这面具就可以把我变回来了?”季祯心中冒出一点希望,觉得既然闹事的正主都在自己手上,那事情解决起来应当简单吧。“等等,”江蘅又开口,他看向江熠求证般地问,“这不会是望舒吧?”江熠看着季祯倔强的后脑勺,轻轻点了点头,“应该是。”季祯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反而听见了什么望舒二字,心下疑惑,连忙问:“什么望舒,月亮?”曙音在这上面是做过功课的,此时抢着回答,“望舒是这鬼面具的名字,传闻中戴上这面具的人会被抹去容颜,夺魂摄魄后被吸纳入这面具之中,望舒吸纳的魂魄愈多,它便愈霸道。”江追在旁补充道:“这面具在人间流落几百年,因其能变化形态为自己找到宿主,且在夺魄后会消失不见所以难觅其踪,却没想到会在边城出现,上一次出现望舒的动向好像还是在十多年前。”几个小辈一人一句,季祯也算是搞清楚了这面具的来历。相传是有一名叫望舒的人,天生面目丑陋,因此错失许多良机,一生跌宕不平,死得也颇为冤屈。说是某次他戴着面具出门到了闹市,面具不小心落下,丑陋的面容惊吓到了某位达官显贵的小女儿,他竟因此在大街上被对方家仆几棍子打得半死。若是有人施救恐怕不会死了,但来往路人均是对他容貌有所忌惮,嫌恶不已,因而他死得满腔怨气,死后魂魄不散,聚积在他生前常戴着的那张面具上。此后但凡是见着容貌俊逸的男子或者美艳的女子,鬼面具就会想方设法勾引对方将自己带回去。若是有人戴上这面具,便会被夺去容貌,变得面目狰狞丑陋。恶性循环,被夺魄的人的魂魄也会附着在这面具上。他们受的算是无妄之灾,死后也会怨气冲天,被困于面具之中,进一步加强望舒的能力。季祯听得心凉,“那我还能变回来吗?”不仅是能不能变回来这事儿,后面他们说的夺魂摄魄,难不成他不仅要变丑,还可能送命后被拘束在这面具里?季祯心里一阵后悔,不仅是因为自己买了这面具,还想到自己若是在宜城那什么事儿都不会出,偏偏到了边城这事赶事的就没断过。他心里自然还是骂江熠和梁冷,但此时心头丧气,骂两句也就骂不动了。众人没有回答季祯的话,也是心里没底。这面具在人间这么多年,不少大能都曾经设法想要诛杀望舒的魂魄,可至今没有成的,便知道这事儿有多难。季祯没听见有动静,回头看江熠,“江重光你怎么不说话?”他心里还抱着一丝江熠总是有办法的念头,却听江熠回答了一句文不对题的,“望舒的魂魄此时并不在这里头。”什么啊什么啊,季祯瘪了瘪嘴,正要开口骂人,余光却瞥见镜子里的自己,顿时被自己脸上委屈的表情丑到了,本来要骂的话瞬间开口变成哀嚎,“什么意思啊,我这么丑可怎么办?”若华在旁想要小声安慰季祯,“爷,其实不是很丑的。”曙音也点评般地应和道:“是啊,本来我看书里面说望舒十分丑陋,还以为是无法入目的那种,可其实你现在也不算特别丑,只是一点丑。”曙音这话并不假,典籍中记载过被望舒夺去面容的人,光是描述他们之后的面容就用了大篇幅,全是说他们变得如何如何丑陋,几乎是看一眼都伤神的地步。可现在的季祯倘若不是因为他原本容貌过于昳丽,此时他变做的样子其实算不上太丑陋,严格说来只是个相貌不佳的常人罢了。但是季祯半点没有被他们的话安慰道,“丑就是丑,一点丑和很丑哪里不一样了。”反正对他的心理打击都是一样的。他说这话转头不小心对上梁冷皱着眉看自己的目光,季祯总觉得在里面看到几分若有似无的嫌弃,“看什么看!”季祯骂道。 第53章 屋子里头不知怎么了,叮叮当当哐啷哐啷地响了一阵,脚步也是一阵错乱交叠,好像是有谁要冲出来又被人拉住。太子殿下的笑声更明显。继而刘武在惊恐中又听见江熠的声音,带着安稳哄劝,“季三,好了好了。”第三十四章 天下苦望舒久矣望舒流落民间几百年,也曾有许多人想要降服或者灭了它,均没有做到。这个事实让季祯有些绝望,他就算不死,难不成顶着这么一张脸过后半辈子?这落差,季祯都有些理解之前那些受害者直接被气死或者幽怨死掉的心理了。他把众人赶出去,自己坐软榻上叹气。众人就隔着窗户和他继续说话。“从前望舒夺走人的容貌以后,我没记错的话,不是直接害人性命的吗?”曙音的声音有些疑惑,不太确定地开口说,“怎么这次还化作人形,它怎么样也只是一个魂魄,魂体如何也不能真的成人吧?”季祯盘腿坐在软榻上,瘪着嘴看着窗外的人影。江熠站得离他最近,人形剪影落在窗上,距离季祯十分近。曙音说完以后,季祯又听江熠说,“按记载来说,的确从未有过望舒离开鬼面具的事情,望舒往往在得逞以后便会带着面具消失,可能几年内都踪迹难寻,这也是它难以捕捉的原因之一。”季祯委屈得鼻子发酸,此时忍不住开口说,“那它若是跑了,我是不是丑一辈子了?”想到这种可能性,季祯都快哇呜一声哭出来了。江熠似乎隔着窗户转身朝向季祯,他低声说:“此事尚有变数,你先别太忧心。”季祯丧气地歪倒在软榻上,嘟囔着道:“我的脸变丑,我不忧心谁忧心。”这事情的变数的确有,望舒从前从不离开鬼面具,也行踪不定,现在面具在他们手上,而且也清楚知道望舒的去向,事情是有转机的。江熠听不见季祯再开口,心里有些担忧,其他人先去筹谋,他则轻轻扣了扣季祯的窗户,“季三,我进来了?”季祯卷着张薄被子,闷声闷气地回道:“干嘛啊?”他没说不让,江熠便当他是允诺,绕到正门走了进来。季祯用薄被子盖着自己的脑袋,只露出一条缝隙,从缝隙里面看着江熠掀开门帘走进来,直到脚步停在了他的榻前。季祯将被子压紧,一团蜷在里头,不吭声。江熠轻轻扯了扯他的被子,季祯感觉到拉扯的力道,自己手上更加用力地将被子给护住。江熠无奈问他:“你不闷吗?”“闷死也比丑死好,你别动我。”季祯说。“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必这样。”“你不是人吗,你也不能看我。”季祯道,他觉得颇为丢脸,“我现在太难看了。”他自小长得好,养得娇,最是知道一张好看的脸多能让人心软。面对江熠他自知许多方面没什么能对比的,毕竟江熠半点没世俗气。恐怕脸才最重要。如今这张脸,不说什么时候会变回来,起码在变回来之前不能让江熠随便看去,万一这倒胃口的脸在江熠心里留下深刻印象,他许多努力不就白瞎了?江熠手上的力道果然收了些,他说:“季三,容貌和皮囊并不重要。”又来同我讲大道理,季祯真想要呸江熠一声,他不以为然道:“好看的容貌与皮囊不重要,那什么重要?我若是长得丑,谁还在意我的内里,我要是一开始就长这样,你还会理我吗?”道理谁不会讲,但现实层面就是尖锐而赤裸裸的,季祯很不服气地想。他本以为这段话说出去能把江熠给说倒,没想到江熠竟然毫不犹豫地说:“我并不在意你的长相,就算你以后一直,”这话多触霉头。季祯忍不住一下从被子里钻出来,怒气冲冲地打断江熠,“呸呸呸,我才不要以后一直这样!”他觉得江熠果真是装逼装大发了,这种话都能讲得出来。季祯仰头看着江熠,江熠的眉目清雅,当下神色无波间颇有超然之气,同这会儿自己的脸摆在一块儿,恐怕是美丑碰撞。季祯有意戳破江熠的假面,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道,“别说大话,对着这张脸你亲的下来?我才相信你。”季祯笃定江熠亲不下来,莫说他现在这张脸是丑的,就说平日江熠那冷冷淡淡的样子,这就是不可能的事儿。江熠果然讶异地看着季祯,一时怔住。季祯抬起下巴倨傲起来,正要觉得果然如此,却见江熠忽然俯下身来。江熠的动作不快,缓缓俯身的动作在季祯不敢相信的目光里越发显得漫长。江熠清冷的容颜在季祯的视线里面放大,他看着江熠的眼帘微垂,脸上圣洁得仿若悲悯的神明,然而下一刻,一个亲吻的确轻轻落在了他的脸上。温热的触感在季祯的脸侧停留了一息功夫,如同展翅的蝴蝶轻轻停留过般有些酥麻。季祯心里猛跳了几下。他也不知怎么,自己连江熠的嘴都强亲过,也并不觉得如何特别,此时江熠不过在他的脸上亲了下,季祯却觉得心跳急促起来,身子都因为过分惊讶与未曾预料而僵住了。江熠直起身没有说话,垂落的视线也好像在刻意避开此时季祯惊诧的眸子。屋里一时沉默,季祯脸上有些臊。他怎么也没想到江熠会真的亲下来。这个,那个,他,那什么,季祯平素嘴皮子利落,此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憋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你胜负心真强呐。”原来江熠受不了的是激将法,除此之外他想不通江熠怎么会亲他。但对着自己这张脸都能这么轻易地亲下来,季祯忍不住又感叹:“你果然是干大事的人。”江熠看来,季祯又开始胡言乱语,他不以为意,也早就习惯不去探究。此时只伸手轻轻碰了碰季祯的脑袋,将他几根头发丝拨到正轨,然后问他,“一会儿我们要去醉香楼,你要在家里还是一起去?” 第55章 季祯张嘴如同连珠炮:“望舒那畜生玩意,恬不知耻,丧心病狂,猪狗不如,恶贯满盈!”两只恶鬼本来见着季祯那张与望舒有几分相似的脸,郁气快压制不住,被季祯握住的手也挣扎着想要抽回来。可等听见季祯这一串话后,脸上的惊讶竟然快要盖过怨气。它们被困在面具里面被望舒压制已久,不知外头年岁变迁,只知面具之中茫茫无尽地束缚。“你,是谁?”其中一个脑袋开口,发出的是有些艰涩的女声,似乎是很久未曾开口说话了。季祯听见她是女子的声音,连忙松开自己的一只手,歉然道:“失礼了,失礼了。”女鬼一时语塞,不过也是许久没有被如此彬彬有礼地对待,不能怪季祯之余,心中又有些动容,仿佛回到了当面做人的时候。季祯怕另一只手别也是个姑娘,他赶紧也松开,然后回答道:“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被望舒害的啊。”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本来我不是长这样的。”梦大顺在自己体内挣扎已久,终于找到女鬼愣神的空档勉强挤出来夺回控制权大声附和季祯一句,“祯祯本来漂亮死了!”话音才落,女鬼就把它给压了回去。这用词,什么漂亮死了,季祯忍着想给梦大顺一个脑瓜崩的冲动,在两个鬼面前低下头难过地叹了一口气。另一鬼此时开口,声音是个男人,“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他操控者梦大顺的脑袋转动着四下看。不知多少年岁未曾见过外头风光,唯有在黑暗中与一个又一个怨气四溢的受害鬼魂呆在一起,看着望舒作恶,甚至因为力量被望舒吸取而无法消亡,不得不为虎作伥。“望舒现在是不是不在里头了?”季祯凑近了问。既然同是受害者,男鬼女鬼对季祯也没了起初的恶意。男鬼点点头,“他昨夜忽然离开。”其他鬼混对于望舒的离开也颇为意外,几百年来头一遭。女鬼叹了一口气劝季祯:“既然他没有要你的命,你就想开一些吧,赶紧离开这里,下半辈子好好过,千万别像我当年一般想不开,未曾对父母尽孝便选了错路。”“你们便没有想过要报复望舒?”季祯问。男鬼女鬼均是满脸了无生气,不抱希望。女鬼说:“如何报复呢,我们早已经无法轮回,还委身于这面具之中,由他掌控,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男鬼倒是和季祯说了些不同的,但也更丧气的话:“你若是有什么办法直接把我魂魄杀死,倒是给我一个解脱,别的我也不敢奢求了。”“我就问你们,你们想不想要看到望舒受到惩罚,以后再也无法作恶?”季祯凝眉,抬高声音激励两个鬼。两鬼均是点头,“自然是想的,但。”“别说丧气话!”季祯斗志昂扬,“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星火都可以燎原,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望舒这畜生崽子算得了什么?做人做鬼都一样,怕的不是失败,怕的是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他说着转向江熠,向他求证,“江重光你说是不是?”江熠实在不知道怎么接季祯这鸡汤文学,他勉强捧季祯的场,轻轻点了点头。不过看着面前两鬼,江熠倒是的确有了些不同的思路。季祯得到江熠首肯,又将语气放柔和了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咱们且试一试,如果能成功,往后便不用吃苦头,若是失败,那还能比现在过得差多少?”两鬼被季祯说得有些云里雾里,同时又忍不住觉得的确有道理。它们被困在鬼面具中多年,在漫漫无尽头的黑暗中逐渐磨灭了生前的记忆,再这样下去,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也许它们都会变成无知无感的鬼魂,便是被放出来也成了呆傻鬼了。与其这样,倒的确不如放手一搏。“可是怎么试?”男鬼问季祯。“是啊,怎么试?”季祯厚脸皮问江熠。两个鬼:“……”前面说的那么激昂,还以为季祯已经成竹在胸。江蘅他们感觉到这边鬼气的异动,此时又回到了窗边。曙音想看看屋里是什么情形,凑近窗户脸快贴上来,她问道:“师兄我们进来说吧?”他们进来商量其实也是对的,季祯没有反对,只是手立刻扯住薄被想要往自己脸上盖,一副又想要把自己卷成粽子之态。江熠按住他的手对曙音道:“就在原地说话。”曙音心里不乐意,却也不敢反驳江熠,更不敢擅自进来。江蘅道:“师弟,若是用拘魂咒,也许能够束缚住望舒的魂魄。”江蘅与江熠本来商讨出的方案是直接去醉香楼将望舒捉住,此时说给两鬼听,却遭到了它们的反对。“不成,他来去自如,如果感到有什么威胁,可以立刻回到面具之中,然后消失在此地,往后你们若是再想寻到他,不知要等多少年。”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么多年里,这么多修士想出手也未曾克制望舒什么。女鬼也补充道:“他近百年来越发挑剔,宁愿多等十年二十年也要等到他心中满意的容貌下手,”她叹了一口气说,“我若是晚生百年,恐怕他也看不上我。”女鬼说完又看向季祯,可惜地说,“如此一想,便知道公子姿容绝好了。”季祯立刻拍马跟上:“姑娘当年定也艳绝四方的。”江熠心里本也将第一套方案否决了,他方才听季祯与两鬼说话时便有了另一重思量,此时问两鬼,“这面具之中拘着多少魂魄?”“算上我们两个,足够二十个。”江熠说:“望舒吸纳你们的怨气与鬼气以增强自身,这面具就是他的力量来源。”季祯双手拢在衣袖里面,“那能不能有什么办法不让它吸?比方说给受害鬼换个面具可以吗?”江蘅在窗外接话说:“不可,这面具本身只是个死物,是魂魄怨气加持才让它有了变化,即便是换个面具,只要魂魄都在,望舒便能够来去自如,除非这些魂魄不在,或者无法再提供怨气。”这话说的让季祯害怕,“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57章 “好神奇。”季祯忍不住感叹。鬼面具本来是由望舒控制剥夺人美貌的,如今由受害鬼们控制后,反而成了随意选择二十张绝好容颜的面具。这不是由一个杀器变成了灵器吗?不过季祯摸摸面具说,“你们都很好,但我还是要夺回我自己的脸,再替鬼行道。”他将梦大顺装回到玉瓶中,又把面具也踹进怀里,自己戴上一个带着深色面纱的斗笠,绑好系带,与江熠他们一道往醉香楼去。刘武此时正守在醉香楼下。他得了季祯的命令,假装无事在这里继续等待,中间有什么消费也照样进去付钱。只是刘武有些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醉香楼上他悄悄问过,季祯的确还在,那家里怎么还有一个爷?他忍着惊恐,直到看见熟悉的马车赶过来,江熠他们下车,刘武才松了一口气,擦着汗迎上去。第三十六章 你这怂包蛋大早上的,醉香楼这种地方并没有多少人气。恩客们大多还躺着没睡醒,大堂中只有几个小厮百无聊赖地这里擦擦那里转转,偶尔站在一起说几句有关客人的私密话。季祯跳下马车后抬头盯着醉香楼的招牌看了一眼,麻溜自己小跑就冲了。江熠见状想拉他,奈何没拉住,只得跟着季祯一起加快脚步,没了往日从容,也少了些清雅。季祯在门口未见着人,进了大堂正好听见两个油头粉面的小厮站着絮叨:“昨天来的那公子哥听说癖好怪得很。”这话才说完,他们听见季祯的脚步咚一下停在他们面前,虽然戴着个斗笠,但似乎灼灼的目光隔着斗笠正看着他们。两个小厮素来知道看客人有钱没钱,此时不过一打眼看见季祯的衣料,便立刻知道他不是什么普通的主,因此立刻娇滴滴地笑起来,上前给季祯行礼,“这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醉香楼?”“快里面请。”说着两人一边一个就上来挽住季祯的手臂。季祯想问他们话,因此没顾着挣脱,然而不等两人的手掌碰到季祯的胳膊,一块绸缎忽然仿佛生了魂,一下从后面将两人的手缠住,再一拉扯,两个小厮都是跟着猛一踉跄。他们惊慌地往后瞧,只见一位容颜似天人的素衣青年,正面色清冷地看着自己。而那快绸缎此时也恢复死物之态,无力地从他们胳膊上滑落下来。再仔细看一眼这绸缎,似乎与他们大堂角落一处帘子长一样,其中一个小厮抬头往帘子那边看,果然见那里少了一块东西。季祯背后没长眼睛,自然没见着这一幕,他只感觉本来还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忽然消失不见了。季祯好奇回头,看见江熠隔着几步站在自己身后,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他只随便拉住身边一个小厮的衣袖说:“你们方才说什么公子哥,可是昨天夜里来点了几个头牌的?”小厮一愣,季祯说是说对了,然而这话他们该不该回答他们心里也没有底。那位公子哥是客人,客人的事儿他们怎么能在背后说呢,起码不能随便说,这是他们这一行的职业道德。小厮因此油滑笑道,“这位公子,您说的什么,小的听不太懂。”另一人说:“客人的事儿我们从不多说的。”两人倒是一副老实样。季祯在宜城见过的油滑小厮多了,也不逼他们,只简单回头对刘武伸手,“拿来。”刘武福至心灵,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叠子东西。那一叠子厚得很,远看就像一叠纸,待近到跟前季祯手上,小厮才看清楚那堆东西是什么。好家伙,好厚一叠银票,看着面额怕是当场把醉香楼买下来还有不少富裕的。两人当场馋哭了。季祯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在两人面前挥了挥,“谁听懂了?”两个小厮互看一眼,眨眼睛互相推搡着,争先恐后竹筒倒豆子般,唯恐自己说得比另一人少。他们前面说奇怪的的确是望舒所化作的季祯,实际上不只是他们,整个醉香楼知道昨天这个客人的,都觉得这客人奇怪。“那位公子一晚上点了许多我们家的头牌,起先两个进去后又点了两个时,我们还当这位爷如此生猛,怎料想他让人进去并不是睡人家。”季祯听着望舒顶着自己的脸做这种事,本来正在气头上,然而听见小厮这个转折,又好奇,“没睡,那他干什么了?”“听说这位公子让他们和自己一起照镜子,又,”小厮顿了顿,有些尴尬地说,“又说我们头牌长得如此普通,竟然敢称自己作头牌,说,说长成他这样的来当头牌还差不多。”小厮既是觉得自家头牌被小看这种话在客人面前说出来有些尴尬,又觉得昨天那客人说的话属实奇怪。奶奶个腿的!这还是想顶着他的脸出道不成?季祯感觉自己的斗笠都要跟着燃起火来。他如个炮仗似的站起来就想要冲冲冲,被江熠按住肩膀留在原地,“季三,先等等。”江蘅与江追他们正在醉香楼外布置法器结界,为的就是万无一失让望舒无处可逃。季祯在纱罩下撅嘴撇脸地说:“你也该生气的,他都顶着你未婚夫婿的脸干这种事,还想当头牌,你都不生气。”若是梁冷被这么做,江熠是不是得提刀杀上去啦?季祯就不捡好的猜。只是他这话说的撒娇味道大过埋怨,听起来半点也不凶,还因为不满意望舒改了自己的声音,说话时刻意压着点嗓子,比平日还多了些奶唧唧的味道。江熠放在季祯肩膀的指尖紧了紧,隐隐将他往自己怀里压了几寸,虽然隔着面纱却也能隐约看见季祯的表情。江熠的目光温和极了,落在季祯的脸侧,声音也带了温度,“是我的错。”季祯此时已经不往前冲,然而江熠还是有些不想松手。直到身后有脚步声进来,曙音带着些朝气的声音响起:“师兄,我们都布置好了。”江熠回过头去,这才慢慢松开了手,在抬眼看见江蘅注视着自己才放下的手的目光,江熠淡淡扫过,只对曙音道:“好,上去吧。”有一张银票,两个小厮都乐意给季祯带路。一行人到了二楼一处包间前面,小厮的脚步停住,然后在季祯的目光示意下,先推了推门,门从里头锁住了,他便借口道:“客人,店里为您准备了早膳。” 第59章 他本欲钻进面具中直接离开,怎料到那面具却像是对他关上了门,他想进去竟然被一股强烈的气息挡住了。季祯见望舒吃瘪出丑,心里舒畅,嘿嘿一笑将面具给放到一旁桌上,“来,再试试。”望舒的确不信邪,这面具的气息他还能感受到,里头的二十个魂魄他也依旧有所感应,虽然感应弱了许多,但他只当是季祯他们搞得鬼。望舒咬牙,又一次化作黑烟想要投身进鬼面具,这次碰壁却更加严重,在他头顶又撞出一个不一样的大包。这下望舒才心道不好,想要先从此地离开,不管有没有面具,魂魄先跑走也可。哪里料想这醉香楼四周此时均有结界,将他牢牢的关在了里面。如此一来,望舒不得不直面众人。季祯好整以暇地坐下来问望舒:“我问你,当初害死你的那些人,你可一个个找他们报仇了?”望舒愣住,还是头一回有人问他这个问题。“自然报仇了,”望舒洋洋得意道,“当初那个见我就哭的小女娃,我变鬼以后吸了她不少生气,后头她没活过六岁就夭了。”季祯盯着望舒道:“你这怂包蛋,怂还坏得透彻就是你的问题所在了。”望舒黑下脸:“你说谁怂包?”第三十七章 老子回去就给你下泻药“你啊。”季祯很是看不起望舒,“你害了一个小姑娘,便沾沾自喜是报了仇,真正害死你的难道是一个彼时只有几岁的小姑娘吗?”望舒诚然是死得悲惨委屈,但他死后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让人对他有同情心。“若不是她嫌我长得丑……”望舒张口欲说话,被季祯打断。“她不过是一个不知事的小女娃,你容貌丑陋惊吓到她,只能说凑巧,真正害死你的是她行事专横的家人,对你施以暴力的打手,还有后面见死不救的路人,这些人你均不报复,却去刁难一个小女娃,后头还因此记恨谋害长相好看的人,你害的都是与你生死不想关的人。”季祯说到这里,联想到自己,牙根痒痒皱着脸大声反问望舒:“我们都是爹生娘养的,除了长得好看,我们到底有什么错!”最后半句如雷贯耳,却说得望舒有些恼羞成怒。这些年他漂泊在面具之中,有多少修士和凡人曾经想要和他讲一些大道理,但均被望舒躲过去。他心底里其实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完全站得住脚,不过是一种私心的恶意报复罢了,然而他一直逃避这个事实,现在他算是逃无可逃,只得听季祯将这事实剖开在他面前。望舒身上冒出森森然的鬼气,屋里的摆件桌椅全都跟着这股鬼气四散而开始晃动起来。他猛地抬起一只手,移形换影半瞬息之间出现在季祯的面前,想要掐住季祯的喉管,将那看上去白皙脆弱的部位折断,好让季祯闭嘴。然而江熠江蘅出手迅速,一掌心打在望舒的手背,那鬼气凝结成的实体晃了晃,不过形状未散,反而反手分成两只,向江熠与江蘅抓去,狠狠握紧了他们的小臂。横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也收到这一时变化的冲击,往季祯那边飞去。季祯后退两步抬脚抵住那桌板,再用些力道一脚将它给踢到了边上。曙音江追他们此时也已经各有动作,持咒捏符,均向望舒出手。望舒头也不回,狞笑着说:“就凭你们也想制住我?外面那点结界也顶多支撑半天,你们撑得到半天吗?”季祯的面容在他的脸上随着表情变换而诡异扭曲,有一两个瞬间闪回望舒本来的面貌,如同重影般,一张丑陋至极的脸与季祯的交叠在一起,如同畸怪。江熠身后的佩剑出鞘,咻一声飞至半空中,直往望舒的天灵盖坠。曙音他们手上的符咒也悬浮至半空中,由三个点连接成三道线,想要将望舒给困在其中。却见望舒瞬间形散,变成一团没有实体的黑气,让江熠的剑扑了个空,待剑落地,那团黑气重新凝聚成了季祯的模样,未被伤到多少,应付起来也毫不吃力,望舒正有点自得,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忽然打在了他身上,有一股小小的风流在他体内涌动起来。望舒低头看了一眼那微风传来的部位,只见自己胸口的黑气破了个洞,洞里面有一颗小小的灵药正在转着圈,自动自发地将他的死气和怨气吸纳进去。望舒皱了皱眉头,然后很快发现那颗药丸在黑气的包裹下迅速被消耗殆尽,眨眼就消失了。灵药由灵草炼制,其中蕴含着天地灵气,按照不同灵草和不同炼制方法,其中蕴含的灵气也各不相同。但是只要是灵气在碰撞到死气的那一刹那就会自动将鬼气涤荡。望舒的眉头再次舒展开来,他不以为意,还冷笑着看向投掷来那颗灵药的季祯,“这一颗灵药你能奈我何?”这些小年轻想要完全制住他,除非他立刻少掉一半的鬼力。“有本事再来个几百颗吧。”望舒毫不畏惧地向季祯叫阵。季祯的斗笠虽然还戴着,但脸已经整个露出来。望舒说完这话以后看见季祯脸上有些复杂,眉头收拢的神色好似没听过这种奇怪的要求,便笃定季祯拿不出其他再多的灵药来。他虽然几十年才入世一次,可对修真界还是有所了解的。灵药这东西可不是随便哪里就可以得到的,一人偶尔得到一颗那都是极有面子还要花大钱才有的。望舒只见季祯好看,也知道他家似乎有些财富,但内里底细却是一点也不知道。要不然他此时也不会这样容易放松下来。望舒的视线中,只见季祯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也缓缓勾起,然后他手从胸前往外一掏,三个玉瓶被他取了出来。只见季祯竹筒倒豆子般打开其中一个玉瓶的塞口,哗啦倒出一把黑漆漆的灵药,然后和望舒保持对视,带着几分捉弄的邪恶,一把朝着望舒劈头盖脸扔了过去。望舒出神这一刹那,江熠和江蘅已经配合着加持了曙音他们符咒设下的范围,源源不断朝着其中输送法力。望舒反应过来想要躲开季祯这一把灵药的时候,他已经逃不出符咒所限定的范围圈。季祯扔的神准,便是有几颗掉在地上的灵药,也立刻被江熠的法力吸动,朝着望舒身上贴去。原本一小股风被无数股风所代替,望舒眼睁睁低头看着自己的躯体的颜色由深黑变成了灰色,魂体所化的实体都跟着散了一些。他妄图催动鬼气来对抗这些灵药,然而一催动却只是加大了体内的风力,让鬼气以更加快的速度流失出去。恶鬼也斗不过钞能力。望舒这才又些慌了,“你,”他看着季祯手上只剩下两个的灵药瓶,强壮镇定道,“便是你有这些灵药,也不能将我置于死地,你若识相,此时便让我走了,我往后便不和你算账。”季祯没说话,默默又倒了一瓶灵药在手掌心,然后走到望舒面前,一巴掌把这些灵药拍进了他鬼气所化的嘴里。闭嘴吧傻帽!季祯虽然没说话,但动作明显是这个意思。望舒被他拍得微一踉跄,能够感觉到季祯这一下用的力道十足。打人不打脸,何况望舒这些年都是横着走惯了的,此时不由觉得更加受辱,连鬼气凝聚的脸都涨红了些。因为灵药对于去除受害鬼身上的鬼气与怨气很有用,季祯出门之前便随手带了几瓶在身上。方才朝着望舒扔出一颗去,抱的是试试的心态,没想果然有用。 第61章 江熠只说了两个字,甚至脸上的神色都在外人看来都没有变化,但曙音和江蘅还是一齐朝着他看去。只有熟悉的人才听得出来江熠语气中带着的些微不悦,尽管那已经明显有所克制。江蘅某种微讶,目光随即转向了被叫名字的季祯身上。曙音还有些云里雾里,不懂江熠的情绪变化是为了什么,不过也跟着看向季祯。“干嘛。”季祯看江熠一眼,也搞不懂他忽然叫自己一声有什么用意。他方才站着只是考虑自己要不要做这个冤大头,毕竟人他又没碰过,全是望舒这恶鬼搞的事情,他还要为望舒付账。季祯有钱也不想这么花。不过被江熠叫了一声,季祯又觉得只能算了。他付了账也就直接走了,若是不付钱还说是有鬼冒充他过来消费的,到时候掰扯不清楚反而落个铁公鸡的名声来,他名声本来就不好,若是把这事儿闹大,到时候他再多张几张嘴也说不清楚。“谁要你这的头牌,”季祯对老鸨说,“一共多少钱你自己算来,我结给你就是了。”他对刘武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准备结账。老鸨乐得像朵花,哪里会不满意自算起账来。季祯想了想不忘在旁边环顾四下叮嘱道:“昨天夜里的事情可不许往外说一嘴的。”他虽然是这么嘱咐了,但也知道这烟花柳巷里哪里有密不透风的墙,心里烦着停不下来,却也只能付了钱走,唯多了几分想弄死望舒的想法。待季祯坐回马车上,抬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脸是变回来了,这才松下一口气。这一折腾总算是告一段落。马车没有马上驶离醉香楼,季祯正要问怎么还不动,车门打开又上来两个人,曙音和江熠他们也一块儿坐上马车,唯独没见江蘅。曙音江追他们带着些孩子气,一开始对季祯还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江熠又有早晚背叛自己的身份加持,季祯唯一有完全正面印象的人反而是江蘅。他看没人再上来,马车已经开动出去,不由问了句,“师兄去哪里了,怎么不和我们一道走?”曙音说:“师兄有事要去同其他修士商议,一会儿自己会回去。”季祯将怀里的面具和梦大顺一块儿掏出来,梦大顺在屋里憋了许久,此时终于能够放肆出声,立刻唧唧哇哇起来。“祯祯好样的,美貌要自己守护!”什么二了吧唧的话,季祯伸手给了梦魇一个脑瓜崩。倒是白玉鬼面具里的魂魄争先恐后地探看季祯,而后一个接一个抽气。他们的意识本来被望舒压在面具中,无法自如感知外界,所以并不晓得季祯原本长什么样子。此时见到季祯的原貌,又是惊叹又是惭愧,又是了然。惊叹的是季祯容貌之好,惭愧是他们前面还让季祯换上自己的容貌,了然则是明白了望舒这次为何突破常理竟然化作季祯本人离开面具。季祯长得实在太灵,皱眉瞪眼都是讨人喜欢的模样。季祯把他们摊在桌上,又对江熠伸手说:“把那坏东西给我。”他没有明说是谁,但江熠也知道季祯的意思,从自己衣袖里掏出被封印的望舒。望舒离开江熠的气息压制,立刻活泛起来。方才失去与外界沟通的时间里,望舒已经仔细想过。现在是他处于下风,与其硬碰硬碰个稀碎,倒不如先委曲求全。只不过从何种角度委曲求全,他还没有想好。但一被拿出来,看见桌上的梦魇和白玉鬼面具,望舒一愣,不由问道:“这魔怪怎么,”白玉鬼面具是什么他清楚,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可是那玉瓶之中装着的分明是一只魔怪。但那魔怪又并不带邪气,反而像是被饲养炼化过,透着灵意。梦大顺虽然也被困在玉瓶里无法自如来去,但是同望舒这东西比,它自然自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此时不等季祯说话,梦大顺自己脆生开口:“魔怪怎么了,你这个阶下囚有什么不服气的吗?你这恶鬼。”望舒还没搞清楚梦魇的身份定位,冷不丁被怼了这么一句,恼怒道:“我是阶下囚,你难道不是?我是恶鬼,你难道不是恶魔?”一个鬼一个魔,都是害人为生,本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看不起谁啊。当然梦大顺可不这么认为,玉瓶一跳,仿佛是双手叉腰般和望舒掰扯起来:“我怎么是阶下囚,祯祯给我起了名字,让我睡红木雕花的盒子,还给我灵药吃,还未曾强迫我认主,哪里有这样的阶下囚?我在这玉瓶里不过是方便我修炼罢了,我和祯祯好着呢!”反正不管是不是方便自己修炼,输人不输阵,梦大顺决定从此以后就这么认为了。“况且,”它话锋一转,很是得意,“你害的可都是无辜之人的性命,你知道我吃过的三个人都是什么人吗?那都是奸淫掳掠的大恶人,细细算来我这还算是替天行道呢,切,你怎么敢同我比,是不是呀,祯祯。”它说着又寻求季祯认同,语气颇为娇憨。季祯怎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落梦魇面子,忍住打脑瓜崩的手,改作抬手摸了摸梦魇的脑壳,行动支持。梦魇说的话也不假,它本身喜欢以心中欲求盛之人为食,大恶之人比善人欲求多许多。望舒闻言,心下动了动。梦魇可以委身季祯,他难道比梦魇差吗?倒不是真心委身季祯,而是听见了梦魇得到的待遇。他做恶多年,也知道到了一定地步,天道就会看不下去,最终以天雷诛杀他,到时候他是逃无可逃的。若是能利用季祯,得到些灵药也好,洗掉一部分自己身上的恶业,慢慢增加自己的修为,既可以推迟天雷到来的时间,还可以增加修为,伺机报复。他至今依旧不觉得自己有错,季祯的几句话怎么可能随便打动他这样一个恶人几百年来的扭曲心理。望舒对季祯说:“我比梦魇有用,我也愿意为你做事,只要你给我和梦魇一样的待遇就好。”这是当面投诚还挖自己墙角,梦大顺气得吱哇乱叫,什么臭不要脸老王八,给狗啃的驴粪蛋子等粗话都冒出来了。望舒自觉比梦魇能力强用处大,他也的确比梦魇厉害多了。季祯抬手按住抖动的梦大顺,“安静。”梦大顺委委屈屈地不说话了。季祯拿起望舒放在手里,还没说话就听见梦大顺在旁泄露出一声抽噎。季祯不耐烦地看过去,梦大顺赶紧又忍住了,玉瓶一转背过身去。众人众鬼的视线全都落在季祯身上,不知他下面会说出什么话来。望舒自以为打动了季祯,只等他愉快同意,却没想到没等到季祯欢迎不说,反而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拍懵了。这还不止,接着就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殴打。 第63章 季祯在软榻上舒展了下腿脚,足尖踢到一处硬物,他歪头看去,发现是一叠子累在一起的锦盒。季祯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前面望舒顶着他的脸时买回来的东西。之前只是被季祯放在一边,根本没有拿出来查看过。此时季祯坐了起来,把那些锦盒拖拽过来,漫不经心随手打开一个,先是看见了其中被绸布包裹着的一个柱状物件。他拿起来将绸布剥开,起初露出一个深色圆头的时候,他还面色淡然不知是何物,等绸布被季祯扔到边上,他看着手上粗壮的圆柱体,以及圆柱下面的两个精巧圆球,季祯差点把自己的手甩脱了。那东西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东西雕刻的,被季祯一扔就落回盒子里,只发出哐铛一声闷响。季祯红着脸把其他几个盒子一一打开,发现不是什么形状奇怪的铃铛,就是形态可疑的锁链。季祯虽然也看过一些画册,读过一些文章,但他拿到的大多写得画得都很文雅,如此粗暴直观的还真是头一次见。他赶紧把这些东西重新装到了盒子里头盖上,想了想刚才拿着那东西的大小,眼睛里又流露出不可思议之感,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裆。不可能的,世上怎么可能存在那种大小,滑稽滑稽,季祯宽慰自己。等恍然一想这东西的来源,季祯心里又愤怒起来。好个望舒,顶着他的脸是如何开口买这些东西的?自用还是玩别人?可恶的是,季祯觉得无论望舒怎么说,管他自用还是玩别人,坏的都是他的名声。这么一想方才在车上只是对他啪啪一阵殴打实在太不解气。季祯想到这里,抱起锦盒跳下软榻,一路穿过院子去找望舒。半路他就撞见手上拿着望舒的江追,季祯脚步顿住,问江追:“现在是要做什么?”江追见是季祯,也没隐瞒:“要去念经感化他的罪孽。”还感化罪孽,季祯都怕望舒这狗东西听着江追念经直接睡着了。季祯没有直说,只问江追,“我能和他再说几句话吗?我也想劝劝他。”江追犹豫着说:“可以是可以,但季公子切莫再打他了。”若不是他们的法器坚固,十个都给季祯拍碎了。季祯胡乱点头:“我知道了,我肯定不打他了。”江追这才把东西递给季祯,季祯一接触到望舒,立刻听见望舒条件反射地缩头缩脑的声音,“你想干什么?”怕季祯再给他一套巴掌吃。季祯当着江追的面把望舒带到院子角落的石桌旁,先把锦盒放上去,再让望舒上下看了一眼,然后问他:“知道这是什么吧?”望舒见到锦盒,先闷不吭气,而后得意地说:“我顶着你的脸买的。”季祯没生气,而是问望舒:“你是不是不行?”望舒:“什么?”“我问你是不是不行。”季祯面色平静。望舒死前还是个处子,当下被扎了心窝口:“你胡说八道!”他而后又自暴自弃地说,“反正我是顶着你的脸买的,谁买的谁不行!”他实在是被季祯揭穿老底气极,只想说些让季祯不痛快的话,望舒接着又说:“一会儿我就要去听经了,我照样舒舒坦坦!”“呵呵,你且等着。”季祯拿起望舒交给江追,江追方才离他们几步远,有些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他是受了江蘅指令办事,此时拿了望舒就准备走。季祯叫住江追说:“师弟,直接就念经是不是不太好啊?”“什么?”江追不解。“我看他对因果关系都不甚清楚,倒因为果不说,逻辑还颇为混乱,直接讲经我觉得他听不懂啊,”季祯说,“不如你先同他探讨因果,给他理顺了,让他懂理,这再讲经也不迟啊。”望舒的确乱了因果,江追觉得季祯说的也不无道理,他正欲点头,季祯怕事情不牢靠,又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瓶对江追说:“我听你们师兄说,你们平时修炼也很辛苦,如今又要分神出来忙这个,肯定累的很,这样,等你和他讲清楚因果,你就到我这里来领几颗灵药去补补。”江追家世很普通,千辛万苦到了云顶峰修习,同门子弟有钱买丹药,他大多时候却只能看着,此时哪里有不心动的。季祯的提议有道理,他本来也就想答应,此时点头越发勤快,连连应承说:“谢谢季公子。”望舒察觉事情奇怪,大声问季祯:“你使什么坏?!!”季祯皮笑肉不笑,抱着锦盒转身回房。像望舒几百年遇见道士就跑,并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不愿意听道士给他分析对错因果。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行为不合理,残害无辜,只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外在揍趴下望舒十次,都不如从内在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一旦心里防线溃败,望舒就是个棒槌,有他良心不安痛哭流涕的时候。还听经,季祯心里恶意满满,吃屎去吧!深夜。望舒好不容易等到了江追又离开。不得不说小修士得了灵药的允诺后,办事就是用心。江追连着两天都在和望舒掰扯,翻来覆去点明望舒不论因果违背天命,大错特错,是十足罪人。即便望舒不想面对,却也不得不听,等到夜深时已经是头疼欲裂,心里还一天比一天怀疑自己。但江追走后,他又松了一口气,这两天里无论如何他是坚持住了自己的底线!望舒觉得自己值得称赞。望舒虽然被困在法器之中,但还有一定的活动与感知范围。江追一走,他便费劲地从法器中挣脱了一小部分感知,照例跑到院墙之外透透气。他这部分意识能离开的时间也有限,正透着气,忽然看见墙角边摸过来一只小鬼,正怯怯地看着他。“看什么看!”望舒恶声恶气地说。 第65章 当下却也是不得不说。“只是这样?”江熠问季祯。季祯说:“我骗你干嘛?”江熠能辨别出季祯没有说谎,但依旧有些讶异。季祯看出他目光里的些许不同意味的情绪,想了想问江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那咒术本身不难,”江熠平静地说,“然而运用自如并不简单。”江熠没说的是,就算是曙音这样自小修炼的都不一定能随便用成功。又是这种奇怪的话,季祯心里想,上次江蘅也专门问他是不是听了血妖的话也不会受影响什么的。季祯这会儿想起来问江熠了,“那这是为什么,上回师兄还问我是不是能免疫血妖的蛊惑,有什么专门的说法吗?”江熠点了点头,“有,也许是你心性坚定,也许你是先天灵体。”心性坚定季祯知道是什么意思,先天灵体是个什么意思?季祯好奇问了。马车不快不慢地穿过城中道路。随着车轮转动的声音,江熠回答道:“先天灵体便是出生起体内灵力就十分充盈,能够辨明世间污秽,也能以自身洁净俗世,我的祖父便是先天灵体。”季祯听着不由睁大眼睛,“这么厉害,洁净俗世是指有灵体的人能力超群吗?”他忍不住得意起来,“也许我真的是先天灵体吧。”江熠注视着季祯的目光道:“以灵体洁净俗世,意味着以身正道,湮灭血肉之躯而释放体内灵气,消弭世间邪恶。”季祯忽然觉得这高帽他戴不上。“……”季祯立刻改口,“想来我还到不了那样的境界,我应该只是心性比较坚定。”马车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季祯心头砰砰跳,他忍不住又和江熠打听,“那你的祖父现在修为练到什么地步了啊?”他实在是很不清楚道门里面的事情,对江熠祖父都一知半解的。江熠波澜不惊地说:“我祖父十六年前为人界与魔界设定结界,已经献身。”十六年前?季祯掐指一算,觉得这个时间点太过敏感,因此小心翼翼地问江熠,“江重光,这世上转世投胎的事情多不多?”江熠祖父是先天灵体,以身殉道死了,不久后他就生出来了,现在约莫也有灵体的征兆,季祯有点起鸡皮疙瘩,看向江熠的目光一下变成了,爷爷的好大孙。恶……季祯自己都抖了抖。他脸上太藏不住心里的事情,江熠都不由失笑,“你在想些什么?我爷爷为了道法神魂俱灭,早已无轮回转世。”这也未免太狠了些,季祯听得瞠目。江熠却说:“先天灵体本就是集天地灵气所孕育,为天地万物所亡,拯救生灵本是正道,以身渡魔也是宿命。”季祯松了一大口气,默默安慰了自己两句,又嘀咕着说:“我肯定不是先天灵体,我一点也不想为天地万物而亡。”江熠的目光没有指责,面上的表情更像是聆听。季祯因此想了想又往下说,“这世上好人多坏人也多,各有宿命,魔和鬼也有好有坏,好的受奖,坏的受罚,都自有伦常,我才不干用自己身死去渡化万物的事儿,万物有多少值得我渡化呢?我开心自在才最是要紧。”季祯这话漏洞太多,又不合江熠所学的道法,明明可算自私之言,可江熠却又忍不住觉得这样自在随性才是季祯。季祯说完又想,这会儿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早,江熠会不会想听的是什么我愿意为道法献身之类的话?想到这里,季祯难免有点后悔。他问江熠:“你是不是我觉得我说的不对?”江熠摇头,“你只是普通人,无错可言。”季祯听了舒心,打开窗又往外看了看,这会儿马车已经快出城了。“我要到城郊去,你要不要先下车?”“我和你一起去。”这些日子来,梦魇血妖又是望舒,全都围绕着季祯,江熠并不是很放心季祯独自出城。季祯倒是无所谓,现在反正已经把话说开了,江熠一道也无妨。季祯看着江熠正襟危坐的模样,便觉得他这正经样子实在惹人手痒。和江熠也算是有来有往地亲过两回,季祯觉得不必害羞。季祯问江熠:“我这边窗口有风,我能坐你那边吗?”他这纯属睁眼说瞎话,虽然是在问江熠,但人已经站起来往江熠这边坐。季祯一坐下,手就慢慢朝江熠那边毛毛虫一样试探着挪过去。先是碰到江熠的衣角,他手上的动作就更慢,直到碰见江熠的指尖,季祯这才怕江熠跑了似的一把把江熠的手握住了。江熠低下头看两人的手,又抬头看季祯的脸,季祯目光里掩藏不住露出点小小的得意来,手上紧紧握着不打算松开。江熠越是不可攀折,他越是想要动手动脚吃江熠些豆腐。况且现在说来,光是摸摸手已经太过落后于季祯原计划的进度。江熠收回视线,将脸也侧过去,指尖几不可查地也轻轻反握住季祯的手背,并没有挣脱。若华背对着两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季祯摸了一会儿江熠的手,又拉拉江熠的手臂得寸进尺道:“你把脸转过来。”江熠依言转向季祯,“怎么了?”若是季祯观察够仔细,他就能看见江熠的耳朵尖是有些微微发红的。 第67章 江熠面露愕然,毫无反抗地被推的一踉跄,白衣被村民一按一个黑爪印,这埋汰样季祯看不下去,拦住他们:“走就走,别动手啊。”等他把江熠带上马车,见江熠还是发着愣,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傻啦?”江熠慢慢抬头,正要说什么,却感觉远处一阵异动,到嘴的话也就变了。“结界有事发生。”“结界?”季祯先是淡淡重复,而后忽然想起结界处有什么,立刻道,“梦大顺!”梦大顺站在魔界和人界的交界处,面对着几个修士瑟瑟发抖。结界本身并不是一道狭长的线,而有一段缓冲地带,看上去与寻常地界无异。从前魔界与人界交往密集时,此地甚至有过商业交流,如今却只剩下凋敝之感。结界虽然设立下来,魔物无法自如外出,人族无法自如入内,其他东西却几乎来去自如。因为梦大顺在这里撒灵水,虽然从外面撒,里面的鬼怪们也都能够享受。一刻钟以前,梦大顺还颇为威风,正与家里二叔隔着结界惜别。梦大顺在家族之中本是没什么存在感的,族中比他出息的子侄多了去了,在不少大魔手下做事。当初梦大顺也是在魔界难以为继才趁机跑到人界来谋生。这回得了季祯让他过来撒灵水传望舒坏名的任务,梦大顺便是兴冲冲而来,一到地方就召唤它的家里人过来瞧瞧如今自己的出息样。然而召唤后连着两天都没得到家里人回应,直到第三天家里才有个叔叔过来,梦大顺见了连忙叫:“二叔!”梦二叔本来木讷低着头站在魔怪堆里准备跟着捡一些灵水喝。他们这些底层小魔怪平时根本没有什么直接接触灵物的渠道,修炼难度也不小。听说这边有撒灵水的人,一传十十传百才赶过来。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二叔,梦二叔抬头看向梦大顺,却一下没认出来。梦大顺连忙指了指自己说:“二叔,我是小三啊。”梦二叔睁大眼睛看着梦大顺,好半天才认出这个如今满身散发着若有似无灵气的人是本来的梦小三。两人一番叙旧,梦大顺这才知道,家里人之所以没过来,是因为它传的口信家里人没收到。梦大顺离开家时,家中倒也过得去,如今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受了不少欺负,家里日子艰难起来,不得不搬了个山洞住。梦大顺听了落泪。梦二叔却很欣慰:“如今看你也是有出息的人了,跟着什么大能做事,过得可好?”梦大顺连忙说自己过得好,吃得饱穿的暖,往后还不用担心杀人的罪业叠加,又说自己如今跟着的主人心地善良,是个极好的。梦二叔听了却多少有些不信,觉得梦大顺总是有些为了宽慰自己而夸张了,同时还是让梦大顺好好干,往后为家族争光。梦大顺左右看看,那灵水自己施法,让它挥洒起来。梦二叔见状连忙要过去抢灵水,梦大顺忙叫住他说,“二叔你同我来。”梦二叔不舍得看看那边的灵水,还是快步跟着梦大顺到了一处无魔角落。本来正想让梦大顺动作快些它好去抢些灵水受惠,却见梦大顺忽然从自己口中吐出一颗灵药。梦大顺把灵药扔过结界,见着梦二叔接住才说:“二叔,这是我悄悄私藏没舍得吃的,你拿回去同我爹娘弟妹分一分,让弟弟妹妹也得一些长进。”这一整颗灵药到手,梦二叔才信了梦大顺在人界的确是有了大造化,想到百年来家族的憋屈,再看手上灵药,双眼一热就要垂泪,却忽然感觉周遭风云变幻,小魔怪们四散奔逃,梦二叔本能也跟着往后跑了几步,藏在一棵树下往梦大顺这边看。梦大顺也感觉到一股威压袭来,却是来不及躲藏,一把剑就架到了它的脖子上。“你这小贼,哪里来的灵药?”梦大顺僵硬回头,只见几个修士模样的人已经将它围住,目光不善地看着自己。时间回到当下。怀讯与几个师弟一道差距边界魔气微微波动,一路探查过来,搜寻间发现原来是一只梦魇搞的鬼。只是这梦魇身上明显得过洗炼,像是已经被收服的魔物,同门之间有相互默认的规矩,他们不好直接动手杀了。只不过一个魔怪在边界倾洒灵水,方才甚至还直接拿出一颗灵药给另一魔怪,让这些平常自己都不太舍得用灵药的修士们颇为不忿,以此为借口对梦大顺一阵刁难。梦大顺颤声仔细解释过一次,还搬出了江熠的名字,怀讯他们却并没改色,反而表情都更恶劣了着。怀讯用剑抵住梦大顺的脖颈,再次问他,“你说是谁收服你的,你又认谁做主人了?”梦大顺腿都快软了,它能感觉到这些人毫不掩饰的恶意,唯恐自己今天得死在这里,“是,是云顶峰的江熠收服我,我的主人是他的未婚夫婿,季祯。”它本来说出江熠的名字是指望这些修士能看江熠的面子上放自己一马。放在普通修士那边,听见江熠的名字真会有些忌惮与尊重,可梦大顺哪里想得到面前的怀讯本来就和江熠不对付,南华峰的其他人对云顶峰也很是反感,它偏偏倒霉碰上了。两个门派都是仙门大家,南华峰偏被云顶峰压了一头,哪里会服气。怀讯自认不差江熠什么,出身更好过他,偏众人只说江熠那不知生母身份的杂种好。听见江熠的名字后,南华峰的几个修士反而有了些恶劣的心思。“你这魔怪,说不是偷的药谁信?”一矮个修士说,“把那灵药拿回来给我看看,我帮你品鉴品鉴。”他说着往里看,说给梦大顺的二叔听,“不把那偷来的药拿来,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梦二叔闻言怕侄子送命,再害怕也连忙软着腿走到边界旁,“我,我交出来,别杀我侄子。”那颗灵药一下落到了矮个修士的手上,他放在掌心掂了掂,眼睛亮了:“果然是好东西。”他看向梦大顺,“这种好东西你说你不是偷来的谁信?不若今天我替你主人清理门户,你主人说不定还要用灵药来感谢我。”他们摆明不听自己解释,又颠倒黑白欺负人,梦大顺哇一声哭出来,连同梦二叔也悲戚极了,又不敢反抗。“我主人今天会来接我,你们,你们莫要再欺负我,不然我主人饶不了你们,”梦大顺鼓起勇气说,“灵药你们都拿去了,为何不能放过我。”怀讯本来只是在旁边看着,听见饶不了自己这样的话,站起来道:“不过是个江熠,还真能奈我何?”他提剑走向梦大顺,想到自己从小到大被江熠的名声压着,修为压着的憋屈时刻,到了边城以后,血妖是江熠的功劳,望舒是江熠的功劳,他们倒是在边缘全扑了空,新仇旧恨心里越发要宣泄,“今日我便将你活剐了,斩妖除魔本是正经,我杀了你还是除了害。”矮个修士拿着灵药,见梦大顺哭还恶劣道:“哭,哭大声些!”正此时,旁边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道友这是在做什么?”怀讯回头,见着一个白净的稚气小道士,看着面生,瞧衣服并不是什么大派,也就回道:“除魔。”西陆本来也是跟着自己师父在结界排查,听见这边有哭声才跑过来,就见一群人围着一只明显已经被炼化过的梦魇,似乎还要动杀手。他又听见季祯和江熠的名字,这才连忙上前想要阻拦。 第69章 它说着又向季祯解释:“祯祯这药可不是我偷的,只是你给我两颗,我藏了一颗没有吃罢了,后面遇见我二叔,我就想让我二叔带回去,好让我弟弟妹妹有些长进。”本来四散奔逃的那些小魔物就都没有跑远,在结界的另外一遍小心翼翼观察着这边的动向。梦大顺二叔本来已经吓得快要晕厥过去,此时好容易吊着一口气,怯怯地躲在结界后的一棵大树后面看着季祯这边。梦大顺看看手上的药丸,又看看自己二叔,抬头问季祯,“祯祯,这药丸我还能给我二叔带回家去吗?”季祯顺着梦大顺的视线,看见一个比梦大顺大一号,黑漆漆两个脑袋像煤球的梦魇,本来是个实在没眼看的长相,但偏偏带着股子老实巴交的气质,颇为矛盾。“你二叔吃了多少人啊,这么黑。”季祯皱眉。梦大顺一瘪嘴,“我二叔从没吃过人,长得黑是因为在魔界少有灵气,只能受魔气浸染,我弟弟弟妹妹比他还黑呢。”季祯干咳一声,为自己的刻板印象感道歉:“是我失言了。”他半蹲下来,从怀里掏出灵药瓶,从里面又倒了六颗出来,“拿去给你二叔。”梦大顺手中的药丸一下变成七颗,晕乎乎正要感谢,就听季祯说:“从你往后每个月的份例里扣了。”感激之情无可避免少了一半。季祯抬眼望向结界内,不止看见梦大顺的二叔,往后还有不少形状怪异但眼神怯怯的魔物,虽然外形各异,但这些小魔怪都对人和修士带着惊恐之色。梦大顺二叔果然老实巴交,见着季祯就先要拜,季祯隔着结界也拦不住它,眼看着它磕了个头又起身叫了自己一声大老爷。想起梦大顺一怕死就会叫大王,季祯有些无言,不知道他们家这么叫人的习惯是从哪里来的。梦大顺二叔先是小心翼翼问季祯,梦大顺在人间是否听话,又说若是不听话只管打骂便是,承蒙季祯大度宽容,是梦大顺的福气云云。后面免不了对梦大顺又是几句殷切嘱咐,还让它切末记挂家中,家里一切都好。季祯听着只觉这魔物和人又有什么不同?他耐心听,偶尔应答几声,对梦二叔有十二分耐心,说多了更觉得梦二叔与人间寻常长辈没有任何不同。其他魔物长久不见人,也没见过季祯这样面善还心善的。特别是知道这几天的灵水惠泽都是季祯手笔,更是想上前同季祯亲近,陆陆续续大着胆子向季祯靠近,隔着两丈远围成了一个圈。到底还是忌惮在场其他修士。季祯对它们只平易自然,与见到其他人无异。其他人见到季祯这般,却是面色各异。与魔物如此无隔阂,简直离经叛道。自从结界设立,人魔分野,两者之间的对立更加明显,几乎没有了模糊地带。“江熠,”怀讯看着季祯的背影问江熠,“你纵容他如此与魔物沆瀣一气?”江熠抬眸与怀讯对视,神色无波,随即收回视线,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怀讯又说:“还是你也与魔物沆瀣一气了?”江熠缓缓眨了下眼睛,只是垂眸。怀讯本只是意气之言,并不当真,然而刚才江熠眨眼那一瞬,他的瞳仁分明有深黑沉淀。怀讯心中一骇,凛目紧盯着江熠,却没再发现半点异常,方才一眼如同是他错看。西陆也觉古怪。在他看来,季祯半蹲在结界旁,此时回首,眸光好奇回转。他身边满是魔怪,畸形怪异皆有,他却偏偏干净灵动不受侵染。而西陆目光所及,江熠站在怀讯等人之间,他们明明本该邪气不侵,却宛若死意弥漫。第四十二章 我就喜欢你坏“那个人叫什么?”季祯坐在回程的马车里,手里抱着装梦大顺的玉瓶,上下拿在手里打量,顺嘴问江熠。江熠回答得言简意赅:“怀讯。”“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季祯道,又恶意胡诌,“名字听着都不正经。”西陆顺路也搭季祯马车坐一段路,闻言傻乎乎认真道:“南华峰是如今仙门第二,应当算是正经的。”季祯左右看看梦大顺的玉瓶没发现什么缺漏,从而确定梦大顺自上车开始哼哼唧唧就是在博关注,因此毫不留情地将它给撇到了边上,凶不愣登地说,“再装我打你脑壳。”“正经的都是这样,那我看,”我看这仙门整个也不算多正经。他本来只当江熠一门如此,这样来说倒是根子上就不太正啊。好在有西陆,季祯觉得看着还十分顺眼。道门风评被救。季祯说一半藏一半,端坐着看了眼江熠,而后目光一挪又看向西陆。他看西陆文么都顺眼,又有些爱护心理,此时挪着屁股坐到西陆边上同他说话。“西陆这些天都忙什么?”这几天忙着处理望舒,都没关心西陆,季祯心里叹口气。“本来就是和师父一起在城里转悠,打些零工,我师父说要开始准备回程盘缠了,所以这些天忙一些,后头我师父察觉到边界有异动,就带着我来了。”西陆一边说一边开了点窗缝往外看,似乎在认路,看了片刻他收回视线,“再往前两里路就到了我和我师父约定汇合的地点了,到时候我就下车,谢谢季公子捎我一程。”季祯听西陆打零工准备回程盘缠,便有些心疼,低头看了眼西陆有些粗糙的手,本来想要疼惜地拉一拉,但手刚伸出去,还没等他碰到西陆的手,旁边忽然一只手就拉住了他。季祯本来抱着些贼心,冷不丁被一抓,吓得肩膀都是一缩,回头再看向握住自己手的人,多少也是底气不足,“干什么呀?”江熠握住的是季祯的手腕,他反问季祯:“你要干什么?”季祯的手几乎已经就放在西陆的手背上几寸,目的再明确不过。季祯干咳两声,“我就是,”他语气飘忽不定,目光瞥见方才被他无情拍到边上的梦大顺,脑筋一转,口气立刻顺溜起来,“我就是想把梦大顺拿过来啊。” 第71章 季祯说着,想起自己母亲。若是这话是在家里说的,他母亲定要不依的,所以习惯使然,即便隔着千里路,季祯还是补充着加上一句,“当然母亲也都爱自己孩子。”江熠哑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季祯这样的问题。大约是方才看见西陆和他师父,忽有些分神出去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江恪对他从来都是充满距离感且严厉的,一度让江熠以为全天下的父亲都是如此。但江熠打从心底十分崇敬自己的父亲。江恪不说,他自小便也自我开解。每个人爱孩子的方式都不一样,他的父亲的严厉也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希望自己能快快长进。那是对他的责任,也是他对门派的责任。季祯说的没错,没有父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这一点江熠可以毫不犹豫地肯定,然后后半句又让他心生犹豫。“每个母亲都这样吗?”江熠低声问。“爱自己的孩子?”“嗯。”“那是当然啊,”季祯生长在一个太过完美的家庭中,以至于他不会想到这世上的家庭千奇百怪,无论父亲母亲,当然不是人人天然有爱。他十分笃定地对江熠点头,“是母亲生下的我们,母亲自然爱孩子。”季祯小脸微微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竟十分具有说服力。若母亲果真天然爱自己的孩子,江熠脑海里闪回那些零碎的回忆。转瞬,窗外一道惊雷炸响在天际。边城的天气飘忽不定,季祯他们回到偏院时已经下起大雨来。尽管撑了伞,雨滴依旧随着风被斜吹进伞下,季祯的头发和衣服都微微湿了点。等走到廊下,他忍不住用手撸了一把脸 ,把几缕被打湿的头发往后贴了贴。他怀里抱着梦大顺,正要回房里去换身衣服,隔壁房间的窗户忽然开了,梁冷清爽的脸露了出来,好像是特意等着季祯。梁冷看了眼季祯,又看向正走向院子另外一遍的江熠。“你们一道出门的?”季祯本来要进屋了,听见梁冷的声音又站住,本来还记着梁冷说自己丑,想说关你屁事,不过见梁冷眉目之间多少有些冷淡不悦之色,心里又舒坦起来,“那是自然,你知道这用四个字来形容叫做什么吗?”我就泡你男人,我气死你,季祯心想。梁冷凝目看着季祯脸上些微外露的得意,此时在那漂亮小脸上并不显得多让梁冷赏心悦目,“还望阿祯不吝赐教。”季祯一脸你果然不知的神色,然后启唇一字一顿说:“这叫做名正言顺啊。”狗东西,该把这四个字刻在你脑门上!他说完扭头要走,但片刻之后又回过身来。季祯觉得气梁冷归气梁冷,话却不能说得太绝对。他现在把江熠和自己称做名正言顺是没有错,可转头他就要退婚啊。这会儿别让梁冷以为自己非江熠不可,这点面子季祯也是要的。同时他还得鼓励梁冷继续撬自己墙角,要不然梁冷若被吓退,等他退婚还哪里来得耻辱柱挂狗男男?这道德高点他先站为敬!因此他退回来又和梁冷补充道:“当然,感情这种事呢是最难预测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嘛。”季祯说完不忘给梁冷一个鼓励的笑容。请大胆追求江熠。梁冷为此目露讶异。季祯已经不管他,自己脚步轻快回了屋里。梁冷关上窗,本来拧紧的眉头慢慢放松下来,唇边忽而露出一个笑容。“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口中默念这句话。侍从进来听见,不解地问:“殿下,这是何意?”梁冷脸上表情轻松,甚至带着一丝玩味,他双手枕在脑后随意往后躺下,“狐狸反过来给我下饵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在梁冷看来,这话的意思是季祯在两人之间游移不定,随手又对他抛下引诱。若季祯抛下江熠直接转投向自己的怀抱,梁冷反而会觉得无趣。然而季祯站在江熠身边对他勾手,梁冷才觉得有意思。越离经叛道越好,他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好人与他可不相配。第四十三章 梁冷是不是想害我在深色带着水气朦胧的背景下,坠落的雨滴浑浊不清地不间断在地面砸出连绵闷响。冰凉而湿漉地水汽通过呼吸进入江熠的身体,他脑海中闪过在城郊时见过的人的模样,以及那些错乱交叠的回忆,和现在的雨声一样纷杂缠绕。江熠的发丝上也沾染了水珠,连同衣摆处凝结的湿润,缓缓往下间或零星落下,让他有种融入周遭的颓丧,同时却也带着与环境切割开的冷硬。直到一个声音叫住江熠,让他脚步一顿,打破了原本单人存在的画面。“重光。”江蘅的声音从江熠身后传来,隔着大约三丈远,后半句话随着江蘅脚步的靠近而更加清晰,“你今天去了哪里?”江熠转头,恍惚间神色有一瞬的茫然,但他的目光很快凝聚到了江蘅脸上。江蘅显然并不需要江熠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因为他很快接着往下说,“你和季公子一起出去了。”这是个肯定句。江熠抬起眼帘,目光波澜不惊,没有否认:“是。”江蘅似乎是犹豫了一息功夫,不过还是劝诫般开口,“你知道你与他不必走得太近。”“我知道。”江熠语气平淡,很难看出他此时到底是什么情绪。或者他现在对江蘅的话到底持什么态度。知道是一回事,但会不会照样去做却可以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江蘅注视着江熠的脸,继续往下说:“你们虽有婚约,但你与他总归差得远,”他顿了顿,提起江恪时语气郑重许多,“师父他对你也期望很高,切末让他失望了。” 第73章 季祯和梦大顺说完奖赏的事情,便转到他真的想知道的正题上。“你探人心境厉害,是有多厉害?”季祯问梦大顺。梦大顺豪情犹在,闻言夸口道:“自然是特别厉害,只要我动手,没人能逃脱。”“江熠也是?”梦大顺立刻改口:“只要我动手,绝大多数人不能逃脱,江熠……他那样的怎们能拿来同寻常人比较,你要是指点一个普通人,我定然给你办成。”季祯要的就是它这句话,马上借坡下驴问:“那想必梁冷那样的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吧?”梦大顺又支支吾吾起来,“这个,那个。”季祯凑近了盯着它,“前头不是还说只要是普通人指定能办好?”“倒也不是不能办。”梦大顺,“只是我也打不了包票,毕竟他是太子,身上多少有真龙之气护体的,我可能接近不了他。”这倒也是,毕竟如今梦大顺的实力被江熠压制着一部分,比当年用起来可费劲儿多了。季祯想了想说:“我给你创造机会,反正要你做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消你看看他是不是喜欢江熠,准备怎么害我就成。”他说得如此笃定,梦大顺也跟着紧张起来。现在它虽然没有真的认主,可一日三餐可全仰仗季祯才能如此舒服。一听季祯说梁冷准备害他,梦大顺恐怕比季祯还紧张一些。“我我我一定看得仔细点,把他所想的,和想做的事无巨细都说给你听。”季祯拍拍梦大顺的脑袋,与它达成共识,再看窗外,恨不得明天早点到来。第四十四章 你忘了是谁杀了你母亲吗?“这雨怎么下得没完没了。”季祯一早醒来,坐在软榻上趴在窗台往外看,百无聊赖地浅浅打了个哈欠。院子里淅淅沥沥的雨,除了偶尔穿过院中的侍卫奴仆外,并不见其他人的身影。季祯的目光盯着江熠的房门,房门敞开着,但不见人。这会儿是用早饭的时间,曙音给季祯端了早饭过来,季祯简单吃了点便饱了,扭头再看窗外,恰见江熠的身影。季祯从窗台了露出肩膀和脑袋,脆生生隔着院子喊了江熠一声:“江重光!”江熠的视线果然顺着他的喊声转了过来,在半空与季祯的目光撞在一起。江熠似乎思索了片刻,随即调转脚步撑伞穿过院中走到了季祯这边,收伞站在了窗外。季祯本来想要主动找些话茬勾搭江熠,却没想江熠主动开口问他:“你今日可有安排?”“没有。”季祯摇头。江熠居高临下眉目专注地看着季祯,似乎是刚才就已经考虑清楚,此时轻轻开口问:“那你同我一块儿出城好吗?”江熠的语气相较平常似乎还是冷质的调性,然而隐约却透露出一些依赖与求助之感。好像除了季祯以外,他也无法对别人开口说出这样的请求了。江熠想再去灵草园的山下一趟,昨日村民的表现明显有异,江熠对那个村子也有着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有种感觉,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真的或者假的,除了从那里入手,也许再没有其他方法了。这院子里几乎只有季祯能够陪着他一起去做这件事。“就我们两个人吗?”季祯眼睛一亮。江熠点头。季祯麻溜调转方向爬下软榻,然后站到床下朝着江熠抿唇一笑:“我好啦。”单独出行不是好极了,季祯在心里摩拳擦掌,他愁的就是不能和江熠独处呢。马车上只有季祯和江熠两个人,这次季祯都没带上若华,若华为此还有些不高兴。马车轮子滚过路面不平处积了一晚上的水洼,车轮陷入又马上滚出,惊起一滩浊水。季祯方才不好好吃早饭,此时在车里倒是拿着一块糕饼小口慢慢抿着吃,与其说是吃到不如说是吃着玩的。“去城外是去什么地方?”季祯含糊地问,他将剩下小半快糕点一块儿推进嘴里,感觉有些渣子掉下来粘在了嘴角,他飞快探出舌尖舔了一下。那一小节粉红色的舌尖瞧着就软嫩得很,江熠的视线不由自主在其上停留了片刻,后又落到季祯自然抿着时也微微翘着,仿佛索吻般的嘴唇上。季祯却无所查,问完话以后就自己转头去拿车上备着的水袋,找出来拧开给自己灌了两口。他的嘴唇包裹着水袋的口子,随着吞咽的动作小口小口地嘬。江熠感觉心口有些发酥,简直想要将那水袋取下来,不准季祯再喝。“去昨天的那个村子。”江熠强迫自己转开目光,专注思绪问季祯,“昨天你说你在那村里看见过奇怪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季祯自己喝了两口,又把水袋送到江熠手边,“你要不要喝?”一句话便又打断了江熠的好不容易转开的神思。那水袋的口子做得格外精巧,江熠低头看时还能想起刚才季祯喝水的动作,那是季祯含过的袋口。不过是喝水,他本不该多想什么。可绮念不受理智约束,此时一个个都冒了出来。江熠心中天人交战,连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季祯见他这样,以为是江熠不愿意还极嫌弃,边把水袋收了回来,拧好袋口想把水袋放到自己身后:“不喝就不喝,嫌我就直说。”却没想江熠半路拦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我没有嫌弃你。”“那来自证。”季祯说。江熠以为季祯说自证是让他喝水,他伸手拿过水袋想要拧开放到自己嘴边,却听季祯抬脸说:“就简简单单亲个嘴吧。”他的眼神明亮闪烁,瞳仁认真地看着江熠,眼里倒映着一个几乎完整的江重光。如此一个仰头索吻的动作,让江熠方才未曾全消迤逦念头又冒了出来。江熠实在拿季祯毫无办法。 第75章 “可狗蛋那么怪,他是,他是,”那孩子说话时卡了壳,似乎触犯到某个不能说的禁忌,脸没一会儿都憋红了,“反正他和我们都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季祯看这孩子犟嘴还强词夺理,反问道,“他是缺个眼睛还时少个鼻子?”若说外貌,狗蛋除了瘦弱一些,其实是长得十分不错的。那孩子不知怎么说,又受不了被季祯用“你说谎”的目光盯着看,脱口而出道:“我小时候比我大,等我和狗蛋那么大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大,现在我都九岁了,他一点也没变过。”他连珠炮似的飞快说出这段话,旁边孩子拉他都拉不住,说完各个脸色都变了。季祯的脸色也怪了些。照这孩子的说法,狗蛋一直就是三四岁的大小?季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江熠。马车再度停了下来,他们已经到了秦闵的地界上,那些孩子一哄而散,跑到远处盯着季祯这边。季祯下马车,回头又看向刚才那个说话的孩子,他正被一堆孩子围着不知说些什么,季祯猜测可能是些指责的话。他心中带着疑窦,有些明白江熠为什么要来探查了,这村子的确古怪了些。秦闵迎出来,见到季祯便是笑,到没有什么感觉奇怪的神色。远处天边还在下雨,秦闵这块地方的地竟然是干燥的。季祯低头看看地面,抬头又看向不远处还在坠落的雨滴。“你这地方倒是不下雨。”季祯随口说。雨么总是有个边界线的,不能全地都无时无刻下雨,季祯并未觉得这点奇怪。江熠也下了马车,又与秦闵打了招呼。季祯环顾四周问秦闵,“狗蛋在不在?”秦闵点头,“刚才好像还见着了他,一会儿我让人去找找。”江熠知道秦闵在这块熟悉,便直接问他:“秦管事可否帮我请人来问些事情。”秦闵客气道:“请谁?”江熠对昨日有印象的赵松桂做了番描述,秦闵便有了书,颔首道:“我这就让人去找他过来。”在这个地方没有其他好担心的,季祯自己出去转悠,江熠在屋里等着秦闵请赵松桂过来。赵松桂那张充满敌意的脸和江熠的记忆片段中那张年幼的脸重叠在一起,引得他眉头皱着。没等太久外面就传来了人声,赵松桂的声音带着些老实气传到江熠耳朵里头,“秦管事是什么人要见我。”“你自己进去看看就是。”秦闵的声音波澜不惊。江熠听见身后靠近的脚步声,回过头去。赵松桂本来带着几分村里汉子的老实甚至怯弱的目光在对上江熠的脸后产生了瞬息间的变化,他震惊又有些害怕似的往后退了半步,“你。”全没想到屋里是江熠独自坐着。“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江熠说。“问什么问!”赵松桂鼓起勇气道,“我没什么可痛你们这些修道的说。”他说着想要离开,却不想刚回头方才还敞开的门忽然无风自动,啪嗒一声被一股不知名的外力关上了。随后他惊惧发现,自己的手脚都不受自己控制,竟然乖乖挪到了江熠对面坐了下来。赵松桂脸色煞白地看着江熠,“你,你。”“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江熠重复道,“问完了自然会让你离开。”他这次过来便是笃定要知道一些结果,不愿毫无收获地离开。赵松桂身子有些发颤,显然是怕极了。“村民为何对修士抱有恶感?”江熠问。“你这样强行留下我,还问我为何对修士抱有恶感。”赵松桂面带讽刺。江熠面色不改,半点都不在意赵松桂的态度:“我问的是在你厌恶我之前,你对其他修士的恶感是哪里来的。”赵松桂被强留下来,自知是反抗不过,又盯着江熠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十多年前我们村上也来过一个修士,你长得和他有些像。”江熠的眸子终于有了些波动的情绪,十多年前的一个修士,是江恪?“他走后我们村上死了一对母子,”赵松桂的嗓音逐渐控制不住有些颤抖,好像是说起了什么诡异古怪,让他感到深深恐惧的事情,“那当娘的是死透了,骨头都找不到,那孩子,孩子却,”他断断续续越发严重,末了重重的咽下一口唾沫才把话说完。赵松桂抬眸盯着江熠,“那孩子却活了过来,每逢阴天下雨就在村内游荡,十多年过去分毫未变,我们猜想那是个鬼魂。”他的恐惧憎恨与忧虑通过眼眸将情绪传递给了江熠,却在江熠眼底碰撞出更加复杂的情绪。赵松桂的声音缓了缓,又说:“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们便找过许多修士想要收服那鬼魂,都未能收服不说,还有修士为了推脱说那孩子并不是魂魄,也非魔物,更不是妖怪。”赵松桂露出一个苦笑,更多是村子被深深纠缠的无奈,“可如果不是鬼也不是妖还不是魔,难不成那东西还能是个人吗?”哪有人十多年不变样的,更何况赵松桂比谁都清楚那孩子是谁。那是狗蛋,那是与他差不多大,一块儿长成的狗蛋。而如今他的孩子都比狗蛋大了,狗蛋却还停留在那个年岁。江熠在听赵松桂说了这么多以后,终于启唇,“那个孩子叫狗蛋?”赵松桂不置可否算是默认。江熠心中有了个猜测,再开口又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知道狗蛋的大名叫什么吗?”话已经说到这里,再回避没有意义,况且赵松桂也没有心思回避,他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他姓什么,但他的母亲从前唤他作‘阿熠’。”阿熠。 第77章 江熠犹能感觉到那股魔气钻心透骨的凉意正在自己身体里慢慢消散,那股零碎残破的执念在进入他的躯体时如入无人之境,本是轰轰烈烈的气息,可一进入后却在瞬息间平复,如同从未存在过。但那并非真的没有存在过,反而更像是一股巨大的力量蛰伏在了他的身体里,等待一个恰如其分的爆发点。如同一颗欲望的种子,随着那股魔气入侵在江熠心中扎下了根,若得到一点滋养便会邪肆生长。季祯说不上来是哪里古怪,大约是狗蛋的凭空不见可以佐证他的确不是人类,又大约是江熠明显不同寻常的出神。江熠的脸庞依旧透着高洁之色,纯然无欲,可他的眉目间不知是否是季祯的错觉,眉毛眼睫与瞳仁,都多了纯粹的黑,唇色也似乎多了几分朱色。“我没事。”江熠说,他低着头看着季祯的手与自己的只有几寸远,方才还主动勾了他的。季祯在江熠身侧绕了一圈,在环顾房内,除了有几本书被掀翻在了地上,倒也没什么。但是狗蛋不见了。季祯不知道狗蛋是什么,他只知道狗蛋可怜又乖巧,也从没有在狗蛋身上感受到那些在妖魔身上才能感受到的恶意。不过刚才的异象季祯全都看在眼里,自然晓得狗蛋不可能是人了。“狗蛋他,”季祯左右看看,确认的确是没有狗蛋的身影了,“他走了吗,还是你把他,”季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谨慎地看着江熠。前尘往事江熠自己都尚且没有搞清楚,如何能给季祯一个答案。况且他下意识并不想让季祯知道自己的过去。“他,”江熠避开季祯明亮的视线,“应当不会再出现了。”季祯本来还想再问几句,然而江熠已经先他一步走出门去,“我们回去吧。”“哎,”季祯跟上,在门口见到秦闵,秦闵正也在望着江熠的背影。季祯又停下来对他说了句,“嗯,后面你就不用管狗蛋的事情了。”秦闵回首看向季祯,见季祯面色纠结,似乎在想接下来的措辞,秦闵便笑了笑,淡淡道:“是。”季祯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就怕秦闵会追问缘由,正在努力想该如何说才好,当下秦闵既然不问,季祯也乐得省事,快步跟上江熠,前后脚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行驶出灵草园,经过村子的时候季祯打开窗探身往外看,方才来时还有人来往的村子,此时静谧而沉默,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路上一个行人也不见。季祯坐回原地,将窗户又给关上,皱眉思索着这整个村子都古怪的很。第一次来就古怪,没想到后面次次来还次次更古怪。也罢,这边城本来也不是什么清净地方,早点了事儿早点回去。马车里气氛凝滞,季祯难得也找不到话说,只能勉为其难乖一点。他色双手放在自己的膝头,只有眼睛自由转移,由本来低垂的视线改作悄悄看向江熠。江熠闭着双眼,口中默念着什么,季祯竖起耳朵想听听,但江熠默念地极快又极轻,像是烂熟于心已经念过无数次般。季祯用心听了一会儿也只能听出江熠念的像是经文。江熠的面容如用玉雕的神像,带着常人难以企及,不得亵渎的圣洁。季祯的视线被吸引,定定地落在江熠脸上。看了一会后忍不住想,为什么江熠偏偏是个狗男人,如果他不那么狗,这婚约履行起来他其实也是愿意的。说来说去还是怪江熠和梁冷,季祯本来平放的双腿一蹬,踹出去一段距离,恰好停在江熠的脚边,碰到了他的足尖。季祯再抬脸,江熠已经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对,季祯心无愧疚,心里暗哼一声,扭头没理会江熠的目光,自顾自躺没什么仪态地躺下来闭上眼睛假寐。但他到底安静不住,虽然闭着眼睛,在平静了十几息功夫后还是忽然开口打破了车里的宁静。“狗蛋还叫我过我爹呢。”谁知物是人非这么快?季祯有些唏嘘。季祯闭着眼睛,吃饭谈天般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什么?”江熠皱眉。季祯睁眼侧头看他,“我说狗蛋叫过我爹。”“他叫你爹?”江熠似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重新问了一遍。季祯见他满脸不愿意信的样子,哼了声坐起来正经和江熠说话,“我第一回 见着他,将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叫的,是真的。”他仿佛怕自己的话不够佐证,又对江熠说,“或者你有什么办法让狗蛋再出来,我一定还能够让他再管我叫爹。”季祯自信满满地说了这话,却见江熠的脸色越发一言难尽,眉头深锁。末了只能和季祯说一句,“他出不来了。”季祯见他如此笃定,以为江熠把狗蛋收服了,如同收服梦大顺或者望舒那样,将狗蛋拘束在了哪里,虽然觉得对非人类这样也无不可,但转念想到狗蛋的模样,心又软了些。“唉我也知道你们的规矩,你方才是在给狗蛋念经吗?狗蛋虽然不是人,但是你对他好些吧。”季祯说着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没摸到想要的动作,“我身上没有带灵药,一会儿回去我给他狗蛋两颗,你能不能帮他消化消化?”江熠见季祯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深锁的眉头又渐渐转为无奈,几乎想要开口答应。季祯没听见江熠立刻答应,以为他是想对狗蛋下狠手,不由又劝解,“你就当体谅一个曾经当过狗蛋爹的人的心吧。”没想到此话一出,江熠的脸色骤然冷淡下来,只给季祯两个字,“不可。”说完重新闭上眼睛,不理会季祯了。什么玩意儿啊,还摆臭脸。季祯心里骂人,想扑上去给江熠几口,到底以“动心忍性”四个字强迫自己耐住了性子。季祯气哼哼躺回去,嘀咕道,“不可就不可,小气劲儿。”马车轻轻摇晃下,季祯这回是真的睡着了,睡得一只手从自己身上滑到座位下。江熠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季祯。季祯的脸恰在窗纸的透光出,显得格外白皙细腻之余又可见一层浅浅的绒毛,越发绵软可爱。他这样全无防备,别说是魔物觊觎,就是江熠也觉得呼吸紧了一寸。他没想到狗蛋和季祯也会有那样的因缘,狗蛋看上去无害,但体内蕴含着那样魔气的实体怎会无害。以赵松桂和其他村民的反应来看,狗蛋平时便是不可靠近,不可接触之物。但如果是季祯,江熠又觉得可以理解。梦魇,血妖,望舒,季祯处事总是随心所欲又自有一套自洽的逻辑,任性妄为的表象之下包裹的是他纯粹辨别善恶的心,与真正持衡的决断。也许季祯握着的狗蛋的手并没有那么冰凉。他们两人这样静静处在一个空间之中,好像暂时可以抛却其他烦恼未解之事,江熠的心也出奇平静下来。他的视线在季祯脸上巡弋,慢慢落到他的嘴唇上,江熠的眉心不自觉一皱,心中忽然有个声音说,“亲亲他。”江熠一怔,以为自己错听,然后随即又是一声,“你不想亲亲他吗?” 第79章 见了鬼了。季祯的手扒拉着窗户,慢慢将窗户关严实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下来以后忍不住又心谤梁冷,恐怕是做贼心虚才要这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反正从梁冷和江熠这对道德上就站不住脚的人身上看事情,季祯自认他们就是带着原罪。他本来要封上信封,想到这里又大书特书了一笔江熠与梁冷瞧着日渐接近。“也不知什么原因,只是两人看着亲密。”季祯低声念着,尽写些模棱两可阴阳怪气的话。这下才算是真的写完要封上信封。另一边。曙音处理好了自己手上的小伤口,伤口虽然不算大,但是总流了些血的。她从自己房里出来,想找江蘅拿些药膏,抬眼看见江蘅正在和梁冷说话,江熠也在旁边,便没有上前打扰,想了想自己推开江蘅房门。江蘅房中陈设简单,药箱放在架子上,曙音过去将药箱取下来,打开找了找,从里头翻出药膏与绷带,准备自己做些简单处理。她进屋的时候门开的便不大,侧身进来的,此时扬起一些风,慢慢竟然将门给带着关上了。曙音闻声抬眸看了一眼,没有太在意,反正她擦了药就要走。药膏上手有些冰凉,不过于伤口的痛楚却是好的,曙音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听见耳边有人声靠近,是她两个师兄与梁冷。江熠似乎是在门口与他们分别回了房里,江蘅与梁冷的脚步却停住。继而一前一后推门进来。曙音蹲在架子旁,被挡住一半身影,且位置又不在梁冷或者江蘅的视线直接所视的地方,因而没有被他们看见。曙音本来想立刻起身表明自己的存在,却听见江蘅说,“云顶峰与季家的婚约马上就要断了。”梁冷刚要说话,余光看见一侧的光影有些晃动,立刻警醒起来,他问:“谁在那里?”他脸色冷峻,与曙音平时见着的亲和模样沾不上边。江蘅跟着也回头看过来。曙音举着药瓶站起身,怯怯道:“是,是我。”梁冷见是她,回头看了江蘅一眼,江蘅微微点头,然后走向曙音问她:“你怎么在这里?”他看了一眼曙音放在地上翻乱了的药箱,又说:“这样蹲在地上没个规矩样。”曙音听他说话口气还是往常那个宽和的大师兄,心下松了一口气,“那,那我,”她看向梁冷,“师兄和殿下先说,我出去了。”“不用了。”梁冷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下次再说也一样,曙音姑娘的伤口要紧,先让你师兄为你处理吧。”他说着不等曙音和江蘅反应,已经背着手往外走去。梁冷离开,曙音松了一口气,被江蘅拉着坐下来处理伤口。只是想到自己刚才听见的那句话,忍不住又问江蘅,“师兄,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云顶峰和季家的婚约要断了?江蘅将绷带轻轻缠绕到曙音的手上,“嗯。”他抬眸看向曙音,“等师父下山处理。”曙音面露惊讶:“师父要下山?不是说这次只是让我们来历练吗?”的确是放他们这些小辈下山历练,可这历练并不包括让江熠遇见季祯。“师父不是为了我们下山的。”江蘅道,多的却不愿意再说,只嘱咐曙音,“婚约的事,不可再告诉第二个人知道。”“可是为什么啊?”曙音很不懂,“这婚约其实,其实也过得去啊。”江蘅道:“这是师父的意思。”一句话止住了曙音满心疑问。江恪的意思从来不容违背与反驳。曙音从江蘅屋里出去,看见季祯的屋门开着,若华站在门口与小丫头叮嘱着什么,半点看不出异样来。曙音心里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不懂,更多的是觉得季祯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不知该多伤心。然而一起纷杂在千灯节这天,终究被千灯节的光华掩盖。相传几百年前,有一位魔族少年与人族少女相恋,两人的恋情为两界所不容,硬生生将两人拆散。少女为表心意,以死明志,魔族少年得知此事怒急攻心,大开杀戒,再掠走与那少女面容相似之人。继而每年少女忌日,都会有魔物作祟。传闻中那魔物惧怕光亮,因此在少女的忌日便被定为千灯节,夜里城中将亮起千盏明灯驱散黑暗,众人又戴上面具以保安全。后来时光流转,这魔物之说渐渐淡去,千灯节反而成了青年男女相会的节庆。有个说法是这天相恋的男女若是带着面具能从人群之中找到对方,便可以长厢厮守永不分离。季祯站在镜子前面,拿着鬼面具往自己脸上比划。鬼面具里的众鬼争抢不休,“用我的脸!”“用我的脸!”季祯戴一次,脸就变一次,他觉得有趣,反复戴上又放下,最后定在一张俏丽的少女面庞之上,起了些好玩的心思,决定道:“我用这张脸!”镜子里少女的脸转了转,再开口已经是动听娇俏的女声。第四十七章 一骗骗俩千灯节整个偏院的人基本都要出去。这是按着习俗来的,除非是上了年纪才可免俗。“千灯节上真的会有魔物来物色少女吗?”季祯放下面具询问梦大顺。“嗯……倒是没听过有这种事情。”梦大顺说,“人间的这些传说故事大多数都是人所臆造编排出来的,多是为了警告世人,渲染魔物可怕罢了。”“这倒也是。”季祯认真点头。这世间大多神怪故事真的少,假的多,多数都是为了劝诫或者吓唬世人别去干某类事。以千灯节的来由与故事说,保不准就是吓唬那些涉世未深的人类少女魔物可怕,再让其他人也对魔物产生可憎的情绪。 第81章 他说着,一旁侍卫便推进来两个此时唯唯诺诺,脸上还受了些伤的小厮。季祯见了也顾不得掩藏,立刻脱口而出:“梁寒峭,你打他们干什么?”小厮只是奉命行事,此时挨了打,季祯心里不乐意了。梁冷倒是头一回听见季祯这么叫自己,觉得心头一宽,脸上眼里虽然多了笑意,然而嘴上的语气却严厉起来:“你让两个人跟着我,打探我的行踪,你反而怪我打了他们?你可知道就算我要了他们的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两个小厮闻言一颤,连忙朝着季祯露出哀求的神色。季祯隔着面具露出两道凶狠目光直射在梁冷身上,“要杀他们先杀了我吧!”“你倒是有意气,”梁冷道,“也不必着急,你若是说不清楚让人跟着我的缘由,降你的罪也是当然。”真是个心黑手冷的狗东西!季祯心里大骂,嘴上却说:“缘由当然是有的。”只是我心里还得想一会儿。梁冷道:“说。”他一副立刻要给答案的模样,季祯只能拖,他左右看看,对梁冷招招手说:“你过来点,我悄悄和你说。”梁冷知道季祯肯定有花样,倒也上前配合他。季祯把他带到更墙角出,左右看那些侍卫也应该听不见了,这才开口说:“你听过这千灯节的典故吗?”能骗江熠不能骗梁冷?不存在的。季祯觉得一个理由骗两个人也挺好,反正这两个人本来也就是天生一对。梁冷摇头。季祯就绘声绘色把这典故给他说了一遍,末了加上自己先编的合情合理的理由道:“我想这茫茫人海要找到对方多不容易,倘若因此判定两个人没有缘分,那岂不是太可惜?”他说着隔着面具朝梁冷挤眉弄眼。梁冷灵光一闪:“所以你为了我们之间的缘分,让人刻意跟着我?”放你的屁,季祯心说,这话反正是梁冷说的,他也没说明白,不算撒全谎,只能说撒了半个。他含糊其辞说:“含蓄些好。”梁冷此时的笑意已经到了唇角,对季祯的解释是接受和满意的。他早已了解调查过季祯带到边城的这些人,都是些寻常下人,跟踪技巧实在拙劣,这才被立刻认了出来,的确不是抱着什么坏心思的。想到季祯暗自抱着这些小心思,梁冷觉得舒心,“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辜负了你。”梁冷抬手揽住季祯的肩膀,“你也找到了我,我们这缘分摆在这儿,这后半夜你便与我一起。”后半夜都得跟你一块儿?这怎么可能。季祯才不答应。但这还不是开口的时机,季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从里头掏出一个小玉瓶递给梁冷,“这个东西放在我身上好硌得很,你帮我拿一会儿。”“这是什么?”梁冷接过去看了看。季祯道:“是个能辨明魔物的好东西。”这话可不是骗人的,因此季祯说得很有底气。梦大顺在玉瓶里一动不敢动。梁冷没有立刻收起来,透过面具看着季祯。季祯被他看的心慌,想了想又补充道,“是江熠给我的,”你的好情人的东西。“晚上外面妖魔鬼怪多,我可以不受干扰,你不行啊,你且拿着我放心,回去再还给我就是了。”梁冷的视线终于慢慢收了回去,“既然阿祯一片好意。”他将梦大顺收进袖口,安稳放好了。季祯见状松了一口气,揣摩着是时候可以溜走,等看到大门敞开的茶楼,他抓住时机转头对梁冷说:“我要去方便一下,你先走,一会儿我追上来。”梁冷虽然点头,还是让两个侍卫跟着季祯,“让他们跟着,安全些。”季祯随便点了点头,带上自己的小厮往茶楼里走。梁冷的侍卫只跟到了后门处,没有全跟进去。季祯自己进了后面,却没去茅房,而是从小厮那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少女衣物换上,继而隔着门让小厮自己先回去告诉太子侍卫,说自己贪玩,不乐意和太子一块儿,翻墙跑了。小厮早有准备,应下来,出去见到梁冷的侍卫果然这么说,梁冷侍卫错愕。进到后院看见那约一丈高的院墙,“你家公子从这儿翻过去了?”小厮点头:“我家公子武功可不俗呢。”他们交谈着,旁边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娇俏少女,经过他们时低声说了句:“借过。”没人注意到她的离开。季祯一出茶楼,心情放飞,恨不得跑跳起来。然而他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到底矜持了些。面具戴上以后如同当初望舒一般,不仅有了季祯的外貌声音,连外表高度都差不多。季祯笃信谁也认不出他来。侍卫和小厮找了一圈没找到季祯,只得回去复命。侍卫低着头不安地将事情同梁冷说了一遍,梁冷面色冷下来。侍卫立刻告罪:“是属下过失,请主子责罚。”剑拔弩张之际,只季祯身边的小厮憨气开口,虽然害怕但说出的话好歹意思是通的:“我们公子说,希望您莫要责罚手下,否则,否则,他会生气。”这还真是季祯能说,也敢说的话。梁冷虽然皱眉,但竟第一次有了对一个人无可奈何的情绪。生气,到的确是不生气来的好啊。第四十八章 这是江少主的吗? 第83章 他随口道:“我会武功,方才那些人十个都不够我打的,有什么好怕的,至于这城中的魔物,你们这些修士不都准备打道回府了吗?还有什么。”的确已经有一部分修士启程离开。西陆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他自己说不太好,但还是认真和季祯说,“我师父说不着急走了。”季祯闻言有些意外,“不着急走了?”他本来左顾右盼想着再去买点什么吃,听西陆这么一说立刻转回头来看着他。西陆好像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和季祯说这些般,想了想还是道:“我师父说,天象有异,恐有大变故。”“什么大变故?”西陆惭愧地低下头,“这个我师父就不知道了。”“不过,”他立刻又抬起头来说,“但是这城中原本聚集的魔气似乎沸腾起来,今早云顶峰的修士们听说还差点遇险了。”沸腾起来?季祯听这描述有些不懂,“这城里不是一向魔气很足吗,沸腾起来又是什么意思。”“的确很足,”西陆说,“不过原本这些魔气都十分分散,只是漫无目的四散着,如今却逐渐有凝聚之向,但为何凝聚,凝聚之后会有什么变化无从知晓。”他们边走边说,已经穿过方才那条街角,走到另一条路上。“我师父说,从书上的记载来说,这是大魔物要形成的征兆。”西陆有些迷茫地看向热闹的人群,“可是结界没有松动,结界之外却有如此异动,除非……”除非是这城中,人界中,有什么魔魅正在慢慢苏醒,等待一个时机被召唤出来。黑暗和光影交错,被面具遮盖住的面容下藏着欢声笑语或咒骂哀怨,整条街道熙熙攘攘,人间俗世一向离江熠远如千里,此时江熠却站在街道分岔口,被这人间容纳在内。一阵凉风吹来,似乎裹挟着周遭的吵闹一块儿漫无边际地涌入江熠的耳畔,吵闹却不让江熠生厌,反而多了一重新鲜。有男女挽着手从他面前经过,低声笑语姿态亲昵。江熠的神色轻松,想到出门之前季祯的话,想到天色尚早,脚步也并不急促。他转过两条街,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眼熟的身影,是季祯身边的小厮。“若是两人分开,在茫茫人海之中还能找到对方,那就是天作之合,缘分注定的。”季祯的声音重新响起。江熠心里有些雀跃的情绪冒出头,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走上前,想要找到一定会和小厮一块儿走的季祯。江熠却没想到自己第一眼见着的却是梁冷。季三和梁冷在一起吗?这个猜想让他心头一沉。江熠指尖收拢,握拳掩在身后,目光越发在人群中认真探寻季祯的身影,转了一圈没有看见季祯,江熠不由松了一口气。他的存在太过显眼,梁冷的视线隔着层层人群看过来,与江熠对视上,眸色一转开口道:“江少主。”梁冷的目光也飞快在江熠身后搜寻了一圈,在没看见季祯的身影后,不知怎么也同样松了一口气。江熠抬步走过去,梁冷也上前两步,“巧了,不知道江少主今天也有这样的兴致,我还到你们修道之人清心寡欲不甚在乎俗世节庆的。”“边城的节庆没有俗世之说。”江熠淡淡道。“原来是这样。”梁冷面露受教。江熠对他微微颔首,再开口问的却是梁冷身边的季祯的小厮,“季三呢?”小厮被拎着找了一路人,有苦难言,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家爷在哪里。”这事儿他就算真的知道也不能往外讲啊。这话荒唐,江熠拧眉:“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厮夹在梁冷和江熠之间,也不敢说假话,只能老老实实道,“我家爷让我跟着太子。”他话音一落,江熠似乎愣住,场面猛的一静,反而梁冷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似乎有些愉悦。小厮糊里糊涂也不清楚为什么太子和江少主之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只在心里叫苦不迭,恨不得季祯能马上飞回来救他一命。江熠闻言转身要走,梁冷却叫住他,“江少主急着找阿祯吗?阿祯想必是因为贪玩,此时不知去了哪里,我已经让人在找。”江熠的脚步停在原地,眉头不展,觉得梁冷方才所说的“阿祯”二字格外刺耳。心里有个声音伺机而动,低声道,“他凭什么叫季三阿祯,实在无礼。”心魔一阵躁动。不等江熠当真开口说什么,梁冷忽而抬起手来向江熠求证:“此物果真是江少主的吗?”梁冷手上拿着一只小玉瓶,里头的梦大顺见到江熠,屁都不敢放。江熠面色如霜,抬手道:“是我的。”梁冷却没还给他,而是又收了回去,“抱歉,阿祯说暂且存在我这里了。”第四十九章 委委屈屈“你知道这边城千灯节的传说吗?”季祯坐在一处台阶上,手里拿着串糖葫芦,正盯着糖葫芦有些挑三拣四地捻出一颗放在光线下看是否有虫蛀,口中则随性而言。西陆也不知怎么自己就跟着这位姑娘了,手里拿着一串季祯买来塞给他的糖葫芦,迷蒙地摇头:“姑娘说的是哪一个?”季祯检查完毕,张口咬了半块糖葫芦下来,少女笑眼弯弯地对少年道:“那个若在茫茫人海相遇相识,便是缘分天定的传说。”季祯实在是很中意西陆呆气十足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逗他,“你可是我今天第一个遇见的人,也许我们就有天定的缘分。”一鸭可以三吃,谁说一个传说不能三用。 第85章 两人的脚步停在人群之中,青衣男子竟然放开了季祯,让他独自站着。青衣男子双手背在身后,耐心十足地对季祯说:“不要用光力气,没有用的。”仿佛是要季祯完全死心一般,青衣男子将季祯带到一处小摊前,摊贩正在叫卖许多杂货。青衣男子随意取过摊位上的一面小铜镜交给季祯,季祯的双手不由自己控制,抬手接过那面铜镜,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他视线之中还有面具的存在,然而镜子里的自己脸上却什么都没有。不止如此,他的长相也无鬼面具加持,只是变得普通许多,就像是人间随处可寻的一个普通妇人。“现在还有谁能认出你来吗?”青衣男子的声音在季祯耳边响起。这应当是障眼法。无法控自己的动作,无法出声,连长相也被障眼法改变。无论是哪个认识季祯的人此时过来,恐怕都认不出他来。季祯心觉自己凉了一半,只能用眼神狠狠盯着那青衣男子。季祯心里是有些绝望的。在他看来青衣男子身上毫无魔气,便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保不齐修士都看不出来,若是修士也看不出来,自己还不玩完?一旁小贩注意到他们,又见季祯手上将那面镜子拿得紧,连忙上前推销:“两位客人,这镜子可是宜城过来的时新货,买一面放回家,价格可便宜了。”小贩压低声音凑到青衣男子面前,仿佛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道:“若不是陈家出了事,这批货哪里轮得到我来卖。”他说着用咱们都捡了大便宜的目光暗示青衣男子。青衣男子眉目神色淡淡,唯有听见陈家二字时才面露一些讥讽。他倒真的掏出荷包要付钱,季祯站在一边乖乖拿着镜子,心里急得想咬人。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指尖,慢慢将紧握着的手松了开来,那镜子从他手中滑落,哐铛掉在了地上,砸出一声闷响。这声响若是放在平日里恐怕要引来不少注目,然而此时人群之中皆热闹,不过是就近的站着的几个人,以及心疼货物的小贩循声看了过来。小贩抓住机会道:“好在你要买下来,否则现在你不买也要买了,不过客人放心,这东西的质量极好,抗摔得很。”青衣男子懒得理会这小贩的自吹自擂,付了钱将镜子捡起来随意放在身上,人群便被人挤开一条路。是些官兵打扮的人正在搜寻着谁。季祯目光落到其中一个面熟的小厮身上,眸中霎时多了希冀的光芒,努力睁大眼睛盯着对方看。眼睛是他仅剩下可以自如活动的地方了。小厮倒是注意到了季祯的目光,不过仅仅是奇怪地看了季祯一眼。小厮反而多看了青衣男子几眼,而后才有些失望地挪开目光。“什么时候能找到我家爷啊,”小厮低声哀叹,殊不知他家爷就在旁边想要一巴掌拍在他的呆脑壳上。青衣男子显然是自信满满并不着急离开,他揽住季祯的后背似乎在宽慰他,“你放心,没人看得穿的。”季祯没有被安慰到,并且想反手给他一个大耳刮子。青衣男子揽着季祯继续往前走,忽而听见方才已经离开的官兵中一阵喧闹,有个声音喊,“这是我家爷的荷包啊。”闻言,季祯余光里便看见自家小厮举着自己荷包如同得胜一般冲过来经他身旁往前跑去,没两步就站住,将荷包呈给了谁。季祯的视线努力穿过人群找到梁冷。两人之间有不知多少个人头加上侍卫的阻隔,能看见梁冷已经很费力。不过季祯想到自己隔着窗缝看梁冷都被他抓个现行,心里对梁冷还留存些许希望。他努力将自己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梁冷身上,恨不得自己的视线化作能穿透人的利刃。百般努力,梁冷似乎真的有所差距,抬眸看向季祯这边,很快抓住了季祯的视线。季祯的希望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点,盼望着梁冷看出什么来,过来救下自己。梁冷的视线冷冷凝着,从他的身上却只是一扫而过,仿佛在看一棵树一棵草一块石头。季祯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条街他走过许多次,再往前几百步就是城门口,出了城门就等于出了边城。青衣男子注意着季祯的动作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放纵他向梁冷求救,不过是想让季祯死心,至此发出一声轻笑,他挡在季祯面前,迎着季祯失望的目光道,如同最后的宣判一般伸手将季祯的脑袋按在了怀里,挟着他往城门去。季祯几乎也放弃了反抗的心思,只露出一个后脑勺,自闭了。一股力道忽然落在了他的肩头,季祯的身体依旧不由己控,如同木偶般被拉出青衣男子的怀抱,往后闷闷撞进了不知是谁的怀里,腰肢被紧紧抱住,几乎嵌入对方身体里。城门口匠人扬起的铁花漫天,在空中炸裂开璀璨光芒,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呼与雀跃之声。季祯的鼻尖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雅的香味。所有焦急的,失落的,担忧的,恐惧的情绪从无所依托的天际霎时间被人拉回了平地,惊喜伴着鼓噪的情绪,让季祯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腰,委委屈屈叫了一声:“江重光!”第五十章 冲破一切季祯本以为自己已经到了绝境之中,没人能够认出他来,却被江熠骤然拉出困境。所有人看他都平平无奇,唯有江熠一眼认出来自己的不同。季祯的胸腔里充盈着惊喜,只觉得情绪大起又大落。江熠的臂弯紧紧环抱住他,带来的安全与依靠之感无法比拟,这样的安全感和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与家人所给予的,金钱或者其他所给予的一点也不一样。那是独属于江熠的安全感,很奇妙。季祯的手足犹带着不由自主的僵硬之感,须臾间被江熠放到了身后,他的目光在动作间扫过周遭的人群,看见各色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均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和江熠,一副看热闹之态。季祯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视线旋即被江熠的背影挡住,将他结结实实挡在了身后,同时隔绝了周围人的视线。季祯本来七上八下的心逐渐回到原地。那种身体失去控制的感觉太过可怕,季祯抬手抬脚确认了好几次,才肯定自己已经重新有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而原本挡在他面前的高大身影此时一闪,光线没了遮挡重新照在季祯眼前,他抬头看去,青衣男子转身打算离开,江熠飞身过去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臂。青衣男子两人相触的一瞬间露出了惊诧与讶异,随后没有抵抗地顺着江熠的力道往前踉跄了两步,等他站稳,看向江熠的目光之中热切而新奇。那种热切像是干柴见着了燃烧的薪堆,期待自我献祭般跃跃欲试。“是你。”青衣男子低声自语。青衣男子生而为魔,幻化为人形,与血妖或者望舒这些后天成魔的大有不同。它一眼便可看穿江熠体内蕴藏着,被极力压制的魔气。结界躁动,魔物显形,魔气凝聚,因何而起,将被谁终结,也许都和江熠有关系。江熠如同站在悬崖边沿,跌入深渊或者填平深渊也许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第87章 看看看,关键的时候又认不出我,现在盯着我看干嘛!梁冷说:“你打扮成这样是为了同我玩笑?”季祯这才想起自己穿着女装,脸和声音都是少女形态。江熠看向他们,季祯感觉到他的视线,立刻撇清和梁冷的关系,“我才没想和你玩笑,我是,”季祯不知怎么说才是合理的解释,他为了摆脱梁冷所以女装是真的,觉得好玩所以这么打扮也是真的,但两个借口都不是那么好说,加上因此遇见险情,还多少有点丢人。季祯支吾片刻,干脆伸手恼羞成怒道:“别说了,把梦大顺给我。”梁冷到没拖延,将梦大顺取出来交还给季祯,又说:“你倒是没骗我。”“没骗你什么?”季祯听见骗这个字就有些神经紧张,一边查看梦大顺一遍追问。梁冷语气轻松,饶有兴味地盯着季祯说:“你说这东西能感知魔物,所以给我避险,你自己没了这东西便遇险了,阿祯对我果然真心实意,宁愿自己冒险也要保我周全。”当着江熠说这样的话,梁冷他还是个人!?季祯心中破口大骂,面上只能生硬地往回掰,“爱护储君,人人有责罢辽。”梁冷不置可否,笑着点点头:“那还玩吗?”这千灯节的热闹依旧,人来人往的闹市并没有因为方才的一点小小变故而发生任何改变。季祯环顾四周却摇摇头,“我要回去了。”今晚的事儿够多了,他半点都不想要呆在外面了。再说谁要和梁冷玩!季祯转向江熠,扯了扯江熠的手:“你陪我一块儿回去吧。”江熠沉默,但动作没有反抗,跟着季祯一块儿坐上了季家仆从准备的马车。马车里没点灯,黑暗一片。季祯先上车,随后江熠上来。季祯推开车窗让外面的光亮照进车里,只是车内还是比外头昏暗许多。江熠坐在季祯对面,垂眸不言语。季祯也习惯了他这样不太说话的样子,自顾自讲脸上的面具给摘了下来放在桌上。随着鬼面具被摘下来,季祯的容貌外形跟着也发生改变,他露出江熠熟悉的眉眼与脸庞,全数都落入江熠的眼中。“你知道千灯节的传说吗?茫茫人海第一个见着的人便是缘分天定。”“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人,也许我们缘分天定啊。”一样的话,季祯的声音,不过不止是对他说的,梁冷的脸,西陆的脸,还有少女的笑眼弯弯。从方才那个青衣魔物的眼中所获的的信息,让江熠心血翻动,目光所及将季祯整个框住,仿佛如此便能束缚住季祯,让他更听话,更乖一点。原来缘分天定,千灯节的传说均非唯他所有,也许季祯这个人也非唯他所有。“只有你才能拥有他,”心魔伺机而动,催动江熠心中的欲望,“他说喜欢你,他答应过的,让他证明这一点。”季祯揉了揉戴面具久了有些酸的脸,又抬头看见江熠在看自己,想到刚才江熠救下自己,心还是有些砰砰跳,有些想靠近江熠一些。“我坐到你那边好吗?”季祯问。他以为按照江熠的习惯,此时或者不回答或者会拒绝,那他也不会管江熠拒绝与否,直接坐过去就好了。却没想到江熠说:“好。”他答应得干脆利落,马车拐过一条街,车外光影一换,江熠的半边脸被黑暗笼罩,他出口的那个字也带着些微寒凉。季祯没察觉,只利落起身往江熠那边坐。他紧紧贴着江熠,没有感到江熠的半点抗拒,心思越发活络起来,觉得江熠方才答应得那么快,不妨再得寸进尺些。“那我,”季祯清了清嗓子,说话带着些别有用心的慢吞吞。“让他证明,让他证明,他说喜欢你,他说只喜欢你。”心魔焦急催促着江熠。江熠的掌心在衣袖下慢慢拢成拳头,并不是对季祯克制情绪,而是极力压抑着心魔带给他的冲动。“那我,”季祯一口气将后半句话给说了出来,“那我能不能亲你一下?”他对江熠心怀一些欢喜,觉得今晚大约便不要强江熠所难,自己只轻轻地亲江熠一下便可以心满意足。江熠果然恢复如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季祯心里有数,想着抓紧时机起身飞快亲江熠一口就好。只是亲一口,季祯却难得有一丝紧张的心绪,他抿了抿唇,忽然在黑暗中直起腰朝着江熠的嘴角凑过去。温热的嘴唇想触,季祯觉得唇上微微一痒,他咧起嘴角就要后退离开,却没想到一只手忽然按住了他的后脑勺,江熠顺着他想要离开的动作起身压了下来。他自找的,江熠第一次认同了心魔,放纵了自己。季祯失去平衡,下意识伸手抱住就近倒下来的江熠,天旋地转,季祯的视线对上马车顶部,脑袋碰到了车座上的靠垫。季祯来不及反应,唇上本该一触即分,全由自己控制亲疏远近的吻忽然超脱了他的掌控,主动权全落进了江熠的手中,两人一起滚落在窗下的暗影里头,被深沉的黑暗包裹住。湿热,亲密,腻滑,麻痹,各种季祯生疏之际又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滋味落在他的嘴唇上。江熠的亲吻莽撞而肆意,像是冲破一切终于忍无可忍一般妄为而不管不顾,深深浅浅错落交杂。江熠不止亲了他一下,江熠亲了他很多下,季祯迷迷糊糊想。同时他也感觉到了江熠对自己绝对的力量压制,仿佛只要江熠想,季祯连动一根手指头的余地都没有。所以从前那些自由来去的挑衅以及轻薄并不是江熠来不及反应或者无法反抗,完全是江熠的纵容,而那些纵容大概都在此时化作了对季祯的报复。好强的报复心,季祯稀里糊涂地想。 第89章 所以他喜欢季祯,但理智依旧知道江蘅说的话没有错。他和季祯要走的路没有高下好坏之分,只是不同而已,不同到根本没有交汇处。江蘅的视线紧紧落在江熠身上,对于江熠的沉默也保持着十足的耐心,直到江熠说:“我知道。”天色晴朗,日头攀空。季祯蹬了一脚被子,露出被子下的肩膀。屋里此时没人,自然没给他掖被角的,没一会儿季祯自己把自己给冷醒了,他没有睁眼,只把自己整个人都往被子里蜷,直到柔软的背面触碰到自己的脸,埋到眼下这才慢吞吞睁开眼睛。屋里静悄悄的,季祯也没想叫人,他躲在被子里忽然轻笑了一声,继而像是打开了开关,嘿嘿哈哈又闷着笑了好一会儿。昨天晚上的事情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因此惊魂的,美妙的,温情的时候他也都历历在目。虽然有被魔物差点掳走的惊魂,然而更多的情绪却被后面与江熠的相处中和成了欢喜。欢喜到季祯此时单单是回想起江熠的言行举止就忍不住低笑出声。江熠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季祯琢磨这一点,他换了衣服又改了外貌,这样都能认出来的话,一定不一般吧。至于想到昨天那个吻,季祯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继而便是卷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大圈。他有种大功告成之感,心下笃定江熠肯定是喜欢自己了。唯一就是,季祯滚了两圈又停下。照着计划来说,江熠喜欢他,他便可回去退婚,打江熠一个措手不及。可季祯当下却有些犹豫起来,脑筋一转又想,不成的,他想还没睡过江熠,如今便直接退婚算是吃亏。还是等先睡过再说。季祯主意一定,人跟着坐起来,心情好极了。外头候着的丫头多少听见季祯的声音,竖着耳朵确认一遍,立刻就进屋查看。见季祯果然醒了,便上前侍候他洗漱穿衣。“今天他们出去没有?”季祯一边漱口一边问若华。他问得不明白,若华听得却明白,晓得季祯问的是什么,她摇头道:“没有,今日都在,只是院外来了些人,比平时吵闹些。”季祯点头表示了然。应该是昨天那个青衣魔物被带回来了。陈守绪死后,整个陈家虽不算充公,但也有另外一些修士住进来,只是安排得远,平时和季祯他们住的这边没有干扰。季祯一门心思想去见江熠,才不管青衣魔物如何。他随意吃了些早点便怀着高兴,如同归巢的鸟儿一般急不可待地跑到屋外,脚步轻松地径直到江熠的门前。江熠的房门开着,季祯还是停下脚步,爱面子地整了整自己脸上的表情,将上面的笑容压了压,这才抬手敲门知会屋里人,“江重光,我进来了。”其实季祯哪里需要另外知会江熠,他的脚步声早就传进江熠耳中,让他心绪一阵波动。季祯没听见屋里有人应答,回头又看了看院子里,没见着江熠在,“你又当什么闷葫芦?”他说着往屋里走,果然看见江熠正在打坐,嘴角便翘了起来,自在地走向江熠。江熠睁开眼睛直视走到面前的季祯,冷冷淡淡地问他:“有什么事?”季祯早对他的语气免疫,不以为意,只说自己想说的,问得也洒脱:“我就是想问问你喜不喜欢我?”他心中几乎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过来问江熠不过是随便求证,自觉不会得到江熠的否认。只要江熠说也喜欢自己,季祯心情雀跃地想,那礼尚往来,我便告诉江熠我也喜欢他。就当哄哄江熠吧。季祯的情绪几乎全都表露在脸上,骄纵之色毕现。这般神色本不让人觉得好,可放在季祯脸上却偏偏有种倘若对方不说让季祯满意的回答,那就是罪过之感。江熠轻轻转开头,简单的一个动作真的做起来却很艰难。喜欢与否,和应该与否是两件事情。就如同心魔不该存在,他也不该在让自己让季祯在没有结果的路上投注精力。“我不喜欢你。”江熠低声说,如此简单五个字,因为违背心意而骤然让他的心脏收缩绞紧,阵阵钝痛。季祯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慢慢睁睁大眼睛看着江熠,“你昨天……,你还不喜欢我的吗?”季祯说不出多少失望来,一下将他从高涨的情绪中拉下,重重地跌在地上。江熠没有说话,他难以再说出半个违心的字眼,更无法抬头看季祯受伤的神色。季祯往后退了半步,不知此时应该说什么,凑不出一句囫囵话,只好闷不吭声转头跑了。他本来就是要江熠喜欢自己,然后再退了婚给江熠一个教训,所以此时江熠说还不喜欢自己,那自己再努力些就是了。可道理季祯都懂,也能说出千百句来安抚自己,可他还是忍不住又失望又觉得有些伤心,以至于跑出来的时候连院子里的西陆都没看见,便一口气小旋风似的回了自己屋里。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季祯冲进屋里,对身后的丫头喝道:“都不准进来!”若华的脚步因此止在房门口,有些担忧地问季祯:“爷,怎么了呀?”方才她分明看见季祯眼睛红红的。季祯钻进被窝里闷声道:“别进来就是了,我烦得很。”不久之前在被窝里快活翻滚的情绪荡然无存,季祯鼓着脸盯着床顶的纹饰,捶了好几下床。 第91章 季祯看向西陆的目光很是怜爱,他伸手摸了摸西陆的后脑勺,说道:“既然没什么事,不如一块儿玩去。”他今天心情不佳,也不想折腾什么事,只愿意懒散一天,什么梁冷什么江熠都暂且抛却到脑后。西陆从小和他师父一块儿生活,没有玩伴,季祯算是他头一个像样的朋友,此时听见季祯让自己一块儿去玩,心里也是高兴的,立刻点头答应。季祯想起昨天的事情,回屋又将梦大顺揣在怀里,这才跟西陆一道出门。走到院子里时,季祯没按捺住往江熠那屋看了一眼,只看见原本开着的房门此时已经紧紧关上。偏心鬼,小气包,花心大萝卜!季祯瞬息之间在心里给江熠起了一连串的诨名,小少爷生平头一回遇事不顺心,心里的疙瘩难消,等一路到了戏馆的雅间里,犹有忿忿之感。西陆是个小土包子,进了戏馆也觉得什么都新鲜,季祯坐下他还站着,对着角落里的一只做工普通的瓷瓶看。季祯把梦大顺摆在雅间的窗口,由着它往下听戏,自个儿则问西陆:“你看什么呀?”西陆将那瓷瓶拿起来给季祯看,“这上头的画有些奇怪。”季祯顺着他抬起的动作看了一眼,那是一幅捕猎图,乍看没什么奇怪的,季祯本要收回视线,不过再看一眼就发现了错处。那骑在马上捕猎的人头上长了角,似乎并不是人。不过这画奇怪归奇怪,放在边城却又算是合理。这地方长久以来时常有魔物侵扰,在这类东西上面有些独特审美也没多少可指摘的地方。“这里何止是画奇怪,连上回我来听的戏也奇怪,”季祯往椅子里一靠,“讨厌的人还扎堆。”他扭头看西陆,“这城里除了些魔物作祟,还能有什么大乱子?”“我师父也说不清楚,我就更不知道了,”西陆道,但宽慰般对季祯说,“不过我听闻江庄主已经下山赶来,无论什么事情有云顶峰出手就好了。”西陆语气里对云顶峰满是崇敬,季祯撇嘴道,“云顶峰又如何……”他随口一说,西陆却当真听进耳朵里,立刻讲解起来,“云顶峰是当今第一仙门,这百年来人间灵气不如从前,得道已经难了许多,但江少主如今修为大有所成,再有所突破也许便可飞升,到时候云顶峰便可重现仙门辉煌,是极厉害的。”西陆顿了顿又说,“江少主与季公子很登对。”季祯听着西陆满口崇拜之气,总觉得最后半句话是为了安慰自己才加的,他要计较分明,“你觉得江重光好还是我好?”这话问得张狂了些,普通人便罢,问得还是一个道门之中的小修士,季祯问出去就后悔了。西陆明摆着是不会说谎的人,他问西陆这个,得到答案不是让自己难过,季祯后悔正要收回这话,就听西陆说:“江少主很好,但是季公子更好。”西陆这话说得实实在在,他觉得江熠好,那是因为对强者崇拜,加上仰望之情。但觉得季祯好,却是因为相处中的细节体会,发觉到季祯内里是极善良温和的人。人与人相处撇去身份地位,自然求的是真心而已。季祯本来听见西陆说江少主好时,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不过在听见西陆随口的这句话,心情一下又高涨起来。季祯心满意足,与西陆在戏馆里头泡了一日,等日头落山了才各自分别。季祯一进院子,就看见云顶峰的人全都站在院子里。曙音江追他们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愁苦。曙音手酸腿酸,也不知今天是犯了师兄的什么忌讳,这一整天除了中午吃饭的片刻功夫,他们几乎全都在这儿练习功法了。江熠平素自己练习得多且辛苦,却不会强求师弟师妹什么。今日却不知为了什么,亲自纠正他们的动作不说,还督促他们练习,连口喘气的功夫也没给他们。此时见到季祯回来,曙音几乎盼望着季祯过来分走一些江熠的注意力走。往日这种时候,季祯一定也会上起找借口说几句话,现在他却没有这心情,只是往那边看了一眼,自己便低下头回了屋里,一副伤心伤神不愿多说的模样。若是这个时候江熠跟上来关心自己,季祯想,那我尚且能对他手软些。结果江熠自然没跟上来。好你个江重光,大臭蛋。若华在屋里看见季祯的表情,等他进屋还不待她上前关心,季祯的神色已经收起来,相比伤心反而多些潇潇冷然,颇有些正经风范。又见季祯转而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空荡荡的来路,脸上狰狞凶狠。若华在旁看得愣愣,季祯已经自个儿闷着心事进屋去了。外头曙音和江追他们练完一套,看看天色,曙音犹豫着开口问江熠,“师兄,一会儿该吃晚饭了。”她说得委婉,其实是想休息。江蘅在旁也难得在功课上为师弟妹求情:“重光,他们哪里能和你的进度比,差得远了,不能强求。”江熠淡淡道:“不强求如何求得。”这世上强求的事情又岂止一件两件。他想问季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可这些偏偏都不是他能问的,这也是他强求自己。江蘅欲言又止,终究是没说话。季祯进屋,换好衣服脱了鞋子坐到软榻上,便是梦大顺也看出了他和江熠有些不同以往的氛围。梦大顺问季祯:“你们吵架了?”“没有。”季祯托着下巴,像在思索,“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慈善了些,对那两人该用些雷雳很辣的手段。”结合当下季祯的阴狠表情,实在很难不让人把事情想歪了。梦大顺倒抽一口凉气:“你,你要他们死?!”季祯嗔怪地看向梦大顺道:“怎么会!”梦大顺心中这才一定,同时觉得是自己把季祯想得太坏,祯祯不至于做这种事情。就听季祯说,“我只是要玩弄他,抛弃他,让他被世人嘲笑,沦为笑柄。”梦大顺:“……” 第93章 “我说了不用添热水。”谁要给你添热水,狗男人,冻死你正好。季祯听着身后江熠的话,全当自己没听见,跟着伸手把门给关上,瞥眼又看角落里的熏香还在袅袅散发着淡淡的烟雾,和水气混合在一起,分不出你我。他勾起嘴角,放轻脚步往里走,想到自己一会儿要干什么,毕竟是生平第一次,多少有紧张,心头跟着砰砰跳。等到了屏风后面,脚步又顿住。江熠本来闭着眼睛,没听见有人回话却听见有人的脚步靠近,他虽然依旧没有睁眼,佩剑却先动了起来,无声无息从剑鞘中缓缓抽出,带起一阵寒光。江熠在略带朦胧的水气中睁开双眸,本来眼中已经聚集起霜寒,然而下一刻季祯的半个脑袋一下从屏风后露了出来,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江熠。先是看江熠的脸,而后视线上下在江熠露出水面的部分扫了一遍。最后重新和江熠惊诧的目光撞在一起。江熠的身体结实,被水沾湿的肉体透着柔韧的力度,只是虽然在热水里泡着,却还是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凉感觉。季祯都怀疑那热水经江熠泡完还能不能留有余温。江熠全没想到来人会是季祯,但他惊异的目光很快收回来,继而低垂双眸不去看季祯。这两天里,他见过太多次季祯了,除了隔着院子远远看见的季祯,所有靠近他的,对他露出笑脸或者往日那般亲近之态的季祯,均是心魔弄出的幻象,虚假而污秽,与真实的季祯相差甚远。然而江熠亦不能否认,心魔所变幻出来的东西往往是人心底深处所压抑克制的欲望。他的欲望是季祯。季祯本来开口欲言,想着这两天都没怎么见到江熠,气头其实早就过去,加之自己这会儿是给江熠下了绊子,想要做些不可明说的坏事的,便准备好声好气开口,却没想到江熠看自己一眼,立刻收回目光,一副不想看见自己的样子,当下炸毛起来。“你现在都不愿意正眼看我了?”季祯从屏风后面出来,脚步很快到了江熠身边,“不要白费功夫了。”江熠低声说。他端坐在水中,如同尊神像,脸上不可亵渎之色更是高高在上。季祯就看不惯江熠这模样,“谁来白费功夫,我是来直捣黄龙的!”他一边说一边宽衣解带,本来还有些害羞的情绪,此时也被意气用事扫荡得一干二净。江熠的余光之中看见一件外袍落在地上,忽感不对,抬眸看去,季祯已经在脱第二件。江熠皱起眉头来,往日即便在他入睡之前,心魔所幻的季祯也不会有如此狂放的动作。即便是心魔所幻化的虚假画面,江熠也觉得这画面辱没了季祯。“不知羞耻。”江熠略微咬牙道,此时几乎想要活剐了心魔。还骂人!季祯手上的动作一顿,警告江熠道:“你再说这些诨话气我,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他说着里外又脱了两件,平日里不会露出来的一节手腕以及锁骨此时都露了出来。季祯的脖颈修长而白净,肌肤细腻极了,他脱得差不多,双手叉腰好整以暇地看着在大水桶中坐着一直都没有动过的江熠,“在我动手之前,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在季祯看来,这必然是迷香起了作用,江熠除了嘴硬之外现在已经任由自己宰割。江熠的视线避开季祯的身体,反复告诫自己那是假的。欲望在江熠看来向来低俗而不必要,欲望的诸多表现形式之中,又以情欲最让他鄙夷。他却哪里想过,会有这么一个人光是露出一节手腕,一寸颈项,就让他心绪不宁,呼吸加快。水波略微荡了荡,江熠问季祯:“你想做什么?”季祯四下环顾,觉得这地点着实不是很好施展,但终究也就这个位置能够逮到江熠落单还没人打扰,不好施展也只能将就。“当然是睡了你,这还不明显吗?”季祯豪情万丈,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衣裳脱了个干净,又伸手摸了摸水,娇里娇气有些嫌,“这水你还说不用添热水,我进来怕是要冷死我。”他说着伸手又去摸江熠的肩膀,想探探江熠身上热不热乎,想着若是江熠的身上热乎,那一会儿自己抱着江熠也行。怎料他的手掌刚贴到江熠的身上,本来沉默无言,对他的言语几乎逆来顺受的江熠,猛然睁开了眼睛,用力一把抓住了季祯的手腕,并不像是种了迷香的样子。季祯给他吓了一跳,“你,你怎么还能动?”能动不就是迷香没起作用,迷香没起作用,自己还怎么治得住江重光?别说是睡了江重光,恐怕是占些便宜都够呛啊。心魔所化的季祯是无法带给自己真实触感的,江熠万万没想到面前的季祯竟然不是幻象所化,而是真的。江熠没来得及说话,季祯已经心念一转,在江熠回神之前一下跳进了浴桶之中,脸颊几乎对上了江熠的鼻尖,一副我已经进来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无赖模样。偏只有季祯,在这般有些狼狈而暧昧的环境下,明明做了坏事,眸光中却依旧是纯粹的情绪,干净透彻地让人一眼就看穿。季祯某种狡黠的笑意未散,得胜般地看着江熠。第五十四章 你身上好香“季三,你不要胡闹,快些出去。”江熠狼狈仓皇地闭上眼睛,让季祯的脸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然而闭上眼睛可以看不见季祯,却无法不感受到他的存在。从方才残存的视野中,江熠纵使闭着眼睛也能回想起季祯的双肩一半露在水外,水气轻轻抚触着季祯的肩骨,在他细腻的肌肤上停留的画面。那水气如同有灵志,又或许只是在江熠的脑海里,那些水气有了自己的意识,正在做他想做而无法做的事情。太放肆,太失礼了。江熠的呼吸一紧,无法责备季祯,只能自我鞭挞。季祯的体温与气息均缠绕在江熠的感官之间,将空间压缩得越发逼仄,让他逃无可逃,如同正在被灼热的火焰炙烤着。他双手紧紧握住季祯的手臂,将他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推。江熠的指尖用力,让季祯立刻痛叫出来:“哎呦,你打算捏死我吗?你心肝真黑。”他露出娇气本性来便没个完,再不想要在江熠面前假装乖巧了。江熠听见季祯呼痛,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又睁眼去看季祯。季祯正抬起自己的手腕查看,在并不很明朗的烛火之下,他抬着手能明显看见手腕上有江熠的指痕。季祯由是一眼瞪向江熠,他的眉眼如何精巧绝佳,如此一眼合着湿漉漉的水气以及饱满的情绪看向江熠,直让江熠心头被猛地一撞,被压制了两天的心魔都因此而沸腾喧嚣起来。 第95章 他感觉面前的江熠让自己陌生,就好像换了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季祯这才慢慢感觉有些心慌,试探性地叫了江熠一声:“江,江重光?”他见势不妙,声音少了些前面的骄矜,多了些软乎温吞,带了些自己都没注意的卖乖之气。江熠的脑海之中如同有两只困兽走到穷途末路般在打斗。一方是理智的,告诉他即便季祯当真与旁人做过这些事,那也是人之常情,且与他无关。另一方却情绪激昂,带着浓烈的独占欲,怂恿着江熠狠狠堵住季祯的嘴,把人拆碎了骨头整个吞下去。江熠的气息深沉起来,声声响在季祯的耳边,让季祯心头越发忐忑,不知怎么应对。他心扑通扑通跳,面前的江熠眸色黑沉沉,让他感觉自己如同不见底的深渊凝望,稍有不慎便会直接被深渊吞噬,这几乎让季祯后悔今天莽撞行事。“我,你干嘛啊?”季祯瑟缩了一下,挪了挪自己的脖子,“你先放开我,你好好洗,我不打扰你了。”他现在想跑了,却难以如愿,江熠的鼻尖凑到了他的颈侧,轻轻嗅闻着。“你身上的味道,”江熠开口,“好香。”他说的话并没有半点猥琐,反而更有种让季祯不知所措的忐忑。就好像被野兽一爪子按住的小白兔,没有反抗之力,只能奉献上自己的肉香。“你,你怎么了呀?”季祯这下不敢造次了,正要求饶,就见江熠忽然往浴房门口看,随后伸手一把捂住脸季祯的嘴唇。季祯被捂嘴捂得莫名其妙,睁大眼睛看着江熠,以为这是什么新花招,本来想要挣脱快跑,两息功夫后却听见外面传来人声:“重光,你是一个人在里面吗?”是江蘅的声音,季祯的动作也是马上顿住。他在江熠面前可一放飞自己胡作非为,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点脸的,特别是他觉得江蘅是云顶峰难得人还不错的,此情此景自己又没占上风,还反被江熠这大王八吓住,更显的自己没面子,不愿让江蘅看见了。江蘅的声音里面有些疑惑,也许是听见了一些季祯说话的声音。江熠开口声音如往日一般波澜不惊:“师兄有什么事?”只有季祯能看见他的目光盯着自己,丝毫不改之前的凝望,这让季祯一瞬间有种自己也许该努力弄出点声响叫住江蘅,让他把自己救出去的念头。江蘅沉默了片刻后说:“师父到了。”师父到了,这四个字不知为何如同解咒,让江熠周身都是一窒。季祯能明显感觉到江熠的身体一僵。他好奇地看向江熠,虽然被江熠的手桎梏住,活动范围有所限制,但还是清楚看到江熠的神色复杂,神色也淡了几分。江蘅口中的师父,应该就是江熠的父亲吧?季祯坐在浴桶中漫无边际地想。江熠对自己的父亲到来,似乎并不高兴。“我知道了。”江熠回应道。他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过来。屋外江蘅的脚步远去,江熠立刻松开了本来捂住季祯的手,起身远离季祯。季祯呼出一口气,虽然明显能够感觉到江熠周身让他害怕的气息退去,可是还不放心地看着江熠。江熠背对着季祯瞬息间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走之前回头对季祯淡淡道:“水凉了,不要冻着。”第五十五章 西陆比你有意思多了“你走了我怎么办?”季祯从浴桶里面只露出个头来,虽然对刚才江熠的异样还觉得心有余悸,但当下被一个人撇在这里,他更受不了这冷落。江熠的脚步已经在门口,闻言没有转头只是问季祯,“什么?”他听见身后一阵哗啦水声,是季祯双手破水而出,扶在了浴桶边缘。方才所见犹在眼前,如同禁忌之地,多看一眼就会深陷一分。“我头发湿了,身上也湿了,要擦干才能出来。”季祯趴在浴桶边缘,“你这么走了肯定不行,你过来帮我把衣服穿好,要么你去帮我叫若华过来。”他说的如此理直气壮,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快点,我要冷死了啊。”活脱脱一个娇气包。季祯觉得自己对江熠已经很宠爱,起码给他留了余地与选项,没强行让她非得为自己服务。主要是他揣摩江熠也不会真亲自给他动手,未免被直接拒绝,给自己也是留面子。季祯本来以为江熠至多也就是出去帮他叫来若华,没想到江熠对着大门站了几息功夫,便转头回来走向自己。季祯还不等反应过来,江熠便已经将他从水中抱了出来。季祯勉强站稳,一抬头看见江熠竟然闭着眼睛。“又不是没看过,”季祯说,思及此再一揣测,双眸猛然睁大了些,质疑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不穿衣服不好看?”人一旦产生怀疑丧失信任。那看什么都显得奇奇怪怪,会生出很多本来不必要的猜测。他刚说完,两块布一块裹住他的躯体,一块儿裹住他的脑袋,将他的脸都遮掉一半,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时候江熠才睁开眼睛,但视线与季祯撞在一起的时候又很快挪开。“不是。”“我现在一点都不相信你了,”季祯被擦头,脑袋不由自主地往江熠那边钻,几乎快顶到江熠的胸口,口中碎碎念着抱怨,“你这个骗子。”江熠目光一转,季祯的双手便不由自主地张开,本来被他扔在地上的衣服忽然都像是长了眼睛一般自己往他身上套。“你该学着自己做这些。”江熠说。“我自然会自己做这些,”季祯道,“可我不想自己做这些,我从来都不自己做这些。”小三爷下巴一扬,一副天下享受都合该是他的神色。江熠没有接话,季祯又说:“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我这样,你肯定想说我重视享受,重视欲求,说我不好,”他一鼓作气道,“但我就喜欢享受,我就过惯了舒服日子,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以后也不要在你面前假装了。”季祯想,今天的事情没有办成,已经足够为自己拉来许多厌恶了,与其委曲求全,倒不如撕破脸皮爽爽快快说些心里话。他几句抱怨也在这种失控中跌跌撞撞说完,末了还是忍不住问:“江重光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第97章 江恪背着手,回头望着江熠跪着的背影,“当然是除魔,难道你被迷晕了眼睛,连这都忘了?”“没有。”他只是觉得不止如此,觉得自己身在一层将要被戳破的迷雾中,不知大雾散去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又隐隐对江恪抱有期待与信任,因此忍不住开口问他。只不过江恪显然并不打算告诉他。黑夜中烛火燃烧到尽头,略微晃动以后终于熄灭,只留下江熠的背影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直到天明。季祯虽然有半肚子气,但也睡得深,因此第二天早上醒的便比昨日晚了些。坐在床上搓眼睛时,若华在旁问他:“爷,听说江庄主来了,你可要去见他?”“见什么,”季祯不以为然,反正都要退婚的,那同长辈有什么好攀扯关系的,到了也是白费功夫浪费时间,“不见。”他坐了一会儿,慢吞吞起来让众人服侍着穿衣洗漱,忽而听见外头有似乎搬运东西的声音。“去看看外面干什么呢。”季祯对个小丫头说。小丫头跑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是曙音姑娘他们在搬东西,好像要搬出去。”季祯刚穿进衣袖中的手立刻往上伸了伸,“什么?”他掀开门帘往外走,到了房门口刚好见曙音他们走到院门前,的确是带着各种东西准备离开的样子。季祯吓了一跳,立刻叫了一声,“曙音?”曙音闻声回头,见是季祯便向他跑来,“季公子。”她主动开口,“本来以为你没起来,准备一会儿再来同你告别。”季祯听见告别两个字,以为他们要回云顶峰,心下一跳想到难不成退婚的事情自己还是晚了一步?就听曙音解释道:“我师父昨晚到了,他说我们在这叨扰季公子太久,还是搬离更好些,多谢季公子这段时间的招待照顾。”虽然不是要回云顶峰,但要从这里搬出去。季祯不知道应不应该舒一口气。这么一搬他还怎么下手呢?又或者,季祯猜测,也许就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所以才有了他们今天要搬走的事情,说不定就是江熠的主意。“是不是你师兄要搬走?”季祯闻曙音。曙音不知季祯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老实说,“我师兄也要搬走的。”她这话只是陈述,季祯却觉得她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果然江熠就是迫不及待要搬得远些。昨日一失手,给了江熠不少防备心了。“这么急吗?”季祯抿嘴,“也不是不够住的,”他说着话,就见江熠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上虽然没拿多少东西,但该带的也都带上了。而且目不斜视,好像都不想看见自己。季祯本来在曙音面前倒还好,见了江熠偏偏一肚子气,赌气道:“都走了才好,一会儿我就让人把西陆接过来,让他陪我一起住一起玩,比现在有意思多了。”第五十六章 大概是修罗场江熠的脚步在季祯面前停了下来,似乎想说什么,但到了开口却又无声,足尖踏下台阶,还是走了。季祯也跟着拂袖而去。曙音夹在两人之间感觉左右为难。她现在是心虚的情绪多些的。江恪一来,退婚的事情应当就要提上日程了,季祯喜欢她师兄肯定是白费功夫,日后免不了要伤心伤神的。曙音看看江熠的背影,一咬牙还是把手里的东西都塞给了江追:“你先走,我一会儿过来。”“哦。”江追接过东西,看着曙音又跑进院子,不知她要去干什么。曙音一路跑到了季祯房门口,差点撞上从里头出来的若华。若华来不及问她一句,曙音已经越过自己跑进去,“季公子,我有话跟你说。”季祯方才进屋坐下,就听见背后的声音,抬眼就是曙音冒冒失失跑进来的身影。“什么?”季祯问,脸上还是怪不高兴的,不过他也没打算怪到曙音头上。说到底云顶峰现在让他最讨厌的还是江熠,讨厌死了。曙音走到季祯面前,看了看季祯身旁空着的座位便坐了下来,“你不要为我师兄伤心了,我师兄那个人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对谁都一样,所以他也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才没有为他伤心。”季祯撇过脸去。在曙音看来,这话就说的赌气又勉强了。她在云顶峰时,本来嫌过季祯千万遍,心下觉得谁都配不上她师兄。相处下来又觉得季祯其实没有多坏,起码全心全意付出的人,在曙音看来应当不该被伤害。“其实,”曙音定了定心神,伸手拍了拍季祯的肩膀,“我师兄那个人也算不上很好的,你可以,可以不那么喜欢他。”退婚是迟早的事情,与其让季祯念着自己的师兄然后注定伤心,不如先隐晦地劝劝季祯,让他能够收些真心,往后也能更容易放下。曙音自小崇拜江熠,能在季祯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下了很大决心。季祯点头认同,捏着拳头说:“你说得对,天下之大,谁要喜欢他。”见季祯这么快就点头,曙音松了一口气。若是季祯执拗,她还真的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话来劝解。说江熠不算很好已经是曙音最大的努力了。“那我先走了。”曙音站起来。“我不送你了。”季祯往后一倒,懒洋洋地说。 第99章 季祯在车里捧着肚子努力不笑出声,只等车外梁冷应对。“李小姐,”梁冷的声音响起,只是没等说完,那什么李小姐又开口急急打断他。“殿下,车里的是谁?”她实在不经骗,竟然已经委屈带着哭腔,“你与她……”不管梁冷如何收场,反正季祯听到这里已经心情舒爽,浑身通透。他随便翻出一碟子干果,让若华慢慢给自己剥壳,一颗接一颗往嘴里送,隔着马车们如同听人唱曲一般好兴致。本来以为梁冷和李小姐两人已经足够让他听一会儿的,冷不丁却又加进来一道中年男声。“殿下,蓉儿?”“父亲,”李小姐一张嘴立刻让季祯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他眉头一挑,想到了这边城姓李,还足够让梁冷给几分面子的官员,应当就是这边城的地头蛇,李大人了。听说李大人很是护短,对女儿也十分宠爱。季祯好整以暇,恨不得给车外情形鼓掌,打起来,打起来!“怎么了?”李大人低声询问自己女儿,又哄道:“先回去再说,怎么好在这里这样?爹爹还有事要忙。”李小姐本来见到自己父亲,以为他会给自己撑腰,却没想到他这样说,不满道:“父亲要忙什么,比我还要紧?”季祯本来还咧嘴笑着在车里坐得安然,却听李大人接着一句话。“云顶山庄的江庄主与江少主都在,有什么事回家再说。”云顶山庄的庄主与少庄主,季祯猛然间听见这两个称谓,口中的干果差点卡着自己的嗓子眼,连忙捶胸让若华给自己拿水喝。几乎是同时,梁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对季祯方才派出去,此时就站在旁边低着头的小厮道:“方才你家小姐让你说的话,你再说一遍。”梁冷的声音里哪里有一点被捉弄到的窘迫,反而隐约带着笑意。这会儿让下人重复刚才说过的话,不是故意的就有鬼了。那小厮抬头就能看见李大人和李小姐,还有江恪和江熠,以及面前的梁冷。其他人都还好,江少主的表情格外让小厮琢磨不透。他看了看车门方向,自家爷一直没有说话,想到方才季祯要捉弄梁冷的话,小厮琢磨不太清楚这会儿是不是应该重新再说一遍那话,总觉得不太是时候啊。谁料他不说却自有人说,那李小姐见他沉默,还以为是他心虚,“怎么,刚才说得那样不要脸,现在就不敢说了?”她刻意朝着马车道:“方才不是还让下人过来说‘几日未见,对殿下分外想念?’现在不敢认了啊?”季祯捏起拳头,在心里骂道,若不是江熠那王八蛋也在,此时出去太过丢人,你当我受这气!梁冷本来脸上带着笑意,但听见此时李小姐口不择言的话,脸色明显冷了许多。他心知季祯那样的脾气,听了李蓉的话以后,心里不知多憋着,他自不愿季祯委曲求全,“李小姐慎言,你如此说我放在心上的人,等同于辱没了我。”此话一出,别说李蓉,就是李大人也跟着脸色一变,李大人已经很清楚梁冷的脾性。因此其实并不赞同自己女儿与他走得近,梁冷的心机深重,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断然不是儿女情长的人。此时梁冷当中如此维护马车里的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已经态度明确。李大人连忙将李蓉拉到自己身边,“蓉儿,还不快些赔不是。”李蓉红着眼睛,本来不愿意,但被她父亲用力一扯,加上梁冷的面色如霜,也被吓着,结巴着勉强道:“对,对不起。”马车里,季祯却没觉得梁冷维护自己,他觉得梁冷这是故意臊他呢。本来挺好一捉弄,谁想到江熠来了啊。季祯认为自己现在是以一对二,不说胜算有几分,光是同一时间看见梁冷和江熠他就够糟心的了。他对若华摆摆手,若华得到示意,连忙对车夫说:“主子说继续走。”周围一圈大人物,车夫有些战战兢兢也乐得快些走。江恪与江熠站在离马车最远的地方,看上去并为参与到方才的谈话中。怎么想到,本来性情温和的马从江熠身边经过时仿佛受到了惊吓,刚走出去两步,前蹄就高高扬起,带着整辆车都跟着失去平衡变得前高后低。车夫一下从车上被甩了下来,还好马并没有跑起来,车夫不过踉跄一步就站稳了,而后连忙拿住缰绳想要让马恢复镇定。季祯被颠到了车后,此时也反应过来拉着若华,挪到车前,慌乱间打开车门先将若华给送了出去。他而后也从车上跳下,随着车身一晃有些没站稳,好在梁冷一把扶住了季祯,揽住他的肩膀几乎搂住了他。季祯从失衡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下意识也利用身边最近的物体让自己趋向平衡,因此在外人眼里,在梁冷搂住季祯以后,季祯也主动扶住了梁冷的肩头。季祯刚站稳,还不等说什么,就感觉到一股极其有存在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的视线越过梁冷的肩头看过去,就见两三步远的地方,江熠站在江恪身前,正皱眉看着他和梁冷。唯有李蓉看看若华,又看看季祯,确定若华只是个丫鬟后,不太敢相信地看着季祯问:“你,你是男的?”季祯正被江熠看得浑身发毛,不知怎么想起前一晚在浴房中江熠失控的一幕,几乎给他喝现在一样的感觉。听见李蓉说话,连忙转过头去躲开江熠的目光,同时反应过来,从梁冷的怀抱中退了出来。李蓉转头问梁冷:“殿下,这,这是你放在心上的人?”梁冷也感觉到江熠的视线,他不以为意,勾唇笑着还抬手重新搂住刚自己站好的季祯:“是啊。”第五十七章 脚踏两条船也是本事啊梁冷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反应各异,唯有气氛越发趋向诡异。季祯感觉江熠本来如寒光一般的目光此时如同缀了冰霜,如果光是目光就能杀人,他和梁冷此时恐怕已经死了千遍万遍。江熠说过的,不喜欢自己,那江熠此时这样的反应,季祯不得不想是因为江熠很喜欢梁冷。思及他们以后还是要背叛自己然后订婚的,此时江熠果真因为喜欢梁冷而为他们亲近拈酸吃醋也再正常不过了。 第101章 找不到西陆,季祯也不想立刻回陈府。以前院子里住着的人别说他喜欢不喜欢,总还是住着人的,现在回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院子有什么意思。只是城里也没有意思,季祯干脆出了城,往灵草园的山下去。季祯的马车一经过山下的村子,便引来诸多围观。他从窗户里往外看,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回外面的村民似乎比他前几次过来时加起来都多。看他马车时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多了些跃跃欲试的好奇心。季祯的马车直接进了秦闵那边,秦闵出来迎接,还是万年不变的笑容以及沉稳。他对季祯的突然来访似乎并不奇怪,只将季祯迎进去,又问他:“爷是不是也要启程回去了?”“唔,兴许就这阵子吧。”季祯说。他在屋里坐了没一会儿,侧耳好奇问秦闵,“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吵架?”秦闵笑了笑说,“不是,是有村民聚集,说话声音大了些。”季祯对这儿的村民聚集都有些心理阴影了,立刻起身道,“又怎么了,我这次可是一个人清清爽爽来的,实在不行我这就走了。”秦闵对季祯摇摇头,又出去了一会儿,竟然领进来一个季祯眼熟的人来。是季祯见过好几次的赵松桂。他这回比以往都低眉顺眼许多,进来见着季祯还老老实实行了礼。“你做什么?”季祯目光中略带防备地看着他。赵松桂道:“小人代表村里其他人来向三爷道一声谢,若非三爷和上次那位修士出手,我们村如今没有这样安宁的日子。”季祯听不太懂,“什么出手,什么安宁日子。”赵松桂见他面色当真并不很懂,爷面露疑惑,“就是狗蛋啊,若非是您与上回那位修士收服了狗蛋,我们如今还战战兢兢呢。”原来说的是狗蛋,季祯明了了。他做有没有其他事情做,又的确对狗蛋的事情存着好奇之心,此时见赵松桂在,干脆问他:“狗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前因后果你都说来给我听听。”第五十八章 捉奸在榻?“这说起来,”赵松桂有些为难,“都是许多年前的往事里,长辈又因为忌讳不愿透露,我也只是知道一些罢了。”季祯想起上一回在这里狗蛋凭空消失以后江熠有些古怪的表现,他也不嫌赵松桂知道的少,“一些也是一些,你直接说就是了。”“狗蛋本是和我一同长大,比我小两岁的孩子,算起来今年应该有二十一二岁了。”赵松桂话说一半,被季祯惊诧地打断。“什么,你今年只有二十四五岁?”季祯盯着赵松桂老成和他哥差不多的脸,不敢相信。赵松桂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啊。”他好奇地看着季祯,似乎等待着季祯继续往下询问。季祯也不好意思说清楚,尴尬地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你继续说。”赵松桂这才往下道:“狗蛋小时候只是和自己的娘生活在村子上,他娘未曾成婚就有了他,又从不说他父亲是谁,因此十分受到村里人轻视,狗蛋小时候也挺受人欺负的。”季祯想起第一次来村里见到狗蛋时候的样子,问赵松桂,“你有没有欺负过狗蛋?”赵松桂面色尴尬,支支吾吾没有直接回答,但是答案已经很明显。季祯哼了一声。赵松桂为自己辩解,“这也不能怪小人,狗蛋娘偏不说狗蛋的爹是谁,行事又泼辣,让不少村里妇人都疑心病自家男人,惹了不少事情,村里人怎么会怪安分人?狗蛋娘本来无故失贞,若是为了狗蛋着想也该早些再嫁,免得狗蛋受人欺负。”像是这类比较闭塞的村庄,作风观念落后,说出这番话来倒并不让季祯意外。就算是宜城里会说这类话的老学究都不少,赞同与否争论起来都毫无意义。季祯不耐烦地说:“你只说关键便是了,谁要听你掰扯这些对错?”赵松桂闻言这才精简一番往下继续说:“反正头几年他们母子两人在村里生活也没什么大事,后头,后头不知哪天,大约狗蛋五六岁时,他忽然说自己父亲来接他了,极高兴的样子,后面我果真见了一个修士打扮的人来。”“修士打扮?”季祯皱眉,“什么样的修士打扮?”赵松桂似乎欲言又止,好像在顾及季祯的情绪。“说啊。”季祯瞪眼,“怕我吃人啊?”赵松桂讨好笑笑:“爷如此慈眉善目,怎么会吃人,那修士,就是,就是有点像上回同您一块儿过来的那个。”季祯一愣。赵松桂连忙补充道:“只是有些像,并不是完全一样的,我想修士可能都差不多,我也没见过几个,并不是说上回那位修士不好的意思。”这话时假的,许多修士时差不多,但是赵松桂见过那么像的,会让人看了一眼就想起从前时候的,江熠是头一个。他是说好话撇清楚,觉得江熠和季祯两人明显关系很不错,若是说真话恐怕会被季祯认为是诋毁,那就得罪人了。哪里想到季祯闻言哼声道:“那你说错了,上回那个修士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来的。”赵松桂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样啊,那他和来接狗蛋的那个修士的确是很像。”“那修士就是狗蛋的爹?”“这我就不确定了,我只是听狗蛋说他爹要来接他,没听过什么准信儿,不过后来那修士的确像是要将狗蛋带走。”“那狗蛋娘呢?”赵松桂原本还算轻松叙述的脸色一时变了不少,审慎起来,像是有一番斟酌后才继续道:“狗蛋娘没两天就死了,至于怎么死的,那说不清楚了,只是有人说见着过,见着过……” 第103章 “我怎么舍得打你?”梁冷收回手,“至于赔不是也不必,倒是我要同你说声谢。”季祯听梁冷这几句话,觉得梁冷也许是有些被气疯了,不怪他还谢他是什么意思?“谢我什么?”梁冷又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谢你帮我摆脱了一个大麻烦啊,那李小姐我本就不喜欢,若是没有阿祯帮着出手,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摆脱才不伤和气。”“呸,”季祯道,“你会不知道怎么摆脱不伤和气?”大尾巴狼在这儿装起来了。他骂完又不相信地盯着梁冷:“你不喜欢那李小姐,你和人家那么好?”果真不是个东西啊。“客气就是喜欢人家吗?”梁冷问季祯。他可以和季祯毫不设防地说话,不必思虑其他,也没有什么阴谋诡计,有的只是直来直往,这就足够梁冷喜欢季祯,喜欢和季祯待在一起。季祯被梁冷问得无言,强辩道:“对人客气总不会讨厌对方吧?难不成对人不客气反而是喜欢了?”“有何不可?”梁冷说,眼里完完整整装着季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才会这样。”季祯说,“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季祯看梁冷的神色并不像是赌气或者逞强,也只能信了自己的捉弄可能没有达到功效,还反过来帮着梁冷解决了问题。这么一想,季祯心口一股闷气重新涌回来,只觉得这屋里快坐不下去。“若华,把窗户打开透透气,闷死了。”季祯瓮声瓮气道。若华闻言赶紧将窗户打开,外面已经黑了的天色以及些微月光透了进来。天气冷时也没有什么蚊虫的侵扰,开窗没忌讳。况且现在院子里一共住着的两位主子已经都在这里,更不怕什么了。江熠让他受气,梁冷也是一个德行,两个人以后若是不葬在一个坟头里面都是他们吃了亏了。季祯没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但小脸上的凶样却毫不掩饰,盯着梁冷活像是要上去咬梁冷一口。梁冷饶有兴味地问季祯:“哦?我不是好人,从何说起?”江熠反正已经说了不喜欢自己,恐怕背后已经和梁冷搞到一起去。现在梁冷过来左不过是装模作样想要看自己笑话,还当自己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呢。季祯心中一声冷笑,想着看我现在就戳破你的假面,打你一手猝不及防。“你明知道我和江熠有婚约在身,还想要撬人墙角,这是好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季祯占据道德高地,说得理直气壮。若华在旁边听得胆战心惊,余光不住去看梁冷的面色,就怕太子殿下恼羞成怒责难自家爷。不过没想到,梁冷面色不改,不置可否。季祯见他不说话,“怎么,你敢做不敢认吗?”“啊,”梁冷恍然似的,“阿祯问的这个,我自然是认的,明知江熠和你有婚约在身,还想撬他墙角的的确是我。”季祯闻言本来要点头,然而转念将梁冷的话放在心里过了一遍,立刻发觉不对,“是撬我墙角,不是撬他墙角。”他认真地给梁冷纠正语病。梁冷却挑眉:“我撬你墙角?”季祯目光微凛,“你不必同我装傻,你想做的事情我知道的清清楚楚。”“我想做什么?”“拆散我和江熠的婚约,然后取而代之和云顶峰缔结婚约。”季祯脆生生道,说完以后发现其实说这话一点都不难。把话摊开来说,现在就看梁冷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了。梁冷听着季祯前面半段还像个意思,听见季祯的后半段却略微皱起眉头来,“你觉得我想和云顶峰缔结婚约?”“否则还能是什么?”季祯不给梁冷否认的机会,“别装了,我知道你心肝都是黑的。”“我何时说过自己是好人?”梁冷反问季祯,“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但凡是人,即便是坏人也多半要尽道貌岸然之能事来装些清高,像梁冷这样直说自己不是好人的坏东西,季祯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种话你都说出的口?”季祯不敢相信地盯着梁冷问。梁冷被他盯的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反而笑着反问季祯:“这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地方?”“不要脸!”季祯骂道。只是梁冷如此突破道德底线,季祯都不知道他骂人家一句不要脸到底有没有杀伤力。梁冷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了季祯面前,足尖近得几乎抵住季祯的鞋尖。季祯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仰,以为梁冷是被说中难以掩饰的心事而恼羞成怒咬责难自己了。梁冷慢慢俯下身来,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季祯的眸中,其中情绪丰富,季祯都看不太懂。可看得懂看不懂是一回事,不能随便丢了自己的气势又是另外一回事。季祯努力回看过去,生生止住了自己本来往后仰的动作,反而向前靠了靠,与梁冷俯身的动作形成对抗之态。“你说对了一半,”梁冷在俯身的动作中开口徐徐道,“我的确是想要你和云顶峰解除婚约。”果然被我说中了。季祯眼眸亮亮的,回看梁冷时越发有底气。站在道德高地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他以为梁冷说完了,却听见梁冷又继续往下说,“但我并不想要和云顶峰缔结婚约,起码现在我不是这么想的。”梁冷俯身的动作未停,季祯本来扬起的脑袋因为梁冷不住往下靠的动作而又有了退缩的意思。 第105章 求生欲使然,季祯开口为自己撇清关系,把问题都推到梁冷身上:“刚才是他要压着我,我一直反抗来着,你可要保持住自己的原则啊。”外头有丫头拿着药箱进来为梁冷涂药膏。梁冷仰着下巴,半点没有刚被划了一剑,差点死了的自觉,闻言笑道:“阿祯说得都对。”他嘴上说季祯说的都对,可这个时候他开口,就算是赞同季祯的话,落在这样的氛围里面也多少怪怪的。季祯咬牙想拿江熠的剑给他补上几剑才好,他瞪眼朝着梁冷做威胁状,只不过还没等季祯多摆出几个表情,江熠的手忽然动了。季祯吓了一跳,连忙低头用力抓住江熠的手,警觉地问他:“你想要干什么?”江熠终于不再沉默,他问季祯:“你这样怕我杀了他吗?”季祯脑袋里嗡嗡的,“你真的想杀了他?”他心里头千思百转,各种复杂的念头都冒了出来。一时觉得江熠对于感情的纯洁度竟然要求这么高,难道他仅仅是看见梁冷压着自己就吃醋到要把梁冷杀了吗?一时又觉得,如果江熠的占有欲真的这么吓人,他是不是其实应该庆幸江熠并不喜欢自己,要不然现在他要杀的不就是自己了?别人谈感情费心,和江熠谈感情似乎有点费命啊。唯独梁冷仿佛觉得自己有九条命似的,他盯着季祯握着江熠的手,眸色深邃了许多,“阿祯,松手。”季祯和江熠因为他打岔,一起都看向了梁冷。梁冷脸上的浅笑不及眼底,似乎意有所指地开口说;“江少主已经随江庄主搬离,不知此时过来为了什么事?”江庄主三个字格外被梁冷落了重音,在季祯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梁冷视线里的江熠果然皱了皱眉头,执剑的指尖紧紧握住剑柄,似乎在和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抗衡。江熠没去看梁冷,只叫了一声季祯的名字:“季三。”“啊?”季祯此时精神紧张,没怠慢江熠,“什么?”江熠从自己的剑柄上取下一只铃铛模样的东西,递给了季祯:“这个你收好,若有邪祟会有提醒。”他的声音听上去冷静而平淡,应当是与平常没有什么差别的,可季祯却觉得说出这样平静的话似乎已经耗尽了江熠的力气。季祯抬手接过那铃铛,还不等他说什么,江熠便已经抽出自己被季祯虚握住的手,转身往外走去。屋外的侍卫见到江熠,纷纷握紧了手上的剑,目视着江熠走出院子才慢慢放松下来。季祯看着自己掌心的铃铛,知道了江熠的来意,却又更加迷惑。他以为白天时候自己闹出那样的幺蛾子,让江熠和江恪丢了脸面,江熠此时过来恐怕是责难自己的,却没想到江熠是为了将这个小铃铛交给他。这个小铃铛季祯有印象,一直以来都挂在江熠的剑柄上的。他拿起来轻轻晃了晃,没听见小铃铛有声音,季祯把小铃铛反过来才发现铃铛里头没有发声的部位,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的会在邪祟靠近时有什么提醒。季祯想不通江熠怎么把这个东西送给自己,难道他故意当着梁冷的面把自己贴身的东西取下来是为了让梁冷也吃醋?倘若从这个角度想,那自己不就成了梁冷和江熠爱情之中的一计调味品?“怎么了,喜欢这东西啊?”梁冷出声打断了季祯的思绪。季祯转头看向梁冷,他正推开小丫鬟想要包扎他伤口的手,“走开。”那伤口不算很深,但多少还是包扎起来得好。包扎伤口事小,梁冷平时不管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无论语言还是动作都不会表现得漠然。他大概是季祯见过的最能掩藏自己情绪,最能忍的人了。此时却好像也外露了自己的不悦。季祯一把将自己的手掌收拢,将那小铃铛给紧紧握住,“你管我喜欢不喜欢,你受伤也是活该。”他昂起下巴幸灾乐祸说:“让你为了捉弄我胡说八道,没想到江熠醋劲儿这么大吧,我看以后有你受的。”季祯这样说却让梁冷本来有些微凉的目光中多了些疑惑,结合季祯前面说的那些话,以及笃定自己要和江熠缔结婚约的事情,梁冷渐渐明白季祯想的是什么:“你觉得江熠喜欢的是我?”季祯自己说归自己说,听见梁冷如此出言还是有些敏感地炸毛道:“别得意了你!”梁冷不知季祯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他问季祯:“是江熠告诉你的?”“还用他告诉我么,他就是这么表现的,”季祯碎碎念着抱怨,既然都和梁冷把话说开了,许多情绪就无需掩饰,“又说什么不喜欢我的话,还装得像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样。”他说着抬眸又瞪着梁冷说:“你得了吧,都到这时候了就别当我不知道了,莫说些捉弄人的话。”季祯觉得江熠不喜欢他。梁冷几乎感觉有一丝可笑,又为季祯有这样的误解而感到一丝愉悦。他当然不会告诉季祯这是误会,既然江熠选择告诉季祯假话,这结果又有利于自己,他何需为了江熠的退却而有任何在意?梁冷巴不得江熠退却,乐得他和季祯有误会,更不介意加深两人之间的误会。他清楚知道江熠身上背着的是仙门的束缚,是对云顶峰的责任,他无法放纵自己的私情。江熠身上有束缚,有身不由己。梁冷与江熠不同,他觉得此时喜欢便此时把握,至于获取的手段是否光明磊落,是否道德,那与他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梁冷轻轻勾起嘴角:“江熠怎么会喜欢你?你和他注定不是一路人,光是你习惯的生活,在他眼里恐怕都是错的吧。”他的视线中,季祯的脸一下垮了。梁冷的手按住季祯的肩膀,轻轻如同引诱:“阿祯,我们才是俗世中的人,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第六十章 你母亲和季祯一样!在梁冷的视线里,季祯的眼睛慢慢睁圆了,如同凝了一汪清泉,随着季祯的眼波慢慢荡漾出水纹。梁冷想,大概就是江重光也无法抵抗住这样的目光,况且他又从来没有自诩是正人君子。梁冷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低下头想亲季祯。原本好像在发呆的季祯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几根指尖抵住了梁冷的额头,又往后退了一步:“你在骂谁?” 第107章 周围啥时间连这仅剩下的一点点光明都消失了。那吟唱的女声也跟着响了不少,从遥遥传入江熠耳中变成了几乎响在他的耳边。他这时候听清了那声音在唱什么,被低低吟唱出来的是一首哄孩子的安眠曲,原本也许语调温柔,只是此时被不知名的力量拉长扭曲了,透着些微沙哑与不甘,仿佛被压制久了终于能重新彰显存在后的歇斯底里。江熠握着灯笼的手收紧了几分,周围没有丝毫魔气的波动,他心间却有血气阵阵翻涌。这是心魔在作祟。江熠握着熄灭了的灯笼,重新迈开脚步往前走,无论是身后还是身前的黑暗都没能阻挡他的步伐。但他同时也没有去点灯笼,仿佛已经认了在黑暗中行完全程的宿命。直到他抬起头看见不远处院子前面的暗红色灯光。只是那样的红光似乎带着血气,并不比黑暗要好,甚至就像点缀在黑暗中的另外一种血腥,带给江熠的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之感。那女声的低低吟唱到此忽然停了,江熠反而有片刻的不习惯,就好像这种吟唱他曾经听过无数遍,已经在他的记忆深处根植一般。江熠抬起头,听见了另外的人声。各个门派的修士不少如今都聚集在这里,江熠回到此时自己住的院子,在院门口撞见好几个别家修士,正从里面由江蘅陪着往外走。他们见着江熠,立刻停下脚步和江熠行礼。江熠的深思还有一瞬间没有缓过来,因此动作上迟缓了些,回礼的动作隔了好一会儿才做出来。江蘅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过还是先把修士们送了出去。江熠独自进入院中,本来想要直接回到自己房里,曙音跑过来叫他:“师兄,师父方才找你没找着,说让你回来就立刻过去见他呢。”江熠没推开自己的房门,抬手把灯笼递给曙音,“我知道了。”江恪正在打坐,听见江熠进屋唤自己师父,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让江熠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睁开眼冷冷看着江熠问:“你去了哪里?”江熠如实相告:“去了季三那里。”经过白天的事情,江恪对季祯的印象极坏,听见江熠说去了季祯那里,几乎是立刻阴沉下了脸来。“你去那里做什么?”江熠不答反问,问得与此时情景几乎风马牛不相及,“师父,你还记得我母亲吗,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在父子两人之间尘封了十多年,江熠以前不敢问也不敢疑,此时问的却坚定极了。他的目光与江恪撞在一起,少了平时的顺从与尊重,两人都没有退却的意思。“你母亲,”江恪脸色不改,说起江熠生母的时候没有半点怜惜,冷冰冰甚至不如陌生人,“我早就告诉过你她是什么样的人。”“你现在问这个做什么?”江恪紧紧盯着江熠,“我早说过不许你再问。”“也许是因为在边城,”江熠说,“让我想起她了。”听见江熠说想起了自己母亲,江恪的脸色却像是变了变,他起身朝着江熠走来,“既然你要问,我就不妨再告诉你一次,你的母亲生性放浪,品性不堪之极,与你没有半点好处。”他说着顿了顿,又极其厌恶般道,“那季祯与你母亲无异,你最好早早离他远一些。”江恪以为自己这样说完,江熠便不会再问,他却没想到江熠的确没有再问,但嘴角竟然像是轻轻勾了勾。“你笑什么?”江恪厉声问他。江熠脸色和缓,竟然像是松了一口气,“没什么。”他道,“只是在想,如果母亲像季祯,那她坏不到哪里去。”这样的话当着江恪的面说出来,等同忤逆,可江熠的面色如此波澜不惊,连江恪一时都惊异于他情绪的异常,未能立刻责备出声。第六十一章 朴实无华的感情季祯提着小铃铛在自己眼前,慢慢晃了晃。阳光照在金属质地的铃铛上,折射出微微的光亮。季祯叹了一口气,心里说不出有股闷气,又觉得当下没意思极了。还不如回家算了。江熠爱和谁订婚就和谁订婚,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刘武从院子外头一路匆匆忙忙赶进来,一见着就站在廊下的季祯便露出笑意来:“爷,宜城来信了。”季祯懒洋洋没有什么精神气的脸色才有了些波动,他抬起手接过信:“拿来给我看看。”此时的回信已经和季祯到达边城以后寄出去的有了互动,不过大多还是家里人对他的关心,以及希望季祯早点回去。他大侄子在信里写了不少好玩的的事儿,都说盼着季祯回去一起玩过,又说家里的奶娃娃都会叫叔公了,日日学着呢。季祯见了这些话,心里又软又酸,看完整封信,连自己的嘴巴都不自觉的撅起来一点,透着些难以掩盖的孩子气。他年龄不大,家里人连侄子都将他几乎当成小辈来疼爱,孩子气在季祯身上也没有半点奇怪。刘武侯着季祯看完信,见他把信给折叠了起来,连忙问他:“爷要写回信吗?”往常收了家里来的信,季祯都会立刻写回信,而后让等着的下人立刻启程送回去,快马加鞭以求尽快把信送达,别耽误了事儿。因而刘武也就是这样随口一问,心里几乎笃定了季祯一定会写回信的事实。却没有想到季祯只是把手上的信封折叠起来收好,随口说:“不必了,让他们去准备过几天就启程回宜城。”刘武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了巨大的惊喜表情,仿佛季祯终于想通从死胡同里面走出来了:“真的吗,爷?”“我骗你做什么。”季祯不耐烦地回答,说着懒得再开口,自顾自地转头回了屋里。季祯的确想回去了,本来这个念头只是在他的脑海里面轻轻盘旋,等看到家里人的来信以及亲近问候,熟悉的温暖后,回去的想法在季祯脑袋里算是坚定下来。说实话也许是这么久过去了,也有可能是几次挫败,一开始支持他到边城来的念头已经淡了许多。刘武和若华对视一眼,都很高兴,刘武转身就走,准备回程的事情去了。 第109章 虽然季祯也是挺希望江熠很喜欢自己的,可是要照着梦大顺这个描述方式,那是不是太夸张也太戏剧化了点?季祯干咳了两声,脸颊略微红了几分,觉得梦大顺说的这么过分,他虽然不能直接责备对方,毕竟也许梦大顺知道的是内情。况且江熠要真的这样喜欢自己,那季祯倒也不是不能为此感到一些愉悦。不过话不能说的太满,季祯把话题往回收了收:“倒也不用使这样的词藻,朴实无华的语言才最是可亲。”“真的吗?”梦大顺问。“真的。”季祯给它一个肯定的目光,便看见梦大顺自己竖了起来,就如同郑重地在季祯面前站好了。然后梦大顺朴实无华地告白道:“我就是这礼物中的真心,我对你的崇拜于喜爱,岂是这破铃铛能比的?”季祯:“……”所有酝酿好的情绪都在梦大顺期盼的目光中轰然倒塌。他有点手痒想杀魔了。第六十二章 季小三爷“你要回宜城?”梁冷练完剑,站拿帕子擦着额角的汗水,见着出来的季祯问。季祯出来也是为了和梁冷打一声招呼,梁冷主动问,大约是侍卫们和他说的。“嗯。”季祯说,“在这儿呆得没意思极了,还不如回家去,省得老是让我爹娘担心。”梁冷把手上的帕子随手递给奴仆,“也是,你若是想早些回去也好。”季祯离开这里,远离江熠,对梁冷来说没什么不好的。“等我了结了这边的事情,便去宜城看你。”梁冷说。季祯看着他,心里想说你到宜城看我做什么,嘴上只说,“随你自己。”反正到时候梁冷真要从宜城过,季祯也拦不住。况且回程走宜城,对于梁冷来说也是寻常不过的事情。梁冷看季祯眉眼间的神色变化就大概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笑了笑,伸手碰了碰季祯的脸,又在季祯变脸之前把自己的手给收了回去。季祯捂住刚才被梁冷掐了下的地方,有些愤怒,瞪眼看了梁冷一会儿,终究是没有追究,只哼了一声自己转头回房去了。纯属是他大度,季祯想。刘武盼着季三爷回心转意久了,一听说季祯要回家,真是一刻都不愿意耽搁,第二天就准备好了,早早侯着,就怕晚了一步季祯可能就后悔了。好在季祯没有后悔,虽然打着哈欠出来的时候脸上多少有几分起床气的不悦,但自己手上捧着一只小盒子,闷着没有说话,自然也就没有骂人或者反悔的打算。季祯吹了些风,起床气散了点。他手里捧着的盒子是梦大顺的那个,另外还有江熠给他的那个小铃铛,在昨天晚上季祯捶了梦大顺脑袋以后强行放了进去。季祯想,到了边城以后他大概也就得了这两个东西了。若华在旁边理着自己的东西,絮絮叨叨地将回家后要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季祯打了个哈欠,听得犯困,也没有做其他事情的精神,干脆倒下直接眯了一会儿。这眯了一会以后再睁眼,已经到了城外。季祯从窗户里往后看,随着马车的车轮滚滚向前,身后的场景也离他越来越远。来边城时间也不长,但却是除了宜城以外,给季祯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地方了吧。他因此多看了几眼那个城门,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这才把目光给收回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最后离开都没和江熠道别这点让季祯介意。季祯努力不去想这事儿。车行了一天,起初好像是怕季祯反悔要回城,所以行得特别快,等确定想半天后是回不了边城,这才慢慢的放下速度来。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因为前面小半天的脚程很快,晚上他们要休息时才能赶到临近的一个镇上,找到落脚的客栈。边城已经是个小城,这周围的镇子自然也是衰败极了,整个镇子上几乎没有可以被称作客栈的地方,唯一的一处可供休息的场所,除了一个大通铺之外,剩下的只有两间客房。而且非常不巧的是,这两间客房在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被订了,出去早有人住着了。至于大通铺里,虽然没有住满,但也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若华和几个仆从进去看了一圈,竟然在里头发现了不少跳蚤虱子。吓得若华赶紧出来了,坚决不愿意让季祯住这样的地方。刘武去和旅店的老板商量,想加一点前得到那两间客房,至于那两间客房里的客人他们也可以用钱来补偿,随便开口就是了。这个条件其实很优厚,可以看出客栈的老板已经非常心动,但最后还是露出为难的表情来,“这两天客房的主人恐怕并不是钱能打动的主。”刘武听了这话,觉得半真半假,多半是者客栈老板为了加钱的砝码,正准备再说就听着老板道,“只是里面住的是两个修士啊。”刘武一窒,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要真住的是两个修士的话。那金钱的确不太容易打动对方,恐怕还会被认为在侮辱他们,难以对付。倒是本来百无聊的季祯听见,从马车里面探出头来,向那乡音极重的老板询问:”什么样子的修士?“老板听见声音回头看去,见着一张玉面小脸,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姿容,惊得老板先是一愣,随后赶紧低下头去,”就,就像您这般容貌绝好的。“季祯心里大概有了数,对刘武数:“就在这住下吧。”“可是爷,那通铺……”刘武犹豫道。“那两个修士应该是江重光和他师兄。”季祯淡淡解释道。刘武先是有些意外,然后面露担心,好像是怕季祯见到江重光以后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第111章 手臂上隐隐传来的压迫感,并不是不能忍受,季三爷暂且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毕竟一会儿他还要跟人家拼房间,怎么说都是有求于人,此时不好大发脾气,由着性子来。江蘅的脸出现在急诊的视线里,他正在江熠身后,正也看向季祯,大概是同样没有想到季祯会出现在这里,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些惊讶之色。“师兄。”季祯对江蘅露出个笑容来。江蘅的愣怔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在看到季祯脸上的笑容以后,跟着也给了他一个灿烂和善的笑容。“季公子怎么会在这里?”江蘅看了一眼江熠,不经意地笑着说,“是专程来找重光的吗?”江熠在听见江蘅的声音以后,指尖慢慢的松了力道,季祯顺势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回答江蘅的问题,“不是的,我是想回家了,顺路从这里经过,因为周围没有人烟,只有这小镇可以暂时落脚,没想到过来以后你们竟也在这留宿。”季祯顿了顿又说,“我本来是要和你们告别的,但是听江追说你们几天都不会回来,这边我又安排好了行程,便只能先走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虽然都看着江蘅,但是眼底的余光分了一些给江熠,多多少少有跟他说的意思,或者也许这话全部就是对江熠说的。听见季祯说自己要回去了,只是意外遇到,江蘅脸上的笑容显然轻松了许多。“回去也好,季公子终归是更加适应宜城的生活,在此处停留还多些风险。”“嗯,”季祯低头道,“我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江熠一直没开口。季祯抬眸又斜了他一眼,干脆就当作她不在旁边,只自顾自跟江蘅说话,“师兄。这里的两间客房是你和重光各睡了一间吗?”江蘅点头。季祯松了一口气,用商量的语气开口说,“那我可以和你们谁挤一间房间吗?我只住今晚一晚上,明天就启程的。”他的口气虽然是商量的,但是心里对此事很有把握,江蘅和江熠都不是难说话的人。果然,江蘅立刻点头说:“可以,你晚上跟我一起睡吧。”季祯的目光稍稍往江熠那里撇了一眼,又假装不经意地迅速收回,点头谢道,“那晚一点我去找师兄。”江蘅又开口告诉了季祯自己的房间从哪里走是哪一间,这个客栈实在是小,拢共就两间客房。江蘅一说季祯就知道是哪里,铁定不会走错的。两人说了这么小半天的话,江熠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季祯本来倒想跟他说两句的,此时心里又憋了一股无名气,半哼不哼,转头自己走了。不过这里即便是客房,情况也只比通铺好一点点,若华照样领着下面的丫鬟拿药水化开了在屋里倾洒了一遍,又仔细用笤帚打扫房间,几次重复以后才算放心。房间没有打扫好,季祯也没有别的地方呆,干脆回去躺在的马车里,从马车里开着的窗户中看外面的星空。外面的星光闪闪不算很明亮,但颗颗分明,季祯的视线从半空中的这一盒连接到另外一个,用目光将它们绘制在一起。算是百无聊赖之中打发时间消遣心情之举。只不过他数了几颗星星以后,忍不住还是开始骂江熠。脑袋里是天马行空什么都可以骂,嘴巴却在沉默之中越撅越高,直到季祯的视线种出现了江熠的脸。季祯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看错,或者出现了幻觉,等他眨了眨眼以后,江熠的脸还在眼前没有消失,他这才一骨碌撑着手臂坐了起来。季祯眉头一皱,圆眼跟着皱眉的动作而挤扁了点。季祯鼻腔里发出一声哼,不打算搭理江熠。他慢条斯理地又躺了回去,重新把视线挪到空中的星星上面,准备再悠闲惬意地数一数天空中到底有几颗星星来打发时间,反正他是宁愿数星星,也不想跟江熠这哑巴说话。“回去以后自己要警醒一些,不要再跑到这样的地方来了。”江熠说。“原来你会说话呀,我还以为江少主这两天变成哑巴了。”季祯怪里怪气地开口说,“我回去以后怎么过日子,到哪里也不关你的事情,我想来就来我想走就走。”江熠对季祯的阴阳怪气,或者任性娇纵都不以为意,他的视线在季祯的侧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最后默默的收了回去,只说道,“那我先走了。”“站住!”季祯喊住江熠,“我要把东西还给你。”季祯举起自己一路带过来的小箱子,对江熠说,“这些东西都是你给我的,反正以后大概再也用不上了,你都拿回去好了。”季祯把箱子一打开,里面装着梦魇和那小铃铛。梦大顺刚才只是听着江熠和季祯的对话,大气都不敢出,此时可怜巴巴的看着季祯,仿佛一个小孩儿决定要跟着自己爹,还是自己娘。它当然是想跟着自己娘,呸不对,是季祯。季祯交出盒子以后,也觉得有些不舍得,但是此时他的心里堵着一口气,不发泄出来怎么都难受。江熠明白季祯现在大概讨厌极了自己,若他是季祯,他根本不会喜欢自己。江熠伸出手打算将东西接过来,却没有想到季祯看他伸出手,竟然一下子更生气了。季祯猛然一下把自己的手缩回去,将那木盒放在马车里面,如果他能直接从窗户里钻出去,这会儿恐怕已经用力钻出去了。可惜这窗户的大小还是容不下他,季祯起来往马车门走,“你果然要把东西拿回去,之前是不是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和开口?”“送了别人东西,怎么能要回去呢?还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连这些东西都不舍得给我了?”季祯跳下马车,一口气了说一连串的话。最后站在江熠面前气鼓鼓的看着他,仿佛下一秒着伸手打人了。江熠被季祯连番的追问以及明显生气的表情,弄得有些无措,他当然不想季祯生气。“我以为是你不想要我送的东西,我并没有想要收回来。”“你这不是倒打一耙是什么?”季祯说着又扭头,“算了,反正和你说话也是生气,不说了,我睡觉去。”“你要和师兄睡吗?”江熠忽然问。季祯回到马车上,将那小木盒给拿了下来,重新揣在自己怀里,准备往屋里走。 第113章 这就是他和季祯的关系,但是也不对,他和季祯婚约马上就要取消了,季祯要走了,他们以后再没有关系了。这不对,但是这一切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是季祯的原因吗,不是的。季祯觉得话说到这里,自己的道德高地已经站够了,还不如继续站得更高一点,将心里多日的郁闷都抒发出来,反正嘴上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以后自己走了,哪还有这样子骂江熠的机会。“我千里迢迢为了你从宜城过来,我喜欢你,可你喜欢我吗?你说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管着我,哪有你这样的人,什么好处偏都给你占了?”季小三爷用另外一只自由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占尽天下好处的人,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这话换个人说都显得颇为厚脸皮,但到了季祯嘴里,配合着他那理直气壮的娇纵劲儿,还真是顺理成章让人说不出反驳的的话来。季祯这竹筒倒豆子一般呼啦啦往外说这么一通话,自己觉得心里爽快了许多,再看向自己手臂上,江熠仍然紧紧握着的手,啧了一声到,“你好了没有呀,再这样我真的翻脸了!”江熠的嘴巴好像动了动,似乎是说了什么但声音很轻,或者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季祯看着他的嘴巴皱了皱眉,想着关我屁事,硬生生忍住了想要开口问他的情绪,胳膊上一用力将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然后卷着被子说,“我要走了。”季祯抱着被子往前走了两步,本来已经到房门口,伸手要拉门栓的时候,总觉得听不见背后的声音有些奇怪,他回头往后一看却是正正经经吓了一跳。江熠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面对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里头好像是无神的,又好像是充满了阴沉的情绪,形成了颇为割裂的态度。季祯下意识想要离这样的江熠远一点,因此本来就要去抽门闩的手更加加快了动作,然而本来应该轻轻一抽就落下来的门闩,此时却像是被牢牢焊在了里头,季祯几次用力。那门栓竟然丝不动。季祯有点毛了,他干脆将手上的被子扔到了地上,本来一只手的动作也改成两只手,饶是如此,那木头做的门栓也忽然像是改成了铁铸的,呈现出与他手上的力道相对抗的姿态。而季祯身后,江熠的脚步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跟,一只手轻轻地覆盖在了季祯的手背上。江熠的手不知怎么透着丝丝的凉意,此时这样一个轻轻覆上来的动作,就好像一条毒蛇探出蛇信,轻轻碰到了季祯的手背。季祯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不自觉抖了一下,前面说话时那股理直气壮的情绪也跟着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自觉的心虚,“你,你怎么了呀?”他的声音软下去,有了一些江熠此时混沌记忆里残存着的季祯装乖时候的样子。就好像那时候季祯趴在他的背上软乎乎地问他,你能不能喜欢我呀?这样的时候。江熠有些失控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清明,但他的手仍然是用力紧紧握住了季祯,把人带向了自己怀里。就好像小孩子第一次得到一件玩具,爱不释手又积极新鲜的紧紧抱着。但小孩子的喜爱往往是没有章法的,甚至难以控制自己的力道。季祯刚开始被江熠拥抱的时候,尚且没觉得哪里难过,可江熠的手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嵌到骨头里那样,季祯就受不了了。他也看得出江熠此时状态和往常有太大的不一样,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或者再讲明白一些,此时的江熠压根不像一个人,更像是…季祯在片刻的忐忑之间不确定地想,现在的江熠更像是魔。而且与他之前见过的像梦魇之类的那样的魔,甚至千灯会上的青衣男子那样的魔物都完全不同,江熠就如同不可测的深渊,向自己张开了巨口要将他吞噬下去,带进黑暗中。季祯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会有这样近乎荒唐的想象,谁都可能是魔,但江熠怎么会是?他是仙门翘楚,后辈之中的楷模,被无数人寄予厚望,将要得道成仙,无论是哪一方面都可圈可点。即便是季祯也不得不承认江熠约束规范自己人能比。可是现在的江熠就是己季祯这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块寒冰给拥抱住了。季祯的心跳加快,他可以听见隔着房门若华和江蘅询问的声音,季祯是可以大声呼救的,可他严重怀疑面对这样的江熠,外面的一堆人加起来是不是管用。生理性的反应让季祯张嘴并没有先求救而只说了一个字,“疼…”他的脑袋被迫搁在江熠的肩膀上,这一个字闯进了江熠的耳畔。季祯本来没指望这话会有什么作用,然而他却没想到,虽然江熠后面的动作透露着些许迟疑与不放松,但江熠不仅的确停下了继续加紧的动作,还慢慢松了些,即便那放松的幅度很有限,但他的确是松了。季祯的脑袋因此有了一些活动的余地,往后一仰就能看见江熠的目光。出乎季祯意料的是,那目光里面并没有凶狠与杀伐,虽然满是深沉的死气,但与自己目光相对之时所透露出来的情绪,却依旧是刚开始的迷茫与不解。就好像虽然不由自主地变成了这样,但江熠自己也不不太懂。那目光里的纯粹,让季祯不知怎么想起了只见过几次的狗蛋。他有些豁然开朗,江熠就好像是一个亟待开导的孩子,牢牢地抓住了自己。江熠真讨厌,季祯想。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软。第六十五章 你要舍弃哪一个?“重光开门。”江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季祯的思绪,同时也让江熠原本显得的放松下来的情绪,重新迅速紧绷起来。季祯感觉自己的骨头才缓过来,冷不丁又被一下子收紧的力道给折磨的像要断了。“呃,”季祯呼痛,咬牙切齿地骂道,“江熠你想杀了我吗…”他的手努力往后伸,想要去拆解,江熠落在他后腰的力道。但不知道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听着一些含糊的声音,外面一叠的敲门声却催得更紧。特别是若华,此时声音急得已经几乎不成调子了,双手用力的拍着门大声喊着季祯的名字。“重光!”江蘅没有听到屋里面江熠一个字的回应,心想感觉不妙,手上用力推门,却感觉到门闩的阻碍。他把心一沉,干脆用了十分力道去推门,客栈的设施老旧,房子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造的,本来薄薄的门板应该被一推就破,然而此时在江蘅的手下却坚如磐石。他没有用全力之前只觉得推不动,等他用全力之后,那就不仅是推不动了,更有一股相抗衡的力量将他往外搡,江蘅只觉得两只手的虎口一麻,掌心已经不由自主的放开了门板。 第115章 江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放纵心魔。刚才由心魔掌控的那小小一会儿中,亲心魔做的,大概就是江熠心底里想要的,所以即便他知道心魔在做什么却也不想阻止。但是季祯问得对,明天以后呢,一切会有什么改变?“我,”江熠晦涩的开口,声音带着难以自控的沙哑,“我不是很明白。”“什么不是明白?”季祯问。“我不明白我对你,”江熠说,“我控制不住我。”他说的实在含糊,却也透露出江熠纠结的难以用语言准确描述出来的心情。“你不高兴吗?”季祯询问他,“单单是因为我要和师兄一起睡这件事?”“不是。”江熠说。季祯原本以为他是吃醋,正等待着江熠的回答,却没想到江熠否认了。不过季祯还没有来得及失落,江熠皱着眉头又说,“不仅仅是这样,西陆,梁冷,我都不喜欢。”季祯本来有些不懂,但随着江熠把话说完,他的眼睛也越睁越大。江熠如此干净纯粹的说出自己的想法,站在他面前如同一个等待老师答疑的好学生,季祯的心忽然不由自主地鼓噪起来。“可是你说你不喜欢我。”季祯盯着江熠的眉眼有些不满地说,“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江熠的不准和不让虽然用笨拙的方法表达出来,但明明就是吃醋。“我不能喜欢你。”江熠说。是不能而不是不喜欢。这样的答案其实已经很明确。季祯的嘴角出一点点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笑容,他往后退了半步,让自己更加明确的出现在江熠的眼里。季祯带着几分狡黠,慢条斯理地说,“可你不能不喜欢我又要管我,你懂吗?有舍才有得。”他的声音如此清灵悦耳,却又像是邪魔的引诱,“你要舍哪一个?”第六十六章 你干嘛!如何选择对于江熠来说是个十分新鲜的命题。人这一生会面临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选择,从早上吃包子还是馒头,到是与非对与错。连季祯也不是没有不能如愿而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可江熠不能说从未有过选择,但的确很少做选择。对于他来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是有明确标准的,对就是唯一选择。当选项被模糊与限制的时候,那就是没有选项。也许是心魔对江熠的影响还在,季祯的问题过后,他也产生了一个从前来说近乎荒唐的念头。为什么他没得选,没得舍?是谁让他一板一眼的生活,是谁给了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限制?所谓对云顶峰的责任,要修成正道,真的是他唯一能走要走的路吗?还是说这从一开始就是江恪强加给他的?江熠一时如同处在风眼之中,目视着周围狂风呼啸席卷,矛盾碰撞。季祯说那番话多少知识意气用事,为自己心里畅快。他无法确定江熠有几分在乎自己,因此也并不清楚那番话在江熠心中激起的波澜。有舍有得是不错,但照着上辈子那个梦境来说,即便现在江熠可能有点喜欢自己,可季祯觉得大概率被舍弃的还是他。所以季祯说完那番话,只图一个心中畅快。江熠背对着季祯一动不动,季祯盯着他的背影,脚步慢慢往外挪。等他摸到门闩,安然把门打开,季祯才松了一口气。门外的江蘅看见门从里面开了,立刻上前一步,见是季祯,他的目光随即从季祯身上越过,落到房间里江熠的身上。犹豫一瞬,江蘅还是大步走进房内,他面色深沉地唤了一声,“重光。”季祯已经摸到门外,他逞过勇了,刚才却看见江蘅的脖颈上那道深深的勒痕。回想江熠前面的疯样,季祯觉得自己还是不摊浑水来得好,“那我先走啦?”季祯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是个说出口但影响不到房里人的音量。他说完以后也不是真的等待江熠或者江蘅给他准许和回应,只是求个理直。季祯一退出房门,若华便迎上来将他往外拽,小姑娘方才受惊还未缓过来,眼睛里红红带着泪珠子,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季祯同云顶峰的人掺合了。季祯想想也是,干脆由着若华把马车里收拾出来,直接睡马车里得了,单独被留在屋里的江熠和江蘅,自然有许多话要说。江蘅的修为同江熠比,差了一大截。这是天赋上的差距,并非努力就可以轻易弥补的。江蘅对两人之间的力量差距也清楚明白,故而刚才被扼住脖颈的那会儿里,他更加惊骇于江熠力量的暴增。他和江熠有力量差距没错,然而那差距本来不该打大到他物还手之力。且撇去力量差异,如此失控的江熠也不合常理。若是为了季祯,江蘅顾不上自己,立刻追问江熠,“重光,你知道方才你的所作所为有多失态?”他少有对江熠语气如此严厉的时候,然而责备出口却没有得到江熠的任何回应。“重光?”江蘅绕到他身前,发现江熠的目光没有聚焦。似乎是愣了片刻,江熠才注意到眼眸里出现的江蘅,他的视线慢慢回温,语气一如往常,“抱歉,师兄,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第117章 而江熠看来,此时的季祯却是可爱过分了。他皮肤白净细致,带着将醒未醒的困倦,嘴巴大约是不自觉随着自己的情绪瘪着点,唇瓣就微微翘着,与他黑亮亮的眼珠子一块映在江熠眼里,同他瞪过来的目光一样让江熠感到轻松快活。季祯凶完,又回想起方才江熠叫他,并不是往常一样的季三,而是阿祯。虽然他曾经让江熠这么叫自己,是为了顺利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也的确是一个从前家人才会叫他的称呼,如今虽然不是家人独有了,可是往常顶多也是梦魇或者梁冷这般叫他,江熠从来没有过。这也是前面季祯没有马上认出是江熠在叫他的缘故。怎么说呢,季祯的指尖在窗框上轻轻抠了下,带着些不自觉的局促情绪。原来江熠若是亲近地叫他名字是这样的感觉,他清冽的声音吐字清晰,仅仅是两个字却好像百转千回。撇去当下情境,季祯并不讨厌江熠这么叫自己。“我不是故意来笑话你,”江熠的声音隔着窗户,并不影响季祯听见,但他还是忍不住把耳朵凑到窗户边上听。且听江熠会说出什么样的鬼话,季祯想。“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说一句抱歉。”江熠说。“什么抱歉?”季祯的心提了起来,如果江熠现在是过来告诉他,这抱歉是为了后面很多对不起他的事来说的,季祯想直接出去把他掐死。按照江熠的性格,季祯此时也没有自信说江熠现在不是为了以后要对不起自己来道歉的。会发生的也许终究会发生,他轻易改变不了。如果是旁人就算了,是江熠…季祯在这瞬息之间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从前世梦境想到自己从宜城到边城至今发生的种种,又重复了自己遇见江熠以后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算了你不要说了。”季祯开口拦住江熠,“说的都是让我生气的话,不如不说了,”他的情绪多少有点失落,但是又倔强地对外面的江熠说,“我这趟回去,多半这几年也不会离开宜城了,到时候有什么事儿还不知道呢,宜城青年才俊大家闺秀多了…”这话也不完全算是逞强,宜城的才俊闺秀的确很多,有意与季家结亲,想要拉拢季祯的就更多了。再依照季家对季祯的宠爱程度,他的确是要什么有什么,想同谁好同谁好。季祯碎碎念般把这话也说了,“到时候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我开心着呢。”他说了一长串话,才发现中间江熠并没有打断自己,也没有吱声,都不知道人还在不在外面。季祯好奇地从窗户里往外看,窗缝很小,但能依稀看见外面的人。江熠还在。明明这窗缝小的可怜,可季祯往外看时,却好像被江熠的目光抓包,让他有点恼羞成怒,他现在也不愿意装文雅了,“你屁也不放一个,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我相信,”江熠说,“我能上马车来和你说吗?”他提出请求,季祯一下愣住,防备地问:“为什么要上马车,车下面说不是挺好的吗?”他想起昨天和江熠独处时候的情形,有一点点心有余悸,方才他还在江熠说了不少狠话,若是江熠想要上到马车关上车门对自己行凶,那岂不是糟糕?“有些话我想当面告诉你。”江熠道。“这样也算是当面吧。”季祯勉强把窗户打开,又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脑壳,只露出一张脸来。隔着窗户看见这样一个季祯,孩子气更浓,江熠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会这样明显开怀笑的时候很少,季祯也见得不多,他从前最多看见江熠抿唇轻笑,此时不由愣了愣。这一愣便让江熠伸手轻轻碰了碰季祯的眉毛。只是眉毛,是一个极其克制的,却明确表示亲昵的动作。季祯在他触碰的时候下意识地眯了半边眼睛,像个小猫儿,头也歪了下,像瑟缩也像害羞。“你干嘛呀。”这下问出来的话就没有前面那么凶,而多少带着点软绵绵的味道了。“很抱歉之前说你重欲,安于享受。”江熠开口。季祯听见他说的,软和的脸色就垮了几分,不过还没等他完全变脸,江熠又接着往下说了一句,季祯这才发现他原来并没有说完。“很抱歉之前刻意疏远了你。”江熠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季祯眼睛呆住了。江熠的抱歉好想和他想象之中的并不一样,他完全不懂往下会有什么样的走向。“最抱歉的是,”江熠注视着季祯的眼眸,“之前骗你说我不喜欢你。”他说着往前走了半步,脚步抵在马车前,和季祯就隔了咫尺距离。季祯脸上的惊诧已经无法掩饰,“你,你在说什么啊?”他看着江熠,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眉毛还是那双眉毛,鼻子和嘴巴也都没有任何改变,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超出季祯预期。“你是江熠吗?”季祯几乎有点迷茫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季祯其实已经接受了这一点。他愿意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过,不代表别人可以这样。这世上多的是身不由己,口不对心的人,季祯就算嘴上不愿意承认,但心底里,他多少有点谅解江熠的刻板与教条。若华原本在厨房里面忙活,她隐约听见季祯好像在和谁说话,走出来一看是江熠,当下想到昨天晚上的诡异场景,立刻管不了其他,提着裙子就跑到马车前防备地看了一眼江熠,而后问季祯,“爷,没事吧?”季祯刚问完江熠是不是江熠这样的话,正等着江熠回答,若华忽然插了句话进来,打断了季祯的情绪。他这会儿也感觉江熠在车外和自己说这些话有些不妥,先支开若华说:“光天化日的,你只管准备早点去,”他说着又对江熠道,“嗯,你上来说吧。”车门开了又关,季祯琢磨着江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等江熠坐稳他就问道:“你说的不该骗骗我说不喜欢我,是什么意思?”他心中已经有猜测,可自己说出来却觉得不作数,还是要向江熠确认才好。季祯问话的时候不自觉抓住了江熠的手,江熠垂眸看向季祯的手掌,心跳也快了几分。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已经几乎用光了他坦然的勇气,但是今天他要和季祯说的话,从昨天夜里与江蘅交谈过后便已经想好,做了决定。因此即便生疏,但江熠还是反手轻轻翻握住了季祯的手掌,然后干脆低下头亲了一下季祯的嘴唇。一触即分的亲吻,纯洁到不带任何欲望,单纯只是态度的表明。季祯睁着的眼睛在江熠靠近的时候极其缓慢地眨了眨,慢到像是要把江熠整个锁在他的眼瞳里面。嘴上温热的感觉并不让季祯陌生,让他陌生的是这个亲吻是江熠主动的。一股喜悦在他心底滋生蔓延,季祯眼睛忍不住亮了起来,可他还是拉住脸颊微红正在往后退的江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占我便宜的意思。” 第119章 若原来做那个梦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江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现在季祯比那时是清楚很多的了。江熠行事比常人要认真古板许多,礼教规矩在他眼里很重要,除此之外他大约满脑子都是修炼与降魔,上辈子的事情倒不完全像是江熠有很多参与的。季祯心里抱着一丝侥幸和投机,也许真的和江熠没有什么关系呢?若是这样的话,那其实不和江熠退婚也可以的。所以季祯要多留几天,搞清楚上辈子的退婚可能是什么原因,要是和江熠没多少关系,那他大可不必管其他人。如果和江熠真有关系,再将婚约甩他一脸子也不迟。当然这个时候他就要让江熠主动留下自己了,要不然自己说要走了又留下来,那多没有面子。况且这种刚刚告白,应当是你侬我侬时候,季祯觉得论常理,江熠也不会不留下自己。哪里想到,江熠一开口季祯就想给他一拳头。“你先回去吧,”江熠说,“此时边城依旧有些魔物作祟,虽然你在我身边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先回宜城,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他的话没说完,季祯已经推开江熠,让两人之间重新拉开距离,伸手猛晃江熠的肩膀:“啊啊啊你怎么这样啊!”江熠说的话太通情达理了,季祯没得指责,若真要说什么便显得他太过矫情,因此只能胡乱发泄一通,也想不到什么可以继续留下的理由。外头不远处站着的小厮忍了小半天,此时听见季祯叫唤终是忍不住上来靠着窗询问:“爷,您怎么了?”“没事,走远点。”季祯粗声粗气地说。小厮听他口气不善,连忙退后几步不敢触霉头。他回到原位,余光忽然瞥见一只鸟儿飞落下来,停在院墙上看着自己这边。小厮爷好奇地盯着那只鸟儿,那鸟儿通体雪白,看着灵巧。小厮好奇地跳起来去够,那鸟儿便重新飞动起来,但没有往高处飞,而是直接钻进了客房之中,竟然视那窗户如无物,直接进去了。小厮吓了一跳,赶紧揉了揉自己眼睛,又左右看看,生怕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马车里,季祯闹够了,无力地往后一倒,软骨头似的摊在被面上。算了,回去就回去吧,留在这里和直接回去差别也不大。若是事情已经成了定数,退婚或者订婚的,终归是要有一件的。“你师父一定讨厌我。”季祯将自己的双腿放到了江熠的膝头。双手枕在自己的后脑勺上,躺着看江熠,“他是不是觉得我坏?”江恪怎么看待季祯的,江熠无法也不想直接告诉季祯。但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江恪说的,“你母亲生性放浪,品性不堪……季祯与你母亲无异……”这一丝回忆让江熠的脑袋传来一阵钝痛,他略一偏头,露出些不适的表情。季祯盯着江熠的脸:“你这是什么表情?”他自己猜测:“是他极讨厌我吧?”“他没有,”江熠说不出江恪并不讨厌季祯这样的谎话,因此说到一半只能换个讲法,“他只是不了解你。”“你不必替他圆了,”季祯听见江恪果然不喜欢自己,他又来了精神,一下坐起来道,“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问题就在于……”季祯话没说完,后半句拖了个长长的尾调,目光百转千回在江熠身上晃荡。直到江熠顺着他的心思问:“在于什么?”“当然是在于你到底要帮谁啊。”季祯理所当然地说,“也看你怎么定位我们之间的角色关系。”季祯担心江熠会让自己委曲求全,因而当下就打算把话和他掰扯清楚。“江重光我先告诉你,你可不要说出什么让我懂礼数,改心性的话,我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和做派了,在你面前的一点点乖,那是因为要你喜欢我,其实我脾气可大了。”季祯拧着眉头盯着江熠,“若是不顺我心,我会很凶的,从来都只有别人让我称心如意,可没有反过来的,如果你有让我改脾气的意思,那咱们在这儿一拍两散也行,省的日后多些烦恼。”“别说什么一拍两散的话。”江熠道。季祯盯着江熠的脸,不听这个,江熠只好继续往下说。“你真当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你的脾气吗?”他脸上有些无奈,若有似无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凶,你装乖,我都知道。”“是吗?”季祯狐疑地看着江熠,“你不是现在在我面前吹牛吧?”季祯本来以为江熠喜欢自己多少有自己装得好的成分在,此时听江熠这样一讲,竟然和他装的功力没有什么关系,换个角度,那不就是说他装得很一般吗?季祯的心里所想有一半都写在了脸上,另外一半则直接开口问了出来:“那你就喜欢脾气不好还娇气的人?”虽然自己也是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好处啦,季祯自认,但就他在外的娇气包名声来说,江熠其实还来不及见识他所有的好处呢。江熠被季祯问得忍俊不禁,“我没有觉得你脾气不好还娇气,我觉得你纯真良善,品性很好。”江熠的眼眸似乎能够看到季祯的心底里去,一串褒奖之词说的季祯也忍不住甜甜地笑了。“唔……你说得也是没错,是我优点之中的一小部分了。”“所以我不会让你改的,你不必改。”江熠说。他想了一整晚,既然已经决定过来找季祯说清楚,那也早就想过季祯的脾性和当下仙门不符这点。然而季祯是与自己订婚,并不是与仙门其他人,江熠也不想季祯改变自己的性格去迎合其他人。季祯的性格才是季祯之所以是季祯的重要原因啊。“那其他人不喜欢我,因此指责你,你也没关系吗?”季祯问江熠,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看重,目光炯炯地看着江熠。江熠点头:“没有关系,而且他们不会的,我会告诉我父亲,告诉他们你是一个极好的人。”江熠已经想过,此番回去要和江恪表明自己想和季祯在一起的意愿。同时也要问清楚自己的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此外他依然愿意承诺江恪,自己会用心修习,并且也会把自己体内有魔气藏匿的事情和江恪剖白。季祯心下已经有满足了,不管仙门其他人到底会不会相信,江熠这样说,他便觉得开心了。“我还当你是什么老实人,”季祯倾身去问江熠的嘴角,低声说,“说起话来却也是一套一套的。”两个人表明了心迹,都是心情微微起波澜的时候,季祯附身一吻,江熠也没有躲,反而抱住季祯有想要将这个亲吻加深的念头。季祯偏过头躲开,笑嘻嘻地说:“不成,我还没有洗漱。”江熠倒不嫌他,还是想亲,季祯自己心里过不去,执拗地摇头晃脑躲避,一时两人闹起来,车厢里面时不时传出一声不知是谁的低笑,大多数时候能够听出来是季祯的。 第121章 江蘅拒绝了,“多谢季公子美意,不必了,我还要准备回程之事,约莫午后咱们便启程吧。”“行。”江蘅走了,江熠没走。季祯对他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边上,同他打听,“你说你师父让我回去会是因为什么事情?”“不知。”江熠回答得简单明了。季祯斜了他一眼,干脆自顾自地推测,“反正应当不是什么好事。”江熠对季祯这个说法并没有反对意见。“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季祯问江熠。他想起昨夜铃铛摇动的事情,又想到在边城郊外的时候,赵松桂说的狗蛋的事情。狗蛋就是江熠吗?如果狗蛋是江熠,那江恪……季祯不能十成十地肯定江熠就是狗蛋,但是忍不住往那一个极大的概率上去推测。江熠没有多思考,直接说道:“我师父是一个很严厉的人,他一生都在探索仙道,因此将它看得很重要,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少特别的。”季祯其实觉得江熠一直称呼自己父亲为师父挺奇怪的,也许是云顶峰格外不重私情,但不重到如此地步也让季祯难以理解。他搅动着手上的粥勺子,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江熠:“那你母亲呢,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狗蛋也好,江熠也好,季祯也许没有完完整整认识他们,但他觉得自己所见到的已经足够自己作出一个合理的判断。他不觉得江熠或者狗蛋会做出杀掉自己母亲的事情。但不管江熠杀没杀了自己母亲,从怀讯那些人的反应来看,江熠母亲的身份在仙门之中也并不是很光彩,或者不足以拿出来说的。季祯以为自己这么问,江熠也许会露出介意的神色。却没想到江熠的面色不改,语气也很平静:“我不是很了解我母亲。”“什么?”季祯有些不懂江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不记得我母亲了。”江熠说。“你不是和你母亲一起生活到了四五岁吗?”季祯皱眉,四五岁还不记得,岂不是个呆瓜?江熠耐心回答:“我父亲将我接回云顶峰以后,我生过一场病,从那以后便忘记了以前的事情。”“竟有这样的病?”季祯奇道。生病以后忘了以前的事情的人,季祯不是没见过,但那都是烧傻了的结果,江熠哪里有一点烧傻了的样子?“嗯。”江熠垂眸,“所以我想不起来了,我也想知道我母亲的事情,和我小时候。”他如玉的脸色稍显的落寞。季祯被江熠的表情转移了一些注意力,想不到再问什么,也怕再问触及江熠的伤心事。他看了看手边的粥碗,推到江熠面前说,“喝一口。”江熠不解,抬头看季祯:“嗯?”季祯举起勺子,一只手拿着一只手托着送到江熠的嘴边,“啊。”江熠笑了起来,却还是不懂季祯的意思,季祯将勺子拿回来,阿呜一口自己吃了,又对江熠说:“母亲都是这么给孩子喂饭的。”江熠一愣,这才明白季祯是什么意思。季祯大口把刚才的一勺粥喝了,见江熠看着自己嘴巴,“你看什么?”“除了这个呢?”江熠忽然问季祯,“母亲真的这样给孩子喂饭吗?”他带着新鲜与好奇,仿佛借着季祯的动作探索着一个自己从未接触过,很想靠近的温暖领域。“就是这样给孩子喂饭的呀,”季祯笃定道,又不是很知羞地说,“我娘一直喂我到八岁呢。”他以年龄来佐证自己对喂饭的事情记忆的不容有错。等说完,季祯才想到这事儿说出来有些跌份,因而不忘给自己挽回面子说,“不过也不是天天,只是有时候同我母亲一起吃早饭,她会喂喂我。”后来还是季祯的大哥实在是说了他母亲好几次,这才慢慢停了。江熠没有批评季祯娇气的意思,他目光温和,“还有呢?”看季祯见他果然只是想知道罢了,而且没有笑自己的意思,就想了想说,“我母亲还会哄我睡觉,给我唱曲儿,我还记得一些。”季祯说着哼哼了两句,是宜城那边的方言,比官话更要软糯不少,由季祯唱出来带着缱绻的尾调,让江熠心头酥酥的。他想起零星闪回的记忆片段中温和的女声,以及不成调的歌曲,也许那并非心魔作祟,又或者即便是心魔作祟,也的的确确是发生过的事情。江熠想,也许自己的母亲也给自己唱过这样的曲子。季祯不介意给江熠多说一些,却也没想到江熠这么爱听。他们从吃早饭,一直说到要上路,季祯这才得空喝了几口茶。他虽然嗓子发干,却还是带着私心让江熠和自己一辆马车坐着。季祯歪在江熠怀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他说自己家里的事情。江熠似乎很乐于听见他与家人相处的细节,有些时候季祯说起一些事情时,江熠完全陌生的表情,让季祯有种从未接触过亲情的荒唐感觉。“我母亲呢,”季祯枕着江熠的腿,摆弄他的手指,一根根按下去又让它舒展开,然后将自己的手靠过去,十指相扣之后,“她真的对我很好很好,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她。”江熠依旧有些出神,他反握住季祯的手。季祯从下往上看着江熠的脸,不得不感慨即使从这样的角度,江熠的脸部线条也依旧无可指摘,但除此以外,他也看见江熠的神色。季祯心里动了动,把江熠的手拉下来引起他的注意力。 第123章 那笑容因为江恪常年严厉的脸色而并不明显,但是江熠还是看出来江恪笑了,因为那笑容屈指可数,太容易辨别。江熠不知江恪这笑是什么意思,就听江恪说:“若是如此,我也不会阻拦。”江熠心中那一丝疑惑因为江恪的这句话而烟消云散,转而变成有些难以相信,又难以自控的喜悦。他原本以为江恪会反对,会责怪,会惩罚,也做好了与他僵持的决心,扛下一切的勇气,唯独没有料到江恪会这样轻巧答应下来。“父亲,”江熠也露出一些笑容,对于自己后面要说的事情有了比之前更足的把握。他想认真问问江恪自己母亲的事情,以及自己在边城时候的身世,再告诉江恪自己在灵草园染了魔念。然而江恪没有耐心听江熠再说什么,只自顾自问江熠,“季祯是先天灵体吗?”江熠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被江恪的问题拦住。“他,”江熠看着江恪还没有退去喜悦的脸色,心中越发觉得古怪,“我并不能确定。”“你师兄说他能辨别魔气与魔物,且不受魔气侵袭,你与他应当也亲近过,如何不能辨别?”江恪皱眉,以为江熠这样的回答是在糊弄自己。“季三他自小生活环境单纯,也许因为心境原因,”江熠不知江恪有什么打算,要特别钻研季祯的体质,他只是下意识在回避这个问题的答案。江恪的耐心有限,当下就不打算和江熠说什么,且嗤笑道,“心境单纯便能辨识魔物?”书上的确不是没有这样的记载,但是这样的例子少之又少,几乎成了传闻中的事情。“他这样任性妄为的人,心境能如何单纯。”“师父,”江熠开口打断江恪,脸色变了几分,语气也冷硬了一些,“不要这样说季三。”江恪听见他这样的口气,心中十分不悦,“你在用什么口气和我说话?”江熠自小对他尊敬极了,此时的语气对江恪来说很是刺耳。这已经不是江熠第一次为了季祯违逆江恪,江恪不掩自己的怒气,他拂袖,本来似乎还想要往下说,甚至有对江熠施加责罚的念头,然而不知江恪想到了什么,似乎是心念一转,硬生生将自己的怒气掩盖了下来,暂时不发。父子两人说到这里已经是话不投机。江熠明显感到江恪现在对于季祯更感兴趣。以至于江恪完全不想听江熠其他想要说的话。此时就算问他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江熠揣度,应当也不会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忽然就淡了想要开口询问的念头。“如果季三是先天灵体,”江熠问江恪,“师父,那会怎么样?”江恪对于江熠这样试探性的问题没有给出直接的回答,“先天灵体也是少之又少,他若是先天灵体,又正好是你的道侣,那不是极好?”“至于他是或不是,”江恪道,“我看了就知道了。”江恪心中对于怎么做早就有了谋算。季祯如果是先天灵体,的确是一件极大的好事。江熠自小的天赋极佳有先天也有人为,都是江恪一步一步筹划好的。离开了他的母亲,舍去了那些小时候无用的记忆与感情,江熠这十多年来的修习超出常人几倍。江恪自己知道以自己本身的能力,是无法在有生之年完成飞升的,因此他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江熠的身上。他就像是认认真真在下一盘棋,江熠是他雕琢过后放在棋盘上的棋子,每一步足不容出错。起初让江熠到边城历练,江恪是想要看看边城这地方对江熠是否有影响。如果此番历练回归对江熠没有任何影响,那前缘便算是全都了结了。原本以为照着计划事情会进行得十分顺利,却没有想到边城会蹦出一个季祯来,不仅让江熠措手不及,也让远在云顶峰的江恪很是意外与恼火。本来他已经决定了让江熠了结和季祯的婚约,却没想到江熠心思已经如此坚定。事情看似走到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地步,然而季祯如果是先天灵体,那这事情便不是死结,反而豁然开朗之后更上一层楼。江熠在江恪眼中是个棋子,何况季祯。他根本没有半点把季祯放在心上,只要能让事情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往下走,季祯也不过是个工具罢了。成仙要断情断欲,断情断欲越发能够成仙。越深重的情欲断了以后的效果就更大。从这个角度来说,江熠对季祯有感情是好事,季祯是先天灵体更是好事。江恪不怕江熠对季祯有感情,反而怕江熠对季祯的感情不够深重。深重是好的。再深重的感情能够比母子情深?母子情他都断过,一个季祯,江恪半点没有放在心上。第七十一章 江蘅故意为之江恪是如此习惯发号施令,决断对错。在江熠成长的过程中,他就是绝对权威,江恪的指令从来只需要被执行。从前对于江熠来说,这都没什么不对。他的天赋,他的修习,都由江恪一手把控。仙门内外,江恪都有数不清的成就建树,江熠尊重他,敬仰他,无论从师父或者父亲的角度都不容质疑。若无惊天之变,难以打破。江熠的心念几番变化,开口忽然问江恪:“师父,从前我在边城时,是生活在城外的灵草山下吗?”他没有问自己的母亲,只问这个地点,效果却比问自己母亲来的还直接。江恪看着他:“我找到你时,的确在那附近。”他的眉目之间带着探究之色,又问江熠,“谁告诉你的,还是你想起了什么?”“只是好奇。”江熠说。江恪看他面色不像作假,又想到当初自己已经完全剔除江熠的记忆,便也并不多担心,安然让江熠先离开了。季祯不过时歪在软榻上一会儿,本意是稍作休息,却没想到一闭眼还真就睡着了,因为疲惫浅浅打着小呼噜。若华见状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让收拾东西的小丫头也暂且停下。季祯半睡半醒间做了个梦,梦的内容很简单,他站在一处不知名的半山腰,往下看见草木茂密水气湿漉,翠意盎然间,自己的身体好像也在随风轻轻摇晃。季祯感觉自己站得格外高,一阵风吹得极了,他一个踉跄以为自己要摔倒,然而轻轻一晃却又回到了原位,季祯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脚不见了,身体深深扎进土壤中。哎?季祯正奇怪,就听见耳边好像有细细的说话声,将他从睡梦中扰醒。他乍然睁眼,尚有些回不过神来,还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足,白净的指尖握拢又松开,手还是手。季祯的脑袋往后一展,竖起耳朵去听是谁在说话。窸窸窣窣一阵响,季祯转了几次头才确定那声音是从装着梦大顺的木盒子里发出来的。 第125章 梦大顺不敢放屁,在里头被晃得晕头晕脑。江熠却忽然起身,引得季祯看去,“你要走了?”“嗯。”江熠不知为什么忽然急起来,季祯不懂,却也没留他。“那晚上再见,”他说了半句,娇气病就来了,“到时候你来不来接我?”江熠脚步顿住,回身对季祯说:“好,到时候一定等我来了再一起去。”季祯不知他在郑重什么,只感觉本来自己要耍赖说的“你不来接我我兴许就不去”的任性话被堵了回来,心道江重光真会反客为主,嘴上却不好说什么了,哼唧一声当作答应。江熠脚步往外走,径直出了远门,脑海里的思绪百转千回。江蘅修为不如江熠,可通晓的知识哪里会比江熠差。江熠可以一眼辨别出好坏的东西,江蘅也不需第二眼。梦魇的略施小计,在江蘅眼里应当也拙劣不已。可江蘅彼时却告诉季祯,那符咒仅为安眠。除了故意为之,江熠想不出第二种可能。而若梦魇当初得手,那季祯恐怕早就丢了性命,再无后头种种。绵绵细雨落在人身上并不唐突,反而绵柔如同轻抚,等人回过神来时,身上已经带着明显的水气。江熠没有理会雨滴,他走在雨中只是心头茫然。江蘅在他眼里,从来都是温润谦和的大师兄,如同江恪在他眼里,是严格但行事端正的父亲。如今这两个对江熠来说几乎是最亲近的人,让江熠感到陌生。第七十二章 你不开心吗江恪的身影出现在廊下的台阶上,与江熠差着十几步距离,正与一个小修士说话。“你父亲呢,是一个很英勇厉害的人,天下再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子了。”女声轻快地响在江熠耳朵边,清晰得好像刚说出口般新鲜。没有人询问,女人的声音却以问答的形式继续往下说。“怎么认识他的呀?”女人轻轻笑起来,带着几分少女般的害羞说,“你父亲救了我呀,要不然我怎么能认识那么好的人呢,若不是你父亲,我就同你外祖父母一样死掉了,所以你说你父亲厉害不厉害?”父亲好厉害。有一个小小的童声在江熠心底响起,这声音却很飘忽,遥遥像是千里之外,又像是被风吹散听不清楚般。“是啊,你父亲就是这天下最好最好的人!”女人的声音由小变大,在尾音落下的时候又瞬间化作了层层叠叠的回应卷着无穷无尽余调朝江熠耳边扑来。一句再娇柔的话重复不休也成了让人头痛与烦恼的魔障。更何况那声音随着不停重复,语气之中的柔和慢慢消退,转而变成种咬牙切齿,仇恨不得的语调,女声渐变为孩童呓语,又慢慢变成了江熠自己的声音,随着台阶上的江恪看过来的目光戛然而止。最后一道江熠自己的声音清晰可闻:“父亲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江熠表面只是停下脚步,可这片刻时间里,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心跳飞快,一时回不了神。心魔大多时候都能被江熠压制住,然而总有像刚才的时候。它无规律可循,无踪迹可觅地冒出头来,让江熠难以判断自己究竟对它有没有掌控,或者其实自己什么时候应该知道多少其实都有心魔控制。江熠知道自己本应该早早除掉心魔,可他下意识又抗拒这点。他有种自己不知道的,想知道的事情,也许都能够在心魔那里找到答案。“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江恪见江熠愣愣没动,开口问道。江熠抬眸看向他,平静无波的眼眸像是一潭死水,其中眼光让江恪有些陌生。江恪的眼帘抬起又落下,眉头不待皱起,江熠已经上前来告诉他晚上季祯会过来的事情。被这么一打断,江恪在看江熠,目光所见又是他熟悉的,在掌控中的江熠。江熠在雨中,发丝和衣料都已经湿了。江恪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或者说就算注意到了也并不放在心上。当下除了这天气让他有些厌恶之外,边城也没有太多烦心事。江恪收回目光:“嗯。”他转身离开。江熠的身体有点冷,纯粹是对天气以及湿了的衣料的反应,他沉默无声地往前走,一把伞忽然从身后努力够到他的头顶。“师兄。”曙音撑着伞从院子的另外一边跑到了江熠的面前,踮着脚把伞撑到他面前。她的脸有一瞬间有些变化,因着曙音接下来的话,一同让江熠有一下的失神,“下雨天要打伞呀。”下雨天要打伞,脑海里的声音与现在曙音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江熠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江熠,看得曙音心里有些发毛,就怕自己说错了或者做错了什么,让江熠抓到责罚自己的理由。她原本是想找机会问问江熠他和季祯的婚约的事的,由此被江熠一打断,也不敢随便问出口,只把伞塞到江熠手里,便小兔子一样跑开了,“师兄我先走啦!”曙音跳脱的身影让江熠回过神来,心头也微有些回暖。虽然此时此地一把雨伞已经没有很大用处,但他还是撑着伞回到了房间里。江熠在房里念了一下午的清心咒。等夜幕慢慢降临,他这才睁开眼睛。身上原本被打湿的衣料尚且有些湿气在,头发倒是差不多干了。江熠起身往外走,外面的雨也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他一出门就捡到江追谨慎地从廊下走来,低着头脚步飞快,差点撞上江熠。“匆忙什么?”江熠问他。江追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是江熠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重新提起一口气,“师兄,我去看看曙音。”“曙音怎么啦?”江熠问。“方才因为冒失莽撞,被师父责罚了。”江追小声道,若是在江蘅面前,他也许不会这样,但是在江熠面前,江熠向来在规矩一事上也几乎刻板,江追怕自己说得不好也连带着被责罚了。而江熠清楚,冒失莽撞这四个字简单,却能囊括不少罪名,其实在师门当中只要是长辈觉得小辈的行为不合规矩,便可以用此为借口来责备的。他想到曙音,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一顿,与江追一起往曙音那边去。江追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看着江熠,不知道二师兄忽然跟过来是想要做什么。到了曙音房前,便可以听见里头她的小声哭泣。江追解释道:“师父已经罚过了。” 第127章 江熠脑海里的回音一时都停了,他看着季祯,眸子中有些不可思议:“我没有。”撒娇这个词语,江熠不觉得自己和它扯得上关系。随便换一个人来说,也的确都不会觉得江熠和这样的词语有牵连。然而季祯却很笃定,语气不容置喙:“你就是在撒娇啊。”他松开江熠的手,双掌捧住江熠的脸,在他的掌控下让两人四目相对,季祯眨了眨明亮的眼眸,忽然笑着说:“你这样沉沉闷闷,不开心的模样,不是在撒娇等着我哄你吗?”“我没有不开心。”江熠下意识掩饰。“不要骗我!”季祯半真半假凶他,“你这样满眼写着都是不开心,就是撒娇,不开心就不开心呀,不开心又没关系,谁都有不开心的时候,那有什么关系呢?”季祯没说出口的是,“要是我有你那么个爹,还在云顶峰当少主,我成天都得垮脸呢。”他满口好像拿娇气包江熠没办法的口吻,又用指尖描了描江熠的眼睛眉毛,慢吞吞道:“是不是?”他这样强逼,亲吻又是利诱,江熠被他堵在墙角几乎没有否认的余地,心里又不知是什么酸酸涩涩的滋味,总归是头一回有人告诉他,不开心也没关系,他可以不开心,撒娇也没关系,他可以撒娇。季祯又娇气又柔软,撞在江熠心口时又如同一团火花般热烈。江熠握住季祯的手臂,将他半搂住,正要整个抱进怀里,就听见外面传来另外的脚步声,急匆匆挺住,江追的声音随口响起:“季公子和我师兄呢?”季祯的仆从面面相觑,虽然知道季祯的去向,可知道自己爷的脾气,一时不敢说。季祯无声勾起嘴角,决心要作些事情。江熠听见江追的声音,知道一定是江恪等得不耐烦,差使他来催促的。他和季祯在一起简单舒服,听见江追声音的时候,第一反应竟是有些烦闷。正此时,一只手忽然捂住脸他的嘴巴,季祯凑到他耳边小兽呲牙一样威胁道:“不许说话。”反抗的念头已经起来,季祯大抵只是诱因,江熠的嘴被捂住,只眉眼弯了弯。第七十三章 永远都不背弃季祯本来要将另外一只手也覆盖到江熠唇上,唯恐捂得不够严实,让江熠发出声响坏了自己的打算。怎料他另一只手才抬到半空,江熠的指尖就碰到季祯的,指腹交错而过,十指化为紧扣,江熠的手指猛然收紧牢牢锁住了季祯的手掌。那力道果断而不同以往。季祯一怔,顾不上自己的手,抬头去看江熠被捂住一半的脸,不看还好,一看季祯才算完全愣住了。江熠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眸里面有笑意,但其中夹杂着的丝丝缕缕的居高之感,就并非让季祯陌生这样简单,而让季祯有种自己渺小下去的错觉。如果不是江熠温热的气息还轻轻吹在季祯的掌心,季祯几乎要要以为自己触到的是寒潭。季祯捂着江熠嘴巴的手指因此松了一下,就要放下来。而外头的下人们一声不吭,让江追他们也是干着急,不住又追问:“你们怎么不说话?”下人们目不斜视,想明白轻重以后,都是气定神闲的。云顶峰为难不了他们,小三爷责难下来才够他们喝一壶的呢。季祯本来有点要捉弄人的意思,甚至觉得什么晚饭不去和江恪一起吃也罢了,反正他又没有上赶着讨好人的必要。他喜欢江熠,却也没觉得到那样喜欢,至少是不至于让他为江熠受什么委屈。季祯的指尖一松,愣神片刻里就自然落了下来。他料想外面的人又催促,江熠总要应答的,却没想到自己的手已经放下,江熠的嘴唇依旧轻轻抿着,没有要出声的意思。忽的,江熠垂头下来,好想要亲吻季祯,但动作却没完,半空中停住。江熠的鼻尖轻轻蹭在季祯的脸颊上,随着江熠继续低头的动作,仿佛在嗅闻季祯身上的味道一样,慢慢只有一点相触。就这一点的触感,夜晚的寒气中,江熠的鼻尖有点凉,随着他的动作带给季祯一些不由自控的微颤。这并不像爱人之间的亲昵,反而像是蛇信的寒冷试探。一想到蛇信,季祯的心跳一下炸开,不知怎么猛烈跳动起来。他的一只手还动弹不得,腰上又有江熠的手牢牢把控,一时逃无可逃,竟有些后悔起来。季祯脑袋一懵,再就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我们在这里。”他没想到自己要捉弄人,却自己经不住吓唬又出了声,心里一时懊恼。江追江启正着急着,想到时间已经很紧,若是季祯的仆从再不说话,他们就要去别处寻去。冷不丁听见季祯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既意料之外,又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向着声源处去找。季祯听见脚步声传来,感觉腰上的力道果然松了些,连带着被江熠握住的手也抽了出来,心下安稳许多,自己站好了抬头再去看江熠的眉眼,他的表情淡了许多,却没有方才给季祯那般古怪的感觉了。江追他们来找,自然不由季祯江熠拖延,紧催着两人尽快赴宴。说是一道吃晚饭,但云顶峰的小辈均不能上桌,唯一一个江蘅可以陪着,因此一张饭桌显得空荡得。若是平常人家长辈小辈一起吃饭,即便是没有家长里短可说,也有些亲切体贴话好讲的。只是季祯没指望这个。然而没想到江恪开口还真有点体贴意思,“小时候可生过病,或者看得见鬼怪一类?”季祯没有防备,觉得这话问得亲而有不那么亲,透着一种奇怪之感,他抬头去看江恪,余光看见江熠放下了手上的筷子。“不爱生病,”季祯说,“我自小身体就好,至于鬼怪,宜城哪里有鬼怪?”季祯发现自己说完话,连江蘅也放下了筷子。季祯不知这是怎么了,却并不理会,自己又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这边不知道是什么厨子做饭,味道尚可。“一个鬼都没见过?”江恪目光紧盯着季祯的神色。若是先天灵体,自小便自然能看见各种魔怪鬼物,季祯能认出魔物,却从来不见鬼怪,小时候也没有受冲撞而身体虚弱,一大半已经不符合先天灵体的标准。“没有啊,”季祯奇了,“应该见吗,你问这个做什么?”江恪没有回答,江蘅在旁说,“师父是想知道季公子是否是先天灵体。”季祯听见先天灵体这四个字就有点头皮发麻,想到江熠说的他的祖父以身饲魔的事情了。季祯想也不想就否认,“我当然不是啊,我怎么会是呢。” 第129章 唇齿相碰的湿热触感驱散了夜风的寒凉,温柔夹着雀跃的心情如同春意般波澜开。季祯被亲的双腿发软,被江熠搂着腰才站稳。他双颊绯红,被夜风吹了也还是热乎。季祯看了一眼远处背对着他们站的下人,尽管心里是挺想要现在就把江熠带回去睡觉,可旅途困累,还是觉得今日时候不佳,又想着江熠既然都答应了,他又何必显得急色?因此季祯推开江熠,自己站稳了后矜持地朝江熠伸手:“牵着我。”两人十指相扣,一垂手就被宽大的衣袖遮住。仆从重新慢慢跟在他们身后,灯笼的微光照亮道路,光影只落在他们两人脚下,随着两人踩踏而不断往前移转。分别之际,季祯问江熠:“你明天还要来找我吗?”两人现在不在一个院子里住,来回都要两刻钟,季祯自当问问清楚。不过他这问题显然很不合格,因为没有等江熠回答,季祯就替他下了决定:“你明天要来找我,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季祯不装乖了,本来面貌便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小三爷仰着头满目理所当然,微软的下巴也顺着这个动作暴露在江熠的目光下。江熠心里怜爱他,又本是个耐心脾气都好的人,当下点头笑着答应:“好。”不用季祯说,江熠也会来找他。只要和季祯在一起,那些幽暗的,不见光的情绪就会消失不见。他们还做了约定,彼此不背弃对方。江熠独自走在回程路上,心情波澜雀跃。在所有不确定的,黑白难定的事情里,飘忽不定随时将他推向深渊的情绪中,唯有季祯是江熠现在可以肯定的事情,也是他此生第一个如此想要留在生命里的人。江熠忍不住向季祯确认:“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弃吗?”他的声音温和而微凉,目光温柔如水落在季祯面上。季祯一张小嘴最会哄人,此时哪里会说江熠不爱听的话,滑头极了。“那是当然。”他的眼神明亮,江熠附身亲亲季祯的眼皮,低声道:“极好。”月亮穿过层层云雾露出明亮的边角,在下一团云雾之前暂时光明了黑暗。可这光明太过短暂,只几息功夫便被遮蔽殆尽,后头整晚注定没有月色陪伴。墙角有丛不知名的绿植沿墙而上,攀附着苍老的墙体郁郁葱葱生长。江熠双目的余光在其上停留了瞬息,接着推开了房门。室内漆黑没有灯火,黑暗中却好似有一人身型坐在桌旁。江熠不慌不忙立在门边,只停顿了片刻便开口道:“父亲。”随着他话音落下,一簇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从江熠手上跃至半空,在屋内影影绰绰地晃动着。微光慢慢变亮,将原本被黑暗笼罩的室内照得通透。原本那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正是江恪。对于江恪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房间里面,江熠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反而是江恪对他的表现早感奇怪。从他初到边城到方才饭桌上的几句对话,江熠围绕着季祯所表现出来的反抗情绪太多明显。自从江恪把江熠带回云顶峰起,他所了解的和穷尽塑造的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江熠的性格,他要走的路,以后所担负的责任,均由江恪所定。对于江熠的细微转变,最敏感的自然也是江恪。因着这一重转变,江恪将之全归咎于季祯身上,对季祯更有了几分不可留的心思。心里这样想,但面上江恪的神色平静,“你先前问了许多你母亲的事情,我想的确可以告诉你一些。”全然避开这个话题不谈,恐怕只会让江熠多些好奇探究,倒不如选一些说了。房门关上,父子两人一起坐在桌前,难能可贵的有些平常父子的亲近样子。“我和你母亲在边城相识,彼时边城也有魔乱,她的家人都被魔物所杀,只留下她一人。“江恪陈述的口吻平淡之极,似乎经历那些事情的主人公并不是他自己,”后头我被魔物所惑,与她有一夜亲近,后便回了云顶峰,几年之后才知道有你存在,便去边城寻找你们。”“我到边城时却发现你的母亲也已经受到魔物影响,放浪形骸十分堕落,好在你还未曾被她所害,我便将你带了回来。”江恪的叙述到此似乎就停了,并没有和江熠交代他的母亲到底是什么结果。但一个被魔物影响的人在道门之人眼里应当受到什么样的对待,江熠心里大约有些猜测,可他还是忍不住主动问出口。“那我母亲呢?”江熠问。江恪说:“她死了。”江熠看着江恪,目光沉沉。江恪平静从容地起身,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与江熠交谈的目的,“她已经是魔,是生是死早有定论,除了她生下你,她与你就再没其他关系。”江熠对于江恪的叙述,并不太怀疑他说的话的真假。江恪顶多是没有完全说出事情的本来面貌,只是对于他所描述的自己母亲的形象,江熠心中仍旧存有疑惑。同时江熠对于江熠叙述时候的口吻以及用词,并不赞同。江恪的叙述角度没有夫妻情,没有母子情,所有细节都充斥着冰冷和冷漠。也许从江恪的角度出发,他看待江熠母亲本来就没有感情而言。但从一个儿子的角度来说,江熠宁愿相信心魔呈现给自己的那些细节温暖。所以他不可能接受“除了她生下你,她与你就再没其他关系”这样的论断。“她是我的母亲。”江熠说,“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母亲。”即便她真的是魔。江恪却无法接受江熠这样说,他说着凝视江熠:“难道你忘了自小我对你的教导?”便是同门之人,甚至兄弟父兄,成魔成妖堕落之后,诛杀对方也是他们必须要做的,并无道义或者情感讲。“我没有忘。”江熠说,“即便是父亲您,即便有一天堕落成魔,我也应当毫不留情。”这句话是曾经江恪教导江熠时候用自身举例子,所以江熠说了也并无不妥。只是此时江熠的口吻以及看着自己所说的神情,让江恪稍感不适。 第131章 江熠的母亲未婚生子,在小小山村之中本就太过离经叛道。又因为她如何都不肯说出情郎是谁,村中人都看轻她。男人行为轻薄,即使因为都是同族之人而没有真敢做什么的,但也往往将江熠母亲气得偷偷哭泣。后头她明白软弱躲闪反而让别人张狂,因而后头也就泼辣起来。如此渐渐才没有敢随便欺辱他们母子两个的。只是因无法调笑得逞,村中另外又有了风言风语,让许多男人的婆娘心中不满,不怪自己男人下流,反疑心江熠母亲主动勾引。江熠母亲性子能干,加上外貌不俗,即便是带着一个江熠,也有一些男人看上她,不少媒婆上过门,不成想一一都被她赶出去,没一个答应的。如此支撑四五年,她还总告诉江熠,说父亲一定会来接他。被剥离的记忆一点点回到江熠的脑海之中,母亲的声音和话语每清晰传递到他的脑海中一句,江熠的心就如同被放置在油锅上煎炸过一遍。他的母亲曾经用尽全力爱护他,疼惜他,告诉他善与恶的道理。尽管生活无望,期待的人只有虚影,她也用乐观的心态面对,执拗而专注的等待着自己的心上人。因而即便有欺辱,幼时的江熠依旧是开朗快乐的。这快乐随着江恪的到来戛然而止。原本色调温暖的画面似乎在瞬息之间雷雨大作。江恪的面容一贯冷峻,但也鲜少企及此时闪回记忆中的霜寒。他大约已经从长舌的村妇口中听说一些真假难辨的事情,走到近前又明晰可辨母子两人身上若有似无的魔气,面色越发难看起来。“那晚上也是你刻意的吗?”在江恪口中,他母亲的爱恋不值一提,甚至低劣刻意。江熠母亲来不及因为见到江恪而欣喜,便被他贬入尘泥中。她不知从何说起,甚至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身上沾染的魔气是无害的,只是一只尚未化形的兔精的气息。江熠也不知所措地站在两人之间,茫然而恐惧。“好在他还有救。”江恪冷冰冰道,看向江熠母亲的目光不参杂一丝感情,连同看江熠也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器皿。江熠的视线中,江恪在他面前蹲下身来,勉强达到与他视线齐平。“想要修道成仙吗?”江恪问。从如此近的距离看,他的眉眼和成年后的江熠有六成相似。孩子对于得道成仙哪里有什么概念,自然是摇头不愿,“我要和母亲在一起。”陌生人带来的不安全感,让孩子对于母亲更加依赖,说完跑过去躲在了自己母亲身后偷看江恪,不明白他是谁,要做什么,“娘,我害怕。”江恪听见“害怕”两个字,眉目之间不满更甚,“瞧瞧你把他带成了什么样子。”他重新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身形高大如同乌云笼罩下来,同此时天边响起的闷雷一道给江熠重重的压迫感。江熠母亲红着眼睛,顾不上其他,只是听江恪说得道成仙,连忙追问他:“你要把阿熠带回去吗?”“我的确要带他回去,只是他这样的资质胆量,又有这样的出身,”江恪忖度着,目光忽然落在了江熠母亲的身上。他的视线之中有不满,有厌恶,更多是高高在上的轻视。江恪忽然靠近她,“他若是没有你这样的母亲,我想会好很多。”江熠的手紧张地抓住了他母亲的衣摆。女人感觉到身下的拉拽,苍白着脸回过神来,忍着眼眶里将要落下的泪水,弯腰将江熠抱回屋里,嘱咐他先不要出来。小小的江熠趴在木板门上勉强从年久失修的稀疏门缝里看见交谈的两人。他的母亲点头又摇头,最终还是轻轻点头。江熠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感觉面前的门板一下开了,他一个踉跄差点扑摔出去。若是平常,他的母亲此时一定会上前来扶他。可现在她却没有动。反而是江恪忽然挡在了他面前,抽出身上的佩剑,那佩剑在他手上大小变换,成了一把匕首模样的武器。匕首冷如冰,让江熠的手掌瑟缩了一下。“我是你父亲。”江恪说。父亲这个概念从来只存在于自己母亲的叙述中,父亲是新鲜的,但也早已经被灌输了一个既定形象。父亲是威猛的,强大的,需要无限尊崇的。孩童的眼睛里一下绽放出许多光彩。“真的吗?你是我父亲吗?”原来他真的是有父亲的人呀。然而欣喜不过片刻,江恪推了一下江熠的肩膀,让他正面向自己的母亲,接着发出了一个冰冷的指令,“杀了她。”江熠愣住,不解而恐惧。江恪的手放在江熠的肩膀上,口中低声在他耳边说:“杀了她。”江熠的手颤抖起来,“她是娘,不能杀。”他的眼前被水雾迷蒙住,视线里只能看见自己母亲颤抖的身形。江熠透过那双孩童的视线用力一起眨了下眼睛,让滚烫的泪水落下来,然后刹那间他看清楚了面前人的样子。她变幻了,面容扭曲而可怕,成了一张他陌生的脸庞。“她不是你母亲,她是魔,杀了她。”江恪的声音冰冷地蛊惑着江熠。江熠的手不由自主往前,然而小小的手没有力气,也没有胆量向即便一个魔物下手。江恪将他的肩膀扳过去,让江熠再看:“你若不杀她,你的母亲就死了。”江熠恐惧地看向自己母亲原本所在的地方,眼前的景象又变了。她的母亲正在被一只魔物撕咬,面上的表情痛苦难忍。江熠睁大双眼,双腿一下动起来,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方才已经陈述过的话语再次在江熠耳边响起,“杀了她。”利刃划破了细腻的皮肉,血腥的味道一下涌了出来,几滴鲜血飞溅到江熠的脸上,他的视线中,那张秀丽的,原本充满了生机的脸缓缓倒在了地上。 第133章 “你怎么还要我去找人叫你?”季祯本来是想要晾江熠一会儿,可想法是想法,现实他完全忍不住啊,几乎是江熠才站停脚步,他的话就脱口而出了。既然都已经说了话,季祯也不吃早饭了,他示意丫头们将东西收拾下去。另外有一波丫头过来侍候季祯擦嘴漱口。季祯的声音唤回一些江熠的神知,他看见季祯朝着自己伸出手来。季祯的手白皙修长,随随便便伸出来便有种金贵,此时对于江熠来说,这只伸出的手便是生机与拯救。所有事情他都难以确定,但季祯是肯定的,纯粹而可爱的人。他几乎急匆匆一把抓住了季祯的手,紧紧握在了掌心。季祯本来有点不悦,因此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做什么,难道有人同你抢吗?”当然是没有人同江熠抢,季祯不知道江熠想的是什么,但很满意江熠的态度,心里的不满消散大半,又让江熠坐下,把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差使出去。其他人一走,季祯便越发张狂自在。他不像样子地直接坐到江熠腿上,用活动自如的那只手去摸江熠的脸面,目光炯炯盯着江熠,忽得低头啾啾啾在江熠的脸上嘴唇上各自亲了几口。尝到了肉味,季祯心下满意,又好奇地用鼻子去蹭了蹭江熠的脸颊,“你身上怎么这么凉。”他把两人握着的手也拿起来,在自己脸上蹭了蹭江熠的手背,果然感觉江熠的手背也比他的脸凉很多。“也许是吹了风。”江熠说,他的声音渐渐回温,手也放到了季祯的腰上。失真的世界仿佛被季祯刚才的几个动作给撕开了一道口子,他从那道口子里探出头看,看见一个季祯,世界就活了起来。江熠主动抱紧了季祯的腰,低头去找季祯的嘴唇。要亲嘴季祯自然喜欢也不会拒绝,他撅嘴和江熠亲了一会儿,却感觉江熠亲起来没个完,自己却嘴都要麻了。季祯努力转头躲开江熠的嘴巴,口中疾呼,“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啊。”亲嘴虽好,但也不能一早上光抱着亲嘴吧。其实做点其他事情也是挺好的,季祯忍不住摸了摸江熠的脖颈,视线从江熠的衣襟往下看,略微有点嫌江熠穿得多,扣得还紧。往下再做点什么虽然好,但季祯今天有其他打算,早上并不想在房间里耗费掉。“你吃过饭了没有?”他问江熠,说着小三爷还颇为难得的帮江熠整理衣襟,“若是没有吃过就在这里吃一点,若是吃过了那咱们就出门去玩。”季祯本来就不是一个沉闷性子,在边城要多呆几天,自然不想全都在小院子里过,边城他也没有全转悠过,带着江熠又有安全感,两人此时又是刚腻乎的时候,说起来就是两全其美的处置。江熠没什么不答应的地方,自是陪着季祯便出门去了。边城的街道一如既往,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街上偶尔来往修士打扮的人。季祯坐在马车里,特意让马车走得慢一些,没有遇见想要下去逛逛的店时,便全在马车里面看。他的视线盯着窗外,手却揉搓着江熠的几根指头,漫不经心地同江熠说话,“不知道西陆还在不在那里住着,原本走得匆忙,还是得找时间去看看西陆,同他说几句话。”季祯说完,感觉手指反过来被江熠捏了一下。他转头看江熠,“你捏我做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是这样了。江熠把季祯的整个手掌都收进自己的掌心,“你喜欢西陆吗?”他问得直接而不同以往,让季祯都愣了愣。咳咳,其实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回答起来颇有技巧性。季祯真的挺喜欢西陆的,他看见西陆的呆呆的脸就想捏捏,听西陆慢吞吞说话就想逗逗他,见到西陆季祯也觉得挺高兴。这肯定是有点喜欢西陆了,只是这种喜欢季祯又不知道怎么说。因为他有时候看见自己的侄孙们也是这个情绪。但江熠已经摆明了是个醋缸子,季祯想了想就说:“我若说不喜欢他,你肯定不相信。”他坦诚道:“我有点喜欢他。”季祯话音一落,还不等聪明地说出后半句转折,他的手就被江熠重重握住,一下感觉他的骨头都要错位了。“哎呦喂,”季祯叫了一声,连忙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皱着一张脸把手甩了好几下嘴上骂道,“你想把我的手给废了?”“你说你喜欢他。”“我当然喜欢他,他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便没有喜欢了?”季祯本来是抱着几分故意醋江熠的心态,却没想到他的醋这么猛然这么让人防备不住,反过来没有让他得多少爽快,差点还害了自己的手。江熠的心里本来已经起了许多恶念,闻言又怔住,听季祯接着说,“我喜欢他是朋友,喜欢你是相好,这大有不同,”他解释完还是忍不住因为手上传来的痛楚而想要骂江熠,“你下手怎么这么黑,是不是早就想要残害我?”他拉过江熠的手,用力揉搓摧残,自己感觉自己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要让江熠也感觉感觉自己前面所受的痛楚,然而江熠的神色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有半分改变。季祯不由有些泄气,最后拿起江熠的手,在他的手背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小兽般呲牙威胁,“我吃了你!”江熠说:“大有不同也不能说喜欢他。”“喜欢他就是喜欢他,为什么不能说?”季祯觉得江熠霸道,“皇帝老子都不能拦着我不能说,你能拦住我?”他伸手去扯江熠的脸颊,“难不成你比皇帝老子还能耐,一个手指头捏死我吗?”季祯摆明就是不听江熠的话,他自小就是随心随意惯了的人,怎么说话怎么会由着江熠规定。季祯说得畅快,然而一旁的若华看了却胆战心惊。她不晓得自己家爷是胆子大还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江熠眉目间的冷霜,一个指头捏死人什么的,若华并不怀疑江熠能够做到,甚至不太怀疑江熠真的会捏死某个人。若是旁人江熠此时已经不抱有任何耐心,然而说话的是季祯。纵使他说的话不那么让江熠满意,他对季祯却也无可奈何,同时抱着一种纵容的心态看他。季祯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自在安然地重新转头看向窗外,他才不惯着江熠。 第135章 他想到一重可怕的结果,那就是等江熠老了,难不成会变成江恪那种样子?容貌衰减倒是其次,若江熠也变得那样古板可怕,他恐怕见了江熠都想跑。季祯心里抱着怀疑,嘴上忍不住就要问:“孩子是不是都会像自己父亲,有没有明知道自己父亲不好,还要像他学的呢?唉那般的傻孩子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他委委婉婉地说了这么一通,思忖着是不是有些词不达意,也许换个说法会好些。季祯却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番话以及现在这些言语,对江熠的触动多大。江熠内心那些理不清的情绪与悲观,忽然都被人引导出去,这么多年以来,他学的总是自省与情绪的内敛。以至于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依然在内心默默煎熬,忍受痛楚。而季祯在无意之间告诉他,那些都不全是他的错。他的话语带着任性与指责,落在江熠耳朵里的却是最温柔的安慰。江熠问季祯:“那你这样的是怎么教出来的?”他真的只是好奇像季祯这样的孩子自小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才会造就这样讨喜可爱的性格,可这话说在当下却有种古怪的挑衅味道,怎么都不太像好话。季祯听了不敢相信地看着江熠,觉得他是不想好了,嘴上自然是不饶人,回道:“我这不是教出来的,我这是惯着宠爱出来的。你当寻常人家能得我这样的孩子?”他一脸你想得真美的表情,说完却见江熠眉目认真地看自己,好像并没有与自己吵嘴的意思。琢磨出好像是自己想得多了,吵了个单方面的嘴,季祯略有些不自在。他瞥见不远处有个卖糖饼的铺子,指着道:“你去给我买个糖饼。”江熠闻言先看了一眼两人依旧握着的手,犹豫一下才松开,往前走去。季祯缓了一口气,往旁边晃荡两步,眼睛瞄着江熠,余光里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从旁边走过,脚下踩到了有青苔的地砖,一个踉跄眼看要摔了。季祯反应飞快,一个箭步上去把老头扶住,“小心!”好在季祯出手即使,老头稳住了身形,歪了两下并没有倒下去。人既然已经站稳,季祯便要放手,可却感觉自己的手被老头抓得紧紧的。这是个什么意思,讹人吗?季祯不解,又见那老头抬起头来看自己。不过一看清老人的脸,季祯就不太确定用看自己这个形容到底准确不准确了。因为这老人家明显是个盲的,双眼紧闭还有些凹陷。但他的确有种自己正在被看的感觉,一时说不上来的奇怪。“哎哎,你这命格,”老头面露惊奇,好像因为想要说的话太多,挤在嘴里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更好,显得震惊而犹豫,“我算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见你这样的命格呀。”哦,季祯听明白了,心里也清楚了,这大约是个算命的老头,这样俗套的开头,又大概率是个骗子来的。但是这老头的头发几乎都是白的,季祯到底是不想对他粗鲁,准备随便说两句或者给点赏钱只当自己算了个命就打发他走。老头终于想明白自己要说什么了,深吸一口气对季祯说:“你这命格,”季祯以为他会说天生富贵,命格极好之类的,这样自己就权当他说的对,却没想到老头下半句的转折让季祯着实猝不及防。“你这命格要割肉喂鹰,舍身饲虎来普渡苍生啊。”季祯给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不吉利的疯话?他连忙挣脱老头的桎梏,旁边的仆从也已经拦在季祯身前,趁着季祯挣脱出来的这片刻中,一边一个强挟着这老头将他带远了。季祯过了头一会儿的惊,又回过味来。这老头说的虽然不是吉利话,也不代表他说的就是真的,江湖骗子的话术多了,岂能将之当真?大概就是想要说的凶险一些,再说自己能够消灾解难,继而敲一笔大的。季祯看着江熠拿着糖饼往回走的身影,感叹一声,这出来不多一会儿,遇见的新鲜热闹却挺多。而方才那老头被家仆们领到远处哄走了。老头独自拿着拐棍在街上摸了一会儿,旁边就匆匆忙忙跑来两个道童,急得满头大汗地到老头身旁,一左一右侍候着,“师父,你方才跑去哪里了,让我们一通好找,差点没急死。”老头不知究竟是什么身份,但看两个道童的样子,就断不是季祯想的什么算命先生。老头认真对两个徒弟说,“刚才我摸着一人的骨头,竟是一副解方,只消他一个,也许就能破这后面的千百劫难,可惜让他跑了!快,快去找找。”两个道童左右四顾,茫茫然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又觉得自己师父是老糊涂了。他们师父修为很普通,只是预测吉凶一事上很有些名声。只是这预测吉凶这些年随着他年纪大了,准得就少了,糊涂话反而多些。这回来边城,师门中人也都不让,可老道士犟得很,实在拗不过才勉强陪着来了一趟。这时候老道士的话也被自己两个徒弟当成了胡话,并未采信,两个小道童半哄半骗地拉着他走了。第七十八章 大凶之兆糖饼热气腾腾的,被季祯一口咬破,里头扑出一股热气来直冲他脸,季祯下意识猛地把眼睛闭紧了,“哎呦。”那股热气扑到他的眼睫上,让季祯的脑袋也跟着往后一仰,后脑勺跟着撞到江熠肩头。江熠的肩头不知怎么那么硬,让季祯又是哎呦一声,算是前狼后虎,两边遭罪。他捂着眼睛自己搓了搓,后脑勺处已经有江熠的手覆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季祯有点恼,眼睛周围一圈被他揉搓,加上刚才烫的,显得通红一片。可怜之余多些可爱。江熠低头去看,修长的指尖想碰碰季祯的眼睛。季祯一把将手里的糖饼塞还给江熠,“烫死了又甜死了,都不好吃。”他说着转个身正面对着江熠,脑袋一下磕进江熠怀里,用额头顶着江熠胸前,小牛犊似的晃了晃说:“陪我去找西陆。”季祯这动作满满的撒娇味道,江熠将那糖饼举起来对着季祯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果然是甜死了。江熠的眼光柔和地落在季祯的脑袋上,季祯着实捉住他的命门,晓得这样说话自己难以拒绝。“好。”季祯开心了,重新坐上马车命人到西陆那边,然而到了地方一问,人倒是还住在这里,只是现在并不在,又问去了哪里,那就并不很清楚了。 第137章 清梦道长喝茶的动作倒是不疾不徐,他闭着眼睛说:“若是照着我先前测算的大凶之兆,那便是有死意将要蔓延,死意所到之处,生机全无,或有数不清的杀戮。”江恪又听清梦道长说了一会儿,剩下的就没有多少有用的话,江恪认为在这儿听着也是浪费时间,转头走了。只是回到住着的院里,见到几个小辈都在,唯独没见江熠。江恪问:“重光呢?”曙音小声说:“师兄去了季公子那边还没回来,好像一起出门去了。”“把他叫回来。”江恪皱眉道。刚才跟着他的江追抬头看了一眼早上还有几片叶子的树,忽然叫道:“师父!”江恪冷不丁听见身后咋呼一响,回头满眼不悦:“什么?”江追指着那棵树说,“那棵树死了,昨天还是活的啊。”他想到清梦道长说的死意弥漫,眼睛睁大了些,再环顾一圈院中植被,忽而才发现这院子里的生物几乎都死了。“这是死意吗?”江追犹豫极了,轻声问江恪。江恪也是愕然,他再跟着江追的视线仔细一看,看得就更清楚了些。其实院子里并不是什么植被都死了。青砖缝里的杂草还有些留存的,只是那留存范围,几乎以江熠的房间为半径往外画了一圈。靠近江熠房间的部分全都已经枯死难以复生。“这,这怎么会?”江追还是不敢相信,他看向江熠的房间,又回头看江恪。江恪的脸色至此已经很是难看,心中也有了几分不好的推测。他上前用手捻了一片枯萎绿植的叶片,放在手心里轻轻搓了下。那枯黄在他手心碎裂,旋即又化作枯灰。那些碎片如火焰般灼痛了江恪的手心。不仅仅是死意,是带了杀机的死意。而这死意掩藏得如此不动声色,若非他用手触碰而对方有意灼烧,他竟然毫无所察。第七十九章 我就是异象如此魔念不会是一朝一夕生成的。云顶峰是什么地方,几百年间的仙门第一家,从来只有斩妖除魔,哪有自己门派中出妖魔的事情。更不说那是江熠,仙门之中年轻一辈中的天之骄子。江恪亲手一步步培养到现在,不容差错的接班人。如果江熠真的堕入魔道,那云顶峰也就成了个天大的笑话。“怎么可能?师兄他不会的。”曙音并不相信,她想到前些天为自己抹去伤痕,把疼痛转嫁过去的江熠,一点也不愿意相信那样的江熠会是已经入魔了的。江恪的脸色阴沉地无以复加,他自信且自负,这么多年来认为自己对江熠的掌控牢不可破,此时却发现自己对江熠的控制如同流沙一般从手中快速流失。入魔是心念动摇,什么动摇了江熠的心念?江熠的生活一成不变,除了季祯。“我只是很喜欢季祯。”“多谢父亲成全。”“我不想退婚。”江恪的心气一窒,他似乎还是小看了季祯。江恪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里既有对江熠的失望,又觉得当下的场面并非不可挽救。江熠并未完全入魔,他们都还有的选。而这么多年的说一不二,江恪心中自然还端着父亲的威严。爆裂的雨滴在马车停下的那瞬间砸在车顶。季祯扶着车门的手都跟着一抖,他抬头看向车外。车下江熠撑伞站着,正对他伸出手。季祯握住江熠微凉的手指,往下一跳还没站稳就被江熠半搂进怀里,裹挟着往前走进屋檐下。季祯忍不住还要回头看伞的雨,“怎么忽然这么大。”这雨不仅大,且还呈现出扩大的趋势。等季祯与江熠走到偏院门前,他的衣摆已经湿了一圈,伞面都像是要被雨给打破了一般。江熠要走,走之前又顿住脚步,拉着低头看自己衣摆的季祯说:“等雨停了再出来,在屋里呆着。”季祯觉得他这话说的蠢了,“这么大的雨我还往哪儿去,自然是在屋里呆着。”江熠注视了他几息,季祯听见房间里隐约传来一声铃铛响,他闻声回头想仔细听,然而没再听见声音,而且自己身前的江熠也转身走了。季祯撇撇嘴,在几个丫头的陪伴下回了房里,又是换衣服又是洗脸洗手,一番折腾才算舒服了,整整齐齐坐在软榻上让若华给他绞有些水气的发丝。雨还在下,大小不变,只是忽然开始夹杂几声闷雷,沉闷而浓重的像是就落在陈府头顶上。若华在他身旁说:“爷,这雷声听得人心慌。”“慌什么,”季祯说话狂放,不把雷声放在心里,犟嘴道,“有能耐且让它劈死我。”他说完自己忍不住嗤嗤笑,却将若华吓得够呛,先是捂住自己胸口,又是对着窗外的天连连拜,口中默念着让老天爷不要怪罪季祯的胡言乱语。季祯见她那样,又说,“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宜城又不是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雨。”都是南边城市,下雨谁没见识过。若华在季祯身旁坐下,对他说:“今日真是很怪,许多修士都过来了,而且那铃铛,”若华指了指旁边放着的盒子说,“那铃铛今天上午响了好几次,偶尔一声偶尔一声的,要么是坏了,要么难道……?”若华这样一说,季祯才知道前面他恍惚听见的声音应当并不是自己听错了。他心里也觉得奇怪,但是面上还是安慰若华,“别想东想西的,那铃铛响了又如何,你也说了今天上午那么多修士来了,现在下这么大的雨谁会走?你还怕什么,自去准备午饭,我都饿了。”季祯说完又想,不知道江熠干什么去,连与他一块儿吃个午饭的时间都没有。 第139章 若华站在季祯身边跟着翻找,找了几圈后豁然想起,哎呀了一声说:“都还没有收进来。”他们这趟回来本就没有久留的意思,因而许多行李都还被放在外头没拿进来,一时要去找,恐怕很费事。季祯有些无奈,又听见院外雨中又有脚步声嘈杂而来。若华出去看,差点和迎面的来人撞上。来人脚步仓促,身上湿淋淋,眉宇之间是紧紧解不开的忧虑,多少又带着毅然决然。是江蘅。若华还来不及说句什么,江蘅已经越过他向季祯走去。“师兄。”季祯叫了一声,手便被江蘅一把抓住。江蘅向来是很温和有礼的,此时这样已经算很失态。“你要带我去哪儿?”季祯问,他的声音不低,只是被风雨声掩了一半,剩下带着匆匆。“重光出事了。”江蘅言简意赅地说。听见江熠的名字,季祯没有犹豫,一把抓上梦魇揣进怀里,本来被拉着往前走的步子很快跟上江蘅。若华撑伞追过去,被季祯推回去,只在手上接了伞,“在这里呆着。”江熠出事了,会是什么事情?季祯脑袋里乱哄哄,被吵闹的雨声弄得更有些想不清楚。他心里有些不成形的猜测,仿佛是被风雨打碎了一般,只零星冒出来在季祯心头打转。魔头,江熠的身世,他母亲,江恪不是个东西,想到最后又只剩下一个荒唐的念头。江熠可不能出什么事,答应了要睡的,现在还没来得及实践。“师兄,重光出了什么事?”伞面根本不能完全挡住雨滴,季祯连脸上都被斜打过来的雨沾湿。风吹着伞面还带来一股阻力。江蘅大概没有说话,又可能是被风雨声盖住了。原本晴天时不算难走的路,此时要付出三四倍的努力,季祯有些喘气,干脆也不问了,只等到地方自己看。议事厅中,众人皆因为江熠的变化而露出骇然的神色。修炼之时被心魔所困的修士并不是没有,心魔是修炼中最难过的一关,只是众人并未料到江熠竟然也被心魔所困。光看天象的雷电,此时的江熠被两股天雷缠绕,并不算完全堕入魔道。江恪疾声道:“重光,我知道你被什么迷惑和动摇,趁着天道没有完全舍弃你,还不快些清除邪念,回归正途。”江恪的声音仿佛一枚定海神针,让在场其他几个修士也回过神来。江熠是云顶峰的英才,然而如若仙魔相对,其他修士也万万不想看着江熠堕入魔道。江熠的视线落在江恪身上,仔细打量着江恪的神情。天雷层层卷在他身上,触感滚烫而焦灼,但江熠一向耐痛,此时的表情竟然纹丝不动,让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有没有把江恪的话听进去。修士们神色各异,除了惊诧更多的是各自留存在心中不好全往外说的想法。西陆与他师父站在很角落,他们本来是来听清梦道长的预言,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西陆双目圆睁,他十分崇拜江熠的修为与能力,此时发生这样的事,西陆几乎不知所措,又有些着急。他下意识前进一步,余光却看见一个人好似在笑。西陆扭头看去,看清了那人脸上的表情,果然真的是在笑。注意到西陆的目光,怀讯立刻收起了笑容,转头面色不善地看着西陆,眉头一皱略一分辨,从记忆中想起西陆这人来。上次在结界处他遇见江熠和季祯时,便有这个坏事的小修士,怀讯十分看西陆不起,不欲和西陆交谈,嫌恶地扭过头去继续盯着江熠。江熠要入魔,他实在没想到今天还有这样的好事发生。如果江熠果真入了魔,他不仅少了一个总压着自己一头的劲敌,云顶峰从此也要颜面扫地。想到这里,怀讯的眼中几乎迸发出热切来。西陆的目光越过怀讯,仔细看起周遭人不同的表情来,发现各色人各种不同脸色,他们正在快速低语讨论着。落入西陆耳中的有魔道可恶,云顶峰蒙羞,驱逐不成就斩杀邪魔等等,唯独没有关切和对江熠本人的在意。他们的确不用对江熠多么有情有义,但西陆想到自己少数见过江熠的情景,又想到往常听人说起江熠的赞不绝口,心里总觉得可惜,不由焦灼。梁冷在江熠说出“我就是异象”的当时从旁踏入议事厅中,见事如此,他的神色也变了。“此事有法可解吗?”他问身旁的修士。那老迈的修士点头又摇头:“若能除去心魔,便可解,可心魔……”哪里有转瞬间便可消除的心魔。第一道落在江熠身上的天雷逐渐散去,天空中见再次聚拢起电闪雷鸣,蠢蠢欲动地为下一击准备着。“江少主,要迷途知返啊!”有人殷切道。江熠说:“从前十多年我行在迷雾中,此时正是迷途知返。”他的发丝在前一次雷击中已经脱干水气,此时风雨绕着他,乌黑的头发随着风轻轻飘动,若非江熠逐渐深沉发黑的眸子,他的样子哪里像是在堕落成魔,反而像是要飞升成仙。只是他口中说出的话太过离经叛道,让江恪本就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混账话!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江恪自负,无法容忍江熠这般,他袖中飞出一道绳索,绳索在空中展开,一头被江恪捏着,一头朝着江熠而去,在半空就呈现出缠绕之态,想要把江熠捆住。这是缚魔绳,本身就对有魔性之物有天生克制的作用,加上又有江恪的功法加持,众人本以为束缚住江熠应当并不困难。谁料缚魔绳一碰到江熠的衣摆便燃起一片火光,灼灼向着江恪的手掌延烧而去。江恪即便迅速收手,却也感受到缚魔绳上犹如天雷余火般的温度。江熠反问江恪:“我如何变成这样,父亲不知道吗?”他意有所指,江恪锐利的目光与江熠对视,咬牙切齿道:“你放纵私欲,被心魔引诱……”“不对,”江熠摇头,“父亲难道忘了吗?我的母亲就是魔啊,她是魔,我不合该也是魔吗?父亲让我弑母,不也因为她是魔吗?” 第141章 死不死啊狗东西!季祯心里狂骂江恪,又注意到江恪说的“你的母亲”,再想到之前听见的江熠弑母的事情。虽然没有亲历彼时,可他大约也不难想象江熠曾经的经历。江恪根本是疯的。第二道天雷比第一道的气焰更甚,在江熠周身萦绕流转,发出近乎炙烤皮肉的声音。季祯握紧拳头。江熠仿佛可以一步成仙,然后得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可现在他独自面对众人,季祯却觉得有种江重光是刀架在脖子上被胁迫的小可怜。母亲曾经是江熠唯一的依靠,是温暖与爱的象征,江恪逼迫江熠亲手斩断了那层联系,只为了让江熠成为他心中满意的,条条框框都如自己预期般成长的工具。季祯给江熠带来的是另外一种俗世情感,亲情还是爱情,本身都是世间美好的存在。江恪不在乎那些,他只想成为一个决断者,剥离一切他认为不合适的存在。江熠从前不懂,只以为父亲都是那样威严而冷漠的存在。后来才发现,喜欢你,爱护你的人,在你情绪低落的时候是会哄你的。即便季祯骄矜又任性,甚至有些傲慢,可他还是会认真感受江熠的情绪,然后笃定判断,再哄他。被爱过才会知道曾经是不被爱的。“过来。”江熠的眸子转向季祯,开口唤他。季祯没有纠结,立刻迈步过去。现场有能力决断他生死的,其实本质是江熠。季祯噔噔噔跑过去,又在江熠面前一步停住。此时江熠周身情状太恐怖,季祯不敢碰。“我,我肉体凡胎,我先不碰你。”季祯说。江熠有修为没关系,他可没有啊,万一给天雷碰一碰自己直接一命呜呼怎么办?江熠却抬起手抚过季祯的头发,季祯下意识闭起眼睛以为会有痛感,却没想到江熠的手掌落在他头顶干燥而温暖。江熠抚去季祯脸上的雨水,瞬息之间将季祯的发丝上的湿气带走,只说了两个字,却让季祯安心不以,“别怕。”他的语气温柔而宽慰,让季祯闯进来之前就紧张的心情一下放松下来。有救了!季祯动作极快,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抱住江熠的腰,张嘴就惊掉修士们的下巴。“重光,我不要死,你成魔我也断不会嫌弃你。”江熠没有说话,但季祯感觉到了他笑起来时候胸腔的震动。季祯松手,往后退了半步去看江熠的表情,却发现自己胸口还是持续感觉到震动感,才发现是被他随便揣在里面的梦大顺正抖若筛糠。“混账话!”江恪骂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忘了将重光引入歧途?”“什么歧途!”季祯站到江熠身后,双手抓着江熠的腰,以江熠为盾,张狂得很,“我看你们才是歧途,如果像你们一样修道,难怪几百年也没有几个成仙的。”他这话把好几个老头气得胡子差点直了,跟江恪一起认定季祯果然不是什么好的。“放纵私欲,堕入魔道,重光,难道你真的要走上被天道不容的地步吗?”江恪问江熠。“什么是天道?”江熠反问江恪,他环视在场众人,“天道容你怎么不容我?你们心中私欲滔天,何以反过来指责坦荡之人。”两道电光在江熠说话之间变化莫测,当他话音落下,象征魔道的那道天雷骤然加强,激发出一道爆裂的光线,让众人一阵骇然。象征仙道的天雷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已经微弱不以。修士们被江熠的话点的挂不住脸,更不愿意承认。“谁心中有私欲?我一心向道。”真是放了狗屁。季祯看那说话之人,刚才还没少瞪自己,要江熠杀自己的时候看他也是很踊跃,此时此地无银三百两起来。江熠抬起手来,从虚空之中忽然隔空扼住对方的咽喉,让对方双脚离地,一下绷直了双腿,似乎瞬息之间被剥夺了呼吸的能力,将要立刻死去一般。季祯一愣,瞥向江熠,江熠的脸色还是清清冷冷,只是那份清冷之间不如往日淡然,更多的是死气弥漫的高高在上。周围修士见状,立刻回击救人。各类法术法器在慌忙之间一起朝着江熠的方向齐发过来,季祯暗叫不好,赶紧把整个脑袋都缩到江熠的身后。一时之间各种法术的光芒从江熠周身飞散,季祯半闭着眼睛感觉余光之中的各色光芒闪动不断,修士们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在攻击江熠,然而江熠的身形却没有动摇半分。季祯慢慢睁开眼睛,昏暗的天空,不断飞闪的多彩光芒,从他仰头的角度看去,竟然带着几分美感。江熠掌控那个修士没有死去,他在江熠的拿捏下,忽然又睁开了眼睛。第八十二章 若天道容得下你们,怎么会容不下我江熠也在这个时候忽然松开了手。季祯抓着他的衣袍从侧边偷偷往前看,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他修士们也纷纷停下了对江熠的攻击,转而去看刚才被扼住咽喉的修士。一人上前正准备扶住他,却见那修士的脸上忽然冒出鱼鳞一般的光泽,他的面貌和身躯都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飞快变化出非人的形态。只是那修士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似的,在看见旁人想要上前又往后退时,还哑着嗓子反问道:“怎么不过来,”他感觉自己身体虚弱,方才那一下不知江熠做了什么,嘴上骂道:“不知悔改,你定会被天道诛杀。”江恪怒视着江熠:“你做了什么?”他以为是江熠用手段把人变成这样,只是外表的遮掩,就如同当年他在江熠母亲身上所用的手段。江恪认为此时江熠把人变成这样只是为了羞辱他们。 第143章 梁冷对这样的变故也感觉超出自己控制太多。他原本是想要联合仙门为自己巩固势力,让自己能够顺利得到皇位,却没想到这些修士内里竟然也是如此,并不比皇宫内院的人心险恶,肮脏阴暗少半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他并没有惊慌,梁冷反而走向其中一个与他兄长勾连的修士,顺势蹲下来看着趴在地上丑态毕露的人,将自己想问话都给直接问了。第二道天雷这个时候已经要慢慢淡去。天雷落在肉体上自有无限痛楚,这一关便是天道的选择。许多修士成仙,或者妖魔飞升,均在这一关魂飞魄散,形神俱灭。只是江熠内里空洞,如江恪所感受到的一般满是死气,他心中又有逆天而为的决心,天雷的痛苦在江熠这里便不足一提了。“父亲,”江熠再次呼唤江恪,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他们是魔,为何不杀了他们?”江恪紧紧咬着牙关没有作声。江熠反问他:“还是父亲觉得魔气不盛?”江熠有些恍然似的,再次抬起手来,不过这次是两只手,他如同荡开周围浊气一般,推开双手,一股热浪从他这边奔涌向议事厅。一时从所有人身上拂过。议事厅里面众人四仰八叉,难以站立,同时身上都出现一股焦灼之感,艰难爬起来互相看看,却见对方全都面色有异,均要魔化一般。江熠说:“若天道容得下你们,怎么会容不下我?”他的话音落下,脑袋上盘桓已久的天雷竟然忽然声势小了大半,如同受到了重击。第八十三章 双更合一江熠曾经认为,人的欲望是低俗的,魔的欲望是邪恶的,只有仙道纯粹洁净,而追逐仙道的人也最是高洁。然而事实上,世间根本没有那么多正邪不两立。起码在这片大地上,所有人事物皆因欲望催生,为欲望消亡,循环往复不断生息。真正可怕的并不是欲望,而是被欲望驱使,成为欲望的刀刃,最终迷失自我,匍匐在欲望脚下,以自己或者他人的血肉滋养日益扭曲的欲念。西陆前头已经被几个修士们的突变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还没反应过来,更没找回自己的声音,便感觉一股热浪朝着自己用来。这热浪里面卷着锐气,西陆下意识回过身挡在自己师父身前,双眼紧紧闭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西陆心里有预料不会是什么好事,因此心头惴惴不安,只想着自己师父若能找到机会离开这里就好了。他也怕自己身上出现像是其他修士们身上一样的情况。西陆自认修为很浅显,那些德高望重,法力强健的修士们都无法抵御江熠以一击,西陆便觉得自己大概也要翻滚在地吐出血来。却没想到热浪从他们师徒两人身上卷过,出了热风将头发丝都有点烫着外,别无其它感觉。耳边的嘈杂却比刚才更甚。西陆忍不住睁开眼睛朝着周围看去,只见周围除了他和他师父,以及太子带来的几个侍卫,竟然连太子梁冷都面露异色。西陆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手还是那双手,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师父,我变了吗?”西陆连忙问身旁的老者。西陆着急之间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回来了,不由担忧之余又面露一层喜色。西陆的师父捂着自己的脸也是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他本身在仙门之中根本就排不上任何位置,要不然也不会连自己的徒弟被噤声都解救不了,也没有劝阻的余地。“没,你没变。”老头说完又看向周遭,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议事厅里面的修士们,身家背景都比西陆所在的小门小派好多了。平素也最是这些修士以高洁清修自居,连衣着也典雅洁净。哪里想到他们会有当下这样不堪的模样?他们挣扎,扭动,呻吟,宛若蛆虫一般狂肆地宣泄出自己平时难以启齿的恶念。每一句言辞,每一个笑容都装点了最恶意的宣泄。心中的欲望被无限放大以后又被戳破一个口子,忍无可忍地往外倾倒。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不是不知道自己不应该说,然而不往外吐露就会难受不已,如同下一刻就要死去。为此有魔化征兆的修士们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将自己平日里藏在内心深处的话全倒了出来,唯恐落后一般。倒是还有法术高强的暂且能够撑得住,虽然表面有魔化的样子,却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江恪就是其中之一。他咬紧牙关强自撑住内心翻搅的恶念。不用太激烈的情绪,只要被放大数倍都会吞噬人的人神魂和理智。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曾经他的回忆,江恪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干净的部分,在这个时候也格外清晰的涌上来。村外河道。虽然经历了魔难,却依旧对生活饱含期待的村民们,其中少女最为显眼。“那位最年轻的江修士你们见着了吗,真好看,我若是要嫁人,一定要嫁给他那样的。”“阿火你说这样的话,真是不知道羞。”几个少女哄笑着,不带恶意的调侃。江恪坐在不远处背对着她们的树后,本来是要调查魔物动向,意外听见她们的交谈,还在其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睁开眼睛转头看去。在女孩子们的视线盲区,他看见几个自己熟悉的脸。那些都是村里的女孩子,年轻稚嫩却也热烈奔放。大约是边城风俗与云顶峰相差巨大。他未曾与女孩子有太多相处经验,此时握紧了手上的剑鞘,本来想要起身默默一走了之,却听见那个叫阿火的姑娘说的话。不知羞耻。江恪想,但又忍不住想要再听听对方说了什么。只可惜后面的那些话的一大半都掩藏在女孩子们的娇笑声中。那个叫阿火的姑娘,江恪有印象。他们刚到此处之时,正好撞上魔物侵袭,她差点死在魔物口中。阿火是江恪救下的第一个人。只是阿火的父母终究是死在了魔物手中。记忆一团接着一团,前面还没有完全消散,后面一团就接着涌了上来。“这个拿着。”江恪把手里的一张符咒递给阿火,“带在身上可以防止魔物靠近。” 第145章 江恪一口气在嗓子眼里,几乎差点喘不上来,他的脸色本来是惨白的,现在又慢慢涨红了,难堪又难受。“你喜欢她。”江熠说,“然后你杀了她。”“我不喜欢他。”江恪否认。江熠的眼眸之中情绪波澜不惊,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如同刀割在江恪心上。“我倒希望你不喜欢她,”江熠说,“你本来就不配喜欢她。”江恪喜欢过他母亲,只是江恪更爱他自己。青春懵懂时候的一点好感,会被江恪毫不犹豫地用来当作自己修炼走捷径的方法。从欲望出发去断绝欲望,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可笑的做法。更何况是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以自己孩子母亲的性命与诚挚的热爱来为自己的前途铺路。即便江熠此时已经剥离了自己身上的大半人欲,却也因为这个牵动他内心魔念的根源而浑身翻涌起死意和恶念。外面的雷雨本来就交杂着,此时因为江熠的反应而忽然再次大作,有无法收场之势态。而议事厅中本来很多收到了魔念催发的修士,此时情状异变得更加明显,一大半人都站立不住,在地上扭曲翻滚着不能自控,口中说出来的话已经快要不成调子,含含糊糊听不出来讲的是什么,只能感觉情状恐怖。江恪似乎还想要说什么,江熠却不打算让他开口了。江熠本来还张口欲言,然而才启唇,身后忽然一重,季祯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哇啊啊,那个人好恶心。”他的双臂一下子环绕住江熠的脖颈,几乎是整个人直接扑到了江熠的背上,紧紧贴着江熠求救,“江重光他快要碰到我了!你管不管!”季祯方才跟着江熠一跃而起进了议事厅中,他紧跟在江熠身后,见到江熠去和江恪说话,自己却不太敢动。因为这个时候周围的人实在太过诡异与扭曲,各式各样季祯都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他紧紧跟着江熠,目光左右四顾,一低头就看见自己脚边有个正在朝自己爬过来的老头。季祯都不是害怕,而是感觉恶心。如果对方是纯粹的魔物倒还好,季祯恐怕会用脚踹上去。然而地上这个扭曲蠕动的东西不久之前还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白胡子老头,而且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变,季祯这一脚秉持着尊老爱幼的想法,到底是轻易踹不上去。江熠本来要弥漫出来的死意被这样一打断,竟然硬生生止住了。他的手覆住季祯的手背,把季祯的手轻轻拉下来。江熠又回过身站起来,把季祯拉到自己身边,让季祯站好。就在季祯以为江熠大概会用法术把地上的老头给轻轻拂到一边时,就看见那个老头如同个炮仗一样猛地飞出去砸在了墙边。咚得一声闷响,让那老头当场吐出一口血来。季祯心里猛然一突突,又听见江熠在他耳边说,“你等等我。”如果忽略掉江熠的外表的变化,闭上眼睛听江熠此时说的短短几个字,季祯一点都不回怀疑江熠没有变,江熠还是那个江熠。然而在江熠一脚直接把老头踢飞以后,季祯觉得自己一口气有点不敢喘大了。江熠脱去了曾经的谦逊有礼,行为可测后,此时简直如同个一点就着的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窜起一股火来把人灼出一个窟窿。“当然当然。”季祯朝着江熠推推手,万分客气道,“你的事情比较要紧,我没有关系的。”他往旁边挪了一步,一副请江熠自便的模样。如同刚才江恪噤声西陆一样,只是江熠连手都不用抬就让江恪无法开口再说一个字。季祯本来还想听听江熠和江恪说什么的,可是前面听了几句先是听不懂,后面就干脆是不太敢听了。他到达边城找到江熠的最初目的是为了要为自己报仇出气,想的是让江熠吃点亏败了名声,尝尝自己尝过的滋味。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就差一两分功夫了,却没想到江熠真的似乎成魔了。虽然说自己前面也说过江熠如果成魔也没有关系,但是亲眼见到江熠下手的狠劲,季祯说不虚那是假的。本来那个步步讲规矩,事事讲分寸的江熠他也许骗了也就骗了,对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可是从这个角度想一想现在的江熠,季祯忽然觉得大事不太妙。想一想自己为了能够睡到江熠所说的那些多多少少带着放屁成分的讨巧话,再想到江熠向自己反复确认的模样,季祯的拳头一下都握紧了。都不止是心跳加快那么简单了,而是心都快要从自己的嗓子眼里面跳出来,用力一口才咽回去的感觉。好像是感觉到身后季祯的情绪变化,江熠忽然回头看向他。季祯正一张小脸皱在一起满面烦恼,冷不丁察觉到江熠的目光,季祯连忙表情变回到笑脸模样,“怎么了?”他这样欲盖弥彰外加有些难以掩饰的心虚,却更加显得季祯好拿捏。对于现在的江熠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场合不对或者时间不妥的束缚,他微笑着开口说,“只是觉得你好看。”果然!!!季祯心头大惊,这样的油滑话怎么会是江熠说的出来的。只是为了稍微掩饰自己的情绪,季祯强撑着场面用自己平素的风格说,“说什么废话。”短短五个字显得外强中干,很是英雄气短。烦死了。季祯别过脸去,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声。江熠站起身来。“你起来干嘛,你继续问啊。”季祯赶紧对他摆手。江熠却拉住他的手,“你害怕,我陪你。”季祯抿唇,“谢谢你。”江熠果真拉着季祯往前走,他的脚步停在一个修士面前,居高临下如同审判一般,“你想要什么?”那个已经魔化完全的修士,几乎失去了除了四肢以外的人形,此时面对江熠的询问,如同奴仆看着主人一样,说出狂热的话语。那些话均狂乱而歇斯底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欲望,内容扭曲而肮脏。江熠耐心听完,回过头去看向江恪,下达了一个冷冰冰的指令,“这是魔,杀了他。” 第147章 “谁告诉你我无路可退?”江熠握住季祯的手,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季祯许诺过他的,季祯就是他的退路。受到火刑的修士们并没有得到解脱,他们在江熠的视线中,就像是易燃的烟火,一簇一簇迅速燃烧湮灭,在光线昏暗的厅中绽放出绚烂的色彩。江熠冷峻的脸庞在五彩光芒的照耀下,难以言说地显示出一些邪肆来,有种让人惊心动魄的侵略性。站在他身后的季祯无法看见江熠脸上的表情,几乎有点脱离情境地在想江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脸上的神色在这一瞬间带着与江熠完全不同的单纯与纯粹。什么是退路在这个瞬间有了解释。就好像是黑暗与纯白之间的唯一一丝牵连,就像水与火的交界地带,就像是开在苍凉荒漠中一朵不合时宜又让人庆幸存在的一朵小花。暂时没有受到波及的修士们大多都是修为不深的,他们无能为力,大多瑟缩着往后退成一团,尽量离江熠远一点,唯恐自己被注意到,却也被当下情景惊愕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季祯身上。火苗忽然熄灭,才唤醒了众人神志一般,他们这才注意到江熠的视线已经落在他们的身上。江熠执剑往前慢慢走去,剑刃在地面摩擦出一道浅浅的火花,雷电还在他周身围绕出浅蓝紫色的花火。随着江熠的脚步靠近,铺天盖地的新鲜死气卷来。死意和新鲜是自相矛盾的,但这死气的确新鲜,仿佛刚才死去的修士们都成了江熠的肥料一般,被他的意志裹挟着往前翻涌。季祯有些回过神来,有些意识到江熠想要做什么,开口叫了他一声,“重光,”那些身带罪孽,道貌岸然的修士,比如江恪,季祯毫不介意江熠杀死他们,可是剩下的人之中,有些大概罪不至死,还有一些纯粹只是类似西陆的小修士,是不该死的。还有一个人与季祯有相同阻拦的意愿。西陆。他强忍着对江熠的恐惧,拿出自己简陋的佩剑朝着江熠指去,双手颤抖着,显然是很怕,也清楚知道江熠也许不消动动指尖,自己就会殒命,可西陆还是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江,江少主,”西陆的嗓音也抖得厉害,“请住手,”江少主三个字在江熠耳朵里几乎刺耳,他目光一沉,身上的死气四溢,毫无阻挡地朝着西陆而去。“西陆不要!”季祯高声道,他想要往前冲去拉一把西陆,也许能救下他,然而江熠一把将他挡下,季祯眼前一花,无意识地倒在了江熠的怀中。“季公子!”西陆也着急了,一时忘了惊恐。脑袋里同时响起自己师父从小慢慢教给他的许多道理,什么是担当,什么是修道。修道绝不是以他人的牺牲来满足自己的欲念,更不是以他人为自己登天的工具。修道是对天下苍生均有怜意,修心修身,渡人渡己,若是必要,舍身殉道也无不可。牺牲自我而非他人,只在一念之间。西陆紧紧闭上眼睛,将手上的剑高高举起,那把十分穷酸廉价却又陪伴了西陆多年,从未发挥过法力的佩剑忽然之间金光大作,化出漫天柔光,消散了江熠随手一挥的死气。第八十五章 不知所踪季祯睁开眼看见床侧的一个小小木雕的狮子头,他愣了愣,将手从被窝里探出去,摸了摸那圆乎乎还有些光润的小木雕。脑袋里一时间有些沉闷堆积之感,好像许多事情一块涌上来,反而让他无法反应般。但狮子头季祯是记得的,这明明是他在宜城家中床沿自小放着的。窗外的光芒让人分不清时间究竟是傍晚还是清晨,墨蓝色的光线斜照进来。季祯回想自己最近的一丝记忆,能够想起的片刻只有江熠的背影。江熠?!季祯忽然一下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太大,将床边那木制的狮子头哐当一下砸了地上,带出的声响惊扰了外边等着的人。若华趴在外间桌上方才眯了一会儿,被屋里面哐当这一声惊醒过来,回神反应了这是什么动静以后,立刻冲进了内屋。“爷?”她坐到床边拉住季祯的手臂,双目之中含着泪花,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季祯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晃了晃脑袋,只是有些不解,“你哭什么?我怎么又在这儿,江重光呢?”他抛出一连串问题,若华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才说,“爷都躺了有半月了,老爷和老夫人都担心的要命,日日吃斋念佛的,”说到这里,她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我得赶紧让人去通知老爷和老夫人一声,免得他们忧虑着。”怎么会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季祯忍不住看看自己的胳膊和自己的手腕,本来想要抓住若华问个究竟,可若华已经转头跑出去没了踪影。季祯干脆自己下了床,站在窗边发了一会儿呆。宜城的天气已经很暖和,季祯看了一会儿天空,确定此时是清晨。他屋外院子里小花园的样子一成不变,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在边城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季祯都有些怀疑自己也许是做了两个梦。一个是将他气坏了的,一个竟然是江熠堕魔大开杀戒。此时若让季祯说,他也不能一口咬定哪个的内容更坏一些。他怎么回来的,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季祯好无头绪。外头有小丫头进屋来,见季祯站在窗口不出声,上前给他披了件外袍。“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季祯问她。小丫头懵懵懂懂地回答:“大事?奴婢未曾听说过。”也是季祯问错了人,着这小丫头本是刚被调过来没有几日的,许多事情都不晓得,又没有想到季祯会忽然问她话,回答起来呆里呆气了些。季祯却不知道这个,只继续问,“那我去边城这些时候,家里也没什么事吗?”“边城?”小丫头露出疑惑又怯弱的神色,口中越发支支吾吾,“奴婢不知道爷在说什么,”季祯惊讶地看着这小丫头,口中喃喃自语,“难道还真是我做的梦?”没多久功夫,外面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第149章 “正是,听你兄长的话。”季老夫人推季祯回到床边,满面都是关切。季祯看着自己母亲脸上的皱纹与忧虑,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我知道了,母亲。”他假意休息下来,又让外面的人都不要进来打扰。等人都走了,季祯又叫来若华,“边城带回来的东西都在哪里?”若华自然知道季祯说的是什么,转头就将一只木盒子给抱了出来。季祯打开木盒,里面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玉瓶,一个小铃铛,还有一张面具。他的指尖放在木盒上摩挲片刻。若不是这些东西清楚明白,季祯恍惚还有种发梦的感觉。“大顺呐。”季祯难得口吻亲昵地喊梦魇。梦大顺隔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虚弱的支吾。“哎,谁知道沧海变化世事变迁这么快呢?”季祯拨弄梦魇的脑袋瓜子,兀自做着不着边际的感概。季祯的目光又落到旁边的鬼面具上,心里有了个念头,抬手就把鬼面具放到了脸上。不知是不是受到梦魇的影响,鬼面具此时也蔫儿巴叽的。不过面具一到季祯脸上,还是立刻隐没了形状。季祯挑了其中一张俊逸的男子脸面给自己换上,转脸看像若华,“给我找一身平时不常穿的衣服来,要不怎么显眼的那种。”若华就知道他是想要出门去,“爷还是在家里好好休养吧…”只是他她话说的软弱无力,也知道季祯是不会听的。因此话音一落,自己就先转头听命去拿东西了。好一阵的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套算是朴素的衣服来,只是这朴素也并不当真,只是花色罢了。季祯偷溜出去是熟门熟路,又是翻墙,又是抄小路的,等走出一段便大摇大白起来,因为外头的下人并不认识这张脸,即便他光明正大从正门走,旁人也只当他是哪里来的客人,根本不会阻拦他的脚步。季祯坐在马车里,身上只带了一只平平无奇的小铃铛。他把铃铛拿在掌心看了又看,翻来覆去的动作重复几次,而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只铃铛本身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他在边城的时候就已经明明白白,此时值得他来回看的是借着这铃铛想起送他这只铃铛的人。一想起江熠,季祯这叹气的冲动就停不下来,他的心情也犹如一团乱麻般搅在一起。马车在宜城中最大的酒楼停下,这酒楼的名字附庸风雅,叫做登仙阁,乃是季家的产业。所以这时候季祯坐季家的马车过来,马车刚一停下,便有伙计迎上来侍候。季祯自顾自上了二楼。酒楼里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季祯特意没有往雅间走,而是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去了后面的茶园。茶园里面坐着饮茶的人虽说不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但多多少少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说的话题自然也丰富多样,紧跟时事。季祯就是为了这一点才过来,他点了一壶茶在角落坐下,不等他竖起耳朵,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江熠和自己的名字。这也难怪,毕竟他们两个正是当下的热门话题。季祯捏着茶杯侧耳仔细听,本来想听听看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然而听了没一会儿差点把茶杯给捏碎了。他挑自己家的茶楼,本来是盼着来这里的茶客顾及季家的面子,说话多少会往回收一些,不至于会让他听见太刺耳的话。却没想到刺耳是不刺耳,但内容简直乱七八糟。那边人正说到,“岂止是一个江少主为了季三爷堕入魔道,听说就连那以一己之力抵挡住江熠杀招的西修士,也对季三爷颇为姿态亲近,传闻中交情十分要好,更不说太子!”话说到这里,那人十分有技巧性的一顿,就等着旁人发问。旁人大多却已经听过这话无数遍,觉得无趣,只有季祯飞快搭话,“什么太子,又关太子什么事?”季祯离得有些远,开口时声音就抬高了些,惹的好几个人朝他这边看来。那人看见有人搭话喜出望外,更是来了兴致,干脆拿起自己的茶杯,往季祯这边走来。“怎么不关太子的事,据闻太子在边城的时候,对季三爷便很维护,危难之际,更是愿意舍弃自己的江山,只为保下季三爷!”那人说话表情激动,仿佛就要拍桌,下一刻却又安静下来,摇头晃脑的啧啧道,“可惜我还没有见过季三爷,不知以一人之力折服这样三位男子,让他们如痴如醉甘愿献身的人会是如何绝色?”就在他对面坐着的季祯,“……”真是放他娘的狗屁,这说的都是什么胡话?“哪有这样的事,”季祯想要为自己挽回一点名声,“我看都是旁人瞎说拼凑起来的一些闲言碎语罢了。”“怎么会是闲言碎语呢?许多人都在说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睛。”那人明明喝着茶,可季祯看着像是喝了酒一般。“大家都信了?”季祯试探着问道。“这有什么不信的,都是真事儿,”那人又喝了一口茶,嘻嘻笑道。人人都有窥私欲,当下的乱局中所涉及的人哪个单拎出来都有头有脸,人们也最爱把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拼凑在一起,讲出些故事来。只是季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最后讲出的会是这样一个故事。季祯来时候的路上还想着,也许即便一切都无可挽回,但他的名声总不至于还像上辈子那样坏。被说几句倒不至于如何。谁想到眼睛一闭一睁,仿佛做个梦般,季祯就成了那祸国的妖女一般游走在几个男人当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差把他说成是狐狸精转世托生来祸害人间了。他去边城为了什么?为的不就是阻止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从根源挽救自己的名誉?现在倒好,这样的名誉不知道是就回来了,还是更糟糕了。 第151章 仙门处在三界之中的平衡点上,帝王拉拢,俗人尊崇,魔物忌惮,现在这个平衡被打破,各个势力之间的微妙博弈便暗流涌动起来。“我的铃铛哪里来的关你们什么事?”季祯正在气头上,讲话的口吻自然毫不客气。他身上未曾带了什么兵器,但毫无惧意。在宜城他怕什么?季祯反手将那抵在自己腰上的剑鞘掀开,继而脚上抬起一踹,将面前的一条长凳踹得往后飞去,一下差点打在刚才用剑指自己的修士腿上。旁人见仙门之人与一个普通人对峙起来,一时也细细在旁轻声讨论。“这又是突然怎么了?”“谁知道,仙门里的人总有那许多由头。”一旁有端茶送水的伙计见这边似乎起了冲突,连忙上前想要阻拦,“几位客人请消消气,有话好说。”季祯自晓得江熠不知去向开始,心情就如砂石沉入河底般不可逆转地往下坠落。有些不知名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隐约闪过,让他烦恼不已。他为什么接近江熠,是否算是达成目的,现在江熠下场如何同他还有关系吗?“这铃铛是云顶峰所有,你佩在身上是怎么回事,你和云顶峰是什么关系?”开口一个修士咄咄逼人得很。季祯视线凌厉地看向那方才执剑抵着他的青衣修士,“你有什么立场和身份这样逼问我,难不成将云顶峰树立成靶子,把江熠树立成恶人,便可以洗脱你们其他门派的身上的不干净了?”仿佛是被季祯的话说中了痛处,青衣修士面色不善地说:“江熠屠戮同道,堕入魔道,岂可被容?你竟为他说话,果然与云顶峰蛇鼠一窝。”“若心中没有恶念,怎么会被轻易引出丑恶之态,”季祯毫不客气地骂回去,同时讽刺道,“看看你们这心不静,心不平的模样,不过是旁人简单说两句就能扰乱,你们还修什么道?”旁边人细细碎碎的言语和季祯这话的确扎心,青衣修士脸色又是一边,想要发作又怕自己真的动怒甚至动手会真的印证了季祯的话。季祯见自己的话当真戳人心窝子,嘴角勾起来觉得开心了几分,想着此时和他们多搅合也无意义。出门已经有一会儿,还不如早点回去得好。他想着就想走。青衣修士旁边另一位素衣修士前面一直没有怎么开口,看向急诊的目光虽然也不带善意,但是开口还是想要劝解青衣修士的,“师兄算了,这铃铛也不能佐证什么,况且他刚才能说季祯”“季祯如何?”青衣修士似乎对此一肚子怨气,“季祯品行正直为人坦荡,他岂是什么明白人?”这是好话?这能忍?季祯回身已经到一半,闻言立刻顿住脚步,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假作淡定高深的模样说了扎人心窝的话,“你们把话说清楚,季祯怎么不正直不坦荡了?”“一面与云顶峰有婚约,一面又和太子牵扯不清,能多正直?”青衣修士讥讽道。“放你的屁,你亲眼见着的?”季祯骂道。旁边有人插嘴,“的确说的不对。”季祯闻言以为他是想要为自己说话,正待点头却听那人认真对青衣修士补充道,“还有一个白朗山下的修士,叫什么来着?听说也被迷得晕乎着呢。”白朗山下的修士,季祯还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才想起这名不见经传的白朗山是什么地方。那是从前同样名不见经传的西陆所在之处,如今倒也被不少人晓得,成为闲谈之中常常出现的一个地名了。青衣修士前面刻意不说这个,便是想要把季祯和仙门之间的关系扯开,因而此时听见有人这样插嘴,几乎和季祯一道反驳。“胡说八道!”“无稽之谈!”季祯更不服气,他高声询问周围人,“宜城离着边城多少里路,你们这有几个人去过边城,说起些小道消息来却比谁都清楚似的,你们是亲眼见过还是亲耳朵听见的?一日日净说些胡话。”众人被他这么一骂,没有几个听劝的,反而更加闹哄哄起来。还有人起哄道,“那你就经历过还是见过吗?”季祯气鼓鼓想说自己就是季祯本人,但又想这些人若知道自己是季祯,还不知要编排出什么东西来,因而不欲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在这样哄闹的环境里,许多话也无法表达清楚。季祯有些泄气,不想纠缠,转身欲走。谁想一道掌风袭来,竟直接朝着他身上来。季祯感到不妙,就看见一只手想要将他身上的铃铛抓走,出手的正是刚才那个青衣修士。季祯往旁边躲去,的确躲过,然而动作太大,脸上的鬼面具被他不小心甩了下去,霎时间一张昳丽极了的脸就露了出来。第八十八章 他回头看见了江熠的脸众人皆是一怔。如果说刚才季祯的脸已经足够英俊,现在季祯露出的真面目则更让人惊异。在场几个宜城本地人立刻有认出季祯的,“季三爷!”那边伙计本来见到这里乱起来已经让人去喊人,听见这边有人提到季祯的名号,连忙就回来看,果然见着季祯往后退了一步,眉头正紧锁起来。他心里叫了一声,“祖宗!”赶紧和另两个在这厅里的伙计一块上前拦在两个修士面前,维护着季祯。季祯弯腰把鬼面具捡起来挂在腰间,面具和他身上的铃铛产生碰撞,发出闷闷一声响。季祯一露脸,不少人便停下了窃窃议论的声音,只那两个修士盯着季祯的脸先是震惊,而后那青衣修士面露轻蔑,“原来是你,怪不得说出那样的话。”刚才吵嘴的那些话,反问季祯是不是亲历过的,没想到季祯还真就是本人,一时在心里头犹豫起来。季三爷虽然说有些纨绔骄纵的名声在外,但其实季家在宜城之中家风甚好。如果不是前几年开始逐渐有的对季祯的流言蜚语,早些时候其实季祯都颇有聪慧的传闻。说来说去,季祯在本地人看来不像是会非要扯谎骗人的。难道,也许,可能季三爷真的同那些传闻之中的狐狸精狐狸精做派不同?这个犹豫的念头才冒出头来,两个修士已经往前一步逼近季祯,“别说你和江熠已经没有关系,若是真没有关系,你现在身上还挂着这铃铛做什么?”他们的目光灼灼看向季祯腰间的铃铛,以至于季祯下意识用手将铃铛握在掌心挡住。季祯启唇,“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他也说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还想带着这铃铛,也许是因为江熠现在还生死不明,也许是因为这铃铛……季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指缝间的铃铛,指尖又用力拢了拢。也许是因为江熠将铃铛从自己的佩剑上摘下来交给他的时候神色和动作都太郑重,让季祯不舍得辜负当时的心情。 第153章 虽然是昭示魔物靠近,然而这轻灵的声响带着悦耳之意,让所有人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这铃铛响了意味着什么。等大家回过味来,人群之中一阵哄闹和惊慌,在这间隙里,季祯手上的铃铛还在响个不停,季祯来不及将铃铛收起来,铃铛已经被一股外力打飞出去。季祯的余光中看见青衣修士出手,但他现在顾不上和对方打斗,而是直接追着飞出去的铃铛到了窗边。根本就是毫不犹豫,季祯一步踩到窗沿,追着那铃铛跳了下去。这窗后面对着的是一大片湖,通着外面的活水,又很深,季祯只想着如果这铃铛掉进湖里,恐怕就再也找不到,这个心念一闪,他便已经跳出去。“阿祯!”季祯能听见窗户里面自己身后霎时混乱起来的声音,但那声音现在离自己很远很远。季祯的视线中只有那只小小的,还在不停响着的铃铛上。他眼见着自己的指尖越来越靠近那铃铛,直到紧紧握住。抓住了!季祯想,他这才顾得上去想办法让自己安全落地。他跳下来的楼层不算很高,至多是落入那湖中。虽然现在的天气掉进湖里恐怕也并不很舒服,但此时此刻面对探手可触的湖面,季祯已经完全做好了掉进水里的准备。面对那碧色的湖面,他甚至已经下意识闭起了眼睛,只等着自己砸进湖水里,让水声隔绝外界的嘈杂。然而预想之中的水流包围,憋气通通没有降临,反而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双手忽然从他身后环绕住了他。季祯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片羽毛被云层轻轻包裹住,毫不费力地被人抬了起来。与此同时有一只手绕到他身前,修长白皙的指尖覆盖在他的手背上,那乱响不止的铃铛声戛然而止。季祯睁大眼睛心跳狂乱地努力扭头。江熠的脸冷冷清清,毫无温度地注视着他。第八十九章 季祯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季祯恢复平衡,足下一时没有踩到地,只好像碰到了江熠的鞋面,他浅浅站住,狂乱的心跳还没止住。那边他前头一跃而下的窗口边上就已经涌了好多人来。“阿祯!”“三爷!”叫什么的都有,以及慌乱的想要叱骂,杂乱的脚步,共同交织出一片嘈杂不讨喜的背景音。季祯一时却顾不上,他反过来抓住江熠的手,一时虽然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可指尖紧握住衣袖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江熠眼眸之中的情绪如同北国飘雪,茫茫一片是虚无之感。季祯的脑海里立时想到前面青衣修士说的话。无论江熠堕魔还是升仙,他都不再是从前的江熠,他不会再有凡尘情爱。季祯的指尖一紧,目光对着江熠忽然凝聚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在这一瞬时间好像嗡的一声停了下来。季祯的眉头不自觉是皱的,直到他的足尖一滑,又点到了水面。他这才恍然错开江熠的视线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被抱离水面,而是随着江熠的双足如履平地般停留在水面上。这个认识让季祯来不及剖析清楚,便被身后高处传来的季深的呼唤拉回了现实中。许多人随着季祯跳窗的动作而立刻追了过去,眼见着季祯的衣摆随着下落的姿势被风吹动不休,往水面直直扑去。西陆稍有感应到周遭有些变化的氛围,却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而起,只是听见那骤然响起的铃声众人心里都有了不妙的预感。江熠几乎是瞬息间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出现的。他无形无影仿佛只是一股气息,却又在季祯遭遇危急的时刻现身。普通百姓五感不强,此时虽然隐约不安却也不知危险,还有就刚才季祯说的话似乎被打脸而在讨论着的。窃窃私语的全都是不着调的东西。“你瞧见了没,方才先一步跟着季三爷跑出去的似乎是太子殿下,此处该给他们分些高下吧?”这是觉着太子与季祯一对才是好的。“话怎么能这么说,太子到底个高腿长,再说了感情之事其能够如此比较?”这是觉得西陆才好的。他们还有闲情逸致聊这个,前头那两个与季祯起了口舌之争的修士却是脸色巨变,一下抽出自己身上的佩剑来。连同季深也是一般。本来季祯跳下窗去,季深也知道以季祯的武功不会受什么大伤,然而怎料到江熠会出现,以这样亲密的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搂住了季祯。季家本已经决定顺了季祯的心意同云顶峰解除婚约,那还在江熠堕魔之前。如今江熠堕魔,季家更不会让季祯与江熠一道。然而现在的江熠……季深心中十分不安,他不知江熠为何会来,又想做什么,而江熠手中就是季祯,这更让季深心急如焚。楼下花园中的一片花草树丛,本应该在这样的暮春时节中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现在却肉眼可见以江熠为中心的在迅速收缩枯萎成为一团死灰。连原本碧波荡漾的湖水也呈现出一潭死寂,全不见往常鲤鱼翻腾的红红白白的欢欣场面。魔气本肉眼不可见,在这瞬间却又好像被具象化了。江熠的目光本来平放在季祯身上,似乎是因为楼上的喧闹,他抬眸往上,视线与许多人擦碰而过。那目光实质上没有任何停留,立刻又回到了季祯的身上,却也让其他人感觉到了一阵刀割般的锐利痛感。青衣修士浑身霎时凉透一般感到冰冷,呼吸都有被攥住剥夺的感觉。周遭也忽然安静下来,方才吵闹的说话声一时像是被压下去,又好像被夺走。准确说是萦绕在众人身上的生气如同被一种更加沉默的,负面的,气息克制住。那是江熠无疑。仙门对江熠是否会回归有很多担心,也重新聚集起来打算商量对策。大家当然是希望江熠已经死于雷火。在各方都无法感应到江熠的同时,这种盼望也越发强烈起来。边城一乱可以说是措手不及,如果整个仙门联合起来,倒并不是完全没有杀了江熠的可能。只是仙门也要如同十多年前那样付出很大代价。江熠的祖父以身饲魔便是在那个时候,而现在又有谁能以身饲魔?此类种种一时之间在青衣修士的脑海中闪过,他反手运出一道法咒,想要联系同门前辈。却没想到那一道平时已经运用了无数次的法咒忽然化为一道烟云,轻飘飘的消散在了空气中。青衣修士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脏一阵紧缩,有很不妙的预感。 第155章 再看一眼就在几丈外站着的季深和西陆他们,季祯心中生出惊恐,“重光……”他呢喃间猛然回头看向江熠,以期从江熠的目光中看见一丝丝自己曾熟悉的样子。然而江熠就像是毫无所动,只是原本握着季祯手腕的指尖又紧了几分,力道更甚地把季祯拉扯过去。季祯看了一眼江熠的指背,只这一息的犹豫,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当着江熠的面覆上了江熠的手背,双手拉住了江熠的一只手,“你还记得我,认识我的,对不对?”他们说堕魔以后会失去本性,忘记尘世的牵绊。江熠的确有了很大的改变,从他出现以来的种种表现,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可是季祯还是相信江熠不会伤害自己。季祯温热的指尖与江熠冰凉的手交错触碰。江熠的眉间动了动,唇角终于有了一丝上扬的弧度。他启唇终于开口叫了季祯,“季三。”死气在这个时候已经弥漫至其他人的衣摆处。西陆等人连忙唤众人后退,有后退不及时的,衣摆沾到死气便霎时化作烟灰坠地。本来还带着些茫然无知的百姓这才后知后觉惊惶起来。“阿祯,快过来。”季深说。季祯回头对他用力摇了摇头,继而又对江熠说,“不要杀人。”他并不确定这个时候的江熠是不是能完全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又有情势紧急,因而语气里面不自觉带了几分恳切。在场的修士们手执法决,意欲与死气做抗衡。只是单单凭借西陆和青衣修士他们的功法,断然还无法与江熠相比,虽然的确滞缓了死气的靠近,却没有能够完全阻止。好在很快原本形成死局的场面就被青衣修士发出去的求救信号所带来的援兵打破。纵然没有援兵,此处冲天的异象也足够引起城中其他修士的反应。几十个修士执剑闯入,他们的目光一下就锁住了在场中与季祯两人孤立站着的江熠。一时几十道剑光齐发,各路杀招尽往江熠和季祯那边去,丝毫没有顾忌季祯的存在。季深眼见着如此阵势,心头大骇,高声喊道:“不要伤到我弟弟!”然而他的话淹没在了刀光剑影的法器来往之中,出手的修士们俱是面带杀意,毫不留情。连同在场的其他平头百姓也在这样的情势中没有被顾及,不是在慌乱中碰撞跌倒便是躲避不及被剑气刮伤。季深想要阻拦,然而被担心他安危的家仆拦住。连同西陆和梁冷他们的阻拦也挡不住仙门众人对江熠欲除之而后快的念头。剑气夹杂着术法的形成的各色光影裹着锐气直接朝着江熠和季祯的方向射去,江熠无动于衷地握紧了季祯的手,又重复低念了一句,“祯祯。”季祯听见身后的动静想要回头,却被江熠忽然伸手扣住了后脑勺。他愣怔间被扑按进了江熠怀里,而后微风拂过就像是带起一阵风沙,让季祯不由自主闭起眼睛。在场其他人只看见剑气本来已经触碰到江熠和季祯的衣料,要往里面刺去,江熠却抱住季祯,在他抬眸看向众人的一瞬间,视线犹如化作剑芒直指仙门众人,让他们握剑的手均是一痛。然而来不及反应,江熠在他们眼前消失,化作一团淡淡雾气氤氲在湖面上。连同季祯也在原地失去了踪影。众人的剑气与法术只在本来季祯和江熠所在的地方砸出一道深坑以及地表的皲裂,术法落地的声音几乎带来一股强烈的震动。普通人目之所及只能看见江熠和季祯在无数道术法的袭击下不见踪影。有那么一瞬间连同在场的修士们都以为江熠和季祯是被打杀得行迹全无。季深也以为季祯被袭,他的步子猛然往后退了半步,胸口一痛,差点站立不住。还是一旁有修士低声说:“跑了!”他这才跟着仔细看去,那深坑中并没有季祯或者江熠的踪迹,想来应当是两人躲过了。季深一把揪住身旁青衣修士的衣领,“阿祯出了事,你们休想走出宜城城门!”季深是季家当家人,季家是这宜城说一不二的,他如此发言已经摆明立场,让几个修士也十分不快。陆寻是被青衣修士法令召唤来的修士之一,原本论辈分他比江熠还要高,本在云顶峰之后,当下算来也是几个仙门之中有头有脸的中坚力量。他沉着脸道:“季爷的意思是要为了一个魔物与仙门为敌,在这当口为魔物助力?”季深甩开青衣修士挣脱的手,对陆寻道,“我不管什么魔物不魔物的,我只在乎我弟弟的安危,你们对魔物要杀要剐皆是你们的本事,但倘若不顾我弟弟分毫,我们也没有任何情面可讲。”他顿了顿又对脸色越发不佳的陆寻说,“况且我听闻在边城时,仙门中出的祸乱与魔乱似乎也脱不了干系,你们如今一口一个魔物,又下下都是死手,全然不顾无辜旁人,我看也不能全然摘干净了吧?”季深此时已经理好心绪,开口冷冽又直指仙门痛处,引了好几个略年轻些的修士面露冲动,想要上前和季深理论一番。陆寻的面色虽然难看,但场面上还镇定得住,他道:“我们只管诛杀魔物,倘若不想被误伤,早该离魔物远些,如若因为与魔物厮混一处而引来杀身祸患,而季家要因此为借口与仙门为敌,那我陆寻自然也不退却。”场面话说到这里,已经僵持起来。西陆在旁与几个季家仆从一块检查方才误伤了的普通百姓身上的伤处,一番查看下来多数并没有大碍,但还是有两人伤了手和腿。其中一个伤势严重,腿被一道偏了的法术击中,其中腿骨断裂血肉模糊,几乎只有皮肉连接着伤处。西陆蹲在地上紧急用不甚熟练的术法为那人止血。只是那人因为疼痛脸色苍白着已经昏死过去,在西陆止血之前也流淌了好些鲜血。西陆抬起头想要找个帮手,抬头之时与陆寻的目光对上,正想求救让他来帮忙,陆寻的目光却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直接略过,而后便带着其他人转身离开。西陆的眉头锁住,若要他说,刚才陆寻目光之中的冷峻与江熠比也并无逊色。而他带来的其他人也唯他马首是瞻,半点不关心在场其他人如何。西陆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半个多月前江熠被重重围困在陈府厅中之时,那时候在场诸多的修士,和此时的陆寻似乎也没什么差别。第九十一章 哪个让我更烦恼季祯只感觉整个世界一阵摇晃,他的后腰撞上一处绵软的抵抗,江熠的一缕发丝坠落在他的眼前,恰好覆盖在季祯的眼睛上,让季祯不由自主眨了眨眼睛。他抬起手把江熠的发丝拨弄到一边,视线清明之余便看见了江熠注视自己的目光。季祯指尖的动作一顿,顺着原本拨动江熠头发的动作轻轻抚了他的脸颊。季祯心里有些喜悦,江熠果然认得他的,自己对江熠来说,很有一些不一样。想到这里,季祯原本只是柔顺被抱在江熠怀里的动作一变,双手一起用力忽而把江熠的背部用力搂住,一起表达自己的欢欣喜悦,连脸颊也与江熠凑在一起,孩子气般的亲近对方。“江熠!”季祯低叫了一声江熠的名字,视线越过江熠的侧脸看见头顶的装饰,又左右看看,明白过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他们一瞬间竟然是来到了季祯的居所。季祯的胳膊肘往后撑住床板,他往上想要坐直身体,却被江熠抵住,让季祯不得不耐下性子退到原位,略微仰起头来看着江熠。季祯想要问的事情太多了。 第157章 况且说回最根本的,说到季祯的心虚处,他还是说不清楚自己对江熠有多少喜欢。季祯与江熠交往的初衷就不那么单纯,一开始就是抱着玩弄江熠的感情后再狠狠抛弃他的念头去的。如今……如今……季祯的脸蛋趴着,深深感觉到了四面八方一块纠结过来的烦恼。算了算了,季祯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暂且不去想其他的,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江熠堕魔以后正被仙门追杀,若不尽快处理,恐怕连季家都要被扯进去。季祯歇了几息,从江熠的视角看去颇有几分乖样,连烦恼的目光都透着懵懂之意。江熠如何不懂季祯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半孩子的心性,肆意妄为惯了的脾气。喜欢的时候会热火一样扑上来烧人的心,他自己却恐怕并不晓得其中夹杂着的真心。现在他跳脱出原本江重光被束缚,被限制的视角再回看季祯的所作所为。那时候季祯的许多举动甚至透着不加掩饰的笨拙与生涩,可即便是最为自己考虑的小心思,也还是会有季祯特别的善意。江熠的指尖触到季祯头顶的几根发丝,如同在碰立于桌边摇摇欲坠的瓷瓶般小心。最要紧的是,季祯的不完美成了江熠的最完美,是季祯一股脑莽莽撞撞自顾自打破了他的修行,像是虚空中被撕开一道口子,照进一道另一种可能的生机来。所以他满身的死气,独独对季祯敞开怀抱,因为季祯就是他那万千死气中仅存的生意。季祯无知无觉,并不晓得江熠的手即将碰到自己的脑袋。他只是忽然回神,抬起脑袋往后退,打算跳到床下,就像是一尾刚被江熠握在手里的小鱼滑溜溜要钻出他的掌心般。死气本身有吞噬和毁灭的欲望,不会挽留任何事物。可是季祯要溜走的动作却让江熠一阵心慌,一把抓住了季祯的手臂,将他困在自己身上,“你做什么?”他声音冷冷好像质问,搅得季祯意料之外,且江熠太过用力,让季祯直接撞回了他身上,下巴都磕痛。季祯揉着下巴,本要发火,可对上江熠不同以往死气沉沉的目光,再想到现在江熠已经堕魔,今时不同往日,他暂且得多多收敛才好。季祯将唇角抿成一条线,“我当然是要去找我大哥,方才那样……现在外头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子,他们一定要急得发狂了。”江熠审视着季祯的脸色,看得太认真又不说话,让季祯怕自己露出心底的虚来。他抬手一下遮住江熠的眼睛,“别这么看我,多让人不好意思。”江熠的眼睛被遮住,季祯暂且松了一口气,又偷朝着江熠一瞪眼。“那又如何?”江熠要么是不能理解,要么是根本不在意外人对季祯的担心。季祯判断来说,似乎是后者更多一些。“什么如何,那是我家里人,都是亲的,现在也算是我惹的事情,怎么能让他们为我操心劳力。”季祯认真解释,抱足了耐心。“那与我无关。”江熠只是抓住季祯的手腕,将他牢牢扣在自己身旁。季祯在力量上无法抵抗江熠,如今怎么能说都说不过他?他有些气,直言道:“怎么和你无关,难道你以为我和你的婚约是我自己定的吗?那都是家里人给我定的,倘若不是他们,我们如何有这样的缘分?”“除非,”季祯顿了顿,凝眉盯着江熠,“现在你入魔了,我和原来那个江熠的婚约就没了?”后半句话季祯带着许多试探,心里一面觉得如果这样兴许好些,一面又觉得倘若江熠果然点头,他又得气着。也不知是好还是坏,江熠的反应是浑身黑色骤然大盛,瞬息将季祯团团围住让他无路可退。江熠没说话,但显然对“婚约没了”的说法十分不满。季祯的嘴角还来不及勾起,江熠周身本来只是轻轻环绕住他的黑气就忽然缚住了季祯的双手和腰身,连同他的小腿肚都被黑气捆住,季祯感受到骤然的失重感,是黑气轻易地将他卷起压到了床上。他的脑袋撞到背面,眼前能看见的是一阵飘散又聚合的黑气,以及他自己的被甩动起来的发丝正在缓缓落下。季祯的心脏好像也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中一时难以回落原地,咚咚跳个不停。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前,黑气散去,江熠的脸庞瞬息出现在季祯眼前,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只是江熠没有鼻息,只有季祯的鼻息温热地在两人极近的距离中流转。季祯因为吃惊微微启唇吸了一口凉气,更觉得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他用力尝试挣脱自己的手和脚,但结果是除了他的手腕几不可查地挪了不到一寸距离外,他便被黑气重新紧紧裹住。与此同时,还有一股黑气慢慢从江熠的背后探出来,在季祯的余光中不断靠近,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慢慢触到季祯的下巴,像是挑逗又像是利刃,给季祯带来旖旎又令他忍不住惊惶的触感。重新相见以后,直至这一刻,季祯才明白感受到江熠改变的彻底。季祯的眼睛睁得浑圆,开口声音却低微得很,“你松手。”在这样近的距离中,季祯的声音忍不住就变得小小的。“我们还有婚约,这不会变。”江熠的手终于代替了那道已经落在季祯脸颊上的黑气,指尖的温度冷得让人心慌。即便在这样强弱对比明显的处境中,季祯还挺得住,起码他未曾有真正的惊慌情绪。说到底,他还是笃定江熠喜欢自己,仗着这个便不会很怕就是了。江熠坚持两人之间的婚约不变,更明显是很喜欢我的,季祯心想。“那你还说我家里人与你无关,”季祯与其说是示弱,审时度势间声音里冒出几丝不满,“这本来就是你错了。”两个人靠得这么近,江熠身上虽然是冰凉之感,连呼吸都难以感受到,可是江熠的姿容半点未变。离得近了,还是让季祯心惊又动摇,抿抿唇之余,颇想亲亲江熠。两人其实拢共未曾亲过几次,季祯是馋的。况且这个时候,季祯心想,若是江熠喜欢我,他定然也是愿意和自己亲一亲的。想到这里,季祯微微撅了下嘴,在这样的距离里头,很容易就碰到了江熠的嘴唇。一冷一热,一触就分,一样柔软。亲到了!季祯心中满足,又看江熠,“你怎么不说话,你想再亲亲吗?”他问完也不等江熠回答,吧唧又一口,这次他含住江熠的下唇嘬了下。又软又凉的触感带来奇妙的甜蜜感觉,季祯的脑壳发昏,正要转头自己回味一番,他的下巴就被江熠擒住,重重吻了下来。所有纠缠和摩擦在极小的空间里面发生,江熠的唇舌先是凉的,慢慢却热了起来。不知道是他本身的温度回升,还是季祯对他的感染。那些原本缠绕捆住季祯的黑气也慢慢松散开,即便如此,手脚得到自由的季祯一时也来不及察觉。而等他察觉时,自己的双手早已经主动搂住了江熠的脖颈,让两人的拥抱更加紧密。这下是结结实实好一通亲热,完了好一阵,季祯还懵得厉害。“既然你放心不下你的家人,那带你离开之前我们去见他们。”江熠说。“恐怕还得祭拜祖宗,”季祯喃喃着,他慢慢回神,想到更要紧的事情,也是反应过来江熠到底说了什么,“带我离开?”忐忑的情绪终于回笼,季祯本来还躺在床上,这下猛然坐了起来,顾不上自己衣衫头发都还有些乱。 第159章 所以江熠会反复向季祯确定他的喜欢。因为这是江熠此生以来唯一能够确定的,纯粹对自己的喜欢。从季祯这样的性格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喜欢,如果真的不喜欢,他是不会装的。因而只要有喜欢,江熠就会迎头赶上。这是在一切被颠覆以后江熠所能感到踏实也急于抓住,唯一相信的存在。这个认知在季祯的脑海里面逐渐冒出头来,他心里一面酸酸涩涩起来,一面又警铃大作。我真的喜欢江熠吗?我多喜欢江熠?季祯很不确定。毕竟这场感情的一开始只是源于他复仇的小心思,他亲近江熠拥抱亲吻江熠,真的全然是真的喜欢江熠,而不是什么报复心吗?季祯面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疑惑的目光。屋外的吵闹声更甚,把季祯拉回现实世界,同时再次和江熠的目光产生对视。季祯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论事情的因何而起,发展成这样的局面已经确定,这种时候要紧的事情并不是他们的小情小爱,而是先解决外面的混乱局面。季祯把自己空余的那只手放在了江熠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作为自己即将发言的序曲。怎料屋外忽然响起说话声,一阵不知多少人的脚步靠近了这里。季祯的话没说出口,就听见外面有个细细小小,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丫头的声音响起来,“三爷,您在里头吗?”小丫头的声音透着怯弱,很快有人高声代替了她,“这样的声音谁听得清楚?阿祯,阿祯,你可在里头?”又有声音说道:“可真的在里头听见了声音?”“回三小姐,方才的确有路过的下人说在屋里听见了脚步声与朦胧的说话声。”“这可真是,这可真是,”季祯母亲不知说什么好,急切的心情重复成短句。季祯来不及顾忌江熠,开口道:“母亲,我在。”他一说这话,外面果然一阵骚动,立刻人影都聚集到门口,逆着光季祯能够清楚看见门前的一众身影。门被推了推,却纹丝不动,好像从里头被闩住了。季祯母亲连忙说,“阿祯快把门打开。”可从季祯的视角来看,那扇门根本没有被闩住,只是被一小股黑气缠绕着,比门闩还牢固。季祯屋里的场面还没处理好,此时对于外面的人进不来倒是松了一口气。起码让外人闯进来看见江熠浑身黑气缠绕着自己的这一幕,恐怕还要吓着她们。季祯尽量稳住声音说:“母亲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出来。”“他们外头说的江熠入了魔了,这事可是真的,你父亲你兄长都还在寻找你,你怎么已经回来了?”外头府内女眷们都急的不住发问。她们却不知道屋里面看似沉默的季祯其实也着急得很。季祯本来是想挣脱江熠的束缚,可就像是被蟒蛇缠住,猎物的每一次挣扎都会被过分解读,从而加紧窒息的进程。江熠在沉默中仿佛真的想要把季祯杀死从而完全掌控他,以至于弥漫开的黑气在几息之间就快要把整个房间占据。从季祯的余光之中还能看见那些黑气阵阵往窗缝门缝里面跑,而它所经过的地方那些器物都忽而化作了飞灰,除了大门和窗户这种隔绝内外的工具。季祯的瞳仁缩放,紧张极了。这些黑气如果真的从门缝里面溜出去,会如何处理它碰到的人和物?季祯几乎想都不用想,已经头皮发麻起来。他覆着江熠手背的掌心骤然缩紧,开口只顾得上两个字,“不要。”季祯的目光重新聚集到江熠的身上后,他便感觉到了那股束缚小了点。季祯紧紧拉住江熠的胳膊,回答了之前江熠提出来还没有被解答的问题,“我不讨厌它也不讨厌你。”这个关头,季祯自知要说些甜腻话。他趁着江熠一愣神的功夫,抬头在江熠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喜欢你,喜欢得很呢,我是你的未婚夫,我怎么不喜欢你?”季祯的语气柔软,带着些刻意放软的温情,着实好听得紧。江熠的眸色一松,那些原本已经要溜出去的黑气慢慢被收拢回来,眼见着场面有救了。却听门外季祯母亲半晌听不见季祯的声音,心里着急,又觉得如今这样的事闹出来,都是江熠的问题,不由抹着眼泪哭道:“早你寄第一封书信回来说江熠不是良配,要退婚的时候,我就该应了你啊,倘若那时候应了,现在何至于此?”季祯心里咯噔一下,再看江熠,果然目光又像是快疯了。第九十四章 求,求你了季祯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不是他不愿意,而是,季祯低头一看自己胸口被一团黑气裹得死紧,就差没有钻进去直接把他的心给掏出来。季祯一面用手推拒那团黑气,脸蛋逐渐涨红了,一面还要应付外面他母亲嫂嫂们焦急的关切。小厮们在主子的指示下用力开始撞门,声声闷响引得江熠都看过去一眼,门本身虽然是个结实物件可在外面这样的强攻下,也出现了裂痕。然而因为里面有一股力道维持着门板隔绝内外的功能,因而即便门板衔接处都被撞断了,也已经牢牢拦住了外面的人。“娘,”季祯不由自主瓮声瓮气,“那都是我的意气话,怎么能当真,我,咳咳,”“我的儿,你怎么了?”季祯母亲哭着问,已然听出了季祯声音里面的不对劲,分明像是被人挟持着,于是更是心焦难忍,她更靠近窗前,人影已经映在上头,在日光下站在明亮那边,“屋里还有谁和你一处?”无论是季祯还是江熠都能看见窗纸外面的人形。此时如果让外面的人进来,多半要吓着她们恐生事端,少不得把场面越搅越乱。季祯一想到刚才自己已经把人哄得差不离,他母亲的一句话又给打回原形不说,甚至还把他推向了更糟糕的境地。季祯怎么会忘记这个时候的江熠已经是魔,魔就是冷心冷情,难以捉摸,对他就罢了,江熠对旁人似乎是真的一点耐心都没有。“阿祯,你可是被挟制了?”季祯大嫂又问他。季祯的确被挟制了,可是他哪里能说真话,他两颊通红,眼睛里都憋出了水光,看着好不可怜。黑气紧紧将他贴在江熠身前,与之抵抗反而累些,季祯无法,干脆自暴自弃地反手搂住了江熠,将自己的下巴搁在江熠肩头,垂死还要骂人:“你想弄死我痛快是不是,你好黑的心肝。” 第161章 众人的目光这才从江熠身上搞挪开,转到了季祯的身上,看他想要说什么。“母亲,嫂嫂,你们先,先出去一会儿行不行,我还有几句话单独和他说。”季祯用商量的口吻道,连同看向那修士,对着他露出一个劝人三思的眼色,“刀剑无眼凶险难测,你也快走吧。”他话不能说的太明白,但这个修士和他家有交情,季祯也晓得对方并非什么大奸大恶的人。以如今江熠和仙门修士的关系,若是一个不顺心将他杀了,那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好在那修士不是无脑莽夫,本来强撑着的气势也是因为和季家素有交情。他心里清楚自己并非江熠的对手,早江熠未曾入魔之前两人的修为就是天差地别,更别说江熠堕入魔道以后修为定然大有增长。修士借坡下驴,顺着季祯的话往后退了两步说,“待我再去寻一样法器来。”他说着钻进季家的仆从之间,消失不见了。他一走,季祯暂且松了一口气。季祯母亲还在用手绢擦着泪涟涟的眼睛,执意想要上前确认季祯的安危,又问季祯,“阿祯,你是不是受了他的胁迫?”季祯摇头,又打发下人,“你们也先走开,我们家里人自己说话。”那些仆从面面相觑,领命往后退入了院子里头。季祯这才回头看了江熠一眼,确认江熠此时情绪比较平稳,然后才握紧了江熠的手,开口对自己母亲道,“母亲,这其中有许多误会在。”“什么误会?”季祯母亲面露疑惑,“难道,他不曾入魔?”她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重新上下打量江熠,又说,“果然外头都是以讹传讹,我当初便想,那样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平白堕入魔道……”季祯硬着头皮说:“这,这倒并不是误会。”“不过,”季祯又立刻拉着江熠往前两步,主动握住他母亲的手说,“我现在无恙,他也并没有伤我,母亲和嫂嫂们不必慌张。”的确已经入魔,却又让她们不必慌张,再看江熠虽然漠然却的确不令人感到恐惧的外表,季家的女眷们都陷入了一阵茫茫然。“可是……”季祯的大嫂欲言又止,目光看看江熠又看看季祯,对季祯说的“不必慌张”似乎不完全认同。魔物就是魔物,入魔就是入魔,哪里有什么不必慌张的,魔物生性难测且已经丧失人性,必定要与之泾渭分明才是。江熠虽然外表依旧俊逸出尘,然而周身的气质已经大改。清冷和冷峻有很大的差距,如同漠然与默然的不同。外表再照旧,人不一样了,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江熠的存在和这个家的氛围是格格不入的,大概就是魔与人的差别。他与季祯站在一起时,各处对比更加明显。季祯的大嫂开口后,江熠的目光淡淡扫过去,两人的视线一交错,只是短暂瞬间,季祯的大嫂便感觉到了一阵难言的窒息。这种窒息感觉并不是生理上的,更多在于心理上。江熠的视线不止冰冷,他的视线看自己更像是在看一件死物,如同在看一粒尘土,一个随时可以抹杀掉的存在。不仅仅是季祯的大嫂,剩下的女眷们,包括季祯的母亲也都感觉到了这一点。季祯从他大嫂的脸色忽然发白的脸色注意到了什么,他立刻回头看了一眼江熠,然后轻轻扯了下江熠的胳膊,等江熠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季祯才低声提醒他,“你别不说话。”“说什么?”江熠问。季祯努力调和两边的氛围,“叫,叫人啊。”季祯母亲和嫂子看江熠的目光发怯,也很怀疑这样的江熠会开口叫人,刚想说不必,就看见江熠漠然的视线又看向了自己。众人马上闭上嘴巴,充满压力地被江熠注视,心跳加快,几乎想要往后退几步。因为完全看不出江熠的情绪,根本不能确定江熠的目光里在想什么。“母亲,嫂嫂。”江熠的声线基本没有起伏,但叫出来的称呼却跟着季祯,非常亲昵。这种气氛,语气,加内容根本没有一处是相互匹配的感觉更加古怪。季祯母亲和嫂嫂又有些骑虎难下,她们如今对季祯和江熠的婚约都并不满意,想要取消的。听见江熠这样的称呼,自然并不想要答应。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江熠已经堕魔,一个魔物这么唤自己,女眷们又感觉到了一股古怪的被尊重之感。还挺听话,这就好。季祯听见江熠叫人,心里便放宽很多,两边打着圆场说:“好了好了,暂不说以前的事了。”他语言暗示母亲和嫂子们,先不提婚约作废,江熠入魔之类的事情。女眷们看懂,季祯的母亲和嫂子对视一眼,又不知季祯做什么打算,“等你哥哥们回来?”“嗯。”季祯用力点头,“等哥哥们和父亲过来,我有话同你们说。”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心,所以说起话来格外决断。不到两刻钟,季深他们便匆忙赶回家里。前面季祯被江熠带走失踪,他们找得焦头烂额,得知季祯已经在家,心里也没放下来。季祯现在与一个正被仙门追杀的魔物在一起,无论从哪一个角度也算不上安全。他们听见季祯和女眷们都与江熠待在一处,预想中是季祯与女眷都已经被江熠胁迫绑架,然而匆忙进了季祯的院子看见的却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和谐景象。若华正在侍奉茶水,站在季祯身侧小心却不太担心。女眷们也只是坐着喝茶,面上忧虑归忧虑,可说她们受到胁迫却不太像。只季祯一个若有所思般,有时候只是低头,有时候又抬头看看江熠。“阿祯!”季深开口喊了一句。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也已经引起屋里人的注意。季祯立刻站了起来。江熠本来低垂着,不受外界影响的眼帘,这个时候倏然抬起,寸寸跟紧了季祯的脚步。赶在所有人说话之前,季祯道:“大哥,我有话和你说。”季家如今真正地当家人是季深,有些话要告知父母,但从兄长的角度,季祯觉得季深应当更能够理解自己。况且父母那关季祯认为并不难过,难过的恐怕是季深这一关。他回头想要抽出自己被江熠握住的手,但江熠没有松开,只是看着他。季祯说:“我和我哥哥单独说几句话,”他手指院子里的一棵大树,“只是去那里。”江熠在屋中完全可以看清楚那一处的所有动向。江熠的手这才慢慢松开,让季祯抽出了手去。季祯和季深避开众人走到树下,季祯觉得这个距离足够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这才开口。 第163章 他的兄长父亲,在这中间的布置比他只多不少。仙门这次对上入魔的江熠,无论胜败都是元气大伤。这已成定局,也许从梁冷想要布置巩固势力的角度来说,仙门胜得难,甚至败了,对梁冷都不算坏事。唯有西陆的想法并不和他们在一条线上,他的目光频频往内院的方向看,好像是希望隔空看见季祯的动向。以身饲魔。西陆的脑袋里来来回回闪现这四个字。他没有诸多算计,他只知道江熠入魔,季祯是他的朋友。在边城时,他似乎用一己之力抵抗住了江熠,然而具体因何,西陆都不太清楚。各有所思下,陆寻开口,“我们必当好好保护季三爷,今夜之前,许多同门前辈也会赶到这里,为防夜长梦多,除魔之事自然是越快越好。”陆寻的这句话众人均无异议,不过他的下半句,让很多人都看向了他。“只是现在季三爷似乎是唯一能够靠近魔物还不被魔物伤到的,若要强攻,并非易事,但要是季三爷能够在其中略施巧力,这事便会好办许多。”“你说的巧力是什么?”季深有些防备地问。他怕陆寻的意思是让季祯打先手,这必然是不能的。季祯只是普通人,若稍有不慎触怒江熠,也许就会丢命。“并不很难。”陆寻笑了笑。季祯被门外一声声的呼唤弄醒了,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软塌上睡着了。江熠坐在他身侧,并没有睡,但对外界的声音不为所动。季祯坐起来,在外面的小丫头以为他已经遭遇不测马上就要哭了的时候回应了一声,又问,“怎么了?”小丫头颤着嗓子站在门外台阶下,“奴婢给爷送点吃的。”季祯下了塌,“等等我来拿。”他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觉得自己出来拿果然是对的。只见那丫头双腿软的快要站不住,整个人都抖个不停,看着怪可怜的。季祯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接了东西,正打算让那丫头快走,那丫头却默不作声把一张纸条塞进了季祯的手中。季祯有一瞬间的讶异,不过还是将纸条飞快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内容很简单。“留住江熠,天亮之前便可除他。”第九十七章 古怪的可爱季祯把纸条揉成一小团,本来想直接扔到一旁的花坛中,但又怕背后的视线察觉自己这样的动作,干脆皱着眉头把那团纸塞进了自己嘴里。纸张干涩在他喉咙间费力被吞了一半,季祯头一次体会到了难以下咽是什么滋味。他随手餐盘上的打开一盅汤,拿起来咕嘟灌了几口。等回身看见江熠正看着自己正在吞咽的喉咙。季祯把汤罐从嘴边取下,唇上沾了一些油花,他抿了抿嘴赧然道:“我就是,就是有点饿了,尝尝味道。”虽然觉得自己刚才处理的很果断,那团纸也随着他的吞咽顺着他的喉管滑到胃里。但是面对江熠的目光,季祯的心虚还是变成心脏阵阵不规则的律动上。“你要吃吗?”季祯把饭食都放到软塌上的小几上,拿筷子之前先问了江熠。江熠只是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折腾了这么久,又是担惊受怕又是心慌意乱的,此时面对桌上的食物,季祯的确饿了。他一边吃一边想刚才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天亮之前可以除掉江熠。季祯一口咬断了排骨中间的脆骨,因为思绪游离,咔嚓一声响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把那块骨头给吐了出来,想要短叹,张嘴却又立刻收住,只抬眸看看江熠,低头给自己扒了一口饭。季祯愁容满面难以完全遮掩,全袒露在脸上了。他正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想着如何能圆满处理这件事时,脸蛋忽然被江熠捏住了。江熠捏他的动作不算温柔,直接让季祯嘴里的食物跟着他的嘴巴一起鼓囊起来,嘴唇发出一声吃痛的低叫,瞳仁惊愕地看着江熠,想要把脸抽回来,又怕自己这个动作和江熠的力道相悖,会更加扯痛自己的脸颊。“唔……”江熠用虎口托住季祯的下巴,往上是脸颊,往下就是季祯的脖颈。季祯能感觉到江熠的无名指和小指在他的下颌线处轻轻摩挲,不知道这个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季祯心里有点委屈,他烦恼的事情还没有结果,这边还要被江熠如此磋磨,实在可怜了。见江熠还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干脆啊呜一张嘴把口中咀嚼了一半的饭菜吐到江熠手上,打定主意恶心下他。季祯却没有想到他没能如愿,因为那团水乎乎的饭菜一从他口中吐出来,在触到江熠手背的瞬间就化作了一团黑烟一下消散了。不过江熠的确因此松了手,季祯揉揉自己的面颊,瞪着江熠说:“忽然捏我做什么?”“你在发愁什么?”江熠问他。季祯叹了一口气,“难道我现在不该发愁吗?”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不管他们要不要自己留着江熠,以求杀了他,季祯都认为自己现在有充分感觉发愁的理由。只是有些理由他能说,有些理由他暂时无法开口罢了。他不想江熠死,自然不会同意帮着留下江熠。只是这个时候季祯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场景,他们传进这个纸条来,是否已经有了万全的,诛杀江熠的手段。季祯想到仙门中人如今和江熠的深仇大恨,便可以当下季家恐怕都被包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粽子样。就算他和江熠逃出去,估摸也是亡命天涯后半生。思及此,季祯的饭也不想吃了。他放下筷子一只手揉着自己的腮帮子,一只手按住了江熠的手背,问他:“你在魔界地位如何,可有能容身的地方?”倘若他们进入魔界,却可能可以甩脱仙门追杀。只是魔界,光从梦大顺混成那样子来看,那地方只怕比人间难混多了。像江熠这样刚入魔道的,说不准在里面是什么位置。钥匙江熠在里面的地位低下,那魔界的危险甚至可以比魔界还大。江熠似乎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不知,从未去过魔界。”季祯想到什么,去把装梦魇的玉瓶拿了过来,放到江熠眼前问他:“那你觉得在魔界你和梦魇相比,地位如何?”他的话音一落,玉瓶直接抖起来了。其实也不是刚开始抖,从季祯摸到瓶身的时候玉瓶就在抖,只是刚那会儿抖动幅度不大,此时听见季祯的话,抖得快要发癫了。季祯也晓得论实力,梦魇和江熠当然没法比。他问这个也只是想要用梦魇作参考,好推算江熠入魔界以后的地位,好让自己心里有个数。江熠朝梦魇伸出手。有前面铃铛的前车之鉴,季祯连忙一把捞住已经抖个不停的梦魇,警惕道:“你别捏死了它。”江熠便收了手,但目光淡淡一瞥那玉瓶,玉瓶就在季祯手里裂成了两半。原本龟缩在里面的梦大顺一下失去了玉瓶的束缚,同时也失去了一层保护,一下化作原型掉了出来,摔在了季祯身边。 第165章 若不是怕累及家人……想到家人,季祯干脆站了起来,“算了,或者我这信就写到这里吧。”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摆,伸手主动去抱江熠。这回并不带什么其他意思,只是仰头看江熠,“走走走。”季祯不清楚江熠怎么施法的,他只知道江熠能够瞬息之间把他带到另外一个地方。江熠顺着拥抱的动作,只是抱着已经闭上眼等转移的季祯,干脆低下头在季祯的嘴唇上吮了一口。季祯半睁不睁得眼睛露出一点瞳仁,傻乎乎问:“到啦?”他没感觉到任何空气流转,还当是江熠法术精深。谁晓得一睁眼看见的还是自己的屋子,而江熠的手已经摸到他的后颈处微微扣住,还想亲下来的样子。“怎么不走?”季祯惊讶地问,“外面一定有好多人来抓你了啊。”似乎为了印证季祯的说法,窗板忽然被疾风吹开,穿堂而过自大门出,呼啸的风就像是原地生出,在这一方院子里面狂飞乱舞。而天色也一下随着这怪风变了,一下阴沉泛着深蓝色,就好像雷雨天气引而不发。乱风夹杂起许多尘埃,让空气也跟着沉闷起来。江熠抬头看向外面,脸上露出几分思虑。这天气变化,让季祯一下想到了江熠入魔的那一天,心中不安顿起。他只以为江熠是为了找自己才来宜城的,可江熠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目的。江熠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来的,那么他到宜城可能是为了什么?季祯在心里虽然是反问自己,但已然有了些答案。他前面只往好处想,没敢往坏的地方去。仙门众人想要杀了江熠,不愿意放过他,却大约没有想到江熠并非自投罗网,反而是顺水推舟,请君入瓮。整个宜城都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并不激烈,带着几分春意的缱绻。两把纸伞转在街上,几分仙门打扮的人出现在街角,一男一女的面色都十分犹豫,身上还带着几分狼狈。“师姐,”青年开口,伞面下露出他的半张脸,可认得这是江追,被他叫住的少女正是曙音。他们没有随着其他人回云顶峰,而是暂停留在宜城。本来是知道季祯回来,想要找他,此时却忽然听说了江熠出现的消息,便也马上过来。云顶峰不仅折损了江恪,更有江熠入魔,正乱作一团。云顶峰势去是其一,江熠杀了众多门派的修士是其二,此时的云顶峰三个字冠在人身上并不是夸赞,而是枷锁可负担。曙音和江追都褪去了云顶峰的标志性打扮,此时想要靠近季府确定江熠是否真的在里面。季府外面看不出什么,只能见着偶尔有修士面色匆匆进出,此外还有一众季府本来的家丁正在守卫。曙音站在远处仰头从东看到西,入目的只有一眼看不见尽头的季家院墙。她心中乱糟糟地冒出些不受控制的念头来。在这样地方长大的季祯,怎么会不娇气不放纵呢。曙音向来也是心高气傲的,从前师门名冠天下,她自然也有傲气的资本。无论是师兄还是师父,亦或是她的父母,都是人中龙凤。她却想不到朝夕之间她的人生就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一时让曙音的心气都低微下去。她紧紧握着伞柄,本来鼓足勇气想上前一步,天空中却忽然出现了一道惊雷就像是响在她的耳边。这雷声好像把她带回了在边城陈府的那日。“师弟,我们进去看看。”曙音看见季家上空时不时微微闪过的电光,脚步坚定起来。无论如何,曙音心里依旧觉得江熠是自己的师兄。街上的百姓行色匆匆,各自往各自的目的地奔忙。曙音和江追在季家门前被拦住。虽然这个时候许多修士进了季家,但也并非谁都能进去。更何况门口有一个修士一眼认出了曙音。曙音也认出了对方。这人已经到云顶峰过,虽然论辈分曙音要尊他为长辈,但对方从前对她也向来是十分客气的。结果在曙音开口之前,那人便对曙音蹙眉摇头,然后往前两步道,“你们怎么来了,快些离开。”他说着伸手推搡了曙音一把,“别让旁人看见了。”曙音急急叫了一声,“叔公。”被她唤作叔公的人叹了一口气,在角落里劝解了曙音两句,“此时你来凑什么热闹,如今里头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光景,若是你们进去,他们指定让你们冲在前头,你是想被魔杀了,还是亲手弑魔?”他说的隐晦,意思却很明白。曙音是想被江熠杀了,还是杀了江熠?曙音和江追一下都不知怎么说了,他们的确做不出选择,更无法真正理智地面对江熠。无法进入季家,曙音和江追却没有马上离开。他们在季家的不远处站了片刻,曙音和江追前后忽然察觉到一丝魔气的波澜。他们起先以为这魔气是从季家散发出来的,季家中心位置此时的确正在散发没有遮掩的魔气,但他们所感受到的那一缕却可以分辨出来并非从季家散发。曙音一把握紧了自己的剑鞘,目光在空中几下搜寻,很快确定了一个方位。她和江追两人一起朝着魔气来源处奔去,在一条街外的巷子中看见了一个手执木棍正在对着来往行人挥打的中年男人。旁边的路人不明所以又惊慌地闪躲,因为阴雨朦胧的天气大多没有注意到那中年男人身上不似人的变化,只四散跑开。但来往人多,总有腿脚不灵活或者慌张之中奔逃无路的。曙音眼看着那中年男人已经用木棍在一个女子背后敲了一记,下一手要往头上招呼时,她握着剑鞘硬抗住那下攻击,虎口跟着震痛了。江追曙音两人一起将那男子逼到角落中,在周围人的帮助下虚空给那个男人施了一道术法暂且稳住他,而后又在众人帮忙下一块把男人五花大绑起来。即便如此男人依旧不安分,一直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口中嘟囔不清,双眸发黑,已经快看不见白眼珠。这一番折腾,曙音花了不少力气。起身擦了擦额角的雨水,正呼出一口气想要歇一歇,却又是感觉到一丝魔气的波澜,继而是一丝接一丝,阵阵荡漾开去,似乎把整个宜城都唤醒了。第九十九章 季祯被江熠打吐了曙音的目光再次看向前面那个发狂的中年男子,她惊觉对方的行为并非偶然。哗啦一声,原本只是淅淅沥沥的雨瞬时转为豆大的点往下砸。季祯本来已经要跟着江熠走到廊下的脚立刻往回收了两步,仰头又看天,发现这个院子的正上方的黑雾逐渐浓重起来。雨幕夹杂着黑雾,让空间显得有些压抑。只是在这样的暗沉压抑中,天幕里还是偶尔有一两道微芒飞过。起初季祯以为只是自己看错,等定睛又看了几眼才发现并不是他看错,而是的确有许多或明或暗的微芒飞到他们头顶,投身于黑雾之中。每一道微芒的加入,黑雾便会浓郁几分。如果不论当下情势,这一幕还颇有几分自然的美感。季祯对此不明所以,因而赶快去看江熠。江熠抬头看着那团黑雾,注意到季祯的目光,又回首看他。季祯张嘴欲言语,可胃里面一阵搅动,他的脸色霎时垮下去,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胃,另一只手紧紧扶住了江熠伸过来的手做支撑。 第167章 是以季祯只是转过头去不理会他。现场的光线暗淡,江熠的衣袍因此也暗淡许多,由白色变成了暗灰色,随着衣摆的微微飘动,衣服上的色彩似乎还有一些明明暗暗的变化。只是他站在台阶上与几丈远的一众人面对面时,目光的平淡与外表的清冷,让他与许多人想象中的魔出入甚远。不少站在后排的修士只是久闻盛名,并未亲眼见过江熠。此时算是第一次正式见着江熠,心中依旧惊讶。他们既明白从前江熠如何会名动仙门,却也咋舌感叹江熠竟然堕入了魔道。甚至在还有几分疑惑,此时这样的江熠真的堕魔了吗?现场有细碎的低语声,但有几息功夫里并没有人开口高声打破沉默。江熠的视线从人群的一侧扫视到另一侧,淡淡打量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因而反而有些焦躁。“魔物,今日必定让你血债血偿!”后排有一道青年音响起来,似乎这道声音喊出了众人心中所想,周围原本嘈杂不成调的声音里立刻多了好几道应和的声音。“一起杀过去!”这时的陆寻反而没有说话,他也在暗暗打量江熠。他有些奇怪。魔物身上有魔气,江熠身上自然也有,这本身没有什么奇怪的,让陆寻觉得奇怪的时,江熠身上的魔气淡得难以察觉,反而是此时环绕在院子中上空的黑色雾气中的魔气更加充盈。魔物身上的魔气要么被刻意掩盖,要么就是完全表露,江熠不属于这之中的任何一种,他堕魔却没有被魔气操纵,反过来,他似乎在灵活操纵魔气。仙门众人迅速集结反扑过来是因为魔物初成时魔气最为衰弱,是铲除的好时机。他们本来怕江熠藏进魔界,却没想到江熠会主动出现。这是一个杀他的好时机,甚至可能是少数能把握的时机。只是陆寻心里多多少少生出疑惑来。江熠并不愚笨,他也曾经是一个修士。作为一个功课绝佳的后辈,陆寻相信江熠不会不清楚仙门如何处理魔物,如何与魔物打交道。此时江熠到底是自投罗网还是别有所图?即便有疑虑在心,陆寻也还是希望这次能把江熠铲除,最起码要大伤他的元气。他思索至此,又感觉手上有一道法术的牵引,他抬头看向天空。结界隐隐散发着光芒,与外面依旧在不断飞蛾扑火的那些微芒相互碰撞。微芒的数量只增不减,加速碰撞上结界,速度一快竟然有种烟火璀璨的美感。只是这种美感无声无息,在许多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就消散了。陆寻感觉到的法术牵引是结界略微感到吃力的征兆。几个刚才一起结成结界的修士对视一眼,纷纷加强了术法的力道,让结界稳固。那团原本蛰息的黑雾依旧在不紧不慢的聚散离合,如同极富耐心的猎手。江熠忽然有了动作。许多警觉的目光一下都落到了江熠身上。众人眼看着江熠抬手似乎也在捏法决,正十二分专心地想要拿出防御姿态,以免江熠忽然袭击。江熠轻松捏完法决,一道金光便从他的掌心飞出,直直朝着半空中的结界而去。陆寻他们见状连忙加强手上的施法力道,以为江熠是想要冲破结界逃离此地,却没想到那一道金光撞到结界上头的时候并没有带来许多人预想之中的冲击,反而成了一道融合进他们术法的助力,将原本有几分颤动的结界更加稳固住。此金光一加入结界,让那些还在往结界撞的微芒在距离结界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就开始陨灭。在场人皆是一惊,不懂江熠这份举动是合意,更吃惊于江熠刚才用的那道术法分明是纯粹的仙力,并无丝毫魔气沾染。连陆寻都满面吃惊,“你,”若非此时江熠身周依然有魔气萦绕,就连陆寻都要怀疑江熠是否真的堕魔。只是江熠堕魔的事实已经无从否认。众人在一瞬的惊讶过后,心中更多的是惴惴与没底。他们原以为集结仙门所有能人之力除去江熠应当并非难题,可现在江熠却让人这样捉摸不透。他们哪里想到,第一道金光并非结束而是开始,只见江熠手上又连飞了几道光芒出去,另外又加了两层结界,如此一来这结界才能说是无法破解了。用结界束缚住敌人的行动并不少见,只是作为一个魔,江熠此时释放的结界都是阻挡魔物的。这举动让人难以理解,难道江熠是想要困住自己吗?除非……陆寻迅速想到边城时候那些不由己控堕魔的同道,心中一紧,一下明白了江熠想要做什么。江熠从他们进入这个院子之后就没有开口说过话,此时才终于启唇,只是开口还是仅对季祯说:“到我身后去。”季祯脚步动了动,感觉脸庞一阵微风拂过般,他余光看过去,本来在他们头顶盘旋的那团黑雾在这个时候终于动了,它们呼啸着从江熠身上冲过,江熠灰白色的袍子一下变做了全黑。黑雾从季祯脸庞吹过,将他的睫毛吹得颤动不已,季祯忍不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被江熠带到身后,而黑雾也朝着远处的修士们冲去。“我家人!”季祯紧抓着江熠的腰带,紧张地低声喊道。那些黑雾是什么东西他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只是季祯见识过它们的威力。自己碰到没关系兴许是江熠默许的,可若是碰到他家人直接把人烧成灰了可怎么行。好在那团黑雾对于普通人似乎毫无兴趣,它们并未对季家人下手。修士们在见到江熠变化的瞬间也有了反应,纷纷微微散开阵型,立刻有了抵御的动作。他们整齐划一地施法念咒,一团威力不小的白光炸开,与黑雾相互搏斗吞噬,两方难解难分,缠绕又分离。只是慢慢随着修士们屏息凝神的施法,那团白光似乎还是逐渐占了上风。黑雾的身形越来越淡,越来越难以用肉眼看清楚。西陆跟着众人一起施法抵抗,他的目光一直在黑雾身上没有落下,眼见着黑雾被吞噬干净,白光获得大胜,身旁的修士们纷纷放松下来时,西陆心里却觉得不安。前面的陆寻在听见身后修士们放松的笑意时,也提醒了一句,“小心。”他不觉得江熠会如此简单地出一招。陆寻的视线在那团白光里面穿梭,那些白光是众人施展抵御的时候一同释放的,黑雾被吞噬完自然要收法。收法!陆寻想到什么,心中一凛,连忙喊道:“先不要收法!”众人听见了表现各异,有人立刻停下了动作,可有人已经把法力收回,不管是哪一种起初都不明白陆寻这是什么意思。但他们立刻就明白了。因为收法的几个修士脸色很快就变了,那丝丝缕缕被收回的白光竟然顷刻之间变成了黑雾,在顺着他们收回术法的动作在他们四肢百骸中穿梭,明显能感觉到的是那团黑雾在他们全身游荡过一圈以后,直接朝着他们的头脑心房而去。西陆也感觉到了在身上流窜的黑雾,只是在一阵流窜以后,那黑雾从他口中直冲了出去,并未停留,而绕着西陆,有十几道痛苦的呻吟响了起来。西陆睁开眼睛看向那些人,只见到他们脸上的异变无比熟悉。 第169章 第一百零二章 你还不救人!情势很明显,有些修士被影响了,有些没有。即便是季家一群普通人,在被黑雾波及以后,出现的也是些微不适的神色,却并未有一些修士那般激烈的反应。再结合那些被影响而魔化的修士口中吐露的言辞,这黑雾的功效到底为何简直不言而喻。之前大骂江熠的那位老者此时已经僵硬在原地,浑身骨髓被黑雾洗礼过一遍,只觉得筋骨断裂一般剧痛。经年累月许多被他尘封在记忆之中的事情也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脑海如同被分裂成两块,一块放肆着要冲破的欲望,一块是稍存的些微理智。尽管他的修为是在场人之中算深厚的,却也挡不住身体的异变,顶多是比别人慢上一些,且还多出一点理智罢了。同门小辈已经上前将老者扶起来,他们也受到影响,不过没有大碍,勉强还能支撑着搀扶同门前辈。老者被扶起来,视线自然落到了那些正在放肆发泄,已经被欲望和心魔控制的修士们身上。他们的面容扭曲,身体变形,肆无忌惮地将内心的阴暗与丑恶全都表达与表现出来,即便其他修士尽力加以制止却也无法挡住这种宣泄。仙门这两个字平日中最是和风度挂钩,修道修心,要超脱俗世凡尘。可现在这些人的表现哪里有半点仙意。所有端方被打破以后,暴露出来内里的裂痕与腐烂。这么看来,由江熠说出的“除魔卫道”竟也并非真的无理。老者的目光在那些疯魔了的人身上逡巡一圈,又落到远处已经化为黑衣的江熠身上。江熠平淡地看着面前混乱而扭曲的场面,只偶尔抬手控制黑雾的走向,就像在掌控在场人的命运。似乎是感觉到了老者的目光,江熠的视线转向了他。云顶峰曾经如何立于仙门高处,江熠又曾经以如何身份名动仙门。老者在这一时刻通过两人交错的视线想到许多。他怎么也没有料想过不过短短一阵,再见到江熠便已经是现在这番光景,众人身份如同有错位之感般滑稽。同一时刻,老者内心也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云顶峰如今是何模样他不清楚,但江熠的下场他清楚得很。甚至此时正呈现在他面前的诸多修士的狼狈与下作的模样他也清楚得很。老者能够明显感到体内的筋脉搏动,就像是要从身体内部将他撑破。他不想自己变成一只魔物。老者退到旁边一些的地方,往身后敞开的大门看了一眼。大门敞开着,内外只有结界相互隔绝。他立刻朝着那边走去,想要穿过结界离开这里。却没想到掌心才碰到结界,就被一股巨力推了回来,同时掌心一阵灼烧,抬手再看,方才接触结界的部位已经被烧焦了。这结界被江熠加固过,十分牢固。但就算加固它的是一个魔物,这结界的效用是防止魔物进出的。因而见到老者被结界灼伤,方才扶着他的两个后辈都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惊讶与防备地看着老者。其中一个还低低唤了一声:“张老……”张老是仙门中十分有名望的前辈了,论地位来说,虽然不在云顶峰那样的大门派,却是江恪见了也要尊重的人。几个后辈怎么也没想到他也似乎有了入魔的症状。当时江恪才死,多少流言传出已经让人惊叹,却没想到连张老这样地位的人也会受到影响。张老粗声道:“不过是魔物玩的把戏罢了,如今不除掉他,你们当自己能够活着出去吗?”他一讲这话,那几个本来心存疑虑的修士也担心起自己的处境来了。的确,他们虽然没有立刻出现入魔的症状,但究竟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还是个未知数。和魔物是没有道理可说的,更何况江熠如此旗帜鲜明要和仙门割裂,更不像是会在乎他们性命的了。被结界挡住,自然是无法离开。张老脑内不多的理智还在计算着如何摆脱当下的困境。他一生风光,怎么会愿意让自己的名声扫地。“张老,”忽然有个声音轻轻开口。张老漫无目的的目光转向声源处,见到陆寻捂着胸口似乎呼吸有些困难,显然也是被黑雾折磨地不轻。而陆寻意有所指地看向一个方向,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意思明显。张老的余光瞥到离他更近的,满脸惊惧与厌恶的季家人,包括梁冷等人身上,再看向站在江熠身后被护得十分周全的季祯,内心忽然有了个绝望之中的疯狂成算。张老突然用力一挥手摆脱了原本身边站着的两个后辈,利用剑鞘的支撑往前蹿去,以与年龄不相符的动作与速度到了季家人面前,抬手掌心便有了一圈红光,以那红光围住了季家人,“你若还不住手,便看着这些人去死吧。”他的语气带着嘶哑和疯狂,在混乱无章的场面下,霎时成了一道最强音。季祯本只是站在江熠身后,撇过脸不想去看这场面,耳边忽而响起老者的粗哑声音才让他循声望去,这一眼只看见自己家人被人用杀招胁迫。季深本来已经护着家人尽量退到边上,本意是想要离江熠远一些,却没有想到会有仙门中人对他们出手,一时根本没有防备。季祯的两个哥哥都也习武,但寻常人的那点拳脚功夫如何能与一个修为有成的修士相比。张老手上用了杀招,目光都似乎被杀招的红光所感染,露出染着疯狂的红色。他们被用作了胁迫人,或者说胁迫魔的人质。季深感觉到几分滑稽,却又忌惮此时张老不正常的状态,只在言辞间提醒道:“张老先生,你这是糊涂了吗?”梁冷在旁到底是没有被张老圈在红光之内,此时却也出言劝道,“张老,你以凡人的性命威胁一个魔物,如何能有用?”江熠对与季家人被施以杀招的确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懒得投去一个目光,他只是操纵着黑雾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收放。张老面色一僵,本来有几分绝望,可随即想到自己这样做的本意,以及季祯大变的脸色,“他不在意,季家老三难道不会在意?就看他是愿意和魔物厮混在一起,还是更看重自己家人的性命吧。”他说着手上的动作还紧了几分,红光距离季家人的脖颈只有寸余。季祯目眦欲裂,大喊道:“你还不住手!”他身体本能地想要往家人身边跑去护住他们,却被黑雾紧紧缠住腰肢,而面前还有几乎无差别攻击下来的阵阵法光。修士那边的场面是乱了,却也还是有人坚持攻击的。季深也看向江熠和季祯,他并不指望江熠来施以援手,他只是厉声道:“阿祯!切莫冲动。”张老即便疯魔,却也是有理智留存的,他只是想利用季家人逃离这里。倘若他真的杀了季家人,名声并不好过当场入魔。季深心中知道这点,反而是担心季祯违抗江熠的意思,会有不测。季祯此时哪里能够不冲动,他一把拉住了江熠的手掌,若不是被一部分黑雾桎梏住了动作,还一副想要抬脚踢人的模样,“你还不救人!”江熠身后的黑雾因为季祯的动作似乎升腾了起来,就算江熠面上表情不丰富,但黑雾一直表达着一部分江熠的情绪。黑雾在半空之中化作了一只巨兽狰狞而咆哮,似乎下一刻就会把季祯撕扯成碎片。第一百零三章 血溅当场然而这巨兽并没有朝着季祯出手,反而瞬移到了张老的面前。黑雾凝聚成的巨兽没有五官没有面孔,但张老分明感觉到了自己被它的目光凝视着。 第171章 他说这样的话无非是想要离间,季祯不言语,只是默默走到江熠身边,还抬手扯住了江熠的衣角。外人看来这是个依赖意味极重的动作,但只有季祯清楚,他只是想要借这个动作让缠着自己的黑雾放松动作,要不然他没得吐也要又干呕了。陆寻的话音一落,他便剧烈咳嗽起来,被衣袍刻意掩饰住的异变也开始顶起布料,以肉眼可见的变化不住强调着自己的存在感。季祯说:“再过片刻,你还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说的是实话,更扎陆寻的心。季祯对陆寻半点好感也无,他可记得清清楚楚,陆寻要杀江熠的时候半点没有要保护自己的想法。别往远了说,就刚才那会儿剑光术法满天乱飞的时候,有几个人想着要护着他半点?况且,季祯紧了紧握住江熠衣角的手,他本来就向江熠许下过承诺,就算他变成魔也不好背弃的。若有什么事实在这个时候清晰起来,那就是江熠和其他人不一样,和其他魔也不一样。季祯依旧是避开目光不愿意多看那些入魔变怪的场面,他只好把视线放自己的手上。江熠的衣袍全黑,却又从他握住的那一小块地方延伸出去是白色的。季祯睁了睁眼,轻轻松开自己的手。那一小块白色布料又慢慢像是白纸被扔进了墨水中,逐渐浸润了黑色。季祯再握上去便重新白了回来。陆寻许是觉得无望,他强行用术法压制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却也难以抵抗很久,咳嗽两声便从喉间呕出一口鲜血,一下打湿了自己的衣襟。“人和魔如何共存,”陆寻喃喃,像是自己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季祯和江熠。西陆在旁本来和几个行动还灵便的修士正搀扶伤员,闻言回头看了一眼陆寻和季祯他们。他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却嘴笨说不出。季祯对这个问题倒是愿意回答的,而且故意抬高声音对众人道:“我和重光到魔界去,不会平白在人界多停留的。”修士中间有因为季祯的回答二稍微放松表情的,也有依旧神色忧虑又不敢发作的。陆寻也并非真的要一个答案,但对季祯的回答也有意外,他随即目光锐利抬起头来,“你觉得从季家离开以后,以后能和仙门相安无事吗?”“不能吗?”季祯反问他,带着单纯的好奇,他的目光有所指地环视一圈,场内不说一堆老弱病残,也是众多残兵弱将了,“仙门还要这样来几回吗?”他问得简单,其他人却难回答得出来。仙门两遭下来损失惨重,对江熠的态度就更加慎重起来。“至于其他的,那是我答应过他的。”季祯改成握住江熠的手,“要做数的。”犹豫的情绪在这个时候已经消散无踪。季祯清楚认识到,无论是入魔之前还是入魔之后,江熠其实都没有改变过。他的追求简单而纯粹,对理想保持着近乎天真的认知。这一方面是云顶峰,是江恪,是当下整个仙门曾经塑造出来的,另一方面又因为这几个原因埋下了诸多隐患。如同雷火般在真相炸裂开的时候狠狠鞭挞过江熠的内心。曾经在灵草园山脚下的小狗蛋,入魔之后与众人为敌的江熠,季祯都不想要再让他感受被抛弃的感觉。江熠本来像是和外界断绝联系的表情动了动,他偏过头看季祯,原来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也慢慢回应似的握住了季祯的手。有修士大着胆子问:“即便是仙门不动手,难道江熠便会放过我们吗?”今天两边的冲突也不是仙门单方面寻事,明明江熠也刻意设下引诱。他们自知不敌,若是江熠要对仙门赶尽杀绝,他们除了拼死抵抗恐怕也无他法。就算是季祯对仙门了解没那么清楚,也晓得边城和宜城这两桩冲突以后,仙门定然是元气大伤。季祯想了想说,“这个我没问过他,”他看江熠没有开口的意思,以自己的立场委婉地问那修士,“我想打都打过了,许多事总是应该坐下来谈谈才好有结果,现在你们这里还有能够坐下来谈事情的人吗?”他这么问是因为连一直带领一种修士的陆寻都已经在刚刚晕死过去,不知待会儿醒过来以后是恢复原样还是就地入魔。而其他即便没有入魔倾向的修士们这个时候多半也形状凄惨,身上负伤。季祯问的也在症结上面。修士们面面相觑,认同这事情现在他们谈不了更做不了主。于是干脆约下还在宜城,再半个月以后再谈过。“在此期间希望你不要伤及无辜。”修士的残兵离开之前,一人这样对江熠说。虽然他是看着江熠且目光真诚,但是江熠有没有把这话给听见去,每一个人包括说话的修士自己都存在疑虑。他们甚至怀疑半个月的谈判期限一说,江熠有没有真的答应。因为江熠根本不理会他们啊。季家之外。曙音和江追站在高处,原本还能看见结界内外不断闪过的光芒。内里是修士们的术法,外面则是那些不断往上冲撞的魔物。他们原本以为那些被魔气引诱的魔物会在宜城引发大乱,却没想到魔物的确是骚动了起来,却都像是飞蛾扑火一般往结界上飞去。曙音本来以为这是仙门修士们的手笔,然而小半天以后,结界内归于平静,修士们带着狼狈离开,那结界依旧立在原地,源源不断引来各处魔气湮灭于其上后,曙音便疑惑起它的由来。曙音的疑惑不值一提,因为很快便有一个更大的消息在宜城炸开了。原本的云顶峰少主江熠堕魔无疑,半个月以后仙门长老们将再聚季家商讨对江熠最后的处置,而此时江熠正胁着季家三爷,强把人扣留在身边呢。什么仙啊魔啊的,距离宜城百姓生活遥远。对于这种事情,他们好奇探寻的心情远大过恐惧与惊惶。仙门的人来来往往,皇室的人来来往往,季家的人来来往往,街角巷口总能收到许多探头探脑的百姓,以自己目之所及,糅杂着自己听见的许多边角料,一起炖成大锅菜来,把故事掰开了又揉碎了,重新和面般放到一块。“唉你听说了吗?季家如今骑虎难下呢。”“怎么个骑虎难下?”“江熠虽然入魔却偏偏要认本来的婚约,还不够骑虎难下?”而纵使季祯以为自己已经解释过的事情,在千百张闲谈的嘴中依旧煞有介事。“现在仙门一个,皇家一个,还有个魔头,如何使得,难不成把季三爷给掰成三个不成?” 第173章 江熠睁开眼,看着季祯呆呆烦恼地样子,微微一抬手把他隔空抱了过去。季祯一阵失重,扑倒在江熠身上,随即又感觉到了另一点烦恼。江熠身上好冷的,冷得季祯不由想,会不会总是这样冷,会不会那个时候也那样冷。夏天就算了,天冷的时候这样冷,那两个人还如何亲近得了?唉唉唉,烦恼的事情可真是多啊。江熠的指尖在季祯的额心点了下,指腹柔软就像是落下来的一个轻轻的吻。“他们也不算全说错了,你也算得上一味滋补良药。”江熠的嗓音冷冷淡淡的,季祯听了脖子间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江熠入魔前不说假话,入魔后也不说假话,他一开口,季祯就毫不怀疑。他又想起仙门的确有些派别是喜欢炼丹的,他紧紧揪住江熠的衣领,“你什么意思?魔果然会吃人吗?”江熠低头在季祯的脖颈间亲了一下,像是雪花落在他颈间,凉得季祯一颤。季祯颓丧倒在江熠怀里,仰着脑袋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救命,以身饲魔好冷啊。”第一百零六章 我先咬死你夏天也就罢了,秋冬初春怎么受得?他话音落下,就感觉原本的吻变成了咬,咽喉本来就是人的脆弱之处,齿间的力量足够产生令人胆寒的恐惧。季祯的呼吸被逼停,双手一起去推江熠的脸,仍旧感觉颈间的皮肉被坚硬的牙齿摩擦过去,分不清是疼更多还是冷更多。“呼,哈……”季祯劫后余生般喘息两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脖颈,指腹清晰摸到江熠留下的齿痕。他毫不怀疑那一刻江熠想要咬破他喉管的迫切,鸡皮疙瘩一起冒出来,让季祯打了个冷战。他如此受惊,江熠的眼眸之中却出现了璀璨的笑意,从淡到浓绽放开,随后映在季祯眼底的便是江熠肆意露出笑容的模样。入魔前后,江熠的笑总是颇为克制。唯有此时这样,果真才向季祯表露了几分魔物的放肆与随性。“你前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滋补良药是什么……”季祯声音小下去。外面的人说将他分成三份,三边一人一份,季祯只当他们说些粗狂的瞎话。江熠也说他是滋补良药,季祯却就慌了。难道外面人说的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根有据的几方相商?江熠的指尖在季祯眼皮上轻轻一划,碰到季祯的睫毛,让季祯忍不住有一瞬将眼睛闭上,耳边又听见江熠说:“你自小有灵药吃着,便不说其他,吃了你也不是亏的,”他顿了顿,说出的话更让季祯从天灵盖凉到脚后跟,“况且,先天灵体,以身饲魔也无不可。”吃这个字用在情人之间本来是个有诸多暧昧的单字,偏偏实际上又有恐怖的意味。“我,我不要!”季祯鼓足勇气喊了一句,眼睛已经睁大,溜圆。江熠的手掌已经摸到季祯的后脑勺,往下又移动两寸后,轻巧放在了季祯的脖颈上,修长的指尖贴着季祯的皮肤,一冷一热,一硬一软,看似柔和却又捏住了季祯的命门,让季祯再后退不得。“你有得选吗?”江熠冷声问他,眼底分明又映着两个小小的季祯。季祯看着江熠眼底的自己,胆子大了几分,目光凌厉逼视江熠。季祯强横的眼神都是假的,毫无气势,与江熠对视片刻之后便败下阵来,干脆整个贴上去抱住江熠的肩颈,自暴自弃起来,啊呜啊呜一阵撕扭,“那便来拼过,我先吃你几口!”他说不清自己到底多怕江熠,或者是不是真的怕江熠。季祯只是想,事到如今江熠其实都没伤了自己,江熠一定极喜欢自己。有人会这样喜欢自己,季祯并不觉得奇怪。他从小讨喜,不喜欢他的人才是奇怪的。也许是由着这样的心态,内心深处季祯是不怕江熠的。江熠的皮肉肌理依旧是细腻的,不过是冰凉的触感。柔软里又有韧性,季祯用了五分力气,除了一串牙印外并未咬破皮肉。他咬到江熠的脉搏处,动作又忽然顿住。季祯把脑袋抬起来几分,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脖颈那里本来可以感受到跳动的皮肉处,那里一番平静。他抬起头再度看上江熠的眸子。“怎么样,害怕了?”江熠握住季祯摸自己的手。季祯摇了摇头:“只是有点,新奇。”他斟酌着词汇道。江熠身上的很多改变,季祯大约都要有一段时间去适应,不过季祯并不觉得讨厌。两人肩并肩躺在软塌上,双手紧扣,季祯含混地嘟囔:“反正夏天不久要来了,边城也四季如春。”“爷。”屋外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是若华。“什么事?”季祯扭头去问。这个时间不是饭点,茶水也已经送过,若华会过来必定是有其他事情了。季祯问完人也跟着坐了起来,下榻准备去开门,江熠在原处闭着眼睛,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这点距离下,他放任季祯来回。季祯打开门只露出一个脑袋,若华站在台阶下,先是看了一眼季祯身后并没有人,这才小步上前对季祯说:“老夫人让我来传话呢。”“什么?”季祯听见是自己母亲的传话,更提起了几分精神。这些天季家人心里没一个不焦灼的,只是十分忌惮江熠,季祯又另外让若华递话出去,只让他们不要担心,另外不要随意过来,免得江熠还不可捉摸,误伤便不好。但到了现在,府中虽然知道有个江熠在,但日子还是安安稳稳过了这么久,季祯母亲便没从前那么害怕了。如今又实在担心儿子,便让若华来问问,能否过去母子说几句话,实在不行,让江熠一起来也可以,只是家人坐着吃个饭,小辈们也远远打发出去,纯粹是让长辈们心里有个底。季祯听完这话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他又扭头看了一眼江熠,这才对若华说:“你先去告诉母亲,只让她和父亲,外加哥哥嫂嫂一起,人越少越好。”少个人季祯就少一份担心,这饭也不是不能吃。季祯晓得家里人的担忧,他也想给他们一点安心。 第175章 他有这么多关心自己的家人,有无法挑出不好的生活,其实放眼望去他这一生十六七年里头,没有一天是过的不顺心的。唯一不顺心之处便恐怕只是曾经那个真实到让他冲动去了边城的梦境。只是回头去看,那梦境也并非全不好。许多事情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这样或者那样可能早就定下了。“我早时就向他许诺过,如今我也放不下让他一个人。”季祯直起腰来,对季母露出一个笑容来,“你也不要发愁,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就算我去边城,你要见到我也是很容易的,你不知道吧,他抱着我一眨眼就能过来了。”他说的是边城,指的却是魔界了。季祯尽量把措辞说得温和,让他母亲不至于太过忧虑。江熠站在门外,隔着门帘,从缝隙中依旧能够看见季祯的一举一动。他依偎在自己母亲怀里,季母流泪的双眼,季祯泛着水光却也努力安慰自己母亲的样子。江熠的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放空了几分。直到季母自以为很小声,也的确很小声,但依旧清晰传进江熠耳朵里的话。“其实太子殿下同我提过他的意思,”季母说,“不过是你刚回来的时候,他还没到宜城,太子殿下说,若是咱们家愿意,他是有意同我们结亲的。”季母心里想的是,仙门难以对付,朝廷能人多,说不定并不是全无法子。也许太子还愿意护着阿祯,事情就有转机了。季祯心里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江熠,江熠靠在门框上,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可季祯不敢大意,立刻对季母说:“母亲!我又不喜欢太子,我同他有什么亲可结的,再别提这个事情了。”季母见他这么说,只得作罢。季祯又用自己惯有的法子哄了季母几句,将人哄得总算是露出了笑容,他这才开口说要回去,“娘,你好好歇息,我们先回去了。”季母点头,也没有多留他们,晓得江熠在外面等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季祯出了屋子便主动牵住江熠的手,“等久了吧,我们回去好了。”江熠由着他拉自己出屋,并没有什么异样反应。季祯心里小小松了一口气,更加笃定江熠前面应该是没有听见自己母亲又提起梁冷了。没听见就好。季祯的心态才放平,目光看着脚下一颗石子,跳了一步往前一踢,石子就飞了起来,撞到了一旁的墙上还落下在地上滚了一圈。季祯一乐,无声勾起嘴角,还要追上去再踢时,却听见江熠说:“你娘似乎很中意梁冷。”季祯的腿抬到一半,忽然就顿住了,圆滚滚的小石头踢起来也没有前面那么香了。“有吗,没有啊。”季祯打着哈哈,想要用三言两语把事情应付过去。“梁冷也中意你。”江熠说,句句都是肯定句。他的脚步也慢下来,季祯走了两步便被后面拉住走不动了,也不得不面对江熠。“啊哈哈,是吗,”季祯在地砖上蹭了下自己的鞋尖,“我没有发现。”季祯在这个话题上有些心虚,正想要还给话题或者哄哄江熠,就听见江熠又下了一个论断,“还有西陆,他也中意你。”季祯猛然抬头看着江熠,眼睛疑惑地睁圆睁大了。梁冷他兴许还有些说不清楚的地方,可是西陆,季祯可是很笃定就是个小呆瓜的。他喜欢西陆,现在想来也是觉得西陆可爱,当玩伴来喜欢,朦朦胧胧间他喜欢的就是江熠了。现在江熠却说西陆也中意自己,季祯分不清是自己比较自恋还是江熠替他自恋了。“这种话怎么能胡乱说出来?凭空污蔑人清白。”季祯说,“你要是觉得我喜欢西陆,那我可没有,反过来说就更没有了。”季祯怕江熠不信,拍拍胸脯加大自己言语间的力度,“如果你不信,我便可以和你打个包票,若是西陆喜欢我,我就,我就,”他犹豫起来,不知那什么来下注好。但这件事情季祯是十成十觉得自己认知正确的,他顿了顿,很快把赌注说完,“让你吃了都行,生吞活剥!”第一百零八章 简直要命季祯笃定自己做不成什么滋补良药,并无恐惧。怎料他才吹嘘完,腰间就是一紧,是江熠把他抱了起来,整个提到半空,继而只是往前轻轻一步般,他们便从季母的院子里跨出去,空间有瞬息的转换,在季祯面前变成了他们家不知那处,他平素很少踏足的小院子。季祯抱着江熠的腰,先是不解想问,继而很快发现这地方是何处了。屋里有人正在说话,西陆的声音一板一眼传出来。季祯连忙抬头看江熠,他们仍旧停留在半空中,脚底下没有踩踏的地方,让季祯格外没有安全感,因此把江熠抱得更紧,压低声音问他:“你要做什么?”问是这样问,季祯哪里真不懂,只是心里头咚咚咚忐忑。西陆在和别人说话,这院子显然也不会就住了他一个人。果然旁边有一扇门应着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面色沉沉的修士,身上还裹着不少伤口,正把一盆水倒进院子里。季祯屏息等着对方发现自己和江熠之后的惊异表现,谁晓得对方从他们脚底下过去,一点抬头的意思都没有。季祯一时看呆了,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身体就有点往下滑的趋势。为此他赶紧往江熠肩颈处攀了攀,衣料摩擦有轻微声响,被那泼水声掩盖了过去。“不妨来问问他。”江熠说。他言语间,院门就被人打开了,江熠带着季祯落到地面,同打开院门的人擦肩而过。那是个小厮,从他们身旁走过时猛然一怔,随后恢复正常,他便看向季祯说:“我这就为爷叫人去。”冷不丁这么一句,颇为古怪。季祯往江熠身边退了半步,却也知道小厮口中要叫的人是谁。季祯站在院门口,盯着院门前的两盏灯笼,余光见着那小厮去敲西陆的门,低声说了两句什么,西陆便应声走了出来。院子里,西陆穿过一整条常常的黑暗地带,走到院门前面色还有不解。那小厮只说院子外面有人在等,他却不知道谁在等,不过还是出来罢了。季祯探头看他,与西陆正好视线撞上。西陆脸上先是惊愕,继而便往前快走了几步,面上的关心不作假。 第177章 他既懵头懵脑,又心怀羞愧,同时心脏咚咚咚跳得厉害,想起前头自己放下的大话,只感觉现在回去就算是江熠把自己的骨头拆开咀嚼吞下去,自己也无甚反对的立场。“可真是好缘分,”江熠的手放在季祯的肩膀上,按住他的力道并不重,就连语气也是轻松的,可是落在季祯的耳朵里,季祯还是觉得那话有千钧重,听得他耳朵根都嗡嗡的,“阿祯说是不是?”西陆看着季祯,季祯感觉江熠也在身后看着自己。这话叫他怎么说?季祯:“啊,这个,唔……”他含含糊糊说不清楚,干脆转头看向江熠,面露求饶之色,“我们回去吧,我觉着有点累了。”西陆在旁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见季祯话音落下,江熠还笑了笑。西陆对江熠并没有彻骨的痛恨,他起初只是迷茫和惊惶,然而现在已经逐渐明白过来。江熠的确是魔,但魔又岂止是江熠。仙门经此一遭,倒仿佛清净许多。他依旧是那个跟着师父在小地方修身修己的小修士,只是看待许多事情的目光清澈了更多。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西陆紧张地转头回看,只见里面一个师兄站在门旁,本来是想要出来的,见西陆杵在门前愣了愣,问道:“西陆,你在这里做什么?”西陆说,“我在这……”他正在想着如何措辞,就见那个师兄打着哈欠已经一步迈出来,仿佛对外面站着的江熠和季祯无所察觉。西陆奇怪,再转回原本面对的方向的时候才发现,刚才季祯和江熠站着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影?西陆悄悄舒了一口气,随便说了个理由打发了师兄,自己跑了回去。而季祯刚才眨眼睛被江熠带回了自己的院子。屋里少了侍候的仆从,现在这会儿连烛光也没有。季祯只感觉自己被压倒在软榻上的动作迅疾而面颊旁边都带起一阵凉风,刺激地他把眼睛也闭上,知道后脑勺枕到了软垫上,后背不再是无所依托,他才睁开眼睛与江熠四目相对。离开这里的时候,季祯满是自信,此时眼珠子从正对江熠,改成了慢吞吞挪到旁边看着侧面,尽量避开和江熠的视线交错。江熠的情绪没有外溢,他的目光只是寸寸放在季祯的皮肉上。屋里漆黑一片,窗外的月光也也很暗淡,在季祯眼中,除了极近的地方可以依稀看见江熠的眼睛,剩下的更多感知基本都来自己自己和江熠拥抱的动作。江熠没有气息,两人之间便只剩下季祯略急的温热气息。唉唉,这算什么事。季祯心里哀叫,情绪交杂一时分辨不出哪一种更多了。不过开口还是要先开口的,先开口才有主动权。季祯抿了抿唇说,“这事情算我输了,我也是没有想到我竟讨人喜欢到这个地步。”这话不知道是认输的意味多一些,还是自夸的意味多一些。不过季祯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自夸就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自夸什么。“你不会把我投进丹炉里吧?”季祯问江熠,“我可知道炼丹术里面似乎有些奇奇怪怪的材料。”江熠轻笑了一声,忽而身形一动,季祯只能依稀分辨出来他的动作是将自己的手给伸了过来。季祯下意识把眼睛闭了起来,不知道江熠想干嘛,自暴自弃干脆不想面对了。左右江熠不会真的杀了他,剩下的想做什么,他都认了算了。谁知道江熠的手越过他的头顶,衣袖还轻轻拂过他的脸颊,然后从他脑袋后面取过了个什么,季祯还听见一声吱呀叫,小小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底发出来的。季祯好奇地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只看见江熠的手上掐着个两个脑袋的胖娃娃。在这等光线和氛围下,两个脑袋的胖娃娃着实透出诡异,何况这诡异还就在自己面前。季祯下意识抬手猛地一拍,“什么东西!”啪的一声,伴随着一声压抑不住的抽噎,季祯才反应过来,“大顺啊。”他坐起来,到底有些歉意,自己刚才那一巴掌打得有些重了。不过季祯还是奇怪,“你坐在我脑袋后面做什么呢?”梦魇先是被江熠掐住揪出来,已经觉得自己半条命被吓飞了,又接着被季祯打了一巴掌,这下又害怕又委屈,才忍不住哭了一声。“我没有,”它小声道,却不敢多辩解。它哪里是故意坐在季祯脑袋后面的,它在两人回来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季祯和江熠总是呆在家里,梦魇没了栖身的玉瓶,连放风都胆战心惊不敢随便出来。今晚好歹他们出去了,梦魇才在软塌上抻抻胳膊抻抻腿的。只是没有想到它放松还没有一会儿,江熠他们就闪回了到了软榻上,梦魇惊惶中就被江熠掐住了。“算了算了,你自己出去吧。”季祯说,他想了想又道,“你先去隔壁呆着,我明天让若华找个瓶子来把你装上。”他实在受不了梦魇长两个脑袋,再胖乎白嫩那也是两个脑袋哇。梦魇如获大赦,立刻跳下软榻出去了。被这么一打断,季祯的心情倒是少了前面的几分忐忑。他对江熠叹了口气,“唉,说到底都是我输了,又有大话说在前面,你要如何都随你吧,只是能不能不咬我?我怕疼。”江熠的指尖摸到季祯的耳朵上,往下一滑碰到季祯的耳垂。耳垂上的肉格外软嫩,指腹揉搓间能清晰感觉到耳垂上的热度。季祯虽然要履约认输,可还不想自己太吃亏,犹豫着向江熠讨教,“当真要吃,究竟怎么吃?”魔自然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这一点季祯丝毫没有怀疑。只是他还是不信江熠会吃掉自己的血肉。“你喜欢我,你如何下得了嘴?”季祯假笑两声为自己壮胆,“我信你只是吓唬我的,把蜡烛点上吧,太黑了。”江熠执起季祯的手,旁边桌上的烛火忽的自己亮了。季祯的视线霎时清晰了许多,可他的心情反而因此提了起来。因为亮起的烛火让他看清楚了江熠此时的神色。他看着自己的手,正在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审视。 第179章 梦魇扑腾起双手,惊叫一声把被子扑开醒了过来,两个脑袋一个涨红一个青白。再看屋里,若华给它盖完被子以后便离开了。梦魇左思右想以为方才那不是做梦,应当是江熠隔空施展了某一项术法。它缩在角落里叹了一口气。唉,好难。这院子外面就不知有多少修士,梦魇不敢去外面,跟着江熠更是胆战心惊,想到自己离开魔界本来也是忍受不住,不想也遭受被魔王磋磨的命运。却没想到它跟的修士都能堕魔,难道这就是它的宿命?梦魇胡思乱想着,又思索到不久之后仙门和江熠的谈判,心中更是阵阵擂鼓,不晓得到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自己的命运又该何去何从?不过说到底,梦魇心里还是有个章程的,那就是跟着季祯。季祯虽然言辞之间常有狠辣的话,可是行动上其实还算心善。不仅梦魇这样想,许多人也对后面江熠和仙门的恩怨会如何了结有诸多猜测。唯有季祯对这件事情没有从前忧虑,在等待的日子里还抽空去看了家里人许多次,向从前那样请安问好。他现在又有了依仗,不仅不怕江熠,还娇了起来。除了往来之间总带着一个魔物显得很不合时宜之外,家里人几乎都要觉得家里已经要回到从前安宁的时候。安宁归安宁,论起正事的日子也转眼到了。第一百一十一章 圆满了事说是要谈,但仙门经过上两次的元气大伤,清楚知道自己此时还无力除去江熠,更对他有许多忌惮。魔物本身是没有信用可言的,这是他们早年打交道的心得。只是即便知道这一点,他们现在也还是不得不与江熠磋商出一个折中的,起码仙门能够面上过得去的结果。临了到了这天,季祯心里也很是郑重,认认真真做了准备后同江熠一块儿到了议事厅里。他们来的不晚,里面却也坐满了人。虽然均是正襟危坐的模样,可季祯看了一眼还是先感到了一丝疑惑。无他,这厅里面坐着的除了他认识的,还有几个应当是仙门后面派出来的代表,奇怪在于季祯原本以为这样要紧的事情 ,仙门会派出许多德高望重的前辈,不过没料想在座的除了两位已经白了胡子,其他均是中年甚至青年模样的人。季祯的好奇也只是维持了小小一瞬间,在他看见那些人在自己和江熠踏入视线后明显忌惮的神色,便也了解他们的心态。仙门已经折损不少,经不起再消耗。今天要谈的事情结果不定,若是再打吵起来,恐怕是不妙。为此季祯再看那两个白胡子,年纪足够做他祖父的老道人,心中反而多了很多敬重。除了仙门之外,皇家也有代表,皇家的代表不消说,自然是还没有离开宜城的梁冷。梁冷的视线从季祯一进入大厅开始就落在他身上,看得久了,季祯也察觉到,跟着循着视线看过去。梁冷的目光情绪复杂,像是担忧又像是审视。季祯心里想,梁冷其实也没有对自己不起,他便也愿意把对方当做普通好友。他本来想要对梁冷扯一扯嘴角,露出友善的表情,只是还不等季祯的神色变化,江熠已经从与他并排改做站在他身前,挡住了季祯的视线。嘁。季祯也不见怪,只是撇了撇嘴。大厅里面安静一片,季祯走到自己二哥身边站着,季家人在这个时候当然也是在大厅里面占据了不小位置的。季家如今已经权衡过利弊,有了应对计策。季深清楚知道季家在南边的影响力早为皇室忌惮,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帝,许多行为本来就是试探。照着原本的态势,季家能应对一时,长久下去终究会埋下祸根。倒是这一次,看似牵扯进一桩祸事中,但转念想来,也许却可以借助此时重新寻找到各方关系的平衡点。“人魔有别,既然早早已经划分了魔界与人界,规矩也是当年江长老定下的,我想自然还是要遵守得好。”仙门那边有人开了口,他所特意提到的那个“江长老”便是江熠的祖父了。之所以说起他,目的也十分明确,便是希望即使江熠入魔,他也应当念及旧情。除去希望江熠不再入人界之外,仙门另外又表示,“若是有魔物为祸人界,仙门必然还是要出手。”“不过至此,仙门同你再无瓜葛,前尘往事撇过不提,从此以后各走一边便是。”仙门的意思并不复杂,话说得也看似很硬其实内里绵软。这也是知道自己此时并无能力与江熠讨价还价的缘故。简单讲出来就是:暂且不打,希望你别做得过分,最好去魔界,两边再无瓜葛。季祯看角落里站着的好些位年轻修士颇为不忿,只是压抑住自己的不满心情。仙门向一个魔物求和,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屈辱。“你怎么说。”对方说完一串话,见江熠没有开口,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季祯脑袋里已经把他们的话盘过一遍,此时先开口问:“那我怎么算呢?”众人看向季祯,季祯也不虚,只是环视一圈看回去,也没有以和魔物混在一处为耻的样子。他问的小了说是他和江熠的怎么算,大了也能牵扯到整个季家。“正是了,”季深接过话茬,“季家无意同魔物纠葛,本还指望着仙门相助,谁料……”他说得语焉不详,但一众修士们脸都一块儿黑了下去。这不就是说仙门没有用,季家被迫和魔物搅合在一起么。“总之,”季深叹了一口气,让自己语气沉稳的说出下半句,“如今婚约未解,季家也处于被动啊。”他把这事儿挑明了,把季家搬到台面上说,就是想要用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以免往后仙门或者皇室用季家与江熠的关系做文章。而季深所表达出来的被江熠胁迫之意,自然不是季深如此狂妄随便说的,而是季祯早早同他说过,让他只管这样讲,江熠那边不会有什么。季祯也是为了季家着想,不愿意季家为了自己陷入什么为难的境地。仙门或者梁冷听见季深的话,均是面色不好。他们清楚季家没有季深说得如此被动,但是又不能完全否认季深的话。的确,若是他们早能除去江熠,季家也不一定愿意和江熠续这婚约。“婚约未除,那按礼来也无可指摘。”仙门憋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有人出来说了一句话。梁冷沉默着,原本想要抬头看看季祯的神色,然而还没有完全把脑袋抬起来,目光便忽然被一道锐利得光芒射中,一阵钝痛使他不得不捂住了眼睛。 第181章 季祯此时低头看小侄孙,小侄孙正在搓眼睛,这个样子便是犯困的先兆了。季祯手也抱得累了,转身对着奶妈使了个眼色,让她过来把人抱过去,过程中回答了江熠的问题,“大约是和他有些像的,不过更要可爱机敏些,我娘说的。”季祯想了想笑着说,“你如果想要看,那我让我娘把我小时候的画像拿出来给你瞧瞧,我娘从前留了不少我的画像,各岁都有。”江熠握住他的手,点头说:“好。”季祯和他一块儿站在太阳下,没站多一会儿便又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后辈过来同他们说话。几个侄子侄女一半比季祯还大好几岁,剩下几个小些,基本也和季祯差不离了。不过不仅是季祯安然有长辈的泰然,小辈们的行事举止也亲热之中有尊重,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季祯问题。多半问的都是季祯以后多久回家,再见是何期云云。季祯早早想过这个,“我这年纪本来也该到外面闯荡闯荡,一年半载不回来也是寻常,不说我,便是阿淳外出巡查产业的时候,不也动辄半年才回来?”阿淳是季深的长子,也是方才那个小侄孙的父亲。又有侄女红着眼眶把一堆鞋子衣物拿出来给季祯,“叔叔,这都是我这阵子和母亲一起亲手赶制的,您务必带上。”季祯摸摸她脑袋,让丫鬟把东西拿下去收好。季祯要走已经是定下来的,只不过无论怎么说,此一去都是离家远去且伴有风险。季家把季祯的离开说成是为几方安稳做的牺牲,这也不算是夸大。起码季家人,还有城内外的许多百姓也多是认同的。魔物的名声就是那样糟糕无法挽回,怎么说都是季祯受魔物的胁迫可能性更大。季祯已经把解释的话说透彻了,再多的也懒得说。他只是充着长辈的脸,把小辈们各自叮嘱一番,这便算罢了。至于季祯的长辈,这阵子已经想开许多,当然也是在季祯保证了至少半年一次,过年则一定回家住到正月十五之后,他娘才不哭不念了。况且季祯要去的是边城,季家并不是照应不到。季祯正和家里人叙述离别情,有仆人一路快走进来禀告,说外面有人求见,只是这个要求见的对象让在场许多人没有想到。连季祯也问了一句:“见谁?”仆人小心翼翼又说了是要见江熠,而且似乎是仙门的人。“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不会是又来找麻烦的吧。”季祯皱眉,“是仙门的人?”“是一位姑娘。”仆人补充道。姑娘……季祯和江熠对视一眼,加上仙门的身份,心中都有了可能的对象。“把人请进来吧。”季祯道。曙音在外面等了一刻钟,便看见有个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小厮来领她进去。她得知江熠和季祯要离开宜城,鼓足勇气独自找了过来。她想看看江熠,不管是想看看江熠是不是众人口中那个令人生惧的魔头,还是看看自己的师兄,这都是曙音的一个执念。只是临了被小厮叫过去,她心却又狂跳起来,有些畏惧自己进去以后见到的江熠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江熠。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曙音就在心里自嘲了一声。江熠怎么可能还是自己记忆中的师兄,师兄已经明明白白和仙门做出切割,如今两人的身份也再回不去从前了。即便如此,曙音穿过一道院墙,再目之所及看见江熠的时候,还是红了眼睛,忍不住叫了一声,“师兄。”第一百一十三章 正文完原本以为为难的话,在有了宣泄口之后,其实并没有曙音想象中那么难说出来。她甚至在片刻中有过恍惚。那个站在阳光下,与季祯并排一处的青年似乎从来不曾变过。可很明显,不变的只有季祯,并非江熠。曙音往前走一步,眼睛就红一分,心中百转千回的情绪全都化作酸楚的泪水,等脚步停在了江熠面前后就化作晶莹的泪珠子沿着脸庞滚落下来。“师兄,”她又仰头叫了一声,江熠虽然垂眸看她,情绪却没有为此波澜。“曙音姑娘,”季祯先唤了曙音一声,又转头对丫头说,“拿手绢来。”曙音脸上原本的孩子气淡了,直到季祯把手绢递给她,她用手绢擦了擦脸,这才低声说:“谢谢季公子。”她好像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哭得唐突,曙音心里一多半是知道面前的江熠与从前的江熠相去甚远,可是这么多变化后,对她来说,心里依旧存着一分师兄还是师兄的期盼。然而江熠开口却只是说:“我不是你师兄。”曙音忍着眼泪没有反驳,只是道:“我知道你们要离开了,我不日也要和江追一起回云顶峰,”她观察着自己说话时江熠的反应,发现就算自己说起云顶峰,江熠也没有多一丝情绪流转,由是灰心下去。她和江熠应该不会再见面了,曙音想到这里,低头又有两滴泪珠落在地面。不过等她再抬起头来时,又勉强露出一点笑意:“你不认我是你师妹,但我认你曾是我师兄,只是往后我们走的是不一样的路,我要告诉你,就算我认你做师兄,往后你若为祸人界,我也会向你拔剑的。”她说完也不看江熠,只转头对季祯又说:“季公子,谢谢你。”季祯明白她的谢意来自哪里,知道曙音心底还是关心江熠的,他只是点头,“曙音姑娘,愿你顺遂。”曙音转身迈出了离开的步伐,江熠却忽然道:“等一等。”曙音吸着鼻子回首,本不知江熠叫住自己是何意,却见江熠朝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里面慢慢显露出一把横亘其上的剑。那剑她很熟悉,季祯也认得,是江熠曾经一直佩在身上的,剑柄上本还坠着一个后来送给季祯的小铃铛。现在没了铃铛,其他却依旧是原貌。“云顶峰的东西,该让云顶峰的人带走。”江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