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烟云之宫墙柳》 引子 魂兮归来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初春天气,满眼桃红柳绿草长莺飞,大地萌动着生机勃勃的景象。在涿州城外,这条由京城通往两广的大路上浩浩荡荡来了一支队伍。前面有八面硕大的铜锣开道,接下来旗罗伞扇回避肃静各种仪仗依次排开,在后面是百十人的锦衣卫队簇拥着的一乘绿呢牙镶金顶八人抬的大官轿。轿帘挡的严严实实 看不见轿内之人是何许人也,但从这仪卫显赫的威风来看,里面坐的定是朝廷中的亲信重臣 。那阵势漫说是路人,就是天上的鸟也要远远的躲开不许靠近,真个是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偏这时就有人大喊着冤枉冒冒失失的撞到了仪仗前面,前面开道的差役一见是个衣衫褴褛乞丐,便一起露出虎狼本性,满口乱骂着挥起了鞭子没头没脸的打了下去,立时那乞丐的身上便印下几道血淋淋的鞭痕。那乞丐倒是条汉子,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哼,反而大声喊着:“我要见刘吉!我要见刘阁老。”话音没落又是挨了两下鞭子,一个差役骂道:“你个老叫花子,凭你也要见阁老大人?找死吧你。前面就是涿州城,信不信爷把你送进涿州大牢。快他娘的给我闪开。”说着就上来要把那乞丐架走,谁料那乞丐不知用了什么妖祟邪法,两条腿竟生了根一样动也动不得。 “弟兄们,这叫花子会武功,小心他行刺呀。”一声吆喝呼啦围上了几十个带刀的侍卫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乞丐。那乞丐丝毫没有畏惧,相反脸上还露出些许轻蔑之色。“我一个叫花子光天化日之下行的什么刺?看把你们给吓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裹扔给面前一个侍卫手上:“拿它去见你们大人,就说是故人来见他,他愿意见就见,不愿意见我也不再烦扰他。” 前面一乱,后面的仪仗队伍便停了下来,一时惊动了轿中人,就听里面人问出了什么事?这是一个侍卫回说前面有一个乞丐挡路,要求见大人。就听轿中骂道:“混账东西,本大学士奉旨出朝,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吗?快把那厮夹开,休听他那里聒噪。”那侍卫回道:“他说是您的故人,还让小的把件东西交给您。”说完把那油布包递了上去。半晌轿内的声音变得平和了下来吩咐道:“把那乞丐好生看好不许怠慢了,到涿州以后带他来见我。” 原来这是当今大学士刘吉的队伍。刘吉这次奉旨出京前往广西,没想到刚到涿州就遇到这样的变故。当下进了涿州城里,传话涿州大小官员一律免参免见。一时换了便装,急命人把那乞丐带上来问话。 片刻把那乞丐带到刘吉面前。刘吉示意身边随从都退下去,然后围绕着那乞丐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乞丐迎着刘吉的目光冷笑了两声说:“刘大人,怎么当了大学士就不认得故人了?” “你果真是汪直?”刘吉惊讶的叫道。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乞丐竟是成化年间令人谈虎色变的大太监汪直。 “哈哈。。。。。”汪直大笑道“刘大人总算把我记起来了。” “你不是在凤阳祖陵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刘吉颇有些紧张的问。自从当年汪直失宠,发往凤阳就彻底在人们视线中消失了,怎么忽然竟在天子脚下的涿州道上相遇?真是不可思议。 汪直也不回答,而是反问:“刘大人,你这次出京是到哪里去呀?” “孝穆皇太后家庙落成,本官奉旨去往桂林代皇上亲自主祭,以展皇上的孝心。”刘吉道。 “哦,不知刘大人可否带我一程?” “你意欲何往?” “当然是和你同路了。” “你去桂林做什么?又何必与我一路同行?” “刘大人怎么忘了,汪某也是西粤人氏,当年因大腾峡一战才和孝穆皇太后一道进的京城。如今我老了,想回去看看故土,就算死也瞑目了。只是汪某如今身无分文,这把骨头哪里禁得起徒步万里,所以才求刘大人你带我一程。” “哼,你无旨擅离凤阳,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是要被杀头的。你让我加带你去广西,岂不是也要我难逃干系吗?”刘吉摇头不肯。 汪直冷笑了一声说:“刘大人,这点小忙你都不肯帮?太不够朋友了。” “实在为难得很。汪公公,这样吧,你擅离凤阳的事本官也不奏明圣上了,你速速离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如何?” “好,既如此就不麻烦刘大人了,汪某离开你这里就进京去向皇上请罪。顺便向皇上奏明当年有一家大臣在先皇面前进谗言要谋废太子另立兴王,这种动摇国本的大逆一旦查实也许皇上会饶了我擅离凤阳之罪的。”说完汪直头也不回大步向外面走去。 一听此言刘吉像被电击雷劈了一样浑身痉挛了一下,顾不得许多几步追上汪直一把拉住立即换了一副笑脸道:“汪公公,有话我们好商量。” “好商量?刘大人不是不方便吗?” “哈哈,叶落归根,人之常情。汪公公即是思乡心切刘某不能不念在我们多年的情谊上带你一同上路。只是我身边人多眼杂,只怕与汪公公多有不便吧。” 汪直见刘吉服软,便也缓和了口气笑道:“这有何难?你把我扮成你贴身的老仆,这一路上我只在你身边起居,量也走不了风声,找不来麻烦。” “哎,也只得如此了。只是要委屈你汪公公了。” 汪直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刘大人如此肯行方便,汪某受些委屈算得了什么?何况刘大人也不会让我为难。” 刘吉脸色难看的哼了两声,那样子倒像是被恶魔附了体了一般。 次日动身,一路南下,一路上汪直只在刘吉身边伺候,别处从不轻易一步。这日翻过岭表进入了广西的地面。当晚无话,次日醒来却不见了汪直的踪影,刘吉忙命人寻找,却是哪里找的到。刘吉心中纳罕这汪直为什么不辞而别,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花样?百思不得其解,可不管怎么样,这个恶魔总算在自己身边消失了,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当下也不再劳心去想,只吩咐人继续南行,旬日功夫已远远望见桂林城下,早有广西的文武大员迎出了城外,前呼后拥的进了桂林城。 就在刘吉进城的那天晚上,在为孝穆皇太后父母修建的气势恢弘的庆云伯家庙门外,来了一个身材高大衣衫褴褛的乞丐,他双膝跪在门前,双手高举过头顶仰天大呼:“贞儿呀,今天我终于把你带回到家乡了。带回到你父母的身边,你天上有灵,该瞑目了。”说着嚎啕大哭了一阵站起来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道:“心愿了了,该上路了,该上路了。。。。。。哈哈哈”一阵狂笑飘然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第一章 童男童女 这是明朝天顺年间的广西,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争,硝烟还未完全散去,但是作为广西省城的桂林却已恢复了往日笙歌艳舞的太平景象。此时刚过了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路上行人稀少,连守城的兵士都无精打采的躲到城门里避暑纳凉,还一边不住地抹着头上的油汗,小声骂着这鬼地方,鬼天气。只有巡查的军官前来查哨的时候才勉强打起精神来点卯应差。 就在这时官道上远远过来一队人马,二十几个官军模样的兵士押着几十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小孩子一路吆吆喝喝的向着城门走来。队伍刚到了护城河,便被守城的兵士喝住停了下来。为首的一个军官向前走了几步从怀中抽出一支金灿灿的令箭高高的举过头顶冲着守城兵大声说道“奉靖逆大将军令公干,还不赶紧闪开。”守城兵当然认得这军中的大令,靖逆大将军赵辅自从直捣大藤峡,平定了广西匪乱之后,已被朝廷任命为镇守广西总兵官,雄镇西粤,连桂林城里的靖江王都畏惧三分,象这些人能手持赵辅的军令,想必是赵辅的亲兵,哪里敢得罪,也不敢多问,弯腰打躬向旁边一闪放这一行队伍进城。看着这些人进城后,几个守城兵交头接耳的议论:这赵大将军怎么派人抓了这一批的童男童女。听说当今皇上好仙修道,据说用童男童女的初阳与初经可以修炼仙丹。可是天下之大,皇帝到哪里找不到童男童女,何必万里迢迢的从广西来找?莫非那赵大将军也好黄老之术,这些童男童女是留着自己用的?正自议论,忽听城门里一声断喝“都给我用心站好了,上宪有令,如今大战刚熄,谁敢放进一个犯上作乱的匪类,军法从事!”这一声喊喝吓得几个兵士打了个冷战,也顾不得聊天议论,齐齐的大声应了一声“遵命”站得竟如刀削的一样笔直不动。心里却骂“老子们在这大毒日头底下受苦,还要受这吆喝,娘的,匪类?哪一个匪类是在头上写着字的?再说十多万官军驻扎在桂林城下,哪一个匪类敢到这里来送死?” 镇守广西的总兵帅府坐落在桂林城里的棋盘街上,与封藩桂林的靖江王府隔街而望,虽然少了绿瓦红墙,但是规模气派竟与王府不相上下,大门口兵士层层,刀枪林立,那份威风煞气更是连天上的鸟儿也不敢从此飞过。这时已是日近黄昏,一队百人的官兵卫队簇拥着一乘八抬大轿稳稳地落在了帅府门前,一个带刀侍卫掀起了轿帘便见一个五短身材,身穿蟒衣的太监从轿子里走了出来。紧接着便传来一阵传禀吆喝之声“提督南京守备太监覃公公到——”那些在门口把守的官兵犹如见到了皇帝一样应声齐刷刷的跪倒了一片,覃太监倨傲的目光扫过众人,故作威仪地挺起了胸脯,在一干侍卫的簇拥之下走进了帅府。 这桂林城里怎么会有太监出现呢?原来明朝制度,大军征伐,必须要有太监监军,此次广西匪乱,朝廷派兵征讨便派了司礼秉笔太监覃能身为监军。因为在大藤峡一战成功,很快平定了匪乱,朝廷论功行赏,覃能便升做了南京守备太监,这可是宦官中一等一的职司。既有牙牌大珰的身份,背后还有皇帝的照应,难怪覃能如此不可一世,刚进帅府,就见身为三军统帅的靖逆大将军赵辅率领着一干将领迎接了出来。赵辅身材修长,面皮白净,虽然是杀人如麻的铁血将军,但是却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儒将风度。他抢先几步向覃能拱手施礼,身后的将领也随之行了军礼,虽然监军太监的权势远在统兵将领之上,但是赵辅功勋在身,又新近封了伯爵,覃能却也不敢怠慢,忙收了脸上的傲气,堆下了一张笑脸道“赵伯爷太客气了。老奴何德何能敢劳您的大驾亲自来接”又对众将领挥挥手“各位将军免礼吧”。赵辅恭谨的把覃能让到了花厅,分宾主坐下,仆人献了茶,两个人一番客套之后赵辅便问“覃公公驾临,不知有何指教?” 覃能呷了一口茶笑道“赵伯爷笑谈了,哪来的许多指教,老奴明日就要进京陛见,特来向您辞行来了。”赵辅忙说不敢,当下命人取过一份烫金的礼单恭恭敬敬的递到覃能的手里“这是一些广西的土仪,都是赵某和将士们的一点心意,望覃公公笑纳。”覃能也不推辞,当下打开礼单一看,当时两眼就是一亮,就见上面写着:白米十万石,黄米五千石,蜀锦五百匹,良马十匹。。。。。。。”下面还有一些名目尽是广西特产,竟把礼单写得密密麻麻。覃能知道白米指的是银子,黄米指的是金子这么贵重的一份厚礼,赵辅竟说是一点心意。看来这位赵伯爷没白在五军都督府坐了这许多年的冷板凳,人变得越发通透了,这出手竟比靖江王还要大方。覃能收了礼单,眉开眼笑的道了谢,说道“老奴此番进京,当好好在皇上面前表一表赵伯爷的功劳,别的不敢说,给伯爷争得一个世袭罔替的丹书铁劵不在话下。”官场的规矩,花花轿子人抬人,赵辅即送了如此一份厚礼,他覃太监自然也要有一番表示。赵辅此次封伯,只是不能传世的流爵,想要象魏国公定国公那样世代传下去,还要皇帝亲赐的丹书铁券。这要是封了赵辅世袭伯爵,这份大大的人情他不知要怎么感谢覃能呢。赵辅闻言果真是千恩万谢,覃能又客气了一番便话题一转说道: “赵伯爷,前些日我接到司礼掌印怀公公派人送来的廷寄,要我选一批童男童女进京充掖宫廷,那日我曾向你提起,不知伯爷差人办妥此事了吗?上面催得紧,老奴明日就要动身,时辰可耽误不得了。” “公公放心,此事已办妥,童男童女各四十名,现已监押在这帅府之中,公公何时动身,赵某一并派兵护送离境。”赵辅大包大揽的说。他知道这位覃太监的厉害,既然他就要离开广西地面,自己何不把他高高兴兴的送走,至于覃能答应的世袭伯爵,赵辅并不去多想,只要他不在皇上那里搬弄是非就感恩不尽了。 “好好”赵辅此话正中覃能下怀,广西才遭大乱,地面上很不平静,此次自己押解那些童男童女,真要是半路上出什么闪失,他也不好交代。既然赵辅肯派重兵护送出境,那是再好不过了,此去只要一过永州,远离广西地面,他就可以威风八面的打道回京了。想至此不由得连声道谢 “赵伯爷真是想的周到,老奴这里承情承情了。”赵辅又问“覃公公是不是验看一下这些孩子?”覃能忙摆手说“不必了,赵伯爷您办的事还用老奴验看?这样吧,明日辰时老奴起程,到时烦劳伯爷把这些孩子送到老奴的行馆便是。”赵辅当下应是,便又吩咐大摆筵席,招来一干文武众将为覃能饯行,席间众文武自有一番心意争相奉上,覃能也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一顿酒席直吃到夜静更深覃能才醉醺醺的饱载而归。心想这人还未离广西就已是几十万两银子的身家,这要是一路到了京城虽说不能富可敌国,却也可以傲视王侯了。如是想着竟也半夜笑醒了好几次。 次日,桂林城里除了靖江王以外所有的文武大员齐来送行,覃能和众人拱手告别,坐上了八抬大轿,在赵辅派来的五百名精壮军士的簇拥下,带着近百辆装满“广西土仪”的大车,还有那几十名“征选”来的童男童女浩浩荡荡的向京城进发了。 第二章 永州道上 覃能离了桂林城,一路倒也太平无事,这一日翻过岭表出了广西地界进入湖南永州地面,早有永州知府迎出了十里之外。把覃能一行让进了知府衙门下榻。那知府是久历官场的,对覃能极尽巴结逢迎之能事,倒把覃能伺候的无话可说,加之这永州地方虽属中原内地,究是地瘠民贫,就算是勒索也勒索不出多少银子,搞不好传出去还落个骚扰地方的名声,于是也便收起了纳贿之心,加之这一路上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离开那是非之地,也想着好好地歇一歇倦体。晚饭后,便谢绝会客,换了一身小衣,拿了一本闲书在客厅里看书解闷。 这时一个小厮进来回说“桂林卫指挥黄国梁求见”。那黄国梁本是奉赵辅之命护送覃能离境,如今已平安护送覃能到了永州,即出了广西,黄国梁这些广西兵便不能再送,这是朝廷的制度,天下武卫官军各有汛地,除非朝廷征调,擅自提兵出境视为造反,覃能知道黄国梁是来辞行的,这一路多亏此人殷勤保护才能一路平安,覃能心中多少有些感激,一面命人请黄国梁进来,一面吩咐准备五千两银子以便打赏。 “末将桂林卫指挥黄国梁参见覃公公。”黄国梁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地走进来,一见到覃能便报名欲行庭参大礼,早被覃能一把拉住笑道“黄将军多礼了,这里又不是公堂,你看我这一身小衣怎好受你的庭参大礼呢?快请坐才好叙话。”黄国梁斜签着坐了,小厮奉茶毕,黄国梁便躬身说道“末将此来向覃公公辞行,明日末将就要回程交令了。” 覃能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这一路多亏黄将军照应,覃某感激不尽。待要留你同行,怎好害你坏了朝廷的规矩,罢,回去且代我向赵伯爷致谢。”又命人拿来那五千两银子“这是五千两白银,权当犒赏弟兄这一路上的辛苦。”黄国梁忙起身推辞,覃能便假意拉下了脸“黄将军,莫不是看不起覃某?”黄国梁见推却不掉便急忙谢了赏,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而去了。 覃能待黄国梁去后又小坐了一会便也睡了。睡到半夜,忽听得院外一阵嘈杂,吓得覃能从睡梦中惊醒,以为是来了刺客,急忙下了床躲到了床后。尽管他知道黄国梁带来的五百名广西兵已经把个知府衙门保护的铁桶一样,但是万一那刺客是个顶尖高手杀将进来又待如何?覃能正自恐慌,却听得外面安静了下来,想必是虚惊一场了,覃能这才壮起胆子喊来小厮吩咐去问问出了什么事情。片时那小厮回复说“有两个童男女逃跑,已被黄将军他们拿住了。”覃能听罢心里好笑,心想两个小孩子竟想逃得出这铁桶一般的知府衙门,真是不自量力。但不知是两个什么货色竟有这么大的胆子,便让小厮带路去看一看。 关押童男童女的地方在知府衙门后花园一个小跨院里,此时院子里灯火通明,一群兵士手拿刀矛把院子团团围住,在院子当中两个十几岁模样的小孩子背反绑着双臂跪在地上,黄国梁手里提着一把鬼头刀如凶神附体一样在孩子面前来回的走着,骂着。原来这起子兵士在覃能那里领了赏银,明日又要交差回程,便不如先前那样小心留神了。这些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油子,得到了赏银无不是喝酒赌钱,那黄国梁更是嗜酒好赌之人,便只留下几个巡逻的,酒足饭饱之后大赌了起来。当巡逻的发现有人逃跑大声示警的时候,那黄国梁正抓了一把天牌,眼看着要翻本把刚输的银子统统赢回来,偏就有人逃跑,黄国良懊火的只好扔下牌前来应付。原以为是什么江湖高手前来找麻烦,却没想到是这样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而且这两个人里还有一个是姑娘。堂堂官军,竟然让两个小孩子搞得风声鹤唳,真是丢死人了,他先是把手下的几个小军官没头没脸的臭骂了一顿,接着来到那两个孩子跟前。那小女孩早已吓得低着头瑟瑟发抖,倒是那个方头大脸的小子仰着头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凶神恶煞般的黄国梁。黄国梁一把揪住那孩子的衣领,象拎一只小鸡似的就把他提了起来骂道“贼娘球的!你个小贱种,竟敢在老爷的眼皮底下作耗,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信不信老子把你扔进这荷花池里去喂王八!”那孩子毫不示弱地还嘴道“有本事你就把小爷杀了。杀了小爷倒痛快!”黄国梁见这小子毫不胆怯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骂道“娘的,你跟老子称爷?!你既不怕死,那老子便不杀你。反正你进了京也要净身,不如老子现在就把你给阉了。”说着恶狠狠地举起刀。刚才还胆壮嘴硬的孩子一听这话竟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胡骂起来“你个断子绝孙的龟儿子,有本事你去把你老子骟了,好让你老娘再给你找个后爹。”黄国梁本来只是想吓唬一个这孩子,可这孩子如此一胡骂,黄国梁哪里受得了?于是恼羞成怒,怪叫着用一只胳膊把那孩子举过头顶就要扔出去,这一扔就算不死只怕也要半残,那孩子吓得竟不知道喊叫惊惧的眼神竟要定住了似的。跪在那里发抖的女孩子一见便是惊叫了一声瘫在地上昏死了过去。就在这时忽听得院外一声喝喊“住手——快把他放下”众人齐向外望去,就见覃能带着两个小厮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黄国梁一见覃能心里叫苦,暗想:这事怎么竟惊动了覃太监,万一怪罪下来,他可吃罪不起。当下心里一发虚,胳膊上的力道便去了大半,手一松便把那孩子从半空中直扔了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覃能已在院外站了很久,起初他听黄国梁在骂人发威,便已明白了八九,定是这些丘八爷们得了银子喝酒耍钱误了事。覃能几次监军,深知这些武夫军汉的毛病,却也不以为然。后来听那孩子与黄国梁对骂,而且话里话外还赚黄国梁的便宜时,竟也忍俊不住笑骂“这小崽子倒有些泼皮胆量,将来必非等闲之辈。”眼见黄国梁把那孩子举过头顶就要摔死,覃能这才坐不住大喊一声走了进来。一见黄国梁红头涨脸的过来施礼,覃能便冷哼了一声道“黄将军哪来这么大的火气,覃某晚来一步,当下就要出的人命了。你要知道,这些孩子是皇差,真要是死了,你要覃某怎好在司礼监交代呀!”黄国梁吓得连说“末将不敢。”覃能见黄国梁很有些不自在,便换了一下口气说“好了,人既然抓回来了,就没事了。大家各忙各的去吧。”黄国梁问“那这两个孩子怎么办?”覃能想了想说“把这两个孩子送到我屋里来,我要问话。剩下的在此严加看管,再出闪失,覃某定要他提头来见!”覃能说这话时目露凶光,他久在军营,深知对付这些丘八大爷的办法,你只要一手拿着银子,一手拿着刀子,定会把他们调理得服服帖帖。这一招果真奏效,黄国梁和众兵士齐刷刷的插手施礼,连说遵命,一个个精神抖擞,再不敢有半点的懈怠。 这时那个被黄国良扔在地上的孩子已经缓了过来,见此情景心里纳闷,怎么这群如狼似虎的军汉竟然如此畏惧这个说话尖声细气,嘴巴光溜溜的人。听黄国梁叫他覃公公,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太监?只听说做太监的六根不全,死后连祖坟都不让进,想是极低极贱的人,他也正是因为听到要他去当太监才生了逃跑之心的,却怎么这太监会有这样的威风煞气?竟让这些军汉象老鼠见猫似的。看来做太监也可以威风八面。正胡思乱想,早被一干兵士架起出了院子。那孩子知道是被叫去问话,断无生命之险,便也收起了刁蛮,老实了许多。 第三章 汪直与纪贞儿 两个孩子被带到覃能住的房间,怯生生地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入这么豪华的房间,房间里被两只巨大的红烛宝炬映得通明雪亮,墙壁上挂着不知哪朝哪代的名人字画,多宝格里摆着叫不上名字的古董珍瓷,还有那宽大的太师椅,八仙桌, 一切摆设 无不尽显奢华。让他们看得眼花缭乱,这么豪华的房子难道真是给那个太监住的吗?他们想不明白。但是此时覃能就坐在他们面前,正上下打量着他们。 男孩仰着头迎着覃能的目光,丝毫没有胆怯,女孩却是羞涩的低下了头。虽说覃能是个太监,但是太监也是个男人,一个良家少女被个男人如此打量如何不害羞呢。 “你抬起头来”覃能对那女孩道。他虽是不能人道的太监,但是自幼进宫,见多了后宫三千粉黛。虽然女孩低着头看不清眉眼,但从那婀娜的体态可以断定,眼前这个女孩是个能让皇帝动心的美人坯子。覃能此时便多了向皇帝献美之心,一旦将来他能受到皇帝的专宠,那饮水思源,自己在宫中便多了一个奥援,而在皇帝面前,这也是一份大大的功劳。故而他要女孩抬头仔细的看看。女孩抬头只和覃能的目光一碰,便又低下了头,覃能却如获至宝般得意地笑了起来“果真是个可人儿。想不到广西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会有这样的美人。”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呢?”覃能和声细语的问道。 那女孩见这老太监色迷迷的盯着自己,不知打得什么主意,只得轻声回答说“我叫纪贞儿,广西贺县人氏。因为战乱家乡毁于战火,和爹娘失散不知下落。” 覃能听纪贞儿说话莺声细语,字里行间又透出一种大家闺秀的端庄与斯文气,想是出身大户之家自幼读书识字的,一问得知这纪贞儿的父亲是贺县儒学生员,家道殷实,在贺县城里也是首屈一指。覃能叹了一口气,心想要不是因为战乱,这纪贞儿想必还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呢?不过这倒也成全了他覃太监,不是贺家家破人亡,他从哪里得到这绝色美女呢? “贞儿,既是你家乡遭了战火,你已是孤苦一人,又为何不肯入宫反生这逃跑之心?想你一个弱女子流落民间,又如何能安身立命呢?万一被坏人拐带,流落青楼,岂不是坏了你家的名声,如何对得起你家父母呢?” 一句话触到了纪贞儿的伤心之处,她泪如雨下的哭求道“公公,我不想进宫。我爹娘不知还在不在人间,万一还在,我远离家乡,何时才能见到他们呢?万求公公开恩,放我们一条生路。今生今世定不忘公公的大恩大德。”说着连连叩下头去。“你们?”覃能看看纪贞儿,又打量她身边那个男孩。狐疑的道“你们什么关系?难道他是你的兄弟不成?”转念又想不会,这两个人一看就不是一路,那男孩一脸的山野泼皮之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他两个又怎么搅在一起?莫非。。。。。。?覃能顿时目露凶光的盯着那男孩问道“你这厮如何与贞儿姑娘结识?想这逃跑的念头定是你的主意,还不从头招来。但有一句谎言,小心我拨了你的皮。” “你这人好没来由,想放便放,不想放我们便送我们回去。东拉西扯的什么意思?”那男孩见覃能与纪贞儿絮叨,心里早就十二分的不高兴,又见如此问自己话,更是不乐。他自幼生长在大山之中,天生的野性,哪懂得许多世俗道理,哪懂得畏惧权势?话便也不好好说,硬生生的把覃能顶撞了回去。 覃能一声冷笑骂道“你以为我不敢对你如何?小子,想是你也看到了,那些杀人如麻的军汉见我的样子,至于你,比踩死个蚂蚁还简单。”当下便喊人把那男孩拖出去。 一句话倒把纪贞儿吓得魂飞魄散,不住的向覃能磕头求情。覃能这才摆了摆手让人退下换了一副笑脸道“贞儿,那厮不肯说,你讲,你一个大家闺秀如何跟这个不懂礼教王法的野小子搅在了一起?” 贞儿已看出上面的这老太监不是在吓唬他们,只好原原本本的讲来。原来这男孩名叫汪直,是生长在大藤峡山中的瑶族孩子。官兵攻下他祖居的山寨,一家老小死于乱军之中,是他侥幸得了活命,从此到处流浪。那日在漓江边上恰遇孤苦一人欲投江寻死的纪贞儿,被汪直救起,因为共同的遭遇两人便从此以姐弟相称,相依为命。后来两人流落到了桂林省城,乞讨度日,不想竟被官军糊里糊涂的抓来。后来在路上听说此去是被送进皇宫,汪直又听说男孩要进宫必需割断胯下的命根子,便打定了一颗逃跑的心,只因这一路看管得紧,逃跑不得,直到了这永州,今夜见官军们吃酒赌钱疏于防范,便拉着纪贞儿悄悄逃了出来。不想被官军发现,贞儿不想拖累汪直,,要汪直一个人逃跑,但是汪直死活要两人生死一处,才被官军重新捉住。 覃能听罢笑道“没想到这厮还有些江湖侠义,只是太不自量力,若大个知府衙门,里里外外又有重兵把守,你如何跑得了?” 那 汪直觉得横竖是死,不妨在这老太监面前炫耀一番,于是撇撇嘴说“既然被你捉住,我不妨告诉你,这衙门里的荷花池是一道活水通向衙外,我只要跳进这荷花池,就可以游出去,饶是这许多的官军,还以为我跳了荷花池淹死,但等他们明白过来,我早就寻不到踪影了。” 覃能觉得这汪直果真绝非一般孩子可比,那知府衙门的荷花池是一道活水恐怕连黄国梁这样老于军事的也没注意,偏这汪直发现,并因此生出这逃跑的主意。忽想起那时黄国梁要把汪直扔进荷花池喂王八,汪直可是宁肯被杀也不肯被扔进荷花池去。如是一道活水,岂不是又是一次绝好的逃跑机会?这孩子想是在吹牛也未可知。于是便叫来一个军汉让他去看那荷花池是不是一道活水通向衙外。又问汪直道“那黄将军要把你扔进荷花池,岂不正中你得意,你为何不借此机会水遁而去?”汪直挺着胸脯一幅凛然的样子说“我要走早走了,哪用现在和你在此絮叨,既是我和贞儿姐姐相依为命,我怎好扔下她自己逃之夭夭?那不是男人该干的。”一句话把覃能逗笑,骂道“看不出你这厮还有些侠义,别不是那荷花池是个死门,跳下去真的喂了王八。”话音未落就见那军汉回来说府衙的荷花池果真是一道活水。覃能一惊,诧异的目光从汪直的身上掠过,汪直看在眼里,心里掠过一丝小小的得意。覃能半晌才对汪直道“你这厮小小年纪果真有些本事,可惜你不懂得王法礼教,殊不知你这样做是害了你也害了贞儿。我劝你还是收了这份逃跑的心思,老老实实随咱家一同进京。”汪直叫道“我不进京,我不当太监。”覃能冷笑一声说“既然来了就由不得你。虽说人之发肤,受之父母,断了那条命根子是辱没了祖宗,但是做太监一样的能够建功立业,一样能够享不尽的富贵。咱家自小净身入宫,做到了现在还不是把那些六根齐全的重臣大佬呼来喝去的。跟咱家走,将来你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不比你在江湖上当个花儿乞丐,或是做强盗对得起祖宗。” 汪直被覃能的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一时大瞪着两眼不再言语。覃能见状,便知汪直被自己说中,不再多说,只是命人把汪直和纪贞儿带下去好生看管,并不许为难他们。 一夜无话,次日登程上路,覃能要人准备一辆安车留给纪贞儿乘坐,让那汪直随从自己左右。每到一地,也为纪贞儿单辟一室起居,让纪贞儿觉得如同当年在家一样,虽然离乡以远,那点思乡之念竞觉比刚离广西之时变淡了许多。对于汪直,一路之上覃能从先秦的赵高,后汉的张让,盛唐的高力士,李辅国,直讲到本朝的郑和王振,那悠悠千载的一部宦官史娓娓道来,只让汪直听得目瞪口呆,佩服的五体投体。便也早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恨不得一下进了京城,成为一个名标史册的太监。至于那割掉命根子无颜见祖宗的话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四章 阉割 不觉这日进了京城,覃能自去司礼监做了交割,打点上南京赴任的事。那司礼监派人把这些童男女分别收容,准备一切进宫前的安排。汪直与纪贞儿因有覃能的关照并未受半点的为难。只是不能再在一处厮混,好在不久之后便可在皇宫中重逢,两下便也把那一份思念留在了以后的重逢。 那天,忽来了一个年轻太监,还带着一队锦衣卫兵士,一进汪直他们住的院子便高声吆喝他们列队站好,紧接着让他们分别上了几辆大车向着城西方向而去。不一会拐进一条幽深的巷子,在一个大院门外停了下来。待汪直他们从车上下来,那太监才对他们说“今日便给你们净身,从即日起皇宫的大门便向你们打开了。”一听说来净身,这群孩子便是一阵骚动,虽说早知道有今天这一步,但是一想把自己腰间那东西活生生,血淋淋的从自己身上割下来,那恐怖的场景怎不让人害怕?便有孩子直喊“我不净身,我不做太监”这种恐惧瞬间在所有孩子身上传播,顿时哭闹声一片,队伍眼看就要乱了。 那带队的太监见状忙招呼随来的军士,连打带骂的把这些孩子押进了院子。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何况当初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待兵士们把这些孩子弹压好之后,他便拿出册子一个一个的唱名,待个个验明正身之后,便把那册子交给负责净身的差役,吩咐说“活做得好点,别让我听见哭爹喊娘的。”那差役点头哈腰说“公公放心,一碗麻沸汤,保证不知不觉的就去了根。”那太监撇撇嘴,连说了几声罪过便逃难般躲开了。眼见着一个个孩子被拉进一间阴森森的房子,先是一阵子哭闹,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沉静。待醒来,身上便少了样东西,也完成了向太监的最后一次进化。 汪直终于成了太监。三个月后,他们这些一起净身的难兄难弟被分发进大内一体当差。走进如同迷宫一样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在感受皇家气派的同时,却也感到了一种少有的孤独和屈辱。在偌大的皇宫里,谁会注意一个新来的小太监,倒是每天那数不清的皇家规矩压迫的喘不上气来。他自幼生长在大山中,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哪里受得了这许多的约束?稍有不慎,便招来一顿无情的毒打,每到静夜无人之时,望着天上一弯残月,忍着身上的疼痛,不知哭了多少回爹娘,不知咒了多少回那该死的覃太监。那一路上幻想着的荣华富贵依旧是飘渺虚幻,倒是终日提心吊胆,处处有生命之忧的生活成为终日陪伴他的现实。汪直想跑,可是他很快便绝望了,看那皇宫的高墙呀,高得像要接到了云彩里,连鸟也飞不过去,何况是他?也不知道贞儿怎么样了,她是不是也分到了皇宫?她究竟在哪里呢?也不知今生今世还能不能见到她。虽然我们不是一奶同胞,但是从漓江边遇到你我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了。我唯一的亲人呀,你可知道我受得这些痛苦吗?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出头之日呀。 不觉已是三年过去了。汪直长大了,长得虎背熊腰,一张古铜色的大脸上浓眉阔目,眉宇间一幅孔武之气,虽然成了太监,但是依旧呈现出一幅男人的健壮之美。这时他已经从最初的杂役调到了当今孙太后的长乐宫,成了孙太后身边的长随太监。三年的宫廷生活,使他早就褪尽当年的山野之气,成了一个精灵百怪,讨人喜欢的小太监。不知从何时起,汪直已经感到那些在孙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已经开始有意无意的向他传递某种信息,但是他视而不见,倒不是他不动心,而是他另有打算,他的目光早已停留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押宝,把自己的未来出头之日,把自己的一切一切全押在了这个人的身上。将来的荣华富贵并不是遥不可及,却要看自己的造化了。他汪直自从进宫之后,已经失去了一切一切快乐,就连他视做亲姐姐一样的纪贞儿也杳无音信。如今除了去完成他当年那个要成为人上人的梦想他已是别无他求,这也成了他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唯一的动力。 第五章 暧昧的小屋 孙太后住的长乐宫坐落在紫禁城西路,自宣德年间就是皇太后养老的地方。与其他的宫室不同,长乐宫不但有宫室殿宇,而且还有一个供太后散心解闷的花园。虽比不得御花园那样广大,但是却一样的楼台亭阁,一样的奇花异草曲径通幽。每日掌灯之前,孙太后用完晚膳便在宫女太监们的陪侍下到花园里散散心,大约多半个时辰后便回到寝宫准备安寝了。宫里的规矩,初更之后各宫关门上锁,除了应值上更的宫女太监一律不得走动。否则一旦被捉便被打个半死。当然在自己宫里如遇到温和宽厚的主子就另当别论了。关起门来只要主子不管便任谁也管不着。 这日汪直伺候孙太后就寝之后从太后宫中退出来,并没有回自己的下处,而是绕过寝宫竟奔花园而去。这长乐宫的的路径他早已烂熟于心,一路拐弯抹角来到靠近宫墙的一间小房子前,四下里看看没有人影,便闪身进了房子,轻轻地把门虚带上。过了一会,又见一个人影进了花园,也是直奔这间小屋而来,在屋门前站住脚,轻轻在门上敲了三下,听得房里回了三声才也闪身进去,接着便是一声关门上闩的动静,便静悄悄的没有了响动。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没有摆设,没有灯亮,只能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影绰绰的看到里面的动静。 “小直,你在哪儿?”是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四下里没有回应,女人又问了一声,忽然惊叫了一声,原来一双大手从她背后伸过来,两只有力的胳膊紧紧地抱住她娇小的身子,一张大脸便贴在她圆滑的肩膀上,粗重的男人呼吸吹在她耳边的发髻,女人只是嘤咛了一声便倒在身后这个男人的怀里,娇俏地说“小直,你可把姐姐吓死了。” “万姐,你何故姗姗来迟呀?”汪直搂着女人调笑道。 那个被称为万姐的女人娇嗔的啐道“小猴儿,我不把那小祖宗哄睡了哪里脱得开身呀。” 汪直故作惊讶地说“我倒忘了,咱们的太子爷是一时也离不开姐姐你的了。” 万姐被逗得娇笑起来说“小猴儿,莫不成你在吃一个十岁孩子的醋不成?” 汪直却不答话,只是在万姐的身上放肆,不一时把那女人揉捏的娇喘连连,双双倒在地上放肆的亲热起来。 这个被汪直称为万姐的女人名叫万敏慧,原是孙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皇太子朱见深降生以后,孙太后便把万敏慧差发到皇太子身边照料太子的起居。万敏慧自小与太子耳鬓厮磨的照料,不觉太子已经十几岁,期间几度废立,万敏慧始终陪伴太子左右,如今竟是太子身边朝夕不可替代的红人,太子对她的情感自是比母妃还要亲近。汪直自到长乐宫当差,每日也是几次被孙太后打发去问侯太子的起居,时间久了,便和万敏慧厮熟,汪直有心巴结,万敏慧也是有意于这个聪明机巧,魁梧壮硕的小太监。于是两个人便成了一对野鸳鸯,这长乐宫花园的小屋便是两人幽会之所。 皇宫里是女人的天下,,除了皇上和皇太子,便尽是后妃宫女和算不得男人的太监。皇太子是个小孩子,,皇上也没有办法照顾到这许多的女人。于是那些已成了年却得不到雨露临幸的宫女便和太监们结成了假凤虚凰的假夫妻。宫里称之为“对食”。据说自西汉时对食之风便大盛于宫廷,有时候皇帝还会作为恩典指定某个太监和宫女结为对食,如今虽然不敢光明正大的,但是对食的行为还是很普遍。只要不被主子们发现,便没人会告发这种早已习以为常的举动。 “万姐,不要。”正在疯狂之时,汪直忽被雷击了一样推开身边正在欲仙欲死的女人。原来情迷之中的万敏慧下意识的伸手向汪直的胯下抹去。那里是汪直一辈子抹不去的伤痛。也难怪汪直会如此反应。霎时清醒的女人看到汪直变得痛苦而扭曲的脸,幽幽的叹了口气,温柔的把汪直揽在怀里柔声抚慰说“小直,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却又自己哭了起来“小直,姐姐好想做一回真正的女人。” “万姐,我有办法让你成为真正的女人。”汪直反把女人搂住说。 万敏慧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汪直,问“你有什么办法?别不是在哄姐姐吧。莫非?”万敏慧听的故老相传,说太监们在净身的时候只要贿赂好负责净身的差役,在净身时就可以手下留情,虽然表面上看是个太监,可实际上还有男人的本能。莫非汪直是个假太监?汪直似已看出万敏慧的心思,慌忙握住万敏慧正欲摸索的手,附在耳边悄声说“万姐,你身边不是有一个现成的男人吗?”女人一惊,一把推开汪直惊诧的看着他“你是说皇太子?”汪直充满自信的点点头。可在万敏慧看来汪直竟似在痴人说梦。皇太子,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自己比他大将近十六岁他怎么会喜欢自己呢?别看他终日粘着自己,但那不过是儿子对母亲的一种依恋而已,到什么时候她只是皇太子的一个保姆,想成为皇太子的女人根本就不可能。试想从洪武年间开始,哪一个皇帝会娶一个比自己要大将近一倍的女人做后宫呢? “万姐,事在人为。我看皇太子的心思在你的身上,你不是说过皇太子是个风流种子吗?” “风流种子不假,可是那个风流种子也不会喜欢一个老女人。小直,你好好想想,姐姐我比周贵妃也小不了几岁。怎么能成为太子的女人呢?” “姐姐,你不觉得太子看你的眼神很不对吗?我觉得太子爷是对你动心了。不信你试试看,再哄太子睡觉你只穿着小衣和他躺在一起,管保太子会不老实的。” 万敏慧一时被说的羞红了脸,一口啐道汪直的脸上“你个死太监,竟想出这厚颜无耻的主意,你当我是什么人?这要传出去我在宫里还怎么做人?” 汪直谄笑着一把搂住万敏慧说道“谁叫姐姐貌美如花,就算不用色诱皇太子也会上钩的。嘿嘿,万姐,我们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就全系在这个小主子身上了。 万敏慧被说动了心,可她还是没有自信,汪直趁热打铁说道”万姐,你可求太子把我从长乐宫调到太子身边去,一切我来帮你。不过万姐以后要当了贵妃娘娘,可不要忘了我就是。“ 万敏慧只是轻轻叹道“且先别说这话呢,当贵妃娘娘?太子登基继位还不知哪年哪月呢。” 汪直奸笑道“迟早会有一天的。万姐,且不管他,咱们还是再乐一乐。”说着又一翻身把女人压翻在地上。 第六章 媚惑 却说汪直要万敏慧把他调到皇太子身边去,万敏慧答应了。一来两个人可以朝夕相处,不用再在长乐宫花园里做那提心吊胆的勾当,二来果真如汪直所言,有朝一日她会成为皇太子的女人,也是她一辈子的造化。虽说万敏慧并没有多大的把握,但是却也要试一试。在这皇宫里,只要你敢做,许多不可能的都会变为可能。就像当今的天顺皇帝,当年从蒙古回来,谁会想到他还能重新复辟,再次登基?反正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她万敏慧可不想当一辈子的宫女。 这日晚上就寝,她一改往日和衣而卧的习惯,只说天气太热便把外衣脱去,上身只着一袭粉红色的抹胸,下身只穿一条葱绿色的轻纱亵裤,真格肌肤如脂,玉体横陈,把个朱见深看的两眼直勾勾的直咽口水。万敏慧心中窃喜,暗想那汪直果真是个猴精,看太子那副急色的样子却已是着了道了。当下只作没看见,若无其事的搂着朱见深一边轻轻地拍着一边闲话。 “太子爷,还记得太后宫里的汪直吗?” 朱见深漫应着“知道,那小太监有趣得紧。”两只眼只盯着万敏慧的胸脯发愣。 “太子既然喜欢他,何不调到身边来伺候。” “好啊好啊,明天我就去求太后把汪直赏给我。”朱见深说完冷不防在万敏慧身上摸了一把,果然是酥软如绵。万敏慧故作一惊,轻轻在朱见深手臂上打了一下。虽然她和汪直定计要诱惑朱见深,可是第一次被真正的男人轻薄,还是不禁一阵娇羞。 几天之后,司礼监向汪直传旨,说太后已把他调到皇太子那里去伺候。汪直知道是万敏慧求了朱见深,心中高兴,却假意的在孙太后那里说了些要好好伺候太后,舍不得太后之类的话,直说的孙太后心里好一阵感动,欲收回成命又覆水难收,只好说“此去好好伺候好太子,在太子那里便如在长乐宫一样。”汪直这才忙说“奴才敢不从命”,磕了几个头从孙太后那里退了出来,到自己的房里收拾好行李,欢天喜地的到皇太子那里报到去了。 汪直到得皇太子住的毓庆宫,先见了管事牌子(明朝宫廷对某一宫殿的负责太监的称谓)安顿好下处,他知道此时皇太子在上书房里读书不在宫中,却也不忙着见万敏慧,只拉着几个毓庆宫管事的太监说了一堆奉承讨好的话,还花了几十两银子请这些人大吃了一顿,酒足饭饱之余,几个人便称兄道弟如同当年的老故交一般亲热。待把这上下左右打点妥当,才不慌不忙的来见万敏慧。 ”万姐,太子爷对你动心了吗?”汪直嬉皮笑脸的问。 万敏慧在汪直胳膊上掐了一把,笑骂道“明知故问。你那歹毒主意就是老和尚也要思凡了。” “这就好,既然太子是风流种子,咱就不怕他不上钩。” “你又想什么坏主意了?难道还让我投怀送抱不成?” “不,万姐,你只要让太子看得到吃不着就行。剩下的我来办。” “你这小猴儿,还想掉太子的胃口?我看他看看我的眼神可越来越不对了,恨不得要一口吃了我似的。”万敏慧吃吃的笑着,脸上竟不由自主的掠过一丝淡淡的红霞。 “哈哈,该吊胃口的时候就吊胃口,万姐,得来的太容易忘的也会太快的。”汪直做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说。 万敏慧看汪直煞有介事的样子,忍俊不住笑骂道:“呸!你这小猴儿,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你快滚吧,我真后悔把你弄到太子身边来了” 汪直舔着脸笑道“万姐,又口不对心了,你别不是想死我了吧。”说着抱着万敏慧就要亲嘴。却被万敏慧一把推开,骂道“你少来了,少时太子回来撞上,小心剥了你的皮。” 汪直假戏真做的轻轻掌了自己一下耳光嬉笑着说“奴才领罪了,请贵妃娘娘念在奴才鞍前马后的份上饶了奴才吧。”说完还是把万敏慧抱在怀里轻薄起来。 “皇太子回宫——”门上一句吆喝惊开了这对野鸳鸯,万敏慧推开汪直慌乱的整理好散乱的衣服,向汪直使了个眼色,汪直会意,早就一溜小跑的迎了出去。 “奴才汪直参见太子爷。” 朱见深让汪直起来说“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说着竟往内宫去了。汪直连忙爬起来,仍是一溜小跑的跟了上去。 自从有了汪直,朱见深玩得更开心了。虽说这小太监目不识丁,可是却有层出不穷的游戏,变着花样的带着朱见深玩。不久便把朱见深迷得离不开舍不得了。 忽一日,朱见深见汪直拿着一个精巧的小瓷瓶把玩不止,便问是从何处弄来的宝贝?汪直挪揄不肯说,朱见深便急了:“你不实话实说,信不信我打死你这奴才。”汪直忙磕头说:“不是奴才不肯说,奴才是怕太子爷知道了怪罪奴才。”朱见深说“这是什么新奇玩意你只管道来。”汪直便伏在朱见深耳边说了起来。听得朱见深两眼闪亮一把夺过小瓶左右端详许久,半信半疑地问“果真有此奇效?”汪直说“奴才也不知道,反正听得神乎其神的。太子爷不妨试一试。”朱见深兴奋道“好,咱就试一试。”说着在汪直耳边嘀咕了几句,汪直一连声的应是说“奴才照办。” 晚间,万敏慧像往常一样伺候朱见深更衣就寝,朱见深直说好热,叫汪直拿两杯冰镇的玫瑰露来。不一时汪直端来,一杯放在朱见深面前,另一杯端给万敏慧“万姐,你也喝一杯吧。”万敏慧推说不用,朱见深在一旁说“这热的天,喝一杯败败心火吧。看你头上的汗,我就不信你不热。”汪直也帮腔说“万姐,太子爷令旨,你快喝下去吧。”乘朱见深不备偷偷地向万敏慧使了个眼色。万敏慧便接了玫瑰露向朱见深谢了恩。待喝完汪直把杯子收了下去,不一时回来早见万敏慧已倒在了地上,朱见深正兴奋地搓着手。一见汪直便招呼把万敏慧抬到床上去,汪直拖不动,朱见深便来帮忙三下两下的把万敏慧抬到了床上。朱见深从未有过的兴奋说“这东西真灵,汪直,赶明儿我要好好赏你。”汪直笑道“奴才谢太子爷的赏了,时候不早了,太子爷安歇了吧。”说完便乖巧的退了出去。脸上已尽是得意之色。 一夜之间万敏慧终于成了比她小十六岁的皇太子的女人。第二天清晨醒来,万敏慧故作惊恐的嘤嘤哭啼了起来,还说要回了太后去。吓得昨夜占尽春光的朱见深也顾不得太子的身份一口一个万姐的哀求,万敏慧这才破涕为笑,偎在小丈夫怀里娇腻的说“奴婢的清白身子已经给了太子,太子可不能始乱终弃,抛闪了奴婢呀。”美得朱见深紧搂着万敏慧发誓赌咒的说“我跟你白头到老,我只喜欢你一个女人。”虽然万敏慧知道朱见深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他一个人,但是心里还是不由得甜滋滋的。毕竟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男人成了自己一辈子的依靠。 从此之后朱见深便夜夜与万敏慧同床共枕做起了夫妻,把汪直也抬举成毓庆宫的管事牌子,为的是要他弹压着宫里的人不许他们乱讲。汪直从个小黄门一夜之间也成了腰悬牙牌的宫廷大珰,大家各自如愿以偿,自是皆大欢喜。 忽一日,半夜之时忽传来急促的砸门之声,原来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尚明,一进门便大呼“快请太子爷起身,万岁爷,万岁爷要大行了——” 第七章 我要做皇妃 一切来的都是那么突然,谁也没有想到不到四十岁的天顺皇帝竟在一夜之间龙驭上宾了。还搞不清当皇帝需要做些什么的皇太子朱见深便在文武大臣的簇拥下被扶上了奉天殿高大的宝座,成为了君临万方的天子。看着端坐在宝座上的新皇帝,万敏慧除了喜悦之外便再无其他,她是新君的第一个女人,和皇帝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就凭这些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内廷主位,成为人人巴结奉承的皇帝宠妃,将来再给皇帝生个太子,那她就是未来的皇太后,偌大的紫禁城,偌大的大明王朝她将是最尊贵的女人。想着这美好的未来,万敏慧兴奋的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她在等着不久之后皇帝派来的天使前来册封她,等着未来文武大臣、内外命妇对她的顶礼朝拜。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一切还只是个美好的幻觉,仿佛她万敏慧已经被大家遗忘了。 汪直自朱见深登基之后随之被调到乾清宫,成了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终日里跟着新皇帝忙前忙后,闲下来便是被宫里那些有职司的太监轮流宴请,俨然成了前途无量的新贵。忙着应酬的汪直最近也不到万敏慧这里来了,万敏慧竟有了一种弃妇的感觉,她不会这么快就被遗忘了吧,朱见深可是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证过呀,难道那都是男人邀欢卖笑时的谎言吗?万敏慧终日里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会成为一个泡沫,经历一番五彩斑斓之后,美丽的幻想便就此破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天她正在屋里发呆,不想司礼掌印太监怀恩来见她,一见面怀恩便向她道喜。原来已做了皇太后的周贵妃为了感念她自幼对朱见深的看护,特升她做坤宁宫尚仪。尚仪是皇后身边最高的宫廷女官,也是一个宫女难以企及的高位,然而这并有让万敏慧产生多少兴奋,尚仪再好,说到底还是一个宫女,她可是皇帝的女人了,怎么还是宫女的身份?看来自己与朱见深那份恩爱至今还是不为人所知。宫里的人听说她成为了尚仪女官,纷纷向她来祝贺,可是看着一张张恭维的笑脸,竟如一把把尖刀刺得她心里流血,当晚竟病得昏昏沉沉,心想与其这样没名没份的活着,还不如就这么病死算了。 这些日子忙得朱见深焦头烂额,老皇帝归天,祭奠发丧,各种繁琐礼仪让他疲于应付,却还不能让人替代,更要命的是他还必须在乾清宫里守孝,尤其国丧期间还不准亲近女人。刚刚从万敏慧那里尝到男人乐趣的小皇帝如何受得了这禁欲般的生活?怎奈身边终日围着一群文武大臣,让他分身乏术,无可奈何。这天终于闲下来,他便差汪直来看万敏慧,汪直一进毓庆宫的大门就听说万敏慧病了,急忙走进万敏慧的房间,就见万敏慧病恹恹躺在床上,一张俏脸惨白的失去了血色。汪直轻轻呼唤道: “万姐,你怎么病成这样?请太医看过了吗?” 万敏慧听到汪直的声音,也不回头只是冷冷的说“原来是汪爷,你不在乾清宫风光,到这冷宫里来干什么?” 汪直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怨气,心里早已是明白了八九。只是说“我奉皇上之命来探望你呀。皇上可是时时刻刻在念着你呢。” “他念着跟我?”万敏慧心中更是来气,心想即念着我,为什么这么多天不来见我?想必是又有了新欢,有汪直这样心术不正的死太监在皇上身边,皇上不学坏才怪呢。 “是呀,皇上这些日子在乾清宫守孝,跟那些顾命大臣处理国事,每天忙得也睡不了两三个时辰。万姐,皇上一直想来看你,可是国丧期间不准亲近女色,皇上也不好坏了祖宗的规矩。” 万敏慧听汪直说的也有道理,心里的气便消了些,依旧讥诮的说“汪爷越来越会说话了,听起来更像司礼监那些内相的味道。烦你转告皇上,就说我快要死了,让他等着来给我收尸吧。哦,对了,我忘了我只是一个宫女,那就烦劳汪爷您了,看在你还叫我一声姐姐的份上。”说着竟哽咽起来。 汪直急忙作揖打躬的说“万姐,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的病根在哪里,可是也不能着急呀,现在大丧期间,你说让皇上就册封你为贵妃,那不是陷皇上于不孝之地不是。这让文武大臣怎么看皇上?” “你让我怎么办?”万敏慧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呼地从床上坐起来横眉立目的瞪着汪直,吓得汪直向后退了两步,不知这女人要发什么疯。就听万敏慧蛮不讲理的说“汪直,快收起你的鬼话吧。我告诉你,今天怀恩来传皇太后的懿旨,我已经被任命为坤宁宫尚仪了。如在从前倒也罢了,我还可以盼着将来指配出宫,可是你调唆着皇上破了我的身子,你让我将来怎么办?你给我听好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大不了我到太后那里把话挑明,反正我横竖是个死,倒是连累了汪爷您,御前的管事牌子恐怕想当也当不成了。” 万敏慧的这番话吓得汪直险些真魂出窍。原先他只以为万敏慧只是一个风流放荡的宫女,没想到她竟这般蛇蝎狠毒,她说的没错,这事情真传到周太后那里去,周太后要信了是他汪直调唆皇上干了这种苟且之事,他这条小命只怕真的保不住了。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先把万敏慧安抚住了再想别的办法。 当下汪直跪在地上给万敏慧磕了三个响头,不迭声地说“万姐,我这就把你的话回奏皇上,我保证三天内必给你个答复。” 万敏慧心中好笑,却故意板着脸说“行了,谁还不知道谁,你这鬼话还是去骗别人去吧。” 汪直急道“我的好娘娘,好姐姐,奴才这条小命全在你手上呢?我就是敢骗我死了的老子娘,也不敢骗您呀。” 万敏慧终于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啐了一口说“快滚吧,少在我这里耍油嘴。” 汪直如蒙大赦的般的又磕了个头,连滚带爬的出了毓庆宫,走出好远才悄悄地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汪直把万敏慧的心事回复了朱见深,朱见深心疼的坐立不安,忙问汪直应该怎么办。汪直想了半天才说“要不先传怀恩来试探一下。”朱见深想来也没别的办法。便叫汪直去司礼监把怀恩叫来。汪直不敢怠慢,急忙去了司礼监。一进司礼监的小院,早有当值的小太监把他拦住,虽说汪直是御前管事,但是这司礼监历来称为机密重地,非本监人员不得擅入。气得汪直抬腿就踹了那小太监一个窝心脚,骂道“老子来传皇上圣旨,你敢拦着,不想活了不成。” 正自聒噪,就听一侧的值房里传来一声威严的喝喊 “什么人在此喧哗?”随着声音落下一前一后出来两个花白头发的老太监。汪直认得前面的是司礼掌印怀恩,后面的那个不是覃能吗?从那年他净身进宫就再也没见着这老儿,不知他何时从南京回来的。少不了闲时去拜望他一下,也好打听一下纪贞儿的下落。打定主意,汪直早已向着怀恩和覃能请下安去“小的汪直给怀爷,覃爷请安。” 怀恩还没说话,覃能倒先笑道”呦,这不是汪直吗?没想到呀,当年广西大山里的野小子,入宫才几年呀,竟也风光起来了。” 汪直谄笑着说“那也托覃爷您的福,不是您带我进宫,我哪有今天。” 覃能喜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哈哈。。。。。猴崽子会说话。你撞到司礼监来所为何事呀?” 汪直这才收了笑,挺着胸,板着脸大声说道“奉旨:传司礼监掌印怀恩乾清宫进见。钦此。” 汪直煞有介事的把这声钦此拉得长长的,倒把覃能逗得大笑起来“这猴崽子怎么学的像是要饭花子的讨饭碗——穷端起来了。” 汪直又向覃能打了个千“覃爷,恕小的皇命在身,待等闲下来再去您府上拜望,定有一份孝心奉上。”接着又向怀恩一猫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怀爷请吧,皇上可在那等着呢。” 第八章 不得已的册封 怀恩从乾清宫里出来,脸色已变得异常的铁青难看。他在司礼掌印的位子上干了有五六年了,早学会了相臣气度,虽说还达不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境界,但也是经历过风雨,喜怒不形于色的。可是这次小皇帝即位以来第一次单独召见他,却交给了他一个让他无法安之如素的差事,他做梦也没想到小皇帝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朕要册封万敏慧为贵妃。”皇帝私幸宫女的事他见得多了,可是他没想到皇上看上的竟是比他大十六岁的万敏慧,岂不是太荒唐了?漫说传扬出去大大丢了皇家的脸面,就是两宫太后知道了也会大发雷霆,可以想象皇太后怎么会容忍一个和她相仿年纪的女人成为她的儿媳妇?更何况现在还是大丧期间,先帝尸骨未寒,新君就想着纳妃,这到什么时候也是说不过去的。怀恩觉得自己作为大内总管有必要劝谏皇帝收回成命,可是小皇帝却固执的不改初衷,还逼着怀恩这就回司礼监写旨来看。写旨?这道荒唐的旨意若是出自他怀恩之手,自己岂不成了皇家的千古罪人?就是杀了他他也不肯做的。 一回到司礼监,怀恩独自一个人在值房里长吁短叹,却早惊动了覃能,他和怀恩自幼同年进宫,私交甚好,地位相近,见怀恩如此便也无需通报竟走进怀恩的值房。怀恩一见老友,但把一肚子的心事和盘托出。他原以为覃能会象他一样义愤填膺,孰料那覃能却是一脸狡黠的笑容。怀恩悻悻说道“老覃,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我笑老兄太固执了。”覃能说。“皇上的态度坚决,咱们做奴才的那里拦得住?怀公公,你就不怕落个抗旨的罪名?” “为了皇家的体统老夫义不容辞."怀恩懊恼地说道,他气哼哼怒视覃能,觉得这覃太监枉做到如此高位,怎么一点大是大非也不懂。这事要是依从了皇帝,那岂不是纵容了皇帝任意而为了吗? 覃能全不在意怀恩的脸色,自说道“你若不写岂不是得罪了皇上?我看你不如写旨,从来册妃的上谕都要是秉承皇太后的懿旨而行,你便不写这一句便是。” “你以为这样哄得了皇上?”怀恩不住的摇头。 “皇上若让你加上这句,,你便可让皇上去请皇太后的懿旨,太后要是不答应,皇上便会知难而退,太后要是答应了,咱们来个顺水推舟。如此成败全在主上,总之咱们做奴才的只是奉旨办事而已。” 覃能一番话倒叫怀恩频频点头,这倒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好主意,让小皇帝自己到太后那里碰碰钉子,主动收回成命,总要比自己当面顶撞高明得多。当下心里的怒气尽消,笑对覃能说“老覃,若论心智怀某真是自愧不如呀。” 朱见深看过怀恩票拟的上谕,两眼便死死的盯着怀恩,良久才阴冷冷的问道“怀恩,你在司礼监多久了?” 怀恩回答道“老奴自内书堂出来,便进了司礼监,前后三十年了。” “那你在司礼监呆了大半辈子,不会不知道朝廷的体制吧?” “朝廷体制老奴烂熟于心。” “好,既是烂熟于心,朕来问你,那为何这册妃的诏旨上没有谨承皇太后懿旨册封的字样?” 怀恩早料到皇帝有此一问,急忙回答“老奴没有奉到皇太后的懿旨,所以不敢欺君。” “你是逼着朕去面请太后不成?” “老奴不敢。只是这样的大事必得太后答应才好传谕中外,皇上仁孝治天下,这种事总不能背着太后她老人家行事吧。”言下之意你想要纳妃皇太后这一关是想躲也躲不过的。 怀恩不卑不亢的回话,只气得朱见深恨不得就把怀恩当时赐死,可是怀恩句句站在理上又奈何不得,无奈只得把怀恩打发走自己生闷气。汪直跟在朱见深身边大气不敢喘,饶是他机巧百出,可是遇到这样的大事他也拿不出好主意,哪敢胡言乱语?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却有一个乾清宫当值的小太监拿来一个司礼监专用的信封交到汪直的手里。汪直问是谁送来的?小太监回话说是覃能差人送来的。汪直当下心里就是一动,覃能送这东西来必有文章。他立即转给朱见深,朱见深拆开看时只见薄薄一张信笺,上面只写了三个字“慈庆宫。”什么意思?朱见深猜想不出,他交给汪直说“覃能写这慈庆宫三字是什么意思?” 汪直一听这话立即眉开眼笑地说“覃能这老儿是让您先去求母后皇太后她老人家。母后皇太后要是答应了,圣母皇太后那边就好办了。” 朱见深当下也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没想到这覃能倒是一个能为主分忧奴才。” “皇上,那覃能不是在南京守备任上,今日我在司礼监见他,还纳闷他何时回京的呢。” 朱见深说“先皇驾崩之前已让他回京提督东厂,想是刚才回京。这老奴才倒是比怀恩乖巧。”他招呼汪直吩咐道“咱就去慈庆宫,母后皇太后菩萨心肠必定不会为难朕的。汪直,今晚你去见一见覃能,告诉他朕很赏识他,将来少不了他的好处。” 覃能的主意果真奏效,朱见深去见钱太后,钱太后听完之后虽然也觉得此事荒唐,但是出于对朱见深的溺爱便也答应去和住在长乐宫里的周太后去说。朱见深千恩万谢心里只求钱太后立即去和母亲讲,当下辞别了钱太后,兴高采烈地回乾清宫听消息去了。 却说原来的孙太后早于去年秋天驾崩,如今长乐宫的主人已成了朱见深的生母周太后。这周太后可是个精明能干,眼里不揉沙子的女人,一听钱太后说朱见深要册封万敏慧为贵妃,当时就一百个不愿意,还要把朱见深叫来好好教训一顿。钱太后急忙拦住劝道“妹妹不要动怒,虽说皇上做的荒唐,可是即以木已成舟,我们就依了他吧。再说这事也怨不得皇上,当初要不是先太后把万宫人差到皇上身边,日久天长,干柴烈火,也不至于闹成现在不可收场。”周太后恨恨的说“我原本想那狐媚子保护圣躬,才抬举她坐了坤宁宫尚仪,没想到她竟然淫乱宫闱狐媚诱主。我断不得容她,我看把她打入冷宫都不为过,册她为妃绝不可行。”钱太后大而化之的道“妹妹,我看皇上已被她迷了心窍,打定主意要把她纳入后宫。你就算把她打入冷宫,也难使皇上回心转意。册封就册封吧,说到底不就是一个妃子吗。眼下我们当务之急是给皇上赶紧物色一个聪明贤淑的皇后拢住皇上的心才是最好的办法。”周太后知道钱太后这是处处为皇帝着想,自己身为皇帝的生母,又如何好执意拆台呢?见钱太后这样说,也不好再不答应,便强吞苦果,免为其难得说“就依姐姐的意思。不过要先迎皇后进宫再行册妃典礼。”钱太后笑道“妹妹说的是,自应先后后妃,哪能本末倒置。先皇在日我们不是已为皇上选好了吴家的女儿,而且先皇遗诏中不是说让皇上守孝三月后即行大婚典礼,我看明日咱姐俩就召见司礼上的,要他们筹办皇上大婚,顺便把万宫人的事交代了也就是了。” 周太后虽然答应了,可是心里依旧气不出,待钱太后走了,便派人把朱见深叫来好一顿臭骂。骂归骂,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第二天,两宫太后在长乐宫召见怀恩与所有秉笔太监,先说要他们会同外廷筹办皇上大婚庆典,最后周太后面无表情的说“皇上已经奏明了我们姐俩,你们记着,从今日起,册封万氏为贵妃,赐居景仁宫。待皇上大婚之后再行册封典礼。” 站在最前面的怀恩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周太后竟答应了?可是他听得清清楚楚:册封万氏为贵妃,赐居景仁宫。皇太后都答应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当下只得遵旨照办就是了。 不管周太后多么的不乐意,万敏慧还是成了他十六岁儿子的后宫,当万敏慧按照宫规来向她叩头谢恩的时候,周太后一脸的不自在,只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见到这个让她讨厌的女人。那钱太后更绝,推说身体不适,根本就没有让万敏慧进慈庆宫的大门。然而万敏慧倒是不以为然。你们不愿意又有什么干系,反正我已经是后宫的贵妃,名正言顺的成了当今成化皇帝的妻子,只要有皇帝宠爱,其他人爱怎么想去吧,你们又岂奈我何呢? 从此万敏慧的名字再也没人敢叫了,取而代之的是万贵妃的名号。真个是:昔日同为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第九章 宠惯后宫 转过年来的二月,朱见深大婚了。新皇后是龙骧卫指挥吴敬贤的女儿,年方二八,出落得天仙一般模样,虽然出身世袭武官之家,但是诗词歌赋,针织女红样样出色。当初选妃,两宫太后一眼就看中这吴家的女儿,眼巴巴地盼着新皇后进宫能笼住皇帝的心,至少从她们一百个看不上的万敏慧身上多分一些宠爱,孰料事与愿违,朱见深只是在大婚的时候在坤宁宫呆了三天,便又天天长在万贵妃的景仁宫里。 两宫太后虽然时时劝朱见深雨露均施,可是小皇帝确如中了邪似的置若罔闻,钱太后则可,只把周太后气得连骂儿子是个下流种子。可是骂归骂,这种事情做母亲的怎好干涉过多,只好随他去。心想过些时日儿子在万敏慧身上的新鲜过后,也便回心转意。于是她又改劝那些渴望受到恩宠的后妃们耐心等待,她要她们明白,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万敏慧虽说专宠,可是用不了几年就人老珠黄,自然就会失宠。到时候皇帝就会把目光转到她们的身上,她们还年轻,以后邀欢承宠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些宽慰的话能起到多少作用周太后也不知道,但是她除了如此也没什么办法消除那些年轻后妃愈来愈盛的妒火。她当年也是宠妃,天顺皇帝也没有像儿子那样把心思全放在自己身上。她是过来人,深知只有雨露同沾,这后宫里才能风平浪尽,皇帝年轻,那万敏慧可是在后宫里呆了几十年的,她不会不懂这些道理吧。她难道为了一时的恩宠竟要和这些后妃为敌吗? 这些万贵妃当然懂得,可是她才不会大度的把朱见深推向其他女人的怀抱呢。要那些人嫉妒去吧,她们怎么和自己相比?的确,她们是比自己年轻,可是皇帝偏不喜欢她们,因为她们是一个个青瓜,根本就不懂得怎样才让皇帝高兴。尤其皇帝临幸她们的时候,她们一个个只知道木头一样的等待,除此而外再也不会做别的。倒是她们出自名门,个个知书达理,可是皇上娶她们是做老婆的,又不是要她们燮理阴阳来做安邦定国的大学士,学问,学问放在床底之上根本一文不值。而她们做不到的,她却全部让皇帝感受到了。且不说十几年朝夕与共的感情早使朱见深对她产生了一种本能的依赖,就是床第之欢她也使年轻的小丈夫时时处处感觉到身为一个男人的自豪。自己是上了几岁年纪,可这又怎么了?这丝毫不影响她天生丽质驻容有术,和朱见深在一起,那些不知底细的人只觉得她不过才二十几岁,谁会觉得他人老珠黄呢?和那些不懂人道的青瓜相比,她则是一只熟透了的仙桃,咬一口就会流出甜丝丝的汁水,又怎能不叫朱见深爱不释手并流连其中无以自拔呢?曾经沧海难为水,朱见深又如何对那些后妃宠爱的起来呢? 万贵妃是个张扬的女人,她从来不把从皇帝那里得来的那份宠爱老老实实的掩藏起来,她要让宫里宫外都知道,她是当今皇帝的宠妃,她可以左右皇帝的一切。在她看来皇帝的宠爱就是一种特权,万贵妃要把这种特权发挥到极至。也只有如此她这支曾经光秃秃的凤凰才会吸引众多美丽的羽毛依附于自己的身上,自己才会羽翼丰满,才会在宫廷之中站的住脚。她太知道了,宫廷是极现实极势力的地方,看看周太后,这位妃嫔出身的皇太后无论是在天顺年间还是如今,在宫廷上下哪一点不是盖过了正宫出身的钱太后的权势,虽然周太后对万贵妃从来都是横眉冷对,但是却挡不住她对周太后的羡慕和崇拜,她渴望自己也成为像周太后那样的女人,就是正宫皇后也对自己礼让三分。周太后做得到的,她万贵妃一样能做得到。 然而万贵妃却想错了,吴皇后可不是钱太后。钱太后对于后宫争宠的事看得很淡,甚至是不闻不问,所以她和周太后可以相安无事,但是吴皇后却从心里嫉恨万贵妃独专宠爱,恨不得要把她赶出宫廷,只是上有周太后的苦口婆心,下有父母的谆谆教诲,加之并没有抓到万敏慧的短处,才不好把她如之耐何。不过万敏慧既然已是宠冠后宫,目空一切,也就难免张狂得没了边际,就算吴皇后不会主动找寻她的短处,她也会冲撞到吴皇后的手上。自然少不了领教一下这位她并不放在眼里的皇后娘娘的厉害。 后宫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后妃们每天最要紧的功课除了挖空心思博得皇帝的宠爱,就是每天到两宫太后那里晨昏定省,万贵妃自也不能例外。每天到两宫太后那里对于她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钱太后对她总是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十次总有七八次把她拒之门外,即便见她也是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周太后那里更是从没给她好脸色,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人总是拿出一幅母后的样子,动不动就教训一番,万敏慧心里不舒服,也只得听着。谁叫她给人家做儿媳妇呢。好在从婆婆那里受的委屈,却能从丈夫这里得到加倍的回报,朱见深对她的温存和依赖使她得到了满足,那些不开心自然也就冲淡了。 这天是大朝的日子,朱见深五更天起身上朝,万贵妃如以往一样伺候着朱见深穿上龙袍,又亲手给他戴上金丝编织的翊龙皇冠,这时候朱见深总是老老实实的任凭万敏慧摆布,待一切收拾停当,才传来汪直等御前上的太监引导朱见深在景仁宫外上了乘舆,前呼后拥的向着外朝而去。 待朱见深上朝去了,万敏慧才摆出贵妃娘娘的架子,由宫女伺候着梳洗打扮,然后吩咐传膳,前前后后用去大半个时辰,这才慢吞吞的起身坐着轿子,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离开景仁宫到两宫太后那里去。 景仁宫和钱太后住的慈庆宫同在东路,那钱太后又是正宫嫡母的身份,所以先去钱太后处,慈庆宫的执事太监早已被万贵妃用银子打点得周到,一见万贵妃到来便飞跑着进去回禀钱太后知道。钱太后依旧摆摆手说:“让她去吧,我最腻这些俗礼。还是让我清静些个。”那太监退出来却对万敏慧说“太后她老人家身上有些不自在,让奴才来回禀娘娘,请娘娘回去吧,您的这份孝心她老人家心领了。”万贵妃吃惯了钱太后的闭门羹也不以为然了,当下问了几句钱太后的起居,又让自己身边的管事太监梁芳打了赏,才离开慈庆宫往周太后的长乐宫去了。 轿子刚拐进西长街,忽然便停住了。万贵妃不知所以,便掀起一侧的轿帘问跟在身边的梁芳为什么停下?梁芳回说前面是皇后的凤舆。 万贵妃向前看去,果见一队衣着光鲜的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乘宽大的明黄贡缎描龙绣凤的轿子向这边走来。那轿子就是所说的凤舆,只有皇后才配乘坐。从来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后宫里更是等级森严,来不得半点含糊,那皇后统摄六宫,住的地方称为正宫,出行坐的轿子称作凤舆,而他虽是贵妃,只低皇后一等,但是住的是被称作偏房的东西六宫,乘坐的轿子只是八人抬的翟轿,而皇后的凤舆却是十六个人抬的。而且无论在什么地方和皇后相遇,都要回避让道,回避不急的也要避让路旁,等皇后过去才能上路。这些宫规,每一个太监宫女在入宫之初便不知被教导了多少次,一旦违反,轻者梃杖,重者就要被活活打死。梁芳一见皇后的队伍自然急忙就停下来向一边闪开回避,万贵妃自幼进宫,哪里会不晓得回避的规矩?但是她却没有回避,而是吩咐梁芳直向皇后的仪仗而去。 梁芳虽说是万贵妃身边的宠监,平日尽做些狐假虎威的勾当,但是他也没胆量去冲撞皇后的凤舆。见梁芳迟疑,万贵妃便瞪起了眼骂道“扶不起的奴才,我刚才的话你难道没听见吗?” 梁芳挪揄着说“娘娘,那是皇后。。。。。。”万贵妃的脸上现出一丝傲慢,说道“我知道那是皇后,皇后又怎的?今天我偏要和她分道而行,平起平坐。我倒要看看,在两宫太后那里受宠的皇后娘娘如之奈何?!” 梁芳那奴才一听主子这种口气,知道万贵妃要和皇后打擂台。想想自己身后是万贵妃,万贵妃身后是当今皇上,就算冲撞了皇后,皇后多半也会投鼠忌器,无可奈何。立刻也来了精神,吆喝了一声,便拥着万贵妃的轿子迎着皇后的仪仗而去。 第十章 皇后的愤怒 西长街上,两下队伍迎面而来,险一险就要撞在一起才各自停了下来。 眼见若大个西长街被两下里挤得无法通行,早惊动了跟在吴皇后凤舆身边的长随太监,当时跑到前面厉声说道“这是谁好大的胆子?敢冲撞皇后娘娘的仪仗,不想活了怎的?”忽见对面翟轿旁的梁芳,他认得梁芳是景仁宫的管事牌子,这才知道迎面相撞的队伍竟是万贵妃。万贵妃宠冠后宫那是尽人皆知的事,他一个小太监可没胆量和万贵妃作对,但是眼见得皇后的尊严被藐视,他又不敢装聋作哑,当下也不敢再多聒噪,转身回到吴皇后的凤舆前如实向皇后回奏,吴皇后命人掀起轿帘,那长随太监偷眼观看,就见吴皇后一脸的怒容,两道弯弯的柳眉高高挑起,一双眼睛尽是遮挡不住的火光。吓得他低下头去。自从皇后入宫,他还从没见到吴皇后生气呢,心想看皇后的样子,像是动了杀机似的,这下可有的好看了。 “去把梁芳那奴才叫来回话。”吴皇后极力保持身为皇后应有的雍容大度,她没有叫万贵妃当面回话已是留了很大的情面。 长随太监忙跑去招呼梁芳说“梁爷,皇后娘娘传你回话。”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梁芳一听皇后传他,当时两腿就有些发抖了,毕竟梁芳深知冲撞凤驾的罪名,有心回话,两腿却已不听使唤的难以挪步。他凑到万贵妃的轿子前小声说道“娘娘,皇后传奴才回话呢,您可要给奴才做主呀。”言下之意冲撞皇后凤驾是你的主意,到时候怪罪下来你可要替我担待。 就听万敏慧轻蔑的说“你去就是。有我在你怕什么?” 梁芳心里叫苦,只得随那长随太监去了。来到吴皇后的凤舆前面,毕竟心里没底,两腿一软跪在地上颤声说“奴才梁芳给皇后娘娘请安。” 吴皇后知道梁芳没有胆量敢冲撞她的仪仗,她也不肯以皇后之尊和这个太监计较。但是身为皇后,她必须处处维护自己的尊严,就算梁芳只是万敏慧身边的一条狗,她也要动用皇后的威仪,要梁芳身后的那个人知道自己的厉害,更何况她对万敏慧早已是深恶痛绝。于是吴皇后厉声呵斥梁芳说“瞎了眼的狗奴才,难道没看见哀家的仪仗?你是景仁宫里的管事,什么规矩不懂,即冲撞了哀家,违犯了宫规,该当何罪?” 梁芳吓得低下头去,连说奴才该死。心想听这吴皇后的口气,绝非只是呵斥一顿就算了的。想必还要动用家法。按照规矩就是打死了他也没人替他叫屈,可是就这样死了岂不是要做个冤死鬼吗?他想辩解几句,却又忍下了,这时候如把万贵妃推出来,说是万贵妃有意冲撞,那无异于火上浇油,就算皇后奈何不得万贵妃,她也会把对万贵妃的怨气一股脑的发泄在他梁芳的身上,那他可真是死定了。 好在吴皇后并不想要梁芳的命,当下说道“我今天且留着你这狗头,只赏你二十板子,然后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让她速速闪开了,哀家便也不计较她的冲撞之罪。来人,给我扯下去打!” 梁芳一听只打他二十板子,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比起死来,受一些皮肉之苦便不算什么了。立时上来两个太监便把梁芳按到地下,梁芳情知躲不过便也不挣扎甘心“领赏”。吴皇后却说把梁芳扯到仪仗前面去打,她要让万敏慧知道这就是冲撞她正宫皇后的下场。那两个太监拖起梁芳便来在仪仗的前面,在两下队伍众目睽睽之下按到梁芳,退去中衣,举起毛竹大板上下翻飞的打了起来。一旁那坤宁宫的长随太监还拉长了声音监刑记数。 起初梁芳还自咬牙挺着,可是几板子下来便也挺不住的鬼叫了起来“娘娘救我呀——”这一声喊传到了吴皇后那里,气得吴皇后咬牙切齿的吩咐狠狠地打。那两个掌刑的太监更是打得起劲,梁芳的屁股上已是血红一片,疼得竟忘了再喊叫。 “住手!” 眼见梁芳当众挨打,万敏慧再也坐不住了。心想打狗欺主,你吴皇后当着我的面责打梁芳分明是冲着我来的。你仗着是皇后就如此羞辱我,我便要和你理论理论,倒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万敏慧喝住那掌刑太监时,梁芳已实实在在的挨了二十大板。躺在地上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猛听得自己主子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挣扎着爬起来跪在万敏慧的脚下大哭了起来。像是在埋怨自己的主子来得太晚了。万敏慧也不理他,径自走到了吴皇后面前怒目而视。 吴皇后倒是吃了一惊,她当众责打梁芳只是要给万敏慧一些教训,让她从此再也不敢小视她这个正宫皇后。却没料到万敏慧竟不顾体统尊严来到自己面前,一不行礼二不问安,还竟用这样放肆的眼神直视自己,那样子就像是市井泼妇一般。吴皇后自幼生长在官宦之家,从来是非礼勿动,非礼勿听的,哪里见过这场面,当时险些没了主意。但这只是一瞬间,很快便打定了主意,心里发狠:你即无礼,休怪我无情。我若一时忍了你,将来谁还会在意我这个正宫皇后?吴皇后要杀一儆百,于是轻轻一声冷笑,挖苦道“这是谁如此无礼?难道疯了不成?” 万敏慧听吴皇后这样说,也便针锋相对道“我倒没疯,不知皇后娘娘怎的?竟把好端端的大内当成了杀人的战场。” “万贵妃!想必你也清楚冲撞凤驾该当何罪?你在宫中几十年了,不会一点礼数王法也不晓得吗?我只是责打梁芳二十大板,并未与你计较管教不严之罪已是格外开恩了,你还要怎的?” 吴皇后一句话揭了万敏慧的老底,说她在宫中几十年,不就是说她是一个宫女出身,而且还几十岁年纪吗?这比当众打她两个耳光还要让她难堪。万敏慧做了这些日的宠妃,早已习惯别人的恭维奉承,再受不得半点的奚落。哪怕是出自比她身份高贵的皇后之口。这口气哪里咽得下去,当时便回敬道“我本比不得皇后娘娘出身高贵,但也是皇上册封的贵妃。我即冲撞了皇后娘娘,就请皇后娘娘收回你的格外的恩典,连我一起治罪好了。” 这真是打擂了,万敏慧竟叫吴皇后一并治她的罪,生生的将了吴皇后一军。 “万贵妃,你以为我治不了你的罪?你以为皇上宠着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吗?”吴皇后无法忍受万敏慧如此的刁蛮,她虽然是大家闺秀,但身上却流的是武将的血脉,性子里有着与生俱来的刚烈。这话虽然听起来依然很平静,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出皇后每一个字里迸发出来的隐隐杀机。 万敏慧还是不以为然,她坚信吴皇后不敢把她怎样,她就是要当场顶撞,她就是要让吴皇后知道她这个宫女出身的贵妃并不在乎皇后的威仪。于是便更加放肆的笑道“我无法无天?是皇后娘娘嫉妒我独专了皇上的宠爱吧。我也没办法,皇上就是喜欢我这个宫女出身的。偏不去你的坤宁宫。皇后气不过,左不成你把皇上强夺过去?” 一句话惹得 吴皇后再也忍不住了,浑身颤抖着厉声喝道“大胆贱婢!你冲撞凤驾,不知回避;我法外施恩你却不知悔过,反而满口污言秽语,出言顶撞。哪里还有些妇道?若不治你,哪里还有的皇家体统?来人,给我打,打死这个不知尊卑的贱人!” 皇后发话谁敢不听?何况皇后身边的人早就对万贵妃那副刁蛮的样子心有怨言,反正打出祸来有皇后担着,于是一拥而上乱动起手来。 万敏慧被打了,样子很是狼狈。头发乱的像是一堆草,满头珠翠早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身上的衣服被扯碎了几个口子。也还是这些人心有余悸,不敢把万敏慧怎样,不然万敏慧就更惨了。 吴皇后见万敏慧被打,心里的怒气便也消了些,竟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但是事情既已做了,后悔也没用。加之吴皇后觉得自己处处占理,便也不怕将来朱见深来找她兴师问罪。当下横了一条心便不再理睬已如木雕一般的万敏慧,吩咐一声起驾,宽大的凤舆被稳稳地抬起,景仁宫的侍从早就吓得闪到了一边,梁芳也忍着疼搀着万敏慧远远的躲开,直看到吴皇后的仪仗在眼前消失,这才一瘸一拐的扶着惊魂未定的万敏慧上了翟轿。刚放下轿帘,就听万敏慧大叫了一声放声哭嚎了起来“我不活了!快去找皇上——皇上给我做主呀——”梁芳也不敢劝,只任万敏慧一路哭嚎着,大家垂头丧气的回景仁宫去了。 第十一章 废后 吴皇后盛怒之下责打了万贵妃,这件事就如同一滴水掉入沸油锅里,顷刻间便在紫禁城里传的沸沸扬扬。那些因为万贵妃专宠而备受皇帝冷落的嫔妃们无不拍手称快,而那些在宫中呆了大半辈子的牙牌大珰与资深女官们却个个摇头叹气,无不为吴皇后担心害怕。万贵妃岂肯善罢甘休?必然在皇帝那里搬弄是非,凭着皇帝对她的宠爱,自是只会信其有,不肯信其无。万一小皇帝动了性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那吴皇后可就要大大的倒霉了。要知道,在这宫廷里真正的天是皇帝,皇后虽然母仪天下,但是命运依旧要掌握在皇帝的手上 一向深居简出的钱太后也听到了消息。起初还不肯相信,后来命人打听才知道万贵妃真的挨了吴皇后的打。虽然吴皇后做的名正言顺,合情合理,可钱太后却预感到吴皇后要大难临头了。钱太后虽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但在这种关键时刻她绝不会置身事外,听之任之的。她知道这件事能够风平浪静的关键在于皇帝的态度,如果朱见深顾及夫妻情分,只和吴皇后吵一吵闹一闹,她便用不着出面,如果朱见深只顾了万贵妃而一意孤行的与吴皇后为难,那她再出面保护吴皇后,量朱见深也不敢不给她这个嫡亲母后面子。打定主意,她便不动声色,只命人盯着朱见深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便来向她回报。她先听说万贵妃差了宫里的太监在乾清门外等着皇帝回宫:又听说朱见深得知消息后直奔了景仁宫而去;最后得报说汪直等御前上的太监四出传旨,说是午后要在乾清宫召见内阁辅臣,六部九卿。钱太后当时就明白了,朱见深如此大动干戈,想必是动了废后的念头。一旦吴后被废,那万贵妃岂不是更在宫廷里横行无忌了?钱太后当即命人把怀恩叫来,要怀恩在乾清宫召见之后立刻到慈庆宫来禀报召见的结果。 整个下午钱太后都在焦灼不安中度过。已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乾清宫那边还没有议出个结果来。钱太后有些着急了,她担心那些朝廷大臣会迫于皇帝的淫威而顺从意指。正在担心之时,忽报怀恩来见,钱太后立命传见,不待怀恩行礼便问结果。怀恩喜形于色的回报说:皇上提出要废黜皇后,遭到文武大臣们一致反对,虽然皇上坚持初衷,但是大臣们依旧坚持皇后母仪天下,万不可无罪而废。钱太后当下喜得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说道“先帝英明呀,留下这许多的忠臣在朝。这些人不愧是些天下名器,说的极是,从来无罪废后,何以服天下?怀恩,皇上最后的意思呢?” 怀恩道“皇上迫于众议不得不收回成命,但依奴才看皇上是心有不甘呀。” 钱太后不以为然的说“皇上年轻不懂事,只要有这些持重大臣辅佐着,也不会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但愿这件事就算过了。怀恩,你下去吧,明天你亲自替我到慈云寺布施斋僧。但愿佛祖保佑,从此风平浪静,我又可以过清静的日子了。”却见怀恩依旧跪着不动地方,便问“怀恩,你还有什么事吗?” 怀恩说:“太后,今天乾清宫召对之后,皇上把覃能留下。奴才担心皇上。。。。。。”下面的话怀恩吞咽了回去,钱太后却也明白了。怀恩的担心不无道理,钱太后略一思忖说道“要说覃能这个人是个干才,可惜他专会讨好皇上。这不能不防。怀恩,你要牢牢的把覃能看死,你可以告诉他,谁要是敢给皇后罗织罪名,干下伤天害理的勾当,我断不会饶他。我是信佛的人。但是我也会为了大明王朝大开杀戒的。”见钱太后如是说,怀恩便有了主心骨,连声应诺着退了出去。 第十二章 尴尬的差事 不觉日头西转,已是黄昏的时候。 司礼监散值,覃能在司礼监门外上了四人抬小轿向着神武门而去。 紫禁城乘坐四人轿这是对有功于朝廷的勋臣大佬的一种殊荣褒奖,在正统以前,从来没有太监得到过。直到了正统年间大太监王振权衡天下,被赏赐乘坐四人轿,到后来天顺初年的曹吉祥以辅助天顺皇帝夺门复辟,末年的怀恩以望重资深也都获得了如此殊荣,除此三人再无其他。这覃能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得到,也许是自己“慈庆宫”那三个字起了作用吧,反正自己从南京回来不久,皇帝便差汪直传旨,说自己久历宫廷,又屡监大军,勋劳卓著,特赏紫禁城乘轿,以示褒崇。起初覃能坐在轿子里在宫廷中行走,那份得意竟连骨子里都是空的。可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被这乘轿子套牢了,坐在这里面真不如当初用两腿走路来的舒服。 坐轿子来到神武门下,覃能下了轿子,神情怏怏的走出神武门,早有一队侍卫官兵簇拥着一乘八抬大轿等在那里。覃能看着那牙镶金顶的绿呢大轿没来由的产生了一种厌烦的感觉,便不再乘轿,命人牵过一匹马,让侍卫们远远的跟着,便自己信马由缰的行走在夕阳浸照下的熙攘街市上,看着街市两边的茶肆酒楼,店铺门面,看着那匆匆往来的行旅路人,覃能便好一阵羡慕,暗想自己虽然坐到如今一呼百若的地位,有时候想想真不如这些草民百姓活得滋润。 覃能的家在鼓楼大街,是一座五进的大宅院。门前左右卧着两个汉白玉的狮子,三间兽头大门,灰瓦朱门,五凳青条石台阶,门前檐下挂着两盏硕大的气死风灯,上面用隶书写着“司礼监覃”字样。门檐下又有十几个锦衣兵士手持长戈威风凛凛的把门站班,远远看去真不知是哪家王公大臣的府邸,谁会想到这竟是一个太监的私宅。如在开国之初,太监就算资格再老,职位再高也不许在宫外居住,可如今那些牙牌大珰不但在宫里有装饰豪华的值房(宿舍),在宫外有几处私宅也已不是什么新鲜。他们在宫里是伺候主子的奴才,晚上回来却也一样地使奴唤婢,钟鸣鼎食。当然,能有覃能这样比肩公侯的排场的太监并不多见,因为他们的宅子多是自己花银子买下来的,而覃能的宅子却是奉命修造的,用的全是国家的银子。自然极尽奢华,不用去痛惜暴殄天物。 覃能刚在门前下马,就见自己府里的管家覃喜跑着迎了自己出来。 “爷,你可回来了”覃喜扶住覃能往里走“御前上的汪爷早候你多时了。” 覃能停下脚步,眯起一双三角眼看着覃喜“你说汪直来了?”“是,来了有小半个时辰了。这会儿正在客厅里待茶呢。” 覃能想了一下便吩咐覃喜“你去传话,让厨下准备一桌上等的筵席送到书房去,然后你亲自去一趟东厂把韦英叫来见我。” 覃喜忙应了一声跑去了。覃能点手叫过另一个家奴“去请汪直书房叙话。”便自去内宅更衣等候。 汪直一个人在覃家的客厅里已经坐的浑身不自在,眼前的茶已吃过几遍,早已是没滋没味。起先覃喜还陪着他说话,这阵子覃喜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竟没人理他,把他一个人干在哪里。正自心烦的想要发作,却见一个家奴跑进来说“汪爷,我家老爷请您去书房叙话。” 第十三章 密谋(一) 汪直已不是第一次来覃府了,知道覃能的书房在最后一重院子,那里是个花园。花园里有个不大的湖面,湖心是一座三间大小的轩室,三面环水,只有一面由一座九曲桥与陆地相连。这便是覃能的书房。覃能是一个极为谨慎的人,但凡覃家来了要紧的客人便会请到书房里叙话。在这里任是天大的机密也不用担心被偷听了去。 此时覃能换了一身蜀锦制成的锦袍,头发别了一根竹簪子,站在九曲桥上看着被夕阳浸染得金澄澄的湖水,还有湖水里放养的红色锦鲤,怡然自得的样子活像一个不问世事,悠然山水的隐士。只恨汪直没学问,如他学足了三国时蜀后主的口气,背后问一句:相父安乐否。就更加地凑趣了。 汪直一上了九曲桥,便凝神闭气低头弯腰的急走了几步到了覃能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在汪直看来,覃能是他太监生涯的启蒙师,又因覃能权势显赫,所以一向执礼甚恭。覃能因见汪直已成了当今成化皇帝的宠监,便也不再把他当做当年广西道上的小男孩,两个人的关系很快就近到了亦师亦友,抑或利益交关的地步。汪直一跪下,覃能便急忙扶起他,笑道“你我何必如此多礼。”拉着汪直进了书房,就见在书房正中的一张镂花紫檀八仙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左右各有一副精致的餐具,覃能请汪直入席说“有什么事我们边吃边聊。”汪直并没有吃饭,这时也觉得饿了,也不推辞便坐在了下首。上首请覃能坐了,这时天色渐暗,书房里点起了两盏宫灯,又燃起了四枝通明大蜡,照得屋子里明晃晃的。 覃能的规矩,凡是在书房里谈话,身边从不要仆人伺候。所以若大的轩室里只是他们两个人对酌。汪直自觉是小字辈,便抢着酒壶,负起了提壶斟酒的责任。酒是宫里的陈年御酒,还没打开封皮就闻到阵阵的酒香,让人馋涎欲滴。两人先喝了几杯,覃能夹起一块鹿脯放在了汪直的碗里,汪直欠身谢了,借着机会问道“覃爷,小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便是向您问计的。” 覃能端起面前的酒杯放在嘴边“啧儿”的抿了一口“问得什么计?老夫愚钝的很,何计之有呢。” 覃能在装糊涂呢,他有他说不出的苦衷。午后在乾清宫召见外廷大臣,他和怀恩也参与其中。眼见皇帝和廷臣因为废后的事争得面红耳赤,覃能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不敢得罪皇帝,也不想搅进这汪浑水,只求得站班充数,万事大吉。其间朱见深不止一次的看他,想是要他出来说话,可覃能却是浑然不觉,装聋作哑。召见结束以后,覃能刚要离去,却被朱见深留下单独召见,覃能无奈只得再回去,他知道皇上叫他干什么,他再不表态恐怕是不能够了。 果然朱见深单刀直入,开口便问:“覃能,刚才你一语不发,朕问你你对废黜吴后怎么看?” 覃能只得回话“奴才以为廷臣们说的是。” “你是说朕不对吗?”朱见深恶狠狠地问道。 见皇帝动怒,覃能忙解释说“奴才不敢。老奴觉得皇上要废黜皇后,总要拿出能说服天下的理由来,否则漫说廷臣们反对,恐怕两宫太后那里也不答应。” 朱见深在覃能的面前转了两圈,点头说“你说的很是,那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东厂来办。覃能,朕自即位以来对你恩宠有加,你可要实心为朕办事,不要辜负了朕的厚望。” 覃能心里叫苦,朱见深要他查办吴皇后,他即不敢不办又不能办,这可是两下里不讨好的事。如果吴皇后真的因此被废,他覃能岂不成了天下罪人?两宫太后知道了他也吃罪不起呀。何况朱见深到时候可以像当年的宣德皇帝一样说一句:这是朕年少时做的荒唐事”轻描淡写的蒙混过关,他怎么办?他必会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喊打。到时候皇帝会出来回护他吗?不拿他当替罪羊才怪。他若回绝了朱见是抗旨,当时皇帝就会翻脸。自己几十年辛辛苦苦得来的地位名誉顷刻间便会化作乌有。从乾清宫领了这横竖是死的差事出来,覃能的心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烦闷闷的滋味比死还难受。直到他听到汪直来找他才豁然眼前一亮,计上心来,心想我何不把这天大的麻烦成全给汪直呢? 汪直会上钩吗?这厮天性机巧,加上这几年在宫中的历练,虽说还比不得覃能这样老谋深算,但那心机也非常人可比。怎样赚得猢狲入布袋倒也要费得一番周折。 汪直见覃能故作糊涂,便也不绕圈子,一边给覃能斟酒一边提醒道“覃爷怎么忘了皇上交给你的重任?” 覃能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我下晌才领的差事,正不得要领。怎么你是奉旨来监军的么?” 汪直担心覃能误会,忙说:“小的不敢。只是皇上差小的来问覃爷该如何来办这件差事。皇上那边催得紧,小的也是没办法。” “我说过我不得要领,不知怎样办这件差事,汪直,你既来了不妨教教我,事成之后我比不忘你的好处。”覃能愁眉苦脸的道。 汪直慌忙摆手说“覃爷说哪里话,小的哪敢班门弄斧。” 覃能扁着嘴冷哼了一声:“你也太谦了,想你才用了几年的功夫就混到了如今的地步,就是我当年也望尘莫及呀。我是真心求你,莫非你是见死不救不成吗?” 汪直说:“东厂耳目遍及京城,您办这件差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哪里会像你说的这样简单。那吴皇后 自幼长在深宅大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让我到哪里找寻她的错处?” 汪直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起初他以为覃能耍滑不肯办事,可听他这样一说也觉事情棘手,是呀,覃能说的没错,吴皇后的经历太简单了,你从哪里找她的错出去?即找不出她的过失,又如何废得了她的皇后之位呢?倘若废不了吴皇后,又怎么好在皇上和万贵妃哪里交差呢? 覃能见汪直不言语,也不理他只顾继续说“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东厂奉旨缉事,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可是监督文武大臣,监督黎民百姓则可,你看哪有敢监督皇后的?差事没办便先落下个不忠不孝的罪名。老夫尚且心有余悸,何况那些番役校尉了。”覃能不住的摇头叹气,一脸的苦处。 汪直楞个半晌,见覃能说得头头是道,似不是在有意推脱。可此事就这么罢了?慢说是皇上,就是万贵妃也不答应呀。自从万贵妃挨了打,只恨不得要治吴皇后于死地,何况她还想着一旦吴皇后被废自己能正位中宫呢。要是听说奈何不得吴皇后,她还不要气疯了。自从万贵妃成了后宫宠妃,她和汪直的关系已经产生了质的变化,当年那段露水情缘早就烟消云散了,汪直再也不敢叫万姐,而万贵妃也只把他当做驱使的奴才。做奴才的办不成主子交代下来的事情,那主子还会宠信他吗?弄不好自己以前的种种辛苦就全白费了。就算是为了自己,此时也不能就此作罢了。他试探着对覃能说“覃爷,难道这就是一条死路了吗?” 第十四章 密谋(二) 覃能见汪直如此,情知汪直已经入道了。姜还是老的辣,汪直再机灵也难免要赚进覃能的布袋。覃能心中好笑,脸上却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自言自语说“不瞒你说,这却是一条死路。” 汪直叮问“那当初你在皇上面前为什么不明说。” “当时皇上正在盛怒之下,我如实说,皇上岂不觉得我不肯办事吗?”覃能回答道。 “我的爷,难道没别的路可走吗?这样是断难回复皇上的。”汪直简直就要急哭出来。 “办法是有的。”覃能故意给汪直放了一丝曙光。汪直一听之下果然来了精神,起身凑到覃能跟前问“爷,您说,您快说。” “办法是有的,只是要你出面,我只能在暗里帮你。” “您要我办?”汪直不明就里的问。 覃能肯定地说:“正是。不瞒你说,我现在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随时都会奏报道太后那里。所以我只能在暗里,不能在明处。” 汪直半信半疑“您说太后派人监视您?” “皇上能想到的太后都想到了”覃能叹了一口气说“皇上要废后的事太后已经知道了,下晌怀司礼就被钱太后找去了慈庆宫,钱太后说:皇后无罪被废,难服天下臣民之心。要是谁敢无中生有,罗织罪名,太后就要打开杀戒。太后的话就是冲着我来的。所以此事我必须在暗处使力。而你而不同,你是年轻新进,没人会注意到你。所以这件事你来办才合适。” “那您说怎么办吧?我汪直一切都听您的安排。”汪直拍着胸脯说。 覃能点点头说了一声好,压低了声音说:“既然皇后有太后那里护着,我们切不可引火烧身,要从别人身上想办法。你说谁离皇后最近?” 汪直一经点拨,顿时脱口而出“你是说从吴国丈那里。。。。。。” 覃能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回事的声音,覃喜来了,还领来了一个五短身材,鹰鼻鹞眼的军官。覃能起身给汪直引见“这位是韦英,现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是我东厂第一干员”又指着汪直对韦英说“这位公公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太监汪直汪公公。”韦英听说是汪直,连忙插手施礼,汪直连忙还礼,不住的打量韦英,心想看着人的模样定是一个厉害的角色。覃能对韦英说“汪公公奉皇上密旨办差,自今日起你便辅佐汪公公办差。”韦英连忙对汪直抱拳,恭敬的说“末将原为汪公公差遣。”汪直亲热的拉住韦英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说“汪某今后就全仰仗韦百户了。”说着便请韦英入席。 一顿酒席只吃到夜深人静,韦英先告辞走了,汪直醉眼乜斜的问覃能“覃爷,小的还要问你一件私事,你能告诉我纪贞儿现在哪里吗?” 覃能眼波一闪,这个问题汪直已经问了好几次了,都被他搪塞过去,今日汪直又问,覃能依旧左顾而言他,不肯回答他。汪直见覃能不讲便站起来一把拉住覃能的衣袖,摇摇晃晃地说“你肯定知道,你不告诉我。你个老儿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怕我把她吃了不成?” 覃能推开汪直,说了一句什么汪直没有听见,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时候覃喜像幽灵一样闪了进来,见趴在桌子上沉沉大睡的汪直,便问覃能是不是给汪直安排住处,覃能却让覃喜准备一顶轿子把汪直送走,他不能留汪直在自己家过夜,尤其是在现在这紧要的当口,因为一旦被怀恩知道他和汪直搅在一起,将来自己肯定脱不了干系。覃喜忙叫来两个家奴架起汪直往外就走,看着汪直的后影,覃能忽然一阵感慨:这厮如今还念着纪贞儿,看来当年的那点良心还没有尽灭。只是我怎好现在就告诉你,等着吧,等着我归西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去。 第十五章 广胜赌局的绑架 京城里最有名的广胜赌局坐落在朝阳门内的米市大街,广亮的大门朝西开,进去便是一个三进深的四合院子。据说这里原本是一个山西粮商在京城的别院,那粮商一次在当年的广胜赌局输光了银子,便把这宅子当做赌本,谁料不但没有翻本,这宅子反变成了广胜老东家的资产。后来广胜赌局生意做大,便从当年宣武门外的老店搬到了这里来,也不知是广胜老东家哪辈子积了阴功,还是这宅子占了什么好风水,广胜赌局自搬到米市大街,真个是日进斗金,不几年的功夫便拔得了京城赌场的头筹,每日出入这里的赌客,不是肥马轻裘的王孙公子,便是腰缠万贯的富贾巨商,久而久之,广胜便不招待散客,那些怀里揣着散碎银子想赌几把转运的市井小民无不对广胜的大门望而却步,腰里不揣着几千两银子你休想进广胜赌钱。 因为不接待散客,广胜的格局便与其他宝局不同,没有专门接待散客的敞厅,三重院子俱是一套又一套装修奢华的单间,而且少了弹压场子凶神恶煞的达官,多了眉梢发丝都会说话的小伙计,你渴了立即会端上香喷喷,热腾腾的茶水,茶叶自然尽是天下有名的茶叶;你饿了,无论是各色点心,还是鸿宾大宴,只要你说得出口的,便会给你端的上来;哪怕你一时闷了累了,想叫窑姐粉头取乐,只要你吩咐下来。不一时便会给你叫来堂子,而且管保是一流的货色。到这个地方的,几乎没有一个是在乎银子的,你伺候的周到舒服,下次他还会来,还会把大把的银子扔给你。再则广胜的东家极善交际,上自官厅,下至市井上的地痞无赖,无不打理得服服贴贴,没有一个敢上门砸场子闹事的。如此种种,广胜的生意便越加火爆起来,只要一开门,那门口就像是赶集似的热闹,拦也休想拦得住。 这天,从北街口来了一乘四人抬乌帷小轿,抬到广胜门前停了下来,就见从轿子里走下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其貌不扬,留着两撇稀落落的燕尾胡子,看那身锦缎的穿着,一眼便看出是一个乍富起来的暴发户。门上的小伙计见了来人忙得过来请安问好,一口一个吴爷的叫着极尽巴结。那男人随手扔给伙计一锭银子,便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广胜赌局的大门。 这位吴爷不是什么达官显贵,更不是富商巨贾,他仅仅是个家奴。那为什么广胜的伙计这么巴结一个家奴呢。原因很简单,这位吴爷不是一般的家奴,而是当今国丈吴敬贤的管家。都说宰相家奴七品官,那吴敬贤虽说不是宰相,但是他却是天下第一号的皇亲,自古主人多大奴才多大,国丈爷家的奴才自也是身价百倍,不可一世了。 吴爷的大号叫吴升,原本是个好赌之徒。早先吴家只是个亲军指挥,在冠盖如云的京城里这类的武官多如牛毛,懒得搭理。可是现今吴家出了凤凰,做了国丈的吴敬贤就要按照惯例封伯了,那份权势自和昔日不可同日而语,吴家的大门自是被一些势利之徒踢破了门槛。从来侯门深似海,想见国丈爷就要先走吴升这位大总管的门路,吴升见的人多了,腰包便也日渐鼓了起来。自觉再去当年的赌场和一群泥腿子搅在一起太失身份,便常到广胜来赌钱,大凡娼寮赌场都是极势力的地方,知道吴升的身份便极力的奉承,伺候的吴升浑身都舒坦,竟也来上了瘾,三天不上这里来一趟竟然浑身的不自在。 吴升今天来是应人之约的。前日来了一个江西人,据说是山东布政司一个参议道的管家。那管家见到吴升先送了一副象牙骨牌,外带着三千两银子,然后才说明来意。原来他家老爷因为因为得罪了上宪,被山东巡抚都堂一本参革了差事,此次上京本是运动开复的,想求吴敬贤关说吏部堂上多行方便。吴升因见那人如此厚礼,便答应了下来。那人感激的无可无不可,知道吴升好赌,便约他今日来广胜豪赌一场。吴升知道这也是官场走动门路的一种法门,在赌桌上输银子给你,要比直接送礼要巧妙得多,也不用担心被言官知道了嚼舌头。这样发财的机会吴升当然不会放过了,也便爽快地答应,如约而来。 广胜里面各道院子都有伙计支应,就见一个小伙计迎着他跑来说“山东来的徐爷在地字号单间候着您呢。”吴升一听就是吃了一惊。心想这个被参革的外官真是好大的出手。广胜赌局地字号单间那是广胜最好的单间,据说里面的摆设比宫里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平时轻易没人包那间屋子,因为包银太贵,没人包的起。没想到自己今天竟能在那里享受一把,真是造化了。 一走进地字号单间的屋门,吴升就觉得一阵眼花缭乱。只见满屋子都是花梨紫檀的名贵家具,地上铺着松软的腥红色的波斯地毯。迎面墙上的多宝格里摆着他从没见过的古董玉器,西洋钟表,屋子正中是一张嵌着大理石桌面的八仙桌,四面各摆着一张雕花太师椅。椅子上铺着松软的绸缎包裹的椅垫,桌面上各色赌具一应俱全,而且不是象牙的,就是翡翠的,看看这屋子的陈设真是极尽奢华,恐怕连马桶都是镶金嵌银的。 正自吴升穷措大进富贵乡般的四下张望的时候,就见里屋的软帘一挑,随着那个熟悉的江西口音传来,一前一后出来三个人。为首的便是那参议道的管家,剩下的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吴升全不认得,他也不问,想是那管家约来陪他赌钱的,在赌场上只认银子,哪管他什么人呢?几个人客气了几句,便准备赌钱,那管家问“吴爷,我们是打麻将还是推牌九?” 吴升说“全凭你们。” 那管家说“打麻将太过斯文,我们不妨推牌九来的热闹。” 吴升欢喜说“正是,还是老兄知道我。” 于是四个人落座,就见那三人每人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银票,全是五百两一张的面额,看看足有一两万两银子之多。这可是一场豪赌了,喜得吴升合不拢嘴,心想这些银子今天多半会落到自己的腰包里。果然吴升的手气要出奇的好,不消半个时辰,便有几千两银子入账了。 那管家见吴升高兴,便又提起他老爷开复的事。吴升一边看着手上的牌九,一边支应着说“老兄放心,兄弟已经把话递上去了,听说江西广饶九南道出了缺,老爷题本保荐与他便是。转告你家老爷安心等待,用不了多久部文就会下来,他好领凭上任去了。” 那管家自是千恩万谢,吴升因抓了一手好牌便也不愿絮叨,只是胡乱的催各自下注。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接着便是一个阴鸷的声音“好大胆的狗奴才!竟敢公然卖官鬻爵,败坏国家法度,还想活命不成?!” 吴升吓了一跳,转回身看去,就见一个五短身材鹰鼻鹞眼的军官走了进来,正用一种狼一样的目光盯着他。这是陪他赌钱的那三个人齐刷刷的站了起来,全都变了嘴脸,躬身向那军官行礼道“标下参见百户大人。”吴升一听便知自己落入他人圈套,想要跑已是来不及,因见那军官只是个百户官阶,便也胆气壮了起来,蛮横的说“你一个小军官敢在这里撒野?还不快滚。”话还没说完,就觉后脖颈重重地挨了一掌,原来是那高个子打得他。吴升兀自嘴硬的骂道“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我可是国丈府的总管。” 那军官冷冷地说“我早知道你是国丈府的总管,不然你哪有胆子干这种勾当。你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罪证如山,只怕你家国丈爷也吃罪不起。至于我们吗,不妨告诉你。我们是东厂的。本官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韦英。” 吴升一听吓得真魂都出了窍。东厂和锦衣卫的名头他是如雷贯耳呀,没想到回落在了这帮人的手里。吴升声音有些颤抖的问“你们想要怎么样?” 韦英答道“我们要做什么你还不知道?我们干的就是替皇上铲除乱臣贼子的差事。来呀,把吴爷请起来,跟咱们到东厂走一趟吧。” “不,我不去。”吴升知道一进东厂定是九死一生,如今他放下架子跪在地上求这些人放了他,可是任他怎么求也无济于事,这些东厂校尉一把把他加起来,用一块白布堵上了他的嘴,从广胜赌局的后门出去了。不等吴升明白过来,他已经被扔上了一辆双辕车,摇摇晃晃的不知去向哪里。 第十六章 恐惧的天牢 吴升被关进了北镇抚司的大牢。北镇抚司大牢又叫诏狱,是专门关押钦犯的地方,没有皇帝的圣旨,不管是谁都不得靠近半步。关进这里便与世隔绝,任凭吴府报官,专管京师地面的顺天府派下无数干探四处寻找,可这位吴爷就如人间蒸发了似的再见不到踪影。 这天在司礼监,怀恩和覃能谈论起此事。怀恩问覃能:“吴国丈府上的管家吴升失踪你听说了吗?” 覃能说:“这件事可京城都知道了。不就丢了一个奴才吗,北京城哪一天不走失人口。我听说国丈爷还找到顺天府,搞得京城里鸡飞狗跳的热闹了好几天。” “奇怪的是直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依你看这会是谁干的呢?”怀恩看着覃能,他有些怀疑是覃能指使人干的。前些日子皇上才说要废掉吴皇后,紧接着吴府的管家就神秘失踪,这难道仅仅是一种巧合吗? 怀恩若有所指,而覃能确不理会怀恩的怀疑,做出一副坦荡荡的样子说“谁会知道。听说这位管家好赌钱,出事的那天还去了广胜赌局,搞不好输得精光,被债主绑了去讨债要钱也未可知。” 怀恩一笑“真要是这样却也好了,就怕有人在做吴家的文章。” 覃能摇头“做文章也没有绑架个奴才的道理。怀公公你多虑了吧。” “但愿如此”怀恩意味深长的看了覃能一眼,却见覃能坐在那里气定神闲,竟丝毫看不出破绽,只好收起那点疑心,毕竟多年共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好胡乱的猜疑。只是说:“我看吴国丈很是着急,毕竟走失了人口不是什么小事,老覃,你也要东厂那边帮着好好找找。” 覃能有些勉强的说:“好吧,看在你怀公公的面子上我帮着个忙。不过老怀,他一个奴才,竟是广胜赌局的常客,哼,吴府好豪富的管家。” 怀恩也觉得那个吴升不是什么好人,吴敬贤怎么说也跑不了治家无方的干系可是看在吴皇后的面子上也不好不帮吴敬贤这个忙,见覃能不情愿便便大而化之的说”我们只管帮忙,等找那厮回来吴国丈自会收拾他。” 覃能站起来向怀恩唱了个诺“覃某谨遵怀司礼钧旨,这就去给国丈爷找奴才。” 覃能下晌去了东厂,派人把韦英叫进自己的值房。待韦英行过了礼之后便问“那事办得怎么样了?” 别看韦英在外面凶神恶煞似得像个太岁,可在覃能面前却是唯唯诺诺,不敢造次。“回督公,那人在北镇抚司里。已经熬了他三天了。”东厂惯例称呼提督太监为督公,韦英这样称呼覃能乃是极尽尊重的意思。 “ 嗯,你们没有难为他吧。”覃能点头问。 “没有,只是让他一个人坐井观天,除此之外再没人理他。”韦英接下来请示说“督公,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剩下的让汪直去办。”覃能说。 “是。”韦英应道。 覃能招手叫过韦英近前一步吩咐道“你明日带着几个人去吴国丈那里去一趟。就说你奉了怀司礼的钧旨来帮国丈爷寻找走丢的管家。” 韦英一愣,随即便已心领神会的诡谲一笑退了出去。 夜晚,天上下起了大雨。那真是瓢泼大雨,让人心烦意乱的雨声弥漫在整个北镇抚司阴森森的大牢里。吴升在这里已经呆了整整三天了,每天关在这铁笼子一样的监舍里,动也动不得,也没有人理他,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活死尸,除了有一口气而外,其他的和呆在棺材里有什么区别?初来的时候他还担心这帮人要讹诈他,甚至要他的命,可是只是把他关进了大牢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这些人究竟想要干什么?不杀不放,不理不睬,难道就是为了把他软禁起来?养在大牢里吗?不会,这些人这么煞费心机的把他弄来,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的。 这究竟是哪里的大牢呢?关进来的时候吴升没有注意看,心想这里不会是刑部大牢,更不会是顺天府大牢。自己无缘无故的失踪老爷必然报官,如果自己在这两个地方,绝不会一连三天都没有动静。而且自己进来的时候曾经在监舍里喊叫自己是吴府的管家。那些牢头禁子不会听不见,可是他们却不为所动,这说明这些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那这是哪呢?京城里除了刑部和顺天府,哪里还会有这么规模的牢狱呢?莫非是是锦衣卫或者是东厂的大牢了。吴升是见过世面的,他知道东厂和锦衣卫奉旨缉事专司诏狱,外廷衙门根本管不到这里来,只要这帮人不想放他出去,那么任是谁也不会找到这里来。他听说过进到这里九死一生,莫非他的大限到了?想到此他一阵阵的毛骨悚然。仿佛顷刻间许多冤魂野鬼从他周围冒了出来,一个个披头散发,血肉模糊。猛地一个炸雷就像在他头顶炸开,吓得他大叫了一声蹲在墙角瑟瑟发抖不知所以。 此时牢门响了,一个禁子打开牢门探进头来喊叫“吴升出来,过堂了。” 第十七章 倒戈 吴升两腿发软没有动地方,哪禁子又喊了一声吴升还没有动。禁子便村骂着走进来一把拎起他连踢带打的往外走。走到尽头是一个不大的房间,禁子让他进去,吴升不肯,却被禁子在后腰上用力一推,不由自主的便撞了进去。他提心吊胆,不知进去之后是福还是祸。 走进这间屋子才发现这并不是什么过堂刑讯的地方,四壁里空空如也,只有墙壁上一盏豆油灯突突的跳着绿幽幽的火苗。屋子里光线实在是暗,吴升笼住眼神,半晌才看见真前面放着一张椅子,椅子上面坐着一个人,影绰绰的看不清楚眉眼。这人是谁他不知道,但是有一点肯定,自己暂时不会受到皮肉之苦,那颗悬着的心才略微放松了下来。 “你就是吴升吗?” 吴升听那人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与他那看着魁伟壮硕的身材极不相称,才知那人是个太监。 “你知道为什么把你请到这里来的?”那太监又问。 吴升说“左不过是那群锦衣卫的鸟人陷害于我。” “陷害于你?”那太监声音阴冷地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要是行得正,谁又陷害得了你?” “我没做过亏心事。我可是个正派的人。”吴升外强中干地说。 “正派人?!亏你也说得出口。吴管家干的那些事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我帮你想想:成化元年二月初八,你收了长芦盐运使三千两银子,替他游说放了江南按察司;三月初一,你收了武昌知府五千两银子外带两颗夜明珠,竟让国丈爷抬举他做了湖广布政司左参政。。。。。。吴管家,还要我说下去吗?” 吴升吓得软瘫在地上。那太监咄咄逼人语调让他不寒而栗。多说东厂番役厉害,果真名不虚传。自己干的那些勾当他们竟了如指掌,而且时间地点受贿数目半点不错。这要是捅到皇帝那里,别的不说,以权仗势,卖官鬻爵,干预朝廷黜徙大政的罪名便做得实打实的。慢说是他,就是他家主子也吃不了兜着走。 “吴管家,你如今再想想,把你弄到这里来到底是屈不屈?” “公公饶命”吴升一下子被催垮了,他只想着活命,跪爬了几步到了那太监的脚下不住的磕头求饶。” “饶命?饶你倒也不难。只是吴管家要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公公请吩咐。” “我听说当初你家老爷在临清卫千户任上把你家二小姐许给了当时临清州张老爷家的二公子。可有这回事。” 吴升心里划魂,暗想此话从何说起?吴家的二小姐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呀。皇后娘娘当年指婚他人这不是丧心病狂又是什么?再说吴敬贤真的当初把女儿许给他人,又怎么敢把女儿送进宫去?再傻也知道这是赔了女儿又落下一个欺君之罪。一旦东窗事发岂不是连死去多年的祖宗都要受株连的大祸吗?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和吴家到底有多大的冤仇呀? “我的话你没听到吗?”见吴升眼光散乱,那太监叮问了一句。 “公公,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绝不敢欺心乱说呀。” “欺心?你是什么好东西!”那太监火冒三丈的骂道“想是你还想着将来出去了,你家老爷还会袒护着你。哼,你不想一想这是什么地方,北镇抚司大牢,有几个是全须全尾得出去过的。实话告诉你,你家二小姐得罪了皇上,皇上恨不得就把他打入冷宫,吴家失势了,只消轻轻一推就会土崩瓦解。吴管家,你好好想一想吧,吴家的船就要翻了,你现在下船还来得及。” 这一字一句就如同一声又一声的闷雷在吴升的心里炸响,他的心理防线被彻底的摧毁了。他颤悠悠地说”公公,真有这事吗?可能时间久了我给忘记了。” 那太监眉开眼笑的说“吴总管真是个明白人,你即想不起来,听我慢慢的告诉你。。。。。。。” 第十八章 诬告 三天之后,那个失踪多日翻遍了北京城都找寻不到的吴升终于又出现了 ,他没有回吴府,而是直接去了坐落在西长安街上的都察院衙门。他是来都察院告状的,被告的竟是他的主子吴敬贤。明朝制度,都察院为国家最高监察机关,负责检举揭发文武大臣的不法行为,并接受来自民间的这类诉状。轻者都察院单独查明事实具实参奏,重大的案件要上报皇帝请旨会同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吴升这一状告的是当朝国丈,又告的是欺君蒙蔽的大罪,都察院哪敢审讯,次日便具本向皇帝奏明,当天便奉了朱批要三法司会审此案。那三法司的堂官们知道这件案子关系重大,都怕审问不好再引火烧身,于是联衔会奏说:此案案情重大,为了慎重起见,请加派司礼监与内阁各一人参与会审。当下皇帝诏准,下令把吴敬贤收监候审,吴皇后不得轻易离开坤宁宫半步。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世事变化竟如此之快,人们不敢相信,谁能想到当今的皇后竟是已聘之女,被她的父亲重金贿赂负责为皇太子选妃的司礼秉笔太监牛玉蒙混进宫,还成了中宫皇后,这可是大明朝建国以来第一大丑闻。人们不敢相信,又不能不信,不敢议论,又忍不住议论,议论来议论去又议不出个所以,人人都是一头雾水,难辨真假。 就连两宫太后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夜之间竟冒出这许多的怪事?吴敬贤是怎么了?得了失心疯不成?牛玉是怎么了?那个老实厚道的牛玉怎么也敢拿皇家选后大事当儿戏?还有那吴皇后,自己本一心要维护她,可是一旦她定实了是已聘之女,且不说保不住皇后的位子,就是那条小命能不能保住也在两可之间。到时候想保她也无能为力了,为了皇家的尊严也只能牺牲她了。当然说这些为时尚早,还要静观其变,也许这一切都是有意陷害,是莫须有呢? 皇宫里是最势利不过的地方,虽说吴皇后还没有真正的失势,但是宫里很多人已经不自觉的和吴皇后疏远了。地处宫廷中心的坤宁宫一时竟成了冷宫,吴皇后每天除了以泪洗面听天由命再也做不了什么。没有什么人来关心她,生怕从她这里沾上什么霉运。倒是两宫太后那里还是时时关照她,还找来怀恩吩咐说“事情还没有问出个结果,皇后依旧是皇后。我知道宫里得习惯,最是会看人下菜碟的。你去跟那些伺候皇后的人说,谁要是敢克减皇后膳食,怠慢了皇后的起居,我断饶不了他们。”有皇太后的关护,又有怀恩这样的大内总管的殷勤照应,吴皇后的境遇变得略微好些了,但是心情依旧沉重。这也难怪,遇到这样的天翻地覆的变故,慢说一个女人,就是铁打的汉子也是承受不起的。那天怀恩来坤宁宫探望吴皇后,问了几句起居的话怀恩便小心翼翼的试探问“娘娘,恕老奴直言,那吴升一口咬定国丈爷在临清卫的时候许过一门婚姻,娘娘真的不知道吗?”吴皇后痛哭流涕地说“怀公公,我父亲在临清卫任上的时候我一家都在京城,如果我父亲把我许人,就算我不知道,我母亲必会知道。再者那位张老爷后来进京做了御史,也没见他到我家里来提亲下聘。怀公公,我虽不才,但也是读过《烈女传》,知道三从四德的。真要是已聘他人,我岂敢进宫来自寻死路呢?”怀恩听得不住的咋舌“娘娘说的是呢。可是如今这事情扑朔迷离,很难说清来由。不过明日三法司就要亲审此案,到时候自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娘娘且忍耐一时,自会还您一个公道。” 公道?天底下的公道就是权力,失去了权力谁会给你公道?!怀恩心知肚明这多半是有人在陷害,必要除掉吴皇后而后快。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他没有能量来左右局面,除了对吴皇后多一些同情和无助的感慨而外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已经被排斥在这件关乎朝廷体面的大事之外了。 怀恩敢肯定这件事可能和皇上和万贵妃有关系。自从皇上宣布要废后那天开始,景仁宫那边却显得出奇的平静,万贵妃借口养伤不出景仁宫一步。皇上也一直住在乾清宫里,偶尔会在其他嫔妃宫里留宿,但一直没有万贵妃那里住过。只有皇上身边的汪直异常的忙碌,一会儿宫里一会儿宫外的,也不知皇上差他在干些什么。如果吴升的举报是万贵妃或者皇帝授意而为,那这件事可就更加麻烦了。要知道皇上正愁着找不到废黜吴皇后的理由,他怎么好放过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本来三法司要求司礼监和内阁派人参与会审,他向皇帝请旨去参与审问,可是皇帝却没有答应,而是改派了覃能。内阁那边首辅李贤正病得奄奄一息,彭时因为母亲亡故,已经回籍守孝多日。如今只剩下商辂以及新近增补的万安。按理说商辂资历最深,会审的事应该派他去,可是皇上却出人意料的派了万安。理由很简单,商辂久在内阁,阁务一日不可或缺。而万安据说是和万贵妃的兄弟万喜攀上了同宗亲戚走了万贵妃的门路,才得以进入内阁的,这样一来会审便实际上由皇上一手控制了,这本来就是一桩糊涂案子,明天真不知会审出什么结果来。 第十九章 会审 三法司会审按照惯例是在刑部大堂进行的。大堂上设公案,届时刑部的尚书,都察院的总宪和大理寺的正卿并肩上坐,三大衙门的副手左右相陪。站堂军,刽子手,司员书办一干人等各守其责,两厢站立。一声带人犯,三声喊堂威,饶是见过世面的人也自不寒而栗。却不说那世代传下来的酷刑,就是这场面,这气派也能把人犯吓个半死。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了。皇上于三法司之外又派了东厂提督覃能和内阁大学士万安参与会审,虽然这样的审讯本应三法司唱主角,但是三法司堂官抱定主意不肯坐正堂的公位,那位子便让给了覃能和万安。万安请覃能主审,覃能也是不肯,只说自己只是奉命监审的,不好喧宾夺主。这审问官的重任便落在了万安的身上,万安也就不再推辞,惊堂木一拍,大喝一声“升堂带人犯!”倒也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模样。 依照规矩,先把吴升带了上来,吴升像是已经备好了似的,把自己诉状上写的状词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万安说了一些如敢欺心诬告,国法难容的套话便把吴升带到了一旁。 接下来便是带吴敬贤了,这位当朝国丈已是一身囚衣,被差役带到堂上。果是武将出身,身陷囵囫却依旧器宇轩昂,似乎并不把这满堂的大小官员放在了眼里。 从来不管有多高的权位,只要触犯了法度,一进这刑部大堂 便要如庶民百姓一般要行跪拜之礼,以示对朝廷王法的畏惧,可是吴敬贤确立而不跪,直挺挺的站在大堂中央。 万安没有强要吴敬贤跪下回话。只是唬着一张脸故作威严的喝问“犯官报上名来。” 官员犯罪便成了犯官,吴敬贤却并不自称自己是犯官,而是自称“本官吴敬贤。”显然并不知罪,或是说根本就没有罪。这多少有点藐视这些峨冠博带的大臣们。是呀,不久前你们还一个个国丈爷的叫着,现在竟叫起犯官来了,真是势利得很。 ”吴敬贤,来到刑部大堂你难道还不知罪吗?”万安厉声问道。这位翰林出身的内阁大臣本想拿出一些威严来震慑住吴敬贤的气焰。但是白面书生再怎么装出威武也吓不住曾经百战余生的武夫。吴敬贤冷冷地反问道:“我有什么罪?万阁老不妨说给本官听听。” “你用重金买通牛玉,把你早已行聘的女儿滥充入朝廷的选妃大典,这就是不折不扣的欺君大罪!” “哦,万阁老,我倒要问问你,你说我女儿早已行聘有何为证,难道是你的大媒不成?再者你说我贿赂牛玉有何为证?我行贿的时候你在身边数银子不成?” 吴敬贤虽是赳赳武夫,却也是伶牙俐齿,这一顿的抢白反问险一险把万安气个半死。不错,打官司问案要的是证据,有了铁证才能下结断,才能说你是有罪还是无罪。因此身为主审官最忌讳先入为主,否则犯官当堂给问官弄得下不来台也是常有的事。那些三法司陪审的官员个个都是审老了案子的,眼见这位翰林出身的内阁大臣被吴敬贤气得直翻白眼,个个脸上虽是绷着一副严肃威仪,但心里却不住的摇头叹气,暗想只怕万安就要当堂丢丑了。他们因早抱定了撞木钟的心思,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万安如何下得了台。 这时一直耷拉着眼皮犹如置身事外的覃能忽然睁开了眼睛,皮笑肉不笑的对吴敬贤说“国丈爷是不是认准了是受冤枉的了?!你抬头看看,这里是刑部大堂,上面供着皇帝圣旨。我们奉旨审案,岂会捕风捉影的把堂堂皇宪当做了儿戏?!国丈爷既是要证据,那就先和你的管家奴才对质一番吧。”说完又把眼皮耷拉下来,尴在一旁的万安也似找回了感觉,大声吩咐一声:“带吴升上堂对质。” 站班的衙役喊起了堂威,吴升被带了上来,在吴敬贤的身旁面向堂上跪了下来,吴敬贤一见吴升便两眼冒火,不待吴升说话便是一脚踹了上去,不住口的大骂吴升是个欺心负主的奴才。吴升哪禁得住吴敬贤这一脚,当时就躺在地上痛苦呻吟起来。谁也没想到吴敬贤会来这一手,先是一惊,接着便是一阵骚动,万安把个惊堂木拍的山响气急败坏的断喝道“大胆的犯官竟敢目无法度咆哮公堂,来呀!插下去给我重打四十!” 一群如狼似虎的差役上来扭住吴敬贤便要往下拖,却被吴敬贤一顿拳脚打翻在地,威严的刑部大堂眼看就要大乱了起来。 第二十章 欲加之罪 吴敬贤犯了武将的脾气,哪管什么堂堂法司赫赫皇宪,一时兴起动起手来,竟把如狼似虎的差役打得东倒西歪,竟没人能治得住他。也难怪他发威,这些日子他却是受了太多的委屈,他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做了什么,就被安上了这天大的罪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尤其是他见到吴升,一想自己竟然栽在了这个从小在自己家长大,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奴才的手上,吴敬贤便再也忍不住火性发作了起来。 眼见如同凶神附体的吴敬贤,万安一张斯文的白脸吓得更没有了血色,他哪里见过这阵势,一时竟无法处置。案子没法再往下审了,待吴敬贤稍微冷静下来,万安便和覃能商量了几句吩咐退堂。两个差役心惊胆颤的拿着刑具走到吴敬贤身边,吴敬贤倒是没有难为他们,乖乖得戴上了刑具下堂回监了。 接下来怎么办?一堂官员面面相觑,大家都看着万安和覃能。万安依旧心惊肉跳的说“这吴敬贤真是无法无天。覃公公我看不妨就请旨进宫问了他的死罪。” 覃能一脸不悦之色的横了万安一眼:“万阁老,我们没有问出所以就请旨定罪岂不是草菅人命吗?”心想这个万安真是个草包,皇上如此大动干戈,那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要是定吴敬贤的罪哪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折。做到大学士,怎么心机竟连吴敬贤都不如。吴敬贤如此大闹公堂无非就是想激怒问官,拼着自己一身剐,也要保住女儿的皇后之位。倘若就进宫请旨定案,岂不正中吴敬贤下怀,皇帝也不会就这么答应了。这些话他不好当着众人讲,便做出一副忠心办事的姿态对大家说:“我们即以奉旨问案,就要问个水落石出才不负圣恩。今日就罢了,明日我们继续再审,我就不信这么多两榜出身奈何不了一个军汉武夫。”说着冷冷的看了这些官员们一眼便起身佛袖而去。 当天夜里,一个鬼魅一样的身影纵身跳进了吴敬贤的府邸。自从吴敬贤被下了刑部大牢,吴府的光景便一落千丈。平时那些保卫国丈府的护卫兵士早已经撤走了,吴家的人终日人心惶惶,天黑下来便也没人走动。所以那黑影并没被人发现,只用了盏茶的功夫便又从原路出来,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深夜之中。 第二天天刚大亮,,就见街上跑来一队官军,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绿色鹌鹑补服的九品文官。在吴敬贤府门前停住,早有两个兵士上去把门砸的山响。里面有了响动,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上下打量两个兵士,开口便駡道:“大清早的闹什么丧呢?这是国丈府,三尺禁地知道不知道?” 两个兵士哪里理睬他,一脚便把门踹开,不容分说就闯了进去。那个圆脑袋在后面追着叫着“你们要造反吗?!”却哪里拦得住呢。直闹到了吴府大厅,这时已经接到传报的吴夫人早已在大厅的滴水檐下等候多时了。 那圆脑袋抢先说:这些官兵擅闯吴府,他拦也没拦住。吴夫人看这架势便猜出吴家大难临头了。却自镇定的问那领头的“你们擅闯我家所为何故?我老爷虽说被收监,却依然是皇亲国戚,朝廷法度,没有圣旨是不准擅闯大臣府邸的。” 那个为首的小文官向吴夫人抱拳一揖,自报家门说是刑部的观政,奉了部堂大人之命前来吴府搜查。 吴夫人听说只是例行搜查,便放下了一颗心,又见那观证果真拿着盖有刑部大印的文书,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说老爷不在,还望不要惊扰了内眷。那观政忙说那个自然,请夫人放心。接着便下令搜捡起来。一会功夫,就见一个兵士拿着一个锦盒跑来。那观政接过锦盒便打开来开,就见里面赫然一张龙凤婚帖。那观政颜色一变,问吴夫人“请问皇后娘娘的生辰。”吴夫人说“皇后的生辰岂是你们能问的?”那观政已是一脸的公事公办“夫人,下官是奉命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 吴夫人见状只得极不情愿地说:“正统十三年春三月初二日子时。” 那观政打开婚帖一一对照,一下子脸色大变,大声吩咐说:“来人,把吴府给我围了。任何人不准走动。”然后冷冷的对吴夫人说“先委屈夫人了,你家老爷的事情犯了!”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致命的婚书 那观政回到刑部大堂的时候,吴升正在和吴敬贤当堂对质,因为担心吴敬贤再咆哮公堂,便没有去刑。 吴升说:“小民是八岁上被买进吴府做书童小斯,一直伺候着我们老爷。我们老爷放任临清卫千户没有带家眷,是小民随行伺候在身边。我家老爷与临清知州张老爷同年要好,两家时常走动。那年,应该是天顺元年中秋节,张老爷请我家老爷过府饮宴,我家老爷因喜欢张老爷家的二公子少年才俊,便在酒宴上说两家结为儿女亲家。张老爷自是答应,两下里便换了婚帖。当时小民就在场伺候,自此我家老爷和张老爷便开始亲家相称了。 “后来张老爷因为治行卓异,被题保进京做了御史,只因本参石亨得罪了权臣被发配海南,全家上路。从此渺无音讯这婚姻之事就此耽搁下来了。” 吴升说的绘声绘色,竟也听不出破绽。那时候两家家长相好往往就结为儿女亲家的事极为平常,甚至有的孩子没生就指腹为婚。那山东临清州的知州张玉清这些官员也知道一些,当初石亨专权,张玉清便上本弹劾他弄权病国。将来必为国家心腹大患。因此惹恼了石亨,把他发配到海南岛充军。后来石亨倒台,天顺皇上恩召张家回京,可是海南岛上哪见张家足迹?这一切迹象证明吴升的话并不假。倒看那吴敬贤怎么说。 吴敬贤一副不屑的样子说“我和张玉清交好不假,但是我们从没有提到什么儿女婚姻。请想如果两家定亲,定有婚书为证,再者儿女婚姻大事我也定会告诉我的夫人知道。还有张玉清全家发配海南,那时我已从临清卫升调龙骧卫指挥使,我若认张家二公子做我的女婿,我大可把他留在京城,不要他去海南。何至于到现在生死渺茫呢?岂不是耽误了我女儿的终身?各位大人,我吴敬贤虽是个粗人,可我绝不会做不出对不起皇上的事。耿耿此心,天日可鉴。” 吴敬贤和吴升各执一词,各说各话,听着各有各的道理,一时难辨真假。这时覃能突然问道“吴升,前些日子你突然消失所为何故?” “小民,小民是被绑架了。” “谁绑架的你?你又因为什么被绑架?” “小民不敢说。” “这里是刑部大堂,当着这些大人有什么不好说的?” 吴升瞥了一眼吴敬贤,怯怯的低下了头去,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家老爷。” 一语惊起千层浪,大家都吃惊非浅。吴升离奇失踪,最着急的就是吴敬贤,不但到顺天府报了官,最后还惊动了东厂出动四下寻找,怎么吴升说是吴敬贤绑架了他?!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吴升,你把内中原由从实讲来,本监与各位大人给你做主。” 吴敬贤听吴升说自己绑架了他,当时就来气,又听覃能这么说便似已听出一些端倪似的盯着覃能说“覃公公,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给他做主?他说什么你给他做主了?我绑架他?我为什么绑架他?再说他是我的奴才,我要是收拾他什么办法用不了?还用得着煞费苦心的绑架。” 覃能拉下了脸“国丈爷,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如果你再无理取闹就休怪本监不客气了。”说着覃能站起身来两手抱拳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奉旨——”满堂众人一听紧忙跪倒了一片,吴敬贤也一起跪下就听覃能说“奉皇上口谕,吴敬贤若再依仗椒房贵戚咆哮公堂,即为藐视君上,准予法司用刑问案绝不稍加宽贷。钦此。”覃能说完看看跪倒的众人,面无表情地说:“各位大人归坐,吴升讲来。”众官起身归坐,因没叫吴敬贤起身,吴敬贤只好跪着不动。 吴升壮着胆子说道:“小民自幼在老爷身边,深得老爷信任。一切机密事件从来不回避小民。天顺八年,先帝爷为当今皇上选妃,司礼监牛爷奉旨经办此事。我家老爷与牛爷关系甚密,便差我拿了一万两银票还有一封书信交到牛爷手上。牛爷看过信后便付之一炬,然后收下银票吩咐小民说你家老爷的意思我知道了,让我家老爷放心。后来我家小姐入选,与王贵妃,柏贵妃一起留在宫中,有一天,老爷带我一起去天德楼请牛爷吃饭,牛爷来后我家老爷便打发我出去,是我好奇在窗外偷听。牛司礼说:“未来的皇后将来就在这三人中选。我家老爷请牛司礼大加帮衬,牛司礼说:自家孩子必当用心。不想此时堂倌上菜与小民答话,被我家老爷听见。我家老爷疑我听见他们说的话,是我支吾搪塞过去。后来我家小姐果真做了皇后,吴家皆大欢喜。我便把这事忘到脑后。谁知那天小民到广胜赌局赌钱,就被几个蒙面暴徒从广胜后门劫持走,向北出了城走了一天多的路。估摸着至少过了昌平州了,才把小民关在一个破房子里,那些人在一处吃饭时说话被小民听见,说是我家老爷给了他们一千两银子要他们把小民劫的远远的把小民杀了,我想是我家老爷嫌我知道的太多了,所以才动杀机的。是小民怀恨在心,费尽辛苦才连夜逃脱了出来,这才到都察院把我家老爷告了下来。这都是以往实情,小民不敢欺罔各位大人,甘愿具结。” 吴升说完跪趴在地上,覃能嘴角上流露出一丝冷笑,转而对吴敬贤说:“吴敬贤,吴升的话你听到了吗?还有何话讲?!” 吴敬贤咬牙切齿“这全是一派胡言!断不可取信。” 这在这时那个奉命搜查的观政回来,双手把锦盒呈给了覃能和万安。两人看罢同时一声冷笑,覃能吩咐说“把这个给吴敬贤看看。” 差役拿着那锦匣来到吴敬贤面前,打开锦匣在离吴敬贤三尺远的地方展开里面的婚帖在吴敬贤面前晃了一眼便又收起来呈回到公案上。 吴敬贤亲眼见到了那张婚帖,当时两眼金星直冒,他懵了,他不知道这婚帖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上面有他女儿的生辰八字,还有他吴敬贤本人的大名,这从何说起呀?! “这全是有意陷害,一派胡言。”吴敬贤疯狂的叫了起来,就像是一只遭了暗箭的猛虎一样怒吼咆哮。 覃能觉得这场戏该收场了,便拍案而起说:“吴敬贤,你欺君昧主,窥欲非分之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敢咆哮抵赖,哪里容得,来人!把吴敬贤压入天牢候旨发落。” 吴敬贤被架了出去,准确的说是被连拖带打的架出去的。案子已经定谳了,不用担心吴敬贤东山再起了,这群昨日挨了吴景贤一顿拳脚的衙役们自然绝不放过这绝好的报复机会。吴敬贤一路喊着冤枉渐行渐远了。覃能这才拱拱手说:“各位大人,既然案情已明,就此可以结案,我们进宫复旨去了。”说完大笑着走下大堂,万安等众人尾随而出,各自上轿随这覃能进宫去了。 虽然这里面还有好多疑点没有解开,但是如此结案却是皆大欢喜,大家各自轻松。至于吴敬贤,谁还听他的冤枉。大家都是久历官场的,内中就理早是了然于胸。谁肯再另生枝节,谁敢再为吴敬贤喊冤?茫茫中国,上下几千年,哪朝哪代没有屈死鬼?哪一个活着的人为屈死的冤魂喊冤鸣不平?谁不是极力避免自己成为下一个冤魂怨鬼,至于将来史书上怎么评价那只是身后事了,没有谁为了身后的虚名而不顾今生的荣华富贵。悲哀呀,这是一个民族的悲哀,一个国家的悲哀,那些屈死的冤魂也只能怨命运不济,也只能去枉自兴叹了。 第二十二章 无缘的宝座 吴敬贤的案子结束了。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两宫皇太后就是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听之任之。为了表示慎重和公允,朱见深再一次向廷臣们提出要废黜皇后的决定,这次廷臣们表现的极为恭顺,就算有一两个顽冥不化之辈唱反调,也是无关大局。于是吴皇后理所当然的被废了。那么由谁来接替皇后的位子呢?在朱见深的眼里自然是他心仪的万贵妃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在吴皇后被废的第二天来向两宫太后请示,要把万贵妃册为中宫。谁知道两宫太后那里说死也不答应。钱太后甩给朱见深一张冷脸丢下一句:如果让一个宫女出身的女人正位中宫,哪还有皇家的体统?你立谁为后是你的事,但是就是不能立那个女人。钱太后把话说绝了,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周太后更是恨不得要打儿子两个耳光,不住声地说:“我怎么生养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后宫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妃嫔你不喜欢,非要迷恋一个残花败柳的老女人?你宠幸她也就罢了,却还要让她正位中宫?中宫皇后那是要母仪天下的,她有什么德能来做这个皇后?传扬出去皇家的脸面岂不是全被你丢尽了?”朱见深执拗的就是不肯改口,周太后见劝不动儿子,便威胁说:“你可以废了吴皇后,难道我就不能把万敏慧那个贱婢赶出宫廷吗?” 朱见深怕了。母亲并不是吓唬她,她可以把万敏慧赶走,只消一道懿旨没人敢拦着。别看废黜皇后需要得到上下左右的同意,但是废掉一个妃嫔那只是一句话的事。朱见深只得妥协了,除了妥协他别无他法。他是皇帝,但他也是太后的儿子,儿子那能不听娘的呢。回到景仁宫,他把万敏慧搂来怀里委屈的哭了,说我没办法给你你应该得到的地位,皇太后不答应,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违背了皇太后呀。万敏慧也是好大的失望,自己处心积虑的废掉吴皇后的最终目的不就是想着能成为皇后吗?可是谁叫自己是个宫女出身呢?谁叫皇太后不喜欢自己呢?这就是命呀,自己能当上皇帝的女人已经是非分之福了。看着在自己怀抱里伤心哭泣的小丈夫,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不能再逼他了,难道为了自己让他去和他的母亲撕破了脸吗?不能呀,那样反倒害了自己,周太后可是说得出来做得出来的。真要是惹恼了她,自己恐怕连怀里的男人都要失去,岂不是就一无所有了吗? 万敏慧把朱见深紧紧地搂了起来,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似的温声说:“皇上,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爱我的男人,千万不要为了我去惹太后不高兴。我做你一辈子的妃子就心满意足了。”那天晚上万敏慧和朱见深说一阵,哭一阵,温存一阵,当朱见深筋疲力尽的从万敏慧身上下来沉沉睡去之后,万敏慧却大瞪着两只眼睛,心里不住的祷告着:“苍天,请你保佑我吧。保佑我快一些怀上皇帝的龙种,保佑我的儿子平安长大,顺利的当上皇帝。到时候我一样坐上皇太后的宝座,到时候看周太后还怎么阻扰我?我会成为宫里最尊贵的女人的,迟早都要达到这个目的。”想着想着她就伏在朱见深的怀里睡着了,这一夜她竟连做了几个好梦,她真不愿意从美梦里醒来。忽然耳边响起梁芳小声的呼唤:“娘娘,该伺候万岁爷上朝了。”是呀,小皇帝该上朝了,他得去决定大明王朝的命运去了,当然,还要决定除了她万敏慧之外谁来做他的皇后,那暂时空荡荡的坤宁宫又要迎来新的主人了。 第二十三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吴皇后被废了,吴敬贤落了一个欺君的罪名,被一道白绫赐下来在刑部的天牢里无可奈何的归天了,他大瞪着两只眼睛死的,到死也没合上眼。吴家被抄了,财产全部充公,无论男女全部充入功臣之家为奴,可怜的吴夫人见到丈夫赐死,女儿被废,家破人亡的打击使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在吴敬贤归天的那个夜晚她也在七零八落的家里悬梁自尽了。钱太后和周太后知道后不禁唏嘘流泪,当下吩咐怀恩:去把吴敬贤的尸骨弄出来让他们夫妻并葬吧。怀恩千恩万谢的说太后真是菩萨心肠,奴才替那死了的谢恩了。 怀恩领了吴敬贤的尸骨准备了两口大大的棺材把吴敬贤夫妻成殓上了,然后带着人押着两辆装着棺材的大车出了京城,在京西一座静幽幽的古庙前停了下来,那寺里的老方丈带着两个小沙弥迎了出来。怀恩双手合十向老方丈施了一礼“老和尚,怀某这里有礼了。”方丈也还礼说:“阿弥陀佛,怀施主驾临小寺,真是蓬荜生辉呀。”又指着怀恩身后的大车“怀施主这是意欲何为呀?” 怀恩说:“这是我京里一位朋友,夫妻一夜间双双亡故,甚是可怜。怀某因顾及着朋友的交情 ,便成殓了起来,请宝刹做七天水陆道场,然后便在此寻一个风水去处让他们入土为安,也不枉朋友一场。” 老方丈连忙双手合十连说“善哉,善哉。”把怀恩一行让进了山门。 大雄宝殿里香烟缭绕,怀恩在佛前上香,礼佛三匝之后,又在老方丈的陪同下来到了方丈室待茶。 怀恩从怀里掏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递到了老方丈的面前“这是给贵宝刹布施的香火银子。老和尚请收好。怀某还有要事,这里的事就请老和尚多费心了。” “好说好说。”老方丈连忙道谢收下了银子。 怀恩又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去了,方丈直送到山门以外目送着怀恩上路,自去料理水陆道场超度亡魂。 怀恩还没有进京,就见从城中一骑快马带动着滚滚烟尘疾驰而来,马上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在怀恩轿前飞身下马躬身施礼。怀恩让他起来随在自己的轿子后面。直到了怀恩的家中密室之内,怀恩才问:“我要你查办的事情都查办好了吗?” 那军官说:“回公公,都查清楚了。那天在广胜赌局绑架吴升的是东厂的人所为。” “东厂?”怀恩一惊“这么说是覃能授意东厂的人办的?” “末将不敢乱猜。”那军官谨慎的说。 “那其他的呢?” “末将问了天德楼的东家伙计,吴国丈从来没有在天德楼宴请过牛司礼。”“这么说来这一切都是阴谋?吴升说的都是假的?”怀恩心中一凛,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忙说“你马上派人务必把吴升给我捉来。” 那军官没动地方说:“回怀公公,吴升死了。” “什么?!死了?” “是,就在今天下午在护城河里发现了吴升的尸体。” 怀恩闭上了眼睛,仿佛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似的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 “怀公公,您这是怎么了?”那军官吓了一跳。 怀恩半晌才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说”你下去吧,记住,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要再提了。” 是呀,木已成舟,还提他做什么。纵然是天大的阴谋也死无对证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不该废的也废了。他怀恩纵然是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办?把那些为虎作伥的人绳之以法,请皇帝收回成命吗?不可能了,这时候册封新皇后诏旨只怕已由礼部官员抬着龙庭出了紫禁城诏告天下了。 怀恩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深深地寒意,他的牙齿在发抖,他的身体在发抖,他五脏六腑都在发抖。他病了,病得很厉害,足足一个月之后才缓了过来。回到宫里,却见一片喜气洋洋,原来万贵妃怀了龙种,当今皇上正欣喜若狂的打赏呢。 第二十四章 喜脉 万敏慧怀孕了,这是朱见深有生以来第一个孩子。当慵懒的万敏慧躺在牙床上伸出粉嫩的玉腕,宫女拿来两根红绿丝线一头系在万敏慧的手上,另一头递给隔着珠帘的太医。这叫悬丝切脉,男女授受不亲,虽说医家不讳,可是也不能目睹娘娘的容颜,因此便用这两根红绿丝线来诊脉。这是一种功夫,凡是在宫里供奉的太医必修的功夫。白发苍苍的太医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一只手拉住丝线,另一只手三个手指搭在颤悠悠的丝线上,然后闭目思索诊视病情。在场的宫女太监无不屏住呼吸,大瞪着两眼盯着太医。这几天贵妃娘娘浑身酸懒无力,食欲不振还不住的恶心呕吐,谁也不知道贵妃得了什么毛病,便急忙请了太医,又去禀报给皇上。 太医终于睁开了眼睛,欣喜地对珠帘里的万敏慧说:“恭喜娘娘,小臣刚才请得娘娘的脉象乃是喜脉,娘娘怀了龙种了。” 万敏慧喜出望外的坐直了身子,生怕自己没听清楚连声问:“你说什么?我有喜了吗?” “是,娘娘真的有喜了。”太医又重复了一遍。 在场的宫女太监连忙跪下给万敏慧道贺,万敏慧高兴地连声吩咐梁芳:“梁芳,快取五十两银子打赏太医。” 太医忙谢了赏,又嘱咐了几句,便随着梁芳出了万敏慧的寝宫。来到另一间屋子,早有人准备好文房四宝等着太医开方子。女人怀孕不是什么疑难杂症,那太医不假思索就把方子一挥而就。写完之后又看了看才恭敬地双手交给一旁的梁芳。梁芳笑着把一锭五十两的官印放在太医的手上打趣的说:“老太医,你造化了。五十两银子,快赶上一个七品官半年的俸禄了。”那太医千恩万谢地收了,向梁芳使了个眼色,梁芳便知他有背人的话要说,便把屋里的人打发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太医低低的声音对梁芳说:“梁公公,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芳说:“说你的吧,有什么好避人的。” “梁公公,贵妃娘娘有喜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是娘娘确是高龄怀孕,又是头胎,就怕将来。。。。。。” “呸呸呸!”梁芳就变了脸色“你满口胡言,这要是要娘娘听见了你还有命吗?再说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到时候自然瓜熟蒂落。你就怕什么,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吧。” 太医见和梁芳说不清楚,便也不敢再说,当下收了银子提着药箱退出了景仁宫。刚一出宫门,就见皇帝的轿子来了。太医慌得急忙跪在了地上。 “你是太医?”朱见深的声音。 太医急忙磕头,朱见深问他“娘娘的病好些了吗?”太医说:“娘娘的凤体并无大碍,只是怀了龙种了。” “当真?” “千真万确。臣先给皇上道喜了。” “你说万贵妃怀的是个皇子还是个公主呢?”朱见深真是高兴糊涂了,当着臣子的面竟说出这样一句孩子话。 太医不敢笑。强忍着回答道:“回皇上,这要等到将来才能知道,不过皇上洪福齐天,贵妃娘娘定是怀的龙子了。”这完全是一句拍马屁的话。皇上的洪福和生男生女有什么关系?但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见深听这话顺耳,便顺手接下一个香草荷包顺手扔给了太医,说了一句“这个赏你了。”说完就跑进了景仁宫的大门。那太医手捧着荷包竟是激动的声音颤抖,连说臣叩谢天恩,也不知几个响头磕了下去。 第二十五章 万贵妃的隐忧 万敏慧怀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宫廷,妃嫔们从吴皇后的下场早已领教了万贵妃的厉害,见万贵妃既得宠爱又第一个怀孕,真不明白这天下的好事竟让她一个人占尽了。她们虽然心里吃醋,可是表面上却不敢有半点流露,一个个到景仁宫里祝贺来了。王皇后也来了。宫里的规矩,从来贵人不踏贱地。皇后除了两宫太后那里,岂能纡尊降贵到妃嫔的宫里来呢?偏是王皇后就来了。万敏慧虽说并不看得起王皇后,但是表面上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她接了出去,还要下跪。却早被王皇后一把拉住亲热的说:“姐姐快别这样。你身上有了身孕,这些礼数就尽免了吧。”让到了宫中坐下,王皇后又细问了万敏慧的衣食起居,并关照太监宫女们要加倍的精心伺候,不许有丝毫怠慢。坐了小半个时辰王皇后才离开,望着王皇后远去,万敏慧还有些不适应王皇后的这份热情。心想这世道真是变了。一旁的梁芳却阴阴的一笑凑到万敏慧耳边说:“娘娘,皇后娘娘可是个聪明人呀。她可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才肯纡尊降贵到咱们这来了。嘻嘻,娘娘,你现在虽是贵妃,可是您确是站着的皇后,那王皇后不过是块牌子吧。” “奴才,不许这么没有尊卑上下的乱说。你屁股上的棍伤好了么?”万贵妃笑骂道。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极为的受用。 梁芳讨好地说:“奴才跟着娘娘,哪个有胆子给奴才脸色?还反了他不成。”一句话又招来万贵妃一阵开心的笑骂。 梁芳扶着万贵妃回到了寝宫,歪靠在香妃榻上,觉得这一日的应酬风光倒是风光,就是感觉太烦累了。梁芳不待万贵妃吩咐,急忙站在身后轻轻地给万贵妃捶起了肩。万贵妃很是享受的闭上了眼。每到这时候,万贵妃便一边享受着梁芳那舒服的按摩,一边和梁芳说些只有在私室才能说的私房话。 “梁芳,你知道汪直这些日子都在做些什么?”万贵妃漫不经心地问。 一提到汪直,梁芳忽然把手停下了,随即又动作了起来“谁晓得,最近汪公公神出鬼没的,谁知都在忙些什么。奴才只知道汪公公又发达了,前两天司礼监传旨,皇上已经把汪公公升了御马监掌印太监了。” “我怎么听你说话的味道酸溜溜的,么非你不想在我景仁宫里?怕委屈了你的前程?” 万贵妃这话多少有些玩笑的味道。可吓得梁芳却跪在了地上。 “奴才不敢,奴才愿意一辈子伺候娘娘。” “少说这些好听的话吧。”万贵妃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为人谁不想着登高枝一鸣惊人呢。汪直巴结上了皇上,一路青云直上,你看着不服气是吧,可是我告诉你,你是个厚道人,远没有汪直的本事。所以把汪直的差事交给你你做不来,同样把你的差事交给汪直他也做不来。你就跟在我身边,只要有我在,谁也不敢小瞧了你。” 梁芳搭着腔,心里却不以为然。暗想你不如说我比不上汪直罢了。梁芳知道万贵妃和汪直的关系很不一般,可万贵妃为什么这横看竖看就是看汪直好的原因他不知道,反正他梁芳夹半个眼角也看不起他。正心里倒腾,就听万贵妃叫他,他急忙回过神来答应”娘娘,您吩咐。” “你去把汪直给我叫来,我有话吩咐。” “是,不过娘娘,汪公公现在可是大忙人呀,奴才恐怕不好找到他。” 万贵妃不高兴了“梁芳,你只管去叫便是,不要说这些没有用的。” 梁芳吓得咽了口唾沫,忙改口说“娘娘放心,奴才这就去。”说完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今非昔比 万贵妃让梁芳去找汪直,梁芳心里好大的吃了一回醋。皇宫里不但嫔妃争宠,就连太监们也是一样为了得到主子的宠幸明里暗里斗得乌眼鸡一样。梁芳和汪直的资历相近,可是在梁芳眼里两个人的境遇却是天上人间。汪直先巴结上了万贵妃,又通过万贵妃巴结上了当今的皇上。如今皇上拿汪直只当了左膀右臂,大凡机密的差事无不差遣汪直去办。那汪直却也机灵能干,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能替皇上办好事,年纪轻轻却也是立了许多的功劳。不久前御马监出缺,司礼掌印怀恩告病,代掌司礼监的覃能便保了汪直出掌御马监。那御马监乃是内廷十二监之一,名义上管着皇家御马,其实还带管着天下皇家草场,皇庄皇店,而且掌握着腾骧四卫官军,是内廷衙门里唯一一个肥的流油又手握兵权的职司,其地位仅次于代皇帝代笔批朱的司礼监。御前管事牌子说到底不过是伺候皇帝起居的太监头目,而出掌御马监,在内廷里就如同封侯拜相一样成了内廷宦官中凤毛麟角的佼佼者,真是时势造英雄,谁能想到这个广西大山里出来的野小子不经意间便被几个大浪推上了同行们难以企及的高位。 和汪直相比,梁芳就未免多少有些自惭形秽了。从打进宫梁芳就一直在景仁宫当差,直到万贵妃入住景仁宫,谁也不知道景仁宫里还有个梁芳。虽说这段时间他在宫廷里是人人皆知了,但是让人谈谈论更多的确是他被吴皇后好一顿暴打。那是丢人的事,一点也不光彩。他梁芳自问自己的聪明才智一点也不比汪直低,差就差在机遇上了,如果有汪直赶上的机会他梁芳一样也能做的轰轰烈烈的。哎!梁芳一直觉得造化弄人,所以从心里老大的看不上汪直。不过既然万贵妃和皇上都对汪直另眼相看,梁芳表面上也只好假意奉承,心里却发狠有朝一日我非要把你汪直踩在脚下不可。到时候看看谁还说我不如你。 梁芳费了好大得劲才把汪直找到。就如同见到救命菩萨似的又是作揖又是打躬的拉住汪直得手,汪直有些诧异的问:“梁芳,你这是怎么了?” 梁芳说:“我的汪爷,你可让我好找呀,贵妃娘娘让我传你呢,这会子恐怕都等急了。”说着拉起汪直就走。 汪直好久都不去景仁宫了。虽说他曾经和万贵妃有过那么一段鲜为人知的,或者说是见不得人的经历,但那说到底不过是一种利用,不管万贵妃当初是怎么想的,反正汪直只是想通过万贵妃来接近朱见深,目的达到了也就没有了当初的热情。再说万贵妃如今是皇帝的宠妃,当年的那段丑事更是讳莫如深,两个人见面便又多了一层说不出道不出的别扭。况且万贵妃所表现出来的手段和心机,也让汪直从心里害怕了万贵妃,所以汪直能不去景仁宫就不去景仁宫。没想到今天万贵妃竟派梁芳来找他,也不知道万贵妃是心血来潮还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他只好随着梁芳到了景仁宫。只是身份不同了,居移气,养移体,他怎能跟着梁芳这么跑了去呢?让人看见岂不笑话。于是他执意甩开梁芳的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看着汪直摆架子,梁芳暗里撇嘴,却也不好再催。 第二十七章 未雨绸缪 看见衣着光鲜的汪直给自己跪着,万贵妃没来由得笑了一声说“梁芳,还不把汪爷扶起来,给看个座位。” 万贵妃这半真半假的客套,让汪直有些极不自然,再怎么说万贵妃是主子他是奴才了,哪敢再主子面前放肆的坐着了。恐怕这背后另一层意思是嫌他冷落了景仁宫,要是这样,他就更不敢坐了。 万贵妃见汪直只是规规矩矩的站着,便也不再坚持让他坐,转向梁芳说:“你先出去吧,我又要紧的事向汪直交代。” 什么机密的事还要背着梁芳?梁芳心里又是好一阵的不自在。可主子既然这么吩咐了,他也只好恭顺的退了出去。 梁芳一走,万贵妃便换了一副面孔,仿佛她已不是贵妃娘娘,还是当年那个被汪直称为姐姐的万宫女。万贵妃拉住汪直,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小直,你总不到这景仁宫来,难道有了皇上就把姐姐忘了不成。”软腻的声音让汪直有些心神不宁,他不知道这个已经做了贵妃的女人要做什么?难道几日没见皇上就耐不住?把他找来就是要和他重叙旧情的吗?汪直可是再不敢对万贵妃如何怎样,所以万贵妃越是这样纡尊降贵的亲近他,汪直越觉得如坐针毡,浑身上下的不自在。但是脸上还得带着笑,还不能扫了兴。汪直是发达了,可是在发达依旧是个奴才。以前他和万贵妃都是奴才的时候可以无所顾及的说话,现在却不一样了,一个成了主子,另一个依旧是奴才。只许主子这么对你,做奴才的哪敢就因此得意忘形,谁能想到娘娘什么时候就会变性子。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娘娘,奴才实在是太忙了,皇上那里总是有办不完的差,忙得奴才脚打后脑勺。虽说一向少了给娘娘请安,可是奴才这心里确是一直敬着娘娘,想着娘娘对我的好处。”汪直敷衍着说。他一口一个娘娘的叫着很是让万贵妃扫兴。 其实万贵妃把汪直叫来并不是重续什么旧好,她有了皇帝,哪还用得着这些不能人道的太监消除寂寞,她之所以对汪直那样,完全是因为在她的潜意识中她早已把汪直当做了能说些知心话,能替她办些难言之事的兄弟。可是汪直却抱定了主子奴才的界限,绝不管越雷池半步,这让万贵妃多少有些失望。既然你已不把我做姐姐了,那就只能换一种说话的方法。于是万贵妃又恢复了主子的神色。汪直反而气定神闲的从容多了。哎!做奴才做惯了,怎么就变得一身的贱肉非要当主子的端起架子板起脸来他才找得到感觉。 “汪直,你知道我把你叫来为了什么?” “奴才不知道。请娘娘明示。” “那好,你听着:如今我怀了龙种。就不能让皇上时时在景仁宫里留宿了。皇上的性子你比我还清楚,我要你替我看护好了,要是闹出什么差池来,我断不依你。” 汪直听着万贵妃说,心里已经明白了万贵妃把他找来的用意。宫里的规矩,嫔妃一旦怀孕,皇帝就不能再临幸,以免行房的时候触了胎气。万贵妃把肚子里的孩子当做命根子一样的金贵,不敢有半点的闪失,所以她就不得不忍痛割爱把小皇帝拒之门外,可是他又不放心,担心这漫长的十月怀胎,万一哪个妃嫔使用什么鬼蜮伎俩把皇上的魂勾走套住,那她岂不是得了玉玺,却失了江山吗?所以她就要暗中盯着皇帝,时时刻刻掌握他的一举一动以便早做道理。她之所以找汪直而不用梁芳,是因为汪直一直跟着朱见深,用他做眼线不显山不露水,而梁芳一直在景仁宫,这时候派他到皇上身边去,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我不放心你吗。皇上指定不高兴,说不定就弄巧成拙了。这女人真不是等闲之辈,以后真要时时处处的小心了。, 做这种事对于汪直来说已是轻车熟路,自然不在话下,再说又没让他拦着皇上,只是把皇上宠幸哪个妃嫔报告给万贵妃就是了。汪直答应了,答应的很干脆。万贵妃却不忘敲打汪直说:“你办成了这件差事我一定好好谢你,要是你跟我耍心眼,我也念不得我们曾经姐弟一场的情分了。”汪直忙说:“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尽职尽责。”万贵妃欣慰的吁了口气,说“汪直,你还记得当年我是怎么被皇上宠幸的,怎么做的贵妃,怎么出了这口恶气废了那吴皇后的,这里面没少不了你的功劳。这次你更要精心,且不可作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事来。” 万贵妃最后说的成也萧何败萧何的典故汪直听不懂,但他也听明白万贵妃的意思。那意思很清楚,真要是自己一失神让皇上再遇到第二个万贵妃,那这位万贵妃断不会饶他。以前那些功劳便要统统地要一笔勾销了。汪直神秘的一笑磕下头去说:“娘娘放一百个心吧。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你只管保重身体,等待太子爷降生吧。” 万贵妃莞尔一笑便不再说话,汪直会意的磕了一个头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在与万贵妃寝宫相对的另一间屋子里有一个燃烧着妒火的目光正冲这边扫来,猛地与汪直的目光相撞便瞬即溜开了。虽然只是短暂的碰撞,汪直却已经看出那双眼睛是梁芳。 第二十八章 王越 汪直知道梁芳嫉妒自己,却也不往心里去。如果在从前他还会和梁芳斗一斗,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屑于此了。比起整个大内,景仁宫便是小得微不足道,比起京城,大内却又是小的可怜,比起天下江山来,京城又算得了什么?梁芳怎么和自己相比,梁芳就像一个井底之蛙,眼睛盯着的只是景仁宫这一片小天地,而他汪直却早已把目光投向了宫外,投向了天下。那些读书人不是常说: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嘛,既然那些燕雀不知鸿鹄之志,那么鸿鹄又何必在这些燕雀身上多费心神,只管自己展翅高飞去吧。 对于万贵妃的指示汪直起初是不打折扣的坚决执行的。每天朱见深和那个妃子在一起,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连晚上恩爱过几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并在第一时间内送到景仁宫报与万贵妃知道。后宫妃嫔众多,倒是没有出现皇帝专宠某一妃子的事情。时间久了,万贵妃也懈怠了,汪直便也偷起了懒来,万贵妃不问汪直便也不去禀报。眼见万贵妃的身子一日沉似一日,眼看着临盆分娩的日子就快到了。万贵妃便把心思全放在快要降生的孩子身上,对于皇帝的风流事也就更顾不上了。汪直看准这个机会,更是一门心思的忙自己的事去了。 这天汪直很早就出了皇宫,换了一身便装,在东安门外雇了一乘小轿,说好了价钱,两个轿夫便抬着轿子向南而去。约摸不到半刻钟功夫便在台基厂附近的一座小四合院外停下了。汪直下了轿子,就见残阳西下,这条幽静的胡同里炊烟袅袅,路上很是安静看不到几个人行走,付了脚钱之后,汪直整了一下冠带才走上台阶轻轻的敲响了关的严严实实的街门。 “您找谁?”一个苍头打开了街门探出脑袋打量了一眼汪直。显然他对眼前这个身材魁伟的后生很是陌生。 汪直向那苍头作了一个揖问:“老伯,这里是新任延绥巡抚王越王都堂的府上么?” 苍头一听原来是个太监,便问:“你是哪位公公?” “在下汪直应约前来叨扰。” “哦,你是御马监的汪公公。我家老爷经常提起你。快请进来吧。”显然主人已早吩咐过苍头,汪直一报名那苍头立即把街门打开,恭敬地把汪直让进去。汪直心中好笑,暗想:我和你家老爷结识不过三天,他何以经常提起?却也不说破随那苍头进了院子。 这是一个南城地区常见的民房小院,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院子不大,房子不高,,却收拾得干干静静。汪直被让进了正房堂屋,汪直问:“你家老爷呢?” “我家老爷上街沽酒去了,少时就回来。” 汪直看看四下没有什么值钱的摆饰,就知王越是个寒素之辈,便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上下的银子,让他到酒楼去订做一桌上等的酒席。苍头客气了几句收了银子,说“汪公公您少坐,我这就去置办。” 苍头去置办酒菜,汪直一个人闲着,便有一搭无一搭的在屋子里踱着步。 一会功夫,就听见街门那里有了响动,转回头看时就见两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手里拎着两坛烧酒进了院子。汪直认得那个黑脸膛留着络腮胡子的就是王越,他身边那个略瘦一些留着短髭的人汪直不认得,想必也是王越的朋友。也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王越是汪直新结识的朋友。 汪直当到御马监掌印太监,已成了宫里屈指可数的大太监,自然就走出后宫和外廷的官员们更多的接触起来。虽然国初严禁太监交接外官,但是自永乐后这道禁令便形同虚设了。太监的势力发展壮大起来,到了正统年间大太监王振当权的时候,内廷的宦官力量竟已经成了可以左右朝政的政治力量,甚至迫使的当朝大臣也要俯首帖耳。起初内廷太监,外朝大臣还是各不相让,平分秋色,但是到了后来太监的势力占据了上风,那些当朝大臣治国理政如果不得到内廷宦官的支持根本就是事事艰难,认清楚这样一个事实,于是内廷与外朝这两大势力便开始心照不宣的合流了。汪直想要做大,就不能不和外官们交往,但他不喜欢和文官交往,他看不惯那些文人摇头晃脑酸腐的样子,当然也是因为他胸无点墨的缘故。他结交的外臣尽是些赳赳武夫,和武官们在一起少了斯文,多了豪爽,大家喝酒猜拳,吆五喝六,那种率性而为的风格正投了汪直的脾气。不过汪直也不是把文官大人们全数拒之门外,比如王越就是文官,他和汪直结识不久,却相得甚欢。 王越不是一般的文人。从外表上看他文人武相,根本看得出一点文人的斯文气。不但如此,王越的膂力过人,能拉得硬弓,而且百步穿杨一矢中的,那性子也如武人一样豪爽。王越虽是生来的武将脾气,却也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他是景泰二年的进士,当时的景泰皇帝因为奇他的相貌,竟破格授他做御史。到了天顺年间,王越做到大同巡抚都御史的高位,在同年进士中已是无人企及。这次因为蒙古扰乱西北边境,守边大臣无力抗击,因此朝廷一怒之下把抗击不力的延绥巡抚和总兵官革职查办,命王越改任延绥,此次王越进京就是进京陛见,之后就要与抚宁侯朱永一道率军西征了。 第二十九章 送给王越的厚礼 王越与汪直的相识是一个巧合,那是王越进京之后的第二天,在御前召见面陈方略之后,抚宁侯朱永便拉他到自己的府上吃酒。那顿酒席上的宾客尽是五军都督府里的高级将领,王越却见还有一个太监夹杂其中,便问朱永那太监是谁,朱永忙说是当今皇上身边最得宠的汪直汪太监。王越也没有再多理会,心想不过是一个皇上身边的弄臣而已,谁知酒宴开席,朱永竟请汪直坐了首席,而且其他人毫无异义,王越这才感到这个汪太监绝非等闲之辈,一问才知汪直年纪轻轻竟然已是新任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便不敢再有所轻视。席间王越说起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战胜蒙古铁骑,但关键的是镇守西北的监军太监不能掣肘军务。在座的那些将领都是深有同感,他们可是吃过那些监军太监苦头的。但是朝廷制度,谁又敢说此战不设监军太监?朱永因为身边就坐着一个汪太监,怕众人性起乱骂起来惹得汪直物伤己类不高兴,便拦下众人的话头,谁知汪直却不以为忤反而笑道:“王都堂说的是。总有那起子辜负皇恩的小人,自己无德无才,却事事掣肘自作威福,胜了争功,败了委过。我汪直虽是个太监,却也是看不起这种人的。”汪直这番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也引来王越的好感。王越试探着对汪直说:“总要想个办法给监军们带个紧箍咒好。”可是这群人谁又奈何得了呢?只有汪直了,汪直倒也豪爽说:“那西北的监军太监多是覃司礼的门下,我就去求覃司礼给他们念念紧箍咒吧。”王越又是一惊,心想这汪太监好大的本事,多半是吹牛吧,想哪覃能在宫廷中的地位,怎会听得他一个年轻新进的摆布呢? 谁料,早朝的时候汪直差来小太监告诉王越事情已经办妥。下午汪直亲自给他送来。 一见到汪直,王越先就抱拳当胸,汪直连忙还礼,指着屋里的陈设感慨的说:“没想到王都堂就住在这么一个寒酸的地方,真是两袖清风,一尘不染呀。” 王越笑道:“王某出身寒微,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已是很觉得享受了。”见汪直在打量自己身边的那人,忙给汪直说:“这位是河南道掌道御史陈钺大人,是王某的同年好友。” “陈大人,久闻你的大名了。”汪直向陈钺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陈钺确是深深一揖下去,倒让汪直很不自在,一旁的王越脸上也扬起了一丝轻蔑之色,暗中埋怨陈钺太过无耻。堂堂的掌道御史,身份何等清贵,怎么好象一个太监如此行礼?当时读书人虽然迫于政体,不得不与太监们周旋,但是骨子里却依旧把他们当做刑余之人,不肯与之均礼。那陈钺却是用了下属参见上司的大礼,极尽巴结,怎能不让王越看不起他。当下王越忙让汪直坐了,又喊苍头来上茶,汪直说我让他去置办酒席去了。王越客气说怎好劳汪公公破费?汪直忙说不妨。王越便要自去做茶,陈钺忙说:你和汪公公说话,我来。王越看看陈钺,心想你要巴结我便不拦你,便让陈钺去了。 “你这位朋友倒是有趣的很。”汪直指指外面说。 王越脸一红,说道:“这位廷盛兄也是一位知兵善战之才,可是就是有些。。。。。。。”下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汪直却笑道:“你们读书人有句话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大道不亏,莫问枝节。陈大人即有才干,将来定也是国家栋梁之才。” 看来这汪太监也是喜人奉承的。 王越莞尔,便换了话题:“公公,覃司礼的手札可曾求下来了。” 这才是话题的关键,汪直从自己的身上拿出一封信交给王越“下来了。这是覃司礼的亲笔,烦劳你到军前转交延绥监军钱公公。” 王越接过来一看,果是司礼监专用的信封,上面正中写着谨致延绥镇守监军太监钱亲启,落款是司礼秉笔东厂提督覃。果是覃能的亲笔无疑。当时道谢把信收进怀里。 汪直又如同变戏法一样取出一份皇绫封面的上谕,亲手交给王越,神秘的说:“这是我从皇上那里替你请来的。”王越闻言急忙站起,汪直却要他坐下,打开上谕就见上面写着:蒙古为患,骚扰边疆。朕授王越节钺,提调军旅,克已功成。凡随征将士,无论贵贱偏裨务当遵令行事,但有掣肘违忤,当依军令行事,无需请旨执行。钦此。”上面盖着通红的玉玺。王越顿时心情激动,热血沸腾。这道上谕无异于一把尚方宝剑,有了它谁也不敢不听他的将领,便可大展雄才,施展抱负。王越怎能不激动,激动之余,更是感激这汪直鼎力相助,不觉彼此又亲近了许多。 汪直提醒王越说:“这道上谕且收好了。皇上信得过你,不过皇上还要汪某转告都堂,委任即专,责备尤严,此去倘若败绩,等着你的可就不是革职罢官那么简单了。” 王越闻听急忙跪在地上,信誓旦旦的说:“请汪公公回奏皇上,臣当不负圣恩,倘或万一,不需朝旨,臣当身死以谢天下。” 汪直急忙扶起王越,笑道“话说得严重了。以王都堂这样的干国之才,区区几个蒙古兵自不在话下。” 陈钺提壶进来见状笑问:“世昌兄,你们唱的这是哪一出呀。” 王越和汪直大笑,笑得陈钺一团雾水。 那苍头回来了,带着两个小伙计提着两个朱漆描金的大食盒。张罗着把菜摆好,果是丰盛异常。王越也不道谢,当下三人坐下开怀痛饮起来。席间谈话,汪直感到那陈钺果是有些本事的,虽然汪直有些厌他曲意逢迎的毛病,但是能把这样的人才网络自己的门下也不是什么坏事。当时存了这个主意,便一起称兄道弟的亲热了起来,不觉一桌酒席吃得杯盘狼藉,尽欢而散。 第三十章 内藏的秘密 汪直还没有自己的私宅,所以无论多晚他都要回宫,好在宫里再怎么门禁森严也拦不住他,回到宫里自己的值房,便叫来乾清宫当值的太监问道:“皇上今天在哪个宫院里留宿?” 那个当值的太监回说:“皇上哪宫也没去,而是去了内藏了。” 内藏乃是皇家私有的藏书楼,珍藏着历朝历代的古籍善本。汪直纳闷:平时不喜欢念书的皇上怎么变了性子,喜欢看书了?因为在王越那里喝多了酒,此时酒劲上来,五脏六腑的正不受用,汪直便也顾不得多想,让人服侍着上床昏昏睡去。 一连几天皇帝都往内藏那里跑,汪直不免警觉起来。打死他也不相信皇上突然喜欢读书了,内藏那里又有什么吸引皇上的宝物呢?汪直猛然想起在内藏当差的不但有隶属于司礼监名下的太监,还有不少识文断字的宫廷女官,莫非皇上是看上哪个女官了不成?汪直生怕闹出什么事来不好在万贵妃那里不好交代,便打定主意要去看个究竟。 内藏地处大内西路,与皇家离宫西内只有一墙之隔。进宫这么多年,汪直还是第一次到内藏来,以至于他叫开紧闭的大门,内藏的管事太监竟然像是见到一位不速之客般的愣住了。 内藏隶属于司礼监,管事太监向由司礼监掌印委派,与汪直所领的御马监不相统属。但是汪直在宫里的名头那是尽人皆知的。管事太监也不敢得罪,忙施礼说:“这不是汪爷吗?哪阵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汪直打趣的说:“什么风?这数九寒天的除了西北风还会有什么风?” 管事太监笑道:“汪爷说笑了。您有什么事吗?” “我路过这里,走累了,想到你这里歇会儿讨杯茶喝。” 管事太监一脸的为难,原来这内藏因为藏着诸多弥足珍贵的古今书籍,所以等闲人等是不准随便进内藏的,就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奉旨来索要书籍,也要有司礼监开出的勘和才能放进去。汪直说要进去坐坐,想必没有任何的手续,真要放他进去,万一司礼监那边怪罪下来他担当不起,可是把汪直拒之门外他有不敢,生怕得罪了这汪太监。却听汪直笑道:“怎么?你怕我是贼偷不成?” “不不,小的哪敢,只是。” “我知道你这里的规矩,你把我放进去,怀司礼他们就是知道了能有把你怎么样?”说着汪直就走了进去。管事太监也不好在拦着,只好关上门随在了汪直的身后。 内藏的格局前后两进院子。前面的院子是藏书的地方,重门紧锁,戒备森严。后面的院子是内藏人员办公休息的地方,一重院子分为左右两个小院儿,左面的是太监住的地方,右面的是女官们住的地方。中间有一道小门隔着去路。内藏管事太监的值房就在左面的院子里。一溜三间,一明两暗。那管事太监紧走了几步抢先掀起了厚厚的软帘。汪直走了进去,顿时一股暖意迎面扑来。原来里面生了三个炭火盆,红红的火炭正冒着蓝幽幽的火苗,虽然外面天寒地冻的,里面却是温暖如春。 “你好会享受呀。只怕是内藏的柴炭份例都归了你一个人了。” “哪敢。小的只是生性怕冷,所以就弄得格外暖和些。” “你关起门来做朝廷,我也懒得管你的闲事。”汪直拣了一把椅子坐了,翻着眼皮看那管事太监“这几日你这里有人来过吗?” 管事太监端过一杯热茶放在汪直面前,说:“这些日子没人来过。” 汪直把茶捧在手上盯着那管事太监“真的没人来过?可我听说这几天皇上常来你的内藏呀。” 管事太监吓了一跳,忙说:“公公许是听错了吧。” “哼”汪直冷哼了一声,管事太监便是打了一个冷战。 “听错了?听错了这大冷的天我跑你这里来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少给我打马虎眼,不从实讲信不信我就能要了你的命。”汪直恶狠狠的说。 管事太监一听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说:“汪爷饶命。不是小的有意隐瞒,实在是皇上严旨不让奴才说出去。” 汪直笑了,把那管事太监扶了起来“是皇上看上你这里哪位女史了吧。” 管事太监惊魂未定的点点头。 “宫里的女人,只要皇上喜欢随时都可以临幸,这又有什么好瞒的。你想个办法把那女史叫过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可人儿让皇上这么动心。” 那管事太监猜不透汪直要干什么,也不敢不依,便说:“那我就传公公的话让他过来。” “放屁!”汪直骂道“她已是皇上的人了,我一个当奴才的怎好传她叫她。我让你想个办法哄她过来,让我偷偷地看一眼就是了。” 管事太监终于弄明白了,他请汪直到东边的暖阁里去,然后叫来一个小太监吩咐说:“去,去把纪女史请来。” 汪直躲在东暖阁里掀起门帘的一角偷偷的向外看着,来的时候他早就打好了主意,他要看看这个女史长得什么样子,然后去禀报了万贵妃,是杀是留由万贵妃决定去。这样一切就全不与他汪直相干了。所以汪直要躲起来,她怕那女史看到他,因为皇上还会来,难保那女史不对皇上说,万一将来万贵妃要处置那女史,他汪直可就难逃干系了。就听院外传来一阵女人走路的细碎声音,就见帘子一挑,从外面娉娉婷婷走进一个年轻宫女,虽然时值冬令,那宫女穿着厚厚的棉衣,却也是挡不住曲线玲珑的身材。但从那身材上看就是一个绝色美女。汪直又往她的脸上看,不看则可,一看之下他竟一下子呆住了。那张洁白细嫩的瓜子脸,淡淡的两道蛾眉,秋水一样含情脉脉的的杏眼,不是常在自己睡梦中出现吗?眼前的这个纪女史不正是自己朝思夜想多年求之不得的纪贞儿吗?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在这内藏里?汪直浑身打了个冷战,两眼尽是惊恐的目光。他想叫,可是他却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天呀,这可让我怎么办?! 那管事太监三言两语问过之后便叫纪贞儿走了,纪贞儿一出去,那管事太监就溜进了东暖阁里,一进来顿时就吓了他一跳,但见汪太监就如魔祟附了体一样两眼直勾勾地发呆。 “汪公公,你这是怎么了?”汪直不言语,那管事太监吓坏了哀求的说:“汪公公,你没事吧,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呀,小的可吃罪不起呀。” 忽然汪直像是凶神附体一样跳起来一把拉住那管事太监的衣领,阴森森的说:“说,是谁把她鼓捣到皇上那里的?是不是你?!” “小的不敢。小的一直在这内藏里,在这之前连皇上长什么样小的都不知道。”那管事太监浑身颤抖着解释说。 “那你说皇上好端端的为什么到你这内藏里来了?” “是琴声,是纪女史弹的琴声把皇上引来的。” 汪直闭了一下眼睛,然后依然凶光四射的说:“你听着,皇上私幸纪女史的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要是传出去,我要了你的脑袋。” “是是,小的不敢。”那管事太监应着,这颗心险一险就要跳出来。暗想这汪太监是怎么了?一会阴一会晴的吓死人了。正寻思,汪直却早不见了,待追出去,就见汪直早已是如疯癫般的出了内藏的大门。那管事太监隔着门缝直看着汪直远去,想着汪直刚才狠巴巴的言语与反常的举动,自忖道:这汪太监定是疯了,不然怎的尽是些疯话呢?”一边叹息着一边咣当一声关上了内藏厚重的大门。 此时天上忽而彤云滚动,像是要下大雪了。不一会果真鹅毛雪片铺天盖地而来,顿时一片混沌的世界,远远看去,早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是屋顶,哪里是宫墙,只有这时候等级森严的皇宫才呈现出一片祥和的景象,也只有这时候经过大雪的覆盖,充满阴谋而血腥龌龊的皇宫才显露出些许的纯洁之色。雪呀,你尽情的下吧,但愿永远也不要停下来。 第三十一章 兴师问罪 一乘八人抬的绿呢官轿顶着扑面而来的北风烟雪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市上。这大雪天,不是死了娘老子的急事谁肯出来走动?轿夫们被风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身上落满了雪,两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艰难的挪着步子。从来抬轿子的都是扬眉吐气,尤其是抬官轿的,要抬出官老爷的威风煞气来。可是今天老天爷发威,哪里还弄得出精神?还能够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还不至于一脚蹬空人仰轿翻的把轿子里的人摔出来就已经算是万幸了。就这么艰难的走着,轿子里的人还是不住口地催着,骂着“这哪里是走路?简直就是乌龟爬!”从来坐轿子的不知抬轿子的辛苦,你坐在四下挡得严严实实的轿子里风吹不着雪打不着,身上穿着皮袄貂裘,难道就不管哥们们的死活了?这样的鬼天气想快快得起来吗?别说是人抬,就是骑马也不敢放开步子,马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何况是人了。轿夫们不敢得罪轿子里的,里面催,他们就齐声答应遵命,可是脚步却是丝毫的快不起来。 终于到地方了,轿夫们一看到前面那座恢弘的府邸前两个狰狞面目的石狮子,顿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恨不得一步就跨到门前,赶紧把肩膀上的“累赘”放下来痛快的出口气。 轿子落平了,汪直从里面走了出来。人就像喝醉了似的,本来就黑黝黝的脸上此时已成了猪肝一样的颜色,让人看了就害怕。他是来找覃能的,他是窝了一肚子的邪火来找覃能老儿算账的。 自从在内藏意外的发现了纪贞儿,汪直这心里就象打碎了五味瓶一样的百感交集。他先是惊喜交加,自己苦苦找寻朝思暮想的贞儿姐姐,这个虽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是同过甘苦共过患难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女人终于又出现在汪直的面前,他怎能不惊喜交加?从进宫以来他身上早已被宫廷的尔虞我诈触目惊醒的争斗磨灭的几乎荡然无存的人性,在那一时刻忽然被召唤回来了。然而很快他又陷入了深深地自我矛盾之中,如果在宫外,哪怕纪贞儿饥寒交迫沦为乞丐,哪怕她流落烟花败坏名节,汪直都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认下他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会给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可是这次意外的相逢却是在皇宫里,纪贞儿也没有饥寒交迫,而是做着皇家的宫廷女官,还意外的得到了皇帝的宠幸。得到皇帝的宠幸应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吧,可是在当今的后宫就说不好是一种毁灭性的灾难了。汪直想到万贵妃交给他的差事,他深知到万贵妃的为人,这个已经如蛇蝎一样的女人,为了争宠为了权势几乎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堂堂的皇后她都可以罗织罪名,大肆陷害,何况是一个刚刚被皇帝宠幸过的宫女。汪直不能眼看着纪贞儿因此落入万贵妃的魔爪,他虽然一直不由自主的充当着万贵妃最得意,最有力的爪牙,但是在纪贞儿这件事上他不能不背叛他的主子了。他曾经叫过万贵妃姐姐,可是那是假的,不是发自真心的,他心目中的姐姐也只有纪贞儿一个人了。他必须保护好纪贞儿,使他不会受到半点伤害,否则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安宁。他首先想到的是封锁消息,他当然不会去到万贵妃那里举报,他尽可以在外人身上昧良心,但是绝不会亲手把自己的贞儿姐姐出卖掉,那样他还算是人吗? 他又想起了覃能,事情闹到今天这步田地,不都是拜覃能这个老儿所赐吗?如果当初在永州府衙,覃能高抬贵手把他和纪贞儿放走,那他和纪贞儿说不定会在漓江边上过着清苦但自由自在的生活,说不定他还会和贞儿结为夫妻,生一大群自己的孩子。可是覃能老儿却花言巧语的把他们骗到了京城,自己失去了做男人最基本的权利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太监,贞儿也落进了步步凶险的磨难。他早知道贞儿的下落,可是这个老儿却一直瞒着他,一直瞒到现在。如果他早一点知道贞儿的下落,这一切麻烦就会彻底的避免,至少他可以让贞儿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可是现在,现在让他怎么收拾呀?!汪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好办法,越是想不出办法,他就越恨覃能不过。于是他终于忍无可忍的找覃能来了。 覃能病了。自从他暗里协助皇帝废黜了吴皇后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到处的不自在,请医生来看过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说要安心静养。药虽是开了,但开的都是些补药,覃能也懒得吃。到了晚上他老是做恶梦,梦见吴敬贤挥起拳头来打他,梦见在孝陵孤苦伶仃的牛玉在骂他啐他,梦见许多的孤魂野鬼在纠缠着他,非要拉他到阎王老子那里去打官司。总是夜半惊醒,大瞪着两眼再也睡不着。天亮了他还要上朝,还要到司礼监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折腾?前两日奉旨送走王越与抚宁侯朱永西征的队伍,回来的轿子上竟然昏厥了过去。虽然救得及时一时尚无性命之忧,但也缠恋床榻,竟也起不来了。 汪直到得覃能门上的时候,覃家的大门早已是关得紧紧的,只门上挂着的那两盏硕大的气死风灯在风雪中左右飘摇。 汪直砸开了门,门上见是汪直来了也不敢拦着,但见汪直脸色不对,想是来者不善,急忙让人跑进后院通风报信。刚过了第二重院子,覃喜就挑着一盏灯笼从后宅里迎了上来。 “汪爷,您这时候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覃喜把汪直拦下了。 “我要见你家老爷。”汪直气归气,可也犯不着和一个奴才生气,他只扔下这一句便又要往里走。 见汪直硬闯,覃喜不高兴了,脸上虽还是客气,但是话音里却早是不客气了:“汪爷,我家老爷正病着,刚刚睡下了。您有什么话就跟奴才说吧,我替您转报就是。” 汪直一肚子的火正没处撒,不料想吃了覃喜一个闭门羹,便也耐不住火气上来伸手便要打了覃喜一个耳光,覃喜机灵一闪身躲开了。汪直还要打,却被覃喜一把握住手腕,顿时一股强大的力道传来,半边膀臂竟然发麻。这才想起覃喜这个奴才是有功夫的,拳脚相当的了得。只是没想到这奴才竟敢跟自己动粗。 覃喜制住汪直,说话就更不客气了:“汪爷,您是有体面的人了。我家老爷正病着,好歹他对您也有提携之恩,难道你就忍心三更半夜的打扰他?让他雪上加霜吗?我知道,您来必是有事,但是有公事你去找司礼监,我们老爷已经向皇上告了假了。您要是私事那就免开尊口,凭您的本事什么事做不成?何必来烦这个门口?” “覃喜,你把手松开。”汪直气馁了。他让叹息松手的调门降低了许多,覃喜乖乖的放了手,却又做了个送客出门的架势。 “覃喜,我冒着这么大的雪来你府上,你就让我这么回去不成。”汪直不甘心,覃喜却是打定主意不为所动。就在尴尬之时,又一个家奴跑出来贴在覃喜的耳边说了几句。覃喜脸色一变,侧身便把去路让开了。那个传话的家奴忙给汪直施礼说:“汪爷,我家老爷请你进去。” 第三十二章 覃能的私心 覃能的卧室里烛光隐暗,四处弥漫着呛人的中药味。覃能半依半靠的躺在床上,看上去精神萎靡,奄奄一息的样子。一见覃能这幅要死要活的模样,汪直这一路上的火气但瞬间消失了一大半。是呀,不管怎么说覃能曾经是对他有恩的,他能有今天那一点少了覃能的帮衬?如今自己又怎好面向一个要死的人大吼大叫呢。那岂不是让人说他忘恩负义吗?汪直来到覃能的床边,压低了声音说:“覃爷,您老好些了吗?小的汪直来看你了。” 覃能抬起眼皮闪过一道浑浊的目光,枯皱的脸上用力挤出一丝笑纹说:“你来了,是来和我打官司的吧,我早料到你会来,你就是不来我也会差人请你去呢。”说着喘了两口粗气向覃喜他们挥挥手“你们出去,我要和汪公公有话说。”覃喜有些不愿,可也不敢违拗覃能的意思,只好诺诺的退了出去。 “你坐下。”覃能示意汪直坐到床边,汪直坐了,覃能看着他说:“你今天到内藏去了?” 一提起内藏,汪直刚刚散去的怒火便再次死灰复燃了。“是又怎的?” 覃能面无表情的干笑了几声,喉咙里夹杂着丝丝的声响说:“你见到纪贞儿了?这个世界还真是太小了。” 汪直怒目而视:“你个老儿,我多少次问你你都不说实话,难道想把她藏多久?” 覃能笑了,咧了咧嘴“你个小猴崽子,当初在永州我们初见的时候你就叫我老儿,怎么如今出息了还是这么叫?”覃能用力的咳了几声吐出一口浓痰,说话的声音变得清晰多了。 “这也难怪你。我原来打算着把她献给皇上的。她是个美人儿,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美人儿,这样的美人儿流落到民间岂不是糟蹋了。我现在有些后悔了,当初我要是把她献给先帝,如今她也会做个太妃太嫔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可是我没有,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蠢的一件事了。” 话还是要从汪直和纪贞儿进京的那一天开始。 覃能当初执意要带汪直和纪贞儿进京是存了大大的私心的。在他看来汪直天生就是当太监的苗子,这厮不识字,但是聪明机巧出于天性,在宫里磨练一番,说不定将来就会成了王振或是曹吉祥第二。自己虽说现在权高势重,但迟早有老的一天,等到自己老了,汪直也许会在宫中出人头地,就算自己失了势,有汪直的照应他也可以安心养老。而纪贞儿呢,他准备献给皇上,他知道皇上喜欢什么,自己若是投其所好把一个天仙般的小美女送到皇上身边。这份献美的功劳自不必他在广西立下的军功要差。皇上说不定会对他更加的宠幸。覃能是在宫廷里磨练久了的,他用纪贞儿打牢如今的富贵,他用汪直来赌注未来的风光,真可谓是机关算尽。汪直自不必管他,那是后话。倒是纪贞儿让覃能大费了一番心思。因为司礼监催得紧,要他于进京后次日觐见,三日后离京。所以他打定主意要在次日晋见的时候把纪贞儿献给皇帝。所以在把汪直等人交割的同时,便用一乘小轿把纪贞儿接进了自己的家里。虽说这样做不合规矩,但是对于覃能这样的内廷大珰来说规矩就不是规矩了。 当晚怀恩来见覃能。两个人同年进宫,又是一个县的小同乡,所以关系一向亲密。覃能留怀恩吃饭,酒席间覃能借着酒兴便把纪贞儿的事说了。怀恩虽然对覃能奉迎天子的毛病一清二楚,但也觉得作为一个奴才给皇上进献一两个美色也无不可,便说:“难为你从广西一路千里迢迢的带来,但不知是什么货色。”覃能有意炫耀,便让人把纪贞儿带进来,怀恩一看纪贞儿,那脸色立刻就拉了下来。当下让人把纪贞儿带下去认真的说:“老覃,你怎么竟做糊涂事?” “此话从何说起?”覃能莫名其妙。 怀恩说:“这却是个美人坯子,可是年龄太小了,你这时候把她进献给皇上岂不是有愧天理呀?” 覃能是一脸的不以为然,甚至认为怀恩是妒忌他要坏他的好事。 “怀某断不许你把她献给皇上。至少现在不成。” 怀恩并没有把话说绝。但在覃能听来却是故意的刁难。 覃能心里不服,表面上却说就依你。等她长大些再做道理。覃能本想哄走怀恩,第二天召见的时候直接对皇帝提及此事。到时候只要皇帝喜欢上这个小美人,你怀恩再反对也没有用处。 谁料怀恩看穿了覃能的心思,当晚回宫就在天顺皇帝那里奏上一本,说是南京根本重地,守备太监不可一日或缺。覃能既已回京,当无需召见,即日赴任。天顺皇帝准了怀恩的奏请,当即命怀恩传旨让覃能即日南下。覃能见如此催命,情知是怀恩从中捣鬼,但也无可奈何不敢抗旨只好匆匆上路。临行的时候覃能还不忘叮嘱怀恩要好生看待纪贞儿。怀恩对他说:“这你放心,纪贞儿进宫之后我便把她发往内藏做个女史,几年后献与不献全凭与你。”覃能听怀恩如此说才放心的到南京赴任去了。不想一去就是四年,待他回京朝廷已经大变了。 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覃能一直想着既然这纪贞儿没有献给老皇帝,何不献给新皇帝?因有了这个念头,所以汪直缠着自己问了几次纪贞儿的下落覃能都没有告诉他。他曾听说当初皇上为太子的时候,汪直调唆皇上私幸了万贵妃,虽然不知真假,但凭他对汪直的了解,也觉汪直能做出这种事来。他怕汪直知道纪贞儿的下落,再如法炮制一番自己岂不就枉费心机了?虽说如今汪直还远没成气候,可他却终日在皇上的身边,万一要是先下手只怕自己也拦不住他。只是后来万贵妃专宠,让覃能看得心惊肉跳,便把进美的心彻底的打消了。心想我把纪贞儿献到皇帝身边,皇帝是高兴了,可不是得罪了万贵妃。弄不好保不住纪贞儿,反倒把自己连累了。所以他宁愿纪贞儿在内藏当一辈子女史。那样虽然寂寞,但是落个终身太平,也算自己对得起这个小美人了。只是覃能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会去了内藏还私幸了纪贞儿。这就是命呀,任你怎么藏怎么躲,怎么不愿意,纪贞儿还是成了皇上的女人。 第三十三章 临终的点拨 汪直听得咬牙切齿,恨道:“你个老儿为了一己之私,竟害了贞儿的终身。”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说咱么这些做太监的不为了自己又为了谁。我们巴结主子,替主子办想干不能干的事,说想说不能说的话,冠冕堂皇一点是忠心事主,其实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吗?” 覃能似说自己又似在敲打汪直,汪直也听出覃能话里的味道,便不再纠缠这些。问道: “你休扯这许多,倒说说如今该怎么办吧?” “有什么该怎么办的?纪贞儿即成了皇上的女人,岂不是对你大大的有利吗?你在内廷又多了大大的靠山。” “你怎么老糊涂了?这事一旦传到万贵妃的耳朵里,还有贞儿的好处吗?” 汪直真恨不得要掐死覃能才解恨。 “你说的也是。”覃能看着汪直那副狠巴巴的样子,知他真心在为纪贞儿着急,这才放下一颗心,当他知道皇帝私幸过纪贞儿以后,他心里早已有了章程。只是覃能知道汪直和万贵妃的关系,谁敢保证汪直出了这个门不把他出卖给万贵妃呢?如今既打消了这个疑虑,倒不妨把实话与汪直说了。何况自己这病恐怕好不起来了,事情只能靠汪直去做。毕竟自己把纪贞儿带进这是非之中,保她一个平安也算是有个全始全终的交代了。 “汪直,你听我说,一旦万贵妃知道,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纪贞儿打入冷宫。” “什么?亏你想得出?!冷宫那是人呆的地方吗?”汪直没想到覃能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当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你个没见识的东西。”覃能用足了力气在汪直屁股上踹了一脚,汪直没觉得怎样,倒是覃能累得张大了嘴大喘气存起来。接着便是一连串扯心裂肺的咳嗦。这时在外面的覃喜听见急忙跑进来又是捶胸又是捶背的叫着“汪爷,你走吧,别找我家老爷生气了。” 覃能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定了定神说:“覃喜,你出去。出去!”又指着汪直“我告诉你,冷宫确实不是人呆的地方,但是它确是皇宫里最清净最太平的地方。你要是想看着你那贞儿姐姐死于非命,你尽可以再撺掇这皇上给她个贵妃的名号。你有这本事,当初你就是这样巴结上万贵妃的,别当我不知道。” 汪直扑通一声跪在了覃能的面前,痛哭流涕地说:“公公,难道贞儿就再也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吗?” “有,那要看她的造化了。什么时候万贵妃失宠了,她的出头之日才算真的来了。” “那要等到何年何月。”汪直可是一脸的茫然。“这谁知道呢。花总有开败的那一天,无非迟一些早一些罢了。”覃能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了。 汪直见覃能没了动静,以为他实在是累了,便要告辞出去。覃能没有留他,只是无力的摆了摆手。忽又叫住汪直,叮嘱了一句:“你只可暗中回护,且不可引火上身。须知只有你自己保全了,才能保得住纪贞儿的平安。去吧。我会求怀恩帮你的。当初他要不拦着我,哪会有今天这些故事。” 汪直回头又看了一眼病骨支离的覃能,想要做什么又咬牙忍住了。 雪还在下着,风还在吼着,也许汪直出去的时候没有关严房门,一丝冷风顺着门缝吹了进来,桌子上那盏蜡烛无力的摇晃了几下,竟然噗的一声灭掉了。屋里一片漆黑。 覃能死了。就在那个雪天后不久,这个一辈子机关算尽的大太监终于撒手人寰了。覃能的丧事办得很风光,排场超过了元勋的规格,前来吊孝的宾客们无不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哪位在皇帝身边最得宠的汪直汪太监给覃能披麻戴孝,哭的是死去活来。人们多知道汪直与覃能的渊源,可是谁也想不到汪太监会这么难受呀。看来这汪直却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很快人们更发现一个更怪的现象,覃能的丧事,几乎所有的内廷大珰都来了,唯独司礼掌印怀恩没有露面。甚至出殡的那一天皇上送来了恩典,奉旨而来的是接替了东厂的尚明,怀恩还是没有露面。听人说自从吴后被废,怀恩和覃能就不对卯,近十年的交情似乎一夜之间全都没有了。不过再怎么交恶,人死了,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也该了结了。毕竟几十年共事的交情,最后也该来送一送呀。难道怀恩真的要记恨覃能一辈子?未免太不像君子所为了。可是后来后来不知是谁传出风来说:在覃能临死前怀恩来过了,而且两个人单独谈了很久,具体说了些什么就无从而知了。而且在覃能死后不久,覃能身边最得宠信的大总管覃喜,竟成了怀恩家里专办机密要务的大管家,这里面的事情让人如坠五里雾中,实在是令人颇费参详了。 第三十四章 韦英的投奔 覃能死了之后,汪直极尽了一番孝心,披麻戴孝的把覃能送进了坟地,也算是谢了覃能这多年的提携之恩。待覃能的棺材下了葬,封土诸事已毕才自己信马由缰的回城来。 刚到城门口,却见韦英正在城门口避风处向他这里张望,想是候了多时了。汪直与韦英打过几次交道,因喜他处事的手段,便和他成了朋友,但有些要紧的是也求他帮忙。那韦英也是极力的巴结汪直,事情自也办得漂亮,因此汪直更认为他是有用之才,便一心想着网络门下,只是碍着覃能不好言明而已。 韦英一身青衣小帽,见着汪直连忙跪在汪直的马前,自称:“小民韦英参见汪爷。” 汪直也不敢拿大,忙得跳下马来扶起韦英,因听他自称小民,便问:“你为何自称小民?你头上的百户功名呢?” 韦英一脸的沮丧说:“汪爷有所不知,自尚司礼接掌东厂,小民一如覃司礼在日尽心尽力。可尚司礼却不喜欢我,寻了我一招之错便谘会锦衣卫堂上革了我的百户。如今小民只是一介百姓了。” 汪直听韦英这样说,便知韦英是走投无路来找自己打秋风的,自也不能不帮他。城门口熙熙嚷嚷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拉着马叫着韦英走进城去。进城不远就是一个酒楼,汪直看看那酒楼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大匾,他不认字,便叫韦英看看是什么字,韦英说:“是太白遗风。这酒楼又叫太白楼。”汪直说:“这家酒楼还像个样子,我们不妨进去边吃边聊。”韦英忙应了,尾随着汪直的身后进了太白楼。 这时还没到饭点,酒楼里很清静。那酒楼的伙计眼睛是最尖的,一看汪直的穿戴便知是宫里有职司的大太监,这年月见到太监竟要比见到大官还要小心巴结,连忙的给汪直请了个安笑道:“给老爷请安,楼上雅座单间给您备好了,小的领您上楼。”这伙计极会讲话,他称汪直为老爷,原来太监们并不喜外人称呼他们为公公,这一声老爷叫的汪直心里很受用,便和韦英随着小伙计上了楼。 这是太白楼最好的单间,小伙计一边擦拭桌面一面殷勤的问:“敢问老爷要点什么?” 汪直和韦英的心思本不在酒菜上,便说只拣你们这里拿手的菜上就是。小伙计干脆的应了一声,站在楼梯口亮起嗓子吆喝了一声,一口气竟也报上七八个菜名,楼下顿时想起一连串的回应之声。 一时酒菜齐备,小伙计亲自给汪直和韦英满上酒,韦英说:“你且下去,有事我们再叫你。” 小伙计走了,韦英端起杯敬了汪直一杯酒。汪直问道:“尚明革了你的职,你打算怎么办?”韦英叹道:“不瞒汪爷说,小民自小就进了锦衣卫,除了察隐缉私的本事,别的就惭愧了。” “你身上应是有武功的。” “是,自小学个几年拳脚,对付几个小贼还能勉强应付。” “你来求我给你找个差事?” “汪爷明鉴,覃爷升天,尚明又容不下我,所以我也只有求汪爷收留。” “你办事是最得力的。可是你既得罪了尚明,刚刚开革了差事,在京城谋差怕是难了。” “小民让汪爷为难了。倘或现在无法安置,小民就在家忍些时日。” “不妥,那样你一身的本事岂不荒废了?我想一想。”汪直冥想了一阵对韦英说“要不然你去西北王越那里从军,待过一年半载我再把你调回京城如何?” “小民从没临过战阵,恐怕误事。”韦英脸现犹豫之色,汪直知道他怕死怯阵,便说: “这你放心,我回去就给王越写封信交给你,要他只留你在中军行营,不让你冲锋陷阵便是。” 韦英听了这话才安下了心来。他本想最好直接投在汪直的名下,可汪直却把他打发到西北,想必是汪直还对尚明有所忌惮,不愿因他而得罪,便不敢再强求。心想西北虽苦,总也比在京城游手好闲的好。 “多谢汪爷的抬举。”韦英先谢了汪直,又举杯敬起酒来。 几杯酒下肚,汪直跟韦英说起了王越,一再叮咛韦英说:“这位王都堂虽说是两榜出身,可在军中却是竟如个阎王一样的人,你在他身边最好多谨慎些,免得惹他不高兴动用了军法,西北军前不比京城,就算我想护着你也是鞭长莫及,无何奈何。” “多谢汪爷关照,小民一一记下了。”韦英知道汪直并不是在吓唬自己,他在东厂的时候就听说过王越的为人,自然早就加倍的小心,不劳汪直再多叮嘱。 汪直端起杯中酒说:“今天这杯酒就算是为你饯行,明日辰时你在神武门外等我,我自会差人把书信送你。然后你就登程上路去吧。”说完和韦英双手举起的酒杯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忽然韦英像是感觉到什么,嗖的一声手上的一支筷子便箭一样的射向了单间门口,那筷子竟如长眼一样顺着窗户格栅的缝隙直飞出去,汪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外面传来哎呀一声惨叫,韦英几步就跳到了门口一脚把门踢开,伸手就把门口的那人拎了进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汪直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韦英扔出去的筷子扎在他左侧的耳垂上,晃晃荡荡的鲜血直流。 第三十五章 窥窗的李孜省 韦英要在汪直面前显手段,哪会有半点怜悯之心,飞身上前一脚就踩在那男人身上,骂道:“你这不知死活的畜生,老爷说话你敢在外面偷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说话口气,行为举止宛似在东厂时一样。那男人吃疼不过,连连告饶,韦英就是不依,非要逼问是谁派他而为的。 “小民是个外乡人,”那男人吓得瑟瑟的抖着,刚开口却又着实挨了韦英一脚,又是疼的一阵惨叫呻吟之声。 “我管你是本地人还是外乡人,我只问你是谁派你来监视我们的?”韦英认准他是东厂派来的坐探。 “老爷明鉴,我却是外乡人,和你们素不相识,何来监视你们?”那男人争辩着,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了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汪直。 韦英抬手又要打,却被汪直拦下了。心想韦英在东厂当差久了,看谁都不像好人。看这男人其貌不扬,一脸惊恐的样子,便知此人绝非东厂的坐探,想是韦英误会了。便叫韦英把那男人耳朵上的筷子取下,又给他上了些金创药包扎起来。而后让那男人坐了,又招呼伙计添了一副杯筷,才问:“这也许是一场误会,是我那兄弟多心了。喝杯水酒压压惊,算是我们赔过礼了。” 那男人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说:“多谢汪爷,您太抬举我了。” 汪直一惊,忙问:“你什么来历?何以认得我?”韦英见汪直也产生疑心,在一旁也用鹰隼般的眼睛盯着那男人。 “小人名叫李孜省,原是江西布政司的经历。小人原不认识汪爷,只是在门外听这位大哥称呼您汪爷,便猜当朝大珰之中姓汪的不过是御马监的汪直汪爷,没想到小人今日竟遇到贵人了。”那男人生了一张油嘴,开口便是奉承。 汪直心想这人果是奸滑小吏出身,生来一张好口舌。虽觉得他有些厌气,但也打消了疑心问道“你既是江西布政司的经历,为何在京城中盘桓?” 李孜省说:“一言难尽,当初小人因为亏了库帑,被上司革了职。因我自幼在龙虎山张天师那里学了一些玄妙道法,便冷淡了官场,孜然一身云游至京,不想在此误撞上了汪爷,真是小人三生之幸。” “你说你会道法?”汪直又是一惊,他怎么也看不出这李孜省竟是个方外高人。他虽然不识字不读书,但是龙虎山张天师的名气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李孜省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小盒,恭恭敬敬的送到汪直的面前。说:“这是小人亲自炼的金丹,专能除祟安神,长生不老。汪爷不妨请试一试。” 汪直没有动那锦盒,而是盯着那李孜省看“你我素未平生,你给我这样的宝贝不会无所求吧。” 李孜省忙奉承说:“汪爷真个厉害,在下佩服。” “你想让我把你荐到皇上那里,对不对?” “小人如能为皇上效力,实在是三生有幸。”李孜省倒也实话实说。 汪直哼了一声,把锦盒又退回给李孜省“恕汪某无能为力,你还是另寻门路去吧。韦英,打发他走。” 汪直发话,韦英立即拉起李孜省就往外推。李孜省还不死心,可是任他怎样,汪直就是不再理他。 “汪爷,依小的看那李孜省定是个骗子。”韦英说道。 “此人一身的名利之心,哪有些道德高深的模样。况且他原是官场小吏,你见哪个方外羽士混迹官场的,不是个骗子又是什么?我若信了他,一旦他的金丹不灵,岂不是害了自己不成。哼,今天本想和你乐一乐,却被这个人搅了兴致。” 韦英不失时机的 奉承汪直说 “汪爷说的是呢,咱想要荣华富贵,功劳定要来的明白,那种幸进的途径断不可取。” 汪直听得这话很是舒服,端起杯说:“说得好,咱的功劳就是要来的明明白白。来,咱不去理他,先干三杯再说。” 一顿酒吃完后,韦英说:“汪爷,如果您要是不急的话,我们到广胜赌局玩玩儿?” “不去了,我还要回宫,还要有要紧的事呢。”汪直对韦英说“我们就此别过,但愿你从西北立功回来,到时候我会好好的抬举你。”说着便走出酒楼。韦英千恩万谢的跟在了后面。 忽然街上一阵大乱,就见一群锦衣卫兵士簇拥着一个黄衣喇嘛招摇而过,韦英不认得,好奇的问汪直:“汪爷,你看这是哪里来的怪物?大冷天好好的衣服偏要露着半边膀子。”汪直脸色确变,一下堵住韦英的嘴,小声说:“休要乱说,这是皇上奉迎的乌斯藏国师进京了。你竟说是怪物。”韦英乖巧的闭上了嘴,心中却不以为然的想:“什么鸟国师?老子也不是没有见过道德高僧,哪一个是这模样的?不是怪物又是什么?” 第三十六章 梁芳的谗言 连汪直也闹不懂那乌斯藏国师是哪里来的怪物,反正皇上竟把那国师当做活佛一样的敬着。他们这些跟在皇帝身边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能耐,反正皇上即敬他,他们便也跟着奉承便是,总不能惹皇上不高兴吧。然而背地里却都说:“这是哪里来的满嘴鸟语的鸟和尚,看他那副鬼样子,就是将来圆寂去了西天,只怕也要把佛祖吓了一跳。” 此时在景仁宫香烟袅袅纱帐低垂的寝宫里,因为怀孕而有些慵懒的万贵妃歪靠在那张香妃榻上,正津津有味地听着梁芳给他绘声绘色的讲那国师进京的故事。说到有趣之处竟然咯咯笑个不住。 “如你所说,那国师果有些异处。可惜我如今这样子出不得宫,不然我也见识见识。”万贵妃两只柔荑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每到这时她心里总禁不住喜滋滋的,算来临产的日子日近,听太医说过了这个新年就要临盆了,等着肚子里的孩子呱呱坠地,景仁宫里响起响彻皇宫的婴儿的哭声,到那时候她万敏慧心满意足,还复何求呢。 “娘娘,莫不如请哪国师来为您祈福转咒,保佑咱的太子爷平安降生。”梁芳献媚的说。 万贵妃笑道:“罢了,我可受不了那动静,还是让他陪着皇上乐去吧。”万贵妃招呼梁芳扶她在寝宫里走动,太医私下里告诉她,每日多走动些将来生产的时候会少许多痛苦。所以她只要有心情有功夫就要梁芳扶她在宫里四下走动。“皇上的脾气我是最知道的,一时也闲不住的性子,梁芳,你们尽可找寻些和尚道士,奇珍异玩进呈给皇上,只要那些缠住了皇上的心,也用不着再往那些女人堆里扎了。”梁芳应着:“奴才记下了。” 万贵妃又问:“这些日子怎没见得汪直?你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梁芳说:“汪直忙得很呢。前几天覃司礼归天,丧事几乎全是汪爷一手经办的。那天奴才们到覃家吊祭,就见汪直一身重孝,哭的竞象死了老子娘似的。 万贵妃也知道覃能死了,因念着覃能曾经对她的好处,还派梁芳送去了大大的奠仪,只是不知汪直竟会如此。万贵妃只知道当初汪直进宫和覃能有些渊源,但是汪直能为覃能披麻戴孝却大出她所料。想必两个人的交情非同一般,太监们没有后嗣,因此常有有势力的大太监认几个聪明伶俐的小太监做干儿子的事,彼此之间情如父子的也并不少见,也许汪直和覃能也是此类情形。 “如此说汪直倒是有良心的。”万贵妃感慨的道。 梁芳谄笑说:“他确实有良心,覃司礼在的时候没少帮衬他,不然他怎么小小的年纪就坐了那么高的位子?他哭一哭也是应该的。只是奴才觉得做过了,有些戏文里的做派了。” “受人滴水恩,必当涌泉报嘛。汪直对覃能尚且如此,那对我对皇上自不必说了。” “可是他因私废公了。” 万贵妃不解的问:“他废了什么公?” 梁芳说:“汪直这几天忙着覃司礼的丧事,已经好几天没到咱景仁宫里来了。” “没来就没来吧。他现在做了御马监的位子,自然有好些事要做。想是忙不过来。”万贵妃知道梁芳又在搬弄是非,他知道汪直和梁芳不睦,那梁芳时常在她面前搬弄汪直的是非。万贵妃虽不信却也没责怪他的意思,还找出一堆理由来回护汪直。梁芳背地里埋怨她偏心,可是她万贵妃不如此,又怎么能把这两个猢狲轻巧的掌握于股掌之间呢。梁芳毕竟是个奴才,那会懂得这些帝王心术驭人之道呢。 梁芳接着说:“奴才听说皇上前些日子常往内藏那里去,而且汪直也去过内藏一次。有人看见汪直从内藏里出来就像丢了魂似的。” 万贵妃听梁芳这样说不由得停下脚步,警觉地问“这话是真的?” 梁芳急忙说道:“奴才不敢撒谎,我听御前上的说,皇上好像是看上了内藏一个姓纪的女史。奴才去到司礼监哪里查问过,内藏果真有个姓纪的女史。名叫纪贞儿。 “你是说皇上宠幸了那纪女史?”万敏慧很是敏感的站住脚步。 “奴才不敢乱猜,但是十之八九是这样。”梁芳言之凿凿的回答、 “你去把汪直叫来,我要问个究竟。”万贵妃阴着脸,已经在生汪直的气了。在这件事上梁芳是不会冤枉那汪直的,她太了解汪直的为人,汪直为了巴结皇上自然不会把她万贵妃的利益放在心上。万贵妃心里在咬牙切齿,心想:汪直,等你来了我倒要问问你,我可是让你盯着皇上的一举一动呢,皇上私幸纪贞儿的事你为什么不来汇报呢?是忙糊涂了?还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哼,看来想让狗儿听话,总不能光扔给它骨头吃,必要的时候还要挥几下鞭子。不让他知道点厉害恐怕他连谁是他的主人都记不清了。 梁芳见万贵妃生了汪直的气,心里就像是吃了蜜一样的舒服。暗自窃喜道:“汪直呀汪直,娘娘动了真怒,够那你小子喝一壶的。看你平日耀武扬威的,今天也要你尝尝梁爷我的厉害。”梁芳殷勤地扶万贵妃回到寝榻上去休息,这才出了景仁宫寻找那汪直去了。 第三十七章 汪直的诡辩 汪直刚回宫就听梁芳来传万贵妃的话让他立即去景仁宫回话,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自是不敢丝毫怠慢。来到景仁宫给万贵妃见过礼后,万贵妃也不回避梁芳径直接问道:“汪直,这些日子皇上都去哪里了?” 听万贵妃这样一问, 汪直心中急转,情知皇上私幸纪贞儿的事已经传到了万贵妃的耳朵里。如果自己矢口否认,万贵妃断不肯信,还要怀疑自己和纪贞儿之间有什么关系。那样可就糟了。 “你说话呀?怎么就哑巴了?”万贵妃追问道,她太了解汪直了,她不给汪直编造谎言的时间。 此时的汪直心中急打着主意,暗想瞒是瞒不住的了,也不知道万贵妃知道到什么地步。此时已由不得多想,只好一步一步的应付了。当下主意打定,神色也定了下来,口气冷静沉稳的回奏道:“回娘娘,皇上去过内藏。” 万贵妃愣了一下,暗想汪直没有撒谎倒是令人匪夷所思。稍顿,接着问下去:“去内藏做什么了?你不会告诉我皇上喜欢上读书了吧。” “那几日奴才不在皇上身旁,奴才也是从皇上跟前的人哪里知道的。” “听说你也去了内藏?” “是。奴才因受了娘娘的懿旨,不敢懈怠,更不敢妄奏,所以奴才就去了内藏那里探听虚实。” “探听的如何了?” “回娘娘,皇上是去过内藏,但是是不是临幸过那纪女史奴才并没有问清楚。奴才猜想也许是皇上的严旨不许他们讲也未可知。” “依你说该怎么办?” “奴才觉得后宫佳丽三千,皇上临幸个把宫女也是平常得很。奴才在内藏见过那纪女史,姿色却也平常得很,也许皇上只是一时喜欢她的学问,觉得新鲜去玩玩也未可知,未必真的就临幸过她。即便是临幸过,也不过一时兴起,未必就真的喜欢她,过几天也就把她忘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就听之任之?” “奴才不敢。但是娘娘菩萨心肠,犯不上和一个小宫女计较。” 万贵妃转向梁芳说:“梁芳,你的意思呢?” 梁芳连忙回道:“娘娘,如果皇上并没有临幸过那纪女史,娘娘何必为一个小宫女劳神?依奴才看,不妨先验看一下那纪女史的真伪再做道理。”说着便伏在万贵妃的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起来。汪直想听也听不到,心里暗骂梁芳好生歹毒,那纪贞儿只消一验顿知真假,到时候弥天大谎顿时穿帮。苍天,到那时他汪直的劫算是到了,汪直恨不得立时逃出景仁宫,却苦于一时没有办法。脸上虽还兀自镇定,但是那颗心确早提到嗓眼。此时就见万贵妃微微点头,仿佛已听进梁芳的主意。梁芳看了汪直一眼而后不怀好意的笑笑走了。 汪直推说御马监里有事要走,万贵妃却把他拦下,只让他陪在自己身边闲话。汪直只得心乱如麻的呆在万贵妃身边,有一句每一句的熬着时间。似乎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汪直正急得六神无主的时候,梁芳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姆。只见那老姆生的福福泰泰,一脸的慈眉善目。汪直见那老姆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老身给娘娘请安。” 万贵妃笑着让梁芳把那老姆扶起来,很是客气的问:“程嬷嬷一向可好。快坐了说话。” 梁芳连忙搬了一个小凳子让那程嬷嬷坐了,那程嬷嬷忙福了一福谢了之后才坐下“承娘娘的福,这一向还好,只是上了几岁年纪,有些老眼昏花的不中用了。” 万贵妃也不提正事,只是和程嬷嬷絮叨一些女人家的私房话,竟不管还有两个奴才。梁芳低眉敛目的站在万贵妃身边一语不发大气不出,只是不时用眼角瞟那汪直。汪直心中原本有鬼,生怕东窗事发,不知该如何处置,正心中急转着对策,人在这景仁宫里,心不知早跑哪里去了,万贵妃和程嬷嬷说的话竟一句也没听见。 万贵妃和程嬷嬷说笑了一阵才归入了正题。万贵妃问:“要你做的事做得如何了?” 程嬷嬷也收起了笑容,煞有介事的回话说:“老身领了娘娘的懿旨,便知照了司礼监上一同去了内藏,那里却有个纪女史。老身亲自将她验看过,她还是个处女的身子,并未破身。”程嬷嬷一句话惊呆了所有的人。汪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顿时大喜,不管真假,自己总算逃此厄运,真是老天开眼,恨不得立时給程嬷嬷磕三个响头。他暗自得意的偷眼看梁芳,就见梁正则用一双阴鸷的目光投向了程嬷嬷,好像在说:怎么回事?这老婆子一定在撒谎。 万贵妃半信半疑地问“嬷嬷说得不假?” “回娘娘,老身是做惯了这些事的,从没有走眼过。”程嬷嬷急忙打包票说。仿佛生怕万贵妃小瞧了自己的本事。 “那就有劳嬷嬷了。”万贵妃信了程嬷嬷,因为她知道这位程嬷嬷的底细,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叮嘱说:“只是这件事务必烂在肚子里面,不要传扬出去。” 那程嬷嬷也是在宫廷里行走多年有些见识的,急忙应声说:“请娘娘安心,老身记下了。” 万贵妃又赏了程嬷嬷二十两银子,让梁芳送那程嬷嬷走了。 一会儿梁芳回来,万贵妃已是一脸的乌云尽散笑道:“皇上真的是改了性子,不想他竟能把持得住。” 汪直连忙顺着万贵妃的话茬说:“奴才说过那纪贞儿姿色平常得很,皇上怎会为她动心呢。” “嗯,但愿我平安把这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再也用不着这么提心吊胆的了。”万贵妃似说肚子里的孩子,又似再说朱见深,在汪直听来又似借机在敲打他。汪直只能漫应,不敢回话。深怕言多语失,再引起万贵妃的疑心。 “娘娘,奴才还要去办差,就告退了。”眼见有惊无险的过了这一劫,汪直便再也不肯在景仁宫呆着了。万贵妃也不再留他,只是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去吧,你以后要好生的办差。”汪直也不去多想,忙答应着躬身退了出去,逃之夭夭。 梁芳好生失望的直看着汪直退出,急忙凑过来提醒万贵妃说:“娘娘,有一件事奴才搞不明白,那程嬷嬷是进了内藏,可是她并不认得那纪贞儿呀。会不会。。。。。。” 万贵妃大不以为然:“你说内藏的人敢李代桃僵?我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你多虑了,一个小宫女,曼说没受到皇上的宠幸,就是宠幸了又能翻上天去吗?” “是,娘娘说的是。”梁芳虽然还是疑心,但见万贵妃这样说也不好顶嘴,只是暗恨这次又让那汪直轻巧的溜掉了。这件事梁芳虽然疑心却也猜不出其中的奥妙,只是心中纳闷:刚才看汪直心神不定,想是在撒谎,怎么程嬷嬷也说纪贞儿还是处女,这里面到底是谁撒了谎呢?程嬷嬷给纪贞儿验身自己只是远远地躲在内藏的外面,谁又保证得了程嬷嬷在内藏里都做了些什么。这都是费解的谜呀。眼下是难以解开了,不过梁芳却拿定主意,一定要把此事给弄清楚,不然汪直以后会更嚣张更不把他梁芳放在眼里了了。 第三十八章 初被临幸的纪贞儿 万贵妃不相信在这宫廷之中还有谁敢对她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他们就不要脑袋了吗?然而就有人这样做了,那程嬷嬷对万贵妃说的纪贞儿还未破身的话就是用一句天大的谎言。 却说那程嬷嬷乃是祖传的稳婆,自永乐年间她家就供奉宫廷,自是在稳婆这行业里争得了头把交椅的位置。在宫廷供奉的稳婆,除了为凤子龙孙收生代劳,还有一项重要的职责就是为历年参加皇家选美的女子进行身体检查,说到底就是对这些应选女子验明正身,以确定她们还是处子之身。那程嬷嬷自从正统年间就参与这种贞操检查,从她手上经历过的女子已不下万千。所以在确定皇帝是不是私幸过纪贞儿的问题上,梁芳建议让程嬷嬷亲自验看那纪贞儿还是不是处女之身,万贵妃是久闻程嬷嬷的名头的,只有她去万贵妃才会放心。 程嬷嬷跟着梁芳去了内藏。梁芳是不便在内藏那里露面的,便要程嬷嬷一个人进去。程嬷嬷已在司礼监领了勘和,所以内藏门上并没有拦阻她。她找来了内藏的管事太监说明了来意,管事太监一听是万贵妃所差,便不敢阻拦,亲自引领者到了纪贞儿住的房间。 内藏女史住的宿舍规格和太监住的院子规格是一样的。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是两间。纪贞儿就住在这三间上房里。 内藏的女史太监们都不大清楚纪贞儿的来历,这个据说来自广西的女史一进宫就被安排在内藏,身边还有一个叫蕊初的小宫女伺候,每日里只是读书写字,或是作画抚琴,内藏的管事太监们从来也不安排她去应承什么差事,而且还对她礼敬有加,开口便是纪女史的叫着,从不称呼她的名字。倒是这纪贞儿为人最是随和,时常和其他的女史说笑,从不拿大,所以大家对她也颇有好感。虽然她处处受着高待,却也没人嫉妒她,只是更觉她的身份不一般。 是呀,漫说这些终日待在内藏,几乎与世隔绝的女史太监们不知道纪贞儿的来历,就是纪贞儿连自己也浑不知自己这宫女不宫女嫔妃不嫔妃的日子是怎么个来由?她现在只朦胧的记得自己从广西来京的路上,就和那些同行的姐妹待遇破殊,进了京城,又被那覃太监接到了他的家中,却只一晚的光景又被一乘小轿接进了这陌生的宫廷中来,自此再也没有见到过那覃太监。 内藏是宫中最清净的去处。当宫廷上下为了权力,为了利益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的时候,这里却永远飘逸着书香、墨香、还有那淡淡的樟脑的味道。纪贞儿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在无忧无虑与世隔绝的生活中她长大了。长成了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绝代佳人,她虽然也知道了皇宫中许许多多的故事,但是对于她来说这终日生活的内藏就是她已经习惯的宫廷生活,也许其他的地方也和内藏是一样的吧。直到她的琴声无意中引来了皇帝,她才真正的感觉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皇上是天下的主人,她从没有见过皇上,但她常常幻想皇帝的样子,一定是书上写的天神一样威严的模样,当管事太监引领者一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青年走进她的房间,并叫:“纪女史,皇上在此,还不赶紧接驾吗?” 她惊呆了,吓傻了,急忙诚惶诚恐的跪下了。皇上把她扶起来,顺势把她柔弱无骨的纤纤素手握住,纪贞儿心里一阵慌张,男女授受不亲,皇上何以如此无礼?她想把手抽回去,可是她却抽不出来,皇上的手握的很紧很有力,她逃也逃不掉,只是把一张羞得通红的俏脸埋得更低了。 皇上就这样一直拉着她的手和她说话,皇上倒是有学问的,聊了许多古往今来的典故,还问了她的身世,她都一一答对了,皇上最后问她:“你时才弹得那曲子叫什么名字?”她说:“名叫阳关三叠。”皇上说:“你能否再为朕弹上一曲?”他不敢不答应,便问:“皇上,你喜欢听那支曲子?”皇上似是认真,似是调笑的说:“朕今天遇到了你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可人,就给朕弹一首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吧。”自己一曲未完,就被皇上从背后拦腰抱住,还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她已经被拥到了自己的床上,皇上重重的圧在了自己的身上。光天化日之下,院子里还有那么多的宫女太监,皇上竟然旁若无人的对自己如此轻薄?皇上也是读过书的,怎么这时竟忘了圣人的教诲?还有那些站在外面的人?他们为什么不来劝阻皇上停止对一个弱女子的欺凌,为什么他们竟然充耳不闻呢?自己的贞操就要毁在皇上的手里,自己将来还怎么见人呢? 纪贞儿哪里知道,在宫廷里这种事情已是司空见惯的,没有谁会拦住皇上去轻薄他所喜欢的女人。因为每个应选进宫的女人都知道,只要进入宫廷,你就有可能被皇上看上,皇上对你的轻薄那叫雨露天恩,在一些人的眼里那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纪贞儿更不会知道,当她疼得险些昏过去的时候,外面有多少人正在嫉妒她呢。 第三十九章 瞒天过海 这是纪贞儿第一次被男人轻薄,除了紧张、恐惧再就是刻骨铭心的疼痛了。她甚至发誓从此之后宁死也不要男人碰自己,然而以后的几天,皇上天天来内藏临幸纪贞儿,纪贞儿渐渐的觉得这几次被皇上轻薄已再也没有那种羞辱感,相反倒有一种让她莫名其妙的欲仙欲死的感觉,虽然她还不知道该怎样去逢迎皇上,但是内心中确是已经接受了皇上的轻薄举动,并且因此渐渐喜欢上和皇帝温存缠绵的感觉。每当看着和自己颠鸾倒凤的皇上,她竟有一种割舍不开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那种男女之间才产生的爱恋,但是她只觉得躺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已经成为她终身的依靠。她总在想:皇上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男人,也是我唯一的男人。虽然她很难说皇上对她的这种恩爱会持续多长时间。但是她已经不自觉的把皇帝当做了自己最亲近的人。这几天皇上没有来,她甚至神思厌倦的害起相思来。 自从皇上临幸了纪贞儿,内藏的管事太监对纪贞儿更是恭敬有加了。虽然纪贞儿还没有得到名分,但那是迟早的事情。管事太监虽然嘴上还是叫着女史,但是实际上早把她当做主子一样的待了。他领着程嬷嬷来到纪贞儿的房外便站住脚叫来蕊初:“去告诉纪女史,这位是供奉内廷的程嬷嬷,奉贵妃娘娘的懿旨前来公干。”蕊初应了,那管事太监又对程嬷嬷说:“如果需要什么帮忙的,您只管吩咐。” 程嬷嬷看那管事太监对纪贞儿的态度,不用验看便知那纪贞儿已经成了皇帝的人。非如此这个内藏里的管事太监也用不着像个奴才似的巴结一个宫廷女官。她心中有数,但是脸上却丝毫不带出来,只说:“公公有事就忙去吧,只消差人弄一只干净的恭桶来就是。” “用恭桶做什么?嬷嬷莫非要方便?”管事太监打趣地说。 程嬷嬷不高兴地说:“你哪里晓得?!这都是验身必用之物,你自管差人拿来,休在老身这里聒噪。” 管事太监知道这程嬷嬷在宫廷里是很有些体面的,也不敢得罪她,便应了一声去了。 蕊初出来带着程嬷嬷走了进去,就见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向她飘飘万福下去,真是我见犹怜,仪态万千。程嬷嬷知道个中利害,也不敢在纪贞儿面前拿大,忙回了礼说:“老身只是奉旨行事,得罪之处还望纪女史担待了。”再细看,此女眉散乳高,定时承了恩宠的了。既是皇上宠幸了她,万贵妃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差她来验看?莫非万贵妃要做什么对纪贞儿不利的事吗?程嬷嬷自觉事情不妙,便留了小心,暗想自己只是奉旨承差,在万贵妃那里只消如实汇报,其他的再无关自己的厉害,休要去招惹。于是程嬷嬷再不多话,只带着纪贞儿进入内室卧房,说了一句老身告罪了。让纪贞儿脱掉上下的衣服,草草的摸看了一回。又听外面一个小太监说:程嬷嬷,干净的恭桶拿来了。程嬷嬷让蕊初去把恭桶拿来,然后倒入一袋灯草灰,仔细地抹平了,才对纪贞儿说:“纪女史,请你坐在桶上。”纪贞儿不解问程嬷嬷这是要做什么?程嬷嬷只说按她说的做就是。纪贞儿只好依着程嬷嬷如同小解一样坐在恭桶上,程嬷嬷要她用力咳嗽两声,然后站起来。那程嬷嬷盯着恭桶里的灯草灰端详了片刻,才吁了一口气说:“纪女史,老身验看过了。” “嬷嬷如此验看出什么了?”纪贞儿好奇地问。她不知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如此这般的摆布自己究竟看出什么来了。程嬷嬷也不回答,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程嬷嬷出了纪贞儿的小院就要离开内藏,却被那管事太监叫住,说:“程嬷嬷,司礼监怀公公请您过去说话。” “怀公公叫我?在哪里?” “在小的值房里。” 程嬷嬷想走又不敢走,欲去见那怀恩又心存忌惮,见那管事太监盯得紧,想是领了怀恩的严命,断不肯就放自己轻易的离去,只好硬着头皮来见怀恩。 一进管事太监的值房,就见堂屋正中的交椅上大马金刀的坐着头戴青色圆帽,身穿大红箭袖蟒衣的怀恩。心想这老太监何时到的内藏来的?真是麻烦。程嬷嬷从心里怕怀恩三分,急忙地见过了礼,问道:“老内相,您传老身前来有什么吩咐?” 怀恩倒还客气,欠了欠身笑道:“怀某偶来内藏,没想遇到了程嬷嬷,便请来叙话。来快快的看茶伺候。” 程嬷嬷情知有事,那肯吃茶,忙说:“老身奉了景仁宫贵妃娘娘的懿旨前来验身,却不想惊动了老内相,罪过罪过呀。”话虽说得客气,但是竟祭起了万贵妃的牌子,显是以势压人。那程嬷嬷只求速去,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怀恩冷冷的说:“原是奉旨而来,不过怀某多口问一句,不知可验看出什么来了?” “那纪女史早不是守身如玉的处子了。”程嬷嬷答道。 “那你可知是谁破了她的身子?” “老身哪里会知道。”程嬷嬷装糊涂。 “是皇上。程嬷嬷,你是走惯宫廷的,皇上既是临幸了纪女史,将来就少不了妃嫔之位。贵妃娘娘差你来的用心自不用说,可是一旦纪女史被害,事情一旦败露,嬷嬷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一句话说中程嬷嬷的心事,忙得抛开了虚情假意,一脸愁苦的求道:“怀公公救我呀。我一个老婆子不过是奉命行事,如何敢有这些担当。” “嬷嬷莫怕,怀恩都有个办法来救你。” “怀公公快说说,老身自是感恩不尽。” “你尽可如此回复贵妃,就说那纪贞儿并未破身。我保你平安无事。” “天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贵妃娘娘知道了事情,老身可吃罪不起呀。”程嬷嬷犹豫不决的说道。 “倘如真有那一天,你只可说你却已验看过了,千真万确。万贵妃只会觉得你不认得纪女史被人愚弄了。 再不会多怪罪你的。” “那就苦了这里的公公了。” “不妨,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只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程嬷嬷心想事已如此,也只好这样了。万贵妃得罪不得,这怀恩也是招惹不起的。当下他勉强的答应,颤巍巍的说:“老内相说的是,我就照你的话去回复去。” 程嬷嬷一路心惊肉跳的离开内藏,梁芳问起内藏的情景,程嬷嬷只是不说,在万贵妃面前她按照怀恩事先的交代大撒其谎,没想到万贵妃竟信了,连城嬷嬷也觉得侥幸。暗里不知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事后越想越怕,竟因此吓了一场的大病。千思万想这宫里的差事实在难当,便推说年老辞去了供奉的差事。悄悄地离开京城回南边去了。后来果真东窗事发,万贵妃恨得必欲寻程嬷嬷来治罪,哪知程嬷嬷早就无影无踪,哪里还寻得到痕迹。 第四十章 立不住的皇子 转眼已是新年了,宫里面忙着拜神祭祖,迎新除旧,便也少了许多故事。还没出正月,宫里面又迎来了一件大喜事,景仁宫万贵妃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竟然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子,这是朱见深第一个儿子,又在新年之中,无疑更是一个大大的彩头。三日后皇子洗三,两宫太后,还有王皇后都差人送来了洗儿钱,朱见深更是亲自到太庙去祭告祖宗,并且还差派宫廷亲贵分赴名山大川大行祭祀之礼,并且特旨晋封万贵妃为皇贵妃。自古皇字除了帝后哪个敢用?宫廷里妃嫔的名号最高也只是贵妃,如今朱见深别出心裁搞出这个名目来,宫里宫外都知道皇帝的用心,只怕还没有尽灭立万贵妃为后的念头,如今在贵妃头上加了个皇字,便似乎与皇后并了肩,接下来便是要立万贵妃所生之子为太子了。因都看出这个端倪,宫里宫外那起子最会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无不争相巴结景仁宫,不但如此,就连万贵妃的娘家也一时之间门庭若市,不久前万贵妃的父亲万贵因为庆贺新晋升为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大宴宾客,据说前来送礼的竟踏破了万家的门槛。 谁料好景不长,才过了二月二,新生的小皇子竟然病了起来,太医院里顶尖的太医们奉旨把脉会诊,确硬是看不出病源,一时竟开不出方子。眼看着小皇子危在旦夕,急得万贵妃如同疯了一样,一会儿骂皇子身边的保姆宫婢偷闲躲懒,要把她们逐出宫廷;一会儿抱怨太医们医道不精,缠着朱见深发下圣旨满天下的寻找名医;一会儿跪在佛前虔诚祷告,祈求出现奇迹;一会儿又对身边的宫女太监大发无名之火,就连梁芳这样的宠监也难以幸免。于是一时间景仁宫里人人自危,虽加倍着小心,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挨一顿毒打。 那梁芳好不容易一天下来,拖着散了架的身子回到自己的下处,正要倒在床上好好地歇一歇,忽然一个小太监在院子里喊梁公公,梁芳心里骂着却不得不起来,待出了门就见门口站着的那小太监原是司礼监尚明身边的跟班。那尚明新掌了东厂,正叨着圣眷,他那里打发人来,梁芳纵然心里再不高兴也不好得罪,便问:“你找我来何事?”那小太监说:“尚公公今天晚上请宫里的老爷们到府上吃酒看戏,因梁爷正忙着,不敢惊动您,只待您下了值才来请您。”梁芳身上乏累,想来懒得去这虚应酬,却又不好得罪了尚明,便答应着回屋去换了一身日常的衣服,又怕饭后要拉着耍钱,便顺手从柜子里取出一打银票约有一两千两银子之多好好的揣在了怀里,才随那小太监出了院子,向着东安门方向而来。 尚明在东安门外买了一处豪宅,平日时在此常宴请内廷大珰以及当朝重臣。梁芳到时,已有几十个在宫里有职司的大太监聚在尚家的花厅里热闹着,一见到梁芳进来,大家全都亲热的招呼起来。大家都是自幼进宫当差,彼此熟识的如同一家人,虽是各有职司位分高下,但是此处并非庙堂议事,游宴之地便也少了那些个俗套规矩。大家各自散坐着,或是三五一起聊天解闷,或是翘起那二郎腿,摇头晃脑的听着廊下歌姬依依呀呀的唱着时兴的小曲。 梁芳拣了角落里一把椅子坐着,因他身上有些乏累了,便也懒得掺合这热闹,没精打采的昏昏欲睡。耳边响着几个大珰们聊天说话之声。 “听说如今京里出了个李神仙,惯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一个太监说。 “我却不信。真要有那本事岂不是要富可敌国了?还用得着修仙求道的?”另一个声音在反驳。 “你又没见过,哪里会晓得?”那太监争辩说。 “你却见过他不成?” “我虽未亲见,可是我的亲戚里却又见过的。据说这位李神仙俗家叫做李子龙,如今竟活了一百多岁,头发胡子全白了,那脸色确如婴儿一般光彩。你说若没些法术,怎会如此仙风道骨的?” “莫若你就拜在这位李神仙的名下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求他别的,就求他教咱个长寿的法儿,不活过百岁,也要个耄耋之寿。” “你倒是不贪。求寿倒还平常,我看你还是求了那李神仙,把你那命根子还原给你才是造化了。” 一句话引得众人哄笑起来,梁芳听得也自忍俊不住随着笑了起来,只说说的是。 那太监被说的羞红了脸,便跺着脚说:“要那东西做什么?若是养下些个不孝儿孙平白得气你要死,还不如没有的好。”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齐说你两个说话拌嘴,却不该拿大家来说话。虽是这样说,谁还来计较这些玩笑话去。只是一笑了事罢了。 第四十一章 妖狐夜出 梁芳也跟着笑过一回,觉得来了些精神,因见那说话的乃是惜薪司的掌印太监名叫宋诚的,因和他素日有些交情,便凑了上去问道:“老宋,你说的那李神仙当真如你所说吗?” 那宋太监见梁芳这样问,以为终遇到个知音,便来了精神说:“梁爷,我说的千真万确。不如哪日闲了我们兄弟也去拜会拜会。” 梁芳叹道:“你也知道,这些日子我们那位小主子正病着,太医们也拿不出个像样的方子。贵妃娘娘急得火上房似的。漫说是父子天性母子连心,就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也是着急得很。我想着那李神仙果有这番神通,不如请了去为小主子做做好事。万一成功了也是一份大功劳。” 宋太监抹了抹光溜溜的下巴,犹豫说:“冒昧的问一句,梁爷,听说小主子的病很怪,那些太医们也没见到过?” 梁芳点点头:“正是。只是不知那李神仙能不能起死回生。” “明日我就去替梁爷求求他。”宋太监说。 “我现在这里谢过你了。老宋,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功劳。” 宋太监心里高兴表面却假惺惺的说:“功劳不功劳的算不了什么,谁叫咱们做奴才的呢,能为主子分心也是咱们分内的事。”他知道万贵妃把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全赌在新生的皇子上,倘若真能救了皇子一命,那万贵妃不定怎么谢他呢。 说笑之间,忽听传来一声吆喝,尚明来了。 尚明四十几岁年纪,细高挑的身材,长着一张女人般的瓜子脸,白净净的脸皮,眉眼口耳尽显出一副阴柔之色,倘若走路再扭捏一些,便是一个活脱脱的妇人了。尚明初入宫原是分在王振的身边,后来王振死在土木堡,景泰皇帝登基,尚明又转投景泰帝的宠监兴安的名下,后来景泰帝倒了台,尚明又和曹吉祥石亨搅在一起,再后来石亨倒台,曹吉祥叛乱,尚明又反戈一击,事后论功竟升做了司礼秉笔太监。如今又接替覃能出掌东厂,竟成了宫里数一数二的地位。 尚明的混名叫“再嫁冯妇”,虽然有些嘲讽的意思,却也叫的贴切。从王振时算起,他投靠的人倒了一个又一个,偏他总能逢凶化吉另觅高枝。只是他如今即掌了东厂,这个诨号才少有人叫了。 大家彼此厮见过后,便排开了酒席,席面乃是上等的燕翅席,一时之间罗列珍馐,竟摆了满满的三大桌子,除了几个身份特别尊贵的当然的坐了首桌,其他的便混杂乱坐了。先吃过几巡酒,接着便闲话了起来。大家正自吆五喝六的热闹之时,忽的斜刺里飞来两道寒光,瞬间两个通明大蜡便被打灭,继而咚咚两声钉在了一架檀木缂丝八扇屏上。虽然没有人受伤,但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却是着实把众人吓了一跳。尚明当时就大惊失色的叫喊抓刺客,院外一阵吆喝嘈乱,很快又平静下来。下人们进来重新点燃蜡烛,回说:“刺客早就没了踪影。”气得尚明大骂护卫们无能。众人也面面相觑,也不知尚明得罪了哪个仇家,不然谁有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有人仗着胆子在那屏风上把两件利器取下来,原来是两个极普通的飞镖,所不同的是每个飞镖上都嵌着一个铜钱大小的玄狐头像。尚明一见脸色大变,连忙叫来常随他的锦衣卫官校吩咐:“你速去锦衣卫传我的话,速调一百名锦衣卫兵士过来加强戒备。”众人中多是不明就里,暗想尚明未免兴师动众了,为了两个飞镖就呼啦啦调来一百名锦衣兵士,传扬出去,只怕皇帝老子也不高兴。 “大家看看这物事”尚明把飞镖给众人传看,见疑惑得多便说:“别以为这是个普通的镖,你们看看这上面那个玄狐头,是大有来历的。” 有人恍然大悟,拍案说:“这阵子京城里传说妖狐夜出作案,连定国公,彭城伯家里也闹过了。两府里那么多的高手竟然拦他不住,捉他不着。真是神了。据说那厮每次作案,必留下一个玄狐飞镖做表记。莫非那妖狐竟闹到尚司礼这里来了?” 尚明故作沉稳的说:“哼,说的正是那个孽障。既然他敢犯在我的头上,我断容不得他。” “老尚,你何必招惹他去?”有人劝道。这样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江湖飞贼,必定是有高深的道行的,况且他在暗处,何时下不了手?他即敢闹到尚明的家里,就保不齐什么时候再来搅闹。到时候绝不会是这么闹一闹了事了。 尚明说:“各位有所不知。那妖狐扰乱京师,顺天府拿他不住,刑部拿他不住,彭城伯一本告到了御前,惊动了皇上。皇上严旨下来,要我东厂会同顺天府,法司衙门一体缉拿。没想到我下晌才领的差事,晚上那厮竟来给我下战书了。我就不信,在京城的地面上他还能跳出我东厂的手心去。” 众人没有接尚明的话茬,这种事随时会有性命之忧,还是躲得远远地为好。尚明有本事说大话就让他继续吹嘘好了。 梁芳心里想着那李神仙,至于妖狐夜出这类的话似乎充耳不闻。妖狐再厉害他也闹不到皇宫去,如今还是想法子保住小主子的命要紧。他拉拉身边坐着的宋太监,小声说了两句,宋太监忙的点头应下。 一场虚惊过后,大家继续吃喝,酒至半酣之时。忽听得门上进来回话说:“爷,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要召见你。”尚明不敢怠慢,急忙的向众人告假,小跑着往前厅里去了。约摸盏茶的功夫,尚明身边的管家进来向着众人作了个罗圈揖说:“尚爷被传进宫里去了,临行时吩咐小的伺候好各位老爷们,不必等他回来。” “什么事就这么急忙忙的进宫去了?”众人问。 那管家回说道:“小的也没听清楚,只是赶巧听了两耳,听宫里来传旨的公公说,景山白虎殿的明柱上也出现两只玄狐镖。把皇上也惊动了。” 众人闻听无不大惊失色。暗想这是哪里的高手?不但王公府邸敢闯,怎么竟也闯进景山这样的皇家御园了?如此行事,下一步还不要大闹皇宫呀?这堂堂的天子脚下哪还有半点安全之所?众人心里害怕,这饭谁还吃得下去?何况此时尚家也不是安全之地,于是胡乱的呆了一会儿,便各自的散了。 第四十二章 难见的神仙 尚家的宴席散了,梁芳又对宋太监叮嘱了几句才回皇宫而来。 此时已近子时,京城里已然开始宵禁,由于妖狐大闹了景山白虎殿,故而一路上巡逻盘查的官兵竟比往日多了许多。一到东安门,把守的宿卫亲兵便把梁芳拦住。梁芳掀开轿帘,翻了翻眼皮子说: “验看得什么?难道不认识我不成?” 为首的是旗手卫的一个百户,,借着火把的亮光看见轿子上的梁芳,这些在皇城里当差的,无不认得宫里有权有势的大太监,梁芳因在万贵妃那里得宠,这些人自也把他记下,一见忙换了幅笑脸,虽这样笑着,却也要验看过腰牌才放行。梁芳知道他们是例行公事,也不难为他们。自此进去直到梁芳自己的下处,那腰牌不知拿出来多少次。 次日一早,梁芳伺候着万贵妃用了早膳,便回说了那李神仙的事,万贵妃也是有病乱投医,便命梁芳去请,无论什么条件都肯的答应。梁芳应了,下晌便去惜薪司找那宋太监,宋太监一见着梁芳便忙说:“我的梁爷,你要是不来,我还说到景仁宫去找你呢。”当下亲自端来了上好的茶叶,梁芳推开不吃,只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宋太监支支吾吾的说:“那李神仙不肯来。” 梁芳当时就变了颜色,一把拉住那宋太监的手,厉声说:“老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昨日是你给我打的包票,我信了你的话,今天一早就向娘娘启奏了。如今你又说那神仙不肯来,岂不是在耍我?我如何去回复去?这话你去向娘娘说去。” 宋太监的胖脸上早是一头的冷汗,苦着脸央求着:“梁爷明察呀,我一早就亲自去见那神仙,待我说明了来意,那神仙就是一口回拒了,任我怎么求他他就是不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梁芳骂道:“哼,什么妖道,还敢这般拿大?也不知是架子大还是个江湖术士怕被戳穿了西洋镜。老宋,明日你随我一起去见他,看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要肯答应还作罢了,不然一张帖子就把他送进了大牢去。” 宋太监生怕梁芳动粗,忙说:“那李神仙信众不下数万,每日里求他的也有成千上百了。如果我们拿他,万一激起了民变又该如何?” 梁芳说:“我们先礼后兵,哪会一上来就拿人的呢。” 宋太监这才放了了心。当下约好第二天一早再去。梁芳回去后和万贵妃撒了个谎,说是那李神仙被别人请去做法去了,明日再去。万贵妃也没多问,便信了他的。 次日一早,梁芳叫上那宋太监,两个人只装作是行脚的客商,骑着两匹高头大马,带着四个小监扮作仆从模样后面跟着。出了神武门沿着筒子河向西便是西四牌楼。原来那李神仙并不是出家的道人,并不去宫观之中挂单,而在西四牌楼一条叫甜水井的胡同里租了一套院子,身边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弟子服侍着。这李神仙如今只在家中接待四九城里的信众,每日里求仙问卜寻医问药的竟挤满了院子,甚至人还排到了大街上去。 梁芳来时李神仙的院子刚刚开放不久,那两个小童正在那里打扫院子。见门口站着两个锦衣绣服的人,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厮,便知是有来头的客人,他们不认得梁芳,却见那宋太监面善,小孩子记性好,记起是昨天来见师傅的那个太监,又见梁芳看上去二十几岁年纪,嘴巴却是光溜溜的,想必也是个太监了。一个孩子忙放下手上的活计,迎着作了个揖,张嘴就是纯正的京腔:“二位公公这老早得来有事吗?” 梁芳见已被人认出身份,便也不隐瞒,做出一番斯文说:“在下景仁宫管事牌子梁芳,来求见李神仙,还望不吝一见。” 那童儿说:“我师父正在房中坐关,我们不敢去打搅。二位少时再来吧。” 梁芳一听就是一阵不痛快,心想:就算你是半仙之体,也不该在我面前拿大,终不成还要我三顾茅庐不成?正要发作,却转念想自己有求于他,怎好就发脾气?倒叫这些人看小了自己。何况这样的异人自然有凡人难以想象的脾气,不以为怪。于是暂且忍了,扮作一副笑脸说:“烦劳小哥少时转告你家师父,就说我们是真诚而来,还望一见。”转而对宋太监使了个眼色,便退了出去,那两个小童也不相送,兀自低头扫他的院子。 第四十三章 神仙原来是强盗 胡同口有一座茶馆,梁芳便和宋太监走进去要了几盘细点,一壶冰片,拣了临窗的桌子坐了。 宋太监唯恐梁芳不高兴,忙解释说:“那两个小子不懂事,看在他师父的份上千万莫和他计较。” 梁芳一笑说:“我和他计较什么?我倒觉得这两个孩子是个人物。我们且耐心等等,定要见了那神仙的面。”说完便有一口没一口的品起了茶来。 好容易挨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个人便一起出来重回那神仙小院。又见到那两个童儿,便问:令师可曾得空?那童儿却是极恭敬的说:“二位公公请吧,我师父就在屋里等候着二位呢。”说完便引领者他们进了堂屋。 就见堂屋只有两间进深,中堂上悬着一幅道祖画像,画像前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摆着香炉蜡台各色供品。供桌前是一张宽大的碧游床,上面端坐着那李神仙。 梁芳与宋太监一进堂屋的门槛,便不由而同地嗯了一声,宋太监更是瞪大了眼睛。昨天那李神仙还是雪白须发,怎么今天却是黑如墨染一般?如果不是还清楚的记得那李神仙的相貌,宋太监还以为床上那人是冒名顶替的。梁芳没见过李神仙,但他听宋太监说过那李神仙寿活百岁,看眼前这人最多才不到四十岁,哪来的百岁高龄?是宋太监在哄骗自己吗?他斜了宋太监一眼,见宋太监和自己一样也是一脸的迷茫,便知他也搞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待两人动问,那李神仙到先开口了:“二位是不是觉得奇怪?昨日还是一个皓首老者,今天为什么就如此的年轻了?”梁芳和宋太监一起点头。李神仙微微一笑说:“实不相瞒,老夫自幼修的玄妙道法,每一花甲必返老还童一次,如今老夫虚度两个花甲,正该再次返老还童之时了。” 梁芳和宋太监听得目瞪口呆,只听说过返老还童,却没亲眼见过,看这李神仙果是有些道行的,梁芳心里便多了许多的敬畏。慌忙在碧游床前跪下双手合十说道:“老神仙,在下景仁宫管事太监梁芳,如今奉着皇贵妃娘娘令旨前来求见老神仙。还望慈悲,大施法力,救我小主人一命,便是老神仙的功德无量。”说着竟磕下了头去。宋太监也随着磕头请求。 李神仙说道:“二位不必多礼,昨日我夜观天象,见东南方向有一大星忽起忽落,想是应在了这位太子爷的身上。” 梁芳一听这话紧张的说道:“老神仙,难道我家小主人真的不中用了吗?” “善哉善哉,梁施主且不要着急,太子爷此难看似险象环生,但也不是说无法挽救。” 梁芳听李神仙如此说,忙说:“但有一线生机就请老神仙大施法力,自古富贵莫过帝王家,只要老神仙说得出,我们一定全力去办。” 李神仙微微一笑道:“罢,我即入方外,本不该再管红尘上的事,但看在你梁施主这样忠心护主的份上,老夫便设法一救。然而太子爷何等尊贵,必须用极大的法力方能化解灾厄,只是如今老夫虽返老还童,那法力也便大不如从前。需待七日后老夫功力恢复些个方能施为。” 那李神仙这番故弄玄虚,倒把梁芳弄得如坠五里雾中,急问:“老神仙,不知七日后老神仙的法力会恢复到何等地步?” 李神仙说:“老夫一日便可恢复十年的功力,梁施主尽可放心,到时候我自会给太子爷一个平安就是。只是到时我必须到宫中做法,才个有效。” 梁芳一听才放下心来,问道:“届时梁某必会亲自迎接神仙进宫。敢问老神仙即做法会需要置办什么,只管吩咐出来,我好尽力准备。” 李神仙当下吩咐童儿取来纸笔,不一时便洋洋洒洒的写下应用之物交给梁芳,梁芳一看俱是些做法应用之物,并无过多新奇,便揣了起来。说好七日后前来迎接的话,李神仙应了,便不言语。梁芳见是有送客之意,便又向那李神仙磕了个头,说了些感激的话,才辞了出来。 一出了小院,宋太监喜道:“这就好了,太子爷有救了。” 梁芳也是欣喜,但是脸上却是拿捏着不露声色:“老宋,如果这份功劳下来,你就等着换纱帽吧。” 宋太监忙奉承说:“也是梁爷的首功。下次我们再来,何妨叫那李神仙给我们看看命格造化。” 梁芳笑道:“说的很是。等把这件事情忙过了再说。我要赶回去回复娘娘的令旨,咱们就此别过。” 两人上马刚要离开,忽然就见巷子口一阵大乱,呼啦啦撞进数不清的官兵,顷刻间就把李神仙的院子围住了。梁芳和宋太监见此变故忙下了马,宋太监正要上前去问,却别梁芳一把拉住闪在了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来着许多的官兵要怎的?”宋太监是一头雾水。 梁芳也觉奇怪,可见这些官兵如狼似虎,却是来者不善,想是冲着那李神仙而来的。难道李神仙得罪了官府不成?当下心中狐疑,因为一身便服而来,又没有弄清所以便不肯贸然上前拦阻造次,只是勒住了站在一旁冷眼观看。 忽然就觉一只大手在两方的肩头拍了一下,梁芳一惊忙转头看去,却见是一个身材高大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要发作,却听那乞丐说话了:“梁公公,你到这地方来做什么?” 这声音好熟悉,梁芳再细端详那乞丐,才认出那乞丐竟然是宫中的熟人——汪直。 汪直也不待梁芳说话,便冲到官兵面前亮出一道明晃晃的金牌大声说道:“咱家御马监汪直,奉旨缉拿妖狐下落。所有官兵听我号令,封锁院子,冲进去把那李子龙拿下了!” 第四十四章 神仙也遭擒 却说汪直一声吆喝,众官兵便齐应一声冲进了小院,紧接着院子里便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之声。嘈杂中,就听那李神仙的声音说:“凭你们几个小贼,岂奈我何?”院外的汪直更是指挥官兵向里硬攻,院子小,官兵想仗着人多取胜万不能够,倒是那李神仙打得气定神闲,丝毫不落下风。 就在这时,忽然从四下的房顶上飞过几个黑影,便象几阵黑旋风般的激射进院子里,顿时院子里打斗得更加热闹,那李神仙似乎遇到了对手,再也听不见说话之声。院子里打斗正酣,却见几十个锦衣卫簇拥着一乘八抬大轿从巷子口走来,从上面下来的却是尚明。 汪直迎了上去作了个揖问:“尚司礼怎么来了?” 尚明冷笑道:“咱家不来,你又如何拿得住那妖狐?”又指着那些官兵说:“凭这些人这些三脚猫功夫岂不是白白送死?且看我东厂高手的手段吧。”汪直很不自在的干笑一声便不答话,只是盯着院子里的动静。尚明也很有把握的背着双手,似乎只等着报捷的消息。 原来自那日妖狐大闹景山白虎殿,惊动了皇帝,朱见深把尚明等人找来大骂了一顿,并限期破案,只是人海茫茫哪里寻得?昨日尚明闻报说在西四牌楼附近看见汪直打扮做乞丐模样只在人丛中乱走,便想是皇帝私下里在东厂之外又派了汪直,想那汪直奸猾机巧自不必说,想是他发现了什么迹象。倘被他把头功抢了去,挨皇帝一顿骂不要紧,岂不是让人小瞧了他东厂的手段。于是尚明一面督促手下抓紧缉捕,一面命人暗里盯紧了汪直。昨日夜间汪直去了顺天府,一早就见顺天府的官兵往西四牌楼这边来埋伏了。想是汪直发现了那妖狐的踪迹,就要收网。尚明自不能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于是便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暗里传令找来几个高手隐藏左近,待汪直那边动了手,便一齐出动。彼时若把那妖狐捉拿了,也好到皇帝那里消差,即便让他跑了,这份协办缉捕的勤劳,想必皇帝也怪不得。虽是汪直气恼,单凭他也奈何不了,只能生吞活剥的咽下这口气。一切安排妥当,尚明这才坐了轿子不紧不慢的向这边来,不想才到,里面竟已热闹了起来。 尚明面上沉稳,可是耳边听着里面劲风阵阵,如同撕帛裂锦之声让人听得的阵阵心寒。便也不由得心惊了起来,于是叫来锦衣卫官校,在耳边吩咐了几句下去,这时汪直在一旁冷笑说:“看来东厂高手却也平常得很。”尚明也不理他,只是听着里面的动静,忽的就见一个人影从院子里窜上了房顶,细看时竟是那李神仙,此时已是衣衫褴褛,满身的血污,哪有什么仙风道骨可谈?看情形像是抵不住想夺路逃走,尚明和汪直一齐吆喝:断不许放走那妖狐。一声令下,房顶之上不知何时已窜上几个高手,官兵们更是封锁了整条街道。如在黑夜倒还罢了,可以借着夜遁出去,可如今光天化日之下又到哪里逃去?那李神仙见是断逃不出去。便起下了鱼死网破之心,却见在院门外有一个锦衣太监,慌乱中他并没有认清那人就是尚明,只觉那人定是里面的头面人物,当时虚晃一招,嗖嗖两声便向尚明打来两道暗器,尚明慌忙矮身躲避,谁料躲了一个,另一个却实实的打在了肩头之上,疼得尚明哎呀一声倒在了地上,众人一阵慌乱连忙来救尚明,那李神仙趁乱几个纵身便已是逃出了很远,众人待追已是来不及,急得汪直跺脚也只眼睁睁的看着。却忽的看见一张弥天大网从天而降,竟把那李神仙一下子罩在了网中。那李神仙便用手上的宝剑乱剁一气想斩断绳索夺路而逃,谁料那网绳也不知用何物所做,竟斩不断,砍不折。这时早有官兵蜂拥而上,把那李神仙连人带网一起捆绑了过来。 却说那尚明虽然肩头中镖却尚无大碍,早有人为他取下飞镖,包扎妥当。原来那镖正是那玄狐飞镖,显见那李神仙便是妖狐无疑。尚明心中兴奋,便也忘了疼痛,当时命人把那李神仙带上来不无得意的冷笑说:“任你上天入地,也难逃我的天罗地网。哼!你这厮还有什么话说?” 那李神仙毫无畏惧的蔑视这尚明说:“哼,老爷如今犯在你手,杀剐存留便任凭与你。只是我好恨。” “你恨什么?” “恨天不助我,若再晚几日,我定会把狗皇帝的人头取下已谢天地。” “你什么意思?” 李神仙一指躲在角落里的梁芳和宋太监朗声笑道:“你去问问这两个蠢材就是了。他们原本要请我进宫的。” 尚明着实吓了一跳,他这才看见犹如泥塑木雕般的梁芳和宋太监,这两个人怎么和这个钦犯搅在一起?当时便再不敢问下去,只命人把那李神仙压走关进东厂大牢,而后才走到梁芳等人面前阴声道:“二位,怎么这么巧?既然那厮攀咬上二位,就怨不得和咱家走上一遭说说清楚。” 直到此时梁芳才缓过神来,心里好一阵后悔自己不该登这个门口,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个李神仙竟然是大闹京城的妖狐,谁能想到那仙风道骨的神仙竟是胆大包天的匪类?如今自己亲自登门请他进宫去,岂不是开门揖盗不成?亏得这时候拿了他,不然到时候在宫里动起手来他梁芳可是百口莫辩了。眼见跟随尚明的锦衣卫就要把他和宋太监拿下,梁芳连忙拦住,向尚明解释他并不知道那李神仙就是什么妖狐。尚明也不理他,只说有什么话到御前上解释去。当时就把梁芳和已如一滩烂泥般的宋太监拿了,和那里神仙一起押送到东厂,忽想起汪直来,四下里看已早不见汪直的踪影。心想汪直必是先行一步到皇帝那里邀功去了。尚明打定主意不能叫汪直抢了头功,便一面留人打扫收拾,一面急急入宫而去。 第四十五章 神仙也怕酷刑 尚明直进了乾清宫,就见朱见深正面坐着,汪直低眉敛目的抱着拂尘在一边伺候着。尚明刚刚禀报了两句,就被朱见深打断说知道了,接着关切的问话:“朕知道了你还受了伤,难为你了。”尚明心中一翻,暗想果然让那汪直抢先了一步。也不知道他在皇帝这里都讲说了什么。正要表功,就听皇帝说:“你东厂番役里有因公受伤殉职的,都开出单子来从优议叙。你伤得也不轻,朕赏你三个月的假好好在家将养着,余下的事我要汪直办就是了。”尚明的心顿时大凉下来,心想这场功劳竟让那汪直白白的占了去,自己满指望拔个头筹,却落个赐假养伤,半点赏赐全无。尚明心里不平,恨不得当场就给汪直个好看,但是也只好忍了,当着皇帝的面哪怕流露出一丝不高兴,就是心存怨望,也是做臣子的当不起的罪名,当下只得磕头谢恩,又说了几句话便磕头下来,揣着一肚子的窝囊垂头丧气的回家去了。 汪直即受此重任,当晚便去了东厂亲自提审那李神仙,那李神仙一见汪直猛然想起前两日有一个乞丐常在自己门前走动,夜间也不投宿,只在左近的门洞里挨上一夜,自己夜晚易服而出,全没理会这个乞丐,没想到那个乞丐竟是眼前这个圆帽蟒衣的大太监,真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自己竟坏在这只阉狗的身上,一见之下便红了眼,只管咆哮谩骂,那肯招的半点实话。汪直也不客气,只把东厂祖传的刑法用尽了,那些酷刑漫说是凡人就是真正的神仙也是扛不住的。眼见得血肉横飞,悲天惨地,连掌刑的都觉得毛骨悚然,那李神仙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终是扛不住,便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来龙去脉全讲了出来。 原来这李神仙大名叫李子龙,原是山东德州的人士,出身大户之家。自幼好武,遍请名师教得他一身的本事,又读过书,却读得杂了,诸子百家,医卜星相,就连佛道两教的经典全都读遍,虽是无所不通却再做不来八股文章,蹉跎科场竟半点功名也没挣下。然喜交江湖上三教九流的朋友,不数年便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一张寸二的纸条出去,江湖上无论黑白两道都是极买账的。那李家家大业大,他原本可在家受用一世,不想竟得罪了德州官府,诬他交通匪类,当时就拿下德州牢里,上司批复抄没家产,秋后问斩。不想他那些江湖朋友念他旧日的好处,又因他受了许多的委屈,便串联好一起砸牢反狱把他从牢中救了出来,待回的家已是人去屋空一片狼藉,他着实的恨不过,一时性起闯进德州衙门生生杀了州官全家,算是出了这口恶气。之后便决意行走江湖,专与官府作对。几个月前他易容扮作方士的模样来到京城,哄得那些小民争相拿他做神仙一样的供着,白日里他皓发银须,仙风道骨的应酬四方信众,夜间便是一身夜行衣出入势豪府邸,如履平地,搅闹的京城人心惶惶。原本想着借机闹一番皇宫禁苑便飘然而去,谁知竟功亏一篑,被汪直发现了行踪。如今既身陷囹圄,只速求一死,别无他图。 汪直听过之后倒也暗自佩服这李子龙的本事,命人把他关押起来不许虐待。而后叫人带来梁芳,看着梁芳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忍不住奚落几句,说得梁芳无言答对,只得承认自己是痰迷心窍,被那李子龙哄骗了。汪直知道梁芳与那李子龙毫无瓜葛,只是被那李神仙的名头蒙蔽了,除了问失心糊涂,再也找不出其他。何况他果真是奉了万贵妃的令旨行事,为难他岂不是要得罪了万贵妃?因此汪直只要梁芳写下具结,便放他回宫去了。梁芳当下千恩万谢,可心里总觉得有什么短处在汪直手里拿着,心想迟早有一天把这个蛮子除了,不然这一辈子必会在汪直的阴影里过活了。 接下来汪直便是广搜李子龙的党羽,直闹腾了一个月才算是尘埃落定。最终那李子龙被凌迟处死,手下的党羽徒众自也杀了无数。自此朝廷内外都知道这汪太监的厉害,无不畏之如虎。倒是朱见深却把汪直当做能够发奸摘隐的干才大加宠信,不但把赏赐给覃能的宅子转赐给汪直,并且降旨在东厂之外另立西厂,命汪直以御马监掌印提督西厂缉事官校,这让朝野上下大跌眼镜,人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来自广西目不识丁的蛮夷贱种,竟然短短的几年时间就异军突起扶摇直上,人们还不明所以之时,他竟成为天字第一号的宠臣。真个是时势造英雄,运气来了神仙也挡不住。那些当年的同列前辈不得不面对现实转过来来向汪直讨好趋奉,不过当汪直因此而飘飘然的时候,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一张张谄媚的笑脸背后隐藏着多少妒忌和意欲取而代之的野心。此时他还来不及想到自己将来的麻烦还多得很呢。只是眼前不会,时下可没有人敢去触汪直的霉头,且随他恣意张狂些个好了。 第四十六章 回天乏术 回头再说宫中,万贵妃所生的皇子病势垂危,眼看着就不中用了。万贵妃终日哭哭啼啼,自叹自己命苦,千辛万苦养的儿子才到人世就要夭折,满指望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将来就寄托在这个孩子的身上,谁想到竟是镜花水月成了虚幻一场。朱见深倒是天天来景仁宫的,除了想方设法哄万贵妃开心再无他法。那日太医们为皇子诊完脉后,齐齐的跪在朱见深和万贵妃面前说:皇子的病已是无药可治。言下之意那皇子只是迁延时日,再无活路。万贵妃当时就恼了,大骂太医们庸才无用,有一头扎在朱见深怀里大哭起来,把个朱见深揉捏的心烦意乱,便把一肚子的火全发在这些太医的身上,当下命人把太医们全部关进了刑部死牢。可怜这些太医们无端受这牢狱之灾,一肚子的委屈又到哪里诉去? 万贵妃哭得柔肠寸断,伏在朱见深怀里不住的哀求说:“皇上,救救我们的儿子吧。我不想要他死呀。”说着又放声大哭起来“儿呀,你怎么这么命苦呀!白白的生在帝王之家,却连你的性命也无法保全。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活在这个世上了。” 朱见深被万贵妃撕心裂肺的哭号弄得坐立不安,不错,他是皇帝,他一言可以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可是他依然无法阻挡住天意的安排,也许自己命里注定不该有这个孩子。朱见深紧紧地搂着万贵妃,竟不知该怎么解劝,只是一边摸索着爱妃的脊背,一边陪着掉泪。一时周太后宫里的太监来传话说:太后请皇上过去。朱见深这才推开万贵妃,命人服侍万贵妃好好休息,并吩咐皇子那边一有动静立刻回报。待一切嘱咐妥当才随那太监去了长乐宫。 周太后一见儿子神色恍惚,那身簇新的明黄云锦龙袍竟被揉捏的满是皱褶,心中便是好一阵的心疼。忙拉着朱见深坐在自己的身边问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朱见深唏嘘说:“今儿太医说:皇儿怕是不中用了。儿子心里因此好是难过。” 周太后叹了一口气说:“实实的可惜了。这便是命呀,命里不该有这个儿子。儿呀,想开些,你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很多儿女。且不要因此伤了身子。再说自古宫中有多少金枝玉叶早早的夭折,也没见那个皇帝死去活来,江山统绪还不是一代一代的传下来了。” “话是这样说,就怕万贵妃受不了。毕竟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朱见深诺诺的说。 周太后一听便拉下了脸说:“哪个女人不是十月怀胎?难道为了一个孩子竟还不活了不成?我看她的心思不单是在这个孩子身上吧。”朱见深听母亲话里带着不悦,忙解释说:“母后,常言说母子连心,儿子要没了,哪个当娘的会受得了呢。” “你如今倒会怜香惜玉的,娘也是女人,难道就不懂得这些。”周太后脸色缓和了下来,又叹道:“但是孩子既然保不住,那也是上天祖宗不肯留他,非人力可以挽留的。她要是想不到这一层,一味的纠缠胡闹,搅得皇帝无心国事,那才是真真的不贤不德呢。我听说,你降旨把太医们都下了死牢了?” “是,他们实在没用。”朱见深恨恨道。 “你好糊涂呀!这都是天命难违,那些太医们有什么罪?我看与其治太医们的罪,还不如要她在佛前多多的修一修阴功,赎一赎罪孽。” “母后的意思让儿子把太医们赦免了?” “正是这个意思,皇儿,皇家生杀予夺,从来不降罪无罪之人,这才是明君所为,否则乱杀无辜是要遭天谴的。” 周太后见朱见深犹豫,便道:“你怕在你那贵妃那里不好交代?也罢,那我就替你做一回恶人。”便叫身边的太监“去司礼监传我的懿旨,让怀恩到刑部大牢把太医们都放了。” 黄昏的残阳正被渐浓的暮霭一点一点的蚕食,各处宫殿亮起了灯火。长乐宫寿膳房的太监们送来了太后的晚膳,周太后因想着让儿子开开心便留朱见深陪自己一起吃饭,朱见深心里有事,心思全没在和母亲这顿晚餐上。 就在这时候长乐宫的管事太监带着梁芳进来了,朱见深一见梁芳便知事情不好,也不顾母亲,一把抓住梁芳,就见梁芳一脸的戚容说道:“万岁爷,大事不好了,小主子他,他薨了。” 朱见深一听顿时六神无主,也顾不得母亲怎样,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周太后见状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闭上眼掉下两滴热泪。不管周太后怎么看不上万贵妃,但是那皇子毕竟是她的孙子,好端端的一个小人儿说没就没了,又怎能叫她不伤心落泪呢? “罪孽呀,罪孽呀。”周太后默默的念着。 “太后,您老人家要多多的保重呀。”身边的太监宫女劝道。 周太后这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凄容满脸的吩咐说:“去把佛堂打扫了,我要到佛前念经,为我那孙儿超度。” 第四十七章 万夫人的善言 数日后。 一乘八抬大轿停在了东华门外,从轿子里下来了一个头发花白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早有跟来的丫鬟仆妇们上来搀扶了往里面走。 原来这老妇人乃是万贵妃的母亲,自从皇子夭折,遭受丧子之痛的万贵妃已是五内俱焚,终日啼哭,身边的人谁也不敢劝,谁劝万贵妃就像发了疯似的要和人对命。眼见得花容憔悴二目失神,把个朱见深心疼的无可无不可,只得命人把万贵妃的母亲接来,让她陪伴着万贵妃开心解闷。那万夫人心疼自己的女儿,生怕因此毁了女儿的身子,哪顾得有了年纪,禁不住劳累奔波,天天早晚往宫里来,跟女儿形影不离,说尽了开导宽慰的话。万贵妃一心都在死去的皇子身上,起初哪里听得进去,总嫌母亲絮叨,但也禁不住万夫人不厌其烦,久而久之就算不想听也听进去了。万贵妃不再哭了,也思饮食了,虽然还有些神色恍惚,倒也不妨大碍了。朱见深因此高兴,赏了万夫人许多的金银细软,回到家里,那万贵关起门来直给夫人磕了三个响头。倒把万夫人吓了一跳,心想我刚劝好了女儿,怎么老爷竟疯了?那万贵说:“夫人,你可为咱万家立大功了。咱万家能有今天,全靠咱女儿做了贵妃娘娘,她可不能有个好歹呀。如今你把她劝好了,我这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万夫人这才明白万贵为什么给自己磕这三个响头。便笑道:“心病还需心药治,我明日进宫管保一剂下去咱女儿便什么事都没有了。你就安安稳稳的做你的国丈爷吧。我看着皇上的心思全在咱女儿的身上,过个一年半载,咱女儿要是能给皇上再生个儿子,一旦立了太子,那才真正是咱家的造化呢”。万贵听得欣喜若狂,一时竟一把搂住万夫人在老脸上狠狠地亲了两口。弄得万夫人猝不及防,一时红了脸连骂丈夫老不正经,哪有一点国丈爷的体面。 万夫人穿着一品命妇的诰服,满头珠翠颤巍巍的进了东华门,早有太监准备了一乘小轿让万夫人坐了,其他人全数留下候命,只带着两个贴身的婢女向着景仁宫去了。 来到景仁宫,梁芳亲自迎出来搀扶着万夫人进去。万夫人问万贵妃的起居,梁芳回说:“娘娘比先前好多了,多亏了你老人家。” 万夫人喜滋滋的说:“什么亏不亏的,她是我的女儿,我不尽心谁尽心呢?” 梁芳奉承说:“怎么说老人家有见识呢,您的话竟比灵丹妙药还灵呢。” 说话间进了寝宫,万夫人向自己的女儿道了万福,万贵妃忙拉住自己的母亲坐了。母女们闲话了一阵,便把人打发出去说起了私房话。 “儿呀,身上好些了吗?”万夫人软语轻声的问。 万贵妃答道:“好许多了。还是母亲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也想开了,我就是哭死皇儿也回不来了,我还是为以后多作打算才是。” 万夫人合掌说:“正是这个话呢。只要皇上还宠爱着你,你就有的是机会。” “可是后宫那么多的妃嫔,一旦谁在我之前,或是皇后也怀了龙种,将来立嫡也罢,立长也罢,我就算再生个皇子也没奈何的?”万贵妃并不对她母亲隐瞒自己的隐忧。 万夫人把握十足地说:“儿呀,你多虑了。皇上的心全在你这边,你又怕什么?皇后那边你用不着担心,皇上不大到皇后那里去,那就那么巧暗结珠胎了?至于那些妃嫔嘛,那就看你的手段了。” “我哪里就拦的住皇上去宠幸她们?就算皇上天天留宿在这景仁宫里,也难保皇上不偷嘴吃,那里就看得住的。” “你这就糊涂了。谁叫你拦着皇上了,你只在那些人身上弄手段便是。只求她们别在你之前怀不上龙种就是了。” “是女人,只要承欢,怎就保得住她不怀上龙种呢?” “堕胎。”万夫人轻巧地说出这两个字。 “堕胎?!”万贵妃被她母亲的话着实吓了一跳。她可以千方百计阻击朱见深临幸其他妃嫔,但是当那些女人们怀了孕之后使之堕胎却是想也没想过。再怎么那也是皇上的骨血,堕胎不等于把皇上的骨血谋杀了一样吗?没想到她母亲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真是不可思议。 “不如此谁能保证你生的儿子能立为太子呢?”万夫人话说得很重,说得万贵妃打了个冷战。 “这种事一旦东窗事发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母亲,你想过没有。” “我只想过让我的外孙做太子,做皇帝,我女儿能做太后。我万家世世代代荣华富贵。为了这我什么都不在乎。儿呀,你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这种事还见得少吗?远的不说,就说你伺候过的那位孙太后,听说当初只是宣德爷的贵妃,因为怀不了龙种,便把宣德爷私幸过并怀了身孕的一个宫女潜养宫中,对外只说自己有了身孕,后来那宫女生下了太子,便被孙贵妃推下荷花池淹死了,对外只说那孩子是他自己生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难道就没人知道吗?一是她正得着宠,二是谁会因为一个宫女去得罪了她。只是瞒着皇帝一人罢了。后来宣德爷逼着原配皇后上表逊位,竟把他立了皇后。再后来先帝即位,不是照样的尊为了皇太后,荣华富贵了一辈子。你说她上半辈子有丈夫宠着,后半辈子有儿子靠着,哪个大胆的去揭她的短处?再有戏文里说的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不也是为了争那皇后的位子,那还顾得上什么天家骨血。都说成者王侯败者贼,真个是半点不假呢。你成了势谁敢对你说个不字。” 万夫人这番话说出来倒把万贵妃说得闭口不言,她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有这般见识,听起来似是离经叛道,但实际上却在宫廷上下屡见不鲜。这个世道只认金钱权势,谁敢问你那权势是怎么来的?即便将来史官修史也不照样为尊亲者讳吗?哪个敢秉笔直书了?万贵妃被她母亲说动了心,只是不好在她母亲面前表现出来。沉吟了半晌才对她母亲说:“这话就咱母女讲,对外千万不要说,就是我爹也不要让他知道才是。” “我知道,你爹那人是横竖靠不住的。这样的话我怎对他说。”万夫人忙说。 “母亲,这几日劳烦你了。我如今已见好,你老也该好好歇歇了,从明儿起你就不要进宫了,有事我自会差梁芳去找你的。” “好,你好好养着,盼着早怀上龙种,娘回去天天在佛爷那里为你烧香祷告着。” 万贵妃留她母亲吃过了饭,又说了一会闲话,才让梁芳亲自护送着离开了皇宫。 第四十八章 不成器的国丈爷 万夫人从宫里出来,依旧在东华门外上了轿子,仆妇丫鬟也随上了小轿,一时人抬轿起前呼后拥离开皇宫回府而去。 万府在东安门外,是一座前后五进规模恢弘的府邸。原是永乐年间一位靖难勋臣的赐邸,后来子孙纨绔不肖,仗势鱼肉百姓,被御史们参了一本,落得抄没了家产,这赐邸便重新入官。因那万贵妃宠惯后宫,朱见深便降旨把这赐邸赏给了刚从山东进京的万贵一家居住。 那万贵原是山东诸城的一个小吏,因为好嬉乐,衙门里的禄米不够养活家中度日,便把一个四岁的女儿送到了宫中充做宫女,原想着天各一方,父女家人再难见面,谁知新君改元,自己的女儿竟做了贵妃,朝旨下来,那些往日极难巴结的府县官员反倒齐齐的到他的家里一口一个国丈爷的巴结他,搞的万贵如云里雾里一般,还没弄明白是怎么道理,就被前呼后拥携家带眷驰驿进京了,稀里糊涂的面圣下来,轻轻巧巧的就顶了一个指挥的功名,住进了这座豪宅里。起初万夫人还劝他应该辞掉这座宅子,想自己家虽成了椒房贵戚,但是女儿终不是皇后,皇后的娘家尚住不了这样的宅子,自家住了岂不是招人的妒忌?如被人说僭越逾制岂不是自己招祸,又连累了女儿?万贵想着也是这个理,便找女儿说辞掉这宅子,谁知女儿却说且安心住下,看谁敢乱说?后来女儿在皇帝女婿那里不知怎么关说,万贵便连连的加官进爵,如今竟做到中军都督同知,已是一品大官,虽说住在这里依旧不合体制,却是住久了,也习惯了,加之朝廷上下趋奉巴结,那颗战战兢兢的心此时也早已心安理得了。 那万贵终是小吏出身,本无经邦图治的抱负,做了这样的大官不过是恩施寄禄,虚应点卯罢了,朝廷大事却是一概不懂。加之贫贱时尚且走马斗狗,如今一步登天便更是变本加利的高乐起来。万夫人虽时常劝他收敛一些,免得给女儿找麻烦,但怎奈万贵只当耳旁风,终日和那些王公贵戚,纨绔子弟们混在一起,有道是上行下效,便把个独生儿子也带坏了。万夫人时常因此气闷,夫妻母子间不知因此怄了多少闲气,后来万夫人也厌烦了,便只作不见,任凭他父子胡闹去。 万夫人到家,就见府门前车马簇簇,想是丈夫儿子又引了一群人来胡闹。待进了二门下了轿子,便叫来一个管家问:“我进宫这半日老爷在家都做了什么?” 那管家回道:“老爷新认识了一个叫李孜省的神仙,如今请了几位王公大臣在花厅里看那神仙演法呢。” 万夫人一听就是一真不高兴,暗想:老爷越发的不长进了,平日里吃花酒赌钱还嫌不够,怎么又和那些和尚道士们胡闹起来了?一路往内宅里走,一路吩咐那管家说:“你去把老爷请来我有话说。” 万夫人回到自己住得上房,换上家居的衣服,丫鬟端来一碗燕窝汤。万夫人刚吃了两口,就听见院外传来万贵的脚步声,仆妇掀起猩红毡软帘,万贵便进来了。这万贵六十几岁年纪,人生得精瘦,虽然穿绸裹缎,但那瘦得一条的脸,稀落花白的头发,翘下巴上一把山羊胡子,怎么看都像是乡下的老农村翁。这万贵早年不过是一文不明的穷措大,全凭着岳父家用银子在衙门里给他运动了差事他才在衙门里做了书吏,因为这一节万贵从开始就多少有些惧内。虽说后来岳父家被一把天火烧得片瓦不留,但是万夫人当家当惯了,万贵那惧怕之情更是日盛一日,就算如今富贵了,夫人说句话万贵也是不敢怠慢的。所以这次一听说夫人叫,便忙忙地扔下一堂宾客急急地往后宅来了。 “夫人怎么就回来了?娘娘可大好了吗?”万贵舔着脸笑着问。 万夫人连身也没起,只是冷冷的说:“你还惦记着娘娘?老爷,如今咱外孙刚刚没了,娘娘疼得要死要活。你就算不难过也该收敛些吧,怎么还是找一些人到家里来胡闹?要是传出去,让娘娘怎么想你这个父亲?” 万贵也拉下脸说:“我当为了什么?夫人,咱外孙死了那个不伤心?又让我怎么伤心呢?难道要我这外公给他穿三年的孝不成?” 万贵的话噎得万夫人老泪直流,骂道:“这也是你该说的话吗?怪到娘娘说你指望不上呢。你这样闹吧,看闹出事来谁来罩着你?你道这富贵就是铁打的么?” “不劳夫人多虑,谁又能把我怎样了?我外面还有客人,要是没别的话我先去了。”万贵见夫人絮叨,便不耐烦的要起身离去。 万夫人叫住他:“我问你,你请个道士到家来做什么?” 万贵说道:“你说那李孜省吗?那可是个神仙,道行高者的呢。我正寻思联合几个王公把他保奏给皇上呢。” “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吧。难道你忘了前几日拿获的那个李子龙了,他不也是神仙吗?可是谁又知道他竟是大闹禁园的飞贼强盗?!老爷,万一那李孜省来路不明,你岂不是引火烧身不成?” 万贵笑了起来说:“夫人过虑了,那李孜省是有来路的,他原本是江西布政司的小吏,曾在龙虎山张天师那里修道,时才花厅上我们几个看他演戏道法,真个是神呢。夫人,你也累了,先歇歇,有什么话我们晚上再说。”说完就走了。 万夫人冲着万贵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暗骂:“到死也是个不成材的东西,自家女儿做了贵妃,娘家人却只想着仗势胡为,全不为她着想,将来一旦坏了事,可怎么处去?”生了一会闷气,又想如今丈夫儿子指望不上,也只有她做母亲的为女儿谋划了。想着便吩咐丫鬟去把她屋里那个黑漆雕花的匣子拿来搜检了一回,又要人传了管家进来,要他去找那梁芳,晚上务必过来有事交代。诸事料理完毕,才觉得身上实在乏累了,便回房里休息了一阵,不觉那天色已渐渐的暗了下来。 第四十九章 神秘的黑漆匣子 送走了客人,万贵从前面回到后宅。他自进京后,也如那大户人家娶得几房姬妾,虽是夜夜花丛已不再万夫人的房中歇宿,但是每日的晚饭总要在万夫人的上房中吃。万贵进来时,手上还捧着一个朱漆描金的精巧盒子,如同稀世的宝贝似的护在当胸。万夫人看见问是什么东西?万贵说是李孜省送给他的秘制仙丹,万夫人本不信这个,又见万贵拿它当宝贝似的,便讥讽说:“那人倒会奉承你,送你这仙丹岂不是正和了你的意。”万贵不以为然地说:“我要他什么用?只想着进给皇上娘娘,倒是咱家的造化。”万夫人一听忙拦他打消这个念头“你又不知道这丹药的好处,如何好就送进宫去,万一不效,岂不是祸事了?”万贵只是不听说:“你怎的越发的胆小怕事了。那李孜省说这丹药是张天师秘法炼制,他偷学了来如何不灵的?”万夫人便说:“你要信我也拦不住你,你要用也就用了,好歹只是我们自家的事,只是千万不要进进宫去。”夫妻俩话不投机,便不再言语,只命人传饭。 往日总是山珍海味的上来,再莫就是精美的素席斋饭,谁料今天上来却极简单,乃是一碟黄酱,几根水灵灵上白下绿的生葱,再就是几张山东人常吃的黄澄澄的煎饼。 万贵往日贫贱时常吃这些东西,如今富贵已极早就忘掉了贫贱时的饭食,眼见端上这些便要发作,却被万夫人拦下说:“你休怪下人,这原是我要的。老爷,才几年的光景你就忘了这吃食了?”万贵横了夫人一眼,便知这老婆子又在敲打自己,如果自己拔腿就走,他必会说才刚富贵就忘了贫贱之时么?倒要被她小看了。暗想吃又怎的?左不成当年一日三餐离不了的饭食如今吃了就不受用了。于是狠下心来也不叫老婆,自己便拿起一张煎饼摊开摸些黄酱,又将一根生葱放在里面裹成一条撕咬了起来。只觉那煎饼竟如皮条一样极难撕扯,那葱味道辣辣的竟不似当年吃起来有一丝甜丝丝的味道。万夫人也不管万贵那副不受用的样子,只是自己也拿起煎饼慢慢的撕咬。万贵见夫人倒吃吃的香甜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闷头咀嚼,只吃了一半便扔下来说已饱了。 这时一个婆子上来回说:“娘娘身边的梁公公来了。”万贵便要出去迎接,万夫人却说要梁芳进来说话。当下命人把饭桌收拾了下去。 “夫人,那梁芳来了自应让到花厅待茶,你怎么竟让他到内宅里来了?”万贵问。 万夫人说:“是我叫人请他来的。” “你叫他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娘娘的事,你若不喜欢就去吧。” “他虽是太监,终是外客,怎好要你个女人招待?” “你既不肯走便坐了不要乱说话,我自有道理。” 一时梁芳进来了,见万贵和万夫人都在,便忙忙的施了一礼,万贵一把拉住梁芳说:“梁公公,咱们弟兄哪来这许多的俗礼。”万贵竟和梁芳称兄道弟,虽显得亲热,却让梁芳有些手足无措。心想,你是贵妃的老子,我是贵妃的奴才,给你见个礼,你坐受了原是应该,怎的论道起兄弟来?这未免就不好说话了。 万夫人见万贵这样也觉得万贵失了身份,当着梁芳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自己稳稳地坐着不去理睬。 万贵陪着梁芳坐下,早有仆人献上了茶来。说过几句闲话,梁芳便问:“老夫人传了我来有什么吩咐?” 万夫人才说:“我这里有一物件极是机密的东西,如让别人呈进去恐不放心,所以特意的叫了你来去进给娘娘。” 梁芳见万夫人如此神秘,便忙说:“小的一定送到,还请老夫人放心。” 万夫人点点头,便要人把下午搜检的那个黑漆匣子拿了来。梁芳一见那是极普通的一个匣子,而且漆皮有些脱色,显是陈年旧货,上面却十字压花的贴着封条,不知是什么宝贝。万贵也仔细端详,也不知道这老婆子从哪里淘换来的,连他也觉得陌生。梁芳笑问道:“老夫人,恕小的孤陋寡闻,这匣子里究竟是什么宝贝,说出来也让见识见识。” 万夫人不肯说,只说:“都是些陈年旧物,哪里是什么宝贝。只是给娘娘看着,略想起当年的旧事罢了。只是不要叫外人看见,倒要笑话了去。” 梁芳见万夫人神神秘秘,便知趣的不再多问,收了那匣子便要告辞,万夫人也不留他,叫人封了一百两银子过来给梁芳,梁芳见万夫人大方,便忙谢了。万贵也自觉得在万夫人这里着实无趣,便推说要送梁芳出去,见万夫人也不拦他。便揣着那金丹匣子随着梁芳出来。在往前面走的路上,万贵便掏出那匣子送给梁芳手上。梁芳问:“国丈爷,这又是什么宝贝?”万贵笑道:“这是我从一个道士那里得来的金丹,好东西呀,送给你尝尝。”梁芳大惊说:“这宝贝哪是我们做奴才的受用的起的?国丈爷,您还是自己留着受用吧。”说着就要还给万贵。万贵却执意推回去说:“好东西大家有份,梁公公就收着吧。”梁芳只好收下,千恩万谢的走了。 在回来的路上,梁芳偷偷打开那盛着金丹的匣子,见里面用蜜蜡包着的两粒药丸,闻一闻却是异香扑鼻,果是好东西。没想到自己这趟倒是不虚此行。只是不明白那万贵给他这宝贝,难道要求他做什么?还有那万夫人,她让自己带给万贵妃的黑漆匣子里究竟装着什么呢? 第五十章 绝望 梁芳回到景仁宫见过万贵妃,便把万夫人的话和那黑漆匣子恭恭敬敬的给了万贵妃。万贵妃并不回避梁芳,当着面把那封条打开,原来匣子里面是两个两寸高矮的青瓷细瓶,瓶口处是用红绸包裹的塞子堵着。万贵妃当下便明白了八九,不动声色的把那匣子重又收下,命贴身的宫女仔细收好。一时有人传报皇上来了,梁芳伺候着万贵妃慌忙接驾,又命人伺候好香汤准备着那万贵妃沐浴之用。 朱见深进了万贵妃的寝宫,见万贵妃脸色红润起来,气色较之从前要好了许多,心下便自高兴。少不了软语温存一阵。听听已是定更时候,便传话各宫上锁,自己在景仁宫留宿。那万贵妃因揣着再结珠胎,重怀龙种的念头,更是使出许多娇柔手段曲意逢迎,把个朱见深迷得恨不得把身子都融化在万贵妃的体内,这一夜的恩爱风流自是酣畅淋漓,不在话下。 一连几日下来,朱见深和万贵妃夜夜风流,不免身子有些吃不消,那梁芳头看在眼里,便生出主意,把万贵那天送给他的丹药进献给朱见深,朱见深见那药异香阵阵,服下后浑身燥热强劲,于那床第间的事更添了几分力量,便问这药的来历,梁芳如实说了,朱见深便命那梁芳去寻那道士搞些丹药来。梁芳应了急忙去了万府找那万贵说明来意,万贵便也乐得奉承,当下去找那李孜省来。那李孜省情知这是一条进身的门路,便用一番大话把梁芳哄住,又进贡了几粒丹药让梁芳带去。此后梁芳便三两日找那李孜省来索要,几次后李孜省说这丹药原是旧年所制,所剩无多,急需再制。梁芳知他的心思,也想因此在皇帝面前讨好,便代为转奏,一时奉旨在白云观为李孜省开了道场,密炼丹药,一切费用系数取自宫中。那李孜省倒也有良心,从中拿出五千两银子,三千两给了万贵,两千两给了梁芳,算是谢过他们帮忙的好意。万贵和梁芳自是喜欢,便把那李孜省当神仙一样的恭敬着,在朱见深那里更是说尽了好话,不数月竟然成新宠,朝野上下无不知道这位龙虎山张天师门下的专为皇上秘制丹药的道士。那李孜省哪是什么有道德的羽士,一时间勾引同类,把好好一个邱祖修真得道的福地搞的乌烟瘴气,那白云观的道士因他是奉了皇命,明里不敢把他怎样,暗里却把他告到司礼监怀恩那里,怀恩也不好得罪于他,便寻了个主意,请示了朱见深,便把李孜省的丹炉移到了西苑,还赏了他一个奉宸苑丞的官职专司烧炼,才算还了白云观一个清净。 却说那万贵妃日日承恩受宠,却终不见肚子里有什么动静。反而自生完孩子之后那月经竟迟迟未来,又没有怀孕的迹象,一时心里没数,又不敢声张出去,便请她母亲来商量讨教,那万夫人虽说是经多见广的,但也说不上眉目,心中担心嘴上却说不妨事,请太医来开几服药调治一下也就好了。因传了太医进来诊治一番终不见来红,这才觉得不好,那日太医请完脉下来,万夫人便私做主张请那太医到了偏室之中,把众人都屏退了问道:“老先生,你说实话娘娘这病到底怎样?” 那太医战战兢兢的说:“老夫人,娘娘怕是宫寒所致,只怕将来再难坐胎了”。 万夫人听得心惊肉跳,颤巍巍地说:“老先生切不要唬我。” 那太医说道:“小医哪敢,只是不敢回明了娘娘知道。还望老夫人做主。” 万夫人求道:“老先生,我知道你们在宫廷供奉的都有起死回生的手段,还望费神医治才是。” 那太医忙说道:“小医们敢不用心尽力,只是依眼下的脉案看,既是将来来红这病怕是终难好的。”说便便摇头叹气。 万夫人见这太医已是无可奈何,心里便是好一阵难过,又怕让女儿知道了烦恼,便吩咐那太医切不可声张出去,只管用心调治就是。那太医只得应下去了。 万夫人回来又在万贵妃跟前说了一切无妨,只是好生调养,日后便会好的话,万贵妃见她母亲脸色不对,便一再追问,那万夫人终是耐不住磨缠,一把把女儿搂在怀里老泪横流的叫了一声:“我苦命的儿呀”竟再也说不上话来了。 第五十一章 珠胎难结 那万贵妃一听自己再难生育,顿时惨叫一声便昏厥了过去。惊得那万夫人和一并宫女太监们慌忙施救,又一面奏报给朱见深知道。 朱见深一路急急赶来,却见寝宫里面一片慌乱,万贵妃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万夫人坐在床边儿一声肉一声的哭泣呼唤,一见朱见深到了,那万夫人忙哽咽着跪了下去,朱见深忙把万夫人扶起来,让人送回家去好生休息,自己便坐在万贵妃的床边呼唤,那万贵妃只是不应不语,吓得朱见深手脚冰凉,一时想起万贵妃的好处来,不免涕泪横流。这时已来了几个太医,请了脉,才知只是一时急火攻心,痰迷了心窍才至昏厥,当下便用针灸之法,几针下去,就见万贵妃哎呀一声哭了出来,朱见深见有了动静,这才转悲为喜。只是万贵妃那里恨天怨命的哭个不止,朱见深问什么缘故却也不说,急得朱见深无奈只得问那些太医,那给万贵妃诊脉的太医原也在其中,见万贵妃如此,便知她已知道了根底,因有上次太医们的天牢之灾,心里早吓个半死,因见皇帝发问,众太医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自己,情知拖不过去,便横下一条心上前如实地回了话,没待他说完,万贵妃更是一声高似一声的哭叫起来。朱见深倒没为难这些太医,只是摆手叫太医们赶紧开方来看,太医们如蒙大赦般的退了出去,朱见深便拉住万贵妃的手劝道:“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即便将来你生不了孩子,有朕在,哪个敢不敬着你?” 万贵妃哭得泪人一样说道:“我怎这样的苦命?自从跟了皇上,一心巴望着能给皇上生个一儿半女,也不负皇上的宠爱,谁知好不容易养了个儿子却命短夭折,如今又得了这难生养得病,岂不白辜负了皇上待我的恩爱,如今想着我已如废人一个,还望皇上开恩让我出家,一来为皇上祈福,二来也好修修我前世的罪孽,下辈子再和皇上做夫妻吧。”说着已滚在朱见深怀里。 朱见深早被万贵妃这番话说得肝肠寸断,搂着万贵妃说:“你快别说这样的话,你如此说岂不是要朕心疼死吗?你要出家,朕也不要这江山社稷了,朕这就回明皇太后辞了这皇位,剃掉这头烦恼和你一起去。” 万贵妃哭道:“皇上且别这么说,你疼我我心领了,只是你也要如此,岂不是更加重我的罪孽不成?还是要我自己去吧。” “你快别混说了。朕这一生唯有两个人割舍不了,一个是皇太后,一个就是你了。我和你自幼就在一起,哪一天分开过?你能为朕生儿育女,是祖宗的庇护,是朕的福德,你不能为朕生养,也是朕得罪了天地祖宗,原不关你的事,你只要好生的调养,朕对你恩爱哪一日曾减过半分了?再者,前朝的杨贵妃也没给皇家留下血脉,,那唐明皇不也是和她恩爱终生了?古人尚如此,你我难道就比不得古人么?” 朱见深这番话却是发自肺腑的。原来那朱见深自从两岁上立为太子,历经几度兴废,身边只有这万贵妃不离不弃,悉心照料,那感情中早是把万贵妃当做了依靠,这一半是妻子,一半是母亲的情怀自使那万贵妃在朱见深的心中一日不可或缺,他虽风流成性,但是对万贵妃却是矢志不渝的恩爱。这番至情至理的话听得那万贵妃心里如碎了五味瓶一般,反抱过朱见深两人痛哭了一场,哭罢才觉得心里好了些。 当晚朱见深留宿景仁宫,两人说不尽的恩爱话,万贵妃因叹自己将来膝下空虚,朱见深便说:“将来无论哪个妃嫔生下子嗣,朕必把他过继在你的名下,做你的儿子,将来朕还要将他立为太子。”万贵妃当下谢恩,虽然她心里感激皇帝的关切,但总觉的即便过继,毕竟不是自己亲生所养的来得实在。那个孩子不疼自己的亲娘?将来一旦没了皇上,那孩子还不是要把自己的亲娘奉为太后,哪会有自己的好处?因此这绝不是保险的主意,一时胡思乱想,一夜竟没有合上眼。 万贵妃不能生养的消息不几日便传遍了宫廷上下,那些妃嫔们面上同情心里却是欣喜异常,各个觉得这是绝好的叨沐皇恩的机会,暗里无不下功夫要讨皇上的欢心。外廷的大臣们见万贵妃不能生养,而皇帝又专宠于她,便开始担心皇朝的后嗣问题,于是有好事的大臣们便串联起来,联名向皇帝上本说:“要均施雨露,以广圣嗣。”言下之意是请朱见深不要专情于万贵妃身上,因为她不再能为皇上繁衍子嗣。所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明王朝决不能因为专宠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而断绝宗祧。 面对朝廷上下的压力,万贵妃感到自己如同成了孤家寡人一般。和天下公义做对吗?她没有这个力量。又不甘心因此失去皇帝的欢心,想自己既断了依靠子嗣念头,再若把皇上推给他人,那自己可真是一无所有了。因此气得万贵妃私下里咬牙切齿。只是无奈,只得表面上只做贤惠,劝说朱见深去和那些年轻妃嫔们亲近。朱见深只道万贵妃贤德,哪里知道那位他自认为贤德的万贵妃竟早已暗中咬牙,正为了她自己一己之私。要害的大明皇室断子绝孙呢。 第五十二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真是造化弄人,几家欢喜几家愁,万贵妃这里先遭丧子之痛,后受不孕之伤,正自愁苦无限,谁料别处却是好事连连不断。却说这年端午,承乾宫的柏贵妃遇喜了,从太医院奏明柏贵妃怀了龙种之后,阖朝上下的目光便集中在了柏贵妃住的承乾宫,朝廷重臣们一齐向朱见深行礼道贺,宫里的后妃也自到承乾宫向柏贵妃道喜,那万贵妃听说柏贵妃怀了身孕,心里就象打翻了醋瓶子一样的不受用。虽是妒忌,怎奈见大家都去,自己倘或不去却又不好,只好装出一张笑脸去了,还亲热的拉着柏贵妃说了许多安胎保养的法子。哄的柏贵妃把那姐姐不离口的叫着。万贵妃前脚离开承乾宫,却又一阵喧哗,原来两宫太后也来了,这可是从没有过的先例。太后如此纡尊降贵的到一个妃子宫里来,无异于莫大的恩宠,因此那柏贵妃在两宫太后面前反倒显得局促不安起来。那钱太后拉着柏贵妃嘘长问短,周太后一面关切一面要司礼监多拨十名宫女,十名保姆到承乾宫来使唤,还特别关照无论柏贵妃想要什么只管照办,无需依照宫中的成例请旨。那柏贵妃娇羞的对两宫太后说她有些担心害怕,两宫太后笑道:“我的儿,你又怕何来?想你是头胎,从未经历过,担心害怕也是有的,等到你生下了孩子,自是喜欢也来不及呢。”又想那柏贵妃毕竟是孩子,许多事情是不懂的,便吩咐承乾宫的保姆们说:“打今儿起,你们要好生侍候你们主子娘娘,衣食起居行动坐卧都要细心了,出了半点差错小心你们这许多年在宫中供奉的体面。”那些保姆嬷嬷们齐声的应了,那柏贵妃受宠若惊的刚要给两宫太后跪下,两宫太后忙得命人扶住说:“我的儿,以后这样的礼数就全免了吧。免得动了胎气。” 两宫太后从承乾宫里出来,钱太后因为心里高兴便约了周太后到慈庆宫去斗骨牌解闷,周太后答应了,便前呼后拥着往慈庆宫去了。 斗了一阵子牌,周太后正说要散了回去,却见怀恩来了,还领来一个天仙一般模样的宫女。 怀恩先给两宫太后道喜,然后说“奉两宫太后的谕,承乾宫已经新拨过去十名宫女,十名保姆。请太后放心,奴才已经亲自交待他们小心伺候,柏娘娘那里出半点差池漫说是太后,奴才也是不依的。” “你说的很是。柏贵妃那孩子可怜见的,我们姐俩可是怕得很,眼巴巴的盼着她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是,太后请放宽心,柏娘娘一看就是多福多贵的模样,太后就安心等着抱孙子吧。” 两宫太后笑了一回,周太后指着那宫女问怀恩:“这是哪里来的孩子,好一个美人坯子。” 那钱太后也随着看去,端详了好一阵说:“说的是呢,怀恩,这是在哪里当差的,好招人疼爱的孩子。” 怀恩向那宫女招招手说:“纪女史,快见过两宫太后。” 纪贞儿向两宫太后飘飘的拜下去。两宫太后忙说罢了,让人扶起纪贞儿,又看着怀恩问:“怀恩,你这是唱的哪出戏?” 怀恩让纪贞儿先回避了,便跪在两宫太后面前回奏说:“太后,奴才不敢隐瞒两宫太后,这纪女史原是内藏的女史,只因皇上偶去内藏,悦而幸之,奴才不敢隐瞒太后,请两宫太后的示下,这纪女史该当如何处置?” 两宫太后相互看了一下,笑道:“我们也见了这孩子了,一看就是识文断字出身清白的孩子,皇上既然临幸过她,那是要好好给她个名分的。不能亏待了这孩子。” 钱太后又说:“就先留在我慈庆宫吧,等皇上的意思再分宫居住。” 周太后忙道:“这就叫皇上来吧。”钱太后点头说好,怀恩忙说亲自去请皇上过来,周太后却把他拦下让另外一个小太监去,又问:“这孩子在内藏里作女史,学问想是好的,不知可还会什么?”怀恩说:“那纪女史琴棋书画都会得。”钱太后笑道:“即这样好,叫她给我们姐俩弹个曲子听听,斗了这半日的牌老天拔地的真有些累了。也当疏散疏散。”当下命贴身的宫女把瑶琴准备好。便又叫来纪贞儿问:“听说你会弹琴?”纪贞儿轻声回答说:“奴婢自幼学过些琴曲。”“那你就弹上一首给我们听。”钱太后说。纪贞儿问:“请太后示下,您想听哪一首曲子?”钱太后想了想,说:“别的我也记不得,你就弹一曲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吧。纪贞儿福了一下说”奴婢领旨。”然后要来净水洗过手,宝鼎里焚起了檀香,才走到古琴旁稳稳地坐了,略稳稳心神才忽的轻拨十指,顿时悠悠琴声便在寝宫中回荡。两宫太后做女孩时也是出自诗书礼仪之族,钟鸣鼎食之家,除了针织女红之外,那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是略通些的。而今一听那纪贞儿款弄琴弦,先是凝神细听,接着便如心醉一般。彼此相互对了一下眼色,脸上尽显满意欣慰之色。 第五十三章 淑妃娘娘 慈庆宫的小太监到乾清宫传话的时候,朱见深正在乾清宫里召见汪直。汪直来了好一阵了,他在向朱见深回奏查办李子龙案件的事。自从那李子龙落入汪直的圈套伏法就诛之后,汪直就一直忙着追查余党,这些日子藤缠蔓绕,受牵连的不下万千,自开国以来,除了国初查办胡蓝两党的大狱,还没有一次向这样的规模,不但草民百姓,就连朝廷上的官员,宫廷中的太监也无不蔓连,那汪直虽不认几个字,却颇能强记,如今娓娓道来,竟说得朱见深觉得后背汗津津的。待汪直回奏完后,朱见深才心有余悸的说:“这些人着实糊涂可恨,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坐上了那个叛逆的船。亏得那李子龙伏法,不然做起耗来还了得吗?” 汪直问道:“皇上,这些余党该怎么处置?” 朱见深思忖了半日说:“此事就交给法司衙门处置,一定从严从重办理就是。” 汪直说:“我听说外廷的意思除了首恶以外其他的勿论。” 朱见深说:“这都是那些书呆子的意见,跟这些恶贼讲什么仁恕之道?朕就是让那些人知道,这就是作奸犯科的好处。汪直,查办李子龙你立了大功,朕要好好奖赏你。如今你坐着御马监,朕看这差事销了,你且不用回监理事,朕还有要事差派你呢。” 汪直一听又有要事,便极恭顺的贴上来:“皇上请吩咐,奴才别的本事没有,但有一点除了皇上再无其他的忠心。” 朱见深笑骂道:“你这奴才学会谦恭起来了,你的本事也是数得着的了,那李子龙那么有本事,不也是入了你的道。”汪直笑说全是皇上的福,朱见深道:“自从出了那李子龙的事,朕就一直在想是那厮本事大,还是东厂刑部那些人太草包,竟让那厮在京城真的眼皮底下大肆做耗,京城尚如此,那外阜还了得?朕担心真有那一天,朕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呢。因此朕想着在东厂之外再增设个缉事衙门,汪直,朕的意思让你来筹划,你可敢当吗?” 汪直忙说:“有皇上给奴才撑腰,奴才没有什么不敢的。” 朱见深点点头,深为嘉许的目光让汪直受宠若惊。“你速速办来,需要人,需要钱,尽可以找各当事衙门去办。等办妥了,朕就降旨公布天下,到时候看那些只知道养尊处优的老倌们有何话说。” 这时那慈庆宫的太监进来了,一听说太后传见,朱见深便跟了那太监到慈庆宫来,汪直因朱见深没让他退下,便跟在后面一起过来。刚进宫门,就听见琴声,朱见深和汪直便停下脚步细听。那汪直听不懂曲调,只觉得抑扬顿挫甚是好听,便问朱见深是什么曲子?朱见深说:“好像是胡笳十八拍”汪直说:“这个曲名好啰嗦,怎就叫什么十八拍了。”朱见深虚踢了一脚笑骂道:“你个没见识的奴才。”便驻足于门外听那曲子,汪直也只好在外面伺候着,心想太后好雅兴,只是不知道这时候叹道第几拍了,若刚开始,等到十八拍弹完还不等到西天落日头。 幸而只顿饭的工夫那曲声停住,就听里面两宫太后鼓掌笑了起来。原来太后们是在听曲儿,汪直想。就听周太后说:“阿弥陀佛,今日没想到就饱了耳福了。”钱太后也笑道:“亏得这孩子竟是个兰心惠质的好孩子。这胡笳十八拍最是难弹得,没想到她竟弹得这样好。”转问道“皇上还没有到吗?”听一个太监回说:“皇上早就在外面了,怕打搅了太后的雅兴没敢进来。”钱太后笑道:“皇上到底是大了,懂得这样孝顺了。”周太后听了脸上也有光彩,钱太后忙说:“快请皇上进来说话。” 朱见深带着汪直进来,给两宫太后见了礼,打眼往边上一看,顿时脸上一阵发红,有些不自在。汪直也看见站在古琴边上的纪贞儿,他也一样吓了一跳,暗想:贞儿怎么到太后这里来了?事情要麻烦了。 钱太后和周太后对视一眼,会心一笑。朱见深脸上变了颜色,说明他必是私幸过纪贞儿无疑,皇帝私幸宫女虽说见怪不怪,但毕竟是不体面的事。他心怀鬼胎怕被太后责罚。其实从见到那纪贞儿的第一刻起,两宫太后便欣然接受了这个儿媳妇,他们之所以找朱见深来只是为了要朱见深给贞儿一个名分。 周太后招手让贞儿过来:“贞儿,还不拜见皇上。” 贞儿偷看了朱见深一眼,已是娇羞的低下了头去。她娉娉婷婷轻移莲步走到朱见深面前飘飘下拜向朱见深道了个万福,低低的声音说:“奴婢给皇上请安。” 周太后慈眉笑眼的看着局促不安的看着儿子说:“皇儿,还愣着干什么?快把纪女史扶起来。” 朱见深脸上更是难堪,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急忙双腿一软跪在周太后面前维诺的说:“儿臣一时糊涂,还望母后恕罪。” 钱太后笑了,指着朱见深身后的汪直说:“看把皇儿吓得,汪直,你个没眼色的奴才,还不把皇上扶起来。”汪直忙应了扶起朱见深,只是他心里有事,那眼色尽是慌乱之色。 周太后知道有纪贞儿在身边朱见深不自在,有些话也不好说,便命两个宫女搀纪贞儿先下去,然后才说:“你临幸过纪贞儿的事我们姐俩知道了,只要你喜欢,我们也没得不依你。”钱太后也说:“那孩子天仙般的模样,我看着也是一个有大富贵的,既然她成了你的人,没的不给她个名分的。” 朱见深此时才听出两位太后是喜欢上纪贞儿了,也没有什么不依,便大了胆子说:“既然太后看着好,儿臣哪有不依的理,全凭二位母后做主就是。” 两太后笑了,周太后因让钱太后做主,钱太后也不推辞想了想说:“我看就给她个淑妃的位号吧。”又问侍立一旁的怀恩哪个宫闲着?怀恩忙回说永寿宫正空着,钱太后便说:“怀恩,你这就命人打扫永寿宫,按照妃子的成例安排用度,然后传旨内阁,让礼部衙门速速准备册妃的典礼。” 怀恩一一应下了,然后率领着众人给两宫太后和皇上行礼贺喜,大家各自欢喜,唯有汪直心惊肉跳,总觉这是不祥之兆,当初瞒天过海只为保全纪贞儿不被那万贵妃算计伤害,如今却是谎言尽穿,万贵妃知道定不会善罢甘休,凭纪贞儿哪是万贵妃的对手,只怕是才做了皇妃,又遭魔魇,后面的事情还不知怎么麻烦。只是大家俱都欢喜,汪直便也不敢扫兴,只得也应景随着众人一起跪了下去。 第五十四章 东窗事发 却说当初朱见深因惊艳纪贞儿的美貌才气才做了那荒唐之事,只是担心太后知道责怪,又从心里畏惧那万贵妃拈酸纠缠,便把册封纪贞儿的事拖延了下来。后来虽然有过几次私会,却却偏赶上宫中多事,便许久没再去内藏见那纪贞儿,久之竟也把那一段露水姻缘淡忘了。没想到如今纪贞儿竟鬼使神差的出现在太后这里,而且还得到了太后的垂怜,当下便封为淑妃赐居永寿宫,那朱见深暗里自是欢喜。当晚便留宿在永寿宫中与纪贞儿重温恩爱之情,那纪贞儿原是只求和心爱的男人厮守终生,再无其他念头,当下含羞带媚,承宠邀欢,那一种风流温存之意自不在话下。 天下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纪贞儿被册封为淑妃的事情当天就传到景仁宫万贵妃的耳朵里。原来那晚御前上的太监们因为皇帝夜宿永寿宫,便四下里传谕各宫关闭宫门。到得景仁宫,不想被梁芳听见,便问皇上留宿那一宫中?那太监回道皇上留宿在永寿宫中,梁芳一听不解的问:“永寿宫不是一直空着呢么?”那太监才说如今的永寿宫住的是淑妃娘娘,梁芳寻思这宫中从没有淑妃的名号,想是新册封的主位,起初也没往心里去,只是随便问了一下那淑妃娘娘的来历。不想听那太监一说,梁芳顿时就变了颜色,也不再搭讪任那太监自去,当下命人掩了宫门,急急忙忙的跑进了万贵妃的寝宫里。 此时万贵妃已用过晚膳,正在寝宫里拿着一只精美的玉碗端详把玩。忽见梁芳一头撞进来,便嗔道:“梁芳,慌张什么?怎么越发的没了规矩了?”说着依旧端详着那玉碗,那碗壁薄得透明,在闪亮的烛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万贵妃问:“这羊脂玉碗说是宋朝内府收藏,价值连城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过看着倒是玲珑剔透的很爱人。” 梁芳躬身站在万贵妃的身边回说:“这是万阁老谨献给娘娘的,想是错不了的。娘娘,刚才御前上的传话各宫闭锁,今晚皇上不来了。” 万贵妃仿佛心思依旧在那玉碗上,淡然一笑说:“不来就不来吧,后宫那么多的妃嫔,难道还让皇上天天住在咱景仁宫不成?还值得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我也累了,你也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梁芳没走,依旧站着,万贵妃又说了一句,梁芳还没动,万贵妃便不高兴地说:“怎么?你聋了还是傻了?我的话听不见吗。” 梁芳才说:“娘娘,您不想知道今晚皇上留宿哪个宫里了?” “我不想知道,皇上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吧。左不成还派人硬拉到咱们宫里来不成?好啦,你别在我耳根子边上聒噪了。”万贵妃已是一脸的厌烦之色。放下那玉碗走到大玻璃梳妆镜前开始卸妆了。 梁芳紧跟了过来一边伺候着万贵妃卸妆一边说:“皇上今儿晚上留宿永寿宫里了。” 万贵妃的目光不自主的被引了过来“永寿宫?皇上又纳妃了?” 梁芳忙附和说:“娘娘说的是呀。今儿才册封了一位淑妃娘娘,听说出落得天仙一样,而且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那咱们该给皇上道喜了”万贵妃一听之下不免泛起一股酸酸的味道“也不是那个奴才给皇上进献了这么个活宝贝,皇上真该好好赏他一回了。” 梁芳一笑伏在万贵妃的耳边说:“这位淑妃娘娘姓纪,娘娘还记得她吗?” “她一个新进我怎么知道?” “娘娘怎么忘了?这位淑妃娘娘不是什么新进宫的生面孔,乃是那内藏里的纪女史。当初都说皇上在内藏私幸了一个女史,娘娘不是还问过汪直并差那程嬷嬷验看过的吗?” 梁芳这一提醒,万贵妃顿时想起这件事来。当初汪直还有那程嬷嬷一个对自己说那纪女史虽有才气,姿色平常,另一个还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说那纪贞儿还是一个未经人道的处女,怎么梁芳却说这淑妃就是当年的纪女史呢?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自己从一开始就被骗了呢? “梁芳,你也别妄下断语,明日仔细给我打听明白了再做道理。” 见万贵妃已是满脸的愠怒之色,梁芳暗自窃喜忙应了声遵旨,暗道: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当初自己就疑心是有人做了手脚,如今看来果真是串通一气搞了个瞒天过海。看万贵妃的样子似乎还是将信将疑,他疑心什么?恐怕还不相信汪直会对她撒弥天大谎。明天自己用些力气一旦查实了,定要那汪直的好看。梁芳因为几次都着了汪直的道,报复之心一刻也没有灭过,如今哪里会放过这绝好的机会,见万贵妃这样吩咐了,自然用心卖力的去办。不在话下。 第五十五章 泄露天机 次日一早,梁芳便先去内藏打听。谁知那里管事太监却已换人,原来前任管事太监已经被司礼监保了镇守大同等处的监军太监,已交割了内藏的差事打点出京赴任了。梁芳一听暗道不好,亏得那厮尚未离京,不然还上哪里找去?于是便打听着那管事太监的下处,自己径直找了去。 那管事太监本名叫做陈忠的,原是在内书堂肄业后分发在怀恩的名下,原本仗着座主的权势必是有锦绣前程,谁知竟在那内藏坐了多年的冷板凳,正愁着这辈子算是再无出头之日,谁知那纪贞儿一曲引来了皇上,自己便也因此交了好运,几天前怀恩便找他说已提保了他做大同监军太监。那大同既是边疆重镇,又是王府封藩所在,地位之重要自是非其他军镇所比。正满心欢喜忙着启程赴任之事,却又听说那纪女史被怀恩带去见了两宫太后,当下封为淑妃,赐居永寿宫。那纪女史成了堂堂的皇妃,陈忠的心里更是兴奋异常,暗想如此自己于怀恩之外竟又多了一层靠山,看来自己的前程已是要柳暗花明快马加鞭起来了。正自喜滋滋欢喜不胜之时,不想着那梁芳竟如鬼魅一样的找上了门来。 陈忠知道梁芳的来历,自然不敢怠慢。亲迎出去让进了客厅奉茶说话,梁芳不阴不阳的道了贺,陈忠便问梁芳所来之故,那梁芳说:“我来一是给你道贺,二来有点小事要和你说明白。” “梁爷请讲。”陈忠忙说。 梁芳说:“我听说那淑妃娘娘原是你内藏的女史,竟不知她是什么来历,可否实言相告一二。” 陈忠原不知道内中就里,见梁芳如此问话,便也不隐瞒如实相告。梁芳也不插话只是细听,待陈忠说完,梁芳才说:“初闻淑妃名号的时候,我还觉得陌生,原来竟有这番缘故。陈公公,你有淑妃做了靠山,前程更加无量了。”又问“既是当初淑妃娘娘即被皇上临幸,又何必拖延至今才给了个皇妃的名号。内中怕是有什么缘故不成?” “不瞒梁公公,这里面的事小的也搞不清楚。” 梁芳眼里闪出一丝兴奋狡黠的光芒,问道:“你说说,也让我心里明白明白。” 陈忠犹豫了一下说:“梁公公,咱们哪里说哪里放下,你要是说出去那可是要了小的的命了。” “怎能够?我们不过是随便聊聊罢了,我梁芳怎敢得罪一个主子娘娘呢?” 陈忠因说了那日汪直见到纪贞儿大失常态,怀恩在程嬷嬷验看纪贞儿之后和程嬷嬷密语多时的事情。梁芳心想这么一来就对了,汪直是早知道纪贞儿的事,他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此事呢?他和纪贞儿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颇费猜想。不过汪直和程嬷嬷在万贵妃面前撒谎却是事实,有了陈忠这个证据看那汪直还如何狡辩。当下又深问了一番,那陈忠却是说不上来了。便辞了陈忠,又上程嬷嬷家去,谁知一去却见院门紧锁,问邻人才知那程嬷嬷一家自清明节扫墓回乡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梁芳当时就明白程嬷嬷是畏祸而逃了。好在他的心思只在汪直身上,那程嬷嬷本不过是个捎带。心想那程嬷嬷既然逃走,一时也找寻不到,也倒便宜了这老婆子。 那梁芳觉得有十足的把握在万贵妃这里告倒汪直,便回到景仁宫与万贵妃说了。没待梁芳说完,万贵妃便恼了大骂起汪直来。当即命梁芳去找了汪直来,汪直一见梁芳就知事情不妙,待进了景仁宫一看万贵妃的脸色便已明白了八九。当下规规矩矩的给万贵妃行了礼,万贵妃却不要他起来,他便只好跪着说话。 万贵妃两眼冒火恶狠狠直盯了汪直好一阵子才说:“我听说皇上要你提督西厂,权势竟把尚明的东厂盖过去了。没想到,你如今越发的出息了,怕用不了多久这宫里就你一手遮天了。只怕连我也得看你汪公公的脸色了吧。” 汪直早已加着十二分的小心,听得万贵妃话中尽是讥讽挖苦之意,便故作听不出的装憨说:“水大漫不过桥,奴才再怎的也忘不了是娘娘的奴才呀。” “这话说过了,现在谁又是谁的奴才呢?你现在的本事大了,又攀上了淑妃娘娘的高枝,我自然就不在你的话下了。” “娘娘说这话可是冤枉死奴才了。奴才从不认识什么淑妃娘娘,何来攀上什么高枝的?”汪直一脸的委屈辩解道。 万贵妃指着汪直的鼻子骂道:“我把你个势力眼的奴才,事到如今还敢跟我扯谎?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因你曾和我是贫贱之交,又见你有一分才干,才把你当做我的心腹耳目来抬举你,相信你,没想到你翅膀硬了竟然也连我都骗了起来?我想你是见我老了,怕有朝一日失去了皇上的宠信,所以就未雨绸缪,一心巴结新主子,只是眼前怕我知道了恼你,所以就一心的瞒着我,你也用不着给我表忠心,拿些不值钱的淡话来哄我。你也尽可以挖空心思去巴结什么淑妃娘娘,只是你别踩着两只船,现在未来尽打些如意的算盘。再这样下去,信不信我有本事把你打回原形,让你的新主子看看你原来是什么东西?!” 万贵妃番攀三扯四的骂着,汪直早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早料到会东窗事发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编排搪塞过去。万贵妃这么说可不是吓唬他,她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不过细听万贵妃的话音,似乎只是嗔怪自己谎言欺主,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撒谎的真实动机,倘如此这便有做文章的空隙。汪直心中急转:事到如今,索性再撒个大谎把此事敷衍过去。好在撒谎对于汪直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那汪直当下只是连连的磕头,不住声地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不该在娘娘跟前撒谎。” 万贵妃恨道:“狗奴才,不到事情败露你是还要瞒下去的,有这会儿装可怜早做什么去了?快说吧,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你要是再敢说半个字的谎言,小心了你的狗头!” 汪直忙应了一声是,又是一个头磕了下去满脸的委屈样子说道:“娘娘明察,奴才实在是不得已呀。” “你不得已?难道是我逼你了不成?” “娘娘,是皇上。。。。。。”汪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说。 “你说什么?”万贵妃就是一惊,她立时瞪着两眼目光冷森森的盯着汪直,那张她熟悉的四方大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变故?汪直似乎不是在撒谎的意思,他再撒谎也不至于敢拿皇上当挡箭牌吧。“汪直,你给我说下去,要是有一句不实之词你要小心了。” 第五十六章 有何话讲 万贵妃之所以对汪直严词相向,是因为她太知道汪直这个人了,这个奴才聪明机巧,甚至有些奸诈,绝对不是个好人,倘不对他放重话让他心存忌惮,便指不定会编排出什么谎言来 。然而 她哪里知道此时的汪直早已经风见雨与往常不同,岂是几句威吓的言辞就能震吓的住的。他明欺万贵妃虽然颇有心机,但是毕竟是个深锁宫禁的贵妇,耳目虽灵但多是梁芳这样的亲信奴才刺探打听而来,只要骗得她信了自己的话,便是万事大吉。于是他跪在那里大撒其谎,一口咬定是朱见深不许他向外泄露半点。他知道皇帝风流成性那是人所共知的事,随意临幸个宫女又顾及脸面讳莫如深是很自然的事。他并不担心万贵妃去到皇帝那里对证,毕竟万贵妃暗里监视皇帝的行踪就是亏理的事,她又怎好去自讨没趣呢?汪直边说边看万贵妃的脸色,只见万贵妃脸色已有所缓和,便知自己这番话万贵妃虽不全信,但也是信了大半,那颗提着的心才稍稍回落安稳下来。 哪知站在万贵妃身边的梁芳一见又要被汪直巧言如簧的蒙混过去,心中便是老大的不受用,当下也不顾得万贵妃并没叫他说话,径自冷笑着对汪直说:“汪公公可真是聪明得很,轻轻的几句话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汪直并不把梁芳放在眼里,冷笑道:“梁芳,你这几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了?难道我还敢在贵妃娘娘这里欺心撒谎不成?你若不信,只管到皇上那里对证。” “我如何敢到皇上那里对证?汪公公真的叫了小的短了。不过汪公公你把这件事瞒得好紧,难道就没存了私心在里面吗?” “我有什么私心?梁芳,你有什么话就明说,做什么这么阴阳怪气的?!”汪直的口气变得强硬起来。 梁芳呵呵笑着说:“你急得什么?汪爷,我听说你和这位淑妃娘娘当初都是因那覃司礼一道进宫的。想你与她俱是广西同乡,必是老相识了,行事回护一些想是有的。” 汪直听罢暗暗心惊,暗道梁芳这厮确实难缠,也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出来的这些,待若否认恐是不成,因为只要万贵妃一句话到司礼监那里调出档案册子一查便知端的,因此那谎是撒不得的。倘或实说,岂不是就承认了自己有弊端在里面,那万贵妃本就疑心,真要是坐实她断是饶不了自己的。一时觉得好难处,脸上还是装作镇定,心里却咬牙切齿的恨梁芳歹毒,手心后背不觉得竟汗津津的。梁芳见汪直一时不言语了,心里冷笑,以为一下打在汪直的七寸上,便耐不住得意之色泛到脸上,见万贵妃也因此盯着汪直看,更觉得底气十足,便不住口的催问。那汪直被梁芳逼得急了,便横下一条心梗着脖子满脸委屈地面对万贵妃说道:“梁芳,你这是哪里听来的。真是荒唐的很!娘娘明察,奴才在此之前根本就不知道那淑妃娘娘的底细,即便如梁芳所说她也是广西的;即便她也是和我同时入宫,难道我们必定算是老相识不成?当初我们随覃司礼一道进宫的足有八九十人,况且男女并不在一处起居哪里就会全认得?所以说梁芳是大大冤枉奴才了。这话娘娘要是不信,奴才甘愿与那淑妃娘娘对质,再不成,可以让梁芳出趟差访一访,再莫就一角文书下到广西布政司衙门查查清楚。” 万贵妃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个奴才好一张油嘴。你怎么不说把覃能那个死鬼从坟里叫出来和你对质呢。” 梁芳阴冷的一笑说:“汪公公,哪用得了这许多的麻烦,只需叫那徐忠来当面问一问就清楚了。” “徐忠?那个内藏的管事太监?梁芳,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你尽管把他叫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是你两个串通好了算计我我也不怕。”汪直兀自嘴硬,但是已是外强中干心里发虚。 “哈哈,汪公公是条好汉子,娘娘,何不把徐忠传来一问便知分晓。”梁芳当即向万贵妃请示道。万贵妃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梁芳刚要走却被汪直叫住,就听汪直说:“梁芳你去不得?”梁芳问:“我怎么去不得了?”汪直说道:“你要是趁此机会和那陈忠串通一气,岂不是让我冤死了吗?”梁芳猜汪直说这话是怕自己把陈忠找来才故意拦阻自己,便转向万贵妃看,那万贵妃说道:“还是另差别人吧,省得让人家觉得咱们算计他。”梁芳心里不愿意也只得遵命,便另差了个小太监去找陈忠。 忽然这时御前上的一个小太监来到景仁宫,原来他是来找汪直的,说是皇上那里传叫他。汪直就像抓住救命草一样心中狂喜,忙对万贵妃说:“娘娘,皇上传见奴才,奴才不敢耽搁,就向您告假了。” 万贵妃见朱见深那里叫汪直,便要说让汪直去。却见梁芳在一边连使眼色,便把已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对那传旨的太监说“你且先回去回奏皇上,就说汪直在我这里问话,一会儿就让他到皇上那里去。” 那传旨的小太监眼见得汪直在那里跪着,虽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情景怕是没什么好事。听万贵妃这么吩咐,他也不敢犟嘴,又觉呆在这里眼见汪直在这里罚跪彼此都不自在,便只得诺诺而去。 又过了顿饭的工夫,那个找陈忠的太监回来了。梁芳和汪直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那个太监的身上,就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而且神色慌张。万贵妃不紧不慢地问:“那陈忠找来了吗?”那太监回道:“奴才去了陈忠的下处,却碰见了刚从陈家出来的太医,听陈家说陈忠今天上午忽然嘴歪眼斜半身麻木连话也说不出来,怕是中风了。”一听这话,汪直和梁芳同时大惊,不过两个人惊讶的内容不同。汪直觉得那陈忠这风中的好,这样一来梁芳想置自己于死地的的撒手锏便失灵了。自己便可有惊无险的渡过此一劫,因此惊中有喜。而那梁芳却有更多的失望甚至是懊恼。眼看着就要把汪直逼进死角原形毕露,没想到关键时刻那陈忠竟然中了风,真是太凑巧了。凑巧的让人疑心是谁从中做了手脚?梁芳并非等闲之辈,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太监,双眼之中两道阴冷的目光射了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我问你那陈忠中风是你亲眼所见吗?” 那太监吓得声音有些发颤地说:“回公公的话,是奴才亲眼所见。” “你仔细的说一说。” 那太监回说:“奴才进了陈忠的卧室,满屋子的汤药味儿。陈公公躺在床上,嘴竟歪到耳根子上,还不住的抽搐,口水直往下流。伺候他的下人给他喂药他竟然吞咽不下去。那样子真是中风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呀。哎!可惜了。”汪直摇头叹气,似说陈忠又似在说那梁芳枉费心机。 “这陈忠病得好蹊跷。”梁芳说这话时目光便转向了汪直看。 第五十七章 绝处逢生 梁芳这话一出口,却暗自后悔自己这话有些冒失了。但是覆水难收,只好随他去。那汪直两眼豁然一亮,暗想这可是一个绝地反击的好机会,而且自己能否平安度过这场危机全系于此时。打定主意,他竟一下子跳了起来满脸通红目露凶光的指着梁芳大骂了起来:“梁芳,你个小人。我汪直平时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你拍拍良心好好想想,当处你被那李子龙诬攀被尚明关进东厂大狱,要不是我放你出来你恐怕早就成了叛逆的同党,哪会有这阵子挖空心思的算计我呢?即然你恩将仇报必欲置我于死地,那就休怪我汪直不客气了。你既这样说就拿出证据来,不然咱们到皇上那里说去。”说着就要去抓住梁芳,似乎当着万贵妃的面就要扭打起来,那梁芳见事不好早就躲在了万贵妃的身后。汪直又扑通一声跪在万贵妃的脚底下放声大哭:“娘娘,梁芳处心积虑的要陷害奴才,您可给奴才做主呀。” 万贵妃见汪直这样伤心欲绝嚎哭不止,虽然她对汪直的忠心早已打上个大大的问号,但是并没有抓住汪直的要害把柄,也不好把汪直怎样。再者汪直毕竟曾和自己关系特殊,那些旧的情面依然还在,何况她刚才听梁芳说话却有刻意陷害栽赃的嫌疑,也难怪汪直抓住不放。倘或真要是闹到皇帝那里只怕梁芳就要吃亏。她不能眼看着这两个自己的心腹太监彼此交恶弄得两败俱伤的结果,于是万贵妃先是安慰了汪直几句,然后虎起脸不轻不重的骂了梁芳一顿算是给汪直出了气。又叫汪直去吧,这阵子说不定皇上等急了。汪直听说连忙磕头告退,出门的时候还恶狠狠地瞪了梁芳一眼,大有绝不善罢甘休的意思。心想老子算是记下你了。从今往后咱两个誓不两立,非要较量一个高低上下不可。 有道是打虎不死反被虎伤,梁芳感觉到了汪直那刁毒目光后的内涵。不免后背一阵发凉,自己算是彻底的把汪直彻底得罪了。真是没想到汪直怎么竟交了狗屎运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自己处心积虑眼看就要置汪直于死地,却被他轻轻的躲了过去,而自己往往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却又猛然失足败下阵来,这难道就是天意吗?真是天道不公。 汪直走了,梁芳还有些不甘心的在万贵妃耳边絮叨,万贵妃不耐烦的打断他:“你休再提了,连我都听出你是别有用心了,难怪汪直恼了你。以后注意了,找好了十足的证据再出手,你说到关键时候你又拿不出凭据来,怎好赖得别人蒙混过关?”梁芳看万贵妃已不高兴,便不敢再多话自讨没趣。万贵妃也不深究,只是话锋一转说:“也许你说得对,那汪直是有些虚头八脑的让人捉摸不透,不过他真也罢假也罢且不管他,以后有事我只叫你办就是了。我想了,就算怀恩也好,汪直也好,他们合起伙来维护那纪淑妃和咱们做对又能怎的?!咱们且先忍了这口气以待将来。至于那淑妃刚刚册立,又有两宫太后宠着,皇上也正新鲜着呢,我们如今也不好把她怎么样。不如先暂且忍了,且让她荣华富贵的乐几天,反正她也跳不出咱们的手心去。眼下倒是承乾宫那里你要多留神了。我总在担心那柏贵妃要是怀个女孩还罢,万一是个男胎,那就得想想办法了。”梁芳心领神会的忙应了声是说道:“奴才明白。娘娘,依奴才看不管柏娘娘怀的是男还是女,咱们却都要想办法以绝后患呀。”万贵妃点点头称赞说:“好一个以绝后患,不过眼下还不能,虽说我心里倒有个章程,不过事关重大我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梁芳,你且给我盯紧了承乾宫,记住买通几个柏贵妃身边的人,到时候用得上。”梁芳忙又说奴才明白算是答应。万贵妃这才吁了口气说:“罢了,这半日我也有些乏了,你传话下去叫他们做一碗冰糖燕窝来我吃。” 第五十八章 陈忠真的死了吗 梁芳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陈忠真的死了,一从景仁宫出来便带上两个小太监出宫直奔陈忠的家下而去。梁芳是窝了一肚子的邪火的,今天在景仁宫眼看就要把汪直逼到死角,使之原形毕露,谁料到那个惟一能指证汪直辜恩负主的陈忠却忽然中风了。那陈忠不过三十几岁年纪正值壮年,哪里就会得了那种暴病?而且还得的这样是时候。梁芳认准这绝不是天意巧合,而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是地地道道的障眼法。所以才一下值梁芳就直奔陈忠的家,他要给陈忠一个出其不意,倒要看看那陈忠是真病了还是在装病! 一路纵马急奔不一时来到陈家,就见陈家大门洞开,出出入入的人脸色慌张,个个面带戚容,里面还隐隐约约传来阵阵号哭之声。梁芳连忙勒住马头,招手叫来一个小监,让他上去问问陈家出了什么事。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担心陈忠会死了。果然那小监片时回来说陈忠果然刚刚咽气。饶是梁芳心里已有所准备但是这突如其来的证实还是让他大吃一惊,当时心中明白那陈忠绝不会是什么中风,必是被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害死的。不然那陈忠再不济也不会这么快就死了。当时梁芳便欲下马去陈家看个究竟,倒要看看陈忠是怎么死的。却又立即改了主意。看陈家上下正在为丧事忙碌布置,想那陈忠虽未入殓,必已停床,他家里人正围着尸身哭得死去活来,自己和陈忠素无瓜葛,此时无缘由的撞进去要看陈忠的头脸,岂不是被人觉得太无理了?倘或再传到怀恩的耳朵里,自己岂不是把那上眼皮子得罪了?如果说自己假说前来吊祭,但是自己身着华服,又没有准备祭礼,更何况人刚刚死,尚未开吊自己这时说来吊祭谁会相信呢?梁芳便想回去,可是又觉不甘,心想万一陈忠是诈死瞒名,自己岂不是又被人大大的耍了一把?踌躇一阵,梁芳打定主意,便叫身边的两个小监留下盯着陈家的动静,并一再叮嘱他们只躲在不显眼去处仔细的盯住陈家,不许被人看见。因为那陈忠毕竟是怀恩一线的人,他的丧礼少不得宫中的权珰会来吊祭,倘或被人看出自己暗中监视便也是不小的麻烦。一番叮嘱之后,梁芳这才离开,他没有回宫,而是直接去了尚明的家。 尚明此时伤势早已痊愈,只是因为李子龙一案汪直抢了他的风头心中忿忿,又听说汪直于东厂之上正筹组西厂,心里更是老大的不高兴,因此只推说伤势未好躲在家里不肯出头。原盼着皇帝会派人来请自己出山,哪知朱见深确一任他在家赋闲迟迟不来叫他,起初还不觉得怎的,久了尚明竟后悔起来,生怕自己因此就失宠了。今日正自胡思乱想之时,却听门上来报说梁芳来了,尚明虽和梁芳有过来往但绝不是过从甚密,他忽然造访尚明也不好怠慢,便吩咐把梁芳让进了花厅待茶。 梁芳之所以造访尚明,全为搬兵而来。一见尚明急忙的行礼问候,尚明拉住梁芳亲热了两句便笑问:“梁公公不在娘娘身边伺候,怎么偷闲到寒舍来了?”梁芳说道:“小的一来给尚爷请安,二来有一件俗事相烦。”尚明道:“请讲出来看看,尚某能帮忙的一定尽力。”梁芳便把前后实话讲了,他想请尚明帮他去看一看陈忠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尚明听了梁芳这番前因后果的话,脸上轻轻泛起一丝笑容,笑道:“这本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待我帮你去一趟罢了。”梁芳千恩万谢的说了一番好话,又坐了片时才告辞而去静听消息。次日那尚明命人备了祭礼,一路张伞鸣锣坐了八抬大轿往陈家而去。 那陈忠在宫中并不是什么显赫人物,因此前来陈家吊祭的多是宫中二三流的角色,这天又不是开吊的正日子,所以陈家门前不过停放着三五乘轿马,执事人等也并不显得忙乱。忽报提督东厂的尚明前来吊祭,众人一时便慌了手脚,几个执事人等忙忙的迎了出来,齐齐的跪在了尚明的轿前请下安去,待尚明下轿,便恭恭敬敬的引领这尚明进去,一路高声喊道:“提督东厂司礼秉笔太监尚公公致祭——举哀动乐。” 一路引领着尚明进了灵堂。就见灵堂正上方挽帐低垂,已经小殓的陈忠的尸体已换了一身簇新的锦缎衣服停放在灵床上,头枕着游仙枕,身上盖着陀罗经被,脸上还蒙着一张黄表纸。灵床前是一张硕大的乌漆供桌,供桌上摆放着一尺多高的灵位,上写着:钦奉监督大同等处军务镇守太监陈公讳忠之神主”两侧便是一应供品并香炉素蜡,供桌前设一座焚池,已备烧化之用。供桌两侧毡次便是几个麻冠重孝的守灵丧主,每逢吊客盈门便伏在地上嚎咷痛哭,以为尽哀之礼。 那尚明神情肃然的在灵前焚香奠酒,焚化了随来的祭品礼成之后,执事人等便请尚明到西花厅待茶。尚明却说:“且不必着急,我与陈忠素来相好,不想他刚刚放了出去,眼看青云有路前程无量,却没想到转眼人就没了。且让我看一眼他的头脸,也算是再送他一程吧。”说着便径自走到灵床前掀起陈忠脸上的黄表纸,却见果是陈忠无疑,再看那脸色潮红,眉目舒展,双眼紧闭便如酣睡一般。并没有半点横死的迹象。于是又把黄表纸重盖在陈忠的脸上,摇头叹息了一回才随执事人等走出了灵堂。 尚明吃了一杯茶,又问了些丧事准备的话,那执事人等一一的回了,尚明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倘有什么为难的只管对我说,陈公公死得可惜,咱们怎么着也要他风风光光地走。”那执事人等各个千恩万谢,又坐了一会儿便告辞走了。尚明亲自到陈家吊唁,无疑给陈家长了脸面,那些宫中权珰听说也不论与陈忠有没有交情便各自携了祭礼前来,一时轿马盈门,好不热闹了一阵。 尚明回到家下,便差人告诉梁芳那陈忠果死,且非被人毒害致死,并说切不可急于一时,待来日方长。梁芳听了这话也只好作罢,一面赏了来人,一面又装了一只赤金打造的佛像让来人给尚明带回去以表谢意。 尚明看了也自欢喜。也因为两个人都曾受过汪直之伤,且都揣着一颗报复之心,因此两人处的久了竟成了莫逆。内外联手,明里暗里和汪直做起对来,后来汪直竟吃了这两个人的亏,险一险要了性命。 第五十九章 陈钺 再说那汪直,一时侥幸离了景仁宫,恨不得再也不进那里一步。暗想倒亏得那陈忠中了风,不然倘或三堂对案,自己难免就漏了马脚,那万贵妃岂会饶得了他。虽然他也觉得那陈忠病得蹊跷,却暗自庆幸难道自己哪辈子积了阴德,冥冥之中自有天佑不成吗?一路想着一路来到乾清宫,早有当班的太监迎住他请安说:“皇上现在去了西苑看李神仙演法去了,吩咐奴才等公公来时让我转告与你:说你前日所奏拟在灵济宫前旧灰厂设立厂署事宜皇上已经照准,命你拟出章程会同工部营造,不必再行请旨。汪直忙领了旨从乾清宫退出来,只觉得神情倦倦的提不起精神,便也不回御马监,径直回家去了。 那汪直自从捕获了李子龙之后,朱见深便把覃能活着时的赐邸并里面的一应家奴财物全数赐给了汪直。昔日的覃府变成了如今的汪府,虽然气象依旧,却早已是物是人非。汪直自从住了进来,除了一些机密的地方换成了自己的亲信,其他的家奴管事依然各司其职并没有为难的意思。不过规矩一如覃能在日,谁要乱闯汪直设定的禁地,那他就休想活着走出这座宅子。 今天一回来便吩咐说:”我先养一养神,不管谁来先让到外面厅上款待,待我醒了之后再回。”说着径入后面的书房歪在床上,一时满脑子胡思乱想,想睡竟也睡不安稳。胡乱的挨了半个时辰便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屋顶出神了一会儿才叫来书房里当值的小厮问这半日可有人来过,那小厮回道:刚才门上的人回话,说是河南道掌印御史陈钺差人来送礼。汪直问送礼的人呢?小厮说已经回去了。汪直当下让小厮带路去看陈钺送来的礼物,不过是些锦缎珍玩之类并无新奇之处,当下只命人登记造册,并吩咐说倘或少时陈钺前来拜访,无需通报直接便请进书房中来。 陈钺是黄昏时候来的。门上因为汪直早有交代便直接引领着陈钺到后面书房中来。原来那陈钺自从在王越家中结识了汪直,便一心投靠上来,尽力为汪直谋划成败。所谓投桃报李,不上一年功夫,陈钺虽还是掌道御史,但是已经挂上太常寺少卿的头衔,备位京卿了。前不久辽东巡抚都御使马文生俸满升调兵部侍郎,那陈钺因谋于汪直,汪直帮他内外打点,于是朝议会推便让那陈钺接替了马文生出任辽东巡抚。那掌道虽然清贵,但怎及得建牙开府封疆一方的巡抚大吏。陈钺自以全仗了汪直的帮衬才有今日,加之他素性最会攀缘附势的,所以才刚在内阁接了委任状,便忙忙的差人往汪家送过厚礼来,然后亲自登门来拜谢汪直的提携之恩。 在后书房中一见到汪直,那陈钺也顾不得身份清华,况且自己的年龄足可以做汪直的叔辈,竟然以门生弟子之礼给汪直磕下了头去。这倒让汪直有些措手不及,急忙偏身虚受,并双手把陈钺扶起来连说都堂礼过了。当下传命厨下备了一桌盛宴送来,就在这书房里两个人对饮起来。 席间汪直问道:“都堂荣膺节钺,得展宏图,可喜可贺。不知何时离京,到时候好去为你践行。” 陈钺道:“下官才见过几位阁老代为奏明七月二十日离京,想着这两日交割了掌道印信并延请幕宾,而后宴请过朝廷大臣并同年亲友之后,便陛辞上路。” 汪直听罢便说:“到时候定到府上讨杯水酒,沾些喜气。” 陈钺忙说:“下官得以开府,全仗了汪公公的扶持。将来只消片纸,陈某敢不肝脑涂地。” 汪直喜笑道:“陈大人过了。都是为朝廷办事的,哪来扶持不扶持的。何况汪某若不知你有经天纬地的大才干,说死也不敢在皇上跟前保举。” 陈钺忙应了几声是问道:“听说皇上委以公公开厂缉事的重任,不知可以筹划出眉目了吗?” 汪直也不隐瞒说道:“已经选定灵济宫前旧灰厂的地方选作厂署,也不过是比照东厂的规制兴造罢了,况且也不用我费心,任凭工部营造上的筹造就是。办事人等只在锦衣卫中挑选,料想锦衣卫也不敢为难。只是我正愁没有得力的膀臂任使,将来到辜负了圣恩。” 陈钺明白汪直的担心,自从汪直奉旨筹办西厂,那些朝廷大佬的子弟亲族多在锦衣卫恩荫记名,自是向他推荐过不少的人。然而那些人哪敢乱用?如若酒囊饭袋碌碌之辈尚还罢了,倘或是汪直的冤家对头假借他人之名在汪直身边安插亲信耳目岂不是开门揖盗了?所以那些亲信爪牙必须要来路清白可以付托心腹大事的。但是这样的却是极难找的。陈钺捻须笑道:“我倒想起两个人来,不知汪公公合不合意。” “你说来听听。” “一个是当年覃公公的管事覃喜。。。。。” 陈钺刚提起覃喜的名字汪直便摇头说:“那覃喜倒是有些本事的,可是当年覃爷在的时候他眼里就只有覃司礼,如今覃爷把他荐到怀公公那里,他眼里就只有一个怀恩,我若硬要他过来,得罪了怀恩不说,就怕我也使唤不动他。” “那另一个我记得当初有一个叫韦英的锦衣卫百户,当初给事东厂,常办机密大事。只是不知怎的被尚明革了功名,如今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倘或细细查访,再抬举他给他恢复了功名定会感恩戴德,倒不是一个好膀臂。” 汪直一听便抚掌笑道:“正是呢。你一言倒提醒了我。当初韦英被革了功名,想投靠我的名下。当时我因不好开罪尚明,所以就把他荐到王越那里。这一去也大半年了。你若不提醒我便道忘了呢。” 陈钺也笑道:“何不就叫他回来。” 汪直说:“正是。烦劳陈大人动笔写一角书信给王越,让他速速放韦英回京。我自取锦衣卫堂上关说给他重新补上名字就是。” 那汪直不识字,陈钺也乐得从命,当下吩咐取过纸笔来以汪直的口气给王越写了一通书信,写完之后又给汪直念了一遍,待汪直认可盖上私章之后,便用火漆封了封套,交与汪直的手上。汪直立刻喊来一个心腹,吩咐他立刻骑快马直奔宁夏花马池王越的行营,把此书信亲自面呈王越面前。一面又交与他一道御马监的勘和,持此一路畅通无阻,无论州城郡县俱不敢为难拦验。那心腹把书信揣在怀里,辞了汪直自是下去收拾,汪直便又和陈钺喝起酒来,直喝到二更天放散。 第六十章 借尸还魂 次日汪直异常的忙碌,先是去了工部衙门会商营造西厂的方案,和那些工部营造上的司官们磨了半日的嘴皮;中午又去到锦衣卫为韦英关说恢复功名的事情,晚上又请锦衣卫几位堂上官吃酒,直到定更的时候才回到家里来。刚想休息一会,确报说覃喜来了。覃喜如今在怀恩身边当差,他这时候来必有要事,汪直当下命人把覃喜让到后书房,原来覃喜是受怀恩的委派来请汪直过府议事的。汪直虽然有些乏累了,可是那怀恩既是大内的都总管,又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差人来叫焉敢不去,便随了覃喜一起纵马而去。路上汪直隐隐感觉这不是去怀恩家的路,见覃喜只管在前面走,也无法叫住细问,只得满腹狐疑的跟在后面,走了约有两刻钟的功夫,便来到阜成门内一条幽静的胡同,在一座看上去极其普通的四合院外下了马,覃喜上去轻轻地敲了三下,街门便应声而开,覃喜也不答话,便牵着马领着汪直进去。早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奴上来把马缰接过,覃喜便带着汪直向后面一重院子走去。 穿过一座垂花门便进入第二进院子。迎面正房五间,左右厢房三间,俱用抄手游廊连接。院内摆着两只养鱼缸,甬路两侧摆放着各色花草盆景。走上三级青石台阶,那覃喜紧走两步掀起正房门上的黑漆竹帘,汪直便猫腰进去,打眼四顾,就见屋中燃着通明大蜡,映得满屋亮堂堂的。迎面中堂上挂着一幅福禄寿三星图大画,四壁也尽挂着名人字画,左右一路各四把交椅,每两个之间摆放着紫檀木的小几,地上金砖铺地,上面覆着厚厚的波斯羊绒地毯。覃喜把汪直让进去,然后命人送上茶来便告退出去了。汪直以为覃喜是去请怀恩,便也没往心里去,只拣了一把椅子坐了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坐等。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还不见覃喜回来,汪直便有些坐不住,心里暗骂覃喜故意晾着自己,正要发作叫人,忽然就见一个人影蓦地从隔壁套间里闪出来,汪直本能的一把抓起了茶杯正要扔过去,却见那人影已经跪在自己面前,可怜巴巴的哀求道:“汪公公,我全是为了你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你要救小的一命呀。”汪直听着这声音耳熟得很,满脸狐疑的转过身来仔细打量那人,顿时吓得毛骨悚然,猛地横地里蹦了出去,手里的茶杯应声掉在了地上。 那汪直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何以见到眼下的人会如此的惊恐?原来这个跪在汪直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昨天中风暴死了的陈忠! 汪直不信天下会有相貌一般无二的人,然而眼前不是陈忠又是哪个?虽说汪直和陈忠没见过几面,但是汪直见过的人只见过一面后是绝不会忘得。今天他听说陈忠昨天中风而死,连尚明也去陈家祭奠去了,想是陈忠必死无疑。自己也差人先送去祭礼,想着哪天也去吊祭一番,怎么忽的在此出现,莫非自己撞见了鬼魂不成? 汪直兀自惊魂未定,却见陈忠往前跪爬了几步竟抱住他的双腿哀求不止。汪直这才感觉面前的陈忠不是鬼魂,而是实实在在的活人,这才定住心神寻思并时有人做了手脚诈死瞒名把陈忠藏了起来。从种种情形看想必定是怀恩的所为了,只是他让覃喜把自己诓到这里来,又让陈忠现身哀告自己,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 第六十一章 解铃还需系铃人 “你起来”汪直弯腰扶起陈忠问道:“你怎么死而复生,仔细的告诉我。” 陈忠抹了一把眼泪,才原原本本地把实情对汪直说了。原来自从梁芳突然造访问去当年在内藏皇上私幸纪贞儿后的实情,陈忠越想越觉得害怕,他知道梁芳和汪直不和,十有八九会借此作伐和汪直为难。想那汪直如今正得圣宠,虽然会受到些冲击,但是也不至于被打倒,于梁芳来说倒是无所谓,汪直奈何不得他,可是自己却因此把汪直得罪了,难保汪直不对他恨之入骨,倘或寻个由头整治他一番,那陈忠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因此越想越怕,便连夜找到了怀恩求援。怀恩听完只是叹了口气说:“如今你和梁芳说了实话,将来你翻不翻供,也势必把汪直和梁芳这两个无常给得罪了。横竖是个死,不如就死了更干净。” 怀恩一句话吓得陈忠魂飞天外,他巴巴的来求怀恩无非拖赖怀恩的庇护苟且活命,不想怀恩却要他死了干净。他真是绝望到了极点,回到家来越想自己越没有活路,便用一根绳子悬在梁上准备自杀,谁想正当他把自己吊起双脚悬空的当口,忽的一道寒光斩断了绳索,陈忠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晕厥了过去,半晌醒来,见见四下昏昏暗暗,还以为自己的鬼魂下了阴曹地府,却听见黑暗中有人在说话:“你想死又何必这种死法,我这里有一种剧毒之药,喝下去你会无痛无痒的安心上路岂不更好?”陈忠才知自己并没有死,这声音听着耳熟,仔细的辨别一下才知道是覃喜的声音。又听覃喜这般说,便没好气的骂道:“既让我死,我便死就是,你又何苦来救我?即救了我,我不给我一条生路,却依旧叫我去死,真他娘的啰嗦。”覃喜也不恼,只是说你也特性急了,就是死也要找个舒服的死法。况且新任大同守备监军太监在家悬梁自尽,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一个公案?你死还要连累大家不自在?我如今就是来帮你的,说着点亮烛火,递给陈忠一个精巧的青花小瓶道:“喝下去你便如寿终正寝了一般,到时候怀公公也好到皇上那里去给你讨封荫。”陈忠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夺过覃喜手上的那个瓶子,然后掀起瓶塞,一扬脖子便喝了下去,然后极是轻蔑的说:“覃喜,去回复你主子,多谢他的好意,我走了,要他好好的舒服,我在阎王那里等着他呢。”说完便觉天旋地转,一头倒在了地上。 汪直听完心中便已雪亮,冷冷的说:“原来你喝的不是毒药,而是一种极高明的迷药,喝下去便人事不省,气若游丝,不知竟骗过了太医还有众人的眼睛,好本事的障眼之法。” “公公说的是,小的九死一生,还求公公开恩救我一命才是。” 汪直暗道:“亏得怀恩这个老儿想出这样的办法。他不愿意得罪梁芳,却把这烫手的山芋推给了我。我如不帮陈忠脱身,只怕他走投无路狗急跳墙再投到梁芳那里却也是麻烦。我若帮这个忙,岂不让怀恩撇清了?我汪直偏不做这傻事,必要拉着怀恩下水才是。”想罢便对陈忠说道:“陈公公你这是大难不死,汪某也是好交朋友的,自然拼着一身剐也要帮你的忙。只是我身处事中,那梁芳只怕把我牢牢地看死,我一举一动他都会知道,只怕到时候你还未脱身便入囹圄。因此我只能暗里帮你想办法。”陈忠千恩万谢的磕头,汪直便叫他把覃喜叫来。话音未落覃喜便闪身进来了,汪直冷笑道:“覃喜,你主子呢?怎么不见他来却见你做这装神弄鬼的事情。”覃喜笑道:“汪爷神通广大,哪里还用得着我家主人出面。”汪直道:“我个小太监哪里入得了他掌宫内相的法眼,不过办成这件事还要靠你这个大管家帮忙。”覃喜说汪爷只管吩咐就是了,汪直想一想说:“京城里怕是呆不住了,只怕过不了多久这个院子就会被东厂的盯上。若是连夜走,这时各个城门已经关闭,若仗着内宫的勘和硬开城门,立时便会走漏风声。这样,覃喜,你这就给他易容换装,明日一早就混出城去。” “出城倒容易,不知在哪里落脚?”覃喜问“若在城外久呆,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倒心细得很,你们明日出朝阳门,先在通州城里安顿下来,剩下的我来安排。” 覃喜见汪直说话似不在敷衍,况且陈忠一人关系着汪直的切身利害,他也巴不得陈忠平能够就此渺若黄鹤,再也找不到痕迹。便也不再问汪直还有什么安排笑道:“就依汪公公的安排,我和老陈就在通州候驾了。” 汪直道:“先告诉你主子,我这里把陈忠送走,他那里要把障眼法做足,倘或被看出了破绽害了陈公公,可全不关我汪某的事。” 覃喜神秘一笑道“汪公公尽可放心,怀司礼说了,陈公公的丧事还要继续办下去。明日他还要亲自去吊祭呢。” 汪直淡淡一笑:“即是你主子想得这么周全,全用不着我多话了,我这就回去,今天是七月十三,覃喜你记着,七月十八你回北京来一趟。我在家里等着你。” 汪直走了,外面早就备好了马匹,汪直上马,催马加鞭地离开,刚拐出了街口,猛地就见前面一队火把,胯下那马嘶叫了一声扬起了前蹄,险一险把汪直掀下马去。刚要发作,却听对面有人断喝:“什么人胆敢犯夜,给我拿下!” 第六十二章 巡抚师爷是太监 汪直出来没走多远不想竟撞上了五城兵马司巡街的兵士,那些人哪里认得汪直,只当做是犯夜的寻常百姓。当时就要把汪直拿下扭送到兵马司去。 汪直哪肯去那兵马司,当时便翻了脸骂道:“你们这些该死的丘八!敢把老子送到兵马司,老子就敢把你兵马司的堂官下了大牢。” 众兵士一听全当是醉汉发狂的疯话,哄笑着便要动粗。汪直一见自己寡不敌众,心想不亮明身份却是不行的了,便喝了一声要他们把为首的叫来,然后从身上掏出牙牌递了过去:“睁开你们的狗眼看一看这是什么?!”那为首的疑疑惑惑的盯着汪直打量了一阵才接过牙牌,一看之下不由得魂飞天外,连忙双手把牙牌恭恭敬敬的还给了汪直,众兵士一看便知这人颇有来历,连忙止住喝骂退到了边上。汪直气哼哼地收起了牙牌,对那为首的说:“我奉旨办差,你们要是走漏了消息被我知道断饶不了你们!”说完从新上马扬鞭而去。那为首的躬身弯腰半晌没有立起来。 “头儿,这狗日的是谁?怎么你这么怕他?”一个小兵问。话音未落他的脸上便火辣辣的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那为首的喝骂道:“你骂他是狗日的?!还要不要你的脑袋了!我告诉你,他是御马监的汪直,当今皇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得罪他漫说是你,就是我也报不了活命。今天真他妈晦气!告诉你们,今天这事谁要传出去,被我知道了我断是不依的。”众兵士也都知道汪直的名号,哪用细嘱,自是半个字也不敢乱说出去。 却说那陈钺自从受命出抚辽东以后,这几日便忙着聘请幕宾。打点朝贵,接着十八日在家里大宴亲友宾朋,十九日进宫陛辞请训,次日一早便排开仪仗出了京城往辽东上任去了。 都堂出京,奉旨驰传,出京第一站便在通州潞河驿下马。那通州一应大小官员把陈钺迎进了潞河驿,一番宴请款待之后各自散去。那陈钺原是喜好排场热闹的,只是那通州离京未远,便也不敢怎样,待众人散去之后,陈钺便一个人在房里秉烛读书,正自无聊之事,就见一跟班仆从进来回话说门外有一故交前来拜会。陈钺先是一阵不满,心想哪有寅夜访客的道理?来人必是一个不读书不知礼的俗人。又问可有名帖呈上,那仆从说:那人只说老爷一见就会知道他的来历。陈钺更是不高兴,当下便吩咐说:“对他去说,本院一路劳乏已经安歇了,不见外客。”话音刚落,就听见屋外搭话说:“都堂大人好大的架子,朋友来了竟然拒之门外不见。”说着门帘一挑,就见前后走进三个人来。陈钺当时便大怒,心想哪里来的毛贼胆敢闯进都堂大人的卧房,忽的就见那为首的抬起了头,与陈钺的二目相撞,陈钺立时气焰顿消,整个人仿佛矮了半截,暗道:亏得自己没把那伤人的话说出口,不然倒把这位得罪不起的人给伤了。他连忙把仆役打发走,而后谄笑着让那人上座,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汪公公,这是哪阵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 原来这位不速之客正是汪直,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是覃喜,另一个是扮作学究模样的陈忠。原来汪直思前想后,也不知把陈忠打发到哪里去妥帖,忽那日陈钺差人来送请帖,汪直才猛想起何不把陈忠送到陈钺那里,一来陈钺是自己的人,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他会好好的照应陈忠;二来辽东立京城千里迢迢,可以躲开梁芳的耳目;三来一旦东窗事发,自己只消一角书信,那陈钺便会立刻结果了陈忠的性命以绝后患。为了稳妥他没有在京城里向陈钺提起举荐陈忠的事情,而是只等到陈钺上任离京的时候再说。于是他命覃喜二十日晚上在通州的落脚处等候他,而后三个人换了百姓的衣服便直奔潞河驿来找陈钺。 汪直笑道:“咱家近几日太忙,来不及给陈大人送行,好在陈大人离京未远,我便赶了来为你践行来了。”陈钺受宠若惊的连忙致谢,汪直又道:“我此来还有一件小事要求陈大人。”陈钺忙说请讲,汪直便招呼陈忠过来说:“这位老兄与陈大人是贵同宗,也是饱读诗书的,只是科场失意,从年轻时考到现在竟还是一个老童生。眼见着青云无忘,他又不肯回乡教个私塾度日,便求在我头上来,我想陈大人新任辽东,身边必然缺少帮手,便想着把他推荐到你身边来做个文案。不知陈大人意下如何?”陈钺心里好一阵的犹豫,暗想这汪直怕是要在自己身边安插个眼线吧,待要婉拒,又怕伤了汪直的面子不自在。他仔细打量着陈忠,就见陈忠一身蓝衫,脸上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倒像是一个读过诗书的。陈钺也没说留还是不留,只是笑着道:“巡抚衙门的文案师爷可不是好做的,虽是汪公公的举荐,陈某也要量才使用才保不误事。这样吧,现在就假设我在辽东大胜,你替我写一道奏捷的折报,看看你文笔上的功夫。” 汪直和覃喜对视了一眼,陈钺的心思他们早看到心里,心想这陈钺倒不是个草包,他这哪里是考陈忠,却是有意把陈忠拒之门外嘛。不过那陈忠是内书堂出身,又在司礼监多年,案牍上的功夫也是说得过去的,那里就怕他考了。所以汪直心中有底,便也不点破陈钺的心思说道:“陈大人说的正是呢,倘或我荐你的人是个不中容得入不得大人的法眼,我便把他带回去,任他怎样便了。” 一时拿来文房四宝,陈忠铺开素笺,提起羊毫,一时文不加点得把一道花团锦簇的奏折一气呵成。陈钺看过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个落拓书生摸样竟然也熟知政体,这篇奏折无论字体还是格式,以至运用娴熟的骈四俪六的骈文体裁都极像是一个久在公门的刀笔,陈钺看看墨迹未干的奏折,又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已过而立之年却嘴巴光溜溜的男人,如果说陈忠这份奏折写得平平,陈钺倒还相信这个落拓书生的身份,只是他这份文案业务如此娴熟,倒让人生疑了。 “陈大人,我不认识字,你倒说说我这位朋友写的怎么样?”汪直问道。 陈钺笑道:“这位朋友倒像是一位久走公门的,不怕汪公公笑话,就是陈某也算是两榜出身,只怕也没有这样的文笔。” “这么说你对他很满意了?”汪直便对陈忠说“老陈,难得都堂大人这样赏识你,还不见过你的东翁。” 陈忠连忙上去一揖到地说道:“将来定为陈大人马首是瞻。” 陈钺吓了一跳,暗想这声音又尖又细,怎么听怎么像是个太监,陈钺不由自主的又盯上陈忠光溜溜的下巴。越看越像,暗想汪直这么费劲周折把一个太监推荐到自己身边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汪直哪里不明白陈钺的疑心,便向前一步把陈钺拉到一边小声说道:“陈大人有所不知,这位陈老兄自幼隐宫,所以便像我们队子里的,我初见他时也是如此疑惑,谁知他有这难以启齿的毛病。” 陈钺心想他是太监也罢,是生有隐疾也罢,看来这个陈忠自己不能不收下了,不收便是得罪了汪直,不如权且收下,将来到了辽东,只不过不给他要紧的事情做便是,就当自己为汪直养起一个闲人就是了。想此便笑道:“既是汪公公的举荐,就将这位陈兄留在我的幕下便是,只是辽东乃是苦寒之地,只怕委屈了他。” 汪直大笑道:“哪里话。他是给巡抚大人做师爷,又不是充军发配做苦役。再说陈大人都不怕什么极边苦寒之地,他一个穷酸书生哪有那么娇贵了。”说完看看覃能:“事情办完,咱们就别过了吧。”说着便向陈钺告辞,陈钺挽留再三,汪直说因要连夜回京便不叨扰,出门时汪直悄对陈钺说道:“这位陈兄大有来头,都堂千万不可怠慢了,不然头上功名怕是有碍呀。”陈钺惊出了一身冷汗,待要细问什么,汪直已带着覃喜出了潞河驿,两乘快马此时早已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 陈钺回来,见陈忠还在那里站着,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即亲近不得又疏远不得的神秘人物,也不知道他背后有什么深厚的背景,问又不敢问,不问清楚又是如鲠在喉,真是让陈钺百般为难。思来想去也只得权且忍下,换做一张笑脸对陈忠道:“此去辽东,陈兄只在我身边听差应卯便是。”陈忠一一应下了,他只想早日离开京城,哪管陈钺怎么想的。陈钺便叫仆役给陈忠安排住处,又吩咐明日一早速速赶路,并要人传牌下去,一路不要地方官吏接送奉迎。众人只觉得陈钺只是心急公事,不肯在路上耽搁,谁又知道陈钺是因为陈忠这个不速之客才坏了好心情。不日到了辽东,拜印之后便要陈忠代笔给汪直写信捎书报了平安,汪直见到信后这心才渐渐安静下来,急忙又找覃喜让他转告怀恩知道不提。 第六十三章 羊脂白玉碗 时光荏苒,不觉已是雁尽衡阳的深秋时节。 这年的九月二十是周太后四十岁寿辰,这是周太后自入主长乐宫之后第一个整寿。朱见深为了表示以天下养的孝心,决定为周太后大办千秋盛典。周太后虽然觉得这是儿子的一片孝顺之心,但因碍着钱太后在那里不自在,便不肯张扬。怎奈宫廷上下一再坚劝,而钱太后也似乎并无妒意,周太后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太后做寿自然是惊动天下一等一的大事,从重阳节开始,各地的王府以及督抚大吏敬献的寿礼便陆陆续续地进京,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讨好皇帝的绝好机会,所以无不挖空心思的争相巴结。各色贡品无不极尽淫巧,奢靡罪过竟也顾不得了。外吏尚且如此,京城中的权贵更是争先恐后,唯恐不及。寿礼呈送进宫中,由司礼监一一造册登记,在庆典前三天把这些寿礼一溜摆在长乐宫正殿须弥宝座之下,朱见深陪着周太后在丹墀以上高坐,怀恩等司礼监的大太监一字排开,分别念着各自手上的礼单,周太后听了一阵,便摆手说:“你们不用念了。”又转对朱见深道:“皇儿,众臣工一片忠心我全都领了,只是如此多的奇珍异宝,却也太过了些。”朱见深忙说:“母后教训的是。只是母后虽然崇节尚简,但是以中国之大,这点寿礼不过是群臣们的一点孝心。母后贵为帝母,理该天下万民钦敬,倘若拒绝到冷了他们的心了。”周太后听罢看看儿子,轻轻说道:“我只是担心上有好者,下必甚焉。皇家奢侈之风一开引得天下效仿,那天下的臣民百姓岂不是遭了秧?况且我贵为帝母,富贵以及,也不在消受他们这点孝敬。罢,大家的心我领了,下次再不许这样。要他们把心思全用在百姓身上岂不是更好?” 周太后这番教导朱见深倒不以为然,只是不敢惹母亲不高兴,泛泛的应着。好在周太后并没有在意。 怀恩等请周太后亲自过目寿礼。朱见深忙搀扶着周太后走下丹墀。离丹墀最近一溜三桌是朱见深以及后妃们进献的礼物,怀恩等人跟在周太后身后面,见周太后目光在哪件礼物上停留便急忙报出这件礼物是何人所献。周太后命人展开一卷立轴,就见上面画的是一幅水墨观音像,那面目慈祥,眉眼和周太后颇为相似。周太后信佛的,一见到如此一幅画工上乘的观音像便自喜欢,又见颇和自己相像,便知作画者把自己比作观世音菩萨,更是心花怒放。便问:“这是谁进献的?”怀恩忙道:“这是永福宫淑妃娘娘进献的水墨观音一幅。”周太后满意的道:“亏得淑妃这孩子,琴棋书画倒让她占绝了。”当下命人把这幅观音圣像悬挂在长乐宫佛堂之中。忽又看见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碗,便命人拿过来放在手里仔细的把玩,怀恩便道:“这是景仁宫皇贵妃娘娘进献的和阗羊脂玉碗。据说这是宋代宫廷所藏的宝贝。”一听说这个玉碗是万贵妃进献的,周太后脸上的笑容全失,冷笑道:“这万贵妃是哪家的公侯勋贵出身呀?竟有这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来做寿礼。”众人听周太后这话哪一个敢回,各自低头不语。朱见深本想为万贵妃辩白几句,却见周太后脸色不对,恐招母亲更不高兴,便只得陪笑请周太后再看他人的礼物。周太后冷哼了一声,把玉碗随手交给身边的一个宫女手里,只是草草的看了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寿礼便说有些乏了让众人退下。怀恩等人忙起应了声是便要躬身往外走,周太后却叫住怀恩说:“怀恩你且留下,我有话说。”周太后转对朱见深说:“你也不必在这里陪着了。”朱见深也只好答应着退下,其他人随之而去。周太后叫上怀恩到后面的寝宫去,怀恩应着随在周太后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进入寝宫,周太后在软榻上坐下,喝了一口参汤才吩咐给怀公公看座。怀恩谢了坐斜签着坐下,就听周太后问: “怀恩,我早听人说万贵妃富甲后宫,初时还当是讹传,如今一看果然出手豪阔。她一个宫女出身,娘家又不过是寒微之族,一辈子也挣不出来这样的奇珍异宝。我久居深宫耳目闭塞,你倒说说这只玉碗究竟是什么来历?” 怀恩低头斟酌了一下说:“回太后的话,自古因贵而富,因富而贵的典故不胜枚举。万贵妃宠冠后宫,皇上对她可谓言听计从,自然少不得有些幸进之徒巴结趋奉,一来二去自然拿出一二奇珍也不足为奇了。奴才虽不知道这只玉碗怎么落到万贵妃的手里,但是奴才却见过这只玉碗。” 周太后警觉地问:“你在哪里见过?直管说。我这里说话没有人敢传扬出去。” 怀恩说:“在大学士万安的家里。他给奴才看过这只玉碗。他亲口对奴才说这只玉碗是宋朝庆历年间西域鄯善国进献给仁宗皇帝的。为宋室历代所珍藏,后来宋朝灭亡后便失落于民间了。” “万安?!”周太后深吃了一惊。既然这玉碗是万安所藏,又怎么到了万贵妃的手里?难道二人之间有什么纠结吗?难道身为阁部大臣的万安竟然厚颜无耻地结交内宫?难道万贵妃恃宠而骄竟敢违背祖制勾结廷臣干预朝政。万贵妃在宫中如何受宠周太后都可以置若罔闻,但是万贵妃要是敢违背后宫不得干预朝政的祖训,周太后却不知能等闲视之。因说道“万安如今位极人臣,如何要如此逢迎一个宫妃?难道身为大臣就不顾礼仪廉耻不怕王法了吗?” 怀恩道:“太后有所不知,万阁老和万贵妃攀认了同宗。据说万阁老还小万贵妃一辈呢。” 周太后一听顿时便气恼了。心想这万安真是厚颜无耻,堂堂的大学士,位高权重,百官之表率,怎么竟为了一己之私甘做他人晚辈?难道就一点礼仪廉耻都不顾了吗?用这样的人辅佐朝政,这大明王朝还有什么盼头?何况周太后更有一种担心,她明确的感到万贵妃的手正从后宫伸向外廷,倘或万贵妃和万安勾结起来相互表里,将来一旦羽翼丰满,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还不全落在她的掌握之中?当年唐高宗时的武则天不就和现在的境况一样吗?不管将来怎样,周太后都有责任防患于未然,必须在万贵妃没有真正形成她的一派势力的时候当机立断。当然万贵妃虽然宠冠后宫,但是她的命运多少还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是那万安,周太后不好就一时把他赶出内阁,毕竟她虽是皇太后,但碍于祖制,她也不好去干涉一个朝廷大臣的进退。不过要想一个万全之策,要万安明白厉害,晓得知难而退方好。周太后沉吟半晌方说道:“怀恩,你传哀家懿旨,就说皇帝御极以来,多亏了文武重臣尽心辅佐。今当哀家千秋之庆,普天同庆之时,眷念重臣辛劳国是,特与重赐。内阁上,五府六部的重臣全部要赏到,你就去草拟一个赏格来我看。不过你记住万安的赏赐由我亲自安排,你亲自去送。” 怀恩深悉太后的用意,忙应了声是,见太后再无吩咐才诺诺的退了出去。 第六十四章 物归原主 转眼就是九月二十日周太后千秋盛典的正日子。这天在京文武百官一律停止办公,天还不亮,上自皇帝后妃,下至文武百官内外命妇便已起身准备妥当,皇帝和官员们俱都是簇新的朝服,各妃嫔命妇也各自视夫若子按品大妆。五更刚过,宫廷禁门大开,自午门直至长乐宫门外,红灯高挂,彩旗飞扬,天街两侧锦衣武士佩剑悬刀,长乐宫内陈设着皇太后的全部仪仗以及中和韶乐。按照事先的安排,朱见深率领着皇亲国戚以及二品以上的文武大员在长乐宫正殿门外的广场上躬身肃立等候周太后升座受礼,其他三品以下的文武官员则各按品级于左顺门外排班,从长乐宫直到左顺门外每隔五十步便有一名鸿胪寺的赞礼生侍立,届时他们会依次传声赞礼,文武大臣们便在这赞礼声中三跪九叩,行礼如仪。文武百官朝贺之后便是皇后率领着宫妃命妇依次行礼祝寿,接下来在华盖殿赐文武百官,在长乐宫内赐内外命妇筵宴,而后又是在西内戏楼赐三品以上文武官员看戏,领宴赐戏之后还要再次行礼谢恩,这一天的庆祝活动才告结束。从来皇家典礼繁文缛节居多,华而不实空洞无物,着实乏味烦累得很。且毋庸赘言多叙。 却说大学士万安从宫中领宴谢恩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长吁短叹,府里的人等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连每天跟随万安的长随也摸不着头脑。大家不敢去惊动,只在背地里窃窃私语,一会功夫就见一个跑上房的小厮跑了出来吩咐门上的:“快备了老爷的名刺,请西街上的刘学士过府说话。” 小厮所说的西街上的刘学士乃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刘吉。与万安同为正统十三年的进士,又一同考上庶吉士分发到翰林院,即是同年又是好友,只是刘吉的仕途不如万安一帆风顺,万安以礼部侍郎入阁参赞机务的时候,刘吉才按部就班的熬到了侍讲学士的位置,与万安的地位已相差很远。好在地位的差异并没有影响两个人的交情,相反加之两人又同住一条街上,走动起来倒更近密起来。 片刻工夫刘吉便匆匆赶来,小厮直领他进了万安的书房,一进门就见万安六神无主的在书房里走动,连刘吉进来也浑然不觉。刘吉摆手示意小厮退下,也不惊动万安。忽见桌案上铺着一道展开的奏折,凑近去一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文渊阁大学士臣万安为身染痼疾俯仰天恩准以致仕以乞骸骨事:”刘吉看罢甚为惊诧,他和万安共事二十年,自问深知万安的为人,此人最是恋栈权位,醉心于功名不过,怎么忽然就想起告老还乡来了?致仕?这两个字竟从万安嘴里说出来,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眉山,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如何竟生退隐之心呀?”刘吉心里一边忖度万安的反常之举一边关切问道。 万安字循吉,四川眉山人氏。好友相契,故而刘吉以郡望称之。万安方才止住脚步双手拉着刘吉长叹一声道:“天不容我,我安敢恋栈权位,反招杀身之祸嘛?” “何出此言?你如今圣眷未衰,又有景仁宫暗助,虽居末辅之位,但离首辅不过是一步之遥,假以时日便唾手可得,循吉兄,这时候离开岂不太可惜了。” 万安一脸的愁苦道:“佑之兄,你怎么忘了天威难测这句话?昨日座上宾,今朝阶下囚的故事还少吗?此时不急流勇退,难道非等到锦衣卫抄家的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刘吉听万安的话尽是没头没尾,想是惊吓得不轻。此时只能安慰一番再做道理,便说“循吉兄何出危言?莫慌,慢慢说将出来你我慢慢参详斟酌出对策岂不更好。” 万安一听才稍稍安静了下来,说道:“佑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从一旁的多宝格中去过一个小巧玲珑的锦盒来放在书案上。刘吉细看那锦盒外面是用上等的大红金丝团龙纹锦缎包缝,四角俱用鎏金西番莲花装饰,一看便知这锦盒里的东西必是上赐之物。即是上赐之物为什么万安如此惶恐不安?难道里面会是鹤顶红(一种剧毒)吗?掀起锦盒的盖子,就见匣内哪是什么毒药,而是一只晶莹剔透美仑美奂的羊脂白玉碗。刘吉是世家出身,家里殷富,一看这玉碗便知此物世上少有,价值连城。暗想:皇上赏赐万安如此贵重的东西,正是圣眷正隆的表示,万安何以怕成这样? 真是怪哉。 “循吉兄,这只玉碗真个是天下无双,皇上却赏赐与你,你还有什么忧愁的?”刘吉的眼睛黏在那玉碗上,垂涎欲滴的赞道。 “这是皇太后差怀恩亲自送给我的,自从见到它我就坐立不安,总觉大限临头了一般。”万安垂丧的道。 刘吉曾听说当今皇太后为了表示优礼重臣,在千秋节这一天给三品以上文武大员颁赐了恩赏,万安身为大学士,赏格应该是一等一的。据说内阁三位辅臣,首辅商辂得到的是米元章的山水真迹一轴,次辅彭时得到的则是宋苏东坡所书欧阳修《醉翁亭记》碑文拓本。没想到万安得到的赏赐竟然超出了其他两位辅臣。这样的传世珍品本应在内府收藏,如今却赐给了万安,岂不是莫大的天恩吗?还愁苦什么?刘吉真的莫名其妙。 万安见刘吉还没品出其中三昧,便进一步说:“佑之兄,你仔细看看此碗是不是似曾相识呀?” 一句话倒提醒了刘吉,他俯身小心翼翼的拿起那只玉碗,捧握在手中仔细的端详了良久,仿佛看出什么端倪来了,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只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难道天下竟有一摸一样的宝物不成?”刘吉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对万安道:“循吉兄,我记得当年曾在你的府上见识过一只羊脂白玉碗,隐约和这一摸一样。难道天下还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循吉兄,快把你的那只玉碗拿来好好比对一下。” 万安听完捶胸跺脚道:“这只玉碗就是我的那只玉碗。当年我进给了贵妃娘娘,如今它又被皇太后重新赐还给我,佑之,你说我能不害怕吗?” 事到此时刘吉才恍然大悟,不禁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第六十五章 雪上加霜 “交接近侍,贿赂宫廷按律当斩,这只玉碗就是搬到你万眉山的铁证呀。循吉兄,你的麻烦可不小呀。”刘吉每一个字都让万安感到寒彻肺腑毛骨悚然。 万安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他久在中枢哪里不晓得其中的利害,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如坐针毡。他此时早乱了方寸,之所以请刘吉来商量,就是想着让刘吉能帮他想一个万全之策。他一把拉住刘吉近乎哀求的说道:“佑之,你从来才高智广,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还望指一条明路救我一救呀。” “循吉兄,这是有人要置你于死地,你就算是立时告老还乡也无济于事了。”刘吉不住的摇头叹气,似乎这场大祸很难躲过去了。 “难道我除了引颈就戮别无他途了吗?”万安绝望的说道,不过此时他仍然心存一种侥幸说道“佑之,你说太后要置我于死地何必等到现在?又何必把那玉碗再给我?” 刘吉冷笑道:“说得好。循吉兄,你道太后舍不得杀你?你就错了。太后只是碍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不好就把你怎样罢了,太后之所以把这玉碗赏还给你,不过让你心存畏惧以观后效,倘或将来你让太后觉得你不思悔改,依旧和景仁宫打得火热,到那时只消授意哪个言官参上你一本,你依旧是在劫难逃。故而你虽暂无性命之忧,但是头顶上却依然悬着随时要你性命的杀人宝剑。” “佑之兄,难道万某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吗?”万安可怜巴巴地看着刘吉求计道。 刘吉默不作声沉吟了良久,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也算得上是初次遇到的麻烦事了,这个时候谁敢帮万安?周太后那里大瞪着两眼盯着呢,那个精明的女人一旦感到她的警告起不到作用,她随时会毫不留情的对万安下手,什么后宫不许干政从设立的那一天就没有真正的起到什么效果。看看周太后手腕就知道万安根本就不是周太后的对手。自己帮万安,只怕将来还要牵连上自己。所以眼下即不能不帮万安的忙,但是最好不要让自己在里面露出痕迹以防万一。这确实让刘吉颇费了一番心思,等得一旁的万安两个手心冷汗直冒,在这样下去他恨不得要成了困坐昭关的伍子胥了。终于刘吉微微一笑道:“循吉兄,我倒有一策不知能不能保你平安。” 万安急道:“贤弟快讲。”也是有病乱投医,不管什么主意先说来听听也好。 刘吉指着玉碗道:“眼下这只玉碗乃是不祥之物,循吉兄不宜留在身边。” 万安心里有些舍不得再把玉碗送出去,又觉得刘吉是在借机敲他竹杠,可是自己既有求于他如何好驳他的面子,事到如今也只好忍痛割爱,便道:“这只玉碗就送与贤弟吧。”说着不由得心里一紧,这么好的东西送给刘吉未免有些心疼。 不想刘吉却摆手道:“循吉兄错会了我的意思了。玉碗是好宝贝,但你送给我是解不了你头上的灾厄的。” “请佑之兄指教我把它送给谁才能化险为夷。” 刘吉不答只拿了一管羊毫笔在万安的奏折上那一行字的万字上划了一个圈,万安顿时明白,他愣了一下,暗想周太后最恨我和景仁宫走动,我若再把玉碗送给万贵妃,岂不是拿自己的脖子去往刀口上撞嘛。 刘吉见状不得不进一步点拨道:“循吉兄不用担心,只差人把梁芳约出来让他转交给万贵妃就是了。哪里用得着你出面?”见万安点头他又继续说:“记住叮嘱你手下的奴才,见了梁芳什么话也不要讲,只把玉碗给他就是。那贵妃娘娘聪明得很,一看她就会明白该怎么做了。”言罢刘吉嘴角上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纹。 果然,当万贵妃见到万安托梁芳重新送还的羊脂玉碗,立刻就明白了万安的用意。周太后之所以如此对万安,无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万安一倒,很难保证下一个被收拾的不会是他万贵妃。前些日子周太后就对自己的寿礼借题发挥大家指责,如此看来周太后此举一半是对万安,另一半只怕是冲着她来的。既然摆明荣枯与共,事已至此不管怎么样也要帮万安化解此次灾厄。万贵妃当即和梁芳商议对策,那梁芳如此这般给万贵妃出谋划策,万贵妃也觉得梁芳说得有道理,便要梁芳依计而行。梁芳忙说:我终日在景仁宫,由我出面怕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此事最好由汪直出面最为妥当。万贵妃也无暇多想,便要梁芳传来汪直面授机宜,汪直自是应下照办而去。 三天之后,通政司转来一道湖广道御史陈春来参奏万安交接近侍贿赂宫廷的奏折,当下身为内阁首辅的商辂便把万安请到自己的值房一脸正色道:“循吉兄,有人参你交接近侍贿赂宫廷。你该怎么说。” 万安一听之下,心中顿足埋怨刘吉弄巧成拙,玉碗重给了万贵妃,也没见万贵妃能怎样保护他万安无事,相反吊民伐罪的檄文倒来了。如此看来那是逢凶化吉,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万安自以为在劫难逃,横竖是死,所以也不害怕了,站起身来向商辂躬身一揖道:“首辅,既然有人参奏,我无话可说。就向首辅请假回家待罪听勘。”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万安一走,倒把商辂尴在那里,倘或万安对言路参刻他的事辩解一番还有情可原,可是万安摆出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商辂反倒觉得棘手难办了。被参之人要是小官倒还罢了,可是偏偏是当朝的大学士被刻以如此重罪,大家宰相同僚,怎好就定万安有罪无罪,商辂倒是不怕得罪万安,只是觉得宰相重臣的进退不当有臣下来定夺,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把陈春来的奏折封章呈递进去,由皇帝亲自去处置。 原来明朝内阁除了参与机务之外,还有一项职能就是替皇帝起草诏旨,批答奏章,遇到重大的事件内阁拿捏不定的时候就可以封章呈递,即是由皇帝亲自处理。一般这样的奏折先交由内奏事处,由内奏事处的太监再呈递到御前。中途不许拆阅截留,而皇帝也必须立即处理不能耽搁。参奏一个内阁大学士在大明建国百余年来实属少见,封章进奏也在情理之中。奏折递进去以后,商辂便一直在内阁值房中等候宫里的消息,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就见一个御前上的太监匆匆走进内阁,传旨说皇上要在平台召商阁老独对(单独召见),商辂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有了决断,于是不敢怠慢,急忙的整理好朝服随着传旨的太监向着平台方向走去。 第六十六章 惊弓之鸟 却说万安被言路参刻,按照朝廷的规矩,他必须立即停下手中的工作回家听后处理结果。在商辂面前时尚自外强中干的支撑着架子,待等一出了内阁大堂就觉得天旋地转,两腿无力,连下那五级青条石台阶都踉踉跄跄,幸好侍卫随从手疾眼快上前扶住,否则这位堂堂的内阁大学士便会当众出丑摔倒在内阁门前。 一路恍惚的回到家中,立即命人把大门紧闭,外客无论是谁一律不见。万安一路上已经想好,既然大祸临头,就不能坐以待毙。当务之急就是要把能转移的资财尽快移走,不然一旦锦衣卫来抄家,自己几十年积攒的家私就全化为乌有了。还有妻妾儿女都要他这一家之主来安排。还有那些家奴帮工,也要尽快安排他们出路,他万安获罪,又怎么好连累他们同上望乡台呢? 万安叫来了妻妾儿女环立在他身边,满脸忧伤的要他们即刻收拾细软,连夜出京去躲避,还一再叮嘱即不要回眉山老家,更不要回京城打探消息。一时妻儿哭哭啼啼的跪在他的脚下,仿佛万安立时就要升天。万安也老泪纵横,说不尽的生离死别。一时之间万安的情绪像瘟疫一样传播开来,偌大个学士府里人心惶惶,鸡飞狗跳,人们都知道要大厦将倾,心里便忙着飞鸟各投林了。 “循吉兄,这是怎么了?”这时刘吉一脚走进来被眼前慌乱的一幕惊呆了。原来刘吉散值回家路过万府,就见万府大门紧闭,心觉异样,便叫开门要来问个究竟。一见众人环跪在万安身边,万安坐在那里闭目不语,两眼垂泪 ,还以为万安突发了什么疾病,连忙分开众人抓过万安的胳膊一边给他把脉一边呼叫着问出了什么事。 一见到刘吉,万安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拉住刘吉双手两泪汪汪的颤声道:“佑之兄,祸事来了。”说完就把言路参刻他的事说了,虽然正在意乱情迷之时,还是让刘吉听得明白了。“那陈春来此时上章弹劾显然受人指使,只怕用不了多久逮问查抄的圣旨就要到了。”说完拉过两个幼子如同托孤一般泪汪汪的说道:“我待罪官场年近半百死不足惜,只是我这两个孩儿年纪尚幼,还望佑之兄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妥为照管,万某纵死也感激不尽呀。”说着忙让两个孩子跪在刘吉的脚下。刘吉一见又气又笑,觉得万安太过胆小荒唐,做到大学士,怎么连一点波澜都经不起了?这种环境他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连忙拉起两个孩子安慰道:“莫哭莫哭,事情还没到这一步上,你们且先下去,我和循吉兄有话要说。”待房间中清静下来,刘吉这才细问:“循吉兄,据你看这陈春来究竟是受谁的指使?弹刻堂堂阁老重臣得需要多大的胆量。凭他哪敢?!” “不是怀恩那老儿又是哪个。”万安咬牙切齿。这种调唆言路打击政敌的事情他见得太多了,也用的太多了。没想到自己最终也中了同样的道。只是他自问平时并没有和怀恩结仇,那老儿又何苦要治自己于死地呢? “我看不像呀。”刘吉摇头说“那陈春来的底细我也略知一二,他是天顺元年的进士,那一科的主考官是李贤大人,循吉兄乃是副主考,论着你与他还有师生之谊,他怎会和自己的座主为难呢。况且他才从江南行取进京不到一年时间,就算是他投在怀恩名下,怀恩也不会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他去做。” 万安想想也有道理,换了自己也绝对不让一个和政敌有牵连的人办这样的大事。万一事情没办成那人反水怎么办?可是那陈春来的事又作何解释呢? “不是怀恩指使那又是谁?” “难说。不过我可以替兄探问一下。” “佑之,你和那陈春来并不认识,如何去探问?” “哈哈,循吉兄,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就安心在家坐等好消息吧。” 刘吉向万安拱手告辞,他没出前门,而是从西边一个角门离开了万府。在街上雇了一顶小轿,走了约小半个时辰才停下轿子,付钱之后走进一条狭窄破旧的小胡同,在一座灰砖门洞外站住敲了敲油漆斑驳的街门,轻声唤道:“春来兄,故人来了。” 第六十七章 无心反被他人用 刘吉自称故人来,原来他不但和那陈春来相识,而且相交甚笃,还颇有一段渊源在里面。昔日陈春来落拓寒酸曾游学四方。那年到得博野地方,竟贫病交加病倒在旅店里。店主黑心,大雪天竟把他赶出了店房。那陈春来贫病交加,又觉羞愤难当走投无路便在官道旁树林之中悬梁自尽。恰逢此时刘吉丧母回乡守制路过此处,当下便把他救了下来抬回家中,又请医调治一月有余方才痊愈。陈春来感念刘吉救命之恩,刘吉也看出陈春来绝非等闲书生可比,将来必有一番功名成就,便效仿桃园结成了金兰兄弟,后来又聘他做了族中义塾的西席,让他一面教书一面准备科举。说来也怪,那陈春来原来举业蹭蹬几次入场几次名落孙山,早已心灰意冷自叹青云无望,不想遇到刘吉之后竟时来运转,三年后乡试中举,次年进京会试殿试喜报频传,成为进士六部观政,因不喜部曹闲职,便选了外班,在刘吉的暗中帮衬下轻轻地谋了个江南实缺知县,任内九年,上司交举,于年上行取进京做了御史。虽说如今同在京城为官,但陈春来的脾气素来骨鲠,从不依附权贵,他虽和刘吉是金兰相契,但刘吉此时身为皇帝身边的侍从讲官,身份清华,故而自进京以来从没登过刘府一步,刘吉素知他的为人,却也不以为怪,只是暗里时常差人送来银钱柴米,陈春来也是来而不拒只是彼此不互登其门罢了。 院门开处,就见一个头发花白,身穿粗布蓝衫,腰系一根打了结的青色丝绦,形容清瘦的男人走了出来,一见之下,那男人惊呼一声:“大哥,你怎么来了?”言行之下,似乎惊喜不胜。原来这人正是陈春来。他年近四十才成进士,又坐的是事必躬亲奔波劳碌的地方官,所以看上去要比身为兄长的刘吉还要年长一些。只是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两只眼睛也是烁烁放光神采奕奕。 “我散值回来甚是无聊,想找你来喝杯水酒谈谈心。”刘吉笑道。 陈春来忙把刘吉让进了家中,并不因为自己家徒四壁而有丝毫的不安之色,亲自张罗着给刘吉用一个粗瓷碗端来一碗白水,刘吉素知陈家寒素便也不以为忤,让陈春来不要忙着招待坐下方好说话。 陈家的堂屋只有一张八仙桌,两张一座便咯吱乱响的太师椅,俱都油漆斑驳,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陈春来在刘吉一旁坐了,说了几句久别重逢的客套话,那陈春来似已看出刘吉的来意便问道:“大哥,你今天亲登寒舍,只怕是受人之托而来,不是单为一杯水酒的吧。” “春来还是这般直爽的性子,不过愚兄并非受人之托,而是向你道喜来的。”刘吉站起来向陈春来抱拳一揖笑道。 “我喜从何来?”陈春来淡笑了一声道。十足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坦荡君子模样。 “哈哈,想我朝自开国以来敢于参奏当国大臣的能有几人?贤弟甫入中台,竟不顾师生情面出面弹劾万安数款大罪,按洪武爷留下的律例,哪一款都是要抄家灭门的大罪呀。如今万安回家待罪,惶惶不可终日。将来一举扳倒权臣,宏文一出,必将士林传诵,贤弟必然直声震天下,令天下读书人汗颜敬仰。岂不可喜可贺?” 陈春来听出刘吉言不由衷,他是个直爽性子索性淡然一笑直接点破道:“身为御史,为国摘奸发隐乃是分内之事义不容辞。春来若为了名扬天下,也犯不着冒着性命之忧去和自己的座主房师为仇作对。大哥,你与万安同年进士,比邻而居,莫非此来是为他当说客的吗?如是请大哥回去告诉他:奏折已达御前,覆水难收。陈某也只好得罪他了。” 刘吉抚掌笑道:“贤弟何以认为我来为万安游说?不瞒你说,我此来并不是为的万安,而是特为你来。想你所奏事涉禁密,贤弟初进京城,不知内中深浅,倒把一颗耿耿忠心被他人所利用。” 陈春来一听这话勃然变色,也不顾刘吉的面子挂不住愤愤道:“大哥太小看我了。陈某又不是小孩子,难道真假不辨,随着哪个使来唤去的?除非我甘心依附权贵,干那种党同伐异的勾当。哼,可惜陈某读的圣贤书上还没有这条教诲。我倒问问佑之兄如此危言吓我是何居心呀?” “ 哈哈。。。。。”刘吉一见陈春来发了脾气,便满脸陪笑着起来拍着陈春来的肩膀道:“春来,这么多年了你这倔脾气还是丝毫未改呀。贤弟莫要误会。我说过,你的为人我是深深钦佩的,更无轻视你的意思。适才所说俱是肺腑之言,请想你此奏事关机密,又牵涉宫廷。不怕春来你不高兴,那些事慢说是你,就是我们这些久在京城,且能在内宫行走的人也很难知道,而你,一个刚刚行取进京不到一年的御史是如何能晓得的?不怕你介意,只怕是有人授意,要借你的手快意恩仇吧。”刘吉说着做了个杀的动作。 陈春来不由打了个冷战“这。。。。。”他低头沉吟了。也许他也意识到自己是被别人所利用,在不经意之间替别人当了一回枪手。 刘吉见此情形便知道这位故友已经被他说动,再加把柴无需自己套问他就会把实话主动说出来,刘吉加重了语气说道“贤弟不失为坦荡君子,你哪知道如今的官场早已世风日下,大臣弄权,小臣奔竟,结党营私党同伐异之事天天都在发生。且手段翻新防不胜防。往往欲除一异己,必先调唆一二言路上章弹奏,是为投石问路以观风向,若圣心渐移,便一涌而上群起而攻之,反之则偃旗息鼓,以待将来。即便天威不测,至多丢卒保车,牺牲那一二言路了事。贤弟初到京城,自然难料其中的凶险厉害,虽是孤标自许,不群不党,终是身处是非之中恐难能独善其身。故而我一听说你弹奏万安交接近侍,贿赂宫廷诸款大罪,便担心兄台为人所用,唯恐因此贻误身家,悔之晚矣。你我弟兄交好,故而特来提醒一二。” 陈春来连忙摆手失声道:“不不,汪公公绝对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刘吉心中一喜,暗道陈春来毕竟厚道,这么快就说了实话了。当下急忙问道:“汪公公?哪个汪公公?” “大哥,你我兄弟也没必要瞒你。你即以此心对我,我也便实言相告吧,万安贿赂宫禁之事是汪直汪公公告诉我的。” “汪直?!”一听汪直的名字刘吉先是吃了一惊。转瞬之间便明白了内中的玄机。暗想:汪直是万贵妃一线的人,汪直出面,显然是万贵妃在背后操控,那么整个事情就在掌控之中,也不致出太大的差错,万安虽然受些惊吓但也必保无虞,无需担心。只是搞不懂陈春来怎么会和汪直搞在了一起?而且关系绝非一般,不然这样弄险的大事怎么会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参与其中?刘吉问道:“那可是当今最得皇上宠信的大太监呀。一般人巴结还巴结不上,贤弟素不攀附权贵,你是怎么认识的?” 陈春来直说道:“去年我所部有一乡绅强买民田,还打死了人命,是我依法治了那乡绅的罪名,把他积年强买的地亩全退还给了百姓,因此得罪了他。是他扬言要报复我,不久江南巡按御史便参奏我沽名钓誉,鱼肉缙绅。朝旨下来便把我解职赴部听勘。谁知我刚离江南,却又逢到行取进京补授湖广道监察御史的上谕。到得京城我才知道是这汪公公在皇上面前奏明了真相,才昭雪了我的不白之冤。” “原来有这个缘故在里面,想是你心存感激之情,他也折节下交久而久之便成了朋友。哈哈,贤弟,能和汪直有这样的渊源真是你的造化了。如今宫廷上下,那可是一等一的大人物呢。” “大哥,依你说那汪公公在利用我搬倒万安?他和万安真的有解不开的关节?那天汪公公请我吃酒时提起万安种种不不法情事义愤填膺,当时是我说:既然万安辜恩负宠,哪还有资格参与朝政?我虽不才身为御史,定要上本参奏。那汪公公却拦我不可轻举妄动,免得万安知道狭私报复。我陈某既然要得罪权臣,就不怕什么飞来横祸。” “好一副铮铮铁骨,不过你大可放心,有汪直在暗里维护着,就算万安不倒他也奈何不得你。可喜贤弟自此一举成名,将来功名必出我辈之上矣。” “大哥,你说我真的中了他人之道,做了一件大错事。”陈春来依然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 刘吉忙摆手说 “不不,你尽放宽心好了。那汪直绝对不会利用你,更不会因此而害你。只是自此之后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是因汪直而起便行了。” 陈春来一声苦笑叹道:“当年我行取进京荣升御史,觉得无限风光,岂料这京城之中竟是步步陷阱,处处机关,如此看来,与其这般提心吊胆倒不如做一辈子的外吏,倒落得个自在清白。” 刘吉一旁笑道:“我辈既身入仕途,成败荣辱早已身不由己。不过春来兄此次名扬天下,暗中又有贵人相助,此后必会无论风雨但保无虞了。” 陈春来冷哼了一声道:“但保无虞?!可我一生崖岸自修,不想却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到如今想坦荡为人竟也不能够。如此看来这顶纱帽戴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刘吉忙岔开话题笑道:“即入仕途身不由己,贤弟也就不必为此多发感慨。看看时候不早,不知黄粱米熟否?” 陈春来道:“我穷得很,只有腌萝卜就糙米饭,大哥既想留饭,就将就一下吧。” 刘吉忙说无妨无妨。一时饭菜端上来,虽然简单粗糙,刘吉竟也吃得香甜异常。令人匪夷所思。 第六十八章 欲盖弥彰 自刘吉走后,万安在家中焦灼不安的等待着刘吉回话,谁知直到了天黑掌灯却还不见刘吉的身影。万安命管家到街口等候,自己则独在大书房里坐立不安的等候消息。一会功夫管家跌跌撞撞的跑来回话:“老爷,宫里的梁公公来了,请您出去迎接呢。”万安一听宫里来人顿觉不妙,一时天旋地转一般也不细问便让那管家带路踉跄着向着大门外走去。 万安只道是来抄家问罪,一时心慌意乱的迎了出去。出门之后却颇感意外,原来他并没见到满街前来抄家的锦衣兵士,只有一乘大轿,十几个人站在门前,为首的乃是景仁宫万贵妃身边的大太监梁芳。一见梁芳万安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情知梁芳敢于此时到访,想必自己暂无灭门之灾,于是愁容顿解,脚步轻盈的几步上前和梁芳寒暄叙礼,梁芳也如往常一般客气,丝毫没因万安被弹劾而疏远冷落。当下进了万府,万府的大门随之又紧紧的关闭,门前立时又变得冷清了下来。 却说刘吉在陈春来家吃了一顿缺油少盐的萝卜白饭之后又叙了一番旧话才告辞出来,见天色已晚,又情知万安此次有惊无险无须担心,便也不急着去万府自回家中等到明日再去过府说话。谁知路过万府门前就见万安送客出来,刘急忙隐身暗影之中细看究竟,借着万府门上的纱灯光亮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那被送之客竟是梁芳。刘吉一见心中急转暗道:“此时梁芳前来必是传递什么信息,看那万安也不似先前那样魂不守舍,意乱心烦,想必也心中有了底数。我如此时过去,只怕撞上不好,如若不去,只怕万安会怪我不尽心尽力。万安似已无事,为将来计自不宜得罪,且等梁芳走了再往万府走一趟为好。 刘吉打定主意,直看到梁芳走远,才走到万安的门上叫开门,问清万安的下处也不要通报径直向书房走去。一脚迈进书房,就见万安正在灯下伏案疾书,见刘吉进来也不停笔,只说道:“佑之稍等些个,待我把这道奏折写完再与你叙话。”看那神色与当初早已判若两人。刘吉也不多问,只拣了不远处一把椅子上坐下,仆人献上了茶来,刘吉端起茶杯慢慢的品尝着,只是偶尔用眼睛的余光向万安扫去。如果没猜错,这万安定是在写奏辩的折子,看那文不加点的潇洒样子定是心中早有了腹稿。定是梁芳此来起的作用。不让凭万安是极难做到的。 一时之间万安驻笔长嘘一口气向刘吉招手笑道:“佑之兄,这是我才写完的奏辩折子,来,请指正一二。” 刘吉身子挪揄未动笑道:“循吉兄是大手笔,我哪里敢班门弄斧。” “佑之太谦了,这道奏辩的折子非同小可,愚兄于文学尚有一技之长,于此道自愧不及佑之兄。还请指正润色一二。”万安诚恳相让,刘吉这才向前结果那道奏折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在这道奏辩的折子上,万安承认他曾向万贵妃进献过东西,并和万贵妃身边的太监有过往来,但是他一口咬定向万贵妃进献珍玩那完全是因为和万氏谊属宗亲的缘故,这完全是一种私亲往来,完全是出于做晚辈的一种孝心而已,绝非贿赂宫禁。至于对那些太监,万安的解释是他们无不是奉万贵妃的差使而来,事后打赏不过是出于礼节,也根本谈不到交接近侍。对于那出面参奏他,的陈春来万安在奏辨自己的清白之后也不忘大肆攻击一番,最后请求严治其妄奏不实之罪,并穷追背后唆使之人。刘吉看罢笑道:“循吉兄果真是文思缜密,如此倒把天大的麻烦轻轻巧巧的化解了。只是请治陈春来妄奏不实之罪,并穷追背后主使之人似有待商榷。” 万安冷笑道:“难道就如此罢了不成?将来那些言路争相效尤岂不是引来无穷的麻烦。” 刘吉也不争论,轻轻笑道:“即使陈春来因此获罪,循吉兄也势必得罪了整个言路,将来引得言路群攻,弹劾无虚日,循吉兄还能安于此位吗?” “依佑之兄的意思难道就白白放过那厮不成?”万安心有不甘道。 “非但要放过,相反还要大大的称赞一番,方显得循吉兄虚怀若谷的相臣气度。再则穷追背后主使之人,就算是追出来主使之人循吉兄又奈如何呢?” 万安觉得刘吉所言句句隐藏玄机,急问:“佑之兄莫非已经知道了背后主使之人?还望如实相告。” 刘吉神秘一笑道:“这主使之人非是别人,正是那贵妃娘娘。” “何出此言?贵妃指使人参奏我,岂不是连她也难逃干系。贵妃娘娘何等聪明,怎会干这样引火烧身的蠢事?”万安一时懵懂的说。就算是杀了他也不敢相信刘吉的话是真的。 刘吉注视万安良久而后语带讥诮的道:“循吉兄居官多年,难道还不懂欲盖弥彰的道理吗?” 刘吉一语道破天机,只惊得万安目瞪口呆跌坐在椅子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就听刘吉继续说:“你若弹劾那陈春来,若把他逼得急了把实话和盘托出,那么将至贵妃娘娘于何地?循吉兄难道就没有好好想一想吗?”此时万安心中已经彻底的明白这前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暗叹道:“真如刘吉所说,这一切都在万贵妃的掌控之中,如此看来只怕连他也不过是一枚听凭摆布的棋子,真没想到才几年的时间这位曾经不被看好的女人城府竟深到如此地步,又如何不让人顿生敬畏之心呢?就听一旁刘吉不阴不阳的问道:“循吉兄,事到如今这道奏辩的折子该当如何处置呢?”万安没有答言,只是默默地拿起那道奏折看也不看的拿到灯前,一把火点燃瞬间化为了灰烬。 第六十九章 半部论语 次日午后,一个御前上的牙牌太监风风火火的来到万安家中,他是来传圣旨的,要万安即刻进宫,皇上要在乾清宫单独召见他。这一声召见,虽说早在预料之中,但是万安也不免一腔热血涌到头上。对于万安来说这无异是一道大赦令,至少那颗在此之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接了圣旨他一面命人给那御前太监看茶并准备打赏的银子,一面自到后堂换上一身一品命官的簇新官服,然后才在门外上了轿子随那太监直奔皇宫而去。 召见是在乾清宫东暖阁里进行的,万安跪在朱见深的脚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后,竟伏在地上哭了起来,坐在宝座上的朱见深看着他那副伤心的样子,未免叹了一口气让他起来,而且还命太监给他赐了一个座位。 “万先生坐吧。”朱见深称万安为先生,这让万安有些受宠若惊,要跪下去谢恩,朱见深示意莫动,然后先问了几句起居上的话然后接着说道“你递进来的奏辩折子朕已经看过了,这件事朕也问过了贵妃娘娘,你们果是宗亲,自然人情往来不以为过,也就更谈不上什么贿赂宫禁之说了。那陈春来乃是新近简拔得御史,很多事情不甚明了也不能怪他,何况虽是误会却也并非空穴来风。因此先生也不要记恨他,毕竟他也是忠心任事,一心为了朝廷好。这件事朕的意思就到此为止吧,先生从明日起依旧照常入阁办事罢了。” 万安连忙匍匐在地不迭口的谢恩。朱见深忙命太监把他扶起来道:“这几天你也受委屈了,来人,把那部论语给朕拿来。” 就见一个小太监捧着一部论语来到万安的身边。朱见深亲自接过来对万安说:“朕读宋史,见宋相赵普曾对宋太祖说:‘臣以半部论语打天下,以半部论语治天下。’朕虽比不得宋太祖那样的开国之主,但朕愿先生能为赵普那样的治世之臣。这部论语乃是朕当年在青宫的时候所熟读过的,如今赐给先生,你是朕的股肱重臣,望先生深体朕意,切不可辜负朕一片厚望。” 这次召见可真是皇恩浩荡,皇帝对万安的恩宠连万安都有些始料不及,一时激动的跪在地下放声大哭道:“皇上如此恩宠臣下,臣纵万死难以为报,敢不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朱见深见状忙命人把万安扶起来道“好啦,万先生快起来,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你安心的理事,朕也绝不会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话轻易怪罪你。来人,送万先生出宫,明日到阁办事。” 万安又是磕了几个响头,而后一个小太监搀扶着,另一个小太监捧着那部御赐给万安的《论语》一路风光的走出宫去。宫廷上下见万安圣眷未衰,一路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奉承,万安也逢人必站下来寒暄上两句,这一路竟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走出了皇宫。 万安走后,一个太监用一个朱漆果盘托着那只羊脂白玉碗走了进来,那碗里是热气腾腾的参汤。那太监跪下把汤高举过头道:“请皇上用进参汤。”朱见深接过玉碗先是把玩了一会儿,刚把参汤送到嘴边,就有一个小太监进来回奏说:司礼监怀恩求见。怀恩深得两宫太后宠信,而朱见深却对这位宫中最有权势的掌印太监颇为厌苦,在他看来这个算得上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和内阁中的商辂彭时一样都是满口圣人云的老古板,有他们在朱见深就不能随心所欲,因此几次想换掉怀恩的司礼掌印之职,怎奈即抓不住怀恩的把柄,又恐怕两宫太后不高兴,故而一直没有动。如今一听说怀恩求见,只怕又来烦他,朱见深紧皱眉头,极不情愿的向那太监摆摆手,把那碗参汤放在桌案上,方命去传怀恩进来。 怀恩进来给朱见深磕了头,起身时一眼看见那只盛着参汤的玉碗,一眼就认出这玉碗不正是万安送给万贵妃的那只羊脂玉碗吗?当初万安用它巴结万贵妃,万贵妃有当做寿礼送给了周太后,周太后特意把它当做赏赐还给了万安,提醒他不要站在万贵妃那条船上,这不过一两天的光景,怎么它又回到了皇宫,而且竟到了皇上的手里?看来万安执迷不悟,只怕周太后的良苦用心要付诸东流了。 怀恩把目光从玉碗上移开,装作根本就没看见那只玉碗的样子,等朱见深问他的来意,才躬身回奏道:“回皇上,自那陈忠死后,大同镇守太监一直空缺,请皇上示下,由谁来继任此职,也好及早补上此缺。” “你们司礼监可有合适的人选?”朱见深问道。一般这种事都是司礼监提名,由皇帝定夺。不然皇宫里有职司的太监那么多,身为皇帝那里就全认得过来? 怀恩本是打好了腹稿来的,但是此时他却改变了主意,对朱见深道:“奴才们也曾议过,觉得景仁宫管事牌子梁芳倒是最好的人选。” “梁芳?!”朱见深犹豫了一下,他看不出怀恩保荐梁芳有什么险恶用心,似乎一切都是在公事公办。大同镇守太监远比景仁宫管事牌子地位显赫,只是梁芳一直在万贵妃身边伺候,最得万贵妃亲信,倘若让他离开皇宫出镇大同,只怕万贵妃舍不得,但替梁芳想,这却是难得的晋身机会。倘不答应总不好让梁芳做一辈子的管事牌子。怀恩还在那里等着,朱见深也不能迟迟不给答复,他沉吟了一下便答应道::“好吧,既然你们已经议过,就让梁芳去出镇大同。只是梁芳一走,景仁宫那里需要尽早安排人接替梁芳,你小心挑选一个精明能干的过去给贵妃娘娘使唤。” 怀恩连忙应是。又说了几件琐事,怀恩便退了出来,临走时不禁又回头瞟了那只玉碗一眼,轻叹了一声回转司礼监去了。一回到司礼监值房,便立即命人把覃喜找来屏退左右低声吩咐良久,覃喜领命而去。怀恩才坐下来拿起内阁送来的票本看了不过几行字,就见御前当值的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来找怀恩说:皇上传见。怀恩想才从乾清宫下来,皇帝又叫却为了什么?便问那御前太监:“皇上那里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么急着传我?”那太监有些兴奋地回说:“您刚走,内阁那边就传来消息说西北军前王越他们大捷了。皇上要在平台召见内阁和兵部上的,要您去平台伺候呢。” 怀恩一听也异常兴奋的笑道:“老天暗佑,我大明终于扬眉吐气了,先帝爷呀,你的奇耻大辱终于得报了!” 第七十章 醉香楼里的不速之客 西北军前打了大胜仗,朱勇和王越在昭莫多地方遇到蒙古瓦剌部的主力,双方一场混战下来,瓦剌部首领巴喇也先只带着几十个亲信大臣和亲兵护卫杀出了重围,把不计其数的驼马牛羊,金银珠宝还有女人孩子全部丢给了明军无暇顾及。朱勇和王越大获全胜后一面打扫战场,一面六百里加急把这次大捷向京城中奏报。这是大明王朝自北京保卫战以来屈指可数的大胜仗之一,何况当年英宗先帝就是被瓦剌掠走在蒙古草原上坐井观天,如今王越重挫瓦剌所部,无异给先帝报了仇雪了恨,朝廷对西北军功的赏赐本来就居各地军功之首,而这一仗的胜利对于大明王朝来说又是意义非凡的胜利,故而朱见深传旨内阁对此役从征将士,尤其是王越朱勇从优议叙,不必据常例而为。同时下旨京城内为此大捷庆祝三天,连夜间也不必宵禁。京城本就是纸醉金迷的繁华之地,如此一来,京城内外就更加的热闹非凡起来。 却说正阳门外的前门大街因是皇帝祭天的必经之路,故而又称为天街。自永乐以来就是京城最著名热闹繁华的去处,这里不仅店铺林立,商贾云集,更是邀欢买笑,依红偎翠的绝好去处。京城中数得着的勾栏妓院几乎全部云集于此,一到傍晚,当街市上的喧闹随着落日渐渐暗淡下来的时候,这里的热闹繁华似乎才刚刚开始。你看吧,所有的院子大门尽开,灯火辉煌,接客喊堂子的声音此起彼伏,燕语莺声,丝竹管弦不绝于耳,似乎已经分不出那让人意乱情迷的声音是从那家院子里传出来的。说什么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只要你有的是银子肯花在令人销魂蚀骨的方寸之间,谁管你是杀人越货的强盗,还是攻城略寨的反叛,哪怕改朝换代,江山易主,只要这世上还有男人,这行当就会红红火火的开下去,永远没有倒闭关张的那一天。 坐落在西巷口的这座“醉香楼”在这条花街上可以算得上头牌了。无论是院子的规模,还是院子里那些姑娘的品色都是其他同行无法比拟的,因此“醉香楼”的生意火爆更是让那些同行们望洋兴叹,自愧不如。因此那些肥马轻裘的王孙公子更是把大把的银子都扔进了这个销金窟里。 醉香楼的鸨儿诨名叫做一秤金的,据说当年也是这醉香楼当红的头牌姑娘,这一秤金的诨号就是那时得来的。后来不知仗着哪位达官显贵的势力,不但赎了身,而且还把醉香楼强买了下来,自己做起了东家。如今虽已徐娘半老,早不做人皆可夫的皮肉生意,却是风韵犹存,花枝招展的穿行于那些纨绔子弟之中,张口金公子,闭口银大人的支应着,竟也成了醉香楼里必不可少的一道风景。而且那一秤金还有过人之处,只要你来过一次,下次再来无论隔了多久一秤金便能亲亲热热的把你当成熟客一样待,久而久之一秤金的大名竟叫响京城,比之她做“姑娘”的时候名头还要大得多。 这天醉香楼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就见一个鹰鼻鹞眼,其貌不扬的男人走了进来,门上的龟奴一看他的穿着不像是富贵之家,便起了轻视怠慢之意,开口便问:“客官是来找人的吗?” 那男人对龟奴的如此怠慢似不以为然大刺刺的捡了一把椅子坐了,翻着眼皮说“我来找人,去把‘一秤金’找来说话。” 在整座醉春楼,“一秤金”的诨号是要避讳的,除了一些厮熟的嫖客而外,谁敢叫那“一秤金”,偏这个其貌不扬的穷措大竟然这么大呼小叫的。龟奴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人放在眼里,要不是“一秤金”有吩咐不准慢待上门来的嫖客,他真的就要喊人把这家伙打出醉春楼去。眼下他忍了忍,皮笑肉不笑的说: “您找我们老板娘?怕是不大方便吧。” “怎么?你们老板娘让哪个公子哥包养了吗?”那男人一开口就出言不逊道。 那龟奴一听立时就凝眉瞪眼的说:“客官,你八成是来找麻烦的吧?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咱这醉春楼里拔份闹事,只怕没有您的好果子吃。” 那龟奴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脆响,龟奴那张油光闪亮的圆脸上顿时就印上五个通红的鹰爪印,龟奴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边的脸上也着着实实的挨上了一掌。 龟奴疼得呻吟不止,却不知自己是怎么挨得这两个耳光,就见那男人气定神闲的拍了拍手掌,看也不看那龟奴说道:“老子跟一秤金是相好的,去,把那‘一秤金’叫来说话。”那龟奴果真是个势利的,挨了这两个耳光之后他再也不敢小看这男人,捂着有些发肿的脸颊向着后面跑去。 不一会功夫,从后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叫骂,随着声音落处就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带着那龟奴一边扭动腰肢一边用半南不北的官话骂着一边从后面走过来。“哪里来的混账东西赶来这里撒野,我倒看看他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了”一时楼上楼下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驻足,他们可从没有看到过一向细雨和风的“一秤金”突然的发起飙了,都把她当做件新鲜事看。 “就是他,就是他在这胡说八道,还打了我两个耳光。”龟奴指着那男人委屈的告着状。 那男人背转着脸不去看那“一秤金”,“一秤金”看不见那男人的眉眼,只看那衣着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可以小心伺候的人物,口气便更不客气了,冷笑了两声刚要开骂,就听那男人忽然开口笑道:“老相好,我不忘旧情前来会你,你就是这么待我?”说着转过身来冲着“一秤金”神秘一笑。“一秤金”一看见那张脸,立时那张开准备骂人的嘴长得更大了,“韦英。。。。。”猛地她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两眼里竟转着喜悦的泪花。转瞬间那张风韵犹存的清水脸上露出了女人所特有的妩媚笑容亲热的说“呦,我的爷,一年不见连个音信也没有,真是想死奴家了。” 那男人笑道:“哈哈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才进京城就来会你,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你叙旧呀,还是到你的屋里说话要紧。” 男人的调笑让“一秤金”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她经多见广,瞬间便回过神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带着那男人上楼去了。众人诧异的目光盯着这两个人好生奇怪,暗想这“一秤金”刚才还气势汹汹,怎么一会工夫就成了这样?难道真的是什么老相好?看这样子“金盆洗手”的“一秤金”只怕又要接客了。 那挨打的龟奴见老板娘对那男人如此亲热,情知自己的耳光算是白挨了。他一边捂着脸吸着冷气,一边小声的嘟囔着:“老板娘真是也来越没眼光,那里就看得上一个乡巴佬当相好的。” 另一个在醉香楼里干得年深的龟奴听他说便连忙碰他的胳膊不让他乱说,而后悄声的埋怨说:“你胡说什么?那男人你不认得?怪不得你挨打。我告诉你他就是当年一跺脚四九城乱颤的韦英韦爷。得罪了他你还有小命吗?” 第七十一章 一秤金 韦英回来了,自从他被东厂革退,凭着汪直的一角荐书在西北军前呆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回来了。他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不是急着去朝见他的新主子汪直,而是到醉香楼来见这“一秤金”。 说起这韦英和“一秤金”倒颇有一番渊源。当初“一秤金”在醉乡楼挂头牌的时候,韦英还不过是锦衣卫的一个小头目,虽说身为近卫亲军,却哪里能碰得着“一秤金”这样红遍四九城的名妓。说来却有凑巧,那年三月三,“一秤金”带着一个侍女到蟠桃宫进香,不想撞上了大学士王文的儿子,那王公子在京城里是著名的花花太岁,仗着王文的势力抢男霸女无恶不作。因见“一秤金”美色便大动了淫心,当时就要抢回家去。可怜“一秤金”一个弱女子哪里禁得住这许多的恶奴的纠缠,一旁围观的路人因见是王家公子生怕得罪谁又敢上前阻拦施救?恰此时,韦英和几个兄弟也到蟠桃宫来游玩,一时看不过便冲进前去带着那几个兄弟把王家恶奴打散救下了“一秤金”,那一秤金见韦英虽然其貌不扬,但侠肝义胆不失为堂堂丈夫所为,便心存感激,一面多谢救命之恩,一面又拔下头上的金钗权为相谢之礼。韦英蒙美人相赠,一时不知所以,眼见“一秤金”回眸一笑,飘然而去,他却手托着金钗傻愣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因问众人可认识这美人,一个兄弟告诉他那“一秤金”的底细,韦英咋舌说道:“这辈子要是能娶到这样的一个老婆就心满意足了。”一句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连说韦英痴人说梦,也不想想,靠当兵挣得那点军饷就算攒一辈子能凑得出一秤金的赎身钱吗?再者内里有人认出了王公子,因为一个娼妓得罪了当朝权贵,这祸可闯大了。只是韦英心里装着美人,倒也不为得罪了王家势力后悔。 韦英是个精明人,他知道自己坏了王公子的好事,那王公子必会来报复,自己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军校哪里是王公子的对手。不过韦英也不是没有办法,当下回到东厂便把王公子抢男霸女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向当时的东厂提督太监兴安汇报了。兴安是景泰皇帝潜邸时的奴才,最得皇帝亲信。且此人嫉恶如仇,对达官显贵仗势鱼肉百姓的事更是深恶痛绝。一听韦英的禀报,又有那几个兄弟的干证,便气得大骂,叫人把这件事写在访单之上进奏给了皇帝。景泰皇帝当即把王文叫进宫来大大的呵斥了一顿,要他管束好自己的儿子,倘或再犯此类事件定不宽贷。王文一时莫名其妙,下来后急命人去查访究竟,后来知道自己的儿子闯了祸,而且要抢得还不是什么良家妇女,王文一时气急,当下回家把儿子打了个半死,自此之后把儿子赶出了京城回老家去了。后来王文也知道坏了自家好事的是韦英这些人,本想着报复,可一来理亏,二来东厂的势力可以直达天庭,哪里好得罪。此事也只好忍气吞声不了了之了。 韦英心里一直想着“一秤金”,几次到了“醉香楼的门口却又望而却步。是呀,这是个消金窟呀,等闲哪里能靠的近?凭着一个月那点军饷,只怕半辈子下来也摸不着“一秤金”的边。当时韦英暗自发狠赌咒,这辈子就是偷,就是抢也要嫖上那一秤金。后来韦英因为办案神速,深得兴安的宠信,职务不断地提升,交办的案件也越来越重大,越来越机密。韦英也没少从中敲诈勒索,不几年的功夫竟也有了万把两银子的身价。虽说他已娶妻生子,但是心里还是惦记着一秤金,总想着等时机成熟了自己就去醉香楼会一会那一秤金。能和美人睡一宿,就算是花一秤金子老子也不心疼。 那时候的一秤金正准备赎身,早就轻易不接客了。醉香楼的鸨儿一听说韦英要嫖一秤金便是一百个为难,可是看着韦英眼都不眨的从怀里掏出两个金元宝推到她面前,鸨儿又舍不得把这财神爷拒之门外,便留下活话说:我可以叫姑娘见你,吃吃花酒,唱唱曲子,至于姑娘留不留你就看你的造化了。韦英心中有数,从怀里取出那支金钗交给那鸨儿,让她拿着金钗去见“一秤金”,并说:如果姑娘不肯相留我转身就走,这两锭金子权当孝敬妈妈了。”鸨儿一听心里更是欢喜,急忙让龟奴好生伺候,自己揣起那金锭子扭到“一秤金”的房间里见到一秤金,鸨儿刚说有一个相公要找你,“一秤金”便变了脸色说:我不接客,妈妈回绝了吧。”鸨儿一听正中下怀,刚转身要走,忽然想起韦英交给她的金钗,便拿出金钗递给”一秤金”说是那相公送给你的。说完就要出去,谁想一秤金一见金钗惊喜地叫住鸨儿问道:“妈妈,他人呢?”鸨儿说在下面,一秤金忙说请他上来吧。鸨儿上下打量这一秤金,心想看这蹄子倒像那人和他是多年的旧相好,只是连自己也不知道“一秤金”是怎么和那人勾搭上的。心里虽骂却也只得去请那韦英上来。 韦英一见到“一秤金”,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是为感念救命之恩,一个是为了却多年相思之苦,虽只是几年前那一面之缘,却犹如多年的故知一般亲热,当晚韦英便留宿在“一秤金”的房中,恨不得把身子都融化在“一秤金”的身上,“一秤金”也是真心实意的曲意承欢,两个人鱼水恩爱自不必说。自后韦英便时常来找那“一秤金”,直到后来还是韦英拿出两千两银子帮“一秤金”赎身从良。本想着把“一秤金”娶回家中做个妾侍,怎奈家中正妻是个河东狮,容不得外人,韦英怕赢吧“一秤金”娶回去反倒害了“一秤金”的性命,便打消了纳妾的念头,只买了一处别院让一秤金住进去。 再后来醉香楼的鸨儿不知因为什么得罪了官府,顺天府一道批文下来便查封了醉香楼。“一秤金”知道这消息后便谋于韦英想把醉香楼盘下来。韦英也乐得答应,一来醉香楼在京城中的名头极大,“一秤金”又深谙其中的门道,醉香楼盘下来后自能够日进斗金,二来秦楼楚馆从来都是五方杂处的地方,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也都在其中交易。韦英身在东厂效命,自然很看重这个能探听他人私密的地方,于是爽快的答应,并搬出了东厂的提督太监走动顺天府,很是顺利的就盘下了醉香楼,热热闹闹的开了张,这醉香楼自到了一秤金的手中真个是日进斗金,较往日更上一层楼。而韦英又派手下的亲信混杂其中,却也探听了不少的私密,立了不小的功劳。只是韦英怕外人知道内中有他的利害所在,便和“一秤金”渐渐地疏远了,当然他事先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心里话告诉了“一秤金”,并保证自己不过是避嫌,并非始乱终弃。两人虽不再明来,暗往却是从未间断。“一秤金”此时才知自己委身的情郎竟是皇家的鹰犬。心中不免喜忧参半,忧的是自此要更多的孤飞独宿,喜的是自己有了这样的靠山,今后的生意做来就更加得心应手。“一秤金”久在行间懂得在利害中取舍,便也顺从了韦英的意思,两人自此瞒了外人的耳目做起了秘密的“地下夫妻”,直到后来韦英丢了东厂的差事。 要不是韦英还对功名心存不甘的野心,一心顺从汪直的安排去西北投军以图将来东山再起,不然他早和“一秤金”正式拜堂成亲,一起做起了醉香楼的老板。虽然做妓院的老板名声不大好听,却也是守着金山银海逍遥快乐一辈子。 第七十二章 久别胜新婚 韦英自到了西北军前,凭着汪直的荐书在王越的中军帐前做了一名护卫旗牌。虽然西北军前清苦,但是有汪直的面子,又有王越的关照,韦英倒也没有受到什么委屈。只是除了每日站班听点而外无所事事也甚是无聊乏味。而且平素王越多少有些轻视韦英,这让韦英多少有些不舒服,心想总有一天要让王越知道自己的本事。此次王越率兵穷搜大漠,必欲寻到蒙古大军的下落以与决战,只是瀚海茫茫一时找寻不到敌军踪影。王越只得多派星探四下打听,见王越闷坐愁城,韦英便自告奋勇去打探敌情。也是无可奈何之间王越便答应了。也是该韦英成名立功,那日在昭莫多地方竟然意外发现了蒙古大军的下落,他立即飞鸽传书禀报王越。王越闻报后大喜非常,立即率军克日兼程,一举大败蒙古军队,此役俘获无数,论功行赏韦英竟然功劳第一。凯旋归来的庆功宴上,王越和朱勇竟请韦英坐了首席,亲自为韦英把盏擎杯,韦英那一刻飘飘然好不舒服。 庆功宴罢,王越命人把有些醉意的韦英请到自己的寝帐之中,屏退众人之后,王越便拿出一封拆封的书信交与韦英,韦英一看原来是汪直写给王越的,原来汪直奉命提督西厂,要王越即刻放韦英回京听用。韦英看罢心中暗喜,那汪直果然没有食言,如此看来自己的出头之日终于来了。合上书信就听王越说道:“汪公公密信到日,你已出发,故而迟至今日才把此信交与你看。韦将军大才,王某实舍不得你离开军前,不过我和那汪公公素来交好,他即亲书要你回京我也不便拦你,更不好耽误了你的前程。”言罢又从桌案上拿起两封书信交与韦英:“事不宜迟,明日我便差你报捷进京。这里有两封书信,一封交于兵部尚书项忠大人,一封交于汪公公。”韦英一一的应下接过来书信,也不多问只管把信揣在怀里。王越见韦英如此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又拿过一打银票交到韦英手里“韦将军跟随我一年有余,王某多有得罪的地方还望海涵,你此次进京,我们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这是三千两银票你且收下,一来算是我王某的一点心意,二来也算你此次功劳的奖赏,万无推辞之理。”韦英知道王越的脾气,他给你的赏赐无论厚薄都要接下,而且千万不要虚情假意的客套推辞,否则势必会招惹都堂大人不高兴。因此急忙插手行礼,连个谢字也不说便揣起了银票,果然王越很是高兴,又交代了几句,韦英便躬身告退出来。 次日升帐,王越和朱勇拜过了连夜起草的奏功折报,当着众将命韦英率领一队校尉即刻起程进京。韦英思乡心切,一路风尘仆仆晓行夜住,只恨战马没有多长两条腿飞也似的直奔京城而来。进京之后先到兵部衙门挂号,见到项忠递上捷报,又把王越的书信一并送上。一应公事办妥之后,韦英也不管随行同伴,便径自来到醉香楼找“一秤金”来了。 “一秤金”哪里知道今天韦英会忽然出现在“醉香楼”,一见之下又惊又喜,险些把持不住。 人说久别胜新婚,“一秤金”和韦英一年未见,那饥渴之情自不必说。在人前尚能把持,可是一进后院“一秤金”住的房子里,韦英立即把门反锁上,二话不说的上去就把“一秤金”抱起,那“一秤金”娇呼了一声,顺势把两只胳膊交缠在韦英的脖子上,媚笑道:“死鬼,你好狠的心,一年多也没个音信,奴家还以为你死在那没人烟的地方了呢。偏生你这时候回来做什么?难道把姥娘的火挑拨起来你又逃掉不成?” 韦英在“一秤金”的粉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调笑道:“爷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爷还指着让你给我生个胖儿子呢。说,这一年下来,你是不是把持不住,在外面偷汉子呀。” “一秤金”啐了一口笑骂道:“你还是回家去问问你娘子吧。只怕她才给你订做了一顶当朝一品的大绿帽呢。” 韦英也笑道:“哈哈,那婆娘就算我不管她,她也不会红杏出墙的。她就是想恐怕别人也不肯。倒是你,一个媚眼迷倒一大片。今天爷回来要好好拷问拷问你才罢。” “一秤金”娇笑着说:“有本事你今天就来个三审六问,只怕你没有那么多的本钱。” “笑话,今天就叫你见识见识爷还有没有本钱。”韦英把“一秤金”放到了红绡帐里,而后重重的压了下去。紧接着“一秤金”妖媚的荡笑声,喘息声,还有那张酸枝木的雕花牙床发出的无规律的吱嘎吱嘎的晃动声混杂交织在一起形成让人听来脸红耳热的的异样声响,肆无忌惮的充斥在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这间香艳卧房里的这幕春宫闹剧随着烛台上那两只大红蜡烛燃尽熄灭终于进入了尾声。 “这一年的西北风并没有让你变老,更像是一只西北狼了。”黑暗中“一秤金”把白光光的身子娇慵地伏在韦英的怀中,刚才那阵云翻雨覆使她心满意足。韦英把美人搂在怀里大口的喘着粗气,美滋滋的说着:“舒服,舒服死老子了。这一年多可是憋死了。这回好了,美人在怀,就是死也值了。”又静了一会儿,韦英轻声问道:“我不在的日子,没有人敢来找你的麻烦吧?” “没有。到这院子里来的客人专为寻欢买笑,哪一个是来寻衅闹事的?何况还有你那些兄弟罩着,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秤金道。“这样就好。看来他们倒还是有良心。明天让院子里的伙计去把我那些兄弟们请来,就说我要请他们来叙叙旧。”韦英吩咐说。 ”一秤金有些不明所以的问“你请他们干嘛到这里来请?这条前门大街有多少大馆子不能去的?” “你不懂得,我是被东厂革退的,时隔一年多忽然把这些当年的兄弟找在一起,倘在茶楼酒肆一旦被尚明知道反倒是脱不清的麻烦。在你的院子里就不一样了。东厂里缇骑校尉嫖院子可就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说到底你不过是王越麾下的一个小军官,干嘛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小军官?哈哈,你知道我这次回京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难道尚明让你又回东厂了?” “东厂?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回那地方去。我告诉你,我这次回京要在汪直的西厂听命效力了。西厂你有所耳闻吧,那权势可远在东厂之上。”韦英又是一阵得意的笑着“他尚明想置我于死地,可他做梦也想不到时隔一年我又要东山再起了。” “一秤金”这才明白韦英找他那些旧日的朋友的目的,不过听这话她倒并没有多少高兴。她知道为了韦英这次“东山再起”她所要付出的的代价就是把这种夫妻不像夫妻,姘头不像姘头的日子还要继续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终了。看着眉飞色舞的韦英,“一秤金”轻轻地叹了口气,哀怨的说:“我的爷,你不觉得我早该有个名分了吗?” 第七十三章 东厂密探 次日韦英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一秤金”早已梳洗打扮好,见韦英起床,忙亲自与韦英穿衣栉发,洗漱已毕,又喊侍女把早点端来两个人一起用过。“一秤金”便要韦英今天陪她去东岳庙烧香。韦英一听连忙摇头说今天还要去兵部衙门,还要安排同来的弟兄回程复命,忙得没有时间。“一秤金”一听便不高兴了,噘着嘴赌气的哼了一声酸溜溜的说:“是去办公事还是去见你家的娘子,去就罢了,难道我还拦你不成。” 韦英一听急忙上来半抱着“一秤金”赔笑道:“看看,在一起多少年了,怎么这么小心眼起来?我身在公门身不由己,这次是奉差回京报捷,自然有许多的公事要办。” “少来哄我吧。”“一秤金”佯嗔薄怒的轻轻推开韦英。 韦英舔着脸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和一个小牛皮袋子放在了“一秤金”的面前“这是我这一年得的赏金,这袋子里是我从蒙古人身上得的战利品,都是我用命换来的。今儿全数交给你收好。” “一秤金”一见韦英如此,全把她当做了掌家娘子一样,不禁转嗔为喜娇笑道:“快滚你的吧,少拿这些劳什子哄我。” 韦英忙向“一秤金”虚作了一个揖笑说:“谨遵娘子将令。”转身便要出去。却被“一秤金”叫住,韦英忙转过身来,就见“一秤金”拿着那叠银票过来塞到韦英的怀里,体贴的说:“银子你带在身上,在京城里不比在军营,处处都要使银子。别让你那些狐朋狗友小看了你。”韦英很是感激的说:“娘子真是天底下第一大贤人。承情了。”说着搂住“一秤金”就要亲嘴,“一秤金”娇笑着躲闪,忙推开韦英道:“少给我灌迷幻汤罢。还不快走,再耽搁衙门里只怕要散值了。” “醉香楼”不营业的时候大门紧闭,院子里的人都是从后门出入的。韦英从“一秤金”的房间里留宿过夜已经在醉香楼传开,故而韦英一从一秤金的屋里出来,那些龟奴伙计一个个都巴结讨好的冲他哈腰点头,韦英全不在意,轻车熟路的从后角门出了醉香楼,而后一路向北进了正阳门。 过了前门箭楼向北走了不远,韦英就觉得自己身背后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跟在自己后面。凭着在东厂十几年的经验,韦英当时就明白自己刚一出醉香楼就被这两个人盯上了。那么跟踪自己的这两个人究竟是顺天府的巡捕还是东厂的密探?虽然韦英不敢断然确定,但是他感觉十之八九会是东厂的人。没想到自己刚回到北京,就被东厂给盯上了。本来这些跟踪术对于他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只要他想,他就会轻而易举的把这两个人甩掉。可是韦英一时技痒,忽生出要调戏一下这些只算得上自己后生晚辈的主意。他不动声色一路向北,脚步忽快忽慢,却始终让自己在那两个密探的视线之中。走了近半个时辰,韦英这才拐进一条笔直的巷子,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一个黑漆门洞。那两个密探随后而至,一个刚要尾随进去,却被另一个拉住,原来这里是兵部衙门的后门,哪是等闲人靠近得了的。两个人咬了一下耳朵,便躲在墙根处紧盯着这个门口。一刻钟后,韦英从门里出来,手上还多了一把镶金嵌玉的蒙古腰刀,他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向另一个方向扬长而去。那两个密探交换了一下眼色,急忙跟上,谁知此时忽然从兵部后门里走出几个军官,正和这两个东厂的密探撞了个满怀。 “狗日的,眼睛长在屁股上了不成?”为首的一个军官一把抓住一个密探的衣领,上手便是重重的一拳打在脸上,顿时那个密探口鼻窜血,疼的发出一声怪叫。 另一个见同伴挨打,又见这几个军官不过是外卫的小军官,便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趾高气昂的说:“你们是哪来的军汉?敢在天子脚下生事动粗,得罪了咱们,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碗口大的拳头也打在了他的脸上,落了和他那同伴一个下场。 就听那几个军官乱骂着:“你们撞了老爷们还出言不逊,真是没王法了。告诉你们,爷们都在延绥榆林卫吃粮,有本事你只管来找寻便了。”说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而后若无其事的扬长而去。 韦英远远地看着,不住轻轻摇头叹气:“没想到这两个东西这么不禁打。真是给东厂丢人,难怪皇上要在东厂之外另立西厂了。”却见那两个密探躺在地上翻滚呻吟,一时恐怕起不来。韦英冷笑了两声,轻蔑的丢下一句:“就这两下三脚猫功夫还敢跟爷较量,真是不自量力。可怜呀。这两个人办砸了差事,回去后只怕要受家法惩治,又受一顿皮肉之苦了。” 韦英嘴里念了两声佛 :“对不住了兄弟,我本不想和你们为难,你们要怪就去怪尚明吧。他要不差你们差事,你们哪来的这场灾星。”说着大摇大摆的向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两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东厂密探呻吟了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见空荡荡的巷子里哪里还有韦英的踪影,顿时两人大呼倒霉,不但跟踪的人跟丢了,反倒让几个外地来的小军官暴打了一顿。他们哪里知道他们这顿打完全是韦英送给他们的见面礼。原来这群军官原是跟韦英一道报捷进京的,被安排在兵部衙门的后院住着。韦英把那两个密探引到兵部衙门的后门,自己进去见了那几个随来的兄弟,说有两个仇家尾随跟踪他要对他不利,他要几个兄弟帮忙教训他们一顿,只是不打出人命就行。这群军汉都是一听打架就兴奋得两眼放光的家伙,当时就拍着胸脯满口应承。韦英一见连忙拿出几张百两银子面值的银票分给几个兄弟,他知道不拿几个钱出来这些人不会真正的卖力听吩咐的。果不其然这些人收了韦英的银子更是卖劲,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两个“韦英的仇家”收拾得满地找牙。不过这些人也留了心眼,他们没敢说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这两个人报案惹来麻烦。故而说是榆林卫,只怕榆林卫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这两个密探也明白这些军官报的是假身份,多半和那韦英是一伙的,只怕自己这顿打算是白挨了。眼见得韦英无影无踪,让他们到哪里找去?差事没办成也只好硬着头皮回去复命了。自己虽然少不得回去挨一顿臭骂,受两下毛竹大板,也许东厂会替他们把面子找回来。毕竟自东厂成立以来还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这口气那里就咽下去了。 第七十四章 暗斗 听完两个手下的汇报,尚明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吓得两个密探跪趴在地上连呼“督公饶命。”尚明发狠本不是冲着这两个密探,他们这一哭叫倒吓了尚明一跳。尚明皱了皱眉头,从紧闭的嘴唇里挤出一声冷哼,而后厌烦的挥了挥手让这两个密探退下。那两个人如蒙大赦般的连忙退了下去。 尚明闷闷不乐的呆在东厂的值房里,他倒并不是因为韦英戏弄了他派去盯梢的密探让东厂丢了脸面,相反如果韦英看不出有人跟踪而毫无反制措施反倒极不正常了。如今让他忧心的是自汪直的西厂成立以来,无论是办差规模,还是皇上那里的恩宠,东厂已经明显的处在下风。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汪直就要起在他脖子上作威作福了。尚明不甘心被汪直把东厂踩在脚下,他更不想将来忍气吞声的看汪直的眼色行事。将来就算不可能击垮西厂,至少也要平分秋色,各不相让。 尚明深懂得大浪淘沙后来者居上的道理,远的不说,且看东厂是如何后来者居上把他的老前辈“锦衣卫”呼来喝去奴役的吧。洪武年间破门入室令人谈虎色变的锦衣卫原本是负责銮卫卤簿的护卫亲军,后来太祖皇帝赋予了它奉旨缉事专司诏狱的特权,当年的株连万人的蓝党大狱就是锦衣卫的大手笔,至今还令人不寒而栗。到了永乐年间,永乐皇帝因为担心锦衣卫宠极而骄,决意给这匹黑马系上一个可以约束的笼头,于是乎以太监统领的东厂便应运而生了。初时为了照顾锦衣卫的面子,也为了这两个亲信机构之间相互协调牵制,东厂供事番役系数由锦衣卫调拨,东厂提督太监与锦衣卫相互钧礼不分上下。可是到了后来,由于东厂太监有可以随时进宫向皇帝密奏的特权,故而到了洪熙、宣德年间东厂的地位已经高踞锦衣卫之上,那些供事于东厂的锦衣卫官校虽然名义上还是隶属于锦衣卫帅的统领,但是没有东厂提督太监的首肯,锦衣卫帅是奈何不得他们的。以至于到了正统年间,东厂提督太监成了司礼秉笔太监的专差,锦衣卫帅再见东厂提督只得以下属之礼庭参拜谒,于是乎锦衣卫便彻底沦为东厂手上的工具俯首帖耳了。如今皇帝自东厂之外又设西厂,而东厂拥有的特权西厂悉数全有而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长此下去谁能保证在若干年以后东厂会不会向锦衣卫那样沦为西厂手上的玩物呢? 自从汪直奉命组建西厂,就一直在挖空心思地招兵买马。而尚明从那一刻起也时时关注着汪直的一举一动。起初尚明担心汪直会挖他东厂的墙角,曾严令东厂部属不得与西厂过从往来,并知会锦衣卫凡在东厂供事校尉一律不准调拨他用。千算万算,尚明竟没料到汪直会打韦英的主意。 前些日子,锦衣卫奉到汪直亲自捧来的上谕,要锦衣卫恢复韦英锦衣卫的军籍,且授锦衣卫北镇抚司理刑副千户之职,效命西厂归汪直节制。韦英和尚明有仇,当年就是尚明开革了韦英的百户功名,害得他不得不到西北从军另谋出路。如今他投靠汪直,自然少不得要和尚明和东厂为仇作对,尚明也意识到这点,所以他对韦英受命于西厂颇为忌惮。他曾谋于怀恩,希望他能劝说皇帝收回成命。怀恩却不以为然的说一个韦英能泛起多大的风浪来?何必为了他去和汪直过不去?尚明心想:怀恩说的倒轻巧,那韦英久在东厂当差,且功夫了得,为人阴险诡诈,天生就是做密探的材料,他要是和汪直纠结在一起,那东厂将来和西厂过招的时候将毫无有秘密可言,自然要处处落在下风。 尚明是绝不甘心在未来的争斗中落败的。他暗下决心即然韦英不能为我所用,也绝不能让他成为汪直的爪牙,于是他命人在韦英回京的途中埋伏好,只要韦英一回北京就在半路上结果了他的性命。他奈何不得汪直,但却有的是办法除掉韦英。可是事与愿违,韦英不但回来了,而且是作为西北军前报捷的特使一路风光的回来了。更让尚明难以置信的是那韦英竟然立了大功,王越在奏捷的折报上还大提了一笔,这倒好,上自皇帝,下至内阁六部九卿一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一战成名的韦英了,再做掉他谈何容易?既然除掉不成一时也用不得,只好时时盯着他,倒看他会做出什么花样来。谁知韦英不但发现了跟随他的密探,还不大不小的和东厂开了一个玩笑。尚明怎不懊恼,如此小试牛刀就处处落败,将来真要正式交手哪还有东厂的好处?娘的,难道东厂真的就日薄西山辉煌不再了吗? 这时一个番役轻轻走进尚明的值房附在尚明耳边小声禀报了几句,尚明脸色一变弹身而起:“娘的,这韦英的手竟伸到我东厂来了。”他反剪着手在值房里走了两圈,忽然停下脚步招手叫那番役问道:“这醉香楼究竟和韦英有什么关系?” 那番役回说:“听说韦英和醉香楼的鸨儿一秤金关系不一般。” “哦?!”尚明似乎觉察出什么机会不动声色的对那番役一笑道:“韦英这个奴才真是挖空心思替那汪直卖命,也好,既如此道看看谁的道法高深,”尚明点手叫那番役:“去物色两个得力能干的来见我,我自有安排。”那番役见尚明一脸神秘,不知这位东厂提督太监要搞什么花样,不过尚明即吩咐下来自当照办就是了。于是那番役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尚明此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心中暗道:“韦英呀韦英,就算你奸似鬼魅,难道我东厂就是任人摆布的草包不成?等着吧,出不了一时半刻我就叫你尝尝我东厂的利害。” 第七十五章 西厂 却说西安门外灵济宫前有一名唤旧灰场的去处,原是当年永乐皇帝营造北京时储存石灰的地方。此后废置多年无人问津,如今在此基础上大兴土木,营造房舍不下百余间,并用高大的围墙圈起与外界隔绝起来,因此很少有人知道这座神秘的崭新大院就是刚刚成立不久的西厂总部所在,只是看到那五间进深飞檐斗拱的朱红正门外把守站班的都是锦衣卫军校,便能猜测得出这个院子里的衙门非同一般。偌大的京城里,除了皇宫再就是东厂敢用锦衣卫把门,哪个还有这么大的权势? 韦英甩掉了东厂的密探,手里拿着那把蒙古腰刀径自往西厂而来。他昨日早已问好西厂的去处,京城的路径他烂熟于胸,一路找来甚是轻松。当下来在西厂门下,也被西厂的这份威武气派惊了一跳,暗想这汪直也真了得,看着西厂的气势,似乎已把老前辈东厂的气焰压了下去。在这里供职自是比之东厂的时候还要平添一分煞气。韦英不敢半点怠慢,恭敬地向那把门的锦衣卫领班抱拳施礼道:“在下韦英,奉延绥巡抚王越大人所差前来求见汪公公,烦劳列位通禀一声。” 那锦衣卫领班已早接到上面的招呼,一听是韦英连忙堆出一张笑脸道:“原来是韦爷。汪公公早吩咐下来,韦爷一到立即请进去见面。”说着躬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引领着韦英走进门去。 穿过门洞,绕过影壁墙,韦英随着那领班七绕八绕的又过了几重院子,每过一道门就要受一道门的搜检,可谓是戒备森严,比之当初的东厂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是寸铁不准入内,初道门禁就要收缴了韦英手上的蒙古腰刀。韦英说这是进献给汪公公的礼物,又有那领班从中打援,这才答应放韦英带刀进去。 又穿过一道垂花门,那锦衣卫领班指着前面一座修竹掩映的小院对韦英说:“那就是汪公公的值房。韦爷,小的只能带你到这里,您自到门上去说,自有人带您进去。” 韦英道了承情,就见那院门处也有两个锦衣卫把守,韦英上前又如前禀报了一遍,那把门的要他稍等便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就见一个小太监出来迎接韦英。韦英见过了礼,忙把腰刀交给了那小太监捧着亦步亦趋的随着走了进去。 走进汪直的值房,就见汪直蟒衣玉带端坐在中堂之上,一年多未见,汪直容颜未变只是较之当初又发福了许多。古铜色的四方大脸闪着油亮的光泽,目光炯炯一副不怒而自威的大人物的做派。韦英连忙紧走几步站在汪直面前一个安请了下去。“标下韦英给汪公公请安。” “快起来”汪直早已笑着站起来扶起韦英,一幅故友重逢的喜悦洋溢在脸上。他拉着韦英的手异常亲热地说道:“早也盼晚也盼,终于把你盼来了。这一年多你还是老样子,怎么样,这一路上风霜劳顿了。” 汪直如此亲热的嘘寒问暖,韦英有点受宠若惊,说道:“自从到了西北,小的时时日日都在想着什么时候能重回汪公公的麾下,如今小的回来,从此之后任凭公公驱使再所不辞。” “哈哈哈。。。。。当初我就对你说过,到时候我一定会叫你回京跟我干的。只是当初我要你回来没想着你在西北军前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所以只给你升了一级,眼下看来做这个副千户实在委屈你得很了。。” “只要能跟着公公办事,至于官职大小标下全不在意。”韦英说这话倒并不是违心之言,他清楚在西厂这样的通天衙门里当差,当个副千户远要比在外卫当个指挥更有体面,更有权势。不管从哪个角度上讲韦英进西厂当差都是赚了大大的便宜,故而才说这话来向汪直表示忠心。果真汪直一听眉开眼笑,连说此心难得。因叫韦英坐下说话。 韦英没有立即坐下,待汪直坐下之后,他才从那小太监手里接过那把蒙古腰刀恭恭敬敬的递上去“这是小的在阵前缴获的腰刀,镶金嵌玉不说,且这刀削铁如泥,是口难得的宝刀。今日权当小的一点心意,请公公笑纳。” 汪直接过那腰刀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而后又把刀韧拔出,仿佛眼前闪了一道利闪,蓝森森的刀光冷森森的迎面扑来不禁打了个寒战。汪直一看连说:“好宝贝,好宝贝。”一面笑对韦英说:“这份礼物太重了,难为你千里迢迢带回来,那我就只好受之不恭了。”说着又让韦英坐,韦英这才敢在下首斜签着坐了。 汪直把腰刀放到一边,从身上拿出一张凭状和一块乌木腰牌递给韦英道:“这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理刑副千户的凭状和西厂的腰牌你仔细收好。从此凭这个你就可以在西厂内外畅通无阻。西厂的职司与东厂无异,你是这一行的老江湖,也无需我多言絮叨。你只要尽心办差,自然也少不得你的好处。” 韦英连忙起身接过收好,感激不尽的说:“谢汪公公栽培。韦英敢不誓死报效。” “哈哈,严重了。坐下说话,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这些俗套规矩就全免了吧。” “是。我韦英原是东厂革退之人,蒙汪公公不弃视我为心腹,倾心任用。我必当尽心不负公公厚望。只是我担心尚司礼那边知道我蒙您收留在西厂这里当差办事,他心里不自在,将来给你找来许多麻烦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多虑了。如今东厂那边奈何不得我们。我用谁是我的事,我早已请示过皇上的。不过尚明这个人心胸狭窄,倒是不得不防。你此次进京亏得是奉命奏捷,驰驿进京,不然恐怕才入京畿就被东厂的刺客给刺杀了。” “刺杀我?” “是,不为他东厂所用,自然也不想留给我用了。只是尚明始料不及的是你没给他们下手的机会。倒也是万幸了。” 韦英听得头上青筋暴露,两只眼睛喷火。想起今天那两个跟踪自己的东厂密探定是尚明所派,自己在东厂干了十几年,东厂的那些勾当他是一清二楚,尚明自然也明白若自己投奔汪直将来和东厂为仇作对,东厂那边势必会处在下风。那么以尚明的性格必然防患于未然,那么最彻底的办法就是行刺,尚明是干得出这种事来的,汪直没有骗他。韦英如何不暴跳如雷大骂尚明。 待韦英骂过一阵汪直这才说:“自从奉旨组建西厂以来,尚明就一直衔恨我,以为我从此抢了他东厂的风头。他差人行刺你就是为了拆我的台,可是偏偏老天有眼让他徒劳一场。不过尚明可不是等闲之辈,他绝不会就此罢休的。从今往后,明枪暗箭的我们可要多提防了。” 韦英一阵轻蔑的笑容道:“汪公公放心,东厂的那些套路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我自有办法对付。”因向汪直说了他如何用计耍了那东厂密探的事情。汪直听得抚掌大笑,连说痛快:“东厂这帮没起色的东西就该这么调理一番,我看说不定这时候尚明正独自一个生闷气呢。” “汪公公,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韦英试探的问。 “你说。”汪直很痛快的答道。 “既然东厂和我们作对,我们就不能不早做防范,免得将来吃了尚明的亏。” “你说说看如何防范才好?” “最好东厂那里有我们的眼线。让东厂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东厂奉旨缉事几十年,如何能够安插得进去眼线而不被识破呢?难得很。”汪直不住的摇头 。 韦英倒是胸有成竹道:“东厂用人的规矩从来都是百户以上军官用锦衣卫,其他的缇骑密探系由禁军各卫所甄别拨付。而这些人又全由这些军官们选拔调用,只要我们把我们的人补上禁军的军籍,我在东厂还多少有几个生死之交的朋友。我求他们把我们的人安插进东厂来应该不成问题,也不会引起尚明的疑心来。如此一来东厂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事先就会知道了,好早做防范。” “嗯,如此甚好”汪直期许的点头称赞“你既这样说,就如此去做吧。我虽兼着西厂的差事,可是御马监的事情也不能撒手不管。我既把你当作亲信,西厂的事就多靠你了。” “公公放心就是。” “我们想往东厂那里安插眼线,尚明也未必没打这个心思。所以以后用人千万小心留神。千万别没钻进别人肚子里,倒让别人把咱的肠子肚子翻得一清二楚。” 韦英连忙从椅子上弹起来抱拳当胸正色说道:“公公放心就是。我自当尽力甄别便是。” “好,这就好。有你我就大可放心了。”汪直点手叫过那小太监,吩咐他传话备一桌上等酒席进来。韦英一见忙站起来告辞,却被汪直一把拉住:“莫走,你就在我这里留饭。一来为你接风洗尘,二来我很想听听军前战场上的事情呢。“ 第七十六章 去而复转 一会功夫一桌上等酒席就摆满了桌子。汪直拉着韦英入席,小太监在一旁执壶伺候,先是满满的斟了门盅,顿时一股清冽醇香的酒气飘出,韦英闻出这是专供皇宫里的御酒所特有的香气。虽然他在东厂干了十几年,却也很少有机会喝到这么好的酒。他又是嗜酒如命的人,闻到酒香自然就馋涎欲滴恨不得从小太监手里夺过壶来喝个痛快。 汪直早看出韦英那幅馋酒的样子,勉强忍着笑吩咐那小太监:“待会准备两坛御酒出来,少时韦将军走时差人一道送过去。”小太监乖巧的应了一声是,韦英喜得站起来连连致谢,汪直笑让他坐下,端起面前酒杯道:“来,为你军前立下奇功,也为你能够平安回到北京,我们先干他三杯。”说着先干了,韦英忙又起身双手捧着酒盅也一饮而尽,亮了杯底才又重新坐下。 汪直又问起韦英西北军前征战的事情,韦英知道汪直这个人年少喜兵,便投其所好,借着酒性眉飞色舞的说起西北大漠是何等的风沙漫漫,几十万大军在荒芜人烟的大漠上对决厮杀,是如何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听得汪直不错眼珠的盯着韦英,不住的咋舌摇头好生羡慕的道:“汪某这辈子要是能赶上这样一次大战阵,也不虚此生了。” 韦英讨好的笑道:“汪公公,我这次进京在兵部衙门听说项忠大人向朝廷建议要大扫河套,一旦皇上准了,这可是竭四海之财,穷天下之兵才能完成的大仗。倘能一举收获嘉峪关外失地,那可是几百年来少有的大功劳。” 汪直笑道:“这是项忠他们一厢情愿罢了,只怕上了廷议是很难得到响应。不过真要皇上准了,能蒙圣恩随着大军西行,见识见识大漠风光也是好的。” “不瞒公公,军前苦得很呢。想公公如今提督西厂已是位极人臣,何必再去讨那苦吃。” “你只知道军前苦,哪知道百战沙场挣来的功名才是最实在,最明白的。你看我如今圣眷隆重,威风不可一世,可是说到底难逃倖进二字,那天皇上不宠幸你了,这一场功名富贵还不是落得一场空了。” 都说是高处不胜寒,汪直要不说谁又肯相信像他这样的权高势重的大人物竟也有这等苦处,韦英听得一阵心寒,不知该怎么说话,只是说“公公说的是”便哑住了。 汪直一见意识到自己不该当着韦英的面说这些话,便一笑道:“我们不说这个只管喝酒,来,换大杯子伺候。” 一顿酒喝了约有一个时辰下来才把残席撤下,见汪直有些两眼涅斜呈现出醉意,韦英便站起来执意要告辞了。汪直也不再拦他,只吩咐小太监好生把韦英送出西厂门外。韦英躬身告辞忽然一摸胸前想起什么,伸手从怀里拿出王越写给汪直的亲笔信递了过去。说:“险些忘了,这是王越大人命我交汪公公亲启的密信。”汪直把信接过来看也没看便扔到一边而后亲自送韦英到廊檐下才重又回来。 汪直拿起王越的密信在手上掂量了掂量,心中揣度王越信中会写些什么。一会功夫那小太监回来了,汪直要那小太监拆信念给他听。那小太监拆开信才念了两句汪直便不耐烦的打住了“什么之乎者也的,你先看过说给我听听就是了。”汪直不识字,又喝了酒,自然听不进去骈四俪六文言官话。那小太监不敢犟嘴,捧着书信仔细看过之后,才用白话给汪直讲说明白。 原来河套之地乃是明朝故土,后来因为此地远离中原,常为蒙古各部出没侵袭,因此朝廷以劳师糜饷,得不偿失,便尽弃河套之地,把祖先浴血奋战,百战而来的大好河山尽成了异族放马游牧繁衍生息之地。在朝廷看来犹如鸡肋一样的河套,却在蒙古人眼里把它当做草甘水美的好去处,他们在这里养的兵强马壮,更是变本加厉的骚扰中原。虽弃地千里却未换得半日宁日,于是收复河套之声便在朝廷上下越喊越响,几个月前,陕西巡抚余子俊正式向朝廷提出收复河套的建议,并得到大学时彭时,兵部尚书项忠的大力支持,在他们的推动下,余子俊的复套之议下九边统兵文武议奏。王越自然也是复套的强烈支持者,不仅如此他还在复奏中做了颇为具体的建议:朝廷如果决议复套,所用兵力当以陕西三边所属各卫所为主兵,宣府大同两镇为奇兵,采取步步为营的战法,期以数年规复河套失地。如此可不必骚动天下而大功告成。但是陕西三边所属兵力互不统属,很难形成合力。故而须设重臣加以节制统一号令。 汪直不懂军事,对王越提出来的规复河套的方案并不大懂,但是有一点汪直却是听懂了的,那就是王越想做规复河套的直接指挥者,想着因此把陕西三边的军权得到手里。王越刚打了胜仗真是利令智昏了,想大明边疆素设九镇重兵把守,延绥、甘肃、宁夏三镇带甲十数万之众,革车数千乘,在九镇中最有战斗力的部队。而陕西又是西北财赋之区,三边的军饷和后勤补给全部来源于陕西一省的供应。试想朝廷对各边镇统兵文武尚不放心,还要设置监军太监加以监视,又如何能把三镇重兵,一省之赋授于一人之手?王越给汪直写这封信的目的似乎是一厢情愿志在必得,他想请汪直暗中周旋帮衬无非是因为汪直在皇帝身边极得宠幸,可是就算汪直得宠,却也不敢提请皇帝把西北的军政大权全交与一人之手。情知难办也就只好再多等些时日再说了。汪直拿定主意,便从小太监的手里把王越的密信要过来,打着了火媒将之付之一炬。 汪直打发走那小太监,自己躺在卧室里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忽然传来那小太监连声呼唤之声,汪直从梦中惊醒睡眼朦胧的从床上弹坐起来问道:“什么事?” 小太监道:“刚才的韦千户又回来了,如今在院子外面等候呢。” 汪直猜不出韦英去而复转的缘故,当下便命小太监把韦英传进来说话。一时韦英进来,却见韦英满头的油汗衣冠不整甚是狼狈,汪直一惊酒醒了大半,忙问韦英出了什么事。待韦英回复,汪直早气得跳起来骂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找我西厂的麻烦,既然打上门来就别怪我西厂不客气。韦英,你就去点齐一百名锦衣官校迎出去给我狠狠地打。出了什么乱子自有本监担待。” 第七十七章 江湖匪类 却说韦英提着两坛子御酒离了西厂,一路兴高采烈的回醉香楼而去。有这两坛御酒,到晚上可以用来招待那些当年跟他共事的弟兄,即可以显示一下他在汪直面前是何等的受器重,又可以笼络住那些在东厂已是颇有些身份的旧友。当年张良一曲吹散项羽的三千子弟兵,那他韦英就用这两坛御酒在尚明的肚子里多打上几个楔子。 韦英兴冲冲的走进醉香楼所在的那条巷子就感觉到有些气氛不对,这条秦楼楚馆云集的巷子平常这个时候早已经开门迎客,虽然还没有到高朋满座胜友如云的时候,但也是熙熙攘攘的开始热闹了起来。可是今天却格外的反常,巷子两边的各色院子虽然开市,可那些在门口张罗迎客的伙计龟奴却个个交头接耳竟忘了正经的事,远远看去醉香楼门前却围了很多路人,七嘴八舌的不知在讲说什么,也不知道醉香楼到底有什么热闹值得众人围观。韦英心中疑惑,就见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后生从人群里出来向他这边走,韦英急忙上前把那后生拦住。 那后生见这个相貌有些古怪的男人拦阻去路,先是一个激灵往后退闪了一步,然后上下打量一阵问道:“你这个人,放着道路不走干嘛拦阻我的去路?” 韦英问道:“小哥,我是过路的,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了围了这么多的人?” 那后生又看了看韦英:“你是来嫖院子的吧?我告诉你还是到别的院子去吧。这间醉香楼也不知道得罪了那个仇家,说她这里隐藏匪类,刚才顺天府来人查封了院子,还把鸨儿给带走了。” “他一个娼家能隐藏什么匪类?分明是诬告不实嘛,顺天府怎么就信了?” “这种事官家只会信其有不会信其无。要说这醉香楼款待过匪类也许我们会信,可是说窝藏匪类那可是打死我都不信的。我看呀就是树大招风得罪了仇家,这种事有口难辩,就算是冤枉的,人关在顺天府的大牢里,过上个一年半载出来,这院子只怕是开不成了。”那后生摇头叹气的感慨了一回也不理韦英走了。 韦英几乎是飞奔到醉乡楼的门前,隔着人群就已经看见醉香楼两扇黑漆院门关得紧紧的,上面十字交叉贴着封条,上面明晃晃红艳艳赫然顺天府的朱漆大印。门口还有两个兵士把守弹压。韦英知道和这些人说话完全是枉费唇舌,他转身绕到醉香楼的后门,四下看看无人行走才腾出手来叫门。 半晌工夫那门才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闪出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当他认出是韦英这才把门打开,原来正是昨晚被韦英赏了一记耳光的哪个龟奴。那龟奴一见韦英就仿佛见了鬼祟一样一把把韦英拉了进来,反手把门关上脸色苍白的叫:“我的爷,你怎么还敢来这儿呀?您快点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你慌什么?我一不是反叛,二不是强盗,好端端的凭什么跑?” “爷,您没看咱们院子被人封了,老板娘也让顺天府衙门给带走了。公差说咱们院子窝藏匪类,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拿出一幅画像给我们看,那画像分明就是您呀。” “你说什么?”韦英惊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官府通缉的匪类了。 那龟奴言之凿凿的说:“没错,顺天府的公差说您就是那画像上的匪类,还说昨天晚上有人看见您留宿咱们醉乡楼。当时我都不敢相信,韦爷,你不是王越大人身边的军官吗,怎么就成了匪类了?” “他们还说什么了?” “他们还说您一准还会回来,要我们一见到您就立刻报官缉拿,否则以通匪罪论处。” “一派胡言!”韦英怒不可遏的叫骂道“既然老子是匪类,你这就去顺天府报官,说老子自投罗网来了,让顺天府来抓我好了。” 韦英面目狰狞,吓得那龟奴险些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的说:“小的不敢。您是英雄,您是光棍,可是光棍不斗势力呀。你还是躲一躲吧。” 话音刚落,就听巷子里一阵嘈杂,紧接着后门外传来一阵叫骂声:“大胆的匪类,竟然自投罗网还不快快出来伏法!”原来是顺天府的公差发现了韦英进了醉香楼,当下调动差役便把后门堵住。他们不知韦英的底细,不敢贸然闯进去,只是在外面叫骂。 “韦爷,你快跑吧。”那龟奴近乎哀求的说。 韦英却是听得一声冷笑,只把手中的两个酒坛交到龟奴手里叮嘱他说:“这是皇封御酒,你小心了别摔碎了。”龟奴一脸的苦相,心说到这时候自身都难保了还管什么两坛酒?韦英也不理那龟奴,转身走到后街门前,轻轻地拉开门栓,而后猛地打开街门,忽的一声人已经纵身跳到街上。 就见后街门外堵着三四十个身穿皂衣,腰系大带,配下腰刀的公差捕快摆开了架势,他们虽说早有防备,可是韦英身手太快,没等他们明白过来就见一个人影一闪到了他们眼前,他们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和韦英拉开了距离。韦英很是轻蔑的打量着这些公差,当年在东厂的时候就没少和这些顺天府的公差打交道,这些人只有些欺诈平民百姓的本事,遇到厉害的角色,他们就只是一些只知道乱叫的绵羊了。 “你们这些人是哪个衙门的?竟敢竟天化日之下骚扰民宅?该当何罪?”韦英指着这些公差大声斥责道。 那为首的一个公差打开手中的画像上下打量了一番韦英,确认无疑之后拔出腰刀指着韦英道:“我把你个不知死的毛贼,还不快快伏法被擒更待何时?” “呸,你说哪个是匪类?!就凭你们这些三角猫的功夫,要想擒我却也不那么容易。” “你还敢拒捕殴差吗?!弟兄们给我上。”那为首的公差仗着人多势众并不把韦英放在眼里,谁知等交上手才知道韦英是不好惹的,几十个回合下来竟奈何不得,相反倒有十几个公差被韦英打得倒在地上哀叫不止。再打下去只怕这些公差都要挨打受伤,当时吓得这些人连连后退,就在此时却听得巷口一阵大乱,眼看黑压压来了数不清的官军前来助阵。韦英一看自己要吃亏,便虚晃一招轻轻一纵飞身上了屋顶,而后施展轻功穿房越脊跳出了包围圈。后面的官军紧紧的追赶上来。一路进了正阳门,任韦英怎么跑也甩不掉身后的官军,暗想此时官军只会越聚越多,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轻功也不可能施展出来。这么跑总不是办法,总要设法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忽然计上心来猛然折而向西,朝着西安门的方向疾去。 官军尾随而至,忽然追到一座大院前韦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呢?十有八九进了这座院子,莫非这地方也是这毛贼的落脚之处?为首的交换了一下眼色就要闯进去,待到了门前却一个个的唬在那里不敢再前进半步。这里不是西厂吗?想进这里没有皇帝的圣旨等闲人等是进不去的,甚至靠近些都是死罪。他们虽是官军公差却也只能望而却步,不敢造次。 正在进退两难之时就听门里一阵喧哗,从西厂之内出来近百名锦衣卫官校,为首的那个锦衣卫军官竟是这些官军追赶的匪类毛贼。官军们一见这种情况便知道自己闯祸了,机灵的转身欲逃却还没来得及后撤就被锦衣卫包围了。就听一声大喊:“哪里来的混账,竟敢擅闯西厂禁地,哪里容得!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那群张扬跋扈惯了的锦衣卫官校哪管什么官军还是公差,当时就大打出手毫不留情,直打得兵马司的官军顺天府的差役鼻青脸肿,四散奔逃。好不狼狈。 第七十八章 窝心的顺天府 众官军公差被锦衣卫暴打一顿,各个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似地四散奔逃。好在锦衣卫只是把他们打散了事并不穷追。这样这些人还是跑过几条街道后才慢慢地停下来。过了一会儿这些狼狈的公差官军重又集结在一起,看着彼此的窝囊狼狈样子禁不住互相埋怨起来。兵马司的人骂顺天府罔报不实,追捕匪类竟追到西厂和锦衣卫的头上,害得他们跟着吃了这样的大亏。顺天府的公差们有苦说不出,他们哪里知道那个韦英竟然是西厂的密探,那醉香楼只怕是西厂在京城里的眼线,如今他们查封了醉香楼,带走了一秤金,算是大大的把西厂得罪了,真要是西厂那边兴师问罪找上门来,只怕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事到如今无可奈何,只好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吞,大家你架着我,我搀着你,也顾不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乖露丑,各自回衙门向长官汇报去了。 顺天府尹李明恒三天前去宛平县城视察永定河工才回到衙门,还没来得及更衣休沐,就听到了顺天府差役在西厂被锦衣卫暴打的禀报。那李明恒从成进士就在京城官场中混迹,深知东厂锦衣卫的厉害,自从主政顺天以来,他就时时叮嘱这些办案公差不要招惹东厂锦衣卫这些通天衙门的麻烦。怎么这些公差全拿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吗?李明恒让人把为首的公差叫到签押房来问话,一会功夫就见顺天府三班大都头名叫秦顺的走了进来,李明恒放眼一看,就见秦顺两个眼圈乌黑青肿,额头上凸起两个鸽卵大小包块,头上的帽子没有了,身上的公服也被撕扯的丝丝缕缕,狼狈不堪。李明恒本在气头上,又见平时威风不可一世的捕快大都头这幅狼狈滑稽模样,不禁从鼻孔里哼了两声,那秦顺一听府尹大人这两声动静,不由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知道这回少不了一顿臭骂。 “秦顺,这是到哪里抓差办案去了?搞得如此狼狈?”李明恒忍着火起冷冷的调侃道。 秦顺脸一下子红到了后脖根,低着头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一见秦顺这幅摸样,李明恒再也忍不住火气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骂道:“有本事闯祸怎么没本事说话了?说,我早告诫过你们,不要招惹锦衣卫,偏你们还找上门去找这一场没脸。你们到西厂干什么去了?” 秦顺委屈的说:“大人明察,今日小人们办的简直是个窝囊公案。今天午错之后府丞大人把小人传唤过去说有密报说正阳门外醉香楼窝藏江湖匪类,要小人们前去缉捕归案,还要小人多带人手,必要时知会五城兵马司联合动手。小人们奉命前去没有找到什么匪类的下落,便查封了醉香楼,把醉香楼的鸨儿押到了顺天府大牢,然后小人们在醉香楼附近埋伏专等那匪类上钩。后来那匪类果进了醉香楼,小的们便团团围住要将他抓捕归案,谁知道那厮功夫了得,达到我们十几个弟兄逃之夭夭。是小人们随后紧追,几乎跑了大半个京城却终是追不上他,后来眼看就要追上,他却逃进了西厂,小人们哪敢靠近,正犹豫却从西厂院子里冲出大批锦衣卫官校把小人们围住,那为首的竟是咱们要追拿得江湖匪类。大人明察,小人们觉得咱们从一开始就让人耍了。” 秦顺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李明恒还是听懂了。他要秦顺下去养伤调治,而后让人把府丞蔡秉忠请来,等蔡秉忠的时候,又有人说五城兵马司的堂官赵希贤来了。李明恒知道这次顺天府和兵马司联手行动,兵马司的人也跟着顺天府挨了打,赵希贤此来是来理论的。虽说顺天府也吃亏不小,但是兵马司的人因自己而受了委屈,顺天府自然就理亏了。李明恒忙迎接了出去,陪着笑脸把赵希贤让到签押房里说话。 赵希贤是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五城兵马司隶属于都察院,巡城御史专司在京城内弹压地面,捕盗拿贼,虽是御史,但地位和十三道监察御史不可同日而语。赵希贤和李明恒本是同年进士,只是为人耿介不合于世故,故而屡遭贬谪,五十几岁了还不过是个七品的前程。到了这个年纪已是青云无望,故而赵希贤越发的放浪形骸,上司因此颇为厌苦,便把他远远的打发到兵马司来落个眼前清净。自到了兵马司,赵希贤倒是恪尽职守,所辖地面风平浪静少有盗案。顺天府因对京师治安也负有责任,故而每遇要案总是与兵马司协同缉捕,每次功成赵希贤却并不与顺天府争功,因此李明恒总觉得缺欠赵希贤人情,这次兵马司又跟着顺天府吃了如此大亏,李明恒更是过意不去,刚才见赵希贤脸色不对,以为他是打上门来,暗想随他怎么自己只当麻木不仁,再不成兵马司受伤的官兵抚恤银两全由他顺天府出了也破费不了几个银钱,最好不要伤了两家的和气。 谁知赵希贤此来并不是因为自家人受伤找李明恒理论,开口便是一句:“西厂缇骑真是欺人太甚”倒把李明恒吓了一跳。就听赵希贤接着说:“他西厂就算是简在帝心天字第一号的办事衙门也不应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也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顿暴打,难道堂堂的公差就是可以受他西厂如此的欺辱吗?这哪里还有半点王法?!北岳兄,敢不敢跟我一起拜本,和他西厂打一场笔墨官司。” “希贤兄,你要参哪个?参汪直吗?岂不是自讨苦吃?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劝你还是忍一忍吧。”李明恒好心的提醒赵希贤,这时候汪直风头正盛,漫说是这点小事,就是他砸了顺天府和兵马司的大堂皇上都不会动汪直一根汗毛的。王法,那都是针对于小民的,对象汪直这样的宠臣就是形同虚设一般。 赵希贤见李明恒退缩畏惧,已是老大的不高兴,黑着一张圆圆的胖脸冷冷道:“你即怕了他就随你自便,我是定要参他的”说着拱手却要告辞出去。李明恒连忙一把拉住,陪着笑脸说:“希贤兄不要感情用事,据我看这里面大有蹊跷,等我们把事情搞清楚了在上本参奏也不为迟呀。” 赵希贤听李明恒这话才重又坐下,呷了一口新端上来的热茶平了一下心中的火气问道:“北岳兄又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李明恒笑道:“我时才问过办事的秦顺,他说是奉了蔡府丞的交代缉拿匪类,至于那匪类的来路他是一无所知。而那蔡府丞到任不久,又分管赋税钱粮,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希贤兄,你我是久办要案的,那些江湖巨匪,江洋大盗那里是那么好发现的,况且你查封醉香楼已是打草惊蛇,那贼徒匪类还会自投罗网吗?” “依你看那人会是西厂的密探?” “十有八九会是,不仅如此,只怕那醉香楼和西厂也有牵连在里面。” “如此说来是有人跟我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真是岂有此理。” “我只是疑心,不然很难解释我们缉拿匪类竟然拿到西厂密探的头上。我已经请了蔡大人过来,少时一问便知。” 正说着,蔡秉忠一脸惊慌紧张之色快步走进签押房。这蔡秉忠早听说顺天府和兵马司的差役被西厂的人打得很狼狈,正自纳闷怎么缉拿匪类竟拿出西厂密探来了?却又听说李明恒请他过去,他情知顺天府吃了这么大的亏李明恒一定会找他问罪,便索性拿着一应的东西来到签押房,见赵希贤也在,急忙抱拳拱手问候,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了。“ 李明恒不动声色地问道:“蔡大人,今天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拿人的签票是你签押的,怎么捉拿匪类竟搞到西厂的头上去了?再者你又是如何知道醉香楼会是匪类落脚之地。莫非那里有眼线不成?” 蔡秉忠本就心慌意乱,又听李明恒如此发问就更加的六神无主,他急于洗清自己免成众矢之的,便忙说道:“二位大人,下官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上午东厂来人,说是东厂发现有一横行江湖数年之久的江湖匪类在醉香楼落脚,要我们顺天府出面将其缉拿归案。” 李明恒心中又掠过一层阴云,这里面竟然还牵扯到东厂,东厂即发现了匪类的痕迹,那他们为什么不亲自缉拿,还绕道费力的交到顺天府手里,要知道东厂高手如云, 顺天府是望尘莫及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东厂有意向汪直所领的西厂发难,却又隐藏在幕后,而顺天府竟然成了东厂借助的傀儡糊里糊涂的吃了大亏。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埋怨也无济于事,李明恒只能想办法尽快化解和西厂之间发生的这场冲突。这时蔡秉忠又拿出一副画像交到李明恒手里说:“这是东厂一并交来的那匪类的画像。”李明恒拿过那画像仔细一看顿时就变了脸色,狠狠瞪了蔡秉忠一眼“蔡大人,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蔡秉忠一脸懵懂的摇摇头。这时赵希贤也拿起那画像来细看,顿时脱口而出:“这,这不是韦英吗?” 李明恒冷冷地道:“不是他又是那个。蔡大人,你初入京垣,自然认不得他,我可以告诉你他不是什么江湖匪类,此人名叫韦英,原在东厂听用,如今被汪直奏调到西厂,官拜锦衣卫北镇抚司理刑副千户,,蔡大人,你这祸可闯大了。” 蔡秉忠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两眼直直的坐在椅子上不言语,李明恒摇头叹气苦思冥想一时寻不出化解麻烦的好办法,赵希贤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觉得此事一下子牵连到东厂西厂还有锦衣卫,实在是太过棘手难办。 正在几个人沉默之时,就听见衙门外一阵大乱,衙门口那面轻易不准乱动的登闻鼓被敲得震天价响。一时惊动了衙门所有的人,不知道出了多大的事情。早有门上的差役连滚带爬的从外面跑进签押房跪在李明恒面前说:“府尹大人大事不好了,门外来了几十个锦衣卫官校正敲登闻鼓请大人升堂呢。” 第七十九章 打上门来的锦衣卫 却说顺天府门外的登闻鼓响惊动了顺天府上下。这登闻鼓可不是随便乱敲的,原来明朝典制,所有有地方之责受理民间词讼的衙门外一律设登闻鼓。只因各衙门放告自有定期,其余时间一般不受理民辞,除非发生谋逆叛乱,或是人命大案许敲登闻鼓上闻,当事官吏须立即办理外,其他一般案件有敢擅击登闻鼓者,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先打四十杀威棒再做审讯。此时已近申牌时分,红日西转,衙门里眼看就要散班,这登闻鼓一响,衙门里三班六房所有执事人等无不探头张望,个个交头接耳心想听着登闻鼓声敲得震天动地,仿佛那击鼓的是有十七八代的冤枉似的恨不得要把登闻鼓敲碎。 一般登闻鼓声一落,衙门里就会传点各一应执事人等在仪门内的正堂站班伺候,随后府尹便一身公服升座清正廉明匾额之下的公位传唤击鼓人上堂问案。然而今天却很是奇怪,登闻鼓后并没有传点,众人不免疑惑,却见门上的公差出去,不一时带着几十个锦衣卫官校向着内仪门里而去。衙门里又是一阵议论之声,大家顿时都明白了缘故,心想这些锦衣卫打了顺天府的公差还不算善罢甘休,竟然跑到顺天府衙门击登闻鼓闹事来了。这顺天府虽是三品的衙门,可是也奈何不得这些背后有皇帝撑腰的锦衣卫,府尹大人倒是聪明得很,倘或升了正堂,势必要引来百姓的围观旁听,倘或这群锦衣卫犯了左性大闹公堂岂不是让堂堂的顺天府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乖丢丑,如今改在内堂虽不合规矩,但是关起门就算吃些亏外人也不知道。府尹没有传点,这些人既不敢进去伺候也不敢就此散去,只好在各自值房里等着消息。 李明恒此时已经冠带鲜明端坐在内堂那架红木雕花大理石屏风前的朱漆公案后面,身边只带着一个贴身家奴别无他人。一时那群锦衣卫吆五喝六地走进来,为首的正是韦英。 韦英此来一是为救那一秤金,二来是想倚赖撒邪给顺天府找难看的。他敲登闻鼓本以为李明恒会升坐大堂,也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顺天府出丑,哪知道李明恒却在内堂传见。当下韦英和那些锦衣卫官校全都得意起来,觉得李明恒怕了他们,他们进顺天府的时候横晃着两个膀子,有的嘴里还不干不净的村骂,那引路的公差权当听不见,到了内堂门外闪身退到一边。韦英进来一看偌大的内堂之上只有李明恒一个人而外再无他人。顿时倒愣了,暗想这李明恒倒是有胆量的,看他坐在那里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既然李明恒没有如临大敌,韦英也觉得倘或上来就无理取闹倒让李明恒看不起,索性先礼后兵,看李明恒怎么出招。韦英让随来的同伴安静,而后向李明恒行了一个军礼算是见过。 “原来是韦将军,你到顺天府来擅击我的登闻鼓所为何故?”李明恒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的问道。 “我来是投案来的。顺天府大动干戈不是要捉拿我这个江湖匪类吗?府尹大人,我来了,还不赶紧把我下了你的顺天府大狱。”韦英伸出了两手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但是眼睛里却是倨傲的神色。 李明恒对韦英这幅泼皮无赖模样不以为怪,淡淡一笑道:“韦将军说笑了吧,我顺天府焉敢拿你当什么江湖匪类?想是你误会了。” “误会?府尹大人说的真是轻巧。”韦英斜着眼对李明恒道他身后的那些锦衣卫随之也一阵躁动起来。 李明恒却不为所动,依旧浅笑道:“下官视察河工,才刚回来不到两个时辰,只听说我顺天府公差被锦衣卫的人打得遍体鳞伤,却不知道他们办案把你当什么江湖匪类。这是从何说起呢?” “李大人,你少给我装糊涂,你顺天府公差追了我大半个北京城,要不是我跑得快,只怕遍体鳞伤的就是我韦某人了。” “韦将军稍安勿躁,我把那办案的公差传来一问便知。”李明恒叫身边的家奴传秦顺进来问话。 秦顺一见到这些锦衣卫便有些神经质的向一旁边躲闪,像是被打怕了还心有余悸。李明恒指着韦英问秦顺道:“秦顺,你可认得这位军爷?” 秦顺仔细看了韦英良久,才对李明恒说:“看着眼熟,好像是当年东厂的韦英韦百户。” 李明恒拉下了脸喝道:“蠢材!你即认得韦百户,为什么还把他当做江湖匪类?真是岂有此理!” 秦顺吓得跪在了地上:“大人明鉴。小的听说韦百户一年多前因被东厂开革到西北投军去了,哪里知道韦百户又回到京城官复原职了?况且小的奉命捕盗,按图索骥,并没有半点差错,只是。。。。。。“ ”只是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李明恒催道。 秦顺忙道:“大人明鉴,实在是那匪类长得和韦百户太像了。” “放屁!你如何敢如此污蔑韦将军?”李明恒拍着桌子骂道。 “小人不敢,小的这里现有画像大人请看。”秦顺瑟缩的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呈给李明恒,李明恒看看画像又看看韦英,不禁大笑了起来让人把画像交给韦英。韦英拿过来一看那画像上的人不是他韦英又是哪个? “韦将军,事情已经清楚了,他们并不知道你回京城的消息,你又与画像上的人一摸一样,难免把你当做被缉拿的匪类了。完全是误会,是误会。” ”李大人,请问这画像是从哪里来的?莫不是出自你顺天府的手笔?”韦英似在无理取闹了。李明恒却依旧不恼,极沉稳的对韦英道:“我顺天府的公案历来都是长官交派,我不在衙门,是府丞蔡大人理事,韦将军既有如此一问,不妨请蔡大人来一问便还知晓。”又命人去请那蔡秉忠。蔡秉忠说:“这画像是东厂交办的。”当下详细说了缘故。李明恒听完很是为难的说:“韦将军,蔡大人的话听见了吗?这案子是东厂交办的,顺天府不敢不办。多有得罪之处还请韦将军见谅。” 一听此案还有东厂的关系,这些锦衣卫官校全都噤若寒蝉了,如果说在京城除了皇上他们还有什么所忌惮的,那就是东厂了,在东厂眼里,他们这些锦衣卫不过是呼来唤去的差役而已,他们可以到顺天府来闹事,但是绝对不敢沾东厂的边。他们一时齐刷刷地看着韦英,等他拿主意。韦英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扫过同伴,沉默了片刻忽然跪在了李明恒眼前,双手抱拳道:“府尹大人即是误会,那韦某错怪了大家,不仅打伤了公差,而且还擅击登闻鼓,按律当先打四十杀威棒,韦某甘领责罚,算是给兄弟们赔罪。”说完竟趴在了地上。 李明恒也没有料到韦英会来这一手,暗道韦英却是个人物,如此一来算是给了顺天府好大的面子,自己又怎么好真的就打了韦英,岂不是太不给西厂面子了。既然达到了目的,李明恒也不想节外生枝,忙吩咐人搀起韦英笑道:“韦将军这是何苦呢?我们本就委屈了你,哪能再打你四十杀威棒呢?” 韦英阴冷的一笑道:“那就多谢李大人法外施恩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韦将军请讲。” “求大人能放了‘一秤金’吗?” “‘一秤金’是谁?” 秦顺在一旁说:“回大人:‘一秤金’是醉香楼的鸨儿娘。” “呕?!韦将军和一秤金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保她?”李明恒明知故问。 韦英脸上一红:“不瞒大人,一秤金是我的小妾。” “原来是如夫人,既如此,秦顺,去到大牢传我的话,把那‘一秤金’取保释放,让她随韦将军回去。” 韦英只好向上磕头道谢。再呆下去实在也没意思,于是便告辞了。李明恒也不挽留,一任这群锦衣卫夹带着‘一秤金’出了顺天府衙门。 李明恒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场风波总算有惊无险的过去了。顿觉浑身通泰,只是一旁的蔡秉忠担心的说:“大人,如果这些人去找东厂理论有该当如何是好?” 李明恒冷冷一笑道:“量他们也不敢,如今西厂草创,一时还奈何不得东厂,韦英这人鬼得很,他是绝不会去自讨苦吃的,不过这笔帐算是牢牢地记在东厂的头上了。” 这时,一个书吏模样的师爷来请李明恒的话,是不是可以打点散班了。李明恒看看天色忙道:“时候不早了,散班散班。”想了一想又说:“传话轿班,晚饭以后备轿伺候。”那书吏应声去了,随即整个衙门里响起传点的声音。 回到签押房见到赵希贤便把堂上的事情说了,赵希贤伸出双指道:“也亏得是你有办法把这帮瘟神打发走。”说完也要告辞,却被李明恒一把拉住道:“希贤兄,就在我这里用饭吧。也好商议一个对策,以后怕是少不了和这些打交道。” 第八十章 重张开市的醉香楼 韦英领着同伴簇拥着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一秤金”从顺天府衙门里出来,请一个锦衣卫同伴去雇了一乘小轿过来,而后让一秤金上了轿子,又招呼众人跟在轿子后面向醉香楼而去。 轿子停在醉香楼门前,“一秤金”下了轿子,却见别人家院子吹拉弹唱吆五喝六的好不热闹,自家的院子大门口贴着官家的封条,黑漆漆的哪有半点星光火亮。想当年醉香楼可是这条街上最热闹的地方,如今落得这幅惨状,又想起自己在顺天府的大牢里受了这半日的牢狱之苦,不由得怒火中烧,眼见站在一旁的韦英,一头撞进怀里疯了一般的一边撕扯着韦英胸前的衣襟以,边哭骂道:“你个遭天杀的瘟人,全是你害得老娘,院子也给封了,还坐了顺天府的大牢,那地方是人呆的地方吗?全是你,你说你回来干什么?还不如死在外面的好。” “一秤金”在醉香楼门外当着众人的面大撒起泼来,倒把韦英荣了个措手不及,眼见被一秤金蹂躏的恼也不是哄也不是,满脸通红哑口无言,只得任“一秤金”闹,众人看在眼里各个掩口强忍着不敢笑出声来。那“一秤金”闹够了才放开韦英,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指着门上的封条对韦英道:“你说这可怎么办吧。反正你想办法。我还指着开院子挣钱养老呢。”韦英微微一笑,几步走上台阶伸手就把门上的封条撕了下来团做一团扔到一边,韦英这一举动吓坏了“一秤金”,失声叫道:“你疯了吗?官家的封条你都敢撕?你不怕坐牢吗?”韦英却轻松的说:“怕个什么?!只要这封条上面没有盖着玉玺我就敢撕。”说着用力推开院门向“一秤金”和众人一招手就走了进去,然后放大了声音吆喝醉香楼里的姑娘龟奴们出来迎接”一秤金”,众人一见“一秤金”安然无恙的回来,又见身后还跟着一大群锦衣卫,当下便猜出漫天的乌云散了,明天还可以照常的做生意,哪一个不兴高采烈,众人顿时把“一秤金”围起来嘘寒问暖大献殷勤。“一秤金”也被众人恭维的把一肚子的委屈全忘掉了,韦英叫来那小龟奴在耳边吩咐了几句,那龟奴答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一会功夫醉香楼所有的灯笼一起点亮,门外响起了震天动地的鞭炮声响。这鞭炮声为的是惊动街坊四邻让他们知道醉香楼又重张开业了,连顺天府也奈何不了醉香楼。一秤金何等聪明哪里不明白韦英如此安排的用心良苦,于是一边向韦英暗送秋波,一边张罗着那些随来的锦衣卫官校“今天咱醉香楼不接外客,三儿,去安排三桌上等的酒席,,姑娘们,别愣着呀,赶紧陪着各位爷们入席呀。”一声令下那群花枝招展的妓女便蜂儿蝶儿一样飞过来各自找那些锦衣卫官校,那些人初始还不好意思,可见韦英冲他们微笑点头,也便放肆了起来,顿时打情骂俏,搂搂抱抱丑态百出,醉香楼越发热闹了起来。韦英看着看着就悄悄地躲在了一边。 “一秤金”犹如一阵香风蹭到韦英的跟前笑道:“韦爷怎么不去乐乐?” 韦英轻轻拧拧“一秤金”的脸蛋道:“叫他们高乐去吧,我没那个心思。你去支应他们去吧,我歇一会。” “一秤金”见韦英情绪不高便调笑说“还生我的气呢?韦官人不至于和我们小女子一般见识吧。”说着便轻飘飘的就给韦英到了一个万福。韦英忙拉住她笑道:“干嘛如此多礼。我只是在这里歇歇精神,你快去吧,说不定一会儿这趟街上所有的院子都会争着来给你道喜压惊来了。让他们看看有这许多的锦衣卫捧场,从今往后看他们谁还敢太岁头上动土。”“一秤金”抿嘴笑道“大官人真是机关算尽了,你看漫天的银子落下来,想挡也挡不住呢。”两个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得意的笑容。正笑着,一个龟奴过来禀报说隔壁春宵馆路三姨来了。韦英忙说:“看看让我说中了吧,快去吧,来的都是客,别慢待了人家。”“一秤金”附在韦英的耳边悄声说:“要是累了就回我卧房中歇着去,一会照应完了生意我就过去。”说完冲韦英妩媚的一笑,随那龟奴出去接客了。 果不出所料,一会功夫这条花街上各家院子的头面人物全都陆续来了,这些人各个都生了一双势利眼,醉香楼被查封他们个个心里暗喜,只盼醉香楼这辈子都别翻过身来放好,谁料刚出了半天“一秤金”就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一群锦衣卫,又见韦英当街把顺天府的封条扯下来,接着醉香楼明灯亮火鞭炮齐鸣,他们就全都明白从今往后醉香楼一就是这条街上的花街领袖风月班头,想想连顺天府都奈何不得“一秤金”,那在京城地面上谁还奈何得了他。又见满屋子都是身穿大红锦衣腰佩肃春刀的锦衣卫官校,便认准醉香楼背后有锦衣卫做靠山,这些人自是争相恐后姐姐长妹妹短的围着“一秤金”趋奉巴结。韦英见“一秤金”忙着应酬便闪在一边招手叫过那小龟奴耳语了几句,那小龟奴忙哈腰点头答应,韦英便悄悄地溜了出去。 韦英溜到了天香楼的后院,在墙角处的马号牵出一匹马备好鞍韂,开了后门出去,这里是一条背街,此时天色大黑路上很少行人,他牵着马走到街口飞身上马在马屁股上狠狠一鞭子,那马一声嘶鸣冲着正阳门方向箭一样的飞奔而去。 “一秤金”送走了最后一个同道,又在那一帮子锦衣卫官校中间敬了一巡酒才出来回自己的卧室去,推门却不见韦英的影子,喊了两声也没听见回音,便又重回到前面问:“韦大官人哪里去了?” 那小龟奴忙凑过来回说:“韦大官人说从回京之后就没回家了,他要回家去看看。” “一秤金”一听韦英走了,脸上立刻就难看下来,哼了一声,小声骂道:“他会惦记家里的那个黄面婆娘?哄他娘的鬼吧。只怕又有哪个相好的了。”当着许多下人的面“一秤金”只好收起一肚子的醋心,回自己的屋子独对孤灯生闷气去了。 第八十一章 白银万两扬州梦 太阳落山了,城楼上传来一阵悠悠扬扬的传点之声,城门关闭了,路上的行人渐渐的稀少了起来。这时一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留着两撇短髭身穿绿色鸬鹚补服的小官僚,在鼓楼大街汪直家的门前徘徊了大半个时辰了。此时依旧一脸焦急的等待着,不时向着大门里面张望。自古侯门深似海,名刺还有礼单已经递上去了,给门上的红包也足够那些门上人买上上百双跑腿的靴子,汪直也明明在家,可是直到现在还没听到动静,漫说是请见,就是传见也没听到一声,这汪太监真是好大的架子。 “老爷,咱还是回吧,只怕今天是见不到汪公公了。”一个家奴打扮的凑到那官员跟前请示说。 “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就会叫咱们。”那官员心有不甘的说。 “老爷,再等就要定更了。”那家奴提醒道“咱还是先回去,明天再来也是一样的。” 那官员恼了跺着脚呵斥说:“这种事是能等下去的吗?要回去你就回去,我今天非要见到汪直不可。” 那家奴被骂的干咽了几下唾沫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偷翻白眼心里老实的不自在,退到一边上便对另外几个说:“老爷让等着,你们在这里好生看着这些东西,我去那边方便一下。” 那几个家奴情知他偷懒耍滑,只是却不敢拦他,大家虽都是奴才,他们却是做奴下奴的,心里不服只好听他去,内中却有一个胆大的叫道:“你去帮我们带些吃食来,在外面干坐了一个来时辰了,看看都掌灯了,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 “行行,等我回来每人一斤牛肉大饼行了吧。” 那家奴话音刚落,却听见汪直的大门口传来一声吆喝“哪位是武进知县黄赐大人?”忙转过头来顺着声音看,就见汪家的大门外站着一个身着华服,又高又瘦像个竹竿似的男人正冲着他们这边吆喝,一看便知他和自己是同道,一样的给人家当管家。有道是主子多大奴才多大,看他趾高气昂那样子,竟把主子的势力使到了极限。 刚才还在大门口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乱转的官员顿时来了精神,短短几步距离他竟像要跑起来似的来到那豪奴面前,打躬道:“下官就是黄赐。” “黄大人,汪公公刚用过晚膳就命人传你去见,请随我进去吧。” 在北京象黄赐这样的芝麻官多如牛毛,何况黄赐还是一个地方上来的,要不是看在黄赐出手大方,那豪奴只怕连个笑脸也没有。 那豪奴在前面领路,黄赐跟在后面,又招呼他的家奴抬着装着礼物的箱子紧跟着走进汪府。才进大门就被拦下,换了两个汪府的人抬着,这些家奴只得又在门口等着,那带路的豪奴依旧在前面走,黄赐回头看了看向跟他的家奴挥挥手,而后紧跟了几步追上那豪奴,一路向里走,不知穿过多少厅堂院落,黄赐四下逡巡,暗道这汪太监的家竟比王府也毫不逊色,难怪他声名赫赫,看看他的起居气派就足见一斑。他紧跟在那豪奴后面,生怕在这迷宫一般的府邸里走丢了。 黄赐晕头转向也不知走了几进院落,只是跟那豪奴的脚步而已。就见那豪奴进了一道院门,迎面便是一排七间进深的带抄手游廊的大房子,一律歇山转角朱漆彩绘,穿过甬路迈上三级青石台阶,早有人掀起猩红毡软帘,那豪奴闪身一边让过黄赐,示意让他自己进去,黄赐向那豪奴拱拱手道谢,而后调匀气息,定气凝神,犹如上朝见皇帝一般迈过门槛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厅。 就见上面坐着一个身着华服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的魁梧汉子,一张四方大脸浓眉阔目,黝黑的面皮下巴是光溜溜的。料是汪直无疑。黄赐连忙高声报名,跪在地上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响头上去。 “下官武进知县黄赐参见汪公公。” 就听汪直说话:“黄大人快起来,汪某可受不起你这般的大礼。坐吧,坐下好说话。” 黄赐爬起来,又作了一个揖才拣了一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侧着身不敢去正视汪直的脸。 “黄大人几时进京,可曾到部了?” “回公公,下官是九月初八进的京,吏部文选司的几位司官大人那里也已经依次拜访过了。” “哦,黄大人来见汪某,又是如此厚礼是要汪某帮衬什么?只管说出来,能尽力的我自当尽力为之。 ” “多承公公厚爱,下官在武进县任上九年,此次秩满应选入都,听说扬州知府出缺” “哈哈,黄大人真是好眼力,我听朝廷里那些翰林们曾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想是那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去处。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到扬州做知府只怕是用不了一年半载就十万雪花银了。” “不不,下官也是为了为朝廷守牧一方……”黄赐言辞闪烁的说。 汪直大笑道:“千里为官只为财,黄大人未免不光明磊落了。做官嘛,就是想把日子过得好一些,成天的萝卜白菜谁还受那十年寒窗的辛苦?这样吧,黄大人先回去吧,你的来意我已经明白了,容我些功夫,我去给你试一试,成与不成到时候听我的回话。”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黄赐致谢不迭。他知道自己所求之事怕是成了十之八九,暗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也不能免俗,一万两银子,不信就买不来一个广陵太守。” 就听汪直又问:“黄大人在京城何处下榻?到时候也好差人给你报喜。” 黄赐忙说:“下官住在宣武门外教子胡同。” 汪直点点头便送客道:“记下了。我还有些要紧的事情,就不留黄大人了。” 黄赐是有求而来,又非汪直的至己故交,话说到这种地步已再没有呆下去的必要。黄赐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汪直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子算是送客,黄赐退出来,依旧由领他进来的豪奴带路送他出去。 黄赐出来,刚走出汪府的大门,韦英刚好在门前下马。两人走个迎面,韦英下意识的打量黄赐一眼,那黄赐见来者身着锦衣卫服色,知道是个惹不起的角色,连忙拱手笑笑躲开韦英的目光。好在韦英只是看了看便走进了汪府。黄赐回头看见韦英大摇大摆的进去,暗想:这军官能在汪府自由出入不受拦阻,绝对大有来头。 ”老爷,事情办好了吗?”跟他来的那家奴凑过来小声问。 黄赐眉飞色舞的笑道:“好了好了,这天底下就没有用银子办不成的事。咱们回家就坐等好消息吧。”说着一步三摇的钻进了自己的轿子,回家等消息去了。 第八十二章 牺牲品 却说韦英进了汪府,问清门上人汪直在何处起居便也不用人引路径自走了进去。 汪直一见到韦英便让他随意坐了笑问道:“事情都办妥了?顺天府没有难为你那相好吧。” “没有。”韦英脸一红回道。 “没有就好。咱们不想和地面上的人为仇作对,只是要顺天府知道了咱们的利害,以后好变老实些。” 韦英从怀里掏出那张画像递给汪直,汪直反复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便笑问:“这是哪个丹青妙笔给你画的像?顺天府吗?” 韦英冷笑道:“顺天府没这么大的胆子,这是东厂送给我的见面礼。”便把实话说了。 “东厂?”汪直蹙起眉头又端详那画像良久,猛地狠狠地把那韦英的画像揉成一团摔在地上骂道:“怪不得这顺天府敢在我太岁头上动土,原来背后竟有这么个大来头。尚明真是个小人。” “尚明这个人心胸狭窄,都一年多了却还放不过我。我就不明白他堂堂司礼秉笔太监何必和我一个武夫过不去?”韦英别有用心的抱怨道。 汪直阴阴的冷笑道:“尚明摆明是和咱们摆擂台,哼,好吧,咱们就和他比划比划,看看谁的道行高些。”汪直有些负气的对韦英说:“告诉兄弟们,从今往后东厂再敢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就跟他好好的斗一斗,闯出祸来有我担着。” “公公息怒,东厂也好,西厂也罢,供事校尉多是锦衣卫出身,大家彼此厮熟,怎好就大打出手?再者我们现在就和东厂打擂台,只怕正中尚明下怀,到头来吃亏的是我们。”韦英连忙摆手阻止汪直的冲动。 “哦?”汪直狐疑的目光转到韦英的脸上“你说说看?难道我们从此就夹起尾巴过日子不成?” “倒不是,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实力和东厂较量。公公请想:东厂从永乐十四年至今已经五十多年了,耳目缇骑遍布京城内外,而我西厂才刚草创,您虽然宏才大志,但究其实力目前终不是东厂的对手。尚明之所以这时候向我们发难,便正冲着这一点。咱们不可不防呀。” “依你说该怎么办?”汪直很是认真的问。 韦英道:“我们现在只能暂忍一时,然后办几个漂漂亮亮的大案子以博取皇上的宠信,也以此树立咱们西厂的威风,再者我们应广布耳目于天下,不应紧盯着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到那时候咱们羽翼丰满再回过头来和尚明争斗一番,只怕就要杀他个干干净净。” 汪直听得开怀大笑了起来,拍着韦英的肩膀道:“真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有你做我的心腹我汪直还有什么办不成的!好吧,就依你,先让尚明张狂几天,等到时候咱们和他新帐老账一起来算。”韦英也陪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汪直忽然一怔忙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韦英忙问。 “刚才有一个叫黄赐的小官来见我,出手就是一万两银子想通过我得到扬州知府的位子,我呢冲着银子答应了他,让他回去等消息。如今想来尚明即和咱们为仇作对,就少不得在我家四围安排下眼线,听说那黄赐在这门口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又是一身的官服,只怕让东厂的全看了去。与其让尚明听去跟咱们为仇,倒不如咱们先拿他祭旗。这样,你就去点齐校尉直奔宣武门外教子胡同捉拿黄赐,我明天一早就进宫去见皇上请旨。” 韦英猛地想起那个在汪府门前遇上的小官,暗想:这官儿定不是什么好官,一个芝麻绿豆官出手就是一万两银子,也不知道刮了多少的地皮,真要是汪直保了他去做扬州知府,只怕他更会成为天字第一号的贪官。像他这样的迟早会犯事,倒不如现在就拿他开刀,一来以此博得皇帝的赏识,二来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官儿对汪直来说实在是无足轻重,三则如果被尚明利用虽不至于就此身败名裂,却也是不小的麻烦。韦英暗自佩服汪直谋事之深,心想汪直即有此打算,韦英自然也乐得出力,只是那黄赐多少有些冤屈,哼,只怪他倒霉罢了。这个世上倒霉的还少吗?倒不在乎多他一两个。 可怜那黄赐此时还做着金山银山的扬州梦,就被一群强盗般的锦衣校尉从睡梦中拉起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五花大绑着押了出去。黄赐急了挣扎着叫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们凭什么随便抓人?”那群锦衣卫也不理睬他,任凭他吵闹,之后又在黄家里里外外搜检了一番,自然顺手牵羊白得了许多的好处。接着一行人押着黄赐交差复命。时值深夜,这么大的响动自然惊动了一街两巷的住户,有好事的胆大的把街门悄悄拉开一条小缝向外偷看,一看之下顿时吓得真魂出窍再也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第八十三章 黄赐之死 黄赐先是被关在西厂,不久就被转到顺天府大牢里,几天之后部文下来问了一个贪贿之罪,杖四十流放,由顺天府差人押解充军云南金齿卫。黄赐一听当堂晕倒,心想那金齿卫在云南万山之中,此去万里迢迢山高水远,说不定到不了地方就会死到半路上。黄赐当堂喊冤,可是堂上官那里听他罗嗦,当即重又羁押狱中,次日换好罪衣戴上长枷,由两名顺天府的解差押解着离了京城向云南而去。 出了京城当晚在良乡县城关一小店之中投宿,那黄赐平时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跋涉之苦,一天的路程下来早已是累的筋疲力竭,吃过晚饭后便昏昏睡去。不想一觉醒来却见自己已不在店房之中,就见烛影摇摇,四下里俱是面孔狰狞的泥胎偶像,要不是耳边有人轻声地喊老爷,他还以为自己已经魂游地府了呢。待笼住眼神顺着声音细看,才认出眼前站着的正是那个自己贴身的家奴,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却是一身夜行衣,而且黑纱遮脸看不清面目,似是江湖中人也未可知。 “黄四?真的是你吗?”黄赐紧拉住黄四的手声音颤抖的问“你怎么在这?这里又是哪里?” 黄四眼泪汪汪的道:“老爷受苦了。这儿是良乡城隍庙。自从老爷被带走小的就到处的打听营救老爷,听说老爷要发配云南我便一路跟了下来,巧遇这位朋友鼎力相助,在店房中用迷香迷倒了老爷和两个解差才把老爷救了出来。” 黄赐一听大喜过望,虽然这无疑又犯了一条大罪,但是能免受充军之苦也已经是苍天暗助了。虽然他和那黑衣人素昧平生,但是救命之恩不能不谢,连忙挣扎着起来给那黑衣人跪下道:“小可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那黑衣人大模大样的也不搀扶客套,相反倒冷冰冰的教训说:“你本是个贪官,我本不想救你。可是因你为汪直所害,我看着你可怜,才出手相救与你。” 黄赐脸上有些不自在,但是听那黑衣人如是说倒是吃惊非浅,心里也顾不得埋怨忙问:“我为汪直所害?恳求大侠指点明白。” 那黑衣人漠然的冷哼了一声,黄四在一边忙说道:“老爷,您还不知道呢。您还不知道呢,咱们前脚从汪家出来,汪直就把您卖了,他对皇上说您为了谋得扬州知府,向他行贿两千两银子,他还把两千两银子全部上缴,皇上恼了才把您革职发配。” 黑衣人冷蔑的道:“那汪直是嫌你贿赂的钱少吧。他今非昔比了,两千两银子已经不放在他眼里。自然就卖你没商量了。” 黄赐一听心想此话不假,早已把汪直恨之刺骨,咬牙大骂道:“这汪直真不是个好东西,我和他何冤何仇,即黑了我的钱又想置我于死地,两千两银子?他得我的何止两千两银子!真是上辈子良心被狗吃了。” 黄四也骂道:“咱们给了他一万两呢,他要是全捐出去也还算他有点人味儿,他这么做就叫又当婊子又树牌坊。”黄赐悄悄瞪了黄四一眼,埋怨他不该在外人面前口无遮拦。 那 黑衣人故作惊讶的讥诮道:“黄大人真是大手笔。出手就是一万银子。怪不得汪直会拿你当肥羊呢。真是佩服得很。” 黄赐听出那黑衣人的讥诮之意,心中好一阵不快挂在脸上,一手抓住黄四挣扎着坐起来向黑衣人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我是犯罪之身,你是江湖豪侠,既不同道,我们就此别过吧。”说着拉着黄赐拔腿就往殿外走。 “黄大人哪里去?”黑衣人伸手拦住黄赐问道。 “我如今是待罪之人,无非是亡命天涯罢了。”黄赐说道。 黑衣人狂笑一阵“哈哈,黄大人未免太天真了吧,昨晚朝廷钦犯在充军途中被江洋大盗劫持宵遁,如今只怕早已惊动官府,你一出这个门不出半日就会再做阶下囚。只怕连命也保不住。” “生死由命吧。我不走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黄大人要是信得过我就和我一起走,我担保你无碍。” “大侠难道就不怕官府吗?但不知你是什么来头?可否实言相告?” “我的来历你不必知道,但是任汪直权倾朝野也奈何不得你我。” 黄赐一听这话上下打量着那黑衣人,暗想听他这话像是他的来头比汪直还要打,真不知是那个庙门里的尊神。不过那黑衣人说的对,这时候他走出去只怕不消半日就会重被官府捕获,他黄赐好不容易挣脱魔掌哪里还会送上门去?如今也只好听从这黑衣人的安排以为权宜之计了。当即赔笑对那黑衣人道“黄某的生死就全仰仗大侠的安排了。” 那黑衣人还没有答话忽听见梁上有人道:“阎王要你三更死,哪个敢留到五更!黄赐,你的命还是仰仗阴司去安排的吧。”说着两道寒光一闪,顿时两把飞刀正扎在黄赐的胸膛之上,那黄赐惨叫了一声便倒地毙命。黄四吓得泥塑木雕一般瘫坐在地上抱着黄赐哭叫不绝,那黑衣人弯腰拔下飞刀,一看上面的血迹,便知道那是喂了毒药的飞刀,黄赐只怕没了命,忽又看见一道黑影直射出殿外,便知那刺客要逃之夭夭,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千算万算也没算出还有个梁上君子躲在背后。那黑衣人见黄赐一死,自己一番辛苦全成了镜花水月,他恨得一跺脚飞身出去,顺着那刺客的身影直追了下去。追出约有十几里路天已渐亮了,影绰绰前面是一个乱葬岗子,那个刺客正站在一个坟堆边上等着他。黑衣人几个纵身便站在那刺客面前拉开了打斗的架势。 “你这厮是哪里来的?敢来坏老爷的好事?!”黑衣人点手指着那刺客叫骂。 那刺客一声怪笑摘下蒙面的面纱,露出一张颧骨高突,眼窝深陷的瘦脸,那黑衣人一见不由得吃惊的向后倒退了两步收起架势。 “韦英?!” 那刺客又是一阵怪笑道:“哈哈,正是。天杰兄弟,这一年多少见了。” “哼,没想到我们会在这地方见面。” “是呀,我也没想到。本来我回来之后还想着咱们兄弟好好叙叙旧情,没想到你忙的顾不上理我。我只好追你到这地方来了。” 黑衣人冷笑道:“你还记得我们的交情?那你就不该坏了我的事。” 韦英道:“怎么是我坏你的事?分明是你们东厂找我们的麻烦。黄赐一死,你我都可以回去复命岂不是彼此两便,你还应谢我才是。” “你少这里胡扯,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奉命办差,你把黄赐结果了让我如何回去复命?” “怎么尚明还想要活的?这倒难了。兄弟如果怕在尚明那里不好交差,不如随我转投西厂如何?” “我在东厂听命,尚司礼待我不薄,我为什么要投到西厂去?算了,我们不要在这里胡扯,不如我们斗上一回,你要是输了随我去到东厂尚司礼那里把事情讲清楚,我要是输了,任凭你去,我也不回东厂从此浪迹天涯便了。”说着又拉开了进攻的架势。 韦英却不为所动继续笑着说:“这又是何必呢?我们兄弟之间大打出手岂不让人耻笑?再者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天起你就不是我的对手。” 话不投机当场动手,黑衣人恼火的怪叫起来,也不等韦英立好门户便飞身上去挥拳便打,韦英却不还手三纵两纵便和黑衣人拉开十几步的距离,那黑衣人步步紧逼,双臂运足了十成力道,每出一招都是劲风阵阵,势不可挡。只要韦英挨上一拳就会骨断筋折,怎奈韦英虽不还手却是左躲右闪,身体灵活异常,不觉十几回合过去竟也伤不得韦英。 此时看看已天色大亮,韦英怕被路人看见便向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是那黑衣人纠缠得紧,一时却也摆脱不开,正想着办法,忽然发现那黑衣人因为情急竟然露出破绽,韦英看准机会一声长啸双掌成鹰爪状闪电一般向着黑衣人胸前抓取。那黑衣人知道韦英的轻功和鹰爪力的功夫厉害,也怕被韦英抓住自己非死即伤,连忙收了力道身体向后猛弹出五步开外。谁知韦英停下攻势笑道:“天杰兄弟,我不想为难你,你回去之后尽可以向尚明说黄赐是我杀的,他也尽可以在皇上那里和汪公公打官司,我们西厂奉陪到底。还有天杰兄弟,那黄四最好让他永远闭嘴的好。后会有期告辞了。”说完施展轻功片时就已看不见人影。 那黑衣人望着韦英远去也不去追任他遁去,径自回了城隍庙,一见黄四还抱着黄赐的尸首在哪里呼天抢地。黑衣人招手叫黄四过来,黄四不明所以抹着眼泪凑了过来,谁知那黑衣人早从袖筒里掏出一把匕首藏在背后,那黄四刚要开口,就觉得胸前一凉,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刺进了他的心脏,那黄四眼一翻白就倒在了地上绝气身亡。黑衣人在黄四的衣服上蹭干血迹又扒拉了一下黄四的脑袋确认黄四已经绝气,才收起了匕首在身上轻轻掸了掸尘土,冲着尸体说道:“我本不该杀你,可念在你如此忠心事主的份上,怎忍心你不跟你主子走?罢了,到了阴间盼你早早托生。”又冲着神台上的城隍菩萨行了一个礼才扬长而去。 远处的村舍里鸡犬相闻炊烟袅袅,天大亮了。 第八十四章 无头案 再说天光大亮以后,那押解黄赐充军发配的解差一觉醒来发现走丢了人犯,顿时慌了手脚,盘问店房里的人都说不知道,只好一个看住店房,另一个到良乡县衙报官。在自己该管地面上走丢了人犯,良乡县也难辞其咎,当时差下捕快四下搜寻,又亲自到两个解差投宿的旅店中勘验现场,却见房门并无撬过的痕迹,再看那窗棂纸有一处破洞,窗户也有用匕首之类的利器撬过的痕迹。显然那劫匪是趁着夜半三更用迷香把熟睡的解差迷倒后,把黄赐劫走的。店里的老板伙计还有上夜值宿的人全都浑然不觉,可见是个高手作案,留下的全是无头的线索,偌大个良乡县到哪里去找去?正自愁眉紧锁,忽见县衙的刑房书吏带着一个地保打扮的人走了进来。那地保给县官见了礼,禀报道:在城隍庙发现两具尸体,特来官府报案。 一案未了又来一案,这两条人命的凶杀大案更是不能不去,那良乡县只好先把此案放下带人先去城隍庙。此时城隍庙早被县衙里的差役封锁,良乡县到时,仵作已经验过尸身,把开列的尸单呈递给良乡县,那尸单上说两名死者一个身穿囚服是被喂毒飞镖所伤,另一个身穿奴仆打扮的则是被匕首刺入胸膛当场毙命。而且这两名死者并非被一人所杀,而且死亡时间还见隔了一段时间。颇为蹊跷。但是可以肯定那行刺的凶手是两个可以一剑封喉的江湖高手。这两个死者到底是什么身份?何至于遭此横祸?那良乡县围着两具尸体仔细的打量了半晌,一时蹲下来让一个衙役把黄四的一条腿抬起来,又叫过那刑房书吏指着那双靴底问:“上面好像写着字,你看看写的是什么?”那书吏细看说:“上面是有两个字,好像是黄府。” 良乡县一听灵机一动,问那书吏:“那个被劫走的配军叫什么名字?” 那书吏道:“叫做黄赐” 良乡县嘴里叨咕着:“黄赐?黄府?黄赐……”他把目光停在黄赐身上那身大红色的囚服上声音嘎然止住,忙叫过一个差役“快去到客栈把那顺天府的两个解差带到城隍庙来。” 不一时那两个解差来了,良乡县指着那两具尸体说:“你且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要找的那个配军?” 衙役领着两个解差到尸体旁细看,两个人只看了一眼就异口同声地大叫:“老爷,这里就有我们要找的黄赐,另一个小的不认识。” 良乡县思索了良久才把那刑房书吏叫到一边道:“是了。那一个即是黄赐,另一个想必是黄赐的奴才。想是这奴才看自己的主子充军发配,便生出劫持之心,而后逍遥法外。他们一路跟踪而来,乘着夜晚把黄赐劫走才在这城隍庙落脚。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会有人暗地里向他们下手。只是那刺客行事好生奇怪,他要杀人为什么不一下杀掉两个,莫非在他背后还有一个刺客不成?如此一来这个案子就更扑朔迷离了。” “老爷的意思?”那书吏没有插嘴,只是顺着良乡县的思路问。 “此案单靠我良乡县是万难结案的。你这就把所有卷宗还有这两枚飞镖带上进京,到顺天府衙门面见府尹大人请他示下,或派得力干员侦办此案要紧。” 那书吏忙应了一声遵命急急忙忙的走了。良乡县叫过那两个顺天府的解差给他们批文让他回去复命,又命人收尸并查封了城隍庙之后便打道回衙去了。自有衙门里的公差捕快徒劳无益的在良乡境内访查刺客的下落。良乡县虽不大,但是找起来也如大海捞针一般累得筋疲力尽却寻不到半点痕迹。 再说那刑房书吏在天黑时赶到顺天府,他在顺天府衙门里也有几个相熟要好的,有他们的帮衬,虽然衙门里已经散班,但是还是在签押房里见到了府尹李明恒。李明恒问过明白,也觉在京畿地面发生如此大案不能等闲视之,当即吩咐人把三班大都头秦顺叫来让他次日一早带领得力干员随那书吏就去良乡县,限期十天侦办此案。秦顺自觉此案棘手难办,怎奈府尹逼得紧,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从签押房退出来。 李明恒叫来几个办老了案子差役书办分析这件离奇的案子,李明恒拿起那飞镖让众人传看“这支飞镖应是江湖之物,你们看看会是哪个江湖角色所用的?” 众人传看一遍都各自摇头“江湖上倒是有几个惯使飞镖的,只是这飞镖全不是他们所用的。” 李明恒见众人也不认得,只得把他们打发走,当晚连晚饭也没吃下,只是拿着那两只飞镖出神。在他看来这两只飞镖的主人必定是江湖成名人物所用,顺天府的人不认得只能说这些人见识不够。掌灯时他叫来自己的心腹家奴,吩咐去到司礼监掌印怀恩的府上请怀恩的掌家覃喜过府议事。 那覃喜和李明恒乃是一个县的同乡,虽说覃喜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奴才之辈,可是象覃喜这样的奴才却远比那些起居八坐的大人们有体面。李明恒和覃喜素有些交情,他知道覃喜在覃能怀恩手下常办机密差事,江湖上的阅历自然要比顺天府这些人多很多,也许他会告诉他答案。 覃喜来了,客套了两句李明恒便拿出那两只飞镖请覃喜看,覃喜看罢多时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见李明恒颇有失望之色便问有什么难办的案子,李明恒便实言说了,覃喜便说:“且将飞镖给我,我且帮你寻找那刺客的下落。”李明恒听罢也只得如此,暗想:这种离奇的案子只怕要成了无头的案子了。 第八十五章 宴无好宴(一) 却说次日,覃喜护送怀恩进宫完毕重回到府上,叫来两个家奴吩咐道:“拿我的片子就去东厂和西厂,当面交给郑天杰和韦英两位大人,就说今天中午我在魁星楼请他们吃饭,要他们务必给我面子。”那两个家奴答应一声去了,过了一个多时辰都回来说已经见过郑天杰和韦英两位大人,他们都答应准时赴约。覃喜嗯了一声“他们还算没忘了我这个大哥的情面。”看看天色不早,覃喜便换了一身茧绸长衫,打扮得像是一个富商模样出了怀府直奔坐落在地安门大街的魁星楼而去。 魁星楼地近贡院街,是一座三层高的楼房建筑。自永乐迁都以来魁星楼就在此地经营,每逢秋闱大比,天下士子云集北京,便常到这里饮酒斗文,常在魁星楼的墙壁上题诗以记其事。一时之间魁星楼在京城士林之中颇有名头,自永乐至今那些一举成名天下知的举子常把魁星楼当做发迹之地,有些后来成了朝廷重臣,士林领袖,垂暮之时,谢政之后,也常来这里故地重游,那魁星楼的老板精明异常,早把这些重臣大佬当年题诗拓下裱糊起来,悬挂在厅堂显眼之处,使得这些人备感温馨亲切,仿佛又回到当年青青子衿之时,故而这魁星楼几十年来颇得士林青睐,生意越做越火爆,据说魁星楼的老板家连溺器都是镶金嵌银的。 覃喜进了魁星楼,早有伙计迎上来。他是这里的常客,都知道他是怀恩府上的大总管。那伙计殷勤款待,引领着覃喜上了三楼一间布置考究的单间雅座,覃喜吩咐那伙计准备一桌上等酒席,并说少时有两位贵客要来,让伙计们迎候着他们请到这里来。 “覃爷要请什么贵客?”伙计问。 “哈哈,说出来了不得,今天来的客人乃是东西两厂的头面人物,少时你就知道来。” 覃喜不肯明说,那伙计也不敢深问,但听说要请的是东西两厂的头面人物,不免觉得脖子后面冒了一阵凉气。乖乖,东西两厂在京城地面可都是太岁级的衙门,再加上这位掌宫内相家的大总管,今天这魁星楼的可有热闹看了。伙计退下去后提心吊胆,不时的向着街上望着。 眼看近午时候,这条东西的大街上相向奔来两匹快马,唬得街上行人避之不及。到得魁星楼面前各自勒住马头,两匹马嘶鸣一声各自站稳,马上之人飞身下马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而后并肩走进了魁星楼里。 那伙计见来人气度不凡,各自一脸的杀气,早吓得迎了上来颤声问:“二位爷是……?” 其中一人道:“伙计,我问你,怀司礼家的覃总管可在这里?”那伙计忙道:“二位爷就是覃爷请的客人?覃爷早来了,吩咐小的迎候二位爷。小的就领二位爷上去。” 覃喜隔着楼窗已经在楼上看见来者正是韦英和郑天杰,便从单间里迎了出来,远远地便笑道:“二位贤弟如约而来,真是给覃某好大的面子。” 那韦英和郑天杰虽说各为其主,相互不睦,但是在覃喜面前却是一脸的恭敬齐齐的抱拳道:“大哥说哪里话,兄长相请,做兄弟的哪敢不来。” 说话间三人进了单间,齐推覃喜上座,两个人各分左右坐下。伙计连忙上茶,覃喜吩咐那伙计上菜,伙计答应一声下去知会厨房,一时间罗列杯盘,各色名贵菜肴便摆满了桌子。 第八十六章 宴无好宴(二) 却说那覃喜当年行走江湖,在江湖上也小有名头。后来从军征战,因为作战勇猛颇受奉旨监军的覃能赏识,便请他到自己的家里做了管家,后来覃能提督东厂,韦英和郑天杰便成了覃能手下得力的爪牙亲信。也便结识了覃喜,一来羡慕覃喜武功了得,二来因他是覃能的管家便也着实的巴结,于是三个人效仿桃园义结金兰,覃喜居长,韦英次之,那郑天杰年齿最末是为三弟。三人常常在一起吃喝玩乐,或切磋武艺,后来覃能死了,覃喜转投怀恩名下,韦英因为尚明开革了差事投到西北军前,至此三人天各一方各忙个人的事情,这次覃喜相邀在魁星楼一聚三人才又一次重新聚首。 三杯酒下肚,覃喜笑容满面道:“自从二弟西北投军,我们兄弟有一年多没有在一起过了。今天请二位兄弟过来,一则是因为二弟还京,我们兄弟重相聚首好好叙一叙,二则实不相瞒愚兄还有一件小事相烦二位贤弟。” 韦英和郑天杰异口同声道:“大哥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何劳相烦二字。”别看两个人平常彼此相轻,时不时斗得乌眼鸡似的,但是他们在覃喜面前却是相当的恭顺。 覃喜举起杯“我们先饮了这杯酒然后再说”三只酒杯相撞,三人一饮而尽之后覃喜才从怀中掏出那两枚喂过毒的飞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韦英和郑天杰两个人,就见两个人各拿过一支飞镖端详。郑天杰偷瞟了韦英一眼,韦英一见那飞镖心中有鬼,不知覃喜葫芦里卖什么药,便装作端详那飞镖低下头去。覃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便已有了章程,却不动声色的夹了一块松鼠鳜鱼放在嘴里细嚼了起来。 “大哥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两只飞镖?”郑天杰别有用心的问道“莫非你也喜欢这东西?” 覃喜笑道:“愚兄于拳脚尚有些兴趣,从来不喜欢这些暗器。” “小弟也不喜欢。”郑天杰斜捏了韦英一眼。 韦英冷笑着抬起头来盯着郑天杰一脸愠色“怎么?以天杰兄弟的意思江湖上使用暗器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旁门左道吗?” 郑天杰站了起来向韦英虚打了一躬“罪过罪过,我怎么忘了韦二哥练就了一手百发百中的好甩头。” 韦英一听脸上突然变色,呼的站了起来:“我专打暗器上不了台面,可是从不干打家劫舍的强盗勾当。”那郑天杰听出韦英这话在刺他,便也杀气上脸,怒目而视。 覃喜见两个人恼了连忙相劝道:“二位兄弟何必为一时口舌伤了和气,快坐下听我说”韦英和郑天杰相互恶狠狠地瞪了彼此一眼气鼓鼓的坐下了。覃喜站起来一边给两个人满酒一边说:“我也是受人之托,那良乡县的地面出了一桩人命案,那死鬼你们二位也晓得,就是前些日子行贿汪直的黄赐,他在良乡被人劫持到城隍庙里被人杀害了。按说一个贪官死有余辜,但是在辇毂之下,竟然胆大敢截杀朝廷侵犯却是事关重大,良乡县行文顺天府,顺天府又找到我的头上,按说我不该管地方上的公案,不过你们不知道,那李明恒和我是同乡之谊,碍着情面不能不帮他这个忙。这两只飞镖就是从黄赐身上取下来的,也是唯一的证据。我整日里跟着怀司礼,实在也分不开身,所以烦请二位兄弟帮忙寻找这飞镖的主人。事成之后。愚兄必有重谢。” 韦英和郑天杰一起沉默没有接覃喜的下言。他们二人本是黄赐一案的始作俑者,让他们帮忙寻找凶手岂不是要他们投案自首一般,他们那里肯干?但要不应,覃喜必会疑心,此时两个人都觉得覃喜请他们吃饭绝不是什么叙叙旧情那么简单。 “大哥的忙兄弟不好不帮”韦英一副无奈的样子“只是调动缇骑校尉需要禀明督公,如果督公不答应我们也无能为力。” 郑天杰也忙顺着韦英的话说:“是呀,尚公公对属下约束的很紧,从不许牵涉地方公案。我看不如让顺天府行文刑部衙门,刑部督捕理事厅手下的干探高手并不比我东厂逊色。” 覃喜摇头“那就要走公事,只怕还要惊动了皇上,那可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公案了。” “非此别无他法。”郑天杰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韦英也在一旁点头称是。 覃喜暗道:如此看来那黄赐的命定是为此二人所夺无疑,他们心中有鬼才如此推三阻四,如今看来还要将他们一军方好。 覃喜笑道:“二位贤弟太谦了吧,我虽然孤陋寡闻,你们在东西二厂的本事愚兄可是知道的呦。不瞒二位兄弟,怀司礼今天一早进宫就把尚明和汪直请去,说的就是这件事。怎么他们没有跟二位贤弟交代吗?” 韦英和郑天杰一时神情尴尬,不知如何接话。再推脱就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听那覃喜的话里话外,分明已经怀疑黄赐之事就是他们两个所为,倘或认真起来闹到皇帝那里,皇帝只怕也会依着怀恩,到那时候黄赐的案子就成了非要查个水落石出的钦案,漫说是他两个,只怕尚明和汪直也难逃干系。如今才觉得覃喜分明是请他们来赴鸿门宴,他们两个那里鹬蚌相争,却不小心成了覃喜的囊中之物。 事到如今只好后退一步,二人齐道:“大哥交代的事我们兄弟一定尽心,既然怀司礼那里已经和二位督公交代了,我们更是责无旁贷。” 覃喜站起来向二人深深一揖:“那我先替李明恒这里谢过了。” 韦英道:“不过倘或兄弟们道行浅薄,一时追查不出那凶犯的下落,还望大哥莫怪呀。”郑天杰一听韦英是在耍滑头,连忙附和。覃喜似乎全不在意笑道:“这天下哪有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只要咱尽了心也就是了。到时查不出凶手的下落,也只能算是天意了。来喝酒,二位兄弟,我们不扯这些,今天要一醉方休尽兴而归方好。” 覃喜那里大吃大嚼开怀畅饮,全不管他请的这二位客人兴趣索然,味如嚼蜡的虚敷衍应酬。一桌酒席吃得杯盘狼藉,三人才各自散去。 第八十七章 梁芳 却说覃喜要挟韦英和郑天杰帮忙查找杀害黄赐凶手的下落,看似是要让东西两厂帮顺天府的一个忙,实际上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从见到那两只飞镖之后覃喜就已经确认黄赐定为韦英所杀,这飞镖定是韦英所用之物。虽然他一时断不出黄赐是被何人所劫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劫持黄赐的人定与韦英有过节。回到怀府后他把此事向怀恩说明,那怀恩觉得凭韦英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如此杀人越货,背后定是汪直在暗里指使。如果单是一个韦英,怀恩可以置之不理,那样的小人物翻不起多大的风浪来,而对汪直来说可就不一样了。这个覃能当年从广西带来的小太监如今可不能等闲视之了,如今汪直身为御马监,手中即掌着腾骧四卫官军,又手握西厂这样直接受皇帝指挥的缉事衙门,权利已经超过了老前辈东厂,怀恩初觉得汪直的西厂可以在某种情况下可以制约尚明的东厂,可是从西厂近日的种种行径来看,如果一任汪直如此发展下去,那么过不了多久汪直很有可能会成为王振曹吉祥第二。那汪直曹吉祥不管怎么说还是个读书人,做事还有些礼义廉耻的顾忌,可汪直却是不学无术,聪明机巧出于天生,倘或不加羁縻,将来必成大患。所以便和覃喜商量明知此事汪直所为,却偏要汪直去侦办这桩案子,目的并不是要查出凶手绳之以法,而是让汪直明白有他怀恩这位掌宫内相在,他想要胡作非为并不那么容易。 晚间怀恩回来找来覃喜,覃喜对他说劫持黄赐的人只怕是东厂人所为。怀恩点点头道:这也应在意料之中,东厂和西厂素来不睦,那黄赐向汪直行贿,汪直说是两千两白银绝不这么简单,你我不相信,尚明自然更不会相信。他想要在黄赐身上做文章也在情理之中。他招手叫过那覃喜“你最近什么也不要做,就盯住韦英和郑天杰,看看他们都在做些什么?” “小的觉得我们这一招打草惊蛇了,他们只怕是蛰伏下去无所事事,让我们抓不到把柄。” 怀恩微微一笑“我原本不想和他们为难,只要他们从此老实规矩些就行了。”覃喜心领神会躬身退了出去。 次日怀恩进宫,先是拿了几道昨天已经处理好的公事来到乾清宫向朱见深汇报,待皇帝同意后也好带回去用印发下。 谈完这些公事,朱见深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叫住怀恩“兵部项忠那里提议穷搜河套的计划,请在宁夏固原设立总制府以节制三边军务,我已经命项忠会同内阁商议此事,也不知议出什么眉目来了,你就去问一问,让他们明白回奏。” 怀恩答应说:“皇上,奴才觉得在固原设立总制府固然重要,但是有谁能担当节制三镇重兵的重任,还需要慎重呀。” “项忠建议可以朱勇和王越担此重任。朕也觉得此二人挟新胜之威,自可一鼓作气。何况王越也确有节钺之才,用他可以达到一举成功之效。怀恩,你的意思呢?” 怀恩道:“王越之才奴才深信不疑,但是我朝谋臣猛将甚多,似乎王越朱勇并非唯一的人选。” 朱见深见怀恩如此说也认真了起来问道:“说说你的道理。” 怀恩道:“奴才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是觉得此次战胜瓦剌王越已立盖世之功,倘或再假以三镇兵权,专征节钺之重任,如才担心将来怕是要功高震主,尾大不掉呀。” 朱见深沉默了,当皇帝的最怕的就是臣下功高权重威胁皇权,即便他是最软弱无能的也不会对这样的现实等闲视之。 “你的意思是?” “奴才觉得朱勇王越可以奏凯还朝,西北军务可以在京城五府六部中慎重挑选文武重臣担当重任。” 朱见深觉得如此甚好,便对怀恩说:“嗯,你就去内阁传他们在平台候旨,朕要召见他们商议三边总制的人选。” “奴才遵旨。”怀恩急忙领命行礼退了下去。 怀恩刚刚走出乾清宫,就见远远地从日精门那边走来一个人,怀恩叫过一个当值的太监指着那人问:“你仔细看看那人是谁?”那太监回道:“是梁芳梁公公。” 一听说是梁芳,怀恩停下了脚步。心想那日他在皇帝那里推荐梁芳出任大同镇的监军太监,朱见深答应了之后怀恩便亲自在司礼监召见了梁芳,要他尽快收拾交接离京赴任。后来他又催了几次,可是梁芳依旧迁延不肯离京,最后怀恩无奈便向朱见深奏明此事,说梁芳不肯离京赴任分明是畏难避险,又说大同是京城北门锁钥,地位重要,急需要象梁芳这样的亲信内臣前去监督镇守。希望朱见深降严旨要梁芳即日出京,不得再做迁延。 朱见深自那日答应怀恩要梁芳去大同以后,万贵妃便不止一次的在朱见深耳边吹风说不愿梁芳出宫,要朱见深收回成命。朱见深因顾及着身为皇帝不好朝令夕改,便没有答应,搞得万贵妃和他搞了很长时间的别扭,倒让朱见深一时手足无措,后来梁芳迁延时日不肯出宫,他便也不做计较,心想再过一段时间再找怀恩商量另差他人,谁知怀恩这老儿竟然咬定就不放松,三番两次的催他,朱见深虽觉怀恩有些讨嫌,但却句句站在理上,眼见再护着梁芳就要落个身为天子把国家大事当做儿戏,也只得下旨限令梁芳七日内离京赴任,同时任命混堂司少监韦力传接替梁芳的差事。梁芳见皇帝认了真,再也不敢拖延,只得委屈的和韦力传交代了差事,一百个不愿意的打点上任。 诸事办妥,梁芳便先去辞别万贵妃,万贵妃见梁芳那副委屈的样子也不禁唏嘘,只是好言安慰说且忍着一时,待过一年半载再把梁芳召回京城。见万贵妃也屈从默认,梁芳更感一阵凄凉,满脸泪痕的从景仁宫出来又来到乾清宫,按照礼节他要向皇帝辞行,谁想到冤家路窄,刚进了日精门就迎面看见了怀恩。怀恩那一身大红绣金蟒的袍服在深秋的阳光下格外刺眼,梁芳便想躲开,谁知怀恩却差人把梁芳叫过来。梁芳见躲不过去,只好强忍着一肚子的怨气走到怀恩面前,很不自在的给怀恩行了个礼。 怀恩见梁芳表情阴郁面带泪痕明知故问道:“梁芳,你这是哪里去?” 梁芳心里已不知骂了怀恩多少声,可是表面上却不能得罪这位得罪不起的掌宫内相,便强装出笑脸“蒙怀公公的推荐,委任我大同等处监军太监,明日就要启程,先来向皇上辞行,而后再到怀公公府上请训。” 怀恩听出梁芳暗里咬牙切齿的声音却不以为忤道“不必了。既然在此处遇到你便顺便叮嘱你几句就是,此去大同,要和大同镇守文武搞好关系,你不是常抱怨那汪直比你受宠吗?这次正是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你要好自珍惜。” “是。怀公公要是没有别的训教,小的就去见皇上去了。” 怀恩道:“去吧。”梁芳又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走了。怀恩知道梁芳从心里恨死他了,在皇上和万贵妃那里不定怎样编排他,可是怀恩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梁芳不过是个小把戏,虽然得宠,可是一时半会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就算他搬弄是非也不足为惧。 第八十八章 密奏匣子 在乾清宫西暖阁,梁芳已经跪在朱见深的脚下。 “奴才明天就要离京去大同了。特来向皇上辞行请训。” 朱见深坐在宝座上低头看着趴在他脚下的梁芳,心里不免动了些恻隐之心,叹了口气问道:“梁芳,此去大同朕逼得你很急,你也用不着心里面不高兴。我知道你是贵妃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奴才,娘娘不愿让你去,你也不肯离开景仁宫,可是朕是天子,说出来的话就要算数。” “是是,奴才不敢。” “此去要好好办事,替朕看好了大同门户,将来朕少不得要重用你。梁芳,你比汪直识文断字,出去历练一番将来朕待你绝不会在汪直之下。” “谢皇上。”梁芳诚惶诚恐的磕下头去。 “梁芳,此去朕再赋予你一项特别的权利。”朱见深神秘的说,他向身边的御前太监挥了一下手,那御前太监推出去,一会儿功夫拿过来一个扁平的楠木匣子,那匣子还用一把精巧的金锁锁住 梁芳的目光停留在那匣子上,看不出有什么神秘之处,就见朱见深命人把匣子交到梁芳的手上,而后取出一把黄澄澄的金钥匙一并交到梁芳的手上。 朱见深郑重的说道:“大同这个地方地近蒙古,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瓦剌就是从大同杀入中原,危及京城的。因此你必须与大同的文武齐心协力,以解朕北顾之忧。朕不想看到当年土木之败,更不想在北京城下见到一个蒙古兵。” 梁芳脊梁冒着凉气,平常大男孩一样皇上忽然一本正经起来确有一股让人心惊胆战的威仪,皇上重提起土木之败,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是天威难测呀。梁芳脑子里飞转着当年土木之败的旧事,猛地梁芳象丢了魂一样趴跪在地上惊恐的哭叫道:“皇上圣明,奴才虽然没什么本事,可决不会敢做喜宁呀。” 梁芳这一哭倒让朱见深吓了一跳。转瞬才明白梁芳误会了。便笑道:“梁芳你哭什么?我可没把你比作喜宁。你是朕宠幸的奴才,量你不会负朕的。朕只是提醒你大同安危至关重要,一时一刻都不能有任何闪失。你身上的责任不轻呀。” “是是,奴才敢不尽力。”梁芳诺诺道。他还是有些糊涂,皇上给他这个上了锁的空匣子和对他说的这些话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呢?捉摸不透。 朱见深接着说:“大同那地方地控塞北,精兵三万,素称劲旅。虽然能打仗,难免骄兵悍将,桀骜难制。你久在宫中,不懂军事,朕怕你震慑不住这些丘八大爷。因此便赋予你专折密奏之权,你给朕的奏报可放在这匣子里用金锁锁好,而后再加上封批可不经司礼监直送御前,到时候朕好替你做主。” 梁芳一听顿时觉得这个小小的空盒子竟有千斤之重,他实在没想到皇上对他如此器重,试想九边重镇那么多的镇守太监哪一个被皇帝如此信任,有了这个专折密奏的特权,那那么他梁芳在大同镇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太上皇了。这意外的收获已经大大抵消了这么多天的阴霾,梁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给朱见深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谢恩,朱见深唤他起来,又仔细的叮嘱了一番,梁芳心里暗想皇上真是长大了,越来越像一个乾纲独断的君主了。 这时一个御前上的太监跑进来回奏说:内阁的三位大学士已经在平台候旨,请驾临朝。朱见深一听便吩咐外面摆架伺候,又传唤更衣,因为不是大朝会,朱见深头上只带了一顶乌纱折角向上巾,身上换了一身大红贡缎绣金线八团龙袍,腰系一条云龙纹嵌八宝玉带,几个太监围着朱见深上上下下忙活着,朱见深也顾不上搭理梁芳,待一切收拾妥当才招手叫梁芳:“项忠有个提议,要朝廷规复河套失地,将来一旦用兵,少不了动用大同兵马,你给朕好好看好大同的兵马,到时候规复河套的大功劳就少不了你梁芳的。”梁芳听得心花怒放,如此看来此去大同真个是因祸得福了,忙应了声“遵旨”便要请辞退下。朱见深却招手叫他随着一起去平台。那平台乃是召开国家最高机密会议的地方,等闲人等那里靠近得了,皇帝叫上梁芳无疑又是一个大大的彩头。梁芳险些热泪盈眶。便把锦匣交到一个御前太监手里,躬身跟在朱见深身后出了乾清宫,在乾清宫广场上了明黄暖轿一应太监侍卫簇拥着向乾清门而去。 第八十九章 平台召对(一) 平台又叫云台,在乾清门外广场以南谨身殿东北角,所谓云台门者。明朝典制,一般诸如元旦,圣节,朔望之类礼节性的朝会在奉天殿举行,处理国家大事召见内外大臣所谓常朝一般在乾清宫,或者在乾清门,所谓御门听政。平台地处内宫与外廷之间,是皇帝在常朝之外单独召开核心机密会议的地方,又叫平台召对,被召者不是内阁大臣就是六部五府掌印管事的重臣,所谓机密重地,一般人是靠近不了的。因此受到召见的臣子无不引以为莫大的荣耀。 内阁里三位大学士商辂、彭时,万安,以及兵部尚书项忠,五军都督府几位掌印勋戚都已在平台正殿内丹墀以下排班站好,随着值殿太监一声高呼“圣驾到——”众大臣无不屏息肃立,待朱见深升座便一起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朱见深让平身这才站起来分立两边。抬头望去,就见龙案两侧站着两个太监,上首的是白眉白发箭袖蟒衣的怀恩,下首低眉敛目,怀抱着拂尘的竟是梁芳。以往平台召对,内臣中只有司礼掌印太监可以参与,其他即便是司礼秉笔太监非特旨宣召也不得与闻。今天梁芳赫然在侧,是偶然还是皇帝有意而为之,向朝廷重臣们释放某种信号?不得而知。好在重臣们的兴趣不在这上边,他们关心的是国家大事,时下的大明王朝最重要的大事乃是乘西北新胜之威,一举收复当年放弃的河套之地。皇帝找他们到平台来的目的就是确定西北三边总制的人选,谁都知道一旦朝廷决定收复河套,新设的三边总制就是这场大征伐的三军统帅。 却说那河套之地三面环河,一面与延绥榆林卫接壤,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朝廷派军队沿河防守,西北边境尚保无虞。后来朝廷发兵征丽川,天下骚动,以河套远在万里,地旷人稀,且常年被兵,朝廷又一时无力西顾,于是当国者以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有余,便建议弃守河套之地,以重兵退守关内。虽然这样兵力收缩确保了西北边境短时间内太平无事,然而河套却从此落入蒙古之手,在朝廷眼里河套是块鸡肋,可在蒙古人眼里却是天赐一块宝地,自从占据了河套之地,没用几年的功夫蒙古骑兵便以河套为基地向着大明边墙频频发起冲击,而且攻势一波比一波强烈,自天顺以来西北战无虚日,朝廷劳师糜饷疲于应付,于是收复河套便提到了朝廷的议事日程之上,只是天顺皇帝驾崩新君即位王朝更迭之时朝廷无暇西顾才耽搁了下来。 兵部尚书项忠是复套计划的坚决支持者。当年项忠巡抚延绥的时候,便和当时的延绥总兵官彰武伯杨信建议朝廷深入河套,以驱逐盘踞在河套的蒙古人,当时朝廷集重兵八万于延绥,拜项忠为总督军务,偕杨信大举搜套,期以一起荡平套寇收复失地。然而就在项忠信誓旦旦准备誓师西征之时,忽传来套寇深入暴掠延绥沿边六县之地,那六县正是项忠的防区,项忠做梦也没想到他还没有来得及对河套用兵,却被河套之敌打了个措手不及,身为巡抚守土有责,项忠只得向朝廷请罪,不日朝旨下来命项忠回京候勘,虽然项忠并没有因此受到很重的处分,但是复套之事只得拖延下去,使项忠于此一直耿耿于怀。后来自他担任兵部尚书以后就一直积极筹划收复河套的计划部署并屡次向朝廷建议,但是朝廷一直对项忠的建议很冷淡,支持者也寥寥无几。眼见的朝廷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当国者碌碌无为尸位素餐,项忠因此常常抚须慨叹大明王朝眼看就要江河日下,如照此下去,自己就只能带着遗憾了此残生了。 其实朝廷并不是对西北边患置若罔闻。只是一来自土木之变以来,大明王朝元气大伤无力西顾,二来眼下的当国者多是经历过北京保卫战,亲眼目睹过蒙古铁骑的骁勇厉害,生恐一旦陷入河套之战,倘或大败而归,非但国家丧权辱国,就是他们的身家性命也是难保。所以任凭项忠上下呼号,这些人却只是持观望态度。皇帝年轻不谙世事,一切都听这些当国大臣的摆布,项忠即便常怀精忠报国之心,一时也是报效无门,空自噘叹。 然而自王越大败蒙古之后,朝野为之振奋,项忠认为这是一个有利的时机,便再次倡议朝廷乘西北新胜之机征调天下士马深入河套一举铲除盘踞河套几十年的蒙古人。一时朝野响应,朱见深当即将项忠的建议下廷臣议奏。谁知道廷议中反对之声依旧不断,反对的人认为蒙古人虽遭新败,却未伤元气,倘此时仓促征调士马深入河套,恐怕彼此不能协调作战,反被套寇所中,再者河套离三边之地两千余里,十几万大军的后勤补给会异常困难;加之这两年天下灾害频仍,天下饥民嗷嗷待哺,朝廷本就捉襟见肘,哪里又去筹集千百万两银子的军费?倘或灾害之年再加赋于民只怕激起民变天下骚动,变生肘腋难以应付。于是如此种种担心再一次压过了项忠的声音,为了安抚项忠不至于就此灰心丧气,主持廷议的首辅商辂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首先肯定套寇不灭三边终无宁岁,项忠的建议乃是精诚谋国之举,只是以目前的状况似以先不集结大军入套,但从现在开始可以下令西北各边镇守文武加紧训练士卒,一面密切注意套寇动静,一面随时做好征套准备。另命陕西巡抚余子俊自西安至宁夏固原一线修筑粮台驿站,以备战时转输粮草饷源之用。另外建议朝廷在宁夏固原设三边总制府,简以文武重臣充任,平时节制三边军务,协调西北各镇,一旦征套准备成熟,三边总制府便成为整套大军的指挥中枢,彼时不至于出现各路大军各自为战的局面等等。 那商辂不愧是燮理阴阳的宰辅之才,此议一出,方方面面也就摆平了。于是便以商辂的建议作为廷议的结果奏报天子,当时即奉朱批:依议。着内阁交各该衙门照此办理。连日里内阁召开会议商讨方案,这日怀恩奉旨到内阁传命平台召对,众人知是皇帝要听会议结果,于是赶往平台的路上,商辂拉住怀恩走在最后把一干决策细细说给怀恩,怀恩也不时答话,商辂不住的点头,到得平台候驾之时心里早已打好了腹稿,以备回奏。 第九十章 平台召对(二) 朱见深坐稳了龙位,目光炯炯的扫过这些朝廷的文武重臣。他当皇帝也有几个年头了,再稚嫩的毛头小子,坐在这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上,耳濡目染也使他变得比他的实际年龄看上去成熟老练,他只是这样轻轻扫过众人,便让这些文武重臣实实的感觉到天威难测的神秘。 朱见深清了一清嗓子,稍顿了一下方道:“自从那天廷议,朕命你们会议了好几日,可曾议出个结果来了?” 商辂出班奏道:“陛下,臣等连日会议,已经议出些章程,容臣等一一陈奏……”于是商辂从征调三军到后勤补给,粮台设置直到三边总制府的机构设置,管辖权限等等作了详细的说明,商辂滔滔不绝,坐在上面的朱见深耐着性子听着,前后说了将近一个时辰,朱见深实在耐不住了挥手止住商辂道:“好啦,商阁老,你是首辅,这些具体的事你会同各该管衙门协商办理就是了。朕只想知道你们觉得谁能胜任三边总制这个重任。” 商辂道: “三边总制节制西北兵权,用人选材急需慎重,臣等公议拟出五位重臣请陛下圣裁。” “你倒说说是哪五位重臣?”朱见深的语速缓和的问话。 “回陛下,兵部尚书项忠大人当年曾任延绥巡抚,深谙河套形势以及蒙古各部的实力;陕西巡抚余子俊久历秦川,熟知兵法老成稳重才堪大任;延绥巡抚王越,抚宁侯朱勇新进战胜蒙古,扬国威于域外,臣等会议,其所部三万七千余精兵悉数屯于榆林至固原一线,一旦朝廷出征河套,其部便可为前锋横扫河套。另外武靖伯赵辅,百战宿将,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老骥伏枥,尚能再为朝廷效力。”商辂一一列举明细,丝毫看不出他倾向于哪一位重臣。朱见深也不忙着钦定由谁出任三边总制,只是对众人说:“众卿说说这五位重臣到底哪一个最能胜任呢?”与会重臣们一听朱见深问下来,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了起来,细听下来那王越倒是渐渐占了上风。 朱见深脸上的笑纹渐渐消失了下来。从布局上来看,王越朱勇所统帅的数万精兵已经一线排开,重臣们推荐王越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样一来王越一下子手握西北三镇近二十万重兵,势力可想而知呀,而朱勇一介武夫,很难对王越起到一个制约的作用。这样一来王越势必会做大,不是对王越不放心,却是王越将来很容易造成尾大不掉之势。朱见深没有直接否定重臣们的意见,他知道如果自己否定了王越,那么这些人会无休止的和他聒噪,使他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虽说他是皇上也不好违背公义一意孤行。这时候最好有个人能站出来说一番反对意见才好,这时候靠谁呢?项忠彭时肯定不行,商辂吗?这位状元宰相只怕也是王越的支持者,靠万安吗?只怕万安没有胆量和这些人唱反调。朱见深的目光落在了怀恩的身上,这怀恩从一开始就屏息敛气一言不发,他可是在乾清宫对自己说不要重用王越的,怎么到现在竟装哑巴了?他是怕得罪这些人,那朕就叫你开口,他要是敢口是心非出尔反尔,朕要他的好看。朱见深打定主意,把目光定在怀恩那张有些皱巴巴的老脸上: “怀恩,你是司礼监掌印,说说你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同时转移到怀恩的身上,司礼掌印太监与内阁首辅并驾齐驱辅佐朝政,怀恩的意见倾向自然至关重要。何况临到平台他便和商辂密谈了一路,不会没有一个意见,只是他站在皇帝身边一言不发众人谁都摸不清怀恩究竟想的什么,既然朱见深问到了怀恩的头上,大家也想听听这位老谋深算的掌宫内相到底有什么高见。怀恩向朱见深躬了一下身,然后说道:“回皇上,王越身负文武才,众位大人所见甚是,似宜授意重任”朱见深一听眉峰不自觉地挑了一挑没有说话丹墀底下一阵窃窃私语之声,既然怀恩的意思已经如此明了,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再议下去了。 不过怀恩话锋一转,接下来说的话让人大跌眼镜:“只是臣觉得抚宁侯年轻气躁,如今新封了世侯,正是锐意功名,将来恐怕会误了军国大事。臣以为应令抚宁侯奏凯回京,提调军府庶保令名。” 话音未落,班次中的项忠一步跨出来问道:“怀公公,依你之见抚宁侯不堪重任,那朝廷又派何人挂帅呢?” 怀恩道:“项大人,老奴以为武靖伯赵辅百战宿将,可当此重任。” 项忠反驳道:“武靖伯已经到了廉颇老矣的年纪,怎堪军旅重任?” 怀恩笑道:“武靖伯虽老,可是久历战阵百战沙场,经验老道自不必说,再者一旦兴师,武靖伯只需中军坐镇,哪用得上亲自上阵冲杀呢?” “怀公公,你这是拿军国大事当做儿戏。”项忠颇有些负气的道。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这话未免太伤人了。 怀恩倒没有计较项忠,又躬身侍立在朱见深的身边不言语。朱见深一时也拿不下决断,见项忠在哪里喋喋不休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啦,今日先议到这,你们退下吧。” 项忠还想争辩,可是朱见深退朝众大臣一起跪了下去山呼万岁,项忠如果站在那里不动就是君前失礼了,也只好跪了下去。出来的路上他恨恨地骂怀恩此言一出误国匪浅“我要回去写奏折陈说利害。如果朝廷派不出人去,我项忠愿交出本兵印信请缨出战。” 大学时彭时望着项忠的背影对身边的商辂道:“弘载兄,项荩臣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那武靖伯虽然也称得上一代名将,可惜他老了。自从当年广西平定瑶乱以后就再没有上过军阵,如今贸然上阵,恐怕他也受不了西北军前的辛苦。我们身为辅弼重臣不能不说呀。” 商辂摇头道:“纯道兄,怀恩的用心良苦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他拉了拉彭时的衣襟。两个人退到了最后,走在前面的万安停了一下脚步,但是没有凑过来,他知道商彭二人都是状元出身,共事最久,两个人交情过密,自己这时候要凑过去商辂倒罢了,那彭时老儿平素有些看不起自己,倘或冷语相伤自己反倒自讨没趣。于是他只做不睬,摇摇摆摆的走了。 第九十一章 欲盖弥彰 商辂轻踱着脚步和彭时并肩走在天街御道上。一路行走一路轻声密语,他看得出彭时对怀恩的态度很不好,这位耿介忠直的老兄犟脾气一上来指不定说出什么狠话来,商辂不能不把话说明白免得彭时吃亏。当然话要说的留有余地,大家都是翰林出身的状元宰相,话点到为止心照不宣就是了。 一路回道内阁大堂,却是午时刚过,仆役差人把每位内阁大臣的午饭送到各自值房,饭毕稍事休息了多半个时辰,未时正内阁刚开始办公,怀恩就来到内阁传旨说:皇上已经决定了。于固原成立三边总制府,武靖伯赵辅挂征虏大将军印总制三边军务赐尚方剑,延绥巡抚王越加右都御史参赞机务,三边文武重臣悉听节制,令内阁票旨来看。 听完怀恩的叙旨商辂等人都有些吃惊。虽然他们对皇帝忌惮王越的功劳用赵辅来制约王越的兵权都心中有数,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分配权利,那赵辅不但佩将军印而且还赐尚方剑,这就意味着赵辅有权对三边文武大吏先斩后奏,这也包括参赞机务的王越在内。自从洪武永乐年间以后,国家有大的征伐都是以文官为主帅,虽然武臣依然佩印专征,但是文臣却往往授予总督军务或提督军务,权利远在佩印将军之上,而这次王越却只是参赞军务,这和总督军务的权利不可同日而语。参赞军务顾名思义就是出谋划策的首席谋士而已,那王越会甘居赵辅之下听其号令吗?倘若文武不和闹起矛盾来只怕会耽误了军机大事。商辂捻须沉吟,万安低头不语,彭时却耐不住性子高声道:“怀公公,皇上如此传旨只怕不合体制吧。依老臣看还是将王越的参赞军务改为总督军务为好,另外赵辅即以勋戚佩大将军印,自也用不着再授尚方剑。” 怀恩却摇头说:“彭阁老所言差矣,三边镇守将军俱都是裂土封爵的勋臣,即以武靖伯为三边主帅,不赐尚方剑那些人怎么会好好地听命?至于王越嘛,论资历,论爵位都远在赵辅之下,倘若授他总督军务,只怕武靖伯的心里也不服,所以皇上才会如此安排。” 彭时冷笑道:“如此只怕王越会寒心吧。” “王越若是心存怨望,那他就不配纯臣二字,就更不好再授他以重拳了。”怀恩冷冰冰的回道。 彭时气得用力捶了一下桌子狠狠的盯了怀恩一眼,怀恩却不以为然催着商辂动笔。商辂见如此争也无益便提笔在手一时票拟好圣旨交给怀恩手里。怀恩接过来也不多坐径自出了内阁大堂往内宫而去。 一时进了乾清宫见了朱见深呈上内阁票旨,朱见深看看别无意见便要怀恩拿去腾红用印。怀恩去了,朱见深才长出一口气吩咐摆架去景仁宫。外面正忙着准备之时,汪直却来了。 汪直所来却为了什么?原来那覃喜摆宴强逼着韦英和郑天杰去协助顺天府破获黄赐的案子,那韦英回到西厂见了汪直就对汪直说明了,那汪直原本想治黄赐于死地,谁知竟问了个充军发配,汪直担心黄赐活着会为他人所用,便差了韦英连夜跟随黄赐到良乡县,本想着在客栈就结果了黄赐的性命,谁知郑天杰却捷足先登截走了黄赐,那韦英顿感不好,便一路跟进城隍庙见黄赐说了实话,便一镖结果了黄赐的性命,又说动了郑天杰杀人灭口原以为万事大吉,谁想到怀恩那里却多事,要是追查下去难免会查到汪直的头上,不差便是此地无银心中有鬼,汪直和韦英想了半夜才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于是今天一早便进宫来见朱见深,谁知这时怀恩却在里面,汪直便没敢进乾清宫,后来他差人打听皇上去了平台议事,便一直忍着没有过来,直到他听说怀恩出了乾清宫回了司礼监这才一路小跑着离了御马监来到乾清宫见朱见深。 汪直一见朱见深二话不说便跪在脚下请罪。倒弄得朱见深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让汪直起来问道:“你这没头没脑的请的什么罪?” 汪直忙说:“回皇上,你还记得那个向奴才行贿的黄赐吗?” 朱见深想了想点头:“嗯,刑部不是问他充军云南了吗?还提他做什么?” 汪直故作惶恐的道:“黄赐所犯的罪过理应问斩,皇上有好生之德保住了他的性命,谁知那黄赐在充军途中在良乡县被人杀害,现下京城传言是奴才受了黄赐万两银子隐匿不报,唯恐东窗事发才把黄赐中途路上给害死了。奴才听了这个消息吓得一夜都没合眼,皇上圣明,奴才虽然有许多的不是,但是也不敢收受贿赂,更不敢杀人灭口呀。如今奴才是百口莫辩,故而特来求见皇上革掉奴才的一应差事囚禁宫中,等着黄赐的案子水落石出,真要是奴才所为奴才甘愿领罪,倘跟奴才毫无关联也好洗清奴才的清白。”说着摘下头上的帽子一边重重地磕头一边竟委屈地抽泣起来。 朱见深被汪直这一番话打动,也不假思索汪直的这些话有多少真假便要汪直起来说道:“你对朕的忠心朕深知,朕也更不信你敢对朕瞒天过海。黄赐死了,就让顺天府去查,到时候谁要敢牵连到你的身上朕也断饶不了他。他们看见朕宠信你想借这个机会害你也是有的,但是有朕他们就奈何不得你。你就安心办差就是了。” 汪直听得心花怒放,他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只要皇上不认为黄赐是他汪直所害,那么怀恩也好,尚明也好,想借这件事来整垮他便是痴心妄想。这汪直喜极而泣,又给朱见深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回可是实心实意,起来竟觉得有些头晕耳鸣了。 朱见深此时摆手让汪直近前一步道:“汪直,朕想起一件事来要你去办。” 汪直急忙恭顺的道:“皇上请吩咐。” “你也知道,朕命梁芳去做大同等处的监军太监,朕觉得梁芳那奴才虽然恭顺,但是聪明机巧远不如你,朕担心他不是那些文武将吏的对手,所以朕要你从你西厂校尉中挑选五十名精明强干的随同梁芳一同到任,听那梁芳的节制调遣。” 汪直犹豫了一下:“皇上,你也知道那梁芳跟奴才有些过节,倘或他知道这些人是奴才的手下恐怕他会多心,弄不好还会害了那些弟兄的性命。” 朱见深冷笑道:“你也用不着这种担心,朕自有安排。只是你不要从中做手脚就是了。” 汪直忙说:“就是给奴才几个胆子也不敢。”心想“既然有机会,我要是不在梁芳那里布些个眼线才怪呢。” 此时太监进来说一切准备妥当请皇上起驾。汪直便忙说:“奴才还有事”便辞了出来。 一回到西厂便风风火火地把韦英叫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那韦英便领命而去一切秘密安排不提。 三日后梁芳离京上任,随行的队伍中赫然多了五十名锦衣校尉,谁也不知道这些校尉的来历,只知道皇上亲自降旨差派这些人作为梁芳的亲兵护卫一起去大同赴任。但看各色仪仗一字排开,那梁芳骑着高头大马,随行校尉个个佩剑悬刀好不威风煞气。众人只道是梁芳邀蒙圣眷,哪里知道梁芳的一举一动竟然从此全在汪直的掌控之中,而梁芳此时还心存感激抱着那个尚方宝剑般的密奏匣子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呢。 第九十二章 得势 却说怀恩原本想着把梁芳挤出京都远赴大同,可以藉此削去万贵妃一条膀臂,杀一杀万贵妃在宫中日益膨胀的权势,谁知走了一个梁芳却来了一个韦力传,较之梁芳更是奸猾百倍。自进景仁宫后很快得到万贵妃的宠爱,倚仗着权势到处招摇无人敢惹。却说这韦力传原是混堂司的少监,往日极是本分老实不过,那怀恩因见他倒还老成,便对他掉以轻心在皇帝那里推荐韦力传接替了梁芳。原以为这韦力传到了景仁宫虽然不能十分限制万贵妃日益不可限制的宫廷权势,但是也不至于助纣为虐。谁知这怀恩却是看走了眼,这韦力传哪是什么老实憨头,实在是一个大奸似忠大诈似信的东西,他一入景仁宫改换门庭之后,便仗着万贵妃在宫中横行霸道起来,万贵妃交代的差事韦力传更是卖力,而且对怀恩也早不似从前恭敬。那怀恩那里看不出来,只是心中虽恨,却也无奈何,毕竟刚挤走梁芳若在挤走韦力传,便是和万贵妃公开叫板,虽然怀恩身为掌宫内相,但是说到底还是奴才,奴才和内廷的主子公开斗法成败不说也是自然分晓的。怀恩也只能暂忍一时,只命人暗里紧盯着韦力传的一举一动,待那韦力传露出破绽在狠狠的收拾他。怀恩难耐那万贵妃,可是和韦力传相比那韦力传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还有那汪直,自韦英杀了那黄赐之后,怀恩欲敲山震虎命覃喜拿韦英的飞镖要挟汪直,意在让汪直收敛一些,起先那汪直也害怕了一阵,可是自他在朱见深哪里撇清以后便也胆壮了起来。那尚明还给怀恩面子派出东厂干探四下寻访,可这汪直却一直按兵不动,怀恩差覃喜催问过几次都被韦英搪塞过去,怀恩一时也搞不明白汪直的西厂为何前恭后据,难道就不怕他把此事捅到御前吗?怀恩真想给汪直点颜色看看,可是在朱见深面前他刚一透露黄赐的案子,朱见深便摆手说:“朕知道了,就让顺天府仔细的查办就是了。”怀恩说:“风闻黄赐之死与西厂有关”朱见深更是摇头摆手“传言不可信。汪直是朕青宫时的奴才,朕知道他那汪直虽然刁钻,小恶也许难免,但像这样杀人越货的大事决不能做。”转而拉下脸来训斥怀恩“朕知道有些人对朕设立西厂重用汪直颇有怨言,难免造些流言蜚语的搅乱视听。你身为大内总管,绝不能听风就是雨误中了他人的奸计。” 怀恩见皇帝完全站在袒护汪直这一边,便知道即便是铁证如山皇帝也绝不会因此而对汪直不利,自己若穷追下去只怕还会引火烧身当下也只好暗忍这一口气再做道理。回到府中找来覃喜暗自吩咐一番,那覃喜说道:“就这么听任汪直下去?岂不是让他小看了咱们?老爷,不然我就把那韦英报了官,倒看汪直怎的”那怀恩道:“皇上宠信汪直已经到了溺爱不明的地步,就算是你有铁证证明那黄赐是汪直所为,皇上也不会治罪汪直的。你只管留神给我盯住汪直,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那汪直迟早一天会恶贯满盈得罪了天下。” 再说这黄赐一案,凶手出自东西二厂这样任谁都不敢招惹的衙门,单凭那顺天府就算查出蛛丝马迹也不敢登门问罪,何况他们已经领教过西厂的威仪。再加上皇帝不闻不问,怀恩也对此只字不提,那李明恒也是久历宦海便也知道里面的厉害也就不像当初那么用心,上面松懈下面自也不用力,因此便把这起轰动京城的大案挂起来,最后变作一个无头案不了了之了。 汪直的西厂迅速走红,作为汪直手下最为宠信的得力爪牙的韦英一时间也水涨船高,虽然头上依然顶着锦衣卫副千户的功名,但是却早已是京城之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上至朝廷重臣,下至撮尔小吏,凡是有求于西厂有求于汪直的无不争走韦英的门户,一时之间韦英的外宅竟然门庭若市,华盖如云,趋奉送礼者不计其数,不下一年的功夫竟然也是腰缠万贯在京城内外竟然连开了几家商号,韦英事忙顾不上打理,便把家里家外悉数交给了一秤金照料,那一秤金也是有本事的,把个家里家外照顾得井井有条,虽然名义上还是韦英的暗室外宅,但是在韦家下人们的眼里,一秤金就是掌印的官娘子。时间久了人们也都知道韦家的这位如夫人能够顶的起韦家的半边天,凡是求到韦家只要是一秤金答应了,韦英无不尽力,一时之间在京城的官场之中一秤金的名头竟比韦英叫得还响。 第九十三章 名门之后(一) 却说这日定更掌灯之后,从巷口抬来一乘两人抬乌帷小轿在韦英家门前停下。轿子落稳,从里面下来中等身材,白面微须的中年男人,看穿着举止像是一个家道殷实的读书人。他走出轿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一边四下里张望,一边很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后招手叫过一个跟在轿后的家奴吩咐了两句,那家奴躬身应了声便举着一张泥金的名刺走上了韦家的台阶,举手敲门,顿时里面传出声音:“什么人呀?”声音即尖又细,听着倒像是个宫里的太监。 那家奴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就见两扇黑漆大门左右一分,从里面晃出一个瘦伶伶其貌不扬的男人,横着眼神似从来不把来人放在眼里面。那家奴忙陪着一张笑脸打躬道:“管家大人,我家老爷要拜见千户大人,烦劳您老人家通禀一声。”说着双手把名刺高高的举过头顶。 其实那男人不过是替韦英看门的家奴,称呼管家不过是客气。那门上的倒甚是倨傲,接过名刺只是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便原物奉回重塞到家奴手上。冷冷的抛下一句:“我家老爷不在家,你们还是改日再来吧。”说完便要转身关门回去。才一转身忽然就觉得手掌心上一沉,顿时沉甸甸凉丝丝的直传到心眼儿里,两只一直眯着的细长眼便睁开了,一张瘦长脸笑得胡子直抖。他知道才放在自己手上的硬货没有十两也有半斤有余,抽回手来偷眼一看竟然是黄澄澄的一锭马蹄金,一时忙袖了金子转回身来早换了一副灿烂的笑容:“好说好说,我家老爷才回来,这是放用过晚饭,请稍候片时,我这就去通禀。”说着抢过名刺来转身跑了进去,急忙忙的连大门竟也顾不得关。 这时韦英正和一秤金在上房里面翻着厚厚一本账目,韦英坐着翻看,一秤金站在一旁用手指指点点,韦英听得不住的点头称赞,把一秤金搂在怀里亲呷调笑,说是如此下去用不了几年咱也要富可敌国了。 说笑了一阵,那一秤金忽然想起什么,急忙站起来从后面的柜子里拿出来一幅立轴对韦英道:“这是今天下午送来的,来人说是吏部验封司郎中董玙大人为你书写的立轴一幅。” 韦英一听大喜过望,忙命一秤金把立轴打开仔细观赏,边看边摇头晃脑的连称好字。一秤金一旁暗笑这韦英一朝发迹竟也附庸起风雅来了。那一秤金当年做妓之时也懂得一些琴棋书画,但见这裱糊精美的立轴上工工整整用瘦金体抄录的唐代诗圣杜甫的名诗《丽人行》,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这幅书法必是出自大家之手。便道:“当世能用瘦金体最出名的当是董仲卿,我看这位董大人丝毫不逊于董仲卿,难得他揣摩得这么好。” 韦英却笑道:“你倒是好眼力,不过你却不知道这董玙即是董仲卿。” 一秤金惊讶的说:“都听说董仲卿清高孤傲,等闲都求不到他一字半字,怎得倒主动送与你了?” 韦英得意的说:“你官人如今是西厂的大掌班,漫说是他一个部曹,就是五府六部掌印坐堂的大臣也不敢和我作对。那董玙虽然清高却也机灵通透的很,知道和我作对没有他的好处。这幅字要好生收好,切不可有半点无损了。” 一称金连连应着把立轴收好。才转回身就见仆役进来回说有客来拜。当时一秤金接过烫金的名刺,一看上面写着“吏部郎中董玙拜。”便笑说:“真是天底下没有白赚的便宜,这董仲卿前脚送你墨宝,后脚就前来拜客。依我看他不是想和你结交就是有求于你。看来此人的清高也是虚伪的很。” 韦英道:“这董玙那会真心和我结交,多半是有事相求来的。”一秤金问:见还是不见?韦英寻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自言自语道:“我猜出董玙此来的目的了”当下吩咐仆役“去请董大人前厅待茶。”待仆人下去后,韦英那里眉飞色舞的对一秤金道:“大娘子快腾空了你的描金柜,发财的机会来了。”一秤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韦英一面让一秤金帮着换衣服一面说:“你道那董玙什么出身?董家世代官宦,与前朝宰相杨荣一族乃是通家之好世代姻亲,这董玙便是杨荣的嫡重孙女婿。杨董两家乃是福建的名门望族,富甲一方。听说杨家最近摊了官司很是棘手,只怕董玙此来便是为此事而来。他即来求我,看在他的那幅字的面子上也要好好帮他的忙,只是却要好好地敲他一笔,不能让他一幅字换去一条人命,也太便宜了他。” 一时换好衣服,韦英便别了一秤金大步向前院走去。 春节长假看小说,就上手机都市言情小说!请用手机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 第九十四章 名门之后(二) 片时韦英便从后宅来到前厅。下人掀起软帘,就见董玙独在厅里枯坐,而且一脸的为难之色。便知他有了什么难事,不然他绝不会放下名士的架子来见韦英。他韦英算什么?在这些读书人的眼里他不过是朝廷的鹰犬罢了。韦英知道这些人好面子,所以对董玙便使出十二分的热情,人还没进来声音便传了进来,听着倒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亲热: “董大人,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呀。韦某有失远迎恕罪呀恕罪!” 那董玙也忙站起来向着韦英搭躬施礼,而后两人分宾主而坐,仆人献上茶来。 客套的说了两句场面话,韦英便先笑道:“董大人,这时候驾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呀?” 那董玙一脸的难色欲言又止,脸上变了一阵颜色轻轻叹了口气道:“下官冒昧深造潭府,只为一件难以启齿之事来求韦大人帮忙。”这董玙操着一口闽南官话,好在还勉强听得懂。 韦英早知道董玙此来的目的,却也不说破,暗想既然你这样难得有求于我,我自然要借这个机会显显本事,韦英打定主意。见董玙这样吞吞吐吐,便颇爽快的问:“董大人有事请讲出来,韦某自当尽力就是。” 董玙一听便站起来向着韦英一躬到底,却被韦英拦住连说董大人何必行如此重礼呢。两人重新坐下,董玙又是一声叹气:“唉!不瞒韦大人,实在是一言难尽呀……” 却道董玙这个当今名士能有什么难言之事?又何以求到韦英的门下?此话还要从头说起。 这董玙祖籍福建,与洪宣年间的大学士杨荣乃是同里。董氏虽不及杨氏显赫,但也是世代书香,簪缨奕世的名门望族。董玙的祖父当年成进士时主考官便是杨荣,与杨荣即是师生又是同乡自此便和杨家成了世交。董玙少有文名,十几岁便名冠桑梓,成为一方名士。后来二十岁上成进士完婚,娶得又是本省大乡宦杨泰之女,那杨泰何许人也?乃是杨荣的嫡孙,承袭祖荫头上顶着世袭指挥的功名,虽未出仕,却因祖上乃是先朝名相,虽早已作古多年,但余威犹在,门生故吏在位者颇多,加之家道豪富,素有八闽第一豪门之称,福建官府无不退让三分。那杨夫人虽出身豪门,但是生性贤良,从未因为娘家的权势而与丈夫为难,故而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生活倒也如意美满。 那董玙自成进士后便一直在京城为官,虽有才学但并不善官场奉迎之道,因此仕途蹭蹬,人到中年才不过当到吏部郎中的位子。好在董玙生来名士风格于名利颇为淡泊,何况董家素称豪富,也不指着那几两俸银过生活。 却说那日董玙散值回家,才进家门就见杨夫人两眼红肿唉声叹气,一见董玙回来便又放声大哭起来。弄得董玙一时莫名其妙,便安慰夫人莫哭,有什么话慢慢说来。一时杨夫人才止住悲声诉说起来。原来杨夫人的娘家摊了官司,因为两家争夺几百亩水田,杨家豪奴竟然大打出手打死人命。杨家势大,全不把此事放在眼里,谁知那苦主一状告到官府,偏赶上新任建安知州生就一份傲骨,一心与本地豪门大户作对,当下一纸传票把杨夫人的父亲杨泰传到公堂,那杨泰并不把建安州放在眼里,当堂顶撞惹恼了知州,当堂就问了个为富不仁鱼肉乡里,草菅人命,把杨泰下了死牢。 杨家一见官司不利,便在省里府里上下打点以求翻案,孰料杨家一案惊动全省,舆论哗然,铺天盖地全是对杨家的指责,那建安州竟然名动八闽,都说他是龙图再世。当事官吏迫于压力也不敢过于偏袒杨家,迁延了一段时间还是批示维持原判,官司呈报刑部,待部文下来便将杨泰正法。杨家亲族故旧在京城居官者甚多,自然也不肯就此坐以待毙,于是杨泰之子杨晔便带足金银,快马进京以求在刑部终审之前救出杨泰的性命。 那杨晔进京便落脚在姐丈董玙家中,把前后事情对姐姐言讲,那杨夫人一听之下也乱了分寸,哪管父亲是不是以身试法身犯重罪,一心只想着帮父亲摆脱灾厄。当时便要董玙上下打点,凭着杨董两家之力定要扭转乾坤,救出杨泰性命。 董玙听罢暗怨岳父自招其祸,你杨家家资巨万名下田地何下千顷,何必为区区几百亩薄田就以身试法?自行不义又怎怨得王法森严,天理昭昭。凭着一个读书人的良心他不想参与此事,然而却耐不住杨夫人寻死觅活,说若是刑部定了杨泰死罪,她就进宫击登闻鼓告御状,实在不行她情愿替父去死。一时把个董玙搞得心乱如麻,为了安慰夫人也只得敷衍说权且一试。那杨夫人听董玙答应便破涕为笑进而点拨道:“那刑部福建司的郎中和你是同年的进士,平素称兄道弟,你何不去求他?就算推不翻案子,哪怕找出一些纰漏发回重审也好。”董玙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好答应先去试一试。 春节长假看小说,就上手机都市言情小说!请用手机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 第九十五章 名门之后(三) 次日董玙找到这位同年,求他暗中帮忙,只要保住杨泰性命,哪怕是改拟流放云南也无不可。谁知那位同年却大呼难办,他告诉董玙:杨泰的官司已经到部多日,这些时日前来关说求情的甚多,他一时踌躇便把此案暂压了下来。然而今日部堂大人召他前去亲自过问此案,说是此案已惊动内阁,首辅商阁老面谕下来:如今各地势豪大户兼并田地之风日甚一日,长此下去势必天下之利尽归豪绅,无数百姓势必啼饥号寒,流离失所,将来激起民变,唯恐国将不国。因此杨泰此案必得秉公从严办理。以使天下豪绅有所收敛。首辅即有钧旨下来,部堂大人其敢违忤,便催促福建司尽快批复下去也好回复首辅,董年兄,不是小弟不肯帮忙,只是怨令岳丈案子犯得不是时候。首辅大人摆明要用他的人头警示天下缙绅,他也只有死这一条路可走了。谁也救不了他。 董玙听罢大失所望,辞过回府却见那杨晔正在杨夫人的房里说话,一见董玙进来姐弟两个一起起身围住董玙急问道:“那福建司怎么说?” 董玙白了杨晔一眼,叹道:“部议维持原判,发回建安州矣候秋决。”一句话直说的杨家姐弟膛目结舌愣在了那里。杨晔先缓过神来,见杨夫人已是眼泪汪汪当时就要放声,急忙一把拉住姐姐不要他哭出来,而后两眼盯着董玙道:“姐丈,此话是那司官亲自对你言讲的吗?”董玙点头道“正是。”杨晔一听冷哼了两声:“姐丈,你太书生气了。这些司官手里面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要是想笔下超生,就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他也能找出理由放一条生路。他说此话想必是向你索要好处。哼哼,姐丈,想你不肯玷污了你读书人的操守,不妨,你引领小弟我前去。小弟此番进京所带何止半个身家,只要他肯帮忙出力,我绝不在乎那些银子!”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脆响,半边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原来杨晔这话实在惹怒了董玙,气急之下便轮手打了杨晔一记耳光。这杨晔一下子被打傻了,他从没想到过这位向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姐丈竟然从未有过的对他这个内弟动起粗来。待他回过神来便觉自己吃了亏受了辱,便要和董玙理论个高下,那董玙不知哪里来的邪火,浑身颤抖手指着杨晔边大口喘着粗气,边恶狠狠的骂道:“我把你个糊涂东西!钱!钱!你以为有钱就可以通得鬼神?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倘如当初不是为富不仁伤生害命,岳丈他哪会有今日的牢狱之灾!” 杨晔纨绔子弟出身,哪里受过这番抢白,当下也不顾什么郎舅至亲,提高了嗓门道:“姐丈,你说我糊涂,我看你才是糊涂。你久在京城,哪里晓得时下各省的行情?如今哪个势豪大户不是广置田产地业,即便你不要,还有许多佃户投到你的名下呢。漫说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是那山东孔孟两家名下的田产何下万顷之多。你道他名下的田产就是清清白白得来的?哪一个不是巧取豪夺?哪一家不是背着一两条性命的?!为富不仁?圣贤之家先就为富不仁!也未见官府如之奈何。怎的到了我家就是犯了王法?!姐丈,我知道你不肯疏通关节是怕毁了你一世清名,可是你不要忘了,从我曾祖父时起你我杨董两家就是世代姻亲,休戚与共,难道我杨家败了你董家就能独善其身!” 杨夫人也在一旁帮腔:“老爷,你也休说这些话,这样的事情换在你的身上你还会说这些话吗?就算我父有千般不对,就算我父罪当致死,老爷,我们这些为人子的难道就袖手旁观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吗?做人连一点孝道都不讲,那圣人留下的诗书还有什么用?” 杨夫人的话很重,董玙不觉打了个冷战,一脸颓丧的跌坐在椅子上半晌叹了一口气,呆滞的目光环顾了一下杨氏兄妹,苦笑一声道:“唉,夫人,你道我是那种无情无义不知恩图报的负心之人吗?实对你说吧,岳父的案子已到部多日,福建司迟迟没有批复也是因为你们上下打点的缘故。本来事有转圜之地,谁料此案竟然惊动了首辅大人,如今首辅已面谕刑部要秉公从严,福建司纵有宽纵之心,又岂敢违抗首辅钧旨?” 那杨氏兄妹一听脸色也变了,他们世家子弟,自然知道如今那内阁首辅已俨然前朝宰相,首辅发话,漫说是一个小小的司官,就是那些各部的尚书侍郎也不敢不奉命行事。如今那商辂出面,就算那刑部堂上都爱那黄白之物,也断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和当朝首辅作对。难怪董玙回来会是一脸的官司发这么大的脾气。 杨夫人顿觉父亲生还无望,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伏案大哭了起来。董玙坐在那里也是不住的咳声叹气,那杨晔毕竟年轻,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他也知道首辅的权势。正自愁眉苦脸之时,门上忽报兵部主事杨士伟来了。那杨士伟与杨泰乃是同父异母之兄弟,此番杨晔为了杨泰的官司进京打点就落脚在杨士伟家里。 一时把杨士伟请进来上坐了,那杨士伟见董玙杨晔愁眉不展,杨夫人脸上泪痕未干,便问发生了什么事?那董玙因杨士伟至亲长辈便也不隐瞒实言相告,那杨士伟听罢捻须沉吟道:“首辅既有钧旨下来,想那福建司也不敢耽搁,如此看来家兄大辟的批文一两日便会批复福建有司了。”董玙叹道:“事到如今已无力扭转乾坤。” 杨士伟却摇头说:“此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杨晔一听这话便一步上前拉住杨士伟的手急问:“叔父,你说何处会有转机?” 杨士伟看着侄儿,捻须笑道:“贤侄,依你看当今天下有谁能改变得了首辅的主意呢?” 杨晔脱口道:“能左右的了首辅的,自然只有皇上了。” 杨士伟笑着点头:“说得对,如今能救得了家兄的只有皇上了。” 皇上?董玙和杨氏兄妹大瞪着两眼盯着这位叔父,高高在上的皇上会为了福建的一个乡绅驳了首辅重臣的面子?就算是杨家祖上是先朝名相,士林领袖,可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连商辂且不顾及杨家祖上的脸面,何况皇上不过二十岁的少年了。再者即便皇上眷念先朝旧臣,凭杨士伟,凭他董玙这样的部曹属吏连单独奏事的权力都没有,如何又能接触到皇帝呢?杨士伟这番话无异于痴人说梦,画饼充饥,说来容易,做起来势必登天还难。 春节长假看小说,就上手机都市言情小说!请用手机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 第九十六章名门之后(四) 杨士伟见自己的话没有反应,便知这几个人全都不信。心想不把话说透了自然他们不肯信他的话,便招手让几个人近前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们听我说,首辅既有钧谕在哪里,文武臣僚即便有愿意替咱家说话的必然也不敢出头。但是首辅权势即便权倾天下,却奈何不了内廷权珰。如今能在皇上身边极受宠信的无外乎怀恩,汪直,尚明几个人,我们不妨在他们身上多使些银子,不信不换他一个法场上刀下留人。” 杨士伟如此一番解说顿时点醒梦中人,杨士伟说得没错,从正统年间王振乱政开始,大明政权便分为内廷和外朝,内阁与司礼监共理朝政的局面。那商辂虽然当朝首辅,能够左右得了外朝,但未必能左右得了内廷的宦官。所以外朝这条线走不通也只有走内廷权珰的门路。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讲。那董玙尚因读书人一点清高耻于和内宦交往正自犹豫,杨晔却已喜上眉头扑通跪在杨士伟脚下抱着双腿说道:“叔父,此事就全拜托到您的身上,只要能救我父一条性命,侄儿何吝身家,但求叔父千万不要替侄儿省银子。” 杨士伟拉起杨晔:“侄儿哪里话来,我和你父一奶同胞手足之情,我怎能不尽力施救,只是咱纵有百万身家也要送对了庙门才对。”接着杨士伟掰着手指头一一历数着那些宫廷大珰:怀恩虽是掌宫内相,但遇事和商辂相互表里 ,去求他商辂必会知道;尚明这个人为人奸狡,难保他使了银子又不真心卖力;至于其他司礼秉笔太监又无法和商辂钧礼,算来算去唯有西厂的汪直,即是当年皇帝青宫中的奴才,又和景仁宫万贵妃关系颇为密切,且少年新进,和那些外廷大佬并无太多渊源瓜葛,行事并不会太多的顾忌。若能和他搭上关系求他帮忙游说 ,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杨晔愁眉苦脸道:“早听说那汪太监在皇上面前红得发紫,只是他那样的地位我们如可靠得上?” 杨士伟道:“我的老贤侄,有道是未朝天子先拜相,那汪直高高在上,我们可以打他门上的主意。你不知道,这汪直名下有一个叫韦英的最是亲信。我们只要先结交了韦英,然后再由韦英帮忙出力,在汪直身上多花些银两,不愁不能扭转乾坤。” 那杨晔一听之下两眼放光,再次跪在杨士伟脚下恳求道:“此事全求叔父尽力成全。”那杨夫人一听这话也一起跪下。杨士伟忙把两人扶起来,说道:“此事你们不要求我”伸手指向董玙道“去求仲卿便了。” 那董玙一听忙摆手说:“叔父此言差矣,小婿和那韦英素无瓜葛,如何结交得了他?”杨士伟道:“贤婿如何忘了,前几日那韦英托人前来求字你不肯答应,如今就借着这个缘由为他写上一幅字差人给他送去,然后你便登门拜会,那韦英自然不会将你拒之门外。你与他交谈之时自把你岳父之事请托与他,他若给你要银子,无论多少你便答应他便是。此事关系我杨氏兴衰,你岳父性命,万望贤婿不要推辞为好。” 见董玙犹豫,便向杨晔使了个眼色,那杨晔机灵得很,抢上前去跪在董玙面前哭求道:“姐丈,我父性命全系于姐丈之手,还望姐丈鼎力相助呀。” 杨夫人也跪下哀求,杨士伟也要跪下,却被董玙一把拦住道:“叔父不要这样,小婿因不喜韦英的为人,故而耻于和他交往。如今即为了岳父,小婿便去试一试。只是如此一番周折,部文只怕早下到福建,就算求到圣旨只怕也于事无补。”董玙说得也不无道理,杨氏姐弟也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杨士伟。 杨士伟倒是胸有成竹,笑对三人道:“部批秋后处决,此时方是暮春,即便圣旨耽搁,也自能赶在行刑之前就到了福建,彼时你岳父虽受些惊吓,但是性命管保无忧了。”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董玙就算再推脱也无可奈何,只好勉强答应下来。董玙自去书房写字,杨士伟便命杨晔备下五千两银子的银票,少时交给董玙带上。一时董玙的字写好,交与家奴送到韦英府上,按照杨氏兄妹的心意恨不得马上就要董玙前去拜会韦英,那董玙顾着脸面却执意不肯,直挨到天黑才换了一身便服,一路躲躲闪闪而来。 那韦英一听董玙说明来意,两只鹰眼一阵乱转,片时工夫仰面大笑道:“董大人怎不早说,此事算不得什么,一切包在韦某的身上,你自管敬候佳音便了。” 那董玙没想到这韦英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心中暗叹如今的世道,堂堂皇宪,在这些人眼里简直就如同儿戏一般。不管怎样,这韦英既然答应帮忙,自然就会想办法保住杨泰的性命,当下董玙千恩万谢,只把这韦英当做了恩人一样,恭恭敬敬的把银票双手呈上,那韦英假意的推脱了一番便笑纳了。 事已办完,董玙便不肯多坐,当下告辞出去。 一等董玙离开,韦英脸上便显出一丝阴沉的狞笑,把银票揣在怀里大声吩咐:“来人,给爷备马更衣——” 春节长假看小说,就上手机都市言情小说!请用手机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 第九十七章 密告 却说韦英更衣出门,飞马直奔汪直的府邸。路上行人稀少,只消顿饭工夫便到了汪府门前。因问汪直,门上回说汪公公正在书房请客,那韦英也无需通禀径直进去,一时来到后面的书房门外,才停下要守门的家奴回复汪直。 片刻功夫汪直那里传下话来要韦英进去。 韦英平息静气恭恭敬敬的躬身走进书房,就见便到了房里华灯四射,八仙桌上摆了满满一桌上等的酒席,满屋飘逸着浓冽的酒香。桌边端坐两人,上首是那汪直,下首乌纱红袍阔面虬须一个大官,原来竟是王越。 这王越自从大破蒙古瓦剌部落,原指望着效仿班超万里封侯,不成想朝旨下来只给他加升一级以右都御使衔参赞三边军务,三边军权竟落到武靖伯赵辅的手里。那赵辅百战宿将,奈何廉颇老矣,当年的锐气全无,又每与王越议事不和,彼此遇事不肯相让。久之那王越便心生怨望,竟以身体不适为由奏请回朝,原本想着借此挤走赵辅,谁料朝旨下来竟准了王越的奏请,许他卸任回京,实授都察院右都御史。这右都御使虽与左都御史同为都察院长官,与六部尚书同在七卿之列,但是权力却在左都御史之下,地位颇为微妙。那王越自从外放封疆便是独当一面,如今不得不仰人鼻息,心中更觉怏怏,受命后匆匆回京,今日方入都门,却被汪直差人迎住来到汪府,待汪直散值回来两个人便豪饮起来,席间那王越趁着酒兴大骂赵辅庸才病国,朝廷复套大计迟早会毁在此人之手! 那汪直也随声附和,大骂赵辅的同时也替王越抱不平,并赞扬王越有社稷之才,堪比景泰年间挽狂澜于既倒,保住京师保住大明王朝的少保于谦。王越听汪直一番赞美,心里顿觉畅快,更认为那些朝廷大佬的见识竟然比不了一个六根不全的太监,私底下两人更觉得亲近,少不得恭维汪直几句,汪直也自高兴。正自推杯换盏之时,不想韦英来了。 那韦英当初在西北军中呆了一年有余,算来也曾是王越的部将,先给汪直行了礼,然后又要给王越行跪拜大礼,却被王越一把拦住道:“韦将军使不得,你如今是汪公公驾前一等一的红人,王某如何承受你这番大礼呀。”汪直也说不是外人不必拘礼,便命人添双杯箸要韦英坐。韦英斜签着坐了,先端起酒敬了王越三杯,然后不住的向汪直使眼色。他来为杨泰的事情关说,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何好当着第三人人讲? 汪直那里浑做没看见,只与王越那里劝酒,看那张因为发福而油亮的古铜脸此时已变成猪肝颜色,显然已经醉的可以了。汪直即不问话韦英也不好直说,只好陪着有一杯没一杯的喝酒。倒是王越看韦英那幅坐立不安的样子便知这韦英是有要紧的事来找汪直,当着他的的面不好说。王越虽久在外任,但是也知道这西厂干的是刺探他人隐秘的营生,做这种事最忌讳法传六耳,他虽与汪直交好,但是也不想往这是非圈子里钻。当时又干了三杯酒便要起身告辞。谁知被汪直一把拉住硬不叫走,非要喝个一醉方休不可。王越不好推辞只得坐下,赔笑对汪直道:“韦千户似有要事向汪公公禀报,要不下官先回避一下,而后再陪汪公公饮酒。” 汪直对韦英道:“什么狗屁要紧事,今天陪王都堂喝酒最要紧。”说着端起酒杯又向王越劝酒。 王越见韦英脸上有些不自在,忙说:“公事要紧。”汪直便不高兴的把酒杯一顿板着脸对韦英道:“有什么事尽管说,王都堂又不是外人。” 韦英见汪直如此只好不避讳王越,欠身说道:“也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督公可曾听说过福建建安杨泰的案子?” “杨泰……”汪直翻着眼珠子想了想“不就是那个为了几百亩地打死人命的乡绅吗?”韦英忙应了声是,汪直那里却撇嘴骂道:“亏他还是前朝宰相的孙子,为了那几百亩地就草菅人命,太给他祖宗丢人了。” 韦英道:“那杨泰被福建有司判了斩立决,如今已行文到部,且此事惊动了首辅,商阁老要刑部秉公处理此案,那杨家为了那杨泰如今在京师各大衙门上下打点,今日竟然打点到了我的家里来了。卑职当时含混应下,特来请示督公此事当如何处置” 汪直两眼乜斜的看着韦英,嘴角冷笑道:“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即收了人家的银子,自然要替人家办事了,你今天三更半夜来找我莫不是要我伸手把那杨泰捞出来?”说到此两眼顿时射出两道寒光,吓得韦英急忙站起来连称卑职不敢。汪直那里道:“我最恨那些为富不仁结交官府欺压百姓的豪绅,拿着草民百姓的性命权当儿戏一般。这样的混蛋早该去死。哼!漫说首辅发了话,就是首辅那里没发话我汪直也不会为了那个什么杨泰在皇上跟前费唾沫。” 那韦英一听汪直竟是这个态度,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也不管汪直如此是真是假,便再也不敢往下提,急忙改口说:“督公息怒,卑职前来面见督公并非是替那杨泰关说,只是觉得那杨家鱼肉乡里,草菅人命,如今又仗着家私巨富,贿赂朝绅,如此多行不义,督公正好严办以正视听。” “喔?!你说的可是心里话? ” “是,卑职不敢撒谎。”韦英急忙起身躬身道。 “那好,我问你是谁向你行贿?主使之人又是那个?” “行贿之人乃是吏部郎中董玙,据说杨泰之子杨晔也藏匿京师。我想那主使之人定是这厮无疑。” “好!你这就点齐校尉把这两个人逮到西厂严刑讯问,我倒要看看这朝廷里有多少昧心收了杨家的银子。”韦英那里犹豫了一下,汪直却急催:“还愣着什么?!还不快去。” 韦英忙应了声是,却没有动地方,汪直刚要瞪眼,却听王越在一旁道:“公公息怒。那董玙乃是朝廷命官,怎好不请旨就擅自缉拿?公公还是三思,免得授人以柄。”汪直却不以为然:“今天本监就先斩后奏一会。韦英你这就去办,等明天一早再去禀报皇上,我就不信皇上会因为这起子敢拿朝廷王法当儿戏的混蛋而怪罪我西厂。” 韦英一听知道再说无意,只好躬身应命,转身而去。 韦英一走,汪直那里又端起酒杯向王越敬酒,那王越勉强举杯只喝了一半便放下,汪直见状忙问何故停杯?王越推说不胜酒力,实难再饮。便要告辞出去。汪直见状便也不强劝,只挽留王越留在家中过夜。王越虽然有意和汪直亲近,但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往来,毕竟是读书人出身要顾及名声,怎好才入京师就在内廷权珰家留宿?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觉得自己成了阉党?这话当然无法对汪直言讲,只说:“下官才入京师,明日还要拜会内阁,递本觐见天子,改日再来叨扰吧。” 汪直一听便也不再拦阻,摇摇晃晃的起身送王越出门。只到书房门外王越边拦住汪直止送。自在汪府家奴的引领下出去。待在大门外上轿,王越不觉得心中阵阵发冷。暗想:看今日汪直行事,这汪直弄权一点也不在王振曹吉祥之下。竟把缙绅朝贵视若草芥一般。如此下去便是摆明和外廷为敌。迟早必会引起外廷的一片攻击之声。到时候皇上会怎么做?谁敢保证皇上会冒得罪天下读书人而来保护汪直呢?说到底太监再怎么得宠,终不过是个奴才罢了。王越本想当时劝说汪直两句,但看汪直醉成那个样子便忍住了。如今一路想来已打好主意:等哪天汪直酒醒要好好劝一劝他要收敛一些。千万不要树敌太多,免得重捣王振曹吉祥的后辙。 第九十八章 人间炼狱(一) 却说韦英本去帮董玙为杨泰求情,哪知汪直喝醉了酒犯了左性,一声令下要把董玙和杨晔立下西厂大狱。那杨晔本是世袭的指挥,董玙更是两榜出身的吏部郎中,逮捕他们是要请示朝廷批准的,没有朝廷的旨意擅自行动可以被视为欺君僭越,轻者革职严议,重者是要杀头的。汪直久在宫中不能不知道朝廷的规矩,但是他全不把朝廷规矩放在眼里,硬要胡来。连王越规劝全都不听,韦英哪里敢违忤,只得点齐了五十名锦衣校尉一路直奔董玙家来。 这些在东西两厂听事的锦衣校尉个个如狼似虎,无一个不把两厂的势力用到极致,一路横冲直撞俨然穿了官衣的绿林强盗一般,还没进董家的巷子便已闹的鸡犬不宁,路人争相回避,到得董家门前更是把门砸得山响。待听得里面开门之声便一脚把门踹开闯了进去。 再说那董玙从韦英家回来告知家人韦英已经答应帮忙在汪直面前游说,那杨家兄妹包括杨士伟在内个个欣喜非常,都觉得这下杨泰有救了。杨士伟坐了一阵走了,杨晔就在董玙这里住下,打点着一旦汪直在皇帝那里讨来了赦旨便立即启程回南。就在这时忽听见前院一阵大乱,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十几个锦衣卫已经闯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恶狠狠地问道:“哪一个是杨晔?” 杨晔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立刻便又沉稳下来。锦衣卫虽然可怕,但是他杨晔一没杀人,二没放火,这些锦衣卫再横行霸道,又能把他一个堂堂的世袭指挥宰相后裔怎么样呢?想到此杨晔倒不害怕了,向前一步腆着胸脯答道:“我就是杨晔。”话音未落就有几个锦衣卫上来把杨晔绳捆索绑,杨晔那里挣扎着骂道:“你们这伙强盗!爷是世袭指挥,你们怎敢如此无礼?” 那为首的一阵狞笑道:“无礼?哈……有理别跟爷们讲。到了西厂大牢自然就有你讲理的地方了。”又折到早吓得脸色煞白的董玙跟前“还有董大人,一块到西厂走一遭吧。“说着一挥手,又几个锦衣卫上来同样把董玙给绑了起来。董玙一被困,浑身便已经瘫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听说这些锦衣卫是西厂派来的,杨晔便跺着脚的对董玙道:“姐丈,咱们让韦英耍了。”说着便大声叫骂起韦英来。董玙这时除了唉声叹气还能做什么?真个是百无一用是书生。锦衣卫哪容杨晔乱骂,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不容分说便把董玙杨晔这郎舅二人架了出去。 韦英一直没有露头,他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不好意思和董玙对面相见,只怕一见面惹急了董玙一通乱说,所以他只在前厅上坐镇,待事情办完才出来对那锦衣卫头目吩咐}回去之后只拿杨晔动刑问口供,那董玙只单独关押切不要半点委屈了他。那小头目不解其意,韦英变黑着脸骂道:“那董玙一个白面书生哪里受得了咱们的刑法?况且他又是吏部郎中朝廷命官,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死在狱里,朝廷一旦追问下来那一个能担得起?!” 话说到这份上,那小头目再傻也听明白了。当即说了声遵命转身出去。韦英随后也出来在董家门前上了马跟在队伍后面一路往地安门西厂方向走。入夜的北京城格外的安静,大街上连狗叫也听不到一声。这队锦衣卫打着灯笼火把骑着高头大马押着人犯招摇过市,遇着巡夜的官军也不躲避,反倒那些官军忙不迭的给他们避路。如此行进畅通无阻,用不了多时便已经远远的看见西厂高大的院墙还有门前那对同样不可一世的石狮子。 一众人等进了西厂的大门,自有人把董玙杨晔送入大牢之中。韦英屏退众人又叫过那头目吩咐说:“你亲自去,这就给那杨晔上刑,无论怎样要让他交代出他此番进京的目的,还有所带金银的去处。待得了口供速来报我知道。”那头目心领神会诺诺而去。韦英这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吩咐听差多备两根蜡烛外带一壶烧酒四个酒菜,这一夜里面动刑,他恐怕要在此坐等消息,天亮之前必须要拿到口供交到汪直那里进宫去请旨,不然擅自逮击朝廷命官也是不小的罪名。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小头目忙忙的跑进来,韦英一见连忙问:“招了?”在他看来杨晔贵公子出身那里扛得住西厂的酷刑。 那小头目却摇头说:“杨晔昏死过两次,就是无招。小的们不敢再用刑具,只怕那杨晔抗刑不过死在牢里。” 韦英也没想到杨晔这么硬气,暗想不管怎么样已经给那杨晔用了刑,即用了刑怕也没用,拉弓没有回头箭。韦英顿时目露凶光冷笑着说:“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刑法硬。来,你这就去吩咐弟兄们给杨晔上琶刑!” 那小头目顿觉脑后一股凉气冲天,暗道这韦英实在是太狠毒了。那琶刑在锦衣卫诸多酷刑之中最过歹毒,能使受刑之人筋骨寸断生不如死,他虽在锦衣卫当差多年也只是听说却从没有用过。如果要用在杨晔身上,万一出事追究下来他很难担待,于是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爷,这琶刑太过厉害,就怕杨晔死在当堂。” “哼,现在顾不得许多了。你尽管用刑,出了什么事情有我担着,我担不了还要汪公公呢。” 小头目要的就是韦英这句话,当下施礼退出来再回狱中。韦英有些不放心也尾随过来,待他进得阴森森的西厂大牢就远远听见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传来,显然杨晔已经被用了琶刑。那韦英一听便闭上了双眼,合什当胸连说了几声罪过了。 第九十九章人间炼狱(二) 天下所有的深牢大狱到处都弥漫着阴森恐怖的血腥气息,而厂卫大狱更是人间炼狱,进到这里的多半九死一生。西厂虽然初创,但是酷刑之多,手段之残暴更是远迈前代,即便周兴来俊臣那样的酷吏到此也照样毛骨悚然望而生畏。 自从被带进这间四处不透风的刑讯室,杨晔已经是第三次被折磨得昏死过去。刚进来时那些凶神恶煞的锦衣卫还算客气,没有动刑只是要杨晔如实招来向何人行贿,所带金银藏匿何处。那杨晔心里明白,进到这个地方倘或实话实说只怕搭上金银还要赔上自己和他人性命,与其如此人财两空倒不如咬牙挺过去,虽然杨晔也知道厂卫的厉害,但此时他还心存侥幸,总觉得自己乃是世袭指挥,堂堂的四品命官,虽然不幸被逮进这西厂大狱,只要没有口供,就不信这些锦衣卫敢要他性命。打定主意那杨晔任这些锦衣卫怎么问也不回答。 那为首的锦衣卫头目的耐性很快到了极限:“杨指挥,你这么不合作是逼着弟兄们动粗呀。即然如此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我们无情了。”说着吼了一声“来呀,先伺候指挥大人一顿螣蛇鞭子。” 顿时两个彪形大汉挥舞起鞭子没头没脸的抽了下来,没几下杨晔的胸前就已经鲜血淋淋,那杨晔贵公子出身,那里受过这样的拷打,当时就疼得鬼哭狼嚎一般,不出二十下杨晔便第一次昏了过去。 那锦衣卫头目见状轻蔑地骂道“妈的,我还以为是什么铁骨铮铮的汉子,原来这么不禁打。”吩咐人拎过一桶冷水来把杨晔泼醒。 待杨晔醒来,那头目便踱到杨晔身边蹲下身子,假作出一张笑脸:“杨指挥,看看、看看,你这金尊玉贵细皮嫩肉的,要是早招承了,何必这顿皮肉之苦。不过现在说了也为时不晚,还是招了吧,不然我恐怕你休想活着走出去。” 杨晔醒来便感到浑身湿淋淋的,伴随着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想咬牙挺住都不能够。他那里忍疼不住呻吟不止,哪里顾得答话。这锦衣卫头目等了半天不见杨晔言语,还以为这杨晔死不开口,当时就变了脸色,命人取来夹棍冷笑一声喝道:“杨指挥,我再问你一句,你有招无招。”杨晔垂着头摇晃了两下,那头目当时就喝令“收!”两旁用力一收,杨晔顿时惨叫了一声又昏了过去。 “再给我泼醒!” 又是一桶凉水泼上去,见杨晔没有动静,一个锦衣卫过去探了一下鼻息回来在那头目面前耳语了几句,那头目眉毛向上挑了挑,说:“用松香给我熏。”说完转身离开刑讯室去找韦英汇报去了。待他面承意指回来,杨晔已经再次醒来。 那头目道:“杨指挥,再给你一次机会,我问你有招无招?!” 杨晔又摇摇头,气若游丝的说:“我是被你们冤枉的,没什么可招的。” 那头目仰头一阵狂笑面目狰狞的说:“哼,杨指挥,你既然如此不识时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给我琶刑伺候!” 第一百章人间炼狱(三) 却说这琶刑乃是锦衣卫所有酷刑中最歹毒的一种刑罚,受刑之人虽骨节寸断却又一时无法了断超脱,痛苦之情自无法言表。漫说凡人肉身,就是大罗金仙也忍受不了。如今竟给杨晔使用如此酷刑,他哪里忍受得了,惨叫一声便又昏了过去。大牢里一时陷入一片死寂。 杨晔这次实在是熬不过去了,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的精神支柱已经彻底的崩塌了,不待那头目再次逼问自己便主动说:“我招,我全招……” 谯楼上打过五更天,那锦衣卫头目一路小跑着离开大牢直奔韦英的值房。此时他的怀里揣着杨晔的供状,因为韦英早有交代,所以一待杨晔被拖回牢房他就急急忙忙的跑来向韦英汇报了。 韦英这时正盘腿坐在床上闭目调息,那头目见状不敢打扰,只在门外候着,过了一阵子就听韦英在里面说道:“不用在外面立规矩了,进来吧。”那头目连忙答应了一声弓着身子走了进去。 韦英这时已站在屋中见那头目进来便问:“杨晔招了?” “是,全招了。”那头目答道。从怀里掏出供状双手交与韦英。 韦英接过供状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这是韦英多年养成的习惯。倒不是他心细如发,只是这些在厂卫干事的个个都是诡诈奸邪之辈,身为长官的稍不仔细就会被蒙在鼓中。看罢韦英心中一阵好笑,暗道:“这杨晔虽说受了这许多的酷刑折磨,但却一点也没糊涂,除了说他所带家私全秘藏在叔父杨士伟家中之外,所列举受他贿赂的朝中官员多是些六部郞曹,不过五六品的前程。那杨泰的案子乃是人命大案,杨家不会不明白在这些小角色身上是银子岂能起得了多大作用?这背后必然还隐藏着许许多多高居要津的关键人物,那杨晔如此隐瞒,想必还希冀着这些大人物能救他脱离灾厄。倒也好,这件事如此了结倒也好,真要是杨晔胡攀出哪家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出来倒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毕竟汪直虽说受宠,只是根基还浅,没有资本和那些朝廷大佬们分庭抗礼,倒不如用这些小官的前程性命一样的可以树威。”打定主意,韦英做出一番笑脸称赞了那头目几句,而后吩咐他先下去休息,待他天亮请示了督公之后还有要紧的差遣。 那头目诺诺而退。韦英又少待了一会待天色微明便吩咐备马,只带了两个贴身校尉出了西厂大门,折向东北鼓楼大街的方向去见那汪直。那汪直本差是御马监太监,虽说他全部精力全在西厂之上,但是每天还是要进宫在御马监里点个卯,所以韦英必须赶在汪直进宫之前把杨晔的供词一并交给他,一来算是回令,二来其中牵涉许多官员也要请旨行事。 赶到汪府之时,汪直业已早起。此时已用过早饭,换好了公服正准备打轿进宫,见韦英进来才重又坐下。韦英规规矩矩向汪直行罢庭参大礼,而后双手把杨晔的供状递到汪直的手里:“昨日奉督公钧旨,已连夜将杨晔董玙等拿获,现已审结,请督公指示。”说完又把前后经过以及杨晔供状上的内容向汪直言说了一遍,便垂手等着汪直。 就见汪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哼哼一阵冷笑道:“这尽是杨晔的口供么?” “是。” “那厮千里迢迢跑到京师就为了向这些个芝麻绿豆使银子?我看他不是白痴就是混蛋。” “……”韦英听这话不言语。他知道这供状里的把戏根本骗不过汪直,他不好接这个下茬,打定主意闷葫芦一样静等着汪直下文。 就听汪直道:“也罢了,杨晔不想尽说实话,咱们也犯不着去得罪缙绅的体面。我自去进宫启奏皇上,你这就带人下去照单抓人就是。” 韦英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一声是。 那汪直起身接着吩咐:“人犯拿齐之后只管严刑拷问,所得口供造成访单一并呈进宫去,不必再来烦我。”说着袖了那供状往外走去。 韦英直尾随到府门外看汪直上了轿子远去,才飞身上马径回西厂分派人马,一时间西厂校尉四出,把个京城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第一百零一章 那西厂官校天不亮就出动,按图索骥根据杨晔的招供把那些收受杨家贿赂的官员一并拿到了西厂严刑拷问,内中却走脱了一人——正是杨晔的叔父杨士伟。 原来昨天晚上杨晔与董玙一被西厂带走,杨夫人先惊后怕,哭了一阵定下神来,急忙忙的去到杨士伟的下处把消息通报给杨士伟知道,捎带着埋怨了几句不该去求那韦英。那杨士伟也没料到会突生变故,一时措手不及也有些乱了方寸,毕竟他多长了几岁年纪且历宦多年,慌乱只是一时,片刻功夫便又冷静下来,当下交代杨夫人且不要管杨晔与董玙的生死,立即回去收拾细软次日城门一开即刻回南。京城一切皆有他来安排。又叫来自己的儿子吩咐明日一早乔装改扮护送杨夫人出京,并叮嘱莫走旱路,径奔通州雇船回南。 杨夫人不放心的问:“叔父,你怎么办?西厂那里未必不来找你的麻烦。” 杨士伟叹道:“你只管上路莫管我,我明日就去求部堂项忠大人,看看有什么办法把他弟兄打救出来。” 杨夫人那里千恩万谢离开不提。却说杨士伟一见杨夫人一走,立即回到后堂见到夫人把前后事情约略说了,要他即刻收拾只带金银细软之物,待到明天天亮即刻离开京城。夫人一听大祸降临只得依了杨世伟连夜收拾,杨士伟就在灯下休书一封叫来一个贴身家奴吩咐等天亮以后把书信急送兵部尚书项忠那里,又故意叫来管家吩咐道:“部文下来大老爷问了斩罪,他和夫人要立刻回南料理后事,要他好好看家。那管家一一应了。天还不亮,杨士伟便和夫人两骑快马悄悄的出了后门,快马加鞭的扬长而去。 那西厂官校扑了个空,走脱了人犯怕回去不好交代便把杨府的管家带回了西厂交差。 一听杨士伟不见了,韦英两只鹰眼便露出了凶光,恶狠狠地问那管家:“说,那杨主事哪里去了?!” 那管家早被西厂的气势吓怕,忙说:“我家大老爷部文批了斩罪,老爷已向部堂大人请假连夜动身回南去了。” 韦英一听冷冷一笑,暗道这杨士伟动作好快,又问那管家杨士伟回南是走水路还是旱路?那管家道杨士伟一早是骑马走的,自然走的是旱路。看看时候还早,料杨士伟也走不了多远,便吩咐一队官校即刻出宣武门追赶杨士伟。 却说那西厂官校直追了一天并没见到杨士伟的影子,各个都道奇了,那杨士伟莫非是大罗金仙会腾云驾雾不成?当下差派一人回去禀报韦英知道。韦英一听当时便把杨府管家叫来当时便吩咐人大刑伺候。那管家吓破了胆,当时声音都变了叫道:“我说的全都是实话,你为什么还要动刑?” 韦英逼问道:“我再问你一遍,那杨士伟哪里去了?” 那管家道“我早说了,我家老爷起旱回南了。” 韦英恶狠狠地骂道“放屁!时到今日你还跟我巧言如簧!你老爷难道会飞不成?我一路追赶会连个踪影也见不着? 那管家当时吓得真魂出窍连说:“昨夜我家老爷就是如此吩咐我的,我并没有说半句谎话。” 韦英盯着那管家看了半晌,心想这奴才吓成这个样子八成不会说谎,想是杨士伟事先虚晃一枪另寻他路逃走。又寻思也怪自己不假思索上了杨士伟的当,想那杨士伟即已料到西厂必会找他为难,既想逃跑又怎能回转家乡呢?只是一时也难猜度杨士伟究竟从哪条路上逃跑,便吩咐人把那管家带下去,又找来几个心腹问:“你们谁知道这杨士伟的底细?” 其中一人道:“小人之道。” 韦英忙道:“你仔细说说看。” “这杨士伟早年成进士在大同府做了九年的知县,后来因为治行第一上司交举被行取进京做了御史。后来因为得罪石亨丢官罢职,却又被项忠请去坐了延绥巡抚衙门的幕宾。后来项忠升任兵部尚书这杨士伟才因项忠的保举起复坐了兵部主事。” “等一等!”韦英挥手拦住那人的话头,寻思问道:“你说那杨士伟在大同做过九年的知县?” “是。” “他的官声怎么样?” “治下的百姓视他如青天。当年他行取进京的时候当地百姓还送他万民伞呢。” 韦英听得一声冷笑道:“这杨士伟并没有回南,我看他十有八九是去了大同!来人!”众人一起答应,韦英道:“你们就去点齐一百人马,德胜门内等我,待我禀明了督公,就去追赶那杨士伟归案。” 众人齐齐答应,心想那杨士伟就算逃向大同,只怕耽误着一天的光景,那杨士伟此时早出了居庸关了。就算连夜追赶那里就容易赶的上了? 第一零二章 韦英分派妥当之后就去找汪直汇报,那汪直一听当时就冲冲怒道:“这厮如此奸猾,定不是什么好人。你就带人去捉拿他,务必将他捉拿归案。” 韦英略有些担心的说道:“督公,这杨士伟曾经在兵部尚书项忠大人手下做过幕宾,他做兵部主事又是项忠大人的举荐,这杨士伟临走之时曾给项忠大人留了一封书信,我想指定是在搬弄是非大说我们的坏话。我们若把杨士伟锁拿归案,一旦项忠大人那里前来要人又当怎样?” 汪直一阵冷笑道:“哼!进了西厂就等于进了天牢,漫说他项荩臣不过是个兵部尚书,就是当朝首辅也不敢到咱西厂来要人。这些事你不要担心,一切全由我来担待,你只管办差就是。” 韦英插手应是躬身退出,在汪直府门前翻身上马直奔德胜门而去。西厂那一百名缇骑校尉早已在德胜门内城厢列队等候,清一色的高头大马,每人手上各拿着火把照明之物,好不杀气腾腾。待韦英赶到,那为首的头目立即请示是否出发。韦英大声命令道:“出发!”那头目刚传令下去人马就要出动,忽然韦英伸手要人马停下,叫来那头目吩咐:“你立即带上五十人出朝阳门直奔通州沿运河南下,沿岸各码头严加盘查,一旦发现杨士伟的踪迹立即锁拿。”那头目犹豫了一下问:“千户大人,不是说……”韦英斥道:“糊涂,那杨士伟故作迷阵,你知道他会往哪条路上逃?我们要把所有的路堵死不能给他一个漏网的机会。”那头目又道:“只是这五十号人马怕是不够?”韦英立时变脸骂道:“堂堂锦衣卫,五十人马难道对付不了一个书生还有一个妇人吗?”那头目诺诺称是,分了一半人马折向朝阳门方向去了。那韦英这才挥手带领着余下的人马向德胜门而来,叫开城门之后便横冲直撞冲过吊桥眨眼工夫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 韦英所料果真没错,那杨士伟真是逃向大同而来。那杨士伟早年在大同为官,那大同乃是北边重镇,朝廷屯驻重兵戍守,那杨士伟出身豪门少年任侠,为官惠民且又喜结军中那些孔武之士,九年下来不但留下了骄人政声且也结识了不少军中朋友,如今那些人中不少已经成为都司指挥之类相当级别的高级军官。这些年来虽不在大同却没少了书信往来。如今自己身遭不测,他是绝不肯坐以待毙的,只是投向何处大费了一番心思,回南是万万不行的,只要西厂前来抄家见不到自己必定向南追赶,只怕出不了京畿就会被赶上。只有出走大同才是最好的办法。当时厂卫势力虽然嚣张,但是触角还远没有发展到大同这样的边疆军镇,即便日后西厂发觉了自己的踪迹,也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退一万步说,即便西厂赶去缉拿自己,自己也有的是时间从容宵遁。于是乎杨士伟故布疑阵,造成自己要逃回家乡的假象,却乔装改扮和夫人两骑快马逃出德胜门一路向北而去。果真就骗过了西厂一天的路程,等韦英等人明白过来连夜向北追赶的时候,这杨士伟早已经过了居庸关,人困马乏当晚在延庆州投宿。 若依了杨士伟只在野外稍事休息便连夜赶路,此时离京未远,尚不敢掉以轻心,只是夫人养尊处优惯了,一时受不了鞍马颠簸哪里肯依他,只说西厂缇骑只会一路向南,哪会想到他们背道而驰?若依杨士伟只怕还没到大同就要累死半路上。无奈也只得投宿住店。次日天光大亮才又动身。这就耽误了一夜的路程,而韦英却是人不卸甲马不离鞍的从后穷追,追了两日终于赶上了杨士伟,那杨士伟一见后面尘土飞扬,马蹄声震,便知道追兵来了,当时哪里还顾得许多,只是狠命的策马飞奔。那韦英远远地看见两骑快马亡命奔跑,便料定是那杨士伟夫妇,心下大喜,喝令随从快马加鞭,定要把杨士伟捉住。 眼睁睁西厂的人马就要撵上,杨士伟正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绝望之时,忽然前面迎面又来了一支队伍,远远看去足有百十号人马旗色鲜明,军容整肃,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只是一时慌乱没有顾得看旗帜上的名号,却不知是哪里的队伍。杨士伟眼见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自己真是插翅难逃便动了轻生的念头,当时便要拔剑自刎。却被夫人一把拦住指着前面的队伍说:“老爷且慢,你看,前面那哨人马好像是大同城守卫刘将军的队伍。” 杨士伟这才定下神来仔细向前看,见那哨队伍前面一批高头大马,上面领队的军官正是他当年的好朋友如今身为大同城守卫指挥的刘定邦。那杨士伟当年和刘定邦曾有八拜之交,算得上是生死的弟兄。如今逃亡路上,身陷绝境之时忽然遇到了他,莫非是老天安排他来救自己的吗?杨士伟当时就纵马向那迎面的队伍冲去,边跑边喊:“刘贤弟,愚兄有难,快来救我呀!” 第一百零三章 却说杨士伟正被韦英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猛见前面来了一队官军,为首之人正是杨士伟的多年好友生死弟兄刘定邦。那刘定邦当年在大同总兵麾下听用,因得罪了上司,被上司在总兵面前诬告贻误军机,当时就要军法论斩。那杨士伟彼时正在大同做官,因为才干颇受大同总兵器重,因见刘定邦无端论斩,便在大同总兵面前为刘定邦求情,又暗中贿赂大同监军太监出面为刘定邦作保这才免了死罪。说来杨士伟对刘定邦有救命之恩,如今落难,刘定邦必定会出手相助为自己抵挡一阵。 刘定邦一见满脸灰尘一副狼狈样地杨士伟甚是惊诧,忙问:“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杨士伟气喘吁吁的说:“贤弟,一言难尽。愚兄得罪权贵,只为避祸辞官离京远走大同,不想反被仇家追杀,贤弟看在当年的份上万望救兄一救。”说着就眼泪汪汪的唏嘘起来。 那刘定邦必定是武将出身,一听杨士伟被仇家追杀当时也不细问便勃然大怒道:“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混帐敢做如此斩尽杀绝之事。”又安慰杨士伟道“大哥暂避一时,待小弟结果了这群混账!” 杨士伟一听慌忙谢道:“多谢贤弟救命之恩”又叮嘱道:“贤弟,来人只可打散切不要致死。毕竟贤弟过境并无地方之责,万一惊动了地方反连累了贤弟。” 那刘定邦笑道:“大哥放心,我把这群鸟厮悉数打发到阎王老子那儿去,用不着惊动地方。”当下放杨士伟夫妇过去,挥手传令随他而来的官军横在大路上,弓箭手在前,步兵在后弓上弦刀出鞘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作战架势。那刘定邦勒马在队伍最前面,远远望见正前方烟尘滚滚,如同一阵旋风一般直扑上来。这应该是一队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看这横冲直撞的声势便能感觉得出这支队伍绝非等闲。刘定邦一时也拿不准这些追兵到底是官军还是土匪,虽然他也感觉出这是一股来者不善的劲敌,但他却无所畏惧,自己带来的都是以一当十的虎贲劲旅,连横扫大漠的蒙古骑兵都无所畏惧,漫说是这些毛贼草寇了。 却说韦英带领着锦衣校尉一路追来堪堪就要擒住杨士伟,没想到却半路杀出一队官军竟把杨士伟放走,还挑衅的拦住了去路。这些锦衣卫骄狂跋扈惯了,那里就把眼前这群官军放在眼里。韦英直冲到近前才勒住马头,用马鞭指着刘定邦喝道:“哪里来的军汉?!胆敢放跑了朝廷钦犯,还拦住爷们的马头,难道不想活了吗?!”说吧一扬马鞭就要纵马闯过去。 刘定邦一见这些人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虽说满身灰尘有些狼狈,但是见韦英那副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的做派,且这些人又都身穿着大红飞鱼锦衣腰悬着肅春刀,不是锦衣卫官校又是什么?这刘定邦虽身在边卫,却也知道这皇帝身边天字第一号的禁卫军的厉害。他们这些人如此穷追杨士伟,又口口声声喝骂自己放纵朝廷侵犯,显见这朝廷钦犯便是杨士伟了。虽然他并不清楚杨士伟究竟做了什么引来这场追杀,但他很清楚自己这样摆开架势拦住这班锦衣卫的去路,便已经和这些锦衣卫结下了梁子,虽说他并不畏惧这些朝廷鹰犬,但是得罪了他们毕竟是大大的麻烦。自己即坏了他们的事,即使当时便闪开去路或者亲拿杨士伟以献,自己都和这些朝廷鹰犬结下了梁子。难保将来他们不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与其将来遗祸,倒不如将错就错,此处远离京城,虽是官道却在万山之中人迹罕至,凭自己这百十全副武装的边卫劲旅在短时间内不难解决掉这些朝廷爪牙。之后毁尸灭迹只怕很难查到自己头上,即便将来查下来自己便说只当这些人是山贼要打劫官军浑不知他们真实身份是朝廷近卫而错剿杀了他们也不至于就担了什么罪名。即起了这颗杀心,也就没了顾忌,当下便是满脸杀气喝令弓箭手乱放羽箭。这些军士俱是刘定邦麾下亲军,都是些只听军令不管其他的孔武军汉,当下便是一顿乱箭射将出去,韦英等西厂官校猝不及防,当时便有十数个官校应声落马。前队即乱,后面的又拥了上来当下便人仰马翻乱作一团,结果又被一阵乱箭射伤大半。刘定邦脸上掠过一阵狞笑传令道:“弟兄们,不留一个活口,给我杀!” 谁料一个杀字刚刚出口,忽见对面队伍里猛地闪过一道寒光直奔刘定邦而来,这刘定邦身经百战并非等闲之辈,早已看见锦衣卫中有人打出暗器直奔自己要害而来,急忙把身子趴在马背之上,但还是晚了一步,那暗器不偏不倚正钉在他的盔缨之上,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才刚惊魂甫定直起身子,便觉身后一阵冷风袭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颗斗大的人头顷刻间便被砍落在地。鲜血从刘定邦的脖腔之中狂喷而出,死尸扑通一声掉落在马下。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