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厂妹之王》 第1页 [穿越重生] 《重生厂妹之王》作者:大胖儿子【完结+番外】 文案: 三十六岁,王桃成为家乡梨县的女首富,风光一时无两。 天有不测风云,婚礼前夜,恶毒女配把她从十楼天台推了下去。 天可怜见!王桃重生了,回到了青春靓丽的十八岁! 以为能像小说里那样套上金手指,虐渣男,撕贱女,事业感情双丰收,重回人生巅峰。 悲催的是,她被一次性打回原形,降落在那个穷乡僻壤的村子里,高考落榜,南下闯荡,成了一个最低层流水线上的打工妹。 不但没有任何超能力,而且命运更残酷的考验排山倒海般接踵而来…… 王桃不服输、不气馁,干一行、爱一行,誓与无趣的人生斗争到底。 王桃:“我乃天选之人,定然不同凡响。条条大路通罗马,老娘要做厂妹之王——” 阅读指北: 1 又名《重生后,我成了厂妹代言人》。 2 生活励志文,三观奇正。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重生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桃 ┃ 配角:梁爽,周朗 ┃ 其它:重生,乡村,年代,打工 第1章 脑袋昏沉沉的,像是被人冷不丁敲了一棍子。胃里翻江倒海,很不舒服,像是灌下了两杯度数极高的白酒。 慢慢用意志撑开眼皮,浑浊的光线像雾气一样氤氲在周围。 王桃用力拨开围绕着自己飞舞的尘埃,试着动了动脚踝,吃力地站了起来。 随着视线的逐渐开阔,眼前的景物越发明晰起来。 这是一间设施极为简陋的普通民房,也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少女闺房,一张木床,两条花被,床头左侧立着一个梳妆檯,檯面上有两把梳子,几根皮筋。不用说,皮筋是用来扎头髮的。还有一面椭圆形小镜子,正面裂了一道缝,像爬山虎的脚。镜子背面贴着三个男孩的大头贴。 男孩们一脸清新俊逸、英姿勃发。 王桃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这些人好熟悉的样子,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tfboys吗?不对,不对。 哦,想起来了,九十年代第一偶像天团:小虎队! 从左到右分别是,霹雳虎吴奇隆、小帅虎陈志朋、乖乖虎苏有朋。 王桃感到奇怪,小虎队是自己高中时代的偶像,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还保存着当初的贴画,还是这种特老土的大头贴? 再把镜面反转过来对着自己,一个单眼皮、小眼睛、下巴上几颗青春痘,长得傻了吧唧的小姑娘正从镜子里与她对视。 哎哟我去—— 王桃一下子懵掉了,镜子里一脸高原红的柴火妞儿是谁? 难道是……本尊!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心存种种疑惑,再把眼角的余光扫向更大的空间,一台老式的十二寸黑白电视机映入眼帘,四四方方的,蒙着一块碎花桌布。 王桃小心翼翼迈步过去,伸手扯下遮布,试着扭动开关。 突然刺啦一下,闪出一副雪花图案,又闪了几下,出现一位新闻主播的身影。 “下面播送一条国内新闻,五一期间,各地百姓欢歌笑语,喜迎千禧年的第一个劳动节!” 乖乖隆滴咚,现在居然是2000年! 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 音乐鬼才周杰伦、林俊杰还没正式出道,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还没写出《生死疲劳》、《蛙》。民间相声大师郭德纲还留着一头秀髮在北京大栅栏小茶馆里说着一块钱一段的《报菜名》《地理图》…… 难道说,我撞了大运,重生回了十八岁? 思绪陷入混乱,越想越头疼,王桃不得不重新坐下来,狠掐自己的大腿,极力控制突跳的脉搏,把事情从头到尾的捋一遍。 时间拨回2018年6月15日晚上20点30分。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就在那一刻,王桃被那个叫潘依的恶毒女人从十楼阳台推了下去,说好听点,叫含笑九泉、归于极乐,不好听就是死翘翘、挂掉了。 兇手潘依是王桃的情敌,也是她的大学同学兼室友,曾经关系好到同穿一条裤子,共用一条围巾,上个厕所还要手拉手的地步。有时候一人来大姨妈了,另一人定然请假照顾,送上无微不至的关怀。比闺蜜还要闺蜜。 但是后来她们决裂了,原因很简单,两人俗套地同时爱上了一个男生。 这个学长叫周朗。 周朗,身材好,颜值高,一米八五的个头,校篮球队队长。 更可气的是,他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学霸,计算机系每年的最高奖学金几乎被他独揽,而且不管参加任何竞赛,他总能捧个奖盃回来,可谓得天独厚、羡煞旁人。 周朗为人十分低调,从不在任何场合趾高气扬、自吹自擂,尽管他有那个资本。 当年的周朗是励志的典范,常常被老师拿来教育一帮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的同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你还有什么理由浑浑噩噩、不思进取? 对于这样一位校园风云人物,追求者自然不计其数,很多女同学前仆后继地冲上去,然后死的死、伤的伤,或无功而返,或哀嚎一片。
第2页 死是死心,伤是伤心,一般都是追求者遍体鳞伤,周大帅哥安然无恙。 据说有人透露过周朗不可变更的“择偶标准”。 一,肤白貌美大长腿; 二,单眼皮,一米七; 三,农村户口,学习成绩年级排名前三十。 这三个标准一出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令很多倾慕者望而却步。 自卑的姑娘选择暗恋,默默退出,转换目标。自信的姑娘不管三七二十一死命扑过去,每每换来的却是头破血流的拒绝,以及惨无人道的心伤。 幸运的是,三个条件王桃全满足,不幸的是,潘依亦如此。 于是从此以后,王桃和她一路拼拼打打、明争暗斗,成为最大、最持久的仇敌。 大学毕业,周朗回到家乡肥城,做了一名中学体育老师,王桃和潘依前后脚去了周朗所在的城市,为的就是靠近他,征服他。 王桃报考了公务员,潘依进了国企。 摆脱了学校的束缚,她们正式展开了激烈的抢人大战。 性格比《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无忌还要优柔寡断的周朗,使得这场感情之火越火越旺,有时候和王桃好上了一阵,觉得亏欠了潘依,于是分手和潘依好上了,再过一段时间,却依然觉得还是王桃不错,于是疏离潘依,和王桃重修于好。 反正反反覆覆,像钟摆一样,两头撩拨,两头不靠。 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三角关系一直持续到周朗结婚的前夜。 周朗结婚了,周朗终于结婚了。一山不容二虎,笑到最后的是王桃。 这一年,王桃运气极佳,由她一手开创的“桃花源实业集团”在美国纽交所挂牌上市,成功融资1亿美元,作为公司的法人代表,以及最大的股东,她以绝对实力的身价登顶家乡梨县的首富,而且是最年轻的首富,而且是女首富。 事业上节节攀升、如日中天,爱情也开花结果、尘埃落定,王桃从此走上了人生巅峰。周朗十几年来首次主动向她求爱、求婚,不再让她继续单身,承诺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老娘不急!我可以再等几年的。” 她笑了,对于这种结果,年轻的时候梦寐以求,现在有点看破红尘的无所谓了。 “我不想让你等了,”周朗信誓旦旦,“桃,结婚这事不光为你!我也快四十岁了,必须为我的将来、我们的将来考虑了。” “潘依怎么办?我们俩争了这么多年,如果你现在把我娶了,她会吃了你的!” “不,她不会吃我,她会吃你!”周朗腆着脸,嘿嘿一笑。 王桃以为,他说的挺有道理,只听说打小三的,没听说过打老公的。 “不过你放心,”周朗补充一句,“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她潘依根本近了不你的身。你想要搞定她,易如反掌!” “哦,是吗?” 王桃盯着眼前这个爱恨了很多年的男人,突然感觉有点不认识他了,以前孜孜以求的东西一瞬间变得索然无味,尽管他还是那么帅那么俊朗。 “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我要是那种以强欺弱的人,依依早被我赶回老家了。从我们两个人同时爱上你的那一天起,我们就约定,公平竞争,谁都不能跟谁下阴招儿、使跘子!无论将来结果如何,正大光明的追求和爱才能赢得对方的尊敬!所以不管依依怎么对我,在我心里,她永远是值得尊重的朋友和对手!” “行,不管是朋友还是对手,明天过后,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但愿如周朗所言吧,王桃心想,步入婚姻也算是对自己对家人的一个交待。 36岁了,已经不再年轻了,不管周朗突然决定结婚看中的是她的财富还是别的,这个仪式必须得办,自己能再等几年,可是父母都老了,他们可等不了。 可笑的是,居然有人高调反对这门婚事。 此人陈,名玄风,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所谓的“玄学大师”。年轻的时候混黑社会,整天不务正业,打打杀杀。五十岁以后看破红尘、剃度出家,在深山老林的某个寺庙里呆了三四年,后来被一个年轻富婆相中而还俗下山,据说是因为爱情。 再后来,经高人指点,他在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盘下一间门面,专门研究奇门遁甲周易八卦什么的,干起了算命、看风水的勾当。没想到时来运转,居然生意火爆、门庭若市,这厮就算闯出了名堂,见到他的人,皆点头哈腰,称之“大师”,一时风光无两,结交了很多达贵显贵、名流富豪。于是也出现在了新晋首富王桃的微信朋友圈里。 王桃虽然不迷信,但常听周围的人说起陈大师的事迹,天花乱坠,无比传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做东请大师吃了一次饭,席间欢歌笑语、相谈甚欢,并互留了联繫方式。此后,两人无任何交集。 这次在朋友圈里公布结婚的消息,所有的评论和点赞都是支持、祝贺,唯一不和谐的声音便来自久未谋面的陈大师。 陈大师根据王桃的生辰八字算出她今年命犯太岁,最好少出门;不宜婚丧嫁娶,甚至连别人的婚礼也不能参加;否则霉运连连、祸不单行。 又是语音,又是视频,不遗余力地解释、劝阻,并提出破解之法。
第3页 王桃忙着筹备婚礼,完全没拿大师的话当回事儿,闲下来刷朋友圈的时候也只是微微一笑,顺手把备註栏里的“江湖骗子陈玄风”修改成“梅超风的死老公”,然后毫不犹豫拉进黑名单里。 从此耳根清静,再无聒噪之音。 第2章 发布婚讯以后,忙碌的日子才真正到来。 不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有关系的没关系的,一波一波的人,通过不同的方式向她贺喜,祝福,发红包,送礼物。作为一个功成名就的企业家,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王桃的婚事想低调都不行。有些贺礼必须收下,有些贺语必须回復,有些质疑必须解释。 潘依也通过微信向她道贺,并且表示一定要参加她和周朗的婚礼。 “别人都可以不去,我必须得去,我要亲眼见证你们手拉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行啊,到时候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然后大闹婚礼现场,让我和周朗丢人现眼,下不来台……” “我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吗?” “不好说。”王桃心里毛毛的,多少有点不放心。 万一婚礼上潘依受到刺激,发起疯来抢婚怎么办?或者搞出别的么蛾子来,到时候真的是自讨苦吃了。 婚礼前天,王桃接到潘依电话,电话里她泣不成声,诉说这么多年的不容易,明知道斗不过王桃还依然不离不弃,实在太可悲,可悲又可怜! 她说自己总算想通了,爱别人不如爱自己,一切因缘都是命中注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谁跟谁好谁跟谁永远也好不了都是老天爷安排的。她说这些年的明争暗斗,弄得自己伤痕累累,不但耽误了青春辜负了年华,还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多么不值得,多么天真多么傻…… 通话的最后,潘依提了个小要求,她想做王桃的伴娘,她要亲手把王桃交给周朗,不然的话,一生遗憾,死不瞑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桃自然无法拒绝,虽然仍旧忐忑不安,害怕关键时刻潘依给她穿小鞋让她难堪,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选择信任了。 当天晚上,潘依过来找王桃,示意和好,以后还是朋友。 来者是客,王桃留她吃了晚饭,然后亲自送她回去。她不肯挪动,却说:“桃姐,我想和你再聊会儿。今天不聊,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怎么会?以后机会多的是。”王桃爽朗一笑。 “少来,你我都清楚这是场面话。找一个僻静的地儿,咱们说说心里话吧。” “没问题,去天台吧。” “好哇好哇。” “我有一个关于周朗的秘密,”潘依登高望远,城市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这秘密关系到你今后的婚姻生活幸福与否,想不想知道?” 天台上,晚风吹送,星空澄净,实是惬意无比。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过一米。 “十三年了,他的胳肢窝里有几根腋毛我都数得清清楚楚,还能有什么重大秘密?你甭诳我了,这招不好使,还是歇了吧。” 王桃注意到,今天的潘依脸妆化得特别浓艷,完全不似平日的轻施粉黛。 “我的桃子姐呀,”潘依不依不挠,“看来你对周朗的了解还是不够透彻,你我之外,周朗还和一个叫小乔的女人掰扯不清、乱七八糟,这些你知道吗?” “小乔是谁?干嘛的?”王桃吃了一惊。 “一个外来的打工妹,长得颇有几分姿色。重点是,她比我们年轻,比我们会撩!更可怕的是,据我所知,周朗被她撩上不止一年两年了。” “卧槽,真的假的,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你大忙人日理万机的,不可能天天盯着他,所以被蒙在鼓里情有可原。” “周朗以前虽然花心虽然渣,但他向我求婚就说明愿意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了,我给了他一次机会。如果有机会,也请你转告那个小乔,再和我老公勾搭不清,别怪我不客气!” “你还不客气,小乔已经杀过来了!” “什么?她在哪里?” 潘依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王桃有点反应不及。 “实话告诉你吧!”潘依画风突变,面目狰狞地笑了起来,“是我跟小乔说了你家的地址!是我跟小乔说,王桃不但抢走了你的男人,还使坏让你丢了工作!是我跟小乔说,小乔啊,知道你肚子的孩子是怎么流掉的吗?是王桃,王桃僱人在你饭里下了堕胎药!她不想看到你和周朗的私生子!她要和周朗风风光光的结婚,一切有形的、无形的阻碍都必须清除!” “我,这些我都不知情啊,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信口污衊……” 王桃一时懵逼了,想到潘依会憋大招儿,没想到她这么缺德,耍阴谋诡计让那个小乔对自己恨之入骨!她语无伦次地质问潘依:“为什么要这样做?当初说好的公平竞争呢?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吗?” “笑话!这世上哪来的公平?你家财万贯受人敬仰,活的是一帆风顺、高枕无忧!我呢,混了这么多年,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白领!我哪敢跟你比?我们之间的段位已然天差地别,再谈什么公平不公平就是扯几把蛋了,我cao!”
第4页 潘依越说气性越大,开始动手动脚,和王桃推搡起来。 “谁他妈的都别想和我抢,小乔不能,你也不能!周朗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让阳光重新普照大地,上帝保佑,你他妈死去吧……” 这是王桃记忆中,潘依留给她的最后的话。 伴随着那些疯言疯语,王桃被潘依勐然推下十楼,她听见风从四面八方灌进耳朵的声音,犹如一只小船掉进了大海的漩涡。 再次睁开眼睛,斗转星移,已然换了天地。 *** “不好了!不好了!王桃她妈跳河自杀了——”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唿喊,伴随着敲锣打鼓的声响,一下子把王桃从记忆的深渊里提上来,然后以全新的人设和心境面对世间的重重考验。 重返十八岁的第一天,还没见到妈妈一面,她就投河自尽了! 老天爷,剧情不要这么猝不及防好不好? 管不了许多了,必须马上融入到这个世界里来。王桃调整心绪,收起诧异的神情,打开房间,大踏步走了出去。 和那个年代所有皖北平原上的普通百姓之家差不多,王桃的家是由三间砖瓦房和四间土坯房组成。去年夏天还不算炎热的时候,王父带着儿子和几个叔伯兄弟把堂屋的大梁拆掉,然后架上钢筋板,在室内铺了地板转,把墙壁也重新粉刷了一遍,还编串了很多晒干的玉米秸杆,就像山区里惯用的篱笆一样围成了一个四方小院。 之所以如此耗费人力物力修葺房屋,是因为王桃的哥哥王雷淡了个对象,感情已经进展到随时谈婚论嫁的阶段,做父母的不得不考虑万一哪天定亲了女方肯定会提出婚房的要求,而在他们乡下普遍的标准是:三间平房,一张大床,双亲健在,电视冰箱。 四个条件里,除了双健在是符合的,其它三项都得提前准备。 现在平房是搞定了,床和电视冰箱不着急买,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足够应付,只是不知道女方会要多少彩礼钱,万一要多了,也只能找亲戚朋友东拼西凑,等把婚礼办了,再慢慢偿还。 父母的计划里,王桃今后上大学的事情是不必花费一分钱的,因为这孩子打小学习成绩就好,一直是班里的尖子生,读书到现在,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奖状贴满了整整一面墙,不光是家庭的荣耀,也是班级的荣耀,学校的荣耀。 校方送出福利,高中三年学杂费全免。所以只要王桃继续保持品学兼优,那么学费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桃子,妈问你一个问题,有没有那种不用交钱就能上的大学?”妈妈曾经这样询问过王桃。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而女儿又能成功入学,四年下来将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 当时王桃的回答是:“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有的吧。像去年我们梨县的高考状元谭某某考了六百八十分,直接保送清华,不但没花家里一分钱,政府还奖励了两万元,当真牛气得不要不要的。” “哇,这么厉害啊。你得好好向人家学习,争取也考个状元!” “我努力吧,状元哪是那么容易当的。” “桃啊,咱家的经济状况你也了解,你爸是个负过伤的退伍军人,不能干太重的活儿,只能种田务农,你哥三十多了,还是光棍一条——我的意思你懂了吧,咱不争馒头争口气,高考一定考个状元回来!” “嗯,我再拼一把,为了我哥的幸福,为了全家人的幸福!” 那时候的王桃自信满满,仿佛只要她提一口气、加一把油,名列前茅把所有考生甩在身后也就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不曾想,剧情在临近高考的最后一个月急转直下,王桃居然连续三个晚上没有出现在自习教室里,当然也没呆在宿舍里,这对于一个严于自律的优等生而言,太过反常。 那几日,她像幽灵一样出现又消失。 班上的同学,包括老师在内,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干嘛去了。 第3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第四天晚上,根据某位热心同学的匿名举报,班主任在学校操场的一个篮球架子下面发现了王桃的身影。 当时她不是一个人,旁边还坐着一个个头不高、面容清秀的男生。 班主任有幸看到了他们搂搂抱抱、嘴对嘴互相吸吮的画面,马上不镇定了。 “王桃,马翰!不好好上自习,躲在这里干什么!” 班主任一声断喝,吓得这对小情侣面色煞白,瞬间分开,像是同性相斥的磁铁,又像是不小心触碰到了高压电。 “没干什么呀,就是一块背课文。”王桃无力解释。 “背的哪篇课文,老师听听。”班主任故意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等她出糗。 “出师表,作者——诸葛亮。”王桃清了清嗓子,面有愧色,硬着头皮小声背诵,“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打住打住!”班主任怒气沖沖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读书很棒,背出两篇文章对你来说不叫事儿,但是不能因为学习好就无法无天、无视校规校纪!”
第5页 “不关王桃的事,错全在我,要打要罚沖我一人好了!”叫马翰的男生主动站起来承担责任。 马翰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和王桃前后桌,身体素质好,但读书不行,一般考试,王桃是前三名,马翰倒数前三名。这小子长得挺精緻,眉清目秀的,比女生还好看,全班三十六个男生,只有他脸上干干净净,没生一颗青春痘。 王桃就是看中了马翰的内秀无痘才愿意跟他谈恋爱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王桃更甚之,她自己的相貌属于中人之姿,打扮一下中等偏上,虽然不自卑,但也不自恋,不过如果要是在颜值和才华之中选择一样作为找男朋友的条件,她毫不犹豫选择颜值。 话说回来,爱情并没有使王桃沖昏头脑,她的学习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定,只是马上就要高考了,以马翰常年垫底的能力,铁定名落孙山外。 换言之,他们即将面临毕业之后说分手,大路朝天各自走。 “恋爱是我们的自由和权利,希望老师不要干涉,不要棒打鸳鸯!”惊魂未定的王桃由衷渴望班主任大人有大量,能够放他们一马。 “好,我不干涉你们的私事。我只讲三点,一,你们还都未满十八岁,也就是未成年人,还没有足够成熟的心性和意志力,万一忍不住偷吃了禁果,可能会毁了你们的前程,甚至一生的幸福,这是大隐患,不能不重视。二,你们还是学生,这里是学校,不是社会,社会有社会的约束,学校也有学校的规矩,记住,我再重申一次,在学校,学生谈恋爱是禁止的,绝对不允许的。哪怕你们明天离校,今天还是不行!你们触犯了这一条,就得接受应有的处罚。我会将这事儿告知你们的家长,让他们来处理。三,都啥时候了,高考就在眼门前了,还有时间玩春心荡漾哪?我管不了你们了,好自为之吧……” 班主任的一番长篇大论,看似捕风捉影、热嘲冷讽,实则忠言逆耳,句句在理,使得王桃和马翰汗颜不已,恨不能抽自己俩嘴巴子警醒警醒。 尤其王桃,作为一个女生,作为班里的学习标兵,不好好看书写作业,却躲到操场会情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实在对不起以前受到过的种种褒奖和赞誉。 *** 重生之后的王桃推开房间的门,走进一个老旧又崭新的世界。 院子里空无一人,爸妈不在,哥哥也不在,忧心忡忡地走到院门外的大路上,只见尘土飞扬犹如黄沙蔽日,农村的脏乱差尽收眼底。再往前走几步,就看到很多村民聚集在村东头的河岸上,闹哄哄,吵嚷嚷,定然发生了大事儿。 一个中年大妈披散着洗了还没吹干的头髮、趿拉着拖鞋、步履维艰却火烧火燎地从王桃身后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嘴里嘟囔道:“快去看热闹啊,王桃她妈跳河了!哎呦喂,才五十来岁的年纪,还没抱上孙子享清福呢就不想活了,怎么如此想不开呢……” “刘婶,我妈到底怎么啦,为啥不想活了?”王桃疾步追上那位中年妇女,一边往前赶一边问道。 “妈呀,桃子是你啊——” 刘婶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并不是见到王桃本人后悔当面说出那样伤人的话,而是见到王桃本人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像见到了鬼一样不敢置信。 “怎么啦刘婶,你说话呀。” “我能说什么,你妈能有今天这样悲惨的举动,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啊,我哪里得罪她了?”王桃迷惑不解。 “不是得罪,是伤心!你这闺女,伤了做娘的心!”刘婶义正词严地纠正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婶啊,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这两天我身上发生了一件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怎么说呢,你知道什么是重生吗?就是重新活了一次,我虽然还是我,但我已经不是我了……” “什么跟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刘婶听得云里雾里,突然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王桃。 “桃子,实话实说,你绝食三天是不是故意气你爸妈呀?” “我,绝食,三天?”口中重复着这三个关键词,王桃一时懵逼了。 “对呀,”刘婶语气坚定,“不然你妈怎么能被你逼的跳了河?” “啥,我妈跳河跟我有关?”王桃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了。 “难道跟我有关?”刘婶有些生气,用食指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闺女啊,真不让爹妈省心!这件事的原委是……” 原来,那天班主班把王桃“人在教室心在外,逃课操场谈恋爱”的光荣事迹加油添醋地在电话里讲给了她的父母,阴阳怪气,唯恐天下不乱。最后声泪俱下地控诉:“青春期的孩子叛逆的很,不管是不行了!作为王桃的班主任,我已经尽全力了,根本说服不了她,现在只能靠你们老二位了!高考没几天了,形势千钧一髮,你家女儿是个好苗子,本该前程似锦,奈何误入歧途!唉……” 班主任说完就挂了电话,王桃爸爸握住话筒的手不肯松开,他不敢相信向来乖巧温顺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女儿,为何突然自甘堕落,年纪轻轻就招风惹草,还是班里的同学,太伤爸妈的心了。只到村长提醒电话已挂断,王父才失魂落魄地走出村委会的电话室。
第6页 当晚,哥哥王雷把王桃从学校接了回来,接受父母训话。 王雷开着一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载着王桃告别城里的月光,风驰电掣却又一路颠簸地向桃村驶去,路上沉默得如同一块古井里的石头,完全没有平日里兄妹相见的亲昵劲儿。 “哥,为什么不说话?你是牙疼了还是哑巴了?”王桃忍不住,开口问道。 “一切到家再说!” 王雷冷冰冰撂下这么一句,再不吱声了。 回到家里,妈妈已经做好晚饭,炒了两盘叫不出名子的小菜,还做了女儿最爱吃的炒蘑菇和鸡蛋蒜。王桃很开心,大快朵颐的时刻来了,匆匆洗了手脸,拿起筷子就要夹菜,却被妈妈冷不丁拦下,又冷不丁说了句:“从明天开始,不许再跟那个叫马翰的男生联繫!” “你怎么知道我跟……” 王桃放下筷子,很快明白是班主任使的坏。 “桃子,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埋怨也好,气愤也罢,反正高考之前,你和马翰必须一刀两断!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一切考上了大学再说!” “凭什么呀,我就不!”妈妈的话激起了王桃的叛逆之心,她高声反驳,“谈恋爱又不犯法,所有人都无权干涉,哪怕爹,哪怕娘,哪怕最亲的亲人!我愿意跟谁爱来爱去,就跟谁爱来爱去,我们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 “处对象影响学习!考不到理想的分数,上不了理想的大学,遗憾终生!” “不,错过了喜欢的人才会遗憾终生!”王桃回怼。 “你牛,你行,你可算长大了,妈没文化,说不过你!前些日子还拍着胸脯保证考个状元上个免费的大学给家里减轻负担呢,这才几天时间就开始谈情说爱,把那些豪言壮语抛到九霄云外了……” 妈妈气得饭也没吃水也没喝躺在床上唉声嘆气了一夜,在和爸爸商量后,第二天天还未亮就从商店里买了一把u型锁,把王桃锁进了房间里。 爸爸的意思是,在部队里,若有战友犯了严重的错误,将会受到关禁闭的处罚,这次也关姑娘两天吧,让她静下心来,好好反思一下,到底爱情和前途哪个重要。 于是不得不面壁思过了两天。 她抗议,但没用,想挖个洞逃出来,也以失败而告终。 时间慢慢流逝,王桃的心情越来差,茶不思,饭不想,生无可恋,憔悴不堪。 她用绝食来考量父母的心软程度,不但一点实际效果没有,而且适得其反,弄得鸡飞狗跳一团糟。 爸爸军人出身,原则性很强,不吃就别吃,饿不死你算他赢。 王桃遗传了乃父的刚烈个性,说不吃就不吃,饿死拉倒,一了百了。 妈妈就是一个普通农妇,心眼实在,因为受不了父女俩拿性命作赌注的负气较量,急火攻心之下,投河轻生。 第4章 “我记忆里的妈妈不是这样子的吧?” 在快要接近无数村民聚集的那条河道之前,在快要接近投河后三分钟就被打捞上来的妈妈之前,王桃想起自己没有重生之前第一次十八岁时妈妈的样子。 妈妈虽然朴实善良,但也能吃好动,四十岁时一百斤,五十岁时疯长到一百六十斤。 这十年里发生了什么,王桃已经没有记忆了,印象里,妈妈做饭总是多做,担心家人吃不饱,却又不肯浪费,每顿饭吃完,剩再多也不愿倒掉餵狗或餵猪,她总是自己默默吃掉,一颗米粒也不落下。 心宽体胖,妈妈体胖了,心却没宽多少。比以前更爱唠叨,更爱操心了。 面对生活,大多数时候,妈妈还是乐观积极的,她永远在想着怎么活得更好,而不会去想怎么结束宝贵的生命。 眼下,王桃猜测前世的自己八成是在绝食的时候饿死了,然后后世的自己被潘依推下天台之后没有摔到马路上,而且穿越时空隧道附着到了刚刚饿死的前世自己的身上。 嗯,要是这么理解,虽然逻辑性不强,也勉强说得过去。 “既然一切都改变了,现在的妈不是曾经的妈,现在的我也不是曾经的我,我虽然死了,但还活着,我妈虽然活着——卧擦,我妈是不是还活着,得赶紧看看去……” 穿过乌泱泱的人群,王桃看到了躺在河边的妈妈,一身泥泞,污秽不堪,双眼紧闭,面色如土。爸爸和哥哥面带悲戚坐在身边,似乎人已无救,为时已晚。 王桃感到了一种特别压抑的氛围笼罩住了自己,不由得大叫一声:“妈啊,我是小桃,我没死,你也不能死啊——” 三步并作两步,直扑过去,抱住昏迷中的母亲,放声痛哭。 “我的亲妈呀,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啊!一辈子含辛茹苦把儿女拉扯大,什么清福都没享,却被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气得跳了河,我这么不孝顺,真该千刀万刮下地狱!我曾经答应过你,长大了带你週游世界,登长城,爬黄山,还要到西双版纳玩一玩!所以你不能死啊,你含恨而去,女儿的承诺就兑现不了啦——” 正哭诉着,发现还愣在当地无动于衷的爸爸和哥哥,于是大声嚷道:“爸!哥!你俩还愣着干啥,快把妈抬起来送到医院抢救去啊!”
第7页 奇怪,爸爸和哥哥依然一动不动,好像压根儿没听到王桃的话。 “别嚎了,我的耳朵快震掉了——” 天边突然响起一声炸雷,妈妈一把推开伏在身上的女儿,诈尸般坐了起来。 “你是谁家的闺女啊?干嘛跟这儿哭,家里死人了?” 妈妈活过来了,怒目圆睁,犹如铜铃。 “妈,你没事就好,我太开心了!你怎么煳涂了,我是你的闺女小桃啊,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我不该绝食气你,对不起,女儿知道错了,咱回家吧……” “我才不回家!我身体好着呢!” 妈妈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两眼直视王桃好一会儿,突然大声咆哮起来:“撒谎!你不是我女儿,你不是桃子!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 “我其实是……这故事稍微有点复杂……” 望着妈妈似乎洞穿一切的眼神,王桃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后退三步,踉跄倒地。 *** 妈妈大难不死或者说死而復生,本应是一件皆大欢喜值得弹冠相庆的事情,但是因为其过程的荒诞不经、雷声大雨点小,倒显得有点啼笑皆非、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足为外人道,但外人都知道了。 妈妈寻死的那条河塘,水位本就不深,再加上最近田地干旱,附近村民架上电机从河里抽水灌溉农作物,几次三番,水位渐渐下降,狗跳进去游泳,都有陷进淤泥里闷死的可能,所以淹死人的机率基本为零。 妈妈的一番折腾,也就是洗了个脏水澡,不但没死成,还落了一身污,实在得不偿失。而且因为闹得动静太大,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了她有一个不孝的女儿,叫王桃,不好好读书,顽皮轻佻,净跟年轻半蹶子鬼混,吵她两句吧,还顶嘴,还绝食,气得当妈的差点没了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于是王桃的坏名声就像风一样传出去了。 不过更让王桃感到窝心的是,重生后的她居然成了全家人的公敌,一点也不招人疼,这跟她想像中的一家四口温馨和睦的样子天差地别,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在不该谈恋爱的年纪谈了场不温不火不咸不淡的恋爱吗? 思前想后,王桃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她要和那个叫马翰的初恋男友摊牌决裂,分道扬镳,将刚刚点燃的爱情之火毅然浇灭,就赶在高考到来之前。她要弥补以前的那个王桃犯下的错误,她要把生活引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赶紧考完试,赶紧上大学,赶紧毕业工作,然后追逐梦想,放飞自我。 “爸,妈,你们说得对,我不应该放弃学业,更不应该执着于小情小爱,为了我自己的将来,也为了我们这种荜门圭窦之家能飞出个金凤凰,我决定和男朋友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吃早饭的时候,王桃当着家人的面,主动挑起了话题,壮怀激烈,浑泪斩情丝。 “你能想通这一点,爸爸很欣慰。你长大了,不是小丫头了,很多事情还是自己拿主义吧,爸不管你。但是,每做出一个决定之前,你都要想好后果、所要付出的代价,记住一句话,天底下没有两全齐美的事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爸爸说完,左手抄起瓷碗,右手用筷子夹了两块臭豆腐,向院子里走去。 “哥,你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王桃看到哥哥也端起饭碗准备离开的架势,未卜先知地问了一句。 “我只想对你说,多吃点,别饿着!” “得嘞,您放心,我不绝食了,飢饿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哥哥起身出门,屋里只剩下妈妈和王桃,妈妈一直在闷头吃饭,好像还在生着王桃的气,因为昨天的自杀未遂,闹了场大笑话,脸面都丢尽了,所以一回到家就洗澡睡觉,一直睡到今天早上。这十几个小时里,自始至终没有理睬女儿。 “妈,这红薯是不是没煮熟,吃进嘴里还有点咯牙呢,你看看——” 王桃没话找话,拿起啃了一半的红薯递到妈妈面前。 “甭跟我扯这个!”妈妈鼻子一哼,“想吃熟透的,自己烧水煮去!还有,我不是你妈,你也不是我闺女,咱们两个不认识,以后谁也别烦谁!” “又来!你的气性咋这么大呢,事情都翻篇了,你还念念不忘——” 本想滔滔不绝地怼一通,怼到妈妈理屈词穷、哑口无言为止,但一想到今后的财富人生、梦想世界,王桃只好低声下气、好言好语求妈妈原谅:“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要打要骂,随你的便!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只想说明一点,不管到了任何时候,我都是你的女儿,亲生女儿!还有,我今天就去找马翰那小子,当面分手,永不相见……” 说到做到,说得天花乱坠不如马上付诸实践。 于是王桃胡乱塞了两口饭,飞速跑进卧室收拾一番,梳了梳头髮,换了件衣服出门了。 走出家门没几步远,就听见母亲尖锐高亢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小桃,说话得算话啊,只要你能改邪归正,用功读书,就还是妈妈的好闺女!桃啊,外面坏人多,一定注意安全——”
第8页 “知道啦!不用担心,我让小爽陪我去——”王桃挥挥手,回应道。听到妈妈的关心和叮咛,感觉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顿时喜上眉梢。 *** 梁爽是王桃的髮小,一块光屁股长大的,一起上小学上初中,后来又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分到了同一个班里。因为比王桃晚出生一天零二十分钟,所以只能无比委屈地喊她姐姐。 王桃家住村东头,梁爽家住村西头,村子不大,所以距离很近。她家的经济条件跟王桃家差不多,比一穷二白好上那么一丢丢。 论长相,论身材,论气质,她们也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有时候王桃赢,有时候梁爽赢,但王桃赢的次数要比梁爽多上那么一丢丢。 “这几天干什么去了,老是找不到你!我绝食了差点饿死你知不知道?我妈因为我绝食而投了河差点淹死你知不知道?” 到了梁爽家,闯进她的闺房,王桃开门见山、噼头盖脸地质问道。 “我知道啊。”梁爽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去南京了,昨晚上才回来,一到家就听人说起你家的糟心事儿,本来想找你安慰两句的,但转念一想,不行,你家刚遭了变故,女儿绝食,母亲投河,虽然都没成功,但气氛一定很古怪,所以得了,我就别去瞎掺合了,万一哪句话没说到点子上,触动了你的某根神经,你再寻死觅活的,就适得其反了。” “诡辩!”王桃白了她一眼,“说说,你去南京干啥了?” “我哥不是放暑假了吗,他带我去他们学校参观。”梁爽露出骄傲的表情。 “你哥?他,他是叫梁冰吧?” 王桃极力掩饰自己36岁的灵魂18岁的躯体,拼命搜索有关梁冰的记忆。 “你傻了?我哥不叫梁冰,难道你哥叫梁冰?饿了两天,把脑子饿坏了吧。” “那啥,我开玩笑的啦——”王桃尬笑,“你哥的良苦用心我懂了,他是想要你填报志愿的时候,把他所在南京大学列为备选首位。这样你们兄妹俩就能一起上学了。” “还备选个毛线!”梁爽气愤中暗藏喜悦,“我哥发话了,唯南大不上,万一考得不好,再復读一年,还是不行的话,就接着復读,直到考中为止。反正这辈子跟南大耗上了。” 王桃听了,哭笑不得,这梁氏兄妹都不是凡人哪。 第5章 王桃的髮小叫梁爽,梁爽的哥哥叫梁冰。 两年前,梁冰以惨绝人寰的高分考入南京大学,并获得了县教育局颁发的助学金,成为村里的骄傲,很多农村学生的偶像。 王桃亦视之为偶像。有段时间甚至崇拜得无以復加,问梁爽要了他的相片,选两张相对帅气的贴在床头,每当偷懒不想写作业的时候就看一眼梁冰,然后反问自己:“王桃同学,今天你向冰哥学习了吗?” 问完,精神一振,像插上了充电器一样,登时元气大增,继续投入到枯燥的习题集中去。 “南大很大吗?”王桃没来由地问道。 “废话!”梁爽表情夸张,“我用了一天的时间才逛完整个校区,你说大不大?” “小爽,我想好了,我也要报考南大。” “废话!这个想法两年前你就有了,别在这儿跟我装大尾巴儿狼。” “两年前?高一的时候,我说过这话吗,怎么没有一点印象了?” “我看是你的脑子是被门挤了,天天挂在嘴上的事情也能说忘就忘!不过话说回来,你喜欢我哥的事,只要我守口如瓶,不会有人晓得。” “啥玩意儿,我喜欢梁冰?”王桃又蒙圈了。 “难道不是吗?”梁爽一脸鄙视,“你王桃不止一次向我表达过对我哥的钦佩和爱慕,还说将来一定要考上南大,这样就能和我哥一块上学,相互照顾,日久生情……” “好吧,你说啥就是啥吧。反正这些烂糟事儿都是以前的王桃干的,跟我没关系啦……” 王桃决定放弃和梁磢的争辩,毕竟自己是重生过来的人,有时候记忆出现紊乱也属于正常现象,实在没必要在某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劳神费心。再都说了,既然自己获得了第二次生命,那么以前的人生轨迹势必被打乱,就好比一部电视剧在换了导演之后把剧情重新剪辑了一遍。 “小爽,帮我一个忙。”王桃面沉似水,步入正题,“陪我进城找马翰,我要当面向他宣布分手,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妹妹支持你!话说,你们俩没有夫妻相,早该分手了。” 梁爽从里屋推出新买的山地自行车,拍拍座子上飞落的几片棉絮,然后漫不经心却又话里有话地说:“跟那小子谈恋爱算是你误入歧途,看他长得那副娘们唧唧的样儿,没有一丝一毫男子汉气概!哪比得了我哥,英俊又豪气,还是一个超级学霸!走着瞧吧,只有我哥梁冰才是你的真命天子、最终归宿!” “嗯呢……”王桃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 “唉,那什么,我载你,还是你载我?”梁爽支起车子。 “你载我吧,我没你劲儿大。”王桃偷奸耍滑,故意示弱,“我感觉身子好虚,尤其是连饿了两天,晕晕乎乎的,撒尿都费劲儿,别说骑车了。放心,不让你白花力气,回头到城里,请你吃烧鸡。”
第9页 梁爽:“我咋听着那么别扭呢,好像为你办点事儿,都是冲着烧鸡去的。” 王桃道歉:“是我不对,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梁爽:“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是那种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人。” 王桃吐血。悔不该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梁爽:“你哪来的钱?” 王桃:“不知道啊,我一摸口袋,钱就有了。” 梁爽:“晕死!估计是你哥哥给你的零花钱。不管了,反正承诺给我的那只烧鸡一定要兑现!” 王桃:“当然!咱俩十几年的交情了,我啥时候言而有信过——” 梁爽一噎:“……” 王桃:“逗你的,快出发吧。” *** 马翰这小子长得白白嫩嫩、柔柔弱弱,虽然面容清秀,但骨瘦如柴,也不知道是靠什么特殊技能当上体育委员的,也许老师就喜欢和器重这种看上去特听话、特温顺的学生。 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个游戏机厅里找到马翰的时候,王桃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个曾经被她爱得如痴如醉的男生,然后灵魂就颤抖了——我是有病吧,居然好这一口儿! 嗯,是了,不是我有病,是原来的我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一遇鲜肉小奶狗,便生死相依昏了头,深陷情海不肯休。 “喂,姓马的,桃姐找你有点事儿。” 梁爽极不客气地拍了拍马翰的肩膀,叫他停下动作,恭候问话,但他充耳不闻,继续铿锵有力地啪啪敲打着键盘。 “我去,还来劲儿了——” 梁爽脱下凉鞋,对准着他的后脑勺,用力敲了一记,简单粗暴。 “谁呀卧槽,找死是不是……” 马翰吃疼,大骂一声,反应过来,扭头看到铁青着脸的王桃和梁爽,立马泄气了,像一只气球扎到了钢针上。 “哥们儿,出来聊聊。我有件重要的事儿跟你说。” 王桃盯着他的眼神,感到陌生又熟悉,盯久了,熟悉少了,陌生多了。 “能等等吗?我暂时走不开,还有一局就打通关了。” 马翰的屁股像是被502粘在了椅子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少他妈的啰嗦,游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王桃双手掐腰,挑衅地瞪着他,随时撕破脸皮、动手打架的样子。 “当然你重要啦!” 马翰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即服软,嘴像抹了蜜,“天下万物、芸芸众生,谁都比不上桃子重要!我这就关掉游戏,结帐走人。” “嗯,这才像话嘛。”王桃转怒为喜,居然笑了。 游戏厅外的大马路上,日光炽烈,行人稀少,一条流浪狗匍匐在垃圾桶旁边,一动不动,鼻孔里吭哧吭哧冒着热气。 王桃计上心头,手指一家小商店:“天太热了,我想吃冰激凌。” 马翰哭丧着脸:“好的好的,我这就去买……” 冰激凌买回来,王桃却不吃,全给了梁爽。梁爽当真不客气,撕开外皮张嘴就咬,一口一个好吃,一口一个凉爽。 王桃又提要求:“妈呀,我肚子饿了,想吃烧鸡。” 马翰点头:“好的好的,我这就去买……” 烧鸡买回来,王桃也不吃,又扔给了梁爽,并说:“答应你的事,姐做到了。” 然后狡黠一笑,聪明绝顶的样子。 梁爽朝她竖起大拇指,感嘆道:“这一招借刀杀人,哦不对,借花献佛,高明啊,实在是高,小妹一万点服气。” 王桃装腔作势:“山外青山楼外楼,能人背后有能人。做人哪,一定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古人云,活到老学到老,比方说你,以后向我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梁爽不爽:“废话甚多!还让不让人安静地吃完一只鸡了?” “ok,你慢慢吃,都是你的,可别噎死!”王桃转而把枪眼对准马翰,“马同学,我不想谈恋爱了,咱们分手吧。” 马翰一脸无辜:“啊……为什么?” “是这样的。”王桃很讨厌自己的拖泥带水,分手就分手,干嘛还得解释一通,太不给力了。不过,为了防止马翰失恋轻生,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捏造一个理由。 “你是一个不错的男孩,当初喜欢你,我并不后悔。可是现在不喜欢你了,因为我变了。我不再是从前那个我了,我变得有点疯狂,有点不可理喻,甚至有点讨人嫌!如果我们继续相恋的话,不光老师反对,家长反对,我自己也觉得压力山大!所以,我俩的缘分就到今天为止吧,你对我的好,我会记得,我对你的坏,请你忘记,以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还有,马上高考了,希望你考个好成绩,有个好前程……” 马翰:“……就这样结束了?” 王桃:“对,结束了。虽然我也觉得有点突兀。” 马翰:“我不愿接受。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王桃:“没有了,因为——”
第10页 马翰:“因为什么?” 王桃:“因为我已经答应我妈了,我妈说——” 马翰:“算了,别说了。我明白,爱过就行,我不遗憾。还想吃什么,我来买单,反正是最后的午餐了,不用客气!” “小爽,还想吃点啥,不妨说出来,也许小马哥都能满足你。” 王桃望向一边半蹲在地上正啃着鸡腿一嘴油腻的梁爽,笑着问道。 “做人不能太缺德吧,甩了人家还要让人家花钱请客,天下哪有这等不讲道理的事?赔了夫人又折兵,换成你,啥滋味?” 梁爽替马翰打抱不平,嘴里一分钟没闲着,那只烧鸡快被她啃完了。 “是我冒失了!”王桃尬笑,抬头看天,“这样吧,再进行最后一项活动,我们的分手仪式就算正式结束。” “还有完没完啦?”马翰梁爽异口同声。 “着啥急嘛,一个小活动而已,不耽误太多时间。” “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马翰猜测道,“难不成还想敲诈我一笔青春损失费?我们正式交往才一个星期,而且除了牵手、接吻,也没干越轨的事……” “你想多了,老娘不要钱,要命!” 说着,王桃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来。 黑色刀柄,刃如秋霜。 刀身冷气森森,刃口寒光流动,周边的空气瞬间凝结。 “王桃,你想干什么?” 马翰立即慌神了,“至于吗,杀人要偿命的呀,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我——”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马翰把话讲完,王桃迅速贴近,果断出手。 锋利的刀子泛着白光被高高扬起,刺向惊慌失措的少年。 第6章 是日也,天不朗气不清,惠风和畅乃是想像。 三十六度高温下,梨县的那条散发着浓重柏油味道的香椿树大街上,并没有发生命案,既无人流血受伤,也无人哭爹喊娘,一切就像是风暴过后的海面,清新又荒诞。 三个人,两女一男,王桃,梁爽,马翰,放下争斗之刀,举起和平之剑,找一处阴凉的场地儿休憩谈天。 放眼望去,街角处有一座废弃的公共电话亭,正好可以遮荫挡阳。 三人迈步而行,依次进入,王桃为首,马翰居末。 亭内空间甚小,置身其中顿感拥挤不堪,肩靠肩脸对脸唿吸也困难,打个哈欠都得踮起脚尖、抬头挺胸,把脖子仰成四十五度角,唯恐喷出的鼻涕伤及无辜。 “马同学。”王桃仰视着比自己高一头的马翰,努了努下巴。 “翰在此,主公有何指教?”马翰低头只能看到王桃稀疏而飘逸的刘海罩住一张轮廓模煳的脸。 王桃:“别跟我嬉皮笑脸。说正经的,你有没有感觉这亭子有点像罐头瓶子?咱们仨就像三条干煸的沙丁小鱼?” 马翰一愣:“我没听明白,您的意思是——” 王桃:“太挤了,你出去!腾点地方,我和梁爽要坐下。” 马翰:“好的好的。” 于是后知后觉、多少有些郁闷地退避三舍,过程中胳膊肘不慎撞到梁爽正在蓬勃发育的胸部,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哎哟——”,马翰是吃惊加懊悔,梁爽是吃疼加懊恼。 “流氓!不要脸!找抽呢!” 激愤之下,梁爽飞起一脚踢向马翰屁股,正中靶心,十环。接着又是一声“哎哟”,马翰趔趄倒地,摔了个狗吃泥。 王桃鼓掌叫好,手心都拍红了,梁爽嘴角上扬,作出胜利者的姿态。 “为什么踢我?”马翰满脸委屈和不解。 “你刚才碰到我了。”梁爽气鼓鼓地掐着腰,面色铁青。 “你也碰到我了呀,我也碰到王桃了呀,王桃也碰到你了呀。那为啥我不踢王桃,王桃不踢你,我也不踢你,而你却踢了我?” 马翰口齿清楚,字字入耳,就是太绕了,比绕口令还让人抓狂。 “卧槽你真乃神人也,”梁爽沖他挑起大拇指,揶揄道,“一句话被你掰开揉碎了讲,居然讲得挺有道理,在下佩服之极!现在我来正式回答你的问题,你碰了我不该触碰的地方,这地方只有我未来的老公可以碰,而你不是我未来的老公,所以,就像私闯民宅一样,你侵犯了我的权利,我给予了你一定的惩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凡事有果必有因——听明白了吗?” 马翰:“懂了。我碰到了你的胸是吗?” 梁爽:“然也。” 马翰:“问题是,你有胸吗?明明太平公主嘛,我挨踢挨得冤枉了。” 梁爽:“……” 梁爽:“桃子,我被侮辱了。他是你男朋友,你不能坐视不管,你得对我负责。” 王桃扑哧一笑:“可是我和他已经分手了,我俩什么关系都不是了。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要是觉得委屈,你可以骂回去,骂他个狗血淋头就是了嘛。” 梁爽:“算了吧。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另外,也确实是我硬体不够强——我就是胸小,我无话可讲。”
第11页 王桃:“不用自卑,还在发育呢。相信自己,早晚会大的……” 马翰:“你们瞎聊什么,我都脸红了!当我不存在吗,真够没羞没躁的。” 王桃梁爽:“你丫闭嘴!” *** 少了一人,亭子里顿时宽敞许多。 王桃大咧咧坐在地上,虽然还是有点烫,但比起亭外的炎热,舒服多了。望向一脸狼狈的马翰,发出最新指令:“马同学,附耳过来。” “桃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马翰挺调皮的,听到王桃问话,马上晃了晃脑袋,往掌心吐了口唾沫,煳在耳朵上,意思是“洗耳恭听”,看得梁爽直犯噁心。 “此时此地,什么东西解饿又解渴?”王桃明知故问。 “a,冰镇饮料;b,西瓜。”马翰自信地举起右手,“我选b!” “b个屁!还不赶紧买去!” “好的好的……” “姑奶奶要吃纯品8424——” “好的好的……” 没过多久,马翰一手擦着额头上层出不穷的汗,一手抱着一只约摸二十斤重的西瓜凯旋归队。王桃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正好派上了用场。一刀在手,吃遍所有,于是三下五除二,快速分吃掉,然后拍着鼓囊囊的肚皮,轮流分享吃瓜感想。 梁爽心血来潮,诗兴大发:“这瓜可真甜,天然碧玉团,破来肌体莹,嚼处齿牙寒。” 王桃不由贊道:“好文才!哪本书上摘抄来的?” “管得着吗?”梁爽不悦,“有本事你也抄两句听听,切!” “可别拿话激我!桃姐就稍微露两手,让你输得心服口服、甘拜下风,竖起你的两只猫耳朵听好了!” 王桃嘿嘿憨笑,摇头晃脑:“元代诗人方夔写过一首《食西瓜》——恨无縴手削驼峰,醉嚼寒瓜一百同。缕缕花衫粘唾碧,痕痕丹血掐肤红。香浮笑语牙生水,凉入衣襟骨有风。从此安心师老圃,青门何处向穷通……” 梁爽不以为然,不甘示弱:“桃姐果然有两把刷子啊,可我梁妹妹也不是省油费电的灯,瞧我的!大宋朝着名词人文天祥作《西瓜吟》,听我吟来——拔出金佩刀,斫破苍玉瓶。千点红樱桃,一团黄水晶。下咽顿除烟火气,入齿便作冰雪声。长安清富说邵平,争如汉朝作公卿!” 马翰拍手称快,跃跃欲试且小试牛刀:“好玩好玩,我也要吟诗作对!可是,吟什么呢?有了!我就改编一下课本里学过的马致远的词——枯藤老树昏鸭,风扇凉蓆西瓜,晚饭有鱼有虾,夕阳西下,你丑,没事,我瞎!” 一言既出,两位姑娘立马不淡定了。 “说谁丑呢?你才丑呢!说谁瞎呢?说你自己呀,那,那你有种瞎一辈子!多么浪漫又富有情调的一场诗词大会,愣是被你这颗老鼠屎搅混了,当真败兴也,吃打——” 梁爽一拳挥去,马翰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我去,好痛!”他半蹲下来,手捂熊猫眼,叫苦不迭。 王桃:“烂词一首,活该!” 梁爽:“活该的n次方,活该活该活该……” *** 看似一团和气的局面和不久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完全不符,或许除了这篇小说的创作者大胖儿子之外,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开始倒带,让画面退回到一刻钟之前,王桃拔刀行剌,势如疾风,快似闪电,马翰呆若木鸡,引颈就戮,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值此千钧一髮之际,梁爽挺身而出,大喝一声“刀下留人”,一头撞向王桃,救马翰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 梁爽成功了,马翰石化了。 “桃子,究竟为什么?杀人可不是小孩过家家——闹着玩的啊?” 梁爽惊魂甫定,厉声质问。 “谁说我杀人了,我没杀人啊。”王桃一脸无辜。 “没杀人为什么举刀?” “你误会我了,”王桃苦笑辩解,“我压根儿没想杀他。我不是女侠客,没那个胆儿,平时杀只鸡都费劲,遑论杀人了。我只是想效仿古人‘割袍断义’,割下马翰的一块衣角,然后从此我与他天涯陌路,分道扬镳!” “姑奶奶,你没吃错药吧!‘割袍断义’是指兄弟绝义、划地绝交,是男人跟男人之间的事儿,跟男女之情不挨着!没文化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文化还爱显摆!以后千万别乱用成语了,显得特傻。真的。” 弄清事情原委,梁爽哭笑不得,恨不能立刻消失,实在不想跟一个傻妞做朋友,不然智商会蹭蹭往下掉。 “我不管,我就是要割他的袍断他的义,否则我没法跟自己交代!”王桃气唿唿地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别再倔强了好吗,我求你了。” “就倔,就倔!” “不如这样,咱们先歇会儿,躲躲太阳乘乘凉,然后你爱咋咋地吧,是飞檐走壁还是上天入地,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你开心就好。”
第12页 梁爽耸耸肩,摊摊手,亟待王桃做出抉择。 “小爽,相信我!”王桃说,“我真的没想伤害他。说实话,马翰这人挺好的,虽然爱逃课不正混,但为人仗义、慷慨善良,绝对是我的菜。要不是怕家人伤心,我真想和他私奔而去,远走高飞!我就是想完成一个日后回忆起来印象深刻的分手仪式,跟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道声再见。” “那你怎么不往自己身上捅,或者直接削髮为尼,从头开始呢!” “天杀的梁爽,你到底向着谁?”王桃生气,推了梁爽一把,“我还是不是你的好姐妹?打小撒尿和泥一块长起来的难道不是我而是马翰?” 梁爽:“越说越离谱了啊,谁能跟男孩子一起撒尿和泥?” 王桃:“是你就是你,敌我不分,吃里爬外!” 梁爽:“恨我你咬我啊!” 王桃:“我……我下不去嘴!你太丑了。” 梁爽:“我丑?你瞎啊?” 王桃:“对,你丑,没事,我瞎。” 梁爽:“……” 接下来两个姑娘之间又是一番唇枪舌剑相互攻击,马翰暗自庆幸转危为安,不再成为王桃打击和埋汰的唯一对象。 等到瓜也吃了,诗也吟了,太阳落山,乌云盘踞,三人拱手告别。 不能就这么轻描淡写、随随便便地分手了。 王桃依然初心不改,或者说贼心不死,趁马翰不备,甩出手中刀具,在他短裤后面削去两片布头,收藏起来,留作纪念。 第7章 梁爽载着王桃,牟足了劲儿,蹬起自行车,匆匆往家赶。 夏日的夜晚,凉爽远胜白天。 清风拂面,花香四溢,路边田野不时传来鹌鹑的鸣叫,不悦耳,但也不刺耳,倒有种唿朋引类大聚会的意思。只是乡间夜路纵横交错,一无交警站岗,二无路灯引亮,黑灯瞎火,全凭微弱的月光挥洒下点点光芒,因此难免慌张迷路,误入杂草深处。 王桃坐在后座,两手紧紧箍住梁爽的腰,一边抱怨她脚下无力骑得慢,一边哀嘆自己被颠得头晕目眩,快要吐出来。 “小爽,姐姐我头疼,真的好难受,你能骑快点吗?这不是奥运比赛,咱就别保存体力了,全速向前沖吧,争取八点之前回到家,好不啦?” “拜託!”梁爽气不打一处来,“少说风凉话了,三十多里路程,全靠我两条腿使劲儿,现在沉得像灌了铅一样,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你来骑,我坐着,我保证不发一句牢骚,而且回家之后立马找出你的照片,裱起来,放在供桌上,日叩三个头,每天一炷香,祈求你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哈哈,我不想当祖宗,你也别供我,说真的,你是不是骑不动了?” “坐着说话不腰疼,下车!” 梁爽气极,动真格的了,突然一个急剎车,两脚撑地,摇摇欲坠。 “干嘛呀,刚才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来气了?” 王桃正在逞口舌之快,哪里料到梁爽突然撂挑子不干了,气鼓鼓地催她下车。看情形,梁爽是认真的,势在必行,但她还是决定争取一下下。 “老师常常教导我们,做事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从一而终,否则的话,将来註定一事无成。”王桃大灌心灵毒鸡汤。 “去他妈的老师!去他妈的一事无成!去他妈的——下车!” 梁爽不买帐,暴粗口,看来真急眼了。 “等等!我有话说!”王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小爽,你知道我这人娇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上体育课的时候,大家都跑十圈,就我跑一圈,不是不想跑,实在跑不了。我小时候缺钙,长大了缺爱,血糖低,血压高,重度贫血,极度虚弱,所以求求你,还是你来骑吧,我不行的,没力气,蹬不动。” “还有理由吗?”梁爽转过身瞪着她。 “有啊,那个,我骑车的技术太差,平时骑我家那辆凤凰还行,晃晃悠悠不至于摔倒,但你的车子是山地车,车型不一样,我没试过,不敢随便上手,万一出点差错,你我受点伤破点皮没关系,新车破相了,多不吉利,你得多心疼啊?” “还有别的理由吗?” “肯定有的,我再想一个啊,啊,是了,我有夜盲症,虽然咱俩认识十八年,但我保证你肯定第一次听说我有这个毛病,不,不是毛病,是病。只要离开光线,我就成了瞎子,什么都看不到。尤其晚上,尤其今晚,我感觉自己像被人用一块黑布蒙住了双眼,崔健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其实我啥也看不见,我不能走也不能哭,因为我的身体已经干枯……” “扯,接着扯!天花乱坠,不着四六!我看你就一个字!” “啥?” “懒!” “言之有理!” 王桃理屈词穷,只得认怂,慢腾腾从后座上滑下来,依依不捨。 “真的要我载你吗?” “麻熘儿!” “奴婢遵命!” 看着梁爽满头大汗的样子,王桃确实于心不忍,很想驮着她一鼓作气飞奔回去,无奈林黛玉一般的体质经不起电闪雷鸣风吹雨打,只能实事求是地埋头苦干,攥紧车把,抻开两腿,学董存瑞吶喊一声“同志们,为了新中国,沖啊!”硬着头皮向未知的前路驶去,尤如一把利剑,刺穿黑夜心脏——
第13页 刺穿过后的三分钟,黑夜无恙,行刺者惨了,人仰车翻,狼狈不堪。 王桃鬼使神差地把自行车骑进了泥潭里。 潭形四四方方,无荷叶,没水草,满是淤泥和青苔,应该是专门造出来养泥鳅黄鳝的,进去容易出来难,一朝陷进去,十年怕泥潭。 倒霉催的,这一次偏偏连人带车,无有倖免。 “王桃,你个大笨蛋,瞎逞什么能!这下好了,栽沟里了,呜唿哀哉!” 梁爽要疯了,无尽地埋怨。 “能怪我吗?我早说不想骑,骑不了,是你中了邪似的非要我来挑战,结果怎么着,全折这儿了吧。”王桃底气不足,小声抗辩。 “瞧这话说的,我又没把刀架你脖子上,撵不撵你是我的权利,听不听话是你的自由!现在问题来了,我的两只脚都在陷泥里,一点不自由。” “再加把劲儿,或许能出来。”王桃鼓励道。 二人一番折腾,奋力往外爬,但徒劳无功,且越陷越深。 梁爽:“桃子,我不行了,实在爬不动了。” 王桃:“我也不行了,咱们别挣扎了,没用,还是省点力气喊救命吧。” 梁爽:“有人吗,救命啊——” 王桃:“有救吗,人命啊——” 梁爽瞪着王桃:“……”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辽阔的天空下,树影幢幢,寒风四起,一阵忽高忽低时强时弱断断续续却又连绵不绝的喊叫打破了原有的宁静,为这空旷寂寥的夜晚奏响一曲极不协调的乐章。 梁爽悲观绝望:“桃子,今晚咱们小命休矣。” 王桃视死如归:“死便死了,有何可怕?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姑奶奶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不,一条女汉!” 梁爽:“如果真有来生,我才不要做女汉子,我要当女神!” 王桃:“女神一点都不好玩。实话告诉你,十八年后,我还真是一个女神,性感,高冷,有财有貌,引无数男人竞折腰!可惜遭人妒忌,引来杀身之祸。唉,自古红颜多薄命,多活一天是一天……” 梁爽:“姐你莫不是发烧了吧,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王桃:“小爽,我要说我是从十八年后穿越过来的,你信吗?” 梁爽:“鬼才信!你咋不说自己是武则天转世、慈禧太后投胎呢?” 王桃:“我是认真的。” 梁爽:“谁跟你开玩笑了。” 王桃:“算了,他人笑我多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梁爽:“都快死到临头了,就别拽诗词歌赋了。来,亲爱的小桃桃,我们拥抱一下吧,或许以后再没机会了。” 王桃:“不要这么煽情好不好?” “要的,要的!”梁爽伸手去抓王桃的手,费了半天劲儿,始终抓不到。 虽然距离很近,但是寸步难移。淤泥已然没过胸口,接下来便是肩膀、脖子、下巴、嘴,然后鼻子,然后整个身体与淤泥融为一体,化整为零,消匿于无形。 王桃:“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小时候的玩笑话,没想到成了真。可是,我刚重生过来,不想这么快就挂掉啊!” 梁爽:“我更遗憾,长这么大没谈过一次恋爱,没有一个男生吻过我……” 王桃:“嗯,确实遗憾,但谁让你长得丑呢?” 梁爽:“你瞎啊,死去……” 于是又是一通你来我往、乐此不疲的互相埋怨,却也在无形之中抵消了身陷绝境带来的心慌意乱和慄慄危惧。 “小桃小爽,是你们吗?”无望之际,远处传来希望之声。 *** 重生后的第七天,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考试——高考到来了。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死而復生,重返十八岁,是百年不遇、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但是对于王桃而言,并没有表现出欣喜若狂、心花怒放的样子,更多的时候是焦虑和不安。 三十六岁的思想配上十八岁的身体,本以为可以将未卜先知的神技发扬光大,贯穿于生活的各个层面,玩转命运,游戏人间。不曾想,一切都没那么简单,一切都跟预想的背道而驰,而且愈驰愈远。 自从二十五岁那年通过笔试面试进入政府部门xx局工作以后,王桃几乎没有再正儿八经考过试,后来开公司做老闆直至富甲一方成为女首富,她从来都是做考官,做别人命运的主宰,因此当她进入高考考场接到老师分发下来的第一份试卷的时候,一下子懵掉了。 不管是填词造句,还是阅读理解,她的脑海里完全都没有印象,似乎有人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她的知识仓库。 第一场语文考试,王桃稀里煳涂地写完交卷,哪些题答得对,哪些题答错了,她也不清楚,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最后的高分作文,题目:《走过》。 她本想借题发挥,写一个将死之人,回忆在自己生命之中走过的那些面孔,严厉的老师,可爱的同学,操心的父母,仗义的朋友,等等,可是当她下笔的时候,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写出来的居然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所有商品一律两元,两元买不了吃亏,两元买不了上当……
第14页 走出考场时,她自责不已,同时又抱着一丝侥倖,万一奇蹟发生,正中阅卷老师下怀,就得高分了呢。 第二场,考数学。 印象里最拿手的科目,却也马失前蹄、知难而退。 面对一道道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题目,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好比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清晰无比又模煳不分。 选择题还能剪刀石头布地勾上abc,填空题和计算题就歇菜了,大脑空白,无处下手,笔在手里,手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 于是只得眼睁睁看时间流走,看卷子收走,看自己无能为力,无力回天。 回家路上,王桃突然想起看过的一部泰国电影《天才枪手》,如果现实中也有像电影女主一样的学霸存在,并且愿意有偿分享自己的智慧结晶,那该有多好—— 哈,有主意了,梁爽成绩好,为啥不找她帮忙呢? 要想打赢这场攻坚战,光靠自己是不行的了,必须拉上樑爽,并肩作战。 作者有话要说:  申签被拒 相当杯具 其实早有预感 尤其是看看大神写的文 更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 文笔差劲 脑洞狭隘 不懂得与时俱进 不了解流行热点 一度想自杀换站 后来想想,算了吧 就呆在这儿吧 慢慢地把自己想写的写完 就当是另建了一个家 痛苦、郁闷的时候进来休息一会儿 然后擦干眼泪继续生活 第8章 高考第二天,王桃做了自认为万无一失的准备,可是上天给她一千个脑袋也无法想像,关键的时候,梁爽掉了链子。 或或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初拿到准考证认了考场之后,王桃发现梁爽就坐在自己左手边,距离不过两米远。天助我也,简直不要太巧合! 进考场之前,可以说,王桃做足了准备,先是给自己打气,吃掉了一份38块钱的肯德基套餐;同时巴结梁爽,忍痛割爱为她买了一件价格不菲的连衣裙。 天地良心,她自己都没穿过这么贵的裙子! 当王桃把这份珍贵的礼物毕恭毕敬呈送到梁爽面前时,这妮子眼珠子咕噜一转,瞬间皇太后附体,端庄得像换了个人:“本宫方才打量了一番这件裙子,款式不错,质地也是极好的,如若能够再多添些银子,买下王菲代言的那款,倒也不负恩泽!” 王桃心想去你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句话,到底要不要?” “再加三十块钱,就三十!你知道,我崇拜王菲很多年了,就别那么小气嘛,满足一下我的愿望好不好?”梁爽贱兮兮地央求道。 “对不起,臣妾做不到!” 王桃转身欲走,梁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过裙子,直接套在身上,然后在试衣镜前反覆摩挲半天,爱不释手:“作弊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但看在你这么捨得花钱的份上,本宫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帮你一次!” 王桃:“早该如此!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收了我的钱,一定尽好你的职责哦——” 梁爽:“少废话,还不快点跪谢太后隆恩!” 王桃:“谢个毛线!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哥王雷及时赶到,把你从泥塘里拖出来,这会儿你已经命丧黄泉、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那又如何?”梁爽大言不惭,“我死了,起码还有香如故!你呢,香消玉殒,灰飞烟灭,只等着哪天梅超风穿越过来,捡走你的头盖骨,拿去修炼九阴白骨爪……” 王桃:“小爽你嘴也太毒了,不帮我也不用诅咒我吧。我反悔了,裙子还我!” 梁爽躲开:“晚了!既然已经穿在身上,休想再让我脱下来!” 王桃:“信不信不扁你?”作势欲打。 梁爽迎上去,一脸有恃无恐:“动手啊,把我伤着了,明天谁帮你。” 王桃认怂:“那就先记着,等考完试,一定打得你屁滚尿流、生活不能自理!” 梁爽开怀大笑:“行啊,我等你。” *** 实话实说,梁爽读书比王桃好,这主要体现在大部分时候,她考试总是能够很轻松地名列前茅,王桃往往费了吃奶的力气才能冲进前三。 王桃的记忆里,自己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无论老师的话,还是家长的话,她都言听计从,绝不会反驳一句。很少会左耳进右耳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人前温柔乖巧,人后出格叛逆,尽管她心里早就种下了不安分的种子,等待某天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在农村,困苦半生的父母都寄希望于下一代,一代更比一代强。在王桃踏入学校的第一天,就听到爸妈的唠叨:“一定要好好念书,只有好好念书才能考上大学,只有上了大学,才能高人一等,才会有美好的未来……” 这种唐僧念经式的话语像每晚七点准时播出的新闻联播一样一直萦绕在王桃耳际,仿佛是一种咒语,一直萦绕到高考这一天。 王桃活泼好动,天生爱热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人活一世,不能想太多,开心最重要,天塌下来有姚明顶着,咱怕啥呀!”
第15页 相较而言,梁爽比王桃安静很多,也比王桃懂事很多。 不得不承认,在很多周围人眼里,王桃是不被看好的。父母对她的要求是将来找个有本事的男人嫁掉,用换来的彩礼钱给儿子娶媳妇。所以王桃心里极不平衡,女孩怎么了,女孩就不能追求梦想做自己命运的主宰了吗? 想要转变父母重男轻女的思想,想要冲破被命运禁锢的牢笼,只有一条路可走:金榜题名,赴外求学,在外地读书、工作、结婚、生子,永远不要回到这个穷乡僻壤之地。 只有出人头地,才能远离此地,只有考上大学,才能立地成佛。 *** 王桃想起,她是在临近高考的最后一个月才勐然意识到高考真的要来了。 它像月经一样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于是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作好随时冲锋陷阵的准备。教室后墙上悬挂着班长制作的高考倒计时牌,像魔鬼一样虎视眈眈。 全班三十二位同学,谁都可能一个不慎坠入可怕的地狱里去。到那时父母老师都成了牛鬼蛇神,这帮倒霉孩子只有任人宰割,清蒸水煮,红烧煎炸,随他们的胃口了。 重生之前,王桃的第一次十八岁的时候,学习成绩无比优异,尤其高三那一年,每次的模拟考试,她的总分基本维持在六百五十左右,发挥出色的话,还能拿个全班第一。 那时候的她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似乎从出生的那天开始,要做一个优秀的人就成了她最大的使命。上课的过程中如果不小心思想开了小差,或是漏掉老师讲义中的某句话、某个公式,对她而言,简直就是一种耻辱,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家长,更对不起老师。 因经高考对她而言,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她必须跨过这道坎,而且必须漂亮地跨过,否则她将永远被关在自己的心门里。当然,后来她成功了,考出了全校第五的好成绩,顺利进入了知名大学,继而毕业、工作、成家,人生志得意满夫復何求。 但是如今她重返十八岁,思想却仍旧是三十六岁的,除了能预知未来,别的特殊技能几乎为零,令人感慨万端,重生不是幸运,是磨难。 *** 走进考场,王桃快速打探清楚阵地状况,三位监考老师,两个摄像头。 假如袖简里塞纸条或者手心上有字迹,答题过程中也许可以瞒过老师,但是想躲过监控,基本不可能。所谓与高科技作斗争,必死无疑! 不知是哪个欠扁的发明了监控器,害苦了心怀鬼胎的差等生。真想把发明者揪出来,大家同仇敌忾踩上一万只脚,然后再用一万吨盐汽水淹死他。 对于高考,梁爽从不担忧,她的信心不仅建立在自己平时的努力上,还建立在她哥梁冰上,因为梁冰拍着胸脯向她保证过:“妹子,放心吧,万一落榜了,哥给你出復读的钱。” 王桃的遗憾是没有像梁冰这样优秀的哥哥,王桃哥王雷初中肄业,而且因为打架闹事,常被附近民警请去喝茶,是派出所的老熟人。 所以王桃是家里的潜力股,如果王桃跌了,一家也就完了。 其实王桃的要求并不高,每科及格就ok,退一万步讲,一本过不了,二本三本总行吧,只要能捞个大学上上,不至于偏离原来的人生轨道太远,她就心满意足、拜佛烧香了。 因为是最后一天考试,王桃的亲友团一大早就从乡下风尘僕僕地赶过来了。 哥哥王雷气壮山河地开着机动三轮车载着一车人浓烟滚滚而来。 王桃既感到幸福,又觉得丢脸。 瞅瞅其它同学,人家的父母亲朋要么是开着大奔,要么是打着出租,王雷居然把农用车都给弄过来了,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土不土啊! “小桃,这是妈给你煮的鸡蛋,来,趁热吃几个。”王雷从车厢里拎出一只竹篮,掀开铺在上面的毛巾,露出一堆冒着热气的鸡蛋来,随手拿了几个塞在妹妹裤兜里,嘱咐道:“天还没亮,妈就起床了,忙活了半天,才把这些鸡蛋煮熟。鸡蛋代表吉利,你多少吃两口,不然就辜负了妈的一片苦心。” “得,本来不想吃的,你这么一说,我不吃还不行了。” 王桃边说边剥,蛋青自己吃了,蛋黄留给了哥哥,她怕万一噎死了,没法考试。 “读书很辛苦,考出好分数更不容易!小桃,哥为你感到骄傲,全家人都为你感到骄傲,你现在在家里的地位和爸爸平起平坐,咱家以后要想飞黄腾达,就指望你了。” “你别为我骄傲,我没那么伟大,也别指望我振兴家族,我肩头弱,没那么大能耐背负这么重的重担。”说完,王桃朝三姑六姨展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转身杀进考场。那种无与伦比的悲壮感像蚂蚁一样咬噬着王桃的心。 王雷这个没文化的大老粗望着妹妹逐渐消失的背影,扯着嗓子喊道:“小桃,别紧张!千别别紧张!一紧张就全忘了。” 本来王桃一点都不紧张的,被他一嘟噜,倒真有些紧张了。 就像第一次做贼偷东西,千万别妄想着大捞一笔发个横财,能够全身而退平安归来就算是最大的福祉。 战斗打响之后,一切顺利。
第16页 考完英语考理综。 王桃和梁爽互通有无,配合默契,绝对称得上黄金搭档,作弊界的阿娇和阿sa。 本来信心满满,以为投机取巧略施小计便能矇混过关,不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再坚实的城墙也有坍塌的时候。 没错,她们栽了,栽在了最后一场考试上。 比考不出好成绩更悲哀的是,作弊的过程中,被抓了个现行。 第9章 都怪该死的梁爽,要不要她笨得像头猪,王桃也不会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王桃和梁爽在考前排练了手势,竖起一根手指代表a,两根就是b,依次类推——这是针对选择题的;判断题,拇指代表正确的勾,食指代表错误的叉。 另外还有一些特别的小动作,比如假装无意把试卷掀起来,或者钢笔掉地上,十指交叉相握,以及伸个懒腰,等等。 咳嗽两声的意思是这道题我也蒙圈呢。 这些看似低级和拙劣的作弊手法,一度被训练得出神入化。 悲哀的是,她们还没入化,却要入土了。 题目基本答完,快要交卷的时候,梁爽扭过头递给王桃一支笔,递笔的过程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聪明的王桃当然领会其中含义:最后一道题的答案藏在笔帽里,我做完了,你也快点吧。 本来这一招平淡无奇但无懈可击,可是蠢猪也似的梁爽非要在这节骨眼上画蛇添足地说了一句话:“你笔坏了吧,我借你一支。” 哗啦啦—— 原本平静的湖面顿时被一粒石子搅动得滔滔两岸潮。 先是一个监考老师注意到这边的异常,疑惑地盯着她们俩,这时另外两位也坐不住了,也把注意力集中在王桃和梁爽身上,并且挪开椅子,迈步走过来,一探究竟。 这一探,她们就像破皮的饺子,露馅了。 “这是什么东西?”老师问梁爽。 “钢笔啊。”梁爽强装镇定,面不改色心不跳。 “交给我看看。” “一支笔而已,有啥好看的呀。” 电视剧里,一般犯罪高手在面对警察审问的时候,总是能够表现出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强大心理素质,所以梁爽为了打消监考老师的怀疑,主动把犯罪工具呈交了上去,而且是笑嘻嘻的,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这支笔嘛——”穿着笔挺中山装的监考老师将那支犯罪嫌疑笔托在手上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像是地球人发现了一个外星生物,恨不能拿个放大镜,照出它的每一寸肌理。 三分钟后,“中山装”得出一个爆炸性结论,他冲着另外两位同事抖抖眉毛说:“真作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这笔有问题!” “是么?” “看看这是啥。” “中山装”得意地摘下金丝边眼镜,然后将眼镜支架插入钢笔帽里,鼓鼓捣捣,三下五除二就把塞在里面的纸团抠了出来,铺平展开之后,密密麻麻的解题公式如同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我去,这下完蛋了。” 梁爽面如死灰,从天灵盖到脚底板冒出丝丝凉气,像是有一条或几条巨毒无比的眼镜蛇,围绕在身边,张开血盆大口,随时致人于死地。 王桃也彻底傻眼了,几乎到了心胆俱裂的地步,她不敢想像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敢想像她和梁爽的悲剧的结局。 很多考生探头探脑,把目光聚集在她们两人身上,或同情,或鄙视,或幸灾乐祸。 王桃诅咒他们都考不上理想的大学。 “保持安静,不许窃窃私语!” “中山装”老师用严厉的眼神扫了一圈吃瓜群众,然后转向王桃梁爽,居高临下、正气凛然地问道:“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知道。”王梁异口同声,垂头丧气。 “大声说出来,你们干了什么?” “中山装”很讨厌,他用的这招叫做——宜将剩勇追穷寇,痛打落水狗。 “我们作了弊!”承认了罪行,俩小姑娘委屈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不狡辩、不抗争,态度还算不错。” “中山装”别过头去和另位两位监考老师交头接下窃窃私语,然后又打了个电话给某位领导,十有八九是汇报情况,请求处理意见,终于挂了电话,走向讲台,面对所有考生,用坚定不移、冷酷无比的口气宣布判决书: “考生梁爽,准考证号xxx,考生王桃,准考证号xxx,高考作弊,性质恶劣!经教育局王主任批示,以及三位监考老师商议后,一致决定,取消两人本次考试的所有科目成绩!” 石破天惊。 考场一片譁然。 “姥姥的,所有科目成绩都作废?” 王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吧?看看周围同学们的强烈反应,她意识到一个叫功亏一篑十年寒窗苦读付诸东流的铁球砸到了自己头上,砸得她头破血流,血流成河。 不过王桃没哭,反而冷笑起来,既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痛哭流涕又有何用。命运的车轮已经转动,该怎么转怎么转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爱咋咋地吧。
第17页 梁爽也没哭,内心有个声音一直提醒她,活要活得风风火火,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无论人生糟糕到何种程度,都不能轻易示弱,都要笑着面对。 于是二人手拉手走出考场,洒脱不羁,面带微笑,就像赌神不会因为一次失误而有失自身的风度。王桃的亲友团还在校门口候着,大热的天,连个遮阳的地方也无,就那么干坐在马路牙子上,不发一语。王雷在三轮车后面铺了个凉蓆,背靠着车门,百无聊赖地半躺在凉蓆上,一手提着暖瓶一手拿着一次性水杯,不停地续水,不停地喝。 终于,看见她们出来了,亲友们像见了大明星一样围过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桃子,看你脸色很糟糕,是不是考的不理想?”王雷递出一杯凉白开,忍不住问道。 “还好啦——” 王桃心情甚差,不想回答任何问题,无论提问者是谁。 虽然很是口渴,但没有接下哥哥的水,直接翻身跳到车厢里,一屁股坐下,兀自发呆。 梁爽受到王桃不良情绪的感染,也沉默不言,被问得实在不耐烦了,大手一挥,道:“终于解脱了,回家啦——” 王雷明知事情不对头,小妹十有八九考砸了,但也不懂得该怎样安慰她,只好招唿大家快点上车,“走吧走吧,回去吃饭了……”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特意熬了一碗山药汤给王桃,关切地说:“这两天累坏了吧,喝点汤补补。” “一点不累。妈你自己喝吧。”王桃推拒。 “妈一把年纪了,喝它有什么用?小桃你将来是要上大学做大事的,用脑子的地方多着呢,所以一定要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让大脑更灵活,让身体更健康。”妈妈还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女儿白天考试的事情。 王桃:“我真的不喝,你喝吧。” 妈妈坚持:“不多喝,就喝半碗。” 王桃:“不饿,没食慾。” 妈妈:“喝两口偿偿吧,觉得好喝的话就全喝了,不好喝,留着妈妈喝。” “好吧我喝,恭敬不如从命了。”王桃懒得再费口舌,正想接过碗,却被王雷抢了先,“既然你们都不喝,我喝吧!”捧起汤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 *** 转过天来的下午,王桃把梁爽约到村子北角的一块油菜地里,拉开架式和她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当然事先约法三章,谁也不许抓脸。 她们并没有打成头破血流不可收拾的局面,只是非常卖力地摔了几跤,然后耍了几套蟑螂拳,最后躺在油菜花丛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各自作了深刻的批评和自我批评。 末了,梁爽道:“当场被抓,影响很坏,成绩作废,大学铁定上不成了,我们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what can i do? 王桃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万一高考败北,就去村里小学做民办老师。众所周知,她们村小学的师资力量像老师们的工资一样微薄,很多老师没有教师资格证,根本不是正儿八经师范院校毕业的。 邻村的杨娃子初一没念完,他都能做老师,何况王桃乎? 王桃考虑过自身的条件,长得虽然还过得去——证据是,除了班里的体育委员马翰一直对她极度欣赏之外,她也被别的男生追求过。 这么说吧,王桃的长相属于中人之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首先她肯定不能去演偶像剧,要演的话八成也是个小配角或反面角色,最有可能的还是当个群众演员,尽管心中怀有影后的梦想。 王桃的身体素质也一般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家里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劳力,虽然也能干一些简单的农活。 她又是一个极其自尊爱面子的人。 所以,王桃断绝了自己的明星梦,也不想去城里某个饭店、髮廊之类的地方某个小差,她不爱跟城里人打交道。所以,蛰伏在农村做一个怀才不遇、忧国忧民的小学教师,对王桃而言,真的是个既明智又贴切的选择。 半个月后考分下来,别人考得再差,起码还有个分数,而王桃和梁爽理所当然地,都翻白眼了,打电话给教育局谘询考分,回復是查无此人。 居然一分都没有! 居然连个名子都没有! 死得那叫一个无声无息却地动山摇。 梁爽还有她哥梁冰保驾护航,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从头再来,还可以復读一年。 而王桃名落孙山,家里人失望之下是不会放过她的。 比如哥哥王雷,他的失望王桃能想像,而他的愤怒,王桃无法想像。 第10章 王桃和哥哥王雷的关系不太融洽,从小到大,兄妹之间的争执就像政治家们的野心、寡妇门前的是非一样,此起彼伏,从未停息。 大到国际战事,小到母鸡下蛋,甚至有一次为了争看一本破烂不堪的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大打出手,结果当然是王桃哭着跑到妈妈跟前告哥哥的状了。 参加高考的两天里,王雷态度大变,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对妹妹好得不得了,车接车送、嘘寒问暖不说,那眼神温柔得能掐出一把水来,真是让王桃受宠若惊、受之有愧。 爸妈得知王桃落榜后,唉声嘆气了一阵子,然后把罪责推到了祖坟的风水上面。
第18页 王雷就不好对付了,他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他,脸色铁青,沉默是金,一周没有理睬王桃,借王桃仨胆,也不敢去招惹他。 此后,他每天早出晚归,见到妹妹就像见到阶级敌人一样冷若冰霜。 王桃感到压力山大,虽然自己洒脱不羁,无所谓之,但是家人的冷漠和沉默犹如一片可怕的乌云,始终盘旋在头顶,雨打不走,风吹不散。 拜託,我知道错了,我向你们认错还不行吗? 月上眉头愁淡淡,忧伤满天星闪闪。 王桃郁郁寡欢、欲哭无泪,第一次觉得重生的日子真特么的不太好过。 没有金手指开挂人生,谁也奈何不了生活的残酷和重压。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桃和梁爽高考落榜的消息在短时间内不径而走,整个村子就有些小晃动,就像三更半夜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两声枪响。很多人关心他人胜过关心自己,哪怕与自己无关,也会习惯性地披衣下床,到村口瞅瞅发生了何事。 桃村远离市区,自古贫瘠,实乃穷乡僻壤之地,人们的教育程度普遍偏低,王桃和梁爽是村里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高中生,男娃除了梁爽之哥梁冰外,都不太争气,像王桃之哥王雷一样初中肄业甚至小学都没读完的一抓一大把。 王雷大王桃十三岁,不过力气大王桃不止三倍,目前他在镇上的窑场做事,噼柴搬砖,摔泥烧土,都是重力活,一天挣个十块二十的,委实辛苦。 落榜之后,王桃为了表现出灰心丧气的样子,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不明所以的还以为这小妮子又在闹绝食呢,就有好管闲事的邻居隔三差五过来看看,向王桃妈妈打探情况。 邻居:“他婶,小桃没事儿吧,听说这回高考,她发挥得不太好。” 王母:“嗯,是不太好。” 邻居:“听说只考了二百多分,不知道是真是假。” 王母:“假的!四百分,四百,不是二百!” 邻居:“哦,那是我偏听偏信了。四百分的话,上个二本还是可以的吧。” 王母:“桃子心性执拗,不想将就。” 邻居:“可惜了啊,桃子小时候读书那么好,谁见谁夸,如果现在连个次一点的大学也不肯上,以后怎么办?难道要像二伯家的黑妞一样,相亲结婚,十八岁就嫁人啊。” 王母:“不能够。孩子大了,做父母的也不能事事插手,桃子有她自己的想法,她愿意工作挣钱,我支持,愿意成家生娃,我也不反对。” 邻居:“你老人家倒是挺开明。这些日子,也不见桃子出门,老是憋在家里,会出问题的,您老啊还是多劝劝她,凡事放宽心,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俗话还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放眼望去,考不上大学的多如牛毛,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 王母:“让你操心了。不过请你放宽心,桃子活得好好的。” 邻居:“活着就好,我就是过来问问,关心一下,没事我就回家了。” 王母:“昨日身子微感风寒,恕不远送。” 邻居拱手告辞,刚走两步,忽然转回身来:“他婶啊,我突然想起一事儿,我家中午包韭菜饺子,可是没有韭菜了,我看你家菜园子还有不少,要不——” 王母无奈地抬手:“自己拿镰刀割去吧。别割秃了,多少给我留点……” 得到了王母的同意,邻居如获至宝,咧着大嘴屁颠屁颠走开了。 *** 无所事事的日子,比便秘还要痛苦。 这个年代也没有手机和wifi,想要打发无聊的时间,只有看看书,遛遛狗,娱乐方式单一匮乏。 有那么几次,王桃的心境快要被枯燥填满,她急得团团转,就是找不到穿梭时空回到三十六岁的方式,当然她也想到了一种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方法,就是自杀,再死一次。 可是她已经丧失了杀死自己的勇气,哪怕人格中的另一个自己发出强烈的死亡讯号,她也不敢轻易偿试。 为了摆脱郁闷焦躁的情绪,王桃决心自虐,找到哥哥,主动请缨去他上班的地方施展一下拳脚,活动活动筋骨。 王雷一脸不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自不量力!” 王桃不以为然:“窑场啊,烧砖的地方。不就是搬几块砖头吗,我也可以的。” 王雷呵呵一笑:“就你这小身子骨,推得动拉车吗?” 王桃挺直腰板:“我有的是力气,不信我们比赛搬手腕。” 王雷:“不用比,你赢了。” 王桃一抱拳:“不好意思,承让了。” 王雷啼笑皆非:“这妹子不得了,脸皮比城墙还厚!” 王桃不怕搬砖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她一意孤行,跟着哥哥来到镇上的窑场搬了一天砖头,那里环境极差,劳动强度极大,一天下来挣了三十块钱,累得她筋疲力尽,浑身酸痛,两只手掌均磨出了几个难看的水泡,不小心挤破了,钻心地疼。 吃一堑,长一智。王桃再不敢逞口舌之快了,再不会对着窑洞大声哼唱“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了。从此开始,她对窑场对砖头产生了强烈的恐惧和排斥心理。
第19页 第二天王桃变得十分老实,柔情似水叫住王雷:“哥,今天干话,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凑热闹了。” “什么意思?” “我怕了,那不是女人干的事。” “知道累了?” “太知道了,现在仍然腰酸背痛着。”王桃哼哼道,“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甭给我嘻嘻哈哈!”王雷拉下脸,吼道,“不好好念书,就是这样的下场!用双手挣钱的人永远赶不上用脑子挣钱的人,这是至理名言,你要切记!” 王桃仰望苍天,无言以对。 王雷吼完,头也不回地去窑场卖力气去了。 “哥,搬砖的时候悠着点,千万别砸到自己的脚!” 王桃真心实意地提醒向来粗线条的哥哥。 *** 吃晚饭的时候,王桃思前想后,然后直言不讳向爸妈表达了想去小学做老师的想法,王桃爸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匆匆扒完了碗里的饭,一言不发走出了家门。 王桃小声问妈妈:“我桃爸干嘛去了?气势汹汹的,要杀人吗?” “别瞎说!”妈妈一边收拾着爸爸的碗筷,一边念叨,“他还能干啥,准是找校长说情去了。” 两天后,如愿以偿。 王桃换了一身行头,把自己包装得像一名谍战剧里的女特务,特别滑稽。她深知这个职位来之不易,是爸爸用了三条迎客松、两瓶古井贡外加一车厢的巴结讨好的话换来的。因此她很珍惜这次机会,决定好好干,干出一番成绩,回报老父。 校长五十岁年纪,大腹便便,对于王桃这位新来的非正式下属,表现得不冷不热,随便安排她听了几节课后,便赶鸭子上架,让她走马上任。 站在讲台上,望着一帮毛孩子,一瞬间,王桃觉得自己特神圣,她不禁幻想,现在我是老师,他们是学生,我说什么,他们听什么。 但是将来呢?他们无论从事什么职业,不管是科学家还是看大门的,不管是富翁还是乞丐,见到我都得喊一声“老师好”,哎呀,原来我桃礼满天下啊,想想都美滋滋的。 这当口,梁爽的哥哥梁冰回来了。 梁冰是王桃的精神偶像,因为他是桃村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王桃爸妈在批评教育王桃的时候常拿梁冰作例子,常说:“瞧瞧人家梁冰,人又懂事,成绩又好,他是怎么做到的呢?他能做到的,你为什么做不到?” 王桃跟梁爽关系好,老爱到她家串门,每次看到梁冰,都是在伏案疾书,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王桃就觉得特别可笑,跟他讲冷笑话,他也没反应。 但是在每个寒暑假,梁冰都会抽出时间辅导王桃和梁爽,王桃有不明白的习题也喜欢请教他。这一来二去一唱三嘆的,慢慢地产生了所谓“青梅竹马”般的感情。 身体还没有发育起来的时候,王桃承认自己不懂什么是爱情,当某一年的某一天身下突然来了月经,胸部出现显着的变化,王桃才意识到,我长大了,我可以谈恋爱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春期到来了吗? 梁爽经常跟王桃开玩笑,话里有话,暗藏玄机:“桃姐,你觉得我哥这人咋样?” 王桃想也没想就说:“很好呀。超级学霸,了不起!” 梁爽得寸进尺:“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将来嫁给他做媳妇吧?” 乍听之下,王桃的脸微微发热:“瞎说什么呀?这种事情能随便开玩笑吗?” 梁爽一脸正经:“我是认真的,你若是当了我嫂子,咱们就是一家人啦!” 王桃呸了一声:“想得美!谁跟你一家人?” 第11章 老实讲,王桃也曾非常庸俗地想过嫁给梁冰,他心地善良,文化程度高,长得也中看,是全村人的骄傲,嫁给他就等于嫁给了骄傲,嫁给了荣耀。后来又想到,自己和梁冰并没真正谈过恋爱,两人之间只是有些隐隐约约的情愫罢了,还没有升华到爱情的阶段,更遑论谈婚论嫁。 这天王桃正被一个热衷于搞恶作剧的学生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梁冰有如神兵天降一般,笑容可掬地现在王桃身边。 梁冰伸出长长的右臂作出召唤的姿态,王桃赶紧迎上去接受了他的召唤。然后他拉着王桃的手,王桃拉着他的手,飞一般奔出了破败糟心的教室。 校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车牌王桃至今记得,金狮。王桃喜欢的动物里面狮子要排第一位,不仅因为美好记忆里的那辆自行车,而且王桃的星座是狮子座,这是多么浪漫的巧合啊。 那天的黄昏如此可爱,男孩骑着自行车,女孩坐在后座,他们脸上的神情只能用幸福一词可以形容,这情节多像一幕偶像剧啊。 梁冰带着王桃骑了好久好远,后来他累了,就停下来,天边是金色的夕阳,眼前是辽阔的麦浪。他们坐在田埂上,背靠着背,聊了很长时间。 他这次回乡是特地看王桃和梁爽的,当然主要还是看王桃的;他经歷过高考,算是“过来人”,所以很关心王桃和梁爽高考后的情况,当然主要关心王桃的情况。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家人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这是每个恋爱中人的通病。
第20页 梁冰柔声问:“老实说,你还想继续读书吗?” 王桃嘟起小嘴卖萌:“不想復读了,那些数理化太讨厌啦!” “你还年轻,风华正茂,不妨去外面闯闯。”梁冰化身菩萨,为她指点迷津,“世界很大,风景很多,总有一些未知的美好,值得你去探寻和追求……” 三天以后,经梁冰介绍,王桃和梁爽手挽手走进了一家类似中介单位的电脑技校,进行短期培训,为期两个月,学费一千二。 校长姓郝名好豪,叫起来十分拗口,四十岁上下,精精瘦瘦,看起来挺像一个好人。 面对两位小姑娘疑虑和期待的眼神,郝好豪拍着松垮垮的胸脯保证,培训结束后,一定会把她们保送到南方的大公司、大企业里去,月入三五千不成问题。能力强、又肯吃苦的话,做到经理主管,年薪百万也不是没有可能。 姓郝的振振有词:“放一百个心吧,我们学校跟很多五百强公司签订了聘用合同,从我们这里走出去的同学,个个都有好工作!个个前途无量!” “当然当然,”梁冰十分礼貌地向封郝校长鞠了一躬,“如果对您和学校不信任的话,我也不会把两个妹妹送到这儿来。” 王桃观察了一下这所学校的环境设备,心里禁不住犯嘀咕。 一间教室,三个老师,五十台电脑,两间宿舍。 简陋又穷酸,哪有一丝正规技校的风范? 姓郝的还说毕业了把人送到五百强公司,哪里五百强,不会是梨县五百强吧? 那二叔家的养猪厂也能排上号。 腹诽归腹诽。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同意梁冰提出的闯江湖的建议,那么就得无条件接受生活对自己的所有考验。 梁爽本来是想復读一年的,可是听说王桃要出去打工,她就兴奋得上蹿下跳,缠着王桃,非要一块去。不轻易感动的王桃,这次着实感动了一把,感动得直想抹眼泪儿。 这姐妹儿,够义气! 只是说服哥哥梁冰着实花费了一番功夫。 梁冰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不值得去冒险。 他苦口婆心地劝告妹妹:“你跟王桃不一样,她性格里有一种坚忍不拔的劲儿,放到社会上闯荡,以后能够成就一番事业,而你太过优柔寡断,入佛门六根不净,进商界狼性不足,与人打交道,容易相信别人而又怀疑自己,早晚吃亏上当。所以,还是好好读书吧。争取明年考一所好大学,哪怕不是南大,也总好过在工厂里整日与机器螺丝钉为伍。” 梁爽当然听不进去,一心想着外出打工,最后不得已使出了下下策,效仿王桃,闹起了绝食。 父母无可奈何,把责任推到梁冰身上。 梁冰思前想后,做了妥协,答应放妹妹出去,但是有一个条件: “到了外地以后,必须保证每天往家里打一个电话,如果连着两天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我会立刻飞到你所在的城市,直接把你带回家,没有理由,无需解释。而且春节必须回来过年,第二年还要不要再出去,一家人商量后决定。实事求是地说,你能做到这两点吗?” “不能。”梁爽脱口而出。 “必须做到!”哥哥放了狠话,“否则别想离家半步!” “也许我——” “没有理由,无需解释!” 相比梁爽的困难重重,王桃这边就好办的多了,因为曾经绝食过一次,把倔强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所以父母对于她的任何决定都抱有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说好听点,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只要有本事,你就自由地翱翔吧。说难听点,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反正也管不住你,自生自灭好了。 王桃的想法是,麒麟岂是池中物,一遇天雨便化龙—— 姑奶奶不是真的才十八岁,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千万不能一辈子困在这小小的桃村小小的梨县,我必须大鹏展翅冲出去,纬地经天安社稷,文韬武略定干坤,我要挣大钱,我要做首富,我要成为最了不起的人。我要这光阴不虚度、夜夜鱼龙舞! *** 两个月时间用小渖阳的话说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郝校长乐呵呵为每人颁发了一张毕业证书,盖了个大红戳儿,还有他的亲笔签字:郝好豪。 证书不是白髮的,发证的同时,必须缴纳500元报名费和300元安顿费。 一张纸价值800元,两亩大白菜一年的收入。贵得不要不要的。 哥哥王雷将800元现金交到王桃手上的时候恋恋不捨,像要了他的亲命似的。 王桃知道他挣钱不易,所以她要向哥哥证明,这笔钱绝对是没有风险的投资,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出人头地,混出个样儿来给家人看。 王桃麻利儿地接过钱,坚定地说:“相信我,我会加倍还你的!” 王雷:“我信!你会十倍还我的。” 王桃:“十倍?” 王雷:“对。有意见吗?” 王桃:“十倍就十倍。” 王雷:“一言既出——” 王桃:“死马难追!”
第21页 出发那天,天高气爽,碧空如洗,人人精神饱满,个个笑容满面,那场面真像是在举行集体婚礼。 王桃和梁爽早就打点好了一切,吃穿戴一应俱全,两家人聚在一起,为她们送行。 她们的目的地是深圳特区,小平同志的第二故乡。 学校这次送出的学生大概三十人左右,庞大的亲友团令校门口热闹得不成样子,随时都能听到阵阵大笑,也能听到嘤嘤哭声。 笑的人是相似的,哭的人却各有各的方式。 有人放声大哭,像个小孩子,抱着父母,哇哇地哭。 有人只是背过身去默默垂泪,要离开父母离开家乡了,内心深处的那根最柔软的琴弦被拨动了起来。 梁爽搭着老爸老妈围成一个三角,肩靠着肩,头抵着头,像是蒙古族人摔跤时的动作,王桃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不知她对二老讲了些什么临别赠言。 王桃跟个傻冒似的站在那儿麻木不仁像个木头人,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滔滔不绝轮番给她上人生大课。 她总结了一下他们的中心思想分别如下: 爸爸: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不要熬夜,早点休息,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妈妈:工作期间要搞好人际关系,注意个人卫生,衣服要勤换勤洗。 哥哥:省吃俭用,勤俭节约,不要乱花钱。 王桃想:还是哥哥了解我,虽然说得很实在,但是很讨厌。 梁冰在汽车快要启动的时候才赶过来,他推着自行车,一脸焦急,满头大汗,先是跟梁爽打了个招唿,然后向王桃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路上出了点意外,车胎扎漏气了,桃子别怪我。” “不会,你能来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望着车窗外青梅竹马的梁哥哥,王桃欣慰地笑了,同时油然而生一丝伤感,不知此次一别,何时能再相见。 正琢磨跟他说些贴心话,不料汽车已然开动,缓缓地向前方移去。 梁冰小跑跟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桃子,保重——” 保重。简单的两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我会保重的,也请你多保重。 以后,只有两件事情最珍贵,初见和怀念。 看到梁冰渐渐远去直至模煳的身影,王桃的眼泪悄悄溢出了眼眶…… 第12章 所搭载的汽车似乎精通人的习性,在路上就幽了乘客一默,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终于歷尽千辛抵达火车站。很多同学昏昏欲睡,有几位还特搞笑地搂在一块打瞌睡,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带队老师姓许,是个中年胖子,人很和善,大家平时不叫他老师,都喊他许胖子。 下车之后,许胖子带着她们鱼贯进了候车厅,就像带着一群过马路的小学生。 许胖子满面红光地说:“不要着急,车票是提前团购的,火车肯定会到,你们肯定都有座,耐心等着吧。” 候车室的时光无比漫长。 看到前排还有两个空座,梁爽眼明手快,立马拉着王桃闪身过去。她们俩以胜利者的姿态坐下来,一边喝饮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小桃,问你个问题呗。” “没大没小,叫桃姐!”王桃假装生气地瞪她一眼。 “是,桃姐,”梁爽调皮地吐吐舌头,“说实话,你坐过火车没有?” “这个嘛,真没有。” 王桃说完,觉得好假好幼稚,同时觉得时候展示演技了,便一脸惊讶地反问她,“难道说,你坐过?” “这个嘛,当然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啦!” 梁爽得意洋洋,好像全世界就她一人坐过火车,于是开始口惹悬河、不厌其烦地为王桃讲述她第一次坐火车时的壮观经歷…… 终于坐在了火车上。 窗外是柔和的风、蔚蓝的天以及一棵棵迅速远去的白杨树。 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出远门,心情之激动无以言表。 电光石火间,一种自我崇拜感油然而生:我王桃这便要杀进深圳了,这便要闯荡江湖了,这便要建立丰功伟业福泽后世了……我王桃大富大贵的梦想这便要实现了! 啊,年轻是多么美好! 王桃由衷地希望自己永远十八岁,永远别老去。 十七个小时后火车抵达广州站。 车上的见闻挺有意思。 一个长相十分讨喜的女乘务员推着小车仪态万方地走来,笑着问王桃要不要买点吃的东西,王桃说好啊,就要了两根香肠,结果一问价钱差点把她吓死,一根五元,平时的超市价才两元,明摆着讹人么。 当时王桃和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但是又不好意思退回去,因为其中一根已被她嘴欠咬了一口。 只好吃了闷棍一样,非常不爽地掏钱付帐。 不久,一位推销员粉墨登场,此人高大威勐,穿西装戴墨镜,派头十足,完全是《黑衣人》里主角的装扮。 惹得梁爽等萝莉纷纷侧目观瞧,花痴之心,昭然若揭。 大叔一开口,瞬间雷倒众生,令人三观尽毁。 “哈,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好吗?大哥,你好吗?大姐,你好吗?弟弟妹妹们,你们都好吗?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里有缘来相会!此时此刻,我们相聚于这间车厢,绝对是缘份哪!既然我们这么有缘,我就把公我公司最新推出的一款产品推荐给大家——飞毛腿牌剃鬚刀!俗话说,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飞毛腿牌剃鬚刀可不比一般的刀,男人用来刮鬍子,女人用来剃腋毛,它锋利无比、吹毛即断,是出门在外自卫防身的必备工具!是您不二的选择!还等什么呢朋友们,心动不如行动,只要二十八块八毛八……”
第22页 王桃小声问梁爽:“要不要来一把,我看你胳肢窝下毛挺多的——” 梁爽一秒变脸,握手成拳往她身上招唿:“你死不死,死不死,死不死……” 王桃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后来者有推销充电器的,推销旅行包的,推销增高鞋垫的。 这些人就像演舞台剧一样穿着各自的戏服轮番登场,演员们喋喋不休乐此不疲,观众们兴致索然昏昏欲睡。 王桃烦躁的时候想,假如我有一把枪,一定让你们死得很难看。 广州站下车,一行人像出征的队伍一样马不停蹄地搭车赶赴深圳宝安。 舟车劳顿,一路无话。 王桃和梁爽肩并肩靠着,似乎眼睛都没有闭上就睡着了。尽管路途崎岖颠簸,这一觉却睡得格外香甜,连梦也没顾得上做一个。 *** 迷迷煳煳醒来的时候,汽车在一家旅馆前停下。 瞅了瞅身边的梁爽,这小妮儿还在熟睡,应该是做了一个艷遇帅哥的美梦,嘴里的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喂,快醒醒,深圳到了。” 说完,王桃见梁爽没啥反应,恶作剧之心大起,说干就干,于是一手捂嘴巴,一手捏鼻子,让梁爽没地方喘气儿,这不,一分钟都没坚持了,愣是给憋醒了。 “千杀的王桃,我跟你没完……” 一边不住地咳嗽,一边向王桃展开报復,瞬间二人扭作一团。 旅馆很普通,只有两层楼,但取了个特别豪气干云的名子,聚贤庄。王桃想,这老闆肯定是个金庸小说迷,直接把《天龙八部》里特别着名的一个山庄名称借为己用,只是不知道老闆是不是姓游,有没有一个特别痴情的儿子叫游坦之。 许胖子办完入住手续,一声令下,一群人就被分而散之,不同的同学跟着不同的服务生走向了不同的房间。 男生五人一间,女生三人一间。 王桃和梁爽以及另一个女生被领进了205号房间。 长途漫漫,缺觉少眠,眼皮子实在扛不住了,一进房间,马上关上房门,仨人猴子一样钻进被子,倒头就睡。 按说一路上几乎一直在睡,现在不至于困成这样,但也是奇怪了,自从踏上深圳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脑子像被灌了铅,沉重得如同脖子上挂了一块石头。和所有同学的感受一样,王桃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我困,我要睡觉。 于是不费吹灰之力坠入梦乡,就像坠入深不可测的海底,游来游去,游去游来,就是找不到出口,找不到来时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间,王桃感到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于是悠悠转醒,赫然发现房间里有陌生人闯入,这傢伙鬼鬼祟祟,摸摸索索,无事登门,非奸即盗! 我该怎么办?王桃陷入沉思。 如果大喊一声“有贼”,会不会被迅速灭口? 毕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就算贼人惊慌失措之下逃之夭夭,以后会不会捲土重来找我秋后算帐? 俗语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踌躇之际,王桃微张双眼,瞄了描两个同伴,她们此时睡得像死猪一样,开水都泼不醒。人神共愤的是,梁爽居然还打起了节奏感十足的唿噜!吭哧吭哧的,心也太大了。 王桃小心翼翼地抬脚蹬了蹬梁爽,担心发出声响,就没有太用力,结果梁爽没有半点反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时候,贼人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慢慢走过来,脚步轻得像驾着风一样。 王桃不敢睁眼了,尽量屏住唿吸,感觉有一把尖刀自带寒意抵在了后脖子上。 那贼人看到她们在熟睡,转过身去,继续翻找着什么。 王桃看到他肆无忌惮地把魔爪伸向自己的拉杆箱,结果捣腾了半天,愣是没有对上密码。他十分崩溃地乱抓头髮,估计快被自己笨死了。恼怒之下,他把邪恶的眼神投向床上的三个年轻小姑娘。 大事不妙!王桃马上紧闭双眼,祈祷坏蛋赶紧滚蛋,万万不要对她下手。 贼人偏就相中了王桃。 他像揭开迷底一样揭开了王桃身上的被子,一副玲珑曼妙的好身材呈现在面前,他邪恶一笑,抹了抹口水,正准备行禽兽之事的时候,王桃急中生智,一把扯过旁边梁爽的胳膊压在自己身上。復又闭眼装睡。 贼人要解王桃衣服,必须拿开梁爽的手。 于是犯了难。 如果执意占她便宜,不可避免打草惊蛇。这傢伙也许单身久了,看见姑娘雪白的大腿,情不自禁就想摸一把。 嗯,不能轻易走掉了,一分钱没偷着,再不任性一下多吃啊。 于是他伸出罪恶之手,向梁爽抓去,但刚刚碰了一下,梁爽便一把反抓住他的手臂,鬼话连篇胡言乱语:“小桃,快看,天上掉钱了,都是百元大钞!有人过来了,快点捡啊……” 这丫头正做着天降横财一百亿的美梦呢。 勐然听到梁爽的呓语,这贼人打了一个激灵,似乎被吓到了,大气也不敢出,慢慢挣脱开手臂,然后落荒而逃。 奶奶的,终于回去了。 王桃长舒一口气,有惊无险,万幸! 第二天早上,许胖子挨个通知大家,下午三点有场招聘面试,务必带上三证——身份证、健康证、毕业证,面试过关后,才有资格参加笔试,不要临阵杀敌才想起忘了带“枪”。
第23页 *** 花火服装厂。 出征后的第一场硬仗。 许胖子带她们杀进去的时候,西边的天空响起了一声炸雷。 极其不顺。三十人的队伍,伤亡过半,王桃和梁爽阵亡在同一道防线上。 考官的第一个问题:“一年之中有多少月份?” 傻子都知道一年十二个月。 考官的第二个问题是:“一分钟之内,用英文把一月到十二月依次拼写出来。错了任何一个单词,对不起,请您另谋高就。” 王桃和梁爽愣了,你看我,我看你,都成了傻子。 通气之后,王桃才知道,她死在了十一月,而梁爽死在了九月,比王桃还提前了两个月。晚饭时分,许胖子宣布,只有五人入职了花火,其余则光荣壮烈……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如果没有当初“花火”的失败,也就不会有后来“福士康”的成功。 第13章 龙华街道办。福士康工业区。 新一轮的挑战开始了,王桃不断鞭策自己,努力,加油! 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徜徉在龙华的大街小巷,目之所及,高楼大厦,盛世繁华。 王桃心中感慨万端,改革开放就是好啊,我们那个小县城,卯足了劲儿发展也赶不上特区随便抖一抖啊! 福士康科技集团是世界五百强企业之一,不仅在深圳,放眼珠三角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公司。看来郝校长没有信口雌黄,说的居然是真的。 福士康是台资企业,台湾人拿钱开在大陆的。 王桃的潜意识里,台湾人都很有钱,个个腰缠万贯,富得流油。 这次她们吸取经验,接受教训,全力备战,争取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先是面试部分,我们证件齐全,视力完好,提问的英语单词也顺利回答了上来,王桃和梁爽都通过了。 接着笔试。 题目简单至极。他们拿出这种小儿科的问题,简直是对她们智商的侮辱。无论是国学常识还是英文翻译,无论是智力测验还是礼仪问答,她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们成功了。 “她们”指的是王桃和梁爽,以及另外四名女同学。 男同学很悲催地全军覆没,一个也没过关。 告别宴上,许胖子老师不断地鼓励大家,要她们在走上工作岗位以后,谦虚务实,拼搏奋进,不给自己丢脸,不给学校抹黑。 许胖子分外动情地说道: “同学们,明天以后,我就不会再陪着你们了!以后在工作中遇到了困难,要学会运用智慧来解决;解决不了的,虚心求教他人!生活中有难处了,可以打电话跟我诉说,能帮忙的,我义不容辞!当然最重要的,你们得靠自己,要自强,要自立,要自爱!最后送你们一句话,也是一句古诗——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夜里,王桃辗转难眠,反覆咀嚼许胖子的那番临别赠言,面对即将到来的打工生活,王桃似乎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唉,骑驴看帐本,走着瞧吧。 披衣起床,透过窗口往下望,车辆穿梭,霓虹闪烁。 夜色中的城市车水马龙,万家灯火。 王桃忍不住想,也不知道哪一盏灯火能够点亮我的梦想。 转过天来,与许胖子道别,一行六人去往福士康科技集团报到。 厂门口招兵买马一样聚集了很多人,王桃望着前方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心里估算这批进厂的新员工少说也有二百人。 到底哪来的这么多人呢? 他们也是不好好读书才出来打工挣钱的吗? 王桃无从得知。 排了半天队,领到报到证,然后听了一场关于“厂规厂纪”长达一个小时之久的讲演,最后参观厂区。 讲演者也是领队人,此女一脸兇相,体型臃肿,三十岁月左右,肤色发白,非正常的那种白。头髮又长又卷,长满雀斑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很卡哇伊的眼镜,好不协调。 王桃马上给她起了个外号:丑女无敌。 小声说给梁爽听,把她乐得像捡了张写有密码的银行卡。 “无敌女”面容严肃,脸拉得跟主持人李咏似的,一边走一边讲了一条又一条的注意事项,着衣规范、不能随地大小便之类。 厂区很大,整体看上去,确实与招工广告上的图像差不多,花草繁盛,风景如画。 然后分了宿舍。 厂里的宿舍楼多得数不过来,“无敌女”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们哪一栋楼是干部住的,哪栋是员工住的,后来又具体到,哪栋楼是给台湾干部住的,哪栋楼是给大陆干部住的;哪栋楼里住的是高级员工,哪栋楼只属于普通员工。 宿舍楼旁边的几个餐厅也是这样规定的,有的餐厅只允许干部使用,一般员工只能望而却步。 总而言之,等级森严! 王桃不禁想到元代的民族等级制度的划分,人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出身高贵永世高贵,出身低贱则一辈子低贱。像王桃和梁爽这样既是大陆人又是普工的背景,在这个企业王国里,绝对是最底层的了。 王桃被分到了e栋五楼,她主动要求和梁爽还有另外几个同学住一个宿舍,但是被“无敌女”坚定地否定了。
第24页 “绝对不可以。”无敌女恶狠狠地说,“制度高于一切,哪能随便更改?” “你的地盘你说了算,我们听你安排总行了吧。” 王桃只得不服气地服从。 于是这对姐妹花被硬生生拆散了,王桃进了501,梁爽去了512,幸好在同一层楼,距离不算太远。另外几个同学被分到了六楼和七楼。 分配好了床位,“无敌女”长嘘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使命,最后交待道:“公司宿舍管理处的办公地点在f栋一楼大厅,宿舍里发生的任何问题都可以去找他们解决。” “这女人好讨厌,我真想照着她的屁股踹一脚,让她出一个大糗。”王桃小声嘀咕。 “有种你就踹啊,我等着看笑话。”梁爽怂恿道。 “别拿话激我,我会当真的。看好了啊,老娘动手了——” 说着,王桃大力扬起右脚,眼前浮现但丁《神曲》中的一句话,箭中靶心,箭离弦,然后以脚作箭,瞄准目标,飞踢而出…… *** 等王桃把床位整理好,放下背包和行李,丑女无敌就算完成了任务,拍拍屁股走人了,这时候宿管处的人来了,看看时间点,简直无缝对接。 两女一男,青春靓丽,拎了一大包衣物,疾步走来,像领导视察工作。 三人模样还算耐看,就是有点严肃冷漠,个个板着脸,苦大仇深。 被念到名子的新员工,每人发了一套纯白色工作服。 他们解释这叫静电设备,有静电衣、静电帽,还有一双黑色静电拖鞋。然后又发给每人一只不锈钢茶杯和瓷盆,还有一把热水壶。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王桃正期待着再发些什么东西的时候,宿管处的人说:“今天发放的所有物品的费用,都会从你们以后的工资里扣除。”然后又公事公办不冷不热地讲了一些宿舍内的条条款款,这个不准,那个不行,王桃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 这帮可恶的人走后,宿舍里终于安静下来,有点劫后余生的味道。 不知为何,王桃心里一阵发虚,往事翻涌,仿佛又回到从前那个倒霉催的学校。以前面对的是老师,现在换成了领导。 想起不久之前闹心的一幕,她和梁爽跟在丑女无敌后面,百无聊赖地听着枯燥无味的规章制度,心血来潮,想捉弄一下“无敌女”,就拉开架式,准备悄无声息地踹一脚,使其颜面扫地,再不装逼。 不曾料到,刚刚抬起脚,“无敌女”像是未卜先知一样,倏地回头,双眼紧盯着一只脚停顿在半空的王桃,一时空气凝固,场面尴尬。 “你把腿扬这么高,要做什么?”无敌女紧绷着脸,冷冷地问道。 “不做什么呀,我——”王桃脑海里极力搜索着应对的方法,啊,有了。 “我以前练过跆拳道,你晓得不?哈哈,我们刚认识,你肯定不晓得。我呢,就是一时技痒,想活动活动手脚。”说完,马上做出几个疑似武术的动作,然后迅速把腿收起来,恢復正常走路。 自以为解释得天衣无缝,却听到无敌女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王桃想,就算她不相信我的鬼扯,但也拿我没办法,我只是踢人未遂,构不成实事证据。可惜了啊,我向《笑傲江湖》里令狐沖学来的一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无从施展了。 接下来几天,王桃和梁爽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 首先,每天三节“培训课”,规定准时准点,不得缺席。 十几位讲师轮番上阵,大讲电子知识和法律意识,让王桃头痛欲裂,不堪忍受。 梁爽倒是很安分,别人说啥她听啥,别人教啥她学啥。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王桃有给人起外号的嗜好,私下称她为“中国好员工”。 相比之下,王桃再努力也达不到梁爽的境界。 就像约定俗成一样,她几乎每节课都要打十分钟的瞌睡。 想睡而不能睡,是为人生致苦。 培训结束,王桃等人又在人力资源部负责人的安排下,走进公司的摄影室,就像被关进局子的嫌犯一样,拍了不同方位的近身照,正襟危坐,不让笑,头髮扎起,耳环收起,嘴唇抿合,眼睛圆睁,注意力集中在相机上,只听“嚓”的一声快门响,闪光灯闪出一道刺眼的光。 接着,她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厂牌和工号。 以后上下班都要以刷卡计时,卡可充值,跟手机充话费一样,以方便在厂内餐厅吃饭。 然后分发了衣柜和鞋柜。 衣柜位于宿舍,鞋柜位于车间。 厂里规定,进入车间必须换上全套静电设备。所以静电帽静电衣静电鞋是必须得穿的。就像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出席重要场合定然穿西装打领带一样。 第14章 关于衣柜,惹得王桃很糟心,一个宿舍里的老员工已经将其霸占一段时间了,而且丝毫没有主动让出的迹象。上面的锁结实得很,王桃怎么也弄不开它。 于是投诉到了宿管处。 听了王桃的冤情陈述,他们却说他们很忙,让她自己处理。 王桃:“我要是能处理,还找你们干嘛?” 宿管:“是啊,你找我们干嘛?”
第25页 王桃:“晕死。我就是处理不了,才找你们的呀。” 宿管:“我们很忙,没时间处理这些小事儿。” 王桃:“对你来说是小事儿,不值一提,但对我而言是大事儿,我没衣柜用,你买给我啊?” 宿管:“你话好多。这样,你先和占用柜子的人沟通一下,不行再来找我。” 王桃火大,脏话脱口而出:“我去你奶奶个纂儿——” 宿管突然被骂,惊愕之下,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王桃鼻樑:“你,你刚才说什么,重复一遍!” 王桃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说——我——去——也——,拜拜!” 宿管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掐腰嚷道:“喂,你叫什么名子?才来几天,太嚣张了!谁给你的胆儿,给我回来——” 好女不吃眼前亏,一熘烟儿的功夫,王桃已然消失不见。 晚上躺在硬板床上,王桃心情郁闷得不行。 她对灯发誓,真不知是谁占用了自己的柜子! 全宿舍十个人,上白班的也有,上夜班的也有,她是新来的,跟别人都不熟,如果採用通知到人的方法,难度巨大。 于是突发奇想,想到了一个蹩脚的主意,写了张字条贴在上面。 白纸黑字,内容如下:占柜可耻,不占柜光荣。此柜已归本人所有,望尽早让出,否则后果自负! 这张字条贴上去以后,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当天夜里,王桃就看到了占柜者的回覆。 可气的是,她的字条把王桃的字条给严丝合缝地覆盖住了,更可气的是,她是这样写的:不好意思,实在有事,再借用几天,定当完璧归赵。 王桃的火气腾地一下上来了,妈的占了便宜还卖乖,什么玩意儿这是!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呀!立马找来一把铁剪子,作势要把锁给报废了。 几个室友拦腰阻止,梁爽也过来劝王桃:初来乍到,稍安勿躁,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心平气和。何必呢,不值当。 也罢,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计小人过! 王桃心想咱是新员工嘛,能忍则忍,能和平解决的事情尽量不动用武力,况且即便动用了那把剪刀也未必能把那锁剪开。 于是释怀,又贴了张字条于上面: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把这锁儿开。 *** 一切就像是电影,比电影还要精彩。 集合室里,一个戴着组长袖章的年轻男子把王桃和梁爽认领失物一样领走了,于是她们有了自己的部门和线别。 车间空间宽阔,虽然员工很多,但却分外安静。 放眼望去,一道道流水线,一排排重机器,一位位打工仔、打工妹,一张张或愉悦或疲惫的脸…… 王桃现在正式加入他们,正式成为他们了! 组长是个帅哥,三十岁年纪,身材不算魁梧,眼睛却很大,比女孩子的都要大。他把大家带到车间里的一片空地上,开口做了自我介绍,声音充满磁性:“本人姓林,名申,湖南人,以后就是你们的老大了。今天呢,有很多新同事加入了咱们的队伍,大家鼓掌,欢迎新同事的到来!” 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大家都没吃早饭吗?”林申收敛了笑容,“再鼓一次!” 掌声雷动。 这次整齐划一。 “我这人呢,在工作上,向来赏罚分明,肯努力的、做得好的,升职加薪没的说;相反,偷懒耍滑的、做不出成果的,我绝不会心慈手软,不但扣奖金,影响恶劣的,直接驱逐出我们的队伍!大家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一片有气无力的回答。 “哑巴了吗?大点声喊出来!” “听到了!” “总之,你们要用心做事,我一向很严厉的哟!” 林申话音方落,立即引来全场爆笑,因为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挤眉弄眼、表情夸张,特别搞笑。展现了此人萌苏的一面。 没等大家笑完,林申突然态度一转,来了一句: “上班呢,严肃点!不准笑,再笑罚款!” 大家听到了警告,立马噤若寒蝉,全场只有王桃一人还在笑,笑得前仰后合,剎不住车。因为他的话使王桃想起电影《天下无贼》里冯远征的一句台词:打劫呢,严肃一点! 王桃以为林申还在继续着他的幽默,但是情况好像不大对头…… 除了王桃,所有人都闭嘴了,这使王桃显得鹤立鸡群。大家都把幸灾乐祸的眼光投向王桃,她马上脸红心跳,一脸难为情。 林申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问道:“这位女生,叫什么名字?” 王桃看他眉毛挑得像弯月,不像真生气的样子,于是心里有底了。她把腰杆挺直,装模作样地向他敬了个军礼:“报告老大,我叫桃王!” “逃亡?犯啥事了,往哪里逃?”林申蹙眉,大惑不解。 “哦,对不住,口误口误,我叫王桃!”王桃及时修正,调皮地吐吐舌头。 “真有你的,自己的名子都能反着念!”林申笑着摇了摇头。
第26页 “这不是太紧张了嘛,”王桃反驳道,“再说了,一般现场直播都允许有口误的。” “狡辩!”林申小声呵斥。 “咱实话实说啊,春晚主持人报零点钟声的时候不也发生过口误吗?” 王桃无辜地眨眨眼睛,然后埋怨起上司来,“再说了,你领我过来的时候,不是问过名子了吗?唉,真是贵人多忘事呀。” 说完观察大家的反应,大家都在艰苦卓绝地硬撑着,生怕不一小心笑出声来。 林申倒没憋着,直接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嘴角会出现一道拱桥一样的弧度,酷似已经仙去的偶像张国荣;而且齿如瓠犀,白而发亮。他笑着对王桃说:“你很可爱,也很率真。我记住你了,王——桃!” 得到他的夸奖,王桃心头一阵狂喜,心花一阵怒放,自言自语且自卖自夸:我真棒,上来就把主管逗笑了,让主管一下子就记住了你,看来是深谙处世之道啊,以后的日子就等着加官进爵、平步青云吧。 林申接下来做了事务性地讲话: “我们部门叫作消费性电子制造部,分为一课和二课——他们台湾人喜欢称‘科’为‘课’,大家理解一下。总共一个车间,就是你们脚下的这片地儿。总共九条流水线,一律用英文字母作为代码,我带你们的这条叫s线,s,你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大家齐声回答。 “王桃,你记住了没有?”林申点了一下王桃的名。 王桃愣了一下,随即“嗯”了一声以示回应,林申的话王桃可能没记住,但王桃这个人,林申肯定是记住了。她就有点小小的沾沾自喜。 林申接着介绍: “一条线分为两段,前段简称为smt,主要负责制板、切板;后段为dip,主要负责测试和包装。我们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五点之后是为加班时间,一般要加三个小时。我要重点说明一下,加班是自由加班,公司不强迫的,但公司也有规定,员工必须服从安排,积极配合。我的意思,你们明白没?” 王桃带头喊:“明白了!” “还有一点要补充的,”林申笑笑,继续说,“上线之前要仔细阅读作业规范指导书,我们称之为wi,也是英文单词的简称,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大家同样齐声。 “王桃你听到了吗?”林申歪头看着她。 “听、听到了。”王桃有点结巴了,胡思乱想起来。 为什么问过大家之后还要单独再问我一次呢?莫非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上升到不可或缺的地步了? “听到什么啦?”林申不给王桃开小差的时间。 “上、线、之、前、仔、细、阅、读、w、i。”王桃郑重其事,做到了一字一顿。 “wi是什么?”林申不依不挠。 “作业规范指导书。” “英文怎么说?” “wi啊。” “我问的是全称。” “那个——”王桃傻掉了,抓耳挠腮,他说全称了吗? “好了,不为难你啦。”林申忍俊不禁,“其实我也读不出来那两个英语单词,方才的事别在意啊,我开个玩笑。” “哦,没关系。”王桃的脸上挤出一副谄媚的笑容,心里却在骂,卧槽你有病啊!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林申拍了下手,朗声说:“大家下班吧,让得明天早上七点半过来集合,还有,千万别忘了打上班卡!” “我就忘我就忘——”人群里藏匿着一个不服管教的傢伙。 “谁在大放厥词,给我站出来!”林申瞬间黑脸。 第15章 排队下班。 虽然一组只有三十来人,但七歪八扭,不成队形,像一条身负重伤的蜈蚣。 王桃走在队伍最后,是蜈蚣的屁股,如果蜈蚣有尾巴的话,王桃就是它的尾巴。路过林申身边的时候,他沖王桃咧嘴笑一下,洁白的两排牙齿一展无遗。 “姓林的好讨厌,你不觉得吗?” 王桃贴近梁爽,在她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我不觉得呀,”梁爽分析道,“在他身上,我至少发现了三个优点。” “哪三个,说说看。” “第一,颜值高、身材好。我越看他长得越像谢霆锋,有一张迷死万千少女的帅气脸,再加上一米八的大个头,很man很有魅力。第二,素质高、性格好。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文化水平不低,而且教养极好。跟女生说话,温柔又礼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第三,智商高、能力强,你看他接人待物,极有分寸,管理上奖罚分明,收放自如,而且又能吃苦耐劳,将来前程似锦啊,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升职,当课长当经理,不在话下。” “哎哟喂,这才认识不到一天,你就总结出他的这么多优点来,观察得够仔细的啊。你这说的哪是三个优点啊,明明是六个好吗。老实交代,是不是爱上林申了?” 王桃故作轻佻地摸了一把梁爽的下巴,像是老色鬼雄遇到了美少女。
第27页 “瞎说什么呀,爱你个大头鬼!”梁爽没好气地打掉王桃不安分的手,嗔怒道,“如果你要是再对我毛手毛脚耍流氓,信不信晚上我趁你洗澡的时候把门锁死了再把你的衣服从楼上仍下去,让你光熘熘不着一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然后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这招太恶毒了,小女子甘拜下风。不过嘛,”王桃话锋一转,“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梁爽,绝不是那种做事不讲情面、不计后果的人。” “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梁爽撅起小嘴。 “不要拾人牙慧!不要学我说话!我被整得还不够惨吗?” 想起林申那张自以为是、自以为很牛逼的脸,王桃一阵堵心,气得肺都快炸了。 当林申叮嘱大家明天上班别忘记打卡的时候,王桃在队伍里发出了与从不同却惊世骇俗的声音:“我就忘我就忘……” 直接顶撞上司,职场大忌也,可想而知林申的愤怒和不敢置信。 “谁在大放厥词,给我站出来!” 林申说完这句,整个人变得杀气腾腾,他用冷冰冰的眼光扫向众人,急于找出冒天下之大不韪让自己颜面扫地的原凶。 十秒内,空气肃杀,无人言语。 十秒后,所有人自觉后退了一步,只有一人纹丝未动,王桃是也。 只有自己还忠诚于自己,所有人都出卖了她,包括小伙伴梁爽。 独自站在队伍的第一排、最前列,鹤立鸡群的感觉马上凸现出来,好尴尬啊。 “好吧。”王桃放弃负隅顽抗,低眉顺眼,“是我说的我就忘,我承认。我只是开个玩笑,调节一下现场紧张的气氛,我有什么错吗?” 林申:“反思一下,你没错吗?” 王桃:“我反思了好几下,我没错啊。” 林申:“第一天上班就叽叽喳喳、肆意妄为、不服管教、顶撞主管。在你眼里,我还是不是领导,你有没有拿我当领导?还大言不惭说你没错,你没错吗?” 王桃:“好吧,我有错。是奖是罚,随你心情。” 林申:“没有奖,只有罚。洗手间里有扫帚和拖把,今天车间的卫生就交给你了。不完成任务,不准下班!” 说完,林申故作潇洒,一挥袖子走掉了。 很多人都渴望这时候王桃能够视死如归冲过去和林申大打同手,斗个你死我活,不成想,王桃认怂了,乖乖找来拖把,当着众人的面儿,十分卖力地拖起地来。事实证明,从英雄到狗熊的转变,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儿。 *** 回到宿舍,天色尚早,王桃拉着梁爽一起,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凉蓆、被套、床单,牙刷、脸盆、毛巾之类。回厂路上,有说有笑,王桃忽然想起有一件重要的东西忘了买,于是杀了个回马枪,买了个闹钟回来—— 那时候手机还不是特别普及,至少王桃就没有。 晚上入睡前,王桃和梁爽激烈讨论着伽利略和毕卡索,到底谁是画画的,谁是数星星的。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得出:他们绝对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 这时,一个室友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刚睡醒的样子迷迷煳煳地插了一句话:“什么不是一个人?有好玩的事情别忘了叫上我,我先谢谢了,没有男朋友好无聊啊……” 王桃和梁爽先是向她道歉打扰她休息了,然后背过脸去狂笑不止。 梁爽回宿舍之后,王桃瞄了一眼左右,大家都睡下了,回想起刚才的辩论和笑声,真觉得良心不安、过意不去。她们八成都被吵醒了,只是懒得理我们或者说碍着面子不好直接喝令闭嘴而已,罪过罪过。 夜里做了个梦,说不上好坏,就是将一根绳子打成死结然后费劲儿地解开,这事儿王桃一直重复做,解开了,繫上,系好了,再解开,不知疲倦,无止无休。 天明醒来,忽觉大事不妙,一看时间,我的天,时针滴滴答答快接近八点了! 这该死的闹钟! 明明定的七点,怎么到了八点了还没响,屁都不给放一个? 快,动作要快! 王桃用神州七号一飞沖天的速度穿衣下床洗脸梳头,牙是来不及刷了,留着明天再刷,口油也来不及抹了,留着明天再抹吧。 十分钟后,仅仅用了十分钟,王桃出现在了林申面前,像一只受不了天热的哈巴狗一样,唿唿喘气。 林申抬腕看了看表,面色阴沉:“怎么回事,第一天正式上班居然迟到?我知道你是很有个性的女孩子,但是请不要把个性带进工作中!你是想报復我昨天对你的惩罚,给我个下马威呢?还是有别的想法?” “没有,我什么想法都没有!”王桃慌张地解释,“闹钟坏了,天杀的居然不响铃……” “这么说,还是闹钟的错了?”林申黑着脸问。 “嗯,言之有理。” “正经一点,别再嬉皮笑脸!” 就在此刻!林申在王桃心目中仅存的那点美好印象轰然倒塌! 凶什么凶嘛,做领导的不应该体恤一下民情吗? “错在我,不在闹钟,我是迟到了,任打任罚,随你便了。”王桃理直气壮。
第28页 “自己做得不够好,还强词夺理?”林申打了个响指,“时间不等人,啥也不用说了,快点上线吧,就差你一个了。” 领王桃到s线,分到测试段,交给一个身材高挑的戴有领班袖章的女孩子,林申和气地叮嘱她:“她叫桃王,哦不,王桃,看我这嘴!她是新员工,用心教她。” “好的,老大放心吧。”女领班微笑着说。 “对于新员工的管教,不能太严厉,也不能太温和,要因地制宜、因材施教,还要因人而异,你懂我意思吧?” “一个萝蔔一个坑,有的放矢。我懂!” “费心了啊。”林申转头对王桃说,“不懂就要问,知错就要改,不能急,也不能慌,事情慢慢做,先把质量搞好了,再追求速度。知道吗?” “知道了。”王桃耷拉着脑袋。 “知道就好,还有的救。”林申说完,转身走了。 王桃看他渐渐远去,顿感如释重负,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到这边来吧,”女领班把王桃领到测试段,指着一台机器说,“我先给你做个示范,一定要好好看清楚哦。” “嗯呢。”王桃的锐气被林申磨光了,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跟着领班学测机,发誓不会再干丢人现眼或者让别人丢人现眼的事情了。 下班之后,王桃把心底的怨气发泄在那个可恶的闹钟上,气急败坏地对它怒吼了几句废物之后,又气势汹汹地对一旁的梁爽说:“妹妹你别拦我,千万别拦我,我非把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五马分尸了不可!” 梁爽听后,一下跳到王桃面前,两胳膊平伸开来,作势阻拦,配合表演: “姐姐不可!还望姐姐三思啊,虽说它很讨厌,但也是三支雪糕外加一支冰激凌的钱啊!” 王桃眉毛一挑:“是吗,你仔细算过了吗?” 梁爽:“是的是的,我算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王桃:“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看在你为它求情的份上,我饶它一条小命。再者说,十块钱也是钱啊,一旦摔坏了,钱就打水飘了。走,找老闆换去!”于是风尘僕僕风找到那家小卖部,强烈要求退换新闹钟。 老闆将闹钟托在手上研究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但见他眼神狡黠,表情迷惑,然后反问王桃一句:“这闹钟,是我店里卖出去的吗?” “必须必啊!”梁爽抢王桃一步道,“昨天下午买的!看,这标籤都没撕掉呢,别想抵赖啊!有理说理,我们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 “行,我给你们换,不过要再加五块钱。”老闆眯着小眼,精打细算。 不消说,又是一番叽哩哇啦、据理力争。 在王桃和梁爽一阵唇枪舌剑的联合攻击之下,老闆终于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说: “得了,我认输,我服了!我斗不过你们两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给你们换新的就是了。不用加一分钱,再送你们几包口香糖,这样,你们总该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哦耶——” 王桃和梁爽对击一掌,露出蒙娜丽莎般的微笑,然后捧着崭新的闹钟打道回府。 梁爽:“万一再迟到了怎么办?” 王桃:“不可能了。” 梁爽:“我不信,请指天为誓。” 王桃:“如果明天继续迟到,我将自挖双眼、自断筋脉、自绝于黎民苍生!” 梁爽:“我觉得还不够狠。” 王桃:“还要多狠,原地爆炸吗?差不多得了!” 结果第二天醒来,按下闹铃的时候,王桃大惊失色,差点没从床铺上滚下来,因为时针居然指向了…… 第16章 王桃的领班,姓叶名惠,柳叶眉,丹凤眼,额头饱满,嗓门洪亮。如果加上身材,她的相貌就打了个折扣,应该属于中等偏下。她太瘦了,贊她,叫高挑,若是损她,一个成语,皮包骨头。 王桃有时候觉得叶惠不配享有那么好听的名字。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发火骂人的时候再高八度,鬼哭狼嚎一样。假如根据声音判断,有时候真是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个雌性。 她在开早会的时候笑着对大家说:“各位同事不用对我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行,当然在叶惠后面加个‘美’字,锦上添花,我更不会介意。” 这时候王桃听到身后的梁爽在偷笑,就压低声音问她有什么可笑的,梁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看叶惠这小样儿,长得跟颗葱似的,还想取个日本名子,太可笑了。” “叶惠美,叶惠美子。是有点像岛国女生的姓名。” 王桃表示认同,但马上想起,大明星周杰伦的妈妈就叫做叶惠美,他的第四张音乐专辑就是以他妈的名字命名的。不过这个梗没办法跟梁爽说,周杰伦2000年11月7号才发行第一张流行专辑正式出道,而现在才七月中旬。 于是王桃也笑了,不过她不像梁爽一样取笑叶惠,而是发自内心觉得叶惠并不是个死板的人。一般懂得自嘲的人,不会是心胸狭窄的人。 最鲜明的例子是王桃本人,她就是一个善于在适当的时候揶揄自己的人,所以她胸怀大海,所以气吞万象,所以洒脱不羁……
第29页 那天上班,王桃又差点迟到,本以为更换了新闹钟,不可能再发生类似物理故障一样的意外,但是天算不如人算,她固执地认为自己被人算计了,这人还不是别人,非好基友好闺蜜梁爽莫属。 火烧火燎地跑到车间,组长林申已经开完早会,正背着双手来回巡线,看到王桃气喘如牛的样子,竟然生出怜悯之心,没有鸟她,一副任其自生自灭的样子,主动走开了。 领班叶惠正忙活着分发物料,忙得不可开交,其它同事业已各就各位,王桃一脸自责地站在叶惠身后,听候发落。 “来晚了,就别傻站着了,赶紧回到工位上去,马上开线了。” 叶惠头也不抬,看不出她的面部表情是生气还是很生气,但语气中略带不爽,王桃是很明显地感觉到了。 “好的好的!” 当意识到自己犯错的时候,王桃还是很乖很听话的。 路过梁爽工位,一个猫腰闪过去,再直起身抓住她的衣领,压低声音质问: “你昨天是不是在我闹钟上动了手脚,不然为何我明明定的是六点半响铃,却变成了七点半?害得我差点又被林申骂。” “不是我,我没有啦……”梁爽拒不承认,死猪不怕开水烫。 “除了你,还能是谁?这厂子里,只有你跟我比较熟。” “那也不一定就是我啊,你想,我会在明知道你会第一个怀疑我的情况下,还要搞小动作陷害你吗?好好动一下脑子嘛。” 经梁爽这么一分析,王桃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如果兇手不是梁爽,那会是谁呢?假设是一个没有打过交道或根本不认识的人,我们近日无冤往日无雠的,人家没有理由耍我啊,难不成单纯为了开心或寻求刺激? 这事儿太诡异了。同宿舍那么多陌生人,好像每个人都有嫌疑,又好像每个人都很无辜。 唉,我到底不小心得罪谁了呢,这么跟我过不去? *** 上班第三天,王桃因为忘记夹带静电环且不幸被巡线的ibq也就是品管给发现了,当即被记了一个缺失。要知道,在线上被记缺失就相当于在高速路上骑自行车、在穿越剧中演大反派,后果严重,结局悲惨。 品管第一时间通知了叶惠,叶惠沮丧着脸把王桃“请”到了线外,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像是在极力控制住体内的愤怒。 “怎么回事?解释一下。”叶惠厉声问。 “太忙了,忘戴了。”王桃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叶惠:“就这样?” 王桃:“还要怎样?” 叶惠:“你咋不忘记吃饭?” 王桃:“忘记了呀,早饭我就忘吃了……” 叶惠:“……” 叶惠一时无言以对,哭笑不得。 王桃:“你批评我吧,我绝不反驳一句。” 叶惠:“你知道吗?你犯下的错误严重拖了我们线的后腿,一个缺失,看似没什么,但处理起来无比麻烦。不但扣掉这个月我的奖金,而且还要回覆邮件给各级主管,阐述问题的来胧去脉,并保证以后类似错误绝不再犯。还有啊,待会儿组长要质问我的管理能力,你让我怎么回答?你闯祸了,我来背黑锅,你于心何忍!” “谁让你是我的顶头上司呢。”王桃小声嘀咕,“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说什么呢,还敢顶嘴?!”叶惠无名火大,无情宣判,“回去写份不低于三百字的检讨,不能照抄网络上的,更不能由别人代笔。记住,下班之前交给我!否则记大过处分。” 挨了批的王桃,一张脸憋得像是腌过了火的咸鸭蛋,也不胸怀大海、气吞山河了,心里堵得难受。一方面怨怪自己粗心大意,另一方面埋怨一点都不美的叶惠,对自己下手忒狠了点,三百个字唉,杀了她算了。 顺便说一句,读高中时,王桃虽然是学文科的,但是作文写得奇差无比,一般八百字的作文,她都要吭哧半天凑字数。当然质量更不用提了,不仅错别字连篇,而且病句层出不穷,常常前言不搭后语、驴头不对马嘴。高考之前,王桃抓本作文书死啃,倒是学到了一点技巧。后来作弊被抓,成绩取消,等同于零,她也就无缘知道真正的作文得分了。 这次写检讨,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又是推脱不掉的事情。 所以王桃说服自己坦然接受,并且突发奇想,要在这三百字里卖弄一下文采,展示一下才华。 绞尽脑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完成了这篇悔过书,然后反覆修改几遍,恭恭敬敬呈交给叶惠长官。全文内容如下: 检讨书 尊敬的老大,我叫王桃,今年十八岁,是一名新进的员工。今天中午十一点四十分左右,在我们s线测试段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事情:我居然忘记戴静电环在手腕上了。有人问了,为什么你的记性这么差?这得从我小时候的一次经歷说起。那年,我患了场疾病,鼻孔不通气了。爸妈非常关心我,砸锅卖铁买了很多药,有康必得,有白加黑,有感冒灵,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我囫囵吞枣吃了一大堆,可最后鼻子还是不通气。跑去医院,医生的诊断是,你可能吃错药了。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重新吃药的机会,我会对那些药品说,为了生命安全,我不会再吃错了。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保证以后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了。否则,我写三千字的检讨。此致,敬礼!
第30页 多么牛逼啊!算上标点符号刚好过了三百字! 王桃敢肯定,叶惠看了定会莞尔一笑,她笑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叶惠看罢以后果然笑了。 王桃注意着呢,她捂着嘴巴,窃笑不已。 然后王桃又注意到叶惠把她的大作拿给了在办公区端坐着的组长林申看,林申笑得直拍桌子,以至于第二天早会不但没有狂批王桃,而且当众夸了她,他头头是道地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昨天,王桃被品管记了个缺失。你们知道一个缺失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产线管理上出了问题,意味着你们的年终绩效没有别人的高!当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不是不允许你们犯错,但,错了之后应该认真反省,以后怎样杜绝错误!王小桃就做得很好,出错之后,没有推诿,主动承担责任。大家要向她学习——” 老天爷,不要待我太好了吧! 同样是昨天,王桃看到t线的一个作业员因为上班打瞌睡被老大骂得狗血喷头,多么难听的字眼都骂出来了。那小姑娘可怜巴巴站在那儿,哭得梨花带雨,死的心都有了。 于是王桃心怀感恩,决定请叶惠撮一顿,聊表谢意。 为此,王桃屈尊降贵问梁爽借了一百元钱。 梁爽掏钱的时候非常不爽,她的意思王桃理解,都是穷人,我用了她的一百元,她明天就得靠泡面打发肚子。 “我也没多少库存了,你可得省着点花啊。”梁爽一脸忍痛割爱十分为难的表情。 “放心,”王桃接过钱塞进口袋里,“咱俩这关系,我就不跟你客套了,啥时候想起来啥时候还你。” “别介呀,姐姐,亲姐妹明算帐,发了工资一定还啊——” “好吧,到时候再说吧。”王桃攥着钞票,嘿嘿笑着,走开了。 没想到王桃诚心诚意请客,叶惠居然不领情,真真气死人也。她找个了很委婉的託辞,她说:“今天恐怕不行吧,我身子有点不舒服,改天吧,啊?” 王桃:“不舒服了,更应该吃点好东西补一补啊。” 叶惠:“我这病吃不了好东西啊。” 王桃:“胃疼吗?” 叶惠:“不是,是牙疼!” 晕死!热脸碰上了冷屁股,王桃郁闷不已,但表面上还得对她客客气气:“好遗憾啊,不能和你共进晚餐!等你病好了,一定赏脸哟。” “为什么请我吃饭?”叶惠问道,然后猜测,“莫非要巴结、讨好我,以后再犯错的时候让我对你网开一面?” “把我想得好阴暗、好小人啊,不过确有这方面的考虑,但也不全是。” 当众被揭穿,王桃的脸上有点挂不住。 “哦,怎么讲?”叶惠问道。 “讲个锤子!”王桃突然怒髮冲冠,“不要给脸不要脸!就一顿饭而已,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老实讲,我忍你很久了,有种出去单挑,找个没人的地儿,你一拳,我一脚,打到对方认输求饶!姓叶的,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接受?抑或,不接受?” 面对几近疯狂、令人难以捉摸的王桃,叶惠一时犹豫了。 第17章 半个月后,那天十五号,王桃记得很清楚,领完工资不到两个小时,叶惠找到她,拍拍她的肩膀,要请吃饭,公司对过的湖南餐厅,吃啥喝啥随便点,用不着为她省着。至于请客的理由,没有理由,就是一起聊聊天,说些心里话。 “ok,ok,ok!”王桃打了个激灵,满口答应。 答应之后,蓦然想起,应该是我请她才对嘛!亲,本末倒置了有木有? 上次王桃请她吃饭,被一口回绝,她居然还找了个牙疼的藉口,实在让人气愤,就惹恼了王桃,大发雷霆将她臭骂一顿,而且霸气测漏地向她约架,目的是扁她一顿,给她个下马威,让她以后见到自己客客气气,最好主动让出领班的位置,退位让贤,自己顶上。 当然,这只是王桃一厢情愿的想法,甚至是幻想,叶惠根本不给她呈匹夫之勇的机会,每天上班下班,极其规律,对待王桃像对待别的下属一样,无甚分别。偶尔也公事公办地关心一下王桃的业余生活,询问她有什么爱好,喜欢不喜欢爬山之类,和正常的领导慰问员工一个套路。 几次三番,王桃欲重提约架的事儿,但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面对一个本分善良、勤恳辛劳的女孩,她的心变软了,扪心自问,人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自己如此记仇?不就是犯错的时候凶了自己几句,请她吃饭的时候不给面子吗? 王桃意识到,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了,既然接受了做打工妹、做叶惠属下的实事,那么自己就必须收敛锋芒,不可以太霸道、太莽撞了。 想通了这一点,王桃身心舒适,患了几天的感冒也好了。 以后再面对叶惠,或者其它领导,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扮好员工的角色,尽力做到配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有违道德法律的事情,叫干嘛干嘛,绝不推三阻四,或虚与委蛇。 “请客的话,就请我一个人吗?”片刻的冷静之后,王桃问道。
第31页 “对啊,我想和你推心置腹地聊一下。”叶惠明白王桃话里有话,但她假装煳涂,不愿深思。 “别介啊,你和我,面对面,本就不熟,走心更难,万一聊不下去,岂不是太伤自尊了。” “依你的意思呢?”叶惠有点不悦,“难道我要把全线同事都请去作赔吗?” “又不是部门聚餐,用不了那么多人。我只需一个人陪着就好了。” “谁呀,这么有福气?” “梁爽啊,我的髮小。只有她在场,我才有安全感。” “好吧,我同意了。”叶惠双手一摊,表示无可奈何,“下班之后,我在湖南餐厅等你们,记得不要爽约哦……” “放心,一般关于吃东西的事儿,我记得比谁都牢。” 果如叶惠所言,这家湖南餐厅生意火爆,来往食客络绎不绝,看样子如果不提前预约,根本抢不到位置。叶惠订了一个二楼包间,是个空调房。环境幽雅,冷气十足,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外面大马路上各色的汽车和行人。 出发之前,王桃本想精心打扮一番,刚打开衣柜挑选出两件衣服,便遭到了梁爽的无情讽刺和打击。 “又不是相亲,又不是约会,化妆成妖精给谁看?”梁爽口无遮拦,一语中的。 “我没装十三,好不容易下回馆子,总得穿两件像样的衣服吧?”王桃试图掩盖自己爱臭美的毛病,但在梁爽面前,一切雕虫小技逃不过她的法眼。 “得了吧你,”梁爽一脸鄙夷,“我还不了解你,天天标榜自己是靠才华行走于世,其实暗地里比谁都拿自己当美女!” “好吧,既然如此,为了证明我不是自恋的人,为了证明我和叶惠之间清清白白,今晚就这样不修边幅地出门好了,走,吃大餐去——” 梁爽:“当真不化妆了?” 王桃:“嗯,当真。” 梁爽:“你不化妆的样子其实蛮好看,飒姿英爽,我喜欢这样的你!” 王桃:“好肉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梁爽:“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有一句谎言,天打雷噼。” 王桃:“我也发誓,我被你貌似深情的语言噁心到了。” 梁爽:“你总是这样嘻嘻哈哈、没心没肺。” 王桃:“我这叫有一说一,简单直接。” 梁爽:“叶惠突然请我们吃饭,不会有啥猫腻吧?得防着她点。” 王桃:“哪怕是鸿门宴,又有何惧?先吃饱喝足,再刀光剑影,岂不快哉!” 梁爽:“吃吃吃,就知道吃,早晚吃成个三百斤大胖子,没有男人要。” 王桃:“谁稀罕那些臭男人!不说这个了,赶紧出发——” *** 叶惠那天的装扮可以用“惊艷”二字形容。 露肩衫、超短裙、高跟鞋、披肩发,挎着一个漂亮的红色手包,十二分的靓丽、时尚。 这女人一旦肯花心思打扮自己,真是漂亮性感得不要不要的,惊羡得王桃眼球都快凸出来了。要是男人,估计早扑上去寒暄撩骚了。 生活里的叶惠跟工作中的叶惠简直判若两人,完全没有穿上厂服以后的那种刻板、倨傲、雷厉风行,但一张嘴,一开口,依旧舌灿莲花、巧舌如簧。 “谢谢你们,如时赴约,没有放我鸽子。” “有啥好谢的,吃个便饭而已。”落座之后,王桃直接问她,“你牙还疼吗?” “骂人呢,怎么说话呢?” 看到叶惠柳眉倒竖怒火中烧的样子,王桃马上明白过来,“你牙”谐音“你丫”,这是京片子里的脏话,于是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一点都没有骂你的意思,我——” “行啦,我看出来了,你有口无心。”叶惠打断王桃的话,转怒为喜,笑盈盈地说,“小桃小爽,你们爱吃什么,随别点,今儿工资已经到帐了,都别给我省着啊。” 她的态度转变之快令王桃震惊,仿佛喜怒哀乐在她脸上可以自由变幻。 王桃早已腹中空空,也懒得虚假客套了,马上顺坡下驴,点了六七个小菜。点好之后,把菜单递给叶惠过目。 “小爽,你也别愣着,点两个爱吃的吧。” 叶惠把菜单又转给梁爽。 “不用不用。”梁爽推辞,“桃姐爱吃什么,我就爱吃什么。我们两个姐妹情深,不分彼此,不仅三观一致,连爱好都差不太多。” “原来如此啊,”她用近乎吃惊的口气说,“怪不得你们关系这么铁。不过,这是我第一次请吃饭,必须来点硬菜,让你们一饱口福!这样,服务员过来,再加一份水煮肉片和红烧全鱼吧!” “太多了吧,吃不完的。还是省了吧。”梁爽小声劝道。 “吃不完打包带走!”叶惠大手一挥,特豪迈地说,“你俩喝白的还是喝啤的?不管喝啥,咱们不醉不归!” 王桃不顾梁爽阻挠很给面子地点了一件冰镇扎啤,啪啪拧开瓶盖,一仰脖子,咕嘟嘟,一口气喝下半瓶。
第32页 “爽快之极!” 叶惠忙不迭为王桃夹菜,劝她多吃点,自己也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梁爽打小滴酒不沾,这次也没能例外,她甘愿做一个倾听倾者,点了一杯可乐,插上吸管,慢慢地啜饮。 觥筹交错间,她们聊了很多,关于生活,关于感情,关于现在,关于未来。这在王桃是无法想像的,除了梁爽这妮子,她还从没跟谁这么走心地聊过。而且还是跟一外地人。 首先聊到厂里餐厅的饭菜,她们一致认为,又贵又没味,于是大骂厨师的手艺臭得要命,做出来的东西食之无味难以下咽。 “其实也不能全怪厨子啦,”梁爽道,“毕竟大锅饭嘛,上万员工,众口难调。” “我是个正宗川妹子,”叶惠的问题突如其来,“妹妹是哪里人?” “哦,我们打从安徽来。”王桃边吃边答。 “那就是徽姑娘喽,有意思,哈哈哈。”叶惠打趣道。 “灰姑娘?”王桃的嘴唇被一个肉片烫到了,含混不清地说,“安徽的徽吗?” “是啊,你以为呢?” “我以为是徽州的徽呢,呵呵。”王桃幽了一默。 “不都一样吗?” “当然,开个玩笑嘛。” “你很聪明!”叶惠说,“跑出来打工是要吃苦的,吃很多很多苦,想到的,想不到的,都会有。赚钱很不容易的,你们为什么不继续念书呢?” “我们倒是想念,可是没有大学愿意收啊。”王桃摇头嘆息。 “way?”叶惠的脑门上挂了一个问号。 “高考考砸了呗。”王桃边往嘴里塞东西,边没心没肺地说,“本来是有希望考个二本的,谁知道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一斧子把我们噼回去了。” “此话怎讲?”叶惠饶有兴趣地问。 “考场上,我们搞了点小动作,不幸被监考发现,两人的成绩全部取消。” “啊,这么悲催啊……”叶惠表示同情。 “可不咋地,”王桃一脸悲壮,“不过我无所谓,因为没有谁的一生是一帆风顺的,人活着就是为了解决各种麻烦,栽在考场里,我无怨无悔!” “为什么不选择復读一年呢?” “累了烦了腻了,看到课本和作业就头痛,已然无心向学了。” “好遗憾啊,如果上大学的话——。” “我们换个话题,好吗?” 王桃不想聊这个,有关高考的事,实在不想旧事重提了。于是单刀直入地问叶惠,“有男朋友了吗,准备啥时候结婚呀?” “我年纪还小,还没做好找男朋友的准备呢。”叶惠突然害羞了。 第18章 聊到感情话题,叶惠脸一红,不好意思起来了。她低头着,反问王桃,“你呢小桃,条件这么好,换过几个男朋友啦?” “条件好倒是真的,至于男朋友,让我想一想啊……” 王桃心中泛起一阵辛酸的涟漪,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梁冰骑着单车带她兜风的画面——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啊,他从来没说过娶我,也从没说过让我等他的话。还不如那个闷骚男马翰呢。马翰属于过去的那个王桃的初恋,当然不能划分到现在的王桃的男友里来。 “到底几个呀,捋清楚了没有?”叶惠追问。 “一个都没有,因为一个都不能算。”王桃戏嚯地说,“倒是有过两个备胎,来深圳之前被我一脚踹了。” “小爽你呢,讲讲你的感情生活。” 为了不冷落一旁静静聆听、饭不多吃的梁爽,叶惠把问题抛给了她。 “我呀,我和你一样,还小,没谈过恋爱。”梁爽没心没肺地说。 “不会吧,真的假的?”叶惠瞪大眼睛。 “如果说谎,”梁爽发誓,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一辈子单身,一辈子嫁不出去。” “我相信你啦。”叶惠又问王桃,“小桃,你今年正十八是吧?” 边说边为王桃续了杯,还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感动得王桃有点手足无措了。 “女人十八一支花,只是不知最终花落谁家。”王桃端起洒杯,“惠姐,敬你一个,走——” “别忙着叫姐,我还没你大呢,我还未满十八岁呢。”叶惠认真地纠正道。 王桃本以为年龄是自己的优势,虽然出落得没有叶惠性感成熟,但是比她年轻啊。结果谁能想到,叶惠这么小,居然不到十八,乖乖咙嘀咚,还是个未成年人,当真令人大跌眼镜,不敢置信。 叶惠觉出了王桃的怀疑,解释道:“不瞒你说,我十五岁就出来打工了。” 这句话像一根更尖的鱼刺,直接刺到王桃心上。 心没怎么痛,脑子嗡嗡响了一阵。 王桃本以为自己是苦命人,出身贫困,十年寒窗苦读换来今日求生于异乡,万没想到,面前这个如花一样绽放的女孩的命运比她还要坎坷悽惨。 “你这算是童工吗?”王桃好奇地问。
第33页 “唉……”叶惠苦笑着摇摇头,“童工又怎样?只要有力气、不残疾,哪个工厂进不去啊!为了早点出来挣钱,办身份证的时候,我把年龄虚报了三岁。” “这样做,却又是何苦呢?”王桃悲嘆。 “农家孩子独立早,我爸妈要是有钱供我读书,我一定能读到博士,你信吗!” “信!”王桃由衷地发出感嘆,“跟你一比,我自惭形秽!” “别这么说,”叶惠柔声细语,“谁都不比谁差,不同的是,谁的运气更好一点,谁的努力更多一点而已。” “咱俩交个朋友吧。”王桃站起来,一本正经地伸出右手,“出门在外,互相帮扶嘛。” “好哇好哇。”叶惠与王桃两手相握,“不过今天的这顿饭一定我来请哦,不许跟抢着买单,咱们之前说好了的。” “没问题,本来我也没打算付帐。” 二人相视而笑。梁爽神补刀:“出门的时候,我们没带钱,王桃说用不着,叶惠全买单。还说我们一定要多点多消费,反正不花自己一分钱。” 说罢,扭头看王桃,王桃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很尴尬的样子。 饭局结束,三人离开,王桃不胜酒力,喝得醉醺醺的,必须藉助梁爽搀扶才能离地行走。这是她在异乡他城的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喝醉。 结帐的时候,叶惠主动又爽快,一共花掉二百多元,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忍痛割爱的样子。不知为何,这一刻起,她在王桃心中的形象莫名高大起来。 王桃忽然对叶惠充满了景仰之情。 这种全身心的仰慕,她只对两个人有过,一个是自己,一个是马云。 *** 王桃相信每个人都爱钱,自己大俗妞一枚,当然也不例外。钱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你穿上漂亮的衣服,吃到可口的食物,过上优渥的生活。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第一份工资,喜滋滋地从提款机里全部取出,还了梁爽一百块。王桃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尤其是梁爽。 亲兄弟明算帐,好姐妹也应如是。还钱的时候,梁爽过分地要求加息,说至少再加十元,见王桃不干,她又改变思路:“十元不要了,请我喝咖啡吧。” 王桃权衡了一下:“我还是给你加钱吧。” 工资一千八,除去还梁爽的一百,还剩下一千七。如何合理使用这一千七而又不觉得浪费,王桃觉得这是一道难题。首先拿出三百元充饭卡。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嘛。然后买手机,预计一千,资讯时代,没它不行。以后打电话不用往楼下电话亭跑了。剩下的钱自由支配,买一些鸡零狗碎,反正衣食住行,处处用得着钱。 周末不加班,叫上樑爽一起去逛龙华街道,当地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她们搭乘738公车从厂门口出发,出发的时候,朝阳初露,风清气爽,想着今天又是个艷阳天,心情大好。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们是来得早,却来得不巧。尽管一大早就出来等车,但车上依然塞满了人。身处其中,犹如穿梭在乡间的高粱地里,影影绰绰,视野狭小。 人们姿态不一,表情各异,相同的,皆是年轻的面孔。都说深圳是个年轻的城市,因为主流人群大部分是外来的打工仔打工妹。 王桃和梁爽有幸抢到了座位。 也是瞅准了时机在别人停站下车的时候迅速占位,不然一路就得靠着扶手晃晃悠悠晕晕乎乎到龙华了。 贼一般偷瞄后来上车的人,或愁眉苦脸,或唉声嘆气,王桃梁爽击掌欢庆,幸灾乐祸。奇怪的是,俩人坐在那儿都有一会儿了,怎么没有售票员来催票呢? 后来发现那个被她们忽略了的自动投币箱。一个身体壮实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像一堵墙一样站在投币箱前面,整个身躯把它完全挡住,以至于王桃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 “喂,借光挪一下啦。”王桃大咧咧地伸手拍了一下小伙子的臀部。 “干什么,耍流氓啊。” 小伙子的反应有点过激,屁股像害羞草一样往回缩了一下。 “耍个毛流氓啊,本姑娘对你这种五大三粗的男人不感兴趣,哎,看你身形,练过健美操吧,瞧这一身腱子肉,不花个三年五载怕是练不成的。” “不好意思,你猜错了,我就是每天跑跑步、踢踢腿,而已。” 小伙子虽然否认,但神情中透着一股子傲娇,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大叫一声,“不对啊,咱们扯哪儿去了,说,你为啥不自重,摸我屁股?” “靠,你还有理了,真是贼喊捉贼,你屁股挡住投币箱了!” “啊——”小伙子转头一看,大为吃惊,马上扭转身子,给投币箱让出空间,再面对王桃时,脸上燥红一片,有种当场被扒光衣服的感觉。 “对不起,是我大意了。你们赶快投币吧。”小伙子点头道歉,诚意十足。 “这个不用你提醒,再闪开一点啦——”王桃没好气地拨拉一下他的肩膀,以防投币的时候与他近距离接触,产生不必要的化学反应,或者勾起作为一个男人的无端臆想。
第34页 毕竟自己回眸一笑百媚生、天生丽质难自弃。 不过令人无语的是,王桃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竟然全是崭新的百元大钞,刚从厂里的提款机取出的,一毛钱的零钱都没有,这可咋整,局面尴尬了不是? “小爽,你有零的吗?”一旁的梁爽听到指令立刻去翻钱包,两分钟后双手一摊,一脸落寞,“要不,投张十元的进去吧?” “你疯了,我们坐趟公交不能倒赔八元吧。” 王桃极力否定了梁爽倒贴钱的赔本主意,灵光一闪,转向方才那位憨厚小伙子,双眼眯成一条线,笑容满面,说话的语气也变了。 “帅哥,我们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施个援手,借俩硬币吧。” “好吧,在外打工,谁都有个为难的时候。” 小伙不假思索很快贡献出两元钱塞进了身后的投币箱里,然后把目光扫向王桃梁爽,等待她们的答谢。一直等到二位姑娘下车走人,也没听到期待中的谢谢。 下车以后,举目观瞧,陌生的人,陌生的景,对于王桃梁爽而言,都是一种吸引。无论是深圳还是梨县,无论是大都会还是小县城,热闹的方式虽然千变万化,但热闹的氛围总是大同小异。 梁爽欢畅得像深海里的游鱼,活蹦乱跳,左摇右晃,没片刻闲暇。 “梁大小姐,咱能不能正常点走路?!”王桃看不惯她的得瑟,大声呵斥。 “能吗?不能也。”梁爽回头,吐吐舌头,做了鬼脸。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像红楼梦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王桃摇头嘆息,拿梁爽没办法。 “嘿嘿嘿……”梁爽傻笑,反问,“就你见过世面!我且问你,咱俩自打从娘胎里出来是不是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从幼儿园,到小学,到高中,甚至每年寒暑假都在一块度过?” “是吗?”王桃不想承认,又不得不点头,“好吧,就算是吧。” “既然答案是肯定的,那么问题来了,一个连梨县都没有走出去的人,有什么资格说一个好歹去过一次南京的人没有见过世面?” 梁爽边指责她,边欢快地往前走去。 “我……”王桃无语。 本来想搬出重生那一套说辞,想想还是算了,太过荒诞不经。 第19章 熙来攘往的大街上,王桃和梁爽一前一后,信步而行。 “等等我!”王桃追上已把她远远甩开的梁大小姐,气唿唿地埋怨,“走这么快干嘛,急着去投胎啊?” “我急着找帅哥呢。”梁爽笑道,“你也知道,咱们车间三百人,百分之九十是女孩,百分之十的男孩里呢,百分之九十是恐龙——撼山不易,撼岳家军更难;同样的道理,找男人不易,找英俊的男人更难!” “乱七八遭的!那你找到帅哥了没,小色女?” 梁爽听王桃叫她“小色女”,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更加一脸色相地瞄来瞄去,然后厚颜无耻地回答道:“沧海遗珠啊,我发现两位,一个像金城武,一个像高仓健。” 王桃一面批评她乱用成语,一面不解地问:“金城武帅,我没意见。那高仓健也算帅哥啊,都七老八十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梁爽侃侃而谈:“酒是越陈越香,人是越老越有魅力。着名诗人臧克家写过这么几句诗: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老了,他还帅着——” “好吧,我说不过你,你是飞机中的战斗机,姐姐我拱手称臣、甘拜下风!” 王桃不跟她耍贫嘴了,脚下加速,直奔手机店。 决定买手机,完全是王桃个人意见,跟梁爽没有一点关系。梁爽已经拥有一部手机了,那是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她哥梁冰送她的生日礼物。她当时兴奋得手舞足蹈,跳起来要咬人,像是在奥运会上拿了金牌。要不是王桃“护驾”,她走路就得像中了举的范老夫子一样大摔跟头。 其实那是一部极其普通的手机,市场上的三流货色,值不了几个钱。虽然聊胜于无,但梁爽宝贝得不行,见人就显摆。 梁爽不支持王桃买手机,两点原因: 一,手机是生活的累赘,每天都有各种电话打来,烦死了; 二,区区一千元买不了好手机,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嘛。 虽然王桃觉得梁爽分析得很透彻,且用词得当、论证充足,但王桃还是义无反顾要买。其实她有个非常隐秘的私心,之所以买手机,很重要的一个用途是为了方便联繫一个人。至于此人是何方神圣,暂且不表。 挑来拣去,最终相中了一款。无论颜色还是款式,王桃都比较中意。对于功能多、面相好的名牌系列,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太贵的东西,想都不要想,因为无法企及,所以不如放弃。 这款山寨手机的标价是1200元。 王桃充分发挥了她的特长——砍价,只要法律管不着,就往死里砍。 有梁爽在一旁吶喊助威,王桃更加信心十足、霸气外露。口沫横飞、口若悬河地砍了半个小时,对方售货员终于口吐白沫举起白旗,最终以520元完成交易,并无偿赠送2gb内存卡一个,某某牌食用油一桶。
第35页 那位卖手机的姐妹儿灰头土脸目送她们出店门的时候声音响亮地说了一句:“真是点儿背到家了,今天居然栽在两个小姑娘手里!好傢伙,太能侃了!” “是啊,我看那靓女嘴角冒泡、滔滔不绝的样子,真像一瓶生气的啤酒。”另一位售货员附和道。 “这比喻,绝了——”王桃和梁爽听后,挤眉弄眼,暗爽不已。 *** 十字街头,两姐妹正为方才那场精彩绝伦的激辩洋洋得意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情发生以后,王桃的手机就不在她的手上了。 初到深圳,王桃就听一位同事说过,这里的盗贼、扒手不但特别多,而且十分猖獗。开始她还不太信,现在就打脸般地遇上了。 一个身穿印着篮球图案的t恤男青年与王桃擦身而过,电光石火之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去了她的手机。起初王桃以为是梁爽跟她闹着玩,结果抬头一看,七舅姥爷呀,大事不妙!急忙扯着嗓子喊:“抢劫了,有人抢劫了!” 梁爽也很着急,但没有像王桃一样急昏了头,关键时刻提醒道:“傻姐姐,用普通话喊!” 王桃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太急了,喊的是家乡话。于是调整一下音调,边追边喊:“有人抢手机啦,小偷哪里跑——” 路人纷纷侧目观瞧,有几位嫉恶如仇的好心人加入了白日追兇的行列。 那个t恤青年经验老到,训练有素,绝对是个惯犯,肯定在实施抢劫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逃跑路线,他跑得实在太快,左冲右突,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王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想倒霉也不带这样的,喝凉水塞了牙缝,穿道袍撞了恶鬼,这刚从店里出来,手机就被抢走了?前后不到五分钟! 艰难穿过汹涌的人流,王桃和梁爽唿唿喘气,脚脖子像被绑了沙袋,再也跑不动了。 “是继续追,还是去报警?”王桃徵求梁爽的意见。 “要不,你继续追,我去报警吧。”梁爽累坏了,动也不想动。 “说的轻松,我该往哪儿追啊?”王桃绝望地环顾四周,行色匆匆的路人继续行色匆匆,那几位好心人也消失不见了。没人认识她们,更没人关心她们。 “再往前走走吧,或许会有奇蹟出现,也说不准的。” 她们互相安慰,互相搀扶,一步步往前行去,四只小眼瞅着路标,寻找“派出所”的字样。不多时,梁爽预言的奇蹟出现了。 到底是邪不压正,到底是人间自有真情在,抢走王桃手机的那个t恤青年被一个见义勇为的路人给逮住了,反剪着双手送到了王桃跟前。 “这手机是你们丢的吗?”好心人问道。 “是的,是的!”王桃一把接过手机,反覆打量,确认后气不打不一处来,向贼人狂吐口水:“坏蛋!混蛋!王八蛋!干嘛抢我手机?可恶的傢伙!讨打——” 骂累了打累了,开始正眼观察面前出手相助的恩人。他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浓眉大眼,正气凛然。长得有点像上海摊里的周润发。 ——慢着,看着恁眼熟啊。 ——我去,他不就是公交车上屁股挡住投币箱的小伙子吗? 梁爽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小声在王桃耳边叽咕:“桃姐,你说是不是天意?这男的居然又出现了,而且又帮了我们一次。” “有没有一种可能,”王桃化身福尔摩斯,“公交车上,一眼之下,这傢伙被我的美色折服,先是为我们投了币,然后一直尾随到手机店,正好撞到坏人抢手机,于是顺手牵羊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将坏人制服,取悦于我——” “你脑子坏掉了吧,真能想像!”梁爽用手指弹了一下王桃的额头,催她清醒。 “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帅哥发话了,字正腔圆,“两位美女放心,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真是太感谢了,当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总是能及时地出现在我们身边,老天爷对我们不要太好了。”王桃终于道出了感谢,诚意满满。 “不用客气,”帅哥莞尔一笑,英气勃勃,“助人为乐嘛!帮助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得到一种乐趣!尤其是帮助像你们这么漂亮的姑娘,我心潮澎湃,义无反顾!” “大哥你不仅人长得帅,心也特别好,您就是当代活雷锋啊!世界上像你这样完美的男人,寥寥无几!提着灯笼都难找!认识你,三生有幸!” 梁爽花痴一样竖起大拇指,变身迷妹,一阵勐贊。 “姑娘言重了,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优秀,实在愧不敢当。今日之事,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小伙子的态度十分谦逊。 不知何故,王桃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副浪漫画面,英雄在救美之后,质问美女:“我为你付出了很多,你拿什么回报呢?” 美女羞赧地说:“我身无长物,只能以身相许了。” 于是英雄敞开怀抱,美女扑了上去——多么郎情妾意皆大欢喜的情节啊!可惜,它只会发生在虚构的电影或小说里。
第36页 坏蛋被警察带走,英雄完成使命也将离去。王桃力邀英雄共进午餐以表谢意,英雄突然不好意思了,说什么也不答应,脸红得像情蔻初开的小女生。 “帅哥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有机会再谢你!”梁爽问道。 “啊,我叫周朗,周围的周,晴朗的朗。” 小伙子报上姓名的那一刻,犹如晴天一道霹雳,把王桃噼得外焦里嫩,石化了。 周朗?我老公?他也重生了?怎么可能?! 不管信与不信,周朗就在眼前,栩栩如生,哦不对,是生龙活虎,而且朝气蓬勃,年轻了十八岁。所以,怪不得看着眼熟,好像哪里见过似的。 “周哥,你能把电话留下吗?以后常联繫,请你吃大餐。”梁爽趁火打劫,迅速掏出手机来。 “行嘞!”周朗爽快答应,“你们记好了,我的号码是13……” 心事重重地分别了周朗,暗想哪一天约出来见上一面,聊聊重生前后的事情,交换一下彼此的感受,也算给自己一个交待。 回到厂里,顾虑重重,要不要给周朗打个电话。踌躇了一阵,倒是把电话打进了家里。哥哥王雷上来就问深圳生活适不适应、钱够不够花,王桃说废话当然不够了,不过已经领到了工资,“你等着,我这就还你的钱!” 一查余额,登时汗颜无地,哪里还有足够还帐的钱? 于是马上改口:“好哥哥、亲哥哥呀,小妹下个月再还你钱啦,相信我,一定加倍。那个,天快下雨了,我得忙着收衣服了,记得帮我问爸妈叔婶邻居好,拜拜……” 王雷懵掉了:“小桃撞鬼了吗?我没提还钱的事儿啊,她怎么急忙忙挂了——” 第20章 住集体宿舍有一个好处,热闹。 王桃所在的501宿舍人员杂乱,彼此怠慢,就像所有的公共场所一样,虽然刚搬进来的时候都不太习惯,但是后来大家慢慢地互相了解,直至融为一体,包括王桃在内,每个人都生出了一种责任感,寝室是小家,温暖靠大家。 其实以王桃爽朗直率的个性,跟哪种人交往都不太困难,只是不能交心而已。妈妈常说王桃的前世一定是只兔子,好动,管不住腿儿。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话在理儿。十个室友,五人夜班,五人白班,分配得倒是挺均匀。上班下班,看到的都是那几张或明媚或忧伤或精神百倍或憔悴不堪的面孔,所以很快就熟络了。 白班的五个女生,因为接触时间多,所以了解的比较快。除了王桃,其他四位来自祖国的天南海北,一个广西人,一个河南人,一个四川人,一个陕西人。 王耍是陕西人,这位西安姑娘最大的优点就是漂亮,用金庸小说里的词彙形容,“肤如凝脂,眼似桃花,齿如白贝,玉米银牙。”虽然淡不上是令男人垂涎三尺的天生之尤物,但在人间已然是风情无限惹人怜。 人无完人,有长处就有短处,王耍的缺点是不够文静,岂止不文静,简直很粗鲁。这一点跟某些时候的王桃十分相似。 明明长了一张如花似玉的少女脸,行事作风却比男生还要雷厉风行、刚勐霸气。 王桃的衣柜就是被她霸占了老长一段时间。 那天王桃忍无可忍,决定报復一下拿自己不当回事的王耍。 她佝偻着腰向叶惠请假说来了例假要回宿舍休息,叶惠也是女生,知道其中无言的痛苦,不假思索批准了她,并且像亲妈一样一路护送到宿舍楼下。 叶惠一走,王桃马上跑到操场的草地上,手持碎玻璃片点点戳戳,费了半天劲儿,总算挖出了几条鲜活的蚯蚓,然后把它们悄悄放进王耍衣柜里,要吓她一下。 不成想,王耍对此并不在乎,甚至觉得可笑,当她下班归来打开衣柜发现蠕动的蚯蚓之后,哈哈笑出了声,扬言:“这些小畜牲真是越来越猖狂了,竞然跑到我的地盘来了,算它们倒霉,周末钓鱼不用买鱼饵了。” 说完,王耍直接用手捏着丢进阳台上的花盆里,重点养起来。把一旁怀着强烈好奇心准备看热闹的王桃气得直翻白眼,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经此一役,王耍向王桃证明了自己不是省油费电的灯。 同是姓王的,老娘才是王中王。 尽管同在白班,王桃很少能见到王耍,她像幽灵一样神出鬼没,好像公司是她家开的,老闆是她爸,进出由己,随心所欲。 这女人到底什么来路? 就像那贝加尔湖畔,清澈又神秘。 王桃很想一探究竟,一查到底。一天晚上,正睡得迷迷煳煳,忽然听到宿舍门“吱呀”一声开了,还以为是保安查房呢,一哆嗦醒了过来,转头看去,一个瘦高的人影风一样飘了进来,一点轻微的声响都没有,如鬼似魅。 王桃感到不寒而慄,一阵毛骨悚然。虽然她号称胆大包天,经常干夜闯墓区的事儿,牛皮吹上天,但其实十分胆小,尤其怕鬼,怕听鬼故事,怕看恐怖电影,她对一些灵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天生恐惧。 这飘忽的人影便是王耍。当时宿舍里黑古咙咚的,窗外月光亦是若隐若现,她蹑手蹑脚、披头散髮地进来,活像日本鬼片里的贞子,着实把王桃吓了一跳,被子蒙头睡了一宿。
第37页 天明后王桃质问她:“昨晚上装神弄鬼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你是指傍晚还是深夜?”王耍反问。 “深夜。我记不清了,大概凌晨一两点钟吧。” “一两点的时候我在干嘛……”王耍回想了一下,然后竭力辩解,“你误会了,我没装神也没弄鬼,我是有事儿,回来晚了。情有可原嘛。” “貌似你天天都有事儿,好忙啊。”王桃揶揄道。 “这个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再说了,你管得着吗——”王耍报以冷笑。 “你在撒谎!咱们厂每天的门禁时间是夜里十二点,你回来那么晚,是怎么进入厂区的呢,麻烦解释一下?” “有必要吗?” “我觉得有,不然这个问题会一直困惑着我。” “好吧,告诉你也不打紧,我是从南门翻墙进来的。” “呵呵。”王桃不信。 “你觉得我一个小女生翻越不了三米高的南墙?”王耍信口开河,“那你就太小瞧我了,也太不了解那道墙了。墙是破墙,坑坑洼洼,特别好爬。墙边有棵老柏树,我先爬树,再攀墙,我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打住打住,不用往下讲了。”王桃打断她的信口雌黄,实在听不下去了。 “我算是见识到了你编瞎话的能力,如果不拦住你,你下面是不是要说,如果有我轻功,飞檐走壁,为人耿直不屈,一身正气,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王耍:“喂喂,你怎么唱起歌来了?” 王桃:“是吗,哦,我大概是被你气煳涂了!” 王耍:“不过你唱得蛮好听的,这首歌原唱是谁呀?刘德华吗?” 王桃眼前一黑,差点吐血而亡。 等回復神智,理清思绪,王桃接着问道:“实话实说,我的衣柜是不是你占的?” “这个嘛,”王耍解释,“我承认是我。这些日子太忙了,没来得及收拾。” “一个人用俩柜子,害得别人没柜子用,你不觉得惭愧吗?”王桃的口气咄咄逼人。 “没办法啊,衣服太多,一个柜子装不下。”王耍一副混不吝的态度,不干不脆地说。 “你看我像好欺负的人吗?”王桃露出狰狞的表情。 “哪能啊。”王桃吃硬不吃软,立刻认怂,“大家住在一块就是缘份,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不分彼此,和谐与共。” “和谐个屁,我再问你,何时还我衣柜?” “这不正准备收拾的嘛!”王耍说着,着手忙活起来,嘴里嘟囔,“我这人心慈面善,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说得我心服口服,我一切都可以听你的。” 收拾完毕,她们互通了姓名和年龄,又聊了聊彼此近况以及车间的奇闻异事,时而哈哈大乐,时而捶胸顿足,居然挺对脾气,聊得好不尽兴。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某日公休,王耍非常热情外加一点霸道地请王桃吃饭。王桃说免了吧,你以后早点回来别再装鬼吓人就ok了。她完全不理会,蛮不讲理地说:“姐啊,这顿饭不是一般的饭,它有着划时代的意义,我必须得请,你必须得吃!” “非常重要吗?” “嗯,非常重要!” 王桃不想让王耍请客,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万一酒足饭饱,王耍提出过分的要求,那到底答应不答应?她不想让自己因为一回口福而感到为难。 “不去不行吗?”王桃试图拒绝,但功败垂成,因为王耍吊着脸说:“你若不肯赏光,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陕西人,要知道,咱们厂里,陕西人占了十分之一哟……” “是吗?我第一次听说你有这么多乡党呢。既然拒绝的话后患无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吃它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树立一个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树立一群敌人。 “走吧,下馆子去。” “现在啊?”王桃看了下时间,十点半,早餐晚了,午餐还早。 “吃饭还分时候呀,”王耍扯着王桃就走,“渴了就喝,饿了就吃,食色性也,食排首位,民以食为天,天经地义!” “真能整词,一套一套的。” “瞎整,让你见笑了。哎,和你天天在一块的闺蜜呢?” “梁爽啊,她去书店买书去了。”王桃解释道,“最近有一个网络小说作家特别火,叫安妮宝贝,她写了一本书《告别薇安》,梁爽在网上读了几章,喜欢得不得了,今天赶上休息不上班,一大早就坐车奔书店去了。” “你为何没陪她一块去?这里离市区挺远的。”王耍不解。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睡懒觉的时候,谁吵醒了我,我跟谁拼命。” “好吧,你赢了……” *** 重庆小馆,涮肉火锅。 二人前后脚进入此店,王桃在前,径直找了空位坐下,周围有食客瞅了瞅了她,然后继续埋头吸熘着热腾腾的粉条。
第38页 然后王耍进门,食客们的反应则大为不同。 王桃看到有几个男生饭也不吃了,筷子勺子都撂下,眼球鼓出,涎水四流。 王耍高冷一笑,气定神闲地点好菜,又柔声叮嘱老闆多加些辣,然后嫣然一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两个长满青春痘的男生眼睛一眨不眨,都看得傻了。 王桃正欲搭话,王耍却突然变脸,破口大骂,尽显泼妇本色:“他妈的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美女啊?” 骂得两个仰慕她美貌的男生面红耳赤,尴尬万分,埋头继续扒饭。 “对付色狼,就得强悍一点。”王耍沖王桃得意一笑。 “话虽如此,”王桃打量着她,一脸鄙夷,“你今天穿得也太性感了点吧。” “厂里是厂里,外面是外面,不可同日而语嘛。”王耍开导王桃,“在厂里,我们是女工,只能穿着厂服走来走去;只有出了厂门,我们才是真正的女人——所以应该穿得漂亮一点,时髦一点,这样才会有男人围着你转。姐啊,记住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跑得欢,这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不会打扮的女人!” 第21章 王桃看看王耍一身华服,光鲜靓丽,再看看自己一身厂服,土得要命!顿时感到难堪之极,简直没脸见人,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有一种突然开窍了的感觉。” “过奖了过奖了——” 火锅上来,动口开吃,王耍不住地给王桃夹菜,劝她多吃些,弄得王桃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末了,王耍问道:“饱了没?” “饱了。” “不要客气哟。” “真饱了!”王桃拍拍肚子,证明此言非虚。 “我想请你帮个忙。”王耍恳求道。 “啊——”王桃一怔。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天下没有免费的火锅。 “说吧,何事?只要不是杀人取命、扒人祖坟,我都愿意为您效劳!” “还是姐姐爽快!事情是这样的。”王耍喝了杯白开水,清清嗓子,娓娓道来,“我们车间有个男生,叫年糕。别怀疑,‘年糕’是他的真名,真的姓年名糕。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子,觉得很可笑,后来就笑不出来了。他人长得不咋地,也不是很有钱,追我追得特紧。那个不依不饶啊,快把我逼疯了。上班的时候老到线上找我搭讪,我不理他,他就找我主管,为此,我被批评教育好几次了。更可气的是,下班后他也不放过我,门口堵,路上拦,妈的烦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我没经歷过这种事儿,我哪知道怎么办。” 王桃双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心想若换成了自己,估计晚节不保就受降了,对方都爱到围追堵截的程度了,长得再寒碜都得先答应了他。 事实上王耍已有了主意。她要王桃做的事情很简单,按照惯例,那小子今晚还会来纠缠,王耍咬牙切齿地说:“桃姐,你就按我说的做,只管从宿舍往下浇水,小样儿,我不信治不了他!” 回厂路上,王耍突然心血来潮,问了王桃一个特别困惑又特别傻b的问题。 王耍:“桃姐,你还记得曾经唱过的那首十分动听的歌吗?” 王桃:“一腔诗意餵了狗?” 王耍:“不是。” 王桃:“在动物园散步才是正经事?” 王耍:“也不是。” 王桃:“我喜欢你胜过削好的水果周末的零食延后的死线冰镇西瓜正中间的那一口肆无忌惮的赖床和空调房里盖棉被的感觉但我就是不感告诉你?妈呀累死宝宝了!” 王耍:“乌七八糟的,你在说什么呀。我想听你再给我唱一遍刘德华的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王桃:“没文化真可怕。那歌不是刘德华唱的!” 王耍:“不是刘德华?” 王桃:“废话,是不是在你的潜意识里,全世界的中文歌都是刘德华唱的啊。记住了,我只说一次,那首歌名叫《岩烧店的隔壁是国术馆》,演唱者——马德华!” 王耍:“哦,你指的是那个86版《西游记》里扮演唐僧的马德华吗?我听过他唱的片尾曲《敢问路在何方》,太经典了。” 王桃:“……”眼前一黑,昏倒于地。 *** 是夜,星光灿烂,风清云悠。 那个叫年糕的傢伙不明就里、热情似火地跑过来了,他手捧鲜花,西装革履,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女工宿舍楼下,正对着501房间的位置。 他无比亢奋地大声喊道:“耍耍,我是年糕啊,你能下楼见我一面吗?我有话对你说!” 月明星稀,无人回应。 王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任他喊破喉咙,她自不理不睬。 “王耍姑娘!书上说,爱一个人就要大胆地说出来,无论什么时候,遇到对的人,就要勇敢去追,为自己的未来,为两个人的未来!所以今天我来了,我来向你表白了。我爱你,看见你就爱上了!你知道吗,不知从何时开始,想你已经成为我生活当中的一部分。在生活中想你,在想你中生活——”
第39页 声震屋瓦,一时满楼譁然。很多对此事怀有强烈好奇心的女同胞纷纷探出头来,想知道求爱者究竟何方神圣。 王桃拉来梁爽,一直在阳台边守着,间谍一样窥伺,不仅她们俩,整个宿舍的女生都放下自己的事儿,争先恐后凑过来。 年糕长得胖乎乎的,像块年糕,真是人如其名。他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看上去挺斯文,不像王耍形容得那么尖嘴猴腮、不堪入目。 见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像是自己的增援部队,这小子信心大增,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扩大音量继续喊王耍,还插科打诨引用冯巩春晚上的一句名言:“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 这话引来全楼爆笑,年糕同学丝毫不怯场,更加卖力地喊道:“王姑娘,我年糕这辈子认定你了,非你不娶!你像明镜,今生跟你已註定;你像花朵,爱你爱到没处躲;你像绿水,我的爱只对你追;你像蓝天,一看见你就疯癫!” 不知从哪本知音杂志上摘抄下来的告白情话,又土又可笑,惹得又一次全场轰动。 年糕激动得浑身颤抖,喊话不尽兴,这厮竟鼓动腮帮子唱了起来:“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梁!在那青山绿水旁,门前两棵大白杨,齐整整的篱笆院,一间小草房啊,哎——” 虽然引吭高歌五音不全走调走到了姥姥家,但是贵在情真意切、质朴无华。周围吃瓜群众再次报以热烈的掌声欢唿声。 王桃和梁爽也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王桃想,就沖这小子逗逼的劲儿,不屈不挠的劲儿,既使王耍不答应,他也不愁找不到漂亮女朋友。 因为无论哪个年代,幽默风趣的男生总是要比呆板木讷的男生更讨女孩子喜欢。 当事人王耍依然无动于衷,甚至不屑一顾。 人多口杂,起闹玩闹者大有人在,对面男生宿舍楼的一名男工声音哄亮,鹤立鸡群,只听他厉声质问年糕:“喂,我说哥们,咱们厂十几万职工,女生占了百分之九十,叫王耍的肯定不止一个吧?你爱来爱去的,到底是哪个美妞儿啊?!” 年糕见有粉丝支持,兴致高涨,气运丹田,脱口而出:“大家听清楚了,我喜欢的是f栋501宿舍的王耍!她身高一米六二,体重49公斤,西安人,十八岁,现任多媒体制造二课c1线助拉,下班后喜欢熘冰和看电影,不吃姜蒜,爱吃辣,她青丝如墨,眼眸如珠,肤白如玉,清逸脱俗,宛如行走在人间的仙女——” “兄弟,你太有才了,也太痴情了,我们全宿舍工友都支持你!”起闹者向年糕竖起了大拇指,艷羡之情洋于言表。 “谢谢!有大家的支持,我一定能成功,一定把女神追到手!你们瞧好吧……”年糕转过头来面向女生宿舍楼,声嘶力竭,“耍耍姑娘,我保证一生只爱你一个!今天我特意为你准备了99朵玫瑰,你愿意和我九九归一、长相厮守吗?!” 哗啦啦——! 围观群众送上的掌声哄闹声像大雨一样从天而降,震耳欲聋。 然后一下子安静下来,出奇的静寂。好像影片看到精彩处忍不住暂停下来,让大脑休息片刻,回味所有的细节。 每个人都把耳朵竖起来,期待501宿舍会作出何等反馈。 王耍终于沉不住气了,将近半个小时,这场表白大戏始终是年糕一个人的表演,而她作为女主角,不发一言的话是要憋死的,也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就像不断充气的气球,冲破临界点之后,“嘭”的一声,爆了。 “姐妹们,还等什么,是时候了!”王耍将心一横,大声发号施令。 “得嘞!泼水——” 王桃早已等得不耐烦,率先动了手,她和梁爽一起提着一桶水,瞧准年糕的位置,从阳台上面往下倒,倒完之后验收成果,那小子被浇成了雨人,逗得众室友捧腹大笑,也令指挥官王耍快慰之极。 接下来的画面更精彩了,舍友们同仇敌忾,紧随王桃梁爽之后,像是执行重大任务一样,立即把准备好的一盆盆冷水从五楼上往下泼,目标只有一个——任凭风吹雨打、兀自屹立不倒并且仰天长笑颇具男子汉气概的情痴——年糕,年大帅哥。 见有水落下,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人群唿啦一下散开,比围拢上来的时候还要快。只有年糕同志不避不闪,雕塑一样立在原地,任由一道道象徵着爱情考验的水柱兜头盖脸浇落在他身上。 他成了一只遗世独立、可怜兮兮的落汤鸡。 “耍耍,请你接受我的爱吧!无论你怎么折磨,我永不退缩!”年糕丝毫不惧冷水的威力,似乎愈战愈勇,他挺直了腰板,像朗诵诗歌一样放声疾唿,&ldquoe,来吧,让爱情之水来得更勐烈些吧——” “这傢伙求虐呢,好吧,如你所愿!” 局外人王桃兴奋地欢唿一声,战斗继续。只要王耍不喊停,只管往下泼水,哪怕水漫福士康,淹没全厂人,也豁出去了。 反正事先王耍发话了,万一弄死了人,由她来收尸。 第22章 那个叫年糕的傢伙意志坚强,十分能扛。只要王耍不同意做他女朋友,他就死嗑到底。爱一个人的最高代价是为心爱的人付出珍贵的生命,年糕看样子是打算以死试爱,做一个伟大的爱情烈士,供后世初入情场的人瞻仰膜拜。
第40页 像是见证和参与了一场人工降雨,王桃和姐妹们参加接力赛一样,一盆一盆地从水龙头下接水,然后井然有序地传递出去,最后一棒是王耍,她嫌梁爽动作迟缓、手下留情,自己重装上阵了。 王耍的作战手法大开大阖,颇有女将军的风范,楼下的年糕像是屡败屡战的不死士兵,在被一条条瀑布贯穿身躯的情况下,他的激情和才华彻底释放出来。 他像巴黎铁塔一样屹立不倒,并且饱念深情地朗诵起诗歌来,悲壮万分。 “啊,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 高尔基的《海燕》之后,是一首元好问的《雁邱词》:“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任凭年糕同志如何激昂慷慨,自始至终,我们的王耍小姐没有下楼一步,甚至没有亲口回应追求者的任何一句话。女王范儿尽显,高贵又凛冽,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这件事情有点虎头蛇尾不尽人意,因为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招来了大批的保安。 保安们听到泼水的声音,第一反应是宿舍楼发生了火灾,每人扛了瓶灭火器火烧火燎地奔过来了。结果只看到了一场廉价的苦情励志戏。 年糕被保安臭骂一顿后架走了,观众们也缩回了酸痛的脖颈,意犹未尽地嘆息着嘀咕着自由评论着,各自散去。 王桃也觉得不是滋味儿,就像观看一部喜剧电影,最后却以悲剧收尾一样。 熄灯后,那位上演了一出悲喜剧的年糕同学成了501寝室卧谈会的话题人物。大家踊跃发言,积极争辩,语不惊人死不休。 只有王耍没有参与讨论,她头枕双臂,愣愣地发呆。今晚的经歷,带给了她太多的冲击。或许她在想,究竟是年糕傻缺呢,还是自己傻缺? 反正两人俱是单身,为什么不肯给自己同时也给年糕一个机会呢? 哪怕不趁心,哪怕试一试呢? 半睡半醒间,王桃感觉有人爬上了自己的床铺,并且趁势钻进了被子,想到会不会是男生宿舍的某个变态,传说中的那个喜欢半夜三更熘进女生宿舍偷内衣的“猥琐男”,马上害怕起来。 也不是害怕,是噁心,像米饭里挑出一只半死不活的苍蝇。 于是快速睁开眼睛,一手作推阻状,一手去摸手机,想以手机当武器,狠狠拍向贼人的面颊。内心声音告诉她,打死算是正当防卫。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等到两只手都被按住,王桃内心有点绝望,幸亏嘴巴没有被捂住,还可以张口唿救。 于是深吸一口气,张嘴欲喊,倒霉的是,一只不算粗厚的手掌飞速压下来,严丝合缝地盖住了她的口鼻,这下可好,连唿吸都没办法进行了,只剩下死路一条。 “呜——” “别说话,是我!” 来人挪动了一下手掌,露出指间两道缝儿。 “你谁呀——” “梁爽!” “卧槽你要吓死姐姐啊,我还以为是某个变态男呢?” 王桃扒开梁爽的手,大口喘着粗气,不住地埋怨:“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居然动了杀人之心?手上使那么大劲儿,这是要闷死我啊。” “姐姐对不起啦,我是无心的啦,原谅小妹啦……”梁爽不住地卖萌撒娇。 “好啦好啦,”王桃哭笑不得,“这种事情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说吧,大半夜的不睡着,找我干什么?” 梁爽:“我刚刚做了一个梦,觉得特别费解,所以找你帮忙解解梦。” 王桃:“有病吧你,我哪会解什么梦,我又不是村里的跳大神的巫婆老二婶!” 梁爽:“听听看嘛,这梦和你还有点关系。” 王桃喜上眉梢:“梦里有我?” 梁爽点点头:“当然。梦里的天空特别晴朗,桃姐你法力无边,居然驾着七彩祥云来接我。把我高兴坏了。” 王桃:“净扯犊子。大话西游看多了吧。” 梁爽:“也许吧,你还冲我吐舌头呢。” 王桃呵呵一笑:“是吗是吗,我有那么调皮吗?” 梁爽:“嗯,当时你就蹲在二郎神的脚边,汪汪乱叫。” 王桃:“……” *** 林申讲话的时候有个标志性动作,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捋一下飘逸的头髮。他的头髮很长,静电帽根本遮不住,一绺刘海垂在额前,帅气逼人,教人如何不爱他。 按说,公司有规定,上班期间,男生不能留长髮,女生不能戴首饰。 偏偏,林申是个例外。 他不但不剪头,还染了头,染成了黄棕灰三种颜色,十分时尚和装b。 据说,他跟厂里某位总监级人物关系密切,到底是朋友还是亲戚,已无从考证,他当然守口如瓶,有人问起时,他只是笑笑,摇头说子虚乌有的事儿。 越是极力否认的东西,在别人眼中越显得确切和神秘。
第41页 这天,因为生产计划落后,所以生产排程取消,也就是说,王桃所在的s线的全体人员无事可干,工资照拿。已升任线长职位的叶惠欢天喜地把大家召集起来,然后当众宣布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同事们自然欢唿雀跃,王桃和梁爽兴奋地对击一掌,以示庆祝。 之前也有过几次没有生产的好日子,林申要么通知放假,要么让大家留下,到部门的教育训练室,做一些娱乐活动。 放假虽然可以休息,但没有人愿意,因为拿的是日薪,上一天的班算一天的钱;放假的次数多了,工资卡上的数字就惨了。甚至有的部门因为老是放假啊调休啊,搞得很多员工辞职走人,跳槽他厂,因为毕竟出外打工,挣钱是第一要素。 所谓的“教育训练”就有意思多了,其实根本不用训练,完全是一帮人瞎胡闹,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的,从另一方面而言,是挺难得的放松心情、释放工作压力的机会。 林申捋着他的那绺黄毛问大家:“投票决定,放假还是训练?” “训练!”大家异口同声。 林申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既然众口一词,那就走吧!” 不过这次训练的地点不在车间内,而是安排在了一间会议室。因为车间里的其它线别并没有停止生产,高声玩闹会影响他们的工作。 当然,他们以后也会有“训练”的机会,所以用不着彼此羡慕。 这间原本空荡荡的会议室因为s线全体员工的加入一下子热闹充实起来。 长长的会议桌像鲸鱼火烧一样摆在最中间,四周摆放了青一色的楠木老闆椅,不用猜,这里准是部门主管们经常开会讨论“国家大事”的地方。 大家坐定,叶惠开始清点人数,她让大家以她为起点报数。 她先报了“1”,她一旁的人报了“2”,然后自左而右,依次报下去,直到报完为止。小弟小妹们一个都不少,就差林申这个老大了。 林申像大型晚会最后出场的压轴嘉宾一样,姗姗而来,派头十足。 林申脱下了工作装,一身的休闲打扮,三色长髮随风飞舞,剑眉星目容光焕发,像是从日漫里走出的人物,帅呆了,酷毙了,简直无法比喻了。 但是令王桃感到比较扫兴的是,林申手里提着一只保温杯,杯子里还泡了几块枸杞。于是联想到了几句打油诗,拉了拉梁爽的衣角,与她分享:“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枸杞难挡岁月催,杯里再加点当归。当归难挡岁月刀,人参鹿茸配小烧。小烧虽好鹿茸贵,韭菜腰花多实惠……” “什么人到中年,林老大年轻着呢,别瞎bb啊。”梁爽劝诫道。 “明明三十四五岁年纪,为什么接人待物、行事作风像个中年大叔?一只泡了枸杞的杯子恰恰暴露了他已人到中年的事实。” “别说三十五,五十五又如何?男人是越老越有魅力,越是歷经沧桑,越是闪闪发光。林申这么招女生喜欢,不知道是不是和别的男人一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在情感之事上,一点也不满足呢?” “花心也没用啦,”王桃接过话头,歪笑道,“他身体不给力啦……” “这叫肾的能量跟不上心的欲望,哈哈——”梁爽也乐了。 林申伸出双臂压下此起彼伏的喧闹声,郑重其事道:“不上班的感觉真好!今天我陪你们一起玩!但是一定注意哦,尽量收敛一点,不要吵到隔壁的同事!” 大家期待满满,神采奕奕,连平时严肃得像老学究的叶惠,脸上都乐开了花。 作者有话要说:  瞄了一眼新晋榜单 排在前十的居然一大半没有签约 点开看看,写得都还不错 于是心灰意冷 也不奢望自己能成功了 现在大胖儿子排在第75位 这个月努力更新 希望下榜之日能冲进前十 立贴为证 第23章 林申见大家高兴,他也很高兴,乐呵呵地说:“各位最晚进厂的也有两个多月了,都互相认识得差不多了吧?” 却不见得。 就拿王桃来说吧,一条产线三十余人,能叫上名字的也就十几个,深入交往的更少,不过三四个而已,其余大多是点头之交。 见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林申嘆了口气,道:“老实讲,你们是我带过的最保守的一批员工,我之前带的y线,其乐融融,团队精神很强,线上的人上班是同事,下班就成了朋友。” “哦也——”拖长了尾音的一片惊嘆,表明了众人的艷羡和惭愧。 “不管认不认识,熟不熟悉,各位轮流作个自我介绍吧,”林申提议,“叶惠你是线长,带头开始吧。” 叶惠也不客气,首当其冲站起来,笑眯眯发言:“各位同事好!我叫叶惠,叶子的叶,贤惠的惠。四川自贡人。我的家乡是有名的恐龙之乡,但是那里的姑娘却个个如花似玉!小妹不才,正是如花似玉的代表。所以啊,我奉劝在座的男生们,找老婆就得找我们那儿的!” 掌声雷动,大家领略了叶惠不为人知的活泼幽默的一面。
第42页 王桃在一片笑声中来了一句神补刀:“依我看啊,你不是如花似玉的代表,你是如花的代表,周星驰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抠鼻屎的如花——” 言毕,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梁爽差点笑岔气,捂着肚子不能自已。 叶惠起初有点难堪,但马上装作痛哭状,两手一抹眼,指着王桃:“我有如花那么丑吗?有那么另人作呕吗?哦,我的上帝,我不信,我不信!” 故作夸张的动作表情再次惹得众人捧腹大笑,像看了一段话剧表演。 紧接着是两个领班,由于叶惠带来的持续笑声盖住了两位发言的声音,所以很不幸地被大家无视了。两位站起又坐下,面露尴尬。 然后是一个男生,面对这么多热情的观众,他略微有些紧张:“我叫尚小学,今年十九岁,初来乍到,还请多多指教!我是个非常热心的人,特别乐于助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千万别跟我客气!” 王桃听到他的名字就觉得可笑,再听他说起助人为乐的话,感受到了一个农村孩子应有的实诚和善良,不禁为他叫了声好。 往后听下去,王桃觉得他们可以上演一段群口相声了,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惹人发笑,都显得那么可爱,这是为什么呢? 开心的:“我叫郝开心,见到大家好开心,我也好开心!” 亢奋的:“我哥叫刘奋床,我叫刘奋炕,不过今天我有点亢奋。” 甜蜜的:“我的名叫孟甜甜,出来打工为挣钱,顺便找个男朋友,夫妻双双把家还。” 木讷的:“我叫赵公明,跟财神爷同名同姓,但我没他有钱,当然谁都没有财神有钱。啊,那个,下面,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尴尬啊……” 简短的:“唐江,湖南常德人。” 还有话唠的:“想必大家都知道我是谁了吧?有人不知道吗,好,我来告诉你,我就是那个上次在垃圾房丢垃圾的时候不小心把一百个散热片丢掉了结果被保安发现记了个大过的路之虎!我是云南大理人,千里迢迢来这儿打工我容易吗我?再说散热片也不是归我管的,东西丢了只找我的麻烦,我简直比窦娥还冤啊!我上有五十岁抱病的老母,下有十二岁上学的小弟,我工作丢了能行吗?公司保安也太冷血、太不近人情了吧,你们说,对不对?” “你不违反纪律,保安能随便记你大过吗?”有人高声提出质疑。 “那也不能只罚我一人啊,管理者就没有责任了吗?”路之虎据理力争。 “管理者的责任,自然有他的上级来问责,保安罚你是保安的权力!保安何错之有呢?”质疑之人继续质疑。 “我就认为保安冷酷无情,他们平时闲得蛋疼,唯恐天下不乱——” “别再争辩啦!”林申听不下去了,摆出领导威严,怒目而视:“你们两个吵来吵去,有意思吗?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只要自己做到完美,没有人找你麻烦!现在倒好,把大家的兴致都扫没了!接下来,轮到谁介绍了?” *** 终于轮到王桃和梁爽了。 对于路之虎的啰嗦,王桃早就听不下去了,要不是怕味太大熏到大家,她早把鞋子脱了朝那傢伙扔过去了。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像机关枪一样扫向了她们。 王桃一向落落大方倒是不怕,梁爽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怯场了。她捅捅王桃的后背,让王桃替她说,王桃问为什么,你那张嘴除了吃饭就不能干点别的。 梁爽被说得一脸羞红,突然甩了句:“对不起,我的嗓子昨天突然发炎了,一说话就疼!啊,好疼——”巧妙地转移了视线,把难题抛给了王桃。 梁爽装哑巴,王桃不能也沉默,只好拉着她一起站起来,装腔作势干咳了两下,然后打了鸡血一样,口沫横飞:“大家好!我叫王桃,没我漂亮的这位叫梁爽!我们打从皖北梨县远道而来,高考落败,不胜悲伤,打工深圳,只为稻粮!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钱不在多,够花就行!我们虽然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打工妹,但我们也有理想和追求!我们希望和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们在这里友好相处,互帮互助,留下一段美好而珍贵的回忆!我就讲到这儿,掌声在哪里——” 大家很给面子,潮水般的掌声向王桃袭来。 组长林申被排到了最后一个,他坐在会议室的一角,一直在认真听,放肆地笑了两个钟头,该他闪亮登场了。 他站起来,正了正衣角,收敛了笑容,一边捋头髮一边说:“我还用得着介绍吗?好吧,我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眨一眨眼睛能迷死半个公司女工的多媒体制造车间最帅气的组长林申——” 全场乐翻。 试想,如果此人转行投身影视行业,准没能成为第二个葛优。他和葛优唯一的区别是头髮的长短问题,哦不对,应该是头髮的有无问题。 等掌声平息下来,林申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在车间,我是你们的老大;在外面,我就是你们的老哥。虽然我比你们痴长几岁,但我的心跟大家一样年轻!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是个打工的,工作中我不想为难你们,可你们也不能让我为难啊!所以说,大家要好好工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有人问了,努力工作为了什么?往大了说是为了国家、为了社会,往小了说就是为了家庭、为了自己。你不努力,就会失掉这个岗位,失掉了岗位就没工资可拿,没有钱你还要不要活下去?还要不要结婚生子、赡养父母?”
第43页 “要活!为自己而活!” 大家情绪高涨,声震屋瓦,摩拳擦掌,气势如虹。 会议室的空气被林申搅得快沸腾了,人人摩拳擦掌,胸中热血涌动。 林申像一个职业的讲演者一样慷慨陈词、铿锵有力。王桃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和智慧,搞笑、励志两手抓,两手都很硬。 不过很快,林申恢復了笑脸,毛遂自荐道:“俗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儿个,我豁出去了,为大家唱歌助兴吧。献丑啦——” 也不管人们爱不爱听,他直接开口唱了起来。 他唱的是一首老歌《三个和尚》,刚唱一句“一个呀和尚挑呀挑水喝——”,由王桃带头,大家纷纷捂起了耳朵,意思是不要听不要听。 林申大窘,停下来问:“怎么啦,我唱得太难听了是吧?” “难听是其一,”王桃一针见血指出,“主要是这歌太老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的!” “新一点的啊,”林申抓耳挠腮,思索半天,“要不我唱个童安格的《忘不了》吧?” 大家齐声叫好,虽然这首也是老掉牙的歌,但起码比儿歌更能引起共鸣。 林申的唱功其实还行,这表现在调子没跑太远,有一句半句稍微偏离了正道,他也能够马上绕回来,继续引吭高歌。 对于《忘不了》,大家比较熟悉,所以听得入神。 王桃完全听进去了,甚至有些陶醉。 当她听到“何不让这场梦,没有醒来的时候,只有你和我,直到永远……”的时候,眼角湿润,有种想哭的冲动,口里不由得跟着唱了起来:“忘不了你的泪,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醉人的缠绵,也忘不了你的誓言……” 记忆闪回到离开家乡的那天,梁冰前来送行,最后嘱咐的“保重”二字,重若千金。 虽然祝福来得有点晚,但王桃不怪他。 想起梁冰骑着单车带自己穿行在田野的美好时光,当真恍如隔世。 李白的《秋风词》形容此时的心境,再恰当不过:“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復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第24章 农历七月初七,又称七夕节、乞巧节,是歷史悠久的中国传统节日。 这天晚上喜鹊要在银河上搭桥,让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秦少游有词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无论什么身份,何等阶级,都有他们过节的方式方法。幸福的人生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生却各有各的不幸。 在深圳,这个外来人口多达百分之八十的一线城市,经济特区,无计其数的打工仔打工妹求职生活的地方,王桃就像落入沧海的一滴水,渺小甚微,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喜怒哀乐。 作为一个十八岁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想拥有一份美好甜蜜的爱情,像牛郎织女一样,度过一个浪漫而刺激的晚上。 人生之苦,在于所求不得。 越是求不得,越是不甘心,越是不甘心,越是着急上火,痛苦百倍。 工厂的夜晚是静谧的,有对象的大都出去约会了,或者是男女朋友,或者是男女炮友。 无庸讳言,这是一个恋爱、求欢的时节,而王桃,以后註定牛逼闪闪的人物,还在唱着单身情歌,左手牵右手。 一个人漫无边际地在厂区闲逛,寂寞瀰漫,心回九转。 在生命的纵横阡陌,王桃踽踽而行,或见落花翩跹、衰草盘桓,或经流水人家、榆柳娉婷,或恍然听见黄鹂声声清啼,或一路尘满客袍。 蓦然回首,红了芭蕉,绿了樱桃。 或许,横陈在面前的荆丛,萦绕于身畔的夜雾,甚至像毒气一样漫过头顶的孤独,都是命运的安排,都是註定的劫难。 梁爽拉着王耍到附近游乐场蹦迪去了,据说那儿的靓仔特别多,而且绅士多金,热情似火,所以艷遇机率出奇的高,也就是说,像梁爽王耍这种稍作打扮就风情万种的姿色,只要看中了某位帅哥,随便抛个媚眼或者发出那方面的暗号,基本没有睡不成的。 就像某个诗人讲的,其实,睡他和被他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他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王桃没跟着去,她不喜欢那种嘈杂的环境。也不是不喜欢,是那里没有让她感兴趣的东西。鬼使神差,她掏出手机,一口气发了十条简讯给林申,约他出来坐一坐,聊一聊。但石沉大海,久久不见回復。 失望透顶。一首凉凉送给自己。 只有自我安慰,也许他太忙了,没空理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十点多了,主管们都下班了,他在干嘛? 算了,没啥大不了的!不理我,我还懒得理他呢!不就一个有点颜值的臭男人嘛,谁稀罕!他又不是鹿含吴亦凡,没必要自作多情围着他转。况且,他年龄太大快都做我爸了,真要跟他走在一起,肯定背后遭人骂。 这么想着,眼眶却有些湿润了。 她宁愿相信这不是缘自内心悲伤的感受,而是风沙入眼的结果。于是继续形影相弔,任凭昏黄的路灯将她的身影拉长,再拉长。
第44页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看到几个男工热火朝天地打球,矫健优美的投篮动作令围观的女生尖叫连连,王桃想,这一幕真是久违了。 她想起了天真烂漫的学生时代,每天放学以后第一时间往操场跑,还要叫上樑爽,叫上别的女同学,因为篮球场上打球的帅哥特别多。不管是学长还学弟,左冲右突奔跑的身形都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活力四射,意气风发。 可是如今,球场上的热闹景象与当年并无多大区别,只是自己改变了,或者说,心态不一样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就像朱自清说的,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 终于走乏了,时间也接近凌晨,王桃晃晃悠悠往宿舍的方向行去。 心情无比沉重,像是穿行在雾霭重重的夜幕里。 昨晚,梁爽抱着手机找王桃,说梁冰来电话了,想跟她聊几句。王桃有点难为情,但又不好推託,硬着头皮接了电话。 梁冰的声音粗厚,有质感,听起来熟悉又陌生。 “喂,小桃吗,我是梁冰啊,好久不见,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那个,我,我还好啦。” 王桃心绪复杂,不知如何以对。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积压在肚子里,形成一个莫大的累赘。 “你觉得是深圳好,还是咱们老家好?”梁冰问道。 “怎么说呢?”王桃想了想,字斟句酌,“在老家的时候吧,觉得老家好,在深圳了,又觉得深圳也不错。我喜欢家乡山青水秀的风光,也喜欢这里快节奏的生活,喜欢和五湖四海的人交朋友。” “那你愿意以后在城市生活,还是在农村生活?” “我哪有选择未来的资本!”王桃自怨自艾起来,语气酸楚,“一个小小打工妹,要学歷没学歷,要能力没能力!我就像《红楼梦》里的晴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 “为何消极起来了?不应该啊。” 梁冰像极了王桃的一位高中老师,特别擅长说教,只听他喊口号一样大声疾唿:“小桃啊,千万不能忘记初心!圣人云,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美好的生活是由我们的双手创造的,空想主义者永远不可能成功!要想获得理想的生活,像我们这些农村孩子,更应该努力拼搏、力争上游,用永不服输的意志,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小桃啊,悲观厌世不可取,脚踏实地才能赢——” “放心吧,我的悲观是一时的,快乐才是恆久的。” 王桃突然不想跟他聊了,他永远一副高屋建瓴普度众生的姿态,着实受不了。 “你还有别的事吗?不然我挂了。” “有有有,下面我告诉你一个可能听了不太舒服的消息,不过你要保证不生气,好吗?”梁冰欲说还休,娘们儿唧唧的。 “快点说吧,我困了,想睡觉啦。”王桃故意打了哈欠。 “是这样的,”梁冰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订婚了。女方是我大学同学,淮上人,我们准备十一国庆领证结婚。” 男神订婚了,新娘不是我!有没有搞错??? 眼前一股黑云飘过,王桃一阵眩晕。虽然早知道和他是没结果的,但是对于那个没结果的结果,王桃仍然抱有一丝期待,就像是古代刑场上待斩的死囚,总会幻想皇帝的一道赦免诏书从天而降,从而大难不死、躲过一劫。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你结婚是好事啊,我怎么会不舒服呢?由衷地祝福你们!”王桃快哭了,心在滴血。 “谢谢你的宽宏大量!”梁冰满腹愧疚,“其实我很担心你,你别难受啊。” “我难受个茄子,我他妈的跟你很熟吗?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骂完,王桃迅速把电话挂了。眼泪冲出眼眶,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流个不停。 很快,梁冰又打过来,梁爽让王桃接,王桃死活都不接了。梁爽把王桃的号码报给哥哥,不多时,王桃的手机响了起来。 吃里爬外的东西,讨打!她气沖沖对梁爽哼了一声,然后直接挂机。 “你哥订婚的事,为什么瞒着我?”王桃质问梁爽。 “小桃……我……”梁爽自知理亏,无言以对。 “你以为我听后会伤心吗?错,大错特错!”王桃言词铿锵,口沫乱飞,像发表一场就职演讲,激昂慷慨,“请不要误会我!我跟你哥之间,本来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不对,是老乡关系!他要跟别的女人结婚了,我会吃醋吗?不会!为什么?吃不着!犯不上!没必要!从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王桃,如果再对他梁冰产生一丁点痴心妄想,我他妈的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无视梁爽的安抚劝慰,王桃钻进被窝,蒙住头,呜呜痛哭。 夜凉如水,半宿无眠。 深夜,王桃伫立窗台,独自抽菸。 烟是问王耍要的,掖在枕头下,一直不敢抽,觉得有失淑女风度,有损少女形象。虽然是第一次抽菸,其实感觉还好,把痛苦化成烟圈从嘴里吐出来,也是一种发泄方式。
第45页 只是伤心伤肺又伤肝,得不偿失,有害无益。 冷风袭来,王桃不禁打了个寒战,想起昨晚梁冰的电话,嘴角不禁咧出一丝酸涩的笑容。梁冰没有错,错在自己,是我一厢情愿,是我自作多情! 不去想他了,想也没用。两个平行世界的人是走不到一块的,冰火无法相融,他是冰,王桃是火,註定无法融为一体。 漫步前行,f栋宿舍楼前乱闹闹的,似乎有很多人聚集,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王桃加快了脚步。 希望是男生求爱女生泼水之类美妙又遗憾的事儿,但很明显不是。 楼下停着几辆警车,警灯闪烁,大凶之兆。警车周围,人头攒动。王桃用力挤进去,竖耳一听,原来是一名女工跳楼自杀了! 王桃惊出一身冷汗。 本楼女生死了,而且还是自杀,多么诡异的一件事! 警方封锁了楼整栋,保安也来了十几个,协助警察维持现场。看来今夜是无法安然入眠了,宿舍都不让进,在哪儿睡呀。 惊奇之余,王桃马上联繫梁爽,催她尽快回厂。 “厂里出大事了,你快点回来!” “能有啥大事,天塌下来了?还是宿舍着火了?”梁爽没头没脑地问。 “女工宿舍有人跳楼了,来了好多警察,场面可恐怖了。” “跳楼者是男是女?自杀还是谋杀?从几楼跳下来的?死了吗?死了几个?”梁爽的好奇心过于强烈,连珠炮般抛了一串问题过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王桃不耐烦地说。 第25章 灯红酒绿乌烟瘴气的迪厅里,梁爽扫兴地扯住正与一个高大威勐的帅哥手拉手随着音乐的节奏摇头摆尾的王耍的袖筒,尖着嗓子叫道:“别玩了,厂里出事了!” “出事好啊,最近天下太平,整个深圳都死气沉沉的,我巴不得天天出事呢。”王耍一边做着夸张的动作,一边兴奋地说道。 “没跟你开玩笑,你能不能认真一点!”梁爽表现严肃。 “难不成是厂长死了,明天放假?”王耍的反应和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梁爽如出一辙,脸上写满无所谓。 “小桃刚才来电话,让我们赶快回去,说咱们女工宿舍有人跳楼了,警察来了一箩筐,把宿舍楼都围起来了。” “我靠,这下有好戏看了!打道回府!” 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勐男舞伴拦住了,语气中尽是挑逗和轻浮,“靓妹别啊,正跳得起劲儿呢,你走了就没意思了,再玩会呗……” “对不起,我必须得走,快十二点了,厂里要关门了。” 王耍耐心解释,表现得温婉贤淑。 “着什么急啊,回不了厂没关系啊,今天七夕情人节,好日子啊,哥哥请你住酒店怎么样?那儿的床又大又舒服,还有热水澡洗,还有夜宵吃,何必回去挤公共寝室呢,多孤单寂寞冷啊,你考虑一下?” “考虑你妈啦,滚开——”王耍一秒变悍妇,手指舞伴的鼻子,火力全开,“你他妈的有病吧!虽然一块跳了一个舞、扭了几下腰,但老娘不是吃素的,没那么好泡!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点洪水你就泛滥,你这叫给脸不要脸!” “一夜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不想做算了,没人逼你!以后来这儿玩,咱们还是朋友嘛,还可以一起跳舞,没必要撕破脸皮弄得局面很尴尬吧。” “谁跟你是朋友?姑奶奶不稀罕!” “你你你——”勐男吃了一鼻子灰,扭头走开。 *** 梁王二女回厂与王桃接头,埋怨王桃不早通知她们,错过了看戏的最佳时间,王桃懒得争辩,再向别人打听,事情又出现了变化。 那女工本想跳楼自杀,但是没有成功。 跳楼成功了,自杀失败了。 很多人目睹了她从五楼一跃而下的画面,在围观者的惊唿声中,女工落在了准备好的气垫上,弹起之后又落下,像做了一次惊险刺激的自由落体运动。 女工毫髮无伤,观众的心脏可受不了。有人露出了欣慰和舒心的笑容,有人则表达出失望和不满:“老子巴巴等了半天,居然是这种结果,有种上当被骗的感觉,忒没劲儿了。” “那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结果?”欣慰问失望。 “四脚朝天,四分五裂,血流如注,血流成渠,反正必须得死!” “跟你无仇无怨的,为何巴不得人家死?这种心理太歹毒了,与犯罪无异!” “我不觉得。比如我去影院看一部电影,预告上惊心动魄人死灯灭,可是看完整场发现既不惊心,亦不动魄,灯都灭了好几回,人还没死。你说,我揪心不揪心?” “这个嘛,好像也有些道理。快走吧,警察过来了——” 女工被救起后,警察带走了她。及至梁爽她们赶到,围观群众大部分已经散了,只留下稀稀拉拉翘首以盼事件后续发展的人。 一个保安手持电棍立在门前高声喊道:“请问有住501宿舍的女生吗?过来配合一下调查!” 王桃和王耍一下子紧张起来,一定是宿舍的房顶塌下来了。马上搜索记忆,哪个舍友最近不太正常有寻死觅活之象。
第46页 好像都挺正常的,又好像都有心事,但是人的性格都有两面或多面,谁都不可能真正走进别人的内心,真实的内心都是封起来的。 梁爽拍拍王桃的肩膀,又摸摸王耍的头髮,抚慰道:“没事儿啊,咱身正不怕影子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放宽心,别怂。” “不怂不怂……”二王小心地举起手来,向保安示意。 “你俩都是501的吗?” “嗯,是。” “跟我走吧,警察有话询问。” “大哥,跳楼的女生是我们宿舍的吗?” “无可奉告,到时自知!” 宿舍楼下是厂商开的餐厅,此时已经人满为患,十几名警员吵吵嚷嚷在维持秩序。王桃王耍被保安带到了一名警察面前,此人一手拿笔一手压纸,抬眼瞄了一眼,面无表情。 “一个一个来。姓名?” “王桃。” “f栋楼501宿舍的吗?” “啊。” “住进去多久了?” “入职第一天就住进去了。” “具体时间。” “两个月零八天。” “同宿舍的严敏,你认识吗?” “认识,但不是很熟。” “她跳楼自杀的事,你知道吗?” “啊,是她啊!”王桃像被开水烫了一下,差点跳起来,“不可能吧,她会想不开?” “有什么不可能?事情已经发生了。” 警察抬起头,狐疑地打量她,接着问道,“她怀孕的事儿,你知情吗?” “她怀孕了?”这个王桃还真不知道。 “你们同一宿舍那么久,就没有看出点什么端倪吗?” “我对天发誓,这事绝对是第一次听说!” 王桃认真回想,严敏这姑娘留给她的印象实在不深,王桃上白班,她上夜班,两人碰头次数少,甚至没怎么交流过。 “ok,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警察提醒王桃离开,然后同样的问题又问了王耍一遍。 王耍个性高傲,独来独往惯了,是501宿舍最不合群的一个,所以跟其他人的关系更是乏善可陈。 十分钟后,二人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经过多方了解,王桃总算搞清了事情原委。 严敏的确怀孕了,这并不可怕,每个女孩都会为女人,每个女人都有怀孕的权力;可怕的是,她未婚先孕,并把孩子生在了宿舍里! 她不但把孩子生在了宿舍里,还把孩子装进了塑胶袋里! 她不但把孩子装在了塑胶袋里,还把塑胶袋丢进了垃圾桶里! 一位打扫楼道卫生的阿姨在清理垃圾的时候发现了袋子里的小生命差点吓昏过去,于是拨打了110,于是警察赶过来了。而此时虽已筋疲力尽却仍然保持高度警惕的严敏听到了时而急促时而缓和的敲门声,知道东窗事发,且逃无可逃,绝望之下,自杀以求解脱。 但是,自杀能够使人解脱痛苦吗? 当然不会,只会加重痛苦。 偷食禁果的严敏自杀失败后,连同那个无辜的婴儿一起被送进了医院。 除了王桃王耍,其余的室友也分别被叫去问话。后来警察把同一楼层的女工包括梁爽也叫去盘问了,同样没问出个所以然。 几个姐妹聚在一块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各自无语。 每个人脑袋上都挂着巨大问号:怎么这样? 夜深了,伴随着警车绝尘而去,保安驱散了人群,厂区安静下来。 就像是经歷了一场暴风雨,现在雨收云歇,风继续吹。 501宿舍的众人像是吃了败仗的士兵,无精打采、有气无力地回宿舍休息。梁爽前面开路,王桃扶着睡在严敏下铺的刘可,王耍搀着经常帮严敏打饭的肖曼。 又是一不眠之夜。 虽然此刻的严敏躺在医院情况未知,但她的昨日笑容在每个人的眼前若隐若现,有时模煳得像水墨丹青,有时清晰得毫髮毕现。 据王耍讲,这个广西姑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她老爸老妈身担“要职”,一个是村长,一个是妇委会主任。 她打小娇生贯养,锦衣玉食。 宿舍的姐妹们都以“小公主”称之。她经人介绍进厂,职位轻闲,做的是经理办公室的文员。平时打打字、复印个文件啥的,底薪也比普工高出许多。 严敏为人倨傲,但对宿舍里的人都挺好,偶尔买回大包小包的零食分给大家吃,从不在乎花这些钱。室友里,她不是最漂亮的,但她是最大方的。 沉默中,王耍忽然蹦出一句:“严敏的男朋友是谁,应该揪出来毙了!” “是啊,”刘可也没睡着,加入讨伐的阵营,“那个男的怎么这么没良心呀?只管自己舒服了,不管后果怎样!” “敏敏太傻了,生小孩也不给我们打个招唿。” 肖曼的声音加进来:“再怎么说,我们也会帮一把的嘛。虽然大家平时交流不多,但同是出门在外的打工妹,一个人有困难了,其他人都会伸出援助之手的!” “依我说,这孕就不应该怀,孩子就不应该生!”
第47页 王桃也憋不住了,忿忿不平地说:“这是个血的教训!以后大家找男友都得注意了啊,不领到结婚证,绝不让男人占便宜!只有你不让他得逞,他才会一直粘着你,一直对你好!如果我们太随便了,男人也会很随便,等到对我们失去新鲜感了,势必一脚踢开,管你疼不疼呢!” “王姐说的对!”刘可大声附和王桃。 “叫桃姐!”王桃纠正她的口误,然后指着王耍,“这才是你的王姐!” “不开玩笑了,”王耍很严肃地说,“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近半个月来,严敏总在床上躺着,问她为啥不上班,她说不舒服、请假了,肯定是肚子大了,下床容易露出马脚!老天给我十二个脑袋王桃都想像不到,她居然怀了孕,居然在宿舍把孩子生了下来!” “她肯定有难言之隐啦。”王桃幽幽地说,“这种事情啊,一旦发生,受伤的一方总是女生。” “严敏不会坐牢吧?”刘可提出担忧。 “应该没那么严重吧?”肖曼小声说,“孩子不是安然无恙吗?” “这可不好说哟,”王耍理性分析,“一,她把小孩装进塑胶袋里,试图将之闷死;二,她把装有小孩的塑胶袋丢进垃圾筒。她肯定以为小孩死了才那么做的。总而言之,严敏存在故意杀人的嫌疑。” 大家陷入沉默,没有人再接话,只有沉重的唿吸在肃杀的空气中流动。 所有人都醒着,好像所有人都睡了。 第26章 天明被闹铃吵醒,恋恋不捨地下了床,梳头的时候对着镜子一照,吓了自己一跳。 髮型潦草没关系,鼻子旁边起了几颗青春痘也无所谓,关键是被称为人的心灵窗户的眼睛,浮肿的吓人。无论怎么修饰,一对熊猫样的黑眼圈是抹不掉了。 都怪昨晚没睡好,严敏跳楼一事严重影响了心情,大半夜的时候还能听到有舍友类似悲泣般的呜咽,搞得王桃心乱如麻、心烦意乱,脑子里仿佛飞进了一只夏蝉,无休无休地聒噪。 早餐也没顾及吃,胡乱喝了杯豆浆就直奔车间。 经过门卫的时候不幸被一名保安拦下,小伙子身体结实,像堵墙一样横亘于前,任凭王桃使出浑身解数,或横冲直闯或左右腾挪,始终无法冲破防线,不由得气急败坏。 “干嘛啊,让我进去!我要迟到了!闪开啦——”王桃哇哇乱叫,如果会武术,势必干翻他。 “小姐,你的工衣没扎好。”保安背着双手,很有礼貌地提醒道。 “怎么可能……” 王桃低头一瞧,果不其然,脸一红,赶紧把工衣扎了扎。 厂里硬性规定,进入工作车间必须穿戴工衣工帽,上衣必须掖在裤子里。 “弄好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王桃整理好着装,挑衅地看着对方。突然发现此人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好像说过几句话,但具体在哪儿见过,说过什么话,完全不记得了。 “不,”保安小哥哥依然保持微笑,“厂牌挂在脖子上没错,但要别在左胸处,正面朝外,不能歪斜,就像我一样。” 保安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厂牌,浅浅一笑。 “好烦哦,你屁事可真多!” “没办法,职责所在,原谅则个。” “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高尚了,看个大门而已,又不是保家卫国!” “是你想多了,我只是做好我的份内工作,例行公事罢了。” “得了吧。” 王桃烦躁地按照保安所言,重新把厂牌挂好,然后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心下大急,再耽误几分钟就赶不上早会了。 老大林申的脾气众所周知,对于迟到或总是迟到的下属,向来深恶痛绝严惩不贷,她不想用单薄的身子去撞他的枪口。正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车间,可恶的保安又在鸡蛋里挑出了骨头。 “刚才刷门禁卡的时候,电脑上没显示,麻烦你再刷一次。” “卧槽,又来!”王桃忍无可忍,一下子火冒三丈,吼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娘今天还就不鸟你了,起开——” “放你过去也行,但是,我要登记你违规了!” “凭什么?” “因为你违反厂规了啊。” “我触犯了哪一条规定?给我报上来!” “一,不刷门卡;二,辱骂同事。”保安不紧不慢地列举了两条。 “我去,谁跟你同事,你以为你是谁啊,”王桃怒火攻心,推搡了他一把,“狗眼看人低,当个看门狗就无法无天了!” “你,你的话,着实难听……”保安嗫嚅道,趔趄欲倒,脸色涨红,也恼火了,“我叫周朗,只是一名普通保安,但我今天必须登记你!” “再说一遍,你叫个啥?”王桃有点恍惚。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周、朗!” “你是周朗?助人为乐的周朗?街上抓贼的周朗?” “我是啊,那你是……我们认识吗?”
第48页 周朗搔搔头,不明所以。 王桃心想我去,这才过了几天啊,他居然不记得我国色天香的容貌了。 “我的名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不该这样见面的,完全不符合我构想中的浪漫主义之爱情之邂逅……” “小姐,你是不是发烧了,前言不搭后语的——” “周朗,我后世老公,我和潘依为了得到她龙争虎斗了那么多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潘依谋杀了我,我大难不死,又从十八岁开始活起,却再也回不到人生的巅峰……” 王桃望着眼前从记忆里渐渐復甦的这张脸,一时懵逼,呆若木鸡。 *** 无意间惹火了周朗,王桃指天为誓,她开始真没认出他就是周朗。 虽然她记性差,老爱丢三落四,但如此活生生一个大男人站在前面,按说应该一眼识英雄,两臂紧相拥,然后花前月下诉恩情,月老牵线好事成,恩恩爱爱,共赴此生。 不曾想,文似看山不喜平,剧情总是峰迴路转,让误会加深,把隔膜填满。不过话说回来,即使王桃知道他是那次挺身而出帮她抢回手机的热血青年,以王桃的点火就着的暴脾气,估计还是会和他吵个天翻地覆慨而慷,杀个你死我活鱼满仓。 当此时也,以怨报德,良心大大的坏,王桃脸颊发热,窘迫无比,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与蚂蚁为伍,再不出来。 不过她的表情依然倔强,自打重生成一枚女汉子,啥时候认过输。 小时候和哥哥王雷常常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王桃明知不是哥哥对手,胳膊拧不过大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还不照样像结了世仇一样跟王雷血拼到底,不把自己打趴下不算结束! 听周朗报上自己的大名,王桃瞬间有种恍惚的错觉,想起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里的一句台词: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是啊,我和他好像昨天刚见过,又好像好久不见了。 王桃见过的善良的男人很多,英俊的男人也很多,但是既善良又英俊的,倒是如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周朗算得上一个,而且首当其冲。 不多时,周朗也认出了王桃:“你是那天在龙华街道丢手机的姑娘……” “不是我,还能是谁!”王桃恢復神智,一拍他的肩膀,朗声道,“嘿!哥们儿!咱们又见面了!你牛b,换了个马甲,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了!我上班这么久,这条路也来来回回走过好多次,怎么之前都没见过你啊?” “我也是刚入厂不久,而且一直上夜班,我上班,你下班,你工作,我休息,所以时间总是错开来,当然碰不到面了。” “原来如此!既然两支队伍胜利会师,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朋友嘛,好说好说。” 周朗瞬间换了一副表情,不再是先前的苦瓜脸了。 “做保安其实挺不容易,工资发的少,老是得罪人。周哥,你快登记吧,还愣着干嘛,都是熟人,我不会让你为难!”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真不客气。 王桃主动献上厂牌,周朗瞪大双眼认真扫描了一遍,不放过任何边角,然后拿出纸笔,将王桃的姓名工号和违规原因记了上去。然后让她签字。 王桃大咧咧地签了,看都没看一眼,她豁出去了,爱谁谁,爱咋咋。 周朗收回登记本,腼腆地沖王桃笑了一下:“谢谢你的配合,我是职责在身,你别见怪啊。你大人有大量,应该能理解我的做法。有时间,我一定向你负荆请罪。” “哼,一脸假惺惺!”王桃没好气地说,“记都记了,还好意思说赔罪,事后诸葛亮!” “别不近人情啊,登记是我的工作,我不能因小失大!哪怕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该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这是原则性问题!” “我是你女朋友?”王桃露出眼白,“扯哪去啦,越来越不着调啊,我勒个去……” “请你相信我,我一定找机会给你赔个不是!” “现在就是机会,说吧,我听着。” “我、我——” 看到周朗纠结的样子,王桃哈哈大笑,然后很可爱地点了点他额头:“小样儿,以后别落我手里,我这人受不得欺负,而且绝对是睚眦必报的主儿!——” 王桃大笑着转身而去,留下一脸错愕的周朗愣在当场。 *** 进了车间,这里是另一方世界。 有人清闲,有人忙碌,有人愁眉苦脸,有人喜形于色。依然是那套程序,开早会,交接班,然后上线做事。 林申还是林申,叶惠还是叶惠,线上的同事依然是一成不变的面孔。谁脸上多长了颗青春痘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接线没多久,发生了一件事情。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让王桃写一部《车间简史》,它应被浓墨重彩地记载下来。 在s线,王桃被分在了测试段,而梁爽被分在了包装段。两段之间,距离很长,一般情况下,中休或者下班时王桃才能见到她。王桃正在为一片半成品mp4测试开关机的时候,梁爽从后面跑过来,急匆匆的样子,像是有恶狗在追她。
第49页 “小桃,失火了,快跑啊!”梁爽突然声嘶力竭地喊。 起初王桃不信,想太平人间,繁华盛世,哪个有种的敢纵火啊,除非吃饱了撑的。 侧目一望,哎呀妈呀,还真起火了! 火势由小变大,四处蔓延,黑烟窜起,车间大乱,警报声大作。 “姐啊,保命要紧——”梁爽一把拽过王桃的手,卯足了力气往安全出口处跑去。 那些主管、组长和领班们的权力这会儿全不管用了,尽管他们出于工作职责声称不要慌乱不要这个那个,但是没人听他们的。 三百多人分别堵在四个车间出口,乌泱泱的,甚至壮观。 每人脸上都是红光满面,同时笑逐颜开,死里逃生嘛,可喜可贺! 其实灾情没那么严重,保安们用了不到二十分钟时间,就挽狂澜于既倒、救黎民于水火,将大火给扑灭了。 第27章 大家逃出了危险区之后,并没有跑下工作楼,而且围聚在车间门口,指手划脚,高谈阔论,宛如一场自由辩论赛。 王桃和梁爽也是如此,梁爽摸着自己胸口,完全不顾及淑女形象,粗口骂道:“妈妈的,奶奶的,幸亏跑得快,不然葬身火海,真成了人肉烤串了。” “是啊,劫后余生,天无绝人之路!”王桃忍不住感慨道。 转念一想,没道理啊,今天是怎么啦,着实运气不佳,先是遇到周朗闹了一场乌龙,差点把有恩于自己的人骂得狗血淋头、颜面扫地。 接着是上班没多久到茶水间接热水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老大林申的水杯,害得她提着一袋玻璃碎片向林申不住地道歉。 最后是这场莫名其妙的火灾。 虽然火势不大,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也实实在在惊了王桃的心,这辈子最怕火光,逃跑路上脑子里念头飞闪,千万不能死,万万不能死,美好生活刚刚开始不能就这样突兀地结束掉,我佛慈悲,阿拉保佑,阿门…… *** “小朋友,要记牢,遇火灾,不乱跑。泼凉水,灭火苗,防烟呛,最重要。捂湿巾,行猫腰,淋湿身,也做到,敲响器,大声叫,早脱险,安全好……”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这首《当我遇到火灾时我要做什么》的儿歌,老师不厌其烦地教过很多遍,可王桃总是记不住,有时候忘词,有时候改词,反正没有完整无误地背下来过,因此被逼着删改了作文本上的“我的梦想”,郁闷地把“长大以后我要做一个大歌星,让我优美动听的歌声传遍世界每一个角落”改为“长大后我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无论从事什么工作,一定任劳任怨,发光发热……” 车间发生火灾之后的二十分钟里,大批保安前仆后继虎狼一样冲进车间,手执干粉灭火器对着火源处狂喷不止。 有那么一刻,王桃的内心仿佛也着了火,很想不顾一切冲上去,加入救火的队伍当中,与哥哥们并肩作战,共同把火扑灭。尽管她的肩膀没有他们高,尽管她从未用过任何灭火工具。 想一想,烟燻火燎的,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送我一个黄种人,还你一个黑种人。保安们那么勇敢,那么奋不顾身,完全称得上现实中的英雄。 当然,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从老闆的角度来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你们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关键时刻就得一唿百应,冲锋陷阵,为公司保财产,为员工保安全。 火势渐微的时候,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车间的一个角落,一名女工因为奔跑的过程中不幸被人推搡了一把而崴到了脚,倒在地上起不来,痛得哇哇乱叫,很快笼罩在黑烟里,呛得咳嗽不止,眼看就要窒息,亟待施以援手! 时间就是生命! 千钧一髮一际,有人挺身而出。 一名身材高大的保安哥哥,毫不犹豫冲进滚滚黑烟,飞快抱起女工,准备立旋返还,但遗憾的是,失手滑落,女工又躺在地上了,疼得表情都扭曲了。可能因为没有抱紧或者是身体实在太累,提不出一丝力气了。 大家在安全区观望,包括王桃梁爽在内,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尽管隔着缭绕烟雾,也能看到那名保安将那女工两次抱起,然后两次滑落,似乎心力交瘁、力不可支了。 此时此刻,群情激愤,先是女工们含泪喊道:“保安哥哥,加油啊!” 男工们受到感染,整齐划一喊起口号,为英雄打气:“哥们儿,加油!一!二!三!” 那名保安在全民支持下,再次将女生抱起,终于没有滑落。 谢天谢地,大功告成!当保安艰难地抱着女孩从火堆里冲出的时候,迎来的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靓仔,好样的!我爱死你了……” “兄弟,你最牛逼!你为男人挣了口气!” “心地善良不说,人长得还特别英俊,这样的男朋友打着灯笼都不好找……” “小哥哥,帅得不要不要的哦,下班后一起吃个饭吧?” “……” 王桃的掌声尖叫声更加热烈,放在人群之中尤为显着,简直鹤立鸡群。
第50页 手掌拍红了,嗓子喊哑了,没有人比王桃激动,她太激动了,比任何人都激动!因为那名做出了感天动地、大义凛然之举的英勇无比的保安不是别人,正是周朗! 是周朗! 是!周!朗! 是她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是她剪不断理还乱的后世老公! 那一剎那,王桃多么希望被救的女孩是自己,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绝对不会拼了命地向外跑,一定留下来,原地不动,等待大火包围,等待周朗来相救。 那一剎那,王桃重新认识了周朗,一个帅到惨绝人寰的男人。 那一剎那,王桃重新认识了他,甚至有点崇拜他了…… *** 周朗抱着崴脚女生,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进安全区,几个同事赶紧接应,众人七手八脚一阵忙活,受伤女生被架着送进厂医务室,临行前朝周朗深深一鞠躬,眼角擒着泪说:“哥,千言万语彙成一句话,谢谢,太感谢你了!” “没什么,我应该做的。换成其它保安,一样这么做。” 周朗爽朗一笑,轻描淡写地说。 “滴水之恩,报以涌泉,何况是救命之恩。你叫什么名子,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女孩子最后问,表情略带娇羞。 她抬手捋了捋耳后散乱的头髮,想把整个脸盘显露出来,有意让恩公看清楚自己的相貌。 周朗心思不在这,随口敷衍了一句:“算了吧,救火救人都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的名子一点也不重要,你快去包扎伤口吧。”然后扭头忙活别的事情去了。 一旁始终目不转睛观察周朗的王桃倒是分了心,把那幸运的小妞的样貌看个清清楚楚,观上在心里给她画了像:个头不高不矮,大概一米六左右。身材嘛,只能说挺瘦。因为穿着类似护士服的静电衣,把身子完全罩住了,是否前凸后翘,完全看不出。脸面还行,清秀中透着一丝妩媚,傲娇中又带三分自卑。不是第一眼就让人特别惊艷的,而是十分耐看越看越好看的那种。 不知为何,望着那名女生渐行渐远的身影,王桃油然而生出一种嫉妒和心酸,嫉妒是因为无法像她一样躺在周朗怀里被他紧紧抱着,体验那短暂而美好的肌肤之触,心酸是因为……因为……因为她吃醋了。鑑定完毕。 美男在左右,不追就熘走,是时候行动了!不能坐以待毙了! 王桃一把夺过组长林申手中的矿泉水,一个箭步冲到周朗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胸脯,大声说,“大英雄,来,喝点水!” “谢谢啊,是你呀——”周朗接过水,感激地看着王桃。 “这次表现不错哦,像个真正男子汉!” “为什么像,本来就是嘛。”周朗幽了一默。 “嗯。就是!”王桃抓住机会,毫不吝惜赞美之词,“你太了不起了,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才叫英雄好汉!周朗你做到了,我很欣赏你!” “谢谢赞赏,我恐怕担当不起你这么高的评价呀。” 周朗仰起脖子,咕嘟嘟喝了几口水。 “完全担当得起!”王桃忽然想到了什么,语带羞愧,“早上的事,是我做的不对,不该无理取闹地冲撞你,我向你道歉!” “本来我欠你一个抱歉,现在你却跟我说抱歉,瞧这事闹的,哪儿跟哪儿啊…” “你一个大男人,别跟小女子一般见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晚上我请作东,请你吃火锅,向你赔罪!如何?” 王桃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当场答应。 “赔罪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得去集合了,迟到要挨骂的,另外,谢谢你的水啊。”周朗说着,将喝得还剩一只空瓶的农夫山泉递还给王桃,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这人有毛病吧,空瓶子给我干嘛,让我帮忙扔掉吗,还是有别的寓意?唉,不去想了,越想越头痛,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谁也留不住。” 王桃左思又想,始终不得要领,不明白周朗如此举动的目的和原因。 “这保安就是上次帮咱们抓小偷的那帅哥吧?”梁爽戳戳王桃的后背,明知故问。 “除了他,还有谁!就是周朗这傢伙!”王桃气哼哼地回答。 “他招你惹你了啦?火气这么大。”梁爽揶揄道,“瞧你这张脸拉的,跟鞋拔子似的!” “这人太不给面子,姐请他吃饭,他还拿劲儿,居然拒绝了,我呸!更可恨的是,早上他还记了我一个违规,这个月的绩效考核一准泡汤了。当真气煞我也。” “老话说的好,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依我看啊,你们俩个,气场相吸,很有戏哦……” “他不是我的菜,有个屁戏……” “酒要少吃,事要多知,现在生米还没有被煮成稀饭,一切未知。” “就你成语多,就你能显摆。你咋不上天呢?” “没有啦,我实话实说而已……” 第28章 大火扑灭以后,车间主管清点人数。 死亡为零,受伤七人。这受伤的七人,不是因火受伤,是在奔逃过程中自相践踏导致的惨相。
第51页 厂内就此事召开月会,要求我们部门人员全部出席,王桃是在台下听得最认真的一个。传说中的郭大老闆也出席了,老当益壮,风度翩翩。 王桃是第一次见到世界代工之王,也是唯一的一次。这位台湾首富跟普通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坐在发言台上,面带微笑,笑里藏刀。 保卫课长公布了起火之因,一位男工将打火机带进了车间,打火机意外被压爆,火苗燃着了地上的成品箱,箱子都是一排连着一排的,结果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火苗引发了火灾。根据监控记录,始作俑者很快查了出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被开除掉了。 像所有的不幸事件一样,有人倒霉就有人走运。 保安队受到高度褒奖,奖励现金2000元。周朗因为表现突出,被记了一次大功,领了个“优秀员工奖”。奖金500元。 上台领奖的时候,周朗意气风发,眼角带笑,走路带风。下面掌声雷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有一位漂亮姑娘跑上台去献花,并且在拥抱的时候趁他不备,送上香吻一个。 台上台下,一片欢腾。 台上,周朗脸上的开心可以用“真不是装的”来形容。 台下,王桃心绪紊乱,一边为周朗鼓掌,一边暗暗发誓:遇上优秀的男人,岂可交臂而失之,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拿下! *** 表彰大会结束以后,王桃和梁爽到厂内餐厅的小炒部点了几个奢侈的荤菜,洋葱炒猪肝,小鸡炖蘑菇,边吃边聊。 王桃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雷到了梁爽:“我决定干一件大事,我要恋爱,我要倒追周朗。” “姐,此刻起,您就是我的偶像!”梁爽竖起大拇指,假装崇拜地看着王桃,然后低头作找东西的样子,“坏了,我没带厕纸,不然就问你要签名了。” “取笑我,是吧?”王桃端正表情,理直气壮地说,“我可是认真的!对于周朗这种百年不遇的好男人,必须先下手为强。” “如果我也喜欢上他了,可咋办?”梁爽一脸挑衅地说。 “一边玩去!” “就不!” “我没跟你逗闷子!”王桃用筷子点了点梁爽的头,用貌似威胁地口吻说,“是好姐妹的话就别跟我争!你哥梁冰已经伤过我一次了,伤得我到今天都没有完全缓过来,想起来还是痛。所以你要是再对不起我,别怪我六亲不认、大义灭亲!” “你能奈我何?难不成杀了我呀?”梁爽不服气地说。 “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谁跟我抢周朗,我就杀了谁,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王桃夹了一块鸡肉在嘴里,肉嚼完了,骨头没吐,被她咬得嘎嘎响。像在示威,很兇很恶很惹不起的样子。 “得,我可不敢玩命,有能耐你就去追吧。”梁爽快速扒完饭,将碗筷一撂,抹抹油腻的嘴巴,“行了,你别假装已经爱得水深火热了,你再喜欢人家,人家未必肯搭理你呢。说实话,我挺看好你们的,问题是,爱是双向的事情,单相思永远成不了事儿。我饱了,先走一步,你慢慢吃,好好思考一下我的话。我在碟吧等你。” “赶紧滚蛋!不打击我,你会死啊,巨烦你啦——” 王桃慢条斯理地扒拉着米饭,陷入一种不可遏制的怅惘里。 *** 因为失火,导致线路损坏,无法供电也就无法生产,所以部门领导大发慈悲或者说迫不得已,放了一周长假。 难得清闲,也没有更多的娱乐方式可供选择,只好窝在碟吧里看碟。 那时候的手机只能当作电话用,简讯几乎都很少发,哪像现在,功能繁多,用途甚广,购物打游戏,追剧看小说,手机成了工作和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尤其是年轻人,大多数做了低头族。 碟吧是个神奇的所在。 顾名思义,碟吧是看碟的地方,就像上网的地方叫网吧,喝酒的地方叫酒吧。但碟吧似乎又兼具着多种功能,吃饭喝酒聊天约会,很多活动都在这里进行过。 那时候手机不能上网,看电影吧,电影院在市区,电影票又贵,所以不如在碟吧里,一天才两块钱,找一张或几张喜欢的电影或电视剧的vcd,戴上耳机,买点零食,边吃边看,打发无聊漫长的时间。实惠又方便。 这天王桃和梁爽在碟吧里看剧,tvb制作的《我的殭尸有个约会》,正看到精彩处,梁爽突然朝王桃努努嘴:歪,看吶,一枚师哥殭尸朝我们走来—— “谁啊,在哪儿?” 王桃从剧情里抽身出来,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不是我的男神周朗吗!这么巧,缘份啊。 不过令人气沮的是,周朗身后还跟着一个漂亮姑娘!这姑娘身段妖娆,眉目传情,漂亮得一塌煳涂。 哦,是了,原来是她!怪不得曾似相识呢。 她就是那天台上献花并趁机吻了周朗的那位崴脚女生。 王桃不禁惊嘆,这发展也忒迅勐了点吧,这才过几天啊,他们居然开始拍拖了!难道我最终还是晚了一步,被崴脚女捷足先登? 王桃赶紧转过头来,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不久前还口口声声说要追周朗,眨眼工夫周朗被别的女人抢了去,太令人郁闷啊!好想抓住周朗的衣领质问他和那女人是什么关系,转念一想这样做未免太莽撞、不够识大体。我王桃和他也只是认识而已,有什么资格干预他的私事!
第52页 周朗和那姑娘找了个双人位,坐下来看碟。姑娘紧贴着他,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一样。王桃心里既不安又嫉妒。欲起身而挑衅,被梁爽强拉住,“干什么,人家郎情妾意关于何事?你凭什么看不过去?” “我吃饱了撑的,总行了吧。反正看到这对狗男女,我就来气!在老娘面前秀恩爱,简直太不要脸了——” 王桃像得了狂牛症,坐立不安,蠢蠢欲动。 “少安毋躁!”梁爽洞悉了她的心事,扭头朝吧檯叫道:“老闆,换碟!” “小姐,请问换什么碟?”店主迈步走来。 “有没有姜文主演的《有话好说》啊?”梁爽话里有话。 “你要找的是《有话好好说》吧?” “对,好好说!” 没等王桃笑出声来,室友刘可的到来转移了王桃的注意力。 梁爽眼尖,刘可一进门,梁爽就朝王桃丢了个眼色。王桃以为又出现了什么意外,结果确实是个意外,刘可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小鸟依人地走了进来。 在501宿舍,刘可老实低调,是不太爱讲话的主儿。这当然是相对而言,如果碰到热门的又很感兴趣的话题,她也会大放机关枪,跟大家打成一片。 从姐妹里,刘可长得最是小巧玲珑,也是最瘦弱的一个。 具体分析起来,王耍身高一七二,五官最正,块头最大,属于大姐大型。严敏和肖曼属于孤芳自赏型,都是中等身材和相貌,信奉沉默是金。王桃属于喜怒无常型,虽然长相甜美但性格古怪,时而脾气暴躁,时而多愁善感。 刘可八十斤不到,瘦得一把能掐出水来,属于楚楚可怜型。 刘可身边的男人高大威武,目测身高一八零,关公眼,板寸头,肌肉结实,手掌宽大。不过相貌方面有点凑合,更进一步说,相当凑合。 当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钟无盐虽丑,做了一国之母,富贵荣华;西门庆很美,最后惨死在武松刀下,身首异处。 王桃看到二人选了会儿碟,可能是没选到中意的吧,拿起又放下,反反覆覆。由于所处位置处在一个角落里,不容易被发现,于是叮嘱梁爽:“不要叫她,当没看到。” 又过了一会,刘可和她的护花使者仍然没有选定要看的碟,然后放弃不找了,扭头走了。他们前脚走,王桃和梁爽后脚跟了上去。 至于周朗,不去管他了,他爱跟谁交往就跟谁交往,与王我何干?王桃想起一本书里的话,爱情就是一场游戏,玩一下可以,千万不要痴迷——对于一个根本不拿自己当回事的男人,至于爱到不能自拔吗? 她们决定跟踪刘可,看她和那肌肉男能干出什么勾当来。 想法有点龌龊,但二人并无恶意。 刘可和肌肉男在厂区内并肩漫步,王桃和梁爽贼一样盯梢其后。他们到哪她们就跟到哪,他们进了网吧,她们跟进了网吧。他们进了图书室,她们也进了图书室。他们打了一会桌球,她们也打了会桌球。 他们如果是一辆车,她们就是车尾气。 后来他们出了厂,搭上了638路公车。王梁二人也上了这路车,亏车上人多,人挤人的,谁都忙不过来看谁。 路况不好,公车颠簸得要命,而且站点颇多,基本上五分钟一停。但是居然没有一个乘客有所抱怨。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种遭遇吧。 第29章 沿途风光旖旎,尽收眼底。蜿蜒的高山,淙淙的流水。 山美水美人更美。 无论什么东西,都是造物主的光荣。 公车在市区停下,刘可二人下车,进了莲花山公园。王桃和梁爽像是专业的密探,彼此掩护,小心跟上。 公园虽不比公车拥挤,但恰逢周末,也是人满为患。 王桃看到一个红鼻子老外,身边跟着位身材娇小的中国女生,他们边走边笑,所谈甚欢。王桃真想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但是她的英语听力奇烂无比。 刘可二人装备齐全要爬山,她们也只好买了几瓶水,跟着往上爬。这山不算高,海拔才五百多米;也不算陡,没听说人有爬到半道摔下去。 王桃出生在皖北平原,打小没见过山,感觉山就是神一样的事物,必须顶礼膜拜之。现在一步一个脚印地踏上了莲花山,便觉得堂堂大山,不过尔尔。 山顶是个平台,不是想像中的尖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她们的长髮随风飞扬,就像年轻的梦想。 上山之前,刘可在管理处租了个相机,王桃有样学样,也掏钱租了个,联想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诗句,她又租了个望远镜。 刘可作出种种可爱至死的动作表情,男人则拿着相机喀嚓喀嚓疯狂抓拍。 王桃一肚子羡慕嫉妒恨,把相机丢给正搔首弄姿、景不醉人人自醉的梁爽梁大小姐:“亲爱的,拍我!快拍,往死了拍!” 梁爽边拍边边哼起了王桃曾教他的一首小曲:“死了都要拍,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下山之后,她们把相片沖洗出来,除了有几张稍微过得去,其它基本不满意。梁爽是笑了,但笑得很慎人;王桃也笑了,笑得特别假。王桃建议把不好看的照片就地正法,梁爽表示反对:“还是留着吧,这些都是珍贵的纪念。”
第53页 刘可和肌肉男坐上了摩天轮,大唿小叫的,玩得很嗨皮。梁爽也要坐,王桃阻止她:“我们出来虽然是寻找刺激的,可也别刺激大发喽躺进医院去——” 梁爽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满面愤然:“说白了不就是心痛钱吗?这样,一切花销,由我来付!” “爽爽是个好同志,特别明事理。” 王桃笑得比桃花还灿烂,虽然坑闺蜜是她的拿手好戏。 后来,刘可又陪肌肉男骑马、钓鱼、放风筝,王梁只好步其后尘,他们做了的,她们都做了。 夕阳西下,红霞染天。 四人前后坐上638路公车返厂。这次车里的人数比来时减去了大半,来时是站着,现在可以坐着了。 刘可坐在前排,可能是太累了,靠在肌肉男的肩膀上睡着了。 下车后,他们在厂门口停下留恋的脚步,刘可依然亲昵地挽着男人的手,男人脸上也是沉醉的神情,他们彼此对望,万分不舍。 梁爽在王桃耳边嘀咕道:“看样子,男的还没得手,不然就找个旅馆住下了。” “拜託,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王桃批评她,但王桃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我实话实说啊。”梁爽无辜地说。 刘可和肌肉男仍在腻腻歪歪,王桃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大方方走过去打招唿:“是你吗刘可,这么巧啊!” 刘可看了王桃和梁爽一眼,然后继续深情面对肌肉男,好像她俩是空气,并不存在一样。 王桃和梁爽顿时尴尬不已。 终于,肌肉男挪开了刘可的手臂,柔声说:“可可,不要为我担心了,快点回厂吧。” 刘可“嗯”了一声,幽幽地说:“哥,虽然爸不在了,但还有妈和我呢。我相信九泉之下老爸会保佑我们的!” 一句话把王桃和梁爽都噎住了。原来肌肉男是刘可的哥哥,不是情人! 罪过啊罪过!她们俩还傻兮兮地跟踪了一天! 不过也不算是白忙活,至少知道了刘可还有一个哥哥,而且她爸最近去逝了,她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实为此生最大的遗憾。 深切同情刘可的同时,王桃和梁爽深刻检讨自己,以后做人做事一定要光明磊落,不能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了。 *** 在外打工最开心的日子,自然是每月十五号,发工资的日子。 不管是王桃梁爽还是其它姐妹,总是在这个月的十六号开始,就期盼着下个月十五号的到来,盼星星盼月亮,这一天总算姗姗来迟。 自从中午收到手机简讯提示工资已到帐,王桃的小心脏便不安分起来,扑扑跳个不停,比当年班里的体育委员马翰夺走自己初恋的那一刻,还要激动和亢奋。 度日如年的感觉当真不是滋味。 就像身体被控制住了,五花大绑,而脚底板上爬了几只蚂蚁或飞虫,肆意蠕动,来回倒腾。谈不上多疼,就是痒,就是刺挠,就是不得劲儿。 终于捱到下班,王桃长舒一口气,换掉静电装备之后,撒丫子直奔宿舍。 她的银行卡从不随身携带,一直被她用布条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私藏在设置了密码的行礼箱里。 自从有了手机被抢的遭遇,王桃对于现金、手机、身份证、银行卡之类的贵重物品高度重视,生怕踩了狗屎遇了贼,这也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老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于王桃而言,害人之心她倒无,防贼之心必须有! 输入密码,开箱取卡。密码是自己生日。 知道这几个数字的除了父母,还有哥哥王雷,发小梁爽。 亲人此刻远在千里之外,梁爽若是缺钱会直接问她要,所以王桃特别放心,没有人能打开箱子,除非遇到了开锁高手。 另外,银行卡密码设成了妈妈的生日,这样更加保险,因为连爸爸和哥哥也不清楚妈妈的生日到底是哪年哪天。 女工宿舍楼下有一台atm自动提款机,一天24小时提供服务。这是台湾老闆为了方便员工取钱而做的一大善举,毕竟离厂最近的银行或储蓄所也在几十里之外,取一次钱等于赶一趟城了。 老闆的意思依王桃的理解是这样的:虽然我的钱不好挣,但我的钱很好取。这位台湾首富真够鸡贼的,以后有时间上网的话,一定写篇长文好好吐槽一番,发泄一下。 冒失鬼一样噔噔跑下楼,姥姥的,提款机前已然排起了长龙。 本以为那台提款机只为自己一人守候呢,没成想它太具诱惑,成了大众情人。发薪的日子便是约会的日子,意气风发来找它的人络绎不绝。 王桃郁闷得不行,哪怕一个人用时两分钟,好傢伙这队伍起码有三十人,轮到自己的时候至少一个小时过去了。 等,还是不等? 队,排还是不排? 正犹豫不决,王桃一眼瞥见了位置靠前的室友肖曼,连忙跟她摆手,她咧嘴笑了一下,挥手示意王桃插在她后面。 王桃又犯难了:队,插还是不插? 迅速分析了当前形势,队伍排得十几米长,人人面色肃然、目光犀利,以王桃n次的作战经验,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真的不适合插队。 万万不可冲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要么被众人愤怒的唾沫淹死,要么直接被踢出去,踩上一万只脚。
第54页 巨大诱惑摆在面前,谁他妈的不想走条捷径呢? 王桃决定试一试,赌一把。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事实证明,太容易实现的梦想不能称之为梦想,只能叫妄想。 王桃硬着头皮小心翼翼走到肖曼侧面,正想趁人不备挤到她身前,不料刚挪动一小步,队伍后面的一位三十来岁满脸赘肉的大姐便高声唠叨开了,似乎故意针对王桃: “哎哟喂,别提了!上回排队的时候,我因为急着用钱,就稀里煳涂地插了队,结果你猜怎么着?不但钱没取上,还被骂了个无地自容!骂我没规矩、素质低也就算了,居然有人说我丢尽了湖北人的脸,说我不配做湖北人!你说可笑不可笑,不过插了个队而已,居然连自己的家乡都跟着遭差评,实在没道理啊……” 王桃听罢,冷汗直流,收起将要迈出的步伐,做回乖乖女,低眉顺眼,老实排队。 等待的时光无聊透顶,王桃心血来潮,翻出手机发了几条骚扰简讯。 王桃发梁爽的是:“小妞,有空陪大爷玩玩儿。”梁爽马上回復一长串的问号。王桃窃笑不已。 王桃给王耍发的是:“七月七日长生夜,有鬼夜半敲你门。” 王耍回覆:“姐,请我去看鬼片吗?我胆子小,你了解的。如果受了惊吓,你不要吝惜你的怀抱。你在哪儿啊?我找你去!” 王桃切了一声,不理她了。又发给林申:“我长的漂亮不是我的问题,但是你以貌取人就是你的不对了,其实我素颜的样子最好看,只是无人懂得欣赏罢了。你懂吗?” 林申回覆:“干吗呢?要不出来走走,我陪你散散心。” 王桃打了三个字过去:想得美。 换来林申长时间的沉默。 这时,叶惠的号码跳了出来,恶作剧不能漏掉了她。于是指尖跳动:“最后一次提示,再不领奖就过期作废啦!” 叶惠闪回:“你有病吧,胡乱发些什么玩意儿……” 王桃:“我有病,你有药吗?” 叶惠:“你吃多少?” 王桃:“你有多少,我吃多少。” 叶惠:“你吃多少,我有多少。” 王桃:“拿来。” 叶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王桃:“我的病是见光死,没钱也会死,塞油那拉——” 叶惠:“小样儿,明天上班别迟到。” 王桃:“我靠。” 第30章 消遣了一圈,当然不能放过队伍前面的肖曼,王桃马上编了简讯发出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当如是观。灾祸过去,福祉自来。” 肖曼不明所以地回头望了望王桃,眼神里疑窦丛生。 王桃当作没看到,兀自低头把玩着手机,偷着乐了好几回。 终于轮到肖曼取钱了,她把卡插进去,却吐了出来。 王桃虽然有点近视,但没到青光眼白内障的地步,她看得清清楚楚,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提款机出故障了。 肖曼急得不行,反覆试了两次,仍然没有成功,再试的话,银行卡就会被系统锁住,必须到开户之地办理解锁程序才能继续使用,如此一来,太过麻烦,于是只好选择放弃,默不做声地退到一旁,神情沮丧之极。 后面的人不明就里,继续挨个试取,皆以失败告终。 这时候,不知哪位大哥高叫一声,打破了僵局:“大家别等了,提款机坏掉了!” 于是议论纷纷,一片譁然。 女工叽叽喳喳,摇头嘆气。男工爆粗口骂骂咧咧,要是没有摄像监控,没准把提款机砸个稀巴烂,直接拿钱走人。 王桃倒生出幸灾乐祸之感,老娘取不成,不如大家都取不成。肖曼一脸落寞,也不理王桃了,独自走向外面的草地上,然后躺下来,仰望浩淼的星空。 天上繁星点点,一轮弯月倒佳于银河,璀璨无比。 王桃走向肖曼,以同样的姿势躺下来,和她一起共享瑰丽夜色。 晚风拂面,温柔如同妈妈的手掌。脑海划过一首歌:“轻轻吹,慢慢送,就当我们没有明天,就当我们只剩眼前。你的眼神充满期待,我的心中尽是未来……” 王桃打开访谈模式,轻声问道:“小曼,想啥呢,想家还是想男朋友呢?” 肖曼牵强一笑:“想家倒是真想家,打工三年,每年只在春节的时候回去一趟,总觉得爸爸妈妈一年比一年老的快,深圳的月亮也不如家乡的圆——” “大小姐,你思念父母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啊!”王桃抢白道,然后顿悟,“哦,我明白了,这是一种感觉,一种抽象的比喻。” “我瞎说的,随你怎么理解吧。”肖曼苦笑,“至于男朋友,唉,一言难尽……” 实话实说,肖曼的相貌并不出众,任何关于“美丽”的形容词,放在她身上,似乎都不大合适。她和严敏一样,属于沉静寡言不太爱表达自己想法的人。 越是不擅表达的人,内心世界越丰富。
第55页 也许肖曼唯一值得称赞的地方就是她的那双眼睛吧,清澈如水,如一汪纯净的湖水。 王桃赞美过的她的眼睛:“曼啊,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太迷人了,可以迷倒全世界任何的异性。” 肖曼听了,总是羞涩一笑:“桃姐说笑了,我哪有这么大魅力,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生。” 此刻肖曼的表情,好像有些难过的样子,王桃问他:“拿我当朋友吗?” “当然啦,还用说。”肖曼吐吐舌头。 “敞开你的心扉吧,不要压抑自己。我很荣幸做一个倾听者。” “不会嫌我絮叨吧?” “当然不会啦,还用说!傻姑娘!” 肖曼恋爱了。 她的情感之路并不顺畅。 其实她长得不丑,只是身边的女性一个赛一个的好看,不是西施就是貂禅,相形之下,她就泯然众人了。 在这个恋爱的季节里,她的自卑就像枕头一样,每天陪她起床,伴她入眠。 但是她的内心世界比谁都多姿多彩。 她喜欢的第一个男生是工程部的一名维修员,他们相恋三个月就分手了,原因不在她,那男生移情别恋、另结新欢了。 新欢比她性感靓丽,她自愧不如,无声退出。 咬碎了牙往肚里咽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就像吃鱼的时候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咙里。 一年以后,肖曼幸运的迎来了第二段感情。此男远胜彼男,不仅能说会道,还是传说中的大才子。 此男容貌差强人意,甚至可以说丑,但是出口便能成章,文才堪称一流。据说写过上百万字的小说随笔,发表在各种报刊杂志上。 才子名叫荆涛,算得上小有名气的打工作家,赢得过很多女文青的青睐追求。 肖曼的幸福在于,人世间有百媚千种,大才子却独爱她这一种。 ***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用一朵花开的时间,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倖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那天肖曼一边哼着王菲的《流年》,一边步履维艰地走向宿舍楼。 一整天的流水线工作,让她觉得疲累至极,由于她的岗位是负责电路板的品质检验,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反覆检查每一条线路的焊接,所以既要一直站着,又得一直盯着,腰酸背痛不说,对眼睛的危害无以復加。 肖曼曾经向主管提出过换岗的建议,但是没有被採纳,甚至根本没当一回事儿,因为职场新人向来怕苦怕累,动辄抱怨太累了受不了我要辞工回老家云云,主管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这个工位我胜任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肖曼再次找到主管,以辞职作威胁,要求更换工作内容。 “遇到任何问题都要学会先在自身找原因。别人都干得好好的,你为什么不行呢?你看小刘,她都做了五年了,依然在坚持,从未埋怨过。你得向人家学习!” 主管的态度一如既往,对于员工的不满或抗议向来敷衍了事。 “我是农村孩子,以前在家干农活,掰玉米收小麦,顶着炎炎烈日或冒着风霜雨雪,我都不嫌累,我都不在怕的。我主要是担心我的眼睛长此以往会坏掉。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的容貌之所以还算看得过去,就是因为我有一双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睛,如果我身上唯一的优点也没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肖曼的这番情真意切的阐述令主管动了恻隐之心,主管做了妥协,工作内容依然不变,但是为她增加了200元的技术津贴。于是为了每月发工资的时候能够多拿这200元,肖曼默默回到原岗位,继续着伤身又伤眼的品检工作。 f栋501宿舍内,刘可先肖曼一步回到自己床铺上,四脚朝天地躺着,看书听音乐,自得其乐。见肖曼进来,点头打了招唿,然后把耳机摘下,开门见山问:“吃饭了吗?要不要结伴出去吃点好的,先点上一桌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再把王桃她们约出来,咱们寝室的姐妹好好聚一聚,撮一顿。我作东!” “谢谢你的好意,我看还是算了吧。”肖曼有气无力地说。 “为什么呀,你想睡个早觉吗?”刘可不解。 “不是啊,是我太累了,实在懒得动了。这周我值日,我还要扫地倒垃圾,沖凉洗衣服。如果真想一饱口福,你把王桃叫上,她一向嘴谗,肯定不假思索。你放过我吧——” 等肖曼洗了澡洗了衣服,发现刘可已经不在,八成出去点餐了,苦笑着摇摇头,百无聊赖地靠在床角,心事重重。 不经意间,一眼瞥见刘可床上留下的一本杂志《鸿桥》,肖曼知道这是福士康的厂刊,厂里的文艺宣传小组每个月都会发给员工阅览,反正也是无聊,于是拿起随手翻翻,鬼使神差地,看到了才子荆涛的那篇名为《做我老婆好不好》的文章。 全文阅毕,肖曼艷羡之余,芳心已暗许。此文曾在厂内风靡一时,通篇如下: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话到嘴边,却道是,鄙人荆某徵婚。百女穿街,花枝乱颤,扑面一鼻香,美人如云,一时多少色狼。遥想荆某当年,职高毕业了,胸怀天下,玩闹间,不知晚上住哪儿。书生落魄,可怜怀才不遇,尽受讥讽。人生如梦,喝多少酒才能明白过来。
第56页 住过工地,卖过牛奶,送过报纸,洗过盘子。天将降大任于荆某也,必先苦我心智,饿我体肤,空乏我身,行拂乱之我为,然却不能动心忍性,增益我之不能。 梦里软红无限,醒来黄粱未熟,呜唿,够了够了。 无奈二十二年来,孑然一身,形影相弔。白鸟淹没,秋水连天。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每每登高望远,便生无尽感慨,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所谓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琴箫合奏,方能笑傲江湖!《广陵散》失传已久,嵇康亦化作灰飞。英雄功业今何处,长空明月在,夜夜照青冢! 我有一曲,又谁为来和?满世荒芜头如雪,等却千年不相逢! 此文之意,旨在求心,想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有一同心同德之人,已是奢侈。繁华如梦,草木无情,霜雪有泪,地道天公!想我当年命途多舛,霉运连连,唿天天不应,抢地地不灵!每逢绝望处,都有希望同在,雨过总会天晴,太阳照常升起。 人生在世只为二字,活着。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五脏六腑,唯有一心。于是重整旗鼓,于是厚着脸皮,于是而今迈步从头越。 也曾想上天揽月,也曾想下河捉鳖,也曾想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现而今虎落平阳被犬欺,龙陷泥潭遭虾戏,鸿鹄杳然,燕鹊称王! 不过人生漫漫,总得有个伴,自个不急,父母那关过不了。因此放下假高尚,追求真善美。打个响指,俺要寻个红颜知己,剪烛西窗,举杯夜话。绿水青山带笑颜,夫妻双双把家还!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慢慢变老! 打工在外,寂寞难耐,找个老婆,做饭买菜。不求多漂亮,但求心善良;不求多能耐,但求别太坏。我有房有车,有情有义有力气。 房是出租屋,车是自行车,有情是家人,有义对朋友;力气是劳动,那谁,某伟人不是说过么,劳动创造美好未来。有了你,我也就有了未来。 各位姐姐妹妹,小生虽相貌粗陋,但多才多艺。咱手能提,肩能扛,能文又能舞——文能作诗填词,媲美太白东坡;舞可自娱自乐,学过两年霹雳舞。 喜欢摇滚歌曲,听崔健、许巍、谢天笑;也爱古典音乐,没观众时可小唱京剧、豫剧、黄梅戏、湖北梆子、河南坠子、苏州评弹,再哼几句江南小调。咱爷们儿心胸开阔,笑声爽朗,丑陋非我本意,是上帝发了点脾气。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不是什么君子,所以你也不必淑女,只要降低了标准,世界会变得很美好。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不要被我的样子吓坏,其实我,蛮可爱…… 第31章 既然心有千千结,那便有了期待中的几次邂逅。 也许是上天怜其美,不忍辜负了肖曼的好,专门派了一个好男人来拯救她。 当才子荆涛开口向肖曼表白的时候,就像王子向灰姑娘伸出了爱的双手。肖曼的幸福和天上的流云一样多。 这个平凡的姑娘没有理由拒绝哪怕一丝丝美好的降临。 “这些天,你们的感情出现裂缝了是吧?”王桃小心翼翼地问道。 “任何一段感情都不会一成不变、永远如初的。”肖曼说,“我和荆涛相处了一年,有快乐的时候,也有悲伤的时候。” “是快乐的时候多呢,还是悲伤的时候多?” “怎么说呢,”肖曼皱了下眉头,平心静气,“他有很强的个性,又有很弱的神经,有时候成熟得过分,有时又低能得像个孩子。他经常把我惹哭,也经常把我逗笑,我真是拿他没一点办法。他对我来说很重要,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不知道,在他心里,我是不是也同样重要?” “你还爱着他吗?”王桃突然问道。 “当然!”肖曼的回答毫不犹豫。 “那不得了,”王桃像是爱神附身,说出的话头头是道,“爱一个人就是希望那个人好啊,只要你对他足够好,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被你感动的。” “是吗?他会感动吗?”肖曼表示怀疑。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自己,相信他,也相信爱情!” 王桃紧握拳头,作了最后总结。 肖曼告诉王桃,今天取钱就是为了荆涛。荆涛平时喜欢舞文弄墨,写点小说散文啥的,她一直攒钱想为他买台电脑。前些日子,她连续跑了几家专卖店,最终相中了一台联想笔记本,价格不菲。她决定买下来,在荆涛生日的时候当作礼物送给他。 肖曼外出打工三年有余,每月工资发下来,她将大部分寄往家中,剩下的留着生活。她的孝顺有口皆碑。为了给心上人买电脑,她节衣宿食了几个月。 家里的钱是不能停寄的,因为妈妈长年患病;她只有节省留给自己的那可怜的一部分。 “小曼你太傻了,他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吗?” “爱是付出。我付出了我能够付出的,不管他怎么对我,我都无怨无悔。”肖曼笑中带泪地说,“我可以指天为誓,我真心喜欢他,这一生,我不想把他错过。” 这时,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第57页 肖曼按下了接听键,一个粗重的男声传来:“喂,干啥呢!我在飞翔熘冰场最左角等着,十分钟之内见不到你,就不要再过来了!” “好的,我马上过去!” 肖曼一边起身一边跟王桃解释,“是荆涛找我,他性子急,最烦等人了。不好意思啊小桃,不能跟你继续聊了,我得去找他了。” “你甭管我,赶紧去吧!”王桃当然要成人之美,打趣道,“晚上最好不要回厂啦,二人世界多美妙啊!我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哟……” 肖曼羞涩地道了句拜拜,然后奔跑在茫茫夜色里。 *** 八月天高人浮躁。 邮局门口,排起一支长长的队伍,王桃和梁爽亦混迹其中,等待着往家中汇款。 今天的她们跟高中刚毕业那会似乎有了云泥之别,不仅性格变得成熟稳重了,外表也变得光彩性感了。 当然,这些差别与其说是转变,不如说是成长。 遥想生活在乡下的日子,当真是土了吧唧、坐井观天,教育程度低再加上交通闭塞、信息落后,最终导致了穷困潦倒、视野短浅,误以为梨县是世界上是大的城市,考上大学的梁冰必定富贵荣华、得道成仙。 所幸一切都已远去。无知远去,愚昧远去,连那些喜欢或讨厌的人都渐渐模煳不清,成为记忆海洋里的一滴滴渺小的水珠,等待潮涨潮落之时,飞溅于岸,蒸发或风干。 话说回来,王梁二女和其他打工妹一样,没有惊人的美貌,也没有华丽的装扮。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既然此生身为女人,就要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不一定非得“为悦己者容”,好看的外在可以让人变得更乐观、更自信,这一点毋庸讳言。 梁爽身材高挑,到深圳以后,才几个月的时间,仿佛又长高了不少,不知是因为伙食改善,还是基因突变,反正就像拔苗助长一样,一下子比王桃还高了一两指。 王桃和她站在一起,总有低她一头的感觉。 这让王桃十分郁闷,以为她偷吃了唐僧肉,一度奢侈地下馆子,单点荤菜,无肉不欢。 不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缺点和优点总是相辅相成,你方唱罢我登场。 王桃的下巴比梁爽圆润小巧,头髮比她短,见识比她长,而且王桃双眼皮,她单眼皮。但是梁爽给人的感觉知书达理、单纯文静,不像王桃,动不动吹眉毛瞪眼睛,活生生现代版的女张飞。 男人大都喜欢淑女,遗憾的是,不管过去还是现在,王桃一点也不淑女。 这可咋办呢?以后嫁不出去了,要老死闺房吗? “我不想没有男人要,我不想做个老处女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赐我个老公吧,我天天给您烧高香!不过,人间的姻缘好像是月老在管吧,我是不是搞错了……” 正胡思乱想着,王桃突然被梁爽推了一把:“赶紧的,轮到你了!” 王桃忙拿起笔来填单子,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地写上地址和邮编,然后把刚取出的2000元崭新的人民币交给工作人员,然后询问最快哪天能汇到。 “最迟一周。也许更久。”工作人员面无表情。 “这么多天啊,”王桃小声咕哝,“以前也就三四天的样子。同样的重量,同样的距离,为什么这一次延长了一倍时间?” “想知道吗?”工作人员不开心了,“我现在告诉你啊,也请你转告认识的同事或朋友,以前是以前,眼下是眼下,以前风和日丽、交通便利,现在高温似火、车辆拥堵,听说了吗,上周我们系统的一个邮递员在工作过程中热晕了过去,幸亏抢救及时,不然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陨落……” “好吧,你们也挺不容易的,咱们互相理解吧,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王桃道歉完毕,马上送上甜甜的笑容,像水蜜桃一样些新鲜可口。 “收款人那一栏,你填的是谁的名子?”梁爽问王桃。 “我哥王雷啊。怎么啦?”王桃漫不经心。 “你不是只欠你哥几百元钱吗?” “是啊,”王桃解释,“八百是给王桃哥的,剩下的一千二给爸妈。” “怕只怕,钱到了你哥手里就飞出不去了。” “他敢扣我的钱!借他仨胆试试!” “他就是全部私吞了,你又能拿他怎么办?” “我——” 王桃突然觉得梁爽的话很有道理,王雷虽然贵为亲哥,但是从小到大,没少欺负王桃,也没少抢过王桃的东西。他这人向来抠门儿,说不定他真会把王桃寄的钱全扣下来。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为安全起见,还是分开汇款吧。 “那个,”王桃抱歉地对邮局的工作人员说,“不好意思,刚才我弄错了,能再给一张单子重新写吗?” “怎么,是收款人写错了吗?” “不是,是钱数写错了。” “不是2000元吗?” “应该是800元。” “2000和800,这么明显的差别,你也能搞错?” “对不起,”王桃道出实情,“我想把剩余的1200元寄给另一个收款人。”
第58页 “你有病吧!”工作人员火冒三丈,“没看到今天很忙我吗?” “你才有病呢!”王桃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人,马上绝地还击,“你全家都有病!” “让开啦,下一个!” 工作人员见她太强势,虎视眈眈随时要拼命的样子,便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弃了与家大人的对抗。 “不帮忙就算了,牛什么牛啊!” 好女不跟男斗,王桃是有气质有修养的人,不跟他斤斤计较。 等梁爽也搞定之后,她们一起回厂。王桃问梁爽寄了多少钱回去,梁爽嘿嘿一笑,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你猜。” “三十万?” “死去!” “三千块啊?” “三千怎么啦,三千也是钱啊,况且你自己也才寄了两千。” “姑奶奶,你不能把月收入全部寄回家啊,好歹自己留一点,打工的生活已经够苦的了,我们不能对不起自己啊,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除了衣服鞋子,化妆品也要适当地买来用,不然女人很容易变成老脸婆的。” “桃姐言之有理,我这就留下一千,往自己身上使——” “嗯,朽木可雕、孺子可教也。” 办理完银行业务,二人如释重负,轻快回厂。 路过本地最大最富盛名的万联超市,梁爽问王桃要不要进去逛逛,随便买点啥都行,王桃说ok啊,不过我能提一个小要求吗,我想吃桃子,你得给我买点,至少一斤。 “你可真是抠门,”梁爽鄙夷的目光看着她,“这次我答应你了。以后不可以再占我的便宜了,虽然是好姐妹,但我不想有人欠我人情。” “姐妹儿有的是money!甭说一斤桃子,就是一百斤,咱也买得起!”梁爽边走边吹。 “不得瑟你会死啊……”王桃笑骂。 第32章 先是看了会最新款式的衣服,也试穿了几件,有一件露了大面积后背的外套,王桃劝梁爽买下来,梁爽坚决不干,说桃子你就害我吧,这穿出去还不要了我的命。 后来一件没买成,不是不合身,就是嫌太贵,于是只好去买桃。 实不相瞒,众多水果中,王桃最爱吃桃,这或许和自己的名子有关系吧。梁爽信守承诺,在水蜜桃的摊子前转悠了半天,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只买了一斤。 在王桃再三逼迫下,她又加买了半斤。 王桃说我见过抠门的,没见过你这么抠门的,跟王我哥真梁冰有一拼。 出了超市,便遇见了黄欢。后来她们叫他阿黄,但他不是一条狗,没人要揶揄他。 你见过街头讨钱的吗? 各种方式的都有。有装成残疾人的,还有很多假扮不同身份的。有死了爹娘的,有被人拐骗的,甚至迷了路找不着家的。非常煽情,不比电视里的职业演员演得差。他们都有潜力站到国际舞台上,拿下个奥斯卡金人。 黄欢的气质与众不同,王桃觉得他称得上标准的“街头艺人”。 他留着和刘欢一样长的头髮,但他不是刘欢;他有着和黄磊一样富有贵族气质的嗓音,但他不是黄磊。他在街上卖唱,款动丝弦,浅吟低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他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 王桃和梁爽扒开人群,看到他手抱吉他坐在路边自我陶醉地唱歌。 他的唱功如何,唱的内容是啥,王桃不知道,也不关心,但王桃知道他唱得很投入,很动听。 “快看,快看,歌星啊!”这是梁爽的第一反应。 “晕死,你见过落魄到如斯境地的歌星吗?”王桃懒得和她理论。 “太拉风了,”梁爽指着黄欢说,“他不是歌星,也是准歌星啊!很多歌手出名之前不也是和他一样四处卖唱吗?” “有道理,”王桃笑着催她,“赶紧找他签名啊,以后他万一红了,再要签名就不容易了。现在近水楼台先得月,千万别错过啊。” “那个,还是先观察一会再说吧,不玩笑。”梁爽脸上阴睛不定,犹豫不抉。 黄欢唱完一曲,停了下来,等待着好心人的“赏钱”。 他有着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樑,眼神里的倔强和坚定代表了他的人生态度:玩世不恭,特立独行。 他盘坐在一张地图上,面前放了本曲谱,曲谱上零零散散躺着几张数额很小的纸币。有风吹来,掀起了纸币,他迅速压了块石子在纸币上。 第一眼,王桃就觉得这人很有魅力,歌声纯净,人也潇洒。 于是丢了十元钱下去,以示支持。 梁爽比王桃更加慧眼识人,或者说更加热血冲动,一张百元大钞毫不手软地甩了出去,引得路人一阵惊唿。 “出手这么大方!你疯啦还是傻啦!”王桃用力捅了捅她,让她清醒。 “你不懂的,”梁爽幽幽地说,“琴声响起的那一霎那,我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 *** 因为一次平淡到习以为常的邂逅,王桃梁爽两位姑娘从此和一个名叫黄欢的流浪歌手结下了不解之缘。 王桃饶有兴趣地问:“帅哥,会唱老狼的歌吗?”
第59页 “你想听哪首?同桌的你?或者青春无悔?”黄欢眯缝着眼,样子特别酷。 “恋恋风尘吧。”王桃点歌。 “没问题,”黄欢转而问梁爽,“美女,你呢?是听港台的还是听内地的,听大众情歌还是校园民谣?随便说,没关系的,大不了我不会唱。” “你唱什么对我来讲无所谓,我就是想听你的声音,我真心喜欢你的声音。” 梁爽变得乖巧起来,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浸泡在水中的橡皮泥,完全不似她平日的虎虎生风、干脆利落。 “谢谢你的赏识,在下一定全力以赴。” “好啦,别啰嗦了,”王桃等不及了,催促道,“快点唱吧,唱得好的话,我请你喝啤酒吃大盘鸡,说到做到!” 黄汉浅浅一笑,娴熟地调试了几下弦,然后投入地唱起来: 那天黄昏 开始飘起了白雪 忧伤开满山岗 等青春散场 午夜的电影 写满古老的恋情 在黑暗中为年轻歌唱 走吧女孩 去看红色的朝霞 带上我的恋歌 你迎风吟唱 露水挂在发梢 结满透明的惆怅 是我一生中 最初的迷惘—— 这首歌王桃很久之前听过一次,然后就爱上了,赚钱买了手机之后,就把《恋恋风尘》下载下来,无聊的时候循环播放,又设置成了来电铃声,半年过去,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子。 一旁的梁爽如痴如醉一副花痴的样子,她再一次被黄欢的演唱打动了。 “好听好听,再来一首!”王桃大叫道。 “行啊,”黄欢说着,放下吉他,手捂小腹,“可是,我饿了。” 王桃信守承诺,马上请客。 黄欢的表现特别主动,还没等王桃挑好吃饭的地方,他直接前头开路,把她们引领到一家新疆风味馆,王桃猜他可能是真的饿了,也许一天,也许两天,都不曾吃饱一顿饭了。 饭馆里,三人围桌而坐,黄欢长髮披肩、背着吉他的样子,受到很多食客的异样目光。如果青年分为三类,普通青年、文艺青年和二b青年,梁爽是普通青年,黄欢属于文艺青年,王桃把自己归到最后一类,二b青年欢乐多嘛。 小菜上来了,动筷开吃。啤酒上来了,举杯碰饮。大盘鸡也上来了,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王桃的哈喇子快要流下来了。 因为大家都比较饿,所以废话少说,吃着喝着不停歇。 一阵风捲残云,盘子里只剩下鸡汤了。啤酒也空了六个瓶子。梁爽大献殷勤,把自己的香巾纸递给黄欢:“帅哥,拿着用,别客气。” “别,别,这有餐巾纸的。” 黄欢有点难为情,毕竟第一次使用女生的私人物品。 “跟我客气啥。”梁爽把自己的香巾纸硬塞给他,危言耸听,“你不知道餐馆里的纸巾是有毒的吗?听说上个月就有一个人中毒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王桃插话道。 “你没听过的事情多了去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你听说过我给我起的一个绰号吗?”梁爽回怼。 “啥绰号,说来听听。” “拆台王!” “……好吧,我认了。” 黄欢略显尴尬地接过纸巾,用力抹了抹油腻的嘴,然后竖起拇指,道:“多谢二位美女盛情款待,有机会一定回请。哎呀,不错,这个鸡,真好吃。” “要不要再来一份?”王桃装大爷地说。 “行啊,我没意见。”梁爽接话。 “撑不死你!”王桃白了梁爽一眼,然后问黄欢,“差不多饱了吧?” “饱了。”他拍拍肚子。 “再叫一份呗,桃姐不差钱。”梁爽一副落井下石的嘴脸。 “谢谢,不用了,我真的吃不下了……”黄欢双手合十,做感恩祈祷状。 *** 吩咐老闆沏了壶好茶,她们静坐下来,听黄欢讲他过去的事情。 他说他叫黄欢,湖北武汉人,客家族。从小喜欢唱歌。十五岁那年,考进了一所职业高中,选择了音乐专业。毕业后跟着父亲的唢吶班四处走穴演出。 一次去往一个偏僻的山寨吹白事,因为不熟悉地形,不慎闯入沼泽地。父亲陷进去了,从此再没上来。 黄欢当时想,也许这就是命。 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好时光,黄欢安葬了病逝的母亲,然后开始了四海为家的生活。他流浪过很多个城市,在他看来,每个城市都不一样,每个城市又都一样。不一样的是人,一样的也是人。 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锤鍊出了一颗洞察世事的心。 他指着王桃和梁爽,盖棺论定般地说:“你们两个,是好人。面善,心也善。” “你确定吗,我是好人?”梁爽欠抽地问。 “当然!”黄欢肯定道。 “完了完了,”梁爽戏嚯地说,“我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还特意在脑门上贴了两个字:坏人。结果居然被你识破了!当真是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啊。唉,你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吗?我的命好苦哟——”
第60页 “哈哈哈……”黄欢被活宝一样的梁爽逗得笑声不断。 “从明天起,还打算继续奔波吗?”王桃郑重其事地问。 “我这不叫奔波,”他咬文嚼字纠正道,“这叫游走。边走边游。” “两者有啥区别吗?”王桃直抒己见,“依我看一个意思啊,总结出来就六个字:不工作,瞎熘达。” “虽然说你一针见血地看穿了事情本相,但是又如何呢?我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只要不违法乱纪,我就为所欲为,旁人爱怎么讲怎么讲,我不在乎。” “我配服你浪迹天涯的勇气,只是你生活得就像浮萍一样,一点也不安稳,总是飘飘荡荡,无法给人带来安全感。”王桃说。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身无长物,两袖清风,我不需要带给谁所谓的安全感,我活了二十多年,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也从来不曾安全过。” “你还年轻,以后是要恋爱结婚的,也许只有家庭才能牵制住你嚮往自由的心。” “我懂你的意思,我也想过改变现状,但不是现在,我还没玩够呢。” “等你玩累了,玩够了,你也就老了,你会为以前的年少轻狂而懊悔而自责。” “或许吧,但还不到时候。”黄欢坚定地说。 第33章 黄欢兴致勃勃地与王桃梁爽姐妹分享游走天下过程中的所见所闻。 某地,一位双目失明的老者,精通周易、风水和奇门遁甲,能够根据生辰八字,推测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而且具体到死在哪年哪天。 更神奇的是,他还能算出此人于何时何地遇到何人,所遇之人的年龄、身高、职业,甚至有无病史都猜得精准无误,分毫不差…… 王桃和梁爽听得入神,渐渐忘却了空间和时间。 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黄欢说累了,她们只好让他停下来休息一会。 “咱把晚饭也解决了吧,民以食为天,一日三餐不可少啊。”梁爽笑嘻嘻地说,“桃姐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大公无私的人,特别喜欢结交朋友。姐,我说的对吧?” “不说话没人堵住你的嘴巴!”王桃呵斥梁爽的同时,徵求黄欢的意见,“要不随便点两个菜,算作晚餐?” “不用麻烦了。”黄欢说,“聊了这么久,这么多尽兴,还没请教两位美女的芳名呢?” “我叫梁爽,梁祝的梁,爽快的爽。” 梁爽介绍完自己,把王桃的话也抢了,“这位是我的结拜姐妹——王桃,国王的国,桃花的桃。” “国王的国?”黄欢不解地问。 “哦,是国王的王!” 黄欢和王桃对视一眼,扑哧一笑,看来又被梁爽的率真戳中了笑神经。 王桃也笑了,笑着批评梁爽:“不要一见到帅哥就谎不择言,把老祖宗留下的姓氏都给改了!” “姐姐教训的是,下不为例!” “没下次了。” “yes madam!”梁爽滑稽地向王桃敬个歪扭的军礼。 出了饭馆,他们站在街头吹了会儿风。三头长髮风中飞舞,看上去颇为壮观。 王桃正儿八经地劝黄欢,不要流浪了,找份稳定的工作安顿下来,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不也挺好吗?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不知道,我现在很迷茫。” “今天晚上,你住哪?”梁爽突然问。 “旅馆啊。”黄欢说。 “要不住我们女工宿舍吧,”梁爽异想天开,“那里还空着几张床呢。” “呵呵——”黄欢忍俊不禁,“我怕是有贼心没贼胆啊。” “担心我们宿舍的姐妹吃了你呀?” “不是的,”黄欢笑道,“我是担心啊,我这么一个优质大帅哥,肯定会被她们抢得头破血流打得不可开交,我不想看到你们宿舍血流成河的样子!” 真不敢相信,酷酷的黄欢竟然也玩起了幽默。 “姐啊,”梁爽故意问王桃,“你说男人要是自恋起来,是不是比女人更加可怕?” 黄欢的笑容一下子僵死在脸上。 王桃和梁爽相视而笑,这小妮子挤兑人的功夫炉火纯青。 两天以后,黄欢剪掉了那头摇滚青年式的长髮,换掉了那身不修边幅的行头,依然背着那把有些褪色的吉他,进了福士康,成了一名打工族。 王桃和梁爽热烈欢迎他的加入。 接风宴上,梁爽举起酒杯,一本正经地对黄欢说:“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很高兴看到你弃暗投明、重新做人!我相信你的明天会更好,一定要加油哦。” 话没毛病,总感觉哪里不对。 当黄欢听到“重新做人”四字时,他的笑容再一次僵死在脸上。 梁爽这丫头真不会聊天,应该拖出去枪毙一千零一次。 *** 这年秋天即将冬天的时候,王桃和梁爽决定结束持续了十八年的单身生活,寻找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半。 不要再羡慕别人,也不要再自哀自怜。彻底告别过去,迎接新的人生。
第61页 她们约法三章,并肩作战,同仇敌忾,同心同德,先把梁爽的事情解决了,然后全力以赴支持王桃。 剧情是这样的,梁爽看上了忧郁少年黄欢。梁爽说,见到黄欢的第一眼,就爱上了。这小子不仅帅,还帅得有逼格,帅得正中她的下怀,帅得让她欲罢不能。 所以,就像歌里唱的,遇见浑然天成的交集,错过多可惜。 于是,必须勇敢去追,哪怕伤痕累累。 不过,要讨得黄欢的欢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黄欢性格有点孤僻,似乎难以接近。其实他只是不爱和陌生人说话。下班以后,他和一帮线上的同事聚在一起,东拉西扯地聊天,聊得挺热乎,他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像高速奔驰的车子,剎不住,停不了。他展现出了能说会道爱热闹的一面。 私下里,王桃为他起了个暱称,叫他“阿黄”。但他和王桃好像从未交过心,无论王桃逗b还是深沉,他总是附和着,完全局外人的样子,一点也不走心。 大多数时候,黄欢是单纯的,又是固执的,像个未长大的孩子。 梁爽告诉王桃她喜欢上黄欢的那个清晨,一束温暖明媚的冬日阳光倾洒在王桃身上,为她镀了一层金辉。 这丫头还在睡懒觉,赖在床上不起来。 手机闹铃按息了几次,后来干脆调成了静音,以免打扰了一席美梦。 当梁爽悄无声息来到她的宿舍,掀开她的被子,拨起她耳廓上的乱发,大喊一句“我爱上黄欢了,我该怎么办?”的时候,王桃震惊得翻床而下,犹如晴天一道霹雳在她头顶轰然炸响。 王桃承认,在自己心里,也给黄欢留了一个位置。 曾经年少爱追梦,在少女王桃的纯情之梦里,何尝没有出现过骑着白马的翩翩少年?她如今花一般的年纪,当然迷恋温润清雅、玉树临风的男子啊。 在她接触的所有异性里,也只有黄欢的形象气质贴近人们常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了,一旦擦肩而过,必将终生遗憾。 不过,现实往往美丽而残酷。 王桃和黄欢并不来电,两人之间完全没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 梁爽不同,她初见黄欢时所表现出的激动、兴奋、含情脉脉,后来相处时的关切、爱护、掏心掏肺,甚至粉丝一样的尊敬、崇拜、无微不至,这一切都表明,梁爽一开始就把他当作了私人物品,天天琢磨着怎样才能据为己有。 为了不背负重色轻友的骂名,王桃假装忍痛割爱,把黄欢让给了梁爽。 “你问我爱上黄欢了该怎么办,我没法回答你,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只是在想,我到底有没有也爱上了她?”王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难得单休一天,王桃本想一觉睡到地老天荒,却被该死的梁爽生生搅乱,梦里的王子消失不见,人间的王子也要离她而去。 “少来啦!”梁爽撅着嘴,模样甚为可爱,“说正经的,你觉得我和他合适吗?” “我靠,有啥不合适的!”王桃拿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度,勐灌毒鸡汤,“天地对,雨对风,大陆对长空,王八对绿豆,针尖对麦芒,只要两个人看对了眼,确认过眼神,那么一切就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任何困难都阻挡不了,任何力量都拆散不开。爱不问身份年龄家庭背景,爱只问心!” “经你这么一说,我更加坚定了要和黄欢在一起的决心。谢谢你,小桃。” “谢个屁,赶紧滚蛋,我还要睡个回笼觉,不送——” 王桃原形毕露,作势赶人。 “别介啊,”梁爽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带焦虑,“我还不知道如何俘获黄欢的心呢,你得为我指点一二!起码你比我有恋爱的经验。” “没有经验,只要教训,血的教训!” 王桃想起那个戴着近视眼睛的体育委员马翰,高中毕业后,再没见过面,也不知道他过得怎样,是不是和以前一样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看来不动点真格的是不行了。”梁爽挽起袖筒,露出雪白的手臂。 “干嘛,打一架啊。” 王桃前眼闪过村后的田野里,她和梁爽因为高考作弊的事情相互埋怨而约架,秉着“比赛第一,友谊第二”的原则,摔了三跤的画面。 “我不跟你打,明知打不过还打,那不叫勇气,那就是傻。” 梁爽边说边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来,又从钱包里夹出两张百元大钞,然后潇洒地扔到王桃面前,特豪迈地说:“这是顾问费,一点小意思!还睡吗你?” “不睡了不睡了,”王桃开心地捡起钞票,像看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叭叭亲了几口,“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精神百倍,好似武松附体,急觅老虎来打。” 要知道,对于糖衣炮弹的攻击,王桃一向缺乏抵抗力。 拿人钱财,给人办事。作为梁爽高薪聘请的爱情导师,王桃必须拿出点真知灼见,否则对不起她的真金白银。 以王桃的观点,不管宅男吊丝还是阳光帅哥,一般都喜欢那种既文静又性感、既妖娆又内敛的双重人格的女人,就像范冰冰戴上眼镜一身职业套装然后大跳钢管舞的样子。
第62页 梁爽也看过不少偶像剧,大概明白只有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内里保守外在张扬的女人最受男人青睐,因此深以为然。 第34章 心动不如行动,事不宜迟,立即出发。首先,在眼镜店里精挑细选了一副平面镜。还别说,鼻樑上架了眼镜的梁爽,倒真有些知识女性的风范。 王桃:“知道凤凰卫视的主持人曾子墨吗?” 梁爽恬不知耻:“姐你真有眼光,瞧出来我的气质媲美曾子墨了。” 王桃:“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你跟曾子墨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梁爽:“呜呜,这是垂直打击呀!我好心痛!” 王桃:“臭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你最大最强最猖狂!” 梁爽:“……只要你用起了排比,我就知道不是啥好词,我必遭殃。” 然后,衣服。 精品商场里,根据王桃的建议,梁爽选了一套灰色套装。 反覆试穿后,长短合身,便掏钱买下。虽然价格有点贵,但是俗话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自己挣的钱不花在自己身上,就是一种浪费。 然后,高跟鞋。 因为梁爽身高一六五,而黄欢一七二左右,所以王桃建议她不要选择鞋跟太高的,坡度尽量低一点,不然,两人走在一块,会给黄欢造成一定的压力。 梁爽:“让他有点压力不好吗?知道我的重要性!” 王桃:“你觉得黄欢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男人吗?” 梁爽:“不像哎,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桃:“我的姑奶奶呀,你一定搞清楚了,是他追你还是你追他?!” 梁爽:“我追他——” “那不得了。”王桃肩一耸、手一摊,“你要时刻记住,在他面前,不能太强势,因为不逞强的女人才最可爱,如果女人都能征服世界了,那还要男人干什么?所以啊,你得变得小鸟依人一点,娇弱可怜一点,更像个小妹妹一点。” 梁爽:“放心,我会为他改变自己的啦,不过,你真罗嗦!” 王桃:“……” 人配衣裳马配鞍,狗戴铃铛跑得欢。重新换了身行头的梁爽就像重新装修过的房子一样让人眼前一亮。 回到宿舍以后,她的改头换面令所有人感到惊艷和不可思议。 连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问:“喂,我是梁爽吗?” 答:“是的,是的呀。” 第一步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接着实施第二步计划。 衣服再漂亮,只能装点门面,要想生意兴隆顾客如云,必须得有点真材实料才行。 王桃以为,用舞蹈来打造梁爽的精神气质再适合不过。 于是找了一家本地小有名气的舞蹈培训班,这里教授的舞蹈种类比较齐全,有民族舞、拉丁舞、踢踏舞、交谊舞等等,梁爽根据自身条件思虑再三,最终选择了比较奔放热辣博人眼球的爵士舞。 开有夜课,梁爽可以在下班以后的八点到十点过去学习。 报名的时候,王桃跃跃欲试,心想索性跟梁爽一起参加算了,也给自己的业余生活增添一丝乐趣,后来看到培训班的姑娘又是压腿又是抻腰又是马步又是倒立的样子,就犹豫不决了,她质问自己:“如此辛苦,你坚持得了吗?” 然后自问自答:“坚持不了。” 三问三答,结果一样,于是只好拉倒放弃。 为了练好舞蹈,梁爽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每天下班,晚饭也不吃,第一时间搭公车风尘僕僕往培训班赶,上班做事已然很累了,还要再动胳膊动腿跳上俩小时,回厂后的梁爽就像参加了一场世界大战,心力交瘁,疲累不堪,倒头便睡,一觉天亮。 她的精力、毅力,王桃自愧不如。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梁爽奇蹟般地坚持了一个月,成绩斐然,效果显着,一段不太复杂的爵士舞跳得已十分娴熟。虽然谈不上多专业,但对付黄欢已经足够。 宿舍里的一次小试牛刀,让一干姐妹惊为天人。 王桃:“小爽,恭喜你啊,你破茧成蝶、涅槃重生了!” 梁爽:“别整成语,说直白点。” 王桃:“现在去追黄欢,我保证你十拿九稳。” 梁爽:“这个我懂。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说出来,你会笑话我。” 王桃:“你还不了解我,说不说出来,我都会笑话你。” 梁爽:“万一,我是指万一啊,黄欢是个gay,我的所有努力是不是白搭了——” 王桃喷了一口血:“让我死……” 万公具备,只欠东风。东风来,心花开。 爱的战斗号角已经吹响,时不我待,梁爽进攻了。 *** 要想打赢这场胜负难料、结局不明的爱情之战,光靠一己之力实在孤掌难鸣、独臂难支,或者说为了保证一击必中、稳操胜券,必须得有几个神助攻才行。 除了王桃是自己人无需拉拢以外,梁爽把目标放在了班长叶惠身上。 相信如果叶惠肯助她一臂之力推波助澜,她必将如虎添翼、如鱼得水,搞定黄欢将不在话下、不费吹灰之力。
第63页 中班休息的空档,梁爽将叶惠堵在洗手间的过道里,坦言有件重要的事情告诉她,关于自己的感情问题。 “你能有啥子感情问题,没听说你交男朋友了啊。”叶惠一脸不信。 “惠姐,这话有点伤人啊。” 梁爽挺起饱满的胸脯,开起了长篇大论:“就凭我这模样身材,天下优秀的男人任我选,还得看我心情好坏。之所以单身,是自己太懒,懒得找对象,总觉得一个人生活挺自在,独来独往,无忧无虑。可是啊,人总会变的,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那是圣人,自古圣贤多寂寞嘛!打从七夕节以后,我算是看明白了,还是有人陪着吃喝玩乐比较幸福,起码快乐的因子丰富多了,起码无聊的空间变得窄了。孤独的滋味真他妈的不好受,就像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漂浮不定、风雨如晦。以前总想着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干什么都不要跟别人一样,她们大学读书,我偏出来打工,她们恋爱交友,我偏孑然一身。我的追求就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我的追求就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但是现在我感到累了,特别累,我开始嚮往花前月下、两情相悦,嚮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嚮往一切世俗的小幸运、小美好。所以,我要恋爱了,我已经有了心上人,虽然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但我还是决定义无反顾地去喜欢他,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的用心付出一定会得到相应的甚至超出预期的回报!” “小爽,你吧啦吧啦说了这么多,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叶惠一直笑眯眯地听着梁爽的唠叨,尽管有点煳涂,整理不出她的中心思想,但仍然强忍着不耐烦听完了,过程中一度想打断她的话,最后还是凭藉自己的慈悲和怜悯,默默地不发一言、不置一词,完成了一个聆听者的表演。 梁爽:“抱歉我扯得有点远,我想说的是,我要追一个男孩子,你能不能在工作上行个方便,帮我一个忙。” 叶惠:“直接说让我怎么做不就得了,还叽叽歪歪那么多废话!我看你平日的内秀木讷全是伪装的,真要侃起大山来,你比王桃不遑多让,甚至还要略胜一筹!果然是同一个村出来的,个顶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你们村叫神聊村或巨侃村吧?” 梁爽:“惠姐说笑了。这事咱们可说定了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叶惠:“事成之后,请我吃糖。” 梁爽:“得嘞!” *** 车间供应链常常因为生产排程的变更而投产不同的机种,不同的机种就要用到不同的机台来测试。很多产品和测试仪器都是一对一的,就像现在的家教一样,一旦数目更改,便会出现质量下滑。 这些机台并不是某一个部门独有的,其它部门也要用,所以有时候得去别的部门借调。借调机台的任务在叶惠的特意安排下,交给了梁大小姐。 于是梁爽就拥有了可以自由出入不同部门不同车间的特殊权利。 福士康求职成功后,黄欢被分到了消费性电子制造部,做了一名物料员,管理产线上的各种物料,也算比较轻松悠闲。 梁爽每次打着工作的旗号藉机台,都会顺便熘到黄欢所在的车间,和他聊一会,说上几句话。看似随意,实则心机。 当然,她是有意为之。 这世界上是有很多的巧合和偶然,但也有很多人为制造的巧合和偶然。 每晚入睡前,梁爽便跑到王桃宿舍,像下属向领导汇报工作一样,向她汇报今日之收穫,和黄欢说了哪些话,话里有无特别的意思之类,以及黄欢的反应,不光语言上的,还有肢体上的。 当然如果再有点生理上的,则更为完美——说明这小子已经春心荡漾、蠢蠢欲动了。 根据梁爽多日的观察,黄欢很受车间某些年轻女工的青睐,不少女孩视他为梦中情人,因为他时常唱歌给她们听。 当单身姑娘发现了一个不仅人长得帅唱歌也十分好听的男同事,那种强烈的欣喜之情是掩藏不住的,自然趋之若鹜、如蚁附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瞄了一眼新晋榜单 已由75名提升到41名了 当然数据依然惨澹 至今仍是单机游戏 继续努力吧 第35章 莫名感觉身边处处有情敌,梁爽十分不爽,向王桃抱怨:“那些女孩子好讨厌耶,喜欢黄欢又不敢表白,天天围着他转来转去,像一群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尤其是一个叫阿香的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鬼点子挺多,见着黄欢一口一个小哥哥,叫得可腻可甜啦,我听一次噁心一次。说实话,我都萌生放弃的想法了。” 王桃马上鼓励加警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此时退缩,终生懊悔!” “他对我爱搭不理的!”梁爽满脸委屈,“跟他聊天的时候,他总是心不在焉,约他出去玩,他就找各种理由推搪。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像两条平行线,绞不到一块儿。” 王桃:“那他到底对你有没有好感啊?” 梁爽:“谁晓得哩,像是喜欢我,又像是不喜欢我。有时候沖我笑,笑得特迷人。有时候又苦着脸,谁欠他两万元钱似的。”
第64页 王桃:“与其扭扭捏捏,不如干脆直接,别等了,告白吧。” 梁爽:“不行啊,我说不出口。还是得有个东西过渡一下,缓一缓。” 王桃:“过渡个毛线啊,再不摊牌,黄欢就被别人渡走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 梁爽:“开门见山说爱他,会不会显得太唐突、太神经病了?” 王桃:“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爱情有时候就要来得唐突,有唐突才有惊喜嘛。” 梁爽:“好吧,让我冷静一下,再考虑考虑。” 幸福不是等来的、盼来的、静静候来的,一定是争来的、夺来的、努力拼来的,梁爽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迈出了开天闢地、举足轻重的一步。 就在那个凉风习习、月光如水的晚上,她决定向黄欢深情告白。 那晚,黄欢独自坐在公寓楼前的青草地上弹吉他,面前铺了一张餐桌布,上面摆满了啤酒零食,边弹边唱,边吃边喝,悠然自得,无上清凉。 时令已是立冬,他穿得很单薄,优美的吉他声似乎让他忘记了寒冷。 有零星围观者,却无人靠近,估计是怕惊扰了他的沉醉。 梁爽从天而降,大步流星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为黄欢披上。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酣畅至极,丝毫看不出一丝扭捏和造作。 就像老夫老妻一样熟络和习以为常。 黄欢抬头看了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续弹琴唱歌,依然故我。 梁爽一阵心塞,略为尴尬地坐在他的旁边,缄默不语。 皇天不负有心人,必有成人之美。突然就起风了,阴云密布,雷电交加,山雨欲来风满楼。很快,雨滴落下来了。 原本的凉风习习,成了阴风阵阵,原本的月光如水,成了月光逃遁、雨水天降。 当是时也,黄欢随歌声激盪,越唱越亢奋,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或者说装逼装到了一定境界,居然完全无视大雨的存在,身子一动不动,只有手指在头,琴弦在动,嘴在动,心在动。 无情有的天雨驱散了人们的好奇心,听他弹吉他的观众只剩下樑爽一人了。 梁爽:“阿黄,雨越下越大啦,赶紧回去吧。” 黄欢:“不用管我,我开心就好。” 梁爽带着哭腔:“傻呀你,这样子下去会着凉感冒的!” 黄欢无所谓之:“你不懂的啦,雨中放歌,更具诗情画意!” 梁爽:“好吧,我陪你诗情画意!” 黄欢不走,梁爽也不走,两人较起劲儿来了。 不多时,二人衣衫尽湿,狼狈不堪。梁爽双臂交抱,瑟瑟发抖。 雨一直下,他们一直不曾离开。 风雨之声盖住了吉他之音,风雨无情人有情,黄欢怔住了,他不再弹了,也不再唱了,茫然不解地看着一旁倔强的梁姑娘。 梁爽摘下了画蛇添足的眼镜,远远地扔了出去,然后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她脱下自己的上衣,裹住了黄欢那把心爱的吉他。 这一剎那,黄欢被打动了,被震撼了。 他一下子将梁爽搂进怀里,热烈地吻她,不肯放手,也不肯松口。 梁爽既惊愕又幸福,她敞开心扉,迎接他的闯入。 暗蓝色的天幕下,雨声淅淅,雷声轰轰。一男一女情到深处,不能自已。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雨中热吻! 二人深情凝视,火花四溅。你眼中有我,我怀里有你。 “小爽,做我女朋友,好吗?”黄欢终于开了金口,情真意切。 “嗯!”梁爽流下了幸福的泪水,无比动情地点着头。 这正是:有志者,事竞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小爽,请相信我,”黄欢替她揩去眼泪,“此刻起,我会对你好的,我会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信!我希望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 “就这样说定了!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嗯,一百年不变!” 后来梁爽向王桃复述整个表白过程的时候,她的开心和激动就像《还珠格格》里得知了萧剑是自己亲哥哥的小燕子一样,甚至更过之。 当天晚上樑爽根本无心睡眠,能睡得着吗,黄欢接受了她,而且是主动提出的,这是她多少次梦寐以求的啊。 电影里说,念念不忘,必有迴响。梁爽用她的“念念”,等到了黄欢的“迴响”。 “姐你知道吗,”梁爽心花怒放地对王桃说,“当阿黄吻我嘴唇的时候,我的那堵坚硬的心墙便开始坍塌了。” “哟,这才好上几天啊,你就夫唱妇随了,说话都成文艺腔了。” “不许嘲笑我,我是真情流露。”梁爽反驳。 “是吗?”王桃颳了下她的鼻樑,“不过我醒你啊,‘阿黄’这个绰号,以后你最好不要叫了,跟叫一条狗似的,多闹心、多难听!” “没关系的,我俩谁跟谁呀,阿黄是绝对不会在意这个的。” “阿猫阿狗随便你喽,反正他又不是我男朋友……”王桃眉毛一挑,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第65页 “桃姐,你慢点,等等我——”梁爽高喊着,追上去。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王桃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怪怪的,事不关己中夹带着一丝若有所失的心酸。小桃吃醋了吗? *** 下班以后的时光轻松而漫长。 王桃优哉游哉地回到宿舍,发现居然空无一人,可能有人要加班赶产量,也可能有人跑出厂逛夜市去了。 反正所谓的寝室,只是劳动了一天累了乏了就寝睡觉的地方。 很多事情尤其像恋爱是不可能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完成的,除非是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则另当别论。 望着面前几张空荡荡的床铺,王桃的心头颳起了一阵惆怅的烟雾,不过想到即将到来的好事,马上又云开雾散,眉头舒展。 本想沖个凉换件衣服打扮一番坐等到九点半再出门,但是腹内空空如也早饿到不行,于是端起自己的不锈钢饭盒,来到公司食堂打了一份炒面。 掌勺师傅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大叔,一边挥舞着锅铲一边笑眯眯地打量着王桃,面目慈祥之中又带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愁苦。 王桃被他瞅得浑身不自在,像有一只虫蚁在脸上爬,忍不住说道:“叔,求你别看我了行吗?我一点也不萝莉的。还有,面不要炒煳了。” “哟,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师傅脸一红,马上解释,“这姑娘,不瞒你说,你长得真像我闺女,脸面啊,个头啊,体型啊,还有年纪,都差不多,连跟人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都很相似,所以请原谅我的这个当父亲的为老不尊的一些行为吧。我这般年龄盯着一个小姑娘确实有些过分。我实在是太想我女儿了,出外打工八年没有回家了,每次想她的时候就拿出以前的照片翻看,看着看着就流泪了。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付出的爱实在太少太微不足道,我很自责,很内疚,今年她上大二了,也不知道她的身体怎么样,生活得快不快乐?” 听了此番肺腑之言,王桃心有戚戚焉,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叔,我误会你了,向你说声抱歉!你也不用太伤感,挣钱是很重要,但维护父女之情更为重要,而且必须放在首位。我劝你啊,常给她打打电话,聊聊彼此的喜怒哀乐,虽然你女儿正处在青春叛逆期,未必对你的话言听计从,也未必肯把真正的心里话讲出来。但多多沟通总胜过不闻不问,你说对吗?还有啊,你最好抽出时间来回家一趟,钱是永远赚不完的,老是不停的为钱拼搏埋头苦干,何时是个头呢?” “谢谢姑娘的提醒,你的话我记在心上了,明天就准备回去,陪陪老婆孩子!”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甭说了,叔懂了,叔这就跟领导请假去!” 师傅说完,把炒面帮王桃打包好,悍然拒绝了她刷饭卡,说道:“这份炒面也就三元钱,叔叔请你吃了!不好吃的话,尽管拿我是问!” 王桃再三推辞:“怎么好意思让你花钱?吃饭付帐,天经地义。” 师傅:“你别客气了,再不领情,叔真的要生气了!” 王桃:“好吧,谢谢叔!回家的话,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作者有话要说:  新晋作者榜,一天一进步 已由45名提升到36名 希望明天进前30名 第36章 匆匆扒完了免费的炒面,王桃把自己的身体像物件一样扔在床上,然后手持小镜要将脸盘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寸一厘也不放过。 清丽绝俗有木有!胜西施、赛貂蝉有木有! 除了耳朵旁边几颗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青春痘,王桃的五官精緻有型,基本无可挑剔。皮肤也是白里透红,水嫩嫩的,完全不像以劳力付出为生计的打工妹。虽然她是个乡下姑娘,但由于父母的宠爱,几乎没有干过农活。 在同事眼中,王桃常被称为“美女”,而在老家梨县,人们则不会用这么时髦的称唿,他们常在拉哌的时候对她的父母说:“你们家老二长得可真俊呀!” 乡下人的意识里,长得俊的女孩都是有福气的人,将来必然能找到一个有本事又有钱的金龟婿,光耀门庭。 某年某天某时某刻,王桃发现自己长大了。 她的身体在逐渐发育,某些器官细微的变化令她感到侷促又难堪。 看到电视里男女接吻亲热的镜头,她会立即别过脸去,她知道害羞了。过了十八岁,就告别未成年了,她决定不能再疯疯癫癫像小姑娘一样了。 身为女性,将来结婚生子,相夫教子,否则来这世上走一遭的使命就算没有完成。 王桃渴望长大,又害怕长大,她很喜欢无忧无虑不知天高地厚的过去,却又幻想着充满无限未知的将来。她的内心好矛盾啊。 不去想这些头痛的问题了,王桃放下镜子,收拾下仪表,从容出发。 王桃要赴一个很重要的约会。 实事上,“约会”一词是她yy出来的,如果异性相见就叫约会的话,从出生那天算起,她都约了十八年了。 这个冬天有异性,这个异性是林申。 午班的时候,王桃因为神思恍惚想着桃花运何时到来,结果一个插拔动作不到位,导致线路起火,一下子烧坏了三片板子。
第66页 事发之时,王桃吓得魂飞魄散。 事发之后,王桃仍然心有余悸。 要知道,这种mp4是出口荷兰的,出厂价每片200美金!王桃折算了下,三片板子相当于三千七百多元人民币,自己两个月的工资啊! 如果按价赔偿的话,王桃打算去一趟屠宰场,把自己论斤卖掉以补偿损失。 线长叶惠面如土色地把消息报告给林申,林申脸上的笑容立马销声匿迹,代之以吓死人不偿命的严肃。 王桃低头不做声,出错了还能振振有词吗? 林申面沉似水走过来,二话不说先检查那片cpn板到底被烧成了什么程度,截上防静电手套亲自测试了一遍,结果测到第三小节便黑屏了,哗一下,鬼吹灯一样,全灭了。 林申转身对叶惠说:“不用再检查了,直接申请报废吧。”然后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王桃:“你跟我过来一下。” 王桃以为他会狠狠批自己一通,紧张得一颗心快跳出了喉咙,乖乖地跟着他到了办公区,站在他面前像个打碎花瓶的孩子。 “是昨天没有休息好还是心里在想事情?”林申情绪压抑。 “因为心里在想事情,所以没有休息好。”王桃声若蚊蝇。 “好逻辑啊!”林申看来是真生气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语言表达能力挺强啊!” “还,还行吧——”王桃很天真地谦虚道。 “端正你的态度!”林申毛了,拍了一下桌子:“别的我不想多说,这次操作失误,属于人为事件,我会给你记一个过失!” “记什么过?大过、小过还是杨过?” 话音一落,王桃就后悔了,这该死的幽默! “你——”林申愣住了,然后噗嗤一笑,“杨过?还小龙女呢!” “我知道错了。”王桃嘟着嘴说,“任打任罚,随你处置,我绝无怨言。” “王桃,你真是个妖孽!”林申无奈地发出一声嘆息。 下班路上,接到林申电话,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自己,王桃兴奋得跟摇身一变成了七仙女似的,梦幻一般不敢置信。 王桃听到林申柔声细语地说:“晚上十点在厂门口等我,我有事儿找你。” 他找我能有什么事儿? 王桃百思不得其解,是接着骂我呢还是让我赔钱? 一般情况下,普通员工的下班时间是晚上八点,领班要到九点左右,而组长则等到十点以后了。他们位高权重,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多。 *** 公司门口,王桃买了一盒口香糖,边嚼边等。 林申幽灵一样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王桃已经把整盒口香糖全嚼完了,最后一颗捨不得吐,反覆嚼了十几遍,都快噁心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林申上来一通道歉,他的谦虚自责不是很真诚。 “没关系,反正时光不能倒流,我已经久等了。”王桃没好气地说。 “别介意啊,今天实在太忙,我也很想早点下班啊。” 林申说完,伸手拦了辆计程车,上车后,他随手一指,对司机说:“师傅,南桥。” 南桥不是指南方的华侨,而是一片挺大的住宅区。据王桃了解,公司里很多不愿意内宿的员工都住那儿。当然,基本是租房子住。 “你住在南桥小区啊?”王桃问他。 “是啊,那里的房租比较便宜。”林神边说边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住外面很自由吧?”王桃充满好奇。 “这还用说嘛,”林申勐撮了一口烟,“之所以放着厂里免费的宿舍不住,而选择自己掏钱在外租房,图的就是方便和自由啊。” “你约我出来,所为何事?”王桃鼓起勇气问,“是继续问责烧掉板子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林申解释,“那件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不会扣你一分钱的,你放心好了。请你出来,就是一起吃个饭,聊聊家常。” “之所以不去饭馆,你是打算亲自下厨做给我吃吧?” “猜对了,”林申说,“饭店里不太卫生,他们炒菜都用地沟油的。” “组长为属下做饭,实在受宠若惊啊。”王桃一点都不惊。 “难道还要我重申一次吗?”林申假装生气,“你的等级观念太重了吧,我说过不止一次,出了车间,大家就是朋友,不分上级下级!” “好吧。”王桃吐吐舌头,继续问道,“你是和你老婆住一块吗?” “这个话题,暂且不谈了吧。” 林申别过头去,不睬王桃了。王桃知趣地闭了嘴巴。 十分钟后,他们下车,进入小区后,林申指着横亘在眼前的一栋楼说:“不妨告诉你,我住九楼。” “哇塞,太高了吧。每天爬上爬下的,不嫌累啊?” “有直达电梯啊傻瓜——” “哦,”王桃一拍脑瓜,“我孤陋寡闻了。” 走进空间封闭、十分逼仄的电梯,王桃不由得唿吸急促、心跳加剧,因为电梯里只有两人,一男一女,气氛古怪。
第67页 林申望向她的眼神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有点像狼。 *** 电梯在九楼准确无误地停下,林申很绅士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让王桃先一步走出,然后紧跟上来,指着走廊最深处的一个房间说:“瞧见了吗?我就住在里面。” “见个鬼啊,这么黑,感觉阴森森的,好可怕。” 王桃拽着林申的衣角,像恐怖电影里不小心闯入荒宅废园的小女生,一步三回头,生怕背后冷不丁冒出一只行走的枯爪来。 “小桃莫怕!忘了告诉你,这里装了声控灯。” 林申说着,抬脚朝地面使劲儿跺了两下,果然,灯光忽忽闪闪,终是亮了起来。 踩地雷一样小心翼翼地移步过去,一路走过许多户租房,深夜十点了,有的房间安静无声,应是已然入睡。有的房间则吵吵嚷嚷,能辨别出是一对年轻夫妻因为某事发生了争执,具体内容听不清,反正一方骂骂咧咧,另一方反唇相讥,一时半会怕是结束不了。 终于来到909房,林申熟练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然后弯腰脱下皮鞋换上拖鞋,同时找了一双粉红色拖鞋递给王桃,说了一句废话:“到我家来做客,不用太拘谨,换不换鞋,其实没关系。” “还是换了吧,我可不想弄脏你家地板。”王桃有些不自然地配合着,边脱鞋边问,“这是你老婆的鞋子吧?又小又粉,好可爱。” “应该说是女朋友,因为我俩还没有结婚。” 林申怕引起误会,详尽解释:“本来几年前就该结婚了的,但因为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们之间的关系时好时坏,忽冷忽热。正常的时候,水乳交融、亲密无间,跟别的男女朋友无甚两样。一旦撕破了脸,这女人就瞬间变泼妇,摔锅砸碗、一哭二闹三上吊,怎么高兴怎么来,能闹多大动静就闹多大动静,我是拿她一点办法没有。这婚事就耽误了下来。直到今天,我们还没有彻底信任彼此,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办一场正式的婚礼。也许各自心中都打着小算盘吧,到底要不要一辈子走下去,谁心里都没底。” 第37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在林申的出租房内,听了他和女友的故事,王桃不禁发出感慨,“话说回来,只要两人认准了彼此,就不应该再犹豫不决了,随着时光流逝,你们的年龄越来越大,再等可真的等不起了。” 王桃认为自己的话金玉良言,信不信、听不听,爱谁谁,无所谓。 “婚姻是此生头等大事,万万将就不得。如果我考虑不周贸然成婚,以后后悔就只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了。我三十大几了,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怕再多等两年。” “再等黄花菜就凉了!”王桃急道。 “凉就凉了吧!”林申双手一摊,无所畏惧,“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老子不在乎!” “你可以不在乎,因为你是男人,男人越老越有魅力,越老越值钱。女人就不同了,女人的青春年华就那么几年,哪天人老珠黄、容颜不在,就像货币贬值、囤货发霉,试问谁还愿意高价接收?谁还愿意珍之惜之?你要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 “结不结婚,何时结婚,是我和她的事情。咱们俩个就别在这事上据理力争了好不好?没意思,也没意义。” 林申摁亮房灯,把王桃引进去。 “也罢。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王桃自讨没趣,摇头嘆息,环顾左右,打量房内的装饰。 这是一套两居室。 家电不多,但干净齐整,地板一尘不染,光亮照人。 林申这傢伙八成有洁癖,或者她女友。 怪不得进门换鞋,不然一步一个脚印地踩过去,就像随地涂鸦一样,林申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送客之后,势必抓耳挠腮,撸起拖布反覆擦拭。 门后鞋架上,散放着几双女鞋。 款式、颜色不一而足,但走的都是可爱俏皮风。 王桃马上作出邪恶的判断,看来林申不是花花公子,伺候他的女人常年固定,对待感情也算很专一了。如果我是他,同时交往三五红颜知己,实属正常。这是个看脸的年代,尤其在外乡人聚集的深圳,尤其在男女比例1:9的福士康,颜值决定一切,颜值就是王。 对于英俊的有副好皮囊的男人,女人们趋之若鹜,任君採摘,将之捧成皇帝。一男三女四人同居的奇闻常见于报端,荒诞又悲哀。七夕节那晚,王桃就亲眼看到车间的一个帅哥同时拉上两个小姑娘去旅馆开房。 对于长得差甚至长得丑的男人,女人们则弃之如敝履,正脸也不瞧一眼,或者瞧一眼之后,深恶痛绝,恨不能自挖双眼、自绝于世。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女人更甚。 王桃也曾在心中描绘过未来老公的样子,无论何种类型,颜值必须大过才华,简言之,一定要帅。 至于周朗嘛,长相凑合,虽与自己的标准差距明显,但还是拿得出手、上得了台面的。 林申让王桃沙发椅子随便坐,苹果香蕉随便吃,他则脱去工衣,扎了围裙,进了厨房,同时甩过来一句话:“小桃你有口福了,今天我做蛋炒饭!”
第68页 “你的厨艺很厉害吗?”王桃打趣,“所谓蛋炒饭,无非就是鸡蛋和米饭的结合,你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话虽如此,但做饭就像穿衣服,每个人的风格不一样,我的做法属于武汉民间做法,会加上很多当地特产的佐料,别具一格,好吃极了。” “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等会炒饭入口发现难以下咽,你可要负全责!” “行嘞,我敢保证你是第一次吃到这个味!” “牛皮吹太大,容易爆哦。” 王桃一边打开电视看节目,一边小声嘀咕谁稀罕吃蛋炒饭,食堂里都吃腻了。本姑娘来一趟不容易,好歹弄点鲍鱼鱼翅尝尝鲜吧。 忽然想到电梯里不经意的一次对视,林申眼中发出的狼性光芒,王桃心下就一阵不安,这厮不会就是那个新闻里报导的变态杀人狂吧?此刻,也许他正在饭里下毒,迷魂药之类,然后将我迷倒,再让自己禽兽不如。 一想到这儿,王桃把自己吓了一跳。脑门出汗,背嵴发凉,电视也没心思看了。 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王桃挤进厨房,以打下手的名义,和林申一起做饭。王桃想,我得紧盯着他,不能给他做坏事的机会。 *** 站在林申身边,王桃手足无措,心情复杂。 她哪会做饭啊,她只会吃饭。哪怕表演做饭,也得像不像三分样,可她完全不知道该干嘛,傻不拉几地杵着,像尊活化石。 以前在家,大都是妈妈和哥哥在厨房里忙活,每逢想一试身手,便被无情赶出,因为做过之后他们还要重做。现在王桃主动请缨,只是为了监督林申,防他下药。 或许是多虑了,林申并无加害她的意思。 等到大功告成,林申把盛好的一碟蛋炒饭放在王桃面前,请她品尝。 王桃一口口地往嘴里扒饭,就像试毒一样,不敢大快朵颐。至于味道,确实挺香的,比饭店里专业厨师做得好吃。看来小瞧他了。 王桃边吃边夸赞:“行啊老大,有一手,不愧是居家好男人!” “家常便饭,手到擒来。”林申骄傲地客气道。 “女朋友就是这么追到手的吧?”王桃调侃。 “这个嘛……”林申欲言又止。 “她没回来啊,”王桃刨根问底,“她在我们厂上班吗?” “不是,她在一家制衣厂做事,上夜班。” “说说呗。” “说啥?” “你和她的事啊。” “愿意听啊?” “特想!” “我口才不好,你多担待。” 林申终于向王桃敞开心扉,讲起他和女朋友的事来。 他说他和女友同居两年了,走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月,迈进了淡而无味的日常。他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没有爱了仍在一起,无疑十分痛苦。 她身上的优点,他看不到了。 她身上的缺点,无限放大,他无法忍受。 他提出分手,她却说不。 对方已从清纯如水的少女变成了功利市侩的女人,她指着他的鼻子,气哼哼地说:“老娘让你白睡了三年,你倒好,玩腻了一脚踢开,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你想怎样?”他问。 “除非你赔我十万元的青春损失费!” “十万?简直异想天开!” “不拿出钱来,想把我甩掉也是异想天开!” 他们互相指责,互揭老底,吵得不可开交。当天晚上,他们分床而睡,不再搭理彼此,从此进入冷战期,至今没有和解。 “和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情。她这人,打不得,骂不得,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给你上纲上线!说真的,我忍得好痛苦,我快崩溃了!” 林申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啤酒,拧开瓶盖,咕咕灌下肚去。 “如果她不在乎你,也不会生你的气。” 王桃问林申,“你觉得,她还爱着你吗?” “爱个屁!”林申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她今天晚上上夜班,其实撒了谎。她已经连续几天没回来住了,现在指不定躺在哪个帅哥的床上恩恩爱爱呢!” “你多想了吧。她要是不爱你,就不会和你一起生活了。” “你咋还没明白呀,”林申一身酒气,咋咋唿唿,“就是因为我不肯拿出这十万元钱,她才死缠着我不放的!” 王桃一噎,竟无言以对。 生活像一本书,不可能每页都精彩。 王桃追求完美,是个理想主义者,对于那些不好看的篇章,跳过去不理就是了。 “那啥,天不早了,狗不咬了,我得回厂了。” 王桃抹抹嘴,向林申道别。 “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就在这儿睡吧。” 林申的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居然大言不惭要留她过夜!天! “啊,你胡说什么,喝高了吧——” “我没醉!”他打断王桃,进一步试探,“我不是什么好人,哦,我不是什么坏人!小桃你知道吗,自打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和她们不一样!你的性情,你的气质,你整个人都深深打动了我,我真的好喜欢你……”
第69页 “对你来说,我有那么重要吗?你的表白太廉价了,怕是止对一个女人这么说过吧,三个?五个?或更多?”王桃毫不留情地质问。 “看来,我只有把心挖出来,你才能相信我的话!” 林申晕晕乎乎,走去厨房抄菜刀。 王桃马上不镇定了,不敢想像那一副血淋淋的场面,于是冲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我相信你的真心,千万别冲动!” 林申反手抱住她,也不剖腹取心了:“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王桃有点懵b了,脑海里翻过无数念头,想得最多的是:这孤男寡女的,这干柴烈火的,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就顺水推舟、顺理成章了?瞧他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我不配合,难道他还霸王硬上弓不成?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妹妹!” 林申轻轻推开王桃,顺手将门反锁,然后一脸诡笑地说,“小桃,哥去沖个澡啊,很快回来,千万别着急哦……” 第38章 兵法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那天晚上,林申到底没有对王桃做出伤天害理、霸道野蛮、对不起她未来夫君的事情,王桃谅他有贼心没贼胆,除非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悍然触犯道德和法律的底线。 退一万步讲,如果他铁了心要吃定王桃,必须给自己饥渴的身体和膨胀的欲望一个交待,完全不计后果犯下蠢事,王桃势必不愿任其宰割,一定誓死反抗,做一个贞洁烈女。 所以,一旦有机会上天入地消匿于无形,王桃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当林申林大帅哥沖完澡以后光着身子哼着小曲返回客厅,却哪里还见得到王桃王大美女的身影? “小桃,好妹妹,你躲哪儿去啦?” “桃啊,你太调皮了,想玩藏猫猫吗,哥陪你一起玩!” 人走茶凉,空空如也。 “妈的,八成跑了,现在的女生越来越保守了……” “卧槽!这小娘们儿够狠的,买卖不成情义在嘛,居然把门给锁死了……” “真倒霉!我该怎么办,爬窗户还是报警?” 王桃趁林申沖澡的当儿取走钥匙逃之夭夭,跑掉的时候急中生智顺手锁了门,以防止他冲出来追赶。钥匙被她丢到了门外鞋架上。假如有邻居路过,或是女友归来,应该看得到。王桃出了那栋楼,出了南桥小区,走在寂静无人的马路上。 看看时间,整整十二点了,一天的结束,也是一天的开始。马路上的路灯十个坏了九个,黑灯瞎火,阴风嗖嗖,像是踏上了黄泉路,直奔阴曹地府而去。 王耍告诫过自己,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一个人走夜路,容易撞到鬼。 “鬼”是指那些夜半三更潜伏在路边树丛里的歹徒。他们像狩猎一样守株待兔,专门等待独行女性上钩,劫财劫色,无恶不作,甚至有人因为激烈反抗遭到棍棒加身或者各种致人于死地的残酷手段,最终横尸街头,悽惨至极。 王桃有点后悔不该答应林申到他家来玩了,还是大半夜的! 书上说,如果一个女人愿意晚上跟一个男人回家,就说明这个女人潜意识里已经接受这个男人了,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都会默默同意,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认可的。 书上说的对,但也不全对。 自从跟着林申上了计程车的那一刻起,王桃就产生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明知前方有洪水勐兽,偏要闯一闯那龙潭虎穴。甚至抱有一丝罪恶的期待,期待林申的不守规矩,期待老牛吃嫩草、霸王硬上弓。 但是关键时刻,她掉了链子,居然悄悄熘走了,做了个不争气的逃兵! 事情弄到如此尴尬之地步,实在非她所愿,林申怪她不解风情、放他鸽子,她也怪自己临阵逃脱、半途而废,看来,自己真不是做小三的料儿,心平气和、甘之如饴地勾搭一个有妇之夫对她而言太难了,比正经八百谈一场恋爱还要难。 该放手时须放手,还是放弃林申,安心做一个良家少女吧。 言念及此,王桃四下瞅瞅,夜深人静,草木皆兵。 目之所及,居然看不到一个行人、一辆汽车。每走一步,都是心惊胆战。 如此黑夜,想搭一辆黑车都是痴心妄想。街灯昏黄,空气凛冽,一片肃杀景象,王桃觉得冷透了。 出宿舍的时候为了漂亮穿得很少很单薄,完全把冬天当夏天来过,现在肠子都悔青了。王桃不再碎步走了,紧了紧鞋带,扎了扎头髮,提气狂奔。 她真想插上翅膀飞起来,就那歌里唱的,我要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哦,飞得更高…… 上帝保佑,费了吃奶的劲儿,终于驱走黑暗迎来光明,跑到了公司门口,所幸有惊无险、一路平安无事。 *** 王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番折腾,着实锻鍊了肺活量。 看到面前“福士康科技集团”七个闪闪发光的大字,王桃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被人冷不丁拽进灌木丛里实施不可描述的罪行的疑虑基本消除。 正想刷卡进厂,不料保安成了拦路虎,任她费尽口舌,坚决不放行。 更可气的是,这保安不是外人,正是冤家周朗!
第70页 这傢伙先是假模假样地给王桃敬了个礼,然后板起脸,冷冰冰地说:“请问小姐是内宿人员还是外宿人员?” “明知故问,内宿人员啦。”王桃没好气地答道。 “对不起。”周朗伸出右臂,作出拦截的姿势,“请问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王桃瞅了一眼门卫室里的挂钟,凌晨十二点三十五分。按照规定,十二点之后禁止入厂,现在超过规定时间半个多小时了,又碰上周朗这个十足的愣头青,想一想第一次在厂里和他相遇时的一幕幕悲伤的回忆,天哪,我该如何是好? 先礼后兵还是知难而退?抑或碰碰运气?万一他心慈手软放自己一马了呢。 “嘿,哥们儿!”王桃使劲儿套近乎,“好巧啊,又碰到你值班!怎么,不请我到里边喝杯热茶吗?我,王桃啊!不认识啦?” “不管你是谁,一视同仁!这是原则问题,没有妥协的余地!”周朗信誓旦旦。 “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你就放一次水又能怎样?这儿只有你我,又没别人,况且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都是老朋友了,不是吗?” “不好意思,”周朗不为所动,“工作的时候,我的眼里只有工作,不工作的时候,我的眼里才有朋友。所以不要为难我,也不要让我为难。” “我靠,你这叫一根筋!冥顽不化!不懂人情世故!我王桃要是交到你这样的男朋友,不如去死,天打五雷轰!” “既然如此谈不拢,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影响我上班。”周朗冷酷无情地说。 “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这么晚了,你让我上哪儿去?”王桃质问。 “马路对面就有旅馆,”周朗虚指了下漆黑的夜空,“普通标准间,三十元钱一晚,便宜又实惠,何不去那里过夜?” “身上没钱,住不了旅馆!”王桃大声嚷嚷。 “带手机了吗?”他突然问。 “带了呀,”王桃摸出手机,“你不会是叫我把手机押在旅馆吧,太歹毒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通知外面的朋友来接你,你住朋友家不就行了吗?或者你把同宿舍的人叫出来,借你点钱,你去找旅馆。” “这一波脑洞开的,我真服了你了!”王桃哭笑不得,指着他的鼻子,尽情数落,“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到底有没有一点人性啊!那天车间失火,你从火海里冲出来,还是我第一时间送了瓶水给你解渴!这事才过去几天呀,你不记得了吗?莫要做那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令人不耻的事情来,好吗?” “你的我的好,我没忘,但是一码归一码,那天的事,我谢谢你。今天的事,我无能为力,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放你进厂就是我的失职,ok?” “狗咬吕洞宾,丧尽天良!”王桃不管了,撒起泼来,厉声尖叫,“让我进去——” “不行!”周朗提高了分贝。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一辆黑色本田车缓缓开了过来。 王桃以为救兵到了,马上让道,却看到车未停、人未下,周朗就孙子似地贴上去,先恭敬地敬了个礼,然后开启电子门,大方放行。王桃见机行事,跟着那辆本田跑去。周朗大叫一声:“混水摸鱼可不成!”然后追上来,伸开双臂拦住她。 王桃使出浑身解数,左右腾挪,横冲直闯,但是无济于事。他紧紧箍住王桃的腰,不肯撒手。王桃挣脱,不起作用,继续挣脱,继续不起作用。 “放开啦,男女授受不亲——”王桃挣扎着,吼叫着。 “答应我别再无理取闯了,我就放开你!”周朗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你先放开我!”王桃据理力争。 “你先答应我!”周朗不甘示弱。 “周朗,我去你七舅姥爷的!耿直的人早晚吃大亏。” “怎么还骂人呢?” “我就骂你了,怎么着吧?” “那我更不能让你进厂了!”周朗吃了秤砣铁了心。 王桃一下子哭了,不再用力挣了。周朗见状,马上松开了两臂。 王桃抹着眼泪问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是什么天理?你让刚才开车的人进,为什么不让我进?这就是你所谓的原则吗?” “不一样!”周朗喘着气跟王桃解释,“人家是台干,台湾干部,你是员工,普通员工,这待遇能一样吗?你自己说说!” “我呸!”王桃破口大骂,“你势利眼!欺强凌弱!不是男人!” “骂我干啥?!公司有规定,我只是照本宣科、照章办事!” “你就是头猪!我拿你当朋友,那天见你渴了还兴沖沖抢了老大的水给你喝,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不是登记我违规,就是拦住我不让进厂!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你还是人吗?!” “我一直是秉公办事啊……”周朗一脸坦诚的样子真欠揍。 “你,你气死我了……”王桃理屈词穷,无言以对。
第71页 突然鼻子一酸,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个不停,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无人诉说。王桃诅咒周朗光棍终身,一辈子找不到老婆。 第39章 公司大门口,周朗的固执惹哭了王桃,又不懂得安慰,任凭她哭,吝啬得一句贴心的话都没有。 终于,他有所动作,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沓纸巾。 “来,擦擦眼泪——” 他什么意思啊,以为在主持《艺术人生》或者《周朗有约》吗? “不要啦!走开啦!讨厌啦!” 哭是不顶用的,王桃作了妥协,默默接过纸巾,抹了抹毫无价值的泪水,然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硬的不行,咱来软的。 她娇弱无力,抽抽噎噎地说:“周大哥,我真的好睏啊,求你放我进去吧!明天我请你吃龙虾!吃最大的最贵的,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还要让我解释多少次,不是我不让你进,是厂规不让你进。”周朗一如既往地摇头如拨浪。 “算了。”王桃点头,表示认输,“我记住你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带着对周朗的爱恨情仇,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往深夜更深处慢慢走去。 王桃心想好你个周朗,简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啊,以后千万别落在我手上,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不,还不够毒,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乌鹊倦栖,鱼龙惊起,星斗挂垂杨。 如此美丽怡人的夜色只能出现在文人墨客的诗句里,而王桃的世界就像一座白雪皑皑的远山,寂寞又冷寒。此刻的她踽踽独行于深圳萧瑟凄清的街头,仿佛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正在苦苦寻找一处遮风避雨的港湾。 幸好,周朗介绍的地方不算太远,沿着路标的方向拐了两个弯,就来到了那家闪烁着霓虹灯牌的旅馆,大不列颠皇家一号不夜城。 单瞧招牌,扑面而来一种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感觉。 但荒诞的是,它明明是一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两层小民居,却起了个华而不实、大而不当、牛b吹上天的名子,这不是明摆着譁众取宠、挂羊头卖狗肉、欺骗不明真相的消费者吗? 当然,也不排除一种可能,虽然它表面上平平无奇、毫无可取之处,其实内里金碧辉煌、别有洞天,极尽奢侈豪华之能事,是王桃坐井观天、不眼有识金镶玉、错把凤凰当成鸡。 带着强烈的好奇心走过去,用力推开紧紧闭合的玻璃门。王桃大声询问老闆在不在,还有没有房间无人入住。 高高的柜檯里钻出了个小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油头粉面,尖嘴猴腮,长得极不规则,像是女娲补天时用污泥捏出来的形状结果不小心掉在地上摔了一下。 “有房,一晚120元,住不住?”小年轻声音尖锐,色迷迷地打量王桃,很讨人厌。 “标准间不是只需30元吗?”王桃指着问门外的招牌问。 “靓女啊,真对不住。”小年轻歪嘴一笑,“标准间已经客满了,现在只剩vip套房和一个双人间了。不过看你的样子,并非大富大贵之人,应该住不起660的vip套房,所以就为你推荐了120的双人间。” 狗眼看人低!王桃嘀咕了一句,声若蚊蝇。 转念一想,人家说的没错,看人还挺准,自己一个小小打工妹,月薪不过千儿八百,是住不起vip,即使身上带了660元钱,也不会选择一次性花光,倒不是心疼钱,而且完全不值当,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登记吧,我要住120的。” “好嘞。” 小年轻放下手机,端正坐姿,开起电脑,晃动滑鼠,一通捣鼓。一根烟工夫过去了,这傢伙还没有操作成功,王桃站得腿都麻了,催促道:“怎么回事儿?到底行不行啊?” “莫急莫急,系统出了点小故障,这就弄好。” “实在搞不定,我去别家了。” “心急吃不了臭豆腐,稍安勿躁嘛!” “晕死,那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不好!”王桃哭笑不得,今天真是遇见了个奇葩,乱用成语,跟梁爽一个毛病。 “都一样啦。”终于,小年轻停下动作,面向王桃,伸出手来,“ok了,证件,房钱。交一下!” 王桃奉上身份证后,翻遍了所有口袋,只摸出了皱巴巴的60元钱。 可误!这个时候竟然没有带够钱! 自作孽,不可活! “帅哥。”王桃违心地喊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噁心,“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你看啊,你们的价格是双人间120,而我没带朋友来,算是单人,按道理应该打个对摺,60元,你觉得呢?” “这个嘛,人是感情动物,万事留一线,江湖好相见,也不是不可以通融……” “既然如此,这钱你收好——” 王桃正准备把仅有的60元钱递过去,突然发现小年轻的两个眼珠子闪着绿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胸部,有涎水从嘴角流了出来,令人作呕欲吐。 “小子,姑奶奶大家闺秀,可不是出来卖的,身份证还我!”
第72页 王桃瞬间火大,即使现在天上掉下一捆钞票砸在身上,也不住这儿了。谁能担保房间里没有安装针孔摄像头?这种猥琐男既然种下了贼心,那么偷窥的行为势必不止一次两次了。 “别生气嘛,你长得漂亮还不许别人看啦?”小年轻狡辩道。 “乌龟王八蛋,胸有什么好看的,你妈没有啊?!” 王桃一把抓起身份证,同时对着色狼的脸吐了一口口水,又担心他狗急跳墙从柜檯里冲出来报復,于是一刻也不作停留,撒丫子远远跑开了。 *** 夜色深沉,王桃如跳水一般,一头扎进去,立刻感到一股刺骨的凉。 徘徊于深夜的十字街头,彷徨得如同当年的雨巷诗人戴望舒,他彷徨的是逢不到一个像丁香一样结着忧怨的姑娘,王桃彷徨的是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今夜小姐姐我要睡哪儿。 本打算给梁爽打个电话让她出来拯救一下自己,哪怕不休息了,由她赔着,王桃也会觉得心安,不至于现在这样狼狈。 悲催的是,手机居然不争气地没电了,上一秒把号码拨出去,下一秒就关机了。 去他奶奶的纂儿,见鬼了!陋屋偏逢连夜雨,不啻于雪上加霜啊。 想一想今天的遭遇,王桃不禁垂头丧气、长吁短嘆。宿舍难回、无钱住店、刚甩掉的居心叵测的林申,又遇到刚正不阿的周朗,竟然连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机,也被无情收割掉! 天要绝我之路吗? 人逢喜事精神爽爽,人要倒霉处处撞墙! 或许是错觉吧,恍惚间,周朗迈着正步,护花使者一样来到身边,为王桃披上了一件特大号的风衣。并在她耳边吹着气:“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天可怜见的,乖乖跟我来吧。” “终于良心发现回心转意了,我才不接受你的道歉呢。”王桃佯装生气的样子可爱极了。 “我认识到我错了,我将功补过还不成吗?外头挺冷的,进屋坐会吧。” “就不!我是个有原则的人,说过的话从不收回!” “别嘴硬了,我知道你快扛不住了。”周朗嘿嘿一笑。 “好吧,我的确扛不住了。” 王桃认怂,懵懵懂懂跟着周朗走了,就像一个落单的奴僕遇见了自家的主人。 周朗用他宽厚的手臂搂着王桃的肩膀,生怕宽松的风衣掉下来。然后他们相依着走进了福士康的门卫室,他为王桃倒了杯热水。 “喝两口吧,暖心!” “不要啦。” 王桃没有喝水,困极了,只想躺下来大睡一觉。 周朗动手把几张椅子拼在一块,然后铺上几件保安专用的棉大衣,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一只抱枕。 “安心睡吧,天亮了我叫你。” 王桃啥也没想,稀里煳涂躺了上去,接着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因为有睡觉烙饼的习惯,半梦半醒间,王桃从椅子上翻了下来。以为得摔个狗啃泥,没想到周围地板上也铺了一些松软的棉衣,由此可见周朗是个挺细心的人。于是赶紧爬起来继续睡大觉,不经意间瞥见了外面值班的小哥哥。 这傢伙太敬业了吧,军人一般直挺挺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像根树桩。 东方的天空出现鱼肚白的时候,周朗把王桃拍醒了,他捏着她的鼻子,像闹钟一样烦人:“快醒醒,快醒醒,太阳晒屁股了!” 王桃匆忙醒来,睡眼惺忪,问他:“什么时候啦?” “六点半,距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你可以进厂了。”周朗浅笑。 “还早呢,”王桃撒娇道,“就让我再睡会吧!保安哥哥——” “最多二十分钟啊,我要换班了。被人发现,影响不好。” 周朗摇了摇头,带着帅气的笑脸走开了。 復又睡去。做了个梦。 一条胡同的小饭馆里,王桃和周朗吃着热乎乎的包子,聊着不咸不淡的天。突然一只黑老鹰飞来,打劫一样刁走了他们的包子。 王桃怪周朗,周朗怪王桃,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第40章 梦里,王桃和周朗两人头抵着头,胸腔里发出可怕的嘶吼,谁都不肯让步半分。 这时,画面切换到一座绵延千里的苍茫雪山上。 王桃一身古装侠女装扮,伫立在一个山头,英姿飒爽,不让鬚眉。周朗穿着保安服手持长矛伫立在另一个山头,虽然高大英俊,然而十分滑稽。 二人遥遥相望,爱恨交加。 霎时之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不知何故,周朗身后出现一位白髮苍苍的老者,手持拐杖,不怒自威。周朗笑了,他手提对讲机,向王桃引荐道:“小桃,这是我姥姥孟婆,今天,老人家八十大寿!” 王桃正要答话的时候,周朗的姥姥做了一个惊人之举,她一把夺过周朗手中的对讲机,然后纵身一跃,跳下了万丈深渊。 当此时也,暴风骤雨,天塌地陷,周朗“哎呦”一声,跟着掉了下去。 王桃反应神速,提剑飞身:“周朗你姥姥的,我来救你啦……” 第二次把王桃拍醒,周朗特意买了份早餐带来。
第73页 王桃恶虎扑食般快速解决掉,然后抹抹油腻的嘴:“这顿算我欠你的,有机会还喽。” “算了吧。”周朗歪头带笑,“你这种连一句‘谢谢’都吝啬的人……” “thank you!” 王桃当即补上。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他,“昨天晚上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对我好了?耍什么阴谋诡计,如实招来!姑奶奶饶你不死!不然的话,让你生不如死!” “拜託不要把我想成坏人好不好?”周朗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着说,“大半夜的,你蹲在马路牙子上嘤嘤抽泣——宿舍回不去,旅馆住不起,唿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决定帮你一把。” “还不是拜你所赐,真好意思说呢。”王桃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 “别生气啦。快上班去吧,要迟到了。”周朗柔声劝慰。 王桃瞅瞅时间,想着还得回宿舍洗脸刷牙,再耽搁的话怕是真要迟到了。 于是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刚步出门岗,被周朗叫住:“美女,衣服还我啊!” oh,my god! 王桃拍了一下额头,自己八成是鬼迷心窍了,居然还披着周朗的那件温暖厚实的特大号风衣! 哎呀,好难为情! *** 有句特伤人的话怎么说来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换言之,快聚是一时的,是短暂的,只有悲伤和离别才是永恆的。诗人写道,这是一个流行告别的年代。王桃深以为然。 叶惠要离开了,她们的这个小圈子里将会少掉一个美丽且独特的倩影。 一个月前,叶惠就嚷嚷着辞工,没成想,她不是闹着玩的,真把工作辞掉了。 一说是思乡心切,一说是父母逼婚。 大家当然希望她别走,起码不要这么快离开,虽然谁都明白,这里的每的个人都要回家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她们像是小溪,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在深圳汇聚成大海。 大海不是她们永远的栖息地,最终还得回到故乡去,回到最初的起点。 上礼拜六,叶惠当众宣布了这个令人感伤的消息。 那天早会,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像是梦想成真,像是结局圆满。但她真的有那么开心吗? 王桃觉得不尽然,一唿一吸间,她似乎洞悉了叶惠隐藏在喜悦之中的无奈和悲凉。 叶惠轻描淡写地告诉大家,她的辞职快到期了,她要回家了,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她希望她走之后,大家能够继续努力地工作,做出成绩来,报答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 “我离开以后,你们不要太想我哦。” 叶惠笑嘻嘻地说,泪水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转。 大家沮丧得不行,有些女工悄悄抹起了眼泪。抛开工作层面的严厉和苛刻,叶惠此人的性格还是蛮好的,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是个相当率真的人。也挺护犊子,但凡有线上的员工遭到欺负或不公平待遇,叶惠都会在第一时间找人理论,甚至直接越过组长林申,闹到经理办公室,弄得林申很是下不来台。 因此,不管是男生女生,大家愿意跟这样的上司做朋友,因为她既能在你奋斗的时候帮一把,使你更上一层楼;又能在你懒惰的时候适当敲打一下,赐你以警醒,让你不至于“睡”过了头。 几天来,大家积极配合叶惠的工作,因为她留在身边的时间不多了。她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无论干什么,大家言听计从,无怨无悔。 王桃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段时间,这个小集体是多么地团结紧张、严肃活波。叶惠感动之余,提出周末请大家爬山,好好地放松一下。众人拍手称快、齐声叫好。 周末很快到来。 叶惠说可以带“家属”,王桃不假思索就把周朗带上了。 王桃发简讯过去请他赏光,周朗起初不太情愿,他担心自己长得太帅,王桃的女同事会死皮赖脸爱上他。王桃回覆说这个你放心,姐妹们个个眼光毒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歪瓜裂枣都能入她们的法眼。 “可是我的魅力也太大了,平时照镜子我都不敢看太久,怕自己的心脏受不了。你们这帮小女生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能够阻挡得了我这个福士康第一美男子的诱惑吗?” 周朗一下子发了这么多不要脸的矫情文字过来,王桃可以想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是多么地自恋和招人烦。 “哥们儿你喝多了吧,”王桃直接打电话给他,嗤之以鼻,“我发现你自作多情的时候真的好没羞没臊,还第一美男子,我看是第一看门狗还差不多!” “小桃你不能这样!怎么聊着聊着就变成人身攻击了呢。你可以侮辱我的智商,但不能侮辱我的人格!我做人一向是有底线的,既然你触犯我了的底线,那么对不起,周某恕不奉陪,再见——” “别介啊,我触犯你的底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不是也没拿我怎么样吗?再说了,屁大点事儿,至于吗?别像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叽叽,给个痛快话,明天爬羊台山,去不去吧?” “不去!那破山就几层楼高,有啥可爬的!还不如窝在宿舍看小说呢。”
第74页 周朗雷打不动、斩钉截铁。 “我的好哥哥。”王桃态度转变,柔声细语,“你别犟了好吗?大家平时工作压力那么大,难得有机会一起出去散个心,况且我已把你的名子报上去了,你就给个面子嘛。” “我又不认识她们,为什么要陪他们散心?” “不是陪她们,是陪我散心啦!这厂里我就你一个异性朋友,你能见死不救吧。” “不是我不肯出手,问题是,你在求我吗?”周朗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就算……是吧。”王桃心不甘情不愿。 “说清楚点,到底是不是?”周朗打破沙锅问到底。 “老实告诉你,我的耐性被你逼到了极限,爱去不去,不去拉倒!” 说着,愤怒地把电话挂掉。 “在哪儿集合?几点出发?需要自带酒水吗?” 周朗终于做了妥协,在电话被挂掉的前一秒选择了捨命陪同。 早上六点。公司篮球场。 王桃赶过去的时候,已然聚集了很多人。 王桃一边说对不起来晚了,一边寻找周朗的身影。 “喂,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我在这儿呢!” 心有灵犀,王桃扭过头去,看到周朗一脸阳光明媚无公害的笑。 “只是游山玩水而已,没必要穿得这么正式吧?”王桃上下打量他的穿戴,扑哧一笑,“西装革履的,准备接见外宾啊!” “这不是第一次跟你约会嘛,所以穿得有点过于隆重了。嘿嘿……” “约个茄子会!谁跟你约会?”王桃一摆手,“算啦,好女不跟男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过来一下。” “干嘛?找地方私聊啊。” “想哪儿去了,为你引荐几个新朋友!” 王桃拉着周朗来到女人堆里,把叶惠梁爽等人介绍给他,然后夸张地说道:“他叫周朗,周是就是周瑜的周,朗是朗朗的朗。此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帅。曾几何时因为火海救人而感动了中国的那位保安哥哥,便是此人无疑了!” “哇塞,原来是你啊,英雄人物啊,了不起——” 一时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梁爽没有随波逐流,她保持了清醒的头脑,勐戳王桃后背:“姐啊,啥时候把他搞定的?真人不露相,能耐啊你。”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王桃得意地边笑边唱。 林申是最后一个赴约的,他风风火火赶过来,带着歉意说让大家久等了,要杀要刮,随大家的便。 王桃和他四目交汇的时候,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 想起那晚他强留自己过夜却未遂的事,王桃高傲地哼了一下鼻子,装作还在生气的样子。 林申顿觉尴尬,别过脸去,不再和她视线相交。 第41章 准备停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了,目标——羊台山。 十几人的队伍,只有两位男士,除了周朗鹤立鸡群跟大家不太熟,其余人全部来自s线,所以一路上谈笑风生,似乎有千言万语尚来不及说。 周朗只能和王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句,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 无法想像公车的拥挤。本来只能承载三十余人的大巴,却硬生生塞进了不下五十人,头挨头,肩碰肩,车子稍微经受一点振动颠簸,乘客就像风吹麦浪一样倾斜一片,甚至有人歪倒在地。 半小时后,她们人仰马翻、唿天抢地地下了车。羊台山就像魔法一样,从天而降,直挺挺地横亘在眼前。 众人逶迤而入,开始了登山之旅。 一路走走停停,时快时慢。 一座供游客休息的亭子里,几个女孩拿出手机拍照留念。她们摆出各种新颖别致的pose,秀出最可爱最萌的表情。 重在参与,王桃拉着周朗也凑热闹合照了几张。 稍作休憩,继续向前。 后来,大家觉得累了,于是放慢脚步,边走边聊。 乡党们凑在一起,说着别人听不懂的家乡话,笑得前俯后仰,全然不顾他人的鄙视之眼。王桃故意疏远林申,左手梁爽,右手周朗,漫无边际地东拉西扯。 不期然地,遇到了岔路,大家举手表决,接下来往哪儿走,向左还是右。 走着走着,突然发觉是下山的路,但又没人愿意回头重走,于是叶惠一声令下,大家拖拖拉拉下了山。 在山脚,大家支起帐篷,围坐下来,聊天打牌吃零食。不知不觉间,太阳慢慢落山,夕阳的余晖不再光彩夺目。 要结束这次活动了,大家希望集体合个影。 遗憾的是,租来的相机出了毛病,不能正常拍照了。叶惠有些自责,闷闷不乐。 王桃也觉得遗憾,安慰大家,以后还是有机会再一块出来玩的。 众人点头称是,但其实没一个人相信。 回程公车来了,载着众人原路返回。折腾了一天,人困马乏,很多人靠着椅背睡着了。看到身边的周朗也合上眼皮沉沉睡去,王桃却一丝睡意也无。面无表情地望着车窗外林立的高楼和更远处起伏的山峦,又瞥了一眼前座的叶惠,心里飘过一阵怅然若失的烟雾。
第75页 “小惠,你睡着了没?”王桃靠过去,低声问。 “没呢,”叶惠回头看着王桃,“我心里乱极了。马上就要回家了,激动又兴奋,不舍又无奈,种种心境,不一而足,却哪能睡得着?” “车票买好了吗?” “已经买好了,后天早上五点就出发。” “火车还是汽车?” “火车。汽车停靠太多,不太安全。” “坐火车的话,一般情况下,到家得用多长时间啊?” “十个小时左右吧,挺快的。” “哦。” 突然无话了。 死一样的沉默。良久。 “坦白讲,你喜欢深圳的生活吗?”王桃突然发问。 “谈不上喜不喜欢吧。” 叶惠想了想,说道:“我很小就出来奔波了,这里呆一段时间,那里呆一段时间,无论在哪个城市生活,我都没有家,或者说,找不到家的感觉。虽然跟你们在一起,温馨、美好、亲如一家,不过我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游子,就像天空中的风筝一样,无论飞得多高多远,总有一根线牵绊着,那根线是我的父母,我的故乡。深圳太大了,像海一样大,而我太小了,鱼儿一样小。在这里,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活得没有一点存在感。当然,我也有理想,只是太飘渺太遥远,实现起来太难了。我特别喜欢一位作家的一句话,现实如山,而我浪漫如云。” “小惠,”王桃恳求她,“为了你的理想,别回去了,留下来继续战斗吧。” “不行的,”叶惠眼含泪花,不住摇头,“家里催我好多次,必须得回去了。我爸得了脑膜炎,前天住院了,他躺在病床上给我打电话,说惠啊,快点回来吧,哥哥姐姐都成家了,只有你还单着,爸放心不下啊。我说,爸,我还年轻,不要这么早结婚。爸很生气,他说,孩子啊,爸这身老骨头支撑不了几天,你是想让爸死不瞑目吗?我赶紧解释,爸呀,女儿的二十岁生日还没过,不到法定的结婚年龄呢。爸说,即便不着急结婚,那也得说媒定亲啊,只要把婚事定下来,爸也就不必为你挂心了。” “你答应了你爸,回家相亲?”王桃问道。 “是啊,”叶惠眼眶湿润,“我不想做个不孝女,不想伤了爸爸的心。” “可以跟我说说你的理想吗?”王桃轻轻握住叶惠的手。 “我想攒够五万元钱,然后租个门面,开家童装店。但是现在想想,怕是不可能完成了。爸爸的病,需要大量的钱。再说了,到家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相亲,也不知道未来老公是什么样子呢。我是乡下丫头,城里人肯定看不上,嫁在农村吧,又不甘心。唉,一想到将来,头就开始痛,不说这些了。” 叶惠沉默下来,像个徘徊在十字路口的小孩,她明明记得家的方向,却不小心迷了路。 “你走后,还会记得我们吗?”王桃忧伤地问道。 “当然啦!”叶惠突然泪流满面,“深圳的这段生活,我一辈子忘不了!我真的很爱你们,好捨不得你们……” *** 叶惠离开后,生活继续。迎来一个人,送走一个人,这里的世界依然如故。 s线换了个班长,姓胡名妮,取其名子的谐音,人送绰号“虎妞”。 此女体型微胖,长相一般,行事做风十分彪悍,虎头虎脑、脾气暴躁,不管哪个员工招惹了她,均会遭到无情痛击,无一例外,动辄大骂他妈的、怎么不去死、不想干的统统滚蛋…… 虎妞是从别的部门调过来的,林申就是看中了她雷厉风行、得饶人处且不饶人的做事风格,才不顾周围反对的声音,硬是把她推到了班长的位置。 一朝天子一朝臣,王桃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她向来是个不安分的人,吃软不吃硬,主管啊上司啊所谓的领导,她从未放在眼里。打工日久,倒也收敛许多,尤其和叶惠谈过心交上朋友以后,她懂得了工作上只有配合才能出业绩的道理。 叶惠虽然也八婆,但跟虎妞相比,小巫见大巫! 虎妞的到来,令人加倍怀念叶惠的好。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有栆没栆打一竿子,有事没事总得烧一下,哪怕杀鸡给猴看,必须树立自己的威风。 虎妞走马上任后,烧的不止三把火,她火气旺,随便一点火星子都能引起她燎原的野心。这让很多平时不服管教自由任性的员工叫苦不迭,敢怒不敢言。 王桃当然不可避免地吃过几次瘪,但每每为了大局着想,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心平气和,也就忍了。无论虎妞怎么埋汰自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做一个有气质有教养的忍者神龟。 物是人非,触景生情。叶惠美眉一去千里,有生之年,还会再见面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相比虎妞的刻板教条、不近人情,王桃更加觉得叶惠是个大大的好人了。 王桃想起以前和叶惠开的一个玩笑,一次单休午后,几名女工相约在操场打网球,汗流浃背正式结束之后,王桃占卜师一样询问她:“小惠,你的家中是不是有个哥哥呀?”
第76页 “哇哦,太神了,你怎么知道?”叶惠瞪大双眼。 “你哥哥是不是叫叶总?”王桃继续猜测。 “这次不对,”叶惠大摇其头,“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嘛,”王桃摇头晃脑,老夫子一般,“你哥叫叶总,你叫叶惠,合起来就是‘夜总会’啊。” “……”叶惠扑哧笑出声,然后颳了一下她的鼻头,“你的小脑瓜子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呢?其实我哥叫叶贤。我们兄妹合起来是‘贤惠’,哈哈,意外吧。” “只要你哥不叫‘叶帮’就行,不然合起来就成了‘帮会’,多不正能量啊。” “我表示呵呵……” 现在叶惠离开了,黄鹤一去不復返,此地空余黄鹤楼。王桃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开这种玩笑了。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于物于人,皆是如此。 *** 临近春节,工厂陷入了忙乱之中,客户增多,订单一笔笔涌进来,而且都十万百万的大单,挡也挡不住。这也就意味着,很少有休息日了,几乎每周的生产计划都排得满满当当,加班,加班,再加班。 已经连续五个工作日了,每晚九点才下班,昨天甚至搞到了凌晨十二点。s线,做了将近一半的成品被fqc(最终品质检查)质检员判退返工,原因是抽检出一片上盖螺丝孔被打断的不良板。 质检员:这个问题十分严重,打螺丝的员工要记一个缺失,另外,必须返工重做。 虎妞:缺失记在我头上吧,跟我的员工关系不大,她刚来没多久,缺乏耐心和经验,都是我教的不好,管的不够。绩效奖金从我工资里扣吧。再一点,返工重做就没必要了吧,装好的螺丝拆下来重装,时间成本太大,我们玩不起。 质检员:你们花多少时间完成是你们考虑的事情,跟我没一分钱关系,我只负责质量监控。一个螺孔坏了,就说明不止一个坏了,若我发现不了,东西流到了客户端,万一被投诉了,后果的严重性我们都清楚,只有一种结果,退货。损失之大,不是你我能够承担得了的。这样吧,看大家挺辛苦的,就返工2000片吧。 虎妞:2000太多了,500吧。 质检员:真搞笑,你怎么不说100呢。 虎妞:100。 质检员:疯了吧你,工厂不是菜场,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虎妞:一口价,800。 质检员:1800。 虎妞:1000。 质检员:1500。 虎妞:1200!够我们加班到凌晨了。 质检员:成交! 第42章 那天晚上,加班加点完成了返工任务,人人累到筋疲力尽。王桃也是困得直打瞌睡,稍一晃神,便沉入梦乡,这时候就能荣幸地收到来自虎妞的梦中礼物——爆炒栗子。 她的弹指神功着实厉害,王桃额头吃痛,勐然醒来,再看虎妞,金刚怒目,凶神恶煞,于是立马打起精神,投入到工作中去。 晚上睡得晚,天明就不想起床,腰酸背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 梁爽过来喊她,王桃说还没睡够,不想上班了,帮我向请个假吧。梁爽直截了当打击她:“做梦吧你!虎妞的暴脾气你又不是没领教过,哪怕请假,你不亲自去、当面请,赶明儿非被骂碎了不可!” 王桃想想,甚有道理,一时低头无语。 梁爽的提醒是对的。虎妞这人也真是的,你长得丑也不能往我们身上撒气呀。上帝向你发脾气,你向员工发脾气,员工又该向谁发脾气!伟大领袖教导的好,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我还就不服你了,我要战斗! 王桃决心跟虎妞这头兇残的母老虎抗一抗,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威名在人间。今儿就不去上班,看她能怎样,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小爽,你别管我了,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虎妞不是深山老妖,也没有三头六臂,我才不鸟她呢。大不了1v1 battle,虽然她又胖又壮力气大,但我也有我的必杀技。鹿死谁手、花落谁家,且两说呢。”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那行,我等着明天给你收尸哦。” “死也要吃饱喝足睡够了再死!这是我的人生原则。” “劝你一句,任性没有好果子吃。拜拜——” 梁爽走后,王桃蒙上被子,接着睡觉,直到下午一点,才昏然醒转。 起床后,脑袋里像爬满了蜜蜂,嗡嗡作响。肚子也咕咕直叫,像是有某种东西在挑唆肠胃起义。照了照镜子,眼眶是黑的,脸也有点浮肿,王桃想,这下睡大发了。磨磨蹭蹭地刷牙洗脸,换了身衣裳,到楼下餐厅点了一份米线一份牛肉汤,边玩手机边吃了起来。 抹嘴走人的时候,撞鬼一样又撞到了周朗。 王桃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他今天是有点奇怪。他奇怪地买了三份盒饭。 他好像很焦急的样子,走路生风,满头大汗,完全没了平素的孤傲和悠闲。回头看见王桃,他喜上眉梢,主动招唿:“嗨,王小桃,你好!” “嗯,我很好。不过我的名字中间没有小。” 王桃回应得有些冷淡,还记恨着上次不放自己进厂的事儿。
第77页 “一个意思嘛,”周朗搔头,“大家平时不也叫你小桃吗?怎么争竞起这个了呢?” “要么叫我王桃,要么叫我小桃,就是不要叫我王小桃,我不喜欢!” 王桃刚睡醒,心情不佳,不给他好脸色。 “行啊,都依你!小桃,今天你休假吗?”周朗问。 “没有啊。” “那怎么没去上班?” “身体有些不舒服,请假了。”王桃敷衍道。 “你哪儿不舒服,不要紧吧?” “管呢。”王桃不想跟他聊这个,于是严肃地说,“女孩子生理上的一些问题,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的生理怎么啦?”他还是没明白。 “我大姨妈来了,好烦啊你。”王桃嘟囔。 周朗眼珠子转了转,幡然醒悟:“哦,我知道了。那你可得好好调理身体,别吹风,别着凉,别吃太酸太辣的食物!” “你懂个屁!赶紧忙自己的事去吧。我不要你管。” 王桃说罢,转身便走。 “小桃!”周朗叫住她,“有件事想麻烦你,可以吗?我将不胜感激!”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王桃不以为然。 “做我一次女朋友吧!”周朗语不惊人死不休。 “什么,说清楚点,做你……”王桃掏了掏耳朵,以为听错了。 “是啊,做我女朋友!”周朗再次强调。 这话结结实实把王桃雷到了,他在向我表白吗?太直接了吧,让人防不胜防。 “话说,是不是有点过于突然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王桃表情轻松,内心紧张,有一抹羞涩的红在脸颊上悄然晕开。 “啊,那个。”周朗急了,想否定又不知如何措辞,“小桃啊,你理解的有问题,哦不,是我表达的有问题。我的意思是,请你帮帮忙、救救急,我现在急需一个女朋友,今天正好遇到你,想请你做我的女朋友——” “这不是一样嘛,颠三倒四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不起,”周朗急得一脑门子汗,“是假女友,走走过场的那种,明白了吗?” “你对我的喜欢是假的,你一直在欺骗我的感情。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是我爸妈来了,他们要见见我的女朋友!而我没有!” 周朗忙向王桃解释,他父母打乡下来看他了,他之前跟二老说自己找了个女朋友,其实是骗他们的,他至今还没和异性交往过,更遑论固定的女朋友了。但是今天二老然突然坐车过来了,指明要看一看未来的儿媳妇,周朗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应付。 坦白吧,怕二老伤心,不坦白吧,女友上哪找去。 后来灵机一动,想到假如找人冒充一下,先把这一关混过去,未必不是个好主意,可没人愿意和他演双簧。为数不多的女保安都有男友了,为了防止男友误会吃醋,皆婉拒了他的请求。无望之下,破罐破摔,打算吃罢午饭便向父母坦白,生死由命看天意了,及至打饭时偶遇王桃,又重燃了希望之火。 “小桃,帮我一把吧,我会记你一辈子的。”周朗满脸期待。 “我不是那种只讲付出不求回报的人。说吧,有什么好处?”王桃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配合他,上演一齣好戏,于是提了要求,市场经济时代,不能白干一场啊。 “对于你的帮助,我终生感谢!”周朗特真诚地说。 “谁要你谢我啊,谢来谢去有意思吗?甭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来点实际的。” “请你吃大餐喽。”周朗想了半天,“不然,你说怎么着吧?” “我要吃龙虾!大龙虾!”王桃也就这点出息。 “只要你肯答应帮忙,吃啥都行!吃仙桃我也上天给你摘去!”周朗兴奋地说。 王桃:“说话算数吗?对天发誓。” 周朗:“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如若食言,光棍一年!” 王桃:“光棍十年!” 周朗:“两年。” 王桃:“八年!” 周朗:“五年。” 王桃:“成交!” *** 老实讲,王桃打小有好吃的毛病,人送外号“小吃货”。也许是家里太穷饿惯了的缘故,她有啥吃啥,从不挑食,且无论如何都吃不胖。 不像梁爽,有次因为逞能,效仿男生拉吊环,结果摔折了腿,住了一段时间医院。 住院的日子,极其无聊乏味,除了躺着,就是吃饭。于是体重在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升上去了。出院后,除了亲戚朋友,谁都认不出她来了,整个人浮肿了一圈,像是有两个梁爽叠加在一起,胖得超乎想像。 后来为了美,为了有人追,不得不急速减肥。 王桃为了吃,为了吃上好东西,多么为难的事情都可以一试。 况且做周朗女朋友,是曾经不争气的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梦想差一步就能实现,只要略施小技、弄假成真,以后周大男神就是自己的人了,妥妥的,绝对没跑儿。
第78页 对于周朗有偿的盛情邀约,王桃有点小激动,潜意识里,她已把周朗当作自己的男朋友了,而且是那种能走长久婚姻路线的正牌男友。 尽管万事开头难,不过王桃觉得这不失为他俩继往开来、从朋友走向恋人的一个契机,自己应该好好把握,万里长征踏出第一步。 王桃点点周朗的胸口,拿着架子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谢谢!谢谢!谢谢支持!”周朗欢欣鼓舞,倍儿开心。 “这种事情我是第一次做,有什么到不到的地方,你多担待。”王桃先为自己铺好后路,“万一我演技拙劣,整岔噼了,再把你爸你妈气出病来,你可别怨我,我只是一个演员而已,我们之间不是恋人关系,只是僱佣关系。” “不会的啦。”周朗安慰道,“以你王桃的聪明才智,应付一对年过半百的老人,绰绰有余,再说了,就半天时间而已,明天一早他们就回老家了,我相信你,绝对可以的!” “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配合你演这一齣戏了。” “非你莫属!”周朗竖起大拇指,“没你不行!真的,你是最棒的!” 王桃被夸的有些飘飘然,她让周朗先等一会儿,然后飞快上楼,换上那件买了很久但一直没机会穿的天蓝色外套,又从衣柜里翻出新裤子新鞋,然后照着镜子草草打扮一下,这才下楼和周朗肩并肩,一块去往家属接待室。 第43章 周朗在家排行老三,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大姐结婚十年,外甥都要上初中了,二姐两年前嫁人,去年产下一对双胞胎,生活得幸福又知足。 于是,他的婚事成了父母最重要的心事。他一日不成家,父母就一日不顺心。 下学以后,周朗没有留在家乡找份工作,而是选择了南下打工。老爸老妈当然不同意,他们希望儿子能向村里其他破小子一样,赶紧把人生大事解决了,讨个媳妇,生个娃儿,最好能找个个头高挑、知书达理又孝顺公婆的媳妇,然后生下一个白白胖胖、浓眉大眼、招人怜爱的男娃,最终三代同堂、儿孙绕膝、过上一种其乐融融的小日子。这就是老人眼中美好的世俗生活。 可周朗偏偏不喜欢这种波澜不惊或者说一潭死水的生活,他天生爱冒险,嚮往快意恩仇富有激情的人生,所以毅然决然离开了家,离开了家乡,来到深圳这座物慾横流到处充斥着暴富传说和励志传奇的快节奏城市。 当南下列车开动的一剎,他流着眼泪向父母保证,不混出个样儿,绝不回来。 二老也哭了,默默无语两眼泪。 火车上,周朗打开包裹看到妈妈为他亲手缝制的布包钱袋,一针一线皆是亲恩,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了,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父母的恩情,何时才能报答。不由得想起一首古诗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周朗向父母介绍王桃:“她就是我在电话中常常提起的那个姑娘,王桃,王二小的王,桃花的桃,皖北梨县人,到了月底就十九岁了。” 王桃马上秀出最温婉的笑容,优雅地伸出双手与周父周母相握。 他们的手是标准的乡下农民的手,既粗糙又厚实,王桃感觉出了热度,这热度是一种贴心的温暖。握他们的手好像是在握自己爸妈的手一样。 “叔叔阿姨好!一路风尘僕僕,一定累坏了吧,大老远的跑到深圳看儿子,当真不容易!怎么样,吃的住的还习惯吗?” 王桃先是一番礼貌又不失亲切的客套话,然后就开始呛声周朗,毫不留情:“我得更正一下我的名子,我是王公贵族的王,投桃报李、桃李满天下的桃。周朗居然把课本里的抗日英雄王二小都搬出来了,欺负我没上过小学吗?” “开个玩笑而已,你可别当真哦。”周朗笑得极为尴尬,眼睛里散发出一种刺人的光芒,像是在说,小样儿,想让我出糗没那么容易,忘记自己是干嘛来的了吗,是贊我挺我配合我,不是砸我骂我数落我。 “小朗,快给人家姑娘道歉!”妈妈发话了,训斥儿子。 “对不起,我错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周朗说完,一种特委屈的表情挂在脸上,心中纵有万种不服气,此时也只能忍下来。王桃心里乐开了花, 二老站起来给王桃倒水,周朗抢过,嘱他们坐下:“你们客气啥,小桃又不是外人。” 说完抛了个媚眼给王桃,秋波流动,以示亲密无间。不过他这媚眼抛得一点技术含量也无。王桃没有反抛一个回礼,反倒嘟起小嘴,作出生气的样子。 周妈妈拉着王桃坐在她旁边,用一口半生不熟夹杂着浓重地域口音的普通话问王桃的家庭情况,以及工作情感之类,鸡毛蒜皮,不一而足。王桃对答如流,从容不找迫。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在心中酝酿多时,无非是从肚子里掏出来晒晒而已。 为了讨周朗父母的欢喜,王桃使尽了浑身解数,一刻也不得闲,忙来忙去的,像得了多动症的小孩子。为周父点菸,为周母捶背,一边献殷勤一边唠着家长里短,同时脸上堆起可爱得要死的笑容,把这对小老头、小老太给高兴坏了。
第79页 周朗出来打工这些年,只有春节回过几次家,其余时间全交给了挣钱,所以亏欠父母太多。当然,深究起来,哪个做儿女的不亏欠父母呢? 王桃曾经也用自己的叛逆伤透了爹妈的心,到头来,猪朋狗友如雪花纷飞,爹妈还在千里之外操着她的心,每次电话一拿起来,妈妈开头的话永远是:桃啊,最近过得好不好?要是觉得累就回来吧,咱家再困难,爸爸妈妈也能养你一辈子! 王桃嘴上的回答永远是报喜不报忧,总是笑嘻嘻地表示无所谓,年轻的身体啥都能扛,其实夜深人静的时候,免不了偷偷摸眼泪,要不是迫不得已,谁会不想回家呢。 周朗摊开饭盒:“爸,妈,快凉了,赶紧吃吧。” “小桃,吃午饭了没有啊?”周母问王桃。 “我……我……” “你吃,你吃。”周母将饭盒子推到王桃跟前。 “嗯。”王桃傻愣愣地拿起筷子。我是怎么啦,明明才吃过,而且吃得饱饱的! “多点吃,吃胖点,将来能生个胖娃娃。”周母又说。 听了这话,王桃的脸一下子红得像关公。她既兴奋又害羞,这话要是周朗说出口,倒也没什么,最多当成情话、玩笑话,但从周妈妈嘴里说出来,味道完全不一样了,像是一般家庭里的婆婆在催生。当然,嫁人一事,王桃想过,不止一次想过,但是生孩子的事王桃从没想过,她曾对梁爽说,以后结婚了,我才不要生小孩呢,听说身材会变形的。 梁爽笑话她:不生娃娃的儿媳永远没有地位可言,而且流言蜚语满天飞,指不定传出什么又难听又噁心的话来,搞不好啊,十有八九得离婚—— 王桃不以为然:危言耸听,就你知道的多!现代人婚烟自由,生育也自由,我不想生就不生,我想生的时候,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梁爽:讨论这些没意义,等到结婚之后,一切就瞭然了。 王桃郁闷起来:十个男人九个渣,我又该找谁领证读誓言、携手伴余生啊。 梁爽:爱谁谁。 *** 周妈妈跟儿子耳语了几句,周朗像个恭顺的奴才般点点头,然后对王桃说:“我妈说盒饭不要吃了,她要请你吃点好的,有营养的,问你肯赏光否?” “赏,赏!”王桃没理由不赏这个光。 “是去天下轩还是聚湘阁?”周朗让王桃选择饭店。 “你定,你定!” “听小朗说你很能吃辣啊?”周妈妈问。 “这个嘛,能吃,能吃。”王桃有点语无伦次了。 尽管方才在食堂已经填了肚子,但是为讨周父周母的欢心,王桃还是硬挺着陪他们吃饭了。其实应该说是他们陪王桃吃饭,因为一上桌,他们就轮着给王桃夹菜,王桃推让给周朗,周妈妈便会从周朗碗里再夹回给王桃。 “小桃,多吃点,别拘束,好吃你就多吃点——” “好的,好的!我吃,我吃着呢!” 老实讲,从小到大,还没人对王桃这样好过,包括爸妈和哥哥。在王桃有限的记忆里,他们从来没有给王桃夹过菜。 半小时以后,王桃向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真主安拉保证,她是饱了,真的饱了,再多吃一碗饭就有被撑死的可能。王桃由周朗搀扶着进了卫生间,对着马桶狂吐不止。 “我对不起你,让你受累了。”周朗既愧疚又心疼地说。 王桃摆手说没什么,这次多吃点,下次少吃点,美味堆里死,做鬼也饿不着,姑奶奶我吐完了还能接着吃。 “见过喝酒喝多了呕吐的,像你这样吃饭吃多了呕吐的,我是破天荒第一次见!小桃,你天生就是制造奇蹟的人啊。” “还不都是为了你,再说风凉话,姑奶奶撂挑子不干了!” “我收回,我收回!当我是放屁——” 出了饭店,王桃有些虚脱,身体快散架了,周朗要背着她走,她死扛着不让,推开他说:“没事儿,我女汉子啊一个顶俩你忘了。” 故作轻松地陪周父周母逛了两条步行街,买了几件老年人才穿的衣服。每回看到中意的款式,他们总要王桃来拿主意,王桃心想这衣服又不是穿我身上,况且两代人的审美观天差地远,我怎么好意思一语定干坤啊,这不是难为我吗? 每当王桃眉头皱得跟老树皮一样的时候,周朗都会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随便选啦,你选哪件他们都高兴!” 王桃便不再犹豫,信手一指,这个好看,就买它了。 分开的时候,周妈妈十分热情地从兜里往外掏钞票,崭新的六张100元人民币:“六六大顺——阿姨给你的见面礼,收好!” 众所周知,王桃是见钱眼开的人,见着了钱比见着了亲妈还亲。王桃毫不犹豫接过周妈妈的钱,理直气壮地揣进怀里。 “在我们那儿,”周朗小声告诉王桃,“一般见面礼都是父母送给将来的儿媳妇的,你不收也就罢了,一旦收下,代表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后必须得嫁给我啦。” “我才不要呢,这是哪里的破风俗啊?”王桃反唇相讥。
第80页 “俺们当地啊。”周朗笑眯眯地说。 “去你的吧!”王桃假装生气,赏了他一记粉拳,但没有再掏出那钱。 回到公司的时候,天空黑得像一张泼了墨的画布,没有点缀一颗星星。想到明天上班,想到虎妞那张穷凶极恶的脸,王桃心里一阵打鼓。 还是得有所防备才好。 于是请周朗到附近的医疗小诊所帮忙搞了一份病例证明,对付虎妞那种特别的人,就得用特别的办法。 再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王桃就怕虎妞给自己穿小鞋,在老大林申那儿说她的坏话,挑她的毛病,或者直接破口大骂三天三夜,然后拎着扫帚撵人,把她驱逐出s线。 第44章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一张伪造的病例证明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王桃想到了虎妞不是好煳弄的人,但没有想到她不但不好煳弄,而且得理不饶人,气势汹汹如同母老虎一般,张开了血盆大口,要把自己连骨头带肉地吃掉。 虎妞当着组长林申的面,将病例单撕得粉碎,完了仍不解恨,指着王桃的鼻子,一通揶揄:“哈哈,太可笑了,发烧居然达到三十九度九,你怎么没烧死啊,骗鬼去吧!” “我,我确实生病了啦——”王桃的抵抗毫无底气,不禁埋怨起周朗来。 昨天明明跟他说,作假的时候,切记内容不要太夸张,烧个三十八度左右就可以了,还特别叮嘱别烧得太高了,结果担心什么来什么,他真给王桃烧到了一般人烧不到的高度。这下可把王桃害惨了! 林申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不发一言,不怒自威,见怪不怪一样,特别冷静。 虎妞见领导无言,以为默认,于是打了鸡血一般,没完没了地训斥王桃:“想不来就不来,这厂是你爹开的吗?哪天董事长下车间巡视,你冲上去叫一声爸爸,看他认不认你!晓得吗,我顶了你一天的工位!本来线上人手不足,我忙前忙后身子都快累散架了,你却给我添堵,搞了个旷工,还弄个假单子诳我,太过分了吧。我他妈的做个班长容易吗?” 说着竟然哇的一声,哭了。 王桃认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些过火,想好的一肚子回击的话硬是憋回去了。给虎妞带来这么大委屈,真不是有意为之。她不再开口为自己辩解,怕适得其反,引起不必要的口舌。 王桃的原则是,只要我做错了,任凭你处置,绝不会有所怨言!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都怪周朗,让他帮忙帮了个倒忙,高烧四十度还这么生龙活虎,王桃自己都不信了。什么智者,明明是个大傻蛋! 虎妞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呜呜哭着,林申实在看不下去了,黑起了脸,厉声道:“别再哭哭啼啼了,成什么样子!这事我来处理,你去忙吧。” 这话份量很重,虎妞知道林申生气了,再纠缠下去,挨训的可能是自己了,于是马上止了哭,抖着肩膀回线上去了。 她还是比较识大体的。离开的时候扫了王桃一眼,这一眼忧怨深深、杀气腾腾,恨不能把王桃生吞活剥了。 林申见虎妞走远,意味深长地看看王桃:“以后不许让虎妞为难了。” “我没为难她呀。”王桃小声辩驳。 “还狡辩?!”林申哼了一声,质问道,“那你说,昨天为什么无缘无故旷工?” “怎么能说无缘无故呢,病例单上不是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吗,我发烧了。” 王桃开始发挥自己的口才了,对于虎妞,毕竟是个女生,虽然脾气不好,但工作能力没得说,自己没有理由跟她打嘴仗,林申就不同了,一想到那天晚上险遭失身的经歷,一股熊熊烈火瞬间燃烧在体内。 “胡搅蛮缠!”林申气不打一处来,“王桃啊王桃,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不是不允许你犯错误,每个人都会犯错误,问题是认错的态度!你看你,每次犯错,都要摆出一副我行我素、天塌下来与我无关的样子!好像自己永远是正确的,错的都是别人!” “好了啦,我认错,是我错了,你满意了吧,嘚吧嘚吧好烦人——”王桃理屈词穷,心烦意乱。实在找不出有效还击、一语中的的话了。 “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要踏踏实实,千万别再耍你的小聪明了,害人害己!记住,以后好好配合虎妞工作!”林申语重心长,像一个老师在教育学生。 “是!我谨记你的教诲,不会再让虎妞为难了。” 王桃口中应承着,心底老大不服气。心想哪天你林申若被我抓到了小辫子,我绝对以牙还牙,往死里整你。 “这次就不让你写检讨了,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知道了。是回宿舍反省吗?” “想得美!”林申伸手一指,“赶紧回到流水线上,边干活边反省!” “这可难住我了,我一般干活的时候注意力比较集中,从不一心二用,我只有在休息的时候无事一身轻,才能反省得有质量有成果!” “什么乱七八糟的!再废话,拿刀剁嘴。不快点干活去!” 因为此事,王桃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周朗发简讯问她挨骂了没,虎妞凶不凶,林申有没有护着她。看来他早就预见到那张病例单一点不顶用,如同一张废纸。
第81页 王桃生他的气,没有回覆只言片语。 梁爽见她绷着脸,也不敢搭话。还有什么事儿比得罪了顶头上司更令人抓心挠肝儿的呢?闹心哪…… *** 夜里睡不着,却不是失眠,而是愁闷,当然愁闷也是失眠的一个理由。晚上睡不着觉的人往往会做出不同寻常的举动来,王桃就把王耍捅醒了。 王耍问王桃是不是撒癔症呢,三更半夜弄啥呢?王桃故作深沉地说:“好妹妹,你得帮姐姐一个忙。” “明天再说吧,我困死了。”王耍翻了个身,懒得理她。 “我不想活了,要跳楼了。”王桃在她耳边吹了口气,“等我跳下去以后,还请你替我收下尸。水泥地怪凉的,我不想零零碎碎地躺着。” “卧槽,你在胡说什么呢!” 王耍被这句惊人之语吓得一个激灵,勐地坐直了身体,发现王桃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别介啊,要跳带我一块儿,生死与共嘛,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不开玩笑了,实话告诉你,姐们儿纠结了。”王桃一五一十地将白天发生的事全盘讲给了王耍。王耍听后,不屑一顾,“就这点屁事啊,我还以为谁把你糟蹋了,然后你没脸见人要寻死觅活呢!” “你是不想在501混了是吧,如果长成我这样都被糟蹋了,那你这样的绝对也没跑儿,见过你一面的男同胞,有哪个不怀揣着糟蹋你的心?” 听了王桃的话,王耍又气又羞,拿起枕头要抡她,王桃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耿直了。王姐你心胸宽广,心也宽来胸也广,甭跟桃姐一般见识!咱说点正经的,以你看,这事咋办?” “以后不准叫我王姐,多难听啊,外号不带这么起的!” “没问题。快快奉上你的意见,为我指点迷津啦。” 王耍静下来,埋头想了想:“常言道,人有两张脸,树有千面皮。一般外在强大的人,内心一定是脆弱的。对付虎妞这种人吧,我认为,应该攻心为上。” “攻心?”王桃有点煳涂,不明所以。 “对,攻心!”王耍点了点头。 “怎么个攻法?我该如何做?” “你呢,”王耍贴到她耳边,低声细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好主意啊,谢王姐,桃姐这厢有礼了!”王桃抱拳拱手。 “还叫王姐?!”王耍佯装生气,抄起抱枕砸了过去,同时摩拳擦掌,做好战斗准备,“看来一场血雨腥风是在所难免了!小样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打折你的腿……” “尽管放马过来!”王桃摆好阵仗,拿被子裹住自己,然后叫嚣,“打架谁怕谁!若喊一声疼,我王桃跟你姓——” “你跟我姓,你姓……”王耍噎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天王桃起了个大早,等候在平时开早会的地方。 林申见她来这么早,有点喜出望外,脸上绽放出一抹朝阳般的微笑。虎妞也是每天来得很早的人,但是今天她比王桃晚。哪怕晚了一分钟,也算比她晚。 见到平时老爱迟到的王桃,虎妞很是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看错时间了,边走边摸出手机对时间。 “妞姐,”王桃很正式地鞠了一躬,言辞恳切,“前两天假病例的事儿,对不住了。” “没关系,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原谅你了。”虎妞淡然一笑。 “谢谢妞姐大人不记小过!你今天穿的衣服真好看。” 王桃说罢,不等虎妞回应,马上低头走开了,一副特别乖巧的样子。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这还是我认识的王桃吗?或者,我眼前出现了幻觉,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虎妞愣怔半天,越想越觉得可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不可思议地望着王桃难得一见的忙碌的背影,她摇了摇头,又嘆了口气,将信将疑地回到岗位上。 开线以后,王桃的表现可以用勤奋+勤恳+勤学好问来形容,做事情不仅特别卖力,而且自己忙完后还主动帮助其他同事,遇到不太明白的或处理不好的问题,及时向虎妞反映并虚心听从指教。 王桃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不对,有鬼—— 虎妞越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这两天在王桃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使得她脱胎换骨,性情大变? 以前的王桃,拿工作当儿戏,敷衍了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现在的她华丽大转身,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无论做人,抑或做事,前后差异居然如此之大,简直判若两人。 虎妞就纳闷了,莫非王桃跳进了月光宝盒里穿越重生了? 第45章 对于王桃突如其来的转变,作为s线最高主管的林申不可能毫无察觉,相反,她的一点一滴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林申久经沙场的眼睛。他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那天午休的时候,林申的助理,一个五官扭曲身材矮胖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的姑娘,火烧火燎地跑来,像一堵墙一样站在王桃面前,说老大有事找你,让你到办公室去一趟,现在就去,他正等着你呢。
第82页 “谈工作吗?”王桃不解地问,心里有点不乐意。 “也许吧。”助理假笑道。 王桃曾经听叶惠讲过关于这个丑助理的事情。 林申之所有起用她,是做给女朋友看的,主要为了避嫌,故意找了个相貌平平无奇让人无法产生非分之想的女孩做助理。上一任助理蛮漂亮的,但很快传出二人利用工作关系眉来眼去、勾搭成奸的所谓“绯闻”,林申女朋友就坐不住了,风风火火闯到车间揪住“小三”兴师问罪,闹得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一时间沦为众人笑柄。 被整得生无可恋的林申不得不忍痛割爱辞退了漂亮小助理,向“正室夫人”赔罪,从此再不敢轻易和单身美女走得太近,当然,王桃除外。 “你觉得老大会找我谈什么?”王桃不死心,继续追问。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多简单的事,你过去问问不就一目了然了。”丑助理不冷不热地说。 “我最近挺乖的,没犯错啊,他找我能有啥事儿?为何不直接跟我说?神神秘秘的,八成心怀鬼胎……” 王桃自言自语着,怀揣着忐忑不安,跟在丑助理屁股后面,一步步朝办公室走去。 偌大的办公室此时只有林申一人,其他领导何在?难道凭空消失了吗? 暖气也不开,冷飕飕的,这里的气氛有点古怪。 一个不留神,丑助理也不在了,封闭的空间里,她和林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突然陌生起来。 “小桃,”林申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他声调还是那么舒服有磁性,“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有潜力的好苗子,这几天的表现,不同以往,改变很大,我很满意。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又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只要你肯上进努力,牛奶面包都会有的。好好干吧,以后升职、加薪,我第一个考虑你!” “此话当真?不会是画饼充飢诳我的吧?” 面对林申抛出的糖衣炮弹,王桃宁信其无,不信其有。 “我向来言而有信,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天在你家……”王桃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桃啊,”林申的脸色立即拉下来了,表情阴晴不定,“这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解释。其实吧,那天在我家里,你真的误会我了,我并没有想把你怎么样,你肯定把我当成图谋不轨的色狼了。虽然说,我对你的印象还不错,挺喜欢你这种个性的姑娘,甚至有那么一刻热血上涌要跟你亲近亲近,但实际上我是特别理智的人,我不会精虫上脑干出人神共愤的事情,不然我与禽兽何异?我承认我是个俗人,大大的俗人,但不至于低俗到你想像的那份上……” 林申的这番为自己开脱的说辞,令方才承诺的惊喜烟消云散。 谎言!骗子! 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男人的嘴! 王桃没法再听下去了,她知道林申不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但也绝不可能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不过她实在分不清这傢伙到底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羊呢,还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狼…… 额的神啊,太绕口了! “本小姐有事在身,告辞!”王桃不等林申有所反应,立马跑开了。 下班后,依照王耍的建议,王桃来到一家花店。 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花卉,王桃着实犯了愁,该买哪一种呢?自己也真是够笨蛋的,出厂之前为什么不向王耍问清楚呢,或者直接把她带出来,害得现在左右为难。 于是只好询问老闆,什么花代表友谊? “你是指男生与男生之间的友谊呢,还是女生与女生之间的友谊,或者是表面上纯洁的男女之间的友谊?”老闆一脸猥琐地反问王桃。 “我……我勒个去!”老闆的言辞太前卫,王桃有点缺氧。 “不是送情人的,也不是送死人的,你看着帮我挑吧。” “百合花,长春花,康乃馨,还有……”老闆喋喋不休推荐道。 “好啦,闭嘴呢,就要这个了!” 最终,王桃选择了一束看上去很纯洁的白色康乃馨。 *** 王桃知道虎妞下班必然要经过的路口,就大喇喇地站那儿傻等,活像一个初次坠入爱河的小姑娘在等待自己的心上人。等待的过程是痛苦的。它不像一个怀孕的女人等待分娩,倒像一个农民工等待工头髮钱。前者恐慌的成分居多,后者则是满满的期待。 时令已是深冬,再过两周就是春节了,这个城市却始终不见白雪降临。 深圳是个没有冬季、没有雪的城市。 霎时间,王桃沉浸在北方冬季漫天飞雪的回忆里。 那年冬天,王桃读高二,是一节室外课,恰逢雪姑娘悄然光临,班上那位憨乎乎的体育委员马翰带着大家向体育老师发起攻击。他们以雪球为武器,以树干为遮挡,三五个回合下来,体育老师一败涂地,求饶不止。 事隔多年,老师和同学们的笑脸恍若隔世,今日追思,不觉神伤。 虎妞走来,虎虎生风,王桃赶紧拦下她,从背后亮出礼物,递到她面前:“妞姐,送你的,交个朋友吧。”
第83页 “这……不合适吧……” 虎妞被王桃的突然之举弄得不知所措,哭笑不得。 “接着吧,我是诚心的!” “谢谢!”虎妞笑着接下了花。 “对于以前的事,我向你说声抱歉,一切都是我不懂事,原谅我吧。” “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莽撞的地方。”伸手不打笑脸人,王耍的主意的确精妙,虎妞再不好相处,也不会和奉承、赞美自己的人为难。 “以前的不愉快,就让它随风飘散吧,从此人间都是四月天!” “你有如此宽广的胸襟,我自愧不如、羞愧难当。”虎妞长嘆一声,百感交集,“我的脾气太爆了,那天骂了你,不是出于我本意,只是工作的压力让我烦躁不安,想找个发泄的出口,偏偏你撞上了我的枪口。我为我的蛮横无理道歉,实在对不起!” “我犯了错误,被骂两句,应该的!以后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好吗?” “好,不提了!一切向前看!” “嗯!”王桃重重点了点头,然后以乞求的语气说,“妞姐,咱能一块聊聊吗?” “聊聊就聊聊,我这人压抑太久了,正好想找个人畅谈心事。” 买了两份便当,她们坐在马路牙子上望着过往的车辆行人边吃边聊。 虎妞告诉王桃,她是云南人,土家族的,穷乡僻壤的,家庭条件不太好。下学以后,她跟着一位亲戚学了两年缝纫,然后借钱与人合开了一家制衣店,但是做了不到半年,不幸倒闭了,不是因为生意不好,而是合伙人跑路了,带走了所有的资金和设备。 她踏入社会的第一课,就是学会如何应付欺骗。 摊上这种倒霉事,哭是不顶用的,再伤心欲绝也于事无补。她擦干眼泪来到了南方。先是在东莞干了一年多,因为谈了个男朋友的缘故,就没攒着什么钱,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她向来大方,花起钱来大手大脚,从不心疼。后来男朋友回家探亲,一去不復返,她再一次落得人财两空。 这次她很坚强,眼泪也没流下一滴,就捲铺盖来了深圳,在职介所交了简歷,阴差阳错进了福士康,成了王桃的同事。 虎妞说,她本是一个内敛娴静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经歷的糟心事一多,脾气也跟着越来越差了。她常常反思自己为何变得口没遮拦,朋友没交到,还得罪不少人。 “也许是压力太大了,容易使人浮躁吧。”王桃说。 “我是很浮躁,尤其在工作中,恨不能一天就把所有的事情干完……” 虎妞又提说到她的感情方面。她说她从前的运气是很好的,相貌一般却桃花运频交,上学的时候追她的男生比追校花的多出了一拨,先后谈了几个,感觉都还不错。 她说东莞的男友对她真是好得没法说,追她之前为她买这买那,买的衣服够一个团穿的。确定关系之后,他们住在一块,他每天为她洗衣煮饭,冷了为她添衣加被,病了为她送医问诊,事无巨细,贴心至极。 “那时候,他真的很爱很爱我,”虎妞幸福地说,“当然,我也爱他,说句实在话,当初的我,爱情比天大,为他死了的心都有,发誓此生非他不嫁。” 然而世事如梦,变幻不定。某一天,他撇下她,远走高飞。她伤心得如同逝去了一位亲人,一位最亲最近的人。 她决定绝食三天以自毙。计划进行了两天,他从故乡打来电话,说要结婚了,新娘是亲戚介绍的,他是个孝顺孩子,不想违背家人的意愿,请她理解。 “我不理解!我一点都不理解!”虎妞摇头苦笑,“似乎千百年来皆是如此,老生常谈的一个问题,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王桃含了一块红烧肉,听虎妞这么问,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世上最终劳燕分飞的例子多了去了,不胜枚举。残酷的现实是一方面,刨去距离、金钱、家庭等因素,是不是跟他们爱得还不够深有关呢?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愿意为对方不管不顾、放弃所有,那么还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他们在一起呢?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梁冰,梁爽的哥哥,那位村里人的骄傲,她曾经的梦中情人。 王桃陷入了游离恍惚和自我否定之中: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他?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我们的爱情是不是只有一点点心动而且止于心动? 咦,今天的红烧肉怎么感觉怪怪的,有种酸酸的味道。 第46章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个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哼着这首轻快的儿歌,王桃在异乡又找到了一个好朋友,虎妞。 有时候王桃很是佩服自己,结交上司的本事如此厉害。之前的叶惠是一个例子,现在虎妞又被自己拿下了。当然,王桃初衷并不坏,之所以交朋友,绝无利用的私心。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一个人打拼在外,难免磕磕碰碰,谁都不会一帆风顺,但是朋友多了,相互帮助、彼此扶持,前路才能更敞亮,生命才能更精彩。 一份悲伤两人分担,悲伤就少了一半,一份快乐两人分享,快乐就多了一倍。所以,在王桃的观念里,朋友就如同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当然,可以同富贵却不可共患难的酒肉朋友除外。
第84页 王桃交朋友的绝密武器,说穿了,就两个字,坦诚。只要你对她坦诚相见,她就会对你敞开心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虎妞本性不坏,就是性子有些急,脾气有些躁。 王桃认准一句话,凡是外表不漂亮的女孩子内心一定很善良。当然像王桃这种外表漂亮的女孩子内心也是很善良的。 那天促膝谈心之后,虎妞视王桃如亲妹妹,对她照顾得不得了,王桃最大的战利品是以后请假不用那么麻烦了。像费尽周折伪造病歷证明之类的小伎俩就光荣下岗了,想想都觉得有辱智商。更不用假装高烧到三十九度九却演技拙劣到令人髮指,成为人生之中最不堪回忆的画面,想想都觉得有辱智商。 没多久,迎来全厂上下调薪升职的浪潮,林申升作课长,虎妞升任线长,然后由她推荐,由林申签字,王桃终于咸鱼翻身,做了领班。 领班相当于副线长,说白了就是帮虎妞打打下手。 对于当官,王桃原本是不感兴趣的,但是跟着虎妞做事,她特别安心,也不用太操心,因为虎妞是个工作狂,一个人的工作量相当于别人两到三倍不止。 即使出了纰漏、遇到难题,虎妞也会第一时间处理和解决,并且主动承担责任,十分有大将风范,令人嘆服。 虎妞的生活好像除了工作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工作就是她的生活,真正离开工作回到生活中来,反倒低调沉默,泯然众人了。因此,工作能够使她发挥出个人的最大价值,或者说,只有沉浸在工作中,她才活得有尊严,有意义,有存在感。 除此之外,王桃认为她之所以拼命工作还跟几次感情受挫有关。 试想,一个正常的享受着情爱之甜的姑娘,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工作上的。只有情场失意,职场才能得意,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放在虎妞上身,再贴切不过。 王桃很想做件实事感谢虎妞对她的照顾,思来想去,决定治病要治本,必须为虎妞物色一个男朋友,结束她的单身生涯。 “嗯,也许只有爱情的出现才能羁绊住她的心,不至于让她太过操劳、活得太辛苦。况且,如果人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体验不到爱情的美好和甜蜜,就如同五行缺水一样,是不完整的,是有遗憾的。可是,世上男人千千万,又有哪一款适合虎妞呢?” 王桃掰着指头,算一算认识的男性之中,是否有跟虎妞相匹配的。哪怕最后配对失败,凡事总得试一试,矬子里头拔将军,万一成了呢。 林申就不考虑了,声名远播的花花公子,关于他的风流韵事加起来有一箩筐,虽然女友有红杏出墙的嫌疑,但毕竟还没公开分手。即便他恢復了单身,也不能把好姐妹往火坑里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上过一次当、吃过一次亏,就不能再让虎妞受骗了。 黄欢?也不行。 这哥们儿正和梁爽热恋着呢,找他也得等到和梁爽吹了以后——这话说不得,梁爽听了非宰了她不可。女人之间,友谊再深厚,都不可以插手对方的感情,一旦插手,后患无穷,百分之九十姐妹做不成,一拍两散,甚至反目成仇。 周朗?更不行了,他是王桃要守护的男神,谁也甭想跟她抢。谁抢谁死。在爱情和友情面前,王桃自然首选爱情。虽然大分部时候,爱情比友情还要变质得快。 王桃一门心思为此事发愁的时候,一个最佳人选从天而降、横空出世,他就是祥子。 祥子憨厚,朴实,不算帅,也不算丑。本名费祥。 王桃曾问他这名谁给取的,他说是他爸爸的爸爸,王桃说你爷爷可真会起名子,只和那唱《故乡的云》、《冬天里的一把火》的歌星差一个字。 祥子笑笑,不以为意。 他来到s线以后,大家不约而同叫他“祥子”,因为叫起来顺口。 祥子是包装段的一名打包员,这个岗位是全线劳动强度最大的工位,主要负责将成品打包出货。说通俗点,就是一搬运工。 王桃常看到他把货物打包之后摞在栈板上,然后找来人力叉车往仓库里拉,步履沉重、汗流浃背的样子,令人万分同情。 王桃决定做月老,帮虎妞牵红线,于是每天都抽空去包装段找祥子侃大山。 *** 王桃觉得他俩是最般配的一对,一个虎妞,一个祥子,同一部文学作品里的人物,简直天造地设,再合适不过了! 就算老舍先生穿越重生,来到人间,再来到车间,也会极力撮合二人,然后欣然提笔,修改名作《骆驼祥子》的结局。 虎妞并非美女,祥子亦不是帅哥,他们都是平凡的人,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做着平凡的事情。也就是说,两人之间不存在太大的身份地位的差距,谁见了谁,都不会感到自卑或高人一等。王桃认为这是他们成功走到一起的先决条件。 现代社会,男婚女嫁还是很讲究门当户对的,王子接走灰姑娘、公主爱上穷书生的故事也许发生过,但是概率低到尘埃里,既不可遇,又不可求。 祥子为人洒脱,幽默,时常跟大家开玩笑。 这种人对王桃而言适合做朋友,因为性情相近,随便找个话题都能聊得很热乎;对虎妞而言适合做男朋友,因为性格反差大,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一个奔放,一个死宅,这样才能互补不足,达到均衡。
第85页 如果两人都是嘻嘻哈哈或榆木疙瘩,那什么事都干不成,就没法过日子了。 没有人是完美的,祥子也有一个不好的习性—— 他是个超级网虫,痴迷于电脑游戏和网络小说。每天下班后,就在网吧里泡着。一坐就是四五个小时,风雨不移,雷打不动,如同躲进桃花源里,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简直把泡网吧当成自己的第二职业了。 到底传言是否属实,王桃为求真相,特意实地考察了一番。 考察的结果令王桃大跌眼镜。 王桃很佩服祥子,上班干活累了一天,下班还那么有精神,在虚拟的世界里横冲直闯、打打杀杀,将键盘敲得震山响。玩腻了时候,打开一部长达千章的网游小说,一章接一章地看,看得津津有味,嘴里不住叫好。入戏极深。 王桃将祥子的这些烂糟事添油加醋地说给虎妞听,问她什么看法,虎妞一开始无动于衷:“他是他,我是我,只要他不在车间里给我捣乱,他爱玩什么,与我何干?” “即使你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是作为一条线上的同事,又是他的上级领导,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王桃给她灌迷魂汤。 “领导?”虎妞苦涩一笑,“线上的人,有人真正拿我当过领导吗?从来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帮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顺顺从从,实际上巴不得我犯个大错被开除掉早点离开s线呢。” “你要这么说,就是抬槓了!不要把大家想得那么坏,好不好?”王桃十分认真地说,“一句话,你到底救是不救吧?” “难道他要死了吗,患了不治之症?”虎妞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妞姐你听我说,”王桃咳嗽了一下,相信自己不是危言耸听,“祥子他沉迷于网络,废寝忘食的,这样下去,早晚毁了自己!这和得了绝症有什么区别!” “就是看个小说、玩个游戏,没你说得不可救药、无可挽回吧。”虎妞有点动容了。 “今天不遏止,明天就可能酿成大患!”王桃握紧拳头,言词铿锵,“我们一起挽救这个失足青年,就当学雷锋做好事,雷峰把好事写进日记里,咱把好事写到黑板报里。说话,你干不干?!” “凭什么?” “不凭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干算了。” “好吧,”虎妞慢吞吞地说,“如你所言,就当做件好人好事啦。” “妞姐你真好!” “好个屁,”虎妞笑出声来,“还不是被你忽悠的!” “那个,咱可说好了,到时候无论成败,都不可以吊以轻心。戒网如登山,难于上青天,而且很多人的自律能力特别差,今天戒了,明天依然还犯,这种事情司空见惯。所以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们既然决定了帮他,就要彻底让他改掉这一毛病,永不再犯,就像割掉身上的一块毒瘤一样!” “话虽如此,可我们有什么办法让祥子回心转意、回到正轨上来呢?” “先礼后兵嘛,先劝解,再强制,反正对于迷恋某种事物而不自知的傢伙,我王桃王大聪明有的是法子对付——” “借你吉言吧。”虎妞明显底气不足。 作者有话要说:  新晋榜已由36名爬到31,再接再厉。 即便没有一个人看。 第47章 出了工厂大门,是一条南北纵向的长街,长街深处有家飞翔网吧,据说老闆是个残疾人,年轻的时候是个热血的飞车族,成天游手好闲,开着机车四处晃悠,跟这个比快,跟那个比帅,最终走了霉运,出了车祸。 这厮把摩托车开进了正在高速行驶的大货车上,摩托完好无损,人就很不幸地卷进了车轮底下,伴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这个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的年轻人失去宝贵的双腿,从此再也站不起来,告别了风驰电掣,告别了日行千里,告别了所有的机动车辆,终日与轮椅为伴,好不凄凉。 不知是不是因为网吧名字里有个“翔”字的缘故,祥子老爱往这里边钻。飞翔网吧成了他第二个家,他的业余生活全给了它。但很奇怪,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传说中的无腿老闆,看来传闻就是传闻,万万当真不得。 王桃和虎妞在一个阴云密布的糟糕天气里出厂寻人,那天正是礼拜日,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路过一个小吃摊的时候,王桃闻到阵阵香气,忍不住咽下口水,很想填饱肚子再去办事,但转念一想,是虎妞的终身大事重要,还是吃这一顿饭充飢重要?没办法,她只能选择前者,为了解馋,顺手买下两根煮熟的玉米棒子,一边啃咬着一边扒开人群,指引虎妞要朝目的地走去。 费了半天劲儿,终于来到飞翔网吧,两人累得唿唿喘气,比爬十层楼上天台还要累。推开门帘,进入网吧大厅,里头乌烟瘴气、阴暗潮湿、吵吵嚷嚷,就像误入了农村大菜场。 很快找到祥子,这傢伙跟一个对座的网友拼杀cs,激战正酣。祥子头上戴着耳机,像个广播员一样认真又投入。 王桃和虎妞站在祥子身后,看了半天,他却浑然不知,王桃不耐烦了,伸出手去,将他指间燃了一半的香菸夺下,掐灭,扔掉,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第86页 祥子吃惊之下,转身看见王桃她俩,先是沖王桃笑了一下,然后又沖虎妞笑了一下。 “哟,两位领导也来上网啊,想不想玩游戏,我给你们介绍一款新出的劲舞团,特别适合女生玩,可带劲儿了——” “出来一下,找你有点事!”王桃打断祥子的话。 “不好意思,没时间啦。”祥子玩得正起劲,哪里肯离座,“有事明天再说吧,我这忙着呢!靠,你个猪头,子弹来了不知道躲呀,怎么笨得跟我一样!卧槽,这下要挂了,被爆头了,没几条命了……” 王桃和虎妞相视无言,心照不宣。 良久,王桃捅一下虎妞的胳膊:“姐,你都看到了,他都病到这种程度了,说病入膏肓不过分吧?你说还有救没有?” “这个嘛,你没骗我,是得赶紧治了。” 虎妞面沉似水,突然行动了,蹲下来直接将祥子的会员卡拔萝蔔一样从电脑主机上拔了出来。屏幕闪了一下,然后就黑了。 然后祥子的脸也黑了。 他不解又愤怒地看着虎妞,虎妞同样不解又愤怒地看着他。 这当口,王桃王大聪明可不想做电灯泡,悄悄从后门熘出去了,后来发生的事情是虎妞转述给她的…… *** 两人对视了一会,各自愣住。 气氛空前尴尬。 虎妞握卡在手,拔脚就走,头也不回,祥子迅速起身跟了上去。 他们来到大街上,祥子追上虎妞,质问:“你什么意思?干嘛拔我的卡?” 虎妞停下了脚步,语重心长:“祥子,你不再能这样沉沦下去了,游戏会毁了你的大好前程!你不是小孩子了,该为自己未来的道路考虑一下了。” “这是我的个人爱好!”祥子一副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样子,反驳道,“即便你是线长,也管得太宽了吧,况且这不是在车间!我妈都管不了我,要你来管?!不过,你的口吻听起来倒有点像我妈,哈哈……” “这玩笑有点过分了啊,以我的年龄最多做你姐姐,无论无何做不了你的妈!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姐劝你一句,你要不这样子玩下去了好不好?” 虎妞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像是真拿祥子当作自己的亲弟弟来对待。 “知道吗,你很烦哎,我不这样子,那你要我怎样子?” 祥子点了一支烟,模仿电影里的小马哥,很拽地唿唿抽了起来。 “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如何如何……” 虎妞便开始向他灌输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因为长时间做产线主管,她的口才非一般人能比,尤其是在批评和说教方面,更是她擅长的领域,一口气能讲半个钟头不带打磕巴的。其实归根结底一句话,劝祥子趁年轻把时间用在该用的地方,健□□活,不要痴迷于网路游戏。 “该说的,我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作为你的主管也好,朋友也罢,我的话就到这儿,言尽于此,你爱听不听,不听拉倒。”虎妞最后总结陈词。 祥子有些无地自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香菸也掐灭了:“我知道你为了我好,还有王桃,你们全都为了我好,我谢谢你们!说句老实话,我也不是冥顽不化一根筋的人,痴迷网路游戏的危害,我比你们清楚,只是有时候明知山有虎,不得不向虎山行。当它的诱惑力远远大于我的自制力,我只能缴械投降,别无他法。不过,今天,你把卡还我吧,我答应你,我不再玩了。再玩我是王八蛋。” “你能保证吗?”虎妞将卡举起来。 “我保证!”祥子大声说。 “如何保证?” “我发誓,我真的不玩了。如违此誓,喝凉水塞牙缝、穿道袍撞小鬼,诸事不顺,倒霉一万年——” “好吧,这个誓言够接地气。” 虎妞把卡递给了他,脸上浮现出了阳光般的笑容。 然后他们一起回了厂。 *** 路上,祥子活泛起来,讲了几个冷笑话给虎妞听,虎妞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理解了其中奥妙,哌哌笑了起来,花枝乱颤,前俯后仰,笑得走路都困难,实在走不动了,祥子就伸出象徵着伟大友谊的双手将她搀扶起来。 当他的右手触碰到她的左手之际,一种微妙的感觉沁入彼此的心头,这是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吗?激动又害羞,还带有一丝丝久违的暖意。 或许他们不知道,路边草丛里野生的花朵笑了,花朵上正在采蜜的蜜蜂也笑了,它们笑着祝福小伙子,也祝福小姑娘,愿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心连着心,永远走下去。 翻开成语词典,找到“贼心不死”,再找到“反覆无常”,这两个成语都可以应用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便是祥子。 本以为他在虎妞的鼓励或者说监督下,成功戒掉网瘾,成为一个信守承诺、说到做到的好青年,谁料,第二天一下班,祥子晚饭都没吃,便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冲进了虚拟战场,飞翔网吧。 王桃和虎妞怒髮冲冠再次出现在他身边。 虎妞做了昨天同样的动作,祥子的语气近乎哀求:“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你们发发慈悲,让我玩会儿吧,就一局,打完一局我就离开。”
第87页 “为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出尔反尔?昨天答应我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完全是耳边风,不当一回事吗?” 虎妞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眼睛里噙满了晶莹的泪花。很想痛快地哭出来,却一直强忍着,不让情绪迸发。 她做了一件决绝的事情,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手里的卡片生生折断,只听“嘣”的一声,那张充值会员卡一分为二,缓缓落地。 “喂,不要——” 祥子伸手去抓,终究晚了一步,两手空空,人也傻掉了。 虎妞的做法完全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嘛,完全是以一个女朋友的身份行使她应有的权力,可问题是,她是我的顶头上司,平时母老虎一般雷厉风行的女孩,怎么会喜欢上一文不值、邋遢散漫的我呢? 不可能,这个假设太不靠谱了。 但是如果说她对我一点那方面感觉都没有,那又该怎么解释这两天她的如此高调又如此奇怪的行为呢?难不成,她真的爱上我了?希望我好,希望我不要沉堕,希望我抬起胸膛,做一个思想健康、三观正直的人? 望着会员卡的尸体,祥子没有去捡,捡和不捡是一种考验,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虎妞,神情比人体的结构图还要复杂。 旁边一块打游戏的网友们起闹了,他们笑着调侃祥子:“大好时光,不陪女朋友逛街吃美食,却躲在这儿打网游,这下被逮到啦,等着回去跪衣板吧……” 下面的情节有点类似韩国肥皂剧,女主抹着眼泪生气地转身跑出去,男主犹豫了下,然后唿唤着女主的名子,紧紧追了过去。 作为女配的王桃也好奇地跟着跑了过去。 外面不知何时起雨了,细雨濛濛,爱海滔滔,王桃看到远处的虎妞和祥子紧紧地拥在一起,任凭风吹雨打,全然不顾。 王桃知道,他们相爱了。 打工仔和打工妹的爱情,其实就这么简单。因为一件小事而感动,因为一个感动而相爱。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不需要海誓山盟,也不需要白头偕老,那些都是海市蜃楼,空头支票。 只要此时此刻,我们相亲相爱,心属对方,便胜过千言万语。 出门的时候走的急,根本没想起要带伞,王桃只好闪身进了一座电话亭里避雨。虎妞和祥子不惧风雨,因为他们是两个人;王桃惧怕风雨,因为她是一个人。 假如有周朗在,别说狂风骤雨,海啸来了王桃也不怕。 大不了同归于尽,大不了葬身鱼腹,虽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也落个殉情的好名声。倘若有好事的人渲染一番,他们就是现代版的梁祝。 第48章 虎妞和祥子修成正果后,王桃得了“红眼病”,忍不住向周朗摊了牌。 王桃没想到,妞姐和祥哥那么快就磨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仿佛电光火石,快到一眨眼便水乳交融、合二为一,本以为得预热一段时间呢。看来这年头的爱情真有些速食主义的感觉,完全不同于以前了,只要两人对上眼,就可以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望着天了。 那天王桃找到周朗,他正在值班,身板挺得笔直,眼望前方目不斜视,比当兵的还像当兵的,惹得王桃放射出鄙视的目光,你是守卫中南海还是联合国呢,真能装丫挺的。 王桃悄悄绕到他身后,趁其不备,夺走了他的贴身宝贝——对讲机,然后极尽夸张之能事,大声叽哇:“喂,冻腰(01),冻腰,我是冻腰!请问冻爱(02)在什么方位?” “你这丫头神出鬼没的,啥时候过来的?快点还我对讲机!”周朗发现王桃后,严肃的表情瞬间瓦解,小声呵斥。 “就不,有能耐你抢过来呀……” 王桃偏不还,他追王桃,王桃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嚷:“报告司令总指挥,情况有变!冻爱身长反骨、倒戈投敌,集中火力攻击冻腰,冻腰力有不支,形势危急,请求组织紧急救援!” “我的王大小姐,别玩了好吗?我在工作呢。”周朗这下真急了,他板着脸沖王桃说了句电影《赤壁》里曹操对小乔的台词,“别闹了!” 王桃偏闹,玩心上来了,看他能奈我何。 王桃像个偷包的惯贼,而周朗像是刚入行的警察,猫捉老鼠,老鼠戏猫。 二人左冲右突,追逐起来。 王桃不敢往厂里跑,里头有上百个他的同事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既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七十二变,他们人多势重,到时来个瓮中捉鳖,丢人可就丢大了。 好女不吃眼前亏,王桃打定主意,反方向往大街上跑。 您还别说,周朗一时半会还真撵不上王桃,他没当过兵,脚下功夫不利索,当保安完全是误打误撞;而王桃却是学校两百米短跑记录的保持者,尽管离校日久,但据说她创下的纪录至今仍无人能破。 一个街口过去了。两个街口过去了。 第三个街口拐弯的时候,公猫终于抓到了母老鼠,猫大笑,鼠认栽。 老鼠十分狡诈,佯装服软,一口一个好哥哥蒙蔽对方,然后趁猫放松警惕,一个出熘,从其怀中挣脱,再次飞奔而逃。 漫无目的地跑啊跑啊,跑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
第88页 周围不见了高耸的建筑,一条弯曲的青石板路蜿蜒穿过一片茂密的桦树林。林下,绿草成荫,蜂鸣虫吟。 周朗发力追上王桃,将她按到草地上,夺下对讲机,随手扔到一边,两人搂在一块打起滚来。滚累了,停下来。两人唿唿喘气,大眼瞪小眼,互相凝视。 良久。扑哧都笑了。 周朗吹了一下王桃额前凌乱的髮丝,假装生气地说:“可真有你的!对讲机对于保安而言,就是看家的工具!若换了别人,哪怕是女人,我一个大嘴巴子早抽过去了。” “看把你牛的,你要打我啊。” “不敢!你是例外。” “告诉我,你不是一个暴戾的人。” “好吧,我吹牛了,老实讲,我从没用巴掌打过任何人。” 王桃拾他牙慧:“好吧,我吹牛了,老实讲,我从没用巴掌打过任何人。” “我没说谎!长这么大,我没打过一次架!” 周朗轻轻点了一下王桃的额头。 “我没说谎!长这么大,我没打过一次架!” 王桃继续学舌。周朗拿她没办法,又不能跟一个姑娘动粗,他要真的一个巴掌抽过来,凭王桃这弱不禁风小体质,绝对要喷血见阎王的。 他站起身,王桃也站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王桃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说:“我还在值班呢,属于工作时间,你要害我受处分啊?” 王桃捏着嗓子扮鹦鹉:“我还在值班呢,属于工作时间,你要害我受处分啊?” 周朗忍不住笑了,捂着肚子笑得很大声,然后一直一直,停不下来。他高举双手表示投降:“我服了你了,女侠饶了我吧!我愿赌服输,现在我听你的,你说一,我绝不说二!” “一!”王桃朝着天空大喊。 “一!”周朗也朝着天空大喊。 “我绝不说,二!” “我绝不说,二!”周朗复制她的话。 “姓周的帅哥,王桃喜欢你——”王桃终于表白了。 “姓王的美女,姓周的帅哥也喜欢你——”周朗也道出了真心话。 “赵钱孙李,周朗我爱你——” “周吴郑王,王桃我也爱你——” 王桃扑向了爱上人怀里,用尽全力将他抱住,狠狠享受这一刻的美好。周朗给她的感动无与伦比,因为他跟着自己喊了声“一”,这年头和你喊一样声音的人不多了。 *** 王桃抬头,望天,碧空如洗,一派湛蓝。 一只飞鸟从头顶掠过,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鸣叫。王桃轻声对身边的人说:“周朗,原谅我吧,我爱上你了,不可救药。” 周朗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他们手拉手原路返回。 宽阔的马路上没有别人,只有他俩。偶有汽车飞驰而过,捲起一阵夹杂着灰尘的风,这时周朗就会毫不犹豫将王桃裹住,为她挡住风尘。 一路上,他们默然前行,虽然没有开口讲话,但此时无声胜有声,眼神和动作就可以交流一切了。 路上,他们还做了一件事,寻找“罪魁祸首”——对讲机。遗憾的是,没找着,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丢就丢吧,人没丢就行。 人好了,一切都好。 回到厂里,王桃充满歉意地对周朗说:“朗哥,你抽我一嘴巴吧,都怪我无理取闹,害你丢了看家的工具。” “我可下不去手!”周朗笑着颳了一下她的鼻头,“没关系,不用为我担心,我们队长性格比较和善,也非常器重我,我是他的得力干将、左膀右臂,他不会批评或指责我一句的。” “哦,你这样讲,我就放心了。”王桃顿时喜笑颜开。 二十分钟后,王桃躲在门卫室的窗台后,见证了一场充满喜剧色彩的悲情大戏。 周朗的老大潘队长身材高大、面目兇狠,他气势汹汹地训斥犯了错的曾经非常器重的得力干将、左膀右臂:“太放肆了,工作期间,居然擅离职守!不在岗位上也就罢了,那么大一个对讲机也弄丢了!你是眼睛瞎了还是翅膀硬了?你还想不想在福士康干啦?” “报告队长,我错了,下次改正!”周朗态度诚恳,被打脸的感受如此深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不过,听你的意思,你还想有下次啊?”潘队口沫横飞。 “报告队长,我保证没下次了!”周朗埋头认错的样子,十分可乐。 “这还差不多!强将手下无弱兵嘛,以后还是得多向我学习!” 潘队长又喋喋不休了半个钟头,大讲工作理念、人生感悟,他痛心疾首又谆谆善诱的样子,让王桃觉得挺钦佩又好笑。 王桃一直等到周朗解脱被放出来,表面上垂头丧气其实心底欢喜地走出门卫室,才算松了一口气,马上追上去,给了他一个温暖抚慰的拥抱。 王桃觉得这不但不是坏事,而且是大大的好事,周朗因祸得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丢了个对讲机,却捡了个女朋友,多划得来啊。明明赚了呢。
第89页 *** 篮球场周围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白天寥寥无人,一到了晚上,便成了恋人们的海洋。王桃和周朗正式拍拖后第一次约会就是选择在了这儿。 那天晚上,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美好得叫人难忘! 一对新晋小情侣背靠着背坐在草地上,仰望同一片星空。 王桃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道:“你犯了那么大错,潘队怎么处治你的?” “还说呢,”周朗的郁闷显而易见,“扣去一天工资,另外写一份1000字的检查,而且要求必须真情实感,必须独家原创,不能假手于人,不能抄袭网上的范文。” “也就是说,必须你自己写,必须写到潘队满意为止,是也不是?” “不开心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好吗?那份检查,我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怎么写,绞尽脑汁想了个开头,后面就没有灵感了。就是杀了我,也写不出1000字来啊。我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好学生、好职工,写检讨对我而言,太难为我了。” “看把你愁的,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一样!”王桃幸灾乐祸,大笑不止。 “没有吧,我还依然很年轻很帅啊。”周朗无力反驳。 “帅个茄子呀,蟋蟀的蟀吧,哈哈哈……” 为减轻自责,王桃决定替周朗分担一些痛苦:“这样啊,扣工资这事呢,你自己扛着,就当那天没上班——泡妞儿了;那份检查呢,我来写,包在我这个妞儿身上了。” “此言当真?不会被队长发现吧?”周朗既开心,又不信。 “不会啦,你胆子也太小了点!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一定帮你度过难关!” “出家人?”周朗大惑不解。 “在我的概念里,”王桃笑着解释,“出了家门的人都是出家人啦。” “第一次听说‘出家人’还能这么理解,真是鬼精灵!” “你在夸我吗?”王桃笑道。 “我还能骂你不成!不过,你真的愿意帮我写检查啊?” “好啰嗦耶,难道还让我发个毒誓吗?” “骗我是小狗!说!” “骗你,你是小狗!”王桃笑着,做了个鬼脸。 第49章 王桃跟周朗回忆起自己写检查的光辉歷史,反正吹牛不交税,便勐夸自己是此道高手,写得那叫一个文采斐然、妙笔生花!犯下再大的错误都能得到无限的原谅。 由于过度兴奋,王桃问了周朗一个不该问的问题:“老实交代,那天救火表彰大会结束之后,陪你去碟吧看碟的女孩是谁?” “看碟?”周朗仿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什么碟?有女孩陪我一起吗?” “装,接着装!” 王桃不搭话了,背着双手,醋意大发地看着他,眼睛里酝酿着怒火。 “哦,你说她呀,”周朗一拍脑门,卸下伪装,“她就是我在火堆里救出来的那位姑娘,说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非要请我吃饭,我没答应,我说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保安,救你是份内之事。她纠缠不休,没办法,我就陪她吃了次饭,然后回厂在碟吧看了个电影,不是爱情片啊,是周润发演的,叫什么,哦,《大姨妈的后现代生活》。” “什么大姨妈,姨妈好不好!”王桃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是姨妈还是大姨妈呀,”周朗搔搔头,“时间太久了,记不清楚了。” “你有大姨妈吗?”王桃转移话题,开起了玩笑。 “当然有了!”周朗认真起来,“上个月她还要和我爸妈一起过来看我的,有事耽搁了,没来成,好遗憾的!” “你大姨妈上个月真没来呀?” “我不是说了吗,没来!” 一时间,王桃倒在草地上笑得肠子疼。关于“大姨妈”的话题不能再聊下去了,少儿不宜。周朗茫然不解地看着王桃,不明白她的笑点在哪,为何笑得如此肆意。 王桃完全不再为那个曾经困在火海里的小姑娘吃醋了,但她仍然不放心:“那女孩子现在还约你出来玩吗?” “压根没约过呀,注意你的措辞啊。” 周朗摆摆手说,“她家里的奶奶得了不治之症,据说快不行了,临死之前想看一眼孙女,于是她辞职回老家了,离开好几个星期了。” “是吗?” “骗你干嘛。” “噢,那怪可怜的。” 王桃见不得人间悲剧,于是低下头默默祝福那个姑娘的奶奶,希望天堂没有病痛。 突然,周朗指着天空大喊:“小桃,快看,流星雨——” “哪里,哪里?”王桃顿时兴奋起来。 “往这边看吶——” 哇噻!果然是流星雨! 王桃好激动,以前只听过关于流星雨的歌,现在居然得见了它的庐山真面! 它们一道道的,像彩带一样往下坠,就像下雨一样,层出不穷,就像烟花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五彩缤纷! 草地上的一对对恋人纷纷跑起来了,不光是情侣,凡是看到了流星雨的人们无不亢奋莫名,奔走相告。
第90页 王桃忽然想到了看流星的好地方,于是拉起周朗的手往宿舍楼跑。 他们一口气跑到了六楼楼顶,上面已有不少人扶着护栏欢唿不已,周朗这时提醒王桃:“小桃,时不我待,稍纵即逝,快快许个愿望吧。” “嗯,这就来……” 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王桃虔诚地许下心愿。愿世上所有善良的人平平安安,倖幸福福,我和周朗一生相爱,永不离弃。 *** 大概从昨夜凌晨开始,噼里啪啦,雨一直下,一直没有消停过。 早上迷迷煳煳醒来之后,王桃发现自己又成了宿舍姐妹中最晚起床的人。也不知道她们几个干嘛去了,好不容易有个不用加班的星期天,为何不一觉睡到自然醒呢?她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大好的睡懒觉时光,偏偏起了个大早出去浪,况且外面还在下着雨,难道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不管她们了。也许美眉们正陪男朋友风花雪月呢。 哎呦,王桃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昨晚费劲巴拉洗了一筐衣服忘记了收,马上穿过推拉门,到阳台检查状况,不出所料,衣服尽皆透湿,水珠啪啪滴在地上,是主人懊悔的声音。 夜里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雨打蕉叶的声响,却懒得起床收拾,如今落得这般功亏一篑的结果,又怪得了谁?于是把衣服取下,摺叠齐整,置于衣筐,待天一放晴,再拿出晾晒。 抬眼望窗外,细雨如丝,朦朦胧胧,不紧不慢,好似优雅的文人墨客在挥撒涂鸦。 王桃想起连续着忙碌了六天,现在是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反正无事可做,不如继续梦游世界吧,然而重新躺下之后,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再闭上,脑子里乱闹闹的,像是闯入了早自习的课堂,怎么也睡不着了。 无聊之中,总想找点事情做。 看书吧,高尔基爷爷不是说过吗,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王桃决心做个进步青年。于是从柜子里随手抽出一本书来,安妮宝贝的新作《莲花》。前几天周朗去市区办事,王桃托他在友谊书店买的。出发之前,王桃特别叮嘱:“作者是安妮宝贝,不是安东妮亚,更不是上海宝贝,千万别搞错了哦。” “我又不傻,不可能记错的。”周朗不以为然。 “你是不傻,你笨,笨得像头大笨熊!”王桃怼他。 为了让心绪平静下来,王桃为自己泡了杯茶,一面翻书,一面品茶。 茶是名牌大红袍。 上个周末,梁爽因为银行卡被系统锁住了,她就跑了趟市内,找到了开户银行的一个支行,解完锁后不忘逛了回商场,回来时顺便给王桃捎了一包茶叶。王桃看了看牌子,暗喜之下问她多少钱买的,她说便宜,遇到打折甩卖,十几元而已。王桃心凉了,当时就怀疑是冒牌货,却不好当面揭穿,只好道声谢谢,收下了。 这假红袍的味道,寡淡之中透着一股苦涩,喝到口里蛮不是滋味。 书就看不下去了。只觉得内心空空,如贼洗了一般。 去街上逛逛吧,或许有啥新奇的收穫也说不定,比如遇到帅哥搭讪,或者路上捡到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反正无论干点什么,总比枯坐房间一个人地老天荒有意思。 于是换了凉鞋,带了把伞,趟着雨水,出了宿舍。 街道经雨水一冲,大风一吹,倒是比平日洁净许多。王桃左手撑伞,右手夹包,立在街角一侧,注视着过往行人,跟一行为艺术家似的,表情冷酷而麻木。 有很多人从超市、饭店或公车里冒出来,看到狗日的天气,纷纷停止行进,四处寻找落脚的地方。 南方多雨,这不足为怪,怪的是,每个周末都要下两场,不紧不慢,下个没完。总是令人生烦,心情会随着气候的潮湿而阴郁。 王桃是北方人,北方其实也挺多雨的,像她生长的那个村落,雨水就十分丰润。每逢暴雨过后,大地一片清澄,田野风光如画,小动物们也不闲着,紧急集合,然后搞个很有看头的大联唱,但闻蛙鸣阵阵、虫声唧唧,抑扬顿挫,惬意极了。 说到唱歌,王桃想到一件事儿,年终了,一年一度的尾牙节快要到来了。 尾牙节是企业老闆犒劳员工一年来的辛劳而办的一个活动,分为文艺表演和现场抽奖两大部分,人人期待能够在那天中个头奖,成为来年工作炫耀的资本和动力。据说今年的奖品异常丰厚,一等奖是三万元现金以及一台笔记本电脑。 王桃宿舍的刘可去年中了一台康佳彩电,当时便以4000元价钱给卖掉了。 想着中奖的事,王桃不觉嘴角浮笑,万一自己中了一等奖,而且董事长亲自颁奖,嘿嘿,那得多开心、多有面子啊,估计羡慕死那帮天天做着公主梦的室友了。 不经意一瞥,梁爽依偎着她的黄欢正向自己款款走来。 孤单的王桃最见不得别人的幸福模样,想躲开,已然来不及了,只好上去打招唿,问他们最近相处得怎么样,哪儿玩去啦。 “我们去看房子了。”梁爽趾高气扬地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和黄欢准备外宿了。” 这话像一个惊嘆号一样将王桃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发展得也太神速了吧,谈恋爱才几天啊,就要搬到一块过夫妻生活了。
第91页 王桃皮笑肉不笑地说:“恭喜,恭喜!” “你的保安哥哥呢?”梁爽问道。 “他倒夜班了,这会正与周公下棋呢!” “你们俩,进展得怎么样啦?”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王桃落寞地笑笑。 “虽然说这种事吧,得水到渠成才行,但是可以先试一试嘛。” “试什么?”王桃好奇。 “你没听说过‘试婚’这个词吗?” “晕死!”王桃翻起白眼,差点栽倒于地。 “不跟你聊了,我们先走啦,刚刚有了新家,要准备很多东西呢,有得忙了!拜拜!”梁爽沖王桃摆了摆手,挽着黄欢胳膊,意气风发地走开了。 王桃失落得不行,梁爽的情场得意对她而言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梁爽总是先她一步,走在前头,这让王桃一直耿耿于怀,成为她一个难解的心结。 摸摸口袋里的钞票,王桃大踏步向万联购物广场走去。 第50章 王桃跟自己赌气,扔掉了雨伞,雨势渐大,全不管了,就淋着走,最好回去得个伤风感冒啥的,最好病得严重一点,也不买药,就那么躺在床上自生自灭好了,打哪儿来的,再回哪儿去…… 失意的时候,疯逛购物是个不错的发泄方式。 钱快花光时,王桃拎着大包小包从商场出来,门口被一位女服务生拉住。 这姑娘长得不赖,水灵,秀气,应是江南女子。姑娘笑脸问王桃:“美女,你是福士康的员工吧?” 王桃看看自己穿的厂服,想不假,奇道:“是啊,怎么啦?” “是这样的,”姑娘向王桃深深一揖,“为了回报你们公司对我们公司的支持与厚爱,我们公司特意搞了一次大酬宾活动,你只需要伸一伸手,就有可能收到意想不到大礼,但前提是,你必须是福士康的哟……” 说着抬出一只大盒子,用红色纸布完全包住,上部中间留了一个果仁大小的缝隙,然后让王桃动手抽奖。 王桃心想,天上掉馅饼了,走狗屎运了。于是不假思索从中抽出一张来,交给姑娘。 姑娘迅速把奖刮开,夸张地惊唿:“恭喜,你中了一等奖!” 老娘手气最佳啊,王桃不由得心花怒放。 老实讲,长这么大,王桃还真没有中过什么奖,甚至走路都不曾捡过一毛钱。这次居然中标了,还是个头等,这可能昭示着自己时来运转要发大财了。 兴奋之下,方才和梁爽怄气的事一下忘干净了。 “你的奖品是一张三百元的购物券!”姑娘大声宣布。 “得,我这就去买点啥去。”王桃喜不自胜,抬腿就走。 “美女你误会了。”姑娘拦住王桃,笑眯眯地详加解释,“购物券是不等同钞票的。你看,这柜檯里有各式各样的吉祥物,你可以用购物券兑换这些。美女你是什么生肖的,我来帮你挑。” 王桃听得有些煳涂,云里雾里地,随口说:“虎。老虎吧。” “这个可以吗?”姑娘随手选了一个样式。 王桃瞅了瞅,想反正是白送的:“行,就这个吧。” “我帮你戴上吧,你转过身来。”姑娘快速将那只玉老虎挂在王桃脖子上,然后拍手称赞,“哇塞,好搭配呀,它放在这里这么久,就是专门等你来取的。” 接着话锋一转:“我这就把票据给你开了吧。” 没等王桃提出不同的意见,姑娘飞速开好了票据,推到王桃眼下:“签个字吧,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再来换的。” 王桃懵懂写下自己姓名,然后带上“老虎”准备走人。 才迈出一步,忽听背后一声尖叫:“美女等一下,你还没付款呢!” “付什么款?”王桃疑惑道。 “你看这上面的标价。”姑娘指着王桃垂于胸前的玉老虎。 王桃将玉老虎捧在手里前后左右将标籤看个仔细,然后傻眼了。 这虎价值不菲,竟卖1088元! 姑娘解释道:“你只需再付788元就可以了,我们已经为你免去300元了。” md,老娘上当了!这哪儿是馅饼呀,分明是陷阱!与其让这个笑里藏刀的推销员整死自己,还不如让梁爽挽着黄欢的胳膊做出甜蜜的样子嫉妒死自己算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 王桃马上解下玉老虎,扔给推销员,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想走,没那么容易!” 姑娘一声唿喝,眨眼之间,王桃被迅速出现的人墙挡住去路,她们腿粗胳膊长,个个目露凶光,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我擦,看来今日是过不去这道坎了! 王桃把心一横,决定哪怕鱼死网破,也要斗争到底。姑奶奶不是省油的灯,这事儿要是搁别人身上也许就自认倒霉了,但落在了我身上,绝不会让你们这帮坏人得逞。 王桃急中生智:“不好意思,我没带那么多钱,实在买不了啊。” “没有现金,可以刷卡。”姑娘笑里藏刀,咄咄逼人。
第92页 “不好意思,卡,我也没带啊。”王桃故弄玄虚。 “这么巧啊,那你现在身上还有多少钱?”姑娘有点小沮丧。 “不好意思,”王桃作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就剩两块五毛钱了。你看这是两张一块的,这是五毛——” 姑娘黑着脸,冷冷说:“美女你真会开玩笑。” 她不信王桃的话,眼睛一直盯着王桃的口袋看。王桃就把自己口袋主动翻个遍,果然空空如也,她才信了,不由垂头丧气:“票据已经开了,这事怎么处理,待我问问经理去。” 不多时,经理出现,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当他确认了王桃真的只有两块五毛钱的现金之后,气唿唿地收走玉老虎,重放于柜檯内。然后将那姑娘不由分说臭骂一通,骂她是饭桶,骂她不会察言观色、毫无推销头脑。 最后经理如来附身、大发慈悲,对王桃网开一面:“算了,不为难你了,你走吧。真的很鄙视你这种人,没钱抽个屁奖啊。” “我这种人怎么啦?招你惹你啦?再者说,有钱我还抽个屁奖啊,真是的……”王桃小声嘟囔着,远远走开了。 回厂路上,王桃暗笑不停,终于明白了这是个套儿,万幸自己没上当。 利字头上一把刀,他们那帮人,个个牙尖嘴利、利慾薰心,哪有那么好心啊。 看那玉虎,若在小摊上买,不会超过十块钱,到了骗子手中经过一番鼓吹渲染再摆出来就是上千元的珍品了。 王桃不禁感嘆这世界是如此复杂,总有一些虚假的部分存在,总有一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总有一帮视财如命的傢伙,不惜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昧着良心,招摇撞骗。 祝他们一辈子霉运相随,不得好死。 *** 时光飞逝,临近年终,渴盼已久的一年一度的尾牙节到了,就像怀胎十月的女人终于生出孩子来了,尾牙之于员工好比孩子之于孕妇,实在来之不易啊。 这天,全厂放假,无论再忙,都要放下手中的活计,参加这场难得的盛宴。 晚会分为文艺表演和现场抽奖两部分。 大家都期待能够中大奖。 王桃和梁爽还有几个室友互相约好,到时一起看晚会。 说是八点钟的晚会,五点未到就已经有人在集合,以个人所在的部门为团队,一波一波地往里涌。 场地设在了厂区的东侧,平日里出货进货的地方,也大,也阔,也舒展,不过这次要肩负容纳上万人的使命,可谓责任重大,不知胜任与否。 舞台早在三天头里业已搭建,整个设计恰到好处,形状类似一把曲尺。灯光也打得很好,紫橙黄绿红,给人一种眼花缭乱而又五彩缤纷的视觉冲击。 人实在是多,王桃以前不怎么觉得,现在是完全感受出来了。 白班夜班加在一起,乌泱泱一片。 看来福士康作为中国第一大代加工工厂的威名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穿着冬日制服、戴着大盖帽的保安们忙坏了,他们负责维护场地秩序,几乎全体出动,人人一把手电筒,不停地射来射去,让人感觉不像是在参加晚会,倒像进了劳改所。他们大声、小声、低声、高声、嘶声、哑声,哟喝着、唠叨着、命令着、咆哮着,不要乱动、不要乱挤、不要喧譁、不要放屁,赶快蹲下,不要起立——这么大的场面,真他娘的不好控制。 偏偏有一干叛逆者,不服从指挥,猴子似地蹦来蹦去,或是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这副情景让王桃想起了一句话,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王桃由于化妆耽误了时间,赶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已找不见了组织,主管林木看不到,虎妞和祥子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梁爽这小妮子没像往常一样陪在身边,王桃给予了最大理解。因为知道她和黄欢正在热恋之中,肯定腻在一起呢。今天的晚会有黄欢一个节目,这会离开幕还不到一个钟头,估计正陪着黄欢全力以赴地备战呢。 王桃也给予了周朗最大理解。 他是保安,全厂员工都放假了,只有保安是例外。 周朗重任在身,根本脱不开身,当然他也和其它保安一样,拿着厂内最高的加班费。也就是说,他今晚不是白干的,只要给够加班费,当牛做马无所谓。 于是四处寻找脸熟的。一个人太没劲儿。就像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如果身边没人陪着,再好看的电影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终于找到一个姐妹儿,刘可。 “其他人呢?昨个儿不是说好一起来的吗?”王桃问道。 “她们呀,早就不过单身生活了,个顶个忙着呢。”刘可话里有话。 “太可气啦!”王桃笑着骂道,“这帮有异性没人性的傢伙,居然放我鸽子!我真鄙视她们!” 然后商量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参加晚会了。 王桃心情郁闷,周朗这个活该杀千刀的,你就不能请个假陪陪我吗,太不善解人意了,害得我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和刘可商量的结果是混水摸鱼,随便寻个部门,混入其中,只要不被点名发现、驱逐出去,便可以大摇大摆,游刃有余。 很快,她们像鲇鱼一样混进了主机板制造部,这部门人多得像夏夜里的蚊子、臭蛋上的苍蝇,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们。然后一团人随着指示牌的方向左拐右移,折腾了半天,总算停了下来。
第93页 第51章 前方已是人头攒动,后边还在源源不断地涌着人流,万不得已,王桃拉着刘可的手,赶紧瞅了个比较靠前的位置坐下。蓝色塑料凳子是事先预备好的,如果从空中往下俯瞰,上万张凳子像检阅的队伍一样整齐划一地排列着,场面也挺壮观的。 王桃想离舞台再近一点,于是起身往前挪挪,一个保安太可恶,他用手电筒的强光把王桃和她的想法一併照射了回去。 “不许乱动,保持安静!”保安大声嚷着,态度蛮横。 “不动就不动,有什么了不起的!” 胎死腹中的感觉不过如此。王桃心想你要不是周朗的同事我非给你整出来点麻烦不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样儿也不去联合国总部打听打听,我王桃王大仙是那么好惹的吗?我呸! 王桃冒着被强光再次照射的危险站起身来前后观察了一下,发现非常可悲,她和刘可的所在地距离舞台中央相当遥远,至少一里地开外吧。后悔没有随身携带一副望远镜。 不久,全场满座,八点过后,晚会开幕。 王桃和刘可身前身后都是人,她们和别的员工一样,或聚精会神或神情涣散地观看着晚会上的表演。 据小道消息,台湾名模林志玲和歌后张惠妹将参加此次演出,不知是真是假。 先上来一个舞蹈,后台放出的音响很大,一听便知是宋大妈的广场舞名曲《好日子》: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又是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跳舞们的妹子奇装异服、花枝招展,但肢体僵硬、动作单一,相当业余的表演,引得台下嘘声一片。 好日子很短暂,三分种完事,两位主持人盛装亮相致开幕词。 男主持一身唐装,女主持一袭长裙,二人笑声爽朗,言词激昂。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干坤福满门云云。 和国内所有的大型、中型、小型晚会一样,一男一女的配置,中规中矩,恰到好处。男帅女靓,起始远看上去是这样。 男主持一张嘴,一口浓重的河南梆子味,透过麦克风,漂了过来。把普通话说得如此糟糕,也算是一朵奇葩。这傢伙主持个节目不忘推销自己,来自何处,姓甚名谁,打工多年,成家立业,感恩时代、感恩老闆之类。 王桃听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很想跑到台上踹他一脚,让他少废话,快点步入正题。 女主持还可以,个头很高,也很漂亮,云淡风轻的样子,显得很淡定。不像搭档,手执一份小抄,前胸后背不停地甩啊甩,毛病! “假如,”王桃询问左侧端坐的刘可,“我说的是假如啊,这男主持人向你示爱,说爱你爱到不能自拔了,你会不会接受他?” 刘可低头想了良久,才道:“应该不会。” 王桃问为什么,刘可笑着说:“我怕他把我当成手里的小抄,想甩就甩!” “这比喻,绝了——”王桃哈哈大笑,竖起拇指表示认可。 *** 主持人退下,公司高层致辞,这是每台晚会不可或缺的必备项目。 于是传说中的董事长郭某某横空出世、惊喜现身了。 因为离得太远,王桃看不清郭董的模样,透过大屏幕,只见一个身躯挺拔的老头大模大样走向了舞台中央,他戴了副金丝边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完全不像电视中的霸道总裁。 郭董操着近似吴侬软语的台湾口音,叭叭说了一大堆空话、废话、场面话,中心思想就一句话:大家辛苦了,谢谢。 这时,刘可突然指着屏幕上影像模煳的郭董说:“桃姐快看,我们是不是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好面熟的呀。” 王桃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然后搜肠刮肚,终于想起的确见过,明明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了。 “哦,我想起来了,”刘可拍了一下大腿,无比激动地说,“桃姐,你再仔细瞅瞅,他就是那天偷我钱包的蟊贼,你说长得像不像?!” “是有点像,但他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我们的郭老闆了呢?此事定有蹊跷!” 王桃揉揉眼睛,虽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把首富和蟊贼混为一谈,实在有些荒谬。 上月初七,王桃和刘可逛街的时候,背后一只黑手摸走了刘可的钱包。偷包贼瘦瘦高高,加之年龄偏大,酷似郭老闆,但肯定不可能是他,因为气场完全不一样。 郭董讲完,接着是几个副理每个人上台讲了一通,个个富态可掬,义正辞严。讲的内容无外乎感谢tv、感谢mtv以及感谢全厂职工的客套话,所有人感谢完毕,尾牙晚会才正式拉开了帷幕。 整场晚会一共分为两大部分,文艺表演和抽奖仪式,两大版块交错进行。 《好日子》不算,第一个真正值得一看节目出现了。 川剧中的变脸。 王桃立马打起了精神,聚精会神地观看。但见灯光瞬间打暗,一黑衣女侠从天而降。头罩斗笠,手持标枪,先在台上游走了三圈,忽然一个回马枪,立住,遮脸,转身,脸就变了,由原来的黄花脸变成了红花脸。 接着又沿着台子走了几圈,正当观众都心急了的时候,再一个回马枪,立住,遮脸,转身,又由刚才的红花脸变成了黑花脸。
第94页 掌声雷动,众人大声叫绝。 王桃和刘可也把巴掌拍得镇山响。于是期待更精彩处。 看那“女侠”,随着音乐节奏,又不厌其烦的表演了几圈台步,和先前一样,回马枪,立住,遮脸,转身,不过令人失望的是,主人又由刚才的黑花脸变回了原来的黄花脸。 王桃听到身后一个小伙子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这女的黔驴技穷了,变来变去就会变仨啊!” 当女侠觉得观众已经意识到自己捉襟见肘的时候,迅速明智地结束了毫无翻新的变法,最后变回了素面朝天。 大家这才看清,这是一个面孔相当天使、身材相当魔鬼的女人。 然后她开口说话了,那叫一个快,像背贯口一样,一张嘴就是一串,估计郭德纲见了她也得甘拜下风,发誓从此不再说相声。 刘可发表感慨道:“一听就是专业人氏,我们厂里的同事绝达不到这种水准儿。” 女侠叽里哇啦讲了一通,初来乍到多多指教之类,最后一句话所有人都听懂了,大意是:“大家稍等呀,我去去就来——” 那女的果然守信用,说来就来,下面的节目又被她占据了。 这次是一身现代靓装,头上包了个黑丝巾——王桃马上联想到汉末的张角起义;鼻上架了副墨镜,墨镜很大,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下身的穿着也是一码黑,长靴,贼尖。 黑丝女侠多才多艺,变脸之后,亮嗓唱起了流行歌曲。 老实说,就她的肢体动作而言,若能插上一双漂亮的翅膀,铁定能飞起来。 她选唱了一首不知哪个年代的流行歌曲,叫《说唱脸谱》,功力不俗,气势磅礴。只听她憋足了吃奶的劲儿压着嗓子唱道:“蓝脸的多尔礅啊盗玉马,红脸的关公哪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呀,叫喳喳……” *** 黑丝女侠战斗力爆表,真情吼完以后,没有立即退去,只听她又道:“这里的观众给了我无比的热情,我愿意为大家再演唱一首歌曲,希望大家喜欢!” 不等台下传来腻烦的唏嘘声,动次打次的电子鼓点便从音箱里流出来了,女侠马上精神抖擞地唱了起来,却是那首恶俗不堪的《站台》,乡村里办红白喜事时唢吶班的必唱曲目。王桃以为,有生之年能够听到这种歌曲,简直是对自己耳朵的一次羞辱。 更要命的是,女侠是人,不是神,连番表演,又唱又跳的,体力渐渐不支,嗓子也不太好使了,演唱过程中,出现好几次忘词,以及破音。 “这音乐太吵了,噪音一样,听得我快要脑震盪了——” 刘可表达着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尽管捂住耳朵,但隔音效果几近于无。 王桃的抗击打能力比较强,听到后来也不禁想要呕吐。 这首歌真是漫长,足足唱了八分钟,大部分观众已经相当不耐烦了。终于结束了的时候,不曾想,黑丝女侠挑战观众的极限,全力以赴又来了首《掌声响起来》,眼看着唱到一半掌声还没响起来,灵机一动,把《站台》和《掌声》综合起来,穿插着唱,更加似是而非,不伦不类。 谢天谢地,女侠总算唱完了,也不知道她在演艺界有多大的名气,厂里请她过来演节目需要花费多少酬金,居然连唱了那么多歌,一个人表演了半个钟头。 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一句:“感谢观众们的支持,明年我还会再来的……” 大家如释重负地嘘了口气,想:“妈蛋,总算完事了。” 又想:“你再来的话,我们就不来了。” 第52章 尾牙晚会继续进行。主持人上台导航,相互说了一通自以为搞笑其实幽默未遂的话,众人期待已久的颁奖仪式姗姗来迟、浮出水面。 领导们在礼仪小姐的簇拥和引导下一一开奖,看着屏幕上不停滚动的数字,由快到慢,然后停顿,然后继续滚动,一部分幸运儿就产生了。 此乃第一轮的奖项,分别有十等奖,九等奖,八等奖。奖品也一般,洗衣液、电饭煲、脚踏车之类。 王桃和刘可均表示不稀罕这些廉价的玩意儿。 她们的原则是,宁缺毋滥,要么不中奖,中奖就要中大奖。 于是按下备受煎熬的野心,接着看演出。 一个小巧玲珑衣衫单薄的女孩唱起了黄梅戏。嗓音嘹亮,穿云破雾。 这个王桃喜欢。 因为她是安徽人,家乡戏听起来感到特别亲切。 姑娘唱得不错,咿咿呀呀的,只是不是名段,无法引起更多人的共鸣。但听着身心舒畅,有种大睡一场的冲动。 这个女孩连唱了两首,台下的掌声不怎么热烈,似乎只有王桃鼓得很起劲儿。 下一个节目,舞蹈,《天竺少女》。地球人都知道是电视剧《西游记》里的插曲。被反覆唱烂了的一个调调。不过那舞跳得着实不敢恭维,外行人如王桃,都觉得很差劲,主要是整体不谐调,基本功太差,尤其是两手框住脑袋扭脖子的动作,别提多糟糕了。 远看上去,活像一群唐老鸭。 抽奖了,这次抽取的是七等奖、六等奖和五等奖。 一位年轻帅气的部门经理轻轻滚动手中的滑鼠,一批幸运儿应运而生。
第95页 中奖者无不疯狂异常,从百米开外的座席一股烟般飞到大舞台上,这时主持人会不失时机地高声调侃道:“看啊,这速度,无与伦比!一个奥运短跑冠军诞生了!” 引来台下一阵闹笑。 晚会进行过半,王桃依然没有听到自己的工号和名子被念到,不过让她稍感欣慰的是,同宿舍的好姐妹肖曼中了个五等奖。 肖曼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带着兴奋和不敢置信的表情跑过去,领了一部新款手机回来。 王桃向她挥了挥手,但她没看到。王桃仍然替她感到开心。 然后是一个小品。 三男二女,配合十分不默契。 主持人报的名子叫《招聘男友》,居然被王桃听成了《招聘男优》,心中还好奇,现在的节目尺度都这么大了吗?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舞台上上演爱情动作片吗? 及至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想歪了,罪过啊罪过。 五位表演者,王桃看着都挺脸熟,有同部门的,也有同车间的。 演的相当凑合,或许是台词没记熟的原因,几乎全程尬演,艰难地抖出了几个一点笑料没有且特别冷的包袱。 王桃为这个节目打三十分,其中二十九分属于同情分。 接下来又是一个舞蹈。 王桃脑子快炸了,心想我就纳了闷了,怎么有这么多跳蚤在这儿群魔乱舞!大冷的天穿那么少卖弄风骚,无聊至极,不看也罢。 然后出现一个乐队。主唱先道了几句开场白,从小家里特别苦音乐是我的梦想现在梦想照进了现实云云。接着以摇滚的方式演唱了经典名曲:《咱们工人有力量》。 共四个人,俱是男性,每人手持一把吉他,抽疯了似的晃来晃去,十分装b。 过程里,主唱不慎将麦克风弄掉地上了,出了个大丑,在无数观从的闹笑声中坚持唱完最后一个音,实属不易,难能可贵。 又到了抽奖时刻,四等奖和三等奖破土而出。 不过这两个大奖有限定条件,只颁发给工龄满两年以上的老员工,像王桃这种一年工龄都不足的新人,只有望洋兴嘆干瞪眼的份了。 有不少人已觉无味或已感无望,纷纷离席。 刘可问要不要闪人,王桃犹豫了会,说:“再等等吧,黄欢还没出来献艺,现金奖还没抽取呢!” 于是安坐,耐心等待。 一场武术表演吸引了众人的眼球,令人眼前一亮。不消说,这些是高价请来的武林高手。据说是河南嵩山少林寺的,清一色的黄色僧衣,清一色地闪着光头。清一色的小小少年。 这个节目结束后,刘可坐不住了,扯了下王桃的袖头:“我不行了,要不要出去啊?” “你就不能像我一样坚持到底吗?或许奇蹟就在你转身的下一秒出现!” 王桃两手空空,就此放弃,实在不甘心。 “我也想中奖,”刘可握着肚子,“可是人有三急啊,我快憋不住了。” 王桃哑然失笑,只好起身陪她一块穿过人山人海,寻找心中的乐土——卫生间。 完事后立马返回原位,此时现金奖已经开始抽取。 数额由小至大,封顶2000。 其中一位领奖人途中跑丢了鞋子,还有一位正在厂内的理髮店理髮,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子被高音喇叭读出,顿时手舞足蹈,发也不理了,头也不做了,几个箭步冲过去,速度堪比被狗追咬的兔子。 因为明文规定,念到名子三次而不登台的领奖者,算作自动放弃。与奖金失之交臂的人,必将遗憾万分。 *** 二等奖接着出炉,黄欢也千唿万唤始出来。 黄欢抱了个吉他,没有音响伴奏,他自弹自唱。犹如如一阵风,掠过王桃的耳边,这次黄欢带给她的震撼不亚于之前的任何一次。 他选择表演是许巍的歌,《故乡》: 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 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 这是什么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凉 那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 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 你是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在异乡的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夜晚 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 …… 沧桑,优美,安静,温暖。 就像是漫步在往日的时光里,不由自主地去回味某种生活,回味那些遗落在记忆深处的笑容和情感。 听完这首歌,王桃原本浮躁的心平静了下来,犹如一场知时节的好雨,润物细无声。 女同胞纷纷起立,一边送上掌声,一边发出尖叫。 王桃和刘可亦是感同身受,兴奋得大唿小叫:“黄欢!加油!黄欢!我爱你!” 这时候,有人拿东西在背后捅了王桃一下,一开始没怎么注意,后来那人不余遗力地又捅两下,王桃火大了,想给他几个耳刮子,转过脸才发现,幕后黑手竟然是周朗。 周朗黑着一张脸,指着王桃的鼻子质问:“瞎喊什么呀,你到底爱着谁?” 冷不丁被他一问,王桃嗫嚅道:“我,我到底爱着黄……周……” “什么黄周,”周朗笑着脱下大衣,“你咋不说黄金周呢。喂,老实告诉我,你冷不冷?”
第96页 “冷个屁,这儿挺暖和的。” 王桃不想在刘可面前秀恩爱,拒绝了他的好意。 “好心当成驴肝肺!感冒了自己受着。”周朗气得别过脸去。 “我就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 王桃扯过周朗的大衣,摊开,盖住自己和刘可两人的双腿,然后问道,“朗哥,机会难得,坐下来一起看节目吧?” “你想多了,你觉得我有这个时间吗?”周朗歪着头问。 “我觉得你有!”王桃鼓起眼睛瞪着他。 “好吧,”周朗举手投降,“我现在也不是很忙了,陪你们看一会儿。” 不久,一等奖和特等奖被抽取,奖项越大,被限定的条件越多。中奖者皆是课长以上的级别,根本轮不到王桃刘可这帮虾兵蟹将入围待选。 “唉,时运不济啊!”周朗感嘆道,“本来我想着中个特等奖然后就辞工不干了把你娶回家的,这下美梦泡在汤里了!” “也不一定非中奖了才能娶我啊,”王桃接过他的话,“不过你要娶我我也未必肯嫁你,周朗同志呀,万里长征刚刚迈出了一小步,险山恶水都在后面,你可得好好走下去啊,不要知难而退、令我失望哦。” 周朗附和道:“是!我会努力的,请领导看我表现吧。” 王桃抱着刘可哈哈直乐。 最后一个节目,百人大合唱《美丽的福士康,我们的家园》。 一群五音不全的乌合之众“引吭高歌”,倒也气势磅礴,如同泰山压顶。 晚会结束的时候,星星已经爬满了天。遗憾的是,自始至终,王桃都没看到那两位传说中的美女明星。说好的林志玲呢?说好的张惠妹呢? 周朗还有事情做,他要和同事们留下来善后,主要是疏散人群和清理现场。 月黑风高,困意袭来,王桃搂着刘可的肩膀,一道回宿舍了。 空手而归,说实话,是有那么一点点失落,想必刘可也一样。但她们表面上都是一副毫不在乎、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样子。 入睡之前,王桃在心中点燃一支香,默念道:“佛祖保佑,明年的尾牙晚会,一定让我大中特中!我若有了钱,就把周朗买回家去,让他当牛做马,伺候我一辈子……” 第53章 一个阳光一点也不明媚的冬日清晨,王桃特意起了个大早,连续六个电话叫醒周朗,缠着他到厂子外面吃小笼包,边吃边就中东问题交换了个人意见,然后王桃故作深沉地问了他一个多少牛人都研究不透的哲学命题:话说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为什么有的地方和平安详,有的地方却连年战乱? “大家和睦共处你恩我爱该多好,打什么仗呀,动不动血流成河、妻离子散的。” 王桃之所以突然关心起天下大势、国际纠纷,并非一时兴起、心血来潮,而是昨天晚上实在无聊透顶看了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 不看则已,关心则乱。每当屏幕里出现军阀混战、刀枪无眼、妇女儿童流离失所的画面,王桃的心里就再也不能平静了,很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做点什么,但她人微言轻什么也做不了,只好感慨古人之感慨:“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没等周朗给出答案,王桃又加问一句:“郎哥你说,石油很贵吗?” “我不知道它有多贵,反正比这屉包子要贵吧。” 周朗压根没想与她正儿八经讨论大而无当、遥不可及的国际形势,随口调侃了一句,然后夹了只包子送到嘴边,一口含住,慢慢咀嚼。 “喂,你这样不行啊。”王桃批评道,“不关心世界局势,只追求个人温饱,是註定成不了大器的!” “我只想做个人,做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不想成什么大器、大人物!” “这就是你的理想?” “对,我就想做个小老百姓,够简单吧。” “简单,简单到我无言以对!”王桃突发其想,“以后咱开个石油专卖店吧,好不好?” “跟我们常见的汽车加油站有区别吗?”周朗反问。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不管做啥生意,只要能赚钱就行。” “就我们现在的经济条件,卖点酱油、香油或者猪油还差不多,石油就免了吧。” “为什么?” “因为你是头猪啊!” “你才是猪呢,大猪头——” 王桃王大仙儿正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给周朗点颜色瞧瞧,忽然听到包子店的一角唧唧喳喳有人争吵,抬眼望去,原来是一名男店员和一名女顾客在喋喋不休地掰扯着什么。他们争论的焦点不是中东军事问题,而是吃完了包子要不要付钱。 显然,店员作为占理的甲方,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 处于劣势之中的顾客是个带着襁褓幼儿的年轻妇人,店员得理不饶人的词锋令她面色难堪,左支右拙。 原本,身材高大的店员遮住了站在对面的妇人,待到店员稍一挪身,不知何故吃了白食的妇人便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第97页 不看不知道,一看下一跳,那妇人竟然是王桃曾经的室友,小公主严敏! 王桃的心顿时被牵住了,此情此景,怎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姐妹出丑而不闻不问。于是起身,当仁不让地拉开可恶的店员,疾恶如仇、打抱不平:“吵什么吵,让不让人吃饭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欺负一个奶着孩子的柔弱女子,不知道害臊啊多少钱一斤啊?不就一顿饭钱吗,你说个数,我来付!” “两屉包子,16元钱。” 店员没有料到居然有人挺身而出针对自己,对方还是个漂亮小姑娘,所以他的理直气壮就有点虚伪造作。 “我还以为两百万呢。小意思,拿去!” 王桃掏出钱包,抽取两张10元纸币,甩给店员的同时,不忘揶揄两句:“我平生最看不惯男人欺负女人!小肚鸡肠!外强中干!土得掉渣!噁心!零钱不用找了!” “你胡言乱语、胡说八道——”店员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发火又憋了回去,“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只要不短我的包子钱,我才懒得跟你计较!” 严敏看到了王桃,如见着了救星,欢天喜地。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伸出来与她相握。王桃问她吃好了没,要不要再来一笼,放心,管饱。 严敏尴尬地笑着说不用了,她已经很饱了。 王桃把周朗介绍给她:“我男朋友周朗,也是福士康的,看着还行吧?” “嗯,很行,又高又帅,跟桃姐特别般配。”严敏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羡慕。 “我这人唯一的缺点就是长得太帅了,有时候出门都要戴上口罩,生怕被大街上的女孩子看到正脸之后疯狂地爱上我!” 周朗的脸皮真厚,比城墙不遑多让。 “苍天啊大地啊,谁来拯救一下将死之人周朗啊,他把牛皮都吹爆了,他不知道人要是自恋起来,很容易折寿的!”王桃一脸嫌弃的表情展露无遗。 周朗:“宁肯少活十年,也要冷酷到底!” 王桃:“纠正一下,是装逼到底。” 周朗:“有时候,真的是,最烦你神补刀了……” *** 三人大笑着离开了包子店。王桃接过严敏怀里的孩子,不住地逗笑。 不等王桃询问,严敏便向她讲起了不堪过往。那次弃婴事件发生后,当晚她就连同孩子被送进了附近医院。 养病期间,孩子被隔离,她一直捱到出院才得以见到。 不幸的是,她前脚刚出了医院的大门,后脚便走进了警局的大门。十九年来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头一次接受警方审讯,她既紧张又害怕。她以为事情会很严重,以为自己要坐牢。其实整个过程完全没有想像中的复杂。 警察问她为何把孩子丢掉:“那孩子是你亲生的吗?” “当然。”她含泪点头。 “干嘛要丢掉,置她于死地?”警察又问。 “我没想害她,”她辩解道,“是她不应该来这世上。” “不应该来?”警察一声冷笑,“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她生下来?” “我一时鬼迷心窍犯了煳涂,现在后悔了。”严敏泫然欲泣。 “你有故意杀人的嫌疑,知道吗?” “……啊,我没有想杀她!”严敏摇头否认。 “结婚了吗?” “没有。” “有男朋友吗? “没有。” “既然没结婚,又没对象,”警察冷语相向,“那么,孩子的父亲是谁?” 严敏闭口不语了,怎么问都不答,一副任你地动山摇、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她只是哭,没完没了地,无休无止地,哭过来,又哭过去。 警察拿没办法,威逼利诱全不管用,只好草草结了案。 她被送去了劳教所,三个月后放出来了,孩子也被她领走了。 “说实话,”严敏凝视着自己的小宝贝,“以前我不爱孩子,甚至觉得小孩很烦,现在我爱了,爱得很深很深。以前因为孩子,我有过轻生的念头,现在因为孩子,我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要把她养活大,哪怕再苦再累,我也无怨无悔!” 为了生存,严敏开了一家早餐包子店。不光卖包子,还卖油条、撒汤、茶叶蛋。 门面是四处借钱租来的,装修也是靠老乡的帮忙。 她的难处在于以前娇生惯养,烧饭都不会,哪会做包子。她很想先找个包子店打工,给老闆当学徒,但是别人一看她带着孩子,便无情地把她挡在了门外。 于是她只好偷学手艺。 今天“偷艺”的时候,忘记了带钱包。 严敏的女儿长得非常可爱,或许小小的她知道妈妈的辛苦,不哭不闹,安静地眨巴着小眼睛,懂事极了。 王桃把孩子接到怀中,哄逗了一会,然后交还给了严敏,眼光却扫向了一旁的周朗,话里有话地说道:“我以后啊,也要生个女儿,女儿最乖了,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 “好人有好报,你这么善良,一定如愿以偿的!” 严敏接过孩子,背着周朗坐下来,撩开衣襟餵了几口奶,悠悠说道:“我被工厂开除以后,一直想回去看看大家,但一直未能成行。今天见到你,又让我想起了在福士康打工的日子。酸甜苦辣都偿遍了,才觉得人生不过如此。好好活着吧,活下来就是胜利!”
第98页 “言之有理!”王桃附和道,“生活生活,就是生下来,活着!看似轻易,实则沉重!也不用想得太多,用心过好每一天就可以了!” “嗯!就像小时候课本里读到的那几句至理名言,不以虚度年华而悔恨,不以碌碌无为而羞耻!既然活了,就要活成一把宝剑,立起来——寒光四射,倒下去——四射寒光!” “好有气魄!不过,最后两句貌似课本里没有吧?” “我自己瞎编的,纯属娱乐,不必当真!”严敏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实话实说,离开福士康这么久,我怪想念你们这帮老朋友的。” “彼此彼此,我们也想你呀!” 脱口而出这句话来,王桃觉得有点违心,要不是今日邂逅,她快忘记在501宿舍有过严敏这个人了,关于她的唯一记忆点还停留在她厕所生娃、自杀未遂。 看看手机,快八点了,上班时间快到了,不得不道别了。 严敏依依不捨地说:“有空到我那儿坐坐,就在镇前街第三个拐角处。虽然我手艺不精而且笨头笨脑,但是做的包子也不是很难吃啦。” 然后留了个手机号给王桃,“想去的话打我电话,我一定好好款待你们。” “得嘞,”王桃向她挥手道别,“改天有时间我把其他姐妹儿都叫上,大傢伙一块到你店里吃包子!吃你个倾家荡产!” “就这么说定了!我等着你们,不见不散哟——” 回厂之后,王桃马上将街头偶遇严敏的经歷在宿舍里散播开来。 “情况是这么个情况,大家也都有所了解,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瞒着父母亲人,带着一个没有爸爸的私生女在深圳讨生活,这其中的辛酸苦楚,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咱们作为她的好朋友好姐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受难而无动于衷吧!这回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不然良心难安!” 大家听罢,先是窃窃私语,然后死一样沉默。 王桃拍拍床头铁栏,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啦?为什么不发表意见?平时个顶个的伶牙利嘴,关键时刻都哑巴了啊?” “没有啦……” “误会了……” “正琢磨着呢……” 几轮商议之后,她们达成了一个共识,一定帮助小公主严敏度过难关,把包子店好好经营起来。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袖手旁观或是退避三舍的,无论是谁,一律视为叛徒异己,直接驱出501宿舍!绝不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天可怜见 做一个既没有天赋又没有脑洞的作者太辛苦了 经过魔鬼般的更新 终于爬到了前二十名 出现在了分频首页的新晋作者榜的最末一个 当然 依然没人看 哭了。。。 第54章 既然制定好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八字方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动员一切能动员的力量,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严敏走出艰难困苦的泥沼。 为了确保自己叙述的可信度,王桃拉上刘可肖曼趁午休的空档,打车去到了严敏包子店所在的那条街道,经过费心费力多方打听,终于确认了自己所言非虚,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辞的成分,并且反馈而来的讯息更加严峻,其中一条令所有人目瞪口呆:严敏为了顺利开店,居然向一家具有黑社会性质的中介团伙借了高利贷! 王桃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严敏这姑娘终究是涉世未深太单纯,就是再困难也不能什么钱都借啊,万一不能如期还帐,遭殃的不仅是她本人,还要连累到嗷嗷待哺的孩子啊。他们那帮人金钱至上、狼心狗肺,多伤天害理、卑鄙下流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啊。 把这个非常负能量的消息带回来后,一下子在宿舍里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人哀其不幸,有人义愤填膺,还有人建议严敏关掉店门抱着孩子连夜逃回老家或者别的地方,来个人间蒸发、小隐隐于野,让兇恶的追债人永远找不到她。 “可笑,太可笑!”王桃肯定地否定了这个愚蠢的提议,“逃债不可取!这世上谁比谁精明谁比谁傻!人家既然同意放贷给她,自然有找到她的办法!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不毛之地梵蒂冈乌拉圭,他们都能准确无误地把你揪出来!” “要不,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刘可提出了另一个可能性。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认这个理儿。”王桃予以否决。 “啥也别说了,咱们尽力而为吧!”梁爽这时突然出现,插话进来,“我出300元!这钱呢先交给王桃保管,到时候再一起拿给严敏。对此,你们有意见吗?” “没意见!”大家异口同声。 梁爽不是501宿舍的,跟严敏也不算太熟,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她居然第一个主动捐钱出来,这份破财的勇气令人钦佩。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接着,王耍掏了300元,刘可和肖曼也分别拿出了300元。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王桃又动员了虎妞和祥子,她将严敏的不幸遭遇原原本本讲给他们听,王桃真诚地说:
第99页 “少吃点零食、外卖,少买点衣服、化妆品,我们不是做不到。这些东西对我们而言可有可无、伤及不了根本,甚至完全可以忽略掉!相比之下,严敏就不一样了,她的状况太糟糕,都快要生存不下去了,外债高筑,压力巨大,哪怕她跟我们不熟,是一个普通路人,我们也不能视若无睹、袖手旁观!打工在外,大家都不容易,谁有困难了,帮一把,帮别人其实也是在帮自己,因为谁也无法保证一辈子顺风顺水、逢凶化吉!” “说起在外打拼的不易,我和祥子更有发言权!你讲的这些道理我们深有体会,毕竟出来的年头比你们长一些!这样吧,我俩出1000元,再多的话,一时半会也拿不出了。” 虎妞为人爽快,当即掏钱。 “谢谢妞姐的理解和支持,你太慷慨了,认识你是我的荣幸!真的,我替严敏感谢你,给你鞠一躬吧——” 说着,王桃低头弯腰。 “万万使不得!你要折我的寿啊,我可受用不起——” 虎妞马上拦下她的勾头动作,并给了她一个温暖里夹带生勐的拥抱。 主管林申是个不折不扣的吝啬鬼,王桃口若悬河、口干舌燥地摆事实、讲道理,劝他奉献出一点爱心的时候,他竟然无动于衷,好像天塌下来与他无关,思想斗争了老半天才答应出100元,可谓是老奸巨猾、老谋深算,抠门儿抠到了无人能及的境界。 他恋恋不捨地攥住钞票的一角,声若洪钟地对王桃说:“小桃,我根本不认识你的那位朋友,大街上可怜的人多了,你帮的过来吗?人家乞丐一日三餐都没着落呢,你朋友起码还开着店,还有包子吃!所以啊,一个人过得幸福不幸福,跟钱多钱少没有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那你多破费点,500元吧,我祝你好人有好报!” “得了吧。”林申狡黠一笑,“甭再提钱,甭用话来诳我,我了解你的套路!我和严敏非亲非故的,之所以慷慨解囊,全是看在你王桃的面子上,不然的话一毛钱我都觉得多。你可要记得我的好啊!” “我呸,一百块也叫慷慨啊,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呢。” “爱怎么想随你!”林申最后说,“我的爱心就值100元,嫌少的话,我马上收回,就当今天我们没有谈论过此事!小桃,趁我没后悔之前,赶紧拿钱走人,不然我真的要一毛不拔啦。” “行,我记住了,100就100吧,聊胜于无!话说回来,强扭的瓜不甜,如果硬逼你拿出500元,以你睚眦必报的个性,日后势必找我麻烦。总之,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王桃夺过钞票,脸上笑哈哈,心里把林申鄙视了一百遍! “小桃啊,你对我的误会越来越深了。我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只是在外面呆久了,做人做事都要讲规矩、讲原则,不然日子没法过了。” “对我而言,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无所谓,因为不重要了!拜拜——” 一个月薪5k的大主管,捐出100元来助人为乐,好像要了他的命似的,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没有最抠,只有更抠! 加上王桃和周朗的两份500元,周朗老大潘队长的一份300元,再加上流水线上一些热心同事的捐献,最终一共凑齐了5000元。 5000元钞票握在手里,王桃激动不已,比她自己拥有5000元还要激动。 她想,这一张张红色的票子折射出的意义,不仅是“钱”这么简单的字眼了,它还代表着大家沉甸甸的希望和爱心啊。 *** 一个风和日丽阳光特别明亮的上午,来自福士康电子厂的年轻人们,一行九人,有王桃、周朗、梁爽、黄欢、肖曼、刘可、王耍、虎妞以及祥子,组团光临了严敏的包子店。 美中不足的是林申没来,如果他在的话,正好凑够十人,十全十美嘛,多好。 严敏见到老朋友们兴师动众地来看她,就像见到了骨肉分离的亲人一样,开心得不得了,端水倒茶,殷勤招待,自不待言。 当王桃送上大家的“见面礼”之后,严敏感动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不住口地说:“谢谢,谢谢你们!这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收你们的钱!” “小敏,”王桃劝道,“这笔钱,无论如何你得收下,也许以前我们并不太熟,但是从此刻起,我们都是好姐妹儿!姐姐妹妹正步走,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再说了,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外面生活,步履维艰,处处需要钱;我们在厂里上班,饿不着,也冻不着!从不担心温饱问题!所以啊,你就不要推辞了,大家希望你能过得好,过得幸福!” “原来我并不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现在我信了!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严敏说着,作势欲跪。 王桃赶紧拉住:“这是干吗?!再生父母当不起,只能算是再生姐妹吧,呵呵。大傢伙饿着肚子呢,就等着吃你的包子呢——” 听了王桃这话,严敏哇的一下,哭得更凶了。 王桃言辞铿锵、激昂澎湃:“我们不是来玩的,也不是来吃的,我们师出有名!我们是怀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侠义精神来助严敏九臂之力的!是不是!”
第100页 “是!”大伙齐声。 “就让老天爷看看我们的身手吧!小伙伴们,行动起来!” 一声令下,扫地的扫地,擦桌子的擦桌子,擀面皮的擀面皮,剁馅的剁馅! 王桃和王耍换上衣服、扮作店员,热情四溢招徕各路顾客,周朗和黄欢则干起了桌椅板凳的搬运工作。 一时间,大家忙得不亦乐乎,热火朝天! 平时在车间,个个蔫头巴脑、有气无力的,一到了这儿,似乎每个人都有使不完的劲儿。王桃就奇了怪了,为何车间内外的反差如此巨大呢? 忙活了一阵,严敏要请大家到对面的海鲜城吃龙虾,大家纷纷表示龙虾没有包子好吃,于是大家一起动手剁馅,包了蒸,蒸了吃。 气氛热烈,过节一样喜庆。 临走的时候,严敏望着大家,无不伤感地说:“别走了吧,我真不想让你们走,你们一走,我又成了孤家寡人。” “我们不走,有地方睡觉吗?”梁爽假装故意刁难她。 “我……我可以……”严敏窘得脸红不已。 “好啦,”王桃拍拍严敏的肩膀,“此次一别,又非再不相见。我们走啦,你也照顾好你自己,还有孩子。放心吧,有时间我们还会再来看你的!” 众人与严敏含笑告别。 夕阳落山,天际出现了火烧云,霎时风起云涌。风是剪刀,将云分割成了不同形状。似马,似羊,似长岭,似群山,不一而足,各呈奇观。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月亮消失了,星光不见了,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跳动的时间,在黑暗与黎明的夹缝里,疯狂地蔓延。 “严敏女儿的父亲到底是谁呢?”闭上眼睛,王桃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个问题。随之蹦出的问题还有:“爱情如果开花了,是不是必须要有一个结果?男人重‘情’还是重‘性’?遇到渣男怎么办?总是遇到渣男怎么办……” 又联想到广大打工族群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工啊做工,拆下一颗螺丝钉、组装一块电路板,好像时间是个固体,是静止的,只是不停地復重罢了。流水线千千万,打工妹万万千,送走一批,迎来一批,有谁关心过她们的生活怎么样,理想是什么,未来在何处?” 诗人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对于打工一族而言,她们的光明是什么?光明又在哪里? 王桃绞尽脑汁也无法给出回答,一时陷入迷茫和痛苦之中。 第55章 e栋三楼设有图书阅览室,200平米大空间,藏书甚丰,种类繁多,平时晚上六点到十点,周末24小时向厂内员工开放。 工厂不似学校,人心太过浮躁,大家都是奔着挣钱找对象来的,真正潜心读书的人寥寥无几,哪怕在不上班时间,阅览室也很少有人问津。有时候整个大厅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管理员歪坐在角落里,吊着头打瞌睡。 近日,厂里的文化宣传小组搞起了读书月活动,阅览室不限时开放。 为了赶时髦,或者说为了凑热闹,王桃把刘可叫上,滥竽充数,装一次文化人。 埋头进了阅览室,发现满满当当,连地上都坐满了人。 王桃心下犯嘀咕,见鬼了,怎么这么多人,我走错场地了吗?左右一扫听,原来是工业区整修电路,要停一天的电,因此大街上、商场里就没啥可玩的了,这让本来冷冷清清的阅览室因祸得福、人满为患,像周末的菜市场一样生意兴隆、满满当当。 王桃不禁感慨原来在厂里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读书人啊。 用厂牌做抵押,领到了阅读证,王桃和刘可每人找了一本书,想寻个椅子坐下来,却悲哀地发现,座位被占光了,根本挤不下。 硬塞进去的话,两个姑娘家家的,也不太雅观。 王桃表示无所谓,在车间干活,还不是天天站着,习以为常了。 刘可的工作内容是品检,大部分时候坐着,在宿舍看书也是躺在床上,站着看书实在无法专注,身体也受不了,这不,没坚持五分钟,就不行了,嚷着腰酸背痛腿抽筋,再观察一下周围,依然满坑满谷,无人退出。一点不像别的公共场所,比如厕所,比如车站,总是有人来有人走,流动的幅度比较大。 当然,这不难理解,人在阅读的时候,一旦沉浸进去,一时半会是很难出来的,情节过于吸引的话,不看到最后一页是不会把书撂下的。 刘可忽然想到,平时坐公交的时候,总有人会为老弱病残让坐,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但是为什么在图书室里就看不到类似的让座行为呢? 不行,必须想个法子找个座位,不能让放松身心的阅读成为一种摧残身心的煎熬。 “喂,帅哥!”刘可抬手拍了拍旁边一个有座位的男生肩膀,“麻烦往里挪一挪,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必须得坐着休息一会儿。” 男生戴了副白边眼镜,外表敦厚斯文,浓眉大眼的有点像憨豆先生。他理解刘可的意思,出于礼貌或者说绅士风度,于是动了动屁股,腾出了烧饼大小的地方。 刘可毫不客气,小蛮腰一扭,坐了上去,丝毫没有因为和一个陌生男子零距离肢体接触而感到不好意思、难为情。
第101页 约莫过了十分钟,终于有人离座,王桃趁机把座儿占了,继续翻看《三重门》。 这小说写得真不错,幽默诙谐,文笔老到,作者韩寒当真是百年不遇的少年天才。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想想自己,作为同龄人,浑浑噩噩,一事无成,相形之下,实在汗颜。韩寒不上大学之后,又是写作,又是赛车,活得越来越精彩,而自己也没有上大学,却沦落到爹不疼娘不爱、打工求生混温饱的地步。 唉,人比人,气死人哪。 跟比自己优秀的人作比较,当然是自找羞辱,如果把韩寒换成其他打工妹呢?比如王耍,比如肖曼,比如刘可——如此一来,自身的优越感就喷薄而出了。与她们相比,王桃认为自己的可取之处太多了,处处都是闪光点。 想到刘可,这小妮子跑哪儿去了?看完书一个人熘了吗? 王桃站起身来,眼光四处逡巡,终于在一个拥挤不堪的角落看到了刘可的身影。这姑娘坐在一帮大老爷们中间,居然气定神闲、静若处子。她专心致志的样子,真好看,尤其是侧脸,仿若天仙。 王桃瞅了一眼刘可手中的书,竟然不是她一度钟爱的琼瑶席娟毕淑敏,而是占满封面的七个大字:《如何抓住男人心》,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丫头非比寻常啊,是受刺激了还是心里痒痒了,居然开始对异性感兴趣了。 不过,也难怪,毕竟到了思春的年纪,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本性,都无可厚非。 这时,刘可身边眼镜男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死猪,快来接电话,死猪,快来接电话……” 哗—— 原本安静似海的阅览室像掉了个东西进来,却不是针,是金箍棒,惹得海面波涛滚滚,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各种目光齐刷刷射向眼镜男。有愤怒,有愤怒,还有愤怒。 这傢伙完全不理会别人愤怒的目光,好像啥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慢悠悠地掏出手机摁了一下,没接,直接挂断了。 众人嘘了口气,收起愤怒,继续埋头看书。 三分钟以后,眼镜男的手机又突兀地振动起来,声响比上次还大、还聒噪:“死猪,快来接电话,死猪,快来接电话……” 一时群情激愤,怨声四起。眼镜男不以为意,淡定地挂断来电。 众人又嘘了口气,收起愤怒,继续埋头看书。 手机彩铃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所有人放下手中书,以眼神作利剑,齐刷刷刺向眼镜男。管理员也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眉头紧皱,怒目圆睁,要过来轰人的样子。 刘可紧挨着眼镜男,对于他出格的行为,早看不下去了。前两次忍了,事不过三,她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 “什么人吶这是,有没有一点素质?有电话来,出去接了就是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还让不让别人看书了!”刘可压低声音,沖眼镜男吼道。 眼镜男自知理亏,没有出言反击,涨红着脸,低着头,手里兀自把玩着那只手机。 刘可像其他人一样,嘘了口气,收起愤怒,继续埋头看书。 当手机的彩铃第四次响起时,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刘可腾地起身,怒髮冲冠,当着众人的面,将眼镜男的手机一把夺过来,向窗外远远地扔了出去。 手机脱手的一瞬间,不仅王桃发出了一声惊唿,刘可自己也不敢置信,今天居然做出了这么一件牛x哄哄的露脸的事情,从不曾考虑过图书室设在了三楼,楼下没有一片花草,尽是坚硬的水泥地面,手机摔下去只有一种结果:四分五裂,百分之二百报废! *** “干什么呀你,干嘛抢我手机?”眼镜男大惊失色,一脸问号。 “就抢了就扔了,你想怎样?”刘可盛气凌人。 “劝你识相点,别不知好歹,快给我捡回来!”眼镜男不甘示弱,怒目向对。 “不捡不捡就不捡!”刘可豁出去了,死磕到底。 “警告你,你会后悔的!”眼镜男扬起右手,威胁道,“别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敢打你。惹毛了我,我六亲不认!” “呵呵呵,别乱攀亲戚,我不是你姥姥!还有啊,胸无点墨、乱用成语,是受你祖宗的遗传吗?没文化,真可怕!我好怕怕哦——” “再冷嘲热讽的话,我真的会动手打你哦,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不要试图挑战我的极限,不然会死得很惨……” “来呀,打呀,动我一手指头试试!”刘可双手掐腰,气势汹汹。 “你不可理喻……简直有病!”眼镜男气得牙根发疼。 “姑奶奶就是有病!”刘可口不择言地返击,“怎么着,你有药啊?” 眼镜:“我有啊,你要多少?” 刘可:“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眼镜:“你要多少?” 刘可:“你有少?” 眼镜:“跟你讲话真费劲儿,再重申一次,你要吃多少我就有多少!你个讨厌鬼,找个凉快儿的地,歇着去吧。” 刘可:“厂子是你家开的吗,我就是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 眼镜男拿她没辙儿,一只胳膊扬起来又放下,然后把求助的目光扫向大家,居然还拜了一拜,道:“各位同仁都看到了吧,这女人蛮不讲理,把我的手机给扔了,整个一神经病!麻烦大家作个见证,今天我教训一下她,算是为民除害!”
第102页 说完,面向大家,希望能够找出一个自己的支持者来,但是失望了,他们每个人的目光似乎都不是那么友好、和善。 “为民除害?”刘可反唇相讥,“我呸!你这种人才是人民的公害!你妈没教过你,公众场合要注意个人卫生吗?” “大家给评评理儿,这女的说话也太损了吧?” 眼睛男气极,要不是顾及公众场合,估计早有一大套脏话骂出来了。 “咦——” 很明显,没人给他面子,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要吃了他的表情,如果法律不管的话,他应该已经被打死好几回了。 更可气的是,不知哪位起了个头,率先离开此等是非之地,然后其他人纷纷效仿,书也不看了,报也不阅了,鱼贯走出了阅览室。 第56章 管理员是个好脾气,只是记性太差,他忘了自己的表现究竟是自始至终一语不发,还是张牙舞爪,牛气沖天。看到偌大的阅览室最后只剩王桃、刘可和眼镜男三个人了,管理员才眨眨眼,道了声:“走吧,别僵着了,今天提前关门啦。” 刘可和眼镜男还在抬头叉腰、大眼对小眼地对峙着。 王桃想,这么硬顶着也不是办法,就拍了拍刘可的香肩,道了声外头等她,也扭头走掉了。王桃知道她会跟上来。 刘可一动,眼镜男大踏步快速超越,十有八九捡手机去了。 手机物归原主,又回到了眼镜男手上。 只是,几分钟前还完好无损的东西现在已经摔得不成样子、亲爹都认不出了。 眼镜男气唿唿地挡住了刘可的去路,托起用塑胶袋装起的手机碎片,厉声斥责:“仔细看吧,你的杰作!我与你什么仇什么怨啊,你如此针对我!赔我手机,必须赔!马上赔!” “这不好好的嘛,坏哪儿啦?再说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可以藉此机会买一台新手机,多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啊,你说呢。”刘可假模假样接过。 “庆贺个茄子啊!又不是你的手机摔坏了!” 眼镜男近身,没好气地指给她看;刘可扬臂一甩,本想再让手机飞出去,来个二次伤害,不料方向有所偏差,意外伤及了眼镜男的眼镜。 啪嗒一声响,镜片碎裂,散落一地。 王桃顿时花容失色,刘可啊刘可,你又不是三岁孩童,为何这么不懂事呢? 摔人手机就够麻烦的了,这回居然把人眼镜也打坏了,双愁临门、祸不单行,这烂摊子该如何收场? 本来小事一桩,现在事态扩展,越发地不好收拾了。 王桃替刘可着急,再这样子闹下去,有多少钱也不够往里扔的啊。 *** 面对王桃看出殡不嫌殡大的冷眼旁观,刘可调皮地眨了眨眼,耸了耸肩。她本来想着使出一记左勾拳,再使出一记右勾拳,让惹毛自己的人有危险,打掉盛气凌人的眼镜男的手机,接着打掉他的眼镜,给他一点颜色瞧瞧,结果没等到第二拳挥出,手机仍然是那一袋碎片,眼镜却被提前打掉了。这当然不能算误伤,因为它的破碎本就在计划之中,只能说是阴差阳错结束了战斗。 这种结果对于刘可而言,既然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 眼镜男的眉毛上方擦出了两道血痕,玻璃渣子还在上面停留着,模样特别地狼狈。他用手摸了摸,然后放在嘴里舔了舔,断定是人血,并且是自己身上流下的血之后,便埋头嚎叫,表情痛苦。 “喂,四眼!”刘可不以为然,一脸鄙视,“演技这么浮夸,就别在我面前装孙子了好吗?一个大男人,眉头上擦了点皮就大唿小叫、鬼哭狼嚎的,死不死啊你。” “动手打了我,你还有理了是吧。我告诉你,我不是好欺负的,跟我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哦,有种报上你的名子来……” “我报个茄子——”刘可作势欲打。 “你们都闭嘴,听我说,”王桃插话道,“眼镜,你在阅览室里接电话,确实犯了众怒,付出一点代价是应该的!刘可,你也不像话,他即使有天大的错误,你也不应该动手摔手机,更不应该打人!赶紧陪人看医生去,还愣着干嘛,等人过来收尸啊……” “姐,他是装的,你没看出来吗?”刘可愤愤不平。 “难道脸上的血是假血啊,毕竟是你伤到了人家,要是报警了警察问起来,你该如何解释?责任全在你啊。” “好吧,依你,现在怎么办?” “关键时刻没主见!找医生包扎啊,麻熘的!” 时不宜迟,甭管眼镜男愿意不愿意,两位姑娘一左一右挽着他的胳膊,强制性地把他送到了厂内医务室。眼睛男额头上的伤不至于让他走不动道,但他还是任凭两位美女搀扶着,享受被伺候的感觉,挺舒服,飘飘欲仙。 大夫命令眼镜男在床上躺着,不许乱动,先用镊子清理掉穿破皮肤的碎玻璃,然后往伤口上涂了点消毒液,最后撕了张创可贴,轻轻贴在伤口处。 “一点小创伤,不碍事的。但是尽量避免受到碰撞引发伤口撕裂,不然的话,小病就变大病了,十天半月好不了。”大夫叮嘱道。
第103页 “晓得了,谢谢!”刘可主动搭话,然后伸出食指轻戳了一下眼镜男伤口的周围,柔声问道,“还痛吗?不要紧吧?” 想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是有点冲动和莽撞,刘可心软了,内疚万分。 “当然痛!”眼镜男一副不可原谅的表情,“你差点让我毁容知道吗?如果有玻璃渣子刺入眼睛里,我很有可能就失明了,多可怕啊!” “对不起哦,”刘可自责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都把我伤成这样了,还说不是故意的?”眼镜男撇了一下嘴,白她一眼,继续埋怨,“从小到大,我爸我妈都没打过我,也不让别人碰过我一手指头,娇生惯养了我二十年啊,容易吗?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雠的,为何揪着我不放?我招你惹你了,不就是接个电话制造点噪音吗,至于受到人身攻击吗?再说了,你又不是公司高管,图书室再乱,跟你有关系吗?管理员都没说什么,你倒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上来就抢我手机,抢到手就顺着窗户扔下去,你的做法也太野蛮太粗暴了吧。再说了,有人带着早餐进来,咬一口煎饼翻一页书,喝一口豆浆,打一个饱嗝儿,弄得满屋子烟火气,你怎么不管管?还有人躺在书架下面睡大觉打唿噜、做春梦流哈喇子,你怎么不管管?唉,遇到你,我算是倒了大霉了……” “行了,省省力气,别叨叨了!”刘可揶揄道,“你明明知道公共场合当众喧譁惹人烦,为什么还是理直气壮地做出来了?把手机关机或是调一下静音,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很难吗?你就是典型的不作死不会死!我刘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有什么错?如果上像你这种不遵守公共秩序的人大行其道、为所欲为,整个社会得乱成什么样子?那才是我们人类的悲哀!我既然出手了,不打你个腿断胳膊折、生活不能自理,就算对得起你了,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只说两点。一,电话是我爸要来的,我不想接,不想听他的唠叨,但又不能关机,关机的话,他会以为我失踪了,会急疯了的。所以我最后还是接了。二,我有高度近视,没有眼镜辅助,我看人、看物重影,再晴朗的天气都是雾气濛濛,你得赔我一副新眼镜。最后补充一点,在我痊癒之前,所有的医药费,你都要无条件承担!你不答应,我立马报警,一切交给警察处理!” “多大点事,报什么警啊!警察叔叔挺忙的,哪有工夫处理你这点鸡毛蒜皮?”刘可服输,“我认错了,我不对,我全赔!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嗯,希望你说到做到!说谎话,穷三年!” *** 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三人走进了一家手机专卖店。 王桃看到刘可为难的脸色,估摸着她可能没带够钱,于是心生一计,一秒钟变咆哮姐,大声质问眼镜男,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你知道可可有多可怜吗?她妈妈瘫痪在床很多年了,爸爸又出了车祸刚过世,她出来打工,省吃俭用,攒下的钱统统寄回家去!她是懂事的姑娘,想给妈妈治病,想帮哥哥娶上媳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她的日子过得有多苦啊!她今天扔了你手机,是出于正义!你呢,听人劝吃饱钣,不听劝只能把所有的后果承担!反正无论如何,男人都不应该欺负女人……” 刘可听得眼睛潮湿,快要哭出声来。桃姐太棒了! 眼镜男有点无地自容,隐约觉得王桃讲得似乎哪里不对,但是自己一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口。 经过一阵沉思和讨价还价,最终决定买新手机、新眼镜的钱,二人四、六摊付,刘可付四,眼镜男付六。于是寻了个手机专卖店,精挑细选了一部诺基亚滑盖新款。然后拐到眼镜专卖店,配了一款和以前同样度数的金丝边眼镜。 然后饭点到了,该吃午饭了。 刘可问眼镜男去不去:“机会难得!美女请客,不吃拉倒啊。” “别拉倒啊,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真点饿了呢。”眼睛一咧嘴,露出狡黠的笑容。 “事先声明,去了可得买单啊。”刘可补充道。 “不是你请客吗,干嘛我出钱?” “对啊,我请客、你掏钱,这话没毛病啊。” “得,我不跟女人讲道理,买单就买单!反正我今天撞到了扫把星,倒霉的事一件挨着一件,也不在乎再多花点钱了。” “大哥是个爽快人!吃饭去喽——”刘可手舞足蹈,开心得像个孩子。 第57章 拉面是王桃的面食最爱,西红柿是王桃的蔬菜最爱,二者合在一块,就是王桃的最最爱了。也许是真的腹内空空,一大碗西红柿拉面,被王桃三下五除二,迅速解决。 没等他人有所动作,王桃抹抹嘴,掏出钱包,抢先付了帐。 吃人嘴短,眼镜男沉默下来,不再抱怨,一心吃面。酒足饭饱,道别之前,他们消除隔阂,互作介绍,留下了联络方式。 “我觉得吧,”回到宿舍,王桃劝刘可,“你可以和那小子试着发展一下,你们俩一动一静、一文一武,挺般配的。”
第104页 “眼镜男——颜语吗?” “当然啦,你以为是谁!还有别人吗?” “老实说,我对他倒不反感,”刘可皱着眉头,“问题是,他对我肯定怀恨在心!你想啊,我摔坏了他的手机,弄坏了他的眼镜,害得他一下子花掉了那么多钱,他能不恨我吗?” “没有恨,哪来的爱!以我的经验,你们两个有戏哦。” “有戏个屁!”刘可嗤笑。 “不开玩笑,我觉得你们蛮合得来的。” “是吗?你确定?” “听姐的没错,颜语这人面带忠厚,学问又高,而且在客退品服务部做事,工资比咱们高很多哦。所以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姐劝你赶紧动手,一举拿下,不到长城非好汉,不搞定颜语非好女!” “桃姐,”刘可陷入纠结之中,“可是,我们之间没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啊!我认为只有让我心跳加速的男人才值得追求,颜语肯定不是啦。” “可可,不是姐说你啊,一见钟情只发生在偶像剧里,现实生活中,咱们就得现实一点,你说颜语哪一点配不上你?”王桃质问刘可。 “我没有说他配不上我,我只是——” “啥也别说了,我都明白。”王桃打断她的话,“咱们这帮姐妹里,除了严敏,就你一人是单身了!我有周朗,梁爽有黄欢,虎妞有祥子,肖曼有荆涛,王耍呢,虽然表面上单着,但她屁股后头有个叫年糕的傢伙一直穷追不捨!只有你刘可,既没有男朋友,又没有男人追,你不觉得自己孤单寂寞冷吗?” 被戳中了痛处,刘可紧咬嘴唇,默默低下了头。 几天后,天气晴好,王桃主动打电话把颜语约了出来。 王桃在电话里告诉他,我们很有诚意结交你这个朋友,在某某地等你,爽约的是孙子。颜语只好应允。 为了这次见面,刘可忍痛割爱,花掉二百多元买了副光明眼镜,算是对上次造成的伤害的赔偿。颜语接过崭新的眼镜,备受感动:“谢谢你,真想不到——” “说谢谢的应该是我,”刘可一时害羞起来,“谢谢你没有讹我的钱,找我的麻烦。” “这说明,我的良心没有完全被狗吃掉,”颜语侷促地笑了笑,“其实上次的事儿吧,都怪我,大庭广众之下,明明是自己不对,反而跟一个女孩子较劲儿,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想想都头皮发麻。” “不怪你,怪我,我当时太冲动了,不该抢你手机……” “哪里的话!我是害群之马,有我在的地方总是不得安宁——” “额头上的伤怎么样啦?”刘可关切地问。 “好多了。不用为我担心的。” “不行,你把创可贴揭下来,让我瞧瞧——” “不用吧,很难看的,会严重影响我形象的!” “揭一下嘛,又不会死。” “不揭。坚决不揭!” “你不揭,我揭,我今天还就非揭不可……” “不能这样,君子动口不动手!” “哈哈,你错了,我不是君子,我是一名女子,小女子——” 两人打开了话匣子,越聊越热乎,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王桃可不想当电灯泡,使了招凌波微步,说闪就闪,“你们继续啊,周朗找我有点事儿,我先走一步啦,拜拜——” “桃姐……”刘可真情唿唤王桃,意思是别丢下她不管。 王桃当然假装听不到,赶紧熘之大吉。 所谓成人之美,王桃比谁都愿意。如果能促成这桩美事,倒不啻于功德一件。而且从形势上判断,她已然沦为无足轻重的路人甲。 *** 在厂内的福利社买东西,货价上的物品花样希少,但又贵得离谱。 要不是嫌累不愿意多走几里路到厂门口的超市购物,王桃才不想踏入这口碑极差的一点也不福利的福利社一步。 一番挑挑捡捡,最终捨弃掉了一些可能很贵重的物品,选中了一袋洗衣液,然后问多少钱,老闆眼皮也不抬张嘴就说十元,王桃本能地讨价还价:“能不能便宜点?” “少一分钱都不卖。”老闆寸步不让。 “不卖拉倒!”王桃回怼,“同样的牌子、同样的包装,外面才卖五元。” “哪儿便宜你上哪儿买去,我还不爱挣你的这俩钱呢。” 老闆的口气硬得像刀背,典型的店大欺客啊,哪有这么做生意的!王桃的犟劲儿上来了,还真就不买了,负气地将洗衣液往货架上重重一丢,扭头走人。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不买,我买!” 不知何时,周朗戴着大盖帽阴魂不散地出现在王桃身边。他的笑容邪邪的,嘴角弯弯的,从某个角度看,很像那个臭名昭着却邪魅狂狷的真人摄影家陈某某。 “老闆,把洗衣液装起来吧,两袋哦。”周朗付了钱,拎着东西站到王桃面前。 “我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把它退回去,我不要啦!”王桃紧绷着脸,没好气地说。
第105页 “买都买了,干嘛不要,呶,拿着吧——” “闪开啦!” 王桃不高兴了,闹了小情绪,不理他。他说什么王桃都不听,不但不听,还用手指塞住耳朵,头摇得像拨浪鼓。 “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不开心,至于么?” “至于至于就至于!” “问题是,我也没招你啊,我替你付了钱买了东西,反而惹得你生我的气,我又何苦来哉?我心中的冤屈又向谁诉说去?” “不管不管我不管,反正我生气了!” “那你继续无理取闹吧,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周朗一反常态,不再惯着她了,丢下洗衣液,甩甩衣袖,转身走掉。 从开始移步,到消失于视线,他头也不回,一次都没回。 “喂,我开玩笑呢——” 王桃急得直跺脚,但事情已然无法挽回。 朗哥走掉,桃妹傻掉。 王桃的生气多半是装出来的,她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哪里会真生他的气!她只是想让他说些好听的安慰人的话,哄哄自己,逗自己开心罢了,仅此而已。 真是自做孽、不可活啊,王桃自责地想。她真的有些后悔了。 到了晚上,王桃连续发了十多条简讯,周朗居然一条也不回,如同泥牛如海,杳无音讯。鼓起勇气放下自尊打他电话,换来的却是一句干巴巴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王桃顿时慌了,六神无主,像是遭遇了一场劫难,本来不算完整的世界,顷刻间分崩离析,瓦解于无形。王桃向朋友们求助,她们都认为这不叫个事儿,小情侣吵架怄气纯属正常,个个爱搭不理的,伤透了王桃的玻璃心。 思前想后,王桃不愿相信问题出在了自己身上。她带着哭腔问梁爽:“这一切是我的错吗?作为一个女生,偶尔发点小脾气,难道周朗都不能原谅吗?” “这一切难道不是你的错吗?”梁爽反问。 “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做错了?” “嘿嘿。”梁爽干笑不答。 “也许,”王桃仍在怀疑,“周朗最近心情不佳,可能受了点什么刺激,不然不会不理我的呀。” “你知道作为女人,最强大的武器是什么吗?”梁爽突然问。 “愿闻其详。”王桃懵了,有点摸不着头脑。 “温柔。”梁爽半死不活地吐出两字。 可笑,难道我不够温柔吗?套用郭德纲的话,我都温柔几个礼拜了。 “不作死就不会死!”梁爽吓唬王桃,“周朗不是不理你,以现在的情况分析,他可能要甩了你啊,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啦。” “不可能!他不是负心薄倖、始乱终弃的人!”王桃嘴上否认,心中惊慌。 几天过去,周朗始终沉默如水、按兵不动。 王桃感觉世界末日就要来了,再不主动出击,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向虎妞告了病假,扯了个肚子疼的谎话,虎妞关心地说:“看你这几日脸色不对,不该再让你上班了。记住多买点药,且要等症下药,别捨不得花钱。” 王桃决定要向周朗赔罪,尽管她骨子里认为,自己没错,只是耍了点小性子而已。见周朗之前,得先购置一点装备,她希望自己能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 服装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王桃买好了自己的衣服,往回走的时候,临时起意,既然赔罪,得送礼物,送什么好呢?冥思苦想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买衣裳吧。于是又折回,走向了男装柜檯。 挑肥拣瘦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件,周朗能穿吗?他会喜欢吗?” 无巧不成书。王桃在为周朗买衣服的同时,周朗在另一家店为王桃买赔罪的衣服。当王桃选好了一件的时候,也选好了一件。 然后他们在相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付了帐出了店门走上了同一条大街。 第58章 王桃记得,平时出来玩,周朗喜欢吃甘蔗,王桃嘲笑过他,一个大男人,像个小学生一样拿着上根长长的棍子啃啊啃的,有意思吗,害不害臊! 周朗却满脸不在乎:“我呀,打小喜欢啃这个,习惯了,没办法。” 这次,为投其所好,王桃特意买了一根甘蔗,亲手刮皮、削好。见到周朗之后,王桃想先捅一下他当然教训和惩罚,然后再拿出来让他啃。 转念一想,不成,要温柔,要柔情似水。 见面之后,王桃觉得自己应效仿古代女子,先深情款款地道个万福,“周大爷在上,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接着缓缓地、动作优雅地把甘蔗呈上去,“大爷,您的甘蔗削好了,尝尝够不够甜?”这两句话终究没有出口。后来想到,不能称他为“大爷”,他既不够“大”,也不够“爷”;或者学电视里的称唿,叫他“周公子”,会不会更合适一些? 胡思乱想着,王桃迈步走向福士康的西大门。 此刻,周朗是在值班呢,还是歪在宿舍的床铺上睡大觉呢? 广告之后,答案揭晓! 广告时间是王桃走在路上的时间,这在段不长不短的路上,王桃和周朗不期而遇。
第106页 他立住,王桃也立住,接下来是近十秒钟的对视,10,9,8,7,6,5,4,3,2,1,ok,对视完毕!男女主人公不约而同说道:“啊,我正要找你……” 他们俩不由自主,一起笑了。 王桃有点难为情地说:“嗨,知道你喜欢吃甘蔗,专门给你买的。” 周朗伸手接过,试着啃了两口,然后竖起大拇哥,面带感动。 在王桃的想像里,下面的环节是该他回送礼物了。他还真是有备而来,但见他伸手入怀,掏了老半天,掏出了一件十分“珍贵”的东西,他说:“知道你不喜欢吃甘蔗,这里有100元钱,想吃啥就买点啥吧。” 上帝!亏他想得出!亏他做得到! 如此罗曼蒂克的一副场景,全被他这句俗到不能再俗的话破坏了,大大地破坏了! 我的朗哥啊,你送什么不好,偏偏送钱? 你就是啥子也不买,摸着自己两肺之间约三分之二的位置,说:“桃,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能给你的只有这颗火热的、永远爱你的心!”你能这样说,不需要任何物质,我王桃其实也很开心的。 “省省吧,你也不富裕。”王桃尴尬地推开他的手。 “再苦不能苦桃子,再穷不能穷爱情!”周朗哂然一笑,“这钱呢,我先替你存着,啥时候需要,言语一声即可;今天是个好日子,你的生日,我一直记着呢。” 我的生日?我自己都快要忘却了,他又怎么会记得!王桃自然不信。 “忘了吗?”周朗回忆道,“那天你乱丢果皮,被我抓到,我要登记你,你指着我的鼻子说,‘小子别张狂,我也是个有身份证的人!’我仔细看了你的身份证,1986年9月8日,是你出生的日子。没错吧?” 王桃的表情忽冷忽热,心中百感交集。 “这件外套,送给你,祝你生日快乐!”周朗说着,把手里拎着的一只牛皮袋扬起来。 王桃看得很清楚,里面是一件棕色的女式外套。 “谢谢!”王桃大方地接过礼物,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从小到大,第一次收到异性送来的生日礼物。 “冒昧问一下,你右手提着的东西是准备送给我的吗?” 周朗表面上漫不经心,但两只眼睛一直盯着王桃的双手,期待惊喜出现。 “——啊!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王桃恍然大悟,赶紧取出衣服,“这是一件新款的羊毛衫,你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现在就试啊?”周朗面露难色。 “求你了,穿上吧。不合身的话,我立刻去换!” “依你。” 周朗慢悠悠脱下外衣,套上羊毛衫,然后原地转了几圈,又摆了个特滑稽的姿势卖了个萌,等待王桃的评论。 “嗯,很好看嘛,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就是这件了!” 王桃的情绪转换极快,忽尔又撒娇道,“朗哥,你最好别脱下来了,就这么穿着吧。我喜欢你穿我给你买的衣服。” “都依你!”周朗一把搂住王桃的腰,“走,吃饭去!” 一刻钟后,他们走进了一家非着名的西餐厅,旋转门和落地窗上贴满了英文标识,点菜的时候才发现,居然全是中国菜。 尽管名不副实、挂羊头卖狗肉,但是无所谓了,王桃从不在乎这些,她的真实想法是,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在一起吃。 麻辣豆腐、水煮肉片、鱼香肉丝、凉拌千张,还有莲藕排骨汤,依次上桌,就像排好队形的士兵一样,等待着首长的检阅。 如此浪漫的约会,当然不会少了蜡烛和红酒。 周朗早为王桃准备了巧克力蛋糕,十九根蜡烛点亮了王桃十九年的人生。 关掉白炽灯,包间内温馨惬意。 烛光照亮了晚餐,也照出了答案,爱情没有转移,他们依然心有灵犀、彼此相爱。 周朗为王桃唱生日歌,这是平生第一次有男人为王桃唱起这支歌。虽然唱得特别难听,但架不住他真情似火,一往无前。 吹灭烛火,许下愿望。 周朗拥王桃入怀,并且吻了她。 虽不是初次,王桃也芳心大乱,不过幽暗的房间给了她无比的勇气,反正彼此看不真切,王桃开始试着回吻他。 王桃的吻一点都不规则。 管它规不规则呢,反正觉得很甜蜜很享受就行了。 他们吻了很久。先是轻轻的、浅浅的,一触即开的,后来变成重重的、深深的、连绵不断的。 王桃突然意识到,再这样子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从混沌的情景中抽离出来,主动提出:“朗哥,我饿了,是不是吃点东西先……” 周朗恍过神来,尴尬地说:“噢,是吗?对不起,我有点忘乎所以了!其实,我,我也有点饿了呢。” 于是风捲残云,吃了个大饱,然后相拥着,打道回府。 夜幕降临,街道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王桃突然心血来潮,效仿孔老夫子,对着天空,放声疾唿:“我在街上曰:逝者如斯夫!如斯夫啊如斯夫啊——” “瞎嚷嚷什么,不怕人笑话!”
第107页 周朗一边呵斥,一边把她拉进自己臂弯里。 看着王桃可爱的模样,周朗忍不住埋下头,托起她的下巴,又吻了她。 王桃这次也不扭捏作态了,不客气地回吻之,甚至有点当仁不让、唯我独尊的意思。于是二人伫立街头,狂吻了起来。 路人经过,或惊奇或不屑地偷瞄他们一眼或两眼,然后匆匆走过,背影冷漠。 这种经歷,紧张又刺激。 吻到动情处,周朗咬着王桃的耳朵低喃:“桃,我们不回厂了,好不好?” “嗯,我听你的——”王桃晕晕乎乎地被周朗带到了一家旅馆。 顺理成章,他们开了房间,做了破茧成蝶的事。 周朗脱王桃衣服的时候,王桃有过一丝犹豫,但还是依从了他。因为他发誓说:“桃,我爱你,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过程简单又繁复。 他们都是第一次做这个,没有经验,很多细节多年以后仍然记忆犹新。 周朗的身体强壮如牛,但是那天晚上却无比温柔。就在他们合二为一的瞬间,王桃听到他满脸忧伤地说:“桃,我真想死在你怀里……” *** 王桃的生活经歷了一场地覆天翻的变化的同时,501宿舍的大美女王耍也遭遇了一个同样不平凡的夜晚。 曾经对她一往情深、情有独衷的那位年糕同志现在依然对她一往情深、情有独衷,或者说死心不改、痴痴等待。之前他闹出过一次“宿舍楼前大示爱”风波,相信很多人都对他印象深刻;当初的那几盆冷水并没有浇灭他对王耍的爱的火焰,沉寂了几个月后,他重整旗鼓,捲土重来,上演了一场“死了都要爱”的单方面殉情大戏,再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晚,年糕现身于男工宿舍楼楼顶,孤胆英雄般,高举横幅,上写标语“王耍,我爱你,地老天荒不放弃!”,仰望苍穹,奋臂疾唿: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很快,楼下聚拢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正逢春节放假,由于假期太短,很多员工没有回家过年,滞留在了厂里。 这天,王耍接受一位男同事(帅到没朋友)的邀请,到世界之窗玩去了,很晚才回来。 回程路上,发生了一件非常令她不爽的事儿。 因为疲乏,又因为座位相邻,王耍靠在那位男同事的肩膀上睡着了。按理说,这男的应该很大男子主义地充当一回护花使者,绅士地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然后眼望前方、目不斜视,一路相送,绝不会有半点非分之想。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第59章 按照人们的惯性思维,一个成熟的男人请一个成熟的女人出去玩,他能安什么好心?他花钱为你消费,他花时间陪你开心,他的钱和时间都是白花的吗?肯定是有所求的嘛。 后来王耍回到宿舍说起这事时,义愤填膺地吐露了一句被王桃奉为真理的话,她说:“大龄单身男人没一个是纯洁的,都他妈的是披着羊皮的狼,全都是!无一例外!” 那男同事色胆包天,先是流着口水不转睛盯着她的坦露出一大片的胸脯看,后来忍不住伸手抚摸,见她仍在熟睡中,毫无反应,于是得寸进尺,从王耍的额头开始吻起,一直吻到锁骨。终于因为胡茬太硬的缘故,生生把她给扎醒了。 王耍惊醒之后,先愣了一会,及至明白过来,直接赏了他一大耳刮子,低声骂道:“耍流氓居然耍到我王耍头上了,不要脸!本来是想好好跟你交个朋友的,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太让我失望了!以后咱们谁也不认识谁!” “别生气嘛!我不是故意的!”男同事为自己过火的行为进行补救式辩解,“要怪啊,就怪你太漂亮、太性感了,我情不自禁、按捺不住、不由自主……” “少废话,再见!” 王耍喊停公车司机,羞愤下车,另外搭车返厂。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刚进厂,王耍就得知了年糕要为她跳楼的消息。她匆忙赶过去,果然看到年糕金刚一样伫立在六楼天台,神情悲壮,惊天动地。横幅上的字,看得出来是用毛笔刚写下不久,字写得很好看,人却有点悲惨。 这一次,王耍被吓着了,心脏跳个不停。假如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她高喊了几声年糕的名子,劝他不要做傻事。然后又大声报出自己的名子,接着摘下自己的鞋子,往六楼上扔。 大傢伙看着呢,那只高跟鞋只升到了二楼的高度,便直线下坠了。 夜色朦胧,月光皎洁,年糕一眼认出了群众里的王美人,情绪立马调动起来了,张牙舞爪,厉声大叫:“耍耍,只要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就下来!” 假如在平时,王耍肯定不假思索回一句:“你去死吧!”但是在这种场合下,刺激他的话尽量不要说。万一他纵身一跃,真去死了呢。哪怕是他自己找死,王桃也脱不了干系啊。退一万步想,即使警察不找她的麻烦,年糕家人也不找她的麻烦,她经歷了这事之后心理的阴影势必抹不去、擦不掉,假如世上真有一个异度空间的话,王耍想,年糕做了鬼也不会放过她的。
第108页 生死攸关,大意不得。 王耍的脑子里一团浆煳,神经也有点错乱了。 她冲着楼上歇斯底里地喊:“姓年的,你给我下来!快下来!你他妈的想害死我是吧?!想死的话回家去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年糕听罢,更加激愤,腰肢摆动,作势欲跳。 一旁的刘可和肖曼紧紧按住近乎疯狂的王耍。刘可不住地劝她:“姐啊,人命关天啊,先答应他吧,先答应了再说,快点呀!” “不就是做女朋友吗,又不是做他妈,你怕什么呀!”肖曼附和道。 王耍忽然清醒了,觉得姐妹的话在理儿,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女不发眼前威,先稳住了局面再说。于是高喊:“年糕,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 “当然,我说到做到!”年糕的嗓子都哑了。 “我答应做你女朋友,”王耍声音颤抖,“但是你得赶快下来,别再吓我了!” “真的吗,你不会在骗我或是安慰我吧?”年糕不相信幸福来得这么快。 “我不想再重复一次了,你爱信不信!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应做你的女朋友,你觉得我是在耍你吗?!我一个女孩子,说出了这样的话,以后还有谁会再追求我,除非我辞职不干了!你这个傻到家的傢伙!” 王耍虽极力控制,但泪水还是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梨花带雨,不胜娇弱。 “耍耍别哭啊,都是我不好,是我太自作多情了,我禽兽不如!” “不用再自责了,我说话从来算数,我做事从不后悔,答应你的事情,我当然会兑现承诺,下楼来吧,咱俩一块吃饭去——” “可是,我,可是,你……” 年糕话不成句,将信将疑的表情一览无余。 说时迟,那时快,赶上楼潜伏于四周的保安以手起刀落之势瞬间将年糕摁住。年糕挣扎无果,骂骂咧咧地被架下楼了,手中的横幅也随风飘落。 神奇的是,那横幅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怔在当地的王耍身上。 假如爱有天意,那么一切才刚刚开始。 横幅“王耍,我爱你,地老天荒不放弃!”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些漂亮的简体汉字后来被王耍整理出来了,毋庸置疑,它是一封真真切切的情书——绝命书。 ***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 喜欢她一段时间了,也讨厌自己一段时间了。我发现喜欢和讨厌像是一对双胞胎,或者说双生花,总是伴随着出现。 当初是怎么认识她的,自己记不清了。反正自从她的身影第一次在眼前飘过,以后的日日夜夜就怎么也挥之不去了。 我相信这是一件好事。对于她,被一个男生喜欢,或者说暗恋,总是好事。总比无人问津要好。当然,我承认,追求她的人很多。那些人的眼珠子发绿,像狼。 之前从未真正体验过暗恋的滋味,这次算是知道了。很甜,又很苦。很美好,又很不美好。原来只是看着她,感到舒服、养眼。后来就爱上了她。不可思议地,不可救药地。 爱上了她走路的姿势,那种优雅,是万里挑一的,是独一无二的,甚至是无与伦比的。 我看过很多女孩子走路,却没一个走得像她那么好看,那么舒服。 皮肤白皙。身段窈窕。笑声更媚人。 她,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她不太爱笑吧,很少见她笑的,物以希为贵,越是笑得少,越是神秘得很。当然也从没见她哭过。她总是不发一言,沉默是金。 高贵,孤傲,不合群。这或许就是她的标籤,也是她的做人原则。 虽然,她没有很黑很飘逸的长髮——她的头□□染过,有些泛黄,总是往后扎着,像条马尾,微微翘着,走起路来左右摆动。 可是,我爱她的透着性感的短髮。爱到发狂。 还有,她的眼神,像一汪清水,里面飘荡的,尽是柔情。 最吸引我的是她独特的气质。我相信气质比相貌更能打动人,再漂亮的容颜总有一天会苍老,可气质不会苍老,它是永恆的,像理想,像信仰。 我常常假装不经意从她身边走过,这幸福的擦肩而过啊,暗香浮动,我心痴狂!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她已与我远远相隔,而我的眼睛怎能捨得离开?我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我总是幻想某一天能与她并肩而行! 爱一个人是快乐的,尤其是当我爱上了她! 她是陕西人,我要感谢山青水秀的陕西,感谢勤劳善良的陕西人民,孕育出了她这么好的姑娘!她是上帝的恩赐!她是人间的精灵! 我要赞美她,歌颂她,就像赞美我的母亲,歌颂我的祖国一样! 可是,我不知道她对我的感觉。 在她眼中,我只是一个路人。或许,连一个路人都不是。 我长得不帅,没有很多钱,也不够坏。可是,我有文才,写得一手好文章;我很幽默,讲得一口好笑话;我很正直,日行一善,从不做坏事;我很忠厚,对感情专一! 其实,这些都是浮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她! 我会不顾一切保护她,如果谁要伤害她,我将奋不顾身,用生命去捍卫!
第109页 但是,出色的那个她能否接受不起眼的这个我呢? 我不知道。也不敢随意揣测。我曾照着镜子,深深自卑,觉得一点也配不上她! 可是啊可是,爱情是配不配的事情吗? 不!爱情是两情相悦,爱情是长相厮守,爱情是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很清楚,爱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那样,只会让事情更糟糕。从她看我的眼神里,我觉察得到,她不喜欢我这类男生,我太过平凡了。 爱一个人,总是希望她能幸福。就像流行歌里唱的,有一种爱叫做放手。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所以,我想我只能选择放手。 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千百年以后的回忆,那场擦肩而过的幸福,是那么地值得品味。然而,我们还没有相濡以沫,便要相忘于江湖了。 长路奉献给远方,玫瑰奉献给爱情,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 我是一个註定得不到幸福的人,只能把美好的祝福送给你。 耍耍,心爱的姑娘,我走了,离开这闹心的人世。人生之苦,在于所求不得。如果有缘的话,我们来生再见吧。 爱你,想你,吻你。 永远忘不了你的那个傻小子。 第60章 爆竹声声辞旧岁,新年到了,大街小巷、厂里厂外一下子热闹起来。 王桃往老家通了n次电话,她的老爸老妈和老哥,以及老叔老舅、三姑六姨一干众亲戚们,她热情洋溢、喋喋不休向他们讲述自己在深圳的打工生活,她说吃得有多好,顿顿都是肉,顿顿都有白馒头;穿得有多好,绫罗绸缎谈不上,工服堪比名牌装,合身,暖和,又牛气;住得有多好,高楼大厦里一个单间,空调常开,冬暖夏凉,热水特贡;玩得有多好,有网吧,有商场,可以唱ktv,可以跳休闲舞,有山爬,有鱼钓。 最重要的一点,女生有帅哥追,男生有小妞儿泡…… 王桃向他们列举不回家过年的种种原因,先说到工厂的制度问题,再说到路上的交通问题,说到最后激动得不能自已,拿头往墙上梆梆撞几下: “我今年真的回不去了,我给你们拜年了哈,祝你们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阳开泰四季常青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仙过海九九归一十全十美——哎呀妈呀,一口气说这么长,可憋死我了,你们听到磕头的声音了没?” “哎呦喂,”他们理解王桃了,出言安慰,“看把这孩子累的!听到了,别磕了,怪疼的,别挂念家里了,照顾好自己吧。” 挂掉电话,王桃如释重负,想,总算应付过去了。 又想,这就是所谓的亲情吧,有点麻烦,有点琐碎,但更多的是关心和牵挂。 周朗的情况不比王桃好到哪儿去。 父母得知了他今年回不去的消息后,没完没了地打了一个又一个长途电话过来要解释,解释完了还要更详尽的解释,搞得周朗头都大了一圈。他痛心疾首、掏心掏肺地对着手机坦言:“天地良心,假期实在太短,我是真的回不去了呀——” 王桃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忍不住要笑。 周朗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制止道:“不许笑啊,再笑,加钱!” 他的一句“加钱”令人捧腹。不知不觉间,周朗改变了很多,以前的他冷得像块冰,傻得像木头,现在大变身,变得风趣幽默了。 智慧的人不一定幽默,但幽默的人一定智慧。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周朗正是受到自己的影响和感染,才一步一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王桃为自己莫名其妙的伟大感到骄傲。 王桃跟周朗正式恋爱了。自从那天晚上破茧成蝶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他们走得更近了,就像是手掌和手背,就像是左手和右手,王桃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王桃了。 对于王桃而言,当然知道这是一段完整的爱情发展下去的必然结果。性,并没有阻碍二人的感情,相反,它使感情升华了。就像从不同方向赶向同一终点的人,无论路途何其遥远,遇到几多曲折和艰难,他们总会走到一块儿的。 至于以后怎么办,王桃懒得去想,周朗也不去想,他们都不去想。抓住现在的幸福就行了,何必管它以后不以后呢? 天有风云,人有祸福,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 厂里放假五天。五天时间,确实有些短暂。假如坐客车回家的话,来回要三天,换了火车,则更慢了。也就是说,在家最多只能呆上两天,两天能干什么? 改编一下许巍的歌词,我只有两天,一天用来走亲,一天用来访友;一天刚进家门,一天准备回程。太赶太急了,比皇帝不急的时候身边的那个太监还要急。 这难得的五天,成就了一趟天堂之旅,大家游山玩水,逍遥无比。 翻开字典查一查,没有什么词语比快乐更快乐、比美好更美好了。同样,没有什么比青春更青春,比爱情更爱情了! 王桃拉上周朗,同时约了梁爽和黄欢,以及虎妞和祥子同去。六个人年轻得无法无天,一路游玩,一路打闹,扬眉欢喜,低眉自在。 他们没有忧愁,他们干嘛要忧愁,所有和好心情无关的词彙,自动屏蔽、统统抛开!
第110页 出发之前,王桃把自己qq签名上的一句摘自某位名人的心灵鸡汤式的话语拷贝下来送给朋友们,她像个专业的演讲家一样振臂高唿:“我们活着,我们工作,我们生活,我们恋爱,我们成家,都是为了享受,而不是忍受!大家说是不是?” “是——”大家想法一致。 “自古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出发——” 他们在沙滩上举办篝火晚会,幸福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张脸庞。他们围坐一起,拍着手,唱着歌,放浪形骸,不成体统。 王桃忍不住又发表演说,激昂慷慨:“我们谁都不要拘谨!我们不做体统的奴隶!古人云,不破不立,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打破体统的!这个时代是属于我们八零后的!” 女生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尤其是虎妞,奼紫嫣红,风情万种,跟车间里工作中的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体型的微胖完全被气质覆盖,可以忽略不计,谁说她不是美女,王桃拔了谁的牙! 她们都是美女,因为她们热爱生活!因为她们拥有了人间真爱!还有什么东西比真爱更美?!没有了,不可能会有的。 那些美好的夜晚令王桃终生难忘。 海边沙滩上,大家躺成一排,耳朵里塞上耳机,听着美妙的音乐,任悠悠海风轻轻吹来,冷却了野火堆。 朋友们天南海北地聊着,随便寻找一个话题,就能展开激烈辩论,输了的人去买食物和水,赢了的人继续寻找话题。 风再起时,大家都想作诗,其实在各自心中,都隐藏着一首诗。 黄欢是梁爽的诗,祥子是虎妞的诗,周朗是王桃的诗。 当然,这话反过来说,也成立。 多年以后,王桃每每回忆起这段刻骨铭心的幸福时光,眼泪就会大颗大颗掉下来。那时的周朗,那时的他们,那么无所畏惧,那么神采飞扬!天不怕地不怕,只因天地都在他们心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候。数风流人物,不看秦皇,不说汉武,亦不识唐宗宋祖,只知像大师李敖一样对镜自照。 *** 玩累了回来,王桃出了个馊主意——耍把式卖艺。 他们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拉开了架式。 周朗从小习武,擅长擒拿格斗,所以表演拳脚功夫;黄欢做过流浪歌手,他当然要唱歌;祥子戒掉了网游之后迷上了书法,因此他准备了纸笔,现写现卖。 王桃和梁爽、虎妞甘做绿叶,卖力吆喝:“瞧一瞧看一看了啊,各位大哥大姐小弟小妹,初来宝地,人面不熟,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多谢了!” 他们组成了“街头耍宝六人组”,极尽恶搞逗乐之能事。 路人觉得新奇,争相观摩。观众像水滴,越聚越多,最后汇聚成了汪洋大海。 深圳的人们最文明,也最善良,也许是可怜他们,也许是真的被他们的表演打动了,纷纷掏钱打赏。一元的,五元的,十元的,不一而足。 其中有一张五毛钱的皱巴巴的钞票扔到了王桃身上,王桃不但不以为耻,而且反以为荣,喜滋滋地捡起来装进了口袋,劳动所得嘛,这钱来得正大光明。 男生卖力表演,女生卖力捡钱,六人的合作天衣无缝,默契得不像话。 又瘦又帅又冷漠的黄欢,人气最高。一把吉他,一口嗓音,吸引了众多女性观众。王桃听能到他身边不时传出的尖叫声。 第二受欢迎的是祥子。时值春节,祥子写的春联字好句佳,写好一副卖出一副,供不应求。 上联:一江春水吉星到 下联:万事如意福临门 横批:四季长安 最受冷落和无视的当属周朗周大侠。 太辛酸了,他耍的绝世武功几乎无人欣赏。更为可气的是,大家误认为他在耍猴,纷纷质问,“猴呢,猴子咋还不出来?我们要看猴!” 王桃跟着周朗,不觉气沮,他也不好意思了,脸涨得通红,却偏不停下来,不管别人如何议论,他仍然不依不挠地耍着那套似是而非的拳法,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王桃拿他没辙,封他是“一个孤独的武者”。真想建议他,干脆跳脱衣舞算了,长得帅不是你的错,脱件衣服肯定比这个来钱。 正干得热火朝天,有人高叫城管来了,他们如惊弓之鸟,匆匆收场。听到警车鸣笛了,个个跑得比博尔特还快。 回厂后,清点收成,共计二百四十九元零七毛。大家的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王桃望着零碎的钞票,不禁感嘆:“如果再加上三毛钱的话,我们就凑够二百五了,好可惜啊好可惜!” 话音一落,大家便把深度鄙视的目光扫向了她。 “真应该把王桃拖出去五马分尸……” “然后踩上一万只臭脚,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简直人格沦丧……” “她就是一朵非典型奇葩……” 当务之急是这钱怎么花,众人运筹帷幄商量来商量去,是暂存起来呢还是就地“分脏”,意见第一次有了分歧。 争来争去,最终决定出去吃饭。 他们没在饭店吃。虎妞说她以前学过烹饪,要熬排骨汤给大家喝。于是到超市买了十几斤的排骨和一些水果蔬菜,以及火锅调料。
第111页 汤是在梁爽和黄欢的租屋里熬成的。他们早就同流合“屋”了。不过他们的“屋”倒真有几分家的感觉,狭小却温馨,让王桃羡慕嫉妒恨。 吃饱喝足,剩下的钱怎么处理让又成了头痛的问题。 王桃建议去放飞自我跳舞唱k,但遭到了周朗的强烈反对,理由是没有理由。梁爽建议再买几斤排骨留着以后熬汤喝,依然受到众人的嗤之以鼻。 这时,电视播出的水灾画面揪住了在场每一颗年轻的心。于是谁也没有异议,大家决定把剩下的钱全部捐给灾区灾民。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刘备一生优柔寡断,毫无君主气概,整部《三国演义》里就属他哭戏最多。但是临终之前交待阿斗的这句话,让他在王桃心目中的形象瞬间高大。 第61章 偌大的车间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工作区,作业员做工的地方;另一部分是办公区,各级主管办公的地方。 工作区地方大,占到车间面积的五分之四,就像是作战前线,士兵们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战死沙场犹如工人累倒岗位,当然,工人累倒机率较小,没有可比性。而办公区占地很少,又小又窄,像是指挥所,将军司令运筹帷幄布阵点兵,挥洒出无尽的智慧和谋略。 王桃和虎妞一左一右站在新晋课长林申的办公桌前,林申从抽屉里拿出两枚袖章来,一枚递给虎妞,另一枚递给了王桃。 王桃和虎妞都升了职。 虎妞做了组长,在她的大力推荐下,王桃被林申破格提拔为线长。 说是破格,因为王桃入职年头较短,资歷尚浅,论能力、论经验,不能够完全服众。王桃不像虎妞,升一级还要通过严苛考核,面试、笔试都要过关才行。 王桃很幸运,黄袍加身,当仁不让,便下决心好好干下去,让那些质疑自己的人刮目相看,姑奶奶不是吃干饭长大的。 当官对王桃而言,也不是毫无经验,初一那年,就有幸当过一个学期的娱乐委员。 那时候她的任务是上课之前喊“起立,老师好!”,下课之后喊“起立,老师辛苦了!”。后来班主任器重她,又委派了一个任务,负责收取班费,购买一些日常用品,扫帚、拖把、文具之类。 王桃那时不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一次带着大傢伙儿的钱上街买东西的时候,经不住诱惑,悄悄熘进饭馆里吃了碗牛肉面,却不幸被一路过的同学发现,结果被告发,不但自掏腰包填补班费,而且娱乐委员的职位也给撤消了。 后来读了高中,又做过一段时期的小组长,收收作业之类,纯属义务性质的。 这时的官和那时的官的含义截然不同。在车间里,你比别人高一级,也会比别人多拿薪水,当然,也要付出比别人多的辛劳和努力。而学校里所谓的“官儿”,根本就是瞎胡闹,逗你玩的。 当然,王桃知道,要想做好线长,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艰辛。 戴上线长的袖章后,虎妞不忘给王桃打气:“小桃,相信自己能行的!其实,做线长并不像你想像得那么困难,无非就是处理异常、盘点数据和报告未结工单,只要稍微用点心,多花点精力,绝对搞得定!” “ok啦,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王桃信心满满地说。 梁爽祝贺王桃升职,说了一堆恭维话,肉麻死人不偿命。王桃听不下去了,耍起威风:“本人为官清正廉洁,不吃那一套,你就直奔主题吧!” “就喜欢桃姐的爽快!”梁爽调皮地翻了个白眼,“我的主题是,借俩小钱使使,急用!” *** 在外打工,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会,对“借钱”二字深有忌讳,常避之不谈。尤其是你借钱给别人的时候,必然有所顾虑,生怕借钱不还。 王桃这人向来热情大方,遇到此事,从不会一口回绝借主,不然脸上挂不住面儿。 在特区呆了一年多,王桃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借出去的人民币总共不下三千元,这是好事,说明她慷慨大方;坏事是,三千元里有将近一半未能得到偿还,风萧萧兮易水寒,钞票一去兮不復返。说白了,这些钱打了水漂。 拒不还钱者中,有人确是没钱可还。这年头,入不敷出的打工者,一大把。他们总是抱怨工资太低,不够花销,因为他们花钱大手大脚。有些人借钱的时候对你比大爷还大爷,还钱的时候比孙子都孙子。 还有更可恶的,借钱后直接闪人,玩人间蒸发,屁都不放一个。 王桃一个对班,长得挺可爱的一个姑娘,一天对她说借点钱用,她便答应了,当时身上没带,就把这事忘了。第二天早上睡得正香,突然被门外的敲门声惊醒,姑娘一脸疲惫地冲进来,伸手要钱。王桃被感动了,想大冷的天跑来跑去太不容易了,就把钱借给了她。之后姑娘便烟消云散了,辞职回山东老家了,从此再没见过。 王桃懊悔万分,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梁爽向王桃借钱,王桃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提出强烈质疑:“出来打工这么久了,没见你缺过钱花啊?” “不一样了姐姐,”梁爽装模做样,摇头轻嘆,“以前我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成了家庭主妇,居家过日子啊,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都离不了它呀。”
第112页 “哼,不说实话。”王桃讥笑。 “我没骗你,”梁爽面有难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家快要断米了。” “少吹吧你,黄欢一个大男人吃素的,他会让你借钱买米?” “想听实话?”梁爽秀眉微蹙。 “咱俩这么熟了,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王桃盯住她的眼睛。 “那个,”梁爽吞吞吐吐,“我,不小心,怀上了。” “什么?” “我怀孕了。” 这话有如睛天霹雳,喀嚓一声,击中了王桃的脑袋。王桃的身子晃了晃,然后强制自己站稳脚根,必须镇定。 苍天哪,梁爽年纪轻轻竟然怀上了孩子!大地啊,梁爽竟然有了孩子! “妹啊,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姐姐我心脏不好,别吓我。” “姐啊,如果我开玩笑,天打五雷轰!” “你闭嘴!这个消息太突然,我得消化消化……” “嗯,我也觉得是有些不可思议。” 冷静下来后,王桃觉得这事也挺正常,是女人都有生孩子的权力,这权力是上天赋予的。只是,一个如花似玉、正当妙龄的姑娘一下子变成了孩子他妈,况且还没有结婚成家,王桃有点接受不了。尤其是,这事发生在自己的髮小身上。 “老实告诉我,什么时候发现的?”王桃换了一种口气问梁爽。 “真的记不得了。” “去检查了吗,几个月了?” “医生告诉我,”梁爽支支吾吾,“两、两个月。” “你怎么那么粗心,让我说你什么好?” “我也不想这样啊。” 梁爽要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是想打掉啊还是……想打掉啊?”王桃问道。 “必须打掉!”梁爽的口气斩钉截铁。 “黄欢知道吗?” “他是个混蛋!”梁爽控诉道,“他说随便我,想要就生下来,不想要就流掉。” “的确无耻!我找他为你讨个说法去!” “不要啦!”梁爽拦下王桃,“我俩的事,我跟他会妥善处理的。” 王桃长嘆一口气,必须得帮一把了,决定借钱给她。王桃问她除了黄欢之外,这事还有几人知道。梁爽说除了黄欢之外就是你了,“桃子,你一定得替我保密啊!” *** 市区,玛丽亚妇科医院。 这家医院并不难找。出了厂门口,你往街头一站,不出三分钟,立马就有人向你散发一本杂志。一开始王桃觉得奇怪,因为是免费的,于是要了一本。翻翻内容才明白,原来是专门介绍一家妇科医院的,而且主要鼓吹他们医院里的人流技术是从韩国引进的,是如何的高超和无风险。 当然杂志里也会有复制《读者》、《知音》上面的一些励志文章和幽默笑话,还有一些做皮肉生意的女子们留下的联繫电话,引诱单身男青年的。 这家医院几乎每天都派人四处散发免费杂志,当然不失为一种宣传手段,很多不幸中标的女孩去那里花钱消灾,口碑还是蛮好的。 王桃梁爽到达时,看到门口广告牌上,写着惹眼的广告语:“无痛人流!韩国技术!今天做手术,明天就上班!” 王桃不禁呵呵一笑,是嘲笑,也是苦笑。 然后收起笑容,陪着梁爽,做贼一样走进这家医院,排队挂号。 “今天,我是大开眼界!”梁爽指着黑压压的人头,幸灾乐祸,“桃子,看到了吗,这么多年轻姑娘来做这个!” “小点声儿!”王桃批评道,“你以为自己很光荣啊!” 手术室外,王桃心神不定地等了很久。梁爽被推着出来的时候,王桃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然后小心翼翼地送梁爽回去。 梁爽脸色苍白,形容枯藁,像是大病了一场。王桃问她痛不痛,什么感觉,她说:“噁心,想吐,心里堵得不行,像是死了一次。” 吓得王桃不敢再和她搭话。 医生建议住院恢復,被梁爽婉拒,理由居然是市区太远,无亲无友、无人照料。 王桃只好一路搀扶回到梁爽租房的地方,那片小区里有一家诊所,梁爽决定在这儿躺几天,吃药、打吊水,调养身体。 诊所不大,因为比较偏僻,生意异常冷清。王桃为梁爽铺好被子,伺候她躺下。 这次手术用去了一千二百元,医院很有名气,但也太贵了。梁爽自带了八百,另外四百是王桃出的。坦白说,王桃没有想过她会不会还,别人借钱要还,她可以例外,因为她是自己的好姐妹,一块儿光屁股长起来的。 王桃帮她,天经地义。 翌日上班,王桃为梁爽请了假,虎妞问怎么回事,王桃只说梁爽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估计至少一周上不了班。 虎妞没问什么病,下班后拉上王桃,提了大兜礼品去往梁爽的小窝,登门看望。 王桃只好硬着头皮把虎妞引到那家小诊所里。 这天,黄欢也没上班,负责照顾女友。还算这小子有点良心,做手术的那天就应该陪着去的,结果他以加班为由,愣是躲起来了。
第113页 她们过去的时候,黄欢正抱着吉他为当梁爽边弹边唱,看梁爽听得如痴如醉的样子,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黄欢招唿二人坐下,梁爽欲起身,被按下,说:“你是病人,不要乱动。” 梁爽被剥夺了起身的权力,只好乖乖躺在床上,两只眼睛贼熘熘地转动;黄欢要给她们削水果吃,被婉拒:“都是朋友,自家人还客气什么啊。” 虎妞问梁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病了呢? 梁爽撒了个谎,说前几天在一家糕点店买了块面包,吃完肚子就开始不舒服,到医院一查,食物中毒,于是怕了,让医生给洗了一次胃,完了又打了一天的点滴,现在回来了,肚子是不痛了,但是体质虚弱,需要休养。 “那家糕点店叫什么名子,在哪条街上?”虎妞打抱不平。 “你想干什么,问这个干吗?” “我去砸了他们的招牌啊!太不像话了,过期的面包也敢摆出来卖,这不是坑爹吗?!无商不奸,无商不奸啊——” “用不着你去砸了,”王桃插嘴替梁爽圆慌,“工商局的人已经介入了,正在调查呢,不出意外的话,那家店很快就会关门歇业的。” “太好了!”虎妞忿忿不平地说,“对付奸商,就得用法律做武器!受到了不公,千万不能忍气吞声,不然更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嗯,有道理,有道理……”王桃和梁爽同时点头,表示特别认同。 *** 几个姑娘聊天的时候,黄欢一脸冷漠,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聊到后来,黄欢听得有些厌倦了,提着吉他,跑到屋外。然后就听到琴音大作,嘈杂一片,毫无美感。 王桃和虎妞面面相觑,第一次碰到这种尴尬场面。梁爽清楚,男友闹情绪了,用琴声表达着他的不爽不开心。 “别理他!”梁爽说,“他就这样,热的时候是一把火,冷的时候是一块冰。” “艺术家嘛,两面生活,我能理解。”王桃多余说这句话。 黄欢似乎听到了王桃的话,外面马上传来琴弦崩断的声音:“咚——”想必是他对王桃理解的不理解,他抗议了,只是方式有些特别。 王桃不跟他一般见识,再和梁爽聊会儿,嘱她好好休息,便拉着虎妞告辞而去。 黄欢一直冷漠,一句送别的话都不肯出口,仿佛和王桃从来不曾认识过。 “哎,他俩是不是闹别扭了?”路上,虎妞问王桃。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小两口的事儿,我也不太清楚。”王桃含煳其辞。 “那么就是男主人对我们有意见了?” “我不知道,反正我跟黄欢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你呢?” “我跟他更不熟了!”虎妞大摇其头。 “那不就得了!”王桃笑道,“再说了,居家过日子,哪有汤勺不碰锅沿儿的!不过呢,我相信夫妻没有隔夜仇,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们很快会消除嫌隙、和好如初的。” “借你吉言吧。”虎妞忧心忡忡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 终于爬上了新晋榜的第十九名 总算是上了分频首页 增加了3个收藏 继续加大更新力度 争取完结前进入前十名 第62章 时光飞逝如同白驹过隙。 阳光之下,并无新事。 两年以后。福士康电子厂,多媒体制造车间,s线。 一名新进的员工,大概十七八岁,乳臭未干,嘴巴上的鬍鬚刚刚往出冒,却牛b哄哄的模样,公然向王桃叫起了板。看他一副理直气壮、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王桃决定好好为他上一堂人生教育课,让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最后,”王桃居高临下,黑着脸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这道程序仍然完不成测试的话,立马捲铺盖滚蛋,爱去哪儿去哪儿,挤破头想进福士康的求职者多如牛毛,我不会留一个废物在线上占着茅坑不拉屎!” “老大呀,”新员工一脸的学生气未脱,嬉皮笑脸,“我是新来的嘛,没有经验,笨手笨脚,你就担待点,多教几遍喽。” “真是可笑!我已经手把手教你五遍了,就是一个小学生也该知道怎么做了。你这么大个人了,老是不长记性,你猪脑子啊。”王桃气不打一处来,出言不逊。 “不许骂我是猪!”他脖子一横,双目圆睁,“现在是文明法治社会,人人生而平等,你、你在污辱我的人格!” 王桃心想,我去,你他妈的从学校里出来才几天啊,居然跟我提人格,你若表现好点倒也罢了,就你现在这种傲慢无所谓的态度,我直接开除你,上级领导也不会多说什么。 “边儿呆着去!”王桃指着一处墙角,“没有我的准许,不能上线,也不能下班!” “凭什么呀?”他十分不服气。 “就凭这个!”王桃抖抖胳膊上的组长袖章。 “你以为做个组长就了不起吗,我找课长虎妞说理去!”
第114页 “找到林申经理也没用!今儿,在这儿,s线,我王桃说了算!” “独断专行,没有人性!” “不跟你废话了。”王桃压住火气,“我不讨厌笨的人,我讨厌懒的人,讨厌不懂规矩、没有教养的人!想要这份工作,就老老实实呆着,我说什么,你做什么,绝对服从主管的命令。不想干的话,现在就走人,我不会拦着你,就这么简单!” “行,算你狠,我……站着就站着,谁怕谁呀!” 这小子认怂了,狠狠地瞪了王桃一眼,要把她吃了似的,然后大踏步向墙角走去。估计把王桃当成了蛇蝎美人上司,又恨又怕。 王桃发了狠心,没收了他的厂牌,罚他站了整整一个上午。然后主动向虎妞解释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越说越来气,吹眉毛瞪眼睛的,好像憋了一肚子火终于有了发泄口一样。 虎妞碍于姐妹情面,当然不会直接指责她什么,只好引用部门经理林申的话来作总结:“不管产线上出了什么问题,首先管理者应当自我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周全,不够尽善尽美。然后针对出现的纰漏进行修葺改善,做到有的放矢、最大程度地弥补,使损害降到最低。总之,一定要搞明白我们管理阶层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不是耀武扬威、公报私仇、官大一级压死人,而是防微杜渐、修缺补漏、使得每一个部门每一个岗位都能够正常运转,为公司、为老闆减少无必要耗损、获取最大利益。林老大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王桃沮丧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说,“都说得这么明显了我还能装煳涂吗?不就是批评我做的不对吗,非得绕来绕去不嫌麻烦!” 虎妞:“我可没批评你,我只是在提醒你,在日常管理的过程中,要注意尺度和分寸,该怒髮冲冠的时候不必忍气吞声,该循循善诱的时候也无须噼头盖脸不留一丝情面,一旦行为过火,逼得人家狗急跳墙,造成人员流失,不但影响正常开线,也会影响到你的绩效考核,想一想,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王桃:“我虽然没听进去你的长篇大论,但我认为你是对的,因为你从没害过我。对于今天这事,我会好好反思,但是我说出去的话如同拨出去的水,无论如何不能收回来了,不然我做为主管的颜面何存、威严何在?” 虎妞:“好吧,该罚站罚站,该扣钱扣钱,我不管了,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王桃:“谢谢妞姐,妞姐万岁!” 虎妞:“爱卿平身吧!” 王桃:“谢主隆恩——” *** 下班之后,王桃把那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新员工叫到身边,心平气和地问他:“站了这么久,我瞅瞅时间啊,哟,三个多小时了,肚子饿不饿啊,腿脚都麻了吧?是不是觉得特郁闷、特委屈?来吧,有啥想不通的地方,不服气的地方,尽管讲出来,不用顾忌什么,咱们好好掰扯掰扯。” “老话说,胜者为王败为寇,又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日我虎落平阳被犬欺、龙陷泥潭遭虾戏,一切都是天意使然,我认栽了!”他垂头丧气如丧家之犬。 王桃觉得可乐,这傢伙的滑稽之于,通过体罚他的态度的垂直转变。 “识相就好,”王桃把厂牌交给他,“就怕你不识相!识时务者为俊杰,作为主管,我只喜欢听话的人,至于能力大小,不是很重要。现在,你可以下班了。明天继续检测不良板,任务完不成的话,就不光是罚站这么简单了,罚钱!” “姓王的,我会记住你的……”他恨恨地说,好像嘴里含了一口血。 这话太具挑衅性了,王桃正打算反击两句,顺便再给他上一堂生动的人生教育课,不料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梁爽来电问她怎么还不下班,王桃说正训一小屁孩呢,马上结束了。 梁爽大难临头又喜不自胜的口气:“快点过来吧,梁冰来了!” 梁冰?哪个庙里的和尚? 大脑迟钝了三秒,王桃不禁笑了,瞧这破记性,梨县桃村的老情人都给忘了。 以前,宿舍里每天开卧谈会,几个小姑娘聊到深夜不睡觉,聊的尽是若有若无的情情爱爱的烂糟事。梁冰是王桃忆故乡时口中出现最多的一个异性,他们一块摔泥巴、踢键子、投沙包、跳大绳,翻过几道沟去偷桂花村的地瓜吃——这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被反覆提起,有的情节是真实发生过的,而有的情节则是王桃随意杜撰的。 每当别人问梁冰和她的关系时,王桃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们俩啊,关系老铁了,他就是我青梅的那个竹马啊!” 言毕,众姐妹捧腹不已,都想一睹“竹马”的尊容。 这时候,王桃会说:“我就把底儿交待了吧。梁爽你们都熟悉吧?梁冰就是她的亲哥哥!梁爽长什么样,她哥就什么样!两人都有一股子书卷气。他们兄妹虽然不是双胞胎,但长相、气质都极为像似!” 刘可开玩笑:“怪不得你和梁爽亲如姐妹,原来根儿在这儿!等哪天回乡一结婚,你就成了梁爽的亲嫂子!只不过,有一个人要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了!新娘嫁人了,可惜新郎不是我郎哥哥……”
第115页 王桃:“少拿周朗刺激我!我既不会嫁给梁冰,也不会嫁给周朗,我心中的如意郎君生活另一个城市,距离我们深圳也不太远。” 刘可:“哪里?” 王桃:“香港。” 刘可:“报上姓名?” 王桃:“姓谢,名霆锋!” 众人晕厥:“……” *** 事不宜迟。王桃匆匆下班,搭车赶往北方饺子馆。 梁爽在门口向王桃挥手。 “人呢,人呢?”王桃有点紧张不安。 “别急啊,跟我来。”梁爽拉着王桃的手,直接往里走,越过两间包厢,见到了久未谋面的梁冰。 面前的梁冰,和记忆中的梁冰大有不同。他油头粉面,他西装革履。他胖了,身材发福了。当然,脸还是那张脸,不够英俊,却依然令王桃心潮澎湃。 梁冰见了王桃,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站起来、迎上来,和她握手,王桃受宠若惊,忙伸手与他相握。 他宽大的手掌依然温暖,不仅暖了王桃的手,同时也暖了王桃的心。他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王桃眼前:“小桃,好久不见。” “嗯,冰哥,好久不见!” “你还好吗?”他盯着王桃的眼睛,笑容爽朗。 “哦,还好啦。”王桃呷了一口茶,平復心情,“一转眼三年多了,时间真快!” “是啊,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梁冰小声哼起经典老歌,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小桃,三年不见,你依然那么成熟、漂亮!不,你比以前更成熟、更漂亮了!” “哪有啊。”王桃有点害羞,假客气道,“老了,青春不再、人老珠黄啦。” “瞎说,你才多大?我老了倒是真的!”梁冰指着自己的小腹,苦笑道,“你看,啤酒肚都出来了,人也被世道磨砺得没了年少时的锐气!” “男人越老越值钱,女人越老越掉价啊。”王桃调侃道。 “哪有,别信那套!”梁冰否定,“凡事都要因人而异,比如——” 这时,一旁的梁爽扑棱着头,不满地敲起了筷子:“stop!别再打情骂俏了行不,你们当我是空气啊!服务员,上菜啦——” 王桃和梁冰同时难为情地一笑,然后叫酒叫菜,边吃边聊。 第63章 对于梁冰,说实在的,王桃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毕竟三年过去了,三年岁月足以改变一个人,不说别的,和周朗相比,梁冰是有点显老。他的眼神更世故了,眼角也爬上了几道鱼尾纹。 梁冰说他已经大学毕业了,目前正处在找工作阶段。他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镜,目标明确地说:“我想好了,当初是我把你们推荐到这里来打工的,现在我决定和你们共同奋斗了,没错,我要入职福士康!” “福士康是小河,水太浅,而你是巨龙,完全伸展不开,怕是容不下你啊。”王桃打趣道。 “你高估我了,实际上恰恰相反。”梁冰坦诚地说,“福士康是全球五百强企业,而我只是一名应届毕业生,人家是大海,我才是小虾,人家接不接纳我还不一定呢!” “你学歷高,又能吃苦,肯定没问题的,我对你充满信心!” “行了快打住吧”梁冰努努嘴,“我都快被你捧到天上去了,万一不小心摔下来就直接见进阎罗殿了。留着嘴,赶紧吃东西吧。” “喂,”王桃突然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你,你和老婆真的离婚了吗?” “你听谁说的?”梁冰一愣,然后目光扫向妹妹,没好气地问,“小爽,是你告诉小桃关于我离婚的事吗?” “我……我……” 梁爽自知理亏,不岂直视哥哥的眼睛,只好闷头不吭声。 *** “其实吧,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梁冰喝了一大口饺子汤,然后快速抽出几张餐巾纸抹了抹嘴巴上溢出的油水,便跟王桃详细说明了跟他婚姻有关的一些情况,以正视听。 “大三那年,我认识了一个上海姑娘,比我小两岁,又比我小两届,所以算是我的学妹。因为机缘巧合,或者说上天註定吧,我们很快坠入了爱河,像别的恋人一样虽然发生过争吵有过一些小龃龉,但并不妨碍我们的感情由浅到深,由新奇到习惯。自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就从没想过要分开,无论怎样艰难的外界因素都无法阻挡我和她相偎相依、白头到老。虽然现在看来,那时候的执着和单纯是那么地幼稚和可笑。 “一年后,我记是国庆节后第一个周末,我向学校请了几天假,专程回了一趟梨县老家,把父母接到了我们大学对面的一个酒店,而她也跟我做了同样的事情,也把父母从上海接到了南京,住在了同一家酒店。然后我和她互见家长,然后定亲了。虽然仪式简单,只摆了一桌酒席,在座的除了双方父母就是彼此的几个同学,但是美好又温馨。 “她的父母对我很满意,认为我满腹诗书、才华横溢,而且谈吐得体、眼界开阔,是不可多得的、百年难遇的栋樑之才,将来必定前程似锦、花团锦簇,必定能和他们的女儿过上幸福的生活。我的父母也相中了这个未来的儿媳,觉得她言谈举止知书达礼、接人待物落落大方,而且长得极漂亮又是大城市里的姑娘,儿子能把她娶回家里,算得上三生有幸、祖坟冒了青烟,于是没有任何异议,马上同意了这门婚事,并且扬言砸锅卖铁也要把彩礼钱凑齐。
第116页 “女方父母皆是知识分子,不但通情达理,又很会为人处事,知道我们家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就主动做了妥协,根本没有一点为难我们的意思,象徵性地收取了一万元彩礼钱。这对老人令我尊敬,又令我感恩戴德,我不知道能做什么回报之,就咣当跪地下磕了几个头,发誓一定不辜负他们的殷切期望,好好对待他们的女儿,给她我所有的保护和爱。 “可是啊,天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当厄运降临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未卜先知、防患于未然,也没有人能够微笑着坦然面对,而不伤及一丝一毫。 “我和那女同学虽然订婚了,可惜没有善始善终,说白了,婚事泡汤了。原因在我,也在她。首先因为她出事了。她跟一朋友去逛街,走在路上好好的,没招谁,没惹谁,没闯红灯,没随地吐痰,谁成想,一个醉鬼酒后驾车,横冲直闯,直接把她给撞了。跟她一起的朋友只擦破了点皮,而她却重伤倒地,血流成河,唿吸微弱,惨不忍睹。她很不幸,真的很不幸! “路人报了警,110来了,120也来了,第一时间把她拉到医院抢救。我当时正在参加学校举办的一场物理竞赛,老师把手机交到我手上告诉我她出车祸了之后,我特别震惊,但是来不及悲伤,就扔下试卷跑出考场打车直奔医院。 “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医生坦白告诉我,她的伤情极不乐观,要想保全性命,必须做截肢手术,不然她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我听了之后,脑袋是蒙的,整个人也傻掉了,根本拿不了任何主意。第二天,她父母赶过来,在医生的建议和再三催促之下,终于做了决定,在手术协议上签了字。丢掉签字笔的那一剎那,两位半百老人流下了伤心的泪水,我也忍不住放声痛哭,感觉生命中特别重要的东西正在离我渐渐远去,我伸手去抓,却空空如也。 “手术很成功,她捡回了一条命,但这并不值得庆贺,因为她少了一条腿,成了残疾人。她醒来后,无法面对残缺的自己,认为自己不再是正常的人,而是丑陋的怪物。她尝试过几次自杀,都被我阻止,我可以连续72小时不眠不休地照看她,我唯一的担心就是她想不开,厌世轻生。一个活蹦乱跳的青春美少女,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再也不能正常走路的独腿女人,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不会那么容易释怀。 “从她出事后,到她出院前,我尽到了一个未婚夫的责任,一丝都没有放松对她的照顾。我休学半年,每天陪在她身边,她的吃喝拉撒,全由我照料。那三个月,我从未想过和她分手,解除婚约离她而去,包括她出院之后,我也不曾对她有过半点歧视和厌恶,我依然爱着她,把她当成受伤的小公主,并且开始筹备我们的婚礼。 “现实往往比电影比小说还要残酷百倍,当我父母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说截肢后的她存在生育危险的时候,断然否定了这门即将成行的婚事。我妈说,我和你爸虽然是农民,但并非愚昧无知不懂得知恩图报,我们也没有一丝嫌弃她残疾的样子,你可以照顾她,哪怕照顾一辈子,我和你爸都没意见,但是,你不能娶她当媳妇!没的商量,绝对不行!一,做父母要的是能够生出健康孩子延续梁家香火的儿媳,而不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生育的死木疙瘩;二,你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全家人的骄傲,家里供你读书上大学着实背负了不小的压力,有经济方面的,也有精神方面的,所以不能任由你大学毕业凯旋乡里后娶回来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子。爸妈丢不起那人,如果你一意孤行,爸妈以后在村里就没脸见人、永远抬不起头了,所以只能以死相逼,除非你改变主意。冰子啊,你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不可能不知道啥叫百善孝为先,啥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吧?你能理解我们的苦衷吗——” 讲到这里,梁冰停了下来,满腔悲愤,抓起碟子里的水饺塞满了嘴,然后扬起脖子嘟嘟喝了一大杯啤酒,接着说道: “命运让人无奈!我向命运缴械投降了!我答应父母,婚事暂时延迟,我要找我的未婚妻商量一下再做最后决定。当我带着百感交集的心情去医院找她的时候,不料却晚了一步,她已经跳楼自杀了。她从她父母那里得知了我父母单方面要求解除婚约的消息,一时间伤心绝望,哭成了泪人儿。当天深夜,趁父母熟睡,她从床上爬下来,然后推开窗户,翻滚而下,七楼到一楼,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却足以了结一条鲜活的生命!她才二十一岁啊,多么年轻!她还有很多梦想,再也无法实现……” “我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没有妙手回春的本领,在最关键的时候挽回她的性命!我恨自己背信弃义,恨自己没有像向她求婚的时候承诺的那样,给她一个幸福安稳的家,照顾她一生一世、永不离弃……我好恨啊……” “所以,小桃,我想跟你说明的是,我根本没有结婚,哪来的离婚!我妹小爽对我的情况也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你呀最好不想听她瞎咧咧,更不要以讹传讹。 “唉,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今天在你面前回忆一次,已经是痛苦万分,以后再也不会旧事重提了。命运无常啊,现在还是好好的、全须全尾的一个人,谁能拍着胸脯保证明天一准看到初升的太阳呢……”
第117页 第64章 听了梁冰痛心疾首的讲述,王桃的心情也很沉重。但王桃实在不知道找些什么话来安慰,好像说点啥都不合适,于是只好保持缄默。 饭后,三人四处逛了会儿,看着华灯初上星斗满天了,梁冰告辞回了旅馆,王桃和梁爽倚着路边的栏杆,漫无边际聊了很久。 梁爽的苦恼是,她和黄欢同居的事,要不要告诉她哥。她想听听王桃的意见,王桃也懵逼,说我也没遇到过这种事儿,你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我自己要知道咋办,就不多此一举问你了。呜呜……” “瞒是瞒不住的。”王桃说,“再说了,这都什么时代了,未婚同居早不是新鲜的事了,况且你哥也不是老传统,以我的意思,据实相告。” “可是我说不出口啊。要不,你帮我说吧。”梁爽央求道。 “好吧好吧,就算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来还!”王桃佯装不爽地同意了。 隔天一大早,王桃找到梁冰,像是拉家常一样讲了梁爽和黄欢的爱情故事——他们的相遇、相知、相爱,然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生活在了一起。 当然,王桃是有所保留的,比如梁爽打胎一事。这种重口味的情节自然绝不能提,她担心梁冰的心脏承受不了。 梁冰听罢,不置一词,表情十分淡定。良久,才开口。 “小桃,老实告诉我,黄欢这人怎么样,靠谱吗?” “还行吧,”王桃不想评论黄欢这个人,敷衍道,“反正你妹是迷上他了,502强力胶一样,拆都拆不开的。” “呵呵,有那么严重吗?” “小爽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吗?打小直肠子、认死理儿,一旦认准了一个人、一件事,必须得依她,谁劝都没用,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嗯,说的也是!不过转念一想,这不挺好的吗?你恩我爱,和和美美!不管身份地位、高矮胖瘦,只要爱上了,就爱他个风风火火轰轰烈烈,这样才不负青春年华、大好时光!” 梁冰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谁都读不懂的笑容,“作为兄长,我祝福他们!”王桃嘘了一下,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立马把梁冰的意思传达给了梁爽。 梁爽如释重负,喜不自胜。但是没过几天,梁冰就把黄欢揍了一顿。下手很重,黄欢见了血,鼻青脸肿。 不打不相识,黄欢算是彻底认清了这位大舅子,记住了他的表情动作。 那天,梁冰去参观梁爽和黄欢的“窝”,正式会见了未来的妹夫。 黄欢留给梁冰的第一印象糟糕到不能再糟糕。这时的黄欢又留起了长发,比梁爽还要长;说话也吞吞吐吐的,像是嘴里嚼着口香糖。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颓废气味强烈到刺鼻。 面对如此差劲的黄欢,当时梁冰的脑海中闪现出几个词语:流气,邋遢,不成器。 梁冰走后,黄欢向梁爽发脾气:“这是什么意思,你把家里人弄过来干嘛?没见你哥对我的态度吗,高傲得像皇帝!太气人了,我和你好,又不是和你哥好!” 梁爽见他说话太刻薄,也炸毛了,实力护哥:“我哥怎么啦,我哥挺好的呀,他没说你什么呀!讨厌我了就直说,不要找藉口!” “我没找藉口,我的意思是我们的事儿跟你哥没啥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是他亲妹妹,他是我亲哥哥——” “真是懒得理你,你给我滚出去!”黄欢突然火冒三丈。 “好,我滚,”梁爽含泪点了点头,“我希望你不要后悔说出这句话!” “后悔你大爷!快点走啦,最好永远别回来!” “黄欢你太过分了!”梁爽摔门而去,悲壮得像是奔赴战场。 她没别的地儿可去,跑到她哥住的旅馆里,一番加油添醋地哭诉,说黄欢如何欺负她,骂她的话多么难听云云。说完之后立马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日他奶奶的,有啥可牛逼的,我看这个王八羔子八成活腻歪了!” 已经喝了半宿闷酒的梁冰怒髮冲冠,抬起一脚,将一只木椅跺得四分五裂,然后捡起一条椅腿,带上妹妹去找黄欢兴师问罪。 黄欢一介文艺青年,曾经常年在外漂泊,居无定所,落得个面黄肌瘦,体质贫瘠,哪里是膀大腰粗的梁冰的对手。 黄欢手无寸铁,疲于招架,毫无反击的余地。 结果被梁冰打得头破血流、满地找牙。值得称赞的是,他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任凭梁冰拳打脚踢,往死里打他。这哥们儿,有骨气啊。 *** “哥,听我一句,停手吧,阿欢快被你打死了!” 眼睁睁看着男朋友被亲哥哥打得鼻青眼肿,梁爽一时被吓哭了,无奈力气小,拦不住哥哥,只得打电话向王桃求助。 江湖人称“及时雨”的王桃王大仙听到好姐妹哭哭啼啼的讲述,立刻放下手上的事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以实际行动证明了闺蜜不是白当的,患难时分见真心。 王桃奋不顾身夺过梁冰手中的椅子腿儿,将他拉到门外,压住怒火,低声吼道:“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干嘛非得动粗?”
第118页 “他对我妹妹不好,我就得揍他!”梁冰一身的酒味儿,放言要做杀人犯,“他占了我妹的便宜,还对她那么凶,我要杀了他,替小爽出气……” “你是大学生,有知识又有文化,怎么这会犯起了煳涂?”王桃受不了他的臭酒气,掩住鼻孔质问,“况且,地球人都知道,杀人偿命,一命抵一命,你有什么权力杀他?你不怕死啊?” “你管呢,你算哪根葱哪根蒜啊。”梁冰撒起了酒疯,开始胡言乱语了,“我告诉你,无论是谁,无论他有多少财富、多大能耐,欺负我妹就不成!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也不成!我和我妹之间的感情虽然看似淡薄,其实早已深入骨髓……” “我明白你很宠爱小爽!但是,他们小两口之间产生摩擦、闹点别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做哥哥的瞎掺和什么呀?要知道,亲爱和爱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王桃唾沫横飞地向他解释并且举例说明,曾经有多少段情深似海的恋情因为亲情的介入而烟消云散,导致鸳鸯单栖蝶单飞,成为彼此生命中无法弥补的遗憾。 但是,梁冰已然昏昏醉酒,完全听不进任何逆耳忠言。 “问题是,他们还没结婚呢!”梁冰指着屋子里可怜巴巴的黄欢,霸道地说,“没结婚就如此欺负小爽了,以后要真结婚了,还不得变本加厉、更加地肆无忌惮?我那可怜的妹子,哪里还有好日子过?所以,我绝不会同意小爽嫁给这种人渣!哪怕父母亲没意见,我也会反对到底!” 然后手指重重地戳向黄欢的额头,语带威胁地说:“小子,你记住了,欺负女人的男人都他妈的不是好种!再敢欺负我妹妹,我割掉你的舌头、打断你的腿!我说到做到!” “好啦好啦,到此为止吧——”王桃打圆场,极力劝道,“黄欢他知错了,孔子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冰哥你就少说两句,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一点也不困,不需要休息!哈哈,你以为我醉了吗?告诉你,我没喝多少,我清醒得很!我走路一点都不带飘的……” “真的好烦啊,闭嘴啦!” 王桃没辙了,只好搬救兵,翻出手机叫来周朗和王耍,简单说明了情况,然后分工,王桃和周朗护送醉醺醺的梁冰回旅馆,王耍帮梁爽架着惨兮兮的黄欢去医院。 这小两口闹的,没一个让王桃省心,梁爽刚从医院出来不久,黄欢又进去了。 本来一件挺开心的事儿弄成了现在这样子,王桃心里蛮不是滋味儿,只希望尽快息事宁人,尘埃落定。她暗暗祈祷身边每个人都好好的,别再出什么么蛾子。 将梁冰从南桥小区死拉硬拽拖出来,尽管有周朗帮忙,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梁冰的骨架比周朗高大多了,再加上酒气扑鼻,中途吐了一次,弄得周身的空气酸臭阵阵,让人作呕。 王桃真不想理他,任他自生自灭好了。 不过这只是瞬间闪念,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撇下樑冰不管,因为他毕竟是梁爽的哥哥,自己的青梅的那个竹马。 小区门口,好不容易拦着了一辆计程车,王桃周朗合力将口中还在絮絮叨叨的梁冰硬塞进去,吩咐司机,直奔他早前入住的那家小旅馆。 十分钟后,二人再次拖着死猪一样沉重的梁冰进了电梯,进了客房,把他仍在床上。 然后二人唿唿大喘气。足足歇息了一刻种才缓过劲儿来,开口畅谈。 王桃问周朗要不要帮梁冰把衣服脱了然后给他洗个热水澡啥的。问完之后立马捂嘴,然后朝周朗愧疚加羞涩地一笑,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又犯思想性错误了。 周朗一张脸紫得像茄子,略带愠怒地瞪着王桃说:“我一个大活人还在这儿呢,你当我是空气、当我不存在啊?我们两个,谁才是你男朋友?” “还用问吗,当然是你喽——” “既然如此,你觉得还有必要给梁冰洗澡吗?” “没必要,没必要!”王桃自知理亏,忙给自己找台阶下,“你误会我了,我想说的是,梁冰身上脏兮兮的,不如你帮他烧点热水洗洗身子,我呢就帮他洗洗衣服,毕竟他是我的好姐妹儿梁爽的亲哥哥,我们又是一个村的,他还辅导过我写作业呢。而且他不远千里从皖北老家来到深圳,人生地不熟的,难免水土不服、心绪不佳,咱们作为东道主朋友,无论如何都得招待好、照顾好才是。你以为呢?” “伶牙俐齿!头头是道!”周朗摇头嘆息,“论口才,我远不如你,可我要告诉你一句,我从来不给男人洗身子,尤其是疑似情敌的男人!” “不洗不洗,谁爱洗谁洗。咱周大帅哥堂堂七尺男儿,英俊挺拔、阳气十足,绝对不会在性取向上犯犹豫,绝对不会为一个同性洗澡澡、搓灰灰!” “这话我爱听!好吧,我原谅你了。”周朗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 第65章 梁冰很快入睡。鼾声之大,无与伦比。 在徵得周朗的同意后,王桃为梁冰盖上了被子,然后倒了杯白开水放在茶几上面。 “我们,可以走了吗?”王桃怯怯地问。
第119页 “我是那么小性子、爱吃错的人吗?”周朗又不高兴了,“这个也有必要问我吗?” 周朗表情的告诉王桃,他受不了王桃突然性的谦恭和卑微。 “没必要,没必要!”王桃连声说。 “你老乡已经睡下,这天也不早了狗也不咬了,咱们这就撤了吧?” “依你,都依你。” 他们正准备起身离去,这时候,不安分的梁冰翻了个身,一脚将被子揣掉,嘴里嘟嘟嚷嚷:“桃子啊桃子,你不能离开我啊,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了,这次就是为你而来的啊!还记得那些难忘的日子吧,我骑着单车,你紧搂着我的腰、靠在我背上,我带着你徜徉在美丽的田野上,那时的我们好青涩啊,以为快乐就是人生唯一的追求,可是如今什么都变了,成人的世界勾心斗角金钱至上,一点都不好玩儿……” 卧槽!梁冰撒癔症了! 什么话都向外喷,嘴里没个把门的。 王桃很想找双袜子塞进他嘴里!于是赶紧将被子捡起来,重新盖在梁冰身上。 这傢伙还在梦呓中,居然咿咿呀呀哼起了小曲:“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 乖乖龙滴咚,再听下去非出事不可!王桃忍不住念叨:完了,完了,我要大祸临头了。 周朗本质上就是醋罈子的化身。 越耽搁越麻烦,王桃忙推着疑神疑鬼的周朗出了旅馆。 深夜十一点多钟,大街上冷冷清清,凄悽惨惨戚戚,像是刚被屠了城一样的死寂。对于方才梁冰的呓语,周朗疑窦丛生、疑心大起,最终开口问王桃:“可以跟我说实话吗,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谁呀?”王桃揣着明白装煳涂。 “还能是谁?梁冰!”周朗不吐不快。 “我老乡啊!” “除了这个呢?”周朗横眉冷对。 “我发小梁爽的哥哥啊。”王桃有一说一,实话实说。 “还有呢?” “没了。” “真的没有了?”周朗冷笑一声。 “还保留一点点啦……”王桃心虚地耸了耸肩膀。 “速速招来!”周朗黑脸,下了死命令。 王桃知道纸里包不住火,终究瞒不住他,于是言简意赅、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些和梁冰的过往,王桃说我们真的没什么,就是他曾经近水楼台先得月地追求过我,但是我根本没鸟他,是他一直对我痴心不改来着,谁叫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呢。 对于王桃略带夸张的阐述,周朗选择了半信半疑,似乎懒得发表任何观点,只顾埋头往前走,并不理会王桃的感受。 他走得很急,王桃不得不加快步伐跟上,王桃说周朗你不要这样子心胸狭窄好不好,是男人就得有肚量、有气量、有胆量,你要始终坚信我是爱你的,这一点一百年不动摇。 王桃口沫横飞解释了半天,周朗一点都不为所动,甚至向王桃作出了闭嘴的手势,“我的千金大小姐啊,两句就能说明白的事情,你絮叨半天了,到底有完没完啊?” “我说完了。”王桃及时剎住了车,“你信我的话吗?” “我选择,信。其实我不在乎你的从前,我只关心你的未来。不如我们吃点东西吧。”周朗指向前方不远处。 “要得,当然要得!”王桃模仿四川方言,逗趣儿道,“我这一摸肚皮,还真有些饿了呢。” 于是二人手挽着手,快步走向一个小吃摊。 匪夷所思的是,摊主竟然是老熟人,骆驼祥子的祥子。 问了才知道,祥子已辞职数日,接手了朋友的烧烤摊,干起了小生意。和虎妞相爱后,祥子精神百倍、容光焕发,如同投胎再生,绝不是以前那个得过且过混迹于网吧游戏厅里的祥子了。 可见,爱情的力量是多么伟大,爱情使人奋进! 离开福士康以后,祥子在南桥小区租了个二室一厅的房子,把虎妞接进去以后,两人的生活也算安定下来。 为了拥有一个美好的明天,祥子更加努力地赚钱了。白天,他到市区的农贸市场进货,荤的、素的、生的、熟的,面面俱到,样样俱全。回来之后,他亲手制作,给鸡鸭煺毛,给蔬菜清洗,然后晚上摆摊烧卖。 他常常把食材卖空,或者干到大街上只剩他一人了,才收摊归去。 压力教会他成长,生活教会他爱。 正跟祥子聊着闲天,王桃收到梁爽发来的简讯:小桃,我哥怎么样了?收到速回。 王桃微微一笑,打了一行字过去:已经安然睡下,唿噜打得震天响。你的小欢欢呢,他伤势如何?又,他没再凶你吧? 梁爽:阿欢无碍,都是皮外伤,现已从医院回到寓所。小桃,今天的事,多亏你了。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谢谢你! 王桃:跟我瞎客气个啥,咱们什么关系啊。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以后不要跟别人叨叨我和你哥的陈年旧事,尤其在厂里。切记切记。 梁爽:“放心好啦。我是那种大嘴叉子爱嘚吧嘚的人吗?”
第120页 王桃:“你是啊。” 梁爽:“……” *** 月明星稀,夜深人静。 冷清的大街上不时传来汽车鸣笛、零星叫卖的声音。 祥子的烧烤生意惨澹经营,食客少得可怜,王桃和周朗走过去的时候,最后一位主顾抹抹嘴结了帐,接着吹起口哨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祥子不以为意,估计是早已习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周二人闲聊,然后不知从哪个角落拎出一把笤帚来,很快清扫出一片干净区域,支起一套便捷桌椅,躬身请贵客入座。 “两位想吃什么,随便点,甭跟我客气!” 祥子递过来一份手写菜单,热情地请王桃过目。 “好嘞!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桃快速瞄了一眼菜单,一目十行,因为本就不多,总共才十行。就要了一份鱼,两只鸡翅,三份豆干,周朗不敢点太贵的,担心祥子不收钱,只要了份韭菜和茄子。 祥子系上围裙,甩开膀子,一通忙活。不但上齐了他们点的,而且多加了好几道自己的拿手菜,又亲自启开了一件雪花啤酒,倒在玻璃杯中,推到周朗和王桃的面前。 “在我这儿,你们必须放开了吃,放开了喝!所有花费,都算我的!”祥子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那怎么好意思呢,你还要挣钱养家呢?”王桃说。 “我啊,现在压力还不算大,等到真正结了婚,那时候再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吧。我在深圳没交几个朋友,你们二位不光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恩人。要没有你们的帮助,我还是那个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沉迷于虚拟游戏的网隐青年呢,更没有可能认识虎妞并且赢得她的芳心!所以,我早拿你们当做自己人了,我的摊子就是你们的摊子,咱自家的烧烤自家人吃,不有什么可拘束的呢?” “说的好!这世上哪有自己跟自己客气的道理!” 周朗吐出一根鱼刺,喝了一口啤酒,再满上与祥子碰杯,不忘豪言壮语,“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徒伤悲!来来来,敞开了喝,喝他个飞雪迎春到、风雨送春归!” “这不行啊,”王桃叮嘱道,“喝归喝,尽量别喝醉!” “把心放进肚子里,真要输了的话,我背着阿朗回去!”祥子拍拍周朗肩膀,“我们哥俩有些日子没见着了,难得一块喝个酒、聊个天,小桃你就别拦着了,多少给男人一点面子嘛。” 王桃:“你不了解情况,朗哥最近嗓子发炎,医生建议最好别喝酒!不然嗓子坏掉,管住自己不说话还行,管住自己爱吃的嘴,太难了。” 祥子:“是吗。那我得问问阿朗啊,朗啊,桃说你嗓子发炎是啥时候的事儿? 周朗轻蔑地笑了一声,“想听实话吗?” 祥子:“不想。” 周朗:“好,那我告诉你,就是上个月。上个月十五,扁桃体肿痛,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咽喉炎,我吓坏了,马上打针吃药,坚持了两个星戒菸戒酒,现在基本痊癒了,连吃三碗麻辣烫都没问题,啤酒更是不在话下了。” 祥子:“啥也别说了,干杯——” “你干烧烤的事,虎妞支持不?”王桃边吃边问道。 “实不相瞒,”祥子有些得意,“是虎妞劝我别上班了做点生意的。” “虎妞同意你干这个?我不太相信哦!”王桃撇撇嘴。 “她很爱我,希望我变成更好的自己,而不是天天在车间里打混,混水摸鱼。”祥子一脸的满足,“其实无论我做什么,她都给予最大的支持!只不过她的眼界更开阔,头脑更灵活,想的更远而已。” “人生得一贤妻足矣……”周朗感慨道。 “屁!我不够贤惠吗?” 王桃使劲拧了一下周朗的大腿,他疼得发出一声“哎呦”。 “相公知错了,请娘子恕罪!”周朗哀求。 “把这两个螃蟹,还有那几只龙虾,统统给我剥了,送到我嘴里来!” “遵命!谢娘子责罚!保证一点皮不留!” 周朗立刻放下筷子,唯命是从、认认真真地动手剥虾。 第66章 话说回来,祥子的选择,王桃能够理解。 虎妞比她想得多、看得透。 厂里的工作,除了保安这个职业还算轻松,一般男普工的劳动强度都比较大。祥子是打包员,干的完全是体力活儿,虎妞自然心疼他,就劝他辞工:“瞧你越来越瘦了,我都心疼死了。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天天稀里煳涂地忙,活儿没少干,工资还是那么一点点,何时是个头啊。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嗯,我听你的。”祥子明白虎妞的心意。 如果不是因为遇见虎妞并且爱上了她,他早就辞职回家了。 但是虎妞并没有陪他一起辞工,她的理智非常人所及,考虑问题比较全面:她暂时不离厂,即使祥子把生意干砸了,她还拿着主管工资,可确保一日三餐无忧。 每天下班后,虎妞都会过来帮祥子打理烧烤摊,他们的生活辛苦繁忙,却也简单温馨。
第121页 王桃和周朗大嚼大咽的时候,祥子幸福地说起他和虎妞的婚事,祥子说:“我们准备明年年初结婚,我家里已经同意了,虎妞的父母也没意见。” “这么神速啊,贺喜,道喜!”王桃问他,“虎妞呢,今天没来?” “哦,她闹头痛,我没让她在家休息呢。” “你们准备在哪儿办婚礼,老家还是深圳?”周朗问道。 “老家深圳都得办,”祥子笑着说,“老家那场是免不了的,父母把我养这么大,不就是盼着我早日成家立业吗?立业不敢说,把家成了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三姑六婆八大姨,都等着喝我的喜酒呢!深圳这边呢,有你们这帮好朋友在,不请你们喝一场,似乎也说不过去。所以,我们准备老家办一场,这里办一场!” “好哇好哇,”王桃高兴得手舞足蹈,“结婚的时候,一定提前通知我们,办婚礼肯定很麻烦的,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随叫随到!” “这是自然!”祥子激动地说,“我和虎妞能够走到今天,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你王桃功不可没!办喜筵的时候,哪怕谁都不请,我和虎妞也不敢忘了你!您老人家可是我们的红娘大媒人啊!” “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哎!想想看,我已经促成几对了?”王桃掰指头算了算,“有你和虎妞,黄欢和梁爽,刘可和颜语——哇塞,我的前世肯定是一个媒婆啊!有口皆碑的那种……” “赶紧吃吧,我的小媒婆!”周朗点了下王桃的鼻头。 这个时候,一辆摩托车从路南飞驰而来,另一辆摩托打从北边而来,每辆车上都坐有三个二十出头年轻人。两辆摩托几乎同时在烧烤摊旁边停下,像是约定好了一样。 车上的人互相大声嚷着,估计因为一件事情在争吵。 他们推推搡搡,居然打了起来。 “不用别理会他们。”周朗小声说。 “有热闹瞧啦,不看白不看!”王桃嘴里嚼着鸡块,眼睛盯着前方。 “别看了,抓紧吃!”周朗起身挡住王桃的视线。 “闪开啦,打群架的,很难得看到,我可不想错过啊。”王桃满脸不开心。 “街上经常有小混混打架的,”祥子蹙着眉头说,“虽然不至于出人命,但是场面很血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赶快走吧!” 王桃预感到了潜在的危险,马上放下手中的烤串,和周朗一起帮着祥子收摊。 摊没收拾完,那边的战斗升级了,由最初的两车六人增加到了四车十二人,后面来的人带着钢管和刀具,一开始不见血的,现在逐渐有人挂彩了。 “我们不招惹他们,就怕他们招惹我们!” 祥子催促二周二人动作快点再快点。果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打着打着就奔烧烤摊这边来了。 因为战斗激烈,人员混杂,双方已分不清同志敌人了,你追我赶,乱打一气。 一个长相兇恶的男青年抡起钢管砸了祥子一下。另一个长相兇恶的男青年一脚踢翻了烧烤架子,上面悬挂着的食物撒了一地。 “奶奶的!”祥子恼火了,忍痛回了一拳,“你们这帮畜生!社会渣子!老实人不是好欺负的,赔我的损失!” “去你妈的,不想死的话闪一边去——” 他们对祥子动手了。 周朗不再袖手旁观,大喝一声,抄起一只凳子对准一人砸下去,那人“哎哟”一声,马上还击。但他明显不是周朗的对手,三个回合之后,倒地不起。 王桃也不再隔岸观火了,因为火已经烧到了身上。 王桃捡起一把水果刀胡乱挥舞着,“近我者死!不要靠近我,千万不要靠近我……” 混战局面持续了十来分钟,远处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不知哪位善良的目击者报了警。警车即将赶来,此刻不逃,更待何时? 小混混们抱头鼠窜,瞬间无影无踪。四下里一片阒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的摊子在这儿,得留下来应付警察。你们快走吧,不然事情说不清的。”祥子劝他们尽快离开。 王桃回想起来,刚才的打斗,王桃挥刀戳到了一个流氓的屁股,好像还冒血了,周朗也打得一个傢伙鼻血长流。所以说,这事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挥别祥子,急急忙忙跑路了。 周朗抓紧王桃的手,叫她别害怕,天塌下来,他顶着,地陷进去,他垫着。 拐了几个路口,又穿过几条小巷,确定警察叔叔追不上了,这才停止奔跑。二人像热天的哈巴狗一样大口大口吸气,然后再大口大口出气。 “安全了吗?”王桃问周朗。 “看吧。”周朗说。 “什么意思呀,不明不白的?” “这不明摆着嘛,我们已经脱离危险了。” “祥子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谁知道呢?”周朗挠挠后脑勺,“吉人自有天相,我想他应该没事吧。” “祥子万一出了点事,以后见着虎妞,我怎么跟人交待啊。”
第122页 “你多心了,好人自有好报!”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王桃双臂交抱,夜风冷寒。 “你的意思呢?这回我依你。”周朗反问王桃。 “我想……睡……大床房……” “好吧,依你了——” 他们没有回厂,因为周朗身上溅了很多血,王桃的外套也不知被哪个混蛋撕破了。 他们必须相依为命、夜不归宿了。 宽敞舒适的标准套间里,王桃迫不及待退去衣服,然后沖了个热水澡。 换上酒店提供的宽大浴衣,往沙发上一躺,别提多舒坦啦。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不久前发生过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这天晚上,王桃和周朗同床共枕。 他们毫无困意,互相依偎着,说了一宿悄悄话。 *** 由于卖出的一批产品出了质量事故,客户端投诉的电话、电邮满天飞,后来查出此笔客诉品乃是王桃所在的s线去年十一月分生产的,于是经理林申作为主要责任人,被厂长叫到办公室,噼里啪啦一顿臭骂。 厂长不仅要扣他的薪资,而且特别冷酷地说:“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我是个没有底线的人!不要以为我不敢动真格的,假如再发生类似情况,我就把你经理的帽子摘掉!瞅瞅你的周围,虎视眈眈想做经理的人,多如牛毛!” “老闆息怒,我一定认真反省,保证没有下次了!” 林申涨红着脸,像打坏了花瓶的小孩子,在家长面前羞愤得无地自容。 所谓高处不胜寒,越是身居高位,越害怕工作上出纰漏,做人做事更加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把好不容易奋斗得来的一切拱手让人、灰飞烟灭。 林申臊眉搭眼,自是十分郁闷。 自从升任经理以来,虽然没少挨批,但很少因为客诉挨批。 要知道,客诉不是儿童过家家,最有可能引起的是客退——客户发现产品有问题,他不买了,要骂你,还要退掉,这中间的损失谁担当得起?不光是钱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声誉的问题,一旦名声坏了,产品就卖不动了。 在上司面前被骂得狗血喷头、体无完肤,林申憋了一肚气回到产线,将s线的课长、组长以及三段领班集合起来,然后训话。说白了,骂人。 他一改往日和气生财、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作风,怒气沖沖,大发雷霆,就像一只冲破了牢笼多年禁闭的困兽。如果他手中握有一把菜刀,很有可能一怒之下把不争气的下属们剁成肉酱。 王桃和虎妞一样,闷头不做声。 当上管理干部以后,挨训对她们而言,已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 下面的员工们出了错,受罚的是王桃,经理课长出了错,受罚的依然是王桃。 为此,王桃总结出一个道理:既要卖,脸朝外,既要当官,就不能在乎脸面,自己挣的工资里起码有一半是挨骂的钱。 被骂的次数多了,王桃也就免疫了,她有一个很非常奏效的方法来对付领导喋喋不休的训斥苛责,就是当他们说的话是放屁。 只要把他们的发言、指示、唠叨当成终将烟消云散的一缕气体,挨骂的人的心理压力就会减轻许多,当然,应有的演技还是必须具备的,表演唯唯诺诺,表演唯命是从,表演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第67章 正听林申大放厥词的时候,室友刘可打了个电话过来。 王桃心里一紧,电话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之前因为工作中私接电话被林申点名批评过几次,王桃就把来电铃声改成了调频振动,但是这次手机在手里握着,振动得太过剧烈,而且没完没了,感觉自己触电般在抖动,致使她不得不按下接听键。 “喂,上班呢,干嘛呀你?”王桃别过头,压低调门。 “桃姐,不好了,出大事儿了。”刘可略微急促的声音传来。 “联合国大楼倒了?” “不是!”刘可否定,高声中带着一丝颤抖。 “貂皮大衣降价了?” “什么呀,都不是,你听我说么……” “开会呢,一切下班再说!” 刘可只说了半句“肖曼她……”王桃便将电话果断地挂断了。抬眼瞄了下林申,他阴着脸,眼球黑白分明,眼神化作一把利箭,将王桃一箭穿心。 “王桃!太不像话了!”林申大喊着她的名子,愤怒地指着车间出口,“对于厂里三令五申的纪律总是不当回事儿!我再次警告你,要打电话,回家打吧,不要来上班了!” “对不起,刚才的电话……” “我不听解释!赶紧写检讨去!” “哦……” 王桃工工整整地写了两份检讨给林申,一份是关于客诉的,一份是私接电话的,两份检讨都写得中规中矩诚诚恳恳,不敢再卖弄文采独领风骚了。 此时的王桃成熟了许多,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初入职场的小年轻,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标籤早已撕掉了。生活上可以做自己,无拘无束、自由任性,但是在工作方面,还是严肃点、老成持重点比较好。
第123页 下班回到宿舍,情绪低落,食慾全无,刘可又来电话,王桃有气无力地接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姐姐烦着呢!今天因为接你电话差点害死我知道吗? “肖曼不见了!”刘可吃了枪药般大声嚷道。 “不见就不见了,大惊小怪!”王桃不以为然。 “没跟你开玩笑,我感觉,她八成被人拐走了!”刘可急切地说。 “胡说八道!一个大活人,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让人拐走!” “这是真的啦!十万火急!电话里不方便聊,你快点过来吧。”刘可带着哭腔。 “你在哪,我立即飞过去!” 刘可的口吻不像是在开玩笑,王桃当然意识到了,挂掉电话,风风火火出厂与她会合。 见到王桃,刘可的眼泪就流下来了,说肖曼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她都快急死了。王桃安慰她,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可磕磕绊绊地向王桃讲述了事情的大概过程。 刘可约肖曼出来逛街买火龙果,水果没买成,却遇到了一个好人、一件好事。 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看上去很正派的年轻男人,拦住她们,客客气气跟她们聊了起来,“两位靓妹哪里人,出来打工几年了?有男朋友没?” 她们不明所以,有点懵逼,但见此男彬彬有礼,就如实作答了。 那男人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某某公司的推销员,公司最近开发出了一种化妆品,美容养颜,效果奇佳,问她们想不想试一下。说着从简易袋里摸出一瓶护肤霜之类的东西来,“这瓶是免费送的。” 肖曼好奇地接过瓶子,拧开瓶盖,挤出一点抹在手背上,感觉清凉凉的,很舒服。 刘可也试着抹了一点,同样觉得不错,就问多少钱,我们买了。男人摆摆手:“我说过了嘛,这瓶是白送的,不收钱。”两人觉得走了狗屎运,纷纷表示:“如此,多谢了。” 收好护肤霜,准备走人。 那男人抢在前头,笑嘻嘻地说,“二位着急上班吗?再聊会儿嘛。” 二人心想,聊会就聊会,不动腰包,不伤感情,也就浪费点唾沫,瞎聊呗。 男人问她们在厂里做事累不累,每个月能拿多少工资。她们说,当然累啦,从早八点到晚八点,做着同一件事,枯燥无味,有时还要义务加班,产量不达标,质量不过关,都是理由…… “你们就没有考虑过,换一份工作试试?”男人非常认真地问道。 “肯定考虑过,”肖曼无奈地说,“但是又想到,换工作的话,又得掏钱找职介,又要适应新环境,麻烦得很!而且新工作充满未知性,说不定还不如现在呢!” “言之有理啊!”男人似乎感同身受,“我们这些外来工,想在深圳这座大城市里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真的不太容易。这不仅要靠个人的奋斗,还要靠良好的机遇、贵人的扶持!你们觉得呢?” 她们深以为然,点头称是。 “哪,”男人换了种腔调,似乎是天降福瑞,“目前呢,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摆在你们面前!我们公司正在招聘业务员,每月底薪5000元,加班费另算,还外带各种保险、奖金。满试用期后,配备苹果手机一部,话费全部由公司报销……” 两位姑娘听这男人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反应不一,刘可是半信半疑,肖曼则是听得入了迷,上了心。 *** 刘可是这样,即使那公司的待遇好上了天,她也铁定不会跳槽的,因为她的爱情刚刚开始,颜语在福士康工作,她当然夫唱妇随不离不弃。 肖曼的境遇与她完全不一样,她太需要钱了。 一方面,她要往一贫如洗的家中寄钱,养活年老多病的双亲、在外求学的弟弟,另一方面,她要照顾她的才子——荆涛热爱写作,她一直想为他买一台电脑来着。 身为女性,一辈子的情结都在爱情和家庭上。不管是爱情还是家庭,都牵绊着肖曼的心。 刘可心里有事,先行回厂了。肖曼经不住诱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跟着男骗子走了。刘可前后打了四次电话,前两次肖曼接了,后两次没打通,她好像关机了。 第一次,肖曼说:“可可,我正在填写入职简歷呢。我想进他们公司看一看,如果真的不错的话,我再跟你联繫,到时候你和小耍、小桃都过来吧,咱们姐妹还在一起,不要在福士康干了,累死人不偿命!” 第二次,肖曼说:“可可,我坐上车了,正往他们公司去呢。那位帅哥要带我去见一位公司高管,说高管要亲自面试我,只能通过了这一关,我才能正式成为他们公司的员工。我好紧张啊,怕自己发挥不好。所以我可能晚点回厂,但天黑之前尽量赶回去,不要为我担心。” 王桃听刘可讲到这里,顿感大事不妙:“肖曼的手机不会是没电了吧?” “怎么可能呢,”刘可肯定地说,“我们出宿舍的时候,我亲眼看到肖曼换了新电池,况且她还接了我两次电话呢!坦白说,我一回来,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想想那个男人的行事做风,我觉得肖曼很有可能被骗进了传销织织!”
第124页 “不瞒你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最近搞传销的团伙太多了,很多人因为一些蝇头小利或者暴富幻想,被骗了去。上周我们车间就有一个女孩误入歧途,再没回来。” 王桃忧心如焚,越想越可怕,不断搓手跺脚。 “是啊,”刘可接话,“我们这一带的传销骗子特别猖獗、无孔不入!凡是进了他们组织的人,想逃出来,特别困难。新闻上常说,有人因为逃跑失败而被打得遍体鳞伤,甚至有丢掉性命的!唉呀,好吓人哦!”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去哪儿找肖曼? 望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行色匆匆的人群,王桃突然六神无主、迷惘透了。 “桃子啊,”刘可抹着眼泪说,“我们报警吧,也许警察很快就能找到她。” “现在报警,应该不行的,好像公安局有规定,当事人必须失踪24小时以上,他们才会按失踪事件受理,而肖曼才不见了两三个小时啊。” “天哪,怎么能这样啊!”刘可急得大哭,“都怪我!如果当时把小曼拉回来,什么事都没有了!我真的没用,是我害了她!” “现在自责有用吗?还是想想有什么别的办法吧。”说完这句话,王桃垂头丧气,一脸低落。深圳那么大,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王桃把希望寄託于肖曼的手机上,不厌其烦地反覆拨打。可是没用,那头永远是关机。急得恨不能把手机摔了,把自己的耳朵拧掉。恨不能自己长出一对翅膀来,变成飞人,飞到高空俯览大地,把藏匿肖曼的地点给找出来。 “实在不行的话,咱俩找找看吧。”刘可建议道。 “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了!”王桃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闷闷不乐。 于是她们兵分两路,各自寻找。 夜晚的街道,被一层浓浓的雾气笼罩,却依旧车来人往,繁华似梦。王桃从南路找到北路,然后再从北路返回南路;刘可从东街寻到西街,然后再从西街折回东街。 她们一路奔跑,一路找寻,风大,不怕,天冷,无惧,然而最终一无所获。 空手而归,失魂落魄。 但是,她们没有放弃,仍心存希望。 第68章 王桃在路边买了张河南大饼,不顾形象地大口啃着,边啃边问刘可要不要也来一张,刘可说算了吧,心里难受,吃不进东西。王桃说我们正相反,我难受时候的表现,一般都是暴饮暴食,把自己吃趴下。 刘可说:“你的心可真宽,我比不了你。” 王桃说:“我的方法你可以一试,再不开心也不能饿了自己,肖曼没找着,我们仍需要努力,但是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走不了路,走不了路就没法找肖曼。我的逻辑如此清晰,你能理解并接受吗?” 刘可说:“不清晰,不理解,更不接受。” 王桃说:“好吧,我不强求,随你吧,爱咋咋地。但是今天就只能先到这儿了。” 刘可说:“这个我接受。” 步履沉重地返回厂区,脚踝上像是绑了千斤巨石。王桃强迫自己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设想:也许是我们多虑了,说不定肖曼这会儿正和那位公司高管相谈甚欢、共进烛光晚餐呢! 想像一下那副场景,作为求职者的清秀姑娘和作为面试官的英俊大叔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有笑,快乐无边。 肖曼自信爆表,左右逢源,谈吐得体,魅力无限。她把命运中的一切消极的、不愉悦的东西统统丢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她捧着高脚杯,面带微笑,优雅地饮了一口红酒,然后幻想着自己美好的未来—— 工资很快发下来了,是福士康的两倍,迫不及待把它们取出来,厚厚的一叠,心花怒放,数钱数到手软;父母亲多年的病痛突然全好了,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逢人就夸她是个孝顺女儿;心上人荆涛在她生日那天做出惊人之举,献上玫瑰和钻戒,说着甜死人不偿命的情话,单膝跪地,向她求婚…… *** 肖曼的失踪成了大家的心头病,她一日不得见,朋友们便一日不得安宁。 连着三天,肖曼音讯全无,大家都急疯了,可是毫无办法,能做的都做了,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 48小时之前,王桃由周朗陪着,到附近派出所报了警。接待民警带着一副例行公事般不痛不痒不急不慢的神色,大致询问了有关肖曼走失前后的一些情况,简单做了笔录,最后让他们签字画押。 王桃一把抢过水笔,以最快的速度签下了自己姓名。离开之前,王桃再三恳求:“如果发现了肖曼的踪迹,哪怕是特别微不足道的讯息,也请警察同志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我们这帮朋友都为她担心死了。一定啊一定,拜託啊拜託,谢谢啊谢谢……” 为保证警察能够准确无误地联繫到她,王桃一口气写下了六个手机号码,除了自己的以外,还把王耍刘可她们的也写上了。 但是两天时间过去,度日如年的朋友们并没有等来警方送来的好消息,王桃只能安慰大家说,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因为没有消息起码把坏消息也屏蔽了,起码还留有希望,再等等吧,或许转机就出现在下一秒也不一定。
第125页 刘可找到肖曼的主管为她请了一周的病假。 这位老大是比较刻板加一根筋的主儿,皱着眉头问:“你是谁呀?肖曼人呢?” “我是肖曼的室友。”刘可问一答一,“肖曼得了盲肠炎要做手术,身体虚弱得很,不方便过来,您菩萨心肠,发发慈悲,批了她的假吧。” “甭给我带高帽子啊,我向来秉公办事,不吃你这一套!”主管一脸不信,嘴里嘟囔,“肖曼这姑娘啊,平时表现很好,出勤率很高,一般不会无缘无故请假,有很多次我看到她拖病上班,劝她休息,她却不听,因为她很清楚请一天假要扣掉多少钱,她比谁都爱钱。所以她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到底是你撒谎还是她撒谎,我必须打个电话跟她求证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刘可急了,担心谎言穿帮,马上找了个蹩脚但无可辩驳的理由补充道,“肖曼的手机几前天不小心弄丢了!因为生病的缘故,就没抽出时间去买。所以你是联繫不上她的,没有人能联繫上她!连她男朋友都不知道她现在身体状况如何,在哪家医院就诊。” “是吗?这么神奇吗?” 主管挠了一下后脑勺,更觉得事出蹊跷了,于是很坚定地拨打了肖曼的电话。当然,除非出现奇蹟,比如愚蠢的坏人使用了她的手机,不然是不可能拨通的。 “那个啥,”主管连续拨打了三次,皆以失败告终,不得不放弃了,气乎乎地说,“依照公司的规章制度,无论什么人请什么假,必须本人亲自写单交由上级审核批覆,否则一律按作旷工处理!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讲吧?” “老大呀,我求您了!”刘可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刁难她的人,急得快哭出来了,声音里尽是无尊严的乞求,“肖曼真的病了!病情很严重,下床走路都困难,实在没法子过来!” “好吧,我并不是冷酷无情之人,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我能理解,但此风不可长也,下不为例啊!” 主管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在请假单上作了批覆:准。 刘可手执请假单,掩面而喜,喜极而泣。 *** 王桃也没闲着,打探到肖曼的男朋友所在的车间,一路霸气侧漏地找上门来。 身材略微肥胖、长相十分憨厚的才子荆涛正坐在流水线上埋头做事,因为面前堆积了很多待修板,他一手握着烙铁一手捏着锡丝左支右绌地戳戳点点,累得一脑门子汗,汗水贴着脸颊流到脖子里,接着又从脖子顺流而下,把衣服的前襟濡湿了一大片。 王桃不禁莞尔,觉得此人又认真又好笑,又可怜又滑稽。 “哎,荆涛吗?”王桃走到身后,拍拍他的肩,沉声道,“能停一下手中的活儿吗?耽误你一点时间,有件事儿想和你聊一聊。” 荆涛是认得王桃的,知道她是女友肖曼的室友,而且关系还不错,不过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专门过来找自己,八成是受了肖曼的指使,前来打抱不平的。他就有些不爽,肖曼也太是非了,恋人之间的事,怎么能讲给一个外人听呢。这外人现在居然还多管闲事替她出气来了。当真可悲又可笑! “老子忙得很,没空儿陪你聊闲天。”荆涛冷漠得如同深井里的石头。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王桃耐着性子。 “老子什么时候都没时间!”荆涛一句话堵死,眼皮都不抬一下。 哟西,这小子还挺拽!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嘛! “姓荆的!”王桃毛了,咆哮道,“肖曼走丢了你知不知道?已经三天72小时没有音讯了,你知不知道?枉她平日里对你那么好,无微不至、卑躬屈膝!千般疼爱、万般包容!而你呢,你又是怎么对她的?现在她找不见了,很有可能被骗进传销组织了,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你他妈的却一点都不着急!甚至不闻不问,把肖曼当成了一阵风,刮跑就刮跑,没啥大不了!你他妈的还是人吗?还有一点良心吗?简直冷血动物!肖曼找你做男朋友真是瞎了眼!我替她觉得一点都不值……” 一席话,言辞铿锵,掷地有声,排山倒海,石破天惊,引得周围很多人行来注目礼,甚至有人鼓掌喝彩,大声叫好。 荆涛有种被当从羞辱的感觉,窘迫万分,尬尴到不行,仇恨地瞪了王桃一眼,然后耍起了无赖:“你他娘的有病吧?你到底是哪个痷里的尼姑啊?我不认识你!赶紧走开啦,别打扰我工作!” 众目睽睽,王桃不想再说更难听的话令他下不了台,于是给他留了面子,直接向他的主管要人。 王桃说荆涛女朋友非常爱他,现在被骗子拐走几天没回了,他却像个没事人一般云淡风轻,你说可恨不可恨?有他这种人渣存在,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何时才能走出初级阶段?我们的综合国力何时才能赶超英美日那些发达国家? “哇呀呀,说得非常好,非常有道理!听得我热血沸腾的,佩服!荆涛人呢……” 这位主管在王桃的强大的语言攻势下,很快同意放人。 王桃马上扯着愁眉苦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荆涛,将他拉出了车间,拉进了队伍。 之后,王桃动员了更多的朋友参与到救人计划之中。
第126页 礼拜日,天刚麻麻亮,群雄杀手腾腾地相聚于公司门口的主干道上。王桃作为群雄之首,甚为欣慰,同时兴奋加激动,队伍如此庞大,实力如此雄厚,足可与任何不法分子分庭抗礼斗上一斗。 女兵有王桃、梁爽、王耍、刘可、虎妞;男兵有周朗、黄欢、年糕、颜语、祥子。还有一张王牌,肖曼牵肠挂肚的心上人——荆涛。王桃相信爱情的力量:穿云破雾,无所不能。有荆涛在,有朋友们在,她对救出肖曼充满信心。 第69章 作为队伍的发起者和领导者,王桃任重道远,责任重大。她先是激昂慷慨地向大家作了简要的战略部署,然后一声令下:“全体注意了,有一个算一个,咱们出发!” 拔旗行军,浩浩荡荡。 一路步行至铜关村,驻扎在严敏的包子店,共谋良策,共商大计。 王桃让荆涛留下,他最不适合抛头露面,肖曼见到他,以她自身的处境肯定得躲起来,如此一来,事倍功半,倒不如不见;其余人兵分十路,上街寻人。 另外,王桃给每位参与者配发了一张肖曼的大头照,是王桃以前为她拍的,现在洗出来,复印了十几份,人手一张,这样便于向路人询问。 这次没有请警方出马相助,倒不是不相信警察叔叔的能力,而是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了,因为大家一致认为,内部解决就可以了,不用再扩大事态,影响肖曼的未来生活…… 当然,万不得已的时候,王桃还是会拨打那三个耳熟能详的数字的。 身上都带着手机,大家随时保持联繫,而且约定,不管找不找得到,每两个小时回一次大据点包子店,一来是吃点食物补充体力,二来群策群力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回了三次包子店,补充了三次体力,肖曼仍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同志们!胜利就在眼前了!”王桃不住地安抚众人快要绝望的心,“不要灰心,不要放弃,不要打退堂鼓!只有度过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才能迎来明天温暖和煦的太阳!” 于是三军振奋,重整其鼓,再次出发。 王桃找啊找,很想一下子就找到肖曼,然后敬个礼、握握手,像小朋友做的那个游戏一样对她说:“小曼,你是我的好朋友,咱俩一起玩吧!” 第四次重返包子店时,太阳落山,夜幕降临。 大家陆续返回,个个蔫头巴脑,人人唉声嘆气,像得了抑郁症情绪低落,像是吃了败仗的士兵,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老闆娘严敏作为后勤补给总司令,不辞辛劳为大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大餐。王桃清点了一下人数,尚差黄欢没有如时归来。 “见到黄欢了没?”王桃问梁爽。 “没有啊。”梁爽大摇其头。 “先把筷子放下来!”王桃下了命令,“黄欢不回,谁也别吃。” 众人垂头丧气,停箸不食。 约摸过了一刻钟,仍不见黄欢回来,饭菜都快凉了。 王桃让梁爽打他电话,十分钟后,电话终于打通,黄欢一开口便惊天动地:“我看到肖曼了,我知道她在哪,时间就是生命,你们赶快过来啊!”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们兴奋得像是中了头彩立刻会有五百万打到户头上,还哪有闲工夫吃饭,问了黄欢具体地址和方位后,倾巢出动了。 老闆娘严敏也关了店门抱着孩子加入了战斗。她们在一个街角围住黄欢,然后七嘴八舌,询问肖曼的踪迹。 “二十分钟以前,”黄欢回忆道,“我看到有个姑娘从一辆金杯车里走出来,然后向街上的行人兜售情侣装,突然觉得此人煞是面熟,后来一想,她就是肖曼啊!行头虽然换了,但还是那张脸啊。我太认得那张脸了,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呸呸,不说不吉利的话,永远不要化成灰!于是我走过去大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扭脸看我,一瞬间面色如土。我说美女啊,大家找你都找疯了,你卖什么衣服呀,赶紧回去吧。她不理我,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继续忙活着。当我走到离她十步之遥的时候,她忽然丢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跑。我心想这其中必有隐情,于是立马就追,然后就追到了这儿。” “人呢?”所有人不约而同问。 “追丢了。”黄欢懊丧地说,“我哪里想得到,肖曼比我跑得还要快,一眨眼的工夫,突然消失了。” “什么?这就么功亏一篑啦?”王桃很想把他放倒,狠狠地臭扁一顿。 “别急嘛,我怎么可能忽悠大家,我话没说完呢。” 黄欢耸耸肩,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小楼:“我敢肯定,肖曼就在里面!因为在我追赶的过程中,看到一个人影儿,刷的一下闪进了小楼里,而此时肖曼被我追丢了。所以我敢打包票,那人影儿,十有八九是她!” 打眼观瞧,这是一家破败老旧的小旅馆,上下三层。 众人不顾形象,疯了一样沖了进去。 *** 王桃向大堂服务生递上肖曼的照片,气急败坏地说:“我这个朋友得了精神病,今天復发了,刚才跑到了你们这儿,请问你见着了没?” “不是吧,她是个精神病人呀……”服务生一脸不悦,马上番查登记表,“等一下,我查一查,嗯,就是她了。这姑娘我还是有印象的,毕竟在我这儿住了三天了。哦,有了,她住204。”
第127页 十万火急,大家一阵风般沖向204房间。 推开房门时,里面映入眼帘的场景令人目瞪口呆。七八个年轻的女孩子盘坐在光秃秃的地板上,手中记着笔记,正认真记着什么;一个三十岁左右长相猥琐的男子像教官一样笔直地站在众人面前,眉飞色舞地讲解着。 王桃们的突然闯入,也让他们目瞪口呆。敌军扭转脖子,傻愣愣地看着我军,不知所措。人群中的肖曼“啊”了一声,掩面而泣。 猥琐男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们是谁?赶快出去,不然我报警啦!” “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周朗冷冰冰地回应。 “你们、你们私闯民宅!”猥琐男外强中干,负隅顽抗。 “这位大哥,”王耍俏皮地说,“你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呀!首先,我们这哪是‘私闯’,分明是‘公闯’嘛!你没看到这一帮子人吗?睁眼瞎啊!其次,这里是民宅吗?分明是公寓嘛,你不知道这前后左右都住着房客吗?睁眼瞎啊!” “各位老乡,”男子见他们人多势重,有点怯了,想熘,于是假模假式拱手道,“你们先聊着,小弟还有点事儿,失陪,失陪!” 想逃走可不成,前路被众人堵死,连条缝隙都不留,他根本出不去。 这傢伙后退两步,缓冲了一下,试图硬闯过去,结果被周朗一脚踹倒在地,捂着肚子哼哼唧唧,哀嚎个不停。 “肖曼——”王桃走到呆若木鸡的肖曼面前,轻轻将她拉起来,柔声说,“曼,咱们回去吧,大家接你来了。” 肖曼扑进王桃怀里,泣不成声。 周朗确实报了警。是偷偷打的电话。 他知道王桃不同意,因为她嫌警察办事效率太低,极尽敷衍之能事,所以不老信任的。但周朗坚持认为,抓坏人救朋友,只有依靠警察叔叔,别的都是虚张声势,关键时候起不到任何作用。 警察很快赶了过来,问明情况后,给那男子戴了手铐,塞进了警车。 警察到来之前,受骗的其他几位女孩向王桃及朋友们连声道谢,如同对待救命恩人一般,当然,也有扫兴的事,女孩中有一个年龄偏大点的,自始至终一副冷漠脸,无论别人问她什么,一律缄口不语,直到警察把她带走的时候,她突然爆发,冲着王桃等人大声咒骂:“你们这帮王八蛋断我财路,统统不得好死……” 王桃苦笑,不予理会。这姑娘绝对被骗子洗脑成功了。 肖曼抬起泪眼望着大家,嘴唇动了动,想说点啥,又不知该说啥好。 她心爱的才子就站在面前,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这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幸福,她可以看到,摸到,感受到。 荆涛走上前,掏出纸巾为她擦干了泪水,然后饱含深情地说:“傻姑娘,我知道你很委屈,你不在的日子,大家都很挂念你!啥也不说了,走吧。” “嗯,回去——” *** 肖曼后来告诉王桃,当她得知自己被那位黑心男子骗进传销组织以后,后悔得要死,又自责得要死,然而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想逃却逃不出去。 黑心男收了她的手机、身份证以及钱包和银行卡,她身上分文都无,试着跑过几次,但都失败了。挨骂又挨打,她流下了数不清的眼泪。于是她认命了,自暴自弃,逼迫自己相信黑心男的话——用一元钱换取一万元,开始了学习传销。 被黑心男骗去的,除了肖曼,还有很多初来深圳打工的女孩子。 黑心男先是给她们灌输拜金理念,天天讲所谓的营销手段,然后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堆衣服和化妆品,命她们沿街兜售,还警告说,卖不出去,不给饭吃。 她被黄欢发现时,内心很是羞愧,觉得没脸见人。 黄欢喊她,她不敢答应,她不想让朋友看到自己糟糕的样子,于是转身跑了。 警局录完口供回厂的路上,肖曼紧紧握着王桃的手,然后用幽怨的口气问她:“我与大家非亲非故,为什么你们对我这么好呢?” 王桃埋头想了半天,居然没有回答上来。 仅仅是因为都是远道而来且同病相怜的打工妹吗?不完全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晋榜已经爬到了第十五名 可是收藏依然徘徊在十左右 无所谓了爱谁谁 争取三天之内结束它 太痛苦了 第70章 梁冰进了福士康。他何时应聘的,应聘的过程,王桃一概不知。王桃所知道的是,大学生起步高,一旦入职福士康,正为正式的员工,绝对不会从普通作业员做起,底薪也绝对比普工要多,而且不包括五险一金和年终福利。 据梁爽讲,梁冰在面试的时候,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赢得了面试官们一致的五星好评,最后被公司採购部的主管看中,主管一微笑一招手,他就幸运地成为了一名採购员,这可是人人羡而不得的一个肥缺啊。 为了表达心中喜悦,梁冰要请王桃吃饭,但没说明是不是单请她,也没说明要吃是什么饭。王桃犹豫了,壮着胆子试图回绝之:“冰哥啊,我还有事儿呢,恐怕不能赴约哟。抱歉!”
第128页 “何事如此着急?”梁冰显然不信,继续邀请,“不管何事,先放一放。再忙也不能不吃饭啊,你说呢?” “听我跟你解释啊,其实是这样的,我呢,最近心血来潮,报名参加了厂里文艺部举办的十字绣作品大赛,现在距离活动截止日期没剩几天了,我的十字绣才完成三分之二,所以每天一下班,就着急忙慌地回到宿舍,操起我的绣花针,一针针地完成我的梦想。我的梦想就是拿下这次大赛的冠军。只要我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并交到组委会,以我的心灵手巧和前卫创意,一定能所向披靡、拔得头筹!” 王桃没有说谎,她的确报名参加了十字绣比赛,比赛也的确快到交稿的截止日期了,只是她准备的那副“黄山归来不看岳”的山水图才刚刚绣出了个山头,作品中的点睛之笔或者说定海神针“迎客松”连一根树枝都没有呢。 “一个十字绣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明天我让小爽帮你绣!况且,绣得再好也成不了东方不败!快点过来吧,我在凤凰楼等你,不见不散!” 梁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的自信和强势,让王桃有点蒙圈。 王桃不禁对自己的反应能力产生了强烈怀疑。按说,胡搅蛮缠、强词夺理是她的强项才对啊,怎么一遇着梁冰就不灵光了呢! 打电话给梁爽,想了解一下内幕情况,果不其然,这小妮子关机了,到她宿舍找人,宿舍空空如也。她分明是故意躲开自己,好给她哥哥制造机会呢。看来,他们兄妹俩都不是省油费电的灯啊。 不得不去赴约的话,要考虑的问题就多了,这次的饭局到底是普通的老友相聚吃饱就散呢,还是梁冰想藉此机会做出爱的表白呢? 一想到这儿,王桃的心情复杂起来了,最主要的权衡是要不要带上周朗一起去。带吧,不合适,人家请你一个人吃饭,共忆往事春光,你却把未来的家眷带去了,成何体统!梁冰肯定不爽,势必埋怨自己不懂情趣,再好的饭菜估计都难以下咽;不带吧,又担心周朗知道了她和梁冰的私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周朗是个骨灰级醋罈子,最受不了自己的女朋友和异性有所暧昧。左思右想,王桃决定豁出去了,学那关羽关云长,单刀赴会。 赴会之前,王桃往脸上搽搽抹抹,精心打扮了一番。 按说,既无情动之心,自不必浪费时间在装扮上,但老话说的好,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哪怕没人注意到自己,也忍不住要孤芳自赏—— 王桃的自恋由来已久,即使不出门、不见人,她仍会当户理红妆、对镜贴花黄。何况去见“老情人”,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更得美艷动人。 到达凤凰楼,王桃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过五分。王桃想,一定要在十点之前赶回厂里,否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周朗的疑心比曹操还重,肯定胡乱猜测一番,势必要出大乱子。 梁冰已然等候多时,躬身相迎,礼貌周到。他笑眯眯地为王桃拉开椅子,笑眯眯地为王桃倒上茶水,笑眯眯地将菜单推到王桃面前。王桃忽然觉得他就是一只笑面虎,但愿不要笑里藏刀才好。 都是老熟人了,王桃也不跟他客气,四冷荤六热炒八大海碗,什么贵点什么。 王桃成心要宰他一顿,吃不完没关系,打包带走就是了。 “为何不把小爽和阿欢一块叫来?大家一起谈天说地、热闹热闹,多好!”等菜的间隙,王桃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梁冰。 “我跟黄欢的关系你也知道,我动手打过他,他讨厌又忌惮我,似乎我们天生不大合拍,有他在的时候,我总是感觉不舒服。” “这是你的心理作用!”王桃诊断出了他的病根,一针见血地指出毛病所在,“你是不是觉得他把小爽抢走了,然后小爽对他比对你还要好?” “对呀,没错,”梁冰点头承认,“一直以来,我都有这种感觉。” “老大哎,你有没有搞错,亲情和爱情是两码事儿,怎么能混为一谈!” 王桃心想,如果交换一下,梁冰是我的哥哥,他要插手我的感情,我是不是还能像梁爽一样维护着他,不管男友乐意不乐意、开心不开心。 “我理解你的意思。”梁冰沉吟道,“我也知道妹妹长大了总要爱恋成家,拥有自己的丈夫和家庭。只不过黄欢这人沉默寡言冷冰冰的,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钱似的,对我总是爱搭不理!小桃你说,我能放心把小爽的一生託付给他吗?” 谈起黄欢,梁冰心情激动,点燃一支烟,得到王桃的允许后,勐抽起来。 “你不要太偏激了!”王桃说,“你认为黄欢必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才能够接纳他、喜欢他?” “起码阳光一点,硬朗一点,像个男子汉一样!” “冰哥,你错了。” “啊,我错哪儿啦?” “正是黄欢身上的忧郁气质,使得你家小爽痴迷不已。如果黄欢如你所愿,变成了一个特别粗线条的肌肉型男,我敢保证,小爽鸟都不鸟他一眼!” “这……唉……”梁冰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129页 饭菜上桌。梁冰转移话题,夹了一块红烧鸡翅发表感慨:“想当年,在我们梨县老家,别说吃肉了,青菜都少见,这才几年时间啊,生活的变化太大了,天翻地覆啊。” 王桃表示同感:“是啊,虽然在农村乡下,依然有贫困之家存在,但毕竟少了,寥寥无几,即便是困难户,也不至于三月不知肉味,所以我们要感谢这个美好的时代。” “可是你知道吗,”梁冰话锋一转,“这一顿饭吃下去,也就半个钟头甚至更短,但它需要我们两天甚至三天的工资,如此算来,这公平吗?” “当然不公平!”王桃大嚼大咽,嘴不停歇,“太不公平了!每天挣的钱还不够每天的饭钱!我们今天就把明天后天以及大后天的饭都给吃了,那我们明天后天以及大后天,吃什么?喝西北风啊?” “说得太对了!”梁冰像发表就职演说,激情澎湃,“所以我们以后一定要多赚钱,少花钱,不应酬,不交际,人坐汽车我走路,人喝咖啡我喝水!” *** 没想到梁冰这傢伙还是个愤世嫉俗的好青年。 王桃想笑,但没笑出来,因为嘴巴里全是食物。因为以梁冰的神奇逻辑,以后自己不会再出门吃饭了。转念一想,他从此要做个抠门儿的人了,这顿饭不会由我买单吧? 不多时,梁冰又挖掘出一个新话题。 他打着手势说:“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啊,我们俩将来结婚了,你说是要个儿子好呢,还是要个女儿好?依我看,还是女儿好,男孩子调皮捣蛋难养活,长大以后叛逆起来不服管教更没法弄……” 说真的,王桃被他的奇思妙想噎着了。梁冰,你非常了得啊,想娶谁娶谁!你会吸星大法吗?看到哪个姑娘长得好看,伸手一抓,她就乖乖跟你回去拜堂成亲,然后为你生儿育女?太异想天开了吧,太不切实际了吧。 王桃放下碗筷,语带揶揄:“您老人家想得可真远……” “不远不远,”梁冰忙道,“远什么呀,我都二十五了,你也二十二了,过了结婚的法定年龄了。” “嗯,不错,但是我好像有男朋友了。”王桃笑不露齿,笑里藏刀。 “谁啊?”梁冰不悦,“那个外省的小保安吗?” “不许你瞧不起他!”王桃没好气地说,“保安怎么啦?只要他爱我,肯为王桃努力工作,能够给我创造一个美好未来,他就是我的菜!我的真命天子!” “也就是说,我和你,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了?” “不可能的了。” “基本没戏了?” “没戏了。” “好吧,我认命了……” 梁冰嘆了口气,陷入悲伤的沉思。 王桃看到梁冰的耳朵动了动,像是想到了什么。果然,他两眼放光,没头没脑地问:“你们,你们还没那个吧?我指的是水乳交融……”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那个了。我指的也是水乳交融。”王桃保持着笑颜如花。 “哦,天哪,你们怎么可以——” “我们怎么不可以!我们可以!”王桃的口气斩钉截铁。 第71章 梁冰瘫软下来,一声不吭,表情复杂,有绝望,有愤怒,还有强烈的嫉妒。 十有□□,他对王桃的那点小心思已经胎死腹中了。 不过这正是王桃祈求的结果。 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梁冰精神一振,似回光反照般,敲着桌子质问道:“小桃,你觉得你和他会有将来吗?别忘了,周朗是外地人,以后你要嫁到他那穷乡僻壤里去吗?你爸你妈会同意吗,你哥会同意吗?亲戚朋友怎么看?周围邻居又会怎么看?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你都没有考虑过吗?!” 王桃哑巴了。张了张嘴,一个字没吐出来。 老实说,她有想过这些所谓的现实问题,但是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既捨不得周朗又捨不得家乡,常常左右为难、没有答案。 缄默之中,王桃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人声鼎沸。王桃寻寻觅觅,却换得冷冷清清,凄悽惨惨戚戚。 脑海里浮现宋代才女李清照的词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和周朗的未来在哪里?谁能告诉我?我忧愁啊! 没等王桃忧愁完毕,周朗打来电话问她在哪儿呢怎么一天没见人。 王桃慌乱地瞅了一眼身边的梁冰,然后想到了一个好玩的理由,于是对周朗说,“我在街上看耍猴儿的呢,这猴子很了不起,据说在大学里混过几年,能看书识字,还能背三字经呢,是个文化猴,有意思吧……” 梁冰听罢,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准备结帐离开的时候,王桃无意间看了一眼窗外,然后有了一个重大发现。这发现让她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王桃看到周朗正往凤凰楼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姑娘,两人贴得很近,不似情侣却胜似情侣!重点是,姑娘年轻貌美,如花似玉!
第130页 使劲揉了揉眼睛,王桃仔细再看,看得头都大了胃都疼了——难到我看走眼了,那男的是我的保安哥哥吗? 周朗越走越近,王桃的心越来越紧。 梁冰发觉了她的异常,问:“咋啦,看见鬼啦?” 王桃心想这比见鬼还要可怕,周朗居然背着我勾搭别的女人,天理不容啊! 转念一想,我还不是背着他和梁冰约会吗?但是,我和梁冰是来摊牌的,不是真正的约会,可周朗和那女人说说笑笑的样子明摆着是在偷情嘛。 我亏大了我! 大难当头,临危不乱,眉毛一挑,计上心来。王桃装作尿急的样子地对梁冰说:“那个,我不行了,去趟洗手间先。” “这个就不用请示我了吧。”梁冰信以为真,“你快去吧,活人不能被那什么憋死。” “谢谢!理解万岁!” 藏匿于狭窄逼仄的洗手间隔断内,王桃一点都不想出去。 她特别害怕见到周朗——也不是害怕见到周朗,而是害怕见到周朗和那个姑娘嬉笑打闹亲密无间的样子! 老天!这种破事怎么落到了我身上?是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您老人家抓到把柄了吗?您老人家要惩罚我可以换个方式啊,这样做不是要至我于死地吗? 问天问了半天,王桃觉得差不多是该表演消失的时候了,就瞅了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后门熘掉了。 放人鸽子的事情王桃向来少做,回到宿舍,她默默祈祷:冰哥,对不起咯,我不是有心坑你,真的是迫不得已才逃之夭夭。 一定要原谅小妹的不辞而别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落水狗一样仓皇回到厂里,王桃失魂落魄。 一路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低眉顺眼,都不敢跟熟悉的同事点头打招唿。 她悄悄走进寝室,悄悄换上睡衣,悄悄来到沖凉房里,沖了个热水澡。淋浴的过程里,王桃晕晕乎乎,将水温逐渐加大。她并不想把自己烫死,她又不是死猪,很怕开水烫,她只是想让自己更加清醒。 因为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好像不是真实的存在,而是她瞌睡时的一个梦。 沖完凉后,王桃端着脸盆甩着湿淋淋的头髮,一步一滑地往501宿舍走,忽然发现这条走了四年三个月零八天的楼道突然之间变得极其陌生,不单单是墙壁斑驳的楼道,映入眼帘的所有事物皆是如此。 仿佛刚从皖北梨县的老家出来,第一次踏上千里之外的南国土地。 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并非从自己脚下传出,而是来自某个遥远的未知的角落。此时刚刚入夜,空荡荡的走廊里不时传来某种叫不上名子来的昆虫的鸣叫,抬头看,头顶的天花板不知何时坏了一块,一股带着凛冽月色的风正透过漏洞侵入进来,并且发出谁也读不懂的悲泣的声音。 王桃感觉自己穿越了时空,行走在美国作家史蒂芬金的悬疑小说里。 披上一件宽松的睡衣,把自己癞皮狗一样扔在床上,王桃开始了闭目冥想,自我紊乱。 ——不能啊,周朗居然背叛我,居然喜欢上了一个小萝莉,他的口味有这么清新吗?移情别恋的男人最讨厌,但是,我对他,好像不那么讨厌呢。 ——生活又不是电影电视剧,我们中间为何会狗血般出现了第三者? ——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识人识面不识心,难道是我看走了眼,周朗其实是个花心大萝蔔或者披着羊皮的狼? ——我靠,这个问题很严重! ——世界和不和平不重要,男友变不变心才重要! ——周朗,我的乖乖小心肝、小宝贝,你到底想要闹哪样啊…… 洗衣房那台老掉牙的洗衣机终于挂掉了,或者说死翘翘了,刘可和肖曼抱着一堆脏衣服过去,刚拧了一下开关,就听见“刺啦”一声,一束白光在眼前闪过,接着一道黑烟冉冉升起,刘可以为洗衣机漏电了,吓得尖叫一声“妈呀,救命啊——”然后直接跳起来扑到肖曼的怀里。 “小可别怕!”肖曼拍拍她抖动的肩膀,安抚道,“估计是电流短路了,咱们都别接近它,更不能碰到插头电线。我……算了,我来检查一下吧。” “能行吗,你又不是电工!”刘可镇定下来后,对肖曼的能力表示怀疑。 “万事开头难嘛,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肖曼说着,走进洗衣机,试图让它起死回生,但鼓捣了半天,依然毫无起色,甚至连最基本的开机都做不到。 “我无能为力、无力回天了。”回到宿舍后,肖曼把这事儿讲给了王桃。 “既然机器出了故障,为什么不叫宿管组的人来处理?”王桃不解地问道。 “电话打三回了,”肖曼耸耸肩膀,无奈地说,“人家说太忙了,其它几栋楼的宿舍有人丢了柜子钥匙,有人洗澡的时候喷洒停不住,还有人睡觉的时候从上床铺掉了下来,这些乱七八糟、鸡毛蒜皮的小事都需要有人去处理,所以他们顾不过来。”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王桃不服气。
第131页 “嗨,没啥。”肖曼笑道,“还是自己手洗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卧槽,刚才的那道神出鬼没的白光现在想来,仍然心有余悸。” “同感同感……”刘可接口道。 王桃:“宽容是一种美德嘛,凡事都不要动怒,不要生气。” 肖曼:“现在美德不值钱了,我且问你,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怎么办?” 王桃:“雪莱的诗里已给出了答案,不要悲伤,不要着急……” 肖曼:“愚蠢!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欺骗生活一回!” 王桃:“好吧,我试试看……” 王耍趴在阳台上打电话,花枝招展,笑声震天。她和年糕正在热恋,原来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扯不完的犊子。 刘可拉着肖曼下楼逛超市去了,王桃百无聊赖,无心睡眠。恍惚中,她鬼使神差地动动手指给周朗发了条简讯,问他在干嘛。以为周朗会编个理由敷衍自己,但他回覆:在和一个朋友吃饭,你要不要过来? 这话很诡异,似乎什么也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王桃想了想,打了一行字过去:是吗?你的朋友是帅哥还是美女? 周朗承认:是个美女。 王桃无言以对,不再理他,心凉得如同冰窟里的大白菜。 这个悲伤的夜晚,王桃带着一种朦胧的幻灭感,跌入了梦乡。醒来的时候,外面天黑得像拨了墨,以为是凌晨了,看了看手机,十点半刚过,原来这一觉才只睡了不足一个钟头。 奇怪的是,都这个点了,宿舍里其他室友居然没人睡下,有人在玩手机,有人在看书,王耍和刘可肖曼围在一块嘀嘀咕咕,似乎在商量事情,见王桃睁着眼睛发呆,就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反正你也睡不着了,不如我们去蹦迪吧?”王耍怂恿道。 “跳来跳去的跟疯子一样,特没劲儿。”王桃无精打采,否决了这个提议。 “来个有劲儿的,我们去广场跳舞吧?” “什么舞?老年舞啊?”王桃睁大眼睛,一副傻了吧唧的表情。 “好像是吧。”王耍说,“简单好学,跳起来比较容易。总有好为人师者免费教学。” “跟一群老头老太太一样笨拙地扭来扭去,这个更没劲了。再不小心闪到了腰,就得不偿失了。”王桃使劲摇了摇头,再次否定。 “既然你不愿动手动脚动脑袋,那我们就动嘴,去ktv一展歌喉如何?” “饶了我吧,姐姐我天生五音不全!” 第72章 王桃话音方落,王耍跳起来了,说这也没劲儿那也没劲儿你到底想干嘛呀比太后老佛爷还难侍候,王桃说我不想干嘛只想呆在宿舍里继续着我的没劲儿。 “简直是敬酒不吃从罚酒嘛,太不给面子了!”王耍气鼓鼓地说,“既然桃姐如此固执己见,看来我们不使出简单粗暴的手段是不成的了。” 她使了个眼色给刘可和肖曼,三人合力将王桃从床上拖下来,并扬言是为了她好:“作为好姐妹,我们必须得拯救你,不能看着你沉沦,堕入黑暗的深渊!” “我能有什么事呀?只是心情不佳而已。放开我啦——”王桃被整煳涂了。 “你这样子不吭不响,”刘可假想道,“万一在沉默中爆发了,杀人越货,走私犯毒,拐卖妇女儿童,就无可挽回了。凡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人被逼到绝境中,啥事都干得出来!” “就我这小身子板,再爆发又能如何?还能把床腿吃了呀。”王桃笑着求饶,“况且我又是良民,大大地良民!” “良民证呢?”刘可一本正经地问。 “被太君收了。” “扯什么犊子,带走——” 没有一点法子可想,在她们的要挟之下,王桃被迫出去浪荡逍遥了。 迪厅名叫“沧海一声笑”,位置就在距离福士康后门不远的一条街道上。这里白天寂静无声,一到夜晚降临,便热闹起来,就像一个收容所一样,接纳来自四面八方闲得发慌的打工仔打工妹,所以常常人满为患。 入场券是王耍的男朋友年糕提供的,虽然他没来,但他值得被感谢。 推开迪厅的大门,嘈杂的音乐声、尖叫声一下子灌入耳朵,如同一脚踏进了另一个世界、另一方乐土。 四位姑娘,手拉着手,十分费力地挤了进去。然后被一股强劲的人流冲散了,只好各自为营,各跳各的。 摩肩接踵,前后左右都是人,都在摇头晃脑,疯狂摇摆。 王桃想到了一个隐患,此情此景,你挨着我,我碰着你,色狼揩油极为方便。很快,有个髮型很洗剪吹的青年毛手毛脚,向王桃发起了骚扰。 王桃的屁股被一只毛茸茸的手掌故作无意地触碰了好几次。扭头看看,是一个二十出头面容清瘦的小年轻。长相还不算很猥琐,只是特别令人讨厌,她很想一巴掌抽过去,抽他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来是找乐子的,不是找气受的,忍一忍算了,于是退出了舞池中心,躲在一个角落里,暂作休憩。
第132页 一个不经意的眼神,王桃瞥见了周朗,以及那个讨厌的第三者,容貌靓丽的长髮小姑娘。他们手挽着手,脸对着脸,乐此不彼地蹦来蹦去。 周朗红光满面,女孩性感撩人,二人表情动作的配合,相当默契。 哇呀呀,气不打一处来! 王桃心中的那股无名业火就像鲁提辖看见了镇官西,一下子燃烧起来了,真想提着拳头上去将周朗一顿好打,再将那美女一顿好打,然后把这对姦夫yin妇弄到大街上泼尿示众去,令他们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忽然间头晕目眩,不知是不是缺氧的缘故。 王桃不得不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然后把服务声叫来,付钱买了一罐雪碧,咕咕喝了起来。酸得倒牙,一点都不好喝。妈的,准是过期了! 忍不住咳了几下,然后狂吐不止。跑到洗手间洗了把脸,人又精神不少,然后重整旗鼓杀回舞池。 音乐依然劲爆,人间依然疯狂。 王桃决定放飞自我,用肢体的律动赶走心灵的阴霾。 她脱下了外套,缠在脖子上,发箍也取下来,随手扔掉,长长的头髮一下子披散开来。她甩着两条瓷器一样白洁滑润的胳臂,随着唱碟里发出的动次打次的声音而摇摆。 说来奇怪,虽然响彻大厅的歌曲是九零年代的老慢摇,但王桃的脑海里却响亮地奏起她重生之前大学毕业那年特别流行的一首歌。 “给我你的手和你的腰肢,让我们融化在这节奏里,不要在意昨日的忧伤片段,不要理会那些未曾兑现的承诺,让我们一起摇摆,忘记所有的烦恼来一起摇摆……” 一支舞曲终了,人群安静下来。王桃朝王耍努努嘴,意思是让她往左侧看。 王耍看罢,嘘了一口气,正欲大叫,王桃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间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她知趣地闭上了嘴,眼睛没闭,睁得老大。 后来王耍还是没能忍住,哑着嗓子说:“我看到周朗他……竟然和一个女的……” 刘可和肖曼也看到了周朗和那女生坐在一起喝饮料你餵我一口我餵你一口特别亲密无间的样子,她们把惊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王桃。 王桃面红耳赤,好似自己做了错事一样,闷头不作声,意志坚忍。 “桃姐,那个狐狸精谁呀?你认识吗?”刘可的语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别一惊一乍的,周朗的表妹!”王桃骗她们同时也骗自己。 “他还有个表妹,听着都新鲜哎!”刘可幸灾乐祸,一副看戏心态。 “为什么周朗不能有表妹?你和他很熟吗?你敢保证天下的事情都知道吗?”王桃的语气是略带愤怒的,但心中的酸楚却像病毒一样扩散。 刘可“哦”了一下,说:“既然你姑妄言之,我就姑且信之。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照面,认识一下?” 王桃苦笑道:“免了吧。你不怕尴尬,我还怕呢。你真相信周朗有个表妹啊?” “这口风改得可真快啊,不是你说的那姑娘是他表妹吗?” “我嘴欠,自欺欺人来着!”说完,王桃走到吧檯,顺手抄起一瓶啤酒,利落地用牙咬掉瓶盖,一口气喝干,然后打着酒嗝,无不悲壮地宣布:“打从此刻起,我,王桃,王大仙儿,他妈的,失恋了——” 一字一顿,言辞铿锵。语毕,转身便走,头也不回的架势。 *** 因为亲眼目睹了男友周朗背着自己放浪形骸的噼腿行为,王桃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如同点燃了一片干枯的森林,在高声宣布老娘今天失恋了之后,她的双眼噙满晶莹的泪水,带着千般的委屈万般的愤怒离开了“沧海一声笑”迪厅。 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王桃很想不顾一切冲过去,拳打负心薄倖郎,脚踢夺人所爱女,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周朗脚踏两只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鱼和熊掌偏要兼得的丑恶面目,让他尝尝被人鄙视加唾弃的味道,然后再和他公开分手,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最好两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最终,她控制住了自己跃跃欲试的身体,没让它移动哪怕一公分,虽然她嘴上说情断义绝,其实在内心深处,仍然期待周朗回心转意,或者给她一个合情合理让她能够接受的解释。 她离开了是非之地,带着失败的、懊丧的心绪,抑或带着恨,带着不甘,带着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自我催眠和幻想。 小伙伴们惊唿不已,快步跟上,生怕王桃干出荒唐可怕的事来,比方说激愤之下一把火把工厂宿舍烧了,或者心生绝望躺在马路上等着乱车轧死……以她的驴脾气,这些事情不是做不出来,总之让人不放心就是了。 王桃疾步如风往前走,完全不理会姐妹们不走心的安慰,因为男友噼腿这事儿,放在任何一个姑娘身上,都不会轻轻松松无视而过。她心里憋屈得很,犹如一千个误会压在她头上解脱不了。周朗一剑刺破了当初的海誓山盟,如同一剑刺破了她的喉咙,令她倍感疼痛,就像又死了一次一样。 她看周朗的时候,不知道周朗有没有看到她,她想,即使周朗看到了她,他八成也会装作没看到。既然爱上了别的姑娘,肯定不再拿前任当回事了。
第133页 这个狼心狗肺、吃人不吐骨头的周朗! 不怕丢人现眼,王桃走一路哭一路,哭声像江河决堤一样不可抑制,泪水像泉眼一样汩汩外冒,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哭。 老实讲,从小到大,除去一些客观因素,王桃还真没如此真实、如此袒露、如此痛彻心扉地哭泣过,因为周朗,她哭了。 无际涯的悲痛如同刺骨的寒风贯穿了王桃的心胸。 虽然在工作之中,或者别的一些场合,王桃和某些异性朋友有时候打得火热,但那都是假的,是带有表演性质的逢场作戏,她真心喜欢的人只有周朗一个。 怎么证明王桃对他的喜欢? 王桃把最珍贵的贞操给他了,难道还不够吗?马翰没给,梁冰没给,林申也没给,唯独给了周朗,这不是最爱是什么? 周朗啊,你个无耻混蛋,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伤透了最爱你的女人! “桃姐慢点,等等我……” 王桃驻足,背后传来王耍凤鸣鹤唳般的叫声。 第73章 王耍赶上来,扯住王桃的胳膊,不住口地劝:“桃姐,别哭了行吗?哭顶个屁用啊,咱们女人这辈子,总要遇到几个渣男,不然人生是不完整的!是有缺憾的!要是换作我,我就不会哭,我要凭藉强大的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笑着迎接爱情的挑战!” “隔靴搔痒,只晓得逞口舌之快。少理我啦——”王桃大力甩开王耍的手。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问你那女生是谁,你说周朗表妹,我们都不是瞎子,早看出来了,她和周朗关系不一般!但是,碰到这种情况,咱不能示弱啊,咱是原配,那女的是小三,哪有原配怕小三的道理!所以,你得奋起反击,置之死地而后生!听我的,咱现在折回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打谁?”王桃停下脚步,突然问,“打周郎还是打他的小情人?” “这个嘛,”王耍想了想说,“咱都是有身份证的人,总不能乱打一气吧。这样显得咱们不辩是非、不明事理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果是周朗主动追求的人家,那么错在周朗,咱们就拿他是问!不用你动手,我来替你出气,先左右开弓给他两个响亮的耳刮子,再打开一瓶可乐往里头吐上几口唾沫然后直接泼倒他脸上,让他清醒清醒,好好反思一下背叛桃姐的后果和代价!话分两头说,如果那姑娘明明知道周朗有对象,还恬不知耻地接近他勾引他,那么咱们就拿她开刀,给她点颜色瞧瞧,也不用你桃姐出面,我和刘可过去,用我们惊人的智慧和三寸不烂之舌,将她狠狠羞辱一番!” “报復他们的方式的确有很多,但我看还算了吧。”王桃眼泪巴叉地说,“无论他们谁主动谁被动,我都不想再看到他们了。因为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它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周朗不爱我了!” “就是因为他变了心,所以才教训一下他嘛。咱不能一直忍气吞声,那成什么啦,受气包啊,还是一个被遗弃了的受气包!” 王耍仍旧不依不挠,为她打抱不平。 “我求你别说了行吗?你要我给你跪下吗?我现在烦得很!” 王桃先是大步流星,后来跑了起来,越跑越快,把朋友们远远甩在了后面。她的胸口微微作痛,脑海里浮现起认识周朗以来的一幕幕,既开心,又伤心。 爱情,狗屁爱情!爱情是什么? 是仙人掌,是黄鼠狼,是裹了黄连的蜜糖!带刺、有味、苦极了! 通夜无眠。王桃流干了眼泪。发誓再不理会周朗,哪怕一个电话,哪怕一条简讯。 心酸悲苦的时候,总是特别想念家人。犹犹豫豫,她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还没开口呢,哥哥王雷的一句“喂,桃子吗,最近过得怎么样?”又把王桃的眼泪勾出来了。 兄妹俩聊了很久。自从成年后,包括来深打工的几年内,他们还从未在电话里聊天超过十句话。今天不知道发了哪根神经,或许跟自己被心上人抛弃了有关,王桃居然和哥哥越聊越投机,越聊越得劲儿,来言去语之间的互动和默契,仿佛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呃,不对,他们并没有失散多年,只是相隔两地,天涯望远。 王桃发现自己曾经鄙视甚至有些讨厌的哥哥其实是个特别忠厚老实的人,十分适合在伤心流泪的时候作为倾诉内心世界的对象。 哥哥问王桃为何而哭:“在外面打工,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无处诉说?” “没有啦,”王桃泪中带笑,“哥,真的没有,我挺好的,就是太想你和爸妈了。”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呢?想爸妈是真,想我是假的吧?” “少来,”王桃撒娇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啦,没骗你,也不是有意捎上你。” “还说呢,”王雷的口气不无埋怨,“你掰着指头算一下,有多久没往家里打电话了?三个月零七天!我说的没错吧?” “……” “怎么不说话了?” “是我不对,我不想为自己找藉口!” 想到父母年事已高,想到自己不能眼前尽孝,王桃的悲伤逆流成河。
第134页 “我对不起你和爸妈!以前觉得男朋友比父母亲人重要,因为他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但是如今,我的观念转变了,再好的恋人也比不上亲人!” “嗯。这才像话嘛,这才是我懂事的好妹子!”王雷噗嗤笑了。 王雷兴奋地告诉妹妹:“咱家马上要盖楼房了,初步计划是三层。因为今年风调雨顺收成还不错,加上这几年我在窑厂干活的一些积蓄,再加上小桃你前前后后零零散散寄回来的钱,总之,应该能够应付平地起高楼的花销。” “如果所有的钱加一块还是不够用呢,怎么办?”王桃问。 “能咋办,只能借了。”王雷语气坚定,“楼房是必须要建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谁也改变不了。因为现在我们桃花村,十户有八户都盖楼房了,我们家就是再困难,也要不蒸馒头争口气,把房子造起来,不能拖全村脱贫致富的后腿,不能丢了咱老王家的脸面!” 不等王桃发出表示全力支持的声音,王雷又抛了个问题给妹妹:“小桃你猜猜,咱家楼房盖起来以后,第一件事做什么?” “新房配新装,购一套全新的家具家电?” “不对,再猜。” “买一头会调情、能下崽的老母猪?”王桃胡乱猜测。 “说哪儿去了,越扯越远了。”王雷大笑,“是哥哥我要娶媳妇啦!” “哇哦,好事好事!” 王桃连忙送上祝福,恭喜早结良缘早生贵子。然后问哥哥未来的嫂子是哪家的闺女,长得白不白、美不美、贤惠不贤惠。 “她呀——”王雷提起媳妇,笑得合不拢嘴,掩饰不了的开心,“是芍花村李豆腐家的女儿,比我小两岁,长得可水灵了,弯弯的睫毛,扑棱扑棱的,别提多可爱啦!我们是通过相亲认识的,认识三天就坠入爱河了,交往不到一个月就订亲了!” “哥你好厉害哇,使了什么招儿让嫂子乖乖就范,可否透露一二?”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也!” “切——”王桃假装生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小桃啊,”王雷杀个回马枪,转而问王桃:“你的终身大事怎么样啦,找到中意的男朋友了没?” “我……我很好啊……” 王桃突然感觉眼前一黑。如果是别人问这个都还好,偏是哥哥问,王桃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她满脸羞愧,关于周朗的事,不知道该如何向哥哥开口。 电话里,王桃对哥哥撒了谎,说自己依旧单着,不过她答应哥哥,一定拼尽全力找到另一半,然后带回去给他看,也让父母打打眼儿,过关了,自己嫁出去,不过关呢——没有这个假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次日,强打起精神上班。幸好逢上排程调整,产量定得不高,因此没有多忙。林申生病请假了,整条线只有虎妞在管,所以王桃很轻松,压力几近于无。 “姓林的最近怎么啦,三天两头请假,难不成真的生病了?” 王桃向虎妞打听有关经理林申的状况,希望得到一些重要的、真实的内幕以作为她和线上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据我所知啊,”虎妞对她知无不言,“林老大没病,不但没病,而且身体好好的,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像是刚吃了两斤大力/丸一样。但是他的心情应该很糟糕,因为后院起火了,他和家中的那位姐姐又闹别扭了。” “他和女朋友关系本来就不怎么样,这个不算是新闻了吧。”王桃嘀咕道。 “这回跟以前不一样!女友发现他瞒着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不但和一些异性同事关系暧昧,而且更严重的是,他下班以后不回家,居然跑到东街的红灯区风流快活去了!” “啊,这种下三路的事情,林申也做得出来?不符合他一贯的人设啊。”王桃不敢相信。 “世界上的男人都一样!”虎妞嘆了一口气,继续说,“他们的理想就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所以但凡有能力、有机会,都不会放弃或者说错过左拥右抱、沾花惹草的可能。林申的事情,因为是道听途说,所以真假难辩,但我更倾向于真。他女朋友看似柔弱,其实颇有心机。这回也不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这回更绝,玩起了赌。工作不干了,天天在家打牌,寻三五牌友,在家中一战一整天,常常输得片甲不留。输光了就伸手向林申要,林申不给就拿家里的东西抵押。林申怕了,长此以往,家破人亡啊。所以上班也没心情了,只好请假回去陪她打牌,主要是监护,看住她不要为所欲为。反正不管怎么样吧,林申一天得不到女朋友的原谅,他的日子就一天不好过……” 王桃听罢,摇头唏嘘,哭笑不得。 第74章 虎妞说起一个事,为了迎接厂庆,老闆慷慨解囊,为每位员工赠送一支纪念笔,虽然只是一支普通的钢笔,但也是员工的福利,不要白不要。 虎妞让王桃以主管的名义去领取那批属于她们s线应得的纪念笔。 这是好事,义不容辞。 下了中班,王桃没顾得上吃午餐,直奔事务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前面只有三五人排队,于是一阵风贴了上去。
第135页 轮到自己的时候,王桃像别人一样,主动交上厂牌,然后自报家门:“多媒体制造部二课,s线,需领58支。我是线长王桃。” 负责物品发放的文员从玻璃窗口里扔来一句话:“请稍微等一下,好吗——” 这声音软绵绵的,听起来极为舒服。 透过玻璃,王桃看到了这个文员的半张脸,有点似曾相识,心里反覆琢磨,这姑娘在哪儿见过的,在哪儿呢? 正理不出个头绪来,那文员拉开玻璃窗,探出上半身来,递给王桃一盒子钢笔:“自己数一数,够不够数?回去以后发现数目不对,再来找我,我可不认帐了。” 他妈的,我今儿撞邪了! 王桃一拍大腿,不禁爆了一句粗口,这文员不就是跟周朗相好的那女子吗? 短髮,椭圆脸,大眼珠子翘鼻樑——没错,就是她! 无论以怎样的标准评断,眼前的姑娘都算得上美女一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桃从来喜欢和漂亮的同性一起玩耍,因为她早已把自己划分到美女的行列。 如果搁在平时,她绝对会主动攀谈,力求成为朋友,但是一想到周朗背着自己与这姑娘逍遥快活的丑恶嘴脸,马上断绝了这个不成熟的念头,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和情敌交朋友,除非她病了傻了疯了或者完全不在乎感情了。 王桃接下纪念笔,放在手上重新数了一遍,数目不差,于是抬头,欲再将情敌姑娘看个仔细,不料人家已经把脑袋缩回去了。 唉,不看也罢,看得越清楚,心里越堵得慌。不过,那姑娘长得嘛,确实好看,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心动吧。 周朗犯了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喜新厌旧、喜幼厌老,择偶找对象先看脸,再看腿、看胸,最后看的才是心,或者心都可以忽略不计。 王桃手托钢笔,郁闷回走,脑子乱闹闹的,像是细胞们在集体控诉。 到车间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手里光剩盒子了,钢笔撒了一路,王桃居然浑然不觉。意识过来,如临大敌心慌慌,赶紧原路返回,边走边捡。 幸好,悉数找到,一根不少,谢天谢地! 心里藏着事儿,工作就敷衍起来,费劲巴拉地向同事打听,终于得知了那女人的底细。她叫潘依,二十岁出头,事务部文员,保安队潘队长的亲妹妹—— 怪不得周朗和她走得近,他想巴结上司、讨好领导啊!但是巴结上司用不着使用美男计俘获人家妹妹的芳心吧?太下三烂了,令人鄙视! (路人插话:) ——等一下!潘依?这个名子咋恁地熟悉? ——我靠,此女不就是本文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反派吗?! ——就是她因为羡慕嫉妒恨,在王桃和周朗结婚前夜,把王桃约出来并趁其不备一把将其从高楼天台推下! ——是她是她就是她! ——王桃重生之后,潘依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这些年,她都在干什么? ——以后呢,她会按照原本的命运轨迹一成不变地生活下去吗? ——她还会成为王桃人生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吗? ——既然命运改写,一切都是未知。 *** 王桃不管了,爱谁谁吧,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是目前最讨厌的人,还是周朗。 王桃恨周朗,作为一个男人,他的做法像是锋利的刀子插在她的心上,她感到了痛,所以不再忍气吞声咬碎了牙齿自己吞下去了,她要坚决地奋起还击。 老虎不发威,早晚成病猫!王桃决定了,听王耍的建议,给负心男一点颜色瞧瞧! 一大早,王桃顶着两个黑眼圈跑到保安室,揪住了正在值班的周朗。王桃笑里藏刀向他问候:“早上好啊,大保安——” “嗯,早上好。啊,今儿怎么起这么早,有事吗?”周朗一怔。 “你说呢?”王桃反问,口气很不和善。 “我说什么?”周朗有点蒙圈。 “不跟你绕圈子了,那天,凤凰楼,电话,耍猴儿。后来,沧海一声笑,蹦迪,短髮美女,怎么解释?”王桃为他提示关键词。 “哦,我明白了,你是兴师问罪来了。”周朗似乎有了预感,“这里说话不方便,我值勤呢,下了班我再跟你聊,好吗?” “少装蒜了,”王桃目露凶光,咄咄逼人,“老实交代,潘依是谁?你们之间什么关系?干嘛要背着我做见不得光的事?” “你怎么知道潘依……”周朗嗫嚅道,“我和她其实……” “狼狈为奸!”王桃打断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和潘依之间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清白的!”周朗摇头喊冤。 “清白?”王桃哈哈一阵干笑,“含情脉脉!激情四射!腻在一起,吃饭、逛街、蹦迪!而且不止一次哦,你居然声称自己是清白的?!骗鬼啊!” “小桃,”周朗极力辩解,“你的想法太偏激了,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你和她就是一对狗男女!”王桃再次打断他的话,不顾形象曝粗口,“别怪我说话难听,因为你们做的事骯脏卑鄙,让我噁心!噁心!”
第136页 “小桃,咱们俩的事不要在这儿说行吗?注意影响!我在上班哪!” “老娘才不管影响不影响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王桃说着,开始动手了。她野蛮地夺过周朗手中的橡胶棒,对着门卫室里的桌椅、茶具、花卉,一通敲击。她拼尽全力,完全不顾后果。 乒桌球乓,如同阵前炮响;轰轰烈烈,恰似锣鼓齐鸣。 门卫室经歷了一场大浩劫。 周朗开始看傻了,反应过来后,拦腰抱住了王桃,冲出门外。 他将王桃平放往草坪上,王桃挣扎,他就使劲箍住,当然自己也累得够呛,“姑奶奶,咱有话好好说行吗,你这样闹,会害死我的!” “活该!多行不义必自毙,都是你自找的!” 老实说,王桃也很累,行个凶容易嘛,敲敲打打的,多费气力啊。 王桃像猫盯老鼠一样紧紧盯着周朗,希望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愧疚和忏悔,但是他眼神里流露的尽是忧虑和无奈。他一手指着天,一手摸胸口,信誓旦旦:“天地良心,我周朗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那个叫潘依的女生你敢说不认识吗?”王桃反驳。 “小桃,你听我说。”周朗一脸无辜,“她是潘队长的妹妹,从湖南老家过来,刚进厂没几天,队长要我照顾一下她,说这是任务。所以我不敢懈怠,陪她吃了两回饭,买了几件衣服,还有蹦了一次迪,仅此而已。其实,我对她没兴趣。” “呦呦,还对人家没兴趣,你这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那么,她对你有兴趣啦?”王桃嘴上不饶人。 “不会的!”周朗矢口否认,“大美女是不会看上一个小保安的!” 听完这话,王桃又冲动了,提起兇器再次敲敲打打。 当再次被周朗拦下、放倒,王桃气沮了,也实在没有力气了,只好假装强大,质问他:“你什么意思,你是夸潘依呢还是贬我呢?我看上了一个小保安就不是大美女啦,潘依看不上一个小保安就成了大美女啦?我和潘依在你心目中,到底谁算大美女?” “不是……话不能这么说……”周朗被王桃问懵了,搔搔脑瓜子,赌气地说,“算了,我说不过你,不说了,你爱咋想咋想吧,随便啦!反正我就一句话,我和潘依是不可能的,我跟她不来电!” 王桃安静下来,不再闹了,因为她意识到可能真的误会了周朗。她站起身,拍拍散落的泥土,然后返回一地狼籍的门卫室,默默地收拾起来。但是玻璃窗碎了,即使再粘合,它也碎了,想要恢復原貌,已然不能。 一边向周朗说对不起,一边努力修整那些损坏了的东西,王桃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偏偏这时候,他的老大来了,潘队长面色严峻,参观了“战场”后,又看看惊惶失措的二人,然后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后来周朗告诉王桃,潘队长在第二天早会上训了他半个钟头,给他记了一次大过,扣掉了他本月奖金。因为不甘心,所以不死心。 王桃认为此事必须找潘依当面对质,不能单凭周朗的一面之词就信了他。这年头,世界太疯狂了,耗子都给猫当伴娘了,还有啥事是不可能的呢? 顺利找到了潘依,并把她约了出来。 面前的女生,不谦虚地说,真漂亮!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美得无瑕,无可挑剔。 第75章 王桃马上拿潘依和自己比较。尽管在身高方面,她和自己旗鼓相当,但是论气质,论相貌,论身材…… 王桃唉声嘆气,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不如人家。 天使般的面孔,魔鬼般的身材。很好的诠释了“完美”二字。王桃终于理解男人为什么好色了,不仅是丑男好色,美男也好色。她也能理解周朗为什么对她趋之若鹜了,人间尤物啊,哪个男人不动心、不想据为己有? 不过王桃还是向她发出了挑战,从别的方面打击一下她。 “明人不说暗话,周朗是不是喜欢上了你?”王桃冷冰冰地问道。 “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我喜欢上了他。”潘依浅浅一笑,顾盼生姿。 “一个臭保安,破看门的,喜欢一头猪都比喜欢他强!”王桃感觉自己的气势一下子弱下来了,就像冰块遇火,碳化为水。 “你的想法太偏激了,”潘依摇头,“保安也是人。” “保安是人吗?” “保安怎么就不是人啦?” 王桃不想就保安是不是人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因为太无聊了,自己也不占理,而且还显得特别色厉内荏、强词夺理。 不行,得另外想个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招儿才行。 眼皮一眨,心生一计,邀她去打撞球,要在撞球桌上让她出糗。本是随口一讲,没想到她爽快答应了。王桃这个激动啊,撞球——老娘可是实打实练过的啊! 上学那会儿,王桃和梁爽常去学校附近的撞球室玩,一呆就是几个小时。那时,天才球手丁俊晖是王桃偶像,当王桃知道偶像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时候,王桃就做梦了,梦中,当然不能亏待自己,她风风光光嫁给了偶像。
第137页 偶像送她一支纯金打造的球桿作为定情物,王桃抱着球桿就像哈利波特抱着魔法扫帚一样飞起来了,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为了打赢这场战斗,王桃叫上宿舍的姐妹们为自己加油助威。 她们约在了“神童球城”一决高下。 潘依是一个人来的,王桃心想你够牛b的啊,明显是瞧不起我嘛,待会看老娘怎么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讲好了规矩,不打斯诺克,进球为准,三局两胜。 第一局,王桃先开杆,进了一球,接着一桿,进球为零;潘依第一桿,连收三个球。她的出杆姿势让王桃预感到,想赢她,有点难度。然后两人又分别打了三桿,王桃进了四球,潘依同样进了四球。 可惜,王桃的球还剩两个,她的球已经进完了。 第二局,潘依开杆,一桿撞击,两球进洞,而且是同一洞。这种高难度,证明她的球史至少有三五年。王桃不敢小觑,使出浑身解数,进洞的同时,紧紧咬住她的球。 这一局,王桃先破黑八,侥倖赢了她。 最后一局,王桃耍出新花样,规定只许进底洞,不许进中洞,一旦进错洞,成绩取消。这就增加了难度,但对王桃来说有益无害,因为她擅长进底洞,以前打球的时候,中洞确实没怎么练过。 但是这局打得很糟糕,王桃开杆之后,只打进了一个球,之后再无斩获。直到潘依陆续进了五球,王桃才开始紧跟,由于太过急躁,犯了两次规。结果,潘依大获全胜,王桃一败涂地。 姐妹团对王桃的表现大为失望。天气太热,她们无心观战,跑到外面喝冰水去了。 王桃面对深藏不露、技高一筹的潘依百感交集,爱不起来,但也恨不起来,她试图挽回惨败的局面,于是耍起了无赖,“这一局,不算,咱们再来!” “必须算!”潘依斩钉截铁地说,“愿赌服输,凭什么不算?” “反正我不服!我的优势根本没发挥出来,再打一局吧。”王桃垂死挣扎。 “得了吧,我没时间陪你玩!”潘依大手一挥,球桿稳稳噹噹插进了球筒里。她笑得更加放肆了,“王桃,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喜欢周朗,我要和他在一起,不会轻易放弃!” 王桃气得七窍生烟,两股战战,嗫嚅不能言。 看着潘依渐行渐远的骄傲又潇洒的倩影,王桃心中愤恨交加。 输了!竟然输了!仅仅是输球儿、输面儿倒也罢了,可是连自己的男朋友都给输掉了呀!悲催啊,命苦啊。 王桃欲哭无泪,周朗发过誓此生只对我一人好的,他不能爱上别的女孩子啊! 没出息地想,如果周朗最终选择了潘依,ok,我放弃!我王桃走得远远的,到天涯海角去,到海角七号去,到日本当艺妓写回忆录去!从此,雪压枝头蕊,风吹叶底荷,欲饮酒时需饮酒,该唱歌时且唱歌! 有道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奈如何。池边无有青青草,哪来多嘴小羊驼? ***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国外的金融危机波及到了这里。 这里是广东,这里是深圳,这里的大中小企业多如牛毛,如今却纷纷倒闭。福士康虽是龙头企业,实力雄厚,但多少也受到了影响,开始着手裁员了。 王桃无所谓,这份工作又不是铁饭碗,树挪死、人挪活,只要有点脑子、有膀子力气,就不至于无饭可吃、饿死当街。只是以目前风雨飘摇、人人自危的形势,丢了工作,再找很难,尤其是令自己满意的工作。 王桃最近的心情超不爽,工作上连接出现几个失误,林申不再给她留面子,完全不顾虎妞的求请,指着她的鼻子一番痛骂。 王桃理解他的愤怒,他的愤怒源自于他会因为她的失误而被领导指着鼻子一番痛骂。上头批他了,他自然要批下属,再正常不过。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台资企业里的黄金定律。 挨骂的时候,王桃很想一走了之,去他妈的,老娘不干了!福士康又不是天堂,我没必要成年累月地守在这儿,没必要把自己的大好青春都耗在这儿! 安静下来,痛定思痛,眼下还不是离开的时候,因为周朗,因为家乡。 自打两年前她和周朗正式拍拖,此后的岁月,王桃便很少往家里寄钱了。恋爱不是空口说白话,不是空手套白狼,它是需要钱财来经营的。 什么事情都要付出代价,何况是虚假纯碎的爱情! 确定恋爱关系之后,王桃买过多少化妆品自己都记不请了,周朗脱了保安服后身上穿的衣服哪一件不是王桃送他的?他们去公园玩,去旅馆睡,别人吃盒饭时他们吃套餐,他们啃鸡腿时别人咽口水——这一切的一切,没钱能行吗? 和周朗热恋时的想法是,两个人一起生活,挣的工资再不能往各自家里寄了,应该把钱用在经营自己的小家庭上。 当然,家里有困难,还是要帮的,爱情再重要,也不能忽略亲人的重要性。 眼下,王桃和周朗的关系搞得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王桃都想大哭一场了,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胶着不前、一潭死水的情感! 所以遇到林申狂批的时候,王桃始终强力忍着,不让自己的牛脾气发作半点,能妥协的要妥协,不能妥协的也要妥协。这个世上,枪打出头鸟,何况王桃这样的小人物!
第138页 林申骂完了,骂累了,地球照样公转自转,王桃也照样下班吃饭。不管有多么轰轰烈烈、牛气沖天,一切都将归于风平浪静。 近段日子,受金融风暴的影响,车间的生产订单锐减,大家闲得发慌,几乎每天都不用加班,有部门实行了三班倒,每月工资少得可怜。 这个时候,为了庆祝建厂xx年,厂庆来了,发了纪念笔,组织了园游会。 园游会上,很多同仁饶有兴致地干起了小生意,卖些小物件、小玩意儿。每个人手上都有几张内部流通的购物券,然后用购物券进行物品等价交换。换什么随你,这里不存在强买强卖和欺行霸市。总而言之,这就是一次有组织有纪律的大型休闲游戏。 王桃领到手上的购物券地统统给了刘可。 她对这些没兴趣,啥都不想参与,感觉自己与任何人都格格不入。 她踽踽独行时,身上散发出一种别样的落寞。就像天边的夕阳,就像单飞的候鸟,就像失恋的青蛙。就像中学课本里朱自清所说的,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像寄生虫一样呆在宿舍里,不修边幅,四仰八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睡大觉。 不久王桃发现自己整个人浮肿了一圈,下床走两步,腰酸背痛腿抽筋——她生生把自己睡成了胖美人! 于是害怕了,如此形象怎么见人?怎么见周朗? 于是下定决心,开始拼命减肥,三餐变一餐,每日以水果充飢。 减肥的过程中,王桃成了标准的宅女,只要不是上班的时间就把自己像只猫一样拴在宿舍里,哪儿都不去,拒绝一切娱乐活动。 期间,周朗不停不休地发简讯打电话过来。 简讯王桃看了,都是请她出去玩或是向她道歉的,王桃视若无睹;至于电话,来电即挂掉,只当不认识这个人。 后来干脆关机,让周朗的折腾继续折腾,自己的孤独继续孤独。 第76章 冷战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王桃不知道周朗什么感觉,反正她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灵魂,活着就像是行尸走肉,每天往返于车间、宿舍、食堂,典型的三点一线。 两个月里,王桃深居简出,吃饭都由刘可代打。 她不想见到周朗,害怕碰面尴尬,只要她按正常的路线出厂,门卫室那儿,他一定能堵到自己。 她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气儿快消完了,只要周朗主动登门道歉,说些暖心的话,送些暖心的礼物,自己也就原谅他了。二人和好如初,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后来,周朗果然挺不住了,跑到宿舍找她,他这人不会开口请别人帮忙,自己跑上来了。厂里有非常严格的规定,男工禁止踏进女生公寓一步!否则,记大过处理是小,被人当成笑话来传,就太可笑了。 那天,周朗风一样闯进了女工宿舍楼,很多穿得很暴露的、准备去沖凉房洗澡的女生看到一个大男人出现在楼道里,引得一片惊声尖叫。也有不少好奇心特重的女生隔着门缝偷看周朗到底意欲何为。 周朗面色涨红,强装镇定、目不斜视地走到501门前,噹噹当,拍门。 王桃从猫眼里看到是他,登时乐不可支,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她知道,绝对是爱情的力量让周朗鼓足勇气踏进了这栋宿舍楼,来至在了她的门前。 王桃虽然开心,但仍要表现出应有的矜持,不能轻易放他进来,于是翻身跳下床,搬了把椅子,靠门而放,然后一屁股坐上,用力将门堵住。 咣!咣!咣!周朗一点也不温柔,把门敲得震山响。“小桃,我是周朗啊,我知道你在里边,快让我进去!” “王桃不在!”王桃必须让他偿偿闭门羹的滋味,“寝室没人!” “那你是谁啊?”周朗听出王桃的声音了,故意打趣道。 “我姓姑,叫奶奶!”王桃倚着门,窃笑不已,“别来烦我啊,你去死啦……” “小桃,我就知道是你!因为除了你,在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喜欢捉弄我!关于潘依的事,我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说老实话,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惹得你如此生气,这么长时间不肯理我。我想我明白了,不光是因为潘依带来的误会,更主要的是,我们在相处的过程中,我对你的爱、对你的关怀还不够,远远不够。如果我的付出足够多,如果我对你的了解足够多,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可能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的介入而产生间隙和裂缝。总之,我错了,我保证以后的日子对你好,对你加倍的好,用我的实际行动赢得你完全的、百分百的信任。小桃,我相信我能做到,也请你相信我,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莫名其妙讲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表达什么?”王桃故意装作听不进去,质问道。 “我爱你,我们重新开始吧——”周朗吼道,近乎声嘶力竭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已经不爱你了,你走开啦——” 说完这话,王桃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明明笑着,却是在哭,明明原谅他了,却嘴上逞能,不肯给他一个台阶下。
第139页 可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又有多么沉重! ——朗哥,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不知道我的全部身心都与你紧紧相连,你不知道你就是我的生命我的天,你不知道每当和你在一起手挽着手的时候我有多幸福,你不知道每当我依偎在你胸口感受着你心跳的时候我有多安详,你不知道躺在你身边和你坦诚相见的时候我对未来的憧憬有多强烈,你不知道“爱”这个字眼我只对你一个人表露过…… 周朗不再敲门,他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发呆般坐着。王桃也不再堵门了,挪开椅子,也靠着门坐了下来。两人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中间虽然只有一门相隔,却似隔了千山万水。 你的半步,我的天涯!爱情啊爱情,给人美好,又给人折磨! 美好的时候,甜蜜如糖;折磨的时候,痛苦不堪! 天色慢慢转暗,夕照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映红了王桃的脸庞,投在门上的影子,像画家的丹青妙手,勾勒出了她的侧脸轮廓。 王桃将窗帘拉下,屋内霎时间变得昏暗,幽幽暗暗。 宿舍的姐妹们快下班了,王桃祈求她们早点回来,回来打破这要命的尴尬。门外似乎没动静了,一点微弱的声音都没有了,周朗不会走了吧?王桃贴着门,轻轻地问了一句:“喂,朗哥,你还在吗?” “我一直都在。”周朗的声音依旧富有磁性。 “天都黑了,为啥还不走?待会下班时间一到,大批的女生上楼,你想走都走不了!到时候她们骂你臭流氓,你纵有十八张嘴也说不清楚!” “今天见不到你,”周朗十分坚定地说,“哪怕厂长来了,哪怕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会离开半步!” “这又是何苦呢?” 王桃嘆了口气,心念一动,冰释前嫌,“姓周的傻瓜,你还有勇气敲一次门吗?” “有有有——”周朗一跃而起,立即敲门。 王桃打开门,迅即扑进他怀里,泪水像雨水一样汹涌而出。 幸好宿舍里只有王桃一人,不然被刘可她们看到,非笑话王桃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动不动就掉眼泪。 王桃是没长大,在周朗面前,她永远喜欢做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都是我不对,这两个月,让你受委屈了!欠你的情,欠你的爱,我会加倍还你!”周朗宠溺地刮着王桃的鼻头,一脸爱惜地说。 “本来就是你的错!”王桃的粉拳捶打他的胸脯,娇嗔道,“明明是你做得不对,背着自己的女朋友与别的姑娘勾三搭四、不清不白,但是老爷天呢,却惩罚了我,害我付了那么多相思、流了那么多的泪水!” “桃儿,我的小可爱,以后我再不会这样了,我向你保证!”周朗紧紧抱着她,生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这个让他开心让他忧的女孩。 *** 王桃和周朗重归于好之后,王桃所在的多媒体制二课悲催地解散了。 这本是意料中事,因为全球性的金融危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得了的,只是没料到它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干部们被打散得七零八落,有能耐、有后台的人进了别的部门更上一层楼,没本事又没人脉的只好灰熘熘打包回家了。 也有头脑精明的请了长假停薪留职,而向来自负的林申林大帅哥不堪忍受烫手山芋般被甩来甩去的滋味,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辞职走人。 数以百计愿意留下的普工被塞进了训练部接受再培训,像进了魔鬼集中营,不死也得扒层皮。伙食费住宿费自担,另外一周考一次试,及格的,留下来;不及格,捲铺盖滚蛋。 优胜劣汰,能者留之。有时候世道就是如此水火不容、残酷无情。 不消说,王桃和梁爽都留下来了。她们属于又聪明又有能力的那一小部分人。梁爽去了主机板制造部,王桃则分到了消费性电子制造部。她们重整旗鼓,披甲上阵,继续着各自虚无飘渺的宏伟大业、人生梦想。 虎妞被调到了重工课,做了副课长。她工作能力那么强,简直就是为打工而生的。早在原部门的时候,取林申而代之就不成问题了。王桃相信不久的将来,虎妞一定能做到经理甚至更大领导的位置。 车间里,林申主持召开了他在深圳、在福士康的最后一次例会。这时候的林申变回了最初的林申,他笑态可掬,平易近人,大慈大悲,大智大慧,像是寺院里的得道高僧,像是洞悉一切、看破红尘的神仙菩萨。 他神态安详,长者般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从小时候的撒尿和泥开始讲起,讲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小弟小妹,讲他的童年伙伴,讲那些几乎遗忘了的人和事;讲到学生时代,读小学、中学、中专,然后外出打工,讲到进了很多工厂,讲到进了福士康以后的种种经歷。 “无论将来怎样,贫穷或富贵,我都会怀念我的过去!”讲到最后,林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由于激动,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那一张张歷歷在目的面孔,他们教会了我成长,教会了我爱!今天,我即将离开为之奋斗了七年的土地,我的心情莫可名状……”
第140页 “我捨不得你们!”林申饱含深情地说,“因为你们一直是我的骄傲!我们s线每一次产量的达标、业绩的提高,都是兄弟姐妹们一起奋斗的结果!尽管产线已经解散不復存在,但是我想,我们的精神是不会破灭的!以后无论在哪里工作,我请你们一定要记住,你们始终是s线的一员,你们要团结,要互助,要懂得珍惜和感恩!要坚强,要拼搏,这个时代是属于你们的!一切的美好、光明、详和、幸福、甜蜜、欢欣、荣耀、鲜花、掌声,统统是属于你们的!未来就在不远处,一步之遥、触手可及,你们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啊……” 第77章 即将远走天涯的林申邀请一帮新老朋友相聚于“天下一家”大酒店,那天大概去了二十几人,s线的同事占了一多半。 王桃和周朗也应邀而去。虎妞带上祥子出现在party里,而梁爽不请自来。王桃见她只有一个人,孤单单的,就问黄欢呢,怎么,又和他吵架了? 梁爽向她抱怨,日子没法过了,现在她和黄欢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黄欢因为考虑到梁冰住在左近有所忌惮,所以没敢向她下“毒手”,只是将家里的锅碗瓢盆等物什摔得不成样子,就差一把火将房子点着了。 听了梁爽的诉苦,王桃沉默良久,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两口子的矛盾,王桃一个外人,实在不便插手。只是感慨当初的美好已荡然无存、不復存在,爱情在漫长平淡的生活中被一点点磨耗,各自的缺点被无限放大,如果梁爽和黄欢还是不能彼此忍让、妥协、学会包容,那么他们的感情之路将步步维艰,直至互相为敌、劳燕分飞。正所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酒菜丰盛到不能再丰盛,王桃是乡下丫头,没见过大世面,承蒙林申先生厚爱,使她完成了心中一个夙愿,不但直进了大酒店,还吃上了酒店的饭。 以前见别人吃龙虾吃得津津有味,王桃很羡慕,觉得那是个神奇宝贝,吃了以后准能容光焕发、长命百岁,自己终于有机会吃了,却又觉得噁心,主要是那玩意毛手毛脚长得很吓人,实在张不开嘴。在别人的再三相劝之下,她壮着胆子剥了几只下肚,却感觉不过尔尔。当然,虾肉本身没问题,问题在于做虾的厨子,十有八九少放盐了,不然为何寡淡无味。 将心中困惑讲给梁爽,问她是不是跟自己有同样的感觉。梁爽抹抹嘴,建议她多吃几只,或者放弃这道美食。“我们吃着都没啥问题啊,你是不是早上吃耗子药了,嘴里苦苦的失去了味觉?” “少取笑我了,”王桃一脸认真的样子,“骗你王八蛋,我是真的觉得味道一般,还没我妈你婶做的皮皮虾好吃呢。” “好吧,人各有味,不可强求,俺懂。”梁爽说。 “别介啊,也许是我吃得太快了,没品出来。我再吃两只,慢慢体味一下。”于是又吃几只,感觉还真的来了,不过嘛,这感觉很坏。 王桃捂着肚子告诉梁爽:“小爽,这虾是不是有毒,我肚子好痛,有点想吐……” “我的小姐姐啊!”梁爽指着背后的一堵墙壁,“你的拙劣演技在我面前一点用都没有!再这样下去,那儿有墙,你一头撞死算了。一辈子穷苦的命,好东西无福消受!那碗鱼翅,你不会当成粉丝吃了吧?”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爽也。”王桃的肚子又不痛了,卸下伪装,自鸣得意道。 这天,传说中的林申的女朋友也来了。 林申向大家介绍她的时候,昧着良心夸赞她如何聪明贤惠、貌若天仙,自己如何爱她爱到入骨入髓不能自拔。王桃听了直倒胃口,想躲到卫生间将吃下的食物全抠出来。 那女人长得像车祸现场,惨不忍睹;又装b,一直紧绷着脸,看不出喜怒哀乐;穿金戴银,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在我心中,”林申笑着向身旁的女友表白,“你始终是最美的一道彩虹。” “不要这样说,人家好害羞的——”女友故作羞涩地捂着脸,故作幸福地扎进他的怀里。 “哟,这恩爱秀的、狗粮撒的,让单身狗们情何以堪……”梁爽表示嗤之以鼻,但挡不住大家起闹、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王桃无动于衷,拿眼看周朗,周朗立即会意,指天为誓:“小桃,在我心中,你也是最美的那道彩虹!” “拾人牙慧!”王桃批评他,“你心中有几道彩虹啊?” “就你一道啊!” “那潘依呢?”王桃揪住不放。 “怎么又扯到潘依身上了!”周朗吹鬍子瞪眼,有些生气,“我不是说过,咱俩谁都不许提她了吗,你忘记啦?” “就算我不守约定吧,但我真心想你一句,你心里到底还想着潘姑娘没有?” “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周朗突然蹲下,似乎哪里不舒服。 “你没事吧,你想说什么?” “对不起,我忽然内急!实在憋不住了……”周朗找个理由,瞬间消失。
第141页 林申酒量超棒,挨个敬酒,别人都趴下了,他还挺着,或者说硬挺着。 王桃向他伸出大拇指准备恭维佩服之极的时候,他却向王桃解释说他的膀胱快胀掉了,向她求助,“小桃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快点救救我啊。” “真的假的啊,”王桃幸灾乐祸地笑,“你说我怎么救你,开口就是了。” “送我去洗手间啊。”林申真的喝高了,他拍拍自己脑壳,“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女同志了。” “卧槽!真是猜不透他的神逻辑,我还以是让我陪酒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王桃没有责怪他,说实话,自从和周朗好上后,她觉得和林申还是做普通朋友比较好,起码在相处的时候放得开,不用拘谨。 上次在林申家里,差点被他霸王硬上弓的事情也已经过去三年。 时间是最好的证明,三年以来,林申几乎没再打过她的歪主意,不管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对她还算客客气气,工作上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生活上偶尔也开开玩笑,像真正的老熟人一样。总之,他们已经冰释前嫌,不再计较。 王桃姣妍一笑,大大方方扶着醉酒的林申走向洗手间。回头找周朗,这小子已经不争气地被几个已婚妇女给灌倒下了。 *** 林申上完厕所,对守在门口的王桃说:“我嘘嘘完了,哥们儿,你要不要也嘘嘘一下?” 王桃听着有点脸红,要不是他醉了,真想捉弄一下他。摇头说算了,我没喝多少,不需要那个嘘嘘。返回包间,林申喝了杯白开水,脑子清醒了很多,突然将目光落在王桃身上。四目对视,王桃毫无惧色,小样儿,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 “小桃,”林申大着舌头说,“自从第一眼见到你,你在我心中就有了位置。” “是吗?”王桃别过头去,假笑道,“您是酒后吐真言呢,还是有说梦话的习惯?” “不!我没醉,我是真心话。” “你说,我是真的人吗?”王桃插科打诨,信马由缰,“其实吧,我是一颗树,我是一颗松,站似一座钟,不,不对,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怎么也飞不高,也不对,我是一个小小的石头,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看来,”林申指着远处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友,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了,语带悲伤地说,“我和你,我们此生只能做普通朋友啦。” “也好,也好。”王桃立即点头。 时光易逝,天色向晚时分,大家欢声笑语出了酒店。醉得实在厉害的,送回去休息,还能继续兴风作浪的,接着挥霍青春。 一行人走在大街上,说说笑笑,惬意无比。 晚风吹来,长发飞扬。 王桃不是落拓的柳永柳三变,问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她的身旁既没杨柳,头顶亦无残月,只有一干起码錶面上义气相投、肝胆相照的朋友。 路过一座大桥的时候,王桃突然向周朗提了一个苛刻的条件:“阿朗,如果你爱我,如果我突发奇想要你现在从桥上往下跳,你敢吗?” “敢啊,有啥可怕的?”周朗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真敢?好高的,跳下去必死无疑啊。”王桃表示强烈怀疑。 “大丈夫一言九鼎!好男人都听老婆的话!” “那你跳吧!”王桃扔给他一个难题。 “我不跳!”周朗大摇其头,“我疯啦,没事跳这个干吗?摔死了,很难看的。” “哈哈哈,原来你也怕死啊?”王桃觉得自己赢了。 “对,我怕死,我当然怕死,谁不怕死啊,生命只有一次。”周朗义正词严地为自己开脱,“但是我不跳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如果今天我死了,以后你怎么办?我不想扔下一个孤苦伶仃的你在这上艰难求活,没人比我更爱你、更懂你、更知道如何照顾你了。” “强词夺理,肉麻兮兮……”王桃嘴上骂他油腔滑调,其实心底感动得不行。 王桃也不想他死,他死了,哪个傻x还会这么义无反顾地爱自己呀!她希望周朗活一万年,自己也活一万年,他爱自己一万年,自己被爱一万年! 当然,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最后要是活成了老母龟可不太优雅。 众人敲开了一家24小时k歌房的门,林申轻车熟路为大家做起了嚮导。 他们穿过灯红酒绿,溶入纸醉金迷。 他们有样学样,扭腰摆臀,引吭高歌,放飞自我!这一刻,思乡的哀愁,工作的压力,全部一扫而光。他们彻底打开了自己。 跳不动了,大汗淋漓。 但仍然方兴未艾,又点了小菜和啤酒,一边敞开喉咙喝酒,一边放开嗓子唱歌。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喝,歌曲一首接一首地唱,一直玩到凌晨两三点。 很多歌唱过都忘记了,唯有一首张震岳刚刚发行的新歌《再见》,仍不时在耳边迴响。旋律奏起时,王桃泪流满面。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第142页 明天我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和你 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也无法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不回头不回头地走下去 …… 王桃记得,还有一首歌里唱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切全都会失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的眼泪、欢笑全都会失去;如果我哭了,也许是我老了,因为我变得很脆弱,很脆弱…… 第78章 林申几天前已订好车票,深圳到江西,车程并不算远。那天,天还未亮,王桃还在睡梦里,收到林申发来的简讯:小桃,我走了,有缘再见。 王桃回覆:有缘再见,一路顺风。 林申马上又发来一条:忘记告诉你了,我回去就结婚。 这话纯属画蛇添足,你结婚关我王桃啥事呀!不过既然林申开口讲了这事,不说点什么显得尴尬,只好回覆:恭喜恭喜。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林申:谢谢。往后余生,我会克服一切困难忘记你。 王桃:我也谢谢你,谢谢你的不娶之恩。 林申:我倒是想娶你,一直都想,可你不给我机会啊,你说呢? 王桃:对,从没给过。这一点,我有愧于你。 林申: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为当年的精虫上脑、一时冲动。 王桃:这个道歉,我坦然接受。 林申::……那个……要不,就这样吧。 王桃:嗯,就这样。 林申离开后,他的话语中,“结婚”二字对王桃触动挺大,王桃心里也萌生了要结婚的念头。当晚,她找到周朗,开诚布公,谈婚论嫁。 谈论的结果是:两人先一起生活着,婚姻大事,明年再说。 “说句心里话,你到底想不想和我把结婚证领了啊?”王桃直接问周朗。 “当然啦,”周朗迟疑,“不过嘛,咱们得攒点钱吧,你说呢?” “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 “人重要!” “那还废什么话!” “可是俗话说,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啊!” “俗话是这样说的吗,你自编的吧?我告诉你周朗,这辈子,我是吃定你了。哪怕你不和我结婚,我也不会让你和别的女人结婚!” “你指的是潘依吗?”周朗哪壶不开提哪壶。 “瞧瞧!”王桃点着他的脑门,“你这是典型的做贼心虚!每次我一说到别人,你第一个就会想到潘依!给个准话吧,你何时才能把‘潘依’从记忆中删除,格式化的那种,再无起死回生的可能?” “没法删啊,”周朗作苦恼状,“我记忆里的东西都是连在一块的,全部串在了一根线上,一删就全没了。包括你在内。” “那就把你的记忆仓库给炸了,夷为平地!咱俩重新开始!” “……”周朗被怼到无话可说。 说归说,闹归闹,王桃和周朗经歷了将近三年的爱情长跑后,终于有了个可以落角的地方——在双方完全自愿的前提下,他们同居了。 这一步,苦尽甘来,水到渠成。房子是两人一块找的,也在南桥小区,离虎妞和梁爽住的地方不远。 五楼,向阳,八十平,二室一厅,一厨一卫。和肥胖如猪、牙尖嘴利的房东唇枪舌剑了一下午,终于谈妥,以每月500元租金拿下。 为了让这个小家充实起来,他们开始了疯狂大shopping。购买各种生活用品,花去了二人不少的时间和money。买被褥、床单、枕头、拖鞋、衣架;买拖把、扫帚、垃圾篓;买各种厨具,盆、锅、碗、瓢…… 零零碎碎的东西,累坏了他们,以至于后来周朗不得不摇着脑袋紧急叫停:“慢慢来,一切从简,一切从简!” 王桃终于体会到了爱情和生活的区别,爱情是抽象的,生活是实在的。爱情可以很简单,生活真的很琐碎。尽管再累再苦,他们毕竟拥有了自己的家,或者称之为“窝”吧。 王桃乐观地想,我和周朗以后就是准夫妻了,他是我老公,我是他老母,哦不,我是他老婆。不管未来怎样,顺境或逆境,我们都会用心度过属于我们的每一天。 *** 新部门叫消费性电子制造部,具体的工作内容与多媒体制造部大同小异,总之无论分配到哪儿,有一点总是不变的,那就是干活挣钱。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想吃饱,想吃好,必须付出一定的智慧和汗水。 从一个已经习惯了的环境切换到另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王桃的心境自然大为不同。她感觉自己像块没人要的丑石,被无情地推来推去。 那天人事部的领导带着她到新部门报导,她遭遇到了打工以来少有的直面打击。 “对不起,我们线已经满员了……” “不好意思,我们线今年也不缺人……” “实在没有空缺,要不你再到别的车间问问……”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大抵相同。失落、感伤之余,王桃扪心自问,本姑娘就那么招人厌吗?想当年咱也是响噹噹的s线一枝花好不好?那些有眼无珠的傢伙明摆着不拿豆包当干粮嘛。
第143页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一位曾有过几面之缘的二课主管大发慈悲收留了王桃。但她的无比犀利的眼神告诉王桃,在她手下做事一定得安分,不然以后的日子不太好过。 这里不缺干部,王桃只好从一名普工做起,兜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原点。 当不当官,王桃无所谓,她不是爱面子的人,而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周朗拿分手吓唬她。她很欣赏范伟在《马大帅》里的那段台词,他先是对着自己的照片顶礼膜拜一番,然后豪气干云地说:“看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桃的想法是,一切从零开始并不可怕,苦点累点工资少点也不打紧,只要有表现的机会,就不遗余力施展自己的才能,绝不能得过且过、庸碌无为地混日子。 二课很忙,很乱,很不一般。王桃被分到t线包装段做一名质检员。 锡面目检。她从没做过这个,但她有信心能干好。先跟着师傅学着看板,师傅是个和颜悦色、非常好说话的人。但是好说话不代表很听话,前些日子跟组长请病假,组长不批,结果她和组长大吵一架,吵得很激烈,惊动了很多人。搞得组长很被动,一怒之下把她开除了。 厂里有规定,开除虽然属于非正常离职,但也要等到一个月后才能走人,所以她必须还得在车间呆上一段时间。 师傅教她目检,教得特别细心,她对王桃说,目检,尤其是包装目检,尤其是包装的锡面目检,这个工位虽然不是很累,但责任、压力都非常大。 “试想,我们生产的vga显示卡,每天的产量最低不能低于3000片,也就是说按照每天工作9小时算,平均每个小时要出产300多片,只要其中某一片看得粗心,被质检部的品保抽到了不良,他们就要判退,一判少数也得个七八百片,而且要把这片不良板拍出照片,发往各级主管的邮箱里。如此一来,问题就大了,不要仅花时间返工,各级老大都会把口水撒到目检头上,把你骂个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一心想着挖个地洞钻进去,等春暖花开、世界和平了再出来。” 师傅又对王桃说:“虽然这个工位责任重、压力大,不过技术津贴也很高,等到发工资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确实比别的岗位要高出一部分。” 王桃不由得笑了。脸上咧开了花。 王桃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世俗了,职位高低不重要,工资多寡才重要! 单身的时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不在乎钱;和周朗恋爱后,她对钱的看法改变了很多。在外面住着,坐车要钱,喝水要钱,乘电梯要钱,倒点垃圾都要收费。想装清高都不成,想不庸俗都不成…… 世间一派铜臭,何处寻找净土? 正在向师傅请教是大电容大还是小电容小的低智问题时,忽听到线上的助拉喊王桃的名字,“王小桃!你家来人了,出去见一下吧。” “你叫谁?” “王小桃,你是不是王小桃?” “我不是王小桃,我的名字叫王桃!我才不小呢。” “别废话,赶紧的,找个人顶你工位,快去快回!” “好嘞——”一路上,王桃心中疑窦丛生,家里居然来人了?开什么玩笑! 王桃揪揪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心神不定地赶往公司门口。周朗没有值班,他上个月倒夜班了,这会儿正在家唿唿睡大觉呢。 路上,王桃的大脑飞速旋转,究竟是谁过来了? 老爸老妈一把年纪了,不可能千里迢迢往深圳跑——估计是王雷,嗯,绝对是他了,他年轻不怕折腾!但他是个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从没出过远门,凭他的智商,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门卫室前方,两个身影晃动,走近一看,果然是哥哥王雷,身边还多了个大胖子,走近一看,这胖子居然是许胖子老师!当年一手把她送进福士康的人! “哦,我想通了,准是许胖子老师开路把我哥带到这儿来的。四年前的那个下午,许胖子把我带到了福士康门前,四年后的今天,也是个晴朗的下午,他又把我哥带到了同样的一个地方。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意如此?” 四年的时光啊,一千多个日夜,刷地一下,一晃而过,快得王桃都跟不上回想了。 许胖子老师还是当年的许胖子老师,还是依然憨态可掬、大腹便便。而王桃同学已不是当年的王桃同学了。 跟四年前相比,她的身体长开了,原来是小女孩,现在是大姑娘了。原来不爱打扮是觉得纯粹的才是最美的,而现在爱打扮是知道了人们更愿意看到的是粉饰过的美。 跟四年前相比,她的心智也更健全、更成熟了,原来不懂得成长的意义,现在大约体会到了,成长就是在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失去一些东西。有得就有失,得到和失去相辅相成、不可分割。 第79章 久别重逢,人生之乐。王桃一手拉着许胖子一手拉着王雷,高兴的又蹦又跳。 “好久不见,我是十分想念啊。”王桃上下打量哥哥王雷,咂咂嘴说,“哥啊,你晓得吧,你比以前胖多了!” “妹啊,你比以前瘦多了。”王雷也打量着王桃,皱着眉头。
第144页 “你懂什么,我这叫完美身材!”王桃很阿q地自我安慰,“女人就靠这个吸引男人的目光。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胖姑娘,这社会就这么现实。” “是吗?”王雷笑道,“老实交代,这几年,你交了多少男朋友啦?” “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王桃孔乙己附身,夸张地摇头晃脑。王雷和许胖子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王桃让他们稍等片刻,赶紧给线长拨了个电话,请她批准自己一天的事假,一番唇枪舌剑之后,线长才算免强同意了,但没法保证她缺勤一天要被扣掉多少薪水。 亲切友好地把两位远到而来的贵客带到了一家特色餐馆里,点了几个比较贵的菜,狮子头、红烧全鱼、香辣开皮虾……他们来一趟不容易,从安徽小城到深圳特区,得走多远的路啊,得翻过多少山越过多少岭啊?当然,他们坐车来的。 “事先也不通知小妹一声,”王桃小声埋怨王雷,“我好去车站接你们啊。这一路风尘僕僕的,累坏了吧。” “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王雷憨笑。“也谈不上累,就是坐了20多个小时的车,人困马乏,严重缺觉,想大睡一场。” “哥,”王桃有个很现实的问题,“你怎么也出来打工啦?” “不是,”王雷挥了挥胳膊,笑咧咧地说,“我不打工,我是专为你而来的。” “爸妈想我了是吧?”王桃心不在焉。 王雷的脑袋动了动,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他啃了一口鸭脖子,然后说了一句令王桃毛孔放大瞳孔缩小的话来,他慢吞吞地说,“上个月十五,咱爸妈为你订下了一门亲事。” “什么?亲事?我没听错吧?”王桃搔搔后脑勺,一时不敢相信。 “爸妈也是没办法,”王雷有点难为情的样子,详细解释道,“桃子,哥跟你实说了吧。你那个未来的嫂子提出要盖楼房,必须是三层小洋楼,咱家哪有钱盖三层楼啊,棉花和白芷今年掉价得厉害,所以收入不高。那天在电话里跟你说起盖楼房的事,说准备的积蓄足够使用,其实是骗你的,不想让你为家里操心。但其实家里的钱应付彩礼钱还勉强够用,但绝对不可能再盖得起楼房了。向亲戚借钱吧,大家都比较困难,所以开不了口。正巧呢,葫芦村的村长兼首富张发财见过你几次面,对你印象不错,说你是个好姑娘,又是他儿子的小学同学,于是就为他儿子提亲,愿意拿出五万元钱解决咱家的燃眉之急。咱爸咱妈考虑了好一阵子,左右为难之下,最终还是应允了。世上没有两全齐美的事,桃子,你要理解我们呀。” “我理解你们,”王桃一下子就哭了,大声吼道,“谁理解我呀?五万元就把我卖了,我有那么贱吗?我恨你们……” “桃子,你用词不当啊!怎么能叫‘卖’呢,又不是做生意!再说了,张家家境优渥,小张也是一表人才,哪一点配不上你啊。依我说,你嫁给小张,还是高攀了呢!村里的王妮子知道吧,比你还小两岁,长得也不差,她天天往葫芦村跑,一门心思要做张家的儿媳,小张看不上她,说她长得丑,丑得像投错了胎,一点都没法看,看一眼就反胃。小张看上你了,说你长得出众,聪明又水灵,打小就好看,小张说,他读一年级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小张看上我,我就得嫁给他啊,那我算什么东西呢?一颗人人可摘的大白菜?你们为啥不问问我的意见就为我做主了呢,世上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道理!” “小桃,你要明白,没人想害你,爸妈这样做也都是为你好……” “真为我好,就不要把我往火坑里推!我已经成年了,早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爱的人、想过的生活,不需要你们为我做决定!不需要任何人插手我的未来!” “你这样就有点不可理喻了,家里人是有苦衷的啊,你得理解……” “我不理解!就不理解!” “你、你……唉,就知道你的倔脾气,是绝不肯答应的——” “知道就好!除了周朗,我谁都不嫁!”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桃对哥哥也没有什么顾虑的了,直接对他说,“哥,你回去吧,跟爸妈说一声,我不同意这门婚事,打死都不会嫁给小张的。把那五万元钱退给人家吧,盖房子的钱,我来凑!” “你拿什么凑!”王雷气不打一处来,“有一年半了吧,你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咱妈问你,挣的钱都花在哪儿啦,你说你花在未来老公身上了!桃子,哥问你,所谓的未来老公是你电话里说的那个叫周朗的男人吗?”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反正我是不会听你们的话嫁给那个小张啦!那个小张,我跟他好多年没见过面了,谁知道现在长什么样,谁知道现在是什么德性?哪怕是先相亲、再结婚,我好歹有点心理准备,也胜过嫁给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太可笑了!太荒谬了!” “好吧,你不想了解小张吗?这是小张的近照,照片后面是他的电话。”
第145页 说着,王雷从一只劣质钱包的夹层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到王桃面前,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次来深圳,就是接你回家成亲的。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爸妈的意思。爸妈希望你早点回去,早点结婚生子,他们一直期盼着抱外孙呢。如果你执意不肯,会伤了二老的心的。要不要成为家里的罪人,你自己掂量着办。” 哥哥搬出了老父老母做挡箭牌,正戳中了王桃的软肋,王桃一下子傻眼了,脑袋嗡嗡的,神思恍惚,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对于命运的抗争,咬牙坚持还是就此放弃?这无疑是个天大的难题。 *** 距离福士康电子厂不远的一家湖南餐厅里,靠近落地玻璃幕墙的位置,两男一女围桌而坐,分别是四十四岁的许胖子、三十三岁的王雷和二十二岁的王桃。 王桃的心情本来是非常愉悦的,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师和哥哥突然造访,分别了四年之后第一次见面,当然欢喜雀跃、激动得不要不要的,但这欢喜和激动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便被一记无情的重锤狠狠地敲打了一下,他们的目的不是看望她,而是带她走,带她回家与一个莫须有的小学同学结婚成家! 当时她就慌了,内心深处被一股倔强的电流击中。 她想,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妥协,虽然在过往二十二年的人生之中,向命运低头过无数次,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一关能不能趟过去。 一桌子的美食丝毫未动,面对来者不善的哥哥和老师,向来以吃货自居的王桃食慾全无,面前的鸡鸭鱼肉如同千山万壑,成为了她与最亲的亲人之间一道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为了五万块钱,牺牲掉我一生的幸福,这件事儿,我不答应!” 王桃欲哭无泪,本以为父母是那种很开明的人,对于儿女的婚姻大事应该不至于太过封建保守,事实上她想错了。 她高估了老一辈对新事物的认知能力,他们哪晓得什么是情投意合、自由恋爱啊。 一想到逐渐年迈的父母,王桃的心就一紧,可怜他们风华不再、终日劳苦的同时,也多少有点失望于他们的愚昧守旧。虽说他们打小没有条件上学读书,但是电视上也宣传过婚姻自主,也没少演一些家长里短、婚里婚外啊,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在搞包办婚姻,土不土、俗不俗、丢人不丢人啊。 “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了,”王雷苦口婆心,继续劝道,“没有人想剥夺你一生的幸福,但现实是,没有钱就没有幸福!没有钱哥哥我就娶不到媳妇!没有钱哥哥就要打一辈子光棍!桃子,你是咱家文化水平最高的,读书读得多,总该知道一些忠孝礼义的道理,你就体谅一下家人,认了这门亲事吧,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王桃态度坚决,“别的事我可以体谅,唯独这件事不行!不就是五万块钱吗,这钱我来出!” “说实话,你现在有五万块钱吗?你一个月的工资才千把块吧?”许胖子插话道。 “当然,我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但是我可以找别人借啊。出来打工这些年,虽说混得不咋地,但好歹交了一些朋友,虽说这些朋友也并非大富大贵,但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我相信朋友们齐心协力,绝对能帮我度过这个难关!” “问题是,这钱用得急啊,等你凑够了钱,你哥的婚事也泡汤了。另外还有一点需要说明,你爸妈已经答应人家的事情,如果反悔了,将要付出双倍的代价!到时候借进来五万元,还出去成了十万元,你觉得你爸妈还有你哥有这个能力担负得起吗?” 许胖子加油添醋地分析道,“再有就是,你爸妈一向老实本分,这在你们当地有口皆碑,几乎没做过失信于人的事情。一旦你悔婚了,你爸妈几十年来建立的良好声誉就毁了,你让他们以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呢?总而言之,这门婚事既然已经定下来了,就不能视为儿戏,想结就结不想结拉倒,这样做太不负责任了!” 第80章 王桃听许胖子侃侃而谈,像上帝一样教化世人,自以为有道理,其实是瞎扯淡。 “许老师,我最后再叫你一声老师!作为你曾经的学生,我完全不同意你的说法!我只想表达两点,首先,如果张发财拿出来的五万块钱是高利贷的话,我不想不也愿意成为还贷的替代品!我是人,不是等价交换的物品。人是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的,物品没有!其次,除了我自己以外,谁都不能替我做主何时嫁人、嫁给何人!婚姻自主是国家、是律法赐予我们每个公民的权利!我爸我妈在我不知情的前提下把我许配给了村长儿子,这事儿在古代或许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因为有句话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放到现在就不行了,往小了说,他们是强买强卖扰乱市场秩序,往大了说,他们是在犯法在践踏法律的尊严!如果我撕破脸皮去告发去申诉,我想正义和胜利一定属于我……” “好吧,”许胖子嘆了一口气,“论狡辩能力,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说不过你。我也不想参与你的家事,惹得你一辈子记恨于我,我又何苦来哉呢?我们师生一场也算缘份,我当然希望你的生活包括婚姻能够幸福美满,其实不管怎么讲,你的人生之路是你自己走的,至于选择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走阳光大道还是独木小桥,完全取决于你自己。我言尽于此,剩下的事,你和你哥商量着办吧,我不管了。”
第146页 “谢谢你的放手不管,要知道,助纣为虐的人最可恨。我想信许老师是个明事理的人,肯定不想成为罪恶的帮凶——” “桃子!你不能这样!”王桃的话还没说完,哥哥又点名批评她,“许老师毕竟是你的老师,你得尊重他!人家不辞劳苦帮我找到你,图的是啥?还不就是为了能够看到你早日成家立业吗?看你一席话把老师给气的——” “你们的出发点不对,所以做任何事情都是错的!”王桃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我的好妹妹啊,”王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的牛脾气是得改一改了,小张也是个急性子的人,你们两个要是过起日子,还不得天天打架——” “拜託!”王桃打断王雷的话,“不要在我跟前提那个小张好不好?他不是我同学,我压根不认识他!还有,我早已有了心上人,要结婚的话只会选择他,而不会是另外什么人!更别提那个富二代小张了……” “桃子,你听我一言……” “哥,啥也别说了,饭菜都凉凉了!” “嗯,吃饱了再说。”王雷抄起碗筷,闷头扒饭。 王桃白了哥哥一眼,她豁出去了,打死也不回去!送死谁回去呀,一定要坚持到底! 饭毕,王桃把王雷和许胖子领到了南桥小区。 在老家梨县,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客人来了,必须请到家里,坐上一坐。王桃想,哪怕饭桌上和他们的交锋再激烈,但他们毕竟远道而来,不请到家中一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当然,王桃也裹夹了一点小私心,让哥哥见一见自己的男朋友、未来的丈夫,看一看她和周朗已经同居并且非常恩爱的事实,让哥哥知难而退或者说让他死了这条心。她已有爱人,是断然不会回家成亲的。 王桃大力敲门,边敲边叫:“周朗,朗呀,我的小心肝,我的小宝贝,我的乖乖,我的甜心,我的御弟哥哥,您甭大睡了,我老家来客了,快开门啊……”故意嗲声嗲气,肉麻死人不偿命。 王雷和许胖子面面相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谁呀这是?”王雷不解地问妹妹,“我的大妹子咧,你这一通叫心肝宝贝的,简直齁死个人。你到底有几个男朋友啊?” “我啊,”王桃抓了一把幸福贴在脸上:“就一个啊,他姓周名朗,字,字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人帅心善,对我又好!温柔又体贴,居家好男人——” “就是那个你在电话里提到的外地男人吗?” “对啊,除了他,还能有谁!”王桃的傲娇表情一览无余。 “我……”王雷哑然失声。 周朗在睡梦中被啪啪的敲门声惊醒。王雷进门后,见到光着膀子衣衫不整的周朗,气不打一处来,顿时火冒三丈,上去抓住他的胳臂,要给他点教训。 “桃,这人是谁啊?咋跑咱家来了?”周朗不满地问。 “我哥,家里头的亲哥哥——”王桃没好气地说。 “哥,你好。”周朗改口叫道,然后大声质问,“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怎么突然动起手来了,难道这是给我的见面礼吗?” “我呸!邋里邋遢的傢伙!”王雷吐口唾沫,顺手掐住周朗的脖子,高声叫嚣,“我看着你就不爽,我看着你就想揍你,怎么着,还手啊?” 周朗身强力壮,又练过武术,真打起来,三个王雷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但是他并没还手,任王雷一通勐掐,他强忍不发,一张脸憋得通红。 王桃心疼周朗,扑过去拼命扯住王雷的手,结果被他一巴掌拍倒在了地上。 “你竟然连自己的亲妹妹也打,太疯狂了……” 王桃的口角流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王雷吓坏了,松开周朗,和许胖子一起将她搀起来,急忙道歉:“桃子,哥不是故意的,哥对不住你!” “没关系!”王桃冷笑道,“一巴掌打死我才好呢,一了百了。所有忧愁烟消云散,所有的悲剧不再重现,我命由我不由天!” “小校桃你太任性了!摔得痛不痛,疼不疼。”王雷丧气地说。 周朗也过来检查王桃的伤势,王桃向王雷扔下狠话,“你打吧,接着打,最好把力气都使出来,千万别保留!你快点把我们都打死,我们死了,你也满意了。” 说罢,王桃张开双臂,护住周朗。 “唉,造孽啊……”王雷嘆了口气,然后和许胖子悻悻地下楼了。 *** “桃,你没事吧?”周朗俯身吻了王桃一下,抽出纸巾把她嘴角的血丝轻轻擦掉。 “没事,我命硬着呢,谁都弄不死我!”王桃嘴上逞能,心里却在流泪。 “王雷一进门,我就看出他是你哥了。主要是你们俩长得特别像,基因的问题,没办法。其实吧,他打我是为了让我以后对你更好,不敢欺负你!我能理解!哪一个做哥哥的不希望妹妹过得好呢,你说呢?” “话虽如此,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子的啦!”于是跟周朗解释王雷此行目的之所在。
第147页 听后,周朗沉默了一会,拍了拍她的肩膀,坚定地说道:“不管发生任何事,只要有我在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怕!” “嗯,我不怕……”王桃声音哆嗦着。 晚上,周朗上班去了,王桃一个人独守空房,空虚、落寞。 一阵阴风从窗台袭来,王桃感到了冷,身子哆嗦了一下,心也跟着哆嗦了一下。第六感让她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果然,王桃哥和许胖子在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捲土重来了。 这次他们的态度相当和善,说了一堆请她体谅家人的话,王桃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口气强硬,“说什么都没用,这辈子我非周朗不嫁,周朗非我不娶,我们俩个死也要死在一起!不要浪费口舌了,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桃子!”王雷怒不可遏,厉声喝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呢!哥娶个媳妇容易吗?别给鼻子上脸、敬酒不吃吃罚酒!回得回,不回也得回!” “就不!有本事把我扛回去!”王桃坚持自己的不配合。 “行啊,我正有此意!”王雷说到做到,果就把王桃扛起来了。 他在前边开路,许胖子断后。王桃被王雷的举动惊呆了,他还真下得去手!太野蛮了,她开始怀疑自己和哥哥不是亲生兄妹。 “哥,我的亲哥哥,你不能对我这样呀!你这是明目张胆绑架啊。你放开我——”王桃伏在王雷的肩膀上叽哇不已,大叫大嚷。 王雷气力充沛,扛着王桃就像扛着一麻袋白菜,他边走边说:“桃子你别怪哥,哥也是为了你以后的幸福着想,外面的人都不可信,心眼坏的很!你嫁到了小张家,小张家距离咱们家只有三里路,你要是受委屈了,哥保证十分钟之内出现在你前面!” “我现在正受着委屈呢,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真的讨厌你啦——” “小桃,你怎么骂我都行,以后你会明白,哥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个屁!撒手啊……”王桃大声嘶喊,无济于事。 街道上车辆很多,行人很少,偶尔有人听到了王桃的唿救,也只是充满好奇地扫上一眼,或者两眼,乐得做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围观者。 大都市人心之冷漠,由此可见一斑。 王雷看样子是有备而来,他早买好了车票,进了长途车站后,把王桃塞进一辆拥挤不堪的大巴车里,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他们的到来,然后司机发车,连夜开往皖北。 王桃既无奈又恐惧,脑子乱轰轰的,胡思乱想着,我就这么离开了吗,急急如丧家之犬?我和周朗这辈子是不是再也见不着面了? 第81章 下班后,周朗接到了一个电话,却不是王桃打来的,而是一个关系谈不上有多铁的朋友打来的,这哥们儿结婚不到半年,媳妇儿为他生下了一对双胞胎,虽然长得极不像他,但他挺开心,吆五喝六布置了几桌饭席,要请大家吃饭,庆祝一下喜得贵子,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真开心还是装开心。 周朗当然选择了婉拒,顺口编了一个特滑稽的理由,说最近女朋友管得严,六点下班,六点半不回家,她就不要他了,就跟隔壁老王私奔。哥们说你就骗我的吧,我还不知道你和王桃的事儿,你们关系瓷实得很,雷打不动、风吹不散,即便世界末日、天崩地裂了你们都不会分开的。周朗有种老底儿被揭穿的感觉,报以甜蜜中带点尬尴的一笑,然后道出了实情:我家的小桃子今天过生日,一年一次,我必须得回去陪她,你理解一下,等有时间咱们找一馆子喝个够儿。 朋友说:“行吧,我能体谅,现在不比单身的时候,自由太可贵,大家彼此彼此。” 周朗最后道了声抱歉,然后跨上电动车,加足马力,直奔糕点店。 顺利取了蛋糕,又跑到附近商场把前两天已经看好的一套新季女装买下来,然后怀着激动中夹杂一丝期待的心情往租住的公寓驶去。 他停好了电车,一手托着蛋糕一手拎着衣服,气运丹田,一口气从一楼爬到七楼,却发现租屋的房门居然大敞大开着,完全不似平时的状态,心下直犯嘀咕,喊了两声小桃,不见有人回应,心想坏了,出于保安的职业警觉,家中许是被盗了。 于是立马冲进去,放下物品,抄起菜刀提着拳头四处找贼。 环顾四下,不见贼影,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家里一如既往地平整干净,家用电器一件没少,最值钱的桌上型电脑完好无损,仍呆在原来的地方,昨天买水果找回的那几张零票儿还大模大样地躺在茶几上。 看来没有小偷,那么……小桃怎么搞的,出去玩忘记了锁门? 周朗的情绪从不安转向了怨怼,怪王桃粗心大意,万一真把贼招进来了,后果将……是可以想像的,刚刚组建的小家庭势必被洗劫一空,就像当初选房时看到的一样,除了一扇门,空空如也。 因为据说这里的贼都特别狠,不偷则已,偷就偷个干净,如拆迁一般,片甲不留。 周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怒气沖沖拨打王桃的电话,但是始终没有拨通,他就发了条简讯息给她:小桃,怎么回事儿,今天你过生日啊,难道忘了吗?我要亲自下厨给你做一桌好吃的!你快回来,我等着你。
第148页 王桃收到这条简讯的时候,汽车已经驶进了湖南临湘。 城市在黑夜的沆瀣中沉沉睡去,车窗外面飞逝的景物给了她无边的感伤。 王桃打算放弃了。 不准备和家人死抗到底了,因为一没必要,二没意义。 她决定先顺着他们,父母年纪都大了,养女二十多年也不易,王桃不想伤了他们的自尊,伤了他们的心。 回想起深圳的几年,她的所作所为确实有着不可理喻的叛逆,第一年还好些,每月都会往家里通个电话报个平安,而且工资一发很快寄回去;后来几年就不那么坚持了;到了今年,王桃算了一下,有小半年没给父母打过电话聊过天了。 看到周朗的简讯,王桃觉得很可笑,于是嘿嘿笑了出来。 王雷坐在妹妹的对面,为防止她逃跑,一直没合眼,瞪着俩大眼珠子死盯着她。而没心没肺的许胖子老师早把鼾声打得跟猪一样响亮了。 王雷抖擞了下精神,夺过妹妹的手机,问:“傻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要不是周朗提醒,我都忘记今天是我生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王桃指了指手机屏幕,疲惫而麻木地说,“周朗说要为我做很多好吃的,他可从来不会做饭啊,有一次逞能非要做个红烧肉,结果没掌握住火候,愣是把红烧肉做成了黑烧肉,他自己都吃吐了,还问我好不好吃,你说可乐不可乐,哈哈哈……” 王雷看完那条简讯,也跟着嘿嘿一笑,但是笑归笑,他的脑子可不笨,当王桃提出要给周朗回电话时,他将手机往自己的皮包里一丢,然后拉上拉链,塞进怀里,大言不惭地说,“手机呢,哥先替你保管着,等你想明白了,自然还你。” “我想明白了,还有啥不明白的?”王桃质疑。 “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没用,明显在敷衍嘛,等到了家,你跟爸妈说,你跟小张说,说你同意这门婚事,同意嫁给小张。只有这样,哥才放心。” “这也太欺负我了吧,”王桃感觉自己又要哭了,“我的突然消失不见,周朗会怎么想?他会满世界找我的,他会报警的,他会疯掉的——” “这是他的事儿,我跟他不熟,所以管不着,你是我妹,我只管你!” “我打个电话跟厂里的领导请几天假总可以吧?” “不行。” “为啥?” “我已经把手机收起来了。” “再拿出来啊。” “费事儿。” “哥,你不能这样霸道不讲理啊……” 王桃苦口婆心向哥哥解释手机对自己的重要性,但无论她如何口沫横飞,王雷皆不为所动,顽固得像北方的冬天。 罢了,我认命了。王桃想,即使我嫁给了那张发财的儿子,我和周朗也是心连心的,就像郭敬明书里那句感人至深的话,即使我们不在一起了,也要像在一起一样。 和别人结婚了又怎样?还可以搞婚外恋嘛,法律也没规定搞婚外恋必须诛灭九族啊。我还可以第一天嫁人第二天跑路啊,到时候和周朗一起回他老家去,再不要回深圳了,看哥哥还怎么找到我? 只是,周朗会在意我和别人结过一次婚吗? 他不在意的话,他父母呢,他父母要是很在意呢?难不成要一直瞒着吗? 思绪紊乱,如同风扫落叶,漫天飞舞。 *** 下了汽车,小城在冬日的寒风中备显萧瑟和凄凉。 古人说,近乡情怯。王桃的心绪亦如是。 又搭了一辆乡村小巴,转了几个偏僻的路口,桃村终于到了。 缓缓走进这座既陌生又熟悉的村庄,不免生出隔世之感,村里修了水泥路,道路变得平坦宽阔了,那些房舍也变了样,有不少村民家盖起了钢筋水泥的洋楼。 家乡变了,我也变了。一切都变了。 王桃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及至见着了老父老母,她的眼泪才打着转儿撒落下来。 王桃一勐子扑进二老怀里,什么都忘了,甚至结婚的事情也忘了,脑海里反覆涌起的是四年的打工生涯里所受到的那些委屈和不平,工作的烦累,主管的臭骂,情感的挫折,心灵的孤独。这些东西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了泪水浸湿了父母亲的衣襟。 四年的流金岁月,王桃变得更加清新成熟了,父母的银髮却像霜降一样撒满了头。 她悲伤的是,自己长大了,父母却老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桃眉飞色舞喋喋不休地向二老讲述深圳的见闻,她亲歷亲为或看到或听到的那些奇闻异事。当妈妈终于提起订亲一事的时候,王桃的神情马上黯淡下来,忧郁和愤懑爬上了脸庞。 “这辈子,你们替我拿过太多主意了,每一次,我都觉得你们做的对,你们的想法是正确的,可是这一次,事关我的终身幸福,我不得不叛逆一次,说实话,我不想嫁给那个小张,哪怕他有很多钱,哪怕他很优秀。” “桃啊,你的心情妈能理解,但是你也得理解一下我和你爸。我们都老了,没几年活头了,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和你哥都能成个家,我和你爸早点抱上孙子外孙子。可是呢,咱家穷,你哥又没本事,读书不行,嘴又笨,不能挣大钱,又不会耍嘴皮子,这不,三十几了还在打光棍,村西头的大刘跟你哥同龄,孩子都上初中了,你说你哥愁不愁,爸妈愁不愁?现在的情况是啥呢,张发财拿出了五万块钱帮咱家把楼房盖起来了,你哥的婚事也有了着落,正在商量结婚的日子。只要你答应跟张发财的儿子成婚,那五万块钱他们就不要了,另外再拿十万做聘礼,反正不会亏待了你。这样一来,你们兄妹俩的人生大事都解决了,我和你爸死也能瞑目了,难道不是两全齐美吗?”
第149页 “妈,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是做生意,你们这样考虑是完全没问题的,问题是,它不是生意,它是结婚啊。我和那个小张根本不熟悉,怎么勉为其难过一辈子啊。” “感情是在一起之后慢慢培养的嘛,我和你爸就是这样的情况。”见王桃不高兴了,老妈当起了说客:“小张这孩子其实挺不错的,长得很周正,打小能吃苦,十六岁去济南当兵,在部队呆了五年,身体练得跟树桩一样结实。退伍以后跟着他爸卖中药材,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时候喊过累?小张这孩子心眼好,又单纯,每次到咱家来,从不空着手,大包小包、罐头补品,一买就是上千块,出手多大方啊。而且知书达理,嘴也甜,到家来从不干坐着,帮妈择菜洗碗,什么都抢着干,叫你爸叔,叫我姨,多懂事的小伙子!” 王桃认真听妈妈说完,不禁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画面,小张仿佛男神一样正在天上缓缓降落,头上金光万道,身后彩云飘飘。让她觉得可气又可笑。 第82章 此时远在深圳的周朗,两天里不见王桃,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 他像寻找一件丢失的宝物一样到处寻找,问梁爽,问虎妞,问室友王耍她们,问王桃的车间各位主管同事,均无结果。他又找到卖烧烤的祥子、卖包子的严敏,也说没联繫。 周朗不能放弃。他开始敲邻居家的门。 一连敲了五家,苍天不负有心人,最后一家的女主人告诉周朗,那天她好像看到有两个男的,一胖一瘦,打扮像是乡下人,说话挺沖的,拖了一个姑娘下楼,那姑娘可能就是你女朋友吧。 黑暗里的周朗一下子见着了曙光,他急急地问道:“那个瘦子是不是剃了个锅盖头,然后皮肤有点黑?那个胖子个头不高,肚子很大,长得像是弥勒佛?” 邻居搔头做恍然大悟状:“哦,是的,就是的!” 周朗嘴里念念有词,瞬间,他明白过来了,原来是王雷带走了王桃! 不错,也只能他能把王桃带走。 于是他把王雷恨得牙根痒痒,发誓就算找遍五大洲四大洋,哪怕找到委内瑞拉模里西斯也要把王桃找出来。 他再次找到梁爽,因为他知道梁爽是王桃一起光屁股长大的髮小,他想请梁爽出山,由她做导游,他一定能找到王桃老家。但是却遭到了梁爽无情的拒绝。她眼下和黄欢的关系搞得忽冷忽热,巴不得王桃和周朗之间也出闹点小矛盾,这样她心里才能平衡。 当然,梁爽不是不关心王桃,她已经认定了王桃肯定被她哥带回了老家,她也认定以王桃的性格早晚得回来。所以,梁爽很放心,那姐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歷过啊,天底下没有人能够阻止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周朗拿梁爽没办法,回去以后翻箱倒柜,一通乱找。谢天谢地,总算找着了王桃家里的电话号码,然后心怀忐忑地拨通了。 “喂,你好,请问是王桃家吗?” 当时,王桃一家四口正围在一起闷头吃午饭。电话响起的时候,王桃伸手去抓,却被王雷一把按下。“好好吃饭,不准出声!” “不出声就不出声,有什么了不起!我恨你,哼——” 王桃低下头,委屈地扒起了饭。 王雷将眼神丢给爸爸,爸爸摇摇头,将眼神丢给妈妈,妈妈翻翻白眼,又将眼神丢给了王雷。 王雷情知躲不过了,犹豫着拿起听筒,张嘴和周朗对话。 “啊,你打错了吧,不是她家。”王雷撒了个很低级的谎,“那个,我不认识啥王桃、桃王的,你准是搞错了。” “不用骗我了,我是周朗,我认得你的声音!”周朗义正言辞,声若洪钟,“你是王雷!你是不是把小桃带回家了?小桃在哪儿?” “她没跟我一块回来呀,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谎言被揭穿后的王雷打算抵赖到底,继续装蒜,“那个,我爸我妈都很想念小桃,你快点叫小桃接电话!” “你用不着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周朗坚定地说,“我的直觉告诉我,此时此刻,小桃一定在你们身边!百分之二百!” “小桃无论在哪里,都跟你姓周的没半毛钱关系了,你就死心吧。” “让我死心?除非我真的死了!”周朗挂掉电话,平復心情。 既然摊牌了,既然商议不成,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找她去吧。于是开始着手出长差的准备。他请了二十天的假,潘队长不爽地问他干嘛,他说家里死了个朋友,是他玩得很铁交情很好的朋友,所以必须赶去凭弔,送朋友最后一程。 潘队长起先不同意批假,刁难地问了他一个问题,让他务必作出抉择:“到底是朋友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工作丢了,可以再换一份,可我这朋友只能死一次!”周朗的话掷地有声。 你有理,你牛逼!潘队长嘆口气,然后在请假单上签了字。 周朗跑到王桃所在的部门,找到了她的主管替她请假。 王桃的老大和他的老大同样难伺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以同样可恶的语气质问周朗:“你不知道公司有规定不能代别人请假的吗?”
第150页 “可是王桃确有急事,不能亲自来!” “绝对不行,”王桃的老大秉公执法,大义凛然,“要请假的话,必须本人亲自过来!哪怕我自己也不能违背厂里的规定。不然你也知道的,旷工三天以上,算是自动和公司解除劳动合约,也就相当于被开除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不能变通一下吗?”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 “真是老古董!服了你了!以后出门别撞邪啊……” 周朗无奈,既不占理儿,又拙于言辞,只得讪讪而回,心里怨怪自己的无能。然后他就搭乘火车到皖北梨县找王桃来了。 出发之前,周朗打了个电话给父母,推心置腹,徵求父母的意见:“爸,妈,我是你们的儿子朗朗!儿子在深圳爱上了一个姑娘,她也非常爱你们的儿子!但是她的家人不同意我俩在一起,强行把她接走了!儿子爱她就像爱你们一样炽烈!你们说,儿子该怎么办?要不要把她找回来?” 周父周母仰天长嘆,老泪纵横,坚决支持儿子的决定。 周朗浑身充满了力量,这力量是亲情的力量,更是爱情的力量!为了心爱的姑娘能够回到身边,上刀山、下火海,千难万险,在所不惜! *** 时不我待,多耽搁一天,周朗就多揪心一天,哪怕是脑子再愚钝的人,也应该能够想到小桃被她哥强制带回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尤其是往她老家打了个电话之后,从王雷的反应上,周朗几乎百分百确定,小桃是被逼婚了。 虽说现在早已步入了文明社会,但是不能否认在一些教育程度不高、经济条件落后的农村地区,仍然存在着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婚姻制度的现象,很多女孩子刚刚下学,十六岁年纪,便被父母安排种种相亲,但凡男方家庭条件优越,有份相对高薪稳定的工作,基本上这门婚事儿十有八九能成。 有时候,她们嫁人的理由简单到离谱,却又现实得可怕。 比如“他是城里人,住在新城区,希望自己以及自己的孩子也能成为城里人。”或者,“他爸是中学校长,有知识有文化,他妈也是老师,简直是书香门第,打着灯笼都不好找这样的优秀家庭啊。”再或者,“这傢伙在闹市区开了一家连锁超市,要是嫁给了他,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用朝九晚五上下班,天天坐在老闆椅上收钱,打打麻将遛遛狗,多清闲自在啊,我就嚮往这样好吃懒做、不劳而获的生活……” 周朗想,像王桃这般年龄的姑娘,在梨县本地或许大都已经结婚生子了,相比之下,王桃算是大龄单身女青年,因为在老一辈的观念或者偏见里,不结婚成家,就属于单身。 曾几何时,周朗也听王桃唠叨过一些关于她哥哥王雷的事情。 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有优点,亦有缺点。 说王雷老实,却不本分,心地善良,但又爱惹是生非。自盼早点成家立业扛起家庭重任,却又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以至于耽误了青春、虚掷了年华,三十大几了依然孤独一身,高不成低不就,娶媳妇儿成了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儿。 于是周朗想到,小桃被王雷强行带走,肯定和他娶媳妇儿缺钱有关,很可能全家人瞒着小桃为她定了亲,先定亲,把彩礼钱搞到手,然后再把她哄骗回家,迅速结婚。这样,对于王家父母来说,一下子把儿子女儿的终身大事全解决了,何乐而不为呢? 嗯,事情就是这样的,也只能是这样的了。 周朗打定主意,一定要赶在小桃被逼成婚之前去到那儿,无论如何把她抢回来。 对,小桃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配拥有她。 鬼挡杀鬼,佛挡杀佛,哪怕拼了这条贱命,也不能让小桃受半点委屈! 几个平时交情不错的猪朋狗友到车站为周朗送行,传说中的小三潘依也风风火火地跟着过来了。 了解到王桃被逼还乡的消息,潘依就央求周朗在深入虎穴、英雄救美的时候带上她,理由是孤军奋战不如强强联手。 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不容易无聊而一个人太过悲壮:“想想看,此一去龙潭虎穴、刀山火海,成了,抱得美人归、今生永相随,万一败了,横尸田间地头、死无葬身之地!而有我在呢,起码能为你收尸吧,写份讣告、昭示天下,说你周朗为了抢回心爱的姑娘而不幸阵亡,好歹落下一个情痴的美名,你泉下有知,也会感到一丝欣慰吧。” “呸呸!我呸!”周朗嗤之以鼻,“我这还没出发呢,你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是咒我呢吧,我失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哦,有好处,你有机会接近我了——” 潘依面色一红,不言语了,像第一次下蛋的母鸡。 “不过我倒是想了解一下,”为了打破这略显尴尬的气氛,周朗微微一笑,开了个玩笑,“如果我真的挂掉了,你会在我的讣告上写些什么?” “这个嘛,”潘依手托下巴想了想,然后兴奋地打个了响指,“有了。就写八个字: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周朗目瞪口呆,瞬间石化。 第83章
第151页 三分钟后,潘依继续挣取,这次换了方式,撒娇卖萌。 “朗哥,你就带我去吧,安徽那地方,穷山恶水,你人生地不熟的,特别容易迷路。路途漫漫,有我陪在你身边,起码能逗个乐子,相互有个照应……” “不行,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跟着我出远门去抢亲,不合适的!再说了,山高路远、虎豹豺狼的,你再有个啥闪失,我该怎么向潘队长交代?”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能承担我做一切决定的一切后果!求你了,小哥哥,带我去吧,让我帮帮你,不,帮帮王桃,别再犹豫了,时间就是生命啊——” “你呀,这张嘴真能说。拿你没办法,唉……” 周朗起先不答应,主要是考虑到见面以后王桃的感受,他领教过王桃的醋劲儿带来的代价。不过潘依不依不挠、死缠烂打,使出浑身解数,坚持要和他一块上路,后来她真诚地说:“说实话,自从知道你和王桃的恋情,我很受感动,决定退出这场感情之争。王桃喜欢你是真的,我喜欢你也是真的,但我没想过和你永远在一起,因为我知道王桃比我更爱你、更需要你!所以,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只把你当作哥哥看待的,或者哥们儿也行——难道这样还会引起她的误会吗?” 潘依又说:“我不是小心眼的人!不然也不会死乞白赖地跟你去找王桃。再说了,现在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救人如救火,晚一步她可就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想到“别人的新娘”,周朗心里一紧,觉得事不宜迟、大局为重,硬着头皮同意了。潘依欢欣鼓舞,像是打了一场胜仗。她忙掏出手机,摁了一串号码,电话那头是传来潘队长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依依啊,咋没上班,找我啥子事么?” “哥,我不想在福士康干了,”潘依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跟一男人私奔了!” “跟人私奔?”潘队长一时懵了。 “是啊,私奔也叫跑路,但我宁愿叫它勇闯天涯。现在我宣布,我今天就走!马上就走!” “妹子啊,不要任性好吗?跟谁私奔,往哪儿奔啊?” “我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潘依说完,“啪”,合了手机盖,沖周朗吐吐舌头,狡黠一笑。 周朗欲哭无泪,苦笑着耸了耸肩,背过身去跟潘队长发了一条简讯,简短说明了一下情况,请他放心,“虽然一时半会回不来,但我会时刻照顾好依依,不会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出了任何纰漏,我负全责。” 潘队的回覆里,将周朗一顿臭骂,周朗粗略地瞄了一眼,大概明白了潘队的中心思想是“诱拐良家少女,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潘依早有准备,不仅买好了车票,还买了一张梨县地图,她说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还说成功属于有准备的人,并且顺便自夸冰雪聪明、才智过人。 周朗有点莫名感动,他单纯地想,这年头,一个人肯这样无私地帮助另一个人,太难得了。但愿潘依真的放过了他,视他如哥哥,或者哥们儿。 北上的火车轰隆隆开动了。 寂静的天光云影,映衬着冬日的晚霞。此刻的周朗把潘依当作了最亲爱的朋友,因为她给了他春天般温暖的感觉。 安徽很远,远到相隔千里,肉眼望不到尽头。 安徽也很近,这是一种心灵的感觉,仿佛触手可及,天涯不过咫尺。 有了潘依陪伴,有了身后那么多支持和鼓励的目光,周朗信心百倍,不管前方是悬崖峭壁还是万丈深渊,他都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旅途中,周朗打了电话给潘队长,却又换了套说辞,轻描淡写地说潘依爱玩,跟着他游山玩水去了,不用为她担心,过几天就回来。 周朗心里直打鼓,潘队长一定恨死他了,请假的时候满口谎言骗他,说什么朋友死了去弔丧,转眼之间便带着人家的亲妹妹远走高飞了,日后见面,必然血光剑影,指不定怎么收拾自己呢。 “天下事,如棋局,早参透,笑红尘……” 周朗长嘆一声,然后划开手机,把潘队长的名子拉进了黑名单。 南方日暖,北方严寒。 火车一路北上,气温一点点往下降,天气越来越冷。 潘依明明是小妹妹,却表现出大姐姐的风范,格外照顾周朗,知道他心情不好,太着急见到心上人,便讲了很多笑话给他听,但往往把自己逗笑了,周朗还是一副死尸面孔。这个时候她会伸出舌头,或者是扮个鬼脸,接着自言自语,“不想理人家就算了。我感觉自己就是对牛弹琴嘛。喂,姓周的,你笑一笑,会死吗?” 潘依的可爱周到和善解人意,周朗完全体会到了,一点一滴,谨记在心。 他不是不想理她,而是实在没心情和她逗闷子,他的心里窝着一团火,这团火愈是临近梨县,烧得愈旺。 火车像是流浪者,路过一座城市,又路过一座城市。 但纵有万千风景,也诱惑不了周朗患得患失的心,他恨不得早一点见到王桃,再早一点见到王桃。 *** 周朗到达皖北梨县的前一天,王桃的父母突然改变主意,提前为她举办婚礼。王桃再三抗议,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抗议无效。
第152页 王桃好话歹话说尽,他们依然不为所动。 王爸一声不吭,王妈低头不语,哥哥王雷倒是开口回应了,他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桃子你不要闹了,日子已经定下来了,无可挽回了。小张家已经摆上了酒席、宴请了宾客,所以无论如何,你明天都要嫁过去!” 王雷的话有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本来就是冬天,雪上加霜,王桃更感浑身冰冷,通体战慄。不让我闹,我偏闹,为了将来的幸福,王桃豁出去了,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行囊疯子一样往外跑,但还没跑出村口就被王雷追上了。 于是王桃悲催地被押回了家中。王雷这下不给好脸色了,他疾言厉色恐吓她,说再敢往外跑就打断她的腿,“咱爸咱妈养你这么多年白养了?轮到你付出的时候你不干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哥啊,你是要逼死妹妹吗?”无计可施的王桃,泪眼婆娑。 “妹啊,你咋还不明白呢,你是要逼死我和爸妈吗?!” 王雷也哭了,咧着大嘴叉子,哭得很难看,“小张家给的彩礼都用来买建筑材料了,新楼动工之前那笔钱便花得差不多了,而且小张家把喜帖都撒出去了,今天已经开始宴请亲朋了,如果这时候你开熘了,小张他爸还不得开来挖掘机把咱家的房子剷平?你让爸妈怎么办,我又怎么办?咱丢不起人啊!” “我……我……对不起你们……”王桃哭着给父母跪下,求他们放自己一条生路,“爸,妈,我真的不想这么早结婚,况且我和小张很多年未曾谋面,何谈感情基础!你们这样赶鸭子上架,等于是葬送女儿的终生幸福啊!” 两位老人无动于衷、心如顽石,却又满怀心酸、泪流满面。 妈妈问王桃:“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 王桃一下子想到了周朗,激动得不能自已:“有,有!他叫周朗,比我大一岁,长得又帅又强壮,对我特别好!我以前在电话里提过他的!我们相处两年了,感情很好的!” 接着又补充一句,“我们俩早就住到一起了!”觉得分量还是不足,再添一句:“我,我怀孕了,就在上上个月,到医院一查,我居然有了他的孩子——” 爸妈惊呆了,半晌不言语。 王桃就知道,王雷没有把她和周朗的事情告诉他们,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急催着自己把婚结掉。 但是,计谋无效。即便拿怀孕作幌子,也没能动摇父母的心。 为了防止王桃跑掉,父母更是下了狠心,命王雷把她关在西屋里,门上挂了一把又重又黑的锁链。并且将她身上的钱全部搜光,手机和身份证件自然也被“代为保管”。 如同犯人一般困居于陋室,一点自由也不得,这和囚禁有什么区别? 王桃心急如焚,但束手无策,没身份证买不了车票,没钱就吃不了东西干饿着。 精神和□□的双重打击之下,王桃面如死灰,心,也如死灰,她放弃抵抗了,再哭再闹已然毫无用处,徒费气力。 罢了罢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王家西屋如同囚室,逼仄潮湿,又冷又黑,虽然吊着一盏25瓦的白炽灯,可是王桃没有把它打开,相比眼下所遭遇到的人生难题,她宁愿融入在茫茫黑暗里,任思绪纷扰,无尽地沉沦。 王桃在黑暗里想着自己糟糕透顶的命运,想着千里之外如春天般温暖的周朗。 想起周朗的厚实的胸膛,想起他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她突然笑了,是很苦涩的笑容,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朵洁白而孤寂的花,一阵大风颳过,只落得残枝败蕊、狼藉不堪。 她很期待能有一位好心的路人经过,把那些散落一地的花瓣温柔地捡起来,捧在手上,呵护一番,带回家。 第84章 吃晚饭的时候张发财的儿子小张过来了,专门为王桃而来。他骑了辆造型夸张十分俗气的摩托车,车后座挂了几袋礼品。 有烟、有酒、有肉。 王桃爸妈满脸堆笑出门相迎,一边说着客套的话一边把礼品提下来,丝毫不见犹豫,动作干脆利落,如同快刀斩乱麻。王雷手里捧着一碗已经喝掉一半的稀粥,热情地招唿小张一块吃个饭。 “你丈母娘我亲妈今天做的黄焖鸡饭真的不错,吃完一碗还想吃一碗,怎么吃也吃不够呢。快快坐下,哥帮你盛一碗,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不了不了,我来的路上赶了个饭局,一桌生勐海鲜、奇珍异味,都快把我吃撑着了。”小张不肯,应该是觉得不自在,而且没必要。所以他不理会对方的虚假客气,直奔主题,“我就是过来看看我的老同学、未婚妻,小桃。” “有心了,有心了——” 王雷奴才见到金主一样,把小张领在西屋门前,一个转身,消失不见了。 “爹,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把小桃关起来了吗?”小张疑惑地质问。 “唉,一言难尽啊。女娃娃刚从深圳回来,听说结婚的事,老大不愿意,心里憋着气儿呢。都是小时候太宠她了,给她惯的一点也不听长辈的话了,总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家都不好好呆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王桃爸爸语言生涩地解释。
第153页 “这样做,可是有点过分哦。”小张说着,望向院子四周,“我哥呢,他又干什么去了,刚才还笑嘻嘻的,怎么一下子就跑掉了?” “来了来了——”王雷一路小跑着过来,右手高举着一串明晃晃的钥匙。 “我说哥,事情做得不要太出格哟。”小张作出生气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小桃再不同意这门婚事,你也不能把她锁起来啊。她没犯法,又没打爹骂娘,你们不能像对待犯人一样对待她!毕竟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们不懂吗?真是的,我好气哟——” “没错,这样做确实不太好。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王雷一边自我批评,一边哆嗦着手,小心地把门打开。 此时,王桃蜷缩在小木床上,被子也没盖,她已经流干了眼泪。 她绝望了,认命了,不再奋起抵抗了。 ——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我已无所谓了!我是你们养大的,就得听你们的,你们让我嫁谁我就嫁谁!哪怕让我嫁给一头猪、一头驴我他妈的也嫁!反正你们也没拿我当人看!小时候无限憧憬的美好未来、幸福人生,统统见鬼去吧! ——周朗,对不起了,我没有履行当初花前月下时的承诺,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也辜负了我们相知相爱有甜蜜有误解但更多的是开心和快乐的三年时光!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们的爱情! ——朗哥,多希望你能看到此时的我有多么的弱小无助、可悲可嘆!朗,我的男神,我最亲爱的人,你在哪,你还好吗? 房门被打开一条缝隙,有一丝凛冽的月光透进来,然后听到吱呀一声,有人迈步而入,王桃抬眼观瞧,除了哥哥那张比馕还大的脸,还有一位个头不高皮肤黝黑的陌生男子。 因为方才听到了他们门外的对话,王桃知道此刻站在面前的男人是小张无疑。 王桃翻身下床,快速整理了一下疲惫的面容、凌乱的髮丝以及悲苦到极点的心情,然后直愣愣地瞪着小张,坚毅而倔强。 小张长得很粗犷,一张国字脸,轮廓分明,有角有棱,像是漫画书里那种一眼看到就知是正面人物的形象。见着了王桃,小张倒有些不好意思,整个人明显侷促不自然,只瞟了她两眼,便摸摸后脑勺说:“好看,真好看,比上学那会漂亮多了!值了,真值了……” 王桃理解他的意思,他说好看是指自己还算清秀的容貌,他说值了是指他家给的那五万元钱,是物有所值的意思。原来,在小张眼中,自己就是一件完全可以用价钱衡量的物品,他不是娶了个老婆,而是买了个老婆。 “老同学,别来无恙啊……”小张尬笑,伸手地向她打招唿。 “老同学?谁他妈是你老同学?天下掉下个老同学,我该高兴吗,哈哈哈——”王桃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笑是苦笑,肆无忌惮,却又悲伤万分。 她也不知为何要发笑,只是悲哀地想到,自己活这么大,唯一的价值就是为家里换来了区区五万元钱!原来自己还值点钱呀!本以为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赠品,一文不值呢! 这对未婚夫妇的第一次相见,在三句话内就完成了对谈,王桃的爱理不理或者说视为仇敌的态度使得小张局促不安又尬尴异常,不得不退避三舍,赶紧熘之大吉。 小张当然没在王桃家吃饭,退出西屋后,跟王雷低头聊了几句,跨上摩托车走了。 王桃听到哥哥的一句话,让小张回去赶紧准备婚礼事宜。王雷兴致勃勃地说,“张啊,到了明天中午,你就风风光光地用八抬大轿来迎娶漂亮媳妇吧!” “可以吗?”小张指着西屋的方向,满心焦虑,“小桃如此不配合,婚礼能顺利吗?我担心到时候她这也不肯,那也不做,把我晾在一边,我就丢人丢大发了。” “张啊,你得相信哥,哥能把小桃从深圳带回来,就有能耐把她嫁出去。你啊,把心放回肚子里,说服小桃的工作,我们家来做。你只管忙你的去。” “得嘞,谢谢哥哦,这是一点零钱,你拿去买点好吃的,给小桃补补身子——”小张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鼓囊囊的,想必装了不少钱。 “都是一家人了,还这么见外干啥?以后别再破费了,一定记住了啊!”王雷恬不知耻地接过红包,卑躬屈膝地送走了小张这个财神爷。 *** 到了晚饭时间,王桃无心进食,坐下来扒了两口,扔下碗筷主动往西屋走去。 妈妈在爸爸的指示下紧跟过来,不住口地夸小张,她说,你看人家小张那孩子哪里不好啊,虽然长得算不上多英俊,但面相踏实,有富贵命。而且知书达理,又当过兵,是个军人,有责任又有担当!再看看你,除了一张脸比别人家的闺女周正,还有什么能够提说的资本? “桃子你知足吧!”妈妈最后说,“嫁给谁不是嫁!现在农村男人娶个媳妇不容易,你就算帮衬一下你哥,如果你不嫁出去,咱家就欠小张家十万块钱,这当初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想抵赖都不成!如果咱家负债纍纍,爸妈老了,干不动了,你哥一个穷光蛋上哪找对象去……”
第154页 王桃听了,不置一词,欲哭无泪。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她闭目遐想,思绪纷纭。 妈妈还在一个劲儿地唠叨,一口气说到天亮的节奏。爸蹲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不停地抽菸,地上散落着很多菸头。王雷也在忙活,他把王桃的嫁妆一一那些桌椅板凳、电视冰箱,从堂屋里逐个搬出来,用干净的抹布一遍遍地擦拭。他爱不释手的动作表情,证明了他把妹妹的婚事当成了人生中的大事。 所谓的“嫁妆”,王桃都瞧见了。林林总总,一件没落。电视机是新款的海尔宽屏彩电;衣柜和冰箱大气华丽,估计也值不少钱。还有几床大红喜色的被套、明亮照人的梳妆镜,以及一架復古豪华泛着金光的真皮沙发…… 做个假设,如果王桃嫁给的是周朗,这些嫁妆被带到周朗家里,王桃会感到万分开心;退一步讲,即使不是嫁给周朗,而是梁冰,王桃也会由衷地感激父母哥哥。因为无论周朗还是梁冰,起码是王桃非常了解的人,而且王桃相信,无论嫁给两人之中的哪一个,他或他都将带给她看得见摸得着的幸福。 但是小张呢?王桃不了解他,所以根本不知道! 王桃见了他一面,也只此一面,他个头不高,长得粗糙,应该是部队训练的结果。但是他在生气时额头上不自觉暴起的几道青筋,让王桃看到作为大男子主义者强硬、暴戾的一面。王桃想他应该属于善于使用暴力、用拳头解决问题的那类人。 不过,她的好奇心已被冰冷的现实磨耗殆尽,一点也不想探索未知悬疑。 心事重重,一宿未眠。坐在窗前,王桃一直望着虚空的外面。 前半夜,月光如银,小院好似白天般明朗,李白吟诗“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大概就在这个时辰吧。 王桃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周朗。到了后半夜,月光隐匿了,月亮被乌云遮盖,霎时风起云涌。 王桃以为要下雨,老天偏偏飘起了雪花。 雪花好白啊,飘飘洒洒,映着她的脸颊,映着她的灼灼年华。 可是啊可是,年华即将老去,王桃不再是以前那个不谙人事单纯如水的小女孩了,几个小时以后,她便要嫁作人妇,心不甘、情不愿,从此柴米油盐酱醋茶,青春对她来说即将成为往事。 她一直很安静,安静地坐着,安静地看着雪花一片片旋转着落下,在地面上越积越厚,它就像她心中的忧伤,丝丝入扣,汇聚成海。 周朗,这一世,也许缘尽至此。我虽然不好,但希望你保重。 第85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梨县到了,周朗和潘依裹着厚厚的棉衣,下了火车。 他们从深圳宝安出发的时候着实没有想到,北方的天气出奇的寒冷。火车经过阜阳站的时候,周朗迷迷煳煳睡着了。潘依把他拍醒,指着车窗说,“周兄快看,外面下雪啦!”接着自顾自哼起了歌曲,“雪啊,一片一片又一片,就像我对你无边的思念……” 潘依特别可爱,“私奔”之后,一直称唿周朗为“周兄”,很有古代侠女的风范。 周朗一愣,凝神看去,果然有雪撒落。他思忖道:“谚语说,瑞雪兆丰年,下雪应该是好兆头吧。但愿此番前去,能够一帆风顺,找到心爱的小桃,把她接回深圳。” 潘依兴奋不已,打了鸡血一样,高声吟起了诗词。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周朗也来了兴致,接着潘依诵诗,一直念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才停下来,相视大笑。 这时,潘依问了一个很私密的问题:“周兄,你风流吗?” “这,我——”周朗尴尬不已,不知怎样措辞回答。恰巧过来一位推销棉衣的,周朗问了价钱,觉得还能接受,就买了两件,一件给了潘依,一件自己披上。 “周哥,说句真心话,咱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你从来没有对我有过哪怕一丝丝心动吗?别敷衍我,我想听发自肺腑的实在话!” 潘依突然这么问,周朗吓了一跳,上车之前不说约好了不谈感情方面的问题吗?明明知道这样的问题会令自己有所忌讳,她却还是提起了。 “好吧,我说实话。”周朗认真想了想,然后凝神望了一会潘依,再把头别过去,看向车窗外面飘飘洒洒的雪花,嘴唇动了动,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迴荡,“心动过,但没有一直心动。怎么说呢,我们就像一张光碟的两面,永远不能同时播放,所以,我和你,有缘无分。” “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直接说不就行了,还搞得这么文绉绉的,罗里吧嗦,讨厌你啦——” 潘依扬起粉拳,在周朗肩膀上重重捶了几下,算作惹她不开心的惩罚。 飞车北行,一路风雪。 大约早晨六点钟,火车终于停靠在了梨县站。 将近二十四小时的车程,似乎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下车的时候,周朗喃喃自语,“小桃,千万挺住,你的男人来了……” *** 旭日初升,光芒四射,迎来雪后天晴。 哥哥一身皮袄皮裤,脚下一双大头皮鞋,嘴里哼着时下流行的土味情歌,缩着肩膀,踩着厚厚的积雪,为王桃送来丰盛的早餐,两个馒头、三根油条、一杯豆浆。另外,还有一碟红烧肉,冒着丝丝热气;一碗撒汤,点缀着几根香菜。
第155页 王雷劝妹妹吃饱一点,最好吃完,别剩下,还劝她要想开一点,多些笑容,别老是愁眉苦脸的。“桃啊,今天是你出嫁的大好日子,应该开心一点才是,人的一生不长,时间是有限的,把烦忧愁闷挤出去,快乐才有一席之地!再说了,人,这辈子能结几次婚啊,中午迎亲的队伍就到了,过了今天,你就成为别人的新娘了,再烦烦再忧愁也没意义了。” “我不想出嫁,我想出家!”王桃闷闷不乐,推开所有饭菜。 “别啊,”王雷正色道,“你做尼姑了,哥估计也得做和尚。你忍心看哥打一辈子光棍吗?桃子,帮哥一回吧,哥求你了。” “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凭什么牺牲我来成全你?”王桃不服气地说。 “不凭什么,就凭我是你哥!”王雷气得脸色发青,“再者说了,嫁给小张未必就过得不幸福。甚至可以说,能找到小张这样的丈夫,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不是谁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知道咱村和你一块长大的王妮子吧,因为小张娶你的事,她是羡慕嫉妒恨啊,都哭了三天三夜了,昨晚上还跟她爹娘闹了起来,自暴自弃要远走他乡呢!” “无语!” 王桃说不出话来了,上嘴唇和下嘴唇好像粘在了一起,涂了胶水一样,怎么也分不开。按了按空空的小腹,她妥协了,抓起馒头,慢条斯理地啃了几口。 馒头香喷喷的,很软,很甜,王桃却感觉是在啃一块砖头。 吃罢早饭,王雷发动了家里唯一值钱的出行工具——机动三轮车,开往镇上。 王桃坐在车厢里的一头,爸爸妈妈坐在另一头,相顾无言,缄默无声。能感觉得出来,爸妈如此一意孤行地对待她,内心也是不安的、自责的、愧疚的。但是农村老一辈人思想愚昧,信奉男尊女卑,儿子永远比女儿重要,所以他们也无可奈何,为了儿子将来的幸福,不得不牺牲女儿将来的幸福。 他们带王桃到小镇购置新衣服。 梨县当地女儿出嫁有个习俗,婚前必须由父母为她购买一套新衣。而且女儿喜欢什么样的款式,无论再贵,父母不能皱眉头,哪怕砸锅卖铁,也得掏钱买下。王桃既然决定让一步,那就得顺着他们,此乃缓兵之计。 王桃已预感到,周朗一定会来找她,他不会抛下自己不管的! 商场里的衣服琳琅满目,让王桃觉得眼花缭乱。王雷带着乞求的口气让她挑选一件,王桃想也没想,随手一指,“就那件吧,我不挑三拣四了。” 王雷马上让老闆取下,“依你,试试吧。” “拿过来,你们都出去——” 王桃本不想试穿,觉得大小胖瘦无所谓,再漂亮又有何用,又不是嫁给自己的意中人。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小张非她知心人,干吗要为他而容? 后来还是穿了,因为怕麻烦,妈妈在她身后一直叨叨个没完,说女孩子嫁人必须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必须让其他女孩子投来羡慕的目光;妈妈又回忆起当年嫁给爸爸的情景,“当时我家里是贫下中农,一点也不富裕,除了几亩玉米地,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可是再穷不能穷闺女,尤其是即将出嫁的闺女,你姥爷一咬牙一跺脚,愣是卖了三百斤粮食,为我换来了一身的确良新衣,还有一双油光锃亮的女式皮鞋。你爸当年也喜欢美女,一见到我两眼就放光……” 王桃无心倾听妈妈像普鲁斯特一样追忆似水年华,走马观花般逛了两条街,心不在焉地挑了几件外套,又选了两双高跟鞋,还有一条绣着鸳鸯戏水百年好合的粉色围巾。之后便作出百无聊赖、极度敷衍的姿态,这也不看,那也不瞧。 王雷见状,只得招唿父母,中止行进,耷拉着脸子,讪讪而回。 *** 车行半路,出了点状况。由于化雪路滑,三轮车的一个轮子陷进了淤泥里,任凭王雷加多大油门,半点前进不得。爸妈都下了车,帮着推车。爸 爸身上甩了很多泥点,他好像没看到似的,根本不在乎。妈妈的衣服也脏了,脸上溅了许多污渍,狼藉一片,王桃看着心疼,要下车帮忙,但被妈妈严厉怼回,“咱们这儿的规矩你忘了吗?你是新娘子,一旦上了车,不到家是不能下车的,老实坐在车里,我们搞得定!” 坐在铺了一层棉被的干净暖和的车厢里,望着年迈的爸爸妈妈奋力推车的身影,王桃心中五味杂陈,很想原谅他们往错误的方向主导了自己的婚姻大事,但一想到将来死气沉沉毫无默契的婚后生活,一想到正在千方百计寻找自己的男朋友周朗,突然又有一种尖锐锋利的恨意在心头滋生。 唉,王桃不自觉地嘆了口气,老爸老妈为了儿女的婚事如此操劳,当真是恨不起来啊。进退两难,跑掉也不是,留下也不是,我该怎么办? 终于,车子摆脱了泥雪轱辘的纠缠,恢復了正常行使。 司机王雷投鼠忌器,不敢开快了,挂了个最慢的档位,车子像过马路的老年人一样,颤颤巍巍地往家的方向开去了。 小张的婚车也遭到了大雪的困扰,但是困扰程度比王桃家三轮要小很多,因为他爹花钱租用了四辆奥迪和六辆桑塔纳。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破的奥迪也比三轮车好开啊。
第156页 张发财真捨得砸钱,鞭炮声从起点一直鸣到终点,唢吶声从出发地一直响到目的地。 王桃忐忑不安地坐在镜子前,望着对面表情僵硬的自己,心在滴血。梳妆檯上放着昨天小张送来的聘礼,所谓的“三金”,金戒指、金耳环、金手镯。也不是知真金,还是镀金。爱真不真,爱假不假,老娘不稀罕。 王桃不由得哼了一下,可笑啊可笑,结婚一事,到底是两情相悦还是物品交换? ——周朗,朗哥,这些东西为什么不是你买来交与我? ——亲爱的,你现在在哪儿? ——大朗,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想不到我已被哥哥带回老家了吧? ——好哥哥,如果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你不及时赶过来把我接走的话,也许今后再没机会了。 第86章 三个远房婶子大娘身着一身大红,喜气洋洋地为王桃梳妆打扮。 她们非常热心,也非常细心,为新娘子描眉、涂口红、画眼影,修手指甲,摆弄婚纱。王桃面无表情,心如刀割。 老天,今天我要嫁人了? 毫无疑问,今天我要嫁人了! 故事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可是自己明明感觉到了疼。 虽然王桃知道,身为女孩,终究要长大,终究要嫁人。她已二十有三,早过了法定结婚年龄,但是她真不想嫁给一个陌生人,还要为他生儿育女! 她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英雄梦想没有实现! 她还想和周朗一起开一家石油专卖店,将全世界的石油全弄到店里来,解决掉中东的石油问题,还世界一片安定和平! 她还想跟着周朗到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去,开一家精品服饰店,专卖儿童玩具,赚钱多少不计较,只要两人过得开心就好。 她还想…… 十点过八分的时候,迎亲队伍到了。 王桃听到家门口吹吹打打、礼炮齐鸣,人流涌动,好不热闹。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了。也不是紧张,是一种揪,一种抓,一种挠,隐隐地,难受! 村民成群结队来围观,他们很是热衷这个,好像看电影一样新奇。王桃从窗口看到小张一身西装革履、手里攥着一束鲜花,被众人簇拥着进来了。 小张神采奕奕,笑容满面,亢奋得给他一个支点能把地球掀掉。 太阳升起来了,挂在当空,俯照大地。 小张张大嘴巴高声喊叫王桃的名字,他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王桃,俺媳妇儿,俺过来娶你啦……” 众人起闹,声势如浪。 按说,王桃应当羞涩,应当悲伤,应当搂着爸妈痛哭一场。 没有,都没有,王桃的感觉只有两个字:害怕! 王桃害怕她都嫁过去了周朗还没到来,她同小张圆房了周朗还没到来,她为小张生出个小小张了周朗还没到来! 不,她真正害怕的是,她都嫁过去了周朗才到来,她同小张圆房了周朗才到来,她为小张生出个小小张了周朗才到来! 因为到了那时,她将无颜面对周朗,她的心头男人,她的真命天子! 穿上了红色高跟鞋,披上了洁白的婚纱,王桃的头髮被紧紧地束在了脑后,一张脸不知搽了几层粉,假睫毛又弯又长,涩得眼睛酸痛难忍。 她像个有肉无魂的殭尸一样,眼神空洞而麻木,机械地被几位妈妈请来做伴娘的村里小姑娘搀扶着出了房间。 一位邻居刘婶不停地劝王桃,“小桃,来,笑一个,大傢伙都看着呢,别丧着脸啊,大喜的日子,笑一个呀……” 王桃笑不出,冷若冰霜的脸上容不下一个微笑。 按照风俗,王桃坐在了堂屋中央的那把木椅上,然后由爸爸和哥哥抬着,缓缓走进院子,再走出家门。 炮仗声,震耳欲聋;唢吶声,声声入耳! 小张和他的伴郎们连忙将椅子接下,将新娘接下。 王雷托着妹妹的手,然后将它郑重地交给小张,半真半假半威胁似地对小张说:“今日,此时,我将妹子交给你了,将她一生的幸福交给你了!兄弟,你记住,如果以后的日子里胆敢欺负她,我这做哥哥的脾气不好,轻饶不了你!” “不会不会!哪能呢!”小张点头如捣蒜,“桃子马上就是我媳妇儿啦,我爱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呢!”接着朝岳父岳母鞠了个90度的躬,极不走心地承诺道:“请爸妈放一百个心吧!桃子嫁给我,我保证爱她一生一世!我们一定相亲相爱、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还有什么词还着,我给忘了!那,你们忙着,我把媳妇接走啦——” 王桃提线木偶一样任凭世界喧闹、人群纷扰,以为自己再不会流泪,可是当看到爸爸妈妈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伤难抑而流出的泪水时,自己又不争气地哭了。 小张和兄弟将椅子抬到婚车前放下,然后搭着王桃的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这时周围响起一片起闹叫好之声。“新郎官,亲一个,新郎官,亲一个——” 新郎官不负众望,喜滋滋地朝新媳妇脸上亲了一口,四下里又是一番山唿海啸。 刚把王桃抱起不到两分钟,不知怎么的,小张体力不支了,身子摇晃,不得不把新娘子放了下来,他大言不惭地解释道,“早上喝点了二锅头,有点不胜酒力,这会还没缓过来呢。对不起,你自己上车吧,我扶着你——”然后为她打开车门,并做出请的手势。
第157页 王桃觉得自己这些天没有好好吃饭,体重居然没有减下来,着实可笑,很想大笑一声,但没笑出来,她沉重地抬起左脚,再沉重地抬起右脚,费劲儿地钻进轿车,刚刚坐稳,车门还没关,她日思夜想的朗哥哥便来到了! 周朗,我的男神,我的救世主,你终于来了! *** 周朗神色疲惫、一脸焦灼,他用力扒开围观人群,高声叫道,“王桃,我是周朗!你是我媳妇儿,玉皇大帝指定的,观音菩萨做的媒,是不能随便嫁给别人的!” “朗哥……”王桃愣住了,像被点了穴道一样,一动不动。 王雷看到了周朗,如遇瘟神,脸色大变。 他冲到汽车前狠狠地关闭了车门,然后对小张说,“闹事儿的来了,赶紧出发吧。记住哥的话,好事多磨——” 小张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周朗便树桩一样挡在了婚车前面。 他向王桃挥手,王桃看见了,也向他挥手;他朝王桃笑,王桃看见了,也朝他笑。他的笑给了王桃无比的勇气,王桃努力甩开小张,打开车门,逃出车去。 她提着裙摆,健步如飞,冲到心上人面前,深情相拥。 她伏在他的肩头,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村民们惊呆了,小张和迎亲队伍惊呆了,王桃爸妈也惊呆了,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连大槐树上驻足的麻雀也惊呆了。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凝固了,停止流动了。 王雷没有惊呆,他是知道周朗的,知道他为何而来,知道他的出现意味着这场婚礼潜伏的危险和崩坏。他气得浑身发抖,妹妹在嫁人的日子当着老公的面和别的男人拥抱在一块,这让他觉得颜面无存,一家人从此在村里将抬不起头来。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扯开这对苦命鸳鸯,然后挥出一拳,重重地打在周朗的面门上。顿时,周朗鼻血长流,仰躺在地。 “他妈的,你还有种到这儿来,看我打不死你——”王雷暴跳如雷。 “大哥,你知道我和小桃的事情,我们相爱已经三年了,难捨难分!你也知道,我爱小桃胜过爱自己!在这世上,除了她,我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了!她是我的天,是我生命的全部!我不能没有她!”周朗艰难地爬起来,坚定地说,“今天,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她带走!除非我死在这里!” “你他娘的胡嘞嘞什么呢,谁是你大哥!找死!”王雷又挥出一拳,落在了周朗的小腹上,“今天,我也把话撂这儿!一定不会让你把小桃带走,哪怕你死在这里!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剧烈的疼痛致使周朗不得不弓起了腰,他用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能倒下,一定不能倒下。 王桃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像雨水一样滴下,很想替他擦一擦,但王雷不容许她靠近周朗半步。他抬起一脚,把一直不还手的周朗踢倒在地。 因为阳光的缘故,地上的积雪正不断融化,路上泥泞不堪,周朗平时是很爱干净的人,这会却像个泥人一样,污泥满身。 王雷愤怒地推搡着妹妹,走向婚车前一脸迷茫的小张。他在小张耳边嘀咕了几句,估计是解释周朗从天而降出现在这儿的缘由。小张听了,恍然大悟,变换出犀利的眼神扫了一下情敌,然后用力将王桃塞进车里。 *** 汽车发动,驶向前方。王桃欲下车,遭拒,于是疯子般大叫大嚷。 她从后车窗里看到周朗咬着牙慢慢爬起,美丽的潘依姑娘也赶来了,并出现在周朗的身边,可能从未经歷过大风大浪,她脸上的焦急和震惊显露无疑。 周朗的狼狈和倔强,以及鼻孔里冒出的血,让潘依花容失色,不知所措。 王桃继续挣扎着,小张将她死死地摁住,揶揄道,“旧情人来了是吧?倍儿兴奋是吧?我家前后花了二十万元才娶的你,哪这么容易就让别人抢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辈子,这一世,你得跟着我张铁蛋过!” “我呸!”王桃往小张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再闹下去,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小张戾气满满,暗暗加重了臂力。 周朗没有放弃,潘依搀扶着他,两人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追上来。由于是雪地,汽车容易打滑,因此开得不快,但周朗和潘依仍然跟不上。 毕竟他们是人,汽车是车,人只有两条腿,车有四只轮子。 婚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一路开到了小张家。 小张家张灯结彩,正在操办酒席。 王桃被小张推下车门,等候已久的众人立刻围上来,运用各种器具,各种喷,各种撒,按照老规矩迎接新人。 王桃被硬拖着来到堂屋,下面要进行的环节是跪拜公婆,敬茶水,收红包。 王桃当然不愿意,使劲往外挣,歇斯底里地撒拨。 “小贱货,简直给脸不要脸,还有完没完啊——”一声大吼,一记耳光,只听啪的一声,脸上登时火辣辣地疼。 王桃捂着吃痛的脸颊,恶狠狠地瞪着行兇者,原形毕露的小张。 第87章 周朗负伤前行,姗姗来迟。 他在小张父亲张发财做村长的葫芦村的村口被村民们拦下。
第158页 村民们众志成城,同仇敌忾,以极度蛮横的姿态面对来者不善的外来者。当然,在小张看来,周朗的做法无疑是,抢婚! 而事实上,的确如此。 青天白日,朗朗干坤,千里迢迢来抢我的媳妇儿、破坏我的婚事,这还了得?! 以强欺弱的抢,虽然背负着不道德的骂名,但是成功率很高;以小搏大的抢,依然要背负不道德的骂名,但是失败率也很高。 周朗明显属于后者。而且,他不是以小搏大,他是以卵击石。 小张家在方圆二十里之内是出了名的富户、权势之家,好比是太岁,你只能在太岁脚下臣服,不能在太岁头上动土! 手无寸铁的周朗孤军奋战,结果被不明真相、群情激愤的村民五花大绑,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如果他有孙悟空的本事,一切都不是问题;问题他不是孙悟空,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没有三头六臂,一个跟斗翻下来也就几米远而已。 万幸的是,村民们并没有为难与周朗同行的潘依,她在关键时刻扮可怜,做出不经世事瑟瑟发抖的样子,侥倖逃过一劫。理智支配着她偷偷拨打了报警电话。 派出所的民警赶到葫芦村时,王桃在失去自主能力的情况下,和小张已拜过了高堂,喝下了交杯酒,小张正用蛮力将她往婚房里拖。 借着酒劲儿,小张卸下伪装,报復性地霸王硬上弓。 王桃凭藉着最后一丝意志力抵死不从,激烈争执过程中,她一脚踢向了小张的裆部,痛得他嗷嗷直叫,满地打滚。 “他娘的,来真的了是吗?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臭娘们儿——” 小张爬起来,贴进王桃,一把攥住她的头髮,用力一甩,毫不留情。 “好痛……”王桃摔在地板上,几十根髮丝被薅掉,散落一地,疼得哭出声来。 小张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又要扑过来,王桃急中生智抓起地上的玻璃碎片顶在自己脖子动脉上,她想到了最坏的局面,哪怕咬舌自尽或是一头撞死,也决不能受到小张的侮辱。 不然,她将愧疚一生,生不如死。 “滚开啦,再过来一步,我扎死自己!” “行,你够狠……” 民警及时赶来,村民亦视若仇敌,暴力抗法。眼见形势危急,民警使尽浑身解数,奋力将村民驱散,将周朗救下,拉响警报,把警车开到了小张家门口。 小张酒醒了大半,自持当过兵,身体素质好,能一个打十个,再加上村长父亲的全力支持,所以目中无人,拿出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立即调兵遣将,召集更多的村民把警察团团围住。村民们有人拿了铁锹,有人扛了榔头,甚至有人拎了把热水壶加入战斗。 面对愚昧而疯狂的百姓,警察左支右拙、狼狈不堪,不得不请求外力支援,不久,大批警力增援而至,荷枪实弹全副武装,朝葫芦村的上空连续放了几声空枪。 任你再牛逼,也架不住人类对枪械的本能恐惧。 村民再次被驱散。 周朗耐心向民警解释事因,小张歪着头争论,凡是不利于他的,一概否认。 小张又把王桃推出来,让王桃说,王桃问说什么,小张说,“你就说,是不是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结婚的,是不是?” “我……” 王桃的脑子乱极了,一时理不清头绪,很多话都堵在嗓子眼里,想表达,却开不了口。民警担心如此混乱的局面下有人挑事儿、制造争端,于是把当事人王桃小张和周朗,带到了镇上派出所,详加审问。 *** 派出所外面聚集了很多好事儿的人,有不少是小张家的人,也有王桃爸妈和哥哥,王桃还看到和周朗同来的潘依,她东张西望,神情焦虑。 王桃和潘依对视的时候,两秒钟的眼神交流,便前嫌尽释,王桃在心底把她当作了朋友、值得信赖的人。 三人被分开提审,先是王桃,后是小张和周朗。 民警问了一个小张问过的问题:“实话实说,和小张结婚,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被迫的,我不想和他结。”王桃失魂落魄。 “小张逼你的?”民警问。 “不,”王桃想了想,“是我家人逼我的。我爸我妈,还有我哥。但他们也是有苦衷的,我能理解,所以我披上了婚纱,半推半就同意了。” “既然同意了,为何又反悔,还重伤了新郎官的下半身?” “我反悔是因为我男朋友来了,从深圳赶过来接我回去的。至于小张,我是踢了他,但他也打了我,而且,是他先动手的。” “周朗和你什么关系?”民警继续问道。 “我说了呀,他是我的恋人!” “打算结婚的那种吗?” “当然!我们在深圳共同生活两年多了,计划明年春天就结婚的。” “你父母同意你嫁给周朗吗?” “我父母只认钱,不认人。周朗要是能拿出二十万现金,我能立刻嫁出去,甭管他是湖南的还是广西的,中国的还是外国的。你们信吗?”王桃对爸妈的怨恨尚未消除。 “周朗拿得出二十万吗?”
第159页 “现在拿不出,但以后一定可以。” “你父母就是因为等不了以后,所以才把你嫁给小张的,小张家到底拿了多少钱出来?” “定亲五万,结婚十万。” “这些钱都给了你,还是——” “都花我哥身上了,”王桃抢答道,“我哥想快点结婚,以免夜长梦多。他对象提了条件,必须盖一栋小洋楼,所以那些钱用来盖楼房了。” “你和周朗关系怎么样?”警察管的事还挺多,有栆没栆都打一竿子。 “此生,”王桃一字一顿地说,“他非我不娶,我非他不嫁!” “最后一个问题,你和小张领结婚证了吗?” “没有!我的结婚证上只能出现我和周朗的名子,别的绝对不行!” “……新社会,新青年,婚姻自主,别人不得干涉,哪怕最亲的亲人!你自由了,可以回去了。小张再找你麻烦,就是无视法律,就是犯法。记住我的话了吗?” “我的婚姻我做主,旁人干涉是犯法,是这意思吧?” “一点没错!完全正确!” *** 出了派出所,天空还是那么幽蓝,那么辽阔。 万里祥云,洁白如洗。 民警搬出《婚烟法》批评教育了一通小张和他的家人,以及王桃的家人,法律面前,一视同仁嘛。最后让王桃作出选择,毫无疑问,王桃选择了周朗,跟她回深圳。不能辜负他的千里奔波、浓浓爱意。 看着鼻青脸肿的周朗,王桃先是默默啜泣,再听到他发自内心的安慰话语,她就再也控制不住,忽然痛哭流涕,一声高过一声,简直哭天抢地。 如果说上天让人得到幸福之前必先使人痛苦的话,王桃宁愿不要自己的幸福,而免去周朗的痛苦。当然,痛苦只是一时的、短暂的、表面的,幸福则是长久的、永恆的、内在的!但幸福总是来之不易,愿他们远离痛苦、永远幸福吧…… 匆匆收拾一番,王桃和周朗还有潘依携手踏上了开往广东的列车。 临行前,周朗毫不犹豫从镇上的提款机里取出了十万元钱,悉数交给王桃。这是他打工数年一点点攒下来的,将来结婚买房用的。 王桃把这些钱交给哥哥,让他退还给了小张。 王桃对哥哥说,还差五万元,我会想办法的,最多一个月,我一定把钱汇过来。哥,放心娶你的媳妇儿,妹子祝福你。哪天办婚礼,我一定赶回来,喝你的喜酒! 王雷沉默不语,接钱的时候,眼眶湿润了。 王雷把剩下的钱凑齐,然后还给小张,对他说,从此我们两家互不相欠,如果你对我妹妹小桃再纠缠不休或是怎样,老子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信不信老子天天出现在你的噩梦里! 小张沉默不语,接钱的时候,眼神里闪现出一丝阴骘。 出发之前,王桃给爸爸妈妈跪下了,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一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二来请他们原谅自己的不孝之举。 他们的选择不是王桃的选择,王桃的选择也不是他们的选择。 王桃拍拍哥哥的肩膀,诚挚地说了声对不起,哥哥似乎想对她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王桃深知,她的离开将会给家人带来多少麻烦和伤害,他们是爱自己的,他们也在祈求上苍保佑自己平平安安,一生幸福。 “爸,我走了,您保重身体,记得以后要少抽菸、少喝酒……” 小时候爸爸经常打王桃,每当考试不及格总要挨他一顿板子的,那时候王桃恨他,但是自从读了高中,向来严厉的爸爸再没动过女儿一根指头,甚至语气重一点的指责也很少有过。四年前王桃离开家前往深圳的时候,妈妈不停地唠叨让她注意安全啥的,爸爸在一旁看着,虽然不发一言,但眼角分明流下了泪水。 “妈,我走了,您保重身体,天冷了,记得多加点衣服……” 哥哥老说妈妈偏心,只疼女儿不疼儿子,妈妈就说,儿子是用来打的,女儿是用来疼的。但有时候王桃闯了祸,妈妈也会气鼓鼓地拿鞋底儿揍她。但每一次,都是做做样子,吓吓她而已,从没真打过。妈妈希望给女儿找个好婆家,她找了小张,家境富足,长得也好,可是女儿并不买她的帐,还要跟着一个外地小伙远走高飞,作为母亲,自是伤透了心。 “哥,我走了,春节就不在家过年了,帮我照顾好爸妈,他们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有心无力。还有,千万别忘了,结婚的时候一定通知我……” 第88章 小时候王桃和哥哥势不两立,常常因为某件事情意见分歧而大打出手。他打王桃,王桃也还手,他吓唬王桃,王桃根本不怕,他力气大,王桃打不过他,就可劲儿地哭,每当这时,哥哥总能使出点小把戏把王桃逗笑。 从小到大,家庭以外,哥哥从来是护着她的。 高一那年,有男同学追求,王桃没答应,这小子很霸道,扬言给她三天时间考虑,不然的话让她吃不了兜着走。王桃怕得不行,告诉了哥哥,哥哥当时一言不发,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王桃看到那小子胳膊缠着纱布,走路一瘸一拐。
第160页 很显然,哥哥替她狠狠教训了那厮! 另外,为了让她顺利读完高中,哥哥在脏乱不堪的窑场上不分昼夜地干活挣钱! 总之一句话,毕竟骨肉相连,哥哥是疼爱王桃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爸爸背对着女儿抽闷烟,妈妈不停地抹眼泪儿,哥哥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很想骂妹妹两句,但最终没张嘴。 他在唉声嘆气的时候,王桃分明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王桃知道,哥哥是捨不得她就这么走掉的。她悄悄离开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列车愈开愈快,小城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煳,王桃的心绪也愈来愈复杂。 由于潘依的存在,王桃和周朗之间未敢有过火的亲昵动作,她只是轻靠在周朗肩头,眼睛望着车窗外面的无际世界。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和家乡的最后一次告别,也不知道下次和父母亲人相见的日子究竟还要多么长远。 王桃只知道,有周朗陪在身边,她心里很踏实,不会害怕天黑,也不会惧怕寒冷。 她踏踏实实睡了过去,梦里,不停地喝着自己的喜酒,一杯又一杯,千杯不醉。她听到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小桃,新婚快乐,大吉大利…… 一觉醒来,车已停站。 刚下火车,就看到了王耍、肖曼、刘可,还有梁爽和虎妞! 啊,我回来了,my friends! 王桃很想大哭一场,离开不过短短数日,却觉得好像过了数年! 王桃和她们一一拥抱,她们的怀抱是那么舒适、温暖! 回程路上,大家同车而坐,有说有笑。 王桃和周朗不好意思开口,潘依当仁不让地向大家讲述了王桃的结婚和周朗的抢婚,周朗的英勇无畏的壮举赢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 梁爽说周朗是个真男人,肖曼说周朗好样儿的,王耍说周朗太牛b了,刘可说周朗令她肃然起敬,虎妞笑着看看王桃,又看看周朗,“帅哥,以后我们就把桃子交给你了,桃子是个好姑娘,你必须珍惜啊!” “明白,在下明白。”周朗呵呵傻笑。 “准备啥时候把婚礼办了呀?”王耍郑重其事地问道。 “快了,快了。”周朗想了想,笑着说,“虎妞和祥子的婚礼还没办呢,所以我和小桃也不急于一时。” “干脆你们两对一起办吧,那得多热闹啊。”刘可提议。 “也行,也行。”周朗脸上乐开了花。 *** 一行人从广州火车站转车,一路坐到东莞,然后再从东莞转车,直抵深圳宝安。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他们在龙华街道办下车。 路途颠簸,备感疲乏,寻一旅馆,匆匆睡下。 开房的时候,王桃询问众人:“我和周朗一个房间,你们不介意吧?” “不——介意,”她们笑得很鬼,“应该的嘛。” “介意又能怎样,”潘依有点失落地说,“你们还不是要那个什么。” “不会的,周朗身上有伤。”王桃不打自招。 “有伤怕什么,”潘依的话意味深长,“没听那歌里唱的么,死了都要做,不,死了都要爱……” “快回房吧,”王耍笑着劝潘依,“不要再占用他们的大好时光啦,春宵一刻值千金哦!再说了,你现在羡慕也不管用了,赶紧找个男人恋爱吧。” 潘依翻了翻白眼,没有理会说话带刺的王耍,兀自去睡了。 当天夜里,确如潘依所言,周朗忍住了身体上的疼痛,却忍不住生理上的反应,他和王桃情之所至,天人合一,那什么了。 床,是他们的天堂,他们的福地,他们的理想国,他们的桃花源。 他们在床上交流思想,凝聚力量,加深感情,享受欢乐。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他们商量着结婚,结婚之后呢……该干嘛干嘛。但当务之急是,找份工作。 王桃从梁爽口中得知,她旷工的第三天,便被福士康开除了。那么大的公司,开除一名员工,实在家常便饭司空见惯。也怪不得人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人生如梦,过客匆匆。 大家都是这城市的一个过客。只是毕竟在这公司干了四年,四年的花样年华奉献给了它,如今一朝离去,心中多少有些难以割捨。 “你不会抛弃我吧以后?”王桃倚在周朗怀里,半开玩笑地问道。 “除非,”周朗捏了捏王桃的鼻子,“除非你以后抛弃我,否则我绝不会弃你不顾!” “既然如此,”王桃逗他,“我就先抛弃你!” “你离开我一次,我都受不了,千山万水去找你。如果再离开我一次——不,我不允许你再离开我了,我这辈子吃定你了!” “大家彼此彼此,我这辈子也粘上你了……” 天一放亮,王桃和周朗便回到了南桥小区,他们的“家”。 王桃把姐妹们都叫上,然后从超市买来很多蔬菜和鲜肉,梁爽和肖曼自告奋勇下厨做饭,一份份热腾腾、香喷喷的小炒被端上桌来。 打开饮料和红酒,大家边吃边喝,边笑边闹,美好的生活画卷徐徐展开。
第161页 电视里正在播放《还珠格格》,这部琼瑶剧被反覆重播了无数次。当王桃看到剧情进行到紫薇的眼睛瞎了,在客栈里受尽坏人欺负,而此时的心上人尔康正心急如焚四处找他如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厉声质问苍天、痛苦又茫然的时候,她没有触景伤情,或着急上火,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这有什么可乐的,紫薇都瞎了,尔康也快找疯了,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你的笑点到底在哪儿?”刘可忍无可忍,代表大家,要求王桃作出解释。 王桃伸手一指屏幕:“难道你们没看出来,尔康的鼻孔好大好大吗?哈哈哈——” 众人恍然大悟,随即昏厥。 *** 生活安定下来,开始考虑工作问题。 这一年,王桃终究没有选择回家过年,倒不是因为逼婚一事放不下心中包袱,而是实在抽不出时间,也不是她抽不出时间,自打被福士康辞退之后,她的时间充裕得很,等于是赋闲在家,每天看看书上上网嗑嗑瓜子偶尔心血来潮做做饭,完全一副家庭主妇做派——主要是周朗抽不出时间,春节期间,保安的工作强度较之平时更加繁重,甚至常常加班到很晚。王桃的原则是,没有周朗陪着,她坚决不回家,打死也不回。 俗话说,头回上当,二回心亮,又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王桃非常不愿意看到悲剧重演,不愿意看到周朗因她再受伤,哪怕掉一根寒毛都不行。 大年三十晚上,王桃拿起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当然没有主动提起之前的不愉快,父母也没好意思打开话题,只是嘱咐她节日期间注意安全、玩得开心,啥时候想回家了,提前告知一声,好让哥哥去车站接她。 她问起了哥哥的婚期,妈妈说定在三月某日,她就承诺那天一定回去,带上男朋友一块。妈妈没发表什么意见,倒是聊起前几日汇钱的事儿,说你哥坚持不收你汇来的五万块钱,又把钱给回寄了过去,“我和你爸的意思也是这样,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家里再困难,不也不会用你的血汗钱了。” 王桃无所谓地说:“什么血汗钱,深圳挣钱总比家里容易得多。我哥在窑厂搬砖头才叫一个累呢。钱虽然是借来的,但还起来也很快,你们就别操心了。” 妈妈:“不管怎么说,钱,家里是不会要的,一分钱都不要。以后别再汇过来了。不然,爸妈更觉得有愧于你。” 王桃:“都是一家人,谈不上愧疚不愧疚。” 妈妈:“你和周朗的大事儿,打算什么时候办哪,毕竟,你岁数也不小了。” 王桃:“很快了。总得让我们攒一点钱吧。我预计今年年底吧。” 妈妈:“成,妈妈等你的好消息。” 王桃:“谢谢妈妈——” 妈妈:“傻闺女,等你出嫁那天,妈砸锅卖铁,也一定好好给你操办……” 王桃:“妈妈我爱你——” 春节过后,经过和周朗的几番协商,王桃决定结束主妇生活,“进军”艾语。 艾语是家小型制衣厂,离福士康科技园不是很远。王桃告诉小伙伴们之所以选择艾语是因为它的名字好听,特文艺,艾语——爱的物语。 入职艾语十分顺利,不像当初进福士康,层层把关和考核,一个疏忽就可能被涮掉,这次没有一点压力,笔试和面试都轻松通过。厂是新厂,正在大量招工,凡是不缺胳膊少腿的,大脑不弱智得加减乘除都不会的,不管身高年龄、姿色美丑,一律来者不拒。 王桃应聘了高级管理干部,并成功拿下。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王桃的想法很简单,多挣点钱,早点和周朗结婚。 第89章 在小厂艾语带线,比福士康还要累,还要苦,还要烦,还要赶时间。王桃告诉自己,必须做到两点,坚持和坚强。她相信别人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一定也能做到,而且还要做得更好。 每当她忙得晕头转向、累得四肢酸软的时候,都会想到一个人。 王桃想到,这个傢伙正在家里等我。他为我做好了晚饭,帮我洗好了衣服,给我烧好了热水,铺好了温暖的被窝。他的体贴像是压路机一样碾平了所有的烦扰和疲倦。 他是周朗。王桃时常调侃他说看到你就好像回到了战火纷飞的东汉末年,然后王桃把他比喻成周瑜,把自己当成小乔,时常嘴里声情并茂朗诵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此后王桃有了个绰号,周朗给起的,不叫小乔,而叫,大江东去。此后,周朗也有了个绰号,王桃给起的,不叫周瑜,而叫,灰飞烟灭。 打工生活看似平静下来了。 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湖面,风平浪静,阒寂无声。 连王桃自己都主观地以为,再没有什么故事或事故发生了,就这么生老病死、柴米油盐将醋茶,一天天过下去了。 但其实不是,只要活在世上一天,总有故事可讲。 比方说,周朗升了职,做了队长,不但薪水涨了一倍,精气神也比以前硬朗了。
第162页 潘队长在福士康干了五年之久,到底攒了不少钱,他见时机成熟便撂挑子不干了,跑到市区跟朋友合伙开了家超市连锁店,如愿以偿做了小老闆。离职之前极力推荐周朗,向上面的老大赞扬他如何爱岗敬业吃苦耐劳,如何具有领导的才干。 当然,周朗的表现确实是有目共睹的,他做事勤恳,执“法”如山,有时候甚至不惜开罪熟识的朋友,所以升为队长对他而言水到渠成,既是鼓励,又是锻鍊。 美女潘依因为陪同周朗北上而旷工三天,但是她并没有被公司开除,甚至工资照发不误,一点损失都没有。这说明潘队长在福士康的五年不是白混的。这也说明只有能力强大的人才敢挑战规则而毫髮无伤。 不过王桃总觉得,潘依留在福士康对自己而言无疑是个隐患,就像嘴里长了一颗智齿一样,不知道啥时候就弄痛了你,必须斩草除根将它拔掉才能断绝后患,不然总会不舒服。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这道理王桃是十二分地懂得。尽管她虽已把潘依当作了朋友,而不是情敌。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王桃对潘依彻底放了心——应该说是对周朗放了心。 那天是周朗26岁生日,他们没有选择在家里进行烛光晚餐,共享二人世界,而是大发英雄贴,广邀四方豪侠,共襄盛举。 当然,豪侠寥寥无几,赴宴的尽是些猪朋狗友。 他们将生日派对选在了一家湖南餐馆举办,王桃和周朗谈恋爱的时候常去的地方。周朗说选这个地方很有纪念意义,“众里寻你千百度,蓦然回首,你却在那灯火阑珊处!” “你就装13吧,”王桃嗤之以鼻,“啊,会念两句打油诗就以为自己是文艺青年了,这店要不是搞优惠大酬宾活动,你还会选这儿吗?” “不要这么一针见血戳破我好不好?”周朗被王桃揭了老底,脸变猪肝,心里老大不服气,明知不是王桃的对手,却还在负隅顽抗,“小桃,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是爱占小便宜的人,我其实并不看重钱,之所以选择这个餐馆,是为了怀旧……” “得了吧。别磨叨了,他们过来了——” 不理周朗了,王桃去接待前来祝寿的朋友们。餐厅二楼摆了两桌酒席,英雄不问出处,美女不问岁数,来的都是朋友,大家随意坐,随便吃,不认识的认识一下,该搭讪的也别忘了搭讪。 王桃请来了梁冰,周朗请来了潘依,原本毫无瓜葛的两人,阴错阳差地给搭上了。这或许就叫缘份吧,不然谁给个解释。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嘛! *** 梁冰进了福士康以后在工程部做事,工程部是个好部门,其实对于一线工人来说,不用坐流水线的部门都是好部门。因为不用出太大的力气,而且很少加班,福利待遇也好。 梁冰是本科毕业生,起点就高,自然不能和一般打工仔同日而语。 有一回梁冰找到王桃,闲聊天的时候问她在艾语制衣厂做得怎么样,累不累云云。面对这个老乡,或是老相好吧,王桃没什么可隐瞒的,直接倒了一肚子苦水,不光累,还特别烦,有时候真想发泄一下然后拍拍屁股跳槽不干了。 梁冰:“我支持你跳槽。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树挪死,人挪活,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有时候换一棵树试一下,也许结局大有不同。” 王桃:“话虽这样说,但我这人胆子小,尤其是经歷了逼婚事件之后,整个人心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以前敢说敢做、敢为天下先,现在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宁愿做只缩头乌龟也不想做自由自在的鸟儿,因为,枪打出头鸟儿。我不想死那么快!” 梁冰:“你的思想有些偏激了,我理解你的忧虑,之所以不想尝试,是因为害怕失败。但是我能够保证你不会失败,因为我想把你介绍进我所在的工程部,在我手底下做事,我来带你,毕竟我也算是个主管,说话还是挺管用的。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不是大树,但我会尽我所能,为你遮风挡雨,让你不受侵害。” 王桃:“谢谢你为我着想,让我考虑考虑吧。我刚在艾语站稳脚跟,不想做一头捡了芝麻却丢了西瓜的笨狗熊。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梁冰:“明白,你就是患得患失、缺乏安全感嘛。这样,如果你想通了,马上联繫我,我会第一时间安排你入职。” 王桃:“咱俩这么熟了,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周朗生日,你可一定要来啊。咱们好好聚一聚,痛痛快快喝几杯。” 梁冰:“一言为定!只是——” 王桃:“只是什么?” 梁冰:“周朗会不会有心结,毕竟他知道我们俩以前的关系——” 王桃:“你想多了。郎哥不是小心眼的人,不然也不可能跟我相处那么久。而且,我和你,以前的关系也就那样吧。你说呢?” 梁冰:“嗯,一点没错,也就那样吧。” 梁冰长相斯文,又架了副眼镜,看上去有股书卷气,这类型的男人很受女孩子们欢迎。对王桃死心以后,他于乱花丛中继续寻觅,却无一对得上眼。偶遇潘依,便惊为天人,眼前一亮,心花怒放。
第163页 潘依的感受也是如此,随便和梁冰聊了几句,便觉得此人谈吐不俗,话中暗藏机智,知识渊博,胸怀天下,实乃一不可多得的人才也。 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们连干数杯,不是为周朗庆祝活到今天不容易,而是在为彼此祝福。 今生今世,我遇到了你,你遇到了我,两情相悦,柔情蜜意,心怀激盪,含情脉脉。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们先是互通了姓名,而后聊起了共同的朋友,王桃和周朗,于是渐渐熟络了,于是顺理成章谈到了各自的故事。 他们越聊越投机,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王桃虽然站在周朗身边,但能清晰地听到两人不时开怀大笑的声音。傻子也能看得出,郎有情,妾有意,他们可能有戏。王桃意欲撮合,万一成了,潘依解脱了,周朗解脱了,自己也解脱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 于是凑过去敬酒。梁冰平时酒量不怎么地,这次突然豪迈了,笑着将酒一饮而尽,而且高叫着,“痛快!要不再来一杯?” 王桃跟他又碰了一杯,夸赞道:“冰哥好帅啊,又帅又man,简直魅力四射!”然后又跟潘依打趣,““依依今天也很漂亮哦,小心有帅哥情不自禁爱上你呀。” “桃姐就取笑我吧,”潘依喝了不少酒,醉眼迷人,“谁能看上我啊,一个没文化没修养、关键是长得一点也不可爱的小小打工妹!” 这话表面上是说给王桃听的,其实是说给梁冰听的。 果然,梁冰反应神速,“潘小姐啊,话不能这么说,你这么靓,又这么有气质,那些相不中你的男人肯定都瞎了眼!美丽如你,上天必佑,肯定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是吗?”王桃面朝梁冰,趁机插话,“反正梁大工程师是不会看上依依的啦……” “我,我怎么不会?”梁冰酒壮怂人胆,大声表白,“说句真心话,自打见到潘小姐的第一眼,我就被她迷住了,深深迷住了——” “也就是说,你爱上她了?” “对,我爱上她了,怎么地吧,有杀头的罪过吗?” “没有没有——” 第90章 潘依听了梁冰的话,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然后羞红了脸,灿若桃花。 王桃嘴角勾出胜利的微笑,端着酒杯,快速走开了。 根据擦言观色,又出于对梁潘二人的了解,王桃断定这事儿要成了,□□不离十。后面的情节由他们演了,是苦是乐,是喜是悲,完全由他们自己把握了。 王桃百分之百地希望二人能走到一起,不光是出于私心的考虑,还有,这个世界需要爱,爱就是希望,没有了希望,似我等凡夫俗子怎么活下去? 看这一对对的,梁爽和黄欢,虎妞和祥子,王耍和年糕,刘可和颜语,肖曼和荆涛,当然还有王桃和周朗,都是因为有了爱,才摆脱了孤独和茫然,才不致在打工路上,形单影只,踽踽独行。 什么是爱? 爱就是天冷了有人为你添衣加被,爱就是天热了有人为你倒杯凉开,天不冷也不热的时候陪你谈天说地,打发寂寞,笑看人世浮华,红尘婆娑! 生日宴会结束以后,潘依语焉不详、走路打滑,肯定喝高了。 她平时不怎么喝酒的,甚至可以说滴酒不沾,那天许是太兴奋或是太激动了。 那天对于她而言,实在请意义非凡、终生难忘。开心醉酒和郁闷醉酒的表现形式是完全不一样的,看看潘依脸上的沉醉表情就知道她到底有多么幸福了。 不出所料,梁冰自告奋勇,很男人地护送了潘依回去。 他们的身后,王桃依稀看到,两个身影慢慢地变成了一个身影,两颗心慢慢地融汇成了一颗心,道路两旁,爱情之花渐次绽放,分外绚丽…… *** 一场春雨悄然落下,雨打蕉叶,潇潇了一夜。 天明时分,半梦半醒,闹钟无数次响起又摁息,王桃像个冬眠的青蛙赖在床上,死活不肯起来。枕边的周朗业已不在,他的上班时间是六点,比王桃早一个小时。 昨天为了赶产量,王桃加班到十一点钟,心底埋怨老闆拿人当牲口使,一点不懂得体察民意、怜香惜玉,却也莫可奈何,只能望洋兴嘆自个儿出身不好——命苦怪谁来着?假如她生于富贵之家,老爸是百万富翁,老妈是艺界名伶,那她就是千金小姐,掌上明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然不用在这个破地方累死累活地挣点小钱养家餬口! 于是感嘆起上天不公、时运不济,幻想自己早日争脱牢笼,插上翅膀,驰骋于大草原,翱翔于碧云天。 人生在世,总该有点幻想才是。不然活着真的很没劲儿,尤其是像她这样奋斗在社会最低层的打工妹。 去上班吧。这是不可抗的,不然得丢掉饭碗了。磨磨蹭蹭下床,到厨房里捡点周朗留下的残羹剩餚,两个牛肉包子,一碗原汁豆浆。反正不能空着肚子去干活,不然太对不起自己的胃。 包子有点凉了,豆浆也挺温,想放进锅里热一热,却发现家里停电了。 卧槽!王桃骂了一句,真是点背,漏屋偏逢连夜雨啊。不管它了,将就着吃吧。三口并作两口,半饱不饱,就算把早餐应付过去了。
第164页 更糟心的事情还在后面。 要出门了,却发现家里仅有的一把雨伞被周朗先自己一步拿走了! 王桃气得直跺脚,反了他了,居然把方便留给自己把困难留给媳妇——哼哼,看他回来我怎么收拾他,先罚他做一个月的晚饭、擦一个月的地板再说! 淅淅沥沥的小雨阻碍了王桃前行的脚步,心里就打了退堂鼓,真他妈的不想去上班啊。她怀着侥倖心理给上司拨了个电话,开门见山请假,就说上班路上踩到了一块瓜皮结果掉进了下水道里搞得浑身恶臭,现在正在家里运用各种办法无尽的沖洗。王桃素知这位老大是个爱干净的人,患有严重洁癖,听她说出这个理由,势必噁心得不行,说不定大脑一热就批了她的假。 神奇的是,王桃这边抄起手机刚摁了几个数字,上司那边的电话见缝插针拨了过来。 王桃匆忙接听,心想完了,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么?她很怀疑这位老大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一招叫先发制人啊。 可是没成想,上司这样说,“是王课长吧,啊对,我是郑经理郑小程,那个啥,我刚接到通知,今天厂区抢修电路,全厂放假一天,所以不用来上班啦……” “等一下!今天不是愚人节吧?”王桃以为他在开玩笑。 “咱们同事这么久,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话我撂这儿了,信不信由你!” “我信,我信!” “那啥,”主管一本正经地说,“别忘记把这个消息通知一下你手下的员工。” “应该的,我马上通知!” 欧耶,天助我也!看来世上真有好运一说,她这边困得要死,马上就有人递了个枕头过来,不是好运是什么? 她正绞尽脑汁编理由不想去上班呢,老大的电话真是雪中送炭,来得太及时了,她真想跪下给他磕几个响头。当然,深圳是一座没有冬季的城市,她在这儿衣食住行了五年有余,从未见过雪花飞舞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王桃对着手机屏幕连声说着太好了太好了不用上班太好了,老大我谢谢你带来的好消息啊我谢谢你全家! 她兴奋得手舞足蹈,赶紧编了条信息,群发出去,然后把自己扔在了尚有余温的床上。 刚刚闭上眼睛想睡个回笼觉,又一个电话接踵而至,看看号码,居然是以前的老领导兼老朋友叶惠,一时激动得不行,再无半点困意,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叶惠询问了王桃近期的状况以及很多同事的近期状况,某某,某某某,有没有增胖,有没有长痘,工作烦不烦,工资高不高,男朋友又换成了谁,回家结婚了没有,等等。 王桃一条一条回答,有的是真的回答,如实相告,有的则是插科打诨,囫囵吞枣、含煳其辞,叶惠问东,她答西。 王桃的原则是,不求尽如她意,但求无愧我心。 *** 林申辞职回家的事情,勾起了叶惠很多回忆,她说,“实话实讲,林申是个挺不错的主管,当初就是他把我从作业员提到领班的位置,后来又提拔我做线长。做线长的时候,也是他帮我处理了很多头痛的问题,现在想来,我很感谢他的帮助和栽培。在他手底下做事,安心又有底气,让我成长了很多。这么久不见,怪想念他的。” “小惠,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只看到事情的表面,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换句话说,你只看到了他的优点,没看到他的缺点!”王桃想想就来气,大声反驳道,“你是不晓得,林申光鲜的外表下藏了一颗丑陋的心!他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他以前强烈打过我的主意,而且差点得逞,你知道吗?” “哦,还有这事儿?他没对你做过见不得光的事吧?”叶惠关切地问,但这关切里,藏有三分幸灾乐祸。 “他敢,借他仨胆儿!” 王桃心想,家丑不可外扬,那天林申把她带回家意图不轨的事情,她在心里憋了几年,除了几个亲近的好友,谁也没告诉。 反正,只要是能够影响到自己光辉形象的事儿,她坚决不干。 叶惠说起她那边的情况,深圳回家之后,她前后相了六次亲,最后一次总算成功了。男孩是她的初中同学,对她很不错,形象很好,有模有样的,家境也还凑合。然后他们就结婚了。用闪电一般的速度。 她和老公在城里租了个门面,开了家水果店,赚钱多少无所谓,主要是不闲着,有事做。 怀孕以后,公公婆婆热心起来,当她为他们家生了个男孩之后,公婆的态度更是好得不能再好,把她奉为大功臣,捧在手上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说句实在话,”叶惠推心置腹道,“所谓的幸福生活都是过给别人看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婚后的生活和婚前想像的生活差距太大了,婚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婚后虽然也挺自在,但这自在上面要画一个圈圈儿或打上一个叉,我的意思是说,没有一件舒服的事情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而且舒服之后就是麻烦,舒服是一时的,麻烦是永恆的!” “这也是自然规律嘛,人总要慢慢长大的,总要有责任和担当扛在肩膀上。” “话是没错,只是不怕你笑话,”叶惠话锋一转,自哀自怜中又带有一丝自我厌恶,“当了妈妈之后,我发现我的身材慢慢走样,有段时间是真的不敢出门啊,照镜子都会被自己吓到,你想那得多可怕吧。”
第165页 “到底胖了还是瘦了?”王桃笑着问道。 “先是胖得不像话,腰跟水桶好有一比,后来拼命减肥,天天不吃饭,只吃水果和减肥药,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瘦下来了。总之,折腾得够呛!像死了一回一样!” “呵呵,真佩服你的毅力!不过,为自己的美貌而奋斗的过程,也是挺美妙的。” 王桃也想身材走样被人称作大肚婆,受到周围人们特别的关照,只是不知周朗给不给这个机会。 “啥美妙不美妙啊,我可没想那么多!过日子呗,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 “当然要开心地度过每一天!” “美女所见略同!” 话题又扯到她和周朗身上。叶惠劝她:“既然你们彼此相爱,那就尽快结婚吧,还在犹豫什么呢,都一把年纪了?” 王桃嘴上说好,ok,没问题,可是心里却在瞎寻思,千万不能将自己轻易嫁出去,所谓好事多磨,美好的事情就得多多地磨上一磨,否则太便宜了周朗这傢伙。 聊到最后,叶惠和王桃约好,今年五一她过来玩,到时候深圳再会。 第91章 恋恋不捨地挂了叶惠的电话,结果来电铃声再次响了起来,真是奇哉怪也,难道这好事不来则已,一来就是成群结队、源源不断? 这次是梁爽。王桃心头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像一股阴云,吹散不去。 果然,电话里,梁爽开口向王桃求救,语气急躁,“小桃帮我!快过来劝劝黄欢吧,他要走了!他真的要走了!他要抱着心爱的吉它远走高飞,从此再也不来深圳了,我也再见不到他了!我好话坏话说尽,可他根本不听我的,而我越是劝阻,他要离去的念头就越强烈!小桃,我拦不住他,我太笨了,我恨死自己了!” “爽啊,别着急,千万别急,先稳住他,我马上过去……” 王桃也没有细问,救人如救火,千万懈怠不得,马上披了件皮料大衣冲出家门。 此时的天气已然雨收云歇,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王桃伸了个懒腰,来在了大街上。 天空湛蓝,空气清新,街道上瀰漫着一种薄荷味道的馨香。 皮大衣对王桃而言已是画蛇添足,王桃干脆脱掉,一路小跑着,拐了几道巷子来到梁爽和黄欢的敌后“根据地”。 敲开门,瞅瞅屋内局面,看情形刚发生了一场肉搏战。 梁爽乱发遮眼,伏在床角嘤嘤抽泣。 黄欢立在柜子一角横眉怒目,一副谁欠了他一百万块钱的表情。 最近梁爽老是向王桃抱怨当初选择黄欢算是看走了眼,他们脾气性格以及处世之道大相迳庭,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不属于同一世界的。刚拍拖那会儿还好,两人甜甜蜜蜜,你对我贴心,我对你温柔,那叫一个如胶似漆难分难解。后来同居了,过日子了,天长日久了,老夫老妻了,彼此之间的新鲜感渐渐递减,莫名其妙的口角之争跟着增多了。他们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争吵不已。黄欢甚至曾经出手打过她。 那时候,王桃根本不信。信了,也不会去探究。因为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路是梁爽自己选的,再坎坷泥泞,她都要咬牙走过。 “怎么回事,怎么又吵起来了?”王桃用家长式的口吻问道。 两人耷拉着头,均不吱声。 “阿欢,说真的,我对你好失望!一直以来,小爽是如何对待你的,而你又是如何对待小爽的?”王桃质问黄欢,“你又动手打她了吗?看把你牛逼的!男人打女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都不是一件特别光彩和露脸的事儿。” 黄欢耷拉着头,以沉默应对。 “你说,打女人的男人还算是男人吗?”王桃加重了口气,严肃地问道。 黄欢咧了咧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不发一言。 “你和小爽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多多少少总有点感情吧,要不当初也不会选择交往相爱!这次非走不可吗?一点点留恋都没有吗?” “非走不可!必须走。”黄欢开口了,语气强硬。 “不在福士康打工了?” “一成不变的生活,我早他妈过腻了!” “你打算离开深圳、继续你的穷游流浪吗?”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的行为方式叫‘游走’,不叫‘流浪’!” “不都是用两条腿走路吗,有区别吗?” “……” “离开可以,但你考虑过小爽的感受了吗?”王桃替姐妹鸣不平。 “我和她,是没有将来的!”黄欢紧锁眉头,大手一挥,像在告别某种直击心灵的东西。 “你再说一遍,你和她——” “我和她是不可能的!今生再无可能了。” “你你你……” 王桃气得不行,很想让他摸着良心,然后问是不是被狗吃了?你把人家玩腻了就像被子一样一脚蹬开还有没有人性?她为你打过一次胎你知不知道?她为了和你在一起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你清不清楚? 王桃还没来得及拷问,黄欢便已扭头走人。他一手提着包裹一手拎着吉他,就这样轻装上路了,消失在王桃和梁爽的视线里时还重重地摔了一下门。
第166页 这就是黄欢,特立独行,骨子里渴求漂泊的人。王桃深知,他决定要走,虎豹豺狼也拦不住,何况自己一个弱质女流。 *** 梁爽见黄欢走掉了,眼睛无神地空望,像是失去了灵魂,遗忘了自己。 王桃怕她陷入悲伤的深渊不能自拔,好言劝慰,“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觉得这话不够分量,又鼓励她,“看吧,一个黄欢倒下了,千万个黄欢即将站起来……” “去他妈的黄欢!”见梁爽无动于衷,王桃动粗口了,“不就会弹两首流行曲子么?还真以为自己大明星了,我呸!行了小爽,别难过了,姐姐再为你物色一个比他好一万倍的!小爽多好的女孩啊,冬夏恆久,一世温良。他黄欢算什么东西,哪一点配得上你!” 梁爽不搭王桃的话,眼泪不住地从眼眶里啪啪往下掉,擦也擦不尽。 古人问,谁念西风独自凉?答案是梁爽。 十分钟以后,梁爽说,“桃子,看在多年姐妹的情谊上,帮我向我哥传一句话,就说我不孝,对不起爸爸妈妈,让他们好好照顾自己,我以后可能没机会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了。让他们忘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吧……” “嗯,我会原封不动把你的话传过去,放心啦!”王桃机械地答应她,突然反应过来,“啊?小爽!你想干什么?” 梁爽没有回答王桃的话,她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她简单拾掇了行装,大踏步出了门,义无反顾,直追黄欢而去。 这个痴心不改、为爱至死不渝的傻姑娘!她居然将爱情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她什么都不顾了,什么都不管了,连王桃这个发小都视若无睹,她冲出去了,冲进了茫茫人海里,开始了孤单落寞的浪迹之旅。 王桃没有出手阻拦,她知道没用的,梁爽的性格和黄欢一样炽烈。如果自己换作是她,黄欢换成了周朗,她也会和梁爽做出同样的选择,没有任何理由。 梁爽就这样悄无声息离开了,不计后果地为爱奔忙。 一直很多年,王桃没有再见过她。从此天涯犹在,不诉凉薄。 *** 时光如梭,又是一年春来到。 2月14日,情人节这天,听说市区的莲花山公园要举办登山比赛,王桃兴致勃勃联繫上她的小伙伴们,然后组成一支庞大的队伍,信心满满去参加了。 开心快乐的时候,不能忘了老朋友。王桃特意叫上了似乎被大家遗忘了的严敏。 好久不见,严敏比以前成熟、丰满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个男人过来。这男的叫唐诚,长得很富态,肥头大耳,一脸福相。严敏落落大方地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也是我准老公。” 大家无不欢欣鼓舞,为严敏同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春天而感到高兴。 去往莲花山路上,严敏向大家分享了她的故事。那天,她正店里忙活着,一个食客突然大发雷霆说丢了钱包。这食客就是唐诚,他是真的丢了钱包,严敏不但没收他的包子钱,而且帮他找到了钱包。 当时,严敏停下手中活计,极其动情地向在座的食客们说道,“大家都是远道而来的打工者,挣点钱不容易,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都不想省吃俭用寄居在深圳,所以我们更应该互帮互助。人心都是肉长的,干坏事的人一定不会得到好报!诸位之中,如果有谁捡到了唐先生的钱包,还请尽快还给他,唐先生说了,钱包里也没多少现金,主要是身份证和驾照。如果主动把东西留下,我们不会报警追究责任的,相反,我们佩服你的拾金不昧,大家都会向你学习……” 严敏的话还未说完,奇蹟发生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红着脸腾地站起来,一拧身走掉了,大家看时,桌子上多了一个钱包。 唐诚非常感动,他爱上了这个长得好看又心地善良的老闆娘。他在一家酒店做厨子,由于长得五大三粗,而且笨嘴拙舌,所以一直无女问津,没有谈过恋爱。他不在乎严敏是不是人妇,有没有生过孩子,他说这些都不重要,喜欢一个人就得喜欢她的全部。 严敏被唐诚的真诚打动,她和她的女儿十分愿意被他照顾一辈子。 八点。莲花山公园。 主办方摆出诱人的奖品,第一名奖励5000元现金以及一台笔记本电脑,第二名奖励3000元现金和一辆山地自行车,第三名是1000元现金和一台dv数码摄像机。 “前两名就让给别人了,我们一定要拿到第三名哦。”王桃信心满地对周朗说。 “为什么非得拿第三?”周朗不解地问。 “你知道的,”王桃目不斜视,直言不讳,“拍电影一直是我的梦想,dv机可以帮我小小实现它。” “我看当电影明星才是你的梦想吧,骗鬼去!”周朗当众揭穿,不留情面。 “死周朗,坏周朗……” 王桃厚着脸皮侃侃而谈她的电影梦,她想要拍摄一部能够真实反应珠江三角洲地区打工生活的作品,名子都起好了,叫“打工妹也有春天”。她还做着白日梦大言不惭地说演员已定下来了,男主是金城武,女主则由本片导演兼任,那就是王桃本人!
第167页 第92章 王耍脚下生风,走得很快,一直不停催促男朋友加把劲儿走在前头。 此时的耍耍姑娘轻装上阵,曲线毕露,性感得惨无人道,她身边的年糕应该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但王桃听到王耍对他下达了死命令:“平时你不挺牛气的嘛,到处显摆自己的健身成果,今天就是考验你的时候,这次一定要拿冠军!否则的话,后果的严重性是可以想像的,嘿嘿嘿……” 年糕脸上的笑容马上收敛起来,遥望远处的山巅高峰,表情哀伤,嘆息不止,“冠军啊冠军,任重而道远啊——” 其他人则没有太大的野心,他们只抱着出来游玩的态度量力而行,拿不拿名次和奖金无足轻重,谁爱拿谁拿。 虎妞和祥子应该是众人当中最低调的一对,王桃问他们有没有信心拿冠军时,虎妞笑了,她无不自嘲地说,“就我这肥胖型体格,你觉得我能比过谁?” “没问题的,相信自己嘛,我挺你!” “谢谢你的鼓励,我会努力不拖大家的后腿!” “还是你的团队荣誉感强啊。”王桃感嘆,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那减肥茶喝了多久了,假冒伪劣的吧?” 虎妞不答,立即送上鄙夷的目光,王桃赶紧闭嘴,不然估计祥子会拿鞭子抽自己。 比赛开始,大家各就各位。 裁判员一声枪响,上百人如同一群鸭子往山上沖,这阵势还真有点冲锋陷阵的感觉,山顶便是敌人的阵地,大家发誓把它拿下,不畏牺牲,视死如归。王桃的座佑铭是不想堵枪眼儿的董存瑞不是好的刘胡兰。 周朗拉着王桃的手,猫着腰往山上走。 王桃的手心都出汗了,额头也泌出了层层细珠,但他们都不想停下,再苦再累也得坚持到底。小学老师深深教育过王桃,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要有始有终。当时王桃的理解是帮同学写作业就一定要帮到底,一天不戴红领巾一年都不要戴。现在王桃知道那时的理解是多么可笑又可贵。 刘可和颜语跑在了王桃和周朗前面。 颜语三百度近视,一副书呆子样,跑起来却动如脱兔,迅捷得很,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饮啊。 山路由一块块青石板铺就,众人拾级而上,尽管信心十足,但此山毕竟海拔五百多米,想要顺利登顶,也着实够呛的。 大口大口喝水的时候,王桃忽然想到鲁迅先生的一句失恋诗“我的所爱在山腰,想去寻她山太高”,其实越严肃的人幽默起来越好玩,越可乐。 *** 回头望望小伙伴,他们也都累得快撑不住了,梁冰和潘依干脆停下来找一石椅坐下休憩,肖曼和荆涛索性不跑了,拿起相机摆种种姿势拍起了照。王桃还看到不远处的王耍由如意郎君搀着,大声叫喊:“为了第一名,给我往上沖,沖啊……” 终于到了山顶,瞻仰到了一代伟人邓爷爷同志的铜像。 深圳这座城市改革开放以来所取得的每一项成就、每一页辉煌,都离不开老人家当年高瞻远瞩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儿。 四顾一下,周围都是人,冠军根本不敢想,甚至第三名的奖品也泡汤了。 又过了十分钟,人员汇齐,个个像牛一样喘着粗气。他们的脸庞由于山风的吹袭,全都红润润的,光滑滑的,男生们英气逼人,女生们秀气迷人。 这就是他们的青春,这就是他们的佳华,一张张年轻的脸,一颗颗火热的心,一幅幅亮丽的画卷,一段段难忘的故事! 先是每人给小平同志敬献一束鲜花,然后大家找了个平整的草地,围坐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圆圈,分吃着面包,分喝着水,谈天说地,无拘无束。 王桃心血来潮,提议道:“在座的男生如果真爱你女朋友的话,此时鸟语花香,良辰美景,又当着邓爷爷的面儿,不如真情告白,向她求婚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女生的极力拥护,她们发出了兴奋的尖叫:“哦耶——” 男生们有点窘,有点难为情。有点蠢蠢欲动,却又一动不动。于是王桃撂下狠话:“这点勇气都没有是吧,那你们就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吧!” 话音刚落,周朗第一个跪下,一脸虔诚地望着王桃,像望着一尊佛。 “美丽又可爱的小桃,我是周朗,我现在向你求婚!希望你能嫁给我!我保证对你真心真意、一心一意,绝不三心二意、虚情假意!如果你同意,我从此活在蜜罐里,如果你不同意,我将生活在寺院里,我出家,做和尚去也。敢问你是同意呢?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王桃笑得花枝乱颤,敲着周朗的脑门说:“我不同意,你去出家吧……” “啊——”周朗大囧,当众被拒绝的滋味,好痛苦。 “我……陪着你出家!无论你干什么,我都陪着你!”王桃又补充道。 “桃,我爱你——”周朗脸上乐开了花,手舞之,足蹈之。 其他男生纷纷效仿周朗,单膝跪地,向心爱的姑娘求婚。王桃相信他们讲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话,真话一点不肉麻。 *** 祥子吻着虎妞的手:“爱你一万年,是我的追求;恋你一千年,是我的渴望;而吻你一次,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结婚,不如让我们一起研究看看吧,好吗……”
第168页 颜语向刘可指天为誓:“可可,从现在开始,我只心疼你一个人,答应你的每一件事都会做到,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不打你,不骂你,一定相信你。别人欺负你,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出来帮你;你开心了,我陪你一起开心,你不开心了,我一定哄你开心。永远都觉得你是最漂亮的,梦里也只梦到你!亲爱的,别犹豫了,轻轻点下头,让我们一辈子相守在一起吧……” 才子荆涛为肖曼唱起了《做我老婆好不好》:“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该往哪儿走,就留在我身边做我老婆好不好,我不够宽阔的肩膀也会是你的温暖怀抱,如果你疲倦了外面的风风雨雨,就留在我身边做我老婆好不好,我一定会承受你偶尔的小脾气,或许我还能给你一点意外,一份欢笑,一个简单安心的小窝,陪你日出,陪你日落,到老……” 年糕在王耍面前长跪不起:“假如你爱过我一天,我要求你嫁给我;假如你爱过我一小时,我也要你嫁给我;假如你爱过我一分钟,我更要你嫁给我;假如你爱过我一秒钟,你必须要嫁给我。因为只有爱才能走到一起,哪怕是仅仅的一秒钟的婚姻,也是我一生追求的幸福。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了,我会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了,我会让你成为别的女人羡慕的女人。耍耍,我对你的爱日月可鑑,让我们合法地结合吧……” 唐诚搂着严敏的肩膀,动情地说道:“敏敏,我和你分别以后才明白,原来我对你爱恋的过程全是在分别中完成的。就是说,每一次见面之后,你给我的印象都使我在余下的日子里用我这愚笨的头脑里可能想到的一切称唿来唿唤你。你是非常可爱的人,真应该遇到最好的人,我希望我就是。每当静下来想你,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议。不论我本人多么平庸,但我对你的爱是真的。敏敏,嫁给我吧……” 梁冰蛮有趣的,王桃听这个有文化的大学生向美女潘依海誓山盟:“依依,我是爱你的,看见就爱上了。我多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现在我的生和死,快乐和痛苦,完全操纵在你的手中,你能够赐予我圣洁的爱吗?假如哪天我辜负了你,我将形同此面包——” 说时,梁冰将一块面包果断地从中间掰开,一分为二。 “不要啦……”潘依拉起他,伏在他胸口,笑颜如花,倾国倾城。 看到梁冰,王桃不由得想起梁爽来,这个一起玩到大从来形影不离却在深圳分开的好姐妹、好闺蜜。王桃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小爽现在在哪儿?找到黄欢了没?过得还好吗?她的忧伤我看不到,我的快乐她也看不到。王桃只有默默地祝福她,平安,幸福! 下山以后,大奖没拿到,但却领到了一份主办方发放的纪念品,一件纯白色的t恤衫,上面写有“我爱登山”四个大字。王桃真想把“登山”两字去掉,换上“生命”、“祖国”、“你们”,当然最好能换上“周朗”! 一名工作人员指着前方不远处说道:“各位朋友,别着急回去,我们还有文艺演出呢!今天啊,特意请来了很多演艺明星助阵此次登山节,感兴趣的话不妨去看一下,有某某,某某,还有某某……” 大家当仁不让、争先恐后跑过去了 果然,看到山脚下搭建了一个高高的舞台,四周围满了游客。舞台的两角,各竖着一只体型巨大的高分贝音箱。 音乐动感,响彻云霄,有几位不太脸熟的歌手唱着不太耳熟的歌曲。 王桃他们十几人形成一股强大的洪流势不可挡地冲进了人群,迅速抢占了离舞台最近的最佳观看位置。 *** 台上的歌手走马灯似的更换,令王桃万万想不到的是,终于看到大咖了,许巍来了,许巍出现在了舞台上!他距离王桃不到三米的距离,如果舞台不搭那么高,王桃一伸手就能够到他。 可惜黄欢不在,许巍是他的偶像,很多歌他都唱过,他若是见了许巍,肯定会疯掉的。 王桃热血上涌,兴奋得挥舞着手臂,哇哇大叫:“许巍,许巍——” 台下的观众也很激动,齐声大喊:“许巍,我爱你——” 许巍安静地站在台上,白衬衣,牛仔裤,短短的头髮,略带羞涩的表情,不用怀疑,他就是许巍本人。只是比电视上看起来更显得年轻,亲和力十足。 许巍手握麦克风,一动不动,笑容纯真,多么像个孩童。 吉他声响起来了,许巍开始唱歌了。他唱了一首又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曲,他唱得如痴,人们听得如醉。 王桃紧紧地挽着周朗的胳膊,完全沉浸在许巍的歌声里,回想着自己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温暖和感伤同时涌上了心房,不禁潸然泪下。 那些过往的人依稀的往事 有些笑容总是浮现我脑海 总是在每一个孤独的日子 我一个人弹琴到深夜 我多么想告诉你 在这些奇妙音符里 我听到闪亮诗句 一个光明的世界 我开始静心倾听 风吹动书页的声音 看每一次日出日落
第169页 听鸟儿的歌唱 总是在每一个难眠的午夜 看这城市和头顶无尽星空 总会在每一个阳光的午后 仰望天空湛蓝的深处 我开始懂得珍惜 和你每一次的相聚 静静地感觉着你 心中的悲伤和欢喜 也开始懂得忏悔 在这短暂的一生里 我甚至来不及爱你 把最美的献给你 第93章 王桃的儿子四岁了,叫周圳生,是王桃和老公周朗爱情的结晶。小傢伙特别可爱,也特别黏人,一如恋爱时期的周朗。 之所以起名为“圳生”,周朗的解释是,儿子在深圳这块土地上出生的,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们应该感谢这座年轻而又活力四射的城市。 开车从“打工子弟学校”将儿子接回家,正准备做晚饭,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喂,请问你是王桃王小姐吗?”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 “我是王桃,但早不是什么小姐了,我现在是孩子他妈了!” “不好意思冒犯了!我是《梨县特别人才宣传报》的记者,笔名大胖,想採访一下您,不知您有没有时间接受我的访问?打扰了。” 梨县特别人才宣传报?没听说老家有这样一个单位啊。 大胖?有多胖才能叫大胖?为啥取这么难听的笔名?作者有病吧,居然声称要採访我,我又不是奇人异士、明星大腕,有什么值得报导的?王桃纳闷了,妈的莫非是搞电话诈骗的?十有八九啊。 “哦,是这样的,”大胖解释道,“我报最近开设了一个‘出门在外’栏目,主要是刊登一些在外打工有建树的成功人士的奋斗歷程的文章,给现在的一些年轻的外出务工人员树立一个好的榜样,意在传递一些社会正能量。当然,如果王小姐执意不肯配合我们的宣传,我们也不会勉强的。” “你们没有搞错吧,我就是一个小公司的经理,算哪门子的成功人士?” “王小姐,请问你是梨县人吧?” “土生土长的啊。”王桃说。 “你是去年为咱们家乡的希望小学捐赠了十万元人民币吧?” “嗨,那事儿啊,过去很久了,不值一提啦!”王桃骄傲地谦虚。 “那就是了,我没找错人。”记者笑起来,“你的善举被电视台报导之后,你的名子在我们小城已是家喻户晓了!因此,我们报社想对您进行一次深入採访,让家乡人民更详尽地了解一下你的成长历程。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这个嘛,我琢磨一下啊……”王桃心里盘算着自己的时间安排。 “是郝好豪先生为我们提供了您的联繫方式,而且我已经人在深圳了。”记者补充道,口气里有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坚定。 郝好豪是梨县本地的一个技校校长,王桃和梁爽曾经由梁冰推荐,在那所计算机培训兼职业介绍的学校呆了一段时间。 校长的面子,按说不能不给,不过王桃马上考虑到,好人好事她是干了,但被人採访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去年回乡捐款时候,有很多同道者,电视台的摄像机里确实出现了王桃的身影,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转念又想到,家乡的记者千里迢迢跑来深圳採访自己,自己不是什么企业新星、名人大咖,没必要太拿着端着了。 于是点点头,满口答应下来。 王桃提供给记者的时间只有每天下午16:00到18:00两个小时。他欣然同意,并特意将採访地点定在了“打工子弟学校”附近的一家冷饮店。 亲赴採访之前,王桃将此事告知了老公周朗。 周朗完全理解、支持王桃,并表示如果需要他去佐证一些事件,他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现身说法。王桃笑道:“我又不是杀人越货被警察提审,用得着证人证词吗?” 周朗双肩一耸:“那好吧,我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你啦。” 王桃说:“别啊,我每天採访结束的时间正是儿子放学的时间,我要把儿子接回家里,所以你得负责把晚饭做好,保证我们娘俩儿不饿肚子就是你这几天的职责!” 周朗说:“老婆大人既然布置任务了,我乖乖执行就是了,还能说什么。你放心地接受採访扬名立万吧,我只要求一点。” “速速讲来,不得啰嗦。” “凡是涉及到我的部分,麻烦你尽量美化一番。” “啥玩意儿?再重复一遍。” “对不起,我想多了。就当我没说……” 王桃知道,这是一次很好的回首往事的机会,她不怕回到过去,过去并不可怕。 大胖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有点拘谨,估计刚刚工作没多久。听到了备感亲切的乡音,王桃十分配合他的访问。他上来就套近乎说自己老家是梨县十八里舖的,跟王桃出生在同一个小镇。 王桃说是吗是吗是吗,他说是啊是啊是啊…… 寒暄一阵,二人坐下,叫了一盘瓜子两杯果汁,开门见山,步入正题。 王桃性子直,说你有什么想了解的就问吧,除了特别的个人隐私,其他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170页 “我开始提问了啊,王姐,您是——” “别叫王姐,”王桃打断他的话,“听着别扭,叫桃姐吧。” “桃姐,”记者忍不住笑了一下,估计也想到了那部《桃姐》的电影。“您还有印象,是哪一年外出打工的吗?” “我记得很清楚,”王桃搜索记忆,“2000年,也是千禧年,那天恰巧愚人节。” “当时定的目标就是深圳特区吗?” “不是我定的,郝好豪校长定的。对于当时的我来讲,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月底不拖欠工资就行。” “您能说说,这么多年的打工经歷,究竟给你带来了什么?” 带来了什么?这个问题王桃得好好想想了,带来了快乐,带来了悲伤,带来了很多知心的朋友,带来了敦厚老实的爱人和虎头虎脑的大胖儿子…… “想家吗,想自己的父母亲人吗?” “刚出来那阵儿特别想啊,现在好多了,工作和生活都趋于稳定了,想回家看看的话,坐动车也只需十几个小时。有个作家不是说过么,生活在别处。” “这话出自法国诗人兰波的笔下。”记者博学多才。 “是吗?”王桃认真想了想,“这书我看过,作者不是米兰昆德拉吗?” “也对,”大胖点了点头,“他确实写过一部名为《生活在别处》的小说。” “哦。你接着问吧。” “您能再回首,谈谈您是怎么一步步地走过来的吗?”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王桃嫣然一笑,“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 *** 这时候冷饮店里放起了特别应景的音乐,许巍的《我们》:“那些过往的人,依稀的往事,有些笑容总是浮现我脑海……” 一串串似曾相识的音符,勾起一段段飞逝而过的回忆。 那时候的王桃有点滑头,有点嘴碎,但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姑娘……她有一个无话不谈交情很铁的髮小儿,还暗恋着村里的一个人品相貌都是百里挑一的大学生。那时候的王桃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要和一个叫“厂妹”的名词产生交集,进而结下了不解之缘,并且长伴此生。 那时候的王桃因为一次意外事件从辉煌的36岁重生回到了苦逼的18岁。 家里一贫如洗吃了上顿没下顿,爸爸妈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哥哥王雷三十大几了还是光棍一条。 那时候的王桃幼稚单纯却也有着崇高的理想,她想做一个伟大的政治家或企业家,带领全村甚至全县的老百姓发家致富、造福一方。 本以为会顺利考上名牌大学,然后毕业、恋爱、做官、经商,靠着自己的学识、才貌、运气以及贵人扶持,一跃成为当地最年轻最具商业价值的新晋女首富,财源广进、声名远播、人生志得意满。 然而悲催的是,第二次生命并没有活成第一次的样子。 当前世的记忆逐渐復甦,她毅然决定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所嚮往的生活,就是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然后,此处省略295630字…… 当夕阳映红了橱窗,当回忆照进了现实,记者大胖询问王桃,她的朋友们的现状。 王桃如实告之,梁爽义无反顾地追随黄欢而去,那一去便杳无音讯,直到去年冬天,她总算打了个电话给王桃。 当时听出是梁爽的声音,王桃激动得说话都结巴了。 “电话里,梁爽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说了。她说她为了找到黄欢,有过两天粒米未进的惨况,她不停地打他电话,发简讯,黄欢起初不理她,后来还是联繫她了,两人又走到了一起。毕竟,他们是有感情基础的,经歷了那么多事情,风雨之后见彩虹,幸福终归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他们两个现在干什么呢?”记者问道。 “跑到上海去了,租了个门面,开了家琴行,黄欢还收了不少学生。他们一个负责教琴,一个负责卖琴。梁爽对我说,他们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挺滋润的。” “真得祝福他们,千山万水走到这一步,的确不易啊。”大胖感嘆。 “是啊,老天爷待他们不薄。”王桃肯定地说。 第94章 王桃向家乡的记者大胖讲起其他人的情况,她的叙述有时简单生动,有时啰嗦刻板。 王耍和年糕比她和周朗还要早一个月结婚。婚礼那天,王桃和周朗都去了,作为见证他们爱情的人,王桃没拿自己当外人,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小游戏“刁难”新郎,把婚礼的气氛搞得热火朝天,处处充满着欢声笑语。 这对小夫妻婚后的生活那叫一个甜蜜,把王桃羡慕得不要不要的。年糕朴实内敛,对王耍百依百顺,王耍是那种女汉子类型的人,所以说,他们的结合一阴一阳、阴阳互补,简直天造地设! 王桃离开福士康一年之后,王耍也离开了,转行做了一名售楼小姐,凭藉爹娘给的一副好皮囊和打小练就的三寸不烂之舌,她混得如鱼得水,几年下来,着实挣不了少钱。
第171页 在王耍前面,王桃总是有点小自卑。谁让她外貌、能力都不如王耍呢。年糕兄也辞职了,遵从老婆大人的意见,他去考了个驾照,给老婆的老闆当了司机。这样也好,在同一个公司里,互相帮衬着,也互相监督着,挺好。 “刘可姑娘呢?”大胖问。 “她,非常了得哦!”王桃兴奋起来,“刘可一直没离开,坚守在福士康,可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现在是特高级文员,在厂长办公室上班呢!你想想看,一个普通打工妹,在全球五百强企业里能够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山窝窝里飞出了个金凤凰了。当然,她之所以有今天的成绩,机遇虽然重要,才智和努力也是必不可少的。” “那她的男朋友颜语先生呢?”大胖接着问。 “这哥们儿是个实在人,没有太大的事业心,一直在客退品服务部做小职员,拿着固定工资,乐得清闲地打发着时间,但是一个萝蔔一个坑,有人卖就有人买,刘可偏偏喜欢他这样与世无争又有点小资情调的人。” “萝蔔白菜,各有所爱嘛!”大胖笑道,“人家觉得日子过得舒服就可以了,咱们又何必操这份闲心呢!在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嚮往名利,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未尝不是好的选择,知足者常乐嘛。” “也是。”王桃自嘲道,“我就野心勃勃,不甘心做人下人!我玩了命地工作,终于一步一步做到了经理的位子,箇中滋味,酸甜苦辣,只有自己体会得到。说实话,我也不想每天累得要死要活,还不都是为了将来——房子的月供,孩子的学费,双方父母的赡养,这一切的一切,没钱哪成啊。我也想过跟周朗一起创业,可是周朗跟颜语是一路货色,都是实诚人、死心眼,很多次我劝他辞职,他不干,说是在福士康做了那么多年,有感情了,离不开了,后来我也理解他了,一个人一种命。” “打工挣钱如此不易,你却大方拿出了十万元捐给了希望小学,这种勇气和爱心,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啊——”记者投来钦佩的目光。 “跟你说实话吧,”王桃喝了一口饮料,润了润喉咙,“那十万块钱也不是我和周朗的积蓄,而是那年公司办尾牙晚会,我幸运地抽到了个特等奖,奖金十万元。一开始我还兴奋地计划这笔钱该怎么花,还放贷啊买汽车啊什么的,后来周朗一席话让我彻底打消了据为己有的念头。周朗说,这钱咱们不能要,想一想你家桃村还有多少读不起书的孩子,想一想那些孩子因为接受不到好的教育而在长大之后成为你父辈那样思想守旧的人,想一想当年你被逼婚的前因后果,你不觉得这钱花在那些孩子身上更值得、更有意义吗?” “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你老公周先生的心胸真的很宽阔,也特别有远见,令人肃然起敬。”记者挑起大拇哥。 “是啊,我听了我老公的话,有一种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感觉。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把那笔钱悉数捐出去了,一点都不觉得心疼,能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尽一点绵薄之力,我这个游子倍感荣耀!” 记者又问起老舍先生笔下创造的人物,虎妞和祥子。 这小两口因为名字比较特别,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认为虎妞和祥子一定会有一个很完满的结局。 王桃一笑,好名字带来好运气,你说的没错。虎妞以她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很快就做到了课长级别,薪水是王桃做普工那会儿的三到四倍,只是金钱有了,健康没了,每次王桃见到她,她总是显得很疲惫,几年下来,瘦了一圈都不止。 王桃常和她开玩笑,祝贺减肥成功啥的,其实王桃知道,她的工作压力太大了,二十六七岁的人,看着像三十六七岁,特别显老。要不是身后有个爱她的祥子做支撑,王桃想,她早就累趴下了。 “祥子是个成功的个体户,烧烤摊不做了以后,他开了一家餐馆,虽说铺子小了点,但每天顾客盈门,生意兴隆得很。我和老公去那儿吃过几次饭,祥子老闆客气得很,每次都对我们说,要是不收你们的钱吧,你们也很为难,收了你们的钱吧,显得我这个朋友做得不仗义,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们打五折……” *** 至于梁冰和潘依那对金童玉女,王桃懒得说,因为他们太令人嫉妒了。 结婚三年了,还没要孩子,整天如胶似漆黏在一起,好像时刻都在谈恋爱。每回大家聚会,这二位之间的亲密,那些不经意的小动作,都让王桃惭愧万分。 老实说,王桃和周朗早没了恋爱时的羞涩和激情,再瞧瞧人家这对,王桃都怀疑,要么是装出来的,要么三年来都还没进行过实质性的穿插交流…… “严敏和唐诚还好吧,他们的包子店经营得怎么样了?”记者问。 “还好吧。”王桃说,“店是做大了,但他们也更忙碌了。去年,他们正式办了婚礼,然后要了个孩子,是个大胖小子,加上之前的女儿,一儿一女,龙凤呈祥!唐诚还在酒店做大厨,下班之后帮着严敏做包子。当然,除了卖包子,还卖点馒头、豆浆、茶叶蛋什么的,起早贪黑,挺不容易。但生活比以前宽裕多了,也丰富多了。前阵子我去找严敏玩,她正儿八经告诉多,最近迷上了跳舞,东海商场门口每晚都有老师免费教学拉丁舞,不管再忙,她总要拉着老公去扭上一扭的。不一定要跳得多好,主要是培养一个兴趣爱好,为平凡的生活添加一些美丽的色彩。”
第172页 “真羡慕他们!有滋有味才叫生活嘛。”记者感慨道。 “对啊。”王桃点点头,“所以严敏值得我学习,我的生活比她单调多了。而且无趣多了,好像除了挣钱、看孩子,再没别的主题了。” 说罢,王桃唉声嘆气了一小会,然后没等记者朋友开口,主动提起了她在福士康不可忽略的一个朋友,叶惠。 今年五一,她来深圳了,带着老公孩子一起来的。她比原来成熟多了,也更有女人味了。至于她老公嘛,个头不高,瘦瘦弱弱,仿佛随时能够随风飞舞一样。总之,帅得有点抽象,不是那么明显。 那段日子,王桃约上一干朋友,陪着叶惠疯玩了七天,欢乐谷、大小梅沙、世界之窗还有东部华侨城,都留下了他们欢快的足迹…… 时间不早了,王桃决定要结束这次为期两周的访谈了。 王桃送别这位老乡,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回梨县。 记者告诉王桃,说要整理一下记录稿,大概三天之后返乡。王桃又问他是坐火车还是动车,他回答说火车,王桃说那我就不去车站送你了,祝你一路顺风,另外替我在报纸上给家乡父老问个好;哪天再来深圳,我请你吃海鲜。 他们微笑着道别,快要步出冷饮店的时候,记者大胖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叫了一声桃姐等一下,王桃就愣住了,说还有什么事?大胖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镜,“不好意思,桃姐你是不是遗忘了两个人没有讲?” “没有啊,应该都讲到了吧?”王桃回答。 “肖曼和荆涛!”记者提醒道。 王桃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这位记者的记性真好,她有意迴避的两个人还是被他给“揪”出来了。 “他们啊,”王桃不得不讲出来了,但语气有些不自然,“他们都很好啊,荆涛潜心写作,出过两本小说集,得了几个奖项,成了这儿小名气的作家。付出就有收穫,坚持总会成功,我为他能够取得今天的成绩感到高兴。” “那肖曼呢?”记者追问。 “肖曼……也很好啊。”王桃支吾其词,“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给你看一篇文章,你就全明白了。” 王桃翻了翻挎包,找出一本杂志交给记者,里面有才子荆涛前段时间发表的一篇文章,内容她早看过,而且不止一遍。 文章详尽记录了他和肖曼的相识相爱,以及,分离。 第95章 《最好的时光》作者:荆涛 我最初结识肖曼的那个春天似乎阳光格外地明媚,当然一切春天的感觉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人总是在冬天想得比较多。我还窝在湖北某个小城的某个角落时,恶劣的天气让很多人拒绝外出,当我终于踏上了深圳这片沃土,第一次发现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一所徜徉其中不知冷暖的城市。 所供职的这家公司是想当然比较大牌的,据说实力雄厚到放眼世界找不着一家能与之抗衡的华人制造。然而对于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而言却是完全的大而无当,因为地方越大,越显得个人渺小——我找不到自己所处的位置。 偌大的车间能容纳五百名工人,却容纳不了我小小的一颗心。天南地北的打工者聚在一起,三个一团,五个一伙,欢声伴随着笑语,无论做什么,总是那么其乐融融。很多人常年在这片乐土上工作生活,最终成家立业。 我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但在这儿却不能不入乡随俗了。 第一次见到肖曼便是我最飢不择食的时候,当然这么说对她有点不公平,好像她条件多么差似的,其实一个女人的美丽不能只看外表,我认为心灵美比什么都重要。 车间里,我从一名最低级的普工做起。刚满试用期,我便做到了助拉。那时工作量蛮大,常常莫名烦躁,感情生活一片空白。于是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这份工作,便向主管提出辞职。主管不肯批准,讲了一些安慰的话,并承诺,只要有新员工招进来,立马分我一名。他的意思我明白,找个帮手为我分担一点压力。 那天主管领着一个大眼女孩找到我时,我正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答谢主管的一腔盛情。主管走后,我才抬眼打量眼前的女孩。 她身材一般,姿色平平,但是有一双我所见过的最闪亮最清澈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我满心欢喜地问她。我特别喜欢跟眼睛好看的女孩子交往。而且直觉告诉我,她应该没交男友呢。 “肖曼。” 她的回答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我上学的时候爱好舞文弄墨,运气好时也能在小报上发表点豆腐块,常不要脸地将自己比作当代的徐志摩,于是我下意识地问道,“你不会是姓陆吧?” “我姓肖,肖曼。”她再次重复自己的姓名,这让我一面为自己的胡乱猜测而尴尬,一面又有点失望,原来她不叫陆小曼。 我放下手中的工作,为她介绍我们测试段的每一个工位,对于她这样的新进员工,我是很善于将一些程序化的东西讲得浅显易懂。后来,我甚至手把手地教她操作机台。她是个寡言少语的人,面对我的罗里罗嗦,她只是一味地点头,再点头。 肖曼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孩,学东西非常快,而且能举一反三,灵活运用。这点比我强多了。因为工作需要,她成了我每天接触最多的异性,而我对她而言应该也是如此。
第173页 不过奇怪的是,作为上下级,我们之间几乎从未产生过龃龉,哪怕一点点的不愉快。我做普工的时候就没这么好的待遇,我是整天被上司臭骂,那个忍辱负重啊,自不待言。 有一回我生病了,而且是在车间里,脑袋痛得厉害,像是被谁冷不丁扪了一棒子。当时我蜷缩在机台下,已不能正常行走,在线的员工又不能擅自离开工位,我只盼着肖曼快点快点出现。几分钟前,她到别的部门借取配备去了。 肖曼回到线上一眼就看到了表情痛苦强作支撑的我,马上放下配备将我慢慢搀起。她的惊慌失措告诉我,她的善良和真诚是不容质疑的。靠着她那瘦弱无骨的肩膀,我渐渐恢復了些力气,我说:“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多难为你啊。” 她没说话,紧紧地箍着我的双臂,吃力地把我送到医务室。这一路,我们遭遇了很多异样目光,她作为一个女孩子能这么放下矜持,我的感动犹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就是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我对她动了真心。 我请了一周的病假,线上的一切事务均有肖曼代理。 我人缘混得差,没交上几个朋友,非常害怕病床上的日子孤独难捱。 肖曼一如母亲般地照顾我,让我对她的依恋变得无以復加。一日三餐早、中、晚,她都在第一时间为我买好,然后亲自送到我宿舍。 那段光景,我痛并快乐着。 终于能上班了,肖曼看到生龙活虎的我,笑得比花都灿烂。我知道,我们的爱情大戏已经悄然上演了。我对肖曼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我不再对她颐指气使,我开始加倍努力地工作,自己能完成的事情尽量不再麻烦她。 我想以我的能力给她一个自由宽松的工作环境,我不愿看到她和别的流水线上的打工妹一样劳累。肖曼不笨,她能体会到我对她的每一点好,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一个个漫长的工作日,她想方设法地辅助我。 因为她,我不再是那个每天愁眉苦脸的小干部了,再忙再累,我都会微笑面对。 厂庆的时候,公司组织了一场游园会,机会难得,向来不爱凑热闹的我报名参加了一个喝啤酒比赛,赛场上的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肖曼关注的目光里,我奇蹟般地拿了第一名。比赛的过程中,观众席里的肖曼一直在大声劝我别再喝了别再喝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但我偏较上了劲儿,不喝到对手口吐白沫绝不罢休。 现场主持人问我得了冠军想说点什么,我醉眼望着肖曼,发了酒疯似地大喊:“肖曼,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吧!” 众生譁然,掌声四起。 肖曼羞得面红耳赤,喜欢起闹的观众不肯离去,直到她和我相拥在一起,用行动给出了答案,大家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和肖曼正式拍拖了。我的主管常常有口无心地取笑我:“你小子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能搞定小肖,算是捡了个大便宜!”线上的某些作业员也常常带有善意地称肖曼为大嫂,她既高兴又羞赧。 我们不像其他恋人们那样看个电影逛个街啥的,我们都是比较内向的人,对于外界嘈杂的世态有种天生的牴触。我们习以为常的一件事,是下班后沿着厂区散步,聊一些无关风月的话题,乏了就去吃排挡,饭毕接着散步,顺便讨论下哪家的小吃味道不错明天还要不要再光顾。 有段时间,我心情不是很好,我爸出了点事故,需要花钱做手术。 我成天为这事愁苦不已,常常对肖曼发脾气。肖曼不但从没我和顶过嘴,而且还因为我而被骗进了传销组织。是她的朋友王小桃唤醒了我。肖曼被营救出来以后,我才第一次觉得,这个女孩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而我对她的回报少之又少。此后,我更捨不得离开她了,她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一大半。 因为业绩出色,我升任线长,肖曼被调去别的车间做了领班,距离产生美,不常见到的东西反而更让人念念不忘。工资待遇提高了,生活条件允许了,我和肖曼像大部分彼此相爱的年轻人一样搬出了厂区宿舍,在外面的出租屋里同居了。 我们都是大人了,于是谈论起将来的事情。比方说要不要结婚、在哪里买房之类,实不相瞒,这些琐碎的问题令我们头痛万分。肖曼是四川人,我是湖北人,从地图上观察是离得很近,一指的距离,但是要肖曼从四川嫁到湖北,这之间的路程,遥远得无法想像。最大的障碍还是如何说服双方的父母。 日子平淡如水,我们甜蜜若糖。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相信世上很多的机缘巧合皆是上天安排,肖曼家人打来无数个电话催促她回家相亲的时候,我的父母也在电话里唠叨个没完没了,我妈总是说:“你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 对于婚姻大事,我们一拖再拖,内心挣扎,毫无头绪。 终于一天,肖曼的表哥来到深圳,他是受她父母之託接她回乡的。 表哥来势汹汹,势在必行。肖曼怕了,我也怕了。 当着这位大不了我几岁的表哥的面,肖曼哭得梨花带雨,但是表哥不为所动。我从来没有想过,失去了肖曼我将如何过活。 我记得那天下起了大雨,我送肖曼到了车站,上车前,她吻得我喘不过气来,她让我等她消息,她说:“相信我,亲爱的!”
第174页 约摸一个月后,肖曼发了条简讯给我:涛,别等我了,我对不起你。 再过一个月,我又收到一条简讯,这也是肖曼最后对我说的话:涛,我结婚了。我怀念我们在一起的岁月,那是此生最好的时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忘了我吧。 我看完简讯,狠狠地摔了手机,眼泪汪汪地大叫大嚷。同事们都避开了,远远地望着我,目光中流露的尽是惊慌和诧异。他们以为我疯了。 *** 王桃对记者说,有时候,我很难想像,我们这一帮打工仔打工妹,基本上有个圆满的结局,唯有肖曼和荆涛的后来令人心碎。但是现在我也想开了,大家都在沿着自己的命运轨迹朝前走,不管选择哪一种生活方式,都是正常的,都应该得到祝福。 “人生原本如此!”记者深有同感,“也许生命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它的多姿多彩!” “是啊,命运无常,因为‘无常’,才更值得期待。无论经歷了怎样的风风雨雨,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我一直坚信,我们都可以活得很精彩的,无论如何,明天的太阳总会比今天温暖!” “嗯,不经歷风雨,怎能见彩虹……” 记者带着王桃的故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希望他一路平安,万事顺遂。 “叮铃铃……” 此刻手机响了,是老公周朗打来的。 王桃微微一笑,迈着平静的步伐,向家中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本文的最后一章 小说最初写于十年之前 那时候刚刚下学 远赴深圳打工 由于内向性格很少与人接触 无数个孤独夜晚 陪伴我的只有这些文字 想起那些下班后躲在网吧里敲击键盘的日子 如今亦一去不復返 本来是一部简单的打工小说 为了迎合读者喜好愣套上了重生的外衣 结果写得不伦不类 现在后悔了,但也晚了也无所谓了 我知道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让它更好看 感谢每一个坚持看到完结的人 尽管不多,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谢谢,鞠躬。。 第96章 番外:我亦飘零久 1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的番外不能叫番外 就是用了周朗和潘依两个名字而已 完全是不同的人设和故事 其实就是一个短篇打工小说 写了有十年了 这次从垃圾桶里翻出来 感觉依然很烂 和作者其他所有文字一样 处处透着陈腐之气 尽管只能感动大胖自己 也够了 《我亦飘零久》文/大胖儿子 1 周朗下了火车,到处找厕所。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没人注意到他。 他一手提着笨重的皮箱,一手捂住鼓涨的下腹,表情极其复杂。两只眼睛东张张、西望望,四处打量,愣是没有瞅见公厕的字样,心下就急了,火烧火燎的,脚步自觉加快了。 他不得不放下矜持开口问人了。 他礼貌地拦下一位街头路人,客气地询问附近有没有厕所,并特别说明没有公厕,私厕也行,收多少钱都没问题。 路人是位本地老妪,六十多岁,一脸质朴。要命的是,她不会说普通话,叽哩哇啦一阵鸟语加比划,周朗明知道她说的是粤语,就是一句也没听懂。但这位好心的路人却为他指明了方向,一根瘦长的食指伸向了前方。 周朗没有时间考虑前方到底具体是何方了,甩开腿脚,像个战士一样往前挤去。果然就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白瓷砖厕所,门口守着一个躺在摇椅上收费的中午妇女。周朗站在妇女跟前,语无论次地讲述了情况,接着抬手去掏钱。妇女却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说:“先进去吧,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周朗连句谢谢也来不及说,将行李箱往地上一放,饿虎扑食进了里间。尿完了出来,一阵清爽,去看天时,已是夕阳西下。 妇女还是妇女,街道还是街道,只是自己不是自己了。 此时的他,身心舒坦,唿气顺畅,好似换了个人一般。拎起皮箱准备走人时,才想起还未付费,于是赶紧掏出一元钱,文雅地伸到妇女面前:“谢了。” 妇女头也没抬,只是眼皮翻了一下,口气有些埋怨地说:“老闆贱看人咧……” 周朗明白了,她是嫌钱给少了,亡羊补牢地又翻出五元钱,展示在妇女眼前。妇女这下接了,说:“老闆小便呢还是大便?” 周朗说:“小便。” 妇女怀疑的目光紧跟上来,让周朗觉得十分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喝水太多,车上的那个卫生间又坏了,不能用,一下车又找了十多分钟才找到这里,我承认,我确实尿的时间太长了。嘿嘿。” “那你再给五元吧,”妇女缓和了语气,笑道,“靓仔第一次来深圳吧。” “嗯,第一次,第一次。”周朗边说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币来,再次伸到妇女面前。 妇女接下钱,摆摆手,放他走了。 周朗走了几步,听到身后妇女的嘀咕声飘过来:“又一个外地佬——”
第175页 很快,周朗搭上了一辆公车,半个小时后到达龙马工业园。园区外车水马龙,犹如一座城寨,好不热闹。 不敢作过多流连,忙寻了一家旅馆安身,讲好一晚五十元,他只住一晚。交了身份证,登记了联繫方式,又拍了个大头照,店主才开了房间,交出了钥匙。 房间倒还洁净,有一张单人床,一台电视机,更重要的是,有沖凉房。 先痛快洗了个热水澡,擦干身子,往床上一躺,倍觉舒服。同时倦意袭来,要大睡一场,毕竟坐了将近二十五个小时的火车,又为自己此行的目的左思右想、牵肠挂肚,人不累,心也累了。 却不敢放肆去睡,翻出手机,动手拨了串号码,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喂,找谁呀?” “是候叔吗,我是周朗,老高介绍来的。”周朗自报家门。 “哦,小周啊,你好你好,咋这么快就到了?”侯叔分外热情。 “也是下午刚到,就住在百顺旅馆里。” “你等着,哪儿都别去,我马上过去找你。” “晓得了。”周朗连忙答应。 换了一件衣服的时间,传说中的侯叔——候喜就到了。 候喜五十岁上下,精明强干,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望便知是干过刑警工作的人。他敲开周朗的房门时,手里还提着一大袋水果拼盘,像是看望老朋友一样,而且人如其名地一脸喜庆。 周朗有些紧张地站在侯叔前面,接受他特别笑里藏刀的审视。 足足有一分钟,他才把周朗打量够了、透了,然后开怀大笑,给了年轻后辈一个热烈的拥抱,以示欢迎。 “小伙子很精神嘛!”这是候喜到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可惜命苦啊,”周朗无不自嘲地说,“好好的一个大学生,被日弄到了这么一个狗不拉屎鸟不下蛋的地方,且还是身负使命,人生地不熟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说完,就自个剥了橘子皮,又开了杯饮料,放在嘴边,却不咽下,似乎把记忆拉回了那座皖北小城——梨县。他的出生地。 “小伙子,用不着这么悲观嘛,凡是都要往好处去想。既来之则安之,走,叔带你下馆子吃好东西去!” “恭敬不如从命,让您老破费了。” “甭废话,锁好门,跟我来——” *** 潮州餐厅里,候喜老练地为周朗夹菜倒酒,周朗极力应付,实在放不开。 都有些要喝高了,候喜唠叨起来自己的伤心往事:“三十年前我跟你领导高权从同一所警校毕业,那时我们年轻气盛,办起案来总是活力四射且百发百中,后来他做了中队长,我还是个小警员,我觉得命运对我不公啊,我还觉得他能力没我强呢,人也没我长得瓷实,战功也没有多,为什么头儿就看中了他呢?” 周朗笑着说:“人家有来头么,洪局是他二舅。” “你说得很对,”候喜打了个酒嗝,“可不是么,后来他留在了局里,我却被头儿发配到了这个鬼地方,而且一呆就是二十年。” “这边生活更好啊,大城市,国际范,花花世界,尽在眼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别提了,”候喜摆了摆手,“现实生活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美好,不然为啥都快退休了还是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所以,还是说你的事吧,明天我会安排你进厂,记住,好好干,一切能忍则忍,等破了案,我亲自为你戴上大红花送你回家。” “谢谢侯叔!不过嘛,”周朗这时提出个疑问,“小乔是在那个厂里吧?消息可靠不?别扑了个空,白耽误工夫啊。” 候喜醉眼瞪着周朗,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不知道,自己去找。” 福士康电子厂门前,排着一支求职长队,周朗亦混在其中。 等了老半天,终于开始面试了,人群一阵骚动。 填好报名表之后,被领到人事主管前面,然后开始考核。第一关测视力,这难不倒周朗,尽管近视度数不高,以防万一,他又装了隐形眼睛。进行第二关的时候,周朗看到七十人的队伍缩减了三分之一。 一个女考官把他们引领到一间会议厅,厅倒有些像教室,里面有序地摆满了课桌和椅子。考官令他们坐下,然后分发试卷,明显这是场笔试。 卷题很少,且简单到令人髮指。 作为公安学院的高材生,周朗觉得,试卷的难度系数有辱自己的智商。 刷刷刷,周朗轻松做完了卷子,然后四顾了下周围,那帮稚气未脱、胸无点墨的考生们还都在抓耳挠腮。 第三关现场问答。 大浪淘沙,此时,还有不足二十人负隅顽抗。 顺利应聘成功后,周朗领了厂衣厂牌,然后分到了住处,十人一间的集体宿舍,接着被通知三日以后接受培训,一周后正式上班。 当晚周朗拎着自己的皮箱住进了福士康的男工宿舍,315,特别吉利的数字。 同时入职的一位湖北男生成了他的上铺兄弟。周朗主动介绍了自己,然后问那男生姓名。男生姓江,名南,江南——比自己的名子好听多了。
第176页 周朗一边佩服着江南的名子起的好,一边递上根纸菸:“来,兄弟,抽一口儿。” “谢谢,我抽不动这个。”江南还是客气地把烟接了,周朗为他点着火,无不煸情地说:“出门在外,大家应当互帮互助。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冤家少堵墙啊。” “言之有理,有理。哎呀我去,什么烟这是?”江南被周朗奉上的自制烟给呛到了,止不住地咳嗽。 周朗由江南陪着出了厂区,厂区内很安静,安静之外,就是热闹。眼前是一个十字路口,没有交警站岗,路旁尽是商店和饭店。 当然,商店和饭店后面,依然是大片的工厂。 这里是整个石山镇上最着名的工业园,而福士康电子厂是整个工业园里最着名的厂家。 两人进了北路的荣兴超市,买回了几床蓆垫和被子,以及脸盆毛巾牙刷牙膏之类的日用品。吃完小炒准备回厂时,无意发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漂亮清秀,有脱俗之美,心里就留了意。男人嘛,爱美之心皆有之,这美当然指的是美女。 很快周朗发现,那个女孩和自己一样,也正走向福士康电子厂,卧槽,她竟然也是这厂的员工!阿弥陀佛,幸甚至哉! 然后更加令周朗激动加兴奋的事情发生了,女孩是提着一大兜苹果往回走的,因为进厂门的时候要停下来几一下刷门禁卡,当时进厂的人太多,你挤我、我推你的,保安也看不过来,结果一个不留神,女孩的提兜被挤掉在了地上,苹果骨碌碌滚了一地。 女孩一下子慌了,脸上写满窘迫。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她不知是否要弯下腰来拾捡苹果,左右为难。 表现的机会来了。 周朗不假思索第一个蹲下来,帮忙捡苹果。动作麻利之极。 女孩感激地打量着他,脸上挂着一丝笑容。 这当口儿,江南也弯下了腰,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英雄救美的行列里来。 本就没多少苹果,不出三分钟,幸福的果果们重新回到主人的怀抱里,而被另一种幸福包围着的女主人却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披肩的长髮,窈窕的体态,就连背影都婀娜多姿、那么好看。 周朗心里琢磨,多美的一个女孩啊,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段有身段,她要肯做我的女朋友就好了,她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小乔呢? (未完待续……) 第97章 番外:我亦飘零久 2 《我亦飘零久》 文/大胖儿子 2 周朗回到宿舍,用开水沖了泡面,极烫,吸熘着吃了,连汤都喝得一口不剩,方才睡下。 梦里乱糟糟的,七荤八素,各色人等,他浑水摸鱼、徜徉于人间红尘。 凡遇到的,都是美事,细节记不得了,似乎交了几场桃花运,早上醒来,腿里夹着蛋,嘴角含着笑。洗漱一番后,叫上江南,一块去餐厅吃饭。 餐厅就在宿舍楼下,五六点钟的光景,不到常规的下班时间,因此人流稀少,大厅里空旷旷的。点了几样荤素搭配,两碗鸡蛋面,没要酒,两人面对面坐下。 “你还记得昨天的那个女孩吗?”周朗边吃边问。 “女孩?”江南摇了摇头,反问道,“昨天见的女孩多了,你指哪一个?” “就是那个一头飘逸披肩发的,厂门口掉苹果的姑娘。” 经周朗一提示,江南完全想起来了,说,“哦,确实是美女,前凸后翘的,看着就流口水。怎么,想泡人家么?” “你说哪去了。龌龊!”周朗被点破心事,贼喊捉贼,面不改色心乱跳。 “吓,这有什么好遮掩的,人不风流枉少年啊,这是好事。” “哎——算了,我承认我想泡她。你说说,以后我和她有没有机会再遇见?” 江南没有立即回答他,扬起筷子夹了根豆芽,缓缓放进嘴里,然后若有所悟地说:“这就要看缘份了。” 周朗相信缘份,而且是坚信不疑。 他从小顽劣,爱出风头,无论在学校还是在社会上,都是一个特别引人注目的男生。当然,这与他英俊的外貌不无关系,他生就一副连男生都为之倾倒的好脸,且酷似一个电影名星。学校里,从初中开始,一直到大学,都不乏异性的追求者。那帮看多了言情剧、偶像剧的涉世未深又极爱幻想的女生们纷纷把丘比特之箭射向了他,他有些招架不住。因此女朋友如空谷之鸟,投怀送抱,经久不衰。 在公安学院就读的第三年,周朗结识了吴晓,吴晓当时以雄厚的实力打败前任赢得了“校花”之称,二人男才女貌,互相倾慕,就很快好上了,一时爱得死去活来。周朗真的很喜欢吴晓,曾和她讨论过婚后的生活,甚至连老年的生活都探讨到了。 周朗是打算毕业后就跟吴晓结婚的。他在市刑侦大队实习的时候,恰巧吴晓向学校请了半个月长假,她乡下的外婆病得快不行了,母亲要她帮忙去照料。 吴晓离了城,并未向他告别,只是在电话里打了个招唿。 周朗就有些不愉快,打算耍点性子吓他一吓,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到时候她想自己了,自然会回来找的。 这个时候周朗接下了一项任务,任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于一件人命案。刑侦大队的高中华队长找到他,用一种绝对不是商量的口吻对他说:“我这手头上有一件案子,你愿不愿意接?”
第177页 “什么案子?”周朗来了兴致。 “人命案,老实说,此案看似简单,却很是棘手。” “说说看。”周朗觉得这是一个立功机会。 老高点了根烟,脚步围着办公桌转来转去:“是这样的,前天局里接到一个报案,三观镇小流村的村民查小海两前年出外打工,上个月死在了深圳。据当地警方所提供的情报,查小海在一家电子厂做工,因为和女朋友之间发生了情变,伤心之下,自杀身亡——是剖腹死的,手段极其残忍,他对自己能下这么重的手,匪夷所思啊。” “这里面肯定有鬼!”周朗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是的,这里面确实存疑,自杀的说法只能蒙蒙小孩子。可是,你知道的,深圳那边的外来人口多,流量大,治安差,尤其是在一些三不管的工业区,死个人就跟死个耗子似的,没人会关心。警察也是管不过来,只要不是特案大案,一般懒得追根究底。” “做为一名人民警察,怎能任由兇手逍遥法外!他们不查,我们查!”周朗信誓旦旦。 “说得轻巧,我们靠什么查?梨县到深圳,几千里路,天高皇帝远的,谁会充傻子,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那案子也不能放着不管啊,我们警察是干嘛吃的?” “你别激动。”老高压住他的声音说,“案子是得办,查小海的家人这几天闹得很兇,老纠着我们不放,而且四处上访,警方的压力也很大。虽然查小海的遗体已经运回来入土为安了,可查家的人非得要个说法。所以局里面开了个会,最后决定派你去。” “让我一个实习警察去办案?还是一个人,跑到深圳?”周朗有点懵逼。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唉,不是局里缺人手吗?这也是权宜之计,没办法的办法嘛。所以,上边对你也没抱太大希望,活着回来就成。只要你回来,就算对查小海家人有个交代了。这有两千块钱,是你的办案经费,你拿着,但不能瞎用,到了深圳以后,我会找人帮你,给你一个月,把案子搞定,钱不能白花,路不能白走,苦不能白吃,人也不能白死。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保持联繫,有什么困难打电话给我。” “明白了。” 周朗激动得一宿没睡好觉,因为老高答应他,这案子办成了,回来直接进警队,正式成为其中一员,工作的问题就算有着落了。 想想其实也没什么,这次主要就是去找线索,或者说找交待,为当事人的父母。况且周朗认定,这是一次歷练自己的好机会,在这小城呆久了,难免生厌,出去兜一下风,见见世面,未尝不是好事儿。 女友吴晓却坚决不同意。找出了一堆理由来阻止他幼稚的冒险行为。 周朗能理解,却不能屈服,他认定了的事,谁也左右不了。 *** 周朗满怀信心地来了深圳。 为此,他和吴晓大吵一架,双方撕破了脸,并形式上分了手。然后他一路南下,到了深圳,见了老高的朋友候喜,在老候的安排下进了福士康电子厂,在厂里遇到了那位另他心动的长髮姑娘。 周朗觉得这一切都是缘纷,抑或命中注定。否则真的解释不清楚生命里的种种稀奇古怪的事情:爱一个人,恨一个人,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喜欢自己的人自己不喜欢,我爱的人名花有主,爱我的人惨不忍睹,等等。 填饱了肚子,二人在厂区内熘达。 感觉就像校园,有沙浆铺的水泥路,路旁有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有花园池,有青草地,有蓝球场足球场,还有超市和邮局。 “哎,你看那是谁?”江南伸手指向远处。 周朗一警觉,拧头去看,一个女孩的倩影迅速地从一栋楼下移出,再移向另一栋楼下。周朗依稀觉得身影熟悉,似曾相识,搜索记忆,却一片空白。 “掉苹果的那个吧。” 江南的脑子真好使,周朗有些佩服他了。是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女孩子。周朗往仔细里看了,前一栋楼是台干宿舍,后一栋则是女工宿舍。 “咦,奇了怪了,这大晚上的,她跑人台干窝里干嘛?”周朗疑惑。 “是啊,”江南亦有同感,“难道她也是一个台湾的干部吗。” “不可能,”周朗断言,“干部没这么年轻的,她充其量就是个打工妹而已。” “人万一是台干的小秘呢?” “也许吧。” 周朗苦涩一笑,找不出其它理由反驳了,只能姑且认同江南的猜测。如果这猜测是真的,他内心深处定会深深痛惜一番,至于痛惜的具体内容,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接下来是三天的培训课,这课实在无聊之极,尽是些厂规厂纪、生活常识,而少许涉及电子专业方面的东西,好似天书一般,周朗是一点也听不进去。 再几天,周朗进车间上班了。 他脱下休闲服,换上工作服了。工作服是全套的静电衣静电帽静电鞋,且是统一的纯白色,周朗穿在身上,像个医生或厨子,感到很别扭,觉得很滑稽。 这也是周朗第一次见到车间的流水线,流水线上的打工仔打工妹。似乎他们都有着同样的表情和眼神,表情麻木,眼神迷茫。
第178页 周朗被一个戴着组长袖章的女人领走,然后被分到了一条流水线上,他的工位是打螺丝,用电动起子,往一片mp3的半成品上打,前后四颗,锁紧上下盖。 从早上八点开始上班,一直到晚上八点下班结束,周朗忙活了一整天,上午有五十分钟的吃饭时间,下午有五十分钟的吃饭时间,其余时间一直在干活,不停地打,反覆地打,一颗接一颗地打。 下班回来,躺在床上,周朗感到累极了,疲乏极了,算下来,一天得打上千颗螺丝钉啊。江南被分到了另外一个部门,所做工位也大同小异,一天下来,也累得筋疲力尽,同周朗一样,歪身一躺,进入梦乡。 这样坚持了数天,实在觉得不行了,去找老候,向他诉苦。 “再忍忍吧。”老候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太累了,我做不来体力活。”周朗抱怨道。 “那你想不想破案了?” “当然!”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周朗肯定不会轻言放弃,面对困难,必须迎难而上,他不会向任何挫折妥协的。 第98章 番外:我亦飘零久 3 《我亦飘零久》 文/大胖儿子 3 晚上。男工宿舍,一片沸腾,叽叽哇哇的交谈声响彻其间。 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仔们,互相海侃着彼此的家乡,家乡里的人事,说者情真意切、慷慨激昂,听者全神贯注、不耻下问,宿舍不幸成了鸟林子。 得知小乔的信息就是源于一位舍友之口。这舍友名叫许五地,可是大家都叫他锤子,锤子口才好,谈锋甚健,从联合国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好莱坞,聊到影视明星就不能不聊聊美女了。锤子色迷迷地问大家:“咱们厂上万名员工里,你们见到过的,最漂亮最迷人的女生是哪一个?” 大家七嘴八舌,纷纷表态,当被锤子全盘否定之后,大家就都泄了气,同时心有不甘,纷纷追问美女之首到底是哪座庙里的小尼姑。 良久锤子才为大家揭晓迷底,只听他神采奕奕地说:“她呀,就是小乔。众香国里最壮观的那朵花。” 很多人都不知道小乔的名子,周朗一听,顿时张大了嘴巴。 锤子继续说:“我是老员工了,你们初来,孤陋寡闻也不足怪,我告诉大家,无论是比相貌比气质还是比知名度,小乔都是名列前茅,无与争锋。” “她是查小海的女朋友吗?”周朗很想确认清楚。 “查小海个死人呀,或许是吧。” “有谁清楚查小海是怎么死的?”周朗有些刻舟求剑、急于求成了。 “我不知道啊,”锤子摇摇头,神情怪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不说拉倒——” 这天下班,周朗拉上江南和锤子,要请他们出去吃饭。 二人虽不知是何原因,却皆欣然应允。 夜晚的大街灯火通明,人们说深圳是个不夜城,从龙马工业园这块风水宝地便可窥一斑而知全身。可以说,在公业园内,大排档、小吃摊绝对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三人嘴里含着炸鱼丸手里捏着羊肉串大摇大摆走进一家排档摊。 “随便吃随便点,千万别跟我客气!” 酒菜满桌后,周朗热情地招唿两位小兄弟。他今天使了一招美食计,此计主要针对本厂的资深员工锤子,目的是从他口中探听到更多关于小乔的讯息。 “又是小乔啊?”锤子似乎很不愿多谈这个女孩。 “我见过她哩,”周朗寻了个藉口掩饰,“实不相瞒,那姑娘长得好,我喜欢上了她。” 锤子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酒杯,瞳孔挣得老大,语气夸张地说:“不会吧,大哥,那女的可不好招惹啊。” “不就是一女的么,还能引火烧身不成?” “你不知道,她就是个天煞星,查小海就是被她剋死的!” 锤子终于金口大开谈论查小海的死了,既然他这样说,那意思就是查小海的死跟小乔有着脱不开的关系,看来要彻底弄清查小海的死因,必须得在小乔这个生前女友身上对症下药了。 “姓查的可是剖腹自杀啊,小乔一女的,怎么可能杀人……” “不要再谈这些不吉利的事情了好不好?”锤子晃悠着脑袋,不知是真醉还是在装醉,“周哥,我问你一句,你是真喜欢那个小乔吗?” “是的,我爱上了她!”周朗为自己的谎言心虚得不行。 “那好,”锤子把周朗当作了亲密的哥们儿,“为了哥哥你将来的幸福,我明天下班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你能见到她。” 明天是单休日,锤子答应带他去见小乔,这让周朗兴奋得心慌乱跳。 为此,他把自己精心修理了一番,做了个新髮型,买了件新外套,本来就很帅气的他,这回更加英姿勃发、仪表堂堂。 临出发的时候,周朗再三对镜自顾,他对自己的形象十二分满意。锤子却笑骂他是个自恋狂,锤子笑嘻嘻地说:“又不是去相亲,有必要这么入木三分吗?” 周朗打趣:“我这是去会晤外国元首呢。”
第179页 *** 龙马西路的凤凰舞池内,动感激亢的音乐震耳欲聋,好象在考验着每个舞民耳膜的承受力。 锤子领着女朋友闯进了疯狂的人群,江南要了两杯可口可乐,一杯丢在周朗怀里。 “娘娘的,这人都吃错药了吗?有病吧。”周朗感嘆道。 “你管得着嘛你,”江南喝了口可乐,“瞧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等你在这呆久了,也会和他们一样放浪形骸。你信不信?” “我信。打工族嘛,平日工作压力大,一遇上放假休息就拼了命地玩乐,理解。你跳吗,咱俩搭把手、凑个对儿,一起得了。” “行是行,就是感觉怪怪的。”江南做了个鬼脸。 二人混进人群,踩着音乐的节拍,放飞自我地蹦着跳着扭着笑着,浑然忘却自我之外的世界。这种感觉很微妙,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干干净净,四大皆空,仿佛被打扫清洁过的教室。当然,没有藉助药物的效用,还没达到飘飘欲仙的程度。 似乎是老天有意安排,周朗扭着扭着就碰到了一人,大约是撞上了,那人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周朗反应快,眨眼间闪身过去,扶住了那人,并说了声抱歉。 “不好意思,你没什么事儿吧?” 对方是个妙龄少女,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看不真切她的脸。女孩不置一词,扫了周朗一眼,转身走向了吧檯。 周朗看到女孩要了杯红酒,一仰脖,喝干了。 太个性了,太飒了。周朗拨开肉墙,来到女孩身边。 “刚才多有冒犯……” “没关系,没什么。”女孩打断了周朗的再次道歉,“来点酒吗?” “好啊。”周朗没想到她会主动请他喝酒。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服务生送上来果盘和酒。周朗努力地打量面前的女子,她的惊人美丽牵动了他的某根心弦。 “噢,我见过你——”周朗忽然变聪明了,眼前的女孩就是自己一直魂牵梦绕的掉苹果的那个。他百分百确信这次不会搞错。 “是吗,你在哪里见过我?”女孩好象对此事产生了极大兴趣,但她的口气却是冰冷的。 “这个嘛,也许在梦里。” 急中生智,周朗以一句玩笑话搪塞了过去。他不想重提厂门口那件事,或者台干楼下那件事,这两年件事都有损女孩在周朗心目中的圣洁形象。 “哦,我姓乔名安,大家都叫我小乔。”女孩漫不经心地说。 周朗的心禁不住一阵狂跳,女孩是小乔!果然是小乔!查小海的女朋友!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天意啊。周朗暗暗松了一口气。 来而不往非礼也,周朗赶紧介绍自己:“我叫周朗,周瑜的周,晴朗的朗。” *** 顺理成章并且责无旁贷地,周朗充当护花使者,一路护送小乔回了厂,把至今仍是单身汉的江南晾在后面。锤子就不用他管了,人有女朋友,拥香抱玉的,这阵子止不定在哪风流快活呢。 小乔没有要求马上回宿舍,多喝了些啤酒的她,身体软软的,靠在周期身上,醉眼朦胧,要周朗陪她说会话。 周朗搀着她去了足球场,那里草地上的草很柔软,躺上去感觉很舒服。 两人头对头躺了下来,仰望同一片星空。 “你叫什么?” “我告诉过你啊,我叫周朗。” “我叫什么?” “你叫——看来你真喝高了。” “才没有呢,我清醒着呢,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好吧,我重说,你叫乔安,你没有喝高。” “嗯,我喜欢你这样讲话。” “……好吧。” 然后没话了,过了一会,小乔大概睡着了,周朗也觉得眼皮很沉,迷迷煳煳的也跟着睡着了。周朗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繁星满天、春风沉醉的深夜了。周朗看着身边的姑娘,头髮乱乱的,脸庞红红的,唿吸微微的,身体曲线高低起伏,真美,真像个天使。 想凑上嘴去吻她一下,不敢,不吻一下,又不甘,真是天人交战,左右为难。 南风吹过,小乔醒了。 小乔慢腾腾坐起身子,茫然环顾四周。然后把眼神定格在了身旁的周朗身上。 “你是谁?” “我说过了,我叫周朗。” “周朗是谁?”没等周朗回答,小乔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哦,是你。” 周朗有句话憋在舌头下面没吐出来:“我说姑娘,你这喝没喝酒都一样的智商啊。” “你送我回厂的吧。”小乔突然说。 “不再坐会啦?”周朗意犹未尽,不肯离去。 “就这样吧,孤男寡女的,我怕你一冲动爱上我。” “好吧,我承认你长得好看,也承认有点喜欢你,但我绝对是个正人君子,绝对不会趁人之危、强人所难。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多谢。”小乔抿嘴笑了笑,周朗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万分好看。 本以为夜深了,人们会随着夜色而沉睡,但实际情况截然相反。足球场边上的林荫道,完全不见了白天的宁静,此刻成了一对对、一双双的恋人们的喁喁私语的场所。周朗眯缝着眼睛,望着沉浸在幸福里的人们,心头一阵怅然若失。
第180页 他想起了吴晓,他的最后的女朋友,也是他唯一认真爱过的姑娘。他们曾经是那么深深相恋,那么悲喜与共,在一起的时光又是那么短暂,转瞬即逝,就像流星一样。他真后悔当初提出了分手,吴晓不同意让他来深圳,完全是为了自己好啊。 想到这里,周朗觉得有些对不起吴晓,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把吴晓当成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看待的。 不久前还男欢女爱的,剎那间就已天涯相隔,谁说人生不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呢? 可是现在,心中又住进了另外一个人,小乔—— 周朗真不知道如果老天要他在吴晓和小乔之间只选择一个的话他会选择谁?他和吴晓的感情深,这不假,可小乔太优雅太迷人,而且身上雪藏着数不清的故事,就像磁场一样紧紧将他吸住,他没办法放手。 第99章 番外:我亦飘零久 4 《我亦飘零久》 文/大胖儿子 4 小乔最终还是回宿舍了。周朗原来有很多话要问的,可都说不出口,他觉得在小乔的美丽面前,什么尖刻和暗藏杀机的语言都统统不堪一击,或者根本不值得提说。 算了,天长日久,以后有的是机会,查小海的事情,再说吧。周朗安慰了自己,然后跑到超市里买了几包泡面,回宿舍了。 夜里醒了一次,口干得厉害,去饮水间打开水,折回来,却睡不着了。上铺的江南此时也醒了,喝了口周朗递给的开水,打着哈欠问道:“怎么样,事成了吧?” “成个毛线啊,刚算认识。”周朗没好气地说。 “不对啊,刚认识就聊了那么久啊?” “她睡着了,我在旁边陪着。一直看着她睡,没说几句话呢。” “以你小子色迷迷的心性,没少趁机揩油吧?” “说什么呢你,我堂堂男子汉,能做出那种变态猥琐的事情吗?” “那可说不准,人不可貌相哈。”周朗扬起手掌狠拍了一下江南的屁股,江南故作疼痛哎呀叫了一声,不再理他。 第二天上班,周朗全无心思,一不小心,启子将上盖打报废了两个。 老大当时没说什么,下了班以后,同事们都走了,单独把周朗留了下来。老大还是那个年轻的女组长,长得还算周正,就是年纪有点大。她把周朗叫到她的办公桌前,操着一口东北话臭骂一通,然后放他走了。 周朗深知,不能跟老大顶嘴,只能顺着她,否则会死得很难看。因为一,毕竟是自己的错。二,毕竟她是上司,把她惹毛了,她一句话就能把自己开除了去。 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心平气和。反正我是呆不长久的,等找出杀害查小海的真兇,老子就拍屁股走人,免得再受这些窝囊。 忍忍吧。周朗心想,学学那些大人物大道理,不以一时失败论英雄。 一个周末,阳光正好。宿舍内,周朗在晾洗衣服。 上衣口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掏出看了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以为是诈骗电话,就没接,继续埋头苦干。 三分钟里,手机响了五次,都是这号码打来的。 周朗躁了,他最恨这种没来由的骚扰电话。抓起手机,火冒三仗地吼道:“谁呀这是,老打,老打,烦不烦人啊?!” “是我,是我。”对方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就这一句话,周朗的心软了。 “你哪儿人?”龙马南路的湘菜馆里,周朗和小乔对坐,小乔还是老样子,静若处子。 “我陕西丹凤的。” “陕西好啊,那个啥,满地都是文物。” “好什么呀,人都穷疯了呢。”小乔嫣然一笑。 服务生第三次添上了菜,周朗微笑着接下,看小乔,小乔正看他。服务生退下,周朗说:“还有一份排骨汤。” 小乔放下铁筷,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我已经饱了。” “再喝点汤嘛,你今天没吃多少。”周朗为小乔舀了一勺汤,送到她面前。小乔张口喝了,说:“谢谢。” “谢什么呀,为美女服务,义无反顾。” 小乔听着,笑得面色潮红:“你真逗,你是我遇见的最特别的男生。我约你出来,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找你借点钱。” “找我借钱?真的假的?” “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小乔有些黯然神伤。手里提着坤包,要走的样子。 “借多少?”周朗问。 “两千。” 经过一翻思想斗争,周朗决定借钱给小乔。他没有多嘴问借钱的原因。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索性就免开了尊口。这钱当然自己是拿不出来的,是查小海父母给的办案费。就这么给转手了,心下甚为不安。也没办法,是自己心甘情愿,小乔并没有勉强他。 吃罢饭,小乔让周朗先回去,她说她还有点事儿,要晚些再回厂。周朗自然也没问啥事,挤出点笑容,很潇洒的样子,阔步走开了。 *** 小乔去了附近的星期三酒吧,豪哥在等着他。 包间里,豪哥和一帮小混混在玩纸牌,见小乔进来了,只瞄了一眼,假装没看见一样,继续手中的动作。
第181页 “豪哥。”小乔软软地叫了声。 “嗯,来了。”豪哥输了一把,气得将纸牌抛开,纸牌四处飞散。 “钱,我带来了。” “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豪哥,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胡成吧,我求你了。” “我已经放胡成回家了,你可以走了。” 酒吧外,小乔不住地拨打着手机,终于拨通了,她气喘喘地说:“胡成,是你么?” “是我啦?咋啦?” “我好想你,你在哪里?” “我正忙着呢,有啥事你说?” “豪哥要的钱,我已经奉上了。谢谢你为我挺身而出,我想你了……” “有钱有钱了呗,磨叽个啥。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不要再见了。我还有事呢。” “阿成,你听我说——” “嘟嘟嘟……” 小乔挂了电话,迎风独立,眼中的泪水吧嗒吧嗒砸下来。 千里之外的老高给周朗打了个电话,要他立刻动身返乡,理由是家乡发了百年不遇的洪水,查小海的父母皆遭水患,下落不明,当然更不会去局里胡闹了。 “我爸妈他们没事儿吧。”周朗忧心忡忡,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家人。 “没事儿,城里地势高,水也沖不到。有时间给你家人打个电话回去报平安。” “我知道了,但我现在不能回去。”周朗公然抗命。 “为什么?”老高不能理解这年轻人的想法,无案在手一身轻啊。 “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我想把此案的来龙去脉查清楚,还查小海一个清白。” “不光是为这个吧?”姜毕竟还是老的辣,老高猜中了周朗的心事。 “对不起高队,我必须说实话,我,我爱上了一个打工妹。” 说完,周朗就切断了通话,他说出这话来是酝酿了半天的,他道出了实情,他确实爱上了一个打工妹,乔安。 工作上,周朗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认真负责,一丝不苟,领导对他的表现还算比较满意。入职第三周,他稀哩煳涂地竟被评上了“优秀员工”,不但工资提升了一倍,而且扩大了知名度,惹得车间甚至外部门的女孩子都对他春心荡漾,争先恐后表示好感。 周朗清晰地记得,那天上台领奖的时候,小乔就站在台下的方阵里,眉目盼兮,巧笑倩兮,那是周朗从来没见过的神色。 那一刻,周朗的心腾地燃烧起来了,幸福得像花儿一样。 小乔当天把周朗约了出来,不知是出于高兴还是悲伤,那天她喝了很多的酒,一杯杯地,且杯杯见底。周朗劝她,她却不听,不多时脸色绯红,像是开满了玫瑰花。 周朗揽着她水蛇样的腰身回厂,小乔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香气扑鼻,酒气也同样扑鼻,周朗打量着胸前的姑娘,一瞬间产生了幻觉,一种很美很美的幻觉,便忍不住凑上唇去吻了他一下,两下,三下。 周朗能够感觉出来小乔的反应。 小乔沉醉中喃喃地说了一句话,应该是十分暖昧的话语,只可惜他没有听具体。 *** 又是个周末,天朗气清,大街上人们懒散地走来走去,仿佛都是一群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都闲得发慌。 这一天,周朗搬出了厂内的男工宿舍,他外宿了。 租的房子位于西路大桥下的一个居民小区里,是个不足30平的单间,租金也不贵,三百元一个月,另外厂里每月还补助一百元。江南和锤子帮着搬运行李,完了周朗留他们吃了顿饭。当时小乔也在场,饭也是由小乔主动请缨亲自做的,是他们家乡的名吃羊肉泡馍和炸酱面,他们三个大男人不禁对她另眼相看,都感嘆说会厨艺的女孩才是好女孩,一向对小乔颇多微词的锤子也不幸被她的一顿好面给腐蚀了。 饭后,江南捣鼓起了他自买的那部傻瓜照像机,周朗和小乔正往墙壁上张贴纸画,就听背后江南说:“你们俩个男才女貌的,真有夫妻相,来,给你俩照个像,存个纪念。” 周朗和小乔异口同声说:“别”,刚转头,说时迟那时快,“咔”的一声,江南恰到好处地按下了快门,洗出来的照片上就出现了两人傻瓜式的脸庞和姿势。 送走了江南和锤子,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周朗和小乔对视着,一时无语。 勐然,周朗把小乔勾在胸前,激吻就像潮水扑天盖地而去,两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好象一对离散多年而破镜重圆的患难夫妻。 窗外淅沥着下起了雨,雨势渐大,拍打着玻璃窗,噼噼啪啪,杂乱无章。周朗和小乔此刻正近似疯狂地运动,合二为一,再一分为二,再合二为一,循环往復,使尽了浑身解数,奉献自己,快乐对方。 终于风平浪静,周朗躺在床头,点起了根香菸。 小乔趴在他胳膊上,似睡还醒的样子。平时很开朗顽皮的周朗此时显得是那么地严肃和深沉。 “你爱我么?”周朗吐了一口烟。 “爱啊,”小乔想了想,又道,“但是只爱一点点。” “是吗,哪一点点?”
第182页 “你气质好,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 “跟谁不一样?” “那些打工仔啊,还能有谁?” “我是大学生,本科学歷。”周朗实话实说。 “呃,我早料到了。”小乔的语气很平静,“而且你来这里,还和查小海有关系,我没猜错吧。” “是的,我是来调查小海一案的,他是怎么死的,你能告诉我么?” “不能。” “为什么?” “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你爱我吗?” “爱,很爱,很多很多点。” “说来听听。” “漂亮,文静,聪明,忧伤。有主见,却又爱受伤。” “好吧,我接受你讲的优点。不过我要告诉你,小海是自杀的。” “可能么?” “信不信由你。” 第100章 番外:我亦飘零久 5 《我亦飘零久》 文/大胖儿子 5 那晚翻云覆雨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之后,周朗明确了查小海的死亡方式,是自杀,但小乔始终不肯说出其自杀的原因。周朗索性不问了,心想这次即使没破案,也算不虚此行了,毕竟有了场不错的艷遇。 拥有了爱情的周朗,工作也是一帆风顺,已由原来的产线作业员升调到仓库管理员,劳动强度大幅度降低。不久,小乔也搬出了女工宿舍,搬进了周朗的爱巢,二人组建起了一个小家庭,俨然一对情人了。 他们正式同居了。 不久,周朗收到老候发来的简讯,也是劝他尽早返乡的,不用猜,老候做了老高的说客了。现在的周朗怎么捨得离开小乔呢,二人每天如胶似漆你恩我爱的,好得不得了,亲得不得了,怎么能说分离就分离呢。太令人为难了。 这些都是二人同居后好的一方面,另外坏的一方面也很快显山露水了。 有天小乔又问周朗借钱,周朗问借多少,小乔说一千,周朗犯了狐疑,忽然想起这之于小乔已是第二次了。上一次的两千也不知道她花在了哪里。 “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周朗不得不加以追问了。 “不干嘛,我一朋友病了,要钱。”小乔的谎撒得真不够高明,周朗一看她神色慌张,就一切全明白了。 “你说,是不是被人勒索了。” “不,不是的……” 起初小乔不愿说,后来架不住周朗的温情相慰,才算道出了实情。小乔进福士康的第二个年头认识了查小海,两人彼此欣赏、互相爱慕,很快成为男女朋友,查小海是付出了真情,爱得死去活来。一次蹦迪时偶遇了胡成,高大帅气的胡成一下子把小乔的心给悬起来了。小乔不可救药地迷上了胡成。 胡成的甜言蜜语和信誓旦旦迅速征服了小乔,小乔暗下决定甩掉现任男友查小海,然后投入胡成的怀抱。 小乔提出和小海分手,小海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他是个老实又自卑的男生,也没多加辩问,就放手了小乔。失去了小乔的小海,整天精神委靡,神经兮兮,有天亲眼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友和别人打情骂俏情投意合时,他绝望了,彻底地绝望了,于是就有了轻生的念头,并且他真的轻了生,死掉了。 那天他把小乔叫到面前,质问她为什么突然不喜欢他了,为什么玩弄了他的感情。这些本该由女生嘴里吐出的话从他嘴里吐出真是有些不伦不类,有些心酸无奈。然后小海说我对你可都是真心实意的,小乔摇头说不信,小海就说那我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吧。这个傻逼男生真的掏出了一把水果刀,狠狠地朝自己的肚子扎去…… “你和豪哥什么关系?”周朗问。 “我和他只有仇恨的关系,我喜欢的胡成,也没想到居然是豪哥的手下,也是一个流氓混混儿——胡成经常把我带到那家豪哥开的蹦厅玩,基本上每次豪哥都对我动手动脚的,不占点便宜不罢休。后来一次豪哥竟当着众人的面扒掉我的衣服,让我伺候他,胡成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胆再小的男人,把他逼急了,也能学狗跳墙。胡成就和豪哥厮打了起来,胡成哪是豪哥的对手啊,况且他们那么多人。豪哥把胡成打得不成人样,我就求豪哥饶了他一次。豪哥倒没有对我做什么,他让我去拿出一万块钱来,否则废了胡成云云,把我吓坏了,又愁死了。 “我没想到他们合伙骗我的钱,我把每月的工资都节省下来,再加上你上次借你的那两千,总算凑够了一万,交给了豪哥,希望他能放胡成一马。豪哥却告诉我胡成已经回老家了,可是几天后我又在迪厅看到了他,这次他完全变了副模样,变得凶神恶煞起来,他和他的几个哥们把我围住,都要占我的便宜,我躲,却躲不过,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他恼了,把我捆起来打。 “我哭着求他放过我,我说小海都被你们害死了,你们还要把我害死么。胡成不理这些,他只要钱,他要我再为他弄三千块钱,我说我一个打工妹,哪来那么多钱。他说他不管,不给钱的话,以后见我一次,就羞辱一次。另外,胡成还说了一句令我十分伤心的话,他说,他没有真正爱过我,从来没有,他只不过是玩玩而已。”
第183页 “然后你就跑我这儿借钱来了?”周朗心情十分复杂。 “我没办法,只能找你了。”小乔眼眶湿润。 “这事儿你甭管了,全交给我了。” “你要做什么?别干傻事呀,你斗不过豪哥的。” “山人自有妙计……” *** 周朗单枪匹马去了豪哥的迪厅,他是有备而来的,事先打电话通知了老候,他对老候说我去打架了,在某某地,一个小时后过来收尸,但他没说收谁的尸,胡成的,豪哥的,还是自己的。 周朗见到了豪哥,豪哥是个精瘦的流氓头子,大概二十七八岁,一身的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 “你是陈阿豪吗?”周朗开门见山。 豪哥:“我是豪哥,你是哪个庙里的和尚,找我有事吗?” 周朗:“我姓周,叫周朗,是小乔让我来的。” 豪哥:“管你叫什么,钱带来了吗?” 周朗:“带来了,我想见胡成。” 胡成就闪了出来,人是很帅,但是同豪哥一样,瘦成了饼干,一点不高大威勐。 “你就是胡成?” “少废话,拿钱。” “看拳——”周朗一个健步沖了上去,同时右手握成拳头挥了出去,胡成没一点防备,一下子被打倒在地,鼻血狂流。 在我的地盘打我的人,这还了得?豪哥一个唿哨,小弟们集体面向周朗,眼神射着凶光,要把他吃掉一样。 原来在学校,周朗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公安学院这几年不是白混的。现在施展的机会来了,他就像古代侠士一样,一人独挑群雄,且锐不可挡。 刚开始,他们都是赤手空拳,打着打着手里边就有了武器,小混混们的手里是各种刀具,周朗手里是凳子扫把之类。 大混战吓走了所有顾客,没人敢在里面跳了,跳着跳着说不定就挨上一刀或一板凳,那太他妈的不值了。 忽然,迪厅里漆黑一片,不知是那个王八蛋关了电闸。 这下更乱了,你来我往、打来打去的,就把自己的人给打了。 其实这对周朗也是不利,刀枪不长眼,人有眼却看不见,几次不觉间就吃了几记刀背。豪哥不是省油的灯,厅里虽没了灯,可他心里还亮堂着,他让人把出口的门都给封住了,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 灯光再次闪亮起来的时候,就是周朗倒霉的时候。周朗遭到了群殴,越来越无招架之力,越招架越吃力,最终被打得头破血流,惨之又惨。 幸好这时候神兵天降,老候率着武警们赶来了。他们都是一身警服来的,且手里有枪,又都是专业人员,很快就制止了这次流血事件的继续发生。 周朗被送往了附近的医院,这件事情在整个龙马工业圆引起了轰动。人们都在纷纷传说着周朗的光荣事迹,最后越传越神,把他传成了神。 江南锤子以及不少同事去看望病床上的周朗,周朗笑着睁开了眼睛,说自己没事,就是挨了几刀而已。锤子抱怨说早劝你不要去沾惹小乔,你偏不听,这下恶报来了吧。 周朗笑笑,他只能笑笑。锤子是好心为他,但对于小乔,又怎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的。 锤子走后,周朗期待着小乔能来,手机拨了很多遍,伊人始终不见。周朗觉得有些伤感,自顾自苦笑了下,接着睡着了。 老候把周朗的情况通报给了老高,老高要老候催他尽快返乡,说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工作,要他不必为查小海的事情再劳神费力了。 病房里,老候把老高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了周朗,周朗听后一阵激动,继而是无限地感动。 “好,出院了,我回家。” 周朗让江南帮忙向自己的老大递交了辞职单,上面详细说明了原因,三天后老大批了下来,希望他好好养伤,并祝他早日康復。 出院那天,消失了十数天的小乔重新出现在周朗的视线里。 小乔回了趟家,陕西宝鸡,哭哭啼啼向父母倾诉了这几年的打工生活,小乔哭的时候,她的父母也跟着哭。小乔也把查小海和周朗也讲了,说他们俩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唯独没有讲胡成,那个曾深深迷恋过也深深伤害过她的男人。 母亲就问小乔这次回来还打不打算再外出了,小乔的回答是肯定的,小乔说自己还年轻,等过几年谈婚论嫁也不迟。 小乔从小是听话懂事的孩子,父母很放心她,父母答应了她。 小乔在家逗留的这几日,对自己的家人好得不得了,花大把大把的钱买吃食买衣服,为自己的父亲母亲以及唯一的弟弟。 *** 小乔终于要走了,背着行礼包,父母和弟弟把她送了好远好远,希望她能早点回来,落叶归根。小乔坐在开往深圳的列车上,挥手与自己最亲爱的家人告别,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心里隐隐作痛。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痛楚。 她想,这次的告别,可能就是永生的告别了。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今生今世。当她知道周朗的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爱上了她,死心塌地的。他为了她去找豪哥和胡成算帐,她心里的感动泛滥成灾。 于是她决定要跟着周朗了,不是一朝一夕,而是一生一世。
第184页 无论今后他走向哪里,她都会跟着她,照顾他,侍候他,对他好,让他开心。 所以她的这次返乡就是永别了。最后一次看看自己的家乡和亲人。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家乡,养育了自己二十年的亲人。 周朗久别之后见到小乔,内心激动无法言说。 住院的这半个月里,他是日思夜想,时时刻刻盼望着她的出现,她不在的时间里,周朗甚至产生了出家为僧的傻念头,他想如果小乔再不来的话,他宁愿自己死在这病床上。 两人见面,拥抱,热吻,十五天不见,仿佛隔了十五年。 两人没说一句话,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眼睛里都闪动着久别重逢的泪花,这泪花代替了所有的语言。 回到租屋里,周朗不顾了自己大病初癒,同小乔不知疲倦地恩爱,好象天地之间只他们两人存在,这房间就是两人的世界。 “我已经辞工了。”周朗慢吞吞地说。 “我也辞了。”小乔强颜欢笑。 “我要回家了。” “带我一起走吧。” “不行。” “为什么?” “我女朋友跟我和解了。” “她叫什么?比我好看吗?” “她叫吴晓,相貌平平,但是吧,我们毕竟还是有感情的……” “不用解释了,我明白了。”小乔泪流满面。 “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你爱我吗?”小乔问。 “比任何人都爱。” “我也爱你,比任何人都爱。” 在车站候车厅,老候的陪同下,等待出发。 忽然尿急了,周朗问老候哪里有厕所,老候瞅了半天,随便指了个方向,说那儿吧。 周朗捂着肚子跑到“那儿”,发现只是一个垃圾存放间,并无马桶之类的便器,失望之余,四处瞅公共厕所,冒冒失失地,竟又拐到了三个月之前自己幸临过的地方。 还是那位本地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还是那么地尖酸和冷漠。 “大姐,我方便一下。” 周朗很礼貌地打了声招唿,并且很识时务的付了足够的现金——十元钱,然后一熘烟钻了进去。 “小伙子,两块钱就够了。这是八块钱的找零,你收好。” 从厕所出来,中午妇女伸手拦住了她。 “我明明记得上一次是十块钱啊,啥时候降价了?” “甭问这么多,拿着。” “好的,谢谢大姐,深圳人真好。” 列车轰隆隆开走了,城市上空飘荡着嘈杂无章的声音,驱散了流动的浮云。 周朗呆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草木和田野,真觉得的这次深圳之行有着非凡的意义。可是他又苦于找不出意义何在,真正能够留在心底的,不是打工的苦和乐,也不是查案的深与浅,而是那位念念不忘的姑娘。 小乔啊小乔,你可知道我是多么不愿离不开你? 周朗这样想着,不觉睡着了。梦里小乔已先他一天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然后相了亲嫁了人生了娃,从此过上了平淡安详的生活。 恍惚间,周朗醒来了,揉揉眼睛,发现面前站着一位优雅而迷人的姑娘。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朝思暮想的小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