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还爱着你》 第1章 楔子 “f1092号航班即将着陆,请您…” 广播员的声音不断地响在机场的大厅中,听到这熟悉的航班号,苏流年抬起头望向斜上方的液晶显示板。 没错,是父亲的航班,他回来了,他就要站在她的面前了。 流年的手不自觉的握紧。 她的父亲--前任g市的市长,因为贪污罪被警方通缉。父亲逃亡在国外两年,音信全无。两天前,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到她家,将一部手机交到了她的手上,对她说她的父亲要回国来办些事情,想要见她一面,并且告诉她了父亲的航班号和回来的时间,那手机里有父亲的新手机号码,必要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他。 流年警惕地向周围望去,她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警察和她一样期待父亲的出现。 两年前,父亲刚走的时候,母亲因为受不了刺激离开了人世,她也被警察反复地审讯,等到半年以后警方终于肯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放弃了对她的监视,她甚至连男朋友都不敢见,仓皇的搬离了以前的家。 她的男朋友,不,应该是前男友,染止墨的父亲是g市公安局长,因接连破获几起重大的贪污案,受到了群众的好评,她父亲的案件就是由他负责的。 流年焦急地在人流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却始终没有出现。正焦急的时候,手却被人从身后抓了住。她下意识地回头,当视线触及来人面庞之时呆住,“止墨?” “跟我走。”没有过多的解释,染止墨抓着流年的手便向前跑。流年的心猛地一紧。 止墨知道今天她来是来见她的父亲的吗?若是知道,那他父亲岂不是… 想到这里,流年再顾不得许多,两年前的顾虑和两年间的隔阂她都已不愿再去想,只是跟在染止墨身后向前跑,并没有想那么多,她觉得也许他知道哪里是安全的。 染止墨停在了机场不远处的一片林子旁,松开流年手腕的时候,两个人都有几分尴尬,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流年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父亲托人给她的那个。拿出手机,流年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父亲”两个字,按下通话键,流年将气喘匀才开口道:“爸,是你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流年连着“喂”了好几声也没有人回答,就在流年不确定是不是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电话那边传来了她熟悉的声音。 “流年,你在哪儿?” 真的是父亲! 欣喜过后,流年转头望向四周,“我也说不太好,应该是机场东面的一片林子前,这里看上去很安全。” 也许并不只是看上去,更因为是染止墨带她来的,对于他,她选择相信。 电话那头的父亲只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匆匆将通话挂断。收起电话,流年抬起头对着染止墨微微笑了一下。两年没见,有许多的话想要说,可是两年了,有许多的话不知道该怎样说。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她看着止墨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如何问出口,余光却在此时扫见一个黑影离他们越来越近,流年转过头去,来的人就是父亲,她的唇角微微上扬,那抹笑意还没有来得及达到眼底,就已经被凝结住。 “爸,小心!” 话音未落,警车的鸣笛声突兀地响起,划破了这一方的寂静,一切都好像发生在一瞬间,再一转眼,她的父亲已经被穿着警服的人牢牢压制在地上,并带上了手铐。 她被骗了! 为了抓住她的父亲,那个人利用了她! 苏流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一时无法思考,她想要冲过去推开那名警察,胳膊却被人紧紧地抓住。她回过头去,看到染止墨脸上满是歉意,却是那般坚决地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 “放手!”流年大喊一声,几秒钟的安静后,泪水终是不受控制地跌出眼眶。她想甩开抓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但只是徒劳,那只手的主人双眼紧紧地锁住她,可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们之间,便是这样了,连解释都没的可说。 他这样做的原因她明白,她会是这种反应的缘由他也懂,可是她依然不能原谅他的欺骗。 天空中忽然亮起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下。 警灯在不停的闪烁着,刺痛了流年的眼。雨打湿了她的衣服,水滴顺着她额前的发滴落,脸上满是液体,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流到嘴里,咸咸的。 那是她的最后一个亲人,此刻正被警察押上警车,周围充斥着嘈杂声,可她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她的父亲…和她最爱的人… 流年看着警车白色的门被合了上,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身子渐渐地软了下去,随即被人揽在了怀里。 流年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任由他抱着了。 最后一次了吧,流年想,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可能回到这个怀抱。 耳畔忽然响起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苏小姐,这件事还请你不要怪止墨,止墨他也是…” 没有等他说完,流年便冷冷地打断了他:“染局长,这与我无关。” 他也是什么呢?被逼无奈?流年冷笑了一下。 隐约间,流年似乎听到有人在问:“这个女孩该怎么办?” 抱着她的人在她的耳边声音低低地说道:“别担心,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那是他答应帮父亲的条件。 流年没有说话。 “对不起。”她听到身后的人如是说道。 流年闭了闭眼,冷嘲地笑了一声。 对不起…她哪里担当的起? 他和他的父亲为了家国正义、为了不牵扯到机场里的无辜群众,利用她把她的父亲引到这片小树林里,多好的一出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说出去,就有几人会认为是他对不起她呢? 真是可笑! 她是这出戏里最尴尬的存在,这出戏落幕之后,她的世界土崩瓦解,他为天,她就是最低微的尘埃,天壤之别。 “染止墨。”一字一顿地,她说道。 身后的人身形猛然一僵,他知道她这样唤他意味着什么。 很多年前,她也曾这般这般唤过他,那时他们刚刚确定恋爱关系,人前人后她总是“染哥哥染哥哥”地叫他,他不满,敲着她脑袋问她:“就不能换个平等点的称呼吗?” 出乎他意料的,流年忽然笑了起来,抬起头认真地研究了他的表情半晌,最终一字一顿唤道:“染止墨。” 她的声音甜甜的,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说不出的明丽,让他有一瞬的恍惚。顿了片刻之后,她笑眯眯地说道:“其实我想叫这三个字已经想了很久了…” 多么熟悉地声音,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曾经,那般甜美的回忆,如同一场绚烂的烟霞,可是一瞬的明亮过后,却是更深的落寞。 现在,这三个字代表的却是决绝。染止墨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这是一场无望的赌局,她赌他对她的爱情足以让她信任他,他赌她对他的爱情足以让她原谅她,可是他们都输了。 记不清那么多年前,是谁先说的要相守一生一世,如今想来却只像个笑话,也许她还爱着他,可是从此以后,此生此世,她对他再无所求。 第2章 没人疼没人爱的假淑女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流年》 --------- 七年后。 由于并不是旅游旺季,机场里的人不多,苏流年拖着行李箱走进大厅,一身简洁的装扮勾勒出窈窕的身形,配上干净的气质,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苏流年却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仔细打量着这原本应是熟悉的机场。 阳光透过顶部的玻璃照射进来,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反着光亮,机场已经被翻修一新,与记忆中的并不相同,可偏偏却还能让她想起七年前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吧,她失去了她的所有。 七年了,改变的太多。若说有什么事没有变的,那便是已经失去的,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就好像她的亲人,一个个离开,所以她只有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她从小生长在c市,然而细细一想,竟几乎没有什么人可以联系。亲人已逝,情人已分,以前的朋友也大概把她忘得差不多了吧…等等!也许还有一个人… 苏流年拿出手机按下了记忆中的那一串号码,这么多年,不知那人的电话换了没有。 “嘀嘀”两声之后,电话竟然真的被接通了,那厮吃了火药一般的声音隔空传来:“喂,谁呀,老娘这正忙着呢!” 熟悉的声音,好像还是九年前,她们上学的那会儿。流年鼻子一酸,小声道:“落落,是我。” “哗啦”一声,电话那头传来了东西碎落在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伊落落不敢置信的声音:“流年,是你吗?” 她轻笑一声,“不是我是谁?” “真的是你,流年,我还以为再也联系不到你了…”伊落落的声音里已经透着哭腔,“你现在在哪儿?” “机场。” “站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过去!” “落落,你不用…”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的人已经挂断了电话,不留给她反驳的机会。 这么多年不见了,聚聚也好,只怕她不会轻易放过她九年前不声不响离开学校的事,可怜的耳朵要先遭场灾了。无奈地耸了下肩,正准备找个座位坐会儿,身后传来男子难以置信的声音:“苏流年?” 她转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齐立光--一个院子长大的小时候的玩伴。 齐立光和她其实算不得很熟,真正和齐立光熟的是那个人,那个她已经不敢再想起的人。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这几年…怎么样?” 流年和染止墨的事情齐立光是清楚的,这两个人之间的分分合合他都知道,本以为出了那样的事,苏流年决定离开,自然是一辈子都不会愿意再回来了,没想到,的确是没想到,过了七年,她却肯回来面对往昔的一切。 流年明白他心中所想,勉强地笑了一下,答道:“还好吧,出去了以后才会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值得珍惜。” 一草一木都值得珍惜…齐立光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有一句话想问,却没有敢问出口:那么,那个人呢?那个和你共同拥有着那么多美好回忆的人,你还肯珍惜吗? 如果你知道那个人很快就会到这个机场来,你们会因此遇到,你是会立刻逃离,抑或是勇敢面对? “流年!”不远处传来伊落落唤她的声音,苏流年转头,果然见到伊落落气喘吁吁地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她扬起嘴角向伊落落露出微笑,伊落落直接扑过来抱住了她,说话的声音里也带了些哭腔:“你这死丫头,突然就消失了,害得我们都担心死了!” 是啊,九年前她不打一声招呼突然就从学校消失,伊落落他们大概被吓到了吧。流年抱住许久未见的伊落落,在她耳旁轻却认真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迟到九年的道歉,流年说完,两个人都红了眼圈。 伊落落放开她用手拼命地揉着眼睛,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看着同样用手揉着眼睛的流年,笑了一声,故作严肃地说道:“少来这套,别以为这样就算过了,等着,回头有你受的!” 两个人并肩离开,走之前,流年转头向坐在位子上的齐立光说了声“再见”,齐立光回她以微笑,心中却暗暗遗憾,那个人也快到了吧,只可惜,似乎还是晚了一步。 一边向机场外走着,伊落落一边给母亲打着电话,告诉母亲中午不回家了,可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两个人争论了起来。流年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竟在人群中觅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其实根本不用刻意去找,他卓然的气质足够让人在不经意间望过去的时候一眼看到他。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人,那个人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向这边看了过来。 她急忙低下了头。两个人越来越近,她甚至能听清他讲电话的声音,如同大提琴般好听,那样的熟悉,就是这个声音,在无数个不眠夜里盘旋在她耳畔,像一把刀子,不断地凌迟着她本就已经残缺的心。 随着距离不断地缩短,她感觉自己的心越跳越快。肩并在了一排,然后,擦肩而过,她嗅到他身上特有的香气。 整个过程发生的很快,就像电视里演的高手过招,再一低头,原来刀已刺入自己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而他却什么事都没有,继续坦然地渐行渐远。 他没有看到她,或者说他没有认出来她,也是,七年未见,她的变化的确很大,谁还能将当初那个野丫头一样的女孩同现在这个外表柔软娴静的她联系起来呢? 伊落落因为全神贯注于和母亲的电话,并没有看到染止墨,此刻看到流年怅然若失的样子,不由的问道:“怎么了?” 流年回过神来,像是受了惊一般抬起头来,看到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 齐立光看到走近的染止墨时,眉不由得皱起,“没遇到吗?”如果遇到了,染止墨一定不会这么快就过来的吧。 染止墨奇怪:“谁?” 果真是没遇到,齐立光笑了一下,“苏流年啊,她刚刚就在这里,才离开没两分钟,我还以为你们会遇上。”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染止墨全身都僵了一下,他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她…回来了?” 齐立光神情严肃地点了一下头,“我也以为按照她的性格,这一辈子大概都不肯回来了,没想到…”说着,又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对了,你知道吗,她的变化很大,变得…”齐立光想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但没有想到合适的词。染止墨勉强地笑了一下,接道:“变得淑女了很多,是吧?” 对于染止墨的话,齐立光显然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染止墨苦笑了一下,记得那还是流年大一刚入学的那个深秋,有一个晚上,他突然接到了流年打来的电话,电话那边的她一直在哭,却始终不肯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等她交代出自己所在的位置,他顾不得许多,急忙开车过了去。可是到了那边却没有看到她的人影,他心中一紧,下了车,焦急地四处寻找。 走过许多条街,不经意间的一个回首,他看到她正坐在一旁的马路牙子上,在寒风中舔着一个圆通冰激凌,鼻尖被冻得通红,但凡见到的,大概没有一个人会把她和市长千金联系起来。见他到了,她抹了把脸,微笑着看着他。 他走到她的身旁,将她冰冷地马路牙子上拉了起来,他气她如此不知道爱惜自己,可是责怪地话卡在嗓子里,待到看到她想哭却又不肯哭,努力让自己笑出来的样子,所有的气恼通通变成了心疼,最后只是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地问道:“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她在他温暖的怀里蹭了蹭,然后委屈地说道:“止墨,我和我爸妈吵架了,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是他们居然给我安排相亲!我都有你了啊,再去见别人有什么意义呢?” 也曾有那个时候,她的世界,除了他,再无其他。 “相亲?”听了这话,染止墨有些惊讶。 “是啊,我爸的老战友程叔叔到我们家吃饭,程叔叔儿子也来了,他们那样子,分明就是想把我们俩推到一起去啊!如果要是别人我也就忍了,偏偏那程冉明是落落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我哪里肯干?就因为这事和我爸妈吵了一架。止墨,我刚刚还在想,爸妈他们不疼我了,要是连你也不要我了,我以后就只能去当淑女了,那多惨啊!还好,止墨,你没有不要我。”她从他怀中仰起头看着他笑,露出两排齐齐的小白牙,一副满足的模样。 如果你也不要我了,我以后就只能去当淑女了。这就是苏流年的理论。她说:做个淑女笑也不能好好的笑,哭也不能好好的哭,把所有的表情都藏起来,天天跟带了个面具似的,多累啊!我更愿意将我最真实地一面表现给那些疼我爱我的人看,如果哪一天没有人疼我了,我就去做个淑女。 以前的时候,他常常会被她这番歪理气的头疼,然而却没有想到这最后一句竟一语成真。如今,她的父母已经不在,而他们也已经回不去当初,那些曾经和她亲密的人都离她远去,她果真要像她当初说的一样做个淑女了,可是他很怀念啊,很怀念从前那个总是缠着自己和自己撒娇耍无赖的小女生。 只是,又还有什么办法呢?染止墨抿了下唇,低声对齐立光说道:“我们走吧。” 第3章 曾经是百般宠爱,如今是白眼相待(1) 伊落落的办事效率着实很高,在流年到的第二天晚上就顺利组织起了一次同学聚会,地点在一家卡拉ok厅,将近二十个人坐在最大的包厢里,一边唱歌一边听着大家谈论着自己的近况。 倪笑笑也来了,大学的时候,除了伊落落,就属她和流年关系好。流年见到她显然很高兴,三个人坐在一起聊了起来,还喝了四瓶酒。 三个人喝了四瓶啤酒,其中有两瓶是倪笑笑一个人喝的,她看起来显得有些郁郁寡欢,像是在借酒浇着什么愁。流年有些担忧,问道:“怎么了?” 正说着,包厢的门被推了开,流年转头望去,见倪笑笑的男朋友朱启路走了进来,流年正想示意他倪笑笑在这面,手腕却忽然被人紧紧地抓了住,她奇怪,回头看到倪笑笑对着她摇了摇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流年愈发感觉不对劲,认真地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倪笑笑没有回答,流年只听徐佳故意大声说了句:“亲爱的,你终于来了!” 流年转头,只见朱启路走到了徐佳的身边,任由徐佳揽住了脖子,格外做作地吻住了他。 流年有些震惊。徐佳和她们虽然是大学同学,却向来不对付,她一直看不惯徐佳,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就好像处处高人一头一样,可是没想到大学时倪笑笑的男朋友朱启路竟会劈腿,并且对象是徐佳,而这一吻,分明是徐佳在向她们炫耀自己的胜利! 伊落落在一旁恨恨地说道:“靠!怎么不做死她!” 流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大学时朱启路可是她们一齐认定的模范男友,对倪笑笑更是百般疼爱,如今怎么会…怎么会帮着别的女人来欺负倪笑笑? “也不知道怎么着这俩人就勾搭上了,然后朱启路就要和笑笑分手,以前真是看错他了,还以为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没想到不过是个见异思迁的货!”伊落落说着,淬了口唾沫。 作秀似的拥吻结束,徐佳坐下,也不知别人问了句什么,她刻意放大了音量说道:“嗨,工作一般般吧,月收入也就一万多,还不够买瓶香水的呢!来我们这看病的倒还真有不少喜欢我的,可是偏偏我还知道他们得的是什么病,你说这事闹的!我还跟启路说呢,等到哪一天我遇到个好的,肯定立马把他蹬了!” 朱启路在一旁笑着接道:“你不用等了,你到哪里去找一个比我对你更好的?” 流年注意到倪笑笑握成拳的手更紧了两分,指甲深陷进肉里,她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伊落落恨声道:“不就是个泌尿外科吗,多挣那么两块钱,有什么好得意的!” 徐佳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对朱启路说道:“也就是看在你对我好的份上,不然我哪能忍你这么长时间?”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徐佳又招呼着身旁的人帮她点了一首歌。流年望向屏幕,那上面显示的歌名叫做《李雷和韩梅梅》。徐佳拿起话筒,微笑着对两米之隔的倪笑笑说道:“听启路说你唱歌还不错,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合唱一曲?” 倪笑笑全身一震,上齿紧紧咬住了下唇,最终却还是缓缓地伸出手拿起了话筒。伊落落低骂出声:“混蛋!” 因为之前并没有听过这首歌,流年不知道徐佳让笑笑唱这首歌有着什么含义,可是伊落落刚才难以抑制的咒骂足以说明徐佳的不怀好心。 乐音起,歌声起,其实是很清淡美好的一首歌,可是在此刻,因为那个点歌的人,因为那个点歌的人身边的那个人,原本美好的歌词也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后来听说li lei和han meimei/谁也未能牵着谁的手/lucy回国/lily去了上海/身边还有了那么多男朋友/jim做了汽车公司经理/娶了中国太太衣食无忧/li tao当了警察/uncle wang他去年退了休。” 不过是唱了几句而已,倪笑笑的眼泪已经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歌声中也带了两份轻颤,直至再也唱不下去。徐佳装作关心地问道:“哎呀,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哭起来了?我还想听听笑笑你美妙的歌声,可惜看起来没机会了!” 她的语气似是惋惜,脸上却是毋庸置疑的幸灾乐祸之意,流年蹙了眉,略一思索,朗声道:“我替她唱。” 一句话,惊了全场,凡是熟悉苏流年的都知道,苏流年是个音痴,据说五音不全,每一次让她唱歌她全都露出一副想撞墙的表情,对着逼她唱歌的人说:“我会一边唱歌一边作曲的!”那意思便是跑掉跑得让人听不出原来的调是什么。现在,她竟主动说要替倪笑笑唱歌,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总不会是被逼急了,替人强出头吧? 拿过倪笑笑手中的麦克风,趁着间奏,苏流年在脑海中回忆着刚才的旋律。只听了一遍,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唱下来,可是看到徐佳那嘲讽的目光和笑笑颤动的双肩,自己已然无法再忍下去。 事实上,徐佳选这首歌还有另外一个一个含义吧,流年心里清楚,当年,她有染止墨护着,又有作为市长的父亲做后盾,徐佳嫉妒她,可是却不敢动她分毫,如今她落了平阳,早已不再是那时万人宠爱的公主,徐佳不过是想告诉她,这里,已不再是她的天下。 她早已明白这世上有那么多的物是人非,她从不敢奢求有谁会为她停留,只是心底还是难免会难过,因为曾经的幸福已在指尖流逝。 学会面对,哪怕还不够勇敢,就像蝴蝶破茧,那样的痛,可是如果贪恋过去的温暖,只会在温暖中窒息。 在七年前离开的那刻,她终于懂得了这些。 轻轻地哼,轻轻地唱,干净的声音在包厢中回旋,很好听的声音,并不像苏流年之前自己描述那样不堪入耳,大概,这就是藏拙吧。 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苏流年的歌声上,原本想让苏流年出丑的徐佳看到这样的场面自是不甘,她试图去用自己的声音将流年的声音压下,可是,脏了,和苏流年的声音一比,徐佳的声音明显让人觉得脏了。 一曲终了,余音未尽,三秒的静默,之后,有人带头拍了手,随后掌声不绝。 徐佳的脸色很难看,半晌,才冷笑着说道:“没想到音痴的歌声是这样的,苏流年你以前该不会是瞧不起我们,才一直不肯唱的吧?” 话中的讽刺,流年悉数收到。当年她不肯唱歌其实与其他人无关,只不过是那时那个人和她之间还没有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情,他还可以霸道命令她:“以后,你的歌,只能由我来听!” 一生的承诺,他要她为他唱尽一世欢喜忧伤。 也会不解,不知道为什么有琴棋书画那么多项,他单单挑中唱歌?磨了他三天,他总算是不情不愿地冷哼着说了两个字:“歌词。” 歌词?人家好好的歌词怎么了?她不解,追着问他什么意思,染止墨禁不住蹙了眉,无奈地叹道:“真是个小笨蛋!” 这人实在是太过分了!自己语焉不详,居然还敢骂她笨!流年恼了,一气之下伸出拳头在他身上捶了两下,可是还没怎么着自己先心疼地下不去手了。这一点染止墨自是也看出来了,擒住了她不安分的双手,直接将她压倒在了沙发上。她虽不忍心对他下手,但也还在生气,此刻处于下风,她思考了一下,仰头主动地吻上了染止墨,然后…然后就是她继续被压倒。 染止墨那厮反应太快,她想咬他舌头,结果却是她被他咬破了嘴唇。 自信心严重受挫,一番纠缠之后,她抱过枕头兀自生着闷气。染止墨低笑了一声,轻声道:“笨蛋,有些话是不能唱给别人听的!” 流年条件反射地想要反驳:有什么不能唱给别人听的!可是思绪一转,忽然明白了点什么,这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止墨…” 某人的脸色不太好,却还是应了声:“干吗?” “没想到你也就是一俗人!”苏流年笑的那叫一个开怀,染止墨啊染止墨,平日里看你一副冷冰冰什么也不在意的形容,没想到你竟然会计较这个! 某人眯了眼,正要好好地收拾一下怀中这个嚣张的丫头,却听她又唤他道:“止墨…” 他忍住想要吃了她的念头,没好气地问了句:“又要干嘛?” 苏流年笑的眉眼弯弯,“我给你唱首歌吧!” 她微仰起头,见抱着她的男人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开心地嚎道:“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真心真意/任它雨打风吹/付出的爱收不回/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伤悲/就算我会喝醉/就算我会心碎/不会看见我流泪。” 那时的玩笑,谁成想,如今竟成了真。 付出的爱注定收不回,也没有人可以给她一杯忘情水,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流泪。 轻笑了一下,流年没有回答。这种时候,何必再想起当初,自取其辱。 举起酒杯,徐佳话中带刺:“谢谢流年你终于让我们听到了你的歌喉。”徐佳喝酒的样子有几分骇人,满满的一杯白酒,很快杯子里就空了,徐佳将杯口朝流年的望向倾斜了一下,然后看着她。 第4章 曾经是百般宠爱,如今是白眼相待(2) 徐佳的这副表情再明显不过了,礼尚往来,她喝光了一杯白酒,作为回敬,流年自是也要的,可是徐佳是酒场的老手了,一杯白酒对她来说并非难事,但对并不常沾酒的流年而言,此刻的一杯白酒可以让她吐一个晚上。 伊落落急了,对着徐佳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当流年是你啊,天天陪人喝酒,带着一股子别样的味道!” 伊落落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苏流年止了住。不带脏字的骂人终究也还是骂人,何必为了那种人降了自己的身份? 倪笑笑在一旁低声说:“要是染学长在就好了,看她还敢那么嚣张!” 一句话,流年怔在了当场。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那时,她和那个人还在一起,还是众人羡慕的对象。 她记得那天和现在很像,也忘了是因为什么了,她被罚了酒,那时的她虽然大大咧咧了一些,但是很少喝酒,酒量比现在还要小的可怜。那是一扎的啤酒,她看着就头疼,更别说喝光了。 她举着杯子,端详了一会儿又一会儿,然后勉为其难地小口小口地喝着,却被徐佳冷笑着打断:“苏流年,你是被罚的,不是被请来做表演的,你这么喝下去,今天晚上就不用干别的了!” 那个时候,徐佳的酒量就很好,一扎啤酒在半分钟之内喝净,常成为男生起哄叫好的对象。经她这么一说,立刻有人在底下小声应和:“没错!” 流年咬了咬牙,屏了息闭了气,正准备豁出去,手中的杯子却猝不及防地被人劈手夺去,有一种熟悉的体香味自身后传来,她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一声糟糕! 岂止糟糕?简直是糟透了!只听染止墨低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咬牙切齿,想要将她撕碎一般:“苏流年!” 她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满脑子想的全都是怎么认错才会免于一死。腰被人揽了住,她被人从座位上带起,她靠在那人的胸前,只听那人声音冷冷地道:“流年向来不胜酒力,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这一杯我替流年喝了,下一次再遇到要喝酒的场合时,爱惜时间的大家就不要再找苏流年了。” 染止墨说完,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净,放下酒杯,视线扫过在座的人,他淡漠地说了一句:“很晚了,我先带流年回去了,各位继续。” 后来,伊落落和倪笑笑都禁不住对她感叹:“流年,你家老墨简直帅呆了!那气场!那风度!那酒量!简直没得挑!你没看见徐佳对你那又怒有妒的目光,那家伙…” 流年得意地一扬下巴,得瑟道:“哼!她妒忌也没有用,我们家老墨才看不上她!” 如今,没变的是染止墨依然看不上徐佳,可是变了的却是,那个人早已不再是她家的老墨。 心,被狠狠地刺痛,流年甚至不敢开口,怕一出声,便带了哭腔。 面前的杯子里装的都是啤酒,流年正准备将里面的酒喝净好倒进白酒,却听一旁的一个学妹道:“学姐用我的杯子吧。” 她循声望去,那人已倒好了一杯白酒,善意地笑着将酒递给了她。 “谢谢。” 将杯中的酒灌了下去,流年忽然察觉到这酒有些异样,猛地抬起头看向给她倒酒的学妹,只见对方向她微微地笑了下。 她回以感激的笑容,以白水代白酒,若不是这学妹有心,她今晚大概就要挂在这里了吧? 徐佳见苏流年一杯白酒下肚竟什么反应都没有,不由有些吃惊,没想到几年不见,苏流年的酒量倒是长了不少。惊疑只是一瞬,紧接着,徐佳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样,视线穿过人群落在流年的身上,她问道:“对了,流年,很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 话虽是朋友见面寻常的话,然而她的脸上却流露出了傲慢的神情,分明是看准流年家里遭受剧变,且刚她从国外回来还没有在本市站稳脚跟。伊落落气不过,立刻就要站起来和徐佳吵,却被流年先一步拦了住。 流年按住伊落落的肩,让她坐到沙发上,然后端起桌子上的酒杯走到徐佳对面坐了下来,伊落落担忧地看着她,拼命地向她摇头想要阻止她,可是流年却好象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包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流年和徐佳的身上,待到看到流年微微上扬的嘴角时,所有人莫不是吃了一惊。 徐佳刚才的话摆明了是挑衅,这一层流年不可能没有听出来,按照流年以前的性格,早一个耳光扇过去了,如今却能如此平心静气地坐在徐佳的对面,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我啊,在国外虚度了七年的时光,就是个小记者,天天追着那些大人物跑,每天东奔西走,工资还少的可怜,哪有你这样的好运气啊!” 流年的话一说出来,就连徐佳都不由得怀疑坐在她面前的是从前那个苏流年吗?以前那个苏流年,绝不可能像她现在这样主动示弱的! 原来,没了那个市长爸爸,苏流年也不过是如此啊! 想着,徐佳得意地笑了起来,下颚也抬了起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讽刺流年道:“也没什么,风水轮流转。” 伊落落心急地看着她,闹不清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怎么反而说起徐佳的好话了呢? 徐佳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流年面前提起流年父亲的事,那是流年心中不肯让人触碰的伤,徐佳却总是要在她的伤口上撒盐。流年几度想要站起来将杯中的酒泼到徐佳脸上,最终却微笑着忍了住。 “是啊,这风水转的好,还好是把你转到了泌尿外科而不是儿科,如果到了儿科,那可就要出问题了呢!来,为这好风水,为了这幸免遇难的无数家庭,我们干一杯。”说着,流年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周围的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流年的话是什么意思,徐佳忽然站了起来,恼羞成怒地扬起手想要扇流年一耳光。流年哪里会让她欺负了去?伸手紧紧地握住了徐佳的胳膊,她站起来,嘲讽地笑了一声,偏头看着徐佳说道:“徐小姐如此风雅之人可要注意着点自己的举止啊!”她说完,用力地扔开了徐佳的胳膊,弯腰拿起桌上的酒瓶,发现里面却已经空了,又恢复了之前谦和的笑容,说道:“呦,没有酒了呢,我去让人再拿两瓶来。” 伊落落看到此时,才算是松了半口气,还真是有她的,流年说那儿科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讽刺徐佳是个不要脸的第三者!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流年的头有点晕,走到门前正要出去透口气,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徐佳的恼怒地声音:“苏流年,你在这儿装什么清高,你也不过是被染止墨甩了的烂货一个!” 这话一出,在座的无不屏息。当年苏流年突然消失,与她青梅竹马的染止墨四处寻找未果,被称为金童玉女的两人就此分开,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隐隐能猜到与苏流年的家变有关,却根本不能说是染止墨甩了苏流年。如今徐佳这么说,多半是被逼急了。伊落落也急了,恨不得冲上去揍徐佳一顿。 听到染止墨的名字,流年握着门把的手禁不住更用力了几分,然而不过是片刻她就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转过头来望向徐佳,她一双清冷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悲。 她突兀地笑了一声,在众人的瞩目中缓缓开口:“对,我是烂货,可我烂也烂的比你高尚!” 大多数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流年,这个气质干净的女子站在那里,微笑着说自己是烂货,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孩子气的一歪头,流年笑道:“说起来倒还要感谢你呢,谢谢你挽救了笑笑的后半辈子,毕竟,能看上烂货的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说完,她不再理会身后人的反应,转身拉开门,刚要迈步离开,却忽然注意到有人站在那里,她有些吃惊地在那一刻愣在原地,门外站着的那个英俊潇洒却面带怒色的男子是她此刻万般不想见到的人--程冉明。 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流年盯着程冉明看了半晌,主动低头认错道:“对不起。” 七年前父亲被捕后她走投无路找到程冉明请他帮助自己出国,可是在顺利出了国以后她却千方百计逃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七年杳无音信,此刻程冉明看到她恐怕连想吃了她的心都有了吧。 “这么简单就算完了?”程冉明冷笑出声。 “那你说需要我做些什么吧,你说出来,我会尽力去做的,可是我又能帮你做些什么呢?你现在什么也不会缺吧。”就好像是一辆宝马被拖拉机撞了,你抓住了拖拉机的司机又能怎么样?他一穷二白,你杀了他也赔不起你的损失的,而流年现在就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拖拉机司机。 七年不见,她变得比以前更加能辞善辩,程冉明微低了头看着有些心虚的苏流年,片刻后出声道:“谁说什么都不缺,刚好缺一个女伴。”程冉明说着,抓住流年的手腕就往外走。流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的差点摔了一个跟头,屋里的伊落落想要叫住他们,可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黯然地低下了头。 徐佳讽刺地说道:“哼,还在那里装什么正义之士,自己还不是一样!” 伊落落追程冉明的事情早在学校里传开了,可是伊落落努力多年求而未得的人此刻却和伊落落最好的朋友苏流年纠缠不清,真可谓是一种讽刺。 伊落落咬牙,鄙夷地说道:“你和流年怎么可能一样!”说完,带着倪笑笑也离开了。 可是,话虽然这么说,伊落落心里也忍不住开始担心。流年,你和程冉明,你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 第5章 我想保护你,可是你却站在别人的身后(1) 被程冉明带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中,流年才知他刚刚那句缺女伴并非玩笑。这里举行的是一场慈善拍卖会后的晚宴,来的净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有一部分还是流年认识的,那些父亲生前的“朋友”。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廉价的衬衫和牛仔裤,流年不想留在这里,踌躇了一下措辞对程冉明说道:“我这样太给你丢人了,你一个人就很好。”女伴怎么样往往显示着男子的身份和地位,而现在她这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装扮显然只会让他掉价。 程冉明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我说不丢人就是不丢人,你留在这里也很好。”顿了一下,又问道:“是因为你觉得这身装扮丢人还是因为你想反悔?” 他还真是不识好人心,流年负气地偏头,耸肩装作无所谓地说道:“我不会出尔反尔的,你说不丢人就不丢人吧,反正丢的也不是我的人。”然而话音未落,流年之间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她一愣,随即转身就想走,手腕却被程冉明从身后用力拉住。 她有些恼了,使劲想要甩开程冉明的手,却总是做不到,仰起头来生气地看着他,流年失望地质问道:“你早知道他也会在这里了是不是?” 程冉明不以为意地冷笑了一声,“是,那又怎么样?苏流年,你这次回来你们两个还没有见过面吧?让我猜猜,你这么害怕见到他,其实是因为你对他从未做到忘情,对不对?” 原本被质问的人此刻却变成了气势汹汹的质问者,流年脑袋乱成一团麻,拼命地摇着头反驳道:“不对!我没有!” 她努力地想要挣开程冉明的束缚逃离这里,哪知程冉明却一个用力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俯下身在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轻轻地吻住了她。 全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吸引了过来,会场里变得安静了许多,数不清地眼睛共同注视着他们,镁光灯疯狂的闪烁。流年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想要推开程冉明,他却先一步放开了她的唇,在她耳旁状似亲昵地小声说道:“苏流年,如果你还想回到那个人身边的话,你大可以推开我说我强吻了你!” 回到那个人身边?流年在心底苦笑,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还会得去呢?程冉明的话对她无异是最好的符咒,她乖乖地呆在了程冉明的怀里,充当着女伴这一角色。 周围有人轻声议论道:“咦,你们知道程少怀里那妞是谁吗?看上去像个学生,程少的口味变淡了啊!” “我怎么看着这女的那么眼熟呢?好像在哪见过!在哪呢…等等,我想想…哦,对了!她不是之前那个市长的女儿吗?叫什么来着…苏…苏…苏流年!” 这话一出,听到的莫不面露讶色:“就是那个因贪污出逃后来被抓的市长?那这女孩和程少又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也许就是逢场作戏吧。”程少那样的人和贪污犯的女儿,怎么看,差的都不是一星半点呢! 逢场作戏,听到这个词流年禁不住苦笑了一声,也就是这样了吧,今日陪他作这一场戏,换来明日的各不相欠,值的。 不经意的一个抬头,余光瞥见染止墨似乎望向了她所在的方向,可是仔细去看时他却正在和别人说着话。流年心中暗笑自己想得太多,现在的他,大概早就不会把她这样身份的人看在眼里了吧。 不断有人上前来敬酒,流年一面微笑,一面适时将杯中的酒喝净。她的酒量只是一般,来这里之前又在ktv喝了不少的酒,几番下来已经晕晕乎乎了。程冉明很快察觉到了流年的异样,在她耳畔低声问道:“你还撑得住吗?” 流年摇了摇头,“我想出去一下。” “我陪你去。”说着,程冉明就要带着流年往外走,却被流年拦了住:“别,我自己出去透透气就好,这么多人都在这儿,你走不合适。” 程冉明本是不同意的,但见流年坚持,只好同意了:“那你自己小心点。” 流年点头应了,强撑着走出会场,整个人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扶着墙一点点地向卫生间挪,在卫生间里大吐了一场。感觉心肝肺似乎都要被吐出来了,很疼很难受,嘴里是一股子酸苦的味道,直到吐无可吐还一直在干呕着。拧开水龙头用水漱了口,又拍了拍脸,总算清醒了几分,可是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揪着似的疼。 多久没有看到那个人了?似乎有一生那么久,久到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可是当初发生的那些却恍如隔日。如果真的醉了就好了,醉到神志不清,也许一切都会好很多,可是偏偏吐也吐了,晕也晕了,七年前的种种却如潮水一样涌进了脑海。 他们青梅竹马十七年,人这一生又能有几个十七年?总以为这样就是永远了,可是知道分离的那一天才知,其实人这一生,真的还很长,长到自己都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在卫生间缓了一会儿,状态渐渐好了一些,流年走了出去,一个人沿着刚刚来时的路走着,忽然觉得眼前暗了下去,还没等她抬头看清发生了什么,一只咸猪蹄已经主动伸过来揽住她的腰,只听来人猥琐地笑道:“小姐,一个人多无聊,不如来陪我。” 她的样子太过狼狈,身上的衣服也太过普通,实在是像个廉价的女子。 流年蹙眉,抬起头看着面前满脸横肉,一身名贵西服的中年男人,刚刚压下去的呕吐感一下子又涌了上来。她想要推开他,哪知那人却并没有看出她真正的意图,以为她想要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怎么也不肯让。流年忍了再忍,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一下子吐到了那人的身上,然后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待到那胖男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身秽物,难看极了。眼里是极具的惊怒,那男人“操”了一声,扬起手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流年一直在防着他干这个,见状,向后退了两步躲了过去,嘲讽地笑了一下,她说道:“想让我陪你?你也得受得起!你要是比得过市委副书记我就陪!” 余光之中,转角那里,染止墨正操着手冷冷地看着她。 那男人气急败坏道:“你个臭婊子,给脸不要脸!”他上前不顾一切地要抓住流年,流年显然没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对她死抓不放,当下也有些慌了,拼命的向后躲闪着,然而脚下一个不稳,她一下子控制不住平衡,身子向后栽去。 周围的人都是远远地观望着,谁也不敢上前扶住她。她全身都是僵硬的,努力想将与地面碰撞造成的伤害减小到最低,出乎意料的,背部接触到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坚实的胸膛。 很可怕,那样熟悉的感觉,那样熟悉的体香,在跌进他胸膛的一刹那,流年就知道此刻抱住自己的是谁,她用力挣开他,他也没有过多阻拦,将她扶稳了也就放了手。 曾经日思夜想的人,曾经日思夜想的怀抱,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流年此刻身上已经没剩多少力气,往墙边靠了靠。身后,男子眉心凸起,嘴角带着似真似假的一分笑意,冷声问道:“李老板,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男人看到染止墨,先是一怔,随即献媚地笑道:“书记也在啊!”这句话说完,又用愤恨地目光看着苏流年说:“就是这个不要脸的婊…女人,吐了我一身,还对您出言不逊,我正打算教训她一下!” 出言不逊?以前那个野丫头还真是没少对他出言不逊,可是如今…染止墨侧眼看了一下宁可靠在冰冷的墙上也不肯靠近他一点的苏流年,心底苦笑了一声。 没人疼没人爱的假淑女,怎么还会肯对他出言不逊? “李总,你也是c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是先去换一身衣服吧!”有些话点到为止,那李总一愣,随即明白了染止墨话中让他不再追究的含义,想起刚才苏流年的那句“你比得过市委副书记我就陪”,禁不住怀疑难道这女人和染副书记之间真的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这么轻易放过这个吐了他一身、害他当众丢脸的女人,他显然是不会甘心的,可是染副书记开了口,而他公司里的项目又需要这位年纪轻轻的就当上市委副书记的人帮忙,不放似乎又不行…正迟疑着,只听有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再一抬头,程氏集团的少总程冉明已经走到了那女人的身旁,将她从墙上扶进了怀里。 事实太过明显,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多半是那个中年老总招惹了流年,结果自作自受。程冉明开口,声音中透着寒意:“李老板这一身西服我赔了,我的女朋友有些不舒服,我要先带她离开了。”他说完,用手揽住流年的腰,带着她就要离开。经过染止墨的身旁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开口说道:“谢谢染副书记刚刚替我救下了流年。” 彼时,染止墨还在停留在程冉明“我的女朋友”那五个字带来的震惊中,听到他的话,染止墨忽然轻笑了一下,回应道:“我救她并不需要替谁。” 程冉明微偏头,视线正与染止墨的对上,四目相接,空气中似乎都弥漫了火药的味道。最终还是程冉明先转了头,冷哼了一声道:“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染止墨自然明白他说的是救苏流年的机会,薄唇轻抿,嘴角处微微上扬,似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片刻之后,似是不相信般出声道:“哦?” 对峙的状态是被急于逃离的苏流年打破的,她拽住程冉明的衣服,恳求地说道:“我们走吧。”再多呆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何必呢,明明当初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再做出一副在意的样子,就连她都已学会放弃,他又在执着些什么? 程冉明闻言,对染止墨说了一声“告辞”,便揽着流年一路出了酒店。上了车,程冉明问头晕着的流年:“你现在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流年虽然并不是很清醒,却还记得今晚过后她和程冉明就该两清了,让程冉明知道自己现在的地址只会徒增麻烦,于是随口报了一个地址,便靠在座椅上睡了过去,闭上眼之前眼中的最后一个画面,似乎是程冉明别有深意的一瞥。 被程冉明推醒的时候,苏流年其实还处在半昏睡中,伸手揉了揉眼睛,她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轻声念叨了一句:“这么快就到了啊。”然后转过头来对程冉明说道:“谢谢程学长了,我先走了,学长再见。” 一言一行,像极了当年大学时她和染止墨还没有分手时的情景。 程冉明心中的怀疑更甚,却并没有阻止推门下车的流年,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待到流年离开,他将车开到了楼角处,静静地等。 这里,是大学时染止墨和苏流年买下的那处公寓。 第6章 我想保护你,可是你却站在别人的身后(2) 流年被冷风一吹,忽然清醒了几分,将手伸进兜里去摸钥匙,拎出沉甸甸的一大串,她终于发觉此时已不是大学时那单纯的时光了。 公寓的钥匙始终没舍得摘下,只是同时还多了许多其他的,就好像她和染止墨之间,夹杂了太多,早已不是当初了。 虽是如此,既已到了楼下,上去看一眼也好。她走到房门前,将钥匙插入孔中,轻轻一转,锁开了。所幸,染止墨并没有换锁。他如今那样高的身份,大概早不在乎这样小的一套房子了吧。 拧开门进去,流年凭着记忆摸到开关,打开了灯。灯开的那一瞬,眼睛被刺痛,本能的用手挡住眼睛,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阳台上那个人正用自己所陌生的目光看着自己,那是… 染止墨! 流年几乎想也来不及想,直接转身就要夺门而出,身后那人却快了她半步,先行上前锢住了她的腰,将她抵在了墙上。她试图挣扎,他用力压制。呼吸声交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她听到他在她耳旁用微颤的声音轻声问道:“流年,真的是你吗?” 她咬紧牙关忍了又忍,可是怎么也没能忍住,眼泪倏地就下来了。染止墨轻轻地吻上她的眼睛,那是他从前常做的动作。 昔日的情人,最经不起的便是这样的小动作,那里面的含义各自心里都清楚,从前的点滴仿佛还在眼前,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奋力想要推开他,他不许,她嘶声道:“放开我!” 他更紧地制住她,那么多想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一句:“流年,我很想你。” 一句话,足以抽走苏流年全身的力气。眼泪依然在流,她闭了眼,一字一句地道:“你凭什么?染止墨,你凭什么…” 染止墨,你可知,我现在所有的勇气只够让我不去恨你。 她靠在他的身上,鼻端萦绕着是熟悉的味道,从来没想过,今生今世,还有机会离他这么近。 时间仿佛静止了,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然而,就在这时,敲门声自门口传来。 很重的敲门声,持续了半分钟都没有停止,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流年和染止墨对视了一眼,面上是相似的疑惑。 也不知怎么了,流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门外的那个人也许会是程冉明。心里忐忑了起来,她不敢也不肯让别人,尤其是程冉明看到她和染止墨在一起的,两个小时之前,她还刚刚因为他让她再次见到了染止墨而和他发了火。 门被打了开,流年小心地向门外望去,还好,不是程冉明,只是一个走错了地方的醉汉,发现了不是自己的家,道了个歉就走了。 流年松了口气,虽然没有人来,但这个地方也不能再待下去了,从前的美好,到了今日早已变成了噩梦。既然决定分开,就不该再有纠缠,今天是她的错,她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 整理好衣容,她止住了染止墨关门的动作,几秒钟的对视,彼此便已明了对方心中所想,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这样,多余的话都不需要,也从来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他看着她离开,想留却不能。 流年出了门,头也不敢回,沿着楼梯向下走。身后迟迟没有传来关门的声音,她猜到他一定在看着她,鼻翼一酸,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逃似的出了楼门。 泪水已经充满了眼眶,可是她不敢哭,某一扇窗户前,他大概在默默地注视着她。她快步转过楼角,确定染止墨肯定看不见了,她渐渐停下了脚步,蹲了下来,将头埋在膝盖上哭了。 “苏流年。”男子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苏流年一顿,很快反应过来那声音来自于谁。 程冉明,他竟然还没走! 可是他还在这里干什么呢?他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他又何必再出现? “苏流年,告诉我地址,我送你回去。” 他果然猜到这里并不是她现在住的地方,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不会告诉他真实的地址。心意已决,她沉默不语。 对方已有些恼了:“苏流年,你该明白,只要我想知道,在这座城市里,你的一个地址我很轻易的就可以得到!” 程氏的少总的能力她又怎么敢怀疑呢?只是她现在住的地方是伊落落的家啊,她不想让伊落落误会她和程冉明有什么。 她依然沉默。 程冉明最后的耐心被耗尽。苏流年听到脚步声响起,随即是关车门以及发动汽车的声音,她微微抬起头,看着程冉明开车离去,然后缓缓地站起了身。 这个时间,出租车很少,苏流年站在路口等了许久才等到了一辆空车,可是当她和师傅说了地址以后,得到的回复却是“小姐,太远了,我要收活了,你换一辆车吧。” 从城东到城西,的确不近,大多数公交车已经没有了,出租车也等不到,苏流年一个人顺着路慢慢地向前走着。似乎是朝着去伊落落家的方向,可是那么远的距离,她很清楚自己坚持不到。 夜风很冷,她被吹的一连打了很多个喷嚏,路灯与霓虹灯光线交织,她一个人更显落寞。 走到十字路口前,她站住等红绿灯,却有一辆车停在了她的面前。熟悉的黑色宝马越野车,车窗被摇下,程冉明看着她冷声命令道:“上车。” 苏流年望向被迫停在程冉明车后的那几辆车,蹙眉对程冉明道:“你挡住人家的路了。” 程冉明听到这话,却只是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上车。” 后面的车按起了喇叭,不停地催促。苏流年瞧着不达目誓不罢休的程冉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上了车。 他没有再问她要去哪里,然而他所行驶的路线充分说明他已经知道她现在的住所了。如他所说,他想要知道些什么,本就是很容易的事。 多说什么也是无益,她该谢谢他的,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可是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还没走。 “这么急于和我撇清关系?”程冉明沉声问道。 “没有”,苏流年回答,眼睛却是望向窗外的,漫不经心的模样,“能认识程少是我的福分,我攀着附着还来不及,哪里会急于撇清关系?” 戏谑的话语,从她的口中说出更像是一种讽刺,他猛地踩下了刹车,转头望向她的眼中已是满满的怒意,他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声音比夜风还要寒上几分:“苏流年,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似乎从他们见到的第一面开始,她就懂得怎样用话语来讽刺他,那样的记忆扎根在脑海中,就像是一根刺,总是若有似无地刺痛着他的神经。 那天,他们的初见。 苏流年回到家的时候,父亲的面色有些难看,想是因为她回来的太晚的缘故,他们大概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 母亲见她回来,急忙迎了上来,轻声责怪道:“不是都跟你说了今天有人来,怎么还这么失礼,让客人等你?” 流年没有说话,跟着母亲到了客厅,父亲正在和一个中年男子交谈,那男子见到她进来,笑着说道:“流年都长这么大了啊!想当初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如今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我们都老了,岁月不饶人啊!” 流年禁不住在心底瘪了瘪嘴,“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真是一句通用语,没想到这样的话她在现实中居然能够听到。 面上却是极有礼貌地微笑,“伯伯好,学校有点事,回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母亲笑着给流年介绍:“流年啊,这是你程伯伯,这是你程伯伯儿子程冉明。小伙子可有出息了,年纪轻轻就接管了你程伯伯的企业。” 流年顺着母亲的手望过去,视线触及那人面庞的时候,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 眼前这个有出息的小伙子不是伊落落天天念叨的那个程学长程冉明是谁? 有那么一刻,流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伊落落整天费尽心机想方设法见到的人此刻就面对面地站在她眼前,并且是她的“相亲”对象,真是具有戏剧性的情节。 “你好。”程冉明主动伸出了手来。 苏流年有些艰难地伸出手去与他的握到了一起,“你好。” 她曾经被伊落落拉着见过他几次,有一次甚至到了他的面前,然而那时他给予她们的不过是淡淡的一瞥,想必他定是不记得她了。 母亲在一旁不断地夸赞道:“冉明这孩子又聪明又好学,小的时候…” 还没等母亲说完,流年便打断了母亲并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从小学到高中只用了九年的时间,大学在国内最有名的t大,两年读完大学四年的内容随后去了美国留学,学成归来后继续在t大深造,生物、金融双料博士,现任t大科技俱乐部部长,深受学校学生们的景仰,t大第一风云人物,二十四岁正式接手家族企业,使得企业实力越来越雄厚,总结起来一句话,是个当之无愧的王子。” 她会说出这一番话大大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流年说完后三秒钟,屋子里安静极了。她的父母面面相觑,没想到她居然了解的这么清楚!程冉明微微蹙了蹙眉,从小的经历被人如此清晰的从她口中报出,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并不这么舒服。 停顿了片刻,流年忽然轻笑了出来,“程学长,我有一个好朋友暗恋你很久了。” 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总是有这些挑衅的意味。 她这是在为好友鸣不平吗?程冉明觉得好笑,淡淡地应了句,“哦?是吗?”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兴趣。 喜欢他的人太多了,多到他已经麻木了,并不是因为有人喜欢他他就得喜欢那个人,感情的事情从来没有公平可言,更何况那些人大多不是为他家的财就是为了他家的势,口口声声说爱他,却是一张支票就可以打发走的。 流年的母亲突然出声:“哦,对了,流年和冉明两个人是不是上的同一所高中啊?还真是缘分呢!” 缘分二字,她同样对染止墨说过,那时她是真的很高兴发现他们那么有缘分,可是现在,流年听着这两个字却有些抵触:“是啊,程学长当年就是那么优秀,只可惜,在高中待了仅仅一年半就离开了,我们这一拨的学生就和程学长当了半年的校友,现在想想都觉得遗憾呢!” 母亲在旁边暗地里拉了她一下,她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依然挑衅般地看着程冉明。程冉明的脸色就此彻底冰住,此后不管双方家长怎样活跃气氛,苏流年始终是装傻,程冉明则冷冷的,一言不发。 一顿饭不欢而散,那便是他们的初见,有着太多太多不愉快的初见。现在,那样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程冉明看着苏流年,紧锁的眉头透露出她心底的不悦,“苏流年,你可以和害苏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纠缠不清,也不肯和我多待一秒钟,苏流年,这就是你的原则?” 苏流年的脸色瞬时变得苍白。 第7章 你不懂我的不舍得(1) 由于有着先前在国外报社工作的经验,回国后工作并不算难找,第一次去一家大报社面试就被录取了。随后的几天,苏流年辗转于房屋中介处以寻求合适的房子租住,找了几日都无果,不是离报社太远就是太贵,她的存款无多,而报社周边房子的租金却高到赶上了她收入的二分之一。 第五天的早上,她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中介所的人说找到了一处合适的房源,租金只要一千元,说是房屋的主人要出国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时间紧,就把房子低价出租,苏流年刚好赶上了。 她听到这些,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到了那里看过房子,她惊讶地发现房子里从墙壁的颜色到家具摆放的方式都是自己所喜欢的。 毫不犹豫地签下了租房合同并付了半年的租金,和伊落落一同把东西搬过来,她正式住进了这套房子。只是很快,流年就发现这房子里几乎所有东西都是新的,她觉得诧异,就打电话去问了中介,中介的人告诉她这房子是新买的,那家人临时决定出国,所以便宜了她,她想这可真是捡了个大便宜,但毕竟比吃亏好,她也就懒得多想。 报社的工作还算轻松,主编姓陈,四十多岁,大家都叫她陈姐,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大概是看流年一个小姑娘又是新来的,陈姐很照顾她,分给她的任务一般都比较轻松。因此,流年心里对陈姐的印象是极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社里的人却大多很忌惮陈姐。 这天,流年照常将采访稿交到陈姐那里,陈姐将稿子放到了一旁,抬头对流年道:“下午你去一趟市政府,染副书记先前答应社里抽出半个小时的时间接受关于本市高官利用公司洗黑钱的那个案子进展情况的采访。” 苏流年习惯性地想说“好”,然而当意识到染副书记这四个字是谁的称谓时,她怎么也不想答应。 那晚程冉明的话依然时常浮现在脑海,她的确不应该再和染止墨纠缠不清了,避免纠缠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接触,况且这任务大概有很多人想要接吧,她不夺人所爱。 “陈姐,我没和官员打过交道,怕万一哪句话没说好,给社里添了麻烦就不好了。韩莹菲还有大白他们都比我有经验,还是让他们去比较好。” 陈姐不以为然地道:“我看你正合适,韩莹菲若是去了,估计公事没问多少,倒是得问不少私生活的问题,大白我也考虑过,他说话太直接,是要惹麻烦的。你说你没经验,之前在国外工作的那么多年,不就是你的经验吗?你不愿意去,总不会有什么别的原因吧?” 陈姐的洞察力着实敏锐,最后一句话问的流年出了一身冷汗。她和染止墨从前的关系,她并不想让人知道。推脱不得,流年只好点头道:“没有别的原因了,我去。” 陈姐这才满意地笑了:“对了,尽量多挖些最新消息出来,比如目前在重点调查的对象等等,我相信你的能力。” 多挖些消息出来?她尽量吧,有些问题就算她问了,染止墨也不一定会说的,那个人她太了解了,只要是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你怎么都别想让他透露出一点。 洗黑钱的那个案子现在是全市关注的热点问题,想要了解内情的人极多,自然也会有很多记者试图从染止墨那里得到具体情况,那么多的记者都没能让染止墨开口,流年不认为她会是这个例外,染止墨之所以会接受报社提出的采访要求,大概只是像做定期汇报一样让公众安心。 带了采访的东西到了市政大楼,这里流年小时候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时常会来,今天再访,身份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这办公的人同样变化很大,流年走在楼里,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离约定时间还差五分钟,流年找到市委副书记的办公室,站在门口正要敲门,举起的手却忽然顿了住。 情怯便是这般吧,她就站在他的门外,可是却不敢让他知道她就在他的门外。她不敢再离他更近一点,但上天不允许她就这样站下去,门从里面被人拉开了。 她一愣,里面的人也怔住,几秒钟后,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自屋内传来:“小刘,怎么了?” “书记,有人站在外面。” 流年赶忙解释:“我是报社的记者,和染书记约好采访的。” “进来吧。”染止墨看着文件,头也没抬地说道。 小刘把苏流年让了进去。染止墨不经意地抬头,本是想让这记者先坐沙发上等他两分钟,当看到来的是流年的时候,他着实吃了一惊。 “流年…” 流年则刻意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连声调都没有多大的起伏:“染副书记,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手中的文件已经看不下去,他看着流年,点头道:“合作愉快。”可是两个人之间却连握手都已成了多余的动作。 流年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拿出录音笔还有笔和本,打开本看着之前准备好的问题,半晌没有开口。很自然的等待着,从他的动作里读出他的想法是她还没来得及丢弃的本能,从前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一直清楚,他手里没有放下文件就意味着他需要你等他几分钟。可是半晌过后,却是染止墨轻声问道:“苏小姐现在有事吗?” 流年诧异地抬头,“没有啊…你不是要…” 染止墨的目光变得复杂,其中带了几分期许。流年在视线相接那刻察觉到这微小的变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强行止了住,她将目光偏向别处,改口道:“那我们开始吧。” 染止墨同样敏锐地捕捉到了流年眼神中细小的变化,她的躲闪他懂得,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有些事情,他又何尝不是在躲闪着,但并不是躲闪就可以当作不存在,他们曾经的感情还有曾经的伤痕,难以忘却,难以释怀,因为不曾放下,所以才会刻意地装作不在意。 苏流年按下录音键,照着准备好的问题问道:“请问这个案子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已经确定的涉案人员都有哪些?又有哪些人正在接受调查?” 这些是她来之前主编陈姐特意嘱咐她一定要问的问题,想来也是,这案子除了案情,大家最关心的无非就是涉案人员了,只是恐怕染止墨不会那么轻易地告诉她。 “案子还在调查中,目前已确定的涉案人员名单已经在前期公布了,正在调查的人员因尚未确定,名单不能对外公开。”正如流年所料,公式化的回答,染止墨果然不肯说。 “那么,我想请问染副书记,最近案子有什么新进展吗?”不留情面的问话,似是记者该有的风格,可放在他们之间,难免有些伤人。 染止墨看了她一眼,才开口道:“通过对前期确定的涉案人员的审理,目前已理清资金去向并冻结了涉案账号,多家大型企业及银行涉及其中,对本市的经济有着极大的影响,我们将对涉案人员进行处理并对不正之风进行整治,严防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流年手下飞快的记着,但当听到“对涉案人员进行处理”的时候手还是禁不住顿了下来,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心里说不出是苦还是涩,她记得里面有一个人是从前父亲的好友,市里有几个民生工程都是在他的主持下开展的,如今怕是没人记得了。 “从今以后又有几个人还会知道他们也曾经爱过这座城市?” 带着惆怅的感叹,是她心底的结,她明白,她不该提起与过去有关的话题,可是还是没有忍住,揭了两个人的伤疤。沉默是必然的结果,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都是错,流年低了头,目光落在笔记本上,脑子里却乱成一团,有很多的影子掠过,那些属于他们的往昔,最后却定格在雨水中警车远去的景象。 当时那种声嘶力竭的感觉如今甚至依然记忆犹新,像是猛然被谁敲醒一样,流年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不知是不是屋子里的冷气开的太盛,流年只觉得一股寒意由心底升起,冷到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急促的敲门声在此时响起,染止墨轻声道:“请进。” 门被人推了开,流年转头,只见小刘面露焦急地站在那里,她心中不由得一紧,生怕他会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然而转念间又自嘲的笑了:就算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也与她无关,她紧张些什么? 低了头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签字笔的笔尖一遍遍从纸面上方划过,似是在写着什么,可是纸面上只字未多。偏偏小刘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了她的耳中:“书记,要送给郑市长的那幅苏轼的字不见了!” “你之前放在什么地方了?”染止墨的眉不由得蹙紧,来s城考察的郑市长就快要到了,之前听说他喜欢苏轼的字,所以特意准备了一幅字作为礼物,现在这礼物不见了麻烦怕是不小。 “会议室,我之前就放在会议室了,因为小王让我去拿个文件,我就把字先放在会议室了,可是我回来的时候那幅字就不见了!” “问过你离开那段时间有谁进过会议室了吗?” “没人看见,监控器也坏了,还没来得及修,不过只怕和吴…” 小刘说这话时一脸的笃定,却被染止墨厉声打断了:“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但染止墨不得不承认小刘想要说的也正是他心中的猜测,如果可以顺利的和a市的郑市长合作,他竞争本市市委书记的筹码无疑多了许多,这种节骨眼上,会不希望看见这件事成真的自然是他的竞争对手--吴宝国,可是现在没有证据,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小刘想到这些,不禁懊恼起先前自己的大意,“都是我的错,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就随手就放在会议室那种地方了呢?” “你不用自责,如果有人不想让我们做成这件事,就算不是字丢了也会有别的事情发生。” 小刘也明白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只是还是不甘心:“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啊?郑市长就要到了,到哪里还能再找到这样珍贵的字画呢?” 苏轼的真迹早已是千金难求,能寻到一幅已算是运气,这第二幅… 小刘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染止墨却没有再出声,只是将视线移到了苏流年的身上。起先,苏流年只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低着头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染止墨始终都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的目光更是令她如芒在背,低着头咬住下唇屏息几秒,她最终忍无可忍地抬起头,轻启薄唇,却是冷冷的三个字:“凭什么?” 苏轼的真迹,如他所知,她有,那是原来她爷爷书房里的东西,也是为数不多的她能在父亲被捕后拿回来的东西。这幅字里有着太多他们儿时的记忆,她记得小时候爷爷常让她练毛笔字,她贪玩,不肯好好练,用毛笔在纸上随手涂抹两下便算完了,有一次把爷爷惹生气了,他指着墙上苏轼的字对她说:“如果有一天你的字和这个一样你就出去玩!” 第8章 你不懂我的不舍得(2) 那个时候流年还小,总觉得不过是涂涂抹抹几笔,没什么不能一样的,然而来来回回折腾了很久,却怎么也做不到,后来还是止墨,每一次她练字的时候都陪着她一起练,结果止墨的字写的越来越好,她却一点长进也没有,倒是她心态好,一点也不自卑,还乐呵呵地给他磨墨,就一小书童,再后来爷爷发现了,气的哭笑不得,最后也只能由她去了。偶尔止墨也会强拉着她练字,她记得有很多次她的书法作业全都是在他的协助下完成的,所谓协助,就是他握着她的手完成作品。 她的字是不可能和苏轼相似了,那幅苏轼的字成全了他的字,也成全了她常常缠着他的念想,如今,她不心疼那字千金的价值,只是心疼这字中装着的回忆。这幅字对于她的特殊的含义,他不会不懂得,可是,还是要要走吗? 几秒钟的沉寂,两人目光交缠,其中的意思只有彼此能懂。最先打破安静气氛的事在一旁不知怎么回事的小刘,他探究地看着流年,小心地问道:“这位记者小姐,难道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苏轼的真迹?” 流年收回目光,冷冷地笑了一声道:“故宫。” 再呆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流年收拾好东西,淡淡地说道:“既然染副书记这里还有事,我就不多做打扰了,再见。” 她离开,他没有留,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当流年的身影消失后,小刘出声问道:“书记,现在该怎么办?” 染止墨回过神来,拿起先前的文件,声音清冷地道:“你先出去吧,我会处理的。” 检察院反贪局局长沈辰迹是在十分钟之后到的,将调查进展的情况向染止墨详细汇报之后,沈辰迹迟疑地说道:“这次主要的涉案人员应该也参与到了九年前前市长苏明义那起案件中,但由于证据不足,检察院没有对他们提起公诉,不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苏明义那里应该有一个账本,记录了每个人的涉案金额,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那账本就算没有被毁,也很难被找到了…”顿了下,沈辰迹又问道:“对了,听说他有个女儿,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她那里…” 染止墨眉头蹙的愈发紧,流年…她知不知道这个账本是一回事,而她父亲至死都没有交出的东西,就算她知道,又怎么会轻易交出来?而且…这账本很有可能给她带来生命危险,苏明义又怎么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交给流年呢? 更重要的是那些人怎么会肯让人留着这么危险的东西?这么一来,流年她… 心中一紧,染止墨沉声道:“这件事很麻烦,如果那账本还在,一定要赶在那些人之前拿到才行,找个机会…我去问问她,但愿…”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只但愿那个从前对他知无不言的丫头还肯告诉他。 止墨说的含糊,沈辰迹听的也不是很明白,只是看染止墨的表情,猜到这也许是些不能细问的事,也就没有多话。 沉默了片刻,染止墨正色道:“不管怎么说,一切尽力而为吧,这案子再拖下去会对政府公信力有更大影响,上面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如果再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只怕这一次又要让那些人侥幸逃脱了。” “我明白。” 点了点头,染止墨又问:“对了,上次见面你说你从你朋友那里买下一幅字,那幅字现在在哪里?” “在我家,是个不太知名的诗人的字,怎么了?”沈辰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手指在桌面上轻扣了两下,染止墨牵起嘴角,眼里闪过一丝寒光说:“转让给我吧,我有急用。” * 从市政大楼出来,流年走在回报社的路上,阳光太过明媚,稍不留神就会被晃花了眼,她半眯着双眼走过人不多的大街,脑子里想的尽是方才的事情。 准备好的重要的礼物被人拿走,那个市长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染止墨该怎么办? 印象之中,他总是从容不迫的,似乎每次遇到什么麻烦事,只要他出手,就能够轻易的摆平,她曾经那么心安理得信赖他、依靠他,躲在他的身后看这个世界,她从来不需要担心什么,但是现在,当她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她看到他面临的处境,禁不住替他担心。 所有的狠话不过是骗人的,她假装不肯给,假装着一切都与她无关,可是那都是假的,那字千金的价值、那字对她特殊的含义,都抵不过他为难的神情。她在心底不断地告诉自己就算他有麻烦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然而脚下的步子还是越来越慢、越迈越小,直至完全停下。她重复着那句话来告诫自己,但到了最后,脑中所想的却是:如果他真的有麻烦该怎么办?就这么一次,她就为他做这么一次,只当是还了他以前对她的爱护,这之后他就真的和她没有关系了。 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流年匆匆赶回家中翻出那幅珍贵的字,又急忙返回了市政大楼,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进了大楼,她直冲向他的办公室,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她不停地敲门,却始终没有人给她开,他已经走了。 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吗?还是… “咦?你不是刚才那个记者吗?怎么还在这里?” 流年闻声转过头去,只见小刘一脸奇怪地望着她,她像是看到救星一般,连忙问道:“染…副书记呢?” “书记还在办公室,你有什么事吗?” 还在办公室?流年吃了一惊,“可是我敲门没有人开啊。”说着,她又试了两下,如她所说,并没有人开门。 小刘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你敲的这是吴副书记办公室的门,染副书记的办公室在旁边。” 流年仔细一看,果然如此,自己刚才太过着急,一个不小心就找错了地方。她道了声谢,正要去敲染止墨的房门,就在这时,只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小刘的声音:“吴副书记。” 流年转头看到来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微微有些发福,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视线却在她手中的卷轴上多停留了几秒钟,她想起刚刚在染止墨的办公室里小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的话,心中一紧。 “这位是…”吴宝国看着流年出声问道。 小刘回答道:“她是报社的记者。” “哦,这样啊。”他的目光仍落在她手中的东西上,让流年很不自在,正不知该说些什么,门把手转动的微小声音传来,随后有人走到了她的身旁,出声问道:“怎么了?” 回答的依然是小刘:“书记,这位小姐找您。” 染止墨很快低头看到了流年手中的卷轴,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吴宝国,于是对流年说道:“我们进去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跟着染止墨进了办公室,流年直接将字交给了他,然后转身就要走。他从后面拉住她的胳膊,声音低沉道:“没有话要说吗?” 她回过头望向他,面上却是可以做出的诧异的模样:“我应该说些什么吗?”她装出一副思考的神情,随即恍然大悟道:“哦,不客气。” 他不理会她的伪装,直白地问道:“舍得就这样送出去?” 她冷哼一声,强迫自己做出一副嫌恶的表情,“我巴不得它赶紧消失才好,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自己那些愚蠢的过去。” 话说完,心里已是刺痛一片,她感觉到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更用力了几分,想来那人也是不好受的。她像是一只刺猬,每一句话都恨不得要刺得彼此血淋淋的才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还爱着。 “可是我舍不得…”伴随着长长的一声叹息,他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他呼出的带着暖意的气息弄得她有些痒,让她愈发想要躲开,他却将她强制性地揽进了怀里。 “流年,那些过去你可以狠心将它们丢弃,可是我舍不得,曾经的一切,我始终会记得…” 一句话,触到了流年心底最深的伤,眼泪跌出眼眶,她发了狠挣开他。 有很多质问的话想说,可是几秒钟的激动过后,她的呼吸重归于平稳,伸手将脸上的泪珠拭去,她仰起头看向他,看似不经意地说道:“那时年少不懂事,干了不少傻事,能忘书记还是把它们忘了吧。”说完,她转身快步走出了这间办公室,就好像毫不留恋,就好像不会难过,没人疼没人爱的假淑女把所有的表情都藏在心里,只有自己看。 她出去的时候吴宝国还站在外面和别人说着些什么,她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隐约感觉吴宝国似乎向她这边望了一眼,她不自觉地将此时已经不再握着卷轴的右手攥紧。 出了电梯,她隐隐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慢下脚步,向左右看了看,可是却并没有看到什么认识的人,正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一转头只见一名头发已然花白的男士停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人笑着看着她说:“流年,不认得我了吗?” 流年仔细辨认了一下,不由惊喜道:“邵叔叔!”那是她父亲苏明义生前的朋友,她关切地问道:“您这几年还好吗?” “这话该是我问你的,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闯不容易吧?” 她笑笑,轻描淡写道:“其实还好,我运气还算可以,没吃什么苦。” “需要帮忙的时候记得来找你邵叔叔。” 流年听到这话时心里是很感动的,早就听说人走茶凉,更别说像她父亲这样获罪而死的,没想到邵启仁却还和以前一样关心她。 “谢谢您了。” 邵启仁叹了口气:“你父亲走了,我们这些当长辈的能多照顾你些就多照顾些,当年你父亲他对我们…对了,流年,你父亲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东西?”流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邵启仁会突然提到这个,却还是如实回答了他,“没有,那时父亲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邵叔叔,怎么了?” 邵启仁得知这个消息本是蹙着眉头的,听到流年问他怎么了,忙舒了眉,和蔼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当年的事有点蹊跷,本以为你父亲会留下些线索的,没想到…既然没有那就算了吧,不过,流年,如果你找到什么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流年点头应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回到报社将稿子写完,流年交给了主编陈姐,有些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我只问出了这么多。” 陈姐倒似乎不怎么在意,安慰她道:“没关系,我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从这位染副书记口中撬出消息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流年更加愧疚,如果不是她,别的记者去了也许可以问出更多的,她却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浪费了时间。 “陈姐,下次…”流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姐打断了:“下次还是你去,你一个小姑娘,一直磨着他,我就不信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流年呆住,一直磨着他?只怕最先崩溃的是她! 可是反对的话还没能说出口,陈姐就已经先行问道:“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不想去就说出来让我考虑下。” 一句“特殊的原因”让流年噤了声,她抿了下唇,最终只得摇头说道:“没有。” “那就好。”说着,陈岚又吩咐道:“对了,原来负责采访齐氏总经理的老白刚刚跟我请假了,你替他去下吧。” “哦,好。”她想现在只要不让她去找染止墨,采访谁都好。 第9章 他是谁?我们不熟(1) 拿了东西跟着负责摄像的同事一起去了齐氏,进了总经理办公室,流年扬起嘴角刚要说“您好”,然而定睛一看,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日在宴会上想要轻薄自己的“咸猪蹄”是谁? 她转头就想走,哪知对方却先一步拦住了她,一脸谄媚地笑道:“苏小姐,之前的事是我的错,那些不愉快的事您大人有大量也就忘了吧,来,我请你们喝咖啡,有什么事我们边喝边谈。” 若是放在平时,流年根本就不会理他这套,可是现在她是奉命来采访的,又有同事不明就里的站在一旁奇怪地看着他们,她根本就不想和别人解释当日的事,更不想让别人因此把她和程冉明或者染止墨联系起来,也只好忍了。 跟着“咸猪蹄”到了写字楼前的一家咖啡店,流年也不想多浪费时间,待到他点了三杯卡布基诺后就抓紧时间开始了采访。问题是老白先前已经准备好的,她只要照着念就好了,而“咸猪蹄”也几乎做到了知无不言,回答问题的时候还特意照顾着她记录的速度,她自然知道他的这般刻意讨好是因为什么,眉心微凸,她不断地加快着笔头的速度,开始时整齐娟秀的字迹到了最后已经带了些狂草的感觉,终于写完了所有问题的答案,流年轻舒一口气,飞快地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公式化地说了一句:“谢谢配合。”然后就要离开。 “咸猪蹄”讪笑着说道:“不敢不敢,程总那边还要麻烦苏小姐帮我多多美言两句。” 一句话,刚好提到她现在最不想提到人,先前的忍耐不复,她冷了声音,硬声道:“有什么话你还是自己去和他说吧,我和他不熟。” 话音未落,却听身后传来男子清冷的声音:“哦?” 淡淡的一声,似是漫不经心,其中的寒意却让流年不禁心中一紧,怎么会这么巧被他听到? 可是转念又想:听到了又能怎么样,她说的也未必不是实情,他们之间,不是朋友,不是亲人,甚至连最普通的校友都算不上。 她转身只当作没有看见他,径自向门口走去,路过他的身边却被她紧紧地抓住了胳膊。他就这样用力地拉着她,仿佛要把她的手腕捏碎一般,将她拽出了咖啡店。 她被他强塞进了他的黑色越野车,她看着他带着怒意的面孔,她看着他操纵着方向盘,却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 穿过几条街道,车停在了一条无人少有人来的小路上,流年立刻伸手去开车门,可是车门却被程冉明锁死了。 “我们不熟?”四个字,就连空气变得压抑。 她抿了下唇,没有回答。 “那么,怎么样才算是和你很熟呢?”他忽然伸手揽住她,探身强吻了她,他的唇带了丝凉意,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压在她的唇上,她试图挣扎,但他用的力道很大,她挣不开。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终于放开她,安静的车里只听见她的喘息声,她想要质问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倒是他先一步开了口:“今天下午去了市政大楼?” 她依然没有出声,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苏流年,是不是只有像染止墨那样利用你才算是和你很熟?” 脸上的血色褪尽,她一个不小心,咬破了嘴唇,有血腥的味道在口中弥散开来。 “你不用总是拿他刺激我,我和他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将头偏向窗外,眼里有却一丝的慌乱。 “哦?刺激你?那你被刺激到了吗?” 她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咬住了嘴唇,迟疑了几秒后,她咬牙道:“与你无关。” “你说什么?” 她狠了狠心,加大了声音重复:“我说与你无关,我和你同样没有任何关系了!”似乎理直气壮,目光却始终不敢望向程冉明,她能想像他现在的脸色,一定是差极了。 短暂的静默,突然间,流年只觉得手腕被人用力抓住,耳边是他恼恨的声音,一字一顿:“你休想!” 空气似乎僵滞了,流年没有说话,只是眼睛始终望着窗外,就好像对他刚刚的话毫不在意、毫不相信。而他则死死地盯着她,同样的不发一言。 静寂之中,只有时间在一点点地逝去。 流年下车的时候气氛仍没有缓和多少,车子停在了她新租的房子前,她并没有对此感到很奇怪,就连她下午去了市政大楼他都一清二楚,不过是一个住址,想查也不是什么难事。 程冉明跟着流年下了车,流年不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只好试探地说道:“我到了。” “我知道,你不用那么害怕,我只是要把你送上去而已。”冷冷的一句话,戳穿了流年心中所想。她顿时有些尴尬,不再说话,只顾低着头往楼上走。 怎么也没想到,快到四楼的时候,一个抬头,只见伊落落正站在自己房门前。伊落落看到流年,又看到流年身后的程冉明,不由得一怔。流年心里有些慌,生怕伊落落误会了什么。 “我先走了。”说话的是程冉明,他说完,当真转身就走。流年看着他离开,一方面心里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一句话都不和伊落落说,太过伤人。 进了屋,坐到沙发上,流年踌躇了一下措辞,开口解释道:“落落,我们只是…碰巧遇到,你…” 流年说的小心翼翼,伊落落倒是同往常一样不介意的笑:“流年,我相信你。” 这么多年,伊落落对流年从来都是这两个字--相信,除了朋友之间的信任,更主要的是当年流年和染止墨的感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没什么能拆散他们,可是他们独独漏了命运这件事。 有很多事大概真的是命,伊落落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大学时的那一天,她好不容易从染止墨手里拿到一本有他签名的他写的计算机编程的书,打算拿去利诱自己那个与程冉明同读一所大学且颇受程冉明赏识的表弟带她去见程冉明,天高云清,她满怀激动地向流年宣布着自己的计划,流年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是苏母的电话,也不知道苏母说了些什么,流年有些急了,挂了电话,流年满脸悲怆地跟她说:“我要被相亲了!” 不知道为什么,流年的父母对流年和染止墨在一起并不赞成,总觉的那当不得真,所以一直想把流年重新安排了。伊落落听到这个消息时兴灾乐祸地看着流年,可是她怎么想的到流年那天见到的人竟是她费尽气力想要见的程冉明! 流年看着伊落落,半晌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伊落落的相信多多少少有着无奈的成份,有点像自欺欺人,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总归流年还没有和程冉明在一起,像是自我安慰,让自己不至于绝望,可是对于流年,伊落落心中注定会有芥蒂,这样的芥蒂是流年不希望的,她迟疑了一下,最终下定了决心,对伊落落说道:“落落,明天晚上在安辰酒店有个酒宴,你替我去吧!” 她可以想像当程冉明得知她放了他的鸽子的时候脸上会是个什么表情。心里不是不犹豫的,但当看到一大早上就跑来拉着她去商场挑衣服的伊落落脸上兴奋而期待的神情,流年心里的天平倾向了伊落落,伊落落执着地喜欢他这么多年,值得他给一次机会让她做他的女伴。 在商场逛了整整一个上午也没找到合心意的衣服,伊落落有些慌,问流年道:“这可怎么办啊?为什么那些衣服看着都挺好的,可是一穿到身上总是不合适呢?要是流年你穿的话,估计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了…” 若是在以前,流年一定毫不客气地说:什么不合适啊?我看着都挺好的!但现在,流年明白这次机会对伊落落意味着什么,也明白她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程冉明,所以才会像现在一样不断地挑剔着,挑到自己都有些厌恶自己,为什么穿什么都不好看。流年明白,这个时候,她除了陪着伊落落并不断地安慰她,做不了再多的什么。 离晚上越近,伊落落就越发焦虑,当流年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伊落落却吃不下去。流年心疼她,以不吃东西就不让她去了为要挟,逼着她吃了一些。选了很久的衣服都没有选出个结果,正挑着,流年的手机忽然响了,接起,是程冉明手下的人:“苏小姐,少总让我给您送套礼服,请问您现在在哪里?” 流年本是想说不需要的,但看到一旁还在挑衣服的和自己体形相仿的伊落落,忽地笑了:“你把衣服送到…” 换上程冉明让人送来的礼服,伊落落欣喜之余也有些担忧:“流年,这衣服是他给你做的,我穿上是不是不太好?” 流年不以为意地说道:“有什么不太好,多合适啊,我穿上都未必有这么合适,怎么不好了?” 伊落落禁不住微笑起来,“流年,你净哄我!” “这是实话,落落,放轻松,一定没有问题的!” 虽然是用确定的口气说的这话,但事实上,流年只能确定程冉明不至于当场和伊落落翻脸,但她并不确定一定会有伊落落想要的效果,并不确定程冉明会不会…不,她很确定,程冉明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所以当第二天一早走出楼门看到程冉明坐在他黑色的宝马越野里冷冷地看着她的时候,流年一点也没觉得吃惊。 她在前面走,他就委屈他的越野车以极低的速度跟着,她一路走,他就一路跟,甚至连喇叭都不按一下,就是和她较量上了耐心。快要到报社的时候,流年终于不得不停下来,她不希望他就这么跟着她到报社,为社里提供一条重量级新闻。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隔着车的前挡风玻璃,用同样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他推开车门下了车,几步走到她的面前,眸色很暗,像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苏流年!”他看着她,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的。 “有事?”她微扬起头,毫不畏惧地应道。 “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以至于你有这么大的胆子?” 流年不以为然地说道:“胆子大是与生俱来的,就算是被纵容出来的,那个人也不会是你!” 像是报复般说完这句话,她看到他的脸色明显一变,之前一直是他拿染止墨来刺激她,如今也轮到她来做这种事了。她的心里有几分犹豫,却还是狠心说了下去:“我不想要的东西有别人珍惜,我把东西交给那个想要珍惜的人有错吗?” “你不想要的东西?”程冉明的脸色难看至极。 她已经不敢再去看他的表情,“程先生,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可是我们已经两清了,从上次那个宴会回来,我们就两清了!您不必再一大早上跑到我的楼下来堵我,这实在没有什么意义。”其实流年说这话实在是违心的很,可他想要的是她给不了的,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她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两清?一大早上跑到你楼下?”程冉明忽地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今天早上特意来堵你的吗?” 他在昨天晚上宴会结束并将伊落落送回家后就到了她的楼下,一直等到天明,等到她出来,一夜无眠。 最初的时候对她是恼怒的,但在漫漫长夜中,怒火被压了下去,他想等着她的解释。一次又一次,他发现自己对待她时耐心似乎总是比自己想象中要多的多。 可是她不珍惜。 “苏流年,你是不是觉得有一个人喜欢我,我就得喜欢那个人,否则就是无情无义?”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他,视线却在触及他墨黑的眼眸之时像被灼伤般匆忙逃离,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那么你呢?苏流年,这么多年,你可曾觉得自己无情无义?” 无情无义?岂止,她简直就是无可救药了! 终于还是承受不住,她缓缓蹲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抱住膝盖,她摇头道:“我只是…夹在你们之间很为难…”其实,不只,他对她所做的,她全都记在心里,有的时候,她常常会在想程冉明为什么会看上她,她是那么的任性,从来都只会逆了他的意愿,她原来是市长的父亲已经在监狱里自杀,他为什么还会等着她? 明明,她不值得。 “为难?”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她想她明白他的意思,短暂的犹豫过后,她狠下心道:“是。” “好,我以后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干脆的话语,转身离开,就好像他从没有在意过身后蹲在那里的女子,就好像真的像她那日所说的一般,他们不熟。 然而,听到那句“不熟”的人却都是不相信的。 第10章 他是谁?我们不熟(2) 刚一到报社,流年就察觉到大家看她的目光中有些异样,有些之前不怎么搭理她的人竟主动和她套起了近乎,而有些人则可以和她保持距离,仿佛她是瘟疫一样,她想起了那日和她一起去采访齐氏总经理的摄影记者,心中凉了半截。 去卫生间的时候有个之前都没和她说过话的女同事问她:“苏流年,你真的认识程氏少总吗?” 流年只觉得很有些烦躁,“程氏少总是谁?我和他不熟。” 那女同事没有再说话,面上的表情却是三个字可以概括的:谁信啊! 下午的时候,陈姐让人叫她进办公室,她本以为是因为流言传到了陈姐那里,陈姐要质问是怎么回事的,没想到陈姐却提都不提这事,用同往常一样的语气吩咐道:“马上去市政大楼,染副书记那里,需要问的问题给你列在这里了。”说着,陈姐递给流年一个本。流年却没有接着,有些事陈姐不提,她却不能不在意:“陈姐,我不能再去了。” “原因。” 流年微有些迟疑,思索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陈姐,我…确实认识程冉明…” 陈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她:“怎么,认识程氏的少总就不想干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采访染副书记的任务有很多人想去,我不想让人以为我是因为认识程冉明在您这里走了后门。” “哪怕你认识染副书记呢,把新闻给我问出来就行了!”顿了下,陈姐又说,“认识程冉明所以走后门,那只怕那个办公室里坐着的人就该换了。”流年顺着陈姐的目光望去,办公室门上的牌子写着“社长办公室”这几个字。 虽然陈姐提到认识染止墨时她有些许的不安,但那种被人信任的感觉很好,流年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回国后第二次来到市政大楼,流年很快地找到染止墨的办公室,站在他的门前,心里依然会有些紧张,却已比上次好了许多,她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只听门里传来他熟悉的声音:“请进。” 她依言推门进去,染止墨看到她,脸上没有一丝惊奇,倒是流年看到她办公室里的人时心里“咯噔”一声。 如果说徐佳因为嫉妒只能用些小手段来妄图欺负流年,那么此刻染止墨办公室里的人便是为了抢染止墨公开了和她不对付,流年记得当初上学的时候,这个人曾经用九十九朵玫瑰花占满了染止墨的整个桌面,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染止墨任由她小宇宙爆发,把这九十九多朵玫瑰跟扔炸弹似的扔下了楼,但流年的心里还是留下了阴影,而她和这个人自此开始对立,偏偏巧的是这个人就是程冉明的表妹,程冉茵。 程冉茵见到流年进来,脸上先是闪过惊讶的表情,随即笑着站起身,对染止墨说道:“既然你这里来客人了,我就先走了。”那样子,俨然她也是这里的主人,也曾有那个时候,她们刚好是反的,程冉茵始终记得那一天苏流年抱着染止墨的胳膊对她说:“冉茵,这是我男朋友染止墨,见到他就像见到我一样,不用客气的哈!” 她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不是她喜欢上了苏流年的男朋友,也许现在她们依然是。 她踩着高跟鞋向门口走去,在路过流年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了住,微微地偏头,她在流年耳边轻声说道:“我还以为以你的性格,你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呢!” 一句话,几多讽刺,流年似是不以为意般轻笑了一声:“可是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你是一定会来找他的。” 还是在那个当初,染止墨曾亲口对程冉茵说:“程小姐,这一生在我身旁的人只会是流年那个丫头,请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就是这句话,让程冉茵心怀不甘却不得不离开,流年并不知道染止墨曾这样对程冉茵说过,只以为程冉茵离开是时间长了终于放弃了。 但没过多久,她也离开了染止墨,两年、七年,她又怎么会不知,心怀不甘的程冉茵会再来找染止墨,而这次,她再也无权阻拦,甚至,连出现都不应该出现。 程冉茵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知道就好。”那一眼是得意的炫耀,亦她是对流年的警告。 “程小姐,请问你还有事吗?”染止墨沉下声音问道,她们之间的小动作他又怎么会没注意到,他想像从前一样维护流年,却不能。 “有到是有,不过我们下次再说吧。”说完,程冉茵笑了一下,然后拉开门出了去。 心烦意乱,流年照着陈姐准备的问题一个一个地念了,那些问题大多还是针对的涉案人员,陈姐对人员的问题似乎真的很在意,直接问人员名单染止墨不肯说,陈姐就采用了迂回战术,问一些类似于“这次的案子会不会对本市重要职能部门产生影响”这样的问题,一系列问题问完,染止墨的眉越蹙越紧,但真不愧是市委副书记,这么多的问题,居然一点涉案人员的消息也没从他嘴里套出来。 问题全部问完,流年不由在心里轻叹一声,这一次又算是白来了。 她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没想到染止墨却叫住她说道:“流年,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她点头:“你说。”然而心里却有一点紧张,似乎有些什么期盼,可是具体期盼些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又或者不敢说清。 有片刻的宁静,他的表情变得严肃,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染止墨凝声道:“流年,伯父走的时候有没有给你留下过什么东西?” 心里的紧张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愤怒,流年看着染止墨,忽地就笑了,嘲讽地开口:“托您的福,他什么都没来得及留给我!” 如她所料,他的脸上露出灰败的神情。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他当初那么做是正义的,可是偏偏他是她当初最信任的人,她没有办法容忍他的利用,即使她也知道,从道理上来讲他并没有错。 染止墨抿了下唇,短暂的停歇后低声说道:“如果你发现了伯父留下的物品,我想请你把它交给我,因为它…很重要。” 就是在这一瞬间,流年突然记起上一次来市政大楼时邵启仁对她说的话:“只是觉得当年的事有点蹊跷,本以为你父亲会留下些线索的,没想到…既然没有那就算了吧,不过,流年,如果你找到什么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为什么这他和染止墨对父亲留下的东西都这么在意?父亲会留下些什么,能让两个人都觉得很重要… 她猛地抬眼看向染止墨,后者却是歉意地摇头:“很抱歉,我什么都不能说。” 她转身就走,他却再次叫住她:“流年!” 她回眸,冷冷的:“有事?” 他迟疑了一下,“你…小心点身边的人。”她这两次来问的问题让他感到有些不安,直觉告诉他,有人在利用流年。 流年却只是冷哼一声:“谢谢染副书记关心,不过我觉得我还不至于遇到的身边的每个人都像您一样。” 每一次,话题到了这里,从来都是停止,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对彼此更深一层的伤害他揉着额角,神色疲倦道:“流年,我想我需要和你好好谈谈。” 她不以为然:“可是我不需要和你好好谈谈。”拉开门就走,再没有多做一分的停留。他想要说的,她猜得到,她的回应,他也都明白,谈了又能怎么样呢? 晚上回到家时,伊落落拎着很多吃的在门口等着她,流年开了门和伊落落一起进屋,两个人像大学时常做的一样,用一袋子零食解决了一顿晚饭。忍不住怀念起那段时光,流年拿起一个鸡爪,仔细地看了一下,不由问伊落落道:“怎么不是原来那个牌子了?” 伊落落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那个牌子的东西早从商店里消失了,大概是厂家经营不下去了吧,你以前不是老说这种鸡爪不好吃吗,我以为你不会动这个鸡爪的。” “那是以前我太挑了。”流年主动自我批评。 伊落落停下啃鸡爪的动作,看着她严肃的问道:“现在就饥不择食了?” 流年点头:“有总比没有的强。”看到伊落落脸色一变,流年不由得笑了出来。 伊落落带着一双油爪子一下子向流年扑过来,流年笑的更加厉害,却又惧于和她的脸近在咫尺的伊落落的大油手,急忙补充道:“但是原则比什么都重要!” 伊落落这才放过她,也微微笑了起来:“知道就好!”小女儿做派显露无遗。 流年抓住机会问道:“那天晚上的宴会怎么样?” “宴会能有什么不好的?”伊落落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却又渐渐暗淡了下去,“那是我第一次离他那么近,可是却还是觉得离他好远,如果他有其他人可以选择,大概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吧!” 认识伊落落这么久,流年鲜少看见她这样一幅挫败的神色,急忙安慰道:“不会的,你想啊,其他人没有你追了他那么久,他未必会认识她们,你在程冉明心里现在可算是挂了号了,换做别人,她们未必会像你这么执着,他也未必会容忍她们在他身边!” 伊落落笑了,却又带着些许伤感:“可是流年,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些什么,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执着,我更不知道我还能这么执着多久,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放弃,我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会有结果的,结果呢?”伊落落摇了摇头,“却还舍不得放弃,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信仰…” 流年看着她,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 “流年,你呢?我一直没有问你,你和染学长,你们,到底怎么了?”伊落落忽然转头望向流年,让流年有些措手不及,措手不及面对这个她一直回避的问题。 “你知道的,我们家出事了。”流年说话时的慌乱尽落在了伊落落的眼中。 “可是我不相信你们,你和染学长都比我更执着,又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放手?” “我不想拖累他。”流年的眸光躲闪,七年前飞机场的事,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伊落落知道。 “可染学长呢?他怎么会放弃你?” “他…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原因?” 伊落落忽然笑了,“流年,你大概猜不到吧,我今天遇到了染学长,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伊落落从兜里掏出一块精致的表来,流年一眼扫去,不由得愣了住。 那块表,是他当年送她的,他说他爱她,表针转动间的每一个此时此刻。 七年前离开的时候,她狠下心把这块表摔坏了,托别人把表带了了染止墨,那是不再爱了的意思,可现在,那块曾经被自己摔坏了的表就好端端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禁不住伸出手去接过那块表,食指的指肚轻轻摩挲过如今已经无损的表面,表带上还留有她带着时不慎磨损的痕迹。 她还记得七年前那一地的碎玻璃碴子,她从那一片晶莹中用颤抖的手拾起这块表,最终忍不住紧紧握住它,放声哭了出来。手被表盘上残留的玻璃划破,她却浑然未觉,大约是心死了,手上的疼就感觉不到了吧。 可是这个时候,染止墨将修好的表让人给她带了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流年将目光转向伊落落,后者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流年,染学长让我告诉你,碎了的地方,他都会一点点的补好。” 流年的手不禁又有些颤抖,想要像七年前一样再一次把这表摔在地上,却怎么也舍不得。碎了的地方都会一点点的补好,可补好之后的东西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他懂不懂? 眼睛发酸,她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将表递向伊落落,她的声音都在颤:“落落,帮我还给他。” “我做不到。”伊落落直白地说道。 流年抬起头来看向她,见她主意已定,终是低下了头。 “何必呢…”三个字的低声慨叹,流年合上眼,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最初在国外的那几年,她一个女孩子漂泊在外,人生地不熟,身上没有多少钱,语言也不是很通,常常会在想,如果他在,她就不用受这么多的委屈了。 可是他不在。 就是因为他,她才不得不受这些委屈,一个人窝在小旅馆的时候心里是很难过的,可是那个时候,她还是不恨他,只是越来越明白,那些当初,永远也回不去了。 她不恨他当初做了那件事,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他那样做了? 如今,何必再弥补,一年又一年,她在当初的伤口上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忘记了那些痛,何必还要提醒她,她曾经那样的伤过? 第11章 所谓旧情难忘(1) 第二天下午,流年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邵启仁打来的,他想要约她出去喝杯咖啡,问问她的近况。流年虽然奇怪邵启仁作为市里的高官怎么会有这样的空闲,但毕竟邵启仁是长辈,她不好拒绝,于是答应了。 邵启仁选定的咖啡店就在市政大楼的旁边,父亲没出事以前流年时常会来这里坐坐。七年的时间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不小的改变,但这座咖啡店似乎并没有怎么变化,如同它的名字,rest time,静止时光。 两杯卡布基诺,熟悉的味道,轻轻转动着咖啡匙,流年问道:“伯父,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别的事,九年前的今天,你父亲案发,哎,想起来心里就不太舒服,正好今天有点时间,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父亲不在了,我作为长辈理应多替他照看你一些。” 长辈关爱的语气让流年心中一暖,她微笑着说道:“邵伯伯您不用担心我,我现在什么都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不知怎么的,流年觉得邵启仁言语间有几分欲言又止,她不由问道:“邵伯伯,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哎,还不是当年…算了,不说了。” 流年更加觉得奇怪,当年?当年怎么了?这邵启仁话说了一半,像是故意等着她去问的。 “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邵启仁似是迟疑了一下,随即叹了一口气说道:“还不是我始终觉得当年的案发有蹊跷,他们都说苏市长既然已经去了,当年的事就不要过多追究了,可是我这…哎,总觉得心里不好受,可要说查,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什么线索都没剩下,按理说苏市长应该留下了什么才对,却连你都不知道,只怕是我猜错了吧…”邵启仁说着,遗憾地摇了摇头。 邵启仁对老上司不忘旧情,想要追查老上司旧案,按理说流年应该很感动才对,可不知怎么的,她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两次见面,邵启仁都对她父亲留下的东西格外强调,仿佛料定了她父亲一定留下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邵伯伯,谢谢您这么长时间还惦记着我父亲的案子,可事情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不想再去追究些什么了。” 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气,邵启仁说道:“也罢,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毕竟现在比什么都重要。” 流年微笑着点头,然而脑子里却迅速的将现在仅存的几样和父亲有关的东西在脑子过了一遍。 会是什么呢?让邵启仁和染止墨都如此在意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一根钢笔、一个手机、还有两件父亲生前最常穿的衣服…不是这些,还有什么呢? 如果父亲真的留下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那么只怕她是这世间唯一有可能把它找出来的人了,她绝对不能白费了父亲的一番苦心,她一定要知道当年的案子蹊跷在哪里,染止墨他…知不知道这蹊跷? 回到家,流年飞快地找出父亲给她留下的那个手机,将手机里所有可能留下信息的地方都翻了至少三遍,流年依然没有找到父亲留下的任何信息,整个手机所有设置都是出厂设置,如果它和新手机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通讯录里有那一个父亲的临时手机号。她按下去,电话里传来女子机械般的声音:“对不起,您的电话已停机。” 眼泪无法抑制的流了下来,就算不是电话停机,那个电话也永远不会再被打通了。她记得七年前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这个手机给父亲打电话,她和父亲说,她发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是她错了,那一日终成了诀别。 将手中的手机握紧,流年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如果父亲真的留下了什么,一定要不遗余力的找出来! 同往常一样去上班,到主编陈姐那里去领任务,没想到领到的竟然是采访程冉明的任务! 她吃惊地望向陈姐,陈姐不以为意地说道:“你不是认识程冉明吗?记得多问点有用的消息出来!” 和她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刚进社的小姑娘,长的白白净净的,得知自己可以去采访程氏的少总,眼里放出光彩,但许是听说了流年和程冉明很熟的消息,激动过后看向流年时不由低下了头,有几分惧怕的样子。 流年冲她微微笑了下,没说什么,两个人一起到了程氏的大楼,和前台说明了自己是和程冉明有约的记者,便有人来将她们领到了会客室,程冉明的助理对她们说道:“不好意思,少总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只好麻烦两位先等一下。” 本来因为在上次和程冉明说了那样的话以后又要见到他,流年有些紧张,此刻听到他还没回来,当即松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好的。” 其实那个助理是认得流年的,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对于少总而言是很重要的,可是少总这几日却并没有再提起她,他有些拿不准,不敢贸然做些什么,只好打电话问程冉明:“少总,《晨报》的记者到了,我已经安排她们在会客室等您回来,只是…” “什么?” “来的记者里有一个是苏小姐。”这句话说完,他屏息仔细分辨着电话那边的动静。 几秒钟的安静,紧接着是程冉明同平常一样的声音:“我知道了。”就好像毫不在意。 那个助理心里一时猜不透自家少总的想法,只是过了半个多小时少总还没有到,他觉得奇怪,少总还从未迟到过这么久。 会客室里的流年也觉得诧异,程冉明虽然平日难相处了些,但并不是个会耍大牌的人,今天怎么会晚了这么久还没到?是真的有事被绊住了还是知道来的是她,不想看见她? “你说程总不会不来了吧?”一旁,小姑娘已经等的有些沮丧了。 “不会的”,流年很确定,“这里是他的公司,他怎么着也会回来的,只不过是咱们能不能采访的成他的问题。” 小姑娘有些吃惊,本以为苏流年认识程冉明,这一趟采访肯定没有问题了,哪知来了程氏以后,不仅没有看到苏流年受到了什么特殊的待遇,反倒是只能认命地在这里等,当下有些怀疑起传闻的真假来。 “我听说…你认识程总?”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迟疑了一下,这姑娘还是问了出来。 听到这话,流年不由笑了一下,“你看我这样像是认识程总的吗?我要是认识程总啊,早让他们赶紧去把人给我找回来了,还能就这么等着?” “我觉得也是啊…可是为什么他们都说你认识程总呢?” “还不是上次去采访齐氏总经理的时候闹得误会!我有个朋友对程总比较熟,我偶尔会陪着我朋友去找一次程总,那次去采访的时候刚好遇到了程总,他想问我一些我朋友的事,结果和我一起来的摄影师误以为我们两个很熟了…我要是真和程总很熟就好了,那我就不用天天做梦东奔西跑风吹日晒的了,你看这大楼里多好!”流年装出一副市侩的模样,只将自己说成普通的拜金女,没什么特别的,那姑娘一听,想的确是这么回事,有这么强大的靠山,谁还愿意去报社上班啊? “原来是这样啊!”那姑娘恍然大悟。 正说着,会客室的门忽然被推了开,流年转头,晚了将近一个小时,程冉明总算是到了。 一身黑色的西装剪裁合体,更衬托出他卓然的气质,虽是从外面赶回来,却没有一点风尘仆仆的感觉,看见流年的时候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客气地说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虽是这样说的,却没有过多的歉意可言,语调还是同往常一样的冷漠。 “程总客气了。”流年亦是十分客气。 采访进行的很顺利,两个人的对话都异常的简短,仿佛是在比着赛一般。整个采访过程完成的非常快,不过十五分钟就把原定为半个小时的采访内容进行完毕。同来的小姑娘始终没能找到机会插上一句嘴,只是看着程冉明偶尔像蹙眉的动作快看呆了,直到流年叫她收拾东西走了她才恍惚地回过神来。 那个时候,程冉明已经在向会客室外走了,步子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流年背对着门利落地收拾着东西,似乎对这毫无所知,就好像他们真的不熟,可是这样的场景,偏让人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回到报社,正好赶上下班,去找陈姐交了差,小姑娘同社里其他的人一起往外走,路上聊了起来,小姑娘说起今天的经历,又提起流年说她和程冉明不熟的事情,其他的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吃惊的表情,不由问道:“怎么会?上次明明是伊夏亲眼看着程总把苏流年拉走的啊!” 小姑娘得意地笑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上次程总把苏流年拉走是想问苏流年她朋友的事!” 这句话说完,听到的有做恍然大悟状的,有露出鄙夷的表情说:“我就说苏流年除了长的好点,哪像是能搭上程总的啊!”更有将信将疑的,却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没过几天,社里聚餐,去的是极好的酒店,公家出钱,可以白蹭一顿饭,社里的人少有请假的,流年也一起去了,倒不是为了吃一顿高价菜,只是一个人在哪里吃都一样。 进了酒店,流年在一群人里显得有些突兀,别人大多是三两个聚在一起讨论着事情,却没人敢来招呼流年,他们总觉得这个女人能让陈姐格外照顾总归是有些背景的,可是她来社里这么长时间不显山不漏水的大家也都摸不清她的底细,之前听说她和程氏少总关系特别,大家还以为找到了关键所在,结果没过多久就得知原来只是个误会,说来也奇怪,若是其他人有靠山的话大概早就炫耀出来了,偏偏苏流年做的和普通人无异,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社长讲过话后大家就开动了,由于父亲原来是市长,流年小时候常吃这些菜,此时看到,难免勾出些让人难过的回忆,没吃两口就没了胃口。一个人从会场里出来,这会儿其他人大多吃的正欢,没注意到她的离开,她走在过道上,没想到竟会遇到程冉茵! 程冉茵亦是有些吃惊,随即得体地笑道:“流年,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是了,她是落魄的前市长女儿,现在不过一个小小的记者,哪里有钱来这里挥霍? 流年勉强地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转身就要走人,肩却被一只手搭了住:“流年,何必急着走?若是有时间的话,我们不妨坐下来谈谈。” “我没时间。”四个字,直白如斯,最不客气的回绝,程冉茵听了却不由得轻笑起来:“这四个字还真是你的风格,若不是这四个字,我怕是要感叹命运之力着实神奇了!” 若是以前,只怕流年听了她第一句的挑衅就已经不客气的回敬了,哪里会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说,默默的忍了? “请问程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流年的声音已经透出了寒意,程冉茵却丝毫没有受其影响,依旧问道:“跟我去咖啡店坐一会儿怎么样?” 流年正要拒绝,只听身后传来男子熟悉的声音:“程冉茵,你又在胡闹些什么?” 一个是她不想遇见的人,一个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的人,一前一后,流年夹在这两个人中间,进退都不是。却见程冉茵蹙眉道:“表哥你是一听说我和苏流年遇到了就急忙赶过来了吗?” 程冉明微一扬眉,算是默认了。 第12章 所谓旧情难忘(2) 程冉茵的脸色变暗,“你紧张她倒是比紧张你的表妹还要多!” 程冉明不以为意地耸了一下肩:“是又怎么样?” “你!”程冉茵气结,“我又不会吃了她!你们一个两个都那么紧张她,她有什么好让你们过了七年都忘不了?” “不知道。”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似乎已经让程冉茵败下了阵来,她无力地继续问道:“哪怕她已不是七年前的模样?” 楼梯口处有人在向这边张望着,程冉明视线轻扫了一圈,随后像是没看见一般,坚定地答道:“是。” 片刻的寂静,围观的人听到这个字后,都不由从心底生出一丝对流年的艳羡,然而沉默过后,却是流年咬牙道:“你们兄妹两个一唱一和够了吗?”她的声音并不算很大,每一个字却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透着极大的怒意。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程冉明,没想到一贯冷漠、不好接近的程氏少总竟然面色未变,似乎早就料到苏流年会是这样的反应。 苏流年看着站在一旁眼中已经露出笑意的程冉茵,心中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上去是她苏流年在程冉茵表哥心里比程冉茵还重要,她这个做表妹的着实可怜,可实际上程冉茵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让大家把苏流年这个名字和程冉明放在一起,然后流年就再不可以去找染止墨了。 程冉茵并不是不知道以流年的性格是不会容忍自己再和染止墨在一起的,可是大学时这对几乎是人人口中的金童玉女给她的刺激太深,若不如此,她总是不放心的。但无论是染止墨还是程冉明都是流年不想再攀扯上的对象。 “我说过,我们不熟!”苏流年看着程冉明一字一顿地说道。 程冉明依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对,我们不熟,我不过才认识你十一年零七个月而已!” 一句话,围观的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们看向那个体形瘦小的女孩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情愿从没有认识过你!”流年说完,转身就走人。 程冉明转头警告般地看了一眼程冉茵,然后向流年追了过去,他抓住她的手臂,她想甩开,却敌不过他的力大。 “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这又算是什么?”流年抬起头质问道。 “我也以为我们没有关系了,可是我反悔了,流年,既然你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那个人身边,那么,到我身边来,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他看着她,那么的不容拒绝。 第二日再到报社,流年很快就察觉到众人对她态度上的异样,她到哪里,其他人就离开哪里,就算不能离开也会闭上嘴一句话都不说,眼里的神情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 这些在昨晚她看到楼梯处露出的那些脑袋是就想到了,唯一出乎她意料的是今天的报纸她竟然不是头条,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所有人都一致地选择放弃了这一条肯定能够吸引很多人目光的新闻! 她猜出这是程冉明做的手脚,他说要保护她,她不希望被舆论烦扰,他就让所有的媒体一直三缄其口,他要她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是认真的,他已经等了她十一年零七个月,他还可以继续等下去。 可这头条似乎和她极有缘分,就算主角不是她,也会是一个她极为熟悉的人--染止墨。 十五号的早上,本市几乎所有的报纸都登出了市委副书记染止墨积劳成疾最终病倒住进医院的新闻,流年也因此被陈姐分配了去染止墨那里探病的任务,说是探病,陈姐让她问的问题都是些类似于“这次生病会不会影响案件调查的进展”之类的问题,流年看到以后就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她现在还并不清楚染止墨的病情,却不希望是严重到会耽误案情调查进展的地步。 到了医院,流年好不容易打探到染止墨所在的病房,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了住,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道:“小姐,您走错地方了。” 她有些尴尬,“我是记者,想来…探望染书记的。”她踌躇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这样一个词。 “不好意思,书记现在不接受任何采访。” 被毫不客气的回绝,她更为尴尬,心中却不由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病房里传出她熟悉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就如同她第一次去采访他的时候,她一时有些恍惚,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进了病房。虽然她不想再和染止墨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但即使是陌生人之间,借着探病之名净问些公事也显得太过伤人,所以当她站在染止墨的病床边看到他的气色还不错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倒是染止墨显得轻松许多,招呼她坐下,然后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盘子里放着的一个梨和水果刀,慢条斯理的削了起来。 这是他以前常干的事,每次流年想要吃苹果或者梨的时候,都会让止墨给她削,那时的她刁蛮任性又毫不讲理,他敢反抗,她就把他彻底镇压,常常闹的他毫无办法,只好认命给她干活,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尽管止墨越来越全能,而流年始终什么都不会。 那时的流年想的很简单,她只是觉得只要他们在一起,他会的就是她会的,而那时,她一直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许是流年走后再也没有人能够让他干这种事情的缘故,止墨削梨的动作有些生疏,梨皮上带了不薄的一层肉下来。流年见状,禁不住伸手接过止墨手里的梨和刀,熟练地削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快,削下来的梨皮也很薄,一圈一圈,连了很长都没有断。他看着刀在她的手中灵活地动着,眸色不禁微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当初那个懒丫头也学会做这种事情了,而且做的比他更好。 是他的错吧,错过了她生命里的七年时光,是他没有保护好她,如果他一直在,她到现在还是可以不用做这样的事。 流年并没有注意到止墨眼中的变化,将皮扔掉,她把梨递到止墨的面前,对他说:“给你。” 他一手接过梨,另一只手伸过来拿她手中的刀,她微有些吃惊,只见他将刀锋贴近梨身中间的部分,她本能地制止,在她反应过来前,她已抓住他正要用力的手。 他不由偏过头望向她,而他手上温度似乎灼痛了她,她猛地把手抽离,有些尴尬地别开了目光。 手背上似乎还残留了她指尖的冰凉,他看着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你怕兆头不好?” 分梨、分离,的确不是什么好寓意,只是他们从前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一个梨,横几刀、竖几刀,分完了也就完了,那时年少,恣意挥霍着能够在一起的时光,那样的挥霍着实太过奢侈了些。 流年微偏了头,嘴硬道:“不是,我只是不想吃。” 如今还怕些什么呢?既已决定不再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没有在一起又何必害怕什么分离? 可是偏偏,她就是怕,即使明明知道不能在在一起了,却还是怕分离,更怕在医院这样的地方分离,那是生离死别。 他明知她在撒谎,却故意不戳穿,只是“哦”了一声道:“那我一个人吃。”说着放下了刀。 一个梨很快就吃完了,他擦净手,看着坐在旁边陷入沉默的流年,同样什么都不说。 他怎么会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来,可是只要她不说,他就装作不知道,就装作她只是单纯地来探病,自欺欺人。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流年咬住下唇又松开,没过多久复又咬住,来来回回几次,也许是气氛的缘故,陈姐吩咐的那些问题她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她的手心渗出了些许的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看着他半个小时一句话都不说,可却又觉得能有这样的机会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了。 他忽地就笑了,说:“流年,还能这样看着你真好。” 两个人,竟是一样的感觉。 她的脸色一变,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您这么长时间,我先告辞了。”她说着,只觉得那个“您”字真是再刺耳不过了,可是却似乎只有这个字能够证明她真的只把他当作了陌生人,没有再存有任何幻想。 他的眉心微凸,却是一句话也不说。拙劣的伪装,假淑女的客套,偏偏她现在如此热衷。 她只当他是默认了,往外走,他从病床上起来,跟在后面。 他就在她的身后,她就在他的身前,触手可及的距离,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将她揽入怀中,从病床到房门,不远的距离,却仿佛走了一生那么久,在离房门还有三步的时候,她终于停了下来,似是极为为难的,她转过身来对他说道:“书记,您的身体不好,就不麻烦您送我了。” 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害怕别人看到他待她的特别。 他依旧不出声,却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将她拉入了怀中。 她的心中一紧,像是下楼梯时一脚踩空,起初试图想要挣扎,到了最后却镇静了下来。他的手箍在她腰间,她知道即使他生了病她也未必能挣开,他的肩同九年前那般宽,她将下巴轻轻地搁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在他的怀中,就好像还是那个时候,她是他的所有,他是她的全部,可这不是永远,只是永远也不再可能。 她偏了头,将脑袋搭在他的肩上,看着他侧脸好看的弧线,她的气息吹在他的脸颊上,暖暖的,然而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如刀子般扎人:“书记您莫不是旧情难忘,想要一夜春宵吧?” 如今的她,竟然敢这样作践自己! 他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似是动了怒,他猛地将她抵到墙边,然而在她的被碰到冰冷坚硬的墙体前就已将手垫在了她的身后,他将唇压向她的,她事先猜到他的意图,偏头去躲,却怎么也没躲过,那样霸道的吻,仿佛要夺去她的所有。 就连强装的镇定都被撕破,她抵在他胸前的手用力想要推开他,却做不到,她绝望的想要哭出来,昔日那般熟悉的吻,如今却像是一种羞辱,羞辱她这个不懂得自爱的女人。他却突然停止了这个吻,只是伏在她的耳畔轻声道:“如果我说是呢?” 如果我说是呢? 她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就连望向他的目光都带了恼恨的意味。 他怎么敢这么说?如果他曾经爱过,如果他还爱着,他怎么敢这么说? 眼泪一下就再也忍不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离自己一些,扬手就是一巴掌,手却在半空中被他抓了住。 她奋力挣脱,本以为要拼尽力量才有可能做到,却没想到竟没有那么的困难,然而当她望向他,却见他的另一只手捂住了胃,面色发白。 担忧漫过心底,关切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然而手就要扶住他的时候却又生生转了方向,又回到了自己的体侧,她将视线移开,用不冷不热的语调说道:“书记现在不宜太过操劳,有病还是要静养的,我就不多打扰了。”说完,她再不看染止墨,转身就走,似是毫不在乎,似是从不在乎,然而,当门被拉开,她的脚步终还是顿了一下,虽然只是极短暂的停顿,却已然泄露了她心中所想。 他自是注意到了的,墨黑的瞳眸中映出她逃离的身影,他的神色复杂,却让人猜不出在想些什么。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终于对门外的人艰难地说:“帮我叫一下医生。” 他和她一样,不过是在强装,她装镇定,而他则装一切安好,然而这次,却是他先一步败下阵来。 第13章 流年,回到我身边(1) 拿着空本到陈姐那里交差真是再惨不过的事情了,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当陈姐不客气地向她发难时,她还是被伤到了。 她低着头站在陈姐的办公室里,陈姐一面看着别人交上的稿子,一面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怎么回事?” 她犹豫了一下,撒了谎:“对不起,我没进去染副书记的病房。” 如果不是他听出是她,她怕真的是进不去的,如此说来,倒也算不上全假。 “哦?”陈姐从一桌子的文件中抬头斜眼看她,停顿了片刻后又问道:“那你这么长时间是干什么去了?” “我…”流年有些紧张,咬了咬下唇道:“我遇到了一个朋友,和她聊了一会儿…对不起,我不应该聊天的。” “不,你的工作本来就是和人谈话,不过我比较感兴趣的事你们聊了点什么有趣的话题,能不能就此写份稿子登出来?” 流年听出陈姐的怒意,没敢再接话了。 陈姐却并不肯就这么放过她,继续说道:“又或者说,和你谈话的对象是程氏的少总?” 流年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依旧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陈姐把本子往流年面前一扔,“啪”的一声,她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厉声道:“报社花钱雇你来不是为了让你串朋友的,你要是觉得自己认识程氏少总可以得到特殊对待,不好意思,请你到别的部分去,至少我这里不会养闲人的,听明白了吗?” 流年点头。 陈姐的语气这才缓和了一些,“明天下班前把任务完成了,做得到吗?” 陈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流年自己也心怀愧疚,只好答应。 “去吧。” 终于等到陈姐不再追究,流年拿了本子出来,心里有些沮丧。被陈姐骂固然让人难受,但更重要的是,明天,她怎么还能再去见染止墨? 染止墨…流年想起又不由有些担心,她走的时候他的脸色那样的差,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自己当时竟然真的那样转头就走了,她忍不住在心里责怪自己,可是转念间又想,她又不是医生,就算留下又能怎么样,一夜春宵? 回了家,找了一盒方便面泡了吃,其实没有多少东西,但是油油的,足够让她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不会再想吃东西。 打开电视,不停地调着台,似乎想要找有意思的节目,然而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看,只是不停的动着大拇指按那调台的键,画面变化再变化,她觉得眼晕,于是停下了动作。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暗了,她没有开灯,电视里演的是一个古装片,刀剑相碰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两人交战的身影映在茶几的玻璃上,经玻璃的扭曲,显得有几分的可笑。 画面一转,又是两个人在密室里寻找着什么东西,翻了好半天,才翻到一幅古字,两个人都激动不已,其中一个人将那画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半天,最后将卷轴打了开,从里面拿出了个纸条。 流年脑子里忽然一道闪光掠过,她想起了那幅苏轼的字,那个卷轴里会不会被父亲藏了什么东西? 她有些激动,只恨不得立刻找出来才算,可那幅字已经被她给了染止墨,而染止墨又不知道送给了谁,她要怎么才能找到那幅字?还有,如果里面的东西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她心里有些烦乱,思前想后,却只觉得多等一秒都很艰难,拿出手机按下染止墨的号码,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下了通话键,短暂的等待后,电话被人接起,听筒里传来染止墨有些难以置信的声音:“流年?” 几秒的沉默后,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有时间吗?” “恩,有事?” “是”,顿了下,她又说道:“我去医院找你。” 找到染止墨的病房,这一次没有人拦她,她敲了门进去。房间里只有止墨一个人,她进去时他正望着天花板,许是听到了开门时发出的声音,他转过头来望向她,微笑道:“你来了。” 她没有废话,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那副苏轼的字我想拿回来,毕竟上次…”她有几分心虚,“毕竟上次我只是借你。” 他看上去有几分的吃惊,嘴角却带着笑意:“哦?借我?”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将视线移向别处,她说:“是啊,你看,那幅字那么贵,你总不会以为我把它送你了吧?” “我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看来那幅字真的已经被他送人了,她有些心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那幅字拿回来?” 他微扬起眉毛,似是好奇,“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回去?” “那幅字对我来说很重要,人这一生,总有些东西是不能舍弃的”,她忽地笑了,“书记大概理解不了吧?”她是故意的,故意说这样的话,然后看到他脸色的变化,她好像极有成就感一般。 脸上的笑意消失,他沉了声音:“我知道了。”翻身而起,穿好鞋,他对她说道:“跟我来吧。” 她有些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如果需要找谁的话你打个电话我去就可以了。” 他摇头,却并没有接话,只是站起身来要往外走。流年一是担心他的身体,二是不明白那字若是让他送给别的市的市长了,他现在又要带她到哪儿去找回来,只好又说道:“你先给别人打个电话问问吧,你这么急着出去也没有用啊!” “不需要。”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是极坚定的,她一时间微怔,脑子里萌生出了一种猜想,她觉得心跳快了不少,跟在他往外走,没再说一句话。 由于染止墨并没有穿病号服,出医院也就没什么困难,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报的是大学时两人同住的那处房子的地址,她的心跳愈发的急,紧张与不安交织而来,并不很快的车速,她坐到最后竟觉得有些晕车。 下了车向楼里走,染止墨走在前面,像是老朋友多年不见一样给她说着这里每一点细微的变化,他说:“流年,你知道吗,你养的那盆仙人掌后来竟然真的开花了,常常会看着那花觉得它和你还真是像,你待会儿也去看看吧!”说完,不等流年接话,又继续说道:“楼上那个原来很喜欢来家里玩的小女孩已经考完大学了,你以前老跟她说c大好,她还真的就考去c大了,之前还和我问起过你,还说让你带着她去参观校园,对了,老城区改建,这一片明年的大概就要拆迁了吧…”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刻意的伤害,从流年回来以后少有的情形,她跟在止墨的后面,一路走着,一路听着,只觉得自己眼窝子太浅,竟有些想要哭了。 他说家,他们曾经的家,那是再美好不过的词汇,可是现在不是了,可是明年就彻底不在了。 她曾经养了两年的仙人掌终于开花了,然而她却不在了,把浑身是刺的仙人掌养开花人不是她,是他。 走到了楼层,他拿出钥匙,开了门进去,她一直就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不肯让他看见她红了的眼眶。 从卧室的抽屉里拿出卷好的字,止墨将它带到了流年的面前,尽管流年事先有所猜测,然而真的看到这字好端端的在面前时仍忍不住吃了一惊,只听止墨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流年,有些东西,不只是你舍弃不了。” 握成拳的手不由得攥的更紧,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就快要将她灼伤,她向后退,想逃避,可是最终却伸出手去握住那卷轴,客套地说了声:“谢谢。” 她想要拿,他却不放手,而是能用力地抓紧了卷轴。她试了两下无果,最终质问般地抬起头看向他,却被他眼中的光华震慑住,他的唇微张,声音略带了一丝暗哑:“流年,回到我身边。” 这一句话完全出乎了流年的意料,几秒钟的呆滞后,她不敢再去看他的眼,将视线移向别处,她努力地做深呼吸,想要压制不断涌上来的酸意,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起初只是几滴,渐渐的连成串,只是一句话,她已经濒临崩溃。 抓着卷轴的手渐渐松开,她的身体缓缓地向下,想要蜷在一起,他却先一步圈住她,将她带进怀里,她抗拒,拼命挣扎,手脚都用了上,他却毫不格挡,任由她打。 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力量越来越小,频率也变得稀疏,她终还是不忍心的,却又不甘心,难平息,她想起自己一个人初到国外时的艰难,连着几个礼拜吃方便面,吃到快要吐出来,那个时候,她是那么的想他,想他做的菜,哪怕是原先她最不喜欢的豆芽都是那么的值得留恋,可是那个时候,他在哪里,为什么不出现在她身边对她说这句“回到我身边”? 那时好不容易找到工作,那些明星都是那么大牌那么难伺候,一个个趾高气昂,对她颐指气使,她常常会想起他,想起她的止墨,她在心里暗暗地想,她的止墨比他们都强多了,可是她的止墨不要她了。 发烧的时候却不敢请假,一个人强撑着,到处东奔西跑,多希望有一个人能在她好不容易爬回租住的地下室的时候听她把这一天受到的委屈全都诉说一遍,她幻想着他就在身边,幻想着他会心疼她,她低声地念叨,说着说着,自己忍不住就哭了,狭小的地下室里,没有他的身影。如果他在,他一定不会让她受这些委屈。 可是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难过的、孤独的、悲惨的都已经过去了,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它们肯放过她,她好不容易才适应了一个人生活,好不容易才终于肯面对不得不离开他的现实,回去? “不可能了”,她的下巴轻轻地搁在止墨的肩上,在他的耳旁轻声说道:“早就不可能了,我一个人过的很好。” 哪怕看见你的时候会心里会难受,哪怕喝酒的时候会想起你生气的样子,哪怕得知你遇到麻烦会忍不住想要帮你,哪怕听说你生病心里会担心,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我一个人过的很好。 她就在他的怀里,可却似是那么漫不经心、似是那么毫不在意地说:不可能了。 整颗心不由得蜷缩了一下,他更用力的抱住她,多想一辈子不放手,她离开的这么多年,他总是在想,如果七年前在机场他没有放开她,现在会怎么样,可最终,他不得不松开了手。 曾经,现在,终只能微微一笑,泛着无尽的苦意,“这样,也好。” 只能说也好,因为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他伸出手将她的碎发捋至耳后,牵起嘴角着说道:“那么,以后,照顾好自己!” 眼泪又不争气地掉出来,她不敢眨眼也不敢说话,可是他微凉的指却轻轻地抚上她的眼,不动声色地戳破她的伪装,许久,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流年,答应我,无论你发现什么,都不要把它交出去,更不要试图拿它做任何交易!” 流年不由一惊,他是那么的锐利,她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她要回这幅字的原因,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还有,流年,这一段时间…”他像是想要告诉她些什么,却又不能说清,只是道:“记得保护好自己。” 第14章 流年,回到我身边(2) 她心里一颤,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他看着心疼,俯身吻去她脸上的泪,咸咸的、涩涩的,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地哭了出来,他亦已无法忍受,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辗转、吮吻,他的舌在她口中攻城掠地,那样的疯狂,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他却适时地度给她空气,她的力气像是被人抽尽,意乱情迷,她禁不住伸出手去揽住了他的腰。 她只是被他诱惑了,好像在梦中,她还可以离他这么近,在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咚”的一声,卷轴落地。 不过是片刻的失神,天地已经变了方向,她被他打横抱起,他就伏在她的耳畔,轻声道:“流年,我想要你。” 有泪珠跌落,她知道她应该拒绝,可却像是失了声音,说不出一个字。他抱着她走进卧室,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将她脸上的泪一一吻去,那般的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 呼吸都变得炙热,他伸手解开她衣服的扣子,一颗一颗,他吻着她,大掌已探入她的里衣,触碰到了她光滑的肌肤,他的手上带了些许凉意,激的她不由得缩了一下,他却已径直撩开了她衣服。 她没有推拒,眼眶里不断地有液体滑出,她的内心有着片刻的迟疑和挣扎,却还是微微地仰起头回应了他的吻。 寒夜、故地,青丝散乱,他的进入让她觉得有些许的痛,却远抵不上心中那份绝望带来的窒息感,眼泪似乎没有停止过,她抱着的和抱着她的人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她觉得就好像是在梦里。 她轻声地唤:“止墨…”一次又一次,明明已经绝望,却还能感觉的失望。窗外是漆黑的天际,连星星都无,她的心也仿佛坠入了这无边的黑暗中,再也不想醒来。 脑子里仿佛已经空了,她什么都不愿再去想,这一刻就是永远,就是天长地久。 不知道纠缠了多久,她才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意识模糊之时她似乎听到他在她耳旁说:“流年,我爱你,永远。” 她微微笑了一下,好像是这样回答他的:“止墨,我不恨你,永远。” 这一觉睡的格外的踏实,想念了许久的怀抱让她舍不得离开。潜意识里抗拒着清醒,醒来就意味着不得不分开,哪怕是一直睡下去呢,她宁愿溺死在这样的温暖中! 可是终归还是醒了,像是被人从悬崖上推了下去的感觉,心里似乎空了一块,她一下子就睁开了眼,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伸手,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余温还未来得及散尽。 她裹着被子爬起来,习惯性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一口水,可是还没有咽下就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她和染止墨都是临时过来的,这里又怎么会有接好水的杯子? 心像是被谁揉捏了一下,她放下杯子,不经意的一个偏头就看到了柜子上面放着的东西--苏轼的那幅字,上面放着一张纸条写着:再见,流年。 刚劲有力的字,就像他的人一样,是她逃脱不了的梦靥。这是别离,他和她说“再见”,也许是再也不见,她突然记起昨天下午的时候他在医院没有分成的那个梨,记起昨天晚上他欲言又止的那句话,不安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想做些什么去阻止它的蔓延,却无力阻止。用被子更紧地包住自己,她抱住双腿,整个人蜷在一起,低低地哭了出来。 离开的时候,流年从口袋里拿出了止墨让伊落落转交的那块表放在了床头柜上,她在止墨的那句话下面写道:止墨,如果还有再见。 鞋柜上有备用钥匙,流年出了屋子,想要再向里面多看一眼,最终却一狠心,用力将房门关了上。 好像有幕帘徐徐地放下,隔开了台前和幕后,这就是散场,今后无论如何,也不过各自天涯,再无关联。 终只是离开,就好像从没有来过一样。 请了半天的假,流年回到家,找来锯费力地将卷轴锯了开,这一次,她竟然真的猜对了,这卷轴里果然有东西,她放下锯,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那些卷在一起了的纸,一打纸,每一张上面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流年辨认了一下,发现这竟然是个账本! 将另一个卷轴锯开,里面同样是记满账的纸,一张张地翻看,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还有一个个很大的数字,其中包括邵启仁,下面的数字是:190、320、187、278、579…单位是万。 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止墨和邵启仁都那么在意父亲留下的东西,为什么邵启仁再三嘱咐她找到什么东西一定要交给他,原来是这样。 流年清楚的知道自己手中的东西足以让本市半个领导班子重换一批,攸关身家性命的东西,没有人会等闲视之,她想起止墨对她说的那句“无论你找到什么都不要把它交出去,更不要拿它做任何交易”,还有那句“这段时间…要保护好自己”, 她只觉得像是坠入了一个无底的寒窟。 当初到底是为什么,父亲宁愿将所有的骂名都背负在自己的身上也没有把这账本交出去?又是为什么,止墨和她说的是不要把它交出去,而不是把它交给他? 流年觉得心都要跳出来,太多的问题需要一个答案,她拿着纸的手不由更加用力了几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将它收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预感,这东西不久以后一定会被用上的。 下午去了报社,陈姐的脸色不太好,流年却还不得不火上浇一勺油,对陈姐说她没有办法完成采访染止墨的任务。 虽然这任务的确困难了些,但陈姐的原则一贯是只看结果不管原因,流年此次出尔反尔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她自知理亏,低了头老老实实地认错。 陈姐听到她的话,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有失望的神情流露,却只是冷冷地说道:“你出去吧。” 随后的几天,陈姐再没有单独找过流年,就算有任务也是让别人带给她的,比起这样,流年更希望陈姐骂她一顿,至少内心的愧疚不会像现在这样与日俱增。 她其实很害怕别人信任她,因为她害怕最后让别人失望,就像现在,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曾经的那份信任消失,相比之下,她宁愿从来没有过。 上下班的时候偶尔会看到陈姐,她的脸色不太好,同事议论说陈姐最近比原来还容易发火,主编办公室都快成了地狱的代名词,被冷落了的流年又似乎是被特别照顾而幸免遇难的对象。 有时能从电视里看到染止墨,不久前本市市委书记因涉嫌参与到洗黑钱一案中而被双规,染止墨作为案件调查的主要负责人和新任市委书记的竞选者,即使生病在医院却也难免忙的厉害。每当看见电视上出现那张熟悉的面孔,流年原本调着台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她一直注视着电视,过了很久才忽然回过神来,然而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调着台。 她看着他,像是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可她却常常沉浸在那个世界,不能自拔。 大约是过了半个月,星期一的早上,流年照常去报社上班,不经意地一瞥,竟看到来上班的陈姐脸上带了一份笑容! 流年的心不明原因地开始发慌,整个一天心都没能安定下来,眼皮一直在跳,流年感觉到莫名地恐惧。 这一天过的小心翼翼,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临近下班,流年收拾东西正准备回家,老白却忽然一路小跑进了报社,口中喊着:“拿到了拿到了!” 他大口地喘着气,周围的人不由奇怪地问道:“什么?” “市委副书记涉嫌贪污案的最新情况!” 流年的脑子里“嘭”地一下炸了开,一日的反常终于找到了缘由,然而她还是强装出镇定的样子,心里安慰自己道:不会是他的,市委副书记不是还有一个人吗?叫什么吴…吴什么来着? 流年正努力回忆着那人的名字,只听社里其他人问道:“是那个姓吴的吗?” 老白摆了摆手说:“不是,是染止墨!” 三个字,如同雷轰一般,流年当场呆在了原地。 怎么会…怎么可能…染止墨怎么会和贪污这两个字挂上钩? 不敢相信的不只是流年,社里自有对这位形象与能力俱佳的市委副书记心存爱慕的女子,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 老白不以为意的说道:“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你见过他几回啊,知人知面还不知心呢!” 那女子还想要反驳些什么,可是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只是不甘地咬住了下唇。 的确,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流年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也毕竟有七年的时间是空白,谁又能说的准他是不是变了呢? 然而就是从心里的笃定,笃定他不会做这样的事,即使天下的人都怀疑他,她也会坚定不移地相信他。 流年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最后见到他那个晚上的情形,她想起他说的那句“这段时间…记得保护好自己”,似乎有寻出了更深一层的解释,他难道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脑子里乱成一团,她拿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着染止墨的电话号码,却始终没有人接,不知是他接不了电话还是故意不接她的电话。 心里的担忧让她坐立难安,手机偏巧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她接起,伊落落焦急的声音传来:“流年,染学长出事了!我听我在检察院的表哥说…我听说是因为他负责的那个案子,听说有人故意要报复他!” 心里的猜想被证实,她就知道这是一定另有隐情,可如果他猜到对方的意图,为什么不提前防范?还是说对方人数太多力量太强,根本防范不了? 流年不由陷入了沉思,到底是谁…会是谁这样做的,那洗黑钱的案子里又有谁逃脱了呢? 洗黑钱…贪污…脑子里迸出一个火花,就在这一瞬间,流年忽然想起自己从卷轴里找到的那个账本上记录的人名,难道说会是他们? 他们应该是免不了被牵扯在其中的! 想到这里,流年对电话那边的伊落落说道:“落落,你能问下你的表哥,他能想到的想要报复止…染止墨的都有谁吗?” “我试试看吧,但是流年…”伊落落的话还没有说完,流年就已经接了过去:“我明白。” 只怕对方大多都是高官,伊落落的表哥能够告诉她有人想要陷害染止墨已经很不容易了,具体的人,没有确凿证据,他又哪里敢瞎说? “恩,流年,别太难过,我相信染学长一定会没事的!”伊落落安慰流年道。 “我知道。” 流年和自己说,不难过,因为他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出了这样的事,她该像电视里那些复仇的女主一样,满怀欣喜,感叹善恶有报,当初他利用了她,如今也轮到他尝尝这从高处跌落的滋味。 流年一下子冷静下来,她说不恨他,却也不代表着她可以毫不介意当初,他该怎么样,要怎么样,都已和她无关,更何况他既已猜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总会有办法应对的,她又在这里着些什么急? 想到这里,流年走出了报社,像平常一样回了家。 第15章 因为你已经走投无路(1) 打开电视,电视里关于染止墨的消息比平日还要多很多,有对这次案件的介绍,还有相关人士的评论,有不少难听的话,每听到一次,流年的手就不由握紧一分。 染止墨“贪污”一事是由检察院反贪局的一名官员检举揭发的,他拿出了物证,并且还有人证,证明染止墨收受贿赂、利用地下钱庄洗黑钱,并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罪行做遮掩。此事一出,检察院立刻组织了专案组调查,染止墨因此被停职查办。 此时检察院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舆论竟已成一边倒的趋势,几乎所有的媒体都认为染止墨确实做了这样的事,与染止墨同为市委副书记的吴宝国更是公开表示他对此事感到痛心,似乎已经确认染止墨犯罪了无疑。 染止墨不在了,没有人同吴宝国竞争市委书记一职,他会痛心?开心还来不及呢! 流年握着遥控器的手越来越用力,只差没把遥控器捏碎了,一个一个台地调,竟没几个台没有在大肆宣传这条新闻的!流年一气之下关了电视将遥控器扔到了一边,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去管,和自己没有关系,可是脑海里不断闪现的却是止墨欲言又止那时复杂的眼神和方才电视上那个模糊的背影。 她该怎么办?她又能做些什么?如今她手上有的,不过是那一个账本而已,然而…他甚至已经想到了这些,他和她说不要试图拿那些账本做交易,他果然早已猜到,而且如此说来,这次的事一定和账本上那些人有关! 那些都是高官,她不过是个平民,就算有账本又能怎么样,这账本一交出去只怕就会被他们毁掉,然后翻脸不认人,而她作为知情者,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这才是止墨真的担心的,她的力量太过微弱,根本做不了什么! 流年的眉不由得蹙的更紧,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流年回过神来,走过去将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伊落落,她拎着一袋子吃的,看见流年的时候笑了,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对流年说道:“还没吃东西呢吧,我东西买多了,一起吃吧!” 流年猜到伊落落的来意,不过是怕她一个人难过,流年没有点破,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她不留一句话就走了七年,七年的世事变迁,回来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伊落落带了很多东西,唯独没带酒,两个人一起吃着,空空的肚子被填饱了,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吃东西的时候两个人很安静,一贯很能聊的伊落落难得地没有说话,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尤其是过去,更是不能追忆的时光,毕竟流年离开前,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另一个人一起度过的,而现在,那个人出事了,提这些只会让流年更加难过。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终还是尴尬了些,伊落落问道:“怎么不开电视?” 流年蹙了下眉,“不想开。” 伊落落这才想起此时电视上播的内容,不由暗自骂自己迟钝,怎么这种事都能忘了? 流年也没有怪她的意思,想想自己刚刚的语气大概不太好,主动缓和气氛道:“电视上的新闻还没我在报社了解的多呢,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说这话的时候,流年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今天下午老白跑进报社时的情景,脸上刚刚浮现出的笑意一下子又凝结了。 流年表情变化的原因并不难猜,伊落落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流年,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这问题还真是问倒流年了,她也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办。 还没有到最后一刻,似乎一切都有转机,她不知道她现在做些什么以后万一发现现实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会不会后悔。 “静观其变吧…”一句话,带着太多不确定,流年靠在沙发上,仰头望向天花板。 伊落落亦有些烦躁,“最近还真是多事之秋,先是程学长公司出了问题,没想到染学长竟也…” 这话让流年着实吃了一惊,她起先也奇怪过为什么最近程冉明好像消失了一般,没想到竟是他的公司出事了! “程氏怎么了?” 伊落落脸上满是讶异,“流年,前一段时间电视上一直在播,你别告诉我你没看见!” 她的确没看见,前一段时间…前一段时间染止墨生病在医院…这些新闻她没有注意过。 看到流年有些茫然的表情,伊落落更加诧异:“你可是在报社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是啊,她是在报社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在意,而伊落落在意,所以即使她不是在新闻界工作的,她依然可以清楚地了解整个事件。 “是一个项目融资出了点问题,资金也出现周转不灵,再加上竞争对手有意添油加醋传播消息,程氏的股票跌得很厉害,已经将近半个月了,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流年沉默了,有的时候,伊落落大概也会为程冉明不平吧,毕竟她是这样的…没心没肺。 迟疑再三,第二天流年还是给程冉明打了一个电话,毕竟程冉明帮过她许多,如今他的公司出了问题,她总归该打个电话问下,哪怕只是问下。 电话被接通,听筒里传来他透着疲惫的声音:“喂。” “我是苏流年。” “我知道。” “程氏现在怎么样?” 又一秒的安静,电话里传来他的一声笑,冷冷的,“你是刚听说程氏出了点问题吧。” 这是判断句而非疑问句,他一语点破让她难堪的实情,她没有回应。 “其实对你来说程氏出事也算不得是件坏事,至少我没有时间去缠着你了。”他的话句句犀利,如同刀子,她抿唇,只是说:“不管怎么样,我并不希望程氏出事。” 电话那边的人安静了片刻,再出声时已经换了话题:“听说染止墨出事了?” 她轻应了一声,只觉得两相对比下,在程冉明的这里她愈发觉得愧疚。 程冉明早就猜到得到的会是这样的回应,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他问的直接,许是真的累了,连绕弯子的心情都没了。和苏流年认识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了解她,哪怕她的家破人亡和染止墨脱不了干系,她也不会忍心看到染止墨出事。 “不知道。” “需要帮忙?” 流年再一次沉默了,之前她的确想过麻烦程冉明帮她确定是谁想要加害于染止墨,可是现在,他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她开不了这个口了。 这短暂的沉默已经足够让程冉明明白流年心中所想:“看来我猜中了。” 流年依然是沉默。 “只要不是让我提染止墨平反就直说吧。” 流年下意识地咬了一下下唇,犹豫了一下,对他说道:“不用了,你最近也很忙,我自己解决就好。” “你若是能自己解决又怎么会想到让我帮你?” 再一次被不客气地戳穿,他是那样的直白而且不留情面,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你既然知道我很忙,就不要再用沉默浪费我的时间。” 最终还是开了口:“我想请你帮我查出是谁…” 忽然说不下去了。 她本想说的是她想请程冉明帮她查出是谁暗中操控了这个案子的调查,想要置染止墨于死地,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她就突然想到,她怎么就那么确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染止墨而不是确有其事? 仅仅凭伊落落表哥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仅仅凭她自己的感觉?只怕会让程冉明笑的吧! “怎么不说了?” 一句话只说了不到一半,偏偏让他猜出了她的意思,听筒里传来他的笑声,冷冷的一声,“你还真是够相信他的,七年前这样,七年后还是这样。” 流年的脸露出惨白的面色,程冉明大概是她的克星,每一次,三句话之内,就能让她败的一塌糊涂。 七年前,在机场,她对染止墨的信任,那样的结果,她还真是不长记性! 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大概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打这个电话,起码现在不会这样难受。 流年正打算说声“对不起,打扰了”,然后挂断电话,程冉明却快了她一步说道:“我知道了,等我消息吧。” 他答应了,流年不由松了一口气,“谢谢。” “谢就不用了,我只需要你告诉我如果染止墨的确是被冤枉的而我又帮你找到了陷害他的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流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以她的身份和立场,即使她知道了幕后之人是谁,她也什么都做不了,手中的账本她不能和程冉明提起,事实上,谁想要帮染止墨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我…”她语塞了。 “不知道?”程冉明接过她的话,冷笑了一声,带着嘲讽的意味,“其实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你不能说。” 他果然猜到了,他猜到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染止墨出事而置之不理的,一次又一次的刻意为难,不过是让她自己承认这个难堪的事实。 的确难堪,流年已微有些恼了,“我想怎么样与你无关。” 每一次被逼急,她都是这样急于撇清自己和他的关系。 程冉明笑,却泛着涩意,“苏流年,过河拆桥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咬牙切齿的四个字,过河拆桥,七年前她是这样,七年后她亦是这样,七年前他帮她将出国的事宜料理好,她就跑出了自己的视线,现在… 偏偏每一次他都对她不忍心,不忍心在她求助于他的时候回绝她,像是一个傻瓜,明知道结果,却还是一次次地走着从前的路。 “啪”地一声,他挂断了电话,再说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反悔。 如果说流年对程冉明,时间没能改变的大概就是流年对他的愧疚,这么多年始终没变,也说不清是谁伤了谁,到了最后总是谁都不好受。 回到家里,流年打开电视,看着新闻播着染止墨那个案子最新的调查情况,播音员用千年不变的语调说着案子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检察院找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证人,画面变化,当流年看到屏幕上那张面孔的时候,呆在了当场。 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至关重要的证人竟然会是染止墨身边的那个干事--小刘! 小刘声称自己曾见过染止墨和几个重要项目的负责人私下来往并有金钱交易,且数额巨大,像古玩字画等物更是数不清,前不久他还亲眼见到有人送给染止墨一幅苏轼的字。 苏轼的字…该不会说的是她送的那幅吧?她之前还觉得小刘是个挺老实的人,没想到竟也会做出这样落井下石的事! 这一次事发突然,先前没有一点征兆,染父虽然身处高位然而离开本市很多年,一时间也无能为力。 人证物证俱全,社会舆论也足够,案子到此似乎已经可以定案,三日之内只要检察院宣布结果,染止墨很难再有翻身的可能。 流年不知道染止墨是怎么打算的,可是不管他怎么打算,再这样下去都来不及了。 流年觉得坐在沙发上看着都已经是一种煎熬,她看着电视里染止墨被检察院的人带走的画面,不由得想起了七年前父亲被带走时的场景,耳边似乎还有残留的雨声,很小,很轻,然而她的全世界似乎都已经被这雨冲走了。 这世上她最在乎的两个人,一个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一个紧紧地抱着她,可是抱的越紧就意味着越发的无可挽回。 不经意之间,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以前常常在想,一千,多么庞大的一个数字,没有他,一千天要怎么捱过?可是看了日历才忽然发现,竟然已经过了三千多天了,只是离开他的那时,仿佛就是昨日。 这么长时间,她做不到不爱他,却也做不到不介意那时的事,因为介意,所以她只能看着,就像是看戏,一切都与她无关。 程冉明的电话是在第二天中午打来的,他的语气并不是很好,流年早就有所预料,毕竟他现在自己本身就有很多事,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帮她打听到了那个人的消息,这大概已经是他能忍耐的极限了吧。 “听说是几个高官极力要求尽快定案并严惩染止墨,其中有的你还认识,染止墨到现在始终没有认供,但是他认不认也没什么区别了。” 果然! 流年不由得将拳微微攥紧,果然是邵启仁他们,她当初怎么会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这世上还有单纯念旧情、关心她的人?茶早就凉了!只是不知当年父亲手里明明有证据,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背下所有的罪名? “谢谢。”流年轻声说道。 “现在打算做什么?”老问题,明知她不会说实话,却还是不得不问。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什么也不能做。” 不能做,两层含义,不应该,也没有能力。 “哦?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正在打算做些什么?” 她没有出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的确是在心里打算过一些事情,可是就像她自己刚刚说过的那样,她不能。 “这几天我一直在公司,有事就过来找我吧。”说完,不等流年回应,程冉明就直接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流年收起手机,静静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向楼外走去。 今日的天有些阴沉,闷闷的,流年走在路上,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慌。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然而一回头,身后却只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并没有什么可疑的。 那种感觉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脊背发凉,她加快脚步,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可是那种感觉似乎跟定她了,无论她怎么努力也甩不开。 她心里乱极了,脚下越走越快,忽然,走台阶时一脚踩空,脚腕被崴伤了。 钻心的疼,流年扶着一旁的栏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只听有人问道:“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第16章 因为你已经走投无路(2) 流年抬起头,是个中年男子,她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弯下腰正想要查看下自己脚伤的情况,只觉得脑袋被人用力砸了一下,紧接着眼前一黑,心里暗叫一声“糟糕”,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流年才渐渐恢复了些知觉,只觉得头很重,晕晕的,脑后的地方疼得快要炸开,眼皮沉的像是怎么也抬不起,流年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要做,耽搁不得,心里焦急,可是整个人仿佛置身在无尽的黑暗里,怎么也出不去。 鼻端萦绕着的是消毒水的味道,她隐隐听到有人在她周围说着些什么,她想伸手去抓那人,只听一声女子的惊叹道:“她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男子的声音:“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快要醒了?” 流年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喃了一声:“止墨…” 一下子,人说话的声音消失了,流年有些心慌,害怕那人离开,就在这时,耳畔传来男子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寒意:“苏流年,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就只能去监狱里见染止墨了!”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第二天早上,流年竟真的醒了,照顾她的护士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之前昏迷的还那么沉,竟然在短短两天内醒了过来。 程冉明是中午过来的,看见流年醒着,在护士的帮助下正在用些流食,当即笑了一声,讽刺道:“那个人对你还真是够重要的。” 流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程冉明又冷笑了一声,“放心吧,他现在还没事,他父亲在那里撑着呢!” 流年自从得知自己睡了两天后心就一直提着,生怕晚了,却又不敢问护士,现在听到程冉明这么说,当下松了口气。 她的表情变化太过明显,程冉明看的太过清楚,本来专门腾出了一个下午来看她,此刻转头就走,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折磨。 流年见他离开,来不及思索,急急叫住了他:“程冉明!” 他顿下脚步,微微偏了下头,声音冷冷的,“有事?” 流年咬住唇,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说:“谢谢你。”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人袭击了她,为什么袭击了她,可是当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他出现在她的身边。 程冉明依旧是笑了一下,“我可收不起你的感谢,你放心吧,那天打晕你的人我会找到的,你自己也想想看,谁因为什么会这么做。” 流年抿了下唇,然后点头,又忽然想起来他是背对着她的,于是答道:“我知道了。” 会是谁,因为什么,其实流年心中已经大概猜到了,那些人大概还是对她不放心,害怕她在这个关键时刻拿出些什么对他们不利的证据,索性让她躺在医院里,等到染止墨的事情已成定局,她也就没有办法了。 她该谢谢他们的,只是把她打晕而不是把她打残,打的失忆、忘记前尘,又或者干脆把她打死之类的,那样他们就可以真的省心了,可现在,她又该做些什么? “那个…你和程总是什么关系啊?”流年正有些出神,忽然听到一旁的小护士如是问道。 流年转头望向她,那护士急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就是看昏迷的这两天程总老是来看你,挺关心你的,好奇而已,你千万别多想啊!” 最后一句话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流年笑了下,也没多在意,淡淡地答了一句:“我们只是认识的时间稍微长一点而已。” 那小护士“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是不信。 整日在病房里闷着,流年已有些烦了,忽然想起前一段时间染止墨住在医院里的时候,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下去的…不对,他那时即使住院也是忙的,不会像她这样闲得无聊。 电视上播染止墨新闻的时候,流年往往是要看的,从程冉明哪里得知染父在支撑着以后,流年算是放心了些,总归染父在官场上呆了那么多年,应该有办法可以救染止墨的。 检察院的结果迟迟没有下来,然而这几天,却有越来越多证明染止墨贪污了的证据在新闻上被播了出来,流年觉得这情形实在是不怎么好,这样下去,不用那些人出面,社会舆论就会逼着检察院下定论,就算是染父也没有办法了。 流年烦心,一旁的护士看着电视,忽然感叹了一句:“真没想到染副书记也会做出这样的事…”语气里满是失望。 流年心里一紧,看着兀自摇头慨叹的护士,却什么也不能说,只觉得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由于她住院的时候是程冉明安排的,病房、护理什么的一律都是最好的,这样的花销流年承担不起,她更不想再欠程冉明的人情。但是如果直接说要转病房大概只会让程冉明下不来台,感觉头不像之前那么经常晕了,流年便提出出院的要求。 本是想着趁程冉明上班的时候自己把出院手续办好,倾尽积蓄把住院费付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队还没排到,程冉明就到了。 程冉明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看着她,他带着怒意说道:“苏流年,但凡遇到和我有关的事,你总是有着那么强的原则性!” 流年以为他会一怒之下把自己拖回病房,却没想到他看着她办了出院手续,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阻拦! 如愿以偿,没有再在经济上欠程冉明什么,可是在人情上她欠他的早就还不清了,他的公司遇到麻烦这么大的事她还是听伊落落说的,而她被人打晕在街头,他竟然能在第一时间赶到! 心里愈发的愧疚,她知道程冉明现在必定气的厉害,她知道自己欠他很多,然而即使这样,她也不会愿意再接受他更多的关怀,不属于普通朋友间的关怀。 来的时候没有拿任何的东西,走的时候也就轻松很多,从医院到她住的地方算不上很远,她刚刚付了一笔“巨款”,此刻本着节省的态度,想要自己走回去,此时正是中午,流年跟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只觉得头越来越沉,眼前忽然黑了一下,她赶忙扶住一旁的墙,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胳膊被人用力抓住,来人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拽了她就走,流年心中一惊,转过头,看见的是程冉明透着怒意的脸。 “你干吗?”流年试图挣脱。 程冉明确一句话也不说,将她塞上了车,他开着车掉头就往医院开。 出院不到半个小时,流年又眼睁睁地看着程冉明替自己办了入院手续,住回了之前的病房。 她只是高估了自己,她以为自己出了医院也不会有什么事,可是却被他抓了现行,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你现在这个样子,上次伤你那些人还没有找到,要命还是要和我划清界限,你自己选吧!” 流年向来固执,程冉明早就明白,他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固执到这个地步,十一年,不但不接受,反而更加疏远。 流年低了头,没再说话。 “你要是真不想欠我的,就赶紧把病要好出院挣钱还我!”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不再强迫她接受他的关心,如她所愿,给她机会让她划清界线。 “谢谢。”流年说的真诚,却不知越是真诚就越是伤人。 说来也是巧了,那天流年在医院里遇到了染止墨的父亲,他显得比七年前苍老了许多,头发虽然都是黑的,但很明显是染的,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疲倦,想来这两天为染止墨的事大概没少操心。 染父见到她显得十分吃惊,他一直在外地,大概根本就不知道她回国了。 流年冲着他客套地微笑了一下,说了声“叔叔好”,连多余的客套话都不想说,她径自要从他的身边离开。 她没有那么大度,也不够宽容,一笑泯恩仇这种事情她还做不到。 没想到染父竟会主动叫住她,“苏小姐,我有件事想问你,请问有时间吗?” 有时间如何,没时间又能如何?不过两句话的事情,流年站了住,转头望向染父,等着他开口。 “请问你回国以后见过止墨了吗?” 想要问的,不过是这样。 流年忽然觉得好笑,“见没见过,又还有什么意义吗?” 她转身就走,丝毫不再顾忌什么礼貌或者其他,尽管她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平静,让自己显得更加大方得体,可是还是做不到不介意,哪怕只是一句话。 伊落落在下午过来看她,进了病房第一句话就是:“靠!我之前还想着你有多么多么痛苦,被人打晕在了街头,现在还被迫每天在医院呆着,受着消毒水和各种药品的摧残,原来是我想错了,敢情你是在住总统套房啊!” 流年苦着脸看着她,“你以为这是让你白住的啊?我小半辈子的积蓄全都搭在这里了!” 伊落落愣了下,随即就恢复如常,毕竟和流年认识这么多年,流年的性子她还是知道的,肯定是不会愿意让程冉明替她出钱的。 然而脸上的表情多多少少还是会有所变化,说是不在意,又有谁能受的住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最好的朋友牵扯不清呢? 流年猜到伊落落心中所想,开口道:“落落,你别想多了,这次只是碰巧…” 伊落落再一次打断她:“流年,我相信你。” 她看着流年,微微扬起了嘴角,流年迟疑了片刻,终只是冲着她微笑了下。 其实流年自己到现在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出事会是程冉明先知道的,可是她没有办法去问程冉明,她知道如果问了,他一定会冷了脸,讥讽地反问她:“是不是失望了?真是可惜,那个人现在在看守所,没有办法赶到你的身边!” 既已知道结果,何必再多此一举,不如把它纯粹当成一种巧合,自己信了,心里也会好受些。 伊落落坐在流年床边,流年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橙子剥了起来,橘子清香的味道弥散,流年的橙子剥到一半,伊落落忽然出声道:“流年,我表哥跟我说染学长的案子后天就要宣判了。” 流年剥橙子皮的手下意识地一用力,有汁液溅了出来,进到眼睛里,很疼。 流年赶紧伸手拿纸,一旁的伊落落轻叹了口气,犹疑道:“流年,你根本没有放下…” 流年不说话,眼睛里有眼泪流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 后天宣判,虽然现在并不能完全确定是个什么结果,可是就现在的形势看,只怕染止墨他父亲也撑不住了! 拖了这么长时间,染止墨那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早就预料到了,就应该在就想好对策了才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一点迹象表明他能从这次的事件中顺利脱身? 拖得越久,胜算就越小,他在官场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懂舆论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而时间就是它最强的助力! 敲门声响起,流年说了声“请进”,抬头一看,进来的却她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程冉明。 屋子里气氛变得压抑,明明是很宽敞的屋子,此刻却是那么的拥挤。 “我出去一下。”流年将手中的橙子放到一旁,先行开了口。 出了病房走在走廊里,以为这样就算躲过了,却没想到在这样的一天里,似乎总是能见到些她不想见到的人。 今天第二次,遇到染止墨的父亲,偏偏这一次,并不是偶然。 “苏小姐,我想问你些事情,请问有时间吗?” “您说吧。” 染父看了看周围,流年明白他的意思,跟着他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流年等着他开口。 “苏小姐,我想问你…止墨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关于这次的案子,止墨有没有和你提到过什么?” “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染父的眼中有明显的失望,其中的含义太过直白,流年心中禁不住一颤。 迟疑了片刻,流年最终还是问了出来:“我听说…后天就要宣判了?” 染父有些吃惊地望了她一眼,随后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又说道:“谢谢,我先走了。” 流年一路回到之前的走廊,脑子里想的莫不是染父最后的那一叹气,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有脚步声渐近,一抬头,只见伊落落一面擦着脸上的眼泪一面走,见到她,也只是说了句“我先走了”。 流年根本来不及回应,伊落落加快脚步逃似的离开了。她猜得到原因,大概她离开以后程冉明对伊落落说了些什么伤人的话。 回到病房,程冉明坐在那里,见她进来,依旧是面无表情,并没有出声。 流年虽然替伊落落难过,可是她却没有资格说程冉明些什么,程冉明之前说的也没错,并不是别人喜欢他他就要喜欢那个人,对他,对她都一样。 两个人静默地坐了一会儿,流年将先前剥了皮的橙子吃完,咬了咬牙,即使知道千不该万不该,却还是开了口:“程冉明,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程冉明听到这话,似是早已预料到了一般,头也没抬一下,只是轻哼了一声,“我还没那么大能力。” 他果然猜到了,她早该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 “我只…”流年想要解释什么,却被程冉明生硬地打断:“就算我有这个能力,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呢?” 流年低了头,声音弱了下去,底气明显的不足,“我只是除了你,再想不到第二个能帮我的人。” 听到这话,程冉明猛地抬起头望向她,心里滋味难辨。 她这算是示弱吗?满身是刺的刺猬向他示弱,却是为了那一个人! 他不知道该喜该悲,她终于想到了他,可那只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 七年前她走投无路找到他的时候,她所说的便是这样的一句话,那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但现在… 程冉明缓缓阖上了眼,“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流年警惕地望向他,那份戒备刺痛了程冉明。 他揉着额角,自嘲地一笑,过了片刻,他沉声说道:“我要你答应我,不能让染止墨知道是你想要救的他。” 流年看着程冉明,怔住了。 程冉明却并不肯就此放过她,低沉的声音继续:“如果有人问起,我会说我是为了程冉茵才会帮他的。” 病房里,流年只觉得寒意透心。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流年亦是沉了声调,蹙紧眉,她低声道。 “就凭你让我帮你”,程冉明望向她,目光锐利,“因为你根本就是别无选择!” 第17章 只要你说我就信(1) 因为只有你懂得我所以你没逃脱。 --------- 第二天中午,流年办了出院手续,回到家,流年照常打开电视看午间新闻,电视上,吴宝国慷慨激昂大讲特讲本市近来在反腐倡廉工作上取得的进步,并且向群众保证只要是损害了人民群众利益的官员,无论他在什么位置,都不会姑息。 这话分明就是针对染止墨说的! 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流年拿起来,是程冉明的电话。 “我在你楼下。” “我马上下去。” 再没有多余的话,流年挂了电话,拿起准备好的东西出了门。从车窗处将东西递给程冉明,流年轻声道:“谢谢。” 程冉明接过东西,看了一眼,说道:“这几天你小心点,这复印件一旦让他们看见,他们必定是要找原件的!” 流年微垂了头,抿了下唇,“我明白。” 没想到最后还是走到了这步,尽管染止墨特意嘱咐她不要这样,她还是要拿父亲留下的东西去做交换。 这不是道选择题,她也许会因此多几分危险,可是如果不这么做,染止墨有可能真的就要受这莫须有的罪名。 程冉明办事效率非常的高,晚上的时候,流年就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他说:“邵启仁说他要好好考虑一下,他答应先让染止墨取保候审,至于其他的,他还要和其他人商量。” 流年冷笑一声,“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他如果不放过染止墨他就是染止墨的陪葬品,取保候审…缓兵之计?” 程冉明轻哼一声算是对她所说的肯定,随后又补充道:“他大概是不甘心,缓兵之计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他还想要找到原件解除这次危机,你小心点!” 半天之内,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和她说“小心”这两个字了,流年心中微酸,轻声道:“我明白。” “还有,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心中的酸意愈甚,流年咬住下唇,半晌,才再次说出那三个字:“我明白。” 焦急地等待,流年终于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在新闻里看到了染止墨取保候审的消息。 电视上是染止墨从看守所里出来时的场景,许多记者一起围了上去,流年紧紧地盯住屏幕,极力想要在看些人头中看清染止墨,他的面容有些憔悴,记者争先恐后的问了很多问题,可是染止墨始终冷着面色,一言不发。流年看着屏幕上染止墨抿住双唇的样子,只觉得他似乎憔悴了许多,同时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还好,他看起来一切都还好。 手机的铃声在此时突兀的响起,流年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号码,当即愣住。 竟然是染止墨! 流年只觉得心跳加速,心里满是忐忑,又隐隐透着那么一点雀跃,她将手机拿在手里,却始终没有按下通话键。 他大概刚回来吧,现在找她要做什么? 铃声执着地响着,一遍又一遍,似乎只要她不接,电话就会一直这样响下去。 横下心,流年接通了电话,有风声从听筒里传出,流年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轻:“喂。” “可以出来一下吗?我在江边等你。” 他们两个并没有什么“老地方”可言,江边的大桥算是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常去的地方,流年赶到那里的时候染止墨已经到了,他靠着护栏而站,江边的风吹起他的衣摆,她走近,只觉得他脸上的疲惫那般的清晰。 流年觉得心一阵紧缩,她心疼地想要伸出手去抚平他凸起的眉心,最终却只能用再平淡不过的声调说:“这么着急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她将头偏向一旁,不去看他,就好像不想看见他一样。 鬓边的碎发被人轻轻理到耳后,那人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耳朵,痒痒的,她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想要逃开。 “流年,你去做了交易对不对?”他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小时候她一不小心弄脏了他最喜欢的书,他想要责备却又不忍心。 流年差一点就落下泪来,却强忍住,睁大眼睛,任由风吹干自己的眼窝。 “什么交易?”她蹙起眉,装出奇怪的样子。 “你拿你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去找他们做了交易对不对?不然他们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让我取保候审的!” 流年的表情近乎吃惊,“什么交易?什么我父亲留下的东西?我父亲留下什么东西了?他们?他们又是谁?” 染止墨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他看着她,直接地问道:“流年,你想隐瞒什么?” “我想隐瞒什么?你想说什么啊?你总不会觉得你取保候审和我有什么关系吧?” 染止墨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她。 她像是觉得可笑,真的笑了一声,“你给我打电话的前一分钟我才看到关于你取保候审的新闻,才知道你出来了的,你太高估我了,我要是有这个能力,当初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父亲被抓了!” 她的话里带着一种嘲讽的意味,那种刻意的嘲讽让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了。 夜风很冷,寒意渗入身体,流年僵直了背脊,逼自己不要再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来。 不知道过了过久,她听到染止墨的声音有些干:“真的…不是你?” 她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脑海中却回想起程冉明的声音: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流年咬牙,狠心道:“当然不是我!” 他仔细地分辨着她脸上的每一个变化,像是想要看出这话的真假,流年迎着他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坦然一些,最终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打扰了。” 流年费力地攒出一个笑,“没事,你能出来我还是替你高兴的。” 她就这样笑着,像是什么都不曾在意。 他皱眉,片刻之后转身,离开了她的视线。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好像想要哭,却哭不出来,索性就笑了,她向前两步走近江边的护栏,看着映着灯光粼粼的江面,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得护栏的那边像是另一个世界,爸爸、妈妈都在那里,可是只有她去不了。 在江边吹了会儿风,心情总算平复了些,叹了一口气,终于决定离开,却在转身的一刻愣住。 染止墨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还以为他早就走了,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用询问的目光望向他,只听他出声道:“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他坚持道:“天已经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 她只好答应,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便向前走去。 刻意加快了脚步,为了避免肩并肩的尴尬,那样亲密的姿式,现在对于他们而言却更像是一种难堪。 一路沉默,终于到了楼下,流年再顾不得许多,又说了一次“谢谢”,便匆匆往楼里走。 心跳很快,一下有一下,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可是越来越远,他并没有拦住她,进了楼,她已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 走到家门口,她习惯性地掏出钥匙将门打开,然而要是转动的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飞快地拉开门,她打开灯,入目是一片狼藉,几乎所有的抽屉都是被打开的,里面的东西有的被扔了出来,有的横七竖八地躺在抽屉里,陶瓷的花盆被摔碎在了地上,里面的泥土落在地板上,花甚至被人踩过,地上连落脚的都没有,流年看着这样的场景心中一冷,她没有办法确定现在里面还有没有人,思索了一下,她转身下了楼。 没出楼门就看到了还站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染止墨,他见到她出来,显得十分吃惊,“怎么了?” 流年害怕他知道了自己家里遭贼,联想到什么,于是隐瞒道:“没事,我就是忽然想下来走走。”可是心里焦急,表情并没有做到自然,被染止墨察觉了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流年见瞒不过,只好说:“家里进贼了,你帮我报警吧。” 警察很快就到了,勘察了现场后,问流年道:“你发现有什么物品丢失了吗?” 家里并没有存折什么的值钱的东西,流年看了看,虽然损坏的严重,但东西并没有少什么,流年刚想要摇头,忽然意识到如果说什么都没有丢的话这就不是一起普通的入室盗窃,那些人进来肯定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警察必定会问她她觉得那些人是要找什么,言多必失,更何况还有染止墨在,她不能让人察觉到那账本的存在。 于是撒了谎,“丢了一张存折。” 和警察去警察局做了笔录,警察问了一些问题,关于存折的那些流年语焉不祥。 从警察局出来,染止墨还在等着她,见她出来,问道:“我送你吧,你去哪里?” “回家。” 他直白地问道:“你那里还能住吗?” 她微抿了唇,犹豫了一下,“那我今天晚上去伊落落那里就好,她家离这里很近,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染止墨却固执地不理会她后面的话,“给伊落落打电话了吗?” 她无法,只好拿出手机拨通了伊落落的手机。伊落落在十分钟之后赶到,当看到染止墨的时候,她显得有些吃惊,却只是礼貌地问了声“学长好”。 染止墨冲伊落落点了下头,又对她说道:“流年交给你,我先走了。” 离开的那一刻,他望向流年,墨黑的眸子里似是藏着许多话,然而一瞬之后,他只是离开。 和伊落落说了自己家里进贼的事情,伊落落显得十分吃惊,尤其是当流年说自己家里已经乱七八糟无处落脚,要在她家借宿一晚的时候,伊落落眼睛睁得都快圆了。 “你丢什么东西了吗?” 流年起先觉得对伊落落并没有么好隐瞒的,摇了摇头,可是紧接着又赶紧点头,开口道:“丢了一个存折。” “上面有多少钱?” 流年拿出刚才应付警察的那一套:“一万多吧…” 伊落落不以为然地哂笑一声,“进你家的贼也真够累的,把你家翻的都没法住人了,结果只找出来一张一万块钱的存折…” 的确没有什么信服力,恐怕刚才那些警察也是这么觉着的吧! 念头一转,流年忽又笑了:“有你这样的朋友吗?居然盼着我丢东西!” 第二天一早,流年就被手机的电话铃声吵醒了,流年迷迷糊糊地按下通话键,讲电话拿到耳边,“喂”了一声。 电话里传来男子的声音:“喂,流年吗?我是你邵伯伯。” 睡意一下子去了一半,流年坐起来,小心地问道:“邵伯伯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更多的绕什么弯子,“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找你谈谈。” 这通电话为了什么流年心里自然猜得到,邵启仁看到复印件的时候大概就明白原件在她那里了,这样陈年的账目,除了作为贪污犯女儿的她以外,又还有什么其他人能拿得到? 所以昨天晚上她的家里才会失窃,可惜他们并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于是邵启仁今天只好给她打了电话。 其实这话谈或者不谈,结果大概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流年自然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可邵启仁毕竟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她总归希望这件事能够有个善终。 于是答应了:“好,就在上次您约我去的那家咖啡店吧!” 见到邵启仁的时候,流年只觉得他比上次似乎苍老了许多,他本是望着窗外的,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对她说道:“你来了!坐吧!” 十分安静的店里,有舒缓的音乐缓缓淌过,咖啡喝到一半,邵启仁终于开口道:“当年事发前,你父亲就是在这里和我见了最后一次面的,他特意嘱咐我,让我替他照顾好你和你母亲。” 流年放下咖啡匙,“当年我父亲大概是觉得他横竖都逃不过了,不想再让你们搭上性命才会一个人扛下所有的吧…只可惜,最后他走了,母亲也跟着走了…” 有片刻的沉寂,流年低了头,却听邵启仁认真地说道:“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父亲,没有他恐怕我现在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叙旧并不是他们今天的目的,邵启仁说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要用他与父亲的旧情说服流年交出账本原件罢了。 这一点流年自是明白的,疲于这样无休止的绕圈,流年直接点破主题:“邵伯伯,我并不想为难您,我只是希望您能放过染止墨。” 邵启仁眉头紧锁,“流年,你为什么还在替那小子说话?如果不是他和他父亲,你父亲也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 那是流年最深的难堪,她呼出一口气,偏了头,静默许久,半晌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般的暗哑:“当年的事是我父亲他自作孽,怨不得别人…” 邵启仁看着她,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流年深吸了一口气,“邵伯伯,其实我真的不想伤害您什么,我只是想请您放过染止墨,无论如何,我还是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只要您答应我,您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给您的!” 流年的固执邵启仁还是知道的,看着流年带着恳求的目光,良久,邵启仁长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答应:“罢了,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我按着你希望的去做就是了。” “谢谢。” 流年道了谢,没过多久也就告辞离开。外面的天有些阴沉,流年出了咖啡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总算,了结了。那个时候,流年还不知道,自己刚刚从一场劫难中逃脱。 流年走了以后,旁边座位的两名男子走近邵启仁问道:“您怎么就这么放她走了?” 邵启仁放下口中的咖啡匙,拿起一旁的纸巾擦了擦嘴,半晌才开口说道:“算了,她毕竟是那个人的女儿,如果她真的会信守承诺把账本交出来,这个交易做了就做了吧。” “如果她不呢?” 邵启仁眯起了眼睛,原本敲着桌子的食指收了回来,手攥成了拳,有青筋凸起,却始终没有出声。 在这一刻,流年只觉得从后背有一股寒意钻入体内。 走出去没有多远,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竟看到一辆和程冉明的那辆车一模一样的宝马越野停在那里,还没等她走近,车上的人就已经下了来,就是程冉明。 “家里失窃了?”他问她。 流年点了下头,“不过还好,东西没丢。” 第18章 只要你说我就信(2) 程冉明却并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对她说道:“你那里不安全,这几天先去这里住着吧。” 其实,他才不关心那账本丢没丢,他关心的只是她有没有事,那账本就算丢了,于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的,不君子的想一下,他还可以省去一个情敌。 流年没有接,“不用了,我刚刚和邵伯伯谈过了,他们应该不会再…”她的话说完,就被程冉明冷着脸打断了:“你说什么?你自己去和邵启仁谈的?” 流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程冉明,随后点了点头,“是啊,我…”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如果他利用这个机会逼你交出账本你要怎么办?” 流年本能地想要反驳,然而却发现她竟然无话可说,如果邵启仁利用这个机会逼她交出账本…如果… 她想起刚刚没有几个人的咖啡店,想起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几名体形壮实的男子,想起自己…没有一点防备,如果邵启仁真的懂了这个念头,只怕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庆幸与后怕同时涌来,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程冉明被她气的没办法,还好她现在没事,不然… 也没什么不然了,既然已经这样,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转身就要上车,手臂却被人抓了住,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子,对方却没了抓住他手臂时的干脆,支吾了半晌,才说出了两个字:“谢谢…” 这却是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他说了声“不客气”,头也不回地上了车离开了。 检察院在两日后公布了调查结果,由于通过调查发现有大量的证据都是伪造的,证据不足,染止墨被当庭释放。 当天下午,程冉明带着流年和邵启仁见了面,流年当着邵启仁的面将账本烧了。 火焰将那些纸舔舐成了灰烬,火光渐渐暗了下去,流年站起身,对着对面的邵启仁说道:“邵伯伯,以后请好自为之。” 没了这个账本,他们也许以后就再也不会见到了,毕竟邵启仁是市里的高官,流年现在只是个在普通不过的民众。 检察院宣判不久后,染止墨就回到了市政府继续工作,吴宝国先前以为他肯定回不来了,新任市委书记肯定是自己,在媒体面前没有少说极具针对性的话,此刻见到染止墨回来,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案子的调查依然是由染止墨负责,沈辰迹下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先是说了些案子最近的进展,两个人私交很好,所以这之后沈辰迹又问起染止墨最近的情况,说了几句,沈辰迹笑道:“你是没看见当时检察长那脸色,谁也没想到你最后竟然会逆转!” 染止墨想起沈辰迹在反贪局,也许会听说些什么,于是问道:“对了,辰迹,你知道是因为什么有的这样的逆转吗?” “你不知道?” 染止墨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 “你竟然不知道!”沈辰迹显得格外难以相信,“我还以为是你安排的…” 染止墨苦笑了一声,“没来得及。” “听说好像和程家有点什么关系,我还以为是你事先…这就奇怪了,按理说程家应该没那么大的力量啊…” 程家?难道说这事和程冉明有什么关系?可是程冉明为什么要帮他呢? 染止墨本能地想到流年,可是与此同时,他想起那晚他问流年时流年的回答,其实他是不相信流年的话的,可是那时她的样子却容不得他不相信,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程家又为什么要参与这件事呢? 答案似乎在他回家之后揭晓了。 刚一到家,他就听到有谈话的声音从客厅里传出。许是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母亲从客厅里走了出来,见到回来,开心地拉住他对他说道:“止墨,你可回来了,冉茵都等你好久了!” 冉茵? 这两个字对于染止墨而言算不得熟悉,他思索了片刻才反应出原来母亲说的是程冉茵,可是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家,而母亲又对她这么用了这么亲切的称呼,毕竟她们之前连见都没见过几面的!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染母似是对他的说法不太满意,“止墨,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这次的事情能这么顺利的解决,还多亏了人家冉茵呢!” 染止墨停下了动作,着实吃了一惊。 染母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边往客厅走边继续说道:“你也真是的,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没搞清楚,还说那种话!听程家那个孩子说,冉茵这丫头那会儿为了救你可是没少奔波,你呀…” 后面的话染止墨几乎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站在客厅的门口,看着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像是不好意思的程冉茵,紧紧地蹙起了眉。 程冉茵…程冉茵…怎么会是她? 他之前甚至都没有将她纳入考虑的范围,可是…不得不说,如果是她的话,程冉明的确有理由动用程家的力量帮他,但同时,就如沈辰迹所说,他并不认为程家的力量强大到可以让他平安脱身。 应该只有流年的啊,只有流年那里有可能有让他们害怕的证据! 心里存着疑虑,一顿晚饭下来他说的话甚至不超过十句,只有母亲不停地夸奖着程冉茵如何如何懂事、有礼貌、落落大方,很显然,在到他们家的这一段时间里,程冉茵给他母亲留下的印象是很好的。 染止墨并不搭茬,只有在母亲非要他说话不可的时候才会发出“恩”或者“哦”的声音敷衍。 吃完饭后,程冉茵要离开,染母推了推染止墨,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让他去送程冉茵,他不好推脱,况且又有些事想要问她,于是穿上外衣出了家门。 程冉茵报了地名,止墨将车开到地方,停了下来。车里一时安静,程冉茵像是在想些什么,染止墨正要开口,她却抢先一步唤道:“染学长。” “恩?” “今天伯母的话你不要太在意,其实…其实没有那么困难,表哥他也帮了很多忙,伯母她夸张了,学长千万别当真!” 一句话,那么真诚,让染止墨正着要问出的话统统没有办法再说出口。 她这样,便是认下了帮他的事情,而这件事会有多困难,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如果说是程冉茵要帮他的话,程冉明会出手相帮倒也算是说得通,毕竟他们是表兄妹,而事实上,如果是流年…如果是流年的话,按理说,程冉明不仅不会帮他,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 更何况,如果真的是流年,程冉茵又怎么敢说是自己的功劳?毕竟流年怎么也不会容忍她抢功的! 难道…真的是真的? “学长…”看到染止墨像是陷入了沉思,程冉茵轻声唤道。 “我知道了,你先下车吧。” 程冉茵似是被他的语气伤到,低了头开车门出了去。染止墨却顾不得那么多,开了车直奔流年的楼下。 当手机突然响起来的时候,流年正窝在沙发里不停地调着电视频道,有新剧强势上映,许多台都在播着同一部电视剧,偏偏她不想看,只为那电视剧里两主角的青梅竹马。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害怕看到青梅竹马,那是从心底的抗拒,尤其是当电视上放着小时候的两个人承诺一辈子的时候,总是有液体从眼眶流出。 一辈子,太长了,在开始时就结束也许才能算的上是一种永恒。 被手机的铃声唤回了不知道在哪里飘荡的神思,流年看着茶几上不停闪着的手机,她就那么一直看着,那上面显示的名字代表着她此刻最想见却又不敢见的人。 记忆之中似乎曾经有那么一次,她像现在这样看着手机不停地闪却迟迟没有接起,那一次好像是因为他们刚刚吵了架,她赌了气成心让他着急,那一次,他气了、急了、恼了,可是最终找到她的时候却只是说:“静音了?下次别忘了常常看一下手机!” 他可以容忍她因为和他吵了架赌气不接他电话让他找了她整整大半天,却不能容忍她胡闹,和她吵架,这就是染止墨,他的理智和原则性,永远让她难以理解。 就好象现在,她又怎么会猜不到他给她打电话是想问什么,可是她的答案有那么重要吗?她说“是”或者“不是”,又能改变什么? 她望着茶几上的手机,等着它不再响起的那刻,然而一遍又一遍,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一连坚持了五分钟都没有要停的意思,流年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真是的,她忘了呢,那个人是哪怕她大半天不给他一点回音他也会坚持着找到她的人! 接、不接?像现在这样刻意地不去理会,其实也不过是一种拖延吧,既然是这样,也许彻底了断了也好。 伸手拿过电话,她按下通话键,“喂”了一声。 “我在你楼下。” 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那么好,流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了楼。 走出楼口的那一刻,她看到他靠着车子闭目养神,极为疲惫的样子,她心疼,可能做的却只是说:“有事吗?” 没有温度的话语,话一出口,她的心就不由得紧缩了一下。她看着那个人缓缓睁开了眼,望向她的眼神锐利如刀。 她几乎想要落荒而逃,可是低了头,她寸步未移,离开这些年,她学会了伪装,已不再是那个他一眼就能看穿的小丫头。 有脚步声响起,很慢,然而越来越近,她的心如鼓擂,不由得抿紧了唇,始终不敢抬头一下。 那声音最终停了下来,他就站在她面前,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向后退开一步,她装出烦躁的样子,仰起头又问了一遍:“有事吗?” 她听到他隐忍着深吸了一口气,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到底有没有去找过什么人、和他做过什么交易?”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真的笑了出来,“你不会还以为你无罪释放的事和我有关吧?” 他看着她,并不说话,然而神情却是默认的。 她微扬起眉看向他,用戏谑的语调问道:“我说你就信?” 面对她的戏谑,他没有过多的回应,只是极其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说了一个字:“是。” 流年怔在了那里。 那样的表情,仿佛面临着生死的抉择,那么长的时间,她其实不过是顺其自然,当什么东西摆在她面前,她不过是按照她认为对的去做一个选择,每一个选择似乎都不是那么的重要,她从没有像他今天这样的认真过。 只要她说,他就信…原来,已经做决定了吗? 所以才会这样着急地找到她,所以才会这样认真地说如果她说他就信,原来这意味着结束,如果她说“没有”,那么他大概回头也不会地离开。 终于还是到了这天。 她忽地舒了一口气,笑了,就像从前那样的没心没肺,她的声音很轻,然而每一个字却好像都要耗尽她全身的力量,她说:“我也希望我有那么大的能力。” 她回望向他,回应他的认真。连呼吸都不敢,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哽咽出声,让他看穿她的谎言。 她勉力牵起嘴角,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说道:“听说是程家那边帮的忙,我一直没多问,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帮你问问…冉明。” 后来,流年常常在想,如果不是最后那两个字,一切也许会不一样。 连呼吸都是疼的,流年却是扬着嘴角的,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她不计前嫌,可以再去找自己现在最亲近的人去帮他问问。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演技竟然可以这么好,她以为她是要哭的。 可是没有,对视的时间长达两分钟,她的眼睛里竟然一直是干的,到了最后,甚至微微扬起眉,看似奇怪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哪里脏了吗?” “没有”,像是终于不得不相信,染止墨的感觉不知是轻松还是绝望,“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了。” 流年笑开,好像一朵昙花,酝酿了那么久终于绽放,“别啊,我和冉明还等着你请客呢!” 他那样仔细地瞧着她,像是从来没见过,他的确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流年,那么的陌生,片刻之后,声音冷冷的,他答道:“有机会吧。” 她点头,“好。”笑容是那般的明丽夺目。 她就这么笑着看着他转身,笑着看着他离开,然而那笑容却也不过是一瞬的光彩,当他的车渐渐驶出她的视线,眼前渐渐模糊,有液体从眼眶中涌出,她止也止不住。 她蹲下去抱住膝盖缩在地上,在这宁静的夜晚放声大哭,像是离开了水的鱼,几番挣扎,几番不甘,然而终逃不脱死亡的命运。 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竟还能听到有小孩用稚嫩的声音问:“妈妈,这个阿姨怎么哭了?” 阿姨…这样的称呼… 偏偏这个时候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些过往,她想起第一次被人叫做“阿姨”的时候是在她高二的时候,那个时候,止墨已经上大学了,就因为这两个字,她心有不甘地和止墨抱怨了很长时间,不停地问他“我长的有那么老吗”,止墨被她磨得没办法,最后揉了揉她脑袋对她说:“你要是真的觉得心里不平衡,就叫我‘叔叔’吧。” 流年本能的想要说“好”,可是随即大叫道:“你占我便宜!”差辈了好不好! 止墨不由得会心地笑了出来,“你看,我被你叫的那么老我都不在意,不就是个‘阿姨’吗,被人叫的成熟点,有那么难过吗?” 她想要反驳,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话,于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身边的人轻轻地、像是感叹一般说道:“而且…我可是一直在等着你长大呢…” 她听到这话,猛地回过头望向说话的人,他的面上是满满的笑意,目光柔和,在那一刹那,仿佛有花盛开,流年的心里痒痒的。 如同被人当胸刺了一剑,流年只觉得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手攥紧胸口处的衣服,面色惨白,就像是心脏病发作的病人,路过的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担心地问道:“你怎么样?” 流年摇了摇头,扶着一旁的花坛,缓缓地站了起来,有人想要伸手相扶,却被她推了开,她艰难地向楼里走去,一步一步,很慢,却是那般坚定,再没有回过头。 今晚过后,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第19章 当初的誓言都颠覆(1) 随后的日子平淡的像是流水一般,每天去报社上班,到点下班,程冉明偶尔会来找她吃晚饭,都被她谢绝了。 伊落落有的时候会来找她,天南海北地侃,有一次也不知道怎么着说起了染副书记,伊落落小心翼翼地说:“对了,流年,前两天我看到…染学长和程冉茵在一起…” 流年顿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随后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继续干着自己的事。 其实,早该料到的。 只是上班的时候陈姐竟又将她叫到办公室,因为染止墨又继续接手洗黑钱那个案子的调查工作,陈姐要求流年继续接手采访染止墨的工作,只是这次,她并没有给流年准备好问题。 流年从刚开始听到要采访染止墨时就打算找理由推掉这个任务,她一直告诉自己等陈姐说完这句话就和她说自己不能去,一直这样想,然而当陈姐说完最后一句话问她“有问题吗”的时候,她竟只是摇了摇头。 原来她自己,已经舍不得放弃任何一次能够见到他机会。 报社新来的女同事和流年一起去采访,进了市政大楼,流年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染止墨的办公室,然而就在办公室的门口,她却忽然像是害怕了一样,敲门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同来的女同事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流年回过神,勉强地笑着摇了摇头,手落在门板上,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声音。 “请进。”熟悉的声音,流年依言拧开门进去,却在看到程冉茵的那一刻怔了一下。 后者微笑着向她点头致意,随后站起身来,对染止墨说道:“既然你有客人,我先走了。” 染止墨“恩”了一声,随后也站起了身,先是对着流年和另一名记者的方向说了句“你们先坐”,随后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要送程冉茵。 指甲扎入手心,钝痛的感觉愈盛,一旁同来的女记者并没有注意到流年的异样,好奇地问道:“咦,那个女的好面熟啊!” 流年不由得笑了一下,却是那般的勉强,“你什么时候成八卦版的记者了?” 女同事有点不好意思,却又犹自不甘地说:“可是真的很面熟啊!叫什么来着…” “程冉茵。”流年的声音很低,不用刻意,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得了重病的人,竟已虚弱至此。 然而正要离开的女子却还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于是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流年一愣,微微抬起头望向程冉茵,她像是奇怪一样问道:“怎么了?” “我以为你叫我…” “听错了”,流年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想要叫过你。” “可是…”程冉茵面露无辜的表情,思索了一下,却又像是豁然开朗,“大概是我听错了吧,对了,止墨说要请表哥吃饭,你也一起来吧!到时候我们打电话通知你!” 其中的炫耀太过明显,流年微蹙了下眉,随即淡淡地应了句:“再说吧。” 程冉明应该是没有告诉程冉茵那事情的内情,否则程冉茵不会像现在一样嚣张,又或许她真的觉得是因为她的原因程冉明才会出手帮染止墨。不管怎么样,都已经没有意义了,结果都是一样,也算是殊途同归。这样大概也好,染止墨那么精明的人,越多人知道内情就越容易让他发觉。 程冉茵走了以后,流年照常开始采访,同来的女记者却变得安静了许多,在报社里那记者也许听说过她认识程冉明,可怎么也想不到竟能和染副书记这里也沾上点关系吧。 二十分钟的时间,流年没有一秒不是提着心过的,每一秒都觉得是那样的漫长,可是却又希望它再漫长一点。 采访结束,流年说了句“感谢您的合作”,然后收拾东西离开了。一个“您”字,已经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距离。 她能感觉到染止墨与之前细微的变化,大概是真的决定结束了,才会那样刻意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记得他曾说:“流年,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头,身后总有我。”如今的他,依然还在她的身后,却已不是她一回头就能看见的了。 出了市政大楼,同来的女记者才似乎真的放松了下来,舒了一口气,尽量压低了声音抱怨道:“原来看电视的时候觉得染副书记很温和,可是今天觉得染副书记好严肃啊!”顿了顿,又问:“对了,苏流年,你原来是不是也认识染副书记啊?” “只是见过,和你现在差不多。”她撒了谎,像之前一样。 “这样啊”,女记者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因为认识程冉茵然后认识的染副书记吧?” 恰好说反!然而流年却什么也没解释,点了下头,算是同意。 女记者又继续感叹:“哎!真是没想到染副书记和程氏少总的表妹竟然是一对!” 流年再做不出任何回应,心里已说不出什么感觉。 关于请客的事流年本来只是顺口和染止墨说的,没想到最后竟成了真!周六下午五点,她接到程冉明的电话让她出去,她上了程冉明的车才知道竟然是程冉茵张罗着请客去本市最好的ktv。 那家ktv在本市的另一边,离流年家很远,再加上想到自己他们四个人呆在一间房间,必定是两两坐在一起,染止墨和程冉茵、程冉明和她,想一想,胸口就闷得慌,流年不想去,可是已经上了车,程冉明不会再给她商量的机会了。 还好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糟,跟着程冉明到了包厢门口,流年的心里不安极了,然而包厢门被推开的一刻,流年看到这是一个大包,里面不只是染止墨和程冉茵,心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尽管进了屋发现徐佳也在这里,流年还是觉得这要比让他们四个单独坐在一起要好得多。 程冉茵对屋里的人一一作了介绍,来的大多是她的同学,流年微笑着一一握了手,听着程冉茵对他们介绍她说是程冉明的女朋友,流年一句话没说,只是禁不住将视线移向染止墨,不经意间四目相对,她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偏了头。 也不知是为什么,徐佳看上去和程冉茵很熟的样子,常常会和程冉茵说笑,但流年能够很明显的察觉到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睛会向染止墨和程冉明的方向瞟。 流年在心底是厌恶的,伸手拿起杯子喝水,徐佳却在这时转过头来像是刚看到流年一样,激动地说:“对了,你们都不知道吧,苏流年唱歌特别好!” 流年猜到徐佳心中所想,大概是觉得上一次只是碰巧,徐佳不相信她唱歌真的好,所以想要借这个机会让她出丑。 程冉茵像是有些很感兴趣,有些吃惊地说道:“是吗?上学那会儿流年可是一直声称自己五音不全的啊…” “那是她的谦词,上次同学聚会,苏流年可是半首歌惊艳全场!” “真的吗?”程冉茵望向流年,“唱的那么好的人可不能放过,来来来,大家欢迎苏流年给我们献唱一曲!”说着,她带头鼓起了掌。 今天来的两个重量级的人物,一个坐在她的身边,一个是她的表哥,她算是这个屋子里的女主角了,自然一呼百应,大家都一同起哄。 流年摇手想要推脱,可是程冉茵才不管她愿不愿意,竟然直接替流年点起歌来! 熟悉的音乐声响起,流年看向显示屏,上面的三个字让流年有一种仿佛从悬崖上摔下去的感觉。 《忘情水》,流年没有想到会是这首歌。 她明白程冉茵的意思,程冉茵要她忘情,要她离染止墨越远越好,可是程冉茵不会明白这歌于她和染止墨的特别,当初的玩笑,一语成箴,偏偏那时还有人曾被她气到,逼着她说“这辈子都不敢忘”。 这辈子,她说的太轻松了,所以现在才会有这样沉甸甸的感觉。 依旧是下意识地望向染止墨,然而那人不愧是在官场混迹这么久的,她根本就看不懂他在想着些什么。 看不懂,于是不看再去看。程冉茵催着她拿话筒,她蹙了眉,不愿,可是话筒还是被人强塞给了她,她抬起头,是程冉明。 如果是别人,她可以有千百种借口推脱,但偏偏是他。 他在逼她,可是她只有顺从,她欠了他那么多,她允诺了他那么多,如今到了偿还和兑现的时候,她却开始犹豫,不应该的! 字幕一句句翻过,流年跟着调,一句句地唱,不大的声音,却在众人的静默中那样的明显。 “给我一杯忘情水,换你一生不流泪…” 很干净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是在嘈杂的ktv包厢里会出现的声音,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其他人都与她无关,其他人都只是过客,她也只是其他人的过客,像风,抓不住,却惹人心疼。 一首歌唱完,包厢里有三秒钟的安静,随即爆发了掌声和叫好的声音。 气氛变得有些不一样,徐佳和程冉茵那里一时没了言语,流年将视线转向程冉茵身边的染止墨,对方也正看着她,眸色如墨般深沉。 这之后不久,徐佳就端起杯子,看上去格外热情地说:“这可是天后级人物啊,来来来,大家赶紧敬天后一杯酒,过了今天可就没机会了!” 她的目的流年自然清楚,连忙摆手说自己不会喝酒,这话自然不是说给徐佳听的,只是希望屋里的其他人能饶过她。 哪知徐佳变了语调说:“酒有什么不会喝的,一张嘴倒进去不就完了?还是说你瞧不起我们,明明酒量好的很,却不想和我们喝,就像唱歌一样,明明是天后,硬说自己五音不全!” 话说到这地步,推脱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流年只好硬着头皮拿起酒杯,徐佳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啤酒,流年本想咬着牙喝这一杯就算了,徐佳却不肯这么轻易放过她,拦下她要和其他人碰杯的动作,说道:“流年啊,冉茵和我这两杯你可得单喝!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可真是不够意思,藏的可够深的啊!今天这么多人在这儿,我也就饶了你,不给你整什么白的洋的了,就这么几杯啤酒,你可得给我喝干净,不然就是瞧不起我啊!” 流年看着手里这杯金黄色还冒着气的液体,其实很想说我就是瞧不起你了又怎么样,可是这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两圈,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很多年前,也有她被逼着喝酒的时候,那个时候冷着脸替她挡下来的人,此刻却坐在另一个沙发上冷冷地望着她,她还有什么资本任性? 仰头径自将酒灌了下去,很苦的味道,一直苦到心底。 有人点了《眉飞色舞》,伴随着动感的音乐,包厢里又渐渐热闹起来,有人唱歌,许多人就围着那人跳起舞来,流年被迫灌了几杯酒,此时头疼得厉害,偏偏还有人来敬她,她拼命推脱,可是那人却十分执着,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流年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伊落落的电话,问她在哪里,流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回答说:“在城西的ktv,你也来吧!来唱歌!” 正赶上唱歌的人大声喊了一句:“现在就要自由。”随后是众人的欢呼声,包厢里吵闹极了,伊落落在电话那边显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问道:“什么?” 在那一刻,流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是喊出来的,“我说,在城西的ktv,你也来吧!来救命!” 说到最后两个字,她禁不住加重了力道,一句话说出来,包厢里忽然安静了。 挂了电话之后,流年发现大家几乎都在看着她,她猜到这是为什么,若无其事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用不明所以地表情回望向其他人,无辜地问道:“怎么了?” 众人看了眼流年,又看了眼她身旁面色难看的程冉明,纷纷摇了摇头,“没事没事,接着唱歌接着唱歌啊!” 伊落落是在一个小时以后赶到的,进了屋,见到程冉明也在这里,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流年将自己的地方让了出来,说了句“我去拿水”就出了包厢。 在外面转了一圈,流年愈发不想回去,用托盘端着几杯水进了屋子放在茶几上,流年又借口去卫生间出了来,不过这次她并没有打算再回去,直接说要离开倒未必能走的了,反正里面的人大多和她没什么交情,随便他们怎么想去吧。唯独想到程冉明会生气的时候流年不由得头疼,他一定会气极,可是如果跟他说她要离开,只怕她没有办法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也只能过后再解释了,希望还能解释得清。 这家ktv在的地方有点偏,流年本想要打车离开,等了许久却等不到空车,只好自己向前走走。 晚风有点凉,流年走在街上,不停地望向四周,寻找着路过的空出租车。忽然间,有一辆车停在了她的旁边,她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却看到摇下的车窗露出了染止墨的脸。 “上车,我送你回去。”他微偏了头看向她,连眸光都是冷的,就好像真的只是碰巧遇到,见她一个人可怜,于是好心带她回去。 流年微微咬了下下唇,想要拒绝,却被他抢先一步开口:“这里离你住的地方有多远你该清楚,你如果觉得你运气好到可以等到一辆愿意拉你的空车,你就继续站下去。” 短短几秒钟的思索,流年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拉开车门上了车,她不知道为什么染止墨会在这里时候一个人出现在面前说要送她回家,可是他就是出现了,她没有理由傻到为了装什么清高,一个人在这么冷的天里站在路边一个晚上为了等一辆空车。 车上的暖气开得很足,可就是太足了,在这一片静默中,流年竟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 染止墨自她上车开始就再没有说一句话,她起先搜肠刮肚想要找出一个可以开展的话题,缓和一下气氛,可是还没等她想出来,她却忽然感觉到车速明显变快了。 她望向车外,发现旁边的一辆车像是在与他们争快一样,而染止墨竟真的接受了挑战,踩深了油门,加速开车向前。 明明是城市的普通道路,只是因为晚上车少一些,染止墨竟将车开到了一百八的速度,流年从来都知道他开车技术好,可是她更知道的是他以前从来不会和别人飚车! 第20章 当初的誓言都颠覆(2) 大学的时候,朋友飙车,常常会有人想要叫上他一起,齐立光为此没少做染止墨的工作,然而最后的结果常常是她恶狠狠地瞪着齐立光,悍妇一样地手叉腰,凶巴巴地质问道:“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养我啊?” 流年一问这句话,齐立光就气短,立刻蔫了,他要是敢欢快地说“我养”,立刻会收到染止墨的冷眼外加流年高喊:“情杀啊情杀!原来想害死我们家止墨然后再霸占我…”那表情就好像被强强去压寨的小姑娘,其他的人必定会笑作一团,唯有齐立光额上青筋凸起,敢怒不敢言。 可是现在,他在做什么?一向被人认为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与冷静的染止墨现在在做什么? 只是因为路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挑衅,他竟然在做自己从前一直都是拒绝的事情! 思绪被骤然打断,流年差点一头磕到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只因车子忽然转了一个弯,惊魂未定的流年尚来不及舒口气,紧接着又是一个急转弯,车速却丝毫未减。 几个红绿灯下来,另一辆车已经不见了踪影,将车开到路边,染止墨踩下刹车,将车停了下来。 突然是肯定的,好在流年一直绷紧神经,所以这次急刹车也没有伤到哪里。流年拉开车门就下了去,扶住路旁的一棵树,大口地喘着气,好不容易平静下了心跳。 驾驶座上的人也下了来,不同于她的狼狈,他只是那样靠着车门,拿出了一根烟点了着。 那样的感觉差极了,原来已经不只是飙车了吗?竟然连烟都… 流年禁不住闭了闭眼,当初…再一次想起当初。 她记得那时他身边的朋友都开始抽烟的时候,她曾经咬着牙告诉他:“你敢和他们一样试试!到时候黑心黑肝的,我可不会要你!” 他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不会的,肯定不会和他们一样的,除非哪天你真的离开了,到时候我太难过倒是没准会试试这种‘麻醉剂’…” 她记得那时她特别自信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那得了,这辈子你没希望了!” 可是现在…她不由得怀疑起当初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自信,怎么就那么相信这一辈子都会像当初那样,一直一直,直到最后一刻? 她偏了头不敢再去看,生怕一个忍不住,自己会真的哭出来,烟的味道渐渐向四周飘散,流年躲也躲不开,索性回到了车上。 车里很暖和,还有她熟悉的他身上特别的味道,流年等着染止墨抽完烟,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竟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竟感觉有阳光照在自己的身上,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就被外面明亮的光线逼得不得不合上。 用手挡在眼前,流年睁眼直起身,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在染止墨的车上,然而转头看向一旁,司机座位上空空的。 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她透过窗户望向外面,看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开到了外滩,她推开门下车,目光搜寻着那个人的身影,很快便看到了那个人正站在不断涨退的海水边,望向远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海风吹起她的头发,带来大海的声音,还有一股清新的味道,虽然带了那么一点点鱼腥味。流年看着他站在初升的太阳的光辉中,背影挺拔卓然,忽地,扬起了嘴角。 前面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这时转过了头来,见她下了来,眸色深沉,然而终还是默然地走到了车的另一边,低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收回已经一点点绽开在嘴角的笑意,他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径自上了车。 她只是不知道,他明知结局在这之前就已经定下,不可逆转,可还是忍不住将她扣在了身边,只是这样的一晚,他看着她的睡颜,明知道那不再是属于自己的,从此以后,就连强留都没有机会了。 这片海滩是很久前流年一直说要让他带她来的地方,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如愿,每一次定好要过来,总是会遇到意外,后来她离开了,他一个人常常会来到这里,看着这片那么多年未曾变过的海,想,如果她在就好了。 他承诺她一起来这里,承诺了那么久,在今天终于兑现了这承诺,可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时间尚早,路上的车很少,很快就到了流年的楼下,流年和之前很多次一样,说了声“谢谢”,推门下车,然而却连声“再见”也没有说。 不是忘记,只是说不出口,再见到他的身畔依偎着别的女子,那样的再见还要它干什么呢? 这天之后连续一个月果然没有再见,只是听常常会听到报社里的其他人说起他,说起他负责的案子,她在一旁静静的听,说话的人声音很低,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耳听着那微弱的声音,邻桌的同事林音看到她这样,总是要笑出来,对她说:“流年,你又在发呆了!” 流年假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低头望向自己手中的笔,那声音已经听不见,她却止不住自己的思绪,总是忍不住在想:他在做事的时候会在想什么? 各个报社的记者拍到染副书记和程家表小姐在一起的时候照片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偶尔还会有程家表小姐挽着染副书记胳膊的照片出现,记者采访程冉茵的时候她曾说“我和止墨认识很久了”,记者由此有了猜测,一时间,本市各大报纸全部都登了关于染、程二人关系的猜想。 那是流年刻意回避的东西,然而旁边的林音却很关注这些新闻,有的时候会叫流年过去,指着那些照片说:“流年,你有没有觉得染副书记的表情好淡漠,一点也没有和女朋友在一起时该有的样子?” 流年记得自己当时好像笑了一下,多么的奇怪,她还以为自己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的! “没准人家的风格就是那样的,你瞎操什么心啊?” 微眯了眼,调笑间眸中的光芒黯淡,林音却并没有注意到,而是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也是,对了,我听说程冉茵虽然和染副书记认识很久了,可是之前好像因为染副书记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两个人一直没有在一起,如今他们也算是修得正果了。” 流年全身一僵,却还是要硬装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人家的事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难不成你看上了…染副书记不成?” 中间的一个停顿,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人才好,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可笑,这世上竟还有像她这样和同事开自己前男友玩笑的人! 林音倒是十分不以为意,“你去问问这办公室里有几个女的不喜欢我们高大威猛英俊潇洒的染副书记!不过喜欢归喜欢,我还是很清楚自己没那个命的,和染副书记在一起的,也就只能是像程冉茵一样的大家小姐吧!” 流年依旧是笑,一言不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过三位数的衣服,余光瞥见照片中他身上的阿玛尼,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中午临下班的时候,主编陈姐忽然把她叫到了办公室,说是有任务给她。 桌子上放着一个咖啡壶,陈姐拿出一个杯子递给流年,“这是我刚煮的咖啡,你倒点尝尝吧。” 流年没有接过杯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了,有什么事您就说吧。” “我也想有什么事就说,可是有个文件忘拿了,你先喝杯咖啡等我下吧,我很快回来。尝尝看我煮的咖啡吧,不许浪费!”说着,她拿起咖啡壶直接倒了一杯咖啡递给流年。 陈姐这么说,流年也不好推拒,只好说了声“谢谢”然后接过,其实她想要谢绝并非是因为客气什么的,只是因为她已经很久不喝咖啡了。 离开的那么多年,睡眠本就不好,最初的时候甚至常常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望就是一整个晚上,她将自己那时的状况定义为发呆,可是发呆的时候,想的最多的就是他,因为想起他,一个晚上都是清醒的。 咖啡这种东西她更是不敢沾,于她而言,他比咖啡更有效。 陈姐回来的时候流年面前的杯子没有被动过,见这情景,陈姐似是有些不高兴,“怎么不喝?我煮的咖啡很难喝吗?” 流年赶忙摇头,拿起杯子抿了两口,接着问陈姐找她来什么事。陈姐却似乎对那杯咖啡十分在意,看着那液面高度并没有怎么变的咖啡,语气坚决地说道:“你把咖啡喝了我们再说!” 对于陈姐的坚持,流年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因为自己将这咖啡搁置不喝让陈姐误当作她以为咖啡不好喝了,毕竟对方是领导,自己怎么也要给些面子的,于是端起咖啡喝了下去。 放下杯子,陈姐微笑着递过纸巾,流年接过擦了擦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我们来说下你之前交来的那个稿子吧。” 流年点头,正要集中精力去听,哪知头却越来越沉,眼皮也越来越抬不起来,她伸手去揉眼睛,可是头却越来越低,直到碰到了桌面,寻到了一个支撑物,她所有的反抗都进行不下去了,就想这样睡过去,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这么想睡,只是在失去意识前的一秒,不由得在心里叫了一声“糟糕”! 接到程冉明打来的电话时,染止墨正面无表情地翻着报纸,目光忽然停留在角落里的一个豆腐块上,不是因为它的内容,只是因为在文章的最后有几个字:苏流年报道。他在一个版面密密麻麻的油墨字中一眼就扫到了这不起眼的几个小字,不过是几秒钟的停留,他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翻了面,然而就是这几秒钟的停留,恰恰泄露出了其中的不同。 后面是体育新闻,染止墨的目光在上面扫过,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刚刚看到印着苏流年那个名字的那个地方报纸有微微皱褶,不知怎的,他竟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听到电话响了,染止墨下意识地伸手拿起并按下通话键,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他略微有些吃惊,他没想到竟然会是程冉明的电话。 虽然听说彼此已久、见过彼此很多面,但是两个人说过的话的句数屈指可数,如今这通意外的电话,程冉明想要和他说些什么? “你知道苏流年在哪儿吗?” 程冉明开门见山的一句话让染止墨不由得蹙了蹙眉,“不知道,苏流年她的下落,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了吧?” “你不知道?”程冉明声音听上去十分焦急,“该死!染止墨,苏流年很有可能被人绑架了!” 所有的冷静在这一刻消失不见,染止墨一下子从椅子上起了来,“你说什么?” “我到处也找不到苏流年,结果刚刚有人告诉我,在报社门口看到苏流年被一个女人拖着上了车,你之所以被无罪释放是因为苏流年用她父亲留下的账本去做了交易,这很有可能是对方的报复!” “什么?”染止墨的手紧紧捏成拳,可是片刻之后,他强压住震惊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之前我问了苏流年很多次,每一次她都告诉我与她无关!” “那是因为她来找我帮忙的时候我要求她不能让你知道!” 一句话,咬牙切齿,“程冉明,你混蛋!” 其实早该猜到是这样的,早该猜到的不是吗? 他骂程冉明混蛋,他自己也没有好哪儿去!竟然真的…她说,他就假装自己相信了,直到今天… 那天晚上,那个傻丫头,那个演悲剧都能笑场的傻丫头将自己伪装的那样好,那样笑着对他说:“我和冉明还等着你请客呢。”他竟真的就信了,他竟真的转头就走,他竟真的头也不回,他没有办法想象那天晚上他离开以后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会哭吗?可是为他哭,是不是都会觉得不值得了? 他做了些什么呢?几天以后,当程冉茵说要请流年一起去唱歌的时候,他竟没有拒绝,他让她看着他的身边站着别的女人,他看着她站在别人的身边,怎么当时就是那样看着呢?怎么当别人逼她喝酒的时候,他就是那样看着呢? 她现在怎么样?她还好吗?被什么人带走的?如果… 他不敢想下去,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他几乎快要窒息了。 “程冉明,你知道吗,案子刚刚有了新的进展,如果…如果他们抓住流年,很有可能会要了她的命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在前两天刚刚得到消息,检察院那边找到了新的物证,案子可能很快就能定下来,所有牵扯在里面的人都别想逃,如果这个消息走漏了…那些人抓住流年… 该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流年? 对了! “摄像头!那个目击者是什么时候看到流年被拖上车的?那个时候路旁的摄像头里应该能找得到的吧,查摄像头也许能查出那车的去向!” 然而话音未落,手机“嘟嘟”两声,来电提示,染止墨接通,女人阴沉的声音传来:“染副书记,你大概已经听说你的初恋情人被人绑走了的事情吧?” “是你干的?”染止墨忽然明白了什么,那目击证人恐怕是她找来的,为了让他知道流年被人带走了! “没错,是我,听说染副书记近来案子调查很顺利,我特意献上一份礼物,不成敬意。” 果然是因为那新找到的证据,这女人怕是和案子牵扯到的那些官员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你要什么?”染止墨直接地问道。 “啧啧,听染副书记这意思,是要倾尽天下为红颜啊!”戏谑的语调又一下子变得认真起来,“证据,我要你新找到的证据!” 找到新证据这件事目前为止应该还是保密的,她又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检察院那边有他们的人? “那证据不在我这里!” “我知道,在检察院那里,不过我听说看管证据的那些人和副书记你都很熟啊!”女人冷笑了一声,“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这个时候如果我见不到我要的东西,那你也别再想见到苏流年了!” 可恶!染止墨的手紧紧地攥住,不等他开口,那边的女人就继续说道:“对了,染副书记好像和公安的人也很熟啊,不过,报警是个什么后果,你应该明白吧?就算我要下地狱,也会让你的小情人先下去探路的!”有片刻的停顿,随后又道:“这丫头现在还没睡醒,中午的安眠药用的有点多了啊…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招,可就不是安眠药了!你不用费心思找我,明天的这会儿,我会在城郊的ktv等你。” 之后听筒里传来了一阵忙音,染止墨挂断,眉心越发凸起。 第21章 连你的施舍都只会让人痛苦(1) 流年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很沉,缓缓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房间,屋子里很暗,只是从窗户处有月光照进,流年试图坐起身来,然而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着。 昏睡前最后的记忆是陈姐让自己喝了那杯咖啡,恐怕陈姐在咖啡里加了东西,可是陈姐把她绑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陈姐明明一直很照顾她啊?又为什么… 她试探地叫了一声:“陈姐,你在吗?” 门在此时被推开,陈岚走了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醒了?吃点东西吧。” 她说着,按下了灯的开关,这突然的光亮让流年一时适应不了,想要伸手去挡,手却动不了,只得紧紧地闭上了眼,有眼泪流出来。再睁开眼时,从门外走进来一名男子,手里拿着一个端盘,上面摆着饭菜。陈岚从男子手中接过托盘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走近流年,伸手解开了她手上的绳子。 “陈姐…”流年低低地唤了一声,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陈姐打断:“想问我为什么要把你绑到这里来?有些事情,你暂时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她将流年拉了起来,扶着她一点点跳到桌子旁边,看着流年坐在了椅子上,她又说:“你最好别指望能逃跑,这房子里除了我还有四个专门来看你的人,如果你敢跑,后果自负。” 流年微微地低了头,眼前的人和印象中的陈姐差太多了,印象中的陈姐对她虽然偶尔也会很严肃,可是从不会说出这样的狠话,她想起刚来报社时听人说陈姐可怕,如今她信了。可是如果这才是她的真实面目,那么之前她又为了什么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孔?她现在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记者,又有什么值得陈岚这么委屈自己的呢? 陈岚没再管流年,径自离开了房间,流年拿起筷子吃饭,然而胃口差的可以,没吃几口就又将筷子重新放下了。 绑架她为了什么呢?钱?难道陈岚因为知道她认识程冉明,想利用她找程冉明勒索钱财? 不至于吧!陈岚平日里的衣服大多都是名牌,身为知名报社的主编,怎么会缺钱到绑架的地步呢? 流年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她想过自己也许会被绑架,那是在她拿账本和那些人做交易的时候,她觉得那些人也许会逼她交出账本,因此格外小心,却没想到躲过了那时,这会儿却被熟人莫名其妙的给绑了… 等等!陈岚她…难道与那些高官有关系?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陈岚才再一次进了房间,先让人将流年的手重新绑上,之后用胶条把流年的嘴封了上,又给流年带了口罩和墨镜,流年猜到是要出门,却想不出他们要带自己去哪里,昨天才将她带到这里,就算只是勒索钱财也应该给些准备的时间啊。 上了车,车子一直往城外开,流年从窗户往外看,竟觉着这路有几分熟悉,车子停下的时候,那天程冉明带她来的ktv赫然在目。 流年更加疑惑,绑匪怎么会带人质到这种地方来?人那么多,万一被看到怎么办? 然而下了车,流年就被从一个小门带进了ktv,那么热闹的地方,这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乘电梯向上,陈岚将她带进了一个房间,让她坐在了沙发上,几个男人站在她的旁边看着她,陈岚拿着电话走到了房间外。 没一会儿,陈岚回来了,先是嘱咐她不能乱叫,随后将她嘴上的胶带揭了下来,又将她的手松开,从前面又绑了一遍,并用一件衣服搭在上面做遮盖。 “你绑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反正你马上也就知道了,告诉你也没关系,之前你用一个账本换出了染止墨,今天我就用你和染止墨换出另一个账本,如果不是你当初多事,我哥他今天就不会面对这样的情况了!”说到最后,陈岚已是咬牙切齿。 “你哥?”流年有些惊异。 “对,我哥,至于我哥是谁,你就不用关心了。” “他不会来的!染止墨不会来的!” 陈岚一愣,望向她,随后冷笑了一声,“你不会想告诉我你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这回流年愣了住。 “可是他已经来了。”随着这句话,陈岚将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那一瞬间,流年只觉得脑子里都是嗡鸣声,她直直地看着陈岚,“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陈岚不以为意道:“知道?知道什么?” 就是她这样的表情,让流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你什么都知道!” 怪不得当初得知她认识程冉明的时候,陈岚没有一丝惊讶;怪不得陈岚总是让她去采访染止墨;怪不得染止墨对她说小心周边的人…原来,他都看出来了,偏偏自己还傻乎乎地相信这世上还有真心对她好的人! “那又怎么样?”陈岚依然是不以为意,“你以为我会留一个闲人吗?九年前还有七年前的那些事,在新闻界混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以为离开七年再回来就没有人认得你了?别开玩笑了,你永远也没有办法逃避你的那些过去!呆会儿路上你给我听话点,不然…” 陈岚眼中的威胁流年悉数收到,却忽地平静了下来,似是漫不经心地回道:“不然你怎么样?” 陈岚冷哼了一声,没再理她,只是吩咐一旁地男子将她拉起来,带她出去。 出了房间,挂了几个弯,流年被陈岚带进了另外一个房间,陈岚推开门,流年看到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她进去,里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染止墨。 “东西带来了吗?” 听到陈岚这样问,染止墨举起手中的东西,陈岚冷笑一声道:“我怎么知道你拿来的是不是真的?” 染止墨微蹙眉,声音冷冷的:“除了相信你别无选择。”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此时比的不过是个人的能力已经所求的东西对自己的重要程度,不知道过了多久,竟听楼下突然传来了警笛声,陈岚一怔,厉声问染止墨道:“你报了警?” “想要把这东西拿出来自然要有个合理的理由,我只是告诉他们有人绑架了苏流年为了这个证据,至于是谁绑架的我并没有说过,相信从这里逃出去对于你而言应该不难吧?” 陈岚笑了一声,道:“我数三声,我把苏流年推出去,你把东西扔过来!” 染止墨应了,三声过后,两方同时动作,流年被陈岚推了一个踉跄,险险被染止墨接住。 陈岚在此刻闪身出了房间,并将房门落了锁,流年一抬头,只见染止墨的身后不知怎么竟也有个门,此时堪堪被人推开,一个黑衣男子手中拿着枪,正要瞄准染止墨射击的样子。 流年来不及多想,使出全身的力气撞开染止墨,“嘭”地一声,子弹射入体内,流年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只是拼尽力气对染止墨大喊一声:“快走!” 怪不得陈岚刚刚那么安心地离开了,原来早就安排了这样的戏码! 那男子见自己一发失手,正要准备来第二发,染止墨顺手拿起一个花瓶砸过去,那男子侧身闪躲,“哗啦”一声,花瓶撞在了墙上,碎了,不小的声音。 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敲着门喊道:“有人在里面吗?” 是警察! 察觉到这一点,那男子顾不得许多,急忙从来时的门逃了出去。 染止墨看着流年身下越来越多的血,暗叫一声“可恶”,飞快地将房门打开,抱着流年冲了出去,同时大喊:“救护车呢?救护车在哪里?” 此刻,流年已有些撑不住,见染止墨脱离了危险,便想闭了眼睡去,染止墨发觉了这一点,一面拼命地跑向楼下,一面对流年说:“不要睡!再坚持一下,不许睡!” 流年极为勉强地牵了下嘴角,嘴唇血色全失,却还强撑着说:“染止墨,到了医院肯定要签很多单子,比如…病危通知单什么的,你…”中弹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流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紧紧地抓着受伤那处的衣服,手上一片猩红。 染止墨见她这样,想到她刚刚说的病危通知单,不由得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低头对她说道:“别说话。” 流年却固执地在好不容易忍过这一阵疼痛后继续艰难地开口:“你…你当我…家属吧…” 在我死之前,止墨,当一次我的家属吧… 尖锐的鸣叫声划破夜晚的静谧,急救车一路飞驰到了医院,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流年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灯亮起,染止墨被拦在了门外,只得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面上有焦急之色,而更多的是一种担忧。 随后陆陆续续地有人赶到,公安局的人自然是要在这里等,程冉明、程冉茵都赶到了,甚至连他自己的父母都来了。 手术室外人影绰绰,染止墨忽然觉得有几分可笑,这么多人里,竟没有一个是她的家属。 她的家属…七年前,他到底是为什么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突然间,衣领被人抓了住,来者厉声责问道:“染止墨,你不是说会把她好好的就出来的吗?现在人怎么会在手术室里?” 众人见此情景都是一惊,慌忙上来拉架,唯独被抓着的人显得格外平静,不管程冉明如何地质问,他始终一言不发。 一旁的程冉茵也走了过来,试图让程冉明放手,程冉明却置若罔闻。她听说苏流年被染止墨送进医院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不明白苏流年怎么又碰到染止墨的,此时耐心不再,她不由的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染父染母连声附和:“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程冉明在此时突兀地冷笑了一声,“怎么回事?问你儿子吧!” 众人闻言,一齐望向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的染止墨,他却始终紧紧地抿着唇,不出一声。 如果不是从手术室里出来了一个医生,他们不知道染止墨会不会就那么一直坐下去,他的样子并不是颓唐,而是好像厌倦了什么。 医生对着他们这些人问道:“病人现在大出血,情况十分危急,谁是病人的家属,跟我过来签一下病危通知单。” 一句话说出来,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在这片安静之中,染止墨站了起来,跟着医生离开。 程冉茵试图去阻拦他:“苏流年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你去干吗?”然而染止墨却想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连头都不回一下。 程冉茵不甘心,还想要追上去拉住染止墨,却被程冉明厉声喝止:“够了,别再闹了!已经够乱的了!” “什么叫我闹?她苏流年不明缘由的躺在里面,凭什么止墨他就要守在这里,就要管她那么多事?止墨欠她的吗?”程冉茵不服的很。 得到的却是斩钉截铁的回答:“染止墨就是欠她的!” “这里是医院,要吵出去吵!”突如其来的一声喝止,众人转头,只见手术室门口站着一个护士,正一脸责怪的看着他们。 等到护士重新进了手术室,不管旁人再怎么问,程冉明都不肯再说下去了,他忽然明白了刚刚染止墨的心情,流年所做的那些,为什么要告诉给别人,让那些不相干的评头论足?更何况这里还有公安局的人在! 没过多一会儿,染止墨回来了,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那张脸上竟已有了颓败的模样。 “医生说什么?”程冉明焦急地问道。 染止墨竟难得地开了口:“过不了今晚,就过不了今晚了。” “你说什么?”程冉明额上青筋凸起,竟真的已经糟到了这样的地步!“染止墨,当初你说过什么?你告诉我就算是你死也会救她的,可是现在为什么在里面躺着的不是你!” “表哥!你今天简直就是莫名其妙!苏流年怎么样和止墨他有什么关系?” “我莫名其妙?你去问问染止墨,如果我莫名其妙,他会在这里一言不发吗?” 程冉茵听到这话,不由得急道:“止墨,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大声喧哗!”对话被手术室里再次出来的护士打断,染父愈发觉得事态严重,于是走到染止墨身旁想要让他去另外一个地方把事情解释清楚,染止墨却坚决地摇头,本是觉得连解释都是多余的,然而对方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最终还是开了口:“她没事之前,我哪儿也不会去的。” 染父似是被他这副执迷不悟地样子气道:“虽然苏流年出事了我们都很难过,但是她现在于你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普通朋友罢了,你这样让人家冉茵情何以堪?” “普通朋友?”染止墨冷笑了一声,随后微偏头望向一旁的程冉茵,语气里尽是淡漠,“她的事让她表哥来解决吧!” 染父气结,“你这是什么意思?” 染止墨却只是用手捂住了脸,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的样子。 程冉明明白染止墨的意思,半晌,只得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程冉茵,你跟我过来。”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我不去!”程冉茵的反应异常地强烈,她直直地看着坐在那里的染止墨,大声质问道:“染止墨,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的事让我表哥来解决?” “程冉茵!”一字一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是程冉明强压着的怒意。 “你别管我!我知道你们都向着她!”她的手指着手术室的门,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她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出事的时候,她会不顾自己安危去救你吗?” 手术室外陷入了一片死寂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人们听到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的人出声,那般的确定:“会。” 面对他这样的确定,程冉茵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她,现在躺在里面的就会是我,不,连躺在里面的机会或许都没有。” 程冉茵颤抖地更厉害了:“你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好再掩藏的了,程冉明代答道:“你还不明白吗?那件事根本就和你没有关系!” 程冉茵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眼睛里竟蓄了泪水,“你说什么?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的!” “对,我骗了你,在苏流年的力量不够,来找我帮忙的时候我逼她答应我不让染止墨知道这件事之后,我骗了你,让你误以为是因为你这一切才得以解决的。” 当这些被说明的时候,在场知情人的反应已不是“震惊”二字可以形容的了,手术灯恰巧在这时灭了,染止墨第一个发现,立刻站了起来,走到门前等待。 手术门开了,众人一齐涌了过去。染止墨焦急地询问情况,医生摘下口罩,严肃道:“血是止住了,但病人现在高烧不退,能不能熬过今晚,就看病人活下来的意志了。” 病人活下来的意志,真是简单的八个字,听到这八个字的时候,染止墨只觉得身上都僵了,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忽然就有些绝望。 他想让她活着,可是他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活着,他抱着她跑向救护车的时候,她说让他当她的家属,那是她未受伤时绝不会说出的话,那时的她其实没有想着还能再活下去了,不是吗? 如果…如果她… 她比他更绝望,不是吗? 流年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送到了重症监护室,一干人全被拦在了房门外,从玻璃向病房里面看,流年的面色惨白极了,嘴唇干裂发白,他就那样看着她,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哪一下没注意到,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她是那样贪玩的一个人,他记得当初有一次她的胳膊骨折了,住在医院里,忽然有一天,他来看她的时候她就消失不见了,屋子里空空的,他焦急地找到那时照顾流年的张妈,询问她流年的下落,可是张妈却告诉他她也不知道,只是因为流年闹着要吃梅子,她便出去给流年买,回来就看到他站在这里。 他一下有些慌了,想要冲出去找流年,然而到了门口的时候却看到她眉眼弯弯地站在那里,看到他着急的样子竟笑了出来,她问他:“你要去哪里啊?” 止墨那时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见她一点事没有,一副捉弄人的样子,便转身走回了屋,没有理她,流年也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了,跟在他后面边往屋子里走便问:“你生气了?” 他没有理她。 “你真的生气了?” 他还是没有理她。 她伸手从后面捅了他一下,“你怎么那么小气啊?” “我一直这么小气!” 流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过了,想要道歉,可是那话卡在嗓子里半天,磨蹭了许久,愣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你别生气了!” 他不理她。 第22章 连你的施舍都只会让人痛苦(2) 她有些急了,拉住他,一咬牙一跺脚,对他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这么笨啊,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自己跑了呢?要跑也是拉着你一起私奔啊!” 他想起那时她似是因为着急又似是因为害羞又似是因为生气而红的脸颊,不由得微微扬起了嘴角,可是紧接着,那刚刚萌生的笑意便又消失无踪。 如果现在她再消失,大概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吧,于她而言,他已是她避之不及的人物。 人渐渐地散去,公安局亦只留了一人守在病房外,程冉茵听到了刚刚程冉明的话自己跑掉了,染父走近染止墨,声音低沉地说道:“止墨,我们也回去吧,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明天还要工作…” “您要是累了您和母亲先回去吧,我不会走的。”他的态度是那般的坚决,让染父气结:“你!堂堂一市的市委副书记,守在一个女人的病房前不肯走,成什么样子!” 眼见着情况急转直下,染母赶忙上来制止染父:“这里是医院,你别那么大声!”又对止墨说:“妈知道她躺在里面你在外面看着心里觉得欠她的,可你爸他也不是不让你来看,只是说让你等工作忙完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染止墨打断了:“妈,七年前也是这样,您还记得您当初劝我些什么吗?”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母亲说话,一直以来,他对母亲都是尽可能的顺着,生怕母亲有一点的难过,可是如今,他看着流年就躺在里面,可是他们却还是这样对他说,那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个漠不相关的人,他没有办法再平静。 七年前,他的父亲为了在第二天能够更顺利地逮捕流年的父亲,临行动前,不惜用了两个多小时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骗流年出来,大道理说了许多,可他怎么也不肯答应,最后,也是僵持的时候,母亲走了过来,对他说:“妈知道你真心喜欢那个孩子,可你爸他也是为了维护这世上的公道才来让你做这件事的,你不能只念一己私情而对不起天下人啊!” 于是他妥协了,他终于依了母亲,他对得起天下人,可是独独对不起她。 结果呢?她那样决绝地离开,他寻了她七年,可是茫茫人海,他寻不到她,他在那冷墙围起的办公室里一呆就是七年,那里有阴谋算计,那里有栽赃陷害,那里却再没有她拉着他的袖子脸红通通地对他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这么笨啊,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自己跑了呢?要跑也是拉着你一起私奔啊!” 这不是他想要的,浑浑噩噩这么久,他才认清,原来他最想要的一直就在那里,她一直像最当初一样,只是他把她弄丢了,丢在了七年前,丢在了那个郊外的机场,那个傻丫头,她一个人,孤伶伶地,是怎么过的这七年他都没有想过,原来他竟已经错过了这么多! 他的手插在兜里,目光片刻没有离开过病房里躺在那里对于外面发生的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流年,“那个时候,我只想着你们说流年的父亲错了,他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可是流年呢?那个傻丫头的错只是在于她太相信我!而那个时候我的错…我错就错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现在我知道了,所以我不会离开,爸、妈,你们走吧,我要留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染父已然有些恼了。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过。” 染母想要再劝,染父却气的掉头就走,染母只得跟着离开,待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染止墨听到程冉明忽然出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跟他们离开。” 许久的安静后,就在程冉明以为他不会回应了的时候,他听到染止墨这样说:“再不会了。”声音不大,却是那样的坚定,又好像带了许多的叹息。 程冉明望向躺在那里的流年,只觉得命运果然弄人,染止墨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可是流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听不到。 在病房外守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医生终于同意让家属进去看看,虽然熬过了这一个晚上,但病人现在还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程冉明看了一眼一旁微低了头的染止墨,明白他因为之前的事情,大概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流年,眼看着流年还在昏迷着,程冉明也就不客气了,自己先进了病房,他走到流年的床边,看着流年昏睡的样子,那样苍白的面孔,她在他面前,很少这样的…他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想要伸手触碰她的脸颊,却又怕她像玻璃一样碎了,看到她这样没有生气地的躺在这里,他宁愿看到她之前和他对着干时的模样,至少不会像现在… 怎么样才能让她醒过来呢?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的无能为力。 “苏流年,那件事我告诉他了,其实如果当初我没有让你答应那样的条件,也许你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了…那时我想,如果什么都不做,就那样帮你救了染止墨,也许有一天你会回到他身边,我想,如果那样,我一定会后悔,可是现在我发现,做了这些我看到你躺在这里,更后悔了啊…”他苦笑了声,“醒过来吧,流年…” 仿佛隔着层层云雾,她听到有人对她说:醒过来吧,可是她看不到那人,更不知道他说的醒是醒去哪里。 她觉得疼,哪里都疼,就好像在另一个世界里,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唯独疼是那样的清晰。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累,让人筋疲力尽,她只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怕,可其实从来不是不难过,只是她的难过没有人会心疼。 原来已经这么累了,累到只想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再度昏昏沉沉,却有熟悉的声音隐隐传来,那人问她:“流年,你为我哭过吗?” 那是止墨的声音,她知道,她想要回答,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想要说的话在嗓子里颠来倒去半晌,染止墨最终只是问了这一句话。 流年,你为我哭过吗? 记忆之中,流年虽然是个单纯的有什么事全部写在脸上的丫头,却很少会哭,七年后再见,除却在从前住的地方里那两次,就连他最后一次问她自己无罪释放的事情和她有没有关系的时候,她都是笑着的。 他想知道她有没有为他哭过,就像七年前她看到父亲被带走时那样的哭过,可是转念间却又想,不值得了吧,连为他哭或许都已经不值得。 流年是在三天后醒来的,醒来的时候,看到染止墨就坐在自己床畔,她想也是,自己没有亲人了,他因为觉得愧疚会留在这里等她醒过来也是正常的,他的工作那么忙,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留在这里? 然而流年没想到,染止墨这一留就是半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守着她,离开时间最长的几次也不过一个多小时。 她觉得心里有些烦乱,染止墨买回粥便要同往常一样喂她吃下,她却一偏头,避开了他伸过来的勺子。 他问她:“怎么了?” 她用厌烦的语气说:“我不饿,不吃,你走吧!”他却像没听到一样,动也不动。 她有些急了,推开他的手臂,粥洒在床上还有他的腿上,她却好像没有看见一样,“我说了我不饿,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人啊!” 他这才不急不慢地放下饭盒,凉凉地道:“那就等你饿了再吃。” 那样子就好像她不曾离开这九年,她还只是当初那个任性的丫头,她和他赌了气不肯吃东西,他便用这招来治她,不再管她,让她饿到自己到处找吃的为止。 他这种人,最是心狠,要是下决心要治她,她饿的肚子直叫他却恍若未闻,非得等她先低头不可,那个时候,每次都是她想气他,最后却总是被他气的乱七八糟,可即使是这样,现在想来却也是令人怀念的,因为再也回不去了。 他现在又是什么意思?硬是拼凑出一个当初又有什么意义? 程冉明每天中午都会到医院来看她一眼,流年问他:“你能不能把染止墨带走?哪怕是用绑的呢!” 得到的回答是:“我暂时还没有能力把市委副书记给绑了,等等吧,等过两天他被开除了的时候我再把他给你绑走。” 流年看着程冉明,一时没了话。程冉明冷笑了一声:“你果然是为了他的工作,苏流年,你这样值得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用手捂住脸,她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一醒来就成这样了,我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是为什么又成了这样?” 因为那个人的离开,她曾经那样的哭过,她以为以后终于不用再哭,不用再做一遍像当初那样让人痛苦的抉择,可是一睁开眼,一切又像回到了原点一般。 “苏流年,你就这样自欺欺人。” 不,不是,她拼命地摇头,她不是自欺,更不想欺人,她只是知道她爱他,可是再爱下去就是万劫不复! 如果不是伊落落来了,流年根本不会知道外面竟已经乱成了这副模样,由于她被绑架的事外界并不知情,伊落落得知流年住院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到了医院,伊落落看到躺在病床上身上还缠着绷带的流年,抓着流年的手就是一阵痛哭,哭完之后对着流年一阵控诉:“你就这么消失了半个月,我还以为你和九年前一样抛下我走了呢!为什么住院也不告诉我一声?” 流年微笑着替伊落落擦着眼泪,然后轻声道:“落落,我就知道你会难过,现在你都哭成这样,那刚住院的时候那样子要是让你看见了,你不得把我病房给淹了啊!” 伊落落擦了擦眼泪,刚要说话,染止墨却在这时推门走了进来,伊落落一下子笑了,先是问了声“染学长好”,然后在流年耳旁轻声说:“我说你怎么不叫我呢,这回我算是明白了,苏流年你就是乐不思蜀…不对,是见色忘义…唔…唔…”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流年扑过去把嘴捂上了,伊落落还不容易挣脱了流年的魔爪,不由感叹道:“爱情的力量真是强大,我刚还想着你受了伤,得虚弱成什么样啊,得,算我多虑了,你简直就是行动敏捷身手矫健!” 在昔日的旧情人面前,她被自己的朋友像以前一样开玩笑,这真是再惨不过的一件事。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面对着染止墨,流年明显沉默了许多,偏偏伊落落还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动作利落地削了一个苹果,递给流年和染止墨一人一半,随后呆了十几分钟就说自己家里有事,离开了。 第23章 连你的施舍都只会让人痛苦(3) 伊落落的心思她清楚,只不过是认为当初她和染止墨分手只是因为家变的原因,而现在看到染止墨对她的特别,觉得他们两个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的,现在便在有意无意之间撮合他们,可流年现在只想和染止墨把界限划得越清越好,想让他不要再在她这里耗下去,她向染止墨致歉道:“不好意思,她就是这样,那些话你放在心上。” 她想要划清界限,他看的分明,眸光一黯,却笑着问:“我如果放在心上怎么办?” 怎么办?没办法! 她偏了头不去看他,接下去的时间全是沉默,又是一天不欢而散。 之后的几天,伊落落常常来看她,有的时候会遇到程冉明,流年怕伊落落误会,想要解释,伊落落却像是毫不在意一样摆了摆手,说:“没事,我理解,就算是普通朋友病了也得来看看啊,更何况…”伊落落没有再说下去,可是流年猜得出她想要说什么,心里微涩。 每一次都是这样,伊落落对她说“我相信你”或者“我理解”,却比责备更令流年难受。 然而这一天,伊落落来的时候表情有些怪异,她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却遮遮掩掩地,本应是带来要给流年看到,却又似乎并不想让她看到。 流年觉得奇怪,问她:“怎么了?” 伊落落手里拿着报纸,犹豫道:“流年,我给你看了你不能生气…” 她这话说的流年更加好奇,伸手去够伊落落手上的报纸,伊落落没有躲开,索性直接把报纸交给了她,流年看到上面的标题,脸色“刷”就白了。 “昔日情人归来,副书记旧情难忘。” 流年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整篇报道竟占了整整一个版面,流年没有想到连他们上学时候的照片都能被翻出来放在上面,整篇报道大抵离不了她是染止墨的旧情人,不明原因受伤,染止墨放下一切守在她床边的内容,然而最让流年在意的是那些记者写出了自己父亲被染止墨的父亲逮捕的事情,虽然七年前的内情外界并不知,但仅仅是这样就已经够讽刺的了,就能够体现出她有多么的爱慕虚荣,即使有着这样的过去,却还是不肯放过功成名就的染止墨,而染止墨是多么的重情重义,即使她如今不过是落魄的归乡人,他也对她毫不嫌弃。 有人更是对程冉茵大表同情,说程冉茵败给这样的一个女人,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染止墨刚刚主持破获了本市近年来最大的一起洗黑钱的案子,此时备受瞩目,而流年却在这个时候和染止墨牵扯不清,那记者写了这一个半面犹觉不过瘾,还请读者关注下期报道。 伊落落看着流年脸色变得极差,已经有些后悔将报纸给了流年,等流年看完报纸怒极反笑的时候,伊落落已经悔的“五体投地”了,她拼命地对流年说:“流年你别太在意这些,那些记者什么都不知道,只懂得胡编乱造,还都是一堆势利眼,你…”说完想想不太对,流年也是记者,于是匆忙改口:“有一部分记者没有职业道德…” 流年看出她的目的,打断她:“落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连知都不会知道这些。” 伊落落心里叫苦,只想着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让你知道。 出人意料的是,流年之后的几天格外平静,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甚至连对染止墨留下来照顾她都不再阻拦,她的伤渐渐好了,然后,那天早上,染止墨来的时候,她早就等在了那里,她几乎是一宿没睡,只为了等着这一刻跟他说:“我们两清了,从今以后,我们都不要再看到彼此了!” 染止墨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又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向往常一样将早饭递到她面前,她一挥手就把饭盒碰翻在地上,稀饭溅上了他的裤脚,他却好像没有感觉一般,只是看着她,许久才说:“我们没有两清,我还欠你很多…” “那我不要你还了行不行?我求求你放过我行不行?” “不行。”他是那样平静的说出了这两个字,她却没有注意到,他声音中藏着的痛苦。 早就猜到会有这天,从流年不再阻拦他到医院来开始,他便明白她心中所想,可是两清,哪儿会是说着那么容易的? 流年看着他,像是被气到,半晌才说出话来:“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一定知道外面的报纸上写的什么,你以为你不说,程冉明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就因为你一时的良心发现,就连我父亲的事都要被人挖出来嘲笑一番,染止墨,你知不知道,连你的施舍都会让人痛苦!” 她已经快要歇斯底里了。 他却只是喃喃地念道:“良心发现…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她偏了头,不去看他眼底闪过的痛楚,将嘴角弯成一个讥讽的弧度,她讥笑着问道:“不然还有什么?” 染止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她,她只当他是无话可说,明明已经快要哭出来,她却还要强撑着那抹讥讽的笑,她说:“可是你的良心发现来得太晚了,我已经决定嫁给程冉明了,在他答应帮我救你的时候,你看,连昔日的情敌都肯出手相帮的男人是不是很有气度?”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她,伴随着他这一动作的是“咚”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流年转过头,瞳孔在这一瞬间因为吃惊而放大。 站在那里的竟然是前一天晚上刚刚来过的伊落落! 给流年一千万种可能她也绝对不敢想到伊落落会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进来,其实不过是个骗染止墨的谎言,可是因为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对于伊落落而言,一切都变的不一样。 没等流年穿好鞋走到伊落落面前,伊落落就已经转头跑出了病房,流年顾不得许多,急忙追了出去,可是伊落落从小练跆拳道,体力本身就好,流年还受了伤,哪里追得上,刚追出了医院就见伊落落拦了出租车坐了上去。 流年焦急地想要找一辆空车,可是别说空车了,就连坐着人的出租车都看不到两辆,正着急,一辆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她从摇下的窗户看到了坐在驾驶座位上的染止墨。 “上车!” 流年有些犹豫,伊落落会跑就是因为她想要和他撇清关系而撒下的谎言,而她却还要坐他的车… 染止墨看出她在想什么,出声道:“你再不上来就真的追不上了!” 看着那越走越远的出租车,流年一咬牙,拉开车门上了去。 此时正值早高峰时间,即使染止墨的开车技术很好,想要在这拥挤的车流中超车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几个红绿灯之后,伊落落乘坐的出租车就已没了影踪。流年发现这路线是伊落落回家的路,正要向染止墨报地址,却发现染止墨似乎知道路。她有些奇怪地望向他,他感受到她的目光,明白她奇怪什么,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说什么呢?九年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去过伊落落家接她,这么多年,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没敢忘。 到了地方,流年下了车急忙跑向伊落落家所在的楼层,门是锁着的,她一面拼命地敲着门,一面喊道:“落落,你开开门,你听我解释!” 然而屋里始终一点动静也没有,有风从楼道没关上的窗户吹进来,流年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染止墨走到她的身边,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流年的肩上,然后轻轻地扶住她的肩,对她说:“也许她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咱们先回医院吧,过些时候再来。” 流年取下外衣,塞还给他,“你走吧,我都说了我…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不气也不恼,“就算你已经决定了,只要你还没嫁人,你的决定就还有改变的机会。” 她想反驳,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撒了这么一个谎,想骗的没有骗住,不想骗的在屋里怎么也不肯见她。 她不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他将衣服重新给她披上,她没有反抗,却也没有接受,衣服几度差点从她身上掉落,她只当不知道,不加理睬。她的心里慌得厉害,她太了解伊落落了,除了她的母亲,伊落落最看重的就是她和程冉明了,她一直向伊落落保证自己和程冉明什么都没有,此刻却说出这样的话,她真担心伊落落会…会… 她不敢再想下去。 染止墨陪着她站在那里等,可是手表上的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伊落落始终不肯把门打开,她也始终不肯离开。 他了解她的性格,所以没有再劝过她离开,手机关了机,除了出去给她买午饭,他没离开她半步。 一直到了晚上,伊落落的母亲终于回来了,见到流年和一个男人站在她家门口,她显然有些吃惊,刚问了流年一句“怎么了”,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看着染止墨惊讶道:“这不是…这不是…” 流年却没有时间和她解释染止墨为什么会在这里,“阿姨,我有事找落落,您能把门打开一下吗?” “那孩子现在在家?她怎么不给你开门?” 流年微微低了头,嗫嚅道:“我们…我们吵了一架,阿姨,求求您快把门打开吧…” 伊落落的母亲打开了门,流年急忙就冲了进去,找到伊落落的卧室,发现房门是锁着的,她敲门,大声喊:“落落,你在里面吗?开开门好不好,开开门你听我说…”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里面的人都不理她。 伊落落的母亲将钥匙拿了过来,门推开的那一刹那,流年看着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伊落落呆在了当场,她才知道原来里面的人不是不理她,而是不能再理她了。 她惊叫着扑过去,她看到桌子上的药瓶,心中猜到那是什么,伊母看到这一幕被惊的晕了过去,流年拿起一旁的电话想要打120,可是手指颤抖着,总是按错键,她一遍又一遍的试,一遍又一遍的错,心里急的厉害,她咬住嘴唇,可眼泪还是扑簌簌地往下落。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电话被人夺了过去放回了原位,她恼怒地看着染止墨,后者给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我已经打了电话。” 他轻轻地拥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她推开他,蹲了下去,再也难以控制地哭了出来。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他们将伊落落的母亲抬上了救护车,但当他们走到伊落落跟前的时候,医生摇了摇头。 流年扑上去抓住医生的衣服,“我求求你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对不起,死者的尸体都已经凉了,我们无能为力。” 流年的手垂落了下来,他们把伊落落搬走,伊落落离开桌子的时候,流年看到了一张之前被伊落落压在身下的纸,上面写了这样一句话:“流年,原谅我用了这种方式来结束一切。” 流年控制不住自己,疯了一样扑过去抱住伊落落凉了的身体,嚎啕大哭。她明白伊落落的意思,伊落落不怪她,伊落落只是没有办法看到她和程冉明在一起,所以用了这样决绝的方式来结束一切。因为她的死,流年绝不会再和程冉明在一起,她是这么的了解流年! 流年抱住伊落落,怎么也不肯撒手,医护人员见到这一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染止墨从后面抱住流年,试图将她抱起,她却拼命挣扎,他伏在她的耳畔轻声道:“流年,让伊落落走好吧。” 她听到他这句话,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像是终于绝望,终于不得不明白,伊落落已经死了。 因为她死的。 第24章 可惜我还爱着你(1) 伊落落被人抬了出去,流年怔怔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她的眼神是空洞的,染止墨看的心惊,他想要抱住她,给她一些安慰,她却推开,她愣怔着走出房间,神思恍惚,他跟在她的后面,她走一步,他跟一步,不知道走了多远,她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他,面上无悲无喜,连声音都没有一点起伏,她说:“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他看着她的样子,不敢再动一步,生怕自己的一个举动惹到了她,她也会做出那样决绝的事情。 她一路回了家,家里清清冷冷,她记得几个月以前的一个晚上,她回到这里,那个人就站在她的门外,手里拎着一大袋子吃的,笑意盈盈地问她:“流年,你还没吃饭吧?” 眼泪流的更凶,她不敢再去想,进了屋躺在床上就睡着了,一个梦也没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觉得脑袋沉沉的,脑海里闪过伊落落被搬走时的一幕幕,她想起那桌子上的安眠药瓶,想起伊落落留给她的最后那一句话,她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刚刚做了一场梦,一场噩梦,她忽地觉得轻松起来,想着,还好,只是一场噩梦罢了,刚刚想要扬起嘴角,却在此时感觉到了脸上已经干了的泪渍。 好像一下子从高处摔了下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手机被落在了医院,家里的电话叫个不停,她扫过上面的号码,索性连电话线一起拔了。她知道那是程冉明的电话,一个从今以后她不再认识的人的电话。 那个人,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可如今他们之间却是最狼狈的收场。 身上没有力气,隐约觉得可能是饿了,可是胃里已经没有了感觉,她不能确认。扶着墙出了房间,她打开冰箱,想要随便找些东西填肚子,然而开了冰箱门,她竟看到了几罐啤酒,伊落落上次来时剩下的啤酒。 她将那些啤酒抱到了茶几上,还有剩下的真空包装的鸡爪,她打开两罐啤酒,一罐放在自己的前方,一罐放在自己那罐的旁边,她打开电视,一面啃着鸡爪一面看着屏幕里不知道植入了多少广告的电视剧,恍惚中好像听到了那熟悉的充满着笑意的女声:“流年,你说这些做广告的人也真行,没他们用不了的地方,估计过不了两年连小说里面都该插广告了!” 流年笑了一下:“也就你能想出这种主意,小说里加广告,作者总不能写着写着女主长的白,然后后面加个括号写这是由于使用了什么什么化妆品吧?怎么可能有人信啊?” 那人故作严肃地答她道:“那有什么不可能的?在这个某些男生穿女生衣服你没准一激动就把他给娶了的时代,你怎么就知道没有?” 流年刚想跟着叹口气感叹着世界变化之快,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瞪着伊落落问道:“你是在说那些男生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 伊落落在一旁笑的欢快。 流年微恼,转过头去伸手想要掐她的脖子,可是抬起手,抓到的却只是一把空气,她听着电视里观众的笑声,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她拿起茶几上的啤酒,一罐接一罐的往下灌,她喝了很多的酒,可是回忆却是越来越清晰,她记起自己刚回国时那个在机场抱着自己哭出来的伊落落;她想起那个总是对自己说“我相信你”的伊落落;她想起那个在商场里逛了一天只为挑一件衣服见程冉明的伊落落;她想起那个将染止墨修好的手表放在她手里的伊落落;她想起在刚刚得知染止墨出事的那个晚上特意赶过来陪她的伊落落… 怎么这个时候,她什么都记得? 在她离开了九年后,那个女生把刚回国无依无靠的她捡回了家,伊落落陪着她找工作、陪着她搬家、陪着她度过那些难挨的时刻,可伊落落死了,死在她纠缠不清的爱情里。 她一直那么犹豫不决、反反复复,总觉得别人因为她受到伤害,可结果该伤的、不该伤的,一个都没跑得了,他们陷在这里,各自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到了最后,伊落落用生命替她做了了断。 受伤的地方很疼,全身发热,她没有一点力气,倒在沙发上,外面的天黑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视也突然黑了,也许是没电了吧,流年想。 一片漆黑之中,流年只觉得眼皮愈发的沉,她闭上眼就要睡过去,失去意识之前,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她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她微微地扬起嘴角,像是一种满足,她想,这样,也好。 整整一天,染止墨心神不定,在流年楼下徘徊了许久没有敢上去,手机没人接,家里的电话干脆接不通,天黑成这个样子,屋里一点亮光也没有。 他觉得不安极了,上了楼到了流年的房门前,他伸手敲门,半晌没有回应,他没有办法,只好喊道:“流年,如果你在里面的话出声回应我一下可以吗?” 良久,依然没有人回应。 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心慌的更甚,他掏出钥匙串,找到这个房子的那两把,打开了房门,他一直没有告诉她,这个房子是他当初特意为她买下的。没有什么要出国的房主,也没有什么巧合,那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够接受而杜撰的。 进了屋,屋里一片黑,染止墨摸到灯的开关,然而按下去,屋子里却毫无反应,他心里一惊,赶忙掏出手机借着微弱地光亮寻找着流年,终于在沙发那里看到了她的身影。 他看到她倒在那里,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什么,正要微微松一口气,他却在此时注意到茶几上摆着的啤酒罐,他一怔,随即发现地上竟倒着许多的空啤酒罐,他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赶忙走过去扶起她,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并摇晃着她。 “疼…”他听到她的口中溢出这样一个字,他的手碰到她的额头,发现竟是那般的烫,他连忙背起她下了楼,小心翼翼地将她在车里安置好,他开着车,一路不知闯了多少红灯,终于将她送到了医院。 急救室的门在他的面前关上,他是那样的无能为力,只能再一次在急救室门前焦急的等待,每一秒都是那样的漫长,他坐立难安,眼睛一直紧盯着那盏亮着的急救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灯终于灭了,流年被推了出来,染止墨急忙问随后出来的医生流年的情况怎么样,医生的眉头蹙紧,“病人的伤口裂开,高烧不退,你当家属的怎么照顾的?怎么能让病人喝酒呢?虽然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再有一次,我也不能保证她还会不会这样幸运了!” 他听到她脱离了危险,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她,从心底涌出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喜极,而也更加珍惜,守在她的病床前,不敢再让她独身一人。 流年是在一个早上醒过来的,醒来的时候,有阳光从拉上的窗帘照进来,好像一切又回到之前的样子,好像她从没有离开过医院,好像伊落落就在家里准备来看她… 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流出,她伸手拭去,然后轻轻地阖上了眼,她听见病房的门被人轻轻地推了开,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知道那是谁,她不想睁眼,也不敢再睁眼,外面的阳光会刺痛她,那样的温度就好像要将她灼伤一般,她受不了那么温暖的东西。 有的时候会忍不住在想,她为什么要回来?让岁月见证了她和伊落落的友情,却最终失去,如果她当初没有回来,大家都可以在自己的世界生活得很好。 是她的自私毁了一切。 染止墨对她的照顾完全可以当的起无微不至这四个字,几乎所有事都亲力亲为,她看着他忙前忙后,并没有再阻拦,甚至一句话不说,而他就一直守在她身边,最初的几天,甚至在医院呆了几天几夜没有离开,晚上的时候他累得在她的床边入眠,她却了无睡意,月光从窗户照进,她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着他的眉眼。 这样的时光再不会有,公与私之间,她知道他放下了什么,每天清晨半睡半醒间,她听得出病房门口他与他父亲争执的声音,可是他还是留了下来,走进病房的时候脸上甚至还会带着笑容,他像是一个演技蹩脚的演员,面对着终日沉默的她,假装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假装一切都还充满了希望。 他像之前一样,知道她怕疼,每次护士来给她扎针的时候他都会特意嘱咐护士轻点,时间渐渐长了,染止墨对她细致入微的体贴,周围的人都看在眼里,有一次染止墨替她出去买粥,她一个人,扶着墙想要去病房外走走,只是刚刚出门,就听到不远处有女人说话的声音:“真不知道208病房那个女人是回事,那是染副书记啊!染副书记每天对她几乎是寸步不离的,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她倒好,每天连句话也不说,摆那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给谁看!” 另一人接道:“谁说不是,要是染副书记肯那样对我,我就是去当尼姑也愿意啊!” 流年靠着墙,听到这话想要笑,却连笑出来的力气都没有,她们都羡慕她,羡慕她能得到染止墨的照顾,可代价是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他对她像当初一样,可是明明再清楚不过,一切早就不同了,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伊落落和程冉明两个人再没来看过她。 流年想起父亲、母亲、邵启仁、陈姐,还有伊落落,这些她以为真心对她好的人,不是欺她骗她,就是一个接一个地离她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好像不久之前,还有一个笑嘻嘻的女子,天天跑过来看她,她看着门口,多希望下一刻会有人推门而入,可是终于等到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来给她换药的护士。 流年稍好一些的时候,染止墨会把她报到轮椅上然后推她出去转转,医院的小花园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有下棋的、有做健身操的、有看报纸的、有听收音机的… 每每看到这些,流年总是不由自主地微笑,就像是看戏一般,她好像一个沧桑的老人,好像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看着世间百态,心里没有一点波澜,她离对这个世界无牵无挂只差了一步。 细细一想,这一次回到这个城市并没有多久,可她却有一种好像过了大半辈子的感觉,重逢、别离、子弹还有伊落落的离开,她原来已经经历了这么多,这些电视剧里常出现的戏码,外人看了怕是要哭的,感叹身后依然陪着她的这个人,对她用情之深,可心里的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将所有的一切都为她做好,她在一天之中说话最多超不过三句,他却能细致的体察到她所有的需求,就像当初,她只要一伸手,他就知道她要的是什么,那是情人之间的默契,是甜的,可是如今就连情人前面都要加一个字,旧情人。 她的身子在他的照料下一天天地好起来,她尝试着自立,他不阻拦,只是在她要出状况的时候伸手相帮,她还很虚弱,头还常常会晕,但她的动作已经越来越自如,他的存在越来越显得多余,可是他还是执着地守在她的身边,而她亦没有阻拦,而相聚的时光似乎已快走到尽头。 这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流年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染止墨依然每天推着她出去,她扶着树站起来的时候对他说了这么多天的第一句话:“你可以走了。” 这就是因果,有了前面那么多的因,这就是他们不得不承担的结果。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点点往前走,她走一步,他在后面跟一步,她走的很慢,他很耐心地等,她走过的地方有一点点的水渍,他知道她一定哭了,他心疼,却毫无办法。 前面的人又停下来抬起手擦了一遍脸,他也停下来,在后面轻声道:“流年,你说过,要跑也是拉着我一起的,如今,你一个人要去哪儿?” 要去哪儿?她怎么知道?这世上哪里才是她该去的地方?哪里还有人需要她的存在?这世上她仅剩的最关心最在乎的人就在这里,她要去哪里呢? 绝望没顶,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她缓缓蹲下身去,抱住膝盖痛哭了起来。他从后面走过去将她抱起,她没有推开,眼泪浸透他的衣服,他紧紧地抱住她,声音轻柔地近乎一种哄骗:“都会好的,流年,一切都会好的。” 流年出院的那天染止墨带她回大学时两个人买下的房子,中途流年想起自己要回自己租的房子拿些东西,于是他们又转道去了那里。 上了楼,流年看到完好无损的房门,一时间有些吃惊,问染止墨道:“你修的?” 染止墨笑而不语,只是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流年吃惊更甚,“你什么时候拿我钥匙去配的?” 染止墨无奈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笨死你算了,配什么啊,给你的钥匙才是配的!” 流年反应了一会儿,又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以为是运气,却没想到背后是他对她的用心,鼻翼微微有些发酸,她却还是笑出来:“原来你从我刚回来那会儿就开始打我主意!” 第25章 可惜我还爱着你(2) 染止墨轻轻地拥住她,“你错了,我从你离开的时候就开始打你的主意了。” 他感觉到她的身子明显的一僵,随后她推开他,笑得十分勉强,“我们进去吧。” 他明白她的刻意逃避,他想,他等她。 之后连着几天窝在家里,每当流年看到厨房的角落里那几棵大白菜的时候,总是哭笑不得,他们俩就好像过冬的老鼠一样,窝在洞里吃着储粮。 起初染止墨还说要给流年做病号饭,但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下过厨房,厨房里被他弄得一团糟,偏偏他还很有毅力和决心,坚持要自己做,流年劝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这位大爷劝出了厨房,她干脆利落地开始切菜生火做饭。 腰忽然被人搂了住,她一怔,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畔,痒痒的,他的声音有些暗哑,“流年,以后,你天天给我做饭吧!” 她一怔,半晌没有回应他,他不肯松手,执意等着她的回答,然而一股异样的味道传来,她终于出声,却是惨叫一声:“糟糕!菜糊了!” 她赶紧熄了火,他不得不放手让她处理糊了的菜,一通忙乎过后,两个人终于吃上了饭,她没有说话,他也不再逼她,两个人格外安静。 她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她的承诺,想要她真正地释怀,可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释怀,哪里那么容易? 吃完饭,流年坐到了沙发上,染止墨凑过来抱住她,她躲了一下,又躲了一下,没躲过,她只好将手放在他的肩上,用力地摇了两下,然后学着河东狮吼,对他大喊:“洗碗去!” “…” 晚上睡觉的时候,流年侧着身面向窗户躺在床上,身体有些僵硬,她并不敢动,不得不说,她很紧张。 身后的人忽然伸手揽过她,她愈发的不敢动一下,染止墨感觉到她的紧张,一面将她纳入怀中,一面轻声道:“流年,我只是想抱抱你。” 他就真的只是抱着她,抱了整整一个晚上,她是他失而复得的宝物,他不敢松手,害怕一松手她就会跑掉了。 就好像是易碎品,他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只想求的一个相守。 有她在怀里,他睡得很好,她却许久也睡不着,转过身她看着熟睡的他的眉眼,她伸手想要去触摸,然而手指只到了离他的脸一寸的地方,她隔着空气描画着他的眉眼。 第二天早上染止墨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的,他心里一惊,急忙起身跑到厨房,看到流年果然在里面。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倚在门框上,看着她忙碌,心一寸寸地变的更加柔软,一种名为满足的感觉在泛滥,他想,一辈子,这样就好了。 连着做了好几天的饭,流年终于不干了,十分严肃地罢了工,并且主动地叫了外卖,但这同时牵扯到了另一个问题,就是谁洗碗的问题,本来只是为了以示公平,她提议剪刀石头布来解决,然而没想到自己怎么玩怎么输,染止墨同情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竟真的同意她去洗碗,流年想耍赖,却又放不下面子问题,于是捂着肚子鬼叫:“好疼啊…” 染止墨真的以为她旧伤复发,赶忙过去扶住流年,焦急的问道:“怎么样?我们去医院吧!” 去医院?她好好的去医院干吗? 流年赶忙摇头,“不用了,我歇一会儿就好了,你去把碗洗了吧!” 染止墨终于意识到不对,“流年,你该不会是想耍赖吧?” 流年笑了,“这怎么能叫耍赖呢?这是合理偷懒,止墨你最好了,你一定会理解我的是不是?”说着,她踮起脚尖在染止墨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其实不过是出于得了便宜卖乖的本能反应,亲完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么的不合时宜,这一段时间,他们之间总像是隔了什么,也会说笑、也会打闹,只是他们各有尺度,可刚刚流年的举动,已经迈过了那一条线。 结果就是现实狠狠地教育了六年,染止墨的便宜不是那么容易占的,虽然他最后还是洗了碗,但那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流年已经被他折腾的想洗碗也洗不了了。 染止墨洗完碗以后顺便心情很好地把早饭准备了,他进屋看着趴在床上半睡半醒的流年,轻笑道:“起来吃饭吧。” 流年连骂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在心里默骂着:“吃你个头!” 染止墨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她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变远,尽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她还是听见他叫了一声:“妈。” 睡意全无,流年起来穿好衣服出了房间,餐桌上是他准备好了的早饭。她拿过一片面包慢慢地抹上果酱,没过一会儿,染止墨走了过来,面上的表情算不上好,她猜到他母亲刚刚那通电话是为的什么。 “怎么起来了?”染止墨藏起自己的不愉快,微笑着问道。 流年咬了一口面包,咽下去,然后说:“副书记都叫我起床吃饭了,我总得给点面子吧!” 他的笑容不见,只是认真地看着她,她却笑出来,“说真的,你还没被开除呢吧?” “没有。” 她长长地“哦”了一声,他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流年做出一副悍妇的模样,“明天给我上班去!天天在家呆着,你当你退休老干部啊!” 染止墨一眼就看穿了流年的用意,“你猜到了刚刚那通电话是为了什么?你不用帮着她说话的!” 流年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我帮谁了?你要是被开除,下岗在家待就业,谁养我去?” 染止墨被她的一个“养”字说动了,揽过她,笑道:“好,我养你。” 新任市委书记的竞争很激烈,吴宝国拼尽全力想要坐上这个位置,工作前所未有的认真,每天到晚上八点才离开办公室,与此成鲜明对比的是每天到了下班时间就走的染止墨,对于染止墨而言,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家里的那个人更重要了。 吴宝国辛勤工作的事迹很快传开,染止墨的父亲不止一次找到染止墨,可是不管他怎么说,染止墨的行为依然照旧。流年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晚上窝在染止墨怀里看电视的时候问他:“市里是不是要选新任市委书记了?” 染止墨不以为意地“恩”了一声。 流年又问:“市委书记是不是要比市委副书记工资高啊?” 染止墨低头看了她一眼,又“恩”了一声。流年踢了他一脚,“‘恩’什么‘恩’啊,这么好的差事,赶紧去争去啊!” 他却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我父母是不是找过你?” 流年又踢了他的腿一下,“你当是苦情戏啊?还父母来找过,他们没事找我干吗?”随后又继续说道:“喂,我是说真的,你一定要当上市委书记啊!上次我拿着苏轼那个字去你们那里找你的时候遇见过那个叫吴宝国的一次,你要是连他都干不过,你就别回来见我了!” 他有些无奈,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流年,官场里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呢?” “我累了,流年,我只想像现在这样就好。”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前,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他想说的,她都懂得。 可是有些事情,真是躲也躲不过,即使染止墨已经懒得去和吴宝国争什么,但吴宝国来惹了他们。 事情的起因是报纸上的一篇标题为“昔日女友变成今日情人”的报道,上面还附着一张流年和止墨举止亲密的照片。 这是染止墨最无法忍受的事情之一,用情人二字来形容流年,有许多的记者就此来采访染止墨,染止墨只说了一句话:“苏流年对于我而言从来不只是前女友。” 之后没有过几天,报上就登出了吴宝国包养了三个情人的报道,吴宝国的形象因此一落千丈,并且因生活作风问题被开除了党籍,并必须接受调查。 这一场竞争,染止墨赢得干净利落。 他接到任命的那天流年将他拉出去吃了一顿大餐,她点了很多很贵的菜,可是菜上来的时候,她夹起菜刚要往嘴里送,胃里却是一阵翻腾,她急忙放下筷子,跑去了卫生间,她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也笑不出来,就像是小妖精被打回了原型,她没有办法。 回到餐厅,染止墨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流年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挺好的。”可是事实上,没有比这再糟糕的了。 她去了医院做检查,检查的结果是妊娠两个月。她捂住嘴就快要哭出来,她抓住医生问道:“我现在可不可以把它打掉?” 人流的时间约在了一周后,流年瞒着染止墨到了医院,坐在椅子上,等着护士来叫自己。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叫她:“苏流年。” 她站起来,脑子里有些空白,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是为什么要做这些,她只知道她应该这样做。 她的手轻轻地摸着肚子,其实还是不舍得的,可是除了这样,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胳膊忽然被人拉了住,她一惊,转过头去望向来人,竟然是染止墨! 他昨天晚上刚刚和她说过他今天有一个重要的会议,可是现在,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要,去做什么?”她听见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害怕着什么。 眼泪就快要流出来,流年仰起头,不让泪水流出眼眶,她一字一字地认真道:“打胎。” 他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紧紧地抓着她,任凭她怎么挣扎他都不肯放手,他将她从医院里拖了走,将她塞进了车里带回了家。 吵架,有史以来最凶第一次,他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她怀孕了,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医院去做流产,为什么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 她用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你让我怎么留下它?” “染止墨,你真的以为在我母亲死了、父亲死了、落落也死了以后,我们还能回到当初吗?”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这样的一句话,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一直知道的,可是还是一直抱着那一点渺茫的不能再渺茫的希望不肯放手;她一直知道的,可是还是贪恋他怀中的温暖,即使是瞒着他去做流产也想要让着幸福的假象维持的再久一些,然而现在,再也不可能了。 她抱住膝盖,大声地哭出来,哭到脱力,他想要安慰,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看着她的样子,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无力过。 许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真的没有余地了吗?” 她的声音微弱,却是那样的坚决:“没有。” 半晌的沉寂后,她听到他说:“那么,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吧。” 她一怔。 “看着你从医院出来,我就离开。” 最后一天的时间,染止墨没有去上班,他留在家里陪着流年看电视、陪着流年做饭、陪着流年洗碗,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沉默的,仅剩的相守时光,珍贵而又难挨,晚上的时候,他们躺在床上,他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一夜没有睡着,他多想永远也不放开,可是总是会有天亮。 吃过饭,一路到了医院,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最后,还是她先拉开门下车,他从后面拉住她的手,塞给了她一样东西,她转头一看,竟是个粉红色的心形的小盒子。 “前几天去商场的时候碰巧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下了,你留着就当作…”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当作纪念吧。” 眼泪盈满了眼眶,她甚至不敢眨眼,“这算是,分手礼物吗?” 他偏了头,连看她都成了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你说是就是吧。” “那就谢谢染副书记了,不过你看,我们认识那么长时间,我还要为你去打一次胎,你也不算亏了。” 她又在作践自己! 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向她,她却已经关上了车门,走向了马路对面的医院,他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那座冰冷的建筑物里,他还一直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他想他懂得了,有些事情从他做错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无法挽回,这之后,他越是努力挽回,就越是错。 进了医院,流年到了妇产科,护士将她带进了手术室,流年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上方手术灯的光刺痛了她的眼,她伸出手去摸上自己的小腹,她多想留下这个孩子,它将是他们曾爱过的最好见证,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再也无法将它压制下去,她微微阖了眼,告诉自己,只要一辈子不让染止墨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就可以留下这个孩子,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牵扯,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医生已经准备好了要开始手术,她却忽然坐了起来,“对不起,这个手术我不想做了。” 她在医院里呆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缓缓地走了出去,这几天她的状态一直算不上好,就算不用装,她也是虚弱的,她扶着墙走到医院门口,隔着一条马路,她一眼就看到对面车里的染止墨,这样遥遥的一眼,也许将会是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次对望,然后今生今世,再也不会相遇。 她转了身沿着马路缓缓走向路的转角,一点点接近,然后,转过去,她确定他不会再看到她,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双手抱住膝盖整个人缩了起来,眼泪流的很凶,她咬住嘴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到了最后,还是放声大哭了出来。 路上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为什么哭,今后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了,就像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时候,染止墨坐在车里也哭了。 这就是结局,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其实早就明白无论如何这一生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再相守,只可惜,我还依然爱着你。 不甘,难安。 第26章 尾声 六个月后,老楼拆迁,那时流年已经由八个月的身孕,却还是执意要去那里看一看,倪笑笑没有办法,只好请了一天假,陪着流年一起去。 楼的周围被铁板围住,楼已经只剩下一个砖堆起来的架子,她们可以清楚地听到工地施工的声音,轰轰隆隆的。 倪笑笑一回头,发现流年竟已经红了眼眶,她叹了一口气对流年说:“你这又是何必呢?”说完,又摸了摸流年的肚子,轻声说:“乖宝宝,你可千万别像你妈一样能哭啊,不然你干妈我家非得被你们俩给淹了不可!” 流年有点哭笑不得,“笑笑,你不用这么故意逗我,我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倪笑笑白了她一眼,“少来!没事了怎么不敢让染学长知道这孩子的事?” 六个月,住在同一个城市,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想要见一个人不容易,你不想见一个人也不难。 流年摇了摇头,“我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扯了。” “不想有牵扯?苏流年,其实这么多年,你从来不是不肯原谅他,你只是不肯原谅你自己!” 流年却只是指着前方的楼,在推土机的帮助下,原本就没剩多高的楼已然成为一片废墟,流年看着那里,出声道:“笑笑,你看到那个楼了吗?我和染止墨,我们之间,就好像那个楼一样,已经结束了。” 那些废墟之下,埋葬的是她和他的旧时光。 倪笑笑看着流年,一时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流年的固执,她早就明白。 “我们走吧。” 倪笑笑扶着流年,一步步,慢慢地往回走,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情景,从不远处驶来一辆汽车,经过她们的身边。 阳光正足,马路上有飞起的尘灰,她没有看清车里的那个人,他没有认清遮阳帽下的那张脸,所以擦肩而过,所以他们不知,彼此都厮守着那段埋在重重废墟下的旧时光。 阳光明媚,晃花了他们的眼,以至于他们看不清身边的错过。 第27章 染止墨番外:不离 夜深。 染止墨坐在齐立光客厅的沙发里,用手捂住眼睛,半晌,一言不发。 又来避难了,齐立光在心底轻叹一口气,给他倒了水,走近,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问他道:“你爸妈又给你安排相亲了?” 染止墨接过水,苦笑了一声,“要是相亲就好了,他们现在只恨不得立刻找个人来和我结婚。” 齐立光幸灾乐祸道:“这也不怪他们,你说你,堂堂一市的市委书记,三十多岁了还单身,而且连一点要结婚的意识都没有,要我是他们我也急!” 染止墨瞥了他一眼,“你现在倒是和他们意见挺统一的,也不枉我妈天天拿你做榜样在我耳边唠叨了!” “榜样?”齐立光微扬起眉,有些惊奇的样子,“你妈她夸我了?” “是啊,天天夸,说你原来是多么多么的没有正经样子,但现在也知道找女朋友准备结婚,还说我平时看着挺成熟的,这种事上连你都不如!” 齐立光的脸黑了一半。 染止墨叹了一口气,放下杯子,整个人又重新归于沉默。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齐立光女朋友的时候,染止墨当真吃了一惊,以前总以为齐立光找女朋友会找大方得体,却没想到是个极其单纯的女生,大方倒是大方,但至于得体…只能说不是很不得体… 后来齐立光告诉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很大程度上是受了他和苏流年的影响,齐立光说他绝对不要找一个像苏流年一样让人难以理解的女人,一边很执着地对染止墨怀有怨恨,一边很真诚地愿意拿自己的命来救染止墨,染止墨和苏流年两个人相伴时的快乐齐立光是没太深的印象了,就记得这十几年来苏流年三次离开,染止墨每次都是过了好几个月才缓过来。 流年离开已经四年多了,又过了这么长时间,就连齐立光也决定稳定下来、尽快结婚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么多年还一直单着,很多人问他为什么,其实他也不清楚,只是觉得他要的不是婚姻,他只是想要那个人,可是他在等的那个人还没有回来,上一次他等了七年,终于等到她,而这一次,他不知道他还要等多久,也许永远也等不回来,可其实,那也没什么,因为每一个下一刻都有可能是她的归期,每一个这一刻便活在希望里,直到再也等不动的时候。 良久,齐立光才出声问道:“止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就这样等她一辈子吗?” “她”指的是谁,染止墨自然清楚,这样的问题再答已经没有意义,他阖了眼,许久不发一言。 只听齐立光忽然笑了一声,“我们家那位小说看多了,总是和我说,我们两个一切都太顺利了,没遇到什么磨难,她一直担心我们两个的磨难都在结婚后,被她这么一说,我就常在想,你和苏流年,青梅竹马、别后重逢,什么家道中变、警匪片绑架还有流产的戏码都有了,就连子弹都捱过了,就算是一部电视剧,也该欢喜大结局了吧,如今看了你的样子才知道,原来这是个悲情片,讲述的是男主人公凄凄惨惨等心上人归来的悲惨故事。”顿了顿,齐立光的声音沉了下来,没了半分玩笑的意思,“染止墨,我以前常听你爸妈说苏流年毁了你,以前我没这么认为,可我现在忽然觉得,他们说的没错,听说你放弃了调往中央的机会,我说你该不会是因为怕苏流年回来找不到你吧?这么俗套的理由!” 染止墨依然没有说话。 齐立光却愈发有些话多:“可是染止墨,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她回来,你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且不说她原不原谅你,就算是你父母…他们也不可能再同意你们了!你本来有大好的前程,却执意背这么一个包袱在身上,我们都没有问过你,你这么执着地不肯忘记她,到底是因为感情,还是…因为愧疚?” 染止墨忽然睁开了眼睛,入目,是天花板的一片苍白,他许久没有开口,就在齐立光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却听他出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只觉得每天睁开眼发现最让我难过的一件事就是她还没有回来,而让我对这一天都充满希望的念头则是她今天可能会回来,理智的说一句,事业和爱情里面选,我自然知道事业比爱情重要,可是流年和事业里面选,我基本不会用脑子。” 他的手伸进衣服的兜里,寻到那个金属圆环,有凉气沾在手上,他将它握紧,只觉得安心,这一枚戒指,他妥帖收藏了很多年,它的另一半此刻应在流年的身边,如果她还没有扔的话。 他知道这一对戒指代表不了什么,也没有在期望着他们还能相守,因为四年多前流年走的时候他们之间客观上便再没有什么牵绊,只是他一直觉得,能够再见她一面也是好的。 有这样一个流传很广的问题: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会怎么样? 如果自己的回答是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那这样的痛也可以无悔了,因为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这已经是必然的结局,可是他不是,如果可以回到十多年前,他想他一定不会用她对他的感情去赌那一场无望的赌局。 他托大,失去了她。 这么多年,始终不能平复,他总是在想,如果当初没有答应父亲,他们如今会怎么样? 可当初早已结束在了十二年前,他剩下的只有现在。 他偏头望向窗外,黑夜的沉寂中,宽阔的马路上,车流不息,有人来、有人往,而有人,一直等在原地,不肯离开。 第28章 程冉明番外:不必 入秋了,母亲的生日也快要到了,难得有一天的空闲,程冉明考虑了一下,决定去商场给母亲买套衣服。 打电话问母亲尺码的时候,老人叹着气说:“不用买什么衣服了,你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给我们看看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哎,当初真不该给你介绍那个苏市长的女儿,原本是想让你赶紧定下来的,结果你说你现在,这么多年了…” 老人的抱怨,似乎没有停止过,每次打电话或者见面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对他进行一番唠叨,想一想,老人也唠叨了这么多年了。 开车到商场,进了大楼,他找到楼层简介,粗略的看了一下,站在滚梯上,他不经意地看向四周,却在这是发现刚刚过去的那层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愣,想也没想,也不顾这是直接从一楼到五楼的滚梯,掉头就往下跑。 好不容易找到刚刚看到的那个地方,可等他赶到,人已经不在了,他甚至分不清刚刚只是他一时眼花还是人已经离开了,只是觉得有些绝望,可能很久都找不到她了。 他有些丧气,正要离开,却忽然听到身后有女人笑盈盈的声音:“流年,你看那个童车怎么样?” 有熟悉的声音问道:“你是说那个蓝色的吗?” 程冉明猛地转过身去,只见不远处她正和一旁的人有说有笑。 原来她真的没有离开! 不过是一个偏头,很显然,她也看到了他,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僵了住,她身旁的女人叫了一声“流年”,本来想要指给她看点东西,却也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没了声音。 那一刻,场面有些僵,他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就连简单的微笑都无法做到。 他们之间很奇怪,明明认识了十多年,可说起来,连朋友都算不上,每一次见面都是那么的尴尬,说笑的场面鲜少出现。 他其实也不知道他刚刚为什么会那么激动地来找她,只是觉得他不可以就这么错过她,哪怕能见一面也是好的,可真的面对面,却终于明白,这样的见面实在有些多余。 他注意到她已经隆起的小腹,最终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真是何必,何必再来打扰。 他决定转头,直接离开。 身后的人却突然叫住了他:“程冉明!” 他顿住脚步,等着她说话。 “这么多年,谢谢你!” 那是最真诚的感谢,在她最难挨的时候、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每一次都是他帮助她渡过难关,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她没有办法报答,可是他却从不在意。 半年前,因为伊落落的去世,她和他断了所有的联系,就那样突然的,他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忽然觉得有几分可怕,还以为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向他说出这一声“谢谢”。 他笑了一声,微苦,“不客气。” “那…再见…” 他抿唇,“再见,流年。”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她微仰着头,挑衅似的对他说:“程学长,我有个好朋友喜欢你好久了。” 他见过不少所谓的大家千金,不是小姐般的娇气就是傲慢的难以理喻,在那一次见面之前,他其实并没有抱有什么希望,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她算是让他吃了一惊,但老实说,他那天对她的印象并不算好,毕竟没有人会喜欢一见面就顶撞自己的人。 而后来,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碰巧遇到她来着?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原来他已经忘了,只记得那天大雨,她坐在他的车上,一面庆幸着自己被他看到才免于被雨浇透,一面又问他记不记得他们以前见过面、问他还以不记得见面时她身旁那个叫伊落落的女生,她很吵,想一想,其实有一点得便宜卖乖的嫌疑,可他竟没有觉得烦,只觉得城市拥挤的道路因为她有了一点温暖的色彩。 她一点也不像是市长千金,不懂得什么叫矜持、什么叫架子,见惯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见惯了周边人的利益算计,她是他世界中最明丽的色彩,那样夺目,他一眼就看到她。 他的嘴角在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着,因为下雨,那天的路上格外堵,他看到她到了最后甚至都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下去,望着前面看不到头的车阵长叹了一口气,他却忽然觉得,那场雨下的真好。 递给她一瓶水,他继续她未完成的事业,他问她:“说了那么多你的朋友,那你呢?打算什么时候找个男朋友?” 听到这话,她咽下口中的水,像是吃了一惊似的,转过头来对他说:“我有男朋友了,你不知道吗?”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只是半天无法做出适当的反应,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啊?” 而到现在,他们已经认识十二年多了,他们之间不是朋友,更不是情人,甚至别人问起时,她的回答只是四个字:“我们不熟。” 程冉明想笑,却笑不出来,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时候,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平日里说一不二的果断全都消失不见,思索了半晌,他终只是说:“以后,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在商场那么久,图利似乎也是一种本能,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命令都是有目的的,可他有的时候也会想,为什么他会等她这么久? 这么长的时间,早已超出了自己的意料,而原来,等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即使知道她并不属于自己,可是看到她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莫名其妙久违感,她于他是温暖,而他于她却是负担。 不是不明白,却总是舍不得放手,可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叫伊落落的女生竟然会自杀,求而不得却又舍不得的感觉,她大概也体会了个淋漓尽致,他从没想过那是一个这么执着的女生,他替她觉得遗憾,而同时,心里也明白他和流年真的不可能了。 那个叫伊落落的女生,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让人想恨也恨不了,她只是没有办法。 “你也是,要…照顾好自己。”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们这样尴尬的关系,到了临分别得时刻,终于有些像老朋友的感觉,终于,还是不舍得。 他笑了笑,再无话可说,他该离开了,离开他念念不忘的过去。 也许还该庆幸,他们终归还是彼此生命中最特别的存在,只可惜这样的特别不足以维系他们相伴一生。 在她的注视下一路走向商场的下一层,他觉得自己的后背有点僵,心里空落落的,曾经藏的那么深的感情终于无处安放,这种感觉,在她当初离开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像这般强烈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刻的离开意味着什么。 可脚下的路还是向前的,他不能回头。 她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可遇见她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件事。 有一个人可以让他等、让他念、让他护,虽然明知道她不需要,他还是那样执着地坚持,可从此之后,连自欺都无法做到。 不必再想她、念她、等她、护她,所有的关心、所有的爱护原来都已成了那两个字:不必。 第29章 番外:不惜(1) 深夜。 好不容易将孩子哄睡着了,流年回到客厅坐在倪笑笑的旁边,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她的阿来如今已经快五岁了,一直很聪明、很懂事,可惟独“爸爸”这个字,好像是他永远也迈不过去的槛。 最初一次听他提到他的爸爸还是在他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时候,不同于其他抱着父母哭着不肯放手的孩子,阿来只是奇怪地看着那些孩子的父亲,问她道:“妈妈,那是什么?” 家里只有她和倪笑笑两个人,阿来对“男人”这两个字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更不知道父亲是个什么含义,她记得当时她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愣,想了想,回答他:“他们是‘叔叔’,以后你见到他们要记得说‘叔叔好’,记住了吗?” 阿来点了点小脑袋,小眉头却依然蹙在一起,那样的表情像极了染止墨,不过是刹那的恍惚,心底已然疼了起来,阿来他从不知道他还有一个父亲,不知道这世上本该有另一个人,像她一样疼他,可很显然,阿来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问她:“妈妈,为什么我没有叔叔来送?” 看着孩子澄清的眼睛,流年忽然说不出话来,在他还不知道“爸爸”这两个字的时候,他问她,为什么他没有,这个问题,一问就是将近两年,可是她却一直无法回答。 倪笑笑听到她的叹气,已经猜到她叹气的原因,“阿来又问你他爸爸的事了?” 流年用手揉了揉脸,点了点头,“我刚刚给他讲个了童话故事,故事的结局是王子、公主还有他们的孩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结果阿来问我:‘妈妈,你的王子在哪里?’我这才意识到,原来童话故事也不是能乱讲的。” 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倪笑笑听到这话,也不由得跟着叹了一口气,片刻后,问她:“流年,染学长的事,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打算告诉他吗?阿来他从来不和别的小孩一起玩过家家,你应该明白是为什么,再怎么样,也应该让阿来知道,他也是有父亲的。” “我也想啊,可是你让我怎么说?我要怎么解释他才会明白,他的爸爸还活着,可是他却不能认他?” 倪笑笑还没来得及接话,只听一个稚嫩童声响起:“为什么我的爸爸还活着,我却不能认他?” 流年和倪笑笑俱是一惊,赶忙转头望过去,只见阿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卧室,就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们。 *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流年路过一家报亭,习惯性地驻足,买一份报纸,她现在是一家体育杂志社的编辑,对其他行业的新闻已经不是那么灵通,也需要报纸来辅助她获取信息。 拿过报纸,粗粗的扫了一眼,却在看到一行字时不由怔住:市委书记染止墨婚期已定。 心里“咯噔”一声,其实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却又觉得那么突然。 她甚至前一刻还在想,应不应该告诉阿来他的父亲是谁,可现在看来是不用了,总不能让阿来知道他的父亲已经要有自己的家庭了,成员里面没有他。 一路走回家,恍恍惚惚,脑子里有很多念头闪过,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 她进家门时,倪笑笑已经把阿来接回来了,孩子正在屋里练钢琴,而倪笑笑则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口难开的样子。 流年看到她这副表情,便知她已经知道染止墨要结婚的消息了,不想对这件事进行过多的讨论,流年先一步开口道:“我去做饭!” “不用了,我和阿来在外面吃过了,你的饭我们也给你带回来了,流年,今天上午我在医院碰到染学长了。”倪笑笑说着,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流年的表情。 “是吗?”流年低了头,淡淡地应了一声。 倪笑笑继续说道:“他的母亲病重,住在医院里,最大的希望就是可以看着他结婚。” “恩,他也老大不小的了,确实该结婚了”,流年顿了顿,又说,“想一想,这样其实挺好的,他有了自己的家庭,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等到他另有了孩子,我就可以让他知道阿来的存在,那个时候,他不可能再和我抢阿来,而阿来也可以有父亲,这不是挺好的吗?”她说着,一副无所谓地样子,走到餐桌旁,拆开袋子拿出里面的食物。 倪笑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驳,想了许久,只是问:“流年,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要给阿来取这个名字吗?” 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她那时想起离自己而去的亲人,只希望阿来的生命里不要遇到和她相似的情况,来,不去,可以留住自己最重要的人和物。 “你希望对他最重要的都不离去,可你这样,他无法拥有完整的家庭,无法拥有一个爱他的父亲,流年,你失去了父亲,很难过,不肯原谅染学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阿来没有父亲,他也很难过,他也可能会不肯原谅你!” 怎么会不知道?这么长时间,她每天想的都是这些,可是,已经成这样,能有什么办法? 流年拿筷子的手一顿,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那你让我怎么办?”她看着倪笑笑,这是最无可奈何的反问。 “婚礼还没有进行,流年,你现在去找他,一切都还有…” 倪笑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流年打断了:“现在去找他?告诉他他有一个私生子,为了让他这个私生子能够身心健康地快乐成长,他还不能结婚?”流年轻嗤了一声,“我觉得这么多年来,我就像是个笑话!” 得到的却是倪笑笑坚决的三个字:“你就是!” “苏流年,这么多年,你跟本就放不下他,你装作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你的演技拙劣到我一眼都可以看穿,偏偏你却那么的乐此不疲,苏流年,你到底清不清楚,你的父亲、母亲还有落落,他们都已经去了,那已经没有办法再改变了,而染学长他一直在,等了你一个九年还有一个五年,你根本就不会明白,每当想到这个,我嫉妒你嫉妒的都快发疯了!” 话音落,客厅里静得出奇,只有阿来的房间里断断续续地传来钢琴的声音,不甚连贯的音符,却也隐约能听出是那首《小星星变奏曲》,小孩子常常弹错音,可是阿来却能够坚持着一遍一遍地练习,直到最后,渐渐熟练。 这一点是遗传了染止墨的特点,他的耐性似乎好的惊人,不像她,做事常常没头没尾,活到现在做的最有毅力的一件事就是喜欢他。 所以才会留在这个城市舍不得离开,所以才会每天准时收看她常常抱怨枯燥的新闻,染止墨啊染止墨,她每天听着周围的人念念叨叨着他的名字,她最好的朋友跟她说,嫉妒她嫉妒的快要发疯,就好像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碰得到幸福,就好像她现在的苦、心里的痛都是她自找的。 听到《小星星》这段熟悉的旋律,才愈发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她的阿来在一天天的长大,而她在一天天变老,她轻声笑了一下,对倪笑笑说道:“父亲被抓的那天,他抱着我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我挣开了他,头也没回地离开了;五年前,他让我回到他身边,我骗他打了孩子,离开了他,一直到今天,我们分开了那么久,他终于要结婚了,这也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找他,我只是不希望我的人生三十年如一日的在同一个地方转圈,也许这不是最正确的答案,可是你知道的,其实我真的没有那么勇敢,也会害怕发现自己犯了错,一错就是那么多年。” 倪笑笑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 两个月后。 市委书记的大婚,允许市民在举行婚礼的教堂门口那里参观婚礼,这消息早在婚礼前两个月就传开了,成功登上了当地所有有影响力的报纸头条。说起这市委书记的婚礼,也算是一件大事了,听说女方是一户大家的千金,这两个人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彩车驶过几条街,围观的人早就围满了教堂门口,刚好是一个周末,不用上班,流年混迹在人群中,看着教堂里站在那里的男子,看着由父亲牵着手入场的满脸幸福微笑的新娘,流年不认识这个人,可是认不认识,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态,她很清楚,这场婚礼结束后,她和他之间就结束了,十七年的青梅竹马、九年的分离还有五年多的可望不可即就都结束了。 她和倪笑笑说,她不可能去阻止这场婚礼,她没有这个资格,可眼睁睁看着这场婚礼进行更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说:没关系,很快就都要结束了。 教堂里响着婚礼进行曲,教堂外,她听着身后的人夸奖里面的新郎新娘真是天作之合,心里泛开一片涩意,她终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大度,可是她已经可以看着他娶别人而不落泪。 第30章 番外:不惜(2) 脸色有些苍白,她禁不住用上齿轻咬住了下唇,就在这时,流年忽然感觉到自己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接起,是倪笑笑,她刚要问怎么了,就听倪笑笑有些慌张地出声道:“流年,阿来被车撞了,现在在医院抢救呢!” 流年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开,“你说什么?哪家医院?”流年说着,就要离开教堂。 “流年,你过来没用,阿来出了很多的血,需要立即输血,可是他的血型和你的不一样,你一定猜不到,染学长的血型是那种电视里才会经常出现的rh阴性血,血库现在存血不足,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吧!” 流年呆在了当场。 电话那边的倪笑笑已经结束了通话,流年看着站在神父前的染止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看向教堂里面,正进行到婚礼中最重要的宣誓的环节,神父问染止墨:“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甚至死亡,你愿意吗?” 并不费力的三个字“我愿意”,可是染止墨却好像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在医院答应母亲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放下过去,可没想到还是做不到。 身旁的这个女人,他甚至不记得她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只是因为母亲喜欢,所以他答应娶她。 只是为了让母亲能够安心,他狠下心来做出决定,可真的站在这里,却愈发明白“我愿意”这三个字后的责任太重,因为这样的承诺是他想要对另一个人做的。 教堂里许久等不到人应声,外面的议论声渐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染止墨的身上,教堂里的人却安静的有些诡异,女方的父母终于忍不住转头问染止墨的父母道:“怎么回事?”语气里带了些许恼怒。 染父自然明白染止墨在想些什么,却什么也不能和女方的父母说,只能心急地看着染止墨。 然而,就在这一刻,教堂里有脚步声突兀地响起,众人一同望向声音的源头,只见从门口走进一个衣着普通的女人,她微微低了头,然而认识她的人却还是能一眼将她认出来,染父、染母以及齐立光这样和染止墨相熟的人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或警惕、或惊讶地看着那个正一点点靠近染止墨的女人。 这个女人消失了那么久,久到几乎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再出现了,可是她却在染止墨的婚礼上突然露面,在这样的场合下再次见到她,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那是染止墨等了那么久的人。 最后一个看到她的是染止墨,第一眼见到她,仿佛有阳光从门外照进来,他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然而当她在他的面前站定,当她缓缓抬起了头,四目相对,他终于知道这是真的。 她出现了,就出现在他的婚礼上。 心里且喜且惊且惧,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抱住她再不让她离开的冲动,面容平静地看着她,等着她下一个举动。 微微咬了咬唇,苏流年将心一横,一字一顿,就像五年前那样的坚决,她说道:“染止墨,我需要你的血,立刻,马上。” * 医院急诊室的走廊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只见流年慌张地抓住一旁的护士问道:“有一个出车祸等着输血的小孩现在在哪里?” 那护士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看了看流年,又看了看流年身后的染止墨,伸手指了指走廊最靠里的一间房间,流年也顾不上许多,放开那护士直接就奔向了那里。 手握上门把手的时候她有一丝的迟疑,可不过是一瞬间,下一刻,她已经横下心,拧开了房门。 进了房间,流年只见阿来躺在一个输液椅上,倪笑笑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同流年一起进来的还有染止墨,也不知怎么了,流年从进门看到阿来的那一刻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一点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只见输液椅上的阿来突然睁开了眼睛,扶着输液椅的扶手从椅子的侧面探出小脑袋望向了她身后的人,同时出声问道:“是爸爸吗?” 四个字,流年和染止墨同时僵在了原地,只听阿来又继续对着染止墨说道:“干妈说和妈妈一起进来的人就是我爸爸,现在和妈妈一起进来的人是你,你是我爸爸吗?” 流年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她上当了! 只听一旁的倪笑笑在这时出声道:“流年,对不起,我骗了你,阿来没有出什么车祸,他也不是什么rh阴性血,我只是想让你把染学长带到这里来,因为如果不这样,就没有机会了,流年,我知道你一直放不开十多年前的事,你怨染学长为了所谓的正义利用了你,可是今天,你有没有想过,在他跟你走出教堂的那一刻,他已经不惜为了你放下了他的家国天下!” 片刻的停顿后,倪笑笑继续说道:“已经错了那么长时间,就不要再错下去,现在承认总好过错过一生!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你们要怎么样,你们自己考虑吧,我先走了,再见!”说完,倪笑笑不等流年反应,直接走出了房间,而阿来还在椅子上奇怪地望着他们。 流年在这一刻有些愣怔,一直处于一片空白中的脑子,忽然在这一刻意识到了刚刚染止墨跟着自己离开教堂意味着什么,本市的市委书记,在自己的婚礼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莫名奇妙地跟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走了! 她已经无法再想下去。 她看到染止墨的手在颤抖,她想要走过去抱起阿来,可他却先她一步走了过去,他蹲在阿来面前,小心翼翼就像是面对着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争,声音都已不再平稳,他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四岁。” 四岁… 染止墨的脑子里在这一刻几乎是空白的,在官场上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转过头去望向还站在原地的苏流年,对方偏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这样回避的举动却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想。 “告诉…爸爸,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纪辰,不过妈妈和干妈都叫我阿来。” 染止墨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阿来的脸,可是手却抖得太过厉害,他害怕吓到孩子,明明只差几厘米就可以碰到,最终却有些颓唐地收回了手。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那个叫苏流年的女人的孩子,他以为死在了五年前的孩子。 “爸爸…你怎么哭了?” 椅子上的阿来看到染止墨眼中流下的液体,一时有些慌了,想要问母亲是怎么回事,可是不远处的母亲却也已经满面泪痕,他有些慌乱地伸出手,想要替染止墨擦掉眼泪,但染止墨却突然伸出手抱起了他,转身就往外走,带着一种决绝的态度,脚步快的惊人。 这是他的孩子,他却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今天…如果不是今天…这会是他一辈子的悔恨,苏流年那个女人到底懂不懂? 他一向宠她、护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气恼过她,别的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想要把这个孩子带走。 流年终于意识到什么,赶忙追了出去,可她追不上他的脚步,一个不小心,她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跌倒在了那里。 染止墨怀里的阿来看到流年坐在地上,大声地喊着“妈妈”,流年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喊道:“染止墨,你把阿来还给我!”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他沉了声音说道:“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苏流年,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的这个谎言,你还想要瞒我多久?” 最后那两个字,染止墨说的咬牙切齿,他的语气变得严厉的很多,他生气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是不是太由着你了,以至于你连这种事都敢瞒着我!” 小阿来被他严厉的责问吓得哭了出来,口中喊着:“爸爸太凶了,我不要爸爸了,妈妈,我要妈妈…” 染止墨看着怀里挣扎着要离开他的孩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流年从地上爬起来,从他怀里抱过孩子,他起初并不肯给,可无奈阿来挣扎的太过厉害,他只好松了手。 不远处有人好奇地看着他们,流年搂住还在啜泣的阿来,向墙边退了两步,染止墨强压住自己的怒火,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走过去拉住流年的手腕,想要将她带回刚才的房间,他们之间必须要谈一谈,她却在被他抓住手腕的时候向后挣了挣,他凌厉的目光扫过她,压低了声音道:“你是想要留在这里给其他人参观吗?” 她偏头,果然有许多探究的目光望过来,她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染止墨回了刚刚的那间屋子。 门被关上,一室寂静,两个人,各怀心思。 许久,还是流年先沉不住气了,质问他道:“这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你要怎么样?” 短暂的沉默后,她听到他出声道:“我要这个孩子的抚养权,而且,我希望你已经想好了呆会儿出去要给媒体一个怎样的解释。”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她亦冷了嗓音,“不然呢?” 他抬起头望向她,忽然软了音调,却是那般认真地说道:“流年,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