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遗佩》 第一章 黄天右酒楼丢包 小玉佩当银一百 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是吃中饭的时候了。在夫子庙贡院街的石板路上,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向我们走来。 “爹,这里有一家首饰店,我们进去看看。”女孩子指着路北边一家店铺道。店铺的名字叫“金陵玉石”。 “婉如,我们先找一个地方吃饭,吃过饭以后再接着逛。” “爹,您这么一说,我的肚子还真饿了。” 听两个人的对话的内容,我们就知道他们是父女俩。 女儿的年龄在十五六岁的样子,稚嫩白皙的脸蛋上看不见脂粉的痕迹,颇有一点天然无饰,清水芙蓉的高贵与淡雅;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长发披肩,头上斜戴这一顶粉红色的花边帽;上身穿一件粉红色的,坎肩一样的短西服,西服是敞着的,白衬衫的领口扎着一个蓝色的蝴蝶结;下身穿一条宽臀裤,裤脚束在小腿上,越发显出腿的修长;脚上穿一双蓝底黄花的浅筒皮靴。完全是一副西洋装扮,所到之处,都会引起过往行人和店铺伙计的密切关注。 爹的年龄在五十岁左右,脑门宽大铮亮,用看相人话说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此人“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鼻羽丰满,方口白齿,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后脑勺下拖着一根辫子,上身穿一件蓝色对襟夹袄,走到跟前才能看见夹袄上绣着一些不甚明显的浅黄色图案;下身穿一件绛色长裙,裙摆一直拖到脚面上,脚下是一双时隐时现的黑帮白底布鞋。此人走起路来,一副神闲气定,悠然自在,旁若无人的样子,背后扣着一顶竹斗篷,左肩上背着一个布褡裢,右手握着一柄长剑。看上去,既有文人雅士的风度气质,又有武侠豪杰的洒脱精干。此人名叫黄天右。 既然肚子饿了,那就要找吃饭的地方,黄天右左顾右盼,前面有一个醒目的幌子,上写“夫子酒家”四个大字。 黄天右走到台阶前,抬头望了望,幌子下面有一行小字:“江南第一家——李记”。这是一个三层殿顶式的建筑,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匾,上写“夫子酒家”柳体字。 婉如已经捷足先登,上了台阶。 黄天右朝身后看了一眼,将右手上的长剑换到左手上,右手取下斗篷,摇着斗篷上了台阶。五月的金陵,已经有了夏天的燥热。 “几位爷的菜已经齐了,请慢用,有什么吩咐,请招呼一声。”从酒楼里面走出一个酒保来,他走到婉如的跟前,又后退了两步:“这——这位小——小姐,里面请。客——客官,里——里面请——二位请。”酒保的舌头突然变得不像先前那么利索了。 黄天右在进门之前,扫视了一下“夫子酒家”对面几家店铺。由西向东依次是“春来茶肆”、“黄记当铺”和“秦淮梨园”。 酒保点头哈腰,低眉顺眼,将二人引进大堂,大堂有七八张桌子,空桌子倒是有两个。 黄天右走进“夫子酒家”的时候,有三个人走进了对面的“春来茶肆”,他们在进茶肆之前,扫了一眼“夫子酒家”,有可能说是扫了一眼这父女俩。 “掌柜,楼上还有地方吗?”黄天右看了看楼梯,走到一个曲尺形的柜台前面。 “有。客官,请随我来。”柜台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眼镜下面挂着一根银链子,银链子是挂在脖子上的。他的手里端着一个紫砂茶壶,“客官,楼上刚好腾出一间雅座,您二位请——小李子,上茶!”此人应该是掌柜,他看人的时候低头抬眉,视线是从眼镜边框上面射出来的,眼镜俨然成了装饰品。也许是被婉如小姐的另类装扮惊呆了,抑或是被婉如小姐美貌姿色吓着了。 “好叻!上茶啰!二楼雅座——瑶池苑。”酒保唱歌似地朝堂后跑去。 李掌柜将黄天右领上楼,走进一个挂着珠帘的包间。珠帘上方有三个字:“瑶池苑” 店堂里面的食客从婉如走进大堂的那一刻起就停止了咀嚼的工作,直到婉如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还有人望着楼梯口发愣。 掌柜挪开一张红木椅子,让婉如先坐下,又挪开一张椅子,黄天右将剑和斗篷放在桌上,取下褡裢挂在椅背上,解开领口上的扣子,卷起衣袖,然后坐到椅子上。 “掌柜,这‘瑶池苑’,有什么说法吗?” “客官,您请看——”掌柜走到窗户跟前,朝窗外指了指。 婉如取下花边帽,扇着花边帽走到窗户跟前:“爹,你快来看——” 黄天右从椅子上站起身,窗户就在他跟前,木窗共有十二扇,全是巧妙精致的镂空雕花,上面贴着一层薄薄的、浅绿色丝绢,丝绢上绣着一些美女的图案。 婉如让黄天右看的不是窗子上的图案,而是窗户外面的景致。 窗外是一条不见首尾的,蜿蜒曲折的河流,河面上游荡着几条花船,不远处,横着两座石拱桥,石拱桥的中间和两头立着一些互相勾连的亭台、轩榭和楼阁。这些古色古香的明清建筑掩映在十几棵或高或低,或密或疏的垂柳、芭蕉和梧桐之间。近处的花船上不时传来宛转悠扬的琵琶之声和男男女女的嬉戏之声。 “客官,这就是秦淮河的三步两桥,只有在咱们‘夫子酒家’才能看到全景。” 珠帘被掀起,酒保端着一个红木茶盘走了进来,他将盘子里面的紫砂壶和紫砂杯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倒满两杯茶。 “客官,小姐,请喝茶。”掌柜道。 黄天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客官,您是北方人吧?” “李掌柜如何知道?” “看衣服,南方人没有像你们这么穿衣服的。” “李掌柜,这才刚进五月份,这里怎么跟夏天似的。” “此地春天很短,夏天来得比较早。” “客官,这是菜谱,您想吃点什么?”酒保用双手将菜谱递给了黄天右。 “你们都有一些什么特色菜啊!” “有啊!前面这十几道菜就是我们店的招牌菜。有狮子头,鲤鱼跳龙门,游龙戏凤,黄鹂翠柳,有——” “婉如,你选几样。” “爹,随便点几个吧!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行,只要是特色菜,每样来一份。”黄天右没有看菜谱。 “先生,就你们两个人用吗?” “是啊!就我们两个人。” “我看你们不是本地人。这样吧!十几样菜,两个人吃不了,我给您上前六道菜,每样来一点,既让二位吃得好,又不至于太浪费。如果不够,再加不迟,您二位看怎么样啊?” 果然不一般,不管菜做得怎么样,单看这服务的态度,“江南第一家”,够分。 “二位请稍候片刻,一会就到,哦,对了,请问客官喝什么酒?” “什么酒都行,温和一点的最好。” “好,那就喝‘醉不倒’吧!” “何为‘醉不倒’?”婉如问道。 “回小姐的话,这种酒能让人醉,但怎么喝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有意思,爹,您就喝这个‘醉不倒’吧!掌柜,在你们这里,女孩子喝什么酒啊?” “回小姐的话,这里的姑娘喝金陵女儿红。这种酒不伤头,还能养颜。” “行,那就来一点女儿红。” “请稍候,一会就到,小李子快去招呼。” 隔壁包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黄天右抬头,侧耳。 “客官,他们是不是吵了您,我过去一下,让他们声音小一点。” “不用。”黄天佑拦住了掌柜。 “客官,你们先用茶,我去催催。”掌柜又给黄天右倒了一杯茶,弓着腰退出了房间。 隔壁包间里面的谈话仍在继续: “曹兄,莫谈国事,来,我们喝酒。能忍则忍,这也是为官之道啊!” “汪兄说得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小心——隔墙有耳。” “刘兄说得对,‘忍’字头上一把刀。” “是啊!咱们的升迁全捏在人家手上。”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啊!” 父女俩面面相觑。 “来了。”酒保像风一样飘进房间,一眨眼的功夫,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两双筷子,六盘菜,每盘菜的分量都不大;两瓶酒,两个酒杯,酒瓶是紫砂的,酒杯是青花瓷的,筷子是象牙的。 紧接着,掌柜也跟了进来,手中照常抱着一个紫砂茶壶。他放下茶壶,拧开酒瓶的盖子,为黄天右斟了满满一杯酒:“客官,您尝尝看这‘醉不倒’。” 没等掌柜招呼,婉如自斟自饮起来。 黄天佑端起酒杯,先浅浅地喝了一小口,然后一饮而尽:“好酒,好。” “李掌柜,隔壁在说谁啊?” 掌柜侧耳听了一会,道:“无非是闲来无事,发发牢骚而已,当不得真的。” “我看他们是有感而发,他们还提到了升迁。好像都是一些地方官员。” “客官,他们说的这些算是轻的,还有比这更邪乎的呢?”小李子附和道。 “小李子,闭上你的臭嘴,没有人把你当哑巴。” 小李子吐了一下舌头,不说话了。” 隔壁谈话的声音时高时低。 “我听说,皇上正在江南微服私访。” “你别做梦了。皇上微服私访,又能这么样呢?这么多的贪官,皇上能管得过来吗?” “是啊!皇上微服私访,无非是杀鸡给猴看,猴子看惯了,就更不怕了,吏治腐败,积重难返啊!” “猴子太多,杀一两只鸡,是没有用的。猴子还是猴子。” “杀鸡不如杀猴啊!” “诸位仁兄想一想,皇上微服私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结果怎么样呢?” “皇上到江南来微服私访不假,但不知道是访民情,还是访——” “皇上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吗!” “二位兄台,不可造次。” 接下来是一阵哄笑之声。 “小李子,你到大堂去招呼,我随后就来。” 酒保走出包间。 掌柜支走了酒保,也为自己的金蝉脱壳做好了铺垫。 “客官,我们不打搅您了,您二位请慢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掌柜拿起茶壶,微笑着退出了包间。 少顷,隔壁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划拳和碰杯之声。 半个时辰以后,黄天右酒足饭饱,他大声道:“来人啊!” 酒保“蹬——蹬——蹬”地上楼来了:“爷,您——您还有什么吩咐?” “结账。” “一共一两六钱五。掌柜说,第一回——生客,零头就算了,只收一两六钱。” 黄天右转身到椅背上拿褡裢的时候,椅背上空空如也:“奇怪啊!我的褡裢呢?” “大爷,您带包裹了吗?” “带了,我把褡裢挂在椅背上了——银子就放在褡裢里面。我们一步也不曾离开啊!我来的时候,肩膀上有一个褡裢,你们难道没有看见吗?” “这——” “蹬——蹬——蹬”掌柜也上楼来了。 “掌柜,这位客官说包裹被人偷了,没有银子付账,我看他们八成是来蹭吃的主。”酒保低声道。 黄天右扫视了一下包间,墙上除了挂着几幅字和山水画,还贴着几张纸条,上面写着“贵重物品请妥善保管”,“小心贼手”。 “掌柜,幸亏我们没有把菜全端上来。” “兄台,你看这——客官,我们是小本生意——小本生意。” “掌柜,对门是不是有一家当铺?” “对面是有一家当铺,但一个月前就关门歇业了。” “这里还有其它当铺吗?” “有,西街有一家。” “有多远?” “出门向西,在夫子庙大成殿的东边——盛隆典当行,也就一袋旱烟的功夫。” 黄天佑从腰上解下一根绳子,绳子上挂着一个玉佩:“这样吧!我这里有一个小玩意,你拿到当铺去,记住,活当。” “爹,用不着当东西,我出去一下。去去就来。”婉如站起身,准备朝外走。 “婉如,你坐下。” “活当?当多少银子?” “纹银一百两。” “纹银一百两?”掌柜接过玉佩,放在手上,翻过来,调过去,仔细地看了看,又掂了掂,“这是什么东西?龙不像龙,狮不像狮子,狗不像狗。”玉佩呈秋梨色,光滑细腻,这是一个造型非常奇特的玉佩,李掌柜没有认出来。一侧为脊背,呈弧形,另一侧是头、爪和尾巴,呈凹凸状。无腾云驾雾之状,有接纳俯仰之态。仿佛在等待期盼着什么。 “李掌柜,你拿去当就是了。” “能值这么多银子吗?”李掌柜一脸疑惑。 “你去便是,记住了,要活当,五天之内赎当。” 李掌柜拿着玉佩下楼去了。临走的时候,没有忘记拿走他的紫砂壶。 不一会,酒保小李子跑出“夫子酒家”。 第二章 三不像惹来麻烦 几根毛来着不善 约摸过了一壶茶的功夫,楼下出现了一阵骚动,还夹杂着一些喧哗之声和桌椅板凳的腾挪之声。 “小李子,人在哪里?”一个人粗声粗气道。 “在楼上——瑶池苑。”小李子的声音比较低。 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楼梯被踩得咚咚直响。 两个彪形大汉闯进瑶池苑,珠帘被硬生生地扯断了几根,珠子落了一地,有几个珠子在地板上蹦了几下,然后滚到黄天右和婉如的脚底下。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撒野。”婉如拍桌而起。 “婉如,稍安——稍安勿躁,你坐下来。” 此二人立在包厢门内两侧,他们满脸横肉,腰上系着一个宽皮带,一副武生装扮。紧接着从珠帘外面走进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蓝缎袍的人。年龄在五十岁上下,此人脑袋整个儿蹲在肩膀上,爹娘在加工他的时候,忘记装上脖子了。所以,样子免不了有些对不起祖宗,此人眼睛里面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神情,右眉下方有一颗黄豆大的黑痣,黑痣上长着几根毛。不可一世的神情全体现在这几根毛上了。说话的时候,黑痣几根毛伴随黑痣一起抖动。他一边喘气,一边仔细地端详着黄天右和婉如。 “这位先生有何指教?”黄天右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三位不速之客。 “这个玩意是你们的吗?”几根毛的手里面拿着黄天右的玉佩。他右手的食指提溜着玉佩的绳子,玉佩在下面晃来晃去。 “不错。这块玉佩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这枚玉佩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祖上传下来的。” “二位跟我们到官府走一趟吧!” “凭什么?”婉如道。 “请吧——”几根毛说话软中带硬。 “到官府走一趟?把你的名头报来听听。” “说出来吓死你。” “你们是开当铺的,还是查户籍的?” “快说,这块玉佩——什么来路。”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又是什么来路?” “走,我们掌柜要见见你。”敢情这位只是一个下人,但谱子已经不小了。 “你刚才不是说要到官府走一趟吗?” “到官府和见咱们掌柜,都一样。”此人不但谱子大,话也非常大。 “此话怎么讲?” “少说废话,走!” “那就前面引路吧!”黄天佑毫无惧色,手指在长剑炳上弹了几下,然后拿起长剑和斗篷。他和婉如低语了几句。 “不嘛!爹,我也想去看看。” 隔壁包间里面的食客都涌到瑶池苑的门口来了,人群中站着几个身穿绫罗绸缎、冷眼旁观的人。 黄天右和婉如跟在几根毛的后面,两位彪形大汉则走在父女俩后面。双手抱在胸前。 小李子和李掌柜早没了影。大堂里面的人目送着他们走出大门。 “夫子酒家”的对面果然有一个当铺,门头上有一块大匾,大匾上写着四个大字:“黄记当铺”。当铺的门紧锁着。门前的台阶之上坐着几个叫花子。叫花子的屁股底下铺着一些稻草和破棉花胎,当铺的屋檐下俨然成了叫花子们的临时客栈。 当铺左侧有一个茶馆,叫“春来茶肆”,黄天右走出酒楼的时候,三个人从茶馆里面走了出来,他们在台阶上站着,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这三个人的年龄有一些梯度,年长一些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圆帽,后脑勺下拖着一条长辫子,身上穿一件褐色长衫,脚穿一双布鞋,此人走路的时候,不紧不慢,很像一个读书人,又像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外高人,他的手上拿着一根一尺多长的烟枪;最小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后生,上身穿一件蓝色粗布对襟夹袄,下身穿一条浅灰色长裙,前半个脑袋光溜溜的,后半个脑袋上镶着一些头发,拖着一根辫子,此人跟在两个人的后面,像一个下人。不大不小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此人身高九尺以上,后背上挂着一个蓑草编成的斗笠,上身穿一件浅绿色丝绸短袄,外面套一件羊皮背心,下身穿一条灰色棉裤,腰上系一条紫色的腰带,脚上穿一双布鞋,脚腕上绑着二十公分左右长的绷带。腋下夹着一根九节鞭,此人身板笔直,一头长发,只露出半张脸,这位仁兄看东西的时候,左眼眯成一条线,他面无表情,五官像刀刻似的,样子很酷。 走出大堂,两人跟在几根毛后面朝西走去。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店铺里面的掌柜和伙计伸颈侧目,指指点点。还有一些人远远地跟在后面。人们感兴趣的究竟是眼前发生的事情,还是婉如的装扮,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几分钟以后,黄天右便看到了夫子庙大成殿的高墙、红柱,飞檐和黄颜色琉璃瓦。高墙的东边有一条南北大街——这是夫子庙的主干道,站在丁字路口,就看见一个偌大的招牌,上写“盛隆典当”四个鎏金大字。 盛隆典当行面朝东,坐落在六级石阶之上,朱漆大门,门上铆着几十个铜钉。 几根毛没有将黄天右和宛如带进当铺,而是领进了当铺北侧一扇大门,大门上方写着两个字“杜府”;大门前,左右两侧蹲着两个石狮子。 大门左右两侧,各站着一个家丁,他们两腿叉开,双手抱在胸前,一副门神金刚模样。 黄天右进门之前,朝台阶下瞥了一眼,先前站在“春来茶肆”台阶上的三个人也站在人群里面。 “请吧!”几根毛阴阳怪气道。 第三章 不善者另有其人 杜善人来头不小 走进大门,迎面是一个大照壁,照壁上有一幅浮雕,一只苍鹰振翅欲望飞在一株古老遒劲,盘曲嶙峋的苍松之上。 “这个主恐怕不是一个小角色啊。”黄天右心想。 过了照壁,是一个回形长廊,长廊上面爬满了茂密的紫藤,紫藤花已经开了。 在回形长廊的中心,有一个凉亭,四条木头栈道连着回廊与凉亭。 凉亭中间有一个鼓形石桌,石桌周围放着几个腰鼓形石凳。 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此人的年龄在六十岁左右,脑袋上荒芜得看不见一根毛。脸上坑坑洼洼,像一片早被弃之不耕的盐碱地。 此人上身穿着一件紫色夹袄,夹袄上绣着一些或方或圆的老款图案,夹袄的领口和袖口有一圈银黄色的貂毛。 此人的右手捧着一把贡春壶,翘着二郎腿。他仰着脑袋,认真地打量着黄天佑和宛如。 几根毛走到此人的跟前,低头哈腰,对着此人的耳朵,翻了几下嘴皮子。然后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身后。 此人指了指对面的石凳。身旁一个丫鬟用手绢在石凳上拭了下。另一位丫鬟提起一把银壶倒了两杯茶,轻轻放到石桌上。 “我们老爷让你们坐下说话。”几根毛道。 黄天右将剑和斗篷放在石桌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坐在了石凳上:“素未平生,不知道尊驾如何称呼?” 婉如坐在石凳上,开始打量这座典型的江南庭院。 “兄弟姓杜,名德凯。” “在夫子庙这一带,大家都叫我们老爷杜大善人。”几根毛道。 “不知兄台名号,可否赐教。” “本人姓黄,在家排行老大,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黄老大。” “请问兄台是哪里人?” “湖北襄阳人。” “祖上是做什么的?” “走南闯北,做一点小本生意——勉强糊口而已。” “这块玉佩是你们的吗?” “不错,杜掌柜,不知您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敢问兄台,这块玉佩是从——” “杜掌柜开典当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知道这行的规矩,不问来路,也不问去处。” “兄台快人快语,刘五,开当票,活当,当银一百两;黄老板,当期是五天吗?” “对,五天之内赎当。” “老爷,这——”几根毛站在原处没有动弹的意思,眼睛看着杜大善人的脸。 “去吧!把东西交给来福编号入柜,把当票和银子拿到这里来。兄台,请喝茶。”杜大善人的态度比刚开始恭敬了许多。表情也和善了许多。 几根毛犹豫片刻,从石桌上拿起玉佩,慢吞吞地离开了凉亭:凉亭的南边有一个圆门,杜府和盛隆典当行是相通的。 两个丫鬟目不转睛地看着婉如,她们在欣赏婉如的衣着和美貌。 “你们两个也下去吧!别在这里杵着了。”杜德凯望着两个彪形大汉道。 “是,老爷。”两个个彪形大汉耷拉着脑袋走开了。他们像两个等着领赏,却受到呵斥和惩罚似的奴才。 黄天右颇感意外,他原以为杜家一定龙潭虎穴,没想到如此轻松地拿到了一百两银子。 一盏茶的功夫,几根毛从圆门里面走了过来,他将一袋银子和一张当票放在黄天右的面前的石桌上。 “杜掌柜,谢了。”黄天右将当票塞进衣袖里面,拿起长剑和斗篷,拎起银袋子,“杜掌柜,告辞。婉如,我们走。” 杜掌柜站起身:“黄掌柜慢走,恕杜某不远送,刘五,送一下黄掌柜。” 刘五极不情愿地跟在黄天右和婉如的后面,他把两人送出了大门,分手的时候,冷冷地扔给黄天右一句话:“黄掌柜好走,恕不远送。” 杜家的大门口聚集着一些人,其中有“夫子酒家”的酒保小李子。 随着两人的离去,人群都散了。小李子一溜烟地跑了。 两人回到夫子酒家,小李子正在和掌柜说着什么,看到两人进来以后,便走开了。黄天右从布袋里面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李掌柜的面前。 李掌柜目瞪口呆,同时面露尴尬之色。 “李掌柜,楞着干什么,收账啊!” “收账——收账,杜掌柜把银子给你了?” “给了。” “多少?” “一百两。” “开当票了吗?” “开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掌柜自言自语道。 “此话怎么讲?” “这是找您的银子,您收好,来了,客官,您慢走。”李掌柜走出柜台,上楼去了,“小李子,你怎么不招呼客人啊!”李掌柜朝空气喊道,小李子根本就不在大堂里面。 两人走出“夫子酒家”,先前那三个人循着他们的身影跟了上去。 另有一个人远远地跟在黄天右和婉如的后面。三个人发现了这个盯梢的人,追上去,上演了一出打架斗殴的闹剧,结束了这位仁兄的盯梢工作。 这位仁兄是谁派来的呢? 三个人和黄天右和宛如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第四章 黄天右提前赎当 三不像被人掉包。 第二天上午,太阳照到马头墙上的时候,一辆马车出现在盛隆典当行门前的台阶下。 “得子,你在车上等着,我去去就来。” 黄天右没等得子放下板凳,便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上了六级台阶,跨进一个三十公分左右高的石头门槛。 当铺里面的光线比较暗,一个曲尺形的柜台挡在眼前,柜台将近一人高,柜台上方是一排等距离的木头栅栏,栅栏中部下方有一个四十厘米见方的窗户,窗户里面伸出一个脑袋来,他并不说话,木然地、冷冷地望着黄天右。此人的下巴右侧有一个蝙蝠模样的胎记。 黄天右取下斗篷,从斗篷里面拿出一张当票,递给“蝙蝠”——我们姑且叫它蝙蝠。 蝙蝠将挂在脖子上的眼镜架在鼻梁上看了看当票,对着柜台里面喊到:“霍师傅,八号柜,389号当品。玉佩一枚。” “八号柜,389号,玉佩一枚,活当,五天内赎当。”随着说话声,从里间走出了一个老者。他走到蝙蝠的跟前,将一个玉佩交给蝙蝠。 蝙蝠从玉佩上解下一个木头号牌:“客官,连本带利——赎金纹银一百一十两。” 黄天右从斗篷里面摸出几张银票,抽出其中一张,又从口袋里面摸出一锭银子递给蝙蝠,蝙蝠将玉佩放到黄天右的手上,口中念念有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清。客官好走。” 黄天右将玉佩上下内外仔细地看了一遍。他并没有“好走”,而是在柜台外面的茶几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柜台里面的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蝙蝠第二次将脑袋伸出小门:“敢问客官,您还有何吩咐吗?” “让你们掌柜出来说话。” “客官,您这是何意啊!” “这不是我的玉佩。” “这不是和田玉吗?” “是和田玉。” “颜色不对吗?” “颜色也对。” “器型不对吗?” “器型也没有问题。” “这不就结了,是和田玉,颜色没有问题,器型也对头,拿东西走人吧!你还在这里磨叽啥?” “走不了啦。我得留下来‘磨叽点啥’。” “你莫不是来找茬的?” “这个玉佩确实和我的玉佩一模一样,但这不是我的玉佩,我的玉佩已经被人掉包了。” “客官,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盛隆典当行可是正儿八经做生意的地方。” “我的玉佩我认识。” “你——你这厮莫不是想讹我们啊!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都得讲道理。” “你这是在找不自在。” “你们原来是这么开典当行的吗?实话告诉你们吧,我的玉佩上有标记。” “标记?”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赶快把你们掌柜叫出来吧!别在这‘磨叽’了。”黄天右反唇相讥。 “来者不善啊!”老者低声道。 “霍师傅,怎么办?” “只有请老爷出面了。” “霍师傅,快去请老爷,这个人不是一个善茬,他是有备而来的。”蝙蝠说话的声音更低。 柜台里面,两个脑袋只剩下蝙蝠一个脑袋。蝙蝠犹豫了片刻,打开拐角的一扇小门,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面拎着一个紫砂壶:“客官,掌柜一会就到,您稍等片刻,来,先喝一杯茶。”他一边说,一边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紫砂茶杯,茶几上有一个茶盘,里面倒扣着几个茶杯。蝙蝠倒了一杯茶,端到黄天右面前,“请喝茶。”蝙蝠满脸堆肉,笑容可掬,眼睛和嘴一起向鼻子聚拢。 这时候,有两个人走进店铺。 其中一人道:“人呢?当东西。” “今天,本当铺盘点,不做生意,你们改日再来吧!” “你行行好,我们急等着用钱。”此人从怀里面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有一枚金钗。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今天不做生意。请便——”蝙蝠一边说,一边把两个人往外赶。 “我的事情,用不着一天的时间,只要把理摆到桌面上来,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生意还是要做的。玉佩我可以不要,但你们一定要告诉我,我的玉佩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蝙蝠一时语塞。 两个人看了看蝙蝠和黄天右,大概明白是这么回事情了,他们退出了盛隆典当行。 几分钟以后,一下子来了很多人,把典当行的大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夫子酒家”的酒保小李子也混在人群里面。盛隆典当行即使还想继续做生意,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几分钟以后,人群骚动起来,同时让开一条路,七八个人走进当铺,走在前面的就是几根毛,走在他后面的就是曾经和黄天右有过一面之缘的杜老板。其他几个人手上拿着刀剑棍棒。这一行人来势汹汹,杀气腾腾。 人群很自觉地退到台阶下面去了,这阵势,谁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时候,从人群里面走出了一个人来,他就是被黄天右叫做得子的人,他手里面握着一把剑——剑在鞘中,两腿叉开,双手抱在胸前,站在大门口。 “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到这里来撒野。”几根毛凶相毕露。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玩偷梁换柱、以假乱真的勾当。”黄天右针锋相对。 “你难道就没有打听一下盛隆典当行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不就是典当行吗?” “说出来,吓死你?” “说说看。” “刘五,一边呆着去,这位客官,本当铺做生意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没有根据的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啊!”杜掌柜上前一步——他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 “是不是规规矩矩,你们心知肚明。” “我倒想听你说道说道。” “这枚玉佩——这不是我的玉佩,我的玉佩有一个特别的记号,这个玉佩虽然和我的玉佩一模一样,质地也是和田玉,颜色、器型都对,但这枚玉佩是一个赝品。”黄天右将手中的玉佩扔到了了茶几上。 “难道我们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吗?” “这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你莫不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我很忙,没有这些闲工夫,区区一个玉佩,不值几个钱,我是要忠告杜老板,做人做事要悠着点,要诚信经营,要光明正大。否则——” “老爷,别听他在这里废话。飞虎,你们怎么还愣着?都给我上。”几根毛叫嚣道。 “对,老爷,这小子交给我们来修理,您退后几步,瞧好吧!”被叫做飞虎的彪形大汉朝黄天右扑了过来。 黄天右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打开茶杯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 眼看飞虎就要到冲到黄天右的跟前,黄天右猛然抬起头,用右手的大拇指轻轻一拨,手腕抖了一下,茶杯盖飞了出去,不偏不倚,茶杯盖正打在飞虎的脑门上,飞虎手捂额头,应声倒地。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几根毛声嘶力竭。 飞虎的脑门上鲜血直流,他从地上爬起来,和另外三个人围了上来,三个人的手上拿着家伙。 黄天右将辫子绕在脖子上,慢慢地站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见得子大喊一声:“爷,无须您动手,您坐下喝茶。” 说时迟,那时快,得子纵身一跃,稳稳地站在黄天右的前面:“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咱爷面前撒野。我看你们谁敢轻举妄动!”得子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握着剑柄。 飞虎和几个手下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得子这一声大喝,不亚于三国里面的张翼德那一声怒吼。 杜掌柜面如土灰;黄天右则坐下继续喝茶。 双方对峙着。 且看杜掌柜如何应对目前的局面。 第五章 黄天右静观其变 杜掌柜随机应变 “飞虎,你们都给我退下。”杜掌柜大喝一声,听见没有——你们都给我退下!” “老爷,您稍等片刻,我到朝天门去一趟,飞虎——不要让他们跑了。”几根毛朝门外走去。 “刘五,你给我回来。不可造次。黄掌柜,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黄天右在杜掌柜的舌头尖上,由“客官”变成了“黄掌柜”。 “这就对了。杜掌柜,那我们就坐下来‘说道说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黄掌柜,我们到后院去谈,您看怎么样?” “不必了,在哪儿的事情,就在哪儿了。” “行,就依黄掌柜,刘五,你们都退下。” “老爷——”刘五斜着身子、歪着脑袋,横眉怒对。 “退下!” 刘五等人这才退出门外。飞虎用手捂着脑门,低着头走出当铺,样子显得非常狼狈——他的手指缝里流出了血——血滴到了衣服上。 众人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恐怕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西洋景了;附近店铺里面伸出一些脑袋侧目斜视着盛隆典当。 黄天右挥了一下手,得子也退至门外。 当铺里面只剩下黄天右,杜掌柜和伙计蝙蝠。霍师傅站在柜台里面,脸色苍白。缩着脑袋,耸着肩,弓着腰,浑身发抖。 “大贵,昨天晚上,谁在库房值守?”杜掌柜眼睛直视着大贵,他眯着眼睛,眼睛虽然不大,却炯炯有神;太阳穴上有一个黄豆大的坑,坑里面青筋在蠕动。蝙蝠的名字原来叫大贵。 “老爷,昨夜值守的是阿文和炳叔。” “你去把他们俩叫到前面来。越快越好,千万别耽搁了。”杜掌柜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大贵的眼睛;他在说“千万”的时候,语气很重。 “老爷,我明白了。” “去吧!”杜德凯拍了一下蝙蝠的肩膀。 大贵走进柜台旁边的小门,他的脑袋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黄天佑翘着二郎腿,喝着茶,静观其变。 杜老板满脸堆笑:“黄掌柜,本当铺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听黄掌柜言之凿凿,这里面一定有误会。盛隆典当行一向以信誉为行事之本,请黄掌柜稍安勿躁,我杜德凯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贵当铺可谓是藏龙卧虎之地啊!” “黄掌柜,此话怎么讲?”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加工出一模一样的玉佩,能以这种方式瞒天过海,以假乱真,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 “惭愧——惭愧,一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盛隆典当行’决不能容忍这样的害群之马。都怪敝人疏于防范,罪过——罪过。” “能把玉佩雕刻的分毫不差,此人不是一个小角色啊!” “请黄掌柜把玉佩给我看看。” 玉佩就放在茶几上。 “看吧!” “霍师傅,拿一个放大镜来。” 不一会,霍师傅拿着一个放大镜走出了小门。他把放大镜递到杜掌柜的手上,然后退到了柜台里面。 杜掌柜接过放大镜,拿起茶几上的玉佩,认真细致地看了起来。杜掌柜应该是比较有发言权的,他昨天见过黄天右的玉佩,以他的阅历和眼光,应该是能够发现问题的。他把黄天右从夫子酒家请到杜府,最后又以一百两纹银做成了这笔生意,说明他对玉佩的品质和价值是认可的。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大贵带着一个二十几岁的,身材高大的小伙子走出柜台的小门。 此人扑通一声跪在杜掌柜的面前,头像捣蒜一样,磕在地砖上:“老爷,我对不起您,我鬼迷心窍。”小伙子的额头上已经磕出了血。 “老爷,这位客官说得没错,他的玉佩被阿文掉了包。”大贵走到杜掌柜的跟前道。 “黄掌柜的玉佩在什么地方?” “老爷,在这——”阿文哆哆嗦嗦地从腰上解下一枚玉佩。他举起右手,那枚玉佩放在在手心里。” “黄掌柜,您请过目,” 黄天右接过玉佩,上下看了看,然后点点头;“这就是我的玉佩。” “来人啊!” 几根毛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人。 “老爷,您有何吩咐?” “家法伺候。” “这——”几根毛望着跪在地上的阿文,“老爷——”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拖到祠堂去。黄掌柜,请将尊驾移至祠堂。” 杜掌柜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杜掌柜所谓的“家法”又是什么呢? 第六章 杜掌柜一言九鼎 荣阿文甘愿受罚 两个人将阿文拖出了当铺的大门。台阶上和台阶下面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黄天右站起身,从茶几上拿起斗篷和长剑。 这时候,台阶上和台阶下的人群突然嘈杂和喧哗起来,不一会,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她就是婉如。她今天换了一件浅蓝色的西装,蝴蝶结变成了黄色。在高贵淡雅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点妩媚和娇艳。 “爹,您出门怎么不叫我一声啊!” “得子。” 得子冲进当铺:“老爷,得子在。” “你把婉如送回去,我要办正事。” “不嘛!爹——我又不会碍您的事。” 黄天右犹豫片刻:“好吧!你就跟着,不过,你得答应爹,不许乱说话。” “行,宛如不说话就是了。” “得子,你看好她。” “老爷,得子明白。” “大贵,关门歇业,先处理家事。黄掌柜,三位请。” 黄天右随杜掌柜出当铺,下台阶,进院门,得子和宛如紧随其后,我们先前在“春来茶肆”看到的那三个神情怪异的人也在人群里面,年龄大一点的坐在马车上,他的嘴里面仍然含着一根一尺多长的烟枪,另外两个年纪小一点的屁股搭在马车上,双手抱在胸前,冷眼旁观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杜家大院的门口聚集了很多人。 “飞虎,你们几个人把不相干的人挡在门外,然后守在门口——连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到祠堂里面去。”刘五大声道。 “刘五,让街坊们都进去,盛隆典当行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用不着藏着掖着。”杜掌柜大声道,他这句话好像是说给黄天右听的,也像是说给围观的人听的。 杜掌柜话音未落地,人群一下子涌进了院门。 回形长廊的北边有一个上圆下方的大门,走进大门,就能看见一个坐西朝东的建筑,门楣上方写着四个一尺见方的魏体字:“杜氏祠堂” 祠堂坐落在六级台阶之上,台阶东边几米处有一个五十公分左右高的台子,上面有一个木架子——两根柱子,柱子上方有一根横木,横木和柱子上有几个铁环,铁环很久不用,早已锈迹斑斑。阿文的双手和双脚已经被绳子牢牢地固定在横木和柱子上的四个铁环上。看此情景,杜掌柜执行家法的动静不会小。高台一米外,东南北三面被木栅栏围着,人群站在木栅栏的外面。 “只听说杜家的家法森严,从来没有见识过,这回算是开眼界了。” “家法——什么家法?” “听说很严厉,到底是什么样的家法,没有见过,也许老一辈人知道。” “这回,盛隆典当行算是遇到克星了。” “可不是吗?这个姓黄的人来头不小啊!” “杜家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啊!” “此人很不简单,要不然,杜德凯不会这么低眉顺眼,甘拜下风的。” “今天可有好戏看了。” “这真是一物降一物啊!盛隆典当行活生生地吃掉了黄记店铺,没有想到也有今天啊!” “是啊!我看此人非同凡响,站在他身后的彪形大汉功夫一定了得。杜德凯这回算是碰到对手了。” “没有想到盛隆典当会做出这种丑事来,玩掉包的把戏。” “也许——也许杜德凯就是靠这个损招发财起家的。” “谁知道呢?阿文可能是一个替罪羊,杜德凯眼看事情败露,捂不住了,就找了一个替罪羊来蒙混过关。” “八成是一个苦肉计。” “是啊!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夫子庙原先有四家典当行,另外三家都被杜家吃掉了,最惨的是黄家,生意做不下去了,还惹上了一身官司。” “听说黄家人花光了所有的钱,才把黄掌柜从监牢里面救了出来。人救出来的时候,就剩下了半条命了。” “杜家朝中有人。” 几个人小声议论着。原先坐在马车上的三个人混杂在人群里面。 阿文耷拉着脑袋,看不见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他的表情,长长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 飞虎带着四个人站在高台之上,双手抱在胸前,他们做好了执行家法的准备。 黄天右随杜掌柜上了六级台阶,脚下是一个七八米见方的高台,周围是半人多高的汉白玉栏杆。跨过一个三十公分高的石头门槛,杜掌柜将黄天右和婉如领进了大厅。 大厅正面是一个高台,高台上面摆放着十几个牌位,牌位前面正中位置,放着一个香案,香案上有一个三脚铜香炉,香炉上冒着青烟;香炉两边各放着一个银质蜡烛台,蜡烛台上燃烧着一支蜡烛。 大厅两侧摆放着两排红木太师椅。每一个太师椅的旁边都有一个红木茶几。 杜掌柜将黄天右和宛如安排在右手两张太师椅上坐下,得子站在太师椅的后面。 杜掌柜跪在香案前的蒲垫上,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 刘五将三炷香在蜡烛上点着了。 杜掌柜从刘五手中接过三炷香,插在香炉里面。他看了看黄天右,然后朝门外走去,他站在门前的高台上,扫视四周,一边清嗓子,一边举起右手,示意台阶下面的人群安静下来:“各位同仁,各位街坊,盛隆典当之所以能有今天这样的成色,靠的就是诚信经营。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杜德凯愧对祖宗,让祖宗跟着我一起蒙羞。我们杜家守法经营两百多年,从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现在,我不得不实行家法,阿文,你服是不服?” 阿文仰起头来,露出了一张轮廓分明,英俊生动的脸:“掌柜,阿文鬼迷心窍,做了错事,甘愿受罚。” 婉如突然像触了电似地将视线定格在阿文的脸上,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她的反应太过激烈,是出于关切,同情,还是另有原因呢?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面所包含的东西,让人捉摸不透。 黄天右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这场闹剧上面,他没有注意到婉如情绪上的变化。 “阿文,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阿文咎由自取,掌柜,您开始吧!” “老爷,要不要跟老太太——”刘五走到杜掌柜的跟前,用手指了北边。 “无须多言,刘五,人都到齐了吗?” “老爷,都到齐了。” “不对,大贵好像不在。” “当铺里面总得有人守着吧?” “好,开始吧!”杜掌柜大手一挥。 飞虎从腰带上抽出一把匕首,从另一个人手上接过一个酒杯,倒进嘴里,一口喷在刀刃上。 整个院子里面鸦雀无声。此时,婉如的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过飞虎手上的那把匕首。她有些花容失色:“爹——” 杜掌柜走进祠堂,打断了婉如的话:“黄掌柜,请——” 黄天右站起身,迎了上去:“杜掌柜果然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我看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他他已经意识到盛隆典当行的家法是怎么一回事情了。 “飞虎,慢着。”刘五总算抓住了一根稻草。飞虎已经抓住了阿文的右脚。 “刘五,无须多言,家法非同儿戏,我杜德凯言必行,行必果。飞虎,你动手吧!” 飞虎右手拿着匕首,左手抓住阿文的脚腕,另一个同伙卷起阿文的裤脚。 就在飞虎举刀之时,黄天佑大声道:“杜掌柜,且慢!” 所有看客都怔住了,眼神中顿生失望的情绪。只有一个人的表情突然放松了许多,她就是婉如。 接下来,黄天右会做什么呢? 第七章 黄天右再出难题 杜掌柜从容应对 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到黄天右的脸上。 “黄掌柜,您还有何吩咐?”杜德凯的额头上青筋直暴。 “杜掌柜,现在执行家法,为时尚早啊。” “为时尚早?黄掌柜,此话何意?请明示。” “我还没有见识这位兄弟的手艺呢?”黄天右面带微笑道,“这种活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出来的。” “黄掌柜,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担心我们随便弄一个人来应付一下。行,按规矩办。飞虎,松绑。” 人们的情绪又亢奋起来,人群中有了一些嘈杂的声音。 飞虎等人七手八脚,将阿文从铁环上解了下来。阿文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概是脚被绳子勒得太久的缘故,血脉不通,阿文的脚不怎么听使唤了。 “飞虎,你们把阿文扶到上面来,炳叔,你到我的书房拿一块秋梨色和田玉来。” “是。”炳叔应声去了。 两个伙计连扶带拖将一瘸一拐的阿文架上了台阶。婉如的眼睛里面放出光来,阿文原来是一个九尺男儿,他耷拉着脑袋,人高马大的飞虎站直了都没有阿文高。 “阿文,你吃饭的家伙放在什么地方?” 阿文抬起头来,有气无力道:“在床底下——箱子里面。钥匙在这儿。”阿文从口袋里面摸出一串钥匙,拿出其中一把,递给了杜掌柜。 “刘五,你跑一趟,把阿文的工具箱拿来。” “是。”刘五接过钥匙,飞也似地走了。” “飞虎,叫几个人上来,搬几张椅子到外面来。” 几个人上了台阶,走进祠堂,从里面搬出四张椅子和两个茶几。 “黄掌柜,您请坐。”杜掌柜一副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位黄掌柜可不是一个小人物啊!” “杜德凯也不是一个小角色啊!” “是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们看杜掌柜,他好像早有准备。” “不错,这可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啊!” “在咱们夫子庙,只要杜掌柜打一个喷嚏,所有人家的房子都要抖几下。” 人群之中,有人小声议论。 黄天右随杜掌柜坐在椅子上,不一会,一个丫鬟上了两杯茶。 飞虎等人把阿文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碗如则坐在离阿文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得子站在黄天右和婉如的后面。 站在石阶下的人仰起头,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个个跟企鹅似的。 约摸半杯茶的功夫,炳叔回来了,他把一块鸡蛋大小的秋梨色玉石放在阿文面前的茶几上。杜掌柜将那枚赝品——龙形玉佩也放在了茶几上。 不一会,刘五回来了,他将一个木匣子交给了阿文。 阿文打开木匣子,从里面拿出几把雕刻工具,拿起玉石和“三不像”看了看,用手指在玉石上比划了一会:“掌柜,我可以开始了吗?” 杜掌柜望了望黄天佑,黄天右点了点头。 “开始吧!” 站在台阶下面的人开始骚动起来,因为他们看不见阿文在干什么,或者说他们看不清楚阿文在干什么。 阿文看了看黄天右和婉如,表情有点不自在,因为婉如的双眸正全神贯注地望着他的脸。 “小姐,原来是你。”阿文好像认识婉如。 “婉如,你认识他?”黄天右颇为诧异。 “昨天上午,我在大成殿烧香拜孔老夫子的时候,见过他,我磕头的时候,把花边帽丢了,他追上我,把帽子还给我了。” 黄天右似乎从女儿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什么。 “阿文,动手吧!”杜掌柜道。 阿文拿起一把刻刀,非常熟练地游走在玉石之上,接着又用锉刀在玉石上锉了一会。 十几分钟以后,“三不像”的头呈现在黄天佑的面前。 黄天右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玉佩,比对了一下,点了点头。阿文果然是一个行家里手,他所雕刻的部分两相对比,分毫不差。 “黄掌柜,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 “您看还要不要继续雕刻下去?” “不用了。” “我们可以执行家法了吗?” 黄天右点点头。 “爹,不要啊!你跟杜掌柜求个情嘛。”这应该是一个祈求。 在黄天右的记忆里,女儿从来不知道祈求。所以,此时,他的心里面又添加了新的想法:“不是说好不乱说话的吗?” 杜掌柜手一挥,飞虎和另外一个人架着阿文下了台阶。几个人将阿文的双手和双脚用绳子固定在了四个铁环上。 人群经过短时间的喧哗之后,很快安静下来。看客们等的就是这个。 “老爷,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杜掌柜背过脸,低下头,挥了一下手。 两个人抓住阿文的右脚。脚尖朝下,脚后跟朝上。 飞虎从刀鞘里面拔出匕首,将刀尖慢慢插进了阿文的脚后跟,然后向上迅速地挑了一下。血很快染红了布鞋,一部分血滴到了地上。 婉如捂住了自己的脸。 阿文的身体颤抖几下,就不动了,可能是昏过去了,他的脑袋耷拉在胸前。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讶唏嘘之声,在场所有的人无不瞠目结舌,原来,这就是盛隆典当行所谓的家法啊! 家法的执行工作还没有完,飞虎看了看站在高台上的杜掌柜。杜掌柜面无表情,一脸凝重。 飞虎又抓住了阿文的左脚。杜家的家法,就是要将两只脚的脚筋挑断。黄天右这回算是开了眼界,挑断脚筋的事情只有在武侠小说里面才能看到。 “住手!”突然从大门外传来了一声大喝。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此人是谁呢? 第八章 老太太苦苦哀求 黄天右悲天悯人 此人是谁呢?他就是杜掌柜的母亲——七十六岁的老太太。 人群闪开一条路,两鬓斑白的杜老太太,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到阿文的跟前,她扔掉了手中的拐杖,抱住阿文的右脚,二目垂泪。 刘五跑了过去。 飞虎松开了阿文的左脚,同时后退几步,其他帮手也闪到一边去了。 杜掌柜疾步迎上前去:“母亲,您——您怎么来了?”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啊!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 “母亲,请饶恕儿子不孝,阿文坏了咱们盛隆典当行的规矩,我不得不动用家法。您也不想咱们盛隆典当行毁于一旦吧!” “阿文可是我们荣家唯一的一条根,我将来如何去向我那英年早逝的兄弟交代啊!他临终的时候,把阿文交给我,你把他的脚筋挑断了,叫他以后如何安身立命啊!你好狠的心啊!”老太太一把鼻子、一把眼泪,泣不成声。 “母亲,盛隆典当行的规矩就是舅舅生前定下来的,如今,阿文坏了规矩,这——” “盛隆典当行本来就是荣家的,照理,阿文应该是盛隆典当行的东家,你自己没有把当铺打理好,现在却要让阿文——德凯啊!你让为娘的说你什么好呢?”说话听声,锣鼓听音,老太太话中有话,她好像没有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 “母亲,开弓没有回头箭啊!我既然已经执行了家法,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呢?” “你已经挑断了阿文一根脚筋,这还不够吗?” “这——”杜掌柜看了看黄天右,又扫了一眼围观的人。 “哪一位是黄掌柜,我老婆子去向他求情。” “这——” “你退到一边去。”老太太将儿子拨到一边去了。 “老太太,请随我来。”刘五走在前面为老人家引路。 老太太在两个用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上了台阶。 黄天右和宛如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婉如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希望。 “老祖宗,这位就是黄掌柜。” 老人家走到黄天右的面前,仔细地打量着黄天右的脸,黄天右还没有反应过来,老人家已经双膝着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杜掌柜冲上台阶,抱住老太太的两个胳膊,想把她从地上拖起来:“使不得,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啊?”杜掌柜所谓的“使不得”,应该是指以杜老太太的身份和年龄,这一跪有损杜家的体面和身份。 黄天右单膝着地,抓住老人家的双臂,想把老人扶起来,可老人抓住椅子的扶手,说什么都不愿意起来。 “老人家,您这么大年纪,这不是让我难堪吗?快请起来,站起来才好说话啊。” “我老太婆从来没有给人下跪过,听我把话说完,再起来不迟。”老太太虽卑却有亢意。 “老人家,这样不好,您跪着,那我该怎么办呢?得子,你赶快把老太太扶到椅子上坐下。”黄天右朝得子招了一下手。 得子走到老人家的后面,抱住她的腰,硬生生,但不失尊重地将老人家抱到椅子上。 “我们盛隆典当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是我们的不对,黄掌柜,不管你提什么样的条件,我都答应你,我老婆子做得了这个主,只求黄掌柜放过阿文这孩子。黄掌柜慈眉善目,一脸贵像,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请您高抬贵手。饶了阿文吧!”老太太倒是一个有眼力劲的人。杜掌柜之所以退步示弱,恐怕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老人家,就依您,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黄某今天确实有点莽撞和唐突,请老人家见谅。多有打搅,黄某告辞。” “德凯,摆酒设宴,好好款待黄掌柜。” “不必了,老人家,您多保重。告辞。婉如,我们走。” 黄天右拿起茶几上的斗篷和长剑,扬长而去,婉如极不情愿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挂在木架子上的,不省人事的阿文,穿过人群,她一步三回头,得子跟在她的身后,将她拽出了祠堂。 杜德凯瘫坐在椅子上。刘五和飞虎等下人木然地站在一旁。 老太太走下台阶,将阿文紧紧地抱在怀中。 围观的人群跟在黄天右和婉如的后面走出了杜家祠堂。 第九章 陌生人暗中盯梢 黄天右金蝉脱壳 走出杜家的院门,黄天右和婉如上了马车,得子牵着马的缰绳,朝贡院街走去,大街上的行人比较多,马车只能缓缓前行,另外三个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行至丁字路口的时候,老者将脑袋微微朝后斜了一下,便看到两个人影在不远处闪了一下。 下面是三个人的对话: “曹师傅,后面好像有尾巴。” “不错,是有两个人。顺子,我们只管朝前走,先让他跟着吧!” “曹师傅,一定是杜德凯安排的人。”中年男子道。 “二柱,咱们爷唱的这一出,杜掌柜虽然照单全收了,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此人能屈能伸,城府极深。我们都得小心一点啊!” 从这句话里面,我们能判断出着三个人和黄天右之间的关系。奇怪的是,他们既然是一伙,为什么不呆在一起呢? “我看这个盛隆典当行很不简单。” “顺子说得对,盛隆典当行很可能就是靠这种偷梁换柱的阴招起家的。” “盛隆典当行前面开当铺,后面加工金银首饰,这里面大有名堂啊!” “一般开典当行的都有加工金银首饰的手艺,但像盛隆典当行这样偷梁换柱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盛隆典当行这潭水很深啊!” “再深的水,也经不起咱爷的扑腾。” “是啊!甭管水有多深,咱爷都能将它翻一个底朝天。” “我看杜老太太倒是慈眉善目的。” “老太太未必完全知道盛隆典当行的内幕。”曹师傅道。 “你们没听见老太太说的话吗?” “人多又嘈杂,我们没有听真切。她说什么了?” “她说,这盛隆典当行原来是荣家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曹师傅,老爷下面会做什么?” “我估摸,咱们爷接下来,要做三件事。” “哪三件事情?” “你们可得答应不在老爷跟前说这件事情。” “老规矩,左耳进,右耳出。”得子道。 “再在嘴上上把锁,这总可以了吧!”顺子道。 “第一,先去找黄记当铺的黄掌柜,他一定知道杜家的底细;第二,找荣阿文,他肯定知道盛隆典当行的内幕;第三,你们猜猜看。” “曹师傅,您就不要卖关子了,快说啊!” “第三,将黄记当铺盘下来,过一过开当铺的隐。先帮黄家撑起这个门面,然后全身而退。” “开典当行做什么?” “钓一条大鱼啊!” “行,那我们就瞧好吧!” “快闪开——快闪开!”前面过来一辆马车,一路叫嚣着,横冲直撞,朝北驶去。 “这是杜家的马车。” “曹师傅,您如何知道?” “你们看看车把式旁边那个人,他就是盛隆典当行的伙计,你们看仔细了,他的下巴上有一个蝙蝠形的胎记。” “不错,我想起来了。” “曹师傅,你们先行一步,我跟上去看看。”二柱道。 “行,我们在‘夫子酒家’等你,不要耽搁太久,免得咱爷等急啰!顺子,你先行一步,让老爷在夫子酒家歇脚。也该吃午饭了。” “知道了,我去去就来。” 顺子朝东,二柱朝北。 马车行至杜家大门口停了下来,大贵跳下车,掀起车厢前面的帘子,从车厢里面下来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手里面拎着一个木箱,原来是一个郎中,二柱明白了,阿文刚受过刑,郎中为他而来。 二柱在夫子酒家的“状元阁”找到了黄天右一行,先喝茶,后吃饭,“状元阁”窗临大街,站在窗户里面,就能看到大街上和对面几家店铺里面的情况。曹师傅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见了两个人,此二人坐在春来茶肆里面喝茶,一坐就是一个时辰,纹丝不动,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夫子酒家”的台阶。这两个人就是先前跟踪黄天右的那两个人。 顺子在夫子酒家的后院转了一圈,发现有一个后门,于是,四个人从后门溜之大吉,得子则在台阶下面的马车上坐了一小会,然后驾着车子朝东走去,坐在“春来茶肆”里面的两个人站在茶肆门口的台阶上犹豫片刻,然后冲进“夫子酒家”,检查了二楼和三楼所有的包间。 两个人冲下楼,迎面撞上李掌柜,其中一人道:“李掌柜,刚才在楼上吃饭的人呢?” “走了。” “从什么地方走的?” “我们忙着做生意,如何晓得。”杜掌柜没有说实话,他分明看到黄天右一行四人从后院走了。 两个人冲出门外,得子的马车已经没有影了,两个人跑到东边的牌坊下,南面和北面都没有马车的影子。 小李子走到李掌柜的跟前:“这下有好戏看了。我看杜德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位爷可不是一个小角色,我一打眼就看出来了,他好像就是冲着杜家来的。在咱们这地界,能压得住杜德凯台面的人还没有啊!这贡院街又不会太平了。” 第十章 小巷中藏匿形迹 曹师傅料事如神 “夫子酒家”的后门外是一条小巷子,这个巷子的名字叫箍桶巷,向南走百十来步便是一条河——这条河就是黄天右和婉如在夫子酒家“瑶池苑”看到的那条河,这条河的名字就叫“秦淮河”,河边有一个码头。向北走五六百步就是一条大街,这条街的名字叫白鹭街,和贡院街成“丁”字形。箍桶巷里面有一条向东的窄巷,这条巷子没有名字。走出这条又深又长的巷子,向左拐,走两百米左右,有一个庭院,庭院很破败,屋檐有些塌陷,门窗已经变形,石头门槛段成三截。高高的院墙上长着一些杂草。唯一保存完整的是院门,门一关上密不见缝。 黄天右一行就住在这个庭院里面,如果不是为了躲避杜家人的跟踪,他们很难知道在住处附近有这样两条互通的小巷子。 黄天右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庭院作为住处,就是不想太引人注意,选择这里,还有一个原因,在庭院的北边有一个破败不堪的清真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客栈,客栈的院子里面有一个马厩,还有一块空地。现在,客栈的院子里面停着几辆马车,马厩里面有几匹马。其中两辆车和四匹马就是黄天右他们的。 走进这座庭院,我们就能看到,在这一行人中一共有三个女人。也就是说,这一行一共是八个人。一个女人年龄在十六七岁的样子,她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婉如。不过,在这个院子里面,她的称谓是“郡主”和“主子”,另外两个女人不经意间会在郡主前面加上“燕南”两个字。燕南郡主管黄天右叫爹,这是在院子外面——大众广庭之下的叫法,在没人的时候——在这个院子里面,燕南郡主管黄天佑叫“皇阿玛”。 诸位看客,大家现在知道黄天右的真实身份了吧!他就是乾隆皇帝,这是他第六次游江南。 这次游江南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这次游江南除了整肃吏治的考虑之外,还和一个梦有关,当然,这个梦和乾隆在金陵的一次奇遇有关。至于是什么奇遇,笔者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大家。 言归正传,另外两个女人的年龄在十七八岁的样子,很显然,这两个人是丫鬟。 这座庭院一共有九间房子,正方三间,南边和北边各有三间厢房,正房的后面也有一个院子,围墙边有几间摆放杂物的房子。 此时,五个男人正在正房堂屋里面说话,通过他们的谈话内容,我们就可知道另外四个男人的身份了。我们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黄天右和曹师傅坐在八仙桌两边的椅子上,其他三人站在两侧。 “曹师傅,您怎么看待今儿这件事?”“此事,圣上——老爷处置十分得当,事情毋庸置疑,是阿文做的,但他只是一个木偶罢了,控制木偶的另有其人。” “曹师傅说的对,此人一定是杜掌柜。”得子道。 “皇上——老爷,阿文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人。”顺子道。 “陛下,杜掌柜派人跟踪我们,一定另有所图。”二柱道。 “他是想知道我们的底细。”黄天右道。 “今天,杜掌柜之所以委曲求全,是因为不知道我们的来路,不敢轻举妄动。我估摸,他一定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皇上,这个杜掌柜会不会闻出什么味道来呢?”顺子道。 “我看这样吧!以后里里外外都叫我老爷吧!换过来换过去,麻烦,绕人。免得在外面说漏了嘴。” “不会的,这些人都是一些肉眼凡胎,哪能看出咱爷的斤两来。” “圣上——老爷说得对,还是谨慎一点好。”曹师傅道。 两个丫鬟走进堂屋,其中一个人的手上端着一个茶盘,茶盘里面放着五杯茶,另一个丫鬟将茶杯递到每个人的手上。 “曹师傅,您看这样行不行?” “老爷,请明示。” “让得子和二柱在盛隆典当行和杜家的院门口监视阿文的行踪,只要他一离开盛隆典当行和杜家大院,就设法把他请到这里来。” “我们明白老爷的意思,要想弄清楚这潭水有多深,必须从阿文身上寻找突破口。我看直接到杜府把荣阿文请出来,今天夜里就动手。”二柱道。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这么做,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里,对杜家的情况还不熟悉。还是稳一点比较好。记住了,要在僻静处下手。” “老爷,我们明白。”得子道。 “曹师傅,请你设法打听一下黄掌柜家的住址。顺便打听一下‘朝天门’是什么地方。” “老爷想去拜访黄掌柜?” “对,黄掌柜应该知道盛隆典当行的情况,特别是杜家的背景,‘黄记当铺’为什么关门歇业,黄记典当行遭遇的这场变故,肯定和杜家有关系。这里面肯定有文章。曹师傅顺便打听一下,看看杜家和官府有什么瓜葛。” “老爷是不是想帮帮黄掌柜?” “对,我们先过过开当铺的瘾,事情完了以后,我们把当铺交给黄掌柜,先让黄掌柜在幕后指点指点。” 二柱和顺子都笑了。 “你们笑什么?” “老爷,我们笑杜掌柜演的这出戏——太蹩脚。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顺子没有说实话,曹师傅猜出了老爷的心思,他们笑的是这个。这两个人知道曹师傅的脾性,如果不守诺言,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曹师傅以后就不会跟他们说任何事情了。 下午,曹师傅,得子和二柱出去了,不知道他们会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第十一章 朝天门非同寻常 贾二柱隐身澡堂 一个时辰以后,院门响了两下,顺子打开院门,曹师傅回来了。 曹师傅打听到了黄掌柜的住址。 “在什么地方?” “在柳叶渡。” “柳叶渡?”乾隆第二次下江南的时候,曾经去过柳叶渡,他还在柳叶镇呆了一些时日。这次小住,和我们在前面提到的奇遇有关。 “老爷,您怎么了?”曹师傅看黄天右眉头深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爷第二次游江南的时候,去过这个地方,他在梦中经常提到这个名字。”二柱站在得子的旁边低声道。 “二柱,你跟得子嘀咕什么了?” “皇——老爷,我——我说这个地方听起来有些耳熟。” “多嘴。” “是,多嘴,掌嘴。”二柱做了一个假打的动作,惹得黄天右和曹师傅哈哈大笑。 黄天右准备天黑以后出门。 曹师傅还打听到了“朝天门”是什么地方。 “曹师傅,朝天门是什么地方?” “老爷,汪之栋,您总该记得吧!” “汪之栋?听说过这个名字。” “老爷,汪之栋是您刚封的江苏、安徽和山东三省巡抚,您怎么忘了。” “我想起来了,是和珅举荐的他,怎么,难不成,‘朝天门’就是汪之栋的巡抚衙门?” “正是。这个‘朝天门’原来是知府衙门,现在变成了汪之栋的府邸。听说这个‘朝天门’跟大明的朝天宫有一拼。” 黄天右终于明白了:杜家一定和汪之栋有关系。那么,之前在“夫子酒家”所听到的那些闲话,和这个汪大人有没有关系呢?现在,黄天右除了对盛隆典当行充满好奇之外,对这个三省巡抚汪之栋更充满了好奇。他要从杜德凯身上撕开一个口子,看看金陵的吏治究竟腐败到何种程度。 天黑之前,得子回来了。 “得子,二柱呢?”开院门的是顺子。 “二柱留在了澡堂。” “有情况?” “对。” 得子和二柱在盛隆典当行对面的澡堂里面一直坐到天快黑——澡堂的楼上有一个三号厅,坐在躺椅上,掀开布帘的一角,盛隆典当行和杜家的大门尽收眼底,两个人没有看到阿文的影子——阿文刚受过刑,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盛隆典当行的门开着,但整个下午,没有一个人走进当铺,倒是大贵的身影在大门外徘徊了好几回,这和上午发生的事情不无关系。杜家的院门紧闭,整个下午只打开过一次,天快黑的时候,一顶轿子停在杜府的门口,从轿子上下来一个人,没有人出来迎接,此人敲了几下门,不一会,门开了,从里面伸出一个脑袋来,然后打开一扇门把此人让了进去,抬轿子的随后也进去了,大门很快就关上了。此人是一副商人或者绅士模样,看其情形,此人此轿一时半会出不来。 “得子,会不会是杜家人呢?” “不会,轿子先停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下,里面有人招呼以后,轿夫才把轿子抬了进去。” 二柱决定留下继续监视,得子回箍桶巷复命。二柱的目的很明确,他要跟踪此人,看看他落轿何处,是何方神圣。这时候到杜家来,而且如此鬼祟,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得子匆匆忙忙扒了几口饭,往怀里揣两个馒头,掉头就走。被黄天右叫住了:“得子,你留下,让顺子去。” “老爷,这是为何?”顺子停住了脚步,“我得留下来伺候您啊。” “我和曹师傅要出去一下,得子留在家里照应婉如她们。” 顺子接过得子手中的馒头,掰开来,往里面夹了一些牛肉,揣在口袋里面。 “爹,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啊?”婉如从南厢房里面走了出来。 “我和曹师傅出去办点事情。” “爹,你带我去嘛!” “黑灯瞎火的,一个女孩子,不方便,听话,你在院子里面呆着,我们去去就来。切记,哪儿都不要去。” 得子打开院门,朝巷子两头看了看,然后将三个人送出院门,其实得子什么东西都看不见,整个巷子都被黑暗笼罩着,即使藏着些什么东西,得子也看不见。巷子里面住着几户人家,那些院子里面,门缝之中,随时都有可能隐藏着一些眼睛之类的东西。 得子看着三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这才关上了院门。 箍桶巷在贡院街附近是最偏僻的地方,一到晚上,巷子里面就没有人走动了。 第十二章 柳叶渡故人相见 柳老爹言犹未尽 两人出巷口向东。 行不到一里地,再向南,走了上百步之后,眼前是一条河,就是秦淮河,河边是一排柳树。树干盘曲嶙峋,柳条随风飘舞。两个人沿河岸向东走了一会,便看见不远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灯光非常微弱。 柳树丛中,不时有一束光亮。 河岸边不时会遇见一两个撑着两米见方的小网捕鱼或者捕虾的人,渔网不时被拉起来,灯光下能看见几条小鱼小虾在网里面上串下跳。 河中间停着两只船,黑灯瞎火,无声无息的。因为天太黑,看不清是渔船还是花船。 此种情景,黄天右似乎很熟悉。十八年前,他曾经在河对面的柳叶镇认识了一个叫柳晓月的姑娘,她是一个茶商的独生女。他们在柳叶渡口相遇,演绎了一段帝王和平民女子的爱情故事。 “曹师傅,要过河吗?” “是,前面有一个渡口,黄掌柜家住在河对面——河对面有一个小镇,叫柳叶镇。夫子酒家的李掌柜说,黄掌柜自从下了大牢以后,一家老小就搬到了柳叶镇,黄太太的娘家住在柳叶镇。” “柳叶镇可是一个世外桃源啊!”黄天右不假思索地说。 “老爷去过柳叶镇?” “我第二次下江南的时候,在柳叶镇小住了几天。”岂止是小住几天这么简单啊,乾隆和柳晓月有过一段如胶似膝的恋情。他们在柳叶渡相遇,又在柳叶渡分手,分手的时候,乾隆将一枚凤形玉佩送给柳晓月留作信物。 这之后,曹师傅陷入了沉默,二柱跟随圣上近二十年,二十年里,二柱和圣上形影不离,关于圣上在柳叶镇小住的事情,二柱一定知道。曹师傅已经想好了,回去以后,找二柱好好聊聊。 码头上停着一只船,船仓口挂着一盏昏暗不明的马灯。 “客官,要过河吗?”从船上跳下来一个老汉,头发和胡子全白了。 “老人家,船撑到什么时辰啊?”黄天右走上前去。 “没有时辰,有过河的,叫一声就行,我就住在河对面的柳家祠堂。客官,慢一点,走稳了。”老人将黄天右扶上船,跳板比较窄,人走在上面,跳板立刻变成了弧形,还颤颤巍巍的。 “辛苦您了,老人家。”黄天右一脚踩在船板上。 “有啥辛苦的,吃的就是这碗饭。” “老人家今年将近七十了吧!” “客官,您好眼力啊!” “老人家,您还认识我吗?” 老人拿起船篙,走到黄天右跟前,借着马灯昏暗的光亮打量了一下黄天右,然后摇了摇头:“人老了,不中用了。年轻的时候,小老儿的记性倒是很好。越老记性越不行了。” “你不是柳老大吗?十八年前,我做过您的船,当时,您老人家年过半百。” “我想起来了,客官是北方口音,一口的京片子,您下船的时候硬塞给了我一锭银子,我想起来了——小老儿今天又遇见贵人了。” “老人家,没有想到您的身子骨还这么硬朗。” “托老爷您的福,没病没灾,您当时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后生,摸样竟然没多大变化,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大富大贵的人。小老儿这双眼睛是认得人的。” 船向河对岸驶去。 “老人家,柳叶镇柳家茶庄还好吧!” “老爷,您和柳掌柜是亲戚吗?” “算是亲戚吧!” “你们这是要到他家去吗?” “路过此地,想顺道去看看。” “看不了啦。” “为什么?” “十八年前,柳叶镇发生了两件大事情。” “哪两件大事情,都和柳家有关系吗?” “可不是吗。先是柳家的小姐晓月姑娘未婚先孕。” “未婚先孕?”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是十八年前的事情。” “老人家,我是问十八年前几月份的事情——什么季节?”黄天右想知道这件大事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十月——是秋天的事情。” 黄天右不再说话。十八年前,春天——也是在这个时候,自己和柳晓月相遇。 曹师傅已经明白了一个大概,皇上这次到江南来,一半是为寻找柳姑娘的。 “老人家,您接着说。” “柳姑娘怀孩子的事情后来被镇上的人发现了,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女孩子在嫁人前怀了孩子,族规里面写得明明白白,是要沉塘的。” “沉塘?” “对,沉塘。” “柳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老爷,您听我慢慢说。按照族规,柳小姐被吊在镇口的大榕树上——沉塘之前要先吊三天,你们看——就是河对岸那棵大榕树。” 老人家所指之处,有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 “柳家小姐被吊了两天一夜,第二天夜里——” “叔公,快把船摇过来,有人得了急症。”河对岸有人在大声呼喊,呼喊声打断了老人的花茬。 “来了——来了。谁病了?” “孝慈他娘病了。” “为什么不让镇上的许郎中看呢?” “许郎中出远门去了。” 船速明显快多了。 不一会,船靠岸了,岸边站着几个人,他们抬着一副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老太太。 “二叔公,你今天这么怎么这么磨蹭啊!” 老人跳下船,放好跳板,“客官,有时间再聊吧!这里有一个病人,得赶快送到城里去看郎中。” 黄天右和曹师傅小心翼翼地下了船,四个人在老人和黄天右的帮助下,将门板抬到船上。船像离弦之箭,射向对岸。船离岸的时候,老人没有忘记他只开了一个头的话题,扔给黄天右一句话:“老爷,回头再接着聊。” 黄天右欲言又止。 曹师傅心领神会:“老人家,柳家小姐还活着吗?” “死了。” 老人家的话像一盆冰水,将黄天右浇了一个透心凉。他望着远去的渡船 黑暗中,曹师傅能感觉到黄天右情绪上变化:“老爷,您没事吧!” “曹师傅,我们走。” 第十三章 黄天右夜访黄家 黄掌柜顾虑重重 “曹师傅,我们走。” 听了二叔公的话以后,黄天右见黄掌柜的心情更加急切,其实是黄天右想早一点回到渡口,早一点见到二叔公——早一点知道柳晓月的情况。 上了几十级石砌台阶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高大的建筑,黑暗之中,只能就看到它的轮廓,在黄天右的记忆中,这是一个祠堂,是“柳氏祠堂”。柳姓在柳叶镇是最大一个姓。 祠堂的前面有一棵古榕树,七八个人才能合抱过来。 祠堂的南边有一条街巷,街巷两边是一些商铺,大部分商铺已经关张,少数几个店铺的门开着,里面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啪——啪啪,啪——啪啪——”一个弯腰驼背老者敲着竹筒,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这是一个打更的。他的竹筒可能已经坏了,棍子敲在上面,发出沙哑而沉闷的声音。小镇太静了,老人报更的声音传得很远。奇怪的是,老人只敲不说。 “老人家,我向您打听点事情。” “什么?”老人停住了脚步,他说话的声音比较大,而且往人跟前凑——往前凑的是他的头。 “老人家,黄鹤亭黄掌柜住在什么地方?” “你们要住客栈啊!有啊!客栈就在前面。”老人用竹筒朝南边指了指。老人原来是一个聋子。 老人敲着竹筒继续向前走去。 小镇上的人可能已经熟悉了这种声音,所以,有没有“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类的警示语无伤大雅。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没有任何声音来混淆视听。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人们也能听出这种声音所涵盖的内容是什么。 “啪——啪啪。”竹筒发出沉闷而古老的声音,清晰的很。 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挑担子的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刚想上去问点什么,他们一闪身就过去了,显得异常匆忙。 前面有一片光亮的地方。 走到跟前,才知道是一个棺材铺。铺子里面摆放着几口棺材,旁边摆放着一个还没有加工好的棺材胚子。铺子里面空无一人。 “笃——笃——笃。”曹师傅在门板上敲了三下:“有人吗?” “来了。”从铺子里面走出一个人来,“请进,你们是——”此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黄天右和曹师傅。他大概发现此二人不是本地人。 “我们是过路的,想跟您打听一个人。” “打听谁?” “黄鹤亭黄掌柜住在什么地方?” “你们好像不是柳叶镇的人。”此人显得很警觉。 “我们是外地人。” “你们找黄掌柜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是亲戚,路过此地,来看看他。”曹师傅道。 “亲戚,什么亲戚?” 此人继续追问。 曹师傅不得不继续编故事了:“我们也姓黄,和黄掌柜是远房亲戚。” “远房亲戚?听你们的口音好像是京城来的,黄掌柜家没有京城的亲戚啊!” 曹师傅听出名堂来了,敢情这位仁兄和黄家是亲戚,即使不是亲戚,也是走的比较近的人。 “黄家已经落到了这般田地,让他们一家老小过几天安稳的日子吧!就当是可伶他们。” “这位仁兄,我们就是来帮助黄掌柜的。”黄天右道。 “你们不是官府里面的人?” “我们是做生意的,和官府毫不相干。” “你们不是杜家派来的人?” “老兄,你多虑了。” “成,我领你们去。” “你们是亲戚?” “黄鹤亭是我的舅老爷。” 真是无巧不成书。 “孩子他娘,我到鹤亭家去一下。” 从屋子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来,头上扎着一个蓝花布:“他们是谁啊?” “你别问这么多了,我去去就来,你关张吧!带孩子先睡吧。别留门,我回来敲门,你带停着点。” 棺材铺前面有一家卖吃食的小店,但已经关门,此人叩开了小店的门,买了两包点心。 三个人走出小镇,走进一片山林。 “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那个山坳里面,那里有三间老屋,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自从父母去世以后,三间屋子一直空着,鹤亭出事以后,我姐姐带着孩子住在了这里。” “黄记当铺开得好好的,怎么会——” “一言难尽啊!你们问鹤亭吧!他不让我们跟任何人提这件事情。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如果他不说,我也没有办法。” “请问兄弟这么称呼?” “我姓门,镇上的人都叫我门老三。” 走过一个石桥,沿着河边走了几分钟,树林里有一户人家。 门老三在一个柴门前站住了:“蕙兰,快开门。” 柴门里面传出一个声音:“娘,是舅舅,来了,舅舅,你等着。” 不一会,柴门开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站在门口:“舅舅。” “唉,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拿去。”门老三将两包点心递到蕙兰的手上。 “二位请进。”门三扣上柴门。 “兄弟,你这是——”从屋子里面走出一个女人。 “有两个人要找我姐夫。” “什么人?” “京城来的。” “做什么的?” “他们说是做生意的。” “咳咳——让他们进来吧!我就剩这把老骨头,没啥好怕的了。咳——咳——咳。”屋子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衰老的声音。 屋子里面的光线异常昏暗,这是三间低矮的瓦屋。 进屋得小心脑门碰到门头。两个女孩子在煤油灯下写毛笔字。一个女孩子的年龄在十七八岁的样子,另一个女孩子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门老三将二人领进了东厢房。 “娃儿们,你们睡觉去吧!把灯给你爹。” 三个女孩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到西厢房去了。 黄太太的年龄在五十岁左右,她端起煤油灯走进了东厢房。然后搬来了一张长板凳。 床上躺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他眼窝深陷,颧骨突出,骨瘦如柴,身子靠在墙上,床是用门板搭起来的。 “二位请坐。”门老三道。 二人坐到板凳上;门老三站在一边,女人坐在床上,老人咳得很厉害,女人不时抚摸他的后背和胸口。 “咳——孩子他娘,你去忙吧!我没事的。” 女人不情愿地走出房间,离开的时候瞪了门老三一眼,大概是埋怨他多了事。 “敢问二位,我有什么地方可以效劳的吗?” “黄掌柜,我们想知道,在夫子庙,原来有四家典当行,现在怎么只剩下盛隆典当行一家啦?” “你们是外乡人,这潭浑水,不搅为好。” “我们听说‘黄记当铺’有些年头了,怎么会关门歇业呢?” “这都是命啊!人不认命不行啊!你们就不要管这档子闲事了,不是我小瞧你们,你们也管不了这档子事情。我还有老婆孩子,只想过几天清静安稳的日子。”黄掌柜显然是有顾虑。 “没办法,这潭水,我们已经搅了,这件闲事,我们已经管了。” “此话何意?” “今天上午,盛隆典当行发生了一件事情,您没有听说吗?” “你们说的是杜德凯的盛隆典当行吗?”门老三道。 “正是。” “原来是你们啊!”门老三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黄天右和曹师傅。 “兄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黄掌柜坐直了身子,突然来了精神。 “我是听镇上的人说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敢情是真的。” “老三,你快说。” “说有一个人昨儿在盛隆典当行当了一个玉佩,今天早上去赎当的时候,他的玉佩已经不是原来那枚玉佩了。这个人在自己的玉佩上做了一个记号。这位爷,是不是这么回事?” “确有其事。” 黄掌柜掀开被褥,想下床,被门老三摁住了:“姐夫,您躺着,有什么吩咐,我来。” “老三,叫你姐上茶。” 门帘被掀起,黄太太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茶盘里面有三杯茶。大女儿端来了一个竹椅子,黄太太将茶杯放在了竹椅子上。 “这位爷怎么称呼?” “我们老爷和您是本家,也姓黄。” “黄老爷,后来呢?” “后来,杜掌柜弄出一个叫阿文的伙计,说是他连夜雕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赝品。将我们爷的玉佩掉了包。”曹师傅道。 “再后来呢?” “杜德凯执行家法,把荣阿文的右脚筋挑断了。” “杜德凯难道没有动手吗?他就这么忍了——我的意思是——” “动了,不过,他手下的那些奴才都是酒囊饭袋,不堪一击。杜掌柜这才弄出一个阿文来。” “阿文可是盛隆典当行的台柱子啊!他还是杜德凯的表兄弟,做了这种事情,是要受家法处置的,杜家的家法可是要挑断脚筋啊!他为什么不随便弄一个人应付一下呢?” “杜掌柜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如果他随便找一个人来搪塞的话,那他就要冒很大的风险。” “此话怎么讲?” “我们爷是要验明正身的。” “你亲眼看到阿文的手艺了。” “对,黄掌柜,杜家只有阿文有造假的本事吗?” “不错,他姓荣,盛隆典当行原来是荣家的,阿文的祖上曾经是明皇宫御用工匠,朱洪武和朱允炆时期的宫廷首饰都出自荣家之手。后来朱棣夺了侄子朱允炆的江山,迁都北京,荣家留在了南京,先开金银首饰加工店,后来做典当生意,发了财。杜德凯从十二岁起就跟着阿文的爷爷学手艺,深得荣家的真传,所以,盛隆典当行,有两个人深谙此道,一个是阿文,一个是杜德凯。” “杜家就是靠这种勾当发家的吗?” “这——” “老爷,你的苦头还没有吃够啊!又在这里口没遮拦。”黄太太走进来,借添水的时候打断了黄掌柜的话。 “黄老爷,请喝茶。”黄掌柜左顾而言它。 “黄掌柜,您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们爷做事一向谨慎,而且要么不做,只要做了,就不会半途而废。” “对,黄掌柜,您请放宽心,我们做的是稳赢不输的买卖。”黄天右多少有点暗示的意思。 “杜家后面有靠山?” “什么靠山?” “说出来吓死人。我看黄老爷就此收手吧!杜德凯吃了这么大的亏,在夫子庙丢了面子,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这个人一向喜欢玩阴的。他要是想让谁三更死,那他就活不到四更天。”黄掌柜心有余悸。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和下颌骨颤抖的很厉害。 第十四章 一席话金石为开 黄掌柜敞开心扉 “黄掌柜,我听说‘黄记当铺’在夫子庙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现在说关门就关门了。你怎么向祖宗交代,如今,一家老小窝在这三间破败不堪的屋子里,你让老婆孩子情何以堪。” 黄太太掩鼻而泣,转身走出西屋。黄天右的话说到了她的伤心处;黄掌柜则老泪纵横。 “我听说,你不但丢了当铺,还惹上了一场官司,最后弄得倾家荡产,你如何能甘心。” “我是不甘心,可人家一手遮天,我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要不是念着老婆孩子没人照应,我早就——” “爹——”三个孩子挨个冲进房间,扑在黄鹤亭的怀里。 “孩子,都是爹不好,爹无能啊!让你们跟着爹遭这么大的罪。” 父女四人抱头痛哭。 此景此情,令人忍不住泪湿衣襟。 “娃儿们,都出去吧!不要打扰大人们说话。”黄太太走进屋子,她一手拭泪,一手拉扯三个孩子走出屋子。 望着母女四人走出西屋的背影,黄天右的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黄掌柜,天大得很,任凭他是谁,一只手是遮不住天的。” 黄掌柜抬起头,第一次仔细地打量着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他似乎从黄天右的话里面和眼神之中看到了什么:“你们知道杜家后面的后台是谁嘛?” “不就是三省巡抚汪之栋吗?” “你们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这潭水的深浅,我们爷怎么会一脚蹅进来呢?”曹师傅道。 “黄掌柜,汪之栋和杜家是什么关系?” “汪之栋是杜德凯的姐夫,此人原先是翰林院的一个学士,听说,他攀上了和珅,和珅,你们知道吗?” “您接着说。”黄天右没有直接回答黄掌柜的问题。 “他买通了和珅,这不,今天年初,和珅为他弄了这么一个肥缺。” 黄天右和曹大人互相对视了一下。 “单黄金就送了一万多两,各种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啊!” “汪家很有钱吗?” “杜家有钱啊,杜家开了两百多年的当铺,和珅特别喜欢天下的奇珍异宝,这些东西,杜家有的是。” “杜家只是一个开当铺的,即使有奇珍异宝也是别人的,他家里面怎么会有——”黄天右已经心知肚明,但他要逼黄掌柜把事实说出来。 “黄老爷,您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您的玉佩不是被盛隆典当行掉包了吗?” “您的意思是说,盛隆典当行就是靠这个起家的?” “正是。”“照您这么说,干掉包勾当的不是阿文,而是杜德凯。” “赝品出自谁之手,这不好说,但拿主意的人肯定是杜德凯。” “原来如此。”曹师傅似有所悟。 “杜德凯干这个已经有很多年了,他从外地买了很多的毛石和成品的玉石,就是为了干这个的。” “杜家从来没有翻过船吗?” “一般人不会在意这个,除非在当品上做记号,关键是,即使是当事人,也无法分清真品和赝品之间的差别。再说杜家也不是件件当品都掉包,不是稀世珍宝,他们是不会掉包的。一般人,谁会想到盛隆典当行会这么干呢?闻所未闻啊!” 第十五章 周耿忠突然失踪 杜德凯暗中谋划 “杜老太太知道这些内幕吗?” “杜老太太可是一个菩萨,她吃斋念佛几十年,恐怕就是为儿子杜德凯赎罪的。” “老爷,今天上午,老太太的话中,还是有一点弦外之音的。” “黄掌柜,盛隆典当行是如何挤垮你们黄记当铺的?” “这——” “姐夫,你就不要藏着掖着了,黄老爷深夜来访,你就相信他们一次。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黄掌柜,你就说吧!” “都怪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去年冬天,刘先生突然得了重病——一病不起。” “黄掌柜,刘先生就是黄记当铺的老伙计——在黄记当铺干了一辈子,姐夫不在当铺的时候,都是他打理生意上的事情,他负责柜台上的事情。”门老三解释道。 “病来如山倒啊!没有几天,刘先生就咽气了。柜台突然少了一个支撑门面的人。就在这时候,周耿忠来了。不曾想,菩萨变成了小鬼啊!” “周耿忠是马家当铺的伙计,他曾经是刘先生的师弟,周记当铺被杜家吃掉以后,他没有地方去,在家闲了很长时间,刘先生去世没几天,他就来找姐夫了。” “我看在刘先生的面子上,就让周耿忠留在了当铺,但我留了一个心眼,没有让他掌柜。接当的事情,我亲自过问。” “什么叫‘掌柜’?” “‘掌柜’就是在柜台接当。”门老三解释道。 “祸事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开春后不久,有一个人走进当铺,要当一个玉佩。是我接的当,是活当,当期是半个月。赎当的时候,他一口咬定当品被我们掉包了。我当时就懵了,我们黄家开了这么多年的当铺,这种事情还是第一回遇到啊!” “对方凭什么说当品被掉包了?” “他从怀里面掏出一个玉佩。原来,他当的玉佩是一对阴阳佩中的一个。两个玉佩无法合在一起——就差那么一点点。” 这真是闻所未闻啊! “他来当的东西是不是真品?” “是真品,我和玉石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是不会看走眼的。”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我再看一看当品,已经不是我经手的那枚玉佩了。” “有人掉了包?” “不错,周耿忠暗中掉了包。” “杜德凯买通了周耿忠。”门老三道。 “赎当的人向官府报了案。我就被抓起来了。” “你有没有向官府说明原委呢?” “说了,但知府马大人根本就不听,他说我胡说八道,藐视公堂。” “周耿忠呢?” “早跑的没影了。” “我花钱请人找了周耿忠十多天,人影子不见帽顶子,他八成是拿了杜德凯的钱远走高飞了。”门老三道。 “当铺里面的伙计呢?他们为什么不为您说话?” “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呢?她们都是黄记当铺的伙计,马知府说:他们和我一样,同为原告。不足为凭。” “按大清律,定罪是要画押的。” “一阵乱棍之后,我就被打昏过去了,第二次过堂的时候,陈堂证供上已经有的了我的指印,这明明是他们在我昏过去的时候按上去的。” “姐夫被捕快抓走以后,所有当东西的人,除了死当的,一天的时间,所有当品都被拿走了,所有利钱都打了水漂,黄记当铺在一夜之间关门大吉。死当的东西都被宁师爷带来的人抄走了。所有家产全被官府抄没。” “宁师爷又是何许人?” “宁师爷就是马知府的师爷。” “马知府和宁师爷是乘火打劫。”门老三道。 “正是,躲在宁师爷后面的人就是马知府。杜德凯夺走黄记当铺的生意;马知府没了黄记当铺的财产和当品。他们得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 “天理不容。”黄天右义愤填膺。 “这件事情和汪之栋有没有关系呢?”曹师傅问。 “怎么没有关系,杜德凯和汪之栋躲在幕后。汪之栋发号施令,杜德凯出主意。这么多年来,杜德凯一直在打我们黄记典当行的主意。” 第十六章 黄天佑言辞恳切 黄鹤亭拿定主意 “黄掌柜,黄记当铺的房子现在归谁所有?” “孩子她娘为了救我,将房子卖给了珠宝商房学海。四下打点,先保住了我的命,下狱之后,我得了一场大病,后又托人向宁师爷求情,才捡了我一条命。” “宁师爷乘机敲了我姐一竹竿。” “没想到这里的吏治败坏到如此程度。大清的律法在他们眼中如同儿戏。”黄天右怒不可遏。 “黄老爷,可不敢这么说,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黄鹤亭低声道。 “黄掌柜,房子卖了多少银子?”曹师傅道。 “卖贱了,前面的当铺和后面的庭院,只卖了两千六百两银子。有什么办法呢?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 “房学海住在什么地方?” “这件事情是我经手的,房掌柜住在朝天宫,他在朝天宫开了一个珠宝行。” “门师傅,你明天能不能陪我们到朝天宫走一趟。” “行——行——” “黄掌柜,您这是要——”黄鹤亭问道。 “我们出面把店铺和房子赎回来,你继续开你的典当行。” “不行——不行,这得要多少银子啊!卖的时候不值几个钱,可要是赎回来,就不是原来的价格了。再说,杜德凯和汪之栋能放过我们吗?还有那个马知府。我们身上的油水已经被马知府和宁师爷榨干了,他看我们黄家又开起了典当行,肯定又要弄出一点幺蛾子来。”黄鹤亭仍然顾虑重重。 “这——黄掌柜——您不用担心,咱们爷自有安排。当铺由我们出面开,您只需要坐在店铺的后面帮我们掌掌眼,把把关。” “黄老爷,我说一句不中听、大不敬的话。” “黄掌柜,您请说。” “我看你们也是生意人,做生意无非是为了赚钱,你们帮我赎回房子和当铺,这得花很多钱——这——本钱也太大了,做生意讲究的是本小利大,你们这样做,究竟图得啥?我做了大半辈子生意,没有见过你们这么做生意的。”黄鹤亭到底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他的疑问和顾虑不无道理。 “这——您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们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您想一想,咱爷投了这么大一笔本钱,后面的赚头一定很大,您就瞧好吧!”曹师傅微笑道。 “我看还是作罢的好,千万不要连累了你们。你们是外乡人,俗话说得好啊!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黄掌柜心有余悸。 “没有金刚站,就揽不了这瓷器活,您放十二个宽心,咱爷就怕他们不来找麻烦,等咱爷解决了杜德凯之后,再把黄记当铺交给您打理。”曹师傅没有把汪之栋说出来。这时候说出来,确实不合时宜。 “这——” “黄掌柜,您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为了三个孩子,您也应该试一试啊!”曹师傅道。 “是啊!黄掌柜,你要是还不放心,就把妻儿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到适当的时候,再把他们接回来,您看怎么样?” “行,我这把老骨头就没有什么顾忌了。黄老爷,我听你们的。” “这样吧!我姑婆住在栖霞寺附近,那里地处深山老林。”门老三道,“姐夫,就让我姐和孩子们到那里呆一段时间。” 黄天右站起身,朝曹师傅使了一个眼色。 曹师傅从衣袖里面摸出两张银票:“黄掌柜,这两张银票,您先拿着,先把家里人安顿好,等我们把黄记当铺赎回来以后,再来接您,您就呆在此地,哪里都不要去。” “这怎么好,我和黄老爷素昧平生。我答应跟你没去开当铺,这银票,我绝不能收。这个情,我没法还啊!” 黄太太和三个女儿站在厢房的门口,他们已经听到了屋子里面的谈话。 “黄掌柜,您就不要推辞了,我是来帮您的,不是来害您的,为了一家老小,请您相信我们一次吧!” 黄鹤亭颤抖着从床上爬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淑贞,孩子们,快来给恩人磕头啊!” 黄太太带着三个女儿走进房间跪在地上。 门老三也跪了下去:“姐夫,我们算是遇到救星了。” 黄天右和曹师傅将黄掌柜夫妻从地上扶了起来。 曹师傅想起了柳晓月的事情:“黄掌柜,我们顺便跟你们打听一点事情。” “什么事,您请说。”黄掌柜道。 “柳家茶庄,柳掌柜和柳姑娘,你们知道吗?” “老三跟我们说过,他知道,老三,快回黄老爷的话。” “是,十八年前,柳家发生了两件事情,一件是柳小姐未婚先孕,一件是柳掌柜吐血而亡。” “请您详细说说。” “那年秋天,柳小姐怀孕的事情被镇上的人知道了,有人报告了族长,族长就派人将柳小姐抓起来,找人验了柳姑娘的身子,柳姑娘确实怀了五个月的身孕。族长先将她关在祠堂里面,后来把她吊在了祠堂前面的大榕树上示众,柳掌柜到外面收账,回到家听说了这件事情,当时就口吐鲜血,大病不起,不久就死了。” “柳小姐呢?” “本来是准备第三天沉塘的,可就在第二天夜里,一个神秘人物救走了柳小姐。”“谁救走了刘小姐?” “不知道。你们可以去问问渡口的二叔公。他可能知道,这个神秘人物连夜将柳小姐送出了柳叶镇,走的可能就是二叔公的柳叶渡。但此事关系重大,柳老爹恐怕不会说。” 黄天右和曹师傅没有想到,要想知道柳家的情况,最后还得回到二叔公那儿去。 黄天右走后,黄掌柜用颤抖的手将两张银票凑到煤油灯下看了看,这是二百两银票,每张一百两。 “天无绝人之路啊!孩子他娘,咱们遇到贵人了。”黄掌柜在妻子和大女儿的搀扶追出柴门外。 三个人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十七章 门老三谨小慎微 二叔公回忆往事 石板路上没有一个人,所有人家,包括店铺都熄灯了。 在古榕树下,两人遇到了打更的老人,他正坐在古榕树前面的台阶上“吧嗒吧嗒”地抽旱烟。台阶上靠着他的竹筒和木棍。 门老三一直将黄天右和曹师傅送到古榕树下,分手之前,双方约定,第二天早上,在朝天宫的牌坊下见面。这个地点是门老三定的。 门老三刚走几步,又折回头:“黄掌柜,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声张的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门老三没有下台阶,更没有和二叔公照面,他显然是留着一份小心。怕别人看见他和黄天右他们在一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黄掌柜分明是来和杜德凯叫板的。万一姓杜的站了上风,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这种可能不是没有,所以,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二叔公的渡船刚好靠岸:“黄老爷,这——夜已经很深了,你们怎么不在镇上歇一宿啊!” “二叔公,我们今天晚上要赶回去。” “那就上船吧!慢一点。” “我们还想和您说会话。” “瞧我这记性,前面的话,我们只说了一半。” 二叔公跳下船,将船绳拴在岸边一棵柳树上:“黄老爷,请到寒舍坐坐。” 黄天右求之不得。夜虽已深,但黄天右并无归意。 老人拎起马灯,照着石阶,为两位引路。 老人沿着河边,转过一道弯,上了几十级台阶,前面是一个高大的建筑。 黄天右看出来了,所谓高大建筑就是柳氏祠堂,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祠堂的后门。老人推开虚掩着的后门,门右边就是一间低矮的瓦屋。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张小杌凳和一个土灶,别无它物。屋外堆着几捆柴禾。 “柳老爹,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 “是啊!我一边摆渡,一边看祠堂,族长把这间屋子给我住,就算抵充了看祠堂的工钱。这里离渡口最近,两边的人喊一声,我就能听见了。” “二叔公,您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伴孩子,连老带少,一共十二口人,都住在山里。离此地不远,也就三四里地。”老人将马灯放在桌子上,将灯芯捻了一下,灯亮多了。 “前面,我说到哪儿了?”老人装了一锅烟丝,用马灯点着了。灯光映着他苍老而慈祥的脸。 “二叔公,柳小姐被沉塘了吗?” “没有。” “您不是说她死了吗?” “这是后来的事情。在沉塘的前一天晚上,柳姑娘被人救了。” “被人救了?谁救了柳姑娘?” “没人知道,要是知道,那还得了啊!” “怎么不得了?” “族规大如天,和族规较劲,这柳叶镇还能呆下去吗?” “您在这柳月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难道就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吗?” 二叔公低头抽烟,片刻之后,二叔公抬起来头:“我可以给你们指条路,但你们不能跟任何人讲是我说的,我柳老二一辈子没有做过不着调的事情。” “您老就放心吧!我们知道分寸的。” “你们——你们可以去找——找董公子。你们去找他的时候,也不要让旁人知道。” “董公子?他是什么人?” “董公子是私塾董先生的长子,过去他和柳家小姐一起在学堂里面念书。两个人经常坐我的船到夫子庙去看花灯和赛龙舟。我看那董公子对柳家小姐有意思。董家也曾派人到柳家去提亲,但被柳掌柜一口回绝了。” “为什么?” “大概是柳掌柜嫌董家底子薄呗。董公子不但书读得好,还练了一身的好武艺。在柳叶镇,只有他能救得了柳家小姐,也只有他有胆量做这件事情。” “董公子现在何处?” “参加过一次乡试,只中了一个秀才,再也没有长进了,他爹就让他跟着舅舅押镖去了,他的舅舅在安德门开镖局。你们去找他可以,但千万不要提我的名字。”后面这句话,二叔公已经说了好几遍。 “您接着说。” “第二天早上,柳家小姐不见了,绑人的绳子被刀割断了,绳子挂在树上,族长就派人到镇上和镇子附近的村庄去找。结果没有找到。” “柳小姐被吊在树上,就没有人看着吗?” “有两个人值守,可他们喝醉了酒,据说是有人在他们的酒里面放了蒙汗药。第二天早晨醒来,发现柳姑娘不见了。” “柳老爹,柳小姐离开柳叶镇的时候,没有走你的渡口吗?” “在这条河上,有两个渡口,另一个在板桥,有六七里路,在柳叶镇的东边,全是山林。我估计他们走板桥渡口了。” “后来呢?” “后来就不了了之了,镇上的人把柳掌柜安葬了——对了,是薛公子出面张罗的,薛公子和董公子是同窗,又是拜把子兄弟,一定是董公子的主意,钱也应该是董公子出的。” “柳家的老宅还在吗?” “在是在,但柳老爷死后不久,就成了镇公所。” “柳家没有其他人了吗?” “柳家本来就人丁稀少,柳家出事以后,下人们都散了。” “柳姑娘到底去了哪里?” “十年以后,老族长死了,镇上的人也忘记了以前发生的事情。我跟你们说一件事情,你们在这里听了,就在这里了,千万不能说出去。” “您放心吧!” “我老太婆到栖霞寺烧香还愿,看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很像柳姑娘,身边带着一个男孩子。” “男孩子多大年龄?” “估摸有十岁左右吧!” “十岁左右?” “对啊!按时间算,应该是柳家小姐生的。柳家小姐就是在十年前怀的孕。” “您老伴是在哪一年看到柳小姐的呢?” “八年前。” “你老伴跟柳姑娘说话了吗?” “说话了,但柳家小姐说我老伴认错人了。” “你是怎么知道柳姑娘死了呢?” “你们到柳家的坟地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你是说柳家的坟地上有柳姑娘的坟墓吗?” “可不是吗?墓碑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柳姑娘的名字,这能有错吗!我刚开始也不相信,就到到柳家的墓地上看了看,果不其然,柳家小姐就葬在他爹娘的坟墓旁边。” “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有几年了,到底是哪一年,我记不得了,你们到柳家墓地去看看就知道了。” 黄天右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第十八章 荣阿文坐在屋中 黄天右颇感意外 船快靠岸的时候,曹师傅看到河对岸站着一个人。 船到跟前,才知道,这个人原来是顺子。 “顺子,你怎么在这儿啊?” “老爷,你们去得也太久了,我在这儿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时间确实不早了,河边钓虾捞螃蟹的人早就收网回家了。 二叔公手提马灯,将三个人送上河堤。离开二叔公小屋的时候,曹师傅在床上放了一锭银子,二叔公并不知道。 黄天右走了一段路,又回头看了看渡口,只能看到一点微弱的灯光。 “老爷,家里来人了。” “来人了,什么人?” “你猜。” “顺子,别卖关子了,说吧!”曹师傅急于知道。 “荣阿文。” “荣阿文?” “对!盛隆典当行的荣阿文。” “顺子,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走后,得子和二柱去了一趟杜府。” “他把婉如她们留在了箍桶巷。” “婉如小姐也去了。” “她去干什么?她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她要是不去的话,我们恐怕请不动荣阿文。” “这是为何?” “荣阿文看到小姐以后,才答应跟我们到箍桶巷来的。” “你们四个人都进杜府了?” “我在外面,他们三个人进去了。” “杜府的人没有发现吗?” “没有,除了盛隆典当行有两个人值守以外,其他人都睡下了。” “老爷,荣阿文之所以肯出来,恐怕是对我们抱有某种希望。”曹师傅道。 “今天傍晚到杜府的轿中人是何方神圣?” “得子走后不久,此人就出来了,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二柱一直跟到朝天门,轿子抬进了一座府邸,是从后面的小门进去了。” “此人是汪之栋的人。汪之栋派此人到杜府,一定和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有关。” “他们会不会发现了我们的身份?” “只要老爷不和汪之栋照面,就可无忧。” “曹师傅,就是面对面,他也未必能认出我来,我在太和殿召见他的时候,他跪在下面,距离比较远,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左右两边站着文武大臣,吓都把他吓死了。再说,我现在这身装扮,他很难认出我来。你们不用担心。” “这倒也是。不过,老爷还是小心为上。” “曹师傅言之有理。” 几个人回到箍桶巷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顺子敲了三下门,门开了,开门的是得子。 黄天右走进堂屋,荣阿文“扑通”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 “二柱,得子,你们赶快把他扶起来。” “黄老爷,您听我把话说完。”阿文二目含泪。 “起来一样说话,你的脚——” “我的脚没事,话必须跪在地上说。”荣阿文推开了二柱和得子的手。 “好,你说吧!”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荣阿文话中有话。 “老爷,您坐下来说话。”顺子将黄天右扶到椅子上坐下,婉如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丫鬟的手上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有几杯茶。 “阿文,今天傍晚坐轿子到杜府的人是谁?”曹师傅道。 “是姑爷身边的心腹汪成举。每次杜府有什么事情,都是他在两边走动。” “姑爷是什么人?” “姑爷就是三省巡抚汪之栋。” “汪成举到杜府所为何事?” “我在自己的房间——刘郎中在给我诊治,他们谈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关。今天上午,刘管家想去朝天门喊官府的人来抓你们,被杜德凯挡住了?” “为什么?” “他这个人做事情一向谨慎,在没有摸清你们的来路之前,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今天这个赝品是谁雕刻的?” “是我。” “果真是你雕刻的?” “是的。” “盛隆典当行就是这么起家的吗?” “盛隆典当行在我爹手上的时候,做的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从不干这种龌龊的勾当。自从盛隆典当行落入杜德凯之手以后,私下里经常干这种不可告人的勾当。艺高人胆大。大的没了边。杜家就是靠这个发家的。” “以前没有失手过吗?” “没有,今天是第一次,杜德凯很警觉,他闻出了你们身上的味道。所以,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把我扔了出来,好保住盛隆典当行这块牌子。” “杜德凯为什么要在这块玉佩上做手脚呢?” “这是宫中物件。” “你也看出来了。” “我们荣家历史上就是专司这些劳什子的。” “说来听听。” “黄老爷,您这枚玉佩是一个貔貅,龙生九子,貔貅是第九子,其实,这是一枚龙形佩,是皇家专用器型。平常百姓是看不出来的。从器型上看,应该是一对。应该还有一个凤形佩。是定情之物。”“杜德凯也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要不然,他怎么会派刘五去请你们呢?” “这枚玉佩原来确为一对,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一是从器型上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说来也巧,前一段日子,就在上个月的下旬,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到盛隆典当行当了一块凤形玉佩。” 第十九章 龙形佩原为一对 荣阿文语出惊人 “凤形玉佩?” “对。” “凤形玉佩现在何处?” “还在盛隆典当行。” “杜德凯是不是也弄了一个假的?” “不错。假的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当主上门赎当了。” “阿文,你再看一下,那枚凤形玉佩和这枚玉佩是不是一对。”黄天右从腰上解下龙形佩。 “不用看,肯定是一对。” “你就这么肯定。” “就是一对,昨天中午,夫子酒家的酒保小李子拿着这枚玉佩到典当行来的时候,杜德凯就把两枚玉佩合在了一起,严丝合缝,不差分毫。” “年轻的小伙子?他有多大年纪?” “十八九岁的样子。” “什么摸样?” “不知道,我是听炳叔说的。” “你回去以后问问炳叔,这个年轻人长得什么摸样?什么地方的口音,问得越详细越好。” “生面孔,还是熟面孔,是不是本地人,他是干什么的?这对我们老爷非常重要。你明白吗?”曹师傅特别强调。 “我回去就问炳叔。” “当了多少银子?” “六十两纹银。” “是他自己出的价?” “不是,他自己开价一百两。” 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黄天右在当玉佩的时候,开价也是一百两。 “他一共来了两次,第一次,六十两银子,他没当,下午,他又来了,拿着六十两银子和当票走了。看样子是急等银子用。” “杜德凯对我们的身份怎么评价?” “这一对龙凤配虽然是宫中之物,黄家饰品,但却是明代的遗物,他怀疑你们是朱氏后裔,但又不像。” “为什么?” “朱氏后裔没有你们这么张扬。他们早把朱姓忘掉了——夹尾巴都来不及,那还有闲情逸致招惹是非呢?所以,杜德凯又怀疑你们是江湖中人,但也不像。” “他有什么说辞呢?”曹师傅道。 “你们没有向盛隆典当行诈一笔钱。本来,杜德凯以为你们会狠狠地敲一杠子。为了保住盛隆典当这块牌子,杜德凯是会答应你们开出的条件的。” 黄天右还真没有想到这一点。 “杜德凯最后认为,你们不是没落的朱氏遗臣,就是干这个的。” “干什么的?” “你们也是开典当行的,而且也精通此道。”荣阿文指的是偷梁换柱,以假乱真。 “杜德凯为什么派人跟踪我们?” “他想弄清楚你们的底细。” “他想怎么样?” “只要你们和官家无涉,他才会动手。你们要格外小心,杜德凯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他估计你们会在此地开典当行,黄记典当行关门歇业快一个月了。对了,他怀疑你们是来为黄鹤亭撑腰出头的。” 杜德凯果然厉害,他竟然连这个都能想到。 “他知不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不知道,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你们会住在这里。不过,你们还是小心为妙。” “如果我们在此地开典当行的话,他会怎么样?” “那你们就要掂一掂自己的分量,斤两不够的话,趁早离开此地。”荣阿文的话有试探的意思。 “黄记当铺这档子事情是不是杜德凯从中捣的鬼?”黄天右避开了阿文的话题。 “是。” “周耿忠,你认识吗?” “认识,他原来是马家当铺的伙计。马家当铺倒闭以后,他就到黄记当铺去了。” “当品掉包的事情,是不是周耿忠下的蛆,捣的鬼?” “应该是,周耿忠到黄记当铺之前,到杜府来过两次。一个月以后,黄记当铺就出事了。” “周耿忠现在何处?” “不知道,杜德凯做这种事情,是不会让我们知道的。” “刘五知道吗?” “刘管家应该知道,刘家两代人都在杜府做事,对杜家忠心耿耿,刘老爷子去世以后,刘五当了杜府的管家。” “老爷,这个人对我们非常有用。”二柱道。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不能动他。”曹师傅道。 “曹师傅言之有理,阿文,凤形玉佩的真品在杜德凯的手上吗?” “对,赝品摆放在店铺库房的柜子里面。” “还有多少天到当期?” “还有十四天。” “你怎么记的这么清楚?” “是杜德凯记的清楚,他每天都在计算日子,就等当东西的人上门了。” “为什么要算日子呢?” “当品被赎走,这笔交易才算成功。他的心才能定下来。干这种事情是要冒风险的。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会更加谨慎。” “好,赎当的年轻人一上门,你就设法通知我们。你的脚伤要养一段时间,方便吗?” “方便,炳叔是我们荣家的老伙计,盛隆典当行到杜德凯手上以后,他不放心我,就留了下来。大贵是他从小带出来的,和我是刎颈之交的好兄弟,我私下里跟他们说一声,一有情况,就让大贵通知你们。” “太好了。你刚才说,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曹师傅还没有忘记荣阿文开头说的话。 “对啊!你们荣家的典当行怎么会成了杜家的典当行呢?”黄天右和曹师傅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我爹去世的时候,我还小,八岁,说是让杜德凯帮助打点,不知道怎么回事情,后来就成了杜家的典当行。” “你爹去世的时候,很年轻吗?” “是啊!刚过而立之年,我们荣家三代单传,这才让杜德凯支撑门面。我爹死的时候,我还小。” “你爹是怎么去世的呢?病死的吗?” “听我姑母讲,我爹身体一直很好,不知怎么的,后来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就一年的时间吧!” “你爹是什么时候接手盛隆典当行的呢?” “二十六岁。” “你爹自从接手盛隆典当行以后,身体就出了问题,是这样的吗?”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经您这么一问,还真是这么回事情。炳叔对我爹的死因一直耿耿于怀,怀疑我爹的死和杜德凯有关系,但苦于找不到证据。不过,炳叔让我和伙计们在一个锅里吃饭。” 第二十章 杜家院蹊跷颇多 荣阿文夜回杜府 “和伙计们在一个锅里吃饭?” “杜家分两处开伙,一个是内院,内院就是杜家人,一个是下人,就是典当行的伙计和看家护院的人,他们在一个灶台上吃饭。” “炳叔在杜家说话有分量吗?” “炳叔也是一个下人,但他和我姑母走得很近——他是我姑母的一个远房亲戚,是他跟我姑母说让我和下人在一起吃饭,说辞是多磨练磨练。” “那么,你姑母对你如何呢?” “姑母待我就像亲生儿子,有时候,她会亲自送一些吃的到前面来。” “她亲自送,杜家有那么多的下人,她那么一把年纪,为什么不让下人送呢?” “不知道。” “她是不是在防着什么?”曹师傅道。 “我姑母是一个吃斋念佛的人,她一直视我为己出,如果不是为了她,我早就离开杜家了。你们无论把杜德凯怎么样,我都不管。但千万不要伤了姑母大人。” “荣公子,你的脚——”婉如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面拿着一个荸荠色的长方形的,精美的木匣子。 “回小姐的话,我的脚不碍事的,姑母给我找了最好的大夫,是专治跌打损伤的郎中。” “这里面有一些专治创伤的药,得子,你拿着,待会儿给荣公子带着。” “还是小姐想到周到,我们出——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这样的药。”顺子道。 “黄掌柜,时辰已经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杜德凯有查夜的习惯,姑母说不定会去看我。她如果看不到我,再一声张就麻烦了。” “行,得子,二柱,你们俩送荣公子回杜府,路上小心一点。” “爹,我也去送荣公子。” “婉如,听话,你今天自作主张,私自出门,我还没有罚你呢!” “人家在帮你,你不但不奖赏,还训人家。今天晚上,要不是我去的话,荣公子会跟得子他们来吗!荣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可不是吗!我和这两位兄弟不曾谋面,我只认得小姐。” “婉如,算你大功一件。爹记下了。” “那我可以送荣公子了吗?” “还是不行,有得子和二柱,你还不放心吗!” 婉如撅着嘴,站在一旁。 “得子,二柱,你们俩到客栈牵两匹马过来。” “老爷,马就在我们的院子里面。荣公子行走不便,婉如小姐早想到了。” 黄天右走出屋子,院墙边的树下果然拴着两匹马。 “你们要小心一点,一定要把荣公子送到地方再离开。不要让杜家人发现你们。” “老爷,您就放心吧!” 二柱背起荣阿文走出屋子,得子将两匹马牵出院门,婉如走出屋子,和二柱一起将荣阿文扶上马背,看着三个人和两匹马消失在黑暗之中。巷子里面传来比较清晰的马蹄声,马蹄声由大而小,不一会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