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娶平妻?那就把婆家搬空了吧》 第1章 和离 今日是晋阳侯世子沈峰迎娶平妻的日子。 侯府张灯结彩,大宴宾客,在这阖府欢闹的氛围里,唯独世子夫人卫氏所在的逐风院格格不入,一片冷清。 几名刚领完喜银的婆子从逐风院门前经过。 “要我说,咱们世子夫人的命可真惨。” “亲爹下了大狱,相公又另娶平妻,膝下还没个孩子傍身。以后这日子啊,啧啧!” “少说两句吧,世子夫人平日待我们不薄……” “怕什么?左右这府里以后也不是世子夫人当家。”话虽这么说,声音到底是小了下来。 不远处紧闭的院门内,几名丫鬟铁青着脸,听脚步声渐渐远去后,纷纷朝正房担忧望去。 自打七日前,娘家老爷被圣上关进大牢,世子夫人求侯爷、侯夫人帮忙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里。 期间世子爷一次没来看过不说,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娶平妻进门。 世子夫人关起门来怕是泪都要流干了,心里不知道多么苦涩。 … 院外红绸高挂,锣鼓喧天。 满室清静的逐风院正房里面,卫云岚却没有如丫鬟们担心的那样伤心垂泪,悲痛难过,而是满眼庆幸与激动。 她回来了! 她回到了十一年前,沈峰迎娶薛玲珑为平妻这一天! 爹爹虽卷入五年前一桩旧案,被圣上关进大牢,但抄家流放的旨意今日才会下来,这个时候一家人还没有离开京城,踏上前往北关的流放之路。 小弟还没有被流民冲散,爹爹还没有被滚落的山石砸中脑袋,娘亲也还没有被这一连串变故击垮,从而一病不起。 上辈子她以同意沈峰娶薛玲珑为平妻作为条件,让侯府答应帮忙上下打点,从牢中救出父亲。 侯爷收了她一万两银票,却阳奉阴违,侯夫人趁她把自己外院的人手派回娘家帮忙,阻断了逐风院获知外面消息的路子。 而世子爷沈峰,更是大张旗鼓操办起喜宴,等着迎娶他那一直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进府。 等她察觉不对之时,抄家流放的消息已经传开,娘家人已经被押解出京,踏上前往北关的流放之路。 她跑去质问,却被软禁在逐风院中。 之后一年,娘家人离世的消息陆续传回,她也越病越重。 咽气前最后那日,久未露面的侯府众人轮番来到她病榻前。 侯爷说,“你安心去吧,黄泉路上有那么多娘家人作伴,也不孤单。” 侯夫人说,“侯府当年是靠卫家保住爵位没错,可如今卫家出事,侯府没有将你休弃已算还了这一份情。” 沈峰说:“我们虽有缘无分,但我不介意留你一隅偏安之地养你到老,怪只怪你自己身子骨不争气,怪不得我。” 最后,大着肚子的薛玲珑对她说:“卫家挡了二皇子的路,所以家破人亡,而你挡了我的路。你霸占着世子夫人的位子,倘若不死,我的孩子无法生下来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子,所以,不好意思了!” 她在薛玲珑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却没有就此重入轮回,而是化作一缕幽魂,飘荡在晋阳侯府。 整整十年,她见证了薛玲珑为沈峰诞下两子一女,稳坐晋阳侯世子夫人的位置。 见证了薛玲珑鼓捣出风靡京城的火锅、奶茶,以及备受夫人、小姐们喜爱的香皂、香水等新鲜物件。 见证了晋阳侯府越发富贵,在京中风头无两。 还见证了他们霸占她留在侯府的嫁妆,从嫁妆中得到一块内含乾坤的古玉。 那东西被薛玲珑称为空间,之后薛玲珑与沈峰就是凭借这个空间,搭上了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二皇子,为二皇子秘密运送各地军械…… 只是等到最后,他们并未等到二皇子登基,获得从龙之功,而是等来了关外蛮人入侵。 彼时太子亡故,圣上病重,二皇子暂代圣上临朝听政,蛮人大军闯入京城后,晋阳侯府作为坚定的二皇子一派首当其冲,惨遭血洗。 当薛玲珑与沈峰死在蛮人刀下时,消失多年的古玉从薛玲珑身上掉落。 金光乍现,满眼的血色消失不见。 她的魂魄又回到十一年前,沈峰迎娶薛玲珑进门这天。 她后来从沈峰抱怨中得知,卫家抄家流放的消息,就是在他与薛玲珑拜堂成亲时传进来的。 卫云岚竖耳倾听,外面唢呐吹奏的还是喜迎花轿的曲儿,还没到拜堂成亲的步骤。 勋贵人家娶亲步骤繁琐,她至少还有一炷香时间。 还来得及! 心下做好打算,卫云岚径直走向榻后小室,从厢奁中找出一只玉石嵌松鹤同春图的盒子。 盒中装的是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可真正重要的却不是它们,而是藏在底部夹层中,一块雕了莲台观音图的古玉。 上辈子薛玲珑不小心摔了盒子,发现古玉。 卫云岚本想效仿此举,却在盒子入手的一瞬,心有所感,仿佛知道该怎么做般,用指甲轻抠盒底,用了几分巧劲。 只听“咔嚓”一声,夹层打开,古玉落入手中。 眉心微微一痛,下意识地闭上眼后,一片云雾环绕的土地便在脑海中呈现出来。 这就是那神奇的空间! 空间里空无一物,却大得出奇,几乎相当于三座晋阳侯府。 重新睁开眼,卫云岚发现手上的古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掌心中一抹指甲盖大小,浅浅的莲花印记。 虽不知为何上辈子薛玲珑手指被碎玉划破,鲜血意外滴才得到这个机遇,而这辈子她还没来得对自己动手,就已得到古玉认主…… 但这总归是件好事,古玉空间既已认自己为主,这辈子就与薛玲珑、沈峰他们再也没有瓜葛了! 心下稍定,卫云岚站在案前提笔疾书。 片刻后,朝屋外唤道:“凝霜,听雪。” “婢子在。”守在门前的两名大丫鬟急忙入内,面上还带着化不开的忧色。 在她们看来,晋阳侯府今日此举,无异是在折辱世子夫人。 如今卫家失势,而那薛氏的兄长又得了皇上青眼,依照晋阳侯府见风使舵的作风,将来还不知要如何磋磨她们世子夫人。 “好了,眉头再皱都要能夹死蚊子了。” “哎!”听雪急得跺了跺脚,“您怎的还有心情打趣婢子。” 她们都是卫云岚的陪嫁丫鬟,听雪活泼机灵,凝霜细心稳重。 上辈子卫云岚在弥留之际将身契还给两人,放她们出府,她们却谁也不愿离开。 听雪在卫云岚病重以后,拼了命跑出府去请大夫,却被侯府以捉拿逃奴为借口抓回,活活乱棍打死。 凝霜在卫云岚气绝后,指着沈峰与薛玲珑的鼻子怒骂他们毒蝎心肠,诅咒他们不得好死,随后一头撞死在侯府门口,试图以死将晋阳侯府残害正室嫡妻的丑闻揭发。 侯府大门上那抹鲜红,仿佛还历历在目。 看着如今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卫云岚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少许。 侧身让开挡住的桌案,指着案上那尚未完全干涸的笔迹,眼神平静中透着坚定, “我与欲世子和离,今日便离开晋阳侯府。” 第2章 贺礼 “小姐!”凝霜惊得连世子夫人都忘了喊。 大雍朝虽不似前朝那般对女子严苛,可勋贵人家也从未听说过和离的先例。 晋阳侯府怎会同意…… “他们会同意的。”卫云岚十分笃定。 卫家抄家流放的旨意马上就要传过来了。晋阳侯府曾在当今继位前站错了队,险些爵位被夺,这些年也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哪里再惹恼圣上。 当年卫家得圣上看中,他们紧赶着凑上来,如今卫家被圣上厌弃,他们更会紧赶着撇清干系。 “听雪,凝霜,你们收拢一下我屋中的东西,明面上的大件不必挪动,只将银票、金饰与陪嫁的店契、地契贴身收好,再换身轻便些的衣服。” 看来小姐是打定主意今日就离开侯府,凝霜询问:“可要告知院里其他人?” 卫云岚点头,“问问她们可否愿意随我离开侯府,若不愿离开想要留在侯府,等下统一将身契交给侯夫人身边的王嬷嬷。若愿离开……等出府后便将身契交还各自手中,包括你们二人。” “小姐!”凝霜听雪急声说道:“我们怎会离开您身边!” 卫云岚笑笑没多解释,只等到时出了侯府大门,离开京城前再劝。 “院里的事交给你们,我去去就回。” 眼见卫云岚拿上和离书,准备朝外面走,凝霜连忙跟上:“小姐,院里的事听雪就能办好,您带上我一起吧。” 前面在办喜宴,她家小姐一个人去,能不能见到侯爷、侯夫人和世子都不一定。 就算见到,一个人又如何面对晋阳侯府那么多人刁难? 卫云岚却是摇头,“你们留在院里。” 凝霜听雪虽然忠心耿耿,却与她一样手无缚鸡之力。这种时候,光靠嘴皮子可不行。 她的目光略过院中站在廊下等候吩咐的几名二等丫鬟,投向角落里正抓着扫把埋头干活的使粗丫鬟。 “穗禾,你来。” 被喊到名字的穗禾惊愕地瞪大眼,没想到人美心善,如同天仙一样的世子夫人竟会记得自己的名字。 看着眼前这个瞪着眼睛,满脸憨厚的丫头,卫云岚温声问道:“等下跟着我,谁拦路就推开谁,明白吗?” “婢子明白!”穗禾神情一凛,像被委派了天大使命似的,站直身体大声回应。 云岚再没顾忌,走出逐风院,直奔大宴宾客的前院而去。 守着中门的两名婆子一见到她,脸色大变,硬着头皮劝道:“世子夫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您别为难老奴……” 卫云岚不予理会,继续抬脚向前。 两名婆子伸手欲拦,可还没有碰到卫云岚的衣角,就被穗禾一人一下撂倒在地。 没等她们想明白,这干瘦如柴的小丫头哪来那么大力气,卫云岚已经带着穗禾跨过中门。 “不好了,世子夫人要去前面闹事,快让人拦住她们!” 卫家得罪了二皇子一脉,卫大人已经下了大狱,什么时候能放出来还不一定,卫家人自顾尚且不暇更无法为卫云岚撑腰,卫云岚本身也是个不爱掐尖要强的性子,侯府的人根本没防备过她会来喜宴上闹事。 听到婆子喊话,护卫这才反应过来。 几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挡在前面,像一堵墙。 卫云岚低声问穗禾:“怕吗?” “婢子不怕。”穗禾像母鸡护崽一般将卫云岚护在身后,脸上并无惧意。 她这条命都是世子夫人救下的,为世子夫人办事,她不怕。 卫云岚心下动容。 穗禾是她在上香路上随手救下的,本不求回报,可她却牢牢记住恩情,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守着逐风院不让外人侵犯,一个才十几岁的丫头,发起狠来五六名护卫都拦不住。 晋阳侯府的护卫,不过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又不敢真的上手去拦卫云岚,不过三五下就被穗禾推开,硬是从中开出一条路来。 这里是中门通往前院的廊道。 拐过弯,便能绕到正院大门。 此时喜婆与接亲的小辈们簇拥着一对新人往正厅走。 卫云岚快步追了上去,侯府一名旁支的堂弟注意到她身影,悄悄扯了扯沈峰的袖子。 回身看见卫云岚出现在这,沈峰满脸喜色瞬间阴沉下来,上前一步低声喝斥,“你来做什么,快回逐风院去!” 众人眼光在沈峰与卫云岚之间打转,气氛霎时变得尴尬。 望着那张仍旧俊逸非凡,却令她再不想多看半眼的脸,卫云岚淡笑着回答:“来为世子爷送上一份新婚贺礼。” 嘴角挂笑,倒真像来送礼的。 沈峰却不认为她有这么好心,眼见看热闹的人越发多了,心下气恼,“大喜的日子我不愿与你计较,你也休要得寸进尺,我没休了你给玲珑让位子,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若再闹我便一纸休书,让你滚回卫家去!” “休书?” 卫云岚挑了挑眉,并未像沈峰那般压低声音,“敢问世子要以什么理由休我?” 大雍朝沿用前朝旧律中的“七出三不去”,单凭她自愿为老侯夫人守孝三年,晋阳侯府便没理由将她休弃。 沈峰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躲闪地避开卫云岚如明镜般的目光。 倒是一旁还顶着红盖头的薛玲珑按耐不住,咄咄逼人道:“你以为沈郎不敢休你?无子便是理由!” 别的倒也罢了。 “无子”二字,听得卫云岚冷笑出声,“世子爷这三年大多住在西屏巷的院子,侯府都少回,更是从未留宿在逐风院过,我一个人如何能生得出侯府子嗣?”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神色不禁怪异起来。 听晋阳侯世子夫人这意思,她入门三年都未能与世子圆房? 不过且不说世子与世子夫人之间如何,单说晋阳侯世子夫人刚才所说的西屏巷…… 今儿个抬进门的这位新娘子,可就是从西屏巷的宅子里出来的啊! 看来坊间传闻是真,晋阳侯世子迎娶的这位平妻,是他先前眷养的外室。 姻亲出事之际迎娶平妻,打正室夫人的脸,这事做的本就不大讲究。 再加之平妻先前身份是外室,更是彻底乱了规矩,叫人不知说什么是好。 外面乱成这样,早有人进前厅禀报。 晋阳侯夫人秦氏听见卫云岚当众将这块遮羞布扯下,终于坐不住走了出来。 “卫氏,我知晓你心里有气,可今日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你身为世子夫人,要有世子夫人的气度。” 秦氏语重心长劝道:“别人再怎么也越不过你这个正妻去,有什么事我们关起门来慢慢解决,莫要胡闹让人看了笑话,你说可对?” 笑话? 晋阳侯府今日娶外室为妻,就是天大的笑话! 合着好赖话都让他们说了,世间哪有这个道理? 卫云岚不欲再与这些人浪费时间,多做纠缠,展开手中写好的和离书,便对沈峰说道:“这就是我送给世子的贺礼。” “世子只要在这上面按下手印,从此你我再无瓜葛,卫家与沈家也不再是姻亲。” 说着,瞥了一眼旁边几次想要上前的薛玲珑,意有所指,“日后任世子爷想抬谁为正妻都行。” 第3章 离开 沈峰听得意动,可京中勋贵还没有和离的先例。 更何况沈峰的岳父还在大牢里待着,侯府本就承过卫家的恩,这时候答应和离,多少有些趁人之危、忘恩负义的意思,事后容易受人诟病。 他实在不敢冒着被爹娘和族老们责备的风险开口应承下来。 薛玲珑倒是有心想要开口,却被秦氏身边的王嬷嬷扶着手臂,死死拦住。 卫云岚知道真正能做主的不是他们,一双眼越过穿着大红喜服的二人,落在侯夫人秦氏身上。 “胡闹,此等大事哪能由你一人妄议?” “就算真到了那一步,也该由两族族老坐下来慢慢商议!” “近日卫家多事,我知晓你怕日后在侯府没有倚仗,放心,有娘在这一日,侯府便有你的位置。方才的话,便当从未提过,我让人送你回逐风院。” 看着秦氏虚伪做作的表现,卫云岚心下几欲作呕。 慢慢商议,恐怕慢不了一点! 她方才已经看到有小厮从角门疾跑进来。 心里开始倒数着数。 数到一,果然就见侯爷跟前伺候的王贵匆匆赶来,与秦氏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 卫云岚心知,这事十有八九已经成了。 果不其然,接着便见秦氏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着气说:“罢了,既然你去意已决,侯府也不好拦你。你虽膝下无子,但确为祖母守孝过几年,这纸和离书也算全了过往的情分。” “母亲?” “强扭的瓜不甜,卫氏决意离开,峰儿,你也在上面按下手印吧。” 沈峰还未反应过来,秦氏却已唤人取来红印,绝口不提先前的“慢慢商议”,速度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卫云岚却明白秦氏这么做的原因。 先前不愿在这时候断绝姻亲,一是害怕日后受人诟病,二是担心她爹还有无罪释放的可能。 如今改口同意和离,不过是知道卫家彻底没了利用价值,且比起受人诟病,自然还是受圣上迁怒的后果更加严重。 侯爷与秦氏就是要赶在消息彻底传开前,将和离这件事敲定,与卫家断开干系,切断一丝一毫哪怕受卫家牵连的可能。 无情得令人发指,但却正与卫云岚的心意不谋而合。 当大红手印与亲笔所书的名字落于纸上,和离书已然签好。 一式两份,无论哪一份,只需再去官府备案即可生效。 卫云岚没时间再管这些,但她相信晋阳侯府比她更着急办这件事。 任凭喜宴搅乱,宾客议论纷纷,这些都与她再无关系。 丢下一句“我会在申时以前离开侯府”,卫云岚带着穗禾离开人群,退回中门。 她们却没急着回到逐风院,而是借前面正乱,秦氏尚未腾出人手盯紧她这边,且大多数下人还在前头凑热闹领喜钱的空当,悄悄避开旁人视线,绕到侯府库房。 “穗禾,你能劈开这道锁吗?”她记得上辈子看到穗禾用手劈开过锁住逐风院大门的铁锁。 “婢子试试。” 穗禾用力一劈,锁头并未劈断,却松动了不少,接着两手上下拉扯,已经不甚牢固的锁头便被拉扯开来,断裂为两半。 “你在外面等我。”卫云岚将断开的锁头捡起,走进库房从里面关上房门。 侯府的库房堆了七八成满,一箱箱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珠宝玉器,看得人眼花缭乱。 晋阳侯府祖上乃是武将,这些珍宝都是经年积攒所得。 当年因站错队,险些被圣上清算。 若非她那时任右佥都御史的父亲,上书重述晋阳侯祖上功绩恳请圣上酌情,晋阳侯府早就离开京城被发配回祖籍,这些东西自然也保不住。 本就是晋阳侯府忘恩负义在先,库房里的东西卫云岚收起来毫不手软。 断开的锁头被她收入空间,紧接着她的手掌一一贴过库房内每一件物品,不出片刻,除了进门处堆放的几展屏风,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出了库房,卫云岚又带着穗禾来到正院后头的小厨房。 今日府上所有厨子、帮厨都在大厨房里忙活喜宴,这间专供侯夫人秦氏所用的小厨房里空无一人。 卫云岚依旧让穗禾在外面看着,自己则钻进厨房。摆在明面上的菜、肉、调味品,菜刀、案板、铁锅,她一样也没有放过。 藏在橱里的精米、白面和秦氏每日服用的燕窝,也被她收进空间,就连后门旁的三口大水缸,和几捆柴火,也统统收了起来。比起金银财宝,这些才是逃荒路上最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眼见小厨房里收无可收,卫云岚掩门离开,之后又依葫芦画瓢地将自己私库里的东西收好。 不过这一回她没动明面上的家什、摆件,只将真正值钱的珠宝玉石和古玩字画隔着箱笼收走。除非一样样开箱检查,否则表面看上去她存放嫁妆的私库还是满满当当,与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回到逐风院正房。 听雪和凝霜已经换好一身窄袖短褂便服,收拾好要带走的包袱。 “逐风院里二十四名丫鬟婆子,有七人想要留下,余下都想随小姐一同离开。” 凝霜拿来两摞身契,皱着眉小声道:“孙嬷嬷也想留下来。” “无妨,将她的身契一并交给侯府就好。”卫云岚上辈子早就知道这位陪嫁嬷嬷会舍弃她投靠侯府,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左右大部分人都想跟她离开,证明她这个主子做得还不算失败。 “世子夫人……” “砰”地一声,正房门口孙嬷嬷跪倒在地,“卫家如今的光景,回去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您这是何苦啊!” 卫云岚看着面前仍对自己透着满脸关心的孙嬷嬷,心底浮现冷意。 上辈子就是孙嬷嬷将薛玲珑送来的药粉掺进餐食,致使她原本还算体健的身子一日日衰弱下来。 “无须再说,我去意已决。凝霜,将逐风院与我私库的钥匙,都留给孙嬷嬷保管吧。”瞥见孙嬷嬷眼底一闪而过的喜色,卫云岚已经窥见对方未来的下场。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卫云岚不会放过曾经伤害自己的人,也不会愧对仍对自己怀有善意的人。 她将选择离开的丫鬟身契递到听雪手中,“将身契放给她们,再每人多发六个月的月例,若是离开侯府后暂无去处,可先在京郊我那陪嫁庄子上落脚。” 那个庄子日后还有用处,她不打算变卖。 算算时间,这时卫家抄家流放的旨意,怕是已经下来了。 这时家里定乱做一团,可记忆里今日城门落下以前,卫家人就会被官兵押送出京,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要赶在与家人会合前,将该做的准备做足。 从逼迫沈峰签下和离书,到收拾好包袱准备离开,只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前面的宴席还未结束,卫云岚便带着十余位丫鬟婆子从正门离开。 每人手上最多只有一个小包袱。 正朝院外张望的宾客注意到这一点,咄咄称奇,“怎的那般着急,竟连嫁妆都不差人来搬?” 有那消息灵通的,立时压低声音,“你们怕是不知,右佥都御史的夫人高氏,乃先皇时期高天师的后人。如今查出五年前的后宫巫蛊案与天师府旧物有关,圣上已在刚刚下旨,将卫御史一家抄家流放。若非宫中贤妃说情,怕是他们一家连脑袋都保不住,如今虽落得抄家流放,却好歹是留住了性命。” “嘶……抄家流放。” “以后京城岂不是再无卫家?” “难怪晋阳侯府同意世子夫人和离。” 那世子夫人卫氏,可不就是督察院右佥都御史卫茂林的嫡女来着! 五年前的后宫巫蛊案,谁不知是无稽之谈? 卫茂林八成是因前段时日弹劾二皇子舅家遭了报复。 前朝今朝,哪有问罪御史的先河? 可当今圣上做过的糊涂事又岂止这一件,不过无人敢提罢了。 卫氏女倒是有情有义,这个节骨眼上和离归家,想必存了与娘家共进退的心思。连嫁妆都不敢带,怕是知道就算带走,也难以保住。 而这晋阳侯府…… 眼见卫家败落,薛家又因献宝有功,得了上骑都尉的封号,一跃从商户变为新贵,便将世子嫡妻舍弃,改立外室为妻。 这等趋炎附势,墙头草般的行径,着实令人不齿! … 离开勋贵府邸扎堆的玄武门。 卫云岚身边只剩下听雪、凝霜与穗禾三人。 方才卫云岚已将卫家获罪的消息告诉她们,却没一人选择离开。 “小姐,我们现在是直接回卫家吗?”听雪问道。 卫云岚摇头,“不,我们先分头采买东西。” 祸不及出嫁女,她和离归家的消息还没那么快传开,趁这个时机,刚好将流放路上需要用到的东西办好。 太扎眼的东西自然不能准备,“凝霜,你带着穗禾去购置一辆骡车,再添办一些易于存放的米面吃食,与厚实的冬衣。” “听雪去槐花巷的陈记药铺,找陈掌柜采买一些常用的药材,尤其御寒退热的药材与治疗外伤的药膏多买一些。” 这些都是明面上要带走的东西,而她手上还有偌大一个空间等待着填充。 空间里存放的,才是保证他们一家能够平安抵达北关的底牌。 第4章 采买 鱼龙混杂的康乐坊里。 冯平捏着一摞纸契推开藏在铺子顶楼的暗门,恭敬地双手呈上。 “主子,这是晋阳侯世子夫人陪嫁的店铺、庄子。” 正襟端坐案前,正翻阅着卷宗的男子闻言抬起头,英挺剑眉下那双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微微一怔,“卫茂林的女儿?” “正是。” “属下查到,半个多时辰前晋阳侯府的喜宴上,晋阳侯世子与世子夫人签下了和离书。” 晋阳侯世子迎娶平妻在京中并非秘密,男子清俊的脸上霎时透出几分冷意,“晋阳侯府逼迫她和离?” “那倒不是,据说和离书是世子夫人主动写下的。主子。”冯平说着指了指下面,“人就在下面等着,这些都是死当,您看……?” 男子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很快给出答复:“一律按比市面高一成的价格,换成各钱庄通用的银票,再兑些散碎银子给她。” “是。” 冯平领命退下,不久后去而复返,手中的纸契变成厚厚一摞银票,神色隐隐透着惊奇。 “何事?”男子挑眉。倒是很少见冯平这副样子。 “主子,晋阳侯世子夫人想用得来的一半银票换一件刀枪不入的贴身软甲,三把便于携带掩藏的武器,还有……一队护送他们前往北关的天枢阁护卫。” 冯平摸着下巴感慨:“这位晋阳侯世子夫人倒是聪明人,也不知她是从哪知晓我们天枢阁的。” 聪明人? 这份聪明,怕也是形势所逼,不得不凡事多考虑几分。 男子回想起许多年前到卫家拜访时,遇到的那抹怯生生躲在山石后头的身影,不禁叹了口气。 很难想象她得鼓起多大勇气,才能当着喜宴上那么多人的面做出和离归家的决定。 “她提的条件都答应下来。” “至于银票……她给的便收着吧。” 要是不收,她怕是也不敢用他们这的人。 “是。”冯平准备退下。 方才转身,便听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卫家到底是受孤牵连,将卫姑娘来过这里的消息捂好,莫要传出半点,再派个人送她离开康乐坊。” “另外让羽七带上两小队人马,暗中跟上押送的队伍。务必确保卫大人一家万无一失,平安抵达北关。” … 事情办得比想象中更加顺利,卫云岚的嫁妆里有两个庄子,四间旺铺,还有套临近玄武门的三进院子。 除了郊外凤凰山上那个庄子,其余她今日全都典卖了出去,换来整整五万两银票和一百两碎银。 这五万两银票还没捂热,她又用其中的一半,换了一件轻薄却坚韧的贴身软甲,三把可以随身收藏、削铁如泥的匕首,和一队出自天枢阁武艺非凡的护卫。 两万五千两银子,足够勋贵人家三五年嚼用。 可这银子她却觉花得无比值得。 单是那件可以抵挡刀剑的贴身软甲,就能为父亲抵挡流放路上不少凶险。 还有天枢阁的护卫…… 哪怕遇到凶狠的北蛮士兵,都能以一敌十。 上辈子城门被破,就是他们护着城中百姓逃往城外,虽不知天枢阁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但单凭这份侠义仁慈,便知与二皇子绝非一路人。 有一队天枢阁的护卫跟着,至少能免去路上遭遇流民冲击,让人安心不少。 怀揣剩下的银票走出当铺,卫云岚本想再在康乐坊里采买些兵器、食盐和粮食存入空间。 可却感觉身后好似有视线注视着自己,只得暂时打消念头,向外走去。 才走出没多远,途径酒肆,一名喝得醉醺醺的大汉被小厮搀扶着往外走,瞥见卫云岚被风吹起的面纱,眼前一亮,“小娘子这身皮子好生细嫩,让老爷我来看看长得什么样子。” 说着便要伸手扯去卫云岚脸上的面纱。 方才已被收入空间的匕首,瞬间出现在卫云岚藏在袖中的手上,可还没等她有所行动,那醉酒男人便脚下一个踉跄,大头朝下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卫云岚见状,急忙拢好面纱快步离开。 朝康乐坊外走去的同时,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在康乐坊中大肆采购。 这种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遇到什么人都有可能。她尚未完全拥有能够自保的实力,还是不要在这时候节外生枝得好。 远离康乐坊,察觉身后注视自己的视线终于消失,卫云岚稍稍松了口气,找到最近的车马行,买了一辆挂着车厢的骡车后,驾车向北城门方向赶去。 沿路遇到人少一些的店铺,她又短暂停下来几回,买了不少包子、蒸饼、肉干之类可直接入口的食物。 最后一间售卖熏炙肉干的铺子前,卫云岚瞧见还有不少腊肠、腊肉挂在店里的房梁上,掏出银钱对守着铺子的老板娘道:“全都要了,用油纸包好,搬进车厢里面。” 这辆骡车并不算大,车厢内的空间顶多足够坐下两人。 她先前已经买了不少东西,不过除了一些留在明面上掩人耳目的以外,其他大都被送进了空间,腾出来的地方足够放下这批熏腊绰绰有余。 老板娘见她买得爽快,大手一挥又额外多送了两只腊鸡和半斤炙牛肉,“这肉得来不易,我们店里一共也没多少,姑娘要是尝得好,下次再来我们店买。” “多谢。” 也不知再次回到京城,究竟是什么时候。 心中感慨之际,店铺后面忽然响起一阵哭啼。 一名佝偻着脊背的老妇抱着婴儿从门后走出来,“钊儿睡醒瞧见我,非闹着要找娘亲。” 老板娘无奈地接过襁褓,“给我抱着吧。” 随后对卫云岚抱歉地笑笑,“姑娘稍等,我这便让伙计给你将东西包好,搬到车上。” 卫云岚点了点头,视线却落在那包着婴儿的襁褓上面,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脑门。 做鬼的日子过去太久,险些忘记重要的事。 上辈子这个时候,娘家嫂子才出月子不久,流放路上除了嫂子,还有刚满月的侄女,她得多准备些刚生产的妇人与婴儿要用的东西。 好在还没出城,卫云岚紧忙又买了些米粉、羊乳藏进空间,另外准备了些细软的棉布与棉花,在车厢内铺上厚厚一层。 做好这些,她再没迟疑,驾着骡车一路向城门赶去。 沿途经过长平大街上大门紧闭,已被贴上封条的卫家大宅,她忍不住侧目多看了几眼。 总有一日,她会带着家人再回到这里,亲手揭下这些封条,解下那些施加在卫家身上莫须有的罪名。 第5章 家人 京城繁华依旧。 城门处熙熙攘攘,等候出城的人排成长队。 守在城门外的凝霜、听雪三人,看到骡车前辕上坐着,已经换作普通妇人打扮的卫云岚,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下一瞬不禁眼眶发酸,她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何曾干过赶车这种活计? 骡车在眼前停下,凝霜憋回眼中那一抹酸涩,上前禀报:“小姐,婢子打听到,押解流放之人的队伍已在半个时辰前出城,往北去了。” 卫云岚的心紧紧揪着,没有亲眼见到娘家人以前,她始终难以安心。 眼见另一辆骡车后面挂着的板车上,已经堆满了东西,卫云岚指指自己身旁另一侧,“凝霜,上来。我们也快些赶上去。” “小姐,我来赶车吧。” “也好。” 想着凝霜刚好清楚押解队伍离开的方向,卫云岚便将手中缰绳交了出去。 可那缰绳才换到凝霜手中,拉车的骡子就不听使唤地横冲直撞,险些将前面穗禾赶着的车子撞翻。 卫云岚急忙将缰绳拽回自己手中,暴躁的骡子这才消停下来,老老实实跟在前面的车子后头。 凝霜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都怪婢子,险些闯了祸。” “哪里怪得上你,毕竟你以前也没有赶过车。”凝霜和听雪都是她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别说赶车,就连那些浆洗、缝补的活计也轮不到她们。 卫云岚自己倒也是头一回赶车,不过她觉得自己在这上面颇有些天赋。 轻轻一抖缰绳,骡子平稳地在官道上小跑起来。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行人不远不近地悄悄跟上她们。 … 骡车没跑多久,远远便看到前面一群人停靠在官道旁。 卫云岚驾车靠近的时候,正有几辆马车从那边折返回京城方向。 打头的那辆挂着“姜”字,卫云岚猜测应当是与小弟定过亲的永安伯府姜家。 上辈子她得知娘家流放出京时,姜家长房嫡女与小弟退亲的消息也已在京中传开。 想来这个时候,永安伯府派人过来,便是来退还庚帖的。 眼底闪过一抹晦暗,卫云岚打起精神,追上即将启程的队伍。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解官看见停下来的骡车,带着几分挑剔与不耐地皱起眉头。 听雪蹿下车板,小跑上前塞了一包银子。 解官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翻身下马,“继续原地休整,一刻钟后启程!” 差役们原地坐下。 被押解的几十号人纷纷看向两辆骡车,视线落在打扮与气质明显不符的卫云岚身上,眼中流露出惊奇与探究。 人群中,卫家一行则看得怔住。 尤其是那戴着木枷的中年男子,和他身旁方才正为他擦拭汗水的美貌妇人,看着朝着面前走来的身影,眼底露出浓浓的忧色。 卫云岚解下面纱,激动地上前,“爹,娘!大嫂,明瑄!” “大姐!” 方才还无精打采的卫明煊,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岚儿,你是特意赶来送行的?”怀抱婴儿襁褓的程月娥有些动容地问。 方才旁边的梁家与白家都有人来相送,只有在京城无甚根基的冯家无人惦念。而他们卫家倒是也有人来,来人的目的却并非送行,而是退亲…… 一直还未出声的卫茂林与高氏,则没有大儿媳那么乐观。 望着身着布衣,卸下满头珠钗、素面朝天的女儿,高氏眼底透着不安,“岚儿,你怎么会作这副打扮?” 卫云岚就知道自己瞒不过爹娘的眼睛,不假思索地如实回道:“我要和你们一同离开京城,前往北关。” “我已经与沈峰和离了。” 哪怕心中隐隐已有猜测,高氏还是倍感震惊,抓住卫云岚的手猛地一紧,“是不是晋阳侯府逼你离开的?” 一向沉稳镇定的卫茂林,此时也面上浮现怒意,“晋阳侯府岂敢如此!” 他们卫家对晋阳侯府有恩,如今卫家落难,晋阳侯府便将岚儿舍弃,难道他们就不怕被吐沫星子淹死吗? 卫云岚倒是没为晋阳侯府辩解什么,侯府虽未主动让她离开,但他们前世做的远比放她离开要过分得多。 “沈峰今日迎娶了他那住在西屏巷里的外室,进府为平妻。我再留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和爹、娘一起离开京城。” “岚儿,你糊涂啊。”高氏虽不忍心女儿受晋阳侯府欺辱,可更不忍心她受流放之苦,“北关苦寒,何况这一路还不知有多少苦难,留在京城至少安安稳稳……” “娘,安稳不了的。”卫云岚决定再为晋阳侯府添上一笔,彻底绝了爹娘的念想,“咱们家出事以后,他们从我这拿了上万两银票,答应我帮忙打点,可转头就将我禁足在府中,又纵着沈峰娶了薛氏为平妻。” “今日更是抄家流放的旨意一下来,便同意了两家断亲。您猜我要是继续留在那府上,他们会不会干脆让我假死,好不落话柄地为那娘家兄长刚刚得势的薛氏腾出位置……” 高氏眼中的泪珠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一把将卫云岚搂入怀中,心疼地哀声说道,“我苦命的岚儿啊。” 卫云岚反手抱住母亲,拍打着后背,轻声安抚,“娘,能一家人在一起,我不苦。” 非但不苦,反倒心怀满满的动力与希望。 卫家人又是哭闹又是安抚,离得最近的两家,见状纷纷露出异色。 收了银子便下马休息的解官,更是眼底多了几分轻视。 他们不知卫云岚离开晋阳侯府的内情,只知卫家如今真的落魄。 卫家子被退亲,卫家女被休弃。过往高高在上的门第,如今彻底跌进尘埃里。 扫了一眼板车上油布盖着满满一堆的东西,解官按捺下一闪而过的贪婪,扬起马鞭,“啪”地一下抽打在地上。 “即刻出发,都站起来!” “他娘的,别给老子磨磨蹭蹭!” 然而就在众人在解官的催促声中回到官道上的时候,身后忽然又响起一阵马蹄。 两辆马车自京城方向驶来。 打头的那辆精致非凡,看规格就算不是出自王府,至少也是出自公侯府邸。 眼见押送的队伍将要行进,马车上一位管事模样的人急忙探出头来,朝这边喊道, “慢着,稍等一下!” 第6章 送行 马车停靠在流放的队伍旁,管事下来后先对解官抱拳道,“小的受国公爷之命,过来送些东西,还请官爷通融一二。” 押送犯人的解官,不过是不入品级的小官,哪里敢得罪国公府派来的人,更何况还有管事藏在袖里悄悄递来的薄薄两张。 莫不是二百两银票? 解官脸上的笑容霎时真诚了许多,“好说,好说。正巧这会儿日头还足,再歇片刻出发刚好!” 马车上并未留有徽记,不少人猜测究竟是冲哪家来的。 接着便见管事径直走向卫家人所在的地方。 原来来的是徐国公府的管事! 卫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徐国公府竟然还没与他们撇清干系? “徐管事。”卫茂林也有些意外。 自家能够保住项上人头,流放北关,已是宫中贤妃说情的结果,他本以为国公府不会再来人…… “您受苦了,要是姑奶奶在世,还不知该要有多心疼呢。”徐管事叹了口气,接过身后小厮递来的包袱,交给卫茂林身旁的卫明瑄和高氏。 徐管事口中的“姑奶奶”,就是卫茂林早已过世多年的母亲徐氏,出自徐国公府,与现任徐国公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而宫中贤妃娘娘,则是徐国公嫡长女,卫茂林的表姐。年纪渐长,早已失宠,却因诞下和亲北蛮的大公主,在皇上面前还有几分说话的分量。 只是这分量怕也没有多重,不然皇上又怎会偏信二皇子一脉,将谏言上书的卫茂林抄家流放? 只是雷霆雨露皆是恩泽,无论皇上如何行事,都不是他们可以妄议的。 没见徐管事就连那句“您受苦了”,都说得格外小声? “北边寒凉,包袱里有一些御寒的药材。国公爷怕你们来不及准备,还放了几身厚实的衣裳。”说这话的时候,徐管事特意多往包袱上瞥了两眼。 卫茂林会意地点点头,眼眶灼热,“还请管事代茂林向舅父与表姐道一声谢,如今我们全家还能齐齐整整,多亏了他们。” “国公爷说了,让您在北关好好的,等皇上气消了,他再想想办法。” 徐管事又接着说,“还有明毅少爷那里,国公爷也会派人接着去找,如果有信儿了就会派人送信去北关。” 卫茂林已经不知再说什么好了,心头溢满感动,戴着木枷、望着京城的方向,艰难地跪下身来叩了个头。 这叩的并非城中至高无上的皇帝,而是真心帮扶他的舅家。 徐管事将人扶起,又从小厮手上接过一只稍小些的包袱,“这是刚才在国公府门口,童三爷交给小的的。” “他让小的转告您,表小姐本也要来送行,只是身不由己……让您千万别怨表小姐,要怨就怨他好了。” 包袱里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与点心香气,卫云岚一闻就知道,里面定有她姑母童三夫人亲手烤制的鲜花饼。 她那位姑母软弱温柔,姑父倒也颇负书生气、文质彬彬,可偏生家中长辈不是好惹的,想来这会儿定是被童大人和童老夫人关在了府里。 卫云岚能想通的,卫茂林自然也能想到,“我哪会怪她。静宜那性子……我们离京后,怕是在童家不好过,说来也得麻烦舅父多看顾几分。” “这是自然,京城这边有国公爷在,您莫担心。”徐管事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徐国公让转达的话,随后便去一旁与那解官寒暄。 隐隐能看到,似乎又从袖中递出了什么。 这时第二辆马车上,走下一位头戴面纱的女子。 身形纤瘦,仿佛风一吹就倒。 她身旁的两名丫鬟一人搀扶着她,一人手上抱着件鹅黄色绣着白梅的斗篷。 “玉滢!” 卫云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自幼就结交的好友项玉滢。 上辈子她没有离开京城,自然也没有这一出。玉滢自小体弱,甚少出府,今日却坐马车特意赶来城外送行。 卫云岚心下暖意流淌,见项玉滢被丫鬟搀扶着,仍大口喘气,呼吸急促,急忙上前扶住她另外一边,“有什么话你让丫鬟转告便是,何苦亲自来跑这一趟。” “不亲眼见你一面,我怎么放心!” 项玉滢面色苍白,眼角泛红,“听说你与世子和离,我便猜到你会出城。” “多亏在城门口遇上了徐国公府的马车,不然还真不知要上哪里寻你。来的匆忙,没准备别的,这件斗篷你拿着,到了北关冷的时候记得披上。” 项玉滢身旁的丫鬟上前一步将斗篷递给卫云岚。 斗篷乍一入手,沉甸甸的。 卫云岚轻轻捏了两下带花纹的地方,果然捏到几块硬鼓鼓的东西。 “这上面的梅花是你亲手绣的?” 卫云岚看着项玉滢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一定将这斗篷随身带着,穿到北关。” 眼见卫云岚明白自己的意思,项玉滢缓缓松了口气,随即低声说道:“云岚,多的我就不说了,在北关你一定要熬下去,让卫大人也坚持住。” “历来还没有御史被贬官流放的,我父亲说他们督察院的同僚都被这事气的不轻,现下时机不对,将来若有机会,一定会想办法让卫大人回来京城。”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两句,几乎只余气音,唯有卫云岚能够听到。 玉滢的父亲项大人时任左佥都御史,与卫云岚父亲共事多年,私下里也是至交。 这边两人说完话,那边,徐管事也与解官寒暄完。看解官满意的神色便知,徐管事方才没少给对方打点。 再启程时,卫云岚带来的那两辆骡车,也与一旁梁家的马车一样,被默许留下。 许是徐国公府与项家的马车还停在那未走的缘故,解官连鞭子都挥得轻了不少,呵斥声也只对着队伍中没有马车、骡车傍身的冯家与白家而去。 看向卫家时,目光中则少了几分轻视,多了些斟酌。 怀中的银票还没捂热,还有徐国公府那位管事一番连拉拢带敲打的话,更让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就算卫家子女皆被退亲、休弃,可毕竟还与国公府沾亲带故,徐国公和宫里的贤妃娘娘都惦念着。 说不准哪日等皇上气消,他们就能将这一家再接回京城! 第7章 失窃 二十余名差役,在解官的带领下,押送着流放北关的四户人家行走在官道上。 卫家在这四户当中人数是第二少的。 大大小小的主子加在一起,连六岁的小嘉言和襁褓里刚满月的小嘉容都算上,也只有七个人。 再加上自愿跟随的忠仆和卫云岚带来的三名丫鬟,满打满算总共十六口人。 仅比家中只余老幼妇孺的白家,堪堪多出一人。 梁家的马车走在最前面,后面是冯家与白家。 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为了让骡子省些力气,原本赶车的卫云岚和穗禾都没再坐上去,两头骡子交由董大和刘铨牵着。 他们都是卫家原本的护院,早先是高氏嫁到卫家时,从天师府上带出来的,身手了得,比一般护院强上许多。 骡子在他们手上倒也还听使唤。 盖着油布的木板上堆满了东西,不方便再坐人,但另外一辆骡车的车厢里还空着。 眼见大嫂程月娥,接过母亲身旁王嬷嬷怀中的襁褓就要往前面走,卫云岚连忙将人喊住,“大嫂,你带着嘉言和嘉容坐上去吧。” 程月娥捋了捋额头上的发丝,遮掩住脑门上冒出的虚汗,这才转身摇头道:“让娘带着嘉言和嘉容坐吧。” 不等卫云岚再劝,走在前面的高氏便回过头,“月娥,你听岚儿的,带着两个孩子上车。娘身子骨好得很,多走几步累不到,倒是你刚出月子,哪里受得住这么赶路。” “大嫂,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你还有嘉容要照顾呢,你休息好了她才能好不是?”卫云岚看了一眼襁褓中白嫩的小脸,心生疼惜。 上辈子直到魂飞魄散,她都无缘得见自己这个小侄女一面,也不曾听闻有关她的任何消息,但想也知道,流放路上家中大人尚且落得那样结局,更何况一个才刚满月的婴儿? 程月娥顺着卫云岚的视线看向怀中,襁褓里的女儿睡得并不安稳。 原本圆润饱满的小脸,这几日也因为接连变故与奶嬷嬷的离开,好似变得干瘪了不少。 云岚说得对,她得振作起来,只有自己身体无恙,才能更好的照顾嘉容。不然若是连奶水都没有了,又如何能养活了嘉容? “云岚,我听你和娘的。”程月娥抱着孩子坐进车厢,意外地没感到什么颠簸。 伸手向下一摸,下面竟铺了好几层柔软的细棉布与棉花。 因娘家无人来送而感到冰冷的心,在这一刻渐渐回暖,程月娥挑开车帘,感激道:“云岚,多谢你。” “一家人客气什么。”卫云岚微微弯起嘴角,“大嫂,你安心坐着,我去把嘉言喊来。” 她快走几步,追上跟在卫明煊身旁的小嘉言,指了指后头的骡车。 才刚到卫明煊腰间的小人,却挺起腰板摇晃脑袋:“姑姑,我和小叔一样,是男子汉大丈夫,要自己走路!” “姑姑,你和祖母去坐车吧,嘉言不坐!” “嘉言真是小男子汉。”卫云岚揉着嘉言的脑袋,夸赞一句。 如今这样的境况,家中小辈能将体魄锻炼得强健一些,是好事情。 车厢里还能坐下一人,剩下的她没再多劝,所幸谁走累了,谁便坐上去轮流着歇息一阵。 队伍向北行进。 巍峨的城墙在他们背后越来越小,最后终于融进夜色,再也无法看到。 … 就在这时,城中晋阳侯府。 喜宴结束,晋阳侯与秦氏亲自送走宾客,正因方才众人离开时异样的神色感到心力交瘁,就见两名管事嬷嬷急匆匆地跑进来。 “侯爷,侯夫人,不好了!” 晋阳侯与秦氏刚松下去的那一口气瞬间又提上来。 今儿个不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吗,怎的意外接连不断? 幸好宾客此时已经离开,不然没的让人看那么多笑话!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晋阳侯轻斥了一句,故作镇定,“说吧,出了什么事?” 管事嬷嬷白着脸禀报:“侯爷,府里的库房失窃了!” “什么?” 晋阳侯噌地一下站起身,“怎么回事?” “府里的大库房失窃了!里面……里面的东西除了挨近门口的几展屏风,全都被人搬空了,一个箱笼都没留下。” “护院们也是刚刚轮值时才发现门上锁头不见了。” 大库房里存放着晋阳侯府几代人的积蓄,晋阳侯闻言哪里还镇定得了,当即快步便朝后院走去。 这时,另一位嬷嬷向秦氏禀报:“侯夫人,还有您的小厨房,也丢了不少东西……” 秦氏蹙眉摆了摆手,小厨房里不过几盏燕窝还值些银两,不过比起库房里那些珍宝而言,就算不得什么了。 眼见晋阳侯大步走远,她也赶忙起身追了上去。 望着空空如也的库房,夫妻俩面色黑得如同锅底。 “这……这该不会是卫氏那贱妇搬走的吧?” 秦氏的第一反应,便是怀疑晌午才和离离开侯府的卫云岚。 晋阳侯却摇头道,“不是卫氏。她从正门离开时,我们都亲眼看到了,她身旁那些个丫鬟婆子手里就只有一个小包袱,哪带得走这么多东西?” 比起已经离开的前儿媳,晋阳侯倒是更怀疑今日进府的这一位。 “夫人,你别忘了,今日府里张罗的人手,有近半都是薛家派过来的。还有那薛氏带来的陪嫁,更是足足五十多人,除了丫鬟婆子,还有不少护院。” 虽说这么多东西被搬走,府上无人察觉异样,多少有些奇怪。 可那薛氏与其兄长,本就颇擅长这些偏门的东西…… 前些时日,薛氏兄长献给圣上的那块沾了水就能显形的龙纹异石,不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盗取婆家库房,真是岂有此理!” 秦氏惊怒不已,哪怕今日卫云岚自请和离,都没让她这般动气。 “侯爷,这事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晋阳侯府前些年受圣上猜忌,能保住这份财富属实不易。 可想将东西讨回来,他们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更不敢强硬的与如今风头正盛的薛家撕破脸。 秦氏眼珠转了转,“侯爷,妾身倒是有个主意。” “明日妾身便将掌家的对牌交予薛氏。既然这库房是她们家让人搬空的,那在把东西还回来前,就让她负责我们阖府上下的穿戴嚼用!” 正在享受洞房花烛夜的薛玲珑与沈峰,还不知府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已经踏上流放路的卫云岚,倒是猜到侯府会乱。 却没想到,她这一招阴差阳错,让上一世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婆媳俩,一开始就产生了嫌隙。 第8章 犯事 夜色渐浓,一抹弯月缓缓升起。 出城的时间本就不早,在城外又耽搁许久,今夜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下一个驿站或脚店,解官命队伍停下,找了块树林旁相对平整的缓坡,暂作今夜休整的地方。 差役们点燃篝火,架起铁锅,不一会儿便有肉汤和烤饼的香气散开。 走了整整半日,队伍中的人也早已饥肠辘辘,不时有人将目光瞥向那口滚开的锅子,暗自咽着口水。 “别看了,你们吃的在这。”一名差役抖开包袱,将满满一包黑面馒头显露出来。 从马车上下来的梁家女眷瞥了一眼,朝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立马就有人上前道了句“多谢官爷”,顺手将梁家分得的那份馒头接了过来,不过却没有吃的意思,让拉车的几匹马闻了闻,见它们也不吃便撇在一旁。 差役也不在意这些硬得堪比石块的馒头究竟被怎么处理,接着去发冯家和白家的两份。 冯家老太太接过馒头,捏了以后,嘴角立马耷拉下来,冲着差役的背影小声“啐”了一口,“黑心肠的玩意,自己喝肉汤吃白面饼,就给我们这个?” 冯家老太太农户出身,可哪怕冯大人还未做官,家中尚在种地之时,都没吃过这么干巴的黑面馒头! 她自觉说话声音足够小,可那已经走到白家人跟前的差役,却忽然转过身,横眉冷眼道:“不想吃就还回来,有的吃不错了,别给脸不要脸!” 不远处正等着肉汤的解官也朝这边看来,抽出鞭子,“啪”地一下打在地上,冷笑着说:“看来老子是对你们太宽容,让你们都忘了自己的身份。” 卸下木枷,才在家人身边坐下的冯大人闻言急忙起身,朝着解官抱了抱拳:“官爷息怒,家母年事已高,人有些糊涂,鄙人之后一定约束好她,还请官爷这次莫与她计较。” 轻哼一声,解官淡淡地瞥了冯家人一眼,收起鞭子。 冯老太太哆嗦的身子这才停止摆动,缩着肩膀紧挨着女儿坐下。 她女儿冯二姑娘却有些责怪地道:“娘,你干嘛要去招惹那些差役。” “这……我也不是故意的。” 冯老太太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冯大人的脸色,见那脸色反复比先前更沉,连忙止住话头,开始差使几名儿媳张罗起这一顿饭。 这时卫家也从差役手中领到了属于他们那份口粮。 十五个硬邦邦的黑面馒头,除了尚在襁褓的小嘉容没有,其他人按人头一人一个。 拳头大的馒头,女眷们倒是一个就能吃饱,可问题这硬的恨不能砸死人的馒头,该怎么吃? “这馒头看着也不易坏,先放一放吧。”卫云岚说:“我出城时买了不少米面、干货,还有好些腊货,咱们先吃那些。” “大小姐,我们吃馒头就行。”王管事开口说道。 “哪能如此。”木枷戴久了,卫茂林摇起头来脖子还有些僵硬,“王福,你们一家三口愿意跟我们来吃苦,我心里已经够过意不去了,这时候哪还有什么主仆之分,有一口吃的,大家一起分了就是。” “就是。大家放心,咱们的干粮还够吃一阵,就算不够之后路过客栈、村子,还能再用银钱采买一些。” 刚才趁着轮到自己上车歇息的工夫,卫云岚悄悄拆了斗篷的线,里面果然藏了不少东西。 光是金叶子就有整整十片,此外还有八张一百两银票,和两块纹路精致、容易出手的玉佩。 卫云岚猜测这应该是玉滢手中所能拿出的所有银钱了,说不得项伯母还添补了一些。项家不是富豪之家,督察院也是清水衙门,项家的家底并不丰厚,能够拿出这样一笔银钱,足以见其真心。 都说锦上添花容易,可这样的雪中送炭,才是真正让人动容的。 有这笔银子,再加上空间里存着的银两,卫云岚并不担心之后买不到物资。 骡车上带着的东西,足够大家吃到下一次补给。 至于这十五个黑面馒头,卫云岚也没准备浪费,趁着从车厢座位下翻腊肠的功夫,顺手就把馒头收进了空间。 反正她的空间足够大,此时遭人嫌弃的黑面馒头,备不住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呢? 她假装在座位下,实际从空间里翻出五根腊肠,一罐猪油。 又让凝霜从另一辆盖着油布的骡车上取了铁锅、大米和青豆。 高氏身旁的王嬷嬷立时会意,“大小姐这是要做腊肠焖饭吧?老奴最擅长这个了,交给老奴来做吧。” 王嬷嬷的手艺,在整个卫家的仆妇中都是数得上的,若不是高氏身边离不得她,早就将人安插去厨上做管事了。 卫云岚自然信得过王嬷嬷的手艺,将东西交给她,“那就有劳嬷嬷了。” 王嬷嬷切腊肠的工夫,余下人也都动了起来。 下人主子都没闲着,拾柴的拾柴,点火的点火,卫云岚和高氏则带着几名丫鬟去溪边淘米、刷锅。 另外几家也都各自忙活,梁家的活计基本是带来的下人干的,冯家流放倒是没有仆从跟着,但冯老太太几位儿媳都是能干的,动作麻利得比丫鬟嬷嬷都不逊色。 白家人除了拿水囊接了点水,就没见再有走动,一家子老幼妇孺围坐在一起,一口水一口黑面馒头,就那么小口小口的啃了起来。 卫家的火烧得旺,做的东西也不复杂,腊肠焖饭的香气很快就飘散开来,甚至隐隐盖过先前肉汤的味道。 冯家那几个五六岁大的男孩,立马看不上自家的面条汤,吵嚷着想要吃肉。 冯家人早就累得没力气约束孩子,又或者是根本不想管教,那几个孩子见长辈不拦,便开始往卫家跟前凑去。 眼见冯家小孩儿的手都快要伸进自己碗里,卫嘉言赶忙抱着碗一个扭身,“哒哒”地朝程月娥身旁跑。 余下人也不理会冯家这群孩子,权当他们是空气,各自专心吃着碗里的饭。 冯家那几个孩子毫无收获,一个个蔫头耷脑地回了自家那边。 冯老太太见状,小声又“啐”了一口,意有所指:“小孩子能吃几口?小气吧啦!” 第9章 烧了 可无论卫家还是另外两家,都没有人往冯家那边瞥上一眼。 冯老太太自讨没趣,讪讪地闭了嘴,端了一碗面条,坐回火堆旁连哄带骗地一口口喂给最疼爱的小孙子,也就是先前差点抢了卫嘉言腊肠的小胖墩。 无论侯府,还是卫家,门第都不算低,卫云岚头一次接触这样的人家,蹙了蹙眉,坐到卫茂林身旁小声打听:“爹,那几家都犯的什么事?” “梁家与冯家都牵扯了五年前的后宫巫蛊案,梁大人具体犯了何事我也不知。不过梁大人的夫人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贤妃向皇上求情时,太后也为梁家求了情,这才使皇上震怒下未要了我们的命,而是让我们流放北关。” “冯家……冯大人是太常寺员外郎,据说当年巫蛊案涉及的几样东西,是经他手流出太庙的。” 卫茂林自己就是被冤枉牵连的,也不好评判冯家与梁家究竟如何,只是在最后提起白家时,唏嘘地叹了口气。 “白老夫人膝下两子,分别在西北军中任游击将军与守备,昨日传来战报,西北军战败,因白将军延误军情,导致三千士兵落入西凉军队包围,无一生还。” 西北军的主帅是宫中凌贵妃的嫡亲兄长,不单卫茂林,其实京中大多数人都猜测白将军可能是给凌将军顶罪的。 只是白将军兄弟二人已战死沙场,死无对证,这盆脏水到底是被扣了下来,可怜白老夫人与白家的妇孺、幼童,不但要忍受亲人离别之痛,还要遭受流放之苦。 卫云岚的目光跃过灼灼燃烧的篝火,落在不远处白家一行人身上。 这一行是四户当中,最“轻装上阵”的,举家上下十余口人加起来,也才背了三个包袱,不难看出都是些衣服被褥之类的东西。 若非实在拿不出什么吃食,也不至于就坐在那就着凉水啃硬馒头。 “哎。”世道何其不公。 如白将军一样的良将马革裹尸,含冤负屈。如她父亲一样的忠臣仗义执言,却被下狱、流放。 白将军和父亲落得今日这个下场,日后边关可还有人敢再奋勇向前?日后朝中可还有人敢再谏言上书? 长此以往,大雍朝哪里还有可用之人? 也难怪十年之后,北蛮的铁骑能够踏破京城! 上辈子,这三家里她只听说过梁家。 想来另外两家,不是与卫家人一样折损在流放路上,就是十年来一直苦居北地,未曾找到复起的机会。 至于她唯一听说过的梁家…… 上辈子薛玲珑与沈峰向北关运送军械时,与他们在北关接头的就是梁家人。 卫云岚现在十分怀疑,梁家突然也被查出牵涉进五年前的巫蛊案,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其背后之人为了布更大一盘棋,有意为之? … 夜色深邃,月光高悬。 一连串变故发生后,当真正踏上流放之路,一家人都在一起,卫家人的心反倒安宁下来。 就连睡的,都比在家时沉了许多。 简陋的营地里,鼾声此起彼伏。 卫明煊早就睡得昏天黑地,卫嘉言撑着眼皮,窝在卫云岚身旁听她温声讲着故事。 听着听着,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睡眼惺忪中,呢喃感慨了句,“要是爹爹也在就好了。” 卫云岚带着温柔笑意的眸光瞬间一怔。 “姑姑,爹爹会来北关找我们吗?” “会的,睡吧。”卫云岚一下下轻拍着盖在嘉言身上的薄被。 嘉言终于撑不住疲惫的眼皮,昏昏睡去。 卫云岚却睡不着了。 她的兄长卫明毅去岁被派去潭州监理河道,于上个月河道决堤时意外被流水冲走,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卫家与徐国公府一直派人寻找他的下落,却还没有找到。 卫云岚知道,不单是这一个月,上辈子过了整整十年,徐国公府都没能找到卫明毅的下落,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卫云岚这下彻底睡不着了,她摸了摸袖子里紧贴小臂绑着的匕首,站起身来。 “小姐?”挨着卫云岚另一侧的听雪,一下也坐起身子。 “我去找地方小解。” “那我陪您去吧。”听雪揉着眼睛爬起身。 不让跟着,反倒令人平添担心。 卫云岚领着听雪走到树林旁,“你在这守着便好,我再往前走几步,放心,有事的话我会出声喊的。” 听雪不如凝霜心思细腻,闻言只当自家小姐没有屏风围着不适应,这才独自钻进树丛想多一些遮挡。 “小姐,我在这给您看好了,要是来人我出声提醒您!” “好,那就有劳我们听雪了。”卫云岚向前走了几步,在树丛环绕的地方站定,回身确定避开营地那边的视线,这才假意从袖中,实则从空间里取出一块刻着“天枢”二字的令牌。 原地等候了几息。 忽然,她面对的方向正前方树冠上响起“沙沙”声音。 卫云岚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夜行衣,身型有些纤细的身影在枝头上现身。 与卫云岚目光相对时,对方郑重点了下头。 这是她那两万五千两银票雇来的护卫! 天枢阁果然言而守信,诚不欺人。 能够轻松攀上四五丈高的大树,且坠在流放队伍后面整整半日不露痕迹,可见这些护卫身手了得。 再看树上这位的身影,应当是位女子。卫云岚猜测备不住是她借口小解离开,对方担心会有唐突,才特意派了女护卫跟来。 确认了天枢阁没有食言,心中安定了不少,回去躺下没一会,卫云岚便也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京城附近的天气还算暖和,夜里微风拂过,哪怕露宿荒野,倒也没多难捱。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 再睁眼却是被人摇晃醒的。 凝霜已经将旁边几床被褥收好,提醒道:“小姐,该准备出发了。” 其余人都起的差不多了,高氏与王嬷嬷正就着火堆的余温加热从京里带出来的面饼。 卫云岚见状,起身加入忙碌的行列。 就在这时,被高氏派去照顾程月娥和小嘉容的桂香,忽然满面焦急地过来,“大少夫人昨夜染了风寒,怕耽搁大家休息便没说,这会儿人快烧迷糊了,奴婢用手一摸,脑门都是滚烫的!” 第10章 养活 “都给老子滚起来,他奶奶的,一个个还当自己是京城里的大少爷、大小姐呢?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误了时辰,今夜赶不到下一个客栈,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解官挥舞着鞭子催促,每挥动一下便带出“啪”的一声脆响,险些抽打在冯家那些孩子身上,吓得冯老太太赶紧将人一个个提溜起来。 “你们先收拾东西,我和娘过去看看。” 卫云岚交代完凝霜,与高氏一同朝骡车走去。 车厢里,程月娥怀抱嘉容半眯着眼,脸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 仔细看,那眯起的眼中神采已有些涣散。卫云岚心下一惊,赶紧将手贴上程月娥的脑门。 “嘶,好烫!” “咳……云岚?”程月娥睁开眼睛,刚想坐直身子,多留出点空当给卫云岚,便觉一阵头晕目眩,还没挪动地儿,后背又重重靠在了车厢后壁上。 卫云岚拿手挡了程月娥后脑勺一下,这才避免她磕到脑袋。 “大嫂,你生病了。” “我知道……”程月娥一脸羞愧,“才上路一日不到,我这身子骨平日挺好,也不知这次怎么回事,净给大家拖后腿了。” 卫云岚知道,人在精神高度紧张、大起大落过后,一旦松懈下来便容易生病。 前段时间大哥失踪、父亲入狱,后面又紧跟着抄家,离开京城。大嫂本就刚出月子没几日,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好好睡了一夜,前面积攒的病根在这时便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大嫂,你别思虑太重。是人都会生病,好好养着,赶快好起来便是。”卫云岚从容镇静地安慰着程月娥,实际自己心里也有些慌乱。 离开京城以前,她是让听雪采买来不少药材,可空有药材没有大夫给开方子,也无济于事啊! 高氏这时候倒是比卫云岚多一些经验,“岚儿,你先抱着嘉容出来。” “桂香,去打块湿帕子过来。” 高氏接替卫云岚钻进车厢,先将侧面盖得严实的帘子撩开少许,又将座位上的垫子挪了挪,扶着程月娥找到个舒服的姿势半躺下身。 外面,解官还在催促队伍上路,高氏接过桂香递来的帕子,便对她们说道:“这边有我照顾,快让大家动身,先跟上队伍。” 前面三家已经出发,差役们的鞭子就快要挥打过来,卫家一行也赶忙跟了上去。 光靠湿帕子怕是降不了温,卫云岚抱着嘉容跟在骡车边,脑子里不断思索着应该怎么办。 忽然她想起上辈子飘荡在侯府后院时,看到过薛玲珑身旁的婢女发热后用酒水为自己擦拭身子。 离城匆忙,她们采买的东西中没有酒水,不过董大、刘铨他们或许会有,再不济,差役那边肯定是有的。 卫云岚将嘉容暂且交给王嬷嬷和凝霜照顾,自己快走几步,追上董大和刘铨。 “小的这还有大半囊黄酒。” 刘铨解下身上的酒囊,交给卫云岚,“大小姐用得上,尽管拿去!” “多谢刘叔。”卫云岚拿着酒囊回到骡车旁。 帕子果然没起多少作用,程月娥烧得有些迷糊起来,高氏也比先前更为焦急。 卫云岚赶忙将酒囊和那擦拭酒水降温的法子,一并交了出去。 “娘,您先给大嫂试试这个法子,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最好还是能找个大夫来给大嫂瞧瞧。” “能找来大夫自然好,可这荒郊野岭,上哪去找大夫?”高氏叹了口气,“罢了,我先试试你说的这个法子,希望能管些用处。” 队伍还在不断前进,解官押着卫茂林、梁大人、冯大人三人走在最前。 卫云岚差了王管事上前询问。 得知最近的客栈还有四十里路,最快也要入夜才能走到,卫云岚眉眼中多了几分忧虑。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人影都没见几个,更别提寻来一位大夫。而改变朝廷规定的路线,绕行去最近的村镇更不可能。 收了半块碎银,解官才勉强同意,等到晚上在客栈歇脚时,给他们找个大夫过来。 卫家的人前前后后走了两趟,引得一些注目。 卫云岚刚听王管事复述完解官说的话,就见前面白家一行人中走出一位体态健壮的嬷嬷,向他们这边靠近。 “奴婢是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略通几分医理。听闻贵府有人生病,不知可否让奴婢过去看看?” 卫云岚闻言大喜,“嬷嬷快请!” 车厢里只能坐下两人,高氏刚用蘸了酒水的帕子给程月娥擦拭完胸口,听闻有会医理的婆子来看,赶忙把儿媳的衣襟拢好,从车厢里钻出来让出位置。 白老夫人这位嬷嬷姓刘。 进了车厢好一会,才从里面出来,神色有些凝重。 “你们处理得很及时,没再烧上去。不过这些法子总归治标不治本,贵府大少夫人现在神虚得厉害,气血也多有亏空,若是再这么反复烧上几次,加之路上颠簸,恐怕坚持不到凉州。” 他们现在位于京城以北的涿州地界,下一个便要途径凉州,按照日行五十里的速度来算,抵达凉州也不过五六日光景。 卫云岚越发感到紧迫,“嬷嬷可有什么办法?” “办法有倒是有,奴婢这里有个退热的药方,只是药材……” “药材无需担心,我们备了一些。听雪。”卫云岚急忙吩咐,“将我们的药材单子拿给刘嬷嬷。” 这张药材单子,是卫云岚交代听雪让采买药材的医馆里写下的。 上面罗列了她们现在能拿出的所有药材。 刘嬷嬷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略微松了口气,“需要用到的药材上面都有,奴婢这就将方子背给你们。” 就在刘嬷嬷正要接着开口的时候,程月娥虚弱却急切的声音忽然从车厢中传出,“不能喝药!” “大嫂?” “云岚,我不能喝药啊,嘉容那……” 程月娥声音小了下来,毕竟“奶孩子”这种事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 但凑在骡车旁的卫云岚、高氏几人却都听懂了。 嘉容的奶嬷嬷早已在卫家出京前离开,现在嘉容是由程月娥亲自喂养的。 喝了药便无法再喂养孩子,可才一个多月大的小人儿,要是断了奶,又该要怎么办呢? 刘嬷嬷这药方一时不知还该不该继续往下背,轻叹了一口气,对着高氏与卫云岚道:“卫夫人,卫大小姐,这事还得你们拿主意。” “嬷嬷接着讲吧。”卫云岚当机立断。 留下高氏与凝霜等人仔细记下刘嬷嬷所说的方子,她自己则落后一步,走到骡车侧边,郑重承诺, “大嫂,你安心喝药养病,嘉容我有办法养活。” 第11章 骨气 卫云岚并非信口开河。 她的空间里还囤积了不少婴儿可以食用的米粉、羊乳,多了不敢说,供一个小婴儿吃上三四个月问题不大。 按照朝廷定下的时间,他们需要在两个月内抵达北关。北地多牛羊,等到了那边他们可以再买上两头产奶的母羊、母牛,每日为小嘉容提供新鲜的羊乳和牛乳。 退一万步讲,若是大嫂的身体彻底垮了,小嘉容日后总归还是无法以母乳喂养,与其熬到那一步,倒不如现在早做决断。 更何况,卫家从来就不是将媳妇当作生育、喂养孩子工具的人家,真到了万不得已需要取舍的时候,也是保住大人更加重要。 不知何时凑近的卫明煊,也紧跟在卫云岚之后说道:“大嫂,你放心,我和大姐、爹娘都会好好照顾嘉容,你可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啊!” 须臾,车厢里终于传出程月娥虚弱却重新焕发生机的声音,“好,我一定尽快养好身体。” 云岚说得对,只有她好了,她才能将孩子照顾好。 她还要看着嘉言和嘉容长大,还要等回夫君的消息,怎么能在这时候就让身体垮掉? 车边,卫云岚与卫明瑄劝完大嫂,前面高氏和凝霜也按照刘嬷嬷给的方子抓好药材。 王管事从解官那打听到,前方五里有一条小河,等到了河边队伍就能停下歇整。 “月娥,你再坚持一下。”高氏回到骡车上,按照先前的方法继续为程月娥擦拭身体,以防在煎好药前烧得更加厉害。 刘嬷嬷见这边没她什么事情,便说:“奴婢先回老夫人身边伺候,等下煎药时再有什么问题,卫大小姐派人过去喊奴婢便是。” “嬷嬷且慢。”卫云岚将人喊住,朝候在旁边的凝霜使了个眼色。 “今日多亏有嬷嬷在,这些东西还请嬷嬷带回去,千万莫要推辞。” 凝霜将一只麻布袋并一挂腊肉送上。麻布袋鼓囊囊、沉甸甸的,一看里面装的就是粮食,甭管粗粮细粮,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斤重,足够一家子老幼妇孺节省些吃上十几日。 还有整整一长条肥瘦相间、烟熏味儿浓郁的腊肉…… 刘嬷嬷看得眼睛都有些直了,却还是强忍住心动将目光从肉上移开,摇了头道:“卫大小姐,这东西奴婢不能收。” “若是方便,奴婢可否从您这讨一口锅?” 卫云岚微微一怔,转念便明白过来。 比起余下三家,白家现在真正是“一穷二白”,若非连口烧水用的锅都没有,也不至于昨夜就着凉水啃馒头。 比起食物,显然一口锅,更是他们迫切所需。 “这倒是我疏忽了,嬷嬷稍等。” 卫云岚绕到盖着油布的板车后面,她先前在晋阳侯府小厨房里收了不少锅碗瓢盆,连煎药用的陶罐都有好几个。 昨夜焖腊肠饭用的铁锅,就是她从小厨房里带出来的。 借着油布遮掩,卫云岚将几口小锅和陶罐,夹在粮食袋子的缝隙之中,随后拿出其中一口带着盖子的铁锅,递给刘嬷嬷,“嬷嬷看看,这口锅可行?” 刘嬷嬷忙不迭地点头,“当然行,真是太感谢您了!” 有了锅子,她们终于可以煮些热水,将那干巴巴的馒头泡软了再吃,不然大人还顶得住,孩子吃了嗓子眼都刺得生疼,叫人看了心里着实不好受得紧。 卫云岚让凝霜将刘嬷嬷送过去,先前拿出来的东西也没有收回,连着那一口锅,一并送给了白家。 倒不是她们囤的东西多到可以随便送,卫云岚这么做也有自己的考量,与一位通医理的人交好对她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这些东西就当作顺水人情,有了这份情谊在先,之后再请刘嬷嬷过来瞧病也方便不少。 东西送过去,凝霜回来告诉卫云岚,“白老夫人原本坚决不要那袋粮食和腊肉,她家那两个孩子眼巴巴看着,老夫人这才无奈收下了。” 等到队伍在河边停靠,白老夫人亲自在刘嬷嬷的陪同下过来道谢,还将刘嬷嬷留在了卫家这边帮忙煎药。 一碗药喝下去,程月娥身上果然退了热。 高氏拿了自家刚煮好的肉汤,去向白老夫人道谢,白老夫人这回怎么也不同意收下。 “阿刘不过背了个药方,我们已经受你家帮扶不少,夫人千万莫再拿东西来了,老身羞愧难当。” 白家那两个三四岁大的孩子,闻言也收回目光,只是侧过身子鼻子还在不停地耸动,像是想要多吸几口肉味。 同样是孩子,这边三四岁大的娃娃,竟比冯家那群年纪更大些的懂事乖巧许多。 高氏从白家那边回来就说,“白家人不愧是将门家眷,家里的女子与孩童也自有骨气,清风高节!” 不像那冯家人,一早刚上路时便纵着孩子四下乱跑,先是蹭梁家马车无果,又跑到他们家骡车附近打转,妄图找机会爬上车去。 直到听说他们车上有人染了风寒,怕过病气,冯老太太才开口拘着那群孩子回去。 队伍在河边停歇了大半个时辰,路上,程月娥喝了第二碗药,刚有复热的征兆立马又压了下去。 刘嬷嬷来看过后说,“如果今夜不再烧起来,这一关就算是熬过了,不过等到了客栈,最好还是能请位大夫瞧瞧,再开些温补的汤药,好把大少夫人亏空的身子补回来。” 天色渐暗,赶在日头完全落下前,队伍抵达一间客栈。 解官并未食言,果然喊了掌柜去请大夫。 只是不凑巧,附近镇上医院里唯一一名坐堂的大夫,昨儿个刚被请去给县令夫人看病,没个两三日恐怕回不来。 “可不是老子不帮你们,你们也听见了,大夫不在。” 解官耸着肩道,“总之就在此地停留一夜,明日天亮出发,你们自己再想办法吧。” 说罢掏出卫家人先前打点给他的一块碎银,拍在桌上,“小二,再上一盘烧鸡,二两好酒!” 掌柜看了眼已经坐到桌边喝酒吃菜的解官,又看了一眼搀扶着病人的卫云岚等人,面露一丝不忍,低声说道:“这附近倒是还有一位赤脚大夫,平日就在几个村子里行医,客官要是着急,不如喊了他来瞧瞧?” 扶着程月娥的高氏与桂香面露迟疑,在村中行医的赤脚大夫,听上去便不如医馆可靠,往年也不是没听说过,村中土方吃死人的先例…… 卫云岚却意有所动,掌柜特意提起这位大夫,显然有他的可取之处。 京城官宦人家,看病习惯以御医为准,次之是京中有名望的医馆,可焉知民间没有真本事的人在? 掏出一钱碎银,交给掌柜,卫云岚拱手说道,“劳烦掌柜去请那位大夫来吧。” 第12章 贵人 卫云岚陪同高氏一起将程月娥搀扶进屋中躺下,“娘,您和爹先去休息,大嫂这里有我,等下大夫来了我再喊你们。” 这是一间位于官道旁,供来往行商落脚的乡野客栈,房间不多。最宽敞的两间上房,解官占了其中一间,另外那间并没有安排给属下,而是让给了梁家。 余下十间中房,差役与梁家各占四间,卫家只占到两间,能占上这两间,其中多少还有一些家中有病人的缘故。 卫云岚本想让爹娘住上一间,不过卫茂林却将房间让给女眷,自己带着卫明煊和王管事父子、董大、刘铨几人住去了灶房旁的大通铺。 冯家、白家的女眷,则住在另外一间大通铺里,整个客栈近乎九成人都属于他们这支流放的队伍。 卫云岚才在屋里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凝霜敲门进来,“小姐,大夫来了。” “快请进来。”卫云岚起身相迎。 跟着凝霜走进屋中的,是一位胡须邋遢、脊背微驼的老汉。浆洗得看不出颜色的短衫上,还搭着块破破烂烂的白汗巾。 若不是方才凝霜确实说是“大夫”来了,任谁看也不会将这位老汉认作大夫,只当是乡下田地间一位老农。 卫云岚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态度不曾有丝毫变化,依旧十分客气地说道:“老先生,多谢您大晚上特意跑这一趟。” 那老汉满不在乎地摆手,“什么谢不谢的,你们掏银子,我办事。这就是病人吧?” 他指着床榻上闭眼睡着的程月娥。 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外男避嫌,都流放出京了,卫云岚根本不在乎那些京里的规矩,当即将床榻旁的凳子让给大夫,“有劳您帮我嫂子瞧瞧,她从昨夜开始发热,今日路上喝了两副汤药,这才好转一些。” 老汉接过卫云岚递来的药方扫了一眼,接着伸出两根手指搭上程月娥腕间的脉搏。 片刻后松开手,捋着胡须,颇有些唏嘘地说道:“倒是个命大的。” “此话怎讲?”卫云岚眉头一挑。 “这位夫人刚生产不久,伤了元气,又积郁于心,埋下病根。若非这次病邪入体,将病症早早激发出来,等到日后发作之时,可就不仅仅是发上几场热这么简单了。” “这两副汤药也喝得及时,药方不错,不过药性有些猛烈,再喝下去她这身子遭不住。老夫调上其中两味药材,你们照着新方子煎药,一日三次,再喝上两日即可。” 老汉说完,从药箱里取出笔墨,直接在卫云岚拿出的方子上改了几笔。 卫云岚瞧着这位大夫无论是诊脉还是开药,都胸有成竹、从容自若,应当是位有真本事的。 见对方就要提着药箱离开,急忙将人拦下,“老先生请留步。” “还有何事?诊金你们来请时已经付过了。”老汉拍了拍腰间挂着的钱袋。 卫云岚越看越觉得这位老大夫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味道, “小女这里有一些药材,想请您根据这些药材,配上几副应对常见病症的方子,报酬等下另算,定亏待不了您。” 老汉原本皱着眉,听到最后两句,眉头皱忽然舒展,咧嘴笑道:“好说,好说,老夫还当是什么难事呢?你将药材拿来,老夫看着为你们调配。” 卫云岚让听雪将药材全部取来。 屋中的方桌上摆不下,剩下的垫在包袱皮上,摆了满满一地。 老汉确实有些本事,每一种药材他都熟知药性,打听到卫云岚一行是要往北地去后,配药时特意多配了一些应对伤寒的药方。其中有两副药性最温和的,是专门为程月娥和家中孩子配的。 “外用的药膏你们要吗?”老汉最后献宝似的又从药箱里掏出两个粗瓷瓶子,“秋收时村里人经常来我这讨,抹在脚上可以解乏,抹在手上不易被农具磨伤。” 卫云岚一下就想到父亲,这药刚好可以涂抹在与木枷接触的位置! “这种药膏您这里有多少,我全要了!” “姑娘爽快!”老汉心满意足地收下银子,顺手从箱子里取出两个黄纸包,“这是老夫自己配的雄黄粉,有防虫驱蛇之效,当个添头送姑娘了。” 六两银子,换来一包包调配好的药材,四瓶外用药膏,并两包雄黄粉。 望着桌上摆满的东西,卫云岚慌乱了一整日的心终于逐渐镇定下来。 让凝霜送老汉离开,她在心里忍不住琢磨,队伍中还是应当有位大夫。 提前备好药材,配好药方也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等待之后若有合适机会,她得拐上一位大夫或是医女到自家队伍中来! … 夜深人静,就在卫云岚拦着小嘉容憨憨入睡时。 京城望月楼上,冯平捏着刚从信鸽脚上取下的密信,交给自家主子。 “主子,这是羽七那边送过来的。” 俯首于案间的男子英眉一挑,接过密信,细细扫视了一遍,随后又将其递回给冯平,“你也看看吧。” 密信上写的,实则就是这两日流放路上的情况。主要讲了卫家,其余那三家也顺带提及两句。 冯平看过后道:“原先没看出来,卫姑娘竟是这般有决断之人?卫家多亏了有她跟着一起流放。” 密信中讲了,让卫家大少夫人断奶喝药,和找赤脚大夫,都是卫云岚一力拍板决定的。 从离开侯府,到孤身一人来天枢阁典当铺子、雇佣护卫,再到流放路上的种种举动……这位卫姑娘还真是每一步都让人刮目相看! 男子深邃的黑眸中,也盛满了欣赏。 “冯平,让人备一些婴儿可用的吃食,沿路找机会卖给卫家的人。” “再喊影一过来见孤。” 冯平领命退下,不久后,望月楼顶层又悄然多出一道身影,正是男子刚刚要见的影一。 “你亲自去查,太后何时与老二搭上的线。” 一半身隐匿于阴影之中的暗卫闻言一惊。 男子面色却一如既往平静,“去吧。” 微风拂过,终于这屋中只剩下他自己。 捏着方才那纸密信,他嘴角缓缓挑起一丝弧度,露出冷笑。 老二近来动作频频,怕是等不及想要坐上他这位子。 他那软弱无能的父亲,想来也是更属意自己心爱女人生下的儿子,而非他这个由先皇教养长大的嫡子。 这些都是他早已知晓的事情,可他却不知,慈宁宫中每每相见总对他关怀备至的皇祖母,竟在不知何时倒戈向他们。 是父皇封凌氏为贵妃时,还是更早什么时候? 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了。 纤长的手指微微一扬,那纸密信便在烛火中燃烧起来。 他们想让他死,他偏要好好活着。 说来,若非卫姑娘请了天枢阁的护卫护送,他也不会凑巧发现梁家的问题。 这位卫姑娘,可真是他的贵人。 第13章 讨打 一夜安稳。 喝药睡下后,程月娥出了一身汗,没再发热。 夜里卫云岚爬起来伸手探了几次,顺势拿帕子将大嫂身上的汗水擦了。 最凶险的一夜过去,到了清晨,程月娥的精神已经较前一日好转许多。 “昨日那位老先生医术了得,先前倒是我过于以貌取人了。”高氏不禁汗颜,一开始她还觉得乡野之地的赤脚大夫不靠谱来着。 “无妨,娘虽不信任却也没怠慢那位老先生,反倒一直以礼相待。”那位老先生看着是个洒脱性子,想来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卫云岚抱着小嘉容,一点点蘸着碗里的米浆喂给她。昨日还喂了一些羊乳,不过那东西不容易存放,现在还能说是从京里带出来的,等过两日便不好解释出处,最好能再找个法子买些新鲜的牛、羊乳掩人耳目。 实在不行,她也只好避开别人的视线,私下里悄悄喂给小嘉容了。 “云岚,我抱一会吧,你也快些用了早饭。”程月娥把嘉容接过去,今日她身上有了些力气,别的忙帮不上,抱一会孩子还是不成问题。 何况一日没怎么见到,她这个当娘的实在也想孩子想得紧。 卫云岚怀里空下,顺手接过凝霜端来的米粥。 正准备舀上一口送入嘴中,就听到外面传来“咣当”一声巨响。 好像是摔打碗盆的声音。 “小姐先吃着,婢子去看看怎么回事。”听雪刚窜出房间,楼下的叫嚷声就传了上来。 这下也无需打听,在屋里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骂谁是小偷呢?” “一个做下人的敢骂主子,哎哟我的老天爷,真是无法无天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分外耳熟,不是冯老太太又是哪个? 与她对上的另外那个倒不知是谁,想到与冯老太太一起住在大通铺的白家人,卫云岚心里不禁有些担心。 三两口喝尽白粥,正想走出去看看,迎面便碰上从外面打听回来的听雪。 “小姐,你猜是怎么回事?” 屋里的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听雪身上。 卫云岚一听她这语气,便知出事的肯定不是白老夫人她们,“我不猜,你说吧。” “小姐,你怎的也不配合婢子一下。”听雪嗔怪地看了卫云岚一眼,接着也不再卖关子,“冯老太太骂的,是梁夫人身边的丫鬟!” 卫云岚挑了挑眉,“梁家那些孩子偷了梁夫人的东西?” “小姐,你可真是料事如神!” 倒也没那么神,毕竟刚才冯老太太自己都提到了“小偷”二字,再想想冯家那群孩子颇为不堪的品行,倒也不难猜出…… “说说看,偷什么了?”卫云岚对冯家人没什么兴趣,却有些在意梁家。 “偷了两碗鸡汤面,还有一碗血燕!” “血燕?” 鸡汤面也就罢了,流放路上还吃血燕,梁家还真是不怕别人看出他家有猫腻。 想到这里,卫云岚忽然神情一僵。 对啊,梁家为何不怕? 上辈子流放路上,几家人的相处是否也是如此? 冯家、白家能不能看出梁家不对劲,她不知道。可凭借她娘平日里的直觉,和她爹在都察院任职多年的洞察力,却一定能注意到蹊跷。 若真是这样,上辈子流放路上屡屡发生的意外,究竟真的是意外吗? 卫云岚不敢深想,只觉得现实远比她上辈子在侯府后院听到的更为可怕。 她原以为自己多囤些物资,再雇上一队天枢阁的护卫就万无一失。 如今看来倒也未必,这浩浩荡荡的一支流放队伍,本身就是巨大的隐患! 外面的叫骂声愈演愈烈,一开始只有冯老太太的声音,后来许是被骂急了眼,梁家的丫鬟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个老虔婆瞎嚷什么,难道你在这撒泼,就能掩盖你那几个孙子做小偷的事实吗?” “谁是小偷?”冯老太太不甘示弱:“小贱蹄子,嘴巴放干净点!” “你孙子是小偷!” 丫鬟愤愤道:“我刚煮完的鸡汤面和燕窝,就是被他们端走喝了的,不信你看,他们嘴上现在还沾着油花呢!” 果真如此。 众目睽睽之下,冯老太太连给孙子擦嘴遮掩痕迹都来不及。 毕竟不止一个孙子嘴角有油花,他那整整八个大孙子,每一个嘴角都或多或少沾了点。 被人当场戳穿,冯家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一直充当隐形人的冯大人,也在这时走了出来。 “都怪冯某管束不力!” 他亲自对着梁家的丫鬟赔了不是,又上楼去向梁大人与梁夫人道歉。 温和有礼的模样,倒是不好让丫鬟再死抓着刚才的事不放,只是在背后摇头叹息,”冯大人这样的君子,怎会有那般粗鄙不堪的母亲?” 一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 冯大人究竟如何向梁大人道的歉,下面没人听到,只瞧见再上路时梁家依然一马当先走在最前,不理会其他三家。 而冯大人的三个弟弟,则将家中男孩们紧紧拘在身后,严防他们上前招惹梁家的队伍。 那些皮猴一样的孩子,老老实实跟在大人身后,倒叫后头的人终于看了个清楚。 “他家可真是人丁兴旺。”高氏身旁的王嬷嬷忍不住感叹一句。 这队伍中其余几家,哪家不是一半主子一半下人,甚至下人比主子的数量还多一些。 唯独冯家,冷眼瞧着全是他们自家人,没有跟着伺候的下人,可就算这样他家的人数还是比白家与卫家多出不少! “人丁兴旺又有何用,还得好生教养才是。”高氏摇着头低声道。 冯家最大的孙子,看着和明煊差不多年纪,可举止品行看上去却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倒不是高氏王婆卖瓜,而是这队伍中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这不,眼瞅着长辈拘着自己不让上前,冯家大孙子扭头朝后看了几眼,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过多久,只听前方忽然爆发出“哇”的一阵大哭。 卫云岚踮脚向前看去,被招哭的竟是白家那个年纪比嘉言还小的女娃。 事出突然,不等大人做出反应,白家大夫人身旁窜出一个小炮仗似的身影,举着木棍“啪”地一下打在冯家大孙子腿上。 “让你欺负彤彤!讨打!” 第14章 白四姑娘 那是一个十岁出头年纪的小姑娘,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葛麻衣衫,却没有丝毫怯懦。 一手叉腰,一手举着木棍,凶巴巴地瞪着比她高出快一个头的冯家大孙子。 冯家大孙子刚才被木棍打的一个踉跄,差点摔个了狗啃泥,反应过来以后,气冲冲地扬起拳头, “贱丫头,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贱丫头,找揍!” 正当卫云岚奇怪,白家怎么没人上去帮忙的时候,就见那姑娘挥舞着手中木棍,“啪啪”几下,以一敌三将冯老太太那年纪最大的三个孙子都打趴下了。 原本男欺女,人多欺负人少,年长欺负年幼的局面,瞬间翻转过来。 先前还当没看见孙子欺负人的冯老太太,立马急了眼。 可转过身,还未等她开口,白老夫人便在刘嬷嬷的搀扶下走上前。 “贵府孙少爷方才伸脚绊倒了老身才四岁大的重孙女,阿芷是个急脾气,平日又与她这外甥女最为亲近,这才不管不顾冲了出去。” “你……” 冯老太太刚要说话,白老夫人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接着说了下去,“不过说到底,阿芷年纪小,又是个弱质女流,没多大力气,贵府三位孙少爷瞧着身强体壮,应当没伤到哪吧?” 一番话,愣是将冯老太太的指责堵在口中。 她能说什么? 说她那三个个儿更高、身子更强壮的孙子,还打不过一个比他们年纪小的小丫头片子? 还是说他们犯贱先去绊倒一个四岁小孩,活该挨打? 饶是冯老太太平素习惯无理也要搅三分,这时也不禁面上臊的慌。 这边丢了人,扭头就对还躺在地上的三个孙子嚷道:“大强,赶紧起来,躺在那还嫌不够丢人?” 倒在地上“滋哇”乱叫的冯大强三人满面苦色。 他们哪里是不想起?分明是被木棍敲打的腿疼,起不来啊! 差役们并不在意队伍中有人打闹,可影响到队伍行进的速度,害得晚上又要风餐露宿,他们就不乐意了。 冯家人这两日接连闹幺蛾子,打点的银钱却连塞牙缝都不够,差役们早就不满,眼见那三个冯家小子还倒在地上不愿起来,鞭子“啪”地一下就抽了过去。 这下冯大强三人也不敢喊疼了,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 腿疼忍一忍就过去,要是真被鞭子抽上一顿,可就不是忍忍那么简单了! “孬种。”白家小姑娘对着三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插着腰昂着头的模样,活像个斗胜了的小老虎。 回身去捡地上木棍,对上卫云岚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却不由腾地一下红了脸。 往前走出几步,不一会儿她又忍不住悄悄回头。 这位姐姐的眸子可真漂亮,像波光潋滟的清潭一样! 小姑娘的反应甚是有趣,卫云岚瞧着也不禁弯起了嘴角。 忽然,她的视线落在刚才小姑娘捡拾木棍的草丛间。 不知何时,那里竟窜出来只兔子! 不怕人似的,就蹲在路边的草丛里埋头啃食着什么。 卫云岚走在最边上,距离那兔子最近,在她瞧见以后才陆续又有其他人看到。 原本老神在在吃着东西的兔子,噌地一下窜远了出去。 暗中靠近的卫明煊,与他身旁跟着的王贵直呼可惜,“还以为今儿个晌午能加餐了呢!” “谁说不能?”卫云岚快走几步,在那草丛间翻了翻,辨认出兔子刚才吃的东西。 是一种细长分三叉叶子的野菜,闻着带股清香。肉还好说,有肉干、腊肉顶着,可蔬菜他们确实有两日没吃到了。 卫云岚挺满意这次意外收获,“我们沿路看看能不能多捡一些,刚好晌午添上一道菜汤!” 几人记下野菜的样子,赶路时沿着路边,陆续又采到一些。 途中卫云岚又看见几次野兔,也不知与最初的是不是同一只,借着这些野兔的光,她多发现了两种野菜。 等到解官让队伍停下休整时,她的竹筐里已经采集了整整半筐。 “哇,我的肉干!” 听到孩子哭闹,卫云岚立马从草丛间直起身,回头望向自家那边。 这次冯家小子竟然动手抢了嘉言手里的肉干! 动手抢肉干的,是冯家那几个稍小些的孩子,总共六七个,男孩女孩都有。 这些孩子逃得快,卫明煊和董大、刘铨逮住三个,剩下的故意往卫家人相反方向跑,卫云岚迎面遇上,只来得及伸手抓住一个,还有两个趁乱让他们跑开了。 可还没等他们跑出几步,就被一根小木棍打中小腿,正脸朝下,齐齐摔倒在地。 “让你们抢东西,姑奶奶我下次见一次打你们一次!” 卫云岚瞧着那叉着腰的背影,一下便乐了。 还是先前那位身手矫捷的白家小姑娘。 “白姑娘好身手,不愧是将门之后!”她忍不住朝小姑娘竖了竖大拇指。 “卫姐姐唤我阿芷或者白四就好。”白四姑娘红着脸小声说:“我这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的功夫,比起我爹爹和二叔他们差得远了。” 花拳绣腿都有这般水准,可见白将军与白守备更是功夫了得。 只可惜那样的人物,却因朝堂倾轧、尔虞我诈,永远葬身在西北。 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卫云岚再次谢道,“阿芷,刚才真是多谢你,我这里也没什么别的东西,这些野菜你带回去添个菜汤可好?” 白四姑娘却连连摆手摇头,“不用不用,我祖母说你家已经送了我们许多东西,我不能再拿你的东西了。” 顿了顿,她抬起头,有些难为情地小声问:“不过,我能不能……跟你学学怎么辨认野菜?” 卫云岚还当是什么请求,没想到竟这么简单。 “当然能。”她将竹筐交给凝霜,自己则带着穗禾与白四姑娘重新走进树丛。 许是察觉这边只有几位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的女眷,好久没出现的野兔又从林子里窜了出来。 卫云岚伸手采摘野菜时,甚至擦着卫云岚的指尖跑过。 白四姑娘惊奇道:“卫姐姐,这兔子好像一点都不怕你?” 第15章 紫微星落 卫云岚动作一顿,顺着白四姑娘的视线看去,只见那兔子停在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正抬着两只前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这兔子……好像真一点都不怕她? 卫云岚心头泛起几分莫名,没等再细打量,身后飞来的石子便将野兔吓跑。 卫明煊与王贵跑过来,“可惜,又没抓到!” “那就不抓了,你们来的正好,帮忙把这一片野菜挖了。”多出两个人手,很快卫云岚手中的竹筐再次填满。 这回她再分出一半送给白四姑娘,对方没有推辞。 剩下的一半,卫云岚带回自家,和先前那筐熬汤用剩下的并在一起,又借着骡车的遮挡收了一小部分进入空间。 她总觉着原先贴在空间边沿摆放的东西,好似往中间移动了少许。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这两日接连从里面取出东西,多出来了一些空隙,这才给她造成这种错觉。 “岚儿,过来喝碗热汤!” 听到高氏呼唤,卫云岚将心底那丝异样抛开,快步走了过去。 队伍中午停歇的时间很短,过了日头最毒的时候,解官便宣布上路。 一路朝北行进,本该天气越发凉爽,可偏偏这几日又干又晒,地面烤得像火炉般,走上没多久,所有人便开始汗流浃背。 这时候卫云岚无比庆幸自己从老大夫那买了几瓶外用药膏,那药膏凉飕飕的,抹在身上除了舒缓解乏以外,还有几分神奇的解暑之效。 卫茂林和高氏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卫云岚也自小没离开过京城地界,不过她身边的穗禾,早些年是随家人从北边逃难来的京城,她家原先就在紧邻凉州西北方向的遂州。 “奴婢记得往年这个时候,都该收起夏衫换上小袄了,今年还真是反常。” 高氏闻言,也叹息着说道:“这般年景,今年收成恐怕不好,也不知秋收之后会不会出乱子。” 卫云岚微感惊讶,还真叫母亲给说中了! 她记得上辈子就是在不久后,因年景不好、赋税增加,遂州、涵州等地开始出现大量流民。小弟在流放路上与家人走散,从此杳无音信,就是因为遇到了一股流民。 这辈子流放的路线没有改变,不出意外,队伍仍会遇到那股流民。 必须早做打算! 日头西落,距离下一个能落脚的客栈,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瞥见不远处有炊烟升起,解官派去两名差役打探,不久后决定今夜就在前面的李王村落脚。 队伍走到村口,一群手拿锄头的老农满怀戒备。 等到解官将怀中的文书与差令拿给村长看后,这群村民才各自散开,只是时不时还往这边打量一眼,眼底仍带着警惕。 解官与差役们暂住在村长家,余下人愿意花些银钱住进村民家中,还是直接露宿在村长家背后的荒地上,解官不管,只要不离开村口就行。 卫家花了二十铜板,借住进村尾一户只剩寡母和三个半大孩子的人家。 这家院子不小,空屋也多,不难看出以前条件不错。 “李嫂子说,村里人一开始以为是招劳役的来了,才那么戒备。”听雪在厨房烧了几锅热水,顺便从这家的寡母口中打听到不少事情。 李王村是由两个大宗族合成,家家户户不是姓王就是姓李。李嫂子的男人姓李,是这村里唯一的木匠,小叔也有一把子力气,干起农活一个顶俩,是以哪怕公婆早亡,她家在村中的条件也属实不算差的。 只可惜去岁接连征召了两回劳役,她男人和小叔都被招走,家中孩子还小,所有活都落到她一个人头上。不久后又传回她男人身死的消息,朝廷连抚恤银子都没发下来半点,这个家便这么败落下来。 “小姐,咱们在村口看,拿着锄头的都是些年纪大的老农,就是因为村中青壮大多都被征召走了。” “这不是瞎胡闹吗?”卫茂林黑脸拍着大腿,扯动脖子间的伤口,“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高氏将人在座位上按好,“你消停点,赶紧上了药让伤口养好,不然明日路上再捂着,回头有得你受的!” 卫茂林身子不再动换,嘴里却仍说个不停。 “本就年景不好,再将青壮征走,余下这些田地又该由何人耕种?哎,圣上真是糊涂啊!” 高氏下意识朝门外看了眼,见院中只有自家人在,暗自松了口气,却还是没好气剜了一眼,“少说两句吧,若不是你这张嘴闹的,咱家又何至于此?” 嘴上这么说,高氏倒也没有真的责怪夫君的意思,让听雪从外面将门掩上后,轻轻叹了口气道:“皇上糊涂的事又何止这一两件?当年先皇若是直接将皇位传给皇孙就好了。” 这话可比卫茂林说的大胆得多,“夫人,你还说让我少说两句……” “难道你心里就不这么想?”高氏反问一句,彻底将卫茂林堵得哑口无言。 高氏口中的“皇孙”,说的正是如今的太子。 先皇是位明君,在位四十余载,先后退北蛮、平西凉,又向南面大力发展商贸,百姓富足安康,朝堂之上也一片清朗。太子自两岁起,便由先皇亲自教养,能文善武,幼学之年便能在朝堂上发表出不俗政见。 与之相比,当今圣上则显得逊色许多。 若非先皇突然过世时,太子刚过总角之年,也轮不到当今坐上这张龙椅。 “当初祖父算出过,太子殿下乃紫微星降世,有太子殿下在,大雍朝可再延续百年昌盛。” 卫云岚知晓,自己的曾外祖父乃先皇时期鼎鼎有名的高天师。 只占天、观星,却从不曾向推崇先皇求仙问道,几次算出灾祸,备受先皇信赖。先皇过世,当今继位不久,曾外祖父也离世以后,天师府只剩下母亲这个外嫁女,京中便再少有人提及。 卫云岚自小从母亲口中听了不少曾外祖父的事迹,知晓他老人家是有大本事的。 只是他老人家怕是也不曾算出,那颗紫微星,竟会意外的早早陨落。 第16章 羽七 借住在村民家,比在客栈时落脚的好处就是,可以更方便收集一些物资。 未到秋收,家家户户粮食也不富裕,不过地里栽种的蔬菜,和后山上漫山遍野的野果却是不缺的。 卫云岚打算趁机囤上一些蔬果进空间,还有井水,这也是必不可少的! 经过两天路上的暴晒,她很怀疑这一路或许还会遇到缺少水源的情况。 提前备上一些,到时能安心不少。 囤水不难,他们借住的这户人家院里就有水井,村后还有一条从山涧流下的小溪,溪水清澈,上游可直接打来饮用,下游也有不少村人聚在旁边浆洗衣服。 从他们借住的这户人家门口,便能看到那边,穗禾和桂香已经抱着两木盆衣服过去了。 卫云岚也往那边走去。 凝霜、听雪正要跟上,她说:“你们留在院里帮王嬷嬷一起烧火做饭吧,我出去转转,很快回来。” 两名丫鬟没再跟着,卫云岚经过浆洗衣服的地方,与穗禾她们打了个招呼,并未停留,沿着溪流又向上走了一段。 来到清可见底的位置,才停下脚步,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囊,在溪边蹲下身。 她的右手只要触碰到想要收走的东西,就能将其收入空间。 这会儿她看似将溪水灌入水囊,实则趁这个机会收了不少溪水进入空间,从侯府小厨房搬走的三口大水缸,和那些能盛水的锅碗瓢盆,每一个都被灌得满满当当。 这里已经位于林子边沿,隐约可以看到,林间有几棵挂着红果的果树。 倒是个将野果收进空间的好机会,只是卫云岚没望了,她身边还跟着天枢阁的护卫。 先前在院里时他们未必紧盯着,但这会她一个人离开人群,他们既可能会派人跟上来。 不过…… 她倒刚好有个事,想找天枢阁的人帮忙。 向树林里多走了几步,卫云岚现在一棵树下,仰头看了看四周,“可有人在?” 片刻后,树冠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曾在夜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女护卫现身枝头。 她猜的没错,天枢阁的人果然跟了上来。 那女护卫脚尖一点,轻轻落在地面,一张脸上唯独露出一双细长的柳叶眼。 “有事?”声音清冷,言简意赅。 卫云岚微微颔首,客气问道:“还不知阁下应当如何称呼?” “羽七。” 竟是拥有排行的名字。 卫云岚隐约听说,天枢阁中最为中坚的那一部分力量,都是这种带有排行的名字,看来这位护卫的实力在天枢阁中也是数得上的。 两次都是她现身,想来也并非因为身为女子的缘故,她应当就是天枢阁派来的一队护卫中的领队。 就是不知天枢阁怎会将她派来出这种任务,莫不是两万五银票实在给的太多? “羽领队。” 羽七坦然收下这个称呼,卫云岚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有一件小事,不知可否麻烦天枢阁代办,报酬可以另算。” “何事?” “我想要一头产奶的母羊。” 一抹惊讶之色,从羽七那双柳叶眼中划过。 卫云岚等了片刻,正当她以为羽七要拒绝的时候,忽然听到对方一口应下,“好。” “还有别的事?” “没了。”卫云岚正打算从袖中掏出银票,就见眼前的女护卫,刷地一下又飞没了身影。 罢了,等羊来了再给也是一样! 回到农家小院,晚饭已经摆好了,这是踏上流放之路以来最丰盛的一顿。王嬷嬷用从李嫂子家买来的两只鸡,做了一锅土豆烧鸡和一锅鸡汤。 另外还炖了一盘蘑菇豆腐,炒了一盘青菜。 就着白米饭,每个人都吃得格外满足,就连一向胃口小的高氏,都吃了满满一大碗饭。 更别提还在长身体的卫明煊,和走了整整一日,不曾上车休息的卫茂林、董大、刘铨几人。 吃过饭,卫云岚抢过为小嘉容冲米粉的活儿,自己钻进灶间,趁机又多烧了几锅开水存入空间。 一整日下来足够劳累,回到屋中,脑袋刚沾枕头,很快便沉入梦乡。 或许是白日里听母亲提起过几次曾外祖父,这一夜,卫云岚竟然梦到了他老人家。 梦中是六岁生辰时的场景,那是她记忆中唯二见到外曾祖父的两次之一,另外一次,是他老人家盖棺下葬的时候。 生辰礼上,外曾祖父风尘仆仆地赶来,听闻是从仙台山上的占星阁刚闭关出来,只来得及给她送上一份生辰礼,又要马不停蹄地赶进皇宫去向皇上复命。 年幼的她,只来得及记住外曾祖父仙风道骨的背影。 梦中,她打开一只只装着生辰礼的锦盒,最后一只锦盒中装的正是一块雕了莲台观音图的古玉! 卫云岚瞬间从梦中惊醒。 低头看向右手掌心,那抹极为浅淡,仅有指甲盖大小的莲花印记。 她想起来了,原来这块空间宝玉,是外曾祖父在她六岁那年所送的生辰礼。 难怪她会在摸到那只玉石嵌松鹤同春图的盒子时,下意识知道应当如何打开机关。 那分明就是年幼时她亲手藏进去的! 只是不知为何,她竟遗忘了这些事情…… 这时,程月娥抱着嘉容轻手轻脚地推门走进来,本想回身将门掩上,却看见床上的卫云岚已经睁开眼,“云岚,你也醒了?” 顺着敞开的门缝,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不断传进屋中。 卫云岚看了眼天色,分明还早,难不成今日要提早上路? “不是,今儿还是辰时出发。”程月娥摇了摇头,脸上带着难掩的喜色,“村长儿子一大早遇上从西边过来的商队,捡便宜买了许多东西,村里不少人都聚过去看呢,其中还有三头母羊。娘和明煊也过去了。” “云岚,这下咱们嘉容的口粮没准有着落了!” 卫云岚惊讶地瞪大双眼。 乖乖,这才过去多久啊? 满打满算,距离她告诉羽七想要买一只母羊,也才过去不到五个时辰! 天枢阁的办事效率,竟然这么高吗? 第17章 谢礼 卫云岚穿好衣裳,翻身下床,“大嫂,我也过去看看。” 村里大半的人都聚集在村长家门口,卫云岚到的时候,正看见梁家的家丁,从村长家院子里牵出一头母羊。 高氏与卫明煊在人群最里面,卫云岚挤不过去,找到同样站在外围的王管事。 原来,村长家这个小儿子,是在附近的镇子上做工,听说李王村好似去了一队官差,天刚蒙蒙亮便向工头请了假往村子里赶。 结果半道遇上一支打西边过来的商队,因着急赶路,要将队伍中的布匹与家畜便宜出手。 那价格实在低廉,村长儿子细一琢磨,便将东西都包了圆,自家用不上的,再拿到村里和镇上去卖。 除了三头产奶的母羊,还有三头肉羊,已经被过阵子要办喜事的几户人家瓜分完了。 母羊原本是打算带去镇上卖的,结果昨日借住在村长隔壁人家的梁家,一听说便过来花十两银子买走了一头。 王管事压低声音:“我听他家下人说,梁大人与梁夫人的小儿子原先在家中时,每日都要喝一碗羊乳酥酪,好些日子没喝上,还闹过脾气。这不,有机会弄到新鲜羊乳,赶紧就买下了。” 就是这十两银子…… 属实是有些哄抬物价了,哪怕放到京城里,一头母羊也顶多就值这一半的价格! 好在村长家也知道,十两银子的价格高的离谱,除非梁家还想买第二头羊,不然怎么也不可能再卖出这个价格。 最后卖给卫家的母羊,体形比卖给梁家的稍小一些,只要了五两银子。哪怕这样,也比拉去镇子上卖,至少多出了两成。 村长儿子也没想到,这些被押解流放的犯官家眷手头这么富裕。 眼见已经有两家掏银子买了,不禁热切地看向另外两家,尤其是家中孩子格外多的冯家。 冯老太太哪里愿意花这个银钱,她家倒是还有几十两银子傍身,买一头羊绰绰有余。可这产奶的母羊杀不得、吃不得,带着上路一堆事不说,每日也就多得那么几碗羊乳,忒不划算! 白老夫人倒是想为年纪尚幼的小孙子、重孙女补补身子,但她们这一家老幼妇孺,跟上队伍已经极为勉强,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摘草、喂羊,这母羊并非她们一家能负担起的。 聚在村长家门口的人群散开,解官从屋中走出,扫了一眼牵着羊的卫家人,淡声道:“不管你们想养什么玩意,要是敢耽搁路程,误了交接的时间,小心你们的皮!” 还有半个时辰出发。 为了这头母羊路上不饿肚子,卫家人齐上阵,上山采集草料,卫云岚也终于找到机会,收了一些野果和草料进入空间。 这些野果是她顺着林间鸟儿飞行的方向找到的,收进空间时,她惊讶发现,原先贴边摆着的东西好似又挪动了一些。 这回她认为不是错觉,仔细打量,也并非是那些东西动了位置,而是它们距离空间边缘越来越远了。 这只表明一个问题——她的空间变大了! 原来已经有这么大一片地方的空间,还并非完整的模样。卫云岚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空间完整时究竟是什么模样。 若有机会,她甚至想在外曾祖父坟前问上一句。 他老人家知道那块古玉有多神奇吗? 应当是知道的吧,不然也不会当作生辰礼郑重地送出来。 … 采了两大筐草料,赶在差役催促前,众人急忙下山。 临近出发时间,卫云岚让穗禾、凝霜先带着嘉言上山,自己则落后几步,在树林边沿停下脚步,“羽领队。” 须臾,羽七轻轻从树上落下,“卫姑娘找我?” 卫云岚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银票,“也不知你们办这事耗费了多少,这些你先拿着,若是不够你与我说。” 若是多了,倒也无妨,这一路要仰仗天枢阁的地方还有好多。 如今看来,给银子办事,天枢阁这银子花的值得很呢! 羽七却没有接过卫云岚递出的银票。 “卫姑娘不用再给银票。” 难不成天枢阁还想做亏本买卖? 卫云岚面露不解,接着便听羽七说道:“卫姑娘,这头羊是主子送给您的。” “你主子……天枢阁阁主?” 卫云岚不记得自己跟这等人物有过交集,“我能问问这是为何吗?” 羽七迟疑了一下,主子没交代能说,却也没交代不能说,“这是主子送您的谢礼。” 卫云岚听得一头雾水,羽七却也不愿再透露更多,脚尖一点,轻盈的身影便再次消失在卫云岚眼前。 卫云岚回头看了看树林,完全看不出羽七和她手下那队护卫藏身在哪里。 天枢阁的人身手果然不凡! 也不知培养出这么多本领非凡的下属,天枢阁阁主又该是何等惊世之才? 上辈子天枢阁是在六年以后,长平公主前往北蛮和亲时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 他们专与贵妃及二皇子一脉作对,不受朝廷掌控,就连锦衣卫都无法奈何他们。 可偏偏他们嫉恶如仇,心怀大义,在朝廷都抛弃京中百姓的时候,护着百姓们逃离。 提起天枢阁,卫云岚是有些佩服的。 若非他们这种行事,她也不敢聘请他们担任自家流放路上的护卫。 只是,谁也不知道神秘又强大的天枢阁究竟从何而来,听命于谁。 上辈子最后那两年,天枢阁在京中名声极大,却从不曾有人见到过天枢阁主。 偶尔坊间有传闻称,天枢阁与太子有关。 可那时太子已经过世,自然不可能统领天枢阁,听到这个传言的人,也只当是说笑罢了。 离开李王村,踏上继续北行的路,烈日灼烤在身上,走着走着脑门上便蒙上一层汗珠。 卫云岚接过大嫂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心里还在琢磨羽七先前那一句话。 ‘这羊是主子送给她的谢礼。’ 难道说天枢阁主,竟是她认识的人不成? 可她在又何时帮到过对方?她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无论这人是谁,只要对她与卫家抱有善意,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临近中午,天气越发炎热。 队伍中抱怨声连连响起,坐在马背上的解官也被晒得满无精打采,本以为这趟是个好差事,哪想到遇上这种鬼天气? 心头烦躁,解官回身看向走得稀稀散散的队伍,“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走快点!” 卫云岚晒得也有些发晕,身子打了个晃,身旁的穗禾赶忙将她搀扶住。 “小姐,再坚持一下,过了前面的岳衡山,到凉州地界就没这么热了!” “当真?”听雪听到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 穗禾肯定地点点头,“真的,小时候常听长辈念叨,凉州以北之所以会那么寒冷,就是因为有岳衡山挡在那里。” “那可太好了,前面已经能看到岳衡山了!” 最多两日,就该能进山了。 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青山,卫云岚却忽然感到眼皮一跳。 第18章 金缕软甲 这是卫云岚第一次亲眼看到岳衡山,不过这条大雍境内第二大山脉,她早就有所耳闻。 岳衡山脉西起涵州,东至临州与平洲交界处,全长八百余里,刚好呈半包围状,将京城的北面与东面牢牢护住。 是大雍朝抵御北蛮入侵的第二道屏障。 正是因为这条山脉的存在,上辈子皇上与二皇子根本就没想过,北蛮会攻打到京城。 卫云岚记得,上辈子北蛮的铁骑能够跨过岳衡山,是因为有熟悉地形的人为他们引路,并瞒过朝廷耳目,将整整十万北蛮大军藏入山中。 以至于直到北蛮大军冲出岳衡山,攻进涿州以前,朝廷都没有任何准备! 能够协助北蛮做下这等大事,可见岳衡山中隐藏着一股不小的势力。 就是不知这势力是后来才出现的,还是现在已经悄然发展了起来。 卫云岚心头浮现一抹担忧,借着午间队伍停下休整的时间,将父亲唤进骡车车厢。 戴着木枷钻进钻出忒不方便,卫茂林本想说有什么话在下面说也一样,就见高氏一个眼刀扫来。立马闭上嘴,老老实实地上了骡车。 高氏招呼大家就着菜汤,吃早上烙好的饼子,“岚儿,给你爹也拿一份去,让他在车里吃。” 卫云岚一手拿汤,一手拿饼,跟着进了车厢。 卫茂林这才纳闷儿地开口:“岚儿,你有什么话要对为父说?” 卫云岚将吃食放到一旁,伸手从坐垫后取出了她不久前藏进去的软甲。 正是她离开京城前,在天枢阁买来的那一件。 “金缕软甲?”卫茂林出自国公府,自然也是识货的。 “正是。”卫云岚点头,将软甲递了过去,“爹,你把这个贴身换上。” “为父又不上阵杀敌,要这有何用?” “您走在队伍最前面,与我们间隔太远,万一遇到什么事,我担心我们这边顾不上您。”金缕软甲只有一件,若是数量多卫云岚当然巴不得全家都穿上,但只有一件,便只能紧着父亲一人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穿上这个,我们能安心不少。” “好,为父等下穿上便是。”卫茂林应承下来,全当为了安女儿的心。 左右这金缕软甲也没多少重量,等到了北关再脱下来,让女儿好生收着就是。这可是能当嫁妆的宝贝! “您别敷衍我,等下我可是要让娘检查的。”卫云岚不放心地说。 “知道了,为父一定换上。”卫茂林失笑摇头,女儿和离回来,性子倒好似比原先活泼了不少,都知道拿夫人来压他了! … 抱有进山后就能凉快下来的期待,队伍这两日行进得格外快。 几家之间的摩擦也少有发生,主要是冯家那些孩子消停了许多。当然最大的可能是,都被晒蔫巴了,没精力再继续闹腾。 原本远远了望的山体轮廓,已经近在眼前。 前往北关,岳衡山是沿途的必经之地,无论向西还是向东绕行都太遥远,朝廷规定的路线是沿着一条仅能容纳两辆马车并排的山间裂隙向北穿行。 这是穿越岳衡山最快的路径,基本沿着山底,不过需要上下坡的路段也有不少。 这时候马车的弊端便体现出来,在这样的山路上,走得远不如骡车顺当。进山以后,队伍几次因为梁家的马车停下,速度比先前未进山时缓慢了不止一倍。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好消息,至少山间裂隙凉风徐徐,外面的暑气尽数被这凉风吹散。 刚经历完炽热暴晒,在这样的环境下行走分外惬意,谁都舍不得出声催促。 毕竟谁也说不准,等走过这段山间小路,再次暴露在烈日下后,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凉快。 队伍又一次在下坡时停下。 梁家其中一辆马车侧翻撞掉了轮子,下人们正在加紧修理。 解官索性命队伍停下歇整一刻钟。歇过这次以后,便要加快进程,赶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前走出岳衡山脉。 梁家的下人加紧忙碌着,主子们坐在从马车里取下来的马扎上,吃着丫鬟们用溪水冰镇过的羊乳酥酪。 不远处,冯家小子们看得口水直咽,却因被身旁的父亲、叔伯拘着,不敢上前向梁家人讨要。 眼瞧孙子们看红了眼,馋出了口水的样子,冯老太太一阵心疼。 背过身,避着儿子们的视线,朝几个孙子悄悄使了使眼色。 “爹,二叔!” “我们拿水囊去灌些水!” 以冯大强为首,几个年纪大些的冯家小子,拿着水囊往后面跑去。 早在冯家小子们朝这边跑来时,卫云岚就心生防备,低声附在穗禾耳边交代了几句。 那些冯家小子,果然没打什么好主意,上来就直奔盛放羊乳的木桶而去。 就在冯大强的右手抓住木桶把手时,一条麻绳从旁边飞出,直接缠绕上冯大强的手臂。 穗禾紧握着麻绳的另一端,快步走上前,三两下就将冯大强捆了个结结实实。 另外几个冯家小子见状便要往回跑,丝毫不顾他们被捆住的兄长。 可卫云岚哪里会给他们逃跑的机会,早已让董大、刘铨两人阻挡住回去的路,不远处白家人坐着的地方,白四姑娘也举起木棍跃跃欲试。 不过这回用不到她出手,调皮捣蛋的毛头小子,哪里比得过身手矫捷的董大、刘铨,和力大如牛的穗禾? 不出片刻,几人全都被捆了个结实。 “杀千刀的,你们捆我孙子做什么!” 冯老太太见状疯了般跑过来,指着卫家人怒道:“你们凭什么绑人,快把我孙子放开!” “就凭他们手贱。”卫云岚从董大、刘铨背后走出,眼角扫过坐在大石头上的解官,不难看出对方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 事实上除了梁家,队伍中另外几家如何摩擦,他根本不曾管过,只在影响到行进速度时,才会出来骂上几句。 卫云岚对待冯家人不打算客气,面对这样的人家若不一次将他们打服,未来还会有无休止的麻烦。 “大雍律例,偷盗者施以杖刑,若再犯当废其手。你这些孙子偷鸡摸狗的行为,可早就不止一两次了。” 好歹也做过国公府的表小姐,与侯府的世子夫人,还有十年阿飘经历,卫云岚端起架子来气势很能唬人。这一刻满面寒霜的样子,像极了午门外的刽子手。 “你……你要干什么?” 一向张牙舞爪的冯老太太,被吓得嗓音都打了颤。 卫云岚不予理会,在一众冯家人惊恐的目光下,轻飘飘地吐出两字,“动手。” 下一瞬,穗禾提起冯大强的右手。 只听“咔嚓”一声,那还在挣扎着的右手便无力地耷拉了下去。 第19章 表里不一 “啊——” 杀猪般的惨叫响彻山间。 却是从冯老太太口中发出的,而那被折断右手的冯大强,已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杀人了,杀人了!” 冯老太太的叫声惊起林中阵阵飞鸟,“卫家人杀了我孙子,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被她一把扒住裤腿的解官,烦躁地甩开一脚。 冯老太太摔得一个后仰,一屁墩坐在地上,还没等她再次扯开嗓子,她的二儿子急忙开口。 “娘,大强没死,就是晕过去了。” 冯老太太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仍旧愤愤不平,“那他们也不能弄断大强的手啊!” 卫云岚淡淡瞥了冯老太太一眼,视线落在被捆住的另外几个冯家小子身上。 那几个冯家小子立马抖得如同筛糠。 卫云岚只当没有看见,正欲开口吩咐穗禾动手,几个冯家小子急忙哆嗦着开口:“别,别打折我们的手,我们知道错了!” 卫云岚充耳未闻,“穗禾。” 一声令下,刚才折断冯大强右手的穗禾走了过去。 “滴滴答答”的水声,和一阵腥臊气味从几个冯家小子身下传出, 眼见穗禾就要对他们动手,急忙扯着嗓子喊道:“祖母,祖母!救救我们!” 刚才还嚣张叫骂着的冯老婆子,心底最后一丝防线终于在这求救声中崩塌。 双膝一软,“噗通”一下对着卫云岚跪了下去。 “卫……卫姑娘,请您放过他们!” “凭甚?”卫云岚终于将视线分给了冯老太太。 “他们年纪还小,就是淘气了些,罪不至……” 卫云岚再次将视线冷冷移开,冯老太太啪地一拍大腿,改了口,“是他们不对,他们不该偷东西,都怪老太婆我没有教导好,以后不会了,他们以后不敢了啊!” “卫姑娘您就放过他们这一次吧!” 那几个冯家小子也跟着喊道,“不敢了,不敢了,我们真的不敢了!” 卫云岚没有作声,直到看见戴着木枷的冯大人从前面走过来,这才松了口,目光跃过瘫倒在地的冯老太太和几个冯家小子,落到走过来的冯大人身上。 “只此一次,还望冯大人日后看管好家眷,莫让他们再招惹到我们卫家身上。不然我家其他人,可不像我似的这般好说话。” 冯大人面色紧绷,眼底浮现愧色,对着卫云岚抱起拳道:“多谢卫姑娘高抬贵手,冯某日后一定约束好他们。” 说罢,恨铁不成钢似的扫过地上的子侄,对着身旁冯家人道,“还不快将人领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卫云岚没再阻拦。 事实上,穗禾的力度掌握得极好,只不过将冯大强的腕子卸下,若他老老实实不再乱动,日后寻个可靠些的大夫还能再将骨头接回去。 可若是没那么老实……落下病根是注定的,到时怨不得他们头上,只能说一句“活该”! “冯大人看着还像个明事理的,怎么他的家眷这样……”听雪小声念叨。 卫云岚瞥向冯大人的背影,心底升起一抹警惕,“这位冯大人,才不简单。” 比起冯家其他人,她反倒觉得这位冯大人是个狠角色。 倘若这人真如表面一般通晓事理、文雅谦和,又怎会纵容家眷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先前冯家人占便宜的时候他不出头,这个时候站出来,不过是因为自家不占理,不得不出面。 如此表现一番,还能顺势将自己从中摘出来,用家人的粗鄙衬托自己的明理。卫云岚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人表里不一。 就算这次将冯家其他人打服,日后也得小心提防着些这个人。 队伍里本就有一个行迹蹊跷的梁家,再加上一位心机深沉的冯大人,卫云岚越想越觉得麻烦,先前心里动过的某一个念头,在此刻不禁再次萌生。 就在这时,微风拂过,吹起林间的树叶沙沙作响。 半山腰的山林间,一伙人隐匿在山石后。 “二当家,查清楚了,下面是一队被押送的犯官及其家眷。” 从半山腰往下望,浩浩荡荡一长条队伍,马车打头、骡车收尾,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商队。 没想到竟是被流放的犯官。 手拿弯刀的络腮胡大汉讽刺地挑起嘴角,“流放还带着这么多东西,莫不是京里出来的贵人?” “队伍里有多少差役跟着?” “不足三十。” “让兄弟们准备好家伙,天色一暗,我们便动手!” 大汉粗乱的胡须下露出淫笑,“金银财宝和队伍中的女眷,兄弟们随便抢。只要别动那些个差役和犯官,量他们也不敢追上山来!” … 天色渐暗,昏黄的光线下,队伍行进的越发困难。 原本还以为天黑前能走出岳衡山,却在走到三分之二处时,被几块山石阻挡住去路。 解官不得不吩咐各家派出人手,一同清理道路。 劳碌了近半个时辰,才将堆在路中间的山石清理开大半,剩下的还要再清理片刻,才能不影响通行。 山间“窸窸窣窣”,这片刻功夫,卫云岚已经看到好些藏匿于林中的小动物,惊恐似的朝远处跑开。 也不知是被他们这支队伍惊到,还是有着其他什么原因。 阴暗的环境,让心情也跟着沉闷下来,仰头望向山上,卫云岚眼皮跳个不停。 “岚儿,出了何事?”高氏第一个发现女儿的异样。 “娘,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卫云岚坦言道。 高氏顺着女儿的视线望向山上,没看出任何异样,却并未因此轻视女儿的话。 高氏始终记得祖父曾经说过,人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此刻的直觉就是,要相信女儿的直觉! “月娥,你将嘉言拘在身旁,别让嘉言离开视线。” “明煊,靠过来些,队伍马上要出发了。都跟紧了,别走远。” “岚儿,你等下顾好自己。穗禾,保护好你家小姐。” 一连串吩咐下去,队伍再次前行,卫家人围拢在两辆骡车旁边,每个人都警醒了不少。 卫云岚紧了紧袖中的匕首,回身望向后方。 紧挨路旁,一棵格外茂密的树上,浑身包裹在黑衣中的羽七忽然在她的注视下显露出身形。 面色颇为凝重。 卫云岚心底“咯噔”一下,不好,真出事了! 第20章 见血 穿出夹在山间裂隙的狭窄小路,陡峭的山壁带来的压迫感消失不见。 解官说话语气都变得轻快了不少,难得对众人鼓励,“加把劲儿,出了岳衡山不到十里就有一间客栈,不想住在这荒郊野岭,就都给老子打起精神!”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刻。 前方道路旁的两棵大树,忽然同时朝路中间倒下。 解官身下的马匹受惊,前蹄猛地腾空,解官将身体紧紧贴住马背,轻轻拍打马儿的脖颈,好不容易解除被甩下来的危机,就见道路两旁的树林里窜出来数十道身影。 “不好,是山匪!” “御敌!” 二十余名差役,大部分聚集在队伍前半段,只有两人断尾。 那伙冲出来的山匪,像是清楚这一点似的,其中大半率先朝着队尾冲来。 “抢骡车做甚,前面那几辆马车,一看就更富贵!” “你懂什么,队尾这几个小娘子一看就还是雏儿,先把人掳回去再说!” “嘿嘿,说的也是。” 这群人嘴里荤素不忌,一看就没有将队伍中的差役放在眼里。 队尾的两名差役,自觉不是这么多人对手,哪怕拔出长刀,也不敢上前。面对横冲过来的山匪,举着刀连连后退,眨眼便让出了队尾的两辆骡车,及骡车旁的一众卫家人。 卫云岚早就知道这些差役靠不住,却没想到怂成这样,连抵挡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关键时刻,能靠的果然只有自己! 骡车里,程月娥抱紧嘉容,带着嘉言蜷缩在座位旁,手中还死死攥着卫云岚刚才交给她的匕首。 骡车外,众人纷纷抄起武器,抵挡在身前。 为首的蒙面大汉见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慌什么?我们只图财,不害命,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和身边这些小娘子都交出来,我们便放你们一马!” 若只图钱财,倒未必需要以命相搏。 可这群人还要掳走队伍里的女眷! 充满淫邪的目光扫视过来,卫家人不禁面色铁青,“做梦!” “啧。”大汉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上!” 这一战不可避免,董大和刘铨率先抽出藏在油布下的长杆,用力甩动,震退试图靠近骡车的山匪。 卫明煊与王贵拿了先前割草用的钩刀,在身前毫无章法地挥舞不停,一时间倒也让人不敢挨得太近。 然而山匪的目标本就不是他们,七八个人拖住董大、刘铨和卫明煊四人,剩下的齐齐朝卫云岚与高氏这边抓了过来。 卫云岚紧了紧藏在袖中的匕首,挡在高氏面前。 当初在京城里买的三把匕首,除了自己身上与给大嫂的两把,剩下第三把在穗禾手中。 此时穗禾正手持匕首,与抓着菜刀的王嬷嬷,一左一右护在卫云岚与高氏身边。 山匪们没瞧见卫云岚袖子里的匕首,却看清楚穗禾手中明晃晃的寒芒,调笑着说道:“这么水灵的小娘们,可别再划伤了自己。” 说着就要伸手过来捏穗禾的下巴。 穗禾猛地抬脚一踹,那一个看着顶穗禾两个宽的壮汉,就这么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小娘皮!” “他娘的,把这娘们给老子绑了!” 三五个山匪,挥舞着刀剑当即便将穗禾围住,余下的则将目光落在了卫云岚脸上。 “这里还藏了个最漂亮的。” “这个谁都别碰,等下绑了给大当家送去!” 许是觉得卫云岚这张脸能有大造化,领头那名山匪眼睛一转,态度缓和了些许,“这位姑娘,不如直接跟着我们上山,也省得打斗起来再不小心伤了这一身细嫩的皮子。” 卫云岚紧抿着唇角,抓住刀柄的指尖已用力得有些发白。 “姑娘何必抵抗?要是得大当家看中,以后寨子里的金银随便你花,首饰随便你戴,还不比你流放去边关要强得多?” “要是大当家没看上也没事,跟了我一样吃香喝辣!” 看着那一脸麻子还呲着黄牙的山匪,听雪怒向胆边生,指着对方鼻子骂道,“呸!肖想我家小姐,凭你也配?” “啪“地一声,话音刚落听雪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打人的正是先前盯着卫云岚调戏的黄牙麻子。 被打后,听雪非但没有偃旗息鼓,反倒更卖力地挑衅麻子。 卫云岚明白,听雪是想用自己引走这些山匪的注意,好让他们不再刁难她。 这傻丫头! “小心!” 眼瞅拉扯间一把大刀砍向听雪手臂,卫云岚急忙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 “叮”的一声,刀刃相撞,大刀的刀刃愣是被匕首划出一道缺口。 拿刀的山匪愣了一下,旋即看向卫云岚的眼神变得更为热切。 “如此神兵放在你这小娘皮手中没得可惜,还不快给老子交出来!” 卫云岚虽有神兵,却没身手,只能抓着匕首胡乱挥舞,勉强抵抗一名山匪还能做到,再多围上来两个,立马便落入下风。 周围的丫鬟婆子都被山匪围住,无人可以相帮,正当卫云岚以为自己就要落入山匪手中的时候,高氏忽然接过王嬷嬷手中的菜刀,奋力朝卫云岚面前的山匪砍来。 那山匪险些被砍掉了耳朵,原本逗弄着玩的心思一下子认真起来,满面杀气地提起刀,“臭娘们,找死!” 高氏并未后退,举着菜刀站在原地,眼神不断示意卫云岚赶快跑开。 卫云岚哪里会在这时逃跑! 就在那山匪提刀欲落的时候,她猛地一个旋身闪到山匪背后,对准后心,用力将手中匕首捅了进去。 “扑哧”一声,尖刃深深刺入血肉。 卫云岚不敢有丝毫懈怠,用力将匕首拔了出来,又快速捅入第二下。 闪着寒芒的利刃,抽进抽出,血花溅了满脸。 猩红的血色与卫云岚白皙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一抹红,衬托她原本清雅端庄的气质陡然凌厉起来。 这一刻不似深宅大院养出的贵女,反倒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修罗!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人不禁纷纷愣住。 钻进马车底躲藏的冯老太太,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乖乖,原来这卫家女没有唬人,她是真敢杀人啊! 第21章 决定 卫云岚抬手用力一抹脸,染红手背的鲜血,尚还带有几分温热。 看着刺目的红,她眼底不由闪过一抹诧色。 她竟然……杀人了。 此时却容不得她分神。周围的山匪见兄弟被杀,更加疯狂起来,再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纷纷举起武器加入战局。 就在一名山匪即将用长刀刺中卫云岚胸口的时候,忽然感到手臂一痛,紧握的长刀就这么掉落在地上。 “嘶……臭娘们,你对老子做了什么?” 卫云岚哪里有做什么? 视线越过跪在身前嗷嗷喊痛的山匪,落在道路旁几棵茂密的树上。 卫云岚猜测,应当是隐在暗处的天枢阁护卫出了手。 这些护卫不方便现于人前,但就这样暗中相助,也能帮他们躲开不少生死危机! 卫家人不懂为何围攻他们的山匪,忽然接连失守,但不妨碍他们趁着这个机会反击。 董大和刘铨奋力将拦在身前的山匪推开,抄起地上掉落的弯刀,刷刷几刀,砍倒即将要摸进车厢的山匪。 穗禾也用力一踹,踹开围着自己的山匪,重新回到卫云岚身边。 “他娘的,这家人真够难缠!” “不管他们,先去抢前面那几辆马车!” 眼见卫家这边久攻不下,山匪们终于换了目标,更多朝梁家那边冲去。 原先躲藏在梁家马车附近的冯家人,连忙惊叫着跑开,梁家的下人们被冯家人挤开,趁乱竟有几名山匪冲到了马车近前。 车厢里立时传出阵阵惊呼。 “快来人!来人呐!” “啧,喊什么喊,喊破喉咙也没有用!”一名山匪用刀尖挑开帘子,这辆上面坐着的刚好是梁大人的夫人与幼子。 “年纪大是大点,不过倒是有些姿色,当家的看不上,正好便宜了我们。”山匪嘿嘿一笑,伸手朝梁夫人衣襟抓去。 梁夫人大惊失色,急声喊道:“住手!” “我乃当朝太后娘家侄女,当今圣上嫡亲的表妹!尔等岂敢伤我!” 山匪愣了一下,停住动作。 正当梁夫人以为山匪怕了的时候,就听一阵嘲笑声从对方口中传出。” “哈哈,太后侄女,圣上表妹?就凭你?” “真要有这么亲近,圣上舍得让你流放边关?敢编瞎话吓唬老子,真是找死!” 早在大部分山匪冲向队尾卫家的时候,解官便看出这群山匪未想正面与官差起冲突。 这样倒是用不到以命相搏,就算被抢走些东西甚至女眷,也算不得他们失职! 可没想到,卫家人拼死反抗,那群山匪便调转了方向,朝着梁家这头冲来。 别的人倒也罢了…… 梁大人一家可是万万不容有失的,尤其是梁夫人! 眼见已经有山匪闯进梁夫人的马车,原本只尽了三分力的解官与差役,立马拼尽全力,挥退身旁的山匪,朝梁夫人的马车赶去。 中途遇到扰乱的冯家人,也不管不顾,直接拉了他们垫背,让他们减缓一些山匪们的攻势。 一时间惨叫声接连响起,场面乱做一团。 山匪们趁乱抢了不少东西,其中最惹眼的当属从梁家马车上搬出的两箱金元宝和一箱珠钗首饰。 卫家这边也被山匪掀开了蒙在车板上的油布,看到油布下盖着的锅碗瓢盆,和米面草料,山匪们无不露出失望的神色。 “妈的,一群穷鬼,浪费老子时间!” “还不如跟了三当家去抢前面那几辆马车!” 这些山匪本就没有多少武艺傍身,先前不过仗着人多,这时失了斗志,一下就被董大、刘铨与穗禾抓到破绽。 霎时间,就有三名山匪又丧命在卫家人的刀下。 前面差役们也杀了不少山匪,余下的山匪不禁慌了神。 “大当家怎么还没派人支援!” 远处隐隐有马蹄声顺着凉州那边进山的方向传来,正与解官交手的山匪头子神色一紧,连忙大喊:“撤退!” 还活着的山匪挥开差役,四散向山上跑去。 危机终于解除,卫云岚退回骡车旁,重新将油布蒙上,顺势将先前收进空间的药材放回原处。 马蹄声渐渐靠近,来的是一队凉州官兵。 他们并未追赶逃跑的山匪,“不是我们不想追,只是这岳衡山上地势复杂,凭我们一队人马别说进山捉拿山匪,真要上山去,怕是未必有命活着下来!” 梁夫人面色不虞,闻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凉州官兵们与解官一起清点伤亡人数。 地上的尸体大部分是山匪的,凉州顿时对这支京中出来的队伍肃然起敬,“你们竟有这般好身手!” 解官心虚地收下这句夸赞。 死在他们手上的山匪不少,除了差役,卫家人、白家人与梁家那群下人都出了力。 可队伍中伤亡的人数同样不少…… 单是冯老太太那八个大孙子,就在这场危机中丧命三个,还有她那唯一未成婚的小儿子,也死在了山匪刀下。 冯老太太哭的泣不成声。 听雪退到卫云岚身旁,小声说道:“小姐,我刚才都看到了,解官为了救梁大人的小儿子,推了冯家四爷一把,不然冯家四爷根本不会被山匪砍中。” 冯家人显然也清楚这一点。 虽然在冯大人的压制下,暂时没人朝解官与梁家泄愤,不过不时望过去的目光中却隐隐含着怨毒。 卫云岚心下一寒,顿时对这支流放队伍有了更清醒的认知。 危急之时,他们所有人都可被舍弃,都可成为梁家的垫背。 不然如何解释先前山匪冲来时,解官与差役连连躲闪,而后来山匪调转方向后,他们才尽力反抗? 梁家心怀鬼胎,又有解官帮偏,再加上心急沉沉的冯大人和不时挑事儿的冯老太太…… 处在这样一支队伍当中,如何能平安抵达北关? 卫云岚心中萌生过几次的念头,在这一刻彻底坚定下来。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他们的性命不能握在这些人手上。 路途尚未走到一半,真正的危机还未开始,接下来的路他们绝不能再与这些人走在一起! 第22章 托梦 “什么?” “岚儿,你说……曾外祖父给你托了梦?” 岳衡山外,客栈里的一间客房内,四道震惊的目光同时落在卫云岚身上。 “是的。”卫云岚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曾外祖父他老人家说,我们这一路将不太平。” “先是明煊走散,再是爹爹撞破脑袋,紧跟着娘也病重……总之祸事连连,不等抵达北关,便要家破人亡!” “嘶。”除了听不懂的嘉言和小嘉容外,屋内其余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高氏面色最为凝重,“岚儿,你曾外祖父可有提醒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并未明说。”卫云岚摇了摇头,就在屋内气氛沉重之际,话锋一转,“不过他老人家向我们示警,定是希望我们扭转这个局面,我认为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与现在这支队伍分开!” “啊?”这是卫家人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毕竟这不是什么别的队伍,而是押解他们前往边关的流放之队! 擅自脱离,岂不相当枉顾王法? 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岚儿,京中还有国公府和你姑母一家……” 卫云岚当然也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我们不能直接离开,得想个办法,让人以为这是意外。” 卫茂林与高氏面露思索,显然是在考虑这件事有没有办法实现。 卫云岚趁机添上一把火,“爹,娘,你们也看到了今日咱们这支队伍的情况,虽同为流放,但解官对梁家与对我们其他几家的态度截然不同。” “危机时刻,他们只顾梁家人安危,甚至为了保下梁家人性命,可以拉其他家垫背。” “这样的队伍绝不可交托性命,这次死的是冯家人,焉知下一次不会是我们?” 此话一出,卫茂林脸上神色复杂,他原本不打算说出来让家人平添担心,“其实,我今日也替梁大人挨了一刀。” “什么?” 高氏一下子站了起来,若非还有孩子们在这,险些就要上手直接去扒卫茂林的衣服,“伤到哪了?” “没受伤。”卫茂林赶忙解释:“夫人,我身上穿了岚儿给的金缕软甲,那刀砍上来根本划不破软甲,顶多就是淤青。” 也幸亏有这件金缕软甲,不然这时他怕是已经如同冯家四爷那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当时我就站在冯大人与梁大人之间,梁大人救子心切,上前暴露在山匪刀下,不知是谁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才挡到了梁大人身前。” 现在想来可能是差役推的,毕竟他们三名犯官都戴着木枷,行动不便。 “这梁家……犯的究竟是什么事?”高氏忽然向卫茂林问道。 敏锐如她,已从这一桩桩事情中品出几分不同寻常。 “也与五年前那起后宫巫蛊案有关,具体我却不知。”卫茂林皱着眉答道。 “爹,娘,这便是我第二个顾虑。” 卫云岚接过话道:“梁家人明摆着不对劲。不管他们究竟是去北关做什么的,我们若与他们走得太近,你们说有朝一日他们或是他们背后的人,会不会为了防止秘密泄露,而对我们动手?” 屋内一片沉寂,这顾虑甚至比第一个更加可怕。 梁家与宫廷关系紧密。 不管他们究竟为谁办事,总归脱不离皇家。 想想皇室那些隐秘的手段,卫家人顿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岚儿说得对,这队伍我们不能再留了。” 高氏看向卫茂林与程月娥,等着他们也表个态。 卫茂林凝眉思索,须臾也认真点下了头。 程月娥倒没有想那么多,“我听娘的。” 话音落下,被她揽在身旁的小嘉言也有样学样,挺起胸膛,“我听娘的!” 被抱在怀里的小嘉容跟着发出“啊啊“的声音。 卫明煊左右看看,“你们怎么不问问我的看法?” 还真没人想起来问,毕竟四票通过,已成定局。 卫明煊耸了耸肩,“好吧,我也觉得应该听大姐和娘的,离开现在的队伍。” 一家人达成共识,接下来的难题便是如何营造出意外脱离队伍的局面。 卫茂林让卫云岚又讲了一遍曾外祖父托梦所说的细节。 “明煊与我们走散是在即将离开凉州的时候,凉州南北两端不过三百里,如今我们已经进了凉州地界,最多五六日便能离开凉州,抵达惠州。” “也就是说,最晚我们就在六日内遇到流民。”卫茂林没怀疑过消息的准确性,毕竟夫人祖父的本事他还是知晓的,“能够将人冲散,可见这伙流民数量之多,这是我们能利用的最好时机!” 没有人提出异议,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难题。 “我们可以事先约定好一个地点,如若被冲散,之后到那里汇合,可我们又如何确保家中所有人的安危?” 流民可不是普通百姓,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先前一切想法都是空谈。 这对卫云岚来讲,却不是难题,她忽然开口,“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离开京城前,我雇佣了一队护卫。总共十人,身手极佳,可以让他们分别跟上家里的人,暗中保护。” “竟有此事?”卫茂林大为震惊。 “大姐,他们在哪里,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卫明煊满眼好奇。 程月娥连声感慨,“云岚真有先见之明。” 高氏则目光担忧地看了卫云岚一眼,眉头微微一皱又急忙舒展开,“难怪今日抵御山匪那般顺利,原来是有岚儿雇来的护卫暗中相帮。” 计划的雏形初步定下,天色不早,卫家人各自返回房间休息。 这间客栈空置的客房不少,今夜卫云岚独自一屋。 就在她准备躺下的时候,房门轻轻从外面叩响,高氏抱着被子走了进来。 “娘?”卫云岚疑惑,“您不陪爹爹?” “他有什么好陪?”高氏在女儿身旁躺下,“岚儿,今晚我与你一起睡。” 烛光熄灭,黑暗中卫云岚酝酿入眠。 忽然听到身旁响起母亲的轻声询问。 “岚儿,这梦究竟是你何时做的?” 不等卫云岚开口回答,耳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压抑着的颤抖。 “你选择和离离开侯府,与我们一同流放,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梦?” 卫云岚微微一愣,原来母亲都猜到了。 “娘,其实……”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高氏轻声打断,“岚儿,你的秘密不用告诉娘,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高氏温热的怀抱将卫云岚紧紧包裹,语气充满疼惜,“只是岚儿你记住,我们是一家人,应当一起面对,别将担子都背在自己身上。就算天塌下来,也该有爹娘先在前面顶着。” 第23章 日有所思 夜色静谧。 客栈里,卸下重担的卫云岚,在高氏身边睡得香甜。 京城,晋阳侯府。 世子与新世子夫人所居的栖风院里,薛玲珑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翻腾什么,怎么还不睡?” “沈郎,我……” 薛玲珑满腹委屈想要诉说,可才刚起话头,就听身旁再次响起匀称的呼吸。 这人,竟然一扭头又睡着了! 这下薛玲珑彻底睡不着了,起身下床,坐到妆奁前,打开抽屉里的夹层。 看着出嫁时带来的一摞银票,才刚过去没几日就薄了两成,心下越发感到烦闷。 好端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分明嫁进侯府以前,无论沈峰还是侯夫人,都对她大方无比,怎么如今一个两个借口库房失窃,掏不出银子,让她这个新嫁妇自掏腰包填补府上的亏空? 亏她原本还以为管家是什么美差! 要是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接过那对掌家对牌!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她那婆母秦氏更是比猴儿还精,借口称病,绝了她将对牌送回去的希望。 每当她一提起公中银两不够,秦氏就拿库房失窃的事情堵她,明里暗里暗示这件事与她娘家有关。 想要卸下侯府的管家权,除非她将侯府丢失的东西找回来。 开玩笑,她上哪给他们找去? 总不能那么多东西真是她娘家偷的吧? 她兄长要真能有这个本事,还用得着靠她出谋划策才赚上银子、混上爵位? 侯府库房失窃的事,八成另有隐情,备不住就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当这个冤大头! 开源节流,她要双管齐下。 节流,节的自然是这侯府里除她栖风院外,一应主仆的吃穿用度。 至于开源…… 薛玲珑的眼珠转了转,卫云岚离开侯府的时候,除了一个小包袱外什么也没带走。逐风院封闭至今,再没人去过,想来卫云岚的嫁妆都还封存在院中。据说那里面还有不少出自原先天师府,外面不常见的宝贝。 如今卫家抄家,举家流放,卫云岚也跟着一并走了,这份嫁妆自然不可能再讨回去。 合该充入公中,为她所用! … 萧条的宫殿中,暗六避开巡卫的视线,进入书房,单膝跪在身着四爪蟒袍的男子面前。 “主子,晋阳侯府那边有动静了。” “哦?”男子眉头微挑,“可是那些丢失的东西有信儿了?” “并非,那些东西至今未找到下落。”不单晋阳侯府没有找到,他们天枢阁暗部也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不过暗六要禀报的并非这件事,“主子,晋阳侯世子的新夫人薛氏方才找卫姑娘以前的陪嫁嬷嬷,要来了卫姑娘私库的钥匙。还有一事有些蹊跷,卫姑娘私库里的东西表面看没有异样,实际箱笼里空无一物,应当是在我们的人盯紧晋阳侯府以前就已搬空。” 男子眼底划过一抹惊讶,随即却是恍然。 他屈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像是在认真思考,片刻后对暗六吩咐:“既如此,便赶在薛氏进去以前,一把火烧了吧。暗六,此事你亲自去办,莫再让其他人经手。” “是,主子。”暗六领命退下。 夜色深邃,薛玲珑将钥匙压在枕下,躺回沈峰身旁。 方才感到略有困意,就听外面响起阵阵惊呼。 “走水了!” “不好了,逐风院走水了!” … 暗六走后,夜色中褪下蟒袍换上常服的男子,也在影卫们的护送下悄然离开皇宫。 登上望月楼顶,早就等候在此的部下,纷纷行礼拜见。 “都起身吧。”男子和煦地亲自扶起为首那名老者。 “今日来此为何,想来暗一已经让人告诉诸位了。” 男子面前,以那老者为首,所有人面带苦色的点头。 老者问道:“殿下,您当真决定好要离开吗?” 男子面色认真,郑重地点头应道,“孤意已决。众大人不必为孤担心,不破不立,如今离去,焉知不是为了更好的将来?” 老者眼中流露不舍,却也认同这才是如今最好的选择。 “既然殿下已有决断,属下便不再劝了。” “今日以茶代酒,让我等为殿下践行。” 一番交流过后,男子命冯平送众人离开。 望月楼顶只剩下他,与身旁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影卫。 先前被派去晋阳侯府的暗六,去而复返。 “主子,事情都办妥了。” 男子微微颔首,扶着雕栏,向北了望。 庄严的玄武门内,隐约可见火光闪烁。 刚好在离京前,将这最后一丝隐患抹去。 … 许是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殊搏。 这一觉卫云岚睡得格外沉,朦胧间她好似梦到了空间里的场景。 梦中,空间的土地比白日里她收取物资时更为辽阔,地面也不再是光秃秃的,而是长满植被。 一条溪流自远处的雾气间流淌而出,滋养着这方土地,在这青草油油的地上,还有一条毛色黑亮,威武如神话中哮天犬一般的黑犬跑来跑去。 忽然,那黑犬迎着雾气跑去,尾巴甩个不停。 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从雾气中走出,弯下腰,伸手揉了揉黑犬油亮的毛发,黑犬的尾巴摇得越发欢快。 看着那道身影,卫云岚震惊无比。 这不正是曾外祖父他老人家? 难道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临睡前念叨多了,他老人家便出现在了梦中? “岚儿,醒醒,该出发了。” 高氏轻轻拍了拍被子,卫云岚幽幽转醒,换好衣服出去后,脑子里还在回顾着方才的梦境。 趁着还未出发,她将意识沉入空间。 里面的样子一如往常,与梦境中截然不同,不见丝毫绿意。 忽然,她注意到这片荒芜土地最中心处,多出了一团白雾。 定神细看,那朦胧雾气包裹住的,好似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回想梦中场景,卫云岚心头猛地一跳。 这雾气里包裹着的,该不会是梦中那条围着曾外祖父摇尾巴的黑犬吧? 第24章 事出反常 卫云岚试图将雾气拨开,看得更真切些。 白雾却紧紧环绕在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四周,纹丝不动。 难道要等这雾气自行散开?还是白日里多念叨念叨曾外祖父,好让他老人家夜里再入梦来为自己解个惑? 正当思索之际,程月娥抱着小嘉容走了过来,“岚儿,你与母亲坐车,今日天气不错,我想先在下面自己走走。” 说着使了一个眼色。 卫云岚立马会意,八成是有事要避开旁人商量,点头应道,“好,大嫂,那你走累了与我说,我们再换换。” 说罢便往骡车走去,钻进车厢,果然见到母亲拿出一张手绘的简易堪舆图,压低声音说:“岚儿,这是你爹昨晚连夜画出来的。” “父亲还知晓这个?”卫云岚刮目相看。 “你爹他博览群书,入仕前最爱看的便是游记。这份图是他根据看过的几本游记所绘,虽不甚详细,但大致位置却是不会出错的。” 高氏指着图上靠南边,标注在山地附近的一个点说,“我们现在就在这个位置。” “凉州西、南多山地,东,北两侧相对开阔平坦,遂州与涵州若是有大量难民涌入过来,走西面是行不通的,多半会从西北那里绕行。” 高氏手指移向图上,两周与遂州交界线的最北端。 这里特别标注了几个点,都是卫茂林根据地势、环境推测出,可能会遭遇流民的位置。 随后高氏又将手指移向图中遂州东北角的位置,“这里是遂江城,你爹的意思是,无论我们到时在哪里走散,都到遂江城集合。” 这图是卫茂林昨夜大半宿没睡的成果,上面还细细推敲出每一个点之间大致的距离。 他们现在相距最近的一个可能会遭遇流民的地方,只剩下两百里出头,按照目前的行进速度,再过四日就能走到! 高氏将这份堪舆图交给卫云岚,“岚儿,这图你先收好。既然那些天枢阁的护卫可靠,这两日你便找机会将我们的计划透露给他们一些,好让他们心中也有成算,到时配合我们行事。” 高氏与卫茂林将方方面面所能考虑的事情,都考虑到了。 卫云岚将这份图贴身收好,心中越发受到鼓舞。 她并非一个人在扭转上辈子的惨状。 娘说得对,她不是孤军奋战,一家人都会齐心协力,共克难关。 上辈子那一桩桩、一件件惨剧,这辈子绝不会再次发生! 卫云岚挑开车帘,换了大嫂上来,走在骡车旁,注意到队伍中今日多了不少眼生的身影。 统共十个人,皆配了马匹、铠甲与长柄大刀,看上去比先前京里出来的差役更多了几分军人的肃杀之气。 卫云岚猜测,这应当是昨日遭遇山匪后,凉州指挥使从军中临时调派过来的人手。这十人的实力,怕是能比得上先前二十几名差役。 如果上辈子流放队伍遭遇的险情相同,在多了这么多人手的情况下,队伍仍旧被流民冲散,那当时流民的数量又该是何等恐怖? 或者这其中还发生了什么她现在没有意料到的事? 思及这些,卫云岚不免比先前更谨慎了一些,仔细观察下,很快她便发现前面的气氛有些微妙。 一向咋咋唬唬的冯家人今日一反常态,安静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而围绕在马车旁的梁家下人们,则不时回头往后望,悄悄打量着后头冯家人的神色。 中午停下歇整,冯老太太提了个篮子朝卫家人这边走来。 卫云岚眉头微皱,还以为消停了没半日,这位老太太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就见她掀开篮子上盖着的棉布,颇为客气道:“过了岳衡山,这天儿眼瞅着凉了下来,你家也有小孩,这是我们自家配的驱寒草药,可以熬了给孩子喝。” 怕卫家人不信,她还回身指了指自家那边坐着的妇人:“我三儿媳她爹是村里的大仙儿,这是他配的土方子,可管用了。你们看,我用这一篮子草药,换你们家一桶羊奶可行?” 不等卫家人回答,她又接着叹息一声,眼底露出乞求,“也不怪你们笑话,实在是我家这些个小子,好多日没吃上什么好东西了,嘴里馋得紧。你们也知道,我才死了三个孙子,剩下这几个我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亏着他们,反正你们家羊奶也喝不完,不如就行行好,给老太婆我一个方便?” 这两日卫家接的羊奶,除了自家人喝以外,刚好富余整整一桶。 这还是卫云岚趁人不注意,悄悄收入空间里一部分后剩下的。 哪怕过了岳衡山,天气凉爽起来,新鲜的羊乳最多也只能放上两三日,再久就会变味儿。 给冯家也无妨,倒不是瞧他们可怜,而是卫云岚想看看这家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穗禾,你去拿过来吧。”卫云岚指了指骡车旁放着的木桶。 冯老太太放下篮子便想去接木桶,卫云岚却摇头道:“这草药我们用不上,你若要羊奶的话便直接拿银钱来买。” “二十铜板即可。”外面卖也差不多就这个价,算不得黑心。 “行……”冯老太太咬咬牙数出二十个铜板递给穗禾,接过她手里的木桶,地上的草药却没再拿。 “这个就送你家了,反正是路边采的,不值什么银钱,回头你们把篮子还我就行!” 说罢冯老太太提着木桶转身就走。 卫云岚与高氏对视一眼,下一瞬齐齐将目光落在那筐子草药上面。 他们前不久才刚收拾过冯老太太的孙子,她能有那么好心,白送草药给他们?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就是普通的苦仁草和银麻叶,民间有些用来祛痰止咳的土方子里会有这两种草药。虽然没什么作用,但倒是也没毒性,味道不怎么好吃,人吃就算了,你们家草料要是不够可以拿它来喂骡子、喂羊。”白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看完那筐草药后说。 “多谢嬷嬷。”卫云岚没碰那筐草药,而是拿了一包先前村里老大夫给配的药材,递给刘嬷嬷,“我听你家两个小孩也有些咳嗽,这药嬷嬷拿回去,应当能有些用处。” 送走刘嬷嬷,卫云岚假装没看见冯老太太向这边打量的眼神,拎起竹筐顺手便将里面的草药倒进了喂给牲畜的草料里。 只不过,倾倒的时候,那些长得如同杂草一样的草药,已经被她与空间里存着的草料掉了包。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冯老太太脸上并未出现丝毫恼怒,那双浑浊的老眼当中,仿佛有精光闪过。 第25章 大灾 出乎预料,除了换走一桶羊奶,冯家没有任何异动。 甚至那桶羊奶换回去后,赶在上路前,冯老太太就煮开给冯家孩子们分着喝了。 连桶都给还回来了,顺带也没忘拿走他家的竹篮。 “大姐,你说冯家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卫明煊走到卫云岚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他先前还以为冯家会给梁家也送去一份草药,结果这份殊荣只他们一家有,倒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那草药难道真没问题?” “未必,等着看吧。”卫云岚将那些草药单独堆在了空间的另一头,与原先里面存放的物资刚好处于距离最远的两个对角。 这样一来,就算那堆草药有问题,也影响不到空间里其他东西。 “明煊,无论冯家与梁家再闹出什么,都与我们无关。最多五日,我们就能和他们分开,爹爹在图中标注的位置,你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卫明煊忙不迭点头,“若是与你们走散,我便去遂江城等你们汇合。” 侧头看了眼卫云岚紧绷的神色,卫明煊又往她身旁靠了靠,“大姐,你放心吧,我不会像你梦中一样走丢的。要是再走丢,岂不是对不住曾外祖父他老人家特意托梦示警?” 说罢他还朝卫云岚咧了咧嘴角。 卫云岚摇头失笑,“说的也是,曾外祖父他老人家会在天上保佑我们的。” 倘若再走散一次,除了对不住他老人家,也对不住她这重活一世的天赐机缘! … “出发!” 凉州派来的军差格外肃正,连休息时都不怎么说话,连带着解官也端起架子,嘴里少了许多骂骂咧咧。 一声令下,差役们押着三位大人走在前面。 后面本该是梁家的马车,他们却停在原地未动,大有让其他人先走的架势。 “那我们先走吧。”卫云岚朝牵着骡子的董大、刘铨点点头,“跟上。” 卫家人在队伍中的位置,便从最后一个变为了打头第一个。 后面的顺序与原先不变,依次是冯家与白家。 最后压轴的,则从卫家的骡车,变为梁家的三辆马车。 眼下这变化,刚好称了卫云岚的意,不管怎么换,只要能与梁家离得最远就好。走在第一个不说别的,至少离父亲近了,出事的时候更方便将人拽上骡车,免得在混乱中走散。 下午的天比上午更冷一些,日头西落,有了几分寒意。 卫明煊搓着胳膊感叹,“只不过隔了一座岳衡山,差别竟然这么大!” “往年也没这么冷的。”穗禾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的印象,“我记得以前好像都是秋收以后,天气才开始变冷,今年冷的格外早。” 卫明煊接着感叹:“哎,前几天热的莫名,这几天也冷的莫名!” “天气多变,多是大灾将至。”高氏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见儿女都朝自己这边看来,低声解释:“这话是你们曾外祖父以前说过的。” 卫云岚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似有什么忽然闪过。 对啊,大灾! 她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 凉州之所以会有那么多流民涌入,就是因为西边突然发生了大灾!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没死,远不如变成鬼魂后行动自由。她院里的丫鬟们也和她一样,轻易离不得逐风院,不知道外面情况,不过每日都会有大厨房的丫鬟过来给逐风院送吃食。 送的一次比一次粗陋。 卫云岚记得有一次听雪向大厨房的丫鬟质问,那丫鬟便回答说,“大半个大雍都遭了灾,京里的粮价翻了几倍,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卫云岚当然不信,侯府会穷到只能给世子夫人吃得起粗面馒头,但丫鬟嘴里的遭灾和粮价疯涨应当是真的。 究竟是什么灾,会使大半个大雍都受影响? 遂州倒也罢了。 位于遂州西南的涵州,地势开阔平坦,是大雍朝北半边的产粮第一大州。 该是什么灾祸,会使原本相对富庶的涵州百姓,赶在秋收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远离故土,逃向更贫瘠的凉州? 若是别的灾害,百姓们一定会等到秋收以后,手中有粮才开始迁徙。 除非是突然发生,让他们措手不及,必须立刻逃命的灾害! 涵州远离大海,地势平坦,且州域当中并没有大江大河穿过。 首先便排除海啸、山崩和洪水…… 余下卫云岚所能想到的,只剩下地龙翻身与龙摆尾。 这两个的破坏力比其他灾害更大,不论发生哪一个,他们先前定下的计划都要有变了! … 实际要面对的危险,可能比遭遇流民严重许多。 接下来的几日至关重要。 卫云岚不敢有一刻耽搁,与嘉言交换,坐进骡车后闭上双眼,意识沉入空间。 她将现有的物资,按照人头整理出十六份,每份一个包袱。 除小嘉容的那一份不一样外,其他十五份里每一份都有足够一人吃七天的干粮,一根麻绳、一块包扎伤口用的绢帛,以及风寒药、外伤药和打火石。 这些东西都是两辆骡车里原本就有的,晚上队伍停歇在客栈,车板上的东西搬入屋内,趁着整理物资的机会,卫云岚便将准备好的包袱从空间里取出,让凝霜与听雪分发给大家。 “明日上路时每人随身带好自己的包袱,除了睡觉都不要离身,哪怕睡觉……也尽量放在随手能够到的地方。” 至于小嘉容那份,卫云岚亲自拿给程月娥,“大嫂,嘉容的你也随身带着,稳妥起见,这几日路上你就别带着嘉容下车走动了。” “流民……会提前?”程月娥有些紧张,更多却是不解。 她现在所能想到的最大危机,便是流民与山匪。 可就算遭遇山匪,也无需各自带上便于他们独自生存的包袱。 卫云岚面色凝重,说出自己的猜测:“大嫂,我们可能会遇到地龙翻身,或者龙摆尾。” 程月娥满面惊骇,抱着襁褓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再收紧。 … 推开窗户,将刻有“天枢”二字的令牌摆在窗边。片刻后,卫云岚听到一声响动,窗户已经关上,屋中悄然多出一道黑色的身影。 不愧是拥有排行的天枢阁中人,果然能够不惊动外面那些军差潜进屋中! “羽领队,我们打算离开这支队伍。”卫云岚说出自己家的打算。 “离开?”羽七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眼底却闪烁着几分莫名的惊讶。 怎么一个两个,最近都生出“离开”的念头? 第26章 毒草 更改路线,虽然最终的目的地仍是北关,但绕行的距离会比先前多出不少。 卫云岚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摞银票递给羽七。 羽七抬了下眼皮,却没有伸出手接,“不必多给银两,你们不与这支队伍走在一起,我们保护起来反倒更容易些。” 这是第二次送出银票被拒绝了! 卫云岚心底升起一抹狐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羽领队,不知我与贵阁阁主……是否曾经相识?” 她没有刻意打听天枢阁阁主身份的意思,只是隐约感觉对方似乎对她有些过于关照了。 “卫姑娘并不认识主子。”羽七回答完,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如果听说过名号不算认识的话。 “那为何……”先是送羊,又是不收银两? 羽七一本正经地回答:“主子敬佩卫大人正直忠义、光明磊落的人品,不忍忠臣落难。” “原来如此。” 终于明白这份善意因何而来,卫云岚心下松了一口气,继而却对神秘的天枢阁阁主,更多了几分敬佩。 “贵阁阁主才是真正心怀大义之人,我代父亲谢过他的照拂。” “我会向主子转达卫姑娘这句话。” 羽七颇为认真的表情,倒让卫云岚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就见羽七目光陡然凌厉。 一个旋身退回窗边,伸手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卫云岚屏住呼吸,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间客房位于客栈二楼尽头,窗外正对的,是建在后院东侧的伙房。 羽七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顺着缝隙便看到,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后院。 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见那人已经绕到了伙房后面。从房间内望出去,视线刚好被伙房完全阻挡。 羽七伸手扶上窗棂,正打算翻身出去,就见卫云岚也满眼好奇的盯着外面,不由心思一动,“卫姑娘可想一起看看?” “可以吗?”卫云岚跃跃欲试。 羽七轻轻一点头,一手扣住卫云岚肩膀,一手扶住另外一侧的手臂,便带着卫云岚从屋中飞出,三两下跃上了房顶。 从这个高度,便可将整个后院尽收眼底。 方才那绕到伙房后头的身影,此时正抱着个放了不少脏衣服的木盆,徘徊在马棚附近。 卫云岚眯起双眼仔细一看,不由惊讶,“竟然是她。” 冯老太太的三儿媳。 那位昨日才死了两个儿子,据说娘家爹在村里当大仙儿的三儿媳。 四下无人,这位冯三夫人眼疾手快地从木盆下面翻出几把野草,撒进三匹骏马、一头母羊所对应的那个食槽里。 紧接着又依法炮制,抓了一小把撒进边上拴着骡子和另外一头母羊的格子。 做完这一切,冯三夫人急忙离开。 就在她走出马棚的同时,一道黑影落在她刚才停留的地方,先将撒给骡子的那把野草够了出来,随后又从旁边的食材里取出几株。 接着身影一闪,跃上房顶,朝卫云岚和羽七所在的位置靠近。 “这位是?” “自己人。”羽七指了指已经来到近前,同样一身夜行衣的同伴,“裴虎。” 裴虎对着卫云岚抱了下拳,随即举起手中那两把草。 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卫云岚已经认出,这“野草”正是白日里冯老太太送给过自家的草药。 “果然,这草有问题?”她就说冯家绝不会那么好心。 “不,有问题的不是草。” 裴虎摇了摇头,递给卫云岚一把,“卫姑娘,您仔细闻,这上面是不是有一股酸甜味?” 卫云岚将草凑近鼻子,使劲嗅了嗅,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酸甜香气钻入鼻中。不凑近很难闻到。 “这是鸪鸠果的味道,卫姑娘可能没听说过,就是一种野果,在北方山地间并不罕见。” 卫云岚确实头一次听说,“这果子有毒?” “没有。”裴虎解释道:“鸪鸠果单吃并没有毒性,许多山林间的飞鸟与食草的野兽常吃这种果子,不过食肉的猛兽一般是不会碰的。” “这是为何?”卫云岚问。 羽七皱起眉头,瞪了裴虎一眼:“你就不能说痛快点?” “是。”裴虎正襟站好,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次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鸪鸠果本身没毒,顶多吃的多了会有些轻微的腹泻,但一旦与肉食或牛羊乳一起食用,就会浑身发热、呼吸困难,还有可能会浑身起满疹子。” 卫云岚听得神情一紧,解开腰间挂着的香囊,就从里面取出两株草药递给裴虎,“你看看我这两株,可与你拿回来的一样?” 这就是从下午冯老太太送来的那篮草药中取的。 果不其然,裴虎看了两眼又嗅了一下以后,点头道,“是一样的,都涂抹了鸪鸠果的汁液。” 卫云岚一下便明白过来,冯家打的这是什么主意。 冯家昨日死了三个孙子,两个孙女。 死的那三个孙子当中,就有两个是这位冯三夫人亲生的! 冯三夫人只怕是恨毒了间接害死自己两个儿子的梁家人,明着报复不了,暗地里给母羊喂食涂抹了鸪鸠果汁液的野草,只要不被发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到时候每日都要吃羊乳酥酪的梁家嫡幼子中招。 只是报复梁家倒也罢了,凭什么将他们卫家也带上? 众所周知,梁家那头母羊是为了梁大人与梁夫人的嫡幼子养的。 而他们卫家这一头,是为了才满月不久的小嘉容养的。 喝了有问题的羊乳以后,梁家那个已经五六岁的嫡幼子会不会出人命,卫云岚不知道,但她家的小嘉容必定逃不了。 冯家此举,就是奔着要命来的! 卫云岚眼底怒火喷涌。 冯家与梁家的恩怨,她无从置喙,但卫家并没有主动招惹过冯家,嘉容更是没有得罪过冯家半点。 冯家此举,欺人太甚! “卫姑娘可需要帮忙?”裴虎客气问道。 “劳烦你们帮忙盯紧家中这几头牲畜,以免误食了毒草引起腹泻,耽搁接下来的路程。至于冯家……” 卫云岚冷笑一声。 看来上一回仅仅打折手臂,还是没让他们长够教训! 第27章 浑浊 今早的羊乳,是卫云岚亲自用空间里的存货煮的。 至于新鲜挤出来的那桶,她担心会有疏漏,原封未动,就放在车板上。 出发之际,卫云岚身旁的大丫鬟凝霜,当着几家人的面,对冯老太太说:“老夫人,我们今日新挤的羊乳还剩了不少,我家孩子少喝不了,不如您买回去加些糖煮了,给家里的孩子们甜甜嘴,也省得我们再带着上路。” 冯家小辈,尤其是那几个岁数最小的,盯着木桶两眼放光,就差把“馋”字写在脸上。 新鲜挤出来的羊乳,和昨天已经放了近两日的,同样都是二十铜钱,显然今天的赚了。 但冯老太太却板着脸,冷哼一声:“你家嫌弃带着上路麻烦,我家就不嫌弃了?白送我们都不要!” “奶?”冯家那胖乎乎的小孙子震惊了。 白占便宜都不乐意,这可不是他奶的风格啊! “奶什么奶,赶紧吃饭!” 冯老太太一巴掌拍在小孙子脑袋上,领了人转身就走。 卫云岚却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 呵,慌就对了。 眼见梁家马车旁,正在丫鬟搀扶下准备上车的梁夫人也往这边看来,卫云岚微微颔首以示招呼过后,便对凝霜摇头说道:“罢了,既然没人要,就先放赶车上拿布蒙住,等晌午加进粥里煮了吃吧。” 凝霜笑盈盈地接过话:“小姐,刚好咱们还剩点白糖,加了糖的羊乳粥,既香甜又醇厚,一点不比羊乳酥酪差呢。” 一旁正在收拾包袱,等着出发的冯家孩子们竖耳听着,口水都快要从嘴角滴答下来。 卫云岚心知自己的目的已达成一半,不再将目光放在冯家人身上。 让冯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是顺带手的事情,这几日真正重要的,还是即将到来的大灾! 卫云岚从未经历过龙摆尾与地龙翻身,有关这两种灾难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闲暇时看过的书籍。 她记得曾在一本博物志上看到过,龙摆尾发生时一般会伴有强风、暴雨与电闪雷鸣。 父亲比她看过的杂书更多,这点也得到了他的印证。 而此时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哪里有半点要下雨的样子? 遂州紧邻凉州,按理来说两州的天气不会差别太大。 比起龙摆尾,卫云岚更倾向于即将发生的灾难可能是地龙翻身…… 这一猜测她也告知了羽七。 除了需要天枢阁这些护卫到时掩护他们以外,卫云岚还有一点私心。 天枢阁毕竟是个十分神秘而强大的组织,且阁主胸怀宽广,对百姓怀有善心。 她将大灾将至的猜测告诉羽七,便是告诉了羽七背后的天枢阁,此时大灾尚未发生,备不住她这提前提醒的几句话,就能救下更多百姓呢? “呸,这水怎么回事。” 才上路没多久,解官解开水囊仰头灌了一口,下一瞬就喷出来。 一抹嘴角,扭头瞪向身旁跟着的小差,“你给老子怎么灌的水?” 那小差一头雾水,“就是在客栈后院摇的井水啊。” “你自己喝一口试试!”解官将水囊砸进小差怀里。 那小差解开水囊,仰头灌了一口,下一瞬也与解官一样,连连“呸”了起来。 满脸苦色,“这水里怎么那么多沙子?” “你问老子,老子问谁!”解官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见小差也是一脸莫名,摆摆手道,“罢了,前面不远就有条河,到河边歇整一下,再重新灌点水吧。” 解官的马今日速度格外快。 原本快两个时辰的路程,愣是缩短了将近一半,走得后头的队伍苦不堪言。 一说“休整”,所有人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有梁家的下人勉强打起精神,伺候主子喝水、进食。 解官身旁的小差拿了水囊去河边灌水,哪知才刚走到河边,就惊讶的叫了一声。 “咦?今日河水怎么这么黄?” 如果说早上在客栈灌的井水,还只是略有泥沙,那这河流里的水则是直接就变成了泥水。 浑浊不堪,别说入口喝了,连浆洗衣物都嫌脏呢! 解官与那些凉州军差,也翻身下马,齐齐聚到河边。 解官是京中人士,虽曾押解犯人来过两次北边,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状况。 疑惑地向那些凉州军差询问,“几位军爷可知晓这是为何?” 凉州军差也一知半解。 凉州多山地,这浑浊的河水看着倒有些像是山地旁山洪暴发时的样子,可问题是这会儿他们早就走出山区,眼前一马平川,哪可能会遇到山洪呢? “可能是要下雨了吧。”一名凉州军差随口猜测。 边上另一位凉州军差却摇头道,”不像,今儿这天挺干爽的,一点不闷热,应当不会下雨。” 还没等他们辩个分明,后头队伍中也响起一声惊呼。 “这几匹马怎么了?” 众人纷纷朝发出惊呼的地方看去。 出问题的是梁家拉车的三匹马,三匹无一例外全都泄泻不止,隐隐还能看出马儿有几分暴躁,不愿让人靠近。 阵阵臭味在河边蔓延开,白家与冯家都嫌弃地与梁家拉远了一些距离。 梁夫人捂住鼻子,连声质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马怎么会这样?” 看马的小厮硬着头皮回答:“可能是昨日那间客栈喂马的粮草有问题。” “那别的马怎么没事?” 梁夫人横眉一扫,解官与军差的马,卫家的骡子和羊,统统没事,唯独他们家的马和羊出事,这是什么道理? 正当梁夫人想要盘问清楚,忽然身边的丫鬟惊叫一声。 “夫人,不好了!” “您看小少爷!” 梁夫人顺着丫鬟惊恐的目光看去,只见跟在身旁的小儿子,不知为何脖子上多出好些红点,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口气快要喘不上来似的。 “钧儿!” 梁夫人再顾不得刚才马匹和羊的事情。 一颗心全扑在小儿子身上,这是她年过三十才生下的幼子。一向跟眼珠子似的宠着,从未遇到过这种危机。 梁夫人急得火烧眉毛,除了自家通医术的医女,还让人请了白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来看。 就在河边乱作一团,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梁家那边的时候,悄悄摸到卫家旁边的几个小孩,端起一锅热腾腾的羊乳粥就往外跑。 可还没等他们将粥喝到口中,就被急跑过来的冯老太太一下打翻在地。 冯家小孙子瞬间气红了眼,大声吼道, “奶,你干嘛啊!” 不远处,刚刚照顾儿子躺下,央求了解官派人去请大夫的梁夫人,听到这边的吵闹,身形猛地僵住,目光如利剑般回身扫来,看向冯老太太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第28章 污秽之物 冯老太太身子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两腿一软,顺势跌坐在地上,扯住小孙子的裤脚,“啪”地一巴掌拍打在屁股蛋上,“让你淘气,让你拿别人家东西!” “你大哥的手是怎么断的,你不记得了吗?” 冯家小孙子被打得先是愣住,接连挨了几巴掌以后,反应过来,“哇”地一下大哭出声。 余下的冯家孩子,全都不可置信地看向冯老太太。 阿奶今日莫不是鬼上身了! 不然怎么舍得打平日最疼宠的小孙子? 还是为了抢别人家东西这种小事情…… 本就乱作一团的河边,冯老太太的叫骂,再伴上冯家小孙子的哭闹,搅得人心浮气躁。 就连军差们停在河边的马匹,都不耐烦地蹬了蹬蹄子。 白老夫人见状,约束着家人又往远挪了些,坐到距离冯、梁两家最远的地方。 而刚被抢了一锅羊乳粥的卫家这边,原本守着锅子的凝霜追了过来。 正要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锅,就被梁夫人身旁的丫鬟跑过来拦下。 “凝霜姑娘,且慢,这口锅可否先让我们拿回去?” 梁夫人的丫鬟态度还算客气,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枚银元宝递了过来,“这是夫人给你们家的补偿,若是你们家中锅碗不够用,也可随我过来挑上一口。” 凝霜回身去看卫云岚的脸色,见自家小姐点了头,这才接过梁家丫鬟的银元宝,“家中锅碗暂且够用,姑娘用完后再将锅子还给我们便是。” “多谢凝霜姑娘与卫大小姐体谅。” 梁夫人的丫鬟朝着卫家那边欠了欠身,接着便从地上捡起那口原本盛着羊乳粥的锅。 锅中的粥虽然被冯老太太弄洒了大半,却还留有一层浅浅的锅底,若是倒在碗中,约莫能有两小碗的量。 冯老太太教训着孙子,从地上爬起身的时候嘴里还在嘟嘟囔囔,身子也摇摇晃晃,眼瞅着就要撞上那端着锅往回走的丫鬟。 就在这时,刚刚哄着小儿子躺好的梁夫人,带着丫鬟与几名身强体壮的家丁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些家丁快步上前,阻拦在冯老太太身前,冯老太太还没挨到那口锅的边,便一脑门撞上家丁硬邦邦的胸膛,拉着小孙儿又一屁蹲摔在了地上。 梁夫人在下人们的簇拥下走到冯老太太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别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蒙混过去,钧儿若真出了事,我要你们全家老小都为本夫人的钧儿陪葬!” 梁夫人一向高高在上,除了自家人外,轻易不与队伍中其他人家搭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冯老太太开口,看着她满面寒霜、目光淬毒的样子,冯老太太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想要解释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里。 这时冯大人匆忙跑了过来,先是瞪了冯老太太与家中子侄们一眼,随后转过身低头哈腰地对梁夫人说道:“家母年老糊涂,常纵着家中小辈胡闹,但要说坏心肯定是没有的,梁夫人您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没有误会,等下自然知晓。” 梁夫人并不理会冯大人打圆场,心系小儿子安危,这时她无暇听冯家人狡辩,带着下人们转身就走。 冯老太太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冯大人紧紧抓住手臂,用眼神示意闭嘴。 梁家人走后,冯大人也急忙拽了冯老太太避到一旁,依稀能够看出脸上带着几分怒意。 卫云岚悄然观察着这家人的反应,见状心下有些了然,这恶毒又愚蠢的事情,恐怕是冯老太太与冯三夫人等冯家女眷,瞒着冯大人做下的。 去请大夫的差役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就骑马赶了回来。 马背上坐着的大夫,被颠得七晕八素,下地还没站稳,就被拉到了平躺着的梁家小少爷身边。 看着梁家小少爷那面色涨红,喘不上气的模样,大夫面色瞬间一紧,把了脉搏,又扒开衣领看了身上的疹子以后,严肃道:“应当是饮食不当,误食了毒物,好在食用的量不算大,不然未必能撑到现在!” 听大夫亲口说出小儿子或有性命之危,梁夫人身子打了个晃,急切问道:“那现在应当怎么办?” 大夫见他们这队人虽被差役押解,却气势非凡,也不敢懈怠,“我先为小少爷施以针灸,试试能否将腹中之物催吐出来,若能吐得出来,这危机也就去掉了大半!” “还请您快快动手。”梁夫人急忙让下人们在四周撑起围挡,隔绝外人的视线,好让大夫静心施针。 这大夫只是附近镇上医馆里的坐堂大夫,却也有几分看家本事。 片刻后只听围布中传出阵阵干呕的声音。 梁家小少爷将这半日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原本急促的呼吸,终于开始舒缓了些许,但身上的滚烫与红疹并未消退半分。 大夫凝眉说道:“还是得先知道小少爷误食的是何毒物,才好对症下药。” “将钧儿今日吃过的东西都与大夫报上一遍。若有多余,也拿过来给大夫看看。”梁夫人吩咐。 专门伺候梁家小少爷的两名丫鬟,急忙端上一样样吃食。 别看是在流放路上,梁家小少爷这半日吃进嘴的东西还真不少。 先是一碗加了白糖的牛乳,配上用鸡蛋和了白面摊的烙饼,再是几块绿豆酥,和清甜可口的荷叶茶,方才一个多时辰前,还用了两碗羊乳酥酪并一条烤鸡腿。 除了羊乳酥酪没有剩余,余下的吃食丫鬟们都拿过来给大夫一一看了,并未发现有什么问题。 思及方才冯家人的举动,梁夫人指着那桶剩下的羊乳,“您再仔细看看,可是这羊乳的问题?” 大夫刚想摇头,就闻到一旁阵阵臭味若隐若现,并不是刚才呕吐物的味道,而是另外一种污秽之物。 哪怕围布中点点燃了香薰,也压不住这股气味。 方才还一筹莫展的大夫,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急忙向方才端来吃食的丫鬟们问道:“这产奶的母羊,今日可有什么异样?” 第29章 演戏 “泄泻不止可算异样?” “当然算是!” 看过梁家那一头母羊和三匹骏马的情况后,大夫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就说得清了!这些马、羊,应当是误食了一种名为鸪鸠果的野果。” 鸪鸠果在凉州山野间并不罕见,因味道酸甜,不少缺少吃食的山民也会采来食用,或是给家中孩子当个零嘴。山野村民本就缺乏荤腥,除非肠胃太过虚弱,单吃鸪鸠果轻易并不会引发异状。 可问题是,梁家小少爷,并非缺少荤腥的山民…… 单是这半日,就吃下去不少羊乳与鸡肉。 鸪鸠果最忌与这些同吃,误食后的症状便是梁家小少爷这般呼吸急促,浑身起满红疹。 梁夫人听得面色越发阴沉下来,这事八成与冯家脱不了干系,若非小儿子身上的危机还没完全解除,她恨不能现在就将那群该死的冯家人全都活剐了。 按捺下心头的暴躁,梁夫人客气向大夫问道:“依您之见,我儿身上这毒该要如何解开?” 这毒要是让京城专为富贵人家诊病的大夫来看,还未必能有办法,可镇上医馆里的大夫,平日就为附近山民看病,也见过误食了鸪鸠果后腹泻不止的孩子。 梁家小少爷的症状虽更重一些,诊治方法却是一样的。 “这毒其实并不难解,只要喝几副清热解毒的汤药即可。不过最重要的却不是汤药,而是调养。之后半月,小少爷都需饮食清淡,忌食荤腥,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慢慢就能养好。” 顿了顿,大夫又低声补了一句,“最好是能静养,先让小少爷将养上一两日再受路途颠簸。” 梁夫人细细记下,付了诊金以后客客气气地将大夫送走。 来的时候是由差役骑马带来,走的时候就只能让大夫凭两条腿走回镇上。 好在这里距离镇子路途并不算远,且有梁家给的银元宝压身,大夫这一趟也算满载而归。 送走大夫,又让梁大人与解官交涉去县城抓药、停留的事情后,梁夫人终于腾出手来,将矛头对准冯家。 带着一众下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 看着梁夫人那浑身煞气,双目淬毒的模样,冯老太太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方才她已被儿子盘问、训斥了半天,知晓其中利弊。 哪怕恨毒了姓梁的一家,想要保住自家人的性命,这时只能按照儿子说的咬死不承认自家做下的事! 可还没等冯老太太开口为自己辩驳,就见梁夫人大手一挥,命身旁的家丁将小孙子扣住。 紧接着,梁家丫鬟端着那锅羊乳粥不断靠近。 梁夫人冷声吩咐:“把这粥,给他灌下去!” 冯老太太双目圆瞪,急忙爬起身,身旁的冯大人却一把将她拽住,用眼神示意她将嘴闭上。 两名梁家家丁立时死死按住梁家小孙子,将嘴掰开。 丫鬟上前,将锅中留着的那一锅底羊乳粥尽数倒入冯家小孙子口中。 羊乳粥香甜,哪怕凉了也不难喝,可这样被人强行灌进嘴里,并不好受,冯家小孙子险些被粥噎住,连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而一旁的冯家孩子们早已看傻了。 他们不懂阿奶为何先前要打翻羊乳粥,更不懂梁夫人为何要让家丁按住小弟,强行往他口中灌羊乳粥。 只是被梁家人这阵仗吓到,哪怕没有人按住他们,他们也都老实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眼看一锅底粥,一滴不落的全被灌进冯家小孙子口中,梁夫人这才让家丁将人松开。 而冯老太太此时早已双腿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若非冯大人紧紧扶住她的手臂,她只怕早就跌坐到了地上。 “梁夫人这是何意?”冯大人面上浮现出不解,与几分恰到好处的怒意。 “我这侄子虽然平日里混不吝了些,却并未得罪过梁夫人吧?” “呵,不过是请他喝碗羊乳粥而已,冯大人何须紧张?”梁夫人冷笑一声,指着那口已经空了的锅,“你家这小子,先前不也想喝来着?” “梁夫人有话不妨明说。”冯大人一派严肃,“贵府小少爷之事,大家方才都看在眼里,大夫的诊断,冯某也听见了些许。梁夫人可是因为那羊乳出了问题,便怀疑到我们冯家?” 梁夫人冷淡的目光落在冯大人脸上。 冯大人不疾不徐地继续解释下去:“冯某承认,因为先前在岳衡山中的事情,心中颇有微词。可冯某也知此事怪不得贵府,要怪只能怪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梁夫人若是因为此事,怀疑我们滋生报复之心,对贵府小少爷下手,那我们可真是大大的冤枉!” 卫云岚冷眼旁观这一幕,不由感叹,这位冯大人可真是生了一颗七窍心,长了一张妙嘴。 恐怕京城黄梨班里的班主,都比不上他会演! 原本怒气腾腾的梁夫人,被冯大人几句话一说,眼中怒意熄灭少许,转而添了一抹狐疑。 “梁夫人大可以让人调查,家母今日虽打翻了羊乳粥,昨日却也给家中孩子喝过煮开的羊乳,若是仅凭今日家母失手打翻一锅羊乳粥,就将这往羊乳中投毒的罪名安插在我们冯家头上,未免有失偏颇。” 说到这里,冯大人话锋一转,“再者我们冯家并未饲养牲畜,也未靠近过贵府的马、羊。倘若真有人伺机毒害梁家小少爷,梁夫人将矛头对准我们,岂不是将真凶放过,给了对方更多可乘之机?” 好一招祸水东引! 明眼看,队伍中只有两家昨日去过马棚,除了梁家,便是卫家。 没想到到了这一步,冯大人还想将这口屎盆子扣到他们卫家头上。 若非昨日防了一手,今日备不住真就叫这人得了逞! 眼见梁夫人的目光瞟向自家,卫云岚站了出来,“凝霜,去将昨日冯老夫人送来的草药拿来。” “这草药是您昨日亲自送来的,没有错吧?” 冯老太太警惕地看着卫云岚接过竹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低头一瞧,那筐中装的满满当当两种草药,正是昨日她拿去交换羊乳的那些! 冯老太太眼中的警惕,霎时化作惊恐与不解。 这草药不是早就被喂了骡子? 第30章 如何安心 哪怕心中再如何不安,冯老太太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时候露怯,眼皮一翻,对着卫云岚撇嘴:“老身好心送你家草药,难道还送出错来了?” “错倒没有,只是这草药闻着不大对劲,我们没敢如老夫人所言,熬煮给孩子喝罢了。” 卫云岚将筐中的草药抓出一把,递给梁夫人身前的丫鬟,“你们可以闻闻,这上面是不是有一股淡淡的酸味?” 丫鬟接过草药,嗅了一下以后点点头,又将草药交给了梁夫人。 “梁夫人可以唤来白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问问,这两种草药分别名为苦仁草和银麻叶,在民间祛痰止咳的土方子中常见。不过用处不大,也常被充作牲畜草料。” 说到这里,卫云岚眉宇间也浮现出恼怒之色,“我昨日闻到这筐草药有些发酸,只当冯老夫人疏忽,并未留心。今日瞧见梁家小少爷的遭遇,方才知道,冯老夫人哪里是疏忽,分明是存了害命的心思!” “卫小姐慎言。”冯大人面目严峻。 卫云岚却越说越激动起来,“难道不是吗?将沾了鸪鸠果汁液的草药送给我们,难不成还有什么好心?” “若是真如冯老夫人所言,将这草药熬成药汤喝了,家中现在怕已经病倒一片。” “再退一步讲,这些草药我们没有熬煮,而是直接喂给家中牲畜。谁不知道我那小侄女儿才刚满月,每日都要喝一碗羊乳?这苦仁草和银麻叶要是真被我们喂给了母羊,我那小侄女现在哪还能有命在?” 高氏与程月娥一左一右来到卫云岚身边,程月娥怀中还抱着睡着的小嘉容,满脸后怕,如同看仇人般看向冯家人:“连刚满月的孩子都不放过,你们好歹毒的心思!” 高氏也板着脸,冷声说:“我家先前不过因为你家孩子抢夺东西略施惩戒,本就是你家有错在先,竟还报复于我们,真是岂有此理!” 争执的双方从梁、冯两家,变成了冯、卫两家,梁夫人则拈着几根苦仁草与银麻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云岚直言:“梁夫人,如今前往北关的路途还未过半,大家还要同行月余,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这一路上如何能够叫人安心?” “那依卫小姐之见,此事应当如何查起?”梁夫人问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切事情只要做了便有迹可循。梁夫人大可顺着那些马、羊的草料查起。”查清这些,需要派人返回昨日落脚的客栈,这事其他家办不到,却难不倒梁家,不过是派几名下人与差役一同返回,想来解官不介意为梁家行这个通融。 眼见梁夫人似乎已被卫云岚说动,冯大人叹息一声,满面受到屈辱的憋闷,拱了拱手最后劝道:“梁夫人,此事蹊跷,还望梁夫人就算派人查证,也莫听信他人一面之词,毕竟有时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冯大人管好自家人便是。至于本夫人如何行事,还用不到冯大人指教。”梁夫人脸色冷了下来,深深看了冯大人与卫云岚一眼,转身便朝梁大人与解官那边走去。 不出意料,梁大人已经说服解官,同意让队伍暂时在前面的清丰县停留两日。 而这两日落下的百里路程,将平摊在之后的日子当中,每一日多行数里。 这对每日坐在马车上的梁家人而言当然不算什么,可对队伍中其他人家,却是一股不轻的负担。 方才走到卫云岚身旁,向她打听今日与冯家争端的白四姑娘,忍不住小声抱怨,“哎,也不知解官收了梁家多少好处,这一路净向着他家说话了。” “少说两句。” 卫云岚轻轻拍了拍白四姑娘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背,“既然觉得解官为他家大行方便,以后便不要招惹他家,也别挨得太近。” 白四姑娘有些惊讶:“卫姐姐,我祖母也是这么说的。” 卫云岚并不意外,冯老太太是个拎不清的糊涂人,白老夫人却是一位真正有智慧的长者。 有这样一位长辈在家中作“定海神针”,白家的人心不会散,就算将来不能平反回京,日子也总归过得不会差了。 为了避免颠簸到马车上的梁家小少爷,前往清丰县的路上,队伍行进得格外缓慢。 卫云岚注意到,走在前面的冯大人一直试图向梁大人搭话。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梁大人对冯大人的态度,并不似梁夫人那般冷硬。 不过卫云岚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冯大人心机深沉,梁家人也未必是好糊弄的。冯梁两家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离开队伍调查这件事的人越多越好。 这样一来,看管队伍的人手减少,便无法及时注意他们的行迹。 等到队伍中没了他们卫家,只余冯梁两家,任凭冯大人再怎么巧舌如簧,想将屎盆子往别处甩,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会轻易磨灭,这一路只要他们与梁家还要一起行走,就一定会再发生争执。 到了那时,他们能不能平安走到北关,都还两说! “前面就是清丰县了,没想到这座县城还挺大的。”队伍中不少人眼底透着兴奋。 这一路他们都停歇在官道附近的客栈、脚店,还从未进过城池。 习惯了京里的繁华热闹,过了这么久枯燥的苦日子,再来到这样的地方,就如脱水已久的鱼儿又重新回到水里,忍不住激动。 只是,没等靠近城门,众人就听解官说道:“今夜停在城外,原地休整两日。后日辰时,再出发上路!” 说罢,解官便吩咐副手就近寻找一片合适落脚的位置。 而他自己则带着四名差役,梁大人、梁夫人与梁家小少爷和几名下人,径直进了清丰县。 “还以为今日能进城呢!” “风餐露宿,还不如前两日住在那些个乡野客栈!” 再怎么着,有床睡也总比睡地上强。 听着队伍中连连响起的抱怨声,卫云岚反倒感到庆幸。 留在城外也没什么不好。 城里房屋密集,人口众多,而城外这树林里只有他们一支队伍。 真要发生什么,城外可比城内更容易跑! 第31章 地龙翻身 除了跟随进城,和被派去调查昨日喂马粮草的,看守队伍的差役只剩下二十人,其中十人还是凉州派来的军差,过了凉州地界便不再跟随这支队伍。 队伍中,对于没能进入清丰县最有微词的不是别人,正是梁家自己人。 此时掏出银两,求差役们通融将自家也带进城里的,就是梁大人的庶弟,因着一直未与兄长分府,他与一妻一妾及一双儿女,这次也跟着一起流放北关。 差役接过梁二爷给的碎银,放在手里掂了掂,却苦笑着说道:“二爷就别为难小的了,送您进城肯定不行,不过您要买点什么,小的可以专门为您跑一趟腿。” 朝廷规定流放之人日行五十里,停在清丰县这两日本就是违反规定,能带着少数几人进城已属不易。 进城的人数若是再多,被有心人看到举报到京中,那可就麻烦了。 差役颇为耐心地向梁二爷解释,揣进怀里的银子,却一点没有再往外掏的意思。 眼见若再不提点要求,自己的银子就要打了水漂,梁二爷也只得退而求其次的说道:“行吧,那你帮我进城打上两壶酒回来,再买些烧肉与点心。” “没问题。”差役一口应下,却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梁二爷咬了咬牙,又掏了一块碎银递过去。 差役这才笑呵呵地说道:“二爷稍等,小的这就为您进城采买!” 队伍中的差役又少了一人,余下的九人与那十名军差,刚好分作两侧,一前一后镇守在队伍两端。 卫云岚率先领了家人在靠近九名差役的那一端停下。 董大、刘铨停好骡车,从车板上卸下生火做饭用的家伙事儿,王嬷嬷熟练地架起锅子,取了大米和腊肉,开始焖饭。 凝霜与听雪刚要卸下车板上卷起来的铺盖,卫云岚就过去将两人喊住,“不急着铺床,先别卸了。你们帮大嫂烧一锅热水,先给小嘉容冲些米粉吧。” 其实卫云岚交代的这点活儿有一个人就足够,但两名丫鬟早就习惯听从小姐的吩咐,不问缘由,当即便松开抓着铺盖卷的双手,转身去了王嬷嬷那边。 家里人各自有事情做。 高氏正在帮卫茂林涂抹脖子上的药膏,卫明煊和王贵正在喂家里的骡子和母羊。 王管事在劈柴,程月娥在照顾嘉言和小嘉容。 一时间只剩卫云岚一个闲人,她的目光越过忙碌的众人,落在一旁的林子里。 青草摇曳,好似正有什么东西从草丛间窜过,卫云岚轻手轻脚地靠近,离得近了便意外发现,那从林间深处向外跑窜的,竟然是拉家带口,大大小小的十几只黄鼠狼! 它们显然也发现了卫云岚的打量,却不躲不闪,仍按照原本的方向继续往东跑窜。 卫云岚向后退了一步,踩到一截树枝,发出“咔嚓”一声。 她下意识地顺着声响看向脚下,眼角余光却瞥见脚边不远处,泥土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也不知是什么动物钻出来的。 看痕迹,这洞出现的时间不久,还带着几分湿润,洞里的动物显然也是这两日才离开的。 “大姐,你看!” 卫明煊不知何时跟着进了林子,扯了扯卫云岚的衣袖,让她看向旁边一棵有些枯萎的大树。 树杈上织着细细密密的蛛网,网上攀着的蜘蛛还在不断向外吐丝。 “大姐,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蜘蛛吐这么多丝!” 卫云岚也是头一回见,正想开口,就听远处又传来阵阵“嘎嘎”的鸟叫。 姐弟俩一同顺着声音抬头,只见林子上空,一群乌鸦盘旋飞过。 卫云岚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顶点,她收回目光,看向卫明煊身后。 “明煊,给你准备的包袱呢?” “在营地啊!”卫明煊路上一直按照卫云岚的交代,贴身带着包袱,到了营地才刚卸下来。 “我们回去。”卫云岚提着一口气,回身往林子外走。 “大姐,我这柴火还没捡呢……” “不捡了!”卫云岚一把抓住卫明煊的袖口,“我们回去,你将自己的包袱随身背好。” 卫云岚口气严肃,卫明煊闻言终于反应过来,跟着紧张道:“大姐,是不是要出事了?”这两日他也经常听大姐与父亲讨论,可能会有大灾发生的事。 卫云岚点头,“林子里的动物不大对劲,还有咱们队伍中那些骡子和马匹,今日也格外躁动不安……我们不要再离开营地了,你等下告诉王贵和王管事他们,也将包袱随身带好,时刻警醒着些。” 卫云岚刚带着卫明煊坐回自家火堆旁,便听到不远处两名差役交谈,“今日这天色是不是不大对?” “有什么不对,不就是比平日红了点?那些个吊书袋的不是管这叫……叫什么晚霞?” 正值傍晚,看到晚霞并不奇怪,可这晚霞红得像是沁了几分血色似的,就有些吓人了。 卫云岚只觉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强烈的不安感持续加剧。 她走到程月娥与嘉言身边,小声提醒,“大嫂,你一定要将嘉言和嘉容看紧,不要让他们离开你的视线。” “云岚,你放心,我晓得的。”程月娥郑重地点头。 “姑姑,我一定会跟好娘亲,也看好妹妹的!”小嘉言挺着胸膛保证。 “好,我们嘉言最懂事了。”卫云岚轻轻抚了抚嘉言的头顶。 一锅腊肉焖饭在这时烧好,卫家人沉默地围坐在火堆旁吃着分到自己碗中的饭,每个人身旁随手可以够到的地方,都放着一只包袱。 今日这饭火候恰好,米粒被腊肉浸染上油润的光泽,卫云岚却吃得心不在焉。 她听到,先前那名说出过“天色有异“的差役,正在向其他人问,“你们有没有感觉地面在晃?” “哪有?” “老鲁还没从城里打酒回来,你没喝就醉了?”被问到的差役们笑着打趣。 可下一瞬,那笑容却齐刷刷僵在脸上。 地面真的在颤! “不好了,地龙翻身了!” 第32章 快跑 大喊出声的差役刚站起身,便摇晃着再次跌坐在地上。 不用提醒,每个人都感觉到这阵摇晃,隐约还可听到林子外的官道上响起阵阵惊恐的喊叫。 队伍暂时停靠的营地当中,每一家架在火堆上的锅子也在晃个不停,锅中的汤或水轻洒出大半,下面的火堆却并没有熄灭,反倒随着林间刮起的阵阵冷风越烧越旺。 卫云岚护着嘉言蹲下身,瞧见火堆隐隐有烧燎到旁边草地的趋势,连忙提醒火堆旁边的王管事:“快把火熄灭!” 这一声也提醒了差役与旁边几家。 林间的火堆纷纷熄灭,地面的晃动却并未停歇,队伍停留的位置在这片树林最边缘。 一侧挨着官道,另一侧挨着一片低矮的山坡。 随着地面摇晃,林间响起阵阵窸窣声音。 白老夫人面色紧绷,担忧说道:“地龙翻身,这林子里若是有野兽的话,怕是会成群结队的跑出来。” 他们还停留在林子里太危险了。 闻言,瘫坐在地上的梁二爷,噌地一下站起身,“快走,我们往官道上走!” 说罢他就当先一步,拉着自己那妖妖娆娆的妾室往官道上跑。 两名差役无奈地对视一眼,急忙跟了上去,“我们去把梁二爷追回来,你们赶紧去找城里的人。” 这片紧邻县城的树林能有什么危险? 真要遇到危险,也不是他们这些留在城外的,而是现在位于城中的解官和梁大人等人! 营地内大部分人显然都清楚这一点,脚下晃动感逐渐减轻,面上的凝重之色却越发加深。 被解官留在这里的副手,点了五名差役、五名军差出来,“我们去城门找人,余下的收整东西,到官道上等着!” 追逐梁二爷,与去县城找人的差役一走,看守营地的人瞬间又少了一半。 就在这时,刚刚停息没多久的震颤感,再次卷土重来,且这一次比先前那次更加猛烈! “别收拾了,快跑吧!”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营地内的人纷纷放下手头东西,抱着脑袋向山林外跑。 卫云岚心跳如雷,却知这时容不得一丝耽搁,赶忙扶起程月娥,牵住嘉言的手,将人往骡车上送,“大嫂,快带着嘉言和嘉容上车,娘,您也上去!” “穗禾驾车,往林子外跑!” 这是卫家等待几日的时机。 第一辆骡车向外奔跑的同时,刘铨也按照卫云岚先前交代过的,将车板上的锅碗瓢盆与铺盖卷一并用油布兜住,甩下车,腾出大半块板子,将卫明瑄、王贵与王嬷嬷拉了上去。 两辆骡车一前一后冲出山林,骡子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不受控制,直直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跑远开来,转眼便没了踪影。 林间只剩下卫茂林、卫云岚父女,以及护在二人身边的王管事、董大及听雪、凝霜。 “爹,我们也赶紧走。”卫云岚扯住卫茂林的袖子。 “不。”卫茂林摇头,“岚儿,你带着听雪和凝霜先走,去找你娘和大嫂她们会合,等下我再找时机离开。” “爹,现在没人盯着……” 卫云岚还未说完,便被卫茂林打断:“还是按计划来!我不宜太早脱离差役的视线,别担心,城中还有的乱,机会定是不缺的。” 说着卫茂林四下环视,找准与梁家人相反的方向,催促道:“你们走这边,快走!” 卫云岚不放心将父亲留下,却也知道这才是目前最稳妥的安排。 “爹,您身边有两位天枢阁护卫跟着,必要时刻,您可让他们配合您行动。” 悄声交代完最后一句,卫云岚带着听雪与凝霜,反身朝山林间跑去。 地面震颤,连带着林间的树木也在摇晃。 不过或许因为凉州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这种程度的摇晃只能让人感觉到眩晕与恐惧,却远没到山崩地裂,顷刻就葬送性命的程度。 向前跑了一大段,卫云岚扶住树干停下来大口喘气,忽然不经意瞧见,前面的树枝上窜出几道火红的小身影。 是一群松鼠。 看到卫云岚以后它们非但没有逃开,反倒在枝头多停留了片刻,等到卫云岚三人跑到树下,才又接着向前面山坡上窜去。 “小姐,这些松鼠……不会是在给我们带路吧?”听雪惊讶地看向那几道向前窜出没多久,又停下来回头看的身影。 凝霜只觉这个猜想太过匪夷所思,“瞎想什么,它们八成也观察往哪边跑更合适吧?” 卫云岚抬头望了眼树枝上的红影,不知为何,心底有个直觉告诉她应该向前跟上,“它们肯定比我们更了解这树林,先跟上它们。” 动物比人更懂得趋利避害,不管怎么说,这些松鼠总不会明知道危险还往前面跑。 这里是一片山坡,越往上走得越发艰难,不过地面晃动的幅度在渐渐减小,一路上她们也没有再遇到其他动物。 片刻后跑到坡顶,那几只松鼠不见了身影。 凝霜扶着卫云岚停下,自己也大口喘着粗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姐,颤动好像停下来了……” 地面不再颤动,沿着上来的山坡向下望,歪倒的树木,印证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这个山坡并不算高,站在最高点,隐约可见城中一角。 与预料中的情况差不多,城中不少屋舍都发生了坍塌,人们从屋舍中跑出,全都拥挤在街道上,场面混乱不堪。 最混乱的还不是城里,而是南北两座城门附近。 数不清的百姓堵在城门口,等候着出城。 “小姐,我们现在可要下山?” 听雪缩起肩膀看了看四周,这坡顶上只有她们三人,夜色渐渐昏黄下来,冷清的树林间显得还有几分阴森。 “先不急,地龙翻身或许还有余威,我们等待片刻再动身也不迟。” 卫云岚话音刚落,地面又开始晃动起来。 这次晃动得竟然比前两次更为剧烈! 伴随晃动,耳边还能听到嗡鸣。 从山上往下看去,隐隐可见山坡上已有碎石滚落、树木倒塌。 听雪一个没有站稳,险些向后仰倒,卫云岚急忙将人扶住,指了指一旁相对开阔些的地方,“去那边。” 站稳以后,她忍不住回身望向山林,眼中多出一抹忧虑。 按理说她身边应当也有天枢阁的护卫跟着,这时不见身影,可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第33章 昏庸 正当皱紧眉头,四下张望之际,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枝头飘下。 卫云岚狠狠松了一口气,“羽领队。” 听着自家小姐的称呼,听雪与凝霜纷纷好奇地看向眼前这位黑衣女子。 身形看上去与穗禾差不多,都是偏瘦弱的样子,可单看那一身轻功便能知道,身手非比寻常,与看着瘦弱实际却力大如牛的穗禾一样,都是真人不露相啊! “这位便是一直暗中保护我们的羽七,羽领队。”卫云岚为二人介绍。 凝霜和听雪客气地福了一礼,“这一路多谢羽领队相护。” “不必。”羽七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淡淡扫过,“你们小姐付过银子。” 凝霜、听雪:“……” 这话倒让人不知如何往下接好。 好在羽七也无需她们接话,抱拳向卫云岚微微一拱,便接着说道:“卫姑娘,主子让人为您准备了两匹骏马,就等在山后。” “骏马?”卫云岚面露诧异,这可不是她提出过的请求。 若说仅仅因为同情父亲,这理由多少有些牵强。 看出卫云岚眼中的困惑,羽七说道:“您给出的消息,帮了主子大忙。” “你是说地龙翻身?”卫云岚眼底浮现一抹恍然。 她先前想的仅是借羽七之口将这事告诉天枢阁,或许能让天枢阁早做准备,减轻一部分百姓的受灾情况。 却没想到一句善意的提醒,最先回馈的反倒是自己。 这位天枢阁主,还真是个心善又细心的人。 … 擦着夜色,卫云岚一行四人,从背坡下山。 与此同时,京中。 卫云岚眼中那心善细心之人,正站在窗边,解开海东青右爪绑着的信筒。 信是天枢阁暗部送来的,写明今日傍晚,发生在大雍朝西北部的灾难。 哪怕受人提醒,事先稍有准备,这场灾难仍然波及了近十个州府。 受灾百姓高达数十万! 细细扫过信中内容,男子痛苦地揉着眉心,闭上双眼。 片刻后眼睛蓦地睁开,眼中闪过决然。 沉声道,“行动吧。” 随着一声令下,数道藏匿于暗处的身影同时离开。 夜色静谧,却如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天光微亮,宵禁结束。 当次日京城城门大开,大雍境内近十州受地龙翻身波及的消息传入京中。 同时,“当今昏庸,上苍降罪”的传言也在京中传开。 … 地龙翻身的余威,一共发作了五次。 前三次间隔十分短暂,且威力极大,后两次分别间隔了大半个时辰,幅度也较先前小了许多。 卫云岚一行是在第三次余威结束后,下山离开的。 换上包袱里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改作男子打扮。 羽七与卫云岚同乘一骑,听雪与凝霜同乘一骑,特意没有走相对开阔的地带,而是沿凉州西部的山边绕行。 连夜出发,接连赶了大半日路,临近正午的时候,她们被堵在了距离遂江不到百里的青崖坡下。 受地龙翻身殃及,山石坠落,附近唯一通向北面的官道被碎石堆积,彻底阻断。 山下四五个村子都遭了难,倒是没什么人伤亡,只是辛苦一年栽种的粮食,才抢收回来不足四成。 偏生距离今年征收税粮的日子,只剩下不足半月…… 卫云岚一行在青崖坡下,名为下崖村的村子暂时停下,借用村里的水井灌满水囊。 站在井旁,便听到村民们怨声载道。 “要是按照往年旧例征收粮税,上缴三成粮食,咱们手里剩下的只有一成,别说熬到明年,就连入冬都熬不到啊!” “一家那么多张嘴,这点粮食哪里够吃!” “哎,这世道可叫人怎么活?” 下崖村的里正站出来安抚,\"大家别着急,再等一等,备不住过两日就有减免今年税收的旨意下来……” 里正自己说得都颇有些心虚,听着的人更是不信。 “里正叔,你就别让大家白日做梦了!” “前几个月潭州遭了水灾,颗粒无收,朝廷不也没减免潭州的赋税?咱们这的灾,再重还能重的过潭州?” 此话一出,尚存几分侥幸心思的村民,纷纷叹息不止。 坐在水井旁大榕树下,佝偻着脊背,摇晃着蒲扇的一位老伯唏嘘说道:“倘若先皇在世多好,当年凉州山洪爆发,先皇非但减免了一年的赋税,还送来了赈灾银两与粮食,派了官差帮村里重建屋舍。” “还派官差帮忙重建屋舍?那可真好。” 老伯接着感慨,“听闻太子殿下是先皇亲手教养长大的,倘若太子继位,应当能如先皇一般体恤百姓,哎,也不知太子殿下何时才能……” 老伯话说到一半,就被身旁的人捂住了嘴。 几个年轻些的村民,警惕地看向不远处眼生的卫云岚几人。 这等大逆不道之话,可不兴当着外人面说啊! 卫云岚明白村民们的心思,只当自己没有听到,将水囊灌满后,便对里正和村民们拱手谢道:“多谢诸位让我们进村,给我们行这个方便。” 里正客气地寒暄了两句。 刚被松开嘴的老伯,瞥见卫云岚几人眼底青黑,开口道:“你们这是一夜未休息吧?” “前面的路通开怕是还要几日,绕行也得走上老远,你们若不嫌弃,不妨先在村里休整一下再接着上路。” 卫云岚几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她们今日已经赶了百余里路。 羽七倒也罢,卫云岚三人那没怎么锻炼过的身板,再继续在马背上颠簸下去,确实有些遭受不住。 与其紧赶着上路,倒不如在村里歇息半日,等到明日天亮再启程出发。 卫云岚她们借住的人家,就是方才连连说起先皇、太子的那位老伯家。 就在里正家隔壁,院子不小,青石砖垒成的房子足有四大间,比起隔壁里正家来,也丝毫不差。 送他们过来的下崖村里正介绍说:“薛阿伯家别看就他和虎子两个人,这日子在我们村里可是数得上的,阿伯的两个儿子都在西北军中,大儿子还是个百夫长呢!” 说这话的时候里正眼底隐含几分告诫,卫云岚明白这是在提醒她们,别看薛阿伯家人少,就敢打什么歪心思。 毕竟她们现在都作男子打扮,哪怕看上去有些“文弱”,还是免不了会让人心有提防。 薛阿伯倒没里正那么多心思,对卫云岚几人很是热情,里正走后他便将家中空着的西屋打开,“这是我家二小子以前的屋子,虽然空着,但一直收拾得干干净净,你们放心住,被褥都在橱里,需要的话拿出来用就是。” 说罢又招呼他那孙子虎子过来,对卫云岚几人道:“你们要是需要柴火或者热水,就跟虎子说,让这小子领你们去灶间,不用客气。” “多谢阿伯。”卫云岚几人拱手道谢。 听雪在卫云岚的示意下,取了一小块碎银递给薛阿伯,薛阿伯却连连摆手,摇着头说:“这世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这银子你们快收回去!” 卫云岚便没坚持再给,等到明日离开时,留在屋中便是。 西屋里是一张大炕,睡下卫云岚四人绰绰有余。 铺好床后,凝霜与听雪让虎子领着去了灶间,屋中只剩下卫云岚与羽七两人。 屋里安静下来,卫云岚不免想起刚才薛阿伯那番有关先皇与太子的感慨。 其实对于先皇和太子,她都了解不多。 先皇过世时她的年纪还小,只知那是一位真正的明君,备受朝臣与百姓爱戴。 而太子是先皇一手教养出来的,爹娘每每提及时多有称赞,私下里念叨过不止一次,若是当年先皇驾崩时,直接由太子继位,大雍朝绝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直至今日,朝堂及百姓当中,还有不少人期盼着太子早日继位。 可卫云岚印象里,太子也没比自己多活几年…… 依稀记得,太子殒没的消息,是在薛玲珑诞下第二子不久后传出,薛玲珑进府两月便查出身孕,次子与长子仅隔了一岁。 如此算来,此时距太子过世,只剩三年时间! 第34章 另眼相看 卫云岚不知道,如果太子没有过早离世,那么之后那些年,大雍朝的一桩桩、一件件惨剧是否能够避免。 只知道无论是对卫家,还是对百姓而言,太子活着的利远远大过于弊。 至少,由先皇亲自教养、素有贤名的太子,定好过为了谋取皇位,私自盗取军械,枉顾百姓死活的二皇子。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若有朝一日太子真能继位,定会重查五年前那场害得皇后娘娘以死明志的后宫巫蛊案。届时,扣在卫家身上莫须有的罪名也将洗清,卫家自然能沉冤昭雪,重返京城。 卫云岚并不完全将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但如果有这样一条捷径可走,又何乐而不为呢? 太子是殒没在宫中的,宫内并未将死因传出,不过沈峰和薛玲珑私下曾讨论过这件事,两人都猜测太子之死定是宫中人下的手,不是贵妃娘娘、就是二皇子,又或者是早就看太子不顺眼的当今圣上。 无论下手的是谁,宫内危机重重,得想个办法事先提醒太子。 只是如今她已远离京城,究竟用什么方法才能与太子那边搭上线? 卫云岚凝眉思索,却不知自己已在无形之间化解了这场危机。 … “地龙翻身,乃当今昏庸,上苍降罪”的说法在京中越传越凶。 没有人敢明里议论皇帝是非,私下却无比认同这则传言。 毕竟近年大雍经历的灾祸,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都多。尤其今年,先是潭州水灾,再是这场地动之灾,整个大雍版图将近一半的地方,都受到了灾害波及。 再加之北蛮蠢蠢欲动,西凉不时侵扰,先帝过世短短十年,曾经繁荣昌盛的大雍,竟就沦落到如此风雨飘摇的境地。 真是可悲,可叹! 朝堂之上,气氛比民间更为凝重,各州受灾情况八百里加急呈于案前。 内阁大臣们愁掉了一把把头发。 不说别的,单是一个涵州,死伤人数就远远超出万人,最严重的一个县城由于地裂,竟有整整半城百姓,直接活埋在了地下。 哪怕涵州指挥使命下属军差全部出动,也根本救不过来。 如何救灾,安抚受灾百姓是个难题。 更大的难题却是,运往西、北两地的粮草又该怎么办? “涵州素有大雍北地第一大粮仓之称,这场灾祸怎么偏偏就发生在涵州!”内阁大学士曹大人叹了今日不知第多少口气。 但凡这场灾祸发生在秋收之后,都能好上不少。 “受灾最严重的涵州、遂州、齐州这三州百姓,几乎都已向别州逃离,今年这三州的粮税是想都别想了。” “边关粮草吃紧,少了这三州的收成,倘若其他受灾州府再减轻粮税……又该如何供给前线?” 问题一抛出来,内阁众人一阵沉默。 大家都心知,已经少了那三州的收成,其他州府无论如何不能再减轻赋税。 甚至一些受灾较轻的地方,不但不能减轻,还要加重。 只是这样一来,又该如何安抚百姓? “除非……陛下肯效仿先皇,下罪己诏。” 说这话的,是内阁一位姓卢的大人,刚一开口就被身旁的同僚扯了一把,压低声音道,“你疯了!” “你忘了督察院卫大人的下场?” 皇上这两年本就越发容易暴怒,谁敢在这个时候谏言让皇上下罪己诏,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好在这时皇上不在。 经同僚提醒,卢大人也急忙闭了嘴,毕竟他还不像卫大人,有个在宫中做妃子,女儿嫁去和亲了的表姐。要是惹恼皇上,可没人为他求情啊! 只是卢大人再如何在心里祈求,方才的话不要传入皇上耳中,孝仁帝还是知道了今日内阁众人议论的内容。 “罪己诏?” 孝仁帝阴沉着脸,寒声道,“卢广为的脑袋怕是不想要了。” “陛下息怒。”凌贵妃亲手斟上一杯清热消火的凉茶,递到孝仁帝手上,接着又绕到身后,轻轻为孝仁帝捏起双肩,柔声宽慰:“要怪只能怪年景不好,这天灾又非人祸,怎么赖也赖不到陛下身上。”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孝仁帝心坎里。 孝仁帝满腔怒火,都被这几句柔声细语抹平了不少,轻拍了拍凌贵妃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背,感叹道:“还是爱妃最明事理,要是朝臣与百姓也都如爱妃一般明理就好了。” 凌贵妃顺着孝仁帝的动作,停下双手,却仍依偎在孝仁帝身旁,柔声说:“不过倒也不怪卢大人他们想出这个主意,毕竟百姓的怒火也需要平息……” 孝仁帝下意识皱起眉头,紧接着便听凌贵妃话锋一转,“巫蛊之术有违天和,想来上苍问罪,问的也并非陛下之罪,陛下何不将真正有罪之人推出?” 孝仁帝紧皱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右手在座下猛地一拍,朗声大笑,“还是爱妃有办法!” “来人,唤太子!” 东宫,早已做好准备的齐诩,听到孝仁帝身旁的刘公公亲自来唤,嘴角微微挑起。 凌贵妃果然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扳倒他的机会。 而他那父皇,一如预料中那般愚昧。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很快,他便能脱离这囚困他十年的牢笼,亲眼去领略皇祖父口中,大雍的大好河山。 … 下崖村,薛老伯家的西屋里。 两个丫鬟眼眶通红的用帕子轻轻为卫云岚擦拭双腿,“小姐,疼不疼?” 当然是疼的,第一次长时间骑马,在马背上赶这么久的路,卫云岚双腿内侧磨得一片通红,有些地方还擦破了皮,但她却未表现出来,从始至终连眉头都不曾皱过。 若非褪下衣服看到,凝霜和听雪都不知道自家小姐腿上磨伤得这么严重。 坐在一旁的羽七,听到丫鬟们的惊呼,也将视线扫来,瞥见卫云岚腿上的伤势,眼底划过一抹意外。 这位卫姑娘倒真与其他养在深闺中的贵女不同,单是这份耐力便远胜寻常女子,难怪主子会另眼相看。 第35章 心硬 卫云岚并没有将这点痛当一回事。 上辈子她忍受过的疼痛,比这要重得多,单是最后那一杯穿肠破肚的毒酒,就远胜这点皮肉之痛百倍! 可后来作为鬼魂飘荡在晋阳侯府的那些年中,她时而回想起来竟会觉得,哪怕能感受到痛也是好的。至少会痛,就还是活生生的人。 “小姐,会留疤的……” 听雪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她们细皮嫩肉的小姐,从小到大身上都没留下过一道印子。 “没事的,抹了药就好了。”卫云岚从听雪手上拿过装着药膏的盒子,“我自己抹就行,你们也累了一日,快点躺下休息吧。” 两名丫鬟到底倔不过自家小姐,只得放下药膏与帕子,上炕躺下。 卫云岚用指尖蘸了药膏,涂抹在伤处,全程一声未吭,触碰到伤口时涂药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 羽七在旁默默看着,心底不由生出几分钦佩,高门大院中的贵女毕竟与她们这些从小千锤百炼的武夫不同,能做到如卫云岚这样不叫苦、不喊痛,属实不易。 “明日上路,我放慢些速度。” “没事,我能撑住。”卫云岚摇了摇头,“左右不过就剩下一日的路程,快些赶到遂江与爹娘会合,之后有的是时间再歇。” 羽七闻言便不再劝了。 换作是她,在没确认家人安危以前,也不会有心思休息的。虽然,她早就没有了家人。 卫云岚抹好伤药,炕上两名丫鬟已经憨憨入眠。 她拢好衣服,不多时也沉入梦乡。 而此时,远在百里以外,在路边停靠了近两个时辰的骡车,再次向着西北方向前行。 这路并非官道,而是一条山野小路,沿着这条路穿过前面的山岭,再向西北行进五十里,便能进入遂州地界。 骡车才行进不足一刻,忽然又慢了下来。 赶车的穗禾回身朝车厢内禀报:“夫人,前面有一队难民。” 这条路并不宽阔,两边都是嶙峋的碎石,不适宜骡车行进。无法绕路,再往前走必定会与难民正面相遇。 高氏挑开车帘,向前眺望,前面这一队难民应当是从遂州那边逃过来的,约莫有五六十人,壮年男丁只有寥寥十余,大半都是老幼妇孺,其中还有好几名妇人怀里抱着孩子。 高氏悬起的心稍微落下少许,却没有就此松懈下来,“全力赶路,经过他们时不要停。如果有人拦车,你就直接动手,不必问我。” “是,夫人!”穗禾一声应下,紧了紧缰绳。 原本懒懒散散的骡子,顿时奔跑起来,速度比原先快上近半。 车厢里,程月娥抱紧怀里的小嘉容,挑起旁边的帘子,有些紧张地想往外看。 还没等她看清外面的情况,那刚刚挑起一角的帘子,就被高氏急忙压下,“别探头。” 她们这一车,除了女眷便是幼童。 如果暴露在难民面前,便如同掉进狼群的肥肉,只有被蚕食的份! “从现在起,别出声。”高氏轻声提醒。 程月娥将怀中的襁褓又紧了紧,靠在她膝头的嘉言也跟着使劲点了点头。 骡车与难民间的距离不足一里。 奔跑起来,不过片刻就到了近前。 那些难民破衣烂衫,许是逃难匆忙,身上带着的东西也寥寥无几,队伍中还有几人受了伤,粗糙包扎的伤口上隐隐透着血色。 看到眼前的骡车,许多人眼底都流露出希冀之色。 当看清赶车的仅仅是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之时,那眼底的光彩更是瞬间放大了数倍。 “姑娘!” “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我们一天没吃饭了,求求您,大发慈悲……” 队伍中的妇人与老者接连对着骡车开口乞求,跟在她们身边的孩子也爆发出阵阵哭声,听得人心里颇不落忍。 赶车的穗禾却板着脸,面无表情地抓紧缰绳,一丝一毫眼神都没有分给旁边的难民。 难民见状,叫喊得更大声了。 队伍中那十几名壮年男丁,一边求着“姑娘给些吃的”,一边还从两侧不断向骡车靠近。 眼见骡车丝毫没有停下的架势,彼此使了个眼色,同时朝赶车的穗禾抓去。 打头的那名高壮男子,手刚抓住穗禾的手臂,就被她反手扣住,整个人抡起到空中,朝另一侧甩飞出去。 还未动手的难民见状,纷纷看傻了眼。 难怪这骡车敢独自上路,原来赶车的女子竟拥有如此神力! 趁着难民们晃神的功夫,穗禾拽紧缰绳,赶着骡车向前冲去。 阻拦在骡车前面,试图用身体将骡车拦下的妇人们见这架势,怕被蹄子踩伤,连忙向旁闪躲,骡车终于得以穿梭而过。 担心难民会折返追来,又向前赶了数里路,才渐渐放慢速度。 程月娥舒出一口气,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太吓人了。” 她方才分明听到车旁那几个男子当中,有人说道,“就这一辆车,我们这么多人,直接抢了便是。” 可想而知,但凡她们刚才敢停留一瞬,下场必定是被难民抢劫一空。 运气好或许只丢失财物,运气不好怕是能不能留住命都不一定。 “还是娘有先见之明。”若是她自己,难保不会对那些怀抱幼童的妇人动恻隐之心。 “如今不比在京里时,我们先得自保,才有资格同情别人。”高氏何尝不同情那些遭了难的妇人与孩童,可她知道,这时对别人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 只有硬起心肠,才能在这世道平安活下去。 “今日多亏了有穗禾在。” 高氏想起将穗禾差遣来保护她们的女儿,担忧地喃喃自语:“也不知岚儿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 卫云岚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生,伴随着公鸡啼鸣,她睁开眼,屋中已有淡淡米香飘荡。 凝霜端了碗粥过来,“婢子找薛老伯换了两根番薯,这番薯粥格外香甜,小姐你快尝尝。” 米粥甜糯,晨光洒进屋内,身上与胃里都添了几分暖意。 就在这时,村子里仓促的喊声,打破清晨这份宁静。 只听有村民大喊着提醒道,“官差来了!” 第36章 刁民 “小姐!”听雪捂住嘴,生怕自己惊呼出声,反倒引来旁人关注。 凝霜回到卫云岚身边,担忧地小声问,“小姐,会不会是来抓我们的?” “先别慌,收拾东西,随时准备出发。”卫云岚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院中。 与她同时离开西屋的羽七,则一闪身已经不见了踪影。 方才在村中叫嚷的声音,再次响起, “官差已经到上崖村了!” “大家赶紧把粮食藏好!” 卫云岚稍稍松了一口气,旋即心头升起疑惑,官差又不是土匪,怎么还需要藏粮? 正在煮着晨食的薛老伯,听到外面喊声,也从灶房里跑出来,拦住院前跑过的村民急声问,“出了什么事?” “阿伯,官府不知怎么听说了上崖村偷运粮食的事,现在派了官差来各村清点今年的收成,里正叔担心清点完以后会把粮食拉走,让咱们大家伙先赶紧藏起来一些。” 回话的村民,说完便急匆匆赶去了村里的晒谷场,“阿伯,不跟您说了,我得赶紧去那边帮忙!” “虎子,看着锅,我也过去看看。”薛老伯交代虎子一声,瞥见站在院中的卫云岚,点了点头,随后便追着刚才村人离去的方向快步追去。 那腿脚麻利的,一点也不像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 “小姐,都收拾好了,我们可要动身?”凝霜走过来低声问。 “等羽领队回来。”卫云岚刚一说完,羽七的身影便落回院中。 村中转了一圈,她已将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青崖坡来了一队官差,现在正在上崖村,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就会过来这边。” 前面的路还没有通开,她们只能往回绕行。 这时候出发,势必会与那队官差遇上。她们现在的情况,最好还是避一避官府的人。 卫云岚说:“等官差离开下崖村,我们再动身。” 羽七微微颔首,她也正是这个意思。 “马匹藏在薛家后院,凝霜、听雪也留在屋里,先别出去。” 卫云岚问羽七,“我们去晒谷场看看?” “行。”羽七单手扣住卫云岚的肩膀,一如上次在客栈时那样,带着她腾入空中,翻上墙头。 片刻,便从薛老伯家的后院,来到村口晒谷场旁,谷仓背后的大树上。 从树上向下看去,金黄的麦子堆满空地,下崖村村民们正在加紧给这些麦子装袋,一袋袋运往附近几户人家的地窖。 还有两辆牛车等在旁边。 这是村中唯二两头牛,等下会将一部分粮食直接拉到村尾,藏进村后的山林。 除了把守在路口放风的人外,村中男女老少几乎齐齐上阵,宽阔的晒谷场上站满了人,倒显出有几分拥挤。 不多时,守在路上的村人急忙往回跑,“快!官差们已经从上崖村出来了,先把牛车赶走!” 里正张罗道:“大家赶紧散开,都回家去,拘着家里的孩子们先别出来。” 很快,晒谷场上只剩下里正,和村中几户大姓人家的当家,在村里颇有几分威望的薛老伯也留了下来。 骑着高头大马的一队官差进入村内,不曾下马,直奔晒谷场而来。 里正带人迎上前,客客气气地抱手问候,“不知几位官爷今日过来,小的有失远迎!” “少说有的没的。”为首的官差冷哼一声,视线扫过晒谷场上的情况,板起脸问:“粮食都在这了?” “你们下崖村今年就收了这么点粮食?” 里正苦笑着点头,“只抢收回来这些。官爷您来的正好,小的这两日正想去县衙上报,我们村子今年遭灾严重,收成不足,不知是否能向县衙申领一些贴补……” “呵,别做梦了。”官差打断里正的话,审视地打量着里正几人的脸色,“你们这套说辞,我们这两日可没少听。” “一年的收成就这么点?骗鬼呢!” “给我搜,挨家挨户的搜过去,我倒要看看这群刁民把粮食都藏哪了!” 一队官差统共六人,人数虽少,坐下的高头大马与腰间的佩刀却很能唬人。 差头一声令下,所有人同时翻身下马,来到距离晒谷场最近的一户人家,抬脚便将紧闭的院门踹开。 树上,看到这一幕,卫云岚面露震惊,“这哪里是官差?简直就是土匪行径!” “大雍境内诸如眼前的事情还有许多,卫姑娘久居京中,不曾有机会看到罢了。”羽七面色如常。她虽身在天枢阁影部,却也听闻不少暗部从各地传回的消息。比起北关与西凉边境,眼前这幕着实算不得什么。 卫云岚闻言不禁沉默。 哪怕知道世道艰辛,百姓困苦,她却没有想到这份苦除了源自环境或自身,更多是由本该备受百姓信赖的大雍官府给予他们的。 真是可悲,可叹,可笑! 卫云岚眼底浮现悲怆之色,就在这时,先前被踹开大门的那户人家院中传出惊叫。 “大嫂!” “娘子!” 羽七带着卫云岚在枝头穿梭,来到距离那户人家稍近些的地方。 院中的场景映入眼帘,一名妇人捂着肚子仰倒在地上,旁边的官差却似没看见般,正在搬动压在地窖口的泡菜坛子。 炮仗般的小身影从屋内窜出,一头撞上了官差的腰间,“坏人!你们凭什么打我娘!” 院里,正在查看妇人情况的家中大人,和里正几人,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狗子,快过来。”扶着妇人站起身的大汉,赶忙朝官差身前的孩子招了招手。 里正则连声劝道:“官爷息怒,官爷息怒。狗子这孩子也是担心他娘,您可千万别跟孩子一般计较。” 官差冷笑一声,“那疯婆娘敢阻拦我们搜查,摔死都是活该。” 说着一把抓住试图跑开的狗子,不过四五岁大的孩子,被他提在手里,如同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鸡仔。 眼瞅官差就要将狗子摔出去,狗子爹急忙跑上前阻拦,里正等人也纷纷上前帮忙。 推搡间,那名提着狗子官差,一头撞上了院中磨盘。 顷刻间鲜血流淌,差头刷地一下抽出了刀,“大胆刁民,胆敢袭击官差!” 第37章 上山 院内瞬间静默,所有人纷纷停下动作。 受伤的远不止那撞在磨盘上的官差一人,方才推搡之间,狗子爹和里正的儿子都负了伤,还有薛老伯,也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此时正坐在地上。 只是这些伤加起来,都远不如磨盘上那抹猩红刺眼。 卫云岚身旁,扶着她站在树丛间的羽七,面色忽然严肃起来,低沉着喃喃道:“出事了。” “什么?”卫云岚神情一凛。 不必等羽七回答,下方两名官差扶起倒在磨盘上的同僚,伸手一探,面色大变:“头儿,不好,郭子没鼻息了!” 差头脸色黑如锅底,握紧大刀,阴沉的目光缓缓扫过院中的下崖村村民,最后用刀尖指向那已被打开的地窖口,“杀人,藏粮,你们下崖村的人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伸手指了里正、虎子爹和刚才动手的几人,“把这些人统统绑了,带回县衙!” 里正也知出了人命官司,注定不能善了,走出来满脸赔笑的朝差头恳求道:“官爷,这事是场意外,您看小的跟您回去向县太爷解释,先让村里其他人留下可不可行?” “不行。”差头脸色铁青,丝毫不给商量的余地。 眼见里正几人站在院中,就要被官差用麻绳绑住,旁边几个年轻些的村民急忙劝道:“里正叔,你们不能去啊……” “出了这档子事,去了县衙哪里还有命在?” 不说被带去县衙的里正几人,剩下的下崖村村民们也定然没好果子吃。 哪怕县太爷不惩罚下崖村,只将规定好的粮税收走,他们这一村子的人都没法活过冬天。 更别提,怎么可能没有惩罚? 原本已经伸出双手的下崖村里正,这时也反应过来。 猛地一下缩回手,拉着身旁的虎子爹等人往后退了几步。 差头扬起大刀,怒声呵道:“你们下崖村的人难道想造反不成?” “官爷息怒,我们怎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实在是年景不好,灾祸连连,我们这些村民也不过想活命而已啊!” 里正苦声解释。 说话间,院门外围过来不少村民,有的手中还拿着锄头、铁锹。 六名官差,死了一个,剩下的也只五人,下崖村村民却足有数百,单是身强力壮的男子,都不止百人。 差头见状,也知道此时定无法将里正等人带走,只得对下手说道:“罢了,先将郭子的尸体带回去。” 围堵在院门口的村民们让开一条道路。 差头寒着脸朝外面走,路过里正身旁时,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说道:“下崖村里正,你最好想想,如何与县太爷解释你们下崖村今日的举动。” “呵,我们走!” 官差们翻身上马,那具尸体则被绑在空着的马背上。 须臾一队人便在村口消失踪影。 目送着他们离开的村民们脸色难看,凝重的气氛在下崖村中环绕。 “哎,这事可该如何是好?”一位年纪比里正稍长些的阿伯叹息着问道。 “我家栓子刚才也和官差动手了,他是不是也会被抓走?” “咱们村出了这么大的事,等官差回去喊了人来,可怎么办啊?” 每位村民此时都是满脸愁容。 当然最发愁的还是里正。 藏匿税粮,杀害官差,无论哪一项都是要砍头的大罪! 等到差头回去禀明县太爷,带了县里的差役过来,他们下崖村可就完了! 就在里正一筹莫展之际,两名前两日刚回村子的年轻人站出来说道,“里正叔,要不咱们跑吧?” “啥?”里正瞪大双眼。 “趁着官差回来前,把粮食都带上,从青崖坡上翻山跑!” “这怎么行,家里的田……” “叔,田地都被这场灾毁得差不多了,想再拾掇出来和重新开荒也没差多少。现在跑了,至少不用给那官差偿命,还保住了今年的粮!” 这提议实在太过大胆,可不少人听了却有些心动。 别的都是虚的,能有粮食吃,能活命,才是最实际的。 “可是我们能往哪跑?”里正思索着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往哪跑不行,平州、临州,甚至廉州,都比我们受灾要轻……实在不行,我们往岳衡山跑吧?” “对,里正叔,去岳衡山吧,去别的地方还需要路引,可去岳衡山不需要啊!” 青崖坡往南没多少路,就能看到绵延数百里的岳衡山脉。下崖村依山而居,村民们能够适应山中生活,岳衡山的范围那么大,总能找到一片适合他们下崖村人定居的地方。 “你们可知,进岳衡山定居意味着什么?”里正严肃问道。 “哪里不知?可这世道如此,我们不进山又哪里还有活路啊?”最先开口建议的村民反问道。 众人一阵沉默,心头却越发动摇。 官差们不知何时就会返回,留给青崖村的时间不多,里正与村中几户大姓人家的当家商量了片刻,终于拍板决定,“好,我们离开村子,去岳衡山!” “各家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村尾集合。” “带不走的东西也都收好,先藏上山,之后再找机会慢慢运走。” 各家纷纷行动起来,薛老伯却站在原地,踌躇着开口:“里正,我知道大家也没别的法子,不走不行。只是我家情形特殊,要不……我留下来,你们带上虎子?” 里正皱起眉头,“那怎么行,要是您留下来,官差们肯定抓了您泄愤!” “可虎子他爹和二叔还在西北军中。”薛老伯担心自己也逃了,会影响到还在军中的两个儿子。 里正脸色微变。 正当他纠结着如何开口的时候,虎子朝这边跑了过来,他将方才两人最后几句全都听在耳中。 “阿爷,我们跟着大家一起走吧,您别担心爹和二叔了。” 薛老伯一下就急了眼,“虎子,那可是你爹!” 虎子也急红了眼,脱口而出:“可是爹和二叔已经死了啊!” “什么?” 薛老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原本还算硬朗的身体颤抖起来,摇摇欲坠。 第38章 嚣张 里正与虎子赶忙上前搀扶住薛老伯。 虎子红着眼眶说:“里正伯伯,您就告诉我阿爷真相吧!” “哎。”里正叹息一声。 过去不将真相告诉薛老伯,是怕他遭受不住打击。可如今大家要离开青崖村,为了断掉薛老伯的念想,却是不说不行了。 “阿伯,西北军白将军那支游击军,早在月余前一场战役中全军覆没,整整三千人,无一生还。” 虎子他爹和二叔,都在西北军白将军帐下,是那三千人其中的两个。 “怎……怎会如此?”薛老伯哆嗦着嘴唇问道。 “官家说是因为白将军延误军情导致的,不过坊间都传,新来的西北军主帅是个草包脑袋,根本不懂打仗,这次事情其实是白将军为他背了锅。” 其实村里不少最近去过镇子上的村民,都知道这件事,担心薛老伯知道后经不起打击,丢下虎子撒手人寰,这才没人敢在村中提起。 只是大人能够关注自己的嘴,孩子却很难做到,虎子早就从平日玩耍的小伙伴口中,听到了爹和二叔过世的事情,私下里没少背着薛老伯哭鼻子。 “阿爷,爹和二叔回不来了。” “我们也跟着大家一起上山吧,上山以后就不用再服兵役、劳役,也不用将活命的粮食交给别人了。” 虎子的声音伴随微风,飘上树梢。 别看他年纪小,却是什么都懂得的。进入岳衡山意味着什么,他显然很明白。 卫云岚听得心里不由一阵恍惚。她好像明白,为何后来岳衡山中的势力会发展得那么快了。 有句话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若非真被逼得没了活路,谁又愿意背井离乡,上山为寇? “我们回吧,该出发了。”卫云岚轻声说道。 羽七扶住她的手臂,带着她一路悄然回到薛老伯家院中。 没多久,薛老伯和虎子也进了院。 沉溺于丧子之痛与即将背井离乡的焦虑中,薛老伯险些没想起来家中还住着外人。 看到卫云岚几人,微微一愣,旋即有些抱歉地说:“几位公子,我们村中出了些事,恐怕没法再招待你们了。” “我们刚好也准备上路了,多谢老伯招待。”卫云岚抱手朝薛老伯拜了一礼。 就在她们走后不久,收拾完包袱,准备给家里几间房门挂锁的薛老伯,忽然发现西屋炕上放了两块碎银。 “哎,那几位公子真是客气。” “这世道,在外奔波都不容易。虎子,我们保佑几位公子一路平安……” … 被送以诚挚祝福的卫云岚一行,却没那么“平安”,刚经过上崖村,沿着向外面官道而去的山路跑了没多久,就遇到停在半路的官差。 正是不久前刚从下崖村离开的那几位。 瞧这情况,应当是他们队伍中有两匹马在山路上受了伤。 原本满面焦躁的差头,在看到卫云岚一行出现以后,眼睛骤然亮起,“停下!” 卫云岚根本没有半道停留的打算,那差头却阻拦在狭窄的道路前面,强硬地不让他们通过。 “你们的马我征用了,下马。” “凭什么?”卫云岚本不打算理会这些官差,没想到他们却自己撞了上来。 瞧这嚣张跋扈的口气,平日怕是没少做这类侵占百姓东西的事情。 “官府办事,尔等理应配合。”差头语气不耐,说着还用手按了按腰间挂着的刀柄,威胁意味十足。 “不配合又如何?”卫云岚眉头微凝。 “这可容不得你!”差头抽出腰间的刀,他身后正在坐着休息和处理马蹄的几名官差,也齐齐抽出刀站了起来。 “用你们的是看得起你们,少推三阻四,赶紧下马!” 卫云岚冷眼一扫,没再理会差头,轻声问向坐在自己身后的羽七,“这几个,你可有把握?” “小菜一碟。” “那便动手吧。”轻飘飘的几个字从卫云岚口中说出,她背后的羽七霎时从马背上腾身而起。 一下便来到差头面前,还未等差头反应过来,他手中的长刀便已落入羽七手中。 刀光一闪,那差头就身体后仰倒去。 余下的四名官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眼,还未等他们举起刀反抗,那鬼魅般的身影已在他们四周绕了一圈。 刀光闪动,倒在地上的一具尸体,瞬间变成五具。 再加上马背上挂着的那具,刚好一队六人,齐齐整整。 “这就……都没气了?”骑在另一匹马上的凝霜和听雪,这时才回过神来。 有些惊恐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却说不出觉得自家小姐心狠的话。这些官差挑衅在先,落得这样下场也是活该。 不过…… “小姐,会不会惹麻烦?”凝霜忧心道。 卫云岚微微摇了摇头,杀了反倒比放跑更加稳妥。 她们现在的身份见不得光,哪怕已经改做男子打扮,仍有一定风险,这些见过她们的官差留着才是隐患。 只有死人不会说话,何况他们,本就死有余辜。 “卫姑娘莫沾手了,我来处理吧。”羽七用官差们身上的绳索,将他们的尸体牢牢捆在马背上,随后用力一拍马儿后臀。 六匹马冲出山路,沿着不同方向四散跑开。 卫云岚她们也在同一时间纵马疾驰,迎着朝辉,继续朝遂江赶去。 … 清丰县,城门外。 负责押送流放犯人的差役们面容枯槁,狼狈不堪。 停在清丰县这两日,简直比过去走在路上的十日加起来还要累。 地龙翻身之时他们位于城外,从树林里跑出来的及时,倒是没有受什么伤,可慌乱之下,队伍里的人跑散了不少。 四家当中,每一家都有人跑散,其中最多的便是卫家,十来个人现在就剩下卫茂林和两名下人。 差役们有心寻找,却根本腾不出手。 比起跑丢的那些家眷,当下更要命的是,进城的解官与梁大人一行还没有出来。 这两日他们多番打听,才刚得知,地龙翻身时,梁大人和解官被压在了倒塌的客栈中。 现在还没从里面挖出来呢! 第39章 不见 负责看守队伍的差役与军差,大半都进了城,帮忙在废墟里寻找解官与梁大人的下落。 说来也是梁大人他们运气不好,为了避免引人注目,特意选了间较为偏僻的客栈,若是住在城中最大那几间客栈,根本不会遭遇这种意外。 沾了满身泥土,刚从城中出来的差役,与留守在城外的人轮换。 梁二爷急忙凑上前打听,“几位差爷,我大哥大嫂他们现在情况如何?可找到人了?” “梁夫人与小公子昨天就找到了,伤得不重,现在在城里医馆休养。至于梁大人……” 差役说着叹了口气,“地龙翻身的时候,梁大人他们正在客栈楼下喝酒,那客栈统共三层楼高,现在还没挖到最下面那层呢。” 梁二爷闻言也不知说什么是好,这都过去将近二十个时辰了,他那兄长恐怕凶多吉少! 哀叹的同时,他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庆幸。 幸亏兄长没想着带他们一家一起进城,不然现在被压在废墟下面的,岂不是要多他一个? “几位差爷辛苦了。”卫茂林就是在这时走了出来,朝几名差役客气地拱了拱手,满面愁容地说道:“在下夫人身体一向不好,两个孙儿也年纪尚幼。至今没有下落,在下实在忧心不已。” 说着他解下腰间唯一一只荷包,递给差役,恳求道:“还请差爷们帮忙在附近找找,无论能否找到,在下都铭记差爷们的大恩,感激不尽!” 说实在话,一位朝中四品大官,对着自己这么低三下四的乞求,再加上还给了满满一荷包碎银,差役们是想答应帮忙的。 可现在找不到解官与梁大人,无法继续上路,一旦朝中派人下来调查,得知他们这支队伍擅自更改了原本的路线,他们这些参与其中的差役一个也跑不了,脑袋全都得搬家。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解官与梁大人,哪里还腾得出人手寻找其他人下落? “卫大人,不是我们不帮您,实在是现在人手不够啊!” 卫家人一向事不多,给的油水不少,眼见卫茂林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差役们也有些不落忍,“要不让你家这两个下人,先在附近找找吧,不管找得到找不到,天黑以前回来就行。” 卫茂林闻言,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连连拱手说道:“多谢差爷们通融。” 原本守在外面的差役,继续进城找人,刚刚轮换出来的几人,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再挪动地方。 卫茂林领着董大和王管事走远了些,“你们先绕过清丰县,往北走,天黑以前要是没等到我,就继续北行,先去遂江与其他人汇合。” “老爷,老奴怎么能丢下您?”王管事急道。 “你们先走,我等下才更好脱身。”卫茂林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树丛,低声道:“放心,我这边还有岚儿留下来的暗卫相助。” 王管事还想再说什么,卫茂林朝两人使了一个眼色。 董大立马拉了王管事胳膊一把,“好了,老爷这里这么多人在呢,出不了乱子,咱们赶紧把夫人、少爷、小少爷他们找到,才是正事儿!” “那我往东头找,你往西头找?” “行。” 两人商量着分头行动,卫茂林坐回差役附近,余光瞥见不远处,冯大人也坐回到冯老太太身边。 他开口问:“冯大人不担心令妹与侄子侄女的安危?” 冯家走丢的,是冯老太太还没出阁的二女儿,以及冯二爷的一双儿女。 “当然担心。”冯大人满面愁苦,“可冯某不似卫兄,家中还有仆从跟随,我这戴着木枷没法离开,两位弟弟也受了伤,剩下老的老,少的少,实在腾不出人手出去找啊。” 话音刚落,从山林间奔出来时扭了脚的冯老二站起身,“我去找找吧,老四也跟我一起?” 冯老四刚才与冯老二摔在一起,闻言苦着脸摇头,“二哥,我这腿现在还疼着,走路费点劲。” “那就二牛和三壮跟我一起去找。”冯老二点了儿子和侄子的名。 去求差役,差役果然也没有阻拦,只摆了摆手说,“天黑以前回来就行。” 这个临近城墙,临时的营地内,人越发少了。 乍一看,围坐在火堆旁的,几乎全是老幼妇孺,少数几个男子都蔫头耷脑,满脸疲惫。 城门处进进出出的行人不少,不时会有人朝这边远远张望一眼。 大部分人当看见还有差役和戴着木枷的犯人时,赶忙将目光收回,还有少数会好奇多张望几眼,或将目光停留在那些冒着热气的锅子上,拔不开眼。 日头高升,临近正午,城门外的人更多了。 梁二爷身边的小厮,去城门打探了回来说,“前两日县衙不是招人清理废墟,每日给十铜板和两个馒头吗?来的人不少,县衙粮库供不上,现在不招了,那些特意赶过来的人正围在城门口要说法呢!” 卫茂林指着城门外的人群,搭嘴问了一句:“那些人都是来清丰县找活做的?” 梁家小厮点头道:“都是附近遭了灾的,听说今年收成不好,估摸是想趁有机会能多赚一点是一点吧。” 卫茂林眼前亮了亮,转头看向差役那边,“差爷,不知在下可否花些银钱雇人帮忙寻找家眷?” 反正不用自己帮忙找,差役们没什么好不同意的,只点头说:“你有银钱去雇便是。” 卫茂林给了梁家小厮一钱碎银,让他帮忙喊些人来,不一会儿就散出去一些银钱,雇了整整二十个人,帮他在清丰县附近寻找家眷。 隔了两个时辰,走丢的卫家人一个也没找到,聚过来想要领银钱的,却越来越多。 卫茂林面露难色,开口回绝,却被人群团团围住。 起初差役还没当一回事,等到想要将人解救出来时,前面已经围得水泄不通,趁乱还有人抢了梁家放在一旁的馒头,和差役锅里的肉棒骨。 “都住手!” “散开散开!” 差役越是呵斥,围拢在这的人群便越是纷乱,等到差役进城喊来人帮忙,人群渐渐散开,已是近半个时辰以后。 地面多了不少散落的碎屑,还有被拽破的布料,能够看出是木枷和卫茂林身上的外袍掉落的。 此外还有不少血迹,却唯独不见卫茂林的踪影。 第40章 岔路 那刺目的血色,看得差役们脸色大变,“完了,卫大人莫不是遇害了?” 然而还未等他们阻拦住四散跑开的难民,城中就有人急急来报:“梁大人和解官大人还活着!” “快多来点人搭把手!”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城外只留下两名差役善后,余下的都跟着进了县城,很快被压在废墟最底层的梁大人和解官,被救了出来。 梁大人断了一条肋骨,解官断了手臂,万幸的是没有性命之忧。与他们一同被压在废墟下的梁家下人则没那么好运,为了护住主子,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 林间小路,飞驰的骏马缓缓停下。 一只舒展着黑色羽翼的红脚小隼,在空中盘旋一圈以后,直冲卫云岚和羽七的方向飞落。 卫云岚伸出手臂,那红脚小隼便稳稳落在她小臂上。许是怕将她抓伤,那对赤红色的鸟爪还特意松缓一些,没有抓紧。 羽七惊奇道:“这还是它头一次亲近生人。” “这是天枢阁的鸟?”卫云岚问。 “是阁中专为送信培养的鹰隼。” 这只红脚小隼专属于她这一支小队,信是裴虎那边送过来的。羽七伸手解下鸟爪上绑着的信筒,取出塞在里面的纸条。 “卫姑娘,卫大人那边已经脱困。” “太好了!”卫云岚狠狠松了一口气。 地龙翻身后,家里人分作四路,弟弟那边刘铨身手不错,又多是男丁,母亲那边母亲一向机敏,又有拥有神力的穗禾相护。她最放心不下的,其实就是父亲那边,生怕出现什么意外,让父亲无法脱身。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 马背上,羽七放飞来送信的红脚小隼。 卫云岚展开卫茂林亲手绘制的地图,侧首望了望西边那三高一低的山峰,又环顾了一圈四周景色,“前面马上就要到凉州与遂州的交界处了。” 进入遂州地界,再有不到五十里路,就能赶到遂江城。 天枢阁阁主送的这两匹马脚程极快,哪怕路面坎坷,拖慢了一些速度,想要在天黑以前赶到,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们快些,先到遂江再等爹娘他们。” 马儿再次在小路上奔驰起来,偶尔能看到与她们逆路而行,从遂州那边过来的难民。 很快,卫云岚一行便来到凉州与遂州交界处,远远地可以看到官道那边守着一队官差,每一队想从遂州进入凉州的难民,都会被他们阻拦下。 有的被放入了凉州,还有的则被他们板着脸呵退回去。 凝霜与听雪注意到,那些被放进凉州的难民,都往官差手里递了东西。 “进入凉州还要缴纳银钱!” “这不是不给人留活路吗?” 羽七对于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淡淡扫了一眼那边,便低声对卫云岚建议道,“卫姑娘,我们绕路避开那些官差过去。” “好。”卫云岚也正有此意。 现在从遂州逃往凉州的难民不少,反其道而行之,从凉州前往遂州的却几乎没有。她们要是从官差眼前过去,未免也太惹眼了。 一路从官道旁的荒林里绕行了大半个时辰,卫云岚一行进入遂州地界。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发现,先前在凉州见到的受灾情况,与遂州这边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如青崖坡山下那样碎石堆砌的场景,在这随处可见。 树木倾倒,屋舍坍塌,都已稀疏平常。 有的地方除了山崩石落,还有地面塌陷。 最严重的便是她们进入遂州地界以后经过的第一个县城,那座名为遂安的小城,连城墙都塌了大半。 从倒塌的城墙望入城内,可以看到在这城墙的断壁残垣旁边,还有一个硕大的深坑。 这比卫云岚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 一路上地面凹凸不平,偶尔还能遇到裂缝,马匹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凝霜与听雪骑马来到卫云岚身侧,忧心忡忡,“小姐,遂州这么乱,遂江那边情况会不会比这里更糟?” “或许会。”卫云岚也说不准遂江城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他们改变计划时,并没有更改会合的地点,为的就是遂州的这份“乱”。正是因为遂州受灾严重,形势混乱,地方官府没有多余的心力应付别的事情,他们才要从遂州经过。 这样一来,卫家人与流放队伍走散,上报官衙,自行前往北关,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 就在卫云岚一行已经进入遂州地界,卫茂林在裴虎的帮助下卸下木枷,高氏也与程月娥稳稳坐在前往遂江的骡车上时。 本被众人以为会最顺利的卫明煊一行,在凉州与廉州的交界附近打了半日转,天色渐黑,才在附近的村庄中打听到路。 刘铨再三谢过问路的农户,回到骡车旁对几人说:“咱们在上一个岔路走反了,应该往另一边走,现在绕回去还要一个时辰。” 夜风萧瑟,越往北走便越寒冷。 且不说连夜赶路人能不能遭得住,已经累得几乎快要趴下的骡子,和卫明煊手里牵着的母羊,肯定是遭不住。 卫明煊提议,“要不我们先在村里借住一夜,明日天亮再继续赶路?” 为了减轻骡子的负担,这一路所有人几乎都是跟在骡车旁走着的,只有王嬷嬷和桂香偶尔实在走不动,才在车板上稍坐片刻。 接连走了上百里路,每个人早已疲惫不堪,卫明煊的提议得到所有人同意。 刘铨又敲开了刚才问路那户人家的门。 一番商量,对方同意三十个铜板收留他们暂住一宿,顺便还能让他们在自家院中打水,再给他们些骡子和羊吃的草料。 看着农家人朴实热情的面容,卫明煊几人连连道谢。 这户农家屋子也没多少空余,王嬷嬷和桂香与这家未出阁的女儿挤在一个屋中。卫明煊、王贵与刘铨,则住在刚给他们腾出来的一间小屋。 这两日太过劳累,卫明煊几乎沾上枕头就要睡着。 迷迷糊糊之际,一块石头从窗口飞了进来,落在他的枕边。 “腾”地一下,卫明煊从床上坐起身,困意瞬间吓飞了大半! 第41章 凶险 本就是和衣而躺,卫明煊一轱辘翻身下床,顺手拍醒了已经睡着的刘铨与王贵。 刘铨一个呼噜刚打到一半,惊慌地睁开眼,刚要开口,就见卫明煊朝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可能出事了。” 刘铨急忙翻身下床,抄起放在床边的弯刀,这刀还是先前在岳衡山中山匪掉的,他们悄悄在车板上藏了两把。 “少爷,你先留在屋里,我出去看看。” “一起吧。”卫明煊摇了摇头,拿起自己睡前压在枕头下的匕首,低声说:“要是有问题,我们也好一起离开,贵子,等下要是情况不对,你就赶紧去喊你娘和桂香。” 王贵满脸紧张地点了点头。 悄悄推开一道门缝,院里并没有人在,隐约却能听到一些响动从屋舍后面传出。 他们住的这间小屋,是东厢房最把头的一间,原先是这户人家还未娶亲的小儿子住的,隔壁与对面西厢房则住的是这户人家的大儿子与二儿子夫妻。 为了给他们腾出一间屋子,儿媳与家中孩子都住到了对面的西厢房,这家的三个儿子则住在卫明煊他们隔壁。 而此时隔壁的房门却敞开着,床榻上一个人都没有。 再一看院子角落,车板上盖着的油布已经被掀到一旁,原本盖在油布下的东西则统统消失不见。 卫明煊神情一凛,倒抽一口凉气。 亏他以为农户人家热情善良,简单淳朴,他简直就是个傻子! “刘叔,你去把骡车套上,贵子,我们去喊你娘和桂香,赶紧离开这里。” 说罢卫明煊握紧匕首,放轻脚步,和王贵一起朝正屋靠近。王嬷嬷和桂香就住在正屋旁边的东耳房里。 离得近了,隐约可以听到后院传来的声响。 “二十两银子……” “那姑娘是个雏儿,多卖些……” 卫明煊惊怒不已,掠走车板上的物资不算,这些人竟然打了将他们卖掉的主意? 他们对这户农家没有防备,要不是方才那颗石子示警,今晚他们恐怕就真的着了这家人的道! 对了,石子。 卫明煊仰头环顾四周,终于在背后东厢房的屋顶,看到一道一隐没在夜色中的身影。 一袭漆黑如墨的夜行衣,再配上善于隐匿的矫捷身手,与大姐描述的天枢阁护卫如出一辙。 这一刻卫明煊真的无比庆幸大姐花了两万五千两银子,雇佣了这队天枢阁护卫。 值,真的太值了! 大姐可真有先见之明! 这时王贵已经推开了东耳房的门,里面响起的惊呼声,吸引来后院正在说话的几人注意。 脚步声奔向这边,卫明煊握紧匕首,神情紧张地站在东耳房门前。 屋中王嬷嬷已经被王贵喊了起来,桂香则不知为何精神萎靡,腿软得几乎自己站不稳身子。 王嬷嬷咬牙道,“扶着桂香趴我背上,我背她出去!” 反正她老婆子平日做活惯了,一把子力气。 王贵依言赶紧照着王嬷嬷说的去做。 耽误了这片刻功夫,后院的人已经跑到了近前,四五个做惯了农活的魁梧汉子,远非卫明煊这文弱的小身板所能抵挡。 好在这时,房顶的身影飘落下来,阻挡在卫明煊与这几名农家汉子之间。 “小少爷,你带人先走,我们断后。” 现在不是推脱客气的时候,卫明煊点了点头,急忙与王贵一起,拉着桂香与王嬷嬷往院子外跑。 经过灶房门口,还顺便抄起了一袋面粉,和一捆苞米。 刘铨已经将骡车拴好等在门口,王嬷嬷把桂香往车板上一放,大口喘着粗气。 “嬷嬷,你也坐上去。刘叔,我们赶紧出发!”卫明煊催促道。 王嬷嬷扶着桂香,抓稳车板坐好。 刘铨拽着骡子,小跑着朝村口冲去,卫明煊和王贵则一左一右跑在车边。 王嬷嬷忽然拍了一下脑门,想起来,“哎,忘了那头母羊!” “别管羊了,活命要紧。”卫明煊头也没回的继续向前跑。 他何尝不可惜那些被抢走的东西,和那头母羊,可他更担心这村里的人蛇鼠一窝,等下惊动了村里其他人家,就更跑不掉了! 寂静的夜色,被身后院子里传来的叫喊声打破。 正如卫明煊所料,旁边几户院子里也亮起火光,卫明煊心下一紧,“刘叔,我们再跑快点。” “小少爷,你们也坐上去。”刘铨说罢,放慢了些速度,等卫明煊和王贵全都爬上车板,便迈开大步使劲朝着村外的大路上跑去。 … 已经进入遂江城的卫云岚,并不知自己最放心那一队,反而遇到了最凶险的危机。 此时她已带着听雪、凝霜,下榻在东城门最近的悦来客栈。 本来按计划,是要住在隔壁街另一间名头更响亮的客栈,只可惜到了遂江才发现,那一整条街的房子倒塌了大半,根本就住不成了。 由此可见,名头响亮也未必就是好的。那开满了遂州,每城都可见到的大客栈,三层楼全都塌了,而这名不见经传的悦来客栈,同样是三层楼,却只震掉了几片碎瓦。 遂江的受灾情况比遂安稍好一些,至少地面塌陷,整片屋舍都沉入深坑的情况。不过城中的气氛还是十分凝重,许多失去居所的百姓,在街道上支起棚子,原本马车还能通行的街道,变得拥挤不堪,整座城都一片糟乱。 卫云岚她们下榻的客栈,价格更是并没比往日贵上多少,实在是城中普通百姓,在这个节骨眼上根本没有多余的银钱浪费。而住的起客栈的富户,早就在出事以后雇佣车马,趁早离开了遂州。 卫云岚要了两间位于三层的客房。 从窗口刚好能看到城门的进出情况。 凝霜和听雪轮流守在窗前,卫云岚则趁机清点起空间里的钱财。 在天枢阁用剩下的两万五千两银票,加上玉莹所赠的八百两银票并十片金叶,以及自己原先手头上剩下的体己银两,总计近三万两。 这些银钱,她最初的计划是用来囤粮……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受灾情影响,凉州、遂州等几州粮价飞涨,这时候少量囤积些自家吃的粮食还可,大肆囤粮显然已不是明智之举。 与其囤粮,倒不如囤些别的,到北关后更有价值的东西。 第42章 买命 “小姐,婢子看到穗禾了!”窗边,听雪兴奋地踮起脚来。 卫云岚将意识抽离空间,起身快步走到窗边。 从窗口望向城门的方向,正好看到穗禾赶着骡车进来。 进城的人不算多,可沿着正对城门的主街道向前走了没多远,骡车就被拥挤的人群堵住。 “走,我们下去接她们。” 卫云岚领着听雪和凝霜下楼,过去时,骡车也才向前挪动了没几丈远。 主要是街两旁扎了不少棚子,中间只留下窄窄一条过道,仅能供一辆车子通行。若是遇上有车子从相反方向过来,这条路就会被彻底堵死。 此时前面的岔路口上,就堵着两辆逆向而行的马车,穗禾她们停在这里挪不动窝,完全是受前面那两辆车的牵连了。 听雪走在前面,最先挤到骡车近前。 正要伸手去拍穗禾的胳膊,就被她反手一把抓住。 “嘶!”听雪疼的龇牙咧嘴。 穗禾愣了一下,赶紧把手松开。 “听雪?” “小姐!” 车厢里,高氏与程月娥听到动静,挑开帘子向外张望,当看到卫云岚就在骡车旁时,不由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卫云岚见两人只面上略有疲色,并没有受伤,也松了一口气,“娘,大嫂,我们回客栈再叙。” “穗禾,调转车头,随我来。” 趁着后面的路还没完全堵死,卫云岚领着穗禾调转方向,没一会儿,就到了位于隔壁街道上的悦来客栈。 程月娥带着两个孩子先行歇下,高氏则来到卫云岚屋中,“岚儿,你们这一路可还顺利?” “有羽领队一路跟着,算是有惊无险。”卫云岚将路上发生的事大致讲述了一遍。 高氏也说了遇到难民,险些被抢的经历。 说完不由唏嘘感叹,“才过去多久,怎么就乱成这样?” 满打满算,灾难也才过去不到三天,现在就有难民抢劫行人、村民上山落草的事情发生。若是朝廷迟迟不想办法安抚百姓,等到时间更久,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怕是受灾各地,备不住会有起义军出现……” 高氏说道:“这么看来,咱们远离京城,流放北关也未必是坏事。” 卫云岚只觉母亲真是料事如神,上辈子大雍各地可不就多出好几股起义的势力? 首当其冲受到波及的,就是刚遭遇过水灾的潭州! 因朝廷迟迟未发赈灾银两,民心不稳。当地豪族梅家,集结了三万兵力,不出两月,就将潭、浔两州占下。 只是后来这股势力还没来得及继续扩张,就被朝廷出兵击溃。 也正是因为朝廷与梅家军这场战役,北兵南调,才导致北关疏于防守,北蛮大军趁机接连攻下三城。 若非孝明帝送出第二个女儿去北蛮和亲,又奉上了大量珍宝,换来三年休战契约,只怕那次北蛮的大军就能攻占大雍半壁江山! 哎。 原来十年后的惨剧,如今就已出现端倪,一切的一切,都是从现在朝廷的不作为开始。 大厦将倾,个人的力量十分有限,卫云岚不指望依靠自己扭转整个大雍的命运,只希望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当中,保住自己身边的家人。 乱世之中,能依靠的无非钱、兵、权三字。 后两者她暂时没有法子,但都能用“钱”敲开门路。 所以当务之急,是积攒一笔足够的财富。好在乱世之中,让自家拥有立身之本,哪怕作为买命钱,买也要将自家这几条人命买下! “娘,爹和明煊这两日应当这两日也能赶到。您先留在客栈休息,趁着天色还早,我出去转转,添补些东西。” 卫云岚带着穗禾离开客栈,刻意没让天枢阁的人跟上。 她还是先前那副书生打扮,领着姿色寻常、穿着麻布衣裳的穗禾走在街上,看上去就是位家中略有薄财的小公子,带着丫头出行。 遂江虽然受灾情影响,破败萧条不少,街上的人却比以往更多,不少店铺也仍旧敞开门做着买卖,却门可罗雀,好半天也不见一个人进去。 整条街上唯有米粮铺前排满了人,路过时卫云岚慢下脚步,听了两耳。 现在一斗梗米的售价已经上涨到三钱银子,糙米与豆、麦也接近两钱,比寻常京城里的粮价还高出一倍。 可哪怕这样,还是不少人排队等着买,因为每一日粮价还在上涨,若是朝廷没有救济粮发下来,这价格短时间内怕是只会涨不会跌了。 卫云岚也打算少量买上一些,不过是等买完其他东西以后。 沿着东城门的主街道一路向前,很快卫云岚便得知城中有不少行商正在低价往外沽货。 打听到城西有一位姓罗的布商,手中积压了大量丝绸,卫云岚直接找了过去。 她到的时候,院子里正好走出一人。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快步追出来,“王掌柜请留步,价格还能商量,在下可以再让出一成!” 前面出来的那位男子,无奈地摇头解释:“罗老爷,不是我们瑞祥斋不愿意帮你,实在是遂江现在这情况你也看见了,哪有多少人拿得出余钱来买这些东西?这批丝绸我们要是吃下了,也是砸在手里,我看您还是想想办法,再雇些人把这批丝绸运往别处卖吧!” “哎,王掌柜……” “罗老爷,留步吧。” 王掌柜飞快上了马车离开,院门口只剩下那身型敦实的中年男子,和一旁与他同样垂头丧气的小厮。 卫云岚就在这时上前,“阁下可是澹州商人罗逢,罗老爷?” 中年人愣了一下,点点头,“我是。” 随后看向眼前面容年轻的卫云岚,纳闷儿道:“不知小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卫云岚开门见山地问:“听闻罗老爷手上有一千匹上好的澹州丝绸,正愁没人接手?” “小公子就别拿罗某寻开心了。”罗逢胖乎乎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他为这事都快要愁死了,这批丝绸在遂江根本出不了手,可因存放丝绸的库房屋顶倒塌了一半,一部分丝绸受到损耗,若是再雇队伍运往别州,也卖不出价,赔得只会更多。 就在他愁得几乎快要抓狂的时候,眼前那面如冠玉的小公子,口中却发出天籁之音, “在下有办法解决罗老爷手中这批丝绸。” 第43章 丝绸 “什么?”罗逢震惊地张大嘴,激动地就要上前拉住小公子的手,却被旁边的丫鬟挡住。 讪笑一声,搓着手殷切道:“小公子真的有办法解决这一千匹丝绸?” “有。”卫云岚神情笃定,“不过还要请罗老爷先带我去看看这批丝绸的情况。” “这个好说。”左右现下也没别的事,罗逢报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做出个请的手势,“小公子随我来吧,存放丝绸的库房就在后面。” 说是库房,其实就是一座正对后街,单独的院落。 与前面的院子规模相当,都归属同一位遂江商人手中,罗逢每年来遂江行商时,会租赁一个季度。 领着卫云岚走进院子,瞥见正屋房顶倒塌的一角,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早知道他家屋顶这般不结实,我就不租他这里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若真能吃后悔药回到一个月前,别说租赁这座院子,他连遂州都根本不会来! “小公子请看,这批丝绸都在这了,左边那些是有些挤压、磕碰的,右边都是完好无损的,小公子若不放心可以随意上手查看。” 屋门敞开,光线从外面投射进来,卫云岚这才注意到,屋门与窗子上都蒙着遮挡阳光的棉布。 罗逢见她往那边看,解释说:“有些绸缎金贵,怕晒,避光储存更好。” 卫云岚点了点头,走近那些整齐码放在屋中的绸缎,先看了左边那些。 其实说是损耗,也不过是一部分挤压得有些变形,或是沾染上污渍、勾破了几缕丝线。经不起细打量,但隔着三五尺看,不仔细些不易察觉。 这些小瑕疵,若是放在寻常布匹上并不愁卖,可问题就出在这不是寻常布料,而是丝绸。 富贵人家素来讲究,宁可不用,也不会用这种有瑕疵的次等货。 这批有问题的丝绸,无论运到哪里,怎么想也都是砸手里的份,罗逢忐忑地看着卫云岚,“小公子真能有办法?” “有的。”卫云岚已经想好如何处理这批瑕疵品,不过她想要的,可不仅仅是有瑕疵这些。 她又走向右边那些完好无损的丝绸,这里拥有几十种不同的颜色、花纹,最显眼的当属那几匹折枝牡丹纹的绸缎,哪怕放到京城的绸缎庄里,也丝毫不落俗套。 卫云岚记得自己嫁妆库房里,就有几匹这样的澹州丝绸,如今统统都收纳在空间中。 “公子好眼光,这几匹是这批货中最贵重的,若是放到京城,要卖七八十两银子一匹。”罗逢眼底隐隐带着几分期盼,这小公子看着不是不懂行的,没准真能有什么办法? 卫云岚没有再说什么,细细查看完这一屋子的货物后,才对罗逢说道:“罗老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批货我这里有买家能吃下。” “这屋子里的全部?”罗逢眼前一亮,伸手指向左边那些瑕疵品,“包括那些?” “自然。”卫云岚微微颔首,“不过,价格自然不能按照先前的来。” “那是,那是。”罗逢憨笑着使劲点头,能有人要已经是意外之喜,哪敢奢望还卖出没发生天灾时的高价? “小公子肯帮我这个大忙,我也不与你说虚的,先前我给瑞祥斋开出的价格,是比平时便宜两成。”这是完好的那些丝绸价格,瑞祥斋根本没考虑过瑕疵品。 罗逢圆脸上堆满笑容,无比热切地说:“小公子介绍来的人,若是能将这批货全部吃下,完好的这些我可再多便宜半成,另外那些有损耗的,按照半价即可。另外我再给小公子,封上三百两红封,聊表心意!” 这个价格比卫云岚预料的还要低上一些,主要是遂江原本的物价,就要比京中低上不少。 略一思索,卫云岚接着问道:“不知这批丝绸出手以后,罗老爷可还会继续留在遂江?” “当然不会。”罗逢不假思索答道,“卖了这批货,我就回澹州去了。这几日在遂江吃不好,睡不香,我都饿瘦了一圈。” 卫云岚望着他那圆滚滚的肚子,语塞了一瞬,继而说道:“那红封便不必了,我帮罗老爷促成这笔生意,罗老爷将这租期未满的两个院落,剩余的日子让给我如何?” “当然不成问题!”罗逢一口应下,反正不用也不会有人给他倒退租子。 租给他这两座院子的遂州商人,早就在地龙翻身当晚,举家逃去平洲了。 “在下这便回去与家中长辈商量,还请罗老爷在此稍等片刻,最多一个时辰在下定会返回。”说到这里,卫云岚压了压声音,神色慎重说:“此事还望罗老爷瞒着些本地商人。” “那是自然。”罗逢露出一副“我懂”的神色,笑着说道:“小公子切莫那么客气,那什么老爷都是外人抬举喊的,小公子唤我一声老罗或者罗叔就好!” “罗叔。”卫云岚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随后在罗逢殷切的目光下,为自己编了个新的身份,“在下姓岳。” “原来是岳公子。”罗逢一路将卫云岚送到院门口,“那我便留在这里,等着岳公子回来了。” 告别罗逢,卫云岚领着穗禾在城中七拐八拐,来到间偏远些的车马行,买了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 随后又在一间肉铺里,订下两头羊,四头猪,并不少腊货,让宰杀、打包好明日送到相应的地点。 路过一间挂着“冯记瓷号”匾额的店铺时,卫云岚双眼骤然亮起,急忙让穗禾靠边停车。 她怎么忘了! 遂州最有名的不是别的,正是瓷器! 遂州土窑出产的瓷器,在整个大雍都是排得上号的。 若不是路过这家“冯记瓷号”,她险些就把这宝贝错过了。 瓷器难就难在运输上面,可这对卫云岚来讲却不是问题。 只要往空间里一装再一放,根本磕坏不了半点。 丝绸,瓷器…… 有这两大法宝在手,到了北关她何愁赚不来银子? 第44章 消失不见 这是一间二层楼的大店,门脸比隔壁几家看上去阔气许多。 走进店门,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左手边那只一人高的青瓷宝瓶。 瓶身细润光泽,上面烧制的纹路也十分细腻精美。 可惜的是,与之相对右手边一进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底座。上面的宝瓶,也不知是在地龙翻身的时候没有保住,还是遇到了其他情况。 就在卫云岚驻足惋惜的时候,店内走过来一名伙计,上下打量了卫云岚一眼后,神色淡淡地问:“客人有什么要买的吗?” 卫云岚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下,“进店自然是要采买瓷器,若是价格与款样都合适的话,我想大宗采买一批。” 伙计懒散的态度瞬间收敛了不少,面上带出几分笑容:“不知公子是城中哪个府上的?我们掌柜现在在楼上接待贵客,小的上去为您通报一声。” “在下并非遂江人,不过是久闻遂州瓷器大名,恰巧途经此地想买上一些罢了。” 此话一出,刚才还面露热切的伙计,顿时又收敛了笑意,“这就有些难办了,我们冯记瓷号的瓷器在整个遂州也是数得上的,一向只供给权贵府邸,公子要是零散买上几件还可,大宗采买的话恐怕……” 话音未尽,卫云岚却听明白了,与这冯记瓷号做买卖,是需要一定门槛的,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鸦青色长袍,脸庞削瘦却颇具威仪的中年男子,引着一位身姿富态,管事模样的人下楼,“刘管事,这批货有劳您多上心了。” “好说,等货送到京城,冯掌柜就等着坐着分钱吧。” 两人说着一路出了店门,店里的伙计见卫云岚还站在原处,挑眉道:“瞧见刚才那位刘管事了吧?那是遂州督指挥使洪大人小舅子府上的管事,我们库房里的货,都是要供给洪大人小舅子,拿去京城赚大钱的。” 卫云岚淡淡点了下头,转身便朝外走。 她也不是非买冯记瓷号的瓷器不可,事实上只要釉质细腻,品质中上便可。 出了这条街,在街角的茶铺打听了几句,卫云岚很快又找到一间名为“缘陶居”的店铺。 店铺门面虽小,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小小的门头后面连着一个回字形回廊,沿着廊道墙壁摆着整排货架,阳光从中间倾洒下来,刚好能看清货架上摆放的精美瓷器。 卫云岚走进来时,门头那一个人都没有,后面的回字形小院里却一片忙碌,五六个人穿梭在廊道中,清点、整理着货架上的东西。 隐约还可听见不时响起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哎,这一件裂了!” “这一件怎么也震碎了!” 卫云岚往里走了两步,一位掌柜模样的清秀男子,正紧拧着眉头对面前伙计说:“威远镖行也不接我们这一单?” “那再问问东街那些行商,有人要的话价格压低一点也行。” 伙计领了吩咐急匆匆出去,掌柜这时才注意到店内多出个人,上前拱手说道:“这位客人,实在对不住,小店这两日正在歇业清点。” 卫云岚琢磨着掌柜方才与伙计说的那几句话,问道:“掌柜手中可是有一批货,着急出手?” 掌柜闻言便知,客人听到自己方才的话,点头认道:“这是如此。小店正有一批瓷器急着脱手,好筹集银钱,修缮这次在天灾中损毁的窑炉。” 窑炉才是一间瓷号的根本,难怪掌柜这么急迫。 这对卫云岚来说,却刚好是打了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我正打算入手一批瓷器,带去别州售卖。不知掌柜可否让伙计先领我看看你家的货?” “当然可以!” 掌柜惊喜地做出个请的手势,“店里的库房就有一部分,您请随我来。还有剩下一些在我们城外的库房,您要是方便的话,随时都可以领您过去。” “先看看店里的吧。”卫云岚掐算着时间,等下还要回去找罗老爷交易那一千匹绸缎。 掌柜领着卫云岚穿过廊道,边走边为她介绍摆在货架上的瓷器。 没走几步,卫云岚忽然发现摆在正中位置的宝瓶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瓶子……不正与先前在冯记瓷号一进门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察觉到卫云岚的视线,掌柜问:“您也认得这只瓶子?” “刚巧在别的店里见过。” 闻言,掌柜不由苦笑一声,见卫云岚眼底透出询问,这才简单讲起这只瓶子的由来。 原来,缘陶居与冯记瓷号以前竟是一家! 眼前这位掌柜,也姓冯。如今冯记瓷号的大掌柜,最早是冯家窑厂的学徒,师从眼前这位冯掌柜的祖父。 单听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卫云岚已经脑补出一场大戏,冯掌柜却没有多讲这其中的纠葛,只说他们缘陶居的瓷器品质并不输冯记瓷号,只是有一种特殊的工艺需要特定的窑炉才能烧制出来,那窑炉只有冯记瓷号才有。 卫云岚也是用惯好东西的,能够判断出缘陶居的瓷器确实如冯掌柜保证的那样品质上乘。 打听过价格之后,她便与冯掌柜约好,明日巳时一同在西城门碰头,再去看城外剩下的那一半货。 出了缘陶居,赶回罗老爷那时间刚好。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点出九千两银票以后,满满一屋子丝绸,便彻底归属于卫云岚了。 罗逢将前后两座院子的钥匙一并交了过去,胖脸上笑出了褶子,“岳公子,这两个院子的租期还剩下两个月,租赁银子我早给足了,你可以随便用,我的东西已经都搬走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小厮早就收拾好行囊,守候在马车旁。 只等所有东西彻底交接完,他便登上马车,一刻也不多留地直奔城门离开。这害他赔掉近半身家的破地方,他怕是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了! 目送罗逢的马车离去,卫云岚让穗禾拿着前面院子的钥匙过去落锁,自己则转身又回到院中。 进入屋中关好门。 伸手轻轻一摸,刚想将近前这几匹收入空间,就见眼前满满一屋子丝绸全都消失不见! 第45章 脸色大变 卫云岚吓了一跳,急忙将意识沉入空间。 见到那些丝绸,全都好端端躺在空间地面事先铺好的白布上面,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旋即,心底生出一抹疑惑。 她分明记得以前将东西收入空间时,需要触碰到想收的东西才行。当初为了收走库房里那些东西,她可是一口口箱笼摸过去的。 而如今只需要动动意念,就能一口气将一屋子东西全部收起来…… 莫非是空间的力量有所提升? 卫云岚再次将意识沉入空间,四下看了看,好像没什么不同,无论是大小范围、还是地面土壤,全都与先前一模一样。 忽然,她将目光集中在空间正中央那团雾气上面。 雾气好似比先前淡薄了几分,透过朦胧的白雾看进去,这次可以清晰看出,里面包裹着的那团黑色是一条黑犬。 样子分外眼熟,正是梦境里面,与曾外祖父一同玩耍的那条! 卫云岚定睛看了片刻,黑犬双眼闭着,身子一动不动,看不出究竟是生是死。她下意识觉得,使用空间时的变化,没准就和这条黑犬有关。或许可以回去探一探母亲的口风? 暂时按捺下心头的疑惑,卫云岚退出屋子,从外面锁好房门。 赶着马车回到客栈时,高氏与程月娥还没睡醒。 凝霜与听雪轮流在窗口守了半日,还没见到卫茂林与卫明煊那两队人的身影。 “你们去休息吧,换我守一会儿。”卫云岚在窗边坐下。 日头西落,天色渐渐暗淡。 一只红脚小隼从窗前快速飞过,忽而又拍打着羽翼盘旋回来,落在窗前。 这鸟看着分外眼熟,果然下一刻,就见羽七的身影从房顶翻入屋内。 卫云岚的视线立马落在鸟爪旁,那指甲盖大小的信筒上,“是不是我爹或者明煊那边有信了?” “是卫大人那边。天枢阁羽部,每一队都拥有一只鹰隼,我这一只听命于我或裴虎。” 裴虎如今就跟在卫茂林身边。 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羽七道:“卫大人最迟明日太阳落山前,便能抵达遂江。” 卫云岚脸上的忧色瞬时化作笑容,一颗悬着的心猛地落下大半。 只可惜没有第二只报信的红脚小隼,不然另外那一半,这会儿也就能落下来了。 … 翌日一早。 天色刚亮,卫云岚便带着听雪和穗禾出了门。 两名丫鬟还是寻常打扮,她则继续扮作男子,免得在冯掌柜那身份和昨日有出入。 距离约好的时辰尚早,卫云岚先遣了听雪赶去罗老爷租赁的院子,接收昨日订下的猪、羊和腊货。 她自己则带着穗禾又在街上转了转,采买了些城中不曾涨价的布匹、木棉与绢花、绣线。 若非手头的银子还要留着买缘陶居的那批瓷器,她其实还看上一批掐丝工艺的金银首饰。 这些无关吃喝生计的东西,现下在遂江都卖得比往常便宜,带去别的地方一倒手,便能多赚出一两成银子。 “罢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卫云岚微微摇头,收回遗憾的目光。 从天枢阁换出来的两万五千两银票,买完丝绸还剩下一万六千两,最后全用在了缘陶居这批瓷器上。 卫云岚并未趁人之危将价格压到最低,只在交易时与冯掌柜做下约定,之后若是再来遂江采买瓷器,价格同等的情况下,缘陶居要无条件优先将瓷器售卖给她。 冯掌柜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还额外多送给卫云岚一套,据说是他祖父在世时候亲手烧制的茶盏。 这一批瓷器不少,装在木箱当中,足足填满近百口箱子。 缘陶居的伙计城里、城外折返了几趟,才全部都搬到卫云岚那两座小院当中。 趁着伙计搬东西这半日工夫,卫云岚又将手上剩下的银票与金叶子,找不同地方全都兑换成了银子。 这笔银钱没有再动,等到离开遂江以后,她还有别的打算。 将一部分猪、羊肉与腊货让听雪和穗禾搬上马车,卫云岚返回院中,短短几息,便将院里码放整齐的木箱,以及白日里让送到院中的其他东西,全都收入到空间当中。 原先还有些空荡的空间,在这些物资的填充下,终于显得充实了一些。 返回客栈的路上,卫云岚将意识沉入空间,整理了一下物资排放的位置。 以中间那被雾气包裹的黑犬为中心,左侧紧贴空间边沿,整齐码放着一千匹丝绸,一口口装着陶瓷的木箱,以及布匹、木棉、丝线等物。 右侧是她从侯府库房带出来的东西,以及她原先私库里的嫁妆。 上半部分是储水和家中杂物堆放的地方。而余下那些吃食、肉类,则被她摆放在了下半部分接近黑犬的位置。 将意识抽出空间,卫云岚颇有闲趣的想着,也不知那些肉味儿能不能将黑犬勾引得睁开双眼? … 马车才刚停稳,等候在客栈门前的凝霜便快步上前。 “小姐,老爷和王管事他们回来了!” “太好了!”卫云岚急忙下车,大步朝客栈内走去。 卫茂林一行也就比她早片刻刚进入客栈,此时一众人聚在三楼一间屋中。 高氏正在为卫茂林查看脖子上的伤口。 眼见一双双眼睛都盯着自己,卫茂林颇有几分难为情地扭了扭脖子,“好多了,别看了。裴护卫帮我将木枷拆了以后,伤势就没有再恶化过。” 高氏扒着衣领,亲眼看过后才放心地松开手。 卫云岚就在这时推门走了进来。 “岚儿。”卫茂林一眼就认出男装打扮的女儿。 仅仅时隔三日,再次团聚,屋中每个人心中都感慨万千。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几日过得究竟有多惊心动魄。 高氏环顾了一圈屋内,“也不知明煊现在到哪里了?” 一家人,就独差他一个了。 话音才刚落下,倚靠窗边而坐的嘉言,忽然在椅子上站起身来,指着城门兴奋道,“娘,姑姑,你们看那边是不是王嬷嬷?” 卫云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衣衫褴褛的王嬷嬷和刘铨牵着骡子走进城,骡子后面拖着的车板上面躺着一道人影,又走近了些才认出那是桂香,此外却不见另外两人身影。 顿时,卫云岚脸色大变,“明煊和王贵怎么不在?” 第46章 走散 “我去领他们上来。”卫云岚带着穗禾、董大几人匆匆下了楼。 走到近前注意到,王嬷嬷三人身上都带了伤。 刘铨的左臂耷拉着,袖子上沾染了一大片血迹。桂香额角上多出个鸽子蛋大小的伤口,闭眼躺在车板上,还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三人当中看上去略好一些的是王嬷嬷,可就算是她,脸颊和手背也都有擦伤,身上的衣裳还破烂了好几处,可想而知这几日的经历有多不容乐观。 刘铨是第一个注意到朝他们迎过来的人,先是看见董大与穗禾,随后目光移向走在两人之间,男装打扮的文弱公子,“大小姐?” 城门人多眼杂,卫云岚压着嗓子,“先随我来。” 董大上前牵住骡子。 随着骡车转弯,卫云岚才注意到车后还跟了个不起眼的黑衣男子,一身装扮与羽七、裴虎他们相差不大,就是衣摆上扯破了个不太雅观的口子。 见卫云岚视线望来,那人微微点了下头。 卫云岚便明白,这是羽七安排跟着明煊他们的人。 就连天枢阁的护卫都没有看住明煊?卫云岚的心不由向下一沉再沉。 避开城门混杂的人群,进入客栈,王嬷嬷的神情还有些麻木,桂香趴在穗禾背上,只在被挪动时短暂睁眼了片刻。 刘铨在旁解释说:“桂香前两日被下了迷药,后来又撞破了脑袋,这两日睡着比醒着的时候更多。” 他说话的声音明显也比往常虚弱许多,卫云岚侧目一看,便注意到他袖子上的血色又往外渗了几分。 “穗禾,送桂香去隔壁屋先躺下。听雪,去请个大夫过来。” 客栈三楼东侧已经被卫云岚完整包下,余下的人一齐进了方才卫家人说话那间大屋。 “董大,你帮刘叔先上一些止血的药。” 看着屋内,仅仅时隔三四日未见的众人,王嬷嬷恍惚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清醒。 随即“噗通”一下,就朝卫茂林、高氏跪了下来。 “老爷,夫人,大小姐……” “老奴对不住你们啊!” “起来说话。”高氏想将王嬷嬷从地上扶起,王嬷嬷却死死跪在原地,不愿起身。 卫云岚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憋了一路的话问出口,“刘叔,王嬷嬷,你们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嬷嬷嘴唇颤了颤,眼眶一片通红。 王管事在一旁看得着急,“老婆子,大小姐问你话,你快说啊!明煊少爷,还有咱们贵子,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明煊少爷和我们走散了。”王嬷嬷跪在地上,满眼自责地说道:“要不是明煊少爷见老奴腿脚不利索,将骡车让给老奴坐,也不会被人群挤散……” 原来,那日他们一行五人从村子里逃出去后,便发现桂香被那户村民灌了迷药,估摸是加在晚上端进屋的茶水中的,王嬷嬷怕起夜麻烦并没有喝,桂香却是被那户人家的小女儿盯着喝了两杯。 所以当时王贵与卫明煊冲进屋时,王嬷嬷才能一下子清醒过来,桂香却迷迷糊糊,一直到第二日晌午才睁开眼。 也是他们点背,本以为逃离了村子,路途上注意些不会再遭遇危险,没想到就在快进入遂州地界时,迎面遇上一队难民。 那些难民应当是同一个村子或宗族里逃出来的,格外团结,见他们一行只有五人,却有骡车和粮食,就起了抢夺之心。 “明煊、王贵与你们被那队难民冲散了?” “不是!”刘铨这时刚被董大按着,龇牙咧嘴地上完药,“大小姐,有您雇的那三位好汉相帮,难民根本抢不了我们东西,就是在拉扯中我们几个受了些伤。害我们走散是后来,难民们见抢不到东西都快要收手了的时候,忽然冲出来一队人马,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掳人,难民里的男丁基本都被掳了去。” “我们当时见势头不对,赶紧混在难民当中往远了跑,我拉着骡子,嬷嬷和桂香就坐在车板上,明煊少爷和王贵跟在车边上,本来一开始我们大家伙都还在一起的,后来一扭头,就不见了少爷和王贵。” “后来我们又返回去找,那伙掳人的已经快马离开,原地只剩下一群难民当中老幼妇孺。我们找了半日,实在没有头绪,便想着先赶来遂江把这事禀报给老爷夫人,大小姐雇来的好汉则还有两个留在那寻找少爷的下落。” 刘铨一口气将事情交代完,不顾身上的伤势,也走到王嬷嬷身边一起跪了下来,“都怪我们没看顾好明煊少爷。” “起来吧,这事怪不上你们。”卫云岚叹了口气,光看刘铨这一身伤,就知道当时他定然也拼尽了全力。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除了难民以外,竟还会出现一队掳人的人马。 掳走的都是难民中的男丁,这是要做什么? 卫云岚表面仍旧镇定,实则心里已溃不成军。 她明明已经改变了上辈子流放路上的行动轨迹,为什么明煊还会走散? 为什么偏偏就是明煊? 难道她费尽千辛万苦,还是没办法与命运抗争吗? 指尖戳入掌心,微微传来的刺痛感让卫云岚眼中恢复少许清明。 她绝不能就这么与命运妥协。 至少这辈子他们已经多了不少主动权,就算明煊走散,可如今全家人已脱离流放队伍,少了约束,大可以再去将走散的明煊找回来! “刘叔,你再详细说说,那伙人是什么样子的?” “我来说吧。”进屋后就默默站到羽七身旁的护卫走了出来。 “那一伙人明显训练有素,身手不俗,却没有多少匪气,看上去像是军差或者是某些权贵府邸圈养的私兵。” 卫云岚眉头微皱,这范围可太大了,根本无从找起,“还有没有别的特征?比如那伙人的穿着、马匹、或者随身佩戴的武器?” 护卫凝眉想了片刻,“我记得为首那两人当中,有一人的靴子上面绣着祥云,那一队几十人当中还有四五个人靴子上面有着相同的图案。”若非他出自天枢阁羽部,根本注意不到这种细节。 “你能画出来吗?”卫云岚让凝霜拿来纸笔。 那护卫不善画技,涂抹了半晌,勉强还原出当时所见的图样。 卫云岚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然想起什么,提笔在纸上改动了两笔,“是不是这样?” 第47章 废黜 护卫瞪大眼睛看着纸上的图案,使劲点了点头。 高氏凑过来,低头瞅了一眼。 权贵阶级常用的图案其实就那几种,这图上所画的就是祥云纹,不过比一般最常见的祥云纹多出两抹向上挑起的弧度,应当是绣坊为了区别自家与别家,特意这么更改的。 “岚儿,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这个图案?”同样的图案,至少说明他们身上的衣裳或靴子可能出自同一个地方,顺着这个线索,没准就能够找到明煊的下落! 卫云岚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的眼前浮现出昨日在冯记瓷号时的场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时那位被冯记瓷号大掌柜弯着腰送出门的管事,靴子上就绣了个一模一样的祥云纹。 “一位管事的靴子上。”卫云岚回忆着昨日冯记瓷号的伙计,洋洋得意介绍起那位管事时说的话,“一位姓刘的管事,出自遂州都指挥使洪大人的小舅子府上……” “洪闵荣?”卫茂林依稀记起,上半年督察院刚有同僚参过这位洪大人一本。 参的好像还是宠妾灭妻,把正室夫人逼迫到出府住在了庵堂里。 不过这事最后不了了之,洪闵荣没有受到任何责罚。 正室夫人憋屈至此,做小舅子的难道还能仗得了姐夫的事? 卫茂林怀疑道:“会不会另有蹊跷?” “先查查吧,总归是个线索。”卫云岚看了一眼屋中的人,交代董大、凝霜,穗禾和王管事出门。 分作两路,借着采买的借口,先从遂江那些商户口中打听打听洪大人这位小舅子的路数。 凝霜心细如发,王管事过去一直在卫府外院办事,颇有办事之道。卫云岚这边才刚送走来为桂香看病的大夫,就见两路人返了回来。 “打听到了?” “小姐,您说的那个洪大人的小舅子就姓刘,不过他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小舅子!”凝霜根本没费什么功夫,就从街头卖包子的老板娘口中,听到了有关这位“小舅子”的传闻。 “遂江的人都管那人叫刘公子,他姐姐就是洪大人府上宠妾灭妻中的那个妾。”说这话的时候,凝霜颇有几分义愤填膺。 显然是联想到过去自家小姐的遭遇,晋阳侯世子视正室夫人于无物,终日宿在外室那里,可不也是宠妾灭妻吗?不,简直连宠妾灭妻都不如! “大小姐,那位刘公子并非遂江人士。”王管事也讲刚才打听到的消息禀报给卫云岚:“刘家商户出身,前几年才迁来遂州,生意在遂州、廉州与崇州这三州做得很大。那个刘公子也不单单只有一个姐姐嫁给了遂州都指挥使,家中还有好几个姐妹,都嫁进了这三州的权贵府邸。” 说这些话的时候,卫云岚并没有让凝霜与王管事回避天枢阁的人。 听到这里,羽七眼底不禁划过一抹惊讶。 若这刘家只是贪图权势富贵倒也罢了,要是还有更深的图谋…… “卫姑娘,我想将这件事上报给阁主知晓。”羽七神色严肃。 卫云岚有些讶然,她还会先询问自己的意见。 既然让凝霜与王管事当着羽七的面开口,便没打算将这些瞒着天枢阁,更何况依照天枢阁的能力,只会比他们打听到更多。 “羽领队但说无妨。”卫云岚从容道:“贵阁阁主胸怀宽广,心系百姓,倘若那刘府真有问题,早些让贵阁阁主知晓,许是就能为大雍避免一场祸事。” 羽七这下子眼底的惊讶更甚。 惊的不是那什么刘府的事,而是……卫姑娘竟然对他们主子拥有这么高的评价! 主子这些年为大雍所做之事,大多都在暗处,少有人记得主子的功劳,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的夸赞。 主子现在正是艰辛之际。 等下在密信中,她可一定要将这几句话转述上,好让主子看了也高兴高兴! “王管事,劳你再去城中打听一下,刘家主要经营的都有哪些营生。” 寻常生意,可用不着掳人。卫云岚怀疑,刘家备不住涉及了人口买卖。 可就算是平常从人牙子手中买人,一名普通的青壮年男丁,也就值个三五两银子,再贵一些,顶天也超不过十两。 更别说现在各地灾祸连连,许多灾民为了活命,自卖为奴,价格只会比往常更低。 这个时候掳走难民去卖,就算一次能掳走上百人,算上路途中的波折与损耗,一趟下来顶多就赚上不到一千两银子。 按照打听来的消息,刘家背靠那么多权贵府邸,当真会为了区区一千两银子,冒这么大的风险? 恐怕未必。 那他们私下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羽领队,我也出去转转,您请便。”卫云岚打算借着前两日采买丝绸、瓷器的商人身份,顺着刘管事那条线再往上查查。 “卫姑娘。”羽七看着卫云岚说道:“其实你可以等等天枢阁的消息,既然知道刘府有蹊跷,阁主定会派人去查,最多三五日工夫,就会查出些结果。” “我明白。”卫云岚当然知道,天枢阁的能量远比她个人强大许多,可她做不到将自己与家人的安危全都交托在别人手上。 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就等着三五日后天枢阁给出的结果。 “只要一刻不确定明煊的安危,我都难以安心。就算仅能多出一线希望,我都想尽力试试。” 羽七闻言一怔,劝慰的话没再说出口。 卫云岚领着穗禾走进缘陶居所在的巷子,冯掌柜刚出去办事,还要半个时辰才能返回店中。 让伙计给冯掌柜留了话,卫云岚来到隔壁茶楼,要了一间雅座。 为自己斟上一杯清茶,刚将茶杯举至唇边,便听下面,说书人的板子往桌案上重重一敲。 “这一回,说的是京中近来之事。” “当年皇后行巫蛊之道,为苍天所不容,遂天降责罚,近年来大雍灾祸频至。” “太子自觉愧对百姓,为佑万民,自请废黜太子之位!” 卫云岚握着杯子的手轻轻一颤,茶水从杯中溅落。 这一事,上辈子可没发生过啊! 第48章 定心丸 茶楼内满堂哗然。 卫云岚推开雅间小窗,向下望去,绝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如她一般的震惊之色。 那可是英明无比的先皇,亲自教养出来的太子殿下啊! 不知是谁,出声问了一句,“那……圣上可曾应下?” “圣上起初是不应的,可太子殿下自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身为大雍太子,这灾祸殃及的不止自身,而是整个大雍。他自愿废黜太子之位,前往受灾之地尽一份力,好能将功抵罪,平息上苍之怒。” “圣上再三劝阻无果,便应下太子所求。颁下旨意,废黜太子,改封废太子为幽王,将潭、黔、夷三州划作封地。” 站在台上滔滔不绝的说书人,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略有夸张地问:“说来也巧,诸位可知,巧的是什么?” “什么?” “圣上刚将废太子的旨意颁下,咱们遂、涵、齐三州的地龙之怒就彻底平息了!” “……” 一番话听得卫云岚只觉可笑。 历来只听说过天灾异象发生后,皇帝下罪己诏的,由太子罪己、自请废黜这种事,还真是古往今来头一遭。 所谓的“旨意颁布后,便平息地龙之怒”,更像是孝明帝为自己扯来的遮羞布。 卫云岚从二楼雅间望下去,底下人脸上果然也神色各异,但却无一人开口置喙。 能在遭灾之后,还坐在茶楼里喝茶的,大多是手有余钱的城中富户或往来商贾。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 既然京中的消息能这么快传至各州,还被准许在茶楼、闹市中大肆宣讲,其中自然有朝廷的手笔,百姓们哪敢妄自议论?自然是朝廷让信什么,他们便信什么。 如今的遮羞布,等再过五年、十年,便成了默认的事实,没有人会再记起今日的质疑…… 这摆明了是皇帝让太子背锅,好掩饰他的昏庸无能! 暗骂了一句“不要脸”后,卫云岚在心里琢磨起,上辈子根本没发生过这一出。 上辈子太子直到死前,都还是太子,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京城。殃及涵、遂、齐等州的这场灾祸,也在京中传得并不猛烈,应是当时朝廷有意将消息压住了。 很难说这种变化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至少太子远离京城,可以避免三年后意外惨死宫中。也意味着,上辈子的事并非一成不变。 既然太子的命运发生了变化。 那么明煊的,也一定可以改变。 她要将明煊找回来,也要带着家人平安抵达北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京中的消息,宛若一颗定心丸,让卫云岚惴惴不安的心再次坚定起来。 这时,一袭天青色长衫的冯掌柜,在小厮的引路下,满脸喜气地走了过来。 见到卫云岚,便是抱手长作一礼,“岳公子,托了您的福,我们缘陶居的窑炉总算开始动工了。” “非但如此,今年还能新起一座窑炉,来年岳公子要是再来遂江,可一定要来我们缘陶居看看,到时候烧制出的瓷器,许是能比今年再精湛一些!” 卫云岚让开半个身子,也朝他拱了拱手,“恭喜冯掌柜了。” 两人对面而坐,丫鬟与小厮在雅间外守着。 冯掌柜询问道:“不知岳公子今日找在下来,可是有什么事?” “确有一事,想向冯掌柜打听一二。” 卫云岚重新将面前两杯茶斟满,做了个请的动作,接着说道:“在下这两日听闻遂州刘家极有门路,可将生意做到京城,只要能搭上他家的线,那银子便能一匣匣地往回赚,不知冯掌柜对这刘家可有了解?” 冯掌柜举起茶杯的手顿住,“岳公子说的可是那家中有女嫁入洪大人府上的刘家?” 卫云岚点头,“不瞒冯掌柜,在下手中除了瓷器,还压了一批别的货物,若能搭上刘家,可就万事不愁了。冯掌柜是遂江人士,可知有什么门路没有?” 冯掌柜眉头微微蹙起,面上露出一丝为难。 “若是不便,便当在下今日没有提过此事。”卫云岚客气地笑着说道。 话音落下,冯掌柜咬了咬牙,开口道:“岳公子,并非我不愿帮你与刘家牵线,实在是这刘家……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啊。” 说到后半句时,他的声音格外压低了一些,接着小声解释:“岳公子不是我们遂州本地人,不知道刘家在我们这的名声,实在有些……不好评说。” 冯掌柜看着卫云岚那一副正派,又带有几分文弱之相的样子,再想想昨日刚到手那一万多两银票,决定多说几句:“岳公子,在下这么跟你说吧,这刘家确实是商户不假,可手段却非我们这些寻常商户可比的。” “他家与遂、廉、齐三州许多权贵人家都有牵扯,得贵人庇佑,行事一向霸道得很,若是扎根已久的当地商户倒也罢了,要是外州而来的行商,在他们手上栽了跟头,血本无归,都没处说理去。” “听冯掌柜的意思,这刘家行事嚣张,私底下怕是也有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吧?” “这我可不知。”冯掌柜摇了摇头,“曾经也有人劝我搭上刘家,我与刘家在遂江的管事接触过一两次,那人上来便是狮子大开口,要我们缘陶居的半副家业。” “岳公子要是真想与刘家接触,倒也不难,刘家在遂江的府邸就在旁边那玄梁街上,银钱开道,打点个几十两银子便能见上管事,不过我还是劝岳公子三思。” 话已至此,冯掌柜认为自己该劝的都已经劝了。要是眼前这位岳公子真叫刘家坑了,也怨不上他,只可惜缘陶居以后怕是要少一位好主顾了。 “多谢冯掌柜这番肺腑之言,冯掌柜放心,今日在这里的话入得我耳,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卫云岚真诚谢过冯掌柜的劝说,却注定要辜负这番好意。 隔壁街上的刘府,她今日定是要去的。 卫家人已在遂江逗留的时间足够久,明日便会离开,倒也不怕被有心人盯上。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阔气的刘府门前。 走下马车的卫云岚,与穗禾穿着一模一样的丫鬟衣裳,跟在王管事身边,上前递出一块碎银,“有劳您帮着通传一声,我家主子想要求见贵府管事。” 第49章 没躲过 刘府门前,站得笔直的家丁,目光向下一瞥。 瞧见卫云岚手中的二钱碎银后,又望向前方,目不斜视,装作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卫云岚伸手往袖中掏了掏,手中的二钱碎银,变为二两银子。 那家丁的耳朵立马变得灵光了不少,收下银子说道:“我们管事也不是谁都肯见的,我帮你们进去通传一声,能不能见上就不一定了。” “稍等。”卫云岚将那家丁喊住,从马车上拿出一只锦盒,“这是我家主子为贵府管事备下的见面礼。” 是一对颇具文雅之气的雕花紫檀木镇纸。 家丁看不出所以然,只觉得这东西定不便宜,八成能入管事的眼,态度客气了几分:“小的这就进去通传。” 不一会,刘府大门打开。 家丁从里面迎了出来,“客人请进,府上管事正好刚忙完今日事务,请您入内一叙。” 呵呵,这刘府果然如冯掌柜所言一般势利。 唯有银钱开道,才行得通。 这是一座三进院落,院中的下人并不算多,布置却很精细,比一般的四五品官员家中还要讲究。 据卫云岚所知,这还不是刘家的主宅,仅仅是位于遂江城中一处主子不常住的宅院,平日只有管事在。 一路由府上小厮引着,走至前院偏厅,管事已经坐在那等着他们。 那身姿富态,神态倨傲的模样,可不正是那日在冯记瓷号见过的刘管事? 卫云岚今日刻意换作丫鬟打扮,又将脸抹黑了两个度,就是怕叫他辨认出来。 不过他显然没有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只将视线落在王管事身上,请人落座后,略带几分打量与探究,“阁下是从别州过来的吧,瞧着眼生的紧。” 王管事在外院当差多年,好歹也是与公侯府上往来过的,很能拿得住场子,当即从容不迫地胡编道:“在下越州人士,家中经营药材买卖,尤以山参、鹿茸等珍品为主。听闻贵府有门路将货品卖往京城,今日特来拜访。” 当听到“山参”、“鹿茸”几字以后,刘管事眼底微亮,身子都不由坐直了几分。 这可是大买卖,倘若办得好了,定能得主家赞赏,说不得能调去廉州当管事呢,那才是真正油水大的差事。 霎时间,刘管事看向王管事的目光都变得热切了起来。 王管事描述了一番那批根本不存在的药材,又胡编了一通准备售卖的数量,听得刘管事一阵眼热。两人都存了“交好”之心,一时间聊得颇为热络,聊到最后已经互相以“老兄”、“老弟”相称。 王管事:“在下回去便让下人往家中送信,将第一批货带来遂江,给老弟瞧瞧。” 刘管事:“那老弟我可就等老兄的好消息了!老兄近日可有别的安排,不如让老弟做东,领老兄在遂江一带转转?” “这倒不必,遂江这境况……”王管事面露一丝迟疑。 刘管事一拍脑门,“瞧我,和老兄聊得太高兴,都忘了如今城中这情况了。不过我们刘家的势力,也并非只在遂州。崇州与廉州,那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老兄若有兴趣,等咱们合作成功以后,老弟也可引荐老兄再将生意做到崇、廉两州。” “哦?”王管事面上露出恰合时宜的疑惑,心里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明煊少爷和他家王贵,可就是在廉州地界儿里失踪的! “不知老弟府上,在崇州与廉州经营的是何买卖?” “我们刘府经手的买卖,那可多了去了。”说起刘府,刘管事又恢复几分最初那倨傲的模样,显然府上经手的买卖非同小可。 可他看似什么都说,实际嘴却很严,半天也没真正透露出刘府最主要的产业,只说了些酒楼、当铺之类无关紧要的。 王管事怕问得太多,引得刘管事怀疑,便转而唠了几句家常,又恭维了一番刘管事的气度、穿戴,尤其夸了夸刘管事衣衫与靴子上的绣纹。 “这都是府上绣娘的手艺,可惜府上绣娘并不给外人做活,不然我倒是可以给老兄弄上几件。”刘管事顺势又吹嘘了一番刘府豪富,府上养着足足五十多位从南方请来的绣娘。 卫云岚借着倒茶的机会,向王管事使了一个眼色。 王管事立刻心领神会。 该套的话都套的差不多了,到了该走的时候! 虚与蛇委了最后几句,王管事提出告辞。 出了刘府,坐上马车,身上的气质摇身一变,对着卫云岚恭敬道:“大小姐,少爷他们遇到的那伙人果然和刘府有关!” “让我想一想……” 卫云岚背靠在厢壁上,闭眼揉着眉心。 从刘管事口中打探出的消息,看似散乱,却都能结合到一起。 首先,掳走难民当中男丁的那伙人,出自刘家,或与刘家有着密切的关系。 其次,刘家在廉州与崇州,有着见不得人却能赚来大笔银子的买卖。 如果那些难民不是掳去别州发卖,那就是掳去为他们做这见不得人之事。 用难民做事,最大的好处便是,他们本就逃离故土,无处可依,就算被强行抓走,也没有人寻找他们,不会引来官府查证。 那究竟是做什么事,又是做什么买卖,需要一批这样的人? 卫云岚只觉有一条线,在自己脑海中越发清晰。 蓦地睁开双眼。 她知道了! 崇州与廉州盛产什么? … 就在马车在遂江城中绕行,甩开刘府小厮的同时,百余里外的山坳里。 “啪”的一声在卫明煊与王贵耳边抽响。 鞭子就挥落在两人不远处,挥舞鞭子的人目光扫向卫明煊与王贵,嫌弃地皱了皱眉。 “这小身板能有多少力气?你们抓人时也不挑挑!” “看什么看?跟你们说话了吗,还不快往前走!” 说着又是一鞭子抽了下去,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卫明煊与王贵跟着人群向前移动,拿起镐头,背起背篓,进入黑漆漆的矿洞。 相视苦笑。 真没想到,他们躲过了解官的鞭子,却没躲过这黑矿山里,矿工头甩来的鞭子? 第50章 离得好啊 天蒙蒙亮,遂江城门开启。 卫家的三辆马车,便随着人流从东城门处离开。 一路沿着前往凉州的路径,行了三里多路以后,马车转弯拐进僻静小路,重新行驶向北面崇州与廉州的方向。 许是起得太早,上路没多久,小嘉言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依偎在卫云岚身旁睡着。 “骡车坐的久了,才觉着马车原来这么舒坦。” 高氏说着,从座位下方的小橱里拿出薄毯,盖在嘉言身上,“要是换作先前的骡车,孩子可没这么容易睡着。” 没错,马车。 卫家的两辆骡车,在遂江就已经处理掉。如今这三辆马车,是这几日在城中不同地方陆续添置的,打头的这辆由两匹马拉着,里面可坐四人,如今卫云岚、高氏与卫茂林都在里面。 后头紧跟的那辆里,坐的是程月娥和小嘉容,凝霜和听雪也跟在车上伺候。 再往后则是桂香与王管事、王嬷嬷夫妇。先前天枢阁送给卫云岚的两匹骏马,则暂时由董大和刘铨骑着,跟在马车旁边。 原先怕被差役发现,远远坠在卫家人身后的天枢阁护卫们,如今也离得近了一些,羽七和裴虎更是直接换作普通护院打扮,一身青灰色布衣,骑马跟在马车两旁。 车厢内,摆在座位中间的案几上,平铺着卫茂林先前手绘的那张堪舆图。 “崇州有三大铜矿,大雍所铸的铜钱,有将近七成都源自崇州,崇州这个崇字,便是因此而得名的。” 卫茂林的手指在图中崇州西北部的位置划了个圈,“铜矿大概遍布在这一带,附近还有两大浸铜冶炼之场,都由朝廷派重兵把守。” 说到这里他回忆了一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的崇州铜山监官,应当是严国公府世子严烺。” “严国公府?”卫云岚眉头微挑。 那可是孝明帝真正的心腹,比凌家和太后娘家还得孝明帝信任。有严家人盯着,怕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将手伸向铜矿的。 卫茂林显然也不觉得,一个靠往权贵府上塞小妾起家的商户,胆敢在朝廷重视的铜山作乱,凝眉琢磨了一下,他又伸手指向图上另外一处。 “如果明煊是被抓到崇州,倒是还有一个地方也有可能。” “这里有几座炭窑,专门上供御前,以及京中勋贵使用的银霜炭就大多出自这里。” 银霜炭的价格是普通白炭的十倍,而普通白炭的价格又是百姓所用的黑炭的数倍。 如果刘家真能染指银霜炭的买卖,倒能解释他家豪富的由来。 可卫云岚却觉得比起这两处,明煊反倒更可能还在廉州,“比起崇州,朝廷对廉州相对没那么重视,廉州虽有铁矿,却也尚未大经开采,这里面可操纵的空间或许比崇州更大。” 高氏略有不解,“铁与盐一样严禁私卖,朝廷在这上面把控极严,就算刘家敢私采铁矿,也无处可卖吧?” 而且生铁的价格每百斤也不过一二两银子,就算是精铁,每斤也超不过五钱银子,比起前面说的银霜炭而言,这完全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买卖。 除非…… “这铁矿他们不是卖在大雍!” 卫家三人眼中生起惊骇。 此刻他们倒宁愿明煊是被掳去崇州的炭窑,要真是廉州铁矿,牵扯出的事态恐怕就严重了! … 京城以西。 一支比卫家浩荡了数十倍的队伍,正行走在宽阔的官道上。 打头便是二十位身着铠甲的骑兵开路,后面一连跟了三十余辆马车,最醒目的当属中间那辆由五匹马拉着的镀金顶车驾,恢弘大气,不说其他,端看这拉车的马匹数量,便知上面坐的人身份贵重。 车马驶过,溅起阵阵尘土。 百姓小声议论,“可是哪位公侯出京?” “公侯出京,哪配让神枢营的人护送?” “那马车上坐的,是刚被封了幽王的前太子吧?瞧着是往西去,圣上给幽王的封地潭州,可不就是在西边。” 车队迎着落日前行,繁华的京城在身后越发变得渺小,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 傍晚黄昏下,一只海东青速度极快地从空中飞落。 冯平避开视线,解下鸟爪上绑着的信筒。 是羽七那边,将卫姑娘打听、分析出的情况转告给了主子。 看到信中内容,冯平不禁咋舌。 谁能想到,紧邻受灾几州,却未曾有人注意的崇、廉两州当中,还藏有这样的隐患? 而这隐患,又是卫姑娘发觉的。 想他先前还不开眼地感慨过,卫姑娘好好一个侯府世子夫人不当,非要和离,离开京城去吃流放之苦。如今再看,这可真是离得好啊! 瞧瞧卫姑娘这一路发现了多少事情,帮了他们主子多大的忙! 平静地扫了一眼冯平脸上不断变化的神色,齐诩开口:“让影三准备好吧,今夜便换过来。” 冯平眼底划过一抹讶然,却还是点头道:“是。” 手中的纸条,在烛火中燃烬。 齐诩接着吩咐道:“让我们在崇、廉两州的人都动起来,先将卫家小公子的下落找到。” … 卫家的马车行驶到遂州与崇州交界,并未继续向前,而是拐道绕了一小段路,来到遂州边界这一带受灾最严重的遂宁。 马车停在城外,王管事与董大带着卫茂林写下的陈情信进入城中。 余下人则留在城外,暂且等候。 望着半塌的城墙,与透过断壁望进去,满目疮痍的城中场景,高氏唏嘘不已,“仅隔三十里,遂宁的情况,竟比遂江严重这许多。” 城内萧条,城外更是凄惨,数百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难民聚集。 夜色将至,城门处的卫兵已经禁止难民靠近,好在还有富户在城门外施粥。 所有难民都被聚拢在一侧,排队等着领粥。 “这里不宜久留,等王管事出来我们就赶紧离开。” 卫云岚站在车旁,紧盯着城门方向。 余光正好瞥见,那领粥的队伍最前面乱了起来。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刚领到粥,就被人推了一把,将手上的粥碗抢走。不过那老者也不甘示弱,站稳身子就叉起腰,指着抢粥的人破口大骂。 卫云岚的目光顺势落在老者脸上,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仔细又瞧了几眼,不由惊讶,“怎么是他?” 第51章 余老大夫 “穗禾,你去将那位老先生请过来。”卫云岚交代道。 程月娥正在旁边给小嘉容喂羊乳糊糊,先前那头羊没了,这次在遂江又新买来一头。 听卫云岚这么一说,视线不由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边的老者头发糟乱,胡须邋遢,衣服也破成了布条,布满褶子的脸庞看上去煞是陌生,“那是何人?” 卫云岚这才想起,那日大嫂烧糊涂了,老者来的时候她正睡着。 “原来是那日为我瞧病的大夫。”程月娥惊讶道:“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又能遇上。” 可不是巧? 从涿州到遂州,别看名字相差不多,但之间的距离何止二三百里? 更别提还横着一个岳衡山脉,也不知这位老大夫是如何来的遂州…… 说话间,穗禾已将老者请了过来。 过来的路上老者口中还在絮絮叨叨,“你们最好是真的有事,不然耽误老夫领粥……” 说到一半,瞧见站在马车旁边的卫云岚与程月娥,瞪大眼睛震惊道:“咦,是你们呀?” 卫云岚淡笑着点了点头,“老先生,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能遇上您。” “倒也没有多久。”老者低声嘀咕了一句。 说话间肚子响起一阵“咕噜”,比他嘀咕的声音还要大了几分,他不由面上一热,尴尬地捂了捂肚子。 “凝霜,端一碗粥来。” 卫云岚神色没有任何异样,“老先生,正巧家中方才熬的粥还剩一些,您若不嫌弃的话先喝一碗?” “不嫌不嫌。”闻着近在咫尺的米香,老者更觉腹中饥饿难忍,忙不迭接过粥碗,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这一碗是实打实的米粥,可不是城门施粥那些米汤。 一碗下肚,饿得心慌的感觉终于好了不少。 正准备将碗放下,一勺热腾腾的米粥又舀了进来。 顾不上开口说话,老者继续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这一碗喝完,总算觉得浑身舒坦了起来,不由满足地长舒一口气,朝面前卫云岚与程月娥感激道:“多谢小姐与这位夫人。” “一饭之恩,当以救命。可惜老夫身上的药箱与银钱都被人抢了,实在没什么可报答二位的。不然老夫将那外伤药膏的配方写给二位?” “那倒不用,老先生客气了。”那外伤药膏确实好用,这一路卫云岚大腿擦伤后用的,还有卫茂林脖子上抹的,都是当初老者送的外伤药膏。 不过卫云岚还干不出这种挟恩图报,夺人秘方的事,更何况她所图,也不仅仅是一张药方。 “不知老先生为何会在此处?” “哎!”老者未语先叹,“老夫真是倒了大霉!” 原来前些日子,流放队伍离开以后,村里一位在外面当镖师的后生就找上他,说涵州那边有位富商老爷家中独子生了怪病,那富商重金从各地聘请大夫医治,不管能不能医好,只要有真本事,不但全包往来路费,还会额外给五十两银子红封。 若是真能医好,便可得千两谢银,和一座涵州府城三进院子的地契。 讲到这里,老者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 卫云岚与程月娥,还有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高氏,同时面露惊色,“您把那富商独子医好了?” 要不哪来的地契。 老者点头,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哎,老夫就不该起这贪心。” 你说好端端的,他非跑去涵州作甚? 踏踏实实待在村子里不好吗? “可别提了,前脚老夫刚把那富商独子医好,得了千两谢银与这张地契,后脚涵州就遭了大灾,整个府城都塌了!” 老者抖了抖手上的地契,“就这院子,整个都埋进了地下。” “不过那时候老夫手上还有银子,本想赶紧返回涿州,结果……” “一千两银子被抢了?”小嘉言眨巴着大眼睛,他还记得一开始这位老爷爷就说过,他的药箱和银子都被人抢走了! “那倒不是。”比被难民抢更惨一点,“老夫那一千两谢银,被带老夫过去那位同村后生偷走了!” 至于药箱和身上的碎银,还是后来一路往东逃难时,才被遇上的难民抢走的。 这么多人围着听自己讲话,老者的话匣子算是打开了, “那后生的爹是村长,伯父还在县衙当差,老夫就算回去声讨怕是也讨不了好,早知如此老夫当初就不该随他去这一趟涵州。” “不,老夫就不该留在他们那村子行医!” 听老大夫那意思,应当是不打算再回涿州的村子了。 虽有些不厚道,但听到这里,卫云岚却是眼前一亮。 发出邀请,“若是您暂时没有旁的打算,不如与我们同路?” “这一路粮食管够,银钱另算。等到地方以后您若想要离开,也都随您。” 老者眼底流露些许意动,但还没忘记问:“你们要去哪里?” “北关。”卫云岚如实回答,心里却觉着自己的打算八成是要落空。 正值秋日,北地寒凉,这时候大多人都不愿再去北边,更别提是边关那么远的地方。 正当她以为老者就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却听耳边响起干脆的两个字。 “成交!” … 离开灾地,继续北行。 队伍里多出的这位老大夫姓余,虽在乡野行医,却比卫云岚在京中见过的一些名医更有本事。 刚上路没多久,困扰桂香多日的眩晕之症,就在他一手银针之下医好。 短短一日,卫茂林脖子上的伤痕淡了三分,嘉言的咳疾好转许多,就连在野外临时驻扎的营地四周,蚊虫都少了许多! 看得跟着卫家北上的天枢阁护卫惊叹不已。 这里已是遂、崇、廉三州交界间的荒林,属于三不管地带。无论去炭窑还是矿山,都只有不到百里。 夜幕降临,羽七悄然来到卫云岚身边,“这余老大夫,看着可不像寻常村里的赤脚大夫,卫姑娘可要找人查查?” 卫云岚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却还是摇了摇头,“罢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话音刚落,只听寂静的夜色中,林深处忽然响起野兽咆哮。 第52章 黑影 刚刚清理完伤口躺下的刘铨,听到林深处传来的动静,惊坐起身,“这是什么声音?” “狼啸。” 余老大夫一边整理新到手的药箱,一边头也不抬说道:“山里有狼可不奇怪。” 他们夜晚停靠的位置,临近道路,位于林子边缘,离着山林深处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老夫早些年四处行医时,也曾在几座山村里停留过一些时日,经常会与村民一起上山采药。”余老大夫对山林间野兽的了解,可要比久居京城的卫家人多出许多,别说狼了,狗熊和老虎他老头子也不是没有见过! “一般情况下,久居深山老林的野兽很少离开山林,也不会轻易招惹人类。”那狼叫声听着有些距离,他们又在林子边缘,按理说不用担心。 卫云岚不知何时走回火堆旁,接过话道:“那若不是一般情况呢,老先生可莫忘了,近日发生过大灾。” 虽说这一带已经过了受灾最重的范围,可也不算太远,备不住深山中就有什么变动,对野兽产生了影响。 卫云岚谨慎的样子,让余老大夫也不禁认真起来,“言之有理,老夫这里还剩下半包隔绝气味的药粉……” 说着他便站起身,正准备掏出怀中的药粉,就听前面的树丛中传来“窸窣”声响,惊得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羽七等人紧了紧手中的武器,还醒着的卫家人也纷纷打起精神,视线扫向发出声响的位置。 只见一头小鹿从树丛后蹿出,瞧见卫云岚一行后,惊慌地停顿了一下,接着便改变方向,继续朝远处跑去。 余老大夫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不大对劲。” 明煊的下落还没找到,卫家如今经不起任何折损,卫云岚当即立断,“把所有人喊醒,收拾东西,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路上这段时间,众人早已习惯拿卫云岚当主心骨。一声令下,无人质疑,还醒着的人立马忙碌起来。 刘铨与余老大夫一起收拢篝火旁的东西,董大去喊王管事等人起身。 卫云岚则快步走到高氏与程月娥那边,“娘,大嫂,赶紧醒醒。” 突然响起的声音,最先唤醒的不是婆媳二人,而是躺在他们中间的嘉言和小嘉容。 粉团子一般的小嘉容,扯起嗓子便哭了起来。 高氏与程月娥霎时被这哭声惊醒,程月娥连忙将小嘉容抱起来,高氏则紧张问:“岚儿,出什么事了?” 卫云岚快速解释:“附近可能有狼群,娘,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听她这么说,高氏与程月娥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程月娥急忙轻轻拍打起裹住小嘉容的襁褓,让哭声停止下来,高氏则一把就将她们身下垫着的毯子卷起,一手抱住毯子,一手牵起嘉言,快步往马车旁赶。 有过先前一次逃命的经验,卫家人分工配合,乱中有序,不过十几息时间,就已全部做好离开的准备。 这一次不同先前在清丰县遭遇地龙翻身那次,没有差役与军差在旁,一家人不必再为了掩人耳目分散逃离。只要拧成一股劲儿,一个都不掉队就好。 火堆熄灭,夜色中气氛越发紧张。 卫家人动作已然很快,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忽然在夜色中出现。隐隐呈半包围的架势,将卫家人圈在中间。 数量比想象中更多,至少有六七十往上。 护卫们纷纷举起武器,护在前面,那一道道泛着幽幽绿光的眼神,瞬间从卫家人身上,转移到护卫们身上。 两方对峙,狼群没再向前移动,似乎在衡量彼此间的力量,又像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不可硬抗。”卫云岚心下快速做出判断。 哪怕天枢阁的护卫能够以一敌五,甚至以一敌十,可狼群数量实在太多,打斗起来不可能做到全身而退。 “把车上的肉扔出去,尤其是生肉。”卫云岚压低声音。 王嬷嬷咬咬牙,从马车上卸下两大包腊鸡、腊鸭,解开绳子交给董大,抡圆胳膊全都一股脑地往远处撒了去。 王管事也将昨日办完事后,刚在遂宁买的大棒骨和猪肉取出来,全部扔给了狼群。 卫云岚目不错珠地盯着为首那只头狼。若是因为山中食物不足以果腹,狼群才跑下山,只要给出足够多的食物,狼群没必要再和他们拼命。 先前在遂江囤的那批羊肉、猪肉,这时刚好派上用场。 卫云岚紧盯着头狼背后茂密的草丛,集中信念想着,要将空间里的六扇猪肉,两扇羊肉,全都移动到那个位置。下一瞬,空间里原本摆放肉类的位置,果然空了一部分。 头狼背后的狼群间,隐隐传出一阵骚动。 然而站在最前面的头狼,只是淡淡扫视了一眼,接着便仰起头发出一声警告般的长啸,那些已经开始弯下腰啃食起腊鸡、腊鸭和鲜肉的野狼,在这警告声中,松开嘴重新站直身子,目光咄咄地朝卫家人与护卫望来。 这群狼的目标不是食物。 而是人! 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后,卫云岚心底泛起几分莫名。 这些狼的目标感强到,让人怀疑它们不是自然生长在这里的野狼,而像是刻意被人养在这一带似的。 若是那样,更不能在此多留。 卫云岚与羽七目光对视,飞快点了下头,随后转身催促,“大家赶快上车,出发。” 已经快要跑至马车近前的高氏,重新迈开发僵的双腿,然而就在这时,被她牵着的嘉言脚下一绊,跌倒在地。 连带着高氏也踉跄一下,身子一歪,似乎崴到了脚。 卫云岚见状,赶忙让穗禾上前搀扶高氏,自己也快跑几步,抱起倒在地上的嘉言。 就在同一时间,一直伺机而动的头狼,用力朝这边扑了过来。 “卫姑娘,小心!” 早有提防的羽七与裴虎同时提剑,迎了上去。 剑光已出,然而比剑光还要更快一步的,却是一道从侧面突然飞出来的黑影! 第53章 闻闻 身形健硕,动作矫捷的头狼,一下就被黑影扑倒在地。 裴虎手中的火把向前一伸,众人这才看清,那扑倒头狼的黑影,竟是一条个头比狼小上一圈,皮毛油光滑亮的……狗。 它那两只黑乎乎的狗爪,此刻正死死压制在头狼身上。 头狼在地上挣扎不停,却根本挣不开。 忽然,压制住它的爪子松开。 黑犬主动向后跳开,头狼顺势从地面翻身而起,一狼一犬就这么在卫家人腾出来的空地上打斗起来,周围的野狼全都紧盯着这一幕,却像是在忌惮着什么似的,全都停滞不动,不敢上前。 片刻,黑犬轻松胜出,在头狼身上留下一道血痕,却未继续下死手。 也不知它低吠了几下什么,头狼长啸一声,狼群渐渐朝林中退去,连散落在地上的腊鸡、腊鸭都没敢叼走,更没敢去动那些藏在草丛里的猪肉和羊肉。 就在狼群退走的同时,黑犬也转身朝卫云岚这边走来。 看着它那身黑亮的毛发,卫云岚早在它出现的刹那,将它认了出来。 此时意识朝空间里一探,果然见正中心处,那团朦胧白雾消失不见,原本被雾气包裹着的黑犬,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卫云岚能够肯定,眼前的黑犬,就是空间里那一条! 见黑犬朝自己走来,她将右手抬了起来。 羽七与裴虎闪身来到旁边,紧了紧手中的长剑,眼底仍旧带着警惕,“卫姑娘,小心一些。”这狗连头狼都打得过,显然更加危险! “无妨。”卫云岚微微摇了摇头,她隐约能感觉到,眼前的黑犬与空间之间有着一丝微妙的连系,不会伤害自己。 抬起的右手仍旧悬在那里。 黑犬走近后,便将脑袋伸到了她的掌心下面。 卫云岚顺势揉了揉那油亮的毛发,果然如想象中那般,无比丝滑,手感极佳。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卫家人与天枢阁护卫齐齐傻了眼。 这可是连头狼与狼群都招架不住的狠角色,在卫云岚手中却乖顺的像一条家犬! 还是高氏最先反应过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道,“祖父当年就有令动物亲近的本事,岚儿莫不是遗传了他老人家的能力?” 方才还觉得匪夷所思的天枢阁护卫,闻言眼底皆浮现恍然之色。险些忘了,卫家这位主母正出自天师府,卫姑娘身上也流有先皇时期鼎鼎有名的高天师的血脉,有些寻常人没有的本事,也不奇怪! “岚儿,那这黑犬?”高氏将目光移向女儿身前蹲下的黑犬,想起女儿前两日在遂江时,向自己打听过的事。 眼前这黑犬,八成和女儿先前打听过的,祖父养着的黑犬有关! 话头已经递到这儿了,卫云岚便顺势说:“它既然与我亲近,那我们便带着它一道上路吧。” 深林中的狼群不再构成威胁,但卫家人还是决定远离这片林子。 众人套车的套车,收拢东西的收拢东西,王管事与董大也将先前扔出去的腊鸡、腊鸭,和棒骨、猪肉捡了回来。卫云岚早在他二人走过去前,将藏在草丛里的猪肉和羊肉收回到空间。 面朝草丛蹲着的黑犬,终于站起身来,转身朝卫云岚摇晃了下尾巴。 卫云岚见状开始怀疑,这条黑犬突然从空间里苏醒过来,该不会是因为她动了摆在它跟前的肉吧? 马车再次上路。 卫云岚借口怕黑犬误伤旁人,带着它单独坐上最后一辆,装着粮食与杂物的马车。 上车后,便与黑犬大眼瞪着小眼,发出三连问,“你从空间里出来,还能回到空间里吗?” “你会说话吗,你有没有名字?” “你能听的懂我说话,对吗?” 黑犬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卫云岚的眼睛,却没有丝毫反应。 只在最后一个问题之后,略微歪了歪脑袋,眼中露出几分适时的迷茫。 卫云岚见状拍了拍脑门,深觉自己怕是有些魔障,怎么会想到对着一条黑犬问出这些问题? 若是让前面车上的余老大夫听见,怕是要关切问上一句,“卫姑娘可有脑疾否?” 与其幻想狗吐人言,不如自己尝试。 卫云岚集中意念,试图将黑犬收入空间,片刻后却发现蹲在自己跟前的黑犬纹丝未动,根本没有消失,仍旧在歪着脑袋疑惑地看向自己。 想了想,卫云岚从空间内随便拿出一只木桶,接着又放了回去,然后指指黑犬,又指指自己掌心上的莲花印记。 黑犬仿佛听懂了卫云岚想要表达什么,蹲着的身子站了起来。 下一刻却伸直后腿,低下上半身,抻了一个懒腰,接着原地趴下,朝卫云岚翻出了肚皮。 “……” 这时不摸一摸,可就不礼貌了。 卫云岚轻轻抚摸黑犬柔软的肚皮,视线却顺着撩开一角的车帘,望向外面不断远离的山林。 一个或许可行的念头,忽然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她一手摸着黑犬,一手不断取出在空间里翻找的东西,不多时,手上多出一条靛青色薄被。 这是还未脱离流放队伍时,明煊常盖着的。 后来地龙翻身一派混乱的时候,她将不少被丢下的杂物收了起来,其中就有这条被子。 “闻一闻这上面沾的气味,如果对方就在附近,可以找到在哪里吗?” … 夜深。 寻常人家早已熄灭火烛,卧枕而眠的时刻,远离人烟的深山中,一群人还在暗无天日地卖着苦力。 矿洞外临时搭起的草棚里,卫明煊正在奋笔疾书。 凭借会识字,能写字的本事,他在一众人中脱颖而出,为自己争取来这个记录的差事。 直至此刻,他已经站在这个小棚子里,连着干了六个时辰! 不过总好过去采矿,王贵也能跟在他身边,混个帮忙称重的活计,一同免去矿洞里的危险。 这点卫明煊还是很知足的。 他得先确保自己二人无性命之危,才好再慢慢图谋其他! 草棚外又响起动静,正在称重、记录的两人忙得抬不起头,只开口道:“放在那就行。” 外面无人回应,卫明煊抬头看去,门口根本没有人影。 有的只是一条,叼着帕子的黑犬! 第54章 神了 那素净的帕子上,好像还用银色丝线绣着什么。 没等卫明煊看清楚,巡视的工头便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鞭子走了过来。 看见卫明煊与王贵站在那里,眉头一竖,“啪”地一鞭子就抽了过来,厉声骂道:“偷懒是吧?要不是看你们两个力气小,进矿道还不够添乱,这种不费力气的好事哪能轮得上你们?” “别以为会写几个破字就了不起,再让老子发现你们偷懒一次,就把你们都丢去后山喂狼!” 工头警告一番,转身骂咧咧地走了。 卫明煊与王贵这才齐齐回身,看向棚子里黑漆漆的矿石堆。 同样漆黑的黑犬,从石堆后走出,松开口中的帕子,轻轻放在卫明煊身前。 卫明煊弯腰拾起那方手帕,瞥见上面用银线绣出的兰花图案,双目圆瞪,震惊道:“这帕子哪里来的?” 眼见自家少爷死盯着狗询问的模样,王贵扶额,“少爷,您问它,它也没法回答您啊!” “这是大姐的帕子……” 除了正面绣着的兰花图案,卫明煊还用指腹在帕子背面,摸到了一个绣着的“兰”字。这是大姐身边,凝霜姐姐的手艺。 “这狗不是矿场里养的,应当是大姐那边派来的。”没准就是那个神秘的天枢阁的手笔。 “大小姐他们找过来了?”王贵惊喜不已,“太好了,这下我们有救了!” 短短这两日,和他们一起被掳来的难民,就死了不下五人。要不是少爷机敏又会说话,怕是轮不到他们换成现在这个差事,就因采矿数量太少,而被一顿鞭子抽死了。 想到白日里,难民被抽得浑身是血,却无处可逃的场面,王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上的惊喜化作几分忧虑,颇为苦恼道:“可是矿场这边人这么多,还养了狼,大小姐他们怎么救我们出去……” “先别心急。”卫明煊也有疑虑,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随后蹲下身,用力撕扯下自己的里衣下摆,用笔尖蘸了墨汁,在上面写下一个“安”字。 接着对王贵说:“你身上有什么王嬷嬷他们一看就能认出的,也拿一样出来。” 王贵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勾破了丝的香囊。这是他在府上厨房交好的一位小丫鬟绣的,原想着等到年纪了就让娘去提亲,哪成想现在天各一方,唯一欣慰的是那丫鬟的老子娘在大小姐庄子上做事,卫府出事时找夫人求了身契,把她也带去了庄子。 “这香囊我娘认得。” “就用这个吧。”卫明煊接过那只香囊,想了想又从地上拾起一小块碎矿石,塞进香囊,与手上那一截里衣布料一并递给黑犬,“你带着这些回去,大姐就能知晓你已经顺利找到我们了。” “它能听得懂吗……”王贵颇为担心。 黑犬却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张开嘴,一下便将两样东西叼进口中,用尖利的犬牙死死咬住。 “轻点诶,祖宗!”王贵急忙说道。 黑犬转过身,拿屁股对着他,咬紧的尖牙倒是松了几分,没再用力摩擦香囊。 卫明煊心头的疑虑,瞬间被黑犬聪明的样子驱散开许多。 伸出手掌,见黑犬没有躲避,便轻轻在它头顶拍了两下,“去吧,小心些,别被矿上那些人发现。” 黑犬喉咙里发出“呜噜”一声,随即转身向外跑去,不多时便融入进夜色当中。 … 几十里外,远离山林的空地上。 迎着朝晖,卫家人装点好行囊,围坐在火堆旁喝着王嬷嬷刚熬好的粥。 粥里放了两只昨日捡回来的腊鸭,腊货独有的烟熏味道,融合着菌菇鲜香和米粥的醇厚,别有一番滋味。 卫家人却喝的心不在焉,端着碗不时扭头望一眼东边,呈现在朝晖下的山体轮廓。 卫云岚更是心事重重,隐隐生出几分后悔之意。 羽七隐约知道,卫云岚是让昨日那条黑犬,顺着气味去寻卫明煊的下落。虽说犬比人的嗅觉灵敏,可单靠一条犬想要把人找到,未免也太匪夷所思。 “卫姑娘,兽性难驯,那黑犬许是没那么快回来。” “不过我家主子这两日调派了不少人寻找卫公子的下落,应当就快有消息传回来了。” 说来也巧,羽七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黑点逆着朝晖从远处靠近。 小小一个黑点,不断在眼前放大,疾驰的身姿格外神武。 不是昨日夜里战胜头狼的黑犬,又是哪个? 蹲在火堆旁的嘉言,一下就兴奋地蹦了起来,“姑姑,大狗狗回来了!” 说话间,黑犬的身影已跑至近前。 卫云岚瞧见它口中叼着的东西,已不再是自己交给它的帕子。 接过来看,赫然是一截扯断的布料,和一只勾破了线的香囊。 “这是寒云缎,清凉透气,明煊的里衣一向是用这种缎子。”虽然这一截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但高氏拿在手中一捻就辨认了出来。 一旁的王嬷嬷神情激动道:“这香囊是贵子一贯随身带着的东西!” 火堆旁霎时寂静一瞬。 再看向此时蹲在卫云岚身前,摇晃着尾巴的黑犬,每个人眼中都露出惊异与狂热的神采。 这黑犬真是神了! 短短一夜,还真叫它把人给找到了! 看着布料上,有些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来的“安”字,卫云岚悬着的那剩下半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人没事就好。 只要人平安无事,再找回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卫云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心道,这一世,终究是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 京城以西。 一队人纵马疾驰在向北而行的道路上。 为首那人着一袭玄色长袍,一手抓住缰绳抵在鞍前,一手持着一柄藏入鞘中,鞘身雕着云龙纹的宝剑。 忽然,他双膝微微夹紧,马匹的速度放慢下来。 持着宝剑的手向上一扬,一双利爪便停落在他扬起的剑鞘上。 男子一把扯下那爪子上绑着的信筒,扫过信中内容,眼底闪过连连异彩。 这人,究竟还有多少奇异之处? 第55章 惊骇 北关与京城相隔三千里,按照朝廷规定,押送卫、梁、冯三家的队伍,须在两个月内抵达。 卫家虽脱离了队伍,却不好超出这个期限。不然就算有那封陈情信说明情况,依照孝明帝的性子,八成也不会放过他们。 如今日子已过去小半,仅剩下不到一个半月时间。由于绕行遂州与崇州、廉州交界,他们距离北关的路途更加遥远。 不过好在脱离了大部队以后,他们不需要再靠双脚走路。 如若全力赶路,每一日至少能行出百多里来,比之前在流放队伍中的日行五十里要快上许多。 “近日灾祸频发,北蛮又对大雍虎视眈眈,北地也未必太平。等找回明煊,我们便要快些加紧赶路了。” 卫茂林放下堪舆图,忧心忡忡地看向车外越来越近的山林。 换作昨日离开的时候,可想不到,他们又会主动回到这片有狼群出没的地方。 高氏有些担心地问,“岚儿,当真没问题吗?” “没问题,有小黑在,那些狼伤不到我们。” 卫云岚心里其实也没有万分把握,不过这一趟非走不可,没必要再让爹娘为此忧心,“等到天黑后,我就和羽领队他们上山,这边会留下六个人来保护你们。” “娘,您放心,我只是给他们引路,不会和矿山里的人对上,没有危险的。” “哎。”高氏哪能真的放心? 她只恨自己同样流有天师府的血脉,却没有继承祖父高天师的本领,不然哪需要女儿出头? 这份危险,应该由她这个当娘的担着才对! 茂密的树木遮蔽着傍晚昏黄的日光。 卫家一行人悄然进入林间,沿着白日里羽七与裴虎探好的路径,来到位于山脚下,一处被树丛遮挡住的洞穴。 刚将马匹藏好,便听林子里传来几声响动。 卫家人紧张起来。 两道矫捷的身影从树丛中窜出,却不是狼,而是两头小鹿。 和昨夜遇到狼群前见到的那一头很像。 卫云岚离开洞口,向前走了几步,原本准备逃跑的小鹿慢下脚步,朝她这边侧头看了过来,像是并不怕她一般。 卫云岚又向前靠近几步,那两头小鹿非但不躲,反而还好奇似的也向她凑近。 见到它们这副样子,卫云岚心头恍然生出几分“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早该发现这份不同寻常。 从最初离开京城时,在她手底下格外乖顺听话的骡子,到后来流放路上遇到的兔子,松鼠,还有天枢阁驯养的那些鹰隼…… 她早该发现,这些鸟兽对待她的态度,与对待其他人不同。 莫非这就是母亲所说,遗传自曾外祖父的天生亲近鸟兽的能力? 也不知这能力究竟是源于血脉,还是源于空间,又或者是源于那头从空间里出来的黑犬? 正在心头思索之际,身旁传来踩在树叶上,“莎莎”的脚步声。 卫云岚侧头看去,是黑犬走到了自己身旁。 原本还停留在不远处的鹿儿,见到黑犬靠近,立马撒开腿惊慌地跑远。 卫云岚见状,立马将方才心中最后一个猜测抹去。 伸手摸了摸黑犬油光滑亮的脑袋,她感叹道,“小黑,要是你会说话就好了,至少你在空间里待的时间比我久,应当比我知晓的多吧?” 回应卫云岚的,是黑犬喉咙中发出的“呜噜”一声。 紧接着,它便在卫云岚眼前,不断做起刨土的动作。 “什么意思,这下面埋着东西吗?”卫云岚轻声问。 黑犬停下动作,隔了片刻,又继续重复先前刨土的样子,却没有真正刨开面前这片黄土。 卫云岚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让我在空间里刨土?” 黑犬的动作骤然停下。 卫云岚感觉自己这回可能是猜测对了。 回到洞穴里面,便靠在石壁上闭起双眼,意识沉入空间。 可是空间这么大,该从哪里挖起才好呢…… 忽然,她想到黑犬先前躺着的位置。 既然没有更好的想法,那就先从那个地方开始挖起吧! 空间里没有铁锹、铁铲一类的东西,卫云岚尝试用意识挪动泥土,也没有成功。最后她从打劫侯府厨房的厨具当中,找出一把锅铲,对准先前白雾环绕的地带,一铲子挖了下去。 还真戳到一块硬物。 卫云岚眼前一亮,难道空间的秘密就要揭晓? 可下一瞬,那块小巧的硬物被挖了出来,竟是一块刻着“黑云”二字的小牌子。 卫云岚悄悄将东西从空间里取出来,摊开手心仔细瞧了瞧。 牌子上除了这两个字外,似乎没有任何别的奇异之处。 “黑云……” 卫云岚喃喃念叨了一声。 趴在身前的黑犬,忽然坐了起来,发出响亮的一声,“汪!” “小黑?” “……” “黑云?”卫云岚看着黑犬。 回应她的又是两声响亮的,“汪汪!” 得,这下卫云岚总算搞明白了。 原来这牌子上刻着的,是黑犬的名字! 多半是不满那一声颇显随意的“小黑”,它才要特意提醒她要将这块牌子给挖出来。 … 夜色深邃。 自从昨夜黑犬离开,卫明煊就开始留心起矿场里的情况。 如今他们所在的这处地方,共有近四百人做工,听工头的意思,这里还不是唯一一处采矿的地方。 每一日,他们这些被抓来的人只能休息三个时辰,余下的时间都要在矿洞中度过。如若累病、累死,统统直接丢去喂狼。 而那些被日以继夜开采出来的矿石,清点完重量后,会统一堆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卫明煊注意过,那些堆好的矿石,一般会在丑时前后被人运走。 他将这些观察到的情况记下,等待下一次与大姐联络上时,好将消息告诉他们。 看看月色,现在应该就快到丑时了。 “贵子,如果有人来,你就说我去茅房还没回来。”卫明煊从草棚出来,在往茅房走的路上改变了路线,躲到矿石堆附近一片草垛后面。 不多时,马蹄声与脚步声从山路上传来,越来越近。 卫明煊小心翼翼地探头偷看,为首那几人中,有一人身形魁梧,面上长着络腮胡须,面貌与寻常人有很大区别。 愣了一瞬,卫明煊忽然面露惊骇。 这不是大雍人…… 前来交接矿石的人里,竟然有一名蛮人! 第56章 谁在那 入夜后,卫云岚跟随羽七,以及另外三名天枢阁护卫一起离开山洞。 不多时便与另一支来自天枢阁的队伍在山脚下会合。 这一队也有十人,为首是一位身形矮小,看不出年纪的男子。 他们只是天枢阁派来的先行队,目的是探查矿山的情况,以及将卫明煊和王贵两人先从里面救出来。 “这是羽五。”羽七介绍说。天枢阁各部排行,一向与实力挂钩,羽五的近战能力一般,但轻功与身法都更在她之上。尤其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缩骨功,整个天枢阁都找不出第二个会的。 卫云岚觉得羽五的气质,与近日见过的天枢阁护卫略有不同,不像武夫,反倒更像在皇城见到的某一类人…… 卫云岚问:“人齐了,我们这就上山?” “有劳卫姑娘带路。”羽五客气地一拱手,嗓音比寻常男子细腻不少。 惹得卫云岚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位羽五,该不会是从宫里出来的吧? 胡思乱想什么。甩了甩脑袋,把刚才的念头抛开,卫云岚收回目光,拍了拍身旁的狗头。 黑云一马当先,窜了出去。 十几名天枢阁护卫连忙跟上。前面地势平坦的位置,卫云岚跟着跑了一段,到后面体力渐渐不支,便由羽七带着跟在队伍最后。 看着天枢阁众人灵活穿梭在林间的身影,卫云岚眼底闪过一抹羡慕。一个隐藏在心里多时的念头,再次浮现出来。 “羽领队,不知我这个年纪,再开始学功夫来不来得及?”卫云岚有些忐忑地问。 羽七愣了一下,“卫姑娘想习武?” “是有这个想法。”卫云岚点头坦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索性直接开口询问:“不知到时前往北关的路上,可否请羽领队教我们几招?学武的报酬咱们按照京中请武师傅的另算,定不亏待羽领队。” “倒不是报酬的事。”羽七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卫姑娘,这事我做不了主,要问过主子才能答复你。” 卫云岚理解道,“是该如此,有劳羽领队了。” 二人坠在队尾,说话间前面的人影忽然停了下来。 顺着月色下斑驳的树影向前看,阻拦住众人前行脚步的,是一群姿态健硕的野狼。 这群狼龇着尖牙,目光满是凶狠,仿佛透着嗜血的兴奋。在它们四周空气当中,还弥漫着几分血腥气。 “是人血。”羽七语气肯定。 眯眼看向最前方,狼群附近的草丛上,好似零散的躺着一些什么。 那是……人的尸体? 卫云岚不寒而栗,再看那月光下反着寒芒的尖利獠牙,忽然意识到,这些狼和先前她这一路见过的其他鸟兽都不一样。 这是真正杀过人,以人肉为食的凶兽。 狼群数量明显多过于护卫的数量,且有越聚越多的趋势。护卫们身体紧绷,已做好随时进入战斗的准备。 卫云岚也抓紧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所有人以为,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刻,黑云向前窜出两步,身体绷直,伏下脑袋,口中发出一声声威胁似的低吼。 原本蓄势待发的狼群,听到这几声吼叫,仿佛出现几分迟疑。 “走!”趁着这个时机,天枢阁的护卫们跃上枝头,在黑云的配合下,快速跃过狼群。 卫云岚也被羽七带着,从枝头掠过,经过狼群上方时,她低头看了一眼。 散落在草丛间的东西,正是一块块被撕咬得七零八落的尸体,那些弥漫在林间的血腥味,就是这上面散发出的。 再往远一些看,隐没在树丛间的,好似还有一些白骨。 这都是狼群啃食完血肉后,遗留下的罪证。 心下泛起冷意的同时,卫云岚也感到庆幸,好在已经找到了明煊的下落,不然真的不敢想象,再在这样的地方多待上一段时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 夜色静谧。 被掳来矿山的难民,此时早已开始上工,留在矿洞外的几乎只有这些负责管理矿上的工头。 四周寂静无声,卫明煊背靠草垛,竖耳仔细听着。 最先开口的是这边矿上,管着工头们的总管,语气不似往常面对工头和难民时暴躁,极其恭敬客气,“蒙统领,这是今日的货和账册,已经清点完了,您看看可有问题。” “这两日,货,怎这么少?” “蒙统领勿怪,实在是这一批新来的人手太生,等调教好了每日的货量就能上来,我保证,最多再过三日,每日的量就能和先前一样。” “最好,如此。做不到,耽误单于的事,小心脑袋!” 与总管对话的这人声音粗糙,语调格外生硬怪异。 再听对话间提及的“蒙统领”,“单于”,卫明煊更加肯定自己先前的猜测。 这是北蛮人! 意识到自己可能撞破了一桩天大的事情,卫明煊冷汗淋漓,一动也不敢再动,竖起的耳朵却听得越发仔细。 如果来运走铁矿的是蛮人,事情可就大条了。 蛮人身高体壮、力气大,又善在马背上作战,大雍与之相比唯一的优势便是装备精良,无论铠甲还是兵器都更胜一筹。 毕竟大雍地大物博,资源丰富,而北蛮矿产稀缺,尤其打造兵器用到的铁矿,更是稀少无比。 因此,现在北面的战局还能够平衡。 可一旦,北蛮能从大雍这里获取足够多的矿产,不再缺少铠甲、兵器,这份平衡就会被打破。 北关被蛮人攻破,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此时与蛮人交易矿石的人,无异是在当大雍的卖国贼! 这事必须得尽快阻止。 他得赶紧将这里的事情告诉大姐和爹娘,最好再想办法告知京里的国公府…… 慌乱之下,卫明煊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呼吸引得外面的两人注意。 可就在这时,堆得高高的矿石堆上,碎石滚落,其中一块滚至草垛后,砸中了他的鞋面。 声音与落在地上截然不同。 原本正在和总管说话的蒙统领忽然止住声,冷脸看向草垛。 “谁,在那?” 第57章 万民唾弃 卫明煊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正当他觉得自己就要血溅当场的时刻,一道人影飞身而至,带着他闪身朝石堆反方向躲去。 就在他们逃离草垛后的下一刻,蒙统领抽出大刀,一步步朝草垛走来,杀机毕现。 然而草垛后空无一人。 矿场总管走过来看了看,出言道:“蒙统领不必这么紧张,矿上除了掳来的难民,就都是自己人,探子进不来这。” 说着瞥了一眼矿场背后的山林,嘴角勾起冷笑,“毕竟我们养在山上那五百头狼,可不是吃素的。” “最好如此。”蒙统领冷脸收回刀,走回矿石堆旁,盯着带来的人手将矿石装车。 … 此时空无一人的棚屋后面。 看着毫发无损的卫明煊,卫云岚心里一阵后怕:“明煊,你胆子也太大了!” 卫明煊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没敢去看大姐的眼神。 想到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他自己也有些腿软,就差一点,他就要沦为那蛮人统领的刀下亡魂。 “大姐,多亏你们及时赶到……” “是多亏了羽五的身法快,不然你这会脖子和脑袋恐怕已经分家了。”卫云岚现在十分庆幸,自己与天枢阁做了交易。 若不是她在知道明煊的位置以后,就与天枢阁商议,以带路找到黑铁矿为交换,让他们帮忙救出明煊。但凡再晚上半日,后果便不堪设想。 羽五在把明煊带过来后,就与他那支队伍里其他人一起分散去了各处。 现在守在卫云岚姐弟身边的,就剩下四张熟悉的面孔。 卫明煊仍陷在先前的震惊里,听着山路方向开始传来搬动矿石的声音,惨白着脸说:“大姐,这座铁矿里采出的矿石,是卖给蛮人的!” 卫云岚也看到了刚才那个蛮人。 蛮人与大雍子民在身形、肤色上都有很大不同,比起大雍朝的人而言,蛮人更像是未经教化的野人,那粗犷中带着几分兽性的模样,一眼就能分辨。 虽然事先就与爹娘有过一些猜测,可亲眼见到蛮人出现在大雍朝腹地,心里还是受到不小的冲击。 刘家,以及与刘家勾结的廉州官宦,竟然在和北蛮做生意…… 将大雍的铁矿卖到北蛮去,今日他们赚来的银子,便是来日攻打在大雍士兵身上的刀剑,是大雍子民身上流淌出的鲜血。 他们竟敢赚这种黑心钱! 这群卖国贼! 趁着那边搬运矿石,没有腾出手来排查的空隙,正是离开的好时候。 羽七低声催促,“卫姑娘,我们得快一些了。” “明煊,王贵在哪?把他找来,我们准备离开这里。” 卫云岚说罢,卫明煊脚步动了下,却露出一丝迟疑,“大姐,刚才救我的人,是不是来调查这座黑铁矿的?” 卫云岚向羽七扫去一眼,羽七点了下头,卫云岚便知这没什么不可说的,回答卫明煊道:“那些是天枢阁的人,他们调查过后,过几日会想法取缔这里。” 卫明煊眼中那一抹迟疑,闻言便化作坚定,“大姐,那我现在不能走。” “明煊?”卫云岚心头猛地一跳。 卫明煊咬了咬牙,说道:“如果我现在走了,就是打草惊蛇,备不住会让蛮人和这黑铁矿背后的主使跑掉。而且我留下来,也能有些用处!” “你要做什么?”卫云岚神色一紧。 “我现在领了个记录的差事,摸清了这边每日的矿石开采数量,难民当中也有几人与我和王贵相熟,我可以想法摸清矿山里的布局,还可以……想办法把他们的账册偷出来。” 卫明煊越说越觉得自己留下来作用更大,“大姐,而且真等矿山里出乱子的时候,我可以留下来安抚那些被掳来的难民,带着他们避开,免得给天枢阁的好汉添乱。” 这话说的,连旁边的羽七几人都颇有些心动。 还别说,卫家少爷留下真能派上些用场,毕竟他已经与这里的人混熟了! “你想好了?”卫云岚直视卫明煊的眼睛。 卫明煊将所有胆怯压下,回答的没有一丝迟疑,“想好了!” 这样的决心与勇气,卫云岚第一次在弟弟身上看见。 哪怕心中百般担忧,她还是点头应了下来,“行,我答应你。”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哨子递了过去,“万事小心,遇到不能敌的危险,就往后山跑,这两日我会带人守在那。带着这枚哨子,吹响后我们就会出来接应你。” 卫明煊接过哨子,正准备揣入怀中,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惊讶地指向后山方向,“大姐,你说的是这座后山?” 卫云岚点了点头。 卫明煊眼中震惊更甚,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问道:“大姐,你们刚刚……不会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吧?” 卫云岚再一点头。 “那山上可是有狼的啊!” 卫明煊捏着哨子的手轻轻一颤,难道大姐他们运气好,正巧没有遇到? “他们在这山上养了几百头狼,光是这几天被丢去喂狼的人,都有好几个了……” 卫明煊激动的模样,引得趴在卫云岚脚边的黑云站起身。 卫云岚顺手在它头顶轻轻摸了两下,“狼没人可怕,何况我们有黑云在,这里的狼群轻易不敢惹它。” 卫明煊望向黑云的目光,霎时犹如看向九天之上下凡的神仙,口中连连直呼“神犬”。 似乎听懂这一声称呼,黑云抖了抖耳尖,挺起胸膛,露出一副骄傲模样。 … 京西奔向廉州的道路上,一队人快马加鞭。 他们已经在路上奔波许久,却丝毫没有停下休息的架势。 为首那匹白马的马背上,齐诩向旁问道:“还需多久?” “两日。最迟后日夜里就能赶到。” “好。”齐诩微微颔首,沉声说道:“那便通知清河帮和莲萍教的人,后日天黑,一起行动。” 他手下的人已经查到,廉州布政使裴江,年前刚向凌贵妃送了一尊融了五万两黄金铸造的佛像。 得知这件事后,他便知晓铁矿一事上报朝廷,多半也无济于事。 有皇帝心尖尖上那人护着,便是裴江敢这么做的倚仗。 不过,就算朝廷不作为又如何? 廉州私采铁矿卖给北蛮一事必要解决。 他本就不寄希望于龙椅上坐着的那位。 他倒要看看,将廉州这些卖国贼所做之事大白天下,还有谁敢护着他们? 孝明帝他敢吗? 除非他想万民唾弃,遗臭万年! 第58章 天枢阁 “清河帮,莲萍教?” 已经回到后山的卫云岚,吃惊于从羽七口中听到的两个名字,“这都是江湖帮派吧?” 前者她曾有所耳闻,好似是个在南边也有势力的大帮派,在水运方面颇有实力。后者她就真的没听说过了,或许是廉州本地的帮派? “没想到天枢阁还与江湖人士有联系。”卫云岚感慨道。 羽七眼底泛出几分莫名之采,“那在卫姑娘眼里,我们天枢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竟不是江湖势力吗? 卫云岚愣了一下,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从始至终,她好像都没把天枢阁,往江湖那个方面去想,比起散漫自由的江湖人士,天枢阁好像更像是一个管理有条,与大雍紧密相连的组织…… 可偏偏,它又不属于大雍朝廷或者皇室。 毕竟上辈子城门被破的时候,天枢阁的人压根没管皇帝、二皇子以及那些朝廷大官的死活,只回护了京城里的百姓。 “天枢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卫云岚眼底浮现疑惑。 羽七唇角微挑,“卫姑娘,这话可是我先问你的。” “……” 卫云岚准备好好答上一答,“在我眼里,天枢阁是很有正义,有侠义,且一心为国为民的组织。你们阁主,一定很热爱这个国家。” 听到这样一番答案。羽七眼底流淌过一抹惊讶。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最看重大雍,看重先皇留下的这个盛世。 那定是他们主子无疑。 没想到,卫姑娘竟然这么懂他们主子。 … 入夜。 这是卫家人在山林里即将度过的第三个夜晚。 听着远处深林间不时传来的狼嚎,高氏一颗心如同在沸腾的锅子里翻腾,七上八下。 “岚儿说,天枢阁今晚就要行动。岚儿和明煊都在那边,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在京里时,高氏一向都是从容镇定的。 哪怕流放路上被难民截道,她也能够沉稳应对,这还是头一次露出这么惊慌无措的样子。 “娘,不然我们上去看看情况如何?”程月娥轻声提议。 “不行。”高氏一口否决,“岚儿是因为黑云才跟着去。咱们都手无缚鸡之力,这时候上去,就是给他们添乱。” 但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高氏将目光投向火堆旁啃着鸡腿的余老大夫,“余大夫,不知您有没有方子,调配一些对野兽有用的迷药?” “迷药啊……” 余老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一般大夫手上不会有这种方子,他倒是真的知道几个,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只能双手一摊说道:“方子倒是有,只是手头没有那么多药材。”卫家储备的药材都有哪些,他还是很清楚的。 高氏遗憾地叹了口气,余老大夫抓着鸡腿坐回去,瞥见火堆上跳跃的火苗,忽然想到一个山村里小孩间胡闹时会用的土方。 “用木炭和痒痒草磨成粉末,掺和到一起,撒在皮肤表面就能骚痒无比。”这法子不但对人有用,对野兽更受用。 “痒痒草漫山遍野都是,我来教你们辨认。” 就在卫家人老老少少齐上阵,开始研磨药粉的同时。 山坡上,卫云岚站在最高处向矿场的方向望去。 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进入矿场的山路口。 临近丑时,又快到了北蛮统领带人来运矿石的时刻。 也快到了,行动开始的时刻。 站在山上,等候着这场突变,卫云岚颇有几分心潮腾涌,这种感觉就好似即将要跟着身披铠甲的战士,一起上阵杀敌似的。 “来了。”耳边响起提醒。 卫云岚注目望去,只见下方山路口多出一个个黑点,由远及近,看清是来运送矿石的队伍。 和前日夜里的人手一样,为首的还是那个比总管高出两个头的蛮人壮汉。 两人没寒暄几句,蛮人便挥手让带来的人开始往车上搬运矿石。 就在这时,火光与马蹄声再次从山路袭来。 一队青衣一队红衣的两队人马,同时沿着山路口闯进来,将蛮人统领所带领的队伍,堵在了矿场里,没半点机会离开。 战事一触即发。 蛮人大汉率先抽出长刀,迎着两队人砍了上去。 可以看出他的招式并不复杂,但力气却着实了得,大开大合的招式少有人能接下。 不过那两队人马也聪明的未死盯着他一个人打,只分出三四个人来牵制的,余下的则与他手底下的侍卫战在了一起,由于人数更占优势,很快便占据上风。 这时矿场总管对准天空,放出传递信号用的烟火。 那一青一红两队人马明明看见了,却并未阻拦。卫云岚看见这一幕便知,真正的战斗这才刚要开始。 天枢阁的人,想将黑铁矿的幕后主使都引出来,好趁这次机会,将其一网打尽! 越来越多人涌入山坳,矿场里乱作一团。 清河帮与莲萍教的英雄好汉们手法利落,眨眼便杀了好几个矿上的工头,剩下的人见状,纷纷吓破胆,四散逃窜的同时,还试图抓掳来的难民为自己挡刀。 就在这时,山路外涌进一队装备精良的官兵,矿工头们见状,两眼重新冒出希望的神采。 趁着官兵还未接近,混乱的人群中卫明煊高喝一声,“大家跟我往这边跑!” 喊完就开始往后山跑,王贵以及几名这两日和他们交好的难民紧跟在他后面,不少人见状也跟着跑了上去。 才跑没多远,就有人停下脚步,“不对,这是后山的方向!” “后山有狼,不能往那边跑啊。” “不跑难道回去给那些人当挡刀垫背的吗,我倒宁愿被狼咬死!” 众说纷纭,卫明煊站出来道:“我有法子避开狼群。” 更多的他没再解释,只是说:“众位,是留在这被蛮人和蛮人的走狗杀害,还是上山博一条出路,你们自己选!” 只是犹豫了一下,这群难民就做出选择。 “上山!” “留在这就算不死,也是被他们奴役,不如上山拼一线生机!” 第59章 好身手 山坳处,刚冲进来的三百廉州官兵,与清河帮、莲萍教的人对峙。 为首的官兵统领,指着眼前这群江湖人士怒目而视:“胆大包天,竟敢袭击官兵,你们这群江湖人难道想造反不成?” “哪敢呀,官爷可莫要将这顶帽子扣在我们头上。” 莲萍教教主眼波一转,扬起大红色袖袍,伸手指向不远处正被几位江湖人士围困在中的蛮人,“明明是那些与蛮人勾结的人想造反才是。我们不过是仗义援手,帮忙钳制这北蛮探子而已,官爷不感谢我们也就罢了,怎么能反而怪罪上我们呢?” “难道官爷您与这北蛮人是一伙的不成?” 官兵统领面色一冷,指着莲萍教教主骂道:“你这不男不女的妖人,在那浑说些什么!” 莲萍教教主仿佛没听见他骂的那句,嘴角仍挂着浅笑,“官爷气什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思?” 官兵统领自觉说不过莲萍教主这张嘴,索性不再多说,冷笑着吐出两个字,“找死。” 话音刚落,就见路两旁的石坡上,现出二十余道身着官府铠甲的身影,每一人都手持弓箭,对准山坳里清河帮、莲萍教的人。 清河帮帮主,莲萍教教主,以及他们手下那一群江湖人士见状终于停下手,神色警惕地看向官兵统领。 官兵统领狞笑着说道:“真以为会点粗浅功夫,就能与官府作对?既然你们赶着投胎,本官就成全你们。刚好,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动手!” 一声令下,官兵统领嘴角还挂着张扬的笑意。 然而空中却连一道箭矢都没有出现。 官兵统领的笑容僵在嘴角,愕然看着石坡上,突兀出现在弓箭手身后的一道道黑色身影。 那些黑衣人动作利落,手起刀落,二十余名位于石坡上的弓箭手便一个不落,全都倒在地上。 清河帮帮主一脚踹开挡在自己跟前的官兵,朝那官兵统领咧嘴嘲讽,“笑啊,怎么不继续笑了呢?” “……” 望着越发朝自己走近的清河帮帮主、以及莲萍教教主,官兵统领连连后退,手下那三百号人分作两拨,一拨护在他身边,另一拨则与围困住北蛮蒙统领的江湖人士对上。目标十分明确,只要让蒙统领脱困逃走,这些江湖人就算把其他人控制住,也可以来个死不认账。 反而还没等他们帮蒙统领解围,那些解决掉弓箭手的黑衣人,就从石坡上落下,一个个身手矫捷的冲了上来。 明明只有不到三十人,动起手来却比得上上百名官兵威力,大部分官兵在他们手上,连五招都撑不过去! 最夸张的是领头那个,一剑挑开两个蒙统领手下的壮汉,随后便一人迎上了蒙统领,在蒙统领大开大合的招式下应对从容,根本没被蒙统领的巨力压制半点。 不多时,男子将蒙统领手中的大刀击落,一剑架上了他的脖颈,“来人,捆起来。” 两名黑衣人上前,直接用铁链把蒙统领捆了个结结实实,末了还在上面挂了个拳头大的锁。任凭力气再大,也绝无挣脱开的可能。 处理完蒙统领,黑衣人们又依法炮制,将官兵统领,手下的百夫长,以及那些矿场工头全都绑了起来。 这回倒是没用上铁链铁锁,结实些的麻绳足矣。 “曹帮主,陈教主。”齐诩收剑入鞘,对着两位帮主、教主拱了下手。 “天枢阁阁主?”虽通过书信,这却是二人第一次亲眼见到天枢阁阁主,意料之外看着有些平凡,仿佛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到似的。 可他那身手却不平凡。 “久仰,久仰,阁主真是好功夫,连那天生神力的蛮人都可轻易制服。” “二位抬让。”齐诩抱拳说道,“今日多亏二位,才可一举拿下这里。” “阁主客气。” 这时,一道身影飘落在齐诩身边。 是负责处理不远处另一个采矿点的队伍回来了。 “主子,那边的人已控制住。” “不过……负责矿场的刘总管和他手下两名管事,却不见踪影。” 齐诩面色微沉,眼底露出一抹厉色,“追,他们跑不远。” “参与此事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 “明煊,这边!” 哨声响起,卫云岚便带人快步赶了过来,正看到卫明煊带着一众难民,沿石壁上木架搭出的道路跑上后山。 这条道原本只有矿上的工头们走过,以往那些被工头们带上来的矿工,则都成了狼群口中的食物。 跟着卫明煊上到后山的难民,此时一个个神情紧张,小心翼翼地看向四周,见真的没有狼群身影出现,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说的是真的,真有办法避开狼群啊!”这几日与卫明煊已经混熟的难民感慨不已。 终于逃出了吃人般的矿场,不少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卫明煊对这些难民道:“这里并不安稳,既然已经从矿上出来了,你们便赶紧下山,说不得亲人还在先前被掳走的地方等着你们呢!” 沉浸在激动中的难民们,纷纷冷静下来,“对,趁那些工头没追上来,我们赶紧跑。” 不多时,大部分跟着卫明煊跑上后山的难民,沿着卫云岚他们这两日清理出的路线下了山。 这时,山壁旁的木头窄道上,忽然又跑上来三人。 打扮得与难民差不多。 可细看就能叫人辨认出,体态与气度完全与难民不同。 其中一人,更是与前两日夜里在矿场里见到的那位“总管”有几分相像。 卫云岚朝羽七使去一个眼色,守在这里的几名天枢阁护卫,纷纷散开包围住这三人。 三人中一名肤色白得有些瘆人的男子,淡淡扫视了一圈四周的人,不屑冷笑,“我说那些难民怎敢往后山上跑,原来是有人在这里接应。” 男子说话间,山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越来越多脚步声正在朝着这里靠近。 卫云岚神情一凛,这男子可号令狼群! 第60章 巫术 蹲在卫云岚脚边的黑云,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身体前倾,毛发直立,喉咙里发出警告似的低吼。 男子饶有兴味地扫来一眼,掌心一翻,指间便多出一片细长的叶子。 眼见男子将叶子凑至嘴边,卫云岚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 南疆有巫,其肤甚白,善纵音律,可控万灵。 上辈子大雍各地都有乱事,北地受北蛮侵扰,西边有西凉虎视眈眈,东南沿海水匪成患,而西南地带则有人大行巫术,蛊惑人心,据说还有百姓受巫士鼓动,以活人祭祀。哪怕卫云岚飘在侯府后院,都听说过西南有地方举办祭祀,一次活活烧死上百个人! 眼前这男子是南疆巫士? 现在这时候,南疆巫术应该还没有盛行开来,知道的人不多。 卫云岚对巫术也了解甚少,只是直觉告诉她,“别让他接着吹叶子!” 裴虎袖口里藏着的暗器,一下就朝男子捏着叶子的右手飞去。 旁边另几位天枢阁护卫,也齐齐出手,攻向三人。 三人中除刘管事与肤白男子外,剩下那人手上功夫不弱,抽出腰间的鞭子,便挡在另外两人身前。 不过却没挡住裴虎那两枚暗器,刚吹响一声的叶子,还是被击落了下来。 肤白男子神色暗了一瞬,继而又恢复如常,嘴角挂起一抹怪笑,“晚了。” 很快,卫云岚等人便知他说的是什么晚了。 一道道矫捷的身影出现在林中,呈环绕式包围在卫云岚一行人四周,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还没来得及下山的难民,纷纷惊呼出声,“是狼群,狼群来了!” 他们连滚带爬地向山下跑去,意外的狼群却没有追上他们,而是仍停留在坡顶。 山脚下,一直留心山上情况的卫家人,注意到有人跑下山后,立刻打起精神。 高氏与程月娥带着两个孩子仍留在山洞内,卫茂林则带着董大、刘铨几人悄然摸上了半山。 远远的,看到那聚向坡顶的狼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山上竟然藏了这么多狼。 就算有天枢阁的人和黑云在,怕是也不好应对! 他们准备的这些东西,或许起不到多大用处,但哪怕只能为岚儿他们减轻一点点压力,也是好的。 “离远一些,随时准备动手!” “情况有变就立即往山下跑,别给山上的人再添负担,反倒让他们来救我们。” “是,老爷。” … 狼群围绕着卫云岚姐弟,以及天枢阁羽七手下这些护卫。 而他们,又包围住从矿场中跑出来的刘管事三人。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天枢阁护卫能够感觉到,一旦他们动手,狼群便会立即扑上来。哪怕他们功夫不弱,可面对数百头狼,根本没有战胜的可能。 除非能有办法让狼群脱离那男子的控制,否则就只有拖延时间,等待支援。 男子自然也看出他们的打算,轻蔑地扫了众人一眼,冷笑着说道:“凭你们也配留得住我?” 他阴冷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卫云岚身旁的黑云身上,“呵,这就让你们长长见识。” 说着他袖子里滑落一枚赤金色铃铛,铃声清脆,却听得人直觉头皮发紧。 与这枚铃铛相比,先前的叶子便算不得什么,恐怕这铃铛,才是男子真正的杀手锏。 只见他轻轻摇晃了两下铃铛,望向黑云的目光中带着势在必得,然而片刻后,他那自信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黑云清亮的眼神并没有任何变化,听着铃声,依旧保持着先前那副防备、守卫的模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在第一道铃声响起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怎么可能?” 他的巫术连狼群都可以操控,竟然操控不了一条狗? “羽领队。”卫云岚轻声提醒。 羽七点了下头。 趁着男子晃神之际,坡顶上的几名天枢阁护卫同时出手,其中两人牵制住刘管事二人,剩下的则齐齐朝那会巫术的肤白男子攻去。 目标并非他的性命,而是他手中的铃铛! 外围的狼群,也在这时候动了。 卫云岚与卫明煊、王贵纷纷抄起武器,挡在自己身前,每个人都拼出十二分力气。黑云就守在他们身边,有它不时地补上一下,一时间卫云岚三人倒也暂时没有性命之危。 可狼群的数量实在太多,哪怕扑向卫云岚三人这边的,只是其中极小一部分,仍旧越来越难抵挡。 就在这一时刻,一颗颗鸡蛋大小的圆球从山坡下方飞来,落在最外圈的野狼身上。 这些圆球看上去没什么力道,打在狼身上不痛不痒,被打中的狼根本连动作都没停缓一瞬,就继续向前奔去。 然而没等跑出两步,被圆球打中过的狼就齐齐停下身子,蹲在地上不断蹬腿抓挠起身上。 压力骤然减轻,卫云岚疑惑地抬眼看去。 又是几颗白球飞来,击打在狼身上,团得紧紧的圆球一下就散开来,药粉顺势从中飘落。 原来这些圆球,是用布匹团成的! 卫云岚顺着这些圆球投出的方向望去,远处树上出现几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董大与刘铨他们。 差不多距离的树干后,卫云岚依稀还看到自己父亲,正笨拙地拿着弹弓,不断往这边投掷着一颗颗裹着粉末的圆球。 那些粉末毫无杀伤力,却也让狼群无心战斗。 这里的情况很快被那会巫术的男子发现,男子咬牙,“不能再拖了,他们还有援手,快冲出去。” 山林间与石壁旁,都多出脚步声。 他手中的铃铛摇得更快了许多,狼群重新打起精神,护在男子四周与羽七等人缠斗。 羽七被头狼咬伤了手臂,男子顺势冲出包围。 混乱间,卫云岚的右腿也被鞭子抽中了一下,那鞭子上面还带着倒刺,顿时皮开肉绽,多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山林间的脚步声终于近了,一队黑衣人阻拦住那三人去路。 混乱的场面被控制下来,卫云岚却觉得眼前越来越花。 倒下的一瞬间,只来得及看清一抹玄色衣摆。 第61章 挡灾 “余老先生,我大姐什么时候才能醒?”看到余老大夫从房间里走出来,卫明煊急忙凑上前。 自打昨日天蒙蒙亮,住进这座小院,大姐已经足足昏睡了将近二十个时辰! 外厅里,其余人的目光也齐齐落在余老大夫身上。 被十几双眼含期盼的目光盯着,余老大夫也不忍打破大家的期待,却还是无奈地摇头说道:“老夫也不知道。” 屋内气氛霎时凝重起来。 余老大夫话音一转,宽慰道:“她这段时间心焦神虚的厉害,长久下去恐怕会出问题。现在病上一场,趁早将身体里的隐患都激发出来,未必事件坏事。只要能熬过去,总归是利大于弊的。” 可问题是…… “能熬过去吗?” 按理说,医者不应当说没有把握的话,可余老大夫实在不想打击这一家人,捋了捋胡须,神色坚定起来,回答道:“卫小姐心志坚毅,定是能熬过这一关的。” … 迷迷糊糊之间,卫云岚仿佛听到了好多声音。 最开始是明煊的慌乱无措,而后是众人的关心忧虑,好似还有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她倒下的最后一刻在耳边响起。 但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对方好像唤了她一声“卫姑娘”。 迷蒙间好似有很多人来过她的身边,她听到母亲低声呢喃,问她要睡多久,身上的伤疼不疼。 听到父亲语气自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家人,反倒让她操心许多事情。 还听到铭煊询问她何时才能醒来,以及大嫂压抑着的低声啜泣。 许多次听到这些声音响起,卫云岚都想睁开双眼,却觉眼皮沉重,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睁不开来。 在最后一次挣扎时,她的意识忽然沉入空间,意外地,空间并不是平时见到的模样,而是之前梦里看到祖父与黑云嬉闹时的场景。 云雾缭绕,青草油油,还有清澈的溪水流淌,仿佛为空间里注入了生机。 然而这样的场景并未持续太久。 透过环绕在空间里的雾气,卫云岚好似看到了空间外的景象。画面中,一袭白袍仙风道骨的曾外祖父站在高高的祭坛上,观星占卦后面色巨变。 而后与那站在祭坛外,身着明黄色衣袍的人耳语了一阵,两人一同做下艰难的决定。 她依稀听到,祖父问出一句,“陛下当真做好决定?” 而那明黄衣袍之人则一派坚定地回答:“以朕之寿数,换天下百姓安康,朕不悔。” 紧接着曾外祖父取出一块玉牌,而那明黄衣袍之人则割破指尖,往那观音莲台图的玉牌上面,滴了整整十滴指尖血。 雾气间的画面渐渐消散,空间里发生巨变,地动山摇之后青草、溪水统统消失不见,一派生机的空间变得死气沉沉,而原本在空间里奔跑的黑犬,也被白雾环绕在一片狭小的范围内,陷入沉眠。 此时空间里的样子,已经与自己平日见到的相差无几。 一遍遍回忆着刚才的巨变,以及透过雾气看到的场景,卫云岚忽然明白,空间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记得,曾听闻过,自己出生那一年大雍也曾有天灾发生,不过先皇很快便下了罪己诏,又下发了大量赈灾粮与赈灾银两,上求苍天,下安民心。在他的治理下,天灾并未给百姓带来不可磨灭的苦难。 百姓都说,是先皇与天师祭拜苍天,平息了天怒。 如今看来,岂止如此? 方才画面中那明黄色衣袍之人,就是先皇。 灾祸得以尽快平息,分明是他和曾外祖父,用自己的寿数以及这块空间古玉,为整个大雍挡了灾! 没想到,这方空间竟还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震惊之下,卫云岚朦胧的意识仿佛清醒了许多。 恍惚间她察觉自己手边一片湿润,睁眼一看,原来是蹲坐在床边的黑云,正在不停用舌头舔舐着她的手指。 手边那一片湿润,正是它流下的口水。 凝霜端着木盆进来,看到自家小姐竟睁着双眼,惊喜地差点将手里的木盆摔了,“小姐,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想到耳边听过的那些,卫云岚感觉时间恐怕不短。 “整整三天。” “听雪,你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小姐醒过来了!” 凝霜拧了帕子,来到床边,一边帮卫云岚擦拭额间冒出的汗珠,一边说着自己猜测小姐最想知道的事情,“小姐,我们现在还在廉州,老爷和夫人在镇上赁了个小院,原想着今日您要是还没有醒,就离开向西直奔苍州,据说那边有座很有名望的药王谷。” 苍州离廉州还有着五六百里的距离,卫云岚心道得亏自己及时醒了,不然绕上这么一圈,赶到北关怕是要误了日子。 “矿场那边情况如何?” “人都抓住了。小姐您不知,近日廉州可热闹了,连在这小镇上都听说,江湖好汉们将北蛮统领与勾结北蛮的狗官,统统挂在了府城城门上。不单廉州,整个北地怕是都知道了,廉州这些官员勾结北蛮,私采铁矿的事,就连凌贵妃也护不住他们,廉州布政使裴江已经被下旨不日斩首!” 卫云岚一听便明白,消息传得这么快,应当是有天枢阁的手笔在内。 天枢阁阁主这一招玩得漂亮,用民间逼迫朝廷,就算孝明帝不相信裴江等人有反意,但只要他还顾及一点点名声,就不得不严肃处理这件事情。 “凝霜,扶我起来。” 卫云岚感觉自己身上比先前有了些力气,正要起身,便见高氏等人从外面鱼贯而入。 每个人脸上的欣喜与激动,都不比凝霜少半点。 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内,一下就站满了大半,这时也没京中那么讲究礼数,卫茂林和卫明煊也跟进了屋中。 亲眼见到卫云岚醒来,卫明煊总算松了一口气,这几日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大姐。 “大姐,你终于醒了!” 卫云岚安抚地朝他笑了笑,随后向卫茂林问道:“父亲,此地离北关甚远,我们是不是该准备出发了?” “不急,我们从萧护卫那买了张北地地图,重新规划了路线,剩下的时日足以赶到,等你休息几日我们再出发。” “萧护卫?”卫云岚怎么不记得有这个人。 卫茂林点头道:“原本护送我们的人中有几人与狼群缠斗时受了伤,天枢阁又补来了几人。萧护卫就是那日在山坡上救下你的人。” 第62章 萧护卫 卫云岚想起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抹玄色衣摆,还有迷糊间听到的那一声低沉的“卫姑娘”。 那就是父亲说的萧护卫? 等能起身后,还是该亲自道一声谢才是。 “先别操心这些。”卫茂林道:“余大夫说你这场病,就是因为平日思虑过重,操心太多。现在明煊也找回来了,你且安生歇着,别的事都有爹娘盯着。” “是啊大姐,你一定要把身体养好。” 卫明煊后怕道:“你不知道我们这几日有多害怕,生怕你这一觉就醒不过来……” “呸呸呸,乌鸦嘴。”高氏难得吐出句不那么文雅的话,说着还伸手在卫明煊胳膊上拍了一下,“高兴的日子,浑说什么。” 担心卫云岚刚醒过来,说话久了精神不济,卫家人没有在屋内逗留太久。 只有高氏留了下来,盯着卫云岚喝完汤药、重新躺下,仍坐在一旁的圆凳上守着。 许是前面那觉睡得太久的缘故,哪怕身子仍感觉乏力,闭上眼,卫云岚却睡不着了。 蓦地睁开眼,喊了一声,“娘?” “怎么了?”高氏立马关切地看过来,“是有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想问问您……关于曾外祖父的事。” 高氏愣了一下,将空了的药碗拿给守在一旁的桂香,让人出去后才开口道:“岚儿,你问吧。” “您知道黑云的来历吗?” 听到卫云岚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将脑袋搭在床边的黑云支棱起头来。 “我记得出嫁那年,曾见祖父养过一条黑犬,叫什么已记不得,只记得那犬没养几年,就再没见过了。” 看着黑云,高氏陷入沉思,接着问道:“黑云难道就是那条黑犬的后代?” 难怪本事这么厉害,还愿意护在岚儿左右。 “您还记得是什么时候不曾再见到那条黑犬的吗,可是我出生前后?” 高氏凝眉思索了片刻,眼底流出一抹惊讶,“岚儿,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黑云就是那条黑犬! 她出生前后,差不多就是空间巨变,黑云陷入沉睡的时候。 所以说她先前那些推测都是对的。 先皇确实是爱民如子的千古明君,而曾外祖父也是心系苍生、大公无私之人,他们对大雍付出良多。 就是不知,曾外祖父将这块古玉留给她的寓意。 是算准了她命中有此一劫,给她留下逆天改命的机会吗? “娘,曾外祖父生前还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比如手稿之类的?”卫云岚想了解更多,有关这方空间和曾外祖父的事。 “你曾外祖父在世时常住仙台山,天师府里留下的东西不多,后来你外祖父过世,天师府被皇上收回,原先府里的东西我都命人搬回了咱们府上,不过……” 高氏没有说完,卫云岚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不过现在,卫家大门已被贴上封条,那些东西也都被封在了里面。 卫云岚压下心头迫切。 这事急不得,不过等有机会再回到京中,她得想个办法悄悄前进卫府,把母亲藏下的那些东西统统收进空间。 … “卫姑娘大好了?”看到卫云岚面色红润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羽七板着的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都好了。”除了腿上留下一道鞭伤的痕迹,卫云岚别的都已经好利索,看向羽七仍抱着纱布的手臂,关心道:“羽领队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未伤到骨头,再过几日就能行动如常。”羽七不在乎这些皮肉之伤,只要未伤及筋骨,甚至不用特意休养。 “还是要好好养养才是。”卫云岚说着问道:“听闻那日是一位姓萧的护卫救下的我,还未来得及道谢,不知萧护卫现下可在?” 萧护卫……? 乍一听这称呼,羽七险些没反应过来,怔了一瞬,才想起已故皇后姓萧,这“萧护卫”正是自家主子的新代号来着。 “卫姑娘现在要见?” “可否方便?”卫云岚客气地问。 “我进去问一声吧。”主子现在还真在院里,羽七进去没多久,再出来时身后就多出两人。 都挺眼生。 个高些的那个样貌平平无奇,仿佛没有任何能让人记住的特点,而稍矮了半头的那位,则长着一副憨厚面容。 “这是萧……护卫,与冯护卫。”羽七为卫云岚介绍。 个高的那个是萧护卫,卫云岚视线落在他脸上,下意识觉得这张脸与那日听到的声音有些违和。 这张脸,似乎有些配不上那副嗓音。 不过这么想有些不大礼貌,何况对方是先前救过自己的人,卫云岚在心里鄙夷了自己一声“肤浅”,随后赶忙对着那高个的萧护卫,抱手施礼道:“萧先生,多谢您先前施手相救。” 这两日听多了“萧护卫”、“萧先生”这样的称呼,齐诩已经对此接受良好,不得不说,“萧”这个姓可比“齐”听着顺耳多了。 “不必如此,顺手而为罢了,何况卫姑娘是我们天枢阁的主顾。” “……” 也是,两万五千两银子呢。 不过这银子花得挺值,卫云岚也没想到,有人负伤以后天枢阁还会再派新的人来补上。 “那就多谢你们阁主,可惜没法当面道谢,还要劳烦众位帮忙转告。” “好,我们帮您转告。” 羽七与冯平对视一眼,两人眼角的余光忍不住一个劲儿往旁边“萧护卫”身上瞥。 卫姑转,已经转告到了啊。 “对了。”卫云岚想起前几日,上山时自己问羽七的事。 有些期待地问:“习武那事,不知你们阁主答应了吗?” “这……”羽七踌躇了一下。 她倒是转述了卫姑娘的请求,可主子没告诉她答复啊。 指了指自己受伤的手臂,羽七解释道:“我这两日养伤,都是萧护卫与主子联络的。” 卫云岚期盼的眼神,顺势落在齐诩身上,“你们主子……怎么答复?” 羽七和冯平,以及院内一众天枢阁护卫的目光,也齐齐投向齐诩。 主子,问您呢! 齐诩无视众人目光中的打趣,对着卫云岚点头道:“可以教。羽七有伤不方便,先由我教你。” 第63章 重新上路 “那就有劳萧先生了。”卫云岚客气谢道。 这位萧护卫虽不似羽五、羽七那样,名字上就带有排行,可看羽七等人对他的态度,便能猜出他在天枢阁中应当也是有些地位的,至少身手肯定不差,教她与明煊这几个门外汉,还是绰绰有余。 回到卫家人所在的小院,卫云岚发现院里还有两道陌生的身影。 一个正在劈柴,另一个则坐在小马扎上编着竹筐。 “这是何人?”卫云岚招来一旁正在喂羊的王贵问道。 “大小姐,他们是叶松和叶柏。前些日子跟少爷和我一起被掳到矿上的,我们几个在矿上大通铺里住的时候挨着,头一日进矿洞采矿,他们兄弟俩还往我和少爷的背篓里分了一点矿石,这才免了我们第一日就遭工头毒打。后来少爷也帮过他们好几次。” 王贵解释说,“他们兄弟是遂州人,家人都在地龙翻身时葬身地底,现在无处可去,想跟着少爷。不过少爷还没拿定主意。” 王贵这么说,卫云岚就猜到卫明煊是怎么想的。八成是怕给队伍中再添两人,会增加负担。还有也可能是前几日她病情危急,暂时无暇考虑其他。 “你去把明煊喊来吧。” 卫云岚对王贵说罢,转头看向那兄弟二人,细看之下这才发现,原来二人的相貌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正在砍柴的那个眼角下方有一道鲜红的疤,应当是才留下不久的痕迹。 察觉卫云岚望过来的视线,二人都有些腼腆,放下手里的活计,踌躇着上前,学着王贵先前的称呼,低声唤了一句,“大小姐。” “不必多礼。”卫云岚说道。 这时卫明煊也走了过来,卫云岚阐明道,“队伍中多添两人倒是无妨,不过这一路未必好走,北关生活更是苦寒,你们确定要跟着我们一路北上,前往北关?” 那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最终由眼下有疤的那个开口:“确定。” 二人没什么犹豫,只是有些害怕会被拒绝,硬着头皮说出了心中所想,“现在世道艰难,我们兄弟二人所有一把子力气,却别无所长,先前在矿场时若不是明煊少爷帮了我一把,我这只眼睛怕是当时就要瞎了。” 这几日跟着卫家的队伍,他们也依稀明白,想留下来得需要一个身份,就像这队伍中的董大、刘铨,或者听雪、凝霜似的。 “大小姐,明煊少爷,我们这条命,算是你们带人救下的,我们愿意自卖自身,留下来。” “那倒不用。”卫云岚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停顿了片刻,随后对卫明煊说,“明煊,你去与他们讲讲我们是前往北关做什么的,若他们还愿意跟着,便签两张活契吧。” 若是听过以后不愿留下,卫云岚也不怕两人出去瞎说,毕竟卫家不可为外人道的,也仅有先前分作几路逃离差役视线那次。 别的并没什么见不得人,更何况,依这兄弟二人的身份,也无处可对外人道。 交代过卫明煊后,卫云岚便回了屋。 这对双生子兄弟倒是给了她一些启发,如今他们家中跟来的奴仆不多,等到到了北关以后,无论想发展什么,手中都会有人手不足的问题。 看来这一路也可以再想想办法,早些搭建出自己的班底。 卫明煊与叶松、叶柏兄弟没有交流太久,很快就有丫鬟入内禀报,那二人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留下来,现在已经与卫明煊签好活契了。 仅仅签了三年,若是三年以后他们兄弟想恢复自由身,随时都可以离开卫家人。 … 经余老大夫诊脉,确认卫云岚的身体已无大碍,可以经得起路途颠簸,卫家一行人终于再次踏上北上之路。 这一回可比前几次上路顺利、轻松许多。 没有解官与差役盯着,不用戴木枷,也不用为了赶每日那五十里路风餐露宿。 三辆马车的队伍,已经扩展到五辆,再加上一些骑马跟在旁边,一看就气宇轩昂、身手不凡的护卫,这样的队伍别人根本不敢轻易拦截。 按照重新规划的路线,接下来他们会经过兴州、庆州,随后途径山势陡峭、奇峰耸立的偃都峡,再穿过荒州,抵达位于整个大雍版图最北端的北关。 “这个路线几乎不会经过大的城池,沿路我们只在少数几座城中进行补给,我与萧护卫盘算过,这一路走下来,只需要二十日左右时间。”卫茂林说。 因为全力赶路,现在跟着卫家队伍的那一队天枢阁护卫也转了明路。 明面上他们就是卫家人雇佣的镖师。 现在队伍还未驶出廉州,入夜,停留在沿途客栈时,还能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两日廉州官场的震动。 包括廉州布政使裴江,督察使宋大人在内,大大小小十余位官员尽数落马。 他们当中有的并未主动参与私采、贩卖铁矿之事,却不经意为这些行动行了方便。 而将他们串连到一起的,竟是后院当中的美妾,这些妾室无一例外全部出自刘府。 这刘府……还真是了不得。 卫云岚听得咂舌,难怪当初遂江城里那位刘管事,那么张扬不可一世。 合着这户人家已经靠着所谓的“后院外交”,牢牢将廉州把控在了手里,更甚至遂州、崇州也多有渗透。 只是,一个小小的商户人家真能做到这些吗? 那刘公子,又真有那么多姐姐妹妹可送往各个权贵府邸?怕不是这些所谓的“姐姐、妹妹”,也都是统一调教出来的吧…… 要真是那样,刻意扶植起刘府的背后势力,更是深不可测,就是不知究竟是北蛮,还是西凉,亦或是其他对大雍江山虎视眈眈的势力? “卫姑娘,专心。” 客栈后院的空地上,齐诩用剑鞘抵住卫云岚手中的长剑。 卫云岚惊了一下,对上那双亮如星辉的眸子,瞬间回过神来,面上闪过一抹抱歉,实在是听到前堂议论刘家的声音大了些,不小心走了神。 不过既然都想到了这里,“萧先生,能否帮我给你们阁主提个醒,除了查裴江,我觉得刘家更值得深查。” “……” “好,我提醒他。” 第64章 救命 齐诩武艺不凡,尤其一手剑术使得极好,不过队伍大部分时候都在路上行进,每日停下来休息的时间不长,能够用来习武的时间,就更加有限。 齐诩自然不可能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指点每一个人。 因为事先答应卫云岚的缘故,他亲自教导卫云岚和卫明煊,其余人则跟着刘铨练些简单的防身招式,冯平和羽七等人看到了,偶尔也会指点几下。 卫云岚除了刚才那一下晃神,别的时候学得倒还不错。 反倒是卫明煊,拿得了笔的手,拿起剑来颇为费劲,好几次都差点把自己划伤,最后还是齐诩给他削了把木剑,才能跟着继续学下去。 削木剑剩下的余料,顺便也给小嘉言削了一把小的。 卫云岚和卫明煊习武的时候,小嘉言也拿着他那把小木剑凑在一旁,照着他们的样子挥舞得有模有样。 齐诩看了不禁夸道:“这孩子倒有些天赋。” 卫云岚眼前一亮,“当真?”她早先便考虑过,等到北关以后,要不要往家中请一位武师傅。 如果嘉言有武学天赋,那这事就真的很有必要了。 “当真,不过练武是苦差事,还要看他自己是否有这个毅力。” 齐诩话音刚落,还在挥剑的小嘉言便收了招式,挺起胸膛接过话道:“萧师傅,我有毅力的!” 接着看向卫云岚,眼巴巴地说道:“姑姑,我想习武!” 卫家往上数几代都没出过武将,卫茂林是纯粹的文臣,嘉言他卫明毅也是文臣,卫云岚有习武的念头,也不过是为了自家人多些自保之力,倒真没想过,嘉言想要习武的念头这么强烈。 她蹲下身,认真问:“告诉姑姑,为何想要习武?” “我想去找爹爹,可娘说,世道很乱,只有武艺高强的大侠才能独自行走江湖。”嘉言一派认真地说:“我想当武艺高强的大侠,去把爹爹救回来,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卫云岚听得心头酸涩。 上辈子直到死,她也没听到半点大哥的消息传回,国公府那边派去潭州的人都说,大哥很可能是早就死在了潭州水灾之时。 毕竟当时被大水冲走的,不止十人九死,而是几乎无人生还。 哪怕心中已经做好不抱希望的准备,卫云岚面上却没表现出半点,伸手摸了摸嘉言的头顶,鼓励说:“那嘉言就好好习武,快快长大。” “嘉言的父亲失踪了?”齐诩问。 “是,兄长于潭州水患中失踪,至今未有音讯。”卫云岚避着些嘉言回答,随后问,“萧先生,今后可否让嘉言跟着我们一起学些招式?” “当然。”齐诩微微颔首,如实道:“嘉言的进度,倒是和卫公子的刚好相差不多。” 卫明煊,“……” 后院另一侧,马厩前的空地上。 卫茂林刚跟着刘铨打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转头便看着另外那边,向高氏问道:“夫人,你有没有觉得萧护卫好像和什么人有点像?” “什么人?”高氏一脸莫名。 顺着卫茂林的目光看过去,瞧了半天,也没瞧出“萧护卫”那平凡无奇的相貌究竟和什么人像。 难道不是大部分,让人记不住的长相,都差不多这个样子? “罢了,可能是我看岔了吧。”卫茂林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他怎么会觉得,萧先生在指点岚儿招式时的气质,与京中贵不可言的太子有些相似呢? 一定是路途奔波太过劳累,累花了眼。 … 天亮出发,卫云岚坐在五辆马车的倒数第二辆里。 和她同在一辆马车的,除了她那几个丫鬟,还有哼哧哼哧正在啃大棒骨的黑云,和从一早起床就嚷着想要和大狗狗在一起的嘉言。 “小姐,这是大少夫人刚绣好的,让您先看看,可是您说的那个样式?” 凝霜小跑着从前面马车过来,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卫云岚。 这是一个暖手筒。 表面用的是色彩鲜亮的澹州丝绸,里面填充了不少木棉,双手从两侧往里面抄进去,便陷入一片柔软,既暖和又舒服。 卫云岚试过以后,又递给凝霜、听雪几人,“你们也试试。” “没有手炉暖和,不过方便许多。”听雪自小便是卫云岚身边的大丫鬟,见惯好东西,冬日里手炉也是没少用的,是以这绸缎面的暖手筒对她来讲并没有太稀奇。 穗禾却颇为爱不释手,她原先在逃难时受过冻,一到冬日便手脚发冷,脚上多套两层足袜倒也还好,手冷可就没办法了,毕竟侯府就算有不少手炉,又哪里轮得到一个使粗丫头来用? 卫云岚见穗禾喜欢,便将这只暖手筒直接送了她,接着问道:“如果这东西拿去北地,只卖一钱或是半钱银子,你们说可会有人来买?” 这下,三名丫鬟异口同声,“会!” 半钱银子,那可只有五十文! 就算一钱,也不过百文,按照如今粮价来算,顶不了几天嚼用。用这点银钱买上一只绸缎面的暖手筒,既能御寒又有面子,但凡家中有爱美的女眷,又手有余钱的人家,可能都会买上一只。 卫云岚也觉得这生意有些搞头。 这几日因着天枢阁的人跟得近,她不再轻易往空间内收取东西,闲下来的时间都在琢磨,如何运用空间里囤积的货物,暖手筒只是她想到的其中一点。 这样一来,她空间里那些有损耗的丝绸,就有了用武之地,损耗的部分完全可以裁掉,或者缝在暖手筒的里面。余下看不出损耗的地方,也刚好足以缝制暖手筒表面。 现在先把样式准备好,等到北关定居以后,便可以雇些绣娘,加紧将第一批货准备出来,赶在入冬以前开始售卖。 正在思索之际,马车忽然猛地停下,卫云岚险些一头撞上车框。 “出什么事了?” 挑开帘子,探头向外面看。 竟是有人冲入到卫家的队伍当中,前面那辆马车,险些将人撞倒。 仔细看去,那是一位衣衫与妆容都有些凌乱的女子。 看到卫家的队伍停下以后,便噗通一下跪了下去,哀求道:“求求你们,行行好,救奴家一命!” 第65章 熟人 丝芸跪坐在地上,身体前倾,双手撑着地面,散乱的发丝随风飘扬,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听马蹄声停下,她将压低的脑袋微微抬起一分,悄然打量起周遭的情况。 这支队伍阵仗不小,五辆马车再加上那么多骑马跟随的护卫,想来车上坐着的人就算不是达官显贵,也是生意做得极大的商户。 就是不知是举家出行,还是只有女眷。 其实最好没有女眷,可丝芸也知这不现实,毕竟她已经瞧到后头那辆马车上,坐着赶车的是个丫头。 听到翻身下马的声音和脚步声,丝芸赶紧将头压低,不再四处乱瞥。 “还请姑娘起身让路。”头顶响起的声音,内容还算客气,语气却极为冷淡。 丝芸能听出,对方话语里对自己没有丝毫怜惜。 心头发紧,硬着头皮开口:“奴家是被抓去腌臜之地的良家女子,实在遭不住,才偷跑了出来。还请诸位行行好,捎上奴家一段,只要让奴家躲开追赶,离开这个地方即可!” 说着,她弯下腰,“砰砰”地在地上磕起头,不一会儿脑门便一片通红。 话说到这个份上,丝芸觉得已经十拿九稳。 是人都有几分同情心,哪怕是看不上她这副妖娆模样的女子,见她这般可怜,多半都会动几分恻隐之心。 毕竟她也没求对方收留,求的不过是捎她一段路程而已。 然而头顶传来的声音,却冷漠依旧,“你若自己不起,便只能由我们帮你起了。” 丝芸磕头的动作微微一顿,诧异地抬起头,入目的先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再看那身穿着,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布衣长袍。 原来是她求错了人! 她赶紧扭头,看向另一边面容年轻许多的公子,跪着向前挪动几步,一下便扑在了对方脚边,“还请公子救救奴家!” 眼瞧那妖妖娆娆,一看就不怎么良家的女子朝自己扑了过来。 卫明煊吓得“噌”地一下向后跳开。 前两日学的身法,在这一刻终于派上用场。 “你别过来啊!” 这户人家怎么油盐不进! 丝芸这下是真急得哭了出来,那一直在眼眶里欲落不落的泪水,一下子淌了下来,让本就有些凌乱的妆面,变得更加斑驳。 这下连楚楚动人都没了。 “那个,姑娘啊,你要是逃命就赶紧起来跑,要不在这耽误着,等下追你的人过来了怎么办?”赶车的董大,诚心建议了一句。 “……” 丝芸对这户人家彻底失望,但这大道上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会功夫也只过了这一支车队,追赶自己的人马上就要到了,想再找其他人带自己上路也来不及。 咬了咬牙,她从怀里掏出一支嵌着宝石的银簪,“丝芸用这支簪子作为报酬,求诸位捎一段路。” 掀开车帘,一直侧耳倾听着这边动静的卫云岚,闻言神情一怔。 丝芸? 该不是她想的那个丝芸吧? 卫云岚下了马车,快步上前,挡在那跪坐在地的女子脸上的发丝,恰好被风吹起,整张面容都露了出来。 卫云岚瞳孔微缩,极力收敛着眼中的震惊。 真的是她! 哪怕女子此时脸上妆容斑驳,卫云岚还是透过她眼角的红痣,和略往回凹陷的右耳耳垂,将人认了出来。 毕竟做鬼的日子很无聊,晋阳侯府后院里的每一个人,她都能记清楚长相。 而眼前这位,不正是五年后被沈峰带回侯府的芸姨娘吗? 这位姨娘,据沈峰解释,是朝中上峰所赠,不敢不收。收入府中那日,还特意向薛玲珑保证,就是将人在府上养着,他绝不会碰。 可这保证才过去没俩月,沈峰就在一次醉酒后,将人宠幸。之后更是时不时就去上那后院里最偏僻的小院儿一次。 薛玲珑知道后,发了好大的火,两人几乎爆发十年中最大的一次争吵。 卫云岚至今还记得,她当时飘在上空听薛玲珑说,“她有什么好,不就是那点狐媚子模样?” “还是说,你对你那前妻念念不忘,因着她名字里也带个云字,丝芸、思云,你到底私的是哪个云?” 不管那两人如何争吵,卫云岚着实被这话恶心得够呛。 想她当时都死了五年有余,这两人还不放过她,竟拿个勾人的姬妾与她做比! 就在卫云岚回忆起这“丝芸”是何许人也的时候,道路尽头,又隐隐有马蹄声响起。 两辆马车自远处驶来。 跪坐在地上的丝芸见状,眼底有些意动,若是眼前这支队伍再不答应,她便转头去求那快要驶到近前的马车!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又有两匹快马奔至。 先拦下了那两辆马车,骑在马上的人大声道,“我们是蒋县令府上的家丁,前来追拿家中逃跑的刘姓小妾,请问各位可有见到一名身着绿裙的女子从这条路上跑过?” 逃跑的刘姓小妾? 这时候要被捉拿送走的刘姓小妾,不是刚落马的那个专爱往人后院里送人的刘家,还能是哪个? 电光火石之间,卫云岚脑子里仿佛有什么忽然炸开。 先前她便怀疑,刘公子那些个被送进各府后院的“姐姐妹妹”,是有势力在背后专门培养出来的。 那势力既然能扶植出一个刘府,往廉州、遂州与崇州的官僚家中塞人,自然也能够往京中塞人。 晋阳侯府在当时,因与二皇子走得极近,已算京中炙手可热的人家,连晋阳侯府都能被塞进去人,可想而知京中被着背后势力渗透的情况…… 这是一条上辈子完全没有被人察觉的线索。 丝芸或许只是其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但顺藤摸瓜,总能抓到些线索! 眼见那骑在马背上的蒋府家丁,问询完两辆马车,就快要往前面来,卫云岚急忙对着就在女子近前的齐诩说道。 “萧先生,赶快,将这人藏起来!” “大姐?” “小姐?” 卫明煊与跟着卫云岚走过来的凝霜,皆是疑惑不已。 然而情急之下,却来不及解释那么多。 好在一片虚影闪过,齐诩已经扯下马车上搭着的油布,将人整个裹起,直接扔进了车厢。 从卫云岚开口,到车厢里响起“咚”的一声,全程也不过两息。 没有丝毫犹豫。 第66章 兴州 一阵天旋地转,丝芸被撞得眼冒金星。 暗自后悔,怎么偏偏就选择了这条路,拦住了这户人家的马车? 如今避是避开了蒋府派来追她的家丁,免去被送回刘家,斩首或充入教坊的危机。 可很明显,她拦下的这户人家也不是什么善茬,一个两个不懂怜香惜玉不说,身手还那般利落,看上去丝毫不比圣女身边的护法逊色。 她该不会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吧? 片刻功夫,蒋县令府上的家丁已来到卫家队伍旁边。 见中间那辆马车前围了不少人,先是警惕地往人群里扫来一眼,见没有刘姨娘的身影,才略微松了口气,用比先前客气几分的态度,拱手问:“不知诸位是否看到一名身着绿裙的女子,从这条路上跑过?” “没看到。”卫家人态度略显疏离。 两名家丁见他们套马的套马,赶车的赶车,一副着急上路的模样,到底也没敢强硬地提出搜车。 毕竟他们蒋县令,也只是地方上的小官,在县城里逞逞威风也就罢了,出了县城,可不敢得罪路过的贵人。 “多谢诸位,我们再去别处找找。” 蒋县令府上的家丁离开,卫家的车队重新上路。 才到岔路口,车厢里的丝芸就挣扎着想要下车。 脑袋刚探出车厢,就被冯平一个手刀砍向后颈,晕了过去。 “卫姑娘。”齐诩骑马落后几步,来到卫云岚的马车旁。 卫云岚心知他想要问的是什么,有关做鬼那些年经历的事情无法明说,便隐晦地提醒道:“刘府在铁矿一事中牵扯深广,如今有个送上门来的刘府人,刚好可以顺藤摸瓜,调查一番其背后之人。” 顺着挑开的车帘,齐诩深邃的眸子与卫云岚清亮的双眼对上,齐诩眼底带着一抹探究。 却终究是没再多问,只点头道:“卫姑娘言之有理,那这刘丝芸,便交由我们带回阁中审问了。” “萧先生请便。”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上,卫云岚眉头微微凝起。 她先前猜想的可能有些不对,这位萧护卫在天枢阁中的地位,应当并不是与羽五、羽七这些带排行的人相当,而是更高一筹。 虽然萧护卫与其他人说话不多,但卫云岚还是看出来,在那十人当中真正能够做主、拿主意的便是是他。 不知他在天枢阁中究竟是何身份,堂主,都头,亦或某一字辈的统领?不过不管是何身份,只要对他们卫家没有恶意,她便只当不知道就是。 到了廉州边界,藏在车厢里的丝芸,便被一队天枢阁的人马带走。 从马车上瞧见那队人对萧护卫颇为恭敬的样子,卫云岚更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队伍驶离廉州,进入兴州地界。 作为北地十州当中,范围最广阔的一州,兴州的大小几乎相当于京城附近的涿州与临州之和。 可定居在兴州的百姓,却还没涿州一半多,只因兴州与廉州临近这带,拥有一片绵延数十里,土地龟裂、寸草不生的地带。 二十年前那场天灾,就发生在这。兴州这个“兴”字,也是那时才被先皇命名的,寓有百废待兴之意。 可惜二十年过去,直至现在这里都没有植被生长。 进入这片地带,最明显的感觉便是干燥,撩开车帘,仿佛还能闻到一种有些刺鼻的味道。 卫云岚和马车上的几名丫鬟,对这味道感受不大,但与她们同处一个车厢的黑云,则在用后爪不断蹬了半天鼻子边的毛发后,扭头一脑袋埋进车座上的软垫,将鼻子捂得严严实实。 连黑云都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卫云岚下意识感到不好。 “让队伍加快速度,今晚加急赶路,不要在路上停留了。”卫云岚差人去前面知会另外几辆马车。 马车行进的快了一些。 然而再怎么加紧赶路,也没有办法将速度提至最快。 这片地带不仅仅是土地干涸,地面布有裂纹那么简单。有的地方还有一些深深浅浅的坑,最深的一个坑差不多有将近一人高深,遇到这些坑的时候,马车只能绕路。 卫云岚已经带着黑云上了打头第一辆马车。 看着车窗外的环境,高氏叹息一声道,“这就是二十年前那场天怒。” 哪怕没有亲身经历过当年的灾害,但单看如今这片地带的样子,也能知道当时的场景有多恐怖。 难怪先皇宁愿贡献自己的寿数,也要平息“天怒”。 与先皇相比,如今的孝明帝还真是……不配为皇。 要是太子能上位就好了,也不知道远离京城前往潭州的太子,如今可平安到了地方? “阿嚏。”马背上,齐诩无端打了一个喷嚏。 冯平立马紧张地看过去,骑马靠近,压低声音:“主子,北地寒凉,这地方也颇有些干冷,您多披件外衣?” “我没受寒。”齐诩微微摇头,他穿得并不单薄,不过还是没有拂了属下的好意,将斗篷抖开披上了身。 天色昏黄。 马蹄踩过,溅起阵阵沙土,让眼前的视线更加模糊不清。 途经又一个深坑,卫云岚眯眼向车外打量,忽然注意到那坑的对面好似还有几个在黄土地上格外显眼的黑点。 就在她察觉到那边情况的时候,队伍中不少人也看到了。 赶车的刘铨回身说,“老爷,夫人,大小姐,对面那里好像有几个人躺着……” 离得近了,已经能够看清,在那坑对面的,是几道身上覆着沙土的人影,人旁边,还散落了两架歪倒的马车和一地东西,只是不知原本拉车的马匹跑去了何处。 卫茂林道:“去探探还有没有鼻息。” 坐在马车前辕上的王贵,跟着刘铨主动跳了下去,跑过去蹲下身,挨个探过后回禀道:“老爷,这里六个人,有三个还有鼻息!” 齐诩翻身下马,在坑这端几下轻点,便飞身到了另一端,一扬衣袖,扫落那覆盖在倒地马车上的沙土,露出上面的标记。 “是越州或白州而来的商户。” “车里装的是那两州产的药材。” 第67章 董掌柜 气若游丝的董掌柜睁开眼,看到昏黄的光线和飞扬的沙土,这才恍惚惊觉,自己还置身于这片荒芜之地。 耳边好似有说话的声音,还有几道人影晃过。 可没等他听清、看清,便感觉到嗓子眼里传来一阵酸苦的味道,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来,老夫扶你起来,吐出来就好了!”余老大夫和王管事一人扶住一边的胳膊,将人从地上扶得坐起身。 下一瞬,董掌柜便“呕”地一声,朝着地上吐出一滩苦水。 得亏余老大夫往后躲得够快,不然非要溅上一鞋子。 这可是跟上卫家的队伍后,丫鬟新给他缝的布鞋。 千层底,贼软和! 又“呕”了几声,董掌柜终于觉得堵在嗓子眼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眼前也不再昏花,终于看清了身旁的几道人影。 他辨认出,刚才扶着自己起身,告诉自己“吐出来”就好的人是余老大夫,感激地一把握住余老大夫的手,“是阁下救了我一命?” “不是。”余老大夫指指一旁停下的车队,“我是这家的大夫。是家里老爷、夫人心善,见你们还有口气儿在,不忍你们暴尸荒野,这才救下你们。” 董掌柜闻言,当即对着马车的方向磕了个头。 车旁走过来一男一女两人。 年轻些的那位公子哥,将他扶了起来,“余老大夫说你身子还虚,快躺下歇息,不必这般客气。” 稍年长两岁,容貌明艳的姑娘则说:“不知阁下要去何处?我们家马上就要启程,若是顺路倒是可让阁下与我们同路。” 要去何处? 这副样子,怕是没法再按照原计划行进。不过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董掌柜看了看还活着那两名伙计的情况,当即决定:“姑娘,可否借辆马车,不不,借一匹马就行,在下把这两名伙计和另外三具尸体拉上,驾车跟在你们队伍后面一起出去。” 这年轻的公子与姑娘,自然就是卫明煊与卫云岚两人。 董掌柜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一拍脑门,赶忙说道:“二位,在下姓董,越州人士,家中经营药材买卖,此次本是要前往崇州运送一批药材。” 不过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情,崇州自是暂时去不得了。 得先处置那三名过世了的伙计的丧事,联络家里那边另派商队往崇州送货,另外……还得查清楚他们这次意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开始上路时还好端端的,可走到半路车上几人就都觉得晕晕沉沉,再加上马匹突然失控,挣脱了束缚,以至一队六人险些全军覆没。 若不是刚好遇上这一家好心人,后果不堪设想。 周围人听着董掌柜的描述,也有片刻怔愣。 尤其是卫云岚与王管事,二人对视一眼,皆想起先前在遂江城时,为了见刘府管事编造的瞎话。 这可真是巧了! 没想到,那会儿让王管事假装了个越州来的药材商人,如今倒让他们遇上了一位真正的越州药材商人! 卫云岚能看出,董掌柜并非那种不懂分寸的人,单凭对方只借了马匹,没央求再借马车,便可看出一二,“刘叔,去牵一匹马来。” “多谢姑娘!”董掌柜再三感谢,牵着马匹,在刘铨等人的帮助下将马车套上。 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药材也被重新整理好,董掌柜却并未将其放回马车,而是直接送到了卫家人这边。 “如此大恩,这些药材远不足相报,这只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请你们千万不要推辞。” 卫家基救下董掌柜三人,倒并非图什么回报,不过是在这种荒野绝境中,对真正无助之人报一份善意。 只愿他日,若他们也处于绝境之时,也有人同样善意地对他们施以援手。 最后董掌柜送来的药材,卫家也只收了一部分外面不易买到的,董掌柜再三劝说无果后,便邀请卫家人今后若有缘去越州的话,一定要到他们董家做客,让他尽一回地主之谊。 听到这话,卫云岚多向他那扫去一眼。 地主之谊什么倒也不重要,只是这越州他今后定是要去的,据她所知,越州特产的山参,可不光是在大雍境内里卖得好,就连北关外的蛮人部落,以及更远一些的国度,也都追捧无比。 有着董家这份善缘,今后在越州进货,总归更方便些。 这倒是这次无心之举后的意外收获了。 董掌柜这边还在说着,那边刘铨忽然跑过来说,“董掌柜,你来看看你家马车这个套绳上怎么有个缺口?” 董掌柜其实并不懂这些,凑过去看了,在刘铨与王管事等人的指点下才知道,套绳上有缺口的话,很容易被马匹挣开。 倒地的两辆马车上面都有这个问题。 董掌柜脸色骤然大变,所以并非马匹受惊,意外挣脱绳索逃跑,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更甚至,他们一行人上路不久便开始困倦不已,也是人为而致! 队伍后面多了一辆拉着两个病人、三具尸体的马车,队伍行进的速度倒是并未减缓。 用了接近一天一夜时间,终于离开了这片地带。 因为那莫名的气味,让卫云岚心生忌惮,队伍中途不敢停下歇息太会,驶出这片地带,卫家人早已劳累的不行。 就近找了间客栈下榻。 董掌柜在门口与他们道别,“大恩不言谢,董某在此别过,待处理完家中事务,便去北关……” 董掌柜话刚说到一半,就听客栈大门那响起一道见了鬼似的惊呼,“二叔?” “恩博?你不是要去青州送货? ” 董掌柜也有些诧异,可随即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这时忽然想起,自己原本是要走官道绕行,就是听了侄子董恩博的话,才改抄近路,从那曾经发生过天怒的地带穿行。 而临近出发的前一天,他刚与董恩博在兴州府城的酒楼里一同用过晚膳。 倘若真的有人,有动机、也有机会对自己一行人下手的话,董恩博,便是最有可能那人。 第68章 嫌命长 董恩博的脸色不自然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眉宇间略带几分苦恼地解释说:“本是要去的,不过与我一道的佟管事刚巧吃坏了东西,泄泻不止,要在府城养上几日才好出发,我这才得空私下转转,看能不能为家中在兴州促成几笔买卖……哎,也好在青州那批货要的不急,不然怕是会误了事。”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落在董掌柜耳朵里却觉格外牵强。 董恩博故作自然,叹了口气后,关心道:“二叔又怎会在此,您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就见您一个人,您身边的问竹和问墨呢?” 问竹和问墨,都是打小儿就在董掌柜身边伺候的下人,后面又被董掌柜培养着经手过一些买卖,不单是下人,更是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可惜两人一个已经咽了气,另一个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 想起二人,董掌柜便是一阵心痛,恨毒了下手害自己的人。 因着怀疑董恩博就是那下手之人,他不愿说得太多,只敷衍着回应了一句“路上出事”,便离开客栈,先去医馆和找那做白事的,安置车上的两人、三具尸体。 董恩博就住在卫家人落脚的这间客栈。 方才客栈门前,董掌柜与董恩博那番对话,也落入他们耳中。 叔侄俩话中的机锋不难听出,不过这些却与卫家人没有关系,路途偶遇施以援手救人一命,只是善举。可再掺合其他,那可就是多管闲事了! 卫家人行事一向有着分寸,跟着他们一路的天枢阁众人,更不是爱插手闲事的性子。 一众人并未再想董掌柜的事,卸了马车上的东西,便赶紧进客栈安置下来。 仅仅一层楼之隔,客房里,董恩博向身旁的小厮询问,“打听清楚了,他们当真是从那天罚之地出来的?” “是的,公子,二爷就是跟着他们家一起出来的。” “行了,你出去吧。”董恩博眉头微凝,把玩着手里的纸包,嘴角噙着一抹冷酷无情的笑,“啧,还真是命大啊。” 傍晚,董掌柜将马车上的尸体安置好后,就带着余下那两名伙计回了客栈。 两人现在都已经醒了过来,不过身体虚弱,还要在床上多躺几日。 董掌柜不准备赶路离开,一连向家中去了几封书信,说明路上遭遇的事情后,便开始着手调查。 卫家人没再多问董掌柜的家事,可哪曾想,他们不找事,事却偏偏来找他们。 凝霜听雪端着刚做好的晚膳进入屋中。 “小姐,这几道菜都是桂香和王嬷嬷借了客栈厨房做的,刚出锅,还热腾着,您快试试。”路途上,难得吃顿好的,听雪话音里都透着轻快。 卫云岚也被带动的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指指桌对面摆着的圆凳,“你们坐下来一起吃。” 一路共患难,几人早就不是寻常的主仆之情,听雪凝霜也没扭捏,摆好菜便直接在桌旁落了座。 菜色确实不错。 色泽油亮的豉汁鸡,香气四溢的酒蒸羊,还有煨木耳和糟黄芽两道素菜。 香得连趴在床边的黑云,都睁开眼凑了过来。 “我给你挑一碗羊肉,鸡肉出来。”卫云岚说着正要动筷,就见黑云蓦地睁大眼,抬起两条前腿扒上桌,用力一推,直接将整张桌给掀翻了。 “汪,汪汪!” 菜汤撒了一地,黑云对着那些散落地上的菜肴龇牙叫着,一脸凶相。 凝霜、听雪都被吓了一跳。 “黑云,你这是做什么呀?” “好不容易做好的菜呢,可惜了……” 二人也不敢责怪黑云,只是低声惋惜。 卫云岚却在怔愣了一瞬后,神情忽地紧张起来,推开门向外跑,边跑边急声吩咐,“饭菜有问题!快,你们分头去找明煊和其他人,让大家都别动今天的晚膳!” 说着她已经跑出屋子,用力推开隔壁房门。 卫茂林与高氏,还有程月娥和小嘉言正准备用膳,高氏刚帮嘉言夹了一块豉汁鸡,嘉言道了声“谢谢祖母”,便准备送入口中。 卫云岚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脱口喊道:“别吃!” 嘉言拿筷子的手一哆嗦,一块鸡肉顺势落在桌面上。 高氏连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见除了那一筷子鸡肉外,几人都还没开动,卫云岚略微松了口气,“饭菜可能有毒,黑云问出来了。” “什么?”高氏与卫茂林俱是一惊。 这一路遇到的凶险不少,可被人往饭菜里下毒还真是头一遭。 谁要害他们? “卫姑娘。”齐诩与冯平几人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萧先生,快快请进。”卫云岚将路让开。 天枢阁几人走进屋中,紧接着卫明煊也带着王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他们与王嬷嬷、刘铨等人一同用膳,正准备开动,就被听雪喊住了,只有董大往嘴里塞了一块羊肉,这会儿正在下面催吐。 天枢阁的人,倒没和卫家人用一样的晚膳,不过听雪凝霜刚才跑下去喊人的动静不小,他们也都得知了事情。 “我已命人去查,有谁接触过这些菜肴。稍等片刻,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说这话的时候,齐诩没有丝毫迟疑,显然对属下的能力极其信任。 果然,只片刻。 便有两名天枢阁护卫,押着董恩博与他身旁的小厮过来。 “我们去查的时候,他们两个正揣了东西准备往外跑。”提着董恩博的那个护卫,伸手往他领口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纸包,递到卫云岚等人眼前,“他们往菜里下的就是这东西。” “你们做什么!” “我都不认识你们,说什么往菜里下东西?” “我就住这客栈,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用得着逃跑吗?你们别胡乱冤枉人,快把我们放了!” 他的话,卫云岚等人自然一个字都不信。 打开桌上那个纸包,里面是研磨得极细的粉末。 “说,这是什么?” “我哪知道!” 倒是嘴硬。 可在天枢阁的人面前撒谎,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第69章 圣月教 董恩博嘴上叫嚷的厉害,心里却有些发虚。他只打听到这户人家是往北面去的,跟着他们的护卫,都是他们请来的镖师。 瞧着这户人家尽是妇孺、幼童,穿得只算体面,下人也没有几个,董恩博还以为只是普通富户,或是地方小官的家眷。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算中招,也无从查起,就算查,也查不到自己身上。 哪曾想,这户人家这么敏锐,请来的镖师也这么厉害! 这哪里是普通的富户人家和镖师啊? 只怕皇城里的锦衣卫,搜查案子也没这么快吧? 早知如此,他才不会对这户人家动手,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不过,他只要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料想这户人家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毕竟他往那菜里下的粉末,也不是什么他们以为的毒药! “你这人,真是死鸭子嘴硬。”冯平冷笑一声。 齐诩淡声道:“带下去审吧。” 冯平和另一位天枢阁护卫,带着董恩博主仆二人出了门。 董恩博嘴里还叫嚷着,“你们这是滥用私刑,罔顾律法!” 嘴里就被塞上了布团。 开玩笑,他们天枢阁的人做这审问的活儿早就娴熟无比,有的是办法让他被审完后,老老实实一句话不敢乱往外说。 董恩博被拉走的时候,董掌柜正急匆匆地往这边跑,错身而过,惊讶地看了一眼被塞住嘴带走的董恩博,却一句话都没说,只狠狠瞪了一眼,就接着往屋内走。 “恩人,都是董某对不住你们啊!” 他方才已经听说了,董恩博往卫家人晚膳里下药的事,吓得他连自己的晚饭都没敢继续吃,吃下去那几口,也全都吐了出来。 擦干净嘴,就赶紧往卫家人的房间跑。 董恩博跟卫家人八杆子都打不着,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会下药去害卫家,肯定是和他有关。 要是卫家人真的因为他,被董恩博害了,那他这与恩将仇报又有何区别? “噗通”一声,董掌柜就给卫家人跪下了。 “董掌柜,不必如此,事情还未查清楚呢。”卫茂林使了个眼色,王管事便上前将董掌柜扶了起来。 董掌柜一脸愧色,本不想将家丑外扬,这时却也顾不得了,“这董恩博,是我兄长的孩子。前段时日,家父曾私下里提出,将掌家之位交于我手,我这侄子八成是听说了此事,才想借此机会将我除掉,好让我那兄长接手家中生意。” 原来,董掌柜与其兄长,虽同是家中嫡子,却并非出自一母。 董掌柜的母亲,是董老爷原配过世三年后,再娶的继妻。按说一般人家都是将家业交给嫡长子,可董家情况不同,这份家业基本都是在继妻进门后才打下的,其中多是靠了继妻娘家扶持,还有两座药山,本就是继妻带进门的嫁妆。 这种情况下,董掌柜的兄长要想继承家业,不说别的,董掌柜舅家就不会答应,除非董掌柜死了。董掌柜膝下无子,仅有一女,这份家业自然就落到兄长一家头上。 “我这侄子,枉我以前对他那般好,没想到他竟是想要我的命啊!” 董掌柜叹息连连。 卫家人也听得唏嘘不已。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京里的豪门大族中勾心斗角,没想到商户人家,也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就在这时,冯平已经审问完董恩博,推门回到屋中。 “都招了。” “药粉就是他让小厮撒在菜里的,不过不是毒药,而是一种会令人昏睡、出现幻觉的药粉,寻常时候不会起作用,除非服用药粉的人三日内在天罚之地停留过比较长时间。” “天罚之地?”卫明煊问。 “就是咱们来时路过那一段荒地,二十年引发过苍天之怒的灾地。” 冯平继续说:“虽然他给卫家人下的药不致命,但给董掌柜下的,却是致命之毒,虽不至于见血封喉,但三日内必会因脏腑衰竭至死。” “什么?”董掌柜双目圆瞪。 心底升起一阵后怕,好在! 卫家人刚才弄出的阵仗,打断了他的晚膳,他因为害怕也将吃下那几口吐了出来,忽然他这条命岂不是真要交代在这? “恩人,你们又救了我一命啊!”董掌柜感激涕零,此时他恨不能将自己这条命卖给卫家,报答这两次救命之恩。 “董掌柜,您先等等。”冯平还没说完,接着神色多了几分凝重,禀报道:“还有一事,这些药粉,都是董恩博从一个叫做圣月教的地方弄来的。” “圣月教?”齐诩挑了挑眉。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甚至连天枢阁的情报网都没有打听到过。改道而行,前往北关这一路还真是“惊喜”连连,收获颇丰。 卫云岚也在心里嘀咕了一遍“圣月教”这三个字。上辈子后来各地确实出现过不少教派,尤以被南疆巫术毒害颇深的地带为甚,不过圣月教这名字,还真的从来没听说过。 或许是个刚刚兴起,后来没发展起来的小教派。还真是,天灾过后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这什么圣月教真是害人。” “好在恩人你们发现及时,没有碰那些饭菜,不然就算不危及生命,多少只怕也对身体有些影响。” 董掌柜道:“我那晚膳还摆在桌上,里面的毒应当能验出来,我这就去报官,让官府的人抓走董恩博,再查查那个圣月教!” 这件事其实与卫家并没有多少关系,卫家人并未阻拦董掌柜报官。 也没太将那个圣月教放在心上,毕竟地方上这种专做害人买卖的小教派,数不胜数。 可意想不到的是,才过一夜。 第二日清晨,卫家人刚套好车上路,天枢阁的海东青便送来密信。 冯平扫过那信上内容,脸色一变。 驾马来到齐诩身边,“主子,审出来了!” “那个丝芸都招了,她是一个叫做圣月教的地方,特意调教出来的情报探子。” 又是圣月教! 第70章 邪教 说圣月教只是一个,私下卖些毒药、药粉,捞些偏门钱财的小教派,并不值得费太多心思关注。 只要派几个人搜集一些他们的罪证,在向地方官衙施几分压,这样的小教派破灭,也只是几日的事情。 可这圣月教,竟然还涉及到了刘家…… 冯平面色凝重:“主子,据丝芸交代,那刘公子送去各州权贵府上的姐姐妹妹,都是圣月教调教出来的。” 先前调查铁矿之事时,天枢阁早就查过刘府。 他们发家的时间很短,最早出现在遂、廉、崇三州,是在四年前。仅仅四年时间,刘公子送出去了近二十名女子,其中涉及到的官员,上至掌管一州政务与军事的布政使、指挥使,下至县令。 能在四年前就扶植出一个刘府,圣月教的成立时间定然不短。 虽不知他们图的具体是什么,但齐诩敏锐地嗅出了危险的气息。 今日圣月教能扶植出一个刘府,明日便能再扶植一个李府、王府,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蚕食地方势力。 圣月教,所图不小! 先前支援廉州铁矿的那些阁中人手,如今恰好还留在遂州,刚好可以派来调查圣月教之事。 齐诩正琢磨着,就听马车里传来卫云岚的声音,“是出什么事了吗?” 冯平禀报丝芸的事时,是避开其他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的。 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听到。 卫姑娘又是如何知道出事的? 齐诩疑惑地转过头,便瞧见挑开的车帘里露出一只白皙玉手,而那手边上,扒着车窗棱框而立的,不是天枢阁专门送信的海东青,又是哪个?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连海东青竟然都开始亲近起人来了! 卫姑娘真乃奇人。 齐诩敛起眼底惊讶,骑马来到车旁,丝芸的事本就是经卫姑娘提醒,他才会让人调查,告诉卫姑娘也无妨。 “圣月教和丝芸有关?” 卫云岚闻言,先是一惊,继而神情严肃起来,“萧先生,你们一定要严查圣月教。” 齐诩抬眼望去,深邃的目光一下便撞进卫云岚的眸子里。 瞥见对方眼中那一抹认真,齐诩郑重应道:“好,多谢卫姑娘提醒。” 队伍继续前行,冯平有些纳闷儿地问:“主子,我怎么觉着这两日卫姑娘有什么事都是跟您讲。”他们现在名义上,不是羽七手底下的护卫吗? 齐诩余光瞥了一眼马车,“卫姑娘是聪明人,早就看出来了。” 不过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兴州不比前面途经的州府繁华,甚至就连遭到地龙翻身波及的凉州都比不上。 进入兴州以后,队伍不再能每日都找到客栈落脚,有时只能露宿荒郊。 好在现在天气渐冷,野外的蚊虫蛇蚁都少了许多,再加上余老大夫配置的药粉,哪怕露宿郊野,夜晚也没有那么难熬。 这是他们离开天罚之地的第三天。 距离审问完董恩博,离开那座紧邻天罚之地的县城,也过去两天有余。 这两日路上,余老大夫都在研究从董恩博手里弄来的药粉。 下给董掌柜那份毒药,他已经琢磨的七七八八,但下给卫家人那份据说只会使人产生幻觉、昏厥的药粉,他却始终琢磨不出来里面究竟用了何种药材。 “你们闻,这个药粉的味道是不是有些刺鼻?”余老大夫拿着药粉来找卫云岚等人。 卫明煊吓了一跳,连忙将裹着药粉的纸包推远一些,“您别老凑上去闻,要是真中招了可怎么办?” “哪有那么容易。” 余老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道:“老夫已分辨出这里面五味药材,还剩下最主要一味辨别不出,但却总觉得,这股味道似乎有点熟悉。许是老夫年纪大了,鼻子不大中用,你们帮老夫闻闻?” “我闻闻吧。”卫云岚接过纸包,凑近嗅了嗅。 是一种类似火烧火燎,淡淡的焦灼味。 有些刺鼻,还有些发臭,有一点像煮熟的烂菜叶子。 卫云岚以前也不知道烂菜叶子是什么味,直到这次踏上流放之路,经过遂州那些难民聚集的地带才有所了解。 “这气味确实有点似曾相识。”难道是因为先前闻过的烂菜叶子? 正当她这么想着,黑云忽然凑过来嗅了一下,随后蹲下身,使劲用后腿蹬了蹬鼻子边的毛,接着一脑袋拱进旁边卫明煊还没来得及铺开的铺盖卷里。 卫云岚见状,恍然道:“我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了!” “是咱们先前经过天罚之地时,闻到的气味。” 原来是这样。 余老大夫猜出一些端倪,“这药粉中,老夫辨别不出的一味药,应当就是取自天罚之地。” 这么说来,圣月教的大本营,或许就在这天罚之地附近? 难怪,他们最早的目标,是临近兴州不远的遂、廉、崇三州。 就在卫云岚刚刚建议,或许可以沿着兴州天罚之地搜索圣月教下落,天枢阁还未来得及有所行动的时候。 “圣月教”三个字,再次落入他们耳中。 “听说这两日,圣女就在西祁村祈福,我们动作快上一些,小鸢没准还有救!”坐在车板上的妇人,搂着怀里的女童,不断催促着赶车的人。 “已经最快了,咱这牛车,再快也不可能比人家的马车快!”赶车人见几辆马车从旁驶过,扭头说道,见妇人满脸焦灼,不再催促,又态度缓和了几分,打听道:“王嫂子,这圣月教圣女,当真有那么神吗?” “穗禾,慢一些。”接连几次听到圣月教的名号,卫云岚现在对这三个字格外敏感。 与马车一同放慢速度的,还有旁边跟着的几匹马。 卫云岚挑开一角帘子向外看,那妇人正低头看着怀里的女童,嘴上却一刻没停,“当然神了。” “不管什么病什么灾,只要受了圣女娘娘的祈福,都能消失!” “听说福薄的人未必经得住那么大的福气,可能会被反噬,不过我们小鸢长着这么一副好相貌,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肯定受得住圣女娘娘的福泽,说不准还能被选中当圣女娘娘座下的仙童呢!” 顺着挑开的车帘,卫云岚与齐诩对视一眼。 两人几乎同时比出口型。 “邪教!” 第71章 功德 妇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圣女娘娘的神奇之处。 有那满身红斑呼吸急促,马上命不久矣的老者,经圣女娘娘祈福过后,不药而愈,重获生机。 有那脏腑衰竭,气血双虚的村人,经圣女娘娘祈福,很快便面色红润,苏醒过来。 还有些生儿有疾的幼童,也在圣女娘娘的祈福下好转起来,不过幼童身上的福气薄,很多并不能承受住圣女娘娘给予的这份大福气,会在之后生上一场更大的病。 对此,那些孩子的爹娘也都认了,谁让他们福气薄呢。可若是福气深厚,能受得住圣女娘娘赐福的孩子,则都有大造化,最次也能被圣月教带走,当一名教中的小童子。最幸运的则能被圣女娘娘亲自带在身边,培养成下一任圣女或圣子的候选之人。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圣月教都会给予孩子爹娘一笔不菲的钱财,少则也有五十两银子!多的,据说足足有几百两! 五十两银子,在兴州足够起一座砖瓦院子。几百两银子,更是想都不敢想的泼天富贵。 想到这,妇人脸上的忧色都少了许多,畅想着或将到手的银子,美滋滋地说着,“退一步讲,就算小鸢没有被圣月教选中,接受过圣女娘娘的赐福,那就是有福气的人。以后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的门槛都能被媒人踏破!” “真那么神?”车夫咄咄称奇,“那我等下可也得好好拜一拜圣女娘娘,保佑我来年能讨上媳妇。” “这点小事哪用麻烦圣女娘娘?”妇人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两年不是在外面赚了点银子?要是小鸢没事,等回村子,嫂子帮你张罗张罗。” 后面的话,卫云岚等人没有再听。 从那妇人与赶车人口中,他们已经知道,西祁村就在前面几里不远的地方。 卫云岚主动喊了齐诩。 “萧护卫,卫家不愿再在路上多惹是非,牵扯进其他事情当中。不过西祁村既然就在前面不远,你们的人若想过去探探究竟,可以自便,队伍暂时有几人护卫足以。” 天枢阁已经为卫家人行过不少方便,在这种事情上卫云岚没必要较真。 正所谓待我以礼,还之以礼。 “多谢卫姑娘。”齐诩对着卫云岚拱了拱手,随即便点了冯平、裴虎两人跟自己潜入西祁村。 三人的身影很快纵马远去。 卫家的五辆马车,仍旧在余下的护卫护送下,前行在这条道路上。 不过片刻,耳边便响起一阵奏乐声。 那曲调有些像是寺庙里唱颂的梵音经文,却多了几分飘渺仙气。伴随着阵阵乐声飘出的,还有一缕缕白烟,若不是瞧见道路旁那大石头上刻着的“西祁村”三字,险些就要叫人以为,是来到了寺庙或者道观当中。 “这阵仗还挺大的。”马车里听雪感慨。 凝霜听到后也往外瞧了瞧,随后搓了搓手臂,往卫云岚身旁靠:“小姐,我们赶紧从这边过去吧,瞧着怪吓人的。” 卫云岚也看到了那滚滚白烟,下意识感到不妙。 她对邪教的了解,还停留在上辈子的“南疆巫术”,那宣扬祭祀祈福的手段,应当也算得上是邪教行径。 如今的圣月教,就和上辈子的南疆巫术在她眼中差不多,但凡涉及到人命,都是害人的玩意。 “告诉前面,再加快些速度。” 车队几乎拿出最快的速度赶路,队尾最后一辆马车,很快就要驶过西祁村的村口小路。 正当众人即将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一群村民,忽然从村口跑了出来。 这些村民人数足有上百,手中全都拿着锄头、斧子之类的东西充作武器。 所有人都对着卫家的车队怒目而视。 “快,拦住他们!” “坏了我们的祈福仪式,让他们赔!” 村民们叫嚷的声音不小。 马车里,卫家人面面相觑,匪夷所思。 什么叫他们坏了祈福仪式? 不过是从村子边上路过,关他们什么事情? “御敌。” 奔至马车近前的村民们,刚好检验了前几日练武的成果。 马车被围,卫云岚手执长剑,一剑吓退想要扑上马车的村民。 另一侧,穗禾也一脚踹开个想要从她手中夺走缰绳的村民。 与此同时,跟在车队旁的天枢阁护卫也纷纷动手,以一敌五甚至敌十,阻挡住那些不断靠近的村民和白袍人。 “都住手!” 一道清冷的女声,忽然在众人耳边响起。 卫云岚顺着声音望去,一道身披白色长纱,仙气飘飘的身影,正在一群白袍人的簇拥下,从村口走过来。 身份好猜得很,这个节骨眼上,打扮得像神女下凡似的,除了圣月教的圣女娘娘,还能有谁? 如果没猜错的话,祈福中断,村民们的激愤之心也是由她挑起。 那她这时出来,喊这一声“住手”做甚? 卫云岚握紧长剑,靠在车边,依然保持警惕。 村民们听到那声“住手”,纷纷停了下来,望向人群簇拥的白衣女子,恭敬称呼,“圣女娘娘。” 果然没有猜错,这就是圣月教的圣女。 随着圣女向前走来,原本围堵在马车旁的村民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在距离卫家人还有十步远的位置,圣女停下脚步,歉疚地朝卫家人方向福了下身。 “耽搁诸位行程,属实是场巧合,素心在这向诸位道声抱歉。” “圣女娘娘?”村民们大为震惊地看向圣女,似乎不理解,高高在上的圣女,为何要向这一队打断祈福的人道歉。 圣女福了一礼,便直起身,向村民们解释:“一切皆是缘法,祈福虽被打断,却怪不得旁人。何况这位大人乃身负大功德之人,虽不知为何如今命星暗淡,但能得见一面如此功德之人,已是我等今日幸事。你们万万不可再无礼了。” 闻言,村民们看向卫家人的目光再不复先前戾气。 听雪凑到卫云岚耳边,小声嘀咕,“小姐,我怎么感觉,这圣女娘娘……是在向咱们家卖好?” “你感觉的没错。”卫云岚注视着人群簇拥的圣女。 静静看她作秀。 第72章 神迹 村民们不再叫嚣着,要让卫家人赔偿他们因受打扰而中断的祈福仪式,村口的道路上,一时间安静下来。 被人群环绕在最中心处,如同众星拱月的圣女素心,则在这时忽然闭上双眼,双手拇指与中指相对,结成一个特殊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地嘀咕着什么。 “她这是作甚?”卫家的队伍中有人露出疑惑。 旋即,村民们的反应,便给了他们答案。 “圣女娘娘正在聆听天意。” “快,趁现在赶紧拜一拜,听说在这时候拜最灵了!” 不过须臾功夫,村口便跪倒了一片,村民们看向圣女的目光透露着狂热与虔诚。 一时间路口还站着的,也就剩下卫家人和天枢阁的护卫们。 这时,圣女睁开双眼,澄亮的眼神直勾勾向卫茂林看去。 “这位大人,素心聆听苍天指引,算出你命中当有一劫。这劫难非但危及性命,还会祸及家人,不过并非不可化解。” 素心单手拇指与食指掐于胸前,另外三指立着,说话的姿态颇有些仿照观音法相的模样。 再配上她圣洁素雅的装束,和那一副清高脱俗的模样,倒真显出了几分“仙气”。 曾经亲眼见过高天师卜卦的卫茂林,却觉着这份仙气,多有几分做作成分在里面。 心里半点不信,面上却仍装出忧虑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圣女娘娘说并非不可化解,那就是还有机会化解啊,你们这些外乡人,还不赶紧求求圣女娘娘。” “说不得圣女娘娘给你们渡几口福气,这劫难就化解嘞。” 村民们纷纷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卫家人,那眼中的意思分明在说,圣女娘娘在这你们都不知道拜,还要问如何是好? “不可无礼。”圣女再次喝止村民,看向卫家人的目光,始终透着尊敬,“素心算出这位大人是于国于民有贡献的功德之人,不过如今受奸人所害,才落得大难临头的地步。” “相聚便是有缘,或许今日祈福仪式中断,便是为了等大人一行到来。” 圣女说着,朝卫家一行人做出个请的手势,“素心还要再做一场法事。大人一行不妨进村,与村民们一起参与这场祈福法事。福祸相抵,只要福气足够,祸事自然能够免去。” 素心表现得,倒真像是敬佩卫茂林人品,不忍看他大祸临头,这才重新举行祈福仪式,好为他们祈求福气、免去灾祸。 一番话说下来,连村民们都忍不住感动了。这就是她们慈悲心善的圣女娘娘! 要不是事先知道,圣月教还掺合售卖毒药、培养情报探子等事,光看现在这番表演,没准真就叫人信了。 只可惜,卫家人早就知道圣月教是什么货色。 眼前的圣女娘娘就算再会装模作样,也掩盖不了她与圣月教是一丘之貉的现实。 卫茂林与卫云岚父女俩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以后,卫茂林开口:“抱歉,我等急着赶路,不便在此耽搁,只好辜负您这番好意。” 圣女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似乎没有想到,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卫家人怎么根本不按常规路数来。 难得他们就不好奇,她是如何算出这些的? 就不渴望早点破除灾祸,回到热闹繁华的京城? 戏都已经排好了,却偏偏有人不按照剧本来。 “你们这些人,真是给脸不要脸。”一名村民指着卫家人骂道,“圣女娘娘非但不怪罪打断祈福,反倒恩准你们一同接受祈福,你们竟然还嫌弃耽误时间?” “圣女娘娘,这样的人就不配接受您祈福。” “圣女娘娘,别管这些人了,什么功德不功德,再大的功德难道还能大过圣女娘娘您的?” 圣女抬了抬手,止住村民们的声音,随后抱歉地朝卫家人笑了笑,“既然诸位着急赶路,那素心便不再多留。今日祈福仪式便罢,来日有缘,再让素心为大人一行祈福改命。” 村民们听到这里,全都反应过来。 圣女娘娘本就只答应为他们村子做一场祈福仪式,如今仪式因外面干扰被迫中断,却也没有重来一次的可能。 就像圣女娘娘说的,一切皆是缘法,再来一次祈福仪式,除非这伙坐在马车上的人也留下来参加。 圣女娘娘要为他们祈福,才会重来一次。 虽然不甘心这伙路过的人凭什么受圣女娘娘的青睐,但有总比没有强,他们村子请动圣女娘娘亲自来这一趟,也不容易呢。 想通这一点,村民们纷纷举起手中的铁锹、锄头,“你们不能走!” “留下来等祈福仪式结束再走,不然你们就赔我们村五百两银子,作为你们打断祈福仪式的赔偿!” 圣月教还真是挑动人心的一把好手。 这些村民完全成了圣女利用的工具,她想留住他们,便引导村民们替她完成这一切。 可惜,卫家人从始至终都不为所动。 卫云岚坚信,破局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不入局。 不管圣月教和圣女有多少手段,等着在祈福仪式上施展,只要他们压根不上钩,不参与,多少手段都没用! 算计着时间,卫云岚觉得差不多到了可以走的时候。 “刘叔,回去赶车,等下天枢阁的人一动,我们就准备直接攻出去。” 负责赶车的刘铨、穗禾等人,回到马车,其余人也逐渐往车旁靠拢。 卫云岚视线越过环绕在四周的村民,与圣月教的人落在村口位置。 萧护卫他们已经进去了有一阵时间。 这会儿应当差不多了吧? 正思及此,就见村子上方开始飘起阵阵白雾,随即一抹红霞出现在空中。 “那是什么?”卫云岚开口问道。 围在马车旁的村民,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全都震惊地瞪大眼。 “神迹!” “那是祈福仪式成功后,上天降下福泽的神迹啊!” “祈福仪式不是已经中断了吗,怎么神迹还会显现?” 听着惊声连连,看着不远处面露慌乱的圣女,卫云岚唇角勾起冷笑。 当然是因为,这所谓神迹,不过就是骗人的把戏! 第73章 骗子 “神迹,你们说的可是这个?” 裴虎手里攥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圆筒,捻起最上面的一根细线,用火石点燃。 只听“嗡”的一声闷响,村口这片空地上空就也被红霞布满,与那村子里尚未来得及消退的红色,刚好连成一片。 村民们一脸迷茫,仰头望向天空,久久回不过神。 “大家要是没有看够,还能再来一次。” 裴虎笑呵呵地又摸出了两个纸筒,“这玩意管够,我们找出了十多个呢。” 村民,“……” 这时再傻,也该看出所谓神迹才会出现的“福气”,不过是用手段搞出来的东西。 可一直以来的洗脑,让他们还是不愿动摇对圣女娘娘的信任。 毕竟神迹可能是假的,可圣女娘娘带给他们的帮助,却是实打实的啊! 圣女娘娘可是当着他们的面,救活过人的! 这么一想,刚才那丝质疑立马烟消云散,望向卫家人以及裴虎等人的目光,重新变得不善。 “你们是什么人?” “这些东西是你们故意弄出来,抹黑圣女娘娘的吧?” “亏圣女娘娘刚才还想赐给你们福泽,你们可真坏,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啊!” “啧,你们还信这什么圣女?”裴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圣女娘娘岂是你们可以诋毁的!” “我们村的黄老伯,起了一身红疹,今早都快要断气了,还不是圣女娘娘施展仙法,才把人给救下来的?” “圣女娘娘的本事,你们根本就不了解!” 余老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看向圣女的眼神带着几分新奇,“圣女娘娘还会医术?” “老夫不才,行医四十年有余,尤善奇难杂症。不知你们口中那位黄老伯何在,可否让老夫把脉诊断一二?” “余大夫,别麻烦了。”裴虎将那几个纸筒丢开,随手抓了圣女旁边一个白袍道士。 对方还想反抗,却被裴虎一巴掌捏住下巴,直接将嘴捏开。 冯平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打开后,将里面的药粉往那白袍道士口中倒了一半。 待两人松开手,那白袍道士急忙伸手去抠嗓子眼,连连干呕,似是想将药粉吐出。 可惜,裴虎捏着他下巴时,用了几分巧劲儿,那药粉早就已经顺着嗓子眼滑入腹中,哪有那么好吐出来。 见催吐不成,白袍道士满脸绝望,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圣女面前,“圣女,救救我!” 村民们看得一头雾水,乍一看好像是这些外来人故意给圣女身边的护法喂了毒,那护法向圣女娘娘求救,似乎合理的很,毕竟圣女娘娘拥有起死回生的通天本领。 可圣女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卫云岚开口问道:“圣女怎不救他?” 圣女撇开目光,不敢直视卫云岚那仿佛已经洞悉一切的眼神,心下暗叫不好。 卫家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御史之家吗?怎么身边跟着这么多厉害人物? 若早知…… 若早知如此,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将算盘打到卫家头上。 这下可如何收场? 事态已经远远超出素心所能控制的范围。 不过片刻,就有人注意到,那白袍道士的脖子上,开始长出一片片红疹,很快脸上也多出一些。 同时,离得近的人似乎听见,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不少。 “你们看,那疹子是不是和黄老伯身上的一样啊……” “还真是,黄老伯早上也是这样,喘不上来气,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众人议论之时,那白袍道士已经濒临崩溃,胡乱挥手赶开几个想要过来搀扶自己的白袍人,向前一扑牢牢扒住圣女的鞋面,哀求道:“圣女,快救我!快把解药拿出来啊!” “我不想死,快给我解药!” “解药?” “什么解药?” 不久前还不断吹嘘着圣女功绩的村民们,这时终于开始意识到问题。 如果刚才的毒,真的只是这些外来人喂下的,干嘛要向圣女讨要解药?难道不应该向这群外来人讨要吗? 一模一样的病症,唯有圣女才能拿出的解药。 一连串线索在脑子里连成一片,有那信仰还不够深的村民,一下子反应过来。 “黄老伯不是生病,是中毒了,毒就是圣女下的!” “她根本就不会什么起死回生的仙法!” “神迹是假的,救人也是假的,好啊你们这群骗子!” 黄老伯倒也罢了,毕竟救回来了,可先前附近村落里,还有不少因福气不够,死在祈福后的孩子。 村民们怒不可遏,方才还对准卫家人的矛头,一下掉转过来,纷纷对准圣女。 “快,快掩护圣女离开。”圣月教的人急忙围拢在圣女身边,想要掩护她突出重围。 可这时哪里还来得及? 村民数量何止一百? 先前围堵卫家马车,不让卫家人走的还只是村中那些壮年男丁。如今听说圣女和圣月教才是害死村中孩子的罪魁祸首,连女眷也都跑了出来,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别说想要逃跑,就连移动下脚步都难。 更何况,圣月教那群白袍道士的武艺,可远远比不上天枢阁的人高超,甚至就连董大和刘铨都比不上。 让他们在几百人的围堵之下救走圣女,属实是有些难为他们了。 人群外围。 齐诩已经回到马车附近,吩咐道,“等村民愤泄得差不多,就把人带走吧,也别真打死了。” “是。” 村民们还在围着圣月教的人群起而攻。人群中,西祁村的村长来到卫家人面前,满面羞愧地道了声歉。 “先前村人无礼,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 歉道过了,接着便是道谢。 “多亏大人点醒我们,不然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枉死在他们手里。那圣女虽是骗子,不过有句话倒说对了,大人一家真是功德深厚!” 过了一刻,圣女才被天枢阁的人从人群中带出,此时哪还有先前那副仙姿飘飘的样子,只剩下满身狼狈,连脑袋顶上,都还沾着片烂菜叶子。 第74章 免罪 “素心是大康王朝皇室遗孤。” 天枢阁从圣女嘴里套出来的话,属实出人意料。 “没想到大康竟然还有人在。”卫云岚唏嘘不已,那可是覆灭了将近八十年的前朝,“这么说来,圣月教的人都是前朝余孽?” 难怪他们会扶持刘府,极力促成私售铁矿之事,又培养那么多情报探子,安插进各个权贵府邸。 “不,其实大部分都是他们这些年招揽的信众。真正拥有前朝皇室血脉的,只有圣月教的教主和圣女。”齐诩骑马跟在车旁,透过撩开的车窗帘子,对卫云岚道。 说话的语气一如往常,心情却并不轻松。真正离开京城,他才知道在大雍这片看似平静的国土上,究竟隐藏着多少暗潮汹涌。 心底叹息一声,齐诩接着开口:“圣月教成立至今已有二十余载,不算普通信众,单是教众便逾千人。他们有着一套自己的情报网,对兴州、一带的消息掌控,更甚官府。” 齐诩推测,“你们应该是在遂宁送陈情信的时候,被圣月教盯上的。” “前日圣女那样,瞧着倒像是要拉拢我家。”卫云岚沉思片刻,问道:“这是为何?” “卫大人本是御史,又素有清明,且卫家与天师府沾亲带故,在他们看来,应当是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这倒不是齐诩的猜测,而是从素心口中审出来的,“他们想拉拢卫大人成为教众,借着卫大人贬官流放一事,进一步煽动人心。” 剩下的便是他自己的推测,“且卫大人是从徐国公府出来的,在京中也有不少人脉,他们或许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探子安插进京城。” 倒是让他给猜对了,圣月教可不就是想染指京城势力吗? 上辈子后面那几年,还真就叫他们成功了,也不知走的究竟是谁的门路。 压下心头的感慨,卫云岚有些疑惑地侧首看了眼齐诩,“萧先生,您将天枢阁审出来的消息这么告诉我……没关系吗?” “无妨,卫姑娘帮助天枢阁良多,这些消息便算我们投桃报李吧。”其实单是这样,还不足以相报,齐诩话音顿了顿,又接着说:“何况还有一事,刚好要麻烦卫大人。” 说话的时候,骑在马背上的齐诩,身子一直微微侧倾着,靠向马车那边。卫云岚也将头靠近车窗,从后面看过去,两人便像是一个车内、一个车外,隔着车窗说悄悄话似的。 骑马跟在后头的裴虎,见状往冯平身边凑了凑,小声说:“你不觉着主子跟卫姑娘格外有得聊吗?” 主子性子清冷,还真是很少见主动和什么人说那么多话。 “少见多怪。”冯平横了裴虎一眼,“卫姑娘,那能是一般人嘛。” 那可是帮他们主子避了好几场大祸的贵人啊! … 就在卫家队伍途经兴州,庆州,即将经过奇峰耸立的偃都峡时,京中也收到了卫茂林传回的奏折。 这封奏折,走了徐国公的门路,直接被呈在朝堂之上。 当折子里,前朝余孽于兴州创办邪教的事情被宣读出来,满朝文武哗然。 “大康余孽竟然在我大雍领土兴办邪教,陛下,此事绝对不容姑息!”一位老臣当即说道。 “兴州虽然贫瘠,却比一般州府土地辽阔,且相距北关与西凉距离相当,位置极其重要。倘若放纵邪教发展,与北蛮或西凉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兵部尚书罗大人也上前说道。 “可如今西边战事吃紧,北地又有蛮人时常来犯,朝廷哪里还有那么多人手派去兴州?” “那也不能放任不管!你没看卫大人那奏折上说了,邪教为了招揽信众,害死了多少人命!” 朝臣你一句我一句,原本肃静的大殿上吵得像是闹市。 孝明帝只觉听得耳边“嗡嗡”,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沉声问:“那依爱卿们之见,朕应当派谁去兴州?” 方才还热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兴州贫瘠,本就没什么油水可捞,再加上那邪教在当地扎根已久,定然早就与当地官员勾结一通,要是带的人手不够,这时过去,非但不能将邪教铲除,恐怕连命都得搭上。 “老臣愿意前往。”最先开口的那位白须老者上前一步。 “罗爱卿,你年事已高,受不住路途奔波,还是再为朕另外举荐一人吧。”孝明帝哪敢让年逾花甲的老臣奔波。 朝臣议论纷纷,最后还是罗大人为孝明帝推荐了原先在御林军当差,如今赋闲在家的武定侯次子。 这位还有另一个身份,早些年是前太子,如今幽王殿下在尚书房时的伴读。 给这位安了个巡察使的职位后,这块烫手的山芋终于丢了出去,无论生怕被点到名字的朝臣,还是龙椅上的孝明帝,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督察院左都御史尤大人上前,“陛下,此番说来也巧,若非地龙翻身,卫茂林与队伍走散,也不会有机会进入兴州地界,发现前朝余孽作祟之事。” “可见卫茂林虽为戴罪之身,却仍心系朝廷,时刻不忘为大雍出力。功过相抵,还请您网开一面,饶他擅离队伍之罪。” 孝明帝眉头微蹙。 那封从遂宁送来的陈情信他早就看了。 地龙翻身,队伍走散,在他看来倒也不是大事,左右卫茂林也没有脱逃之意,非但上书说明自己所在的位置,还在信中保证自己会在朝廷规定的期限内抵达北关。 可架不住爱妃总在耳边念叨,这样不合规矩,他便也想过严惩。 只是这惩戒卫茂林的旨意还未颁下,就凑巧来了兴州这事。 比起发现前朝余孽的大功,那点因意外而脱离队伍的小过,便也不值一提。 功过抵消,说来还是卫茂林亏了。 思及此,孝明帝颔首应允,“既如此,朕便不追究他擅离队伍之责。允他家眷于北关免除苦役,可自如行动。” 第75章 起点 武定侯次子薛琏被封兴州巡察使,带一百神枢营兵力出京。 当日,徐国公夫人与世子夫人向宫里递了牌子。 贤妃娘娘在永福宫里接见了二人,屏退宫女后,问道,“一切可还顺利?我听说陛下免了表弟的惩罚。” “顺利。”徐国公夫人道:“茂林这封奏折来得刚巧正是时候,早一日、晚一日,都不如时机凑巧。他这份功劳不小,陛下非但免了他的责罚,还免了卫家家眷在北关的徭役之苦。只要不离开北关,陛下允他们行动自如。” “这可太好了。”贤妃娘娘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前些日子听凌贵妃说,娘家表弟擅自逃离流放队伍,死到临头,可把她吓坏了。 她将凌贵妃那日的话,学给徐国公夫人与世子夫人二人听,二人也吓了一跳。 徐国公夫人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好险,要不是这封奏折送到的正是时候,等陛下真下了处置茂林的旨意,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毕竟君无戏言,一旦陛下下令严惩,这旨意可就没法再收回来了。 “茂林那边,只要能平安抵达北关,暂时就没什么好愁的了。”比起外甥,徐国公夫人还是更担心女儿,“你在宫中一切可好,娘瞧着你这段时日好像轻减了不少?” 贤妃抬手摸了摸脸颊,好似是消瘦了一些,就连宫女今早梳妆的时候,都说了一句,“娘娘近日气色有些不好。” “宫里出什么事了?”徐国公夫人压低声音问,“可是琼华宫那位,又给你什么气受了?” 琼华宫的主位娘娘,就是多年圣宠不断的凌贵妃。 虽未封后,却在孝明帝的后宫里说一不二,比曾经的皇后娘娘派头还要大。 “不是她。”贤妃摇了摇头,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子无力。 徐国公世子夫人见状,忧心忡忡地问:“那是不是长宁那边,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了?” 贤妃面色一白,因失去血色而显得有些发紫的嘴唇微微颤了颤。 这副样子,哪怕不回答,世子夫人与徐国公夫人也看出来,她们定是猜中了。 徐国公夫人焦急道:“长宁怎么了?” 贤妃双手紧紧抠住座椅扶手,眼睛微闭了片刻,再睁开后长叹一声,有些绝望地说:“长宁掉了一个孩子。” “什么?” 徐国公夫人与世子夫人齐齐露出惊讶,旋即那惊讶便转作满满的疼惜。 贤妃所出的大公主长宁,是在四年前被孝明帝送往北蛮和亲的。 长宁那时才刚满及笄,孝明帝将她嫁给了已经年近不惑的北蛮首领。那时候北蛮首领膝下最大的孩子,年纪都要比长宁长上不少。 后来不到半年,长宁有孕的消息便传回京城。 孝明帝醉酒时,还曾在后宫戏说过,将来要扶持长宁的孩子上位,牢牢将北蛮攥在大雍手中。 只可惜那个孩子,才在长宁腹中不到三个月,便意外地没了。 送回来的信上说,孩子掉了的原因是脚下打滑,意外摔倒。 孝明帝道了声,“晦气。” 凌贵妃阴阳怪气,“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唯有贤妃觉得,这个孩子未必是意外掉的。 如今时隔三年半,又传回与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消息,贤妃越发怀疑,这根本就不是意外。 “孩子是北蛮那边故意弄掉的。” 贤妃咬牙说出自己的猜测,“北蛮根本就不想让长宁生下拥有大雍血脉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所谓和亲,压根也不是真心的。 不过是孝明帝用自己的女儿和大量财宝,求来的短暂安稳。 一旦这份“安稳”再次打破,首当其冲的不是北关百姓,而是生活在北蛮营帐中的长宁! … 薛琏已经换上官服,带上人手,离开武定侯府直奔北城门去。 同在玄武门内,与武定侯府仅一墙之隔的晋阳侯府,府中的人也正在议论着这事。 晋阳侯夫人秦氏颇有些不忿地说:“这差事怎就交给了武定侯次子,我们峰儿哪里比那小子差?要是让峰儿去,一定也能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回来好捞个一官半职当当……” “行了,少说两句吧。”晋阳侯有些不耐地打断,“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以为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为什么将这件事推给薛琏?还不是因为他是前太子一脉的人,想叫他去送命!” “嘶……”秦氏倒吸一口冷气,“那这么说来,我们峰儿没被选中才是好事。” “可不是吗,你当那北边苦寒之地,是那么好去的?”晋阳侯捋着胡须,晃了晃脑袋,“我们峰儿可不是卫茂林那家子人,何必要吃这份苦头。” 仅相隔一座院落,栖风院里,沈峰也正琢磨着方才从父亲那听到的事。 时隔近一个月,这是他再次听到有关卫家的消息。 薛玲珑翻弄着手中的账册,好半天还没听沈峰回应她方才问的话,不由生出几分烦躁,“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沈峰回过神,看着面前环抱双臂,横眉冷竖的薛玲珑,不禁皱了下眉。 “你刚刚在想什么?”薛玲珑狐疑地盯着沈峰。 被她这直勾勾的眼神注视着,沈峰不免有些心虚。 可他贯是个表情显露在脸上的,薛玲珑如何看不出他这份心虚? 想到这几日京中议论纷纷的事情,她一下子便猜到了:“你在想卫家是不是,你在想卫云岚?” 沈峰眉头皱得更深,却没有开口反驳。 “好啊你,当初答应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竟然又去想你那和离了的前妻?” 薛玲珑将手中账本气愤地往桌上一拍,指着沈峰便道:“沈峰,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我这么辛辛苦苦赚银子,供你们一大家子吃喝嚼用吗?” “哪里是要你供。”沈峰脸色越发难看。侯府有庄子也有铺面,就算没了库房里那些财宝,哪用得着像薛玲珑说得一样靠她养着? 他们晋阳侯府,是世袭爵位。 而薛家,以前不过是个商户! … 上千里之外的北方。 卫云岚可不知,因为自家的消息,让那新婚刚刚满月的夫妻俩不欢而散。 此时,她正站在偃都峡外的石头上,眺望夹杂在重峰峻岭中的隘口。清亮的眼神中,透露着一抹坚定。 这条通向西北诸国的道路,就是她将来征途的起点。 第76章 断顿 卫云岚攀上的这块石头,是几块叠在一起的大石头,最上面的一块。 站到这个位置,距离地面有将近两人高。 凝霜和听雪站在下面,小心翼翼道:“小姐,小心些。” 卫云岚点点头,下来时沿着方才爬上去的位置,一步步往下挪动。 到了最后一步,脚底微微一滑,整个人便往下出溜了一下。 还没等凝霜和听雪上前扶住她,两道黑影就从身边掠过,正是黑云和齐诩。 这一狗一人,刚好分别扯住卫云岚两边衣袖。 见卫云岚已经站稳,齐诩立即松开手。 而另一边的黑云,缓缓吐出衔在口中的袖口,有些愤怒地瞪了一眼齐诩。 似乎是在气他抢先了一步。 “呼,小姐,吓死婢子了。”听雪和凝霜赶忙过来,掸平卫云岚衣摆的褶皱。 又关心问,“小姐,您爬到那么高,是在看什么呀?” 这话一问,齐诩也侧目有些好奇地扫过来。 偃都峡山势陡峭,怪石嶙峋,附近人迹罕至,少有人会靠近。 “看这一道山间峡谷,通往何处。” 听雪与凝霜疑惑地眨了下眼。 齐诩若有所思地,顺着卫云岚方才登高眺望的方向,看了过去,夹在陡峭山壁间的峡谷,一眼看不到尽头。 卫云岚在这时,开口问道:“萧先生,你们天枢阁的人,可曾踏足过偃都峡另一端的地方?” “不曾。”齐诩回答:“偃都峡外,已不属于大雍版图,天枢阁从未踏足过大雍之外。” 说到“大雍”二字,他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种别样的情绪,听得卫云岚不禁有些疑惑地向他那边看去一眼。 心中隐隐觉得,这位“萧护卫”似乎与天枢阁的其他护卫极为不同。 或许她先前的猜测,也不完全准确。 这位“萧护卫”,或许有着什么更大的来头…… “卫姑娘似乎对偃都峡另一端很感兴趣?” 清朗低沉的声音,将卫云岚的思绪拽回。 若是其他人问这个问题,她未必会直接回答。可与天枢阁合作,本就在卫云岚的计划之内,闻言便点了点头,承认道,“是,我曾在旧籍中看到过,偃都峡外还有诸多国度,不过与我们之间相隔着险阻重重的偃都峡和大片戈壁荒漠。” 其实这些,倒也不是卫云岚在书卷中看到的,而是上辈子听薛玲珑与沈峰交谈,得到的启发。 薛玲珑曾提到过一条名为“丝绸之路”的道路,多次说起,倘若晋阳侯府也能开辟一条丝绸之路,从西方诸国赚取银两,亦或是交易一些两地稀缺的东西,将有大笔财富进账。富可敌国,指日可待。 事实上,沈峰还真被薛玲珑说动了。 动用了已故老侯爷留下的关系,组建了一支足有上百人的大型商队,只可惜那商队还没等找到西方诸国,就在偃都峡折损了一半,又在进入戈壁时再次折损一半,最后只有寥寥十余人回到京城。 因为这件事,晋阳侯府赔出了大笔银子,也正是因此,他们后面才会铤而走险,参与转移军械。 晋阳侯府没有做成的事情,卫云岚原先也没有奢望过自己可以做到。还是在亲近动物的能力,和黑云出现以后,她才设想过这种可能。 或许,她可以带人走一走这条道路…… 若能找到传说中的西方诸国,互通商路,无论将来大雍境内发生何种变故,卫家与徐国公府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 自偃都峡往东,穿过荒州,便能抵达北关。 到了荒州,卫家一行才知,先前在兴州看到的萧条,根本不算什么。 这里位于大雍版图最北,算是真正的北地,粮产本就不似南边丰饶,再加上近来气候多变,干旱缺水,粮产比往年更少。 偏偏北边战事吃紧,粮税一年高过一年,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才刚进入荒州,卫家人便看到一群妇孺孩童,挎着竹筐,蹲在在路边挖着野菜。 马车离得近了,赶车的穗禾向旁一瞥,惊讶道:“她们挖得不是野菜,分明就是野草啊……” 这就是京城附近州府,随处可见的野草。 别说是人,就连野兽都不稀得吃。 可那些蹲在路边挖野草的妇人,每挖到一簇,就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收入筐中。 卫家人走的路线,是荒州北端较偏僻的位置,除了附近村民,甚少有人经过,更别提如卫家这样的车队。 听到马蹄响起,挖草的孩子们纷纷起身,好奇张望过来。 蹲在路旁的妇人们见状,连忙拉住自家孩子,生怕他们上前冲撞到马车上的贵人,遭到贵人责罚。 卫云岚撩开车帘一角。 方才蹲着的妇人与孩子,全都站起身,可以清晰得看到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就连孩子的脸颊都瘦得有些凹了下去。 程月娥顺着卫云岚挑开的帘子向外望去,紧了紧怀中的嘉容,长长叹出口气,“没想到北地百姓生活得这般凄苦。” 马车奔驰得很快,很快便路过前面村口,就在这时,打头第一辆马车,被坑洼的地面颠簸了一下,轮子刚好被崩起的石子卡住。 队伍蓦地停了下来。 村口把头那户人家的院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 不敢上前,看了两眼,便转身慌慌张张地朝村里跑去。 不一会儿,一名穿着打满补丁布衫的国字脸男子,带着二十几号人赶到村口。 瞧见马车旁蹲着两个人正在修理车轮,后头无论是骑在马背上的,还是坐在车里的人都没有下来的意思,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一看这些坐在马车里,还有护卫护送的贵人,就不会对他们这小破村子有什么图谋。 眼见骑在马背上的人纷纷看向村口。 国字脸男子赶忙让身后的人放下武器,尴尬地上前,朝卫家队伍中的人拱了拱手,“都是误会,我们还以为又是抢粮的人来了……” “实在是前些日子被抢怕了,我们村倒还好,勉强还能过冬,听说有些地方现在都已经断顿了……” 第77章 竹编 “荒州饥荒竟这般严重?” 蹲在马车旁,正在修理车轮的董大和刘铨闻言大吃一惊。 “你们不是荒州人吧?”国字脸男子看了一眼后面的几辆马车,虽然风尘仆仆,但车辆和马匹,看着都不似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比附近镇上的地主老爷,还要阔气。 不由好心劝道,“要是去丹河附近,我劝你们还是从这里掉头,那边就是我说已经断顿了的地方,你们车队要是从那经过,指定会被人抢。” “多谢阁下提点。” 卫茂林从马车上下来,朝国字脸男子拱手谢道,“我们一行确实是外州人士,初来荒州,还要多谢阁下告诉我们这些。” “哎,你不用这么客气……” “老爷,这轮子卡坏了,卸下来重新装,估摸还得大半个时辰。”刘铨回身禀报道。 “那就告诉大家,先在原地休整吧。”卫茂林让王管事去告知后面几辆马车。 “你们要是不嫌弃,不然上村里坐一会儿吧?我家就在村口第三个院,没几步路。” 卫云岚下了马车,刚好听到国字脸男子的邀请。 父女俩隔空对视一眼,卫茂林便朝国字脸男子拱手说道:“那就叨扰您了。” 卫家人随着国字脸男子进村。 原来男子姓韩,是这韩家村新上任两个月的村长,老村长就是他爹,月余前死在了村子遭遇抢粮的时候。 “你们没有报官?”卫明煊问道。 “报官有什么用,附近十几个村子都遭了殃,官府哪管得过来。” 韩村长叹气道:“我们这归峡口县管,听说前几日,就连县衙的粮仓都被抢了……” 卫家人闻言吃惊。 “什么人这么嚣张?”连县衙的粮仓都敢抢,看来北地现状,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更加混乱! “哎,连县衙都没找到抢匪,我们平头百姓,哪里能够知道。” 说起这个,韩村长就一脸愁容,“听说县衙那边被抢的是今秋刚收上去的税粮,怕就怕到时候县里没法交差,又要来找我们各村征粮……那日子可就真的没法过了。” “老韩,你就甭吓唬客人了,县里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各村也被抢,哪可能真的再征一遍粮税,逼着大家伙去死啊。” 村长媳妇拿着几个粗瓷大碗出来,碗里装的是树叶末沏的茶水,“别听我家老韩瞎说,他这人就是爱胡乱琢磨,自己吓唬自己。” 说着将粗瓷大碗端给卫茂林,高氏等人,“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们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这是我们这儿特产的苦叶茶,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喝的惯?” 高氏端起大碗喝了两口,苦涩中带着几分回甘,两口下去,本来有些发干的嗓子当真润了不少。 余老大夫喝了也夸,“这茶不错。” 村长媳妇介绍道:“这就是用苦叶树的叶子,晒干后泡的,我们村西边那片林子,长了好多苦叶树。你们要是喜欢,我让村里孩子领你们过去采,拿回去晒干后,就能泡水喝。” 余老大夫当即表示,想过去看看。 村长媳妇儿招手喊了两个,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孩子,让他们领人过去找苦叶树。 除了余老大夫,卫云岚和卫明煊也都跟了过去。 满满当当的院子,空下来一半,灶房里帮着烧热水的孩子,有些纳闷儿地抬头看向村长媳妇,“娘,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瞧这话说的,合着娘平时在你们眼里就这么小气是吧?”村长媳妇没好气地在孩子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 哪里是她小气,还不是日子过得太苦,不得不精打细算起来? 这次倒也不是她大方。要不是苦叶树的叶子,直接吃太苦涩,只有泡水一种用途,她才舍不得让别人采去。 希望这群别州过来,看着和气有礼的人,得了他们村的苦叶茶后,也能还回些他们用得上的东西…… “前面长着扁长条叶子的树,就是苦叶树,那个叶子直接吃可苦了!不过大人都爱晒干后泡水喝。”领路的小孩皱巴着脸,指向村子西边那一片树林说。 卫云岚走在最后,沿路注意到韩家村不少村民,都三三两两地坐在院外编着竹条。 这些竹条在他们手里仿佛玩出了花似的,有的编成竹筐,有的编成竹帘,还有的编成动物样式的摆件。 “你们村里人都擅长手工?”卫云岚随口问道。 带路的孩子最开始没明白卫云岚问的是什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后,恍然大悟,点头道:“那个是能卖钱的,我阿婆说他编的竹筐一个能卖五铜板呢!编十个,就能去割一块猪肉了!” “明煊,你跟着余老大夫去看苦叶树吧,我在村里转转。”卫云岚对那些竹编的兴趣,显然比苦叶树与苦叶茶更大。 “大姐,你也小心一点。穗禾,你保护好大姐。” “放心吧,明煊少爷。” 穗禾应完,走在卫云岚身旁的黑云,也扯嗓子“汪”了一声。 卫明煊伸手揉了一把黑云的脑袋,“对,还有我们黑云,你也要保护好大姐啊。” “汪!” 事实上也没什么好保护的,韩家村是个相对平静的村落。 卫云岚领着穗禾和黑云往村民们那边走去,不少村民停下手上的活,好奇看向她们。 “阿伯,您这竹编小狗怎么卖的?” “啊?” 坐在马扎上的阿伯身子打了个晃,愣愣地举起手中编了一半的东西,“姑娘,你是说这个啊?” 卫云岚点了点头,黑云凑上去嗅了嗅老伯手中的竹编小狗。 老伯看着穿着体面的卫云岚,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这个在镇子上卖八文钱一个。” 仅比竹筐贵上三文。 需要用到的纸条比编筐少,但编制的工艺却要复杂许多。 之所以卖不上价,是因为镇上很少会有人愿意花这份钱,买一个只能玩没什么实际用处的物件。 卫云岚扫了一眼老伯身旁的筐子,里面约莫有八九个这样的竹编小狗、兔子或小鸟。 第78章 什么人 “您这些都卖给我吧。”说着卫云岚从荷包里取出一钱碎银。 老伯连连摆手,“姑娘,这可使不得,这些哪值一钱银子?要么你少给些,或者你等我再多编四个出来。” 八文一个,这筐里的竹编也就值个六七十文,距离一钱银子超出一小半呢。 不难看出老伯是个认死理的。 他身旁的同村听了都有些着急,他们中有人刚刚也跟韩村长去过村口,知道卫云岚一行只是从村前经过,因为马车坏了才暂且停留。 说不得过会儿马车修好,马上就要走了,那可就错过了这一钱银子的“大买卖”。 坐在老伯身边的,是他本家的侄子,当即拿了自己竹筐里编好的竹球过来,“姑娘,您看看这些竹球可有喜欢的?这些拿到镇里,也是卖八文钱一个,您要是有看上的选几个出来,和我大伯那边的刚好凑十二个,一起给您,您看可行?” “行。”卫云岚当即从竹筐里选了四只竹球,将一钱银子也递了过去。 老伯见状,赶忙将身旁那筐竹编拿起来,“姑娘,按说我还差你几文,这个筐子你也一并拿去吧。” … “咦,云岚你哪来的这些玩具?” 院子里,程月娥见卫云岚抱着一筐竹编玩具进来,仔细瞅了瞅,惊奇道:“做得还挺精巧的呢。” “就是村里人自己做的。”卫云岚说着,让嘉言过来挑了一个拿去玩,又拿出一个早就被黑云盯上的小狗,递了过去。 “大嫂猜猜,这一个竹编玩具,价值几何?” “一钱银子?”程月娥刻意往保守了猜,事实上她先前在京城的铺子里看到过类似的玩具,仅仅比眼前这些多染了一些颜色,一个要卖两到三钱呢! “倒是没错。”卫云岚指指自己面前那一筐,“这些加起来,一钱银子。” 也就是一百文钱。 程月娥惊讶地瞪大眼,哪怕没有仔细数,也能看出来筐里的玩具不止十个。 这么说来,每一个才值几文钱? 北地和京城的物价差距,竟然有这么大! “可惜离得太远,要是在京城附近,韩家村的人凭这门手艺,也能过得不错。”程月娥惋惜道。 至于将这里的竹编拿到京城去卖,她没有过这个想法,这些东西作价虽低,但做起来也费功夫,再加上路途上的花费,也就没什么赚头了。 更何况,想来京中百姓光顾的市集里,这样的竹编玩具应当也要不了几钱银子那么贵。 这么一想,程月娥越发有些迷茫,“云岚,你有什么打算?” 她这小姑子,最近可不做无的放矢的事。 “大嫂,我想让村里人帮我编一批香笼,上面可以缠上丝绸布条和穗子,再挂上祈福的木牌。”卫云岚说出自己的打算。 另外其实也可以再编些收纳瓷器用的竹编小盒,精巧又不容易磕碰。里面垫些细软的绸布,一盒盒拿出去卖便显得精致不少。 韩家村距离北关不远,又挨在偃都峡旁,村民淳朴,若能合作,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别的都还是次要的,竹编香笼可以先做起来,那东西不费什么功夫,且刚好可以消耗掉制作暖手筒剩下的散碎丝绸。 卫云岚也没麻烦别人,直接找了村长媳妇,说自己想定做一批小巧的竹编香笼,约莫千八百个就行。 听完她的描述,村长媳妇两眼放光,“这个好做,我们村子里除了六岁以下的孩子,男女老少几乎都会点编竹条的手艺,你这活儿我们大家伙都能做,我这种不熟练的,一个时辰估摸都能编出好几个来。” “村里这么多人,别说千八百个,加紧一些今儿晚上就能编出好些呢!”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日头就快西落。 卫茂林本也有意在这村子借宿一宿,听了卫云岚的打算,当即便与韩村长商议,借了他家与隔壁家各两间屋子,暂住一宿。 那小香笼最后定在三文钱银子一个,今晚能编多少,就要多少。 另外卫云岚还找傍晚卖她竹编玩具的老伯,单独又订做了些老虎样式的竹编玩具,说好过半个月派人来取。 入夜,卫云岚和高氏、程月娥带着两个孩子躺在一个屋子里的炕上。 程月娥和孩子们已经睡着。 高氏忽然睁开眼,轻声说道:“云岚,娘感觉你好像在下很大一盘棋。” 卫云岚也没睡着,却不知如何回应母亲这句带着疼惜的话语。其实不是她想下棋,而是她想积攒足够多的钱财,足够多的实力,好在今后的乱世之中保一家人平安。 “还记得先前从矿山下来,你病倒那次,余老大夫说的话吗,他让你少些思虑,别将什么事都背负在自己身上。”高氏轻声道:“隐秘的事,你无须对别人讲,不过你想做的事,却可以安排给大家,让我们一起也出一份力,别光等着你劳碌后坐享其成。” 卫云岚眼眶微酸,她什么都没说,母亲却早已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娘,是我想得不周全,让您跟着担心了。” 卫云岚想了想,主动说:“先前我让大嫂缝的暖手筒您也看到了,我会想办法近期弄一批丝绸和木棉过来,您看可有办法在入冬以前找人赶制一批,好在入冬时售卖?” 高氏沉吟片刻,认真思索起来。 她主持府上中馈已有多年,手底下铺面、庄子和为她做事的人都是极多的。在这方面,比卫云岚更为擅长。 “到了北关我们初来乍到,不易大动干戈引人猜忌,若想做些什么,最好在抵达北关以前就准备好。荒州临近北关,我们可以在荒州买个庄子,再买些得用的人,把事情都安排在这边。” 卫云岚眼前一亮,还得是母亲的办法好。 在荒州买庄子,把她今后想要开展的产业,全都放在这边来,无疑比在北关好上许多。 母女俩小声说着,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暴喝,“什么人!” 第79章 粮食 声音有些沙哑粗砺,听着好似是时常和萧护卫一起的那位冯护卫。 卫云岚一下翻身坐起,披上外袍出了门。 黑云紧跟在她身边,高氏也马上披了衣服跟出来。母女俩一进院子,便看到冯护卫手下正抓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破旧的深色葛布衣衫,脸上蒙着面巾,双臂都被反扣在身后,好在挣扎个不停。可惜力气却比冯护卫小上许多,根本挣扎不开。 “窃贼?”高氏眉心一凝,第一反应便是自家遭了村人算计。 哪知还没等冯护卫回答,那被扣押住的“小贼”就扯着嗓子解释:“我不是贼!” “不是贼,深更半夜的打扮成这副样子潜进人家院里?”冯平紧了紧手上力道,“老实点。” “我真没偷东西,不信你们……嘶。” 吃痛之下,“小贼”说到一半就闭了嘴。 卫云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旁边灶房打开一道门缝,透过门缝隐约可见贴着墙根堆了一袋什么东西。 凝霜这时提了油灯过来。 卫云岚接过油灯往那一晃,看清里面摆的是只鼓鼓囊囊的粮袋。 饥荒的时候很少有人家会把粮食摆在门口,更何况昨日他们借用院里灶房烧水时,也没瞅见这么大一只袋子。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袋子粮食是刚出现在这的。 看了一眼那还在嗷嗷喊着冤枉的小贼,卫云岚开口道:“他没准……还真没偷东西。” 话音落下,院子里又接连落下几道人影。 正是齐诩和裴虎等人,每人手里都押着一名蒙着面巾的人,最后落下的两人,左右两手上面还各自提了一袋东西。 院里的动静,早已将熟睡中的人统统惊醒,韩村长夫妇与卫家其余人都来到院里。看着那多出的六名蒙面男子,韩村长一阵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幸好今日留这路过的一家人在村里过夜,不然他们哪里发现得了村子里半夜潜入了人啊!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半夜潜入我们村子?”韩村长皱着眉头。他们村都穷成这样了,怎么还能被贼惦记上? “误会,都是误会……”一名蒙着面巾的男子解释道。 “人赃俱获,这还能有误会?”韩村长瞪着那开口的蒙面男。 话音刚落,齐诩便指指院中多出来的几袋东西,“这里面许是真有误会。卫姑娘方才猜得不错,这些人确实不是小偷,他们不是来偷东西,而是来往你们村子送东西的。” “啊?”韩村长被这一番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见齐诩手指着地上那几大袋东西,走过去弯腰解开一看,惊道:“粮食?” “你是说,这些人蒙着脸大半夜来我们村子,是给我们送粮食来的?” 这哪是小偷,简直就是观音菩萨降世好吧! “老韩。”村长媳妇儿比韩村长镇静一些,喊了自家男人一声,提醒道:“你看看这几个粮袋,像不像……像不像装税粮的啊?” 韩村长当即变了脸色。 借了卫云岚手上的油灯,蹲下身仔细一袋袋查了过去,又看了自家灶房里多出来的一大袋粮食。 面色难看地指着那些蒙面人道:“好啊你们,你们就是那群偷了县衙粮仓的贼?先前我们村的粮食也是你们偷的吧?” “大半夜把这几袋粮食藏进我们村,难不成是想将抢粮的事栽赃到我们韩家村头上,让我们来替你们顶罪?”韩村长又气又急。 然而对面那几个刚被松开的蒙面人更气,为首那个满眼愤慨地吼道:“放你娘的狗屁!” “谁栽赃你们韩家村了?只要你们不嚷嚷出去,谁能知道你们村里多出粮食!” “给脸不要脸,不识好人心!要不是怕你们村子没粮断顿,我们何必大半夜的辛苦跑这一趟?” “他娘的,早知道你们村这么不识好歹,我们就不来你们韩家村,直接去边上的杜家村了!” 几名蒙面人,指着韩村长夫妇破口大骂。 其中有一个因为说得太激动,还不小心掉落了脸上蒙着的面巾。 看到他露出的那张脸后,村长媳妇惊了一下,“你……我没认错,你是刘三伯家的斌子吧?” 韩村长惊讶地看向媳妇,“刘三伯不是你娘家村子里的吗?” 被认出来的刘斌低下脑袋。 其余几个蒙面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紧接着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巾。 除了刘斌,六个人里还有三个韩村长和村长媳妇都瞅着眼熟,虽不是韩家村人,却也在赶集或者别的什么时候见过,都是这峡口县附近的人。 “你们这是……”村长与村长媳妇面面相觑。 “我是唐家村的唐海,韩村长应该瞧我不面生才对,我有位表姐就嫁到你们村子里,去年送亲时我还跟着来过。”六个人里,显然是能做主的那个开口。 接着瞥了眼大敞开的院门,和着满院子功夫高强的人,“你们先把院门关了吧,反正我们也跑不了,就别惊动更多人了。” 韩村长征询似的看向一旁的卫家人。 毕竟这几人是他们的人抓来的。 “关门吧。”卫云岚道。 她这时已经完全看出来,虽然刚才两方指着鼻子互相骂得凶,但其实这六个人对韩家村并没有恶意。 院子里安静下来,韩村长将人全部请进堂屋。 天枢阁的人和卫家的刘铨、董大就守在屋外。 唐海向外瞥了一眼,彻底歇了想溜走的心思,如实说:“没错,县衙粮仓是我们偷的。” “真是你们!” 韩村长瞪圆了眼,“那我们村的粮食也是……” “你们村还有其他村子的粮食,可不是我们抢的。”唐海赶忙打断他的话,接着压低声音, “各村粮食被抢的事,就是咱们峡口县的卢县令让人干的。不然你们以为县衙粮仓那满仓的粮食,都是从哪里来的?” “嘶,竟然是县太爷?” 韩村长与村长媳妇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想过抢粮的会是什么人,可唯独没想过是官府找来的人。 这不是活活把人往死路里逼吗? 第80章 县令 一县父母官,竟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听到这里,卫茂林只觉得自己那根笔杆子又开始痒了,“可否再仔细讲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海有些警惕地看向卫茂林,下意识觉得这人的气质与峡口县那些狗官有些像,却又有些差别,好似更有气度。 他下意识不想回答卫茂林的问题,可外面那些手持长剑的护卫还在虎视眈眈,不回答也不行。 “我知道外面都是你们的人,我可以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不过你们可否保证,不会因此对付我们峡云寨,或是将我们做的事情告诉官府?” “只要你们所为,不危害大雍或百姓的利益,我不揭发你们。”卫茂林说道。 “那行,你们听好了。”唐海解释说:“今年赋税加重,粮产又不似往年丰裕,我们的人从县衙打听到,今年收上来的粮食还不够交差,上面催得急,县太爷便想出这么个法子,把各村的存粮搜集起来,好不影响他今年的政绩。” “那之后呢,县太爷就不管他辖下这些村民的死活了?” “他管个屁。”唐海没忍住骂了一句粗话,“卢县令今年任期就满了,听说已经走通了关系,过阵子就要调离峡口县了!” 被抢的是今年的新粮,家家户户肯定都还有些存粮,短时间内饿不死。 等到以后真饿出人命的时候,峡口县也早就不归卢县令管了。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缺德的玩意。”卫茂林没忍住跟着骂了一句。 唐海惊讶地看他一眼,这位颇具官气的中年男子,倒是和县里那帮狗官不一样,颇有几分真性情。 “可不就是缺德!” 唐海啐了一口,挺起胸膛,“所以我们峡云寨趁狗官将粮食运走前抢了粮仓,分还给各村,做的就是替天行道的事!” “那之后呢?”卫茂林打断他的沾沾自喜, “你们有没有想过,几个村子,成百上千张嘴,能不能守得住这个秘密?” 接着严肃道:“只要有一个人没有守住这个秘密,你们这个刚成立的山寨,就会受到来自官府的清剿。” “你方才也说了,这批粮食关系到卢县令能否顺利升迁。要是他因此升迁失败,继续留任,势必会大肆追究这批粮食的下落。到时候你们可能对抗得了卢县令和官府的人?” 唐海等人神色瞬间僵住。 “还有一种可能。”卫云岚接过话,等唐海等人惊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继续道:“或许这些村子的村民,将你们这个峡云寨隐瞒得很好,可村里多出来这么多粮,总会露出马脚,卢县令知道后许是会直接将粮仓失窃的罪责,安在村民们头上。” “到时候他连再找人暗地抢粮都用不上,直接用村民偷盗粮仓的罪名,就能将这笔粮食讨过去。” “……” 唐海擦了擦额间冒出的冷汗,“那依姑娘之见,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先将粮食藏好,至少等过了这阵子风声,再处理这一批粮。” “或者,想个办法为这批粮食另外安排一个来历,比如你们在外行商所获。到时你们拿粮食出来救济同村,就算县衙有所怀疑,也无计可施。” 唐海皱着眉头苦思,卫云岚抛出一个问题,“你们峡云寨现在统共多少人,都是附近村子的村民?” “总共四十三人,大家都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唐海说着,一拍脑门,指了指自己一行六人当中最瘦小的那个,“哦,小栓不是,他家是峡口县里的。” 粮仓能偷成功,就多亏了小栓。他爹得罪县丞,被失手打死前,就是县衙里负责看守粮仓的。 不等卫云岚继续询问,唐海又接着说道:“我是寨子二当家,大当家就是我大哥唐川,现在正带人守着剩下的粮食等我们回去呢。” 说完,便眼怀希冀地看着卫云岚,“姑娘,你是不是有办法解决我们如今的麻烦,比如刚才说的那什么行商?” “有,不过不可操之过急。你们先将那一批粮食藏好,明日天亮,你与大当家一起来韩家村见我一面。” “好,多谢姑娘费心!” 唐海等人再离开时,又重新蒙上面纱,趁着夜色钻进村子西面的苦叶树林里,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天枢阁的人没有阻拦,不过却分出两人,悄然跟在他们后面。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却没人能重新睡得着。 韩村长和村长媳妇儿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真没想到,咱们几村的后生这么胆大,那可是县衙啊,说抢就敢抢。也不知道那四十三人里,有没有咱们村的后生……” “我瞧着村口老郑家的孩子,还有我二叔家的两个小子,最近都老不在家。”韩村长默默叨咕。 村长媳妇则在一边感慨,“要不是被逼得太狠,后生们哪至于去学这土匪行径。哎,山寨山寨,得有寨才成山寨,也不知他们将这宅子安在附近哪里了?” 就在韩村长两口子讨论着这个的时候,卫云岚已经得知答案。 “峡云寨,就在偃都峡峡口内三里处,他们利用偃都峡独特的地理环境,开辟了几个荒废的山洞作为山寨根据地。” 齐诩说完以后,眼中透露出几分不解,“卫姑娘想用峡云寨的人?” 四十三人,说少不少,说多却也不多,还都是未经训练的野路子,可远远不如天枢阁的人得用。 卫云岚看出齐诩这一眼中的含义,点头,“是,我有这个打算。” 天枢阁与卫家的关系,终归只是那两万五千两银票。她不能一直借助天枢阁的力量,得在进入北关前,开始组建自己的班底。 那四十三个不惧强权,义薄云天的峡云寨好汉,可不就是现成的人选? 刚好她有办法让他们那一批粮食变得合理。 而他们四十三人,当山匪属实可惜,倒不如来为她先组建一支来往北关和偃都峡的商队! 第81章 峡云寨 翌日清晨,唐川和唐海兄弟俩早早来到韩家村。 卫云岚和丫鬟们正在清点,昨夜韩家村人连夜编出的小香笼,比卫云岚和村长媳妇事先预想得更多,差一点就满两千个了。 按照三文钱一个来算,卫云岚点出六两银子,又另外付给老伯三两,作为之后一批竹编玩具的订金。 唐川和唐海守在一边等候,听了个全程。 不禁感慨,好在昨晚他们的人也没来得及往里走,就在村口这边被扣住了,不然照着昨晚韩家村近半人一夜未睡的架势,他们怕是早就让村里人认了个遍,峡云寨和粮食的事铁定瞒不住。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苦中作乐地想道。 如此看来,倒幸好是被早早抓住? “唐大当家,唐二当家。” 卫云岚朝唐家兄弟走来,唐川和唐海下意识站直身子。 二人样貌有六七分相似,不过唐川身形偏瘦一些,比起憨厚的唐海看着多了一丝精明。 “姑娘喊我们唐大,唐二就行。”唐川学着文人的样子,客气地拱了拱手,“听唐海说,姑娘有好法子可以处置我们这批粮食?” “是。” “不知唐大当家成立峡云寨的初衷是什么?”卫云岚直言问:“可是为了广罗钱财,玉食锦衣?” “怎么可能!” 唐川哪里还有刚才那分精明劲儿,面上浮现几分被误解后的愤慨,“我们成立峡云寨,就是为了给附近村里的百姓,谋一条活路!” “姑娘,您真的误解我们了。”唐海也急忙解释:“山寨成立虽然没多久,但除了这次粮仓的事情外,我们还拦下过一次从丹河那边逃荒过来的流民,抓到过一回拐子……” 卫云岚心下有了数。 这群人虽然鼓捣出了个山寨的名头,但实际上,与其说是山寨,倒不如说是附近几个村子青壮年自发组成的护卫队。 “我有两个主意。”卫云岚比出一根手指,“一则是你们将这批粮食卖给我,等到风声过去,再拿银子去换粮食。” 接着又多伸出一根手指,“二则是,我雇佣你们离开峡口县,往返北关与偃都峡,为我办事。除了报酬以外,这次抢粮的事,我也替你们平了。” 私心里,卫云岚更希望他们选择后者。 不过选第一个,她也不亏便是,刚好她想在空间内多囤些粮食。 “您容我们想一想……” “不急,你们可以商量商量。”卫云岚看了眼天色,“不过我不会等你们太久,晌午以前我们队伍便会出发离开此地。” 将交流的空间留给唐家兄弟,卫云岚领着凝霜、听雪出了院子,卫家人已经在准备装车了。 车轮昨日就修理好了,今早他们又在村里补给了一些清水,借用韩村长家的灶房备出了不少干粮。 其余人在村里忙活这些的时候,高氏抽空带卫明煊去了趟峡口县。 一大早出发,未到晌午就赶了回来,除了打听消息,车厢里还塞了不少在县城里买的东西。 不过没买粮食,买的大部分都是卫云岚先前在单子上列出来的香料和佐料。 一回来,高氏就说:“峡口县现在的粮价,都快赶上咱们在遂江那时候看到的了。” 卫明煊也在边上补充道:“每人最多还只能买一斗,听说是县衙要求的。对了,县里还在搜查粮仓失窃的粮食,听说有人那天晚上有人推了板车偷偷把粮食运出城。” 事实上,所有事情只要做了,便有迹可循。 除非卢县令不再深究这件事,不然早晚都能查到唐川、唐海和他们那峡云寨头上。 唐川唐海心底最后一丝犹豫也没了,“姑娘,我们选第二个。” “我们兄弟俩父母早亡,被抓到倒也无所谓,可峡云寨还有不少兄弟,全家都在村里生活,若是受到这事牵连可就完了……还请您帮帮我们!” … 晌午刚过,卫家的车队便从韩家村离开。 不同于来的时候,离开时队伍中又多了近二十人,是唐川、唐海带着小栓等愿意离开峡口县,在外做事的兄弟。 原先的峡云寨也已经“改头换面”,现在哪还有什么寨子,只有一支由附近村子外出找活的青年自发组成的镖队。 对于卫云岚的称呼,也已从先前的卫姑娘变成了东家。 “东家,卢县令真的不会再来找我们或者村子里麻烦?”停下休息时,唐海从塞满货物的马车上跳下来,担忧地向卫云岚问道。 “放心,他现在……”卫云岚回身扫了一眼峡口县的方向,“应该没空找你们麻烦了。” 确实如此。 卫家一行刚离开峡口县的范围,不过半日,还在苦心思索如何将剩下粮食补上的卢县令,便被按察使司一位佥事带走。 原来是他使人抢掠辖下村子粮食的事情暴露了出去。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这小小一县之事,究竟是怎么捅到总管荒、庆、兴三州刑罚的秦按察使耳朵里的? 更想不通,按察使司派人管这事做甚,难道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将驻北军需要的粮食收上去就行吗? “他们怕的是,为父一纸奏折将北地的事情捅到京城。” 卫茂林捋着胡须,对着儿女低叹一声,“咱们这位圣上,如今是越发喜怒无常了。” 卫明煊有些担心地问:“那此地按察使,会不会为了怕您告御状,对您下黑手?” “不会。”卫茂林摇了摇头,“此地离北关已经没剩下多远。 圣月教一事之后,朝廷有无数双眼盯着,没人敢在这时候针对为父。” 不过被朝廷关注,有利自然也有弊。 无论想做什么,都没那么方便。 想了想卫茂林便接着说:“只剩最后三五日行程。等到明日天亮以后,为父便带着王管事等人先行一步。岚儿你若想做什么,大可以趁这几日放手而为,只要在十日内抵达北关便可。” 卫云岚听得眼前一亮。 父亲真是知她心意,她正愁没机会将空间里那些东西弄出来呢! 第82章 福星 荒州领地在大雍的版图上,刚好呈一个横着的葫芦形,北面崇山峻岭,南面则有着大雍北部最大的湖泊,丹湖。 先前韩家村人多次提到的丹河,便是一条自北向南,汇入丹湖的河流,刚好位于这个这个倒着的葫芦中部。 “你爹他们出发的早,一路快马加鞭,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丹河了。”也不知丹河那的饥荒,会不会影响到路途。 “娘,还有那么多人跟着呢。”卫云岚宽慰道,“而且他们一路快马过去,荒民就算想拦,也拦不住的。” 一清早,卫茂林便带着王管事和董大出发,除了这二人外,还有一半的天枢阁护卫跟着。 卫云岚说:“等爹顺利抵达北关,裴护卫那边会传信告诉我们。” 那只由羽七和裴虎掌控的红脚小隼飞得极快,算上路途上的时间,最迟后日天黑前,也能有信。 高氏闻言,神色微微松缓了几分,颔首说道:“那时候我们应当也经过丹河了,刚好你爹那边了解了北关的情况,我们也好趁着抵达北关以前,提早多做些准备。” 许是因为马车都留下来了的缘故,队伍虽一下子少了将近十人,看上去却没有太大变化。 除了卫家原本的五辆马车,从峡口县出来,他们又添了五辆,里面拉的除了在韩家村和峡口县采买的东西以外,还有满满四车粮食。 途经丹河以前,卫云岚先做主,在前面的丽水县暂且停留。 程月娥带着两个孩子留守在车队里,高氏带着卫明煊去牙行打听荒州最近的行情,卫云岚则带着自己的三名丫鬟,及唐川、唐海一行人,赶着拉粮的四辆马车进了城。 赁了个靠近城门,位于巷尾拐角处的一进院子,便命唐川、唐海带着兄弟们将车上的粮食运入屋中。 这么一批粮食,在峡口县是万万不敢出手的,可这丽水县距离峡口县也不过百里路程,唐川眉心微拧,忧心道:“东家,在这里出手粮食,买家会不会生疑,或者……会不会被有心人想到峡口县丢的那一批粮?” “不会。”卫云岚语气笃定。 因为她就是那个买家。 这一批粮食共有八十石,按照城中现在的价格,卫云岚要给唐川他们一百六十两银子。 “此次去北关认过门后,你们便回偃都峡再将剩下的粮食送来。到时将粮食卸在此地,再将此地的货物送往北关即可。” “是。”唐川和唐海认真记下卫云岚的交代,越发慎重对待。 虽然东家并未明说自己的来历,但怎么看怎么都不是普通人。不说别的,单看那些恨不能“飞天遁地”的护卫,就令人不敢生出半点造次的心思。 打发了唐家兄弟离开。 卫云岚让丫鬟们守在屋外,自己则衣袖一挥,便将一袋袋粮食全都收入空间。看了眼堆在粮食旁边的丝绸和瓷器,本想趁这个机会取出一部分来,可转念想,距离唐家兄弟下次送货还有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 丝绸与瓷器价值不低,若不留人看守,未必能够稳妥。 正当卫云岚这么想着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黑云湿漉漉的鼻子拱了两下。 她低头看向黑云,就见黑云向前跑出两步,来到屋子正中,随后对着身前的空地,低吠了两声,“汪,汪!” 卫云岚第一时间,并没反应过来它是什么意思。 却感到空间内,堆在最角落的两匹有瑕疵的丝绸,上面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电光火石间,好似明白了黑云的意思。 “是要将这两匹丝绸取出来吗?” 念头刚动,便见黑云身前的地面上,出现那两匹丝绸。 卫云岚惊讶地瞪大眼,一个匪夷所思,却又仿佛就在情理之中的念头在心头萌生。 为了证实这一猜测,她对黑云说:“你就留在这,我先出去离远一点试试!” 匆匆跑出屋子,从外面关好房门,顶着凝霜听雪三人疑惑的视线,卫云岚一连出了院门,站在院门外,才将意识沉入空间,看着一口装着瓷器的木箱想到,将这一箱东西拿到黑云面前。 念起念落,那口箱子果然消失不见。 心下一喜,卫云岚快步回到屋内,空间里消失的那口箱子,可不正好端端的摆在屋子正中。黑云也正蹲在箱子旁边,见她进来,不停摇晃着尾巴。 惊喜远不止这些。 当卫云岚问出,“你可以把外面的东西收进空间里吗?” 黑云抬起右前腿搭上木箱,那口木箱便在眼前消失不见,又回到了空间之中。 “竟然还能这样!”卫云岚惊叹不已,一人一犬又在屋中尝试了许久。 多次试验过后,卫云岚确认,黑云能够放回空间内原本就有的东西,可是无论是取走,还是再往空间内放入新的东西,这些东西都会被一层雾气蒙住,需要她在心中肯定以后,才会消失或者出现在空间当中。 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意外之喜! 通过黑云也能够取放空间内的东西,可以大大避免许多麻烦。 就好比方才她还在琢磨,如何抽时间再离开队伍几日,将丝绸、瓷器单独取出,现在则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黑云,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卫云岚捧着狗头感慨。 同一时间,留守在车队旁的天枢阁几人,收到了西边传来的密信。 看过信中内容后,冯平面色大变,避开旁人,压低声音愤愤不平道:“主子,您都已经放弃那个位子,离开京城,他们竟然还不愿放过您。” 前往潭州,需要走一段水路。 密信中说的,就是两日前,幽王所乘的那一艘船意外沉船之事! 哪有那么多意外,用脚指头想也知是有人刻意而为。 所幸被人发现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更幸好主子早已改头换面,不在那艘船上。 不过若不是在遂州遇到卫姑娘一行,他们这时候怕是已经回到了前往潭州的队伍…… 思及此,冯平感叹:“多亏您决定跟卫姑娘走这趟北关,卫姑娘可真是您和我们天枢阁的福星!” 第83章 买人 比起冯平的愤慨,齐诩神色一派平静,“只要孤一日不死,那对母子便一日不得安心。” 甚至不单是他们。 在他自请废黜那日,抱有一丝恻隐之心的孝明帝,恐怕也不会真正对他放下心防。 他们从来就不是父子,只怕在那一位眼中,他只是他坐稳那张龙椅的阻碍! “主子,难道这次……就这么放过他们?” “当然,不。”齐诩眸色一沉,“既然他们想要我死,那便将我重伤昏迷的消息传回去,另外再让济河漕官将证据呈回京中。也该让那位看看,他那心尖上的枕边人,是有多容不得他的其他血脉。” 虽没多少父子情,但齐诩自认这些年足够了解孝明帝。 那人……绝不是个心眼大的。 他能自己出手对付自己的血脉,却绝不会允许别人越过他,对自己的血脉出手。 倒不是说有多少护犊之情,而是这会令他猜疑,有朝一日是否也会被这般心狠对待。 孝明帝就是这样一个满腹猜忌却又软弱无能之人。 … 院门落锁,卫云岚便领着凝霜等人来了牙行,与高氏和卫明煊汇合。 那租赁下来的小院,被她买下了契子,价格甚至还比不得她收走的那批粮食一半贵。 “夫人,小姐,咱们这里近些日子刚进了一批人,都是签了死契的,您二位可要看看有没有称心的,买上几个?价格划算得很!” 一旁的牙婆,见卫云岚等人办好地契,忙凑上来满脸堆笑地问。 说着便招了招手,让人领着人走了过来。 第一批带过来的,是四名穿着还算得体的年轻女子,与两名看上去稍微有些年纪的婆子。 “这都是做惯了伺候活儿的丫鬟、嬷嬷,原先也都是在富贵人家当差的。除了伺候人,也会做些针线活和厨上的差事,这几个丫鬟都是九两银子,嬷嬷只要七两,划算得紧,要不是年景不好,哪可能只要这点银子。” 卫云岚对挑选下人,也是有些心得的。 她自己倒是没挑过几次人,可那些年飘在侯府上空,没少看这些丫鬟婆子之间的机锋,多看几眼,也基本就能看出这些丫鬟婆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 眼前这几个丫鬟还好,那两个婆子却眼睛提溜乱转,看向她们的目光中隐隐藏着几分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打量。 只一照面,卫云岚便知这种下人是绝对不能收的。 而那四名丫鬟,看上去倒没那么多算计,可只看身段与双手便不难看出,先前也没做过什么粗活,没过过多少苦日子。 这样的人放在寻常日子,或许还能看看。 可如今他们一家要前往北关,并不适合再多带不能吃苦的人在身边。 高氏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神色与卫云岚一般无二,显然对这几名丫鬟婆子没有兴趣。 而卫明煊则和王贵站在一旁,眼神根本就没往那些丫鬟婆子身上瞟。 牙婆见状,也知道这几个人根本没被看上,赶忙招手又让人换了一批人上来。 这一回带上来的是三家人,其中两家都是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还有一家是祖孙三代总共六口人,牙婆介绍:“您别看这家的老伯岁数大,却是个能书会写的,他家小子也识过字,可以跟在小公子身边当个书童。” 王贵听到这里,瞬间立直身板,“少爷读书有我伺候就够了。” 他可是从小跟在少爷身边一起长大的,这外来的小子还能有他伺候得好? “……”牙婆愣了一下,刚想继续介绍,就见高氏摆了摆手,“好了,今日就罢了,我们暂且不需要买人。” 说着便要往外面走。 近来丹河附近的生意可不好做,眼见难得的“贵客”就要被自己放走,牙婆赶忙追上两步,边劝高氏和卫云岚再看看,边招手赶紧让下面人再带些人过来。 “夫人六步,方才那些您看不上,这些丫头、小子您看看可行?年岁都不大,带回去从头调教,将来用得肯定顺手!” 高氏与卫云岚这时已走到院门口,刚想摆手让牙婆让开,就听走在后头的卫明煊,忽然惊呼一声。 “咦?” “怎么?”卫云岚顿住脚步,回过身,便看见卫明煊瞪大双眼惊愕地盯着刚被带过来的那批人看。 顺着卫明煊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岁出头,满脸灰扑扑的小丫头,穿着褴褛的布衣,眼神麻木地站在那。 透过那层灰污,依稀能够看出原本清丽的五官。 这不是先前流放队伍中的白四姑娘吗! “白……” 卫明煊刚要张口,卫云岚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衣袖,用眼神制止他喊出声。 接着状似不经意,扫过眼前这批十岁左右的丫头、小子,挑剔地说道:“这些年纪也太小了,现在才有多少力气做事?还要再养上几年,才到得用的时候。” “哎哟,小姐,这年纪小的调教好了以后用得才顺手啊!而且这样自己培养出来的下人,才最忠心不是?” 眼见卫云岚还不为所动,牙婆一咬牙使出杀手锏,“最重要的是,这些丫头、小子要的银子少啊,每个只要四两!” “那边那俩,身上受了点伤的,只要三两,不……二两半就行!” 被指中的两个里,刚好就有白四姑娘。 卫云岚眉头微蹙。 “这两个受的伤重不重,可会影响日后干活?” “不影响,不影响,养上十天半个月一准能好!”牙婆忍着心虚,满脸堆笑说道。 “那行吧,就这俩,四两银子我们要了。”卫云岚使了个眼色,卫明煊立马从荷包里掏出两块碎银,刚好只够四两,多一钱都没有。 “那也行吧,毕竟头回与夫人、小姐做买卖,这次就算便宜一些。”牙婆一脸肉痛地收过银子,等到卫云岚一行领着两个小丫头出了院,这才脸上笑开了花。 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说道:“啧,还以为这俩赔钱货要砸手里了呢!” 出了牙行,卫云岚一行没再在县里停留。 直接回了马车。 进入车厢,卫云岚一把握住白四姑娘的手,满眼疼惜问道:“阿芷,你这是怎么回事?” 第84章 抢人 回应卫云岚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曾经活泼灵动,像个威武的小老虎似的人,此时双目无神,呆滞得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头娃娃。 “阿芷?”卫云岚又唤了一声。 仍旧没有回应。 跟着白四姑娘一起上车的另一个丫头,瑟缩着肩膀小声说:“她,她被打伤了这里……” 说着指了指太阳穴边上的位置。 卫云岚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心下怒火腾起,犯了多大的事,也不至于伤人头部!何况白四姑娘这般年纪,这般人品,又能犯什么事情? 压下怒气,卫云岚急声吩咐,“凝霜,快去唤余老先生过来。” 余老大夫很快便提着药箱过来,把过脉搏以后,又扒开白四姑娘枯如杂草的头发,果然在太阳穴上方一寸的位置,看到一片指甲盖大小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幸好伤在这里,要是再往下一点,这条命都未必能够保住。” 卫云岚凑近了看,伤口早已结痂,显然受伤的时间不短,心下捏起一把汗,问:“这伤可能治好?” 余老大夫一时没有回答,凝眉片刻后道:“外伤好医,可神志到底能不能清醒过来,老夫也没有把握。” 卫云岚早在余老大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的时候,便已有了准备,低声叹息,“余老先生,还请您尽力施为,若是缺少什么药材,与我说就好。” “老夫先为白四姑娘施一套针吧,她神虚得厉害,应是已有几日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好,有劳您了。”卫云岚带人将车厢里的空间让出来。 那名与白四姑娘一同被买下的丫头,见状也跟着下了马车。 视线落到她身上,卫云岚这才注意到,她的袖子上破了很长一道口子,隐约可见沾满泥污的胳膊上有着不少伤痕。 卫云岚伸出手,那小丫头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将胳膊背到身后,比白四姑娘还瘦弱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了几下。 对上小丫头眼中的戒备,卫云岚放轻声音,“你也受伤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四目相对,卫云岚眼中没有半分嫌恶、挑剔。 小丫头微微一愣,旋即终于小心翼翼地将胳膊伸了出来。 卫云岚动作轻柔地挑开有些粘粘在胳膊上的麻布,当看清破布下面掩盖的,足有手指长、几乎腐烂的烂肉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一旁的凝霜与听雪,眼中也露出震惊与不忍。 凝霜:“小姐,我去打些水来为她清理一下吧?” 卫云岚轻轻点了下头,“先清理伤口周围,伤处等下让余老先生看过后再处理。” 吩咐过后,低头看向眼前这身高只到自己下巴的小丫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爹娘都喊我三丫。”三丫看着眼前这美得如同画中仙女似的“小姐”,鼓起勇气开口。 声音怯生生的,听上去年纪很小,或许比白四姑娘还要小上两三岁,也就只有十岁左右。 这年纪,还只能算是个半大孩子,却偏偏承受了这么重的痛苦。 真是造孽。 卫云岚心下叹了今日不知第多少口气,柔声接着询问:“三丫,你可知自己是哪里人士,为何会被卖到牙行?” “我……我是响水村的,村子里闹饥荒,大家都吃不上饭,大伯想用我们跟隔壁村换粮。”三丫低头看向脚尖,“阿爷没同意,他说隔壁村都是一群畜生,去了那没有活路,就背着大伯,将我们卖给了人牙子。” 三丫讲得并不清楚,卫云岚却依稀能猜出大致情况。 荒州有些地方饥荒严重,已经到了断顿的程度,人在极度饥饿,甚至危及生命的情况下,什么可怕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三丫口中的“隔壁村子”,怕是早就已经沾上了人血。 就算没到食用两脚羊的程度,只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将如三丫这般年纪的女孩送去那种地方换粮,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比起那样,卖给人牙子,倒算是相对好些的下场了…… “你家中还有姐妹,也被卖到了牙行?” “大丫和二丫……”三丫又将刚抬起的头低了下去,惶惶回答:“她们……她们早就不在这了。” 卫云岚还想接着问问,三丫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受的,还有白四姑娘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三丫明显精力不济,胆怯得厉害。 正好这时余老大夫挑开车帘,从车厢里钻了出来,“白四姑娘已经睡着了。等她睡醒,老夫再为她施一遍针。” “多谢余老先生。”卫云岚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三丫,“您再帮这丫头看看,她也伤得不轻。” 交代凝霜和听雪照顾一下三丫,卫云岚上了马车。 白四姑娘果然已经睡着,可哪怕双眼闭着,眉头却依旧紧皱。 也不知这分开的短短大半个月里,究竟遭遇了些什么。 卫家的车队并未继续在丽水县城门外停留。 上路片刻,凝霜从后面马车过来,“小姐,婢子从三丫那问到了一些情况。” 原来,三丫口中的响水村,就在丹河一带,是目前整个荒州饥荒最严重的地方。 三丫家三姐妹,本是一同被卖给人牙子的,不比丽水县的价格,在丹河那边像她们这样的丫头,一个只能卖半钱到一两银子。三丫家三姐妹加起来,也才卖了二两五钱。 依荒州的行情,人口是卖不上价的,买他们的牙行本想将人带到别州再卖,可才刚到丹河东岸,与接头的另一队牙人碰头,就被一群蒙面人截住了去路。 那群蒙面人个个都拿着武器,根本不理会人牙子的说辞,直接动手抢人,从人牙子手中抢走了二十几名年轻女子。 其中就有大丫和二丫,还有白四姑娘的家人…… “三丫说,她就是那时候见到白四姑娘的。” 凝霜深吸一口气,接着复述:“白四姑娘当时从蒙面人手里抢到一把刀,差点杀了人。她头上的伤,就是在那时候被那群蒙面人砸出来的!” 第85章 方言 光是听着凝霜描述,卫云岚就觉一阵心惊肉跳。 她甚至可以想象,白四姑娘夺刀对敌,孤立无援时的样子。 就算自小学得的功夫再好,说到底也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一个人又哪里打得过一群意图不轨、武器在身的壮汉? 白四姑娘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有勇气,令人佩服了。 “白家还有什么人被抓走了?” 对上凝霜茫然的视线,卫云岚便知这句话没有答案。三丫与白四姑娘是在牙行的两队人牙子接头时才相遇的,三丫不认识白家其他人,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就只有等待白四姑娘恢复神志才行。 将白四姑娘这边的情况转述以后,高氏也跟着叹气,“哎,白家人真是命途多舛。” 亲人枉死,流放边关,已经够令人难熬,路上竟然还出了这种事! “三丫说,那伙人也是向着东边去的。”卫云岚低声道:“大肆掳掠女子,这事绝对非同小可。咱们沿途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就算没法帮白四姑娘将被带走的家人找回来,也好在抵达北关以后,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白家其余人,好叫他们知晓,白四姑娘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知晓被掳走的家人该沿着什么线索寻找。 “小姐,白四姑娘梦魇了。”听雪急匆匆地跑过来报。 车队这时刚好找了片空地停下休整。 卫云岚和高氏赶紧赶过去,白四姑娘还半躺在车座上,闭眼睡着,丝毫没有要睁眼的架势。 不过额头上,却在不断冒出冷汗,眉头也一直紧紧皱着,身子还在不住的颤抖,仿佛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卫云岚刚要拿出帕子,替她擦拭,就听她张嘴喊道,“大姐!” 声音凄厉中带着无尽的绝望。 卫云岚赶忙朝她脸上看去,发现双目仍然闭着,没有丝毫要清醒的架势。 高氏在马车上守着,卫云岚去找了余老大夫。 “不管睡着醒着,能开口说话就是好事。”余老大夫重新为白四姑娘把过脉后说道。 从刚才起,白四姑娘身子一直发颤,眉头皱得也越来越紧。 高氏也不由皱起眉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停止梦魇?”这样一直抖下去,总不是个事,看着叫人怪不落忍的。 “能做梦,也说明脑子重新活了起来,她现在就是需要这种不断的刺激,不能制止。”余老大夫摇着头说。 “看来情况比老夫预想的还要轻上一些,等她睡醒,老夫再为她施一次针,说不得能让她短暂清醒片刻。” 能够短暂清醒也是好的。 至少能趁机问问出事时的情况,好想法将被带走的人追回来。 天色渐暗,马车已经驶出丽水县有一段距离。再往前,离着丹河就有些近了。 现在天色已晚,想要渡河不大可能。稳妥起见、卫家一行并未继续前行,而是找了块位于路旁比较隐蔽的空地,暂且停下休整。 队伍刚刚停下,白四姑娘就从睡梦中醒来。 睁开眼,又恢复临睡前那副呆愣愣,双目无神的样子。 余老大夫抓好了药,交给王嬷嬷去煎以后,开始为她施针。 全程,白四姑娘虽然醒着,却坐在那一动不动,哪怕银针扎在手上、头上,都没有丝毫反应。 高氏与卫云岚在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当看到满头银针,心里不禁捏起一把汗。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嘶”的一声。 是从白四姑娘嘴里发出来的。 卫云岚赶忙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眼里终于浮现出今日第一抹情绪。 不同于以前的无畏乐观,反倒充满惊慌,就像是林子里被吓坏的小鹿一般。 “阿芷,是我,你卫家姐姐。” 白四姑娘的目光终于落在卫云岚身上,怔愣片刻,干哑着嗓子开口,“卫……姐姐?” “对,是我。” 卫云岚轻轻握住白四姑娘没有被扎针的那只手,安抚道:“先不要动,大夫在为你针灸,等他将你头上的银针取下来再说。” “好了。”余老大夫动作很快,取下银针后叮嘱:“要有什么话,就尽快长话短说,她头部还有一些淤血淤堵,或许清醒不了多久就会变回先前那副样子。” 白四姑娘眼底露出几分迷茫,卫云岚简短地将从人牙子手里买下她的经过讲了一遍,随后道:“三丫已经告诉了我们那天发生的事,阿芷,我听你在梦魇时喊过你大姐的名字,是不是……那群蒙面人带走的女子当中,有她?” 听到“蒙面人”和“大姐”,白四姑娘从迷蒙中瞬间清醒了过来,一把反握住卫云岚的手,急声道:“卫姐姐,我大姐被他们带走了!” 白四姑娘的大姐,就是白家几位姑娘中,唯一与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 卫云岚对她印象极深,因为那是白家一众英气逼人的女子当中,唯一一位温柔如水的,性子有些绵软,据说白家出事当日就带着孩子,被夫家休弃了回来。白四姑娘先前暴揍冯家小子,就是因为对方欺负了她大姐所出的小外甥女。 同是离开夫家,随娘家流放,卫云岚不免多上几分关注。记得那时一位容貌极其秀美的女子,虽长在京城,却有几分江南女子的韵味。 那样一位温柔貌美的女子,落在一群掳掠女子的蒙面人手中,会遭遇什么,让人不敢往下深想。 “距离你们遇到蒙面人那日,已过去四日,那群蒙面人应当早已离开了荒州地界。阿芷,你可还记得那些人有什么特点?” 白四姑娘忍着头部传来的阵阵剧痛,努力回想那日发生的细节。 忽然,她瞪大眼睛,“卫姐姐,我想起来了!” “那伙人操着一口北地关外的方言!” “你确定?” 白四姑娘神色确凿地点点头:“确定。” “我爹在任职西北军以前,早年曾在北关驻守过几年,他给我们学过关外话,和那些人说的一样,我不会认错的。” 卫云岚闻言,面色蓦地凝重。 如果那群人来自关外…… 事情可真的就大条了! 第86章 水面 趁着思维还算清醒,白四姑娘一股脑将自己还记得的事讲述了一遍。 原来她与大姐是在地龙翻身那日,与家人走散的。当时清丰县形势混乱,她们没有找到流放的大部队,在打听祖母等人下落的时候,又被人误导寻向了错误的方向。 等到再返回去找的时候,流放队伍早已不在清丰县了。 “当时我和大姐身上都没有银子,还是大姐典当了彤彤的金锁,才换来两匹快马。”白四姑娘接着说道。 她们本想快马北上,追上流放的队伍,哪想没等跑出凉州地界,就遇上一伙遂州而来的难民。 要不是白大姑娘当机立断,舍掉一匹马,未必能摆脱掉那些难民。 “都怪我当时逞一时之争,与那群人起冲突,不然大姐也不会从那群人身上过了病气,后来让人牙子有了可趁之机……” 卫云岚从白四姑娘口中了解到,她们姐俩是在过了廉州以后先后病倒的,起初是身子骨稍弱一些的白大姑娘,高烧三日刚有好转,接着白四姑娘就也跟着病倒。 姐妹俩身体最虚弱的时候,被人牙子下了迷药,趁机绑走。 等到醒来时,已经到了荒州与寒州边界。白大姑娘虽然生养过孩子,但容貌与身段都是一等一的,早就被人牙子找好了买家。 可就在把人送去买家的路上,遇到了那些黑吃黑的蒙面人。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只留下几个年纪小又受了伤,没被蒙面人看上的小丫头。 也正因此,人牙子才随手将剩下的人,便宜贱卖给了荒州当地的牙婆。 但也幸好如此,才让卫云岚有机会遇到白四姑娘。 “三丫说那群蒙面人是向北边离开的,你也说他们操着一口关外话,想来往北边寻准是没错的。”卫云岚安抚道,“我们现在本就要往北走,沿路多多打听,没准就能找到你大姐的下落。” 白四姑娘雾蒙蒙的双眼终于多出一抹亮光,“卫姐姐,你们要去北关?” “对,我们的目的地也是北关。”卫云岚自然知道白四姑娘在期待什么,“家父已先我们一步赶去北关,许是过两日便能有消息传回,到时我可帮你打听一下家人的情况。” “那太好了!”白四姑娘眼中,终于多出一抹曾经灵动的模样。 连连感激,“卫姐姐,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你们救了我,还帮我打听家人下落……” 到底是个才十岁出头的孩子,哪怕再怎么坚强,这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卫云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话留着以后再说,当务之急你先把身体养好,不然等到了北关,还不知你祖母她们要怎样心疼。” 说话的工夫,凝霜也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这汤药里加了两味安神的药材,喝过没多久,白四姑娘便又打起哈欠。 卫云岚帮她掖了掖被角,将人交给凝霜照顾,自己则来到前面高氏与卫明煊所在的马车。 刚进车厢,便听两人问道:“白四姑娘情况如何了?” “刚睡下,余老先生说她头中还有淤血,先前那样的情况可能还会反复几次。不过既然能清醒一次,就说明有机会治好。” “呼。”卫明煊长舒了一口气,“能治就好!” 先前在牙行的时候,可真是吓死他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那个小炮仗似的姑娘那么死气沉沉。 … “前面就是丹河了。” 清晨出发,临近晌午,远远便能看到阳光下泛着粼光的河面。 丹河水流并不算急,但河面却很宽阔,需得坐船才能渡过。 今早出发时,刘铨已经先大部队一步,快马过来,定好船只。 “夫人,大小姐,这边!” 刘铨定下的是一艘大船,一次便能装下队伍中所有人,以及马匹、车驾。 这样的商船以往是不接零散生意的,可近来丹河一带越发混乱,少有商队愿意从这经过。能有生意上门就不错了,船家也不好再挑。 马车上的人陆续下来,看到其中多是女眷,船家与船工忍不住多往她们身上瞥了几眼。 可紧接着,便看到一个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从后面几辆马车上下来。旁边还有好几个正翻身下马,身手利落无比,护卫模样的人,一看就不好惹得很! 船家见状立马瞪了船工们一眼,以眼神警告。 这样的人可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车驾与马匹分别卸在货舱与甲板,卫云岚一行则被船家请进了客舱。 这艘船平日多作运货之用,舱里能容纳人休息的地方不多。 将母亲、大嫂和白四姑娘安置在船舱,卫云岚便带人走上了甲板。 船只航行,从河面望向岸边,便能清晰看见水面下降的痕迹。 从痕迹最高处,到如今的水面,足有将近一人高的距离。 卫云岚忍不住咂舌,“丹河水面竟然降低了这么多。” 船家在一旁听到她的感慨,跟着叹了口气,“还不是去岁那位新调来的水官,瞎出主意闹得!” “此话怎讲?”卫云岚打听。 “喏,你们往那边看。”船家伸手指了指岸边,一些多出来的渠口,“那些都是去年新挖通的,本是为了引水灌溉两岸荒地,增加粮收,哪想几场大雨下来两岸全被淹了,尤其是那些引了水渠的粮田。不然我们丹河一带,守着丹河与丹湖,哪至于饥荒这么严重?” 卫云岚心道一声难怪。 她就说,怎么丹河这带的情况,竟然比偃都峡附近还要严重,原来竟是这种原因。 兄长卫明毅调任潭州时,负责的便是监理河道方面的事务,卫云岚对此特意多了解了几分。按理说,开凿水渠,引水灌溉这种事工部早有章程,根本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差错。 卫云岚眼中的惊讶显而易见,船家见状撇嘴说道:“谁知那位曹大人,是走通了哪里的门路?往日不见他来河边,倒是丹云城里的花楼,少不得他身影。不过姑娘,这话我也就与你随便说说,可不兴再往外讲。” 第87章 邻居 “大哥,你怎么嘴上又没个把门的!”刚从船尾巡视回来的男人,刚巧听到最后两句,连忙制止船家继续往下说下去。 船家倒是无所谓地双手一摊,“又不止我一个人说,岸上两边现在哪家不背地里骂那些个狗官?” “大哥,你来船尾看看,咱们这甲板上破了一点,拉完今天这趟是不是得抽空修一下……” 船家被支走后,卫云岚顺着他方才指向的那些地方看去。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依稀能够看到水渠两侧被冲毁的土地。满目苍夷。 若是没有水道之变,丹河两岸庄稼未被冲垮,哪怕受今岁气候多变影响,也绝不至于到颗粒无收的境地。 造成如今这副局面,倒不好说,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了。 收回目光,卫云岚忽然注意到脚边有一片阴影。 侧首回眸,便见“萧护卫”就站在自己身旁不远,正顺着自己方才望向的方向,凝眉眺望,眉眼间满是沉痛。 卫云岚竟觉得自己读懂了这抹沉痛。 像极了当初,自己在晋阳侯府听到亲人陆续过世后的神情。只是自己当初,是为亲人、为家族而痛,那“萧护卫”又是为什么而痛? 莫非,他视这满目苍夷的国土为家? … 船只靠岸,卫家人重新套好马车上路。 齐诩与冯平骑马跟在队尾,两只海东青刚送来潭州与京城的消息。 济河漕官董霖,已经将天枢阁准备好的证据呈向京中。董霖早年受过两朝元老,罗羡罗大人的恩惠,明面上无人知晓,实际却早就是他们东宫的人。 如今京中已经得知幽王乘船遇难、昏迷不醒之事,孝明帝前两日刚起的猜忌之心,正被那抹难得的舐犊之情取代。 最多一日,董霖送去的证据便能呈上他的案头。到时他便能知,自己心尖上的枕边人与最看重的儿子,究竟是怎样的狠毒之人。 齐诩很期待,到时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海东青离开时,绕着卫云岚的马车盘旋了一圈,直到黑云探出脑袋,威胁似的低吠了两声,才向远方飞去。 看着很快便消失在空中的“两个黑点”,卫云岚想起那只红脚小隼。 “爹爹这时,应该也快到北关了吧?” 她估算的没错。 这时卫茂林刚带着王管事与董大,抵达北关巍峨的城墙下。 北关虽只是一个关口,实际规模却比许多州府的府城还要大上许多。 作为大雍边境最重要的防御关卡与战略要地,不算守军,但是修筑北关城墙的工人、生活在这里的军属与百姓,就有不下三万人之多,俨然已经衍生成一座繁华的小城。 其中又分南城与北城,北城多为军官家属,与关口官员府邸,南城则是寻常百姓与流放之人生活的区域,是以在这里又有北贵南贱的说法。 卫茂林独自上路前往北关的消息,早就从京中传了过来。 不过谁也没想到,他会到的这么早,距离朝廷规定的期限,还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北关边防使龚锡山龚大人,亲自出来迎接了他。这位龚大人早先也是驻北军中的武将,因伤才从前线退下,转而担任起负责边防事务、管理土地、民户的文职。 开口便自带几分军人的豪爽,与卫茂林打过招呼,将人请进城务府后,便指着摊开的图纸说道:“按说流放至此的犯官及其家眷,我们都会安排在南城的役所边上,方便每日做工。不过卫大人受圣上特赦,免除苦役,倒也不必非住那片不可。” “这图上圈出来的地方,都是目前空出来,归属城务府的宅子。卫大人既然来得早,不妨自己选选,毕竟也是要住许久的地儿,选个心仪的岂不住着更舒坦些?” 还有这种好事? 卫茂林眼中的诧异太过明显,龚锡山颇有些尴尬地讪笑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就是得耗些银钱,毕竟这宅子也不是城务府白得来的……” 这才合理。 听他这么说,卫茂林反倒心头松快了一些,直问道:“那不知这些宅子作价几何?” 见卫茂林仿佛真对此有些兴趣,龚锡山打起精神介绍:“南城的宅子相对价格低些,像靠近役所这些独门独院,有三四间房的宅子,每年给城务府五六两银子就行。” “靠城门这片,相对大些的,也就在十两银子左右。” “北城的则要贵一些,不过清净不少,周围府邸住的也都是好人家儿。您看空着的最大这座院子,三进三出,位置最好,每年给城务府二百两银子就行。”说这话的时候,龚锡山都没敢看卫茂林的神色。 连他自己都觉得,此刻就像是窑子里往外推荐姑娘的老鸨,可要不是城务府实在银子缺紧,他又哪至于亲自干这牙人才干的差事! 二百两,足够城务府里的差役一季度嚼用了。 思及此,龚锡山推荐得更加卖力:“这院子隔壁人家卫大人也认得,刚好与你家颇有缘分,到时同在北关刚好也方便来往……” 卫茂林根本不准备定下这么惹眼的宅子,不过闻言,还是好奇问了一嘴,“哪户人家?” “就是与你们一同北上的梁家。”龚锡山说:“梁大人路上遭了大难,太后娘娘求情,皇上也免了他的劳役之苦,让他先养好伤再说。他家早早就把这宅子定下了,边上这座倒是近来才刚空下的,刚好能让您两家做上邻居,您说巧不巧?” 龚锡山倒是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想着这两家都是京中过来的,又都背景深厚朝中有人求情,说不得来边关待上几年,过几年就能调回京中。 刚好他们手头不差银钱,不如贡献给城务府些,好解了他们城务府的燃眉之急。 不过他却不知道,和谁当邻居都行,和梁家当邻居,却是卫家人万万不愿意的。 卫茂林本就不打算选那处院子的心思,闻言更加坚定起来,扫了一眼摊开的图纸,指着远离梁家,距离南城门不远,一处相对大些的院子说道:“多谢龚大人好意。不过我们流放出京,虽有亲人接济,手头却也不算宽裕,就选这里吧!” 第88章 愤慨 赶在日头落下前,卫云岚终于看到东边飞来的红脚小隼。 看过信中内容,一颗忐忑的心彻底平静下来。 父亲已经安全抵达北关。 比预想的情况更好,北关边防使龚大人态度颇为友善,短短片刻父亲便已定下了在北关的落脚之处,领了一份在城务府誊写文书的差事。 听卫云岚转述完信中内容,高氏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这可比做苦役,修城墙好得多。” 也幸亏先前经萧护卫提醒,将揭发圣月教的奏折送去了京中。不然哪可能免除苦役,混到个这么清闲的差事。 “还得多谢萧先生。”高氏对卫云岚说:“先前你们习武便没准备束修,如今刚好多备一份礼,趁着抵达北关前送给萧先生和羽领队他们。” 卫云岚也正有此意。 一路下来,他们与天枢阁的人相处颇为和睦。虽说双方确实是花了银子的关系,但天枢阁对于他们的关照,也早已超过那两万五千两银子的重量。 单说明煊一条性命,在卫云岚心里,就远不止两万五千两白银! “先前在丽水县,我们打听到几个位于河东岸靠北一些,受饥荒波及不大的庄子。”高氏提议:“我与你大嫂身上还藏了一些银票,等置办完庄子、地契,你便拿着剩下的银票,在城中采买一些礼品?” “好。”卫云岚点头应下,心中却已有了送礼的主意。 荒州这等荒凉的地方,哪怕捧着银子也买不到什么珍稀的物件,与其浪费那笔银子,倒不如从她放在空间的嫁妆当中,挑选几样真正的珍品,更足以表达诚心与谢意。 经过先前那番夜谈,卫云岚早已不再将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譬如置办庄子的事,她就全权交给了高氏负责。 母女两个早就商量过对于庄子的要求。自打进入荒州,高氏便在不断打听合适的庄子,如今已经有了眉目,过了丹河车队便在她的指挥下,前往位于东北方向的丹云城。 那里有丹河以东,荒州东部最大的牙行,先前打听到的庄子,有五成以上都可直接在那交易。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这样倒是最有效率的办法。 一路疾驰,赶在城门落下以前,卫家的队伍抵达丹云。 与丹河南部,临近丹湖的地带不同,这里并未被灾情波及太多,城中仍是繁华模样。客栈领路的伙计,见他们不似本地人士,便热情地介绍道:“我们丹云虽不是荒州府城,却比府城更加繁华,瞧见那边那座七层楼了吗,那就是仿照京城望月楼修建的摘月楼,景致一等一的好!” 落后卫家人几步的天枢阁护卫们,闻言脚步微顿。 走在齐诩身旁的冯平,更是忍不住朝自家主子看去一眼。 没想到他们的望月楼,在这等偏僻州域,竟还出现了个仿照品? 走在最前面的高氏,瞥了一眼摘月楼的方向,开口问道:“这摘月楼瞧着很新,可是近来刚建成的?” “上个月才建成!”提起摘月楼,伙计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直说道:“还有不少文人墨客听说摘月楼可登高望远,赏月观星,特意从其他城池远道赶来。我们客栈因为离摘月楼不远,连带着生意都好上了不少。” 望着那哪怕入夜,依旧灯火通明的楼宇,很难想象仅相隔不到百里,同一片州域之内还有那么多人食不果腹,朝不保夕。 似是没感受到卫家人的沉默,伙计又转身指了指与摘月楼相对的另一个方向,“听说曹老爷还要在那边再建一座摘星楼,到时我们这里一定比现在更繁华,说不得还有别州人士特意赶过来呢!” 听到伙计口中的“曹老爷”,卫云岚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下,出言问:“不知这曹老爷,与去岁新来的曹大人……” “看来您一行,还真是头次来我们丹云城。” 见卫云岚等人一无所知,伙计对他们解释道:“曹老爷就是曹大人的兄长,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 “原来如此。”卫云岚垂下眼眸。 连一名小小的客栈伙计,都知晓这份关系,且毫不避讳,可见曹家在此势力之大。 也难怪,他敢在关系到一州百姓的水利之事上那般胡闹! 就是不知,这里的事情京城知不知晓? 是因地处偏远,这里发生的事从未传回去过,还是早就传回京中却被人遮掩了下来? 就在卫云岚心生疑窦的同时,站在她身后不远的齐诩,心中也在琢磨着相同的事。 先前在看到河道两旁庄稼被毁时的痛心疾首,瞬间在此刻化作满腔愤慨。 曹家若是将修建这什劳子摘月楼、摘星楼的心思,多花半分在修建河道上,也不至于让百姓遭那么大的苦! 若是他们将营造此地繁荣景象的银子,多花半分在受灾的地方,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百姓因饥饿,沦落到卖妻卖子的地步。 可偏偏,这些制造灾难的始作俑者,根本毫不在意百姓死活。 百里之外,百姓受苦的同时,他们却在这里花天酒地,纵情享乐! 久违的杀意在心底升腾,齐诩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般,这么迫切地想要坐上那个位子,手握生杀大权,将所有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全都斩于剑下。 察觉到身后的气氛似有不对,卫云岚回首望去,视线正撞进齐诩那双腾满怒火的眼中。 微微一怔,她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那双眼中的杀气。 先前渡河时萌生的想法,再次在心头浮现。 这一刻她可以肯定,眼前的“萧护卫”定是极为忠于大雍之人。 他对大雍国土,对大雍百姓的重视,远在普通人之上。 这让卫云岚不禁好奇,培养出萧护卫与天枢阁其余阁众的,究竟是什么人?天枢阁又与大雍,或者说与大雍皇室有什么关系? 隐隐的,她心头有着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上辈子,天枢阁是在六年后长平公主也被送去北蛮和亲后,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 而长平公主是唯一与太子一母同胞的嫡公主…… 太子已亡,长平和亲。 天枢阁开始出现在大众视野,回护百姓,却无视皇家、权贵。 将这一桩桩事情串联在一起,若说他们与太子或先皇后一脉毫无关系,恐怕谁也难以相信。 第89章 三份 心里认定天枢阁是太子一脉的势力以后,卫云岚便更能想通,为何天枢阁对自家这般照顾。 且不说徐国公年少时曾为先皇伴读,单说原先的天师府,在算出过太子乃紫微星转世之后,就被视为太子一派,不然也不会在孝明帝继位以后被打压得那么厉害。 无论是在外人,还是在卫家人自己眼中,他们与太子一脉虽不紧密,却颇有几分情谊。 私心里,其实他们也更属意曾被先皇寄予厚望的太子…… 想来太子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对他们多有回护。 想明白这一点后,卫云岚也顺势猜到几分,太子会自请废黜,远离京城,前往潭州封地的原因。 或许,正是因为天枢阁跟随自家所在的流放队伍,了解到一些上辈子不曾发现的端倪…… 这样刚好能解释得通,羽七为什么说她帮了天枢阁阁主大忙,所以阁主才屡次送她谢礼。 卫云岚越发清亮的眼眸,撞进齐诩凌厉深邃的眼神中。 恍惚一下,齐诩眼中的锋芒收敛了几分。 眼中的杀意,也被他压在心底。 “卫姑娘,我……” 齐诩有心解释一下,这份杀意与卫家无关,更不会影响护送卫家前往北关的任务。 卫云岚却先一步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那群鱼肉百姓的狗官确实该杀。你们要是不便动手,不如将此事绕开其他人,直接上达天听。” 料想龙椅上那位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在影响朝局稳定的大事上,继续装聋做哑。 听到卫云岚这般笃定,他们天枢阁能绕开旁人上达天听,齐诩眼底闪过一抹异彩。 探究的视线,对上卫云岚眼底的澄亮与坦然,转而化作释然,点头回应道“卫姑娘说得有理。” 卫家这位和离归家的大姑娘,实乃聪明人是也。 … 早在抵达丹云城前,高氏便打听好了这边的牙行,与属意的庄子。 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派人与牙人联络好,明日一早便出城先去看看北边三座庄子。 高氏操持这些的时候,卫云岚正在翻找空间里的东西。 她的嫁妆与侯府库房里搬出来的东西,统一都收在空间里右手边那一侧。里面珍品颇多,无论绫罗绸缎,还是玉石珠宝、古玩字画,全都应有尽有。无论哪一件拿出来都价值不菲,卖出去便能顶上寻常百姓人家一年的嚼用。 如果将这些东西全都卖掉,至少能入账几十万两白银,一些孤品字画若是售卖得当,价格说不得还能翻上几番。 不过现在还没到售卖的时候,尤其是从侯府库房搬走的那一部分,见不得光,卫云岚本想等上几年再一点点将东西出手,近来却有了更好的打算。 这些东西在大雍境内见不得光,在别处却不然。 一旦顺着偃都峡西行的商路打开,一切都将不是问题。 视线从侯府这堆东西上掠过,卫云岚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嫁妆。 原本她还有些拿不准,要送萧护卫与天枢阁什么谢礼,猜到他们是太子的人后,便一下子有了主意。 在几只雕工精湛的妆匣中翻找片刻,卫云岚找到一只锦盒。 锦盒里是三块温润通透,未经雕琢的玉石。 这也是曾外祖父留下的东西,记得是从仙台山占星阁带下来的,因时常供在曾外祖父闭关所在的占星阁中,沾了几分灵性,或有几分驱邪避害之效。 这东西一共也没留下几块,功效暂且不论,玉石品质确实是极好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添加在她的嫁妆单子中。 卫云岚从中挑选了一块天然便有些像星星形状的玉石,单独装在锦盒里。之后又挑选了一些祈福玉牌,以及一把单独送给萧护卫的嵌有宝石的宝剑,统统取出空间。 翌日,高氏带人去看庄子,卫云岚便领着捧了一摞锦盒的穗禾,来到萧护卫门前。 开门的人是冯平,见卫云岚带着这么多东西过来,愣了一下,“卫姑娘这是?” “这段时日承蒙诸位照顾,家母让我备了一些谢礼。” 卫云岚说着往屋门里的屏风上瞥了一眼,询问道:“不知萧护卫可在?” “在的。“冯平点了点头,羽七和裴虎带了几人跟高氏和卫明煊出城,主子则根本没有要跟上去的打算,八成是见卫姑娘选择留在城中,也跟着留了下来。 齐诩也不知属下竟是这般误会的自己。 他哪里有心思儿女情长,主动留在丹云城里,倒还真与卫云岚没多大关系,主要是想亲自盯一盯,距离客栈不远的那栋七层高楼。 “主……咳,老萧,卫姑娘来了。” “嗯?”立首于窗边,身形欣长的男子收回目光,回身看来。 瞧见卫云岚身后的丫鬟怀里捧了一摞锦盒,开口道,“卫姑娘不必这般客气,我们护送至此,是收过你银子的。” “银子是银子,人情是人情。”卫云岚让穗禾将礼盒放下,“不说别的,只说萧先生教导我们习武,建议家父上书这两件事,便不在银钱买卖的范畴里。比起先生所为,这一份薄礼实在算不得什么,还请先生莫要再推辞了。” 齐诩倒不觉得自己为卫家做的,比卫家给予自己的多,不过卫云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显得生分了。 大不了等卫家抵达北关后,他再送份回礼便是。 其余礼盒放在桌上,按照人头每位护卫一份,卫云岚并未介绍,只取了那只放着玉石的小锦盒,以及裹着宝剑的绸布包袱。 先将包袱抖开,露出里面嵌着宝石格外华丽的剑鞘,“这剑是特意为萧先生选的。先生试试,可还趁手?” 经过千锤万煅的神兵,一般都重量不轻,眼见卫云岚双手托着长剑都有些吃力,齐诩没有客气,一把接过剑来。 出鞘一看,赞道:“好剑!” 剑身的长度与宽窄都与自己平日所用的相近,显然挑选时是费了心思的。 见他喜欢,卫云岚嘴角微微上扬,接着再将那只锦盒送出,“这是送给贵阁阁主的谢礼,还望先生帮忙转交。” 简单介绍过这块出自占星阁的玉石,卫云岚没在屋中多留。 她离开后,冯平的视线在桌上的礼盒,与齐诩手上那两样谢礼上打了个转,忍不住揶揄:“主子,我们都是一人一份,您可倒好,一人就收三份!” 第90章 一起 可不正是一人三份? 分到每名护卫人头上的一份,属于萧护卫的一份,还有属于天枢阁阁主的那一份。 都归齐诩所有。 打开锦盒,齐诩将那枚星星形状的玉石拿出来,在手中摩挲了几下以后,递给冯平,“我记得你会编坠子的手艺?” “帮忙给这块玉,编个坠子。” 已故多年的高天师,是位有真本事的能人。 既然这东西卫姑娘亲口说了有驱邪避祸之效,那他今后便贴身佩戴好了。 … 将几份谢礼送出,卫云岚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回到房间,天色还早,距离高氏他们看完庄子回来估摸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卫云岚随性便将窗子推开,站在窗边沐浴着朝阳舞了一套前两日新习的剑法。 虽然力度尚有不足,但挥剑时的招式已练习得有模有样。 一套剑法练下来,脸上已是汗渍渍的。 凝霜赶紧拿来帕子,听雪也捧着一杯晾凉的清水上前。 “小姐,您快喝口水歇歇……咦?” 听雪话才说到一半,惊讶地瞪大眼,看向窗外,咂舌道:“小姐,您看那边……侯府的马车都没有这么大阵仗吧?” 卫云岚一把收剑入鞘,顺着听雪的目光看去。 只见不远处那座七层高楼前面,停着一辆由四匹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马拉着的马车。 车驾格外惹眼,乍看之下,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金碧辉煌。 若要放在京城,别说侯府不敢摆这阵仗,就连国公府和王府也不敢这么招摇啊! 看这马车停靠的地方,不用想,八成又和云水城里权势滔天的那什么曹大人、曹老爷有关。 这么想,卫云岚又往窗边靠近一步,站在窗后驻足观望。 只见摘月楼的大门从里面打开,几名身着铠甲的护卫站在大门两侧。 紧接着一队身披纱衣、身姿曼妙的女子从中鱼贯而出,簇拥着两位喝得醉醺醺的男子从中走出。 那两人一个身型敦厚、大腹便便,一个身材高大、健硕强壮,但无一例外全都脚步虚浮,走路东倒西歪。一看就是纵情酒色一整夜,才刚从里爬起来。 马车载着两人与那些曼妙女子离开,摘月楼大门重新紧闭。 白日里熄灭灯光的楼宇,看着多了几分沉静,少了几分夜里的浮华。 卫云岚却将眉头越皱越紧。 这摘月楼可没半点像是客栈伙计口中,供文人墨客登高望远,赏月观星的模样。 刚才那幕,分明就是风月之所才会有的。 京城康乐坊里最有名的醉花楼,也就不过如此! 所以说,曹家耗费心力财力建造这座高楼,难不成就是为了建造一个与众不同的……窑子? 在这偏僻苦寒的州域,煞费苦心建造这么个地儿,真的有必要吗? 敲门声打断卫云岚的思绪。 桂香在门口禀报,“大小姐,白四姑娘醒了。” “情况如何?”卫云岚连忙问。 这是白四姑娘喝下安神药再次睡着以后第一次醒过来。 桂香迟疑了一下,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暗淡了一些,为难地开口:“白四姑娘她,又不会开口说话了。” “哎。” 这在余老大夫的预料之中,卫云岚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既然这口气在嘴边梗住,卫云岚腾地一下回过身,再次望向窗外的摘月楼。 目光如炬,像是想将那高耸的楼宇望出个窟窿。 “小姐?”凝霜和听雪有些担忧地看向卫云岚。 依她们对自家小姐的了解,这时定是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八成还不是好事。 卫云岚确实生出一些猜想。 白四姑娘醒来这事,刚好提醒了她前几日白大姑娘和许多女子被蒙面人掳走的事。 虽不愿这么去想,可掳掠女人所为何事,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那群蒙面人只掳年轻貌美的女子,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 如果摘月楼背地里真的是她所想的那种声色场所,那很有可能这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一条产业链。 而凭曹大人与曹家在丹河一带的权势,完全能做到驱使或纵容那伙蒙面人,在这附近掳掠女子。 再加上先前白四姑娘提到过的北地关外口音…… 卫云岚细思极恐。 这事说不得,并不比先前廉州矿场那事轻松。 甚至有可能,比廉州矿场的威胁还要更大得多,且造成的影响,会更早发生。 想到这里,卫云岚彻底站不住了,丢下一句“你们先照顾白四姑娘,我去去就回”,便往不久前刚去过的那间房跑。 走到门前,恰遇到两人从里面出来。 “萧先生,你们这是要出去?”卫云岚问道。 齐诩点头,并不隐瞒,“方才看到两个从摘月楼出来的人,形迹可疑,正准备跟上去看看。” “萧先生,你也看到了!”问完,卫云岚就想起来,自己与萧护卫的屋子窗口朝着同个方向,区别不过是自己那间屋距离斋月楼更近,视野更对准大门的方向。 “萧先生。” 卫云岚匆匆说道:“我记清了那两人长相,还有跟着他们那些女子的样貌,带上我一起吧。” “好。”齐诩言简意赅,看了一眼跟在卫云岚身后的几名丫鬟,“只可再多一人。” 卫云岚瞬间做好决定,“穗禾一起,其他人留下。” 说话的时候,脚步几乎没有停留,跟在齐诩与冯平两人身后径直下了楼。 门前,天枢阁的人已经将马车备好。 卫云岚没有多问,带着穗禾直接坐上马车,冯平与齐诩也自然地坐上车子前辕两侧。活像是赶车的车夫,与跟车的护卫。 马车顺着方才那两人所乘车子离去的方向,径直驶向南城门。 出了热闹的丹云城,便又是成片成片荒芜苍凉的土地。 四马奔驰,在这些地面留下的痕迹明显。 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准对方行进的路线。 不多时,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出现在视线当中。 冯平放慢速度,从岔路改道东行。 不过前方马车旁,还是有一名身着铠甲的护卫注意到后方有车经过,折身靠近,探究地扫视过来。 卫云岚刻意挑开一半车帘,将自己暴露在对方视线当中,拧着眉头,语气不耐地向前面赶车的冯平说道,“说了要快点找到我娘他们,怎么突然慢下来了?” 第91章 伺候 冯平配合地“哎”了一声,告罪道,“小姐莫急,小的这就加快。” 不远处,身着铠甲的护卫收回目光,转身纵马离开。 卫云岚松了口气,低声道,“他们倒是警觉。” 接着问,“萧先生,我们还跟过去吗?” “跟。”齐诩点点头,“方才的护卫身上已经沾上药粉,等下我们舍弃马车直接摸过去便是。” 距离天黑还早,白日里做这跟踪人的活计属实有些不便。 不过也不知冯平究竟是怎么赶的车,之后的一路他们没再遇到过那辆四匹白马拉着的车,也没再见到过那些身着铠甲的护卫,却十分顺利地找到一座位于丹云城东南方三十里外,位置隐蔽,却布置得十分奢靡的大院。 马车被藏在院后的小山坡背面。 这时也讲究不了什么男女大防,齐诩与冯平分别扶住卫云岚和穗禾的手臂,一人带一个,翻墙进了院子。 紧接着,一直跟在卫云岚脚边的黑云,也噌地一下就从墙头飞跃进来。 看得原本正打算再“飞”出去接应它一下的冯平心中称奇。 这狗的身法,可都快赶上他们天枢阁悉心培养出的影卫了,当真不凡! 难怪主子会同意带上卫姑娘一起。 显然无论是从先前遇到危急情况时的反应能力,还是从身旁跟着的帮手、神犬来看,卫姑娘都不是拖后腿的那个。 四人一犬翻墙进来的位置,刚好是在一片假山背后,旁边栽满绿植,还引了水系。 景致怡人得不似这等荒州偏僻之地,反倒有着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 淅淅沥沥的水声,刚好将他们的声音掩盖,卫云岚刚要开口,便见齐诩抬手比出个“噤声”的动作。 暂且按捺住想要说的话,紧接着就看到两名穿着体面,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嬷嬷,蹑手蹑脚地朝花园中走来,刚巧站定在假山另外一侧,视线遮蔽的位置。 其中一人语气不耐,“等老爷醒了,就该要验货了,什么事不能等到晚上忙完了再说?” “哎哟,我的好姐姐,晚上可就来不及了,这个你拿着!”窸窸窣窣衣服面料摩擦的声音,和金银碰撞的声响隐约传出。 接着便听先前那语气不耐地声音再次响起。 许是被塞了满手银子,这回态度和缓了不少,“好端端的,你这是作甚?” “还不是我那娘家妹子,也不知从哪听说来这伺候人的差事好,愣是将她那一双女儿也送了来。” “哎,她们眼皮子浅也就罢了,我到底是她们的亲姨母,总不能真眼睁睁看她们被送去那等地方……城里的摘月楼也就罢了,要是被送去伺候蛮人,哪里还有命活?” “好姐姐,我知你与府里管事交情也好,你就帮帮我,一起在老爷面前美言两句,把我那俩苦命的外甥女留在府里伺候老爷吧!” 一番卖惨的话说完,沉默了片刻,才等到回应。 “知道了,等老爷酒醒,就安排你那两个外甥女过去伺候。” “至于能不能被看中留在府里,就看她们两个自己的造化了。” 交谈结束,两名嬷嬷从假山中绕出,步履匆匆地朝花园外走去。 假山后面,将她们对话完全收入耳中的卫云岚几人则神色凝重。 这一趟果然没有白来…… 还未等见到今日马车里那两个人,单从两名嬷嬷口中,就听到了这么多信息…… 只是这信息,着实是惊人了些。 情况甚至比卫云岚曾经猜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那什么曹大人、曹老爷真是好大的胆子,搜罗女子做皮肉生意不说,竟然还敢与蛮人有着牵扯! 联想到先前白四姑娘遇到的那些操着关外口音的蒙面人,还有被掳走的白大姑娘等年轻女子,卫云岚不敢再细想下去。 此时此刻,她完全理解昨日“萧护卫”眼中的愤慨。 同为女子,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甚至比先前廉州矿山一事更大。 如若此刻手中有一把刀,她也想将那残害大雍女子、讨好蛮人的狗官,手刃当场! “萧护卫,这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卫云岚深吸一口气,“连丹河水道决堤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够压下来,这位曹大人在京城必定有人倚仗。” “等朝廷下令彻查,时间太久不说,中间会有什么变故还不一定,这段时间又会有不知多少女子受害。” 说话的短短时间,她已在脑子里将能够用到的人脉梳理了一遍,“寒州按察使乃家父同窗,为人清正,我这便修书一封,托父亲向他阐明此事。寒州与荒州本就接壤,若以寒州妇女失踪为由,派人至此彻查,也算合情合理!” “寒州按察使,林樾林大人?”齐诩本想将此事揽在天枢阁身上,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更让他惊喜的,是没想到流放之前久居后宅的卫姑娘,竟拥有这样统揽一切的大局观。 卫云岚不知齐诩眼中的惊喜,还有这样一层含义。 她倒是不意外眼前人会知晓林大人的名号,如果天枢阁属于太子,那么他们对大雍朝堂与各地的主要官员有所了解,再合理不过。 轻轻点了下头,应道,“正是你说的这位林大人。” 林樾其人,齐诩也略知一二,确实是位刚正不阿,人品高洁的好官。 若他真能以寒州按察使的身份配合此事,便相当于将处置曹大人,按上了一个官方的名头,使一切更合乎规矩,哪怕京中也无人再能置喙。 不过他不能将担子全压在林大人身上。 定了定神,齐诩郑重承诺道:“既如此,天枢阁会赶在寒州来人以前,将一切罪证搜集清楚,到时便可直接为这些狗官定罪。” 顿了顿,他又语气微狠地补上一句,“若是寒州不便插手此事,我们也会用自己的办法,让这些杂碎人头落地。” “无论如何,天枢阁绝不会坐视放任他们勾结北蛮、迫害大雍女子而不管!” 第92章 狼犬 正是一日晌午,日头最足的时候。 这座府邸却不同于一般府邸,白日里一直静悄悄的,哪怕正值午膳时间,府里也没什么人走动,尤其是主院,更是一片寂静,就连一丝响动都没有。 整座四进大宅里面,也唯有与正院相隔较远,位于花园前面的西侧院里人来人往,不时从屋中传出一些动静。 冯平离开片刻后回到假山后面,紧绷着脸,满眼凝重地说:“西侧院的两间厢房里面,分别关着二十来个姑娘,先前咱们看见的那两个嬷嬷,正在……” “接着说。” “正在调教她们那些……伺候人的动作。”冯平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看了一眼齐诩与卫云岚的神色,又接着道:“另外东侧院还有一些女子,看打扮与我们今早在摘月楼门口看到的那些相差不多,那边院子负责看守的人,也比西侧院要少上许多。” 听到这里卫云岚心下有了数,这东侧院里住的八成已经是被“调教好”的。 而西侧院则是刚送过来,还没怎么经过调教、驯服的姑娘。 这样将女子当作货品一样的行径,实在让人听了便忍不住心里泛起不适。 可眼下却不是唏嘘感慨的时候,听那两位嬷嬷先前对话里透露出的信息,这批新送来的姑娘今日就会被“老爷”筛选,其中相当大一部分,会被送去摘月楼或是送给蛮人。 当务之急,是怎么将这些姑娘稳妥地救出来,避免她们被人糟蹋。 再将那些迫害她们的杂碎一网打尽,让他们今后再也没有糟蹋人的能力! “看守东、西侧院的人分别有多少?”齐诩问道。 “东侧院只有两人守着门口,西侧院那有十人左右,余下大多护卫都候在前院与正院。” 冯平大致算了一下,“不算那些女子,这座院里的护卫与下人加起来大致有接近百人。” 其中半数以上都是护卫,身形高大不说,还都配有铠甲与兵器,就算手头上功夫稍微差上一些,也是一股不弱的战力。 仅凭他们四人,与这府邸里的人手对比,相差太过悬殊,似乎很难成事。 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要是能让那些姑娘配合我们就好了。”卫云岚蹙眉说道。 “怕是有些困难。”冯平觉着卫云岚的想法,未免有些太过于理想,“听方才那嬷嬷的话,这里有些姑娘许是自愿,或是被家人主动送来的。” 这样的可未必真想离开,也不见得会配合他们行事。 还有那些东侧院里,已经经过调教,拥有一定行动自由的女子,恐怕更不可能听他们的。 “冯护卫,你想差了。”卫云岚并没有那种如圣母般想要救下所有人的心态。 她想制止的是这等勾结蛮人、掳掠女子之事,以防今后大雍境内有更多无辜女子受害。 至于那些明知前路危机,却愿意为了利益涉险的人,她管不过来, “若她们不愿自救,我们也救不了她们。” “卫姑娘说的是。”齐诩并不觉得这番话残忍,反倒因为这份果决多出几分欣赏。 他对卫云岚道,“方才路上,我已传讯派人调遣人手,最迟今日亥时,便会有足够的人手赶来。” 卫云岚听得眼前一亮。 现在已是午时,距离亥时只剩五个时辰。 他们要做的只是拖够五个时辰的话,则会容易许多。 毕竟敌在明,他们在暗,只要多制造些骚乱,让那主院里的两人暂且没法离开府邸,这事就成了大半! 最简单的就是…… “下药!” 卫云岚想起来的路上,眼前这两位天枢阁护卫就曾用过药粉,“除了这种药粉,你们身上有没有什么……迷药?” 冯平汗颜,卫姑娘这是将他们当成什么人了? 不过还别说,这东西他们身上真有。 见齐诩点头,冯平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纸包,“比寻常的蒙汗药好用一些,无色无味,服用后可致人昏睡。” “这用处刚好!” “宿醉的人多半肠胃会不舒适。”卫云岚推测道:“主院的人醒来以后,八成会喊人传膳,若能将迷药趁机下在他们的饭食里,这事就成了一半。” 至于剩下的人,根本不足为惧。 他们早就看出,这院里说了算的,只有那一位“老爷”,而那“老爷”今早刚醉醺醺得回来,如今还未睡醒,想来用些膳食以后再昏睡一场,也没那么令人诧异。 “就按卫姑娘说的办吧。”齐诩原本想过直接将人绑了省事,不过那样势必避免不了一场恶战。 仅凭他们几个,与他身边不到必要时刻,轻易不会现身的影卫,到底麻烦了些,不如卫姑娘这提议轻松。 “冯平,你去后厨那守着,见机行事。” “卫姑娘,我们……” 齐诩话刚说到一半,忽然就见卫云岚身边的黑云上前一步,浑身毛发竖起。 下意识也跟着警觉起来,察觉到花园中有另外两股气息靠近。 透过山石间的缝隙向外看去,正有两只眼露凶光,浑身毛发银黑的狼犬朝着假山这边靠近。 它们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若不是黑云灵敏,没准还真会被它们偷袭成功。 而让齐诩神色重重的,倒不是这两只狼犬的行径,而是他们的品种。 “这是北蛮狼犬,只有北蛮皇室有法子可以驾驭。” 如果这院子里拥有两头北蛮狼犬,那么毋庸置疑,这里必定有至少一位北蛮人在。 且这人还拥有北蛮皇室血脉! 卫云岚一下便想到,与曹老爷一起乘车来此的那个高大壮硕的男人。 曹家与北蛮的牵扯,比他们想象得更深! “黑云。”卫云岚轻声提醒。 不能让那两只狼犬惊动宅院里的人,不然先前的计划全都会落空! 似乎察觉到自己被假山后面的“猎物”发现,那两头狼犬忽然站在原地不动。 就在黑云龇着牙从石头后走出,与它们对峙的同时,齐诩忽然猛地窜出。 一把抽出长剑,稳准狠地砍向其中一头狼犬脖颈。 第93章 走眼 那两头狼犬的注意,先前全都被黑云引走,等到齐诩突然出现的时候,再想躲闪已来不及。 又快又准,使出十成气力的一剑,顷刻便将狼犬的头颅斩下。 随着头颅落地,剩下的身子,也无力地朝地面倒去。 另一头狼犬见状,刚要扯开嗓子嚎叫,就被黑云一个飞身扑了上来,死死咬住脖颈,拖回到假山后面。 都说狼犬的咬合力惊人,可比它们个头还小一些的黑云,力道却更惊人。 任凭那狼犬怎么反抗,都挣脱不了黑云的牙齿,喉颈被紧紧锁住,愣是一丝一毫声音都发不出来。 变故发生的快,结束也快。 从黑云发现这两头北蛮狼犬,到它与齐诩将两头狼犬解决,全程也只过去不到十息。 花园仍是一片寂静,只留下地面一滩血迹,证明这里刚刚发生的事。 顾不上多说,齐诩将两头狼犬的尸体丢入水中,随后挥动长剑,用剑气撩起一阵阵池水,冲刷掉地面上还未来得及凝固的血迹。 做好这些,他单手扶住卫云岚的手臂,“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还未来得及前往厨房的冯平,也抓住了穗禾,几下闪身,便翻出了花园,来到隔壁另一个稍显空旷的院落。 透过院墙,隐隐能听到一些说话的声音,还有“哒哒”的用竹条抽打东西的声音。 卫云岚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边就是嬷嬷正在调教人的西侧院?” “是的。”冯平点头道。 “可还按照方才的计划?”后面这句是问齐诩的。 “分头行动吧。”齐诩微微颔首。 得到明确的指示后,冯平悄然离开这片暂时藏身的屋后。 比起旁边的西侧院,这个小院寂静无比,里面一个人影都不见,就像是已被废弃不用了似的。 “萧先生,我可暂时留在这里,有穗禾和黑云跟着,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你且去忙,不必顾着我这。” 齐诩确实也有这个打算,不过仍不放心卫云岚这边的安危。 想了想,将脖子上挂着的那枚贴身佩戴的玉哨解了下来,放到卫云岚手中,“如果遇到危险,就吹响这个哨子。” 这哨子是当年皇祖父特意找高人打造,哨声并不尖利,可只要练习过天枢阁锻炼耳识的秘法,哪怕距离三里,都能够听到。 这座宅院占地虽广,却远不到三里的范畴。 哨声一响,他便能第一时间赶来。 齐诩解下哨子时,卫云岚透过他微微松散的领口,隐约还看到脖子上挂着另外一抹玉色。 不好意思一直往人衣领里瞧,没太看得真切,却感觉那抹玉色温润透亮,似乎和那些占星阁里留下的玉石有些相像。 卫云岚看的没错。 齐诩身前佩戴的另一枚坠子,正是她今晨刚刚送来的玉石。冯平编坠子的手艺确实没得说,除了美观上稍逊一些,编得又快又结实。 将挂着哨子的红绳戴上,玉质的哨子上面仿佛还带着几分热气。 卫云岚隔着衣领抓了一下,这绳坠对她来讲有些长了,等下还是收进空间更稳妥,免得跑动时,再把它给掉了。 齐诩翻身出了院子。 屋后紧邻院墙,这片隐蔽又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卫云岚和穗禾、黑云。 这时穗禾才敢开口问,“小姐,这院子里的女子,都是掳来供男人玩乐,或者……被送去北蛮,被蛮人糟蹋的?” 话虽直白,可确实就是这么回事。 眼见卫云岚点头,穗禾不禁有些沉默。 同为女子,卫云岚能读懂她这份沉默为何。 世道艰辛,身为女子属实太不易了。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她们才更不能坐视不管,不然这世道对于女子的迫害,只会愈远愈烈! 到了那时,别说恢复先皇时期创办女学的盛景,恐怕家家户户的女子,都会被拘在屋内,就连出门上街都轻易不敢。 那样的景象,卫云岚实在不愿看到。 “……莎莎。” 耳边轻微的响动,打断了思绪。 卫云岚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出处。 趴在她脚边的黑云,也跟着站了起来,将脑袋压低贴近地面,仿佛在仔细倾听什么。 穗禾有些疑惑地侧头,不明白自家小姐与黑云,为何忽然露出一副警惕的模样,但不妨碍她取出藏在袖中的匕首,上前一步将小姐护在自己身后。 卫云岚朝她轻轻摇了摇头,那声音不是冲着她们来到。 位置并未暴露,院内也没有新的人进来。 不过声音确实出自这座院中…… 隐约听着,像是前面这间空旷的屋中传出来的。 就在这时,匍匐在地的黑云,抬起脑袋,也朝屋子的方向耸了耸鼻尖。 卫云岚从屋外轻轻推开后窗,黑云噌地一下跳了进去,在屋内徘徊了一圈以后,走近墙角一块盖着毯子的地面,低头嗅了嗅,随后张嘴将毯子衔开了一些。 看着毯子下面盖着的那块缝隙明显更大于别处的地砖,卫云岚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恐怕都看走眼了,这小院里,根本就不是没有人的! … 就在卫云岚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到藏在屋中通往地下的密室入口时,齐诩也已悄然潜入主院。 不同于其他院子的荒凉僻静,主院里同样安静,伺候的人却一点不少,不过碍于主子还未睡醒,只得压低声音,不敢闹出动静罢了。 在院中停留片刻,齐诩摸清了一些这座宅院的底子。 院子里下人们口中的“老爷”,确实就是那位与曹大人一母同胞的曹老爷,丹云城里的摘月楼、摘星楼,就是他的手笔。 今日和他一起回来的那位,是他宴请的贵客,下人们不知其名号,只知道那是自家老爷的座上宾,老爷在这位贵客面前,也只有卑躬屈膝的份。 他们不敢闹出声响,也主要是因为这位贵客。 不久前,上一次贵客来的时候,就有一名端水伺候的小厮不小心将盆砸出了声,被他当场处死。 死法格外惨烈,并不是什么刀剑、毒酒,而是被那两头长得像狼一样的烈犬活活咬死,连尸首都没留下,全部进了犬肚子! 第94章 自救 “对了,那两条犬呢?” 正院里伺候的小厮,压低声音纳闷儿道,“四只新鲜刚满月的小羊羔,都给它们备好了,怎么不见它们过来吃?” “不知道,我刚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它们在哪,还不敢大声喊。” “算了,没准跑哪玩去了吧,一会客人醒了它们就该回来了。” 院里的小厮们众说纷纭,却没人觉得那么凶猛的狼犬会出事情,唯有隐匿在暗处的齐诩知道,它们是真的回不来了。 就在这时,院中忽然有些骚乱。 原来是这座院落的主人,曹老爷睡醒了。 刚睁眼,便唤了两名身着罗纱的婢女进去伺候梳洗。 随后,早在正房门外等候多时的管事,也被唤了进去。 曹老爷坐在床边,眯眼一边享受着两名婢女为自己擦拭脸庞、按摩肩膀,一边向管事问道:“新一批货准备好了?” “备好了。”管事满脸堆笑地说:“除了那几个不听话的还关着,别的都调教好了,就等老爷您审看了。” “嗯,那就带过来吧……” … 小院屋后,卫云岚正要翻身从窗户进屋,就听院墙外响起一阵匆匆脚步。 她立马朝屋中的黑云招了招手,赶在脚步声靠近前离开屋子,重新将后窗关好。 “宋嬷嬷,孙嬷嬷,快些招呼姑娘们出来,老爷要审看了。” “诶,来了!” 隔壁院子响起声音。 脚步声并未继续向卫云岚这边的小院靠近,原来是来喊隔壁西侧院那些姑娘的。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多时四十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就低眉顺眼地跟在两位嬷嬷身后去了主院。 这边安静下来,卫云岚所在的小院就像彻底被人遗忘似的,从始至终,根本没有一个人进来。 趁着人少的时机,卫云岚重新翻进屋内,来到那块有问题的地砖前。蹲下身,屈指轻轻敲击了两下,下面果然是空的。 “小姐,我来吧。”穗禾主动请缨,蹲下身试图搬动这块砖,可饶是她力大如牛,一下子竟也没能将地砖搬动。 那便不是气力的问题。 这地砖应当藏有机关。 这么想着,卫云岚开始观察起四周,忽然她隐约感觉到地砖下面好似也有声音响起。 用耳朵凑近了听,就是先前曾经隐约听见过的“莎莎”声。 离得近了,更能听得清楚,这声音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有人不断地用指甲抓挠墙面或者石壁,所发出的声音。 时间紧迫,容不得这么耽误下去。 研究机关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得想个更快的法子。 情急之下,卫云岚脑海中灵光一闪,双手掌心贴上那块地砖,心里不断默念道,“收起来,收起来。” 重复到第三遍,卫云岚感到掌下猛地一空,紧接着她又一刻也不停顿地在心里想着“取出来”。 掌心下石砖冰凉的触感再次传来。 短短瞬息,这块砖在空间里一进一出,终于离开了原地。 穗禾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自家小姐是怎么做到的,就见那一大块砖已经翘起边缘,生怕砸着自家小姐,赶忙伸出双手,用力一抬,将整块砖都掀了起来。 下方黑漆漆的,一股臭味从中飘出。 卫云岚找出油灯,向下一晃,便看见下方的空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神秘,就是一个修建在地底的密室。 而此时,这个密室里,关着近十名双手被绑,嘴里塞了布条的女子。 这些女子绝大多数都闭着双眼,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唯有最靠近入口坐着的那人,瞪着双眼,顺着光线洒下的地方望来。 卫云岚注意到她手上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少许,与其他人背在身后不同,并拢着放在身前。 不过那双被松垮垮绑着的双手,此时已经没眼去看,十指的指甲全部翘起掀开,用“血肉模糊”四个字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不用问,卫云岚已经能够猜到,先前那些“莎莎”声,应当就是她想办法弄出来的。 许是身处在黑暗中太久,那女子瞪大的眼中满是迷茫,过了片刻才逐渐将视线聚焦在卫云岚身上,眼中重新焕发出希望的神采。 卫云岚朝穗禾使了一个眼色,穗禾跳下去,先将那女子嘴里塞着的布团取了下来。 “你们不是曹家人!” “我是……丹云城同知蒋泸府上的嫡女,请您……救我!” 太久没有说话,女子的嗓音有些干哑。 说出的话,却属实令人心惊。 丹云城是荒州范围内,除了府城以外最大的城池,单是辖下的县城便有数个。 丹云同知,至少也是从六品以上的官员。放在京中不够看,可在地方上,却也不算权力小的了。 这曹老爷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官员府上的小姐都敢掳? 哪怕心惊,卫云岚却也没有一口应下,而是加快语速说道:“隔壁院子的人现在都去了主院,不过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有人过来。长话短说,你先与我讲明这里的情况。” “好!”女子使劲点了点头非但没有失望,眼中的希冀反倒更添了几分。 “这里的人都是被从各地掳来的,我们几个是前几日陆续被抓来的,因不愿听教养嬷嬷的话,去学那些勾搭男人的招数,被关在这里已有整整两日。” “这两日他们仅派人下来看过一次,却没送来任何吃食、饮水。有几个人扛不住,已经有些晕厥过去,我猜他们应当不是要我们的命,只是想让我们听话,顺从。” 想起刚才卫云岚说隔壁院子已经空了,女子越说越是急切,“等到边上那个院子的人被带去审看完,他们八成就会想起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眼见卫云岚还未开口,女子继续急切地说:“我不想留在这里,求您救我出去,我蒋芜这条命,以后就是您的,任您差遣!” “那倒不用。穗禾,帮她松绑。” 对上女子骤然亮起的目光,卫云岚说:“我们只有两人,未必能救得了你。” “不过,你可以自救。” 第95章 皮鞭 一番话,听得蒋芜心里七上八下。 当听到最后那句“自救”以后,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少许。 自救也是救,只要能有逃离这里的机会就好! “多谢您,若是真能离开这个地方,我蒋芜决不食言,今后这条性命就是您的。”蒋芜并非随口发誓,反正那个家她也不打算再回去。 眼前的女子愿意伸以援手,就是她的恩人,跟在恩人身边报恩,有何不可? “我要你的性命做甚?” “这些以后再说吧。”卫云岚扫了一眼,密室里隐隐苏醒征兆的其余几人,长话短说:“现在不宜放你们出来,打草惊蛇。天黑后府中会有骚乱,到时我们会趁乱打开密室的门,若要离开,就趁着天黑前这段时间做好准备。” 说着,卫云岚借着从袖里取东西的动作,从空间中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和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云片糕,丢在蒋芜身旁。 蒋芜眼前一亮,扑过去将匕首紧紧攥在手中,又用另一只手拾起地上的油纸包,仰头感激道:“多谢!” “不必谢,加紧恢复些体力吧。能否脱逃,最终还要看你们自己。”说罢,卫云岚起身退后一步,让穗禾重新将那块硕大的石砖盖上。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至于如何不让府邸里的人发现异样,和是否要动员其他人与自己一起逃跑,就是蒋芜自己的事情了。 … 正院里,四十几名身披轻纱,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在宋嬷嬷和孙嬷嬷的带领下走入屋中。 霎时间,让这间修建得比寻常卧房宽敞数倍的屋子,都变得拥挤了不少。 立于一旁的管事,抬头扫了一眼,不敢多看,忙又低下头,轻声提醒:“老爷,宋嬷嬷、孙嬷嬷带人过来了。” 床榻旁,正眯眼享受着美人捏肩捶背的曹老爷睁开眼,第一眼便瞧见站在首排,那两个圆眼白肤,相貌相似,身子小巧玲珑的姑娘。 捻了捻胡须,满意道,“不错。” 孙嬷嬷眼底划过一抹喜色,悄悄拿胳膊碰了碰身旁的宋嬷嬷。 宋嬷嬷目不斜视,恭敬地说:“老爷,这一批四十八人都调教得不错。还是按老规矩,一半送去摘月楼,一半让人送去北边?” 曹老爷的目光一一划过屋中每一名女子,似是在打量哪些适合留在摘月楼,哪些适合送往北边。 见曹老爷的目光,划过第一排那一对身姿小巧的小姐妹时,额外多停留了片刻,宋嬷嬷说:“这两个是一对亲姐妹,都还是雏儿,调教得尤为听话。” “老爷您看,可要将她们留在府中伺候?” 孙嬷嬷听到这里,只觉得自己那几两银子没有白给,将外甥女留下的事已经十拿九稳。 果然,接下来就听老爷说道:“好,这两个留下。” 可没等孙嬷嬷彻底松开这一口气,接着就听老爷继续道:“刚巧,今早来的那位贵客就好这口。带她们两个下去梳洗打扮,直接送去贵客屋里,刚好服侍贵客起身。” 闻言,孙嬷嬷顿时感到两眼一黑。 刚要开口,就被一旁的宋嬷嬷死死拽住。等退出屋门,才急切道,“这可如何是好,我那两个苦命的外甥女,怎么能去伺候那位……” “怎么不能?”宋嬷嬷打断她的话道:“那可是连老爷都只能巴结奉承的人物,伺候的好了,说不得你那两个外甥女就飞上枝头了。”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怎么不说,万一伺候不好,一不小心那可是丢命的事啊!”孙嬷嬷压低声音焦急道:“听人说那位贵客残暴得很,就连他养的狼犬,那都是吃过人肉的。” 她那俩外甥女原先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要是一个没伺候好,惹恼了贵客,也被丢去喂那两头狼犬可怎么办? “这都是命。”宋嬷嬷叹了口气,劝道:“与其在我这胡搅蛮缠,倒不如赶紧去提点你那两个外甥女几句,让她们在贵客那听话乖巧一些。” 贵客所居的院落,是一座与主院相连,布置却更奢靡的院子。 此时日头西落,已至黄昏,屋里才传出动静。 两名清晨才随马车从摘月楼过来的姑娘,从屋内走出,唤了早就守在门口的小厮,端着盛了醒酒汤的托盘,领着那对已经打扮焕然一新的姐妹进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进去的同时,还有一道身影,避开守在屋门前的四名侍卫,悄然潜进了屋内。 屋中,宽敞的大床上,一名身形壮硕,皮肤黝黑的男子斜倚在床头,松垮垮的袍子随意披在身上,看着颇有几分放荡不羁的意味。 瞧见跟随小厮入内,那对惊慌得如同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似的姐妹,男子嘴角挑起,操着一口有些奇怪的口音说道:“曹老狗倒是了解本王的喜好。” “行了,将人留下,出去吧。” 小厮低头应“是”,连忙退了出去。 跟随他们潜入屋中的齐诩,却已趁着这会功夫,藏进了屋中的碧纱橱后。 透过缝隙,将屋中一切尽收眼底。 当瞥见那男子松垮垮的腰带上坠着的金纹铜牌,以及随意散落在床榻上的里衣上面绣着的暗纹,齐诩眸光闪了闪。 这是北蛮实力最强的呼延部族惯用的图腾样式,眼前这位男子,便是呼延王族之人,也是先前那两头狼犬的主人。 荒州虽已临近北关,可到底还属关内大雍领地。 让一名北蛮王族,在大雍领地寻欢作乐,来去自如,这是何等可笑! 北蛮男子尚不知自己一举一动,已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眯眼上下打量着那对姐妹,饶有兴味地拍了拍身旁的床榻,“过来。” 姐妹俩低着头小步地挪了过去,还没等坐下,就被人大力地拽住手臂,一左一右倒在男人身旁。 手臂被拉扯与跌倒时撞击产生的痛感,让两人不禁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北蛮男子却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伸手往床榻内侧一摸,竟摸出来一根黑漆漆的皮鞭。 那对姐妹见状吓白了脸。 隐匿于暗处的齐诩,也瞬间变了脸色。 第96章 尸体 “啪”的一声,鞭子抽打在床头。 姐妹俩哆嗦着蜷缩到床尾,生怕鞭子下一瞬便落在自己头上,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只听“咚”的一声,姐妹俩惊愕地抬起头,便看到那先前还挥舞着鞭子、满脸狞笑的高大男子,已经一头栽倒在床上,生死不知。 与此同时,一名看不清面容的黑袍男子出现在他身后。 姐妹俩刚要惊呼出声。 耳边响起严厉的喝止:“闭嘴。” 姐妹俩互相对视一眼,随即有些无助地朝黑袍男子看去。 对上那两双如同惊慌小鹿似的眼神,齐诩下意识皱了皱眉,非但没涌起半分怜香惜玉,反倒暗自叹了一声。 倒不是他没有同情心,不愿救人,而是……被救的人若是都能如同卫姑娘一样,果决又有胆色,计划一定进展得更加顺利,省去更多麻烦。 喝止住那对姐妹开口后,齐诩径直走向床头,端起桌上的醒酒汤,一手捏开北蛮男子下巴,一手直接将汤灌了进去。 那对姐妹已经看傻了眼,见齐诩处理完北蛮男子,就朝自己这边看来,忍不住同时打了个哆嗦。 “你……” “求求你,别杀我们……” 齐诩没准备杀人。 但这一对姐妹,与府里的嬷嬷还有亲属关系,齐诩并不信任他们。 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横在姐妹俩其中一人颈间,冷声威胁道:“在这守着不许离开,不管中间谁来,都说他睡着了,暂时勿叫人喊。能做到吗?” “……能。”姐妹俩瓮声瓮气的回答。 见脖颈上的剑锋还没移开,忙不迭又重复说:“能能能,我们能做到的。” 齐诩这才将剑移开。 伸手探了下北蛮男子的鼻息,确认药量刚好,只是将人迷晕,还有一口气在。 又用绳子将男子的双手捆住,平躺着放在床上,用被子将被捆住的双手以及下半身盖得严严实实,随后这才扯下那块象征着身份的金纹铜牌,悄然离开屋中。 全程丝毫没惊动守在外面的侍卫。 正院里,曹老爷已经一番梳洗,离开卧房。 在正厅里等了片刻,听刚才被自己派去请人的小厮,过来回禀道:“老爷,那边说贵客刚醒没一会,又睡下了,晚膳就不过来和您一起吃了。” 曹老爷暧昧地笑了下,“看来我送过去的人甚合客人心意。” 接着大手一挥,“既然贵客在忙,那便不等了,传膳吧!” 精致的菜肴陆续送上桌子。 用餐的只有曹老爷一人,桌上却摆了八道热菜,六道冷盘,并两味汤、两味点心,加起来足足十八样之多。 这样的奢侈程度,哪怕放在京中一般官员家中都是不多见的,更何况是正在闹饥荒的荒州。 曹老爷每样只吃几口,最后又喝了半碗汤,便放下筷子。 正欲开口吩咐管事,没等说出来话,便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随后一个接一个哈欠,打个不停。 管事见状,从善如流地建议:“老爷,正巧客人也还没起,要不您再歇歇?” “也好。”曹老爷顺势点头,任身旁的小厮扶着自己回了屋,刚躺下,头挨上枕头,就闭眼打起了呼噜。 随着主子与贵客歇下,刚热闹没多久的府邸,再次寂静下来。 天色越来越暗。 留在屋后隐蔽之处的卫云岚,抬头看了一眼逐渐升高的月色,心下担心起萧护卫与冯护卫那边。 就在这时,忽然感受到身边有人落下,回头一看,可不正是方才刚刚念到的萧护卫。 “可还顺利?” 对上卫云岚关切的眼神,齐诩点了点头,“一切就绪。天枢阁的人已在外面守好,一刻钟后便开始行动。” “卫姑娘,我先送你出去?” “不用。”卫云岚摇了摇头,指指旁边的屋子,飞快将自己先前发现的密室,以及蒋芜等人的事讲述了一遍。 “等下府里一乱,我便带上她们离开。有穗禾和黑云跟着,你们不用多顾虑我这边。” 重头戏毕竟在主院那边,府里的护卫到时定会赶去保护曹老爷和那北蛮男子,外面这些院落反倒安全了许多。 留在这里,与留在府外,差别并不大。 思及此,齐诩便也没再坚持让卫云岚提前出府。 齐诩的身影来得快,去得也快。 月色高悬,小院里静得可怕,隔壁院子也已经安静下来,因着曹老爷还没有最终决定这些姑娘的去处,回来后她们便先在西侧院里歇下。 宋嬷嬷中间带人来过旁边的小院一趟,开了密室,先是好言相劝,再是威胁警告。 告诉密室里的姑娘们自己再等最后一夜,若能想通,明日就接她们出来,若是想不通,悄无声息地死在密室里也怨不得旁人。 也不知蒋芜在里面是怎么掩饰的,总之那嬷嬷没有发现端倪,警告一番过后,便带人离开了小院。 一刻钟过得很快。 随着正院方向,凄厉的一声“走火了”,整个府邸开始混乱起来。 最先烧起来的,就是曹老爷的卧房。 火势一下便烧得极大,管事在外面急得不行, “救火,赶紧救火!” “老爷还在里面!” “快,找两个人披上湿衣进去,先把老爷救出来再说!” 火势越烧越猛,一下子根本扑不灭,哪怕披上打湿的衣裳、掩住口鼻,也没有人敢不要命的冲进去。 火势再这样烧下去,势必会殃及旁边其他院落。北蛮男子带来的侍卫,见状也分出一部分人来帮忙救火。 府里的水桶、水盆几乎全都派上用场,下人们一趟趟地从水井和花园的水池里打水,浇向熊熊燃烧的烈火。 火势隐隐有被控制住的架势。 管事连忙鼓舞大家,“再加把劲,火已经小了!” “等下能进人时,赶紧冲进去,把老爷背出来……” 就在这时,刚才拿着木桶去花园里打水的几人,慌慌张张地跑回来。 连桶里的水都没有打满。 “不好了,花园水池……”小厮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些身形高大的侍卫,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管事急道:“你倒是说啊,花园水池怎么了?” “花园水池里,发现了那两头狼犬的尸体!” 院中静默了一瞬,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火声。 那些原本还在救火的北蛮侍卫,互相对望一眼,随即快步跑回隔壁院落,呼喊了几声,听屋中无人回应,便直接冲了进去。 瞧见那原本应当躺着人的大床上,此时已经空空如也。 侍卫神情大变,“不好,王爷不见了!” 第97章 走水 “被子还是热的……” “一定还没走远,快找!” 几名北蛮侍卫分作两路,一半散开寻找王爷的下落,一半直冲主院,向曹府的人讨要说法。 人是被他们请来的,也是在他们府上丢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曹府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要给王爷陪葬! 可才等他们跑进主院,就见两名披着湿被子,捂着口鼻的下人从正房里跑出来,仓皇失措地跌倒在府里管事跟前,惊恐道:“老爷不在屋里,我们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 “什么?”管事和北蛮侍卫同时惊讶出声。 正院里一直有人守着,尤其是起火以后,整座府邸除了那些个等着被送走的姑娘外,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到了主院,从始至终根本没有人看到曹老爷从屋里出来过。 难道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还能够凭空消失? 管事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难道老爷提前跑出来了?派人去各院找……”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北蛮侍卫打断道:“你们老爷和我们王爷都不见了。” “我们怀疑,有人绑走了他们。”北蛮侍卫面色难看,说出的话带着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立刻派人去找曹大人与许知州,调人封锁丹云附近的官道,搜查我们王爷的下落!” “要是王爷在你们的地盘出事,我们单于定不会放过你们!” 北蛮单于,那可是连当今圣上都不敢招惹的人物。更遑论他们小小一个曹府? 管事吓得寒蝉若惊,连连应道:“是是……小的这就派人去找曹大人,一定尽早将人找到……” 正房屋檐后,齐诩满面寒霜。 他身旁,刚刚赶来的影五,也满脸愤慨:“这群蛮子好生嚣张,身在大雍领地,竟敢命令起我们大雍的官员。” 岂止是命令大雍官员呢? 这群关外的蛮子,还私运大雍铁矿,劫掳大雍妇女。可说到底,这些权利,还不是他们大雍自己的贪官污吏赋予那些蛮子的? “放那几个通风报信的下人出去,盯紧他们,孤倒要看看这荒州当中,有多少人忘记自己身上流淌的大雍血脉,投靠了蛮人。” 齐诩眼底冷意更甚,冰冷的眼眸中透着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决。 如果面对北蛮,他那坐在龙椅上的父亲决心继续做缩头乌龟。那就让他来出这个头,他决不允许皇祖父艰难打下的江山,被蛮人攻占,更不允许皇祖父一心守护的百姓,受蛮人侵害! “这事就算朝廷不管,孤也管定了。” “孤要这荒州境内,胆敢与北蛮勾结之人,一个不留。亦要那些胆敢踏足大雍领地的蛮人,永远将命留在这里!” 暗中,身着一袭玄衣,面色冷峻的齐诩,仍是过去那副模样。 可他身旁,影五,冯平等人却忽然发觉,自家主子身上的气势变了。 仿佛多出一种过去没有的威武霸道,舍我其谁的气势。这一刻的主子,竟更像曾经平北蛮,灭西凉,开创大雍盛世的先皇了! … 府里一派混乱,住在西侧院里的姑娘们也纷纷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 跑出屋子一看,正院方向已是浓烟滚滚,一股烧焦刺鼻的味道不断飘来。 “走水了?” “会不会烧到我们这边?” 姑娘们担忧不已,惊慌无措。 就在这时,宋嬷嬷与孙嬷嬷走进院子,板着脸训道:“都出来做什么?府里那么大,那边的火烧不到这边,都别瞧热闹了,进屋里去,没有吩咐不得出来!” 闻言,跑出屋子的姑娘们又赶紧回到屋中。经过这几日的调教,她们早就变得乖顺。若敢反抗,嬷嬷有的是手段折磨她们,虽不伤及皮肉,却比皮肉之痛更苦上百倍! “孙妹妹,你留在这看着她们。我去前面瞅瞅,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宋嬷嬷交代一句,匆匆离开。 西侧院中,只剩下一个不时踮脚朝正院张望的孙嬷嬷。 屋子里,几名靠近门口站着的姑娘,拢紧身上轻纱,顺着门缝朝外张望,“宋嬷嬷不在,院门口的护院也去前面灭火了,外面就剩下孙嬷嬷一个。” “府里这么乱,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 屋子里侧,一名已经回到小榻上躺下的姑娘,面无表情说道:“别做梦了,就算能跑出这个院子,也跑不出这座府邸!” “就算侥幸逃出这座府邸,又有什么地方可去?” “柳姐姐,你不想走也别泼我们冷水啊!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回家!” “回家?”那面无表情的姑娘,嘴角扬起一抹讽笑,“别天真了,你们孤身被人掳走这么多日,就算回家谁还相信你们是清白的,谁还愿意再许你们好姻缘?富贵些的人家,怕带累家中其他未出阁的姑娘,说不得直接将你们送去庵子。贫苦些的,没准转手便将你们许给瘫子,傻子,或者转手卖掉!” 一番话说得屋中姑娘俱是沉默。 她们都是荒州当地人,其中大部分出身农家,或是平民之家,家中并不富裕。失了清白回家后嫁不出去,家中自然不可能无条件养着她们,等待她们的下场就算没有林姑娘说得那么骇人,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然而就在这时,院中忽然响起“咚”的一声闷响。 站在门口的姑娘们顺着门缝看去,瞪大眼睛惊道:“孙嬷嬷被打晕了!” “被关在边上小院里的那些姑娘跑出来了!” 院子里。 卫云岚揉了揉微微发麻的手腕,低头看了眼倒在脚边的孙嬷嬷。 看来这段时间练武还是有些成果,不用穗禾出手,她也能一掌砍准位置,将人击晕。 身后,蒋芜已经带着一瘸一拐,互相搀扶的姑娘们追了上来,语气坚定:“我们九人都随您一起离开!” 这些人身上有伤,眼神却充斥着一股求生的渴望。 卫云岚回身看了一眼,颔首道:“好,跟上我们。府门现在只有两人看守,我们快些离开!” 第98章 清清白白 “她们要离开这里?” 屋里的姑娘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外面。 “她们真的往院外跑了!” 原先躺在榻上的姑娘们,闻言也纷纷躺不住,起身凑到门口向外张望。 刚好瞧见,蒋芜等人跟在卫云岚和穗禾身后,朝院外跑去。 先前聚在门口,提出想趁机逃跑的那几名姑娘,见状再次说道:“她们被关了两日,滴水未进,又都身上有伤,还敢往外面跑。我们什么事没有,有什么好不敢的?” “与其被圈在这里,将来被男人当物件一样拿来取乐……倒不如跑出去,拼一线生机!” 越来越多人开始意动。 却也有人意见相驳,“在这有什么不好?” “只要乖巧一些,听话一些,就有奴仆伺候、有吃有喝,还有好衣裳可穿。这些你们在家有吗?” “更何况刚才林姐姐也说了,出去后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还不是被人嫌弃?” 说话的人,说着便往旁边一瞅,却见那方才还躺着人的小榻上已经空无一人,原先应当躺在那里的人,此时正大步朝门口走去。 “诶,柳姐姐,你去哪啊?” … 卫云岚跟在黑云身后,朝紧闭着的府邸大门走去。 门内守着两名护院,一左一右站在大门两侧,尚不知外面早已被人控制。 “黑云,穗禾,动手。”卫云岚说着,抽出长剑,率先刺向左边那名护院。 那护院正欲反击,便被穗禾紧紧箍住手臂,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守在大门右侧的护院,也被黑云一个飞扑扑倒,根本无力反抗。 在两名护院诧异的眼神中,卫云岚径直走向大门,取下门栓,双手用力一拉,大门便朝两侧打开。 原本应当看守在门外的护院,并未出现,通往府外的道路畅通无阻。 蒋芜等人跟在卫云岚身后,踏出这座禁锢她们多日的牢笼。 置身府外,才觉如梦初醒。 “我们真的出来了?” “我们真的成功逃出来了?” 哪怕坚强如蒋芜,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身旁那些身上带伤的姑娘,更是一个个眼角湿润,喜极而泣。 “是的,你们出来了。” 看着神情恍惚,满眼仍是不敢相信的姑娘们,卫云岚点头说道:“你们已经恢复自由,可以离开这里了。” 从密室内逃出来的姑娘们互相看了几眼,却都没有迈开脚步。 蒋芜上前一步,率先朝卫云岚拜了一礼,恳请道:“请您将我留下吧。” “先前在密室里那番话,全都是我肺腑之言,并非只是恳求您将我救出的说辞。” “我蒋芜这条命,既然是您救下的,今后便属于您,任您差遣!” 蒋芜身后另外八名从密室中逃出的女子,也纷纷朝卫云岚拜道,“您救了我们,我们也愿意将这条命给您。听命于您,任您差遣。” “我要你们的命做什么?”卫云岚哭笑不得,“带你们出来也不是为了挟恩图报,不过是同为女子,看不下去你们遭这份苦。” “你们也不用想着再报答我,若有去处,便自行离开吧,府里的人暂时不会追上你们。” 九人当中,有三四人稍稍松了口气,却有些不敢抬头去看卫云岚的神色。 另外几人,却神情更加紧张地盯着卫云岚。 众人的反应,都被卫云岚收入眼底。 只见她看着另外那几个人,接着说道:“若无去处,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找一份差事,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留下,须有一技之长。” 话音才落,蒋芜便急忙说道:“我娘还在时为我请过西席,虽不敢说通晓四书五经,却还是能识文断字的,算学也略会一些。” 她才回完,身后又有一名身形丰腴的姑娘站出来说:“我家早先还未败落时开过染坊,我会布染的手艺。” 陆续又有三人站出,其中两位姑娘会些刺绣,另一位懂得辨认药材,还会些简单炮制药材的方法。 卫云岚其实并没有明确的需要这些人会什么,只是她希望自己留下来的,全都是能够自食其力,自立自强的人。 从密室救出来的九人当中,有五个都选择随她离开,刚好来时那辆马车也能坐下。 卫云岚正要开口,让她们跟随自己走,就见跟在后面跑出来的那群西侧院里的姑娘中,一名身材高挑,脸垮消瘦的姑娘走过来问,“我可以也跟着您吗?” 卫云岚驻足看向她。 走出来的那位姑娘,细长的丹凤眼中,透着三分清冷,七分倔强。 靠近卫云岚后,压低声音说:“我姓柳,名清雪。自幼父母双亡,由外祖母抚养长大。我外祖母曾是荒州丹河沿岸有名的神婆,去岁过世。她在世时,常出入荒州官僚权贵府邸,对这些府上的阴私甚至了解,我也从她口中知晓了不少。您若要在荒州发展,我定能帮得上您。” 顿了顿,她又说道:“至于一技之长,我……我随外祖母学过一些跳大神的路数。虽无甚实际用处,却架不住信的人不少,您要是用得上,我也可以装模作样,帮您唬人。” 卫云岚,“……” 这技能确实有些特殊。 她倒是没想到,还能收到这样“有本事”的人。 “卫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冯平的身影轻轻在卫云岚身边落下。 看到来人利落的身手,柳清雪眼前一亮,越发认为自己的选择没错。 她先前在西侧院时,确实告诫过别人,不要天真做梦,离开遭罪还不如留下认命。 可这也要看是如何离开,自己漫无目的地瞎闯、瞎撞,或者回到家中被族人以失去清白为名,肆意污蔑、糟践,自然比不上留在这府中苟且偷生,至少不至于饿死。 可倘若真有一人,愿意带她们离开,让她们凭借自己所长,拥有立世之本,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不走的理由? 至少她柳清雪,愿意踏出这一步。 为这样的主家卖命,更是为了自己而活! 第99章 别想跑 府门大开,门内外仅有的两名护卫倒地不起,通往府外的道路一路畅通。 不单是西侧院里过半数的姑娘跑了出来,就连东侧院里那些原本已经在摘月楼中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姑娘,也有好几个趁乱跑了出来。 其中一部分有着自己的去处,不过还是有将近半数,想要投靠在卫云岚手底下做事。 卫云岚索性让蒋芜与柳清雪统计了一下名单,记下众人的名字、年纪、籍贯与所擅之事。 不多时,两人便回来禀报,“西侧院共十九人,东侧院共六人,欲追随东家一同离开,今后在东家手下做事。” 原本蒋芜和林清雪是要随着穗禾,唤卫云岚“小姐”的。 这声“东家”,还是卫云岚提出的。毕竟她没想让这些女子卖身于她,只打算像是先前对待唐川、唐海那样,双方合作。 若是相处不睦,遣人离开也就是了。 若是相处合宜,那么这些人,便是她在北地最初的班底。 … 主院里,燃烧了近半个时辰的大火终于扑灭,院子正房已被烧得惨不忍睹,漆黑一片。 万幸这场火并没有伤及人命,只有少数几名下人在救火时不慎被火焰燎伤。 可不幸的是,哪怕火势熄灭,依旧没能找到曹老爷与北蛮贵客的下落。 两个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管事忽然想起来,“那两个被老爷派去伺候贵客的姐妹呢,她们也不见了?” “她们也不在屋中。” 宋嬷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们是说孙嬷嬷那对外甥女?” 管事点了点头。 宋嬷嬷跟着皱起眉头,“难不成那两个人有问题?孙嬷嬷还在西侧院,把她领来问一问吧!” 很快便有几名下人朝西侧院赶去,还没等走到西侧院,迎面便遇上了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的婢女。 “快告诉老爷与管事,我们东院有几个姐妹跑了……” 赶向西侧院的下人,分出两人领着东院过来的婢女,回去找管事禀报。 剩下的则越发加快脚步朝西侧院赶去,进院却不由齐齐愣住。 原本住满了人的西侧院,此时只剩下寥寥十人出头,而他们要找的孙嬷嬷,此刻正大头朝下,栽倒在院子里,一动都不动。 下人们也顾不上再抓孙嬷嬷,急匆匆折身往回跑去,“不好了,府里跑出去好几十人!” “守门的护院也全都没了!” 管事脸色难看,当即点出一半人来,出府去追。 可还没等这些人赶到门口,府邸大门已经从外面关上,无论是大门外,还是四个角门外,都有人把守着。 别说是曹府这些下人,就连北蛮王爷身边那些个护卫,都没能从被天枢阁把守森严府中逃脱。 而被他们心心念念着的曹老爷与北蛮贵客,此时已被五花大绑,丢进了一辆停靠在府外的马车里。 无论是勾结外敌的狗官,还是残暴凶狠的蛮子,都让人恨得牙痒。 影五动作粗鲁,将人丢进车厢时发出“咚”的一声。 曹老爷额角,瞬间鼓出一个大包。 剧烈的疼痛,让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睁大眼睛,却发现自己竟不在屋中,而是置身于一间粗陋狭小的马车车厢当中。 几乎脸贴着脸,还有另一人也被丢在这里。 是他好不容易请到府中做客的贵客,他与二弟的财神爷! “唔……” 曹老爷想要张嘴,嘴里却被布团塞得紧紧的,根本发不出声音。 双手、双脚也全都被麻绳系着,无论怎么使劲都挣扎不开。 就在这时,车帘被人从外面挑开,一张毫无记忆点,放在人堆里便找不见的脸映入眼前。 “醒了?” 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曹老爷瞪着眼睛,用力用舌头顶动嘴里的布团,“呜呜”地想要开口。 直到舌头生疼,腮帮子都感觉到发酸,嘴里的布团才被人粗暴地一把扯了出来。 “唔……”曹老爷呼出一口气,紧接着便问:“你是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极为冷漠地一眼。 曹老爷呼吸一滞,随即壮起胆道:“不管你是谁,立马将我们放了,不然我敢保证你走不出荒州地界!” “哦?”冰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凭甚?” 曹老爷那接连醉酒又服食迷药,本就不算清醒的脑子,被这不屑的态度一激,立马脱口而出道:“就凭我姓曹,这丹云城一代,近半的产业都属我们曹家!” “敢来丹河这带闹事,也不事先打听打听我们曹家的名声?” “我胞弟乃圣上亲派的丹河水官,与许知州、林指挥使,那可都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 曹老爷嚣张的话语,一句句落入耳中。 站在车厢前,冷眼盯着他的齐诩,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别急,你说的这几个人,马上就会过来陪你。” 说罢,手中的布团再次塞回曹老爷口中。 齐诩衣摆一扬,轻身坐上马背,吩咐道:“荒州指挥使林缄,将他的名字也加上。”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 树林里,留下的三拨,分别坐进天枢阁找来的三辆骡车里。 还剩下蒋芜、柳清雪,与先前那位会染布的圆脸姑娘,跟着穗禾与卫云岚上了马车。 天枢阁已经将府邸完全控制住。这座府邸以及城中的摘月楼,牵扯到荒州各个势力,接下来这两处都将成为是非之地。 冯平去而复返,说道:“卫姑娘,我们腾出了几个人手,可先送您回去。” 说着瞥了一眼后面那三辆骡车,“您看这些人,您打算如何安置?” 卫云岚方才便思考过这个问题,带着这么多姑娘进城,实在太过扎眼,更何况这些人里有本就在丹云城生活过的,说不得会被人认出。 “直接去庄子吧。”刚巧母亲与明煊今日将两座庄子定了下来。这三十人,本就是她为打理庄子,与接下来的产业准备的。 看了一眼冯平身后,随他一起过来的几位有些眼生的护卫,卫云岚问:“萧先生不与我们一起走?” “萧……”冯平眼皮跳了跳,故作镇定地解释道:“老萧他被阁主委任处理曹府的事,暂时不与我们同行。” 卫云岚当然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第100章 人手 身上仍是府里时那副打扮,透过撩开的车窗帘子,回头望向那座不断缩小的府邸,蒋芜与林清雪却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身旁的圆脸姑娘,也如梦初醒一般,喃喃说道,“我们……这就出来了?” 她与蒋芜一样,都在密室里关了两天,被关进去前还因为拒不学习那些魅惑人的招式,和偷吃宋嬷嬷的点心这两件事,挨了一顿板子。 现在臀部还有伤,一坐下来就疼,所以在马车里她是双膝贴地,侧趴在座位上的。 马车行进的速度不慢,颠簸得很,卫云岚拿了块软垫给她放在膝下,免得她那伤再颠出个好歹。 圆脸姑娘见状,不由感动得再次红了眼眶。 感激地再次说道,“东家,您真心善。” 对上那双眼中的动容,卫云岚抿嘴道:“你们不怕我收留你们,与那曹府一样不怀好意?” “不怕。”三人都没有犹豫,几乎异口同声回答。 这倒令卫云岚眼底泛起疑惑。 圆脸女子看着卫云岚的眼睛说:“我娘说过,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您的眼睛很清亮,一看就不是那些心机阴沉的人。” 卫云岚哭笑不得,这算什么解释? “坏人可不会将坏字写在脸上。” “东家,您就甭逗她了。” 柳清雪苦笑了下说:“这世道,女子不易,只有同为女子才更知晓其中艰辛。不过我放心您,倒不是因为这个。” 卫云岚向她看去,她坦然地回答:“因为您挑人亦是有要求的。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们这些从那座府邸里出来的人,一个个都身段、姿色不俗。若您真像曹家一样,对我们有利用之心,大可将我们全部带走。哪怕强迫我们签下身契,转手一卖,也是好大一笔银子呢。” 柳清雪话糙理不糙,被当作物件一样转手,这就是现在世道下,没有家族依靠的女子,落单后的下场。 身旁两人说完以后,蒋芜才最后开口。 她的回答格外与众不同,“我想跟您,便不怕您利用。” “曹府勾结北蛮,虏获大雍妇女献给蛮人,侵害大雍利益……您既然敢从曹府手里救人,便说明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上。跟真您,没错。” 总好过跟着她那窝囊废的爹。 明明发现了许知州和曹大人的猫腻,却因害怕被两人清算,默不作声,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发生。 也不知晓他老人家如今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他的冷眼旁观、漠视不管,连自己的嫡长女也被人掳了走。 不等卫云岚询问,蒋芜便主动将自己的经历全盘交代。 按试过她一个官家小姐,是怎么也不会被掳到那座府邸的,毕竟这里还是大雍领地,曹府的人再怎么胆大,也不敢真的将事情闹得太大。 蒋芜只要不独自一人出远门,根本就没机会被人掳走。可架不住她有一位好继母,也不知怎么知晓的曹家这事,故意将她骗去城外上香,再支走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令她落入曹府的人手中。 “其实我更怀疑,她与曹府的人事先就勾结好了,让人守在那里将我带走。”蒋芜义正严辞地建议道:“东家,你们若是想搜查这事……我建议你们最好也查查我家,尤其是我那位继母,说不得能有些收获。” 没想到还真有大义灭亲的。 不过蒋芜那些亲人,听上去与仇人也并无差别。 “我记下了。”卫云岚点点头,准备等下就将蒋家这条线索,告知给冯平他们。 有着蒋芜开了个头,柳清雪与那趴着的圆脸姑娘,也陆续将自己的遭遇交代了一遍。 圆脸姑娘名如其人,就叫沈媛。家里早先开染坊赚了钱,后来置了不少田产,可惜都置在了丹河沿岸受灾最重的地方,一场灾情令他们倾家荡产,她爹受不住打击投了河,娘和幼弟也相继过世。剩下她一个,被亲叔叔以家里缺钱买粮为由,用五两银子卖给了人牙子…… 柳清雪的外祖母去年过世以后,宗族便以她是外姓人为由,将她外祖母留下的家产全部收走,就连原先她们祖孙俩所住的一座布置得颇为雅致的二进院子,也没给她留下。 除了衣裳被褥,只给了她村里的一间破屋,以及一袋子糙米和一口破锅。 好在她自己还悄摸藏了几把银豆子,才不至于去年冬天就被饿死。 这回倒霉被曹府的人掳走,是因为族里给她说了门亲事,对方是个比她大十岁的瘸子,族中为了贪那二百两聘金,连问都不曾问她就答应了下来。 她要是不跑,现在已经被打晕了送上花轿,嫁过去了! 柳清雪从来没后悔过自己逃跑,就是恼恨自己没有再小心些,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好在最后运气还不算太坏,柳暗花明遇到了一位看着不错的新东家。 再怎么着,也比过去的虎穴狼窝强。 “东家,您要是得空,可以陪我回去一趟。我外祖母留下的家产虽然都被收走了,不过她那些跳大神用的家伙事儿,都还在我屋里放着。” 柳清雪说着冷笑了一下,“族里的人瞧不上那些破烂玩意,他们哪知,那里面都是藏着东西的。” “那些个死沉死沉的破铜烂铁里面,都被我外祖母铸了金。回头您陪我拿,我都送给您!” “你怎么不自己回去拿?”能用死沉来形容,估摸是不小一笔。不过卫云岚眼中没有贪婪,只有好奇。 柳清雪耸了耸肩,无奈地说:“当时跑得太急,那些玩意太沉,我拿不了。本想等过几天再悄悄回去取走,这不倒霉催的,没等回去拿金子,就被人抓走了嘛!” “……”确实倒霉。 卫云岚同情地看了一眼柳清雪,“等曹府的事过了这两天风头,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去一趟。不过送我倒是不必,毕竟是你外祖母留下的遗物,你且自己收好吧。” “您真不要?”柳清雪眨了眨眼。 “那可是好几百两金子呢!” 一两金,十两银。 好几百两黄金,就是好几千两雪花银! 这在她们荒州,足够一个好几十口人的大家族,花上一辈子! “不要。”卫云岚毫不犹豫。 她空间里,纯金打造的小佛像,都还有好几座没机会兑出手呢。 看着柳清雪微怔的神色,卫云岚抿了抿唇角。 这姑娘倒是个狡黠的,一而再再而三试探。 不过她可看不上她那点金子,她缺的不是金子,而是得用的人手! 第101章 先行 “现在,你可安心了?” 卫云岚眼底带着洞悉一切的通明。 柳清雪不禁汗颜。东家的磊落,倒越发显得她心胸狭隘了。 蒋芜倚在车窗边,静静看着这一幕,越发肯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马车飞驰,尘土飞扬。 林间凹凸不平的小道上,只有她们一队车马在行进。 探出窗外,再回首已瞧不见曹府的踪影。 “东家,府里的人真不会追出来吗?”沈媛面上仍带有几分不安。 “别老拿这事烦问东家了。”柳清雪拍了拍沈媛膝下的垫子,让她趴好,“追不追的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我们都跑出来了,再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捉回去罢了。” 话音刚落,趴在车厢前面的黑云忽然站起身。 压低脑袋,冲着外面“呜噜呜噜”的发出声音。 这样的情况先前也发生过几次。 卫云岚立马看出,它这是在示警。 撩开帘子,便对骑马跟在一旁的冯平说,“队伍先停下来,多加戒备。” “冯护卫,方便派一个人去前面探探情况吗?” 冯平早就从主子那得了“一切听从卫姑娘安排”的吩咐,当即点头应了一声,“好。” 车厢前,黑云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耳朵挨近地面,一抖一抖,像是在通过声音辨别着什么。 不多时,冯平派出去的人赶了回来,急声道:“西北方向过来一队人马,人数约在三百,看其穿着,应当是丹云卫指挥使司派来的。” “他们正在原地整军,距离我们仅有不足五里。” 五里! 继续按照原先的速度前行,就算对方等在原地没动,也最多一刻钟就能遇上。 更何况对方怎么可能等在原地不动? 这时候会朝这个方向来的军队,八成是奔着曹府去的。 还有剩下两成能,卫云岚却不敢赌。 “冯护卫,你们留在曹府外面的,有多少人?” “五十人。”冯平回道。 这是除去被派出去的人手以后,跟在主子身边剩余的人数。 听上去与那三百相差悬殊,但架不住都是以一敌数,功夫了得的好手。 时间紧迫,卫云岚以最快速度做出判断:“调头改道,折回去与萧护卫他们汇合。” 不然继续前行,狭路相逢,一旦对方有所怀疑,生出查车的想法,他们车上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 “立即出发!” 随着卫云岚急声令下,她所乘的马车率先调转方向,沿着来时的道路向回奔驰。 三辆骡车紧随其后,努力维持住不掉队。 冯平已经派人先一步,赶去将情况上报给主子。 车队赶至曹府南侧的荒林,远远便已看到另一支车队等候在那。 一袭玄衣坐于马背的齐诩守在一旁,见到打头的马车,骑马靠近过来开口道:“别停,继续南行,绕过十里外那道废弃的水渠,再改道沿东侧回去。” “萧先生,你不一起?”卫云岚有些意外。 齐诩伸手一指自己队伍中的马车,摇头说道,“你们先走。北蛮王室目标太大,还是分头而行更为稳妥。” 更何况,他还得留些人来断后。 正愁抓不到荒州指挥使林缄的把柄。 这三百出自丹云卫指挥使司的兵力,刚好就是送上门的证据! 出动三个百户所的兵力,维护一位在大雍国土上为非作恶的北蛮王爷。就算林缄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自己的行为! 这时候再说什么共同进退之类的话,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卫云岚干脆果断地一点头,回应道:“好,我们先行一步。” “萧先生也多加小心,平安保重。” … 马车与骡车沿着齐诩所说的方向继续前行,不多时便看到一条废弃的水渠,以及坐落在水渠旁的一片已经无人居住的村庄。 “估摸是哪个地主的田庄。” 柳清雪说:“丹河沿岸受灾以后,不少在这附近置了田庄的地主,为了减少损失,都将手上捏有身契的庄户发卖了出去。以至丹河沿岸这些庄子上,空荡萧条了不少。” 至于这些被淹了的土地,短期内不宜再栽种作物,不少地主、庄主,早就做了将土地卖出的打算,只等找到冤大头接手,凑够了银两,就逃离荒州,迁往别州。 卫云岚听得沉默了一瞬。 一路走来,真正得以安居的百姓少之又少,大部分州域的百姓,都各有各的苦难。 其中一部分人遭灾以后,不得已迁离故土,寻找下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可如今这世道,又哪里还有什么安稳的地方? 就连最为繁华、贵人汇集的京城,不也照样会被蛮人攻破,血流成河? 深深叹了口气,卫云岚打起精神。 马车绕过屋舍,速度减缓下来的时候,指着不远处几座没有被完全冲垮的院落说道:“进去看看,若屋里还有未来得及带走的旧衣,先找出来给车上的人换上。” 说着,她轻轻拍了一下黑云的头顶。 趴在车厢里的黑犬,一下站起身来,噌地一下跳下车子,窜入院中。 卫云岚紧随其后,下车走向旁边另外一座院落。 车上的穗禾、蒋芜和柳清雪,分别跟在他们一人一犬身后。一旁冯平见状,也差遣了两人进入其他院中查看。 忽然,黑云窜进的院子里,响起柳清雪惊喜的声音,“东家,这炕上的小橱里还真有十几套麻布衣衫!” 黑云昂着脑袋从院里跑出,柳清雪和蒋芜就跟在它身后,一人手里捧着摞衣服。面料虽有些粗糙,但却刚好都是女子能穿的,哪怕穿上去有些磋磨皮肤,却好过身上那半透不透,羞于见人的轻纱。 “我们这也找到几身布衣。”卫云岚与穗禾也一前一后走出院子,这衣衫其实也和隔壁院子的一样,是她借着空间掩饰,悄悄变出来的。 倒是冯平那边,意外地也找到了几身,加起来刚刚好,足够车上的姑娘们换上。 … 五里距离,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长。 就在目送影五带着那一队押解重要人质的马车离开不久,官道上,响起阵阵马蹄。 第102章 乌鸦嘴 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整整三百名身着战甲的大雍士兵,纵马而来,领头的正是林缄驭下一名副千户,姓常,名大勇。 “常千户,前面就到曹家别院了。” 马背上的常大勇一听,立马挺直腰杆,“都打起精神来,将林大人交代的差事办好,回去后大人重重有赏!” 别人赏不赏的暂且不提,至少他上头空着的那个正千户之位,算是稳了。 思及此,常大勇提起十二分精神,拔出腰间的配剑便道:“都随我冲!” “林大人令,若遇劫持曹府的贼人,活捉不得,可当场斩杀!” 常大勇出身农户,有着北方人惯有的高大身材,和一把子不俗的力气,说罢,便一马当先,执剑冲在最前。 身后,三位百户也紧紧跟着,生怕在林大人面前邀功的机会,都让常大勇一人抢了。 可还没等他们靠近大门,忽然,几根长绳突兀地从地面升起。 猝不及防之下,常大勇、三位百户,以及他们身后三百名士兵当中,将近三成人身下的战马都被绳子绊倒。 连带着马背上的人滚落下来,有那摔得重,又不小心被马踢到的,当场就折了手臂。 常大勇在地面利落地一个翻身,站稳身子,回头却见自己带来的人东倒西歪,好半天爬不起来。 与贼人甚至连一个照面都没打到,自己这就损耗了近三成战力! 正当他脸色难看之际,一股淡淡的火烧火燎的味道,在周围逐渐浓郁起来。 最初他还以为,这是曹府别院走水后留下的气味,可当双脚开始无端感到酸软,他忽然反应过来…… 不好,自己中招了! “何方贼人,藏头露尾,尽使小人行径?”常大勇用剑撑住地面,勉强站稳后,黑着脸看向四周。 说话间,他身后已经有不少人受到影响,噼里啪啦地倒了下去。 “还不露面?”常大勇咬紧牙关,狠声道:“我乃丹云卫指挥使司副千户,领荒州指挥使林大人之名来此办事!” “尔等可知,如今行径已经触犯大雍律法?袭击官兵乃是重罪,将被全境通缉,株连亲族!” “呵。” 一番威胁的话说完,一声冷笑,在常大勇耳边响起。 只见两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出现在视野当中,一人身形瘦小看不清面容,另一人身形欣长,却面容平平无奇。 方才那声冷笑,就是从瘦小那人口中发出的。 这人看上去瘦不经风,身法却好得出奇,常大勇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挪动的步子,就见他已闪到了自己身边,回身对着另一位黑衣人道:“主子,这倒是有个能撑得住的,吸了这么多药粉,还能站着讲话。” 常大勇心下凛然。 果然是药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伏击官兵,视朝廷律法于无物!” “呵。”又是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却是从一直没开口的那位黑衣人口中发出的。 常大勇还记得,方才自己身边这位,唤了那位一声“主子”。 只见对方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挂着一抹极尽讽刺的笑,“朝廷律法?” “不觉得这句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有些可笑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是吸入的药粉过多,常大勇逐渐觉得意识开始混沌,接着却听那正讽笑着朝自己靠近的男子,冷声说道:“视百十年来深仇于无物,勾结北蛮,掳掠大雍女子,侵害大雍利益。就凭你们这种种作为,也配提大雍律法?” 一句话,犹如惊雷般,平地炸响,直叫常大勇惊得说不出话。 下一瞬,突如其来的困意袭来,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便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羽五弯下腰,探了探他脉搏,“主子,这人是真晕了。” 齐诩微微颔首,环顾四周,目之所及三百名士兵无一幸免,全部栽倒在地,一个还清醒着的都没有。 说起来,这从圣月教手里弄来的药粉倒是有些用处。 兵不血刃,就将这些人解决。不过也多亏了卫姑娘那边早早发现了端倪,让人来报,不然他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做下准备,让这群人钻入圈套。 “都绑起来吧,这个副千户,还有那几个百户单独关着。” 一声吩咐,四周阴影处跃出数道人影,动作利索地就地割断方才绊倒马匹所用的绳索,将这一片倒底不起的士兵五花大绑后,一个个拎进院中。 “主子,这些人倒像是不知详情的。”羽五退回到齐诩身边低声说。 齐诩垂下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认同。人可以伪装,但并非在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到伪装。 至少身中迷药,即将晕倒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绝对没办法做到。 方才那一瞬间,那位副千户眼底的震惊、彷徨与恼恨,做不得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并未伤及他们性命,只命人将他们五花大绑,留在此处就地审问。 这些人只是荒州指挥使林缄属下,不起眼的棋子,虽有几分小心思,却还并未坏得彻底。 至少在听说上峰与北蛮勾结时,还会恼怒,还未从根上烂透。 勾结外族,残害同胞的到底只是少数。 更多人心中,还记得自己身上流着大雍的血,是大雍之人! … 高悬的月色,一点点落下。 天边已泛起蒙蒙亮光。 一夜奔波,绕过水渠改道而行,马车在路上奔驰了半个多时辰后,卫云岚终于忍不住泛起困意。 听到她的哈欠声,瞥见她眼底那一抹青黑,蒋芜在旁轻声劝道,“东家,要不您小睡片刻吧?” 柳清雪也在一旁接话道:“左右这大清早的,天都没亮,路上也没别的人,要是有什么我们帮您盯着就是。” 说来也巧,她的话音才刚落下。 背后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连带着地面都有些发颤。 哪怕还未看到,也能感觉到,背后正在靠近的,是很大一支队伍。 柳清雪唰地一下脸色白了。她是会跳大神不假,可没想到自己还有乌鸦嘴的潜质! 第103章 县主 “卫姑娘。”冯平驱马从队尾赶到车旁,神情略显慌乱。 依照后方马蹄奔驰的速度,现在想要避开,已来不及,他们注定会与后面这支疾驰的大部队遇上。 冯平压低声音,建议道,“我先带您避一避吧?” 依他的轻功本事,只带卫云岚一人,躲进旁边的林子还来得及。 这样虽然无法顾及到马车上,以及队伍中其他人。可倘若真的遇到危险,至少可保证卫云岚安全无虞。 听到冯平的话,马车里坐在卫云岚身旁的蒋芜、柳清雪三人神情都有些紧张,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倒是前面赶车的穗禾,隐约听到冯平的提议,回过头来跟着劝道:“小姐,您跟冯护卫走吧!” “不可如此。”卫云岚果断回绝,对着车旁的冯平快速交代道:“冯护卫,你让另几名护卫也跟来我这辆马车两侧。身上的佩剑都亮出来,姿态怎么高傲便怎么摆!” 说罢,她将撩起的车窗帘子放下,弯腰伸手,佯装在座位下的小橱里掏了掏。 实际从空间里取出一套华丽的朝服,以及一块巴掌大的赤金令牌。 “快,帮我将这衣裳换上。” 这朝服里三层外三层,穿起来比一般衣裳麻烦。随着卫云岚一声令下,蒋芜与柳清雪赶紧帮起忙来,好在二人都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复杂些的衣裙也曾穿过不少,虽然手忙脚乱,倒也赶在后面的大部队奔驰到近前之前,帮卫云岚将这一身朝服换好。 马蹄声越发临近,冯平与另外五名天枢阁护卫,已分作两列,分别紧跟在马车两侧。 车厢里,卫云岚将毯子轻轻盖在沈媛身上,“你且趴好,不必管外面的事。” 随后将目光落在蒋芜与柳清雪身上,她们身上刚好换的是听雪和凝霜的衣裳,“等下我若下车,你们二人便紧随我身旁,看我眼色见机行事。” “是,东家。”二人齐声应道。 卫云岚敛下眼底精光,提醒道:“等下换个称呼。” 说话间,身后响起的马蹄声越发震耳。 随着几声马儿嘶鸣,与低哑粗粝的“吁”声,几匹高头大马阻拦在卫云岚这支车队前面。 卫云岚透过撩开一角的车帘,悄悄向外观察。 除了率先跃出队伍,阻拦在马车前面的这几个人外,后面跟着的“大部队”,足有三百人以上。 看穿戴好似都是大雍士兵,不过其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些身材格外高大之人。 哪怕跟在队伍最末,一眼也能看到他们比前面的人高出大半个头。 注意到这个细节,卫云岚不禁神情一凛,心下捏起一把汗。 冯平这时,已经按照卫云岚先前交代的那样,皱起眉头,一把握住剑柄,将腰间的佩剑从剑鞘中抽出大半,厉声说:“尔等何人,可知我家主子是谁,就敢阻拦我们的车队?” 为首那人见冯平态度嚣张,气势也不似一般家丁、护院,面上稍显几分迟疑。 可待身旁的副手上前耳语了几句之后,那丝迟疑又陡然变为凌厉,目光狐疑地扫过卫云岚所在的马车,以及后面的几辆骡车,命令道:“管你是谁,车上的人都下来,接受检查。” “凭甚?”冯平寸步不让,手中的剑已完全出鞘。 端看那剑上闪烁的寒芒,便知不是一般兵器,少说也是价值几十上百两银子的“上等货”。 六名手执精良兵器,气势不凡的护卫,想来身手也差不了。 虽然人少,但打起来也颇费功夫,要是平常倒也罢了,今日他们还有要事在身。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领头那人拦住想要动手的属下,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尚未天亮,尔等便行色匆匆,甚是可疑,本官怀疑你们与昨日一起劫持案子有关。” 冯平心下一惊。 这说辞,八成与昨日曹府别院的事情有关! 荒州这些贪官污吏,彼此之间的情报往来,倒是比他们预想得更加紧密。 这些人恐怕也是得了信儿,赶去围剿主子他们,或是寻找曹老爷和北蛮王爷下落的。 得快些将情况告诉主子。 不过更主要的是,别让这些人怀疑到他们与卫姑娘头上。 不然,不等腾出手来提醒主子,他们这队人就得先遭了殃。 正当冯平迟疑应当如何应对之时,一道极为蛮横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本官?” “你是什么官,还敢命令本小姐?” 音色很是耳熟,语气却全然陌生的。 冯平回过头,就瞧见卫云岚撩开帘子,在两人的搀扶下,从马车中走下来。 合着方才那两句话,是卫姑娘说出口的。乍一听,他还以为是京城那些公侯王府中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大小姐。 “本官乃丹云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刘同。”刘同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从马车上走下的女子,端起架子,心底似乎已经预料到即将迎来的恭维。 指挥佥事,官职仅次于指挥使与指挥同知。 可以说,他便是整个荒州范围以内,军事上的第三人,手底下管着足足五个千户! 有他带队搜查,这些人应当感到荣幸才是。 可预料之中的客套话,恭维话,却压根没有响起,听他自报家门以后,马车上走下的女子不屑冷笑。 “刘同?没听过。” “区区一个地方卫所的指挥佥事,也敢拦本小姐的车,命令本小姐做事?真是笑话!” 女子态度比她的护卫更为嚣张,眼底的不屑更是明晃晃的,丝毫不做掩饰。 可她越是这样,刘同便越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荒州哪位大人府上的小姐?” “荒州?”卫云岚撇撇嘴角,“本小姐才不出自这等苦寒之地。” “那您是?”听着女子说话的口吻,看着那一身华丽得闪瞎人眼的衣着,刘同讲话越发客气。 “我乃圣上亲封的清和县主。” 对上刘同茫然的视线,卫云岚皱了皱眉,给了他一个“你可真没见识”的眼神,之后继续道:“家祖乃执掌宗人府宗人令的当朝端王!” 第104章 端王 “端……端王?” 哪怕远在北地,刘同也知道,这是当朝唯二的两位亲王之一。且与当今关系亲厚,不然也坐不上宗人府宗人令的位置。 眼前这位华服女子,竟是端王的孙女? 震惊过后,刘同又觉得理应如此。放眼荒州,哪一家能养出这般姿容、气度的小姐?怕也只有京城的水土,才能养出这样的富贵花来。 卫云岚环抱双臂,冷着脸色不再开口。 一旁的柳清雪开口喝斥道:“看什么?再盯着我家县主,把你的狗眼挖出来。” 不愧是亲王府里出来的丫鬟,气势就是不一样。 这么想着,刘同将视线从卫云岚脸上移开,垂下眼眸。 冯平见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说道:“都怪属下办事不力,还让主子烦忧。主子,您回车上歇息,剩下的事交给属下就好。” 说罢,他便气势汹汹地看向刘同:“知晓我家主子是谁,还不赶快将路让开?” 刘同与身旁的副手对视一眼,早在听到“端王”的名头后,两人心中就生出犹豫。 眼前这位若是出自别的王府也就罢了。 可偏偏是端王府,北地不少人都知道,端王的女婿即将出任北地庆、兴、荒三州巡抚。 虽不知眼前这位县主,为何会出现在这,但这时候可万万不敢得罪端王府的人。 思及此,刘同朝副手使了个眼色,摆手示意对方带人让开。 这时,原本已被蒋芜与柳清雪搀扶着,即将回去马车的卫云岚,忽然顿住脚步,视线再次落回刘同等人身上,开口道:“且慢。” “县主还有何事?” “你们荒州的刁民甚是可恶,害得我们的马车坏了几辆,护卫也折损了几人。”卫云岚嫌弃地瞥了瞥四周荒凉的环境,接着又扫了一眼后面那几百名士兵。 “既然刘大人刚巧带了人来,接下来的路便劳刘大人带人护送吧。倒也不远,只要送到兴、庆两州交界即可。” 说话间,卫云岚眼中露出的神色恰到好处。 大有一副,“我用你是我看得起你”的意思。 直叫刘同感到一阵无语。 这位县主娘娘,是不知晓客气为何物吗? 要是平时也就罢了,这时候还要赶去办林大人交代的事情。 送到兴、庆交界,那可是好几百里的距离,他们哪来那么多闲工夫送啊! “清和县主。”刘同拱了拱手,解释道:“我们身上还有差事在身,实在不方便护送您去兴州……” 不等他将话说完,卫云岚脸色刷地一下沉了下来。 冷声道:“那就赶紧滚开,别挡路了。” 说罢,径直上了马车。 想到端王府在大雍朝的地位,刘同压下心头生出的那一丝恼怒,带人向旁边让开。 目送着“清和县主”的车队走远,整齐列队站好的队伍末尾,两名身形高大的男子驱马过来。 其中一人大为不解道,“刘大人,何必让着那个小娘们?” 另一人也跟着说:“那小娘们瞧着泼辣,模样也好,我们单于与大王子都喜好这样的。要我说,刚才就该叫我们动手,直接将人绑走了事!” 刘同被这两人的大胆直言吓了一跳。 放任他们在荒州境内,掳掠些平民女子也就罢了,若是将端王府上的县主也掳走,事情可就闹大了! 到时候林大人、曹大人在荒州做的事,怕是会瞒不住,说不好整个荒州的官场都要吃到挂落,他们这些在林大人手底下做事的人,自然更是讨不到好。 怕解释太多,反倒引起蛮人的逆反心思,刘同赶紧将话题从那位县主身上引开,“我们还是快些赶去曹家别院,林大人既然让我找上你们一同过去,那边必定出了大事。” … 马车绕上官道,彻底看不见后头那些士兵。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群人又要把我们掳走。” 沈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随即好奇道,“东家,您真是端王府的清和县主?” “不是,我可不是什么县主。”卫云岚坦言道。 端王府确实有位清和县主,不过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借用这个身份,不过是因为正巧想到了端王的女婿,即将出任北地大官。 “原来是假的。”沈媛恍然大悟,看向卫云岚的眼中更多了崇拜之色,“还是东家厉害,刚才东家摆出来的那架势,别说那什么刘大人,连我都相信了!” 车厢里,蒋芜和柳清雪对视一眼。 她们可没沈媛那么天真。 身份可以是编的,可站出去与刘大人对峙那一刻,东家身上的气势却做不得假。 就算不是王府县主,她们东家的身份也绝对非同小可! 至少,不会比害她们至深的曹大人与林大人低。 卫云岚大致能猜到这些姑娘心里在想什么,此时却没心思再与她们细说这些。 招手喊来登平,神色凝重道:“冯护卫,得快些告知萧先生他们做好准备……” “刚才那些人中,至少有三成是蛮人!” 卫云岚怀疑,方才混进士兵队伍中的蛮人,极可能就是先前在荒州境内蒙面掳掠女子的那些。 如果能将他们捉拿,便可审问出那些被带走的女子的下落。 但她也仅仅是怀疑,如若不是,事情可就更麻烦了,北蛮到底安插了多少人进大雍领地? 冯平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别的不说,单说蛮人那一身蛮力,就远非大雍士兵可比的。 就拿刚才那支三百多人的队伍来说,哪怕蛮人只占其中三成。真要比斗起来,余下七成大雍士兵,根本打不过那三成蛮人。 这是先天体格力量的悬殊。 一百北蛮战士的战斗力,几乎能够等同于大雍这边,五到六个百户所的力量。 离开那些人视线的第一时间,他便已经派人赶往了主子那边。 只是那些人的行进速度也并不慢,只怕主子那边来不及做好准备,可能会吃大亏! … 卫云岚与冯平的担忧不无道理。 此时的曹家别院,齐诩处境确实颇为艰难。 第105章 血溅 比起丹云卫林缄手下的兵力来说,天枢阁在荒州的人手实在太少。 哪怕先前廉州矿山一事之后,调去廉州的人手有大半跟了北上。但因圣月教之事,又留了一部分人在兴州,协助新上任的兴州巡察使薛琏,是以现在跟在齐诩身边的人手,满打满算也才不过百人。 这之中,还分出去了一些人手处理别的事情,此时真正留在别院这里的,不过寥寥五六十人。 比起林缄那边源源不断派来试探的人手而言,差得不止一倍两倍。 一次两次,尚且还能应付,要是再多来上几次,恐怕身边这五六十人,也未免能遭得住。? “主子,影五那边已经将人藏好了。” “影六也已将陷阱布好。”两名天枢阁暗部护卫,先后落在齐诩身旁。 齐诩微微颔首,“别院这里留下两名暗部的人盯着,其余人随我走,将那群蛮子引走。”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就在天枢阁的人从别院中撤出的同时,先前被卫云岚他们偶遇的那支队伍,距离曹府别院只剩下最后几里。 纵马飞驰,那几里的距离等同于无。 不过那是对其他人而言,对训练有素的天枢阁众人来说,完全有时间赶在队伍到来前消失不见,让对方摸不透自己的行进路线。 可偏偏他们反其道而行,刻意闹出动静,让那支队伍派来的斥侯看到。 不出齐诩意料,当得知曹府别院当中,已经不见了曹老爷与北蛮王爷的身影,那支队伍果断选择改道。 经过曹府别院时,压根没有停留,直冲齐诩等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主子,真的追上来了!” “嘶,后面那队伍中,蛮人还真不少……” 身旁的安慰倒抽一口凉气。 齐诩也抽出空当,回身望了一眼。 原本策马奔驰在队伍最后的蛮人,已经举着武器来到最前。 看着混杂在一起的蛮人,与其身旁那些身着战甲,手持兵器的大雍士兵,齐诩只觉一阵讽刺。 北地边关,战死在蛮人手下的大雍士兵、将领,何止成百上千? 而此时,这些大雍士兵竟在上峰的指令下,与这些本该和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蛮人,在一起并肩作战。 这一幕要是让埋在皇陵里的齐家列祖列宗们看见,怕不是能将他们气得,一个个从墓地里蹦出来! “前面的人站住!” 刘同策马跟在一位北蛮壮汉身旁,扯着嗓子对前面喊。 齐诩等人充耳不闻,继续向前飞驰。 北蛮壮汉见状撇了撇嘴,“还与他们废什么话,包围上去,将人擒了再说。” 区区五六十人,怕不是还不够他带来的北蛮勇士们“塞牙缝”,也不知每人能不能轮上过一次招。 “说起来,你们大雍士兵还真是没用,连这么五六十人都抓不住,还要让我们出手才行。” 领头这位北蛮人,说着便一招手,指挥身后的北蛮汉子们道:“兄弟们,上,给这些软脚虾看看你们的本事!” “上!”北蛮壮汉们手持刀剑,骑在马背上冲了上去。 可下一瞬,“嗖嗖”几道破空声响起。 跑在最前面的几名蛮人,就这么被隐藏在暗中的冷箭射中,直接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停下!”领头那位北蛮人,立马朝属下们喊道,随即对着身旁的刘同说,“让你的人上去,先将他们缠住。” 刘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什么?” 这不就是让他手下的人去死吗? “别废话,你们林大人说过,你要全力配合我们行动。” 北蛮人语气不耐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让他们上前?不然等下叫这伙人跑掉了,我看你怎么向你们林大人交差!” 见他将自己上峰的名头都搬了出来,刘同只得无奈应了一声,让身后隶属丹云卫所的士兵们上前。 利箭破空声果然没再响起。 北蛮壮汉们借着大雍士兵的掩护,终于能够挨近天枢阁的人身边。 领头的北蛮人见状,不由冷笑一声,轻声嘀咕道,“还真是妇人之仁,这样就不敢放箭了?活该等下死在我们北蛮汉子手里!” 北蛮人笑得张扬,可下一瞬,他的笑容便僵在嘴角。 只见那些原本与蛮人配合在一起的大雍士兵,忽然倒下了大半,剩下那半也在之后的几息间陆续倒下。 不过片刻,站着的就只剩下他们北蛮的汉子。 隐藏在暗中的弓箭手们等待良久,等的便是这个机会。 “嗖嗖”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这一回,被箭矢击中的蛮人比上回更多。 短短片刻,那一百名北蛮大汉,也就只剩下了不到七成。 “除了领头那个,活抓回去审问。其余人就地处死,一个不留。”齐诩冷声下令。 他的视线,越过前方缠斗中的双方,与对面同样坐在马背上的蛮人交汇。 充满杀气的眼神,让蛮人不由心头一凛。 一种危险的感觉,自心底蔓延开来。 直觉告诉他,对面那个相貌平平的男子绝不简单。 许是生活的地方环境太过严酷,许多蛮人都拥有如野兽般敏锐的直觉,且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位领头的北蛮人当即下令:“先将对面站在最前面的黑衣男子杀了!” 说着,他自己也行动起来,抽出大刀,策马冲了出去。 与他一同动手的,还有其余五名蛮人。 六名身形高大,壮硕异常的蛮人同时朝齐诩扑去。 看到这一幕,刘同不禁为对面的男子感到默哀。 这些力大无穷的北蛮人,哪怕一人只上前撕上一把,都能将那男子撕得粉身碎骨。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血花四溅的场景…… 有些不忍地错开眼,紧接着便听一阵惊呼声响起,刘同赶忙转头又看了回去。 确实如预料中一样,血花四溅。 那血却不是从对面的玄衣男子身上溅出来的,而是出自其中一名朝他扑去的蛮人。 那蛮人的脑袋,此刻已经从脖子上搬了家。 飞在空中化作一道弧线,刚巧落在了刘同身前。 第106章 公子 与那滚落在身前的头颅上面,死不瞑目的双眼对上,刘同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还没参与战局,心底便已萌生出几分退意。 眼前这群功夫了得、训练有素的人,还有领头那位玄衣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竟然连蛮人都在他们手里讨不了好! 莫非,是京中派来的锦衣卫? 林大人这一回,该不会是踢到铁板了吧! 想到这里,刘同心里的三分退意,瞬间提升至七分。 不管那些已经加入战局,或者中招倒地的属下死活,带上身边仅剩的两人,调转马头,便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一步,两步…… 当马蹄向前踏出第三步时,三道利箭自背后飞来,同时射中刘同及身旁两人后心。 跟在齐诩身旁的暗部护卫,轻身上前,探了一下三人鼻息。 旁边两人已经没了气息,中间这个身着官服的,身上的箭刻意射歪了一些,尚还留有一口气在。刚好绑起来,作为荒州官员与北蛮勾结的人证。 以五十,对三百,其中百人还是身怀巨力的蛮人。 哪怕事先布好陷阱,解决了一部分对手,这一战也打得颇为吃力。 一如齐诩一开始吩咐的那样,百名蛮人,除了领头那个,其余九十九人已经尽数殒命在天枢阁的手中。 天枢阁这边,也因此折损了五人。 余下的亦不少身上带了伤,就连齐诩自己,手臂上也划出一道约莫一指长的刀口,正往下滴答着血。 暗卫翻找出伤药与纱布,“主子,属下先帮您包扎一下吧。” 齐诩接过对方手上的东西,却摇头道:“我自己来,你们先去看看其他人的伤势。伤得重的,等下由羽五先送去我们在荒州的暗庄,伤养好了再归队。” 被齐诩点名的羽五,方才也受了不轻的伤,一条胳膊有些无力地垂在身侧。 见齐诩面色凝重,故作轻松地笑了下,“主子,我这伤没事,等下找个大夫把骨头接回去就行,不影响出任务。” “还是要养一养,别逞强。”齐诩眼中有着几分自责。 这一次是他太过轻敌,才会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倘若他再细心一些,耐心一些,事先截断荒州这些官僚之间的情报网络,做足准备,便不会让手下人折损在蛮人手中。 “主子,您可别怪自己。” 羽五咧开嘴角,笑呵呵地说道:“兄弟们都自豪着呢,没上前线,就杀了这么多蛮子!” 五条人命,换近百条蛮子的性命,无论说到哪去,都是他们赚大发了! 要知道,过往在大雍与北蛮的边境战场上,大雍军队若想斩杀一支百人的北蛮队伍,至少要消耗五到六倍兵力! 齐诩环顾四周,或坐、或站,正在处理伤口的属下们脸上,每个人都如羽五一样,带着自豪的表情。 虽无外人知晓,但今日,他们自己知道,他们都是斩杀蛮人,守护大雍的英雄! … 天色微亮,丹云城内一片清静。 此事尚未到城门打开之时,南城门处的小门上,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摘月楼顶,一名锦服男子倚着栏杆,眺望南边。 阴沉着脸,听身后的属下回禀情况。 “看清楚了?” “是,公子……属下亲眼看到,刘佥事从马背上坠落下来。北蛮那支百人队伍的统领,也被对方活捉了,余下北蛮士兵全部战死,无一幸免。” “可看清究竟是什么人所为?”走了九十九步,只差最后一步,竟然有人来坏他的局,不管这人是谁,他都绝不会放过! 男子脸色此时已经阴沉的仿佛能滴的出水,转过身来,盯着单膝跪地的属下,冷声问道。 “属……属下不知。”那名属下被男子冰冷的目光凝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生怕下一刻自己会如前几位同僚一样,被拉去喂那北蛮凶狠的狼犬,急忙接着说道:“公子息怒,林大人已经派人去查了!” “如果对方不是京中派来的锦衣卫,林大人那边已经集结好人手,等着收拾他们了。” “呵。”男子嗤笑一声,淡声道:“最好如此。” “告诉林缄,办不好这次的事,他这个荒州指挥使也就当到头了!本公子倒是随时可以换人合作,不过他吗,就不知离了本公子,还有没有本事在这北地立足了。” 说罢,男子不再理会属下的反应,径直走回室内。 身后,等了良久,单膝跪地的人才敢起身。 看着男子已经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再次打了个哆嗦。 谁能想象得到,在荒州跺一跺脚,就能让地面颤三颤的林大人与曹大人背后,竟然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公子? 这位公子非但能令林大人、曹大人惧怕,还能得北蛮厚待,就连北蛮最大部族呼延族的王爷,都对他以礼相待。 也正是他,以一己之力促成了北蛮与荒州交易! 丹云城里的一切,无人所知。 那座仿照京城望月楼而建的摘月楼,被严防死守得如铁桶一般,就连天枢阁的人都潜伏不进去,只能在外围盯着。 若是有那熟悉京中的人,也置身于摘月楼顶层,见到方才那名公子,必定无比震惊。 不因别的,只因他的相貌,竟与废太子与二皇子,有着三分相似。 … 马车一路向北疾驰。卫云岚倚在车窗边,心里还在惦记着萧先生那边的情况。 车厢里,柳清雪撩开车帘望向外面,“天亮了。” 阳光倾洒进来。 卫云岚顺着窗口望出去,眼中仍透着几分忧心,也不知萧先生那边情况如何,是否与那队蛮人相遇? 正当她惦记着此事的时候,冯平驱马靠近车旁,压低声音说道:“卫姑娘,告诉您一声,免得您担心。” “主……”冯平下意识地想称呼主子,话到嘴边赶紧改口说:“老萧那边已经脱险。那百名蛮人,除头领以外,已尽数被我们的人斩杀。” 卫云岚的视线在冯平脸上停顿了一瞬,脑海中闪过刚才对方脱口而出的那个字。 心头曾经生起过的猜测,越发肯定。 第107章 出力 “岚儿,你可算回来了。” 时隔一日半,看到卫云岚再次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高氏长舒了一口浊气。 一旁,卫明煊与程月娥,也肉眼可见的神情放松了下来。 卫云岚歉疚道,“娘,让你们担心了。” “哪里的话。”高氏赶忙摇了摇头,“事情我们都听说了。” 她看了一眼卫云岚身后,马车与骡车上走下来神情惶惶的姑娘们,感叹道,“你做得对,这是善事,要是娘遇上了,也定不会袖手旁观。” 说着她朝身后的王嬷嬷吩咐,“拾掇几间空屋,再让厨房备些易克化的吃食。” 接着又朝桂香招了招手,对骡车上下来的姑娘们温和地笑着说,“今日天色不早,车途劳顿。这是桂香,你们先随她去梳洗收拾一番,用些吃食,暂且安置下来。” 看着笑意温柔的高氏,姑娘们惶惶不安的心情逐渐稳定下来。 蒋芜与柳清雪带头,朝高氏感激地福了一礼,“多谢夫人。” 高氏笑笑,受了这一礼,“好了,你们先随桂香去吧,若缺什么直接与他讲便是。” 姑娘们随着桂香离开,院子里一下空了下来。 卫云岚这才有心思打量这座院子。 这里是大门一进来的前院,透过垂花门,便可看到后面铺着青石板的平整地面,几乎没有绿植、景致,却格外开阔通透,透着北地特有的粗旷大气。 高氏引着卫云岚进入前厅,取出两份契子,“这是田王庄和栗河庄的地契,田契。” 卫云岚接过来扫了一遍,田王庄共有三百亩良田、三百亩中田。 栗河庄的田地比田王庄少了一半,庄上的十余家庄户,却全都签了身契,这些身契连带着庄子北面一座荒山对地契,也被高氏一齐从前任主家手中买下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院子,就位于这座山前,原先是主家的别院,因主家早已迁居他州,只在每年盘账时派人过来,长期空置,被庄头悄默霸占着。 高氏接手后,便将近两年的账本盘查了一番,捉出颇多漏洞以后,直接找来人牙子,将庄头一家发卖了出去。 剩下的庄户,以及主家院子里的下人,高氏也全部见过一遍,发卖了与庄头牵扯颇深的两户,以及手脚不大老实的两名婆子,余下都留了下来。 “田王庄良田多,庄户都是当地的佃户,每年收租稳定,可当作我们在北地的粮袋子。无论将来如何,手中有粮总归不慌。” 高氏说罢,又指指旁边那摞栗河庄的契子,“若是有什么旁的打算,便可放在栗河庄这边。庄里的人也可以调用,到底身契都捏在我们自己手中,用起来放心一些。” 短短一日半,两座庄子让高氏调理得明明白白,根本无需卫云岚再费半份心思。 卫云岚听过以后,忍不住赞叹,“您可真是细心稳妥,雷厉风行。” 高氏欣然接受女儿的夸赞,抿了抿唇角,笑道:“到底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小小两个庄子,还难不倒娘。” “你要是再有别的想法,也可与娘商量。”高氏意有所指,接着说道:“还有明煊与你大嫂,也都能帮得上忙,这两日打理账册,他们都出了不少力。” 卫明煊使劲点了点头,两眼发亮地盯着卫云岚,“大姐,你下次办事带上我呗!” 程月娥则脸颊微红,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话着实是婆母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她也不过是帮忙理了理账册的日期顺序,出的力还没小叔子多…… 这些日子看着婆母与小姑子都在忙碌,她也颇想多尽几分力,不单只将心思都用在带孩子上面。 这会儿听婆母已经递出话头,便借着机会开口说道:“云岚,嘉言和嘉容现在都很听话,照顾起来不费什么精力,再说还有丫鬟帮衬着,我闲着也是闲着……你看看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差事?” 卫云岚微微一怔,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随即她眼前一亮,“还真有一事,需要大嫂帮忙!” 现在置办产业的“根据地”已经有了,先前她置办的东西,都到了可以取出来的时候。 大嫂性子柔和,对外处事的能力不及母亲,却并非没有一技之长。 大嫂娘家入京以前,出自江南罗州。江南一带历来便有“丝绸看澹州,刺绣看罗州”的说法,罗州刺绣的名声响彻整个大雍。 罗州女子出了名的手巧,许多罗州大家族女眷,都会一手自家独门的绣法。大嫂便会一手这样的本事,她绣出来的凸面绣,格外栩栩如生。 “大嫂可还记得先前我让你缝的暖手筒?” 程月娥点了点头。 卫云岚说:“等过几日唐川、唐海将制作暖手筒与祈福香笼的丝绸运来,我想请大嫂帮忙盯着这件事情。” “我能行吗?”程月娥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当然能行。”卫云岚细说道:“大嫂这两日便可在庄里挑出一些手巧的女子,教她们些简单的技艺,等待东西运来,便加紧赶制出第一批成品。” “另外大嫂还可单独绣两件花样精巧些的,售卖时作为噱头,吸引大家的目光。” “好,我试一试。”程月娥认真说道:“我一定尽力将云岚你交代的事情办好。” “也不用有太大压力,凝霜和听雪都会协助你一起。” 卫云岚又看向一旁跃跃欲试的卫明煊,“明煊,也有你的事。这两日你多编几句与祈福相关的诗句。” “可是要放进那些小香笼里的?”卫明煊一点就通。 卫云岚点头,“是,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便好。” “行。”卫明煊一口应下,拍着胸脯保证道:“这差事,大姐你就放心交给我吧,好歹这么多年学堂我也不是白上的!” “好了,事情我们都记下了,岚儿,你先快些歇息吧。”高氏瞥见卫云岚眼底的乌青,心疼地开口劝道。 卫云岚顺势点了点头,心里一阵暖和。 这样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的感觉,可真不错。 … 出了前厅,她却没有回屋。 而是先找来余老大夫,“白四姑娘情况如何了?” 第108章 带走 “姑娘若不来问,老夫也正要与姑娘说。” 余老大夫在卫云岚对面落座,捋着花白的胡须,叹了口气道:“白四姑娘的情况有些复杂。” 卫云岚眉头微蹙,眼底升起一抹忧色,“此话怎讲?” “老夫这两日,每日为白四姑娘施针两次。梦魇的情况没再发生,日常瞧着也都正常,听伺候她的丫鬟说,一些简单的事情她已经能自己做,偶尔也会开口往外蹦几句话……” 卫云岚听得有些莫名,“这不是已经好转了吗?” 先前刚见到白四姑娘时,她可连说话都不会呢! “你不懂。”余老大夫满面愁容:“白四姑娘现在表面上瞧着是好转了,可这两日施针过后,都没再完全恢复清醒过。按理来说,随着淤血减少,每次施针过后她恢复清醒的时间应当越来越长才是。” 卫云岚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现在如何是好,您可有医治的办法?” 余老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若白四姑娘头部的淤血彻底化开后,还是这副样子,那便不是身体上的事,而是心病。或许是受刺激之后出于自我保护,主动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了起来,这种情况……老夫也没有办法。” 卫云岚垂了垂眼眸,思量片刻,开口问:“那若是再找一些外部因素刺激一下她呢?” “可以一试。”余老大夫点头道。 心病还需心药医,白四姑娘的心结,恐怕是大姐当着自己的面被人掳走这件事。 卫云岚打算试试,再提这事能否让白四姑娘有些反应,倘若不行,那也只好等到了北关以后,再让白家人一起想办法了。 “余老先生,这几日还要麻烦您每日来为白四姑娘诊一次脉,多留心些她的病情。” “姑娘放心,这是老夫应当的。” 余老先生拎着药箱出去以后,卫云岚转身进了里间。 白四姑娘这会儿醒着,正坐在梳妆台前的圆凳上,把玩着台面上的一只竹编兔子。 有点眼熟,好似正是前两日拿在嘉言手中玩的那个,估摸是嘉言转手又送给了白四姑娘。 “阿芷。”卫云岚轻轻唤了一声。 白四姑娘听到声音,回过头,视线迷茫疑惑地看向卫云岚。 似乎在用眼睛询问,这声“阿芷”是否是在喊她一般。 “阿芷。”卫云岚对上她的眼睛,又唤了一声。 “有些事情要你帮忙,你随我来可好?” 白四姑娘没有张口,却乖巧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伸手牵住了卫云岚递出来的手。 卫云岚领着她走到了正房后面的后罩房,那些从曹府别院里救出来的姑娘们,现在就被安置在这里。 蒋芜端着木盆出来倒水,正好瞧见卫云岚领着神情木讷的白四姑娘走过来,愣了一下开口喊道:“东家?” “刚巧。你们都安置妥当了?” 见蒋芜点头,卫云岚指指敞开一半的屋门,“方便我们进去吗?” “当然了,这本就是东家您的地方。”蒋芜赶忙将木盆放下,推开门做出个请的动作。 她们这间屋子,是一排后罩房中最把头的一间,比旁边的几间稍小一些,刚好就够住了四人。 柳清雪、沈媛,还有另外一位先前和蒋芜一起从密室逃出,说自己会辨认药材的姑娘,也住在这间屋子。 一见卫云岚进来,三人都急忙站了起来,“东家。” “坐吧,别拘束。”卫云岚松开牵住白四姑娘的手,让她也在屋中的太师椅上坐下。 几人好奇地看着白四姑娘,有些不解卫云岚为何会忽然领着这样一位小姑娘过来。 注意到几人全然陌生、不解的视线,卫云岚的心往下沉了沉,“这是白姑娘,你们前段日子在那曹府别院,可曾见过一位比她年纪稍长几岁,相貌有着五六分相似的女子?” 柳清雪几人惊愕了一瞬,旋即认真打量起白四姑娘的样貌。 小姑娘眉眼生得极好,飞羽眉、丹凤眼,颇有几分英气,只可惜眼神有些呆愣,硬是将原本的风采减弱了七分。 柳清雪、蒋芜四人,每一人都打量得极为认真,一边盯着白四姑娘的脸庞,一边仔细回想这段日子在别院里见过的人,片刻后陆续摇头。 “东家,我没有见过。” “我也没有……” 柳清雪最后一个摇头,随即提议:“东家,我去将先前东侧院里跑出来的那几个喊过来吧,她们在别院和摘月楼里待的时间久,见过的人多,没准就见过您要找的那位姑娘。” “好,你去喊吧。”卫云岚颔首。 不一会儿,柳清雪又领了六人进来。 相比密室及西侧院里出来的姑娘,这六人显得更为拘谨,也更小心翼翼。 “如实说就好,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不必有什么顾虑。” 听卫云岚这么讲,其中四人当即松了一口气,回答说“没见过”。 另外两人,却有些迟疑,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几分不确定后,低声回答道:“我好像是见过一位姑娘,长的和这位姑娘很像……” “我们见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那位姑娘身形比这位白姑娘高挑、消瘦一些,年纪约莫比东家再长几岁。” 卫云岚听得眼前一亮,白家大姑娘确实比白四姑娘高出大半个头,身形偏瘦一些。 至于年纪,卫云岚依稀记得她好似没比自己大多少,不过白大姑娘毕竟生育过孩子,地龙翻身后又奔波劳碌,看上去显得年长一些也合乎情理。 所有信息,刚好都能够对应上。 卫云岚急忙问道:“你们说的那个人,现在何处,曹府别院还是摘月楼?” 无论是这两个当中哪个地方,距离栗河庄都不算远,最多两三日,就能把人找到! 卫云岚满怀期待,却见那两位回答见过的姑娘面露难色。 心底“咯噔”一下,问道:“她出事了?” “那倒不是……” 方才回答说见过的姑娘,咬了下嘴唇,继续道:“她不在别院,也不在摘月楼。” “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人选中,从楼里带了出去。” 第109章 棋子 “带去哪里?”卫云岚的心猛地揪起。 两位姑娘对视一眼,眼中同时浮现惊惧,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卫云岚神情一僵,抬起一只手,指向屋子正北,“莫非……” 那两位姑娘艰难地点了点头,低声回答:“就是您想的那样,她被来使选中,带回了北蛮。” 屋中霎时寂静了一瞬。 从曹府别院出来的女子,都知道若不逃走,等待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 最好的,便是被曹老爷选中,留在曹府别院伺候他一人。次之,是被送进摘月楼,成为曹老爷笼络荒州权贵的工具,受千人踏万人骑。再次,便是被蛮人选中,带回北蛮。 蛮人的残暴早已深入人心,虽未亲眼见过,但摘月楼中隐隐有传闻称,被带去北蛮的女子在那边过得连奴隶都不如,轻则遭受凌辱,重则连性命都不见得保得住…… “她是哪一日被带走的?”卫云岚脸色煞是难看。 那两位姑娘皱着眉回想了片刻,回答道:“约莫有四五日光景了。” 卫云岚心下“咯噔”一声,若只是一两日,现在去信边关,派人阻拦或许还来得及。 可四五日过去,对方怕是已经越过两国边境,回到北蛮,再想在大雍境内将人拦住,无异于痴人说梦。 回身对上白四姑娘仍旧茫然的眼神,卫云岚轻轻叹出一口气。 这时她倒是有些庆幸,白四姑娘没有恢复清醒。不然听到这些话,心里还不知要怎样煎熬。 “先送白四姑娘回去休息吧。”出了后罩房,卫云岚吩咐听雪。 一旁,凝霜关切地劝道:“小姐,您也快些歇下吧。婢子听穗禾说,您这两日几乎都未合过眼。” “不急,我先给父亲去一封信。”白大姑娘的事,还是得尽快告知北关那边。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尝试将人找到。 不然晚上一刻,便有可能是攸关性命的大事。 看着满眼急切的卫云岚,凝霜不再多劝,安静地走到桌边,挽起袖子,“小姐,婢子为您研墨。” … 入夜,就在卫云岚终于在床榻上歇下的同时。 百里外,齐诩等人刚刚甩开林缄派来的追兵。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齐诩故意营造给对方想要逃往丹湖方向的假象,实际却一路朝着丹云城的方向赶回。 早已在丹云城西南,临近河道一座小镇上落脚的影五等人出来接应。 “主子,这两日丹云卫指挥使司陆续又派出过六个百户所的兵力去往南边。” 跟在齐诩身边的暗部护卫咂舌道:“算上先前陆续派出的,他们竟调用了一个卫所近四成的兵力?” 要知道,荒州地处偏僻,一面临山,一面临湖,比兴州和庆州更容易被朝中忽视,整个荒州也就只有一个卫所的兵力。 而现在总管荒州兵力的指挥使林缄,竟敢在无朝中调令的情况下,私自动用整个州域将近一半的防御力量。 齐诩身边的属下无不感叹,“这位林大人,可真是胆大!” “那便看看,是谁给了他这个胆子。”齐诩沉声说道。 毫无疑问,林缄敢这么做,便是捏准了荒州已是他的地盘,无论是荒州布政使司还是按察使司都已与他沆瀣一气,不会将他的所作所为泄露。而京中也必定有着他的靠山,确保荒州之事就算捅到京中,也能够被成功拦下,无缘呈上圣上案头。 不然,他绝无法如此有恃无恐。 想要彻查林缄,将荒州领地内,由林缄拧成一股绳的这条利益链彻底铲除, 就要先将他在京中的靠山找出来,彻底绝了他的后路。 “主子,我们京中的人手剩下不多。若是再由罗大人出手,未免会引得旁人怀疑。” 别的人怀疑倒也罢了,要是真让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发现被他信赖有加的朝中老臣,实际早已投靠了被他最为忌惮的儿子,后果不堪设想。 “这事还用不上罗大人。”齐诩垂下眼眸,先前他也发愁过,如何动用京中人手,确保荒州勾结北蛮之事顺利上达天听,引得朝中重视。 后来还是卫姑娘给了他新的思路。 “暗一,让暗部查查,刚被委以重任的北地三州巡抚宋大人,现在到了哪了?” “宋大人……”暗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您是说端王的女婿,宋长珂,宋大人?” “正是。”齐诩颔首道。 这宋长珂,说来也是一位妙人。农户出身,学识平平,却生了一副俊朗的样貌,长了一张会哄人的嘴,将本该嫁入徐国公府,当国公府世子妃的端王嫡女丹宁郡主哄得非他不嫁。端王就这么一个女儿,一向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被逼的无法,只得与徐国公商议退亲,捏着鼻子应下了这门婚事。 从此宋长珂靠着端王府“飞上枝头”,哪怕在政途上毫无建树,依旧顺顺当当地从七品小官,升到了三品大员,如今更是领了这三州巡抚的差事,又荣升半格。放眼整个兴,庆,荒三州,现在再没有比他官大的了。 靠着娶妻混到这个份上,宋长珂绝对是大雍朝第一人。 无论是宗亲,还是朝臣,私下提起他总是带着几分不屑的。 齐诩原先也从未将他看在过眼中,甚至这次对方升任三州巡抚,都被齐诩视为是端王府在为他铺路,只是来北地三州走个过场,毕竟兴州前朝余孽作祟的事情,朝廷已经派了武定侯次子去查。宋长珂这时候再来,不过是来摘现成的桃子罢了。 若不是卫姑娘急中生智,伪装宋长珂之女,齐诩根本想不起来这号人…… 定了定神色,他开口吩咐道:“查清宋巡抚现在到了何处,让丹云卫派出去的那些人与他们对上。” “再将宋巡抚在荒州出事,随行女眷被掳的消息传回京中。” 若只是一个宋长珂便罢,要是一向与他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丹宁郡主出事,端王必定闹得孝明帝耳边再无清静! 果然,世上哪有无用之人,端看怎么去用。 宋长珂刚好就是此时最适合的“棋子”。 荒州的天,注定要翻了! 第110章 亲自送回 天枢阁一行暂且落脚的镇子,是个人口驳杂的地方。 因丹云城等稍大些的城池,都严防难民涌入,不少饥荒严重地方逃出来的难民,都涌到了城池附近的镇子。 这座距离丹云城仅有不足三十里的河口镇,便是首当其冲的地方。 镇上来来往往的生人颇多,原本住在镇上的百姓,早就分不出哪些新面孔是何时出现的了。 天枢阁在荒州临时设下的两个暗庄之一,就是这里。 短短数日,镇子不起眼处,两座相邻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进宅院,内里早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表面看上去,似乎与镇子上其余人家没什么不同,地底却隐藏着秘密。 引齐诩走入院中,影五便用视线瞥了一眼灶房门前,两口大水缸子旁边的地窖入口,“主子,人在两个多时辰前就醒了,一直吵嚷着想见咱们这能做主的……” “您看,可要下去看看?” 这说的不是中间已经醒过一次的曹老爷,而是那位先前被齐诩亲手用迷药迷晕了的北蛮王爷。 齐诩脚步微顿,视线在地窖入口处划过,却是摇头说道:“不急,先晾一晾他。” 他是不急,被地窖改成的地牢里面,呼延漠却急得不行。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被他当作自家牧场一般来去自如的荒州,被人迷晕绑走! 王兄派给他的那群侍卫,难道是吃干饭的不成?竟一点征兆都没发现,就这么让他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人带走? 真是可恶! 动了动早已被捆得发麻的手腕,又小幅度地踮了踮脚,呼延漠越发觉得浑身酸软疼痛,两条腿更是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 可偏偏这群该死的大雍之人,将他捆在了木架子上。别说想要坐下、躺下,就连踮脚,都只能踮起不到一寸的高度。 距离他清醒过来,至少已经过去两三个时辰。 随着时间的推移,呼延漠越发感到焦躁,看着守在牢房外的黑衣人,不知第多少次开口发问,“你们主家究竟是谁?抓我做甚?” 外面的人,一如前几次一样沉默,一动不动得仿佛一尊蜡像。 呼延漠终于按耐不住心底的烦躁,破口怒斥,“该死的大雍人,你们可知本王什么身份。就敢将本王困在这里?” “就连你们的指挥使、布政使,在本王面前,都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们主子什么身份,竟敢绑架本王?赶紧将他给本王找来,不然等王兄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别说只他一人,你们整个大雍,都要跟着遭殃!” 地牢内仍旧寂静无声。 呼延漠就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整个人都感到无力起来。 就在这时,上方突然响起“咔吱”一下,机关转动的声音。 紧接着,下台阶的脚步声,伴着一道清冷的男声传入耳中。 “王爷好大的口气。” 呼延漠愣了一下,旋即目光落在走下台阶,开口的男人身上。 警惕道:“你是何人?” 走入地牢中的男子正是齐诩。 此时一袭玄衣,脸上戴着遮住半面的银色面具,浑身气度已不似作为“萧护卫”时那般平凡,而是充满凌厉的煞气。 原本守在地牢中的两人,见他到来,都恭敬地低下头,退至一旁。 呼延漠见状瞪大双眼,“你就是这群人的头领?” “你……” 呼延漠正欲像方才一般,破口大骂,可被银色面具下,那双冷冰冰的眸子注视着,愣是将话卡在了嘴里,没说出口。 齐诩嘴角勾出一抹轻讽,一扬衣袍,便在木架正前方的太师椅上坐下。 淡淡开口,“听闻王爷要找在下?” 已是入秋时分,北地寒凉,这座由两个地窖改建而成的牢房里,更是阴冷,可呼延漠在那面具下的目光注视下,愣是出了一后背冷汗。 深吸一口气,呼延漠暂且收敛起心中那份烦躁,认真道:“是,本王找你。” 太师椅上的人老神在在,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就这么用平淡无波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呼延漠原本的九分心气,已被打击得只剩下六分不到。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再开口时候语气早已没有一开始强硬,甚至多出一丝商量的口吻。 “不管你是谁,放了本王,条件你提。” 齐诩等得就是这句话。 凌厉的气势陡然一收,开口说道:“在下与荒州指挥使林缄有仇,王爷只要亲口说出荒州与林缄勾结的官员名单,以及林缄这些年所犯的罪行,在下便亲自送王爷离开。” “当真!”呼延漠眼前一亮,腿上的酸麻感瞬间少了许多。 “当然当真。”齐诩抬起双手,拍了一下掌心,“来人,拿纸笔,记下王爷所说。” 呼延漠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自己的安危占据上风。 至于林缄,本就是他们北蛮的走狗。 这样的“狗”北蛮拥有不知多少,这一个出事了,再换下一个顶上便是。 眨眼的工夫,呼延漠就将林缄卖了个彻底。 天枢阁的人奋笔疾书,记录着这些罪状,末了竟写了满满两页。 天枢阁的人本就颇擅审讯,在有意的引导之下,呼延漠还说出不少有关摘月楼与北蛮的事。 等到呼延漠口中,再也套不出其他情报,齐诩朝立在一旁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那暗卫立马拿着红印泥走近呼延漠,“王爷,按个手印吧。” 说着,也不等呼延漠反应,就抓住他的食指,粗暴地按了几下。 呼延漠蹙起眉头,在暗卫拿着那几页记了满页的纸走出去后,开口问道:“现在能放本王走了吧?” “当然。”齐诩从太师椅上起身,一步步朝呼延漠走去,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看着那抹浅笑,呼延漠心里忽然生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惊恐地瞪大眼。 “你要做什么?” “说好的,本王告诉你林缄的罪证,你送本王离开。” “嗯。”齐诩嘴角仍挂着那一抹浅笑。 下一瞬,猛地抬手抽剑出鞘。 闪着寒芒的剑锋,一扬一落,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便落了地。 齐诩嘴角的浅笑,也随之化作无尽冷意。 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奸淫掳掠大雍女子,侵害大雍百姓者,休想活着走出这片土地。” “将他的尸体入棺收好。” 他没打算食言。 待出兵踏平北蛮那日,便是他亲自送这具尸体回去之时! 第111章 凶多吉少 “还未将人找到?” 摘月楼里,身着月白色长袍,嘴角挂笑的清雅男子淡声问道。 面前,单膝跪地的属下,将头埋得更低,视线紧盯着自己脚尖,不敢抬头直视男子那副笑脸。 “嗯?” “公子息怒。” 属下打了个哆嗦,回禀道:“原本我们已经快找到漠王爷的下落,可狼啸和狼唳不知为何忽然开始不听使唤,四处乱转,现在我们也无法确定漠王爷究竟位于哪个方位……” “哦?” 清雅男子挑了挑眉,饶有兴味道:“这倒是有趣。” 狼啸和狼唳都是最出色的北蛮狼犬,受控于北蛮最大部族呼延一族的皇室。别的能力暂且不提,嗅觉极为敏锐,尤其对于呼延一族王室血脉的气味,最为敏感,哪怕相隔百八十里,都能将人顺利找到。 呼延漠被掳至今,也才过去不到两日。 就算掳走他的人日夜兼程,已经离开荒州,沿路也会留下气味,让狼啸与狼唳顺着气味找到。 原本,狼啸与狼唳已经开始顺着气味寻找,忽然变得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辨不清方向,唯一的可能就是呼延漠沿路留下的气味,以及他自身血脉的气味,全部都突然消失。 前者倒也罢了,若是掳走呼延漠的那些人行事足够小心,并不难办到。 可后者……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身上的气味会彻底消失? 怕不是只有死了,才会如此。 呼延王族这位行事最为荒唐不羁的漠王爷,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 … 齐诩不知,当机立断结果了呼延漠的性命,倒是阴差阳错,为自己免去了一场大麻烦。 此时,他正翻看着从曹老爷口中审问出的供词。起初,这位曹老爷还嘴硬称自己什么也不知晓,什么也不会说,可当那颗已经从呼延漠脖子上面搬家的脑袋,被人呈现到他面前后,他便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牵涉的事情全都交代了个一干二净。 供词写了满满五大页。 越往下看,齐诩的脸色便越黑两分。 看到最后,他的一整张脸已经阴沉得能用锅底来形容了。 自曹家来到荒州,扎根丹云城后,便从丹云城附近搜罗了近百名女子,加以调教,成为第一批为他们笼络权贵的工具,收效颇为喜人。林大人更是为他们引荐了一位来自北边的贵人。 在贵人的帮扶下,曹家势力迅速扩张,那座引人瞩目的摘月楼,更是在短时间内拔地而起,为曹家收拢了大量钱财,积累了大量人脉。 这些钱财有七成分给了林大人以及荒州另外几家权贵,可饶是只剩三成,依旧是一笔十分惊人的数字。 依靠林大人与那位北边而来的贵人,曹家赚得盆满钵满,曹大人的官更是坐得格外稳当,哪怕捅出了天大的篓子,也没付出多少代价。 而曹老爷虽为商户,背靠权贵,在这荒州地界也无人敢惹。 借着这些便利,曹家接连为贵人搜罗了上千名女子。 几乎每隔半月,便会有一批女子,被送去北边。 起初他们还会用银子买,后来饥荒严重,流民变多,地方对人口的管理远不及过去严格,曹家办起事来,也就没有了顾忌。 到最后,甚至配合贵人带来的人手一起,直接当街掳人…… 在他们眼里,这些被掳走的女子不是人,只是被倒手的货物。 齐诩死死捏住手中这一摞纸,眼底情绪翻涌。 蛮人固然可恨,可这些受蛮人驱使,侵害同族的奸人,更是罪该万死! “姓曹的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把他放了。”影五过来禀报时,一脸的一言难尽。 都这时候,还想被放了,曹老爷可真是做梦。 “主子,可要我们动手?”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齐诩却摇了摇头,“留着他这条命。” 曹老爷现在最怕,就是如同呼延漠一样,项上人头搬家。 他越是怕死,齐诩便越是要留下他这条命。 就这么死去,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他要让他每一日都活在恐惧当中,比死更加煎熬、痛苦。 “对了,主子。” 齐诩身旁的暗卫上前禀报,“冯统领那边传来消息,称卫姑娘正在寻找白家大姑娘的下落,消息已经送去了北关那边。” “白大姑娘被带去了北蛮?”齐诩才刚舒展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 “再接着审那个带回来的蛮人,把他们送人回北关的路线问出来。” 白将军兄弟二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孝明帝可以不记得这份大义,他齐诩却不愿寒忠臣的心。 他们是为大雍而死,大雍有义务护好他们的妻女。 “让我们在边关的人,也跟着一起找,务必要将白大姑娘的下落找到!” … 荒州暗潮汹涌。 地处荒州北部的栗河庄里,卫家人则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既然决定将这里当作自家在北地暗中的根据地,高氏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整顿起庄子里的事务。 除了原本留下来的庄户,与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她又额外买来五户人家,填补了人手上的不足。 另外,这些庄户家中的男丁,也被单独挑选出来组成两支巡逻小队,农闲之时每日要在庄子四周巡视两次。 除了这些,高氏还命人将靠近山脚的一排小院打通,改造成了新的“作坊”。 而那些被卫云岚带回来的姑娘们,也分别被安排好了新的差事。 其中大部分,都被程月娥选进了即将改造好的新作坊内,与几名手巧的庄妇一起,准备接下来要赶制的暖手筒、香笼等物。 而一部分心思细腻、处事周到的,则暂且跟在了高氏身边,协助她处理庄子上的其他事务。 不过一日,庄子里的一切已经隐隐有了走上正轨的趋势。 就在母亲与大嫂忙碌着栗河庄这边的同时,卫云岚也带上卫明煊,坐上马车,前往位于二十多里外的田王庄巡视。 此时她尚且不知,一直被她担忧着的“萧先生”,就藏身在田王庄附近一座不起眼的小镇里。 第112章 水清无鱼 田王庄比栗河庄更靠近丹河,却与下游河道两旁的那些田庄不同,并未受到水流冲击影响。 哪怕今年气候多变,粮食产量略受影响,却也影响不到根本。 乍一望去,开阔整齐的数百亩田地,接连在一起,让人看到便倍感欣慰。 车厢里,卫明煊顺着挑开的帘子,指向外面,兴致勃勃地说道:“大姐你看,从最东边那三棵树的位置算起,一直到西边那一条小溪,这中间的土地全都属于田王庄。” “足足有六、七顷呢!” 京城附近可找不来这么大且开阔的庄子。像是卫家过去的几座庄子,还有卫云岚自己的几个陪嫁庄子,每一个的占地大小,最多只有田王庄的一半。 现在已是秋收过后,田地里还未播种新的作物,看上去有些光秃秃的。 可看着这些裸露着的土地,已经不难想象,等到几个月后长满作物,欣欣向荣的场景。 瞥见卫云岚眼底的亮光,卫明煊乐呵呵地说道:“娘就说了,大姐你肯定喜欢这个庄子。” 当然喜欢。 肥沃的土地,便意味着来年产出的粮食。 大灾年间,谁又会不喜欢粮食,嫌手头上的粮食多呢? 卫云岚这一趟带着卫明煊过来,除了交接以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带走作为主家今年应当收取的粮食。 因着之后还有别的安排,这趟出来,除了自告奋勇的卫明煊外,还带上了蒋芜和柳清雪,以及已经养好手臂的羽七等几名天枢阁护卫。 马车刚到庄口,庄头便带着好几人热情地迎了上来,“可是东家来了?” 卫明煊挑开车帘和卫云岚先后走下马车。 瞧见他后,庄头脸上的笑意再次扩大几分,“岳公子可还记得小的?前日牙人带着公子与夫人来庄里时,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卫家在荒州仍旧沿用的是先前的化姓。 卫明煊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那张白胖的脸上,“田庄头?” “对对,小的姓田。” 田庄头圆乎乎的脸上,笑得眼睛都挤成一条缝,“难为公子还记得小的。” “这位是?” “这是我大姐,我家的事都由她做主。”卫明煊一脸自然地说道。 田庄头心里惊讶了一下,面上却没显出异样,客客气气地唤了声“岳小姐”后,就将人往里面请。 与栗河庄那边差不多,田王庄这也有一座主家空置的院子。 不过这院子规模稍小一些,瞧着也确实有些年头没住过人了。 哪怕田庄头事先派人清扫了一遍,除去灰尘,仍旧显得有些陈旧破败。 田庄头解释说:“这是原先主家每年派管事过来盘账、收粮时,那些管事落脚的地方。后来管事们嫌麻烦,都是直接暂住在小的家。” 说到这里,田庄头客气邀请道:“小的家中也有个空着的小院子,都拾掇好了,岳公子与岳小姐要是不嫌弃,不妨今日下榻在那边?” “还是不叨扰田庄头了。”卫云岚看了一眼天色,“这会时候还早,我们先进行交接,别的等之后再说。” “诶,好的,小的这就将账册给小姐拿来。” 田庄头应了一声,转身从院中退出。 院里只剩下自己人,卫明煊压低声音,语气疑惑眼神却带着几分肯定,“大姐,你不喜这位田庄头?” “倒也谈不上不喜。”不过是觉得这人有些过于油滑,不像是那等老实忠厚之人。 不过俗话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卫云岚也不想仅凭第一眼印象就判断一个人。 这位庄头究竟为人如何,需不需将他撤下来换上一个,得看他之后的实际表现。 没过一会,田庄头便捧着一摞册子去而复返。 卫云岚粗略翻了一遍,眉头微蹙,“今年的呢?” 田管事微垂下头,“今年粮租收得有些晚了,前两日才刚收上来,还未来得及整理账册……” “账册未来得及整理,该有的记录总归是有的。田管事在这庄子上做庄头,已经六七年了吧,该懂的规矩自然早就懂得,用不到我们教。” 卫云岚语气中带着几分敲打,却并未如田庄头猜测的那样,直接索要记下来的粗账,而是说,“这样吧,将今年的粮租分成三份。” “三成等下直接运往栗河庄,两成留在田王庄,余下五成十日之内,我会派人过来庄中取走。” 卫云岚说着,顺口报出每一份需要运送的数额。 田庄头听得冷汗淋漓,先前那丝因她年轻又是女眷而产生的轻视之心,彻底消失无影无踪。 这位岳小姐,可真是厉害,竟然早早就摸清楚了他们田王庄的底! 得亏他还没来得及在今年的账册上动手脚,也没来得及将粮租运走…… 这些粮租的具体数额,倒也不是卫云岚的功劳,而是高氏这两日带着几位姑娘,根据栗河庄这两年的粮产情况,大致推算出来的。 卫云岚注视着田庄头神情,眼中带着洞悉一切的明悟,却未开口点破。 只是说道:“田庄头去找人清点粮食吧,今日天黑以前,就会有栗河庄的人过来将他们那三成粮食运走。” “是,是,小的这就去找人一起清点……” 田庄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着便又如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这座小院。 他走后卫明煊问:“大姐,既然你发现他有问题,怎么不将他直接撤了?” “没这个必要。”卫云岚微微摇头。 “田王庄多是由田、王两姓的庄户组成,田庄头在此任庄头已久,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得用的人手再分到这边,只要叫他们明白,我们不是好糊弄的,将应给的粮租给足,别的倒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她上辈子飘荡在侯府上空,见惯了下人们之间的龌龊、猫腻,悟出来的道理。 水清则无鱼。 一个人不可能完全没有贪念,作为主家,她只要将这份贪念,控制在可控范围以内,再加以利用就行。 第113章 高深 就在卫云岚与卫明煊说话之际,黑云徘徊在卫云岚脚边,“哼哧哼哧”地喘着气,爪子一下下刨动着地面,似有几分不耐。 卫云岚伸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好了,你不用在这守着,出去玩吧。” 得了这句口令,黑云原本耷拉下去的尾巴,立马竖了起来。 朝卫云岚摇晃两下以后,转身欢快地冲外面跑去。 而另一边,庄子粮仓。 一名年纪与田庄头相仿,身形偏瘦的中年男子,满面为难地问:“老田,你确定我们要把这些粮食都拿出来吗?不然留下一半,也好应对不时之需。” 一旁,另一位长得与田庄头三分相似的年轻男子,跟着使劲点了点头,“是啊大伯,王伯伯说的有道理!咱们手里头要是一点粮都没有,万一饥荒闹到咱们这边,咱们可怎么办?要不咱们就把粮食还回去一半,不,一大半,自己手里头多少留上一些?” “你们以为我不想多昧下一点粮食?”田庄头瞪了自家侄子一眼,满面严肃地说:“咱们这位新东家,可不是好糊弄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粮仓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犬吠。 顺着敞开的大门,往外一看,原来是村里的土狗都跑了出来。这些平日里凑到一起少不得打上一架的土狗,今日竟格外乖顺,仔细一瞧,原来被它们簇拥在中间的,还有一条皮毛格外油光滑亮的黑犬。 瞧着好像是新东家身边跟着的那条。 田家侄子顺着大伯的目光往外面看,看到这一幕后咂舌道:“嚯,大黄它们今儿个都转了性,这么老实?” 哪里是老实,分明是惧怕那条黑犬,全都臣服于那条黑犬了! 田庄头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连身边养着的狗都这么厉害,更何况是人?旁的不说,就说那些跟着他们过来的护卫,一个个瞧着就都不是寻常的护院家丁可比。 这么一琢磨,田庄头越发坚定自己方才的想法,对着粮仓内另外两人说道:“我看咱们这田王庄的新东家,是个有来头的。你们想想,现在这世道下,是自己耍小聪明,苟且活着稳妥,还是跟个靠谱的主子,更加稳妥?我看是后者。” “最关键是,咱们这点小聪明,根本瞒不住人家。人家早就将咱们今年的粮收、粮租算了个一清二楚。” “这时候再糊弄人家,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把人惹急了,人家不将田佃给我们,我们田、王两姓难不成喝西北风去!” 田庄头一番话说完,粮仓里另外两人立马不敢再劝。 赶忙协助田庄头一起,避着新东家那边,告知庄里各户,将先前偷偷留下的粮食还回粮仓。 村里的动静根本瞒不过卫云岚这边,卫云岚却没有多说什么,给足了田庄头“改过自新”的时间。 临近傍晚,田庄头才捧着墨迹未干的账册,过来请卫云岚,“岳小姐,今年的粮收都清点好了,这是账册。粮食现在都收在庄里的粮仓中,您可要随小的过去看看?” 卫云岚收了账册,却未起身,“明煊,你随庄头过去看看吧。” 卫明煊带着护卫与下人,跟随田庄头出去以后,一道黑影窜回院中,正是出去疯玩了半日的黑云。 它用脑袋拱了拱卫云岚的小腿,随后又摇晃着尾巴,扭头看向院外。 卫云岚一瞧它这样子,便知是没玩过,轻轻捋了两下它后背上的毛发,低声说:“既然你没玩够,我允你去远些地方玩可好?刚好帮我办一件事。” 算算时间,唐海和唐川他们应该也快从偃都峡口折返了,最多两三日,就能途径先前置办“仓库”的丽水县。 这时候让黑云过去,将那批要运回来的东西放下刚好。 低声耳语几句,见黑云甩着尾巴,乖巧地“呜噜”了两声以后,卫云岚拍了拍它的后背,说道:“去吧。” 黑色的身影,嗖地一下窜出院子。 不远处柳清雪看到那一闪而过的黑影,双眼发亮地与蒋芜嘀咕,“你说东家是不是真能让黑云听懂她说的话?” 那可不是“跳大神”,是真“神”了。她外祖母都没这个本事! 蒋芜扫了一眼院门口,眼神略带警告地朝柳清雪看去,“东家的事,不是我们可以揣摩的。你要是有什么小心思,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这几日你应当也看出来了,咱们东家虽然良善,却也不是那等心慈手软之人。” 柳清雪撇撇嘴,“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哪有什么心思?” 她知道蒋芜指的是,自己撺掇东家陪同回去取东西这事,无奈地解释:“那些铸金物件,是我真心想送给东家的,作为投名状也好,别的也罢,总之我知道自己保不住,与其便宜我那些狼心狗肺的族人,还不如送给东家。” 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们这些官家小姐,就是什么都爱往多了想,心思沉,还爱说教!” “……”对上柳清雪坦然的视线,蒋芜哑口无言。 倒是自己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了。 不过官家小姐?她可从来没觉得自己算什么官家小姐,也不喜那个身份,比起过去被拘束在后院中,终日提防继母、姐妹的算计,还是如今这样的日子更有盼头。 她能隐隐感觉到,东家不是个没有野心的。 只是那份野心,好似与单纯的利益无关,跟在这样的东家身边,她才能跳脱出后宅女子的身份,一展心底压抑着的抱负! 卫云岚可不知,自己在众人心里的印象越发“高深”。 此时她正享受着难得的静籁。 比起临近丹湖那一带,位于荒州北部,未受灾情波及的的田王庄就好似一片世外桃源,置身其中令人恍惚有一种还没来到北地的感觉。 而在同一时刻,三十多里外的山路上,齐诩刚带人从一场苦战中死里逃生。 就在他捂住胸前的伤口,即将体力不支倒下的时刻。 一阵兴奋的犬吠声,在耳边响起! 第114章 受伤 说来话长,天枢阁的人一向行事谨慎,这次也不例外。 从始至终,他们的行踪都没有暴露在荒州官僚眼中,哪怕林缄已经派出荒州近半兵力搜寻,也无济于事。 今日也并非出了什么差池,而是在发现摘月楼的人正在向城外转移以后,他们主动出击。 自从看过曹老爷的供词,齐诩便发现,荒州所有事件当中,都有一个最关键的人物,也就是曹老爷口中那位来自北边的贵人。 这位贵人无论是在大雍,还是在北蛮,都颇为吃得开,显然身份贵重,不同寻常。 而眼下,这位贵人刚巧就在丹云城中。据曹老爷称,摘月楼建成以后贵人每次抵达荒州,都会下榻在摘月楼顶层,这次也不例外。 摘月楼中虽渗透不进去人,但齐诩早就加派了人手,盯紧摘月楼四周。 今日正午,盯着那边的人紧急禀报,十余辆马车自摘月楼离开。马车上除了摘月楼的姑娘以外,还有一辆防守格外森严,上面坐着的是位气度清雅的年轻男子。 刚好与曹老爷给出的贵人的样子能对应上。 这支自摘月楼离开的车队,出了城门直奔北边,显然打了返回北蛮的主意。 齐诩担心这次将“贵人”放虎归山,下次想再抓到,更难上加难,遂带了人手主动出击。 起初一切都还顺利,沿着影部沿路留下的记号,不出三个时辰,齐诩便带人追上了那支车队。 车队中的护卫仅有三十余人,不及齐诩带来的人手多,功夫也不及天枢阁的人,招架了片刻,便渐渐落入下风。 齐诩倒是没有因此掉以轻心,事实也正如他想的一样,就在天枢阁的人完全占据上风以后,林间忽然有数道冷箭射出。 若非早有准备,天枢阁的人在这一拨冷箭之下,就可能折损一半。 但防得了人,却没能防得住狗。 齐诩也未估算到,对方的马车里,还藏了近三十条北蛮狼犬,随着马车中那位看不真切样貌的年轻男子一声令下,所有狼犬全部向天枢阁的人扑了过来。 齐诩为了救人,动作稍慢了一瞬,不慎被一道林间射出的冷箭射中胸口。 中箭的位置颇为危险,若非箭尖刚好碰到胸前佩戴的古玉,歪斜了一些,险些就要射中心脏。 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意料中因失血而产生的眩晕却并未传来,就连疼痛,都比预料中少了许多。 齐诩无暇细想这其中原因,急忙打起精神,重新加入战局。 带着身旁的暗部护卫,冲向那名正准备逃离的“贵人”。 只可惜,终究是差了一步。 对方舍弃余下那几辆马车上拉着的人,借助北蛮狼犬的掩护,还是逃了出去。 齐诩也只来得及挥剑刺中对方车上一名随车的小厮,看到一眼对方的背影。 “继续追!”齐诩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咬牙下令道。 就是刚刚那一眼,他直觉对方的身份有大问题! 看背影,那分明不是蛮人的身量。显瘦高挑的身姿,再配上文雅的穿戴与气质,与其说是蛮人,倒不如说更像是大雍之人。 可偏偏,对方还有着号令北蛮狼犬的本事。 谁不知晓,凶狠的北蛮狼犬,只有北蛮最大部族呼延族的王室才能控制。 “绝不能让这人回到北蛮。”齐诩语气坚决,身旁身手矫捷的暗部护卫,被他尽数派了出去。 而就在这一刻,他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晃,先前因失血而产生的眩晕感,后知后觉袭来。 同一时间,荒州指挥使林缄辖下的五名百户,也正带兵向这边赶来。 齐诩咬了一下舌尖,强打起精神,让人兵分两路,一路先带着马车上的人离开,另一路则随同他引开林缄派来的兵。 不到二十人,故意制造出响动,引着五个百户所的兵力在山间徘徊了近两个时辰,之后才悄然从另一个方向撤离。 此时齐诩胸前的衣襟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脚步也早已发虚,大半个身子的力道都压在了影五身上。 看着他逐渐迷离的视线,影五等人担心不已。 “伤口离心脉太近,得尽快处理。” “我已经给主子服下了护心丹,先找个地方,让主子歇下,再去找大夫……” “这荒郊野岭的,哪来合适的地方落脚,又上哪去找大夫……” “噤声!” 远处忽然响起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咔吱”声,天枢阁的人立马警醒起来。 握紧手中的剑,齐齐盯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须臾,一道黑影从那边窜来。 伴着黑影,还有一声兴奋的吠叫。 其余人正准备出剑,就听背着齐诩的影五急声喊道:“且慢!” 黑影站定在距离他们一行人五步远的位置,月光下黑色的毛发隐隐泛着亮光。 影五的视线落在那油光滑亮的黑毛上,“这好像是……卫姑娘的狗?” 回应他的,是一声像是认同般的吠叫。 “还真是卫姑娘的狗。” “太好了,它既然在这,就说明卫姑娘他们离这不远,我们先带主子过去那边。” 影五等人盯着黑云的目光,霎时间亮得惊人。 … 夜色深沉。 已经定好计划,明日带柳清雪回一趟她外祖母家所在的地方,今日卫云岚便没再急着赶回栗河庄,而是留宿在了田王庄中。 这次出来,她将凝霜、听雪都留在了栗河庄,只带了穗禾和蒋芜、柳清雪,夜里便没留人在身边伺候。 夜色渐深,她放下账册,熄灭油灯。 半倚在床上,将意识沉入空间,整理着准备要让黑云放在丽水县里的东西。 正当她将东西整理完,准备躺下歇息之时,忽然听到院子里响起一声短暂又急促的犬吠。 声音煞是耳熟,听着像是黑云的叫声! 卫云岚立马翻身下床,披上外袍来到院中。 月光下,那毛发黑亮的犬儿,不是黑云还是哪个? “你怎么又回来了?”卫云岚疑惑问道。 话音刚落,就见墙头又刷刷跳进来两道身影,其中一人背上背着个人,另外一人则在后面护着,生怕那被背着的人摔到。 月色照清楚背上那已经陷入昏迷之人的脸庞,卫云岚顿时一惊:“萧先生?” 第115章 梦境 “卫姑娘,不知我们可否在你这里暂时休整一宿。他伤得太重,现在实在不宜再奔波了……” 影五低声恳请。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卫云岚便伸手指向自己刚才走出的那间屋子,打断道:“这间屋里没人,先快些将人放下来吧。” “这间屋里最空,先把人挪进来吧。” 影五二人随着卫云岚走进正屋。 当他们将齐诩从背上挪下来,平放在床上时,卫云岚这才注意到那黑色的衣袍胸前,有着一块比巴掌大上一圈的深色印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毫无疑问,那印迹便是鲜血留下的痕迹。 卫云岚看得越发心惊,“出了什么事,萧先生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我们遇上了促成荒州官僚与北蛮勾结的幕后黑手……”影五长话短说,简要捡着能说的部分交代了几句。 卫云岚也知道,这会儿不是再细问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萧先生身上的伤。 得知影五已经喂他服下一枚保命的护心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以后,卫云岚便歇了再去请附近庄上赤脚大夫的心思,对候在一旁的羽七说道:“羽领队,麻烦你让人回栗河庄一趟,快些将余老大夫带过来。” 说罢,她又看了一眼影五,以及影五身边另外一位天枢阁的人身上的擦伤,“我这随身带了一些止血药和伤药,你们也先处理一下伤口吧?萧先生这暂且我先盯着点。” 影五二人对视一眼,最终同时朝卫云岚抱手谢道,“那就有劳卫姑娘了。” 院里闹出的动静不算大,可这院子一共就这么大点,这些动静惊动不了田王庄里其他人,却瞒不住原本就在院中的人。 蒋芜与柳清雪都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两人对视一眼,最终同时将目光收回,躺回榻上将被子蒙在头顶。 那伙一直追随东家的护卫,明显身份不同寻常,不过既然东家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们便权当什么都不知情好了! 就这样,天枢阁一小队人,悄然在田王庄安置下来,院里再次寂静下来,除了一名护卫快马离开以外,与先前没有任何不同。 正房里间, 卫云岚坐在床边,看着躺在自己原本位置,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人,幽幽叹出一口气。 萧先生还真是事事亲力亲为,为天枢阁,也为大雍鞠躬尽瘁。 就是不知太子殿下,究竟值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人心都是肉长的,比起素有贤名,被爹娘称赞过许多次的太子殿下,无疑,一路陪着他们北上的萧先生,此刻在卫云岚心里分量更重。 看着床榻上仍旧昏迷未醒的人,卫云岚头一次在心里,对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生出几分怨怼。 … 一阵天旋地转。 齐诩只记得自己恍惚听见一阵熟悉的犬吠,随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感受到,胸前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正是这股奇妙的温热感,让他伤口处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不然他根本无法顶着这道伤,坚持这么长时间,直到将那些林缄派来的追兵都甩掉,才放心让自己晕倒过去。 意识迷离之间,他好似听到影五等人喊了几句“卫姑娘”,可还不等他仔细听清楚,周遭的景象就陡然一变,从荒草丛生的山林,变回到高耸巍峨的宫墙之中。 很快,齐诩便发现,此刻自己身上仍穿着太子才能穿的四爪蟒袍。 宫里的景致却不同于自己离开时,夏末初秋时的样子。 枝头挂了一层白霜,显然已是冬季。 齐诩满面惊愕地环顾这一切,思索着究竟是自己回到了宫中,还是正在做梦? 正当疑惑之际,他注意到桌案上放着一纸密信。纸张是天枢阁管用的一种,只有蘸过茶水以后,上面的字体才会显现。 齐诩直接将桌上一盏半凉的茶水泼了上去。 上面很快显出一行行小字,写的竟然是北地战事吃紧,朝廷粮草、兵力皆有不足,孝明帝有意派出公主和亲,向北蛮求和。 而后宫中,凌贵妃向孝明帝建议,派出先皇后所出的长平公主前去和亲,一来长平刚行过及笄礼,年龄合适又尚未婚配,二来她是宫中唯一一位嫡公主,派她和亲更能彰显大雍对北蛮的诚意。 “岂有此理!”齐诩双目圆瞪,“啪”地一巴掌拍在桌上。 心头的怒火升腾而起,恨不能现在就冲去向凌贵妃与孝明帝质问一番。 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一名东宫里伺候的太监过来禀报,太后宫里派人请他过去一趟。 下一瞬场景翻转,身边的景象已经从东宫变为太后所在的慈宁宫。 身边引路的太监,也跟着出现在了这边,面上却没有丝毫异常。 齐诩敏锐地发现,此时所见的太后,以及太后身边那位伺候了她一辈子、与她年纪相仿的常嬷嬷,现在都比数日前他尚未离开京城时苍老了许多。 太后极其注重保养自己的身体,会老得这么快,唯一的可能便是时间已经过去许久。 这不是现实,而是梦境! 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后,周遭的情景便开始快速发生变化。 齐诩只见自己将长宁的事情告诉了太后,太后答应帮自己劝说孝明帝,不要将长宁推向火坑。 不久,北蛮境内发生动乱,北地战事暂停,大雍得以喘息的消息传回,孝明帝真的歇了再送女儿过去和亲的心思。 他以为太后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带着长宁亲自去慈宁宫道谢。 哪知,喝下一杯由太后亲自斟满的茶水后,便双眼一翻,彻底失去了意识。 周遭不断演变的场景,至此戛然而止! 齐诩面色难看,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他已经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他所想的什么预知梦,而是极有可能他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如若他没有发现梁家与太后的问题,没有果断选择离开京城,这很有可能就是接下来他会面临的遭遇! 第116章 阁主 床榻上,昏迷中的人眉头越皱越紧,就像是陷入梦魇中一般。 这让卫云岚不禁想到,先前数次陷入梦魇的白四姑娘,担忧的视线,从对方脸庞划到胸前,再划到头顶。 上前一步,将那被束紧的满头乌发拨开,仔细查看是否还藏着未被注意到的伤口。 … 迷蒙中,齐诩感觉自己头顶有一双作乱的手,不断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想要睁眼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眼皮却越发感到沉重。 恍惚间,他又从周遭一片白茫茫的地方,来到朝堂之上。 多日没有上朝,再站在这里没有丝毫陌生,上方龙椅上坐着的,还是他那位毫无建树,只会听信小人摆布的父皇,下面站着的,也都是分外眼熟的朝臣。 唯独第一排的位置,少了罗大人的身影。 顾不得疑惑这一点,接着便听下方朝臣接连上奏各地发生的灾情,以及起义军的集结情况…… 难以想象,同一时间,大雍境内竟出现十余支起义军,东南西北四方皆有。 东南两方的起义军暂且不成气候,西、北却已发展出不小的势力。 西边势头最猛的起义军,就出自发生过水患的潭州,领头者乃当地豪族梅家。 不到两个月,就集结出三万兵力,将潭州以及潭州东部的浔州,攻占下大半! 朝臣们方才吵的就是,应当派遣哪支军队前去镇压。 而北边的几支起义军,来头没有梅家大,可也有许多人响应,其中一支出自荒州的起义军,全是由泥腿子组成,吸纳了不少饥荒后的流民,抢了好几个县衙粮仓,现在已经从荒州开始向旁边的兴、庆两州扩张。 这群泥腿子虽然人数不及西边梅家集结的人,装备也比不得梅家军和大雍正规军队精良,可却颇有一种光脚不怕穿鞋的精神。 眼里没有王法,行事比梅家还张狂,前不久才派去北地的兴、庆、荒三州巡抚,宋长珂宋大人,就死在他们手中! 与宋大人伉俪情深的丹宁郡主见天的往宫里跑,请求太后和凌贵妃劝说孝明帝,出兵捉拿那群泥腿子,为她夫君报仇。 一向疼宠女儿的端王,更是在朝堂上屡次提出,将驻北军调往荒州,活捉那对姓唐的起义军首领。 朝堂上吵成一团。 一片闹声当中,齐诩敏锐捕捉到了两个名字。 唐川、唐海。那一对在荒州起义军中领头的兄弟,竟然与卫姑娘不久前才招揽的人名字一样。 兄弟二人一个机敏,一个勇猛,且都重义气,自荒州西北部扩张至荒州全境,又接连抢劫过许多个县衙粮仓…… 一切信息都能对应得上,这名字不是巧合。 梦境中荒州起义军的头领,就是已经被卫姑娘招揽的那两位。 才刚想起卫姑娘,耳边便听都察院左都御史尤大人上前,恳请孝明帝酌情放过曾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如今流放北关,已于前日病逝的罪臣卫茂林的家眷。 徐国公亦上前求情,卫茂林已亡,其妻高氏缠绵病榻,眼瞅着就要咽气。其子明煊被流民冲散,生死未卜,另一位嫡子明毅,更是早先在潭州水患便失去下落,杳无音讯。 一家人也就剩下大儿媳程月娥,以及她与卫明毅的长子卫嘉言。 徐国公跪在下面,哭诉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恳请孝明帝酌情,应允他们将人接回京中照顾…… 齐诩从他的哭诉中,听到卫家众人的下场,心下不禁浮现出一阵慌乱。 徐国公说了卫家所有人的下场,就连程氏与卫明毅早夭的小女儿都被提及了一嘴,却偏偏没有提到过卫姑娘。 按理说,不应当如此。 这一路他看得分明,卫姑娘在卫家是极受重视的,依卫家与徐国公府的亲厚关系,徐国公府应当也不会忽略掉她才对。 除非…… 她根本就不在流放的名单中,根本就没有随同卫家一起前往北关! 思及此,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齐诩好似悟出了,现实不同于梦境的原因。 … “余老先生,您终于来了。” 小院正房,听到外面响起的脚步声,看到余老大夫跟着羽七走进屋中,卫云岚松了一口气,赶忙将床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您快看看,从方才起他额头便一直在冒冷汗,眉头也越皱越紧。”卫云岚刚才已经用帕子擦了好几次,半块帕子都湿透了,额头的冷汗还在冒个不停。 也不知究竟是因伤口处疼的,还是被梦魇吓的。 “老夫看看……”余老大夫坐到床边,伸手去解床上人的衣襟。 卫云岚见状,连忙侧过身去回避。 已经为自己上好伤药的影五,向余老大夫说道:“我先前喂他吃过一枚护心丹,伤口用的是止血散,简单包扎了一下。” 余老大夫细细看过伤处,微微颔首,“处理得很及时,伤处没有恶化,出血的情况也比老夫预料中少。” 卫云岚听了疑惑问,“那怎么人还没有醒来?会不会和先前白四姑娘情况……” “不会。”余老大夫细细看过所有伤势,又先后诊了两手的脉搏后,斩钉截铁道。 “他的脉象很平稳,要不是胸前确实有这一处伤,单凭脉搏老夫甚至诊断不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按理来说他这会儿就应该醒过来了,现在还没醒,应当也快了……” 余老大夫话音刚落,屋里的人便听床榻上传来一声轻哼。 床上的人眼皮抖动着,隐隐有要睁眼的趋势。 “能醒过来就没事了。”余老大夫从凳子上起身,“灶房在哪,老夫去把这副补气养血的汤药煎了。” 余老大夫刚从屋中避开没有多久,床上的人便睁开双眼。 听到影五等人的惊呼,卫云岚也下意识地侧过身,视线划过床上的人敞开的领口,微微顿住。 只见那肤色明显不同于脸庞的胸前,佩戴着一枚染了血的古玉。 造型分外眼熟,正是她不久前托他转交给天枢阁主的那枚。 “主子,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影五关切地询问。 引来齐诩一阵轻咳。 卫云岚的视线,顺着那敞开的领口,再往上移,对上床上之人略显尴尬,欲图解释的眼神。 轻轻一笑,语气笃定:“原来先生便是天枢阁阁主。” 第117章 明悟 室内顿时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站在屋中的天枢阁护卫们,惊愕了一瞬过后,齐齐向齐诩看去。 不断用眼神发誓,绝不是他们告的密! 齐诩此时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他们身上。 四目相对,他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紧接着浮现出的,却是恍然与欣赏。 卫姑娘冰雪聪颖,能猜出他的身份,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这一刻,齐诩索性不再隐瞒,对上那双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睛,略一点头,便承认道:“卫姑娘猜的不错,在下确实身为天枢阁主。” 随即有些歉疚地接着说,“先前多有隐瞒,对不住了。” “先生客气了。”卫云岚可没觉得,眼前人有义务告诉自己自己的身份。 事实上,若不是影五不小心道破了这个身份,她就算已经猜到,也是没打算过当面点破的。 屋中的天枢阁护卫们,视线在卫云岚与自家主子之间打了几个来回转,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影五,先带人出去吧,我有话与卫姑娘说。”既然身份已经揭开,齐诩索性不用再多避讳,直接出声下令道。 屋中的人顿时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站在床榻前的卫云岚一人。 二人一个躺,一个站,着实有些别扭。 齐诩见状,便捂着胸口想要站起身。 卫云岚将人拦住,“余老大夫方才来看过了,你这伤虽然恢复得快,但还得再养一养,毕竟伤在心脉附近,大意不得。” “有什么话,你就躺着说吧。” 说着,卫云岚索性把先前余老大夫坐的那张圆凳扯了过来,坐在床边,免得齐诩躺在那一直仰着头与自己讲话。 “卫姑娘,实不相瞒,今日我欠你一句谢谢。”齐诩神色略微严肃起来,认真说道。 “嗯?”卫云岚眼底露出疑惑。 齐诩抬手,一把握住胸前那枚染了血色的古玉,看向卫云岚问:“卫姑娘难道不知这块玉的用途?” 这块玉难道除了祈福避祸,类似于平安符一样的作用外,还有其他用途? 卫云岚惊异的目光落在玉上,先前没敢一个劲儿地盯着对方领口里瞧,这会儿对方主动将玉拿到了眼前,她便仔细打量起来。 只见原本莹润的乳白色玉石上面,染上了许多红晕,那些红色并没有被齐诩的手指摩挲掉,一直挂在上面。 仔细看便能发现,并非浮于表面,而是已经沁入了玉石当中…… 玉石有灵。 自古便有人说灵玉可保平安,有时还有玉石碎裂,便是为其主人挡灾的说法。 她送出去的这块古玉,虽没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故事,却是实打实从仙台山上拿下来的,有些奇异之处也在情理之中。 玉碎可挡灾,备不住这玉石里沁了血色,也是一样的说法? “萧先生的意思是,这玉救了你一命?” 齐诩点了点头。 这也是方才他从梦境中清醒以后,才恍惚惊觉到的。 被暗箭射中,受伤流血后那股胸口传来的莫名温热,以及昏厥以后陷入的一个个与现世格外不同的梦境,应当都与这块被他佩戴在胸口上的古玉有关。 皇祖父在世时曾经说过,高天师是位有真本事的高人,曾数次卜出过大雍的灾祸,助大雍规避这些灾祸。 那些完全不同于现世情况的梦境,说不得就是高天师曾经算出来,有意提点他们的。 是的,他们。 他现在已经完全想通,为何梦境当中卫姑娘从始至终并未离开京城,而现实中,却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与晋阳侯世子和离,筹备物资,随家人流放北关。 还有在地龙翻身之时,果断脱离了流放队伍,改道而行。以及抵达荒州以后,早早收服了本该成为起义军头领的唐川、唐海兄弟。 种种迹象,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卫姑娘一定是也受到过梦境点拨! 看到齐诩点头承认,卫云岚心里生出一抹感慨。 曾外祖父果然不是常人,那些曾经在仙台山上供奉的玉石,竟还有如此妙用,这可比现在那些个寺庙里,贵太太们花大价钱请来的平安符靠谱得多! 除了送出给天枢阁的一块,她手头还剩下两块。刚好可以给爹娘分别戴上,保个平安。 就是可惜了当初置办嫁妆时,选剩下的那几块,应当是收在家中库房,抄家时随同其他东西一起被抄走了。以后再回京城,得想个办法将东西搞回来,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孝明帝,和二皇子、凌贵妃他们。 床上、床前。 同一时间,齐诩和卫云岚两人交换了一个视线,彼此望向对方的目光中,都带着几分明悟。 齐诩并未直接提起另一世的事情,隐晦地说道:“卫姑娘,既然许多事情你已知晓,那我便明人不说暗话。” 在他看来,高天师与皇祖父本就是同一战线上的人。 而天师府与卫家,也早就被他划分到自己人的范畴里。 再加上如今卫姑娘与自己情况相同,很多安排完全没必要再刻意隐瞒,便直言道:“接下来我会派羽七带人继续护送你们前往北关。” “而我这边,等处理完荒州官员与北蛮勾结之事以后,便会离开北地,南下前往潭州。” 孝明帝给废太子的封地,就是潭、黔、夷三州。 卫云岚早就认定了天枢阁阁主听命于太子,听到“潭州”二字,眼中没有闪过丝毫意外。 她那一派镇定的样子,令齐诩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卫姑娘果然也已知晓了另一世许多事情,想来就连他的另一个身份,在卫姑娘眼里也早已不是秘密。 一直顺着他的隐瞒,以化名相称,想来就是知晓他那另一个身份牵扯甚广,不能轻易宣之于口。 想到这里,齐诩不禁低声说道:“卫姑娘有心了。” “姑娘也知,此事不宜令外人发觉,还望姑娘继续为在下隐瞒。就算令尊令堂那边,最好也暂时不要提及。”毕竟卫大人身边,还有朝廷的人一直监视, 难免会出差池。 卫云岚并不是爱多嘴的人。 本就没打算将天枢阁听命于太子的事情说出去过,当即点头应道,“先生放心,我晓得的。” 第118章 道别 屋外,刚刚避出去的影五去而复返,轻轻叩了两下屋门。 “进。”屋中,传来齐诩清冷的一声回应。 影五拿着一封刚送来的密信,进入屋中目不斜视,低头双手将密信奉上。 这番生怕打扰到二人的姿态,倒让原本平常交流的齐诩与卫云岚平添了一丝尴尬。 二人对视一眼,很快又避开对方视线。 齐诩将密信接过,并未避讳卫云岚在场,直接将信展开。 快速扫完一遍,便伸手将信递到了卫云岚眼前。 卫云岚吃了一惊,“让我看?” 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加紧送来的密信,必定是十分重要的情报。 将这种东西给自己看,太子殿下知道以后,真的不会怪罪萧先生这位天枢阁阁主吗? “是与寒州按察使林大人有关的事,事情进展这么顺利,说来还要多亏卫大人从中帮忙周旋。”齐诩并未将递出的信件收回,只说道:“信上说的都是荒州与北地之事,卫姑娘但看无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卫云岚也没有再拒绝的道理。 毕竟如今她就身处北地,今后还会与家人一起在北地生活相当长一段时间,多知道些北地的情况,对自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接过信件,卫云岚低头看去。 信上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便是寒州按察使林樾,已向京中呈上奏折,同时带人朝荒州赶来。 而这第二件则是新上任的三州巡抚宋长珂,及其家眷将于明日天黑前进入荒州境内。目前,荒州指挥使林缄手下,两个千户所的兵力都停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影五在旁补充道,“主子,暗部与影部的人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宋大人与林缄手下的人遇上,我们便能展开行动。” “好。”齐诩闻言,微微颔首,“将人掳走,勿要节外生枝,小心些别伤及宋长珂与丹宁郡主性命。” “是。”影五恭敬应声过后,再度从屋中退出。 坐在一旁的卫云岚看了密信,又听了二人全程的对话,不禁心惊。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何萧先生说,只要能够将寒州按察使林大人请来荒州,彻查此事,之后就能有办法将彻查清楚的事情捅到朝中,让朝堂不重视也得重视。 毫无疑问,宋长珂和丹宁郡主遇险以后,端王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位可是目前皇家宗室之中,辈份最大的一位,连孝明帝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皇叔”。 就连凌贵妃与二皇子和其对上,都得退避一二,更别提朝中其他人。无论荒州这些官僚在京中的靠山究竟是谁,这一回也别想将荒州发生的事隐瞒下去。 这事必定会在朝中闹大,逼得孝明帝不得不下令惩处这批官员。 天枢阁这一回,可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就是不知,这步棋究竟是眼前这位萧先生的手笔,还是远在潭州的太子殿下所想。 私心里,卫云岚更倾向前者。 毕竟潭州距离荒州,相隔了大半个大雍版图,哪怕用飞行速度最快的海东青送信,一来一回也需要些时日,太子殿下哪来得及及时掌控荒州这边的动向? … 一夜浅眠。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起之时,齐诩便带着人来与卫云岚道别。 “荒州之事危机四伏,先生行事定要小心。” 想到这一别,处理完荒州之事以后对方就要启程前往潭州,卫云岚又接着说道:“潭州路远,还望先生一路保重,万事顺意。” “多谢卫姑娘。”齐诩抱手一拱,目光落在卫云岚脸上,温声说道:“这一别还不知再见会是何时,万望卫姑娘与卫大人一家在北地平安顺遂。” “天枢阁在北关亦有一些人手,等到抵达北关以后,羽七会将天枢阁的人引荐给卫姑娘认识。卫家若在北关遇到不便处理之事,可交给天枢阁的人办。” 卫云岚眼底划过一抹惊讶,她还以为自己与天枢阁的交易,在抵达北关以后便彻底结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惊喜等着自己。 这时再去说那些客套话,未免有些违心,卫云岚赶忙抱手又向对方回了一礼,“那就多谢萧先生这番好意,云岚感激不尽。” 投桃报李,她将藏在袖中多时的一封书信递出。 “这是?”齐诩挑了挑眉,有些疑惑。 “萧先生离开以后看过便知。”卫云岚提醒道:“先生切记,莫要再让旁人看到,看过后烧掉便是。” 这信上的内容,正是她昨晚连夜写出来的。 都是她努力回忆起的,上辈子飘荡在侯府上空时,听到的有关西南一带的大事。 希望能对萧先生,以及萧先生背后的太子殿下有些用处。 这样也不枉他们对卫家的这份回护之恩。 将信妥帖收好,齐诩最后说道:“就此别过,卫姑娘保重。” 说罢,便带人翻身出了院子。 趁着天色还未大亮,悄然消失在了田王庄中。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卫云岚敛去眼底的情绪,心里暗自道了一声,“保重。” 随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安排起今日的事宜。 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距离前往北关的日子越发临近,每一日卫云岚都当作记日在用。 就在她们这边忙碌着的同时,北关城中,先家人一步驻扎下来的卫茂林也没闲着。 借着在城务府中领到的差事之便,这几日他几乎将北关城中的人员关系梳理了一遍。 别小看他所做的这事。北关位于大雍边境,距离京城天高皇帝远,京中的关系在这里完全派不上用场。 只有提前了解这里的势力,才好在安定下来之前,事先就规避开风险。 说来也是凑巧,龚锡山先前推荐给他的那座大宅,一边临着即将抵达北关的梁家,另外一边就是北关监军裘大人家的府邸。 据卫茂林这几日的了解,那一家也是个不消停的,倒是好在自己没去选那座大宅…… 正思及此,城务府外便有衙差进来通报,“京中又有人来,已经到城门口了。” 第119章 没钱 刚过正午休息之时,城务府里当值的人手不多。 走进来的衙差左右看看,开口问道:“龚大人这会不在城务府?” “在后衙休息呢。”有人应了一声。 走进来的衙差,赶忙说道:“快去请龚大人出来……” 正在整理文书的小吏们,闻言纷纷停下手头的差事,互相看了看,惊讶问道:“不就是京城又送了流放的人过来,怎的还需要龚大人亲自出面?” “莫非这次送来的人,身份不同寻常?” 说话间,还有几人视线忍不住向卫茂林这边扫来。 “卫大人,这回也是京里来人,会不会有您认识的人啊?” “我也不知。”卫茂林摇了摇头,并未参与众人的议论。 心里却暗自琢磨了一下,马上就要到朝廷当初给他们那支流放队伍规定的两月期限,算算日子,那些人也该到北关了。 正思索着,就见北关边防使龚锡山,已经换好一身官袍,快步从后衙了出来。 经过前堂氏,脚步微顿,嘴角挂笑地吩咐说:“你们加紧把归属城务府,那些宅子的图纸,还有立契用的文书都找出来,等下就要用到!” 说罢,不再多言,急忙跟着来请人的衙差匆匆离开了城务府。 龚锡山走后,小吏们一边马不停蹄地办起他交代的事,一边继续议论着。 “这回来的人恐怕来头不小。” “来头大小不好说,但肯定是手里衬银子的主儿。你们没瞧龚大人那张笑脸?指定今儿个能赚一笔大的!” 卫茂林默默做着手头上的活计,却将众人的议论全都听在耳中。 在城务府当值几日时间,他已经了解了一些城务府的现状,其中最主要,也是最迫在眉睫的一点就是,缺银子。 非常缺银子! 朝廷每年都会给北关拨下来大笔银钱,可这些银子全都是用在军中,留给城务府的只有百之一二,只勉强够给城务府里的小吏、衙差发月例,剩下那些花用,全都得城务府自己再想办法“找银子”。 乍一看龚锡山像是掉进了钱眼里,可实际上这几日接触下来,卫茂林却发现对方是个颇为务实,且在乎城中百姓的好官。 不然他完全可以只顾好北城那些军属,不在乎南城的平民百姓。 卫茂林并没有参与小吏们的议论,然而没过多久,外面又有衙差进来,直奔他这边而来,客客气气地说:“卫大人,龚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卫茂林收了手头的事情,起身跟上的同时,还不忘自谦地说道:“我算什么大人,大家同在城务府做事,我不过虚长一些年纪,不介意的话,唤我一声卫兄便是。” 衙差顺着他的话,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卫兄”。 看似不过是简简单单变了个称呼,实际却无形中,使卫茂林与城务府内这些小吏小差的关系更亲近了。 跟着衙差,一路快走到城务府外,正巧见龚锡山骑在马背上,引着一路人往城主府走。 打头的就是四辆马车,周围还跟了不少骑马随行的差役。 这些差役眼生得紧,但赶车的几名车夫,以及坐在车夫身旁的小厮却煞是眼熟,不正是当初流放队伍中,梁家的那些下人吗? “卫兄,后头还有两家走得慢些,你先将北城的宅子给他们介绍介绍,若有意租赁便请来城主府立契,若无意直接送去役所便是。”龚锡山匆匆交代了几句,就引着马车进入了城务府的大院。 显然在他眼中,这一批人当中也只有姓梁的一家,是可以榨出银钱,值得费心思招待的。 不过这一安排,刚好方便了卫茂林。 他本就想尽快见上白家人一面,现在刚好有了现成的机会。 比起赶着马车出行的梁家,后面两家人速度慢上许多。 快要走到城门口,才迎面遇上由衙差领路,差役押送的冯、白两家。 冯大人戴着木枷,走在最前,一见衣袍齐整,精神饱满的卫茂林,便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卫大人?” 那日清丰县外满地是血的场景,不少人都看到了,他们还以为卫茂林早已魂归西天了呢。 没想到是个福大命大的,现在还穿着颇为体面,丝毫不像是每日服用服苦役的! 冯大人充满惊讶的眼神中,还有一丝一闪而过的嫉妒,不过被隐藏得很好,只唏嘘道:“没想到,卫大人竟然先我们一步抵达了北关。” “我也才到没几日。” 卫茂林简单解释道,“,被流民掳走没几日,我就逃了出来,不过担心延误期限,又怕再被流民抓到,便没留在原地多寻,而是一路马不停蹄朝北关赶。” “没想到,最后反倒是比期限早了几日。” “看来卫大人这一路,比我们顺遂不少啊。”冯大人话语里,终于忍不住带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卫茂林摇了摇头,一言难尽地叹了一口气。 没再多说什么,一切都在这一声叹息当中,任凭冯大人自己揣摩。 冯大人见状,眸光闪了闪。 看来这一路卫家折损的人也不少,不过说来也是,自己家有差役押解护送,一路下来还死了近十人,卫家地龙翻身那日就走散了,路上能找回来几个还不一定,说不得卫茂林现在就剩下了孤家寡人。 这么一对比,冯大人心里舒坦了不少。 卫茂林赶在这时候开口问:“不知冯大人手头可还留有银钱?” 冯大人立马警惕起来,“这怎会有,卫大人也知,我们冯家就是寻常农户出身,比不得卫大人家大业大……” “五两、十两也没留下?”城务府租赁房子,要按年给,南城最便宜的小宅一年也就只用付个五、六两银子。 见冯大人摇头,咬定了手中一两银子也没留下,卫茂林伸手指了指城门附近的屋舍:“住在这一片,只要给城务府五两银子,条件是与京城没法比,但总归要比役所强上不少。” “冯大人手头没银子,真是太可惜了。”卫茂林说着,唏嘘叹了一口气,对一旁领路的衙差说道:“带冯大人他们去役所安置吧。” 第120章 付出 冯大人脸上浮现一丝错愕。 他怎么也没想到,卫茂林询问自己是否手有余钱,是与自家在这北关城中的落脚地点有关。 “大哥,我这……” 冯家队伍中,与冯大人同辈,仅存的一位兄弟冯四爷刚一开口,就被冯大人用眼神制止。 最后客气地朝领路的衙差拱了拱手,“有劳差爷为我们带路了。” 冯大人还是一如往常圆滑,卫茂林见对方已经拉住衙差攀谈,便道了一声,继续向后走去。 比起冯家仅剩来时人数的七成而言,白家的人员还算齐整,除了白大姑娘与白四姑娘以外,也就只少了一位照顾白大姑娘女儿彤彤的嬷嬷。 “白老夫人。”卫茂林走上前。 白老夫人的精神头瞧着还不错,但仔细看不难发现,身形比一个多月以前瘦了不少,原本还算富态的面庞上,面颊都凹陷下去了少许。 看到卫茂林出现,眼前微微一亮,“卫大人,别来无恙。” 周围还有押送流放犯人的差役与城务府派来的衙差,并不是叙旧的时候,卫茂林暂时未提白大姑娘与白四姑娘之事,只将先前对着冯大人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五两银子租赁一年?” 白老夫人只迟疑了片刻便点下了头:“老身想赁上这样一处屋舍。” 这住处是一定要赁的,不然她们这一家子老幼妇孺住在役所里太不方便。 不过一下子太轻松地将银子拿出来,未免会让人以为自家手头宽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略一思量,白老夫人继续说道:“不过老身手头银钱不丰,不知可否让城务府的大人通融一二,允老身先上交一季度或半年的赁银,剩下的过两月再慢慢补上?” “老夫人与城务府立下租赁契子时都说清楚即可,仅仅晚上一两个月,想来问题不大。”卫茂林也知那只是白老夫人的说辞,白家银钱再不凑手,想来拿出个三五十两,还是没什么问题。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根钉。 就连泥腿子出身的冯家,手上都还能藏得住东西,更别提底蕴比冯家深厚许多的白家。 卫茂林说着展开图纸,上面标注了北关南半城里,归属城务府的宅子,随即隐晦地提点了一句:“邻近城门这一片宅子就不错,不算太久,出门也方便,我们家就选在这里。” 白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等五两、十两银子的买卖,还不需要龚锡山亲自出马,听卫茂林回禀完冯、白两家的情况后,随手找了名小吏,去与白家定立契子。 傍晚,卫茂林下值,回到自己位于城门旁景平巷里的小院不久,就听王管事说外面有人来找。 来的正是白老夫人,和一直随身伺候她的那位刘嬷嬷。 看着白老夫人眼底难以掩饰的疲色,卫茂林道:“连日奔波,好不容易停下脚,您在家中歇着,让人来唤我一声便是,怎还亲自跑这一趟?” “卫大人帮助我们良多,老身哪好意思腆着脸,在家等大人登门拜访。” 白老夫人早在卫茂林暗示她选城门附近的宅子,悄然使眼色时便知,卫茂林定有话要单独与自己讲。 “我们选的那处宅子,就在这条景平巷巷尾,与卫大人家相隔了三户。” 简单说完自家的安置情况以后,便问:“不知卫大人还有何事与老身讲?” “确有一事。”卫茂林面色严肃起来。 “家中妻女在荒州,见到了白四姑娘。” “什么?”白老夫人眼中猛地迸射出光彩,身子不自禁地打了个晃。 刘嬷嬷赶忙搀扶住她手臂,抓住她的虎口用力掐了两下,“老夫人,深呼吸,莫激动。” 白老夫人照着刘嬷嬷所说,深呼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这才觉得方才突然传来的眩晕感好转了一些。 可她怎能不激动? 她走丢的阿芷,有可能要找回来了! “阿芷情况如何,她怎么会跑到荒州去呢?”白老夫人急切地问。 卫茂林指了指堂屋,“老夫人坐下再说吧,情况有些复杂,您听了莫要着急。” 白老夫人心底“咯噔”一声,眼睛微微一闭,再度睁开时,已恢复以往的坚定,随着卫茂林走进堂屋,坐好之后,正色道:“卫大人请讲吧。” “白四姑娘与白大姑娘先前都落到了一伙人伢子手中,后来遭遇歹人劫掳,白大姑娘被人掳走。白四姑娘则头部受创,至今神智不清。” 白老夫人坐得笔直的身子,不禁微微颤动了一下,面上却没显露出丝毫情绪。 卫茂林见状,赶忙接着说道:“白四姑娘现在正与家妻、小女在一起,不日就将抵达北关。” “白大姑娘的下落,也已经有了一些眉目,极大可能是被人带去了北蛮。不过时日尚且没过多久,还有机会将人寻回。” 如果可以,卫茂林也不愿意将这么沉重的事情对着年事已高的白老夫人讲。 可白家的定海神针,显然就是白老夫人。很多事必须得告诉她,让她老人家来拿主意。 眼下,寻回白大姑娘,无疑就是最重要的事。 白家虽已败落,但在军中还有一些故旧,据卫茂林这几日的了解,驻北军中有一位游击将军、两位守备,曾与白将军出自同一支军队,彼此多有往来。 叫白老夫人今早知晓白大姑娘的情况,说不得事情还能迎来转机。 “卫大人,多谢您将这些告诉老身。” “更感谢卫夫人与卫小姐,救下我家阿芷。” 白老夫人说着,站起身,朝着卫茂林弯下腰,长拜一礼。 卫茂林赶紧站起身,上前将人搀扶起来,“老夫人别这么客气,我们也不过举手之劳。” 白家为大雍付出良多,身为大雍子民,被白将军守护的百姓中的一份子,他们做的这些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白老夫人却坚持要将这一礼拜完。 如今能记得白家付出的人,实在太少了。 更别提,先前流放路上,如若不是受到卫家大姑娘提点,她们也未必能够这么多人全须全尾的走到北关。 … 就在卫茂林与白老夫人交谈的同时。 卫云岚正坐在一辆马车上,守在赵家村不远处的岔路口,等待柳清雪等人从村中出来。 第121章 装神弄鬼 柳清雪的外祖母姓赵,人称“赵神婆”,在丹河沿岸一带颇有名望。 早先时候,曾被县太爷和多位豪绅奉为座上宾,积攒了不菲的身家。 连带着父母亡故以后,跟在她身边长大的柳清雪,也一直过着娇小姐一般的生活。祖孙俩在赵家村生活的日子不多,大多时候都住在赵家村以西十几里的弯河县中。 “小姐,赵家村的人可真气人!” 穗禾怀抱着好几根做法用的“幡棍”,一马当先走在最前,把东西放在后头空着的第二辆马车以后,回到前面,满面气恼地对卫云岚道。 穗禾是个老实憨厚,脾气温吞的,卫云岚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气愤。 “出了什么事?” “他们简直太无耻了。”穗禾说:“您是没瞧见,我们过去的时候,柳姑娘家的门锁早就被人撬开了。家里翻的一团乱,除了堆在柴房里的这些做法用的家伙事儿,别的东西基本都被搬空了,连嵌在灶间的大铁锅都没有放过!” “这还不算,我们进院没多久,赵家村的里正就带人找了过来,拿着一纸庚帖,说是赵神婆生前就替柳姑娘订下的亲事。柳姑娘要不就跟他们走,乖乖地嫁过去,要不就把三百两银子的聘金赔了。” “最过分的是,那庚贴上,和柳姑娘订亲的是个已经过世半个月的死人……小姐,他们这是让柳姑娘结阴亲啊!” 结阴亲可是会折寿命的,备不住什么时候就被“地下的”夫君带了下去。 赵神婆根本不可能为自己唯一的后人,订下这种离谱的亲事。 说话间,一起进入赵家村搬东西的柳清雪与羽七等人,也快步走了出来。 这里距离村口只有不到一里,柳清雪几人每个人手上都拿了不少东西,除了做法事常见的那些器具,还有几口粮食袋子,几只母鸡,甚至一头养得油光水滑的小猪仔。 奇怪的是,他们拿了这么多东西,村子里竟没有人追出来。 离得近了,卫云岚看见柳清雪脸上抹着红一块、白一块的污迹,傍晚昏黄的日光下,看着甚是骇人。 将怀里抱着的猪仔,往后头车厢里一放,柳清雪来到马车前,使劲一抹脸,笑着说:“东家,没吓着您吧?” 卫云岚摇了摇头,眼底闪过好奇,看了一眼村口方向,“东西可都拿全了?” “拿全了!” 柳清雪嘴角上扬,显然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只有些破旧,却刺绣精美的钱袋,“他们还把我外祖母留下的体己银子还给我了。” 看着敞开的钱袋口中,一锭锭闪着金光的小元宝,卫云岚眼中惊讶更甚。 听穗禾方才描述,赵家村的人可不像是这么好说话的。 “先上车吧。” 柳清雪干脆地应了一声,登上马车,见卫云岚还往村口的方向张望,笑着说道,“东家,您放心,他们可不敢追出来。” “哦?”卫云岚挑了挑眉尖,“此话怎讲?” 柳清雪指了指自己脸上那一团团脏污,“东家,我这些年跟在外祖母身边长大,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的。刚才啊,我给他们演了一出大戏!” 原来,方才赵家村里正放出狠话,让柳清雪要不赔人要不赔钱以后,两方就动起手来。 赵家村人多,可耐不住柳清雪这边跟着的人,要不力大如牛,一个打仨,要不就身手矫捷一招便能制敌。 不过小露两手,赵家村的人便止步不前,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个时候,被几人护在身后的柳清雪,竟然一头栽下,倒地不起。 两息过后,腾地一下从地上起身。 身子挺得笔直,面上也多出不少原本没有的痕迹。 最吓人的是,原本还算清亮的眼眸,变得阴森无比,看着哪里像是才及笄不久的少女,分明就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妪! 赵家村里正当即就吓得大喊出来,“赵神婆!”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赵家村的人亏心事做多了,自然怕鬼怕得很。 更别说赵神婆生前就神神叨叨,颇有本事,死后化成鬼,恐怕也是鬼中煞神,能索命的厉鬼! 柳清雪披散着头发,张开双手朝人冲了过去,众人立马就吓破了胆,连连跪地讨饶,求赵神婆放过他们。 里正更是被众人卖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将私昧下的钱袋还了出来。 赵家村欠柳清雪的又何止这些? 柳清雪不愿再与赵家村的人过多纠缠,却也不愿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临走前,她借着赵神婆“上身”的口吻,诅咒了赵家村的人,穷苦潦倒,后继无人。百年之内,无人可就科举入仕,亦无人可在军中有所作为! “我这回可算是出气了。”柳清雪吐出憋闷已久的浊气,神色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 “多谢东家,要不是您给我这机会,我这一口气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出来。” “谢我做甚?” 卫云岚摇了摇头,轻笑着说,“是你自己有本事。” “我也就会些装神弄鬼的路数,要不是东家派人护我,先把他们震住,上来就装神弄鬼,他们只会以为我是怕了他们,故意借此方式逃离。” 柳清雪很有自知之明,当时要不是有羽七等人护着自己,事情根本没法进展得这么顺利。 “这些金子,还有那些个幡棍里铸的金银,您都拿去,总归我这条命是您救的,要是没东家您,我也拿不到这些金银。” 柳清雪旧事重提,卫云岚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我欲在荒州囤田储粮,你可帮我打理这部分买卖,你的金银亦可并入其中,囤积一部分田粮,归属于你自己名下。” 柳清雪眼睛一亮,“多谢东家!” 她喜的倒不是卫云岚不要她的金银,而是交由她做的这份差事。 这意味着东家认可了她的能力,愿对她委以重任! 途经赵家村,马车绕上驶回栗河庄的路径。 与此同时,太阳即将落山。 昏黄的日光下,出任三州巡抚的宋长珂一行,与荒州指挥使林缄手下的张千户狭路相逢。 第122章 行迹可疑 张千户带着手下一千兵力驻扎于此,奉林大人之命,彻查来往形迹可疑的队伍。 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浩浩荡荡进入荒州的这支队伍,无疑就在“形迹可疑”之列。 张千户当即带了手下一支小队,阻拦住对方去路,肃声令道:“来者何人?靠边停下,下车接受盘查。” 马车上,宋长珂与丹宁县主对视一眼,眼中皆浮现出惊疑之色。 这小小的官兵头子,莫不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敢阻拦他们的队伍,还命令他们下车接受盘查? “下车!”前面已有官兵上前,粗鲁地拉扯赶着马车的车夫。 丹宁郡主面上顿时浮现出恼意。 别说这等苦寒偏僻之地,就是京中,也无人敢拦她的车队,命令她从车上下来! 一路走来,他们不是没有接受过盘查,可哪一个不是对他们以礼相待,恭敬有加? 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蛮横无理的! 车上的人越是没有动静,张千户便越是怀疑其中有问题,当即下令,让手下士兵将车上的人全部抓下来。 士兵纷纷上前,与车队的护卫纠缠在一起。 眼见外面的动静越闹越大,丹宁郡主不顾宋长珂的劝阻,撩开车帘,怒声喝斥,“大胆!” “你们是哪个卫所旗下的士兵,竟敢对本郡主如此无礼?” “还不速速领你们上峰出来拜见,给本郡主赔礼道歉!” “郡主?”张千户驱马上前,皱眉问道:“敢问阁下是哪位郡主?” “端王之女,封号丹宁,正是本郡主!”丹宁心头的怒火已经压抑不住。 哪怕是在皇城之中,除了孝明帝与几位皇子,谁人见到自己不是客客气气? 已经多少年,没有人让自己受过这种气了! “丹宁郡主?” 张千户眼底划过一抹异色,眉头不由拧得更紧,“可是三州巡抚宋长珂宋大人的夫人,清和县主……之母?” 听到对方还要重复一遍自己的身份,丹宁郡主下意识便要喝斥,可当将一整句话听完,却不由愣住。 下一刻,更加汹涌的怒火自心头升腾而起。 一直坐在车中,劝阻着丹宁郡主莫与对方起冲突的宋长珂,这时也忍不住拉下了脸。 他们的女儿清和已经过世,竟还要被对方拿出来说嘴。 这兵头子着实欺人太甚! “你是隶属哪个卫所的,上峰是谁?”宋长珂黑着脸,厉声问道。 张千户却根本没有回答的打算。 看着阴沉着脸的宋长珂与丹宁郡主,以及阻拦士兵们上前搜车的护卫,冷笑一声,下令道:“都抓起来!” “你们敢?”宋长珂拿出自己的官印,“我乃圣上亲封的北地庆、兴、荒三州巡抚,官印与调令书在此,我看谁敢上前?” “莫非想造反不成!” 看着高高举起的那方官印,与明黄黄的圣旨,士兵们望而却步。 张千户也有几分迟疑,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利箭自张千户手下士兵停驻的方向射来。 丹宁郡主身边的护卫立时警醒起来,“不好,这群人恐怕想要郡主与宋大人的命!” “先带郡主与宋大人离开这里,其余人留下断后!” 几十名护卫当中,立马分出四位身手最为矫捷的,一人接替车夫的位置,另外三人起马跟在一旁,趁着护卫们与士兵交手的间隙,护送载着丹宁郡主与宋长珂的这辆马车向远跑去。 不多时,“嗖嗖”几道破空声传来,抹着药粉的箭尖,精准扎中四名护卫的肩膀。 就在他们倒下的同时,树林中窜出几人,跳上马背,接管了他们的马车与马匹。 “出什么事了?”丹宁郡主听得心惊肉跳,第一次感觉自己与危险这么接近。 宋长珂更是早就没了先前的恼怒,只剩下一脸惶恐,根本不敢拉开帘子向外面看。 最后还是丹宁郡主鼓起勇气,挑开车帘,然而刚将脑袋探出去,就感到脖颈一痛,随即晕了过去。 紧接着,不待旁人动手,宋长珂就在惊惧之下,两眼一翻,倒在丹宁郡主身旁。 “……” 正欲动手的天枢阁护卫,一脸无语地补了一下,转身驾着马车,钻入林中。 枝头,一直眺望着一切情形的齐诩,飞身落在车前。 已经接替了车夫位置的天枢阁阁众,抱手回禀,“主子,都办妥了。” “好。” 齐诩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地吩咐,“是时候让京中知晓,丹宁郡主与宋大人失踪之事了。” 他倒要看看,是谁在纵容荒州官僚勾结北蛮,京中这个卖国贼,究竟是谁! …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乡间小路上。 卫云岚闭起双眼,意识沉入空间,“看着”空间里那些丝绸、木棉与丝线,逐渐被雾气笼罩,随即统统消失在空间当中。 是黑云将它们“送”到了丽水县那座充作库房所用的小院当中。 算算日子,唐川与唐海的镖队也马上就要抵达丽水,最多两日,便能将这批货物带到栗河庄来。 这已经是不露破绽的情况下,最为稳妥,也最省力的办法。 等待她的势力扩张,或者自保的力量更强以后,便不用再这样小心翼翼,可以更加肆意的运用这方空间。 马车被石子颠簸了一下,正当卫云岚准备睁开双眼之时,忽然注意到空间正中心处,又多出一团被雾气蒙住的东西。 定睛一看,竟是两口麻袋。 黑云不会无端端送没用的东西进来。 不过看这麻袋的样子,里面恐怕多半是干粮、腊肉之类的东西。 卫云岚默许了这两口麻袋进入自己的空间,雾气消退,麻袋的轮廓变得凝实起来。 马车上还有旁人,不方便将麻袋拿出来看,卫云岚尝试用意识解开袋子,意外发现,自己的意识在空间里好似变得更加灵活。 只尝试了一次,就将袋口顺利解开。 里面露出来的,并非她一开始以为的吃食,而是一块块比指甲盖略大一圈的铜片,上面刻着看不懂的文字。 怔愣了一瞬,卫云岚惊愕地睁开眼。 她想起这是什么了。 这是北蛮的钱币! 第123章 救你 黑云怎么会送这东西进来,它是在哪找的? 卫云岚从麻袋里取出一枚钱币,从空间里拿出来,放在袖中轻轻摩挲了两下,意外地发现这枚钱币拿在手里有些压手感,且上面的纹路十分清晰。 悄然扫了一眼,果然十分崭新,像是新铸出来的一样! 在大雍境内,竟然会出现新铸的北蛮钱币? 此事着实蹊跷,容不得人不多想。 铸造铜钱,需得用到铜矿。 下意识的,卫云岚就想到了崇州那些铜矿。 那是比廉州铁矿更为敏感的存在,由孝明帝的心腹,严国公府世子亲自把守着。 难不成,北蛮不单单盯上了廉州的铁矿,还瞧上了崇州的铜矿? 偷运矿产,劫掳妇女…… 北蛮怕不是已将大雍当成了自己的后仓库吧,缺什么就拿什么,着实欺人太甚! 钱币这事不得瞒着,究竟是严国公府有违圣上信任,还是其他地方出了纰漏,都得尽快查证。 “羽领队。”卫云岚撩开车帘,对着骑马跟在车旁的羽七说道,“可否借你们那只红脚小隼一用?” 羽七不假思索地点下了头,主子临行前刚交代过她,一切都尽量听从卫姑娘的吩咐。 不过她还是得提醒说:“红脚小隼能寻到的地方不多,除了裴虎那边,也就能找到主子的位置。” “我就是要找你们阁主。”卫云岚直言道。 羽七怔了一下,随即急忙吹响口哨,招来跟在队伍附近盘旋的红脚小隼,对着卫云岚说,“卫姑娘,您想说什么都在纸上写下来吧,等下我把信绑在鸟爪上,主子这时定还没有离开荒州,一天以内就能将信送到。” 卫云岚微微颔首。 一旁,蒋芜极有眼力见儿的,从车座下面的小橱里翻出笔墨纸张,在案几上摊开。 研墨的同时,将视线望向车窗,目不斜视地不去窥探卫云岚笔下的内容。 很快,一张简短的纸条写好。 卫云岚只在上面提及到自己在荒州见到了一批新铸出的北蛮钱币。 话语简短到只有寥寥十余字。 不过卫云岚相信,对方拿到后能够看懂她其中隐晦的提醒。 她已在其中暗示,多注意这些钱币的来源,以及关注崇州铜矿那边,是否有异样发生。 随信附赠的,还有一枚被缠绕在纸条中间的北蛮钱币。 羽七将信筒在赤红色的鸟爪上固定好,轻轻一动手,红脚小隼便张开羽翼,冲入云霄,一眨眼消失在天际。 “这些鸟儿养的可真好。”卫云岚由衷感慨。 萧护卫,不,现在应该称之为萧阁主,还真是个有本事的,手底下不但有这么多功夫非凡的各种,还有着一群如此听话的鸟儿。 羽七有些讶异地看了卫云岚一眼,“卫姑娘当真不知?” “我该知道什么?”卫云岚眼中更是惊讶。 羽七一时语塞,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毕竟主子只交代了自己一切听从卫姑娘吩咐,也没交代自己可以将他与天枢阁的老底,都揭给卫姑娘听。 瞧出羽七脸上的为难,卫云岚微微摇了摇头,“无妨,不方便的话不用与我详说。” 其实哪怕羽七不说,她也能够猜到一点。 无非就是她与曾外祖父一样,都有几分亲近动物的能力,有传言称,经曾外祖父之手调养出来的动物,颇具几分灵性。 而曾外祖父与先皇形同莫逆,天枢阁既然听从于太子殿下,那极有可能就是先皇为太子殿下培养出来的势力。 这其中,说不得也有自家曾外祖父几分手笔。 原来自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捆绑在了太子这条船上。 难怪天枢阁从一开始,就对自己释放出足够的善意。 一切都有因果可循。 … 相隔百里,齐诩已带人将宋长珂与丹宁郡主安顿下来。 两人被他暂且安置在一处环境清幽的山上民居,除了居住的条件略显朴素一些,收拾得倒还算干净,搭配上周围的山间景致,颇具几分山野闲趣。 只可惜宋长珂与丹宁郡主现在根本无心欣赏这些景色,两人自清醒过来,就一直保持着现在这副面色青黑、眉头紧锁的模样。 偶有蒙着面巾身着黑袍的人在院中走进走出,两人就会将目光移动过去,死死盯住。 每当这时,丹宁郡主就会出声询问这些黑袍人,究竟是什么人,背后的主子又是谁,将他们掳来这里做什么。 可那些黑袍人却一直保持沉默,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回应过。 到了后面丹宁郡主也不再开口。 天色一黑,见院中不再有人进出,两人便避回屋中。 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宋长珂不复先前在外面时的沉默,急切道:“夫人,我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夫君,你可有什么好办法?”丹宁郡主眼前微亮,满眼而且地看向宋长珂。 宋长珂叹息着摇头道:“那伙人明知你我身份,还敢这么做,肯定所图非小,备不住早早就将我们的路线打探清楚,刻意守候在那里。” “那可如何是好?”丹宁郡主面上浮现慌乱之色。 宋长珂伸手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掌心微微收紧,目光中透着疼惜,“我倒是无关紧要,京城谁人不知,我就是靠着夫人与岳父才坐上如今这个位置的窝囊废一个。” “夫君,你怎么如此贬低自己……”丹宁郡主满面不赞同地打断道。 一墙之隔,清晰听着这边对话的齐诩等人,皆是一副被酸倒牙了的模样。 齐诩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己这位表姑母竟然中情如此之深! “夫人,你听我说。” “他们大费周章将我们绑来这里,目的定不是我,而是你。毕竟你是大雍最尊贵的郡主,地位比之公主也不差什么。” 丹宁郡主听得认真,并未打算,宋长珂接着说:“方才我认真观察了一下,守在附近的黑袍人约莫十个左右,夜里防守许是能再松散一些。” “夫君,你的意思是,我们趁着夜色从这里逃跑?”丹宁郡主语气中,透出几分希冀。 宋长珂却否定道:“不,不是我们。” “外面情况如何还不知晓,夫人你先留在这里,我找机会跑出去找人,再回来救你!” 第124章 无耻 齐诩听到这里,眉头大皱。 就连他身旁的影五等人,也情不自禁地蹙起了眉头。 这种糊弄人的鬼话,尚未及笄的大姑娘都未必相信,丹宁郡主不会真信了吧? 丹宁郡主还真就信了,不但相信,还满脸担忧,“夫君,你自己下山会不会遇到危险?” “不然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吧?父王要是知道我们被掳,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皇兄也不会坐视不理。” 这就是丹宁郡主的底气,他父王是掌着宗人府的亲王,更是宗室之中最得孝明帝信任的长辈。 别说和其他郡主、县主比,真正的公主,又有哪个比得上她尊贵? 就连已故皇后所出的那位嫡公主,可都没她在孝明帝跟前有脸面呢。 听着丹宁郡主一派天真的话语,宋长珂垂下眼眸,眼底划过一抹坚决。 倘若方才他没有在小院中瞥见那几把明显有异于大雍武器的弯刀,没有瞥见那被风撩起,掩盖在黑袍下面的图腾,此时定会顺着丹宁的意思,留下来等待岳父相救。 可偏偏他都看到了! 他不是终日只会听曲看戏,只知道攀比首饰华服的丹宁,他知道京城以外,大雍边境早已危机四伏。 尤其是紧邻西凉与北蛮的边关,更是屡屡战事吃紧,遭受异族迫胁…… 这弯刀与狼图腾,可不正是北蛮惯有的东西? 抓走他们的,根本就不是大雍的人,而是北蛮的人! 北地蛮子,凶名在外,动辄就会伤人性命。要是落到大雍之人手里,宋长珂还没那么害怕,落到北蛮手里,他是真的感到慌了。 正如他对丹宁郡主所讲,他觉得自己在北蛮人眼里的分量,远不如身为皇家血脉的丹宁。 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群蛮子不会要了丹宁的命,却未必会顾忌他这个小白脸的命…… 他可不想等到那时候,变成蛮人泄愤的对象,为丹宁赔上这一条命。 敛下眼底的精光,他安抚道:“夫人放心,我一定行事小心再小心。” “你将号令端王府护卫的令牌交给我,等我找到他们,便号令他们随我返回此地救你。” “他这算盘珠子打得,隔着二里地我都能听到。”退至旁边,影五忍不住低声叨咕了一句。 宋长珂那厮,哪里是怕什么两个人一起跑遇到危险,分明是想将丹宁郡主留在这里,替他当活靶子吸引关注,他好趁此机会逃之夭夭。 也就是丹宁郡主看不懂他的意思,竟然真的将身上那块可号令端王府护卫的玉牌交了出去。 “主子,您看这事?” 齐诩略一思索,便决定道,“让他离开。” “如若今晚他真的伺机逃离,便给他这个机会,让他从丹宁郡主身边离开。单独派人盯着他,只要不离开我们的管控,不让他有机会与旁人接触即可。” “影五,宋长珂由你亲自去盯。” “好嘞!”影五接下这个差事,连声保证,“主子,您就擎好吧,我一定把这个小白脸看住了,让他没机会干扰您的计划。” 对于影五办事,齐诩还是放心的。 说来宋长珂这点小心思,倒也未必是个坏事。 刚好可以让他这位情根深种的姑母,借此机会好好看清楚,大难临头下自己的枕边人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也算是他为同为宗室血脉的端王一家,做了几分善事。 月色高悬,万籁寂静。 山上静悄悄的,只偶有夜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传出。 月光下,单宁郡主举着一盏油灯推门走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满脸愁容,长吁短叹。 另一边,宋长珂悄然推开后窗,蹑手蹑脚地从屋里翻了出去,沿着他方才已经踩好点的狗洞,爬出了院子。 “主子,影五已经带人跟上去了。”过来禀报的人,满脸一言难尽。 “怎么?”齐诩轻声发问。 只听属下接着回禀,“宋长珂走错了下山的路,现在往后山去了。” “……” 这人还真是应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话,别的不会,至少抬头看看月色与星辰,辨认一下方位总该会的,这竟也能走错。 “那他只好自求多福了。”后山可是有野兽在的。 天枢阁的人可暂且保住他的性命,却保证不了他不会受到惊吓。 果不其然,后半夜,山上隐约传来几声狼嚎。 半梦半醒,丹宁郡主一下惊坐起身,听着外面的狼嚎,再也无法睡着,就这么干坐在床边念了一夜的经文,好为自己夫君祈福。 而此时的宋长珂,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到山下,此时他双臂与双膝全部擦破,原本还算体面的衣袍上,沾染了不少血迹。浑身上下唯一能看的,仅剩下那一张哪怕沾染污迹,仍旧俊美异常的脸。 正如齐诩所说的,暗中跟着的影五等人只会保他暂时不死,却不会管他受伤与受惊。 这一夜下来,他受到的折磨简直比过去几十年都多,看到天边浮起的一抹鱼肚白,心底隐隐生出后悔。 早知道山上这般危险,他何苦非要遭这份罪? 不过比起留下来,可能被蛮人杀害,丢掉性命的风险,这罪遭的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 至少掳走他们的蛮人没追上来不是? 备不住阴差阳错,他走这条路,反而是走对了呢! “行了,差不多让他在林子里迷个路,别让他走上官道。”一直紧跟着宋长珂的影五,刚刚话音落下。 就见林子里出现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男的那个看上去年长一些,脸上带着一道刀疤,女子则容貌俏丽,瞧着分外活泼。 二人手上都拿着弓箭,身旁还跟了一头土黄色的猎犬,看上去应当是住在附近的猎户。 原本还在忍着伤痛朝林子外赶的宋长珂,见到二人眼前一亮,立马找准自己面容最完美的角度,当着二人的面,两眼一闭,跌倒了下去。 “兄长,那边有位先生晕倒了!” “这里荒郊野岭的,我们先把人带回去吧……” 树上,正准备行动的天枢阁几人,齐齐顿住身形。 盯着地上,宋长珂悄然上扬了一下的嘴角,心中骂道。 这小白脸,还真是一贯的无耻! 第125章 死要见尸 附近一带居住的山民本就不多,天枢阁的人很快就摸清楚,那对拿着弓箭的兄妹姓姚,是十几里外寒口村里的猎户。 兄妹俩的爹娘早在六年前上山打猎时丧生狼口,之后作为兄长的姚常山又当爹又当娘,一手将小自己几岁的妹妹姚双儿拉扯长大。 见到浑身脏污,晕倒在树林里的宋长珂,姚常山本不欲生事,拉上姚双儿就想折身往来时的路上走。 姚双儿却止步不走,视线在宋长珂俊逸的面容,和衣袍上精致的绣纹间来回打了好几个转,拽住兄长的袖子,满眼不忍地说道:“山里野兽那么多,他倒在这会有性命之危的,兄长,我们把人救回去吧?” 姚常山仍旧不为所动,姚双儿嘴角一瘪,低声说道:“要是爹娘当年遇难时,也能有人从附近经过,救他们一命就好了……” 提及这段令兄妹俩痛心的往事,姚常山不由终于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走上前探了探宋长珂的鼻息后,将他放到了自己背上,背着走出山林…… “我们还用拦下他们吗?”跟着影五一起过来的天枢阁众低声问道。 影五摇了摇头,“不用。” “我们跟上去,确保宋长珂一直留在姚家兄妹身边,不离开寒口村即可。” 那姚家兄妹里的妹妹,瞧着也是个心思深的,救下宋长珂这一命,恐怕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如此倒是省了天枢阁的麻烦。 说不得,还能更好的完成主子交代的使命。 … 后山山脚,宋长珂被姚家兄妹带出山林的同时。 山间小院,齐诩也见到了自天边飞来,一头扎进小院的红脚小隼。 “主子,是羽七那边送来的密信。” 冯平解下信筒,捏了捏被纸条裹着的硬块,展开在齐诩面前。 主从二人瞧见那枚被纸条裹住的北蛮钱币,眼底同时露出惊异。 “卫姑娘她们那边,难不成又遇到北蛮人了?”冯平皱眉嘟囔道。 齐诩心下一紧,赶忙接过纸条低头看去。 当看清上面写的内容以后,提着的心稍微放下来少许,随后却不禁陷入深思。 他当然能认出纸条并非羽七写的,看字体应是出自卫姑娘之手。 寥寥十几字背后暗藏深意,隐晦地提醒了自己关注铸钱之事,以及崇州铜矿。 “崇州……” “严国公府……” 齐诩原本舒展的眉宇,也不禁蹙成一团。 在此之前,他从未怀疑过严国公府对大雍的忠心。甚至在他看来,由严国公世子亲自把守的崇州,算是北地各州当中最为省心的一个。 若非卫姑娘意外发现了两袋北蛮钱币,这些蹊跷还不知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查。”齐诩垂下眼眸,眼底划过一抹厉色。 “顺着丽水县这条线查起,再看看严琅最近都接触过什么人。” 顿了顿,他又说道:“待荒州的事情结束,返回潭州之际,我们沿途从崇州经过。” 说罢,齐诩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冯平叹气道,“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若非离开京城,他们根本就想象不到,地方州府隐藏着这么多问题。 更想象不到,表面维持着祥和稳定假象的大雍,实际早已千疮百孔! “说起来,还真要多亏了卫姑娘这副火眼金睛。”若非卫姑娘是官家小姐与天师府的后人,冯平甚至觉得她有几分到天枢阁暗部任职的天赋。 莫说别的,就说这被动搜罗情报的天赋,已经强过天枢阁大部分阁众。 就是这发现问题的速度忒快了一些,连带着自家主子更是连轴转个不停,已经多日没有睡过两个时辰以上的整觉了。 “主子,您可要先休息片刻?”冯平轻声建议。 等到明日寒州按察使林大人到来,以及丹宁郡主夫妇二人失踪的消息在京中传开,自家主子还有的要忙。 这还仅仅是快要落下尾声的事情。 之后崇州,潭州,不知还有多少事情等着。 更不知还有多少危机隐藏。 冯平念叨的话语,尽数被齐诩收入耳中,摩挲着指尖这张纸条,齐诩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要是卫姑娘也能跟着去潭州转上一圈就好了。 那些隐藏在潭州一带的危机,说不得全能提前被卫姑娘那双火眼给揪出来! 不过这种念头,也只是想想而已。 齐诩从来没想过,让卫云岚离开家人所在的北地,跟着自己千里迢迢奔波至大雍版图的另一端。 “冯平。” “属下在。” “潭州那边,人还没有找到?” 冯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主子询问的人是谁,轻轻叹息一声,摇头说道:“我们的人已经将潭州水道沿途的地带都找了一遍,至今没有收获。” “找人时还遇上了徐国公府派去的人手,他们已经在潭州找了月余,至今都还没有丝毫卫大公子的下落。” “接着找。”齐诩肃声坚决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潭州找不到,就将范围扩大到旁边的浔州,或黔、夷两州。” 一个人只要出现过,就必定有迹可循。 哪怕只是一具尸首。 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说不得卫姑娘的长兄早已不在潭州,那样的话,他们和徐国公府的人再怎么在潭州领地内打转,也不可能将人找到! … 卫云岚一行只赶了两辆马车,赶车的人与随行护卫,又都作普通商户仆从打扮。 一路上颇为顺利,可饶是这样,他们也遇到了三次拦路搜查。 第三次被官兵暗示,给出二两银子的小元宝通融之后,卫云岚眼底闪过一抹忧色。 这几日荒州北部,据说比南部看管得松散许多。许多途经南部,尤其是自荒州前往外州的商队,都被官兵拦下勒令每个人下车接受搜查。 栗河庄位于丹云城北边,在整个荒州范围内,都属于最靠北端的位置。 可就连她们都遇到了这么多次搜查,萧先生那边,只会更加艰难。 也不知他们那里,情况怎么样了? 第126章 厮混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卫云岚的马车刚驶进院子,凝霜和听雪就小跑着迎了出来。 “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卫云岚微微颔首,想起马车进院以前,在旁边看到的已被圈起来的一排屋舍,“外面是……” “是大少夫人让人新改造修缮好的作坊。”凝霜将这一两日栗河庄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汇报给卫云岚听。 在高氏的帮衬下,程月娥顺利挑选出二十名妇人,作为绣娘接受她的指点。 如今这些人当中,有那手艺比较熟练的,已经在程月娥的指点下,能够独立缝制出一只暖手筒来。 见到卫云岚回来,程月娥也急匆匆找了过来,“云岚,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办差不多了,现在庄子里这些绣娘已经会缝制我教给她们的图样。” 万事俱备,就只差第一批“原料”送到了。 刚这么一琢磨,就听外面一阵骚乱响起,没等派人出去询问,就见一道黑影窜进院里,直奔卫云岚这边而来。 定睛细看,不是被她派去丽水县刚东西多黑云,又是哪个? 黑云都已经回到了栗河庄,运送货物的唐川、唐海兄弟俩,想来也快要到了。 “大嫂,你让大家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起来怕是就该要忙起来了。” 程月娥清脆地应了一声,匆匆又走去了外面那一排作坊。 被她找来的那二十位村妇,如今就坐在作坊中,用程月娥与高氏找来的葛布,练习着暖手筒该要如何制作。 紧随程月娥之后,高氏也找了过来。 她来说的是从田王庄运回来的那批粮食,“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这两日先留在这座别院的库房里面,等到过两日山上的粮仓修建完成,便将这批粮的七成储放进那座粮仓。” 都说手头有粮,心里不慌。 高氏现在就是这样的想法,说话的语气,都比往日多了几分轻松,“这田王庄和栗河庄真是买对了。就算今年荒州遭遇旱情,收成锐减,也足够养活我们一家,外加庄子上的人家了。” “对了,岚儿,你父亲那边也来信了。” 高氏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被压得有些褶皱的信。 卫云岚接过一看,信上说的是近两日来,北关城里的情况。 “原来梁家他们也已经抵达了北关。爹爹他也已经与白老夫人说上话了……” 算算日子,没几日就要到朝廷规定的期限,作为犯官家眷,朝廷对于他们的约束并没有那么严苛,但总不好超过这个期限,让人有可说嘴对地方。 “娘,这几日我们做好准备,三日以后,便动身前往北关吧。” … 眨眼的功夫,三日一晃而过。 栗河庄里的人连轴转了三天,尤其统筹一切事宜的卫云岚,更是恨不得将自己一个人掰成三个人来用。 直到留下人手,吩咐好接下来的安排,登上前往北关的马车以后,她才有机会歇下来,放松心神小寐上片刻。 人在忙碌的时候,时间过得极快。 然而无所事事之时,时间却过得很慢。 譬如此刻置身山间小院的丹宁郡主,望着院外的山景,感受着院里的静谧,她只觉得每一刻都像是在煎熬。 三天了! 整整三天,除了每日三餐准时出现的黑衣人外,她再没见过多余的其他人。 已经离开三日的宋长珂,更是没有消息传回。 想起那日夜里听到的狼嚎声,她心中后悔不已,埋怨自己为何没有劝阻住宋长珂独自下山搬救兵的想法。 万一那一晚…… 她简直不敢深想下去! 暗中,两名负责盯着院中情况的天枢阁阁众,见到丹宁郡主又趴在石桌上抹起眼泪,不由齐齐长叹一声。 丹宁郡主与宋长珂夫妻二人,这几日一个山上,一个山下,都活动在天枢阁的人眼皮子底下。 对于宋长珂那边的情况,这些天枢阁阁众全都了如指掌。 身为男子,他们都有些看不下去宋长珂的所作所为…… 原来那日被姚家兄妹捡回去不久,宋长珂就悠悠转醒,为自己编造了个游历各州的世家公子身份。 至于浑身是血出现在荒林间,是因为方有途中不慎遭遇歹人。随从被杀,钱财被夺,好不容易才自己一人逃了出来,却在荒林间迷了路。 对着姚家兄妹,他一口一个“恩人”的喊着,还将自己身上的玉扳指取下来,送了出去。 称说若非恩人相救,自己这条性命今日必将交代在林子里。 姚常山本不愿接受他送的东西,只说让他在家中休养两日,伤势好些就尽快离开。姚双儿却嗔怪兄长不要那么冷面无情,顺势将玉扳指接了过去…… 那玉扳指上面没有雕刻任何纹路,玉质格外莹润通透,哪怕不懂玉的人都能够一眼看出价值斐然。 借着去镇上买药的机会,姚双儿上当铺打听了一下,当铺掌柜竟直接开出五百两银子的高价! 惊得她对宋长珂编造的身份,再没有任何存疑。 就这样宋长珂在姚家留了下来,身旁虽无仆从伺候,却有姚双儿体贴照顾。 不过两三日功夫,原本初次见面的两人,就已厮混到了一起。 其中一些不堪入眼的场面,看得暗中那些天枢阁阁众,简直想自戳自己的双目。 靠着一副好皮囊,及自觉远远高于平民百姓的身份,宋长珂丝毫不觉祸害一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姑娘有何不对。 而姚双儿更是被眼前的美色与富贵迷花了眼,哪怕天枢阁的人借村民与货郎之口,多次提醒于她,她也全然不管不顾,铁了心想让宋长珂养好伤后带她离开村子…… “良言难劝要死的鬼,就是可惜丹宁郡主,还在日日为这恬不知耻的小白脸伤心垂泪。” 天枢阁的人暗中拦下宋长珂借姚家兄妹之手,试图往外送出的信。 见他除了送信联络端王府旧故以外,丝毫不急着上山去救丹宁郡主,不禁感叹, “真该叫丹宁郡主亲眼看看他现在这副样子!” 第127章 亲眼瞧瞧 消息自荒州传回京城,需要一些时日。 就在宋长珂与姚双儿打得火热,丹宁郡主独自掩面垂泪的同时,他们夫妇二人于荒州被掳,至今音信全无的消息,也终于在京中传开。 与张千户对峙后逃离的端王府护卫,日夜兼程赶回京中,禀明那日劫掳丹宁郡主和宋长珂的人,与荒州卫所不无关系。 荒州指挥使林缄难辞其咎。 地方指挥使,掳走宗室郡主,以及即将上任的顶头上峰,巡抚大人……这事怎么听怎么匪夷所思。 朝堂上不禁有言论称,其中会不会有误会存在? 端王哪里听得了这个? 他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宝贝女儿,失踪在了偏僻的荒州,现在要找到凶手及女儿的下落,偏偏这些人还在这跟他讲误会? 管他误不误会,尽快将人找到才是正理! 端王当即就在朝堂上发起了火,随后跪坐在大殿上,老泪纵横地冲着孝明帝哭诉,“皇上,老臣的夫人就给老臣留下丹宁这么一个血脉,要是丹宁有什么三长两短,老臣也活不下去,还不如就追着她们娘俩去了……” 孝明帝被哭得太阳穴“突突”的疼,很想喝斥一句“闭嘴”,可下方哭诉的这位不是别人,是他有着血脉关系的亲师父。 在宗室之中颇有地位,又一向与他走得亲近,哪怕为了安抚宗室,和不寒朝臣的心,再不耐烦也只能忍着。 眼见下方跪坐着的端王,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开始磕头求自己为丹宁做主,孝明帝急忙开口:“皇叔使不得。” 他命太监上前扶起端王,安抚道:“丹宁与宋爱卿于荒州遇难,朕亦心急如焚。这样,朕派与丹州接壤的寒、庆两州指挥使带兵进入荒州,寻找丹宁与宋爱卿下落,另派一队锦衣卫前往荒州彻查此事,势必尽快给出一个交代,皇叔意下如何?” 这已经是孝明帝所能给出的最重视的答复,端王俯首叩头,恭声道:“多谢陛下!” 退朝后。 京中某处可以眺望到望月楼的宅院当中,两人面对面坐着,愁容不展。 “斩草要除根,林缄忒不小心,怎么还让端王府的人从荒州跑了回来!” “你说丹宁郡主和宋长珂,真是林缄派人掳的?他掳他们做甚,难不成是叫丹宁郡主与宋长珂,发现了他私下里做的那些个事?” “发现也好,没发现也罢。锦衣卫已经在路上了,快些去信告诉林缄,叫他将尾巴扫干净了,就算扫不干净,也千万莫要牵扯到京中。” 正在说话的两人,从始至终也没怀疑过,丹宁郡主与宋长珂根本不是林缄叫人掳的。 林缄也根本不知道,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从天而降下这么一口大锅! … 收好京中送来的密信,得知孝明帝派遣的锦衣卫,已快马加鞭赶在路上。 齐诩命人将这段时间的“收获”统统整理好,交给已经进入荒州的寒州按察使林樾。 他在荒州的所有布置,都到了“收网”的时候。至此,他已能功成身退,将自己与天枢阁的痕迹,从这次事件中悄悄抹去。 “主子,这两日我们便动身前往崇州?”冯平低声说道:“封地那边也不能再拖太久,您久未露面,潭、黔、夷三州当地的官员、世家派人来王府试探过多次,如今怕是心底也有了一些猜测。” “不必理会他们,水患殃及颇深,这些当地权贵都逃不了干系。等孤到了封地,再一一收拾他们。”齐诩隔着衣领,摩挲了一下胸前佩戴着的古玉的轮廓,心里默默将这段时间大雍各地的事情过了一遍。 心底有了成算,吩咐道:“留下一队暗部的人手,配合林樾调查勾结北蛮之事。余下人明日一早,随我启程前往崇州。” “是,主子。”冯平应声道,正欲转身出去,将主子交代的事情布置下去,忽而又脚步顿住,有些为难地开口:“那丹宁郡主与宋长珂那边……” 齐诩自然也没有将自己那位姑母的事情忘记。 事实上,他人虽已不在山间,可山间发生的一切动向他都尽数知道。想到宋长珂那厮这几日的作为,他也满心愤慨。 “宋长珂那边继续盯着,无需干涉。” “至于丹宁郡主……” 齐诩轻轻叹了口气,“让守着她的人松懈一些,给她机会下山。让她亲眼瞧瞧,自己的枕边人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吧。” “……是。” … 指令传回到山中,最兴奋地当属盯着丹宁郡主的这几位天枢阁阁众。 几日下来,见识了丹宁郡主与宋长珂状态的对比时候,他们真是对这位素有刁蛮传闻的郡主心生同情,怒其识人不清,哀其真心错付。 得知主子让他们放松戒备,给丹宁郡主逃脱下山的机会后,他们立马借着送午饭的时机,将院门留了一道口子。 丹宁郡主一开始还没注意到院门忘记上锁。 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鸡丝粥,哀愁不知道自己的夫君现在有没有忍饥挨饿,忽然瞧见院子外的野花被风顺着院门缝隙吹了进来…… 那些黑衣人送完午饭以后,竟然忘记将院门锁死! 这两日进出院子的黑衣人,已经较前两日少了许多,且丹宁郡主注意到,进入院中的基本就是固定那两三个人。 极可能现在负责看守这个小院的,就只有那两三日。 按照这几日的规律,下次再有人来,是傍晚快到晚膳的时候,至少还有两三个时辰…… 此时正是逃跑的绝佳时机。 可外面也未必安全,山中或许还有野兽野狼…… 站在院门旁,丹宁郡主踌躇了片刻。 最终还是对夫君的担心占据了上风。 牙一咬,脚一跺,便提起两侧长裙裙摆,顺着那日宋长珂逃跑时下山的方向,一路小跑了下去。 … 寒口村,村尾与其他人家间隔一段距离,临山最近的猎户小院里。 姚双儿正端着盛满小菜的木头托盘,来到东厢房门口,娇滴滴地喊道:“宋哥哥,我来给您送午膳了。” 第128章 狗胆 声音娇滴滴的,一句话愣是拐了三个弯,喊她自己亲哥哥时都没有这个亲热劲儿,听得暗中盯着这里的天枢阁阁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姚常山就不管管他这妹妹?” “怎么不管?”另一位在这已经站了一上午的,低声说道:“哪里管得住,这不,刚让姚双儿支去镇子上,给里面那位送信去了。” “双儿姑娘?”屋里传出宋长珂仍旧虚弱,却清朗文雅的声音。 “快请进吧。” 姚双儿端着托盘,侧身用胳膊肘顶开房门,随后转回身子,扭着腰肢走了进去。 那一步三摆的架势,看得暗中几人连连皱眉。 按说那姚常山看着颇为正派一个人,怎的将妹妹养得这副样子? “宋哥哥,你快尝尝,这道酱爆兔丁,还有炙锦鸡,都是双儿特意为你做的,用的是我们这里山上猎的野味,别的地方可都尝不到呢。”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品尝品尝,别辜负了双儿妹妹的一番心意。”宋长珂说着便要用手去拿筷子,扯动胳膊上的伤势,咧嘴“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姚双儿见状赶忙让他靠坐回去,自己主动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炙锦鸡,“宋哥哥,你别动,双儿喂你。” “那就有劳双儿妹妹了。” “呕。”听着里面不断飘出来的对话,树上两位天枢阁阁众,简直要忍不住将隔夜饭都给吐了出来。 “这厮真有脸!一口一个妹妹喊着,清和县主若还活着,怕也就是姚双儿这般年纪吧?” “人家情哥哥,情妹妹,哪里管对方究竟什么年岁?” 屋里飘出来的话,越来越无法入耳。 一顿午膳喂完,屋里那两人倒是还知道羞,过来将敞开的屋门关严实了。 听着屋内旖旎的声音,树上两名天枢阁阁众眉头大皱,不禁站得稍远了一些,目光连连瞥向院外。 “也不知丹宁郡主现在走到哪了?” … 同样一条路,由不同的人走,经历截然不同。 一路跌跌撞撞地下山,丹宁郡主除了在山路上摔了两跤,形容略有些狼狈以外,并没有受别的伤。 沿路那些野兽野狼,早就已经被暗中跟随的天枢阁人赶跑了,只偶然有几道野兽咆哮声在山间响起,让丹宁郡主心生了几分惶恐不安。 但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只用了当初宋长珂在夜里下山的一半时间,丹宁郡主就来到山脚下。 经过一片有些坎坷的道路,险些崴脚时,她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石块上,沾染了一些血迹。 蹲下身小心看了看,那血迹颜色并不深,却挺清晰,看上去像是刚染上不久的。 正想起身的时候,丹宁郡主又眼尖地发现,石堆旁的草丛中好似掉了什么东西。 拨开杂草一看,赫然是一条青绿色的络子。 走线歪歪扭扭,并不精致,丹宁郡主却不由瞪大了眼。 这正是她亲手为宋长珂打的络子! 拿手指捏了捏,里面果然硬邦邦的,还塞着一块拿去法言寺开过光的玉牌。 这玉牌,和宋长珂手上戴的玉扳指出自同一块玉石,是她从京中最有名的珍宝阁里,花费了万两银子才买到的! 这里已是山脚,再往前走不久就能离开山林。 如此看来,她夫君一定已经顺利下山,没有葬身于野兽腹中。 就是不知,为何下山亦有几日,却迟迟没有搬来救兵?难道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还是…… 丹宁郡主扫了一眼石块上的血迹,一颗心又猛地提起。 还是受伤太重,根本就无法去搬救兵? 思及此,她忍不住加快脚步,向树林外走。 沿着山外人为踏出的小径,一直向前走,便能看到寒口村。 村里的农田不多,许多村民忙完地里的活计以后,都到村外开垦临着山坡的荒地。 一袭华服,一步一瘸从山间走出的丹宁郡主煞是惹眼。 见她形容狼狈,面色仓惶,立马有大娘放下手中的锄头,上前询问。 也幸亏这是在白日,要是天黑以后,瞧见从山里走出这么个人,再借大娘几个胆子她也绝不敢往前凑。 “这位姑娘,额……夫人,您怎么打从山里出来?” “本郡……”丹宁郡主下意识就想说出自称,话到嘴边忽然顿住。 这还是她头一次和这样的乡野村妇打交道,一时间颇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的纠结落在村人眼中便化作为难。 立马有人反应过来,“咱们这山上,该不会真有个土匪窝子吧?” “前几日姚家不刚从山里救回来个贵人?” 眼前这位贵妇人,瞧着浑身气度,比前几日那一位不遑多让,那浑身的雍容大气,哪怕衣服上沾满灰尘,也丝毫不减半分。 丹宁郡主敏锐捕捉到村人口中的话语,双眼瞬间亮起,“你们村里的人,前几日还从山林里救回了人?” “可是一位身着藏蓝色长衫,文质彬彬,英俊不凡的男子?” 站在丹宁郡主身前的大娘愣了一下,她只知道姚家兄妹救了一个人回来,至于文雅不文雅,英俊不英俊,这还真不知道。 不过村里还是有人瞧见姚常山背人回来的,“夫人您说他穿着一身藏蓝色长衫?那没错了,大山那天背回来的人,就穿了那么一身,瞧着料子特别华贵,比我们这镇上的王员外穿得还好!” “瞧你说的,你亲眼见过王员外呀?” “哎,我就是这么一比方……” 村民们的声音,已经再也钻不进丹宁郡主耳中,她此时心里就剩一个念头。 夫君是被人背回来的,一定受了重伤,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她要快点见到夫君! “你们说的那人是我夫君,还请快些为我带路,过去寻他……”丹宁郡主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她眼中的平民如此客气。 最先与她搭话的大娘,见她眼眶含泪,忙不迭点头,“诶,你别哭啊,我这就领你过去,姚家就在临山这头,离这很近的,你别着急!” 大娘领着丹宁郡主快步走向姚家。 姚常山还在镇上未归,院子里空无一人,堂屋与灶间都空荡荡的。 “大山和双儿不在?” 后头跟过来凑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嘀咕,“大山好像晌午那阵子就出去了,双儿难道也不在家?” 大娘探头往院里张望了一眼,对丹宁郡主说道,“你那夫君受伤了,挪动不得,应当就在屋中,不过姚家兄妹这会儿不在,要不你先……” 大娘话还没有说完,听到“受伤”二字,丹宁郡主就已经急不可耐地冲了进去。 大娘见状,赶忙跟上。 才刚走到厢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的旖旎之音。 大娘惊愕地瞪圆了眼。 丹宁郡主更是愣在原地,如遭雷劈。 那道娇滴滴的女声她不认得,可那喘息连连的男声,她却怎会认不出? 深吸了一口气,大步上前,猛地一把推开房门。 屋中的场景正如方才传出的声音一样,不堪入目…… 望着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肉体,丹宁郡主吐出一口浊气,面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眼底闪烁的寒芒咄咄骇人。 “宋长珂,你好大的狗胆!” 第129章 休夫 “丹……丹宁?” 已经箭在弦上的宋长珂,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吓得浑身一哆嗦,立马瘫软下来。 接着扯过方才被踢到脚边的被子,一把将自己裹上,丝毫不顾身旁还赤裸着身子的另一个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院门口凑热闹的村民们,听到院里传出的动静,纷纷走进来。 “啊!” 看到门口越聚越多的人影,刚刚被吓得呆愣住的姚双儿,一下子反应过来,扯开嗓子惊叫出声。 抬起双臂,死死环抱住自己的身子。 丹宁郡主有些嫌恶地扫了她一眼,却到底还是向旁移动了半步,隐隐遮挡住一部分从门外扫进来的视线。 “丹宁,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长珂伸手指向姚双儿,“是她,都是她趁我受伤昏迷,神志不清,勾引于我!” “丹宁,你要相信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人……” “宋哥哥!”姚双儿不可置信地盯着宋长珂,满眼受伤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她是勾引了他不假,可也只是小意温柔、体贴照顾而已。 真正将她哄骗到床上,说会给她名分,许她富贵,让她不后悔跟着自己的人,是他啊! 霎时间,姚双儿已眼眶通红。 宋长珂的眼底却只有冰冷,丝毫没有哄她上床时的那份温情。 转而看向丹宁郡主时,他那不含一丝温度的眼中,又努力聚起深情,“丹宁,你也知晓这么多年,我只有你一人,从未有过旁人。” “过去在京中时,不是没有同僚想拉我去那等风月场寻欢,可我从不曾应。” “京中美人我都从不曾多看一眼,又怎会看上这么一个村姑?” 村……村姑? 姚双儿身体猛地僵住,几句毫不留情的话,将她打击得体无完肤。 她只是个他根本看不上眼的村姑,那过去几日那些柔情蜜意、小意温存,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啊,你这个骗子!” “负心汉!” 宋长珂裹紧被子,避开姚双儿抓向自己脸庞的指甲,怒斥道,“泼妇!” “不可理喻!” 场面越发混乱,好在跟着丹宁郡主过来的几位大娘将门口堵住,倒是没叫其他人多瞧见里面的风光。 不过这些大娘倒是不经意多瞧了宋长珂好几眼。 还别说,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做的事忒不地道,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还有那一身肤子,比大姑娘养得都白净呢。 宋长珂瞧着身材欣长,可实际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身上带伤,根本不是常跟着兄长上山打猎的姚双儿的对手。 片刻功夫,脸上就被抓出好几条血道。 被打急了眼,这时他也顾不得再抓紧被子,裹住身体不让旁人瞧见,使劲抬起腿,就要往姚双儿身上踹。 “够了!” 丹宁郡主冷声开口。 宋长珂抬起的腿僵在那里,姚双儿趁机又往他身上抓了两把,疼得他龇牙咧嘴。 “呵。”丹宁郡主冷笑一声。 将两人的闹剧尽收眼底,她越发感受到枕边人的真面目,不同以往所见到那样。 简直如同踹开门时,见到的那副场景一样,不堪入目! 自己过去怕不是猪油蒙了心,不然怎么会觉得这样毫无担当,道貌岸然的畜生,是值得托付终生的天赐良配? “丹宁,你听我……” “听个屁。”丹宁郡主平生第一次说出如此粗俗之话,可在她心里,此时也只有这样的话才与宋长珂相配。 她那颗原本牵挂他的心,早已彻底冷了下来。 她在山上,以泪洗面,他却在山下红袖添香,乐不思蜀,全然不顾山上她的死活。 这样的人,有哪里值得她再挂念? “不必再多解释了,也不必表忠心,从今你爱与谁厮混便去与谁,再多看你一眼我都嫌脏!” “丹宁,莫非你想和离?”宋长珂难以置信地看向丹宁郡主。 “和离?”丹宁郡主冷笑出声,“凭你也配?” “本郡主只休夫,不和离!” … 接到天枢阁传讯的时候,卫家的车队已经临近北关城下。 只剩最后不到半日行程。 也不知萧先生如何想的,竟然将下属详写的丹宁郡主夫妇之事,也附在了信筒当中。 看完长达两页的信纸,卫云岚惊奇道,“没想到,丹宁郡主竟真能下决心休夫。” 上一世这位郡主同样随夫奔赴北地,结果却没能再返回京城。 飘荡在侯府后院时,卫云岚曾听薛玲珑与人闲聊时说起过,丹宁郡主的夫君是个狼心狗肺的,过去在京中装得严实,等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北地以后就露出真面目。 据说他在北地官场颇混得开,先后纳了好几房美妾,还阻拦郡主与京中通信告状,最后害得郡主郁郁寡欢,香消玉殒在北地。 若非端王心生疑窦,悄悄雇了人去北地调查,这事也无法揭露。 可饶是最后端王查到郡主的死,与其夫君宋长珂不无关系,因朝中多人回护,孝明帝最终也没有治宋长珂的罪。 端王一怒之下,亲赴北地,一剑捅死了宋长珂,而他自己也没能回到京城。据传,是在杀害宋长珂以后,自绝在了当场。 这事大抵是在五、六年后,孝明帝决定让长平公主和亲北蛮那个节骨眼上传开的。 就连侯府后院都有人提及,在京中必定闹得更加沸沸扬扬。 当时卫云岚没有深思,如今看来,却处处都是疑窦! 结合荒州近段时间的事情来看,一条越发清晰的线,在脑海中渐渐浮现。 宋长珂依靠丹宁郡主与端王府起家,在京中并无其他倚靠,那后来为何朝中有人回护。 孝明帝宁愿拂了端王的面子,都不愿降罪于他? 是那些在京中充当北地官员靠山的人出了手! 上一世,宋长珂抵达北地任职以后,必定与林缄等人同流合污,掺合进了勾结北蛮之事。 端王的死,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手中摩挲着几张薄薄的信纸,卫云岚不禁感慨。 没想到,这一世因她冒充清和县主,引发的后续一连串事情,倒是阴差阳错改变了上一世丹宁郡主与端王的命运。 第130章 姓梁的 信件末尾阐明,端王府护送他们北上的人手已在天枢阁的有意引导下,与丹宁郡主汇合,受丹宁郡主差使,已将宋长珂五花大绑。 躲闪间,宋长珂伤了一条胳膊,一条腿…… 这个北地三州巡抚,宋长珂十有八九是当不得了。 卫云岚折好这一摞信纸,放到点燃的烛火上,看着它们一点点被燃烧成灰烬。 凝霜熄灭烛火,清理好灰烬后,看了一眼车厢外的天色,对卫云岚低声说道,“小姐,蒋芜她们这会儿,应该已经抵达北关了吧?” 是的,卫家前往北关的队伍,并非同时出发。 分作两路,卫云岚所在的这一路,只有她与高氏、卫明煊、程月娥和两个孩子,以及当初跟随他们从京城离开的几名仆从,还有路上收留的白四姑娘。 所乘的马车,都是由普通马匹所拉,看上去平平无奇,最随处可见的那种。 一路护送他们北上的天枢阁护卫,也都重新恢复了一开始那样,不远不近地坠在车队后面,不轻易显露人前。 而另外一路队伍,由蒋芜带领,比卫云岚他们提早半日,昨夜就已经从栗河庄离开。 队伍中,除了被卫云岚委以重任的蒋芜以外,还有唐川、唐海兄弟俩,以及沈媛等几位被卫云岚从曹家别院中救出来的姑娘。 北地民风彪悍,为了保护几人的安全,穗禾也暂且被卫云岚派到了蒋芜身边。 队伍里的马车连成长长一串,除了打头那三辆里坐着人,后头的五辆,拉的全都是运去北关的货物。 前几日通书信时,卫云岚早就让卫茂林身边的王管事,私下打听好了一座位于靠近北半城的南城二进院子,以及一间位于北关城中最热闹地段的门面。 赶在正午以前,蒋芜一行便已入城。 豪掷数百两银子,顺利拿下了王管事看好的院子与门面。 随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布置起来。 那处门面,就位于城南的主街道上,来往行人甚多,哪怕午后日头正足的时候,依旧有不少人从门前经过。 尚未开张的新门面,左右两边分别临着一间茶铺,和一间售卖冬衣的成衣店。 茶铺位于街角,生意本就极好。 而另一边的成衣店,因着临近入冬,进门的客人也络绎不绝。 两名挎着筐子的妇人,刚要走进成衣铺子。 瞧见成衣铺与茶铺之间,挂着红绸,还未揭开匾额的新铺子,停下脚步。 “这里要开新铺子里?” 成衣铺里的伙计探出头,“是啊,隔壁铺子这两日才换了东家,听闻新东家是从别州过来的大商行,要售卖些咱们北关没有的物件呢!” “哦?也不知是什么物件?” 驻足门前的妇人们饶有兴味,有的还凑上前,顺着紧闭的门缝,试图往里面张望。 “瞧见什么了吗?” “没瞧清楚,不过我怎么瞅着,好像堆了不少绸缎?” “嘶……那可是富贵人家才能用的,咱们南城里头,拢共也没几家买得起,把绸缎店开在这,怕是生意难做!” 妇人们正举在门口议论着,先前开口搭话那名成衣铺里的伙计,又探出头来,“哪儿能啊,我听隔壁铺子方才来挂匾额的伙计说了,他们铺里卖的,都是咱们平头百姓买得起的物件。” “大娘,您几位想想,人家别州来的大商行,怎么可能让自己亏本,人家能不知道什么东西该摆在什么地儿卖吗?” “也是这么个理。”围在门口的妇人们听得连连点头,心中不由对这新铺面里售卖的东西更为好奇。 买得起冬衣,她们多是这南城当中,日子过得还不错的人家,手头也有那么少许银钱。 倘若新铺面里卖的东西甚合心意,未尝不能买上一件,图图新鲜。 除了市井妇人,与街道上的商贩,无人注意南城即将多出一间新铺子。 尤其北半城的贵人们,更不会将目光聚集到这种“小事”上面。 近几日来,大家的注意,早就被那高调进入北关,定居在裘家旁边的人家吸引…… 又是大兴土木,修缮府邸,又是招来牙婆,采买下人的。 还有人瞧见,这家的女眷出行,都是用双马拉车,车前车后足足跟着十几个下人。 北关城里已经好久没有出过这么讲究排场的人家了,那排场大的,就连城中几座将军府的女眷都比不上。 不用多说,这行事高调,极为讲究排场的人家,就是三日前刚刚抵达北关的梁家。 与之相比,行事甚是低调的卫茂林,仍保持着城务府与住所两点一线的生活。 除了那日见过一次白老夫人以外,再没有私下见过什么人。 不过他不与人交际,也对城中这几日的动向了如指掌。 尤其是梁家的动向,城务府中日日都有人提及。 这不,用过午膳,刚开始整理文书,就有人在那低声议论。 “姓梁的究竟什么来头,明明是被押送来的犯官,听说才去役所报到,就被安排了个监理账册的活,每日只需坐在屋里头喝茶就成。” “还有他家女眷,听说更是不得了啊……” “咱们龚大人家的夫人出行,都只有一顶小轿,两名仆从。那梁家夫人,动辄就是十好几人的排场,怕是京中那些公主、郡主出行,也就这个排场了吧?” “那不至于,不过听说,梁夫人的身份可不一般,比不得公主郡主,但也差不了什么了。” “那位啊,好像是太后娘娘的亲外甥女!我看,姓梁的犯了事被贬到北关还能过得这么滋润,多半是沾了妻族的光。不过想想也是,人家太后娘娘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外甥女在北关吃苦……” 涉及有关皇家的事,这些地方上的小吏,总是多了几分好奇。 正说着,众人想起边上还有个也从京中过来的,纷纷将目光投过去, “对了,卫兄,你们都是从京里出来的,不知你与那梁夫人一家可还相熟?” 卫茂林果断地摇头道,“不熟。” 熟不了一点。 第131章 团聚 卫茂林为人清正,为官廉洁,可这并非意味着他不善思考。 一路从京城同行,他对梁大人的印象自然比城务府这些小吏深刻许多。在他看来,梁大人以及梁夫人,并非没有脑子的人。 过去在京中,也没听说过他们嚣张跋扈,行事张扬。 初来北关,却显露出这样高调的姿态,故意引得旁人关注……若说这其中没有点深意,卫茂林是不信的。 不知道他们这么做,图的究竟是什么? 不过不管图的是什么,卫茂林都对他们抱以敬而远之的态度。 只是他不主动招惹,梁家却没有就这么忘记他。 日头西落,卫茂林正准备回去换身干净衣裳,赶去城门下等候迎接妻女、家人们的到来,才刚进门,就见王管事拿着一张帖子,匆匆走了过来。 “老爷,这是梁家下的帖子。” “邀您参加五日后的赏花宴。” “赏花?”卫茂林看了一眼自家光秃秃的院子,紧了紧身上被寒风吹的有些僵硬的袍子,“这天气,还能有花开呢?” “老奴今儿个带董大去买炭火时,听人说梁家新修了一座专门用来养花的暖棚,为了要活这些花,每日十二时辰不间断的烧炭。” 说到这里,王管事咂舌道:“听说用得都是白炭和银霜炭呢。” 虽还没亲眼见到,但光靠想象也知道,其中消耗怕是不比一座三进院子少,更别提,用的还不是最普通的黑炭。 而是价格以十倍计的白炭,和以百倍计的银霜炭! 饶是曾见过国公府富贵的王管事,也不禁感慨,“梁家手头可真趁银子,在北关这种地方,都舍得耗费这许多!” 卫茂林皱了皱眉,接过帖子仔细看了看。 就是张很寻常的帖子,邀他携家眷来府里参加赏花宴。 男客赏花、品茶、作诗,女客则另有梁夫人招待。卫茂林估摸这帖子应当下给了不止一家,备不住北关城里有些名头的人家,都被下了这么一份帖子。 不得不说,古往今来流放还流放得这么高调的,梁家绝对是第一人。 “先放着吧。”卫茂林想了想道,“等夫人与岚儿来了,再定夺。” 说罢他便将帖子递还给王管事,匆匆进屋,选了身最显气色的衣服换上。 “这身如何?” 卫茂林掸了掸衣摆,又正了正发冠,问王管事道,“可还有哪里不整洁?” 听王管事连说“没有”,他才放心地大步朝外走去。 一别近半月,他得以最好的状态面貌迎接夫人与儿女家人。 … 质朴的马车奔波在泥泞坎坷的道路上。 车厢里坐着倒是没那么颠簸,除了座位上铺着的软垫,整座马车的车架,也是由天枢阁护卫稍加改动过的。 卫云岚也是至此才知道,天枢阁除了暗、影、羽三部以外,竟还有个单独的匠部,顾名思义,其中成员多是能工巧匠,但也并非只有工匠,一些拥有独门技艺的手艺人也归在匠部。 譬如前阵子那些从圣月教搜罗回去的药粉,就都是匠部里的药师在钻研,如何利用得更好。 据说整个匠部人数加起来,才有不到十个。 不过人数虽少,派上的用场却一点不小。 这不,羽七仅仅是受匠部工匠指点过几次,就知晓怎么将马车改动的减少颠簸,坐着舒服。 “小姐,快到了,我已经看到城墙了!” 前面响起听雪兴奋的声音,卫云岚挑开车帘向外张望。 隐约可见,前方连着山体的地方,多出一排巍峨高耸,人为堆砌的高墙。 背着夕阳,那坚固的城墙,仿若渐渐融入进黑暗。 “加快速度,赶在落城门前进城。” 队伍再次加快,马蹄飞驰,在坎坷的道路上溅起阵阵尘土。 城门下,卫茂林翘首以盼。 刚轮值当差过来的城卫兵差头,与卫茂林在城务府打过多次交道,见他不停踮脚朝外面张望,打趣道:“卫兄这是一个人在北关住的不自在,巴不得嫂子早点来管着呢?” 卫茂林也不羞恼,和煦地笑着摇摇头,轻声说道:“这不是担心他们路上会不太平,这不,近来北地实在是太乱了。” “哎,说的也是。”城卫兵头子看了眼天色,“不过这会天色不早,马上就要落城门了。卫兄今日怕是不好等到,不如明日我当值时,帮卫兄多瞅着点,若要瞧见嫂子的队伍,就差下面人去城务府告知卫兄。” 城卫兵头子自然不知,卫茂林与家眷每隔两日都有书信往来,且送信的“小东西”飞得极快。 信中互通的时间,几乎不存在误差,说是今天到,九成九今天准能到。 卫茂林自然也不可能显露自己的“胸有成竹”,听城卫兵这般说,当即客气地拱了拱手,感谢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有劳您了!” 话音才刚落下。 城门正对的道路上,几辆马车飞驰而来。 离得近了,可以看到赶车的车夫,除了武夫扮相的壮汉,还有丫鬟模样的女子。车上出行的八成是有女眷的一家人。 “卫兄,那是不是你的家眷?”城卫兵头子问。 “是!”卫茂林眼前一亮,赶车的几人,可不正是跟在夫人与岚儿、明煊身边的刘铨、听雪和王贵? 城卫兵头子赶忙挥了挥手,命手下先将几辆马车放进来,再落城门。 马车停下,车帘掀开。 上面走下来,风尘仆仆的高氏、卫云岚一行人。 刻意擦了些粉,却未施口脂的脸上,显得满是倦容,极符合大部分人印象里接连赶路后应有的形象。 不过狼狈的形容,并不能掩盖卫家人身上的风骨与气质。 “卫兄,这位就是嫂夫人吧?” “正是。”卫茂林笑着颔首,为家人引见,“这位是城卫兵的薛领卫。” 程月娥带着还未睡醒的小嘉容在马车上没有下来,卫茂林便简单介绍了余下人,“薛领卫,这是在下的夫人,一双儿女,以及孙儿。” 薛领卫也看出这家人急着团聚,简单寒暄过后,便摆摆手,让他们赶紧家去。 “城防卫那边我知会一声,城务府那,卫兄明日自己将家眷的名单报上去就行。” 第132章 白大夫人 与薛领卫道了声谢,卫茂林也跟随高氏与卫云岚上了马车。 看着精神头明显好过数日前的父亲,卫云岚嘴角微微上扬,“看来您在这北关城里过得如鱼得水。” 别的不说,至少人缘是不错的。 不然城卫兵那薛领卫,怎会一句话不多说,就给他们放行,还免了他们今夜再费尽周折上报,可以早早回家团聚。 “薛领卫人不错。”卫茂林道:“其实北地民风淳朴,近来我在这城中接触过的底层官员,小吏、兵差,大多为人爽朗热情,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可能看得出来?”高氏斜睨了卫茂林一眼。 “夫人小瞧我了不是。”卫茂林轻笑着摇了摇头。 好歹他也入朝为官数十载,朝中那些个心眼比筛子还密的老狐狸看不透,平常这点识人之明,多少还是有点的。 “北关的人真这么好?”卫云岚倒不怀疑父亲的眼光,不过这与她前世所了解到的北关,略有出入。 毕竟亡国之难,始于北关! 当北蛮铁骑来势汹汹之时,北关基本没怎么抵抗,就将城门打开,迎进了敌军。 不然,凭借这道最重要的军事防备之地,大雍还能再多一些时间准备,多坚持几个月也未可知。 “也不尽然。”卫茂林回答道:“毕竟为父这段时日,每日也只往返于城务府,接触到的人有限。” 他能接触到的都是小吏小兵,至于那些真的在军中任职,担任重要职务的将领及其家眷,他还一个没接触过。 甚至所谓的北半城,他都还没踏进去过一步! 卫云岚心中有数,却因此更觉唏嘘。 听父亲的描述,这些北关城中的底层小官,小吏兵差,都很恪尽职守,为守护北关城,守护边防,努力尽着自己这一份力。 可往往真正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并非这些小官小吏,而是手握权柄之人。 也就是北关城中那些所谓的,北半城的贵人。 大开关口,大开城门的指令,只可能出自那些贵人之口。 就是因为他们的贪生怕死,趋炎附势,数万北关城民,数万战士的努力,全都化为泡影。 何其可悲,可笑! 光是这么想着,卫云岚便觉一阵愤慨之意,自心底升起。 “岚儿?”高氏轻轻拍了拍卫云岚的手背。 卫云岚回过神来,回以疑惑的目光。 “你父亲方才说的这事,你意下如何,我们可要赴约?” 对上卫云岚眼底略显茫然的神色,高氏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父亲说,今日梁家给我们家下了帖子,邀我们参加五日后的赏花宴。” “只我们一家?”卫云岚眼底划过一丝莫名。 表面上看他们家在京中还有倚仗,可宫中贤妃无字,徐国公府空有富贵并无官职,又一向保持中立,他们卫家更是实打实的纯臣、文臣,在京中没掺合任何派系勾结。 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家好像也没什么可叫梁家图的吧? “应当不止。”卫茂林回答了自己的猜测,“梁家新建了暖棚养花,阵仗不小,想来邀请的人家不少,说不得北关城中有些名头的人家都被请了去,明日去城务府当值时,我可打听一二。” “依夫人和岚儿之见,我们去还是不去?” 高氏与卫云岚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决定。 “去。”卫云岚想见见所谓北半城那些贵人,这刚好是个机会。 高氏则想得更多一些,自家毕竟要在北关城中生活相当长一段时间,“旁人去得,我们自然也无甚可惧,权当见识见识。我们不与旁人热络结识,可若借此多些人脉。也未尝不是好事。” 卫茂林挑选的南城宅院,就位于城门不远。 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在王管事的引路下,驶进了这条名为景平的小巷。 三辆马车,将巷子堵了个严严实实。 也幸亏这次出行换了马车,不然再宽敞些的,都驶不进这条巷子。 巷子里人家不多,隔壁人家有人听到外面的动静,探头看了两眼,见是卫茂林家这边,热情地笑了下说:“是卫大人的家眷来了?” “恭喜恭喜,可算是一家团聚了!” 卫茂林也扬起笑脸,朝着那边道了声谢,“等拾掇妥当了,明日让我夫人请你家夫人孩子来吃茶点。” “她们哪吃得来那些精细东西。”话虽这么说,探头出来的汉子,还是笑呵呵地应了,“回头我让她们带点自家晒的柿饼过来,可甜了,让你家小孩也尝尝。” 王管事落后一步,低声对高氏与卫云岚等人介绍,“隔壁家是巡防卫的兵差,姓丁。他家祖孙三代都住一起,甚是热情,老爷才住进来不到半月,那边就来送过好几回吃食了。” 高氏闻言颔首,默默记了下来。 巷子里,陆续又有几人来打招呼。 热热闹闹一通介绍,巷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之后,卫家一行才进屋的进屋,卸车的卸车。 就在众人全都回到院里,走在最后的董大、刘铨准备关闭院门的时候。 一道身形纤瘦的身影,脚步虚飘地来到院门前。 夜色下,那一身白,随风就要倒下的样子,吓了刘铨一跳,险些就要惊呼出声。 还是已在巷子里住了一段时日的董大,认出来人,镇定地扯住了刘铨的袖子,低声说:“这是白家的白大夫人。” 白家跟着流放的有两位夫人一位妾室。 白大夫人就是已故白将军的夫人。 “白四姑娘的母亲?”刘铨也将人对应上,“我进去通禀一声。” 其实也用不着通禀,院子没多大,刚在正厅里坐下的卫云岚,已经听到外面有人来访。 走出去便看到脸色苍白,身子虚虚晃晃的白大夫人。 赶忙上前,搀扶住对方手臂。 这一扶,更能感受到对方藏在衣裳下的身子骨,瘦弱到了何种地步。 心下叹了口气,不用问,她也知道白大夫人这么着急过来的原因。 “您随我进来吧。” 第133章 惊吓 卫茂林赁下的这座院子,是一座不怎么标准的二进宅院。屋舍排列,整体呈“日”字型,分有前后两个院子,不过布局却不如京中那些宅院那么讲究。 每一间屋的样子都相差无几,一眼看去,最明显的特点就是一个字,大。 卫云岚一行抵达前,利用这几日时间,卫茂林已经对院子稍加进行了一些改动。 比如前院西南角的一间厢房和一片空地,就被拆改成了马厩与库房。 一共就这些物资,也没多少讲究。前院正房三间,作为待客的厅堂与书房,另外几间前院厢房,则充作卫明煊、余老大夫,以及家丁护院的住所使用。 后院正房毫无疑问是高氏与卫茂林的住所,程月娥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西厢,卫云岚与白四姑娘,就住在邻近的两间东厢。 这会儿大家刚安顿下来不久,正各自拾掇着行囊,前院只有卫明煊及几名下人在。 瞧见卫云岚扶着白大夫人走进来,卫明煊先是一愣。 随后目光落到那几乎快要瘦脱相的面庞上,停顿了一瞬,反应过来,“白夫人?” 白大夫人的目光一直望向正厅与后院的方向,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没有听到卫明煊的声音。 卫明煊见状恍然,“白夫人是着急见到白四姑娘吧?大姐,你快领白夫人过去吧。” 听到“白四姑娘”几个字,白大夫人浑浊灰暗的双眼中,终于绽放一道亮芒。 干瘪的嘴唇微微张开,口中喃喃念叨着,“阿芷,阿芷……” 这时,外面又响起仓促的敲门声。 董大拉开院门,满面焦急的刘嬷嬷,与另外一位相貌有些眼熟的妇人出现在院门前。 那妇人率先开口,“叨扰了,我们是白家的。” “请问我大嫂她,方才是不是跑来了这里?” 董大将院门拉大了一些,让出半个身子。 顺着他让出的位置往里面看,正能瞧见白大夫人的背影。 “大嫂!” 白大夫人置若罔闻,反手扣住卫云岚搀扶自己胳膊的手,焦急地看向正厅与后院,似乎在用眼神催促她,快些带自己过去。 卫云岚朝董大点点头,示意他放人进来,又对卫明煊简单交代,“你先招呼白二夫人。” 说罢,轻声安抚紧紧抓住自己的人,“白大夫人,我先带您去见阿芷。” 白四姑娘这会儿刚由凝霜陪同着,回到屋中,乖巧地坐在床边,一边叠着从包袱内拿出来的衣裳,一边看凝霜为自己铺床,偶尔开口软糯糯地喊上一声,“凝霜姐姐。” 这些日子她一直这么乖巧,寻常常见的人也能开口唤上一声。 乍一看似乎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可仔细对视她的双眼,却能发现目光远不如曾经灵动,多了几分懵懂天真,仿佛不似快要到及笄年纪的少女,更像是才刚六七岁的孩童。 走到门口,卫云岚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白大夫人。 也不知白大夫人能否接受得了,白四姑娘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心下叹息,赶忙交代跟在身旁的听雪,“去请余老大夫过来。” “是。”听雪急匆匆回身跑开。 卫云岚轻轻推开门。 正低头叠着衣服的白四姑娘抬起眼,朝门口望来。 看见卫云岚,正要开口唤上一声“卫姐姐”,视线扫到出现在卫云岚身旁,形容枯槁、眼眶通红的白大夫人,却忽然怔住。 眼底露出茫然。 “阿芷……” 一直精神恍惚的白大夫人,却好似忽然回过神来,快步上前走到白四姑娘身旁,像是生怕她消失不见似的,紧紧攥住她的双手。 “阿芷,阿芷。” “你没事就好。” 白大夫人念着念着,两行清泪自眼中淌出。 “啪嗒啪嗒”地滴落在白四姑娘手背上。 泪水在手背上晕开,原本还怔愣着的白四姑娘,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挣扎起来,口中不断发出“啊”,“啊”的叫声。 神情痛苦无比,仿佛正在遭受着剧烈的折磨。 白大夫人见状,心疼不已,可她越是上前,白四姑娘便越是痛苦。 “白大夫人,你先别过去。”卫云岚怎么也没想到,接受不了的不是白大夫人而是白四姑娘,她赶忙将人拦住,回身朝门外喊,“快请余老先生!” 提着药箱的余老大夫一路小跑着进来。 放下药箱,取出银针,在穴位上轻轻扎了两下,方才还叫嚷不停的白四姑娘立马安静下来。 神情却依旧惶惶,不愿抬头看向白大夫人的方向。 白大夫人脸上满是疼惜与受伤,既想上前,又害怕自己上前反倒会使女儿再次发狂。 “扶她躺下。” “前几日配好的安神药,再去煎一副来。” 说罢,余老大夫继续为白四姑娘施针,凝霜和听雪则按照他的吩咐行动起来。 屋内霎时寂静下来,良久只听床上响起轻微的鼾声。 余老大夫站起身,朝卫云岚点了点头,“没事了。” 白大夫人这时才敢开口,“阿芷……阿芷她这是怎么了?” “她先前头部受创,忘记了一些事情,突然见到您,可能是一下想起了一部分记忆,这才头痛难忍。”担心母女俩再倒下一个,卫云岚刻意没有提及白大姑娘,以及白四姑娘受创的具体原因。 好在白大夫人这时也没顾上细问,一个劲儿往床榻的方向瞟,小心翼翼地问:“芷儿现在睡着了,我现在可以过去,在边上看看她吗?” 余老大夫点头,“一时半刻白四姑娘不会醒来。” “劳烦您留下来,多盯着一些。”卫云岚对余老大夫说完,悄悄退出屋中。 门口,卫明煊已经带着白二夫人与刘嬷嬷等在那里。 顺着敞开的屋门,瞥了一眼屋中,白二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方才屋内的动静,她们也都听到了。 “卫姑娘,阿芷和我大嫂,给你们添麻烦了。” 白二夫人朝卫云岚深深行了一礼。叹息着解释,“自从阿芷和她姐姐与我们走散,我大嫂便开始有些神志不清。” 第134章 细心 “白大夫人头部也受过外伤?”卫明煊问。 “那倒没有。”白二夫人摇了摇头,叹息道,“实在是近来变故太多,起初路途上大嫂还一直强撑着,等到了北关,心弦略一松缓,一下便撑不住了。” 别看白大夫人身子骨瘦弱,实则却并不是个脆弱的人,一路上要不是她一直紧绷心弦,配合着如定海神针般的白老夫人行事,白家也无法这么多人全须全尾地抵达北关。 只是她护住了其他人,却没护住自己一双女儿。 丈夫、儿子战死沙场,一双女儿也在流放路上失去踪影,若非还有大女儿留下来的孩子需要照顾,恐怕抵达北关的当日,白大夫人就要支撑不住,一病不起。 如今能保持这个样子,已经是她在苦苦咬牙坚持着了。 比起大房,白家二房的境况要好上许多,虽同样夫君战死沙场,不过白二夫人膝下的两个女儿,大的那个夫家有情有义,并未因为白家犯事就将白家女儿休弃回家,小的那个也一路有惊无险地跟在身边。 另外妾室房氏,与房氏所出,被记在正房名下的儿子,也都安稳地跟着来到北关。 当然,这也仅仅是较大房而言。 时间倒回到两三个月以前,谁又能够想到,他们白家如今会落得这副地步? “其实大嫂如今,我倒是没那么担心了。”白二夫人看了一眼屋内。 先前白大夫人浑浑噩噩,神智不清,是因为夫君战死,膝下几个孩子也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整个人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而如今白四姑娘被找回来,又是这样一副样子…… 哪怕为了将女儿照顾好,白大夫人也会提起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恢复以往的坚强。 “只是阿芷这……” “卫姑娘,你与我交个底,阿芷还有恢复的希望吗?” “自是有的。”卫云岚其实也不确定,但余老大夫都没有为白四姑娘的病症判死刑,她也没必要往白家人头上泼冷水。 如今这境况,让她们活在期望之中,总比活在绝望中好。 “阿芷多状态,其实已经较我们刚遇到她时好转许多。她现在外伤已经愈合,头部淤血也已经散去,剩下的就是心病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 卫云岚意有所指,白二夫人眉头紧拧,脸上愁容更甚。 她不是尚被蒙在鼓里的白大夫人,这心病与心药指的是什么,她十分清楚。 “此事婆母已在想办法了,只是现在还没有明薇的消息传回。” 明薇指的便是白家大姑娘。 算算时日,距离她被带离丹云城,已经过去小半月时间。 哪怕动作再慢,这么久的时间,人也应当早就被送到了北蛮境内。 蛮人是游牧民族,这时候想要在北蛮的茫茫草原上,找到她的下落,难度犹如登天。 不过好在现在朝廷已经开始彻查荒州之事,层层盘查下来,至少能搞清楚那些被送走的女子,多是被送去了北蛮哪个部族,到时也好缩小些寻找的范围。 夜色渐渐深了。 白四姑娘中途醒来过一次,看到白大夫人坐在自己床边,也没有太大反应,乖巧地喝完汤药以后,就又重新躺下,不一会儿憨憨入眠。 天色已晚,卫家人本就奔波一天,到了该歇息的时候。 白二夫人不好意思再多叨扰。 白大夫人却不想离开女儿身前。 说话间,床上的白四姑娘醒了过来,白大夫人放柔声音,面含期待地问,“阿芷,跟娘亲回家好不好?” 白四姑娘茫然的眼神中,多出一丝惶恐,双手环抱住膝盖,往床角缩了缩。 见卫云岚走进屋中,嘴巴一瘪,有些委屈地开口,“卫姐姐……” 卫云岚连忙安抚,“没事的,没有人带你走,我让凝霜进来陪你睡觉好不好?” 白四姑娘绷直的身体,肉眼可见重新放松下来,朝着卫云岚使劲点了点头。 卫云岚将外面的凝霜和听雪喊进屋中,随后对着白大夫人与白二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借一步说话。” 白大夫人这时还沉浸在女儿惧怕自己的样子里,伤痛不已。 卫云岚理解她的伤心,不过这却也怪不得白四姑娘。 “阿芷她现在失去以前的记忆,认不得你们。于她而言,你们现在是陌生人,她害怕跟你妈回去也是情有可原。” 对于失去记忆的白四姑娘而言,白大夫人与白二夫人,远不如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的卫云岚等人亲切。 卫云岚说:“目前这情况,她恐怕还不适宜回到家中。” “我的意思是,不如让她暂且留在我们这里,等她多适应一段时日,你们再接她回去?” “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你们了?”白二夫人有些不好意思道。 “没什么,我们都很喜欢阿芷。”卫云岚说的不是客气话。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自家人与白四姑娘早已相处得十分熟稔。对于这个命运多舛,却勇敢坚强的姑娘,大家都心有疼惜。 别说只是小住一段时日,要是再住个一年半载,大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白二夫人向卫云岚连连道谢,随后低声劝道:“大嫂,就让阿芷留下吧。我们先回去,等明儿个白日,我再陪你来看阿芷。” 哪怕再怎么不舍,白大夫人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白二夫人走了。 院子再度恢复安静。 秋末冬初,北地入夜后已经十分寒凉。 正是因此,哪怕北关城中并无宵禁,入夜后也甚少有人出门。 景平巷里,家家户户的灯火陆续熄灭。 这时,几道人影悄然翻进了卫家的院子。 在卫云岚房门上,轻轻敲了四下,敲击声三短一长。 “羽领队。” 卫云岚裹紧棉袍,拉开房门。 门口站得果然是羽七、裴虎,以及另外两个有些眼生,却气质与他们相似的面孔。 “卫姑娘,这是暗九和邹云。” 羽七为他们介绍,“暗九是阁中负责北关这一带情报的人,邹云则是主子交代,专门负责您这一边的,之后有什么事,姑娘直接联络邹云即可。” 羽七口中的主子,自然就是如今已经离开荒州,南下的萧先生。 卫云岚眨了眨眼,心中念道,这人……还怪细心的。 第135章 手笔 天枢阁各部,各有其职。 如羽七这般带有排行的成员,更是在各部当中拥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对于羽七将自己一行送到北关后就会离开,卫云岚并不感到意外。 “是要回京城去?” “不是。”羽七坦言道:“主子给我安排了另一项差事。” 因着临行前齐诩特意交代过,对卫云岚可知无不言,羽七便也没有隐瞒自己接下来的去向。 “我会离开关内。” 这里是北关,离开关内,去的是什么地方,再明显不过! 卫云岚心下一惊,旋即也明白过来此举的深意,借着近来大批大雍女子被送入北蛮之便,凭女子身份潜入北蛮,一来可以放松对方警惕,趁机多了解一些北蛮的情形,二来也更方便搜查线索,说不得还能解救那些先前被带去北蛮的女子。 但毫无疑问,此举是极危险的。 说不出劝阻的话,但这一刻,对于这些默默无闻却在竭力为大雍贡献力量的天枢阁成员,卫云岚心底生出浓浓的敬佩之情。 她们是大雍朝真正的无名英雄。 卫云岚抱起双手,十分郑重地向羽七施了一礼,开口道:“羽领队,万望一切顺利,平安珍重。” 羽七几人没在卫家院子里停留太久,与卫云岚道别以后,便趁着夜色,再次离开。 倒是方才介绍的那位,阁中专门负责与卫家联络的邹云,没跟着走,暂且留了下来。 直到她将遮住下半张脸的面巾解下,卫云岚这才发现,这位声音有些粗糙沙哑,身型干瘦修长的天枢阁阁众,竟是一位女子。 “我先前在阁中影部与匠部都轮过职,跟在一位擅长机关布置的匠师身边做过事,对这方面也略有了解。” 说着,邹云便将一只银色的小哨子递给了卫云岚,“卫姑娘若有差遣,随时用这哨子唤起便是。” “这哨子是我亲手做的,声音很低,不会引得旁人注意,卫姑娘可以先试一试,不必有所顾虑。” 卫云岚接过哨子凑到嘴边,轻轻吹了一下。 哨声果然不大,且丝毫不觉刺耳,听上去与鸟儿的叫声没有什么分别。 难怪说是不会引得旁人注意。 “好手艺。”萧先生这可真是给她送了个人才过来。 下次去信时,定要在信中好好感谢一番。 … 比起梁家的大阵仗,卫家一行人进城格外低调,除了景平巷里的邻居以外,没引得任何人注意。 不过翌日,城务府中的同僚们还是发现了端倪。 “卫兄今日怎要家去午休、午膳?” 卫茂林憨笑着回答,“我家夫人与家眷,已于昨日抵达北关。” 众人都知卫茂林与家眷是在流放路上走散的,如今可算将人给盼来了,一时间,城务府内道喜声连连。 一片“恭喜”声中,北关边防使龚锡山从外面走了进来,笑容满面地问:“大家这是聊什么呢?” “在说卫兄终于和家人团聚了!” “龚大人,您手上拿的这是什么呀?” 龚锡山不是个很有架子的人,平日与下属们也能闲聊几句,听到有人问起手上的东西,便提起来摇晃了几下:“这个啊?” “临出门前,我家小闺女送的,怎么样,还挺别致的吧?” 龚锡山口中的小闺女,是他夫人老蚌生珠,时隔十年后给他生的第三个孩子,如今还未满七岁。 因着与兄姐相隔的年岁较大,这个小闺女平日最得龚锡山偏宠。 一听东西是她送的,城务府里的人忙不迭夸奖起来。 还别说,那缠着丝绸布条,挂着祈福牌子的竹编香笼,瞧着是挺精巧雅致,这话他们夸得可一点不算违心。 卫茂林也跟着夸了一句,“龚大人家的千金真有孝心。” 心里却忍不住琢磨,这香笼怎的越看越觉着眼熟? 赶在一天当中最暖和的时候回到家中。 正房里已经摆好了饭桌。 桌上的菜色,结合了北地的食材,与家中的做法,色香味俱全。 让接连在城务府附近的面摊上,和同僚们一起吃了小半个月面的卫茂林,吃的大为满足,连声感慨,“还是家中的饭吃得舒坦!” 卫云岚的视线落在卫茂林频频伸出的筷子上,心下感叹,过去父亲很少会有这么直白的表露。 可见北地生活的这段时日,还是给父亲带来了一些影响,处事上少了几分过去再京中时的温吞,多了些豪迈爽朗。 如此看,倒也算是好事一桩。 城务府中午的休憩时间,足有将近一个时辰。 卫家所在的景平巷,本就离城务府不远,用过午膳,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可以休息。 卫茂林不疾不徐地为自己斟了杯茶,“都问清楚了,梁家给城里有些名头的人家都下了帖子,城务府也有几人收到。” 不过都是七品以上的官员,一般小卒小吏,还没有被梁家放在眼中。 卫家如今也无官身,不过卫茂林戴罪立功,免去苦役的事情,想来梁家已经听说过了。 送出这份帖子,八成是看在京中贤妃娘娘与徐国公府份上,觉着如今的卫家尚还有利可图。 诸如白家、冯家那样注定已经没落的人家,梁家根本连帖子都没有送去。 小厅里,一家人正品茶说话。 卫茂林忽然注意到,摆放茶壶的博古架上,挂着两只小巧精致的竹编香笼,“你们也买了这物件?今儿个在城务府,正巧看见龚大人手里也拿了一个。” “你就没觉着,这个香笼看着有点眼熟?”高氏反问了卫茂林一句。 说着,视线在那小香笼与坐在对面的卫云岚之间打了个转。 卫茂林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这莫非就是先前岚儿在峡口县那个小村子里,定做的那批竹编?” “正是。”高氏淡笑着说道:“你来北关这些日子,我们可没闲着,尤其是岚儿。” “如今城南一开张便开门红的云罗斋,不知你可曾听闻?” 眼见卫茂林点头,高氏接着说道:“那就是岚儿的手笔!” 第136章 裘小姐 “云罗斋?” 卫茂林每日都保持着城务府与家中两点一线的生活,饶是如此,他也从同僚口中听说过“云罗斋”这个名字。 “是那个只用半钱银子,就能买到上好澹州丝绸的云罗斋?” “就是那个。”卫云岚点点头。 卫茂林出身国公府,也是惯见过好东西的,当然明白澹州丝绸不便宜。 更别提在这样的多事之秋,将澹州丝绸运到北地的花销。 不知道那铺子是自家人开的也就罢了,知道以后,忍不住问:“这真有赚头,不会亏钱?” “您可别小瞧这半钱银子的买卖。”卫云岚给卫茂林算了笔账。 制作这些暖手筒用到的丝绸,都是从残次品中才剪下来的完好部分,本身成本就比正常情况便宜许多。 当初在遂州采购其他东西的时候,成本也比别的地方低,再加上凉州低廉的人力成本,以及因为空间之便,几乎等同于无的运送 这半钱银子的买卖,到卫云岚手里,利润差不多能有七成。 今后如何,暂且不论,单说云罗斋开张这两日,卖出去的暖手筒,以及其他保暖的缎面围领、手套,加起来就足有六百多件。 “来买这些物件的,多数还是手头稍有些余钱的人家,或是北城那些府邸中的管事、下人,大部分一买便是好几件、十几件的买。” 这些人往往也并非只盯上半钱银子的货物瞧,还有些带着刺绣,或者面料更好的,价格要翻上几倍。 抛开成本,短短两日这间铺子就赚了四百两银子。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后面的生意,比不上一开始,一个月赚个千八百两也毫不费劲。 莫说现在流放北关,就是过去在京中,又有多少府邸,能一个月就有千八百两的进账呢? “不过这买卖做不长久,约莫也就这两三个月时间,刚好能将我手里那一批残次品丝绸消耗完。” “没想到岚儿还有这般天赋。”卫茂林赞叹不已。 卫云岚谦虚地摇了摇头,她这哪里是天赋,不过是借着天时地利人和,让一批价值远远被低估的东西,恢复它们应有的身价。 而做这些,赚取银钱并非最终目的。 她的目的是,在积累银钱的同时,为自家在北关,甚至是在关外,寻找一条万无一失的生路。 不过这件事,她现下谁都不曾透露。 或许只有那日,她在偃都峡登高眺望时,萧先生窥探到了一些端倪。 … “主子,邹云已经到北关了,羽七将她引荐给了卫姑娘。”前往崇州的半路上,冯平向齐诩禀报道。 邹云过去是在京中匠部,跟在一位擅长机关术的老师傅身边做事。不过更早前,她轮转去过影部与暗部,不但有着一手不俗的暗器功夫,且轻功十分了得。 比不上羽五、羽七,这些有排行的高手,比之裴虎,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齐诩将她调去卫家人身边,自有深意。 有她那些独门的手艺布置在院子四周,至少能抵得上五个护院的威力。 另外,他走以后卫云岚姐弟以及小嘉言的功夫就没人教了。 让邹云过去,刚好能补上这一空缺,让卫姑娘再学些暗器功夫,得以更好保全自己的安危。 齐诩此举,倒正巧是歪打正着。 所有功夫、武器里,要问卫云岚现在最想学的是哪一个,那必定是暗器无疑。 还有比她空间,更好的收纳暗器的地方吗? 必定没有。 凭着空间与暗器,遇到危机需要自己出手时,她便能出其不意,化险为夷! 就在齐诩抵达崇州,私下里悄悄调查严国公世子的同时,北关这边,时间也已经过去四日。 到了梁家举办赏花宴的日子。 赴宴的人数颇多,男客与女宾分别接待,卫云岚与高氏所在的这辆马车,才刚与卫茂林的分开,就被前面的马车与轿子堵住去路。 北地人行事确实比京中豪迈。 挑开帘子,便能看见几辆马车上的夫人小姐,等得不耐,亲自下车走到了门口。 梁夫人与梁大人并没有出现在门前,负责接引宾客的,是家中的管事与嬷嬷。 卫家的马车等候了片刻,在门前停下。 在他们后面停下的,还有一辆两匹白马拉着,制式精致,更具气势的马车。 车上走下一名娇俏甜美的女子。 带着两个丫鬟,径直越过卫云岚、高氏等人,看到门前等候的嬷嬷,皱起了眉。 “怎的不见梁夫人出来迎客?” 梁家的嬷嬷脸色一僵。 这话问的忒得无礼。 夫人不出来迎客,自然是因为宴请的这些北地之人还不够资格让他们迎。 这姑娘怎么明晃晃地就张口问? “这位小姐,不知您是……” “我是裘家的,北关监禁裘禄平,正是我父亲。” 原来是在梁家到来前,北城当中,行事最为招摇霸道的裘家。 因着裘大人任监禁一职,在这边关之城,还真没有人敢轻易招惹裘家。 就连统管城中一切事务的龚锡山,和军中的将领,都对裘家多有礼让。 梁府的嬷嬷心下非议,不过是靠职务之便在这偏远小城横行霸道的小人物,也配让自家夫人亲迎? 面上却堆起笑容,“原来是裘小姐,夫人正在招待早到的几位夫人,老奴这就领您进去。” 同一时间,守在门前的另外一位嬷嬷,也朝卫云岚与高氏迎了过去,“卫夫人,卫大小姐,可算见到二位了。” “夫人近来也老念着你们,生怕你们在路途中遇到危险。今日见上一面,也好叫她安心了。” 这位嬷嬷也是跟着主家一路流放过来的,自然见过卫云岚与高氏二人。 当即亲亲热热地走上前,做出请的手势,“老奴这就领二位进去找夫人吧?” 走在卫云岚与高氏前面,领先几步的裘小姐,听到后面明显更加亲切热络的话语,脚步微顿。 回过身来,瞧见面生的卫云岚与高氏,狭长的丹凤眼向上挑起,带着几分轻蔑地问,“你们又是哪一家的,怎么从没有见过你们?” 第137章 副总兵 跟着裘小姐的嬷嬷脸色微变,却未上前解围。 那位先前热络招呼卫云岚与高氏的嬷嬷,也没有半分开口的意思。 跟在卫云岚与高氏身边的桂香和凝霜,眉头蹙起。这位北地的小姐态度真是轻慢,她们夫人、小姐,何曾受到过这种对待? 门口瞬间静默下来,不少人从马车上探出头,看好戏般,等着瞧裘小姐刁难人的场景。 被人群注视着的卫云岚与高氏,却脸色未变。 只将嘴角笑容收敛。 迎着裘小姐轻视的目光,卫云岚平静地望了回去,坦然自若,大大方方地回答:“在下姓卫,出自京中,初抵北关。家父卫茂林,如今并无官职。” 哪怕流放离京,失去官职。 在卫云岚心中,提及自己的姓氏与父亲的名讳,也从来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她父亲清正廉明,忠君爱国,身处都察院,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不曾行差踏错半步。 一朝被贬,也不过是因为惹了小人的眼,挡了小人的道罢了。 摸着良心,世人谁敢说她父亲的不是? 裘小姐还真没听说过卫家与卫茂林的名号,听到那句“并无官职”,眼底的轻蔑加重三分。 正欲开口,她身旁的丫鬟连忙上前,轻轻扯住她的袖口制止。 出来前,大人才刚提醒过,莫要得罪梁府。这姓卫的一家,既然是近日才从京中来的,还无官职,八成和梁家一样,也是被贬流放的京官。 小姐说她们几句倒也不怕,但轻视她们,不就意味着也轻视如今同样被贬北关,没有官职的梁家? 裘小姐到底不是真没脑子。 得了丫鬟提醒,收回目光,看向呆站在一旁的嬷嬷,“还不赶紧带路?” “裘小姐,这边请……” 眼见她们迈过门槛,招呼卫云岚与高氏的嬷嬷,才开口抱歉地说道:“还请卫夫人,卫大小姐多体谅。这北地的夫人小姐,就是讲话粗鲁蛮横了一些,您二位多待几日就知道了。” 卫云岚嘴角擒起一抹微冷的笑容,“我倒是觉着无甚差别,以地域论品行,未免也太武断了些。” 她是傻了才会顺着这嬷嬷的话说。 她敢肯定,自己要是接了这句话,明日她这京中来客,评说北地夫人小姐粗鲁无礼的言论,就会在北关传来。 “家母奔波多日,不得久站,嬷嬷再不领路,我便只得扶家母打道回府了。”卫云岚半开玩笑地说道。 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嬷嬷立时低垂下眼,不敢再引着她多言,只恭敬地说道:“卫大小姐,老奴这就为您二位领路。” 她们走后,门前才陆续又有几家下了马车。 这些女眷大多出自不如裘家的府邸,方才因着裘小姐在前,这才避其锋芒,刻意在车上多磨蹭了片刻。 “刚才那位缎面白裙的女子是谁?瞧着温温柔柔,说起话来气势竟一点不输裘玥华?” “听她说京中来的,莫不会也是犯官家眷……” “嘘,这种话可不好在这里讲。” 已经进入梁家府邸的卫云岚,自然不知自己离开后,还引得旁人一番讨论。 此时跟着嬷嬷进入梁家府邸,穿过抄手游廊,看到修缮一新的园子,饶是卫云岚也不得不感叹梁家的大手笔。 单看这园子,已经完全不输京中了。 耗时不到半月,布置成这副样子,可想而知梁家在其中投入了多少银钱。 三千两,怕是都打不住! 初来北地,便这般豪掷千金,广邀宾客,梁家这是要做什么? 将疑惑压在心底,卫云岚随着高氏一同走向建造在园子边上的暖阁。 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传闻不如见面,咱们北地的小姐果然个个英姿飒爽,率真大方!” “要我说,女孩子家就该这样,身体健美,讲话爽朗。比那等扭扭捏捏,讲话绵里藏针的要好得多。” 一连串夸奖下来,直叫屋中北地武将家的小姐们不好意思,“夫人谬赞了。” 夫人? 这听着可不是梁夫人的声音。 卫云岚紧随高氏走进暖阁,上首坐着的“夫人”,果然不是太后娘娘的侄女,梁大人之妻梁夫人,而是梁二爷的夫人。 先前在流放路上,这位梁二夫人没什么存在感,没想到是这么个能说会道的性子。 暖阁中还有十几位夫人、小姐在,坐在最前面的就是先前在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裘小姐,还有另一位肤色黝黑,个子高挑的小姐。 梁二夫人先前就是在夸她们二人。 见到高氏和卫云岚,则表现得没那么热络,打过一声招呼,便又将话题引回到裘小姐与另外那位个子高挑的小姐那边。 卫云岚这才知道,裘小姐身边坐的那位小姐,正是驻北军副总兵黄兆林的女儿。虽只是一位庶女,却也比阁中其他小姐身份来的贵重。 因为黄兆林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今也到了该要谈婚论嫁的年纪,北关城里不少人家可都盯着呢,就盼自家儿郎能入对方的眼,好与黄大人做上儿女亲家。 毕竟如今北关总兵石大将军年事已高,说不得过几年就会退下来。 黄兆林是最有希望继任北关总兵的人选,没有之一。若能与黄家当上儿女亲家,到时在北关可不是横着走都行? 梁二夫人话里话外,也多有几分对黄小姐亲近的意思。 不过这位黄小姐显然是个话少的,不爱搭呛,倒是旁边的裘小姐颇为健谈,无法,梁二夫人也只得与裘小姐聊得更多一些。 又在暖阁里稍坐片刻,梁二夫人便招呼在坐的夫人们,前往园子里的暖棚赏花。 接着对在场的小辈们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己逛一逛,玩一玩,不必老拘在我们身边。” “对了,我们府上的园子里,还养了些寻常不常见的小兽,珍禽。”梁二夫人说着,朝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吩咐:“莲萍,你领众位小姐们过去瞧瞧。” 听到这里,卫云岚已经听明白了。今日这场赏花宴,梁家人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138章 女英雄 果不其然,等到了圈养小兽的园子,看到那一对羽翼绚丽的孔鸟以后。 拐了个弯,就遇上自另一边走来的几位公子。 被簇拥在中间,身着月白长袍,身形有些偏瘦的那个,好似是梁大人与梁夫人的长子,不过流放路上甚少踏下马车,卫云岚对于他的印象,远不如梁夫人那位爱吃羊乳酥酪的小儿子来得深。 倒是旁边那个梁家二房的公子,卫云岚有几分印象,这人应当没比明煊大上几岁,尚未婚配,却早早就有了两名通房丫头,哪怕流放路上都不忘带着,行事颇有几分梁二爷的荒唐。 梁家这是想让自家公子,与北地这些将领家的小姐通婚? 恕她直言,梁家这两位公子,可都算不得什么良配。 梁家大公子面色清冷,似乎并不怎么想要上前,梁二公子则将视线环视了一周,落在黄小姐身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热情地带人迎上前,“真是巧了,没想到众位小姐也对这鸟兽感兴趣。” 说话间,他已站到了黄小姐的面前,招呼小厮拿来一袋谷子递过去,“这是孔鸟一贯爱吃的谷子,小姐若感兴趣,不妨亲自喂食试试。” “说不得能见到孔鸟开屏的样子。” “哦?”原本无甚兴趣的黄小姐,眼前微亮,接过梁二公子递来的袋子,便解开来抓了一把,一把全都扬进了篱笆扎出的围栏。 围栏里面那一对孔鸟,当即争先恐后地低下头,小鸡啄米般在地上抢了起来。 霎时间,先前高傲矜贵的样子消失不见,变得毫无美感可言。 众小姐:“……” 梁二公子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继续面不改色地夸道:“这位小姐可真是爽快豪迈,在下姓梁,家中行二,还不知道小姐贵姓?” 那热络殷情的模样,倒真像是被黄小姐与众不同的举止吸引住一般。 可一直都在留心观察他们的卫云岚,却没有错过方才初见之时,梁二公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黄小姐即将张口回答的时候,只见她将手中那一袋谷子,随手交给旁边一位同样对孔鸟感兴趣的小姐。 随后看向梁二公子,眼神中流露出莫名其妙,十分直白地回答:“你不该不知道啊。” 园子里霎时一静。 饶是梁二公子脸皮颇厚,这时也不免变了脸色。 看着这尴尬的场面,卫云岚险些笑出声来。 这位黄小姐,可真是位妙人! 梁二公子的脸皮,倒是比卫云岚想象得更厚一些,被黄小姐当场指明以后,仍装作一副不解的样子,反问道:“我应当知道吗?” “呵。”回应他的,是黄小姐一声冷笑,与转身离开的背影。 这下梁二公子面上的笑容,再也难以维持,倒是一旁的梁家大公子,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 卫云岚站在一众小姐的最边上,并未往前凑,此时黄小姐转身朝外面走,刚巧与她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黄小姐的目光在卫云岚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才接着向外走去。 卫云岚也朝她客气地点了下头。 擦身而过间,微风吹起发丝,恍惚瞥到黄小姐眼角那一片脂粉压都压不住的胎记时,卫云岚忽然怔住。 黄小姐抬手压了一下鬓边的发丝,“吓到你了?” 卫云岚回过神,压下心头那一抹震惊,诚恳地看着黄小姐的眼睛回答:“没有吓到。” “小姐脸上那片梅花印迹,让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这才顿觉惊讶。” “什么故事?”黄小姐好奇地问。 离得近的几位小姐,听到二人对话,不由纷纷露出诧异之色。 在这北关城里,谁人不知黄小姐最不喜别人盯着自己这块胎记看,更别提当面提及。 而眼前这位京中来的姑娘非但看了,还当面跟黄小姐说起了胎记的事! 更难得的是,黄小姐竟然没有发怒。 要知道这位副总兵家的小姐,也只是看上去性子清冷一点,真要发起火来,脾气丝毫不比裘监军家的裘玥华小! “是一位女英雄的故事。”卫云岚温声开口。 黄小姐眼底的兴味更浓了几分,指指不远处摆了茶果,放了炭火的亭子,“我们去那边聊。” 说罢她当即迈开脚步,朝着亭子那边走去。 还有几位小姐想要跟着一起过去,却被她以眼神制止,显然她只想单独听听卫云岚口中的故事。 抛开别的不谈,梁家的园子布置得着实不错,处处景致错落。 每一个小坐休息的地方,又都有花草或山石遮挡,颇具几分私密,确实是个适合闲谈说话的好地方。 亭子里只坐了黄小姐与卫云岚两人,二人的丫鬟守在亭前。 “这位小姐,还请继续讲吧。” “好。”卫云岚轻轻点了点头,温声缓缓开口:“那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武将家的女儿,自小在边关长大,容貌有瑕,脸上带着块梅花胎记,不擅琴棋书画,却在武学上颇有造诣。” “三岁骑马,五岁耍枪,才满十岁一手枪法使得便不比军中男人差。” “然后及笄那年,她以答应定亲为条件,让父亲答应她女扮男装,上阵杀敌。就这样她参与了第一场战事,一杆烈焰长枪,一战便杀死了二十几名敌军。连她父亲的上峰知道后都忍不住感叹,可惜不是男儿,不然定有将军之才,可以接任他这个位置,带领战士们守住边关。” 黄小姐听得双眼大亮,满眼期待,专注地等着卫云岚往下讲,“然后呢?” “然后……” 卫云岚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语气蓦地低沉下来,“然后,边关战事连连吃紧。女英雄所在的国家内忧外患,最危急的时刻,大将军意外身故,边关群龙无首,内奸与外敌勾结,将城门大开,迎进了敌军。” “当时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将军,披挂上阵,带领残存的边关战士奋勇杀敌,虽未能击退敌军,却救下了城中一部分百姓。” “只可惜,那位女英雄最后却战死在了城门下。” 说到最后,卫云岚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她讲的哪里是什么故事,分明就是上一世,发生在这位黄小姐身上的亲身经历。 第139章 左膀右臂 卫云岚也是看到黄小姐脸上的梅花胎记,才想起来这件事情。 那个时候,北关失守,闯入关内的北蛮铁骑在打砸抢烧、奸淫妇人, 无恶不作,每一天都有更糟糕的消息传入京中。 由黄小姐这位“女英雄”带领的娘子军,斩下了敌军一名将领的头颅,是当时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北地传回的唯一振奋人心的消息。 若不是消息传回来没多久,黄小姐就战死了,当初朝中甚至还有声音向孝明帝提议,封黄小姐为将军,给她北关兵权,让她暂代石大将军的位置,率领北地余下士兵,为大雍重新筑起一道防线。 只可惜,提议终究晚了一步。 黄小姐与她号召的娘子军和少量人马,再如何英勇无畏,也难以抵挡住数以万计的北蛮铁骑。 更别提,北关当中还有那么多给她拖后腿的“蛀虫”。 “我喜欢这故事。”黄小姐听得两眼放光,满脸向往。 除了嫁做人妇那一部分,故事里女英雄的样子,完全就是她想成为的模样。 与故事中的女英雄一样,她自小就不爱琴棋书画,只爱舞刀弄枪。 她也明白战场上危机四伏,刀剑无眼,可在她心里,纵马持枪,上阵杀敌,哪怕是战死沙场,也好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当个相夫教子的深宅妇人! 女英雄的故事并不冗长,却搅得她心绪澎湃。 一整个故事听下来,直叫她先前因被算计婚事而感到不快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多谢你讲的这个故事。”黄小姐认真说道。 微风吹拂院中的树叶,也吹起了她鬓间的发丝,这一回她却并未在意。 “还未请教小姐贵姓,不知之后有时间,可否请小姐来我家中做客?”黄小姐客气地问。 她今日来的颇早,一进梁家就被请到了梁二夫人所在的暖阁,全然不知先前裘小姐与卫云岚在府门口那一出。 “自是可以的,黄小姐差人来我府上就是。”卫云岚浅笑着点了点头,回答道,“我姓卫,家在城南景平巷。” 北关权贵,家宅多在北半城中。 今日来赴宴的宾客当中,家在城南的,除卫家外绝不超过三个,还都是南北交界的位置。 南到临近南城门的,恐怕也就只有卫家一家。 不过黄小姐听了却脸色未变,仍旧客气有礼地说,“那我便喊你云岚?你也莫要那般生疏,再唤我黄小姐了,喊我玉玲便是。” 卫云岚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玉玲”。 黄玉玲,正是她方才所讲故事当中,女英雄的名字。 “黄姐姐,原来你藏在这,叫我一通好找!” 带着几分嗔怪的声音,从树丛后传出。 只见一道浅藕荷色的身影从树后绕了出来,好奇地扫了卫云岚一眼之后,一屁股坐在黄玉玲身边,撇着嘴抱怨道:“这赏花宴好生无聊,除了那对孔鸟还算罕见,别的真是没有半点意思。” “我方才跟着梁家小姐绕了一圈,你猜怎么着,她竟问我是要写诗还是作画?京中的小姐莫不是只会吟诗作画,就没点别的玩乐,真是……” “咳。”黄玉玲轻咳了一声,打断女子喋喋不休的抱怨。 有些抱歉地往卫云岚那看去一眼,解释道:“云岚,屠悠她心直口快,并非有意冒犯。” 接着又对那身着藕荷色衣裙,眼露不解的女子说道:“云岚便是从京中来的。” “啊。”女子连忙抱手朝卫云岚那边叩了一下,口中解释:“对不住,对不住,我是想说这梁家的宴会无聊,实在没有旁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无妨,我没多想。”卫云岚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她已经想起,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子是谁了。 屠悠,驻北军游击将军屠狄之女。 也是传回京城的女英雄故事当中,女英雄黄玉玲手下娘子军中,黄玉玲最重要的左膀右臂之一! 别看她身材娇小,相貌可爱,实则一手鞭子甩得相当不错,据说那位被黄玉玲砍头的敌军将领,就是被屠悠甩出的鞭子缠住了右手,这才没能及时逃脱。 而黄玉玲手下那支娘子军中,另一位重要的左膀右臂…… 传回京中的故事中,倒是没有详说姓名,又或者说了卫云岚却没有记住。 但有关那一位的形容,卫云岚却依稀记得。 身材高挑,相貌娇俏,性子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为了加入娘子军,不惜与家人反目,甚至偷了家中的监军令,为黄玉玲调动更多粮草、人马…… 这说的,不是方才与她在梁府门口差点起了冲突的裘小姐,还能是谁? 正思索着,就听外面园子里又响起吵闹。 微微挪了挪身子,避开遮挡的树丛向外看去,争执的双方正是裘小姐与梁大公子。 起因是甚并不清楚,只知此刻裘小姐指着梁大公子的鼻子骂个不停, “不过会做几句酸,诗神气什么?” “少拿鼻孔瞧人,也不看看自己那小身板,在这里打得过谁?” “别说跟我哥哥比,就是本小姐我,也能一只手就给你打趴下了!” “切,别以为这里还是京城,这是北关,识相点,以后就好好夹起尾巴做人!” 梁大公子那一张原本还算俊俏的脸,被骂得如同调色盘晕开了似的,一阵青、一阵紫,弱不禁风的身板摇摇晃晃,大有一副快要被骂晕了的架势。 身旁,梁二公子作壁上观,一如方才黄玉玲不给他脸面时,梁大公子的做派。不远处,几位北地的公子哥,也俱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就在这时,今日赏花宴上一直还未露面的梁夫人,在几名丫鬟的簇拥中走进园子。 目光环视一周,瞥见长子明显不好的脸色以后,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随后又很快恢复自然。 维持着一派从容沉稳的样子,徐徐开口,佯装毫不知情似的问道:“方才便听这边吵闹,怎么,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第140章 巾帼 卫云岚透过树丛间的缝隙,向外看去。 梁夫人一身穿戴打扮,一如过去般雍容华贵,可眉眼间却多出不少疲色,气色也大不如前,哪怕抹了不少胭脂,都掩饰不住脸上那股子苍白。 明显是在流放路上伤了身子,舟车劳顿,抵达北关时日尚浅,还没完全休整调养回来。 在未见到梁夫人之前,卫云岚还没想那么多,此刻却忍不住心头警铃大作。 不对。 这太不对了。 据她所知,梁家以大房为先,二房不过是大房的附庸,从不被大房放在眼里。 不然那时梁大人与梁夫人进入清丰县时,也不会将二房那些人留在城外不管。 说白了,梁家能有如今地位,靠的不是梁大人,更不是梁家二房,而是梁夫人,是太后的权势! 梁夫人在梁家的地位举足轻重,是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 可如今,梁夫人尚有病容,梁家却这般着急开这场赏花宴,甚至不惜为此抬举二房,将主持这场宴席的权利移交给梁二太太…… 梁家的企图并不难猜。 不过是尽快彰显自家实力,拉拢北关权贵,甚至让自家儿郎与北关最有权势的人家通婚。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急? 急到连等梁夫人调养好身子都不行? 很明显,梁家大房与二房没有表面那么和睦。梁大公子与梁二公子之间更是有着明显的嫌隙。 依梁夫人那个爱子如命的性子,怕是心里早就对二房厌恶得很了,却偏偏,还得忍着厌恶抬举二房。 能让梁夫人忍着憋屈这么做的,多半只有她最为倚仗的太后娘娘。 可太后娘娘,真能为二皇子这般尽力? 甚至不惜为此委屈自己的亲外甥女? 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梁家参与晋阳侯府帮二皇子盗取军械之事,是在许多年以后。 从这么早就开始布局,梁家沾染的事情,恐怕远远不止盗取军械这么一项! 正当卫云岚思索之际,外面,裘小姐已经满脸不忿地解释起来:“这位夫人,可不是我欺负你家公子,而是他先瞧不起人的。” 原来,方才参加赏花宴的几位北地公子,也对梁府养的孔鸟生了兴趣,紧随梁大公子与梁二公子之后来到圈养珍兽的这片园子。 他们来的时,孔鸟正巧对着裘小姐开屏。 裘小姐本就生得人比花娇,孔鸟的羽翼也格外绚丽,这一幕落入眼中颇具美感,引得跟在裘公子身旁,一位本就对裘小姐颇为倾慕的北地公子,忍不住作了一首打油诗。 梁大公子一听,当场就嗤笑出声,满脸尽是不屑。 北关这些权贵人家的公子们,若比骑术,比射箭,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不过比文墨,却着实逊色了不少。 绝大部分人,也就处在能识字,会写字的程度,至于四书五经什么的,那是根本就没学过。 梁大公子嗤笑过后,忍不住也作诗一首。 并附言道,“这才叫诗,你刚才那几句……狗屁不通。” 裘公子与他身旁那位公子,当即脸色变得难看,要不是还记得出发前,家中父辈提醒过莫要招惹梁家,只怕早就忍不住与梁大公子动起手来。 他们还记得父辈的提醒,性子如炮仗似一点就着的裘小姐,却已经将那些话抛在脑后。 梁大公子话音才落,她便骂了回去:“你才是放狗屁!” 比起言辞粗俗,骂人利落,他们北地儿女断没有输给京城的道理。 紧接着一连串话从裘小姐口中骂出,一句接着一句,连个磕巴都不带打的。 直叫梁大公子听得眼前发晕,身子发颤。 之后,便有了梁夫人走过来时所见的一幕…… 了解事情的完前因后果,卫云岚只想送梁大公子一句“活该”。 比起恬不知耻,脸皮厚的梁家二房。 清高傲慢,瞧不起人的梁家大房,显然更不讨喜。 倒是裘小姐,令人刮目相看。 虽然一张嘴确实毒了点,但那心直口快,且极为护短的性子,却着实透着几分可爱。 当然,这点好印象,并没让卫云岚忘记先前在府门口,险些被裘小姐刁难的一幕。 可正是因此,她才更觉唏嘘。 不管这些北地的将门虎女们,私下里是个什么性子,在绝对的大是大非,家国大义面前,都能明辨立场。 且拥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保家卫国,奋勇杀敌,一身血性,丝毫不输男儿! 而现在,将来的“巾帼”们,将梁夫人堵得哑口无言。 尤其是裘小姐,说话速度颇快,一句句说得梁夫人根本找不到打断的机会。 最后也只得强压下愤怒,为了安抚住这些北地权贵家的小姐,皱着眉头冲自己长子斥道:“舟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是你讲话失礼在先,那你就对几位公子、小姐道个歉吧。” “我……”梁大公子还欲为自己分辩,却被梁夫人以眼神制止。 最后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一一朝在场的几位公子和裘小姐赔了不是。 有的人看在梁家的面子上,侧身躲开了梁大公子施的礼。 裘小姐倒是大大方方地受了。 视线顺势在梁夫人与梁大公子之间打了个转,“这是你娘?” 梁夫人气度雍容,远非寻常北地官员的夫人可比。梁大公子微微颔首,与有荣焉,“正是家母。” 正当他以为裘小姐的狗嘴里终于能吐出象牙来的时候,只听对方一本正经,却仿佛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这么大的人了,倒是挺听你娘的话。” “好吧,看在你娘的份上,今天的事情,本小姐就不与你再计较了。” 梁大公子,“……” 他在期待什么,这张狗嘴里面,果然吐不出象牙。 园子里为之一静,梁夫人脸上得体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其余人好不容易才憋住没笑出声。 梁大公子则又恢复那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见园子里的人都向自己这边看来,羞恼得恨不能找个地缝把自己钻进去。 第141章 嫁过人 梁夫人攥在手心里的帕子,都快被她拧成了咸菜疙瘩,可脸上宽和的笑容,却一直保持着未变。 眼见长子羞红着脸低下脑袋,连忙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人回护到自己的“羽翼”之下。 对裘小姐说道:“舟儿往日总在书院苦读,甚少外出交际,实在是有些不善言辞。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小姐看在我这个做母亲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要不是眼前的娇俏女子,是裘监军的掌上明珠,梁夫人断不会忍气吞声到这般地步。 哪怕在京中,她都很少有这么憋气的时候。 梁夫人将这笔账全都记在了裘小姐头上。 等将来把人娶进了府,看她怎么算这笔账! 梁夫人话音落下。 裘小姐倒是想回一句,“凭什么给你面子?” 可临要开口,就被兄长拽住了袖口,话到嘴边总算想起来出门以前父亲的交代。 不可得罪梁府的人,尤其是背景深厚的梁大夫人。 梁二夫人,今日刚入府时就见过了,那最不能得罪的梁大夫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个? “行,那我就给夫人这个面子,不与梁大公子再多计较了!” 裘小姐这句话回得,直叫梁夫人觉得牙根痒痒,深吸一口气,才将心头翻涌的怒气压制下来。 暗道一句,莫气,莫气。 今后还有的是收拾人的机会,就是可惜了他们梁府的儿郎,竟要娶这样粗鲁无礼的女子为妻。 不过也不是没有选择,若是舟儿能博得黄家小姐的青睐,那这个粗鲁无礼的裘小姐,就可以让给二房的人了! “夫人,二夫人请众位小姐回花厅落座,要开席了。” “嗯。”梁夫人淡淡的点了下头,露出几分疲惫之色。 强打着精神冲园子里的北地小姐们解释了句,身体有恙,祝大家今日玩得开心。 之后便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再次离开了园子。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黄玉玲目光闪了闪,先前听完故事后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再次蹙了起来。 刚在她身旁坐下的屠悠,见状问道:“黄姐姐,怎么了?” “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梁家人?” “倒也谈不上不喜。”黄玉玲颦眉低声道:“不过是觉得这样的人家弯弯绕绕,忒的复杂,不适宜我们这样的北地女子。” “不适宜就少来往呗,大不了以后她家再下帖子,我们都不接了。”屠悠无所谓地说道。 卫云岚一听便明白,这看着娇憨,实际有点一根筋的姑娘,没听懂黄玉玲的未尽之言。 哪里是来不来往的事,这分明是在说嫁娶。 黄玉玲既然这么重视,说明黄家那边八成也考虑过这件事情,或许已对与梁府结亲有些意动。 思及此,卫云岚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裘监军倒也罢了,毕竟与京中联系紧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被调回京中,或是调去别的地方任职。梁家再怎么说,在京城还有根基,虽然暂无官职,但真要联姻的话裘家也必定是不亏的。 可黄家…… 黄兆林身为驻北军副总兵,官拜从二品,再往前进一步就能继任总兵,到时再打两场胜仗,封爵拜侯都不在话下。 在京中关系深厚,却没有实权的梁家与之相比,根本就没有丝毫可比性。 也不知梁家究竟是凭什么,能入黄兆林的眼? 此事不容小觑。 卫云岚暗自记下这些不合理的点,跟着黄玉玲与屠悠一起进入了花厅。 厅中设了两席,之间相隔着一条蜿蜒的锦鲤池。 梁二夫人以及今日赴宴的夫人们,已在池子左面的席位上落座。 未出阁的小姐们,则被安排在右面的席位落座,由梁家二房的嫡长女主要招待。 这位梁小姐,先前领了几人在花棚中赏花作画,并未去珍兽园那边,也没留心一开始赴宴时并不受梁二夫人重视的卫云岚。 此时见她与黄玉玲走在一起,有说有笑,不由微微一愣,旋即眼底划过一抹嫉妒与不忿。 可当走上前时,她的脸上已重新挂上笑脸,客客气气地先对黄玉玲与屠悠说:“黄小姐,屠小姐,这边坐。” 接着视线落到卫云岚脸上,又看了看席上剩下的位置,面露为难道,“哎呀,这边怎么少设了一席。” “估摸是母亲身边的管事嬷嬷,办事时犯了糊涂,忘了卫大小姐已经归家,席面设在了夫人们那边……” “归家?” “卫小姐嫁过人?” 在场众人的反应,很是令梁小姐满意,脸上却装出慌乱,抬手捂住嘴,大有一副不小心说错话的架势。 “卫小姐,我……我不是有意的。” 梁小姐歉疚地朝卫云岚福了一礼,“实在对不住,我忘了你们家刚到北关,大家都还不知晓你从侯府归家的事。” 侯府、归家。 在场的小姐们不禁竖起了耳朵。 还有人小声喃喃嘀咕了一句,“那可是侯府诶,卫小姐莫不是被侯府休弃了不成……” 梁小姐面色越发内疚,卫云岚却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 呵! 这人要不是舞到面前,自己倒险些将她给忘了。 梁家二房的嫡长女,梁秋宜。 当年好似曾与晋阳侯府的庶子,沈峰的二弟议过亲,后来亲事怎么没成卫云岚不知道,只知道直到梁家流放,这位年纪与她相同的梁家小姐也没有说定人家。 卫云岚自问两人无冤无仇,没想到对方竟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不过她也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性子,见梁秋宜一个劲地道歉,劝在场的小姐们不要再提这件事,唇角一勾,面上不见丝毫难为情地主动说道:“这也没什么好羞于启齿,不可对人言的。我曾嫁给京中晋阳侯府世子。” “两个月前,在我家中出事之时,世子迎娶外室进门为平妻,打我脸面。” “遂我写下一纸和离书,不再当那徒有虚名的世子夫人,从此与侯府恩断义绝,再不往来。” 言语间,卫云岚一副淡然。 显然并不以和离归家为耻。 这倒也罢,令梁秋宜想不通的是,在场的北地小姐们,竟也没有一人露出取笑之色,全都满眼钦佩地看向卫云岚! 第142章 教导 “君若无情我便休。”屠悠难得有文采了一回,两眼放光地看着卫云岚,带头赞叹道:“卫姐姐做得漂亮,实乃吾辈女子楷模!” 黄玉玲有跟着点头,满脸赞同,“就该如此。对姻亲这般无情无义,仗着姻亲出事,就放任儿子欺辱媳妇的人家,实在不值得留下。” 除了屠悠与黄玉玲,这两个先前就与卫云岚交谈过的,其他人也纷纷开口,热络地说道:“卫小姐瞧着文弱,没想到行事这么果决。” “我看卫小姐不像京中女子,倒有几分我们北地女郎的豪情!” “不知卫小姐可善骑术,过两日我们要去南郊狩猎,卫小姐也与我们一起吧?” 梁秋宜匪夷所思地看着卫云岚成为众人当中的中心。 别人倒也罢了,就连先前在府门口,差点与卫云岚起过龃龉的裘玥华,此时竟都收起了眼底的轻视,带上几分欣赏之色。 刚才那句“不像京中女子,倒似北地女郎”,就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梁小姐,不知贵府给我设的席位在哪?” 正当梁秋宜咬牙切齿的时候,卫云岚淡声问道。 梁秋宜下意识地愣了一下,还没等她想明白该要怎么开口解释的时候,一旁的屠悠与另外一位武将家的小姐,急忙争先恐后地开口劝阻,“卫姐姐,夫人们那边讲话肯定没什么意思,你就留在这边可好?” “是啊,卫小姐,我们还没商定后日何时出发……” 二人话音才落,早早就在上首第二位坐下的裘玥华,冷冷瞥了梁秋宜一眼,撇嘴道:“就这么点事,磨磨叽叽。你将你的席位让出来,先让卫小姐随我们坐下便是。” “……”梁秋宜险些没将一口牙咬碎。 作为主家,却根本没法反驳这个提议,谁让设宴出了疏漏,本就是他们的错呢! 此刻,看着卫云岚被众人环绕,亲热地拉着说话的场景,她不禁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要是早知道和离归家的事情,非但不能影响卫云岚的名声,反倒让北地这些小姐全都高看了她一眼,她肯定将这事捂得严严实实,一个字都不往外提!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这边的动静,也早就引得花厅另一边的夫人们关注。 离得远了,虽听不到那一边的对话,但却不难看出,闹出的动静与卫云岚和梁秋宜有关。 高氏一向信得过女儿的能力,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神色镇定自若。 梁二夫人招来丫鬟问了几句。 听丫鬟小声耳语着交代完事情的经过,不禁气恼地险些掐断了指甲。 眼见席间已有夫人朝自己这边看来,梁二夫人忙又挂起笑脸,解释说:“小女第一次帮着安排宴席,有些地方出了差池。” “这也是我们梁家,来北关后办的第一场宴席。”梁二夫人自谦地说道:“如今我们对北地的风俗尚不了解,若有什么不足,还望各位夫人不吝赐教。” “哪里得话?这赏花宴已经办得极好了!” “冬天里还能开出这么美的花,可叫我们这些北地的粗人,好好长了一回见识。” 北地的官员家眷,大多也是些肚子里没点文墨的妇人,不怎么懂这些礼节,也没见识过京中那些规矩繁多的大场面。 不过这倒也省得梁二夫人再费心琢磨,怎么将女儿所犯的蠢事遮掩过去。 一场宴席结束,陆续将宾客们送出府邸。 梁二夫人才找到机会,扯住女儿,屏退身旁跟着的下人,斥责道:“蠢货,谁让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招惹卫云岚的?” 梁秋宜本就满腹委屈,见母亲不但不安慰自己,反倒还怪上了自己,气得梗着脖子说道:“她卫云岚如今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夫人,我凭什么招惹不得?” “他们卫家不过是流放北关的破落户,先前也顶多就是个四品御史,要是爹爹……” “你懂什么!”梁二夫人一巴掌打在梁秋宜的手背上,喝止她再往下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 梁秋宜被打了一下,先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随后却在梁二夫人严肃的眼神中,逐渐冷静下来。 梁二夫人这才继续开口:“你要明白,我不让你招惹卫云岚,不是因为卫家。” 若非卫家在京中还有徐国公府和贤妃做靠山,说不得什么时候还能派上用场,这场赏花宴他们根本就不会邀请卫家。 “那为什么?”梁秋宜皱着眉问。 看着女儿那一脸想不通的样子,梁二夫人深深叹了口气,要是早知他们梁家还能有今日的机缘,她一定不会将女儿养得这么蠢笨…… 有时候,她是真不耐烦与她多说,可这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打骂完了,该教的道理也得接着教,“我们初来北地,办这赏花宴,本就是为了结识更多北地权贵,在北地打开局面。” “一个卫云岚,无足挂齿,但你若因为她,叫北地的小姐们对你生了嫌隙,岂不得不偿失?” “秋宜,北地与京中不一样,依娘这几日了解,这里的女子比京中更喜欢爽朗大气,讲话直接的人。” “所幸今天你所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过两日去狩猎时,你便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地向卫云岚道一句歉,随后无论如何,都将此事揭过,不再提及。若是卫云岚到时再抓着这事不放,那就是她小肚鸡肠,那些北地小姐,自然会对她心生不满。” 一番悉心教导。 梁秋宜面上的怒气渐渐平息,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娘,我晓得怎么做了。” … 返回景平巷的马车中,卫云岚尚不知,因自己还引发了一番梁家二房母女间的对话。 回到自家宅院。 她将前几日邹云给的哨子取出,轻轻吹响。 不多时,一袭黑衣的邹云从窗口翻进来,“卫姑娘,您找我?” “嗯。”卫云岚点点头,将手中刚写好的纸条递了出去。 “告诉萧先生,梁家有意与驻北军副总兵黄兆林,及北关监军裘禄平两家通婚。” 第143章 死性不改 纸条用特制的药粉涂过以后,字迹隐藏不见。 “用火烧,用水泼,都没有用。只有再涂抹上匠部特制的药水,才能让字迹显形。”邹云一边卷着指甲盖大小的信筒,一边头也不抬地解释说。 这也是为什么,天枢阁敢叫这些鸟儿天南海北的送信。 鸟儿受过特殊训练,不易被人捉到,固然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却是,就算鸟儿身上的信筒不幸落入外人手中,外人也不见得打得开指甲盖大小,却内含玄机的信筒。 就算侥幸能打开信筒,没有药粉,也看不懂信上的内容。 绑着信筒的海东青消失在夜色中,邹云却没有离开。 “卫姑娘,昨日我教你锻炼腕子的方法,你可有坚持练习?” 邹云目光扫向卫云岚被宽袖遮住的手腕。 卫云岚顺势撩起袖子,紧贴手腕的位置,赫然用绸带紧紧捆绑住一圈护腕样式的东西。 仔细一瞧,那哪里是什么护腕,分明就是特意缝制成一圈,看着精巧些的沙袋。 颇有些重量。 “刚巧大嫂为嘉言练字所用,做了两对,我拿了一对来,往里添了些细沙。” 卫云岚已经绑了一整天时间,哪怕外出都没有解下,这时候解下来,手腕和小臂都被勒得有些泛红。 邹云拿起来颠了颠。确实不轻,比她要求的重量,甚至还重了约一两。 她守在卫家附近,也有几日时间,已将卫家院里住着的人认了个八九不离十。 闻言好奇道,“那么小的孩子,练字就要在手上绑沙袋了?” 卫云岚点头,“卫家历来有这个传统。当年我与兄长、明煊启蒙识字时,亦是如此。” 邹云只知道阁中的教习先生,为了让他们更好的控制暗器,会让他们在训练时绑上沙袋,增加腕力和手腕的灵活度,倒是刚知晓,练字也是如此。 不由感慨,“看来无论习文还是习武,都不容易。” 说着,她将准备好的一包铜钱取出来。 “卫姑娘,我们先拿这个练习手法和准头,等过两日,我再将阁中特制的暗器,给你送来一些。” “劳烦你们了。”卫云岚道了声谢。 邹云却赶忙摆了摆手,“卫姑娘客气什么,这都是主子交代好的。” 卫云岚脸颊一热,被发丝遮挡住的耳根,也跟着泛起几分红晕。 为了遮掩这抹微妙的情绪,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拾起桌上一枚铜钱,急忙说道:“天色不早,我们快些开始吧。” … 直到月色高悬,丑时过半,邹云才从卫家小院离开。 她走以后,卫云岚又按照她所教的手法,独自对着钉在墙上的靶子,练习了大半个时辰。 直到站在屋子另一头,每一次甩出铜钱,都能够击中靶子中心的圆圈,她才停下手。 练习了大半夜的后果,便是第二日清早,不出意料地起晚了。 卫云岚起身的时候,家人们已经用过早膳。 卫茂林去了城务府当值,卫明煊和小嘉言正站在院子里,跟着董大和刘铨练拳。白四姑娘捧着一碗桂花酪,站在屋檐下的阴影处,不时抬头看一眼正在练拳的几人。高氏和程月娥则坐在正对院子的正厅里,一人翻着账册,一人低头绣着针线。 卫云岚从屋中出来,白四姑娘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卫姐姐。” 见卫云岚停下脚步,朝自己这边看来,她将手中的桂花酪举高了一些,清脆地说了一声,“甜!” 听到动静,高氏放下了手里的账册,吩咐守在旁边的桂香,再端一碗桂花酪来。 “刚做出来的,阿芷很是喜欢。岚儿,你尝尝看。”高氏说着,伸手指了一下隔壁,“丁家一早送了罐桂花蜜来,今日做桂花酪,用的就是这个。” “原来如此。”卫云岚接过桂香捧来的小碗,拿勺舀了一口。 桂花酪冰凉丝滑,带着股清甜的花蜜香气,秋末初冬,在烧着炭火的屋子里吃,别有一番风味。 “对了,兰儿,早上有人给你送了帖子过来。”见卫云岚吃得差不多了,高氏开口说道。 “这么早?”卫云岚惊讶地看了眼天色,她今日虽说起得稍晚了一些,却还未过辰时。 也不知是昨日赏花宴上结识的哪一位小姐,竟然这般心急,一大早就下了帖子。 多半是那热情爽朗的屠小姐,亦或是提了好几次一同去城外骑马狩猎的吴小姐。 这么想着,卫云岚接过凝霜拿来的帖子,展开一看。 都不是。 帖子既不是屠小姐送来的,也不是吴小姐送来的。 而是裘玥华。 邀她明日一起去城外南郊骑马狩猎。 同行的还会有北关城中其余几位武将家的小姐,譬如卫云岚刚刚想起的屠小姐、吴小姐,还有昨日相谈颇欢的黄玉玲,都在受邀之列。 “裘小姐……可是昨日府门前见到的那位,裘监军家的?”高氏眉头微皱,对于仗着身份之便,在北关横行霸道的裘监军,以及仗着其父名头,姿态高傲的裘小姐,显然都没有多少好印象。 “是她。” “这位裘小姐,行事虽嚣张了些,为人倒是不坏。” 卫云岚简单将昨日宴席上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听她这么云淡风轻地描述昨日发生的事,高氏与程月娥眼底都不禁浮现出疼惜。 当听到梁秋宜故意当着一众人的面惺惺作态,借用和离归家之事刁难自己女儿,高氏面色往下沉了沉,冷着脸说:“她竟还敢找你麻烦,当真是死性不改。” “娘,您以前就知道梁秋宜?”卫云岚有些惊讶。 在流放离京以前,他们卫家与梁家,可从来没打过交道。 且就算有交集,那也该是与梁夫人所在的大房,而非过去在京中时完全依附于大房,名不见经传的梁家二房。 “梁秋宜以前犯了什么事?”卫云岚颇感困惑,到底是什么事,会闹到连自己母亲都知晓的地步? 她隐约猜到,梁秋宜之所以拖到现在还未说定人家,备不住就是与这件事有关…… 第144章 孬种 “这事,当初还是月娥告诉我的。”高氏往程月娥的方向看了一眼。 “说来也有几年了,要不是昨日这事,我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她是谁。” 卫云岚越听越觉着晕乎,“娘,大嫂,你们就别跟我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娘,还是我跟云岚讲吧。” 程月娥放下手中的东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事也是我当初回娘家时,偶然听到的。我那娘家嫂子家,与梁二夫人娘家有些来往,当初梁二夫人欲将梁秋宜,嫁给我那娘家嫂子的弟弟。” 卫云岚听着觉得有些蹊跷。 她还是头一次听说,梁秋宜还与这样的人家议过亲事。 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大嫂的娘家虽是罗州望族,在京中却无甚根基,程伯父入京后也仅混了个五品闲职。 而程家大少夫人,也就是大嫂口中的娘家嫂子,家世比程家还要逊色不少,其父仅是翰林院一名编修,连早朝都不需要上。 梁家二房再怎么说,也背靠梁夫人这尊“大佛”,按理说怎么也不会看上这样的人家才对…… “正是这个道理。我那嫂子娘家,被这好事砸晕了头,差点当场应下。不过我那嫂子,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别看对我平平,对娘家却尽心尽力……她总觉着这事情另有蹊跷,就差人多方打听了一下。” 程月娥唏嘘地摇了摇头,“这不,一打听,果然打听出了事。” 原来,梁二夫人当初那么着急为梁秋宜议亲,是因为出了一档子丑事。 正如卫云岚早先了解的那样,梁秋宜一开始是与晋阳侯府二公子,沈峰的庶弟相看过的,已经到了议亲那一步。 只是一次梁秋宜的马车在上香回来的途中遇了劫匪,恰巧被从京郊回城的沈峰所救。 也不知沈峰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究竟是如何救下的梁秋宜。 总之后来,梁秋宜便在府中绝食抗婚,闹着不愿嫁晋阳侯庶子,要嫁就嫁世子沈峰,哪怕做不了正室,做妾也行! 事情闹成这样,自然不能再将梁秋宜嫁进侯府,不然夫妻失和事小,万一真叫梁秋宜头脑不清,闹出那等乱了伦常的事,祸害的可不止她一个人,整个梁家的未婚儿女,都得受到牵连。 但都已经到了议亲的步骤,突然反悔也得有个原因,无法,梁二夫人只得借口梁秋宜突患恶疾,才中止了这门亲事。 也正因此,梁二夫人再想将梁秋宜高嫁,也无可能,只能从一些家世与梁家二房相当,或是稍逊一筹的人家里寻找合适的人选。 程月娥那娘家嫂子的弟弟,就是这样才被选中的…… “没想到竟是这样。”卫云岚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情。 现在她总算明白,梁秋宜对自己那股莫名其妙的恶意,是从哪里来了。 不过梁秋宜这可真是恨错了人。 她与沈峰也不过是面子夫妻,半点实际情分都无。 平白遭了这股恨意,还真是无妄之灾! “这事原先,是我没让你大嫂告诉你的。” 若非梁秋宜有意针对,高氏甚至一开始都没能想起来有她这么个人,“当初的事说来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梁夫人自己也有女儿,不可能让二房的女儿给人做妾,坏了自己女儿的亲事。那时你刚新婚不久,我怕将这事告诉你,反倒让你感到糟心,便按下一直没提。” 谁能想到,梁秋宜一直到如今还记得当初的事? 也不知道,那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和忘恩负义的人家,有什么可惦念的…… 想到这,高氏心底更是叹声连连。 当初哪里想得到,不用别人搅局,那场婚事本身就是最糟心的事。 “若早知沈峰与晋阳侯府是如此品行,爹娘当初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岚儿,是我和你爹对不住你,害你在侯府蹉跎了这几年岁月……” “哪里怪得了你们?”卫云岚从没有因这门亲事,责怪过家人。 大雍朝男女大防远不如前朝严苛,一般到了议亲定亲这一步,也鼓励未婚夫妻多加走动。 她与沈峰,也不全然是盲婚哑嫁,婚前还见过三四面。 沈峰生得一副好相貌,虽少了几分英武气魄,却也风度翩翩,玉树之姿。 初见时她不反感沈峰,也不排斥父母为自己定下的这桩婚事。 甚至因为自家于侯府有恩,晋阳侯夫人秦氏多次说过会待自己视如己出,让自己婚后在侯府过得如同在娘家一般自在,而傻傻的信以为真,对成婚后在侯府的生活,生出过几分期待。 那时她可没有想到,沈峰会在临近大婚的日子,遇到他的一生“挚爱”。 为了守护他们之间的约定,大婚当日便未留宿正房,此后更是甚少回府,夜夜留宿于西屏巷中。 而她也傻的可以,竟听信了秦氏那番世家主母大多如此的言论,为了怕爹娘、兄嫂为自己担心,而将自己在侯府受到的冷遇按下不提。 细说下来,在晋阳侯府蹉跎的岁月,哪里怪得了爹娘,要怪也该怪她自己,那一世太过固执,非要自己一个人苦熬。 更该怪沈峰,明明变了心意,自以为遇到一生挚爱,想要许以约定。 却不愿放弃权势地位,背负骂名,悔婚迎娶真爱。 更甚至,直到卫家失势,薛玲珑的兄长献宝有功,得了皇上封赐,才真正敢将薛玲珑迎娶进门…… 这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孬种。 看上这种毫无担当的软蛋,梁秋宜还真是瞎了眼! 眼见母亲还要再提当初的事,卫云岚急忙说道:“娘,如今我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以后就不提那些糟心的人了。” 听到她用“脱离苦海”四个字来形容过去的事情,高氏先是一怔,随即凝重的面色陡然一松,嘴角绽放出笑容。 “好,还是我儿洒脱!” “岚儿你能这么想,娘真是太开心了。” 卫云岚神情一怔,原来一直以来,母亲与家人一直尽量避免着提及“晋阳侯府”这几个字,是在小心呵护着她的心情。 看着母亲唇角露出的笑容,卫云岚释然道,“您放心,以前那些早都过去了,我不会因为他们的错误,折磨自己。” “我们向前看。” 第145章 刮目相看 “大小姐,今日不用为您套车?” 守在前院的董大,见卫云岚命听雪从马厩里牵出马来,连忙上前询问。 “不用,景平巷离南城门不远,直接骑马过去便是。”今日卫云岚身着一身轻便的骑装,说着,便直接翻身上马,带着听雪向南城门而去。 “卫姐姐,这边!” 远远的,便见城门下有人挥手招呼,正是比她先到一步的屠悠和黄玉玲。 二人也如卫云岚一般,都着一身轻便骑装,身边只带了一名丫鬟随行。 黄玉玲的马背上挂着一杆长枪,她身后跟着的丫鬟,马背上则替她备着一把长弓和几袋箭矢。 屠悠倒是没有拿什么明显的兵器,卫云岚却知道,这位最趁手的武器,就藏在袖子里,一甩出来,威力不见得比黄玉玲的那杆长枪小。 “云岚也善骑射?” 眼见卫云岚骑马而来,马背上也挂着弓箭,黄玉玲双眼一亮。 “只是略有了解,并不擅长。”卫云岚摇头如实道。 倒不是她说话谦虚,实在是这两样她都涉猎不久,骑术倒还好说,一路上磨破几次腿根,好歹练出了些,射箭却着实费劲,跟着萧先生练了几次,也只能堪堪做到每一箭都不脱靶而已。 若是与京中的闺阁小姐们一起,卫云岚还敢比上一比,可与这些几乎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北地武将家小姐一起,卫云岚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正说着话,又有几人从城内方向过来。 北关城内是不禁骑马通行的,只要不在闹市纵马疾驰,伤到行人即可。 正过来的几人中,打头那个,就是骑在一头头细颈高、四肢修长,通体没有一根杂毛的雪白宝马背上的裘玥华。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骑装,上面还用银线勾勒着一些暗纹,阳光下濯濯生辉,低调又不失华丽。 她身后那两名丫鬟,同样骑马而来,马背上为自家小姐备上了御寒用的斗篷,以及几乎与每一位小姐相同的弓箭。 与她们同行的,还有三四位小姐,也都是卫云岚前日在梁家的赏花宴上见过的。 北关城内的人,统共也就这么些,够得上与裘玥华和黄玉玲相交的,大多至少是五品官之女,掰掰手指也能数得过来。 “人都到齐了?”黄玉玲到得颇早,早就有些等得不耐,见裘玥华过来,招呼过后便直接问道。 裘玥华环顾了一下四周,她今日邀请的,统共也只有十来个人,现在已经到的七七八八,“差不多了,我们先往南郊去,留个丫鬟在这引路就行。” 反正南郊的林场,也就是那么个位置。 北关城里长大的小姐,哪个不知在哪? 留个丫鬟在这领路,不过是怕等下没打招呼,双方再走岔了罢了。 “行,那我们便出发吧。”黄玉玲早就已经迫不及待。 她父亲近年来不太喜她舞刀弄枪,总将她拘在府中,能出来纵马疾驰,射箭狩猎的机会可不常见。 当即扬起马鞭,跃跃欲试,“我们比一比,谁先到南郊林场?” “行,我这匹霞珠宝马,正巧刚得来不久,就与你比上一比!”裘玥华双脚轻轻一夹马腹,纵着马儿小跑着来到黄玉玲旁边。 经过卫云岚时,扫了一眼她那平平无奇的黑马,挑眉问:“卫小姐可要与我们一起?” “可以一试。”卫云岚微微点头,骑马上前,与其他人并列在同一排位置准备好。 既然别人都参与,她自然也没有不合群的道理。 “菱角,你来给我们当个裁判。”裘玥华朝身后的丫鬟吩咐道。 那丫鬟尊敬地应了声“是”,之后就到一旁站定,见所有人全都在马背上坐好,朗声开口喊道,“请诸位小姐准备好。” “三,二,一。” “出发!” 随着最后一声话音,十余匹马儿,就像离弦的箭般,齐齐向南奔去。 领头那两匹,便是裘玥华身下步伐轻盈的白马,以及黄玉玲身下那一匹皮毛光亮,威武彪悍的汗血宝马。 二者不分前后,很快便领先出其余人几个身位。 紧随二人之后的,是骑着枣红色大马的屠悠。 再后面,瞧见的却不是周小姐或吴小姐的马儿,而是一匹格外眼生的黑马…… 待后面的人看清,马背上坐着的人是卫云岚时,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没想到卫小姐竟然也这般擅长骑术!” “看来先前,着实是我们带有偏见,谁说京中的女子都弱不经风,我瞧卫小姐,就不比我们北地的女郎差多少。” 这话一出,周围几人不禁笑开了。 “哪里是不差多少,人家现在分明还领先我们不少呢。” “我们也快些跟上!” 跑在前面的卫云岚,自然听不到身后人的议论。此时正是日头升高的时候,阳光驱散风中的寒意,哪怕纵马疾驰,也不觉四周有多寒冷。 “驾,驾!” 卫云岚格外享受这种在草地上奔驰的感觉,双腿夹着马腹,身体随着马儿奔跑的速度,时而前倾,时而直起。 她身下的马儿也格外配合,越跑越快,力量与耐力,竟丝毫不逊色打头那两匹一看就十分名贵的马。 快到南郊林场之时,竟反超了排在第三的屠悠。 最后领先了一个身位,紧随黄玉玲与裘玥华之后,第三个抵达了终点。 在卫云岚身后停下的屠悠,脸上丝毫不见落后一步的颓败,朝卫云岚夸道,“卫姐姐骑术了得!” 第一个到的黄玉玲,见到卫云岚过来,比她自己得了第一还兴奋。 毕竟自己得第一是预料之中,卫云岚能赢过那么多北地女子,第三个到,着实有些出乎预料。 裘玥华也忍不住将视线停留在卫云岚身上,带着几分不情愿,却发自内心地说:“卫小姐,你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无论是敢于舍弃世子夫人的身份,和离归家。 还是一手不弱于北地女子的骑术。 都让人忍不住越发正视起这位出自京中的“弱女子”。 第146章 赢了 卫云岚没有错过,裘玥华那仍旧别扭的目光下,隐藏着的一抹欣赏。不由失笑,这姑娘还真是别扭得有几分可爱。 这时,后头的姑娘们陆续赶了过来。 她们各自的丫鬟,落后一些,带上自家小姐的东西,也跟着追了上来。 一时间南郊林场外,变得热闹了许多。 众人接过丫鬟们递来的水囊,小口喝着,议论着方才这一场比赛。 “你们前面这几个可真快,我们在后面紧赶慢赶,都没有追上。” “裘小姐新得的这匹白马,可真漂亮,跑得也快,一看就是裘大人花了大价钱弄来的吧?” “卫小姐这马也快得很,不知是何品种?” 突然被点到名,卫云岚晃了下神,摇头回道:“这马是在我们北上的路上偶然所得,应当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具体是何我也不知。” 她确实不知,这马是在荒州时,萧先生弄来的。 几匹黑马模样都差不多,她挑了这一匹四蹄踏雪的充作自己的坐骑。 在方才与其他小姐身下名贵的马儿们一较高下之前,她自己都没有想过,这匹马的力量与耐力,丝毫不输那些名贵的马种。 不愧是天枢阁寻来的好马。 … 齐诩可不知,自己竟得了这么一句夸赞。 若是知道,定要说上一句,“谬赞。” 他送给卫家的马匹,确实不如看上去那么普通,可能跑赢那么多良驹,却是卫云岚自己的本事。 若是换一个人骑在马背上,马儿未必还能如此配合,拼尽全力。 崇州,铜陵镇。 “主子,这是严烺最近接触过的名单。”冯平双手将一张折好的纸帛奉上。 齐诩将其展开,取出怀中一只小巧的瓷瓶,将里面的药粉均匀散落在纸帛上面。 片刻后,几行小字显现其上。 一个个名字仔细看过去,齐诩的目光在其中两个上面,多停留了片刻。 “七日前,与严烺接触过的这位西北玉器行行商。” “三日前,进入严府为严烺小妾看病的大夫。” “主子觉得这两人有问题?”冯平有些惊讶,这两个人没有任何官职、地位,也只是偶然和严烺接触过一次,完全在他们的怀疑范围之外。 不过一直以来,主子的直觉都准得惊人…… 齐诩眉头微微蹙起,略带几分凝重地点头道:“派人盯住这两人,将他们在崇州的所有动向都呈上来。” “是,主子。”冯平应声退下。 屋中只余齐诩一人,片刻后,又有暗卫将海东青送来的信筒呈上。 照着先前涂抹纸帛的法子,又洒了一些药粉,在信筒中拆出的空白纸条上面。 须臾,纸条上显露出两行簪花小字。 正是卫云岚提醒他,梁家欲与黄兆林、裘禄平两家联姻的事。 将纸条放在桌上,齐诩抬手揉了揉眉心,面露几分疲惫之色。 正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孝明帝治理下千疮百孔的大雍,如今就好像一块肥肉,谁都想来咬上一口,谁都想从中再榨出几分油水。 梁家的野心,倒是出乎意料的大。欲图与黄、裘两家联姻,挤进北关的权力中心,甚至沾染兵权…… 就凭他们,怎么敢的? 无疑,这背后站着一个给了他们这股勇气的人。 齐诩垂下眼帘,屈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这事不像是二皇子和凌贵妃的想法。 他的好祖母,究竟想做什么? … 林场外,刚赛完马不久的姑娘们休息了片刻。 正欲带上弓箭进入林场,就见一辆马车姗姗来迟,停在面前。 一袭鹅黄色束腰长裙的梁秋宜,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下。 裘玥华眉头一皱。 这才想起昨日母亲从自己手上多要去了一张帖子,据说是送给前日赏花宴上,那位颇不讨喜的梁家小姐…… “裘小姐,你还请了梁小姐来?” 裘玥华脸色不好地点了点头,目光从梁秋宜那盖住脚背的裙摆,上移到她叠了层层面脂的脸上,“难道我母亲差人送帖子过去时,没说今日是来林场狩猎?” “说……说了……”梁秋宜这时也意识到了不对。 她原以为,今日相聚的都是闺中小姐,所谓的林场狩猎,不过是走个过场,多半也就是做做样子,然后聚在一起品茶、赏秋。 为了弥补前日给大家留下的印象,拉近一些距离,她还特意换了一身低调些的衣裳,备了两盒亲手制的茶点。 哪知,裘玥华请她来郊外狩猎,真就是狩猎啊! 方才在南城门,遇到另两位晚到的姑娘,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可当时那两人也没解释一句,就说先走一步策马离开…… 而那裘玥华留在城门下的丫鬟,也一个劲儿地催说就等她一个了,害得她都没能再回家换上一身骑装。 可她忘了,就算换上一身骑装,她也是不会骑马的。 “你不会骑马?” 裘玥华就差指着梁秋宜的鼻子问,同样是京城出来的,怎么差这么远,既然不会骑马,你来干嘛? 临了到底想起了帖子是从自己手里出去的,且父亲与母亲都对梁家忌惮颇深,按捺下到了嘴边的话,深吸一口气道:“既然梁小姐不通骑射,不然就在林场外围转一转,等着我们出来吧?” 气氛略显尴尬,旁边另一位小姐跟着打圆场道:“这林子里的兔子格外肥美,等下若有人能猎到,便烤了让梁小姐也尝尝。” 梁秋宜很想拒绝,可她所乘的马车,确实也不方便驶进林场。 闻言,也只得尴尬地点头,掬起一抹笑容,“那我便在外面备好茶点,等着你们出来。还望你们今日狩猎顺利,收获颇丰。” “借梁小姐吉言。” 众人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 陆续翻身上马。 先前落后卫云岚半步的屠悠,再次凑上前,“卫姐姐,我们比一比谁猎的猎物多,这次我可不能再输给你了!” 早已上马,准备进入林场的黄玉玲,听到这句话,回身笑道:“那你可小心了,没准再输给云岚一次。” 看着众人说说笑笑,陆续离开。 梁秋宜这才恍惚回过神来,震惊地问向自己身旁的丫鬟,“她们刚刚说了什么?” “卫云岚的骑术,赢了屠将军的女儿?” 第147章 林场 南郊林场,顾名思义位于北关南郊。 可实际却比整个北关的占地更为辽阔,茂密的森林,是除了关口以外,北地关内的第二道天然防线。建筑关口城墙所需的木料,也全都采自于此。目前林场已经开采的范围,仅有整片森林的不到三成。 裘玥华邀请众小姐狩猎的地方,是位于已经开采的林场南部,挨着山脚,一片有待开采的地带。 才被驻北军清理过不久,没有凶猛野兽出没,不然各家也不敢放心让她们来这个地方狩猎。 方才放话要与卫云岚再比上一比的屠悠,一进林子就已窜没了影。 几位武将家的小姐紧随其后,四散在林间分开。 倒是在先前赛马中,取得头两名的黄玉玲与裘玥华不紧不慢,一个正拿帕子细细擦拭手中的长枪,另一个则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张精美得过分的长弓,不紧不慢地翻身上马。 卫云岚正琢磨先往哪一方向去,一扭头便看到刚出发的黄玉玲与裘玥华两人。 瞥见卫云岚眼底的惊讶,黄玉玲满腹自信地道:“先出发未必猎到的猎物多,射猎比的是准头,可不是时间。” 她最擅长的武器虽然是长枪,可射箭的准头,也不比军营里一般的小兵差! 裘玥华则耸了耸肩,一派坦然自若地开口道:“我可没那么精通骑射,先前能得第二,靠的不是骑术,是我身下这匹马。至于射猎……我这张弓倒是不错,但也不能让我百发百中。” “能不空手而归就行,我可不去与你们争什么第一第二。” 卫云岚没有想到,看上去姿态高傲,目空一切的裘玥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心直口快,有一说一的裘小姐,果然有几分可爱。率真的可爱。 “云岚,我准备往山脚去,你可要与我一起?” 林场外围没什么猎物,黄玉玲一开始就没准备在最外圈打转,背好长弓与箭囊后,就对卫云岚邀请道。 “卫小姐,我要是你,可不与她走一路,到时猎物都被她抢了去,还拿什么与屠小姐比?”裘玥华在旁插口说道。 要不是已经了解,裘玥华讲话就是这么个样子,换作第一次听,定觉得颇有几分阴阳怪气。 卫云岚倒是没有往心里去,伸手指了指前面西边,“我准备往那边去。” “那我便先行一步,晚些时候再见。”黄玉玲说着,双脚一夹马腹,口中喝道,“驾!” 她身下的汗血宝马,霎时便向南边山坡的方向奔去。 身后的丫鬟见状,连忙也快马跟了上去,再慢一些可就要被远远地甩在身后,连影都找不到了。 裘玥华与卫云岚身下的两匹马并驾齐驱。 忽然,林子侧面窜出一道虚影,停在前面七八丈外的草丛间。 “是野兔。”裘玥华眼前一亮,立马搭弓射箭。 她这把弓所需的力量,明显要轻于普通的弓,没费太多力气,便被拉了满弦。 只听“嗖”的一声,箭矢飞出。 却与预想的方向截然不同。 卫云岚原本还盯着兔子瞧,那箭却根本没有射入视野。 向旁侧了侧头,才看到原来是扎中了旁边相隔三丈距离的一棵树。 这偏差的,可不是一般的远! 裘小姐果然坦率,她确实不精通弓箭。 “这兔子真是胆小。”眼瞅那只正在吃草的兔子,听到射箭声后,嗖地一下跑没了影,正想射第二箭的裘玥华遗憾道。 “早知道该让你先射。” 话音刚落,刚才那只兔子又冒出头来,裘玥华的第二箭,仍旧射在偏离三四丈远的位置。 也幸亏边上没有别人,不然这个准头,还真叫人有些心惊胆战。 就在她第二箭射空的同时,卫云岚也从箭囊中抽出一支,搭箭上弦,对准兔子脑袋朝向的正前方两寸处,嗖一下射了出去。 正中脖颈。 跟着卫云岚过来的听雪,上前将猎物取了回来。 眼见那一箭毙命,死得格外干净的兔子,裘玥华眼角抽了抽,“咱俩也分开走吧,不然我看得实在酸的慌。” 她能接受了自己准头差,射不着猎物,可实在看不得自己两手空空,同行者满载而归。 “卫小姐,我就在外面这里打打转。” “不过你也别深入林子太多,虽说附近一带都被驻北军清理过,安全得很,但山林深处,还是有一些猛兽存在的,尤其是往山上去那个方向。” “我晓得了。多谢裘小姐提醒。”卫云岚抱手一拱,之后继续向前行去。 许是这里不对外面开放的缘故,林间穿梭的小兽颇多。 才向前走没多久,卫云岚便又猎到一只野兔,一只山鸡。 恰巧有两位小姐,追着一头鹿儿从旁经过。 瞧见卫云岚身后,听雪马背上挂着的猎物,惊讶道:“卫小姐这么快就有所收获了?” “那鹿跑得忒快,我们两人是追不上了。不如卫小姐试试,能否将那鹿儿也射中?” 卫云岚本也瞧上了那一头鹿,不过瞧到它身后有人追,这才没有贸然出手。 现下连追着的人都不介意,断然没有再放弃的道理。 卫云岚追着鹿儿跑了一段,弓弦拉满,射箭而去。 箭头略偏了一些,射在了鹿身旁的地上。 受到惊吓后的鹿,跑得更快,想要射中,比先前更难。 卫云岚谨记先前萧先生教自己射箭时所说的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镇定下来。 随后在马背上,瞄准鹿儿前行的方向,嗖地一下将箭射了出去。 这一次终于射中了鹿儿的后臀。 耳边似乎又响起,昨夜邹云教自己暗器手法时的提点,谋而后动,沉着冷静,不留后患,出必致命。 这般想着,她又冷静地补上第二箭。 箭中脖颈。 “轰”的一声,奔跑中的鹿应声倒地。 溅起一阵沙土,连带着枝头的树叶仿佛都跟着颤动了一下,发出一阵“莎莎”声响。 这阵声响在卫云岚带人靠近以前,很快又消失不见。 从始至终,没有人注意到这丝异样。 第148章 没出来 方才与卫云岚巧遇的,是北关营田使周大人家的小姐,以及驻北军孙守备家的小姐。 二人这会儿还没远去,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跟了上来,纷纷开口恭贺。 “卫小姐好箭法!” “这鹿个头不小,屠悠还说要赢这一场呢,我看是难了。” 卫云岚谦虚地笑了笑,上前动手,与听雪一起将鹿固定在马背上。 周小姐与孙小姐,及二人的丫鬟,也上前帮了把手。 “要不卫小姐与我们继续狩猎,我让我这丫头,陪你家丫鬟先把猎物送出去一趟?”孙小姐看了一眼听雪牵着的那匹,已经捆满了猎物的马。 正值午日,日头高悬,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还不急着回去。 卫云岚正想点头同意这一提议,就见天色有些阴沉下来。 “是要下雨?” 卫云岚看了看天色,改变了想法,“我们先从林场出去,与其他人会合?” 周小姐与孙小姐,见状也跟着点头,“北地秋季很少下雨,近来这天气,还真是越来越怪了。” “本就天寒,别一会淋了雨着凉,我们赶紧出去吧。” 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风和日丽,晴朗无风。 眨眼间就阴沉下来,连带着林间刮起阵阵寒风。 孙小姐与周小姐的丫鬟,连忙将备好的斗篷拿了出来,为两位小姐披上。 孙小姐的丫鬟,又从马背上挂着的包袱里,取出两只绸缎面的圆筒,一只递给自家小姐,另一只往周小姐手中送去。 周小姐连忙摆手,“我还好,没那么冷,卫小姐穿得单薄,先给卫小姐用吧。” “不用,我也带了斗篷。”卫云岚拿出那件鹅黄色绣着白梅的斗篷。 这还是当初离开京城,项玉滢前来送行时带过来的。 自从到了北地,天冷之后,卫云岚常披得就是这件。面料厚实,却一点不沉重,裹在身上从外面一直暖和到心里,就好像挚友还一直陪伴在身边。 见卫云岚裹好斗篷,将双手也收进那件鹅黄色瞧着就格外暖和的斗篷当中,周小姐这才没再谦让,接过孙小姐丫鬟递来的东西,学着孙小姐的样子,将两只手分别从两侧塞了进去。 柔软温暖的触感,让周小姐立时就亮起了眼。 “秀秀,这是你家丫鬟婆子做的?” “秀秀”正是孙小姐闺名。 闻言她摇摇头,“我家的丫鬟婆子,哪有这么巧的手?这是从外面买来的。” “前几日城里新开了一间铺子,专卖这些丝绸面料的精巧玩意。听闻是江南一带过来的大商行开的呢,东西不错,卖得却一点不贵。” “我怎么没听说过?”周小姐疑惑道。 “这铺子没开几日,还开在南城,你不知晓倒也正常。”孙秀秀说:“我娘也是看到家里的管事嬷嬷买了,才知晓的这间铺子。这不,一口气让人买了十好几个回来。” “这两个面料和绣文还比较普通,我娘手里,还有两个绣着鸳鸯和喜鹊的,瞧着可漂亮了,那鸳鸯绣得就跟真的似的,我娘说过两日就加进给我那未过门嫂子的聘礼里。”孙秀秀兴致勃勃地说着。 周小姐越听越是好奇,“那等过两日,你带我一起过去看看,我也买上几件。真的不贵?” 别看她爹官职更高一些,可她爹娘管得严,手里的月例还没有孙秀秀一半多。 “太贵我可买不起呢。” “真不贵,像我手里这样的,只要这个数。”孙秀秀伸手比了个“五”。 “五两银子?”周小姐苦了下脸,她一个月的月例也就四两银子,上个月倒是剩下了些,可也就堪堪够买上一件花色寻常的而已。 “什么呀。”孙秀秀摇头说:“不是五两,是五钱!” “五钱银子就能买到这么好的丝绸?”周小姐咂舌不已,“这是江南丝绸对吧?” “是上好的澹州丝绸!”孙秀秀说着,将手上的东西取下来,拿给卫云岚, “卫小姐,你也试试,用着是不是挺暖和,不比手炉差?” “是很暖和。”卫云岚点了点头。 看着手上分外眼熟的暖手筒,心下不禁失笑。 她知道云罗斋的生意好,却没想到好到了这种地步,除了南城以外,竟也吸引了北半城夫人小姐们的目光。 如此看,这门生意的赚头,或许比一开始估量得还要再高一些。 说不得以后,她可以长期从澹州的罗逢手中进一些丝绸之类的货物。 “云岚,这边!” 快到林场外,从另一个方向骑马过来的黄玉玲,看到了卫云岚,连忙招手喊道。 “我正想着要不要差人进去找你。” “正巧遇到了孙小姐和周小姐,我们看天色不对,就没再往林深处走,直接出来了。”卫云岚解释说。 “起风了,没准会下雨,今日怕是没法再继续了。”黄玉玲脸上满是未能尽兴的遗憾。 想让她爹答应她出来狩猎可不容易,过了这一次,还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 正唏嘘感慨着,余光注意到卫云岚身后那匹由丫鬟牵着的马上面,绑着不少猎物,除了野兔山鸡这种常见的以外,竟还有一头小鹿。 方才暗下去的眼睛,骤然又亮了起来,“云岚,你也猎到鹿了?” 卫云岚点点头,谦虚道:“也是侥幸,刚巧孙小姐和周小姐,将鹿追到了我附近。” 说着看向黄玉玲身后,她后面跟着的马匹背上,果然也驮着一头鹿。 就连她自己所骑的马背后,也挂了不少猎物,收获颇为喜人。 “也幸亏有这些猎物,不然这一趟我都觉得自己白来了。” 说话间,四人已经走到了林场边。 先前进入林中狩猎的人,这时已经出来的七七八八。 裘玥华比卫云岚她们更早一些出来,环顾四周,清点了一下人数,“大家是不是都出来了?” “那便拾掇一下,准备回城……” “裘小姐,请等一等。” 一道焦急的声音,打断裘玥华的话。 一直停在林子外的马车旁,梁秋宜的丫鬟走上前,惶惶不安道:“我家小姐还没有出来!” 第149章 脚印 “什么?”裘玥华的声音陡然抬高,不可置信地看向梁家马车的方向。 先前她还以为,没见梁秋宜,是对方一直待在马车里没有下来。 “她去哪了?” “我家小姐……”看着裘玥华越发难看的脸色,以及周遭其余人皱起的眉头,梁秋宜的丫鬟哆嗦了一下,瓮声说道:“我家小姐见大家都进了林中,就也跟着……” “她进林场了?”裘玥华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紧拧的眉心仿佛能夹死一只蚊子。 “不是说了让她在外面等着吗,你们怎么不拦着点她?” 说归说,人毕竟是自己下帖子请过来的,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家必定要担责任。 压下心头烦躁,裘玥华急忙接着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进的林场,身边可有带人?” “半个多时辰前,春莺和春燕都跟在小姐身边。” “可有骑马?”裘玥华身边,另外一位小姐帮着问道。 “没有,没有。小姐她们是走着进林子的。” 听到梁秋宜身边有人跟着,且是步行进入的林场,在场众人提起的心稍稍落回了肚子里些。 不同于北地姑娘,梁秋宜瞧着便是一副弱柳之姿,想来脚程不快。 大半个时辰,应当也走不了多远。就是不知为何,方才众人从林场中出来时,都没有瞧见她的身影。 风声稍缓,天边聚拢的乌云,仿佛也散开了少许。 “这雨到底还能否下起来?” “该不会我们都出来了,这雨又不下了吧!” 才出来不到两个时辰,莫说被拘在家中多日的黄玉玲没有尽兴,在场其他人也觉得没玩痛快。 “既然这雨一时半刻下不下来,不若咱们大家晚一些再回城?” “不过就别深入林间了,让丫鬟们清理一下猎物,挑些烤了,充作午膳。咱们剩下的人,帮着裘小姐一起,在附近找找梁小姐的下落?” 正值午时,风一停,寒意便也随之消散不少。 按照最初的计划,众人可以玩到申时再回城。现在时候还早,没有人想这么早回去,当即纷纷同意,一起分起工来。 林场这里早就被驻北军清理过,众人倒不觉得梁秋宜会遇到什么危险,很可能就是在林中迷失了方向,才越走越远,现在都没有出来。 “屠悠,云岚,你们随我一起走这个方向?”黄玉玲率先挑了往山坡去的方向。 比起其他几个方向,这算是最“危险”的一个。 不过也仅仅是有遇到零散一些野兽的风险,众人身上都带着弓箭、武器,别说是普通的野兽,就算真遇到老虎或是狗熊,黄玉玲也敢一战! 卫云岚点点头。 交代听雪将带出来的猎物清理干净,便重新背好弓箭,翻身上马,跟着黄玉玲与屠悠向南边奔去。 其余人也分作三路,每一路三、四个人,分别朝不同方向寻去。 边走边呼喊着,“梁小姐,梁小姐?” “听到了回应一声!” 林间不时飘荡出“梁小姐”三字的回音,此外却并没有别的声音回应。 找了约莫一刻钟,屠悠忍不住皱眉说道,“这人跑哪去了,该不会不在林场里吧?” “难道提前回了城?”黄玉玲也跟着猜测。 “不会。”卫云岚摇头,语气笃定。 梁家上至夫人,下至小姐,加强与北关权贵之间的来往,是想交好,不是交恶。梁秋宜再怎么不喜今日这场聚会,也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就提前回去。 可她为什么要进入林场? 卫云岚也想不通。 就在这时,她身下四蹄踏雪的黑马,马蹄在枯枝上绊了一下。连带着她身子也忍不住歪倒了一下,幸亏紧紧抓住缰绳,才没有从马背上掉下去。 “云岚,你没事吧?”走在前面的黄玉玲听到动静,停下马,回头看来。 “没事。”卫云岚坐稳身子,安抚地拍了拍马头。 正当她准备直起身子的时候,忽然注意到,视线正前方左侧,树丛覆盖的位置,泥土上好似留下了一些痕迹。 “玉玲,你们稍等一下。” 喊住前面两人,卫云岚翻身下马,扒开树丛看了一眼。 被树丛掩盖住的,赫然就是两个脚印。 看大小,应当是女子留下的。 这一片可能有树上滴下的露水,或者有野兽经过时在此排泄,泥土较四周更加湿润,脚印很是清晰,显然刚留下不久。 卫云岚看了看周围,猜测道:“我们再看看附近,或许还能找到脚印。” 秋末冬初,北地土地干旱,再加上树上飘落的枯枝、树叶,不仔细瞧,还真的很难看出地面有什么痕迹。 经卫云岚提醒,黄玉玲与屠悠也看得更仔细了些。 这里已是临近山坡的位置,三人弯腰在地面搜寻了片刻,果然又找到了一些痕迹不是很深的脚印。 “梁小姐往山上去了?”黄玉玲有些诧异。 她记得先前,自己等人提醒卫云岚不要上山时,梁秋宜应当也听到了。 不让去还偏要去,这人故意找麻烦不成? “这边还有一些脚印,是朝着东边去的,没有上山。不是,这脚印怎么还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啊?”屠悠看了看自己三人找到脚印的位置。 深浅几乎相同,应当都是差不多时候留下的。 “梁小姐是带着两名丫鬟一起进林子的。”卫云岚想起先前,梁家那名等在外面的丫鬟说的。 “那就合理了。”黄玉玲闻言点头,推测道:“她们八成是在林子里迷路走不出去,这才分作三路寻找出路。” 三路当中,唯有一路是往山坡上走的。 八成是想着登高望远,站得高一些,能够看清走出林子的路。 “刚好我们三人,顺着这三道脚印的方向找。”黄玉玲指指上山坡的方向,“我找这边吧。”刚好她对山坡这一带更熟悉些。 屠悠与卫云岚也各自选了一路。 屠悠翻身上马,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这梁小姐也真是,好端端的瞎跑什么?” 卫云岚心头猛地一紧,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念头忽然一闪而过。 第150章 笑话 没等她将那一缕念头抓住,身旁,屠悠已经纵马窜了出去。 回身见卫云岚还停留在原地,催促说道:“卫姐姐,咱们也快些出发吧。” “赶紧将人找到,也好回去,尝尝刚烤好的兔肉!” “好。”卫云岚将方才的杂念抛开,顺着中间那一道脚印的方向,沿着山脚,一路向东寻去。 “梁秋宜?” “梁秋宜!” 每走出一段,便停下来喊上一声。并没有人声回应,反倒是一些在树丛间窜来窜去的松鼠、鸟儿,时不时发出些“叽叽喳喳”的声音。 卫云岚注意到这些小兽,似乎都绕开东南方向一片地带,便猜那边或许有人,向着那个方向寻了过去。 “梁秋宜?” “你能不能听到,能的话回应一声!” 接连呼喊了几次过后,前面树林间,忽然响起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 “这里……” 声音虽小,却透着几分耳熟。 人找到了! 卫云岚神情一凛,骑马快速靠近,同时不忘从空间内取出一把匕首,悄然藏在袖中。 绕过前方一片茂密的灌丛,终于看到跌坐在树旁,裙摆沾满了泥土的梁秋宜。 “怎么是你?” 看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卫云岚,梁秋宜先是一愣,紧接着皱起眉头。 她这反应,叫近来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的卫云岚,都忍不住想翻白眼。 “少说这些,先站起来,有什么话先出去再说。” 梁秋宜咬了咬牙,伸手在地上一撑,刚要站起来,又不小心一屁股跌坐回地上。 本就沾满泥土的裙子,这下变得更加皱皱巴巴,污渍浑浊。 看着卫云岚一身利落的骑装,再看自己这一身狼狈,梁秋宜愤愤地在地上捶了一下,仰头看着卫云岚,恨声道:“你看我笑话是吧?” 卫云岚并未理会。 她却梗着脖子,满脸愤慨地说:“卫云岚,你凭什么笑话我?” “你现在不过是个被流放的罪臣之女,已经不是晋阳侯世子夫人了,你凭什么?” 卫云岚觉得,梁秋宜这一摔,摔得不是屁股,而是脑子。 越不理她,反倒越来劲了。 “我没笑话你,也用不着笑话你。” 卫云岚直视着梁秋宜的双眼,沉声说道:“你所看重的那些,我并不看重。你大可不必一直将我视作假想敌。” “你果然知道。” 梁秋宜神情微变,“你一直都在看我笑话……你什么都知道,当初是你不让我进府的对不对?” 卫云岚很想敲开梁秋宜的脑子看看,这里面究竟是不是全都是草包。 她现在倒有些好奇,“沈峰到底做什么了,让你念念不忘至今?” 甚至将她这个已经和离了的“前妻”,视作为眼中钉,肉中刺。 “你难道不知,就在我们和离当日,他已经迎了新夫人进门吗?” “这样罔顾伦常,背信弃义的人,也值得你惦记这么多年?” 沈峰当年,到底给梁秋宜灌了什么迷魂汤! 瞧她那样子,倒像是现在还惦记着沈峰。 该不会上辈子梁家能与晋阳侯府一起掺合进盗取军械之事当中,还有梁秋宜牵线的手笔吧? 刚这么一想,卫云岚很快就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中间不可能有梁秋宜的事。前世她在晋阳侯府飘荡了那么长时间,就从没听人提起过梁秋宜。 更何况,这里面要真有梁秋宜的事,那位眉眼与梁秋宜有几分神似的新世子夫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要知道,薛玲珑侍奉的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理论,眼里根本不可能容下另一个与沈峰不清不楚的人。 上辈子,薛玲珑与沈峰,到底是怎么和梁家相交的? 难不成那会儿,梁秋宜已经出嫁不在府中了不成? 卫云岚心思千回百转,梁秋宜却被她那番置喙沈峰的话彻底激怒,“沈郎还不是被你逼的,要不是你们卫家狭恩求报,他怎么可能求你?” “至于他新娶的那人……” “我知晓那人是他原先养在府外的外室,容貌与我……” “与你有几分相似?”卫云岚这下突然领悟了,梁秋宜脑子里那点想法。 薛玲珑与梁秋宜的身形与容貌,确实有几分相似。 “你该不会以为,沈峰是遗憾与你无法在一起,特意寻了一位与你容貌相似的女子养在府外吧?” “难道不是吗?”梁秋宜端起架子,眼神有些怜悯地看向卫云岚,“沈郎根本就不欣慕于你,要不是因为欠你们卫家人情,根本就不会娶你。他对我一见钟情,却碍于你们卫家与徐国公府的压力,不敢表明心意。” 卫云岚这下终于弄明白梁秋宜与沈峰是怎么一回事。 捋了捋当年的时间,梁秋宜遇到沈峰,应当是在她与沈峰成婚未满半月之时。 那时沈峰已经与薛玲珑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虽对府中瞒着此事,却将不愿留宿栖风院与她同房的态度表示的十分明显。 可沈峰在府中,再怎么给她没脸,出了晋阳侯府人前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的。 是以回门时沈峰也特意腾了一整日功夫,带了晋阳侯府准备的回门礼,陪她回了卫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次回门礼之后,沈峰有好几日神情恹恹,好几次回府时还喝的醉醺醺的。 当年她没想明白这是为何,如今反过头看,应当是因为与她成亲,陪她回门这些事情,引得了薛玲珑那边不满,两人起了争执。 梁秋宜遇上沈峰的日子,刚好就是这么个节骨眼…… 且不说那“英雄救美”的戏码里有多少水分,单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哪里是沈峰寻外室当梁秋宜的替身,分明是沈峰那阵子日日喝的烂醉,撞见梁秋宜,拿她当了薛玲珑的替身! 为了不担丝毫责任,沈峰显然隐去了薛玲珑的存在,将不能在一起的原因,都推脱给她这位刚进门不久的夫人。 也不知沈峰具体如何做,又如何说的,但总归嘴里不可能有几句真话。 卫云岚虽不耐烦与梁秋宜多说,却也想叫她“死”个明白,日后别再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纠缠于自己。 “也该叫你知道,那位如今当上晋阳侯世子平妻的外室,与沈峰结识于我们婚前。” “那一位,被沈峰奉为一生挚爱。而你,他从未在府中提起过。” 梁秋宜愕然看着卫云岚,豆大的泪珠,从眼角一颗颗滴落。 卫云岚心下叹息,正了正神色,接着道:“总之,他就是这么一个毫无责任心,没有担当的人。” “你实在用不着为了他要死要活,现在能起来了吗?” 梁秋宜脸上挂满泪珠,整个人像没了神似的。 愣愣地伸出一只手,借着卫云岚的力道站起身。 卫云岚注意到,她走路时一瘸一拐,应该是刚刚在林中崴了脚。 “你坚持一下吧,我先带你从林场出去。”卫云岚将梁秋宜也拉上马背。 正欲调转方向,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忽然听到,南边山坡上,传来一阵打斗的声响。 卫云岚不由神情一紧,先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乍现。 抓紧缰绳,咬牙暗道,“不好!” 第151章 留人 卫云岚纵马飞驰,迎面便碰上从另一个方向赶过来的屠悠。 “卫姐姐,是黄姐姐那边的动静!”屠悠满面急切,说完便想朝那边继续赶。 “屠悠!” 卫云岚将人喊住,“回去喊人,告诉外面这里出事了,调遣附近林场的人手过来!” “那……”屠悠本想开口,问上一句,“那你呢?” 瞥见卫云岚沉着严肃的脸色,不敢耽搁时间,立马便调转马头,飞快向着林场外跑去。 坐在卫云岚身后,与卫云岚同乘一骑的梁秋宜,瑟缩了一下身子,小声问:“我们不出去吗?” 卫云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梁秋宜的反应。 直觉告诉她,山坡上正在发生的事,和梁秋宜,或者说是和梁家,一定脱不了关系。 不然如何解释事情这么凑巧,本应该位于林场外的梁秋宜,刚刚好就跑到了这里? 见卫云岚放慢速度,让马蹄声减缓、放轻,却仍旧向着方才打斗声传来的地方赶,梁秋宜咬了下嘴唇,低声劝道:“你我都是京中长大的弱女子,比不了黄玉玲她们,要我说还不如我们出去报信,叫屠悠先去找黄玉玲……” “山上有什么?”卫云岚敏锐地发觉,梁秋宜语气中的恐惧。 就算与她无关,她一定知道一些什么。 “我哪知道有什么?”梁秋宜反应有些激动,拽着卫云岚腰间衣褶的手一紧一松,找补似的继续嘀咕道:“反正我们别过去了,你不都让人去喊人手了吗,让她们去忙和吧,我们在这等着就行……” “谁都能坐视不管,偏你不能。” 卫云岚打断梁秋宜的话,“她是为了找你才进的林子,若出了事,你难辞其咎。” “关我什么事?”梁秋宜强忍着心虚反驳。 “为什么进入林子,你自己心里有数。” 说完这句,卫云岚便不再理会梁秋宜,寻着打斗声传来的位置,驱马快速靠近。 听到越来越近的声音,梁秋宜哆嗦了一下,低声道:“别再往前了。” “山上,这山上有蛮子!” 卫云岚面色一沉,眼中却没流露出太多诧异。 藏在北关林场当中,轻易不敢露面,还与找上山去的驻北军副总兵之女大打出手…… 争斗中的另一方,身份并没那么出人意料。 只是,梁秋宜这反应…… 要说她清楚山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或真与蛮子是一伙的,这时不应当怕成这样,更不该出声提醒。 可要说她不清楚、不是,她偏偏又知道有蛮子藏在林场山上! 想要一时半刻,从梁秋宜口中套出真话,显然没有那么容易。 山上的黄玉玲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黄玉玲,拖延到林场外的支援赶到! 看到受惊过后,从山上跑下来的汗血宝马,听到耳边越发清晰的兵器碰撞之声,卫云岚猛地停了下来,翻身下马的同时,利落地将绳子捆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随即直奔旁边另一棵更加高大,树叶繁多的树木。 三两下,便身手敏捷地爬了上去,直叫下方的梁秋宜目瞪口呆。 骑马也就罢了,竟然连爬树都会。 卫家两代文臣,难不成在家中都教自家小姐这些? 她又哪里知晓,这些不是卫云岚在京中就会的,而是流放北关这一路上新学来的。 枝繁叶茂的树冠,遮蔽住梁秋宜仰头望去的视线。 居高临下,拨开挡在眼前的树叶,卫云岚却能看清眼前的一幕。 不远处,黄玉玲正在以一挑二,凭借一杆长枪,与一男一女两名黑衣人周旋,试图将二人留下。 那男子身材高大健硕,哪怕一袭黑衣,蒙着面巾,也掩盖不了这显着的特点。 八成就是藏在山上的蛮子之一。 女子倒是看不出什么,可莫名的,卫云岚却觉着她这身形看着有几分眼熟。 这二人的功夫都不算弱,尤其是高大健硕的男子,力气极大,好几次抓住枪杆,黄玉玲险些没能甩开。 饶是现在,还能继续周旋,也不难看出,黄玉玲已到了强弩之末。 再这样下去,等不到援手赶来,她就会在两人手下受伤,也不可能将人留住。 得想办法帮一把手。 卫云岚沉着心神,借着树叶的隐蔽,从空间里取出了一只竹筐,一把弹弓。 竹筐里圆溜溜的药包分外眼熟,正是先前在廉州应对狼群的时候,余老大夫带着大家做的。 从树上到黄玉玲他们所在的位置,比先前在廉州卫茂林他们带人帮忙时,还要更近一些。 再加之这两日新习了暗器手法,手腕的灵活度与力道,较之前提升不少,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卫云岚便将两个裹了药粉的圆球,分别砸中下方那一男一女。 与此同时,出声提醒,“玉玲,你闪开些!” 黄玉玲避闪得及时,没被药粉沾染上。 却看到面前两人,被砸中后开始不断扭摆起身子,那女子还略有克制。身材高大的男子,则已经扯开衣领,开始不停抓挠起前胸与后背。 黄玉玲回身看了眼树上方向,看不真切,听声音却能判断出在树上帮自己的人是卫云岚。 “留住他们,他们是关外来的探子!” 黄玉玲声音笃定,说着,挑起长枪,便一枪戳向了正准备弃壮硕男子不顾,溜之大吉的女子。 对方挥动短剑,抵挡了几下。 剑与枪相触,力量的碰撞,使身体不得不停顿了片刻。 瞅准这个时机,卫云岚再次将手中备好的药粉球击落。 这一次,两下都打中了女子。 其中一个,药粉散开,正好顺着后脑勺,落到了衣领中。 另一个也打中了上半身。 女子原本还在极力克制自己的双手,可这药粉起效极快,起作用后,浑身都变得奇痒难耐。 双手根本不受控制的,就会往皮肤瘙痒处抓去。 只见她伸手使劲抓了转脖子后面,扭动挣扎间,戴在脸上的蒙面巾掉落下来。 站在她面前的黄玉玲,以及树上的卫云岚,都震惊地瞪大眼。 这好像是,那两个跟着梁秋宜一同进入林场的丫鬟中的一个! 叫作春莺还是春燕来的? 第152章 狡辩 眼见样子暴露,黑衣女子面色一寒。 一手用力抓挠了一把自己的脖颈,几道血痕瞬间覆盖了皮肤上出现的红点,用疼痛缓解痒意。 另一手则用力将手中的短刃,朝着树冠的方向掷了出去。 女子力道不小,这一下不偏不倚,正好对准了方才卫云岚将药粉投出的方位。 惊得黄玉玲赶忙回头去看,卫云岚有没有事。 借着这个空隙,女子飞快退至那名健硕男子身旁,口中嘀咕了一句黄玉玲与卫云岚听不懂的话,随后两人一起朝着上山的方向跑去。 “哪里跑!” 黄玉玲反应过来,将手中的长枪,对准女子后背投了出去。 树上,卫云岚也险险避开那把短刃,顺着树干从树上滑了下来,顺手从空间里抓出一只塞满铜钱的钱袋,对准黑衣男女逃跑的方向,一枚枚投掷出去。 许是情况紧急,准头发挥得比昨日好了许多。 接连投出的十几枚铜钱,都正中在他们身上。 虽造不成什么真正的伤势,却能不断扰乱他们的步伐,方便黄玉玲找到他们的破绽。 果不其然,男子踉跄一下,黄玉玲挥舞着长枪追了上去,成功将人拦下。 黑衣女子见状,正要自己跑开,就听山林间又响起一阵马蹄。 紧接着“嗖”的一声,细长的鞭子抽打过来,刚好阻挡住女子离去的道路。 是屠悠,带着另外两位武将家的小姐赶到了! 三人甩鞭的甩鞭,挥剑的挥剑,再加上手持长枪、气势汹汹的黄玉玲,和不断掷出东西进行干扰的卫云岚,愣是将这对黑衣男女成功拦了下来。 “你们怎么自己过来了?”卫云岚问。 “调遣林场守卫还需要时间,我怕卫姐姐你和黄姐姐这边会撑不住,就先带人赶了过来!” 屠悠说着,又踹了一脚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的壮硕男子,顺便将缠绕住他双臂的鞭子,勒得更紧了些。 虽有些鲁莽,但也多亏了她们及时赶到,才这么快将这一对男女制服。 当然,卫云岚那些药粉,也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若不是被药粉影响了发挥,他们也不至于一个都跑不掉。 就在黄玉玲与卫云岚,解下马背上的绳子,将这对男女的双手紧紧捆在背后之时,一队林场守卫终于姗姗来迟。 见地上捆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形异常高大,明显就不是关内人样貌,领头的护卫队长一下子慌了神,“快上报,林场有蛮人混入!” 差遣下属回去禀报之后,他急忙迎上前,小心翼翼地看向在场几人,“这边离近日开采的林场有段距离,小的一得到消息就带人往这边赶,没想到还是来的有些晚了。” “几位小姐可有受伤?” 见在场的北地小姐们纷纷摇头说“没受伤”,这名守卫队队长松了口气,紧接着便说:“那小的先护送几位小姐出林场吧?这里交给其他人善后就行。” 这人眉宇间透着几分忧虑,还隐隐带着讨好之意,看着像是真的担心在场众人的安危,想要赶紧将她们送出这片是非之地似的。 卫云岚淡淡扫了一眼,轻声问:“抓到北蛮探子,一般都是交由哪里处置?” “自然是交给驻北军,军情司,严刑审问。”黄玉玲一脸理所应当地回答。 说罢,便也恍悟过来,皱了皱眉说:“这事蹊跷的很,先将人留在这,谁也别动,等军情司的人过来提人再说!” 林场守卫连正式的驻北军都算不上,更没有审问、关押北蛮探子的资格。 见黄玉玲等人已经有了决断,便也只得安静退至一旁,护着众人,等候驻北军派人过来。 林场内这么大动静,自然也将原本等候在外面的小姐们吸引了进来,她们几乎就跟在林场守卫们后面赶到。 原本寂静的山坡,一下拥挤热闹起来。 梁秋宜那名原本守在马车边等候的丫鬟,也跟着众人进了林中。 刚上前搀扶住自家主子,就瞧见另一边,被众人层层围住,严密看管着的两人。 瞥见其中那名女子的样貌,一下惊呼起来:“春燕?” “小姐,春燕怎么被绑在这里?” 正在极力缩小存在,希望别人想不起来自己的梁秋宜,闻言已来不及阻止。 霎时间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是啊,梁小姐,我们也想知晓,你的丫鬟春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梁秋宜瑟缩了一下肩膀,视线落在脚尖前的地面上。 然而并不是她回避,就没有人问的。 见梁秋宜侧身站着,刻意避开自己望过去的目光,卫云岚上前一步,开口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有北蛮人在山上的?” 赶在梁秋宜狡辩以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接着道:“别否认,先前我找到你,来寻找黄小姐的路上,你亲口说了山上有蛮子。” 梁秋宜嘴唇动了动。 她倒是想狡辩说自己没有说过这句话,可看周遭其他人的神色,分明已经信了卫云岚说的。 想再糊弄过去已无可能。 梁秋宜眉头一皱,嘴角向下一瘪,深深叹出一口气,解释道:“我会知道山上有蛮人,是因为方才在林子里遇到了,春燕为了掩护我,主动上前被蛮人掳走……” “至于她为什么会换上这副装扮,与蛮人混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为什么蛮人会出现在这!” 指着被捆住的春燕,“春燕,你自己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蛮人在一起,还会功夫?你不是说自己父母双亡,从小就卖身为奴吗?” “春燕”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与她并排跪在地上的壮硕男子也是如此。 梁秋宜方才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说到最后语气中还带上些被误解后的委屈。 环顾四周众人神情,咬了下嘴唇说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要不是他们,我怎么会被一个人丢在林子里!”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 一说起来,众人眼底狐疑更甚。 “对啊,梁小姐,你怎么会进林场?” 第153章 有个人 梁秋宜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目光闪躲,莫名显得有几分心虚。 别人不好意思开口,裘玥华却没有那么多顾忌,当即指着搀扶住梁秋宜的丫鬟问道:“既然你家小姐不说,那你来说。你们为何不留在林场外面,擅自进入林场当中?” 梁家二房,离京时带的下人不多,如今也不过梁二夫人与梁二爷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随从,是原先在京中时就在身边伺候的老人。 余下大多是在沿路,或是到了北关后,才采买的仆从。 现下搀扶着梁秋宜的丫鬟就是。 被梁二夫人买回来前,也不过是在驻北军一位千户府中当过几年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更别提被十几位气势非凡的小姐紧盯着,步步紧逼地追问。 “说!”裘玥华眉头一皱。 那丫鬟便抖得如同筛糠,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们……” “你们为难一个丫鬟作甚?”梁秋宜将身旁丫鬟的衣袖扯住,抬起头满面羞恼地说:“你们一个个都进了林中狩猎,就我一个等在外面,等得枯燥,难道我还不能四下走走吗?” 这话还真不知叫人如何回应。 眼见方才还对自己针锋相对的裘玥华,都被说的哑口无言,梁秋宜悄悄舒出一口气,看了眼卫云岚的方向,缓和了几分语气,略带委屈地说:“我知晓因我不善骑射,不通北地风俗,你们都有些看不上我。可这也不是我所愿啊!” “难道我不想与诸位兴趣相投,与诸位结识交好吗?可我自幼便长在京中,无人教导骑术、射箭……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与诸位结交,让诸位看到我的诚意。” 梁秋宜说着扯了下身旁的丫鬟,“不信你们问春桃,我是不是今日天还未亮,就起来亲手准备带过来的茶点?” 梁秋宜身旁的丫鬟停止颤抖,附和着自家小姐,轻轻点了下头。 紧盯着主仆二人的众位小姐,闻言不禁心下有些不落忍,纷纷出言劝道:“算了,梁小姐也不是有意要进林子里的。” “咱们在这追着梁小姐问,也问不出什么。等下军情司的人来,审问以后就该水落石出了。” 眼见众人开始为自己说话,梁秋宜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一些,顺着方才那番话,又说自己回去以后一定让母亲请上一位教导骑术的武师傅进府,以后也好能与众小姐玩到一处。 话里话外,除了哭诉自己的委屈,还多有几分拉踩。 分明是在说,她自己是诚心与北地小姐们相交,而同样出自京中的卫云岚,事先就学了这些,分明是知道北地小姐们的喜好,刻意早有准备,使心机博得她们的好感! 奈何身旁的一众小姐,就像听不懂她的暗示一般。 出言安慰她的同时,根本不影响她们对卫云岚的感观,直叫梁秋宜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些北地小姐们, 没听出梁秋宜的未尽之意,卫云岚却听得分明。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踩上自己一脚,可见这人死性不改。 先前劝说她的那一番话,就当是浪费口舌了罢! 俗话说,良言难劝要死的鬼。 梁秋宜如今攀咬着她不放,注定也解不开先前的执念,这般心性,将来注定要吃大亏。 卫云岚移开目光,向身旁黄玉玲问,“军情司的人还有多久能够赶到?” “我让环儿拿了我的令牌去请人,从关口到这里,一来一回大抵要一个多时辰。” 好早这会时间还早,风停以后,云层也渐渐散开一些,天边又恢复晴朗。 距离日头落下还早,林场中也没有搜到其余可疑的人,不然就算黄玉玲等人执意要等,在场的林场守卫们,也不敢让这些城中出来的权贵小姐们等到天黑。 “军情司是我做主要请的,我在这里等着就行,裘小姐不妨先送其他人回城?”黄玉玲提议。 然而在场哪里有人想走? 自幼长在北关,她们对凶悍的北蛮人并不陌生,可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北蛮人。 更别说,亲自参与捉拿! 大家都想知道,这北蛮探子以及梁秋宜那个名叫“春燕”的丫鬟,究竟是怎么回事。 “反正天色还早,我们一起在这等等,晚些再一起回城吧?” 不知哪位小姐提了一嘴,其余人纷纷点头附和。 裘玥华倒是知晓,自己应当早些将众人带回城里,不过她自己也对这事的结果感到好奇,当即便将心里那一份“应该”抛到脑后。 这时,先前与卫云岚在林中相遇过的孙秀秀与周小姐,差遣着丫鬟将带过来的东西摊开,“方才等你们时,我们烤了几只野兔……已经快烤熟了,再架到火上热一热就行。” 屠悠闻言,舔了舔唇角,指指旁边几块光秃秃的大石头,“可以拾些柴,在那边架个火堆。” 不一会儿,噼里啪啦的木柴烧灼声,和淡淡的烤肉香味,在林中飘散开。 几名丫鬟在附近捡拾添进火堆的柴火。 邻近的枯柴都被捡得差不多了,两名丫鬟便结伴走得稍远了一些,不多时,山林里响起一声惊叫。 “啊!” “……出什么事了?”围在火堆旁的众人同时一惊。 驻守在附近的林场守卫面有苦色。 他就说,该叫这些娇小姐早些离开才对吧? 声音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距离不远。紧随一道惊呼之后,是两名丫鬟脚踩在枯枝落叶上,加快速度往回跑的动静。 不多时,她们出现在众人视野。 这两人分别是孙秀秀以及屠悠身边的丫鬟。 哪怕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依旧难掩受惊过后的苍白脸色,“小姐,那边……” “那边地上,有个人!” “什么人?” “活的死的?” 众人满心疑问,很快,便见到被两名林场守卫抬过来的人。 一整张脸布满血痕,煞是恐怖,已经看不清原本的容貌。 可身份却不难辨认。 她身上的穿着打扮,几乎与梁秋宜身旁的春桃一模一样。 第154章 嫉妒 先前陪梁秋宜一起进入林场的有两个丫鬟。 除了此刻与北蛮探子一起被捆住的春燕以外,还有一个春莺。 自始至终都没露过面。 一个丫鬟,自己主子都不惦记,在场更加没有人会留心。 若不是孙秀秀的丫鬟捡拾干柴时,刚好被她的胳膊绊了一下,这副满是伤痕,被落叶掩盖的身体,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被人发现。 看着被抬回来,脸上布满血痕,一动不动的人,众人都踌躇着不敢上前。 “她……她还有气吗?” 林场守卫,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意料之中,却令人唏嘘。 一时间,叹息声接连响起。 众人为一条生命的消失而感到惋惜,却也不由想到,或许对这位容貌尽毁,满身伤痕的丫鬟而言,失去性命反倒比痛苦的苟活于世,来得更解脱一些。 “梁小姐,这是你身边的丫鬟对吧?” 梁秋宜倒是想要反驳,可她身旁这几个丫鬟,穿得都是一样的衣裙。 她身边的春桃,更是早就在人被抬过来的时候,吓慌了神,口中连喊了好几声“春莺”。 她哪里还有的狡辩? “是,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衣着确实像是春莺……” 梁秋宜紧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尸体惨不忍睹的样子,就收回目光,害怕地搓了搓胳膊,“春莺和我是在林子里走散的,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梁秋宜惊恐的样子不似作伪,可却越说越叫人觉得破绽颇多。 卫云岚垂下眼眸,视线顺着春莺被刮花的脸,移动到那夹杂着红色粉末的指甲缝,以及袖口若隐若现的帕子上。 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帕子包裹住手指,伸手将春莺的袖口提起。 在场的小姐们,都被卫云岚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饶是一向胆大的裘玥华,这时都不禁说道:“卫小姐,你这胆子也忒大了!” 话音刚落,就见卫云岚拽出了春莺袖子里的帕子,连同帕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沾了些红色粉末的油纸包。 卫云岚伸手一抖,将那一方月白色的帕子展开。 随即又将自己手上,包裹着手指的帕子解下。 撇开那油纸包暂且不提,单说两方帕子,竟然一模一样,上面都用特制的绣法,绣了一朵凸起的兰花。 “卫小姐,这……这是?” “这是我的帕子。”卫云岚微蹙着眉,语气严肃。 绝不会认错,她帕子右下角的兰花,是大嫂程月娥特意教给凝霜的绣法,哪怕卫家,都再找不出第三个人会绣。 也不知道春燕是从哪里弄来的帕子,但想也知道,她身上藏有这块帕子,与梁小姐不无关系。 梁秋宜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底线。 卫云岚不准备再给她留任何情面,一步步逼近,眼中带着审视, “你刚才说,与春莺是在林中意外走散的。” “真的是意外吗?” “不是意外,还能是什么……”梁秋宜有些心虚,不敢与卫云岚对视。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卫云岚扫了一眼守在不远处的听雪,吩咐说:“快马回城,请余老先生和城中善辨药草的大夫过来。” “是。”南郊林场距离北关城,比关口近了不少。 余老大夫,和北关城中另外一位名声不错的宋大夫,被请来时,军情司的人还没有赶到。 余老大夫当场打开那个油纸包,辨认片刻以后,神色越发凝重,“这里面两味药,对毒蛇及野物有很强的吸引力,将药粉混杂在这方帕子上……野物极有可能会顺着帕子上的气味找过去。” 那药粉研磨得极细,几种药材混杂在一起,也没那么容易分辨,宋大夫还是听了余老大夫的解释后,才辨认出这几味药。 当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附和,“这位老先生言之有理,就是这么回事。” “嘶。”在场的众位小姐,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帕子是卫云岚的。 春莺将这东西拿进山林里,还刻意靠近可能有野兽出没的山坡,图的是什么,再明显不过。 这是要害卫云岚啊! 一个小丫鬟,自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思。 那要害卫云岚的人究竟是谁,也就不言而喻。 “好啊你,姓梁的,亏你先前装可怜,我们还好心安慰你!”屠悠方才还真被梁秋宜那番话说得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这时只想回过头骂自己一句,“傻!” 不过比起骂自己,她显然更想骂梁秋宜。 今日聚在一起骑马狩猎的小姐们,大多都如屠悠一样性情直爽。 当即有人指着梁秋宜骂道:“你这人真是毒蝎心肠,好端端的害人家卫小姐做甚,难道就因为人家卫小姐会骑马,会射箭,你嫉妒人家不成?” 梁秋宜面色一僵,不知如何反驳。 身边的人也没打算给她反驳的机会,纷纷接着开口。 “你先前还说,自己是在林场外耐不住寂寞,才进林中打转,我看你就是一派胡言,分明是早有预谋,想要借此机会进去害人。”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闺阁弱女子,那你一个弱女子手中,怎么会有这种害人的药粉?等下军情司的人来了,真该叫他们连你一起审审,备不住你那丫鬟与北蛮探子混在一起,你这个做主子的也脱不了干系!” “我没有!我真不知道北蛮探子是怎么回事……” 梁秋宜刚一开口,就被人打断。 听着周遭不断谴责自己的话语,只觉自己百口莫辩。 最后终于忍不住崩溃喊道,“你们不要再说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林子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梁秋宜身上。 她涨红着脸,急切地为自己辩解:“是,我是看卫云岚不顺眼,想要让她吃点苦头,这才擅自进入林场,交代春莺往山上扔这裹了药粉的帕子,想引野兽去她那边……” “可不管你们信不信,那药粉真不是我弄来的,是春燕给我的,我先前真的不知道,她与北蛮探子是一伙的!” 瞥见众人满脸不信的神色,她咬了咬牙,发狠似的说道:“我要是说谎的话,就叫我……叫我和春莺一样,不得好死!” 第155章 左副司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梁秋宜拿手指着尸体的方向。 为免吓到众位小姐,林场守卫方才已经找来一件外袍,蒙在了尸体上面。 想到那袍子下面,布满血痕的面庞,众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梁秋宜这誓发的,实在是狠毒了些! 但这一回,众人没再被她的思路带偏。 那个叫春燕的丫鬟与北蛮探子勾结在一起,是一码事。梁秋宜有心加害卫云岚,又是另一码事。 无论前者是否与梁秋宜有关,后者都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先前为梁秋宜说过话的几位小姐纷纷闭口不言,暗恼之前听信了她的委屈之言。 裘玥华更是恼怒不已,瞪着梁秋宜道:“我说为何明明没想邀请你来,你家偏要借着我母亲的手,从我手上讨走一张帖子,原来你一开始报的就是害人的心思!” 裘玥华这次真是气得狠了。 卫云岚是她赏花宴上大为改观,发自内心想邀请的客人,梁秋宜却是碍于梁家情面,不得不请来的。要是不出事也罢,偏偏出了这档子事,直叫她觉得自己是被梁秋宜利用了。 也幸亏没有真的伤到卫云岚,或误伤到其余人,不然她作为这次林场狩猎的发起者,可该如何向这些人家交代! 若是眼神能够剐人,裘玥华现在活剐了梁秋宜的心思都有。 然而并不能,她也只得带着众人,像是避着什么脏东西似的,远离梁秋宜而站。 一时间,山坡上,十几位前来狩猎的小姐,泾渭分明的分作两边。梁秋宜身旁空荡荡的,就只剩下那名脸色苍白,时不时还要打个哆嗦的丫鬟。 这时,守在山坡下的林场守卫终于喊道,“军情司的人来了!” 一队人马进入林间,打头的是个身着官袍的国字脸男人,瞧见围拢在山坡上的众人后,立时翻身下马,肃声道:“被掳的蛮人何在?” 紧跟官袍男人之后,翻身下马的官差,连忙拿出代表北关军情司的令牌,对着林场守卫队队长,及黄玉玲等人解释说,“这是北关军情司新上任的左副司,鲁大人。” 北关军情司的司正,任从四品官职。 这左副司,至少也是个从五品。 “原来是鲁大人。”林场守卫恭敬地行了一礼,指着坡上,正被十来名守卫看管着的一男一女两人:“那就是今日晌午被捉的北蛮探子。” “怎的还有女子。”鲁大人皱眉上前,视线再两人身上扫过以后,落在其中春燕的脸上,“这是大雍人?” 春燕的身份颇为特殊,林场守卫一时也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鲁大人,还是我们与您讲吧。” 北关的闺阁小姐,可没有在外男面前不开口的规矩,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将林场中发生的事情讲了个七七八八。 除了起初没有旁人赶到,卫云岚和黄玉玲联手拦住探子的一幕她们没看到,别的全都交代清楚,就连梁秋宜试图用药粉引诱山上野兽,坑害卫云岚的事,都说了出来。 “这和北关探子混在一起的丫鬟,就是梁小姐带来林场的。” “梁小姐一家初来北关,这里面备不住就有什么问题,您可得好好查一查。” “你们怎么能怀疑我家?”梁秋宜气得面颊涨红,跺了跺脚,愤声道:“我大伯母乃当今太后的亲外甥女,与皇家关系亲密,我家怎么可能与北蛮勾结,你们可不要随便往我身上泼脏水!” 梁秋宜身上那股被冤枉后的愤慨,不似作伪。 这也正是卫云岚感觉蹊跷的地方。 梁家确实与太后关系紧密,且本身家族中没有什么能人,说是靠着太后与皇室吃饭也不为过。这种情况下,梁家怎么可能罔顾大雍皇室的利益,与北蛮私下勾结,这么做对他们有何好处? 而且,不是卫云岚看不起梁家。 而是单是一个梁家,也没什么值得蛮人看重的,除非涉及到背后的太后。 但当今太后,乃孝明帝亲母,端看孝明帝帝号中这个“孝”字,便知他就算对谁不好,都不可能对太后不好。 拥有无上地位,又不缺孝子贤孙侍奉,谁都有可能不盼着大雍朝好,唯独太后娘娘,没有这个可能,也没有这个道理。 难不成,梁家真的与北蛮没有关系,这一切仅仅是个误会? 还是说,北蛮想利用梁家与太后娘娘这一层关系,才故意将探子安插在梁家当中? 卫云岚只觉自己的思绪一时间搅成乱麻,理不出头绪。 实在是疑点太多,而自己掌握的线索又太少。 或许她可以将这些疑点全部记载下来,让邹云转交到萧先生手中。 结合天枢阁的情报网络,没准就能让这些疑点水落石出。 思索之际,那方,鲁大人已经命人给春燕和北蛮探子戴上镣铐,春莺的尸体,以及涉及到此事的梁秋宜,以及她身边那名叫春桃的丫鬟,也都需要被军情司带走。 作为最早进入林场寻找梁秋宜下落,和组织这次林场狩猎的几人,鲁大人还提出,要让卫云岚、黄玉玲、屠悠,以及裘玥华,全都跟着一起回到军情司,配合案件调查。 “这新来的左副司,也忒不通人情了,竟然要我们都跟着回去?”裘玥华见将父亲的名头搬出来,鲁大人都没松口让自己离开,不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也就亏得这里是民风开放的北地,不然尚未议亲的闺阁小姐,被带进衙门里走上一遭,多少会对名声有碍。 黄玉玲想起卫云岚是京中来的,还与公侯府邸沾亲带故,皱了皱眉,“要不我让人找找丁司正,先放你回去?反正你过来时,我已经与那两人交上手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 “无妨,我不在意这个。” 卫云岚摇了摇头,谢过黄玉玲的好意。 黄玉玲她们都不拘小节,她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和离之人,有什么好在意的? 名声于她早已无甚用处,左右她今后又不打算再次嫁人。退一万步讲,就算嫁人,也绝不会嫁那种因她名声有瑕,就看轻她这个人的人家。 第156章 军情司 卫云岚几人完全是作为配合案件调查之人,被带回军情司的,与北蛮探子的出现,没有任何直接关系。 最多也就是提供些细枝末节的线索。 还以为军情司这边,最多也就是派一位普通官差来找她们问话。 哪知等了半个时辰后,竟是先前在林场见过的那位左副司,亲自来见的她们。 且每个人都是分开询问。 先是问过了裘玥华与屠悠,问明这次林场狩猎,确实是裘玥华在赏花宴上与几位小姐闲谈间一时兴起才组织的,而屠悠则在与北蛮探子打照面前,先被卫云岚支出林场去搬救兵,并没有单独与北蛮探子有过接触,也没发现很多线索。 之后便先让二人离开,又唤了卫云岚进去。 “卫小姐,北蛮探子在大雍境内出没,滋事甚大。事关边境安稳,接下来的问题,本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上首坐着的鲁大人一派严肃,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审视。 “大人请问。”卫云岚神色自若,并不惧怕。 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无论是她还是卫家,在忠于大雍的立场上,都容不得人挑出半分差错。 “卫小姐,请问,在找到梁小姐下落,听到林中有异动传出时,为何你主张让屠小姐离开林场,去搬救兵,而你先一步赶赴声响发出的地方?” 鲁大人一直紧紧观察着卫云岚的表情,见她神色无异,顿了顿又接着说:“据本官所知,屠小姐出身将门,身负武艺,按理说由她前去帮黄小姐御敌,更稳妥不是吗?” 鲁大人的问法十分严谨。 卫云岚却并没有被人审问的抵触感,相反,她觉得像军情司这样的地方,就需要像鲁大人这样问话严苛,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的人。 鲁大人问得认真,她便也答得认真:“原因有二。” “一是我初来北关,不似屠小姐对此地熟悉,且当时我马背上还带有另外一人,由屠小姐折身赶向林场外,速度更快。” “二是屠小姐身为驻北军副总兵之女,由她出面更能得到重视,林场这边会更快调遣人手支援。” 鲁大人仔细听着,并未开口,眼下却已多了几分认同。显然卫云岚的说法是对的,如果当时出去调遣支援的人是她,必定要多费一番口舌解释,没办法像屠悠那样,那么快就召集人手过来。 “至于鲁大人最后这个疑问。” 卫云岚接着说道:“屠小姐自幼习武,武艺定在我之上,哪怕我没与屠小姐交过手,也能猜到这点。不过我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无用之人,鲁大人应当已经知晓,在不久前我与家人刚刚走过长达三千余里的北上流放之路……” 鲁大人面色沉着,听到这里点了下头,示意卫云岚接着说下去。 “如今各地灾情泛滥。路途艰难,不多些保命的本事,我们没法活着走到北关。”说着卫云岚从袖中取出两个团得紧紧的圆球,交给守在一旁的差役,让其呈上给鲁大人看。 “这是何物?”鲁大人拿起一颗圆球,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东西外面裹着的好似就是一层再普通不过的葛麻。 “民间有一种野草,研磨成粉,可使人皮肤瘙痒,被人戏称为痒痒草。大人您手中这个圆球,就是用痒痒草与木炭灰捏成的,比普通的痒痒草效果更甚。” “最外面裹了一层葛麻布料,只要将其投掷出去,砸中东西,布料就能散开,里面的粉末倾洒出来可以致人皮肤瘙痒难耐……” “这是我的底牌之一,也是我赶上去帮忙的原因。” 卫云岚猜测就算自己不说,鲁大人也会询问自己,春燕和北蛮探子身上抓挠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鲁大人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手中的毛笔“刷刷”在案卷上划下两道,眼底的怀疑也随之淡了几分。 “本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大人请问。” “卫小姐,据本官所知,梁小姐进入林场,是为加害与你。不知你可否告诉本官,你与梁小姐,究竟有何旧怨?” “情仇。”卫云岚又多解释了一句:“梁小姐受晋阳侯世子沈峰花言巧语哄骗,心慕于他多时,因我曾与沈峰成婚,视我为眼中钉。不过她怨错了人,我与沈峰已经和离,和离之前也无半分情谊,沈峰的心上人是他圈养多年,如今以平妻之礼抬进府的外室。与梁小姐身形相貌,略有几分神似。” 鲁大人:“……” 众差役:“……” 厅中霎时寂静,谁也没想到,好好审着案,还能听见京城勋贵府邸的隐秘!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梁小姐怨错了人。”卫云岚一口气将这笔糊涂账讲述完,丝毫没打算给晋阳侯府留下半点遮羞布。 她知晓,这些审出来的案宗,日后都会呈回京城。 就算孝明帝不亲自翻阅,兵部的大人们也会看到。涉及军机,自然不会有人瞎传,可这等无关紧要的事,却没有封口的必要。 到时候有关晋阳侯府的这些事情,八成会在京中传开,沈峰势必会成为京中勋贵间的笑柄,叫薛玲珑知晓这件事,怕是也会闹个不停,搅得晋阳侯府不得安宁。 对此,卫云岚只想送上两个字,“活该。” 这也仅仅是盘开胃小菜而已,还没到与他们和二皇子算总账的时候。 且再让他们蹦跶几日,只有蹦得越高,才会摔得越狠! 现在,先让他们狗咬狗,在侯府里互相折磨着吧! 听了一耳朵爱恨情仇,饶是见多识广的军情司,也不禁沉默了。 “咳咳。”片刻后,听得津津有味的众人回过神来。 鲁大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卫小姐,本官没有其他问题了。多谢你在阻拦北蛮探子时所出的力,本官让人送你出去。” “不必劳烦大人。”卫云岚婉拒军情司派人护送的好意。 出了军情司的大门,便在门前看到等候多时的裘玥华与屠悠。 又在门前等了片刻,便见黄玉玲也带人出来。 “这位新来的鲁大人,倒是办事认真,想来定能从北蛮探子口中审出点什么。” “就是可惜,我们无法知道详情……” 感慨了一路,四人在南北半城之间分别。 卫云岚回到景平巷,刚安抚完忧心不已的家人,回到屋中不久,就见邹云从后窗翻了进来。 “卫姑娘,主子吩咐过,北关的情报不必隐瞒你。” “今日林场之事的结果审出来了,也好叫你知晓。” 第157章 供词 “天枢阁能拿到北关军情司的情报?” 还是白日里,刚审问出来的情报! 卫云岚这回是真的惊讶到了。 边关军情司的重要程度,基本就相当于皇城中的锦衣卫,绝非一般人能够插手。 别看北关军情司的丁司正,任从四品官职,边关比他官职更高的文臣、将领,不在一手之下,可这其中真正能差使动他的,也唯有驻北军总兵,石大将军一人! 像是今日审出的结果,也唯有石大将军一人,有资格从军情司处过问。 天枢阁能够这么快拿到情报,势必是将势力渗透进了北关军情司…… 瞥见卫云岚眼底的惊讶与恍然,邹云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主子自从跟着您家的队伍北上,便往北关加派了不少人手。军情司亦有我们的人在,不过具体是何人,我也并不知晓。” 卫云岚对此也不意外,天枢阁管理得外松内紧,看似松散,实则规矩森严。 要是真的随意将安插在各处的人手暴露出去,反倒要令人担心了。 “卫姑娘,我还是与你说说今日的事吧。” 邹云在卫云岚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仰头“咕嘟”两口,饮尽一杯茶水,之后便开始讲起今日军情司审问出的结果。 原来,春燕一早便是北蛮安排在北关城中的暗探,早先是在北关城一军户家中做事,后来那户人家当家人战死沙场,家眷搬离北关,春燕也就顺势重新流入人牙子手中,再在梁家选人时被其挑走…… 近来北关戒备森严,春燕教唆梁秋宜进入林场,就是为了将近日北关城中的情报送出。而她本人也欲“金蝉脱壳”,借着在林场被掳的借口,直接从梁秋宜身边离开。 被刮花了脸,失去性命的春莺,也正是春燕与那名蛮人所杀。为的一是防止她跑出林场报信,而是以她的尸首混淆视听,好叫人搞不清楚死的究竟是哪名丫鬟。 原本一切顺利,可谁也没有想到,被秘密培养多年,身手矫捷的他们,竟然会被几名官家小姐阻拦下来。 若非黄玉玲与卫云岚配合默契,出手果决,这时春燕和那名北蛮探子应当早就离开林场,回到北蛮边境。 “这是他们二人亲口招的?”卫云岚眉头微皱。 是军情司的审讯手法过人,还是北蛮探子过于老实,竟然这么轻易就将事情交代了个清楚? “倒也不是,春燕和那名蛮人已经自尽于军情司牢房。”邹云低声说道:“这些结论,都是司正与左右副司,根据先前审出的供词,及两人身上找到的线索,推断出来的。” 显然,春燕和那名蛮人身上,确实携有从北关城中传递出的情报。 这样的话,一切似乎也能够说得通。 “梁家小姐那边呢,可有审问出什么?”卫云岚多问了一句。 与卫云岚、黄玉玲四人经历的简单问话不同,梁秋宜被带回北关军情司后,先后经历了三番审问。 除了没有受刑以外,一切流程和其他被抓入军情司的嫌犯没什么不同。据说这是那位新上任的鲁大人主张的,就连军情司司正丁大人为其求情,都没有用。 几番审问下来,梁秋宜将自己知道的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包括当初她和沈峰结识的过程,还有抵达北关再见到卫云岚以后,心底生出的那些恶毒想法…… 说白了,就是心有不甘。 “她这些供词,不涉及边境战事,不过是些儿女情长的小事,并非机密。”邹云说着,从怀中掏出几页皱巴巴的纸张,“这些是拓印下来的供词,你可以自己看看。” 卫云岚接过供词翻了翻。 梁秋宜看来确实是被军情司吓得狠了,除了她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被倒了个干净,就连她娘梁二夫人,也被她卖了个彻底。 没瞧这供词上还写着,她娘特意买通府里的厨娘,调换了梁夫人每日服用的药膳,好让梁夫人再多休养上一段时日,借此机会掌握府中中馈,与各府夫人结交…… “这还真是……”卫云岚看得一言难尽。 这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叫人不知说什么是好! 将手中那一摞供词折好,递还回去。 邹云却摇了摇头,“卫姑娘,这份拓印也无甚用处,你看过后烧了就好。” 卫云岚顺势将其投入一旁点燃的烛火当中,看着火苗摇曳,眉头却不自禁皱了起来。 通过探子身上的线索,和从其他人口中审问出的情况来看,一切似乎都很合理。可她却总觉得,这一整件事透着几分“巧合”与“轻易”。 就好似儿戏一般。 就在这时,她听身旁邹云提醒,“近来城中应当会加倍戒严,卫姑娘平日出门时也小心些。北蛮混进北关城里的探子,远不止春燕一个,这段时间军情司和驻北军都会加紧搜查,在将探子全都捉出来前,戒严应当不会解除。” “驻北军要搜城?”卫云岚敏锐捕捉到这句话中的关键。 “明面上不会动摇民心,但暗地里总归是要排查一遍的。”邹云颔首说道。 话音落下,一道灵光从卫云岚脑海中闪过。 她想起了一件被忽略的大事! 上辈子,北蛮来袭,北关城破,石大将军意外身故。 这是大雍被北蛮入侵的起始,可在此之前,一切早有征兆。 石大将军的身体并非是在那个节骨眼才开始出问题的,早在北关城破的几年以前,他就在一次御敌时受过重伤。 石大将军战亡的消息传回京城后,有人曾感慨过,石大将军年事虽高,却一向身强体健,若非那年秋收之后遭遇北蛮突袭抢粮时,受过重伤,留下隐疾,未必会那么快撒手人寰! 至少也能够撑到西北军支援,或是朝廷委任新的主帅。 卫云岚不知,石大将军受伤具体是哪一年的事。 可眼下这个时间点,实在太巧了。 刚好是秋末冬初,北蛮每次最容易发起突袭之际! 第158章 石大将军 卫云岚越想越觉得其中蹊跷。 北蛮那边,莫不是故意制造骚乱,引走驻北军注意,好趁机在边境发起突袭吧? 无论如何,这一手不得不防。 边境遇袭,粮食被抢,苦得不仅仅是边关战士,更是数以千计甚至数以万计的百姓。 各地灾荒,今年粮食本就紧张,要是再叫北蛮抢上一次,还不知要有多少百姓死于饥荒…… 卫云岚既然拥有上一世的“先知”,便不想坐以待毙,放任事态越发严重。 毕竟,她也是大雍子民,身上也流淌着大雍的血。 “邹云,不知可否帮我约见一下暗九?” 先前羽七在离开北关之前,曾为她介绍过天枢阁于北关的情报负责之人,正是卫云岚此时口中提到的暗九。 见卫云岚神情严肃,邹云不敢懈怠,当即点头应道:“暗九就在城中。卫姑娘,今日天色已晚,我让他明日一早,设法见你一面。” “好。” 送走邹云,卫云岚的视线重新落回那摇曳烧灼的烛火。 烛台旁,散落着一些纸张燃烧后的碎屑。 眸光放空,卫云岚在心底悄悄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 末了,蓦然起身,朝着院中正房走去。 这事光靠天枢阁不行,天枢阁毕竟不是官府,就算能将势力渗透进军情司,真要做起事来,也不如北关城中的官员方便。 夜色渐暗。 景平巷的卫家小院里,正房中灯火一直亮着。 卫云岚细细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交代了一遍,末了又说出自己那番猜测。 卫茂林仔细听完,捋着胡须,凝眉片刻后,开口问道:“岚儿,你觉得他们的目标,除了抢夺今岁粮收以外,主要是石大将军?” “是。”卫云岚点头。 就算没有上一世发生的事,单凭如今边境境况来看,石大将军的处境也是极危险的。 石大将军是先皇亲手提拔起来的将领,从军数十载,如今已经年近花甲。 先帝过世前,特意将他从西南调回,安插在北地的边境防线上。信任的便是他有这个能力,能守护好大雍边境。 事实上,石大将军也确实没有辜负先帝的信任。 哪怕兵力减弱,偶尔还有粮草短缺的情况出现,十多年来他也依旧牢牢守在这道边境防线上,没有让蛮人的大军雷池一步! 可以说,石大将军就是驻北军的主心骨。 他在,驻北军便是镇守在大雍北地的磐石。 他不在,这磐石就将不再牢固。 北蛮若想入侵大雍,第一个要杀的人,必是石大将军无疑! “您来北关这么久,可有见过石大将军?”卫云岚问。 “并未。”卫茂林摇了摇头。 驻北大军并不在城中,而是驻守在北关城北面的军营当中。 卫茂林抵达北关多日,别说亲眼见到石大将军,就连听说进城都不曾。 “他不回将军府?”卫云岚问。 “不回。”卫茂林说:“石大将军无妻、无子,唯有一寡母在世。石家那位老太君原先是在北关城中的将军府里住着,前些年孝明帝赐了老太君一个封号,将人请进了京中荣养。如今北关城里的石府,是空无人住的,石大将军也一向住在军营,轻易不会进城。” “竟是这样……” 卫云岚听得不禁有些心寒。 石大将军为大雍征战数十载,哪怕年近花甲,仍奔波在前线。孝明帝却将他唯一的亲人接进了京中,让其不得不两地分隔。 说是“荣养”,那也不过是说出去好听些罢了。 实际是怎么回事,谁不知晓? 还不是为了留有一个人质在京中,好以此来牵制石大将军。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孝明帝此举看似没什么问题,可若与先皇相比,实在是目光狭隘,满腹小人算计,不堪为帝! 瞥见卫云岚那皱的仿佛能夹死蚊子似的眉头,卫茂林就知她此时想的是什么。 轻轻摇头,叹息一声,说回方才议论的事情。 他没有询问卫云岚为何笃定,城中今日傍晚开始盛传起来的,北蛮探子大肆混入之事有诈,而是顺着卫云岚方才的担忧,想着办法。 “想要提醒石大将军,倒也不难。” “您莫不是要借城务府龚大人之口?”卫云岚猜测,她记得父亲这段时日与龚大人相处得极佳。 那位龚大人她远远也见过一面,对着父亲一口一声“卫兄”,亲热得很。 卫茂林却摇了摇头,“何必舍近求远。想和石家搭上线,无需别人,咱们自家人就行。” “嗯?”卫云岚满眼疑惑。 石大将军草根出身,从军之前家中仅是贫农,能有如今地位,全是靠军功一点点打拼出来的。 几十年来,他一直身在军中,几乎就没入过京城。 而卫家两代文臣,来往结交的人中根本没有武将,徐国公府也是久扎京中的勋贵,几十年来没人离开过京城。 他们卫家,还能与石家攀上关系,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这舍近求远中的近,说的可不是为父。”卫茂林说着,将视线瞥向坐在身旁的高氏。 卫云岚愣了一下,恍然道:“石家和母亲有交情?” “说是交情,倒也谈不上。” 高氏说:“我与石家并无交情,不过与石老太君有过几面之缘。那位老太君信奉道家,家中常供的道君神像,就是你曾外祖父。” “老太君是你曾外祖父的信众,入京以后得知天师府只余我一位后人,曾请我过府论道过两次,知晓我于道法上并无建树,之后便没再请过。不过逢年过节,两府倒是都有通礼。” 卫云岚还真没想到,自家与石家是这么一层关系。 “隔着天师府与石老太君,想要搭上话,怕是也不容易?” “哪里的话。”卫茂林与高氏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摇了摇头,由高氏开口说道:“这事容易。” “老太君日日供奉仙神,求子平安,诚心感动上苍。” “是以,你那已故的曾外祖父托梦后人,警示大将军,将有危难发生!” 第159章 捷报 “捷报!” “大捷!” “石大将军亲率五千骑兵,截虏潜入庆门峡的北蛮先行部队,战俘近千人,北蛮已经宣布退兵了!” 与前几日城中彻查探子时的风声鹤唳不同,今日街头巷尾,都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城中繁华的街道上,不少店铺都主动送上小菜、小礼,庆贺这场鼓舞人心的胜利。 冷清萧条了许久的将军府门口,更是一早就被城中百姓,送满了诸如鸡蛋、瓜果之类的贺礼,就连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都有好几对! 府里的管家出来拦了好几次,都没阻拦住百姓们的热情,最后只好将这些心意,妥帖收回府中。 消息传回的时候,卫云岚正在盘点云罗斋近几日的收益。 受北城小姐们的追捧,这几日云罗斋的客人数量,虽远不如刚开店的那几日,赚的银两却反倒更多了一些。毕竟卖出的大多不是五钱银子一件的普通货,而是五两银子,乃至售价更高的精品。 开业半月,从栗河庄运来的两批暖手筒,至今已卖了将近七成。 当初从罗老爷手中买下的残次品丝绸,也几乎消耗一空。 剩下那三成货物,卫云岚没急着清空,除了售卖这些丝绸制品,她让蒋芜又另外在云罗斋中开辟了个柜台,上面摆满了从韩家村进来的竹编玩具。 玩具旁边,还摆上了一排排等比例缩小的竹编衣架。 上面挂了不少款式不同的小衣服。 这些东西不当吃,不当穿,却格外精巧可爱,来买暖手筒的人看到后多数会问上一嘴,得知价格,不少人都会顺手买上几样。 毕竟一个竹编,也就几铜板到几十铜板不等,而那些巴掌大,可爱小巧的衣服,一件也大多不超过十个铜板。 能买得起暖手筒,这点钱财她们自然也能够拿得出来。 “大小姐,捷报!” “石大将军打了胜仗,北蛮已经退兵了!” 卫云岚将手中的账册一放,惊喜地站起身,“当真?” 听雪使劲点了点头,“当真!” “驻北军擒获了近千名战俘,听说北蛮那边想要赎回战俘,还要向我们大雍赔偿不少马匹和金银呢!” 卫云岚闻言大喜。 这简直是自重生以来,听到得最大的一件喜事! 也是除了自家命运以外,区别于上一世,最大的一次改变。 她虽不确定上一世,石大将军是何时受的伤,但却能够确定,上一世在天灾频发,北蛮入侵大雍前这几年,大雍从未在与北蛮的战事中尝过甜头。 不然孝明帝也不至于送出第二个女儿,去北蛮和亲。 这场胜仗,无疑是扭转前世惨剧的重大转变。 亦是卫云岚心底,熊熊升腾而起的希望。 或许,这辈子能够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家的命运。 还有大雍的国运,以及数以万计大雍百姓的命运! … 捷报自边关传入境内。 这难得的喜讯,仿佛驱散开受灾情影响,萦绕在各州与京城之上的阴霾。 龙椅上的孝明帝,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地双手都在颤抖。 “石大将军真是老当益壮,骁勇有谋!” 要是朝臣都如石大将军一般能干,天下谁人还敢再说,他治理下的大雍,不如父皇? 孝明帝一贯不是个能藏得住心思的。 他那眼神再明显不过。被他注视的朝臣,一个个低下脑袋,看向金銮殿里乌黑发亮的金砖。 若真像石大将军,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辈子将脑袋别在裤腰上,抛头颅洒热血,临了还是孤家寡人,就剩下个年迈老母,还被当作人质似的留在京中,远隔上千里,临死都不知道能不能见上一面。 这样的“能干”之人,他们可不愿意当。 孝明帝自然不知朝臣的腹诽,此时还沉浸在打了胜仗的喜悦中。 大雍朝在北地与西境的战线上,已经多久没打过胜仗了? 在他继位之初,那些曾经被父皇打怕了的敌国,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后来便开始不断试探、骚扰大雍边境。 再后来,便是战事不断。要不是他将长宁送去和亲,北蛮怕不是早就打进了关口。 可安抚住了北蛮,西凉又来势汹汹。 自此,边境战事,再无捷报。 世人都说是他不如父皇,不会治国。可如今,北关不还是打了胜仗? 哪里是他不会,分明是下面这些朝臣、将领,欺他手腕不如父皇蛮横,做事不尽心尽力! “传朕旨意,北关总兵石志衡,赤胆忠心,骁勇善战,特封一品侯爵之位,赐号忠勇!” 知晓石家除了石大将军,就只剩下老太君一人,用不着石大将军请封,孝明帝就下旨又封了石老太君一个“庆国夫人”的封号。 除此以外,另有一大堆如流水般的赏赐,随同两道圣旨,以及一块“忠勇侯府”的牌匾,一起送到京城中的石家。 年逾古稀的石老太君,在丫鬟的搀扶下,接下赏赐,亲眼看宫里派来的金吾差,亲手帮石家换上忠勇侯府的匾额。 回到屋中,展开随同战报,一起被送入京中的家信。 信是她那个不通文墨,只会打仗的儿子亲手写的。字迹歪七扭八,一笔一画却写的极为认真。 内容与往常无异,几乎都是交代近来一切安好,莫要担忧挂念。 可细心的石老太君,还是发现了一丝不同。 他那不信神佛,不敬仙鬼的儿子,竟然在信里提醒说给家中供奉的神堂添些香火…… 石老太君看向前来送信的随从,询问道:“你们大将军那,近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大将军此次出兵以前,受了天师府高天师后人的提点,避开了不少凶险。” 随从回答完,看向老太君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钦佩,“大将军说,这都是老太君您日日拜神,为他祈福的功劳!” 石老太君愣了片刻,失笑着摇头。 这哪里是她的功劳,无论究竟是高天师显灵,还是高天师的后人算到了什么。这笔功劳,都应属于对方。 “研磨。” “老身给你们大将军,写封家信。” … 比京中更早一些。 崇州铜陵镇,已经收到了北关传来的捷报。 与此同时,还有一则消息传了回来。 “主子,查到了。” “您怀疑的那两个人,果然有问题。” 第160章 不谋而合 冯平恭敬地将密函奉上。 他说的两人,就是前段日子,与严烺接触过的人中,被齐诩着重怀疑的两人。 一个是一位西北玉器行的行商。 另一个则是一位进入严府,给严烺妾室看病的大夫。 两者都与严烺并无直接关联,不过是打过照面,或是说过一两句话而已。 若非齐诩怀疑,这两人实际并不在天枢阁的重点监察范围当中。 可如今细细追查下来,天枢阁的人不得不佩服,他们主子的眼光。 这两个人,真的有问题。 问题大了! 天枢阁的人跟了这两人将近十日,又顺藤摸瓜地追查了与这两人平日来往的人员,以及两人的家乡。 头一个卖玉器的行商,倒真是西北来的,身份没有问题,来往人员也查不出问题,有问题的是他卖进谢琅府邸的玉器。 有些玉器里面是中空的,用作传递情报之用。 除此以外,他本身也略带疑点,天枢阁的人一路追查回了他的西北老家,据说他在西北老家时就是左撇子,惯用左手写字、吃饭,可每次把玩观赏玉器时,会用右手,与常人无异。 老家的亲戚曾开玩笑说,他也就摸着玉器的时候像正常人。 可据天枢阁的人多日观察,如今这位行商,做一切事情都惯用左手,就连把玩玉器都不例外。他们有理由怀疑,或许这位行商早就已经被人“李代桃僵”了。 而第二个,那位给严烺小妾看病的大夫,追查下去问题更大。 乍一看,那只是个在崇州行医多年,平平无奇的大夫,因颇擅看女子妇科之症,常被请入大户人家。 严家的小妾,也是因此才请的这位大夫进府。 除了偶有病痛,这位大夫每月初一、十五,还会进府为严烺的小妾把一次平安脉。 顺着这位大夫,天枢阁揪出了一条大鱼…… 这位大夫所在的永春堂医馆,内里另有乾坤。 竟藏着一处铸造北蛮钱币的窝点! 其中用到的铜,皆出自崇州的官矿,也就是谢琅负责监察的那几座铜矿。 不过这些铜却并非经严烺之手流传出去的,而是通过严烺那位备受宠爱的小妾,以及严烺手下一位备受信任的监差。二人勾结,每隔半月,都会从官矿中弄出少量来送往医馆。 这样的勾当,至少已经维持了两年之久…… 也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幸的是,严烺确实没掺和进这些事里,备受孝明帝信任的严国公府没有投敌。 不幸的是,严烺这个酒囊饭袋身边早就已经跟筛子似的,被安满了别有用心之人,可他自己一无所知。就连每日同床共枕的小妾,私下与蛮人勾结,都不知晓! 密函将近日调查到的线索,尽数呈现在齐诩眼前。 线索详尽,永春堂下面的铸钱窝点,就是在一年大雍的铜矿矿场,私自铸造北蛮钱币。 “主子,可要派人捣毁这个窝点?” “或是设计叫严烺知晓,将此消息呈回京中?” 齐诩眉头微凝,摇头说道:“不可轻举妄动。” 冯平的两个提议,都使不得。 这个窝点,现在还不到捣毁的时候。 “留着这个窝点,让我们在崇州的人手,收敛一些,莫要叫他们发现异样。” “另外,再派两人想法混进其中,搞清楚这些北蛮钱币,究竟是为谁而铸。”齐诩眼底划过一抹兴味。 盗用大雍矿产,固然可恶,可私铸钱币,于北蛮来讲,也未必是件好事。 齐诩不认为,北蛮单于会让人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很显然,勾结崇州矿区官员,私铸钱币的,并非单于,而是另有他人。 北蛮,也并非铁板一块。 “让人留意这些钱币的去处。” 顿了顿,齐诩又叮嘱一句,“若能联络到,我们潜入北蛮的人手,让他们近来小心一些。蛮人战败,北蛮境内或许也会生变。” “是。”冯平恭敬应道。 记下齐诩的吩咐,正欲从屋中退出,想了想又顿住脚步,低声道:“主子,我们在外面耽搁的时日已久,封地那边若是再见不到您露面,以梅家为首的那些世家,怕是不会消停。” “将事情交代下去,之后你便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你我二人上路南下。”齐诩心中有着成算。 崇州铜矿之事,既然决定安插人手继续调查,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再在崇州停留。 事实上,这一次在崇州停留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 单是为了铜矿一事,大可不必耽搁这么长时间,之所以停留这么久,是因为借着这个机会,他在私下里会见了被派去处理圣月教一事的武定侯次子,薛琏。 因着宋长珂出事,搜查圣月教罪证,捉拿前朝余孽的功劳,将如实记在薛琏头上。 论功行赏,孝明帝必会给薛琏升官。 武定侯府如今在朝中,并没有明显的官职,此次薛琏立功,武定侯府将全力扶持他更上一步。 原先东宫的人脉,暗地里也会再助他一臂之力。 三者相加,想要连升几级,并非难事。 齐诩为薛琏选中的官职,正是能够执掌一州兵力的遂州或荒州指挥使。 受铁矿之事影响,遂、廉两州下马了一众官员,其中便有纳了刘家女的遂州卫指挥使洪大人。 若薛琏继任此位,可借此机会,私下整合附近几州的江湖力量,以备不时之用。 不过比起遂州,齐诩更属意的是荒州。 前任荒州指挥使林缄的人头已经落地,整个荒州的官员几乎被换了一半,一切正是重新洗牌的时候。薛琏在这个适合继任林缄的位置,几乎不会受到阻挠,就能将整个卫所的兵力掌握在手中。 且荒州地处偏僻,临近边关,又几乎不与他州接壤,无论做什么,都不用担心引得关注,正是适合积攒实力的好地方。 在这一点上,他与卫姑娘的想法不谋而合。 苦寒偏僻,无人关注之地,除了适合发展产业,赚取钱粮,亦是囤兵的好地方。 第161章 赈灾 荒州确实是暗中积攒实力的好地方。 正所谓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若非天灾人祸,不得不改道而行,他们也不会途经偏僻的荒州,更不会选择在荒州置下产业。 逐渐积累的银子,两座庄子,以及近来不断置办的田产,就是卫家立身北地,在乱世中保全自己的底气。 只可惜北地天寒,不似南方可以播种两季,不然有着这些田地的产出,卫家将更无后顾之忧。 “大小姐,唐海到了。”凝霜轻声禀报。 卫云岚略感惊讶,“这么快?” 唐川、唐海兄弟俩,以及他们原先峡云寨里的几十号兄弟,如今都在为卫云岚做事,有的归入了唐川唐海带领的镖队,有的则带着家中老小,一起迁到了卫家的庄子,当起庄里的佃户。 四五日前,唐海才来北关城送过一次货物。 按照以往的时间,每次往返一趟峡口县,庄子与北关城,短则六日,长则八日,还从没有这么快过。 “先让人进来吧。”卫云岚敛下眼中的惊讶,吩咐道。 不多时,凝霜领着唐海进入正厅。 一进门,便听唐海乐呵呵地开口:“东家,我们这次发现了一条新路,往返峡口与北关,耗的时间能比原先缩短三成!” “哦?与官道相比如何,运送货物的马车可方便通行?”卫云岚问。 “道路自是比官道坎坷不少,不过也算平整。”唐海将简易绘出的地图呈给卫云岚。 原本这一次往返北关城,他们也是想走官道的,奈何这两日荒州新任布政使与指挥使上任,各地关卡都管得极其严苛,偏唐海手中还有自栗河庄送来的急报,为赶时间,不得已冒险走了一段荒路。 说是“路”,其实就是一片绵延数十里的荒地,路面比官道难走一些,距离却缩短了不少,且那路面只要稍加修缮,想叫马车通行不难。 “对了,东家,这是柳姑娘给您的信。”唐海这一路快马过来,为的就是送信,谁让途经栗河庄时,柳姑娘说了,这次送给东家的信比较急呢? “好,辛苦了,先让人带你下去休息吧。”差人带唐海离开以后,卫云岚展开柳清雪这封信。 一如前几次信件一样,一开头都是汇报了近几日来,栗河庄、田王庄的情况,以及卫云岚交给她囤田、囤粮的任务进展如何。 短短一月,她已经在围绕栗河庄与田王庄附近的地带,置办下两百亩田地,另外稍远一些,靠近丹云城和峡口县的地方,她也分别看好了两个地方,只要卫云岚点头同意,就可以将那两处买下。 信中详尽描述了柳清雪看好的两片地方的位置,刚好都是丹云城和峡口县附近,通行便利之处。在那再设两座庄子,刚好可以作为她们在荒州囤粮、运粮的存积或中转的地方。 对于柳清雪的眼光,卫云岚是相信的。这段日子书信来往,她已经逐渐将置办田地时决定的权力,交给柳清雪。 哪怕这次柳清雪看中的两片地方,占地广阔一些,置办下来需要的银钱更多一些,实在也算不得多“紧急、要紧”的事情。 捻了捻手中的几张信纸,果然,卫云岚发现其中一张与其他略有不同,稍稍厚了一些。 用指甲找到纸张中的缝隙,小心撕开,果然里面还藏了一页内容。 当看清上面的字迹后,卫云岚惊讶地瞪大双眼。 前一阵将“休夫”闹得沸沸扬扬的丹宁郡主,竟然留在荒州没有走! 卫云岚还以为,这位郡主娘娘,早在半个多月前,端王府的人押送断了胳膊和第三条腿的宋长珂回去时,就跟着一道回了京城。 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走,还留在荒州,做起了施粥赈灾的善事。 只是,柳清雪特意让唐海送来急信,自然不只是得知丹宁郡主留在荒州这么简单。 而是这位郡主娘娘,如今正在百般打听,曾经在荒州出现过的“清和县主”。 据说不将人找到,誓不罢休。 而如今她在荒州做的善事,也是在为“清和县主”积福,或许福报积攒多了,清和县主来世能够投生到一个好人家。 又或许,这世上真的有玄之又玄的事情,这一世她就能够有机会再见到清和呢? 当初卫云岚为避开林缄手下的搜查,曾借用过丹宁郡主和宋长珂之女,“清和县主”的名头,那时柳清雪和蒋芜等人正与她同乘一辆马车,两人还装作过她身边的小丫鬟。 如今得知丹宁郡主要在荒州寻找“清和县主”,柳清雪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的事。 虽说只是当时的权宜之计,但难保丹宁郡主知道真相后,不会迁怒,毕竟这位郡主的脾气,传说中可是不太好来着。 信上,柳清雪再三提醒卫云岚,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莫叫丹宁郡主发现。 对于丹宁郡主要找自己这件事,卫云岚倒没多少担心,北关与荒州虽离得不远,却少有互通,何况当初见到自己装作清和县主的人太少,又都是上任荒州指挥使林缄的手下,如今脑袋还在脖子上的都没剩下几个。 真正让卫云岚感到意外的,是丹宁郡主近来的作为…… “没想到丹宁郡主,竟有一颗赤诚之心。” 将那几张信纸折叠起来,卫云岚来到案边,命凝霜拿来纸笔。 不多时,一封简短的书信被交到唐海手中,除了信件,里面还夹带了三千两银票。 这银票,一部分是补足置办丹云城、峡口县附近两座庄子所需的银钱,另一部分则是交给柳清雪救济难民所用。 依他们卫家如今的处境,行事不宜张扬。那些明面上的事情他们做不了,私下里却不妨碍捐些钱粮,给正在荒州南部赈灾的丹宁郡主,也算是尽了一份心力。 送走唐海,卫云岚开始琢磨起,柳清雪书信中说的另一件事。 距离春耕还早,田地大多空着,还有不少尚未开垦的荒地。 就这么荒着未免可惜,这些地总归要利用上才是。 第162章 贤妃 如今大雍各地的灾害,只是刚刚开始,哪怕荒州南部闹了饥荒,可还远远没到各个州域全都粮食紧缺的地步。 卫云岚曾经见过,就连京中侯府都缺少粮食的情况,那时才是真正危急的时刻。 现在还有几年,但粮食这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北地就是这点不好。 天寒地冻,能种活的作物太少。 卫云岚凝眉思索了片刻,忽然想到一种种在地下的作物。上辈子蛮人大军入京时,卫云岚曾看到过他们用火烤这种作物来吃。 据说这种作物的生长,对于土壤环境并不挑剔,且每亩地能产出至少两千斤,北蛮就是从西边其他国家得到了这种作物的根苗,趁着那一两年大量种植,才解决了他们南下进攻大雍,粮草不足的问题。 如果能先一步弄来这种作物的种子,在大雍大量种植,岂不是大雍之后的灾荒,也能够避免…… 又或者,如若大雍拥有足够的粮食,并未受到灾情太多影响,北蛮或许根本就没机会,踏入大雍的领土。 越想,卫云岚便越觉得,弄到这种作物极有必要。 既然前一世,北蛮可以从西边国家弄到这些新作物,这一世,他们也完全有可能做得到。 且占着“先知”的机会,说不得能比北蛮更早! 绕开北蛮,前往西北其他国家。 唯一的路径,就是通过艰难险阻的偃都峡,再途经大片戈壁荒漠。 上辈子,晋阳侯府和薛玲珑的商队新走这条路没有成功,这辈子,她倒想试上一试。 若是成功,不但能给卫家多一份保障,没准还能给大雍,带来新的生机。 … 就在卫云岚再次对偃都峡跃跃欲试的时候,即将抵达潭州的齐诩,也收到了荒州那边传回的消息。 受先前丹宁郡主、宋长珂遇袭被绑架一事牵连,荒州官僚勾结北蛮,劫掳大量大雍女子送去北蛮的事情暴露在天下人眼中。 孝明帝惩处了大量荒州官员。荒州正是受灾之际,为免荒州南部的灾民迁往别州,朝廷需尽快派遣新的官员接任空下来的位置。 多方原因之下,原本处理完圣月教前朝余孽的薛琏,尚在赶赴京城之际,就被孝明帝一纸调令,直接调去了荒州。 胜任的,正是齐诩一早为他所选的,荒州指挥使的位置,手下统领整个荒州卫所共五千六百兵力。 接到荒州传来的消息时,薛琏已经走马上任了。 与先前齐诩猜测的一样,因荒州官场变动过大,各人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为难薛琏,薛琏接管这五千多兵力,几乎没费什么心思。 与薛琏顺利接任指挥使位置,同时传来的,还有丹宁郡主留在荒州的消息。 看到自己这位曾经为情所困的姑母,如今的所作所为,齐诩不禁刮目相看。 遂也吩咐手下,“叫人盯着点丹宁郡主那边。难民中难免有心怀歹意的人,莫让人伤到郡主。” 顿了顿,他又道:“再安排一位大师,过去劝劝郡主,人死如灯灭,断无逆转复生的可能,让她莫要再执着寻找清和县主了。” “是。”单膝跪在齐诩身前的暗二,令命退下,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甲板上。 这条不起眼的商船,继续南行。 谁也无法想到,早在两个月前就已抵达潭州封地的废太子,如今就在这条小船上面。 … 自从那场波及近十州的地龙翻身之后,孝明帝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笑模样。 因着一场难得的胜仗,孝明帝近日心情颇佳。 难得接连十几日,一次朝会都没错过,不然搁在以往,每隔几日,孝明帝总会有一次借口头疾或是其他原因,免除一日朝会。 他的心情一好,连带着整个后宫,气氛都颇为轻松、愉快。 有凌贵妃在,后宫其他人自然不敢奢望圣宠。可孝明帝这人手头松,尤其心情一好,就爱大把的宝贝往外送。 这一回他开了私库,赏赐了大量珍宝,给新晋的忠勇侯府。 除此以外,后宫各人,也都多多少少得了些赏赐,能入孝明帝私库的,当然不是普通物件,再不起眼的东西,少说也能值个上百两。 这在凌贵妃眼里算不得什么,可在那些品级不高,又没有娘家依仗的低阶妃嫔眼中,却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一时间,整个后宫都被欢声笑语萦绕。 一片欢庆的氛围中,唯有贤妃娘娘所在的永福宫愁云惨淡。 “长宁那边还没有信送来?” 床榻上,贤妃娘娘从梦中惊醒,猛地一下坐起身,抓住身边宫婢的手腕,神情惶惶地问道。 那婢子一下慌了神,险些将手里的药碗打碎。 一旁自在娘家徐国公府时起,就跟着贤妃的崔嬷嬷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一手扶稳药碗,一手搀扶住贤妃的手臂,扶着她在床头靠坐稳当。 满眼心疼地说,“娘娘,您才刚睡下半个时辰。这么熬,身体都要熬垮了。” 说着接过宫婢手里的药碗,拿勺舀起一些,轻轻吹了吹,“娘娘,喝了安神的药,您再歇息片刻吧。” “崔嬷嬷,本宫现在哪里还睡得着。” 贤妃将碗推开,叹惜着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次先前惊醒时的问题,“长宁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自长宁被送去北蛮和亲,她们娘俩便相隔数千里之远,今生再难有见面的机会。 可无论如何,好歹每年还会有几封书信,从北蛮送来。 虽说那信早就被层层检查过许多遍,写的通常是些冠冕堂皇、无关紧要的场面话,可只要能看到信上熟悉的字迹,她便能觉得心里熨帖不少。 至少她还知道,她那苦命的女儿,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努力坚强的活着。 上一次通信,她才得知女儿第二次落胎小产。 正值忧心之际,北关传来大雍战捷,北蛮退兵的消息。 想也知道,这么一个节骨眼上,大雍公主在北蛮会是什么境遇。 传言,北蛮单于凶悍残暴。 她那才小产不久的女儿,该不会被迁怒,遇到性命之危吧…… 第163章 请求 “娘娘,长宁殿下是大雍的公主,北蛮单于再怎么残暴,又怎么敢害公主性命呢?” 眼见贤妃娘娘似乎能听进去自己的劝说,崔嬷嬷接着说道:“再说如今北蛮刚打了败仗,还有一千战俘在咱们大雍手上,这个节骨眼上,哪里敢叫咱们公主出事?” “是啊,娘娘,除非他们不想换回那一千战俘了!”一旁的宫婢也跟着劝道。 “长宁真的无事?”贤妃眼底仍有化不开的忧愁,“那本宫为何还未收到她的来信……” “许是叫什么事情耽搁了吧,您再等等,没准过段日子就有长宁殿下的消息了。”崔嬷嬷再次将药碗端上前,“您先把这药喝了吧,不然长宁殿下那边本来无事,得知您生病,反倒该着急挂心了。” 听她这么一说,贤妃终于接过药碗,将这一碗苦口的汤药饮尽。 正值白日,就算饮了安神的汤药,一时半刻仍无法入眠。 担忧她再在永福宫圈着,会继续烦忧方才的事情,崔嬷嬷与宫婢便提议去御花园转转。 哪知刚走进御花园没多久,就在一处拐角的凉亭旁,遇到了正在此处品茶闲谈的董婕妤、薛美人和赵美人。 这三位都是早先孝明帝还未继位时,就跟着他的旧人,娘家并不显赫,膝下又无子嗣,因而孝明帝继位以后,也只得了婕妤与美人的封号。 无子,无宠,又无娘家可倚,自然没什么好争的,是以这几位孝明帝身旁的老人,相处得一向不错。 贤妃走过来时,她们正聊着近来孝明帝开私库,赏赐后宫的珠宝。 “虽说到我们手上的,都是琼华宫那位挑剩下的,但也聊胜于无。”董婕妤舒展手指,指间戴着的,赫然是前两日刚赏赐下来的戒指。 上面镶嵌的红宝石戒面,在阳光下闪耀生辉。 “这颜色真亮眼。”薛美人和赵美人眼里透出几分羡慕,她们的位份更低,分到她们手上的宝石可远没有这么好成色。 “你们也别这么瞧,过两日呐,你们手上肯定也能得着,比这成色更好的宝石。”董婕妤笑着说道。 薛美人疑惑问:“姐姐这话如何说起?” “你们难道不知,此次胜仗,石大将军擒获了一千名北蛮战俘?”董婕妤反问。 “当然知道!据说京城的街头巷尾,早就传遍了。”薛美人与赵美人齐声说道。 “这不就得了。” “北蛮为了赎回这些战俘,要赔偿给我们好些宝贝呢,听闻这几日朝中都在商议,要叫北蛮赔偿些什么。” “别的不好说,宝石和马匹,一定是少不了的。北蛮盛产宝石,你们说到时候,还能少得了我们的宝石?” 董婕妤说完以后,便看到坐在对面的两人,目光看向自己身后。 回身瞧见贤妃过来,立马起身行礼道:“见过贤妃娘娘。” 都是孝明帝还未登基时,就在皇子府的老人,她们与贤妃也算是老相识了,平日虽无甚联络,却也还算和睦。 “娘娘,妾身这里刚好新得了一些上好的龙井,不如……” 今日风清云朗,董婕妤正想邀请贤妃坐下来一起品茶,就见贤妃神情恍惚了一下,随后满脸急切地转身朝御花园外走去。 “贤妃娘娘这是怎么了?”董婕妤一脸莫名。 薛美人与赵美人更是面面相觑。 按理说,大雍打了胜仗,长宁公主在北蛮的地位也能随着水涨船高,正该是高兴的时候。 怎的贤妃娘娘脸上不见半分喜色,反倒还显得忧心忡忡?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啊!”崔嬷嬷快步紧跟上贤妃的脚步。 眼见走着走着,竟朝着琼华宫的方向而去,连忙将人拦住,“娘娘,您往这走做甚啊?” “本宫要见陛下!”孝明帝每日下朝以后,大多时候不是在御书房,就是在琼华宫。 现下快到傍晚,在琼华宫的可能更大。 “嬷嬷,你别拦着本宫……” 贤妃话音刚落,便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紧接着有些沧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贤妃有事找朕?” “陛下。” 眼见孝明帝过来,通往琼华宫的宫道上,跪倒一片。 “贤妃?”孝明帝坐在玉辇上,居高临下地看向贤妃,出言问:“何事找朕?” 这还是自打上次,贤妃为卫茂林求情后,二人第一次单独会面。 想到近来的胜仗,以及远嫁北蛮的长宁,孝明帝脸色缓和了几分,“不必多礼,起来回话。” “是。”贤妃起身,在崔嬷嬷及一众宫婢担忧的目光下,走近玉辇。 仰头看向圣颜,眼底流露出哀求的神色,“陛下,长宁远嫁北蛮四载,先后小产两次,身子越发虚弱,如今又……又无消息传回,臣妾担心她会在北蛮出事。” 贤妃话音未落,孝明帝已经皱起了眉头,“你想做甚?” “臣妾想……既然陛下要向北蛮索要赔偿,不知可否,可否趁此机会,让长宁回京省亲?也好叫臣妾再瞧长宁一眼,叫太医为长宁调理调理身子。”贤妃本想说趁此机会叫长宁回到大雍,毕竟两国战事不断,长宁在北蛮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但想也知道孝明帝不会同意这种请求,才改说了“省亲”。 哪知孝明帝听过以后,脸色依旧阴沉下来,厉声呵斥,“胡闹!” “陛下……”贤妃再次跪了下来。 孝明帝却没给她开口再说的机会,“战败赔偿,如此大事,怎能因长宁有所耽搁?” 提出让长宁回京省亲,势必要在其他方面有所退让,这是孝明帝绝不允许的。一个女儿罢了,他可不差这么一个女儿。 再者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就算是公主也不例外! 看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贤妃,孝明帝冷声说道:“过去是朕太纵容你了,还允你与长宁书信来往。” “传朕口谕,贤妃德行有失,令其于永福宫中禁足反省一月。” “今后,不得再向北蛮长宁处去信!” 第164章 赫连部 前一句倒也罢了,听到后面那句,贤妃彻底瘫倒在地。 孝明帝却将目光移开,不再多看贤妃一眼,“起驾,去琼华宫。”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宫道上走过。 崔嬷嬷急忙上前,将贤妃搀扶起来,“娘娘,您这是何苦啊!” 陛下心里,根本就没有长宁公主。 倘若陛下真的有半分在意长宁公主,当初就不会轻易的将人送去北蛮和亲。 … 贤妃禁足永福宫的消息,当日便在宫中传开。 自己先知道的,便是琼华宫里的那位。 孝明帝还未抵达琼华宫,就有内侍小跑着赶来,将宫道上刚刚发生的一幕,禀报给凌贵妃知晓。 闻言,凌贵妃也只冷笑一声。 道了一句,“不自量力。” … 自皇后过世,孝明帝的后宫一向管理得有些松散。 不出一日,宫中贤妃娘娘被禁足的消息,就传到了外面。 徐国公府上得知以后,忧心不已。 不敢惹眼,又隔了两日,才叫世子夫人借口徐国公夫人生病,递了牌子进宫见了贤妃一面。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徐国公世子夫人忍不住跟着叹息。 陛下他真是没有半分为人父的慈爱之心啊! 就算无法叫长宁回来省亲,借着强盛之时,让人多过问一句总是行的,知晓大雍这边看重长宁这个公主,北蛮单于欺辱长宁时总归要收敛上几分…… 只可惜,陛下竟真的连半分心思,都不愿为长宁考量。 “哎。” 徐国公世子夫人与贤妃相顾无言,同时叹息一声。 “嫂子。”贤妃低声说,“长宁那边没有消息传回,陛下又不愿过问,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怕会出什么事情。” 都说母女连心,贤妃近来总觉得心里不安生。 可通过孝明帝这边,联络上长宁的路子已经堵死,她身在后宫,还能有什么办法知道长宁的近况? 徐国公世子夫人也皱眉想着,忽然眸光微亮,低声说道:“如今茂林表弟就在边关,据说边关也偶有异族通商,或许可以让茂林表弟帮着打听打听,公主在那边的近况?” … 近来战事停止,两国就那一千名战俘的问题,还在谈判。 这些与普通百姓自然无甚关系,百姓们只知,他们大雍打了一场久违的胜仗。 接连十几日,城中都笼罩在喜气洋溢的氛围里。 早就没了前段时间到处搜查探子时紧张压抑的气氛。 因此,这几日卫云岚也不再在府中拘着白四姑娘,接连几日下来,白四姑娘虽然仍未想起先前的事情,瞧着却比前段时间窝在家中时,活泼了一些。 稍有几分原先未出事时活泼开朗的模样。 过来看望她的白大夫人、白二夫人见状,都欣喜不已。 来得多了,白四姑娘也习惯了白家这些人,除了没有开口喊人以外,并不排斥她们的靠近,偶尔还能和白家的几位姑娘凑在一起,玩玩竹编玩偶,或其他北关时下流行的玩意儿。 白大夫人这会儿正陪着女儿在屋中,给竹编的猴子和小马换着衣服。 白二夫人接连向卫云岚道谢,“阿芷真是辛苦你们照顾了。” 说着还从怀中掏出两张有些褶皱的银票,塞到卫云岚手中。 “夫人不必如此,我们都很喜欢阿芷。”卫云岚避开白二夫人伸过来的手,没有去拿那两张银票。 同在一条巷子住着,她自然知晓近日白家人也没有闲着。 不过比起自家而言,拆家时几乎被“洗劫一空”的白家,想要在北关立足,积攒银钱傍身,显然更加艰难。 白二夫人递来的这一百两银票,几乎是白家这段时间来,赚到得所有。 “一码归一码,阿芷毕竟在你们这里住着,别的倒也罢了,吃穿花用我们哪里好再占你们便宜。”白二夫人说道。 卫云岚见状,便接过了两张银票中的一张,“剩下的夫人收回去吧,阿芷一个人吃穿花用,哪里用得了这许多。” “还有药钱呢……” “那也用不了。”卫云岚神色坚持,转而问道:“不知白大姑娘那边,可有打听到消息?” 距离当初白大姑娘等人被从荒州带走,已有将近两月。 时间隔得越久,便越让人觉得心下惶惶。 似乎再将人找回来的可能太过渺茫。 就连白大夫人,近来都不敢开口再提大女儿的事情,只尽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大女儿留下的彤彤,以及仍在病中,神智不清的小女儿身上。 “打听到了一些。” 白二夫人这么说着,神情却没比刚才好看半分,仍旧是那副凝重的模样。 卫云岚见状,心底“咯噔”一下。 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回来吧? 看到卫云岚的脸色,白二夫人就知晓她误会了,忙摇头解释,“卫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家这段时日托了许多故旧多方打听,还真的打听到了一些有关大雍被送去女子的消息。 “当初与明薇一起被带到北蛮去的那些姑娘,倒是没有性命之危。只是听说,她们都被呼延部转手送到了赫连部族。” 北蛮是由许多部族组成。 其中实力最强的,自然是北蛮单于所在的呼延部族,其次便是赫连、拓跋与万矣三族。 卫云岚对北蛮的了解,大多还是到了北关城后才补充的。 听到白二夫人的叹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声叹息因何而起。 赫连部族擅养马匹,亦擅养牛、羊,虽兵力远远弱于拓跋部、万矣部,地位却丝毫不比他们低,颇得北蛮单于的倚重。 但有一个问题是,作为北蛮各部天然的“后勤”,赫连部定居的位置,位于整个北蛮的西北抵达,距离大雍甚远,想要抵达那里,除了越过两国边防,至少要穿过六七个北蛮部族,其中就包括实力强悍的呼延部,与拓跋部。 如若白大姑娘真的被送到了赫连部,距离北关的路途,至少在五百里以上。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想要将人找到,无异难如登天…… 第165章 京中来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比起民风凶狠残暴的呼延部、拓跋部,赫连部的人据说行事作风温和许多。 至少,少有听说赫连部的人有凌虐女子的传闻。 “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白二夫人叹息道:“听打探消息的故旧说,被送去呼延部与拓跋部的大雍女子,有半数都没活过一个月的时间……” 与之相比,被送去赫连部,远是远了些,至少还有命在。 “正是这么个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不得什么时候咱们这边就有联络上白大姑娘的办法了呢。”卫云岚安慰道。 “那便借卫小姐吉言,希望真能有那么一天。”白二夫人嘴角挂起牵强的笑容。 没在卫家过多叨扰,将白大夫人留下陪白四姑娘玩,自己则先告辞,回了家中。 说来也巧,白家近日新找到的“差事”,就是制作香囊和药包。 这两样都可以挂在近日风靡全城的暖手筒上,或是添加进手炉当中。 白家刚好有一位通医术,能够配置药材香包的刘嬷嬷,而白二夫人则会一些简单的调香方法,制作出几种味道的香囊,在城中都颇受欢迎。 白家人不知道云罗斋是卫云岚的产业,卫云岚却知白家人在自行售卖了两日香囊以后,就找上了云罗斋。 实在是白家人手不够。虽说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又全是女眷,来到北关以后不用再服苦役,但同样的,家中就这些人,平日在家里做些活计还行,在外抛头露面地卖东西,都颇有些难以放开。 且城中能够有集市摆摊的日子十分有限,倒不如便宜一些将东西直接卖给云罗斋。 卫云岚从蒋芜那里得知此事,特意让她给了个公允些的价格。 如今靠着卖给云罗斋这些物件,白家也总算能“喘上来一口气”,不至于再接着典当老夫人与两位夫人身上所剩不多的饰品。 才送走白二夫人,景平巷巷子口,就驶进来两辆拉送货物的马车。 车子直接停在了卫家门前。 守门的董大一见,还道是唐川、唐海兄弟俩又来了北关城。 正纳闷儿那两人怎么将货物直接送来了景平巷,就见打头第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个略有些眼熟的面孔。 国字脸,八字胡,一袭檀褐色长衫。 “徐管事?”院里头,常跟在卫茂林身边做事的王管事,一下就将人认了出来。 吃惊之下,赶忙迎上前,“怎么是您亲自来了?” 这位可是徐国公府上的管事,跟在徐国公身边二三十年,在国公府颇得脸面。 “老爷如今正在城务府当值,还没到散值的时候。徐管事稍等,我这就去将老爷喊回来。”王管事说着就要动身去城务府喊人。 徐管事赶忙将人拦住,“差事要紧,不急这一时半刻。我这次来,主要是奉国公爷之命,来送东西。” “爹爹还有一个时辰散值。”卫云岚刚与白二夫人分别,从巷尾走出来,顺势邀道,“徐管事先里面请。” 徐管事客气地唤了声表孙小姐,随后便命跟着的随从,将两辆马车上的东西,卸进院中。 整整两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几乎一丝缝隙都没留下。一口口箱子从车上搬下来,平铺开来,占据了小半个前院。 看着卫云岚,和迎出来的高氏、程月娥几人惊讶的目光,徐管事开口解释,“这第一辆车上的东西,是国公爷吩咐送来的,第二辆马车上的,则是庆国夫人托我们一道送来的。” “庆国夫人?”高氏愣了一下。 京中何时多了这么一位国夫人? “就是石大将军的母亲,石家的老太君。”徐管事说:“石大将军击退敌军的喜报传回京中,圣上便赐了石大将军忠勇侯的封号,石老太君也得了庆国夫人这一封号。” 京中与北关消息往来,没有那么频繁,石大将军又惯是低调的性子,北关城里的石府至今没有挂上新的匾额。 卫家人也是刚知道,石大将军与石老太君受封的消息。 倒也并不惊讶,石大将军忠勇善战,一心为国,石老太君更是为了安抚圣心,久居京中,饱受亲人别离之苦。 这些封赏,都是石大将军与石老太君应得的。 只是没想到,老太君还千里迢迢托人给他们送来了东西。 一口口箱子揭开,看着箱子里金光闪闪的珠钗首饰,宝石玉器,所有人都有一瞬间晃神。 石老太君真是好大的手笔! 这里面的东西,单拿出去,哪一件不是稀罕的珍品,竟然就这么一起送了人! 饶是徐管事在国公府里见多识广,这时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句“大气”。 这也就是他先前不知晓,石家送来的是这些东西,不然这一路上肯定提心吊胆,生怕马车遭人抢了去。 “先把箱盖盖上,送到库房吧。”后院正屋的耳房,改成了一间小库房,刚好可以暂时收纳这些珍品。 石家送来的东西搬走,就剩下徐国公府的了。 与石家那些华贵非凡的东西相比,徐国公府送来的实用不少,几乎都是他们平日在京中用惯,在北地却比较难寻的。 此外,徐管事还带来了两封信。 卫茂林散值归家,徐管事便亲手将信交到了他手中,“表少爷,这是国公爷,和贤妃娘娘,命小的转交给您的。” 卫茂林先展开徐国公那一封信。 信上笼统说了近来京中情况,又讲了徐国公府,童三爷与卫静宜那边一切都好,让他们莫要挂心。 另外,徐国公还在信中交代卫茂林,最近一段时间不要急躁。京中形势大好,孝明帝接连数日心情颇佳,照这样下去,等过了这一阵贤妃被禁足的风头,找个合适的机会,再与孝明帝重提旧事。 说不得能够说动孝明帝,功过相抵,让他们重新回到京中。 通过字迹可以辨出,这封信是早几日便已写好的,不过末了又加了几句。 声称贤妃娘娘,有一事请他们帮忙。 第166章 恍神 卫茂林在看第一封信的同时,徐管事正在那说临出发前,京中发生的事。 得知贤妃娘娘被皇上责罚,禁足永福宫中,卫家人眉宇间不禁齐齐多出一抹忧色。 “快看看娘娘信里说了什么。”高氏轻轻推了推卫茂林的手臂。 卫茂林赶忙拆开第二封信。 这信中的内容是出自贤妃娘娘之口,由国公府世子夫人出宫后代笔写下的。 信中写下了长宁公主近年来两次小产,身体每况愈下的事情,也说明了如今贤妃娘娘挂心长宁公主安危,却无法得知长宁公主那边消息的窘境。 卫茂林与徐国公府一向走得近,卫云岚与卫明煊也与国公府里的小辈关系亲近。如今远嫁北蛮的长宁公主,虽轻易出不得宫,但逢年过节进宫拜见娘娘时,总能见上一面,加之年纪相同,说是与卫云岚一起长大的也不为过。 卫云岚至今仍记得,长宁公主出嫁前,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她那瘦小的身子,人前装着坚强,人后却悄悄红了眼眶,满脸绝望地说,“我今后怕是再无机会回到皇城,今生无法再在母妃膝下承欢。日后母妃还要有劳你们多多看顾。” 两次小产,身体每况愈下。 短短几句话,便不难猜测出长宁在北蛮的境况。 思及方才白二夫人与自己所说,大雍女子被送去北蛮后的遭遇,卫云岚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揪住似的。 “娘娘想让我们帮忙打听,长宁在北蛮的情况?”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卫云岚已经开始思索起来,如何才能够打听到呼延部的情况。 卫茂林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信直接递了过来。 卫云岚低头看去。 信上,贤妃娘娘确实是拜托他们,如若方便的话,通过境外而来的商队,或是被俘的北蛮士兵,打听打听大雍长宁公主在北蛮的消息。 如若打听不到,也不必勉强,她也知晓卫家在边关艰难,不易行事惹眼。 “国公爷的意思是,这事还是莫让表少爷参与,免得落人口实。就让小的近日就留在北关,看看能否有办法,打听到北蛮那的情况。”徐管事在旁说道。 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徐国公而言,自然是亲生女儿贤妃更亲近些,可卫茂林这个外甥,同样也是他真心以待的。 他不希望因为贤妃的请求,而让卫茂林为难,可也不愿让思女成疾的贤妃,期望落空,这才特意派了自己身边的徐管事,亲自跑来北关一趟。 “既然知道了,便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卫茂林摇了摇头,“徐管事,你这几日便在家中住下,长宁的事,我先想办法托人去西郊大营问问,看能否从那些战俘口中问出点什么。” “表少爷……” 徐管事刚要开口,卫茂林便接着说:“这段时日我在城务府结识了一些同僚,不过是打听打听,不碍什么事。” 徐管事闻言,这才不再多劝,就这么在景平巷这座小院里暂且住下。 夜色朦胧。 邹云比往常稍晚了一些,顺着后窗翻进屋中。 “抱歉,有事耽搁了一阵。” “卫姑娘,今日我教你一种新的暗器。” 邹云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竹筒。 卫云岚接过手,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一筒银针。 与余老大夫为白四姑娘施针时用的那种相比,稍微粗、长少许。 仔细看,银针稍尖的那头并不是光滑的,而是拥有一个十字刻纹的痕迹。 “这是藏毒的位置。”邹云介绍说:“这套银针是天枢阁匠部专门炼制的,为免使用时不小心沾到那些见血封喉的剧毒,这才特意这般设计。” “原来如此。”难怪乍看平平无奇,细看却满是玄机。 接连跟邹云学了月余暗器的使用手法,私下里又每日苦练,卫云岚已经较一个多月前,进步了许多。 至少现在她丢出去的飞刀、铜钱,可以精准射中一颗三丈开外,随手抛起来的苹果。 “银针威力更甚,携带起来也更隐蔽。卫姑娘可以先试试,用得是否顺手。” 简单教了一下银针的使用方法,邹云随手抄起一颗桌面上的果子,轻轻抛向空中。 卫云岚捻起一根银针,对准果子抛掷出去。 这么近的距离,银针却未能如她所想,扎中果子正中心处,而是仅擦着表皮飞过。 “银针的重量更轻,对于手腕的灵巧劲儿要求更高。”邹云又向卫云岚演示了几遍,应当如何正确发力。 尝试了几十次后,卫云岚终于可以让掷出的银针射准果子中心。 随后,邹云便让卫云岚尝试,用银针攻击正在移动中的人。 屋中范围不大,卫云岚有些担心,“会不会伤到你?” “不会。”邹云摇头道:“卫姑娘尽管放手去练,我的身法虽不及羽部排在前面那几位,却比寻常阁众好上不少。” “好吧,小心了。”卫云岚轻甩手腕,掷出飞针。 邹云灵巧地躲避开来,有些不好躲避的,便用袖子或手指接住。 担心卫云岚气馁,邹云说道:“我能完全躲开,是因为我事先就有所准备。如果有心算无心,这些飞针很难被人防住。” “卫姑娘,继续吧。” 卫云岚深吸一口气,尽量抛开脑海里的杂念,再次转动手腕,捏住银针对准邹云的方向掷出。 墙角处,本该向旁闪步躲开这根银针的邹云,却晃了一下神,险些被银针扎中后背,最后关头险险才向旁边挪开。虽然没有被银针扎中,却也在手臂上擦出一道血痕。 “……你怎么样!” “凝霜,快去拿金疮药来。”卫云岚急忙对着守在屋门旁的凝霜吩咐。 随后上前,关切地看向邹云。 直觉告诉她,邹云今日状态不对。 “怎么,出什么事了?”卫云岚一边往邹云胳膊上涂抹着伤药,一边询问道。 邹云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卫云岚,眼底带着化不开的忧愁,低声说道:“是出事了。” “阁里无法联络上潜入北蛮的羽七几人了!” 第167章 西郊大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卫云岚拿着药瓶的手微微一颤。 “按照惯例,阁中派入北蛮的人手每隔三日会传递一次消息,按理说前日就该传消息回来,可这次迟了两日都没有动静。” “负责接应的人手,也未发现羽七他们的踪影,就好像几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邹云曾在天枢阁各部都历练过,在羽部的那两年,是由羽七亲自带着的,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 这一次若非阁主将卫家这边的事情交由她,她原本是也想随羽七一起潜入北蛮的。 卫云岚心底也忍不住为羽七捏起一把汗,却强迫自己不要往悲观的方向去想,“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羽领队他们说不得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这才没来得及打招呼,便隐匿了踪迹。” “希望如此吧。”邹云叹了口气,眼中却没多少期望。 对于天枢阁阁众来讲,任务是凌驾于个人性命之上的。 如若不是遇到了无法面对的危机,绝不会出现延迟两日的情况。更何况阁中传递消息的渠道何止一条,隔了两日还迟迟未有消息传回,羽七他们十有八九是已经出事了。 “今日我们便练到这吧?”卫云岚为邹云包扎好伤口,“你这伤处莫要沾水,回去早些休息。放心,没有你盯着,我也会勤加练习不会偷懒的。” 这般心神不宁的状态,确实也不宜再教导人习武,邹云闻言点了点头,对于卫云岚的勤奋,她还是信得过的。 道了声“明日再见”,便拿上卫云岚给她的药瓶,顺着来时的窗户又悄悄翻了出去。 她走以后,卫云岚站在屋子一角,对准另一角立着的靶子,一根根掷出了一筒银针。 起初几根,还能瞄中靶子,后来却越来越偏。 凝霜过去帮忙将银针拾起,收回竹筒,瞥见卫云岚眼下的疲惫,柔声劝道:“小姐,您今日已经练了许久,不如先歇下来,明日再练?” 卫云岚应了声“好”,心底却知,自己哪里是疲惫。 而是思绪繁多,难以静下心来,专注眼前。 大雍战捷,擒获战俘,本该是喜事一件,可也正因为这场在上一世未曾出现过的喜事,将两国间的冲突提前了许多。 又或者,上一世她久居京中侯府,并不知晓这些隐藏在平和表象下的风起云涌? … 赎回战俘的赔偿还未谈拢,那一千名北蛮战俘,如今还关押在西郊大营。 徐管事来到北关城的第二日,正午刚散值,卫茂林便紧赶慢赶地回了景平巷。 “托了石大将军门下的林副将,正巧他如今统管着西郊大营中有关那些战俘的事情。林副将给了我两个名额,可于今日傍晚放饭之时进入战俘营,如若要问什么就趁那时候问,不过最多只可停留一刻。” 卫茂林与林副将也不过点头之交,不过林副将却是石大将军门下的人,这两个名额与其说是看他,倒不如说是看在石大将军的面子上给的。 看了一眼屋中众人,卫茂林低声继续说道:“大家商议一下,派谁过去?” 他自己是不便前去的,虽说如今他无官职在身,可到底曾经也是朝中的四品大员,要是叫有心人知晓他乔装打扮混进西郊大营,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卫茂林话音刚落,徐管事便主动开口,“表少爷,这两个名额,就算小的一个吧。小的是生面孔,不日就将离开北关,不易引人怀疑。” “好。”卫茂林一口应下。 就算徐管事不主动开口,这两个名额,卫茂林原本也打算给他一个。 剩下两个,倒是可以让通晓功夫的董大或刘铨去,可卫茂林却担心他们问不到点子上,没法套出足够多有用的消息,凭白浪费了一个名额。 就在众人思索着,剩下一个名额应当给谁的时候。 卫云岚忽然开口,“让我去吧。” “岚儿?”高氏眼底带了几分不赞同。 卫明煊也跟着说道,“大姐,还是让我去吧,都要问些什么,到时候我尽量问。” “不,还是我去。”卫云岚道:“明煊之后还要在北关城中走动,若是叫有心人认出来,难免会再生事端。” “这次还是由我作男子打扮,跟着徐管事一同过去。先前在遂州时,我也换过男子装扮,那时不也没叫人瞧出破绽?” 卫云岚说的是,脱离流放的大部队后,她以“岳公子”这一身份,在外行走的那段时间。 “还是太危险了。”高氏眼底带上几分担忧。 西郊大营都是汉子,倒不是她拘泥礼节,在乎男女大防,而是去那种地方,尤其是战俘营,女儿难免会受到冲撞。 “没事的,有石大将军的人盯着,那些战俘不敢惹事。更何况,我现在也不是没有自保的实力。”说着,卫云岚动了动藏在袖中的手腕,一把闪着寒芒的飞刀,就这么悄然出现在手上。 只见她手腕轻轻一甩,那飞刀便脱手而出,正中案几上摆在中间,红彤彤的果子。 只听“咔嚓”一声,脆生生的果子,应声从中裂成两半。 早先就知晓卫云岚在练暗器的卫家人倒是还好,徐管事却忍不住大吃一惊。 “云岚小姐现在身手竟这般好!” “要是咱们大雍能有女子为将,云岚小姐这身手,怕不是也能带兵上阵,大杀四方!” “就让岚儿去吧。要问什么,岚儿心里也有数。”卫茂林拍板决定。 临近傍晚,“改头换面”的卫云岚便和徐管事一起,等在了西城门外,跟随运物资的车队,一同进入了西郊大营。 “二位,换上这身衣服,随我来吧。”林副将手下一名百夫长,丢给卫云岚与徐管事两身军服。 看着有些破旧,还带着些许味道,没准是刚从哪名小兵身上扒下来的。 徐管事拿着衣裳,愣了一下。他倒是没什么关系,可云岚小姐何曾穿过这种东西? 正当他有些为难地朝卫云岚看过去时,就见眼前一身男装的“公子哥”,已经动作麻利地套上了那身破烂衣服! 第168章 北蛮人 衣服上满是臭汗的味道,袖口处还带着几块不知是什么留下的污渍。 两世为人,卫云岚确实头一次穿这样的衣服,不过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若是连穿一次这样的衣服,都觉得委屈,那那些抛头颅洒热血,奋战在前线的军人,岂不是更加委屈百倍? 她根本没有资格挑剔。 “徐管事,我们快些。”卫云岚轻声催促。 徐管事回过神来,赶忙学着卫云岚方才的样子,将百夫长给的军装套在了最外面。 随后撩开帘子,快步走出营帐。 “好了?”百夫长看了二人一眼,“随我来吧。” 往前走了没多久,便有渺渺炊烟升起。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西郊大营中的伙夫营,整个西郊大营的早晚两餐,都是由这里提供的。 正值傍晚,伙夫营最忙的时候,来来往往皆是提着木桶、竹筐,行色匆匆的军差。 正巧有几人从身旁经过,卫云岚探头看了一眼,那木桶中装的是大骨头熬出的乳白色肉汤,竹筐里放的是烙得金灿灿的饼子。 随着几人走过,一阵浓郁的肉香与麦香味飘来,卫云岚与徐管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瞥见二人神色,领路的百夫长感慨道:“打了胜仗,上面犒劳,这几日伙食不错,平日军营里可吃不到这么好的。” 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前面已经没有炊烟升起,再往前走,就快要走出伙夫营的范围。 这时百夫长才停下脚步,指指不远处墙根下摆放的一排木桶。 “战俘哪配吃刚才那些,瞧见那边了吗,那才是要给蛮子送去的。” 木桶盖着盖子,看不出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可哪怕相隔十几步远,已经隐隐能闻出里面飘出的馊味来了…… “等下会有人来拿这些东西,去给战俘送饭,你们二人跟在他们之中即可,找蛮子问话时注意些,远着点其他人。”百夫长压低声音叮嘱。 卫云岚与徐管事连忙点头称“是”。 不多时,就有六名军差抹着嘴角,从伙夫营里走出来。 向百夫长打过招呼以后,正要走过去搬起木桶,就忍不住干呕一声。 打头那个干呕的军差,往下咽了口唾沫, 叹声道:“哎,忘了今日这差事轮到我,早知道方才就不吃那么饱了!” “可不是吗,这桶里是放了几天的泔水啊,怕是喂猪,猪都不见得吃。” “咳咳。”百夫长轻咳一声,打断众人的话,“行了,都少说两句,这是给蛮子的,有的吃饿不死他们就不错了。” 要不是朝廷还指着这一千名战俘,从北蛮换些赔偿,驻北军早就不养着这群蛮子,直接一人一刀,脑袋落地了当! “都快些。” 百夫长一边催促,一边皱眉指向卫云岚、徐管事二人,“你们两个,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跟上?” 二人连忙微垂下头,一人搬上一桶,跟在了队伍末尾。 战俘营被安排在整个西郊大营中间偏东的位置,旁边就驻扎着驻北军中实力最强的两支部队。 与西郊大营中其他地方的齐整有序不同,一进入战俘营中,迎面袭来的便是一阵恶臭。 臭气中,混杂着汗味与腥臊的味道。 走在最后的徐管事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刹那间,就连手中泔水桶的味道,仿佛都被这股臭味冲淡了不少。 卫云岚悄声道,“北蛮人行状粗俗,又喜食肉类,体味一贯如此。” 这倒不是她来到边关以后才知道的,而是上一世北蛮大军攻入京城,她飘荡在晋阳侯府上空,听侯府那些下人们说的。 还记得当时薛玲珑房中一位嬷嬷说北蛮人,“奇丑无比,就连村子里的猪圈,都比他们闻着香!” 鬼魂不通五感,闻不到气味。 当初卫云岚还道那位嬷嬷言语夸张,如今看,哪里是夸张,分明是还不够确切。 猪圈怎足以形容蛮人,分明当用粪坑作比才是! 不过战俘营,倒确实挺像猪圈。 战俘营外,有两个百户所的兵力把守着。里面,这些蛮人每十人为一组,关押在一处栏圈里,每个人手上都捆着麻绳,脚上都带着脚镣,确保既不能跑,也无法攻击人,就连吃饭都只能像猪一般跪坐地上将脑袋拱到食槽里吃。 来送吃食的军差一进入战俘营,就有蛮人抬起头,对着他们怒目而视,口中不断发出叫骂。 大多骂的是些听不懂的话,但听语气也能知道,内容格外粗鄙。 还有一些操着关外口音,用不太流利的语言叫嚣。 其中一位看上去有些像是将领模样的蛮人,面颊都饿得有些凹陷下去,嘴里还在不断放着狠话, “该死的雍人,如此欺辱我们,有朝一日单于攻破北关,必将今日的羞辱,加以十倍、百倍偿还!” “我北蛮铁骑,终有一日将踏平大雍,将你们大雍的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 “叫你们大雍的男人都成为我们的奴隶,叫你们大雍的女人都躺在我们胯下!” “他娘的。”一名提着木桶,刚巧走到这个栏圈前的军差,忍不住走上前,一脚踹了过去。 那蛮人双手背后,脚上还戴着镣铐,却顺着军差的动作用力向后一仰,避了开来,随后趁着军差还未站稳的时机,猛地直起身,一头撞上了军差的小腿。 蛮人的力量,通常能抵得过两个大雍人。 猝不及防之下,军差“哎哟”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手中木桶里的泔水,也因此洒了一身。 “哈哈哈哈!” “你们大雍的兵,果然全都是一帮废物!” 周围的蛮人见状,全都咧开嘴角,得意地大笑起来。 卫云岚就在这名军差不远处,刚放下手中的木桶,准备掀开盖子,将里面的泔水倒进食槽。 听到这里,不禁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拳头,随后一把抄起地上的泔水桶,大步走去。 “废物,软脚虾!” “你倒是起来啊!” “哈哈,看来不但你们大雍的女人躺在我们胯下,就连你们大雍的兵,都忍不住往我们北蛮人胯下钻?” 话音刚落,说话的蛮人将领便觉后背一痛。 愣神之际,一道脚风迎面扫来,直将他扫倒在地。 紧接着,黏糊糊满是馊味的泔水,迎头倾洒下来! 第169章 左谷蠡王 大笑声戛然而止。 四周几个栏圈里的蛮人,全都双目圆瞪,震惊无比地看着这一幕。 这么个瘦得跟猴似的大雍士兵,竟然一腿就将他们的千长给撂倒了? 这怎么可能! 可眼见为实,事实就是如此。 那壮如黑熊的北蛮将领,到底以后愣了一瞬,紧接着张口欲骂,可就在同一时间被那泼出的泔水洒了满头、满身,一张嘴,一股馊味便顺势淌入口中,非但没让他骂出口,反倒险些让他呛倒。 “呸。” 连“呸”了好几口,才缓过劲儿来,将糊在脸上的泔水甩开,可这时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 听到这边动静,朝这边靠过来的徐管事见状,眼底的惊叹比蛮人更甚。 了不得,他们表孙小姐真是了不得啊! 竟然连蛮人都能撂倒! 这本事,怕不是比寻常军差都强,没瞧方才那位军差,根本就招架不住蛮人吗? 惊讶的同时,徐管事心底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是徐国公府的老人,过去与卫家常打交道,记忆里还是卫云岚出嫁前,和在晋阳侯府时的模样。那时文静温柔的姑娘,如今变成这样一副出手干脆,杀伐果决的模样,中间经历了多少艰难,可想而知。 如今卫家在北关城里的日子,看似好过,可实际过程里遭遇了多少坎坷,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眼见卫云岚那边镇住了周围的蛮人,徐管事放下木桶,快步上前将仍坐在地上的军差扶了起来。 “多谢。”那名军差龇牙咧嘴地揉了下后腰,朝徐管事道过谢后,满眼钦佩地向卫云岚看了过去,“兄弟好身手,方才真是多亏你了!” 卫云岚摇了摇头,哑着嗓子回道:“身为大雍子民,被辱至此,理应反击。” “说得好!” “兄弟瞧着眼生,不知是哪个营,哪位大人帐下的?”军差咧嘴热情地笑了一下,主动介绍道:“我叫张山,就在伙夫营做事,你要是得空了就来找我,我给你弄点好的尝尝!” 说着便要抬手上前,勾肩搭背。 扶着他的徐管事连忙紧了紧手中力道,扯住他的衣袖说道:“呀,你这袖子后面怎么裂了个口子?” “嗯?”军差愣了一下,旋即咬牙切齿,“该死的蛮子,我这一身才换上没几日,又要找人缝补了!” “哎,可不是吗,真不乐意瞧见这些蛮子。”徐管事低声叨咕,“赶紧放完饭,出去再说吧。” 那名军差见状,附和着点了点头,拎起一旁的木桶,急忙朝下一个围栏走去。 卫云岚也与徐管事对视一眼,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刚迈出脚步,便听旁边栏圈里,传来粗粝的声音,“站住!” 卫云岚脚步未顿,抄起那只已经空了一半的木桶,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面走。 身后的声音,顿时变得气急败坏,“小子,大爷我记住你了!” “待北蛮大军攻破北关之时,就是你小子被五马分尸,血溅当场之日!” “你给大爷等着!” “呵。”卫云岚冷笑一声,回身的同时甩动衣袖,一根看不清痕迹的银针从袖口飞出,直直刺入北蛮将领的腹部。 北蛮将领只觉身上一痛,还没等他看清击中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便感到小腹一阵绞痛,随即再次跌倒在地。 身旁的蛮人倒是有心想上前搀扶他一把,奈何脚上都挂着镣铐,根本无法移动离开原地,只得看着他们的将领铁青着脸,却拿那出手的大雍士兵毫无办法。 卫云岚居高临下,冷眼凝视倒在地上的北蛮将领,“这里是大雍,管住你的嘴。” “你……嘶。”北蛮将领还欲开口,却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卫云岚不再理他,转身朝其他栏圈走去。 按照先前百夫长的交代,每个木桶里的泔水,大概能倒四个食槽左右,他们八个人每个人都要出去拎三个木桶进来。 走得离其他军差远了,卫云岚与徐管事才开始自己的“任务”。 事实上,直接从北蛮人口中问话,是不可能的。 他们只能想办法激怒他们,引他们说出一些略带侮辱性的话,通过这些话语,套取需要的信息。 这样做虽然有些费劲,但二十几个栏圈走下来,卫云岚与徐管事也并非一无所获。 至少他们知道了,这千名战俘就归属北蛮实力最强的呼延部,是大单于胞弟,左谷蠡王麾下的军队。 这位左谷蠡王生性残暴,最喜凌辱、虐杀大雍幼童、女子,特意在王府中修建了一座“犬舍”,里面的“犬”却不是真正的狗,而是被他搜罗来的大雍幼童与女子,这些人全都被他戴上脖圈,勒令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行。 有时兴致来了,他还会令这些人两两相斗,斗输了的直接割皮挖肉,喂给真正的北蛮狼犬。 卫云岚早先就听过一些有关北蛮人凶残的传闻,徐管事却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情。 听到这些,险些手一哆嗦,将手里的木桶摔了。 那左谷蠡王可是呼延部首领、北蛮大单于的同胞弟弟,做弟弟的都这么残暴了,哥哥哪还能好得了? 怕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长宁殿下,这些年也不知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如今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怕是……危矣! …… “怎么样,可还顺利?” “从那些蛮人口中,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回到景平巷,已经散值回来等候在家的卫茂林急急问道。 高氏与程月娥等人,也都忧心忡忡地看向走进来的卫云岚与徐管事两人。 单看两人脸色,面上的忧虑便又加重三分。 徐管事惨白着脸,将方才听到的那些有关左谷蠡王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卫云岚也跟着叹息说道:“单于帐中的事情打听不到,不过在北蛮,大雍女子地位极地,被他们视同牲畜。长宁公主自嫁入北蛮以后,便没有在人前露过面,他们蛮人戏称……” “称什么?” 卫云岚垂下眼眸,声音沉痛,“称公主是大雍皇上,送给他们大单于的……狗。” 第170章 另一条路 卫云岚的声音落下,正厅内一阵静默。 屈辱、震怒、痛心、忧虑。 无声的情绪,在屋中蔓延,每个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良久,卫茂林开口说道:“既然从这些战俘口中,打听不到长宁公主的下落,那我们就在想其他办法。长宁公主既然在北蛮生活了四年,总归能找到打听到她消息的方法。” “管事回去后转告娘娘,我们不会放弃打听长宁的下落,不管结果如何,总归……”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卫姑娘今日去军营了?”天色暗下,邹云如约从后窗翻了进来。 卫云岚的行踪不曾刻意隐瞒天枢阁的人。 她知晓,当初萧先生与羽七他们离开时,将邹云安排到她身边,一来可传递消息,继续教导武学,二来也正是如北上时一样,为他们卫家多上一层保护。 听邹云问,便点头道:“去了西郊大营,见到了那些北蛮战俘。” 说到这里,卫云岚便顺势讲了傍晚在战俘营中发生的事情。 “那位北蛮将领出言不逊,我教训他时,先后甩出过两道银针。”蛮人战俘的手脚都被固定,那银针现在应当还扎在对方身上,卫云岚有些懊恼自己当时的不谨慎,“可要明日再找机会,进入战俘营,将那两根银针取出?” “不用,那银针并无标识,不必多虑。”邹云一口否决卫云岚的提议,接着问道:“卫姑娘再与我详细说说,当时你甩出第二针后,那名北蛮将领的反应?” 卫云岚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细细描述了一遍。 随着她的讲述,邹云的脸色越发精彩纷呈起来。 “这还真是巧了。” “你这一下怕是伤到了要害,匠部炼制的银针看似平平无奇,但你也知晓那针头的位置暗含玄机,表面上看那北蛮将领没受什么凶险的伤势,可实际内伤无人医治,出血过多……就算到时北蛮将这一千名战俘赎回,他怕是也未必能再活多久。” 死的蛮人士兵越多,对大雍来讲越是好事。 更别说是一位统帅千人部队的将领。 最巧妙的是,内伤出血,未必一两日就死,短则拖上半月,长则再拖一两个月,到时大雍、北蛮双方早已商谈完了赔偿。 谈不拢的话,千名战俘已经人头落地。 谈拢了的话,这些战俘也已经被送回了北蛮,那时候再死,谁又能赖到他们大雍头上? “若是伤偏了,他没死呢?”卫云岚低声问了一句。 “这还不好说,再给他补上两下便是。”邹云说着阴狠一笑,有这么个机会,阁主他们势必不会放过要蛮人将领性命的机会。 说来也巧,要不是卫姑娘阴差阳错的来上这么一下,他们也没人想过,能这么将北蛮将领的性命留下。 且凡事举一反三,不单这北蛮将领一人的性命。 大可以趁着这群战俘还未被赎回的时候,多在几人身上动些手脚,到时就算这些人回去,也派不上用场。 不会真正行放虎归山的蠢事,日后再叫这些蛮人,有机会侵犯大雍的山河,凌辱大雍的百姓! 不能踏上前线或进入北蛮,正面对上那些蛮人,一直是邹云的遗憾,如今终于有了手刃那些蛮人的机会,邹云越想越觉激动。 抱拳对着卫云岚道,“卫姑娘,这事我代大家先谢过你一声。” “谢什么,莫怪我行事不谨,给你们添麻烦便好。”卫云岚汗颜道。 “卫姑娘切莫多想,这事后续交给我们便是,大可放心,银针之事不会叫蛮人发觉,追查到卫家或是天枢阁身上。”邹云保证道。 此事揭过,邹云顺势问道:“卫姑娘今日去西郊大营,就是为了打听长宁公主的事?” 卫云岚微微颔首,眼底略带几分希冀,朝邹云看去,“不知天枢阁那边,可知长宁公主近况?” 邹云遗憾地摇了摇头,“主子知晓卫家与徐国公府沾亲,如若知晓,一定一早便命我们转告姑娘。” 她没说的是,不单贤妃娘娘、徐国公府和卫家,关心着长宁公主的安危,就连他们主子在派人潜入北蛮的时候,都多有交代,探查长宁公主的境况。 毕竟,长宁公主非但是贤妃娘娘的女儿,徐国公的外孙,卫家的表亲。亦是他们主子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可不像孝明帝那个自私自利,冷心冷妃的狗皇帝,完全不顾血脉亲人,一心只图自己安稳快活! 叹了口气,邹云如实说道:“长宁公主两次小产,却未在信中说明情况,着实蹊跷。羽七等人此次潜入北蛮的任务之一,就是探查此事原委。” “原来如此。”卫云岚心下略有触动。 先前因萧先生之事,而对太子生出的几分微词,也不禁随之改观了不少。 他们大雍的这位“紫微星”,太子殿下,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有情有义。 至少,比孝明帝强出许多! 感慨过后,察觉到邹云在提及羽七的名字后,落寞下来的神色,卫云岚心头一紧,轻声问道:“羽领队那边……今日还没有消息传回吗?” “没有。”邹云垂眸摇头。 按照惯例,每三日与阁中联络一次。 如今已过去两个三日,还没有半点动静。 羽七那边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卫姑娘,这几日我会加紧教会你银针的手法,再过些时日,我可能就教不了你了。” “为何?”卫云岚心下隐隐有个猜测。 接着,果然便听邹云说道:“阁中过段时日,会再派一批人潜入北蛮,一来查明北蛮境内近来的变动,二来搜寻羽七等人下落。我想参与这次行动。” “不知羽领队他们失去踪迹的地方是在何处?”卫云岚问。 “一处靠近呼延部西北的北蛮军营附近。”邹云回答完,有些不解地看向卫云岚。 近来发生的几桩事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卫云岚只觉忽有一道灵光乍现开来。 白大姑娘被送到了北蛮赫连部,下落不知。 长宁在北蛮呼延部,近况不明。 羽七等人亦在呼延部西北,失去踪迹。 或许,他们没必要沿着边关,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想尽千方百计混入北蛮。 完全可以另辟蹊径,选择另外一条道路! 第171章 一举数得 “卫姑娘,这是你要的地图。” 次日一早,再登门时,邹云带来了一幅画在羊皮上的北蛮地图。和这幅地图一同带过来的,还有两桶新的银针。 “昨日留在蛮人身上的银针,已经销毁,卫姑娘之后不必再为此事挂心。” “麻烦你们了。”卫云岚道了声谢。 先将针筒收在一旁,接过那卷羊皮地图展开来看。 图上标注了北蛮大大小小十几个部族所在的位置,其中几个靠近边关部族统领的区域,绘制得细致一些,越往南去,则越笼统、粗糙。 其中,呼延部所占领的区域,几乎相当于整个北蛮的四成,不少小部族都依附在它周围,虽未在明面上被吞并,实际却已与它的附属无异。 “或许还有一些小部族,没有记录在地图上,但大部分实力较为强劲的部族,这张图上都标会了大致的位置。” 末了,邹云又补了一句,“这张图是近两月新绘制出来的。” 因为北蛮部族属于游牧民族,隔上几年,有不少部族的位置都会有较大改动。 这份新地图,还是近期天枢阁派入北蛮的探子,刚刚更正过的。 就算北关军情司里掌握的北蛮地图,也不会比这一份详尽太多。 这份地图其实不是卫云岚这两日刚开口要的。而是几日前,她刚收到荒州来信时,就与邹云说起过的。 邹云是在请示过主子以后,才从暗九手中要到了这份地图,拿给卫云岚。 “阁主说,这份地图就交给卫姑娘。姑娘妥善收好,莫让给旁人看到便可。” 卫云岚闻言颔首,这图她看过后就会收入空间。整个大雍怕是都找不到,比她空间更加安全的藏匿之处了。 “代我多谢萧先生。” 邹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萧先生”是喊自家主子,说了句“不必那么客气”以后,顺势问道:“不知卫姑娘要这北蛮地图是……?” 方才展开地图之时,卫云岚已经大致看了一遍,目标中那些地点,此时听邹云问起,便不再有所隐瞒。 伸手指向地图最左侧,那片连续不断,山峰一样的图案,“你看这里。” “嗯?”邹云顺着卫云岚所指的位置看去。 那是一片代表连绵不绝的山脉的图案,贯穿了整张地图最左侧从上到下的位置。 “这是……?” “是偃都峡啊。”卫云岚说:“更准确说,是自偃都峡起始,那片连绵不绝,险峻陡峭的山脉。” “卫姑娘是何意思?”邹云仿佛听出了卫云岚话语中的意动,却感到心惊无比,咽了一口唾沫后,哑着嗓子说道:“卫姑娘,这可不是涿州与凉州之间那条山脉,偃都峡凶险万分,自古还从没有人深入其中!” 有传闻称,偃都峡有山神镇守。 一旦有人胆敢踏足,便会收到山神惩戒,大雍这边倒好,北蛮有些临近高山不远的部族,到现在每年还会举行祭山神的活动。 要不是偃都峡凶险可畏,依照蛮人的脾性,眼见北关迟迟无法攻破,怕是早就翻越高山,沿着偃都峡从荒州西部攻入大雍境内了。 偃都峡虽险,却也是大雍的天然保护屏障之一。 “不走走怎么知晓?” 卫云岚说:“大部队行军不易翻山越岭,少带些人,便没那么大顾虑。我们可只带一队熟悉山路,身手较好的人同行,自偃都峡向北,走山路途经北蛮各部,顺势调查近来这些事情。” “这难道不比你们自边境战线潜入北蛮,更加隐蔽,更不易被蛮人察觉?” 卫云岚最后这句,确实无法反驳。 整个大雍与北蛮的边境线上,能够来往流动的无非就那么些人,就算乔装打扮,混在异族商队中进入北蛮,也很容易引起北蛮那边的怀疑。 而不通过这种正大光明的方式,趁夜私自潜入,则有可能会撞见北蛮边境线上,每日十二时辰不间断的铁骑巡逻队。 如此说来,倒真是卫云岚这法子,听上去更安全…… 且偃都峡以南这条贯穿南北的山脉,临近呼延部、拓跋部与赫连部,他们要找长宁公主、羽七和白大姑娘的下落,无疑从这个方向入手,比从边关潜伏过去更加方便。 邹云听得有些心动,但还是记着有关偃都峡的那些传闻,“据说镇守那座山脉的山神神通广大,威严肃穆,不喜人族靠近。” 卫云岚没有说话,就这么平静地看着邹云。 邹云耸了下肩膀,“好吧,就算没有山神这一回事,偃都峡内的路也不好走。山势险峻,怪石嶙峋,据说还有大量野兽出没。” 顿了顿,邹云又道:“峡口近年似乎还塌方过一次,里面的山石怕是也未必牢固,翻这座山,可比翻涿、凉两州之间的岳衡山,难上百倍!” “事在人为,据我说之荒州峡口县附近的村民,也有胆大的偶尔会进入峡口打猎。那山并非入不得,只是得做好充分的准备。”如今在卫云岚手下做事,曾经在偃都峡建过山寨的唐川、唐海兄弟,和当初他们那个峡云寨里的其他人,就是现成的人手。 整个北蛮再找不出比他们更了解那片山地的人了。 邹云有些被卫云岚说服,事在人为。 不试试又怎知不行? 再坏难道还能坏的过现在,对北蛮境内的情形一无所知? 想了想,她道:“这确实是一条另辟蹊径的道路,今日回去,我便将这件事上报给主子知晓,如若主子同意,我便打算参与这次行动。” 说着,她朝卫云岚抱手拱了一礼,“还要多谢卫姑娘的提点。” 卫云岚却失笑摇头,“谢我做甚?” 她可不是在给邹云和天枢阁出主意。 自偃都峡进入山脉,先沿北蛮西部前行,再临西北各国。 打听长宁公主、白大姑娘和羽七等人下落,搜寻增产的粮食种子,出手空间里那些在大雍境内不便拿出的侯府珍宝,再换取西北各国大雍没有的产物。 一举数得。 这条路,她要亲自走上一趟! 第172章 幽王到 “卫姑娘打算亲自带队进入偃都峡,途经北蛮,再前往西北诸国?” 潭州,幽王府。 才刚换上一身石青色四爪蟒袍的齐诩,正欲从屋中走出去,便见暗二闪身出现,禀报了北地刚刚送来的消息。当即惊道。 “是。”暗二垂首回禀:“据邹云说,卫姑娘态度十分坚决,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一开始并未考虑与邹云同行,还是在听说阁中下一次派人潜入北蛮的计划后,才提议让邹云也考虑她说的这一条路线。” 原本准备迈步离开的齐诩,闻言在屋中站定。 听着听着,忍不住皱起眉头,面上浮现严肃之色。 这太危险了。 偃都峡的凶险,自荒州经过时他们都听说过。 更甚者,有关山神的传说,就连京中都有传闻。当然他没那么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传说。 只是抛开这些,远的不提,单论皇祖父继位后,都未能打通探访西北诸国的道路,便可知晓,这条路究竟有多么凶险! 乍一听,卫云岚想走这条路前往西北,齐诩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反对。 路途险峻,九死一生。 他实在不愿见卫姑娘冒这么大的风险。 可他没有立场,亦没有资格阻拦卫姑娘的行动。 沉吟片刻,齐诩再次向暗二问道:“卫姑娘究竟是如何与邹云说的?” 暗二将密函从怀中取出。 邹云在其中完整的写下了,卫云岚与她所说的内容,几乎一字不差。 细细看完,齐诩捏住信纸的手骤然收紧,眼底浮现思索。 凶险归凶险,卫姑娘的提议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行得通的可能。 派人进入偃都峡,未必要深入其中,贯穿整座山脉。不过是借路绕行,走一条更隐蔽,不易被发觉的道路。 如果有擅长偃都峡环境的人带路,再多派些身手矫捷的人手出动,未必不能成功。 只是卫姑娘的目的地,显然并非止步北蛮。 后面的路途,一切都是未知,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无法预料。 看完密函,齐诩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跟着卫云岚与邹云一同上路。 可这念头刚起,便被他自行掐灭。 如今他身处西南,回到北地就要需要数日,更别说眼下还有诸多事情等着他来处理,一时半刻他根本离不开西南。 心下叹息,未等生出更多感慨,便听外面响起一阵匆匆脚步。 冯平快步入内,抱手禀道:“主子,以梅家,杨家,谭家为首的各世家家主,都已经等在外面了。” “还有潭、黔、夷三州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几位大人们,已经在前厅候着了,就等着您召见。” “让他们等着。”淡声说罢,齐诩吩咐暗二,“让北关人手配合邹云与卫姑娘行动,若有需要,情急之时可无需向我禀报。” 之后便朝冯平点了点头,“走吧,先会会那几位大人。” 说着,他率先朝这些潭、黔、夷三州大人所在的前厅走去。 每走一步,面上的神色便发生少许变化。 等到最后他跨过门槛的时候,身上那份独属于自己,镇定沉稳的气质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副略显木讷,苍白无力的模样。 极符合他落水重病,久病初愈的“状态”。 “幽王到。” 随着内侍一声通报,坐在厅中身着官服的几人齐齐起身。 转向门外,对着走进来的人弯腰拜见道:“见过幽王殿下。” “咳咳。”虚弱的咳嗽声,在他们面前响起。 紧接着余光便扫见,一袭蟒袍脚步略显虚浮的幽王,在内侍的搀扶下,坐到厅中上首。 随即,才有一道声音,自上首传来。 “不必多礼,诸位大人都坐下吧。” 众人这才直起身子,纷纷于两侧重新落座。 “咳……” “王爷,喝茶。这是陈太医特意为您配的润肺茶。”守在旁边的内侍,见齐诩还在咳嗽,连忙将茶盏送上。 齐诩轻轻“嗯”了一声,接过茶盏,浅抿一口,顺势扫了一眼下方坐着的八位大人。 大雍各州,州域内的管理与政务,一向是由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三司共同负责。 孝明帝给他划分的封地,共有潭、黔、夷三州。 按理来说,今日来的应当有九位大人才是。 现在厅中仅有八人。 刚好分坐在左右两侧,左侧上首那两人官袍崭新,发髻间的玉冠与压住衣摆的玉佩,瞧着品质都颇为不俗。 二人此时脸上都挂着浅笑,看过来的目光中透着关心与恭敬。见他咳嗽,停下来喝茶,那目光中的关切仿佛又深了几分。 坐在二人对面,右手边这排最靠近上首位置的,是位长着络腮胡,体格有些健壮的大人,此刻正目不斜视地看向对面二人,微皱眉头,眉宇间隐约透出几分不耐。 在他右手旁坐着的三位大人,发髻都与屋中其余人略有不同,相貌上似乎也有些区别于中原百姓的独特之处。 而他们对面,左侧靠近大门那剩下的两位大人,则皆拥有一身黝黑的肤色,此刻面色惶惶,似有几分心不在焉。 半盏茶饮下去,齐诩已对厅中这八人有了大致的判断。 坐在左侧上首两位的,与右侧上首第一位的,应当就是潭州的三位大人。 潭州是这三州当中,唯一拥有水路,商贸最发达,同时也是拥有土地最广,人口最多的一州,地位一向在另两州之上,哪怕几个月前刚刚受过灾,这一点也不会轻易改变。 右手边那位看体格与双手,明显是练武的,应当就是潭州都指挥使吴大人。看样子,仿佛与对面的潭州按察使钱大人、布政使彭大人有着几分嫌隙。 坐在吴大人旁边的三位,看样貌与打扮,不用说也能猜到来自黔州。三州当中唯有黔州,拥有近半异族百姓。 而他们对面那两位,则是来自夷州的大人。 那里地势较高,日晒充足,是以二人的肤色明显比其他人黑上不少。 果不其然,齐诩刚放下杯子,就听二人起身告罪:“幽王殿下,昨日夷州边地发现一伙土匪,秦大人原本已与我二人同来潭州拜见王爷。不得以,这才紧急连夜赶了回去。” 第173章 世家 听到夷州布政使、按察使口中的“秦大人”,齐诩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道黝黑瘦小的身影。 夷州都指挥使,秦征。 皇祖父亲封的镇西大将军,秦屹的侄子。 曾在秦屹入京接受封赏时,跟着一起入过皇宫,与齐诩有过几面之缘。 秦屹早已死在几年前,一场与西凉的战役当中,整个秦家,死的死、伤的伤,如今还在朝中为官也只剩下秦征一人。 依他立下的军功,以及秦屹、秦家人的功绩,按理说能受封一个更好的差事,可也不知孝明帝最后是如何想的,竟然将他安排在了整个大雍西部,最荒凉贫瘠的夷州。 记忆里,秦家人都是铁骨铮铮,刚正不阿的好汉,不过人心都是会变的,到底如何也得见过后再下论断。 “无妨,正事要紧。拜见本王什么时候都可,自然还是剿匪更加重要。”齐诩宽和地说。 夷州按察使与布政使见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如释重负。 坐在二人上首的潭州按察使、布政使,似乎也在这一刻,将挺直的脊背松缓下来一些。 齐诩面色不变,目光却悄然将一切尽收眼底。 “潭、黔、夷州虽是本王封地。但本王初来乍到,今后还要多多仰仗各位大人,帮助本王共同治理好三片州域。” 齐诩说着,主动抱起拳头,朝着下面拱了一下。 下方众人连连回应,“王爷客气了。” “本就是我等分内的差事,王爷不必如此。” “王爷若是身体有恙,大可不必分心在这些小事,我等每隔上一段时日,来向王爷禀报便可。” 尤以坐在左边上首的潭州按察使与布政使两人劝得最多。 “诸位大人如此体恤,本王不甚感激。” “不过近来三州才刚遭过大灾,百废待兴,正值事多之际,本王又怎好将重担全推给众位大人?” “众位大人尽管将各自州域,近三月来的卷宗呈上,本王就算不顶用,手下倒还有些能得用的人,总归能为众位大人分担一二。” “咳,咳咳……” “殿下,该到喝药的时间了,喝过药等下陈太医还要为您施针。”冯平上前说道。 齐诩摆了摆手,让他先退到一边脸上浮现几分无奈。 “诸位大人,那方才的事便这么说定了。今日先到这里,冯平,你去送送几位大人。” 说罢,齐诩也不给下面八人反应的时间,就一边咳嗽,一边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离开了厅中。 独留下厅中几人面面相觑,搞不清这位曾经的太子爷,如今的幽王殿下,究竟是真的不中用,还是另有隐情,使诈试探他们? “钱大人……” 潭州布政使刚一开口,便被身旁的人用眼神制止,“彭大人,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厅中很快便空了下来。 八位大人离开之际,与幽王府门外等候的梅家家主等人擦肩而过。 眼见幽王府中的人,似乎并没有接引这些世家家主入内的意思,方才才在心中升起几分警惕的几位大人,霎时又将那警惕降了两分。 越是远离京城,偏僻的地带,世家的实力便越强,与此相对,受到皇权的影响便越小。 潭、黔、夷三州便是如此。 其中传承上百年的梅家,在潭州更是如同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如今各世家家主,主动前来拜见幽王,倒不是真正为了臣服这位在京中斗败,几乎等同于被“流放”边地的废太子,而是为了试探。 面对世家的试探,幽王选择闭门不见,避其锋芒。 不是怕了又是什么? … “主子,您为何今日不见那些世家家主?”回到府中,冯平有些疑惑。 这般示弱,可不是主子的风格。 更何况,三州布政使、按察使与都指挥使已经见了,似乎也不差再见那些世家主一面? 莫非在主子心中,那些世家的分量,比不上三州这几位大人重要? “非也。”齐诩摇头,“恰恰相反。” “执掌三州政务、兵力的位置,迟早要换上我们自己的人。如今占着这些位子的人,若是得用,便继续留任。若是虚居其位,便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这些地方官府的要职,能者居上。 而世家,却非如此。 大多是以宗族为主导,凝聚性强,家主之位旁人无可替代。 “潭、黔、夷三州世家林立,世家的力量甚至更在地方官府之上,想要彻底铲除既无可能,也无必要。与其除去,倒不如想法收为己用。” 齐诩还记得上次受伤,入梦之后所见到的场景。如若能将西南地带那些由世家发起的民兵,收为己用,无论是对他个人,还是对大雍来讲,都是益事。 沉吟片刻,她继续说道:“如今我与世家的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宜图之过快,且先晾上他们两日。” “原是如此。”冯平叹为观止。 自家主子还真是走一步,看三步。 封地这三个州位于西南边境,除了潭州还偶尔有人关注,另外两州根本不受朝廷重视,这样刚好方便了他们行事。 若真能将这三州官府及世家的力量全部收为己用,他们将拥有一支不弱于西北军的力量,日后以西南三州作为根据地,进可攻、退可守。 冯平现在甚至怀疑,先前皇上赏赐这三州作为封地,并非仅仅因为想找个远远的地方将主子打发走,而是主子刻意引导所致。 看着冯平若有所悟的神色,齐诩失笑摇头,开口道:“这些都是后话了。” “如今潭州一带水灾结束,满目疮痍,当务之急不是发展我们的势力,而是先帮这些受到灾情影响的百姓重建家园,安定下来。” 让这三州官僚,以及各世家家主听从指令,为的也是尽快将这三州治理好。 不期望能像曾经的皇祖父治理下的盛世一样,至少也要恢复成几年前,孝明帝登基不久时,大雍各地安稳祥乐的模样。 第174章 凑数 “幽王还闭门不出,不肯接见我等?”风情雅致的院落里,一名面白无须,长着鹰钩鼻的男子撇了撇嘴。 随后看向众人中间,那位身着湖水蓝长袍,面容肃穆庄严的中年男子,“梅兄,幽王这般不给面子,难道我们还由着他,这么等下去不成?” “依我看,我们也没必要给他脸,趁早各自回去,拜他作甚!” 话音落下,周围不断有人跟着附和,“是啊,幽王莫不还当自己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瞧这谱让他摆的!” “接见了三州官僚,却将我们晾在外面,忒得不识好歹。” “难道他不知晓,这西南一带究竟是官府说了算,还是我们世家说了算?” “诸位,他如此对待我们,不如我们给他点颜色瞧瞧?” “给谁颜色?”被众人簇拥在最中间的梅家家主忽然开口,声音微凉。 周围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自然是给幽王……”最先挑起这个话头的鹰钩鼻,小心地回答。 梅家家主向他淡淡扫去一眼,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赞同。 紧接着,又向四周环顾,坐在周围的世家家主纷纷避开他锐利的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呵。”梅家家主轻笑一声,“教训幽王?” “诸位莫不是忘了,我们这位幽王殿下,曾经是何人教养长大的?” 院内为之一静。 众人后知后觉地想起,如今的幽王,曾经的太子殿下,可是由已故那位英明神武的先皇,养在膝边,亲自一手培养长大的。 “幽王但凡得到先皇三分真传,都不可能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堪。” 梅家主说着,抬手捋了捋胡须,“我倒是有些好奇,幽王究竟想做什么。” “如今潭、黔、夷三州是幽王的封地,我等日后总免不了要与幽王打交道,倒不妨等上两日,且看他这行事作风,再决定日后我等世家,对他是何态度。” 梅家是西南一带众世家间,势力最大的一家,梅家家主开口,众人自不会驳了他的意思。 当即点头附和,“那便听梅家主的,我们再等上几日!” … “主子,夷州秦指挥使派人送来消息。” 有外人在场时,冯平等人称呼齐诩为“王爷”,私下里几人还是更习惯喊这一声“主子”。 距离面见三州布政使、按察使与都指挥使,才过去一日,夷州那边就有消息传了回来。 “让人进来。”齐诩的声音自书房内传出。 不多时,冯平便领着一名高挑黑瘦的兵差,从外面走了进来。 “参见幽王殿下。”兵差恭敬叩首。 “起来说话。” “是。”军差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纸书函,双手奉上,“殿下,这是秦指挥使让属下带来,交给您的。” “呈上来。”齐诩目光落在书函上。 冯平将其取来,仔细地检查了书函的纸张上没有异样以后,便交到齐诩手中。 齐诩低头看去。 这书函上主要写的,就是昨日夷州按察使、布政使所说的匪患之事。 为匪的是一部分受水患影响,从潭州下游迁离的灾民,一路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潭州与黔州的卫所都未能将他们抓住。 等待这伙人行至夷州时,已经累计招揽了八百余众,其中青壮年男子便占七成。这伙人中有猎户,有铁匠,亦有一些曾经在船队任职的水手,一路上专挑那种人迹罕至,不易追踪的路线。 这一次也是凑巧,秦征手下的一名百户,意外发现了他们在水路上遗留的线索,这才顺藤摸瓜追了上去,找到这伙贼匪最新的落脚之地。 秦征连夜赶回夷州之后,亲自率领两个千户所的兵力,直捣贼匪老巢,顺利将这八百余贼匪全部围困。 只是,就在下令进攻之际,贼匪头子忽然让人提了十几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质上前。 这种缓兵之计,都是战场上玩剩下了的。 依秦征的脾气,本不欲理会,还是他身旁的副手,看清被绑几人的样貌以后,急急拦住了他。 因为,那被绑的十来个人质里面,有着好几张熟悉的“贵人”面孔。其中前段时日刚被报失踪的白家小公子,和黔夷边境的罗县县尉,赫然在列。 还有其余那些,虽一时半刻辨不清具体身份,但看相貌气质,也绝非寻常百姓,想来都是三州当中颇有身份的人物。 夷州在西南几州本就势微,若是一下子再得罪那么多贵人,怕是处境将更加艰难。 这些人质,不能放任不管! 就这样,秦征不得已下令停止进攻。夷州卫所的两千兵差,与八百贼匪就那么僵持在了原地。 贼匪头领以人质要挟,要求秦征带人离开,秦征正在极力拖延时间,等着幽王府这边给出最终指令。 “这书函,是何人所写?”齐诩目光落在那名小兵头顶。 “是秦大人身边的孙佥事。”小兵如实禀道。 齐诩暗自记下这个名字,随后道:“此事本王已经知晓,告诉秦大人,让他拖到今夜子时。届时本王会派人营救人质,协助剿匪。” “冯平,安排几个人,与他同回。” 待兵差被领走之后,齐诩定了定神色,接着吩咐:“集结人手,半个时辰后出发。” “今晚,孤亲自带队剿匪。” … 夜风瑟瑟。 十余名衣衫单薄的男女,被分别捆绑在木桩上面,每人身后,都守着一名拿刀的贼匪。 快到夜里轮值的时候,为免瞌睡来了,当值的时候打盹,贼匪们小声交流着。 “虎子哥前头那个胡子拉碴的,是个县衙里的官嘞。” “老李头盯着的这个小娘皮,好像还是个世家千金。” “彪子守着的是个员外郎……” “老田那个是……” 一连串说下来,还剩下被捆在最北侧柱子上,一名容貌俊朗却面无血色的年轻男子。 “这个呢?” “瞧这模样,多半也是个世家公子吧?就是长得有点不像我们西南这一带的人……” “啧,这个啊?还真不是。” “这是三当家半路上捡的小白脸,前几日犯错,惹恼了三当家,这不,皮囊挺能唬人,一块绑上来凑个数!” 第175章 跟了我 月黑风高。 屋外风声瑟瑟,冻得人直打哆嗦。屋内四个角落却都摆着火盆,格外的暖和。 围坐在屋中的有四个人,一名身高体壮的胡子大汉,一名瘦小肤白的年轻男子,一名文质彬彬的老书生,还有剩下那个,是位小麦肤色,身高腿长,瞧着有几分英气的女子。 四个人脸上带着相同的愁容。 “你们说,要是那姓秦的一直不撤走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么跟他耗着?” 胡子大汉抬起双手,烦躁地在自己后脑勺上抓了几把,直将本就不齐整的头发,抓得更加乱七八糟,“这可都大半天过去了!” 那瘦小的男子也跟着皱眉,“他们该不会不管这些人质死活,不打算放我们走吧?” 这胡子大汉与瘦小男子,正是这新近成立的黑龙寨中的大当家与二当家,也是这伙贼匪中最初的两名领头人。 前者在受灾前本是村子里的铁匠,又当了村长家的女婿,在决定迁离灾地,另辟生路后,带走了村里所有的青壮年男丁。 后者则是船队的小头目,水性极好,手底下管着十来号人,这十来号人如今也都跟着一起加入了黑龙寨,一路上大家伙从水路经过时,没少仰仗他们。 二人愁眉不展的时候,坐在靠门方向的老书生则看着沉稳许多,“依我之见,夷州兵差定然不会轻易放走我们,如今十有八九是在拖延时间,调遣人手。” 胡子大汉与瘦小男子一听便急了。 胡子大汉当即一掌拍上了桌子上的大刀,“姓秦的不信我们敢杀人质是吧,老子这就宰一个给他看看。” 瘦小男子也跟着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就宰那个县尉,宰了以后把头给他们丢过去,让他们即刻撤走,不然我们再宰第二个人!” “大当家,二当家莫急!” 老书生劝住二人,“我方才话还没有说完。” “大哥,坐下。”屋中唯一的女子,横了胡子大汉一眼,随即对那老书生客气说道:“陶先生,你接着讲。” 老书生微微颔首。 “咱们沿路掳走的这些人,身份贵重,夷州势微,得罪不起这些人背后的势力。那姓秦的就算有心想拦我们,也不敢贸然行动。如今拖着时间,迟迟不进攻亦不后撤,八成是在联络这些人质背后的势力,譬如潭州白家,邱家……” 老书生捋着胡子,胸有成竹地说道:“这一来一回,就算快马加鞭,也要近十个时辰,更别提集结人手,营救人质,天亮以前定然无法行动。咱们只要在今夜撤离此地即可。” “如何撤走?”女子继续问道。 “舍小,保大。”老书生说:“我们黑龙寨如今共有八百余人,可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不过其中六、七成人。如今也到了剩下这三成人发挥作用的时候。” 老书生的方法格外简单。 用剩下这三成人做诱饵,迷惑外面的夷州兵差,其余人趁着夜色,撤入背后的深山,再翻山从另一面逃离。 这么做一举两得,既能躲开夷州兵差的追捕,又能甩下寨子里没有用的人手,省得那些人留下来浪费粮食。 “还是陶先生有办法。”胡子大汉咧嘴一笑,“正愁没法子甩开那些个老弱,这回撇下他们,事出有因,谅其他人也没话可说。” “刚过亥时,离天亮还早。”瘦小男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略微松了一口气,“这几次多亏陶先生的妙计,我们才能转危为安,一路躲开官兵的追捕。” “哪里得话,分明是三位当家有勇有谋。陶某不过是随便说上两句,出出主意罢了。”老书生谦逊的说道。 一时间,屋内气氛比先前松快了不少。 连带着胡子大汉与瘦小男子,都有心情开起玩笑。 “妹子,今日怎么不见你把你那小白脸带在身边?”胡子大汉朝坐在对面的女子咧嘴问道。 “大哥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瘦小男人摇着头说:“那小白脸才惹了月妹生气,听说被月妹丢去,和人质绑在了一起。” “妹子这回来真的?”胡子大汉咂舌不已,他喊“妹子”的这位三当家最是彪悍,一身力气不在他这个常年打铁的人之下,脾气也爆得狠,一言不合就与人大打出手,可唯一的例外就是她捡回来的那个小白脸。 在小白脸面前收敛脾气不说,还不允许山寨里其他人欺辱那小白脸。 就算那小白脸再给脸不要脸,不愿意屈从服侍她,也从来舍不得打一下,骂一下。 现在这是终于转性了? “妹子你能想通就好,要我说那小白脸就是叫你惯的。” 胡子大汉粗着嗓子说道:“早该如此!打上一顿,再饿上一顿,叫他知道疼知道苦了,还不什么都乖乖听妹子你的?” “嗯。”女子有些烦躁地瞥了眼屋外方向,随口应了一声。 瘦小男子打趣说道:“看月妹的样子,定是还惦记那小白脸。等下我得跟下面人叮嘱一句,走的时候别忘了把人带走,不然到时候可别叫月妹再害了相思!” “不用管他。” “哦?”听到女子斩钉截铁的声音,屋中其余三人俱是一愣,“真不带他走?” “不带。”女子面色微冷,站起身道:“我去安排我手下的人,你们也快些,莫要等到天亮。过了子时我们就撤离此地。” 说罢,女子匆匆离开了屋中。 不多时,绑着人质的木桩旁,多出一道身影。 守在这里的贼匪见到来人,先是一愣,随后了然地退到一边,退开时忍不住朝一旁其余人挤眉弄眼。 瞧瞧,说什么来着! 绑在最边上的“俊俏公子”,是他们三当家捡的小白脸没错。 这才绑了半日,三当家就忍不住亲自来看了呢。 守在这边的人退开。 吴月看着被绑在木桩上,面带倦色,却依旧难掩一身润玉般气质的男子,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了我,我留你一条性命。” 第176章 纸钱 吴月身前,被绑在木桩上的男子。 看面容约莫刚过弱冠之年,哪怕面颊带着几道擦伤,仍旧难掩俊俏的模样。 尤其是那一身清风霁月的气质,最是难得,就连不远处那据说出自潭州白家的小公子,与他一比,都显得小家子气了起来。 看着这张俊逸出尘的脸,吴月只觉得有些“痴”了,隐隐懊悔自己方才将话说得太死。 难道他不答应自己的要求,自己真要将他舍在这,留给那些夷州兵差? “吴当家何必执着?” 被绑在桩子上的男子叹了口气,“在下已经告诉过吴当家许多次,在下在家中早已成亲多年,夫妻恩爱,子女双全,断不可能再与别的女子有染!” “可你昏迷时,明明还唤过我的名字。”吴月声音抬高了些,眼底带着倔强。 男子眉头微皱,“我已与你解释过多次,我夫人的名字中带有月子。就算昏迷不醒,我口中唤的也只可能是夫人的名字,与吴当家并无半分瓜葛!” 男子态度十分坚决。 吴月阴沉下脸,“可他们现在不在这里!” “你被洪水卷走,失忆后是我救了你,不然你这条命能不能留到现在还两说!” “你不要执迷不悟,不然……不然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男子沉默了下来。 并没有反驳吴月的话。可事实上,早在半个月前,他就开始陆续记起失去的记忆。 包括被洪水冲走后,高烧不退,浑浑噩噩的那段日子。 事实与吴月描述的有很大出入,他却不愿在这时分辩。 与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贼匪头子,有何好辩? 抬眼看了看深邃的天色,男子在心中盘算了下时间。距离夷州兵差顺着他留下的线索追来,已经过去了六七个时辰,增援应当也快到了。 如若对方发现,他在“线索”里留下的字迹,便应知晓,今夜该如何行动。 … 马背上,齐诩手中捏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钱。 就是寻常人家,烧给死人用的那种。 面额颇大,上面写着一万两银票! 寻常百姓人家,也只有孝子贤孙,才会给家中的长辈烧这种写着字,需要花好几铜板买的纸钱。 可仔细看,纸钱竟另有玄机。 下面的小字并非寻常纸钱上那种,而是写了有关黑龙寨的事情。 “主子,您说这纸钱上的内容,能是真的吗?”冯平驱马跟在齐诩身旁。 纸钱上写的内容他刚才也看过了。 除了写明黑龙寨三位当家的样貌、来历,还写清楚了黑龙寨里的人员数量,以及他们在夷州的落脚之地,和落脚后将寨中“良民”与“凶恶之徒”分开的打算。 正是因为写得太过详细,才更叫人心生疑窦。 小小一个临时搭起草台班子的贼匪山寨,哪来这么心思缜密,计谋百出的人才? “主子,不然您等下还是留在外面……免得遭了奸人暗算。” “冯平。”齐诩向身旁满脸忧虑的人看过去,“在你眼里,你家主子就这么没用?” “当然不是!”冯平急急辩解,“主子您怎么这么说!主要是这纸钱,太过蹊跷,属下这才担心其中有诈……” 也不怪冯平过虑。 实在是这纸钱,来得太过巧合。 原来当时夷州兵差被带下去后,齐诩便打开了他们在水道上找到的“线索”。 那是几个用银线绣了“龙”字的香囊,香囊里塞了不少泡水后就会发涨的谷子。据来报信的夷州兵差描述,被发现时这些香囊就飘在水面上,每隔几里路会有一两个,正是因为这些香囊,他们才能发现黑龙寨一行人的踪迹,成功追上他们。 齐诩将香囊全都拆开以后,在其中两只香囊里发现了几张纸钱,纸钱上的字迹应当是用特殊处理过的药水写的,浸水后并未散开。 乍看之下,几张纸钱没有什么不同,再仔细看才能发现,其中一张纸钱上写着的小字,另藏别样玄机! 这也正是让冯平最担忧的地方。 怎么就那么巧? 这张特殊的纸钱,先前在夷州兵差手里,没被发现半点,偏偏到了他们主子手中才被发现。难不成夷州那位秦指挥使,真就是个马大哈,这么重要的线索都在手底下放过? “主子,这事着实蹊跷,没准就是冲着您来的。” “正是因为蹊跷,才值得查证。”齐诩心里也有所猜疑,正是因此,这一趟他才必须要亲自来。 如若这封写在纸钱上的“密函”,不是引诱他的诱饵,那写下这封密函的人,身怀大才,值得他耗这一宿时间,招入麾下。 若这纸钱,当真是勾他来此的诱饵,那他也要看看,究竟是谁废这么大一番功夫,请他入瓮。 眼见主子心中有数,冯平放下心来。 向前看,已经隐约可见月色下出现的山体轮廓。 “主子,再往前十里,就到了黑龙寨那伙人落脚的黎山。” 纸钱上,就写了这座黎山。 还写了,黑龙寨三位当家,将于今夜子时以后,天亮以前,带着山寨中见过血的那些人手,翻山从西面离开。 幽王府的半数人手,此时已经加紧潜入进山林中,提前埋伏在了纸钱上所说,那些人准备逃走的路径上。 另外一半,则仍跟在齐诩身边。 以防纸钱上所说的信息有误,做着两手准备。 … 绑在木桩上,被夜风吹得身体发僵的男子,尚不知阴差阳错下,自己留下的线索,反倒引出诸多猜忌。 要是知晓,也只能道上一句“巧合”。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那统领夷州卫所全部兵力的秦指挥使,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根本就没认出来几张纸钱上的字迹有什么不同。 更没想到,自己留下的线索,竟直接到了幽王手中。 虽引人生疑,效果却比他预料中的更好。 月色下,他那冻的有些发青的脸上,满是不愿屈从的坚决。 站在他面前的女子,见他这般油盐不进,终于生出不耐。 抽出腰间的弯刀,伸手就抵在他脖颈间,“既然不从,老娘现在就杀了你。” 刀锋闪着寒芒,脖颈间隐隐已有血色渗出。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出现火光。 贼匪们连声惊呼:“不好了,后山起火了!” 第177章 无公子 “三当家!” 跑过来的贼匪四下搜寻,看到吴月以后,急匆匆地说道:“您在这啊,大当家、二当家正到处找您,您快过去看看吧!” “嗯。”吴月沉脸应和一声,回身狠狠瞪了那仍旧被绑在柱子上的男子一眼,猛地将手收回,冷哼道:“这次算你走运,我们的账容后再算。” 说罢,她便握紧弯刀,跟在来喊她的那名贼匪身后,快速朝后山走去。 在她背后,被绑在柱子上的男子,眺望山上亮起的火光,眼底若有所思。 官府的人比他预想中行动得更早,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看到,他写在纸钱上的那些字迹。 “敌袭!” “快,把这些人质从柱子上解下来,大当家让把人质都带过去!” 山寨里混乱起来,守在人质旁边的十来名贼匪纷纷行动起来,手忙脚乱地去解绑在柱子上的绳索。 被捆在柱子上的人质们,大半日没有挪动,正是饥寒交迫、疲惫不堪之际,有些已经低垂下脑袋,打起盹来。 猛地被贼匪拉扯,粗糙的麻绳刮到冻得发僵的身体,疼痛感让他们瞬间惊醒,忍不住惊呼出声。 “你们要带我去哪!” “敌袭”、“救火”的声音,接连钻入耳中,在经过片刻的惊慌以后,有人质反应过来,“官府出兵了?” 方才还在叫嚷着“疼痛”,“放了我”的白家小公子,一下亮起双眼,“一定是我伯父派人来救我了!” 接着呵斥正拽着自己身上麻绳的贼匪,“识相点,赶紧把小爷我放了。护好小爷,小爷等下便给你在伯父面前求个情,留你一条性命!” 被绑的十几名人质中,如白小公子一样出身世家的,不止一个,当即也有样学样的连威胁带利诱,策反起自己身旁的贼匪。 还真有不少人被说动,手下的动作迟疑起来,似乎在纠结是否还要将这些人质,带往大当家处。 就在这时,一名贼匪高声喊道,“别听他们的!” “这些贵人最会骗人,我们这些下等人,哪能入他们的眼?等他们确保安危以后,第一个要杀的,恐怕就是我们!” “这一路我们见识的,难道还少吗?” 方才还有所意动的贼匪们,闻言收敛了心思,不再理会被绳索绑住的人质,白小公子等人还欲开口再说,便被厉声喝止:“闭嘴!” “再说一个字,就把你喉咙割破!” 白小公子吓得一个激灵,当即真的紧紧闭上嘴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人群最边缘,被捆绑在最北侧那根柱子上的人质,全程一言不发,也不曾挣扎。 看管他的贼匪,轻易就将绳子从柱子上解下,牵在手中,见他面色平静,心中不禁高看一眼。 不愧是被三当家看中的小白脸。 除了一身皮囊拿得出手,装模作样的本事也格外高强。 没瞧旁边那位白家小公子,都快吓得屁滚尿流了,他还一脸镇定,总不能他的家世背景比白小公子还厉害吧? 刚这么想着,就见身旁那被自己扯住的小白脸,忽然停下脚步。 “愣着做甚,还不快走?”贼匪骂骂咧咧地扯了一下绳子,“耽误大当家的事,仔细你的皮,就算你有三当家护着,也不管事!” 话音刚落,却见那小白脸,嘴角微微扯起一抹笑容,目光越过自己,落在自己身后。 贼匪心底下意识“咯噔”一下,可还不等他转身回去,就感觉后背一凉,紧接着后脖颈被一道掌风砍中,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同时出现在这些贼匪身后的,不止一人。 十几道身着劲装的身影落下,干脆利落地,便将看守人质的贼匪们控制住。 哪怕体格再健壮的贼匪,在他们手下都撑不过五招,有些甚至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如方才那个一样,直接被一掌劈晕了过去。 看着这些人矫捷无比的身手,刚刚心下稍安的男子,眼底忍不住又浮现出一抹忧虑。 这身手,可不像是官府派来的人啊…… 到底是什么人,拿到了他伪造成纸钱的密函? … “主子,黑龙寨大当家,二当家已经擒获,三当家领着几人从后山跑了,影六正在带人追赶。” 原本作为齐诩身旁影位,如今明面上当上了幽王府护卫统领的“影三”,从枝头落下,来到齐诩身旁低声禀报。 “那些人质?” “总共十四名人质,已经全部救下,几乎没人受伤。”说是几乎没有,是因为方才在他们解救人质的时候,白小公子和另外一位姓罗的富商,见他们不像官府的人,自作聪明想要趁乱逃离,结果一个不小心被绳索刮破了脖子,另一个被混乱中倒下的柱子砸中,断了一条腿不说,至今还昏迷不醒。 余下那些人原本也对他们不大信任,可瞧见白小公子和罗姓富商的惨状以后,一个个瞬间乖觉起来。 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比被黑龙寨的人抓起来当人质更差不是? “主子,这是人质的名单。”影三将手中的名单递上。 上面写清了人质的名字与身份。 齐诩上下一扫,大部分都是他封地这三州当中的世家子弟、衙门小官,或是身价颇丰的商人。 只有一个例外,最后那行,单独写了一个“无”字。 看到齐诩眼底透出询问,影三解释说:“这人是水患以后,被黑龙寨三当家捡回来的。捡回来时就已经失忆了,无通吴,因着三当家本名姓吴,便让下面的人也跟着喊上一声无公子。” “听那些看守人质的贼匪说,这人确实失忆已久,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也记不得家中在哪,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因为他压根就不认识字。三当家拿笔墨纸张给他,他也只会折纸元宝,山寨里的人都说,这哪是公子哥会干的事?” “哦?”听到最后,齐诩眼中浮现一抹兴味。 这位“无”公子,怕是没有表面上失忆那么简单! 第178章 眼熟 “主子,陶先生也找到了。” 又一道身影落下,这是影三手下,另一名影部的影卫,如今也在幽王府护卫队中做事。 他口中的“陶先生”,就是“纸钱”上提到的,山寨当中除了三位当家以外,另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 这是一位有着功名在身的老举人,原先在潭州府城的书院里当先生,水患发生的时候,正带着夫人与一双儿女,回乡探望老父老母。 哪知洪水说来就来,整座村子顷刻就被湍流的水势冲垮,他们一家四口连带着两名老仆,全都被洪水冲散。 等到最后,陶先生身边就只剩下自己,以及年方二八,待字闺中的女儿。女儿高烧不退,陶先生身上无钱亦无粮,便在黑龙寨招揽手下时自告奋勇,主动加入。 他能识文断字,还读过几本兵书,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是以黑龙寨三位当家对他颇为礼遇,就连他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副病弱模样的闺女,都因此得了几分照拂。 不然就凭那副白净秀丽的样貌,也没法在黑龙寨里安稳过到如今。 “纸钱”上虽有说明,这位陶先生是个狠角色,相当于黑龙寨中军师一样的存在。 齐诩却从其中读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如果陶先生真有“纸钱”上所说的那么狠辣,又怎会给三位当家支这种舍小保大、分散逃跑的招,好方便官差一举将这伙人全部拿下? 与其说陶先生是黑龙寨的智囊,倒不如说陶先生与写下纸钱之人“同流合污”,想借此机会,借夷州卫所的力量,搞垮黑龙寨。 “纸钱”上写下的这些,更像是一层对陶先生身份的保护伞,这样就算纸钱不幸落到黑龙寨的人手中,也不会使陶先生受到牵连。 那么现在,既然这位陶先生已经找到了,找到写下“纸钱”之人还会远吗? “走,我们会会这位陶先生。” 齐诩大部向前,黑龙寨的大当家、二当家已经被五花大绑,蒙住双眼,塞住嘴巴,既动弹不得也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陶先生被单独关在另一处,齐诩走过去,便朝看守他的两名幽王府护卫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护卫们应声退下。 点着火盆,暖烘烘的屋内,霎时就只剩下陶先生、齐诩和影三三人。 影三悄声退出,守在门口。 齐诩抽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陶先生,就在陶先生面色紧绷之际,剑尖向前一挑,刷地一下斩断了他身前捆绑住双手的麻绳。 陶先生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齐诩,“这是何意?” 齐诩一直凝视着他的双眼,“先生不是早就知晓在下的来意吗?” 陶先生沉默了一下,随即收起方才装出的惊讶模样,沉声道:“你认得我。” 齐诩从袖口处取出那几张纸钱。 “陶先生对个,应该并不陌生吧?” “果然……”陶先生看了一眼门口,明显有别于官府兵差装扮的护卫,对眼前男子的身份生出几分疑惑。 但无论这男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他能带人找到这里,并且让那些夷州卫所的兵差也听从他的安排,便说明他的地位更在秦指挥使之上。 黑龙寨完了,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陶先生眼中流露出兴奋的光彩,更多的,则是如释重负。 “这位贵人,黑龙寨上下共有八百七十六人,其中五百多人乃是三位当家沿途招揽的壮丁,剩下三百人,则是这群人带来的家眷。沾过血的只是其中一部分人,剩下半数,多是受黑龙寨当家哄骗,半推半就加入的。” “放心,一一审问过后,每一个人都会收获应得的结果。”齐诩肃声说道。 在审讯这件事上,还没有哪里能强得过天枢阁。那些手上沾了太多无辜人鲜血的贼匪,齐诩处置起来不会手软。 而那些手上没有人命,只是被迫留在黑龙寨当中的,齐诩也不会命人滥杀。 “主子,除了三当家和她带走的人,余下八百五十余人已全部控制住。”影三再次入内,在齐诩耳边禀报。 天枢阁的人正在追捕三当家,除了在山林间追踪的人手以外,还另有一队护卫,绕路提前赶去了下山的必经之路,势必要在天亮前将她捉拿归案。 汇报这些的时候,齐诩并未让影三回避陶先生。 看着陶先生那略带惊讶,又添了几分安心的神色,齐诩唇角微微一扬,开口问道:“先生这下可放心了?” 陶先生汗颜,“贵人哪里得话。” 原本喧闹不停的外面,已经渐渐安静下来,陶先生知道,黑龙寨的人已经彻底被眼前的贵人控制住。 对于山寨里的人质,和他们这些虽然被收入山寨,却不愿同流合污,造下太多杀孽的人老娘,终于能迎来解脱。 就在他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听到眼前的贵人开口问道。 “不知陶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不等他开口回答,就见眼前的贵人接着说道:“若是先生没有旁的打算,本王想请先生,及写下这些字迹之人,来为本王做事。” 一句“本王”,让陶先生蓦地睁大双眼。 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够出现在夷州,自称“本王”的人,除了那位新近来到西南的幽王以外,恐怕就再没有第二个了。 他们这封写在纸钱上的密函,竟然引来了幽王! 如若换作今天以前,对于是否要成为幽王幕僚这件事,陶先生还会生出一些疑虑。可今日幽王府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足够令他折服。 不过他能做自己的主,却做不了另一个人的主。 “王爷让我问问他吧?” … 随同陶先生靠近被救下来的人质们,暂时安置的地方,齐诩便见他朝着一名身着寻常布衣,却身姿挺拔,气质出众的男子走去。 影三在旁提醒,陶先生走向的这个人,正是先前那位失忆了的“无”先生。 正当齐诩心中感慨自己没有猜错的时候,忽然瞧见那位“无”先生抬起了头。 那张温润如玉英俊潇洒的脸庞,煞是有几分眼熟。 与卫家人仿佛都有几分相像。 尤像那举着木剑,吵嚷着要叫爹爹快些回来的卫嘉言! 第179章 找到 齐诩的目光落在“无”公子那张脸上,依稀能从上面看到几分卫茂林与高氏的影子。 惊愕一瞬,齐诩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卫家大公子,卫明毅! 按照大雍朝律,五品以下官员若无传召,无需参加朝会。 在都察院任职的卫茂林,不过正四品官职,卫家大公子调任潭州以后,也不过是六品地方官员,自然无资格参加朝会。 这是齐诩第一次见到卫明毅。 但自廉州矿山起,北上的这一路上,他与卫家人打过太多交道,卫姑娘的样貌自不必说,其余人的样子也早就清晰映入他的记忆。 若只像一人,倒还有可能是巧合。 若与一家子当中好几人都有相像之处,那只能说明,他本就是这一家的人。 没想到,此次剿匪竟还有这般意外收获。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 刚被解开绳索,与其他人质一同被带到篝火旁的卫明毅,才坐下来,便听陶先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回身站起,就瞧见陶先生身后,与他一起走来的几人。 当中最为醒目的,便是那一身玄衣,剑眉星目的男子。分明穿着与身旁其他人没太大不同,可那一身如鞘中利刃一般的气质,叫人一眼便能辩明主次。 此人定非夷州卫所之人。 地位也绝不在夷州都指挥使秦征之下。 既然是由陶先生将其引来,那么说明,自己写在纸钱上那封密函,那成是落在了对方手中。 今晚这场堪称完美的剿匪行动,也是对方手笔。 正当卫明毅在心中猜测,眼前之人的具体身份之时,就见对方主动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无先生,还请借一步说话。” 卫明毅心头的疑虑,比方才更重一分。 眼前之人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客气得过分了? 这般想着,卫明毅还是随同对方的脚步走向一旁。 方才站定,便听眼前之人,和煦说道:“卫大公子,不负卫姑娘所托,孤终于找到你了。” … 自打决定前往偃都峡后,卫云岚便开始更加忙碌起来。 如若顺利通过偃都峡,一路向西北而行,这一趟至少要离开两个月的时间。 在临行以前,她要将荒州囤田、庄子以及北关城中云罗斋的事宜都安排好,免得在她离开以后再生乱子。 除此以外,她还得为此次出行做好准备。穿越偃都峡,前往西北诸国,可不单单只凭一张嘴,说一句话了事。 路途中的凶险,上辈子在侯府时她已经初窥一二。那绝不是一条好走的路线,就算身怀异宝,又有神犬相护,她也绝不敢托大。 除了防身的刀剑、暗器,必备的药材、干粮、御寒衣物以外,她又额外让人多采办了两批适宜与西北诸国及北蛮百姓交易的货物。 前者多是精美的器物、绫罗绸缎和具有大雍特色且易于储存的食材,如寒州的酱菜、庆州的熏腊等等。 后者则是一些受灾以后,大雍境内大幅降价的物品。譬如茶叶、饰品,和一些品质不那么上乘的瓷器。她打算用这些东西,在北蛮境内换取一些粮食与牛羊肉之类,战时真正有用的物资。 为此卫云岚又加紧派人去了一趟缘陶居,让冯掌柜牵线,采买了一大批价格低廉的次等货。 这些采买来的东西,倒也无需长途跋涉运往偃都峡,直接就近找仓库堆积就行。 “小姐,这是唐川那边来信。”凝霜将刚收到的信件奉上。 未曾打开,卫云岚已经知晓信中的内容,定是说明货物已经按照她的嘱托,送到了她定下的那些地点。 倒不是卫云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是信件送来北关,途中尚需要三四日的时间。 可早就在两日以前,那些被送往库房堆积的货物,就已经陆续被黑云“送”进了空间之中。 如今她的空间堆得满满当当,而黑云也已经在赶回北关城的路上。 依照它的速度,最多两日便能赶回身边,到时也就到了他们该从北关出发的日子。 “小姐,您带上我与听雪一起吧?”凝霜知道自家小姐的打算,隐约觉察出自己似乎并不在出行之列,踌躇着说道:“您身边哪能不跟个伺候的人。我与听雪这段时日也跟着学了一些拳脚功夫,上阵对敌或许不行,但一定尽量不给您拖后腿……” 卫云岚摇头道:“你们留下来。荒州与北关这一摊子事也得有人盯着,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有你们在这看着,我出去了也好安心。” 这次前往北关,她不准备带太多人手,路途凶险是其一,另一个原因则是避免暴露空间的秘密。 “您不带我们,便将穗禾那丫头带上吧?”凝霜建议道。 虽然穗禾那丫头毛手毛脚,伺候起人来不如她们精细,但一身如牛般的气力,确实不是寻常人可比,有她跟在小姐身边,也更叫人安心! “哪里还需要人伺候,这一路又不是过去享福的。”卫云岚失笑着摇了摇头,却还是采纳了凝霜这一提议。 穗禾那一把子力气,不弱于一般蛮人,在北蛮境内行走时有她跟在身边也更方便一些。 如今穗禾还在云罗斋的蒋芜身边,卫云岚想了想吩咐道:“让她准备准备,后日一早在西城门外与我们会合。” 才刚交代完凝霜,就见听雪也从门外快步走来,“小姐,晚膳摆好了,老爷和夫人喊您过去。” 今日卫茂林散值得有些早。 一家人都围坐在正厅中支起的圆桌旁。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桌上却摆了好几道,来到北关后饭桌上不常见到的菜色。 松鼠鳜鱼、荔枝肉、碧丝虾球、桂花山药羹…… 都是偏酸甜、甜香口的菜色。 家里除了小嘉言外,也就她最好这么一口。 “今儿是什么日子,怎的这般丰盛?”卫云岚笑意盈盈。 话音刚落,就见桌旁的人全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尤其是坐在大嫂身旁的嘉言,眼瞅着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快要哭出来似的。 第180章 好消息 卫嘉言并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尤其卫家出事,踏上流放之路以后,更是惯常一副坚强模样,有时候还会反过来安慰程月娥,或是抱着小嘉容哄。 很少见他露出这副模样。 卫云岚拿出帕子,在他脸上轻抹了一下,“怎的了这是,我们嘉言今日成了小花猫?” “姑姑!”嘉言缩了缩鼻子,将眼睛里的泪水憋了回去。 坐在主位的高氏见状叹了口气,解释说:“方才我与你父亲说起你即将远行的事,没注意嘉言跑进了厅中,叫他也听了去。” 这不,原本还是一副小男子汉模样的小人儿,一听便闹开了。 生怕自己姑姑也步了爹爹的后尘,远行以后就一去不复返了。 高氏说话的时候,卫嘉言就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卫云岚。 待高氏话音落下,他眼巴巴地问道:“姑姑,你可以不去吗?” 桌旁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卫云岚身上,每个人眼中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担心。 “是啊,云岚,你一定要亲自去吗?”程月娥问。 高氏与卫茂林虽未开口,但眼中流露出来的意思也不外如是。 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卫云岚并非君子,这一趟西北之行,也不能假于人手。 空间在她身上,没有人可以取代她的作用。 深吸一口气,她轻声解释:“爹,娘,大嫂。你们不必担心,这一趟我会带着穗禾和唐海等人,还有天枢阁的几名护卫。” 顿了顿,她又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再者说,还有曾外祖父在天上保佑着我,还有黑云这样的神犬跟在身边。你们放心,我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高氏闻言,眼中闪过若有所思之色,眼底的忧虑也终于随之少了几分,不再开口多说阻拦的话。 她至今仍记得祖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各有其命。 岚儿既然获得了这份莫大的机缘,那与之伴随的,必将是非同常人的使命。 一切自有命数。 但高氏相信,祖父既然将这份使命交托给了岚儿,无论前路再多坎坷,也绝不是死路,一定会留下一分生机。 “既如此,多的话娘也不再劝你。”高氏柔声说道:“不过还是那一句话,遇事要以自己安危为重,莫以性命相拼,我们还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我知晓的,您就放心吧。”卫云岚乖巧地应道。 卫茂林出言询问:“出发的日期可定下了,随行的人手可确定好了?” 卫云岚点点头,“后日一早便出发,人手也确定的差不多了,家里这边,我就带穗禾一人。” 一直忍着没有插话的卫明煊,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姐,你把我也带上吧,我最近每日练剑可勤快了,保证路上不给你添麻烦!” 程月娥身旁,已经将泪水全部憋回去的小嘉言,闻言也挥了挥自己的拳头,“姑姑,萧先生先前说过,我的剑法和拳法都练得比小叔好,你带我,别带小叔!” “嘿,你这小兔崽子……” 卫嘉言扭头对卫明煊做了个鬼脸,随即转回脑袋,殷切地盯着卫云岚,等着她口中的答案。 被这叔侄二人一搅和,厅中紧张的气氛陡然一松。 高氏抬起筷子,横了还在瞪着自家侄子的小儿子一眼,“行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你那剑练得我可看过,连阿芷赤手空拳都打不过……” 这说得没错。 家中卫明煊和小嘉言,每日跟着董大、刘铨习武那一个时辰,白四姑娘都会坐在一旁观看,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她眼中会多几分平日没有的精光。 偶尔兴致来了,她还会走上前与众人过招。 虽然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身体却好似有记忆般,面对攻击,使出的一招一式都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交手时虽比不上经验老成的董大、刘铨,却比只学了三脚猫功夫的卫明煊强上许多。 赤手空拳,便能轻易将他手上的长剑夺下。 听到高氏提到自己的名字,正拿着筷子“对付”面前那盘青豆明虾的白四姑娘忽然动作顿住,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卫明煊,又看了看卫明煊另一边坐着的卫云岚。 嘴里慢半拍似的吐出六个字,“不带他,带我去?” 厅中众人被这六个字惊的一愣。 卫明煊顿时不敢再朝着要跟去,连声劝道:“白姑娘,你就留在北关城,哪都别去,你要是去了,你娘哪能放心?” 程月娥也跟着劝说:“是啊阿芷,你每日还要针灸、吃药,去那么远多不方便,留下来和嘉言有个伴儿,一起练剑不好吗?” 白四姑娘仿佛对这些劝说充耳未闻,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卫云岚,等着她的答案。 卫云岚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在心里思索了一下,带上白四姑娘的可行性。 单从身手、功夫的角度来说,带上白四姑娘,并不会给他们这支队伍拖什么后腿。 可白四姑娘如今毕竟神智不太清醒,带她上路,免不得要让自家与白家一众亲人跟着提心吊胆。 卫云岚最终还是朝白四姑娘摇了摇头。 “阿芷,你留下来。” “明煊,嘉言,阿芷。我答应你们,明年春暖花开之前,一定会返回北关。” … 隔日,清晨。 天色擦亮,距离约定好的时辰尚有一段时间,便听前院响起一阵动静。 竟是原本说好,在城门外碰头的邹云,提前赶来了景平巷中。 卫云岚刚披上袄子,出来一瞧,有些惊讶:“不是说好城门相见,怎的这时候就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还真有一事!” 话虽如此,邹云脸上却满是喜气。 连带着屋中走出的卫家人,也将提起的心放回去了一些,纷纷好奇看向邹云,等着她接着往下说下去。 只见邹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一把塞进卫云岚手中,随即视线越过卫云岚,朝着她身后刚刚从屋中走出的程月娥与卫嘉言,绽放一抹笑容。 “特意今早赶来,是有一则好消息,好叫大家早些知晓。” “卫大公子,人找到了!” 第181章 家信 “咣当。” 程月娥手里的木盆,一下掉落在地上,盆中的水溅湿了院里的青石板砖。 此时却已没有人在意这些小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邹云,和她递出的那封信上,眼含激动,和几分不敢相信的惶恐。 生怕邹云那句话只是他们自己听错,落得空欢喜一场。 “云岚,邹姑娘方才说……” “方才说的是……” 程月娥颤抖着嗓音。 卫云岚紧紧握住她垂在身侧发抖的手,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和眼角泛起的泪花,掌心用力,坚定说道:“大嫂,大哥找到了!” 程月娥终于没憋住,一下子哭出声来。 卫云岚轻轻环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知道,大嫂虽然从不曾多说什么,可这一路以来身上承受了太大的压力。既要照顾小嘉容,又要顾忌着嘉言的情绪,哪怕思念忧心大哥,也不敢多提。 如今大哥的下落找到,她也总算能放下心中这块石头。 “大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快别哭了,嘉容和嘉言还看着呢。”卫云岚在程月娥耳边轻声安抚,随即扬了扬手中的信件,“我们先进屋,看看大哥在信里说了什么。” 闻言,程月娥忙不迭地点头,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反手便拉住卫云岚快步往正厅中走去。 与程月娥一起走过来的小嘉言,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扯住高氏的衣角,扬起脑袋,带着几分期待,还有几分不敢置信地问:“祖母,是爹爹要回来了吗?” 高氏弯起嘴角,点了点头。 这抹笑容,终于比过去几个月里,每每提起这个话题时装出的笑容真切许多。 伸手牵起小嘉言的手,高氏语气中添上平日没有的轻快,“走,祖母领你进去,听听你爹爹在信中说了什么。” 卫家人鱼贯进入正厅,邹云对卫云岚道:“卫姑娘,这等喜事值得庆贺,家中若有不便,今日晚些时候出发亦可。” 距离事先定好的出发时间,还有将近一个时辰。 卫云岚摇头说道:“就按定好的时间不变。” “那好,巳时一刻,我们在城外等候卫姑娘。”说罢,邹云便转身,趁着天色尚未大亮,悄悄顺着来时的方向,从院墙翻了出去。 卫家人齐聚正厅,除了还不会开口说话的小嘉容,被桂香领了下去,余下每个人都正襟危坐,眼巴巴看着案几上那封信件。 “大嫂,你打开吧。” 卫云岚将信交到程月娥手中。 程月娥迟疑地看了眼卫茂林与高氏的方向,高氏朝她微微颔首,眼含鼓励。 她这才鼓起勇气,拿起桌上那一封信。 刚拆开来,便愣了一下,随即快速往下翻了翻,将手中的一沓信纸分作两半,上面那一半交到卫云岚手中。 “大嫂?” “云岚,前面这几张……是萧先生先给你的。” 顶着屋中众人视线,卫云岚面色微窘,急忙接过信纸。 信上确实是萧先生的字迹。 内容除了找到卫明毅一事,还有近来西南一带的大事变动。当看到信中提及夷州指挥使秦征的名字,卫云岚眼底泛起一抹讶然。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上一世北蛮大军攻入大雍,驻北军无力抵抗,战败已成定局,各地卫所自成一派,纷纷无视京中调令,龟缩不出。 唯独远在西南的夷州都指挥使秦征,响应朝廷号召,一路征集兵力,赶往京中支援。 他赶到的时候,正值北蛮大军进攻京城之际。 也多亏了他所带领的一万兵力及时赶到,在城外抵挡了两日,这才给了天枢阁更多时间,带领城中百姓逃生。 最后,北蛮铁骑攻破城门的时候,听说秦征及手下军师的头颅,都被那领军的北蛮王爷亲手砍下。 高高悬挂在了城墙之上,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他们是真正的英雄,与天枢阁那些赤忱之人一样,愿用自己生命,守护大雍百姓的英雄。 这样的人,若是能被太子收入麾下…… “父亲,母亲,夫人……展信佳……”程月娥捏着几张信纸,读出声来。 原来,水灾发生当日,卫明毅正带着手下的两名官差巡视河道。上游决堤,洪水冲来的时候,他伸手推开两名正在岸边嬉闹的孩子,再想躲闪已来不及,就这么被卷入洪水之中,与其余人冲散。 不过或许上天庇佑,洪水并未卷走他的性命,而是将他冲到下游一处岸边。在那他被一位老伯所救,老伯的两个儿子都已从军,家中唯有他与老妻两人,不过手有余钱,生活富足,在整个村子里都算日子过得比较好的。 老伯为卫明毅花银钱请大夫、抓药,一连照顾了好几日,才让他从高烧昏迷中醒来。 可就在那时,黑龙寨的人经过了村子,不但抢走了村中的钱粮,还杀死了村中所有试图抵抗的村民。 老伯夫妻也死在他们手中,倒是卫明毅,因为一副皮囊,被黑龙寨三当家看中,没舍得下杀手,反倒带回了队伍当中…… 那时候卫明毅病得浑浑噩噩,记不起自己姓甚名谁,连被人救起那段记忆都有些模糊。 黑龙寨的三当家便告诉他,自己才是他的救命恩人,让他“以身相许”,报答恩情。 卫明毅虽记不清楚以前的事,却记得自己昏迷时口中喊着的“阿月”,另有其人,绝不是眼前的三当家吴月。 后来,随着黑龙寨的人一路从潭州前往夷州,卫明毅的记忆也逐渐恢复过来。 知晓吴月非但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反倒是杀死自己恩人的仇人以后,他便一直筹谋着捣灭黑龙寨,为老伯与村民们报仇。 在寨中结识的陶先生,与他目的相同,两人合谋多日,才终于找到机会,将黑龙寨的动向透露给夷州官府,引来夷州卫所出兵。 过程里,虽因秦指挥使目不识丁,与计划略有偏差,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最终引来了位于潭州的太子殿下,效果反倒比预期更好! 第182章 糟了 信中许多事情都被一笔带过,但其中凶险不难听出。 好几次,厅中众人听得都为卫明毅捏起一把汗,尤其是黑龙寨几位当家的凶残手段,更是叫人心惊。 好在卫明毅虽然失忆,人却不傻,未能让黑龙寨三当家如意,却也安稳保住了自己那条小命。 程月娥捏着信纸的手不断收紧,读到最后,已觉得掌心全是汗珠。 略微松开了些,继续读出最后一页的内容,“如今我已被太子救出,一切安好,切莫挂念。家中事情,我已从太子口中知晓,等到此间局势稳定,我便启程赶赴北关……” “爹爹是不是要回来了?”这是卫嘉言最关心的事情。 见到程月娥读完,将信纸放下,他便急匆匆从自己座位上跳起来,跑过去扯住程月娥的袖子,兴奋问道。 “快了,等到西南一带的局势稳定,你爹爹就会来北关与我们团聚。”程月娥耐心地解释道:“如今我们一家都是流放犯人的身份,虽被免除了劳役苦罚,却也要受诸多约束,来了这边,许多差事便多有不便。” 卫嘉言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总归是明白。 他的爹爹还活着,还会回来! 一张小脸上瞬间扬起满足的笑容。 “没想到,是太子殿下救了明毅。”高氏唏嘘感慨,“这一回我们又欠了太子殿下一个人情。” 卫云岚亦对太子殿下和萧先生等人心怀感谢。 不过还是开口劝道,“您也不必想得太多,太子救出了大哥,大哥此举也刚巧给太子帮了不少的忙。不然太子殿下也不会想要留下大哥,为他做事。” 这些都是萧先生在信中明言的。 萧先生写给自己的那几张信纸上,可是狠狠地将她大哥大夸特夸! 说要不是大哥机敏,想到一举捣灭整个黑龙寨的机会,他们也不会有机会这么快与夷州都指挥使搭上线,亦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与西南各世家关系破冰的契机。 只能说一切都是相辅相成,时机刚好。 西南一带现在局势虽乱,却不受朝廷重视,正是易发展的好时机。太子殿下不是没有野心的人,大哥在他身边能够大展宏图,反倒比来到北关无所事事要强。 更何况,那边还有萧先生在。有着北上一路的情谊,萧先生对大哥总归要比对旁人多看顾两分。 如此,大哥在西南的安危便有了保障。 看来还要为萧先生多准备一份谢礼才是。 此行前往西北,倒是刚巧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锻造精美的神兵利器,买上两把,回来赠给萧先生用…… 时间不早,也该到了出发的时候。 卫云岚最后清点了一下自己随身“充样子”的东西,和空间里的物资,起身说道:“既然大哥有了下落,我这次出行,也能更安心不少。” “爹,娘,大嫂。你们要是有什么想带给大哥的东西或者书信,我走以后,可以交给天枢阁的邹姑娘,让他们代为转交。” “好。”高氏点头应下,握住卫云岚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还是那句话,一切以自己安危为重,一定要平安回来。” “您放心吧。”卫云岚抿嘴笑道,“等到我从西北回来,给您和爹爹带那里的宝石和马奶酒。” “没准等我回来的时候,大哥刚巧也能从西南回来,到时我们一家便能再次团聚了。” 卫明毅的消息,到底冲散了离别的哀愁。 想到不久之后,一家人再次团聚的画面,卫家人眼底不禁多出向往之色。 “大姐,说好了,来年春暖花开之前,你得从西北回来!”卫明煊说着,从自己袖中抽出一只小巧的香笼。 并非先前云罗斋里对外送的那些,而是他自己亲手编的,里面缎带上绣着祝福路途平安的话语,也是他事先亲手写下诗句,让人比照着绣的。 “大姐,这个你收好,图个好兆头。” “好,我随身带着。”卫云岚接过香笼,拿在手中,对卫明煊叮嘱道:“我走以后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遇事多思考,莫慌张。照顾好爹娘和嘉言嘉容他们,晓得吗?” 卫明煊干脆地应了一声“晓得”,郑重地点下了头。 卫云岚坐上马车,顺着挑开的车帘,看向他挺直的身影,忽然感觉不知不觉,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似乎也长成了大人模样。 “好了,你们就别送了。都回去吧。”上面虽未曾约束过卫家家眷离开北关,但此次行程不宜招摇,除了自家人,卫云岚没打算叫北关城中其余人知晓。 摆了摆手,她便将车帘放下。 马车自景平巷驶出,一路向着西城门而去。 望着马车消失在巷子口,卫家人这才回到院中。 关上院门,高氏看着方才还兴致勃勃的嘉言,这时又耷拉下嘴,“你姑姑才刚走,你就想她了?” 卫嘉言点了点头。 接着又瞥了不远处的卫明煊一眼。 高氏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这孩子是见到明煊送给岚儿东西,自己没有送,有些害羞了。 “你近日好好练剑练字,用膳时多吃一些,等到你姑姑回来看到你的进步,便是最大的礼物。” 小孩子的心思,来得快去的也快,见小嘉言当即跑去后院找他的小木剑,高氏摇头失笑,随即又将目光投向小儿子身上,“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竹编了,还瞒着大家,谁也没叫知晓?” “这又不难。”卫明煊耸了耸肩。 他确实没花多少时间,不过是好几个晚上,手指头上扎了好些个眼罢了。 “那刺绣呢,那缎带上的诗句,也是你亲手绣上去的?”这可是个精细活,不像样式较为简单的竹编,花上几日、耐心一些能够编出来。 那缎带上的字样,绣得颇为端正,可不像是几日就能够练出来的。 要是真能,那她这儿子的天赋怕是不在学文习武,而在刺绣! “那当然不是!”卫明煊赶忙摆手,解释说:“是我拿了字样,让白四姑娘帮着绣的。” 说到白四姑娘。 高氏忽然反应过来,今日从一早起便没见到对方身影。 虽然今日大家比平时起得都早,可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不应当还没将人闹醒…… 顾不上再与卫明煊打趣,高氏赶忙往后院走去。 推开白四姑娘所住的西厢房,看到空空如也的床榻。 猛地一拍挠门,“糟了!” 第183章 有人 “凝霜,阿芷呢?”高氏喊住正往这边走的凝霜和听雪,“你们今日可有见到阿芷?” “没看到啊……”凝霜听雪从一早起,就在忙着帮自家小姐清点随身要带的东西,还真没顾上白四姑娘那边。 看到高氏陡然凝重的神色,两人俱是一愣,随即顺着高氏身旁敞开的屋门,看向空无一人的室内,脸色大变。 “白四姑娘不见了?” 白四姑娘,白明芷真的不见了。 整个卫家前院后院,乃至后罩房里都没看到她的身影。 高氏急切道,“快去白家看看,阿芷是不是一早过去那边玩了?” “诶。”凝霜、听雪应了一声,急匆匆地朝着位于景平巷巷尾地白家跑去。 高氏也紧跟着落后一些,快步朝那边走去。 白家无人在外面当差,家中又有老人、孩子与病人,每日起的时辰比卫家稍晚一些。 这时也才刚起来不久,正围坐在白老夫人的正房里用早膳。 白老夫人身旁的刘嬷嬷过去拉开院门,听凝霜询问白四姑娘有无来过,愣了一下回应道:“一早没瞧见四姑娘过来这边啊……” 凝霜和听雪,以及落后两步,终于在这时候走到白家大门口的高氏,闻言不由心下一沉。 瞧见她们沉重的脸色,刘嬷嬷也意识到大事不妙,这时白二夫人从里面走出来,瞧见站在大门旁边的高氏,下意识客气道:“卫夫人怎的站在外面,快快请进,嬷嬷你也不招呼一下卫夫人……” 说着注意到几人明显不对的神色,再思及此时的时辰,心底“咯噔”一下,惊慌道:“出什么事了?” “什么,阿芷不见了?”从高氏口中得知白四姑娘不见的消息,白二夫人陡然一惊,声音也不由随之抬高了些。 想到里面的婆母和白大夫人,又急忙捂住自己嘴巴,生怕那两位听到以后急火攻心,身体状况变得更糟。 “卫夫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马车驶出景平巷,经过正对西城门的繁华街道,正值清晨,两侧不少刚开门的食铺。 有的门前摆着蒸笼,有的架着汤锅,滚滚炊烟和阵阵香气,在街道上弥漫开来。 原本趴在车厢里耸着鼻子的黑云,见状悄悄将脑袋探出车厢,冲着外面一通猛嗅。 卫云岚见状,让车夫靠边停顿了一下,从车窗口抛出去一块碎银,直接将包子铺刚出锅的六屉大肉包,一炉烧饼,和一锅羊汤包圆了。 喂进黑云嘴里两个,余下的悄悄收进空间一半,剩下那半刚好等下到城外与邹云他们汇合后,分给他们吃。 一碗暖呼呼的羊汤下肚,在这寒冷的北地冬日里赶路,能少几分煎熬。 车厢里只坐了卫云岚一人,还有不少空当。 车夫董大在卫云岚的授意下,直接将汤桶与油纸包放进了车厢中。 卫云岚将包着包子的油纸包收了一部分,掌心贴上汤桶,隔着桶,又将里面的一半羊汤抽走,收进了空间中空着的大铁锅里。 做好这些,她发现刚吃了两只大肉包的黑云,目不转睛地盯着汤桶,嘴角还流哈喇子。 “我给你盛一碗。“说着卫云岚取出空碗,给黑云舀了满满一碗。 “哼哧哼哧”地喝完以后,卫云岚还以为,它会回原地趴下,却见它又像一开始那样,不断在车厢内耸动鼻尖,嗅着什么气味。 “再来一碗?”卫云岚说着便打算继续为黑云盛汤。 却见它的目光根本就没往汤桶上瞥,香喷喷的大包子,也没匀到半分注意。 它那鼻尖,分明是对着卫云岚这座位的方向嗅的…… 卫云岚心下泛起莫名,难不成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 正当心底泛起疑惑之际,忽然听到,车厢里除了自己与黑云的呼吸声外,仿佛还有第三道声音。 是“吸溜吸溜”不断往回吸气的声音。 这么明显的动静,方才经过闹市区时竟然没有听到! 车里还有第三个人? 卫云岚下意识从空间取出一把匕首。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黑云先前那状态,分明就是早就嗅到了车厢内还有个人。没吠叫提醒,显然那个藏着的人,是黑云认识且熟识的。 是明煊还是嘉言? 想到上车后,自己还看到过卫明煊站在门口,卫云岚将他的名字划掉。 剩下那个…… 真要是他,得叫马车调头将人送回去,再叫大嫂和母亲好好揍上一顿才行。 这么想着,卫云岚猛地俯身,一把拉开挡在座位下方的搁板,朝座位下面储存东西的橱格看去。 只见座位下方,阴暗逼仄的狭小空间里面,只着一身室内薄衣的少女,正蜷缩成一团,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外面。 对上卫云岚的视线,眼底流露出几分明显的心虚。 “阿芷?” “出来说话。”卫云岚将人从橱里拉出来,又将一个事先就塞在橱里的包袱抽出来,取出一件冬袄,“穿好,别着凉了。” 白四姑娘接过衣服,低头就往自己身上套,全程不敢抬头去看卫云岚的神色。 瞧她那冻的有些发红的小脸,卫云岚便猜到,她定是一大早,趁大家都还没起床的时候,就悄悄钻进了车厢里。 因着箱橱拥挤,没那么多地方,连件冬衣都没给自己套上。 方才那不断吸鼻子的声音,八成就是冻的。 剩下两成可能,是没顾上吃早饭,和黑云一样,被那刚出锅的大肉包子和羊汤馋着了。” 白四姑娘仍旧垂头不敢看卫云岚脸色,抓着自己的衣角,有些紧张地开口:“卫姐姐,你别气……” 卫云岚深吸了一口气。 要说完全不气恼,那是假的。 她还以为最初提起过一回,遭到否决以后,白四姑娘就歇了跟着一起去北蛮的心思。 却没想到,她竟不声不响地闷声干了件大事! 可这也不能完全怪她,余老大夫也说,她现在失去记忆,虽已恢复了一部分自理的能力,却仍是孩童心性,不能完全当作她这个年纪的正常人来看待。更何况,今早事赶事,也确实是大家没顾上她,没能及时发现。 看着白四姑娘那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生气的模样,卫云岚在心底叹了口气,责怪的话说不出来。 缓了缓心神。 开口道,“阿芷,我不怪你。” “但你告诉卫姐姐,为何一定要跟着去?” 第184章 赠物 “为什么……” 白四姑娘抬起头,对上卫云岚询问的目光,眼中露出几分茫然。 随即有些痛苦地皱起眉头,眼中的迷茫与惶恐不断交织。 就在卫云岚正要开口劝说“不要回答了”的时候,她眼中的迷茫与痛苦终于收起了几分,恢复少许仿佛受过刺激后的清明与坚毅。 “姐姐……” “我要去找姐姐!” 果然如此。 卫云岚心下再次发出一声叹息。 白大姑娘的失踪,就是梗在白四姑娘心里的一根刺。据余老大夫分析,她受伤后下意识忘掉记忆,便是不愿去面对,白大姑娘在她面前被人掳走的事实。 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余老大夫曾说过,或许将白大姑娘找回来,白四姑娘这病就能无药自愈了。 就算找不回来,让她亲眼去看看,去经历寻找的过程,去拼尽全力……或许通过一路上不断经受外部刺激,也能使她恢复如常。没瞧现在,已经初见几分成效了? 白四姑娘的身手,并不弱于穗禾。 带她去走这趟西北之路,也不是不行。 就是家里和白家这会儿找不见她,一定已经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眼见前方马上便要通过西城门,卫云岚挑开帘子吩咐:“董大,过了城门我来赶车,你赶紧回去一趟。” “就说白四姑娘在我这里,问问母亲与白家的意思。” 这事绝非她一个人能决定的,白四姑娘虽住在卫家,却终究不是他们卫家人,而是姓白。 董大闻言吓了一跳,忙不迭点头应“是”。 马车驶过城门,卫云岚接替车夫的位置,赶着车子继续向西。 不知是因赶车的人换成了她,还是因为车上坐着颇具威慑力的黑云,拉车的马儿换人以后,反倒跑得更稳当了。 哪怕北关城外的道路磕磕绊绊,坐在车上,却没感受到太大的颠簸。 见到卫云岚坐在外面,白四姑娘也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坐在另外一边。 小心地侧头看了一眼卫云岚的脸色,白四姑娘小声问:“卫姐姐,我可以一起去……对吗?” 卫云岚抿了下嘴唇,“这还要看你祖母与母亲那边的答复。” 这段时间相处,白四姑娘已经知道了白大夫人和白老夫人是自己的母亲和祖母。就像卫家夫人是卫姐姐的母亲,程姐姐是小嘉言和小嘉容的母亲一样,都是极其亲近的关系,极其重要的人。 她们的意见也很重要。 她不应当让卫姐姐为难。 白四姑娘似懂非懂地想了片刻,松开攥紧的衣角,又再次握紧,“卫姐姐,如果她们同意,我不添乱,好好保护你!” 看着小丫头就差拍着胸脯向自己保证的样子,卫云岚心下越发软得一塌糊涂,点了点头,答应道:“如果等下你母亲祖母,与我母亲那边都同意了你跟着去,我便让你跟着,不过这一路上你都要听我安排,不可擅自随意行动,知道吗?” “知道,都听卫姐姐的!”白四姑娘使劲点着脑袋。 紧张绷着的小脸上,终于绽放出一抹笑容。 紧接着卫云岚便听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从她肚子里传出。 “还饿着吧?”卫云岚伸手指了下后头车厢,“油纸包里有热包子,你自己拿来吃。” 白四姑娘乖巧地应了一声,从油纸包中拿出一个足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的包子,双手捧着坐回卫云岚身旁,像个小松鼠似的,低头一口口啃着。 与此同时,北关城里。 白四姑娘藏进马车,跟着卫云岚出门的消息,也传进了白老夫人耳中。 白老夫人沉默了片刻,随即喊了刘嬷嬷将房门关上,屋中只留下她与高氏,以及高氏带来的凝霜、听雪两人。 “卫姑娘能有这般魄力,老身敬佩不已。卫夫人放心,这件事止于老身之口,再不会传入旁人耳中。老大媳妇那里,我会另找一个理由。” 听说事情原委,白老夫人知晓这次出行,并不宜搬到明面上说,当即郑重承诺。 随后接着道:“至于阿芷……” “她心里惦记着她大姐,便永远也好不了。既然她执意要去,便让她跟着去吧。就是劳烦卫姑娘,一路上还要带着她。” “哪里的话,阿芷身手很好,许是到时她还能保护我们岚儿。“高氏说道。 “她有多少本事,老身还是知晓的,卫夫人就莫往她脸上贴金了。”白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自己起身,唤了门口守着的刘嬷嬷,“去将那样东西拿来。” 刘嬷嬷匆匆离开,不多时拿着一个有些破旧的钱袋进来。 白老夫人接过以后,从中取出一物,是个半拉巴掌大小,弯刀样式的铜制品。 上面刻着看不懂的文字。 白老夫人将那弯刀铜牌和钱袋一起递到高氏手中。 低头看去,那钱袋上也绣着一些图案,不过风格粗砺,与大雍的颇具不同。高氏询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当初,我家老大也就是阿芷她爹,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他说上面刻的是北蛮文字,应当是一块身份令牌。这样的令牌,只有北蛮部族中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拥有。” “既然卫姑娘要途径北蛮,便将此物交托给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派得上用场。”说着,白老夫人又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次是一块磕破了角的玉佩,上面镶了一点点金子,防止玉佩裂开。 “这是我家老大的玉佩,若是遇到边关游击将军佟陵,或是赵守备、吴守备,可凭这玉佩找他们帮些小忙。” 白老夫人将玉佩一并交给高氏。 高氏并未推辞,出门在外,多些手段总归是好的,谁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多谢老夫人了,等下我便让人将东西交到岚儿手上。” “该老身谢谢你们才是。”白老夫人认真说道。 路途凶险,这一趟到底也与她们家的大姑娘有关。 比起卫家帮助她们家的,她所拿出的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第185章 施粥 “现在安心了吧?”卫云岚伸手,拢了拢白四姑娘身上的冬袄,将领子拢紧。 “上车吧,我们要接着出发了。” 白四姑娘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紧跟在卫云岚身后,上了林中这辆更加质朴的马车,紧贴在卫云岚身旁坐好。 事先与邹云、穗禾约好的会合地点,就在这北关城外二十里处的松树林。 刚刚快要赶到的时候,她们遇上了从后面快马追来的董大和卫明煊。 复述完白老夫人的话,卫明煊将那两样东西交给了卫云岚,之后便在抵达松树林后,赶着卫云岚来时所乘的马车,折身回了城。 马车上的东西,已经都转移到松树林中早就停好的车上。 穗禾以及邹云等一行八名天枢阁阁众,也等候在这。 除了邹云换了一身与穗禾相似的打扮,余下人皆作镖师装扮,邹云说:“这一路到峡口县,我们的身份是送小姐前往外家探亲的镖队。卫姑娘,您的身份是林下县阑员外家的千金,此行是要前往位于庆州的外家,探望正在病中的外祖母。” 北地管辖不似南方严苛,寻常时候,进出城并无官差检查,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将路引都备好了。 卫云岚接过那路引一看,上面连阑小姐姓甚名谁都写得清清楚楚。 “真有这么个人?” “说有也有,说无也无。”邹云意有所指,“总之这些身份,都是经得起追查、推敲的。卫姑娘可以放心。” 卫云岚没什么好不放心,天枢阁的人做事严谨,就譬如这伪造出的身份和路引,就是她事先没有想到的。 有了这一层假身份保护,这一路更加稳妥。除了已经知晓这次出行的自家人和白老夫人,将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北关城中的卫家大姑娘已改换身份,悄然离开了北关。 四名姑娘坐在车中。 一名护卫赶着马车,余下六人驱马分别跟在两侧。 队伍朝着西边,一路行去,很快便回到了荒州地界儿。 他们走的是官道,与上一次离开荒州时不同,路两边遇到拦路求粮的难民,明显少了许多。 一直快到接近丹河的地带,都没遇到先前那样,成规模出现的难民。 卫云岚倒是在柳清雪送来的书信中,知道荒州的情况比先前好上一些,却没想到变化这么大。 “荒州如今境况大好了?” “也不能算大好,只是将难民们收拢到一处,找了些事情给他们做。”邹云说道。 原先荒州大乱,除了丹河决堤、大量农田被毁以外,主要还是地方官员不作为的原因。 那个时候,失去耕田的百姓无以为生又无所事事,不少人误入歧途,干起拦道抢劫的行当,是以各州商队不敢踏足荒州,使荒州成了万人嫌恶的地带。 可如今荒州境内,有宗室端亲王之女,丹宁郡主牵头,带领荒州望族家的女眷一起赈灾施粮,救济孤苦无依的女子、孩童。 又有朝廷新派来的都指挥使薛琏镇压匪头,调集无田可种的青壮年男子参与大坝修建,虽不会给什么工钱,但每做一日工,都可以给出一日的口粮,总比留守在家吃了上顿没下顿要强。 另外,近来荒州西北地带,还有不少庄子招揽佃农,优先考虑那种上有老人、下有孩童的受灾人家,每年只收四成佃租,第一年因灾情,还可减免一半。不少已经走投无路的人家,因此再得生路,都说那庄头主家,是上天派来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说出这句“活菩萨”的时候,邹云往卫云岚脸上看了一眼。 卫云岚面颊飞红。 别人不知,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那几座庄子的庄头,可不就是她本人…… … 凡事不禁念叨。 才刚说完,荒州境内不见难民,快到丹河岸边,远远便看到数百名衣衫褴褛的百姓聚集在那。 旁边还搭了不少棚子,定睛看,可以看到不少孩子在棚子下探头探脑,身旁还有几名老人和妇人,拉扯着那些孩子,不让他们往棚子外的人堆靠近。 卫云岚拉开帘子往远眺望,只见河岸边支了几口大锅。日头下,大锅旁边站着的妇人当中荧光流动,那光纹卫云岚认得,是上好的流云锦缎在阳光下闪烁的样子。 几口大锅下面,柴火烧得正旺,滚滚白烟升起,围拢在四周的人群越发混乱。 人头攒动,围上去的人群,几乎快要将原本看守在大锅旁的妇人们挤倒。 “那边是在施粥?”卫云岚皱起眉头。 棚子里瑟缩着不敢上前的,都是老幼妇孺,而围上去的人群中,则多是男子,看那架势哪里是要老老实实排队领粥,分明是想上手去抢! 人群就堵在卫云岚一行,前往岸边码头的必经之路上。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前面的情况。 那被人群围拢在内的,共有十几名妇人,其中有三人穿戴华贵,另外几名都是嬷嬷、丫鬟模样,紧紧护在那三人周围,生怕难民们冲冲撞了自己护着的贵人,却也拿数量众多的难民没有办法。 如今荒州境内不少名门望族、富贵人家的女眷,响应丹宁郡主号召,在为难民施粥,救济流离失所的妇孺孩童。 眼前那些被人群围住的妇人,显然在做的就是这事。 偏偏善无善报,遇上这等糟心之事。 围拢上去的难民,争先恐后抢夺锅里的米粥不说,竟还将手伸向了护着贵人的丫鬟,想要抢夺丫鬟腰间挂着的钱袋。 混乱中,有人被挤倒在地。 惊呼声连连响起。 人群外围,有妇人忍不住从棚子里跑出,高声喊道:“停手,快停手啊!” “恩人给我们生路,你们这些人,怎么能这么对待恩人!” 亦有两三名家丁护卫打扮的人,在不断喝止混乱的人群,然而人数太少,哪怕已经亮出腰间配刀,也收效甚微,刚刚控制住外围几十号人,就被淹没在人群当中。 车厢里,卫云岚与邹云对视一眼。 “卫姑娘?” 卫云岚微微颔首,眸光沉着,“动手!” 第186章 救人 马车停在河岸边,卫云岚四人从车厢内出来。 跟在车旁的天枢阁护卫,也纷纷翻身下马,直接拔出腰间刀剑,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 被人群裹挟住的几名家丁,见状也急忙挣脱开来,加入战局。 沿着人群中开出的道路,邹云身手矫捷地闪入其中,几下便将人群里闹得最欢的几人劈手砍晕。 刚刚劈晕一人,没等脚步闪开,便见旁边又多倒下一个,惊讶地看了过去,就见那倒下的人身后站了白四姑娘。 见她看去,手中举了根木头棒子的白四姑娘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邹云被这笑容晃得一愣。 方才那么混乱的情况下,这丫头竟然能跟上自己的身法! 难怪卫姑娘愿意带她上路,白家那边也放心让她跟着。 另一边,卫云岚和穗禾并没有加入人群,而是趁乱蹬上岸边一艘小船,穗禾气力极大,解开捆住的麻绳以后,用力拿桨板在拴船的木头柱子一杵,小船就顺着力道,往前飘出了好远一段距离。 “再往前一点,我们从这边靠过去。”卫云岚指着岸边,被人群包围住的妇人们身后的方向。 边说边用力摇动船头的桨板,控制好方向,避免小船偏离岸边太远。 从他们这个位置绕过去,岸边的一幕幕,看得更加清晰。 原本支在那的三口大锅,有两口已经空空如也,另外一口则从架子上倾倒下来,里面剩下的小半锅粥洒了一地。 人群前面,那些本应珍惜粮食的难民,此时却从散落的米粒上面践踏而过,将手伸向那些护着贵人的嬷嬷、丫鬟,以及被她们护着的三名贵人,抢红了眼。 有极少数人蹲下身,想用掌心捧起一搓地上的米粒,就被身旁人用力拉扯一把。 “傻啊你,这些糙米才值几个铜板?” “瞧见那些娘们了吗,脑袋上的发钗首饰,几十两银子都换不来!就连身上的缎子,都能值好几两银子,哪怕扯下来一块布,都比这一锅粥值钱多了!” 听人这么一说,蹲下身的汉子,立马也站起来,红着眼睛急吼吼地冲入人群。 眼前的一幕,叫人怒上心头。 但比起愤怒,更多则是忧心,被人群围困住那十几人的安危。 “我们再快一些。”卫云岚只觉自己吃奶地劲儿都快要使了出来。 船头终于冲向岸边,距离水岸旁的人群只剩下最后不到十丈距离。 能从水中绕路,显然也不止卫云岚一人发现。 那些难民也发觉,能够泅水从背后靠近被仆妇护住的“贵人”。 卫云岚站在船头,便见平静的水面上忽然冒出气泡,随后一颗脑袋从水中冒了出来,扒住岸边就要往上面爬。 “水里有人!”卫云岚高声喊道。 眼见那快要爬上岸的男子,伸手去拽中间那一位身着流云锦缎的女子脚踝。 卫云岚连忙从绑在手腕上的针筒中,抽出两根银针,奋力甩了出去。 细微的银针,扎入身体,连声音都没有半点。 那已经触碰到女子脚踝的男子,吃痛之下,猛地向后仰去,口中迸发出凄厉的惨叫。 那身着流云锦的女子吓得一个激灵,回身望去,正巧见到男子惊恐地瞪大双眼,仰倒落回水中的场面。 紧接着,便顺势看到站在船头,还未来得及将手收回的卫云岚。 水面又有气泡冒出。 趁乱潜进水中的,远不止刚刚那名男子一人。 瞧见卫云岚喊破他们的计划,水中几人的愤而扒上船头。 方才被卫云岚救下的流云锦女子,满眼焦急,连声喊道:“小心!” “小心,船头要上去人了!” 早在船头微沉的时候,卫云岚便心生提防。 女子出声高喊的同时,她急忙从原地向后跳开,一手匕首,一手指缝间夹住几根银针,严阵以待。 与此同时,穗禾也从船尾上前,当那几名汉子扒住船头,露出上半身时,便迎面迎来一人一脚,没等爬上甲板,就又被一脚踹回了手中。 再探出头, 便觉眉心或脖颈一阵刺痛,紧接着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还有一人,趁乱从船尾摸了上来。 就在他快要靠近卫云岚身后的时候,趴在船上的黑云猛地窜起,紧紧咬住他的肩膀,卫云岚也转过身,手中匕首直直刺了出去。 在男子惊恐的目光下,卫云岚将匕首抽出,又对准胸前,用力再一次刺了下去。 血花四溅。 船上多出一具尸体。 “小姐,你没事吧?”穗禾担忧地看过去。 卫云岚摇了摇头,指指岸边,“靠过去。” 船头那一片河水已被鲜血染红,船只顺利无阻的靠岸。 水中还潜着几人,可刚才那些人的惨状历历在目,根本没有人敢再上前,招惹船上的女杀神。 岸边围在近前的几名难民,也被水上的场景吓傻。 手中动作慢了下来。 趁着这个时候,赶过来的邹云、白四姑娘和天枢阁等人,一举将围在近前的难民驱散。 跟着他们一同往人群内围挤进来的几名家丁,也赶忙将还用手拉扯住嬷嬷的几名难民推开。 场面终于得到控制。 衣衫凌乱的嬷嬷丫鬟们见状,松一口气的同时,赶忙背过身,拢了拢身上的衣襟。 被她们护在身后的三名贵人,形容也没好到哪去,头上佩戴的珠钗首饰早就不知丢到哪去,发髻凌乱,衣衫也狼狈无比。 不过好在,都没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 唯有一名嬷嬷,混乱中被踩到了手,整个手背上一片青紫,怕是要悉心休养上好长一阵。 难民们也不是傻的,见到这些武艺高强的人过来帮助施粥的“贵人”,知晓今日讨不到好,便想趁机逃跑。 卫云岚与贵人们这边,虽身手更胜一筹。 却输在人少。 单凭几人,十几个人,根本别想控制住他们两三百号人! 然而就在他们向着河岸反方向跑开的同时,一阵马蹄声自远处响起,一队军差自官道赶来。 为首的官兵将领翻身下马。 目光搜寻到人群中站着的锦缎女子后,单膝跪地,“见过丹宁郡主。” “下官薛琏,救驾来迟!” 第187章 不在乎 新任荒州都指挥使薛琏。 武定侯次子,曾经的太子伴读。 卫云岚一下将来者身份对应上。 不过令她惊讶的,却不是荒州都指挥使的到来,而是…… 身旁这位身着流云锦缎,气度雍容的中年女子,竟然就是前段时日,在荒州境内闹出颇大动静的丹宁郡主! 是了。 柳清雪信中也曾说过,丹宁郡主近日一直在荒州赈灾施粮,救济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老幼妇孺。 只是她没想到,丹宁郡主已经亲力亲为到了这般地步,甚至一不小心,让自己涉身险境。 丹宁郡主这时显然也有几分惊魂未定,眼见薛琏手下带来的兵,已将那群难民控制住,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浊气。 紧绷起脸,有些没好气地对着赶过来的薛琏说道:“再迟一些,你们也不用来救,直接来给本郡主收尸好了!” “郡主说得哪里的话……”薛琏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脑门。 丹宁郡主仍旧皱着眉头,“不是说难民当中,那些无所事事,终日到处乱晃的男丁,都被抓去修建大坝了吗?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事!” 丹宁郡主越说越是气愤,薛琏在旁垂首听着,等丹宁郡主将那一通牢骚发完,这才开口解释:“据下官方才了解,今日这一伙人是从河东县一带逃过来的,那里是整个荒州受河道决堤影响最大的几个地方之一,朝廷决定在那里原地征召劳力,修缮河道,他们应当是听说了召令,这才连夜跑离了家乡……” 听到这一番话,不说丹宁郡主,一旁其余人也全都皱紧了眉。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虽不绝对,却也有着几分道理。 对应到眼下这件事上,可不就是如此? 征召劳役修缮河道、修建大坝,最有益的是谁?还不是他们那些住在河道附近的百姓,可偏偏得益最大的他们,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逃之夭夭,还来此抢夺救济老幼妇孺的粮食,骚扰赠下赈灾粮食的贵人。 这样的人,可怜,可气,更可恨! “下官这就命人将这伙人押回河东县,充入苦役。”薛琏板着脸说。 如今荒州境内,自愿参与河道修缮、大坝修建的难民,官府都会发下每日的粮食。这些粮食省着点吃,非但能够他们自己,还能多照拂一两名家人。 基本上家中只要有男丁参与这些劳作,或是有女眷前去帮着生火、做饭,一家子就不至于饿死。再好一些,甚至隔上一两日就能吃到一顿饱饭。 可眼下,这些被抓回去服劳役的难民,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官府最多只能保证他们不被饿死,至于想有多的粮食,想要隔上一两日就能回到家中休息,根本想都别想!最苦最累的活,定是要分给他们的。 “这还差不多。”丹宁郡主轻哼一声。 放薛琏离开,目光落回到自己身旁的卫云岚身上,陡然变得柔和了许多。 “这位姑娘,方才还没来得及谢你。”丹宁郡主柔和地笑了笑,感激说道:“多谢你救我一命。” “举手之劳,郡主不必多谢。”卫云岚摇头说道。 看到丹宁郡主,她忽然想起,自己先前遇到上任荒州都指挥使林缄手下,借用丹宁郡主之女,清和县主名头逃跑的事。说起来,丹宁郡主也算是变相救过自己一回。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丹宁郡主微皱了一下眉头,满眼不赞同地说道:“那怎么行,本郡主可不是那等知恩不报之人。” 说着她便询问起卫云岚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好在之后备上一份贺礼,直接叫人送到家中。 “在下姓阑。”卫云岚并未明确说出自己的身份,毕竟那路引上的信息,再怎么真实,也是捏造出来的,万一丹宁郡主真的追查到底,难免会露出破绽。 “原来是阑姑娘。”丹宁郡主自然不会听不出卫云岚话音里的疏离与客气。 正在琢磨着,应当如何感谢眼前这位胆识过人,又有侠义之心的“阑姑娘”,目光落到对方眼角那一小颗黑痣上面,忽然一愣,旋即便有几分恍惚。 先前光顾着惊慌,她都没有仔细发现,阑姑娘眼角竟然也长了一颗黑痣,与她的清和一模一样。如果清和没有过世,如今的年纪,应当也与阑姑娘相差不多了吧? 这么一想,她心里不禁动了几分别样的念头。 停顿片刻,接着用那许久不曾用过的温柔语气,轻声问道:“阑姑娘,既然你不愿意接受我的谢礼,那么……我认你做义女可好?” 丹宁郡主的义女。 那就是端王的孙女! 大雍朝谁人不知,端亲王最是个宠女儿的,要不是没有女子承爵的先例,他都想给丹宁郡主请封个“世女”头衔。 要真能当上丹宁郡主的义女,那在京中,甚至在整个大雍,除了皇室公主不能惹外,几乎就能够横着走了! 在丹宁郡主看来,没有人能对这个条件不心动。 除非对方不知道,她丹宁的名号,以及端亲王府的名头,意味着什么。 不过荒州偏僻,眼前这位阑姑娘没准还真没听说过自己。 “我是圣上亲封的丹宁郡主,如今执掌宗人府的端亲王,正是我的父王。” “阑姑娘如果认我当了义母,我便让父王为你请封县主之位。” 眼见丹宁郡主越说越是离谱,卫云岚赶忙开口说道:“多谢郡主抬爱,不过救人本不求回报,如果今日受到灾民刁难的是其他人,我亦会带人出手救下对方。郡主能够安危无虞,已是此次出手的最大收获,实在不用再谢我什么。” 卫云岚拒绝的意图十分明显。 丹宁郡主听得不由一愣。 竟真有人能拒绝这么诱人的提议? 莫不是眼前的姑娘,还是没明白端王府的分量? 可看着那双清澄明净的眼,丹宁郡主却明白,对方并非不懂,更不是故意拿乔,仗着恩情以图更多的回报。 而是真的不在乎这些…… 第188章 撑腰 事情发展,属实有些出人意料。 与丹宁郡主一同来此施粥的姜夫人与胡夫人,都是荒州当地大家族的女眷,听到丹宁郡主提出要收义女时,全都露出羡慕的目光。 眼前这位“阑姑娘”,他们谁都不认得,十有八九是商户或者小官之女,平日踮着脚也够不到她们所在的交际圈。 可要是成为了丹宁郡主的义女,那地位就凌驾在她们所有人之上,甚至连其家族都能因此受益。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可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可还没等她们羡慕够,就听阑姑娘一口拒绝了丹宁郡主的提议。 二人当即惊讶地瞪大了眼。 今日可真算是长了见识! 还真有人天上掉馅饼,都不知道张嘴接着的? “阑姑娘,你再好好想想?” “你可好好想清楚,郡主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这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好了。” 丹宁郡主开口打断她们,看向卫云岚的目光,越发带着欣赏。 “既然阑姑娘不愿,本郡主也不做那起子勉强人的事。” 说罢看向卫云岚,爽朗一笑,接着说道:“不过阑姑娘实在是对本郡主脾气,既然做不成母女,不如就做一对忘年交的异姓姐妹?今后也莫要客套的喊什么郡主,喊上一声丹宁姐姐便是!” 丹宁郡主身上洒脱爽朗的气质,十分吸引人。 与传闻中截然不同。 卫云岚当即点头,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丹宁姐姐”。 “小姐,过河的船家都跑开了……”河道边的难民已经陆续被荒州卫所的兵差押送离开,卫云岚等人也到了该要再次上路的时候,可因方才的动乱,原本守在河岸边运送人过河的船家,全都远离了此处,一时半刻恐怕也不会回来这边了。 卫云岚她们这支队伍人虽不多,却有马匹和马车,寻常小船肯定不足以渡河。 “怕是要等到明日了,今日先在岸边休整一夜吧。” 卫云岚刚这么说道,便听丹宁郡主开口。 “哪还需要等待明日?” “岸边无船,可本郡主有船啊!”丹宁郡主决定留在荒州,暂且不回京城的第一时间,就把被官府收走的曹家商船,买走了一条。 那船别说是运送卫云岚他们这样一支队伍了,就算人数再翻十倍,也送得了。 如今就停在距离丹云城最近的码头,距离此地也没多远。 这种顺手的好意,没必要再推辞,今日渡河,如若行程顺利,明日天黑前他们就能赶到峡口县附近。 “如此甚好,多谢郡主好意。” “嗯?” “多谢丹宁姐姐。”卫云岚急忙改口。 “这还差不多。”丹宁郡主也带人随同卫云岚一行登了船。 这船送卫云岚他们到了对岸,刚好可以把她送回丹云城附近的码头。 甲板上微风习习,日头明媚,见卫云岚站在船头向远眺望,丹宁郡主也来到她身旁站定。 阳光下,卫云岚姣好的侧颜,晃得丹宁郡主愣了下神,想到这样好的女子,要蹉跎在荒州这等苦寒之地,心底不禁冒出一个念头。 出言问道,“不知阑妹妹如今可有婚配?” 卫云岚闻言一怔。 回想了一下,路引上阑姑娘对应的身份确实还未出阁,便摇了摇头回答道:“还未婚配。” 丹宁郡主眼前一亮,“不知你心仪哪样的儿郎?” 他们端亲王府那几个孬的,连她父王都不怎么看得上,也就罢了,其他王府、宗亲府上,倒还能扒拉出几个像模像样的。 卫云岚还真未想过这个问题。 上一次有人问出这个问题,还是上辈子她尚未定亲,尚未与沈峰相看的时候。 依稀记得那个时候,她回答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相貌俊朗,仪表堂堂。” 沈峰乍一看,确实符合这几点。 至少一副皮囊很能唬人,不然也不会叫薛玲珑和梁秋宜一见倾心,死心塌地。 可抛开相貌,和那一副伪装出来的君子模样,内里他就是一个自私自利,毫无担当与责任心可言的小人,根本不值得人托付终身。 如今再有人问当初这个问题。 卫云岚沉默了一下,如实回答:“其实我没有想过。” “那就现在想想。”丹宁郡主说。 卫云岚眉头微蹙,她确实未想过再婚配,但如果真要有一个人能打动她的话,她觉得一定是一个,能够与她并肩同行,共同承担风雨的人。 卫云岚这般想,也是这般回答的。 “共经坎坷,共历风雨?”丹宁郡主默念了一遍卫云岚的答案,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选择一名伴侣的标准。 但或许,这才是最重要的那部分。 她与宋长珂,可不就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经不起一点坎坷风雨? 这样的人,显然不是良配。 但在这样的答案面前,她想介绍的那些宗室子弟,形象全都显得过于单薄了起来,眼见船只即将靠岸,丹宁郡主便也歇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心思。 女子又非仅有嫁人一条出路,眼前这位阑姑娘明显是个有胆识有勇谋的,这样的人不该被困在内宅。 思及此,丹宁郡主从荷包中取出一块玉牌,递了过去。 “给你别的,你应当也不会要。这玉牌本身不值当什么,就是我的一份心意,能够代表我的身份。你且收着,今后若是遇到什么办不了的事情,可以凭借这块玉牌向我和端王府求助。” “或有什么人敢刁难你,你就将这玉牌拍出来,狠狠打他的脸。” “有什么事,本郡主给你撑腰!” 这是一块暖玉雕刻的玉牌。 握在手中暖呼呼的,正如但宁郡主这一番话落在卫云岚心头。 卫云岚郑重收好玉牌,没再言谢,眉宇间带着一抹坚毅,坚定说道:“丹宁姐姐放心,我一定不会叫人欺负到头上去的。” 丹宁郡主满意颔首。 船只靠岸。 登上马车前最后一刻,卫云岚回过身,与丹宁郡主一个岸边,一个船上,遥相挥手,比着口型说道。 “后会有期。” 第189章 酒窖 渡过丹河,前往偃都峡的路途已走了大半。 这一路他们走的颇为顺遂,几乎比先前第一次途经荒州前往北关之时,快上一倍还有余。 当然这也与他们夜里甚少停歇有关。队伍中的马匹,都与先前萧先生所赠的那种相同,乍一看平平无奇,实则耐力惊人,哪怕日夜兼程赶了两天的路,依旧没有耗空体力。 车厢里,卫云岚展开一张地图。 这图是她根据荒州堪舆图,自己画的,上面标记着的地点,全都是这段时日以来,她借柳清雪之手囤下的田产。 渡河以前,他们也途经过其中两处,粗略看了几眼,田中有人打理,一切井井有条。 如今再往西走,还能经过两处庄子,其中一个便是靠近荒州与庆州交界,且距离峡口县颇近的那处庄子。 那里也是卫云岚与柳清雪达成共识,准备修建粮仓囤粮的两个地点之一。 卫云岚不准备在庄上停歇,只打算途经时粗略看上几眼。 刚到庄子附近的路上,就见几名村妇,蹲在道路旁空地上,晾晒才采摘下来不久的柿子与大枣。 瞧见卫云岚一行过来,纷纷起身好奇地打量过来,随即一名村妇小跑着赶往庄子方向,另外几人则拎着一篮子柿子,一篮子大枣,朝马车走来。 跟在车旁的天枢阁护卫,见状驱马上前,将人挡下。 那些村妇被拦,倒也不恼,就这么站定在距离马车四五步远的地方,举起手中的篮子,热情说道:“这是我们小寒庄自己种的枣和柿子,全都熟透了,刚摘下来,可甜了!您看要不要买上一些,在路上吃?” 卫云岚的视线,透过车帘缝隙,落在开口说话那名村妇的脸上。 似乎有些眼熟。 定睛多看两眼,便认出来,此人正是当初被他们从曹家别院救出的那些女子之一。 那些女子选择留下的,一部分住在田王庄和栗河庄,还有一部分愿意抛头露面在外行走的,则跟在柳清雪身边做事。 眼前这位,显然是后者无疑。 她出现在这里拦下自己,便说明柳清雪这会儿,十有八九也在庄子上。 正等着自己的到来。 卫云岚挑开车帘,瞥了一眼那篮果子,随后朝方才开口那名女子点了下头,顺势说道:“我瞧这果子不错,你们庄上还有多少?找个能做主的过来与我们谈。” “您稍等,我们这就回去喊人……” 不多时,就见一位身材高挑、身形单薄的紧俏公子,快步朝马车这边赶了过来。 乍一看,这人眼生得很,仔细一瞧,不是柳清雪又是哪个? “外面日头晃眼,上车来谈吧。” “是。”柳清雪粗着嗓子回答。 钻进车厢,马车旁护卫们将人隔开一段距离,车厢里就只剩下卫云岚、白四姑娘和柳清雪三人。 柳清雪这才恢复原本嗓音,朝卫云岚拜了一礼,“清雪见过东家。” “坐下说话。”卫云岚指指对面的座位,关切道:“近来如何,一切可好?” “田王庄、栗河庄那边一切都好,囤田储粮也进展顺利。不过还有一事,是近两日才刚发现的,尚未来得及禀明东家。”柳清雪话锋一转。 卫云岚挑了挑眉,“哦?何事?” “这峡口县新置办的小庄子,田产虽没多少,却有一片果林,此外我们还在庄子上发现几处地下酒窖。您看除了明面上的粮仓,是否可以将这些酒窖,也改造成秘密粮仓?” 卫云岚听得眼前一亮,“再好不过。” “那是否要将这几座地下酒窖彼此打通,合而为一?”柳清雪问。 卫云岚摇头:“不必。每一处储粮的地方相对独立,入口都设置隐蔽些即可,修建时你可从不同地方招揽工匠,切莫让人同时知晓,所有储粮点的入口。” “清雪晓得了。” 柳清雪没有再马车上逗留太多时间,将近来书信上疏漏的一些事情回禀完后,便下了马车,朝旁边等候的村妇与村民摆了摆手,“去拿三筐柿子,三筐大枣来。再搬两坛桑葚酒,两坛桂花酒。” 接着对着马车方向拱手道:“您几位要是吃得好了,差下人来我们庄子上买就行,我们庄子一年四季都有不同果子,还有不少人家会酿果酒。” “知道了。”车厢内传出淡声回应,随后一锭银子从车窗里抛了出来。 被柳清雪一把接住。 二人活脱脱上演了一出不耐烦与庄户做买卖的大家小姐,与热情推卖庄上产出的庄头之间的戏码。 除了本就知道内情的天枢阁等人,和跟着柳清雪做事的两名姑娘,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二人根本不是第一次见面。 邹云挎着一小篮果子,重新坐回车厢时,都忍不住说,“你们方才演的可真像那么回事。” “尤其那位柳姑娘,穿起男装也像模像样的,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破绽。” “她啊,这对她来讲,可是小场面。”卫云岚笑着摇头。 人家柳姑娘那可是练过跳大神的。 祖传的手艺,装神弄鬼、装模作样最是擅长,只是演上这么几句话,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过了小寒庄,再往前二十几里,就能到峡口县了,如果着急赶路的话,天黑以前我们就能进入偃都峡。”卫云岚看着地图说道。 说罢自己便摇了摇头,也不差这一晚上。 夜路难走,更别提山石嶙峋、奇峰林立的偃都峡,更是难上加难。 以及夜间历经更大的风险,倒不如踏实歇上一日,明日趁着天亮进山。 “今晚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前面就有座驿站,不过凭咱们现在的路引,住不进驿站。”邹云说道:“倒是那驿站不远,还有间客栈,比驿站破旧一些,却也聊胜于无,总好过夜里住在车上。” “依卫姑娘您看呢?” “就住你说的那一间客栈。”卫云岚拍板决定。 一行人朝客栈行去。 快到近前的时候,迎面看到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对面相反方向驶来。 第190章 不对劲 那支队伍直接拐进了距离客栈不过半里的驿站。 卫云岚多看了几眼,队伍中拉车的牛马,有些意外道:“都是官牛和官马。” “应当是官府运送粮食的车队。”邹云说道。 前面那支队伍,连牛车带马车,竟然足足有将近二十辆之多,也多亏了那座驿站位于荒州与庆州交界处,是方圆几百里内最大一座驿站,所占院子颇为广阔,不然还真卸不下这么多车子。 眼见那支队伍进入驿站,卫云岚等人也没再驻足多看,而是拐进了一旁的客栈。 这客栈有两层楼,一层打尖、二层住店。 正值傍晚,楼下坐满了一半。 卫云岚扫了一眼墙上的菜牌,“两碗肉臊面,一碟拌萝卜、一碟豆腐。” 她点了自己和白四姑娘的,对穗禾、邹云等人道:“吃什么,你们自己点便是。” 十一人刚好找了靠墙的三张方桌坐下。 在这里用饭的,大多是来往的镖队、行商,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有人边“吸溜”着几口面条,边侃侃而谈,“瞧见刚才驿站那边来的车队没?” “那是打庆州来的粮车!” “咱们荒州新任都指挥使,是个有本事的,竟然能从庆州讨来赈灾粮。依我看,荒州这乱子差不多是过去了,咱们往来荒州,也不用再刻意绕路,避着那些受灾的地方了!” “真是庆州送来的赈灾粮?” “薛大人恁大本事呢?”陆续有人放下筷子,连声感慨,“那可真是太好了。” 卫云岚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话收入耳中。 不由低声惊叹,“庆州竟会给荒州送粮。” 这应当也是上辈子没有过的事情。 上辈子兴州庆州都受圣月教荼毒以深,别说向其余州域伸以援手,不在别的地方受灾时,再趁机踩上一脚都算好的了。 “薛大人先前就是被派往兴庆两州,处理圣月教与前朝余孽之事。因办事有功,特被圣上连圣几级,调遣来了荒州。”邹云说道。 天枢阁不是个仅有几十上百人的小组织,其阁众遍布大雍大江南北,所负责的事情也各不相同。邹云对荒州、兴州、庆州的事不甚了解,却也知晓能够从庆州调粮,是因先前薛琏在那边做好了铺垫。 卫云岚闻言一愣。 随即想到,这位薛琏薛大人,在成为“薛大人”以前,曾当过太子殿下的伴读,便明白为何天枢阁对他的事情那般清楚。备不住这庆州送粮的事情里,还有天枢阁掺和其中的手笔。 … 接连奔波两日,饶是铁打的人都会感到疲惫。 今夜是进入偃都峡前的最后一夜,一定要养足精神,才有更好的状态,应对偃都峡中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 这一夜,卫云岚等人都早早睡下。 初冬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偶尔刮起的夜风,带起阵阵簌簌风声。 睡得正香。 卫云岚忽然听到一阵压低的犬吠。 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就见黑云压低上半身,将脑袋挨在地面上,浑身警惕防御的姿态。 卫云岚被它的样子吓得一个激灵,“出了什么事情?” 黑云仍保持着先前那副姿态,脑袋则从面朝卫云岚的方向,改为冲向窗口。 卫云岚赶紧坐起身来,披上外衣的同时,伸手将躺在身旁的白四姑娘喊醒,比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以后,快步朝窗口靠近。 站得离窗边近了,隐约可以听到,窗外除了有风声外,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嘈杂声,似乎是挪动东西的声音和脚步声。 她悄悄打开一条窗口,向外面看,可站前的道路上空空如也。 声音是从左手边,也就是西边那面传来的。 卫云岚侧了侧身子,正想歪过头看。 就有一只手,在她肩头落下,轻轻拍了两下。 回过身,瞧见来者正是住在隔壁房间的邹云,卫云岚舒了一口气,后怕地拍拍胸口,“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外面有情况。”邹云压低声音道。 “你也听到外面的响动了?”卫云岚伸手指指窗外。 二人对视一眼,悄然将窗口拉大了些,站到墙后,从侧面顺着窗口往西边看去。 从他们二楼客房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旁边驿站院里一角的情况。 只见本该无人的院子,此时有不少身影正在来回走动。 声音正是从那边传出来的。 不多时,驿站院门打开,一辆辆马车从中驶出,每一辆马车或牛车旁,都跟着一位身着宽袖衣、穿着长靴的驿夫,旁边还另有几名官差打扮的人,骑在马背上跟在车旁。 队伍驶出驿站,便从客栈门前经过,径直往东而去。 他们经过客栈的时候,卫云岚与邹云向两侧窗旁避开了些,待队伍经过,再从窗口望去。 纷纷咂舌,“没想到,他们竟然大半夜上路。” “或许是荒州那边催得急了吧。”邹云小声叨咕了句。 如今荒州正在征召难民修缮河道与大坝,官府每日需要发下去的粮食数量众多,光靠先前的存粮顶不了多久,催得急一些也理所应当。 “虚惊一场,卫姑娘接着睡吧。” 邹云话音落下,正想离开,就见卫云岚仍站在窗前,皱着眉头,向方才那支运粮队伍离开的方向望着。 “卫姑娘?”邹云轻声提醒。 “不对劲。”卫云岚神色透着几分平日没有的严肃。 “什么不对劲?”邹云不明所以。 卫云岚伸手指向那支队伍离开的方向,“那些人不对。” “押送粮车的驿夫暂且不提,那几个骑在马背上的官差明显有问题。他们身下的马匹躁动不安,几次都有想挣扎脱离,或者调转方向的迹象。” 邹云闻言一怔,卫姑娘竟然还能感受到那些马匹的情绪? 她还真没留心到这些。 不过如果真照卫姑娘所说这样…… 那群运粮离开的人,身份有大问题! 想到这里,邹云脸色骤变,“不好了。” 卫云岚眉宇间也多出焦急,“快去看看驿站那边的情况!” 第191章 狡诈 不等卫云岚话音落下。 邹云已经顺着窗口翻了出去,将身法运用到极致,朝驿站那边赶了过去。 她那一袭黑衣,很快便与夜色融为一体,加之速度又快,不过三两下功夫,就彻底消失在卫云岚眼前。 卫云岚又向另一个方向探头望去,运粮的队伍已经完全驶离视野范围。黑夜中,只能依稀听到远方飘来的阵阵蹄声。 不多时,窗边响起“吱呀”一声,被风吹得关小了些的窗子,从外面拉开一半,邹云一个翻身便从房檐落回屋内。 “怎么样?”卫云岚急急问道。 下一瞬,看清邹云被煤油灯照出的脸色,已然明白过来。 心底“咯噔”一下,“驿站出事了?” 邹云点头,满眼凝重,“我过去的时候,包括驿丞在内,整个驿站里三十多号人都被迷晕了。” “方才走的那些人,是由旁人冒充的!” 驿夫、杂吏暂且不说。驿站的驿丞,那可是官职在身的。 夜闯驿站,冒充官差,盗取赈灾粮。 方才那一伙人,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卫姐姐,我们是要出发了吗?” 白四姑娘已经乖巧地穿好了自己的冬衣,走到窗口,看看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又看看站在窗边的卫云岚和邹云,有些茫然地问。 “没有。”卫云岚摇了摇头,轻声安抚,“阿芷,你先回去躺着,天亮我们才会出发。” 她心里虽担忧那批粮食,却从没生出过改换行程,带领大家追上去的想法。对方既然敢劫官府的赈灾粮,想来已是有备而来,看着只有表面上这二三十号人,实际背地里到底有多少支援,谁也无法预料。 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赈灾粮被盗走,卫云岚也自问做不到。 “邹云,你们的人可方便与荒州都指挥使薛大人联络上?” 邹云愣了一下,点头道:“自是可以的。”毕竟薛琏也算他们“自己人”。 “那便赶紧派一人去,跟上那伙人,记下他们运粮的路线或去处,告知薛大人派兵擒拿。”卫云岚急声吩咐。 顾不得多说,邹云连忙派出人手。 虽决定好仍旧第二日天明出发,但有了这么一个插曲,谁也没办法一下子安稳睡着。 除了尚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的白四姑娘,脑袋挨上枕头,不久便响起浅浅鼾声。 卫云岚原本丝毫没有困意,在这匀促的鼾声作用下,也渐渐眼皮犯沉,没多久便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客栈里住着的人,就被几道惊呼声吓醒。 原来是驿站那边,有人醒过来,发现了驿站被劫,赈灾粮与车辆、马匹通通被盗的事情! 整个驿站三十来号人,也只有负责后厨和打扫的几名小杂吏清醒过来,当即喊了客栈这边的人来帮忙。 报官的报官,找大夫的找大夫。 一大清早,整个客栈这边,都跟着喧闹了起来。 “卫姑娘,我们现在上路?”顺着窗口,看了眼外面赶到的官差队伍,邹云低声问道。 “再等片刻吧,现在走八成会被官差拦下盘问,倒不如等事态稳定,或者官差问过客栈这边的情况以后,再离开这里。”急也不急这一两个时辰。 他们这一趟行程,在真正离开大雍版图之前,唯一要做到的一个字就是“稳”。 尤其是即将进入偃都峡的这个时候,切忌再节外生枝,引人瞩目。 就如在客栈落脚的其他客人一样,卫云岚也带人来到楼下,找了空着的方桌坐下,顺手点上一桌子早饭。 今日虽有意外发生,但也没耽误客栈的厨房准备晨食。 不过片刻,冒着热气的羊肉汤、烤面饼和甜炸糕、甜浆子就上了桌。 北地的晨食,就是不如南边或京中精致。但胜在量大又实在,一碗热腾腾的汤水下肚,浑身瞬间升起暖意。 就在这时,两名官差从外面走了进来。 板着脸问:“屋子里的可都是昨夜宿在这间客栈里的?” 正拨着算盘珠子的掌柜,赶忙从柜台后面迎出来,点头道:“是的是的,这屋里头坐着的都是昨晚住店的客人,跑堂的两个小子也是宿在客栈里的,就是后厨负责采买的刘厨头,是住在附近镇子上的。” 两名官差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分出一人盘问跑堂与后厨做活的厨子、伙计,剩下那个则清了清嗓子,肃着脸朝屋中正在用早饭的客人们问:“你们昨夜可有听到什么响动,或是看到什么人?” 屋内寂静下来,霎时连碗筷的声响都止住了。 被官差扫视到的人,纷纷低下头,看向自己桌上的饭食。 坐在卫云岚身旁的白四姑娘,忽然侧头朝卫云岚看来,卫云岚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接着便听白四姑娘放下手中咬了一口的甜炸糕,小声说道:“有好多马蹄跑过的声音。” 官差立马朝他们这桌看来,看到说话的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姑娘,眉头微皱,“没有别人听到动静,或者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许是方才白四姑娘“珠玉在前”,屋里坐着的人当中,也有人开口道:“昨夜我吃坏肚子,起来如厕时,刚好也听到响动。” “扒在窗边往外看了两眼,当时是有一队车马从客栈门前经过。这里是出入荒、庆两州的官道,时常会有队伍连夜赶路,我当时也没多想……” “哎,官爷,不瞒您说我当时也看了一眼,看见那群人都穿着驿夫的衣服,还以为是官府的差事急,这才要连夜赶路,哪成想……” 哪成想,这穿上官家衣服的人,也能是假冒的啊? “你们可曾瞧见,那伙人往哪边去了?” “东边!”半夜听到动静,或起身查看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回答出一个答案。 官差问完便出了客栈。 不多时,卫云岚一行也收好行囊,离开了客栈。 才刚上路,便见到半夜被派出去的那名护卫,快马赶了回来。 “跟丢了?”邹云惊讶问。 “没跟丢。” “但是那伙人忒的狡诈,路上竟不知何时,将那批粮食转移走了,我跟的是一队空车!” 第192章 准备充分 “空车?”卫云岚和邹云齐齐惊道。 那驿站里的粮食,无论是邹云亲眼所见,还是从官差口中听到,确实是全部被盗运走了无疑。 那他们就是为了防止有心人追查,特意将粮食在半道上转移走,徒留下一队空车继续东行,好以此掩人耳目,让人无法追查粮食的去向。 被派去跟踪那伙人的天枢阁护卫,名叫陈延,原本也在羽部做事,是羽七手底下带着的人。他的轻身功夫与隐匿本领,都深得羽七真传,虽被糊弄住,没有搞清楚粮食究竟是何时被转移的,全清楚了那一伙人的来历。 “他们都是囚虎寨的人。” “囚虎寨?”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个囚虎寨? “他们换下那身官府衣服以后,就改道回了山寨,我没有跟着进山,不过将位置记了下来,就在偃都峡峡口以东近五十里处。” 陈延一路回来的同时,还在那附近一带问了问有关“囚虎寨”的事。 “那是个刚成立不久的山寨,寨子里的几个当家,都是从别的地方逃难来到这边的难民,现在寨子里总共有将近两百号人,倒没听说他们干什么打家劫舍的行当,是以官府也没特意腾出人手去收拾他们。” “将这里的事,先告诉薛大人知晓吧。”卫云岚建议道。 也不知是不是她将唐家兄弟那峡云寨给“鼓捣”没了的缘故,峡口县一带竟然又出了这么个囚虎寨。 无论这囚虎寨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成立,也无论他们究竟有没有行过恶事,单凭他们动了赈灾粮这一点,就绝不应当轻饶。 更何况,囚虎寨的位置,距离峡口以东的韩家村等村落都太近了,倘若将来他们真干起打家劫舍的行当,首当其冲的就是韩家村与附近村落的村民。 邹云郑重记下囚虎寨之事,一并写进交给天枢阁暗部的密信当中,放飞随队带着的鹰隼。 过了峡口县,距离偃都峡峡口,已经没剩下多远。 在峡口县北面的道路旁,卫云岚一行人,与早已等候在这里,等着为他们领路的唐海会合。 赶在正午日头正好的时候,一行十二人来到峡口。 “今日天色不错,正好趁着天亮我们多赶赶路,等到天黑便停下来休整。”卫云岚说。 “冬日天黑的可早……”北地天黑得更早。虽然现在是正午,但距离天黑,也不过剩两个来时辰。 卫云岚自然知道邹云的意思。 两个来时辰赶不了多少路,冬日天黑的时间长,他们也完全不需要停下来歇息那么久,分明可以在夜里赶路。 微微摇了摇头,卫云岚说道:“先听我的,偃都峡里凶险未知,夜里赶路太过危险,稳妥起见我们先不要冒进。” 不是她杞人忧天,而是上辈子她曾听过晋阳侯府派去偃都峡的商队当中,死里逃生的那人亲口说过,偃都峡里环境险恶、地势复杂,还有许许多多外面不常见到的野兽神出鬼没。 他们那支商队中死的人里,什么死法的都有。 有出去捡拾柴火,迷路后再也没出现的。 有陷进沼泥里,怎么拉也拉不出来的。 还有被塌方的石头砸死,被有毒的昆虫咬死,甚至是被藤蔓缠绕至死的…… 总而言之,在这么个地方,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刚进入峡口,绕道一块山石背后,稍微隐蔽些的位置,卫云岚让众人暂且停下。 “山路难走,先给马匹换上蹄钉吧。”卫云岚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从马车的箱橱里取出,交给天枢阁那几名护卫。 “戴上这个,防止马蹄在路上打滑,总归更安全一些。劳烦诸位一起动手吧。” “卫姑娘还准备了这个?”邹云惊讶道。 卫云岚点了点头,接着又取出了十二只巴掌大小,包得扁扁方方的油纸包,“这是家中大夫配制的驱虫散,每日涂抹在耳后,手腕和脚脖等处,可避免蚊虫靠近。山中的虫子毒,被咬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诸位还是早晚都抹一次,以防万一。” 这一纸包基本足够用上半个月。 除了随身带着掩人耳目的,卫云岚空间里还备了不少。 都是余老大夫这几日加紧配置出来的,为此熬了好几个大夜,也多亏白四姑娘跟了卫云岚离开,如今他老人家好安生补上几日觉。 除了蹄钉和驱虫散,卫云岚又从座位下的箱橱中,拎出两个包袱。 这鼓鼓囊囊的两个大包袱里面,塞得竟然全是绳索,细细一根约莫七八尺长的绳子,一头缝着固定用的绑带,另一头绑着抓钩。 邹云等人好奇不已,“这又是做什么用的?” “绑在胳膊上的,要是陷进沼泥,或者遇到其他突发意外时,可以用抓钩抓住地面或其他地方,不至于一下子陷进去。我也是受到北关城中,一位善用鞭子的姑娘的启发……” 就是可惜时间仓促了些,她也是头一日才想到准备这个。不然提前些时候将想法告知天枢阁匠部,那边一定更制作出更加精细好用的来。 这样的绳索抓钩,卫云岚一共准备了十二个,刚好一人一个。 邹云拿着蹄钉、油纸包和绳索,不禁刮目相看,“卫姑娘可真是准备充分!” 这些都是在偃都峡里,实打实用得着的,要不是卫姑娘事先准备了,他们还真没想到这么细致的事情。 这一趟多亏了有卫姑娘一起。 主子让他们照看好卫姑娘,如今看来,究竟是谁照看谁,还不一定呢…… 抹好驱虫散,换好蹄钉。 队伍整装待发。 唐海走在最前面为大家领路,刚入峡口这一段路还算好走,除了两侧的山壁越发高耸,带给人无尽的压迫感外,没有任何情况发生。 约莫走了将近一里,唐海指指两侧上山的小路,“东家您看,沿着西边那条路,就能通到原先我们峡云寨的位置,就在上面那片林子后头。” 卫云岚顺着唐海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时间也无法分清,究竟是那密密麻麻一片植被当中,具体哪一片位置。 “继续走吧。”卫云岚收回目光,正欲退回车中,忽然瞧见黑云还站在外面,望着方才唐海手指的方向。 第193章 山寨 “黑云?”卫云岚唤了一声。 黑云转回头来,甩了甩尾巴,随后“嗖”地一下蹿上马车,用脑袋蹭了蹭卫云岚的掌心。 “出发吧。”卫云岚向唐海询问:“马车还能再向前行进多远?” 唐海沉吟了下,回答说:“只要不上山,沿着平地向北,再行进个一二十里问题不大,再深的地方我们也就没去过了。” 有关偃都峡山神的传说,既然能够传到京城,自然在当地传得更加凶猛。 峡口附近一带的村民,几乎是从小听着山神的故事长大的。若有小儿哭闹不止,只要把山神搬出来吓唬一下,立马就能起到停止哭啼的作用。 “我们当初把峡云寨的寨点选在峡谷里,就是因为等闲时候,没有人敢靠近这里……” 唐海讪笑着回答。 提起过往“峡云寨”的事,自己都有些感到脸热。 要不是在东家手底下做事,短短两个月里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以往不曾见到的世面,他也不知道他们过去那个闹着玩似的建立起的山寨有多可笑。 还有那抢夺县衙粮仓的决定,有多草率。 若不是被东家招揽,短时间内他们或许能够在峡口县一带“称王称霸”,粮食丰足,可长此以往必将受到朝廷清剿,远的不说,就说如今新任荒州都指挥使的薛大人,就绝不可能放过他们。 到时自己掉脑袋不说,还得连累的父母亲人一起吃挂落! “那囚虎寨的人也是想不开,做什么不好,非要落草当土匪,还把歪心思动到了赈灾粮的头上。” 唐海唏嘘摇头,说到这里忍不住“啐”了一口,“亏得他们还是受灾逃难来的,难道不知赈灾粮对灾民多么重要?” 人与人总归不同。 有的人经历磨难,便会同情与自己相同遭遇的人,对其伸以援手。可有的人却会化身为恶魔的爪牙,反过来变本加厉地侵害那些受难者,将自己曾经受过的苦楚,加倍施加在别人身上,以此来获得满足感。 “别想那么多了,大块头。”邹云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往前抛给唐海,“喏,这个给你。” 唐海下意识抬手接住,竟是一颗黄澄澄的柿子。 多亏他收敛了指间的力道,不然险些直接挤出汁来。 去蒂以后,用力一吸,甘甜的汁水并着滑溜溜的果肉,便被一同吸进口中,这柿子果真熟透了,好吃得紧。 唐海吃得眼前一亮,回头说,“还有不,再来一个?” 赶着马车的穗禾,指指自己身旁的筐子,“有的是。” 这就是他们先前在小寒寨“买”来的柿子,满满一筐子,得赶在卸掉马车前尽快吃完,不然还要加重上山的负担。 峡谷内统共只有他们一支队伍。 马蹄声,说话声,风声、水声,鸟儿鸣叫声。 日光照耀下,竟显得旅程多了几分惬意。 然而这也只是一霎时的假象。 才轻松没多久,他们便被一堆碎石拦住去路,这些碎石当中有几块足有一人高,挪动起来颇为困难。 恐怕需要费上一两日工夫,才能清理出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 “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卫云岚问。 “没有,这是唯一的路。”唐海摇头说道。 为今之计,也唯有开始清理路面了。 “卫姑娘,你坐着就行,这种事哪用劳烦你亲自动手。”眼见卫云岚也带着白四姑娘,和大家一起搬挪石头,邹云开口劝道。 卫云岚却不顾邹云的劝阻,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起吧,多一个人总归能快上一些。” 最主要是,她能借着搬挪石头的时候,趁机将一些压在下面不易挪动的大石块,悄悄收进空间。 这样一来,清理道路的速度能加快不少。 原本说要花上一两日才能清理完的路面,竟只花了半日工夫,就清理了出来。 夜色已深,卫云岚提议,“今夜要不就先在此处落脚,等到天黑时,我们再再次出发?” “就听卫姑娘的。”劳碌多半日,邹云也有些疲惫。 热了热早上在客栈打包的烧饼,又熬了一锅汤,吃过以后众人便纷纷沉入梦乡,只留下每隔两个时辰,轮值守夜的人醒着。 周围鼾声四起。 卫云岚也有些犯困。 正当她感到眼皮发沉,即将进入梦乡之时,忽然发现身旁的黑云站了起来,耸动着鼻尖朝这个搭着四顶帐篷的临时营地外走。 卫云岚见状,瞌睡一下被吓没了,赶紧披上冬衣追上去。 “卫姑娘?”轮到今晚子时守夜的陈延,看到卫云岚往外走,轻轻喊了一声。 卫云岚指指跑开十余步远,正回身看向自己的黑云,“我跟着黑云随便走走。” 陈延提醒:“那您小心一些,切莫走得太远。” 卫云岚微微颔首,表明自己知晓。 快步跟上去,黑云继续转回头,朝他们今日前进方向的反方向走去。 “怎么往这边走?” 卫云岚快步追上黑云,却发现它越走越快,走了约莫两里,便找到一个往山上走的路口。 “汪。”黑云叫了一声。 “你想上山?”卫云岚读懂了黑云眼中的含义,看了眼这条覆满荒草,几乎被遮盖住的山路,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这好似是下午,唐海给自己指的路? 峡云寨原先所在的位置,就是顺着这条山路上去的地方。 黑云叫完那一嗓子,便撒开腿往山上跑。 卫云岚在后面没有喊住,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道路上荒草丛生,那些草长得几乎有人腿肚子高,不过好在路不算难走,没多一会儿,卫云岚便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几座快要散架的茅草房,和两座破败无比的泥瓦房。 据唐海说,这是他们成立峡云寨之前就在这的房子,可能是以前猎户或是什么人的。 “来这做甚?”卫云岚有些不解地看向黑云。 这里除了这几栋破房子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然而正当卫云岚准备喊上黑云下山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敞着门缝的屋子里似乎放着满满的东西。 离开的脚步顿住。 卫云岚快步上前,推开房门。 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瞪大双眼。 粮食! 这屋里竟然堆满了粮食! 第194章 隔地取物 黑云迈着步子,走到卫云岚身旁,用脑袋蹭了蹭她小腿,随后邀功似地扬起脑袋。 卫云岚立即不吝夸赞:“你真厉害,竟然能找到这里!” 月光透过敞开的房门倾洒进来。 昏暗的屋子内,依稀可见,粮袋挨着粮袋,不大的屋子被堆得满满当当。 卫云岚顾不得继续震惊,退出去后,又推开旁边一间屋的屋门,依旧是满屋子的粮食。 如法炮制,整整五间茅草屋都是如此。 卫云岚从空间里取出一盏煤油灯点上,举着灯架走进屋中。 蹲下身,将光线对准粮食袋子,便看到那袋子的右下角绣着一个大大的“庆”字。 她急忙又看向其他袋子,果不其然,这间房的每个袋子上都绣着“庆”字。 随手解开近前的粮食袋子。里面装的今秋刚刚收获的粟米,是新粮。 卫云岚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答案已在心头呼之欲出。 这就是庆州给荒州送来的那批赈灾粮! 囚虎寨的人,将那批粮半路转移后,竟然藏在了这里? “黑云,快回去喊人。”虽不知这里现在为何没有人看守,但这么重要的地方,不可能一直没人查看,得快点将粮食在这里的消息传回去。 黑云的下山速度,无疑比卫云岚快许多。 听到卫云岚的指令,黑云下意识想撒开腿跑,可刚窜出去两步,就又回过头来,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卫云岚。 “快去快回,我能顾好自己。”卫云岚神色认真地点了下头,黑云这才转回身子,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下猛冲而去。 才看了前排的几间茅草房,后排那两座挂着锁的泥瓦房,还没推开来看。 卫云岚正想走过去查看,便听到屋舍右手边的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嘎吱。” “嘎吱。” 是脚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声音。 有人! 卫云岚闪身躲到两座泥瓦房中间的缝隙里。 下一瞬便听一道有些沙哑的男声,似在自言自语般叨咕着,“刚什么东西往山下跑?” “不会是狼吧……” “不是说这靠近峡口的位置没有狼群吗?他奶奶的,冯林这小鳖犊子,留老子一个人在山上。不行,改明儿一定让大当家多派几个人来。” 脚步声越发近了。 卫云岚早已将煤油灯收回空间,一手长剑,一手银针,蓄势待发。 当那嘴里叨叨咕咕、骂骂咧咧的男子从眼前路过时候,卫云岚一下闪身冲了出去,三根银针同时甩向男子的头部,剑锋则毫不犹豫地划过脖颈。 只听男子的惊呼声,还未完全喊出,便戛然而止,下一瞬“砰”地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再也没了任何动静。 卫云岚探了下对方的鼻息,确定他彻底没气以后,这才起身走到泥瓦房门口。 将手覆上门锁,挂在门上的大铁锁,被她直接收入空间。 失去门锁,房门一推就开。 不同于前面那些茅草房的满满当当,这间泥瓦房里反倒空旷不少,只贴着墙根,摆了两排粮食袋子,卫云岚走近一看,那粮袋上面没有任何标记,且有些陈旧。 解开来看,里面的粮食果然也有些许变了颜色,不是今年的新粮,应当是去年甚至更久以前的粮食。 屋内除了这两排粮袋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卫云岚又走进隔壁另一间泥瓦房,也是相同的情况。 这些粮食虽不算新,加起来却也有着四五百斗,虽不及此次庆州给荒州赈灾粮的一成,却也聊胜于无,关键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想了想,卫云岚将这些粮袋收入空间。 接着走回隔壁屋子,也将贴着墙根那两排粮食袋子收进空间,正当她想转身离开之时,忽然注意到挪开粮袋以后,那一块地面上的痕迹,与四周其他地方不同。 似乎是新抹上去的一层泥。 卫云岚神色一凛,赶忙又走了回去,蹲在地上屈指敲了几下。 这下面竟是空的! 有地下密室! 她从空间里取出一把铁铲,用力对着那处地面凿了几下,地面纹丝不动。 也看不到任何可以通往地下的痕迹。 卫云岚凝眉苦思,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冒出一个想法。 她将铁铲重新收起,蹲在地上,双手紧紧贴住那处下方是空着的地面,全神贯注,集中注意想着,要将下方地下密室内的东西,统统收入空间。 这么在心底默念了三回,空间里依旧没多出任何东西。 卫云岚不禁眉头微皱,眼底露出几分不解。 不应当啊。 先前收走罗逢那满满一屋子绸缎时,她也用过这种方法。抛开重量不提,当时那摆满了绸缎的库房,可比眼前这座泥瓦房大上不少呢! 难道是因为她没有看到要收入东西的缘故? 还是因为多隔了一层阻挡? 总不能是因为这间看不见的地下密室,比当初装绸缎的库房还大吧? 卫云岚若有所思,深吸一口气,抛开杂念,试着重新集中精神,将地下密室内的东西收走。 她在心里不断默念着相同的内容。 就这么重复了二十几次后,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脚下一软,直接从蹲着变成跌坐在地。 “卫姑娘?” “为姑娘!” 山下,远远的已经有呼喊她的声音响起。 卫云岚坐在原地,缓了片刻,这才重新感到昏花的双眼恢复清明。 撑着地面站起身,走出屋子,便看到下方山林间,已有火把散发出的光亮在不断朝山上靠近。 紧接着,一道黑影率先窜至眼前。 是黑云带着邹云他们赶过来了! 卫云岚一颗心落回肚里,背靠在屋外的墙壁上,长舒了一口气。 接着才想起,查看方才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隐约感觉,自己应当是从地下取出了东西的。 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搭在黑云的额头上,卫云岚后背抵着墙壁,微闭双眼,将意识沉入空间。 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 她那原本只在左右下三侧摆了东西,空旷无比的空间,此刻,上半部分本该空置的倒三角里,已被粮食袋子填满! 第195章 宫婢 这些粮食袋子,都与先前两间泥瓦房墙根边摆的相同,虽没沾染那么多尘埃,却也瞧着有些陈旧,应是放了有一段时日了的。 顾不得再拿出来细看,山下的队伍已经举着火把上来,邹云脚步闪动,便绕过前面那排茅草屋,来到卫云岚跟前。 看到地上倒着的尸体,邹云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朝卫云岚看了过去,“卫姑娘,你没受伤吧?” “没有。”卫云岚摇头,指了指前面那排茅草屋,神色认真道:“邹云,那批粮食找到了。” “啊?”邹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卫云岚又重复了一遍,“就是那批庆州送来荒州的赈灾粮。” “什么!”邹云震惊地瞪大眼,连忙绕到屋前,推开一间间屋门,看到眼前堆得满满当当的粮食,不由一阵恍惚。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便是了! 追踪一夜都追丢了的赈灾粮,转眼竟出现在偃都峡里! “囚虎寨那群人可真会藏啊。”这话是唐海说的,看着一间间眼熟的屋子里堆满粮食,他咂舌道:“没想到他们瞧上了我们原先这个破地方。” “也是东家厉害,竟然能找过来!” 卫云岚哪敢鞠躬,浅笑着摇头解释,“哪里是我厉害,分明是黑云那狗鼻子灵敏得很,闻到这里气味有异,带着我来的。” “黑云可真是一条神犬!”唐海与邹云异口同声说道。 “陈延,你快马离开,将这里的事情上报荒州卫所。”邹云吩咐完以后,忽然注意到卫云岚一直靠在墙边,走上前担忧地问,“卫姑娘,你可有哪里不适?” 说着视线不禁上下扫了一遍,察觉卫云岚身上真的没有伤口,也没有任何血腥味,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没事,可能就是有些疲惫。”卫云岚猜测,或许是因为一次收入空间的东西太多,耗神太过,这才会有精疲力尽的感觉。 “许是睡上一觉就能好转。” “那我送您下山。”邹云扶着卫云岚下了山。 荒州卫所以及天枢阁驻扎在荒州的人手,本就在往囚虎寨那边赶去,得了这边消息,要不了一日就能赶到。 天刚蒙蒙亮,离开峡谷报信的陈延就已赶了回来,与他一同进入峡谷的,还有薛琏麾下的一名亲信,以及两名天枢阁暗部的成员。 赈灾粮的事情将由他们暂时接手,最多两日,薛琏就会带着一千兵力赶到这里,清剿囚虎寨,并亲自运走粮食。 “薛大人还另向寒州、兴州等地要了粮,如今那几批粮食还在路上,不过有了庆州这两千石粮食,怎么也能熬得过最艰难这段时日了。” 重新启程,邹云坐在马车前辕上,回身对卫云岚说道。 “两千石?”卫云岚愣了一下。 “对。这次庆州给荒州送来的赈灾粮,共有三千石。”邹云说道。 卫云岚在心底默默算了算,不禁咂舌。 她收进空间的那一批地底密室中的陈粮,数量几乎是前面那几间茅草屋中的十倍。 也就是说,差不多有三万石粮食之多! 就算不是新粮,而是放了不知多久的陈粮,那也是能吃的粮食。整整三万石,足以够十万大军吃上小半个月光景! 这是一笔不能以钱财衡量的“财富”。 必要时刻,能派上大用场! … 就在卫云岚一行,继续朝着偃都峡内行进的同时,偃都峡以东,隔着奇峰峻岭,相距数百里的北蛮领地。 重兵把守的呼延部王宫,最偏僻的一座宫殿当中。 梳着蛮人发髻,身材却十分瘦小,瞧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宫婢,端着一个托盘,低垂着眼,走入殿室。 守在殿内的宫婢,瞧了眼托盘上的东西,皱着眉道:“又是羊肉,马奶,和那干巴巴的饼子,连点素菜和好克化的东西都没有……分明都跟她们说了,我们公主这几日肠胃不适,吃不了这些东西!” “好了,香莲。”殿室内,轻纱曼环绕着的床榻上,传出一道虚弱的声音,“你将那碟子羊肉拿出去,和其他人分了吧。香荷,你将剩下的端过来,留下来伺候。” “是。”两名宫婢都恭敬地应道。 叫香莲的那个,端着羊肉出了殿室。叫香荷的那个,则端着手中托盘,绕过纱幔,走到床边。 她的手臂极稳,哪怕步伐移动,碗碟中的吃食纹丝不动,就连那碗马奶鲠都不曾晃动半分。 “殿下,请用膳。”放下托盘,她先端起那碗马奶羹,有些不自然地用银勺舀起一勺,送向倚靠在床头,瘦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长宁公主嘴边。 “好了,本宫自己来就行。”长宁公主接过银勺,月白色的丝绸袖子向下一滑,露出纤细得仿佛轻轻一拧就能掰断的腕子。 方才还拿着勺子,准备喂她的宫婢,下意识眸色一暗,眼底露出疼惜。 长宁公主舀了一口马奶羹,忍着口中的腥膻味,强行咽了下去,见眼前的女子仍站在原地,不由微微点了点下巴,示意她在床边的软凳上坐下。 “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你可以放松一些。” 站在床边的宫婢,闻言终于抬起脸,双手抱拳,如同江湖儿女一般对着长宁公主拱了拱手,“多谢殿下相救。” “不必谢。”长宁公主轻轻摇了下头,“大家同为大雍之人,沦落到这个地方,有缘遇到本就该守望相助。” “本宫也未刻意救你,不过刚好有个机会,让你得以藏身。” 说到这里,长宁公主不禁叹了一口气。 说是“机会”,却也是实打实一条人命。 香莲和香荷都是随她出嫁的贴身婢女,她也是在香荷投井以后,才知晓在自己小产之后、久卧于榻的这段时日,香荷一直在被住在王宫的左谷蠡王之子折磨。 左谷蠡王生性残暴,以凌辱女子幼童为乐,其子也不遑多让。要不是实在熬不过去,香荷也不至于投井自尽。 真正的香荷已经死了。 而眼前这一位,是那日被人追查,躲进王宫中的大雍刺客。 第196章 公主受辱 说来,也许是老天注定的安排。 香荷的前胸、腹部、大腿,都有伤痕,这位名叫“羽七”的刺客姑娘身上也在这几处有伤,且与香荷的身量相差无几。 在确认羽七是大雍之人以后,长宁便生出了将她保下的心思。 忍着痛心,长宁公主将两人衣衫对调,眼睁睁看着北蛮士兵将香荷的尸体抛给那群眼中闪烁着凶光的狼犬。 不过片刻,只余骸骨。 那骨事后被长宁公主命人收拢起来,烧成灰烬,就装在她床头这只白玉瓶里。 “这几日王宫戒备森严,等过几日到了单于巡视各部的时候,他不在,王宫会看守得松散许多,你到那时再找机会从这里离开。” 长宁公主指了指床头那只白玉瓶,“到时劳你,把她也带回去吧。” “本宫没用,连一具全尸也无法为她护住,只能最后用这种方式送她回家。她家就在京郊凤凰岭的庄子上,你将骨灰和这两锭金子,一并交给凤凰岭梧桐庄的佟嬷嬷就行。” “我记下了。”羽七深深看了一眼,床头那只白玉瓶,郑重应道。 就在这时,殿室外响起匆匆脚步。 方才离开的香莲去而复返,满面惶恐地小跑进来,“殿下,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长宁公主眉心微凝。 “单于……单于那边方才派了人来,请您过去!” 长宁公主面上浮现一丝惊愕,随即脸色肉眼可见的灰败下来,整个人瞬间好似失去生机。 香莲急得都快要哭出声来,“殿下,怎么办啊?” 长宁咬了下嘴唇,眼底闪过一抹决然,“走吧,既然单于传唤,岂有不从的道理。” “香莲,香荷,你们留下来,不必跟着。” 长宁公主唤了两名在殿外守着的宫婢搀扶自己。 看着长宁公主瘦弱却坚挺的背影。 刹那间羽七甚至觉得,在她身上看到一种战士明知道自己要打一场注定打不赢的仗,却仍旧要打时,慷慨赴死的状态。 “怎会如此……”羽七似在喃喃自语。 香莲红着眼眶,收回目光,对上羽七不解的双眼,深深叹了口气。 “你不知晓,殿下她每次见了单于……” 话说到一半,却怎么也说不下去,未尽的话语再次化作一道叹息,香莲抹了一把眼角的湿润,咬牙说:“算了,等殿下回来,你就明白了。” “不与你多说,我先去备上热水与伤药,你要是无事就回屋子躺着去吧,莫要乱走,引人怀疑。” 羽七隐约听懂了香莲话中的含义。 侧过头去,担忧的目光仿佛想要穿透层层墙壁,落到西南方的王宫主殿中去。 长宁公主一去便是整整两个时辰。 去的时候,是由宫婢搀扶着走去,回来却是被人用架子抬回来的。 抬着长宁公主的宫人,直接将她送回了殿内榻上,顺势告知候在一旁的香莲,“给你们主子收拾好衣物、行囊。” “单于有令,此次巡视各部,要带长宁公主随行。” 香莲越听越是惶恐,可还顾不上忧心之后的事,眼下公主的状况最是令人担忧。 “殿下!” 宫人一走,香莲急急扑到床边,看着长宁公主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殿下,您怎么样……” “好了,本宫还活着呢,哭什么。”长宁公主睁开双眼,露出一抹虚弱的笑。 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羽七一向自认性情冷硬,这时却也忍不住眼眶发酸,心像被针扎般,有着细细密密的刺痛。 “殿下,您忍一忍。”香莲命屋中除自己与“香荷”外,其余宫婢先行退下,随后轻轻揭开盖在长宁公主身上的被子。 刹那间,一道道惨不忍睹的红痕,暴露在空气当中。 仔细看,有些地方哪只是红痕,分明就是已经皮开肉绽,浸出了鲜血。 羽七双手握拳,指尖狠狠扎入掌心,“呼延雄他岂敢!” 呼延雄,正是如今北蛮单于,呼延部首领的名号。 “我去杀了他。”羽七双目猩红,浑身杀气毕露。 可才方转过身,就听长宁公主厉声喝止, “你站住!” “公主,您……” 羽七刚一开口,就被长宁公主打断:“你不能去。他身边有众多暗卫守护,自身亦武艺不凡,你就算能打得过他,也两拳难敌四手,莫要逞匹夫之勇……嘶。” “公主,您先少说两句。”香莲正在为长宁公主上药,药膏触碰到伤处,不疼是不可能的。 每一次疼痛,除了疼在长宁公主身上,亦是疼在她们这些陪伴长宁公主长大、出嫁的亲近之人心上。 香莲一边上药,一边忍不住在心底不断咒骂北蛮、大雍的两位统治者。 骂北蛮单于,自然是骂他凶狠残暴,对公主下此毒手。 骂大雍孝明帝,则是骂他无才无能,软弱偏心,枉为人父! 浑身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几乎都抹上了药。香莲轻手轻脚地,将薄被环绕在长宁公主身上,随后在公主的示意下,扶着她靠坐在床头。 羽七这时也已经冷静下来,她心底亦清楚,那句“杀了他”,只能是冲动下的气话。使命大于一切,能否杀得了北蛮单于另说,在没有接到这则命令前,她不能擅自行动,将一切计划打乱。 可正因此,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痛恨大雍那方,面对公主受辱后的不作为。 “公主忍辱负重,为大雍牺牲良多。” “可您不该受此薄待。” “哪有什么该不该呢。”长宁公主惨然一笑。这世上除了母妃,与徐国公府那些血脉相连的亲人以外,谁又在乎她过得好不好? 父皇吗? 自己不是没有求救过。 早在第一次受到折磨以后,她就想法将向父亲求救的信件,交到了使臣手中。可不久后她却等来父亲的口谕,叫她学会忍耐,凡事多想想京中的贤妃与徐国公府。 只有她在北蛮,安生当好这个和亲公主,母妃与外祖一家,才能在京中过得安稳。 父皇是威胁她! 第197章 随行 孝明帝不在乎长宁公主在北蛮过得如何。 北蛮单于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折磨长宁公主,便是看准了这一点。 在两国彻底撕破脸之前,只要留着长宁这条命在,不将人折磨死,没有人会寻他的麻烦。 长宁公主亦明白这个道理。 有时熬不下去,她会劝说自己,自己多受一份苦,边关的百姓便能少受一份,身为大雍公主,她理应承担这份责任。 可有时候她又觉得日子实在难熬,若是两国当真彻底撕破脸,开启大战就好了。这样,她这个和亲公主也就没有了用处,可以不用再艰难地活下去,就算死,也不会牵连到母妃和外祖一家。 许是失血过多,又或许是早产过后身体虚弱一直没调养回来,靠坐在床头的长宁公主,面色比纸还白。 明明还没到双十年华,可羽七此刻竟感觉自己从她身上,看到了几分将死之人才会有的暮气。 “公主……” “没有圣上,亦还有其他人惦念着您。” “你是说母妃与外祖、舅父?”长宁公主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扯动嘴角。 她自然知晓,血脉相连的亲人惦念着自己,可也清楚他们在皇权下的无能为力。 “不止贤妃娘娘,与徐国公一家。” 羽七神情笃定,话音微顿之后,看着长宁公主的眼睛认真说道:“派我来北蛮执行任务的主子,心底亦惦念着公主。” “此行我们的任务之一,便是确认公主在北蛮的近况。” “什么?”长宁公主睁大眼睛,眼底终于多出一抹情绪。 “你主子是……”长宁公主心中有着几分隐约的猜测。 羽七并未明确回答,却是接着说道:“主子曾说,君主理当保护自己领土内的每一位子民,公主亦是大雍子民。如若两国开战,主子会派人手,设法先护公主离开。” 这话确实是齐诩说过的。 听到这里,长宁公主哪里还猜不到,羽七背后的主子是谁? “原来是皇兄。” 长宁眼底浮现一抹触动,随即释然笑道,“皇兄有这份心意便好。” 她早就不敢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可想到太子皇兄,是由皇祖父亲自教养出来的“储君”,她又忍不住在心底生出期望。 或许,皇兄真的可以做到?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她由衷期盼,皇兄能够早日荣登大位,将龙椅上他们那位软弱无能的父皇取而代之! 思及此,长宁公主如枯井一般的眼里,仿佛多出几分涟漪。 看向羽七,她坚定道:“既如此,你更不能耽搁在这里,需快些回去大雍。” 这些年她虽然是呼延部王宫中的边缘人物,却也不是什么信息都没有积累,至少,呼延部当中的主要人物,以及北蛮各部之间的关系,她全都牢记于心。 “羽七,本宫将所有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你,你带回去,告知皇兄。” 依皇兄的聪明才智,必能从中找到攻克或分化北蛮的契机! “羽七定不负公主所托。”羽七抱拳说道。 守在长宁公主身旁的香莲,这时忍不住开口,“殿下,左谷蠡王如今就驻扎在王城,就算到时单于外出巡视,王宫戒备不如以往松散,羽七怕是也不容易出城……” 是了,除了单于。 还有左谷蠡王。 长宁公主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忽然一道精光从眼中闪过,“有办法了。” “既然单于巡视各部要带本宫随行,那你便跟在我身边,与我同去。” 从呼延部离开的路径太过凶险,既如此,干脆换一条路。 依照长宁公主这些年对北蛮各部的了解,很快便圈定出一个最适合的地点。 “赫连部!” “赫连部擅养牛羊,培育马匹,却地广人稀,兵力较弱,且挨着山地,这里的人都敬畏山神,轻易不敢靠近。” “等到了那里,你便可以找机会逃走,一路沿着山边逃离北蛮! ” … 卫云岚一行重新上路的第二日。 飞走的鹰隼便带着一封密信寻了回来。 信上的内容出自荒州都指挥使薛琏。 就在他们刚刚上路不久,薛琏的副将就带着两百兵力先行赶到,将偃都峡峡口整个围了起来。 薛琏赶到的时候,三千石赈灾粮已经重新装车,运出了峡口,等到明日就能送到丹河大坝。 而那新成立不久的囚虎寨,也已被薛琏亲自带兵围住。并没费太多工夫,就将寨中的三位当家统统捉住,据三位当家招供,他们劫走这批赈灾粮,并没有什么大的意图。 不过是受灾的时候饿怕了,刚好有这么个机会,想着一举存够寨子里兄弟过冬的粮食,再有富余,还能趁机多招揽一些人手,彻底在荒州一带立足。 薛琏全都如实告知了邹云、卫云岚等人,不过他也在信中附上了自己的看法。 虽然听着合乎情理,但八成并没将实话说尽。 不然单凭囚虎寨的乌合之众,很难做到改头换面、瞒天过海,将赈灾粮顺利运往偃都峡藏着。 这之中……他们或许还隐藏了一些线索,或是一些人。 看到这里,卫云岚不禁想起那批从地下密室走获得的粮食。 如果囚虎寨背后还有其他人出招,是否会与那批数量庞大的地下储粮有关? 那批粮食,究竟是要做什么用的? 卫云岚心下隐隐有着一种担心,但一时半刻,却无处可得求证。 沉吟片刻,她舒展眉头,释然地摇了摇头。 是她着眼了。 无论对方究竟想拿那三万石粮食做什么事,他们的如意算盘都已经落空。 这批粮食进了她的空间,之后就只能是大雍百姓的口粮,大雍战士的军粮,再与其他地方无关! 就在卫云岚想通这一点的时候,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她急忙伸出手臂,抵住车厢。 刚刚坐稳身子,便听外面马蹄声停止,队伍原地停了下来。 挑开车帘看出去。 便见领路的唐海,有些为难地回过头说:“前面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第198章 给我收 峡谷深邃,前方的道路越发狭窄,两侧被高耸的石壁夹着,中间只有只一条一线天似的路。 到了最窄的地方,几乎只余寻常人展臂那么宽。 骑马通过勉勉强强,马车是绝对无法通行的。 卫云岚当机立断,“大家搭把手,将车上的东西卸下,每匹马马背上分摊一部分。” 马车的箱橱里装了武器、药材、木炭,御寒的冬衣、被褥,还有队伍事先准备的大部分口粮。 舍弃马车,势必意味着负担的重量要减轻一些。 卫云岚将一部分木炭和被褥分出来,与卸下的马车一起,藏入林间。 余下的东西,分摊到十匹马上,刚好可以带走。 所有马匹成一字行进入狭长的裂隙,卫云岚牵着其中一匹,走在中间。 原本跟在她脚边行走的黑云,走着走着便落后几步,绕着队尾的马儿打了个转以后,忽然就跑没了踪影。 邹云询问似的向卫云岚看去,“卫姑娘,要不要派个人找黑云?” “不用。”卫云岚摇头,“山野间,它比我们行动自如,一会儿就该自己追上来了。” 果不其然,她才说完没多久,就见一道黑影从后面窜出,三两下便超过好几匹马,回到了卫云岚脚边。 “黑云跑得可真快。”邹云第一次看到黑云全力奔跑时的样子,忍不住感慨,这速度怕是一点不比天枢阁羽部身法最好的羽五慢。 被夸赞的黑云,骄傲地挺起胸膛,扬起脑袋,朝着卫云岚摇晃了两下尾巴。 卫云岚伸手在它油光滑亮的脑门上拍了两下,也跟着夸道,“做的不错。” 旁人只道她夸的是黑云及时归队。 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知道,夸的是空间角落里,悄然多出的那一堆东西。 先前藏进山林的木炭、冬衣、被褥,一样也不少,此刻全都好端端的摆在那里。 正值晌午,日头高照。 可阳光透过狭长裂隙,能找到山底的,只有极小一部分。 头顶阳光明媚,周身却阴暗环绕。 人在这种狭窄幽暗的环境中呆的久了,难免心生焦虑,越发急躁。 就连一向沉稳的穗禾,都忍不住开口向卫云岚问:“小姐,我们还有多久才能从这里走出去?” 眼前的“一线天”,几乎是笔直的,可却一眼望不到尽头。 要是一直走不出去,难道今晚就要在这高耸的山壁之间停歇? 那怕是连个安生觉都难以睡上。 想到这里,队伍中的人不由心头发闷,越发感到压抑。 就在这时,卫云岚忽然开口说:“快了,最多二十里,我们就能离开这座峡谷。” “那太好了!” 穗禾闻言,眼前一亮,向前行进的动力,瞬时被这一句话填满。 看着她牵马兴冲冲往前走的样子,邹云不由在心底摇了摇头。在她看来,卫姑娘那句“快了,只剩二十里”,不过是鼓励大家的说辞罢了。 哪里当得了真! 卫云岚的回答却不是信口开河,胡乱编造的。这确实是她第一次进入偃都峡不假,可上辈子她从那商队的人口中听说过,偃都峡峡谷全长六十余里,过了峡谷便是连绵不绝的山岭。 在进入方才的“一线天”前,他们已经沿着峡口行进了四十余里。也就是说。 如此算,可不最多再走二十里,就能走出这道峡谷? “要是能骑马跑出去,二十里也要不了多久。”白四姑娘喃喃道。 话音刚落,就见唐海赶紧摆着双手劝道:“可千万别!” “策马疾驰,万一引得地面和山体震动,山石塌方,从上面震下来碎石,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一条路太窄了。 要是真有碎石从上面震落,他们逃都没地方逃。 “原来是这样。” 白四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没太听明白原因,却仍旧攥紧手中缰绳,认真说道:“那我不骑马了,我牵着马走。” “阿芷,等过了偃都峡,前往西北诸国这一路,还要经过草原和沙漠,到时可以让你策马奔驰个够。” 听到卫云岚这一席话,白四姑娘紧绷着的小脸终于松缓开一些,眼底流露出几分向往。 前后跟着的天枢阁众人,则忍不住纷纷侧目。 邹云与卫云岚相熟,便直接问:“卫姑娘,你是怎么知晓后面还有草原和沙漠的?” “从天师府的旧籍当中。”卫云岚搬出最初途经偃都峡时,讲给萧先生的那套说辞。 邹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难怪卫姑娘胸有成竹要走这一条路,也难怪自家主子听说以后,并没有反对阻拦。 一行人牵马前行。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阿芷与唐海那番对话的缘故,走着走着,卫云岚隐约觉得,路面上的碎石好似比先前多了。 起初只是一些细散的不足拳头大的石块,超过拳头大小的,几乎每隔几步才能看到一块。后面却几乎每走一步都能看见,且路面上遍布着更加细小的碎石。 卫云岚眉头紧拧,警惕心在这一刻提升到极致。 走在脚边的黑云,也微微弓起后背,不时抬头张望上一下。 “卫姑娘。”邹云与一众天枢阁的人,也发现了情况异常。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继续保持原样,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尽量不引动山体震落更多碎石。 要么加快速度,一鼓作气地快速冲出去。 似乎哪一种,都没那么稳妥。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从头顶上方传来。 所有人脸色大变。 这时再顾不上小心翼翼,为今之计,唯有跑为上策! “快上马,冲出去。”卫云岚急声道。 她说话的同时,白四姑娘已经翻身上了马,接着向她伸出手,将她一把用力也拉上了马背。 与此同时,几块拳头大的山石,已经从上方落下。 众人堪堪避开,便见又有一些更大的石块,从上方滚落。 白四姑娘抓紧缰绳,控制着马儿忽快忽慢,卫云岚则手臂紧紧环绕住她腰肢,仰头看向空中,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那些石块。 当有石块即将击中队伍中的马匹时,她在心底默念。 给我收! 第199章 幸运 按照原本下落的轨迹,那块足有半个脑袋大的山石,正巧会砸中卫云岚身后一名天枢阁护卫。 根本来不及闪避。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卫云岚全神贯注,成功将那山石隔空收入空间,再在刹那间从空间放出。 众人眼中,那块山石的下落速度,就好似忽然减缓了一般,刚好让那处于山石正下方的天枢阁护卫,向前多跑了一步,堪堪躲开。 意外发生得太过突然,但队伍中的人都保持警醒,反应迅速。 除了原本位于队伍最前的唐海,短短几息,众人已经全部翻身上马,一齐朝着北边峡谷口的方向驱马赶去。 许是自小听着山神传说长大的缘故,当头顶开始阵阵碎石坠落,唐海便瞬间脸色煞白,呆站在原地,仿佛被吓住没有回过神般。 眼见他立在原地不躲不闪,就快被碎石击中,卫云岚急声喝道:“愣着做甚,还不赶紧上马!” 说话的同时,她又如法炮制,像先前那样,将险些击中唐海的石块收入空间,再放出来。借着空间减缓石块下降的速度,这样更好躲避,且就算仍被击中,也不至于受那么重的伤势。 卫云岚很少用这么严厉的口吻喝斥下属。 她的提醒声钻入耳中,肩头再被一小块碎石击打中,蓦地一痛。唐海一下子回过神来,双手并用爬上马背,左右闪避躲开持续下落的石块,跟上其他人的步伐,一齐向北边逃去。 一行十二人,十匹马。 一刻不敢停歇。 就这么接连奔波了不知多久,傍晚昏黄的暖光洒在肩头,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终于从那道“一线天”中,跑了出来! 众人在缓坡上停下,再也没有人能维持寻常的镇定模样,每个人都大口喘着粗气,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仍旧感到后怕。 唐海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囊,接连猛灌了几大口,这才感觉自己快要跳出胸膛的那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长舒一口气,累得仰躺在草地上,望着天边的余晖,感慨连连:“莫不是上天保佑我们!方才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要被石头砸中,没想到最后全险险躲了开来。” 坐在唐海不远处的另外两名天枢阁护卫,闻言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显然,认为他们这支队伍运气不错。 邹云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回头望了眼那已被碎石堆满的“一线天”,又仰头望了望天。 若有所思。 真的是上天保佑,运气好吗? 或许是吧。 … 赶在落日以前,离开了狭窄拥挤的山壁间,众人在缓坡上找到一处适合落脚过夜的地方。 天枢阁护卫和穗禾,两两一组出去捡拾柴火,和适合喂马的草料。 方才险些拖了众人后腿的唐海,主动揽过做饭的活计,说要为大家露上一手。见卫云岚摊开地图,有事要与邹云商议,便将白四姑娘也招呼到身边,做些力所能及,打下手的活儿。 “卫姑娘,我们现在翻过那座山头,就能进入北蛮地界了吧?”邹云看了眼地图,又看向东边,昏黄下山体的轮廓。 卫云岚微微颔首,手指却在地图下半部分,贴近边沿的地方画了个圈。 “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这张图,是她自己所绘,从峡口县到西北诸国的地图,其中有不少地方都是根据前世今生种种消息推测出来的,并不详尽,不过大致的距离不会出错。 现在她手指画圈的位置,距离出发点峡口县,仅过去整条路线不足十分之一的距离。就算将目的地,从西北诸国改为北蛮东部,也才行进了不足三分之一而已。 手指在地图上向右平移,越过高山,指向右半部分的北蛮境内,卫云岚沉吟道:“按照我们现在的位置,翻越山岭进入北蛮,将进入北蛮最大的部族,呼延部。” 且不说东边这片山岭山势太高,翻越的难度颇大,单说从呼延部进入北蛮境内,就不是明智之举。 “依我之见,我们不如再向北多行几日,找到山势稍缓的地带,再翻山进入北蛮。” 两人面对面,盘膝坐在地图两侧。 卫云岚将自己计划的路线细细道出。 邹云认真记下,颔首应道:“就照卫姑娘所言。” 两人这边刚商量好接下来几日的路线,就听不远处白四姑娘兴奋地喊道:“卫姐姐,饭做好了!” 卫云岚和邹云同时朝那边看去。 只见唐海刚将生起的火堆熄灭,从火堆下面,扒拉出几个脏兮兮的“土疙瘩”。 见卫云岚与邹云看过来,憨笑着解释:“东家,这是我们前阵子走镖时,跟一支南方商队学来的做法。别看现在瞅着磕碜,等下把这层泥扒掉,里面包着的肉,香得很!” “这是澹州那一带,叫花鸡的做法吧?”天枢阁护卫当中,不乏曾经在南方生活过的,看了几眼便认出来。 却没指望能有多好吃,毕竟唐海也说,只是跟偶遇的商队学了一手,哪能学得几分精髓? 不过出门在外,有的吃就不错了,也没有人会挑剔口味如何…… 就在这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土疙瘩,被白四姑娘抢先接过去一个,迫不及待地用石块敲开。 已经被油浸得湿润的油纸包,在土块下显露出来,与此同时飘散开的,还有阵阵香浓的气味。 闻到这股气味,众人忍不住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 “唐兄弟,没想到你还有这好手艺!”先前还以为这“叫花鸡”平平无奇的天枢阁护卫,朝唐海竖起拇指。 方才他们捡柴时,顺手猎到了三只野鸡,一只野兔。 三只鸡都被唐海做成了叫花鸡,兔子则切成小块,和干菜一起熬成一锅菜汤,配上在火堆上烤热的饼子。 众人吃得喷香,连骨头都嗦得干干净净,吃完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直后悔方才没有多猎上几只野鸡。 黑云也分到了一条连着一大块肉的鸡腿,吃人嘴短,连带着对唐海态度都亲近了不少。 卫云岚将自己那份鸡肉,也分了一半丢给黑云,捧着汤碗一口口喝着,忽然想起什么,提醒说道:“等下将火堆生得旺些,再将这些骨头残渣,丢得远些。” 第200章 空间变化 “卫姑娘,我们省得的。” 吃过晚饭,几名天枢阁护卫便将骨头、残渣收拾好。 走出临时营地半里远,才在地上挖了个坑,将这些残渣掩埋在泥土下。 接着卫云岚又围绕火堆与帷帐,在这处临时营地四周,撒上了一圈遮掩气味、驱散蛇虫的药粉。 至此,营地里再也闻不出一丝食物的香气,卫云岚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 入夜,寒风瑟瑟。 篝火里不断烧灼的木柴,噼里啪啦声响个不停。 周围的鼾声此起彼伏,卫云岚与白四姑娘,则坐在篝火旁取暖。她们负责守好今晚的第一班夜,也就是前一个时辰。 如今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再熬一会,就可以回去睡觉,换后两个人接着把守了。 “阿芷,你困不困?”卫云岚伸出双手,在火堆旁烤了烤,微微侧头问道。 “不困。”白四姑娘摇了摇头,也有样学样,抬起两只手在熊熊燃起的火苗旁取暖。 “那这几日,可还有过不适?”卫云岚空间里还有余老大夫亲自配制的药丸。 临行前余老大夫曾交代过,若是阿芷再“犯病”的话,可以服用一颗药丸,有着养心凝神的功效。 不过余老大夫也说了,阿芷现在的问题,不是身体上的问题,而是心病。没准等找到白大姑娘下落以后,心结解开,这病也就不要自愈了。 快了。 如今他们又沿着山脉,向北行进了三百多里,只要沿着地势较低的地带,翻过东边那座山岭,就能见到抵达北蛮境内,地广人稀的赫连部附近。 到了那里,就能开始打听白大姑娘的下落…… 到时运气好些,能让她们姐妹见上一面也有可能。 “卫姑娘,这里交给我们,你们快进去休息吧。”负责守第二班夜的陈延和王禄,醒来接替卫云岚二人。 卫云岚轻轻点头,与他们打过招呼,便牵着白四姑娘的手,钻进旁边临时搭起的简易帷帐内。 两个空着的铺盖卷靠近抱着,白四姑娘贴在卫云岚身旁躺下,不一会儿便响起轻轻的鼾声。 黑云也从外面钻了进来,贴在卫云岚另一侧趴下。 被这一人一犬夹在中间,寒冷的冬夜,似乎都暖了几分。 卫云岚却有些睡不着。 许是白日里,接连用空间收放碎石,耗神太过,她总觉得太阳穴微微刺痛,一闭上眼,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既然难以入睡,她索性将意识沉入空间,清点起空间里的物资。 虽然先前在黑云苏醒前,萦绕在空间中心的白雾早已散去,但空间内的物资,依然围绕着这个中心点,在四周分门别类地摆放着。 最左侧,紧贴着边沿处摆放的,是那些质量上乘、完美无缺的澹州丝绸,和一口口装着瓷器的木箱。 右侧,是她从晋阳侯府库房带出的器物,以及她自己嫁妆私库里带走的东西。 下面,是她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存下的粮食、肉类、武器,以及一些私人物件。还有储水,和一部分先前留下的杂物。 上面,则就是不久前,刚刚收入空间那三万石粮食! 满当当的物资,给了人充足的安全感。 太阳穴处传来的刺痛,好似都因此减轻了几分。 正当卫云岚想将意识退出空间之际,忽然察觉到,空间里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 原本一片光秃,寸草不生的地面,竟在不知何时,萌生出几分绿意。 整个空间最右上角的位置,浓重得如同墙壁一般的雾气,仿佛也淡去少许,将意识集中在那处,好似隐隐能听到几分潺潺流水之声。 卫云岚不禁想起,当初在梦境中看到的,外曾祖父在世时空间里的样子。 或许,这方空间还有机会恢复当初的生机? 拥有植被、水流。 甚至能够容纳其它生命进入其中? 卫云岚心头生起期待,就在这时,她的意识一下子离开了空间。眼前的蒙蒙绿意,瞬间被漆黑的夜色所取代。 与此同时,她心下没来由地一慌。 仿佛听到,远处传来了什么轻微的响动,下意识警觉地坐起身来。 起身时带出的被子响动,惊醒身旁躺着的白四姑娘。 “卫姐姐?”白四姑娘迷茫地睁开眼,揉了揉眼睛,还有些回不过神。 另外一侧,黑云也已经站起身,脑袋压低,耳尖一颤一颤似乎在认真倾听着什么。 一见它这样子,卫云岚便知自己刚才那份下意识的反应没有出错。就是不知,自己为何忽然也能有那么敏锐的听觉,竟比黑云还要早上一些,就察觉到异样。 顾不上想那么多,将眼前的危机度过才是最关键的。 “你先别出来,护好自己。”匆匆交代白四姑娘一句,卫云岚快步出了帷帐。 “卫姑娘?”坐在火堆旁的陈延和王禄,有些疑惑地朝她看来。 当看清卫云岚严肃的脸色后,脸上的疑惑瞬时化为了凝重。 “有东西在附近。”卫云岚压低声音,“可能是野兽。” 这个时间,荒山野岭间,最可能出没的就是各种野兽。 他们得做好应战的准备。 “我去将其他人喊醒。”陈延说着就朝旁边的帷帐走去。 就在这时,几道身影从林中窜过。 月光下,依稀可见方才窜过去的身影,有着黑黄相间,驳杂不均的毛发。 “是狼?”陈延脚步一顿。 “不是。”卫云岚摇了摇头,她方才分明看清,那几道身影身上都有斑点,且毛发更短,四肢更为细长,样貌与狼有着明显不同。 “是野犬。”卫云岚想到杂记中记载的一种野兽。 这种野兽与狼一样,都喜欢群体出动,且擅长隐蔽,耐力极佳,比狼群更加难缠! 熟睡中的众人被匆匆拍醒。 远处,隐约已有野犬叫声响起。 所有人拿好武器,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然而那些从林子里窜过的身影,却并没有在燃着篝火的营地旁停留,而是直接奔向坡下更远些的位置。 众人不敢掉以轻心,可等了良久,都不见再有野犬的身影出没。 已经做好准备的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难道这些野犬的目标,不是我们?” 第201章 知道客气 “卫姑娘,我们过去看看?”邹云朝漆黑的山坡下张望,眼底带着忧色。 “先等一等。”卫云岚拦住她,侧耳倾听,那些从营地旁跑过的野犬,似乎就停留在距离营地不足一里的地方。 随着夜风,飘上来的除了它们不时发出的低吼,还有一些窸窸窣窣刨动泥土的声音。 卫云岚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陈延,你们今日将那些骨头,扔在了哪里?” “就扔在坡下,离这有一段距离……用土埋上了。”陈延说着向坡下看去,惊讶地微微张大嘴巴。 “不会这么巧吧……” 野犬就停在他们掩埋食物残渣,鸡骨头的地方? “那些野犬是循着味儿来的?”唐海懊恼地一拍脑门,都赖他,早知道他瞎卖弄什么,老老实实做些寻常些的菜式多好,非做什么叫花鸡! “东家,这可如何是好?”唐海忧心忡忡地问:“等下那些野犬要是在土里刨不出什么东西,会不会回过头来找我们?” “你也别想太多,我们人数不少,又没刻意招惹它们,它们未必会朝我们发动攻击。” “不过多做些准备,总是没错的。”卫云岚说着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几包药粉,交给邹云等人,“这是先前北上途中,我们对付狼群时用过的药粉,可以致使野兽皮毛瘙痒,丧失攻击力。等下那些野犬若是发动攻击,可以将药粉涂抹到武器上,注意些别让自己沾上就行了。” 邹云接过药粉,恍然大悟:“这就是先前您在南郊林场用过的那种药粉吧?” 北关军情司能够顺利控制两名北蛮探子,这种药粉可在当中立了大功! 知晓药粉除了对野兽,对人亦有作用,天枢阁护卫再拿着时,便添了几分小心。 林间,灌木枝叶与草丛中有野兽经过,带动的簌簌声响个不停。 暗处,多了许多双紧盯住营地的眸子。 燃着篝火的临时营地内,每个人都做好准备,只待藏在暗处的野兽一个猛跳,向前扑来,数道已经涂抹了药粉,蓄势待发的利箭就能在第一时间射出去。 然而,那些暗处的身影,停滞良久,却并没有向前出击的想法。 卫云岚甚至没有从它们身上感觉到什么杀意,可想到杂记中有说,这种野兽最是耐力惊人,往往为了捕食猎物能够守候整夜,便也不敢掉以轻心,松懈半分。 僵持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众人快要按耐不住,准备主动发起攻击,驱散它们的时候,那些野犬忽然在领头一只体型较小的带领下,齐齐后退了几步。 “黑云,回来。”卫云岚见状,急忙将口中“呜噜”不停,身子已经窜出去的黑云喊了回来。 那领头的野犬,抖了抖小扇子似立起的耳朵,朝卫云岚这边瞥来一眼。 随后便带着身后的四五十只野犬一起,退回了山林。 三五息便全都不见了踪影,动作之敏捷,不愧于不在山林间不弱于狼群的存在。 “它们该不会故意离开,实际藏起来,等我们松懈以后再来吧?”唐海猜测说。 “不会。”卫云岚语气带着笃定。 倒不是她有多了解野犬这个族群,而是她已经听到这些野犬,远远绕开临时营地,朝着它们来时上坡的方向退了回去。 等了半晌,再不见野犬踪影,也听到林间的任何响动。 邹云几人绕着这处临时营地,在周围二里地范围内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漏网之鱼”,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那些野犬果真是冲着我们埋骨头那个地方来的。” 邹云满眼一言难尽,“我们过去的时候,那片土都被刨开了,鸡骨头都被嚼成了渣子……” “不过它们确实离开了,周围再没见任何踪迹。” “明日上路,我们再别做任何气味明显的吃食。”卫云岚提议说。先前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充分,又是处理掩埋残渣,又是撒下隔绝气味的药粉。但没想,他们做的充分,野犬的鼻子却更灵敏。 “这片山脉里还不知有多少野兽,一切小心为上。” 卫云岚的提议得到所有人肯定。有了方才这个插曲,众人一时间也难以再次入眠,索性重新分派了守夜任务,所有人分成两半,各自再守两个时辰。 先前已经守过一段时间的卫云岚几人,没被再次分入其中。 一夜无梦,再睁眼时,卫云岚是被一道惊呼吓醒的。 “有血!” “出什么事了?”卫云岚披上冬袄,撩开帷帐便冲了出去。 入目的,是几张站望着上坡方向,露出惊讶表情的脸。 卫云岚顺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沿着泼洒药粉的营地边沿,一路向上,有着一串清晰可见的血迹。 再往上看,方才发出惊呼声的王禄站在那里,满脸惊愕,左右一手提着一只还扑腾着翅膀的野鸡。 在他脚边,躺着至少十只已经被咬断了脖子的鸡。 地上那些血迹,就是顺着这些被咬死的鸡身上,流淌下来的。 “这是……” 卫云岚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四下看看,果不其然在上坡方向的草丛中,看到一双锃亮的黄棕色眼眸。 “是昨夜那些野犬送过来的。” 树丛里的野犬,见自己已经被人发现,主动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一道道黑黄相间的身影暴露在阳光下,显露出它们完整的样子。 果然如杂记中描述的差不多,这些野犬体态与狼相似,个头比寻常野狼稍小一圈,尤其领头那只更小,但浑身上下的皮肉都很紧致,仿佛充斥满力量。 显出身形,它们也并未朝卫云岚等人靠近,只由领头那只上前,用鼻子拱了拱地上的野鸡尸体,随后又快速跳开,口中发出“呜呜”的低吼。 卫云岚仿佛听懂了它们说的,“这些野犬,是想让我们把地上这些野鸡做成昨日那样,给它们吃?” 至于两只活的,八成就是给他们的报酬。 倒是还知道客气! 第202章 难题 又“呜呜”低吼了几声,领头的野犬最后看了卫云岚一眼,带头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草丛中探出的一颗颗脑袋,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只留下地面和王禄手里的十几只野鸡。 “卫姑娘,你看这……” 天枢阁的人,也算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可像这样野兽送来猎物,求人帮忙的场面,还真是头一回遇上。 “这附近除了野犬,还没遇到其他野兽,看来这一片应当是它们的地盘。”卫云岚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上前两步,扫了一眼那些鸡脖子上干脆利落的伤口,更加确定心里的打算。 对其他人道 ,“既然它们也送了报酬,便为它们将这些鸡做出来吧。与它们行个方便,也是与我们自己行个方便。” 卫云岚的提议,众人都没异议。 不过是稍费些柴火,费点佐料的事,要是能因此平安度过这一段路,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众人索性一起忙活开。 生火的生火,拔毛的拔毛,最后将拔好毛、开好膛的野鸡,统一交给唐海来调味腌渍,再用油纸和黄泥层层包裹,塞进火堆下面。 等待鸡肉做好的时候,众人也将米粥与烤饼热好。 饱餐一顿,收好行囊。 将那一个个土疙瘩从火堆下挖出、砸开以后,卫云岚一行便再次踏上前行的道路。 这回不再是一路向北,而是沿着上坡的方向,朝东北面行进。 等到翻越过前面这片山岭,就能够进入属于北蛮的领地了。 “那些野犬过去了?” 唐海小心翼翼地回头看。 隔着树丛,哪里能看得清。 还是邹云三两下窜上枝头,抱着树干往回眺望,才看清楚,“那群野犬都过去了,正埋头吃着呢!” 众人还以为,野犬这事,至此便落下帷幕。 今后在山林间吃东西时注意些,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哪曾想, 才刚沿着山坡,向上爬了不到五里,就听到身后簌簌声响起,一道道已经不算陌生了的黑黄身影,从背后的草丛里冒出来。 却并未靠近卫云岚等人,而是不远不近地在旁边跟着。 等到天色将暗,卫云岚一行停下脚步。 找到地方安营扎寨,生火做饭,那些野犬才靠过来,放下嘴里的猎物以后,又退回到距离人群十几步远的位置,静静等着。 这回送过来的猎物大部分还是野鸡,此外另有四只兔子,两活两死,活的那俩是给卫云岚等人的“报酬”。 一回生、二回熟。 这回做好了叫花鸡和烤兔,也没再特意避开,而是直接由卫云岚和唐海,将做好的食物,抛向不远处那片草丛。 早就等候在那的野犬,一个个跳起来用嘴接住,再带到更远些的地方各自分食。 夜晚众人照旧分了三班守夜。 这一夜过的,却比前夜安生许多。 偶尔也听到,远处隐约有几道野兽嚎叫声响起,可每每才响起不久,便又被一道道似犬非犬,似狼非狼的吼叫声吓跑。 翌日一早,野犬照旧送来猎物。 “这群野犬,这是赖上我们了?”唐海一边拿盐巴抹着鸡皮,一边感慨。 也就多亏东家细心,带了不少佐料,不然非得叫这群野犬给耗干净了不成。 “赖上也没什么不好。”邹云听了唐海的话,若有所思道:“照我说,这两日能过的这么安生,没准是托了这群野犬的福。” 说着,她从烤架上,取下两只已经烤熟了的兔子,往不远处方才有野犬出没的树丛走,才刚走近几步,就听树丛里传来一阵阵警告的低吼声。 “邹云,别过去了。”卫云岚将人喊住,接过那两只烤兔。 警告似的吼叫声瞬间止住。 两颗脑袋从树丛里探出来。 卫云岚将手中的两只烤兔,轻轻向前一抛,它们便张开嘴,稳稳接住,眼神丝毫没有第一夜初见时凌厉骇人的模样,相反还透着几分亲近。 邹云甚至怀疑,此时此刻它们掩藏在树丛中的大半个身子背后,是不是有尾巴正在不停地摇晃。 被野犬们如此区别对待,她不由得感慨,“高天师这一脉果然得天独厚,卫姑娘也深得天师真传,竟连野犬都能亲近。” 同时她也在心里,第无数次想到,多亏了这次是与卫姑娘同行。 有些事情,还真不是光有身手和实力就能办到的。 卫姑娘恐怕就是高僧大师们所说的那种,有大机缘、大运道的人,有她在,一切总能化险为夷。 就好比这次遇到的野犬。 本避免不了一场恶战,现在却转变为这样人兽和平共处的场面,甚至还因此得福,避开了其余野兽,行进的更加顺遂…… 要是能这样一路行进到北蛮境内,至少能节省下一半的时间! 甚妙! … 然而头一日,才刚感慨过要是能让野犬一直随同进北蛮境内多好,第二日晌午,才刚快要行进到山坡最高处时,那群野犬就不见了踪迹。 就连前两日无往不利的叫花鸡,都引不来他们的身影。 “不过好在我们也快进入北蛮了。” 沿着高坡向东望,已经看不到更高的山岭,等过了前面最高点,再向下走上两三日,就能抵达北蛮地广人稀的赫连部附近。 卫云岚却没这么乐观。 自野犬的踪迹消失后,她便将一颗心高高悬起,“野兽的直觉比人更准,那些野犬没有继续跟着我们,我担心是这坡顶有什么让它们惧怕的东西。总之一切稳妥起见,我们还是不要太冒进了。” 卫云岚的话宛若一盆冷水,让众人瞬间冷静下来。 每一步踩出去,都更加谨慎。 遇到摸不准的路径,甚至先用箭矢射出去探路。 这样倒真为他们避开了几次危险。 缠人的藤蔓,和松动的地面,都没能阻碍他们前行的步伐。 然而到了坡顶,却有更大的难题。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凶猛的野兽,更不是剧毒的奇花异植,而是一道自南向北贯穿山体,足足有百尺宽,深不可见底的裂隙! 第203章 最后一个办法 还未等众人从眼前这一幕当中回过神来,就见裂隙旁,湿润的泥土夹缝中,探出几只细小、尖利的触脚。 紧接着,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小东西”,接连从夹缝中爬出,很快便形成密密麻麻一片,冲着卫云岚等人所在的方向爬来。 “退后!” “快退后!” 卫云岚扯住缰绳,拉着马儿不断后退,坡路有些打滑,马儿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连带着卫云岚的身子也跟着一晃,身体猛地向后仰倒。 身旁的白四姑娘,眼疾手快在她腰上扶了一把,这才避免她从坡上滚下的惨剧。 众人沿着来时的方向,快速向坡下退去。 离得稍远一些,那些从地面夹缝中爬出来的东西,就像是失去了目标一般,爬行速度骤然减缓。 在原地打了几个转,之后又逐渐爬向夹缝,一个接一个的钻了回去。 “那……那是蝎子?” 一名天枢阁护卫,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往常所见的蝎子,都是黑色或黄褐色的,且只有手指长。而这里的蝎子身子赤红,钳子与触脚则呈金色,惊惶一瞥,最大的一只足有男子巴掌大小。 “应当是。”邹云凝眉说道。抛开颜色与大小,方才爬出来的那些东西,确实与蝎子一个模样。 “毕竟这里已是大雍境外,所见之物与我们寻常接触到的有些出入,也是情理之中。” “那蝎子一看就是有毒的。”想到刚才那些蝎子突然从夹缝中爬出的场景,唐海便觉得头皮发麻,此时站在原地大喘了几口气后,喃喃念道:“难怪那些野犬不敢跟着我们上来。” 连野犬都避着它们,更证实了这些蝎子不同寻常。 被蛰一下,怕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可要绕路,避开那些蝎子和裂隙?” “这里已经是我们近几日找到最适合翻越的地方,再绕路还不知要走多久。”邹云皱了皱眉:“裂隙倒是好办,不过百尺,用绳索固定两头就能跨越,就是那些蝎子……” “不行就放火烧吧?”人群中,有人提议。 刚一开口,便被身边的人驳了回去,“这里都是草木,一搞不好就会引起山火,到时整座山都会被烧了。” 山上的他们,八成也难逃跑。 “卫姑娘那些驱赶蛇虫的药粉能不能有用?蝎子也算虫吧,要不我们多撒点试试?” 这倒比放火,听上去靠谱一些。 卫云岚也觉得可以一试,她明面上拿出来的药粉只有十几包,可空间里的存货还有不少。 眼见天枢阁几人准备将身上剩下的药粉凑在一块,她赶忙说道:“不用,我这里还有一些,先用我这的试试。” “卫姑娘,交给我吧。”邹云主动接下这个差事,又点了一行人当中除她以外身法最快的陈延。 两人一人拿了两包药粉,朝山坡上走去。 站到先前队伍行进到的位置,稍等了片刻,果然又见一只只蝎子从夹缝中爬出。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粗略一数,至少已有七八十只蝎子从不同的夹缝中爬了出来,后面还有源源不断地跟上,也不知这些夹缝当中,到底还藏着多少。 就在爬得最快的几只,已经爬到一半的时候,邹云和陈延同时抖开手中的纸包。 土褐色的粉末倾洒下来,落在泥土上,让人有些辨认不清。 那些爬到一半的蝎子,却好似迷失了方向,忽然慢了下来,原地打起转来。 “有用就好……” 就在邹云与陈延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就见前面那几只个头最大的蝎子,一下子反应过来,重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爬来。 见状,邹云与陈延再不敢有保留,急忙将带来的药粉全部撒下。 可与先前情况相同,那些蝎子不过迷失了片刻,没过多久便又重新找准方向,朝着他们爬了过来。 邹云、陈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底看到惊骇之色。 “先走!” 此地不宜久留,周围的蝎子越聚越多,再待下去哪怕他们身法再快,都不见得能走得了。 … 卫云岚等人才在坡上等了一炷香,就见邹云、陈延匆匆下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 不用说,也知道结果如何。 卫云岚心下一沉。 火烧不行,撒药没用。 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不知能不能行得通的办法…… 如若再失败,那也只能多耽搁些时日,另辟蹊径。 “我手中还有一个方子可以一试。” 卫云岚说:“大家先在原地休整,我且上去一试,穗禾与我同去即可。” “卫姑娘?”邹云有些不放心道。 那些蝎子虽因药粉作用,速度慢下来一些,但数量实在太多,且从四面八方钻出来,要是稍不小心,很有可能会被蛰到。 “没事,不会离得太近,如果我的办法不行,我们就赶紧下来。” 卫云岚这么说,邹云便听明白,她的办法不便为外人知,当即会意地点头说道:“卫姑娘放心,我们就在这里守着。要是有事,你大声招呼一下,我们就会立刻赶去。” 要是无事,他们自然也不会轻易靠近坡上,窥探卫云岚的隐秘。 眼见卫云岚就要带着穗禾出发,邹云忍不住再次提醒:“卫姑娘,一定小心。” “放心,我不会逞能。”卫云岚认真应道。 两人沿着先前,众人两次走过的路径,再次来到坡顶。 黑云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浑身充斥着戒备。 或许是撒了药粉的缘故,那些蝎子行动显然比第一次看见时迟缓了一些,过去这么半天,还没全部从外面爬回夹缝。 此时察觉到卫云岚与穗禾的靠近,这些仍停在外面的蝎子,纷纷调转方向,朝着她们这边汇聚。 就在这时,卫云岚盯准距离自己最近的两只,强忍着恐惧与恶心,聚精会神想着,将它们收入空间。 眉心微微刺痛。 有变化,总比没有更好。 卫云岚心底生出希望,深吸一口气,没有放弃,反倒向前更近一步,盯住距离自己仅剩三步之遥的蝎子,再次在心底念道—— 收! 下一瞬,两只赤红色,挥舞着金色钳子的蝎子。 就这么消失在眼前。 第204章 断了 成了! 卫云岚心绪激荡,眼前却不是顾得上高兴的时刻,坡顶还有不知道多少蝎子,正不断爬出夹缝,从四面八方朝这边靠近。 单单收起两只,远远不够。 卫云岚深呼吸一口气,压下方才激动的心情,再次聚精会神,看向另一个方向即将靠近自己脚边的蝎子。 顷刻间,两只蝎子再次消失在眼前。 这个方法果然行得通。 “穗禾,先离远些。”卫云岚招呼了身旁的穗禾一声,两人后退几步,避到撒了药粉的区域。 随后她便扶住穗禾的手臂,微闭双眼,将意识探入空间。 先前收入空间的时候,她并未明确思考过,将蝎子收到什么地方,只下意识地想着,这些有毒的蝎子,应该避开空间中其余东西,免得其余东西也沾染上蝎子身上的毒素。 眼下看入空间,卫云岚本不知,硕大的空间里应当如何寻找四只不过巴掌大的蝎子,可刚这么一想,视线便移动到整个空间最下面的地带。在紧挨着浓雾的边沿区域,有一小片被薄雾单独隔开的区域,约莫相当两个卫家在景平巷的院子那么大,先前收入空间里的蝎子,此时就在这片范围内打转。 那层薄雾似乎有着隔绝它们的作用,卫云岚注意到,有一只蝎子快要爬出薄雾时,无端打了个转,又朝着相反的方向继续爬了过去,无论如何都越不出薄雾笼罩的范围。 如此甚妙! 比预想中的情况更好。 变化后的空间,非但能收入一些体态较小的活物,还能将这些活物与原本的东西隔绝开。 这样一来,这些蝎子收进空间里,将来的某一天,或许还能再派上用场。 连野犬群都害怕的蝎子,一旦从空间内“召唤”出来,绝对是能扭转战局的大杀器! “小姐?”眼见卫云岚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穗禾有些担忧地开口。 她不关心地面上那些蝎子,为何会忽然少了几只,也不关心自家小姐身上不能叫外人知晓的秘密,只关心小姐自身的安危。 卫云岚蓦地睁开双眼,“我没事,别担心。” 再环顾四周朝自己二人接近的蝎子,眼底少了忧虑,反倒多出几分跃跃欲试。 “穗禾,你帮我看着些,要是有漏网之鱼,就提醒我。” “是,小姐。”穗禾认真应道。 卫云岚集中精神,开始不停收着地面上的蝎子,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熟能生巧。 这一次她能同时收入空间的数量,比先前多了不少,不过片刻,眼前地上已经空了一片。 略微的疲惫与眩晕感涌上来,卫云岚解下水囊,仰头猛灌了两口,稍加喘息过后,顾不上再多休息,继续乘胜追击,收拢地上还在爬动的蝎子。 数不清到底收了多少,那片薄雾笼罩的区域,逐渐从空旷变得拥挤。 直到地面上放眼望去,再也找不到一只蝎子,卫云岚才停下来。 “小姐,那里还有几只。”穗禾伸手指向西边,靠近山体裂隙的地方。 卫云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落了两只已经断气的秃鹫,几只蝎子正趴在秃鹫的尸体上。 定睛细看,秃鹫翅膀下露出的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 这些蝎子果然含有剧毒,能够蛰死秃鹫,自然也能够将人放倒。 幸亏他们没有抱侥幸心理,从这些蝎子的“地盘”上硬闯。 最后将那几只爬在秃鹫尸体上的蝎子,连同秃鹫尸体一起收进空间,卫云岚环顾四周,再也没有发现漏网之鱼,这才对着穗禾点了点头,“我们回去吧。” 趁着天还未黑,还来得及收拾行囊,从这道山体裂隙上跨越过去。 不过人能过,马如何过去却是个问题,如蝎子那样体态较小的活物能收入空间,马匹却未必可以。 “卫姑娘?”眼见卫云岚带着穗禾回来,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二人。 与先前邹云和陈延下来时不同,卫云岚二人状态明显更轻松一些。 天枢阁众人心底不禁生出猜测,“成了?”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卫云岚颔首说道:“一切顺利,我们今日可以赶在天黑以前,抵达裂隙对面的山坡。” “太好了!” 不用绕路,不出三日他们就能进入北蛮境内。 且证实这条路线可行的话,回来时他们还可以再沿着这条道路。 运用得当,将来天枢阁便有了直通北蛮腹地的法子!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原本因山体裂隙和蝎子,以为不得不耽搁时间绕路的众人,瞬间精神一振。 邹云与卫云岚商量,“卫姑娘,裂隙人易过,马匹不易通过,我们不如就将马留在这边,再留一两人在山上,若情况有变,可随时支援或在山上接应我们。” “你看着安排便是。”有关天枢阁的人员安排,卫云岚从不插手。 她这边,白四姑娘与穗禾肯定是会随同她一起进入北蛮境地。 至于唐海,想了想,卫云岚道:“你熟悉山地,又颇得那些野犬亲近,就留在山上。快则三日,慢则半月,我便会返回,若是超过一月未归,你也不用入北蛮境内去寻,直接顺着沿路返回便是。” “东家,这……”这样几乎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唐海不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照我说的做。”卫云岚语气不容置疑。 闻言,唐海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天枢阁那边,决定留下的是那位名叫王禄的护卫,余下人都会随同邹云进入北蛮境内。 笨重的行李都被精简,最后每人只留下随身一个包袱。 邹云将绳索的一端固定在裂隙这边的树上,另一端绑在鹰隼脚上,飞过裂隙,绕着裂隙对面的大树转了一圈,随后又飞回这头,与绳索开始那端牢牢固定在一起。 紧接着,她在自己腰上也绑上绳子,以防最初的绳索出现问题,好有多一层保障。 “我先过去试试,若是顺利,你们再通行。” 说着,她便用一只弯钩挂住最初固定在树上的绳索,随后伸手抓住绳子,不断倒腾双手,动作矫捷地朝对面而去。 百尺便是十丈。 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对于邹云这样自幼练武,臂力超出常人的人而言,自然不是难事。 没费太大功夫,她便顺利抵达对岸,重新将绑在树上的绳子固定了一下后,朝对面的众人点了点头,“可以过来了。” 确保绳索稳固,再通行时便方便了不少。 不用再考验臂力,一下下抓住绳子攀爬,直接将弯钩挂在绳子上,借着惯力荡到对岸便是。 最先出发的几名天枢阁护卫,为卫云岚几人打了个样。 紧接着,白四姑娘,穗禾,以及被装在竹筐里的黑云,也都顺利无阻地荡了过去。 再下一个便轮到卫云岚,只见她双手抓稳弯钩,双腿向上一屈,身体边沿着绳索向前划了出去。 就在这时,轻微的“嘎吱”声响,从裂隙对岸的树干后方传出。 众人脸色大变。 瞬间惊恐地朝出声的地方看了过去。 “糟糕,绳子断了!” 第205章 很好 此时卫云岚已经荡到了绳索中间的位置。 绑在对岸树后的绳子断开,绷紧的绳索骤然一松,挂在绳索上的卫云岚身子便猛地向下沉去。 她腰间倒是还系着根以防万一的绳子。 可此时她已荡出一半距离,这时候借助腰间的绳子,就算能避免坠落山底,也逃不开重重拍打在山壁上的命运。 那样就算摔不死,也差不多要丢掉半条性命!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时机也太巧。 哪怕再晚一瞬,或者早上一瞬,都能有更好的应对办法。 可偏偏,意外就发生在卫云岚荡到中心点的关头…… 所有人的心猛地提起。 刚从竹筐里跳出来的黑云,一个猛扑,扑向断开后快速窜向裂隙方向的绳子。 它的速度极快,众人只觉一道黑影晃过。 接着便见它的爪子,还真压住了断开的绳子! 可狗爪不如人手容易抓紧,哪怕黑云已经使出了全部力气,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绳子从自己爪“下”溜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穗禾一把抓住绳子。 咬紧牙关,扎着马步,努力让自己保持一动不动,抓紧绳子的姿势。 这一刻,穗禾仿佛成了新的树干,与对岸那棵树一起,重新固定住了这根连接裂隙两端的绳索。 身子下落的趋势瞬间止住。 卫云岚整个人悬停在半空。 因原本绷直的绳索,垂下去了不少的缘故,卫云岚此时所处的位置,也与裂隙两旁地面,有着将近十尺的落差。 这样荡是绝不可能再荡过去的。 抓住绳索向上爬,也太考验正常人的臂力。 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更不是长久之计,绳子中点支撑的力道太大,很有可能会重演刚才发生的一幕惨剧。 时间刻不容缓。 对岸裂隙旁,穗禾仍旧如定海神针般稳稳地站在那,憋红的脸色与冒了满脑门的冷汗,显示着她此刻并不容易。 哪怕她力大如牛,抵得上寻常三五个壮汉相加,稳定住这根绳索,仍旧使出了吃奶的劲。 其余人也急忙上前搭手,抓住绳索,一同向后倒退,随着他们不断向后退去,原本垂落了不少的绳索终于再次绷直。 然而就在这时,众人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嘎吱”,“嘎吱”的声响,再次响起。 这次出问题的,果然是受力最重的绳子中段。 卫云岚是最早听到这个声音的人。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已经不多,她只来得及选择,是抓住前半截绳索,还是后半截绳索。 选择身后那半截的话,与腰间绑着的绳子是同一个方向,可那边的人手却不如对面多,万一再生意外,未必能及时化解。 且经过方才那一阵混乱,弯钩的位置已经往前移动了一些,距离对面更近。 都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卫云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就在她奋力抬起双手,抓住前面那截另一头攥在穗禾手中的绳子时,耳边响起“噶”的一声,紧接着,身体便如同在空中荡秋千似的,一下子就从中间,荡到了山壁边上。 眼瞅着整个人就要重重撞上山壁,卫云岚急忙用力向上蜷缩身子。 身体即将挨上石壁的刹那,她用力抬起双脚,蹬住山壁,减缓了不少力道,避免身体直接撞击上去。 “卫姑娘,你怎么样?” 邹云探头向下看去。 当看到卫云岚的姿势以后,狠狠松了口气。 好在卫姑娘反应及时,在选择抓住前半截绳索的同时,主动松开了腰间那条绳子,又在即将撞上山壁的时候稳住身形用脚蹬住。 不然就算不被前后两股相反的力道扯断腰肢,也会被那猛地一下,撞得浑身青紫,头晕目眩。 “没事就好,卫姑娘,你再坚持一下,我们拉你上来!” 先前那已经崩断了两次的绳子,众人哪里还敢再信。 说话的同时,邹云腰间绑着一条绳子,手中拿着另外一条,快速向卫云岚所在的位置下降。 这时,卫云岚感觉原本被自己抓在手中的绳子,仿佛轻轻发起颤来。 不敢抱任何侥幸心理,她连忙将自己蹬住山壁的双脚往回收起,紧接着借着身体荡向山壁的机会,找准山壁上突起的地方,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抠住,减轻一些身体施加给绳索的重量。 当感受到手中绳索的力道骤然一松的同时,她又急忙松开手心,将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也抓向早就用视线锁定好的另一处突起。 整个人如壁虎一般,用力紧贴、攀附在山壁上。 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指尖发白,完全失去血色。 指甲缝里,隐隐已有血色沁出。 一息,两息,三息。 在这样完全除去外力,仅能依靠自己力量的情况下,卫云岚足足坚持了三息。 就在她身体颤动,双臂已经紧绷到开始发僵的时刻,邹云下降到与她齐平的高度。 “卫姑娘,我来迟了。”说着,邹云赶忙将带下来的绳索,捆绑在卫云岚腰间,随后对着上方喊道:“快, 向上拉!” 接二连三的意外发生过后,这一次,终于没有再起波澜。 当卫云岚双脚终于踏上裂隙对岸的地面,所有人不禁同时舒一口气。 总算有惊无险! “卫姐姐,你的手受伤了。”白四姑娘满眼心疼地看向卫云岚的双手。 指尖的血迹一片模糊,连带着袖口都沾染上了红色。 “没事,这点小伤养养就好。” 卫云岚并不在意这点伤痛,早在决定走上这条通往西北的道路时,她就知道路上不是风平浪静。 这点伤,也不过是路上一次微不足道的波折,倒是看着众人全都满头大汗,惊慌后怕的样子,卫云岚忍不住道:“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哪里的话。”邹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毫不遮掩眼底的佩服。 “卫姑娘,你方才做得很好。” 大胆心细、坚定果决,又在危急关头迸发出惊人的力量与毅力。 若是换成他们在场任何一人,也不会做到比这更好。 第206章 赫连大王子 跨越裂隙的绳索,被重新固定在裂隙两端的大树上。 一行十二人,除了留在山上的唐海与王禄以外,其余十人已经全部跨越至裂隙对岸。 站在最高点,向东眺望,越过脚下连绵的荒林,便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平原。 “那里便是北蛮。” 这是众人第一次,亲眼看到北蛮的领土。 原来,脚下这片辽阔却荒芜的土地,就是滋养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蛮人的土壤。 就在一行人踏上下山道路的同时,北蛮境内,巡视各部的队伍,已经从呼延部出发,途经兵力强悍的拓跋部后,继续向北,朝着赫连部行进。 “天黑以前,就能进入赫连部了。” 长宁公主压低声音,对坐在自己身旁的羽七说道:“你先准备准备,等进入赫连部后,找到合适的时机就脱离队伍。” 在长宁公主看来,最合适的离开时机,就是进入赫连部领地以后,抵达赫连部王庭,接受赫连部首领招待以前。 羽七微微颔首。 这一路,她一直在观察四周的路线与环境。 这一带地广人稀,尤其两个部族间隔的这段距离,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贸然离开队伍,在草原当中太过显眼。 正如长宁公主所说,最好的离开时机,就是进入赫连部,抵达赫连部王庭以前的那段路程。 “公主,我离开后……” “不用担心本宫。” 长宁公主洒然一笑,“无论如何,他总归不敢要了本宫的性命。” 这话倒是没错。 可北蛮单于,不会要了长宁公主的命,却可以让她受尽折磨,痛苦屈辱的度过每一日。 “羽七,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 长宁的视线落在羽七脸上,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警告。 她们都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为了这些使命,舍弃无用的心软与同情。 羽七垂下眼眸,视线盯向自己脚尖,“公主,我知晓的。” “待进入赫连部后,我便找机会离开。到时公主只需日常上报婢女失踪的消息,剩下的我都会做好应对之策。” 无外乎假死脱身,这些事羽七早就做得驾轻就熟。 两人说话之际,水晶珠子串成的车帘被从外面挑开。 “叮叮当当”的声响,打断二人对话。 香莲紧拧着眉头进来,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忧色地对长宁公主说道:“公主,单于命您换上朝服,到前面主车候着。” 长宁公主挑开车帘,向外望去。 外面荒草一片,距离赫连部尚有一段距离。 “这时唤本宫过去?” 倒不是多么意外,毕竟单于过去也不是没有心血来潮,忽然唤她过去的时候。 只是换上朝服…… 又不是什么多么重要的场合,何须如此? “是赫连部大王子来了。”香莲满脸憋闷,单于这个时候让公主换上朝服过去,明显就是想在下臣面前,借着折辱公主,彰显自己依然能够压制大雍的信心。 明知将要面对的是一场羞辱。 偏偏,长宁公主无法拒绝。 “罢了,为本宫更衣,过去看看吧。”长宁公主舒展眉宇,展开双臂,任由香莲和羽七帮她将身上的常服褪下,换上一身复杂繁琐的宫装。 “长宁公主还未准备好吗?赫连大王子的队伍已经到了。赶紧的,别让单于等着!”队伍前面驱马赶来一人,隔着车壁,在外面催促。 态度算不上恭敬。 事实上,在整个呼延部王宫当中,也没有几人对待长宁客气。 在他们看来,大雍贵为公主的长宁,也不过是他们单于后宫中的一个“玩意儿”,甚至还比不上其他姬妾。 毕竟,在北蛮,大雍女子是等同于牲畜一般,最低贱的存在。 长宁公主换好朝服,戴好珠钗,香莲与羽七刚为她挑开帘子,便见驱马过来催促那人,扫了一眼长宁公主那拖在地上的长长衣摆,摆手说道:“算了,别上上下下的折腾了。” 说着吩咐赶着马车的士兵,“赶去主车那边。” 所谓的“主车”,便是北蛮单于所在的那辆,由八匹汗血宝马所拉,宛若一座移动的小宫殿般,金碧辉煌的马车。 远远已经能看到赫连部子民所居的帐包,以及成群的牛羊。 队伍慢了下来,长宁公主所乘的马车,直接并靠在主车旁,拉车的两匹马与主车这八匹并驾齐驱,车前的围栏也有紧挨在一起的地方。 这样长宁公主无需下车,便能直接跨步来到主车。 领她过来的差卫,扫了眼为她挑开车帘,拖动裙摆的香莲与羽七,随口说道:“你二人也跟进去伺候吧。” “是。”生怕羽七那出纰漏,香莲忙扯住她的袖口,拉着她一同低头回应了声。 主车内坐着的,除了头发已经灰白的北蛮单于,还有他手下几名亲信,一位身披藏青色袄子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位身着暗红色长袍,神采张扬的青年。 一见长宁公主,正在说话的几人纷纷沉默了一瞬,单于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交代着口中的事情。 长宁公主就这么被晾在一旁。 等到几句话说完,单于清了清嗓子抬起头,这才仿佛追到她的存在,随意地抬起手来招了招,指着桌上的茶壶说道:“来给本王,赫连大王子和几位大人把茶满上。” 长宁尚未动作。 她身后的香莲和羽七,微微变了脸色。 给单于斟茶,倒也罢了,毕竟单于也算是公主的“夫”,可给这些臣下斟茶算怎么回事? 公主是大雍的公主,是北蛮单于的妃子,可不是伺候人的奴仆。 等到公主将北蛮单于面前的茶杯倒满。 香莲急忙上前,躬身弯腰,接过茶壶:“奴婢来为大王子与诸位大人斟茶。” 话音刚落,一只手直接将香莲眼前的杯子口捂住。 手的主人,正是那坐在单于下首,红袍张扬的青年,只听他轻“啧”一声,称奇道:“还以为大雍女子都是乖顺听话的,没想到公主身边的丫头,这么不懂规矩。比不上前段时日,送来我们赫连部的那些。” 第207章 南星公子 森冷如鹰般的眸子,顺着红袍男子的话,朝香莲看了过去。 察觉这道倍具压迫感的视线,属于北蛮单于,香莲头皮发麻,咬牙才忍住没有如筛糠般颤抖起来。 就在香莲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北蛮单于终于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一旁坐着的臣属立马开口,“大王子说的,是前阵子南星公子送去赫连部的那些女子。” 北蛮单于闻言,微微颔首,“南星做事一向妥帖。” 随即将目光落到赫连大王子身上, 宽和地勾起唇角,笑着道:“乎允,听你这意思,很满意南星送去的那批女人?” “南星公子送来的人当然不错,都是调教过的,父王赏了我们一人几个,好用得紧,是与咱们北蛮女子不一样,别有一番风味。” 赫连大王子回味似的咂巴了下嘴,捧完受单于看重的南星公子,还不忘顺带着上上眼药。“不过女人也就那么回事,新鲜新鲜罢了,也就乎林那个头脑拎不清的,才会拿个大雍女人当作宝贝。” 赫连大王子赫连乎允口中的“乎林”,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赫连部唯二两名王子之一。因其母乃赫连王如今的王妃,且出身骁勇善战的拓跋部,所以近些年一直有不少人属意二王子成为赫连部少主。 “哦?” “此话怎讲?”北蛮单于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头。 “您有所不知,乎林他啊……爱上了一名大雍女子。就是送来的那批大雍女子中的一位,长得倒是柔美,但早就是破烂货一个,连孩子都已经生过了,也不知乎林究竟看上她什么,非吵着要让她当自己的王妃。父王母妃现在愁得头都快要大了。” 赫连乎允唏嘘摇头,似乎真为自己的弟弟感到惋惜似的。 在场却哪个不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来,他是想借机在单于跟前上眼药。 众所周知,单于最厌恶那等儿女情长,优柔寡断之辈,且十分痛恨大雍,乎林爱慕大雍女子,极可能引得单于反感。 北蛮各部族之间,虽是由部族首领单独管辖,但像任命少主这种事情,还是要经过单于点头首肯。 若是单于不喜乎林,赫连王与王妃就算再想要他坐上少主的位置,也得要考虑考虑单于的想法。 而赫连部,统共也只有两位王子,要是单于厌恶赫连乎林,那赫连部少主的位置会落到谁的头上,自然也就不用多说…… “母妃正是因为这事,被乎林给气病了,父王也因此绊住了脚,这才没能亲自来此恭迎您的到来,临时换成了我来。” 赫连乎允只想趁机给自己弟弟上眼药,还没准备让单于将自己父亲已记恨上,赶忙接着解释:“父王特意让我代他向您告罪。” “另外他这几日留在王庭,刚好为您准备了一场洗尘宴。” “有心了。”北蛮单于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 脸上让人看不出任何喜怒。 摆了摆手,便让人将赫连乎允领出了主车。 长宁公主以及一起过来的香莲、羽七,倒是没有被主车中的人赶走。 众人视她们于无物,和车中的案几、灯具等摆件没有任何不同,只当她们不存在,开口说道:“单于,您看……赫连部那两位王子?” 北蛮单于冷着脸摇了下头。 他固然不喜赫连乎允口中儿女情长的赫连乎林,但对于看似大大咧咧,实际小肚鸡肠、连手足都算计的赫连乎允,更加不喜。 “赫连部二子,皆不堪重用。可惜赫连王一代枭雄,竟落得后继无人。”北蛮单于惋惜地摇头,说到这里,语气难免带出几分得意:“不似本王,膝下五子,各个英武,还有个生了七窍玲珑心的南星,真是令人省心。” 坐在一旁的属臣们闻言,纷纷夸赞还是单于会调教人。 呼延部五位王子,从上到下挨个被夸了数遍,就连与单于血脉隔了一层的“南星公子”,也被单拎出来夸上了一遍又一遍。 … 等到属臣们离开主车,单于好似才想起被他唤来车中伺候的长宁公主。 随意摆了摆手,就命她退了下去。 刚回到自己的车驾,长宁公主立马像卸了力气似的,跌坐在座位上。 脸色凝重地对羽七道:“今晚你就找机会离开。” 依照她对单于的了解,今日唤了她去跟前伺候,接下来的几日还会如此。单于那双利眼,不似其他人可比,长宁公主担心羽七再多留下去,会让单于发现异样。 “公主,赫连部王庭那边……” 才刚从赫连大王子口中得知,那批大雍女子就在赫连部王庭当中,若无意外,白大姑娘也在那些女子之中。 羽七方才甚至生出过改变计划,等待了赫连部王庭后再找机会逃走的念头。 长宁公主摇头否决,“早点走,你能顺利脱身,本宫也好早些安心。” 至于沦落到赫连部王庭的大雍女子,长宁公主承诺道:“本宫到时会设法见她们一面,若能找到你口中那位白家大姑娘,本宫到时便想个法子,将她从赫连部王庭中讨要出来,再为她找个地方,暂且安身。” 她自己做不到脱身,安排个人倒是不难。 “那就有劳公主。”羽七深深看了一眼,长宁公主消瘦的脸庞,认真道:“公主不必苦熬太久,主子知晓您的事情以后,定会想法尽快接您离开的。” “快别为难你主子了。” 长宁公主无奈地笑了一下,“本宫命该如此,怪不得别人。” 就算要怪,也该怪狠心的父皇,而不是与此事本没有半分瓜葛的皇兄。 事到如今,能知道皇室当中,还有除母妃以外的人惦念着自己,已是让人感到窝心之事。 长宁公主最后轻声说道,“不用让皇兄顾虑我的安危。” “如果真的有一日,皇兄能接我回去,我希望是大雍将士攻下北蛮草原的时候。” “更希望那时候,坐在那张宝座上的人,已经变成了皇兄。” 第208章 留具全尸 傍晚,单于再唤长宁公主去主车伺候之时,长宁公主便没再带着自己那两名贴身婢女,而是带了平日在自己宫中伺候的两名蛮人婢女。 见状,单于身旁的人全都明白,长宁公主定是担心白日的事情再次重演,自己的贴身婢女会在主车这边受到折辱。 按照队伍行进的速度,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抵达赫连部南边最大的牧场,队伍今夜将在那里休整,明日天亮再行半日,就能抵达赫连部王庭。 或许是要在其他部族面前彰显实力,又或许是打了一场败仗想要撒气,总之近日单于传唤长宁公主的频次越来越高。 往常一个月也不见得能传唤一两次,如今竟是日日都要喊来跟前。 像是白日里那样,有人在的情况倒还好说。 傍晚这时,偌大的主车内,就只有单于及其几名亲信,见到长宁公主入内,单于大手一挥,命刚刚禀报完事情的亲信下去,只留下侍卫守在门口。 “站那么远作甚?” 单于冷眼扫了过去,冷声吐出二字,“过来。” “是……”长宁公主瑟缩了一下肩膀,低着头走了过去。 还未站定,就被单于一把拉住跌坐在自己怀中。 随即,粗糙的大掌抚上瘦弱无骨的身子,停在单薄的肩头。 略一用力,便将长宁公主的身子掰了过来,让她不得不仰头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王上……”长宁公主强忍住内心的恐惧,看向那双阴冷锐利的眼眸。 心底不停计算着时间。 快了。 就快了。 她那惶恐如受惊小兔般的眼神,很好地取悦了北蛮单于。只见单于嘴角微扬,锐利的眸光收敛了少许,难得语气温和地问道:“听闻公主外祖,是大雍七公之一的徐国公?” 长宁公主还真没想到,单于唤自己过来,竟是问起这个。 心底惶恐不曾减少的同时,又添了几分警惕。 面上却不敢显露,只垂下头小声说,“正是。” “听闻徐国公有位外甥,是督察院刚正不阿的御史,因得罪人被免了官职,流放去了北关?” 长宁公主心下警惕更甚。 直觉告诉她,单于问起这个,准没好事。 眼底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长宁公主喃喃回道:“国公府上是有一位表叔任督察院佥都御史……流放之事母妃倒不曾在信中提及。” 说到这里,长宁公主还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单于一眼。 眼底露出几分担忧与疑惑,随即又很快低下头,生动的演绎了一副想问又不敢开口问的画面。 “看来公主与这位表叔也不甚相熟。”单于审视的目光落在长宁公主头顶。 片刻,唇角一勾,轻蔑笑道,“倒也无妨。” 说罢,竟是直接揭过不提。 长宁公主心中警铃大作。 依照她对北蛮单于的了解,此人绝不做无的放矢之事,既然提起徐国公府与卫家,定然已经将歪主意打到了他们头上。 且这歪主意,多半还要靠她这个与他们有着血脉连系的人来实施…… 长宁公主越想,便越觉得心下难安。 可恨如今自己无法向徐国公府或卫家报信。 只能盼着,羽七那边一切顺利,脱身以后将她这边的消息也带回北蛮,好叫母妃、徐国公府与卫家都警醒一些,莫要中了单于布下的圈套。 长宁公主垂首盯着桌面上,那杯在马车行进中,微微漾起涟漪的茶水,出神地想着事情。 鬓边垂下的发丝,遮挡住单于窥探她的目光,亦阻碍住她自己的视线。 并未发觉,身旁的人目光中已悄然多出几分兴味。 搭在肩头的手缓缓上移,如往常一般,扣住纤细的脖颈…… 另一只手,已向衣衫剥去。 “啊!”长宁公主惊呼一声。 却被粗糙的大手,粗暴地捂住嘴巴。 就在她逐渐停止挣扎,脸上的慌张被麻木取代之际,马车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骚乱。 难得的好兴致被人打断。 北蛮单于扫兴地松开长宁,漆黑着脸,唤来守在外面的侍卫,“出什么事了?” “单于,是长宁公主的车驾那边……”侍卫看了一眼旁边的长宁公主,有些吞吞吐吐。 “说。”单于冷脸呵道。 “方才赫连大王子与左骨都侯多喝了两杯,调戏了长宁公主的贴身宫婢,那宫婢不堪受辱,跳车身亡了。” 长宁公主垂着脑袋,仔细听着。 悄然攥紧的掌心里狠狠捏了把汗,当听到最后那句“跳车身亡”以后,才略微缓了口气,却不敢表现出来。 抬起头,震惊又愤怒地喊道:“什么?” “怎么会出人命?” 长宁公主一下子红了眼眶,眼中满是悲愤与忧虑,倒也不需要太卖力演,只要将方才差点受辱时的情绪激发出来,再连带上本身就对计划是否进展顺利的忧心。 乍一看,像足了听闻婢女死讯后,悲愤不已,又怒不敢言的样子。 出了这档子事,北蛮单于最后一丝兴致也被搅和没了,铁青着脸摆了摆手,随着长宁公主不耐地说道:“行了,下去吧。” “王上,我那婢女……”长宁公主咬着嘴唇,脸上难得带出几分倔强。 她越是这样,便越不会让人往别处深想。 毕竟众所周知,长宁公主身边的两位贴身婢女,都是自幼伺候在她左右,随她一起嫁来北蛮的,说是情同姐妹也不过分。无论死了哪个,长宁公主都不好受,想要讨个说法,也再正常不过。 可想也知道,单于绝不可能为一个小小的大雍婢女,处置赫连大王子和左骨都侯。 眼见长宁还不退下,单于果然冷下了脸。 “扫了赫连王子与左骨都侯的兴,你那婢女,合该拖去喂狗。” 长宁公主脸上的倔强与愤怒,瞬间被这句话瓦解。 见她乖顺地低下脑袋,不再多言,北蛮单于这才缓和了脸色,淡声说道,“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给那婢女一个恩典,留具全尸。” “行了,退下去吧。” “谢王上恩典。”长宁公主屈膝福礼。 转身离开,终于狠狠松了一口气。 第209章 丘林部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这点在上山就很艰难的偃都峡同样适用,不过较之于一般的山岭,困难程度更加翻倍罢了。 不同于上山时有野犬群护送,避开绝大多数野兽,下山时他们一路遇到了不下十次,其中不乏攻击性颇强的老虎、黑熊,还有防不胜防的毒蛇与毒虫。 好在队伍中有卫云岚与黑云在,那些原本想要发动攻击的老虎、黑熊,在察觉到卫云岚的气味以后,竟有不少主动放弃了攻击,转头绕路离开。 余下那些仍旧“死性不改”的,则多半不是黑云对手,就譬如刚才一头有些憨傻的黑熊,三两下就被黑云绕腾得,一头撞在了树干上。直将自己撞得七荤八素,哪里还有什么威胁可言? 邹云看了后,低声与卫云岚说,“卫姑娘,我这一路观察下来,好似越聪明,越有灵性的野兽,就越不容易对你生出敌意。” 就好比那些精明狡黠的野犬,又好比今日在山林间遇到的那头颇具王霸之气的白虎。 这里面应当有些说法。 或许自高天师身上流传下来的血脉,天生就有这种令动物亲近的能力? 这样一来,穿行于山林间有卫姑娘同行,就好似天然拥有了作弊的能力。 卫云岚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过在她看来,八成与自己身上的空间有关。 原先空间光秃秃一片的时候,她只能引得一些兔子、松鼠亲近,如今却能引得狮、虎,野犬。 想来是在空间里生机开始恢复的时候,拥有空间附带着的能力,也随之提升得越来越强。 下山的艰难,当然不仅仅遭遇野兽这一点。 一路上,他们先后遇到两次山石塌方。 若非先前有着渡过裂隙时的意外遭遇铺垫,他们未必会那么小心,全程将绳索连系在腰上,也未必能在山石滑落的关头,抓住绳索,及时稳住身形避免随着山石坠落。 如此看来,倒不好说先前在裂隙的那场意外究竟是祸,还是福了。 “前面就是赫连部的牧场了。”卫云岚收起地图,眺望眼前那片明显比其他地方肥沃的草地。 从渡过裂隙,到抵达这里,他们用了近三天时间。 比预想中稍微慢了些,却好在一路有惊无险,众人只受了些轻微的擦伤。 再往前走,就彻底离开了偃都峡范围,进入北蛮领地。 “这里深入北蛮腹地,我们虽事先准备了蛮人服饰,体型样貌却还有些差别,卫姑娘可有什么办法?”邹云本打算进入北蛮领地以后,就尽量藏匿身形,秘密行动。 可真正身处地广人稀的北蛮,看到眼前一马平川,一望无际,连树木都少有的平原,她才明白,这里根本无处可藏。 想要全程不暴露身形,基本是不可能的。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身份。”卫云岚瞥了一眼邹云身边,那几名身材高挑挺拔的天枢阁护卫。 明显,这次天枢阁选人也是有讲究的。 派来北蛮的这一批人,除了各个都学过一些关外话,身形也几乎是天枢阁驻扎北地的人手中,最为高挑健硕的。 但与大部分北蛮壮汉相比,仍有一些差距。 肤色倒是好说,在脸上抹些深色的易容脂粉便能做到,可那一身游牧民族的粗犷气度却不好装。 “你们可听过北蛮的丘林部?”卫云岚忽然开口问。 “卫姑娘是说,曾经送了质子入京的丘林部?”邹云愣了一下,才点点头。 也就是天枢阁,依托先皇而建,这才知道不少过去的隐秘。不然放到如今,未必有多少人听说过已经没落了的丘林部。 这也曾是显赫一时的部族,往前倒退几十年,实力不弱于如今的北蛮霸主呼延部族。 要不是当时的丘林王大败于先皇之手,王室凋零,兵力衰退,如今北蛮单于的位置能不能落在呼延部头上,还真不一定。 “丘林部原是北蛮最靠近大雍而居的部族,相较其他部族,外形与大雍人差异更小。且丘林部曾有不少人随质子入大雍生活过多年,这些人受大雍文化影响颇深,传闻,丘林部现在仅存的族人,大多都是当年那些人的后人。 ” 卫云岚会知晓如今早已没落,名不见经传的丘林部,还是因为上一世最后,带兵打入京城,砍下秦征脑袋的那位北蛮王爷,就出自于丘林。 那时她飘荡在侯府上空,没少听那些嗜血残暴的北蛮士兵,提及那位王爷。据说他的身形就不似寻常北蛮大汉,反而拥有几分大雍男子的斯文俊秀。 不过蛮人提起他来,也俱是满脸佩服,连带着已经没落的丘林部,也备受他们尊敬。 卫云岚不知如今,那位出自丘林部的北蛮王爷,势力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却知丘林部在北蛮各部当中一直是个比较神秘、独特的存在。 且所处的位置,刚好与赫连部南辕北辙。 一个位于西北,一个位于东南。 充作丘林部的人,没那么容易露馅。 思索片刻,卫云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随后建议道:“进入赫连部后,我们若不遇到旁人也就罢了,若是遇到,可借口装作丘林部之人,蒙混过去。” 说着,指着那几位身材高大的天枢阁护卫道,“到时你们自称丘林部行商,至于我们,便是呼延部赠予你们玩乐的大雍女子。” “这倒是个好办法。”邹云眼前一亮。 “北蛮当年受先皇重创,几乎是丘林部一力抗下了所有。是以丘林部虽已没落,却一直受到各部照拂。传闻北蛮单于还收养了一个出自丘林部的孩子,视为亲子。” “养子?”卫云岚怀疑这位被收养的丘林部之人,或许就是前世那位出自丘林部的北蛮王爷。 现下,却不是深思这个的时候。 众人统一口径,记下方才琢磨出的这套说辞。 稳妥起见,临出山前。 又将冬衣换成了北蛮这边特有的皮袄。 护卫当中,身材最为高大壮硕的薛铜,还特意披上了一件虎皮大袄。 这在北蛮当中,就相当于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寻常牧民是穿不起虎皮大袄的,唯有部族当中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拥有这个资格。 这一打扮,行走在部族外围,便能免去不少麻烦。 果不其然。 途经了两个人口不足百人的牧场,都没引来任何麻烦。 途中偶遇的几名蛮人,对他们这支自称丘林部行商的队伍颇为客气,趁机他们还打听到不少消息。 譬如,北蛮单于,如今就在赫连部中。 再譬如,随行的人员当中,还有大雍的和亲公主,长宁公主! 第210章 交易 “单于巡视的队伍,就比你们早一天到,可惜走的是英图牧场那边,没从我们这里经过。”说话的北蛮牧民捶胸顿足,大为没有亲眼看到被北蛮各部视为战神英雄般的单于,而感到惋惜。 “你们赶路快些,没准还能追上。听说单于会在王庭停留两日,接受我们部族王上的招待。” “我们这群马儿,牛羊,日日离不开人,不然我也想去王庭亲眼一睹单于英姿,哪怕只能远远拜上一拜也是好的……” 卫云岚等人并不理解,北蛮人对单于那种近乎于疯狂的崇拜。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趁机行事。 邹云使了一个眼色,身披虎皮的薛铜,便顺着牧民的话兴奋道,“没想到我们正好赶上单于巡视。” 接着却又一声叹息,“只恨我们的马匹前几日误食了杂草,泄泻不止,怕是还要休养几日才好赶路。” 牧民听罢,目光微闪,眼底露出几分恍然,“难怪没见你们的马匹和货物,原是停在了别处。” “我们牧场的马儿,虽比不上英图牧场养出的战马,却也脚程极快,耐力喜人。你们急着赶路,大可直接从我们牧场买上几匹好马。”牧民搓了搓手,露出一脸憨笑,“你们是来自丘林部的贵客,价格好说,一定给你们算低一些。” 几名人高马大的天枢阁护卫身后,邹云与卫云岚对视一眼。 脑海中皆冒出同一个念头——冤大头! 毕竟丘林部除了人数凋零以外的最大一个特点便是富足。 眼前这个看上去老实憨厚的牧民,怕是想拿他们当“肥羊”宰! 不过谁来宰谁,还真不好说。 早在途经这些小牧场以前,卫云岚等人便做好了买马的打算,一应说辞,也是早就准备好的。 一听牧民提起买马,薛铜便满脸喜色地连连点头,随后像个手头不差银钱的土财主似的,反问道:“不知你们牧场的马怎么卖,是要银钱,还是换些我们从东南带来的货物?” “不知你们都带了哪些货?”哪怕牧民极力掩饰,眼底仍透露出几分期盼,显然比起银钱更中意后一个选项。 毕竟赫连部位于整个北蛮最西北地带,虽然土地辽阔,草场肥沃,却实在多有不便。就算手头有银钱,都没地方去买新鲜玩意。 “这样吧,几位先随我去选马,具体怎么交易,我们容后再议。” 牧民所在的牧场名叫西山,牧场里总共拥有两千头牛羊,二百余匹马。这样的规模在以擅养牛羊马匹着称的赫连部当中,只能算作三流。 牧民带着卫云岚一行过来时,马儿正散养在一片圈起来的草地上。 这里的马儿大多是枣红色的,一个个膘肥体壮、皮毛光滑,一看就是被养的不错。 至少比大雍车马市中,常能看到的那些好上不少。 “这里的马大多在三到十岁之间,没有年纪特别大的,都是正好用的时候。你们可以随便选,选中了再问价格就行。”牧民指着草场上那些惬意漫步的马儿。 “哈木特,你带的什么人来?”远远的,有人站在马群里朝这边高喊。 “是丘林部的贵客!”领着卫云岚等人过来的牧民,同样高声回道:“快把我们牧场最好的马儿,都赶过来。” 常与马打交道的人,大多都有些相看马的本事。 天枢阁几名护卫,很快便相看好十匹马。 牧民们眼神交换,最后比出了五根手指的数字。 卫云岚猜,这说的恐怕是五贯北蛮铜币。 不同于大雍一贯铜钱相当于一两银子,一千枚铜钱。在北蛮一贯北蛮铜币,几乎相当于一百两银子的购买力,五贯北蛮铜币,也就是五百两银子。 有着上次缴获的那一大袋子,卫云岚手上是不缺北蛮铜币的,不过她没打算真正拿钱付。 借着看马的时机,卫云岚靠近薛铜,向他交代了几句。 此时见牧民比划完手势,再次提及可以用货物代替钱币,便开口说:“我们带的都是价值不菲的货,珠宝首饰,瓷器玉器,光凭你们这些马怕是不够换的。” 珠宝首饰,瓷器玉器。 这在北蛮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只有各部当中的王室才有资格使用,寻常人家能买上一件,那都可以当作传家宝贝,或是嫁娶时的聘礼、嫁妆。 那最先遇到卫云岚等人的牧民,就正在为准备聘礼发愁。 一听薛铜说的,眼睛都亮了,可薛铜却有些矜持地摇了摇头,“我身上就有几件不错的,可以拿出来给你们开开眼,不过事先说好,这可是不卖的。” 薛铜拿出来的,自然是卫云岚早先交给他的。 东西不多,不过是一支眼睛镶嵌着红宝石的金累丝凤簪,两对古法铜鎏金嵌松石手镯,两只暖玉质地的鼻烟壶,和一对七彩宝石耳坠。 这些东西本身价值没那么高,只剩在工艺精湛,可赫连部的人哪里判断得出来这些,只知道薛铜拿出来的东西,都是看上去了不得的宝贝。 哪怕部族王室,怕是都没有多少能比得上这精致的饰品。 若要得上一件,岂不里子面子全都有了? 名叫“哈木特”的牧民,看得眼睛都发直了,“这金钗怎么换?” “你当真要?” 眼见哈木特一个劲儿点头,薛铜才勉为其难地比划出两只手,“十贯。” “拿马换行吗?”哈木特问。 薛铜微微颔首,随后说,“不过我们只要十匹马,差的那些你拿钱币补足,或是拿晒好的牛皮、羊皮,牛羊肉干补上也行。” 哈木特露出一副肉痛的表情。 却到底怕错过这次机会,就再难买到这样的宝贝,咬咬牙说:“这样,我拿你们选好的十匹马,再加上一百张牛皮,一百张羊皮,五十斤肉干……好吧,再加上一贯钱,这样可行?” “行。”薛铜沉吟了一下,点头应下,“就当交你这个朋友吧。” 其实怎样都是赚的。 这根凤钗,实际是卫云岚花了不到百两银子买的。 放到大雍,也就是能买上一匹良驹的价格。 可在缺少工艺品、精湛饰品的北蛮西北,却能抵这许多东西。 交易谈好,哈木特翻身上马, “马你们带走就行,别的东西都在那边帐包,你们随我一起去拿?” 众人向着东边那片白茫茫的帐包走去。 才走到一半,就见一匹马疯了一样从那边蹿出来。 后面紧追着十来个人。 见到哈木特,他们急忙高声喊道:“快!” “哈木特,你们快把她拦下来!” 第211章 马背上的人 从对面疾驰而来的,是一匹纯黑色马儿,毛发黑亮、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除了颜色不同,别的特点都有些像裘月华当初得来的那匹霞珠宝马。 同样的,这匹黑马速度极快。 只眨眼间,就从帐前,跑到卫云岚等人跟前。 离得近了,众人这才看见,黑色的马背上还趴伏着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子里的人。 原来那群追出来的牧民,口中喊着“把她拦下”,这个“她”说的不是黑马,而是马背上的人。 黑袍宽大厚重,看不出下面藏着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与北蛮部族作对的人,先天就是他们的“盟友”。 卫云岚一行人不动声色地随着哈木特一起靠了过去,做出想要将黑马围困住的架势。 实际却在包围圈中,隐隐留出可突破的缺口。 卫云岚探究的目光落在马背上。 忽然瞥见马背上那抹黑色,向上伏动了一些。 马背上的人探起身,厚重的袍子中,只露出一双明亮又警觉的眼。 视线扫来,四目相对。 卫云岚一下就认出了这双眼的主人。 竟然是羽七! 黑马从身旁疾驰而过,鼻尖淡淡的血腥味也随之飘拂而去。 卫云岚蓦地皱起眉头。 不好,羽七身上有伤。 她身后的人还在穷追不舍,眼见彼此距离越拉越大,纷纷从身后取出弓箭。 “那是好不容易才从英图牧场换来的种马,可别让她真骑跑了。快,放箭!” “小心点,别射到马,射马背上的人!” 黑马跑动的速度太快,人群中也唯有哈木特,及另外一位古铜色股子,人高马大的牧民,还敢执弓对准黑马。 眼见他们就要将弓拉开,卫云岚神情一凛,飞快将早先在峡谷时收入空间的碎石移了出来。 不多不少,不过三五块拳头大小的而已。 不过挪出来的位置,却刚好是在哈木特及另外那人身下马儿下一步即将踏中的位置。 哈木特身下的马儿果然一脚踩中,身子一歪,连带着刚刚拉开弓弦的哈木特也在马背上向旁一歪,堪堪才抓住缰绳坐稳,别说拉弓射箭了,能够不跌下马背,已算他反应够快的结果。 另外那位牧民运气稍好一些,马儿的蹄子只是擦着石块而过,不过饶是这样,细微的偏颇,也使他还不容易瞄准的方向偏歪了一些,射出的箭矢擦着黑马身边飞过,并未射到马背上的人,还险些不小心射到马身上去。 “阿苏杨,你瞎射什么?要是射伤了那匹马,你赔得起吗!” 追上来的人当中,领头的大汉骂骂咧咧,却也一时间拿那远去的黑马没了办法。 可就这么放弃,也不甘心,只得咬咬牙继续带人追了上去。 “让你们看笑话了。”哈木特并没有随同其余人一起追上去,从马背上跳下,安抚地拍了拍自己所乘的那匹马,之后便将弯弓往背上一收,耷拉着嘴角向众人解释,“那匹马是我叔父从英图牧场换来的种马,用他膝下最漂亮的女儿换的。” “我看中的姑娘,就在边上的桑河牧场,她父亲见我叔父换来了战马种马,也想效仿于他,与英图牧场做笔交易。” “我得在她父亲下定决心以前,把簪子送去……把我们的事情定下。” “原是如此,祝愿你能成功。”薛铜拍了拍哈木特的肩膀。 借着哈木特去清点牛羊皮的时间,转头看向身后,与卫云岚交换视线过后,开口道:“你清点过的数量,我们信得过你,便不再点了。既然你们牧场出了事情,我们也不好在这多留,之后若再途经此地,有缘再见。” 哈木特也知,牧场当下的情况,不太适合留下客人招待,何况他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当即便与众人挥手道别,只说“有缘再见”。 出了西山牧场。 远远已经看不见身后的帐包,卫云岚一行一改先前漫不经心的样子,急忙调转马头,朝着西南刚才黑马离开的方向疾驰。 “卫姑娘,刚刚那人……是羽七,对吧?”邹云满眼急切,眼底又隐隐带着几分彷徨。 像是生怕自己刚刚看错了似的。 “是她。”卫云岚与羽七不说朝夕相处,也是一路同行了将近两个月时间。 羽七几乎是除了家人以外,她最熟悉的人。 她自认不会看错。 “那群人一路追她,也不知她会不会掉转马头,改向其他方向。”邹云皱了下眉头。在这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找人绝非易事。 “你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位帮手。” 卫云岚轻声提醒。 “嗯?”邹云疑惑地向她看去。 接着便见她并起拇指与食指,放到嘴边吹响口哨,随即一道黑色的身影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快速靠近马群,在卫云岚所乘的马匹面前停了下来。 是黑云。 方才竟将它给忘了。 听说当初,它能在相距几百里的地方,闻到卫家小公子的气味,循着气味一路带人找过去。 如今羽七才离开半个时辰不到,就算黑马跑得再快,也绝离不开百里范围。 想来让黑云嗅到气味,并非什么难事。 “你身上可有什么与羽七有关的东西?”卫云岚向邹云问道。 邹云微微一怔,随即想了起来,从袖子里解下一把贴着小臂绑着的匕首,“这个行吗?” “这是羽七前往北蛮进行任务之前,送给我的匕首。” 卫云岚点点头,接了过去,拿到黑云鼻子前面。 湿漉漉的鼻尖,不停耸动。 片刻,黑色的身影向着西南山体方向狂奔。 卫云岚等人急忙驱马跟上。 不多时,便来到山脚附近,远远看到踌躇在山林旁不敢向前,最终无功而返的牧民,卫云岚等人避开他们,进入山林。 行了约莫两里,终于看到松软的泥土上,新鲜留下的马蹄印迹。 鼻尖萦绕的血腥味越发凝重。 不多时,便看到摇甩尾巴,站在树旁低头吃草的黑马。 以及另一旁,仰面倒在地面上,脸色煞白的羽七。 第212章 虚与委蛇 宽大的黑袍下,只露出小半张脸。 毫无血色,嘴唇青紫,一看就知状态极其糟糕。 卫云岚与邹云赶忙一左一右扑到她身边蹲下,浓重的血腥味从黑袍下面传出,显然羽七身上受了不轻的伤。 卫云岚动作轻柔地将盖在她头上的黑袍,向下拉开了一些,露出她整张脸来。 眼见她双目紧闭,一副生死不知的样子,一口气狠狠提了起来,连忙急声唤道:“羽七,你醒一醒。” “师姐,你能听到我们讲话吗?”邹云与羽七在天枢阁师从过一位师父,又被羽七带在身边教导过一段时间,一向如此称呼。 地上躺着的人仍旧双眼紧闭,没有回应。 吓得她赶忙伸出手,向着鼻息探去。 “呼……还好,还有气。” “她身上定有伤口,现下不方便移动,我们先为她处理好伤口,等她醒来再做别的打算。”卫云岚在北上那一路,跟着余老大夫恶补了不少医术方面的知识。 不能说多精通,但一般赤脚大夫知道的常识,也略通一二。 看了一眼守在旁边的天枢阁众人,安排道:“你们先在附近巡视,若有人靠近此处,及时提醒我们。穗禾,阿芷留下来搭一把手,这是参须和保心散,拿陶罐煮开了就行。” 卫云岚说着从怀中取出个巴掌大小,帕子包着的小包,里面是两根人参许,和一包药材研磨成的粉末。 保心、保心。 听名字也不难猜出,这是吊命用的药。 穗禾和白四姑娘拿着陶罐和药包,到旁边生火。 邹云和卫云岚,则轻手轻脚地剥开裹在羽七身上的黑袍。 刚掀开一点,便看到顺着下巴、脖颈,一直延伸到衣服里面的血痕。 显然是新留下不久,伤口还没愈合,除了沁出的血色以外,伤口边缘还有红肿化脓的痕迹,多半是因为没有处理及时而造成的。 这还只是裸露出来的伤口,衣服下面掩藏着的明显更多。 卫云岚和邹云小心翼翼地掀开黑袍里面裹着的布衣,有些地方,汗水、血液浑浊一滩,已经与衣服粘黏在一起。 哪怕卫云岚与邹云已经足够轻柔,仍不可避免会扯动到伤口。 昏迷中的羽七闷哼一声,眉头下意识皱紧,显然是疼得狠了。 “怎么搞成这副样子……”邹云已经忍不住眼眶含泪。 卫云岚叹息一声。 借着衣袖的掩护,从空间里拿出一只小巧的鼻烟壶,凑近羽七鼻下晃了晃。 羽七紧闭着的眼皮果然颤了颤,隐隐有要睁开的征兆。 卫云岚将鼻烟壶挪开,隔了一息又凑上去,见邹云疑惑朝自己看来,低声解释说:“这里装的都是提神醒脑的香粉。” “先前为那些小香笼配香时,琢磨出来的。要是得用,日后我将方子告诉你家长主子,或许可以运用在军中。” 邹云微微惊讶,要是放到平常,定感到万分惊喜,可这时看着羽七身上的伤,实在是也不太能喜得出来。 只认真记下这件事,点头说道:“要真是有用,您可帮了主子大忙。” “不过这东西不能多闻,她现在受了伤,身体太弱,我怕闻多了会有刺激。”卫云岚又将鼻烟壶稍微移动开一些,“邹云,你在她耳边多喊几声,只要让她醒过来就行。” 人醒过来,剩下的就好办一些。 只要清理好伤口,保证今晚不发热,这条命就算是能保住了。 邹云开始不停在羽七耳边,呼唤她的名字。 卫云岚则趁这会功夫,细细清理起她身上的伤口,除了脖颈上那道狭长的血痕,在她腹部及大腿,也有着数道伤痕。 其中最深一道,是在腹部,从左到右贯穿肚脐,皮开肉绽,一片模糊。要是再深一些怕是肠子与内脏都要流了出来。 “穗禾,我记得下山时还带了一些药酒,你去拿来。”那是专门清理伤口用的药酒,统共也没有几瓶,除了放在外面的两瓶,空间里也只剩下四瓶。 不过之后羽七身上的伤还要用上不少,往棉布上倒药酒时,卫云岚特意只从外面的酒瓶里取用了一小部分,余下大多取自空间。 也不知究竟是提神醒脑的香粉起了作用,还是邹云的呼唤声用处更大,又或者是清理伤口实在太痛。 总之一道闷哼之后,羽七颤抖着眼皮,终于睁开双眼。 眼底满是疲惫,看到卫云岚与邹云出现在自己面前,先是一阵恍惚,随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说道:“我还以为……先前是自己眼花,没想到你们真的出现在了这里……” 说着,她微微抬起头,往卫云岚这边看来,“卫姑娘,你怎么……也来了……嘶。” 话还没有说完,就忍不住疼的倒抽一口凉气。 卫云岚赶忙扶着她重新躺好,“少说两句,先歇一歇。药马上就熬好了,有什么事等下你喝过药以后,我们再慢慢说。” 那汤药里还有几味镇缓疼痛的药草,配合上伤处涂抹的药酒,至少不至于让羽七比现在更加难熬。 “卫姐姐,药来了!”白四姑娘小跑着端着陶罐过来。 倒在粗糙简陋的木头碗里,吹了片刻,扶着羽七微坐起身,倚靠在邹云身旁,卫云岚将碗端到她的唇边。 “没那么烫了。有点苦,你忍一忍。” 羽七微仰起头,张着嘴,咕嘟咕嘟便将碗中的汤药喝了下去,全程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更没喊停。 一碗药喝完,靠坐在邹云身旁歇息片刻,脸上的血色总算恢复少许。 这时,卫云岚才终于问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 “这事说来话长。”羽七长话短说,先将自己在北蛮王城暴露以后,被长宁公主收留的事情讲述了一遍,随后便说起自己身上的伤。 这些伤有的是旧的,最深的那几道却是这两日新留下的。 “我出逃后,不巧偶遇赫连部英图牧场的少主。他想抓我向单于邀功,却又生出邪念,想在此前折辱于我,我便与之虚与委蛇,借此机会,先将他杀了!” 第213章 丘林南星 只有死人才会闭嘴。 羽七绝不容忍自己这边的变故,影响到公主那边的安危。也正因此,她才愿意与那英图牧场的少主虚与委蛇,只等对方放松警惕,好给予致命一击。 而在等待这个时机以前,她硬生生地受下了许多非人的折磨。 譬如脖颈上这道用锁链磨出来的伤痕,又譬如腹部这道,被鞭子抽打出的伤。 在忍受这些伤痛的时候,她有些理解,当初那个真正的香荷,为何要选择自尽。 就连她这个从小千锤百炼,早已无惧一般伤痛的武夫,都险些忍耐不住,更何况是长在深宫,不会武艺的婢女? “英图牧场那边我已将尾巴收干净了,跟在牧场少主身边的几人,全部丧命,无一活口。”羽七是躲在西山牧场从英图牧场运回种马的队伍中离开的。 原本想到了西山牧场后,趁着夜色再偷马离开,哪知伤势加重,体力不支,一下没小心叫人发现了踪迹。 “也好在遇上了你们,不然我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 她这一条命倒是小事,耽误了将来之不易的情报带回大雍,那可就是大事了。 顾不得身上的伤痛,羽七赶忙强打起精神,从怀中取出几张团得皱皱巴巴的纸。 “这是长宁公主所述,北蛮各部族之间的实际情况。各部族领土,人数,兵力,这些年她了解到的全部都记在了上面。” 这是极其有用的信息。 平时通过书信来往,根本无法传递出去。 “公主现在情形如何?”卫云岚眼下划过一抹忧色。 论起远近亲疏,长宁公主是她有着血脉连系的亲表姐。 羽七垂下眼,她的沉默已经代表了无声的回答。 林间寂静了一瞬。 随即,羽七才叹息着开口,“公主她,过得太苦了。” 贵为天子之女,却要日日苦熬在这么当中。 就因为这个身份所背负的责任,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做主。 “她如今就在随行的队伍中,要跟着北蛮单于巡视整片北蛮领土?”卫云岚若有所思。 她在空间里,特意备上了小产妇人所需的温补之药,还有两根吊命用的人参,为的就是若有机会能够见到长宁公主,将这些药材转交到她手上。 原本她想的是,或许能借黑云之手,或者用其他方式直接将东西送到呼延部。如今看来,倒没准能有机会亲眼见上一面。 就是怎样避开北蛮单于的耳目,是个问题。 “对了,卫姑娘。”羽七看了一眼卫云岚身旁站着的白四姑娘,压低声音,开口道:“我们可能找到白大姑娘的下落了。” “大姐姐?” 白四姑娘双眼蓦地亮起。 茫然无措的眼中,难得多起几分灵动,目不转睛地看向羽七,眼中满是期盼:“大姐姐在哪?” 看着白四姑娘激动得好似现在就要冲出去的样子,羽七有些后悔,自己或许不应该直接当着她的面说。 “没事,你讲吧,带阿芷出来,就是要让她亲身面对这些。” 这话乍一听有些冷酷,可细一琢磨便能明白卫云岚的煞费苦心,轻轻点了下头,羽七接着说道:“昨日,赫连部大王子赫连乎允,前来迎接单于巡视的队伍。从他口中得知,不久前送去赫连部的那批大雍女子,如今都生活在赫连部王庭当中,其中部分被赫连王赏赐给了部族王室,还有部分充作歌姬舞姬,在赫连部举办宴席时供以取乐。” 无论是王室后院里的玩物,还是供人寻欢取乐的歌姬舞姬,都不是什么好身份。 虽好过丢了性命,却活得屈辱毫无尊严。 就在众人听后,面色凝重之际,羽七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不过那批被送去的女子当中,有一人有些例外。” “怎讲?”卫云岚问。 “那位女子被赫连王赏赐给了赫连二王子,赫连乎林。不过却并未与他人一样沦为玩物,而是深得赫连乎林倾心。不久前,赫连乎林开口向赫连王与王妃提出,要娶这位大雍女子为妃!” “这人是谁?”卫云岚心头猛地一跳。 一抹希冀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接着便听羽七说道:“赫连乎允形容那女子年岁二十余,气质温婉柔弱,且已生产过。” 每一条,都能与白大姑娘对上。 卫云岚察觉到,白四姑娘攥住自己袖子的手,骤然收紧,伸出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 如果这个人就是白大姑娘,自然最好。 如若不是,那么受难的大雍女子中,有一人能得体面,少受些折磨,也是好的。 “至少我们已经知道,白大姑娘如今就在赫连部王庭。”范围已经缩小了许多,有很大机会,她们能够见到白大姑娘。 甚至,将白大姑娘从赫连部,从北蛮带走。 无论怎么说,这趟赫连部王庭,他们是去定了。 “对了,卫姑娘……咳咳。” 一连说了太多的话,羽七忍不住咳嗽起来。 连带着胸前颤动,引起的疼痛,等她有些维持不住表情,显得有几分狰狞。 卫云岚轻轻在她后背抚了抚,“别急,慢慢说。” “还有一个人,我觉得应当叫你们知晓。” “谁?” “南星公子。”这是一个先前完全在天枢阁情报掌握范围之外的人,就连已经在北关停留了不少时日的羽七,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这是昨日我随长宁公主,在北蛮单于的车驾中听到的名字。” “据说,那些被掳去的大雍女子,就是被这位南星公子,辗转送到各个部族手中的。” “这人被北蛮单于收作养子,年岁不大,却很得单于看重。” “不过据长宁公主所说,这位南星公子非常神秘,从来没在王宫当中现身过,公主在北蛮生活这么多年,也不知晓他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只听说比寻常北蛮人孱弱一些,有些像大雍人的样貌。” 南星公子。 卫云岚心头一凛。 这位南星公子,应当就是后来率军攻进京城的那位。 或许应当叫他,丘林南星? 第214章 新鲜 劫掳女子送往北蛮之事,牵扯到荒州官场,影响甚广。如果这一切都与“南星公子”有关,那么这位南星公子深不可测。 有关他的一切事情,都是对大雍来讲,极其重要的情报。 还有从长宁公主那里问来的北蛮局势,亦是此次前来北蛮,重要的收获。 这些消息需尽快送回大雍,一并需要赶快送回去的,还有长宁公主在北蛮的境况。如若可以,最好能想个办法,助公主脱离苦海…… 所有消息被记录在用药水涂抹着的隐秘信件上,如若十日以后,卫云岚、邹云等人还未从赫连部王庭归来,那么留在林间看护着羽七的陈延和许铎,将带上这封信,随同羽七和留在山上的唐海二人,折路返回偃都峡峡口。 “那边就是英图牧场。” 马背上,遥望着东边一片白茫茫的大帐,邹云对照着地图判断说。 远远的,依稀能看到一些骑在马背上的牧民,正在巡视牧场周围。 思及这座牧场的少主,才刚死在羽七手中,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卫云岚一行果断调转方向,从旁边绕远了些,赶往王庭。 赫连部王庭,位于整个赫连部族的中心地带。 越是临近王庭,遇到的人便越多。 为了乔装得更像一些,卫云岚等人弄来两辆拉货的马车。用白布扎成棚子的车厢中,还摆了不少装样子用的布匹、木棉,不过中间却是空的,每一辆车子的货物里面,刚好足以再藏下两个人来。 免得引人注目,卫云岚、白四姑娘、穗禾和邹云,藏在了货物堆中。 外面的天枢阁护卫,刚好四人分作一组,赶着马车,一路朝王庭奔驰。 沿途,听到不少赫连部里的新鲜事。 马车停在一处茶摊旁。 披着虎皮袄子的薛铜,朝摊主要了几碗酥油茶,随后便站在一旁,举起碗豪迈地喝了起来。 摊子上除他们外,还有不少蛮人。卫云岚将耳朵贴近蒙在车板上的帐布。 遍听有人在那说起,“听说了吗?王妃想让二王子迎娶拓跋部的小公主,二王子抵死不从,赶在单于巡视,王上与王妃暂且顾不上他这个节骨眼上,带着他那个大雍姬妾私奔了……” “真的跑了?” “二王子怕不是昏了头?娶了拓跋部的小公主,下一任王位定能落到他头上!他竟为了个大雍女人,连王位都不要了?” 车里的卫云岚也听得心惊。 长宁公主那份北蛮各部族的情报中写了,赫连王的现任王妃,出自拓跋部,正是如今拓跋王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北蛮可不讲究什么嫡长继位,向来是能者居上。 如若再多上一层姻亲关系,有了拓跋部的全力支持,下一任赫连王的位置,定是二王子的囊中之物。 二王子竟就这么放弃了? 看来北蛮倒也不都是冷心冷肺、无情无义的人。这赫连二王子,就听上去格外与众不同。 茶摊内的蛮人,都在围着最先开口的那人问个不停。 那人卖了个关子,等了片刻,勾足了众人的好奇心,才摇着头说:“没有真的跑掉。” “是被王上与王妃拦下来了吧?”有人猜测说。 “那倒不是,我今晨刚从王庭离开。听说啊,是二王子爱慕的那个大雍姬妾,主动向王妃揭发了二王子逃跑的路线,让二王子没能够跑成!” “啊?” “她图什么啊?” 北蛮人都觉得费解不已。 放着自由不要,反倒留在赫连部王庭,难不成真异想天开地以为,王上和王妃能让她一个大雍女人,当上二王子的正妃? 马车上,卫云岚蹙起眉头,若有所思。 现在她更怀疑,那位被赫连二王子爱慕着的大雍女子,可能是白大姑娘了。 就在心有猜测之际,茶摊上响起一片哄笑。 笑声中带着轻蔑与讽刺。 原来是刚刚说起,王妃对那大雍女子的处置。 竟是让她带领那些歌姬舞姬,在接待单于的宴席上献艺。 如若表现得好,便给她一个跟在二王子身边名正言顺的身份。 当然,这个身份绝不可能是正妃,侧夫人也不可能,不过是比随意打骂发卖的贱妾,略好上一些罢了。 “用大雍那个话怎么说来着?偷鸡不成蚀把米,可笑这个大雍女人还想拿捏我们二王子,这不,就被王妃下手收拾了!” “啧啧,呼延部那些人,可不像我们赫连部这样,伺候完北蛮单于,那女人有没有命活下来都还两说……” “也不知宴席上,呼延部的人会如何玩弄她们……” 令人作呕的笑声频频传出。 卫云岚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攥紧成拳。 这群畜生! 单于的队伍,比他们更早半日进入赫连部,就算沿途巡视,走走停停,一日之内也必将抵达王庭。 宴席在即,留给她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抹了一把额间冒出来的冷汗,卫云岚轻轻用指甲划过帐布,提醒车旁的薛铜等人。 抓紧上路。 他们得快些赶去王庭了! … 就在卫云岚一行全力赶路的同时,北蛮单于的队伍,已经抵达了赫连部王庭。 这是赫连部唯一一座城池。 赫连王带着王妃,亲自来到城外,恭迎单于的队伍进入城中。 在赫连部的王宫中落脚休息。 等待天黑后的晚宴。 因为二王子的不配合,赫连王再次将招待单于一行的任务交给了大王子赫连乎允。 得知自己去接单于这两日,王庭中发生的事,赫连乎允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当即故意在与单于身旁几名亲信闲谈时,提及那批留在赫连部王庭的大雍女子。 “听闻大雍女子身娇体柔,嗓音如莺,舞技歌艺都比我们北蛮女子强上不少,这批女子被送来以后,还没有当众献过艺,诸位今日可算是赶上了,我也能借着单于与诸位的福一饱眼福。” “献歌献舞?”单于身旁,昨日险些被赫连大王子牵连的左骨都侯,闻言撇了撇嘴。 “那都是我们看腻了的玩意,哪入得了单于的眼。” “那诸位可有什么新鲜的玩法?”赫连大王子意有所指地问。 第215章 救人? 左骨都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总归与他们这些跟着单于的人无关,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尝甜头”的。 摸了摸下巴,便邪笑着说:“自然是我们左谷蠡王那些玩法!” 单于胞弟,呼延部的左谷蠡王,那是出了名的残暴。 最出名的便是他那座“犬舍”,里面的“犬”不是真的畜牲,而是被他搜罗来的大雍女人与幼童。 这些女人、幼童生活在犬舍中,全都脖戴项圈、衣不蔽体,如狗一般在地上爬行。 有时兴致来了,左谷蠡王还会观赏斗犬。 也就是让这些人两两相斗,输的那个直接剥皮割肉,被喂食给真正的北蛮狼犬。 “既然贵客有此雅兴,我们赫连部岂有不从的道理?” 赫连大王子笑着说道,“我这便吩咐下去。今晚,定让诸位看上一场不同以往的斗犬。” … “斗犬?” 宽敞却有些粗陋的宫室中,长宁公主声音陡然抬高,惊恐地瞪大双眼。 “殿下,您快小点声。”香莲吓得急忙伸手捂住长宁公主的嘴,随后又赶紧松开,“公主,奴婢方才得罪了。” “没事。”现在哪里还是拘泥这些礼节的时候。 长宁公主向着宫室外张望了几眼,好在分给她临时落脚的这处宫殿,只住了她这么一个主子,外面守着的宫婢也离着尚有一段距离。 眼见无人注意这边,急忙拽住香莲的袖子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斗犬?” “都是赫连大王子的主意……”香莲方才是去向随侍单于的宫医,请示公主这几日汤药所用的药材。 先前从呼延部带出来的,这几日已经消耗得差不少了。 公主这身子骨,小产后本就孱弱,再加上连日的路途奔波,要是断了药怕是根本坚持不住。 可与先前在呼延部王宫时一样,每每去求药时,总会被刻意卡上几日。 香莲没求到药,有关晚宴的事,倒是听了一耳朵。 “赫连二王子爱慕的那位大雍女子,被赫连王妃下令,在晚宴上带着其他大雍女子向单于献艺。单于身边的亲信都说早就看腻了大雍女子表演的歌舞,想看点有意思的玩意……大王子便吩咐下去,要让那些女子效仿左谷蠡王囚禁的那些人那样,戴上项圈,用斗犬的方式斗舞。” “也是两两相斗,输的那个……”香莲说着说着,嗓音都忍不住发颤。 “输的那个怎么样?”长宁公主紧张问道。 “输的那个,就如左谷蠡王犬舍里圈养的人一样,被剥皮割肉,喂食给单于随行队伍中的狼犬。” 长宁公主单薄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今夜那几十名大雍女子,将惨死一半。 而侥幸活下来的那些,在经历过那般残酷的场面以后,怕也只能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赫连大王子此举,目的是何并不难看出。 不过是为了借二王子心爱之人,刺激于他,无论他是在宴席开始前竭力反抗,救出爱人。还是大闹晚宴,搅了单于和呼延部贵客们的雅兴,都会令他在赫连王和单于眼中印象大跌,严重的话,只这一次,今后便再无缘部族王位。 很粗糙,却管用的计谋。 只是他们兄弟侵轧,凭什么牺牲的是那些可怜的大雍女子? “想想办法,得想想办法……” 长宁公主指尖狠狠戳着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集中注意,思索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她如今自己尚在困局,又如何能救那些可怜的女子脱困? “公主,没有办法的。”香莲叹息一声,双手握住长宁公主攥紧的拳头,摊开成掌,看着掌心那抹血痕,眼角更加酸涩, “公主,早知奴婢不告诉您这些好了。奴婢知道您想救她们于水火,可眼下这情况,您就算将自己搭进去,恐怕也无济于事……” 长宁公主明白,香莲说的就是现实。 可叫她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同胞受辱,死前还要忍受非人般的折磨,她做不到。 “身为大雍公主,本宫理应保护大雍子民。” “就算保护不了她们的性命,亦该护住最后一份尊严。”长宁公主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声音带着一抹难得的狠戾,与无尽的悲凉。 只听她最后唉声说道:“本宫救不了她们,却可以送她们体面些上路。” 香莲吓得,覆在长宁公主手背上的双手,猛地一颤,惊愕地抬起头,哆嗦着嘴唇问道,“殿下,您想做什么?” … “斗犬……” 初入北蛮领地。 这是卫云岚等人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单从字面,并不难理解,最初卫云岚还以为就是用北蛮鼎鼎有名的凶猛狼犬相斗。 而后在那群北蛮汉子粗鄙不堪的话语中,才明白过来,他们口中的“斗犬”,指的究竟是什么。 “可恶。” 一瞬间众人身上的杀意快要收敛不住。 拿人作“犬”,肆意凌虐杀害。 北蛮人当真灭绝人性,可恨至极。 混迹在赫连部王庭的人群中,卫云岚一行人一个个气红了眼。 顺着帐布间的缝隙,卫云岚望向正北方向,城中那座远不如京城皇宫宏伟的宫殿,盘算了一下自己手头上可以用到的东西,做出决定。 随后沉着唤道,“邹云。” “卫姑娘?”邹云双眼同样猩红,开口时,语气仿佛还带着一丝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咬牙切齿。 “我知晓你们有任务在身,不能在没得到上面命令的时候轻举妄动。等下我们便分开行动,让薛铜将我与穗禾,找个隐蔽之处放下。” “阿芷便让她暂且跟着你们,劳你待我照看一二。” “卫姑娘?你要去救人?” 邹云眼底有着震惊,却没多少质疑之色。 这几个月里,她从未见卫云岚打过“无准备之仗”,既然卫云岚敢冒这个念头,便必定有对应的解决办法。 在她惊讶又期待的眼神中,卫云岚郑重其事地点下了头。 “能不能救下她们,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但绝不能让她们就这么屈辱而死。这场晚宴,我搅局搅定了!” 第216章 剁下来送去 日头西落,夜色初升。 距离晚宴开始,仅剩下最后一个时辰。 被一队士兵严密把守着的宫殿里,赫连王妃语重心长地劝道:“乎林,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段时日你父王已经对你不满,甚至将接待单于这样的重任,都交到了你大哥的头上。如若你大哥得到单于支持,今后赫连部王室当中,焉能有我们母子的地位?” 坐在赫连王妃身旁,面带忧色,眉头紧锁的男子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赫连王妃一眼,“您多虑了。有舅父盯着,借赫连乎允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您不敬。” 拓跋部兵力强盛,在北蛮诸多部落当中,仅次于单于统领的呼延部。 比起赫连部……赫连部不擅作战,十个赫连部的兵力加起来,也未必能与拓跋部扯平。 因此,哪怕赫连王妃仅仅是拓跋王十数个同父异母姐妹中的一个,在赫连部也备受尊敬,赫连王甚至为了她,特意更改了宗谱,将第一任王妃的名字,往边上腾了腾地方。 赫连乎林丝毫不担心,自己坐不上王位,就会让母妃受到委屈。 见到他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赫连王妃只觉气不打一处来,越发痛恨将儿子迷得鬼迷心窍的大雍女子。 思及那女子未必能活过今晚,这才心里稍微好受了几许,叹息一口气,说道:“乎林,母妃年纪大了,以后总归要走在你前面,你大哥一向与你不和,若由他继位,等到日后我与你父王不在,你又该如何自处?” “您都不在了,我还留在这里作甚?”赫连乎林奇怪地看了赫连王妃一眼,坦言自己的想法:“到了那时,那我便带着薇儿四处游历,带她好好领略我们北蛮草原的风光,若有机会,再带她回大雍转转,看看她的家……” “我看你真是昏了头!”赫连王妃气得打断赫连乎林的话。 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最后说道,“罢了,我是劝不动你了,你就留在这里,好好想想,到底什么才是你应该做的!” 说罢,她便黑着脸站起身,在宫婢的搀扶下朝外面走了出去。 走出宫室不久,扶着她的宫婢忍不住小声问:“王妃,今晚二王子那位心上人,可就……您不担心二王子到时知道了,会与您心生隔阂?” “难道如今他就会听我话?”赫连王妃冷笑一声,“为王者,哪有真心。那女子既然得了乎林的真心,就绝留不得。” 至于隔阂,或许会有。 但那大雍女子的死,用好了就是一剂猛药。 赫连王妃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低声吩咐身边的人道:“做些安排,让乎林看中的那位明薇姑娘输了斗舞,最好是让赫连乎允的人亲口说出这个结果。” 得了吩咐的宫婢,闻言怔愣了一下,随即便露出恍然的神情。 王妃这招借刀杀人用的真妙。 非但处理了魅惑二王子的大雍女子,还将这笔账完全算在了大王子头上。 只要二王子记恨上大王子,就不怕他不生出与大王子的争斗之心! 只要二王子自己有了这份心思,凭他的聪明才智,以及王妃与拓跋王的助力,王位将来岂不是唾手可得? 就在赫连王妃回到寝宫,让宫婢为自己更换今日晚宴的宫装之时,重兵看守的二王子宫中。 二王子赫连乎林望着窗外渐渐加深的夜色,眉头越皱越紧。 母妃方才那一番话,他未必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此时身旁安静下来,他忍不住细细琢磨方才那些话语。 总觉得其中有哪里不对劲。 忽然,他注意到夜色中似有一些亮芒,似乎全都是王宫当中,专为设宴所建的景阳宫那边传出来的,“招待单于的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母妃让明薇带领那些北蛮女子一同献艺…… 让姬妾,甚至王妃献艺,在北蛮宴会当中,其实并不是一件多么罕见的事。 最初,赫连乎林并没有意识到其中蕴藏的危险。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反应过来,母妃今日这番劝说当中的不寻常之处。 母妃没有像往常那样,劝他努力在单于面前表现,博得单于的好感! 难道还有比这场宴会,更好的露脸表现的时机吗? 母妃不劝自己参加这场宴会,必是宴会上有不想他见到的场面。 赫连乎林只觉自己的脑子,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清晰过。 想到明薇可能遭遇危险。 一时间,他只觉心跳都慌乱了起来。 急忙叫来身边的侍从,以性命相挟,逼问道:“说,这两日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二王子,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赫连乎林很少这般威胁人,此时却不得不如此行事,咬了咬牙,冷下脸接着道:“你就算不说,我早晚也会知晓。你怕到时王妃怪罪于你,就没想过到时候本王子不放过你?”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本王子发誓,将来若是王妃怪罪,定保住你这条性命!” “二王子,您……您可知晓呼延部左谷蠡王修建的犬舍?今晚,客人们想叫那群大雍女子效仿左谷蠡王犬舍里的斗犬,两两进行斗舞……” “什么?”赫连乎林大惊失色。 他得从这出去,救出明薇! … “单于,长宁公主那边派人告罪,说是旧疾突发,难以下床,今日无法随侍在单于左右……” 单于身边的侍从凑近后低声禀报。 “哦?”单于双手扶在宽阔的王座上,身体后仰,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她倒是一如既往的胆小。” 说的自然是长宁公主。 侍从还跪在下方,等着单于发号指令。 单于摆了摆手,随意地道:“罢了,让她歇着吧。那么血腥的场面,别再把她吓晕过去。” 侍从领命,正欲退下。 便见单于忽而又坐起身,“等一等。” 一抹戏谑的目光从他眼底划过,只听他笑着吩咐:“等下斗完了,处理斗败方时,将每一个的右手大拇指单独剁下来,一齐给长宁公主送去。” 第217章 本王子想办法 听闻单于那边的人传告说,不用陪同单于出席今日的晚宴,长宁公主长舒了一口气。 随即借口休养,需要安静,让婢女们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下香莲贴身伺候。 繁琐的宫装,被她快速从身上褪下,见香莲还愣在一边,赶忙催促:“快,将你的衣服拿一身过来。” 距离宫宴开始,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 大雍女子的斗舞表演,被安排在最后压轴出场。可在表演开始前,她们必定会被人先带去晚宴所在的景阳宫候着。 时间非常紧迫,她得趁着晚宴即将开始,大部分人都集中到景阳宫的时候出动,又得赶在她们被带走以前! 眼见香莲还没有反应,长宁公主急道:“香莲,快,愣着作甚?” 顶着长宁公主急切的目光,香莲硬着头皮将准备好的一身婢女服拿了过来。 忍不住再次问道,“公主,您真的想好了吗?” “这没什么好想。”长宁公主不假思索地回答。 “公主,要不算了吧……”香莲最后劝道:“要叫单于知晓您今日所做的事,一定不会放过您的。” “难道本宫什么都不做,他们就会放过本宫吗?” 长宁公主自嘲一笑,眼底满是讽意,“就算不放过,又能如何?” 她心里清楚得很,北蛮军队不久前才在大雍手上吃过一次亏。大雍虽然天灾连连,但前线兵力充足,驻北军石大将军老当益壮,现在绝不是出兵大雍的最佳时机。 “单于只要不想现在与大雍撕破脸,就绝不会杀了本宫。”长宁公主语气笃定。 至于说,除了死亡意外的折磨,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香莲明白,长宁公主心意已决,不再劝说,帮她将腰间的衣带扎紧以后,亦步亦趋地跟上,恳求道:“公主,那让奴婢陪您一起去吧。” “你留下来。”长宁公主格外坚决,“今日的事,无论谁问你只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晓。” “没用的,奴婢留下来也无法安心,您就让奴婢与您一起吧。奴婢为您掩护,也能快些找到地方。” 北蛮王宫,布局几乎相同。 早在长宁公主刚刚在此落脚,生出去找那些大雍女子的打算后,便让香莲借着“求药”的机会,打听到宫中歌姬、舞姬所在的地方。 就在二人顺着荒废的偏殿,避开其余婢女,悄然摸去寻找那些大雍女子的同时。 那边,气氛正值凝重。 不久前,赫连部王宫中,负责调教歌姬舞姬的教习,刚刚过来知会她们,今晚的表演临时要加一项。 在为贵客们献上那支几十人一齐共舞的舞蹈之后,她们这些人将两两一组,在众宾客面前斗舞。 至于何为斗舞,怎么斗舞,教习全都没有交代,只说到时候听从宾客们的安排便是。 教习走后,屋中便是一片沉默。 她们并非初来北蛮,什么都不懂的无知之人,这几个月里,她们已经深刻了解到大雍女子生活在北蛮的残酷境地。 当初与她们一起被送到北蛮的姐妹中,已经有不少失了性命。 被转手送到赫连部时,她们甚至有些清醒,毕竟传闻赫连部兵力孱弱,这个部族的子民相较于其他部族,没有那么残暴。 至少不像呼延部的左谷蠡王那样,惯以凌虐大雍女子、幼童为乐。 只是没想到,她们身处赫连部,还逃不过这个命运…… 两两斗舞。 “这怕是与左谷蠡王的斗犬相似。”斗犬的鼎鼎大名,早就已经深入人心,光是听起来,就让她们忍不住瑟瑟发抖。 屋中燃着火盆,身披轻纱的女子们,脸色全都惨白无比。 不是被冻的,而是被吓的。 “白姐姐,你不该来陪我们的。” 有人轻叹一声,对着众人中,一名身披赤红轻纱,气质出众的女子说道:“你现在去求他们,看在二王子的面子上,他们一定会放你走的。” 出声劝说的不止一人。 如果今日注定是她们生命的最后一日,那么她们当中,能多一人活下都是好的。 人群中,身披红纱,被众人不断劝说的白明薇,却坚定地摇头道:“我不能走。” 她留在这,才能为大家搏那最后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后窗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众人朝那声响发出的地方望去,只见一道灰扑扑的身影,笨拙地从后窗翻了进来。 离得近的女子刚要惊呼出声,就被白明薇喊住,“别出声!” “白姐姐?” “是二王子。”白明薇朝那扶着窗棱爬起身的人看去,满是凝重之色的眼底,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柔色。 还有一丝只有她自己知晓的歉意。 赫连乎林换了一身侍从的装束,好不容易支开了这边的侍卫,想办法混进来。 他并非习武之人,此时早已奔波的气喘吁吁,却顾不上喘歇分毫,急声说道:“明薇,你们不能去为单于献艺。” “他们想让你们效仿斗犬,两两相斗,输的被拉去剥皮割肉,喂食狼犬!” “嘶……”倒抽冷气的声音同时响起。 果然如她们想的那样,两两斗舞的结局这般残忍。 且不说斗舞的过程中,会被蛮人如何折辱,单说如今屋中这些人……今晚至少要死一半。 “我们没有权利拒绝。” “……”神情激动的赫连乎林,忽然止住声,面色微僵。 沉默一瞬,眼中浮现坚定,“本王子想办法,带你们离开这里!”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刻,屋门再次发出声响。 众人心底“咯噔”一下,方才亮起的眼神,全都暗了下去。 心底绝望的同时,纷纷往门前快走,挡在赫连乎林身前。白明薇也一把将赫连乎林的脑袋按下去,让他的身影,隐没在众人的裙摆之后。 开门的,却并非方才离开的教习,而是一位面容完全陌生的宫婢。 这名宫婢的身量,不似寻常北蛮女子,反倒更像她们大雍之人。气质更是不同寻常,瞧着竟比白明薇还更多几分出尘之气,不似一般人家能培养出来的。 来人并未让人忐忑太久,环顾了一周屋内的人后,直接自报家门: “本宫封号长宁。” “长宁公主?”众人压抑着到了嘴边的惊呼。 方才暗下去的数十道目光,同时又亮了起来。 第218章 失火 在场女子中,被掳以前身份最高,见识最多的,就是白明薇无疑。 可饶是她在京城时,也是没有资格参加宫宴,见到那些真正的天潢贵胄的。 白明薇不知长宁公主样貌,却知这位公主的母妃是贤妃,外家是徐国公府,而先前和他们一起流放北关的几家人里,就有与徐国公府有着紧密关联的卫家。 甚至出京之时,徐国公府还特意派了人来为卫家送行。 “公主可记得您那表叔家的姐妹?”白明薇并不知道卫云岚与长宁公主的年纪,究竟谁更大上一些,只这般含糊其辞地试探。 问出口的同时目光紧紧盯住长宁公主的双眼。 只见长宁公主微微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表叔家的姐妹,你说的……可是云岚?” 白明薇心底最后一丝疑惑 也被打消,面上浮现恭敬与感激,带头朝门口跪了下去,“民女拜见长宁公主……” “快别讲究这些虚礼了!” 长宁公主一把合上身后大门,声音仓促地问:“你们可知,赫连部要让你们今晚在宫宴上表演什么?” 众人惨白的脸色,与绝望麻木的眼神,已经给出答案。 就在这时,一片轻薄纱衣,与披散着的长发当中,忽然冒起一颗束着金冠的脑袋。 长宁公主心下一惊,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大门。 白明薇剜了突然起身的赫连乎林一眼,急忙对着长宁公主解释:“公主,这是赫连部的二王子,赫连乎林。” 长宁公主眼底的惊惧敛起几分,看着那头戴金冠的北蛮男子,望向旁边身披红纱、气质温婉的大雍女子时,眼底化不开的温情,与显而易见的慌张,猜测道:“那你就是西北军白将军家的长女,白家大姑娘,明薇?” 白家的事,长宁公主从羽七口中听了不少。 除了流落北蛮的白大姑娘,白家还有一位四姑娘,头部受创,至今仍记不清楚事情。 还有病倒的白将军夫人,为了一大家子不散,一把年纪还在咬牙苦苦支撑的白老夫人…… 为大雍战死的忠臣家眷,落得如今境地,实在是她那一言难尽的父皇愧对他们。 大雍愧对他们。 “公主竟知晓民女名字。”白明薇眼中满是惊讶。 她父亲虽被人恭称一声“白将军”,却也只是西北军中一名小小的四品游击将军,哪怕是在西北边关,头顶都还有着几座大山,更别提放到京中,根本不值一提。 “白将军大义,白姑娘亦是女中英杰。”长宁公主毫不吝啬地赞颂道。 单凭白大姑娘在这种关头,还不顾自己安危,坚定与其他人共进退,为大家搏一线生机,就当得起这份敬佩。 “公主谬赞了。”白明薇谦虚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瞧着静悄悄地屋外张望了一眼,收回目光,略带期盼地向着长宁公主问道:“公主,不知我们如今当要如何?” 数十双期盼的目光同时落到长宁公主身上。 长宁公主攥紧垂在身侧的拳头,直接戳在先前还未消退的血痕上,刺痛阵阵。可这疼痛,却远比不上此刻心头涌起的沉痛。 这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面对这样的困局,她并未比自己的父皇强上一星半点,同样软弱,同样无能,无法给予自己应当庇护的人一条生路! 嘴唇轻颤,顶着一双双期待的目光,长宁公主狼狈地吐出三个字来。 “对不住……” “本宫无法救你们离开此地。” 长宁公主咬了下嘴唇,艰难地继续说出后面的话,“今日来此,我带了煤油与火石。” 屋中霎时一静。 透过长宁公主内疚的目光,众人仿佛读懂她此刻心中的无奈。 长宁公主无法救她们离开这里。 煤油与火石,是放火需要的。 公主冒着被单于怪罪的风险,偷偷来此,是想送她们最后一程体面…… 白明薇紧了紧手心,“公主,我们沦落至此,是因蛮人,是因那群不作为的荒州官员,与您无关,您无需因此自责。” “您能来找我们,我们已经十分感激了。” 话虽如此,但白明薇与身旁身披轻纱的大雍女子们,眼底还是忍不住流露出绝望之色。 就连跟在北蛮单于身边的长宁公主,都没有办法救下她们,难道说她们今日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吗? 如果都是死。 遭受非人般的折磨与凌虐后死去,与体面的死。 似乎后者更要强上许多。 众人眼底透出悲壮,与想清一切后的决绝,“与其屈辱的苟活,不如有尊严的死去。” “还请公主送我们最后一……” 话音未落,就被终于回过神来的赫连乎林,满脸惊恐地打断:“死什么死,薇儿,你不能死!” 赫连乎林一把拽住白明薇的袖子,狠狠朝长宁公主那边瞪去,“你这人怎能如此,救不了人也就罢了,怎么能劝人去死?” “二王子。”白明薇轻声喝止,反手扯了一下赫连乎林拽住自己衣袖的手,示意他少说两句。 长宁公主眼下一痛,垂眸看向脚尖前的地面,“他说的没错。” 放弃生命,是无奈之下的下下之策。 如若还有最后一分希望,都不该选择这个。 思及此,长宁公主抬头朝赫连乎林看去,“二王子,你可有什么办法,让她们免去今晚这场斗舞?” “逃吧!” 看了一眼身旁白明薇的眼色,见她终于朝自己点头首肯,赫连乎林脱口而出回答。 “我知道我母妃的寝宫附近,有一条通往宫外闹市中的密道,我们可以顺着那里逃离王宫。” “那之后呢?”赫连部王宫中的宫婢与侍卫并不算多,管理也较呼延部相比,松散许多。 难的并不是逃出王宫,而是离开王宫后,怎么带着几十名身形相貌异于蛮人的大雍女子,在北蛮藏身。 “……”面对长宁公主的询问,赫连乎林一时语塞。 随即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挺起胸膛,咬牙说道:“我与你们一起走!直接出城,有本王子在,城卫兵不敢不放行。” 长宁公主忽然意识到,这位赫连二王子虽然满腔赤诚,却有些不通俗物。 也不知是天真,还是太想当然。在没有任何其他倚仗的前提下,单单凭借他这一个赫连部二王子的名头,怎么可能带着几十名大雍女子离开赫连部王庭,逃出生天? 就算赫连部无人阻拦,单于带来的亲兵,也绝不会允许这么多大雍女子,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深吸一口气,她提醒道:“二王子,如今驻扎在城外的,还有随同单于巡视各部的亲兵。整整两千人,就算你能顺利出城,也躲不开那些亲兵的追捕。” 北蛮不似大雍,地貌复杂,人口密集,逃跑还能想办法隐藏。 就拿赫连部王庭以外来说,出城便是广袤无际的草原,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地方,追捕的人想要找到她们的话,实在太容易了。 这么贸然离开,与直接自投罗网,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逃跑不行,那还能怎么办?” 赫连乎林急得直在原地跳脚。 长宁公主也眉头紧锁,细细盘算着,还有没有博得一线生机的方法。 屋外不远,抱着药壶的莲香,躲在墙角,警惕张望着院外。 宴会即将开始,宫中一片忙碌。 这片关押着大雍女子的屋舍,格外冷清。 没有人想将关注多投给这些,今夜注定丢掉性命的可怜人。 也没有人想到,在这片看似冷清的屋舍当中,大雍公主,和北蛮部族王子,正在竭力思索着拯救这些“可怜人” 的办法。 忽然,赫连乎林开口说道:“要不我以性命相胁,逼父王与母妃放了她们!” 这话刚一说出口,就连赫连乎林自己都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是他异想天开! 如若在宫宴上献艺,只是他们赫连部自己的事情,倒也好说。可今夜这场宴会,还牵扯到单于以及众多从呼延部而来的贵客。 依他父王那个胆小的秉性,怕是宁可真叫他去死,也不敢扫了单于的雅兴,惹得单于生厌。 “或者,你们直接全部称病,就说泄泻不止无力起舞……” 但这么说,怕不是会被直接送去喂食北蛮狼犬。 赫连乎林抬起双手,苦恼地抓了抓头顶。 束着金冠的长发被他抓乱,仍旧没有任何更好的办法冒出。 宫宴在即,屋内一筹莫展。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再拖下去,只怕景阳宫那边就要过来领人…… “二王子,长宁公主,你们别费心了。” “就算我们能活的过今日,又能如何?” 说话的是白明薇身旁,一位与她年纪相仿,身形却更加单薄孱弱的女子。 早在刚入北蛮不久,她就生出了死志,只可惜身旁有人看管,一直没能找到自绝性命的机会。 如今若能不受折磨的体面死去,对她而言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长宁公主,您将煤油交给民女,由民女来点燃吧。” 屋内响起隐隐绰绰的哭泣。 并非走投无路之下绝望的哭,反倒更像是终于松懈下来以后,释然的哭声。 长宁公主也不禁与她们一起红了眼眶。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咣当”一声巨响。 响声是从这片屋舍的正东方向传来,似乎离着有些距离。 紧接着,匆匆脚步声,在门前响起。 有人在外面急促地叩动房门。 “公主,是我。” 说话的人是香莲。 长宁公主拉开一条门缝,一把将她从外面拉了进来,随后又紧忙关上门,急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公主,失火了!” 香莲一脸惊魂未定,“方才那声响动,好像是从景阳宫那边传过来的,奴婢看到那个方向冒起了好多黑烟,还有火光闪现!” “失火?”屋中的人俱是一惊。 正在举办宫宴的景阳宫失火? 难道这是老天爷不忍她们命绝于此,想要给她们逃跑的机会?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长宁公主很快便决断道:“趁乱走吧,本宫去寻单于,尽量拖延时间。趁着现在外面的注意力,都在景阳宫那边,你们赶快离开。” “二王子,她们拜托您了!” 长宁公主语气中透出几分乞求,对着赫连乎林甚至用上了敬称。 “公主不必如此,本王子是真心爱慕薇儿,想要护她周全。至于其他人,一个也是救,一群也是救,既然薇儿想要她们一起活,本王子便一并管了!” “多谢二王子。”长宁公主郑重福了一礼。 “走这边。”赫连乎林指向自己来时所翻的后窗。 就在刚要推开窗户的刹那,外面又响起阵阵仓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半个时辰前才离开的教坊教习,声音在门口响起,“屋里的人赶紧出来,大王子有令,命你们去……” 话刚说到一半,那如公鸭子似的嗓音便戛然而止。 下一瞬,“咚”,“咚”几声闷响从外面传入。 仿佛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正欲顺着后窗离开的众人,面面相觑,长宁公主与白明薇对视一眼,随后同时小心地推开大门左右两扇窗户。 顺着窗缝向外看去。 正如先前香莲所说,景阳宫的方向已是浓烟滚滚。 空气中满是烟熏火燎的气味,呛得人忍不住想要咳嗽。 借着朦胧的月色,与景阳宫方向冒出的火光。 她们看清,门外应声而倒的,正是刚刚将话说到一半的教坊教习,以及随同教习过来的一队侍从。 而在他们倒下的身体旁,凭空多出好几道身影。 这些人身着夜行衣,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抓住刀剑。 其中有道身影格外瘦小,火光晃过,这才看清这竟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 只见她年纪虽小,身手却格外矫捷,刀鞘一敲,就将教习身旁最后一名还站着的侍从敲晕了过去。 随后扭头看向屋子的方向,扯下自己蒙在脸上的面巾。 对上屋中,白明薇向外望出去的视线。 眼眶不由自主,变得通红。 第219章 留他一命 望着那双,如兔子一般通红的眼睛。 屋中的白明薇蓦地瞪大双眼。 “阿芷?” 她竟然在赫连部王宫,看到了在荒州时走散的妹妹! “阿芷?她就是你说的四妹妹阿芷?”赫连乎林惊讶地看向屋外。 除了白明薇口中的“阿芷”,旁边还有好几名同样身着夜行衣,身手矫捷的男子。 变故发生得突然,屋中众人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但看白明薇的反应也知,她与外面的人是相识的。 这些人打晕了蛮人宫侍。 她们有救了! “大姐姐。” 白四姑娘干脆利落地用麻绳捆住地上人的双手,随后一把将多出的绳子甩开,急不可待地朝屋子方向冲了过去。 屋门“啪”地一下打开。 白明薇的身影出现在门前,白四姑娘一下扑了上去。 黑色的夜行衣,与赤红的轻纱碰撞在一起。 “大姐姐,阿芷终于找到你了!” 刹那间,白四姑娘已经泪眼朦胧的双眼,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 与她同行的邹云,闪身来到门前,听到她方才那句话的语气,惊讶地看了过去,眼底浮现一抹了悟。 果然如卫姑娘说的一样,心病还需心药医。 白大姑娘就是白四姑娘的“药”。 药到病除。 “白大姑娘,时间紧迫,别的事情容后再与您解释,我们现在先离开这里。”邹云匆匆说道。 这时,屋中传出一道男声,“火是你们放的?” 顺着声音,从敞开的门缝望进屋中,当看到屋中还站着一位身形、样貌明显是蛮人的男子时,邹云了然地挑了挑眉, “赫连二王子?” 除了这位据说已对白大姑娘情根深种的王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这里的蛮人,不做他想。 “火是我们放的。”邹云坦然承认。 “放心,景阳宫侍卫众多,我们也没本事伤到赫连王与赫连王妃。” 就在说出这句话,吸引赫连乎林注意的同时,与邹云同行的薛铜和陈延,一左一右闪至赫连乎林身旁,手中的麻绳与弯刀已经蓄势待发。 赫连乎林立马意识到自己将要与外面那群宫侍,拥有相同遭遇,举起双手,连声呼道:“别,别打晕我!” 薛铜、陈延动作一顿,询问似的朝邹云看去。 邹云面颊消瘦,不说话时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瞧着就不是通情达理的性子。 赶在她开口前,赫连乎林连忙保证:“我不会告密,更不会阻碍你们的行动。我还知晓一条出宫的密道,可以带你们去!” “二王子说的可是赫连王妃寝殿旁的那条?” 邹云话音落下,赫连乎林惊讶地张大嘴。 那密道的出入口,连同他在内,满打满算知道的人也不超过一手之数。 就连他大哥赫连乎允都不知道,这些初来赫连部的大雍人怎会知道? “劳烦你们动手!”白明薇突然开口,眼下划过一抹决然。 “薇儿?”赫连乎林来不及反应,便感到脖颈一痛,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薛铜一把将人扛在肩上。 白明薇急声说道:“还请留他一命!” “白大姑娘确保此人守口如瓶?”邹云直视白明薇的双眼,认真问道。 白明薇眼中满是确信,“他不会出卖我们。我愿以性命起誓。” “大姐姐?”白四姑娘不解地侧头望去,似乎不明白为何自己大姐会这么信任一个北蛮男子。 “他要是出卖我们,便不会这个节骨眼上赶来这里,带我们逃跑。” “行,那我便相信白大姑娘的判断。”邹云朝薛铜使了一个眼色,“将人送去安全的地方。” “是。”薛铜点了下头,便背着赫连乎林,一下从院中翻了出去。 余下几人,则将门口那群倒在地上的蛮人,拖入屋中。 随后在屋子四周,洒上煤油与一些呛鼻的白色粉末。 接着将点燃的火折子,一把扔了上去。 黑烟冒起,火光乍现。 邹云看了一眼屋中的大雍女子们,“捂住口鼻,不要出声,跟上我们!” 众人纷纷听话照做。 向外走出一段距离,白明薇回头张望,燃起的火势已经吞没大半座屋舍,火光之中,隐约可见一片密密麻麻好似昆虫一般的东西,正在向外爬动,不断扩散开来。 “那是……” 还未等她将疑惑问出口,轻薄的纱袖,就被身旁的白四姑娘轻轻拉扯了一下。 “大姐姐,我们走快一些。” “赶紧去与卫姐姐汇合!” 白明薇急忙收回目光,快步跟了上去。 王宫中的人,果然都集中去了景阳宫那边,事先探好路,一路寻到密道入口,竟然只遇到了两名侍卫。 这条通往闹市的密道,就隐藏在赫连王妃寝宫后方,她自己的私库库房当中。 入口处的地砖与旁处别无不同,且还在上面压着一口装着绸缎的箱子,根本没暴露丝毫破绽。 另一端的出口,就建在城中唯一的寺庙里,谁能想到,供奉着佛祖的案桌下,还藏着一块可以挪动的地砖? 反正密道建成迄今小二十年,从未被人发现过。 不然赫连乎林,也不会感到那么吃惊。 可他哪里知道,邹云他们这一行队伍里,还有一只鼻子比人眼灵敏的“神犬”。 人眼寻不到的破绽,可瞒不过它只鼻子。 藏在寺庙里的密道,便是被它那敏锐嗅觉所发现的! 把守在密道口的天枢阁护卫,见到邹云等人回来,立马上前禀报,“这里一直未有人靠近过。”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邹云眉头微凝,“卫姑娘还没回来?” 行动之前她们便约定好,从景阳宫火光冒出开始算起,一刻之后在密道口集合,一同离开。 如今已经到了约定好的时间。 “卫姑娘?”白明薇眼底露出疑惑,方才往这边赶的时候,她就听妹妹提了一次。 “你们说的可是卫大人家的云岚小姐?” “云岚也来了?”一道惊诧的呼声,在身后的大雍女子间响起。 出声的,正是长宁公主。 只见她满脸惊诧,眼含忧色地问:“景阳宫那场火,与云岚有关?” 第220章 为之一颤 时间倒退到半个时辰前。 卫云岚带着穗禾离开秘道,在两名天枢阁护卫的掩护下,藏身进景阳宫偏殿的梁架下。 这里刚好有一个足以容纳两、三人的中空位置,位于视觉死角,只要无人爬上房梁,便不会注意到她们的存在。 两名天枢阁护卫,在帮助她们顺利藏身以后,便依照她的吩咐,在距离景阳宫正殿稍远一些的两座偏殿外围,洒上两包白色粉末。 这些粉末是天枢阁匠部,通过从圣月教中缴获的那些东西钻研出来的,遇火便起到助燃的作用。 邹云他们这次出来,随身共带了十包。 除却邹云手里留下那一包,其余全用在了景阳宫。 被天枢阁护卫洒在外围的,仅仅两包。 卫云岚身上,却还带着七包,就在乐声奏响,宫宴开始的关头,她悄然将这些粉末收入空间,再从空间取出,思索着宫殿屋顶上的样貌,均匀铺洒在她头顶这座偏殿,以及主殿的屋顶上面。 她现在所在的位置,刚好是偏殿最靠近主殿的这个夹角。 透过梁架间的缝隙,依稀可见外面宫宴奢靡的样子。 赫连部兵力不足,但不愧是北蛮最富足的几大部族之一,宴席呈上的东西,无一不精致华美,单是端给单于的一只铜碗,上面就镶嵌着足足八颗指甲盖大小的彩色宝石。 要是放到京城去卖,怕不是这一只碗,就能值个一万两银子。 宴席中多是男子,能落座的女眷只有赫连王妃,以及赫连部大王子的妃子。 但随着一支助兴的舞蹈跳完,不少宾客身旁,都已有了穿着轻薄的女伴相陪。 北蛮单于脚边,更是多了两人。 这两人正是方才那支舞中,被舞女们环绕在中的两名主舞。 以她们的身份,自然不够格与单于同坐,只能匍匐在单于脚边,用几乎不着寸缕的身子,服侍着单于。 与单于同坐高台的,是赫连部的赫连王与王妃,下首一边坐着赫连部大王子,另一边则坐着此次随同单于巡视各部的左骨都侯,及负责统领此次随行那两千亲兵的左大都尉。 此时,二人怀中都揽着一名身姿妖娆的蛮人舞女。 只见左大都尉仰头一口将杯中酒饮尽,随后“啪”地一下,将杯子落在案上,伸手抓过身旁的女子,边用力揉捏,边粗着嗓子说道:“要老子说,还是我们北蛮的娘们够劲儿,那群大雍女子瘦的跟骨架似的,玩起来有什么意思?” 与他对面而坐的大王子,闻言立马附和,“可不如此?那群大雍女子,只配喂食我们北蛮的狼犬。” 说着唇角勾起冷笑。 他已安排人遣散了守在老二门外的侍卫,等下大雍女子斗舞即将开始之时,就会有人赶去告知老二。 他已经做好了看好戏的准备。 他倒要看看,到时他那位好二弟,会怎么为了一个女人,将这为单于精心准备的宫宴搅乱。 到了那时,就算王妃再想护住他都不可能。 过了今日,他那好二弟,必将无缘王位! 下方淫靡声不绝于耳,透过梁架间缝隙望下去,场面越发不堪入目。 与卫云岚藏在一处的穗禾,忍不住捏起拳头说道,“这群人与畜牲有什么区别?” “他们哪比得上畜牲。”卫云岚眼中满是冷色。 比起大雍,北蛮更像是未经教化之地。 这里的粗鄙荒淫,远远超出她们的想象。 “穗禾,帮我盯着下面。”卫云岚轻声提醒,随后便靠住身后的梁架,取出火折子,点燃后收入空间,将空间中早就准备好的火把一个个点燃。 她将双目紧闭,全神贯注地将这些火把送出空间,火焰点燃洒在宫殿屋顶的煤油与粉末。 火势乍然升起。 下方传来惊呼。 “走火了!” 赫连王黑着脸吩咐,“赶紧救火!” 乐声戛然而止,宫侍们忙碌起来。 左骨都侯与大都尉,护着单于向未起火的偏殿躲去。 然而就在方才,他们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向火光的时候,一道黑影已从那未起火的偏殿旁掠过。 那黑影融入在夜色中,在对面火光的映衬下,更加无人察觉。 除却救火的人,余下的侍卫们团团环绕在单于左右,警惕地看着周围。 “这边没有起火。”左骨都侯当先一步退至西侧偏殿,才刚站定,便感觉脚下仿佛踩到了什么东西。 还未等地低下头看去,便感到脚腕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随后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我……” 才刚说出一个字,他便忍不住身子一软,硕大的身躯,直接跌倒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听到声响。 众人纷纷拔出刀尖,循着左骨都侯倒下的地方看去。 “有刺客?” 并未见到任何人影,只在他身旁不远的地面上,看到两只巴掌大小的蝎子。 身子赤红,触脚与钳子全都呈金色。 再远一些,还有长着这副模样的蝎子,正在从偏殿中爬出。 密密麻麻,乍看至少有数百只之多。 “哪里来的这么多蝎子?” “不好,这些蝎子肯定有毒,快避开!” “保护单于!” 举办宴会的景阳宫,越发混乱起来。 隐藏在梁架旁的卫云岚二人,此时也不好过,头顶火势起得很快,她们藏身的位置,距离着火的地方太近。 身旁充斥着呛鼻的气味。 此地不宜久留。 “小姐,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穗禾急促地说道。 “再等一下。”卫云岚将空间里的湿帕子递给穗禾一块,自己手中也留了一块。 捂住口鼻的同时,视线越过不断溅出的火星子,顺着梁架间的缝隙,聚精会神盯住景阳宫正殿中的那根主梁。 心中不断默念。 收。 收起来。 她要将正殿里的这根房梁收起来! 终于,太阳穴一阵刺痛的同时,她察觉空间中多出了一根烟熏火燎的木头。 一收一放,只在瞬间完成。 只听一声“哐当“一声巨响。 整座景阳宫,都仿佛为之一颤! 第221章 去死吧 “正殿的梁烧塌了!” “快护送单于离开景阳宫!” “不行,这边也有毒蝎子,先往中间避一避……” 由于毒蝎的出现,救火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参加宫宴的宾客们,全都聚拢在景阳宫三座大殿之间的空地上。 也幸亏景阳宫专为设宴所建,规模不同于其他地方,中间的空地足够宽阔,不然还真无法停在这里,躲避四周的毒蝎与大火。 可饶是空地足够宽阔,站在最外围的人依旧没有什么保障,有人害怕被毒蝎蜇到,忍不住想往里挤。 却被护卫着单于与赫连王、赫连王妃的侍卫喝止,“大胆,原地莫动!” 景阳宫中的蝎子越来越多。 那些蝎子好像能闻到人味儿似的,专往人最多的地方爬。 数量多不说,爬动的速度也奇快,且火烧、水泼都没用,只能一个个用刀从中间砍开,才能彻底失去生命,动弹不得。 侍卫们一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应对这些蝎子,不过还是有些站在外围的人被蝎子蜇伤。 场面越发混乱。 就在这时,卫云岚将打湿的斗篷,裹在自己与穗禾身上。 “穗禾,我们走。” 两人顺着梁架跳下。 火势渐大,这座位于东侧的偏殿当中,早就跑没了人影。 头顶满是“噼里啪啦”的烧灼声,不时有火星子从屋顶落下。 不过这倒更好掩饰了卫云岚与穗禾的行动,二人的身影隐没在几乎遮蔽整座偏殿的火光中,一路自偏殿向着偏殿外的东侧宫墙赶去,并未被人察觉。 … 与此同时,景阳宫三座宫殿中间的空地上。 随着被蝎子蜇中的人数加多,场面越发混乱。 “这些蝎子能毒死人?”单于黑着脸问道。 他自幼便由呼延部身手最好的勇士教导武艺,一身武力不弱于前线领兵的大将。 体态威武,行动起来虽没那么灵巧,却也略通几分飞檐走壁的轻身功夫。 景阳宫中火势虽大,若他当真想走,也根本无法阻拦住他。 他没有离开,而留在这的主要原因,不是走不了,而是如今凶手在暗,他在明。 在没有查清放火与放出毒蝎的人是谁以前,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佳之策。 “回单于,被毒蝎蜇中的人尚还留有鼻息,不过全都晕了过去。最先被蜇中的左骨都侯,现在还没有清醒的迹象。”单于身旁的随从禀报。 单于沉着脸点头,“尽快清理。” 就算不致命,他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在这些毒蝎全都清理完以前,他不会离开景阳宫。 毕竟谁也不知,设计这场大火与毒蝎的人,是否在外面留下了更多布置。 备不住,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就在单于下令尽快清理毒蝎的同时。 赫连大王子身旁,一名侍卫悄声建议:“大王子,放火与拿出毒蝎的人应当还没跑远,等单于反应过来,定要多派人手追查。如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大王子赫连乎允盯着景阳宫正殿与东侧殿上,不断升腾起的火焰,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确实是天赐的良机。 所有够资格赴宴的人,都被烈火与毒蝎困住,若是这个时候,能够一举抓到这场大火背后的真凶,他将在所有人面前狠狠地露一次脸! 尤其是在单于面前。 到时有了单于的支持,管他赫连乎林再怎么得父王喜爱,再怎么拥有实力强悍的舅家,都不再是他的对手。 王位必将是他的! 在身旁侍卫的建议下,赫连乎允越发心潮澎湃,当即脱离大部队,朝着人群外围走去。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西南刚好被毒蝎阻挡,东北则分别是东侧偏殿与景阳宫的正殿。 “大王子,那边,我看那边方才好似有人影闪过……” 侍卫指了东边。 赫连乎允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火势更大,没看出任何端倪,“你确定,没有看错?” “没错的,大王子,我们得快些了。”侍卫说着,瞥了一眼身后人群中那几位同样出自王室,血脉却与赫连王隔着一层的赫连部子弟。 一个个踮脚往外张望,仿佛跃跃欲试一般。 要是叫这些人抢了先,那还怎么在单于面前露脸? 赫连乎允当即不再迟疑,抽出弯刀,砍死两只距离脚边不远的蝎子,随后带着身旁的侍卫,与早先为“斗舞”而准备的北蛮狼犬,快步朝方才侍卫所指的东边而去。 … 景阳宫东偏殿外。 卫云岚与穗禾正在不断靠近宫墙。 只要从这道宫墙上翻出去,她们就算平安了一半。 然而就在这时,一片“啪”,“啪”的火声当中,隐约听到有几道脚步声,正在不断向着这边靠近。 “先避一避。”卫云岚将头顶披着的湿斗篷,向下压了压,拉着穗禾蹲在了东侧殿与宫墙之间一片火势稍小的夹角中。 “咔嚓。”有人踩在了被烧断的木料上。 除了这两道明显的脚步,还有几道“嘶嘶哈哈”的呼吸声。 卫云岚神情一凛,立马反应过来,身后追来的两人身边,还带着几头威名赫赫的北蛮狼犬。 怕是要有一场硬战要打! 卫云岚指间捏起银针,右手握紧长剑,已做好随时发动攻击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一声震惊无比的暴喝,在不远处响起。 “沙格,你在做什么?” 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刀子扎入血肉的“扑哧”声响。 那些原本正在朝着卫云岚与穗禾这边靠近的北蛮狼犬,也全在同一时间调转方向,激烈的吠叫起来。 卫云岚从夹缝中探出视线。 只见那已经来到她们附近不远处的,正是先前宫宴上,坐在赫连王下首第一位的赫连大王子。 现下,他的后心处插着一把匕首。 而他手中的弯刀,也已经刺中了身后护卫的胸膛。 两人脸色都难看的可怕。 尤其被赫连大王子反手刺中的侍卫,肉眼可见,失血过多快要坚持不住。 四头北蛮狼犬在一旁虎视眈眈,只见他最后咬紧牙关,猛地用身躯撞向赫连大王子,眼神流露出毫不掩饰地恨意,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去死吧!” 第222章 出现 卫云岚无比震惊地目睹这一幕。 赫连大王子与侍卫反目?这究竟是闹得哪一出。 可无论是哪一出,现下都是绝佳的时机。 眼见赫连大王子一个向后翻滚,避开侍卫的攻击,身旁的四头狼犬也全都向侍卫扑了过去,卫云岚赶紧向穗禾使了一个眼色。 两人同时抽出武器。 穗禾手中的匕首,先一步脱手飞出,刺中赫连大王子的后背,卫云岚手中的长剑,紧跟着便挥了过去,割上赫连大王子的脖颈。 那宝剑削铁如泥。 正是晋阳侯府不知哪一任老侯爷放进库中的私藏。 煞是好用。 卫云岚使出十成的力道,血花四溅,一颗圆滚滚的脑袋,竟就这么从赫连大王子那高大健硕的身躯上搬了家! 正在撕咬着侍卫的北蛮狼犬,停下攻击回过身,却已来不及阻止。 一个个龇牙咧嘴,双目猩红,仿佛又要随时朝着卫云岚扑上来般。 “汪!”又是一声犬吠响起。 声音却比北蛮狼犬更为清亮。 不用回头,卫云岚便知是黑云来到了自己身旁。 北蛮狼犬虽凶,却比不得黑云迅猛矫捷。 黑云以一敌三。 穗禾拖住剩下那只狼犬,卫云岚找准机会,朝那倒地的蛮人侍卫身旁靠近。 只见他浑身上下,已被撕咬得不剩几块好肉,血在身下流成一滩,显然已经不可能再活下去。 见到卫云岚朝自己身边走来,他那双已经迷蒙的眼中,最后流露出一丝光亮。 “你还有什么遗言?”卫云岚看出,他好似有话要讲。 蛮人侍卫伸出手,从怀中取出一物,努力抬起手,将手里的东西朝着卫云岚的方向递去。 那是一只雕着凤凰的金镯子。 工艺有些粗糙,分量却是十足。 卫云岚接过镯子,便听侍卫虚弱地开口恳求道:“劳烦你……帮我把这镯子带到桑图牧场西边的墓园,放到我桑珠的墓前。” “告诉她……告诉她,她的未婚夫沙格,已经……为她把仇报了!” 说完这句,侍卫眼中最后一抹亮芒,也逐渐消散,抬起的手,唰地一下落了下去。 卫云岚上前一探,果然没了气息。 将那沉甸甸的金镯子收入空间,卫云岚注意到侍卫尸体上略微扬起的嘴角。 显然,大仇得报,他死前再无遗憾。 “黑云,穗禾,我们走!” 将地上四头被黑云咬死的狼犬尸体,一并收入空间,卫云岚快步走向东侧宫墙。 翻出宫墙前,最后看了一眼赫连大王子与那侍卫尸体所在的方向。 越烧越旺的火焰,已经快要将那两具尸体吞没。 抓钩勾紧墙头。 卫云岚用力一蹬地面,朝着墙头攀去,翻越离开。 火光逐渐被甩在身后。 … 距离景阳宫中传来那声巨响,过去的时间已经远远不止一刻。 隐蔽的密道入口附近,除了天枢阁众人,以及被救下的大雍女子外,再无旁人。 王宫中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景阳宫那里,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在这里的邹云等人越发急切。 “陈延,你先带她们进入密道,我留在这等。” 这么多人干等在这,也无济于事。 陈延领着那数十位大雍女子进入密道,密道入口一下便空了起来。 外面仅剩下天枢阁众人,白大姑娘,白四姑娘,以及长宁公主主仆。 “云岚只身去了景阳宫?”长宁公主眼底的忧色越发浓重,记忆里,卫家这个表妹应当与自己一样,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闺秀”。 自己在宫中时偶尔还有骑射师傅教导,卫家却是纯粹的文臣…… 比起惊讶,长宁公主心底更多的是疼惜。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硬是将她这位表妹,逼成如今旁人口中果决勇敢,无惧杀人放火的样子? “景阳宫今日至少有两百名亲卫把守……” 长宁公主实在无法想象,表妹如何能将这些人全部调开。 邹云同样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外面的火光,出声道:“公主,白大姑娘,白四姑娘,你们也先进去吧,我留在外面等卫姑娘。” 若论身手来说,邹云自然是所有人里最好的。 她留在最后,比其他人留下来更好脱身。 可白四姑娘还是忍不住驻足,向火光冲天的方向张望。 “我跑得快,晚一些走能追上前面的人,我能不能再等等卫姐姐……” “阿芷。”白明薇微微摇头,攥紧白四姑娘的手心,目光却顺着她的视线,同样朝那片火光望去,眼底流露出虔诚的期盼。 卫姑娘,可千万不要有事! 约定好的一刻钟早就过完。 第二个一刻,也已过去一半。 “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那边许是出了什么意外,得有人接应卫姑娘。” 邹云视线环顾了一圈在场的人,落在薛铜身上,“等下这里由你与陈延负责,我要是没回来的话,你们便按先前定好的计划行事,尽快与山上的人会合。” 匆匆交代完,邹云便准备动身。 她打算自己去景阳宫接应卫云岚与穗禾。 正要迈步,却被身后的长宁公主喊住。 “你别去。” 邹云皱着眉头回过头,现在难道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公主,时间刻不容缓。” “你留下来,本宫去。”长宁公主说着,便已朝外面走去,长话短说,仓促地解释道:“本宫比你更适合在景阳宫露面,如果找到云岚,本宫会全力助她脱身,让她尽快来与你们会合。” 长宁公主,确实是在场人中,唯一一个拥有正大光明身份,可在这宫中自由行走的人。 “公主,您……” “香莲,随本宫走。”长宁公主打断邹云的劝解,大步朝密道入口所在的库房外面走去。 刚将紧闭的大门,推开一道缝隙。 就见一道黑影从拐角处跑出,不待人反应,便顺着门缝窜了进来。 紧接着两道人影,也出现在拐角处。 长宁公主定睛一看,那个将打湿了的发丝散开,浑身狼狈,却双眸明亮坚定的,不是表妹卫云岚,又是哪个? 第223章 我要留下 眼前那身着蛮人宫婢服饰的女子,身形纤细淡薄,哪怕已经瘦到快要脱相,依旧能从眉宇中看出几分曾经熟悉的样子。 望着那双骤然亮起的眸子,卫云岚眼底忍不住浮现激动之色。 “表姐!” 她还以为,今日行事匆忙,未能在景阳宫找到表姐长宁公主的身影,这次便没机会见到了。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看见。 显然,表姐已经跟着邹云她们过来有一阵子了。 “云岚,你有没有受伤?”长宁公主迎上前,纤长的手指抓住卫云岚的袖子,上上下下将她仔细打量了一遍。 见她衣摆上沾染了不少血渍,身上还有浓重的血腥味,忍不住担忧地皱起眉头。 “不是我身上的血。”卫云岚简单解释,视线环顾库房内剩下的人,“景阳宫一切顺利,现下北蛮单于与赫连王等人还被困在那边,不过要不了多久,差不多也该能脱身了。” 火势虽大,毒蝎虽骇人,单于与赫连王身边毕竟还有那么多人手,多费一些功夫,总归还是能让他们从景阳宫中脱困的。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算多,不过离开王宫,扫好尾巴不留隐患,还是足够的。 “我们这边也都顺利,陈延已经带着一部分人先进入密道了。”邹云说着,朝身旁两名天枢阁护卫使了一个眼色,那二人立马将面巾蒙好,闪身出去,清理众人在这附近留下来的痕迹。 守在密道入口外的,仅剩不足十人。 卫云岚看了一眼挽住白四姑娘手臂的白明薇,猜出这位应当就是被掳进北蛮的白大姑娘,略一点头已做示意,接着又朝眼巴巴看着自己,仿佛有话要说的白四姑娘点点头,指向密道入口,“边走边说,大家先离开这里。” 白四姑娘拉着白大姑娘进入密道。 卫云岚也踏上向下的台阶,却发现身旁长宁公主与她的贴身宫婢还站在原地未动。 “表姐?” “云岚,我不能走。”长宁公主摇了摇头,一抹不易察觉的挣扎闪过之后,眼底只余坚定,“你们快走,别耽搁时间。” 见卫云岚似乎还要开口劝说,直接打断道:“你们烧了景阳宫,和白大姑娘她们所在的司乐苑,又营造出司乐苑中所有人活活烧死的景象。单于或许会有所怀疑,但主要关注的定是景阳宫那边。” “我若不失踪,还可说司乐苑的事只是今晚级这场变故中的一个意外,可我若一同失踪,便给明了他们调查的方向,坐实了今晚这场变故的目的。” 长宁公主一口气将自己的理由阐述清楚,话说得太快,大口喘着粗气,脸色不禁有些发白。 “云岚,今天能见到你,见到你们将这些大雍女子救出,我已心满意足,再无别的所求。” “我这便带着香莲回去寝宫,你们快些离开吧。”长宁公主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表姐,等一等。”卫云岚将人喊住。 她明白表姐那一番话,全都是肺腑之言,也是如今大家面临的实际情况。 可要让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表姐回到北蛮单于身边,忍受无止境的折磨,她也自问无法做到。 “云岚,不要感情用事。”长宁公主板起脸,脸上带出几分不容置疑。 “我不是要带你走,不过有个法子,或许可以暂且解除如今的困局。”卫云岚让白大姑娘与白四姑娘几人先沿着密道往下走,自己则留在密道口快速交代着。 这其实不是她现在才冒出的念头。 而是先前,从羽七口中得知表姐也在此次随行的队伍当中,就一直在琢磨着的想法。 “表姐本就身子孱弱,可以借着今日宫中变故,再生一场大病,做出药石无医,命不久矣之状,好叫北蛮单于无法带你上路。” 这是卫云岚如今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无论是毒蝎,还是使得景阳宫燃起大火的东西,全都出自她空间中,无论蛮人如何调查,也不可能调查清楚。 北蛮单于年纪渐高,越发谨慎猜忌,绝不会将自己长久置身于未知的危险当中。调查不出结果,最大的可能便是,尽快离开赫连部。 一个急着走,一个命不久矣,无法随意移动。 只要北蛮单于不想现在出兵大雍,只能暂且将表姐留下。 这样一来,便可先将表姐与单于分开。 至于分开以后,如何打算,可再徐徐图之! “邹云,我记得天枢阁从圣月教搅和的秘药当中,有一种可以致使人脉象虚弱?” “有。”邹云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无色无味,只要洒上一指甲盖到水中化开即可。服用后会有些容易昏睡,别的坏处倒是没有。” 邹云将药粉直接交给了长宁公主。 先前被派出去扫尾的两名天枢阁护卫,这时也返回到库房中。 “景阳宫那边的火势小了一些,留在宫门外的单于亲兵与王宫巡防,都赶过去救火了。” 再过不久,被困景阳宫中的北蛮单于与赫连王等人就能被救出。到那时,侍卫便会开始盘查宫中其他地方。 事不宜迟,没时间再拖下去了。 “黑云。”卫云岚急促地唤了一声,乌黑油亮的脑袋凑了过来。 卫云岚伸手在它头顶揉了一下,交代说:“你帮我送表姐回去。记得,路上不要叫别人看到。” “汪。”低低一声犬吠,像是在回应着“知道了”一般。 长宁公主有些意外地低头看去一眼。 这狗竟然如蛮人驱使的那些北蛮狼犬一样,能听懂人的指令? 现在却不是好奇这些的时候。 长宁公主将药包往怀里一揣,留下一句“云岚保重”,便跟在已经窜出门外的黑云后面,快步离开。 与此同时,密道外留下的最后几人,也将库房大门紧闭,鱼贯进入密道当中。 卫云岚刻意留在最后,密道入口完全关闭之后,她便将先前压在入口上方,那只装满绸缎的木头箱子,从空间里移动出来,压回到原处。 就连蒙在地上那一层细细的灰尘,也尽数还原。 不留一丝破绽,就像这里久未有人来过一般。 第224章 敬意 这条仅有寥寥几人知晓的密道,一端隐藏在赫连王妃的私库当中,另外一端就在赫连部王庭唯一的寺庙当中。 早在顺着密道,潜入王宫之前,卫云岚等人便已做好几手准备。 如若救出这些流落北蛮的大雍女子,他们便留在王庭当中,多等几日风平浪静,再找合适的机会脱身。 毕竟如若只是他们十人,还好寻机会从王庭离开,可若再多带几十人,目标太大,怕是还没等离开城门,就会被人发现。 至于藏身的地方,卫云岚与邹云事先也有过考量。 沿用先前邱林部行商的身份,在城中客栈包上几间上房,或是赁上一座小院,倒是能够将人藏下,可变故之后,单于与赫连王必定下令搜城,只要待在这些有人的地方,就免不掉会经历盘查。 几十个人,很难完全不留下痕迹,这个想法刚一提出,便被卫云岚与邹云摇头否决。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藏身原地不动。 北蛮人大多不信神佛,他们的信仰是骁勇神武的单于。 这座修建在王庭中的寺庙,更像是一个“摆设”,风调雨顺的时候无人问津,灾荒连连的时候,才会有人偶尔过来拜上一拜。 长居在寺庙中的“僧侣”更是稀少,偌大一座寺庙,连打扫的人在内,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不到十人。 其中不少地方都被废弃着,卫云岚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就是一间落满灰尘,存放经书的房间。 这间屋子,位于整座寺庙最角落的地方,旁边还有另外几间废弃的屋子,有的堆放着佛像,有的则随意地堆着一些杂物。 看灰尘积攒的厚度,怕是已经有好几个月无人前来打扫过了。 屋中凌乱却宽敞,容纳下他们几十个人绰绰有余。 方才在密道中行走的时候,白大姑娘已经主动交代清楚,她们活到现在的,共有三十三人,除她以外,还有三人是被牙人从其他洲域拐带的女子,余下全都是荒州本地的女子。 最初也不止三十三人,人数足足要比现在多出一倍还有余。 可惜那些姑娘都没能熬到被救,有些是被蛮人折辱而死,还有一些死在了被送来赫连部的路上。 到了赫连部之后倒是还好,除了赫连大王子及其交好的一两人外,赫连部王室大多性情没那么残暴,不然她们这三十三人,能熬到今天的,怕是连一半都没有…… 夜色已深,赫连部王庭,因宫中冒出的巨响与火光,一片嘈杂。 他们身处的寺庙却寂静无比。 “这里还有一些干粮,你们分一分。”天枢阁的人,拿出两只水囊,和一小兜面饼。 这些只够暂且充饥,今晚实在不易闹出动静,卫云岚准备明日再找机会,弄出一些吃食。 被救出的女子们也知粮食珍贵,只接过了一半的饼子与水囊,连连感激过后,小心地分食着。 白大姑娘并未与众人分那些饼子,走到旁边,随意地扫了一眼落满灰尘的架子,目光忽然被架子上的经书吸引。 “这些经书,用的都是我们大雍的文字。” 卫云岚闻言一怔,随即也朝她自己身旁看去,拿起一本经书,扫了扫上面的灰尘,凝眉道,“我这边也是。” 屋中堆放的经书,至少有千余本。 分完饼子的姑娘们,也跟着看了起来。 一声声压抑的惊呼响起。 “这本也是大雍文字……” “这本也是……” “你们竟都识字?”邹云有些意外。 如果她记得没错,这些被掳的女子,大多出身农家。在荒州那等偏僻的洲域,许多小官之女尚且没有识字的机会,这些农家女,竟一个个都识得文字。 “是白姐姐教我们的。”一名身材娇小,容貌清秀的姑娘小心翼翼地看了邹云一眼,急忙解释道。 识字并非一朝一夕。 这里的女子,大多已能识得上百字。 原来,是被送进北蛮以后,白明薇便开始教导她们,时间最久的已经跟着白明薇学了小三个月。 方才开口那名姑娘,继续说道:“白姐姐说,我们都是大雍之人,如果将来注定要留在北蛮,再也无法回去,心里也要记得大雍。” 因此,白明薇教她们认字。 教她们明理。 教她们记得大雍的文字,记得自己永远是大雍之人。 “白大姑娘善举。”卫云岚眼中浮现敬意。 “卫姑娘谬赞了。”白明薇谦虚地笑笑,似乎没觉得自己所做之事,有多么伟大。 卫云岚并不认为这是“谬赞”。身在窘境,不忘初心。白大姑娘身上果然有着白家人的风骨。令人钦佩。 千余本经书很快被众人扫了一遍,上面竟然无一例外,用的全都是大雍文字。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些经书本就属于大雍。 “这里的经书,还有旁边那间屋里的佛像,恐怕都是从我们大雍抢过来的……” “只恨蛮人不通教化,对这些抢过来的珍宝,也不知妥帖维护,就这么随意堆在一处,任由灰尘满布。” 屋中人唉声感叹。 卫云岚同样心生唏嘘,看着这些经书,她便感觉自己的空间蠢蠢欲动,似乎还能再塞下更多东西。 … 就在卫云岚等人离开密道,在寺庙中安定下来的同时。 赫连部王宫,景阳宫出现的毒蝎,终于被侍卫清理掉大半,大火也被从外围浇灭了许多。 被困在景阳宫中,长达一个多时辰的众人,终于可以脱困。 亲卫们护着单于,最先离去,紧接着赫连王、赫连王妃,以及参与晚宴,被困景阳宫的其他贵人,也被侍卫们护送着相继离去。 烟熏火燎了这么长时间,每个人都形容狼狈,嗓子里尽是焦灼的感觉,只恨自己不能再跑快一些,赶紧远离这个鬼地方。 就在赫连王与赫连王妃即将走出景阳宫的时候。 身后,忽然传来大王子妃尖利的叫声, “父王,母妃,大王子不见了!” 第225章 没到能死的时候 赫连王脚步停顿,回身看去。 侍卫护送离开的人群中,果然不见大王子身影。 “乎允去哪了?” “儿臣刚才就没见他的身影……”大王子妃心事重重,说话间不住回眸看向,还未完全扑灭的火光。 赫连王眉头微凝,视线划过紧跟他们后面不远的赫连部王室子弟,沉声问:“你们可有人看见乎允了?” 被赫连王视线锁定的,都是平日与大王子走得较近的王世子弟。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有一人顶不住赫连王压迫的目光,硬着头皮回答:“我方才看到大王子,好像往东偏殿那边去了。” “他自己去的?” 见那王世子弟点头给出肯定答复,赫连王眼底的忧色少了几许。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不过,乎允一向是个会钻营的,这时候离开人群,擅自行动,八成是想将搅乱宫宴的凶手找到,好在单于面前博一个好感与前程。 与赫连王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尤其赫连王妃,更是在旁人未注意的时候,悄悄撇了撇嘴。 不过面上功夫还是做得足,“宫里正是乱的时候,多派点人,找找乎允的下落,可别真出什么意外。” “王妃言之有理。”赫连王给了赫连王妃一个“深明大义”的眼神,随后便吩咐身边的一队侍卫去搜寻大王子下落。 担忧大王子安危倒是其次,更主要是真要查到什么线索,好多些人手继续追查下去,早些将真凶抓到单于面前,免得单于因为今日宫中变故,对他们赫连部族心生不满! 就在赫连王刚刚派出人手的同时,一名侍卫匆匆跑来,向赫连王禀报:“王上,司乐苑那边也起火了,整个院子都烧了起来。” 紧接着,又有一名宫侍跑来,满脸焦急地禀报,“王妃,不好了,二王子不见了!” “什么?”赫连王妃惊慌地瞪大双眼。 眼底流露出的忧色,比先前得知大王子不见时,不知真切了多少。 “他不是在自己宫中闭门思过,怎么会不见?” “小的方才过去敲门,才发现屋中没人,二王子的宫殿各处也都找过了,没有找到二王子人影……” “那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再去其他地方找找?”赫连王妃哑着嗓子喊道。 说话间身子已经有些打晃,若不是赫连王在旁边及时扶了一把,险些就要跌坐到地上。 走在最前面的北蛮单于,驻足回首。 赫连王正欲开口告罪,便见单于摆了摆手,“罢了,别的容后再说,先找人吧。” 赫连王眼底浮现感激,当即抱起双手,长拜一礼,“多谢单于体谅。” 单于没在景阳宫外多留。 与赫连王说过话后,便带着身边的亲卫,朝着自己一行下榻的圣华宫走去。 与其说这是一座宫殿,倒不如说是赫连部王宫当中,单独独立出的一部分,由多座宫殿组成。布置的比王宫中其余地方更加精致,平日却空置着,只在每年单于巡视各部之时才会启用。 快要回到圣华宫,单于问向身旁随从,“长宁现下何在?” “长宁公主一直歇在寝殿,并未出来。” “过去看看,带路。”单于眼底划过一抹狐疑的暗光,沉声吩咐。 出了景阳宫这场意外,他最先怀疑的,便是有人要刺杀自己。而这之中,大雍无疑是他的首要怀疑目标。 原本长宁称病,留在寝殿闭门不出,并未让他觉得有什么异样,可凑巧赶上这场意外,再加上司乐苑被烧,就容不得他不多想了。 外面吵吵嚷嚷,一片混乱,长宁公主所在的寝殿却格外寂静。 除了同样弥漫着大火之后飘散来的呛鼻气味,这里几乎没有受到外面任何影响。 “单于。”守在外面,坐在廊檐下躲懒的几名侍女,见到来人纷纷跪倒一片。 单于并未理会,大步继续向前。 就在快要走到长宁公主所在的寝殿大门之时,忽然注意到,墙角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向里爬。 亮芒一闪,单于手中的匕首已甩了出去,精准刺中那正在爬行的东西。 通体赤红,钳子金色,正是方才出现在景阳宫的那些难缠的毒蝎! 北蛮单于神情凛然,还未等他生出更多猜忌,就见又有几只蝎子,顺着墙根隐藏的排水沟渠,爬进这方院落。 看其爬来的方向,正是从景阳宫那边无疑。 “处理掉。”单于吩咐一声,不再将目光分给那些毒蝎。 大步上前,一把推开寝殿大门。 阳光透过敞开的大门,照了进去,驱散了屋里的阴霾,却仿佛也将那股烧灼过后刺鼻的焦糊气味带了进去。 床上双眼紧闭,仿佛睡过去一般的长宁公主,脸色越发难看,呼吸也越发艰难起来。 守在床边的香莲,回过头见到单于进来,肩膀瑟缩了一下,明显十分惧怕,却还是鼓起勇气,“啪”地一下跪在地上,磕头请求,“单于,求求您,救救公主吧!” 香莲将头磕地“砰砰”响,一边磕头,一边说着,“公主今晚的状态越发差了,方才奴婢唤公主起来用膳,竟发现根本无法唤醒公主……” “晌午时明明还好好的,只是有些乏力,天黑以后不知为何就这个样子了……” 单于走到床榻前,在香莲的惊呼声中,一把掀开盖在长宁公主身上的被子。 目光肆虐地上下扫视了几眼过后,眸光一凝,伸手掀开裙角,果然看到长宁公主纤细白皙的脚腕上,多出两个仿佛针眼般细小的红点。 香莲努力做出惊讶惶恐的表情,“这是什么?” 单于自不会回答一个宫婢的问题。 目光在那两个红点上停留片刻,心下的狐疑暂且收拢,取而代之,满是不耐与烦躁。 容不得他不烦。 制造景阳宫之乱的凶手还未抓到,又出了这档子事。 就凭大雍公主这副虚弱的身板,被毒蝎咬上一口,可别再直接咽了气! 现在还没到她能死的时候! 第226章 福大命大 哪怕再不耐烦,北蛮单于还是叫来随行的医者,为长宁公主诊脉。 那医者皱眉苦思半晌,又换了另一只手号脉,眉头越皱越紧。 “如何?”单于在旁冷声发问。 医者苦着脸回道:“老夫学艺不精,实在瞧不出长宁公主是何病症,不过公主脉象十分微弱,已有几分油尽灯枯之兆。恐怕是旧病积累,这一回又被毒蝎蜇中,体内的旧疾全都被蝎毒激发了出来。” “还能再活多久?” 医者哪里敢说自己也不知晓,只能回道:“如若医治得当,许是还能延续一两年寿命。” 如若医治不当,这两日就一命呜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话医者虽然不敢明说,单于却又哪里听不出来? 当即寒着一张脸吩咐,“放出消息,招揽擅医虫毒的大夫或能人异士入宫。莫要提及长宁公主,只说为中毒昏迷的左骨都侯医治即可。” 圣华宫,风声鹤唳,所有人都怕在这个时候触单于霉头。 赫连王与赫连王妃那边,同样气氛凝重。 原以为大王子擅自离开,是想搜查凶手,向单于表功,可侍卫们四下搜寻半晌,都未能找到他的下落。 “乎允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赫连王忧心忡忡。 “王上怎的只担心乎允,不担心担心乎林?” 赫连王妃同样愁眉不展,挂心的却是二王子的下落。 她那一心只有心爱之人的儿子,该不会傻乎乎的跑到司乐苑去吧! 司乐苑的火,现在都还没有扑灭,据方才过来的侍卫传报,已经从里面拖出了两具面目全非的尸骨,至今无一活口从里面跑出。乎林要是真进了司乐苑,恐怕凶多吉少…… 赫连王原本怀疑大王子的失踪,多少有着王妃的手笔在,可见此时王妃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二王子也失去下落,不由又将心头的疑虑打消。 王妃是个知轻重的,今日晚宴是为招待单于所设,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捅篓子。更何况还涉及到了乎林,王妃素来爱子如命,绝不忍心乎林涉险…… 就在赫连王与赫连王妃一筹莫展之时,两名侍卫抬着一卷用草席包裹着的东西,匆匆入内。 “王上,王妃……”侍卫将那一卷草席放下,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赫连王的脸色。 “这是何物?”赫连王与赫连王妃心下同时“咯噔”一声。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王上,王妃……这,这是从景阳宫东侧殿抬出来的……”侍卫低垂着脑袋回禀。 赫连王倒吸一口凉气,指着那卷草席,嗓音发颤,“把它打开。” 侍卫依言照做,草席打开,露出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仔细看,脑袋和身体竟是分家的,那孤零零的一颗脑袋上沾满碳灰,却依稀能够辨认,五官轮廓正是大王子赫连乎允无疑。 “乎允!”赫连王目眦欲裂。 他膝下女儿众多,儿子却只有两个,实在不能接受一个多时辰前还活生生的长子,转眼就变成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赫连王妃同样恍惚地看着那具尸体,意外的,心里并没有多少幸灾乐祸,而是越发担心起同样失踪的赫连乎林。 “是谁,是谁杀了乎允?”赫连王双眼发狠,“本王要他偿命!” “王上,对大王子动手的,是大王子身边的侍卫,沙格。” 下面人小心翼翼地回答,“他的尸体是与大王子一同被找到的,看其胸前伤口,出自大王子手中的弯刀。” 赫连王身边的近侍上前,凑到他耳边低声禀报:“王上,据查,沙格有一未婚妻,名唤桑珠,月余前来王庭探望沙格时被大王子看中,欲图宠幸,却因反抗不慎被大王子失手杀死。” 所以,大王子并非死于今日宫中变故的幕后黑手。 选在景阳宫大乱这个节骨眼上,将大王子杀死。 是沙格的蓄意报复。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赫连王心头,满腔怒火似是无处可发,只得用力一拍桌面,喝道:“出了这档子事,怎还敢将此人留在大王子身边?” 下面人纷纷低下头,无法承接这份怒火。 这时,又有一名侍卫小跑着进入宫殿,“王上,王妃,二王子……” 话音未落,赫连王妃便猛地站起身,随后眼前一花,双腿发软,仰身就要向后倒去。 “王妃。”赫连王伸手扶了一把,同样心下惶惶。 大王子死了,他膝下就只剩下二王子这么一根独苗。 可千万不要再有什么噩耗传来! 赫连王妃坐稳身子,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提起一口气道,“说,二王子怎么了?” “二王子找到了!” “二王子晕倒在了司乐苑东边的花丛里,颈后有淤青,看地上留下的痕迹,打晕二王子的人应是想将二王子拖入司乐苑中,一并烧死,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才中途放弃,将二王子丢在了半道。” 听到只是晕倒,而非是被找到尸体,赫连王与赫连王妃齐齐长舒了一口气。 晕倒无妨,人还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 听到被找到的地方是在司乐苑附近,险些晕倒的二王子就要被拖入大火之中,赫连王妃一阵后怕地捂住胸口,“幸好,幸好,乎林福大命大。” 她就说,她的乎林是个有后福的,如今赫连乎允死了,赫连部就剩下一位王子。就算乎林再如何胸无大志,赫连部的王位也必将落到他的头上。 要是那扰乱乎林心思的大雍女子,也死在这场大火之中,那就再好不过…… 所有后顾之忧,都在这一场变故中解决。如此,她倒是要好好谢谢,制造这场变故的幕后之人才是! 思及此,赫连王妃问道:“司乐苑情况如何,火可灭了?” “回王妃,火势已灭,不过司乐苑的主楼被大火烧塌了,现下只清理出小部分。” “那司乐苑里的人呢?”赫连王妃眼底生出一抹期盼。 接着,便听侍卫回道:“无人生还,我们已从废墟中找到近十具尸骨,虽被烧得辨不清样貌,但其中大多尸骨身形娇小,确实是大雍女子的身量无疑。” 第227章 暂且留下 天边浮现第一抹晨光。 赫连部王宫,忙碌一夜,无人合眼。 侍卫们从司乐苑的废墟里,除了最初那几具完整的尸骨外,被压在废墟里的尸骨大多已不成样,不过拼拼凑凑,大抵能推算出,烧死在司乐苑里的人约莫有三四十人,算起来,人数刚好与大雍女子,和负责司乐苑的教习、宫侍相加起来相差无几。 看起来,司乐苑也被大火吞没,像是一场意外。 线索就此中断,赫连王与单于皆调遣人手,继续追查。 赫连部王庭人心惶惶。 清晨,薛铜在外面转了一圈之后,悄然潜回寺庙,“今早城门便关上了,城防卫正在排查昨日进出城门的人员。” “据说城外,北蛮单于的亲兵已经出动了一部分兵力,追踪昨夜所有离开王庭的人员,王庭之中,现下也开始家家户户搜查。” 说到这里,薛铜忍不住向卫云岚那边看去一眼,“多亏卫姑娘决定留下。” 不然在单于亲兵的追踪下,他们还真不好脱身。 俗话说,以不变应万变。 如今他们最好的应对之策,便是留在原地,静候脱身良机。 在卫云岚看来,最好的时机便是北蛮单于离开王庭之时。如若顺利,他们非但能够自己脱身,还能帮助长宁公主,暂时逃离北蛮单于的魔爪。 至于将来。 赫连部临近偃都峡山脉,兵力微弱,比北蛮单于所在的呼延部好来去数倍! 等到大雍那边局势稍定,或是太子给出决断,便能将长宁公主从北蛮救出。 卫云岚相信,这一日,不会等得太久。 … 因着宫宴上的变故,赫连部王宫的戒备,比以往更加强数倍。 这个时候,想要混入王宫,无疑难度增加。 卫云岚等人能做的,也唯有耐住性子,等待消息。 第一日平稳度过。 一众人中,除了身手最好,且体态相似蛮人的薛铜、陈延,其余人都没有离开屋子。 薛铜与陈延,也只在清晨与傍晚各自离开小半个时辰,探听了些消息,弄了些水源和吃食就赶回来了。 傍晚回来,陈延带来最新消息,“城中正在逐家逐户的排查,外来行商也要交代清楚来历。咱们所在的寺庙,暂时还没有被排查到。” 看样子是在由外向内排查,他们所在的寺庙,更加临近王宫,被查到的顺序便靠后了一些,不过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先入密道避避风头,等到排查过后,我们再从密道出来。“ 卫云岚提议过后。 外面只留下身手最为敏捷的邹云与陈延。 二人为众人放风,过去大半个时辰,一队差卫便来到寺庙,与寺庙中那些连剃度都不曾的北蛮“僧侣”寒暄几句,便走马观花似的在寺庙中粗粗检查了一遍。 倒不是他们不仔细,而是这庙中,除了供奉佛祖菩萨的法殿,以及“僧侣”们所住的禅房以外,别的地方都少有人去,尤其是堆放杂物那两个院子,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光看那门窗上面未被破坏的灰尘就知道,这里根本没人来过。 差卫们走后,卫云岚一行,又从密道离开,回到了存放经文的房间当中。 第二日,依旧风平浪静。 未到晌午,邹云便从那些假僧侣口中,偷听到了王宫里传出的消息。 其一是有不少人都在宫宴当晚中了毒,王宫中正在招揽能解虫毒的大夫。 其二则是那日着火的不止举办宫宴的景阳宫,还有关押大雍女子的地方,好几十名大雍女子都被大火活活烧死,就连尸体,都被倒塌的房梁、砖瓦砸了个稀巴烂。 邹云回来复述的时候,并未发出任何疑问,只在说完以后,悄悄往卫云岚那边看了一眼。 视线交换,一切尽在不言当中。 到了第三日,城门重新开启,前两日戒备森严的赫连部王庭,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正常样子。 卫云岚等人却都知道,这是赫连王与单于,因迟迟搜查不到凶手,故意营造出的假象,为的就是让人放松警惕,暴露破绽。 还未到离开的时机,他们自然不会中这个圈套。 … 就在卫云岚等人耐心静候良机的同时,赫连部王宫,北蛮单于却等得心下越发难耐。 距离出事,已经过去整整三日。 迄今都没能找到凶手,也没有查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那些点燃景阳宫的木料,煤油,药粉,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可问题是,怎么可能凭空出现,总不能是神仙手段显灵! “单于,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不如我们先离开赫连部,留下人手再继续搜查。”昨日清醒过来的左骨都侯,刚能下床,便来到单于面前劝道。 许是蜇他的那只蝎子个头大些,在所有倒下的人当中,他算醒来较晚的那个,至今被蜇到的脚腕,仍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走路时还会有些微刺痛。 他算是被蜇怕了。 北蛮单于被劝得有些意动,再这么等下去显然不是办法。 正如左骨都侯建议的那样,敌人在暗他们在明,置身险境绝非明智之举。 没必要与对方在这么耗下去。 做好决定,单于唤来近侍,“长宁公主还没醒来?” 得到否定的回答,单于不禁眉头紧锁。 自打放出招揽医者、能人的消息,这两日陆续有几人入宫,针灸、放血、蚂蝗吸毒,一连串办法试下来,其他中了蝎毒的人都醒了,就剩下一个长宁公主。 眼瞅着长宁公主脉象越发虚弱,随行的呼延部医者急忙喊停。 再这么尝试下去,长宁公主的小身板可经不住折腾,可别本来还能活上几个月,被折腾的现在就咽了气! “单于,倒不是大家不尽力,实在是大雍之人的身子骨太弱,长宁公主又比一般人更孱弱一些。为今之计,也只有拿人身吊着命,好好养着,许是多过一些时日,毒素散了就能醒来。” “不过这时,不好再随意移动……稍有不慎,恐有性命之危。” 北蛮单于也知,这番话并非危言耸听。 但他不可能为了一个长宁公主,拖慢自己的计划,眼底寒光一闪,便决定道,“计划不变,明日启程。将长宁暂且留下。” 第228章 敲木鱼 “殿下,您快醒来吧。” “您再不醒,单于的队伍就要离开赫连部,继续前往其他部族了……” 圣华宫,长宁公主暂居的寝殿里,香莲跪坐在床前,絮絮叨叨地说着,“您快睁开眼,好起来吧,不然单于将您一个人留在这里,将来可怎么办啊。” “那日景阳宫晚宴,听说死了不少人,如今还没追查到凶手,那些毒蝎,也弄不清到底从何而来,把您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哎……” 送药的宫婢早先离开时,留下一道门缝,叹息声顺着门缝飘荡出去。 隐匿在阴暗中的人影,在屋外一闪而过。 片刻后,圣华宫主殿,单于身前的亲卫,单膝跪地,禀报着自己在长宁公主寝殿听到的一切。 至此,残存在单于心底的最后一层疑虑也被打消。 “传命下去,巳时一刻集结出发。” … 正值多事之秋,单于离开的颇为低调,只有赫连王与赫连王妃,亲自带着小部分人手,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外。 驻扎在城门外的两千亲兵,已经整装待发。 当目送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消失在视野中,这几日一直强打精神的赫连王,终于疲惫不堪,忍不住倒下。 医者号过脉,称他这是思虑太过,心力交瘁的征兆。 赫连王能不交瘁吗? 赶在单于巡视这个重要的节骨眼上,闹出这么大的事,偏偏还查不到凶手的任何线索。 虽然单于已经离开,但这件事绝不会这么容易结束,后续若是追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赫连部怕是要被单于在心中记上一笔。 还有,他那意外死在这场变故中的长子…… 一想起来,赫连王只觉头痛欲裂,揉着太阳穴吩咐,“乎允的丧事,让大王子妃上点心,他虽死的不光彩,但却是本王长子,该有的体面绝不能少。” 交代完大王子的事情,赫连王突然想起这两日没有见到二王子,“乎林呢,他身上的伤可养好了?这两日在做什么?” 若是伤已养好,倒是可以将手头的一些事情,交到乎林的手上,譬如追查此次变故的事情。 毕竟如今,他膝下也只剩下乎林一根独苗,依他的年纪,想要再生出一个,也不容易。今后赫连部,早晚要交到乎林手中,是时候该让他历练起来。 正当赫连王这么想着,就见身前的宫侍面露为难,迟疑了一下以后,低下脑袋禀报说:“回王上,二王子脖子上的淤青昨日就已经散了,之后也没再遇到过。不过……” “不过什么?”赫连王眉头一皱,追问道。 “不过……二王子得知了他房中那位薇姑娘的死讯,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了一整日时间。” “什么?”赫连王猛地一拍桌子,心里既是气恼,又是疼惜。 气的自然是他堂堂一个部族之主的儿子,竟然是个没用的情种。惜的却是,情种也就罢了,竟还伤害自己的身体。 难道他就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吗! “来人,去给本王把二王子的门砸开,把他提来本王这里。”赫连王冷声吩咐。 两名侍卫领了吩咐匆匆离去。 不多时,“空着手”回来回禀。 “王上,二王子不在宫中。” “这小子,又跑什么地方去了?”赫连王语气不善,眼底却生出忧色。 他现在可是怕了“找不到人”这几个字。 生怕小儿子,也步了长子的后尘。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没过多久,就有赫连王妃身边的宫婢,过来匆匆来报:“王上,二王子今日一早就到了被烧毁的司乐苑废墟,拿着木鱼坐在那敲了半日,怎么也不愿意挪地。” “王妃怎么劝都没有用,请您也过去,帮着劝上几句!” … 就在赫连部王宫一阵人仰马翻的同时。 赫连部王庭唯一的寺庙里面,卫云岚与白明薇正坐在窗边翻阅房间里的经书。 正午的阳光倾洒进来,白四姑娘轻手轻脚地提着一只水囊,和两个夹了肉片的火烧过来。 “大姐,卫姐姐,这烧饼还带着热乎气呢,你们快吃。” 卫云岚和白明薇同时放下经书,道了声谢。 二人对坐在窗边,默默吃着手中的东西,卫云岚忽然轻声问道,“白大姑娘可想好了今后如何?” 白明薇拿着烧饼的手,闻言一顿,低声说道,“自然是与大家一同返回大雍。” “那……赫连二王子?”卫云岚问。 白明薇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脚尖,语气尽可能平静地回答:“我是大雍人,他是蛮人,之间隔着两个国家的血海深仇,本就不是一路人。” “何况,我家中的事情卫姑娘也都清楚。家中还有母亲与祖母,我要回去尽孝,不可能留在北蛮。” 饶是很清楚自己的决定,真正将这些话说出口,白明薇还是忍不住心头发酸。 唯有她自己知道,看似平静的语气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波澜起伏。 她不是第一次嫁人,早在大雍,她便已嫁作人妇,成为人母,女儿彤彤如今都快有四岁大了。 可她那第一任夫君,夜夜流连花丛,与她不过维持表面的相敬如宾。婆家也因她头胎生了女儿,对她没多少好脸色。之后更是在她娘家出事时,给了一纸休书,将她直接赶了出来,薄情寡义到了极点。 与第一任夫君相比,二王子虽不通文墨,不懂风雅,却拥有一份难得的真挚之心。 她时常能感受到二王子小心翼翼,又稍显笨拙的关怀。 若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 可她不能在意,更不能留恋这份情意…… “北蛮单于领兵离开了。”邹云从外面潜回屋中,走到卫云岚身边,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接着说道,“还有一个消息,方才从王宫传出来的。” “据说,赫连二王子忽然醉心佛法,意图出家,要来寺庙为已故的爱人诵经、祈福,赫连王妃正带人在宫门处死死拦着!” 第229章 最后一件事 白明薇拿着烧饼的手,忍不住轻轻一颤。 那吃了一半的烧饼,险些从手里滑落。 “大姐姐?”白四姑娘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白明薇深吸一口气,赶忙摆了摆手,“我没事……” “赫连二王子,他……是要来这座寺庙出家?” “赫连部王庭,除了这里,倒也再找不出第二座寺庙。”邹云如是回答。 用脚指头想她们也知道,二王子来这座寺庙出家,不过是个对外的说辞罢了。 真正的意图,自然是眼前这位白家大姑娘! 二王子只是痴情,不是痴呆,多加留心赫连部与单于追查凶手的进度,就能猜到,她们有极大可能还未离开王庭,而最有可能的藏身地点,便是这座藏有密道的寺庙。 “卫姑娘,邹云姑娘。”白明薇眼含忧色地问:“我们可要早些离开这里,或是避往他处?” 她倒是不怀疑,赫连二王子会主动将她们的踪迹暴露。 却有些惧怕,再次与二王子见面。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回应那份心意。 “出城的路径,我们已经规划好了,子时过后动身。”卫云岚轻声说道。 这一别许是永久,“有些话,还是当面说开比较好。” 白明薇怔在原地,半晌,口中缓缓舒出一口浊气,点头应道,“你说得对,我是应与他说明,叫他死心。一味地逃避总归不是办法。” 赫连二王子的到来,比想象中更快。 邹云才回来大半个时辰,便听寺庙外面响起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与脚步声。 是宫中的侍卫,护送二王子到了寺庙大门。 不用扒在墙头看,只听声音便知,侍卫的人数约莫在五十。还在王庭,就这般严防死守,可见赫连王与赫连王妃,在大王子死后被吓破了胆,生怕二王子再出意外。 “寺院乃清修之地,本王子要留在这里为薇儿祈福,你们就留在外面,不得入内打扰这里的宁静。” 二王子赫连乎林,站在寺庙门口沉声吩咐。 说罢转身入内,身旁的两名近侍,正想迈步跟上,就被他回身用眼神制止。 “寺院清修,哪有让人伺候的道理?” “本王子要让佛祖看到诚意。” “你们两个也留在外面,没有吩咐,不得入内。” 说罢,保持那一脸如天塌下来般麻木绝望的神情,重新转回身,继续朝寺庙中走去。 在他身后,止住脚步的两名近侍,忍不住高声提醒,“二王子,您别意气用事!” “王妃特意叮嘱了,您来此躲躲清静,为薇姑娘祈福行,可千万别一时冲动就学大雍那群秃驴,把脑袋上的头发剃了!” “知道了,聒噪。”二王子没有回身,故作不耐地在身后摆了摆手。 剃度? 当然不会! 他这相貌,本就不如大雍男子清秀,再将一头长发剃除,岂不看上去更加呆傻? 万一薇儿不喜该怎么办。 想到马上就要能见到心慕之人,二王子心底的烦闷终于少了几分。 挥退想要上前套近乎的寺庙“僧侣”,要了一间僻静的禅房,二王子便将自己关在屋中,借口静心诵经,不再出门。 夕阳西下,贴着门旁,透过窗棱缝隙注意到那些不时关注这边的僧侣,终于全部离开,又等了片刻,二王子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专往寺庙中无人僻静的小道走。 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些救走薇儿的人到底有没有藏在这里,不过想赌一个可能,但凡仅有一丝机会,他都还想再见薇儿一面。 也想见见那些,救走薇儿的大雍之人。 “赫连二王子。”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此前,竟连一丝脚步声都没有。 还未回头,二王子就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些大雍之人的功夫果然好,也难怪能够在赫连部王宫来去自如,不被发现。 “你们果然在这。” 二王子话音落下,便听那道清冷的声音继续道,“随我来。” 绕过杂草丛生的廊道,进入一处僻静荒凉的院落。 走进一间空无一物,落满灰尘的屋子。 不多时,便听身后又有几道脚步声响起。 二王子回过身,面上立即浮现激动的神采,“薇儿!” 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表现的有些太过,生怕将人吓到,又努力呈现出一副平静镇定地样子,开口说道:“你平安无事就好。” 陪同白明薇过来的,是卫云岚与方才为二王子领路的邹云。 “我们先在外面等着,有事就唤我们。”卫云岚与邹云退出屋中,将说话的空间让给二人。 “卫姑娘,你说二王子会不会想将白大姑娘留下来?”邹云往卫云岚身旁靠了一步,压低声音问道。 “未必。”卫云岚从赫连二王子看向白明薇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算计,只有满满的神情与不舍。 当然这不排除,赫连二王子极其擅长演戏的可能,不过他若真是演戏,大可不必一直演到单于离开赫连部以后。 二王子不舍白明薇离开,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卫云岚却不觉得,二王子会苛求白明薇留在北蛮。 如若他真说出这种话,只能说,她们先前都看错他了。 屋中的谈话并未持续太久,不过一刻,身后的门便被人从屋中拉开。 昏黄的光线下,隐约可见,屋中二人眼眶都泛着红意。 白明薇捋了捋鬓角的发丝,遮挡住少许眼眶的红肿,眼中仍带着无尽的动容。 “卫姑娘,邹云姑娘。二王子方才说,待我们离开王庭以后,可利用赫连部运送牛羊的车队,送我们送往北蛮南部,接近边境的地带。” “是的。”二王子颔首说道:“赫连部每年这个时节,都会运送牛羊至各大部族。你们带着这么多人上路,遇到排查多有不便,但若藏身赫连部运送牛羊的队伍,可免去这个麻烦。” “为何帮我们?”邹云审视地盯着二王子的双眼。 只听他轻叹一声,回答说:“我希望你们一行平安回去。” “就当是我为薇儿,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第230章 合作 二王子说罢垂下眼眸,敛住眼中的不舍,等待面前这两位大雍女子给出自己答复。 神色冷淡的那位,眼中露出思索,似乎在判断借用赫连部运送牛马的车队是否可行。 而面容稍温婉些那位,则在眼底划过一抹深思,直截了当地问:“二王子并不厌恶大雍。这是为何?” 问话的是卫云岚。 早先在听说二王子与白大姑娘的传闻时,她便感到有些奇怪,按照蛮人一贯的做派,就算中意上大雍女子,也只会将其当做一件心爱的玩物,绝不会像二王子这样,真的给予对方平等的尊重。 这份奇怪,在亲眼见到二王子后,达到了顶峰。 卫云岚能清楚明白的感觉到,二王子并不仇视她们,也不轻视。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对待大雍之人完全没有恶意的北蛮权贵。 听到卫云岚的询问,二王子先是一怔,随后便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苦笑一声反问道:“为何要厌恶大雍?” “我们赫连部位于各部北边,偏安一隅,远离战乱,历来与大雍并无冲突。大雍也没有真正伤害过我的族人,家人。” 二王子并非善于隐藏情绪之人,说到最后,神情透露出几分激动。 他没说的是,大雍虽没伤害过他的族人、家人,可他却亲眼见到过,他的族人、家人,被北蛮同胞所害…… 北蛮统领,呼延部的残暴,并非只之于大雍。 为这样的人效命,属实不是明智之举。 可恨父王与母妃却看不透,又或者说,看透了,却无力也无能反抗。 二王子虽未明说,可他话语里的情绪,分明已经透露出了一些玄机,卫云岚与邹云对视一眼,心底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 “赫连部与呼延部有仇?” “那倒没有……” 二王子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抹决然,开口讲道:“原本,我还应当有一对同父同母的弟妹,他们尚未出世,便死在了呼延部的人手上,我母妃亦因此留下隐疾,时常乏力眩晕。” 当时事发突然,查不清原因,可后来另外一位父王妾室所生的孩子,才展露出武学上的天赋,便意外中毒而死。 他亲眼看到那位庶出弟弟身亡。 父王与母妃查到,动手的是一位在宫中伺候多年的宫侍。 那宫侍是呼延部派来的,查到这里,父王与母妃却将这件事按了下来。悄悄处理掉那名宫侍以后,并未向呼延部那边讨要过任何说法,也没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当时都查到了什么。 他因为见证了那位庶出弟的死,母妃向他透露了一些内情。而后,又有意放任了他的性子,不再拘着他练习骑射、武艺。 原先二王子还想不明白这是为何,如今心里却越发清楚。 母妃这是怕他也遭了呼延部的算计。 单于不想看到,赫连部昌盛兴旺,后继有人。只想将赫连部牢牢攥在手心里,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牛羊、战马。 只有平庸的继承者,才能够活下去。 卫云岚和邹云眼中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这像是北蛮单于能做出来的。 彼此交换眼神,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邹云向二王子询问道:“既然如此,二王子可愿与我们合作?” “如何合作?”二王子并未否决,而是真正开始思考起这种可能性。 “二王子配合我们行动,我们助二王子早日登上王位?”邹云挑了挑眉。 “王位对我没有那么大吸引力。” 二王子摇了摇头,如实说,“但不瞒二位,我今日来此,除了想见薇儿一面,也是有事想与二位商议。” “二王子但说无妨。” 二王子定了定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说道,“素来听说大雍底蕴深厚,擅医者不知凡几,我想请你们为我母妃请一位名医,治好她当年胎死腹中留下的暗疾。” “另外,我也想为赫连部谋一条生路。” 明眼人都能看出,北蛮与大雍将来必有一战。 大雍那边如何,二王子并不知晓,但北蛮单于的野心,却从不曾隐瞒任何人。 二王子不知道这场大战,胜的究竟会是北蛮还是大雍,却知晓单于早就有了想要蚕食赫连部之心。 如若单于真的带兵打下大雍,成为当之无愧的霸主,赫连部将来必定被他吞并。 到时,部族间的地位不再平等,赫连部的子民全都会沦为为单于与呼延部饲养牛羊马匹的“奴隶”,赫连部的王室则不一定还会存在在这世上。 他虽胸无大志,却也想保住自己一家人的安危。 保住赫连部还是如今这样一方净土的模样。 起先他还没有这么多的心思,可从昏迷中醒来,得知宫宴那日发生的全部事情,他才忽然意识到,来救薇儿的这一伙人本事究竟有多大。 或许,她们背后的人,真的拥有能与单于一较高下的实力。 退一步讲,就算双方不能达成合作,也能结下一份善缘。 深吸一口气,二王子有些心动地问,“如若我与你们合作,你们可否保证,将来若是两国开战,战火不蔓延到我们赫连部来?” “保证不了。”邹云毫不犹疑地回答。 二王子闻言脸色一僵。 接着便听邹云接着道:“我们只能与你约定,倘若二王子与我们结盟,待将来二王子执掌赫连部后,倘若两国开战,我们不与赫连部为敌。” 再多的邹云也无法向二王子做出保证,需得上报主子才能知晓。 屋外天色渐暗,邹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低声道,“二王子不妨再回去想想,子时之前,给出我们答复即可。” 离开禅房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二王子也担心自己一直不在,会引得别人注意,暴露邹云等人的踪迹。 当即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跟在领路的天枢阁护卫身后,走回到自己那间禅房。 夜色静谧。 许是单于离开的缘故,赫连部王庭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二王子盘膝坐在禅房中的蒲团上,难得静下心来,动脑思索起赫连部如今面对的困局。 以及自己身上,可能再也避不开的责任,眼神越发坚定。 … 子时刚过,一队前往英图牧场运送饲草的马车,离开王庭,向南而去。 赫连部王庭的城墙,在身后越发缩小。 藏身在运送饲草的马车中,邹云低声对卫云岚说。 “二王子同意与我们达成合作了。” 第231章 等你回来 二王子赫连乎林,终究还是做下决定,与天枢阁合作。 作为诚意,他应下的第一个条件便是,同意天枢阁派人进入赫连部王庭,贴身照顾长宁公主。 “作为交换,他也向我们提出了一个请求。”邹云说道,“他想为赫连王妃请一位大雍大夫,瞧瞧先前堕胎之后留下的隐疾。” 这倒也不算什么困难的要求。 毕竟就算他不提及,天枢阁这边之后也会想法派来一位大夫,为长宁公主调养身体。 “先前出发前,我便与余老大夫讨论过长宁公主的病症,他曾提及过几位擅医妇人疾病的圣手,等回到北关,你们可向他打听一二。” 顿了顿,卫云岚又提议说:“或是如若没有放心得用的人手,你们也可问问余老大夫的想法,他的医术不弱于那些名医圣手。” 有时候卫云岚甚至觉得,余老大夫的医术不弱于宫中太医,且他掌握的许多偏方、妙招,是宫中太医都不曾耳闻的。 更别提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制药手法。 这不,此次出行,随身带着的驱虫药散,药膏,就都出自余老大夫之手。 还有送给长宁公主那些调养身子、温补气血的药丸,也是他老人家的手笔。今日卫云岚才趁着单于巡视队伍离开的时机,让黑云将这些药丸送去。 差不多是两个月的药量。 虽不见得能让长宁公主虚弱的身体好转起来,却至少能保证她体内积攒的病症,不会在这段时间恶化。 这样撑上一两个月,怎么也能撑到天枢阁派大夫过来。 与药丸一并送去的,还有一封信。 卫云岚在信中明说,京中贤妃娘娘与徐国公府一切安好,他们一家在北关也已安定下来,不必忧心。 “羽七的伤势不宜奔波,不与我们一同返回大雍,等伤养好些,便会进入赫连部王庭,陪伴在长宁公主身边。” 听到邹云的安排,卫云岚心中更加安心,羽七性子稳重、办事妥帖,又已与长宁公主相识,有她陪在公主身边再稳妥不过。 运送饲草的那车向南而行,木轮压在地面,吱吱呀呀的声音,盖过了车厢中两人交谈的声音。 卫云岚又向邹云询问起,白大姑娘等人的安排,既然与二王子达成合作,那先前二王子的建议,倒不妨纳入考虑。 毕竟偃都峡危险重重,先前他们一行人过来,好几次死里逃生,如今带着更多不会功夫的弱女子上路,想平安回去,无疑难度更高。 路上不可能毫无折损。 邹云闻言点了点头,“赫连部有一队南下前往边关运送战马的队伍,明日便能出发,我们的马车可跟在队伍中,避开沿路盘查。等到边关,便会有人接应。” “如此甚好。”卫云岚轻轻呼出一口气,接着交代道,“我让阿芷也随白大姑娘一起回去。” 许是“心药”已至,这几日里白四姑娘的状态越来越好,有时能想起一些过去的事,眼里也恢复了曾经流放路上还未经历地龙翻身时的那股机灵劲儿。 一切安排妥当,便也到了继续上路的时候。 一听卫云岚的语气,邹云便猜到,她做好了与众人分头行动的准备。 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劝道:“继续向西北而行,前路未知,危险重重,不若卫姑娘还是随我们一道返回大雍?” “毕竟此行出来,我们已经有了不少收获。” 卫云岚摇了摇头,路途才刚过半,此行最大的目的还没有达成,远未到折身而返的时候。 距离真正的天灾,人祸,尚还有段时日,如今这些“小灾小难”,放到几年后根本就不够看。 卫云岚清楚记得,上辈子饥荒最严重的时候,就连京城侯府,都有人没法顿顿吃上饱饭。 更别提别的受灾严重的地方,啃树皮、挖草根都算好的,易子而食也不在少数…… 眼下,她已经在荒州囤了一部分粮食,不过这些粮食也顶多能让自家人和为自己做事的这些人,不在灾年间饿肚子。 别的,却是杯水车薪。 可如果有了上辈子,北蛮从西北诸国手中得到的那种粮食种子,带回大雍大批种植…… 大雍或许也能像上一世的北蛮一样,哪怕处在灾荒年间,也不必为果腹发愁。 民安自然国泰,国泰自然兵强。 说到底,要不是那些从西北诸国引进的作物,让蛮人吃饱肚子,他们也不会有余力出兵攻打大雍! “等到抵达西北诸国,交易到想要的东西,我便会返程回来。”卫云岚说得坚决。 邹云心知,卫云岚是个表面柔和,心志却十分坚定的人,一旦做出的决定很难发生更改。 闻言便不再相劝,而是说道:“既然卫姑娘心意已决,再次出发时,还请将我一并带上。” “你不跟着白大姑娘他们一起回去大雍?”卫云岚有些意外。 邹云神色同样坚定,“阁主给我的任务本就是跟在卫姑娘身边,必要时保护卫姑娘的安危,卫姑娘便让我跟着吧。这里的事情,我已经与薛铜交代过安排,不会出乱子的。” 卫云岚原本只打算带着黑云与穗禾上路。 在邹云的劝说下,终究还是点头应下。 除邹云外,与他们一路随行前往西北的,还有陈延与王禄两名护卫。 多些人手,到时在西北也好行事更方便些。 … “卫姐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天色将亮,赫连部的车队即将经过,卫云岚与邹云几人,也到了准备上路的时间。 白四姑娘站在马前,抓着卫云岚的袖口说道。 卫云岚轻轻拍了拍她抓住自己袖子的手背,“放心吧,照顾好你祖母与母亲,要是闲来无事,便去卫姐姐家中坐坐,与明煊和嘉言切磋切磋。要不了多久,卫姐姐就会回去的。” 白四姑娘微红着眼眶,用力点了点头,“好,我在北关等着卫姐姐回来!” 见白四姑娘说完,白大姑娘也上前一步,认认真真地向卫云岚长拜一礼。 “大恩不言谢。卫姑娘,我们都在北关等你回来。” 第232章 明珠 再次上路,卫云岚几人没有翻山越岭,而是选择沿赫连部一路向北,自平坦的草原穿行。 就在她们再次踏上旅途的同时,大雍西南,潭州幽王府。 卫明毅由冯平领着,一路来到王府主院。 “主子,卫大公子来了。”冯平低声通禀。 伏首案头的人坐直身子,嘴角绽开一抹和煦的笑,“卫兄,你来的正好。” “殿下。” 卫明毅在案前站定,朝着起身迎向自己的人拱了拱手,正欲开口禀报这几日治理水渠的进度,便听面前的人先一步开口说道:“北关那边刚送信来,为兄,这里有你一封家信。” 说着,一封书信便递到了眼前。 卫明毅顺势接过。 信件还未拆封,上面写着“明毅亲启”,是母亲高氏的字体。 卫明毅直接当着眼前人的面,将信拆开。 信封里共塞了五张写满字迹的纸,前两张分别出自程月娥与小嘉言,信上除了道明自己在北关一切都好,便是倾诉思念与关心之情。后三页出自高氏之手,道明了如今卫家在北关的情况。 卫茂林性子耿直,做事踏实,却有几分不懂变通,不如那些心思活络的人善于钻营。这在京中官场的缺点,放到北关却成了优点。 上到城务府的“总管”龚大人,下到不如品级的小吏,全都与他颇对脾气,时常散值后还有同僚请他到家中吃酒,他也邀请过几位同僚来景平巷作客。 高氏也与北城一些夫人保持来往,这份来往虽不紧密,却能保证卫家及时探听到城中的近况。 比起梁家借着太后的势,强势在北关立足,卫家更像是真正融入了这里,也被这里所接纳。 信中并未明说,如今卫家在北关与荒州的产业,但通过寥寥几句隐晦的描述,卫明毅也能看出来,自家在北关过得不差,至少不缺银钱,不缺米粮。 总之,一切都好,不过…… “岚儿竟然去了北蛮。”卫明毅捏着信纸的手微微用力,指肚泛白,看似镇定的双眼,藏着惊涛骇浪。 算算时间,岚儿应当是半个多月以前,上次北关来信时,就踏上了前往北蛮的路。 许是免他忧心,上次信中并未提及,如今白大姑娘平安返回大雍,白四姑娘恢复神智,母亲才在信中提及此事。 信中提及此事,只有寥寥几行小字,卫明毅却能猜到,其中暗藏的凶险。 能够通过偃都峡,潜入北蛮,再从北蛮顺利脱身。 难度无异于他从水灾中死里逃生。 “卫姑娘胆识过人,有勇有谋,此次他们能在北蛮顺利行事,卫姑娘当居首功。”齐诩认真说道。 他比卫明毅早半个时辰知道卫云岚与邹云一行的近况。半个时辰过去,仍感到心惊不已。 不过寥寥十余人的队伍,竟真的顺利通过了偃都峡,潜入进北蛮腹地。非但在北蛮单于的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还与赫连部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首领达成了合作,真正在北蛮当中埋下了一颗属于他们自己的“钉子”。 这样的收获,是他从没想过,也不敢设想的。 冯平说得对,卫姑娘是他的福星。 非但是福星,亦是贵人。 卫明毅细细将信上的内容看了一遍,捏着信纸低声感叹,“万幸,她们没在北蛮出什么事,能够平安回到大雍。” 齐诩并未拆开卫家从北关送来的家信。 闻言才知,卫家并未在信中说明,卫姑娘并未随同白大姑娘等人的队伍,从北蛮回到北关。 迟疑一瞬,齐诩如实说道:“卫姑娘带人继续向西北去了。” “什么?”每个字落在耳中,卫明毅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却令他眼中现出迷茫。 “岚儿没有从北蛮回去?” “卫姑娘曾在杂记当中,看到过大雍版图以外的西北诸国,盛产一种粮食,不挑土壤,不惧干旱,产量颇丰,此行前往西北,便是想将这种粮食从西北诸国,带回大雍。”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齐诩眼中带着钦佩。 “如若这种粮食真的能够带回大雍,百姓或将不再忍受饥饿之苦。卫姑娘于大雍,于百姓,有大功德。” 齐诩很少敬佩什么人。 第一个是皇祖父,第二个便是卫姑娘。 “西北……”卫明毅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的模样,眉头紧紧皱起,眼底满是忧虑。 岚儿的胆子太大了! 前往北蛮,已是危险重重,可那好歹是众人已知的领土,再往西北,却是全然陌生的地方。 可当听明此行的目的,卫明毅又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满心担忧最终只化作一道无声的叹息。 卫明毅不信神佛,此时却忍不住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望岚儿此行顺利,平安回来,也希望她真的能够将那神奇的种子,从西北带回大雍。 默默叹出一口浊气,卫明毅开口道:“殿下,我方才要同您禀报的,便是粮食的事。” 自从卫明毅决定留在潭州,太子殿下便将治理三州水道的事交到了他手中,这段时间他日日奔波在田间地头,与各条水渠之间,从有经验的老农,和三州府衙历年的记载当中推断出,来年极可能还会有洪涝发生。 眼下三州灾民,都被集中在一起,与荒州那边的举措一样,老幼妇孺由衙门负责照看,青壮年则以劳力换取粮食。受水灾影响,太子殿下辖下这三州粮产不丰,现下发给灾民的粮食,还是太子想法从别地调遣来的。 顶过今冬倒是足够,可若是来年开春,再遭一遍水涝之灾……又该拿什么来喂这上上下下十几万张嘴? “我今日来,本是想将此事告知殿下,好叫殿下早做打算。”倒没想到,这破局的最佳办法,倒系在了自己妹妹头上。 正如殿下所说,岚儿此举造福万民,功在千秋。 担忧的同时,他忍不住为自己的妹妹有这份胆识与本事而感到自豪。 可笑那晋阳侯府的沈峰,真是瞎了眼。 错把鱼目当珍珠,而把真正的明珠丢了! 第233章 用场 卫明毅这么想,也是这么骂出声的。 一向斯文的他,少有咒骂别人时候。 令他意外的是,气度高雅,出尘之姿的太子殿下,竟也在他咒骂完沈峰以后,煞有介事地点着头,满脸尽是认同。 “晋阳侯世子属实有眼无珠。” “不配卫姑娘半分。” … 就在西南潭州,齐诩与卫明毅尚且还穿着单衣的时候,北蛮最北端,刚刚策马离开赫连部最北边一座牧场的卫云岚一行人,已经换上了最厚实的冬衣。 每个人都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从背后乍一看,都是同样的臃肿,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身型,也难怪一路过来,没引来任何异样的目光。 冷冽的寒风刮在脸上,有些生疼。 哪怕蒙着面巾,依旧感觉已经冻出几分麻木,不用看也知道,此时必定早就冻得脸颊通红。 五个人,五匹马,外加一条奔跑在马儿旁的黑犬。 一路奔驰了两天一夜,直到彻底离开赫连部范围,才开始慢下速度。 “从这里起,就出了北蛮的领土范围。”卫云岚摊开地图,相较于下半部分已经记载的密密麻麻的区域,上半部分空旷无比,几乎没有几个字。 从这里起,一切都是未知的。 马匹慢了下来,聚拢在一起,卫云岚指着地图上半部分说,“再往前,我们要渡过相当长一段无人居住的区域,环境险恶或许更甚偃都峡,大家做好准备。” 环境险恶起先只是卫云岚推测的,理由很简单,要是不险恶的话,早就被北蛮占去,派兵驻守了。 北蛮这么疏于领土北境的防守,唯一的理由便是,这里拥有天然屏障,没那么需要防守。 还没深入这片无人区域,卫云岚已经领略到了自己先前的预测。 不说别的,光是这如小刀般凛冽的寒风,就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天枢阁的两名护卫,陈延与王禄,一左一右停在两侧,侧目望向中间低头看着地图的卫云岚,心底隐隐生出佩服。 他们这些,自幼就被天枢阁收养,日日打磨筋骨,千锤万炼的人,尚且有些遭不住这样的寒风,卫姑娘这样看上去娇滴滴的大家小姐,竟能忍住自始至终不叫一声苦,不喊一声痛,着实叫人刮目相看! 他们哪里知道,卫云岚上辈子躺在病榻上,忍受的苦比这难熬百倍。 可最难熬的,并非是病痛折磨身体,也非是临死前侵蚀五脏六腑的毒酒,而是死后飘荡在侯府上空,除了耳目两识,失去其他所有感知,只能日复一日飘荡下去的孤寂,以及听闻种种噩耗的痛心与无力。 与那十年做鬼的日子相比,这些作用在皮肉上的痛苦,都算是轻的。 “卫姑娘,我们今日还继续赶路吗?”陈延出声问道。 这会儿还未到傍晚,天色却有些阴沉,似乎天黑的比平时更早,卫云岚沉吟了一下决定,“今日原地休整,明日天亮我们再继续赶路。” 先前没有离开北蛮范围,他们一路都不敢在一个地方休息太久,两天一夜加起来也只歇了不到三个时辰。 眼下刚好趁着离开北蛮领地,好好歇上一宿。 比起避开蛮人视线,更大一个原因则是,她感觉今天的天色有些异样。 “许是要下雪了。我们今晚轮流守夜,莫叫火堆熄灭。” 五个人很快分头行动起来。 力气最大的穗禾,配合着王禄一起将帐篷扎好,又搬来几块大石头,压在帐子旁用来固定的麻绳上。 陈延四下搜集能用的干草,顺势沿着他们停留的地点外围,洒下预防蛇虫、野兽的药粉。 卫云岚则和邹云一起,在帐前不远处生起火堆。 许是风太大了,用火石搓出火星,点燃干草,才刚投入搭建好的木柴、干草堆中,那丝微弱的火苗,就被呼啸的寒风吹灭。 哪怕卫云岚与邹云背过身子,用自己的后背抵挡寒风,也无济于事。 “这火生不起来,今晚怕是难熬。”邹云眼中浮现忧色。 这地方比偃都峡还冷。 现在看他们还能在寒风中如常行动,可等天色更黑,入眠以后,没有火堆御寒,哪怕盖上再厚的被子,一夜过去也很容易冻出病来。 这才刚刚出发第一日。 “我来试试吧。”卫云岚接过邹云手中的火石。 邹云指了指不远处拴在帐篷旁那几匹马,“从赫连部带出来的饲草还有不少,我先喂它们饱餐一顿。” 说着便转过身子,将目光从火堆上面移开,给足了卫云岚可操纵的空间。 卫云岚如先前邹云所做那样,用火石擦出火星,点燃干草,小心翼翼得用掌心护住这一丝微弱的火苗,接着将这微弱的火苗靠近堆好的干草木柴堆。 火苗如先前一样,燃旺了一些,卫云岚瞅准时机,就在一阵风快要出来的时候,将眼前点燃的木柴尽数收入空间,风弱以后,又赶紧全部取出。 如此反复了几次过后,火势中终于烧得旺了起来,整个火堆点燃,这片临时营地上,开始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众人围坐在火堆旁取暖,拿出前两日在赫连部王庭补给的羊腿,放在火上烤。 这几条羊腿都是新鲜的,天寒地冻,放上几日也不容易坏。 不过也不好久放,他们路途中烤过一次,如今还剩下十二根,刚好足够五人一狗,各自分到一根,再吃上两顿。 羊小腿上肉不算多,却也足以解馋、果腹。 卫云岚手艺平平,不过在上面撒了出发前,家中王嬷嬷给配的料粉,也别有一番风味。 黑云吃得头也不抬,众人也得吃得喷香。 王禄撕咬着手中羊腿,低声感慨:“这东西真是吃一顿少一顿,吃完要想再吃上新鲜吃食,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草原不乏野物,路上许是还能猎到。”卫云岚早就做好打算,就算无法猎到,也能变着花样从空间里弄些事先囤积的食物出来。 原先这几个月的囤货,到现在,终于要派上用场。 第234章 下雪 冬季天黑得格外早。 吃完烤饼与羊腿,便已伸手不见五指。 夜色中,唯有帐篷前的篝火,亮起炽热的暖光。 “卫姑娘,先休息吧。”五个人已经分好守夜的顺序,邹云刚好排在卫云岚前面一个,“等轮到您,我再唤您起来。” “好。”卫云岚微微颔首,领着黑云进入帐篷。 为了抗风御寒,他们带出来的这顶帐篷,格外厚实宽敞。莫说五人,就算容纳十个人躺下,都绰绰有余。 出门在外,早就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帐篷中间不过拉了个帘子,不一会儿便听到帘子那头响起鼾声阵阵。 卫云岚身旁,一侧躺着黑云,一侧躺着穗禾,不一会儿也伴着这一人一犬匀簇的呼吸声陷入安眠。 寅时刚过,邹云轻轻拍醒卫云岚,身旁其他人还在梦乡,两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交换了位置。 卫云岚已经有意放轻动作,不过在她走出帐篷的刹那,原本卧倒在铺盖旁的黑云,还是腾一下站起身,跟了上来。 “你怎么也起来了?”卫云岚在火堆旁走下,伸手揉了揉凑近自己蹲下的黑云头顶。 黑云微微仰头,顺势在卫云岚手心里蹭了两下。 “这几日赶路,你也累了,再进去歇会儿吧。” 卫云岚话音落下,便见那仰头眯着的双眼骤然睁开,紧闭的狗嘴也微微张开。 赶忙将一根手指比在自己口鼻前,做出噤声的提示。 “好吧,你就在这里陪着我。” 一人一犬并排挨着坐在火堆前,卫云岚顺手从空间里取出一只风干的腊鸭,这还是最早没与娘家人汇合的时候,在京城那间肉铺里买的。 鸭子在火上稍稍烤了片刻,卫云岚就将其放到了黑云面前。 别看黑云比山间的野狼小上一圈,撕咬的能力却丝毫不逊色于狼,三五下便将一整只鸭子吃了个干干净净,连骨头都没放过。 吃好后,又回到卫云岚身旁蹲好。 像是一尊守护神般,牢牢陪伴在卫云岚身旁。 看着篝火中跳跃的火苗,卫云岚伸手搭上黑云油光滑亮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它梳理毛发。 似是自言自语般,轻声念道:“黑云,曾外祖父在的时候,你们是怎么相处的?” “那时的空间,是不是比现在漂亮许多?” “我曾仿佛在梦中见过,那时候空间里的样子,鸟语花香,生机勃勃,你也能够随意在空间中进出。” 说着,卫云岚又尝试了一次。 一如往常,自从她将黑云从空间中唤醒,就再没能送回去过。哪怕她聚精会神想着,将黑云送入空间,黑云仍旧老神在在地坐在她的身旁。 时至今日,她能收入空间最大的活物,便是那群毒蝎。卫云岚隐约猜测,她的空间正在一点点恢复生机,如今只能将生命力较为微弱的东西收进去,等到空间变得更大,生机恢复得更多,就能将黑云甚至是那些战马、野犬收入其中。 只是不知道,那一天到底还需要多久。 想着想着,卫云岚忽然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飘落下来。 侧目看去,星星点点的白色,落在黑云乌黑发亮的毛发上,分外明显。 “下雪了。”云岚张开五指,掌心朝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白色,落在掌心,立马化开成一滩水渍。 掌心变得湿润。 伴着雪花一同出现的,还有越发呼啸的风声。 用来固定帐篷的几根麻绳,在猛烈的寒风中开始摇曳。卫云岚拢紧斗篷,起身走到帐篷旁,取出先前山峡塌方时收进空间的石块,压在晃动最厉害的那两根绳子上。 原先还有些颤颤巍巍的帐篷,立马又变得稳固起来。 淅淅沥沥的小雪中,篝火隐隐有熄灭的趋势。 见状,卫云岚便依照先前点燃篝火时的方法,又燃起几根火把,投入篝火之中。 雪中,篝火不灭,火星跳跃,木柴烧灼,噼里啪啦地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 没过多久,帐篷中的人便陆续醒来。 雪没下大,却一直不停。 天边蒙蒙亮起,下了小半宿的雪,为这片原本荒芜的平原,披上一层薄薄的银色衣衫,阳光一照,这层薄衣又很快褪去。 陈延和王禄将帐篷收起。 邹云将篝火扑灭,朝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卫云岚感慨,“好在没有下大,不耽误我们赶路。” 陈延也跟着点头感慨,“也幸好我们改走赫连部北边这片平原绕路,不然雪天走山路,太危险了。” “就算在平原,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卫云岚神情并不轻松,她虽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境况,却也知晓,这样四周都是一望无边,没有任何参照物的地方,并不好走。 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 尤其是雪下大了,辨不清日头以后。 重新上路,卫云岚便开始为预防这种险境做起准备。 她将自己嫁妆妆匣中的香粉,沿路每隔一段距离,便洒下一些。 这是熏衣用的香粉,由徐国公府名下的一间铺子所出,秘方从不外传。香味很淡却很独特,在这样广阔的土地上洒下一点,寻常人根本闻不到,却瞒不过黑云的狗鼻子。 这样一来,就算茫茫大雪覆盖天地,不知东南西北是何。 她们也能知道,哪里是已经走过的道路,哪里是想要前行的相反方向。 小雪一连下了三天三夜,都未停止。 到了第四天,果然不出预料,开始渐渐下得大了起来。 他们行进的路线,是沿着偃都峡北部这条山脉东侧的平原,一路向北。等到山脉的终点,或山势稍缓的地段,再绕过山脉向西而去。 眼下,四周一马平川,可实际却距离高耸的山脉并没有多远。 雪越下越大,卫云岚心下越发不宁,好似冥冥之中预感有事要发生般。 当她数不清第几次,放缓速度,四下张望之际,邹云开口询问:“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透过朦胧的白雪,根本看不清什么。 隐约间,却仿佛能听到隆隆声响。 卫云岚神情一凛,惊呼道:“不好,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第235章 还有气 就在卫云岚惊呼出声的同时,跟在马儿旁的黑云,也开始压低脑袋,不安地甩动尾巴,将脑袋调转到东边平原的方向,向前窜出几步,回过头看向卫云岚等人。 卫云岚当机立断,调转马头,指着东边,“跟上黑云,往东跑,不要停!” 天枢阁几人虽然不似卫云岚与黑云一般,拥有超乎平常的听觉与预感,却也都是机敏之人。 深知执行任务时,最切忌的就是犹疑、拖沓。” 当卫云岚喊出快跑时,他们同一时间调转马头,紧随黑云之后,向东冲了出去。 才刚跑出不到十息,身后传来的隆隆声,越发大了。 这下不用卫云岚提醒,所有人都听到了。 “是雪崩!” 众人脸色同时白了下来。 马匹奔驰得再快,又哪里快得过雪塌下来的速度? 他们是在与天争命! 大雪中,行进本就比平时困难,一片片雪花砸在脸上,直叫人睁不开眼,可哪怕再如何难,也不能放弃求生的希望,只能凭着感觉一鼓作气,继续向前冲去。 身下的马匹,许是也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机,不用马背上的人过多催促,便一个个使出吃奶的力气,不停倒腾着蹄子。 来不及了。 背后的声音,越发近了。 卫云岚深吸一口气,抓紧缰绳,在马背上闭起双目。 当如海浪一般的白雪冲击而来,即将追上他们的时候,她在心里持续重复着同一个字—— 收! 她不知道,她的空间究竟能足够容纳下多少积雪,却知道这一刻,这是她能把握住的唯一生机。 她只能拼尽全力,尽可能多的收! 眉心与太阳穴不断传里的刺痛感,让卫云岚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只能凭借身体本能,夹紧双脚,伏在马背上牢牢攥住缰绳。 她不知自己究竟收了多少雪进入空间,只知身后那来势汹汹的压迫感,仿佛减少了许多。 速度慢了下来,冲击感也减轻了不少。 至少,没有一下子被雪吞没,没有性命之忧! 生死关头,争命是人的本能,亦是动物的本能。 哪怕背后袭来的积雪,没有将马匹吞没,马儿依旧没有停下的打算,马背上的几人也没想过停下。 马蹄陷入积厚的雪层,速度减缓下来。 又往前跑开约莫一里,几人才停下来。 “吓死了,刚刚可真惊险!”陈延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刚刚就差一点,他们就要被雪吞没。 幸好卫姑娘当机立断,及时让大家向东跑,不然再晚上片刻,他们必定逃不出来。 “大雪还没停下,不知会不会有第二次雪崩,稍作休息我们再继续向东。” 卫云岚伏在马背上,有些无力地说道。 她能感觉到,这一次她的消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甚至远远超出先前将几百只蝎子收入空间的那一回。 此时此刻,她甚至提不起劲儿,将意识沉入空间,去看空间里的情况。 “小姐,你还好吧?”大雪之中,哪怕每个人之间只距离几步远,依旧看不真切。 听出卫云岚话语里的疲惫,穗禾骑马上前,靠近卫云岚身旁,解下腰间的水囊递了过去。 这囊里装的不是水,而是马奶酒。 喝几口有驱寒的功效。 卫云岚双手撑住马背,坐直身子,正欲接过穗禾递来的马奶酒,忽然睁大双眼,仔细扫过间隔几步每一道身影的轮廓。 他们一共五个人,五匹马,一条狗。 可如今,有一匹马的马背上却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 “谁不见了?” 卫云岚刚才听到了陈延的声音,“王禄?” “邹云?” 刚刚喊出第一个名字,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回应声。 可当喊出第二个名字,半晌却没人开口说话。 “邹云?” “邹云?” 卫云岚又连连呼喊了两声,同时陈延也向那匹空马靠了过去,马背上绑着的包袱都在,可本应该坐在马背上的人,却不知所踪。 几人同时回过身子,望向身后的皑皑白雪,神情沉重。 “赶紧找。” 卫云岚忍住头痛,提起一口气,“得赶在下次雪崩来临前,赶紧将人找到。” 不管还会不会有第二次雪崩,都得抓紧时间。 被埋在雪中太久的话,能不能扛得住冻是一码事,稍有不慎就会窒息闭气。 时间刻不容缓。 几人翻身下马,一边呼喊着邹云的名字,一边顺着逃跑时的路往回走去。 才走没多久从山巅冲下的积雪,已经没过了小腿肚子。 再往前走,越来越深。 至此,几人更能深刻地感受到,刚才有多惊险。 要是他们少跑出一里,此刻被埋在雪下的,就是他们所有人! “邹云,邹云……” 四人沿路呼喊,也不敢喊出太大声音,生怕因为响动,再引起更多意外。 “也有可能被冲到了两边,我们稍微散开些找。”卫云岚提议。 沿着逃跑这条线,她与穗禾负责找北半边,陈延和王禄负责盯着南南边。 分头行动。 黑云也跟在卫云岚身边不停嗅着,不过或许是大雪覆盖了气味,又或许是埋在邹云身上的雪层太厚,一时间竟连黑云也无法指明方向。 借着袖子掩护,卫云岚仰头吞了一颗先前余老大夫给白四姑娘配置的药丸。 有安神醒脑的作用。 刚好适用于卫云岚因耗神过度而导致的头痛不止。 药效还没起来,她已经又开始借着寻找之便,悄然减少积雪的厚度。 边喊,边走,边往空间内收。 就这么往回走出约莫半里地。 当卫云岚感到精疲力尽,强撑着又收了一部分积雪进空间时,脚边跟着的黑云,忽然耸动鼻子,用力嗅了起来。 随后向前猛冲,一头扎进了雪中。 卫云岚眼前一亮。 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提起最后一口气,将黑云所停之处的积雪,收入到空间之中。 下一瞬,一只已经被冻得有些发僵的手,出现在眼前。 再往下看,便是双目紧闭,晕倒过去的邹云。 卫云岚赶忙上前,伸手向鼻息探去。 还好,还有气在! 第236章 雪小了 “人找到了!” “快来帮忙!” 随着一声呼喊,正在南半边搜寻的陈延和王禄齐齐向这边看了过来。 随后拔腿就往这边赶,两个人,四条腿,在雪地上踩出一道道深坑。 卫云岚这时已经和穗禾一起,拿着先前开路用的铁锹,将邹云身旁的积雪清理开来。 由于堆积在这里的绝大多数积雪,都已被卫云岚收入到空间中,清理起来份外得快,陈延和王禄赶到近前的时候,邹云已经被完整从雪里挖了出来。 伸手一摸,裸露在外面的一小片皮肤,已经与身旁的积雪一样,满是冰凉。 卫云岚赶忙将身上的斗篷解下,裹在了邹云身上,随后又朝高山的方向眺望了一眼,有些担心地说:“雪还没停,备不住会有第二次雪崩。此地不宜久留,带上邹云,我们先往东走。” “是。”陈延、王禄齐声应道。 二人一个开路,一个抱着被斗篷裹紧的邹云。 与卫云岚一同回到先前下马的地方,将邹云放在马背上,牵着马继续一路向东赶去。 赶路的时候,卫云岚也没有闲着,先后从空间里翻出两种药丸,一种有祛湿祛寒之效,另一种则能养神护心。在来不及停下来熬汤药的时候,这些已经调配好的小药丸,也能起到一定作用。 回到马背上后,邹云身上除了那一件斗篷,还裹了两床铺盖被子。 趁着别人没有注意的时候,卫云岚又从空间里拿出一个汤婆子,用先前存入空间的热水灌满以后,悄悄塞进了裹着邹云的被子里面。 赶了半时辰路,邹云冻得青紫的脸色,好似终于缓和了几分。 卫云岚更换汤婆子的时候,顺势伸手一摸,蓦地变了脸色。 “好烫!” 再仔细看向被子里,露出来的那张脸。 原先的青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是几分刚泛起的潮红。 这是发起热了! 卫云岚又摸了一下邹云的额头,眉头紧紧拧住,也不知是四周太冷,对比太过强烈的缘故,此刻她竟觉得邹云的额头,烫得如同烧的滚烫的开水。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人非得烧儍了不可! 空间里还有按照退热药方所抓的药材,得赶紧熬了叫邹云服下才行。 回身望向背后,从山巅滚落的积雪,并没波及到这么远的地方。 他们只不过未雨绸缪,想要多离开一段距离,保证稳妥。 “差不多就在这停下吧。”卫云岚伸手抹了一把落在睫毛上的雪花,指着眼前的空地说,“也不知这雪到底下到什么时候,再往前赶路也找不到什么遮蔽的地方,我们不如就地安营,赶紧生起火来为邹云煎一副退热药。” 除了煎药,也还要再烧些热水。 用热水不断擦拭身子,或者稍微泡上片刻,也能让被冻僵的身子恢复不少。 雪太大了,雪中安营的难度,比天晴时加大数倍。 冷冽的雪,呼啸的风中,卫云岚从雪地里翻出几块大石头,用以固定帐篷的绳索。 至此,先前度过峡谷时被她收进空间里的石块,已经消耗掉了一半。 腾出来的空间,她也都用来堆放那些积雪。 索性空间里的东西收进去时是什么样,取出来还是什么样,不然她真担心那些积雪融化,会将空间里的其他东西全部泡掉。 卫云岚猜测,她的空间现在一定是一团乱。 所有能塞得下东西的地方,都见缝插针地被白色充斥着。 可她现在分不出半点心思收拾,当务之急,是先叫邹云的高烧退下! 风雪中,帐篷艰难地支好。 好在这顶帐篷,是天枢阁匠部为太子殿下特制的,用料极其舍得,内里全都逢着坚韧的牛皮,结实防风,还有少许御寒的作用,远远胜过寻常一般的帐篷。 邹云被送进帐篷之中。 陈延和王禄,开始清理帐篷四周的积雪。 如果现在不将这一片地方清理出来,等到雪继续下,越积越多,明日他们怕是连帐篷帘子都掀不开来。 趁着陈延和王禄清理积雪的功夫,卫云岚赶忙在他们最先清理出的一小片空地上生起火堆,再在上面架上两只陶罐。 一只烧水,一只煎药。 水先烧好,卫云岚喊来穗禾,“先把热水拿进去,用帕子沾湿了为邹云擦拭。” 随后盯着跳动的火苗,不时逆着风向闪动几下,以防火势在风中变小。 一边盯着火堆,煎着药,一边终于腾出少许功夫,将意识探入空间当中。 卫云岚还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一派混乱的景象,却没想到,预料之中满满当当拥挤不堪的场面并没有发生,空间里一切如旧,所有东西全都如最开始那样,分门别类整齐码放着。 而那些被她收入空间的积雪,则出现在了先前存放毒蝎那片地带的旁边,与先前的毒蝎一样,周围也萦绕着一圈朦朦胧胧的白雾。 这是一片新开辟出来的地带! 她的空间又扩大了。 与前几次小打小闹不同,这一回空间足足扩大了将近一倍! 虽然扩大的那片区域,仅仅能用来存放积雪。等到积雪不断从空间中取出,或许也会如同旁边那片存放毒蝎的区域一样变小。 但至少现在,确实是扩大了。 卫云岚隐隐有种感知,她的空间正在不断进化。 而这变化的契机,或许就源自她一次次突破极限。 似乎每一次,她感到精疲力竭,极度耗神之后,空间就会发生变化! 莫非曾外祖父将这个空间留给她,就是想让她在一次次磨砺之中,收获新的成长。 “小姐,邹云姑娘身上好像没先前那么烫了!”穗禾从帐篷中出来,惊喜地禀报道。 “你先看着火,我进去看看。”卫云岚起身走进帐篷,伸手在邹云额顶,颈后等几个地方探了探,果然不似先前那么烫手。 也不知是擦拭身子起的作用,还是换到温暖些的环境里有了好转。 总之,是个好现象。 更好的是,就在卫云岚走出帐篷,去取药罐的时候,忽然发现,飘荡在空中的雪花,也比先前少了许多! 第237章 印迹 一副汤药灌下去,没多久,邹云便醒了过来。 刚睁开眼,神情还有几分恍惚。 “卫姑娘,这是……”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雪崩时,奋力赶路那刻。 “你受了冻,有些发热。”简单解释过后,卫云岚又为邹云掖了掖被角,“再躺着休息休息,莫着急起来。” 现下正是深夜,就算这时起来也无法赶路。 听到里面的动静,陈延撩开帘子进来,看着邹云已经睁开眼坐起身子,忍不住惊喜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荒郊野岭,最怕的莫过生病。 但依他们这些自幼习武之人的身子骨,只要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剩下的恢复不过时间长短问题。 醒了,就表示已无大碍了。 “对了,卫姑娘,外面的雪比刚才又小了不少。”陈延接着说道。 卫云岚撩开帘子一角,向外探去,果不其然外面的雪更小了。 照这个趋势下去,或许明日一早雪会停止也不一定。 “这下可算好上路了。”邹云捧着穗禾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后,脸色红润了少许,“对不住,让你们跟着担心了。” “这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卫云岚轻声说,“难道我这一路受你照拂得还少吗,你可莫要与我说这种客气话。” 邹云闻言,扯了扯嘴角,不再开口,一点点将杯里的热水饮尽。 雪中这片只有一座帐篷的营地,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小雪淅淅沥沥地下着,太阳渐渐升了出来,雪终于停了。 阳光照在一片白茫茫的平原上,泛着刺目的光,周遭的环境却并未因此温暖起来,反而冷得更加刺骨。 每个人身上,不得不再加一件塞着木棉的棉衣。 臃肿无比。 哪怕纤细瘦小的穗禾,穿上后都像是成了一个球,伸出胳膊腿时,活动也比先前不便许多。 “这时候要是与人过招,恐怕招式都施展不开。”王禄和陈延一边收着帐篷,一边打趣感慨。 卫云岚整理完铺盖,固定在马背上,顺势将剩下的饲草取出一部分,喂给了几匹马儿。这是她主动接过的差事,两筐饲草只有在她手中,才会越喂越多。 她的空间里还额外囤积了一些草料,等到之后走过这片雪地,再搜寻草料的时候,她便可以额外添加一些空间中的存货,好让这几匹跟着他们千辛万苦的马儿,也多吃上几顿饱饭。 马儿低头吃草,卫云岚便在不远处站着。 视线环顾四周,忽然注意到不远处雪地上的脚印,好像有哪里隐约透着几分不对劲。 她下意识地抽出袖子里的匕首,往那边走了几步,低头仔细看。 不对劲之处就是这里! 在原先自己一行人走过,留下的雪坑附近,多出几个更小的雪坑。 卫云岚定睛细看,这一个个小坑,好似也是什么东西留下的脚印。 在这冰天雪地,贫瘠荒芜的平原上,难道还有什么动物存在? 卫云岚没有因为这些脚印小,就轻视它们,反而心底生出警惕,回头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营地里正在收拾东西的其他人。 刚刚扑灭篝火的穗禾,正盯着那堆燃烬的木柴,听到卫云岚的话,眼底露出恍然,轻轻“呀”了一声。 “怎么了?”卫云岚向她看了过去。 “小姐,奴婢记得架在火堆上的苞米应当还剩下两穗。”方才熄灭篝火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两穗苞米,穗禾还以为自己是记差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被小姐说的那些半夜靠近营地的动物给偷走了! “什么样的脚印?”邹云和陈延、王禄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卫云岚所说的脚印。 如果按照大小比对,似乎比马蹄还小上一些,大抵和黑云的相差无几。 最开始,卫云岚也以为是黑云留下的痕迹,要不是看到另外一边,那与黑云脚掌一样,更深一些的脚印,她还真要叫这未知的野兽给糊弄过去。 “该不会是野犬什么的吧,先前偃都峡里那些?”王禄猜测道。 他对那些野犬可谓印象深刻,当初野犬送鸡过来的时候,那两只活鸡还是他亲手接过来的呢! “没准是山上雪崩,他们也被顺带着冲了下来,闻到我们的气味,这才往这边寻了过来?” 听上去有理有据,卫云岚却摇了摇头,“不太可能。” 且不说先前他们遇到野犬的地方,与此地间隔了至少三百里远。 它们生活的那座山头,有没有下起大雪都不好说。 单说野犬这种野兽,单独行动只出现一排脚印,就不可能…… 想当初它们在偃都峡里遇到的野犬,从来不会落单,每每出动都是浩浩荡荡好几十只一大群。 就算真的被大雪冲散,也会在第一时间寻着气味找到彼此,而不是去寻找其他人。 “这么小的脚印,还能是什么东西?”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了头绪。 “罢了,先吃饭吧,刚好趁着天晴,今日多赶些路。”卫云岚说。 早饭就是熄灭火堆前,刚烤好的饼子,里面还夹着一些撕碎了的肉干,有些考验牙口,但越嚼就越觉着香。 目标烤好的饼子全都放在一个竹筐里,上面盖了厚厚一块布,另外还有几块肉干,是单独烤给黑云的,众人收拾东西这会儿功夫,它便趴在一旁用两只前爪压着肉干,埋首撕咬着。 “拿了边走边吃吧。”邹云生怕因为自己生病,耽搁了计划好的行程,这会儿便成了最着急出发的一个。 “也好。”卫云岚微微点头,加快了将东西绑上马背的速度。 正咬着肉干的黑云,闻言抬起头。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飞快从雪地上路过,目标精准地冲向黑云手里的肉干。 它的身影与地上覆盖的白雪,几乎是同一个颜色, 若不是雪地上反着光,根本就注意不到这分细微的差别。 察觉到陌生气息的靠近,原本懒散站着的黑云忽然绷直身子,“啪”地一下抬爪扑了上去。 那白色的身影,瞬间就被压在黑云黑乎乎的双爪之下。 第238章 尾巴 五双眼睛同时扫向黑云的爪子下面。 定睛看,那被死死压制,一直挣扎不停的白色身影,竟是一只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狐狸。 “雪狐?”邹云挑了挑眉。 寻常的狐狸好见,这通体雪白的雪狐,却是头一回看到。听说宫中凌贵妃手里,就养了一只白狐,还是孝明帝费了好大功夫才叫人抓来的。可哪怕那只狐狸,也不像眼前这只这么白净,听说只有脊背雪白,四爪还长着一些浅浅的黄毛。 “这就是偷我们苞米的小贼?”穗禾盯着雪狐,瞪大眼。 “看来是了。”王禄瞥向那白色皮毛下不停蹬着的四爪,确实比野犬还小上一圈,点着头说。 “不过狐狸也吃苞米?” 这玩意不是素来都吃肉的吗? “许是冰天雪地,没东西吃,饿狠了哪里还管什么肉不肉的。”卫云岚随口说道,视线落在那已经停止反抗,乖乖匍匐在地上,仰头朝自己看来的雪狐身上。 一双狐狸眼中,流露可怜与祈求。 邹云惊奇道,“这狐狸倒是聪明,知晓应该找谁。” “黑云,松开它吧。” 卫云岚轻声说罢,黑云松开双爪,警告地瞪了狐狸一眼。 狐狸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向卫云岚,瑟缩了一下身子,见卫云岚并未开口多说什么,这才伸直四肢从地面上爬起来,抖了抖一身雪白的毛发。 卫云岚将它脸上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底通明,这狐狸是个机灵的。 “你走吧,这次偷拿东西,我们不与你计较。莫要再有下一次了。”卫云岚故意板起脸警告。 说罢撇过头去,不再理会那只狐狸。 狐狸见状歪了歪脑袋,终于将目光从卫云岚身上移开,却还没有走远,盯着黑云看了半晌,片刻后才扭头朝远处跑开。 雪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地当中。 卫云岚一行也启程出发,五个人一人牵着一匹马,脚步深深浅浅地一路向北前进。 走出没多远,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回头一看,竟是先前离去的狐狸,去而复返,嘴里还叼着一根什么东西。 “这不是它偷走的烤苞米吗?”穗禾惊讶道,“难道它还想还给我们不成?” 话音落下,便见那根烤苞米,被狐狸叼到了黑云面前。 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浅坑。 毛乎乎的白爪子,向前扒拉了两下,将它滚到黑云脚边。 黑云低头看了一眼早已凉透,冻得梆硬的烤苞米,眼底露出几分嫌弃,视线半分没往狐狸身上落,扭过头去就要跟上队伍,继续往前走。 这时狐狸口中发出嘤嘤几道叫声。 似婴童哭啼,又带有几分委屈。 卫云岚等人走了几步再回头看,便见黑云停下脚步,回身低吠着警告狐狸。 狐狸不为所动,依旧嘤嘤地叫着,黑云眼中的凶光,终于在这一声声嘤啼中缓和下来。 询问似的朝卫云岚看去。 卫云岚不知这狐狸找上黑云究竟是要做什么,不过相处这么长时间,她与黑云之间早就有了默契,看明白黑云现在是在询问她可否跟着狐狸离开片刻。 与黑云相比,雪狐的气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没什么好担心的,卫云岚点了点头,“去吧,别离开太久,记得早些回来。”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雪地上并排远去。 过了一刻,还未回来。 正当卫云岚打算抬高声音,呼喊一下黑云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空间好似有了什么变动。 微眯双眼,将意识探进去,便感受到空间中多出一小堆被雾气笼罩着的东西。 腐肉,鸟蛋,老鼠尸体…… 愣了一下,卫云岚忽然反应过来,这应当是那只狐狸的……存粮? 难不成那只狐狸是有什么求到黑云头上,才拿出这些东西进行讨好? 正琢磨着,便看到东边不远处的雪堆上面,跃起一道黑色的身影,正是刚才离开的黑云。 原来它们前往的地方,与一行人行进的路线基本重合。 “过去看看?”卫云岚的提议得到众人应和。 留下邹云和王禄看守东西,余下人往黑云那边找去,走了没多久,便看到雪地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身旁不远处,还有一个刚刚挖开的洞口。 看洞口附近堆积的积雪厚度,便可判断,这个洞口是刚刚才被挖开来的。 卫云岚三人过来的时候,黑云正站在洞口,她身前的小白狐则仰着头,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 卫云岚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多半是大雪堆积了狐狸洞,雪狐的囤粮也全都被掩埋在里面,不然一只以食肉为主的动物,也不会饥饿到要对他们的烤苞米下手。至于找上黑云,八成是求黑云帮它将洞口挖出来。 至于龇牙咧嘴,就更好理解了,谁叫黑云挖开洞口以后,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收入了空间…… 作为空间的主人,卫云岚拥有决定东西是否被收入到空间之中的权利。 在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对峙之际,卫云岚上前几步,伸手轻轻揉了揉油亮的狗头,低声道:“那些东西留了我们也没甚用处,便不放进来占地方,如何?” 黑云微微侧着脑袋,似乎在思考着卫云岚这一番话的意思。 片刻后,点了两下脑袋。 从入口处,看不到深藏地下的狐狸洞里,究竟是满满当当还是空空荡荡。 但这一切却瞒不过动物敏锐的嗅觉。 自己过冬的储粮,刚被放回到洞内,雪狐就嗅了出来。 片刻的迷茫过后,立马收起那副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模样,变得乖顺起来。 见卫云岚几人都站在这,还跳进狐狸洞里,衔了三只老鼠出来,摆在他们三人面前。 “原来是叫黑云帮忙挖开积雪啊。”陈延这时候也看明白雪狐的意图,又看了一眼脚边的死老鼠,有些为难道:“不过这倒是不用了……” 他们随身带的粮食虽然不富裕,但也还没到需要吃老鼠充饥的地步。 “你自己留着便是。”卫云岚对那雪狐说道。 说罢,轻轻拍了拍黑云的头顶,“好了,我们该走了。” 三人一犬,往邹云他们的方向会合。 走出没多远,便见身后跟上了一条白色的“小尾巴”。 第239章 雪融 “小姐,那只狐狸一直跟在我们队伍后面。”穗禾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卫云岚说。 雪狐一直跟在队尾,缀在距离十几步远的位置。 每每有人回头看,它就停下脚步,左看右看,装作没有跟随。收回目光,便又加快脚步,小跑着跟上去,一直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连跟了四五个时辰。 直到卫云岚一行停下休息,它都还没有掉队。 晴天的阳光下,冰雪一点点消融,再往北走,积雪非但没有变多,反倒似乎还比他们遭遇雪崩的地带少了一些。 “这里差不多就要往西而行了。”卫云岚根据他们的教程,大致计算着沿路的距离。 现在应该是到了距离赫连部东北五六百里的位置。 从这里开始,改向西北而行,便有希望绕过山体,进入前往西北诸国的必经之路。 雪地上铺着油布,众人席地而坐,地图在最中间摊开着。 “我们也算是走完一半路了吧?”邹云好奇问。 一开始卫姑娘提出前往西北诸国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可真正走在这条路上,似乎也不如一开始设想的那么离奇。虽然路途艰辛,并非一帆风顺,可他们一直在前进,距离目标越发靠近。 “差不多。”卫云岚点了点头。 如果算上一开始进入偃都侠,前往北蛮那一段距离,确实是走过近半的路。 再往后,只要穿过这片无人的雪原,以及位于山体西北的荒漠,应当就能够找到西北诸国的踪迹。 众人说话的时候,停在十几步开外的雪狐,忽然小心翼翼地朝他们靠近。 见似乎没人注意它,也没人喝止它的靠近,它便越发放肆。 直到距离卫云岚三步远的时候,才停下来。 倒不是它不想继续靠近,而是走到这,趴在卫云岚膝边的黑云,噌的一下站起身,用警告的眼神死死盯住了它。 “呜噜。”雪狐口中发出一道哼唧声。 卫云岚并非没有注意到它的靠近,不过先前觉得不必理会,等到一定时候,雪狐自然就会自己离去。 可没想到,它一路跟到这里,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你想跟着我们?”卫云岚用手指了指自己,轻声问道。 “小姐,它能听得懂……” 穗禾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那毛乎乎的白团子,直接在地上躺了下来,随即身子一翻,冲着卫云岚露出雪白中带着几分粉嫩的肚皮。 黑云站在卫云岚身边,压低脑袋,身子前倾,口中不断发出低吠,警告的意味越发浓重。 卫云岚并未伸手去摸雪狐露出来的肚皮,而是安抚地先摸了两下狗头。 见状,那地上的雪白团子身子一扭,翻肚皮的方向变成朝向黑云。 “这……”穗禾看得目瞪口呆,“这雪狐可够机灵的!” 甭管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这份撒娇卖乖的手段,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难怪人人都说,“狐狸精”,“狐狸精”,狐狸果然都是妖精变的! 原本“凶神恶煞”的黑云,也在它这副撒娇卖乖的样子下,败下阵来,不再瞪眼龇牙。 卫云岚又摸了一把黑云的脑袋,“你同意把它留下吗?” 黑云这次不再发出低吠,微微歪着脑袋打量那只雪狐,似乎在思索着究竟要不要接受这只狐狸的存在。 半晌它向前走出几步,狐狸还保持着先前翻肚皮的姿势,见黑云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先是浑身一僵,眼中流露出一副想要逃跑的样子。可不知怎的,它硬生生忍了下来,就这么保持这个动作在原地,直到黑云走到自己面前,低下头,用鼻尖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味。 嗅过狐狸气味,黑云抬起头,转身回到卫云岚身边。 这个动作,似乎表明了一种态度。 小狐狸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轱辘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也试探似的跟着走了几步。 这一回,黑云果然没有再回过头来警告它。 黑云不介意队伍中多出一只雪狐,队伍中其他人自然也不介意。 这种一直在野外生活的野兽,生存与捕食能力都很强,就算跟上队伍也无需他们多费半分精力,不过是准许它跟着罢了。 它也确实乖觉。 队伍停下来休整吃饭,也没有上来讨要吃食,而是不知从哪里挖出来条冬眠的小蛇,自己吃了半条不说,还将另外一半讨好似地叼到了黑云跟前。 再次上路,队伍中的五人五马一犬,便变为了五人五马一犬一狐。 黑白两道身影,跟在马匹旁边,在黑云乌黑发亮的毛发映衬下,雪狐的身姿更显洁白。 “这只狐狸可真乖。”邹云感叹后,扭头询问卫云岚,“卫姑娘,你说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也好。”卫云岚盯着走在黑云身旁的雪狐,思索着叫个什么名好。 “小姐,这狐狸这么白,要不叫小白?”穗禾提议说。 走在旁边的陈延“噗”地一笑,“这也太随意了吧。” “小姐,您别听奴婢的,奴婢就是随口瞎说一个!”穗禾羞赧说道。 “小白”确实随意了些。 卫云岚至今犹记,当初叫黑云作“小黑”时,对方那不忿的反应。 想来万物都喜自己有个好听的名字,这只狐狸聪明劲儿不输黑云,自然也是如此。 好好想一个才是。 沉吟片刻,卫云岚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看向雪狐雪白的身姿道,“你与我们相遇在冰雪消融的时刻,就叫你作雪融如何?” “雪融,雪融。” 邹云嘴里叨咕了两句,朝卫云岚夸道,“卫姑娘有才。” “还是小姐起的名字好听。”穗禾凑到卫云岚身边感慨。 试探地喊了一声,“雪融。” 那小狐狸还真跟能听得懂,知道这是自己新名字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喜得穗禾咧嘴笑开。 队伍里多出一张新面孔,似乎氛围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可这份轻松并未维持太久,休整后再次上路,才出发不到一个时辰,卫云岚便牵住马,神色僵硬地停在原地。 第240章 领路 看着脚下雪地上,浅淡的印迹。 再看见黑云压低脑袋,不断嗅着地面的气味后,仰头“汪”了一声,摇晃了两下尾巴。 卫云岚越发确定,这个地方他们先前就经过了一次。 地上还留着她撒下的香粉。肉眼不可见,却瞒不过黑云的鼻子。 “我们迷路了。”卫云岚皱眉凝望向左手边昏黄的落日。 他们一直是沿着西北方向前行,从未偏离这个方向,按理说不可能走回头路。 可现在,他们确实出现在了曾经走过的路上…… “这是怎么回事?”邹云也顺着卫云岚的目光,望向天边那抹夕阳。 “再走一次试试。”卫云岚指着原本行进的方向,俯身对黑云说道:“黑云,你闻一闻,这个方向地面上可还有香粉留下的味道?” 说着卫云岚已从袖口掏出一只香囊,凑到黑云鼻子前面。 黑云闻了两下,随即转身朝西北方向小跑出十几步距离,边跑边压低脑袋,不停在地面上用鼻子嗅着。 才得了新名字的雪融,就一直跟在黑云身边跑出去,黑云低头嗅的时候,它也有样学样的低头用鼻子挨近地面。 那好玩的模样,倒叫因迷路而凝重的气氛,稍稍松快了几分。 一连跑出将近百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才折身返回。 “如何?”卫云岚低声问道。 黑云转头看了一眼方才嗅的那个方向,摇晃了两下尾巴。 那意思分明在说,没有在那条路上闻到属于香粉的气味。 肉眼可以迷失方向,可根据气味来辨别,却不容易出差错。 “这就奇了怪了。”卫云岚一时也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原因,指着西北前行的道路,建议说道:“我们再走一次,这下沿路警醒一些,记清方向试试。” 众人没有更好的建议,原地休息了片刻,便重新向着西北出发。 临近天黑,若是这一回仍旧无法顺利辨清方向,怕是只能等到明日天亮,再作打算。 为了辨别清楚,一开始走过的路,这一回他们沿路做下的记号,比先前明显许多。 每隔十步,都会用刀剑清理出一个带有五星标记的雪坑。 这么走了大半个时辰,天色越发暗了。 就在众人以为,这次终于顺利的时候,一个五星形状的雪坑,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分明我们一直是沿着同一个方向走的……”陈延诧异不已,这雪坑还是他亲手用剑扒拉的。 每个坑只隔十步远,他挖的这些坑基本都在同一条直线上,也就是说他们一直都在沿着直线走。 这样又怎么可能回到开始的地方? 究竟是他们迷失了方向,绕了一个圈,还是这地方有其他古怪? 正当陈延,王禄来回对比附近几个雪坑,讨论原因的时候,穗禾煞白着脸色扯了扯卫云岚的衣袖。 “小姐……” “怎么了?”卫云岚扭头看,便见穗禾脸上毫无血色,一副惊恐慌张的模样,“你发现什么了?” “这……”穗禾瑟缩了一下肩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压低声音凑到卫云岚耳边说:“这是鬼打墙吧。” 鬼打墙? 卫云岚闻言微怔。 倒不是没听过这个词,只是先前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在外人看来,与天师府关系紧密的他们,必定相信鬼神之说,可只有卫云岚自己知道,他们家的人很少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往鬼神方面思考,因为曾外祖父曾经说过,人间世,由人主宰,无论是神还是鬼,都改变不了这人间。 曾经当过一阵子“鬼”的卫云岚,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 因为她当鬼那段时间就是如此,除了作为旁观者一样,看着世间变化,别的她什么也做不了,别人也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鬼打墙一说……实在是无稽之谈。 “我们带的粮食还算充足,不过要是一直在这打转……总归也不是个办法。”陈延有些担忧地道。 “现在天已经黑了,不然我们不看日头,再走一次?”邹云提议说。 “俗话说事不过三,没准这第三次,就能顺利走出去也不一定?”王禄也跟着说道。 卫云岚觉得漫无目的试下去,意义不大,只能不断消耗大家的体力。 但一时半刻,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那我们选个方向,再走一次试试吧?” “还沿着西北走,或者偏离一些,径直向西?” 众说纷纭,就在众人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黑云身边白色的身影,一下子窜了出去。 “雪融?”卫云岚轻唤了一声。 小狐狸头也不回地跑了。 “它不会是要离开吧?”穗禾有些惋惜地说道。 果然,野兽就算长得再可爱,也还是野兽,永远也养不熟。 “跑就跑罢,本来它也才跟了我们不到一日……” 邹云话音刚落,就见昏黄的光线下,白色身影再次一晃而过。 竟是小狐狸跑开一段距离后又回过了头。 “嘤嘤”叫了两声,黑云也跟了上去,走到小狐狸身旁以后回过头,朝着卫云岚摇了两下尾巴。 卫云岚福至心灵,“跟上它们。” “诶?” “雪融生活在这个地方,它肯定比我们更熟悉这里。”那小狐狸表现出的样子,分明是要带路。 卫云岚决定相信它一次。 一行人再次踏上征途,本就处于黑夜,难以辨清方向,想要知道行进的是什么方向,唯有依靠身后一路上留下来的记号。 “偏了偏了,刚刚还是向西,现在怎么又开始向南走了?”眼见小狐狸又带着大家拐了个弯,王禄不解道:“这不是要走回头路吗?” “有时候眼见不一定准。” 卫云岚摇了摇头,低声道:“先前我们一直按照同一个方向行进,最后不也走了回头路。” 王禄:“……” 这倒也是。 没人再对小狐狸带领的路线提出质疑,就这么行进了整整两个时辰。 从黄昏到深夜,卫云岚忽然发现,头顶高悬的月亮好似更明亮了起来。 脚下的路,也从未出现过先前留下的记号。 第241章 狐狸本性 头顶明月,脚下白雪。 根据月亮所在的方位,与现在的时辰,大抵可以推算出他们正在朝着西北行进。 月光的变化,是最明显的。 众人抬头看天,又环顾四周,神情不免激动起来。 “小姐,我们是不是出来了?”穗禾兴奋地开口。 卫云岚点了点头,头顶月光变得明亮的时候,她心头也浮现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们终于从那“鬼打墙”中,走出来了。 “雪融竟然能给我们领路。”陈延与王禄惊奇又庆幸。 小狐狸竟然能有这本事! 得亏先前同意了叫它跟着,不然他们还不知道要在这片鬼地方打上多久转。 “雪融,这次多谢你了。”卫云岚微微轻伏下身子,对着面前的小狐狸郑重说道。 这狐狸机灵得很,虽未必能听懂话语的具体含义,却能听得出人讲话的语气。 知道此时队伍中几个人,对自己的善意都比先前多出了不少。 接连被夸赞了几句,它骄傲地扬起脑袋,晃了晃蓬松的大尾巴。 再上路的时候,便有了些许改变。 最显着的一个改变是,它不再黏着黑云走路了。 原先在路上,黑云走到哪,它便跟到哪。 现在它一般走在卫云岚或者邹云的脚边,偶尔走累了还会撒娇打滚,让穗禾抱上一阵,又或是让陈延、王禄将它放到自己的马背上。 另一个变化是,先前一到休息的时候,它就会自己出去找食儿,现在休息的时候,它会主动凑到众人燃起的火堆旁,眼巴巴地看着上面架着的食物。 “这小东西真是鬼精。”邹云瞧见陈延从自己的肉干上撕下一条,喂到雪融嘴边,不禁说道:“你们也别惯着它了,小心它会得寸进尺。” “也就这么一口,要不它一直盯着我看,我也吃不安生。”陈延解释道。 到底还是把那一条肉干,塞进了狐狸嘴里。 卫云岚没有去管这些,照旧将给黑云的那份食物分出来,单独放到它面前。 原先在黑云进食的时候,小狐狸都会躲得远远的。这一回它竟然敢将鼻子凑过来,要不是黑云嘴里发出“呜噜”一声警告,它怕是已经直接张开嘴,一口咬上去了。 “瞧瞧,说什么来着。” 邹云看着说道,“这小家伙还很是个会得寸进尺的。” 而且精明得可以。 先前那么黏糊着黑云,多半是为了能够在队伍里留下来。而如今它发现自己得到了这支队伍的认可,就颇有几分“过河拆桥”的意思。 眼见黑云威胁自己,不让自己吃它的吃食,小狐狸迈开步子,蹭到卫云岚腿边,可怜巴巴地叫了两声。 “这我可不会帮你。”卫云岚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先前小狐狸为他们领路,他们已经给了它一条腊鸡腿作为感谢。之后队伍休整,再找到吃的自然也可以分给它一些,可这不意味着它能去抢黑云嘴里的吃食。 亲疏有别,卫云岚还是分得清楚,究竟谁是自己“人”的! 见卫云岚并未拿出任何东西单独给小狐狸,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悄眼抬头看的黑云,明显更加欢快起来,三两口就将爪子下压着的肉干吃完。 吃完后回到卫云岚身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腿。 有了这一次“鬼打墙”的经历,之后一路又变得顺利起来,月光明亮以后再按照西北的方向行进,没有再出过岔子。 一连行进了整整五日。 除了不时断一断黑云与雪融之间的官司,队伍没再遇到任何问题。 “前面好像就没有积雪了。”邹云指着前面远处的土地说道。 卫云岚爬上一块大石头,向前眺望,随后又转头看了看自己左手边的方向,隐约可见隐没在远处的山体轮廓。 他们应当是到了,偃都峡北这条山脉的最北端,又或者说,到了这条山脉的终点。 再向西行,历经漫天黄沙的洗礼,穿越一片沙漠,便能寻找到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我们先在此地停留两日,做些补给。”卫云岚建议道。 一路从雪原走来,他们身上的粮食、牧草,都消耗了大半,尤其是肉干和腊货,基本没剩下多少。 刚好可以趁着这两日,在山里打些猎物,再囤积一部分草料,以防之后真的进入沙漠,这些马儿断了口粮。 不过卫云岚也怀疑,这些马匹根本无法穿行沙漠,到了那时,或许她能寻找一个契机,将它们全部收入空间。 希望那时,她的空间已经进步到,足以容纳马匹入内的程度。 “汪!” 正当卫云岚思索着接下来的路程,黑云忽然发出一道有些凶戾的叫声。 向那边看去,便见小狐狸站在黑云身前,四肢一扭,向旁边无力地倒去。 黑云停止吠叫,神情肉眼可见变得无措起来。 倒下的小狐狸眼中,却是闪过一抹狡黠。 可这抹狡黠藏得很深,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怎么了这是?” “好端端的,黑云吓唬雪融做甚?” 众人的语气里并未有多少责怪,黑云却仍是神情落寞起来,扬起的尾巴,都一下子耷拉l下去。 卫云岚板着脸走过去,那严肃的神情,却不是对着黑云,而是对着雪融,“站起来吧。” 许是空间进化的缘故,她现在耳力和目力都好得惊人。分明看见,刚刚雪融是自己有意控制着倒下去的,以及倒下去那一刻眼中闪过的狡黠。 于她而言,这小家伙和黑云闹着玩可以,可故意耍这种陷害争宠的心机,就有些令人生厌了。 卫云岚从这只狐狸身上感觉不到什么恶意,先前也确实是她它带着他们,从“鬼打墙”中脱离。现在这副样子,也不知是因为狐狸本性还是什么。 卫云岚的脸色和语气都格外严肃。 以雪融的机敏,自然听得懂她的语气,也知道这支队伍里,究竟是谁能做主。 当即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从地上爬起来,又朝黑云身边黏去。 可这一回,黑云却不搭理它了。 第242章 鸟 “该,让你故意作弄黑云。” 眼见小狐狸摇晃着尾巴,朝自己投来求助的眼神,卫云岚无奈地耸了耸肩,“自作孽,不可活。” “这我可帮不了你。” 摇晃着的蓬松大尾巴,一下子耷拉下去。 小狐狸垂头丧气地走到了一旁,眼巴巴瞅着众人,可这时候哪里还有人有功夫搭理他,都在忙着为接下来的行程做准备。 陈延、王禄忙着下陷阱。 “别看这天寒地冻的,山里还藏了不少野物,我刚才好像还瞅到两只兔子,往那边跑了去。” 许是雪化完了的缘故,这里并不比雪原上寒冷,相反还暖和不少,连带着寒风也小了许多,难怪会有不少野物藏身在这一片地带活动。 “还是小心些吧,我们选中这块地方歇脚,同样选中这里的动物只会更多。”卫云岚低声提醒。 众人纷纷应是。 这一路他们已经很小心了,哪怕在荒无人烟连动物都少有的雪原上,也时刻保持着警醒。 更别提此刻停下来歇脚。 天色渐渐暗了,望向山势渐高的地方,卫云岚总觉得心生几分忐忑,仿佛那山上好似藏了什么一般。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今日休整的也差不多了,今夜把东西收好,明日天亮我们就上路出发。” 顺势也提醒道:“我们晚上守夜,就分成两班倒吧,每个人多守一阵子,警醒一些。” “是,小姐。”原本还在做着手里事情的穗禾,立马将卫云岚的话奉若圣旨,点头应下。 她没有多想,身旁另外三位天枢阁的人,却忍不住顺着卫云岚的目光向山上看。 神色担忧,“卫姑娘,您可有什么发现?” 发现没有,猜测倒是有一些。 “野兽冬天都有储粮的习惯,就算不冬眠,也会为自己囤积一些储备。”卫云岚伸手指了指,陈延陷阱里刚套中的三只兔子,眉头越皱越紧,“这时节,这地方还有如此多小兽存活,本就不大正常。” 先前刚落脚时,他们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也是停留几个时辰以后,才渐渐发现的。 可惜现在天色已暗,北地天黑得快,很快就要伸手不见五指,赶在这时候上路,也并非明智之举! “今夜我们注意一点,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赶快将大家喊醒。”邹云皱着眉说。 五个人这回只分作两班,邹云带着王禄守前半夜,卫云岚带着穗禾、陈延,守后半夜。 半夜安宁,天边泛起一抹微亮。 就在众人以为这夜即将平安过去的时候,“呜呜”几道长鸣,忽然在山间响起。 紧接着,便有拍打翅膀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篝火旁的卫云岚霍然起身,朝帐篷里急声喊道,“邹云,快醒醒。” 邹云和王禄刚睡下不久,心里惦记着事,本也没有睡死,听到卫云岚的喊声赶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抄起铺盖旁的长剑,就朝帐篷外冲。 撩开帐篷帘子的刹那,刚好看到漫天的大鸟,在月光下朝这边俯身冲来。 “卫姑娘,小心!” 邹云话音响起的同时,卫云岚已经一个利落的后翻,躲过第一只朝着地面冲来的大鸟。 心中诽议那鸟恐怕也是个有“眼力”的,一眼能瞅出来地面站着的几个人里,谁是武力最低的那个。 不过今时已非往昔,卫云岚这几个月的武也不是白练的,她下了大功夫在这上面,也从不喊一丝苦、一次疼,无论羽七还是邹云都说,她这几个月的武练的,已能抵得上别人三四年所学了。 第一批向下俯冲的三只大鸟,攻击全部落空,见卫云岚几人亮出刀剑,又反应迅速地拍打翅膀回归天上的鸟群。 月光下,人与鸟在地面与空中对峙。 借着月光,依稀能够看清,这些大鸟脖颈白皙,羽翼呈灰褐色。与纤细的脖颈和小巧的脑袋相比,身躯显得格外庞大,颇有几分头轻脚重的感觉。 卫云岚头一回见这种大鸟。 “这是什么鸟?”邹云也惊奇道。 穗禾仰头张望了几眼,哑着嗓子说:“好像是大鸨?又不太像……” 大鸨的脖颈和爪子没这么细,这么白,看上去也没这么凶神恶煞。 “可能不是大雍境内出没过的鸟兽。”卫云岚倒是并不意外,会遇到没见过的动物,大雍不过是这广袤世界上的一个国度。 她知道,在这世上还有好些如大雍一样的国度,也有好些他们在大雍境内不曾见到的动物和作物。 就比如说,她此行的那些目标。 穗禾口中的“大鸨”,卫云岚也曾听说过,好似是一种羽毛绚丽的大型鸟兽,喜以种子、嫩芽和虫子为生。 而眼前空中这些鸟,虽体态与穗禾口中的大鸨有几分相似,却一看就不是吃素的。 不然不会主动袭击人。 更不会在这片山脚下,避风的山谷中,“囤积”那么多活着的小兽。 没错,卫云岚现在已经搞清楚,那些奔跑在山谷里的兔子、野鸡,还有许多无毒的小蛇,多半都是这些大鸟圈在这里的“口粮”。 这些大鸟八成是喜欢新鲜的食物,才没有杀死小兽,直接圈起了活的。 哪怕没有真正交手,卫云岚也能猜测到它们必定非常难缠。 不然这么好的位置,怎么会叫它们占了去,且在它们成群结队飞离的时候,没有其他野兽敢偷偷潜入它们的地盘。 足以证明,它们实力之强。 可正因为它们强大,卫云岚等人这时才不能退让。 一旦他们退让,这些鸟兽必定会对他们穷追不舍。 为今之计,唯有比这群鸟兽更凶狠,吓退它们,它们才不敢轻易追上来捣乱。 “放箭。” 卫云岚一声令下,几道箭矢向天上飞出。 这些大鸟看上去凶狠,速度却并不算快。 堪堪躲过以后,仿佛比先前更谨慎了。 尤其是打头那几只正准备往下冲的,一下便收了势,盘旋在原地。 两方僵持不下,地面上,黑云扯着脖子吠叫了几声。 不远处的雪融也有样学样,朝那些鸟龇了龇牙,原本还在天边徘徊的鸟兽,见状朝它俯冲而来…… 第243章 秃鸡 柿子都挑软的捏,倒也不怪这些大鸟将目标对准雪融。 谁叫比起拿着刀剑、武器的人,和眦着牙满脸凶相的黑云,就它看上去最好欺负。 浑身上下加起来,也没个几斤肉! 两只大鸟一左一右俯冲下来,原本还在学着黑云龇牙咧嘴的小狐狸,一下子吓呆了,哪怕隔着厚厚的毛发,都能看出它此时那副小身板,已经颤抖的如同筛糠一般。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先前被惹急眼,不再理会它的黑云,忽然转过身,猛地一下扑中一只朝小狐狸袭去的大鸟。 尖利的犬牙一下就把大鸟的翅膀咬了一个对穿,紧接着一口松开,回过身朝另外那只大鸟龇起牙。 那只大鸟早已被刚才一幕震慑,哪里还用黑云龇牙威胁,拍拍翅膀,就又飞回到上方的鸟群之中。 被吓傻了的小狐狸雪融,这才止住颤抖,将发软的四肢重新站直。 满眼感激地将目光投向黑云越发高大的身躯。 就算黑云一甩脑袋,根本不想理会于它,也仍旧凑了上去,一副小心讨好的样子。 不过这一回,那双葡萄般的眼睛不再滴溜溜地转,变得真诚了许多。 卫云岚顾不上关注雪融那点小心思,此时抬头望天,粗略一算这个鸟群约莫有一百多只鸟。 俗话说两拳难敌四手,五个人敌一百多只鸟,想来也有些费劲。 更何况,恐怕不止一百多只。 卫云岚能够听到,那几只跟在队尾的大鸟,一直在扯着嗓子发出鸣叫。 虽听不懂,但大抵能猜出,应当是在呼唤同伴…… “别给它们聚起来的时间。”卫云岚紧绷着脸。 盯着队伍中间,一只位置不太明显的鸟兽,心里尝试默念着“收起来”,试了几回,那鸟仍旧在空中,没有出现在空间里。 眉心处已经隐隐有发热、刺痛的感觉传来,卫云岚再接再厉,默念了一回。 正当她觉得这个法子在这里失去效用,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察觉空间里好似多了一滩东西。 不是飞鸟,而是……羽毛! 刚才还翅膀裹满灰褐色羽翼的大鸟,一下子变成了只“秃鸡”。 凄厉的叫声响彻天边。 卫云岚倒是在察觉羽毛被收入空间的刹那,又将羽毛放了出来,从下面他们的视角看过去,就好似那只鸟自己在空中挣扎掉了羽毛。 可那些鸟自己,又如何感觉不出,刚才那些羽毛是骤然从同伴身上消失的…… 若说先前的刀剑、弓箭,还仅仅是起到一些威慑的作用,那么现在,这些鸟兽是真怕了! 这时又有三三两两的鸟兽往这边飞回,当还有鸟兽想向下方发动攻击之时,卫云岚又如法炮制了两次。 这些鸟兽盘旋在原地,再也不敢向下俯冲。 卫云岚见状说道:“趁着它们现在不发动攻击,我们先离开这里,免得等下它们越聚越多,更难走了。” 夜色深邃以前,众人的行囊早就已经收好。 整装待发,说走就走。 没有一丝迟疑,他们便伴着天边浮出的那一抹鱼肚白,再次踏上西行的征程。 以偃都峡北这道山脉为分界线,东西两侧的区别十分显着。 抛开别的,最为显着的一条便是,西边明显比东边干旱许多。 也难怪,蛮人会将领土选在东边。 出发三日,那些大鸟被“拔毛”吓破了胆,没敢再追上来。 越往西走,沿途他们能够遇到的野兽和植被,也越发稀少。 “再往前走,怕是就不好寻找水源了。”邹云面露担忧地问道:“陈延,我们队伍里还有多少水?” 陈延指了指挂在马背上的两对水囊。 这都是昨日傍晚,途经一片小水泊时新灌上的,由于昨日人和马都在水泊边喝了个饱,今日才下去没几口。 每匹马的马背上,都挂了这样的两对水囊,满打满算他们现在就是还有整整十对,共二十只水囊! 足够用上四五日时间。 省一省,走上十日也差不多够了。 卫云岚不知要走多久,才能走出这片干涸的地带,但她知道队伍最不缺的就是水。 这一路困难重重,她最不担心的一个,就是干旱。 “没准前面还能再发现水源。”是一定能再发现。 除了早先时候囤积在空间中的水缸,和灌满所有锅碗瓢盆的清水,还有新收进来的那么一大堆积雪。 全都融了,别说是十日,再多千百个十日,也完全够他们用了! … 就在卫云岚一行跨过荒漠的同时,京中,晋阳侯府,正闹得人仰马翻。 府邸昨日才刚蒙上一层喜气,今日便又开始人心惶惶,吵闹声不曾停歇。 “峰儿,你瞧瞧她说的那叫什么话?” “我为她的身子好,她怎么好似我要害她似的?” “她也不想想,她肚子里那也是我的乖孙,我就算害她,怎么可能会害自己的乖孙?更何况那是峰儿你的血脉!”晋阳侯夫人秦氏,歇斯底里地斥了几句之后,开始拿袖子抹起泛红的眼角,眼底已挤出泪光。 “峰儿,不是娘容不得你这媳妇,实在是……这小门小户里出来的,果然就是不行。” “你瞧,她进门以后,咱家闹出过多少是非?就连以往素有来往的人家,现在都不给咱们家下帖子了。” “娘当初,应该拦着你点就好了。” 看着秦氏小声啜泣着哭诉,沈峰心里有着片刻茫然。 旋即却甩了甩脑袋,提醒道:“娘,您忘了,卫家如今可还在北关流放呢……” “玲珑再不济,如今她兄长也是有爵位在身,偶尔好能得到圣上召见。” 秦氏顿时语塞。 就在这母子俩说着话的时候,一个小丫鬟从墙角小心翼翼地跑走,直奔世子夫人薛氏所居的栖风院而去。 “你下去吧。”领了赏钱,小丫鬟小心翼翼地回去当差。 片刻,倚靠在床头的薛玲珑,满脸铁青。 长长的指甲,戳中手心,眼底满是不甘与疑惑。 不该是这样! 她梦里的一切,分明不该是这样才对! 第244章 薛玲珑之梦 掌心正传来一阵阵刺痛,门外,晋阳侯府的管事嬷嬷林嬷嬷走了进来。 这是从秦氏陪嫁丫鬟提上来的管事嬷嬷,一向以秦氏马首是瞻。 她进来时,怀里还抱着厚厚两摞账册,“世子夫人,您看,马上又要到发例银的日子了,咱们府上账面……” 账账账! 又是来要账的! 她薛玲珑难道欠他们的不成? 薛玲珑神情越发暴躁,连带着小腹开始传来一阵阵轻微的疼痛,不禁捂住肚子,铁青着脸骂道:“你们晋阳侯府家大业大,如何就到了指着我一个妇人过日子的地步?” “你去问问我那好婆母,难道真要逼得我一尸两命,她才高兴?” 林嬷嬷本想与她掰扯几句,可看到她双手捂着肚子,到底没敢再多说话,放下账本就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薛玲珑屏退身旁伺候的丫鬟,倚靠着床头软垫。 回想梦中的场景。 梦里,她虽然不是沈峰的正妻,在晋阳侯府的一应待遇,却比原配正妻卫云岚更好。 卫云岚那逐风院里有的,她栖风院里有,逐风院里没有的,她栖风院里也有。 还有沈峰,自打她嫁进门以后,更是日日宿在栖风院中,从未踏足过逐风院一步! 卫云岚倒是堵在沈峰回府后的路上过几次,央求沈峰为她打听娘家的情况,可惜这样非但没得到沈峰半点怜惜,反倒被沈峰和秦氏关回了逐风院中,勒令她不得再踏出院门。 那时,卫家人的噩耗已经陆续传来了几个。 再后来,还有长宁公主的死讯,以及宫中贤妃惹怒圣上,彻底失宠的消息。 卫家平复再无希望,又没了贤妃和徐国公府的倚仗,卫云岚除了还占着沈峰正妻的位置,没有半点用处。 比起卫云岚,反倒她这个后进府的平妻,更像是这府里的少夫人! 她与沈峰恩爱有加,奴仆们都服她,敬她,婆母秦氏也对她颇为疼宠。 更甚至,她在与沈峰说了,不想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矮人一等以后,沈峰第一次动了休妻的念头。只是休妻谈何容易? 就算卫家流放,贤妃失宠,徐国公府失势,依旧掩盖不了卫家曾经对晋阳侯府有恩的事实。沈峰若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休妻,脊梁骨怕是都会被人戳破。 沈峰与晋阳侯府若想不被人背后诟病,这个妻,就万万休不得。 为了晋阳侯府的脸面,秦氏甚至亲自劝说于她,满口保证等将来她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后,就是府中最尊贵的小主子,等将来沈峰当上侯爷,她的孩子必定会被请封世子。 可谁知道这一等就要等上多久,中间还会有多少变数? 她是从那样一个崇尚一夫一妻的时代而来,早就受够了自己前头,还有一个原配嫡妻横在那里。 梦里,她买通了沈峰的小厮,与秦氏身边的大丫鬟,有意无意给他们讲些下毒谋害的话本,果然没过几月,秦氏便寻来了一种无色无味,致使五脏六腑衰弱,还使人无法查清死因的毒药。 怀胎九月,她终于看着卫云岚在自己面前咽了气。 名正言顺被沈峰扶为正妻,坐上晋阳侯府世子夫人的位子。 瓜熟蒂落前,她已成为沈峰身边唯一的女人,夫妻恩爱,公婆慈善,仆从尊敬……一切都顺顺利利,哪像现在,婆母处处针对于她,侯府的仆从也对她只有表面恭敬,甚至沈峰……都因为那些消失的家产,对她心生猜忌与嫌隙。 一切的一切,都与梦中天差地别! 这梦,是在昨日她被诊出怀有身孕以前做的…… 分明梦里的一切,直到她嫁入侯府之前,都是一模一样的。 一切的差别,似乎都是从她嫁进侯府,成为沈峰平妻那日开始! 现实与梦境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薛玲珑迷茫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是卫云岚! 一切的差别,都是从卫云岚开始! 梦境里,卫云岚并没有离开晋阳侯府,一直就被囚困在那一方小院,直至死亡都未踏出院子半步。而现实中,卫云岚在她嫁给沈峰当平妻当日,就自请和离,带着几名陪嫁丫鬟,净身出户离开了晋阳侯府! 听说卫云岚跟着娘家人一起,流放去了西北。 如今想来,倒不如将这人留下,至少留下卫云岚,秦氏不会再盯着自己一个人找茬。 有着娘家流放边关的卫云岚在一边作比,说不得秦氏还会如同梦境中那样,待她亲热几分。 只是这时后悔也没了用,那卫云岚只怕已经死在了流放路上,就算没死,也已经与娘家人抵达边关,过上凄寒苦楚的日子。 而且就算卫云岚没流放,她也着实不想看到她与沈峰感情中的“第三者”出现在眼前! 现在再惦记这个,倒不如想想怎么将眼前的困局,扭转回梦境中的局面。 薛玲珑并非不善思考之人。 相反,她能以商户女身份扶持兄长入贵人的眼,能够结识身为侯府世子的沈峰,得到沈峰倾心,都说明了她的聪慧。 只是先前她一心爱慕沈峰,将自己困于情爱,才疏忽了一些事情…… 薛玲珑坐在床头,默默盘算,如何将现实的局面,转变回梦境中那样。 梦境里,她能在晋阳侯府拥有无上地位,除了拥有沈峰的喜爱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在为二皇子做事,深得二皇子与凌贵妃的信任。 梦里的太子虽然没有自请废黜,前往偏远封地,但明眼人都知道圣上更属意的储君人选是二皇子。她为二皇子做事,便相当于在为下一任皇帝做事,晋阳侯府何敢对她不敬? 按理说,梦境中她现在应当已经搭上二皇子的线,开始为二皇子打理一些在京中的私产…… 可现实却是,她嫁进晋阳侯府以后,先后生出好些事端,婆母直接将账册与中馈交给了她。 因为晋阳侯府种种事务缠身,她甚少出府,至今根本还没有机会结识二皇子! 第245章 不是侯府的 一步差,步步差,现在已经错过了结识二皇子的最佳时机。 再想搭上二皇子这条线,就得费上更多功夫。 一些更加“了不得”的方法,她不想现在就拿出来,生怕还未传到二皇子手中,就被其他人抢了功。 左思右想,薛玲珑觉得还是得用银钱开道。 她记得二皇子手下有一幕僚,是二皇子宠妾的兄长,那人甚是贪婪,只要给足了银子,什么人都敢往二皇子跟前引荐。二皇子因着宠妾的耳边风,也一直对那人颇有纵容。 薛玲珑愁的只是一个见到二皇子的机会,她脑子里有很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点子,只要能让她亲眼见上二皇子一面,有机会与二皇子对话,她便有机会引起二皇子的兴趣! 想到这里,薛玲珑在床上坐不住了。 扶着床边起身,坐到妆台旁,抽出自己妆匣里的夹层,伸手扒拉了扒拉。 想当初她刚嫁进晋阳侯府的时候,妆匣里还塞了一万两银票,如今才过去短短几个月,这一万两银票就去了十之四五。 偏生因为她被困于侯府,她兄长那边每月给她的分红进账,数目上也多有克扣,更甚至这两个月,直接拖欠了还没有给…… 想要买通二皇子身边的幕僚,可是需要大把银子的。 钱,钱,钱。 当务之急,就是赚钱! 现实与梦境中的发展进度不能对应上,很多点子,少了二皇子的势力倚仗,根本施展不开。左思右想,薛玲珑也只能想到两个赚钱的点子,一个是她前世在朱雀大道上建的“凭风阁”,一个是她在城南建的“饕餮街”。 前者是类似现代会所一样的存在,因位置极佳,里面又有不少新奇玩意,开张以后很快就成了京中权贵的销金窟。为二皇子搜集了不少情报的同时,也丰富了她的小金库。 后者同样位置很好,就在京中百姓最多,最为热闹的街道附近,整整一条巷子的店铺被她改造成各式各样的小食铺,一开张就备受京中百姓喜爱,虽然每一笔银钱进账数额极小,可架不住每日来这条街的百姓极多,一点一点积攒起来,也是一笔相当惊人的银钱数额。 想到这里,薛玲珑彷徨的心终于定了定。 只要把屏风阁和饕餮街建起来,她搭上二皇子这条船,就稳了! 心下一松,薛玲珑皱了大半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嘴角也带上几分笑意。 沈峰一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不禁也悄悄松了口气,面上带笑地问:“想到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也不是什么大事。”薛玲珑想将这两个地方,当做自己的私产,不想让侯府的人过多关注,这个“侯府的人”里自然也包含沈峰。 她现在对于沈峰的信任,已经比不上当初嫁进来前。 不过,这件事倒是还有用得上沈峰的地方…… 薛玲珑转了转眼珠,柔声问道:“夫君,妾身记得,侯府在城南青云大街附近有几间闲置的铺子,朱雀大街上好像也有一间?” 沈峰已经许久没见过薛玲珑这么小意温柔的模样,当即将靠在自己身前的人圈入怀中,根本没仔细听她问的问题。 薛玲珑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沈峰凝眉思索了下,“侯府的产业我也不甚了解,得问母亲……” 一提秦氏,薛玲珑便觉一个脑袋两个大,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沈峰也知自己母亲与夫人间的官司,见状赶忙改了口:“问乔管事也行,府外的产业大多都是乔管事在盯着。” “那便差乔管事过来问问吧。”薛玲珑担心沈峰多想,接着又多说了两句,“这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也是当了家,才知晓咱们侯府每日的开销这般大,偏生现在库中又无甚积累……也是不得已,我才动脑子,想想开源节流的法子。” “辛苦夫人了!”沈峰大为感动,连忙让下面人去外院喊来乔管事。 “世子,世子……夫人。”乔管事打了个不明显的磕巴,才把第二个称呼喊下去。 他久在外院,很少面见内宅的夫人。 想起上一次,口中唤出“世子夫人”的时候,世子夫人可还不是眼前这位商户出身的薛氏呢! “乔管事,今儿个唤你来,是想问问,咱们侯府是不是有几间闲置的铺子?城南……”沈峰根本记不住在哪,侧首将目光投向身旁的薛玲珑。 薛玲珑赶快接过话,“城南青云大街附近,一连十几间铺面,刚好在同一条小巷上。还有朱雀大街把角,三层楼的店面。” 方才薛玲珑与沈峰描述的时候,倒没说的这么细致。 此时听到薛玲珑精准地说出在同一条巷子上的一连十几间,和朱雀大街把角三层楼,沈峰不禁暗暗咂舌。 他们侯府还有这么老些产业? 这倒是母亲不明事理了,这么老些产业空在那里,还不如早早交到擅长打理生意的玲珑手中! 正当沈峰美滋滋地想着,这些荒废多时的铺面,到夫人薛玲珑手中变成下蛋的金鸡,好叫他近日减半的月例重新恢复,不,是再多翻几倍! 就听下面,乔管事发出一声轻“咦”。 “怎么,难道乔管事不知那几间铺面?”薛玲珑紧紧盯住乔管事的脸色。 梦境中,她可就是从侯府接过这几间铺面管理权的。 莫不是现实,她在侯府的地位不如梦境,这些人就想糊弄于她? “那倒不是……” 乔管事一脸为难,眼底还有几分被掩饰得很好的惊疑与嘲讽,不叫眼前的世子与“世子夫人”瞧出半点。 “小的听说过这几间铺面,不过……” “不过什么?”沈峰眉头微拧,“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作甚!” 乔管事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大有一副“这可是你们非让我说”的表情。 “不过您说的这几间铺子,都是先头那位世子夫人卫氏的嫁妆,不是我们侯府的啊!” 第246章 痴心妄想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丫鬟仆从们全都低下脑袋,不敢去看上面两位主子的神情。 薛玲珑脸色变了又变,尖利的指甲再次戳上掌心。 该死,又是卫云岚! 梦境里被她经营得风生水起的凭风阁与饕餮街,竟然用的是卫云岚的嫁妆? 可恨秦氏根本没有告诉过她,只说那都是侯府产业,害得她现在当着乔管事与一众仆从的面,闹了这么大的笑话! 坐在薛玲珑一旁的沈峰,此时更是坐立难安。 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从他眼底闪过。看着乔管事望过来的眼神,他直觉如坐针毡,恨不能现在就逃离这里。 沈峰避开乔管事的视线,侧目看向薛玲珑,眼底带着些许责怪与疑惑。责怪,怪的自然是她让自己在这么多下人面前丢人,而疑惑,疑的却是她怎么连卫云岚的嫁妆铺子,都了如指掌? 要知道,他这个做夫君的,可都不知晓卫云岚具体都有哪些嫁妆……莫非母亲说的没错,玲珑她真的是冲着侯府的钱财而来,就连已经和离了的卫云岚的私库都不放过? 那当初,逐风院里那场大火,莫非真的是…… 薛玲珑可不知枕边人此刻正在猜忌自己,她的满腹心思,还都放在那些铺子下面,虽然铺子曾经的归属者是卫云岚有些膈应人,可那些铺子确实位置不错。 就算没有凭风阁和饕餮街的金点子,经营得当,一样是会下蛋的金鸡,她必须得笼络到自己手里来。 按捺下方才那一丝难堪,薛玲珑装出茫然不知的样子,“那些铺子,竟是卫姐姐的私产?看来是我没有搞清楚,不过如今府上多有亏空,急需新的进帐,这些铺子既然空着,倒不如利用起来,不知这地契如今是在管事手上,还是收在婆母手中?” 好一番道貌岸然的话! 乔管事在心里“啐”了一口,这小门小户商女出身的狐媚子,果然上不得台面,连前头夫人的嫁妆都想算计! 也亏的前头世子夫人已经和离,一把大火还把逐风院给烧了,半点好处都没给侯府留下。 叫他说,那些个好玩意留给晋阳侯府这群狼心狗肺的玩意,倒不如叫大火烧了好呢。 心里这么念叨,倒并非乔管事是背主的奴才,而是他至今记得三年前,自己在外院当差,负责采买遭人诬陷时,是前头那位世子夫人卫氏明察秋毫,还了他清白,也免了他一家老小再被发卖的苦难。 在乔管事眼里,前头的世子夫人卫氏,是顶顶好的人。不但容貌好气质好,人品更是好的没话说,世子爷放着好端端的卫氏不要,偏宠信这个甘作外室的狐媚子商户女,在他们好些下人看来,那就是眼瞎的没边儿了! 心里虽这么嘀咕,面上却没有显露半点。 乔管事低眉顺眼地回答:“回世子……夫人,那些地契不在小的手上,也不在侯夫人手上。” “那在哪里?”薛玲珑声音不免急切起来。 “回世子夫人,先头世子夫人的嫁妆,都在几个月前那场大火里,被烧没了啊!”乔管事回答道。 薛玲珑眉头一皱。 别的东西没了也就罢了,地契店契这些文书,都是在官府有备案的。 就算被烧毁了,也完全可以去备案一份。 卫家流放边关,无人在京,那卫云岚虽说是与沈郎和离了,可到底曾经当过晋阳侯府的世子夫人,和离时没将嫁妆带走,那嫁妆便应当默认留给了侯府。 “夫君,你快叫公爹或者婆母去官府备案,重新领上一份契约……” 沈峰闻言,面上为难之色,却更重了几分。 “怎么,你不愿意?”薛玲珑眉头皱得更紧 “我有什么好不愿的……”沈峰叹了口气,屏退包括乔管事在内的所有下人,生怕叫人看了好戏。 接着才满脸无奈地解释:“玲珑,你忘记了吗?” “卫云岚准备的和离文书,一式两份,我与她各自持有一份,只要前往官府备案,便能生效。当初卫云岚急匆匆出京,想来没时间再跑一趟官府,还是你一个劲儿催我赶紧去官府备案,我才拿了文书过去……” 所以说,卫云岚与他,早已是官府认定的和离关系。 依照大雍律法,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财产自然也不能混为一谈。 卫云岚名下的店契地契被烧,他们晋阳侯府没有半点理由,代他去官府补办! … 此时此刻,行走在荒漠上的卫云岚,尚不知有人将主意打到了她的嫁妆铺子上面。 要是知道,怕也只会冷笑一声。 晋阳侯府这群人真是打得好算盘! 只可惜,再怎么盘算,他们的希望也只能落空。不说被烧毁的店契地契能否由前夫家补办,单说那些店契地契本身……也早就不在逐风院里放着了。 当初她离开京城前,可就将这些店契、地契统统卖给了天枢阁。 依照天枢阁办事的妥帖程度,时隔几个月,这些店契地契只怕已经倒过好几回手,落到不弱于晋阳侯府的人家手中。 依照晋阳侯府一贯欺软怕硬的作风,就算还想将店契、地契讨回,也不敢去找这些人家的麻烦。 薛玲珑想利用这些店铺,开她梦中的凭风阁、饕餮街,注定只能是痴心妄想! . 日头正晒。 越往西行,他们便越发现,这里的昼夜温差极大,天黑以后还需要裹着厚实的冬衣,才能抵御寒冷。 正午阳光最明媚的时候,却只穿一件单衣足矣。 反复的冷热交替之下,每个人都变得越发疲惫。 非但如此,正如前几日进入荒漠前推测那样,他们真的没有找到新的水源。 人尚且还能熬住,驮着东西的几匹马,在这样的环境下渐渐有些开始遭不住了。 正午炎热的时候,卫云岚时常借着喂马的机会,往它们口中塞上几块尚未融化的雪。 既能解暑,又能解渴,一举两得。 若非如此,这些马恐怕也支撑不到现在。 第247章 蜃气 炎热的正午过去,大家纷纷取出包袱里的厚衣披上。 陈延看了一眼马背上的最后一对水囊,有些苦涩地道:“我们的水,节省些用,还能再用三日。” 说罢,叹了口气,“实在不行,就把东西解下,先可着人喝的来吧……” 意思是要将这些马匹舍弃,把水源都留给队伍中的几人。 “再等一等。”卫云岚出声劝道。 她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等了。 趁着队伍原地休息的时候,卫云岚轻轻拍了拍黑云的狗头,不多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便离开队伍向远处跑去。 “黑云,雪融……” 穗禾喊了一声,见它们没有停下脚步,回头有些担忧地道:“小姐,它们这么跑出去,不会跑丢吧?” 荒漠上沙尘滚滚,尤其是白日,有些时候他们都不好辨清方向。 “没事。”卫云岚摇了摇头,安抚道:“黑云嗅觉灵敏,能找回来。让它们自己玩去吧。” 其实也不是玩。 黑云身上,有她交代着的任务。 果然没过多久,卫云岚便感受到自己空间内的一小堆积雪上面被雾气笼罩着。 是黑云找到了她所说的地方。 心思一动,再将意识探入空间,卫云岚便发现那一小堆被选中的积雪已经消失在空间当中。 队伍继续前行,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远远瞧见黑云与雪融,从东南方向的后面追了上来。 “汪,汪。” 边跑,黑云口中还边发出急促的叫声。 队伍众人不禁停下脚步,邹云问:“卫姑娘,黑云这么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话音刚落,就见黑云三两下窜上前,张嘴轻轻衔住卫云岚的衣摆,拉着她往刚才它们来时的方向走。 卫云岚对这是怎么回事,心知肚明,不过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 “陈护卫,你们在这看着东西,邹云,你与我一道过去看看?” “好。”邹云点点头。 两人跟上黑云和雪融的身影,走了约莫小三里路,忽然看到一道地面上出现的裂隙,顺着这个裂隙往下看,这里有一小片自地面凹下去,不被日光照射的地带。 一些尚未融化的积雪,成藏在这一小片,不被光照的地方! “有积雪!”邹云眼前一亮。 有雪,就意味着有水。 这么一大滩积雪,困扰了他们多日的水源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趴在地上,伸手从下面掏出一把积雪,确认冰雪真的在手中融成了水,邹云心上压着的大石头终于挪开,嘴角带上笑意,“我赶紧去喊陈延他们过来,先把水囊灌满,再喝个饱!” 在她匆匆离开以后,卫云岚伸手拍了拍黑云的脑袋,夸赞道:“做得不错。” 在派黑云出来时,她只告诉黑云,要找一片不被光照,有阴影的地方,没说到底该怎么找,上哪找,没想到黑云完成得这么好。 另一边,邹云快步赶回队伍的方向,走着走着,眉宇间的笑意忽然一凝。 眼底闪过几分恍悟,随即便又将这份恍悟压住,重新挂上满面惊喜,冲到陈延与王禄面前,“快来,我们找到水了!” … 还有什么,比在沙漠中找到水源,更令人振奋的。 那便是看到绿植。 才刚将融化的冰雪灌满水囊,人与马都喝了个水饱,上路不久,他们便看到远远出现一片绿意,绿意中还夹杂着一些圆顶异域风格的建筑。 队伍中的人立马精神一震,瞪大眼睛看向那边。 “我们是不是快要走出沙漠了?” “前面那里,就是我们要找的西北诸国?” 听着耳边众人兴奋的话语,卫云岚驻足远眺,隐隐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喝了一口刚才融了的雪水,闭眼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细看,便觉得远处那片场景好似有些迷糊。 不像真实存在,反倒更似虚幻出来的一样。 这时,邹云也发现了不对,揉了揉眼眶,眯起眼盯了半晌,匪夷所思道:“你们看,那边的树和房子,是不是倒着长的……” 这西北诸国,再与大雍不同,也不能那里的天和地是与大雍反着的吧? “那里不是西北诸国?”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众人都有几分落寞。 “那应该是蜃气……”卫云岚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她隐约记起曾外祖父曾经说过一句,“海旁蜃气像楼台”,那楼台便是蜃气营造出的假象,可眼下他们在沙漠,并非海边,也不知是否有着同样的道理。 “可既然能倒映出这样的景象,就说明景象中的地方确实存在,再往前走,想来不久我们就能够找到了。”卫云岚鼓舞人心。 众人重新打起精神,向西而行。 天边的景象并未维持太久,等到夜色暗下,第二日天明,便已不复存在。果然只是幻象。 “前面好像又有一片绿色……” “这次不会还是蜃气?” 又往前走了一段,众人便看到生长在前面沙地上的几棵高耸着,浑身长满尖刺的绿植。 “这是什么?”王禄惊奇地伸出手。 陈延一把将他伸出的手压了下去,“干什么呢,不要命了?你忘了先前在偃都峡,我们还遇到过能吸人血的花草!” 王禄赶忙收回手,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我真是晒昏了头,差点忘了这个!” 偃都峡里都能有吃人的花草呢,这漫天黄沙里长出来的玩意儿,能是好相与的吗? “卫姑娘?” 众人都避开那浑身带刺的绿植,却见卫云岚凑了上前。 视线落在那些尖刺,和其中几颗顶部生长的一颗颗紫色果实上面,卫云岚忽然想起前世飘荡在侯府上空时,从薛玲珑口中听到过的一个名字。 仙人掌。 只在沙漠中生长,浑身长满尖刺,有的有毒有的无毒,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不然就算遇到了也不要轻易食用,不过上面生长的果实却是可以吃的,里面有着不少水分,且无论有毒还是没毒的仙人掌,生长出的果实都是无毒的。 这是上辈子,薛玲珑叮嘱晋阳侯府探访西北之路的队伍时,所说的原话! 第248章 赞不绝口 “这些果子竟然能吃?”王禄用剑尖挑下一个。 紫色的果实,用剑轻轻一接,便直接戳中在剑尖上。 看着那抹妖异的紫,他甚至没敢拿手去碰,“该不会吃出什么问题吧?” 白色的身影一跃而起,衔住另一颗位置稍低一些的果实,三两下便用尖利的牙齿,咬开果子。 汁水四溢。 雪融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这果子能吃,没毒。 王禄见状,终于放心将剑尖上戳着的果子取下,用手抹了抹表面凸起的小刺,拿牙一咬,果肉粘稠,却含有汁水,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还别说,挺爽口的!” 并不是每一棵仙人掌上都长了果实,不过放眼望去,这片沙地上生长着不少仙人掌。 若将果实全都摘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要是早点发现这些果子,我们也就不愁找不到水源了。”邹云感慨道。 “现在多收一些备着也不晚。”卫云岚说道。 “小姐,你歇着,奴婢来摘。”穗禾自告奋勇。 再上路时,马背上便多了两兜果子。 有了这些果子,众人不禁觉得前行路上,心里更踏实了几分。 队伍走出一段距离,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还停留在刚才摘果子的附近打转。 一片蒙蒙雾气笼罩的绿意,出现在卫云岚空间里,心底默默想着“同意”,下一瞬几棵足有一人多高的仙人掌,就被移动进了空间当中。 进来时还保持着先前竖立着的样子,乍一看就好似生长在空间里的地面上,不过空间内的土壤,和荒漠中的沙土截然不同,未必适合这些仙人掌生长。 卫云岚心思一动,暗自想着或许可以再移些沙土进来。 下一瞬,空间里那些仙人掌所在的位置,果然多了一层沙土,若单看这一小片区域,就与在荒漠中所见到的样子没有丝毫不同。 整个空间,也仿佛因为这一抹绿色的到来,焕发几分生机。 卫云岚心中隐隐有着猜测,若是这些仙人掌真的能在空间里种活,那么将来她的空间或许也能够种植其他作物。 倘若空间真的像曾外祖父所在时那样,拥有生机,拥有水源,又拥有可以不断扩大的广袤的土地,那么在里面种植上西北诸国那种产量奇高的作物,将能产出多少粮食…… 拥有那么多粮食的话,未来几年,大雍百姓将不必忍受饥荒之苦。 各地易子而食的惨剧,也根本不会发生! 想到这里,卫云岚不禁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外祖父给她留下的空间,真是神奇的瑰宝! … 荒漠路漫漫,就在卫云岚一行忍着寂寞,一路西行的同时。 京中晋阳侯府里,薛玲珑也没闲着。 虽然没有拿到朱雀大街和城南一整条街的铺子,她还是准备将自己的计划实行下去。 毕竟梦境里,那些生意全都格外火爆。 凭风阁只面对权贵,收集情报的作用大于金钱利益,普通百姓或许不了解。城南的“饕餮街”却是真正风靡全城,甚至还“火”到了附近洲域,有不少其他洲域的人进京以后,第一站便是来饕餮街,尝尝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玩意儿。 哪怕梦境中的铺子不在,薛玲珑依旧对自己的“凭风阁”和“饕餮街”很有信心。 毕竟这两个地方的爆火,靠的是她脑子里的新鲜点子,而非卫云岚那些位置还算不错的铺子! 不然,也没见有了她的新点子以前,那些铺子闯出什么名堂。 说到底,在这个时代真正难得的,并非出身、地位,也非财富、官职,而是她这样远超这个时代见识与眼界的人……只要她将自己那些超前的点子施展出来,还愁财富地位无法到手吗? 薛玲珑信心十足,当即便开始琢磨起梦境里面,饕餮街卖的那些小食。 光是奶茶,就被她鼓捣出好几种口味,红豆奶茶、芋泥奶茶、麻薯奶茶,还有自己前世最常见、也最受人喜爱的珍珠奶茶! 还有炸鸡,汉堡、薯条,麻辣烫,等等…… 还别说,她这个侯府世子夫人虽然当的有些名不副实,在外面没什么人认,也没人下帖子邀她做客,不过在侯府里关起门来,仆从下人还是听她吩咐的。 晋阳侯府再怎么落魄,好歹也是几代勋贵,府中仆从众多。 作为主子,薛玲珑只需要出出点子,动动嘴皮子,就有的是人来帮她实施。 短短几日,她就已经将这些新鲜吃食尝试出了好几样,不说完全复刻自己上辈子吃过的味道,也能还原出六七分相似。 将来食客们吃得怎么样,暂且不论,至少沈峰吃得不错。 近来他靠侯爷走通旧故门路,得了个城防司的闲差,每日去城门点完卯回来,就能品尝到薛玲珑研究的新鲜玩意。 香辣爽口的麻辣烫,皮酥肉嫩,咬着嘎吱作响的炸鸡,还有一口咬下去既能吃到面,又能吃到蔬菜和肉饼的汉堡包,都叫他赞不绝口。 尤其是那香浓甜蜜的奶茶,再配上颗颗弹牙的珍珠,越喝越叫人上瘾,沈峰现在每日出门都要带上一壶。 这日散值回来,沈峰便拿着空壶直奔栖风院而来,“夫人,你琢磨的这什劳子奶茶,为夫的同僚喝了都觉得好。” “就连上峰今日品尝过一回,都惊为天人,直呼好喝!” “真的?”薛玲珑眼前一亮,沈峰的上峰那便是京城城防司的司守,亦出自国公府邸,在京中颇有地位,“他还说什么了?” 沈峰愣了一下,努力做出思索的表情,等了片刻后回答说:“他还说你这奶茶,比他当年在北地喝过的那些牧民用新鲜羊乳、牛乳熬煮的奶茶还要香浓,尤其是那珍珠,更是点睛之笔,不但味道好,名字取得也好!” “当真?”薛玲珑闻言大喜。 她害怕这甜邹邹的奶茶,只有女子爱喝,无法得到男人的喜爱。那样的话销路可就十分受限,毕竟京中女子多居深闺,时常能在街上走动的,还是男人居多。 看着薛玲珑满脸喜色,沈峰心虚地撇过头去。 实在没好意思说,刚才那一番话,是他自己美化过的。 第249章 图什么? 事实上,他的上峰,出自赵国公府,曾在北地前线任过守备一职的赵大人,只品尝了一口他递去的奶茶,说了一句,“还不错。” 所谓“直呼好喝”,是他夸大其词,想要逗薛玲珑开心,故意说出来的。 哪知夸上一句不算,薛玲珑还非要他夸出个所以然来! 无法,他只得将这瞎话继续往下编了…… 赵大人的原话是说,“这奶茶新奇归新奇,不如北地牧民所烹的奶茶香浓,只有甜味,少了鲜味。尤其是这名为珍珠的玩意,难嚼得很!” 沈峰知晓,将这原话转达给薛玲珑,对方必定生气。 倒不如美化几分,好叫孕中的她少动些气! 反正他觉得珍珠奶茶味道不错,虽然他没喝过赵大人口中正宗的北地牧民烹煮的奶茶,但他喝过鲜羊乳,不足薛玲珑琢磨的奶茶多矣!他这编的,也不算都是瞎话…… “我就说,这珍珠奶茶肯定受人欢迎!” 薛玲珑没有注意到沈峰目光中的躲闪,喜笑颜开,拉着沈峰地手乐呵呵地念叨着,“到时这奶茶单独起一间铺子,就在一条街把角第一间,让逛到这条街上的人,每个人都忍不住手里捧上一杯。” “还有炸鸡铺子,汉堡铺子,麻辣烫铺子……最好都在同一条街,就算不能每一间挨着,也不要间隔遥远,免得叫别的店铺沾上光,分走我们的人气。” 薛玲珑说着心里不禁有几分惋惜,可惜那一整条街的铺子不在,不然哪里需要担心旁人沾光?那整整一条街都是她的,一条街聚拢的人气,也都是她自己的! 现在再找那么一整条街的铺子,可是不大容易,京城这地界,就算只是城南百姓所居的地方,又哪里好容易买到转手的铺子?若不是生意实在做不下去,谁会将好端端的铺子往外盘呢! 心里遗憾了一下,薛玲珑很快又打起精神。 罢了,让人沾光,就让人沾点光吧。 权当是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积德好了! “夫君,你也觉得这些吃食肯定会受京中百姓喜爱,肯定能够大卖对吧?” 见沈峰连连点头,薛玲珑眼中闪过满意。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夫君,你何时去与婆母说,将侯府所持的店面转到我手中打理?” “择日不如撞日,正巧今日散值早,婆母还未晚膳,你现在过去说吧!” … “什么,将晋阳侯府的铺子都交给薛氏打理?” 晋阳侯府正院,侯夫人秦氏的声音陡然抬高,说话间,眼底已有怒意升腾而起。 “这是薛氏叫你来与我说的吧?” 秦氏目光咄咄地盯着沈峰,满脸地恨铁不成钢,“峰儿,以前娘怎么没觉得,你是这么没主见的人?那薛氏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她说什么,你就照她说的做?” “母亲,我……”沈峰刚想为自己与薛玲珑辩解两句。 就见秦氏挥手打断,“你别与我解释那些。” “娘就问你,咱们侯府以前是什么光景,她薛氏来了以后又是什么光景?” “且不说逐风院里那场大火,和卫氏不见的那些嫁妆,就说咱们府中库房那些失踪的宝贝,你能保证就与她薛氏无关吗?” “那可是咱们侯府,好几代人的积攒!如今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全都不见,也就剩下这点好不容易从官府补办回来的店契、地契,你还要将它们交到你那不知根底的媳妇手中。” “你这是要寒娘的心啊!” 秦氏说得声泪俱下,更是将沈峰堵得哑口无言。 他要是再逼着他娘将侯府的铺子交给薛玲珑打理,那他便是大大的不孝! “母亲,那这事便算了……” “这就对了。”秦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挂上慈母般的笑容,“正是饭点,留下用过晚膳再回去吧。不然回去薛氏要与你闹,你又无法安心用膳。” “还是母亲体贴峰儿。”沈峰一脸感动。 秦氏命人将菜摆上,先给沈峰夹了一筷子他最喜爱的炙肉。 在秦氏那吃饭,不用想着花样逗秦氏开心,桌上还都是自己喜爱的菜肴,一顿饭吃得沈峰颇为满足。 吹着晚风,摸着肚子,一路走回栖风院。 见他回来,薛玲珑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事情办成了?” 沈峰脸上的笑意,顿时有些挂不住。 他一低头避开目光,薛玲珑便知大事不妙,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质问道:“她不同意?” “她有什么好不同意?我这都是赚钱的点子,赚来的银子还不是给你们晋阳侯府用!” “什么她、她的,那是我母亲,如今也是你的母亲,你讲话放尊重点!”沈峰也被说急了眼,想起方才母亲那些语重心长的叮嘱,越发觉得眼前人难以理喻,衣袖一摆,留下一句“我与你说不通”,便转身离开了栖风院。 望着他比曾经宽出小半个的背影,又想起方才冷声与自己说话时,那张较过去圆润了不知多少的脸庞,薛玲珑忽然怔在原地。 眼底有片刻迷茫。 头一次真正心生出悔意。 她这,到底图的是什么啊? … 荒漠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开始众人还牢牢记着日子,后来大概只能记清,已经在这沙尘中行进了月余。 日复一日的枯寂中,总要找点乐子。 走在最前面的陈延,扭头开玩笑道:“你们说,西北诸国那些人会不会与我们长得不一样啊?” 听着他刻意夸张的语气,邹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能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也是……”陈延砸吧了一下嘴。 还没等他回过头,就见自己身后队伍中这几人,都直勾勾地往前看,目光聚集在同一个地方。 见状,他也赶忙回过身去,望向队伍正前方。 漫天沙尘中,正有一队骑在似马非马,长有双峰的坐骑上朝这里靠近。 那些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但却长了满头棕发,还真与他们大雍人不一样! 第250章 络腮胡 “这回不是蜃气,是真的人,没错吧?” 陈延伸出双手,揉了揉眼眶,用力瞪大双眼。 远处那一队骑在奇怪坐骑上的人,并没有就此消失,反倒在发现他们的存在后,径直朝着他们这边而来。 “小心些。”邹云低声提醒。 每个人都悄悄备好了武器,若是情况不对,能在第一时间出击。 远处过来的队伍,虽然有将近二十人之多,但他们几个也都不是吃素的,还有威武神勇的黑云助阵,以少胜多,也未必是什么难事。 这么一想,众人心中稍定。 离得近了,方才能够看清,那些人身下骑着的坐骑,体型比马匹更加高大。四肢细长,却蹄大如盘,每一步都在沙地上都很稳当,不会使蹄子陷入沙地中。 那些长着棕色头发的人,就坐在这坐骑身躯上两座凸起的“山峰”之间,手上抓着的缰绳与身下坐着的鞍具,倒是与他们大雍人惯常骑马用的看上去差别不大。 “这坐骑看着可比马匹适合在沙地行走多了。”邹云牵马来到卫云岚身旁,压低声音说。 卫云岚也跟着点了点头。 如果她没记错,这种长着双峰的动物,叫做“骆驼”,就是生长在荒漠、戈壁中的。那对看上去怪异的“山峰”,就是它们储存水分的地方,也是它们能在沙漠中生存下去的倚仗。 想要在西北诸国行走,弄上几头骆驼,还是很有必要的。 思索间,远处那队人已经走近了些,为首的是位棕发、棕眼,穿着一袭勾勒着金边的宽阔白袍的男子,因为大半张脸都被络腮胡覆盖,看不太出年纪。 看样子应当是这支队伍的首领,因为他座下的“鞍具”,比起其他人的,更加华丽不少,处处都彰显着金色的点缀。 再近一些,只见他伸出一条胳膊,使劲朝卫云岚一行这边挥了挥手。 嘴角微扬,仿佛是热情地咧着嘴笑。 “这人好像没什么恶意。”王禄低声嘀咕了一句。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时刻警醒着些。”邹云提醒道。 卫云岚也往身旁的穗禾那边瞥去一眼,穗禾忙不迭说道:“小姐,放心,奴婢就寸步不离跟着您,不随便跟别人搭话。” 一行人也非驻足原地等待。 那群棕发人靠近的同时,他们也在迎着对方前行。 两支队伍很快便面对面相遇,停在相隔仅有六七步远的地方。 对面那位棕发络腮胡男子身后,有两名像是护卫一样的随行者,骑着骆驼一左一右上前,隐隐有在旁保护他的意思。 只见那两人中的一个,侧首对络腮胡说了两句。 那“叽里咕噜”的语言,一下就令卫云岚身旁的邹云、王禄等人心下一个“咯噔”。 相距甚远的西北诸国,与他们存在语言上的差异! 这可该要如何沟通? 卫云岚倒是事先有了一点准备。 不说别的,就说大雍境内的语言,也非完全统一。就拿太子如今统治的潭、黔、夷三州来讲,黔州境内就生活着很多习俗及语言都有异于大雍其他地方的族群。 那还是在大雍境内。 西北诸国距离大雍,相隔甚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北蛮,与漫长的无人区域,语言互通才是怪事! 卫云岚记得,曾外祖父留下的手记中曾记载过,先皇打下黔州以后,是如何派人稳定民心,与当地部族沟通联络的。 只要有心交际,语言不通并非难事,靠比划也能将意思比划出个八九不离十。 卫云岚想得通透,可正当她想尝试上前沟通的时候,就见对面那位络腮胡,双脚在骆驼背上一夹,驱着身下的骆驼走上前,抱起双手朝他们这边拱了拱。 操着一口有些发音奇怪,却完全能够令他们听得懂的语言道,“你们好,陌生的客人!” 卫云岚等人好悬才忍住,不露出过分惊诧的表情。 络腮胡说话的发音虽然奇怪,但说出来的语言,已经与他们惯常所说的大雍语言,相差不大。至少有六七分相似,仔细辨认,完全能听得懂! 西北诸国的人也会说大雍话? 稳妥起见,卫云岚也放慢说话的速度,将原本的吐字稍微往络腮胡那个发音上靠了靠。 “你好。” 络腮胡紧随卫云岚之后,又客气地说了句“你们好”,看上去非常热情、谦和。 “你们看上去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是赶了很久的路,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吗?” 邹云谨慎地回答:“是的,我们刚赶了几日路,正要找地方落脚。” “那可太好了,前面就是我们摩桑国的领土,你们要是第一次来这,一定要来摩桑国看看。” 络腮胡男子热情邀请道:“正好这段时间快到了我们一年一度的拜月节,家家户户都做了不少庆祝节日的美食!” 说话间,又有一队人马,从北边跑来,那队人骑的不是慢悠悠的骆驼,而是一种比卫云岚等人身下的马,更加低矮却体态稳健的马。 这队人开口也是“叽里咕噜”的语言,统共六人,为首的那个说话间将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抬了起来,手上抓着的赫然是一只长着长耳,浑身黄毛的狐狸。 络腮胡男人见到狐狸,眼前一亮,接着便朝着那狐狸伸出双手。 将狐狸接过怀中,随后对着卫云岚几人解释道:“这是我养的宠物,昨日跑丢了,好在跑的不远,属下们找了回来。” 许是喜事当头,络腮胡脸上的笑意,比先前更多了几分,一双红棕色的眼眸里,都透着笑。 直朝卫云岚几人邀请道:“相逢就是有缘,刚巧遇到了你们,我就找回了丢失的宠物,说明你们为我带来了好运,你们若不嫌弃,不妨随我来家中做客?” 说着,男子指了指身后隐没在沙尘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的建筑。 “我家就在摩桑国,除王都外最大的城池,沙河城中,再往前走不到二十里就到了!” “家中刚为拜月节准备了各种小点,刚巧你们可以品尝品尝!” 第251章 头巾 卫云岚等人还未答应下来,络腮胡那边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起,他们摩桑国庆祝拜月节,一般都要准备的美食。 有用豆泥、鸡汁与肉丁调馅儿,再裹上饼衣,烙得金黄酥脆的小饼。 有用炭火烟熏出来,表面黑漆漆实际里面却鲜嫩多汁,别有一番风味的烟熏烤肉。 有加了摩桑国特有的摩桑花,调成紫色的花朵样式,夹着果泥内馅的小甜点。 还有用骆马产的奶,制作出的各种奶酪、奶茶,奶糕等奶制品。 络腮胡口中的“骆马”,就是卫云岚先前所想的“骆驼”,原来它在这里的名字,还是与卫云岚上辈子从薛玲珑口中听到的略有差别。 不过还是现在从络腮胡口中听到的这个名字,众人更好理解一些。 络腮胡的热情实在令人难以推却。 且众人的目的地,本就是前往最近的城池,络腮胡邀请他们前往的沙河城,便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城池。 下一个与沙河城一般规模的城池,距离这里至少还有两三百里。 卫云岚与邹云交换一个眼神,便对络腮胡客气地抱手回了一礼,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支队伍,汇成一队,向西行去。 路途中,卫云岚便发现这些骆马虽然耐力惊人,且不容易陷入沙地,但实际上速度比正常马匹慢上许多。 并不适合行兵打仗,只适合在沙漠中运送货物。 如果将来真要开辟一条从大雍通往西北的商路,那么在偃都峡山脉末端往西的位置起始,最好就将马匹,统统换成这样的骆马。 路途上,卫云岚等人也终于得知,这位“络腮胡”的来头。 他是摩桑国唯一的亲王,沙河王的孙子,名为桑葛。 一脸络腮胡为他平添了几分年纪,可实际上他的年纪与卫云岚等人相仿,摩桑国的人成婚较晚,甚至还没到娶妻的年纪。 “莫不是你们以为,我已经年纪一把,子孙满堂了?”看到众人眼中惊讶的表情,桑葛夸张地开玩笑道,笑罢解释:“我们摩桑国有蓄胡的传统,尤其是贵族之间更是如此,能显得稳重可靠一些。” 卫云岚是看不出蓄起胡须如何能让人看着稳重,只知晓依照这个传统,摩桑国诸如国宴这种全是贵族的场面时,一定很难辨认清人! 毕竟每个人脸上,都有大半面容被胡须覆盖。 “前面就是沙河城了,这座城就是我祖父建立的,所以因我祖父而得名!”桑葛十分自豪地说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面是一道高耸巍峨的城墙,颜色与这沙漠中随处可见的沙土一致,难怪先前望过来,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看不真切。 城墙下共有一大两小三个城门,两侧小的打开着,中间的主城门则是关闭的 一行人还未走至城门,就有士兵出来,将紧闭的主城门开启。 随后退至两旁,恭敬地向桑葛行礼,等待他从中间城门通行。 卫云岚注意到,这些人称呼桑葛时,使用的语言,与先前桑葛身旁下属与他对话时候所说的一致。 从相遇至今,从始至终似乎只有桑葛一个人,会说那种相似于大雍话的语言。 心下泛起一分莫名,卫云岚不禁更为小心地打量起四周的情形。 穿过城门,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便映入眼帘。 与大雍的房屋完全不同,这里的建筑多是圆顶,屋顶上也没有铺设瓦楞,而是附着着一层不知是什么东西深色颜料,乍一看也与沙土相差无几,不过略显深沉一些,整座城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由沙土形成的城池一般。 除了城池中心一片建筑。 卫云岚一行的目标正是那里。 “前面就是我家,也是沙河城中的亲王府。”桑葛介绍说。 亲王府与城中其他建筑最大的不同便是,它是白色的。 伫立在一片土黄色的建筑中,显得格外圣洁。 队伍进入王府,守在门口的仆从向桑葛恭敬行礼,口中的称呼与先前在城门处从士兵口中听到的一般无二,卫云岚暗自将这些字的发音记住。 桑葛一路将他们请到了王府中的宴客厅,旁边就是供客人休憩的屋舍,桑葛直接大手一挥,让下人们为卫云岚一行收拾五间屋子出来。 另外还让人备上了,摩桑国这边的服饰。 与卫云岚身上的穿着,也有不小差别,这里衣服所用的面料明显更轻薄透气一些,但除了身上穿的,无论男女还会戴上一块头巾,通常是与衣服的颜色一致,像是沿路走来遇到的仆从,穿戴的就多是灰色和土黄色,而如桑葛一样的贵族,穿戴的则是白色,至于上面点缀的钩边与图案,则各有不同。 桑葛为卫云岚一行准备的衣服与头巾,都是接近于纯白的颜色,只有在阳光下才能看出,与桑葛身上的纯白略有差异。 桑葛解释说,这是他们这里的待客传统,白是他们这里最尊贵的颜色。 无论客人身份,招待他们心中尊贵的客人时,便会用白色礼待。 卫云岚一行进了屋中换衣。 婉拒了侍女的帮助,屋中只剩下穗禾,邹云与卫云岚。 穗禾站在门后,侧耳片刻,回身对卫云岚摇了摇头,“没有人盯着。” 那些侍女出去后,都退到了合适的距离以外,并没有人刻意盯梢这里。 屋内也没有其他机关,或藏人的地方。在天枢阁匠部历练过那么长时间,邹云自认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检查过一遍以后,自嘲地扯扯嘴角,“倒显得我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多小心些总没坏事。”卫云岚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白色衣衫。 “他们这里的习俗,倒是与我们大雍截然不同,没想到男女都要包着头巾,我一开始还以为,桑葛他们包住脑袋是因为城外风沙太大呢。” 邹云说罢,穗禾也点着脑袋恍然道:“难怪进城的时候,好些人看我们的眼神都有点奇怪,原来是因为我们没有包头巾啊。” 第252章 装醉 “这头巾看着捂得慌,实际披上还挺透气的,一点也不闷热。”穗禾将配套的头巾披上,连连感慨。 卫云岚也正在更换衣衫,闻言,用指腹捻了捻头巾的面料,与衣服所用的面料很像,却有细微差别,乍一抚摸过去滑溜溜的,细细捻动却能感受到上面的纹路,有些类似于大雍的纱,但却没纱那么清透。 卫云岚拿起桌上的茶水,轻轻泼上衣摆不显眼处。 果然没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一小片水渍便已变得干涸。 邹云眼前一亮,“这面料要是用到南地水师身上就好了。” 他们主子眼下就在南方,规整、治理完潭、黔、夷三州以后,下一步就该是发展水师。要是有这种结实透气,易于风干的面料,作为士兵的里衣,下水后不会过于沉重,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叩叩。”敲门声在外面响起。 侍女轻声在门外客气问道:“不知贵客可将衣物换好,是否需要婢子进来帮忙?” 这侍女说的,是如先前桑葛一样,有些蹩脚的大雍语言。 “不用,稍等一下,我们马上就好。”卫云岚抬高声音,回应了一句。 与邹云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浓浓的困惑。 “见机行事。” 卫云岚往邹云身边靠近几步,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心桑葛,我总觉得他邀请我们来此,没有面上这么简单。”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热情。 更何况,这份热情来自一个国家的王孙权贵? “贵客们这边请,小王爷已经在宴会厅等候大家了。”侍女做出请的手势,引着卫云岚三人,往前面一座白墙金顶的建筑走去。 这里的宴会厅,与大雍公侯府邸平日设宴时的布置相仿。 主人家的坐席位于上首,两侧又分别设有宾客的席位,面朝中心,自上首依次向下排开。 陈延与王禄先卫云岚三人一步换好衣衫,此时已经入席,正在主位上桑葛的邀请下,品尝摩桑国特有的桑果酒。 酒水呈紫红色,入口微苦,回味甘冽,带有一股独特的果香。 “桑果酒配上这些骆马奶所制的小点,更是别有一番风味。”桑葛对卫云岚说道:“几位贵客也快入席,品尝品尝我们摩桑国的特色。” 卫云岚、邹云与穗禾,依次在陈延、王禄对面的坐席落座。 立马有侍者,为他们杯中满上酒水。 “你们手边的奶糕,是我们这里特有的七星糕,星辰伴月,每年只有在临近拜月节的时候才会制作。”主位上的桑葛,滔滔不绝地为几人介绍道。 这七星糕,取数字“七”,除了是因北斗七星得名,还因为这种糕点确实是有七种味道,颜色从浅到深,奶味也从清淡到浓郁,据桑葛介绍说是因为制作它们所用的骆马奶酪,发酵的时间不同。 “这糕最适合配酒,刚好能抵除桑果酒入口的苦涩。”桑葛说着,又让侍者为自己满上一杯,举起酒盏,对着下面的卫云岚几人敬道:“这一杯,敬远道而来的几位贵客,欢迎你们来摩桑国做客。” 他将一满杯酒仰头干了。 卫云岚等人,便也纷纷举起酒杯,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 饮完一杯,桑葛又命侍者满上第二杯,“这一杯,敬即将到来的拜月节,这是我们摩桑国最重要的节日,摩桑国子民每年都会在拜月节这日祈福。也希望你们,能沾上这份好运,受到月神庇佑!” 说着,他又饮尽整整一杯。 “第三杯,敬……” 随着几杯酒水下肚,桑葛越发谈兴大发,拉着卫云岚一行人介绍了许多有关摩桑国的习俗、风貌,顺势也向卫云岚等人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几句,他们故乡的风貌。 明里暗里,还打听了他们这一行,是否只有他们五人,怎的没多带些随从出发。 这些问题,全都被卫云岚几人糊弄着回答过去,从始至终并未明确告诉,他们来自一个距离摩桑国几千里,完全不在彼此了解版图上的陌生国度。 夜色渐深。 酒过三巡,众人面色泛红,每个人都现出几分醉意。 卫云岚拿起酒杯,身子微微打了个晃,随即对上首的桑葛抱歉笑笑,“实在对不住,在下不胜酒力,已经有些乏了……” 身旁的邹云与穗禾,也皆是一副要醉不醉的模样。 对面坐着的陈延,王禄,亦没比她们强上不少。 桑葛见状愣了一下,旋即赶忙说道:“都怪我,见到你们太高兴了。不如我们今日就到这里,等到诸位休息好了,我再设宴款待你们。” “来人,快扶贵客们下去休息。” 侍者们鱼贯而入,两人搀扶一个,扶着卫云岚五人,回了各自房间。 搀扶卫云岚的,就是先前更衣时,能与她们沟通的那位侍女,被搀扶着在榻上倚下后,卫云岚摆了摆手道,“我不习惯身边有人侍候,为我倒杯清水,你就可以下去休息了。” “是。”侍女毕恭毕敬。 照着卫云岚的吩咐做完后,从屋中退了出去。 关门的声音刚一响起,原本面色潮红,双眼朦胧的卫云岚便一下睁大双眼,恢复了眼底的清明。 她不是真的喝醉,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 事实上,无论酒水还是吃食糕点,宴席上那些出自摩桑国的东西,她一样也没有真的送入腹中,全部被她悄悄收入空间当中。为了装得更像,还李代桃僵替换了一些从大雍带出来的酒水与糕点。 所有更换的动作,全都是在食物入口后进行的,除了她自己以外,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发现问题。 同样,穗禾所用的酒水与吃食,也都被她如法炮制,收入了空间当中,除了最初一瞬间的怔愣以外,穗禾并未显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令人发现端倪。 “咚咚。”房顶上传来两声轻响。 邹云的身影,顺着壁炉上的烟囱,翻入屋内。 果然,她与陈延、王禄也是装醉的。 大家都清醒着。 第253章 搜人 “卫姑娘。”邹云一个闪步,便来到床榻前,看到卫云岚面颊微红,目光却是清醒,狠狠松了一口气,“果然你也是糊弄那桑葛的。” “你不也是。”卫云岚先前其实想过,是否要将邹云和陈延、王禄三人入口的东西,也想办法收掉。 可当真正想要施展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根本没有真的将东西吃入口中。 只是以她的目力,无法看清,他们究竟将那些吃食与酒水藏到了什么地方,也猜不透他们既然没有真的喝下酒水,又是如何营造出一身酒气,以及那醉醺醺的模样的。 不得不说,天枢阁的人着实是有一手。 “外面现在是何情况?”卫云岚轻声问道。 “暂时还看不出来,不过桑葛支开了王府里的侍从,命他自己一队亲卫,守在了这几栋待客小楼外面。” 邹云面色凝重。 卫云岚同样沉着脸色。 “桑葛要抓我们。” 虽然不知为何大费周章,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才开始动手。但他的热情与善意都浮于表面,实则对他们别有所图,却是毋庸置疑的。 “我们趁现在走。” 现在是最佳,也是唯一离开的时机。卫云岚猜测,如果在入城前拒绝桑葛的邀请,等待他们的便不会是做客的邀请,而是强硬手段。 他们五人虽并非手无寸铁之人,但这里毕竟是桑葛的大本营,他手下的人何止十几。 正面对抗,绝非明智之举。 而再拖下去,虽然有可能搞清楚,桑葛究竟要抓他们做什么,却也真正将自己置身险境,到时未必能有现在容易脱身。毕竟现在,无论是桑葛,还是这里看守他们的人,都亲眼见到他们喝下了一杯又一杯酒,不胜酒力,统统醉倒过去! “王禄已经去带穗禾了,陈延先一步探路。卫姑娘,我们也赶紧离开吧。”邹云说着,伸手指了指刚刚自己现身的壁炉,“你抓紧我的手臂,我带你上去。” 夜色深邃,卫云岚几人已经将身上的白头巾与白衣衫退下,换上易于隐藏身形,在夜间行动的夜行衣。 天枢阁三人步伐矫捷,身轻如燕,在亲王府这片屋舍的一座座圆顶上走过,如履平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盯着他们几间屋子的人,根本就不知晓,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五个人早已逃之夭夭。 卫云岚由邹云带着,从一座座屋顶上跨越,目光扫向下方的亲王府,忽然注意到这整座亲王府的建筑,好似都是呈回字形排列的,一直有人走动的地带,都是在“回”字的外面这圈,而中间那一小片地带,则是完全寂静无人的。 暗自记下这些异样,卫云岚收回目光,他们已经到了整座府邸的边缘。 “我们要下去了,卫姑娘,抓紧些。”邹云说罢,便带着卫云岚一个腾身,跃进了亲王府北边一片无人的花圃。 这花,就是先前桑葛介绍过的摩桑花。 卫云岚顺势收了一些进入空间。 与先前收入仙人掌时空间里出现的情况一样,这一回收入摩桑花,也令空间范围扩大了少许,同时空间里的生机,仿佛也跟着恢复了一些。 不过卫云岚现在没功夫细看,他们得先远离亲王府这片地带,找到个合适的藏身之处。 先一步出来探路的陈延,指明方向,“城北是百姓混居的区域,人口驳杂,容易藏身,我们先往那边去。” 一路不曾停歇,奔波了小半个时辰以后,卫云岚一行五人,终于在沙河城临近北城门的一片平民区中,找到一栋暂时藏身的房子。 房子满是灰尘,堆满杂物,至少已有半年以上没来过人。 邹云松开抓住卫云岚胳膊的手,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 落后她们一步的王禄与穗禾,很快也翻身进来。 大家都跑得气喘吁吁。 王禄缓了两口气,开玩笑道:“怎么觉着,西北之行这一路,我们大家光跑了。” 可不如此? 躲毒蝎、躲蛮人,藏身蛮人部族的神庙。 这一路上,他们都在奔跑与逃命中度过,经历了许多次死里逃生。 这次也不例外。 想到先前藏身赫连部王庭寺庙那次经历,邹云凝眉道:“等下我再出去找找,可有更好的藏身之地。” 明日天亮,沙河城恐怕会如同之前的赫连部王庭那样,开始仔细排查,在城中搜寻他们的身影。 “先缓一口气,歇歇再说。”陈延一屁股在地上坐下,也不顾地上与手上的灰尘,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汗,随后感慨,“就是可惜我们先前带着的那些东西了,赶着逃出来,都落在了桑葛的亲王府中。” 每个人只带了个随身的小包袱,里面除了常用的药品、药粉、武器,一两日的口粮以外,也只有一身先前在亲王府中得来的摩桑国服饰。 不过也好在,最重要的东西都在身上,剩下落在亲王府中的那些,大多是他们沿路积攒的,虽然丢掉有些可惜,但也没到需要痛心疾首的地步。 正当陈延话音落下,屋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比孩童走路,发出的声音还要轻微。 刚才还在说话的陈延与王禄,一下止住了口,警惕地看向门外。 卫云岚低声道,“没事,是黑云它们回来了。” 她的话音落下,果然听到屋外传来了轻轻一道“嘤”声,正是小狐狸雪融口中发出的。 卫云岚起身轻轻拉开一条门缝,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钻入屋中。 关门的同时,卫云岚将意识沉入空间,果然看到一片雾气朦胧中,浮现出他们落下的行李。 除此以外,从北蛮带出来的五匹骏马,竟也出现在了空间,就在先前那片收着毒蝎那片地带的旁边,之间有一层薄雾阻隔着。 果然,她就说接连收过仙人掌与摩桑花以后,她的空间又恢复了一些生机,再次有了变化! … 休息了半夜,天蒙蒙亮,众人已经打起精神,准备面对城中搜查。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沙河城一如往常。 亲王府并没有任何在城中搜人的举动。 第254章 无人搜查 “城中当真无人搜查?”卫云岚问。 陈延确信地点头,“当真,亲王府那边没有任何风声传出,城中的百姓生活照旧,没有挨家挨户的盘查,甚至连城门都没有封闭。” 没有人抓他们。 这并不意味着,就是好消息。 随着陈延的描述,几人脸色反倒更加凝重。 “桑葛这到底是要做什么?”邹云不解地皱起眉头。 那位沙河亲王的孙子,人称“小王爷”的桑葛,行事实在是处处透着怪异。 分明是想抓他们,可在他们半夜从亲王府逃跑后,却没有在城中搜寻他们的下落,更没有封闭城门,阻止他们逃离沙河城。 难道他就不怕,他们直接逃之夭夭? 既然这样,那又何必在吃食中给他们下药,试图迷晕后再抓走他们呢! 众人凝眉深思,实在想不通,这桑葛打得究竟是什么算盘。 “我们不能一直留在一个地方,昨夜从亲王府带出来的衣衫头巾倒是能用,不过城北这边都是平民,太过惹眼。陈延,你先去弄几身平民常穿的衣裳过来。”邹云说道。 “是。”陈延应了一声,悄然退出屋中。 “这事从一开始就透着不对。” 卫云岚回忆着自从昨日见到桑葛后的种种细节, “他大费周章,邀请我们去沙河城,又去亲王府上做客,说明他不能在外面对我们动手。” 卫云岚一时半刻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却不妨碍她继续往下复盘昨日的经历,“参加宴会,我们喝得醉醺醺被扶回去以后,他还替换了侍候及守在门口的人,全都换成了他身边的亲卫……” “这就说明,他想抓我们这件事,必须是要避人耳目的。就算在亲王府中,也不能叫人知晓,只有他身边的亲信才能知道。” 复盘出来的事实便是如此,卫云岚和邹云却不禁更加迷茫。 他们在西北诸国初来乍到,谁也不认得,桑葛要想对他们不利,直接动手便是,到底在瞻前顾后顾忌什么?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卫云岚笃定道。 这时,方才离开的陈延去而复返,手中还拿了几身没完全晾干的衣服。 “你这是上哪顺手牵羊了?”王禄打趣道。 陈延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这里平民所穿的衣衫,款式与颜色都差不多,我索性就找了几户晾晒衣衫最多的人家,直接从晾衣绳上扯下了几身。” 刚好旧衣衫不如新的那么扎眼,穿出去也不会引人注目。 陈延拿回来的衣衫与头巾,刚好都是五件。 一人分到一件衣衫,一条头巾,皆是与沙土颜色接近的土色,看上去远不如昨日在亲王府见到的衣衫精美。 穗禾将分到手的头巾,裹上去比划了下。 土色比白色,更能遮掩住原本的发色,一裹上头,原本的黑发就被彻底掩藏在头巾之下。 “这里的人身形与我们相差不大,遮住头发,光剩眼眸也不明显,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出门去了,小姐?” 卫云岚闻言微怔,接着猛地抬起头,朝穗禾看去,“穗禾,你刚刚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奴婢……” 穗禾被卫云岚严肃的神色吓了一跳,咽了一口唾沫,重复道:“奴婢说,这里的人与我们身形相差不大,要是把我们的黑头发用头巾遮住,光露出一双眼睛,和这里的人没什么区别,不会被人留意到……” 就是这句! 卫云岚一拍大腿,恍然说道:“就是这个问题!” 语气三分猜测,气氛笃定。 “问题就出在,我们的黑发黑眸上面!” … “如果我没猜测的话,桑葛并非没有搜查我们的下落,只是没有在明面上搜查。”卫云岚不相信,绕了那么一大圈弯子,桑葛会这么心甘情愿放弃,他们这些已经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人。 “再仔细看看城门,与城中。” 在卫云岚的建议下,陈延与王禄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城中与城门的情况。 城中确实看不出异样,又或许他们暂时栖身的城北,相距亲王府甚远,桑葛并没有派人来这边搜查。不过城门处,谨慎之下,倒真让他们看出了一些问题。 在沙河城的四道城门附近,都看到了一些眼熟的面孔。 正是昨日跟在桑葛身边的亲卫,与原本把守城门的士兵站在一起,若不仔细看还真无法辨认出来。 也幸好,他们没有在发现无人搜查,且城门未关时,就冒然直接出城。 不然,便正好被这些人撞个正着! “昨日我们入城时走的东城门 ,与另一边的西城门,是沙河城最大的两座城门,每个城门下面都有三四名亲兵盯着。”陈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那些亲兵的里衣比寻常成为兵穿的面料颜色更白。也或许不止三四个,不过我没认出来。” “他们并不插手城卫巡防,也不上前盘查,不过目光紧盯每一个出城的人看,应该是在观察眼眸瞳孔的颜色。” 头发尚能遮掩,眼睛却不好掩藏。 若在城中,人员混杂,趁着光线昏暗的时候外出,倒不易被人察觉异样。 可在城门下,近距离紧紧盯住,到底是黑是棕,总是能看得清的。 “一时半刻怕是不好出城。”邹云想了想道,“不然趁着天黑,城门关闭以后,想法从城墙翻出去?” 不过他们既然能想到这点,桑葛也不是个傻的,恐怕早就防着他们这一手呢。 且擅自翻越城墙,就刚好给了对方一个合理抓捕他们的理由…… 众人面面相觑。 “既然现在出城不便,我们索性不急着离开。”卫云岚接过话道。 这就与他们先前在赫连部,藏身寺庙静候良机时一样。 “刚好,趁这个机会,弄清楚黑发黑眸在这里究竟有什么不寻常之处,还有桑葛要抓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弄清楚这些,好过他们冒然逃离,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西北诸国间乱窜! 第255章 钱币 卫云岚想的很清楚。 西北诸国对于他们来讲,是一片全然陌生的地方。 想要在这里行走,他们势必要有一个了解这里的过程。眼下虽是被迫困于沙河城中,却未尝不是个机会,借由这座他们西北之行抵达的第一座城,了解西北诸国的习俗与风貌。 “不过语言是个问题。”邹云蹙了蹙眉。 这里更多通用的语言,是那种“叽里呱啦”,他们听不懂的话。 昨日在亲王府中,尚且还有几个会说“大雍话”的奴仆,到了城北平民聚居的地方,他们可还一句能听懂的话,都没有听到过。 “倒也未必需要用言语沟通。”在大雍,卫云岚也不是没有见过先天口识,耳识不足之人,也就是常人所说的哑巴。 不用言语说话,照样能有与人沟通的方法。 且最简单的沟通形式,就是买卖。 无需多言,钱货两清即可。 “一起出去太扎眼了。”邹云建议道,“卫姑娘,等天黑些我与你一起出去转转。” … 摩桑国百姓的居住习惯,与大雍有很大不同。 这里的百姓并非家家户户,都有独立的院子,通常一栋房子便是一户人家,几栋相邻的房子,会共用一片开阔的户外区域,用来晾晒衣物,或堆放一些屋中堆不下的杂物。 是以这平民居住的城北地区,看上去格外混乱,不少原本供人通行的道路,也都被附近居住的百姓堆放得乱七八糟,与卫云岚等人去过的亲王府附近截然不同。 他们几人现在置身的,是一栋久无人居,落满灰尘的房子。 不过隔壁那栋房子,却热闹得很。 虽然听不懂这里人口中的语言,也不妨碍一夜过去,卫云岚等人摸清楚隔壁这栋房子里居住着一家老少整整七口人。 上了年纪的老两口,正值中年的夫妻俩,以及三个年纪尚幼的儿女,最大的那个差不多有白四姑娘的年纪,最小的那个则还在襁褓当中,看上去和卫家的小嘉容差不多大。 隔壁一整宿闹闹哄哄,便是因为婴儿夜里时常醒来,哭闹不止,搅得一家人都睡不安生。 不过这倒刚好便宜了卫云岚他们。 隔壁那栋房子越是吵闹,他们在这栋房子里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也就越不容易叫人察觉。 日头逐渐下落。 许是白日沙尘太大的缘故,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临近正午前后出门。上一次他们发现附近屋舍的“邻居”多有外出,还是今日清晨,天未完全大亮的时候。 傍晚来临,附近屋舍,又开始有人陆续外出。 隔壁那栋居住着一家七口的房子中,也走出来一位包着头巾,挎着筐子的妇人,正是那家三个孩子的母亲,卫云岚等人听了半宿加上大半日,依稀听明白这位妇人名叫“米珠”,至少用大雍语言来说,是这么读的。 她的筐子上,盖着一块土黄色勾着花边的布,依稀能够看出,布下面是盖着东西的,不过从她仍旧轻松的步伐能判断出,筐子里的东西应当没多少分量。 “我们跟着一起出去看看?”邹云提议。 卫云岚微微颔首,四下搜寻,从屋中的杂物堆里,找出一只与米珠手中差不多的筐子,又找了块布盖在上面,随后挎上筐,包好头巾,与邹云一起从后窗翻了出去。 他们这栋屋子,是附近这一小片屋舍中,最靠边的一栋,背后便是一堵高墙,从后窗翻出来,刚好可以避开旁人目光。 二人脚步轻快,拐了几个弯,很快便看到还没走远的米珠。 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没多久便随着她,来到一片人员密集的地方。 应当是个市集。 刚到出摊的时候,不少人推着推车过来,将车上盖着的布往地面上一铺,就开始在布上摆起要往外售卖的东西。 卫云岚与邹云远远的看见,米珠掀开自己筐上盖着的布,伸手在里面抓出一把干花,用干花从一个摊位上换来了两颗比鸡蛋稍大一些的鸟蛋。 “原来她那筐里塞的,都是晒干了的摩桑花。”邹云咂巴了一下嘴。 到了集市,他们已经无需再跟在米珠后头。 这可能是附近一片区域,最大的一个集市,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昏暗的夜色,热闹且混乱的环境下,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卫云岚和邹云,更没人看清他们瞳孔的颜色。 毕竟在这样的光线下,黑色与棕色,乍看下去也几乎没有差别。 来逛市集的百姓,有不少像米珠那样,随身挎着小筐,筐里大多放了东西,用来以物易物。 还有些实在没法用物品交换的,他们便会从腰间拿出指甲盖大小的小黑片递过去,通常十个小黑片,就能换来一块头巾,或者二十枚鸡蛋。 “好像是铁?”卫云岚不太确定,不过肯定不是铜币。 “也有用银豆子的。”邹云用胳膊轻轻碰了碰卫云岚的手臂,抬了下下巴,示意她往另一个方向看去。 那边正有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妇,伸出布满褶子的右手,将一枚银豆子交到摊主手中。 换回来一块肉,一罐骆马奶,还有零零散散二三十个“小黑片”。 卫云岚猜测,“那一颗银豆子,估摸差不多能换来一百个小黑片。” 黑片应该是这里通用的钱币,有些类似大雍的铜钱。 卫云岚他们手上没有这种钱币,却有不少银子,尤其卫云岚的空间里,成匣成匣的银骡子,还有好几匣子呢。 不过那些样式太独特的都不好拿出来用,想了想卫云岚拿出两块之前在遂州买东西时绞下来的碎银子,一块也就不到小指指甲盖大小。 比刚才老妇拿出来的银豆子,稍微大上一点,不太明显。 市集上的人大多还是用“小黑片”交易,用银子的很少,金子更是还没看见。 正是人多的时候,不是每一个摊子都愿意收取银子,卫云岚与邹云接连逛了几个摊位,之后又回到老妇一开始去过的那个,抛出一块碎银子,用手指了指摊上剩下的两块骆马奶酪,两罐骆马奶,用力点了点头。 第256章 倒霉 这间摊子的东西,显然很受附近百姓的认可,一共也就剩下了这些。 眼见卫云岚全都指了一遍,摊主眼前一亮。 咧嘴笑着问了一句。 卫云岚与邹云听不懂这句话,却在刚才听过相似的语句,猜出来大抵是在问,“确定这些都要了吗?” 卫云岚再次用力一点头。 头巾包裹在脑袋上的阴影,刚好将浓密纤长的睫毛与黑色的瞳孔遮住。 邹云掌心用力,将刚刚卫云岚交给她的两块碎银子,用内力震得更碎,每一个小碎块,大小都与刚刚老妇买东西时拿出的银豆子相差无几。 拿出一小碎块,递给摊主。 那摊主接过来后,拿在手里掂了掂,接着又用牙咬了一下。 这举动倒是与大雍的商贩一模一样。 果然无论在哪,大家“认钱”的样子,都是相似的。 卫云岚与邹云买的东西,比刚刚的老妇多,摊主找回给她们的小铁片,便相应少了一些,只有不到二十枚。 许是见她们包圆了自己的东西,可以早些收摊回家,摊主还乐呵呵地从自己身后盖着布的筐子里,取出一块刚刚别人拿来交易的糕点,送给了卫云岚他们。 送出的时候,摆着手念叨了一句。 不难猜出,这一句说的就是,“不要钱,送你们的。” 市集吵吵嚷嚷,但在这里能够听到的重复的语句,也是极多的。 绕着一个个摊子逛了一圈,卫云岚和邹云已经听懂了一些最常被提及的字眼。 比如,“多少钱?” 又比如,“不卖。” “可以便宜一点吗?” “刚刚吵架那两个人,我猜买东西那个,说的是摊主卖的东西不新鲜。”路过一个卖禽类鲜肉的摊子,一名包着土黄色头巾,身形略显丰腴的妇人,正把一只褪完毛,比鸡略大些的禽类甩在摊子上,叉着腰怒骂。 邹云贴近卫云岚身旁,小声与她嘀咕道,“那个摊主说的是,你不要瞎说,我把钱退给你,不卖你了。” 她的话音落下,果然见到摊主从腰间挂着的钱袋子里,掏出十几枚“小黑片”,递给了叉腰怒骂的妇人。 那妇人脸上的怒火停滞一瞬,随即冷哼着接过来,又骂了句后,转身带着刚退回来的钱,去了不远处另一个摊位,换了一只稍小些的禽类。 卫云岚注意到,再次给出去的“钱币”,比刚刚摊主退回来的,少了将近一半。 估计摊主在退钱的时候,为了息事宁人,也特意多赔了一些。 “果然哪里都是一个样子。”邹云与卫云岚对视一眼,口中发出感慨。 “再逛一逛,我们就回去吧。”卫云岚低声说。 出来太长时间也不好。 市集约莫有近百个摊位,除了沿着路边地上摆摊的以外,还有挎着筐子随时以物易物的人。 卫云岚她们又在集市里看到了隔壁的“米珠”两次。 她似乎就是以物易物,筐子里晒干的摩桑花已经换出去不少,别的东西换来好些,整个筐看上去满当当,沉甸甸的,连带着她走动时的步伐,都看上去慢吞吞的。 卫云岚不知道沙河城其他似的如何,但就这座市集来看,这里的交易方式,似乎比大雍落后一些。 但钱币在这里的购买力十分惊人,尤其是银子。 像是刚刚用来买骆马奶酪和骆马奶的碎银子,统共还不到半钱,要是放在京城,恐怕连其中的一罐都买不回来。 卫云岚最先交给邹云的两块碎银子,共被邹云又震碎成了五块。 除了一开始买骆马奶酪和骆马奶的那块,后头四块,也被她们统统换了东西。 布匹、吃食,甚至铁器…… 将摊主找回来的“小黑片”抓在手中,卫云岚已经搞清楚,这些作为钱币使用的小黑片,就是铁片。 上面印刻着花朵一样的纹路,应当就是摩桑国的国花,摩桑花。 “这里冶铁的技术,似乎高于大雍。”邹云仔细端倪了一下,她们用一块碎银子换到的铁铲与铁锹。 卫云岚倒是看不出手艺高低,却不难判断,这里的铁矿资源一定比大雍更为丰富。 不然市集上也不会出现那么多售卖铁器、农具的摊子。这在大雍,可都属于需要被管制,不得随意购买的行列。 “要是能将这里的铁矿也带回去就好了。” 那样大雍就不用再为农具、兵器发愁。 卫云岚小声嘀咕了句,邹云听后摇着头说,“那怕是有些难。” 布料一类倒还好说,那么沉的矿石,想要渡过荒漠,再翻山越岭,一路带回去,未免太艰难了。 一整个市集逛完,卫云岚与邹云手上,收获了满满一筐东西,外加提了满手的几只用麻绳系着的罐子。 另外,两人各自的钱袋里,也都分别多出五六十枚小黑片样式的摩桑国钱币。 “先回去吧,别让他们等着急了。”卫云岚轻声道。 市集上依旧人头攒动,不过今日的收获已经足够,两人准备打道回府。 来时尾随在隔壁的妇人身后,回去却是不用的,无论卫云岚还是邹云,都已经将路线记好。 为了不引旁人注意,她们特意还沿着来时的方向,绕了下路。 专挑僻静无人的小路绕。 夜色深沉。 离开热闹的市集,四周一下安静下来。 尤其她们选择的路,更是静中之静。 才刚走进小路没多久,卫云岚与邹云便同时慢下脚步,彼此对视一眼。 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 除了她们以外,这箱子里还有第三道脚步声! 声音很轻,若不是她们一个自幼经过训练,一个拥有超乎常人的感识,根本就不会察觉到。 邹云微不可见地朝卫云岚点了下头。 两人脚步越来越慢,露出一副因提得东西太重,而略显吃力的模样。 就在道路拐角,默契地同时停下脚步。 紧接着,邹云便是一个回身,一把扣住那已经摸上自己腰间钱袋的小手。 人赃并获。 竟然是个想要偷钱的小贼。 “嘶!” 那小贼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开,嘴里近骂了一句,“倒霉!” 第257章 你又为何会 倒霉。 倒霉? 卫云岚很确信自己没有出现幻觉,真的从眼前这个小贼口中,听到了“倒霉”二字。 这是她们能够听懂的大雍语言! 小巷里寂静无人,除了小贼被捏痛手腕,连连倒抽冷气的声音外,再没有任何动静。 卫云岚向邹云使了一个眼色,邹云便将小贼的双手扭到背后,扣着他向前走了几步。 借着月色,这时终于能看清楚,试图偷取她们钱袋的小贼,是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半大少年,瞧着比卫明煊还稚嫩不少。 许是年纪还小的缘故,不像这里的人经过风吹日晒,皮肤都有些干燥发黄,他那以张小脸,除了稚嫩,还格外白皙。 月光下,卫云岚的目光着重观察“小贼”的眼睛,与预料之中的黑眸不同,那小贼却是长着一双棕红色的眼眸,与这里大部分人没有丝毫区别。 扣住他双手的邹云,腾出一只手来,想要扯开他脑袋上裹着的头巾,却被他弯腰躲了过去,随后口中说着“叽里咕噜”的话,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 只可惜,这辩解出来的话,卫云岚和邹云一个字也听不懂。 道路虽然寂静,但城北的街道与建筑本就密集、拥挤,难保看似无人的某一堵墙或某一扇窗后,就有人察觉到这里闹出的动静。 不宜久留。 卫云岚朝邹云使了个眼色。 没等那“小贼”再张口为自己辩解,一个手刀便朝他颈后砍了过去。 只见他两眼一翻,身子就要朝后倒去。 卫云岚与邹云,赶忙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搀扶”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他,快步穿过一条条狭窄冷清的道路。 回去时,隔壁米珠家的孩子,正拿着她刚用干摩桑花换回来的球在屋前玩耍,附近几家的小孩,基本都聚了过来,还不热闹。 卫云岚和邹云刻意向远绕了一些,才避开这些孩子,从屋后翻回去。 “你们终于回来了。” 听到窗边传来的响动,等在屋中的三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陈延起身上前道:“你们再不回来,我和王禄就打算出去找你们……” 话未说完,走到窗边,便看到邹云背上还多带回来一个昏迷未醒的半大少年,“怎么还带回个人来?” 屋中三人,纷纷向卫云岚与邹云投去疑惑的视线。 “他想偷我们身上的钱。” “他会说大雍话。” 简单两句解释,屋里的人不禁惊讶瞪大双眼。 什么叫瞌睡里来了枕头? 这就是了。 … 月色高悬,傍晚在外活动的百姓,也早就回到家中安歇。 吵闹不停的城北,终于在深夜寂静下来。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布满灰尘的室内,却洒不进屋中用于存放酒水的地窖。 这是今日等待卫云岚与邹云的时候,黑云和雪融刚在屋子里发现的,入口就在房子里的灶间门边,沿着台阶走下去,便能看到堆放在里面的木头架子,以及木架上零散放着的一些瓶瓶罐罐。 陈延和王禄傍晚就下来看了,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多是酒水,其中近半以上,闻着都和昨日在亲王府宴席上见到的桑果酒差不多。 此时,这间储酒用的地窖,被用来关押“小贼”。 倒不是怕他跑了,而是这地方,刚好用来隔绝声音,免得等下人醒了闹出太大声响,引来隔壁几家邻居的注意。 … 桑吉只记得,自己正在焦急地向眼前两个女人解释,自己只是饿得狠了,才想偷她们的铁币去买饼子吃。 当然是假的。 但只要说的可怜一点,再配上两声肚子叫,足以唤醒女人的同情心。 想得虽好,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感觉脖子一疼,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眼前不再是市集附近的小巷,而是全然陌生黑暗的环境! 天杀的,那两个女人竟然比他还狠。 他只是想要偷钱,她们却直接绑架了他! “有……有人在吗?” 察觉自己双手、双脚都被捆住,挣脱不开,桑吉只能出声喊道。 隔了片刻,脚步声在头顶上方响起。 一连串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停止后,桑吉愕然发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自己身边多出了五双明亮的眼。 “……”这些人竟然连灯都不点。 一看就不像好人。 桑吉瑟缩了下肩膀,低下头,又对上两双绿油油、白澄澄的眼,当即抖得更厉害了。 “你们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把我绑来这里?” “我真的没有偷你们的钱,求求你们,把我放了吧!”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求求你们了……” 桑吉可怜巴巴地一通求饶。 奈何,站在他面前的卫云岚五人,根本听不懂摩桑国的语言。 这通讨饶卖乖,也只能是说给聋子听了。 眼见一连串求饶下来,眼前的五个人没有一个回应,依旧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桑吉心下越发没有底。 也越发急躁起来。 “你们倒是说话啊,干嘛只盯着我,不回答我的话?” 依旧无人回应,气急之下,不禁破口大骂,“真是一群聋子!” “听不懂人话吗难道!” “在这装什么哑巴!” 接连骂了三句,桑吉总算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就在这时,他发现眼前那五人眼中,接连闪过莫名的神采,与刚才他讨饶时有着不小的变化…… 不免心虚的同时,他宽慰自己。 没关系,反正他骂人的那些话,这几个人又听不懂,骂了又有什么关系? 不要自己吓自己! 可就在他,刚刚宽慰完自己的下一刻。 一道有些阴冷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接着骂啊,你怎么不骂了?” 听到这句话,桑吉蓦地瞪大双眼。 眼前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可这说的话,怎么…… 倒吸一口凉气,他惊诧地问:“你们怎么会说罗刹语?” 罗刹语? 卫云岚在心底过了一遍这陌生的三字。 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手中冰凉的刀刃,轻轻抵上了桑吉的后颈,冰冷无情地反问:“你又为何会说?” 第258章 帮我报仇 感受到贴住自己后脖颈的冰凉气息,桑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却不敢哆嗦得太厉害,生怕动作幅度一大,自己撞上刀口,反倒将本不算皮糙肉厚的脖子划伤。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们别动手……” 桑吉小声求饶,哪里还有刚才用大雍话骂人时的样子。 这倒是个“识时务”的,卫云岚几人心里有了共识。 “回答。” “……”桑吉回忆了一下刚才的问题,悄悄观察了一下面前几人的神色,最后目光在他们黑色的瞳孔上停留片刻,咬了咬牙,小声解释:“我会说罗刹国的话,因为我有罗刹国的血统,我母亲……就是罗刹国的人呐!” 他的话音落下,漆黑的地窖内忽然点亮灯火。 借着灯火的映衬,卫云岚五人看清楚眼前“小贼”的模样,乍一看和他们在摩桑国见到的人没有什么差别,可细细打量,却能发现他的五官更加细腻一些,而且…… 卫云岚一把扯下包裹在他头上的头巾,灰扑扑的头巾下,却是一颗没多少头发的脑袋。 摩桑国的男子与大雍一样,也蓄长发。眼前的“小贼”,分明已有十岁出头的年纪,却将头发剃得精光,只有后脑勺自己不方便剃到的地方,能看到一小片新长出来的发茬。 那发茬,不是棕色,而是黑的,与卫云岚等人的发色一般无二。 被拉扯下头巾,桑吉先是下意识地躲闪,当视线撞进眼前五双与母亲一模一样的黑色眸子,又蓦然怔住。 惊讶地张大嘴。 棕红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动容与激动,“你们是罗刹国的人,对不对?” 听到眼前棕眸黑发少年的询问,卫云岚眼底闪过一丝恍然。 先前隐隐约约的猜测,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印证。 西北诸国,生活着一群和他们同样有着黑发黑眸的人,这些人都出自那个名为“罗刹”的国家,且手握的权势应当不小,不然也不能叫摩桑国亲王府的小王爷如此忌惮。 就连想要在自己的地盘抓人,都不敢明面上来,只能背地里悄悄进行。 要说罗刹国与大雍没有渊源,卫云岚是不信的,毕竟除了同样的黑暗黑眸以外,他们还拥有相似的语言。 哪怕发音略有不同,至少,能够听懂彼此所说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卫云岚冰冷的声音,缓和了几分。 “桑吉。”桑吉抬了下眼皮,如实答道。 卫云岚盯着他的脸庞看了片刻,“先为他解绑吧。” 陈延一刀割断了捆在桑吉手脚上的绳子。 四肢重新恢复自如,许是跪坐在地上有段时间,乍一起身,桑吉忍不住打了个晃。 陈延顺势搀扶了他一把,站稳以后,看着眼前五双黑漆漆的眸子,他不禁鼻头渐渐酸涩,语气也仿佛带上几分委屈一般,“你们怎么不早点来……” “要是你们早点来,我娘和弟弟妹妹或许就不会死了……” 桑吉眼眶通红,不等卫云岚等人发问,便像竹筒倒豆子般主动将自己的身世交代了出来。 据他所说,他的母亲就是罗刹国人,十二年前不幸被掳到沙河城中,从此过上了被囚禁的日子。他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同时拥有黑发与黑眸的孩子,在他后面出生的四个弟弟妹妹,具是黑发黑眸,还未满岁就被人从母亲身边带走。 他从未再见到过那些弟弟妹妹,母亲也告诉他,那些被带走的弟弟妹妹,全都死在了沙河亲王府里,一个都不可能活下来。 桑吉说得涕泪横流,颤抖着肩膀抓住陈延与王禄的袖子,哭得连身体都在抽搐。 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也不免生出疼惜。 一向板着脸的邹云,瞧见他这副模样,都不禁神情柔和下来。 “那你现在在这沙河城中,就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桑吉面色微凝,眉宇间闪过一抹麻木的痛苦后,使劲摇了摇头,语气果决地回答:“没有。” 显然,这个回答并不真实。 他不说实话,众人也能猜到,他的父亲应当是位摩桑国人,不然如何解释他这一双棕眸,以及与摩桑国人几乎无异的长相,又是从何而来? 卫云岚并未完全相信桑吉的话,他的痛苦与悲伤是真的,可他表现出的这番做派,更像是为了煽动他们为他所用。 “桑吉,你的母亲与弟弟妹妹,是因何而死?” 桑吉沉默了一瞬。 随即垂下眼眸,咬牙切齿,“他们是因为被取走身上的血而死的。” “什么?” 面对五双充满震惊的眼眸,桑吉点了点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从我母亲身上放走一碗鲜血。母亲说,弟弟妹妹被他们带走,也是一样的用途。” “两年前有一次,他们从我母亲身上取走了三碗血,我母亲没有熬过那一晚。” “什么?”难怪。 这样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桑葛要抓他们,就是因为他们的黑发黑眸。 他觊觎他们身上流淌的血。 地窖内,气氛骤然凝重。 摆在众人眼前的,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黑发黑眸之人的血,到底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沙河亲王府,又为何非要黑发黑眸之人的血? 如果不弄清楚这件事,他们在西北诸国的日子将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当做目标。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桑吉抹了一把眼泪,抬眼看向卫云岚几人,抽搭着说:“我的母亲和弟弟妹妹死的好惨,我母亲过世以前,虚弱得浑身只剩一把骨头,面色比纸还白。我弟弟妹妹才那么小的年纪,就要被人割破皮肉,从身上取走鲜血……” “你想让我们为你报仇。”卫云岚打断喋喋不休的哭诉,审视地看着眼前的棕眸少年。 他很聪明,却太心急,将意图暴露得太过明显。 被卫云岚直截了当地戳破心思,桑吉语气微滞,随后咬了咬牙,点头承认, “是,我想让你们帮我报仇!” 第259章 做笔交易 臆想中的怒不可遏,义愤填膺并未发生,眼前五位黑色眸子的男女根本没有要动手的架势,神情比桑吉想象中更加冷静。 “你们不是罗刹国的人吗,我母亲是你们的同族、同胞,你们怎么这么冷血无情,不为所动?” 桑吉的本意,是想用话“激”出眼前几人对自己母亲的同情,对沙河亲王府的愤慨。 却没想到,话音刚落,就见刚才拿刀抵着自己脖子的女子嘴唇轻启,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不是罗刹国的人。” “啊?”桑吉惊诧地瞪大眼,一时间不知该要作何反应。 “我们并非从罗刹国而来。”卫云岚说得十分坦诚。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糊弄桑吉。 不是因为诚实,而是没有这个必要。 最开始他们把桑吉带回来,也不是为了打听他口中罗刹国和沙河亲王府这些事,理由十分简单,就是因为他同时会说摩桑国的语言,和罗刹国那种类似于“大雍话”的语言。 他们需要一个能够听懂这里语言,并向他们转述意思的人,亦需要人来教他们学会这里的语言。 自己撞上来的桑吉,再合适不过。 至于他所说的那些遭遇,卫云岚等人固然同情,却不能因为同情被他当枪使。 他们前来西北诸国的目的,是带回高产的粮种,是了解异于大雍的各种工艺、风俗,亦是为将来开辟商路,两方通商做准备,而不是将自己卷入西北各国、各势力间的纷争。 不过由于相同的黑发黑眸,他们再想完全置身事外,显然也不可能。 弄清黑发黑眸之人的血,对沙河亲王府来说究竟有何用处,于他们而言也是十分有必要的事情。 “你们真的不是罗刹国人?”桑吉咬了下嘴唇,再次不死心地问道。 “不是。”卫云岚神色坦然,“我们没有骗你的必要。” 桑吉眸光微怔,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桑吉,不如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桑吉涣散的视线重新聚集在眼前手持匕首的卫云岚身上,“……什么交易?” “我们带你去罗刹国,到时无论是报仇还是寻亲,都由你自己决定。” “作为报酬,在抵达罗刹国以前的这段时间,你要为我们转述这里人所说的话,亦要尽可能教我们学会这里惯用的语言。” 第一句话,便叫桑吉听得眼前一亮,随后他的眼底浮现几分恍悟。 “现在我真的有些相信,你们不是罗刹国的人了……” 连诸国通用的话语都无法听懂,眼前这五个人,究竟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眼珠转了转,桑吉知晓就算自己询问,眼前几人也未必会回答他的问题。至于他们提出的交易,他心下早已认可,却也忍不住多嘴再问一句,“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看着他眼底故作倔强的神色,卫云岚嘴角微微一勾,转了转手中闪着寒芒的匕首,轻声反问:“你觉得呢?” … 事实证明,多出一个桑吉,还是有着不小的用处。 别的不说,至少在与人沟通,买卖东西时方便了不少,不用再装哑巴用手指点着买东西了。 才一日,卫云岚与邹云便带着桑吉,从早晚两个市集上淘弄到不少大雍不常见的东西, 此外,一些最常用的语句,诸如熟人相见打招呼,或是询问名字等话的说法,桑吉也交给了卫云岚几人。 “尝尝,邹云和卫姑娘傍晚买回来的酸奶酪,味道还不错,挺开胃的!”王禄将怀里抱着的罐子往桌上一放,招呼留在屋里的穗禾。 招呼完,顺口扭头问了桑吉一嘴,“桑吉,味道不错怎么说?” 桑吉眼珠滴溜一转,“叽里咕噜”说了一句。 随后狡黠地看着王禄,等着他复述出来。 可还没等王禄开口,就见穗禾那枯瘦的手掌,“啪”地一下往桌面上一拍,震起阵阵灰尘,“桑吉,你怎么瞎教我们?” 看着那方才颤了两颤,仿佛多出一条裂纹的桌子,桑吉有些心虚地吞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解释:“我哪有瞎教……” “还说你没瞎教?”穗禾没好气地说道:“你刚说的那句,我分明听小姐讲过,是狗屎的意思!昨儿个隔壁孩子嘴里念叨的时候,小姐才与我说过。” “……”桑吉辨无可辨,讪讪一笑。 该说不说,穗禾口中唤作“小姐”的那位卫姑娘,学的速度可真快。 昨日夜里才开始学,今日傍晚上市集时,就已经能自己开口与人讨价还价了。 瞥见穗禾怒气腾腾的眼神,担心她那气力十足的巴掌会不小心落在自己身上,桑吉赶忙将话题转开,朝他们问道:“他们真的是去沙河亲王府了吗?” “这还能有假不成。”王禄随口回道。 桑吉惊讶地咂了一下嘴,“可亲王府里有那么多护卫,还有桑葛身边的亲兵……” “这你就别操心了。”王禄淡淡朝桑吉的方向瞥去一眼,扯扯嘴角,以报刚才他瞎教自己之仇,故意说道:“小孩子家家,少操心那么多事,小心以后长不高了。” 与此同时,桑吉左思右想都想不通如何潜进亲王府的卫云岚、邹云、陈延三人,已来到沙河亲王府那回字形布局的中间那个“口”字。 离得近了便能发现,这里看似冷清无人,实际把守的比外面更加严苛。 尤其是最中间那栋肃穆的主楼外,更是暗地里守了不下十个护卫。 三人原本不打算与那些护卫打上照面,可搜寻半晌,这栋建筑竟然除了大门以外,连个窗户都没有建。 “黑云,看你的了。”卫云岚轻轻拍了拍黑云头顶。 黑色身影一跃而下,不多时,下方传来一道道惨叫。 接连三四名藏身阴影中的护卫,被狗咬中。 “啊,该死,哪来的狗!” “那边跑了,快追!” 不多时,把守在门旁的护卫,只剩下最后两人。 邹云与陈延闪身而下,一人一个手刀,将人劈晕。 “你们进去,我在外面盯着。”陈延拉开大门。 邹云与卫云岚闪身入内。 夜色漆黑,屋内同样昏暗,只有烛火泛着微弱昏黄的光。 穿过微光,望向屋子正中,许多系着铃铛的红绳,交织得如同道士所画的符篆一样。 在这些红绳之间,摆着一张玉台,上面赫然躺着一位双目紧闭,白发苍苍的老人。 第260章 回到空间 摩桑国并不寒冷。 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邹云忍不住伸手搓了搓手臂,“这里可真够阴森的。” 他们执行任务时,也不是没去过坟地,可就连竖着一块块墓碑的坟地,都没有这里这种令人浑身汗毛竖起的感觉。 屋中并没有其他人,寂静的仿佛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以及远处蜡烛燃烧,蜡油滴落的声音。 一片死寂中,若有似无的腐朽味充斥鼻尖,令人更觉背后发毛。 “卫姑娘,你说这里躺着的,会是什么人……” 邹云喃喃问道。 卫云岚的视线,停留在玉台上那抹与玉色相差无几的白上,眼底闪过笃定,“沙河亲王。” 摩桑国唯一一位亲王,小王爷桑葛的祖父! “据说沙河亲王已经过了耄耋之年。”这还是从隔壁那户人家口中听说的。 那一家七口当中,米珠的公公年近花甲,昨日傍晚一家人谦让一份炙羊肉时,直说自己快要进棺材板的年纪,还吃那些好东西作甚,不如让给家中孩子多吃几口。 当时米珠就用沙河亲王做例子反驳说,“沙河亲王已过耄耋之年,尚且在世,未到花甲怎么就快进棺材板了?且有的活呢!” “年纪正能对上。”这里毕竟是沙河亲王府,还是府中被层层把守,最中心的位置。 能够出现在这里,被这么“郑重以待”的人,除了这座王府真正的主人,应当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卫云岚毕竟出身天师府,虽然没亲眼见识过什么太离奇的阵仗,但也道听途说过不少。 眼前这些红线、铃铛,看上去就像是为了作法所布。 至于作法的目的…… 卫云岚眸光一暗,吐出两个字来,“续命。” “这样真能续命?” 邹云大吃一惊,目光看向玉台上躺着,双目紧闭的白发老人。 真要是靠作法就能续命,那岂不是人能够无视生老病死,长久地活下去? 怎么可能! “无论真不真,至少沙河亲王府认为这是真。”卫云岚猜测,那些取自黑发黑眸之人的鲜血,多半也用在了这里。 不是直接喂给沙河亲王喝,就是用在了作法、画符、布阵这些玄之又玄的邪术上面。 邹云听得连连蹙眉,“这么说来,桑葛先前想抓我们,也是为了从我们身上取血。” 通过桑吉的描述,不难判断,黑发黑眸之人并不容易掳获,不然沙河亲王府也不至于掳到桑吉母亲以后,将人养着,长久从她身上取血。更不会费尽周章让她生出黑发黑眸的孩子。 他们一行足足五人,其中还有三个是女子…… 对于需要黑发黑眸之人血液的沙河亲王府而言,绝对是个不小的诱饵。 难怪桑葛愿意兜上那么大一圈,将他们骗进亲王府。 “既然得之不易,想必桑葛没有那么容易放弃。”卫云岚语气严肃。 就算亲王府明面上没有搜查他们的下落,私下里恐怕也一直没有放弃。 至少城门那里一定盯得极严,就等他们什么时候沉不住气,露出马脚来呢。 “看来离城的路线与时机,我们还要再好好想想。”邹云凝眉说道。 “回去慢慢商量。”卫云岚视线环顾屋中,除了来时的大门,她们没在这屋中找到别的出口,看来只能沿着原路出去。 这时,厚重的大门响起三短一长,四道声响。 是陈延在外面提醒她们。 卫云岚与邹云对视一眼,“我们先离开这里。” 两人最后扫了一眼屋内的布置,从中退出。 就在离开的刹那,卫云岚回头看去,心里默默念着“收”,收走了距离大门最近的几根红线,以及红线上绑着的铃铛与蜡烛。 甭管这邪术究竟有没有作用,既然沙河亲王府看重,那么她将其破坏掉一部分,势必会引得亲王府更加动乱。 沙河亲王府越乱,他们便越好脱身! 退出大门,陈延已经等在外面,“方才又来了一队亲兵,被黑云引去了外面,趁现在我们快走。” 夜色依旧深沉。 三人沿着来时的路径,从一座座房顶上穿行。 黑云与他们相互配合,不时现身于相反方向的道路,引得亲王府卫兵的注意全都去了那边。 隐约可以听到,那边传来阵阵喊叫。 “死狗,哪里跑!” ”咬伤那么多人,看老子把你抓到,做成狗肉锅子!” 卫云岚听不懂那些“叽里呱啦”喊叫的话,但想也知道,没有一句好话。 眼见聚拢向那边的卫兵越来越多,她心里不禁捏起一把汗来。 黑云动作迅猛,比狼更甚,可现下追过去的卫兵人数已逾二十,刀枪尚且不怕,就怕他们拦不下黑云,再用上弓箭。 那可就没那么好躲了! 要是能够将黑云,也如同那些蝎子、马匹一样收入空间就好了。 对了,还有跟着黑云一起,给沙河亲王府捣乱的小狐狸雪融…… 刚这么想着,卫云岚便察觉到自己空间仿佛有了什么变化。 意识探入其中,一下就看到了与先前那些马匹出现在同一个位置的小狐狸雪融。 一双水晶般明亮的狐狸眼里,此刻呈满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的同时,还要动动身子,躲开旁边几匹马的马蹄。 “卫姑娘?” 察觉到卫云岚脚步慢了,邹云与陈延回头看来。 视线越过卫云岚,看向远处亲王府另外一个方向的火光。 “卫姑娘,我先带你回去,让陈延过去帮黑云脱身吧。” 陈延闻言,正欲行动。 就在这时,卫云岚却出声喊道,“等等,别了!” 已经不用去了。 就在刚刚,她将雪融收入空间的下一刹那。 熟悉的黑色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空间当中! 黑云能够进入空间了。 与被收入空间中的其他活物不同,黑云在空间里行动自如,并不受那些圈定出一片片区域的雾气限制。 眼下,它正从堆放着大堆物资的地方,甩着尾巴蹿向马匹与雪融所在的地方。 看那尾巴甩动的幅度,便知晓能够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它也十分雀跃。 “走,我们快离开这里。”卫云岚敛住眼底的喜色,抓紧邹云手臂,与她一起顺着墙头跃下。 他们背后,沙河亲王府另外一个方向。 则响起阵阵愤怒的咆哮。 “那条该死的狗呢?” “老子明明都要砍中它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第261章 顾不了那么多 沙河亲王府不敢明面上搜查黑发黑眸的罗刹国人,却对下令搜查一条狗没什么顾忌。 第二日天色一亮,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亲王府昨日半夜被一条恶犬突袭,十几名卫兵被其咬伤,就连沙河亲王也因为被恶犬吓到,精神不济,病倒在床。 为了替沙河亲王出这口气,亲王府正在全力搜寻恶犬,另外也在城中几处热闹的地方张贴了告示,提醒百姓若有发现恶犬下落,可以前往亲王府告知。 倘若线索有用,亲王府还会给予一笔不小的奖励。 具体有多“不小”,单看隔壁米珠家,连几岁的孩子和快到花甲之年的老人,都摩拳擦掌想要出去寻找恶犬,就能知晓了。 “那告示上写的,如果找到恶犬,奖励城南的九间屋的房子一栋。” 桑吉看完亲王府的告示后,再看向屋子里趴着啃牦牛骨的黑云,目光不由带上几分热切。 仿佛看向一堆堆的金元宝一般。 “年轻人,你的眼神很危险。”陈延从边上路过,伸手拍了拍桑吉的肩膀。 正拿大骨头磨牙的黑云,也停下动作,抬头眯眼看向桑吉。 桑吉立马收回眼底的热切,讪笑着咽了口唾沫,解释道:“你们不知道,一栋城南九间屋的大房子,可值老多钱了!” “多少?”穗禾凑过来好奇问了一句。 桑吉掰着手指头数,一百枚铁币,是一粒银豆子,十粒粒银豆子,是一粒金豆子。 “那怕是得值上千粒金豆?” 别说上千粒金豆,他连上千粒银豆,不,上百颗粒银豆都没见过。 手头最宽裕的时候,顶多就有过三粒银豆,还都是从市集上别人的钱袋里“摸”过来的。在手上没停留超过半日,就拿去换了面饼和鸟蛋,分给城中贫民窟里一起淘食的孤儿吃了。 “这里的上千粒金豆,是多少金子?”邹云在边上问了一句,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变出一锭金元宝来,“和这枚金元宝比呢?” “什么?”桑吉的视线不经意往邹云手上一瞥,随即便再也移不开眼。 目光比先前看向黑云更为热切。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这么大块的金子! “这……这么多金子,怕是能磨出好几十粒金豆子吧?” 天呐,他这是遇到了一伙什么人,随手就能掏出这么多金子。 这也未免太富贵了吧! 望着那枚金灿灿的元宝,三日以来,桑吉头一次坚定的认为自己的选择没错。和这伙人达成交易,备不住就是他桑吉将来富贵的开始! 再看向卫云岚等人,桑吉的目光不由更为友善与热情。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沙河城?” 到底还是个半大少年。 态度变化得太过明显,谁还能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种变化,对于卫云岚一行而言无伤大雅,他们不怕桑吉心里有算计。相反,只要他们身上有他想图的东西,就不怕他不好好为他们卖命。 “不急着离开,再等几日。” 现下正是城门看管最严格的时候,完全没必要急着这时离开。 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拜月节。 到了那日,城中的人都要出城放灯、拜月、祈福,他们完全可以等到节日庆典,最热闹的那个时候,再找机会趁乱离开。 … 就在卫云岚一行,在沙河城中安顿下来,每日学语言、学文字,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风俗特产,待得正安生的同时,沙河亲王府里却不消停。 小王爷桑葛一脸阴沉地坐在主位,听手下禀报这两日城中搜查的情况。 “四座城门皆未发现可疑之人。” “城中亦无所获……” 无论是黑犬,还是黑发黑眸的人,都没能找到。 桑葛听得脸色越发难看,伸手用力一拍桌子,怒斥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办不好!” “这都过去几日了,一点线索都没有,难道那几个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下方单膝跪地,禀报事情的两名亲卫,闻言忍不住微微抬了下头,又彼此对视了一眼。 “有什么话,你们就张嘴说,看来看去做甚。”桑葛皱着眉道。 那两名亲卫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小王爷,备不住……备不住……” “备不住什么?”桑葛眉头越追越深,眼底闪过一抹不耐,“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那亲卫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备不住那几个人真是凭空消失的呢!” “小王爷,您有所不知,我们昨日在王府里追捕那条狗时,原本就快要将它砍中,可它忽然一下一眨眼就不见了。” “如果不见了的五个人,和那条狗是一伙的,没准他们也会这种本事,能够凭空消失。那样的话就算咱们再怎么在城里找,也不可能找得到呀。” “你们先下去吧。”桑葛有些无力地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摆了摆手。 屋中冷清下来。 退到外面的两位亲卫,却忍不住小声说道,“你说那几个人,该不会真有凭空消失的本事吧?” “备不住真有,别忘了他们都长着黑发黑眸,就算会一些神奇的巫术,也不奇怪。” “那我们帮着小王爷这么捉捕他们,会不会遭报应……各国可是明令禁止不许用罗刹国人的血施展邪术……” 亲卫的声音不大。 却还是被人转述到了桑葛耳中。 听着下首的禀报,桑葛搭在王位扶手上的双手,骤然攥紧成拳。 他哪里不知晓他在做的事有违天和,更是被各国明令禁止了的。 可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他不能让祖父死。 国师说的法子,是他眼下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第262章 真正的该死 临近拜月节,沙河城内越发热闹起来。 节日即将到来的欢腾气氛中,夹杂着一丝紧张。 三日前在沙河亲王府作祟的恶犬,迄今还没找到,亲王府的卫兵在城中走街串巷,四下搜寻,却未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反倒引得人心惶惶,百姓们开始忧心起沙河亲王的身体情况。 昏暗的小楼里,卫云岚、穗禾与桑吉正坐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夹层。 窗子留了一道缝隙,紧挨不足一臂的距离以外,就是隔壁米珠家的窗子。 坐在这里,可以清楚听到,隔壁米珠与丈夫之间的对话声音。 “拜月节的糕点都准备好了,可是今年拜月节的祈福仪式,真的还能顺利举行吗?”米珠忧心忡忡。 她的丈夫似乎已经有了困意,打着哈欠反问,“为何不能?” “亲王府不是说,沙河亲王被恶犬吓晕,至今没醒过来……今年的拜月节,沙河亲王该不会无法露面了吧?” 沙河亲王封王几十年,就掌管了沙河城几十年。 每年拜月节,都是有沙河亲王亲自带着全城百姓一起祈福、放灯。 这已经成了历年来的传统。 “外面都在传,沙河亲王府要不行了……亲王若是离世,小王爷降位袭爵,沙河城日后可能就不归亲王府管了,你说,这会不会对我们也有影响?” 米珠嘴里不断叨咕着自己担忧的事情,她的丈夫则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要在这里瞎操心,那些贵人的纷争,关我们平头百姓什么事?” “再者说,要是小王爷继承不了亲王位,王都收回封地,收回沙河亲王府对我们沙河城的统治权,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这几年城里的税收越来越高,我听王都附近过来的商贩说,王都并未比我们高上多少,沙河城真要是重新归属王都管辖,没准还能把赋税降下来一些呢!” \"当真?\"米珠有些惊讶地问。 她的丈夫则肯定地说:“当然是真的,你当我在市集扛大包时认识的那些行商老爷是假的?” 夫妻俩都是干惯苦力的,说话嗓门不小。 卫云岚几人能够清楚听到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苦学了几日这里的语言,卫云岚已经能够听懂这里面将近一半字眼的意思,串联在一起却还有些费劲。 听到隔壁已经熄灭火烛,准备就寝,卫云岚轻轻掩上窗子,向一旁蹲着的桑吉投去询问视线。 桑吉将两人对话的大致意思,描述了一遍。 卫云岚瞬间露出恍然。 她终于明白,桑葛要为祖父沙河亲王续命的原因。 看着她眼底那抹恍然,桑吉迷惑地挠了挠头,“沙河亲王是死是活,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对我们是没影响,可对沙河亲王府影响可就大了。”卫云岚猜测,摩桑国皇权与沙河亲王府之间一定有着不小的摩擦,摩桑国皇室怕是早就等着年迈的亲王咽下最后一口气,好将沙河城的权力收回。 而沙河亲王府这边,自然不愿意将嘴里的肥肉吐出来。 只要沙河亲王还在世一日,权力就没那么容易被收回,所以桑葛与沙河亲王府,才要这么费尽周章保住沙河亲王的性命。 一切线索都在这时候变得明朗起来。 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用黑发黑眸之人鲜血续命的邪术,究竟从何而来? 是有什么人故意要害罗刹国的人,还是有什么别的说法? “罗刹国……” 卫云岚嘴里嘀咕了一遍这三个字,看向桑吉,“罗刹国在西北这些国家中地位如何?” 桑吉有些迷茫。 罗刹国的名字他从母亲嘴里听到过许多次,可除了母亲以外他一个罗刹国的人都没有见到过,也不知晓罗刹国究竟在哪里。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岁出头,之前一直被囚禁在宅院里,轻易出不得门的少年。 许多事,都是在母亲过世,他偷跑出来沦落为捡食为生的流浪儿以后才知道的。 “我只知道,罗刹国的人不多,母亲说过罗刹国人数虽少,却很团结。”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遇到卫云岚一行以后,故意“卖惨”,试图引起他们的同情,让他们帮他报仇。 哪知道长着黑发黑眸的人,也可能不是出自罗刹国,而是来自更加遥远的远方…… “那你可知,为何桑葛和他身边几名下人,也会罗刹国语言?” 卫云岚接着问道。 回以她的,依旧是桑吉茫然的视线。 看来从他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邹云从外面回来,站在楼梯上听了半晌,提议说:“不如夜里再探一次亲王府,这次把上回那个会说罗刹语言的丫鬟绑了,让她说说看她这一口罗刹语言是从哪学的。” “要是运气好,备不住还能问出点有关邪术的事。” 邹云话音刚落,窗边响起细碎的脚步。 是傍晚就从屋中出去的陈延与王禄回来了。 两人分别领了不同的差事,陈延先一步回来,听到邹云的提议后,摇着头说:“不行,亲王府现在一时半刻是进不去了。” “今日沙河亲王府,刚从城外调了三百精兵进来,专门把守在亲王府各个角落,现在想潜入里面恐怕比出城还难。” “那就算了。”邹云摇头道:“罗刹国的事肯定也不只有沙河亲王府知道,我们之后去到其他城池再打听,也是一样的。” 打听罗刹国的事,其实也是为了规避风险。 还是那句话,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并不是卷进各国纷争。 无论是摩桑国,还是罗刹国,说到底其实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应当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尽可能抽身事外。 在旁听了半晌,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的桑吉,见几人不再说话,终于抬起头。 刚刚卫云岚的话,他都听明白了。 “所以说,我母亲与弟弟妹妹身上的血……都是用在了为沙河亲王续命上?” “应当是这样。”卫云岚轻轻点头。 桑吉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攥紧成拳,眼底闪过沉痛与仇恨,“原来他们是这么死的。” 该死的人不死,反倒用不该死的人性命去填。 沙河亲王府,小王爷桑葛,还有沙河亲王,他们才是真正的该死! 第263章 眉目 少年人仇恨的目光太过明显,双眼都渐渐泛起几分红意。 亲人离世的滋味不好受。 天枢阁培养的人,其实大多都是孤儿,陈延与邹云也不例外。 见到桑吉这副样子,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陈延走过来拍了拍桑吉的肩膀,“想开些,你母亲一定也希望你向前看,别只被仇恨蒙蔽双眼。” 桑吉垂着脑袋,点了点头,像是在回应陈延的安抚。 过了片刻,却忽然抬起头,有些希冀,又带着几分胆怯与不确信地开口:“我能不能……” “能不能与你们学功夫?” “嗯?”邹云挑了挑眉,“为何要与我们学?” “因为你们厉害。”开口说出请求以后,后面的话反倒自然起来,深吸一口气,桑吉鼓足勇气接着说道:“因为那日半夜你们潜进了亲王府里,还能全身而退,你们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厉害,功夫最好的,所以我想跟你们学。” “你想自己为母亲报仇?”卫云岚看出桑吉的想法。 “是,我不想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我想自己有能力为母亲报仇。”其实最初他的想法不是这个,他只希望借卫云岚一行,与罗刹国搭上关系,被接回罗刹国过正常人的生活,或是引得罗刹国的同情,让他们为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妹妹报仇。 可接连几日,看着卫云岚一行在这栋楼里进进出出,有条不紊地安排这一切,似乎根本不将亲王府的搜查放在眼里。 那种镇定自若,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令他心驰神往。 他也想像他们一样,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将命运也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可以和你们学吗?只要你们肯教我,让我做什么都行!”说出这句话时,桑吉的语气格外诚恳。 这真是他此时的肺腑之言。 卫云岚与邹云隔空对视一眼。 前者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后,后者开口说道:“也不是不行,不过学功夫不是一两日的事情。这功夫亦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教的。” 对于这个答案,桑吉并不感到意外,深呼吸了一口气,认真问道,“你们说吧,要我办什么?” … 卫云岚一行安排给桑吉的任务并不困难。 只有两件。 其一便是打听有关罗刹国的传闻。 其二则是找到那种根茎可以作为粮食果腹的作物。 当然,这任务也并非交给桑吉一人,滞留城中的这几日,卫云岚几人也借着早晚偶尔外出的机会,悄然在城中打听着。 摩桑国地处西北诸国的边缘,在整个西北一带三十多个大小国家中,属于较为偏僻的一个。沙河城虽是摩桑国第二大城,却紧邻荒漠,成天被黄沙覆盖,来往这里的商队并不算多。 但也不是没有。 自两年前母亲过世,桑吉便沦落到在城中流浪为生,虽每日只知道做些偷鸡摸狗、混吃混喝的事,过得浑浑噩噩,却对城中的了解更胜一般平民。 来往沙河城的商队,多住在城西的桑花客栈,那是沙河城里最大的客栈。就在西城门附近不远。 卫云岚询问的作物,并非摩桑国生长的。 桑吉准备去客栈里找外来的商队碰碰运气,一大早天还未亮,便跟在陈延和王禄身后,一起顺着窗户翻了出去。 “这小子倒是个行动力强的。”看着消失在窗外的背影,邹云低声感慨了一句。 “就是有些滑头,开始学武的年纪也大了些。”不然倒是个适合被天枢阁栽培的好苗子。 “现在倒也不晚。” 邹云闻言一愣,随即失笑点头,“说的也是,卫姑娘这般年纪开始习武,进度可一点不输少年人。” 可见年纪并不能说明问题,天赋与决心才是关键。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外面响起了一阵阵嘈杂声。 附近居住的百姓,全都从家中跑了出去,赶向街头。 “出什么事了?”邹云与卫云岚同时神情一凛。 小心地将二楼窗户拉开一道缝隙,从窗后向外探去。 只见跑出去的百姓,全都自觉地在道路两边站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远处铃铛声响起,原本还嘈杂不已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队伍也仿佛变得比刚才整齐了不少。 等了片刻,只见一队骆马沿着街道走来,每一头骆马背上都坐着一个裹着白头巾身披白袍的人,有几个样貌依稀眼熟,好似都是出自沙河亲王府的。 此外,骆马两侧还分别挂着一个装满东西的藤条筐子。 那些排队的百姓,就是在等着从这些人手中领到筐子里的东西。 那东西只有不到半个巴掌大,离远了看不真切。 等着队伍驶过,百姓们拿着东西各自散开,卫云岚才透过窗子看清楚隔壁米珠家孩子手上拿着的东西。 是一块很小的蜡烛。 邹云也顺着窗缝,看到了孩子们拿在手里的蜡烛,“这是做什么用的?” “可能和拜月节祈福有关。”卫云岚猜测道。 算算日子,明日夜里,就该到了这里一年一度庆祝拜月节的时刻。 隔壁米珠一家领完蜡烛,已经回到家中,隔着不足一臂的距离,可以清晰听到他们那边的说话声音。 似乎正在谈论刚才领到的蜡烛。 卫云岚这几日没有跟着桑吉白学,大抵听懂他们在说,“怎么晚了这么久才开始发。” 也就是说,往年亲王府下发这些东西的时间,会比今年更早。 如今一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住了。 卫云岚不认为仅仅派些人手在城中搜查他们的下落,会耽误这么重要的事。 除非,亲王府里出了别的状况。 想到那日在玉台上见到的白发老人,她心里隐隐生出一个猜测。 这沙河城,怕是要开始乱了。 “不管我们打没打听到想要的消息,明日夜里,都趁着节日庆典的机会离开沙河城。”卫云岚如是决定。 话音刚落,就听窗户处传来一声响动。 王禄和桑吉先后从窗外翻了进来,四下搜寻,找到卫云岚与邹云的身影后大步走了过来。 桑吉脸上挂着喜色,“你让我打听的那样作物,已经有眉目了!” 第264章 尽快离开 “当真?” 屋中几人听到后,俱是一喜。 王禄紧随桑吉身后,迈上台阶,点头说道:“当真,我们亲耳听到城西桑花客栈的后厨在夸,那洋蕃芋的口感细腻,只要蒸一蒸就能吃,压碎成泥以后和羊乳、骆马乳拌在一起,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说到这里,王禄忍不住咂巴了一下嘴,略带遗憾地说:“就是可惜我们到的时候,刚过了晚膳的点儿,没能亲眼看到那洋蕃芋。不过听他们描述,都能与卫姑娘你说过的对应得上。” “洋蕃芋?”卫云岚心里过了一下这个名字。 似乎和薛玲珑曾经提过的洋芋差不多,极可能真是同一种东西,和薛玲珑口中曾经还出现过的“土豆”,“马铃薯”,都是同一种作物。 上辈子北蛮大力种植的,正是这种作物! 现在终于叫他们也找到了。 “你刚才说是在桑花客栈发现的?不是说摩桑国这里,没有这种作物吗……”话问出口,卫云岚自己便反应过来,“是那些其他国家而来的商队,带过来的?” “那种作物,究竟出自哪里?” 卫云岚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出意外,明日夜里他们就要离开沙河城了。知道去哪寻找这种名为“洋蕃芋”的作物,也好知道接下来行进的路线,将要如何安排。 “是歧蒙国的商队。”桑吉接过话道:“我假装去捡后厨丢弃的废料,听到他们说,那些洋蕃芋是歧蒙国商队带过来的。” “歧蒙国……” 卫云岚喃喃念道,眼前微亮,“这是西北三十余国当中,实力最强的国家?” “是!”桑吉使劲点了点头。 他虽然从没去过歧蒙国,但却听说过,“歧蒙国的一个郡,都比我们整个摩桑国还要大!” “那里人人都能骑骆马,家中的被褥都是续了绒的,餐餐都有鲜肉和鲜蔬。” 桑吉说得一脸向往。 其实他也都是听别人描述的,摩桑国地处偏远,与位于诸国中心地带的歧蒙国相隔甚远,这里很少有人真正到过歧蒙国。 那些描述中歧蒙国的样子,不过都是以耳传耳,传出来的。 就好像大雍一些偏远洲域当中,人们明明从没亲身到访过京城,却不妨碍他们将京城的热闹与繁华,传得神乎其神。 “离开沙河城后,我们可以向着歧蒙国而去。”卫云岚打定主意。 王禄提醒:“卫姑娘,还有一事,我们或许得早做打算。” “何事?” 王禄说:“这里的百姓轻易不会流动,唯有商队会穿行于各个国家,不过想要成立商队,需得有其他商队担保。今日我们在桑花客栈,就是看到有不少人在请求那几支别国而来的商队为他们担保。” 王禄还不太能听懂这里的话,不过送礼求人办事的模样,哪里都一个样,又怎会看不出? 再记住一些关键的字眼,复述给桑吉询问意思,便能知晓客栈大堂里聚集的人群,究竟在说的是什么事情。 “看来想要穿行西北诸国,最方便的便是成立商队?” 眼见刚从客栈打听完消息回来的王禄连连点头,沉吟片刻,卫云岚说道:“既如此我们也打听打听,成立商队都需要什么条件,再打听一下那支歧蒙国来的商队接下来的行程。” 如若那支队伍也在近日离开摩桑国,倒不妨与他们同路,或者试试,能否与他们达成一些交易…… 屋外的喧嚣嘈杂逐渐远去。 挨着窗口而立的邹云,轻轻将窗子掩实,“对了,你们方才回来,没有撞上那队骑着骆马发蜡烛的人吗? “远远瞧了一眼。”王禄没顾上细看,一是担心自己的行迹暴露在别人眼中,二是急着回来禀报从客栈里打听到的事情。 桑吉愣了半晌,听明白邹云与王禄说的是什么,“你们说的是送祈福喜灯的队伍吧?” “祈福喜灯?” “是。”桑吉点点头,为众人解释说:“沙河亲王府每年拜月节前,都会派人送给城中百姓祈福用的喜灯,等到节日庆典的仪式开启后,每一位百姓都要拜月祈福,将喜灯投入拜月坛。祈福仪式结束以后,拜月坛里的灯火可以燃上三天三夜都不熄灭。” “这拜月坛又在哪里,你可曾去过?” “就在北城门外,我当然去过。”顿了顿,桑吉又吐了下舌头小声说:“不过没在拜月节当天去过,去年的拜月节那天,趁着大家伙出城祈福,我们偷摸存够了将近半月的口粮……” 毕竟城中无人,为庆祝拜月节家家户户准备的吃食又都不少。这家摸上一点,那家拿上两样,很容易就能够他们这些乞儿,填够好几日肚子。 “你要是跟着我们,日后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可不能干了。”邹云语气严肃起来。 “那……”桑吉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那你们能给我吃饱饭吗?” 他有些忐忑的视线,划过众人,最终落在看上去像是能做主的卫云岚身上。 “能。”卫云岚一口应道。 “你为我们做事,我们肯定不会让你空着肚子。” “那我答应你们。”这次桑吉不再迟疑地答应下来。 能够光明正大地填饱肚子,谁又愿意天天去做那偷鸡摸狗,遭人白眼的事呢? 话又说回方才沙河亲王府发给百姓的“祈福喜灯”,卫云岚问:“我听隔壁好似在说,这喜灯发得迟了,难道往年喜灯不是这个时候发下来吗?” 桑吉看了眼天色,这会儿功夫,日头已经完全落下,摇头说道:“没有这么晚,以前祈福喜灯会提前两三日发完,像是这回提前一天才开始发,好似还是头一次吧……” 卫云岚心下一凛。 先前的猜测,越发清晰。 沙河亲王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将每年的惯例都耽误了下来。 “明日的拜月节庆典,恐怕会有变故。” 卫云岚莫名有些心慌,“我们打听完商队的事后,就尽快从城中离开吧。” 第265章 金豆子 拜月节的祈福仪式,要到夜里月色高升时才开始,可节日庆祝,却从一早就有了。 一大清早,卫云岚一行所在的这片屋舍就开始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拿出自家制作的点心,送给街坊四邻。 家中有年长者的,还会不时有人登门拜访,送上节礼。 隔壁米珠的公婆就是附近这片屋舍年纪最大的长者,从一早起来,他家的客人就没断过。 “还没到花甲之年,就算这里年纪最高的了?”顺着窗缝看到隔壁人家络绎不绝的客人,陈延和王禄都有些惊讶。 倒不是说花甲之年,年纪不高。 哪怕在大雍,这同样算是长寿的,可远没到“稀有”的程度。 就好比在京中,一条街上总会有几位年过花甲的老者,一些权贵家里的老太君,别说花甲之年,就算像沙河亲王一样活到耄耋之年的,也不在少数。 “花甲难道还不算高龄?”桑吉有些奇怪地看向陈延与王禄。 似乎不解,他们怎么能发出这样的疑问。 “桑吉,你们这里的人一般寿命是多少岁数?“卫云岚忽然开口问道。 桑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答道:“能活到花甲的人很少,大多都是子女长成,父母便不在了。三代同堂的人家并不多见。” 也就是说,摩桑国百姓的寿命,大抵都在三四十左右,能够活过五十的都不多见。 这比大雍百姓的寿命短上不少。 除了一些实在穷苦,吃不饱肚子的地方,大雍百姓的寿命至少要比摩桑国的人多上十年不止。 想到这里,卫云岚不禁生出一丝恍惚。 沙河亲王府用黑发黑眸人的鲜血来为沙河亲王续命,说不得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那与大雍人相貌相似的罗刹国人,十有八九寿命也与大雍人相似,比这里的人长上不少!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 与以往一样,白日里城中走动的人少了不少,隔壁米珠家络绎不绝一早上的访客,也终于停了下来。 “趁现在走。” 卫云岚一行悄悄顺着后窗翻出。 兵分两路,一路径直去往城西的桑花客栈,打探各国商队的情况。 另一路则在西城门附近,一座豆腐坊的后院柴屋暂且落脚。 那是他们“踩”了两日的点,豆腐坊只在后半夜开工,清晨将豆腐全部售空以后,院门就会挂锁,院里也没有人在了。 从后院的柴屋翻出去,就是西城墙的墙根,距离最近的一个哨岗,不足百步之遥。 陈延带着穗禾先去了那边。 余下卫云岚几人,则悄悄来到桑花客栈后门。 这里不愧是沙河城最大的客栈,几栋主楼修建的,比周围其他屋舍都要气派不少,仅比沙河城最中心的沙河亲王府矮上一些。 城北这个时候,比清晨清净不少,桑花客栈却还依旧热闹。 客栈前的街道清扫的十分干净,后街上则挤了不少刚从市集上撤下来的摊子。 卖什么的都有,不时会有人从客栈后门出来。 一见到这些人,摊贩们便吆喝开来。 大多都卖的是桑果酒、干莫桑花、骆马奶酪,这些摩桑国比较盛产的东西。 卫云岚几人也包着头巾,在角落处支起一个摊子,明面上摆了几罐前两日从市集买的奶酪,和几包用油纸包着的肉干。 桑吉站在摊前,不时学着其他人那样吆喝一声,混迹在这么多摊子之间,一点也不惹眼。 他们旁边的摊子,刚好是卖桑果酒和晒干的摩桑花的。 没有生意上门,两个摊主在那闲聊。 卖干莫桑花的那个,摊子上只摆了两筐,神情还有些迷茫,“怎么市集散了,你们还都赶着来这,今日可是过节,晚上还要熬上一宿,不早些回家休息休息?” “你不知道?”卖桑果酒的摊子显然有备而来,摊上摆了一排排坛子,听到身旁人这么询问,反倒有些惊讶。 “今日一早,桑花客栈这边就传出消息,好些商队要赶在落日前离开。我们不趁着这时候赶紧多卖些东西,等到下一次这么多商队来,还不知要等几日。” 那摊主正说着,见到有人从客栈后面出来,忙又高声吆喝了一下,接着对身旁人说道:“要是能一下多卖上几十坛酒,少睡上一日又有何妨?” “要知道这些住在桑花客栈的商队,手头最是阔绰,要是叫他们觉得东西好,买的满意,光赏钱都能不老少呢。” 也是两个摊子上卖的东西没什么竞争,这位卖桑果酒的摊主,又笑着低声多说了一句,“也不怕叫你知道,上回歧蒙国来的商队,从我这一口气买了三十坛桑果酒,除了酒钱,还额外赏了我两颗金豆子呢。” “金豆子?”卖干摩桑花的摊主,惊讶瞪大双眼。 “是啊,金豆子。”卖桑果酒的摊贩,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刻意没有压低声音,显然是想叫那刚从客栈后门走出来的几人知晓,他摊子上的桑果酒最好。 就连歧蒙国的商人都能看上,一口气买了许多不说,还额外多给那么多赏银。 这不,他的话音落下,不远处好几个卖桑果酒的摊贩,都往他这边怒瞪了几眼。 只可惜刚从客栈出来的几人,目标并不是酒水,目光四下搜寻了片刻,便走向了一个卖新鲜肉食的摊子。 那摊上羊肉、马肉、牛肉具有。 在摩桑国,牛肉并不像大雍那样不可私卖,反倒比猪肉更为常见。 那几个包着头巾,长着络腮胡,皮肤比摩桑国人更黑一些的商人在摊子上看了看,选了几块牛肉就要折身。 这时,卫云岚几人不远处那位卖桑果酒的摊主,再次不死心的吆喝,“上好的桑果酒,歧蒙国的贵人喝了都赏金豆子的好酒,不好喝不要钱!” 那几名商人听了脚步微顿,却并未折身过来,只望这边扫了一眼,就提上牛肉匆匆回了客栈。 那摊主又吆喝了一遍,也没能打动他们转身。 就在摊主终于放弃,不再吆喝的时候,一道语调怪模怪样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学着他方才的口吻说,“桑果酒!” “金豆子!” “不好喝,不要钱!” 第266章 怎么卖 那声音尖利、稚嫩,有些像是五六岁的孩童刻意扯着嗓子发出来般。 方才还在说话的摊主,被吓的一个激灵。 回身看,就见一只头顶长着一小撮黄色羽毛的灰鹦鹉正站在酒坛子上,嘴巴一张一合。 那像小孩喊叫一般的声音,就是从它口中发出来的。 “这是哪里来的鹦鹉?” “这么机灵,还会学人说话?” 附近一些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摆摊,而非留在家中过节的,多少都有些“利欲熏心”,好几人看向鹦鹉的眼中,露出几分精光。 “我们沙河城里还没见过会说话的鹦鹉。”有人小声嘀咕,“听闻亲王府的小王爷,也喜爱养宠,你们说亲王府抓条恶犬都能奖赏一栋城南的大房子,要是拿这会说话的鹦鹉献给小王爷,是不是能换上两栋?” 身旁的人闻言,啐了一口,“想得美!” 但啐完以后,也忍不住目光灼灼地看了过去。 卖桑果酒的摊主,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环顾了一圈四周虎视眈眈的眼神后,拉下脸说:“你们可别抢,这鹦鹉自己飞到我摊位上来,又学我说话,理应该叫我带走。” “你嘴巴一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鹦鹉羽毛上写了你名?”对面一位摊主当即粗着嗓子反驳。 两边争吵之际,已经有人悄默声朝桑果酒的摊子靠来,准备直接动手去抓…… 这时,客栈后门急匆匆跑出一名伙计,“快停手,那是岩兆国商队带来的鹦鹉!” “你们疯了不成,还想抓它!” 伙计这两嗓子喊的,扑向鹦鹉的众人霎时全都停了手。 那小鹦鹉便瞅准这个空隙,一下子从酒坛上飞了下去,挤进人群,眨眼不见了身影。 “哎,别让那鹦鹉不见了。” “岩兆国的客人还找它呢,大家快帮忙找找,找到了除了客人给的赏钱,我们桑花客栈还会额外多给一笔。” 闻言,还在摆摊的众人连自己摊子都顾不上,纷纷加入寻找鹦鹉的行列。 卫云岚几人为了显得合群,也分出两人,随着众人一起寻找。 邹云和王禄都离开了,趁着现在正乱的时机,刚好可以摸进客栈里探探究竟。 留下卫云岚和桑吉守在摊位上。 卫云岚将脑袋上的头巾拢了拢,悄声问,“岩兆国很厉害?与歧蒙国相比呢?” “那应当还是歧蒙国的国力更强吧……每年各国都会去歧蒙国朝圣,献上贡礼。”桑吉小声说:“不过岩兆国离我们摩桑国更近一些,摩桑国有很多东西,都是岩兆国卖过来的。” 卫云岚在心里合计了一下。 歧蒙国,岩兆国与摩桑国的关系。 差不多就相当于大雍那边,京城,洲域府城,以及洲域中一些偏僻小城之间的关系。 那些小城里的百姓憧憬向往着京城的繁华热闹,可那份繁华热闹于他们而言更像是虚幻的泡影,反倒是更近一些的州域府城,真真切切地管辖着他们。 在这西北诸国一众国家之间,摩桑国位于最东边的地带,若要前往中心地带,最繁华昌盛的歧蒙国,路途中他们还需经过很多国家。 听上去不大好惹的岩兆国,就是其中之一。 卫云岚小声打听,“你可知岩兆国都盛产什么?” “香料!” 桑吉还真能回答上来这个问题,刚好前几个月他在市集上摸到过两包香料,那香料摊子的摊主就与人介绍说,他手中的香料全都是从岩兆国那买来的。 “那些香料闻着有些呛鼻子,但越闻越觉着香,我听人说炖肉时要是能加上一些,滋味十足,比光加盐巴美味上不知多少。”桑吉眼底流露出几分向往,他虽然弄到手过岩兆国的香料,却没有真的尝到过它们的滋味,那两包香料都被他以三银豆一包的价格,换给了别人。 换来的银豆子,则给一同流浪讨食的伙伴中,一位年岁更小却摔断了腿的小姑娘拿去医院接骨用了。 “香料……”卫云岚听了桑吉的描述。 那几种或长着叶子模样,或长得像草籽一样的香料,都是大雍没有的。 若真能添加烹饪时的风味,带回大雍,也一定会有销路。 她空间里,尚有一笔金银,将那些金元宝、银元宝或者金银所造的器物拿出来,也能在这里的国家交易。 不过卫云岚更想不动用金银。 除了金银,她空间里还囤积了大量东西。 譬如离开大雍前,专门为了西北之行准备的丝绸、瓷器,还有更早一些时候,在晋阳侯府库房里搬走的那些东西。 四周寻找鹦鹉的纷乱,渐渐减轻了些,随着客栈后门不断有人进出,摊贩们纷纷回到自己的摊后。 两名看上去年岁不大的男子,从客栈走出,四下转了转,挑选了几样吃食以后,来到卫云岚他们这处摊前。 “你们这摊子上的东西,怎么这么少?”两人中,个头稍矮些的那个,皱着眉问。 桑吉讪笑着解释:“就剩这些了,今日过节,卖完了好早些回家。” “您看要点什么?” “奶酪没法久放,这卖剩下的一看就不新鲜了。”矮个男子满是嫌弃地撇了撇嘴,转头对身旁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男子说道:“大哥,我们换个摊子再看吧。” 话音落下,却见身旁人根本没有移动的打算,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摊子一角。 “大哥,你看什么呢?”这个摊子所在的角落,刚好被两道高墙夹住,光线有些昏暗。 矮个男子眯眼细看,这才看清摊子角上,压着油布的是一只有着繁复花纹的大碗。 哪怕在阴暗中,也能看出碗身质地细腻,仿佛镀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与过往见过的器具都不一样。 虽不似金碗银碗那般奢贵,却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美。 叫人移不开眼。 也不知摩桑这种偏僻小国,哪来的这么好的器具? 兄弟俩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势在必得,开口问道: “老板,这碗怎么卖?” 眼前两名男子穿着精美的纱罗外袍,头上的头巾还勾勒着金线,镶嵌着指甲盖大的宝石,一看就很富贵。 就算不是住在桑花客栈的外国商人,也一定是哪里来的贵人。 看到二人眼底浓浓的兴趣,桑吉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眼皮。 还真叫卫姑娘给算对了。 在这里守株待兔,还真能碰上撞上来的“兔子”。 “这碗不卖吗?”矮个男子皱了下眉头。 “卖的,卖的。”桑吉忙不迭回答,偷偷侧头向卫云岚投去一道询问的眼神。 这碗还没说,要往外卖多少钱呢! “卖多少钱?”矮个男子先问出口。 桑吉忙朝卫云岚挤了挤眼睛,示意她给自己一个暗示。 卫云岚没有抬头去看桑吉的表情,眉眼微垂,抬起右手,伸出手手指比划了个“五”字。 “五枚金币?”矮个男子直接脱口而出,听语气仿佛并没有多诧异似的。 五枚金币! 那可是比金豆子更值钱的东西,一枚金币相当于十颗金豆子,但往往需要十二三颗金豆子,才能换得来一枚金币。 普通人家根本用不上这玩意,像是沙河城里生活的百姓,有不少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摸过一次金币。 这个卫姑娘前两日随手拿出来盛饭用的碗,竟然能卖五枚金币? 都顶上一家好几口人一年的嚼用了! 桑吉急忙低下头,掩饰住脸上惊讶的表情。 卫云岚没有作声,只轻轻点了下头。 矮个男子见状,有些头痛地咬了一下牙,但还是解下钱袋,摸出五枚金币丢了过来,“五枚就五枚,你那里还有没有多的,能与这只碗凑一对,小爷我一并要了!” 西北诸国的语言有些相似。 口音又各有各的不同。 矮个男子显然是个急性子,说话语速颇快,饶是卫云岚近日已经学会了不少这里的话,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矮个男子身旁那位个头高些的男子,颇为耐心,温声解释:“这碗质地独特,恰逢家中长辈生成,我们想拿它当作寿礼,最好还是凑出一对,不过若是没有也没关系,刚刚这只我们还是按五金币要,这钱你先收好。” 他的语速较矮个男子相比慢了不少,不用桑吉提醒,卫云岚也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 她背过身,伸手在身后盖着厚布的筐子里摸了摸,实际从空间里又找到一只一模一样的瓷碗,取了出来。 这还不是最为精美的那批瓷器。 甚至不是遂江缘陶居产的瓷器,而是后来为了凑数,另外在遂江其他小窑炉购买的陶瓷。 品质比起缘陶居来还差了一截,与她嫁妆和侯府库房里那些精美珍品更是完全没有法比。 这样的碗能卖到十金币一对。 卫云岚不禁对之后在西北诸国打开陶瓷的销路更多了几分信心。 “还真有啊!” 眼见卫云岚还真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碗来,矮个男子面上一喜。 同时拿起两只碗一比对,这碗上的图案正好是截然相反的,中心处的图案还能够拼接在一起。 “好好好。” “这上面画的是仙鹤的图案吧?” “祝寿用这个再好不过。”矮个男子咧嘴笑着,边说边从钱袋里抓出几枚金币,丢到卫云岚的摊子上。 “多的就算小爷赏你们的!” “多谢,多谢!”桑吉弯腰将一枚枚金币拾起,放在手心里一数,整整八枚! 比说好的还多出三枚。 一对饭碗就能卖到十三枚金币。 这可真是赚大了! “这种碗是从何而来?”个头高一些那位男子,拿起两只碗端倪了片刻以后,忽然开口问道。 “我们也不知晓……”桑吉有些茫然地回答。 这回答倒刚好对上两名男子的猜测,他们本也不认为这么精美的器具,是一个偏远小国的小摊贩能鼓捣出来的。 定是意外所获。 “下次再有这种碗,你们便告诉桑花客栈的掌柜,再给我们留着,价格上定不会亏待你们。”个头高些的男子温声说。 这时桑吉得了卫云岚的示意,出声问:“还不知道两位客人的名字,到时我们去桑花客栈找人,又该怎么称呼二位……” “这倒是我们疏忽了。”个头高些的男子扯扯嘴角,自报家门道:“我们是从歧蒙国来的商队,我叫涵哲,这是我弟弟苏烈。你们只要与桑花客栈掌柜说,是我二人叫你们留的东西,掌柜便知晓该怎么办了。” 二人说罢,不再在摊前逗留。 又在附近的摊子上零散买了些东西,之后便转身回了桑花客栈。 他们前脚刚走,先前借着“找鹦鹉”之便离开摊子的邹云二人就赶了过来。 “卫姑娘,果然有变故。” 邹云压低声音,小声交代:“桑花客栈这些商队,有不少都打算趁着今日天黑以前离开。有好几支商队,现在已经收拾好东西,随时准备出发了。” “歧蒙国和岩兆国的队伍今日也走?”卫云岚挑眉问道。 “就他们走得最急,桑花客栈里好些人都是看到他们收拾行囊,才准备要走的。”邹云和王禄小声将他们刚才看到的场景描述出来。 “那我们也去与穗禾他们会合,找准时机,跟着这些商队一起离开,不等晚上天黑以后了。”迟则生变,搞不好今晚天黑以后,再想离开沙河城比先前更加困难。 摊子上刚刚卖出去十几枚金币,也并非没人注意,不过卫云岚和邹云都很谨慎,走出桑花客栈后头这条小街,便将盯着自己一行的几双眼睛甩开。 翻进空旷无人的豆腐坊院子,来到后院柴屋与穗禾二人汇合。 更喜欢于空间外面停留的黑云与雪融,此时也跟着穗禾他们等在这里。 一见卫云岚进来,原本懒洋洋的黑云一下站直身子,却不是像平日一样,亲昵地上前蹭卫云岚的腿。 而是警惕地仿佛看到陌生人似的,紧盯着卫云岚背后……的筐子。 要不是陈延拦了一下,险些开口吠叫。 就在黑云虎视眈眈的目光中,筐子上盖着的厚布动了一下。 第267章 鹦鹉学舌 “这不是刚刚客栈那边都在找的鹦鹉吗?” 厚实的黑布下面,冒出来的是只满身灰色羽毛,只有头顶和尾巴长着两撮黄毛,脸颊两侧还带着两坨胭脂红的鹦鹉。 刚才去过桑花客栈后巷的几人,一下就将它认了出来。 “客栈帮着岩兆国商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没想到这小东西藏到了这里!” 刚刚这鹦鹉就是在桑果酒摊子附近消失的,多半是那会儿就跑到了卫云岚他们这边。 也不知怎的,竟能藏这么久,一直没被人发现。 被止住吠叫的黑云,凑近嗅了嗅鹦鹉身上的气味,浑身毛发竖起,显得更警惕了。 卫云岚上一次见它这副样子,还是在偃都峡山上,见到那些致命毒蝎的时候。 “应当是这鹦鹉身上,沾染了别的动物的气味。”卫云岚安抚地拍拍黑云的脑袋,“你仔细闻闻,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了。” 黑云又嗅了嗅灰鹦鹉和它所在的那只筐子,确认筐子里再没藏着第二道气息,这才逐渐将暴躁的情绪平息下来。 “那些岩兆国的商人,随行好像带了不少异宠,先前那些牛肉就是拿去喂食宠物的,我们听客栈里的人说,好像还有蛇之类的……” 感谢先前藏身废屋那几天,隔壁人家炖过一次蛇羹,不然邹云和王禄也不知晓,客栈人嘴里说的是“蛇”。 “蛇!” “叽叽喳喳,叽里呱啦……”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桑吉,“它说什么?” 除了第一个“蛇”字能听得懂,后面几个词都有点陌生,显然他们的学习进度还没到这里。 “蛇,狮子,老虎,虫子……” 桑吉惊讶地瞪大眼睛,“它说的该不会是岩兆国商队带的宠物吧?” “是!宠物!”尖利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回,屋子里的人都听懂了。 “这鹦鹉忒聪明了。”邹云眉头微皱,“不能让它跟着咱们。” 胡乱开口说话是小事,可别到时鹦鹉学舌,再将他们说的话学去,说给别人听。 “直接杀了省事。”陈延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鹦鹉立马拍着翅膀,飞到卫云岚的肩上,紧贴着她的脸颊瑟瑟发抖。 “怕怕!” “鸟乖,别杀鸟!” 这鹦鹉还真是机灵得成精了似的。 站在黑云身旁的小狐狸雪融,见到它这副模样,瞪圆了双眸。 这副撒娇卖乖,找人撑腰的模样,它再熟悉不过。 前几日它才刚刚用过这样的手段! “下来。”卫云岚早就不吃撒娇这一套,冷声说着,就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肩膀旁。 那鹦鹉倒也乖觉,一听卫云岚的语气,便小步的从她肩头,跳上手指。 卫云岚将手平举到眼前。 那鹦鹉则将脑袋往下埋进胸前的小绒毛中,一副不敢抬头对视的模样。 “认得回去的路?自己走吧,我们留你一命。” 鹦鹉瑟缩了一下脑袋,随后小心翼翼地抬起来,微微歪了一下,满眼懵懂地盯着卫云岚看。 “它听不懂我们说的话吧?”邹云提醒道。 毕竟刚刚,这鹦鹉说“蛇”、“狮子”、“老虎”的时候,用的也是这里的语言,而非大雍话。 邹云话音落下,鹦鹉那双小眼睛里的迷茫之色,更重了几分。 卫云岚虽然看着说话的邹云,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注视着鹦鹉,它的眼神变化,根本没能逃过卫云岚的眼睛。 “它听得懂我们说话。” “啊?”邹云等人齐齐惊讶地看向卫云岚手上的灰鹦鹉。 这里的人,尚且没有几个会说那什么罗刹国语言的,这只鹦鹉竟然能听得懂? 该不会这只鹦鹉,也与和他们一样黑发黑眸的罗刹国人,有着什么关系吧? 几双眼睛同时盯着鹦鹉。 “小姐,它真能听得懂我们说话?”穗禾喃喃发问。 这句话落下,鹦鹉的眼睛滴溜一转,嘴巴张张合合,就吐出两句话来: “娘娘万福!” “你真漂亮!” 几双眼睛里,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嚯,这鹦鹉还真会说大雍话?” 刚才还比划要抹脖子的陈延,逗弄了鹦鹉一句,“再说一句听听?” 鹦鹉嘴巴一张一合,再次吐出两句, “恭喜发财!” “岁岁平安!” 都是喜庆的吉祥话。 一看就是特意教导的。 显然是为了让它讨好某个会说大雍话,或者说是会说罗刹话的人特意学的。 那个想要讨好的对象,多半是位地位很高的女子,不然那些商人也不会教鹦鹉学什么“娘娘万福”,和夸赞容貌的漂亮话。 “恭喜发财,岁岁平安……” “不杀鸟。” 小鹦鹉口中还在不断念叨着吉祥话。除了吉祥话以外,那句求饶的“别杀鸟”,倒是用西北诸国常用的语言说的,而非罗刹国语言,显然是教它说话的人,没有教这一句。 “行,不杀你。”这鹦鹉留着多半还有些用处。 至于瞎说话,卫云岚倒也不怕,她有办法能管住它这张嘴。 必要时刻,完全可以把它关到空间里去。 现在的空间,马匹和狐狸都能装下,更何况一只不过巴掌大的鹦鹉? … 就在卫云岚等人藏身豆腐坊后院,时刻观察着哨岗情况,准备找时机离开的同时。 与之相隔仅三条街道的桑花客栈,一队行色匆匆,正在将笼子装车的商人,满面愁容。 看着跑进跑出的客栈伙计,皱着眉问:“还没找到?” “你们多弄些粟米,瓜子,把仁剥出来,沿着后巷多撒点,边撒边接着找啊!” “真找不到,别说后巷,附近几条巷子也都找遍,挨家挨户敲门问过了,没人看到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伙计苦着脸道。 “是不是被人抓了去?” “你就说,谁要找到鹦鹉,将它交出来,我们给三金币赏钱!” 商人大手一挥,他面前的伙计却暗自撇了撇嘴。 那么新奇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才值三金币,人家歧蒙国的商人,刚才买俩破碗还花了十三金币呢! 抠死算了。 客栈伙计走后,已将笼子全部装上车子的岩兆国商人面面相对,愁眉苦脸地道:“我们也出去找找吧。” “好不容易养出个能讨歧蒙王后欢心的小东西,可不能就这么丢了!” 第268章 撤离 就在岩兆国这队商人,急急忙忙寻找鹦鹉的同时,隔壁屋舍,来自歧蒙国的兄弟二人也在收拾行囊,准备离去。 “倒算桑葛这小子识相,知道提前知会我们。不然真要将老子关到城里,老子可轻饶不了他!”苏烈将踏上成堆的外袍,一把团了起来,随意塞进包袱。 口中嘟嘟囔囔地抱怨,“就说应该带两名随侍伺候,大哥你非嫌麻烦,现在倒好,什么都要我们自己亲力亲为。” 在他不远处,端坐在高背软椅上的涵哲冷冷扫去一眼。 嘴里说个不停的苏烈立马住口,耸耸肩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收拾,这就好了。” “快些。”涵哲收回扫去的视线,淡声道:“再过一刻,我们便启程离开,务必要在姨母生辰前赶回王都。” “还有十日,足够了!”苏烈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见涵哲没有搭呛,过了片刻又自言自语似地嘀咕起来:“你说姨母会喜欢我们送的生辰贺礼吗?” “会。”涵哲言简意赅。 “也是。”苏烈接着嘀咕:“姨母一向喜爱精致,文雅的东西,总嫌宝石金银俗气。这对花纹小碗虽看不出是何材质,但上面的图案文雅,又不是随意画上去,而是用不知什么手法与碗烧为一体,格外独特,姨母一定会喜欢的。” “嗯。”涵哲淡淡应了一声,算是认可苏烈的说法。 屋子里安静下来。 隔壁岩兆国商队的声音,便分外明显。 仅一墙之隔,可以清晰听到岩兆国商人责骂客栈伙计的声音。 是在说鹦鹉还没找到,那么多人干什么吃的,白瞎他们给的那些赏钱,要是再找不到,今后再来摩桑国,他们可不会再住在桑花客栈。 骂得颇为难听。 苏烈撇了撇嘴,“当谁稀罕他们,也就能在这等偏远之地逞逞威风了。” 他的话音落下,隔壁岩兆国的商人已经谴退了伙计,正在商议如何寻找那只跑丢的鹦鹉,若是找不到,又拿何物填补,送去作为歧蒙王后的生辰贺礼…… 有人提议将刚训好的狮子送去,有人提议将会变色的爬宠送去。 说着说着争执起来,声音不小,都清晰落入苏烈兄弟俩口中。 苏烈不禁翻了个白眼,“当谁稀罕他们那些异宠,啧,没人告诉他们,姨母最不耐烦带毛的那些东西。” 这礼送了也是白送,倒是那只会说罗刹语言的鹦鹉,可能讨得姨母几分欢心,只可惜…… “啧啧。” “那鹦鹉是你放走的吧?”虽是询问,却是陈述的语气。 对上涵哲锐利的目光,苏烈歇了辩解的心思,耸了耸肩说道:“还是瞒不过大哥你的眼睛。” “谁让那商队的人忒无礼,仗着自己和岩兆国皇室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就到处耍横,还耍到小爷我头上。” “让我把上等房让给他们,他们也配?呸!”苏烈翻着白眼说道。 涵哲倒是没有指责苏烈说的话,只提醒道:“出门在外,行事低调一些。” 苏烈闻言,点着脑袋直说:“够低调了,这不,除了大哥你,别人也不知道那鹦鹉是我放跑的……” 还能再怎么低调呢? … 仅仅几条街道之隔。 一直关注着城中动向的卫云岚一行,终于发现西城门哨岗这里轮换了一批卫兵。 这批卫兵明显更加训练有素,看身板与拿武器的姿势,也比先前的城卫武艺更强。 “十有八九是从亲王府调遣来的亲兵。”邹云判断道。 “桑花客栈那边,方才也有不少商队在收整东西,准备离开。备不住亲王府是想……” 众人神色一沉,异口同声,“封城!” 如果沙河亲王命不久矣,无法主持拜月节,又或者已经过世,小王爷桑葛想将消息封锁住,最好的法子便是封城。 左右沙河城地处偏僻,与其他城池来往也不多,只要将城中这寥寥几支商队驱赶走,他便能将沙河亲王的事瞒住许久,等到时机成熟,再让摩桑国王知晓。 至于什么时候时机成熟,卫云岚等人也不知晓。 不过他们却知道,已经没必要留在沙河城了。 几日时间,该弄明白的,他们都弄明白了,再留下去也只是耽误时间。 不如趁着今日就上路,若是运气好。 没准还能与那几支离开的商队“结伴”,借用他们已经开辟好的路线,一路继续西行,寻找西北诸国当中,国力最强的歧蒙国。 “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天黑了。”日头现在已经开始向西落下。 离傍晚还有一阵,按照惯例,这时是沙河城里最安静的时候。 夜里还要祈福守夜,大部分百姓都趁着这会留在家中补觉。 然而西城门附近,午后的宁静还没维持太久,就被阵阵蹄声打破。 一直守在院墙旁的陈延退回屋中,低声提醒:“桑花客栈那些别国商队,开始从城中撤离了。” 最前面的就是一支足足有二十匹骆马并六辆马车的车队,随车的人数至少不下四十。 浩浩荡荡驶过去,车中隐约还响起几声猛兽的咆哮。 听到动静,原本落在磨盘上的灰鹦鹉,又拍打翅膀飞回卫云岚肩头,将脑袋往她垂下来的发丝中一埋。 大有一副装成鸵鸟的模样。 不用说,卫云岚等人也已猜到,这第一个出城的商队,就是岩兆国那支带了不少异宠的队伍。 “真不回去,你的主人可应当就在那边,你拍拍翅膀飞快一点,现在还能跟上。”邹云朝那灰鹦鹉建议。 鹦鹉将头往卫云岚的头发里埋得更深。 “不去,不去,他们打鸟!” “不是好人!” 鸟嘴就在耳朵边上张张合合,声音颇有几分刺耳。 卫云岚用手指接住它,往远挪了些,低头看向那双精明发亮的眼睛,挑眉问:“那你怎就知道,我们是好人了?” “备不住我们不但打鸟,还吃鸟呢。”王禄在边上笑呵呵地补了一句。 灰鹦鹉没搭理他,只凑在卫云岚面前,眨巴着一双努力表现得真诚的眼。 认真说,“你是好人。” “你身上香香,鸟喜欢!” 第269章 放行 穗禾在卫云岚身边用力嗅了一下,“没有味道呀。” 小姐的衣衫都是她整理的,自打踏上西北之行的道路,就再也没有用过熏香,为的就是避免气味吸引到野兽,或是藏身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对黑发黑眸之人拥有莫名“恶意”的沙河城中,他们更是小心再小心,绝不可能会犯留下气味这种疏漏。 这鹦鹉到底是从哪里闻着的味儿? 卫云岚依稀猜到一些。 鹦鹉口中的“香味”,未必是真正鼻子能够嗅到的味道,更可能是她身上某种唯有动物才能感知到的气息。就好比先前的雪融,还有更早时候沿途遇到的动物,大部分都对她生出过亲近之意。 这是动物的本能,除了感觉到卫云岚并无伤害它们的意图外,这份“亲近”,多半是源于卫云岚与空间的牵绊,身上若有似无沾染了一些空间的特殊气息。 见卫云岚似乎并没有排斥的意思,鹦鹉得寸进尺,又凑近了一些,“鸟跟着你。” “卫姑娘,要不就让它跟着?”邹云说:“藏好了,别叫那些岩兆国的人发现,备不住之后还能派上点用。” 主要是这鹦鹉机灵得很。 真要一刀杀了,未免可惜,可若是就这么放跑,也怕它飞到别处乱讲话,倒不如先留下来,等到不听话时再一刀了结。 察觉到邹云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鹦鹉又缩着翅膀,往卫云岚身边靠了靠。 卫云岚将它挪开一些,看着它的眼睛认真说:“想留下可以,约法三章。” 也不知鹦鹉能不能听得懂,什么叫做约法三章,总之它瞪着一双小眼睛,认真听着。 “其一,有外人在时,不许说话,也不许发出叫声。”卫云岚指了一下此时屋中的人,“除了这里的人以外,其他都算外人。” “其二,不许离开我们的视线,需要藏身时,要配合我们隐藏起来。” “其三……不能将我们讲过的话,复述给任何人。 “若是做不到,我们也不会再给你活着离开的机会。”像是配合卫云岚的话一般,站在一旁的黑云,朝小鹦鹉威胁似的龇了龇牙。 那双瞪起来的小眼睛里时而清醒时而迷茫。 卫云岚对桑吉说:“你给它再讲一遍。” “啊?”桑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好的好的。” 说完就用摩桑国和西北诸国通用的语言,慢条斯理地给鹦鹉又复述了一遍。 那双努力瞪着的小眼睛里,迷茫终于不复存在。 “听懂了?” 这种询问的口气,无需用别的语言复述,鹦鹉也能够听得明白。 当即扑扇了一下翅膀,口中连连说道,“鸟听话!” “鸟都听你的!” “那就先到筐子里藏着。”卫云岚伸手一指,先前鹦鹉藏身的那个筐子。 灰鹦鹉委屈巴巴地看了卫云岚一眼,但想到刚才的“约法三章”,还是听话照做,乖乖回到了筐里,任由卫云岚将布蒙在了筐上。 “我们得准备走了。”邹云看了眼外面动静,岩兆国的车队已经从城门处通行离开。 后面还有几支车队跟着。 赶在这个时候离城的,唯有外来商队,大部分城卫兵都在沿着城墙忙着布防,只有两人查看这些离城的商队,粗略扫上几眼,便一一放行通过。 滞留城中这几日,卫云岚一行早已为离城做好多手准备。 不多时,两辆由骆马拉着的车子,先后从空无一人的暗巷中驶出,打头那辆由桑吉赶着,后面那辆则由王禄赶着。 几人中就数他双眼的眼白最多,傍晚昏黄的光线下乍然一看,还真不好分清楚究竟是黑是棕。 余下的四人分坐在两个车厢中,一只只装着桑果酒和骆马奶酪的坛子、罐子,堆在她们身旁,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支前来摩桑国“进货”的小商队。 放着鹦鹉的筐子,就摆在卫云岚脚边。 看守城门的卫兵,视线粗略从上面划过,根本不曾在意。 车厢里除了酒坛子,就是人,没有其他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放行。”检查第一辆车子的城卫兵率先扬手,催促赶车的桑吉,“快些走,别堵路。” “这就走,这就走!”桑吉应了一声,赶忙赶着车子往外走,压抑住想要回头看的冲动,心里却不住地打起鼓。 人还好说,后面那辆车上的黑犬,可别叫城卫兵发现了啊! 担忧的事情并未发生。 桑吉才赶着车子走出几步,就听后面又响起一声“放行”,显然卫云岚所在的那辆车子,也通过了卫兵检查,可以离开沙河城了。 离城的队伍陆续通过城门。 卫云岚他们这两辆车,是排在稍后些位置的,在他们身后只有另外两支车队。 走出没多远,他们便注意到,在那两支队伍离开后,西城门再次关闭。 分明还未入夜,就早早关闭了城门。 回头远远眺望了一眼紧闭的城门,王禄扭着头朝车厢里说,“卫姑娘猜对了,沙河城果然有变。” “还好我们走得早,不然真等晚上,八成就没那么好离开了。” 按照他们先前观察的布防情况,别说光明正大的走城门通行,到了晚上就连翻墙,恐怕都难了。 车厢里,卫云岚轻轻应了一声。 目光落在两个大酒坛夹角的一片阴影上,念头一动,就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阴影中站起身,摇着尾巴朝自己蹭了过来。 正是刚刚城卫兵检查时,被临时收入空间的黑云和雪融。 感受到它们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气味,藏身筐中的鹦鹉,轻轻啄开盖在头顶的布,露出脑袋,朝它们看了过去。 一双小眼珠里满是羡慕与向往。 这番神态全都落在卫云岚眼中。 不过现在,还远没到将它也收入空间的时候,这小家伙还没博得大家的信任。 “卫姑娘。” 这时,第一辆车慢下速度,与卫云岚所在的这辆并排而驶,桑吉扭头压低声音,对着车厢内说, “晌午买走那对碗的兄弟俩,就在后面那个车队。” 第270章 看见谁了 与卫云岚这支队伍差不多,后面的车队也只有寥寥两辆车子。 除了白日见过的兄弟二人,也只多了两名车夫,此外车子中再没有多的气息,倒是比卫云岚一行的人数还少。 最早离开城门的岩兆国商队早已看不见踪影,其余商队也行色匆匆,自西城门离开后又行了一段,随后便分头朝着不同方向散去。 只有后面那兄弟俩格外从容,不紧不慢。 “那两人应当不是一般商人。”邹云从桑吉所在的车子里,翻入卫云岚这边车厢,挑开一角侧帘,向外张望了一下。 哪怕摩桑国再是小国,涉及到国家、王室中的变故,寻常商人早就像先前离开的那几支商队一样,恨不能插着翅膀尽快远离。 哪里会有这副淡定从容,不慌不忙的样子? 显然他们并不惧王室的力量。 “那两名车夫,都是有功夫的。”赶车的王禄,也压低声音,回首朝车厢内说道。 他坐在外面,看得更加清晰。 刚才两支队伍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留心注意到那两辆车子的车夫,几乎听不到呼吸声,这是有一定功夫与内力在身,才能够做到的。 “后头那位我不知晓,前面那车夫的功夫,恐怕与我能在伯仲之间。”王禄判断道。 仅凭这一点,就能确定那兄弟俩绝非普通商人。 毕竟天枢阁护卫的实力,可不是谁都能及得上的,没瞧沙河亲王府那么多亲卫,也没能将他们拦下? 能有这样的车夫跟随,那名为涵哲、苏烈的兄弟俩,身份八成不低于沙河城的小王爷桑葛。 “我们放慢速度,往他们的方向靠一靠。” 卫云岚撩开车帘,让王禄向前赶快一些,与桑吉所赶的车子并驾齐驱以后,转头对桑吉交代道:“桑吉,你这辆车走在后面。” 顿了顿,又道:“将掩面的头巾解开来些。” 桑吉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照着卫云岚的吩咐做了。 … 临近傍晚,天色渐渐昏暗。 苏烈将座位后面垫着的靠枕挪了挪位置,抻了个懒腰说道,“都赖桑葛那厮,害得我们这个时候赶路,今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怕是只能歇在车上了。” 说着撩开车帘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嘴里抱怨道:“该是晚膳的点了,这荒郊野岭,也没个能吃饭的地,只能可怜我们在车上啃干粮了。” 苏烈说话的时候,涵哲刚解开包袱,拿出面饼与骆马奶酪,闻言动作一僵,拿饼的动作不由稍顿了一下。 向旁冷冷瞥去一眼,“就你话多。” “快些赶路,姨母生辰在即,我们莫要迟了。” “知道了,知道了,大哥你今日都说了好多遍了,再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苏烈口中抱怨,动作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接过饼子,生怕再被兄长用冷眼盯着,拿起饼子往里夹了两块骆马奶酪,随后便逃也似的撩开车帘,“里头太闷,我坐外面吃去!” 说着便拿上面饼,坐到了外头车夫旁边。 没坐多久,又匆匆忙忙地撩开车帘,钻进了车厢。 由于急着开口,险些被一口饼子噎住。 看着他慌慌张张,猛拍胸口顺气的模样,涵哲眉头微皱,递出一只水囊。 等苏烈仰头喝了两口,终于将一口气顺了下去,涵哲才板着脸道:“这么匆忙作甚?” “大哥,你猜我看见谁了?”苏烈一把拉开车帘,指着外面让涵哲看。 昏黄的光线下,顺着苏烈手指的方向,依稀可见两辆由骆马拉着的车子走在前面。 与他们的车子一样,每一辆都是由两匹骆马所拉,车厢比他们的略大一些,想来里面拉了不少货物。 瞧着有些眼熟。 “是与我们一同离开沙河城的商队?”这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图索,把车子赶快一些。”苏烈吩咐车夫,接着指向前头第二辆车子,对涵哲道,“大哥,你再瞧仔细些。” 涵哲定睛细看。 当车子快要赶上前面那辆车时,终于看清,赶车的那位车夫相貌分外眼熟。 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身形单薄,面颊消瘦,头巾下掩盖的头发格外的短,致使包上头巾以后显得整个脑袋都比寻常人小上不少。 涵哲眯起眼,眼底闪过若有所思,“是卖碗那个摊子上的少年。” “是啊,大哥你也认出来了。”苏烈一脸奇怪,“他怎么也在这里,他们不是沙河城的百姓吗?” 会在桑花客栈后巷摆摊的摊贩,几乎都是沙河城里的小商贩,小本买卖,大多数人根本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沙河城附近,更别提赶着骆马拉车,在拜月节这个重要的时刻离开。 这太奇怪了! “该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吧?”苏烈脸色一变,瞬间警惕。 涵哲倒是神情没有多少变化,依旧那副冷脸镇定的模样。 “图索,加快速度,超过他们。” “是。”车夫应了一声,加快速度。 没多久,两辆车子便越过前面的两辆,驶到了前头。 后面那两辆车,倒没有紧追不舍,依旧保持先前的速度,驶在他们身后。 涵哲观察了一阵,看骆马蹄子的深浅,便能判断出那两辆车上拉着的货物比他们车上多。听车上隐隐传出的响动,也可知车上的人略多一些,虽然有些奇怪,可那两辆车上的人并未遮掩什么,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任由他们端倪,并不像是对他们抱有恶意的样子。 涵哲留心了片刻,便收回目光,“罢了,就让他们跟着。” “他们若是冲我们而来,早晚会凑上来找我们。”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蹄声。 只见后头两辆车子,终于加快速度跟了上来,卖碗的少年挥着手朝前面喊,“前面的车子,稍等一下!” “图索。”涵哲唤了一声,车子慢了下来,他也想听听后面这支队伍究竟有何目的。 与提防中可能发生的状况不同。 只听那少年靠上来后,客气问道:“两位小爷,我家主子想与你们做笔交易,不知可行?” 第271章 御赐之物 “什么交易?”苏烈瞪眼问了一句,问完以后扭头看向车厢里的涵哲,眼中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涵哲向他投去一道“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微微向前倾出身子,“你家主子何在?” 驶在后面的车子赶了上来,与苏烈和涵哲所在的车子并排而行。 车帘撩开,露出一位身着绛紫色长袍,裹着头巾的女子身影。 借着昏黄的光线看过去,身形好似与白日在桑花客栈后巷见到的女子相差无几。 白日里,他们还以为那摊子上摆摊的是姐弟二人,姐姐性格羞赧一些,所以一直由弟弟开口交涉。 没成想,二人竟非姐弟,而是主从? 裹着头巾的女子微微欠身,向苏烈与涵哲点头示意。宽大的头巾,投射下的阴影,遮住她大半张脸,露出来的部分却能看到牵起一抹客气的笑。 涵哲也略点了两下头,以作示意。 接着便听先前那开口喊他们停车的半大少年说道:“不瞒二位小爷,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是岐蒙国,不过我们有阵子没去那边,对路线不甚熟悉。” 说着,回手从身后的车厢里拿出一个锦盒,双手捧着递给苏烈、涵哲车上的车夫,“我家主子想以此物,向二位换取一张地图或是路线,还请二位看看,是否可行?” 桑吉做出请的手势。 苏烈从车夫手中接过锦盒,还未打开,光是摸着上面包裹的布料,就忍不住用指腹多摩挲了两下。 “这是何种面料,怎地如此光滑?” 自言自语般,边嘀咕着边打开盒盖。里面垫了一块与盒子外面包裹的相同的布料,不过是月白色的,细腻丝滑。 轻轻揭开,一只比晌午那会儿买下的对碗更加细腻的杯子,赫然呈现于眼前。 杯子上有着精致的龙纹。 苏烈蓦地瞪大双眼,眼中满是赞叹,“这纹路是怎么拓上去的,瞧着不像画的,但比画还细致!” 说着他想上手摸摸那栩栩如生的龙纹,可又怕自己的手指太过粗糙,把那精美如珍宝一般的器具,给摸出什么破坏美感的痕迹。 “大哥,你看!”苏烈将锦盒捧到涵哲面前。 如果说上午那对碗已经足够令他们惊叹,那么锦盒里这只杯子,就是让人惊为天人! 比起这样一只杯子,区区一份路线图又算得了什么? “这交易,咱们做得吧。”苏烈压低声音,凑到涵哲耳边说道。 路线图也不止他们拥有,虽然他们手里的路线图,是岐蒙国皇室才有的,比起其他商队掌握的路线更加安全、距离也更短,但比起盒子里这只精美的杯子,那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像是摩桑国这种偏远小国的路线,也不是什么机密。 这笔交易完全可以做! 眼见涵哲还没回应,苏烈生怕他反驳自己的决定,赶忙接着劝道:“刚好,那对碗送了姨母,这只杯子可以送给姨夫。姨母与母亲不是说过,在他们祖先的故土,国君就是真龙天子,姨夫是国王,自然就是真龙天子,这杯子配他,再合适不过!” 这是一笔稳赚的买卖。 可正是因为“稳赚”,才让人忍不住心生疑虑。 望着锦盒里的杯子,与裹在杯子外面和锦盒表面的布料,涵哲眼底若有所思。 拿出这些宝物,并用它交易一份地图的人,究竟是手里的“宝物”太多,视这些宝物平平无奇,还是将宝物特意拿出来,引诱他们,另有所图? 莫名的,涵哲竟觉得不似后者,更像前者。 “苏烈,你去拿一份我们手中的地图,将摩桑国至岐蒙国的路线描拓下来。” “诶,我这就开始画!”苏烈闻言赶忙应了一声。生怕慢点,自己兄长再改变主意,更怕拿这杯子与他们换地图的“冤大头”反应过来,再反悔不愿意做这亏本交易。 … 一只杯子,换回一张图。 依照卫云岚的吩咐,两辆车子不再刻意跟随苏烈、涵哲的车子。 两支队伍不远不近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进。 桑吉小声朝坐在自己后头车厢里的陈延打听:“这只杯子是不是价格特别高昂,我怎么看那俩兄弟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模样。” “那杯子确实不是凡品。”陈延是从京中调过来的,早先时候在天枢阁暗部,专负责一些打听消息的事宜,见识过不少权贵府邸的收藏。 以他的眼力,一眼便认出,那杯子是御赐之物。 多半是卫姑娘早先时候,从京中带出来的珍品。 价值十三金币的碗,都没能让队伍中这几人多看一眼,一只换了地图的杯子,却得到“不是”凡品的评价,那得价值多少个十三金币啊?桑吉咂舌问道:“那这么换,我们是不是亏了?” 在摩桑国普通人家是不用金币的,连金豆子都少见,有些商队走上一趟商也未必能赚得几金币。 用价值那么高昂的珍宝,来换一份地图,是不是亏大发了? “不亏。”后面的车子赶了上来,听到桑吉的问话,车厢里传出卫云岚的声音。 一样东西亏与不亏,有些时候并非取决于东西本身,而是体现在它此刻对自己的价值。 准确的路线图,与那隔壁车队当中的兄弟二人。 此时于他们而言,远远比一只不算珍稀的杯子重要。 哪怕这只杯子,是她从晋阳侯府库房中带出来的御赐之物。 晋阳侯府早两代前曾立过战功,像这样的御赐之物,库房里不知还囤了多少。当年要不是卫茂林替晋阳侯求情,这些东西也早就被抄没走了,根本留不下来。 如今它们全都从侯府库房到了卫云岚的空间当中,像是这样的杯子,卫云岚的空间里至少还有不下十个! 夜色静谧,路途上渐渐只剩下蹄声与车轮转动的声音。 “今夜肯定是到不了下一座城了,前面平整,我们就在那边暂且落脚吧。”苏烈征询了涵哲的意见后,对车夫吩咐。 向前又行了一段,来到说好的落脚地点,就发现已经有两辆车子停在那里。 正是几个时辰前刚与他们分开的,做过交易的那两辆车子。 车旁燃着篝火。 跳跃的火光映衬下,旁边坐着那几人的黑发黑眸,煞是显眼! 第272章 相认 “大哥,我是不是眼花了……” 苏烈一手保持着撩起车帘的姿势,一手使劲揉了揉眼睛。 噼啪作响的火堆旁,仍旧是如夜色一般漆黑的长发,以及倒映着火光的黑色眸子。 没有眼花。 眼前这一队人,除了那半大的少年,以及另外一位身形健壮的大汉,瞳孔没有那么黑外,其余几人全都生着一副黑发黑眸。 与罗刹国人一样。 “他们是罗刹人?”苏烈惊讶地回过头,满面匪夷所思,“姨母不是将族人都迁到了西滩深裂那头,怎么还会有罗刹人出现在东边这么远的位置,多危险啊!” 涵哲眼中的惊讶与苏烈如出一辙。 他很少有这般情绪波动的时候。 不过眼前的景象,着实是令他大吃一惊,再也维持不了往日的镇定。 罗刹国人数稀少,且因多年前诸国之间巫术盛行那段时间莫名其妙的“预言”,惨遭迫害,越发远离大众视线。 直到姨母坐上歧蒙王后之位,境况才逐渐好转。 如今罗刹国受歧蒙国庇护,加之一些独有的技法傍身,在诸国之间颇有地位。 可饶是如此,受那几年迫害影响,罗刹国的人还是十分谨慎,轻易不离开国土踏往别处。 一支由罗刹人组成的商队…… 这是怎么想怎么都不可能的事情。 到底身体里流着一半罗刹人的血,惊讶过后,兄弟二人倒不似先前那么提防这些人了。 取而代之,是满心的疑惑与担忧。 疑惑罗刹人为何会流落此地,担忧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受到过什么迫害。 “图索,将车靠边停下吧。”涵哲吩咐车夫。 两辆车子,紧挨在火堆旁停靠着的两辆车后停下。 涵哲与苏烈走下车子。 火堆旁,卫云岚几人手中正拿着晌午在桑花客栈后巷买来的牛肉。新鲜牛肉串成串,连肥带瘦,放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 见到涵哲二人靠近,卫云岚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抬起头,“二位,又见面了。” 说的是罗刹话。 涵哲与苏烈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你们是罗刹人?”苏烈在火堆旁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母亲是罗刹国姬家之女,说起来我们也算半个同族!” 罗刹国人口稀少。 举国上下,统共也就不到十个姓氏,彼此都视对方为族人。 毋庸置疑,罗刹国绝对是西北诸国当中最团结的国家。 涵哲与苏烈虽出身歧蒙国,可他们的母亲是歧蒙皇后姬芸的妹妹,同样出身罗刹国。 身上流淌着一半罗刹人的血脉,听多了罗刹国上下团结一心的故事,他们先天就对黑发黑眸的罗刹人,有着一种亲切与信任存在。 “你们是隋家人,还是姜家人,又或者是姚、吉、燕那几家?”苏烈满眼好奇地猜测。 应当不是姬家人,姬家是如今罗刹国的主事者,族中人不是生活在罗刹国境内,就是位于歧蒙国,没听说有离开国土外出行商的。 涵哲也在心里猜测着。 眼前这伙人,究竟出自罗刹国哪一家族,为何来到摩桑国这么偏远的地方,又为何会拿出那样精美的器具,来与他们兄弟做交易。 难道是看出他们二人也有罗刹国的血脉,想借着这种方式与他们相认? 涵哲的猜测有些许偏差,但有一点却是准确的。 用这种故意暴露的方式,引来兄弟二人,确实是她发现了他们的身份。 在用瓷杯交易地图的时候,她还没有想过暴露身份,可在交易过后,她听到不远处车子中,响起苏烈嘲讽那些岩兆国商人的话。 说的真是这杯子比鹦鹉强上不知多少,一定能讨得即将过生辰的“姨母”喜欢。 一只会说两句罗刹话的鹦鹉,算个什么,他们兄弟二人的罗刹话说得,可比鹦鹉利落多了! 这话刚说完,就被涵哲警告了一番。 不过凭借非凡的耳力,断断续续还是从那车厢中听到一些。 至少卫云岚知道,这兄弟二人身上都流着一部分罗刹国的血,且有一位地位极高的罗刹国人马上就要过生辰,各地都在为她准备贺礼。 罗刹人并非见不得人的身份。 相反在某些程度上,还拥有一定便利。 计划就此改变。 卫云岚决定主动暴露身份。 “我姓卫。” “卫?”苏烈愣了一下,仔细思索片刻,茫然道:“罗刹国有姓卫的家族吗……” 罗刹国虽为一国,可除却那些后来招揽的士兵、农奴,真正拥有罗刹血脉的人,举国上下加起来也才寥寥几千,不到万人。 眼前这几人,黑发黑眸,一看就是纯正的罗刹血脉,不是那些后来招揽的人士。 可罗刹血脉的家族,好似没有听说哪一家是姓卫的啊…… 涵哲闻言,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眼底渡上几分猜测。 眼前这女子,莫非是不信任他们,才特意编造了个假的姓氏?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经历过当年的惨剧,罗刹国人本就先天对其他国家的人有着几分提防与不信任。 说假名字,倒也不难理解。 名字能够作假,发色与眸色,却是骗不了人的。 苏烈还在愣神想着,涵哲已经从善如流地开口道:“先前听你们说,是要前往歧蒙,刚好我们的目的地也是那里。路途悠长,我们两支队伍又都人数颇少,不妨结伴而行,一路上也更安全稳妥一些。” 涵哲的提议,正中卫云岚一行人下怀。 “那就有劳二位了。”卫云岚笑着应下。 邀请苏烈与涵哲在火堆旁坐下。 这兄弟俩性格鲜明,一个热情话多,一个稳重踏实,但都对卫云岚一行颇为友善。 苏烈就坐在桑吉边上,手里还抓着一把桑吉分给他的肉串。 注意到夜风吹开的头巾下,露出来的黑色发茬。 苏烈惊讶道:“呀,你长着黑发,莫非也有罗刹血脉?” “是,我母亲出自罗刹国。”见到火堆对面,卫云岚微微点头以示首肯,桑吉眼眶微红,终于将自己的仇恨说出口:“她是被沙河亲王府抓来沙河城的!” “什么?”苏烈、涵哲异口同声愤怒道。 第273章 同行 桑吉将那日讲给卫云岚等人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听得涵哲与苏烈攥紧双拳,脸上愤怒异常。 这时,卫云岚也开口道:“不瞒二位,我们在沙河城中躲躲藏藏,改头换面,亦是因为入城那日沙河亲王府的小王爷,邀请我等入府,试图将我等迷晕带走。” 涵哲与苏烈先是一愣。 随后便反应过来。 面上怒意更甚。 “竟有这种事情!”苏烈脸色一黑,没有抓着签子的那只手,用力向下一拍,直把自己的手掌在石头上拍得通红,锁紧眉头说道:“一定又是巫术。” “好个桑葛,竟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我看他们沙河亲王府,是嫌自己败落得还不够快!” 苏烈能够想到的事情,涵哲自然更明白。 联想到沙河亲王年事已高,命不久矣这一点,便知晓沙河亲王府抓黑发黑眸的罗刹人做甚。 “黑发黑眸人,血脉珍稀,寿命悠长,饮其血可续命。”涵哲喃喃念出这句,每一个罗刹人都无比痛恨的话。 当年,正是因为这句话,让无数罗刹人因此丧命。 夜色寂静,涵哲声音不大,这句话却也清晰落入每一个人耳中。 卫云岚几人脸色微变,眼底闪过一抹恍悟。 现在他们总算将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彻底明白了黑发黑眸人在西北诸国的特殊之处。 “黑发黑眸人之血,真能续命?”卫云岚只觉荒谬。 如果黑发黑眸人的血液,可以续命,那么整个大雍都无需大夫,生病之人只要割破肤子,饮一口血就行了。 “怎么可能?” 苏烈冷哼一声,“这根本就是针对罗刹人的谣言,就因罗刹人的祖先是外来者,当年侵犯了某些人的利益,这才遭人报复,酿成险些灭族的惨剧。” “不过谣言早就已被澄清,歧蒙国也在多年前联合各国颁布律例,严禁再有妄信巫术、残害罗刹人的事情发生,一旦发现行此事者,一律格杀勿论!” 涵哲也在这时开口说道:“沙河亲王府如此行径,本就违反各国律例。加之摩桑国王,早就有意收回沙河亲王府的权利,此事必无法善了,桑葛与沙河亲王府,要给罗刹国一个交代。” 涵哲眸色暗沉,眼下闪过一抹认真。 原本沙河亲王府与摩桑国王都之间的那些官司,他们只是有所耳闻,但无论是沙河亲王即将过世,小王爷桑葛想尽办法遮掩消息,还是摩桑国王都算计着沙河亲王府,想要收回封地与权力,都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就算得知桑葛有意以封城来掩盖沙河亲王无法主持拜月节之事,他们也无心插手,只想快快离去免得牵扯进这些摞乱当中。 可如今,事情牵扯到沙河亲王府掳走罗刹国人,就不一样了。 “必须快些将事情告诉姨母!” 从沙河城到歧蒙国王都,原本需要至少十日行程。日夜兼程,可将时间缩短小半。 涵哲神色认真地邀请道:“此事事关重大,诸位都是人证,若是方便还请诸位与我们同行,一起赶赴歧蒙王都,将此事上报。” 顿了顿,又一派严肃地保证道:“你们放心,我兄弟二人敢以塞德家族的名声保证,诸位在歧蒙国绝不会受到迫害。” “我们相信二位。”卫云岚几人点头答应下来。 与涵哲、苏烈结伴前往歧蒙国,本就在他们的计划当中。 骆马脚程不快,但胜在耐力惊人。 这支临时由两支队伍组建而成的队伍,每日从天色微亮开始赶路,一直到夜色浓重,才堪堪停下休整两个时辰。 短短几日,就已经过了好几个国家。 沿途补给,卫云岚的空间也得以多出好几种不曾见过的东西。 又一次补给,在空间里栽种上红彤彤,一咬就汁水四溅的酸甜果子后,卫云岚随着涵哲、苏烈兄弟再次踏上西行的道路。 卫云岚一行人的两辆车子,车厢便是货厢,远不如苏烈与涵哲的车子舒服。 途中,兄弟二人邀请卫云岚坐进自己的车厢,客气询问起前些日子交易给他们的瓷碗与瓷杯。 苏烈好奇问,“这样的器具你手中可还有多的?不瞒你说,我们兄弟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精美的器具,除了献给姨夫姨母,亦想多买两件留作私藏。” 涵哲则问的是那装着瓷杯的锦盒,“不知那盒子上包裹的面料是何?丝滑轻柔,想来作为衣衫也极适用,若是姑娘可以卖给我们一批……” 二人说的极有分寸。 并未向卫云岚打听,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只说自己想再多买上一些。 卫云岚便也从善如流地回应,“这些器具与面料,在下是能再弄到手一些,不过这些东西我不想用来交易金银,而想交易些其他相等价值的珍宝。” “那是自然,姑娘拿出的宝物,本就不能以金银衡量。”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苏烈满脸激动,涵哲也眼下带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 定了定神,认真道:“只要姑娘愿意优先将这两样东西卖给我们,交易什么宝物,一切都好商量!” … 就在卫云岚这边一切进展顺利的同时。 大雍,京城。 晋阳侯府,栖风院里。 “啪嗒”两声。 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杯中的茶水溅了满地。 院里伺候的小丫鬟们噤若寒蝉,不敢上前,生怕在这时候触了世子夫人的霉头。 好在这时,院外脚步响起,正是世子爷沈峰散值回来。 眉头微凝,步履匆匆,走到门口却不得不停下脚步。 “都杵在这做甚?” 不用院中伺候的小丫鬟们回应,沈峰便已顺着敞开的屋门,看到里面地面上那一滩狼藉。 本就微凝的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了。 “你们先出去吧。”深吸一口气,沈峰迈步走进屋中。 “都说了,让本夫人清静清静,谁都不要打扰本……” 薛玲珑一甩衣袖,正欲发怒,扭头便瞧见沈峰那张长了红疹、圆乎乎的胖脸,当即更加气结。 第274章 休了她 薛玲珑下意识皱起眉。 沈峰的眉头却比她皱得更紧,先发制人质问道:“你又在气什么?” “母亲说,这官窑烧出来的茶碗杯具,各府都是有定例的,每补一套都要不少银子。你算算你这个月都打碎了多少器具,真当我们晋阳侯府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沈峰不说还好,一说薛玲珑顿时火冒三丈。 “晋阳侯府的银子?” 她噌地一下站起身,指着沈峰鼻子骂道:“你们晋阳侯府有几个银子?成亲次日,将中馈交到了我这个刚入门的媳妇手里,还美其名曰让我早些掌家。” “我呸!” 薛玲珑狠狠啐了一口,“分明是府中亏空得厉害,想算计我这个新嫁娘手里的嫁妆。还说什么府中库房失窃,呵,谁知道是真失窃还是假失窃,备不住你们晋阳侯府这么些年经营不善,早就把老祖宗积攒的宝贝赔光了呢!” “你……” 沈峰瞪大双眼,仿佛第一次认识薛玲珑般,不可置信地伸手指向薛玲珑。 可才刚说出一个字,就被薛玲珑冷哼一声,打断道:“还想将库房失窃这事赖到我的头上,你们可真是想得美!” “你……” “你什么你。”薛玲珑一巴掌将沈峰指着自己的手打掉,“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明明不是这样。 库房就是在成亲那日失窃的,可究竟是怎么失窃的,谁也没有看到。 沈峰一时间有口难辩,面对薛玲珑的驳斥,颇有些憋气窝火的感觉,跺了跺脚,最后愤声说道:“泼妇!” “不可理喻!” “你骂我泼妇?”望着那张早已不似旧时清俊的脸,薛玲珑越发怒火中烧。 心底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口不择言跟着骂道:“窝囊废!” “你说什么?”沈峰伸手指向自己,“你说我窝囊?” “难道不是吗?”爱意在指责中消磨减少,这一刻薛玲珑只想将成婚几个月来,心头积攒的恶气倾泻出来。 “成天母亲说,母亲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没断奶的巨婴。” “你难道就没点自己的想法,天天就知道听你娘的吗?” “我……” 沈峰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反驳。 索性不去辩驳这件事,改口指责:“你也别光顾着说我,你开的那几个铺子怎么回事,不是夸下海口能赚得盆满钵满吗,这都多少日子过去了,净在赔钱!” 说起这个,沈峰越发理直气壮起来,“那凭风阁光是重新修整,就花了不下三千两银子,每日维持开张的开销也都在百两以上,迄今除了开业那日,我有几位同僚前去捧场,哪里还有过客人?” “这也罢了,毕竟你说凭风阁经营起来需要时间,且等你些时日定能将其经营好。那城南那些小食铺呢,那总不需要时间吧?” “你怎么连那个都办不好!”沈峰眉头紧锁,今日他阴沉着脸回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事,“你可知你那奶茶店里卖的东西,令我上峰家的千金喝过以后泄泻不止,险些虚脱晕厥?” “也亏得我们到底是侯府门第,上峰也只是问责了几句,没真的去做什么。不然你那奶茶铺子,如今早就关门大吉了!” 沈峰一通责怪,说完总算觉得刚才那几分心虚一扫而空。 可再瞧面前,薛玲珑已经涨红了脸。 不是被指责后的羞愤,而是纯粹被这一番话气的。 深吸了两口气,她一挥衣袖,将桌上的茶盏全都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一串碎裂声响过后,薛玲珑胸前不住起伏,呼着气道:“什么生意做起来不需要时间,生意不好,难道你当我不着急吗?再者说,这生意不好也分明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们晋阳侯府那几个店面位置太差,白瞎了我的好点子!” 薛玲珑真是这般认为的。 不然为何上一世这些生意大获成功,这一世却无人问津? 除了这些点子,比上一世拿出的时机略早一些以外,唯一的区别也就是店面选址上的区别! 可她又怎么知道,上一世那些绝佳位置的铺面,根本不属于晋阳侯府,而是卫云岚的嫁妆私产。 眼见沈峰还欲张嘴反驳,薛玲珑呼出一口气,继续骂道:“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你还好意思提,你的那些同僚捧场?真不知道你在城卫司结交的都是什么人,光吃喝不给银子,一晚上一千多两,都挂在了你的账上!” “这是来捧场的吗?分明是来吃大户,拿我们当冤大头的!” “还有你那上峰……他家千金吃坏肚子,关我那奶茶铺何事?本就有人对羊乳、牛乳不耐,这也能赖到我的头上?还想为此封我的铺子,简直没有天理!” 其实这些倒也罢了。 最让薛玲珑无法容忍的,就是沈峰对他的指责。 别人倒也罢了,作为枕边人的沈峰,凭什么不理解她,不支持她! 越想越气,薛玲珑一把抓起桌上的账册,朝沈峰脸上甩了过去。 “说我浪费银子,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都是你们晋阳侯府这几个月的账!” “我就用你们几个铺面怎么了,怎么不说这几个月全都是我在拿嫁妆银子填补府上的亏空?” “这些账本你拿回去,给你那好母亲送回去!以后这账谁爱管谁管,反正我是不伺候了!” “至于先前填补的那些,我也懒得与你们计较,就当是那些铺面折合成银子赔给了我,两清!” 薛玲珑双手叉腰,痛痛快快地说完。 话音刚落,就听栖风院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峰儿!” “谁把你的脸砸流血了!” 晋阳侯夫人秦氏,满面心疼地冲了进来,先是小心抚住沈峰的脸颊,长吁短叹了两声,“我的儿啊。” 随后将矛头对准薛玲珑,板着脸怒斥道:“你这泼妇,竟然敢对自己夫君动手,果然商户出身,就是没有半分教养,不堪为我晋阳侯府世子夫人!” “好在这世子夫人之位还未正式请封。” 秦氏面上闪过一抹庆幸,一手扶着沈峰的手臂,一手指向薛玲珑。 口中轻轻啧了一声,“一个商户女,还敢在侯府拿乔?” “峰儿,休了她!” 第275章 面目全非 “休了我?” 薛玲珑陡然抬高声音,语气中满是嘲讽,“你们晋阳侯府敢休我吗?你这老虔婆再说一次,信不信我将你们府中亏空,占用媳妇嫁妆的事,宣扬的满京城都知晓?” “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们也说了,我就是个不懂规矩的商户女,脸面于我无甚所谓,就是不知你们晋阳侯府能不能丢得起这个人了!” “薛氏!”侯夫人秦氏这辈子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出“老虔婆”这般粗鄙的语言。 当即不可置信地看着薛玲珑,抬手捂住胸口,脸色一白,身子晃了三晃。 被她抓住手臂的沈峰,自然能感受到她身子正在小幅摆晃。 “母亲!” 沈峰一把扶住秦氏,瞥向一旁趾高气昂的薛玲珑,怒得直接连名带姓地道:“薛玲珑,你怎么跟母亲说话呢,快向母亲道歉!” “道歉?”薛玲珑白眼一翻,“想得美。” 沈峰被她这副“破罐破摔”的姿态,堵得不知说什么好。又见旁边母亲痛心地看向自己,丫鬟仆从也都看着这边,好似在感慨他怎么连个媳妇都管不住,竟被人骑在头上撒野…… 自小到大,这还是沈峰第二次这般丢脸。 上一回,还是在他迎娶平妻的婚宴上,卫云岚与他提出和离那一次! 众目之下,羞愧难当,沈峰故意板起脸,冷声道:“母亲说得对,果然商户出身,就是没有教养!” “既然你不知悔改,就命你在栖风院中禁足,什么时间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允你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沈峰根本不敢直视薛玲珑的视线。 说罢连忙一甩衣袖,扭头朝外走去。 “世子夫人!”身后传来丫鬟惊呼。 沈峰脚步一顿,回头就见薛玲珑一手捂着肚子,面色惨白地靠在丫鬟的身上倒下。 这时他才恍然惊醒,记起薛玲珑此刻还怀着身孕。 方才的满腔怒气与羞愤,瞬间转为慌乱无措,一把抓住秦氏的袖子,急道:“母亲,怎么办,玲珑还怀着孩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生怕对上薛玲珑愤怒、嫌弃,不再充满爱意的双眼。 秦氏眼底也闪过一丝慌张,却很快稳住神,轻轻拍了拍沈峰抓住自己的手背,“峰儿,镇定一些。” “来人,去请大夫。先扶薛氏去里间躺下。” 一连串吩咐过后,秦氏目光冷淡地扫向栖风院里的仆从,警告道:“今日栖风院里这些事情,不许传出去半个字。若有违背……可别忘了,你们的身契现在都捏在谁的手里。” 院中伺候的丫鬟仆从,纷纷低头称是。 … 一阵兵荒马乱,薛玲珑终于在大夫施针过后,睁开双眼。 沈峰坐在床边,除了俊颜不再,别的仿佛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满是温柔小意,“玲珑,大夫说,你这一胎坐得并不稳当,一定得小心养着,可千万不能再动气了。”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药碗,舀了一勺汤药轻轻吹气过后,送到薛玲珑的嘴边。 薛玲珑双目微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自己还在梦中。 又或者先前的争执,更像是自己的一场梦,并未真实发生过一样。 “沈郎?”薛玲珑喃喃唤了一声。 称呼一如先前还未成为平妻,进入侯府之时。 沈峰被她喊得一愣。 那张圆乎乎,还长着红疹的脸,更显呆滞滑稽。 盛着汤药,微微发烫的瓷勺怼至唇边。 薛玲珑如梦初醒,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就如同沈峰这张早已变样的脸一样,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嘴唇紧抿,薛玲珑眼中的恍惚一下变成了警惕。 她清楚记得,梦境中,卫云岚就是被在汤药中下毒,身体日渐虚弱,最后早早病逝的。 “玲珑?”薛玲珑充满防备的目光,看得沈峰不由一愣。 见薛玲珑视线紧紧盯着那碗汤药,他耐着性子,温声解释:“这是宋太医开的汤药。” “母亲忧心你与腹中的孩子,特意递了牌子进宫去请太医进府。宋太医是宫中最擅妇科与调理孕中疾病的太医,就连凌贵妃都是找他瞧病。” “你放心,只要好好喝药,腹中的孩子一定能平安出生的。玲珑,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不再惹你生气了。”沈峰放下药碗,说着动作温柔地摸了摸薛玲珑的腹部。 这一下,直叫薛玲珑浑身汗毛竖起。 惊恐道:“别碰我!” “玲珑,你到底怎么了?”沈峰眉头微皱。 “你别碰我。”想到自己还在晋阳侯府,薛玲珑清醒起来,不敢胡乱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说道:“我不喝药。” “良药苦口,你别任性……”对上薛玲珑仍旧敌视的目光,沈峰开口道:“好吧,先放在边上晾一晾。” 宋太医确实刚才来过。 也说了薛玲珑突然晕厥,就是因为怒火攻心,实际上身体底子还是不错的,只要别再经常动气,这一胎平安生产并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所谓的“这一胎坐不稳”,“需要静养”,并非出自宋太医之口,而是母亲让他说的。 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家宅不宁,他与玲珑情感不和,都是从玲珑开始想要在外面操持生意开始。 如果玲珑不再将心思放在外面,只一心一意守着这个“小家”,一定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矛盾。 至于说那些已经开始的生意,母亲也可以先替玲珑接手,操持几个月,其他的等到玲珑生产以后再说…… 沈峰深深觉得,母亲说的有理。 由母亲操持玲珑那些新开的铺子,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当年晋阳侯府的产业在母亲的操持下,从没出过纰漏。不像玲珑这样,还害得他被上峰喊过去责问! 原本的一丝丝心虚,也在这些想法的左右下,彻底消失。 对上薛玲珑戒备、敌视的目光,沈峰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说道:“玲珑,你放心,城卫司那边我已经向上峰告了假。铺子也都由母亲接手操持,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在家好好守着你,咱们两个人以后……” “你说什么?”薛玲珑打断沈峰的话。 “我说我就在家守着你,我们以后……” “不是这句。”薛玲珑眉头紧拧,“你说你把我的铺子,都给你母亲操持了?” “是啊,母亲心疼你孕中还要劳心劳力。”沈峰一派自然地说道:“她说她年岁虽大,却愿意替你分忧,让你安心度过孕期。你瞧,你总说母亲对你不好,哪里的事,母亲这不是还想着你,关心你……” 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沈峰,薛玲珑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 第296章 该 “你给我出去!” 哪怕沈峰耐着性子劝了许久,薛玲珑态度依旧没有丝毫缓和。 任凭他如何伏低做小,体贴关心,依旧冷着脸将人赶了出去。 倒不是薛玲珑“不识好歹”,而是她已经看透了秦氏与沈峰这对虚伪至极的母子。 一个打着关心照顾的名义,抢夺她手中的生意,另一个则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就知道听母亲的安排,根本不顾虑枕边人的感受。 如此婆家,如此夫君…… 薛玲珑真是悔不当初。 可世上哪里还有后悔药可吃? 更别提她现在腹中还怀着孩子,就算离开晋阳侯府,又能够去哪里? 现在这个时代,打胎可是很不安全的。 何况以她这副身体的身份,晋阳侯府已经是她能够到的上限,若非卫家出事,卫云岚自请和离,她还不能这么快坐上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 倘若离开侯府,别的暂且不说,至少想要再接触权贵,搭上二皇子甚至凌贵妃这条线,会变得更加困难。 “来人,把药撤了,上壶热茶。”薛玲珑喝了两盏热茶,渐渐平复心情。 她那些新开的铺子,用的都是晋阳侯府的产业,秦氏想要收回去自己管理,她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左右那些铺子,现在也不赚钱,还有诸多麻烦事情缠绕……如果秦氏硬要接手,倒也不是不行。 这样到时候生意赔了,也是秦氏经营不善,怪不到她这个出点子的人身上,到时等她生完孩子出了月子,还可因此责怪秦氏,抢回这些生意的所有权。 这么一想,薛玲珑彻底定下神来。 先前梗在胸口那团浊气,消散开不少。 “来人。”她朝外面唤道。 “世子夫人。”贴身丫鬟碧桃,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我让人打听的消息,可有眉目?”薛玲珑压低声音问道。 “您问的正好,婢子的哥哥正好刚从北边回来,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婢子。”碧桃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薛玲珑的神色,借此理由刚好解释了先前栖风院中出事,她不在场的原因。 薛玲珑根本没有注意这件事。 听闻消息打听了回来,连忙追问,“怎样,情况如何,卫家人都还活着?” “据说卫家人早已到了北关,因着圣上免去卫家人的苦役,卫大人还在北关城中另找了份清闲的差事。没听说有人折损在半路上。” “什么?”薛玲珑眼底闪过一抹惊讶,见碧桃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忙又将那份惊讶收敛,却还是忍不住打听:“当真无人折损,你哥哥是不是没有打听清楚,就连卫家那个三少爷,卫云岚的弟弟,都平安到了北关?” “真没听说卫家有人在路上出事……”碧桃的目光带着几分费解,要说自家世子夫人抓着前任世子夫人不放也就罢了,卫家三少爷不过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自家世子夫人那副生怕人家没有半路出事的模样,是不是也太……歹毒了一些。 念头一闪而过,对上薛玲珑紧锁眉头的样子,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赶忙接着说道:“不过卫家近来也出了点状况,听闻世子夫……卫大小姐,身体有恙,对北地水土不服,将养了许久还未好转,如今已经卧病在床多日。” “哦?”薛玲珑挑了挑眉,脸上终于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眼底隐隐还透着几分兴奋,“卫云岚她病了?” 梦境中,卫云岚就是差不多这时候开始病的。 等待她的孩子快要出世,卫云岚刚好“病逝”。 现在卫家的情况虽然与上一世不同,卫云岚也没有留在侯府当中,可在没人给她下药的情况下,她依然病倒,身体每况愈下,是不是就说明梦境中的轨迹还是会发生的。 至少与她有关的这些人,还会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走。 那样的话,一时的偏差无甚关系,到了最后她仍会和梦境中一样成功…… 薛玲珑嘴角上扬。 那仿佛压抑不住笑容的模样,看得直叫人心里打怵。 刚刚听闻她命丫鬟将药撤下,想来劝她的沈峰,走到门口正好听到这番对话,透过门缝看到这副表情。 仿佛第一次认识屋中的人一般,沈峰如遭雷劈般在门口呆立许久,最终没有推门进去。 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 … 数千里之外。 潭州,幽王府。 几个月的时间,王府早就被天枢阁的人重新梳理,打造成“铁桶”一般。 就连潭、黔、夷三州,如今也在王府的牢牢把持当中,当地百姓安稳了不少,世家安生了不少。其中最大的几个世家,诸如白家、梅家,已经暗地里悄悄向幽王府试探性地投了诚。 “主子,京城那边有消息了。” 冯平拿着刚从海东青脚上解下的密信,走进书房。 汇报完朝堂上的动向之后,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主子,凌贵妃那边的人,近来接触了晋阳侯府。” “哦?”剑眉星目的男人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深邃。 “晋阳侯府手上一家酒楼,暗中布置了不少便于窃听消息的机关,有意透露给凌贵妃娘家一位子侄知晓……” 那酒楼开的位置偏僻,凌贵妃自然瞧不上,不过其中一些巧思,叫凌贵妃有了几分兴趣,再加上晋阳侯府近来花样百出,别出心裁的各式铺子,就这么入了凌贵妃的眼。 “那些铺子、酒楼都是沈峰新娶的那位夫人薛氏的主意,不过凌贵妃那边应当不知晓,只知都是晋阳侯府的生意。” 天枢阁留在晋阳侯府的暗部人手,一直没有撤走,刚好打探到许多连凌贵妃都打探不到的事情。 谁能想到,一共就没几个主子的晋阳侯府,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冯平有些看好戏似的,接着回禀道:“自从凌贵妃的人开始接洽晋阳侯府,晋阳侯夫人便将那些买卖从薛氏手中抢了过去,直说那些都是她在操持着的。” “薛氏倒是也没做何反应。不过她派去北地调查卫姑娘情况的人也回去了,那人打探到的消息,都是咱们的人事先安排好的。” 冯平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薛氏听说卫姑娘病重以后,表现得异常兴奋,那笑掩都掩饰不住……” “沈峰恰巧听到她与丫鬟的对话,自那以后,已经整整三日没去过她院中。” 单看晋阳侯府这些事,叫人觉得薛氏颇为可怜,可再看她那幸灾乐祸,巴不得别人早死的样子,就叫人半分同情都没有了。 坐在案后的男子,听完全部,也只冷冷吐出一字,“该。” 第277章 盼回来 就在京城风起云涌,北地卫云岚留下的人手,以及潭、黔、夷三州幽王府的人手暗中安稳发展的同时。 数千里外,相隔重重高山与漫漫黄沙,卫云岚几人已经跟随涵哲、苏烈兄弟,来到歧蒙国境内。 一路走来,接近十日时间。 卫云岚几人已经对西北诸国多了不少了解。 由于距离不远,气候相似,这里各国人的样貌与建筑风格,基本也都是相同的,只有细微差别。 譬如,地处偏远的摩桑国,建筑就相对粗糙、原始一些,而歧蒙国皇城当中的建筑,则精细许多,一路走来看到不少人家房屋的圆顶上,都涂抹着闪闪反光的金粉。 据苏烈介绍说,那并非真的金粉,而是用某种类似金子颜色的矿石磨碎后加进颜料中混合而成的涂料,价值比不上真正的金子,却也不是别的地方轻易能用得起的。 西北诸国当中,也唯有在歧蒙国都城,才能见到这样满城金顶的盛景。 如果说,拜月节的沙河城热闹非凡,那么眼下的歧蒙国都城,就已经不是用“热闹”可以形容的了。 整座城池,好似一座喧闹的不夜城,处处张灯结彩,哪怕夜幕降临,街道上依旧欢腾无比,不少店铺都还敞着门做生意。 “这里没有宵禁?”卫云岚有些好奇问道。 “没有。”苏烈回答完,想了想又说:“原先也是有的,不过你也知晓这里白日长,正午炎热,真正适宜走动的也就早晨和傍晚这些时候,为了方便百姓生活,也方便商户们经营,几年前姨母就提议将城中宵禁取消。” “现在歧蒙国境内,有大大小小接近十座城池,都取消了宵禁。” “其实城中平日也不像现在这般热闹,主要是这两日,姨母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城中百姓敬爱姨母,每到这个日子便像是庆祝节日一般热闹 说这话的时候,苏烈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显然也对他那位姨母十分敬爱钦佩。 坐在车上,左右张望城中景色。 卫云岚发现,这里除了街道更拥挤一些,不似大雍京城那般修建得正南正北的规整,别的似乎没有多大差别。 走着走着,街道两侧的建筑,不似先前那般拥挤,周遭的喧闹声也小了一些。 涵哲指着前面一片屋顶更加金光闪烁的建筑,“前面就到侯爵府了,这两日都城人多,城中客栈怕是很难有空。诸位若不嫌弃,不妨先在侯爵府落脚。” 他口中的侯爵府,便是塞得家族的府邸。涵哲与苏烈,都是现任塞德侯爵的子嗣,两人一母同胞,出自侯爵夫人姬荨。 苏烈也跟着说道:“过两日就是姨母生辰了,刚好到时你们也能与我们一道进宫见见姨母。” 苏烈开口太快,涵哲还没来得及提醒,他便已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国母的生辰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虽然姨母对他们兄弟颇为疼宠,可他们侯爵府还没有资格,随便领人进宫。 涵哲不由尴尬地扯了下嘴角,往回找补,“需得先向宫中递话,请示姨母的意思,不过姨母素来照拂同族,想来许是会在生辰宴前就召见你们进宫一叙。” 在大雍时,卫云岚也曾随徐国公府进宫参加过几次宫宴,知晓这样的宴会规矩繁多,非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不可入内。 更别提不知根底的外来人。 她本也没抱希望参加歧蒙国国母的生辰宴。 能够有机会得见一面这位备受敬仰的奇女子,已是意外之喜,倘若没有机会,能与诸如苏烈、涵哲兄弟所在的塞德侯爵府这样的歧蒙贵族搭上线,做上生意,也算是不虚此行。 “那这两日,我们就多有叨扰了。” 一行人随着苏烈、涵哲进府。 进城时涵哲就已派遣随从,先一步回府知会。这会儿侯爵府上已经收拾出客房,侯爵夫人姬荨的贴身婢女,亲自守在府门旁。 黑发黑眸的她,一见到同样外貌的卫云岚一行,便弯起嘴角,“夫人听闻有同族来家中做客,早早就派婢子守在这里。” “诸位快快里面请,夫人已经命人将客房都拾掇好了。” 是两栋单独的房屋,里面都有两层,一层会客,二层是三间独立的卧房。刚好卫云岚一行六人,一栋女客住,一栋男客住。 看到车子上跟着下来的,还有一条黑犬,一只白狐,婢女愣了一下赶忙道:“府上还有先前为幼狮所造的小屋与软垫,婢子这便命人去搬两套过来。” “这倒不必,它们与我同住一屋即可。”卫云岚将人喊住。 邹云有些兴味地挑了挑眉,看向身旁的苏烈,“你们府上还养狮子?” “养了!”苏烈兴致勃勃地说道:“年初宫中比武,我大哥在刀法比试上拔得头筹,因此姨夫与姨母赏了我们府上两只幼狮,刚巧一公一母,现在还在府上养着呢,等你们歇整一下,我领你们过去看看。” 歧蒙国只有王室才有养狮虎的资格。 能被国王与王后亲自赐下狮子,是一个家族的荣誉。 苏烈兴奋地讲述着府上那两头狮子,倒叫卫云岚一行颇为意外地多看了涵哲几眼。 先前可没发现,这位看上去有些“文气”的公子哥,还有不俗的功夫傍身。 “参与比试的不过寥寥几人,都是些花拳绣腿,并非战场上真刀真枪,当不得什么。”涵哲谦虚笑笑,做出请的手势。 “诸位请先歇息休整片刻,今晚府上还为诸位设了接风宴。” “贵府客气了。”谢过一番,卫云岚几人回到屋中整点行囊,更换衣衫。 涵哲、苏烈也回去自己房中。 兄弟二人的住处,是两栋比邻而建的三层小楼。 中间仅隔着一小片练武的空地。 涵哲在楼前提醒,“快些换好衣裳,晚上还有宴会,别让客人久等。” “知道了。”苏烈点头应着。 兄弟二人各自进屋没有多久,就见楼前空地上,一人带着随从赶来。 还未进屋,便兴冲冲开口道:“你们兄弟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本王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第278章 小王爷 来人身着一袭色彩艳丽的袍子,头饰上也镶嵌着与袍子颜色一致的红、蓝宝石。哪怕天色渐暗,依旧在室外昏黄的灯火下熠熠生辉。 端看这一身穿戴,就知来者出身富贵。 事实也是如此。 涵哲从楼上推开窗子,看着不断走近的来者,眼底闪过一抹意外。 隔壁另一栋小楼中,苏烈已经热情地开口喊道,“安鲁,你来了!” 被唤作“安鲁”的彩袍男子,年岁与苏烈差不多,满脸地朝气,听到苏烈的声音,仰头朝他挥了挥手,接着又冲另一边从窗口探出头来的涵哲,也挥了挥手,“涵哲大哥。” 涵哲恭敬地行了个礼,口中唤道:“小王爷。” 此小王爷,非彼小王爷。 眼前这一位,可不是摩桑国沙河亲王府那根本无缘继承王位,只不过被人客气恭称一声“小王爷”的桑葛。 而是货真价实的王爷。 西北诸国,国力最强的歧蒙国王室当中,唯一与国王一母同胞的王爷! “安鲁王爷。”楼前的侍从齐齐弯下腰肢,恭敬行礼。 “好了好了。”安鲁摆了摆手,“又不是头一回来,那么客套做甚,难不成几个月没见,大家都与我生疏了不成?” “哪里,您还是如以前一样幽默。”守在楼下苏烈的贴身随从站起身子,开玩笑说道。 若从王后那边论起辈份,安鲁比涵哲和苏烈还要大上一辈。 不过西北诸国不怎么在意辈份,安鲁与苏烈又是同年出生,从小玩在一起,几人之间的称呼惯来都是各论各的。 “小王爷。”涵哲换好晚宴的衣裳,从楼上下来。 没等安鲁开口,另一边楼梯上也传来声响,苏烈噔噔地下来,一巴掌拍在安鲁肩上,“你来的正好,我们这趟出远门,还给你带了礼物,刚好等下你走的时候自己拿上,省得我们明日再找人送进王宫了。” 安鲁应了声“好”,随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苏烈,又看了一眼旁边同样穿戴整齐的涵哲,纳闷儿道:“你们大老远回来,怎的在家中还穿戴得这般整齐。” 这可不似日常居家的服饰,一看就是正式场合才有的打扮。 “你们今晚还要出去赴宴?” “没有没有。”苏烈摆了摆手,“是我们带了客人回来,母亲得知特意设了一场接风宴。” “哦?” 安鲁最是喜爱热闹,一下便来了兴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好久没来拜访侯爵夫人了,你们这场接风宴,不介意再多设一席吧?” “当然。小王爷,请。” … 侯爵府上的侍者,不似先前沙河亲王府上的那般,恭敬客气之余,带着些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得知卫云岚等人无需帮助后,便自觉退到了小楼外。 不多时,卫云岚几人也换好赴宴要穿的衣衫。 一路走来,穿行数个国家。 卫云岚他们也添置了不少东西,其中便包括一些正式场合穿戴的服饰。 换上一袭色彩艳丽的红色长裙,点缀上同样嵌着红宝石的发饰、耳坠与项链后,卫云岚整个人仿佛焕然一新。 看得穗禾眼都直了,“小姐这样好美!” 无论是过去在晋阳侯府,还是后来流放那一路,又或者抵达北关城后,卫云岚从来没有做过太明艳的打扮。 穿戴一直以清雅的素色为主。 这还是穗禾头一次见自家小姐这副打扮。 比起那些素雅的颜色,这样的大红色套在卫云岚身上非但没显得半分俗气,反倒衬得她整个人明艳动人,明明妆容没什么改变,却比平日更多了几分鲜活。 邹云戴好头饰,出来一看,也眼前一亮,直夸,“好看。” 就是可惜他们主子不在这里,不然此刻定要看直了眼。 一行人换好赴宴的衣裳,走出小楼。 侯爵夫人派来的侍从早已等在外面,做出请的手势,在前引路,领着他们前往府上设宴的宴会厅。 塞德侯爵这两日不在都城。 主位上就坐着一位身材娇小的黑发女子。 不用介绍,卫云岚等人便已知晓她的身份。 塞德侯爵夫人,与王后姬芸一母同胞的姬荨。 没想到她早就等在了这里,看来她对同样黑发黑眸的同族,热情并不作伪。 “见过侯爵夫人。”卫云岚等人客气唤道。 “不必多礼,快快请坐。”姬荨弯嘴一笑,指指自己右手边的座席。 另外一侧的座席空着,很快便听外面脚步响起,过来的正是涵哲、苏烈三人。 姬荨有些责怪地看去一眼,“怎的这般慢,还叫客人等着。” 当看到二人身后跟着进来的安鲁,这份责备瞬间就收了回去,牵牵嘴角恍然道:“原来是小王爷来了。” 说着便要起身行礼。 安鲁忙向旁闪开,“您快坐下,别总是那么客气。” “今日没打一声招呼就来府上,打扰之处,还请您多多见谅。” “哪里的话?”姬荨笑着摇了摇头,“就拿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小王爷想何时过来,直接登门便是。” 听着姬荨与安鲁的寒暄。 卫云岚等人不禁将目光投射到安鲁身上。 显然,这位看上去与苏烈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子,在歧蒙国有着非同小可的身份。 就连与王后是姐妹的侯爵夫人,都待他这么小心。 这么想着,坐在安鲁下首位置的涵哲,就已开口为众人介绍。 先是对卫云岚等人说,“这位是我母亲,出自罗刹国姬家。” “这位是歧蒙国的安鲁王爷,国王陛下最小的兄弟。” 竟是国王的弟弟。 卫云岚等人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歧蒙国国王如今已经年近四十,眼前这位安鲁王爷,看上去甚至还未弱冠,年岁相差了将近一倍之多。 就在卫云岚等人看向安鲁的同时,安鲁的目光也向他们扫去。 视线划过卫云岚的时候,明显停顿了片刻,眼底闪过惊艳。 邹云见状,心底一个“咯噔”。 完了,这世上长了眼睛的,果然不止他们主子一个! 第279章 承情 “小王爷。”涵哲轻咳一声。 安鲁这才回过神来,朝他看去,“何事?” “我们方才正在说,卫姑娘拿来的这种锦缎触感冰凉丝滑,工艺非凡。”侯爵夫人姬荨接过话,抿嘴笑笑说道:“恰巧前段时日,才听王太后说过如今的寝衣不合心意,我瞧着这面料就挺适合,小王爷您觉得呢?” “我看看……”安鲁也想起来,前阵子听自己母后抱怨的事,正了正神色。 侍者将一匹刚由卫云岚呈上的丝绸,又送到安鲁面前。 这是一匹上好的澹州丝绸。 宝蓝色,上面有着团花蝴蝶纹,花苞枝蔓缠绕成圆形,中间还穿插着不少轻盈的彩翼蝴蝶,为整匹布料增添了几分生动。 灯光的映衬下,光滑泛着光泽的布料上面,那些蝴蝶翅膀就好似在扇动一般,活灵活现。 安鲁看得眼睛不禁直了,“还有这样的布料?” 想他身为歧蒙国王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像这样子的布料,还真是头一回见! 看着那丝滑泛光的面料,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之前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子掌心练剑磨出的茧子,扭头看向卫云岚那边,小心询问,“可能上手?” “当然可以。”卫云岚点头说道。 在这些丝绸的产地澹州,一般不会让双手太粗糙的绣娘接触上好的面料。 就怕手太粗糙,会让面料钩丝。 可这里不是澹州,歧蒙国王爷也不是绣娘。 这面料本就是卫云岚赠给侯爵夫人的“敲门砖”,自然越多人对她感兴趣越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安鲁伸手轻轻摸了上去。 面料的触感,果然如他想象中一般,冰冰凉,滑溜溜,不像是在摸布料,反倒有些像是在摸一块品质上乘的美玉。 “这面料母后一定喜欢。”安鲁回应侯爵夫人方才的问题。 一旁卫云岚听到,便说:“我们此次前来王都,随车还带了几匹这样的面料,王爷若不嫌弃,不妨带上一匹回去。” “敲门砖”自是不嫌多的,若是能敲开歧蒙国王室的门,当然再好不过。 安鲁不过想了一瞬,便笑着点头谢道,“那可太好了,我带一匹回去给母后,她老人家一定喜欢。” 与先前在沙河亲王府那场充满算计与提防的宴会不同,这场接风宴主宾尽欢。 无论是侯爵夫人姬荨,还是小王爷安鲁,都没有什么贵族高高在上的架子。 甚少在罗刹国外看到黑发黑眸人的缘故,姬荨待卫云岚一行的态度,便如待自家小辈一般亲切。 酒过三巡,卫云岚又起身单独敬了姬荨一杯,“多谢您今日款待。” 也不单是这一场接风宴,还有方才特意将丝绸介绍给小王爷安鲁,都是对方的好意。 卫云岚承这份情。 “不必这般客气。罗刹人丁稀少,在外一向团结,互相帮扶。”姬荨说道:“能够在摩桑国那样偏远的地方遇上,本就是一场缘分。你们今后再来王都,便在我们侯爵府落脚,拿这当自己家一样。” 卫云岚几人再度谢过姬荨。 这话倒刚巧给他们提了一个醒。 如若将来要与歧蒙国通商,倒不妨在这边也置上些产业,至少要留一个落脚与囤积货物的地方。 接风宴上唯有侯爵夫人姬荨一位年长者,喝过卫云岚敬的酒后,她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侯爵府的宴会厅中,便只剩下年纪相仿的一众人。 安鲁显然对王都以外的事很感兴趣。 打听了不少,他们从摩桑国回到王都一路上的见闻。 又感慨道:“若不是王兄不放心,我也想与涵哲大哥和苏烈一起,去各国转转,涨涨见识。” 只可惜,身在王室,还是有诸多的不得已。 安鲁性子并不稳重,无论是国王还是王太后,都不放心他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更何况如今西北诸国只是看上去风平浪静,私下里盯着歧蒙国这个庞然大物,想将其取而代之的国家,也并不在少数。 安鲁身份敏感,他自己也知晓,并不能轻易离开王都。 但这不妨碍他羡慕旁人。 感慨过后,眼巴巴地看向卫云岚等人,好奇问道:“你们在外行商,一定走过更多地方吧?” 卫云岚点头,坦言道:“一路走来,草原、荒漠、高山,我们都见了不少。还有不同地方,不同的风土人情。” “可真好,许是再过几年我成亲后,稳重一些,王兄与母后便能同意我离开王都,去别处游历。”安鲁满眼向往地说道:“我还没有见过草原与高山。” 整个西北诸国都是一马平川。 根本没有山地,至于植被生长的草原,歧蒙国境内倒是有着一些,不过都与王都还有一些距离。 听着安鲁与卫云岚一行的对话,涵哲眼底闪过一抹意外。 这支人数不多的黑发商队,比他想象的还要“见多识广”,行商的范围怕是也比他想象中更大,难怪手上会有他们今日所介绍的,诸如丝绸、瓷器那样,王都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宝贝存在。 心下有所猜测。 涵哲却并未问出口,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也正是因此,卫云岚等人对塞德侯爵府,甚至整个歧蒙国的印象都颇好。 这里的人不似摩桑国的桑葛那般虚假客套,实际暗藏心思,卫云岚能够感觉到,他们对自己一行的热情,就是发自内心。 源于他们与罗刹人相同的发色与眸色。 相同的语言,相似的外貌。 卫云岚几乎能够肯定,罗刹国与大雍本就是同根同源,只是不知这些罗刹人为何会远离故土,迁居到这么远的地方。 当年他们又是怎么翻越重重山岭,来到的这里。 手中握着酒杯,正在出神的想着这些,卫云岚忽然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愕然抬头,便见坐在对面的小王爷安鲁,正朝自己这边望来。 面颊微红,还带着几分羞赧地问道:“不知你明日可有空闲,我想尽地主之谊,带你在王都转转。” 第280章 爱慕 翌日,天方大亮。 塞德侯爵府门口,就停下了一辆由两匹白马所拉的马车。 规格并不张扬,可上面却挂着纯白的纱幔,点缀着绚丽的鲜花。香车宝马,煞是惹眼。 见到车上下来的人,侯爵府的仆从速速入内通报。 不多时苏烈从里面跑出来,惊讶地看了看停在府门前的马车,“你这是做什么?” “我今日可不是来找你的。”安鲁咧嘴一笑,指着自己崭新布置的马车,“怎么样,都说香车宝马配美人,我这车子布置的,卫姑娘应当会喜欢吧?” 苏烈回忆了一下,一路上为了尽快赶路,与大家一起风餐露宿,随意坐在火堆旁,不慎在乎形象的“卫姑娘”。 迟疑着摇了摇头,“还真不一定。” 他虽没兄长看人的眼光锐利,却能看出,卫姑娘不是那么在乎外物的人。 对上安鲁满腹信心的样子,苏烈没好意思说出打击自己好兄弟的话,“行吧,我让人帮你去请卫姑娘。你在这等着,还是进府坐会?” “我在这里等着便好。”安鲁说道。 … 小王爷安鲁等在侯爵府门口,邀请卫云岚一同出游的消息,传到侯爵府待客的两栋小楼前。 正在用着早膳的几人俱是一愣。 “这位小王爷还来真的?”邹云挑了挑眉。 听那侯爵府上会罗刹语的侍从,说出安鲁王爷非但来了,还特意用心布置了“宝马香车”,坐在桌旁的几位天枢阁阁众,纷纷在心里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 主子什么都好,可就是距离上吃了亏。 如今两人天各一方,又各有各的事情忙碌,再见面还不知是何年月。 卫姑娘的好,除了他们主子,自然还有别人能看得到…… “卫姑娘,你要去吗?”王禄三下五除二吃完手里那像馒头一样的面点,瞥了一眼守在远处离他们还有些距离的侍从,低声说:“我看那小王爷也不见得可靠,年纪轻轻,性子跳脱,跟着他出门未必稳妥。” 陈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邹云倒是没法违心说出小王爷安鲁哪里不好,从小经过天枢阁培养,他们自有一套看人的办法,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昨日一场接风宴,已经能够看出,安鲁不是那等心机深沉之人,心思简单,什么情绪都摆在明面上,一看就是从小受尽万千宠爱,顺顺当当长大的。 同为大国“王子”,这一点倒是和他们主子完全不同。 与泡在蜜罐中的安鲁一比,他们主子简直就像是泡在苦水里长大的。 “昨日安鲁说,王都内有一座百草园,几乎囊括了所有生长在西北诸国中的植被,我今日便是随他想要去那里看看。”这是昨日接风宴最后,安鲁走到卫云岚席位前,两人聊起的话题。 一路同行,卫云岚与天枢阁几人早已熟悉,说起话来便不拐弯抹角,“如若有我们一直想要找的那几种亩产丰富的作物,我们便可早些将回程提上日程。” 出来这么久,卫云岚也有些挂念家中。 当初离开时,她还答应明煊和嘉言,要在来年春暖花开之前,回到北关。 算算时日,已经快要过了年关,距离春暖花开也没剩下多久。 这时候启程,路途顺遂的话,应该还赶得及不会食言。 “洋蕃芋?”邹云眼前一亮,哪里还顾得上在心里替主子紧张。 这可是事关大雍上百万百姓,能否吃得上饭的大事! 自家主子那点儿女情长,与此相比,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卫姑娘,可要我们与你同去?” “不用。”卫云岚微微摇头,“不必担心,我带着穗禾就行。” 她想从安鲁,或者说是从歧蒙国王室手中换到手的,可不仅仅只是寥寥几颗种子。 带的人多,反倒不利于她谈这笔买卖。 “卫姑娘!” 等在车前的安鲁,见到一席月白衣裙,领着丫鬟从府中走出的卫云岚,眼前一亮。 今日卫云岚穿得利落又素雅,首饰也仅配了一根珍珠颈链。不过她这一身衣服用的是澹州丝绸,乍看素净,阳光下却泛着光泽别有一番韵味。 与昨日的风格完全不同。 明明不再张扬,却好似更令人挪不开眼。 直到人走近了,安鲁才在随从的提醒下回过神,视线移向脚尖,轻咳一声,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可那微红的耳根与脖颈,却还是将他此时的心思暴露。 “安鲁王爷。”卫云岚行了个大雍惯用的同辈礼,“今日有劳您了。” 大雍的礼节,看上去与罗刹国的礼节相似。 安鲁下意识就向旁让了让身子,连连摆手,“不必这么客气。” “卫姑娘先上车吧,百草园在城西门附近,我们从这里过去还要小半个时辰。”安鲁做出请的手势。 这架马车就是安鲁平日的车驾,外面看上去并不张扬,实际里面经过王宫匠师改造,宽敞又舒适。 三个人坐进去,丝毫不显拥挤,哪怕再坐上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不过此时这些空位,被鲜花充斥。 车厢内满是花香,卫云岚仔细看了看,这些花有的大雍境内也生长着,还有几种是头一次见。 她特意一一问清了名字,打算等离开王都与前,挨个添置上几株,移植在空间中。 安鲁见卫云岚盯着那几束刚才问过名字的鲜花多看了几眼,“这些花我们王宫的花圃中有的是,卫姑娘喜欢这些,等下我就命人多摘一些,送到侯爵府上。” 卫云岚急忙劝阻,“可千万别。” “鲜花就该让它们继续生长在花圃中,都摘下来失去生命力,未免可惜。” “能入卫姑娘眼,便没什么可惜。”安鲁说道。 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再明显不过。 过去未出阁时,卫云岚也曾参加过几次宴会,大雍不似前朝男女大防那般严重,宴会上也曾与一些同龄的公子稍有来往,得人倾慕。 可大雍的少年,情绪多是含蓄内敛的。 还是头一次见到安鲁这般,明晃晃将爱慕表达在面上。 卫云岚眸光一怔,却是正了正神色,认真道:“安鲁王爷,我在故乡早已嫁做人妇。” 第281章 当然是 卫云岚并未多说嫁做人妇后,又和离的事。 在她看来,安鲁热情率直,赤诚之心,可正因为这样,才没必要给他留下丝毫不必要的期望。 “嫁做人妇……” 四个字轻飘飘,却仿佛在安鲁耳边忽然炸开。 只见他神色一愣,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嘴角漾起一抹苦笑,又很快将这抹不合时宜的表情压制。 夺人妻之事,他干不出。 只恨自己生的太晚,结识眼前之人的时间太晚! 安鲁的神色尽数落在卫云岚眼中。这位歧蒙国王爷,当真被教养得不错,没有丝毫权贵子弟的跋扈,由此也可见得,歧蒙皇室的品行,多半是值得结交的。 车厢内寂静下来,耳边便只有马蹄声,与外面街道传进来的声音。 隔日就是歧蒙王后的生辰宴了。 在歧蒙百姓心中,这一日不亚于是过节,许多百姓都自发地准备庆贺用的礼物。 因为知晓,王后也不大可能亲手收到他们的礼物,所以这些由百姓自发准备的生辰礼,大多是鲜花、灯饰之类的装饰物。 等到明晚王宫内生辰宴开始的时候,王都百姓家中,也都会点亮花灯,到时整座城池灯火辉煌,一同为王后庆贺生辰。 现下,马车旁吵吵嚷嚷,就是几名百姓正站在大街上,比较着手中为庆贺王后生辰准备的花灯。 “我这花灯要点燃七个灯芯,到时亮起来,就是七朵鲜艳的牡丹。” “灯芯多算什么,我这花灯做的是凤凰样子,罗刹国素有龙凤传说,我这凤凰花灯,王后若能瞧见一定喜欢的紧!” “那你可得在离王宫近点的地方放,不然离得远了,王后登高赏灯的时候,也未必能瞧得见……” “是了,那到时候众位帮一把手,帮我把这花灯抬到前街,离得近点再放……” 马车自街边驶过,百姓们交谈的声音飘入车厢。 多日苦学,卫云岚已经能听懂其中大部分含义。少数听不懂的,结合上下句,也能将意思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车子一路驶向城西,沿途听到百姓口中讨论的,几乎都是即将到来的王后生辰。 每名百姓都牢记这个日子,并将其郑重以待。并非被人强制要求,亦或是表现给什么人看,而是发自内心,真正重视期待这个日子。 卫云岚不由感慨:“王后如此受人爱戴,定是做了许多利国利民之事。” 就好比,大雍的百姓也都发自内心敬仰、爱戴着先皇。 至于如今龙椅上的孝明帝,别说他的寿辰,百姓们不背地里扎小人诅咒他早点死,给太子腾位置,就算不错了。 “王嫂确实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事。”听到卫云岚的感叹,安鲁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们马上要去的城西百草园,就是王嫂命人主持修建的。还有王都和歧蒙各城的宵禁时间,也是王嫂主张修改的。” 安鲁一项项掰着手指头数着,“歧蒙境内有一条四通八达的水渠,因为修建困难,曾一度罢工,还是后来王嫂动用了自己的嫁妆,重新复工修建。前几年各国大旱,歧蒙能在大旱中没怎么伤筋动骨,还要多亏了王嫂坚持修建的水渠。” 莫说别的,单这一条,就是造福万民,功在千秋的事情。 也难怪歧蒙国百姓,全都如此敬仰他们的王后。 这岂止是国母,简直就是救他们姓名的活菩萨! 若说卫云岚先前对这位王后的兴趣还只是五分,那么听了安鲁的讲述后,这五分已经变为八分。 若有机会,她还真想见见这位传奇般的女子。 说起“王嫂”的英勇事迹,安鲁能滔滔不绝地讲上半日。他与王兄王嫂年纪相差得多,王兄王嫂之于他,有时候就像是另外一对父王、母后。 他的母后与王嫂性格截然不同,许是年轻时娘家得力,又被父王爱护宠溺,性子颇有几分天真骄纵,不似王嫂沉稳,能担起事。 比起母后,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反倒是王嫂更像是母亲这一角色,对他所有管束、教养。 或许也正是因为王嫂的缘故,他天生便对黑发黑眸的女子,有着一种天然的好感。 初见卫云岚,除了黑发黑眸与容貌上的惊艳,安鲁更多是被她身上那股沉稳大气,镇定自若的模样吸引。 静下心来想想,或许正是因为卫云岚身上,有着某些与王嫂相似的特质。 少年人的悸动,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颇有遗憾,但安鲁还是在得知“心上人”已经嫁做人妇以后,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情。 不再说那些唐突的话,只热情介绍歧蒙国的风土人情,以及沿路的建筑、景致。 远处,位于整座王都正中心的,是一片恢弘大气的金顶建筑,那一片金色的房顶,在朝阳下闪耀生辉。 安鲁介绍说:“那边就是歧蒙王宫,昨日我将那匹丝绸带回宫中,可惜时间太晚那时母后已经歇下,不然我非用那丝绸向她老人家换几张宫宴的请帖出来……” 卫云岚抿嘴笑了下,没有接话。 安鲁讪讪闭口,想着傍晚回到王宫,一定要向母后讨到两张请帖出来。 不然岂不是在卫姑娘面前夸下海口? 说话间,路途便显得短暂了许多。 路过王宫,又路过了一片贵族府邸扎堆的地方,再往西走,屋舍便变得少了起来。 街道逐渐宽敞,楼与楼之间的距离相隔甚远。 撩开车帘向前眺望,已经能看到一片蒙蒙绿意。 安鲁指着前面那片绿色说道:“卫姑娘,前面那里就是我说的百草园了。” 他向卫云岚介绍,“实际上百草园分为两个园,分别居于西城门的南北两侧,南园多是花卉,树木,景致煞是别致,北园则是一些作物,无甚好看。” 按他的想法,女子没有不爱花的,既然是出游,当然是去南园逛逛,北园不去也罢。 可当他询问卫云岚,“先去那边”以后,边听对方连磕巴都不打的回道, “当然是,先去北园了!” 第282章 她找到了 “好,那我们就先去南……额,北园?”安鲁愣了一下,对上卫云岚确凿的神情,回过神来,改口对外面吩咐:“先去百草园南园。” 南园与北园的入口,仅隔着一条可供马车通行的道路。 两边大门相对。 可以看到,南园的门旁还停着五六辆布置雅致的马车,而北园的门口则无人问津,只有安鲁这一辆马车缓缓在门前停下。 见卫云岚瞥向对面大门,安鲁说:“好像是伯恩公爵府和林德侯爵府的马车。王都能玩乐的地方就那么几处,百草园里风景不错,时常会有贵族子弟来此游园。卫姑娘可要过去那边,里面的人我应当也都认识,可以为你们介绍一二。” 现在还没下车,再让车夫调转马头,停在那边也来得及。 卫云岚却微微颔首,朝坐在对面的穗禾使了个眼色。 穗禾弯腰出了马车,挑开车帘,“安鲁王爷,小姐,请下车。” “走吧,小王爷,我们先去北园看看。”别管南园有多少适宜观赏的花卉、绿植,又有多少岐蒙国的贵族子弟,在这一刻,都没有北园土地里可能埋着的洋蕃芋吸引卫云岚。 等找到洋蕃芋和其他适宜移植到大雍的作物以后,再有时间,倒是也可去南园看看,多得几株大雍不曾见过的奇花异植,丰富一下空间内的种类。 她依稀觉得,空间每一次“进化”,或许就与她收入其中的物品有关。 诸如先前的摩桑花,还有沙漠中的仙人掌,她收入空间后,空间就扩大了少许。 若是再多收几种,说不得空间能再变大几分。 到时也正好方便了她在这里囤积粮种,带回大雍。 比起热闹的南园,北园显得冷清萧条,只有一些被请来打理作物的老农穿梭在一块块田地中。 看到安鲁带着随从进来,纷纷慢下手中的动作,转头好奇地朝这边张望过来。 负责百草园的管事官员,原本还在南园招待几位公爵、侯爵府上来玩的公子、小姐,听闻安鲁王爷到访,急忙赶来了北园。 小跑着迎上前,谄笑着开口:“不知王爷到访,下官有失远迎。” 见到田地间的老农们还在扭头朝这边看,赶紧瞪着眼,呵斥他们低头,随后搓着手对安鲁解释:“北园的差使都是从各地招来的老农,没见过什么市面,若有冲撞得罪的地方,还望王爷莫与他们一般计较。” 说着又朝旁边瞪了一眼,“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向王爷行礼。这位是王上唯一的胞弟,安鲁王爷!” “啊。”老农们这才恍然回神,一个个手忙脚乱地行起礼来。 “好了好了,都起来,本王这里可没那么多规矩。”安鲁摆了摆手,对那群红着脸不敢再抬头的老农说道:“你们接着忙自己的事就是,可别因为本王的到来,耽误了你们原本的活计。” 卫云岚在旁看着,心中不由对歧蒙国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这负责百草园的官员,看着对下属凶狠严肃,实则全是回护。 整个歧蒙国,上至王室,下至底层官员,全都不是那等仗着身份地位便毫不在乎底下人死活的人。 大雍皇室、官员与之相比,相差良多…… “卫姑娘。”那边安鲁已经与百草园的管事官员寒暄了几句,“北园这边我也是头一次来,这位是百草园的管事,就让他领我们四下转转?” “好,多谢安鲁王爷。”卫云岚点头应道,接着又对那百草园管事拱了拱手,“有劳了。” “这边请。”管事在前领路,边走边为安鲁与卫云岚介绍道:“百草园北远共种植了近百种作物,几乎囊括了我们歧蒙国以及附近大小二十余国家常见的作物,这边的农田主要种植了一些粮食,东边那一片则有一些蔬果之类的作物。” “有些作物不适合栽种在一起,北园便因此分割成了好几个区域,其实整个北园加起来,比南园的占地还要大上不少。”这些就连安鲁也是头次听说。 事实上虽然王后在意农事,近年提拔了不少农官,但大部分人还是对此不甚在意。这点从南园常有客来,而北园无人问津,便能看得出来。 “整个北园逛下来,至少也要一个多时辰。”管事问道,“这里面也有一些道路能通马车,坐车转上一圈,就要快上许多。王爷,可要下官召辆车子过来?” 安鲁扭头看向卫云岚,眼中露出询问。 卫云岚却是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如果她只是走马观花似的在这里逛上一圈,那当然坐马车更加方便,可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看看”。 “先这么往前走吧,有劳管事为我介绍一下这里的作物。”卫云岚客气说道。 北园里有的作物,都是各国民间常见的,并非机密不可见人之物。 管事便也不做他想,悉心地一个个介绍起来。 首先便是栽种大麦、小麦、青稞等作物的几块农田,这些作物生长在地里的样子,前世的卫云岚是不认得的。 可重活一世,流放几千里路,沿途上早就认了个全。 一些在大雍常见的作物,这里也能够见到。 还有少数几样,卫云岚并不认得,但自小出生在农家的穗禾却是见过的,当即凑近几步,小声为卫云岚介绍道。 一连走过十几块田地。 终于来到一块光秃秃,表面上只能看到几排低矮的绿叶植物的土地。 安鲁好奇地问:“这一块种的是菜?不是说蔬果都在东边那些地带?” 管事摇着头说:“这种的不是蔬菜。” “这一块地的作物不在面上,而在地底。前两日刚收获了一部分,还剩下一些。”说着他招手喊来一位正在不远处的差使,命其用手中的铁铲,翻腾了几下泥土。 “王爷,您瞧,下面便是这块地的作物。” 安鲁顺着翻开的地面往下看去,藏在泥土下面的是一连串比拳头更大一些的土黄色“疙瘩”。 卫云岚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与地面上的绿植根茎相连,密密麻麻长得一串的“土疙瘩”。 正是前世她看到那些入侵京城的蛮人所吃的东西。 她找到了! 第283章 亩产 “这不是洋蕃芋吗?”安鲁定睛看了片刻,也认出眼前这些沾满泥土的“土疙瘩”。 虽说王宫饮食精细,“土疙瘩”被做成可以呈上餐桌的菜肴时,早已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但安鲁自小就和苏烈等人玩在一起,像是郊外狩猎、野炊,也不止一两次,别说是见,他甚至还亲手烤过几次“土疙瘩”。比起王宫膳房中精致烹饪出来的蕃芋泥、蕃芋肉饼等菜,他反倒觉得什么调味都不加,直接火堆里烤出来的洋蕃芋更原滋原味,喷香可口。 “捡几个出来。”安鲁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随后朝卫云岚笑着说,“卫姑娘,我烤洋蕃芋的手艺,苏烈吃过都夸好,等下我也给你烤几个尝尝。” 管事见状,连忙命身旁的差使帮着一起挖,“哪用王爷亲自动手,下官这就命人……” 安鲁一个眼神看过去,管事激灵一下反应过来,改口道:“下官这就命人帮您将火堆架起来。” 瞧他,成天围着这些农田打转,人都变笨了。 王爷哪里会缺帮忙烤洋蕃芋的人手,分明是想借此机会,好好在眼前这位黑发黑眸的罗刹国姑娘面前表现一番! 火堆很快就被架好。 安鲁兴致勃勃地拿上一兜子刚挖出来的洋蕃芋,蹲到了火堆旁。 地面已经挖开,管事便让打理这块农田的差使,索性将这剩下的洋蕃芋也全都挖了出来。 看着不断装满一只只筐子的“土疙瘩”,卫云岚两眼放光,向管事打听,“您方才说,这块地已经收获过一次,现在这些只是剩下的一小部分?” “是啊,前几日刚收的。”百草园管事点点头,想了一下,指着田地的另一头说道:“你看那边光秃秃,连秧子都被挖掉了的一片,就是前几日刚收的,这一整块地种的都是洋蕃芋,今日剩下这点,也就是整块地的两三成吧。” 因着王爷在这,百草园的人干活格外卖力。 打理附近几块田地的老农,也全都来了这边帮忙,不一会儿地里的洋蕃芋就全都被挖了出来。 除了塞得满满的几十只筐子外,还额外在田地旁堆起了两堆。 卫云岚大致估摸了一下,光是今日挖出来的洋蕃芋,就有不止十石的分量。 这块栽种洋蕃芋的农田,也就不到两亩大小。 眼前的洋蕃芋,仅仅是整块农田出产的两至三成…… 这么说来,这块农田的洋蕃芋产量,能达到惊人的二三十石! 要知道,就算在南方州域土地肥沃的地方,水稻的亩产也绝不可能超过十石,一般至多在四五石左右。而在北方较为贫瘠的地方,这个产量还要再削减不少。 就拿卫云岚名下自己的庄子来说,她那几个陪嫁庄子的土地都是良田,又有足够人手打理得当,每年粮食的产出也不过亩产不足五石。 与眼前这洋蕃芋的产量,差出数倍…… 大雍百姓最缺的就是粮食。 尤其是在各地灾害频繁,且西、北战役不断的情况下。 要真是能将洋蕃芋带回大雍,广泛种植起来,百姓们就不再用为粮食发愁。 只要粮食充足,什么天灾人祸熬不过去? 那成堆成堆,脏兮兮的“土疙瘩”,此刻在卫云岚眼中,便是一块块价值斐然的“金疙瘩”。 卫云岚眼中的惊叹太过明显,管事想了想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暗道这随安鲁王爷一起过来的黑发女子,八成是个罗刹国贵族。 不通农务,这才会被这点亩产震惊到。 有意在罗刹国贵族面前彰显一下歧蒙国的实力,管事煞有介事地说:“百草园这里的土地并不是最适宜洋蕃芋生长的,这里的洋蕃芋亩产还算不得高,我们歧蒙国好些地方的沙壤土,种出来的洋蕃芋产量,比这里能多出将近一倍!” 还要再多一倍! 卫云岚简直快要算不过来,那该有多少亩产。 但无论多出多少,这一趟她都来值了! 单是这一个“洋蕃芋”,就值得她此次西北之行耗费的几个月时间。 不过怎么育苗,怎么种植也都是问题。 卫云岚这一世懂的俗物,比上一世多出不少,但也还没试过亲手种地。 为了这些洋蕃芋,她不介意亲手试试! 听眼前的罗刹国贵族女子,开始询问洋蕃芋栽种的事宜,管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您且稍等片刻,下官去唤一名负责打理洋蕃芋的差使过来……” 天知道他也不过能将各块田地的产量记住,压根就没有亲自下过地,险些在王爷和罗刹国贵族面前露了怯! 不过也不知,这位罗刹国的贵族小姐,怎的对种地有这么大的兴趣…… 能够在百草园里当值的农夫,都是种地的一把好手,洋蕃芋这种作物,本身又没有什么太苛刻的生长条件,不过片刻,那被管事唤过来的老农,就给卫云岚讲了一遍洋蕃芋从栽种到生长再到收获的完整过程。 听不懂的地方,卫云岚额外多问了几遍,仔细记下后,又向老农询问了歧蒙国境内洋蕃芋亩产最高的地方。 被唤来答话的老农,当即喜笑颜开地介绍:“要说洋蕃芋的产地,还得是我们喀阁,我们那里的土地都是沙壤土,最适合洋蕃芋生长。” 这位老农就是喀阁人,他在家乡打理的洋蕃芋田,亩产最高能达到三十石。 比百草园里这块地的产量,也要多出块一倍来。 说起家乡,老农滔滔不绝,管事在旁听得眉头直皱,生怕引得贵客不耐,被他视作贵客的卫云岚,却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她已经想好接下来的行程,离开歧蒙国王都之后一路向西南行进,前往老农口中洋蕃芋的产地。 除了囤积足够多的粮种以外,她还要囤上一批适宜种植洋蕃芋的沙壤土进空间! 这样便能保证,无论如何,带回大雍的第一批洋蕃芋种子,都能栽种顺利。 这般想着,卫云岚嘴角便已挂上笑意。 不远处,安鲁扬起胳膊,挥手高声喊道:“卫姑娘,洋蕃芋烤好了,快来尝尝!” 第284章 请帖 从火堆下翻出来的烤蕃芋,表面上形成一层焦炭般的硬壳。 “卫姑娘,你别看这烤蕃芋,看上去其貌不扬,吃起来可香了。”安鲁说着,用手捡起一个“黑炭块”。 已经拿出来晾了有一小阵,但还是有些烫手。 安鲁左右双手倒腾了一下,身后的随从连忙上前,“王爷,还是属下来吧。” “用不着,你们也自己捡上一个吃吧。”安鲁一共烤了七八个洋蕃芋,他和卫云岚两个人,根本就吃不了。 说完,在左手、右手倒腾了十来遍的烤蕃芋,已经没有那么烫手,安鲁略一用力,黑炭般的外壳便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绵密的黄色“内馅”。 “卫姑娘,快趁热吃。” 两半烤蕃芋中的一半,被塞到卫云岚手中。 连带着飘来的,还有一股独特的诱人香气。 “多谢。”卫云岚也不顾粘满手指,黑乎乎的碳色,将连凑近,就咬了一口。 刚挖出来时,看上去梆硬的“土疙瘩”。 在火焰的加工下,已经变得细腻绵软,入口是令人满足的粮食香气,清新中混合着丝丝炭火烤灼后的焦香,仿佛还带着几分奶香。 卫云岚拿起自己咬过一口的洋蕃芋,仔细看了看,焦炭般的表皮上除了安鲁掰出来的这道裂痕,再没有丝毫被破坏的痕迹。 不禁疑惑,“烤的时候,没往里面添加其他佐料?” 譬如羊乳、牛乳,或者其他香料? 不然她怎会感觉,仿佛品尝到了奶香? 安鲁被卫云岚闻得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加,就是直接用火烤出来的蕃芋!” “什么佐料都不加,竟然就有这种风味。”卫云岚吃得惊为天人。 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何前世那些蛮人士兵,吃起这东西来津津有味。 原来,这洋蕃芋,光是简单用火烤过一下,就有这般美妙的滋味! “卫姑娘头一次吃烤蕃芋?”安鲁好奇问道。 卫云岚点了点头,“以前只看过别人吃这洋蕃芋,亲口品尝还是头一回。多谢王爷今日款待。” “这算什么。”安鲁摆了摆手,听说卫云岚不但是第一次吃烤蕃芋,还是第一次吃洋蕃芋后,忍不住说道:“这洋蕃芋,最早是西洋渡海而来的商人,带到我们这的,起初根本没多少人种植。也是我王兄继位以后,才开始在歧蒙国境内广泛种植的,现在靠它养活了我们歧蒙国和附近国家许多百姓。” “听说当初王兄主张种植这种作物的时候,还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要不是王嫂一直支持,洋蕃芋也未必能在我们歧蒙国境内广泛种植起来。”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要不是种了这么多洋蕃芋,我们歧蒙也未必能在去年那场大旱中毫发无伤。” 卫云岚完全没有料到,亩产这么丰富的粮食,差点在歧蒙境内没有“发展”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也能明白,歧蒙国以及整个西北二十几国,比起大雍来讲人口并不算多。 且除了这种不怎么挑剔种植环境的洋蕃芋外,还有蕃薯、蕃麦等多种类似于稻谷、麦子之类的作物,亩产虽赶不上洋蕃芋,但在没有灾情的年间,养活这些人口还是足够的。 修建水渠、广泛种植亩产丰厚的作物。 这些都是歧蒙国能够屹立不倒的原因。 也是卫云岚认为,大雍在应对天灾前,极其需要的…… 修建水渠她插不上手,但这亩产超过水稻、小麦三倍的洋蕃芋,她必须带回大雍! 还有那蕃薯、蕃麦种子,她也统统不打算放过。 至于怎样与歧蒙国这边的农户进行大量交易,还得容她再考量考量。 就在卫云岚思考,如何最大限度的弄到这些粮种的同时,安鲁还在为她介绍,“烤蕃芋,吃的就是原滋原味,除了这种最简单的吃法以外,洋蕃芋还能做出许多菜肴。我们王宫的御厨,会做一种蕃芋肉泥馅饼,和外面卖的味道都不一样,格外好吃。” “等下回去,我便让御厨烤上几炉,今晚给你们送去侯爵府上品尝品尝。” 卫云岚道了声谢。 两人继续跟着管事,参观北园剩余的部分。 遇到不认识的作物,蔬果,卫云岚便将名字记下,等待之后离开王都,在附近的农田中寻找。 整个北园逛完,日头已经到了正上方。 出园一看,南园门口停着的几辆马车早已离开。 在这一点上,歧蒙国的风俗倒是与摩桑国没有什么差别,人们的作息多是习惯在清晨天蒙蒙亮,以及傍晚太阳快要落山时活动。 正午这种大太阳顶在头上的时候,人们通常是不外出的。 同样,这里也几乎没有用午膳的习惯,正午一般只会享用一些小点。 谢过安鲁一上午的招待,卫云岚送上一条用丝绸裁剪出来的头巾作为谢礼,便回到侯爵府中。 与她分头行动的邹云等人,也赶在午时回来。 一上午时间,众人皆有收获。 光从面上洋溢的笑容便能看出,这收获还不是“一星半点”。 “卫姑娘,我先说吧。”邹云开口:“我领着桑吉,找城里的牙人带我们四下转了转,有几处宅子位置都很合适。其中带院的有两处,价格也很合适,我这还有一杠装满金子的木鞘,兑成这里的金币银币,买下一座绰绰有余。” “一木鞘的金子?”同行这么久,卫云岚还真未发现,邹云带了那么多金子。 忽而想到,那根用来挑包袱的木头棍子,恍然大悟。 在此之前,她从未怀疑过那根不起眼的木棍有什么问题。 天枢阁瞒天过海的手段,还真是令人刮目! “可以添置一处,作为以后我们再来王都的落脚之处。”也不好一直留在侯爵府上叨扰。 点头认同邹云的打算过后,卫云岚也将自己这一上午的收获道出。 众人皆是惊喜。 “太好了,这下我们大雍的百姓,再也不用挨饿了!”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些作物带回到大雍。 炎热的晌午,几人围坐在小楼内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日头渐渐西落,上午提过一嘴要送洋蕃芋肉泥馅饼过来的安鲁,还真带了三张面盆大,金灿灿,还冒着热气儿的饼来了侯爵府。 与这三张饼一起送来的,还有几张请帖。 安鲁喜笑颜开地说:“卫姑娘,这是王嫂让我送给你们的请帖。” “邀请你们参加明日在王宫举办的生辰晚宴。” 第285章 宅院 明日就是宫宴,身为歧蒙王室的重要成员,安鲁自然没工夫在外逗留太久。 能够亲自将请帖送来,已经给足了卫云岚几人面子。 他离开后,侍者将送来的烤馅饼切开,焦香酥脆的外皮,裹着奶香与肉香交织的内馅,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送来的馅饼里,另外一张是给涵哲苏烈兄弟的。 不过这馅饼,一张就有面盆大,几乎快要赶上一口铁锅的大小,厚度也足足有着半指,别说是两张,哪怕一张都足够卫云岚几人品尝。 “安鲁特意提醒过,这饼需趁热吃。” 卫云岚拿起一角馅饼,“我们先趁热尝尝,别的吃完再说。” 邹云几人闻言,也纷纷跟着拿起一角。 这饼的最上层也不知刷了什么,烤出来金黄金黄的,正是西北诸国人们最喜欢的颜色。 饼应该是刚出锅,就被送过来了,还有些烫手。 一口咬下去,“咔哧咔哧”的酥脆声便响了起来。 饼皮就是面做的,有些像是大雍北部的脆烤饼,不过层次很多,嘴唇一碰,最上面那层就酥得直掉渣。 酥脆的表层往下,就是一层薄薄的柔软面皮,完美包裹住了里面绵密细腻的内馅。 内馅里掺杂的肉馅,并不是完全散碎的,还带着一些肉丁的颗粒感。卫云岚这一口下去,便足足品尝到四种口感,表皮的酥脆,面皮的柔软,蕃芋泥的绵密,和肉丁的嚼劲。 四种口感在口腔中碰撞,哪怕还未仔细品味滋味,已经足够令人惊喜。 因着有些烫嘴,卫云岚吃得慢条斯理。 旁边,心急的桑吉已经囫囵地吃完了半块。不久前他刚给自己加餐了一块穗禾做的肉夹馍,丝毫不饿。光看他此刻进食的速度,便能知晓,这馅饼究竟有多好吃。 陈延和王禄,也接连大口吃了两三口。 眯眼回味了一下口中香浓的味道,才腾出功夫说道:“这馅饼滋味真不错,和咱们那烙出来的馅饼都不一样!” 大雍的馅饼,多是一层面皮裹着肉馅。 哪怕是工序最复杂的千层馅饼,也不过是将饼皮擀得薄薄的,多上几层饼皮和肉馅,好吃自然也是好吃的,就是不如眼前这歧蒙王宫送出来的馅饼,让人感到新奇。 “我尝着怎么有股子奶香,这里面加了牛羊乳?”王禄咂巴了一下嘴。 卫云岚细细品了一下,内馅里的蕃芋泥,与下午品尝的烤蕃芋略有不同,奶香味更足,又尝了一口以后判断出来,“应当有牛乳,还有一些火腿肉丁。” “卫姑娘舌头真灵。”邹云朝卫云岚竖了下拇指,吃饼的速度丝毫不比别人慢,手中的一块饼吃完后,不由得感慨:“没想到馅饼还能这么做。” 一整张饼分完,卫云岚给黑云和雪融投喂了两块,再分第二张饼时,大家品尝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刚才吃的时候没觉得,这饼挺扎实的,吃上一两块就很顶饱。”邹云手上拿着第二块,小口咬下来一段饼皮后,仔细看了看下面裹着的洋蕃芋泥,“这洋蕃芋还真是好东西,产量又高,味道又好。” “而且还不挑种植的环境,种的时候不怎么需要精心照料。”穗禾在旁小声说道。 邹云、陈延、王禄三人同时瞪大眼睛,“当真?” “也不是完全不挑。”卫云岚解释说:“种这个的老农与我们说,在最适宜栽种洋蕃芋的沙壤土中种植,亩产最高能达到接近三十石,而在一般或者条件稍差的土壤栽种,最低也有可能只能收获五六石。” “五六石……也不少了啊。”稻子麦子那些,也不过才能收获这点,还需要人手精心照料。 “这洋蕃芋,可真是好东西啊!”众人不由再次感慨。 卫云岚便顺势将自己下一站去喀阁的打算说了。 本来按计划,他们明日定下邹云看的那处院子后便能出发,不过现下收到了歧蒙王后送来的请柬,计划便要稍有变化。 最早也得等到明日参加完晚宴,后日才能离开王都。 卫云岚将今日听到的那些,有关歧蒙王后的事迹也讲了一遍。 “这可真是位奇女子。不过我们是粗人,怕是入不得贵人眼,明日还是卫姑娘您去见歧蒙王后吧。” 王宫里的人都长了双锐利的眼,他们都是经过严密训练的暗卫,普通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歧蒙王宫里必定也有身手卓绝的人,能够看出他们的身份。 未免会有被人当作别国探子的风险。 “卫姑娘,还是你带着穗禾和桑吉入宫吧。”邹云说着,又看了一眼趴在卫云岚旁边,一口口慢慢吃着馅饼的黑云。 “要是能行,将黑云也带上。我到时就在王宫不远等着,若有什么变故,也能及时接应。” “也好。”卫云岚微微颔首。 参加宫宴不好带着黑云入内,不过卫云岚与邹云都明白,此“带”非彼“带”。 只要卫云岚想,完全有办法避开旁人耳目,将黑云随时带在身边。 … 决定好了接下来的行程,一行人办事速度极快。 第二日清早。 没用上邹云那根木鞘里藏着的金子,卫云岚拿出一只金镯,融成平平无奇的一块金后,就将昨日看中的那处宅子换了下来。 那宅院原是歧蒙国一个落魄小贵族的府邸,离着涵哲、苏烈兄弟所在的塞德侯爵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院子里有一栋主楼和四栋小楼,此外还有一片还算开阔的后院。 上一任主人才搬离没有多久,院子打理得还算妥当,卫云岚甚至还在里面发现了三四种在大雍没见过的花草。 趁着正午以前,一行人就将所有文书办好,与侯爵夫人姬荨道别,搬进了新置的这处宅院。 坐在主楼的会客厅中,卫云岚左右翻看着手上一块刻了字的铁片, 这是清晨,他们在这边官府办的。 文字是西北诸国通行的文字,卫云岚不大能看得懂,不过据说就是“屋舍、宅院掌有者”的意思。 背面则刻着更加繁复的印记,据给他们办这东西的小官员说,这铁片比以前的纸契更加稳妥,完全做不了伪! 第286章 堵车 “据说这上面印刻的纹路,与官府留下的备份可以拼在一起,只此一对,外面完全无法仿造。”卫云岚再次感慨,“比写在纸面上的文书稳妥得多。” 据说这新式的“契子”,也是岐蒙王后琢磨出来的。 不过这种较为复杂的契约,只会用在价值百枚金币以上的大宗契约上,寻常值不了几金币的屋舍交易,根本用不上它。毕竟光是制作这繁复的“铁片”,就要耗费一金币费用。 这费用,自然也是由购置屋舍的那一方来出。 “这法子,回头我们也上报给主子讲讲,以后许是能用得上。”邹云说。 卫云岚轻轻点头,不知第多少次感慨,“岐蒙王后,可当真是位奇女子。” 而马上,她就能亲眼见到这位奇女子。 不知为何,哪怕还未相见,冥冥之中她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两分自己熟悉的感觉…… … 担心卫云岚几人头回出入王宫,无法适应,亦是受到安鲁亲王的嘱托。 距离晚宴开始尚早,侯爵府的涵哲、苏烈两兄弟,就乘车绕行至卫云岚等人的新府邸门口。 卖给他们屋舍的落魄贵族,连着院中停着的一驾马车一同卖了,算是屋舍的搭头。 卫云岚今晚要乘的,就是这驾马车。 入宫赴宴,她仅代表自己,与自己一行这支来自大雍的队伍,而非任何人的附庸。 这两日穿行于王都,卫云岚见到过一些未包头巾的人,不拘于平民百姓,贵族子弟亦是如此。就好比小王爷安鲁,与侯爵府的涵哲、苏烈兄弟,有时便不会包着头巾,端看是否搭配当天的装束。岐蒙国对于这一点的约束,并不如摩桑国等偏远小国严苛。 是以,卫云岚今日并未佩戴头巾,而是头顶着一个小颗珊瑚石与红玛瑙串成的抹额头饰,将一头如墨的黑色长发完全显露出来。 搭配的衣装,则是直领对襟的缎面褙子,上面是鹅黄底绣金线的如意云纹,既有几分喜庆又不会喧宾夺主,正适合今日这样的场合。 她一走出来,涵哲、苏烈两兄弟,便同时眼前一亮。 许是出自对母族血脉的亲近感,兄弟俩都对黑发颇有好感,目光落在那与一头乌亮黑发照相辉映的缎面褙子上,苏烈感叹:“我怎觉得,卫姑娘这一身,比母亲那些繁复得宫装,看得更赏心悦目。” 倒不是说衣服的款式,或者其他。 而是这一身带着光泽,颇具韵味的缎面衣裳,看着与黑发更为相配。 涵哲亦是肯定地点头。 他想得比苏烈更多一些,“这衣裳就是用先前卫姑娘拿出来的丝绸所做?” “如若卫姑娘能够提供大量货源,这种面料一定能在我们歧蒙国及周边各国流传起来,广受欢迎。” 别的不说,至少歧蒙国与罗刹国,肯定会买这笔账! 就算这面料作价不低,他们歧蒙国不乏富庶的贵族,以及手握大笔金银的大商人。而罗刹国别看人口稀少,国中却几乎没有贫苦的人家,这样的面料若是流传到罗刹国去,怕是八成人家都愿意掏出金银买上一件。 有着歧蒙国与罗刹国在前面“领头”,周边各国的贵族、豪富也全都会对这种过去没有见过的面料心生兴趣。 只要有货,根本就不愁卖。 涵哲一下便看到了里面的商机。 他们塞德侯爵府掌握着几条商线,若是能与卫姑娘达成合作,今后好几年就不用愁了。只是如今卫姑娘又结识了安鲁王爷,还要参加今日宫宴,歧蒙国中比他们塞德侯爵府有实力的亦有不少,到时也不知卫姑娘还会不会选择他们进行合作…… “我记得先前的约定,如若大批量提供这种面料,一定优先与塞德侯爵府合作。”不用涵哲点明,卫云岚便开口说道。 她一向言而有信,之前在塞德侯爵府的接风宴上,就曾答应过涵哲、苏烈这件事情。就算如今与安鲁结识,又即将面见歧蒙国王后,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听着卫云岚掷地有声的承诺,涵哲眼中闪过一抹钦佩。 这种第一次在歧蒙国出现的面料,除了利益以外,亦能成为一种向上结交的“媒介”,卫姑娘不是蠢人,自然懂得。 不是什么人都能将唾手可得的好处拒之门外。卫姑娘能够做到这一点,着实令人刮目。 “大哥,有什么话宫宴回来再说。” 苏烈一脚蹬上马车,撩着帘子对还在下面的涵哲与卫云岚说,“时候不早,我们赶紧往王宫赶吧。” 歧蒙国王都贵族所居的区域,几乎都在王宫的东南北三侧,半环绕着歧蒙王宫。 从新宅所在的街道赶至宫门,总共也不到一刻钟时间。 夜幕未至,宫门口已排起长队。 苏烈从侧窗探出脑袋,对着排在后头卫云岚所在的车子,抬高些声音说道:“每年当中,王宫里除了新年晚宴,就要属这个时候最热闹了。” “卫姑娘,你别看现在队伍长,通行起来很快的。”苏烈颇为骄傲地说:“这宫门口的道路,与停放马车的地方,都是姨母亲自画图,重新命人规整过的。” 卫云岚心底,先前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再次涌现。 这时,前面的车子动了,有侍卫站在路旁,指引一辆辆车子停靠在对应的地方,总共有一排十个位置,都可停车下人。 正如苏烈所说,队伍虽长,行进起来却很快,丝毫没有拥堵的感觉。 卫云岚才下马车,就见后头那辆马车上也走下两位年轻女子。 视线直勾勾落在卫云岚身上的褙子上,移不开眼。 涵哲与苏烈见状,走了过来。 轻咳了两声。 那两名年轻女子回过神,目光划过卫云岚与穗禾的满头黑发,落在苏烈与涵哲身上,恍然道:“方才就听你们在向这位小姐介绍,想来这位小姐,是从罗刹国过来的贵客吧?” 说话的女子颇为客气,朝卫云岚露出友善的笑容。 随后便问:“不知你身上的衣裳面料是何,好似从未见过?” 第287章 王宫 “这是丝绸。”卫云岚介绍“丝绸”二字时,用的是“罗刹话”,也就是大雍的语言。 对面的贵族女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卫云岚说的是罗刹语后,眼底露出恍然,学着卫云岚的话,也说了一遍“丝绸”二字,随后道:“这丝绸面料好生新奇,隔远了看还不觉得,离得近了在有光的地方那么一晃,好像还有光泽似的。” 不待卫云岚开口,她又紧跟着询问:“这面料哪里能买?” 她旁边那位贵族女子,也跟着点了点脑袋,追问说:“是要在罗刹国才能买到吗?” 瞧二人那跃跃欲试的样子,仿佛卫云岚只要说出个“是”,便立马会派遣人去罗刹国采购似的。 “外面暂时还买不到,两位若有兴趣,不妨过些日子再向涵哲打听,他会告知二位在哪可以买到丝绸。”卫云岚客气地说。 那两名贵族女子见状,忙将目光投向一旁袖手而立的涵哲,眼底带着热切,“塞德大哥,等过阵子有信了,你可一定要让人告诉我们啊!” “这么漂亮的面料,我们一定要当这王都里面第一批穿上的。” 涵哲朝二人点点头,“放心,到时一定及时告知你们。” 宫门口的侍者引着他们进入王宫。 各府的马车只能停在外面,里面却有王宫中专门备好的车子,用来将宾客直接从大门送到举办晚宴的宴会厅中。 这些车子,一辆最多可坐六人。 卫云岚这边便有三人,再加上涵哲、苏烈两兄弟,和跟着他们的随从。 满满当当,再坐不下其他人,两名贵族女子只得在这里与他们分开。 上车后,苏烈介绍说:“刚刚那两人是南英侯爵府的小姐,与我们府上还有些亲戚关系,我姑姑的夫家妹妹,就是方才那对姐妹的母亲。” “原来如此。”无论哪个国家,权贵阶级大抵如此,一家连着一家,若想攀上关系总归能找到一点彼此间的联系。 “南英侯爵府富庶,雪箬、雪琪两姐妹亦是眼光高的。”涵哲眼底闪过一抹笃定,“识货之人都能看出丝绸的好,卫姑娘,这笔生意大有可为。既然你信任我,信任我们塞德侯爵府,我必定不会让你失望,到时等货一到,丝绸定能在歧蒙国大卖!” “借你吉言。” 说话间,车子已经停靠在王宫大宴会厅外,与其说是“厅”,实则是个硕大的广场,不过上面挂了一排排的灯饰,霎是明亮。 广场最前端稍高些的位置,是国王王后与王室成员的位置。最中心是一座正圆形的台子,其余所有坐席全都环绕着台子另外三侧。 此时距离开宴尚有一段时间,广场上的人还未落座,都在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 卫云岚一行人一进来,便有人注意到了。 “涵哲,苏烈。” 一名年纪看着与涵哲差不多的贵族公子,朝涵哲二人招了招手,随后迎上前,“方才就说,怎么没瞧见你们,原来是身旁还有客人。” 接着视线往卫云岚那边看去,点了点头,“这位是?” “这是卫姑娘。”涵哲的表情并不似对方那般热络,没介绍更多,只说:“卫姑娘是王后与安鲁王爷请来的客人。” 对面的贵族男子,瞳孔微微一震,眨眼间却将那抹异色完美地收敛,朝卫云岚露出一抹谦逊和善的笑容,“卫姑娘是头次来王都?我是伯恩公爵府的里特,自小就在王都,对这附近好玩的地方了如指掌,王后娘娘的生辰宴结束以后,过几日卫姑娘有空,不妨在下领卫姑娘在王都四处玩玩……” “卫姑娘,我看到安鲁王爷了,我们先过去吧。”涵哲打断对面滔滔不绝的话,用身子隔开对面男子继续扫向卫云岚的视线。 “抱歉。”卫云岚淡淡扫了一眼,跟上涵哲与苏烈的脚步。 走开一段距离后,苏烈朝后张望一眼,撇了撇嘴,“那可不是什么好人,卫姑娘以后若在王都中遇到,莫理会他便是。” 卫云岚回忆了一下方才对方介绍的名字。 伯恩里特。 似乎有些耳熟,他记得昨日在百草园门口,安鲁王爷介绍过,他们见到对面南园外停着的那些马车中,就有伯恩公爵府的车驾。 歧蒙国贵族的等级,除了王室以外,便按公侯伯子男往下论,拥有公爵之位的整个歧蒙国满打满算,也才只有四位。 伯恩公爵的府地位可见一斑。 苏烈却不屑地翻个白眼,“里特可不是公爵府里正八经的少爷,他是伯恩公爵夫人与伯恩公爵成婚时,带进府的继子。” 卫云岚大吃一惊。 惊的倒不是伯恩里特假“公爵少爷”的身份,而是,“公爵夫人在嫁给公爵前,成过一次婚?” 在大雍,不是没有妇人和离再嫁。 只是数量极少,尤其勋贵府邸,更是难得一见。 前世今生都加起来,身边认识的人当中,她也只知道自己这一例成功和离的例子…… 旁的倒是也听说过几例,只是从未有人再嫁时嫁入高门,更未听说有人再嫁时,还带着在先头夫家生下的孩子。 “那位公爵夫人,也不是个简单角色……”苏烈刚一开口,便被涵哲用目光警告。 这里人多嘴杂,可不是个适合妄议他人的地方。 “伯恩公爵与公爵夫人,是在五年前成的婚,此前二人都已成过一次婚。”涵哲低声说道。 苏烈往卫云岚身边凑了两步,见身旁没有外人,小声快速说道:“别听我大哥说得体面,伯恩公爵夫人原本是王都一位子爵的夫人。先头那位公爵夫人病逝以后,便马不停蹄踹掉了那位子爵,嫁进了公爵府中……” “说来她还是沾上了我姨母的光。”说起这个,苏烈便有些愤愤不平,“姨母原本为造福那些受夫家压榨的妇人所颁布的条例,没想到倒被她利用上了。” “好了,少说两句。”涵哲再次用目光警告,“等回去再说。” 苏烈闻言,立马自觉做出捂口的动作。 这时,安鲁王爷带着两名宫婢走了过来。 “可算看见你们了。” “卫姑娘,我王嫂想见见你。” 第288章 本是同根生 “可还唤了其他人?”卫云岚问。 安鲁愣了一下,摇头说:“并未,王嫂只说要见卫姑娘。” 卫云岚微微点头,对涵哲、苏烈道:“劳烦二位替我照看一下穗禾和桑吉。” “这是自然。”涵哲笑着回应。 安鲁亲自将卫云岚领到广场南边一座宫殿,随后便由宫婢领着卫云岚入内。 这是一处暂作休息用的宫殿。殿内布置的并不奢靡,却处处都显得舒适悠闲。 轻柔的乐声,伴着淡淡花香,点缀的恰到好处的绿植、花卉,还有摆在每一张座椅上的羊毛毯与软垫。颜色并不夺目,而是那种淡淡的轻柔的感觉。 光是这么看着,就让人感觉到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此时两名看上去与高氏差不多年纪的美妇,正倚靠在五彩窗镜前一张宽阔的软椅上。 这椅子看上去与过去所见都不一样,约莫能坐下三四个人,上面包裹着软布,两名美妇坐在上面就像是整个人陷进去一般。 端看两人放松的姿态,便能猜到,这张特殊的椅子坐上去必定十分舒服! 随着宫婢走近一些,卫云岚认出两人中的一人,正是这几日见过数面的塞德侯爵夫人,姬荨。 那另一位的身份,自然也不必说。 想必就是今日这场盛大生辰宴的主角,歧蒙国的王后,姬芸! “见过王后,侯爵夫人。”卫云岚微微曲膝,双手交叠,行了一个大雍女子见到长者时的晚辈礼。 “快快起来,不必多礼。”姬荨笑着招呼卫云岚过来,“王后这里,私下时不讲究那么多礼节。” 说罢便又对身旁的姬芸道:“长姐,你要见的人来了。那我便不打扰你们说话,先去外面了。” 姬芸颔首。 见卫云岚还站在椅子前,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指指自己身旁的位置,“阿荨说得对,我私下里不讲究那些俗礼,在我面前不必拘谨,快过来坐下。” 卫云岚顺势便在姬芸身旁,方才姬荨所坐的位置坐下。 屁股刚挨上座椅,就仿佛贴上了一片柔软的云朵一般。 这造型独特的座椅,坐上去果然如想象中一般舒适! 不用说,这必定也是歧蒙这位神奇的王后娘娘鼓捣出来的物件。 这可真是位奇女子。 比晋阳侯府中,也时常鼓捣新奇物件的薛玲珑,更要“奇”得多。 这一念头放在脑海中浮现,卫云岚便反应过来,为何先前心里会涌现出丝丝的熟悉感。 不过转念一想,便觉得自己这般对比,颇不合适。 拿薛玲珑与歧蒙王后作比,实在是太抬举薛玲珑,也太侮辱歧蒙王后了。 两个人根本毫无可比性。 一个是只顾自身利益,恶心事做尽,最终损人害己。另一个则是心怀百姓,造福万民,立下不知多少功德之人。 两人之间的差距,何止千里? 只怕隔着一个大雍到歧蒙国的距离,都还有富裕! 卫云岚看向姬芸的目光中,不自禁带上几分好奇。 对方看过来的眼神里,也有着相同的神采,此外亦带有少许的疑惑与恍悟。 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在她眼中出现,却并不显得矛盾。 只听她开口道:“卫姑娘,你不是罗刹国人吧?” 明明是问句,却是已然笃定的语气。 卫云岚没有隐瞒,她知晓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子,除了是歧蒙国国母以外,亦在母族罗刹国,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就算隐瞒,也没有用处。 更何况,她本就不打算瞒着。 “我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家,大雍。”卫云岚如是说道。 姬芸眼中露出思索,口中喃喃念着,“大雍……大雍……” “不知大启与岳国,与卫姑娘所在大雍有何瓜葛?” 大启,岳国。 “岳国……”卫云岚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不久前还有人提起过的名字。 前朝的国号就是“岳”。 也就是流放路上,他们遇到的邪教圣月教的前身。 而大启,则是一个更加久远的朝代。 在岳国占领中原之前,大启才是那片领土的主人。严格来说,大雍百姓都是大启之后。 按照民族血脉来说,大雍与大启同宗同源。 按照时间相论,先是大启,再是岳国,之后才是如今的大雍。 卫云岚说:“当年岳国攻占中原不足五十年,就被大雍开国皇帝击败,如今早已不复存在。大雍延续至今,已有百年。” 听罢,姬芸眸光微怔,喃喃念道,“岳国,原来已经覆灭那么久了……” 卫云岚有些惊讶。 听姬芸的意思,竟是知道岳国的。 不过卫云岚亲眼见过前朝余孽,亦听说过一些有关前朝的传闻。看上去,姬芸以及罗刹国这些人,长得可并不像岳国人,反倒与大雍之人更为相似。 看到卫云岚眼中闪烁的猜测,姬芸抿嘴一笑。 坦言道:“卫姑娘,我们罗刹国的前身,就是大启。” 前尘往事,虽已时隔久远。但姬芸身为罗刹国真正的话事者,看过罗刹国流传下来的所有记载。 她对卫云岚说,“当年岳人来势汹汹,又擅用毒物、药粉,妖言惑众,魅惑人心。大启接连战败,最后一部分人退至南部沿岸,及西部靠近西凉之处……还有一部分则逃离故土,一路北上,东逃西窜,最后定居在了茫茫沙漠之中。” 姬芸口中,这一路北上,东逃西窜的一支,便是他们的先祖。 “等到先祖安顿下来,想再派人回去看看时,才发现来时的路已被沙尘封住,再想回去难如登天。” 于是,这一支便在此地安顿下来,取名罗刹。 “如今的大雍王室,可还姓元?”姬芸向卫云岚打听道。 “当今国姓为齐。”卫云岚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大雍的第一位开国皇后,姓元,据传为大启之后。” “原来如此。”姬芸唏嘘说道:“当年带领大家逃来沙漠的元家,也早已没有人在。不过我们这些留下来的罗刹人中,不少都流有元家的血脉。” 大雍百姓亦是如此。 大雍,罗刹。 皆出自曾经的大启。 本是同根生。 第289章 自豪 “当年大启灭国,得以活下来的元家人中,唯有我们罗刹的先祖,因惧出逃,远离故土。往后余生,先祖一直活在懊悔当中,过世时亦留下遗言,希望后人能够帮他找到当年留在中原的元家后人。” 姬芸唏嘘说道:“如今,我也算是完成先祖遗愿了。” “等到祭祖之日,我便在先祖的牌位前,将今日所知细细说与他听。” 就是不知,先祖在天之灵若是知道自己当了逃兵以后,岳国并未统治中原,反倒是大启的后人占回了领土,会不会后悔自己万里迢迢,远离故土,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定居。 毕竟,细究起来,当年罗刹国在沙漠中的境况也实在算不得好。 因为那离谱的巫术预言,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最惨的时候所有罗刹人加起来只剩下五千余,别说是一国之人,怕是其他国家大些的城池都比罗刹国剩下的人多。 若非巫术被禁,罗刹国又迁离旧址,重新选择了一片远离其他国家、易守难攻的地方作为驻地,都未必能称到她的到来,如今还有没有罗刹国这个国家,都很难说。 “王后既然知晓大启之后,重新成为中原霸主。可有打算,带罗刹国众重返中原?”卫云岚问道。 罗刹国人虽然不多,但她绝不敢小觑。 能以不足万人的人口,立为一国,且一直在西北二十多个国家中屹立不倒。除了姬芸这位奇女子外,罗刹国其他子民必定也有其独到的本事。 倘若他们想要回到大雍,或许会改变大雍如今的局势。 姬芸却是几乎想也没想,就给出答案,“并不。” “罗刹国在西北沙漠,已有近一百五十年之久。虽因甚少与他国通婚,相貌与这里其他国家的人有着一些差别,但一百五十年,早已与此地融为一体。” 她看着卫云岚,认真说道:“中原是罗刹国的故乡,却不是如今罗刹国百姓的故乡。我不会带他们离开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故乡,去卷入更复杂的纷争。” 姬芸想得十分通透。 卫云岚也不知是遗憾,还是松一口气。 其实她内心还有很多疑惑,想要询问姬芸,但这时宫婢入内,恭敬地低声提醒,“王后娘娘,宾客都已入席,王上也已往这边来了。” “那便准备开宴吧,让王上且慢一慢,本宫与他一同过去。”与宫婢交代过后,姬芸转头对卫云岚笑道:“我与卫姑娘一见如故,若是卫姑娘不急着离开,宴会之后我还有要事想与卫姑娘相议。” 微微一顿,她略带提醒地说道:“是有一些物件,我想与卫姑娘交易。” 卫云岚闻言,心下略有猜测。 可能是侯爵夫人姬荨与王后姬芸说了瓷器与丝绸之事,大启时期已经有了丝绸与瓷器,虽不如现今华丽精致,但罗刹国先祖必定是见过的。 罗刹国先祖并未将丝绸与瓷器带到西北,但想来会有一些相关的记载流传下来。是以,引得姬芸的兴趣,也不奇怪。 她为姬芸准备的生辰礼,亦是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 若是姬芸想要交易这些物件,再好不过,到时她便也可提出条件,从歧蒙国换取一批粮种,以及更多大雍能够用上的东西。 如此,倒也省得他们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歧蒙境内自己寻找。 “那我便等宴会之后,王后派人找我。” 卫云岚点头应下。 先由宫婢领着出了宫殿,回到举办生辰宴的广场,先前还有些喧闹的广场,此时安静了不少,宾客们大多已经落座,等待着国王与王后的到来。 姬芸身边的宫婢,直接领着卫云岚来到姬芸为她安排好的坐席。 位置出乎意料的靠前。 就在圆形舞台旁的第一排,旁边就是侯爵夫人姬荨,连涵哲、苏烈的位置,都要比她更靠后一些。 这是并未拿她当作小辈,而是真正当作远道而来的别国友人,平辈论交,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每一个席位上,都摆放着银制的杯具,以及几叠最先上来的小点与鲜果。 还未开宴,酒水未上,侍者们穿行在坐席之间,先为宾客们杯中添上清甜的果汁,或是醇香的果茶。 宾客们不再离开席位,等待今日宴会主角到来的同时,小声与身旁的人交谈着。 坐在卫云岚右手边席位的姬荨,友善地朝卫云岚笑了笑,眼底流露出几分与平日沉稳自若模样不同的神采,似小女儿般新奇地问,“卫姑娘,你能与我讲讲大启现在的模样吗?” “如今中原国号大雍。先皇英武,将原本大启、岳国时期的领土,又向外扩张了许多,现在大雍东、南临海,西面与西凉仅隔一片深林,北部则越过岳衡山千里,共分为大小洲域三十余,每一洲又有数万乃至数十万百姓不等。” 卫云岚低声介绍道。 比起西北诸国,盘踞在这片陆地东南的大雍,就如庞然大物。 拥有着更悠久的历史传承,也拥有着更多的领土、人口。 趁着宴会尚未开始,姬荨又问了问卫云岚家乡的风采,听卫云岚描述一路从京城走到北地,再到西北,沿途经过高山、平原、沙漠等不同地貌,感叹连连。 “大雍土地广袤,卫姑娘所说的许多地貌,在我们这些国家都不曾见到。” “说起来,我们罗刹国的人口,也不过是大雍一城之数。就连那摩桑国,充其量也就相当于大雍的一个洲域!” 姬荨听得惊讶无比,比起罗刹国,歧蒙国的领土与人口,在她眼中已经十分广袤与众多。 可再与曾经的大启,如今的大雍相比,似乎又不够看。 那种源自血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早先罗刹国被迫害最严重时,曾有巫师诋毁过他们来历不详。可原来,他们这些黑发黑眸的罗刹人,并非天生不祥的象征。 他们的祖先与同胞,强大到远远超乎这些人所能想象! 第290章 献艺 身为王后的嫡亲姐妹,同样从罗刹国嫁来歧蒙国的姬荨,一向恪守歧蒙国贵族的涵养,在人前端是一副从容镇定的贵妇模样。 这还是她少有露出激动神情的时刻。 坐在二人不远处,一位满头浅棕色卷发,皮肤白皙,容貌美艳的女子转头朝她们这边看来。 “塞德侯爵夫人,你与这位同族的小姐在讲什么,这般开心?” 卫云岚与姬荨方才讲话,用的都是大雍话、罗刹语。声音不大,最多也仅有离得最近的两三席,能够听到些只言片语。 不过歧蒙国并非人人都懂罗刹国的语言,真正能听懂并且能说罗刹话的人,远不足一成。 而坐在她们这一片区域的,皆是歧蒙国贵族,少有人听得懂罗刹语。不似对面的别国使者,以及另外一侧的官员臣子,懂得罗刹语的还更多一些。 位于姬荨右手边的那名美艳女子,就是距离她们最近的一位。 并不懂罗刹话。 “伯恩公爵夫人。” 姬荨淡淡点了下头,面上笑容收敛,又恢复往日那副模样,只回答说:“不过闲话家常罢了。” 没有半点向对方介绍卫云岚,以及卫云岚来历的打算。 见她态度并不热切,那名美艳女子面上的笑容也是一滞,随后回过头去,委委屈屈地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小声嘀咕,像是在告状似的。 瞥见对方那略显眼熟的眉眼,以及听到方才姬荨唤出的称呼,卫云岚已经猜出对方身份,不禁担忧地扫去一眼。 “不必管她。”姬荨对卫云岚说:“这位公爵夫人虽然有些小性,伯恩公爵却是个拎得清的,知晓找我们罗刹国麻烦,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说罢,又轻声交代,“你们的来历不必与他人解释,免得引得麻烦。” 卫云岚闻言微怔,随后微微垂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先前我们并未对你们明说。” 她一开始就将自己的真实姓氏告诉了涵哲与苏烈,从未在塞德侯爵府说过,自己是从罗刹国来。 可她也从未明确说过,自己这满头黑发与漆黑的眸子,并非出自罗刹。 姬荨浅笑着摇摇头,十分理解地道:“出远门在外,小心谨慎些才是应当的。” 说话间,广场上悠然的乐声忽然陡然一变,开始欢快起来。 伴着乐声,头戴金冠,身着白底金边宫装长裙的姬芸,与她身旁头戴王冠的歧蒙国王,一同走了出来。 随着二人出现,广场上所有宾客纷纷起身。 正欲下拜,就听上首传来浑厚的声音,“今日是王后的生辰,大家就依王后的意思,不要拘泥礼节,共同庆祝这个欢快的日子就好!” 开口的正是歧蒙国国王。 话虽如此,宾客们并未一个个下跪对着上首行大礼,却还是恭敬地弯下腰,等到国王牵起王后的手,走到上首那张王座落座后,才纷纷直起腰肢。 乐声第二次发生变化。 比方才小了一些,沦落为浅浅的背景。 “大家都别站着,快快请坐。” 王后姬芸含笑看着大家,朗声道,“很高兴诸位今日来此,一同为本宫庆生……” 姬芸说话的时候,她身旁的歧蒙国国王,就在侧头看她,目不转睛,眼中仿佛只有她一人的身影。 哪怕众目睽睽,在举国贵族、大臣以及别国使臣的注视下,也丝毫不避讳眼中的爱意与欣赏。 卫云岚不是第一次见到一国之主。 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真心爱慕自己夫人的一国之主。 且这种爱意,并非只是贪图美色,或是将对方当作自己附庸的那种宠爱,而是发自内心,被灵魂所吸引。 与孝明帝对凌贵妃的喜爱截然不同。 宫宴开始,早已准备好的表演,一个个在广场中心的圆台上展现。 有些表演出自王宫专门培养的妓人,有些则出自想为王后献艺的贵族子弟。 譬如早已准备多日的苏烈,就上台为自己的姨母表演了一段舞枪。 发挥颇为不错,博得王后姨母一笑,还顺势得了国王姨父的不少赏赐。 刚才在宫门口与卫云岚一行有过一面之缘的南英侯爵府那对姐妹,也带着十余名伴舞的婢女,上台展示了一段飞袖舞,博得满堂喝彩。 圆台上,表演不断的同时。 也陆续有宾客上前,为王后献上生辰之礼。 无论是台上的表演,还是呈于王后面前的礼物,都看头十足。 就比如方才两个表演间隙,岩兆国使臣送来的贺礼。 竟然是一对据说会跳火圈的白虎。 虽不知为何,收到这份礼物的王后看上去兴致缺缺,但下方的宾客们看的却兴味十足,下一个要表演的节目,就是这一对白虎跳跃火圈。 岩兆国的使者,已经领着那对白虎候在台下准备。 上一个表演的歌舞结束,妓人们纷纷下台,侍者开始在台上布置下一个节目需要用到的装饰。 广场上比先前安静了一些。 坐在右手边的伯恩公爵夫人,又朝姬荨与卫云岚这边看了过来。 “塞德侯爵夫人,同为罗刹国人,你身旁的这位罗刹姑娘,难道不登台向王后娘娘献艺吗?”伯恩公爵夫人问话的声音不小。 霎时将四周的目光全都聚了过来。 伯恩公爵夫人见状,嘴角微微翘起。 一直面带笑容的姬荨,看向伯恩公爵夫人的目光终于冷了几分,正欲开口为卫云岚解围,就听不远处忽然传来骚动。 原来,竟是那一对即将登台表演的白虎,忽然挣脱开岩兆国使者的束缚,从台阶上跳了下来。 那对白虎还未成年,体态不算庞大,身上又套着铁链,方才被岩兆国使者领出来时甚是乖巧,没有人想到它们会突然暴起。 表演的圆台,距离宾客的坐席很近。 怕伤到宾客,守在台阶旁的侍卫连忙向那对白虎追去,白虎却十分机敏地躲避开来,朝着相反方向逃窜,眼瞅着就要冲入圆台右手边,歧蒙贵族落座的区域。 朝第一排坐席扑来。 距离卫云岚、姬荨等人的坐席,也不过五六步之遥。 方才还一脸得色的伯恩公爵夫人,已经吓得面无血色,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根本迈不动腿跑开。 就在这时,卫云岚忽然起身,一个旋身,飞腿劈在白虎背上,随后借着这股力道,翻身跃上白虎后背,伸手抓住它的颈间。 白虎速度骤然慢了下来,旁边的另外一头白虎察觉到同伴被束缚住,停下脚步,回头张开血盆大口,却在卫云岚的目光对视之下,渐渐消退了眼中的暴戾。 卫云岚翻下虎背,站在两头白虎之间,伸出双手按住它们的脖颈。 见状,已经将箭搭上弓弦的侍卫们,在王后的示意下,纷纷停手。 两头白虎被赶过来的侍卫重新压制住。 卫云岚腾出双手,朝着王座上的国王、王后施了一礼,声音清亮地说道:“花拳绣腿,不堪登台。” “在下便在此祝王后娘娘生辰喜乐,寿比星辰。” “岁岁如意,岁岁今朝!” 第291章 赏赐 “好。” “好身手!” 广场上静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喝彩连连。 惊魂未定的姬荨,以及附近坐席落座的歧蒙贵族,连连向卫云岚道谢。 就连先前出言略带挑衅的伯恩公爵夫人,此时都不敢再找事,但让她出口去说道歉、感激的话,她也说不出来,面色青一阵红一阵之后,脑袋一瞥,便又在原地坐了回去,只是再不敢出言针对,连老虎都能制服的卫云岚。 坐在上首的国王与王后,眼中亦充满欣赏。 待下方的喝彩声止住,王后姬芸便朗声说道,“卫姑娘虽未登台,所展示的招式却比台上更为精彩。” “也多亏卫姑娘英勇出手,才免得本宫这场生辰宴徒生伤悲。能够请来卫姑娘参加这场生辰宴,本宫备感荣幸。” 姬芸一席话,不禁让在场的宾客们,重新掂量了掂量这位眼生的“罗刹国女子”的真实地位与份量。 看样子并不像是王后母族本家的小辈,倒像是让王后客气以待,深得王后尊重的样子。难道说罗刹国,还有什么不弱于姬家的家族? 又或者说,是传说中罗刹国王族元家留下的血脉? 亦或是,国王与王后,为即将到成婚年龄的安鲁王爷选定的王妃?这样哪怕相隔不少年岁,却得王后重视,甚至看似是以平辈之礼论交,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众人心中猜测纷纭。 手握两根空铁链的岩兆国使臣,则浑身抖如筛糠,“噗通”一下双膝跪地,边磕头边求饶道:“方才意外实乃我等疏忽,这两头白虎先前驯养时十分温顺,我们也没想到它们会忽然暴动……” 两人哆哆嗦嗦的解释,生怕这场意外被歧蒙国过多联想。 发生这种事情,往深里说,甚至可以上升到意图刺杀的程度。 且献礼者并非歧蒙本国之人,而是来自岩兆国的使臣,很难不令人往多了想。 两名使臣自知自己没有在这对白虎身上动手脚,此时却有口难辩,倘若歧蒙国真的抓住这件事不放,他们就成了“罪人”。 就算歧蒙国不追究他们二人的责任,等到返回岩兆国后,国君也绝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横竖是个死! 二人将头磕得“砰砰”响,口中连连呼道,“办事不力,求国王与王后降罪。” 姬荨卫云岚耳边小声道,“他们倒是聪明,知道就算长姐降罪,也不至于要了他们两人的命。但若是不降罪于他们,将此事归结在其他原因上,他们回去后可就未必能有命活了。” 话锋一转,姬荨又接着说,“不过,长姐哪里是那么容易让人拿捏了的。”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就听上首传来姬芸沉着镇定的声音,“不管怎么说,这白虎都是在二位手中挣脱的,若将此事揭过,难免愧对今日赴宴,险些遭难的宾客。只得先委屈二位,暂且随着侍卫离开,若水落石出此事属实意外,本宫与王上亲自去接二位出来。” 一番话说的磕巴都没打一个,根本不给那两名使臣再多辩解的机会。 说完轻轻点头示意,便让侍卫们捂住二人的嘴巴,将他们从广场上带了下去。 至于去处,也不难猜。 既然让姬芸用到了“接出来”这样的话,免不得是场牢狱之祸。 聒噪的使臣从眼前离开,两头白虎也被侍卫重新用铁链拴上,也不知是否是方才被卫云岚安抚过的缘故,此时煞是乖觉,丝毫没有方才暴起时的样子。 不过先前那惊恐一幕,仍让众人倍感忐忑。 伯恩公爵起身说道:“王上,王后,依臣之见,这等伤人的牲畜就应当就地斩杀。何况它们扰乱的还是王后娘娘的生辰宴,更是罪该万死,砍头都是便宜它们了,就该受凌迟之刑。” “凌迟之刑”着实有些残忍,歧蒙国很少用到这样的刑罚,尤其是在现任国王继位以后,更是一次都没有过。 这四个字只有伯恩公爵提及,可受他提醒,亦有不少人附和,应当将这对白虎处死。 卫云岚眼底闪过一抹不忍。 方才那短暂的接触,她能感受到这一对白虎对人类并没有杀意。 突然挣脱铁链跑了下来,不过是因为脖颈磨伤,受不住束缚,以及…… 应当是闻到了什么气味,才冲向这边宾客的方向。 这对白虎本身,并不凶残,罪不至死。 “王后娘娘。”卫云岚拱了拱手,上前一步开口说道:“在下认为事情水落石出以前,不应动这一对白虎,它们是此事最重要的线索。” “卫姑娘言之有理。”姬芸微微颔首,目光平淡地扫过先前建议处死白虎的几人,尤其在看向伯恩公爵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 随后便朝侍卫长吩咐,“先将这一对白虎带下去,莫关入牢中,就带去本宫与王上的异兽园。” 那里全都是她与国王的亲信看管,等闲人绝无法将手伸入其中。 一对白虎进了异兽园,除非本身疾病突发,不然绝不会“意外”死去。 “本宫定会让此事水落石出,无论人或兽,有罪者斩,无罪者本宫便会还以清白。” 说罢,姬芸看向卫云岚,目光柔和了几分。 她身旁的国王,这时开口问道:“方才之事你当居首功,不知你想要何赏赐? 卫云岚最想要的,自然是大批的粮种。 不过这条件太敏感,不宜在这样的场合提出。 略微思索一下,脑海中浮现那对白虎被带走时,可怜巴巴的眼神,以及它们脖颈处的伤痕。 心下微酸,开口说道:“如若事情查明,那两头白虎是受外因诱导,才导致挣脱链子,本身无罪清白……不知在下可否要那两头白虎?” 谁也没想到,卫云岚索要的赏赐竟然是这个。 国王看向王后,眼底露出询问。 二人视线相对,随后王后姬芸便颔首说道,“既然卫姑娘有此善心,本宫答应了。” “倘若那对白虎无罪,便将它们赠与卫姑娘。倘若它们当真要被处死,到时便再请卫姑娘换个条件。” “谢王上,王后赏赐。”卫云岚施礼道谢。 随后说道,“在下亦有一物,想作为生辰礼,献与王后娘娘。” “哦?”姬芸提起兴趣,“快呈上来,叫本宫开开眼界。” 能让王后说出这样的话,众宾客不禁被挑起兴趣。 只见卫云岚将一只四四方方的锦盒交给侍者。 由侍者呈于王上与王后面前。 那褐色做底,带着祥云纹的锦盒甫一打开。 便叫众人眼前一亮。 那是一只圆肚宝瓶,瓶身莹润,上面的凤凰栩栩如生,精致得叫人只能心底不住赞叹这份巧夺天工。 所有人都看得移不开眼。 第292章 生辰蛋糕 “这只百鸟朝凤宝瓶,便是在下送与王后娘娘的生辰礼,还望皇后娘娘喜欢。” 卫云岚的声音落下,听到“百鸟朝凤”四字,众人这才发现瓶身上不止那金红耀眼、栩栩如生的凤凰,还画着许许多多只体态更小的鸟儿。 离得有些远,看不真切。 只恨这等重要的场合,不得起身凑上前去,细细观赏一番。 所有宾客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宝瓶,随着宝瓶被呈于王上与王后面前,眼巴巴地朝二人看去,指望二人细细观赏过后,能说出些什么,好叫他们这些看不真切的人,一饱耳福。 侍者半跪在王座前,双手稳稳当当地托着锦盒。 王后姬芸,褪下长且尖利的护甲,伸手小心翼翼地拿起宝瓶。 眼中满是欣赏与赞叹。 “本宫甚是喜欢。” 细细观赏过这只宝瓶,她用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锦盒,随后对卫云岚笑道:“卫姑娘这礼物,真是送到本宫的心坎里。卫姑娘有心了。” “百鸟朝凤,也唯有王后娘娘,才能配得上这般寓意的宝瓶。”卫云岚说道。 眼见两人说话间,王后与王上都已观赏完宝瓶,将其放回到锦盒中。 下方的宾客们,不免有些焦急,尤其是那些平日就对珍宝华服甚是喜爱的贵族,更是目光热切地盯着那只盒子。 就算无法拥有,欣赏一下也是好的! 姬芸见状便说,“稍后本宫命人将这宝瓶呈于多宝殿,赏灯之时诸位若感兴趣,便可前去观赏。” “多谢娘娘!”宾客们纷纷说道。 也不是所有人都对这只宝瓶抱有兴趣,有些人的目光依旧在卫云岚身上打转,还有一些则暗自垂眸坐在那里,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宴席继续。 还未登台的表演,陆续登台呈现。 宫婢们端着镀了一层金银的托盘,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呈现在宾客们眼前。 随着晚宴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天空中,也开始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是百姓们开始放灯了。” 广场上的乐声越发欢快,表演上一个节目的舞女们下台以后,几名侍卫抬着几张桌子上了圆台,随后又有几名侍卫合力抬着一块硕大的板子走了上去。 那板子上面,似乎还托着什么东西。 侍卫们散开后,卫云岚仰头眺望,那托板上放着的,是一块差不多一指多高,铺满了大半个托板的白乎乎的东西。 “那是……糕点?”卫云岚不大确定地问。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个头这么大的糕点。 “是糕点。”姬荨点了点头,“这叫蛋糕,是长姐起的名字。自打七八年前长姐命人做出了这种糕点,之后每年生辰礼上,都会有切蛋糕这一环节。不过像这么大的蛋糕,还是第一次做,想来是最近王宫里的厨子技艺又精进了不少。” 蛋糕。 生辰蛋糕。 卫云岚默默念叨了一遍。方才乍一看便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此时再听姬荨说起名字,仔细想想,将眼前高台上这硕大无比的蛋糕缩小几十倍,不就是前世在晋阳侯府看到的,薛玲珑为她与沈峰的孩子庆生时所做的玩意? 不过薛玲珑鼓捣出来的蛋糕,远不如眼前这个看着平整。 个头上更是差距甚远。 在这巨大的蛋糕上面,还立着一些比平日所见火烛,更纤细修长许多的蜡烛,姬芸走上台时,宫婢们已经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蜡烛点亮。 “王后,快许个愿吧。”陪着姬芸一起走上台的国王,温情脉脉地看着姬芸说道。 “好。”姬芸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微闭双眼。 在她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刻,侧头微微向卫云岚这边瞥来一眼,随后便完全将眼闭上,指尖抵着额间,没出声音的默默念了几句什么。 再睁开眼,用力一吹。 燃烧的蜡烛便全部熄灭。这些蜡烛在摆的时候就极有讲究,几乎都是靠近王后所在的位置。 国王却还是笑着开口说道:“一下子都熄灭,王后许下的心愿定能达成。” “借王上吉言。”姬芸面上也带着浅笑,接过宫婢递来的未开刃的小刀,在蛋糕上切下了第一刀。 接着又切了一刀,将切下的第一块蛋糕装在小巧的银盘子里,亲自递给国王。 后面的蛋糕,便交由宫婢去分。 其中一半,是分给在场的宾客。 另外一半则会直接送到宫外,分给附近放灯为王后庆生的百姓。 趁着分蛋糕的时间,王后邀请了一些宾客,随她一同登上广场旁的观景塔,眺望城中灯火。 卫云岚便在邀请之列。 已是深夜,从高塔向宫外望去,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城中每隔一段,便有一处明显开阔些的空地,百姓们都自发地出现在那些地方,点燃自己亲手制作的花灯。 “那些都是城中为方便百姓交易所设的市集,每隔几条街道就会设有一个。摊子撤去后便是空地,在那里燃放花灯,不易引发火势。”比卫云岚先一步登塔的安鲁王爷,走到卫云岚身边介绍道。 “从第一年有百姓自发燃放花灯为王嫂庆生时,王嫂便想到了这些。” “还是王后想得周到。”卫云岚由衷感慨。 也只有这样一心为民的上位者,才能够得到子民的真心爱戴。 正如大雍的先皇,以及如今暂且沦落为幽王的太子殿下。 从高塔下来,卫云岚接过宫婢送来的蛋糕。 这东西她前世作为鬼魂时,看过几次,亲口品尝滋味,却还是头一回。 用银勺轻轻挖上一勺送入口中。 里层是柔软的糕点,比糟子糕更蓬松宣软。 外层的白色滑溜溜的,有些甜腻却很轻盈,送入口中不用咀嚼,没多一会儿就自己化了。 原来这就是生辰蛋糕的滋味。 就在卫云岚品尝蛋糕的同时,京城晋阳侯府门外,也正有人拉来一个与之相似,却小了许多倍的生辰蛋糕。 蛋糕已经切开过了,缺少一部分。 整体看上去软塌塌不成样子。 晋阳侯府的大门刚开一条缝隙,守在门口的人,便将一块蛋糕砸了过去。 瞬间,威武的侯府大门上,落下一滩黄白浑浊的污迹。 第293章 找上门 晋阳侯府。 守门的护院发出一声惊呼。 瞪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大门上的污迹,随后怒而向那门前站着的一行人看去。 “尔等何人,竟敢如此嚣张,在侯府门口作乱!” “这便让京兆尹的差役,将尔等统统抓去!” “谁敢?”那将蛋糕投向侯府大门的白褂男子,双手叉腰,黑着脸道:“我等出自刘国公府,我看谁敢抓我们走?” 白褂男子身旁,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上前两步,严肃说道:“你们晋阳侯府欺人在先,我们府上小少爷吃了你家铺子的东西,至今昏迷未醒。要是我家少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别说砸你们府门,就算把你们整个侯府砸得稀巴烂,也不够赔我家少爷的性命。” “这事,你们必须给个说法!” 白褂男子与管事话音落下,他们带来的十余名壮汉也纷纷上前一步,齐声喝道,“必须给个说法!” 方才满面愤怒,口口声声要抓人的侯府护院,在这一声声颇具威慑感的声讨下,瞬间偃旗息鼓,丢下一句,“诸位稍等,小的这就入内通报。” 便逃也似的一溜烟跑入府内。 不多时,秦氏身边的掌事嬷嬷,姜嬷嬷,领着十几名家丁从府中出来。 对着外面的人,客客气气做出请的手势,“侯爷不在府中,我们侯夫人听闻国公府小少爷的遭遇,深表同情,不过这事是不是有着什么误会……侯夫人不便出府,还请诸位入内一叙?” “误会个屁!”白褂男子怒骂一声,边骂边扬起手,抓起一把已经带了些酸馊味的蛋糕,就往姜嬷嬷脸上砸去。 这人是刘国公专门为自己那宝贝疙瘩似的老来子,请来的武师傅。 身手之快,哪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可比? 眨眼的功夫,姜嬷嬷脸上就被糊满了白色。 下一瞬,她猛地弯下腰,“呕”出声来。 白褂男子冷冷笑道,“你也知道恶心?我们少爷,就是是吃了你们这破东西,吃出的问题!” “快叫你们主子出来,这事今日晋阳侯府必须给出说法。” “不然我们国公爷,可就要将此事告到圣上面前了!到时谁来求情都没有用,刮也要将你们晋阳侯府刮下一层皮来!” “别,别……呕。”姜嬷嬷接连干呕了几声,拍着胸口才喘过气来,眼见白褂男子和国公府管事转身欲走,连忙说道:“诸位且慢,老奴这就去请国公夫人。” 这事,已不是下人们能够应付得了。 需得请主子出面才行。 刘国公府的武师傅和家丁们,一个个人高马大,嗓门更大。 外面的吵吵嚷嚷,一直传到后院栖风院中。 被强行留在院中养胎的薛玲珑,扶着肚子坐起身,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有些迷茫地向丫鬟问道:“外面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嘈杂?” 听着像是闹事。 可这里是玄武大街,住的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什么人敢来这里闹事? 许久没出过院子的薛玲珑不禁倍感好奇,难得眼底多出几分神采,像是想要听好戏似的,抓住丫鬟的袖口说道:“快去打听打听,外面到底在闹什么。” 她抓着的这名丫鬟,不是她带来侯府的陪嫁,而是“被迫养胎”后,侯夫人秦氏又送来的。 美其名曰是多些人手照顾她,实则还不是为了监视她。 不过这些丫鬟,倒是不受限制,可以随意离开栖风院,在府中走动。 正巧方便出去打听热闹,回来讲与她听。 屋子里听不真切外面吵闹的声音,薛玲珑倚在床上,难得少了几分往日的戾气,小口抿着安胎茶,苦中作乐地想道,她这也算是现代里听人“讲八卦”了。 就是不知今日这八卦,是隔壁平昌侯府,还是孙府的,亦或是他们晋阳侯府自己府上闹出来的? 做过一场大梦的她可是知道,自己那看上去爱重发妻的公爹,私下里还养着一名外室,梦境里那名外室甚至还大着肚子找上过门。 不过梦里她与婆母秦氏关系颇好,在她的配合下,悄无声息解决了那名外室,未让公爹发现半分端倪。 如今没有了她的配合,倒要看看秦氏一个人怎么办! 只怕她那平日嚣张惯了的好婆母,要在那“小白花”外室面前吃大亏。 不过那又与她何关?只能道一声活该。 也不知将来若是秦氏梦到梦中场景,会不会懊悔将自己软禁在栖风院养胎的举动。 眼见刚才出去打听消息的翠屏,面色难看,欲言又止地走了进来,薛玲珑眼前一亮,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往下压也压不住。 “翠屏,快与我说说,外面出了什么事?” “难不成有人胆敢来我们侯府闹事?” “世子夫人……”翠屏面色难看地点点头。 她越是这个样子,薛玲珑便越觉得叫自己猜对了。 八成是那大着肚子的侯爷外室找上门了。 虽然比梦境里早了几个月,但算算时间,这会儿差不多刚好是对方怀上身孕的时候。因为现实与梦境中的一些出入,提早一些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正当薛玲珑美滋滋想着的时候,翠屏开口说道:“世子夫人,大事不好,您那间蛋糕铺子卖出的蛋糕,叫刘国公府家的小少爷吃坏了身子,上吐下泻之后昏迷在床,至今人还没醒过来。刘国府的人现在堵在咱们府门口,要咱们府上给说法呢……” “什么?”薛玲珑嘴角的窃笑一下僵住。 瞬间笑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我特意叮嘱过,每日要用新鲜的食材。” 她那几个小食铺子,因着上次沈峰上峰的事,格外小心,生怕再让人吃坏肚子找上门来。那些负责铺子的掌柜都被她提点过,每日要用新鲜食材,一些添加羊乳的食品、饮品,在卖出时也要提醒客人,若是第一次食用,一定要注意用量。 倒不是她做买卖多有良心,而是怕再有人因乳糖不耐,导致腹泻,而找上门来。 按理说,不该再出差错才是,尤其是这么大的差错! 看着薛玲珑不可置信的目光,翠屏嘴角耷拉,苦笑着道:“侯夫人接手后,嫌那蛋糕铺子耗费太大,下令将卖不出去的蛋糕坯与奶油多留三日……” 第294章 不要也罢 “三日?”薛玲珑神情僵硬,如遭雷劈。 别的铺子,那些食材多放几日倒也罢了,毕竟现在天冷,就算这里没有冰箱,只能放在阴凉些的地方储存,可像是汉堡里的肉排,还有炸鸡这一类东西,只要多加些调料,便能掩盖住食材里细微的不对劲之处。 但蛋糕却是不行的。 别说三日,超过一日都容易吃出问题。 难怪刘国公府的小公子,情况这么严重! 只怕是买了存放超过三日的蛋糕…… 薛玲珑只觉自己气不打一处来,“秦氏这不是胡闹吗?堂堂一个侯府夫人,就为了省这三瓜俩枣,传出去还不够丢人!” “……”翠屏也不知是该先震惊世子夫人敢直呼侯夫人“秦氏”,还是先该先震惊这件事本身,咬了下嘴唇,低声为自己主子辩解,“侯夫人也是看别的铺子食材,卖不出去都会多放上三四日才换,这才下的命令。京中物贵,牛乳羊乳更是价格高昂,蛋糕铺子一间的损耗,就能抵得上别的铺子两三间了……” “真是无知。”薛玲珑气得胸口发闷。 身子向后一仰,狠狠靠在床头的软枕上,气哼哼地想着。 秦氏她懂个什么! 这蛋糕铺子,是她为了笼络京中权贵,放出的“钩子”之一。能买得起蛋糕这样贵价新鲜玩意儿的人家,绝对是有家底的,只要能将蛋糕做好,打出口碑,不愁没办法多结识权贵人家的子弟。 可偏偏,她费尽心思才开起来的铺子,就这么被秦氏搞砸了! 她那蛋糕铺子,八成是要关门。 刘国公府啊…… 刘国公长子可是当今圣上还是皇子时的伴读,相交颇深。出事的那位小少爷,是国公夫人老蚌生珠得来的孩子,颇得国公爷国公夫人和世子爷的疼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别说铺子关门大吉,只怕晋阳侯府今后都再无消停之日了。 心里不住怒骂秦氏的同时,薛玲珑也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将自己完全从这事里摘出去。 或许要做好更坏的打算,倘若晋阳侯府败落,她要怎么保证自己的安稳日子…… 她可不想与这糟心的侯府共沉沦! 还没等她想到什么好法子,就见自己的陪嫁丫鬟满面惊慌地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薛玲珑坐起身来,眉头紧锁。 若不是出了特别要紧的事情,她的丫鬟绝不会犯这种将“世子夫人”唤成“小姐”的错误。 “小姐,不好了,侯夫人说蛋糕会出差错,都是您给出的配方有问题……” “啪。”薛玲珑地手一下拍在床板上,使了十足的力道,哪怕隔着一层软垫都有声响。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这等黑锅,竟然要让她来背? “世子呢?快派人去城卫司,将世子喊回来!”秦氏这般颠倒黑白,把脏水往她一个孕妇身上泼,她倒要看看沈峰这回究竟要站在谁那边。 若是沈峰再任由秦氏这般作贱自己,那这晋阳侯世子夫人……世子夫人…… 双手攥紧,那句“不做也罢”到底还是梗在了心口。 如今她怀有身孕,月份已大,要是不在晋阳侯府,也不知还有何处可去。 只能捏着鼻子,尽量先将这口黑锅甩出去再说。 定了定神,她扶着丫鬟的手起身,“我要出去,让我亲自去见刘国公府的人!” 只要让她从栖风院出去,她就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证明,她的配方根本没有问题。 “小姐,您怎么不明白,这哪里是配方的问题……”薛玲珑的陪嫁丫鬟,眼眶通红的说。 薛玲珑双目一怔,忽然回过神来。 秦氏哪里会给她自证的机会,这盆脏水往她头上泼,还不是因为她出身商户,娘家空有个讨巧得来的小爵位,而无实际权力,甚是容易拿捏? “总不能就这么认了。”薛玲珑仍不死心,向外面走。 还未走到栖风院门口,就被追上来的翠屏拦住。 “世子夫人,如今外面正乱,侯夫人吩咐过让您留在栖风院中,免得外面的人冲撞到您。”说着招了招手,几个使粗婆子堵住栖风院大门,根本不给薛玲珑离开的机会。 薛玲珑被拦在栖风院里,她的陪嫁丫鬟自然也没有出府的机会。 不过沈峰从当值的同僚口中,得知了玄武大街上的闹事,还是向上峰告假,提前下值赶回了侯府。 却并未前去栖风院看上一眼。 倒不是他毫不关心薛玲珑的安危,而是……刘国公府的小少爷,薨了! 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沈峰才回到栖风院。 等了一夜的薛玲珑,早已疲惫不堪。 沈峰的状态却也没有比她好上多少,拉住她的双手坐在床边,苦口婆心的劝道,“玲珑,为夫知晓这事错不在你,可昨日刘国公世子进了一趟皇宫……” “侯府如今承受不起刘国公府的怒火,让你赔礼,也是万不得已的做法。到底你也是我沈峰的妻子,又怀有子嗣,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要了你的性命。只是委屈你几日,待国公府小少爷过了头七,我就亲自登门,把你接回府中。” “……沈峰,你说什么?”薛玲珑错愕不已地看着自己的枕边人,“把我送去刘国公府,沈峰你是不是疯了?” 看在薛玲珑即将受苦,且此事本就是侯府理亏的份上,沈峰并未纠结她直呼自己的大名。 “玲珑,我们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世了,你也不想他出世时,侯府遭遇什么变故……” 沈峰还欲再劝,薛玲珑已经一把将他推开。 “我连自己都顾不上了,还能顾得上肚子里的孩子?” 薛玲珑冷笑一声,“沈峰啊沈峰,算是我看错你了!” 早知今日,当初她何必沉迷那点眼前的情情爱爱。 就该将目光放长远些,直接带着她那些好点子找上二皇子…… 就算当不了正妃、侧妃,至少也能混上个小妾。小妾又如何?等到二皇子登基以后,照样能当上一宫主位,甚至像凌贵妃一样,得到独宠,只在一人之下…… 薛玲珑越想越觉得懊悔。 不过现在也不晚,她手中还有“杀手锏”没拿出来。 要是拿出来,未必不能博得二皇子青眼。 这晋阳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不要也罢! 第295章 心狠手辣 “怎么样?”姬荨也舀了一勺蛋糕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以后眯起眼说:“卫姑娘,这生辰蛋糕可还合你胃口?” “味道很好。”难怪前世晋阳侯府那几个孩子,甚至沈峰、秦氏等人,都对这东西赞不绝口。 不但味道好,寓意更是好,若是可以今后她也想让家人在生辰的时候,有机会尝到。 “这还不容易?”姬荨笑着说道:“可以找长姐讨个简单些的方子,除了牛羊乳那些易坏的食材,其他缺少什么,也可从我们这里带些回去。”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对在卫云岚之后,刚从高塔下来的姐妹,步履匆匆地从旁边跑过,连宫婢递来的蛋糕都来不及接。 一阵风似地就朝广场旁边的小殿跑去。 这般动静,自然也引得其他人注意。 “怎的了这是?” “跑过去的,好像是南英侯爵家的雪箬和雪琪吧……” 听到耳边有人议论。 卫云岚也将方才那对姐妹的身份认出。她对那二人还有印象,今日在王宫大门,那对姐妹还盛赞过她身上穿着的丝绸衣裳,询问过她到哪里才能买到。 二人方才跑过时,离她尚有一段距离,但许是空间进化,五感敏锐的缘故,她好似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身边飘过。 应当就是南英侯爵府那对姐妹中的一人,身上传出来的。 与寻常受伤流血的气味不同,仿佛还带着些许铁锈味儿。 眸光微怔,卫云岚反应过来那姐妹俩匆忙跑开是何原因。 妇人家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几天里多有不便,要是赶上日子提前,没做好准备,更是麻烦。 就比如今天这样的场合,遇到这种情况,想也知道南英侯爵府的姐妹俩此刻必定心焦不已。 也好在歧蒙国不似大雍那般教条刻板,民风开放许多,不然今天这种状况放到大雍的宫宴上,免不得会受人背后指摘。 卫云岚刚这么想着,就见不远处的坐席上,两名贵族打扮的妇人,指着方才南英家两位小姐离去的方向,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眉眼间多有嫌弃。 果然不管在哪里,都免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 卫云岚下意识皱起眉,那二人注意到卫云岚扫去的目光,倒是止住了口,讪讪一笑,没再继续嘀咕下去。 姬荨注意到卫云岚的视线,与她紧锁着的眉头,低声道:“别与她们计较,都是些长舌妇罢了。” 随后又朝南英家姐妹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瞥到另一位贵族妇人已经朝着那边走去,松口气道,“南英侯爵夫人已经过去了,想来用不到旁人。” “卫姑娘,我们落座吧。”姬荨与卫云岚回到坐席。 晚宴进行到这,已经到了尾声。 王宫外隐约响起百姓的阵阵欢呼,应当是方才从宫中送出去的蛋糕,这会儿分到了他们手中。 一场生辰晚宴,当真做到与国同庆、与民共欢。 晚宴落下帷幕,卫云岚被姬芸身边的宫婢亲自送了出去,临离开王宫以前,那名宫婢小声提醒卫云岚,明日王后会再派车过去接她进宫。 夜色已深,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隐藏着王都中的暗潮汹涌。 次日一早,还未进宫,卫云岚便听说了夜里发生的事。 “北边隔两条街,靠近王宫那座最大的的府邸,夜里被重兵围住了。”说话的是陈延,哪怕搬到了自己的宅子,他们还是保留留人守夜的习惯。 最晚轮到守夜的正是陈延。 北边隔两条街,最靠近王宫的府邸…… 卫云岚细细回忆了一下,想起那个位置。 “那是伯恩公爵府吧?” 歧蒙国王都中的贵族府邸,多是围绕王宫四周,地位越高,府邸所在便距离王宫越近。 歧蒙国的四位公爵,都在王都拥有府邸,离着卫云岚他们仅隔两条街,北边最近那一座,正是伯恩公爵府! 昨日晚宴,她还见到了伯恩公爵夫妇。 晚宴上没瞧出二人有什么不对…… 不,也有。 卫云岚眸光一深,忽然想起,在那两头白虎被制服以后,伯恩公爵曾开口提议过要将白虎处死。 莫非,那对白虎突然暴起,还有伯恩公爵的手笔在内? 应当是了。 那对白虎挣脱束缚逃窜时,明显是朝着圆台右手边歧蒙贵族的坐席而来。 若非中途被她阻拦,第一个扑向的,恐怕是…… 伯恩公爵夫人! 卫云岚倒吸一口凉气。 倘若真是这样,伯恩公爵真是下的好大一盘棋。 也真是,好歹毒的心! 就是不知,那位性情张扬的伯恩公爵夫人知不知晓自己差点与死亡擦肩而过。而置她于死地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视为依仗的夫君。 … “小姐,王宫派的马车来了。” 穗禾入内通报。 来接卫云岚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经与众人相处熟稔的安鲁王爷。 “这两日王都有些混乱,王嫂特意让我来接卫姑娘,更稳妥些。”安鲁解释说。 “那就有劳王爷了。”卫云岚带着穗禾坐上马车。 路过陈延所说的路段时,忍不住挑开车帘,朝着伯恩公爵府所在的方向张望张望了一眼。 “卫姑娘也知晓昨夜的事了吧?”安鲁并不意外。 昨夜国王与王后下令围困伯恩公爵府,抓走伯恩公爵,并未有意避人眼光。 卫云岚微微点头。 本不想多问这等宫廷隐秘。 安鲁却像竹筒倒豆子般,直接说了出来。 “昨夜王都里抓了一批人,连夜审出不少有用的消息。王嫂说这些事不必瞒着,左右这两日便会公开。” 安鲁的语气颇为唏嘘:“没想到,伯恩公爵私下竟然一直与洛岩国来往,昨日那场意外,就是伯恩公爵与洛岩国联手而为,意图栽赃到岩兆国身上,挑起两国争端。” “伯恩公爵也真是心狠手辣,卫姑娘,你知道吗,昨日要不是你出手及时,他们的目标原本是让白虎咬死伯恩公爵夫人……” “全王都的人都知道伯恩公爵爱重夫人,甚至连公爵夫人以前的孩子都愿意认在自己名下,一旦公爵夫人身亡,伯恩公爵必定紧咬岩兆国不放。到时两国必起争端。” “说来,多亏了卫姑娘你!” 第296章 女子不易 岐蒙国国王与王后,雷厉风行,不过一夜就将王都之中涉及此事的关键人物全部捉拿归案。 处决伯恩公爵的时间也已定下,就在两日后,各国使臣还未从王都离开的时候。 至于处决的理由,倒是不会明说与洛岩国勾结之事,只会说其在王后生辰礼上作乱,意图刺杀国王与王后。 与卫云岚说完,安鲁不禁摇了摇头,不解感慨:“伯恩公爵真是糊涂,若是岐蒙国与岩兆国挑起争端,让洛岩国渔翁得利,于他又有什么好处?他可是我们岐蒙的公爵啊!” 好处? “只怕洛岩国,许给了这位公爵天大的好处。”卫云岚轻声说道。 安鲁闻言一怔,随后终于反应过来,惊讶地张大嘴巴,“伯恩公爵该不会是觊觎我王兄的位子吧?” 卫云岚没再开口。 但想也知道,若不是重利当头,伯恩公爵又怎会费尽心思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只怕是好几年前他娶公爵夫人为妻时,就已开始别有用心了。 安鲁也并不需要卫云岚的回答。 这两日的事带给他冲击不小,也是近些年来歧蒙国事态安稳,加之国王、王后以及王太后对他多有保护,甚少让他接触到复杂阴暗的事情。 他第一次接触到太平之下隐藏的暗潮汹涌。 马车驶入王宫,将卫云岚交给前来接人的宫中婢女,安鲁再一次由衷感慨,“卫姑娘,真是多谢你了。” … 穿过花园,卫云岚随着婢女来到一处建造在水池旁的凉亭。 这里的景致倒是有些不像歧蒙,反倒有些像是大雍江南一带的风格。 “卫姑娘可觉得眼熟?”王后姬芸,瞧见卫云岚惊讶的眼神,抿嘴笑问。 卫云岚点头。 她便大大方方地承认:“这里的布置,大多是我仿照罗刹先祖留下的记载,布置出来的。” 至于为何能将文字记载,还原得这般相似。 自然不是先祖文采斐然,寥寥几行字就能让人脑海中出现画面。 而是她本就知晓,这样的风格应当如何布置。 “这里与大雍江南的园林风格极似。若是不知王后娘娘生在罗刹,我还以为娘娘曾经去过我们大雍江南。”说这话的时候,卫云岚心里隐隐有着猜测。 这位歧蒙国的王后娘娘,十有八九也与她,与薛玲珑一样,是有大机缘者。 就是不知这机缘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她更倾向于后者,毕竟无论是那软垫座椅、还是生辰蛋糕,都不像是这个时代的手笔。 面对卫云岚的猜想,姬芸只是笑笑,没有给出回应。 这也无需明说。 两人眸光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卫姑娘,今日找你过来,不为别的,是想与卫姑娘做上一笔交易。”姬芸屏退两旁伺候的宫婢,凉亭中仅留下自己与卫云岚两人。 “王后请说。”卫云岚也很好奇,被姬芸这般慎重提出的交易,究竟是什么。 先前她曾猜测是丝绸,或者瓷器。 但现在又觉得好似不是。 在提出交易内容之前,姬芸先问了卫云岚一个问题,“卫姑娘可知昨夜生辰宴快要结束时,发生的事?” 昨夜的事有很多,卫云岚一时间不知姬芸提到的。究竟是哪一件。 看到她有些迷茫的神情,姬芸轻声开口,提示道:“南英。” “南英侯爵府上那两位小姐?”卫云岚眼前一下划过昨晚宴会上,仓惶跑开的那两道身影。 “莫非南英家两位小姐的事情,还有什么波折?” 她还以为,这仅仅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在南英侯爵夫人找过去以后,就已经结束。 难道在这之后,竟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 姬芸未语先叹。 眉宇间满是无奈与疲惫。 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世上总有愚昧无知之人,哪怕同为女子,也待彼此严苛至极。” 原来,南英侯爵府那对姐妹当中,姐姐雪箬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不久前刚定下歧蒙四大公爵府之一,霍斯公爵府上的少爷。 不日两家便将举行订婚仪式。 只是昨日,霍斯公爵夫人知晓雪箬在晚宴上丢脸以后,一口咬定,雪箬在这种场合“身下见红”,乃不祥之人,矢口否认了两家婚事。 仅仅一夜,南英家已经沦落为歧蒙贵族间的笑柄。据说南英家的雪箬小姐,羞愤的今早差点在自家上吊。 卫云岚听得目瞪口呆。 南英侯爵府刚巧与卫云岚他们所住的区域,位于相反两个方向。 昨夜他们只听说了伯恩公爵府的事,还真不知道南英侯爵府那边,也出了这么大的状况! 仅仅就是女人家每月都要来几天的信事,何至于此? 卫云岚心底,不禁为昨夜有过几面之缘的南英家小姐感到愤愤不平。 “世道不公,对女子尤甚。” 姬芸叹息说道:“我无力改变什么,却也想尽一份力,至少让我所管辖之地的女子好过一些,这样也不枉我来此一世。” “王后的意思是?” “我琢磨了一种更便捷的物件,可在女子每月月事那几日使用,比时下女子常用的更加稳妥,轻便,不易出差错。不过其中还差一样东西,大雍地大物博,想来定是不缺的。” 卫云岚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姬芸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月事带。 女子不易。 尤其每月来月信的时候,除了身体上的不适以外,还会被人视作污秽。甚至禁止禁止祭拜神佛,禁止进出一些地方。 若是在外面不小心叫人瞧出身上来了月信,多半会被人投以嫌恶的眼神。 就好比南英侯爵府家的雪箬,明明身为贵族小姐,地位斐然,却也会受这种事影响。 卫云岚隐隐有所感觉,姬芸在做一件有意义且伟大的事情。 神色随之郑重起来,深吸一口气,问道:“不知王后缺的是何物?” “棉花。” 姬芸看着卫云岚的双眼,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棉花透气,吸水,可用其与现有的月事带相结合。” “我想从大雍引进大批这种作物。” 第297章 棉花 姬芸命婢女取来自己所绘的草图。 细细与卫云岚讲解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换作时下女子,听到有关这种事情的话题,多半会面红耳赤,羞于多谈。 但卫云岚显然也非一般女子。 既然姬芸大大方方地展示草图,为她讲解,她便也大大方方地听着,与其讨论。 姬芸想要的棉花,不是大雍境内南地那种木棉,而是遂州以北地带大量生长的棉花。 用姬芸的描述形容,“这种棉花纤维长,质地柔软,且吸水性和亲肤性都很好,是最适宜的材料。” 卫云岚不懂什么叫“纤维长”,却也能通过她的描述明白,她想要的就是大雍遂州一带大量生长的棉花。 先前地龙翻身,遂州等几州遭灾时,卫云岚还曾趁着价低,在空间内收了一小批。 如今还有一部分在空间存放着。 “我们此行便带了一些棉花,王后可派人送我的婢女返回住处,将其取来。” “再好不过!”姬芸闻言大喜,立马派了身边得用的女官,亲自送穗禾返回住处。 从遂州收来的棉花,自然是在卫云岚空间当中。 不过借着黑云作为媒介,也可送出几朵到她留在住处的包袱当中。有几个随身带着的包袱,都是由她自己收拾的,除了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包袱里究竟都放了什么。 “卫姑娘前些日子拿出来的丝绸与瓷器,也甚是精美,我虽意不在此,不过王都当中有不少人都对它们抱有兴趣。卫姑娘也可将这两样物品运来歧蒙,交易一些歧蒙国的特产。” 姬芸问道:“不知歧蒙,以及这西北二十余国当中,可有卫姑娘能够看中的物件?” “自然有的。”卫云岚坦言道:“前日安鲁王爷曾带我参观了王都城西的百草园,我在其中看到了几种大雍没有的作物。对土壤与栽种环境要求不高,亩产却十分惊人,我想将这几种作物带回大雍。” “卫姑娘说的,是洋蕃芋、番薯和蕃麦吧?”姬芸了然说道。 “正是。这次回去,我想多带上一些这几种作物,尤其是洋蕃芋。” 卫云岚原本还打算特意绕路,前往百草园老农口中的喀阁,如若与姬芸合作,再进行大笔交易时,倒是可以省去一部分麻烦。 说不得能早些踏上返程的路,如约定中那样,赶在春暖花开以前返回北关。 说话间,返回住处去取棉花的穗禾,已经回到王宫。 接过穗禾带回来的棉花。 姬芸大喜过望,“没错,我要的就是这种!” 不单单是制作她所想的,适宜女子月事所用之物,棉花还有许许多多种用处。 将这种作物引进来歧蒙,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棉花从栽种到收获,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第一次交易除了种子以外,最好也能交易一批现成的棉花。 这点倒是与卫云岚的想法不谋而合。 除了种子,她也想囤积一批现成的粮食。 思索片刻,卫云岚说,“王后给我二十日的时间,二十日后,我们于摩桑国沙河城东南五十里处,进行第一次交易。” “我用十车棉花,换十顷地的洋蕃芋、番薯与蕃麦种子。” 姬芸没有去问卫云岚如何能在二十日内弄来十车棉花,只点头笑应,“一言为定。” 说罢,又解下腰间一块令牌,交到卫云岚手中。 “这是我的令牌,拿着这枚令牌,你可在歧蒙与罗刹两国畅行无阻。其余西北诸国,亦会给你些面子。” 卫云岚正需要这个东西。 便也没有推辞,妥帖收好后,再次郑重向姬芸道了声谢。 … 离开王宫。 住处里,邹云几人都在等着卫云岚回来。 从清晨离开,一直到晌午日头最高的时候,卫云岚才返回住处。 眼见卫云岚带着穗禾从马车上下来,邹云几人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倒不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怀疑姬芸会对卫云岚不利。 实在是这两日王都事多,连四大公爵之一的伯恩公爵都能叛乱,可见这歧蒙王都也没多安全! 卫云岚将今日自己与姬芸商议的事情说了。 “二十日时候,她会派人将我需要的两种,送到我们回程的必经之路上。” 不过除了种子,卫云岚还需要大量的土壤,和已经成熟的果实。这些东西,她还是打算亲自去一趟洋蕃芋的产地,正好如今手上有了姬芸给的令牌,在歧蒙国通行,也比先前更加方便。 “那我们今日休整一下,明日便启程上路?” 邹云摊开地图。 众人商议路线,盖在一旁竹筐上的花布,被悄悄顶开一些,随即一颗灰扑扑,带着两撮黄毛的脑袋,从中探了出来。 学着邹云几人方才的话,嘴里念叨着“启程”,“启程”。 “差点将它给忘了。” “卫姑娘,这鹦鹉我们也要带回大雍?” 卫云岚的目光,落在钻出筐子,努力彰显存在感的小鹦鹉身上。 说来也巧,她今日入宫听到的一些消息,恰巧与这鹦鹉有关。 “这鹦鹉,原本是岩兆国使臣打算送给歧蒙王后的生辰贺礼。” “咦?”陈延已经听说了生辰宴上的闹剧,当即好奇问:“那……那一对犯了事的白虎呢?” “这鹦鹉由岩兆国的异宠商人培养了近一年时间,为了博得歧蒙王后好感,特意学了不少罗刹语的讨巧话。正是因为它跑丢了,岩兆国使臣才特意又寻了一对白虎补上。” 如若不是鹦鹉不见。 岩兆国登台献艺的,也不会是白虎这等猛兽。 自然也就不可能发生生辰宴上精心刺激的一幕,不过也没准,没了白虎,伯恩公爵与洛岩国的使臣,会在其他事情上动手,亦或者继续蛰伏,以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如此说来,提早些暴露出来,总非坏事。 至少这一次有惊无险,若是等到下一次,伯恩公爵与洛岩国准备得更充分些,可就未必能有这次的好运,化险为夷了。 “对了,那对白虎王后也送来了。” 卫云岚看了眼日头,“这会儿也该送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响起一声虎啸。 原本正好往卫云岚肩头站去的鹦鹉,闻言哆嗦了两下翅膀,险些直接从空中坠落下去。 第298章 赔礼 再次上路,队伍越发壮大。 一行六人,一犬一狐,再加上一只鹦鹉与一对白虎。 煞是惹人瞩目。 不过这样的“瞩目”,也只维持到离开王都,前往喀阁的半途当中,黑云与雪融领着那对新加入的白虎在沙漠上转悠了一圈,回来时就只剩下黑云一个。 “卫姑娘,要不我们出去找找?”王禄放下手中的烤蕃芋,起身问道。 不待卫云岚回应,邹云便一把将他扯了回去,“踏实吃你的就是,卫姑娘心中有数。” 卫云岚自然不急着去找那对白虎,与那跟了一路的小狐狸,自然有她的道理。 总之,丢不了就是! 卫云岚笑笑没有说话,前往喀阁的路途格外顺遂,卫云岚身上有着姬芸给的令牌,无论到了歧蒙国辖下哪座城池,城主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然而事实上,不用卫云岚拿出令牌,沿路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刁难。 歧蒙国虽地广人稀,但在现任国王与王后的治理下,一切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远比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大雍百姓幸福许多。 抵达喀阁,这里果然不愧是洋蕃芋最盛产的地方。 沿路的沙壤土地上,栽满了蕃芋秧,这都是还未来得及收获的土地。他们来的时机刚好,正巧是洋蕃芋成熟的时候。 卫云岚与一位喀阁当地一位拥有男爵爵位的农场主谈好交易,要了整整两百亩地的洋蕃芋,以及十亩地的土壤。 当然不是将这十亩地的土全部挖走,而是只挖取表层约莫四五尺深的土壤。 作为交易,卫云岚付出的是一根金簪,以及一对陶瓷花瓶。 都是昔日从晋阳侯府库房带出来的存货。 相当于无本买卖。 不过想来,晋阳侯府那些囤积下库房宝物的祖宗们,若是知道他们曾经积攒的东西,能换回足够这么多百姓吃的口粮,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 用来换粮食,反哺百姓,总比都让不孝后辈败光了强! … 就在卫云岚这边,往空间内装入一堆堆洋蕃芋的同时。 大雍京城,晋阳侯府里,正在一车车地往外运送着东西。 整整十辆马车,里面装的是晋阳侯府各个小库房里,最后剩下的家底,以及侯夫人秦氏自己嫁妆私库里积攒多年的珍藏。 她倒是不愿意拿出来。 可刘国公府那边气势汹汹,一副要将晋阳侯府告倒,让圣上撸了他们爵位的架势。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让刘国公府消消气再说! 原本借口与友人郊外狩猎,多日不曾回府的晋阳侯,这两日也回到府中。 面对刘国公府的逼迫,点点两日,他像是老了十岁不止。 就连“别院”那里,他那心尖上的宝贝儿遣人来唤了两次,都没能腾出空来,过去看上一眼。 马车驶出玄武大街,站在侯府门前,彻底看不见了。 秦氏捂住胸口,不舍地道:“侯爷,那可是当年妾身出嫁时,爹娘给妾身的嫁妆……里面那尊玉佛,还是妾身母亲特意命人从千里以外的西山寺里,花重金请回来的。” “刘国公夫人喜好礼佛。”晋阳侯一句话,将秦氏堵了回去。 这次因他们晋阳侯府而死的,就是国公夫人老蚌生珠,生下来眼珠子似疼宠的小儿子。 刘国公地位斐然,刘国公夫人娘家势力亦不可小觑。 听闻刘国公夫人震怒不已,上书恳请皇上撸掉晋阳侯爵位的人中,便有刘国公夫人的亲外甥,那位可是如今朝中中流砥柱,官居一部尚书。 只愿刘国公夫人,看在玉佛的面子上,可以高抬贵手,放过他们晋阳侯府一马。 “收了这些东西,他们真能放过我们?”秦氏喃喃问道。 若是那样,这些东西舍的倒也算值得。 就是如今他们晋阳侯府,真的穷得一穷二白。府里积攒的珍宝,十不存一。 账上的银子,又都压在了那些不赚钱,还倒赔钱的铺子上面。 秦氏满怀期望地看向晋阳侯。 晋阳侯却是摇着头叹息,“只怕是不能。” 一些身外之物,与一条性命相比。 孰轻孰重,自然明了。 毕竟,刘国公府家大业大,也不像是缺这么点东西的人家。 “送出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抹平这件事情,而是为了刘国公府看到我们的态度。无论如何,这件事我们私下解决,莫要再捅到皇上面前,让皇上过问就好。”后面的话,晋阳侯不敢多言。 他想说的是,如今龙椅上这位,可不是个讲道理的主儿,最是容易意气用事。 刘国公世子,与这位交情颇深,可别到时刘国公世子再撺掇几次,他身上的爵位真的不保,他们晋阳侯世代先祖战场上立下的汗马功劳,就这么被轻易抹去了! 真要是那样,他可哭都没地方哭去。 “侯爷,那我们到底如何是好……”秦氏忐忑不安地问。 见晋阳侯回身朝自己望来,略有些心虚地避开视线。 别人不知,她自己难道不知? 刘国公府那位小少爷的枉死,她有逃不开的责任。 不过当然,她并不认为责任全在自己身上。赖就赖薛玲珑,当初没有提醒她,那什么名叫蛋糕的新鲜玩意儿,储存起来还有那老些讲究。 不! 怪就要怪,当初薛玲珑非要开这些铺子! 赔钱不说,如今还要将他们晋阳侯府的百年基业全都搭进去。 果然俗话说得好,娶妻当娶贤。 以前卫云岚是晋阳侯世子夫人的时候,他们晋阳侯府可没这么多破事,不但如此,卫家还曾在晋阳侯府出事的时候,对侯府多有帮扶。 再看如今的薛玲珑! 行事不讲规矩,言语间对她这个婆母也多有顶撞。这倒也罢,最主要的是自打娶了薛玲珑进门,他们晋阳侯府就像是走了“背”字,屡屡遭难…… 这般想着,便看到沈峰匆匆从后院走了出来。 秦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儿啊,休了那个女人!” “母亲?”沈峰错愕。 晋阳侯长叹一声,“峰儿,不必听你母亲的。此时休妻,传出去对我们侯府名声不利。” “不过,明日你亲自将薛氏送去刘国公府。让她在灵堂上,给刘国公府小少爷,和刘家人磕头赔礼。” 第299章 权宜个屁 “父亲?”沈峰眼神越发错愕。 他刚从薛玲珑口中明白,将人送去刘国公府意味着什么。 如今再听爹娘提及此事,便觉荒谬至极,“玲珑她还怀有身孕,她肚子里怀着的,是您二位的孙儿啊!” “峰儿。”晋阳侯满脸大义凛然:“你身体无恙,就算错过这个孩子,今后还会有别的孩子。若只是舍下一个孩子,便可保住我们晋阳侯府的爵位……孰轻孰重,你还不明白吗?” “更何况,这孩子与薛氏,也未必会出事。” “是啊,峰儿。”秦氏也在一旁点头,跟着劝道:“刘国公府是体面人家,近来又有宾客上门吊唁,他们怎么也不会当众太过刁难薛氏的。不过是过去走个过场,表达我们晋阳侯府的歉意。” “那怎么不是你去灵堂给他们磕头,表达歉意?”一道尖利的女声,陡然在前厅响起。 秦氏与晋阳侯惊讶地看出去,就见小腹微微隆起的薛玲珑,大步朝厅中走了进来。 “你……你怎么过来了?谁放你出来的?”秦氏厉声质问。 余光瞥过,便见沈峰心虚地低下了头。 究竟是谁把薛玲珑放出栖风院的,显而易见。 秦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峰儿,你糊涂啊!” 说罢,赶紧抬高声音,“来人,快将薛氏送回栖风院!” “我看谁敢?”薛玲珑猛地抬手,众人这才看见,她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 秦氏立马拉着晋阳侯向后退开一步,一边警惕地看着那把匕首,一边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仆从,赶紧将薛玲珑拿下。 薛玲珑晃了晃手里的匕首,见还有仆从敢向自己靠近,直接用刀尖,指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秦氏本以为她是想用匕首,吓唬他们,却没想到她将匕首指向自己的肚子,当即惊恐道:“你疯了!” 沈峰更是惊愕不已,想要上前去夺薛玲珑手中的匕首,却又怕刀剑无眼,那看上去锋利无比的匕首不小心划到自己。 只得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地劝道:“玲珑,你这是作甚?小心伤到自己,快将匕首放下。” “有话咱们好好讲,爹娘也不是真想让你去刘国公府受苦,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薛玲珑满眼嘲讽,朝着秦氏的脸,就啐了一口,“权宜个屁!” 如此粗鄙的姿态与语言,惊得晋阳侯与沈峰这对父子定在原地。 秦氏更是脸色腾地一下涨红,气恼不已。 难得摒弃贵妇人的做派,指着薛玲珑的鼻子骂道:“粗鄙不堪!” “我们晋阳侯府,怎么会娶你这样的女子进门!” “那不要问问你们的好大儿吗?”薛玲珑笑得越发讽刺,不屑地目光一一从面前的秦氏、晋阳侯以及沈峰身上划过。 “当初你们,不是巴不得娶我进门,顶替那个娘家被抄家流放的卫云岚吗?” 晋阳侯难堪地错开视线。 秦氏恨地咬牙。早知今日,她当初绝不会只看眼前利益,答应让薛玲珑进门。 天知道薛玲珑进门后,能惹出来这么多事,而她那被封了爵位的娘家哥哥空有个名头,实际不过昙花一现,之后再没被圣上想起过,更给不了侯府半分助力。 晋阳侯与秦氏,都避开薛玲珑咄咄逼人的目光。 沈峰则凑上前,也不敢太靠近,就站在一步远的位置,急吼吼地解释道:“玲珑,你怎能这般说?你也知道我答应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与那卫云岚不过是表面夫妻,我的心一直是在你这的啊……” 薛玲珑心下一酸。 原本已经变得冷硬的心,在那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之下,忽而生出几分柔软。 可当视线对上那张,比曾经许下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时,胖出两倍的脸,忽而又重新硬了起来。 人会变。 心也会变。 就算不变,这样窝囊到连她手中匕首都不敢夺下的人,又有何用? 她薛玲珑,难得有此机缘,原本该在这个落后的时代大放异彩,拥有无上地位权利。难道真要将一生蹉跎在这个没用又窝囊的男人身上吗? 褪去爱情的滤镜。 眼前的男人在她眼中一无是处。 在薛玲珑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中,沈峰讪讪闭嘴。 晋阳侯皱起眉头,看着这个愈发令自己琢磨不透的儿媳,沉声问道:“薛氏,你到底有何目的?” 到底也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 虽然没有实权,但耳濡目染,晋阳侯的城府也远比秦氏与沈峰这对母子深得多。 他不相信,薛玲珑特意从栖风院里跑出来,就是为了在他们面前发疯。 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他这儿媳,既然能鼓捣出来那么多新奇点子,从来就不是个简单的。 “还是侯爷是明白人。”薛玲珑收敛了几分声势,将对准肚子的匕首,垂至身侧。 “你们想让我去刘国公府,去刘家小少爷的灵堂上磕头赔礼,我可以去。” 秦氏与晋阳侯的目光,同时落在薛玲珑脸上。 像是想要透过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穿她的真实想法一般,他们可不信,薛玲珑会有这么好心。 也唯有沈峰,才会傻乎乎的相信,薛玲珑是为了晋阳侯府,感动得眼圈通红地说道:“玲珑,你放心,你为侯府所做的事,我和爹娘都会记住的。我答应你的诺言永远都不会变,将来等你腹中的孩子出生,若是儿子,便是将来的世子,若是女儿,也是我沈峰最疼宠看重的长女,没有人能够越过她去。” 薛玲珑懒得理会沈峰。 任凭他说得情真意切,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扫过去。 只认真看着晋阳侯与秦氏二人说道:“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来了! 晋阳侯与秦氏面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沈峰眼中再次浮现出错愕的光彩。 接着,便听薛玲珑声音冷淡,一副谈交易似的语气说道:“我去刘国公府,平息怒火,保下晋阳侯府爵位。作为交换,你们将我那些铺子的店契,以及店铺中人手的身契,和我院中下人的身契都交给我。另外,再给我一万两白银。” 第300章 借殿下吉言 且不提晋阳侯府里如何“狗”咬“狗”。 卫云岚这边,一行人从喀阁满载而归,刻意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换了另外一条路线,自岐蒙国物产最丰富的南部穿过,向东边返回。 沿路,卫云岚又往空间中填充了许多过去没有的东西。空间好似比过去又大了一些,偶尔卫云岚将意识沉浸其中,看到成堆成堆的洋蕃芋与粮食袋,便感到格外满足。 多的不说,她空间里如今存放的这些粮食。 至少够在灾难年间,暂且养活一州百姓。 “前面的丽云城,好像就是岐蒙境内,宝石矿所在的地方。”邹云对着地图,抬头张望了一圈四周,说道。 “既然路过,便去看看吧。”宝石并不在卫云岚想要交易的清单上面。 不过西北各国的宝石矿,远比大雍丰富,尤其色彩艳丽的宝石,在大雍是稀世珍品,在这里却并不难见。 若是能用不大的代价,换得一批宝石带回大雍,定也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换来的银钱,可以再换成其他物资,来与岐蒙以及西北各国交易粮食等物! 如此循环反复,方是通商的意义。 … 就在卫云岚这边,用空间里积攒的一部分丝绸、瓷器,交易了一匣匣色彩绚丽,质地上乘的宝石。 又沿途用其他积蓄,交易了数量众多的番薯、蕃麦,一路向东,即将踏上归途之时。 远在潭州的幽王府,刚刚收到北地来信。 齐诩照旧将其中夹带的卫家私信,直接交到卫明毅手中。 一张张细细看过,卫明毅略带忧色的眉宇,舒展了些许。 北关那边一切安好,卫茂林的差事安稳顺利,且因为石大将军的缘故,近来在城务司越发顺遂,大有被龚大人当作副手培养的意思。 不擅武艺的卫明瑄,则发掘了一项自己擅长的事,机关之术。 也是机缘巧合,看到天枢阁信筒上的机关以后,产生了兴趣,之后在齐诩的授意下,得到天枢阁新派去的匠部成员一些指点,开始认真钻研此道。如今卫家在北关景平巷里那座小院,已经经他手多出不少机关,若是有人敢趁着夜深,擅闯卫家院子,保管不能囫囵个的出去。 此外,学业亦不可废。比起武学,卫明瑄本就更擅长读书,卫茂林特意找到北关城中一位举人出身的私塾先生,每隔一日便让卫明瑄去对方府上进学一日。 倒不是不想让他天天进学,而是那位先生刚巧也有别的事情。 而且卫明瑄如今进学,并不为考取功名,只是为了修养德行,深明大义。 相较卫茂林与卫明瑄父子二人,卫家女眷这段时日则要低调许多。除了暗地里与荒州那边多有往来,暗中帮卫云岚管理着就是她先前在荒州与北关置下的诸多产业,平日里,高氏与程月娥几乎不出景平巷。 最多也就是到巷尾白家串个门。 外人皆以为,她们是要留在家照看卧病不起的卫云岚,对于她们甚少接下帖子参加聚会,便也表示理解。 看似枯燥乏味,实则婆媳二人关起门来,也将日子过得颇有趣味。 北关城里那云罗斋的柜台上,已经更换过好几批婆媳二人的“新作”了。 将信看到最后,卫明毅眉宇间染上淡淡笑意。 “什么事,这般喜悦?”齐诩好奇,多问了句。 二人在外是君臣关系,私下里却是以友论交。 卫明毅当即便将自己这份喜悦分享,“是在下夫人,在信中说道,我那小女儿已经学会了爬。想来再过上几个月,就该会走、会跑,离开口说话也不远了。” 说到这里,他的笑意微滞。 略带惋惜地道:“就是可惜,不能亲耳听她喊出第一声爹爹。” “未必不能。” “啊?”卫明毅错愕看向齐诩。 齐诩面上挂着温润的浅笑,开口解释道:“丹河大坝近来修建遇到了些阻碍,你于治理水道有些见解,孤想命你暗中前往,协助负责此事的荒州都指挥使薛琏。” “荒州离北关不远,到时你也可趁此机会,多回家看看。” “殿下……”卫明毅眼中闪过动容。 虽说太子殿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可他明白这么安排,多少也有想给他们一家团聚机会的意思。 不过,一家团聚,还少一人…… 卫明毅眉宇间刚刚褪下的忧色,再次浮现,“殿下,不知云岚那边可有消息传了回来?” “还未。”提到这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齐诩,面上也浮现出凝重。 距卫云岚一行离开北蛮继续北上,完全失去消息,已有超过两个月时间。 有些时候,他甚至感到后悔。 责怪自己,当初听闻卫云岚决心西北之行的时候,为何没有阻拦。 大雍建国多年,至今无人穿越偃都峡,寻找西北诸国,难道是历代皇帝手下,都没有人想过要去探访吗? 当然不是,而是因为路途太过艰难,敢去尝试的人,都埋葬在偃都峡的崇山峻岭当中。 这般想着,齐诩越发担忧。 唤来冯平,吩咐道:“派人在偃都峡峡口守着,一旦有卫姑娘那边的消息传回,第一时间上报。”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北蛮赫连部那边亦是如是。” 他们的人手,暂时不能伸到北蛮边境全线。不过已经搭上线的赫连部那边却是可以。 这样一来,无论卫云岚是从偃都峡返回,还是依旧走去时北蛮那条路径,他们都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派人前去接应。 “岚儿临行前,曾与明瑄和嘉言说过,春暖花开之时,定会返回北关。”如今年关已过,离春暖花开,也没剩多少时日。 看到卫明毅脸上的忧愁,齐诩反倒将神情收敛。 眼中满是坚定,“如今未到约定好的春暖花开之时。卫姑娘一向言而有信,卫兄莫要忧心,到时卫姑娘一定会如约而归。” 卫明毅没有想到,太子殿下倒像是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妹妹。 也更加充满信心。 定了定神,他在心下为妹妹祈祷,“希望如此,借殿下吉言。” 第301章 赫连部近况 寻找西北诸国,去的时候用了许久时间,返程则只用了来时的一半。 明面上,他们带回的东西,只有那十头骆马扛着的二十大袋种子。 实际上,卫云岚的空间里,却还藏着足足相当于好几顷土地的粮食,以及许多适宜栽种新作物的土壤。 毫不夸张的说,将这些东西带回荒州和北关,大力开展栽种,在即将到来的天灾年间,养活一两个州域的百姓完全不成问题。 至于整个大雍,三十多个州域,她个人的力量有限,顾不了那么周全。 但只要先保住北关、荒州一带,不因天灾发生动乱,便能保住大雍北地的边境线不乱,抵挡住一直对大雍虎视眈眈的北蛮! 回程的路,与去时稍有改动。 但因为还赶着一批骆马,不便行走山地,最后还是选择从北蛮境内穿行。 途径的自然就是唯一与他们有着交情的赫连部族。 自赫连部大王子赫连乎允,丧生在那场宫宴大火之中,赫连部只剩下二王子赫连乎林这一位王子。 哪怕赫连乎林原本表现得志不在此,赫连部的将来,也只能交到他的手中。 赫连王为锻炼这唯一的儿子,下放了不少权利,赫连王妃作为亲娘自然全力支持,再加上部族实力强悍,仅次于呼延部的拓跋部最为支持。 赫连乎林如今在赫连部,说是说一不二也不为过。 有他坐镇,赫连部与天枢阁私下来往得极其顺利。 趁着北蛮单于巡视东境的时机,天枢阁已经用菜种、布匹等物,与赫连部交换了两批皮革。 这可是制作防具的好东西,大雍的耕牛不得随意宰杀,牛皮难得,但在赫连部却不是稀罕东西。 而赫连部位于北蛮深处,许多在大雍常见的东西,到了他们那里价格翻上几倍,寻常牧民根本就买不到。这场交易,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互利互惠的事情。 进入赫连部以前,卫云岚一行早早换下在西北诸国时的穿戴,换上这里寻常牧民的服饰。 邹云将头上用来压着头巾的红宝石额饰摘下,笑着说道:“等下要是见到羽七,我把这东西送她,她长这么大估摸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宝石呢!” 这东西在大雍和北蛮稀罕,在歧蒙国可不算什么。 像她手里这颗大拇指甲盖大小,成色比较一般的红宝石,仅用了一块大小与之相等的金子,就换回来了。 可这要拿到京城去卖,怕是用上十倍的金子都换不来。 “以后与歧蒙国的商路打通,我们怕是再也不用为银钱发愁了。”陈延与王禄感慨说道。 不过大家也都明白,真要将两国的商路完全打开,哪里有那么容易? 需要的人力、物力,就不是一笔小数。如今能带回这些粮种,缓解大雍各地粮食产量不足的燃眉之急,就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再多…… 怕是要等今后,局势稳定,主子真正坐上那个位置再说。 … 天枢阁留在赫连部北部边境接应的人手,一直将卫云岚一行,护送到赫连部西边,山脚下一座小牧场中。 也就是当初卫云岚等人翻越偃都峡,初入北蛮境地时,所经的那座人口尚不足百的西山牧场。 当时,他们就是在这救下的羽七。 如今几个月过去,西山牧场表面没有任何变化,实则却早已经改换一新,完全由二王子赫连乎林与天枢阁的人手把控着。 天枢阁留在这里的人手,已逾三十,除了与赫连部的合作以外,也是为了近距离保护仍然留在赫连部养病的长宁公主。 邹云与陈延、王禄在牧场中见到了不少眼熟的面孔,有一些是天枢阁曾经留在北关的人手。 “还别说,大家扮起牧民样子来,挺像那么回事。”邹云低声与卫云岚嘀咕道。 要不她在阁中学过一些辨认伪装的手段,且这里面有些人她先前见过,还真未必能分出来,他们与当地牧民的区别。 连她辨认起来都这么困难,想来这里的蛮子就更难辨认了。 顶多以为是长得“文弱”了些的族人。 不过赫连部的人,本就没有拓跋部与呼延部的人那么健壮骁勇,天枢阁那些特意挑选出来的,较之大雍人身材魁梧的阁众,放到这里刚好合适。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两道喜悦的声音。 “卫姑娘!” “邹云!” 帐篷外守着的人,将两人放了进来。 正是当初自愿留在赫连部的羽七和白大姑娘。 “你们怎么都过来了?”卫云岚说,“我们在这逗留不了多久,不过暂且歇一下脚,就要启程回去了。” “我与二王子原本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英图牧场,得知你们回来的消息,便想见上一面。”白大姑娘压低声音,“英图牧场那个欺男霸女的牧场主,已经被处死了,现在换上了二王子的人手。” 顿了顿,又凑在卫云岚耳边多说了句,“天枢阁想于明年,从赫连部引进一批战马。” “二王子同意将战马卖给主子?”卫云岚感觉有些匪夷所思。达成合作是一回事,可两国现在仍是对立关系,售卖战马无异于将武器亲手交给敌人。 “王妃在赫连王身边,发现了呼延部安插的奸细。” “赫连王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若非发现及时,寿命恐怕撑不过三年。” 卫云岚闻言,眼底划过一抹了然。 难怪赫连部与天枢阁的合作,进展得如此顺利。原来是北蛮单于,已经对赫连王动过手了。 如今赫连部除了将“宝”押在天枢阁和其背后的太子殿下身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至于他们对英图牧场动手,除了附近牧民对其多有怨言以外,英图牧场也是赫连部西南地带最大的一座牧场,以擅养马匹著名。若是不拿下英图牧场,恐怕也不好与天枢阁达成这笔交易。 就是不知到时大批的战马,要如何从北蛮腹地,运至大雍边境。 不过,这就不是用得上她操心的事了。t 第302章 他来赫连部了 白大姑娘话音落下,羽七开口说道:“我是在赫连部王庭收到的消息。” 长宁公主虽然被留在了赫连部,不用再跟随在北蛮单于身边,日夜提心吊胆。 但也并不算完全脱离了单于的掌控,要知道赫连部王庭当中,还有着不少单于安插进来的呼延部探子。 明面上,长宁公主还得装装样子,而诸如羽七这些天枢阁的人手,除了已经过了明路的羽七,其他人也只得隐藏在暗处保护长宁公主。 “我得知消息,就往这边赶来了,不亲眼见上你们一面,实在难以安心。”羽七说道。 “那公主那边……”卫云岚眼底有着担忧。 “那边暂且无恙,单于安插的奸细虽未被处理,但都被我们抓了出来。他们自以为在监视长宁公主及赫连王与王妃,实际上究竟谁在监视谁,还说不准呢。” 羽七说:“公主身边还有两个打扫丫头,是我们的人。我不在的时候,可护公主周全。” 对于天枢阁的人身手,卫云岚还是信得过的。 闻言松了口气,接着问道:“那表姐现在身体如何,可有好转?” 先前他们离开北蛮的时候,表姐长宁公主还气色很差,身体虚弱。 “好了不少。”羽七回答说:“余老大夫为我们引荐了一位妇科圣手,主子派人从昌州将人找了来,一个月前就到了赫连部王庭。” 白大姑娘显然也清楚这事,嘴角微微弯起,说道:“在那位大夫的调养下,非但公主的气色好了不少,就连赫连王妃体内的陈年旧疾,也有不少好转。” “看来那位大夫本领非凡。”卫云岚感叹了句。 不过更令人感叹的是,余老大夫还真是结交广泛,连这样医术不弱于宫中御医的大夫都认识。 只怕他本人,也不能以寻常乡野赤脚大夫看大家,想来是另有来头。 “卫姑娘,你们这一路可还顺利?”羽七看到卫云岚一行五人,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能够探访西北诸国,一人不损地回来,他们已经算是成功了。 果然,卫云岚笑着回道:“很顺利。” 屋中没有外人,除了他们一行五人外,便只有白大姑娘与羽七,“我们找到了传说中的西北诸国,那里地广人稀,虽土壤、天气没有大雍那样适宜耕种,却拥有许多大雍没有的作物。我们带了一些回来。” 说着,卫云岚让穗禾解开包袱。 里面刚好还有两颗烤熟了的洋蕃芋,是上一次停下来休息时烤的,已经有些凉了,不过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是?”白大姑娘与羽七面面相觑。 “尝尝吧?这就是我们从西北诸国带回的作物之一。”卫云岚让穗禾,将两颗烤蕃芋在煮茶的小火炉上加热了一下。 香味比先前更浓郁了。 白大姑娘与羽七一人接过一个,按照卫云岚所说的吃法,撕开有些焦黑的外皮,对着里面绵糯的白色部分张嘴咬了一口。 羽七一路骑马从王庭赶来,早就饿了,不一会儿便大口大口地将整颗烤蕃芋吃完。 “这东西香,比市面上售价最高的碧梗米,吃着还香。” 白大姑娘想得则更多一些,“这作物好种吗?” 如果光是味道好,种起来复杂困难,亩产还不如寻常稻米,怕是就算种出来,也只能满足少部分权贵的口腹之欲。 “不难。”卫云岚没有说好种,毕竟她还没有真正亲手尝试,不敢夸下海口,只说:“如果种好了,亩产会比大雍现有的作物高出许多。我们赶着回去,也是为了尽快将种子带回去,好在荒州一带的农田开始尝试种植这种作物。” “原来如此。”白大姑娘了然地点点头。 “那是要赶着些,若是能多一种亩产丰富的作物,于百姓而言,是大好事。我从家中来信了解到,大雍各地现在粮食都很紧缺。驻北军似乎也缺粮食,石大将军旗下一位副手,前段时日甚至提议过,让北关城中的富户捐粮……” “竟有这种事情?”卫云岚有些惊讶。 大雍去年先是水灾,再是地龙翻身,灾情波及近十个州,许多地方都闹起饥荒。但还远远没到,卫云岚记忆中最严重的时候。 且这一世情形已经较前世有了不少好转,她还以为没那么快影响到驻北军……至少现在不会影响到,毕竟短了什么,也不能短了军粮,尤其是现在北地边境,还在不断与北蛮那边有摩擦与小战争的时候。 可听了白大姑娘的话,她才明白先前是她太想当然了。 有孝明帝那么拎不清的人坐在龙椅上,短了驻北军军粮,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深吸一口气,卫云岚道:“等我们回到北关,再与萧先生那边联络,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 几人正在说话间,帐篷外守着的天枢阁人,轻轻咳了两声,提醒里面。 “怎么了?”羽七让人进来,问道。 “英图牧场那边,赫连二王子刚刚派了人来。” “嗯?”白大姑娘闻言一愣。 她才刚离开英图牧场短短几个时辰,二王子这时派人过来做甚? “卫姑娘,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哪怕西山牧场现在已经在天枢阁与二王子的人手掌控当中。 在牧场中,大家行事还是一向小心。 卫云岚等人的行踪,绝对是隐秘中的隐秘,就算在二王子的人手面前,白大姑娘也不愿将其暴露。 像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大帐,位于整个西山牧场最靠近山体的部分,周围只有天枢阁的人手驻扎。 离开没多久,白大姑娘便去而复返,面色明显比刚才凝重一些。 卫云岚心下一个“咯噔”,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你们可还记得北蛮这边,曾经有人提到过的……南星公子?”白大姑娘心事重重地问。 “记得。”卫云岚点头,当初将白大姑娘以及那些大雍女子送到各个部族的,可不就是那位南星公子? “他来赫连部了。” 白大姑娘紧皱眉头,匆匆说道:“二王子提醒我们小心一些,最好先不要离开西山牧场。” 第303章 移走 “南星公子……”卫云岚脸色一瞬间沉重起来,“丘林南星,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赫连部?” 这可是位狠角色。 掳掠大雍女子送来北蛮,有他的手笔。 前世带人攻进京城,将秦指挥使脑袋砍下来挂在墙头的,亦是他。 此人绝不可小觑。 “他好像是代单于来查,前两月那场宫宴纵火案的……”白大姑娘眼底也尽是忧色。 先前那场宫宴纵火案,到底藏着什么猫腻,她们比谁都清楚。 卫云岚倒是不太担心,丘林南星能从已经被烧尽的废墟中找到什么线索,一切线索早就被她和黑云收回到空间中。 此刻她更担心的,反倒是长宁公主那边,“安插在表姐身边的人,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主子派来的都是暗部最出色的成员,且并没有安插在公主近身,有些人连公主都不知晓。”这点信心羽七还是有的,笃定的同时,她也忍不住感到一丝庆幸,“好在我现下不在公主身边。” 不然唯一近身伺候的她,就可能成为这之中唯一的破绽。 卫云岚听后并未松一口气,反倒更加将心悬起,“表姐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丘林南星若是见到,会不会将表姐带回北蛮单于身边?” 如若那样的话,他们费尽心思将表姐留在赫连部,所做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这倒也罢,她实在不忍表姐再回去受苦。 “卫姑娘,丘林南星应当不会出现在公主面前。”白大姑娘低声说道。 “嗯?”卫云岚眼中浮现疑惑。 白大姑娘接着说:“这位南星公子十分神秘,非但公主,就连二王子其实都没有真正和他打过照面。” “不是说,先前是他将你们送来的赫连部吗?”卫云岚越发觉得迷茫。 “确实是他,不过他从未在我们面前露过面。”白大姑娘说,“整个赫连部,恐怕也只有赫连王曾今亲眼看见过他,据二王子说,赫连王曾说起过,南星公子遗传了丘林部人的样貌,身量比起蛮人更似大雍之人……” “可还有别的特征?”卫云岚问。 前世她作为一缕亡魂,飘荡在晋阳侯府上空,也只从别人口中道听途说过关于带兵冲入皇城的“丘林王爷”的事迹,并未亲眼见过他的样貌。 但一个人,既然不轻易将容貌显露人前,一定有其原因…… 这原因究竟是何? 总不能真是因为延续了丘林部族血脉的传统,长相更似大雍人,不似蛮人吧? 刹那间,卫云岚仿佛觉得有什么线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屋中众人神色一个赛一个的凝重。 这里离偃都峡北部这条山脉很近,再往西走不了几步,就能钻入山林。 白大姑娘提议,“也不知南星公子会在赫连部停留多久。卫姑娘,要不你们现在就动身吧?” 这样就算真被南星公子查出什么,卫姑娘等人也早已离开赫连部,不会被他抓到。 陈延与王禄闻言,有些意动,“要不就按白姑娘的提议,我们先带着种子离开?” 不过二十几大袋种子,全都运送上山,也是不小的动静。先前他们将种子带入西山牧场,还是接应他们的天枢阁成员将其混杂在为牧场运送的草料中,才带进来的。 原本按计划,他们准备入夜以后再进山离开…… “二王子可有告知,丘林南星会从那条路线进入赫连部?”卫云岚问白大姑娘。 “自南边过来,极大可能会经过英图牧场与西山牧场之间那条大道。”白大姑娘说罢,脸色微变,这样的话若是赶在这个关头闹出动静,但凡被人怀疑一丝,就可能引来麻烦。 “要不你们先进山,入夜后若是没有异样,再让人将种子送上山。” “不行。”不待卫云岚回答,陈延与王禄便斩钉截铁地摇头道。 这些种子才是重中之重,是他们此行前往西北,最重要的收获,绝不能离开眼前,更不能冒一丝可能被北蛮缴获的风险。 问完先前的话,白大姑娘也意识到这一点。这些种子就算毁了,也不能有一丝落入北蛮之手的风险。 事情陷入两难的局面。 卫云岚目光扫过,那些一个挨一个堆放,占据了小半个帐篷的口袋。 思索片刻,对王禄与陈延说道,“不如我们分头行动。” “卫姑娘?”陈延与王禄吓了一跳。 “先听我说。”卫云岚指着那些粮种,“你们各带一袋上路,现在便出发上山,穗禾也与你们同行。” “那剩下的粮种?”陈延与王禄齐声问。 “先放在这里,最多两日,我与邹云便去找你们汇合。” 卫云岚说罢,羽七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卫姑娘,你留下来做甚,应先让邹云护送你上山。” 主子下达给他们的命令,其中有一条便是保护卫姑娘的安全。 天枢阁成员,事事以主子交代的任务为先。此刻,他们应以卫姑娘的安危为重,哪有陈延、王禄先走,而让卫姑娘留下的道理? “是啊,卫姑娘,你先上山。我与王禄留下来,盯着这些粮种,等入夜后找到合适的时机,再上山与你们汇合。”陈延也如是说。 “我没打算直接上山。” “丘林南星来赫连部调查宫宴之事,绝不能让他有充足时间深查。”卫云岚担心的,倒不是查到宫宴的异样,毕竟时隔那么长时间,很难再发现蛛丝马迹。 她担心的是表姐长宁公主,还有赫连部与天枢阁的合作。 哪怕从未打过交道,她也知道,丘林南星绝不是没脑子的人,心计定比一般人深沉许多。 绝不能给他机会深查。 他在赫连部逗留的时间越久,查的越仔细,他们暴露的风险便越高。 “得想个办法,让他不只盯着赫连部查。”卫云岚轻声说道。 方才,她之所以会说两日后再与陈延、王禄会合,而不是入夜后就直接上山会合,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她要把丘林南星的注意力,从赫连部王庭移走! 第304章 这里面是? 陈延与王禄,到底还是按照卫云岚所说的做了。 二人各自带上一袋粮种以及行李,与穗禾一起,赶在丘林南星的队伍进入赫连部前,悄然潜入进山林当中。 她们三人离开以后,卫云岚便让人封锁住他们刚刚停留的大帐,自现在起所有人不得进入其中。 卫云岚是最后一个走出帐篷的,走出来前,她站在那些装满粮种的袋子前,停留了片刻。 堆积在那里的“粮种”,好似发生了些许变化,又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 依旧一袋挨着一袋,每一袋都鼓鼓囊囊地堆靠在那。 也只有卫云岚知道,表面看上去这些袋子没有变化,实则里面的洋蕃芋、番薯、蕃麦种子,已经全部被她换成了,先前从偃都峡峡口获得的陈粮。 倒不是她信不过天枢阁安排在这的人手,而是种子事关重大,上辈子就被北蛮抢占了先机,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北蛮再先得到种子,种出洋蕃芋来。 天枢阁的人手能信得过,赫连部却并非铁桶一块。 卫云岚不想考验人心,也不想冒一丝风险。 比起能够种出数以千百倍粮食的种子,这些陈粮实在算不得什么。 做完这些,卫云岚才放心离开大帐。 “卫姑娘,你要离开西山牧场?”羽七是在场除邹云外,在卫云岚身边待过最久的一个。 甚至当初,在流放路上日日朝夕相处,她比邹云还要更了解卫云岚几分。 眼见卫云岚抬眼向东眺望,便猜得出了她的打算。 “是。”卫云岚也没有隐瞒羽七。 想要给丘林南星“捣乱”,在西山牧场自然是不行的。 她虽然想将丘林南星的目光从赫连部王庭与长宁公主身上移开,却也没想让他关注西山牧场与英图牧场,毕竟这两个牧场现在也与天枢阁有着诸多牵扯,经不起丘林南星细查。 “听闻西山牧场再往南一段,便进入拓跋部领地。”卫云岚沉吟片刻,说道:“我想在丘林南星的队伍经过这以后,反其道而行,潜入拓跋部。” 羽七在北蛮已有半年之久。 对北蛮各地,尤其是赫连部、拓跋部一带地形、路线的了解,甚至更甚于当地蛮人。 “您要去哪,我给您领路吧。”羽七主动提议道。 “好,有你在,定然更稳妥些。”卫云岚颔首同意。 过了正午阳光最刺眼的时候,日头渐渐开始,距离先前二王子身边的手下来报,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时间。 陈延、王禄三人早已进山躲好。 这时,远远的终于能够看到一队人马,自南边快马加鞭过来。 飞扬的马蹄在道路上溅起阵阵沙土。 卫云岚仗着优于常人的目力,依稀可以辨别出,那队人马有约莫二三十人。 被前后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那位,身披银灰色斗篷,明显是主子的男子,比他四周的护卫身形矮小纤瘦不少,可惜脑袋被斗篷遮着,整张脸都隐藏在斗篷下的阴影中,根本看不到样子。 “那应当就是丘林南星。”卫云岚眉头紧锁。 哪怕并没有真正与这个人打上照面,潜意识里,她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又等了约莫一刻,奔驰而过的队伍早已看不见踪影。 卫云岚开口说道:“我们也动身吧。” 白大姑娘留在西山牧场。 卫云岚与邹云、羽七,只骑了两匹马上路。 特意选了与丘林南星那支队伍不同的路线。 跑出西山牧场没有多远,马儿旁边又追上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黑云,雪融。”邹云一眼就看见它们,“你们什么时候追上来的?” 自打进入赫连部范围,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就与先前那对白虎一样,没再出现在他们眼前。 不过邹云从没担心过这些动物走丢,她早就发现,卫姑娘于“驭兽”一道有着非同一般的造诣,不然先前在北关城的时候,怎么连天枢阁驯养的鹰隼,都表现得对卫姑娘格外亲近? 黑云与雪融自然不可能张嘴回答邹云的问题。 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跑起来并不比马匹慢上多少。 跑了片刻,雪融有些吃力。 卫云岚便将其从地面抄入了怀中。 没有雪融跟着,黑云也终于能撒开爪子,疾驰起来,不一会儿便向前跑没了影。 卫云岚向羽七询问了,离这里最近的城池,以及拓跋部王庭所在的方位。 拓跋部的领地,虽没有赫连部那么广袤,但部族的人口明显比赫连部多出不少,除了王室所在的王庭以外,亦有两座建造在部族领地中的小城。 远远的,看到那低矮的,土坯似的城墙,卫云岚嘴角抽了抽,“蛮人管这也叫城池?” “蛮人大多游牧,除了部族王庭,很少修建城池。”羽七已经见怪不怪。 比起大雍而言,北蛮这边更像是尚未开化的地带,很多习俗、建筑以及生活方式,都要落后大雍许多。 卫云岚想得更多一些。 相较大雍,北蛮其实更容易攻占。 或许将来,除了被动防守住北关,他们大雍的士兵也能越过边境,踏平北蛮…… 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 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卫云岚神色一凛,从挂在马背上的包袱当中,取出两只约莫成年男子双手大小的盒子,交给羽七和邹云。 术业有专攻,于轻功与隐匿身形这方面,自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二人更擅长。 “找个机会,把盒子里的东西,送到这里官府、衙门或是城中看上去最富贵的人家当中。莫被旁人注意到行踪。” 盒子有些重量,看上去很结实,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咔咔”的声响,好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碰撞着盒子。 卫云岚神情严肃,提醒二人,“放的时候小心一些,莫要触碰到盒子里的东西。” “卫姑娘,这里面是?”邹云问道。 “你可还记得先前山头那些毒蝎?”看着二人惊讶的神色,卫云岚郑重说道:“就是你们所想的那些。先前赫连部宫宴上,出现过的蝎子。” 第305章 给他一个答案 卫云岚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躲藏。 邹云与羽七很快拿着盒子离开。 就在她们潜入这座位于拓跋部的小城之后,没过多久,城门附近徘徊的拓跋部族人忽然指向西边,隐约可见高山轮廓的方向。 “快看,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随着一声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西边。 只见从山的方向,好似跑过两道白色的身影,远远地,仿佛还能听到猛兽咆哮之声。 “是山上跑下来的野兽?” “隔得太远,看不清楚,白花花的,是不是狐狸……” “那个个头,怎么会是狐狸呢?该不会是狮子,或者老虎吧?” “哎,没准是入冬以后山上难找吃食,跑下山来从我们这抢食儿的。前些日子,附近不就有牧场,被山上跑下来的野狼叼走了好几头羊吗!” “甭管是什么,赶紧提醒附近的牧民,将自家的牛羊马匹看管好……” 猛兽的咆哮声渐渐远去,原本围在城门附近的拓跋部族人,也散了开来,根本无人注意到就在刚刚那段时间,两道身影悄然潜入了城中。 卫云岚站在城墙外一个无人注意的狭小夹角中,目光也追随着先前“野兽”出没的方向。 那从山上跑下来的野兽,不是别的,正是不久前她在岐蒙国得到的一对白虎。 不到半个时辰,潜入城中的羽七和邹云,便先后出来与卫云岚会合。 “事情可还顺利?” “顺利。”两人俱是点头。 羽七说:“这里的城主,就是拓跋王室之人,与现任托霸王、赫连王妃,乃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早年竞争王位失利,才被赶到了这里。除了城主府在这还单独拥有一座府邸,我们二人入城后,便将毒蝎送到了这两处地方。” 两个盒子,总共六只毒蝎,算是卫云岚空间中仅剩不多的“存货”。 “我离开的时候,城主府已经有人发现了毒蝎,上报给了城主。” 邹云说罢,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感觉那位拓跋城主,好像想隐瞒毒蝎出现在这,想命人将毒蝎活捉。” “他瞒不住。”卫云岚微微摇头。 六只毒蝎成不了气候,但这里距离赫连部并不远,赫连部王庭两个多月前那场动乱,这里一定也听说过。 在那场意外当中,这些长着赤金色钳子的毒蝎,拥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拓跋城主不可能不知道。 无论他活捉这些毒蝎,是用来自己驯养,还是嫁祸他人,必定别有私心。如今卫云岚要利用的,就是这份私心。 “对了,卫姑娘,黑云和雪融呢?”邹云四下看了看,卫云岚身边并不见先前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它们晚些时候就会回来。”就在刚刚邹云与羽七潜入城中的同时,黑云与雪融也继续向着南边跑去。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面。 万一拓跋城主这里出了差池,没有引起她想要的效果,至少还有后手准备,不至于功亏一篑,无功而返。 … “卫姑娘,你们终于回来了。” 卫云岚三人,是在晌午过后离开的西山牧场,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一直等候在西山牧场的白大姑娘,提着一口气,生怕她们在北蛮这边出现什么差池。 见到三人会来,她狠狠松一口气,倒是没有多问卫云岚三人离开是做什么,只低声说道:“南星公子的队伍径直向赫连部王庭去了,中间没有在其他地方停留。” “西山牧场这边也一切如常,放粮种的大帐有天枢阁的人守着,没有牧民靠近。” 卫云岚点了点头,“我们会在西山牧场暂且多留一两日时间,你不必一直陪着我们。” “我还是留在西山牧场吧。”白大姑娘说:“当初借着那场宫宴死遁离开的姑娘,都已被天枢阁送回了大雍,就我留了下来。二王子担心,南星公子会认出我,特意让人提醒我在南星公子离开赫连部前,不要离开西山牧场。” “也好,那我们便一同等一等吧。”卫云岚没有说,她要等的是什么。 不过天色将亮,西山牧场这边,就收到了消息。 拓跋部领地内,发现了曾经在赫连部宫宴上出现过的毒蝎。 已经进入赫连部,路途行进到一半的南星公子,于半夜得到这个消息,当即决定分出一半人手,这一半人手继续前往赫连部王庭,而他则带着剩下另一半人手,直奔发现毒蝎的拓跋部城池。 西山牧场这边得到消息的时候,南星公子的队伍已经快要从这里经过。 日头东升,与朝阳一同出现在远处沙土路上的,是一队疾驰而过的队伍。 看队伍中的马匹数量,便知方才得到的消息基本无误。 南星公子真的带着一半人手,前往了拓跋部。 卫云岚心下略松了口气,“我们不宜在此久留,既然南星公子已从赫连部离开,我们也准备准备,启程吧。” “卫姑娘,那些粮种?”语气出声提醒。 “先留在这,晚些会有人来接应。”卫云岚如是说。 至于来接应的,究竟是不是“人”,就不用与其他人详说了。 真正的粮种,早在她第一次离开西山牧场的时候,就已经被换到了空间当中,确保万无一失。剩下这些作为替代的陈粮,只要找个机会,再借黑云的双爪收进空间就好。 卫云岚与邹云轻装上阵,一人只带了一个包袱。 离开西山牧场,走进山林。 邹云忍不住向她询问,“卫姑娘,您怎么知道南星公子一定会调头回来,去查拓跋部那边的情况?” “我其实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会亲自前往拓跋部。” 卫云岚说:“他既然是来查案的,我便送他一个答案。” 看着邹云依旧费解的神色,卫云岚轻声解释:“两个多月前那场宫宴大火,唯一殒命的重要人物,便是赫连大王子赫连乎允。” “大王子与二王子同父异母,早先二王子无心王位,大王子却屡屡在单于面前露脸,意图得到单于的支持。挡的是谁的道,自然不言而喻。” “就算二王子无心王位,可他背后的赫连王妃,与赫连王妃的母族拓跋部呢?” 听到这里,邹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卫姑娘。” “你是想将那场大火,归结于赫连部王室的内部斗争。这样南星公子才不会继续往其他方向搜查!” 第306章 戴绿帽 因着山神传说,拥有信仰的北蛮人,从不会踏足这座高山。 深冬过后,山上覆着积雪,上山的路并不好走。 卫云岚和邹云各自拾了一根树枝,用削尖的那端扎入雪中,充作登山杖,稍微好走了一些。 才走出没有多久,耳边响起什么东西踩在枯枝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邹云绑在小臂间的匕首一下滑出袖口,脚步顿住,警醒地看向四周。 下一瞬,“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发清晰。 紧接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树丛中跑了出来。 正是昨日自己跑开“玩耍”的黑云与雪融。 “咦,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邹云嘟囔着问了一句。 “就是刚刚。”卫云岚说得倒也没错。 不过这两个,可不是自己跑回来的。 拓跋部王庭,位于拓跋部中部偏南的位置,就算黑云脚程够快,也不好在这么短的时间跑上一个往返。 事实上,它们也只跑了一个单程。 半夜在赫连部王庭附近打完转,便回到了空间当中。 清晨决定要上路的时候,卫云岚才将它们悄悄放出空间。 事实上,她也是最近才发现,黑云除了可以代她将物品收入空间,亦可以在她不在场的时候,将它自己送回空间。不过再离开空间时,还是会出现在她身边,而非其他地方。 这是以前没有的能力。 想来是因为最近收入空间的新作物足够多,才令空间又发生了变化。 “小姐!” 听到下面的动静,山上有几道身影,快速朝这边迎了过来。 正是先卫云岚她们一日上山的穗禾和陈延、王禄三人。 “你们怎么下来了,不是说在山头那里会合。” 卫云岚话音刚落,便被穗禾抓紧袖口。 穗禾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两遍自家小姐以后,才松一口气,低声解释,“都怪奴婢在山上待不住,想要下山看看,陈护卫和王护卫才陪奴婢一起。” “哪里的话。”陈延摇了摇头,“那个南星公子总觉着有些本事,我们哪里安心在上头等着。这边好歹离西山牧场近些,若有万一……也好能及时接应。” 穗禾忐忑地看了一眼卫云岚的神色,这还是她第一次违背自家小姐的命令。 卫云岚安抚似的在她手背拍了拍,“你也是担心我的安危。” 不过顿了顿,她还是轻声说道,“只此一次,下次不可如此。山间路杂,若是走岔了,岂不更是麻烦?” “奴婢省得了。”穗禾认真点头应道。 一行五人一同上山。 陈延与王禄看了一眼卫云岚与邹云身后,并无其他跟随过来护送东西的人,不禁略感惊讶。 刚想开口询问,便收到邹云投来警告的目光,两人微微一愣,动了动嘴唇,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 就在卫云岚五人踏上归途,行进在偃都峡北部山岭间的同时。 远在潭州的齐诩,终于收到辗转从北蛮赫连部传回来的消息。 “太好了,卫姑娘她们顺利找到了西北诸国,还带回了那边特有的作物种子!” “卫姑娘可真有本事,这么难的事,竟真让她做到了!” 继主子之后,冯平接过北地送来的密信,越看越是激动,若非在主子面前还需稳重守礼一些,他险些激动得一蹦三尺。 “主子,卫大公子的马车还未走远,可要追上去?” “派人去追。”齐诩颔首说道:“将这好消息告诉卫兄。等他赶到北地,卫姑娘也差不多能走出偃都峡,到时他们便终于能一家团聚了。” 明明是卫家人的团聚,可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时,齐诩也觉得自己胸口涌起一阵热意。 安排人手去追卫明毅的马车以后,他这才接着问道:“这几日京中的消息,可送来了?” “刚刚送到。”冯平回禀,双手将信件奉上,神色颇为微妙,“京中近来……甚是热闹。” “哦?”齐诩挑了挑眉。 许是因为刚刚得知卫云岚一行平安归来的好消息,齐诩难得有些兴致,并未急着打开密信,而是饶有兴味地道,“说来听听。” 冯平早就等着主子发问了。 这热闹,可比什么时候都要精彩,若非卫姑娘那边的消息更紧急些,他早就迫不及待要与主子讲了! “主子,这热闹,说来还是与晋阳侯府有关。” “晋阳侯府开设的糕点铺子,不久前吃死了人么,死的那个是刘国公与国公夫人的老来子,一向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哪怕晋阳侯府把老本都赔了出去,刘国公府还是不肯放过他们,扬言要让皇上将晋阳侯府爵位撸去。” “晋阳侯府也是够狠,为了平息刘国公府的怒火,竟然叫身怀六甲的儿媳去刘国公府赔礼道歉。” “那薛氏真还去了,在刘家小少爷的灵堂里,足足守到了头七。然后主子,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齐诩难得配合着,问了一句。 冯平表情夸张地继续说道:“守过头七,薛氏从灵堂出来以后,压根没理前去接人的沈峰,径直上了凌家的马车,被接去了凌贵妃娘家的别院。谁人不知那别院是二皇子的产业,他过去时常去那品茶会友?与其说薛氏是被凌家接走,倒不如说是被二皇子接走。” 晋阳侯府、沈峰、薛玲珑与卫姑娘之间的纠葛,冯平清楚得很。 当初卫家危难,晋阳侯府与沈峰,便将卫姑娘弃之不顾。 如今说到晋阳侯府的笑话,不免有些幸灾乐祸:“沈峰这回狠狠丢了脸,京中现在都在传,晋阳侯世子沈峰,头上被人戴了绿帽呢!” 第307章 糊涂蛋 冯平咧嘴笑了两声,很快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自家主子正蹙起眉头,神情严肃的想着什么。 “主子?”晋阳侯府在京中丢人,难道不是喜事一件? 至少,也算是变相的为卫姑娘出了一口恶气! “冯平,将我们安插在晋阳侯府的人撤出一些,不必再紧盯侯府,转而盯住薛玲珑。”齐诩严肃说道,顿了顿,又吩咐说:“小心一些,她身边应当有齐耀的人。” “主子,这薛氏……” “这薛氏,只怕不简单。”齐诩眸色微暗。 齐耀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个心眼比筛子还密的凌贵妃。 所谓的“桃色传闻”,只怕是用来掩盖真相的幌子。 要是薛玲珑不拿出点真本事来,二皇子与凌贵妃绝不会淌她与晋阳侯府、刘国公府这一趟浑水。 “查清楚,她与二皇子私下里,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 “是,主子。” … 京城。 明明已是深冬,园子里的植被依旧郁郁葱葱。色彩斑斓的花圃旁,伫立着雕工精美的白玉栏杆,栏杆外潺潺流水,覆盖在水面上方,还有一层白蒙蒙的雾气,四散飘开,趁得着园子不似人间,仿若仙境。 “小姐,我们真的不回侯府了吗……”翠桃小心翼翼地用那贡瓷杯子,为薛玲珑沏上一杯茶后,站到一旁忐忑不安地低声问。 如今这声“小姐”,不再是情急之下错喊。 而是薛玲珑做主,让她喊回来的。 至于先前“世子夫人”的称呼,已经成了她耳中新的禁忌。 听到翠桃的问话,她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回去做甚?” 是去看那窝囊废般的沈峰? 还是去看那面慈心黑的秦氏,亦或是道貌岸然、虚伪至极的晋阳侯? 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薛玲珑摇着头道:“我才不会回去,二皇子已经答应,若是我能为他将火器研究出来,便纳我为侧妃,连同我腹中的孩儿一同接入皇子府中。” 花圃边的暖阁里,只有主仆二人。 四周没有其他人靠近,薛玲珑并未刻意压低声音,站在旁边的翠桃,不禁听得瑟瑟发抖。 她和秦氏派去栖风院的翠屏不一样,是薛玲珑从娘家时就带着的丫鬟,这次去刘国公府吊唁不便带太多人手,也只有她与另一位名叫绣桃的丫鬟,被从晋阳侯府带了出来。 她们的性命,已与薛玲珑紧紧绑在一起。 一旦行错一步,怕是连小命都难以保住。 薛玲珑此刻并未注意到,身旁丫鬟担忧的神色,她的全副心思都沉浸在未来的美好生活中。 皇子侧妃之位,是能够上皇家玉碟的。且二皇子现在还未迎娶侧妃,身边不过有几个身份低微,不足为虑的侍妾。 等她生完这一胎,要是能早先一步进府,早点为二皇子诞下长子,说不得将来等到二皇子登基之时,会封她为贵妃。 再进一步,母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前世上历史课时,又不是没听说过有皇后是再嫁之身! 就算退一步讲,她当不上皇后,她的孩子日后能当上太子,当上再下一任皇帝也行。她就不信,以她远超这个时代的眼光与见识,培养不出一个比其他人更优秀的孩子。 她还知晓许多保养身体,养生长寿的知识,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等到将来她的孩子继承大统以后,她也能捞个太后当当! 薛玲珑越想越觉未来可期。 先前属实是她想岔了路子,那一戳就破的儿女情长,哪里比得上到手的权势重要? 这可是古代! 站在权力的制高点,可以轻易夺人性命。 先前还是她太天真了,竟以为有情饮水饱。 薛玲珑端起茶杯,指腹摩挲着手中细腻的贡品瓷器,越发为过去感到惋惜。 殊不知她与翠桃那一番对话,早已落入隐没在葱葱绿树间的身影耳中。 别院外面,守了整整一日的晋阳侯府小厮,见院门迟迟不开,无法,只得赶在宵禁以前,先折身返回了晋阳侯府。 方一回府,就被秦氏唤到跟前。 厅中,晋阳侯、秦氏与沈峰,三位主子都在。 三道咄咄的目光落在小厮身上,直叫小厮紧张得头皮发麻。 硬着头皮说道:“小的在凌家别院外守了整整一日,除了凌家的马车进去过一次以外,院门再没开过,小的央守门进去通报,请世子夫人出来相见,那守门也并不理会小的。” “小的无能,没能见到世子夫人……” 小厮将头埋得很低,忐忐忑忑地回答。 话还没有彻底说完,就听秦氏“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 “那个贱妇,她算哪门子世子夫人?” 秦氏板着脸道:“以后不准再唤那个贱妇世子夫人,传命下去,府中若再有人喊错,罚没半个月月钱!” 听着秦氏一口一个“贱妇”喊着,沈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低声开口:“母亲……” “难道你还想为那贱妇求情?”秦氏脸色更加阴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着沈峰:“那贱妇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事到如今你还惦记着她?” “峰儿,你糊涂啊。”晋阳侯也在边上跟着叹息,“你母亲有时讲话是急躁了点,可她说的没错,那薛氏属实过分,此举简直是将你与我们晋阳侯府的脸面往地上踩。你没听,现在满京城的人是怎么说我们晋阳侯府?” 有了晋阳侯的支持,秦氏不禁说得更加起劲。 “峰儿,你听,就连你父亲都说你糊涂。” “瞧瞧那贱妇,腹中怀着孩子还敢跑到别人府上去住,焉知道当初她自己一个人住在西屏巷,峰儿你不在的时候,她有没有跟别人鬼混?” 秦氏眼中满是恶意,“她那腹中的孩儿,也未必就是我们晋阳侯府的血脉。要我说,那些外室就没一个好东西,只会些歪门邪道的狐媚手段,不守妇道至极!” “拿外室当宝,简直是这天底下最糊涂的蠢蛋。” 沈峰被这一番话说得,掩面羞愤。 一旁的晋阳侯,也面色难堪起来。 第308章 心肠歹毒 秦氏怒斥外室贱妇的声音,还飘荡在厅中。 “侯爷,不好了……” 这时外面匆匆跑来一名小厮,被门槛绊了一下以后,踉跄两步。 见到除了晋阳侯以外,侯夫人秦氏与世子沈峰也都在厅中,“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埋着脑袋,一下止住了声。 秦氏注意到,进来的是晋阳侯身边,惯常在外院伺候的小厮,刻薄的表情收敛了几分,“出什么事了?起来说话。” “是。”那小厮忐忑地站起身,眼见侯夫人秦氏还等着自己开口,赶忙朝晋阳侯那边挤了挤眼睛,使了好几个眼神。 秦氏狐疑的目光,顺着小厮,往晋阳侯那边扫去。 晋阳侯正襟危坐,板起脸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们府上难道还有什么,是夫人与世子听不得的?” 豆大的汗水,从小厮额头滴落。 外面隐约有嘈杂声传来,好似是有什么人正在外院闹事似的。 “吞吞吐吐做甚,还不快说!”秦氏斥道。 “到底什么不好了?”沈峰也在这时开口,神色沉重地盯着小厮。 倒不是他怕了事,实在是近来府上闹出的事情太多,尤其是如今薛玲珑整这一出…… “可是凌家别院那边有什么变故,又或是刘国公府派了人来?” “不是。”小厮赶忙摇头,在三位主子咄咄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开口说道:“外面有位姑娘,自称是侯爷的外室,腹中怀了侯爷的子嗣,要向咱们府上讨个说法……” “什么?”秦氏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双目瞪圆,眼中满是错愕。 就在不久前,她还在言辞激烈地批判自己儿子找外室,哪曾想,府中的糊涂蛋不单自己儿子一个。 就连自己那一向夫妻情深,对妾室不假辞色的夫君,竟也在外面偷偷养着外室? “我出去看看。”晋阳侯也噌的一下站起身,仿佛屁股后头着了火似的,满面焦急地大步朝外面走去。 “侯爷?”秦氏喊了一声,向外走的晋阳侯却仿佛没有听到,脚步连顿都没有停顿一下。 秦氏的身子忍不住摇晃了一下。 跌坐回椅子上。 沈峰急急上前,然而不待他伸手搀扶,秦氏又撑着扶手一下站了起来。 沈峰上前搀扶住她的手臂,“母亲,您别急,父亲应当是出去处理这件事了。” “也不知何人这么大胆,竟然讹到了咱们侯府头上。” 沈峰压根没往父亲真的养了外室那个方面去想,毕竟自他记事就知晓,父亲爱重发妻,对男女之事并不看重,府中那几个妾室基本如同摆设一般,就算偶尔宿在后院,也是去母亲的院中。 当初他答应薛玲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就曾说过,自己的父亲都能对其他女子不假辞色,自己自然也能够,让薛玲珑放一万个心。他的真心永远在她那里,就算被不得已娶了卫云岚当正妻,也绝不会踏足卫云岚的房中半步。 “母亲,父亲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您可莫听人说两句话,就将自己气坏了身子。” 沈峰见母亲好似缓过些神了,身子不再颤抖,松了口气道:“这就对了,您怎么能因为旁人一两句话,就轻易怀疑父亲?” 说着,便扶着秦氏往外走,“我扶您出去,咱们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这般败坏咱们晋阳侯府的名声!” 母子二人走出厅中的时候,晋阳侯早已走没了影。 循着前院的吵闹声过去,所有人都聚在这里。 除了守门的护院,与前院伺候的小厮,亦有不少仆从在旁边探头探脑。 一见秦氏与沈峰过来,顿时作鸟兽散,不敢再多看热闹。 围着的人群一散,秦氏与沈峰一眼便看到站在院子正中间的晋阳侯,以及那跌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扯住晋阳侯衣摆,弱柳扶风似的女子。 此时,晋阳侯正满眼责备地俯视着女子,可那责备中分明还带着几分疼惜,本该垂在身侧的双手也已经覆上女子手臂,试图将对方从冰凉的地面上拉起来。 守在不远处的小厮,本想提醒晋阳侯,秦氏与沈峰过来了,被秦氏狠狠一瞪,到底没敢开口。 而那会坐在地上的柔弱女子,分明能够看到秦氏与沈峰走来的身影,却不知怎的,竟也没开口提醒晋阳侯半句。 秦氏与沈峰走到他们背后时,正好听到晋阳侯口中那句,“冬天地上凉,就算你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为了肚子里我们的孩子想想。” “快起来吧,近来侯府事多,本侯不是有意疏忽你,实在是没能腾开手,先让人送你回去,等本侯空闲下来,就过去多陪陪你和孩子。” 晋阳侯与女子说话时的语气,有着秦氏从未听过的温柔。 那女子好似没有看到秦氏与沈峰过来一般,就这么顺着晋阳侯搀扶的力道起身,往他怀中靠去,就在即将靠上胸膛的时候,忽然瞪大了眼,满面惊慌地看向晋阳侯身后。 随即不待其他人开口,便自发地“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将头埋得低低的,做足了怯懦的姿态。 “你这贱人……” 秦氏怒火攻心,抬脚就要往跪在地上的女子心口踹去。 “母亲,您别冲动。” 沈峰搀住母亲的胳膊,想将人往后面带,却被秦氏一把将手甩开。 不过抬脚的力道到底是弱了几分,只擦着女子厚重的衣袍划过。 那女子却顺势向后一倒,捂着肚子,脸色惨白了几分,随后又努力爬起身,冲着秦氏的方向跪了回去,将头压低,一下下给秦氏磕起头来。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好了。”晋阳侯蹲下身,一把扶住女子的双肩,止住她的动作,随后眉头紧皱地看向正抬起脚,想要向女子踹开第二下的秦氏。 “你这是做什么?” “扶瑶怀着我的孩子,难道你要逼她去死吗?” “还是想直接踹死她,好让她一尸两命?” 晋阳侯扶着地上的女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秦氏,冰冷开口:“本侯以前怎么不知,你竟心肠如此歹毒!” 第309章 利用价值 “我心肠歹毒?”秦氏不可置信地盯着晋阳侯。 仿佛平生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般。 怒火攻心,直呼其名:“沈瑜!你竟为了个外室贱婢,如此说我?你的良心,莫不是被狗吃了!” 秦氏一向是个急性子。 可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二人头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秦氏更是第一次,当着下人的面对晋阳侯直呼大名。 晋阳侯被喊得一愣,四周连同两人的独子沈峰,以及那被护在身后的柔弱女子在内,近二十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 众目睽睽下,晋阳侯脸色微变。 秦氏却并未注意,依旧滔滔不绝地抱怨,“这贱人有什么好,难道你忘了峰儿的遭遇吗,这贱人被养在府外,素日无人盯着,你怎知她腹中的孩儿究竟是你的,还是哪个与哪个奸夫怀上的?” 一句话,说得晋阳侯与沈峰同时黑了脸。 被晋阳侯护在身后的女人,“啪”的一下又跪了下去,双手死死把住晋阳侯的衣摆,未语泪先流。 红着眼睛说道:“侯爷,妾身冤枉啊!妾身一颗心都扑在何处,您是知晓的,夫人怎能如此冤枉妾身……” “哭什么哭,把你的狐媚子手段收收,这里是晋阳侯府,不是你那勾栏似的破地儿!”秦氏一见那柔弱女子,没骨头似的哭着倒向晋阳侯,更是气急败坏。 那女子被吓得一个哆嗦,将头深深埋下。 停顿了一息之后,猛地起身,就要往旁边的石柱撞去。 “夫人这般冤枉妾身,是想要了妾身的命,既如此,妾身便以死明志……” “胡闹!”一直没有开口的晋阳侯,终于厉声呵道。 同时长臂一捞,便将那想向石壁撞去的女子捞入怀中,安抚疼惜似的,轻轻拍打着后背。 那声“胡闹”,看似说的是女子,实际究竟斥责的谁,在场又有哪个人看不出来? 秦氏脸色变了又变。 “沈瑜,你执意要护着这个贱人?” 几度被秦氏当众连名带姓的称呼,晋阳侯脸上越发地挂不住,眼见秦氏仍旧不依不饶,他也失了耐心,“扶瑶怀了本侯的子嗣,今日起便入府居住,抬为贵妾。” “秦管家,你给扶瑶拾掇个院子,再去屏霜巷,将扶瑶惯用的丫鬟婆子接来。” 竟是越过秦氏,直接让管家安排。 话音刚落,便听秦氏扯着嗓子吼道,“做梦!” “沈瑜,难道你忘了当年来我建德侯府求娶时,是怎么答应我爹娘的?” “你说一辈子不会有女人越过我去,后院之事,皆听我的,就算将来有妾室,也都皆随我处置。” “我不同意这个女人进府!” “由不得你不同意。”晋阳侯冷冷开口,耐心已经被消耗到临界点,尤其是在秦氏以娘家建德侯府为要挟后,脸色更是冷的如同冰霜。 当年晋阳侯府军功起家,虽被封了爵位,却挤不进京中勋贵的交际圈,为此老侯夫人特意为儿子求娶了建德侯府家的嫡女。 可如今多年过去,建德侯府早已不如当初鼎盛,先皇在世最后几年,还因办差出错,险些被撸去了爵位,现在也只是空有个爵位,实则在朝中半点权力都没有,还比不上他们晋阳侯府。 秦氏竟还敢拿这老黄历出来要挟! “这里是晋阳侯府,不是建德侯府。记住,谁才是这侯府的主人。” 说完最后一句,晋阳侯拦住怀中那名为“扶瑶”的女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临走前,扶瑶朝秦氏看了过去。 眼眶通红,仍挂着泪,嘴角却仿佛勾起一抹弧度,像是在嘲笑秦氏一般。 秦氏才刚从晋阳侯那一声声冷漠的话语中回过神,瞥见这抹讽笑,只觉心中一梗。 当即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母亲!” “夫人!” 沈峰与两旁仆妇,急忙上去搀扶。 跟着晋阳侯离开的小厮,见状提醒了一声,“侯爷,夫人她……” “不必理会。”不待小厮说完,晋阳侯便冷声打断。 语气没有丝毫温度,仿佛身后晕倒的人,不是他结发多年的妻子。 … “晋阳侯府的人,可又来了?” 潺潺流水旁,被花团簇拥着的亭子里。 薛玲珑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又抿了一口热茶,惬意地眯起了眼。 如今这过的,才叫人的日子! 要么世人都说凌贵妃得宠,不是皇后,却胜似皇后。瞧瞧,这不过是凌家随便一处别院,就比晋阳侯府华贵、雅致数倍! 站在亭中的翠桃,上前两步,将空了的茶杯斟满,低声回禀:“小姐,晋阳侯府今日没派人来。” 停顿了一下,又低声道:“奴婢听说,府上出了事,侯爷……侯爷他养在外面的外室,大着肚子找上了门。现下府中闹得不可开交,侯夫人与侯爷好似撕破了脸,世子爷正忙着两边劝说,一时半刻怕是……” 一时半刻怕是顾不上这里。 薛玲珑闻言,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那位被晋阳侯养在屏霜巷里的扶瑶姑娘,自然不可能毫无缘由的闹上侯府。 此时也还未到梦中,这件事暴露的时刻。 不过是她,见不得秦氏那老东西过得称心如意,想为她添点堵罢了。 “日今他们自己府上一团乱麻,看那老东西还有没有心思再找我的麻烦。” 看到薛玲珑脸上,仿佛带着几分阴毒的笑容,站在身侧的翠桃,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园子拐角,郁郁葱葱的树木背后。 头戴冠玉,身着四爪蟒袍的男子,面色深沉地盯着园中亭子里的身影。 “打听清楚了,晋阳侯府那些新奇点子,都是出自薛氏之手,而非侯府?” “是。”男子身后的属下,低着头回禀:“先前是晋阳侯夫人蒙骗了贵妃,想借此机会搭上贵妃娘娘。那些点子确实出自薛氏,且先前薛氏兄长向陛下献宝的点子,也是出自薛氏。” 男子阴沉的脸上,露出几分玩味。 “主子,您真要接她入皇子府?” “呵。”男子讽笑着摇头,“这般连公婆都敢算计的女子,接入府中做甚?” “留她在此便是,她还暂且有些用处。” 第310章 回家了 说罢。 男子大步从树林背后走出。 看到她的身影,正倚靠在椅背上,歪歪斜斜坐着的薛玲珑,一下站起了身子,收敛起方才咒骂秦氏时狠毒的样子。 恭敬地屈膝福礼,柔声道:“玲珑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面上挂着宽和的笑容,笑意不达眼底,却不叫薛玲珑看出分毫。 只听他温声关切道:“不知薛姑娘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或是下人怠慢的地方,薛姑娘可一定要告诉本皇子,莫要委屈到自己。” 说这话的时候,二皇子的目光专注地盯着薛玲珑的眼睛。 那视线仿佛带着热度,直把薛玲珑盯得,羞赧地低下了头。 有一瞬间,好似回到当初刚对沈峰心动的时刻…… 老实说,二皇子的外貌不如沈峰未变样时,他的容貌偏阴柔些,远不如沈峰五官硬挺、俊朗。不过权势能让三分的帅哥也变成八分,更何况二皇子与沈峰之间的差距,远没有那么大,沈峰现在又顶着一脸疙瘩、长胖了许多…… 权势滔天,有望继承大统的二皇子,可比沈峰要有魅力得多。 思及此,薛玲珑垂头之时,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然而就在她低下头的同时,站在她面前的二皇子,本就不达眼底的笑意,已经变为嘲讽。 讽的便是,眼前之人,自不量力! 残花败柳之身,竟还妄想坐上皇子侧妃之位,登上皇家玉碟。 简直痴心妄想! “多谢二皇子关心,玲珑在这一切都好。就是只有玲珑一人在此,难免有些……枯燥寂寥。”薛玲珑微微抬头,看向二皇子的神色。 二皇子面上仍旧挂着宽和的笑,先前那抹讽意,早已无影无踪。 若是有旁人看到这一幕,定要说他这变脸之术,表演得炉火纯青,比那京城杂耍班里的班主,还要精湛。 “住得习惯便好,你放心,住在这里没有人可以打扰到你。”二皇子温柔地笑着回应,却仿佛没有听懂薛玲珑刚才的后一句话。 只说,“薛姑娘若实在觉着枯燥,也可先将那火器制作出来,若能得用,本皇子便将它带上西凉战场。” “倘若真靠这火器立功,战事大捷,父皇必定有所奖赏,到时本皇子便将火器出自薛姑娘之手告诉父皇,想来父皇大喜之下,一定不会反对我们的事……到时本皇子便可正大光明的迎娶薛姑娘进府。” 二皇子目光深邃,眼中满是深情与欣赏。 薛玲珑害羞的同时,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骄傲。她是天选之女,拥有远超这个时代女子的见识与眼界,理应得到未来帝王的喜爱! 这一切,都是她该得的。 倘若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那她就是书中的女主。 先前嫁给沈峰,不过是一时的行差就错,如今总算回到正轨。 按照小说一般先苦后甜的剧情,苦她已经吃过了,往后只会越来越好。 留给她的,都是康庄大道。 “二皇子放心,我这便开始琢磨火器的制作之法,争取早日制作出来,也好回报二皇子这份收留之情。”薛玲珑认真说道。 “那若缺少什么东西或是人手,薛姑娘便直接与本皇子提。” “好,玲珑不会与您客气的。”薛玲珑勾了勾嘴角,稍作亲昵地神态说道。 二皇子盯着薛玲珑的眼睛,在她眼中看不出丝毫一点心虚,终究还是忍住心底那一抹恶心,耐着性子展开双臂,轻轻环抱了一下已经腹部隆起、腰身变粗的薛玲珑。 罢了,权当是为了火器,小小的牺牲一下。 至少薛氏还算有点本事,值得他费这些心思。 两个各有算计的人,在亭子里环拥在一起。 周围仆妇下人早已被屏退开来,只有远处的一棵树上,一双眼睛,正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幕。 也多亏了二皇子没有将薛玲珑接进皇子府,凌家别院的安防到底比不上皇宫与皇子府。要是到了那两个地方,他们这些天枢阁暗部的人,还真就不好紧盯着了。 … 且不说京城罗乱纷纷,最后一场雪下过之后,天空放晴。 冰封似的北地,也终于天气回缓了一些,不再一出房门就如同置身冰窖一般。 覆盖着积雪的山间,两头与积雪差不多颜色,威风凛凛地白虎,撒腿奔跑。 与它们一同穿行在这山间的,还有一条黑犬,以及一只比积雪更白的白狐。 也不知究竟下雪的缘故,还是它们之中哪个的威力,山间竟没有一头猛兽窜出,就连去时遇到的野狗群,这次也只打远远出现了一下,就又消失不见,根本没有往跟前凑。 “看来以后若要通商,可以训练一下猛兽。”邹云嘀咕道:“就是不知阁里训练鹰隼的法子,训练起猛兽来管不管用。” 话音刚落,就见跑在前面的两虎一犬率先停下了脚步。 几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前面的道路,被积雪与碎石阻挡住了。 卫云岚环顾四周,越发觉得眼熟。 忽地眼前一亮,“我们回来了。” 看到周围四人投来的疑惑目光,她指着压在最下面的几块半人高的石头说道:“这就是一开始,我们刚进入偃都峡时,被碎石塌方堵住道路的那个地方啊!” 当初她趁着夜色,借用空间的力量,挪动开好几块大石头。 最下面这几块半人高的石头,就都是当初短暂进入过她空间,又被“错位”挪动出来的。 许是因为曾经收入过空间的缘故,卫云岚能够将其辨认出来。 山间铺满尚未融化的白雪。 走了许多日,众人已经被眼前一尘不变的白麻痹,辨认不清距离。 待翻上这几块石头的顶端,向远眺望,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峡口,终于反应过来。 脸上同时浮现喜色,“太好了,我们终于出来了!” 前面,就是位于荒州西端的偃都峡峡口。 到了这里,他们才算进入到大雍领地。 这场西北之行,到了这里,画上圆满的句号。 他们总算是回家了! 第311章 及时雨 去时还是秋日,回来就已到了初春。 再过一两个月,就到了栽种洋蕃芋的最佳时机,要抓紧让有经验的老农开始育苗、试种。 还不知这些种子能否适应大雍北地这里的土壤,相隔这么远,歧蒙那边的栽种经验未必全能照搬,只怕还要根据两地的天气、环境不同,有着不少变动。剩下这一两个月,时间刻不容缓。 “附近就有我叫人置办的庄子,我先叫人将这一批种子育上,若能成功,待过几日便匀出一半种子,交由你们送往南边。”卫云岚对邹云说道。 这也是一开始她与天枢阁合作时就说好的。 若能找到新的作物,便将其告知、分享给萧先生知晓。 细说起来,南边,废太子所在的潭、黔、夷三州,饥荒的情况未必比荒州轻上多少。毕竟,那里半年前,也才刚刚经历过一场水灾。 不过南边到底比北边暖和许多,按照歧蒙国有经验的老农所说,洋蕃芋要是栽种在比较温暖的地方,是有可能缩短成熟时间的,培育得当的话,一年种上两茬,也不是没有可能! 洋蕃芋本身的亩产已经足够惊人,要是再能一年种上两茬,收获两次…… 卫云岚简直不敢想象。 但她知道,倘若真能成功种出来,并将其在整个大雍境内传播开来…… 今后大雍的百姓,便再也不用忍饥挨饿了! … 丹河大坝附近,新修建的码头旁。 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停靠在码头上新铺就的石板上,车旁还站着四五名婢女,和整整两排的护卫。 颇有排场。 日头升高,阳光照耀在水面上,显得有些刺眼。 车帘掀开,一名雍容不迫、气质非凡的美妇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眺望仍旧平静、空荡的河道,深深皱起眉头:“怎么还没有来?” 水面旁刺目的光,晃得人忍不住眯起眼。 美妇却依旧执拗地眺望向南边,见河道上迟迟没有动静,眉头越皱越深。 她身旁的婢女与嬷嬷,都低声劝说:“许是路上耽搁了时间,郡主,要不您先回马车上吧。” “这段时日您总在外面,肤子已经晒黑了许多,这样等回京以后,王爷见了您遭罪成这副模样,还不知该要有多么心疼……” 嬷嬷口中的王爷,是远在京城的端王。 这站在河道旁的美妇,正是出自端王府的丹宁郡主。 “好了。”她打断身旁人的劝说,摇着头道:“我不过晒黑一些,算得上什么遭罪?那些吃不饱肚子,就差拿树根、黄土充饥的孩子和老人,才是真的遭罪。” “父王派来的人明明说,最晚今晨就能将粮食送到,这都过去半日了……” 丹宁郡主吩咐身旁的侍卫,“去,找薛指挥使的人打听打听,本郡主的粮食究竟运到了何处?” 她的话音刚落,侍卫还没来得及应上一句“领命”,就见远处匆匆跑来一队人马。 看方向是从大坝那边来的,打头的那个,不是她刚刚口中提到的薛指挥使,又是哪个? “见过郡主。”荒州都指挥使薛琏,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歉恭敬道。 仔细看,却能发现他的面色有些难看。 丹宁郡主近来留在荒州安抚灾民,也没少与这位新任的指挥使打交道。一看他这脸色,心下便是一个“咯噔”。 “薛指挥使不必多礼。”丹宁郡主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本郡主那批粮食……” 薛琏苦笑一声,轻轻点了下头,“下官刚刚得知,端王府那一船粮食,在进入荒州以前,就被一伙流窜的匪民劫走了……” 丹宁郡主等着送来的这批粮食,注定是等不到了。 那一船粮食当中,米面倒是其次,主要还有一些药材,是她专为难民中那些老人与幼童准备的。 许是前段日子连下过几场雪的缘故,不少人哪怕坚强活了下来,身子骨却冻出了毛病,年轻体壮的尚且能扛,年幼年老的却只能看着自己身子一天天衰弱下去。 丹宁郡主每日施粥的地方,都能听到咳声不断,每一日都会有人离开…… 这一船粮食与药材,可以说是救急又救命的存在。 丹宁郡主深深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现下虽已过去深冬,可以北地这边的情况,想要等土地解冻,栽种作物,收获粮食,还要许久时间。无法自给自足,这些灾民的温饱,又该如何解决?” “开春后地里便有野菜长出,官府也会组织灾民重整土地,准备春播……总归再难熬,不会难过冬日。”薛琏劝了一句。 可实际去岁的水灾,再加上后来饥荒时,地里的东西早就被饿狠的灾民连根拔起,哪里还剩下什么能长出来的? 朝廷下拨的粮食,又优先可着边关,和那些比较重要的州域。像是荒州这等地处偏僻,没什么存在感的地方,根本不可能等到朝廷的赈灾粮食。 “只怕开春以后,还要饿死一批老幼妇孺。”丹宁郡主叹息着垂眸说道。 她的话薛琏无法反驳。 事实上,要是没有卫姑娘筹集的粮食,太子殿下那边调来的粮食,以及一直留在荒州呼吁荒州权贵一起赈灾施粥的丹宁郡主,荒州这一冬的情况,还不知比现在糟糕多少。 至少,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安定,灾民们肯定早就闹了起来。 眼瞅着丹河大坝也快要修缮完工…… 那些身强体壮的青壮年一旦没了事做,只怕荒州的乱子,还要留在外面。 两人相顾叹息。 丹宁郡主感慨:“要是多些不挑季节,不挑土地,在荒州也能种的作物就好了。这样可以继续安排灾民,去开垦荒地,以劳换粮。” 谁说不是呢? 可哪里来得那么好生长的作物? 薛琏心中才刚感慨完,骑马匆匆赶来的副手,便将一封信件送到他的手中。 信上是太子殿下,要他全力配合卫姑娘在荒州试种新作物的命令。 同时,丹宁郡主留在暂居之处的下人,也赶了过来,附耳低声说道:“郡主娘娘,先前救过您的那位阑姑娘,派人送来了一些育苗,托您组织灾民种下。” 薛琏与丹宁郡主对视一眼。 这还真是来了一场及时雨! 第312章 阑姑娘 “这名为洋蕃芋的作物,当真只要四五个月就能成熟,还不挑土壤,丹河两岸那些受过灾的地方也能种植?” 看着眼前,刚刚被人送来的两大袋粮种,和一盆盆已经育好的秧苗,丹宁郡主两眼放光。 几个月前,她还是个不认得农作物,只知晓珠宝华服的贵妇。这几个月在荒州救济灾民,硬是叫她晓得了许多,过往三十多年都不曾了解过的事情。 “当真。”化名“阑姑娘”的卫云岚,郑重点头。 接着说道:“且这种作物,亩产至少能达到十石以上,若是种得好了,二三十石也未必没有可能。” “阑姑娘带来的这些粮种,足够播种多少亩地?” “种子足够播种田地百顷,已经培育出的秧苗,只够播种不足百亩。”卫云岚说。 将种子分出一部分来,交给丹宁郡主与薛琏协助,在荒州广泛播种,还是她在信中与萧先生商议出的办法。 不然单凭她一己之力,很难在极短的时间内,大范围播种洋蕃芋。 只有强权之下,效率才会达到极致。 而在荒州这个地界儿,现下最强的“强权”,便是手握一州兵力的都指挥使薛琏,和从京中来的端王之女丹宁郡主。 这两人,一个是同为废太子效力的“自己人”,一个是不久前刚受过卫云岚救命之恩,一直想找机会报答的。无论哪个,都算是靠得住。 卫云岚拿给他们的,也并非明面上带回来的那些种子。 那两袋粮种,远远不够播种百顷田地,除了分出一小部分,让有经验的老农培育秧苗以外,余下的已经全部播种到她在荒州购置的那些田地当中。 至于如今拿出来的,都是存放在空间里的种子。 还有这些秧苗,也都是之前在歧蒙国时买下的。 给丹宁郡主的这一部分,不过占了她空间“存货”中的四成,另外六成,其中一半已经快马加鞭由天枢阁的人,护送去了南边,剩下的一半她准备送去比邻荒州的庆州,那里有着大量荒废的土地。 只要有充足的人手,她完全可以在那里圈出一片土地,将自己从歧蒙国带回的沙壤土从空间内移出,大力种植洋蕃芋作为存粮,以备不时之需。 按照洋蕃芋的成熟周期……刚好能赶上半年后,那场波及到到北地近半州域的天灾到来之前。 只盼这一次,做足了准备以后,北地百姓受到灾情的影响,能比前世减轻许多。 “阑姑娘能将这种粮食拿出来,实乃大义。”丹宁郡主并不知,这名为洋蕃芋的作物,是卫云岚千里迢迢从西北诸国带回来的。 但她知道,物以稀为贵,这种在大雍不曾见过的作物,要是不大量种植,只小范围的供给权贵,足够赚得盆满钵满。 这样大范围传播开来,反倒没什么利益可图。 不为利益,只为家国百姓……阑姑娘品行高尚,就连她这位皇室郡主都自愧不如。 “郡主在荒州付出良多,该是我等敬佩郡主才是。”卫云岚的话,也并非互相谦虚,而是发自内心。 在此之外,谁又能想到,丹宁郡主能够在荒州停留这么长时间? 经她之手救下的灾民,数量早已超过千余…… “过去是本郡主糊涂,一心全扑在个狼心狗肺的玩意身上。如今幡然醒悟,只愿多做些善事,为我那可怜的孩子在地下多积些福报。” “清和县主地下有知,一定感念您为她的所作所为。”卫云岚说道。 听到“清和县主”四字,丹宁郡主望向卫云岚的目光微微一怔,上一次,她便觉得眼前这位姑娘,同她的清和容貌有几分相似。 可后来,眼前的姑娘婉拒了自己收其为义女的提议,经嬷嬷提醒,她也明白,眼前的姑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清和的转世。 这样的姑娘,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无论心志还是毅力,都不是她那自小被娇惯长大的清和能够比拟的。 这“阑姑娘”的身份,八成也是为了行走方便,掩人耳目所用。 丹宁郡主并未询问卫云岚的真实身份,神情低沉了片刻,便又恢复如常,转而说起正事。 “依阑姑娘之见,这些粮种应当如何安排?” 薛琏闻言,目光也向卫云岚投去。 他与齐诩关系匪浅,知道卫云岚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这神奇的种子,就是对方费尽千辛万苦,从大雍从未探访过的地方带回来的。 哪怕他如今已成为手握一州兵力的都指挥使,看向卫云岚的目光中,也不免带上几分佩服。 顶着二人期待的目光,卫云岚说出自己的想法:“依我看,这些粮种不能无偿下发给灾民,让其自行开垦种植。可以许诺他们,但凡愿意开垦荒地,种植洋蕃芋,收成中的一部分将归他们所有,连续照料荒地两或三年,这片荒地便归我所有。” “好法子。”薛琏点头说道:“如此刚好可以安置失去土地、农田的灾民,还有别州流窜过来的难民。” 丹宁郡主也觉着这个法子甚好,至于那些已经培育好的秧苗,“本郡主会从难民中,挑出一部分有经验的农户,再选出土壤肥沃的百亩良田,种下这些秧苗。” “阑姑娘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你这来之不易的粮种。”薛琏郑重承诺。 三人分别后,卫云岚登上薛琏安排的小船,渡过丹河。 由于侍弄粮种、秧苗,又在荒州多耽误了近十日时间。 北地的积雪早已化尽,外面不再是刺骨的寒冷。 化霜的地面,隐隐有了复苏的迹象,不过北地到底不比京城,暖和的晚了许多,距离“春暖花开”,尚还有些时日。 此时回去,倒也不算食言! … 就在卫云岚一行,朝北关赶回的同时。 北关城中,猫了一冬没怎么出来的“贵女们”,难得又聚在一起,闲谈间,也正好提起了她。 “怎的不见卫家小姐?” “听闻是病了,已经许久没见她出来过了……” 第313章 边防图 说是“贵女”,其实也就是北关城中一些小官家的女眷,或是驻北军军官家的女眷,其中父辈官位最高的,应当就是被簇拥在中间的北关监军之女裘小姐,以及她身旁另外一位,去岁新调来的边防守备之女陆小姐。 方才那一句“怎的不见卫小姐”,就是这位陆小姐问出口的。 “陆小姐见过卫小姐?”裘玥华挑了挑眉。 经过先前南郊林场狩猎那档子事,她对卫云岚印象颇好,这陆小姐仿佛话里有话的样子,当即让她皱起了眉。 “陆小姐好像是年前,刚到北关来的吧?”站在裘玥华不远处,北关营田使周大人家的小姐也跟着开口,疑惑地向陆小姐看去。 陆守备也才调到驻北军不过一年,记得这位陆守备家的小姐,及陆家其他家眷,比陆守备来得稍晚几月,临近年关才在北关城中定居下来。 陆小姐的母亲是个擅长交际的,赶在年关带着陆小姐赴了不少人家的宴席,是以裘玥华开口一提,众人全都想了起来。 陆小姐来北关的时候,卫云岚早就已经不出门交际,入冬以后大家许久没有见过她,按理来说,陆小姐更不可能见过才是。 望着众人疑惑的视线,陆小姐讪笑一声解释说:“我过去也曾随母亲居于京中,对于卫小姐略有耳闻,来北关以后更是听说过一些她的事迹,早就神交已久……只可惜一直没能见到她出来,这才开口问问大家。” “原来如此。”周小姐闻言恍然,接着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入冬以后卫小姐就病了,卫夫人与卫家大少夫人为了照顾卫小姐,这一冬也甚少出来赴宴,想来卫小姐还未大好,陆小姐暂且应当是见不到卫小姐了。” “卫家夫人与大少夫人这一冬也甚少出来吗?”陆小姐眼底闪过一抹讶异,接着不解地向众人问道,“既然她们都不出府……那诸位可曾去卫家府上探望过卫小姐?” 众人面面相觑。 这确实不曾。 她们大多与卫云岚没有多深的交情,得知她卧病在床,卫家闭门谢客,便没有生出过上门探访的心思。而与卫云岚稍微有些交情的几家小姐,则早早就派人送上门过慰问病患的礼品,得知卫家闭门谢客,便也颇有分寸,没有强硬的非要打扰。 气氛沉静了下来,陆小姐面露一丝为难,压低声音说:“听闻卫家是犯错被贬来的北关,犯官家眷照理不能离开北关城中……你们说,卫小姐许久不曾在北关露面,会不会是……” 陆小姐一句话说七分,留三分。 可谁猜不出剩下那三分是什么意思? 分明是揣测卫小姐受不得北关的寒苦,早已掩人耳目,悄悄从北关城中离开。 “凭你红口白牙一张嘴,就在这抹黑卫小姐?”周家小姐是个脾气急的。 且营田使与驻北军不在一套官职体系里,她也无需惧怕陆家小姐。 “哪是抹黑,我也不过随便说说……” “这岂能随便说?”周小姐一旁,另一位曾经在南郊林场与卫云岚比试过骑术的小姐皱眉说道。 陆小姐被众人七嘴八舌的围攻,愤恼地跺了跺脚,“你们都说我做甚,既然你们认为是我污蔑卫小姐,不妨大家就结伴一起过去看看,探望一下还在病中的卫小姐?” 裘玥华下意识还想反驳,却被身旁的贴身丫鬟,拽了拽衣角。 聚会的众人间,亦有几位对过去探望卫云岚有兴趣的,倒不是一冬没见有多想念,而是想印证是否真如陆小姐猜测那样,口口声声对外称说卧病不起的卫小姐,实际早已逃离了北关城…… 倘若真是那样,卫家明知故犯,有心包庇,罪加一等。 原本戴罪立功,免除苦役的卫家人,这次怕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惩罚。 “你们真是吃饱了撑的。”裘玥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她这人脾气虽大,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一向是不屑做的。 想了想,招来身旁一名丫鬟,吩咐道:“你去黄将军府上,告诉黄小姐,有人想找卫小姐麻烦,让她赶紧找人过去知会一声。” … 卫云岚尚且不知,自己险些被人盯上。 一行人渡过丹河,正在快马加鞭地朝北关城返回。 景平巷的卫家院落里,卫茂林才刚散值回来,就见到一名陌生的丫鬟出现在自家院中。 刚与自家夫人说完话,屈膝福礼,准备告退。 见到他后,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随后才在桂香的带领下出了院子。 “那是哪家的丫鬟?”卫茂林在高氏身旁的太师椅上落座。 “驻北军副总兵黄大人府上的。” “说是有人质疑岚儿卧病不起一事,现下在过来府上探望的路上。”高氏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旋即又舒展开来,感慨道:“好在岚儿早有准备,还别说,天枢阁安排的那位姑娘,身型与我们岚儿真像,就是忒消瘦些,都快瘦脱相了……” 如此,加上易容之术,倒能以假乱真。 毕竟病了好几个月,消瘦脱相也是情理之中。 “可有说明,是什么人怀疑的岚儿?”卫茂林倒是不担心,女儿不在城中的事情被人拆穿。 他担心的是,后面有人在有意针对卫家。 按说,他们来到北关以后,已经足够低调…… “好像是去岁新来的,北关边防守备,陆守备家的千金起的头。”高氏如是说道。 话音刚落,卫茂林便深深将眉头皱起。 “陆守忠?” 卫茂林脸色凝重起来,颇为自责地说道,“这一回,岚儿这事怕是受到了我的牵连。” “怎讲?”高氏神色关切地望向卫茂林。 她知道,自打一家来到北关以后,作为一家之主的卫茂林行事有多谨慎。 绝不可能主动招惹他人,为自家招来麻烦。 如此,只可能是那陆守备,自己有什么问题…… 多年夫妻,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彼此心思。卫茂林满面沉重地点了下头,低声道:“我看到陆守备在偷偷拓印北关边防图。” 第314章 陆守备 “拓印边防图?”高氏大吃一惊。 伸手捂住嘴,左右看看见屋中没有其他人,这才压低声音接着问:“他是北蛮奸细?” 那可是朝廷刚从京中调来的人。 如若他是北蛮奸细,那岂不是说明,北蛮的势力已经侵入到了大雍京城? “未必。”卫茂林微微摇头,面色却越发凝重,凑近了高氏一些,这才用只有自己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密语道:“与陆守忠接洽的,是梁家人。” “梁家……”高氏一脸的匪夷所思,“难道是太后娘娘有所指示?” 梁夫人是太后为数不多亲近的娘家子侄,梁家也一向得太后照拂。 上一回南郊林场,梁家小姐卷进北蛮奸细一事,最后被高高提起、轻轻放下,除了梁家小姐被禁足在府中禁止外出以外,未影响到梁家其余人,就是多亏了他们与太后娘娘这一层关系。 太后娘娘身体硬朗,长寿之相,比孝明帝还少患疾,无论将来究竟哪位皇子继位,她都是板上钉钉的太皇太后。就算她不在了,下一任皇帝也是她的亲孙子,看在她的面上会对梁家多有照顾。 没有涉及底线的原则问题,没人会冒着得罪太后娘娘的风险,轻易招惹梁家。 只是,梁家与陆守忠,拓印北关边防图做甚? 涉及边防,事关重大。 太后娘娘身为大雍的太后,自然不可能做侵犯自己国家利益之事。 难道是梁家背靠太后娘娘,却行吃里扒外之事? 高氏敛去眼底惊色,咬牙愤愤道:“若是如此,梁家当真可恨,这与卖国贼又有何异?” “陆家女儿现下针对岚儿,可是陆守忠发觉了你发现他们所行之事?”高氏敏锐地接着问道。 卫茂林点了点头。 北关的边防图分为几个部分,其中一部分便留存在城务府的地下密室中,与一些年代已久的文书存放在一起。 钥匙只有两把,除了城务府龚大人手上这把,也就驻北军中还有一把。 之所以要用到“拓印”,是因为那边防图就刻在一块石板上面,卫茂林随龚大人进密室取文书时,曾经看到过一眼。 按理说,明哲保身,他可以当作一无所知糊弄过去,可边防图事关驻北军数万将士的性命,更攸关整个北关城,乃至整个大雍百姓的安危。 大意不得。 “他们既然敢拓印边防图,必定还有着后手。”高氏拧起眉头,“陆守忠借着岚儿的事发难,只怕是想将你调离城务府,免得你坏他们好事。既然你已经叫他们忌惮,这事必不能善了,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要无济于事。” 事情到了这步,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不过他们倒也不必正面对上梁家与梁家背后的太后娘娘。 沉吟片刻,高氏对卫茂林建议道:“得尽快叫石大将军与龚大人都知晓此事。” 钥匙只有两把,不是军中出了问题,就是城务府这边出了纰漏,两相对峙,才能更快将真相查明。 “近来西郊大营演兵,石大将军已有月余没有来过北关城中。”卫茂林道。 “那便直接去西郊大营上报此事,不必再经他人之口,你直接求见石大将军。京中那边也可去信一封,无论如何,我们卫家对大雍一片忠心,这盆脏水怎么也扣不到我们头上。” “还是夫人聪慧。”与高氏商议片刻,卫茂林心中越发踏实,“就依夫人之言,为夫这边出城,去西郊大营求见石大将军。府中这里,还要麻烦夫人应付一二。” “不过是些听信旁人鼓动的小姑娘,妾身应付得来。”高氏从容镇定,眼见卫茂林匆匆要走,忙提醒说:“将董大和刘铨带上,走官道大路,大大方方地去。” 卫茂林脚步一顿,旋即认真地点了点头,依照高氏地提醒而做。 卫茂林带着护卫骑马出城。 除了明面上带着的董大、刘铨以外,暗地里还有两名天枢阁护卫跟着。正是继邹云之后,负责与卫家联络,暗中保护卫家周全的人。 正是因为知晓他们的存在,高氏与卫茂林才敢在这个节骨眼,大张旗鼓的出城。 才刚行出北关城没有多远,三匹快马便与两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擦身而过。 跟在卫茂林三人后面的暗卫,打出一颗石子。 跑在前面的三匹快马,与那擦身而过的两辆马车同时慢下速度。 马车中,戴着帏帽的人探出头来。 马背上,卫茂林回头看去。 哪怕隔着帏帽上垂下的一层薄纱,卫茂林也一眼认出,马车中探出脑袋的人,正是他那离开北关数月的女儿。 视线交汇,无论马匹还是马车,都未完全停下。 依旧一个向着西边,一个向着东边,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行去。 … 卫茂林离开北关城,大半个时辰。 张罗着要来卫家探望卫云岚的北关贵女们,终于一同登门。 最终过来的,并没有聚会上那么多人。 只有陆家小姐,几位与之交好的小姐,还有裘玥华、黄玉玲,以及得知消息跟着黄玉玲一同赶来的屠悠。 有着先前南郊林场那事,她们几人也算过命的交情。 毕竟承过卫云岚的情,就算卫云岚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在城中露面,她们也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陆小姐故意生事,给卫云岚与卫家找麻烦。 “要我说,直接强硬些不让她们来就是。”裘玥华上了黄家的马车,没好气地对着黄玉玲翻了个白眼道,“你爹不是驻北军中的二把手吗,石大将军下面就是你爹,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那陆小姐难道还敢故意与你反着来?” 要是前两年,黄玉玲一定与裘玥华针尖对麦芒的吵起来。 这一回却格外耐心,苦笑一声说道:“你拦得了一次,未必拦得了第二次。倒不如趁早解决,打消她们的疑虑。我已经派人知会了卫家那边,想来她们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顿了顿,黄玉玲又接着道:“就算有不周全的地方,等下你们二人先陆小姐她们一步入内,总好帮着遮掩一二。” 裘玥华闻言,深深看了黄玉玲一眼。 到底没再将第二道白眼翻下去,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315章 贴金 “听闻梁家的秋宜小姐也染了病,不过却未拒绝旁人探望,我前阵子去见过一次,梁小姐气色着实欠佳,听闻是初来这冰天雪地的北地,受不了寒冻出的毛病。” “梁小姐可还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呢,都能忍受北关苦寒,硬熬日子,这卫小姐若是……” 卫家所在的景平巷,位于平民居住的南城,巷子口并不宽阔,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马车进来。 来探望卫云岚的姑娘们,只得在巷子口下了马车,走进巷中。 边走,陆家小姐便边在那说着,言辞里多有拿卫云岚与那梁秋宜作比的意思。 一个踩,一个捧。 至于踩的是谁,捧的又是谁,再明显不过。 只是在她摇晃着脑袋感慨完后,周围却没人接她的话。 裘玥华与黄玉玲所乘的马车,也紧接着在她们后面停下,裘玥华下了马车,正听见陆小姐这两句。 当即嗤笑出声。 “太后娘娘的侄孙女?”裘玥华撇了撇嘴,“如果本小姐没记错的话,梁秋宜是梁二夫人的女儿,与太后娘娘的侄女,梁家大夫人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啧,攀扯太后娘娘,梁秋宜可知道陆小姐你这么往她脸上贴金?” 裘玥华一贯直言直语,讲话不留情面。 久居北关的,都了解她这个性子。 有几位得了家中叮嘱,要与陆小姐交好的姑娘,本想替陆小姐说上两句,可看那开口嘲讽陆小姐的人是裘玥华,到底没敢多言,全都缩起头来,做了鹌鹑。 陆小姐几度张口,却不知如何反驳裘玥华的话。 毕竟人家讲的没错,梁秋宜是梁家二房嫡女,与太后娘娘有着血缘关系的,乃是梁家长房。 可谁会将这种话拿到明面上说? 正当陆小姐一脸尴尬的时候,巷子里,卫家的府门大打开来。 卫家大少夫人程月娥,亲自领着一名婢女出来相迎。 刚到北关那段时日,程月娥也曾随着高氏出门交际过几回,在场的姑娘们,有几位她也认得。 像是黄玉玲与屠悠,早在卫云岚还没有前往西北的时候,还曾登门来府上玩过,程月娥自然是认得的。 一见卫家大门打开,走在后面的黄玉玲长腿一迈,越过挡在前面的几人,上前拱手说道:“卫家嫂嫂,我们今日聚会,得知云岚身体还未大好,便相约一同过来看看,不知可否方便?” 说话的时候,黄玉玲已经走到距离程月娥仅有两步远的位置,背对着一同来的其他人,朝程月娥连连挤了好几下眼睛。 程月娥见状微怔。 旋即心里便明白过来,这位黄小姐与岚儿有交情。 倘若他们当真没做好应对的措施,借口不方便,便也能帮着糊弄过去。 不过好在,现下没什么不便,甚至连一早就准备好的应对之法,也用不上了…… 想到方才的场面,程月娥真是好不容易,才将嘴角的笑容压下。 “没什么不便,近来天气暖和,云岚身体也好转了一些,今日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诸位请先在厅中稍坐片刻,我这便去唤云岚过来。” 陈月娥说着,留下丫鬟为众人奉茶,自己则转身进了后院。 受陆小姐鼓动,一同过来的姑娘们见状,不由面面相觑。按陆小姐那意思,像是咬定了卫云岚不在北关,可现下看卫家人的样子,哪像是有半点心虚? 这里面八成是有什么误会吧! 卫家在景平巷的宅子不大。 前厅坐得满满当当。 丫鬟还未给众人将茶斟好,帘子便从外面挑了开来,隔了一冬没见的卫云岚,带着她那两名贴身丫鬟,凝霜和听雪走了进来。 “卫姑娘!” “卫小姐……” 厅中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卫云岚脸上。 黄玉玲、裘玥华与屠悠三人,狠狠松了一口气。 陆小姐与她身旁那几位交好的小姐,则眼底划过讶色。 “许久没见,你看着轻减了不少。”裘玥华上下打量了一下卫云岚,“本小姐那还有越州送来的雪蛤,那玩意最补气血,等下本小姐叫人送两盒来,你也吃点补补。” 裘玥华讲话还是一贯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不过与她打过几回交道,卫云岚早就知道这人不过嘴上不饶人,实际心地却是好的。 不然上辈子,对方也不会加入黄玉玲的女子军,为守护北关城献出自己的生命…… “那就多谢裘小姐了。”卫云岚从善如流地说道。 她确实比离开北关城前,清瘦了一些,那是因为接连数月,路途奔波。 不过许是因为动弹得多,又加之空间接连升级的缘故,哪怕清瘦,她实际的气色要比出发以前好上许多。 现下是为了符合久病初愈的状态,特意多抹了两层脂粉,才显脸色格外苍白。 与裘玥华、黄玉玲三人寒暄了几句,又与厅中几位先前在聚会上见过的小姐,打过招呼。 卫云岚将目光落在陆小姐脸上。 这位陆小姐身材高挑,算是除了黄玉玲外,在场众位小姐中,最高的一个,哪怕坐在椅子上,都比旁边的人高出大半个头。 不过她的面颊有些削瘦,整个人看上去,便显得有几分刻薄。 眼尾上挑,还多出几分异域风情,不似一般中原女子的模样。 若是换在几个月前,卫云岚根本不会往别的地方想。可经历过西北之行,见识了西北诸国,以及北蛮好几个部族之后,她的见识比过去“深”了许多。 直觉告诉她,这位陆小姐不大对劲。 “不知这位是……” “这是陆小姐,年前刚来北关随军,她父亲在驻北军中任边防守备一职。”坐在陆小姐身旁,一位与卫云岚在南郊林场打过交道的军官之女,为两人介绍道。 “我来北关的时候,卫小姐刚巧病了。” “早就听闻卫小姐的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可算是见到了。” 卫云岚探究的目光落在陆小姐笑意盈盈的脸上。 若非早就知道,今日的事是她挑起来的,单看这张笑脸,谁能想象不久之前,正是她在背后挑拨是非? 第316章 污蔑 “我瞧陆小姐倒是有几分眼熟。” 卫云岚的目光,直直落在陆小姐脸上,意有所指道:“年前初来北关之时,曾在南城坊间,见过几名游走在边境的蛮人行商,陆姑娘高挑纤瘦,倒是有几分当时我所见北蛮女子的风姿。” 陆小姐脸色,唰地一下黑了下来。 一旁其他人的眼神,却同时落在她的身上。不说不觉得,经卫云岚一提,众人还真觉得有那么些相似。 虽说两国不睦,多有战争,明面上也并未互相通商,但毕竟距离那般近,总有一些敢于冒险的行商,钻漏洞游走在两国边境之间,这些人多数不属于北蛮,而是北地这边受蛮人侵犯过女子所生的孩子,归根结底还是大雍之人,卖的也顶多是些牛皮羊皮、牛肉羊肉之类的东西,城防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们入城。 在场的小姐,大部分都是常年居住在北关,亦或是自小就在这长大。这么多年,总归也亲眼见过一两次蛮人样貌…… 蛮人与大雍之人,外貌上最显着的不同,就是身材。 除此以外,便是高挑的鼻梁,与更为突出的五官。 见识过西北诸国人们的样子以后,卫云岚感觉蛮人除了身形比较高大以外,在五官样子上,基本介于大雍之人与西北诸国人之间。 陆小姐的样貌,乍一看与寻常大雍之人无异,可除了格外高挑的身材以外,眼中与鼻梁那部分单独看来,与北蛮女子极像…… 这世上许多事,本就是不经提及时,无人在意。然而一经点拨,便有惊人的发现。 厅中的小姐们,越看越觉得,卫云岚说得有几分道理…… 那几名原本与她交好的驻北军军官之女,见状不约而同往后退开身子,拉远了一些与陆小姐之间的距离。 陆小姐见状,眉头紧皱,狠狠盯着卫云岚道:“卫小姐,我与你初次见面,无冤无仇,你这般污蔑抹黑我作甚?” “我哪有污蔑陆小姐之意,不过见到陆小姐的样貌,忽有感慨罢了。”卫云岚神色自如地回答。 忽然,温和的目光陡然凌厉,赶在陆小姐再次质问反驳以前,先一步开口说道:“倒是陆小姐,正如你方才所言,我们无冤无仇,此前从未见过。不知为何,你要口出恶言,污蔑我受不得北地寒苦,枉顾朝廷律法,私自逃离北关?” “我……”陆小姐张了张口。 本想说自己不是污蔑,可卫云岚如今就这么俏生生地站在大家眼前。 她先前那一番话,自然不攻而破,无论再解释什么,都已成了狡辩。 一时间,众人看向陆小姐的目光,不禁带上异色。 裘玥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讽笑开口,“陆小姐方才抹黑卫小姐时,还不忘了抬举梁家小姐,莫非这些话是梁家小姐让你说的?” “那倒不是……”陆小姐讪讪一笑,解释道:“我不过是对卫小姐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这才心生好奇,妄加揣测。” 说到这,她从座位上起身,朝着卫云岚的方向福了一礼,歉疚道:“此事是我有失妥当,我在这里向卫小姐道一句歉。” “还望卫小姐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这份无心之过。” 卫云岚并未顺着陆小姐的话,接受她这份歉意。 声音依旧冷淡,“既然陆小姐并非诚心看望在下,那我便也不多留陆小姐在这了。” 这一回,没人再帮陆小姐说话,打圆场了。 陆小姐面色一黑,到底不好意思再留下去,衣袖一甩,便转身扬长而去。 陆小姐一走,厅中气氛瞬间轻松了许多。 早先在林场,与卫云岚结伴而行过一段时间的孙小姐与周小姐,同时长舒一口气。 尤其是孙小姐,她父亲孙守备与陆小姐的父亲,同任驻北军守备,不过陆守备负责的边防巡视,比孙守备更为重要,据说背后的靠山也是了不得的存在,是以在驻北军中颇混得开,孙小姐的父亲也特意提醒她,不要与陆小姐交恶。 可孙小姐为人虽大大咧咧,却粗中有细,总觉得陆小姐表面看上去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实际却有颇多小心思,并不适宜深交…… 今日这事一出,更加深了她的印象。 等到父亲休沐回来,她定要好好与父亲念叨念叨,离那陆守备一家远点! “卫姑娘,今日实在是抱歉。”孙小姐有些面热地小声开口说道。 “无妨,诸位能来看望我,是我的荣幸。诸位不必将今日的事放在心上,等到开春以后,我下帖要诸位一同再去林场狩猎。”卫云岚神色坦然,恩怨分明,并未将厅中其余人与陆小姐混为一谈。 事已至此,厅中的小姐们都明白过来,今日这事,她们所有人都是被陆小姐当了枪使。 好在卫小姐心胸开阔,不与她们计较,不然她们可真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闲谈片刻。 日头西落,在场的小姐们不好继续多留,纷纷提出告辞。 黄玉玲三人走在最后,卫云岚将她们送到门口。 “今日多谢你们。”无论是否有用,她们能在这个时刻特意知会人来提醒自家,卫云岚呈她们这份情。 裘玥华耸耸肩道,“我可没做什么,要谢你就谢黄玉玲吧。” “不必多谢。”黄玉玲微微摇头,低声说道:“先前南郊林场那时,你还以身涉险,救过我的性命。我做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 卫云岚的目光落在黄玉玲脸上,注意到对方眼底有着一片青黑,显然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 她与黄玉玲几人已有一段时日没有联络,初回北关,也不知城中都发生了什么,“近来可出了什么事情?” 该不会是梁家还不死心,想让黄副总兵,将黄玉玲嫁进他们梁家? 黄玉玲却是摇头,“没什么,就是昨夜没有睡好。” 这明显只是托词。 卫云岚看着她眼下极力隐藏的心事重重,按捺下心头疑惑,到底没有多问。 第317章 你好 送走来探望的人以后。 高氏让人关上府门,领着卫云岚回到后院,长舒一口气道:“幸亏你回来得及时,不然那替身身型虽像,容貌总归有不一样的地方,那陆小姐显然有意挑刺,之后没准还要再添麻烦。” 如今出来的是本人而非替身,哪怕陆小姐再有什么计谋,也都使不出来。 倒是免去不少罗乱。 高氏皱眉说道:“也不知那陆守备背后,究竟还有什么人,如何知晓的你不在北关城中。按说,我们府上机关重重,又有人日夜守着,不应当被人探出情况才是……” “夫人,小姐。”一直守在外面的凝霜轻轻叩门,“邹姑娘过来了。” “让她进来。”卫云岚知道,过来的是自入城后,便与自己分头行动的邹云。 “卫姑娘,府上方才的事,我已经知晓了。”邹云行色匆匆地走进来,她才刚回天枢阁在北关城中的“暗点”,与同僚交接完近来城中的消息。 得知卫家这边出事,又急匆匆带着阁中刚收集的第一手消息,赶了过来,“不是府上出了岔子,而是荒州那边,我们的人刚在荒州的栗河庄附近抓到两名探子,卫姑娘出现在荒州的消息,就是从栗河庄那边传出来的。” 高氏与卫云岚对视一眼,眼中露出恍然。 “那两名探子现在何处?”卫云岚问。 “已经被处理了。”邹云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卫姑娘在栗河庄逗留的时间不长,他们也只打听到卫姑娘是栗河庄的主子,在荒州还置有其他产业,别的并不知晓。” 也幸亏发现得及时,不然真叫他们继续顺藤摸瓜下去,未必不能再发现更多的东西。 “他们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卫云岚知道,陆小姐的父亲只是驻北军中一名守备,背后肯定还有着更大的主事者。 邹云惋惜地摇了摇头,”那两名探子,只知道与他们接头的上线,暗部的人严刑逼供,也没问出更多消息。不过现在已经在顺着他们提供的线索,开始搜寻他们的上线,想来再过几日就能有新的消息传回。” 那些探子,找到栗河庄的时间不长。 天枢阁暗部的人从他们口中严刑逼供得知,在他们看来,那庄子挂在卫云岚名下,由卫云岚巡视,再正常不过。 毕竟卫家出事的时候,卫云岚是“外嫁女”,只有她的财产不被抄没。就算为了不落人口实,将这些新置办的产业挂在卫云岚名下,也是合情合理。 这样卫云岚离开北关,前往荒州,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没有继续向下深查,谁也想象不到,卫云岚根本不是去荒州巡视庄子那么简单。 几个月的时间里,她走过的路何止一个荒州? 卫云岚倒是没有因为这次侥幸而感到庆幸。 这事刚好给她提了个醒,就算身边还有天枢阁的暗卫相助,行事也需更谨慎些。 之后再离开北关城,在外行走,最好不要以真面容示人,需多做些伪装。 “此事卫姑娘心中有数便好,之后再有消息传回,我再来告知姑娘。”邹云说罢,起身告退。 “多谢。”卫云岚将她送到房门口。 接着便看她借着后院与隔壁院墙间的夹缝,身子一翻,三两下消失在墙外。 先前忙着应付那些北关城中的小姐,又谈及陆小姐之事,回到家中已经一个多时辰,卫云岚还没顾得上与家人说些体己的话。 现在关起门来,只剩下自己一家人。 卫明煊与卫嘉言赶忙凑了过来。 “姑姑,你终于回来了!”卫嘉言上前两步,展开胳膊,直接抱上了卫云岚的大腿。 卫云岚在他头顶轻轻摸了两下,接着就对上卫明煊略带幽怨的双眼。 “大姐,说好开春前回来呢!” “我说的是春暖花开前。”卫云岚故意狡黠地笑了下,“咱们北地植被复苏,花朵绽开得要晚一些,我这可不算食言。” 眼见卫明煊还紧绷着脸,卫云岚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个包袱。 解开后,里面是大大小小一些盒子,还有些用轻纱包裹着的东西。 卫云岚挑出其中一只稍大些的四方盒,递给卫明煊。 “快别板着脸了,我这次西北之行,给大家都带了礼物回来,这是明煊你的,快拆开看看。” 卫明煊接过盒子,沉甸甸的,要不是这段日子“勤学苦练”,臂力有着不小的增长,险些双手一沉没有托住。 将盒子放在一旁的桌几上,掀开一看。 里面竟是一只金银打造的圆肚直筒,看着有些像笔筒,金银交叠的花纹里侧,还套了一层不知是什么的材质,看着颇有质感。 “这是我在西北歧蒙国买来的器具,刚好能与你放在桌案上做个笔筒。”卫云岚笑着介绍,姐弟俩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笔筒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毕竟用的是真金白银,在一包袱东西里,算是颇具价值的了。 当然,其他礼物,也是卫云岚精挑细选出来的。 送给高氏与大嫂程月娥的,都是镶嵌了宝石的整套首饰。 高氏那一套用的是颇显神秘深邃的蓝宝石,程月娥那套则是鲜艳的红宝石,刚好都送到了两个人的心坎上。 被抱在手里的小嘉容,也得了两样歧蒙国那边常见的玩具,据说是由王后姬芸亲自琢磨出来的,其中有一个木头玩偶,一层套着一层,小嘉容拿在手里,便爱不释手。 “父亲与大哥,我都准备了一套软甲,那边盛产皮具,他们时常在外走动,里面套上一层护身的软甲,也好更安心些。”卫云岚将两份礼物直接交给了高氏与程月娥保管。 一旁的小嘉言翘首以盼,见半天还没有自己的礼物。 包袱里的东西已经分没了。 小嘉言不禁抿了抿嘴唇,眼巴巴地盯着卫云岚看。 一张小脸上,有了几分委屈,“姑姑,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们嘉言。”送给卫嘉言的“东西”,卫云岚早就想好了。 她指了指桌几上,一直被大家忽略的小筐,示意卫嘉言亲自将上面盖着的布揭开。 卫嘉言满脸好奇,踮着脚,伸手用力一扯。 紧接着便看到那筐子里,露出一颗灰扑扑,还带着两撮黄毛的鸟头。 尖利的小嘴一张一合,巴巴地开口说道:“你好,嘉言!” 第318章 起名 “啊?” 紧绷的小脸上,瞬间绽放惊讶之色。 卫嘉言张大的嘴巴,好半天才重新合上,伸手指着那颗篮子里冒出来的脑袋,惊呼道:“姑姑,它……它会说话!” 未等卫云岚回答,那灰色的小脑袋,又向上探了点。 双脚一蹦,站上筐子边沿,绿豆般的小眼珠滴溜溜转了下,眼底带着几分骄傲,还有几分鄙视,就像是在说,“会说话,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这样活灵活现的模样,惹得屋中众人纷纷称奇。 “这鹦鹉,也是从西北带回来的?”高氏问道。 卫云岚点头称“是”。 “西北有大小国度二十余,我们去的时候正赶上其中最大一个国度的王后庆生,这鹦鹉,本是另外一国使者送给王后的庆生之礼。” “那怎的让你给带回来了?”程月娥好奇问。 “这鹦鹉自己逃了,等我们发现时,它已经随我们回到了住处。”卫云岚简单将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穗禾在旁补充道:“后面岐蒙国王后生辰宴的时候,那岩兆国改送了一对白虎,白虎在宴会上发狂险些伤人,还是被小姐亲手制服的。” “白虎伤人?”卫家人齐齐惊呼。 数双眼睛同时落在卫云岚身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白虎啊……甭管大小,那也是百兽之王,丛林中最凶猛的猛兽! “没事。”卫云岚大大方方地展开双臂,示意自己无恙,“那白虎本就是被人驯养长大的,若非有人可以用药引诱,根本不会挣开锁链,冲向人群。岐蒙王后将它们送给了我,等有机会,我带你们去偃都峡见见它们。” 空间里现在堆放的物品颇多,她手头的事情也十分繁杂。 实在腾不出空来多养两只白虎,那对白虎在她离开偃都峡时,被暂且留在了峡口内。不深入山中,无甚危险,现在天气渐暖,山中许多野兽出来活动,它们活动在峡口一带便可以自给自足。天枢阁驻扎在峡口的几人,也会帮忙盯着它们。 众人说话间,一旁小嘉言已经伸手摸向鹦鹉的羽毛。 鹦鹉躲闪了一下。 小嘉言刚刚露出失望的神情,就见它扑扇了一下翅膀,直接飞到了自己手上。 刚耷拉下的嘴角,瞬间再次牵起。 小嘉言立马把手端得更稳了些,生怕不小心将手上的小家伙晃悠下去。 “我很喜欢这份礼物,谢谢姑姑!” “姑姑,它有名字吗?” 卫云岚牵牵嘴角,温声回答:“你可以给它起一个名字。” 小嘉言立马进入沉思的状态,端着手上的鸟儿,左看右看,最后死死盯着那灰扑扑的脑袋,和脑袋上黄澄橙的两根呆毛,试探问道:“小灰?小黄?” 屋中一时寂静下来。 众人目光落在卫嘉言与小鹦鹉身上,随后又在椅子旁趴着的黑云身上打了个转。 卫家人起名的习惯还真是一脉相传,总归脱不离颜色的范畴。 “小灰?小黄?”小鹦鹉站在卫嘉言手上,歪了歪脑袋,重复了一遍两个名字。 “是啊,你更喜欢哪一个?”卫嘉言眼含期待地盯着小鹦鹉。 鹦鹉脑袋上那双绿豆小眼,再次滴溜溜转了转,随后“啪”地一下将脑袋撇到一旁,一副好不乐意的样子。 卫嘉言:“……” 这鹦鹉好似哪个名字都不喜欢。 卫明瑄在边上给他支招,“你也跟着先生启蒙过,学过一些诗文,不如想想再有意境些,好听点的名字。没准这小东西,就喜欢文雅点的名字呢!” 刚刚还将脑袋撇开的小鹦鹉,也不知是听了哪个字,又将脑袋转了回来。 一双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卫嘉言,像是在等待着他,给自己起出一个“好听”的名字。 卫嘉言倍感压力,一本正经地想了半天。 “这鹦鹉灰扑扑的羽毛中,仅有这两撮黄毛。就如漫漫黑夜中仅有的一缕萤火,如今正值开春……不如就叫它春萤?” 说罢,便有些忐忑地看着屋中众人。 听上去有些牵强,不过卫云岚不想打击侄子的积极性,既然鹦鹉送给了他,只要他与鹦鹉都喜欢这个名字,那便没有问题。 卫云岚猜测,这只只学了小部分罗刹语的鹦鹉,八成听不懂什么叫萤火,它判断名字好坏的根据,应当是其他人给出的反应。 此时屋中人在短暂的愣神过后,纷纷给出鼓励。 那鹦鹉,便也颇为满意地张开嘴,顺着卫嘉言说的话,跟着重复,“春萤,春萤!” 卫云岚默默收回目光。 希望这是一只雌鸟,这样“春萤”的名字倒也恰当。 … 一番亲近过后。 卫嘉言带着鹦鹉去了院中,程月娥也带着嘉容回屋小憩。 卫云岚向高氏问道:“对了,母亲,我方才回城时在路上瞧见了父亲。看他所行方向,是去西郊大营?” 先前卫云岚只当,父亲是领了城务府的差事,去西郊大营办事。 如今天色已暗,父亲还未回来,再结合刚刚陆小姐的事,心底不免有了更多的猜测。 高氏看了眼外面,“明瑄,你出去守着,莫让人靠近。” “我也听不得?”卫明瑄吃了一惊,却没再接着追问,而是借着陪嘉言在院子里逗弄鹦鹉的借口,亲自站在了门口守着。 屋中只剩下高氏与卫云岚两人。 高氏这才低声说道:“你父亲发现了,驻北军中新来的陆守备与梁家勾结,盗取城务府中藏着的北关边防图。” 卫云岚惊讶地瞪大眼。 这是上一世,从未爆出来过的事情。 梁家一直到几年以后,还在北关安安稳稳,陆守备其人,更是在京中从未听说过,想来是没有出事。 不过上一世这个时候,北关边防图很有可能已经落入了他们手中……毕竟当时石大将军出事,北关混乱。这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所作所为,未必被人察觉。 而这一世,石大将军安然无恙,北关也依旧稳定,这些人盗取边防图,也没有上一世那般轻而易举。 第319章 图什么 “这事与我们家没多大牵扯,我们也不必顶在前头,你爹赶去西郊大营,就是为了尽快将这事亲口告诉石大将军。” 高氏说:“石大将军一生戎马,忠君爱国,无论那陆守备与梁家身后站的究竟是谁,做下这等威胁边关安危的举动,他绝不会放过。” 卫云岚点了点头。 石大将军的忠心,毋庸置疑。 上辈子北蛮铁骑冲入京城时,无数人感慨,要是石大将军还在,大雍未必会沦落得这般凄惨。 如今石大将军安好,卫云岚不担心他会姑息敢于盗取边防图的“奸人”。 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另一件事。 梁家为何会与陆守备掺合到一起,太后娘娘与二皇子又在这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 那陆守备,可是二皇子之人? 许多记忆,像是走马观花似的在脑海中闪过。 卫云岚想起上一世,表面上京中勋贵、大臣,都以为太后娘娘更疼惜自幼失恃的太子殿下,也更属意由太子殿下继任大统,毕竟太子殿下幼时是由先皇亲自教养。 而太后娘娘与先皇鹣鲽情深,先皇一生当中近半时间在外征战,开拓大雍版图,从不近女色,唯独爱重太后一人。 太后娘娘也曾多次因先皇出征,忧虑过重,卧病不起,先皇过世以后她更是时常以泪洗面,也就是后来开始钻研佛法,情形才好转许多。 京中谁人不知,太后娘娘对太子疼爱有加,给太子准备的东西,那都是独一份儿的,将其余皇子绑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太子在太后娘娘心里的分量。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太子是元后嫡子,又是先皇亲自教养出来的。太后娘娘对他好,正所谓爱屋及乌。 卫云岚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要不是她听到过薛玲珑与沈峰的谈话,恐怕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谁能想象得到,一向表面上只与太子亲厚的太后娘娘,实际私下里,早就倒戈向了凌贵妃与二皇子那方? 而梁家,更是在太后的授意下与晋阳侯府合作,借用薛玲珑手中的“空间”,偷偷转移京中军械至边关。 这也难怪,上辈子太子过世得那么早。 毕竟比起二皇子来说,太子殿下可谓孤立无援。就连被他敬重、信赖的祖母,实际对他也并非像表面那般疼爱。 更甚者,太子殿下的暴毙,或许就与太后娘娘脱不开干系。 如此想来,这一世太子殿下远离京城,远离皇宫,实乃幸事一件。 卫云岚与高氏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动静。 是赶去西郊大营的卫茂林回来了,送他回城的,是西郊大营里石大将军的心腹,林副将。先前卫云岚等人去战俘营里套话,也是借由这位林副将之手安排的。 除了顺道送卫茂林回来,林副将这次进城,还有更重要的使命。 捉拿梁家人,与陆守备的家眷。 “陆守备已经被石大将军扣押住了,那份拓印的图纸不在他身上。不过好在发现的及时,他们还只来得及对城务府收藏的这一部分边防图动手,石大将军手中那份安然无恙,没有被人窥探过。” 奔波了半日,没来得及用午膳、晚膳的卫茂林,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高氏递来的粥,一边叨咕道。 “我应当再早半日去的,这样岚儿也不至于刚回家,还没来得及歇脚,就要应付那陆守备的女儿。” “这倒无妨,陆小姐也没为难到女儿。”卫云岚顺势问,“西郊大营那边,可有审问出什么消息?” 卫茂林摇头道:“我回来的时候,还未听说。” 卫茂林回来时,林守备也才刚被石大将军的人抓走,想来审出结果,还需要一些时间。 也不知那陆守备口风紧不紧,到底能从他嘴里,审出多少有用的消息。 “女儿记得,今日那些小姐说过,陆守备是去岁刚从京中调过来的。按理说……这种官职,不应当直接由京中委任才是,不知道陆守备走的是京中哪一位的门路?” 卫茂林露出沉思之色,片刻后道,“这不难查,用上几日就能知晓。” 事实上,也根本用不上几日。 甚至不用派人返回京城查探消息,仅仅第二日傍晚,卫云岚就从散值回来的卫茂林口中,得知了最新消息。 那陆守备的庶女,陆小姐的庶出姐姐,是凌贵妃娘家兄长府上一名妾室,去年年中,刚为凌贵妃的兄长添了一个大胖小子。 陆守备原本不过是京郊大营当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百夫长,因着女儿这才水涨船高,接连升职,最终因女儿给凌家添丁,得以来到北关走马上任,当上守备一职。 这可是正五品的五官! 从小小的百夫长,到正五品北关边防守备。 统共也只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 这样的升迁速度,在没有军功的加持下,简直令人不敢想象。 由此,也可见得,凌贵妃有多么受宠,凌家如今又有多么权势滔天。 “凌家啊……” 高氏听了,感慨道:“这么说来,这陆守备背后的人就是凌贵妃与二皇子了?” “还有梁家……”高氏神情一凛,“倘若梁家掺和进这件事里,不是误会,或者大房与二房纷争不睦。那岂不是说,太后娘娘也与凌贵妃……” 此事的严重程度,不亚于边关守备图被盗。 “岚儿,这事得与天枢阁的人知会一声,让他们上报给太子知晓。不然若是真的,太子就太被动了。”高氏慎重说道。 卫云岚点头,“母亲放心,此事我已告知邹云,想来萧先生那边再过两日就能收到信了。” 高氏闻言,这才舒了一口气。 卫云岚却将眉头微微蹙起。 她觉得事情备不住没有这么简单。 无论陆守备是二皇子的人,还是太后的人,都没有必要盗取北关边防图,做下这等危及大雍边关安危之事。 说到底那两位,是大雍的皇子与太后。 与大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危害大雍安危,图什么? 第320章 分家 “梁家竟然分家了?” 南郊林场。 时隔半年,北关城中善于骑射的小姐们,再次相约来此地狩猎,聚在一起,北关营田使周大人家的嫡女,就将自己这两日刚得知的消息,分享给了大家。 这次来狩猎,相邀的人不多。 统共也就十余人,远不如上一次热闹,但来的却都是脾气相投,性格直爽的姑娘,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那么多顾忌。 周小姐话音刚落,与她交好的驻北军孙守备嫡女孙小姐,便好奇地追问道:“这么说来,梁家二房被分了出去?先前我们去梁家赴宴,还是由那位二房夫人出面招待的,我与母亲那时还以为,那位二夫人才是梁家的当家主母呢……” “谁说不是呢。”周小姐唏嘘说道。 她能知道这么清楚梁家的情况,还是因为他家与梁家位于北城的同一条街道上,虽说梁家府邸的占地足足比他们周家多出一倍,但两家府邸,实打实只隔着一堵院墙。 这两日隐隐约约,能听到墙那头传来的嘈杂、争吵声。 当然那么大的府邸,周小姐不是通过隔墙飘来的隐约一两句话,得知的梁家境况,而是通过梁家那些口风不甚严密的下人。 梁家是外来者,流放路上仆从走失、伤亡了不少,来到北关以后为了打理这么大的府邸,又重新采买了一批下人。 这些边关采买来的下人,自然不如京中培养出来的口风紧。 周家与梁家挨着,两家下人时有照面。 这不,周小姐就从自己院中的丫鬟嘴里得知,梁家二房与大房撕破了脸,梁大夫人将梁二夫人从府里赶了出去。 至于梁家二爷,被抓进了西郊大营,现在还没回到北关城呢。 “好像是梁家二爷,打着太后娘娘的旗号,犯了事儿。”周小姐压低声音,满面感慨地接着说道:“梁大夫人到底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能容忍二房平日仗着大房的势嚣张,容忍二夫人代管中馈,但涉及到太后娘娘的名誉,就不能轻易姑息了。” “不过梁大夫人也是宽厚,虽然将梁二夫人赶出了府,却将二房的一双嫡出儿女还留在府中教养,说毕竟是梁家的血脉,父母之过,不涉及子女,总不好让他们跟着一起吃苦。” “这么说来,梁大夫人人倒是不错。”孙小姐闻言感叹,“先前我在梁家宴会上,见过梁大夫人一面,好似除了身子骨不太健朗以外,为人很是和善。” “两房分家,梁家二爷犯的事,想来影响不到大房,梁家大房又与太后娘娘沾亲带故,相互早晚是要回到京城的。这么说来,梁家大房的少爷,倒也不妨是位良配……”梁家有意为两位少爷择媳之事,早就传了开来,不过时隔半年,还没有定下最终人选。 梁家眼光高,显然看不上一般门楣的。 可在这北关城中颇有地位的人家,也还在观望,不敢轻易将女儿许给他们。 但倘若梁家与京中关系依旧紧密,且在梁家二爷犯事的情况下,大房依旧能保住周全,那么大房的少爷,便能在众人考虑之内了。 梁家两房,两位正待娶妻的少爷,在先前梁家举办的冬日赏花宴上露过脸,在场的众位小姐,当初也都见过。 这会儿闲聊起来,有的人颇感兴趣,有的人不屑一顾,聊得颇为热闹。 这也就是在北关,风气开放,若是在京城,可没有闺中小姐,敢这么讨论自己的婚事。 卫云岚视线一瞥,便注意到身旁一直没有开口的黄玉玲,正紧绷着脸,神色重重。 许是为了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还特意将脸撇向林子的方向,若不是卫云岚正巧扭头看过去,也发现不了。 卫云岚走过去,轻声关切道,“出了何事?” 黄玉玲咬了下嘴唇,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卫云岚心有所感,压低声音,“可是……黄大人被梁家说动了?” 上一世,黄副总兵就被梁家说服,与其联姻,将黄玉玲嫁进了梁家大房。 但后来北关被蛮人冲破,黄玉玲带领手下的北关女子们上阵杀敌,也遭到不少反对、诋毁的声音,其中就以她的夫家为甚。 更甚者,在当时北关群龙无首,朝中有人提议给黄玉玲封以将军之位,让她暂时代管北关之时,作为梁家坚实后盾的太后娘娘,还曾发出过反对的言论。 后宫不得干政,当时那个情况,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太后娘娘的言论,并没起到太多干涉的作用,只稍稍将朝廷的调令拖延了一两日时间。 可就是这短短一两日。 苦苦镇守边关,迟迟等不到增援的黄玉玲,战死在了蛮人手上,死时还是没有名正言顺,被授以将军之位。 官职倒是次要。 实在是梁家与太后娘娘,非但给不了黄玉玲半分助力,还是她施展一腔抱负时的绊脚石。 梁家少爷,并非黄玉玲的良配。 回想当时宴会上,那位大房少爷病病歪歪的文弱模样,卫云岚也觉得他相差黄玉玲良多。 “玉玲,黄大人只有你一个女儿,不妨你好好与他说说,不想嫁入梁家。”卫云岚建议道。 其实她也并不能想通,以黄副总兵的官职,为何要将女儿嫁进梁家。 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 黄副总兵官拜从二品,在军中拥有莫大权力,而黄玉玲虽为庶女,却是他唯一的女儿,按说嫁入公侯府邸都使得。 而梁家除了与太后娘娘这一层裙带关系以外,一无所有,到底有什么值得黄副总兵看重的?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黄玉玲重重叹了口气,垂下眼帘说道,“没用的,父亲想好的事,很难有人能够改变。” 黄玉玲苦笑一声,苦中作乐,接着道:“不过父亲答应了我,只要我同意嫁人,便答应我扮作男装,跟在他身边上阵杀敌。也不枉我这么多年,勤学苦练一身武艺。” 上阵杀敌,手刃蛮人,是黄玉玲从小的梦想。 而如今,同意嫁入梁家,是她离实现梦想最近的机会。 “玉玲,你想上阵杀敌,未必只有这一个办法。”卫云岚出言劝道。 “若是你不想嫁进梁家,就算无力说服黄大人,也尽量拖一拖时间。” 上一世,梁家安安稳稳直到北关城破,大雍战败。 这一世,却未必。 第321章 有疾 “云岚,多谢你。”黄玉玲若有所思。 “黄姐姐,卫姐姐,林场那边准备好,我们可以入内了。”屠悠翻身上马,朝着卫云岚与黄玉玲的方向提醒道。 今日大家是来狩猎的,无论是梁家分家的事,还是梁大夫人有意为儿子择媳,都只是闲谈间的调剂,重头戏还是林场狩猎。 冰雪散去,万物复苏,林间的野兽也多了不少。 半日时间,黄玉玲拔得头筹,猎到了一对野兔,一对野鸡,还有一只傻狍子和一大一小两头野猪。 其余人也多少有些收获。 黄玉玲遇到野猪的时候,卫云岚也在不远处,跟着射中了一头受惊后跑散的野猪,另外还猎了两只野鸡。 “可惜今天没遇上鹿。”屠悠骑马跟在卫云岚身边,一起往林外去。 猎到的猎物,在马背上挂了一些,像是野猪那样个头大的,则由林场的卫兵帮着直接送去了各家。 屠悠今日运气不佳,只猎到一只野兔,“等过几日,我下贴子邀大家再来一次,不信下回我运气还这么差!” 今日就没有真正空手而归的人。 众小姐兴致正浓,纷纷点头称“好”。 过几日,到底没能再约上。与屠悠最交好的黄玉玲病了。 陆守备与梁家二爷,盗取北关边防图的事也暴了出来,城中风声鹤唳,各家都将小辈拘在府中,尤其那些先前赞同家中子女与陆守备家小辈交好的人家,更是懊悔不已。 生怕这笔账,也牵连到自己头上。 现下,陆守备的处置结果已经出来,石大将军亲自派人将他押回京城,不日便将在京城午门下斩首。 而梁家二爷及二房那几名年逾十岁的庶子,也被充入了北关苦役营。 先前因梁家而得的诸多优待,荡然无存,之后他要在苦役营服整整二十年的苦役。以他的年岁,也不知能不能撑到服完役出来那天。 也多亏了梁家二爷牵扯不多。 主谋是陆守备,梁二爷被审问时,连自己去城务府拓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都说不清楚。 不然他脖子上这颗脑袋,八成也难保住。 不过,梁家二房的事,并未牵连到梁家大房,甚至连被梁大夫人留下的那一对二房嫡出子女也没影响到。 名义上,那两位已经被梁大夫人收养,与二房断了关联。 北关的人家虽说为了避嫌,暂时还不敢与梁家来往过密,却还是看了出来,梁家“后台”极硬。太后娘娘心里,显然是有梁大夫人这个侄女,愿意为梁大夫人撑腰的。 不然这件事里,梁家大房无法将自己择得那么干净。 梁二夫人搬走,梁大夫人重新出来交际,便在北关城中颇受尊敬。身为太后娘娘惦记着的娘家人,梁大夫人在北关众多夫人眼中,比王府里的县主、郡主也不差什么,再加上梁大夫人为人大气、出手阔绰,俨然成了一块香饽饽,不少夫人心生意动,想将家中适龄的女儿,嫁给梁大夫人嫡子。 不过梁大夫人始终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在这北地边关,地位最高的石大将军没有子嗣。 北关最“值钱”的未出阁女子,就是黄副总兵家的女儿,黄玉玲。 梁大夫人虽然没有明确吐露过口风,但明眼人都猜到,她最属意的儿媳人选,就是黄玉玲。 只是不知为何,黄夫人一开始还有松口的苗头,后来却屡屡不接话茬。 被问急了,这才说出实话,原来是黄玉玲染了病,近来出不了门,不便议亲。 黄夫人虽不是黄玉玲的亲娘,却也是教养她长大的嫡母,不曾苛责于她,自然也不会在染病的事情上胡说。 只说了“染病”,并未言明,究竟是何种病症。 可不知怎么回事,城中忽然传出黄家小姐面部有疾,不堪见人的说法。 得此消息的梁家大房少爷,回府大闹一通,称自己宁愿出家去当和尚,也不愿娶一个丑八怪为妻。 梁家二房少爷,倒是自荐代兄长娶妻黄氏。 只是梁大夫人先前就被梁二夫人摆过一道,黄家的势力是他们在北关布局的重要一环,黄副总兵的女儿,更是一个重要的筹码。 梁大夫人自然不愿意将这样“有份量”的儿媳,平白让给二房。 事情闹到这里,暂且作罢。 只能等黄玉玲病好,重新在人前露面再议。 … 就在这北关城中,气氛凝重,人人自危的时候。 景平巷的卫家宅院里,却是难得的喜气洋溢。 失踪至今,离家近一载的卫明毅,终于回来了! 看着他比过去更加粗糙的皮肤,更加坚实的肩膀,卫家人忍不住心生感慨。 当初送他离京前往南边赴职之时,谁也没有想到,一家人再次团聚不是在京城长平大街的卫家大宅,而是在这边关小城,小巷子里的一座小院。 院落虽小,家人齐齐整整,一个不少。 卫家人已经知足。 许久未见父亲的小嘉言,更是乐得找不着北。 连当宝贝似的养了好几日的一对野鸡,都大方得大手一挥,直接让嬷嬷宰了,为父亲接风。 刚好,和从西北带回来的洋蕃芋可以炖成一锅。 蕃芋炖鸡,切成滚刀块的蕃芋,小火慢炖,出锅时已经熬成了沙,和咸香浓郁的汤汁混合在一起,一勺下去拌在饭上,香得什么山珍海味都换不来。 “这就是岚儿在信中提过的洋蕃芋?” 卫明毅尝了一口以后,赞不绝口,“初闻此物,我还以为只能充饥,没想到味道也这么好。” “倘若产量也能像岚儿在西北诸国时见到的那样,不,只要有他们八成,七成……那咱们大雍的百姓,便能迎来福音!” “第一批种子与秧苗已经种下,我名下的庄子种了一些,另外还托丹宁郡主与薛大人,在荒州找难民开辟荒地,种下了许多。”卫云岚悉心说道。 话音才落。 凝霜便拿着荒州送来的密信,匆匆找了过来。 “小姐,丹宁郡主那边传来好消息了!” 第322章 老阉狗 卫云岚当着家人的面,展开信件。 这封信,是由丹宁郡主亲笔所书。 她救济的难民,已经沿着丹河沿岸,开垦了一部分荒地,用以栽种洋蕃芋。 在此之前,第一批栽下的秧苗长势喜人,成活率极高,另外栽下的种子也在这几日陆续破土。 虽说根据土地肥沃、贫瘠不同,长势快慢各有不同,但总体来讲,成活的比例极高。粮种破土的几率在七成以上,秧苗的成功率更是在九成五以上。 对于第一次种植的新作物而言,这样的成活比例,已经十分喜人。照着这样的几率,之后再开垦出来的荒地,种植情况也绝差不到哪去。 这洋蕃芋,在大雍,大有可为! 百姓有救了! 伴着桌上,洋蕃芋烹调出的各种美食,卫家人举杯欢庆。 “这一杯,庆祝我们一家,时隔一年终于再次团聚。” 杯子里,是卫云岚从西北诸国带回来的骆奶酒,甜滋滋的,带着一点奶香清甜,酒精浓度不高,就连小嘉言也分得了半杯。 第一杯由卫茂林举杯提话。 第二杯,则由卫明毅牵头。 他对着卫云岚坐着的方向,举起酒杯,望着自家妹妹的眼中,带着满满的骄傲与自豪,还有几分佩服,“这一杯,庆祝岚儿西北之行顺利,收获颇丰,为百姓饱腹做出贡献良多。” 第二杯酒也一饮而尽。 今日的饭桌上,没有留人伺候。 卫家人纷纷为自己杯中,又满上第三杯酒。 卫云岚提杯起身,“这第三杯,便祝我大雍江河稳固,百姓安乐!” “居有定所,衣能遮体,食能饱腹。终有一日,不再受灾荒、战乱之苦。” “好!”卫茂林拍桌而起,酒杯相碰,仰头便与女儿一同,将杯中之酒饮尽。 难得欢庆的氛围里。 卫云岚压下眼底的忧色。 话虽这么说,她却知道,如今远没到江河稳固,百姓安乐的时候。 灾荒与战乱还未结束。 远的不说,就在半年后,还有一场天灾! … 春去秋来,日月如梭。 转眼便到了立秋的日子。 伴随“砰”地一声,空荡荡的院子里尘土四溅,垒在院子中心的一圈石砖,却安然无恙,别说崩碎,连点裂纹都没有。 倒是围绕着石砖站的几人,被里面溅起的尘土弄得灰头土脸。 翠桃与绣桃顾不上用手去抹脸上的灰,哭丧着脸,垂头道:“小姐,只剩三日了,再交不出您说的东西,我们恐怕……” 丫鬟没敢将话说完,此时站在院子里同样灰头土脸的薛玲珑,却明白她们要说什么。 再没法将她承诺的火器交给二皇子,恐怕就要被赶出这座别院了。 到时别说嫁进皇子府,恐怕连京城,都将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薛玲珑心下焦急,将自己关回屋中,狠狠抓挠着头发,思索着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误。 明明她在现代时,是理科生,化学课上也学过火药爆炸的相应原理。可什么事情,想是一回事,实际施展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也或许是许多原料的纯度,与现代做实验时不同,哪怕知道了要用哪些东西,薛玲珑也无法制作出拥有战争威力的火药。 三天之内,拿出她承诺给二皇子的东西,无异于痴人说梦。 此时此刻,她懊悔无比。 要是早知道这东西这么难做,她当初才不会夸下海口,以此为饵,诱得二皇子给她庇护。 明明她脑子里,还有许多其他好使的点子,就算左右不了战争局势,至少也能多赚些银钱,哪怕入不了二皇子法眼,至少也能入得凌贵妃娘家,攀附凌府那些贪婪的幕僚的眼…… 可谓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她也不知该要如何是好! “小姐,二皇子身旁的隋公公来了。”屋外,脆桃轻轻叩响房门,提醒道。 薛玲珑硬着头皮,推门走出去。 这位隋公公,是凌贵妃指派到二皇子身边的老人,在二皇子府中颇有地位,为人甚是严苛,一张脸板着丝毫不留情面。 自打五个月前,薛玲珑要了一堆东西,开始研究“火器”起,隋公公便开始负责凌家别院的事宜,至于二皇子,自那以后甚少露面。 满打满算,这五个月里他来过别院的次数,也不超过三次,近两个月更是一次都没有来。 薛玲珑有些发怵隋公公的冷脸。 总觉得这位公公,那双有些阴沉的眼睛格外凌厉,似乎能看透人心。 薛玲珑心下发虚,面上却努力装出镇定。 扬起笑脸,客气地福了个礼,“玲珑见过隋公公。” 随后关切道:“二皇子殿下有些日子没来别院,不知殿下近来在忙什么,可还安好?” “薛姑娘逾越了,二皇子好与不好,自有贵妃娘娘与二皇子妃关心。至于二皇子的行踪,更不是你能过问的。”隋公公冷脸回答,看向薛玲珑的眼中,带着七分审视,三分不屑。 薛玲珑将指甲抠入掌心。 这老阉狗! 自打二皇子迎娶吏部尚书孙大人嫡女为正妃以后,这老阉狗明里暗里阻止她与二皇子见面,八成是拿了二皇子妃的好处! 可如今,本就拿不出给二皇子的火器,再不见二皇子一面,任由这老阉狗在中间传话,还不知二皇子要如何处置于她。 暗自咬了咬牙,薛玲珑心生一计。 哪怕被不讲情面的训斥,仍旧维持着笑脸,说道:“隋公公,今日我琢磨的那玩意,有了不小的突破,若是二皇子方便,还请他于后日,亲自来一趟别院,我亲手演示给他看。” 隋公公眼底划过一抹狐疑。 顶着他审视的目光,薛玲珑毫不躲闪。 半晌才得了一句肯定的答复,“咱家会将薛姑娘的话带到,至于来与不来,就要看二皇子殿下的安排了。” 到底,火器事关重大,哪怕再看不上薛玲珑,也不敢在这种事上有所隐瞒。 隋公公也不曾想过,薛玲珑敢胆大包天到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毕竟真与假,等到二皇子殿下来看时,也就知晓了。 第323章 畸形 隋公公自然不可能,单凭一句话,就全然相信薛玲珑的说辞。 他从薛玲珑手中,要了一份“试验火器”时的记录,见上面确实记载了今日“火器”的威力,强于前几日,这才点了点头,拿上这份记录,转身离开。 隋公公带人离去,凌家别院再次安静下来。 隋公公在时,大气都不敢出的翠桃与绣桃,在他离开后,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薛玲珑下意识地皱起眉,环顾了下四周,见别院的下人们早就已经出去躲懒,这屋里就剩下她们主仆三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敢松气,翠桃与绣桃却不敢。 两人紧张的轻轻发颤,惊恐又迷茫地看着薛玲珑,“小姐,您说火器已有进展,邀二皇子殿下来看,可……” “可等到后日,我们该拿什么出来给二皇子殿下看啊?” 方才给隋公公那份记录就是假的。 小姐真是太大胆了。 连二皇子都敢骗,都说欺君之罪是要砍头的,二皇子虽不是君主,却也是将来的君主,欺瞒他还不知要遭到怎样的惩罚。 翠桃与绣桃不敢深想,只觉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跟着薛玲珑这么能折腾的主子。 薛玲珑无暇顾及丫鬟的想法。 对于后日的打算,她心里也没多少底。 不过她绝不甘心就这么被赶出凌家别院,甚至赶出京城……只能趁这最后的机会,用力一搏了! “绣桃,先前我让你准备的那些物件,可都准备好了?”薛玲珑问。 绣桃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问的是什么,脸颊“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垂下眼脸点点头:“都备好了,已经收到小姐您的多宝橱中。” “好。”薛玲珑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提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几行字,递到绣桃手中,“这上面的东西,多跑几家药铺为我购齐,再额外添一只小药杵,药材买回来后,为我将其研成粉末。” “是,小姐……” 绣桃硬着头皮应下。 离开别院,低头看了眼手中捏着的单子,她虽不通医理、不懂医术,却也勉强能认出这上面有几样东西的功效是什么。 本就泛红的脸颊,当即更热了几分。 攥紧掌心里的单子,暗自跺了跺脚。 难怪要多跑几间药铺去买,还要亲自研磨粉末…… 她们小姐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 “峰儿,你舅家的晴初,虽是庶女,却是由你舅母带在身边长大的,与嫡女无异,你舅舅与舅母也答应了,若是结两家之好,待晴初出嫁前,就将她的名字正式记在你舅母名下。” 晋阳侯府,侯夫人秦氏苦口婆心地劝着。 劝的,正是让儿子沈峰,迎娶她兄长建德侯秦纵,唯一未出阁的庶女秦晴初进门。 秦氏的娘家建德侯府,虽已败落,爵位更是到了这一代就彻底止步。但也好歹是几代勋贵,不说家中积攒的财富,单说家中女儿的教养,那也一定是比商户人家好上许多的。 晋阳侯府出了个“落跑”的世子夫人,俨然成为京中笑柄。 秦氏受够了,出门聚会时,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注视。更受够了,近几个月门庭冷落,同级别的侯夫人根本不再给她下贴,她能去的仅有过去压根看不上眼的聚会。 晋阳侯的事,秦氏不敢管。 那外室如今就在府上住着,不过身边伺候的人,与其所在的院落,都被晋阳侯把控着,秦氏根本插不进手。 索性她便将满腔怒气,都对准了落跑的薛玲珑。 将晋阳侯府这段时间来的变故,全都怪罪到了对方头上。 见沈峰呆坐在那,听自己劝了半晌,还不开口接话,秦氏接着说道:“那薛氏贱妇,已经住在凌家别院大半年时间,与二皇子与凌家,早就不干净了。” “你晴初表妹,虽曾订过一次婚,但却仍是女儿身,教养、规矩也好,比那薛氏贱妇不知强出多少。” “再者说,你舅舅已经答应,在晴初的嫁妆里添上五千两压箱银,今后在仕途上也会多多助你。峰儿,你可莫要糊涂,娘亲和你亲舅舅,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看着沈峰一言不吭,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秦氏急道:“峰儿,你倒是给个准话。” “你若是再不回应娘,娘明日可就请媒人,去你舅舅家提亲了!” “慢着!”沉默良久的沈峰终于开口。 却并非赞同秦氏的提议,而是皱着眉道:“母亲,您过去不是最看不得舅舅那些庶出子女,尤其那秦晴初,要是我没记错……她的生母好似是舅舅同僚所赠的舞姬,连个良妾都算不上。” “可她生母过世的早,她是在你舅母身边长大的。”秦氏面上挂不住,急忙解释道。 “是在舅母身边长大,住在舅母侧院的小耳房里,连舅母身边得脸的大丫鬟,都比她过得体面吧。这样养出来的女子,能有什么见识?” “那都是以前……” 秦氏还欲辩解,却被沈峰打断,“母亲,我知道晴初表妹曾经心仪太子,不,废太子,差点当上太子良娣的事。” “舅父这么着急把她嫁出去,是怕二皇子与凌贵妃将他归为废太子一派吧?”沈峰苦笑一下,“母亲啊母亲,我都知道的事,京中想来不少人都知晓,舅父他哪里是想助我,分明是想让我来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秦氏没想到,一向心中只有情情爱爱的儿子,说起这件事来,竟然头脑这般清醒。 “也不能这么说,你舅父若是心狠一些,完全可以送晴初绞了头发去当姑子。将晴初嫁与你,还是为了名正言顺可以帮扶我们,你也知道府中现下的情形。” “那也不行,我不同意。”沈峰板起脸来,格外严肃地说: “母亲,近亲婚配不可取,这样结合生出的孩子,很可能会患有畸形。” “这是你从哪里听说来的?”秦氏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问题,却仿佛戳中了沈峰回忆的闸口。 愣了片刻,没有回答秦氏的问题,而是叹息说道: “母亲,此事您就休要再提了。” “您别忘了,就算薛氏不在府中,可我们既没有休书,也没有和离书。名义上,这侯府的世子夫人之位,可还没有空出来呢。” 第324章 药材 秦氏与沈峰的谈话,不欢而散。 秦氏被那一句“既没有休书,也没有和离”,气得胸口不住起伏。 仰头喝了一整杯已经凉掉的茶水,才将这口憋在胸口的气勉强顺下去,随后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了沈峰一眼,拂袖离去。 沈峰在原地呆坐了片刻。 神情恍惚,仿佛整个人失去了魂儿一般。 他身边的小厮,小心翼翼靠近,“主子,可要为您添壶热茶?” 沈峰这才如梦初醒,“腾”地一下站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主子,主子,世子爷……您去哪啊!”小厮放下水壶,急急忙忙跟上去,要不是看到拐角处那抹藏蓝色衣摆,险些就将人给跟丢了。 任凭小厮在身后怎么喊,沈峰都不曾停下脚步。 充耳不闻,继续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小厮无法,只得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从勋贵聚集的玄武大街,一直走到了文臣聚集的长平大街,又走到了百姓聚居的南城。 正值傍晚,临关城门前一时辰,街上人流拥挤,好几次小厮都险些将沈峰很丢。 “世子爷,前面就到康乐坊了,那里头乱,咱们转头回去吧……” “世子爷,您听小的一句劝,近来京中正乱,尤其康乐坊那地方鱼龙混杂,哪是您这样身份人该去的地方啊。” “一会儿天色黑了,再不见您回府,侯夫人该着急了……” 沈峰原本慢下的脚步,听到“侯夫人”三个字后,再次加快。 小厮被甩在后头。 扬手“啪”地一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瞧他这张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的忘了侯夫人与世子爷刚拌过嘴,世子爷这会儿最听不得的就是侯夫人的名字了! “哎,世子爷,您等等小的……前面乱啊!” 路过康乐坊,行色匆匆的百姓明显少了许多。 天色未暗,现在还没到康乐坊真正热闹的时候,路边只看到零零散散几名身披毛领大袄,浓妆艳抹的女子,不时对着来往的行人抛着媚眼。 沈峰不是第一次来康乐坊,还未成婚时,也被其他勋贵子弟带着来玩过两次。 不过他对这种烟花柳巷之地的女子,并不怎么有兴趣,这些庸脂俗粉,比不得他那曾经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半点,甚至比不得他那寡淡无趣,他不愿多看半眼的“前世子夫人”。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向前走着。 沈峰忽然撞上一个从街角匆忙跑出来的人。 肩膀相撞,对方一个踉跄,向前跌倒的时候,伸手用力一拽,将旁边另外一位仓皇赶路的女子,也撞倒在地。 女子怀里搂着的油纸包也跟着散落一地。 那与沈峰肩膀相撞的,是个身着灰布褂子,高大壮硕的男子,冷冷瞥了地上跌坐的女子一眼,随后恶人先告状地瞪向沈峰。 “怎么走路的,不长眼睛?” 沈峰还未反应过来。 跌坐在地上的女子,先一步回过神,有些怨气地瞪向那壮硕男子,“你们的事等下再说,你这人,要不是你刚刚拉扯我衣摆,我也不会摔倒……我怀里可都是民贵的药材,要是磕了碰了,你赔得起吗你!” “嘿,你这小娘皮,还想讹老子不成?” “本来就是你拉扯的我,不信你问这位公子……” 话说到这,女子声音戛然而止。 离得近,仿佛能听到她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紧接着就见她着急忙慌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再找那壮汉的茬,捂好脸上的面巾,捡起地上散落的药包,就朝康乐坊外跑去。 “绣桃,你是绣桃,对不对?” 沈峰刚与那壮汉撞了一下,肩膀被撞的生疼,原本还没缓过劲儿来,正扶着墙壁站着。 听到那女子的声音以后,这才朝那边看了过去。 女子戴着面巾,看不真切模样,不过声音与薛玲珑身边的陪嫁丫鬟一模一样,身型也极为相似。 沈峰一开始只有七成把握,可当那女子目光瞥向他,如同见了鬼一般止住口,随即转身就跑以后,七成的把握顿时转变为肯定。 这抱了一满怀药材的女子,一定是薛玲珑身边的丫鬟,没错! “绣桃,你站住!” 顾不上肩膀上的疼痛,沈峰拔脚就要向前追去。 刚走出没两步,就被刚刚的壮汉一把拉住。 “哪里跑,你撞了我还没给赔偿,别想就这么走!” “拿着。”沈峰解下腰间的荷包,直接丢了过去。 壮汉用力一捏,里面不是铜板,而是整块整块的“玩意儿”,至少也是银子。 解开一看,除了几块碎银,里面竟然还有两块金元宝! 当即面上一喜,抓住沈峰的手就松了开来。 “公子阔气!” “慢走不送!” 追着沈峰过来的小厮,看到这一幕,险些没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世子爷这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们侯府如今什么境况,哪里还能让他这么手松。 要知道,那荷包里的金子银子加起来,至少也值大几十两,相当于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嚼用! 小厮本想与那壮汉掰扯掰扯,往回要点,奈何自家世子爷,已经追着方才那女子,朝康乐坊外跑去。 小厮急得原地跺了跺脚,到底是世子爷的安危更重要些,反正那浪费的银钱,是经世子爷手给出去的,怎么也怪不到他这个下人头上。 这么一想,他给了那壮汉一个“算你走运”的眼神,随即便急急朝沈峰离开的方向追去。 刚追到街口,就见到沈峰呆站在那,一动不动,像是再次丢掉了魂儿。 “世子爷?” “……” “世子爷,绣桃跟着世子夫……跟着薛氏去了凌家别院,怎么会出现在康乐坊这种地方,您一定是认错人了。”小厮轻声劝着。 心里盘算自己是不是该找找门路,从世子爷身边调走。 世子爷现在天天疯疯癫癫这模样,可真叫人累心。 听到小厮的话,沈峰却将眉头越皱越深。 他不可能认错,刚刚那女子,就是玲珑身边的翠桃! 听她那意思,怀里抱的全是药材。 莫不是,莫不是……玲珑病了? 第325章 接回来 “什么,你要去接那姓薛的贱妇回来?” 天色渐暗,从下人那得知,沈峰一回府就往自己这院子里来,侯夫人秦氏还以为,他是认识到错误来向自己道歉。 哪曾想,沈峰进来的第一句话,就将自己气了个仰倒。 “做梦!” 秦氏拍着桌子说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允许那贱妇再踏进我们晋阳侯府的门槛!” “峰儿,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沈峰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待秦氏发泄一通,口不择言地咒骂了许多难听的话之后,才抬起头,略带几分不赞同地说道:“母亲,玲珑才为我生了孩子,无论怎么说,她也是孩子的亲娘,您这般辱骂她,不太妥当。” “孩子……”秦氏冷笑一声,冰冷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她是在凌家别院生的孩子,从始至终,除了差丫鬟上门讨要过一回银子,可有将生育之事知会过我们一声?” “她根本没将我们晋阳侯府放在眼里!” “至于那孩子,是生在凌家别院的,谁知道当初怀上孩子时她有没有出去胡乱瞎混。峰儿,你糊涂,愿意当这冤大头,可娘不能让人混淆侯府血脉,这生在外面的孩子,无论如何,晋阳侯府是不会认下的。” 沈峰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挣扎。 可脑海中回想起,方才绣桃抱着药包仓皇离开的模样。 到底是心里的忧虑占了上风。 “母亲,儿子心中有数,当初玲珑查出身孕时,我们二人感情尚可,她那时还没有外心。那孩子……应当是儿子的没错。” “呵。”秦氏冷笑一声。 沈峰硬着头皮往下说:“儿子知晓,她害侯府沦为京中笑柄,您心里有气,也是应当的。不过看在孩子的份上,儿子希望再给她一个机会。” “听闻二皇子也不总去那别院,想来她日子也不好过……不然就让她回咱们府中,哪怕她如今声名狼藉,不再适合世子夫人之位,给她一个妾室的名份,留她在侯府后院好好教养孩子,也是好的。”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秦氏耐着性子听完,本不想再置气,可到底还是没忍住,骂上一句,“蠢货!” 莫不是因为从小没有兄弟竞争,她这儿子被养得太单纯了些。 不然怎么事到如今,还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不过秦氏不打算再多劝,按照自家儿子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让他去撞撞南墙也挺好。 反正她不认为,先前撕破脸到那种程度,薛氏会老老实实回晋阳侯府。不过万一自己估摸错了,薛氏当真被劝了回来,也不是个坏事。 依薛氏这段时间闹下的事,世子夫人是万万当不成了,哪怕峰儿也不会再那么护着。 一个小小的后院妾室,还不随便她搓磨管教! 到时候,她要将这段时间在外面受到的气,全都加倍偿还到薛氏头上! “你若乐意去,就去吧。” 得了秦氏肯定的答复,沈峰立马如捧圣旨,双眼一亮,干脆地应了声“诶”,就跑了出去。 不多时,晋阳侯府的下人们开始重新打扫已经落灰许久的栖风院,购置婴孩能够用到的物件。 … 就在晋阳侯府那边,沈峰将身边的下人使唤得团团转的同时。 凌家别院,凌家别院里,薛玲珑正在翠桃的协助下,试换箱笼里的一件件衣裙。 每一件几乎都是色彩鲜亮,衬托肤色的。 许是当初搬进晋阳侯府,终于当上“正头夫人”的缘故,那段时日她置办了不少色彩鲜亮的衣服,其中又以明艳的大红色为主。 她的肤子本就白皙,在这样艳丽的色彩衬托下,更显得多了几分娇媚。 刚出月子没有多久,稍显丰腴的身材,也正好为她添了一抹别样的风情。 绣桃抱着满怀的油纸包回来时,薛玲珑正好刚换上一条水影红齐胸孺裙,袖子的部分是一层轻纱,隐隐绰绰可以看到如玉般的肌肤。 半遮半露的模样,煞是勾人。 这样的装扮,在勋贵人家,是极不体面的。不过薛玲珑没那么顾忌,在她看来这一身裸露的不算多,且衬得她皮肤、身段极好,总之足够好看、吸引人就行。 帮她更衣的翠桃,不敢抬头多看。 从外面回来的绣桃一进来也低下眉眼,不敢盯着那一身大胆的装束多看。 薛玲珑却一下子注意到绣桃。 “都买回来了?” 绣桃忙上前一步,将怀中紧搂了一路的纸包放下,“回小姐,单子上的都买齐了,按照您吩咐,分别在五家不同的药铺买的。” 薛玲珑挨个解开纸包,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即又不放心的,多问一句,“都是在南城买的,也没叫人注意到你的身份吧?” “是在南城,我一路上都拿面巾遮着脸,回来时也格外留心,没被人跟着。”绣桃老老实实地回答。 唯独敛去了在康乐坊,不小心撞见“前姑爷”的意外。 “行,你先先去吧。回你自己屋子,将这几包药材碾成粉末,留心别被别院其他下人撞见。” 薛玲珑吩咐绣桃离开,转身又对着不甚清晰的铜镜,欣赏起自己越发妖娆的身段。 她原以为生了孩子以后,会不似先前貌美。 却没想到,她这一胎生得极为顺利,或许是因为这副身体年纪还轻的缘故,恢复得也还不错,生育过后的身体,也不似之前那么干瘪。 时下大雍朝,不似她前世现代时审美那么严苛,不少人都喜欢丰腴、有福气的女子。 她如今这样,就刚刚好。 许是在她生育过后,再没来过的二皇子,见到她如今的模样,也能眼前一亮。 就算不能,她还有“好东西”助兴。 不怕二皇子不心痒。 只要二皇子愿意来别院,这事就成功了一半! 距离让隋公公请二皇子过来的时间,越来越近,薛玲珑心底既是忐忑,又是期待。 同一时间的晋阳侯府。 下人们终于将栖风院重新布置好。 望着眼前带着满满回忆的屋子,沈峰大手一挥,“备车,去凌家别院!” 第326章 灰头土脸 “夫人,世子爷带人出去了……” 秦氏身旁的嬷嬷入内禀报,“特意套了府中最新、最大那驾马车,去的……是凌家别院。” 秦氏搭在扶手上的双手,骤然收紧成拳,随即又蓦地松开,一直挺直的腰杆松懈下来,后背靠上椅子,仿佛彻底卸了劲儿。 “罢了,就让他去吧。” “这南墙,他是不撞不行了。” 小声嘀咕了两句,秦氏吩咐道:“去把侯爷唤来,就说世子爷去了凌家别院,本夫人实在阻拦不住,还请侯爷出马。免得捅出篓子,真的惹恼了二皇子与凌家。” 秦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冷笑连连。 沈峰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儿子,凭什么她劳心劳力,沈瑜那个负心汉却撒手不管,终日沉浸在温柔乡里?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美事儿。 既然都不想好好过,那索性就都不过好了。 谁也别想好过! … “二皇子殿下再有一刻,就能赶到别院。” 别院的管家来到薛玲珑院中,提醒道:“还请薛姑娘抓紧将该准备的东西,拾掇准备好,莫要让殿下耽搁时间。” 这说的,是那些要呈现给二皇子看的“火器”。 薛玲珑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转身回到屋中,却吩咐身旁的两名婢女,“翠桃,等下点火试验火器之时,你就将屋中的香点上,亲自守在外面,那间屋子除了你以外,谁也不得入内。” “绣桃,你去看看那小丫头,让嬷嬷照看精细点,别在这时候哭闹,我今日可顾不上她。看完以后,你就守在外面,若是有人靠近院子,赶紧回来禀报。” “是,小姐。”翠桃和绣桃硬着头皮应道。 主仆三人再次将细节确认了一遍。 之后别院的下人,便来知会她们,二皇子已经到了别院门口。 薛玲珑拢紧身上的锦花小袄,亲自出门相迎。 一别数月,也不知是否是大婚了的缘故,二皇子整个人显得沉稳了不少。 板起脸,不苟言笑之时颇具威仪,仿佛真带着几分皇家气势。 看得薛玲珑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这就是将来的真龙天子,气质比沈峰强出不知多啊,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拥有千年以后眼光与见识的自己。 “玲珑见过二皇子殿下。”薛玲珑屈膝福礼。 神态乖顺温柔,与她过去最瞧不起的古代女子别无二致,哪里还有最初刚穿越来此,吸引到沈峰时的模样。 二皇子“见多识广”,哪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尤其是这样满眼仰慕,小意温柔的女子,更是没什么特别之处。 一双眼只在薛玲珑裸露出来,略比常人白皙一点的脖颈上停顿了瞬息,随后便目不斜视地大步向前,边走边说,“不必多礼,你今日琢磨出来的东西在哪,快带本皇子过去看看。” “是。”薛玲珑攥了攥手心,提醒自己沉住气,不要心急。 “殿下请随我来。” 她带着二皇子,来到平日试验火器那座院子。 这是整个别院。最角落的一处院子,由三个小院拆掉一部分院墙与建筑改造而成,格外空旷,整个院子也只留了一间正房配两间二房,用以存放制作“火器”要用的东西。 其余地方皆是空地,中心处用石砖垒着回字型墙壁。 领着二皇子到了门口,薛玲珑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对方身后,浩浩荡荡跟着的一群人,“二皇子,他们……” 二皇子心领神会。 火器事关重大,可不能轻易暴露出去。 身边跟着的,虽都是自己的人,但也有远近亲疏之别。 挥退了别院的下人以后,二皇子命护卫守在院门口,自己只带了一名近侍入内。 “好了,你准备的东西在哪,可以开始演示了。” 二皇子眼含期待地看着薛玲珑,原本薛玲珑拖到临盆之际还未研究出来火器,他已经对此事不抱期望,哪曾想就在他几乎快要放弃这件事的时候,峰回路转,别院这里又给出好消息。 能给薛玲珑这么长时间机会,倒不是他容易听信旁人。 实在是薛玲珑当初描绘的,拥有火器的战争场面,太令人震惊。 那不像是凭空描绘出来的,虽然薛玲珑解释是在梦中见到的场景,但二皇子并不相信,他隐约觉察,薛玲珑身上有些特异之处。 正是因为这份“特意”,他才甘愿冒着可能会与皇子妃生出嫌隙的风险,给予薛玲珑庇护。 “就在这里,昨日试验,已经能够炸开两堵矮墙,如若加大剂量,想来炸开范围还能再扩展几倍。” 薛玲珑引着二皇子与他身旁近侍绕到石砖垒成的回字型墙壁中间,在这里已经搭好了一堆木柴、草绳,还有许多被草绳捆绑在一起的圆筒状物件。 二皇子看不明白这些是何物。 薛玲珑便道:“这就是我所说的火器,殿下请先往外避避,我这就为殿下演示,这东西的威力。” 听薛玲珑说的,这东西威力极大似的,二皇子身旁的近侍神情紧绷,牢牢护在二皇子身前。 片刻后,只听“砰”地一声巨响。 挡在身前的砖石墙壁,纹丝不动,许多粉尘灰土却越过墙壁,溅了出来,将二皇子与近侍两人都溅得灰头土脸。 薛玲珑也从里面急急忙忙跑了出来,也不知她刚才躲在的哪,竟然幸免于难,除了袄子上沾了少许,脸上没有染上半分灰土。 “殿下,昨日还顺顺当当,方才也不知是哪出了错……” “旁边屋子就有我平日做试验时备下的梳洗用的东西,要不您先入内整理一番,我这就再准备一次,这次肯定不出差错!” 二皇子黑着脸点头。 进了室内,命屋中薛玲珑的丫鬟出去打水,随后褪下外袍,狠狠抹了一把脸。 就在这时,去打水的人回来了。 进来的却不是刚刚出去的丫鬟,而是薛玲珑。 不知何时,她已经将染了灰的小袄脱下,露出里面轻薄的纱袖,和大红色齐胸长裙。 雪白的皮肤,在大红色的衬托下,分外诱人。 看得二皇子不由得直了眼。 第327章 世子来了 二皇子身边不乏实力高强的护卫,譬如随同他一起进入院子的那名近侍,就是凌贵妃特意重金请来的高手,实力完全不输孝明帝身边的侍卫。 那近侍内力身后,一进院便感知到,这试验“火器”的院中,除了薛玲珑主仆,再无第三个人。 是以才放心让二皇子进入屋中更衣。 至于那先前收拾屋子的丫鬟,以及后来接替丫鬟端水送入屋中的薛玲珑,则完全没被近侍放在眼中。 屋中此时只有薛玲珑与二皇子两人。 近侍也被翠桃拿着帕子,正在擦拭着身上的灰尘。 屋中寂静,也不知是否是刚刚脱下外袍,有些受凉的缘故,此时他竟觉得有些头晕脑热,不过这一丝不适暂且被他抛在脑后。 他那一双眼,已经完全黏在了薛玲珑裸露出来,白皙修长的脖颈,以及那脖子下面更加如雪似的花白一片,以及那让人移不开眼的深深一抹沟壑…… 许是刚生育不久的缘故,那处格外鼓胀。 竟是比他那正妃,以及后院当中所有侍妾、通房,都更胜一筹。 二皇子眯了下眼,舌尖轻舔唇角。 过去怎的没有发现,这薛氏的身段这么好? 若是早些发现,倒也不至于将这样的“美色”,生生晾在别院,耽误大半年时间。反正给晋阳侯世子戴绿帽的骂名他早就背了,不吃白不吃不是? 这般想着,二皇子心底最后一丝顾忌消失。 甚至还有些惋惜,没有早些将眼前的美人品味一番。 毕竟他这么多年,还从未“品尝”过有孕妇人的滋味,想来别有一番情趣。 活活错过,着实可惜! “殿下,您这么看着妾身作甚……”不知不觉,薛玲珑已将自称换了。 微垂下头,三分羞赧,七分魅惑地喃喃低语。 二皇子越发口干舌燥,长臂一伸,抓住薛玲珑的胳膊,就往自己怀中一带。 “本皇子要做什么,薛姑娘难道不知道吗?” 说着,便将大手移动至那抹早就被他觊觎的柔软之上,看着怀中的人面颊绯红,轻笑一声,说道:“这不正是薛姑娘想要的吗?” “殿下,您就别打趣妾身了……”薛玲珑用手轻轻捶了两下二皇子的胸口,没什么力道,像是挠痒痒般。 比起抗拒,反倒更像是调情。 屋中就有床榻,只铺了一层薄毯,稍显简陋。二皇子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将人抱起,就大步朝着床边走去。 “今儿个,就赏你个伺候本皇子的机会!” “殿下,妾身……” … 屋中飘出靡靡之声。 守在门口,正拿帕子小心帮二皇子近侍擦拭灰尘的翠桃,耷拉着脑袋,紧绷的神情稍微松缓了几分。 这事,还真叫主子给做成了! 只希望二皇子事后,真能如主子所期望的那样,愿意给予庇护…… 就在翠桃对自家主子被接入皇子府心生期盼的同时,别院大门,一队马车停下。 得到消息的绣桃,向大门口赶去,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人后,脚下一乱,险些踩着自己的衣摆跌倒。 夭寿了! 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世子爷来了! 还不知试验火器那院子里现下情况如何,可无论怎样,得先叫主子知道,好有个应对之策。 原地愣了一瞬,绣桃转身就跑,却被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沈峰,瞧了个正着,急忙将人喊住。 绣桃本想装作没听见,先回去再说。 可别院的下人,哪里会与她配合,守在院门口的管事,当即向她扫来一道冷眼。 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说要她来应付沈峰,赶紧将这由她家主子引来的麻烦解决! “世子爷……”绣桃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绣桃,带我去见玲珑,我来接她回府!”沈峰直截了当地说道。 说话时,满面自信,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薛玲珑不愿意随他回去的可能。 “世子爷。”绣桃为难地开口:“主子她现在不便随您回去……” 本想再多编几句说辞,搪塞沈峰。 沈峰却直接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了然说道:“是不是玲珑病了?你们就应当早些告诉我,我也好早些求母亲请来御医,为玲珑看看,总好过你们自己胡乱瞎买药,再将小病拖成大病!” 沈峰越说越是急切,说着就想要越过绣桃,直接往别院大门走去。 绣桃赶忙将人拦住,“世子爷,您说得哪里的话,我们主子好好的,哪有患什么病……” “没有?”沈峰顿住脚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绣桃一遍,随后将眼中那抹狐疑抛开,叹息着说道:“绣桃,你就别帮你主子瞒着了!昨日我可都看到了,康乐坊里那抱着药材被人撞倒的姑娘,是你对吧?” “说来,你去买药怎的去南城那种地方,难道近来给玲珑看病的大夫,也是南城的庸医?那可不行,还是快快带我进去,或者你进去,将玲珑请出来,还有……那刚满月不久的孩子,我这就带她们回家!” 沈峰一口一个“康乐坊”,绣桃心里发虚得厉害。 背后还有别院的下人,站在大门口守着。她生怕这些人听多了,再怀疑到什么。 忙装作茫然状,开口道:“什么康乐坊,世子爷,奴婢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是玲珑不让你说?”沈峰眉头微皱,旋即想到,有些妇人身上的疾病,是不好宣之于口。 玲珑那人一向好面,说不得就是因为这个,才叫绣桃去南城买药。 沈峰自以为猜到了真相,心下暗道薛玲珑糊涂的同时,也忍不住越发心酸疼惜。 此时此刻,过往那些吵闹,被他暂且忘却,脑子里能浮现的,全是最初相遇时美好的画面。 恨不能现在就将阔别已久的心上人拥入怀中,好好安慰一番。 不顾绣桃的阻拦,沈峰带人直奔大门。 “沈世子,没有主子允许,小的不能随意放人。请您稍等,小的入内通报一声。”别院管事开口说道。 沈峰却将眉头皱起。 不甚灵光的脑子,终于聪明了一回。 这凌家别院,明面上属于凌家,实际一直是二皇子待客所用。能称上主子的,只有二皇子一人。 莫不是二皇子此时与玲珑在一起? 沈峰只觉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将门打开,本世子接世子夫人回府,你们凭什么阻拦!” 管事没想到,沈峰竟是个这样不管不顾的“愣头青”,脸色也难看起来。 “世子爷,这里是凌家别院。”他将“凌家”二字咬得极重,仿佛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宽阔的白虎大街上,忽然驶来一辆四匹白马所拉的马车。 极尽奢华的车子中,飘出一道不容置疑的声音,“让他进去。” 第328章 私会 围绕在凌家别院大门外的人,同时一愣。 随即齐齐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放眼满京城,能够乘坐这样规格马车的人,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五人,其中还有两位是久居后宫的女眷,不可能在这时候出来。 那么马车里出声之人的身份,就只剩下皇室当中,地位或辈份最高的寥寥几人。 众人惊疑之际,跟在车旁的侍卫撩开帘子。 一张颇为富态、和善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别院管事惊讶地睁大眼,随即赶忙调整好神态,迎了上去,客气道:“小的见过王爷。”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掌着宗人府的端王。 别看大雍朝如今还在世的王爷有着好几位,贵为亲王的也不仅端王一人,可将其他王爷绑在一块,也没有端王在孝明帝面前得脸。 孝明帝是真的拿端王当作如太后一般亲近的自家长辈在敬。 这可是皇室宗亲当中,独一份的殊荣,就连二皇子和凌贵妃,在端王面前都颇为收敛,恭敬有加,不愿得罪这位宗亲当中地位最高的“长辈”。 别院管事,自然不敢再在端王面前端着架子。 先前面对沈峰时,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瞬间收敛起来,弯下腰杆,恭恭敬敬地解释道:“不知王爷到此,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什么罪不罪的,本王不过凑巧路过此地。”端王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掠过旁边,在自己开口以后就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似的,一动不动的身子,皱了皱眉头。 “你就是晋阳侯世子,沈瑜的儿子?” “晚辈正是……”听到端王的问话,沈峰老老实实回答,心底隐隐添了一抹窃喜。 方才端王仗义执言,又提及侯府,八成就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来为他这个世子撑腰。 虽说不知父亲何时攀上了端王府的关系,但有端王在这,就连二皇子也不敢得罪端王。他今日必定能够见到玲珑,就算带不走玲珑,也至少能将他与玲珑的孩子带走! 就在沈峰暗自窃喜的同时,端王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说身上。 和善的目光下,藏着的是鄙夷与深恶痛绝。 眼见沈峰还站在那一动未动,端王道:“还愣着做甚,你不是要进去接走你家夫人?” “是,是……多谢王爷,晚辈这就进去接人。”沈峰如梦初醒,招呼自己带来的家丁,就往别院大门走。 守在门口的管事,连忙硬着头皮劝阻,“王爷,这不合规矩,小的……” 话没说完,就被端王皱着眉打断,“规矩什么?你们拘着沈世子的夫人,阻拦人家夫妻见面,才是真的失了规矩。” “往重了说,人家沈世子,是可以去京兆府门口敲登闻鼓状告你们的!” 端王说得这般严重,就连管事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毕竟住在府上的薛氏,是晋阳侯世子沈峰已经娶进门的夫人,已是无争的事实。 “行了,别拦着沈世子进去接人了。”端王一声令下,他身旁跟来的护卫,纷纷上前,将挡在门口的别院护院隔开。 “都警醒些,莫要让晋阳侯世子,靠近试验火器的院子。” “领着他,先去薛氏平日所居的院子。” “赶紧告知殿下,晋阳侯世子领着人进来了。” 别院的管家急急忙忙吩咐下去。 先前不愿为沈峰领路的绣桃,这时也主动上前,“世子爷,主子和小主子的院子在这边……” 路过府中的花园以后,那是与试验火器的院落,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沈峰刚随着绣桃,走出没几步,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身后。 目光凝视着,通往另一个方向的石子小径上,一缕掉在碎石子上的络子。 “世子爷,是这边。”绣桃见他回头往那边看,吓得一个激灵,忍不住赶紧说道:“小主子这个时候差不多要醒了,您过去正好能抱着他玩玩。” 沈峰的目光,从那地上掉着的一缕浅色络子,移动到绣桃的裙摆。 这络子,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不是她,就是翠桃。 她们刚刚走过那边那条小路,且还防着他,也朝那边走! 刚刚压下几分的怒气,再次上涌,沈峰挥开欲图阻拦自己的绣桃,转身大步,朝另一边相反的路径走去。 几名趁乱随着端王人手一起混进来的勋贵子弟,纷纷看好戏似的,也跟了上去。 … 平日薛玲珑试验火器的小院中,几名二皇子带来的侍卫翻墙入内,将先前“试验”失败的灰烬,以及那些还未来得及炸开的圆筒,收拢起来。 火器事关重大。 二皇子不想叫人知晓,自己正在研究火器。 对这些侍卫的吩咐,也是以保守“火器”秘密为先。 就在他们紧锣密鼓地,掩盖着“火器”留下的痕迹时,那名守在正房门口的近侍,也在叩门提醒着二皇子,“殿下,外面出事了,有人进来了别院。” “火器痕迹已经抹去,殿下您要不要出……” 近侍的话未说完,二皇子不耐烦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别来打搅本皇子好事!” 二皇子在孝明帝及朝臣面前,一向是谦和有礼的,很少有这么暴躁的时候。 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晓,今日这是怎么了。 一颗心仿佛格外躁动,脑子里除了眼前肌肤雪白的美人,再没有了其他。 就连今日到这里来的目的,也被他暂时抛却脑后…… “世子爷,前面是这府里其他主子的院子,咱们去不得……”绣桃小跑着跟上沈峰,眼见他就快走到薛玲珑所在的院子,急忙劝道。 “本世子倒是不知,你千防万防,不让人过去,是何缘由?” “莫非是你主子,在前面私会外男?” 沈峰不理会绣桃的阻拦,依旧大步向前。 绣桃小跑的追着解释,然而还未等她解释出个所以然,就听前头院子传出隐隐约约,尖利的嗔叫声。 绣桃顿时停在原地。 沈峰则整张脸阴沉下来。 曾经听过不知多少个夜晚,那声音出自谁口,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第329章 贱人 在场没有人是傻子。 那不堪入耳的靡靡之声,意味着什么,在场谁又能不懂? 绣桃噤若寒蝉。 心底暗道“完了”,可里面的二皇子,与外面的沈世子,究竟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眼见沈峰双手攥拳,大有一言不合就想冲上去的架势,赶忙鼓起勇气,上前安抚,“世子,世子爷……不是您想得那样……” “那是哪样?”不等她解释更多,沈峰就冷着脸打断。 他原以为,玲珑投身二皇子门下,不过是权宜之计,毕竟依当今对凌贵妃与二皇子的宠信程度,二皇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现在投身二皇子门下,也算明智之举。 他私下里打听过,自打玲珑住进这里,二皇子根本没来过这几次,所谓的“绿帽”传闻,他一直自以为是无稽之谈。 可如今看来,哪里是无稽之谈…… 不过是他一个人,仗着过去那点情分,将玲珑想得太过简单。 “薛玲珑,可真是……好样的。” 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 哪怕薛玲珑住进凌家别院,都没真正怨上他的沈峰,此刻终于面上浮现恨意。 这顶“绿帽”,他戴得结结实实。 他那曾经心尖尖上的人,远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爱他。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明明是她提的,他还在好好遵守,她却已先一步打破。 薛玲珑,她,就是个贱人! 不折不扣的贱人! … 试验火器的院子里。 正房,淡淡的香气环绕在屋子里,布置得有些简陋的大床上,两道人影交叠在一起。 那压在上头的男人,面色涨红,兴致正浓,显然已经“食髓知味”。 而那下头的人儿,虽是满面羞涩,这份羞怯却不达眼底。 隐隐约约,她仿佛听到院外比先前嘈杂了一些。 想想也很正常,这么久过去,院子里没有动静,二皇子带来的人必定已经发现了异样。不过二皇子是“主”,他们是“奴”,二皇子想临幸什么人,他们也管不到二皇子头上。 就是……不知二皇子身边有没有二皇子妃安插的人手,那位皇子妃可是个妒妇,不然先前也不会把着二皇子那么长时间,不让二皇子来别院看她。 要是知道二皇子今日在别院临幸了她,怕是也不会善罢甘休。 可不能叫他们搅了,她好不容易布好的局! 薛玲珑心下千回百转,因着外面的嘈杂声,越发有些急切。 伸长双臂,紧紧搂住二皇子的脖子,将脑袋贴上对方胸膛,作小鸟依人状,亲昵地蹭了蹭。 二皇子眯起眼,伸手轻轻抚了抚怀中人的头发。 显然她这番姿态,很好地取悦了二皇子。 薛玲珑乘胜追击,依偎在二皇子怀中,娇声说道:“殿下,玲珑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别院,好生孤独。” “玲珑如今已是殿下的人,求殿下将玲珑带回府中,这样玲珑也好日日见到殿下,日日伺候殿下。” 二皇子眯着眼睛,用手指挑起薛玲珑的下巴,满意地看着对方脸上的无尽娇羞,“美人儿就这么想要伺候本皇子?” “那是当然。”薛玲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着还往二皇子怀中又缩了缩,装做不好意思的,小声喃喃念道:“殿下这般英勇,玲珑自是愿意的……” “哈哈……还是美人儿会说,本皇子以前怎么没早些发现,你是这么个妙人儿。”二皇子畅怀大笑,翻身再次将怀中人压在身下。 “既然你这么想伺候本皇子,本皇子现在就满足你!” 说着,便要有所行动。 薛玲珑自然欣然接受。 然而正当箭在弦上之际,“砰”的一声,大门从外面被人一脚踹开。 满面寒霜的沈峰,出现在门口,身旁还跟着好几名家丁,以及想要拦他,却没拦住的别院下人。 天色未暗。 阳光洒入屋中,大床上的“景色”一览无遗。 无数双眼睛,落在床上几乎未着寸缕的两人身上。 “啊!” 薛玲珑一声惊呼,扯过被子挡在胸前,往二皇子背后缩了缩。 冷风顺着敞开的大门吹入屋中,吹散屋中弥漫的香气,也将原本还迷糊的人,吹得一个激灵。 在冷风与惊呼的双重刺激下,二皇子只觉得恍惚的意识,一下清醒起来,下一瞬先前那仿佛锈住了的脑子,开始变得灵光起来。 再感受后背贴上来的温度,不由心底一阵恶心。 回身就将那裹着被子,躲在自己身后的女子,推搡到一边,赶在门口沈峰开口之前,指着薛玲珑,怒气腾腾地说道:“好啊,你这贱人,胆敢算计本皇子!” “殿下……”薛玲珑被二皇子推得一愣。 现下的局面,已经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赶巧,已经数个月未曾见过的沈峰,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出现。 还有二皇子带来的那些侍卫,难道都是死人不成,怎么这般不顶用,竟让沈峰这么一个小小的侯府世子,闯到二皇子跟前,还搅了二皇子的好事,他们到底是怎么当差的? 面对二皇子的翻脸无情,薛玲珑并未觉得愤怒,她的满腔怒火,此时都冲着沈峰而去,抬眼便恶狠狠地盯着沈峰。 那仿佛责怪自己打搅了她的好事一般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沈峰。 浓浓的失望,浮现在沈峰眼底,他就这么死死盯着薛玲珑的双眼,一言不发,像是想用眼睛,将眼前这个人彻底看清一般。 已经阔别大半年之久的“夫妇二人”,就这么一个站在门口,一个跪坐在床上,狠狠盯着对方。 场面尴尬又怪异。 他们不开口说话,一旁的二皇子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等着他们。 指着薛玲珑的鼻子发完一通火后,他也想起正事,这薛氏身上可还有着他想要的“火器方子”,倒是还不能这么快就将她赶回晋阳侯府,不管能不能拿出火器方子,至少也要将她身上的利用价值榨干,不枉费自己收留她这么长时间才行! 第330章 奸臣无罪 “来人!”二皇子一声令下,门前属于凌家别院的下人,赶忙迎了上来,抓起架子上的外衣,为他披上。 最后给了薛玲珑一道警告的眼神,二皇子便在下人的簇拥下,急急离开了屋中。 倒不是他嫌场面尴尬,亦或是怕了沈峰这个小小的侯府世子,而是…… 他此刻着急回去,请来一位医术了得的大夫,好好瞧上一瞧! 刚刚那一声惊叫,再加上一阵冷风。 让他挺起的长枪,瞬间疲软下去。 连带着还有一阵疼痛。 也不知是不是吓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二皇子面色越发难看,心底隐隐生起几分杀意。那薛玲珑胆敢算计于他,要不是瞧她还有几分用处,他今日非要了她的性命不可! 还有那竟敢擅闯的沈峰…… 倘若他的命根子当真出了什么问题,他要这两人好看! … 二皇子带人离开。 屋中,薛玲珑再没人挡在身前,不得不直面仍旧伫立在门前的沈峰。 有些拿不准二皇子离开前最后那道眼神的意思,薛玲珑心里没底,是否能进入二皇子府。 本来板上钉钉的事,就这么被人搞砸,薛玲珑心里不由得怨上突然出现的沈峰。 这人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天生的克她! 心下怨念,面上自然也没什么好气儿。 冷哼一声,不像是被“抓奸在床”,反倒像是来抓人的一般,白眼一翻,瞪着沈峰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沈峰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听到房中的吟叫,再看到屋门敞开后床上的场景,以及香炉中燃烧的灰烬,一切都想明白了。 薛玲珑的丫鬟,根本就不是去南城开药治病。 分明是避人耳目,特意绕到南城,去买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亏他还忧心忡忡,以为薛玲珑患病,着急忙慌地命人收拾了院子,巴巴地赶过来接她…… 他现在当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沈峰从上到下,深深看了薛玲珑一眼。 仿佛再次认清眼前的人似的。 原本充满情感的双眼,逐渐趋于冷漠,最后就那么冷冷地盯着薛玲珑的双眼,开口问道:“你生下的孩子在哪里,那是我们晋阳侯府的血脉,我来带她回去。” 至于带薛玲珑回去,沈峰绝口不提。 这样心甘情愿,主动承欢于别的男人身下的女子,他沈峰不稀罕要,也要不起! 听到沈峰的话,薛玲珑冷笑一声,“孩子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怀孕的时候你们晋阳侯府不闻不问,甚至还让我挺着大肚子去为人守灵堂。怎么现在孩子生下来,你们知道来接了?” “沈峰,扪心自问,为人夫,为人父,你配吗?” 正如薛玲珑无法回应,为何会与二皇子在床上滚到一起一样。 沈峰也回答不了薛玲珑提出的问题,毕竟当初秦氏将脏水统统泼到薛玲珑头上,还让尚在孕中的薛玲珑去刘国公府赔礼道歉,也是不争的事实。 沈峰沉默以对。 薛玲珑又是一声冷笑,“你回吧,孩子我是不会让你带走的。” “这里是凌家别院,有凌贵妃与二皇子在,还容不得你在这撒野。” 沈峰终究是离开了。 原本还想与薛玲珑争论一番,可还没开始争,晋阳侯就带人匆匆赶到,将不愿意离开的沈峰,直接架了走。 至于那个孩子,薛玲珑没松口给他们,晋阳侯便也没坚持要。 他们离开,薛玲珑这才像浑身卸了气似的跌坐在床。 有些疲惫,更多却是不解,“沈峰今日是怎么进来的?” 这里可是凌家的院子。 莫说今日二皇子还在,就是平日二皇子不在的时候,也不该叫沈峰这个小小的侯府世子擅闯成功。 绣桃低着脑袋回禀,“小姐,是端王来了。端王应允世子爷,入内寻找小姐,奴婢实在没能拦住。” 按说院中还有不少二皇子带来的人手。 有好几个,都是身手不俗的暗卫。 可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不好显露在端王的人眼前,不然要叫这位皇室当中地位最高,最得孝明帝信赖的王爷知晓了二皇子培养暗位,再捅到孝明帝那去,可就麻烦大了! 正是为了避开端王的人手,二皇子带来的侍卫们才没有露面,因此给了沈峰可趁之机,顺利一路赶到“抓奸”的地方。 “可恶。” 薛玲珑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拳头,心里暗骂端王一声,“要他多管闲事!” 事已至此,也只有赶紧稳住二皇子那边。 若是实在攀不住二皇子这棵大树……那她还有手上这个孩子。 是了,她将孩子留下,可不是因为舍不得自己十月怀胎的骨肉。 更不是为了与沈峰赌气。 而是,只要她将这晋阳侯府的血脉留在自己身边,不管将来她在二皇子这混得如何,始终能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二皇子走后不久,就有别院的人过来传话,警告薛玲珑,二皇子只给她留下两日时间。 二十四个时辰后,若是再拿不出二皇子想要的东西,就要她好看。 薛玲珑仿佛感受到,对方语气中的杀意。 正当她琢磨,是否现在就要用到那仅剩的退路的时候,朝中却忽然出了一桩大事。 “吏部右侍郎唐大人被人检举收受贿赂,锦衣卫在其府中搜出黄金万两!” 吏部右侍郎可是吏部尚书孙大人的人。 而孙大人,正是二皇子妃的父亲,二皇子的岳父。 这下二皇子再顾不上别院之事,薛玲珑更是被他抛到脑后,倒是因此,侥幸逃过一劫。 按理说,收受那么多贿赂,理应处以重刑,至少也是抄没家产,斩首示众,家眷流放。 可不知怎的,短短几日,局势就扭转过来。 吏部右侍郎唐海,无罪释放。 左侍郎赵如锒铛入狱,不日抄斩,其家眷流放北关边疆。 奸臣无罪,忠臣受刑。 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 生怕下一个受冤的就是自己。 就在这时,两场波及将近半个大雍的天灾,接踵而至! 第331章 祭天 最先出事的,是曾经粮产丰富的涵洲,及其西北一带的三个州域。 一场猝不及防的龙摆尾,在这片辽阔平坦,本不应发生灾难的地带,卷走了上千条性命,致使数万百姓失去家园,以及赖以生存的粮田。 紧接着,便是由龙摆尾引起的山洪,两场灾难,波及了京城以西,超出十个州域。 区别也不过是受灾情况不同,严重些的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轻一些的没有性命之忧,却也被冲毁了快要收获的农田。 各地都在向京中发来急报,请求赈灾粮食与救灾的人手。 京中应接不暇。 民间议论纷纷,私下里都在传说这几场灾难是上天降给大雍的惩罚。 正是因为,当今偏信谗言,放任奸臣,迫害忠臣,这才引来了上天之怒! 谣言越传越凶。 就连宫里的孝明帝,都听说了这个传闻。 … 琼华宫。 震怒中的孝明帝,一巴掌拍在案上。 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近年本就天灾频发,各地灾情,怎能赖到朕的头上?” 一旁凌贵妃接过婢女斟好的茶水,举到孝明帝唇边,一手托着茶杯,一手轻柔地拍抚孝明帝的后背,低声劝道:“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您要是气坏了,臣妾又该怎么办?” 多年以来,无论孝明帝多么暴躁的情绪,总能被凌贵妃想办法抚平。 这次也不例外,刚刚还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孝明帝,深吸了一口气,凑上凌贵妃送到嘴边的茶杯,轻啄了一口茶水。 微苦回甘的茶水,让他躁动的心绪恢复了几分理智。 “还是爱妃最体贴朕,不像那些个朝臣,整天就知道追着朕要银子,要粮食。” 孝明帝说着皱起一对眉,满脸憋闷地说道:“朕又不是那天上的神仙,他们要钱、要粮,朕就能给他们变出来!” “在臣妾心里,陛下您就是天上的神仙,天上的玉皇大帝。”凌贵妃微微仰头,眼中带着无尽的仰慕,仿佛孝明帝就是她心中无所不能的神仙。 孝明帝果然被她这副样子取悦,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缓和了脸上的怒气,温声道:“爱妃放心,无论何时朕都会护着爱妃,那些朝臣要这要那,朕变不出来,可爱妃要的,朕定会满足,就算爱妃要那天上的月亮,朕都会派人给爱妃摘来!” 凌贵妃嗔笑着贴上孝明帝胸口,抬手轻轻在对方胸前捶打了两下,“陛下净拿妾身打趣。” 她这一番插科打诨,倒真引得宫中气氛好了不少。 至少不再像孝明帝刚进来时那般憋闷。 孝明帝揽着凌贵妃坐下,身子后仰,放松地靠上垫着软枕的椅背,呼出一口浊气,“还是爱妃这里松快,要是世人都能像爱妃一样体谅朕的不易,那就好了。” 凌贵妃再次为孝明帝斟上一杯清茶。 估摸着时机差不多,意有所指地开口说道:“这些传闻来的突然,又传得极快,不似百姓自发所想,倒像是有组织、有预谋一般。” “爱妃是说,有人借着天灾之际,编造这些谣言,借此故意抹黑朕的名声?” 凌贵妃没有回应,但眼神显然表明,她就是这么想的。 孝明帝越想越觉得有理,怒火中烧,又是一巴掌拍上桌案,“谁有这么大胆子,竟敢造朕的谣!” “莫不是西凉或北蛮?” “恐怕非也……”凌贵妃说:“西凉、北蛮与京城相隔甚远,这谣言是从京城及附近几座州域传出的,西凉与北蛮的手,应当还伸不到这么远。” “依臣妾之见,这谣言必定是身在京城,或对京城局势、京中势力极为熟悉之人所为。” “爱妃可有怀疑之人?”孝明帝追问道。 凌贵妃却摆了摆手,“臣妾哪里知晓,不过是随意说说自己的想法,也不知能不能帮到陛下。” 凌贵妃止住了口。 孝明帝却顺着她刚才的思路,继续往下想。 对京城熟悉,还敢造他这个皇帝的谣,这样的人或势力,怕是不超过一手之数。 一些来自偏远州域的大世家,对皇权多有蔑视,可他们离京甚远,手中又无兵权,想来不是他们。 朝臣不可能有这个狗胆。 勋贵、宗亲造这个谣也无甚好处。 倘若他这个皇帝,受百姓诟病,真被污蔑成了上天认定的罪人,那么最为获利的人…… 还真有一个。 “齐诩。”孝明帝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 仿佛说出的,不是自己儿子,而是仇人的名字。 孝明帝越想变越觉得,就是齐诩没错了。 不然怎么十几个州域受灾,分给齐诩的那三个州域平安无事,正巧这时候就传出他这个皇帝受上天降罪的谣言。 定是齐诩那该死的,想要趁机图谋他坐下的龙椅。 让百姓们全都以为,皇帝是罪人,而他这个已经被废了的太子,才是上天属意的真龙天子。 “呵。” 真是打得好一副算盘。 要不是爱妃提醒,他真险些没有想到。 几度气急之后,孝明帝深吸了一口气,凝眉沉思了片刻,唤来人吩咐,“传令下去,将已故皇后行巫蛊之术一事公布,身为国母,行巫术于天理难容,是以上天才会频降灾祸。” “幽王乃皇后血脉。过去是朕心软、仁慈,本以为只是将幽王贬去封地,就能平息天怒,如今看来远远不够。” “既如此,便命幽王即日启程,赶回京中。” “潭州路远,朕给他一月时间,一月之后开祭天台,朕要带着幽王祭天!” 听到孝明帝最后一句话,静静陪伴在一旁的凌贵妃险些笑出声来。 她让凌家派去潭州的探子,一直查不清幽王府里的情况,让齐诩那厮活着,她总觉得是个隐患。 如今正是绝世良机。 依她对孝明帝的了解,对方心中已经生出杀机。 所谓的“带着幽王祭天”,应当是“用幽王来祭天”才对。 等到幽王齐诩一除,她儿子坐上孝明帝身下那张椅子的路上,将再无绊脚石存在! 第332章 应对之策 “当今不仁,是以上苍降罪,祸及大雍”的说法,才刚传来没几天。 风声陡然一变。 大街小巷,又开始不断有人提起五六年前,那桩早已尘封多时的“后宫巫蛊案”。 “皇后大行巫蛊之术,影响大雍国运,其血脉幽王仍安然存活于世,是以天理难容,频降灾祸”的说法,开始在民间流传…… 京城的百姓,最是“嗅觉”灵敏的。 生在皇城根,哪怕是南城的平民,亦有几分政治敏锐可言。 去年这样的说法,他们已经接受过一回。 甚至眼睁睁看着,曾被先皇寄予厚望的太子殿下,就这么背上骂名,远离京城。 如今,相似的情形再次上演。 街上无人敢议,私下,却都在家忍不住拍着桌子,“这是拿我们百姓当傻子糊弄!” “千好万好的时候,都是自个儿的功绩。” “出了灾祸,却全都让做儿子的背锅,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偏偏就有。 这样离谱的事,还发生在皇家。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 这次的灾祸,影响了十几个州域,其中便包含去岁曾经受灾的凉州,遂州。北部除了较为偏远的荒州、寒州、越州以外,其他州域也受到波及,就连兴州、庆州也不例外。 “幸好,这一批洋蕃芋已经成熟,东家又提醒大家及早挖了出来,不然灾情暴发,咱们栽在兴庆两州的洋蕃芋,也会折损不少。” 栗河庄上。 柳清雪见到前来视察的卫云岚,满眼敬佩的感叹道,“多亏了东家料事如神,所有收成几乎都被保住,咱们自己庄上的屯粮不说,单是交给官方的那些,就足够支撑北地百姓过完今年冬天,还能救济附近几个州域。” 所谓交由官方的那些。 就是先前交给丹宁郡主和薛大人,安排人手种植的那一部分。 他们安排的人手,都是当初丹河决堤,受到影响的难民。 时隔半年,当初流离失所,饥一顿饱一顿,不得不“以劳换食”,开垦荒地、种植洋蕃芋的难民,终于能顿顿吃上饱饭。 谁也没有想到,当初贵人们拿出的粮种,可以收获那么多粮食。 当了这么久的“难民”,他们终于不用忍饥挨饿,且其中不少种出亩产数高的难民,还被官府招揽,作为有经验者,领了俸禄派往其他地方,传授种植洋蕃芋的经验。 远的不说,卫云岚带回来的洋蕃芋,至少保住了荒州这座靠近北地边关的州域。 还惠及附近几州,保住了边线的安稳。 “这是有大功德之事,可惜东家不愿示于人前,不然百姓们该给东家立那长生牌位才是。”柳青学感慨道。 看着她惋惜不已的模样,卫云岚摇头说道:“那些虚名无关紧要,唯有家国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在什么时候都成立。 哪怕出的是个好头,也不能幸免。 如今龙椅上那位,正在遭遇骂声连连,若在这时传出她的美名,无论对卫家,还是对徐国公府和贤妃娘娘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毕竟龙椅上那位的肚量,他们都是十分清楚的。 不过,做好事不留名,也不是卫云岚的办事宗旨。 这些洋蕃芋,是她与天枢阁的人不远万里,千辛万苦才带回来的。 早在将洋蕃芋在附近几州传播开时,他们就已埋下“伏笔”,等到将来有需要时,这早早埋下的伏笔,或许能给予意想不到的助力。 … 北地尚且还算安稳。 西南此时,却是人心惶惶。 接近一年的时间,当初荒凉的潭、黔、夷三州早已焕然一新。 不单是百姓生活安康,三州当中的世家、异族、甚至地方官员,也都被幽王府收为己用。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配合,不过幽王府恩威并施,几次杀鸡儆猴过后,三个州域便被他们掌握在手。 如今经过近一年的时间,三州上下早就被打造成铁桶一块。 不单州域当中的势力,为幽王府马首是瞻。 就连州域当中的百姓,也全都心向幽王。 当从京中赶来的官员,带着孝明帝手谕,赶到潭州,奉命押解幽王回京。 还没等见到幽王,就被潭州指挥使随便找了个由头扣下,连潭州地界都没能进去。 人没进入潭州,带来的旨意,却传进了潭州。 传遍三州。 几位大世家家主,匆匆赶至幽王府。 “殿下,此时押您回京,恐怕凶多吉少,还请您三思啊。” 西南这三州,远离京城,受皇权影响相对弱些。 其中传承最久的几个世家,传承的时间,甚至比大雍朝存在的时间还久。 龙椅上是谁,他们并没那么在乎,但自幽王来到潭州以后,这里的变化都是实打实的。 潭、黔、夷三州在幽王府的管理下欣欣向荣。 且幽王府逐渐展露出的实力,也让人越发信赖幽王的本事。 倘若幽王回京,稍有不测,这三州重新落回龙椅上那位手中…… 世家家主齐齐蹙眉。 比起龙椅上那位无德无能的陛下,他们更加愿意生活在幽王的统治之下。 “殿下,不然您抗旨不接吧……” “潭州路远,如今又正直多事之时,路上死一两个人,也属常事。” 有人提议。 这说的是,将领了孝明帝口谕,过来押解幽王回京的那队人直接“结果”了事。 “殿下,如今我们粮食不缺,兵力也有,不然……” 还有那更大胆的。 话未说完,未尽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在场的人却都懂得。 这是建议幽王违抗圣意,直接在这潭、黔、夷三州自立为王。 不过这提议刚说出来,就有人摇头反对,“此乃下测。” “殿下本是正统,如此作为,反倒落了下乘!” 厅中议论纷纷,大家都在积极琢磨应对之策。 意见相左,还有争执。 “诸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幽王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感谢今日在场的人为他出谋划策。 “本王已经想好应对之策。” “即日,本王便前往灾地赈灾。” 第333章 捐粮 “什么?” 御书房中,孝明帝怒而拍案。 “幽王竟敢抗旨不遵?” 领了差事前往潭州的官员,还未返回京城,不过他的密函已经快马加鞭,从潭州送了回来。 正呈在孝明帝案头。 官员在密函中说道,因着晚到一步,赶到潭州的时候幽王已经自潭州出发,带着人手与钱粮,前往受灾最严重的济、定两州。 御书房内,除了孝明帝外,还有几位内阁大臣。 看着孝明帝越发阴沉的面色,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敢率先开口。 孝明帝也并不需要他们说什么,拿起那封密函,向下一甩,便阴沉着脸道:“都看看吧。” 御书房中几位大臣互相传阅,看完了这封密函。 无不震惊。 “幽王竟然前往灾情最严重的两州救灾去了。” 要知道,这次天灾来的突然,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几乎被龙摆尾毁了个彻底。 朝中目前还在就救灾的问题展开争议,实在是腾不出人手,也腾不出钱粮去救。 按照这几日朝中讨论的结果,最后最大的可能便是,放弃受灾最严重的两州,先救济那些灾情影响较小,得以尽快恢复农事产出的州域。 幽王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钱粮与人手赶去受灾最重的地方救灾。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足以令人钦佩。 当然,做官做到这个位置,谁也不是傻的。 孝明帝此刻想从他们口中听到的,绝不会是“钦佩”二字。 前阵子险些被卷入受贿案的吏部尚书孙如海,眉头一凝,慎重道:“无论幽王离开封地的目的是何,无召亦未向陛下请示,便擅自离开封地,实属不该。” “且幽王此行,还带了三千兵力……未经朝廷允许,便擅自调兵,已犯大忌,理应严惩。” 这番话属实说到了孝明帝的心坎里。 看向孙如海的目光,都不禁多了几分赞许。 身为两朝元老的罗大人,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下,面上没显出异样,心底却是一声叹息。 如今的陛下真是越发昏庸。 不去想着如何救灾,只将注意力放在提防太子殿下上面。 简直糊涂! 太子殿下所行的,明明是为国为民之事,在他眼中却只能看到忌惮。 甚至为了抹除这份忌惮,不惜牺牲百姓的利益,也要打压太子殿下。 这样的人,怎堪为一国君主? 心底叹息的同时,罗大人也忍不住庆幸。 幸好太子早早离开京城,前往封地经营自己的势力。 如今远离京城,近一年过去,太子羽翼渐丰,已经逐渐有了能与孝明帝分庭抗礼的能力。 迟早有一日,这天下会如先皇所愿,交到太子殿下手中。 到时他这副老骨头,也总算能够安心合眼,去地下与先皇有个交代了! … 孝明帝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放任幽王齐诩,这个他最不喜的儿子,脱离自己的掌控。 但毕竟是打着“救灾”的名头去的。 他也不好明面上强硬将人抓回京中。 毕竟如今正是民心动荡之际,哪怕他身为帝王,也不得不顾忌收敛一些。 孝明帝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最后还是罗大人向他提议,可先效仿幽王,打着“赈灾”的旗号,派遣人手前王幽王的目的地,济、定两州。 这样一来,一能安抚民心。 二能派遣人手盯住幽王,等到济、定两州的灾情稍有好转,派去的人手,刚好可以将幽王“请”回京中。 “还是罗爱卿的法子好!”孝明帝眼前一亮。 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罗大人出的主意,简直再好不过! 既能不落世人话柄,又能紧紧盯住齐诩那厮,不让他脱离自己的掌控。 就是…… 赈灾当然不能空着手去。 就连齐诩,还从潭州带了上万石粮食过去。 也不知那小子究竟如何从潭、黔、夷那三个苦寒的州域,腾出来这么多粮食。 “陛下,朝廷赈灾,总不好比幽王个人出的粮食少。” 孝明帝皱起眉头。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让他再出这笔本可以不用出的赈灾粮,着实是肉痛啊! 眼见孝明帝迟迟没有开口,罗大人心底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为君分忧的模样。 “陛下,如今粮食吃紧,存粮还要可着西、北边境先用,哪有余粮分去济、定两州。” “爱卿说的是啊!”这番话再次说进孝明帝的心坎。 孝明帝两眼放光地看向罗大人,等着这位老臣是否还能再说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老臣倒是有个办法……” 罗大人刚一开口,孝明帝便迫不及待地道:“爱卿快快请讲!” “老臣也是受了幽王这事的启发,幽王能够拿出万石粮食,京中一些积累深厚的勋贵、大臣府上,就算拿不出万石粮食,拿出个百石、千石粮食,想来还是不难做到的。” “如今各地粮食吃紧,许多受灾州域都等着京中拨去赈灾粮食,陛下倒不如借此机会,呼吁大家一同捐粮,就算拿不出百石、千石,一家只出几石粮食,朝中这么多大臣,一家捐上一点,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额。” “怎么也定是比幽王那万石粮食,多出许多的!” 罗大人说完,孝明帝摸着下巴,陷入深思。 这倒真是个好办法。 只要费些口舌,就能拢来大批粮食。 京中那些个勋贵、大臣府上有多富庶,他心底还是有些数的。 就算捐不出粮食,捐银子也行。 就像罗大人说的,一家捐上一点,这送去济、定两州的赈灾钱粮不就出来了? 他只需要多派些人手,护送这批赈灾粮食。 等到将粮食送到,让百姓记住他这位帝王的“仁心”,就可以顺势将身在济、定两州的幽王捉拿归案,押送回京。 一举数得! “罗大人真是妙计啊!” 为今之计,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如何能让这些勋贵,大臣,乖乖地捐钱捐粮。 “这个好办。” 罗大人胸有成竹地回答,“陛下只需先找几个人带头,再奖些好处便是。” “到时大家有了参照,自会源源不断自发参与捐赠。” 第334章 妙计 “妙计,真是妙计啊!” 孝明帝大手一拍,再次感慨。 灼灼的目光,落在御书房中几位大臣身上,似乎在暗示众人赶紧开口,顺着罗大人方才的法子,来当那个愿意出头,接受赏赐的表率。 御书房中的大臣,却不禁为难。 做官做到他们这个位置,谁家能没余点余钱、余粮? 私下里“贪”得多的,不说富可敌国,至少拿出个黄金万两不成问题。 可赈灾捐粮,这就是无本的买卖…… 给出去多少,都是打水漂,顶多得到一句毫无用处的褒奖。 要这褒奖又有何用? 给出去的那可都是真金白银! 再者说,要真是捐的多了,显得府上积累深厚,又是另一种麻烦。别看孝明帝此时说的好听,可真要被他发现哪家府上财富斐然,免不得又要猜忌一番。 运气不好,像卫家与前天师府似的,被找个由头抄没家产,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他们才不会做。 傻子才会做这种出头鸟! 上首,孝明帝刚刚缓和的面色,再度又阴沉下来的趋势,就在这时罗大人再次开口,“陛下,老臣家中人少,庄子倒是有着几座,被老臣的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产出不少……老臣愿意捐出粮食百石,支援济、定两州。” 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孝明帝还以为是多大一笔数额。 岂料仅有粮食百石。 不过罗大人一向廉明,据说府中布置得也颇为朴素,家中产业也唯有他那位老妻的几座陪嫁庄子。实在无法苛责他拿出来的粮食少。 孝明帝象征性地夸了几句。 御书房中,另外几位大臣,也仿佛受到罗大人启发一般,先后开口,自愿捐赠一批粮食,少的上百石,多的上千石。 其中出手最阔绰的,正是二皇子的岳父,吏部尚书孙大人,他捐了整整两千石粮食。 听上去不少,单是御书房中这几位大臣捐的粮食,加在一起都有六千余石。 可比起幽王拿出来的而言,仍是差了不小一截…… 这怕是难以盖过幽王的风头。 不过朝中,也不是只有御书房里几位大臣,那些公侯府邸更是富庶,加起来别说万石,怕是十万石粮食也能凑得出来。 正如罗大人所说,这事除了捐钱捐粮以外,亦是一个博得名声的好机会。 既如此…… … “凌贵妃以自己与二皇子的名义,分别向受灾最严重的济、定两州,捐赠了一万石粮食?” 听到邹云分享的京中近况,卫云岚不禁咂舌。 “是啊,统共两万石粮食,听说凌贵妃特意融了一座收藏多年的纯金大佛,用融出来的金子大肆收粮,支援灾地。” 如今京中的粮价,差不多涨到了六七钱银子一斗。 一石便是六七两银子。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是笔不小的负担。 可对于盛宠多年,身家斐然的凌贵妃而言,还真算不得什么。 两万石粮食,哪怕涨些价买,也不过相当于十二三万两白银。 凌贵妃有的头面,一套都不止一万两银子呢! 区区十几万两银子,她不可能拿不出来。 还需要融了金佛,再去收粮。 “唱得一场“”好戏罢了,想要天下人都记得,她为了凑赈灾粮,不惜融掉自己多年的珍藏。”邹云撇了撇嘴,对此颇为不屑。 “管她这买粮的银子,究竟如何来的。”卫云岚嘴角微挑,“反正是真金白银花出去了,而那钱与粮,最终都会送到你们主子手上。” 也不知这是太子殿下,还是萧先生的主意。 从邹云口中听说以后,卫云岚忍不住赞叹一个“高”字。 这招数,真真是高明。 不费一兵一卒,就逼得孝明帝筹集钱粮,送往灾地。 等到将来孝明帝反应过来的时候,太子那边怕是已经将灾地收为己用,钱粮、兵力统统握在了手上。 … 同一时间讨论捐粮之事的,远不止卫云岚这边。 在凌贵妃的“牵头”下,后宫妃子、朝中勋贵,都多少捐了一些,哪怕再少,也像罗大人那样捐了百石粮食,或者相应百石粮食的银子。 而捐得多的,大多因着自家的爵位、官职,一来不好意思落后同僚或地位相同的人家太多,二来也是怕捐的少了孝明帝怪罪,不得不捐出上千乃至数千石粮食。 许多人家,都是咬着牙捐的。 譬如最近兜都快要比脸干净的晋阳侯府。 凌贵妃拿出金佛凑银子纯属作秀,他们却真的是将府上最后剩的那点值钱玩意儿,拿出了不少典当。 就连侯夫人秦氏陪嫁的头面,都拿出了两套。 换出的银子,勉强够让他们如其他侯府一样,捐出粮食千石。 为此,他们私下里没少埋怨作为“表率”,带头捐出两万石粮食的凌贵妃。 如他们这样,私下埋怨凌贵妃的人家还有不少。 可他们哪里知道,凌贵妃也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为这事憋屈得不行。 这么些年,她到手的银子,宝贝,还从没有往外面吐过,这次本也不打算例外。 要按以往,她只要与孝明帝吹吹枕边风,孝明帝就能大手一挥,阔气地替她将这银子出了,可这一回也不知怎的,孝明帝就是油盐不进。 哪怕她都说出口,要融了珍藏多年的金佛去凑银子,孝明帝也没有开口阻止。 那可是足足十几万两银子! 哪怕这些年来她的积攒,远远不止十几万两白银,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还是肉痛不已。 最令她担心的,还不是银子,而是孝明帝如今的态度。 劝她来做这“表率”,带头捐钱捐粮的时候,孝明帝说的是,要让她以身作则,好叫天下百姓看到她的善心仁慈,这样等到将来给她正宫之位的时候,天下人才不会有置喙。 若是放在以往太平年间也就罢了。 近年灾祸不断,这种事但凡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有再多的银子,也架不住这么花。 得想想别的法子,将这亏空的银两补回来。 倚在软榻上,凌贵妃眼神转了转,开口道, “老二外院里那个,听闻是个有些妙思,生财有道的,把人给本宫领来。” 第335章 婚期 “什么,贵妃娘娘唤我?” 薛玲珑刚命翠桃、绣桃收拾好院中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好及时从这别院跑路。 哪知没等来二皇子的清算,反倒等来了凌贵妃身边派来的宫婢。 “是,还请薛姑娘梳洗一下,随婢子入宫。” 薛玲珑咬咬牙,从腰间系着的荷包中,抠出最大一块金子,塞进那宫里出来的婢女手中,“还请这位姐姐提点一二,不知贵妃找我……是为何事?” 要是为了先前她设计攀附二皇子那事。 还是走为上策! 凌贵妃能够获得孝明帝独宠这么多年,绝不是个简单人物。别的不说,上辈子那些个宫斗剧,薛玲珑还是没少看,像这样有心机有手腕的贵妃,弄死个把人再容易不过,她可没胆子像糊弄二皇子一样,糊弄凌贵妃…… 眼见薛玲珑眼底流露惶恐, 凌贵妃身边的宫婢解释道,“薛姑娘不必惊慌,我们娘娘请您过去,不过是想与您话话家常。” “听闻您素有妙想,晋阳侯府那些个新鲜有趣儿的产业,都是您的想法?” 要说别的,薛玲珑心底还有些发虚。 但说到那些个她“琢磨”出来的铺子,却不禁多了几分底气。 那些都是她效仿现代最红火的店铺所做。 不但经过现代那些见多识广、口味刁钻的顾客的考验,还有着梦境中在大雍大获成功的经验。 之所以没有梦境中的好生意,被她归结为两个原因,一是铺面位置不好,上辈子那些个好铺面,竟都被卫云岚那下堂妇带走。 二则是晋阳侯府不断地扯后腿,尤其是侯夫人秦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不是她害得刘国公府家小少爷惨死,她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部境地。 好在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的才能入了凌贵妃的眼! 先前那丝逃跑的心思,瞬间被薛玲珑抛之脑后。 将来二皇子继位,凌贵妃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后。 且孝明帝还不知能活多少年头,依孝明帝对凌贵妃的宠爱,凌贵妃不是皇后,胜似皇后。如今凌贵妃说出来的话,可比二皇子的分量重多了。 如果能抱上她的大腿,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位姐姐,还请稍等片刻。翠桃,快去沏茶。”薛玲珑说着回到内间,换了一身清淡素雅,不显容貌与肤色的衣裳。 在古代这么久,又在凌家这处别院生活了大半年时间,她也总算学会几分有几分眼色,知晓在凌贵妃那样的人面前,应当怎样才会不惹得对方厌烦。 一路坐着马车抵达宫门。 薛玲珑本以为,到了皇宫会经历十分严苛的盘查,可事实上,那出自凌贵妃身边的婢女,只是拿出了一块代表凌贵妃身份的令牌,守在宫门口的侍卫,便将二人所乘的马车方形,甚至连撩开帘子检查一下都不曾。 这让薛玲珑不禁对凌贵妃在宫中的地位,有了新的认知。 或许她一开始就选错了目标,不应当将目光对准二皇子,而是应该直接向凌贵妃投诚? 好在现在,倒也不算太晚…… 薛玲珑心里盘算着,等下见到凌贵妃要说什么,又该如何取得凌贵妃的信赖,为自己谋得更多好处。 哪知,进了宫以后,却根本没有被带入凌贵妃所在的琼华宫正殿。 而是直接被人领进了琼华宫后头的小园子。 园子里有两间经房,据说是凌贵妃平日抄写经书,为大雍与孝明帝祈福的地方。 婢女将薛玲珑领进其中一间空着的经房。 片刻,还不见屋中再有第三个人出现。 “贵妃娘娘不在?”薛玲珑向那婢女问道。 莫不是想给她个下马威? 婢女闻言,便解释说:“此次娘娘邀请姑娘过来,是为了听听姑娘那些新奇的点子,不过娘娘事忙,一时半刻怕是腾不出空,姑娘不妨先与婢子说说?” 薛玲珑也不是个傻的,这些点子,哪能随随便便就告诉一个下人。 这可是她与凌贵妃谈条件的重要筹码。 深吸一口气,她定了定神色,说道:“那我便在此等候娘娘。” 薛玲珑这边与婢女的对话,原封不动、一字一句地传入凌贵妃耳中。 听闻薛玲珑要在那经房内一直等着自己过去,凌贵妃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愿意等,就让她等着吧。” “等到天黑她熬不住困倦,再安排人过去,叫她将她知道的事情,全都给本宫吐露出来!” … 京中,有关“孝明帝无德无能,上苍降下罪责”的谣言,已经在朝廷的干预下,渐渐消失。 不过在边关,却正传得汹涌。 比前几日的京城,有过之无不及。 北地民风彪悍,甚至有人敢当街议论这事,声称孝明帝偏信小人,冤枉忠臣,有这样的君主,就算上苍不降下罪罚,大雍国运也注定衰落。 当然,胆敢当街说出如此骇俗之言的人,没等见到第二日的朝阳,就暴毙在了自家小院当中。 百姓当中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认为他是因为影响民心,被驻北军所杀,也有人认为他是因为说了孝明帝坏话,被孝明帝安插在边关的人手所杀。 总之无论哪个原因,说真话是会要命的。 一时间,虽然明面上没人再说这些诋毁孝明帝,唱衰国运的话,实际,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是越发惶惶躁动的民心。 黄家院子里。 时隔半年,卫云岚见到先前称病闭门不出,如今才“病情”稍有好转的黄玉玲。 “没想到你还真的半年未在大家跟前露面。”卫云岚感慨。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了。”黄玉玲有些无奈说道。 “这半年过的如何?”卫云岚问。 “还不错,闭门不出,武艺更有精进。”黄玉玲脸上带着几分喜色。 卫云岚知道,她是为什么而喜。 就在十日前,梁家夫人已经为其子,与北关另外一位大家小姐定下婚事。 这两日,由梁府送出的帖子,已经到了各府手中,婚期就定在半个月后。 第336章 破东西 “玉玲,你可知梁家为何将婚期定的这般着急?”卫云岚向黄玉玲问道。 “我也不知。”黄玉玲摇了摇头,接着带着几分讽刺,又几分庆幸地说道:“我爹昨日接了帖子,还骂梁家人言而无信,忒不牢靠,明明前几日才来探了他的口风,口口声声说愿等我病好定亲,才隔几日,就又与别家定下了亲事。” “梁家前几日还欲与你家议亲?”卫云岚有些惊讶。 先前黄玉玲面部有疾,卫家大房少爷抵死不愿与其议亲之事,在北关不是秘密,卫家大少爷甚至还曾在公开场合说过,宁娶平民女,不娶黄家女这样的言论。 卫云岚还以为,梁家欲与黄家议亲这事,早就翻了篇,哪曾想,梁家前几日才向黄家表过“忠心”。 现在与梁家议亲的,是在北关扎根已久的罗家。 罗大人任北关边务大臣一职,在城务府中,仅位于龚锡山龚大人之下。据说罗家本就是北关人,在本地经营了几代人,哪怕官职算不得顶高,在这北关城中却颇混得开,哪家都要给几分面子。 与梁家大少议亲的,正是罗大人唯一未成婚的嫡幼女,还差一年才到及笈的年岁。 大户人家,这个年纪议亲、定亲是常事。 但真正成婚的少有,越是疼爱女儿的人家,便越会将女儿多留几年,不会急着这么小年纪就将女儿嫁出去。 梁家与罗家这场婚礼,实在来的莫名又轻巧。 “大约就在梁家与罗家定亲的三日前吧,梁夫人还来过我家,见过我嫡母。”黄玉玲凝眉想了一下。 也就是说,早在半个月左右之前,梁家人的联姻目标还是黄家,是在短短三天内突然改变的主意。 卫云岚正琢磨着,便听黄玉玲感慨,“许是梁家少爷与罗小姐私下见过,你知道的,北地不似京城风气那般严苛。” “梁少爷那性子,恐怕除了他自己看上的,别的都没法那么快点头认下吧。” 说这话的时候,黄玉玲没有丝毫遗憾或者不被选择的失落,相反满是解脱,她巴不得梁少爷眼里没她,梁家也不再缠着父亲,想要娶她进门。 如今梁家与罗家突然议亲,要说这满北关城中,最高兴、最祝福他们的人当中,定有黄玉玲一个。 她终于得以解脱。 父亲也不用瞻前顾后地害怕得罪梁家,害怕被京中太后一脉“穿小鞋”。 听到她的猜测,卫云岚心里却不怎么认同。 “那罗小姐,年岁也太小了些。”虽说这个年纪议亲,也属正常,不过这个年纪的女孩怕是还没长开。 罗小姐也并没有什么容貌出众的传闻。 那梁少爷,惯是个眼光高的,哪能看上一个还未长开的小丫头? 比起梁少爷想娶罗家女为妻,卫云岚更倾向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婚礼,另有原由。 想到这里,卫云岚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好。 能有什么大事,是梁夫人哪怕牺牲长子婚姻,也要完成的…… 依梁夫人那心高气傲的性子,等闲事定是不会让步。 这场婚事,图谋不小! 就是不知,谋的究竟是什么。 一时间想不明白,卫云岚打算回去后将这份怀疑,告知天枢阁的人,他们知道的情报比自己更多,或许能从中理出一些头绪。 又与黄玉玲聊了聊近来,城中组织大户人家捐粮的事,从黄家离开,马车一路从边关官员、大户所居的北城,行至南城。 街道越发拥挤,两侧的行人也渐渐多起来。 “这次的天灾,危及不下十个州域,受灾最重的两个州域,听说府城都被龙摆尾毁了,百姓居无定所,无处可去,朝廷又迟迟不送赈灾粮去,简直不给人留活路……” 义愤填膺的声音,透过车帘,飘进卫云岚耳中。 撩起帘子向外看,说话的是一位举着草木棒子卖糖葫芦串儿的老伯。 话刚出口,正在买糖葫芦的妇人,立马拉着身旁的孩子向后退了三步,生怕这惊人之言牵连到自己。 边上的摊贩也纷纷吓了一跳。 “这该死的世道,就是逼人去死!” “老伯,你快少说两句。”旁边的商贩连声劝道。 有那与老伯相识的,叹息一声,与其他人解释:“这位老伯是定州人,家中不少亲人还在定州,老伯的儿子两月以前刚去定州探亲,如今还没回来,怕是凶多吉少……” 周围人听罢,无不唏嘘。 却不敢朝老伯身边靠近,这样的言论,心里认同归认同,面上却不敢沾染一点,这可是会引火烧身的事啊! 人群中,老伯不顾劝说,仍在滔滔不绝,“这次受灾的,是那些州域,下次就该轮到我们,这是天罚,是上天要亡大雍!” 话音才落,一队城卫兵匆匆赶到。 “闹事的在哪?” 老伯身边瞬间形成一个方圆五丈的中空地带,不用人指,也能一眼就注意到。 人很快被城卫兵带走。 下场多半与前些时日,那些敢在城中发表惊人之言的人一样。 没有人敢质疑官府的作为,但看着那倒在地上的草木棒子,以及散落一地的糖葫芦串,所有人心里还是沉甸甸的,越发惶恐难安。 卫云岚心情同样沉重。 这样的事件,近日在城中越发多见。 北关城中,“贵人”聚居的北城没什么感觉,南城却尤为明显。 一切都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马车拐过一个街角,卫云岚忽然注意到,正有一名衣衫褴褛的乞儿,蹲在角落里的避风处,死死用手按着怀里。 隐隐能看出,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怀中挣扎。 卫云岚若有所感,眯眼向那乞儿看去。 就在这时,被那乞儿塞在怀中的东西,终于挣扎了出来,乞儿伸手去按,忽然吃痛惊呼一声。 “嘶……” “该死,什么破东西!” 乞儿的指尖,被利物划破一道口子,血色冒出,同一时间他怀中按着的那东西,终于扑棱翅膀飞了起来。 是只鸽子。 卫云岚眼神一利,袖中一直携带的银针,脱手飞出,正中鸽子翅膀! “穗禾,去捡回来。” 第337章 九月初三 那信鸽被银针刺中了翅膀,落在地上,扑扇着挣扎了两下。 穗禾上前一把将其抄起,因着先前乞儿手指手上,格外小心,紧紧拢住了它的翅膀,才将它递入车厢当中。 压着惊讶的嗓音,低声说, “小姐,是信鸽!” “我的鸽子……”手指流血的乞儿,跑到车边,瘪着嘴巴有些委屈地说道。 卫云岚朝穗禾使了一个眼色。 穗禾心领神会,从荷包中抓出一小块碎银子,递到乞儿手中。 那乞儿愣了一下,眼睛刷地亮起,却不敢伸手去接,反倒连连摆手,“不用给这么多的。” 他自己也知道,没有眼前马车上的人,他那鸽子多半也留不住,早就拍着翅膀飞走了! 没想到这乞儿倒不是个贪心的。 卫云岚朝穗禾点了点头。 穗禾将那一小块碎银子收起来,转而抓了一把零散的铜板,交到乞儿手中。 卫云岚的声音,从车厢中飘出去,“拿去找药铺看看,包扎一下伤口,再买些吃食。” 那手指的伤口看上去可不浅。 乞儿将铜板往怀里一揣,对着马车连声说道,“多谢贵人!” 乞儿揣着铜板喜滋滋的离开,车子继续向南城门的方向驶去。 卫云岚低头,仔细端详起手中的鸽子。 这是只脚上绑了信筒的鸽子。 看上去,就是最寻常的信鸽,卫云岚轻轻捏了捏那信筒,很轻易就能解下来。 里面绑的,却是一张空白的纸条。 难道这纸上,用的是遇水或遇火才能显形的特殊笔墨? 不对。 卫云岚微微凝眉,回忆刚才那乞儿不小心放跑鸽子的画面。 他记得,当时乞儿是伸手去抓鸽子的翅膀,才会被利物划伤,血流出不少。 这鸽子翅膀下面还有机关。 车厢里只有卫云岚一人。 她从空间里找出一副厚实的手套戴上,随即才将已经不怎么挣扎了的鸽子翅膀掀开。 这一看,鸽子的翅膀下面果然藏了东西! 好像是固定了一个贴片样式的物件。 卫云岚拨开挡住视线的羽毛,仔细看发现,那物件竟是个十分小巧的铁盒子,盒子扁扁的,仿佛比指甲厚不了多少。 这工艺可不简单。 光看这东西,就知道放出信鸽的人身份定不简单。 戴着手套,显然难以抠开这么精细的东西,得用指甲或者用针挑开才行。 卫云岚正想褪下手套,忽然动作一顿。 这放出鸽子的人格外谨慎,恐怕盒子上,还会有别的机关,贸然动手去拆可使不得。 “先回府吧。”卫云岚对着外面赶车的穗禾吩咐道。 这里已经离景平巷很近。 许是因为附近几个州域都没遭灾的缘故,北关城中还算安稳,除了民间百姓多些私下里的议论,别的一切照旧。 卫云岚回来时,正巧赶上卫明煊下学回来。 他现在跟着城中一位老举人进学,每隔一日都要去上一趟,今日刚好是进学的日子。 “大姐,你今日也出门了?”卫明煊走上前。 “黄小姐病情好转,我去黄家府上看了看她。”卫云岚点了点头,简单说了,自己去了黄副总兵府上一趟。 卫明煊依稀知道,自家姐姐与这北关城中不少大家小姐关系不错,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只点点头,顺势关心了一句黄小姐是否已经大安。 最后便将目光投向卫云岚手里的东西。 “这鸽子怎么了?”卫明煊有些惊讶。 大姐捧着只半死不活的鸽子做甚? 卫云岚并未在外解释太多,领着卫明煊进入屋中,关起门来才开口道:“这是半路遇上的信鸽。” “有些蹊跷。”说着卫云岚指了指鸽子脚上绑着的信筒,又将鸽子的翅膀掀开,给卫明煊看下面藏着的扁盒。 “我猜测,下面这个信筒是混淆视线用的,真正的信件藏在翅膀下面的小盒中。” 卫明煊大吃一惊,神色逐渐慎重起来。 听卫云岚讲述了一下,当时捡到鸽子时的场景,舒了一口气道:“大姐,幸好你没直接去开这盒子。” “怎讲?”卫云岚知道,自己离开北关,西北之行那几个月里,卫明煊跟着天枢阁匠部出来的人手,学会了不少东西。 如今景平巷这小院里,不少机关都是他亲手布置出来的。 “我听教我机关的赵师傅,讲过这种机关。” 卫明煊接过卫云岚递来的手套,戴上后,小心翼翼地将盒子,从鸽子翅膀上解了下来,随即将最窄的那一面调转到眼前,指着上面突出来的两根细线,对卫云岚道,“大姐,你看这里。” “这地方藏着毒囊,要是你贸然去拆盒子,或者大力破坏盒子,毒液就会渗透出来。通常放在这种地方的毒液,不同小可,沾之就能殒命。” “那这盒子,你可能拆?”卫云岚问道。 若是卫明煊拆不开,她便打算唤来邹云问问。 这个节骨眼上,在北关城中截获的信鸽,备不住就有什么线索,不容大意。 “我能拆,这比起天枢阁的信筒,不算复杂。”卫明煊胸有成竹地说道。 “大姐,你手中还有银针吗,给我两根。” 卫云岚将针递过去,瞧着他对着那小铁盒鼓捣了片刻。 终于随着“咔嚓”一声,盒子打开,里面掉落了一张对折了的小纸片。 卫云岚凑近看了看,果然在那盒子内侧的边缘,还用细线固定着一些亮闪闪的东西。 “我猜错了,不是毒,是一些小刀片,应该是防止有人抓捕鸽子,将信截获。”卫明煊道。 卫云岚了然地点点头,先没去管那铁盒,而是展开手中的纸条。 这一次,上面终于是有字迹的。 只有寥寥四字,九月初三。 翻来覆去仔细查看,再没有第五个字出现。 九月初三…… 这是什么日子? 卫云岚嘴里喃喃嘀咕,越发觉得,仿佛有些耳熟。 忽然神情一凛,想到了什么。 喊来正在院中打扫的桂香,急问道:“你可记得,梁家前两日送给母亲那帖子上,写的时间是哪日?” 只见,在卫云岚灼灼的目光下,桂香愣了一下,开口回道, “回小姐,是九月初三。” 第338章 放弃 九月初三! 那纸条上写下的日子,就是梁家少爷婚期那日。 卫云岚可不认为这是巧合。 结合方才在黄家得到的消息,梁夫人前段时日还看重黄玉玲做自家儿媳,才隔没多久,便转而与罗家议亲,议亲的人选是罗家尚未及笈的嫡幼女不说,还将婚期定的这般着急。 要说这里面没点缘由,怎么可能? 这场婚宴,定是别有玄机。 “穗禾,去唤邹姑娘过来。” 这事非同小可,甚至关乎到边关局势,卫云岚不认为凭自己一己之力,足以扭转乾坤。 需得再多一份助力才行。 … 边关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汹涌。 与此同时,此次受灾最严重的济、定两州,也正热闹着。 这两个州域,距离涵州不远,州内多平原,气候、土壤适宜,曾与涵州一样,被称为大雍中部的粮仓。 这里的百姓,生活得本比边关安逸许多。 谁也没有想到,灾祸说来就来,短短几个时辰,几道汹涌而来的龙摆尾,便将整个州域席卷,无数城镇里的建筑被龙摆尾卷走,无数良田里马上要收获的作物毁于一旦。 还有许多百姓,看到龙摆尾来到跟前,来不及躲闪,便被卷进那骇人的风窝里。 连呼救都来不及。 当“巨龙”不再摆尾,一道道暴虐的旋风消散,石柱、木料,甚至……尸体,散落得满地都是。 这是有记载来,大雍境内第一次出现这般规模的龙摆尾,也是近五十年来,济、定等州域一带,第一次经历龙摆尾。 目睹这场灾祸,幸存的百姓也都吓破了胆。 这才是真正的天灾。 是比起地龙翻身,更恐怖的灾难。 连一丝预兆都没有。 在一道道旋风席卷而来的时候,生活在这些州域的他们,真真切切感觉到死亡的恐惧,也感受到,苍天面前他们是多么的无力与渺小。 受灾最重的济、定两州,不少幸存者都逃往了别州。 哪怕龙摆尾结束,官府呼吁他们回到家中,修建屋舍、修整良田,被吓破了胆子的他们,也轻易不敢回去。 济、定两州,距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不少人将逃亡的目的地定在京城。 为了防止大量灾民涌入,孝明帝很快便指令,封锁官道,严禁这些受灾州域的难民外迁。 济、定两州受灾最重,两地灾民也是最被严防死守的对象。 仅有不足万人离开了故土,余下全都被堵在了州域当中,当地官府早已停摆。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两州当中,有些地方果然出现了疫情,却因缺医少药和朝廷的漠视,根本得不到控制。 州域内乱成一团。 灾民们怨声载道,私下里都在叹息,他们已成了被朝廷放弃之人…… 济州与西南边惠州交接处。 重兵封锁的界线内,上千灾民聚集在一起。 大部分人形容不整、狼狈不堪,还有一些身上挂了伤。 就在今日清晨,天还未亮时,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变故。聚集在这里的灾民,试图集体冲过两州之间的界线,离开济州,前往惠州。 却被看守在这里的兵差阻拦。 灾民这边见了血,足足死在兵差手上三十余人。 余下的灾民,见兵差真敢杀人,最终还是不得已退缩了回去。 “朝廷这是要活活困死我们济州的人啊!” 人群里有名吊着一条胳膊,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叹息着感慨。 那些兵差,除了牢牢把守住两州界线,别的并不管他们。 被逼到这个份上,大家说话早就没了顾忌,书生话音刚落,旁边立马又有一佝偻着脊背的老伯义愤填膺地说道:“我们济州的粮产,在中部这些州域里,年年能排前三,过去这么多年我们济州纳了多少粮税,做了多少贡献,凭什么如今有了灾,就不管我们!” 是啊,凭什么。 灾民们无力的呐喊。 却也知道,他们的呐喊,无法动摇上位者的决定。 离开济州的路,已经被兵差堵死,他们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济州…… 聚集在边界线内的灾民,心底生出绝望。 他们倒想如朝廷呼吁的那样,重整农田,重建屋舍,可之所以离开,还不是因为家中受灾太重,就算要重建家园,也总得先活命才是。 如今,他们仅剩的存粮,已经快要消耗殆尽…… “你们那还好,我们村死了不少人,还有病疫出现,根本回不去啊。” “这样下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气氛越发压抑。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指着远处官道,站起身说, “看,那边好像有队伍来了!” 灾民们将视线投向官道。 那边果然正有一支队伍靠近。 队伍浩浩荡荡,看上去却十分整齐,训练有素。 先前感慨连连的书生,忍不住皱起眉说:“莫不是朝廷对我们这些灾民严防死守,又加派了人手,驻守边界。” 有那老些人手,为何不进入灾地,救灾赈灾! 灾民们心底聚起的怨气越发浓重。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指着那支队伍,再次说道:“好像不是朝廷派来的兵差。” “你们看,那支队伍穿过兵差把守的界线,往这边来了……” “什么?” 坐在地上的灾民们,纷纷起身,惊诧地看向那支正朝自己这边靠来的队伍。 大部分人,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朝廷该不会赶尽杀绝,想直接杀了我们这些灾民吧?” “那不可能。”真要是那么做,孝明帝怕是要遭天谴。 虽没多少人认为,这支正在靠拢的队伍,会丧心病狂到夺走自己的性命,但却也没有人乐观。 接连打击下,他们已经不再相信朝廷,相信官府。 不少人已经收拾行囊,准备避开。 就在这时,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忽然升起旗帜。 一个“幽”字,高高悬挂于队伍之上。 “幽?” “幽王……” “那是以前的太子殿下!” 越来越多人认出,这个“幽”字的含义。 眼底重新生出希望,“是太子殿下,带人来救我们了!” 第339章 快离开 济州,青潭县。 县令卢广志呆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痛,脸上尽是绝望。 就在刚刚,他才听完衙差的禀报,青潭县辖下又有一个村子染了疫病,村中不少人高热不退,已经有两个未满五岁的孩童,死在了昨晚。 这不是青潭县第一个遭殃的村子,几日前还有另外两个村子染病,县衙为数不多的药材以及大夫,已经都派了过去。 好不容易才将形势稍加控制少许,又来了这么一桩子事,现下他可真是无药可用,也无人可用! “先找县城里的人家筹集一点粮食……” “县令,不行啊,咱们城里那几个大户,先前都被您要过好几次粮,上回就说,已经再挤不出余粮了。” “普通百姓更是艰难,农田被毁,粮价暴涨,莫说接济别人,就是够自家吃用,都很勉强。” 想要在城中筹粮,支援被疫病波及,暂时封锁的村子,根本就不可能。 可光封着村子,不给粮食,岂不是要让那些被封在里面的村民活活等死? “咱们县衙还有多少粮食,先分出一点……” “使不得啊,县令!” “咱们的存粮也就够吃半个月的,县衙还有这么多张嘴呢!” “先按本县令说的做。”卢广志艰难地道:“本县令这两日再想想办法,从其他县城调粮过来。” 手下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卢广志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从别处调粮,现在济州被朝廷派兵守着,莫说百姓,就连他这样的地方官员都不得离开,哪里还有机会从外面调粮进来。 至于济州范围内,家家户户都遭了难,哪里都不好过,他又能从哪里求的来粮食? 正当卢广志愁眉不展之际,刚刚离开的衙差又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 “怎么?”卢广志皱起眉头,“难道是孙县尉或刘主簿不同意放粮?” 他早就该想到,那两位同僚没那么容易松口! 卢广仲还在思索,怎么说服那二人同意,就见下面的衙差使劲摇了摇脑袋,激动道:“不是,县令,我们有救了!” “什么?”卢广志愣了一下。 接着便听衙差道:“幽王殿下,带人来我们济州救灾送粮了!” “什么!”卢广志拍着桌子,嚯地一下起身。 脸上的激动之情,半点不比面前的衙差少。 谁能想到,在朝廷都放弃了的时候,还会有人愿意赶赴这里。 “幽王……哪个幽王?” “潭州幽王,就是先前自请废黜的太子殿下啊!” 卢广志闻言恍然,大为感慨,“不愧是先皇亲自教养出来的皇子,颇具先皇风骨,心有百姓,要是当初继位的是……” 后面的话,卢广志没敢再说下去。 可看县衙内其他人脸上的神色,分明也是如他一样想的。 … 就在京中,孝明帝在罗大人的建议下,空手套白狼般从凌贵妃和勋贵家中筹来赈灾粮,派人带着粮和人手赶往济、定两州的时候。 齐诩已在济州停留多日,他带来的粮食,送到了受灾最严重的地带,以及多处被疫病困扰,暂时封锁的地方。 暴露给朝廷知晓的粮食数量,只是明面上的。 实际上齐诩带来的粮食,比朝廷知晓的多出一倍不止,这里面除了潭、黔、夷三州筹集来的、世家捐赠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北地。 多亏了洋蕃芋的丰收,天枢阁手上也积攒了一批数量可观的存粮。 靠着这批粮食,济州的百姓得以喘息。 同时,齐诩在潭、黔、夷三州以及北地,私下招揽的私兵早已不止朝廷规定王爷应有的数量。 不然,他也不敢胆大到,就这样将自己的行踪明晃晃暴露给孝明帝知晓。 如他所料,孝明帝果然派了人手,来济州抓他。 只是孝明帝恐怕怎么也不会料到,给他出主意的罗老,实则是皇祖父留给他的人。 算算时间,孝明帝派来的人手,应当马上就要抵达济州。 刚好,他带来的赈灾粮食已经告急,他那位“好父皇”虽然是打着送粮的名号,来行别的事情,却实打实运了一批粮食过来。 也算是为灾地受苦受难的百姓,难得做了件好事。 “冯平,明日你亲自带人,接管京中运来的那批粮食。”齐诩吩咐道。 “主子,那您这边……”冯平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 虽说已经做出了充足的准备,但朝廷派来的人手,也是实打实的,其中甚至还有从神枢营调遣的两百人手。 那可都是放到战场上,也能以一敌三的好手。 “抓我回去,他倒是费尽心思。”齐诩嘴角挂起一抹讽笑。 他那位好父皇,利国利民的正事不做,成天就将精力用在提防他上面。 焉知,如若他能延续皇祖父的遗志,守住大雍大好河山,保住百姓生活安康,得天下亦得民心,哪里还需要再提防别人? “孤这边不必担心,京城来的那些人手,还翻不起浪花。” “你带人保住那批粮食不出问题便好,有了这批粮食,济、定两州的危机就算是暂且解决了。” 现下他带来的大夫,已经将济州前阵子爆发的疫病控制住,每日死在疫病和饥饿下的人数都在减少,有些受灾没那么严重的地方,百姓已经在他带来人手的帮助下,开始重建家园。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齐诩对灾地百姓的付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当孝明帝派来的人手,即将抵达齐诩所在的青潭县时,县令卢广志,第一个找上齐诩。 “殿下,大事不好。” 卢广志特意换了一身下人的衣服,悄悄进了齐诩下榻的小院。 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一位神枢营的校尉大人方才找上下官,询问您这几日的动向。下官听闻,京城那边派了两千兵力赶赴济、定两州,如今这两千人已经进了济州,恐怕……” 卢广志迟疑了一下,旋即想到幽王殿下,对百姓的付出。 一咬牙,一跺脚,接着道:“恐怕不单单是护送赈灾粮那么简单。” “殿下,您快走吧!” 第340章 砍头 天知道,卢广志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快些离开”这句话。 要是叫京城派来的兵差知晓,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可要让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救了济州数万灾民的幽王殿下,被京城来人带走,他也实在良心难安。 已经说出了口,后面的话便顺溜了许多,“殿下,那队人一路快马,要不了几个时辰就能赶到,您要离开,得加紧时间了。” 看着眼前,急出一脑门子汗的青潭县县令,齐诩心生熨帖。 这段时日他所做的努力,总算有人看在眼里。不过就算他们不承他的情,这份力也不算白出,毕竟被他救下的都是大雍子民,是皇祖父留下的这片疆土中最重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多谢卢县令。”齐诩郑重说道。 “殿下谢下官作甚。”卢广志赶忙摆着手解释,“那队京城人马的动向,还是育河县县令派人知会下官的,好叫殿下早些知晓,早做打算。” 不过育河县派来的人,到底比不得训练有素的兵差,不然要是能够再早上几个时辰知晓这件事,京中来的兵差还未找到青潭县,幽王殿下脱身将更加顺利。 如今这样,也不知是不是晚了! 这一念头,刚在心里冒出,就听外面响起一阵仓促的马蹄声。 已经入夜,四下寂静,这阵蹄声尤为明显。 能在这个时候纵马奔驰,且蹄声这般整齐的,除了京中来的那些兵差,不做他想。 卢广志瞬间慌了神,“怎么来的这么快!” 气氛越发紧张。 站在卢广志身前的齐诩,却仍是一副镇定模样。 “影三,先送卢县令离开。”交代暗卫顺着密道护送卢广志离开。 齐诩回到院子前厅,气定神闲地端坐在太师椅上。 奉孝明帝密令,表面带兵赈灾,实则捉拿幽王齐诩的神枢营副统领林浒,一入内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幽王殿下。”林浒抱手行礼,神态却没多少恭敬。 这位林副统领出自勋贵武德侯府。现任武德侯与刘国公长子一样,当年都曾是皇子伴读,与孝明帝颇有几分情谊。 这两家也一向是孝明帝心腹。 捉拿齐诩这个“眼中钉”的事,孝明帝不放心交给别人,这才找了出身武德侯府,又武艺了得的林浒。 由他亲自挑选出神枢营中两百名好手,再带上京西大营两个千户所的兵力,快马加鞭赶来济州。 为的就是一举将齐诩拿下,不出纰漏! 孝明帝对幽王齐诩的态度,其心腹都看在眼中。 眼前的人虽是皇子,但在林浒眼里,已与死人无异。 他敷衍地行完了礼,便接着开口道:“圣上听闻幽王殿下身在济州,倍感忧心,特命下官护送殿下回京。” 说罢,便做出请的手势,“殿下,请吧。” 端坐于太师椅上的齐诩,却一动未动,根本没有起身的打算。 “殿下这是何意,莫非想要违抗圣命?” 林浒眼底露出几分威胁,“殿下可知,未经允许擅离封地,已触犯了律法。” 话音落下。 齐诩的视线,终于落在林浒脸上,挑了挑眉,问道:“倘若本王偏不与你回京呢。” 林浒眸光一怔,眼底泛起几分莫名,似乎想不通眼前这位早就遭了圣上厌弃的皇子,究竟哪里来的底气。 莫不是以为,手握三座偏远的州域,就能与坐拥天下的圣上叫板?真是可笑! “那殿下就休怪下官不给您留体面了。” “来人!”林浒冷声喝道。 回应他的却是一片静默。 由他率先带来,围住这座院落的二百名神枢营好手,竟一个也没出现在他身边。 “来人!”又喝了一声。 仍旧无人回应。 冷汗瞬间爬上林浒额头,面色变了又变,林浒抬手抓住腰间的佩剑,死死盯住太师椅上的人,“幽王,你对下官带来的人做了什么?” “违抗圣命,对朝廷兵差动手,幽王,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砍头的大罪!” 看着方才还满眼不屑的人,终于露出惊慌,面无表情的齐诩,嘴角终于漾起一抹笑意,“林副统领,何必明知故问?” 林浒额间的冷汗滴落下来。 在进来前,他分明已经带人排查过周边的情况,这院子明面与暗处的护卫,加起来也不足五十。 他带来的,可是整整两百名神枢营的兵差! 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折在了幽王手里? 幽王究竟是什么时候埋伏的人手,又是哪里来得那么多,身手不逊色于神枢营兵差的人手? 越是细想,林浒便越觉得心惊肉跳。 先前那一份轻视,早就荡然无存。 废太子幽王,根本就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等在这里恐怕也不是来不及躲藏,而是特意等他们送上门来…… 短短时间,林浒想通了许多。 要是早知幽王有这般神通,他就不应该为了抢功,带着两百名神枢营兵差先行,而应当等等那两个千户所的兵力一同行动。 他就不信,要是整整两千多人围住这里。 幽王还能如现在这般轻松。 可惜,后悔也无用了。 没等林浒问出,他那两百名手下究竟如何,声音戛然而止,圆滚滚的脑袋,已经从脖子上分了家。 咕噜噜地滚到门边,留下一地血迹。 “将他的脑袋收好。”齐诩的视线落在那颗脑袋,眉尾靠近右耳处,一道长达半指的疤痕上,接着道:“等到将来回京的时候,送给京西邱家庄的庄主。” “是,主子。” 暗卫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用布裹住那颗脑袋,裹之前,还不忘用脚踹了一下。 据天枢阁在京的情报网所知,神枢营副统领林浒,仗其家世,没少为非作歹。京中卧虎藏龙,他便专挑京郊没什么背景的庄户人家下手,去岁,他带着手下亲信去京郊邱家庄附近的林子狩猎,当晚,邱家庄庄中的好几名女子遭了难。 其中便包括庄主家一对尚未出阁的双生姐妹。 那姐妹俩都已定了亲,再过几个月就能成亲,嫁衣都绣好了大半,偏生这个时候被人糟蹋了去。 邱家庄庄主,带着庄中同样出事的人家,进城欲敲登闻鼓,如此惊天大案,却被得了信的武德侯府派人拦下。 以全庄人性命要挟,逼得邱庄主不得不放弃报案。 最终,那对双生姐妹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庄中余下那几位出了事的姑娘,也都绞了头发,去了庄子附近的庵堂。 唯有罪魁祸首林浒,依旧逍遥法外。 这样的畜生,死有余辜。 活该被主子一剑了结! 第341章 一箭毙命 林浒一死,他带来的两百神枢营兵差,便群龙无首。 这些人有的与那林浒一起为非作歹,有的却是无辜的,齐诩自然没打算全部要他们的命。 “青潭县北二百里处,有一王家村。村子窝于山间,通往村外唯一的木桥,被那龙摆尾摧毁,正急需人手修缮。” 齐诩不再看那不堪入目的头颅一眼,转身说道:“神枢营的人,来得正是时候,既然是打着赈灾的名头过来,总归要安排他们做点实事才是。” 济州、定州遭遇这样的大灾。 死伤无数,其中不乏地方官员。 还活着的官员,有“门路”的也都趁着朝廷派兵封锁两州之前,早早跑了。还有一些,把守着粮食,关起门来独善其身,剩下的那一部分官员,则仍旧谨守岗位,与百姓共渡难关。 早到的这段时日,齐诩与这些仍旧恪尽职守的官员打过不少交道。 其中便有济州卫所的指挥佥事,那位刘佥事,这两日正在为修建王家村大桥的事发愁,如今现成的人手送过来,想必他很愿意配合一二,将这些人“物尽其用”。 “主子,那剩下的那两千兵差……” 一直跟随齐诩的影一,从阴影处显形。 他说的,是现下正从育河县往这边赶的,剩下那两个千户所的兵力。 两千人可不是两百人,那么好打发。 他们带来济州的人手,明里暗里相加起来,虽说远不止两千,可真要当面锣对面鼓的与对面打起来,免不得引来京中更多关注。 齐诩倒是没为这事困扰太多。 暂且他还没有离开济州的打算。 “济州、定州本与涵州一样都是粮产大州,此次受灾严重,许多地方都等着人手救灾,若能及时支援,许是还能挽回一些损失。” “两千人,与两百人,在这样规模的大灾面前又有何异?” “既然他们是来赈灾救灾的,那就先随孤一同把这灾救了,别的融后再议。” 至于说等到济州的灾救完以后…… 那不是还有定州、涵州,等等十余个同样受到天灾波及的州域吗? … “鲁千户,前面就是青潭县了。” 此番随同神枢营副统领林浒,一同带领人手赶来济州的,是京西大营中的一位千户,姓鲁。 他手下带着的兵,不如神枢营那般训练有素,所配的马匹自然也不如神枢营的快。 济州的官道,受龙摆尾影响毁了五成还多,一路走走停停,落后一日才抵达青潭县附近。 “幽王就在这青潭县中?” “是,林统领派回来的人手告诉我们,幽王已在此地停留多日。” 手下的兵差禀报完后,迟疑了一下,又接着道:“不过昨夜起,就没有消息传回,按说林统领此时应当已将幽王拿下才是……” 这可不太正常。 鲁千户拧起眉头,下令说道:“原地休整。” “先派人进城探探,究竟是怎么回事。” 队伍中很快分出两名斥候,潜入青潭县中。 队伍就驻扎在距离青潭县,不足三十里的地方,奈何过去整整两个时辰,派入县城的斥候,都还没有返回。 鲁千户神情一紧,“不好。” 这次的差事,看来比想象中难办。 本以为幽王为了自保,宁愿自请废黜太子之位,面对京中来人绝不敢生出反抗的心思。 没想到这块被众人以为的“软骨头”,实际却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林浒和他手下那两百名神枢营兵差,入城快一日还没有出来,八成是被幽王手下的人手控制住了。 还有两个多时辰前派进城的那两名斥候,想来也是同样如此。 鲁千户沉着脸思考片刻,垂在身侧的手忽地一紧,决定道:“围住青潭县,捉拿幽王。” “千户?”鲁千户手下的兵差愣了一下,小心地劝了一句:“神枢营的两百人都折在了里面,我们是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鲁千户厉声打断:“不等了。” “派人告知驻守济州边界的军队前来支援,我们的人,即刻动手!” “陛下只许幽王在封地拥有五百亲兵,潭、黔、夷三州世家林立,素来形势复杂,就算他幽王敢背着陛下私自招揽亲兵,顶多也就将数量翻一个蕃。” “我们足足两千兵力,就算无法将他捉拿,也能将他困在这青潭县中,插翅难逃!” 鲁千户说得不免有些兴奋。 此次行动,他本是林浒的副手,可林浒因为大意被幽王困住,错失这次立功的良机。他若是能够亲手捉拿幽王,定能在陛下面前好好露一个脸,想来到时林浒也不好抢他的功劳。 毕竟如今,自己可是要去救他的! 鲁千户哪里知道,他还提防着会抢功劳的人,早已沦为刀下亡魂。 而他自己,马上也快了。 … “主子,京中来的兵差,将青潭县围住了。不少百姓都被堵在了城里。” 听到手下的禀报,齐诩蹙了蹙眉头。 现下正值傍晚,临近城门落下,附近村镇的百姓出城的时候。 这个时候围住县城,恐怕要搅得人心惶惶。 孝明帝手下的人做起事来,还真不讲究! “先让城门附近的百姓散开,就近避入屋中,暂且不要出来,告知卢县令,留在城中安抚百姓。” 齐诩说着,已经扬手披上大袄,拿上长剑,踱步而出。 “影一,随孤登城墙。” 作为济州人口最多,占地最广的一县,青潭县的县城修建得尤为阔气,比之府城也不差什么。 站上城头,居高临下地望下去,便看到兵差已经将城门牢牢堵住。 见他出现,手握宽剑的鲁千户上前一步,“幽王殿下,下官奉陛下之命,护送您返回京城,还请殿下配合。” “本王来此赈灾,如今天灾虽已结束,此地百姓却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本王的使命还未完成,如何能走?” “幽王殿下莫非是要违抗圣命?” 鲁千户皱了皱眉头,说出的话与先前林浒如出一辙。 话音刚落,不待城头上的幽王回应。 一道利箭便已刺穿他的胸口。 他的身体豁然倒下。 一箭毙命! 第342章 本王说住手 箭是从城外方向射来的。 兵差们防了城墙上幽王的人手,却没料到,还有人从城外来袭。 且敢射杀奉圣命前来的鲁千户。 箭法之精准,甚至不输林浒手下那些神枢营的兵。 甚至说,比神枢营的兵还强上不少。 立即有一队兵差,循着箭矢方才射出的方向找去。 “千户!”副手俯下身来,探过鲁千户的鼻息,脸色大变,神情凝重地站起身,看向城头袖手而立的幽王。 “纵人当众射杀朝廷命官,幽王殿下,难道就不怕圣上怪罪下来吗!” 这一声质问,十分响亮。 不单城头上的齐诩等人听到,被卢县令与齐诩手下的人护在城中的百姓,也不少都听到了。 城门内阵阵喧闹。 却不是声讨幽王胆敢违抗圣令,而是…… “皇上要让人抓走幽王殿下?” “幽王救灾救难,爱民如子,皇上凭什么要抓幽王?” 刚刚避入屋中的百姓,听到外面的喧闹,纷纷走了出来,不顾卢县令与衙差的阻拦,也加入这阵声讨。 还有那性子火爆的,竟想冲出城去与京中来兵理论。 好在卢县令已经让人关闭城门,将这场兵民冲突扼杀在摇篮。 不过城门内的阵阵声音,仍旧穿过城墙,传了出去。 外面的兵差听到后,不禁咂舌。 幽王才来济州短短几日,竟如此得百姓簇拥! 就在这时,一道比城内更加嘹亮的声音,从反方向传来。 只见刚才那一队兵差追去的方向,一名手持长弓的青年,纵马跑了出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兵头是小爷射杀的,休要栽赃到幽王殿下头上!” “那是何人。”站在城头的齐诩,问话间,向身旁的影一使了一道眼色。 立时便有两名天枢阁暗卫,悄悄潜下城头。 青潭县的刘主簿低头望向城下,随后走到齐诩身边,小声说道:“幽王殿下,下面那小子名叫程毅,生有巨力,本是济州卫所一名兵差,因得罪了指挥使手下亲信,被从卫所逐出。” 顿了顿,又接着道,“他家就是青潭县人,程毅的父亲曾任县衙衙差,与小官有些交情。还有他那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妻,就在青潭县外的赵家村,就是您前几日送了大夫与粮食,救回来的那个染了疫病的村子。” 不怪刘主簿此时站在幽王身后。 实在是这几日,幽王在济州救下的人,太多了。青潭县附近,包括赵家村在内的三个染了疫病的村子,要不是幽王及时赶到,多半已经撑不下去。 而如今,疫病得到控制,那些村子的村民也暂时没了饿死的风险。私下里,大家都拿幽王当作救苦救难的菩萨看待。 下面,兵差已将程毅包围。 “拿下!” 副官一声令下。 没等兵差动手,城门头上,便传来一道威仪严肃的声音。 “慢着。” “幽王殿下,还有何指教?”副官抬头看向城门,“莫非殿下想说,并不认得此人?” “幽王殿下本就不认得我!”被数十名兵差举着刀剑,围在中间的程毅,刚才被刀剑指着,没有半分惊慌,此时却慌了神。 扯着脖子,涨红了脸说道:“这狗官带队赈灾,一路上却对受灾的村子不闻不问,反倒上来就对救了我们的幽王殿下喊打喊杀。我看不过眼,这才动手,你们要抓抓我便是,赖在幽王身上做甚!” “你也说了,是为幽王动手。”副官死死盯住程毅,“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程毅双目圆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脸上隐隐已有愧色浮现,似乎在为自己刚才冲动的言论,影响到幽王而懊恼。 “将人拿下。”趁他慌乱之际,副官再次下令。 兵差们纷纷举着刀剑靠近,然而就在离得近的一名兵差,伸手欲夺程毅手中的长弓与匕首之时,动作忽地止住。 紧接着,比先前冰冷了许多的声音,在众兵差头顶响起。 “本王说了,住手。” 这一次,无人敢不住手。 因为,城墙上面,正有上百副弓箭对准他们。 每一个围在程毅身边的兵差,都至少被三道箭尖对准。 他们毫不怀疑,要是自己再敢向前一步,那利箭便会如同先前射穿鲁千万的箭矢一样,射中他们的胸膛。 毕竟这里,可还比先前程毅射箭的地方近了不少! 此刻,京中来的兵差就像被齐齐施展了定身术般,无人敢动。 就连那代替鲁千户,暂管军队的副官也不例外。 “幽王殿下这是何意……” 副官小心翼翼地扬起脑袋,看向城头问道。 “本王觉着,此人说得不错。”齐诩向前一步,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身形,显露在下方兵差们眼前。 接着道,“既然是为赈灾而来,那便做点实事。鲁千户已亡,尔等便暂由本王管辖,所有人暂且停在城外,各百户所百户入城,听侯本王指令。” “卢县令可在?” “下官在!”卢县令顺着打开的城门,跑了出来,朝那京中来的兵差应付似的拱了拱手,随即抬头看向城头,等候幽王下达指令。 “圣上体恤济州灾民,特派军队护送赈灾粮至此,还请县令派人领取粮食,尽快送往各个受灾严重之地。” “是,下官这就去办!”卢县令赶忙应下。 配合着幽王安排的人手,接管这队兵差带来的粮食。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倒叫这群京中来的兵差无法反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粮食,一车车运进青潭县中。 … 就在齐诩那边,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这批京中来兵以及赈灾粮的同时。 北地边境,也正是气氛紧张之时。 “卫姑娘,都安排好了。” 邹云翻入屋中,小心提醒,“明日您与卫夫人赴宴,还请多加小心,到时只怕我们的人手顾及不到梁家府中。” “我晓得。”卫云岚郑重应道。 心情远不如表面上这般镇定。 明日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天。 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和最周全的准备。 第343章 喜宴 “卫夫人,卫小姐,这边请。” 今日在门口迎接女客的,是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周嬷嬷。这位从宫里出来,据说曾在太后娘娘身前当过差的嬷嬷,一向派头很大,在梁府也是被人当作半个主子的。 流放路上,卫云岚曾亲眼看到梁家二房的少爷小姐下地走时,这位嬷嬷还老神在在的坐在车上。 虽说北地比京中风气开放许多,不过梁府设宴还是一贯按照京中的礼节。 每每宴会,都将男宾与女宾分开,这次也不例外。 马车上跟着下来的,还有今日一同赴宴的卫明煊,周嬷嬷见了,微微一愣随即赶忙朝门边的小厮招手。 那小厮立马心领神会,过来朝着卫明煊行礼道:“卫少爷,这边请,几位少爷已经到了,都在前厅等着看接亲的队伍回来呢。” “母亲,大姐,那我先过去了。”卫明煊朝卫云岚这边看了过来。 姐弟俩目光交汇,卫云岚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今天这变故,若是发生在宴席上,多半是在男宾那边。 免不得明煊出几分力。 “母亲,我们也快些进去吧,听闻今日黄小姐与裘小姐她们也来了,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 高氏伸手,拍了拍女儿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背,随即对周嬷嬷笑道:“嬷嬷让小丫鬟领我们进去便是,莫要耽误迎接其他宾客。” “卫夫人哪里的话。”周嬷嬷赶忙客气了两句,正巧又有新的马车从小巷子口驶了进来,周嬷嬷便也没再推诿,唤来小丫鬟为高氏与卫云岚领路,自己则接着向门口的马车迎去。 卫云岚回头看了一眼,来的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孙小姐。其父在驻北军任守备一职,按说定也在此次受邀之列。 不过看马车上下来的,除了孙小姐,孙小姐的两位庶妹和孙夫人外,还有孙小姐那据说只比她小两岁的嫡亲弟弟。 卫云岚便明白,孙守备定是如自己父亲一样,没来赴宴。不然这个年纪的公子,理应随父亲一同出行,而非跟着母亲与嫡姐一起。 看来,是石大将军那边下了功夫。 “云岚,你来了。”厅中,黄玉玲看到卫云岚,小声与身旁的嫡母说了一句什么,随后便朝这边迎了过来,走到近前朝着高氏福了个礼,“玉玲见过伯母。” “黄小姐客气了。”高氏温和笑笑,目光落在黄玉玲未遮面纱的脸庞,声音略微抬高了些,“黄小姐如今瞧着大安了,也不知是哪起子小人在那瞎嚼舌根,净是胡说,黄小姐分明是出落得越发水灵才是。” 今日赴宴的,也都是北关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 自然都知道先前黄玉玲生病,闭门不出的事,也听闻过梁家原本有意与黄家结亲,不过梁家少爷听说黄玉玲面容有疾,抵死不从,这才导致两家没能结亲。 如今瞧着,黄玉玲这脸,分明没有半点问题。 就像是卫夫人所说,不止没有半点问题,反倒还比半年多前大家见着时,更加白皙水灵了不少。 就是不知为何,梁家没耐心等到黄玉玲病愈,这么快就转而与罗家议了亲。 要知道罗家与黄家,在这北地边关,地位可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而分明,距离黄玉玲病愈出门见客,也没差上多少时间。 梁家就这么着急让梁少爷娶亲,难不成是梁夫人急着抱孙子? 梁家有着太后做靠山,黄家却是黄大人实打实的官职。 在这北关城中,还真没有几家能越过黄家。 先前就有宾客注意到黄玉玲的容貌,不过是怕贸然开口谈及病事,引得黄玉玲与黄夫人反感,才没敢提。 如今见高氏说起,便也纷纷随之开口,夸赞起黄玉玲更胜于前的气色与容貌。 黄夫人虽是黄玉玲的嫡母,却因膝下无女,一向也是拿黄玉玲当作自己孩子教养的,先前梁少爷那些话传到她耳中,可将她气得够呛,如今总算能找到机会扬眉吐气。 对于各家夫人的夸赞,照单全收,听到有人打听起婚事,意有所指道:“我这女儿是个有福气的,我与她爹的意思是,将她多留两年,好好寻个智勇双全、功夫了得的好儿郎。毕竟我们黄家武将出身,我这女儿也跟她爹学了一手好枪法,女婿若有武艺,将来两人也能有些共同的兴致,闲时互相切磋切磋。” 这话说的…… 但凡见过梁家少爷的,谁不知晓,那是个文弱之气的? 那什么智勇双全,功夫了得,可跟他不沾半点边。甭说与黄玉玲切磋武艺了,骑射了得、又使得一手好枪法的黄玉玲,怕不是一招就能将他降服。 这么一想,两家没能结亲,倒是黄家的幸事了? 毕竟是梁家的主场。 梁少爷再怎么不堪,也和太后娘娘沾亲带故。 在场的夫人们,也就在心中想想,嘴上没敢议论半点。 因着这个话题,屋中有些尴尬,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的声音,打破屋中的沉闷。 “新娘子来了。” “轿子过二门了。” 男宾与女宾虽是分开的,不过这拜堂成亲,观礼的时候,还是都在一处。 若在京中,观礼的时候未出阁的女子是不会过来的,北关则没这么多讲究,在场的女子里亦有几位罗小姐的手帕交,见证了她拜堂的过程。 一直到现在都平安无事,卫云岚心里却越发打起鼓。 眼前的平静,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样子。 看着对面的卫明煊,她小心使了个眼色,瞥了眼自己的袖口。 卫明煊心领神会,他们的袖口下,都藏了匕首与暗器。大姐是提醒他,等下乱起来注意自保。 礼成以后,设宴宾客的席面是分开的。 落座时,高氏眼皮跳个不停,“都说右眼跳灾,怕是真有事要发生。” 卫云岚才刚听母亲小声嘀咕。 就隐约听到,相隔一段距离的前厅那边,传来“咔嚓”几声,杯子碎裂的声响。 紧接着,便是刀剑碰撞的声音。 第344章 关门 “梁府大门关了!” “梁家和这些人是一伙的,大家不要坐以待毙,抄家伙御敌!” 前厅的声音,隐隐绰绰,传至招待女眷的花厅。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不似卫云岚般,拥有被空间改造过非凡的听力。 听不真切前头的声音,却也能猜到,是出了状况。 “出什么事了?” “前面有人闹事?” “听着好似还动起手了……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在梁府婚宴上闹事?” 旁的时候也就罢了,今天这样的日子,北关城里一半以上的“权贵”都聚集在此,其中不乏功夫傍身的武将。 这种时候闹事,难不成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梁夫人,我家钧儿还在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孙守备的夫人,也顾不得还在喜宴,急忙拦住出现在花厅的梁夫人问。 紧跟着孙夫人开口的,还有几位家中有老爷、公子在前厅的夫人。 听着前面打斗声越来越大,大家都坐立不安,有些甚至已经顾不得梁家遵从京中讲究的男女大防,想亲自起身去前厅看看。 “大家稍安勿躁,本夫人已经差人去看前面的情况,诸位还请不要离开花厅,免得误伤……” 就在大家的目光集中在梁夫人身上的时候,卫云岚豁然起身,“梁夫人命人关闭花厅做甚?” 花厅中的视线,立时转向大门。 众人这才注意到,先前跟随梁夫人进来的几名嬷嬷,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花厅大门旁,正欲将四扇敞开的大门关闭。 梁夫人眼皮一跳,神情慌乱了一瞬后快速镇定下来,严肃道:“外面刀剑无眼,屋中都是女眷,既是梁家设宴,本夫人自当保护好大家的安危。” “梁夫人有心了。” “哎,咱们这边倒是没事,也不知前面到底怎么样了。” 梁夫人的说辞,很快便被众夫人接受。 不过她心里却一阵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看着厅中仍旧保持着清醒的夫人小姐,眉头锁的越发紧了。 说好的这些人会被迷晕,等到醒来以后,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他们两家只需出个“场地”,倘若行动成功,自然等着将来封侯称爵,倘若失败,也担不上什么责任,最多被人诟病管家不严,叫歹人钻了空子。 可如今,这些本该被迷晕的人,全都好端端坐在这,丝毫没有意识浑浊的架势。 偏她还要在这里,盯住她们不得离开。 好在需要人质的时候,将她们奉上。 行动成功倒也罢了。 若是行动失败,她简直不敢想,等待自己与梁家的,将是什么…… 不,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就在这时,本该被控制在前厅的卫明煊,一手抄着一块垫在席宴桌面,暖锅下面的木板,一手握着匕首,衣袖染血的冲了过来。 身影出现在,因着卫云岚质问,还未来得及关闭的花厅大门前。 “明煊!”高氏眼尖,立马急声喊道。 所有人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卫明煊扬起那只染血的袖子,大声说道:“不好了,有一伙北蛮奸细冲进府邸,刺杀官员,捉拿人质,大家快跑!” “什么?”才被梁夫人安抚住勉强坐下的夫人小姐们,豁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盯着外面。 北关城中竟会被北蛮奸细闯入! 还明晃晃的杀人! 可哪怕再不相信,卫明煊袖子上的血色做不了假,前面那越来越响亮的刀剑碰撞声,也做不了假。 当即便有夫人带着丫鬟婆子往外面走。 “周嬷嬷,关门!” “梁夫人,你这是何意?”孙夫人眉头一皱,“我家钧儿还自己在前面,快开门,让我出去!” 说话间,她已经抄起一把圆凳,大有冲去抡凳子与奸细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卫云岚隐约听说,这位孙夫人也是上过战场,与蛮人厮杀过的,好似是当时蛮人大军冲破了他们的村子,她仗着学过些拳脚功夫,带着家中兄弟杀了两个蛮人,又利用村子附近的狩猎机关,与蛮人周旋了许久。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魄力与身手,才会叫彼时已在军中拥有官职的孙守备瞧上,上门提亲。 北关的女子,都是有血性的。当即便有好几位夫人反应过来,就近抄起能派上用场的家伙事儿,护在自己身前。 毕竟是边关,该有的警惕心,大家一直保有。 不过是北关城平静太久,先前她们一时间没想到这种可能。 “诸位夫人,我们梁家的护卫一定尽力救人,还请你们不要离开花厅!” 梁夫人不顾众人的意见,执意命令嬷嬷关闭花厅。 自己则往侧门退去,借口自己代大家看看外面的情况。 “梁夫人留步!”卫云岚目光咄咄地扫向梁夫人。 “卫小姐何事?”梁夫人倒想不理会卫云岚这个小辈,可不知何时,高氏已经带着孙夫人与另外两位武官夫人挡在了侧门门旁。 除了高氏瞧着柔弱一些,剩下那三位武将夫人,个顶个的膀大腰圆,手上还拿着从厅中摆设上拆下来的家伙事,看着比她身旁的婆子还能打! “若是我没记错,此地花厅,距离花园小门不远。那里应当能通向府外。既然此时歹人还未攻来,不如趁这机会,赶紧从小门离开,分散逃离总比都聚在一处等着歹人来袭要好。”在场众人不少都是来过梁家的,尤其是梁家的花厅和花园,先前梁二夫人主持赏花宴时可没显摆那些北关从未有过的景致。 “卫小姐说的是!” “梁夫人快些领路,我们先离开这里!” 面对众人的催促,梁夫人额间冒出冷汗。 心里暗骂那些蛮子办事不牢靠,这么半天还没控制住局势,竟要她在这里面对这样的场面。 卫云岚上前一步,厉声质问,“梁夫人再不开门,莫不是想将我们全都拘在这里?” “这场结亲来的突然,梁夫人又特意盛情邀请,全城官员、武将家的女眷至此……难不成梁家,其实与那些奸细是一伙的?” 第345章 开战 “胡说什么!” 梁夫人眉头一拧,厉声呵道:“我梁家虽被放逐至此,却对圣上,对太后娘娘忠心耿耿,一片诚心天地可鉴。卫姑娘无凭无据,端凭几分莫须有的猜测,凭什么污蔑我们梁家?” 是了。 梁夫人可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 梁家如今的一切,几乎都要倚仗太后娘娘与皇室,又怎会损害大雍的利益,转头去与蛮人奸细勾结? “卫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 “梁夫人也是一片好心,将我们留在这里保护。” 得到旁人的声援,梁夫人将那丝心虚压下,越发理直气壮,看向高氏,“休要胡言。还请卫夫人约束好卫小姐,莫要随便将脏水扣在别人头上!” 高氏根本不接梁夫人的话茬,“既是莫须有的事,梁夫人又何必心急。” 不待梁夫人开口再驳,又接着道:“闹了这许久,还未有兵差赶来,恐怕外面也有变故,梁夫人一己之力可护不住我们这许多人。” “不如为我们引路,趁着歹人还没空理会我们,先寻一个出路。我们大家能够平安脱身,也好唤来帮手,解救前面的各家爷们儿。” 这话不无道理。 在哪躲不是躲,哪怕躲去后院,也好过留在花厅,等着歹人解决完前厅寻过来。 梁夫人无法反驳,面上装出无可奈何,“那大家便随我来吧。” 心里却在狠狠骂着高氏与卫云岚母女。 明明刚刚只差一点,她就能先行离开花厅,将自己从这次的事件里摘出来。 这下倒好,继续跟花厅中的夫人小姐们走在一起,等下“那边”的人追赶过来,若是要她当面配合,她又当如何自处? “那边”的人可不会顾虑他们梁家的处境。 就像先前说的,行动成功一切好说,行动失败……他们梁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大雍的罪人! 想到这里,梁夫人不禁心底苦笑。 姑母啊姑母,您可真是给了侄女儿一个“好”差事啊! “梁夫人,请吧。” 哪怕再不情愿,梁夫人还是命人开了花厅侧门。 门一打开,外面的打斗声越发清晰。 梁夫人眉头越发紧拧,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底升起。 按理说,这会儿前厅应当早被控制住才是,怎的拖了这么久还未拿下…… 梁夫人朝身边的嬷嬷使了使眼色,往花园小径走的半路,就有梁家护卫赶了过来,急声道:“夫人,不好了,城中也出现了北蛮奸细,外面正乱,老爷让您带着众位夫人返回花厅,小的会带着府上的护卫,竭力保护众位夫人的安全。” 正往外走的夫人小姐们,不禁迟疑起来。 私心里,她们不愿意留在梁府,将自己的性命安危交托在别人手上,可外面若是形势正乱,暂且留在梁府,似乎就成了最安全的选择。 护卫的到来,令梁夫人悄悄松了口气。 总算,一切还在可控范围以内,将这些北关城中身居要职的官员家女眷囚在府中,还能给出个体面点的理由。 然而,还未等她这一口气彻底松下来,花园后门忽然冲入一队身影。 为首的那个,正是卫云岚身边,力大如牛的穗禾。身后还跟着好些丫鬟小厮,看着眼熟,都是平日与卫云岚交好那几位小姐身旁伺候着的。 “小姐,不好了,边境开战了!” “三万北蛮铁骑,直接压到了边境线上!” 一语惊起千层浪。 近两年来,北蛮与大雍边境小摩擦不断,大的战争从未有过。自从当年,孝明帝将长宁公主送去和亲,两国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大战。 但在场一些定居北蛮已久的夫人小姐,依稀还能记起当年北蛮大军来袭时,灿烈的场景。她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曾有亲人死在北蛮大军手下。 北蛮铁骑。 北蛮最精锐的战士。 一次足足出动三万铁骑,足以证明北蛮这次战役的决心,绝不只是先前那些小打小闹! 天灾刚过,百姓苦难。 正是民间唉声载道,人心不稳的时候。 北蛮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强势来袭,所图绝对不小…… 一时间,所有人的面色都或凝重,或惶恐起来。 先前梁府出乱,有北蛮奸细混入,她们虽也惊慌、担忧,却还能保持一定的稳重,毕竟都是久居边关,历经过生死的主儿,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北蛮奸细在城中作乱的事,他们并不担心城中卫兵无法解决这些奸细。 可如果同一时间,边境正在开战,那就不一样了。 守护边关不被北蛮大军踏破,是驻北军最重要的使命。 一旦边境开战,驻北军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边境,城中将无法支援及时。 而这时候,倘若北蛮奸细,杀害城中官员,掳走驻北军军官家属…… 不但作为后方的北关城会大乱,还会影响到驻北军的军心。 北蛮奸细选在这个时候闹事,目的就是这个! 在场的夫人小姐,没有人是傻子。 哪怕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在边境生活久了,该有的警觉也都是有的。 想通这点,她们不禁对今日举办喜宴的梁家,看法微妙起来…… 梁夫人还来不及解释什么,就听那跟在穗禾身边进来,另外一家的丫鬟说道:“夫人,小姐,城门关了,到处都乱着,婢子带了将军留下的亲兵赶来接夫人小姐,却被梁家拦在门外!” 北关能被称为将军的只有两位。 一个是总兵石大将军,另外一位就是副总兵黄兆林。 今日赴宴前,卫云岚派凝霜去了黄家一趟,隐晦提醒了黄玉玲今日可能出现的状况。 此时这名出声的丫鬟,就是黄玉玲事先安排好的,一旦梁府内出现异动,便紧跟穗禾身边,带头冲进来。 若只是卫家下人这么说,在场的人还要思量思量,可黄家下人也是一样的说辞。 梁夫人辩无可辩。 在场众人已经明白过来,“梁家想帮北蛮奸细,将我们困在这里,用我们扰乱前线作战的军心。” “岂能让他们如愿?” 卫云岚假意从穗禾背后的大包袱里,实则从空间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几把武器,扔给黄玉玲、屠悠等身手不错的女眷。 “大家一起,杀出去!” 第346章 人质 声音落下,卫云岚率先挑动手中长剑,与穗禾一左一右护住高氏,向梁府花园后门冲去。 身旁的夫人小姐们,也都抄起身边趁手的东西防身,有的是一是一块砖,一只花盆,有的则是一条凳子,甚至一把壶、一盏杯。 见这阵仗,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众人安危的梁府护卫,扬起武器,阻拦在众人身前。 这下,哪里还用再狡辩什么,梁家明摆着就是有大问题! “你们这些狗杂碎,身为雍人,竟与蛮人勾结。”孙守备的夫人,抄起一把茶壶,就往拦在自己身前的梁府护卫脑袋上砸,口中骂骂咧咧斥道:“背德忘祖的东西,还不给老娘让开!” 这一壶下去,没能将一名护卫彻底砸晕。 旁边立时又有一位武官家的夫人,补上了一凳子。 勉强摇摇晃晃站着的护卫,这下彻底两眼一翻,向后倒了下去。 一旁的梁夫人早就已经看傻了眼。 在场的夫人小姐,大多她都有过几面之缘。先前梁府的赏花宴、秋日宴,这些夫人小姐都给面子来过,宴会上一个个温和有礼,柔弱乖巧。 与此时抄起家伙事儿,打红了眼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后宅女眷“凶猛”起来,也完全不输男子! 梁府这些,姑母送来的护卫,身手并不弱于驻北军的士兵,可此时却与这些女眷打得不相上下,隐隐有着阻拦不住的架势。 “周嬷嬷,快护本夫人离开……” 眼见形势不对,梁夫人欲图逃跑。 刚在周嬷嬷等几位嬷嬷的掩护下,转身跑开没有两步,就被身侧一杆直挺挺刺来的长枪拦下。 手持长枪,英姿逼人的,正是险些成为她大儿媳的黄家小姐,黄玉玲。 “黄小姐,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 话没说完,就被黄玉玲厉声打断,“能有什么误会?卖国贼,哪里跑!” “玉玲,接着。”卫云岚从袖中甩出一团麻绳。 黄玉玲伸手一接,三两下便将梁夫人的双手捆住。 正巧有两名护卫,阻拦住龚大人家的女眷,刀剑已经架上了龚夫人的脖颈。 “穗禾,明煊,你们先护着母亲往外走。”低声交代过后,卫云岚转身靠近黄玉玲身边,扬起长剑也抵上梁夫人的脖子,对着那边喊道。 “住手!” “将龚夫人放了!” 剑锋森寒的气息,激起脖颈上一层鸡皮疙瘩。梁夫人控制不住身体发颤,心底又是惶恐,又是懊恼。 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姑母手里的人,与那些蛮人奸细,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事先分明计划好,将这群夫人小姐抓做人质。 怎么如今沦落成人质的,反倒成了她! 剑锋距离脖颈只有不到一寸,梁夫人不敢挣扎,生怕动作太大,卫云岚手上的长剑,会直接割破自己的脖子。 只得僵着身子,不断朝那领头的护卫使着眼色。 护卫却像是没有看到她的眼神一般,依旧牢牢抓着龚夫人不放。 梁夫人心底一凉,开口喊道:“你们快把人放了!” 这些梁府护卫,却依旧置若罔闻。 梁夫人一颗心彻底冷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认清,这些姑母派来的护卫,根本不会顾她的死活。 这便说明……姑母也不在意她的死活。 哪怕有着血缘关系,她也只是姑母棋盘上,一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 “梁夫人,您还是消停些吧。”卫云岚与黄玉玲扯紧捆绑住梁夫人的绳子,带着人一起往花园后门赶。 梁夫人无力反抗。 心头百般的不理解。 出身武将家的黄玉玲,有着一手好枪法和一把子力气也就罢了,怎么出身京城的卫云岚,竟也有着不俗的剑法。 以往可没听说过,文臣卫家、徐国公府,或是曾经的天师府,有哪家出过会武艺的! 这里的梁府护卫共十余人。 虽个个都有着不俗的身手,但在数十位武将家的夫人、小姐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眼瞅着已经到了花园后门,梁府的护卫还没阻拦住这群女眷,梁夫人越发觉得事情脱离掌控。 就在这时,前厅方向忽然传来阵阵更激烈的声响,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后院,也开始响起阵阵脚步声。 “那边”终于来人支援了! 梁夫人打起精神,心下稍稍缓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虽然暴露了自身,但若计划能顺利完成,倒也算不得亏。 “黄小姐,卫小姐。”梁夫人板起脸来,肃声说道:“你们出不去的,现在放了我,我可保你二人及家眷性命无虞。” 梁夫人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 跑在前面的人听到这话,脚步不禁微微顿住。 有些迟疑,是否还应当按着原本的路线离开。 然而卫云岚却并未松开搭在她肩上的长剑, “梁夫人还是省省吧。” “你又怎知,外面来支援的,是那群北蛮奸细?” 梁夫人闻言一怔。 下一瞬,便看到院墙上翻下数道黑影,动作灵敏,身手矫捷,那体态一看就和蛮人八杆子也打不着关系。 不过姑母手上,倒是也养着一批死士…… 前厅方向的打斗声,也渐渐止住,又是数道黑影,从那个方向赶了过来。与前两息翻墙而入的人相同打扮。 梁夫人心里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在这些黑衣人向梁府护卫动手时打破。 梁府护卫身手不弱。 黑衣人却更胜他们,仅仅片刻,刚刚还站着的护卫,就全都躺倒在地上。 梁夫人面色煞白。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却是松了口气。 她们看明白了,这群黑衣人虽然未露面容,却是护着大家的。 正当大家思索,这群黑衣人的身份之时,一名身着官服,面色严肃的男子,出现在园中。 正是去岁新来北关上任的军情司左副司,鲁大人。 去年南郊林场抓到北蛮探子的事,就是他亲自审理的。 “原来是鲁大人的人。” 众夫人恍然大悟,心里彻底安定下来。 卫云岚目光闪了闪,也在这时明白过来,这位军情司中,素以铁面无私闻名的鲁大人,是天枢阁自己人。 第347章 变天了 “梁家涉嫌勾结北蛮奸细,来人,将梁夫人及梁府下人,统统带走。” 鲁大人大手一挥,便命涌入梁府的差役,将人带走。梁夫人双目圆瞪,张口欲辩。 然而鲁大人根本不给她再多开口的机会,使了个眼色,便直接命人将她的嘴巴堵住,带了下去。 这一年在北关城中备受瞩目的梁家,就这么沦落为北关军情司大狱中的阶下囚。 园子里,众人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鲁大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梁府勾结北蛮奸细,今日宴席,不但在酒水中下了迷药,还在厅中点燃了迷魂香。” “若非诸位离开的及时,没在那花厅久留,此时怕是已经感到身体不适。” “什么?” “先前那花厅,竟然点了迷香?” 众人震惊不已,再看向刚刚带头张罗离开的几家,不禁大为感激。 能不能让北蛮奸细与梁家得逞,暂且不论,迷香毕竟是伤身体的,她们在场不少人都带了家中还未出阁的女儿,多吸上一阵子迷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再留下什么病根! “酒水里还下了迷药……” 花厅那边,梁府为各家夫人小姐,上的是滋味清甜的果酒。 不过刚刚宴席才开始不久,大部分人光顾着攀谈,还未来得及饮上多少。 一些饮过酒水的夫人小姐,面露忧色,“他们是在那果酒里下了药,还是其他茶水里也下了?” “我们在厨房的管事嬷嬷身上搜到了药粉,具体哪些酒水、菜肴里下了药,还未来得及查证。众位若不放心,可以回去后自行请大夫上门看看。” “城中正乱,现在还请大家先离开梁府,早些归家,免得让前线的众位大人们担忧。” 一众女眷忙不迭地应了。 各府马车,早就等在梁府后门。来赴宴的人家,大多都住在城北,有些没等来自家的马车,便先坐上相邻其他人家派来的车子。 不一会儿,梁家附近原本拥挤的街道,就安静了下来。 卫云岚也随高氏上了马车。 直到所有人离开,鲁大人没再过多解释药粉的事。有些夫人紧赶着回去,或是直奔城北最大的医馆,就是想让大夫瞧瞧有没有中毒,或是落下其他病根。 卫云岚却知道,这回大家是白担心了,倒也不是误食药粉的剂量不够,或是恰巧幸运没有吃到加了药粉的菜肴,而是梁家迷晕大家的药粉,已经被天枢阁的人掉了包。 梁夫人身边那几名得用的管事嬷嬷,可是被天枢阁影部和羽部的人跟了好几天。 那些人个个轻功了得,又擅长隐匿,这几日根本就没被嬷嬷们发现异样。 反倒将梁府的事,搜查出了不少,譬如北蛮那边派来与梁夫人交涉的,是一位长得有些像是雍人容貌的男子,只要不开口显露出那一口关外口音,根本不会暴露。 还有太后那边派来,协助梁夫人处理这些事情的,就是那位常常伴在梁夫人身边的周嬷嬷。 就是可惜无论是北蛮来人,还是周嬷嬷,都从未与梁夫人明说过什么,梁夫人甚至不知两方为何会有这种合作。从始至终,她也不过是太后手里的提线木偶,太后让她安排这次借用婚宴设下的大局,她便也只得牺牲长子的婚事照做。 真正的北地边境关卡,距离北关城,还有着一段距离。 边境的战事,尚未影响到城中。 不过在先前,梁府出事的同时,城中还出现了另一批北蛮奸细,这些人试图在城中制造混乱。 尤其是北城门附近。 意图为何,再明显不过。 只可惜他们的希望落空,还没等摸到北城门的边,就被一队早就埋伏在城墙上的兵差抓住。 总共近百名北蛮奸细,并着梁府里抓到的几十号人,这会儿都被押去了军情司大牢。 卫云岚与高氏回到景平巷的时候,家中只有程月娥带着小嘉言和小嘉容在。 “父亲刚才派王管事回来了一趟,战事结束前,他应当回不来,需留在城务府协助龚大人一起守住北关城,捉出城中奸细。”程月娥解释说。 卫云岚点点头,想也知道城务府现在面临的压力巨大。 不过好在有着事先的示警,北关城的差役都未被派遣到别的地方,石大将军也留了一队士兵,再加上天枢阁那些或在明面,或在暗中的人手。 只要边境不被攻破,城中应当出不了大乱! “明煊受伤了?”程月娥这时注意到卫明煊袖口上的血色,吓了一跳。 “没事,大嫂,这不是我的血,是北蛮奸细身上的血!”卫明煊举起染血的那条手臂,以证明自己没有受伤。 “赴宴的大人不少久经沙场,经我提醒,很快便发现了埋伏在房梁上的机关。前厅的局势控制的还算及时,北蛮奸细刚闯进来没多久,军情司的人就赶到了,受伤的人并不多。” “那就好。”程月娥松了口气,接着却又忍不住叹息。 “哎,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仗了。” “听说北蛮派出了三万铁骑,也不知边境现在战事究竟如何了。” 听到程月娥嘴里念叨的话。 卫云岚心头猛地跳了两下。 是啊,怎么北蛮现在就与大雍开战了! 先前在梁府时,情形紧急,她来不及深想。 此时却越发感到疑惑,上辈子北蛮来势汹汹,攻入大雍的时间分明是在十年后。 她的记忆里,不曾有过这场战役。 前一世,梁家娶了黄玉玲做儿媳,一直安安稳稳,直到近十年后北关城破以前,还在随同晋阳侯府一起,为二皇子做事。 京中从未传开过北蛮奸细混入北关城,杀害命官,掳掠女眷作人质的事。想来前世的喜宴上并未发生这些,不然梁家不可能一直不受影响。 那么这场战役,究竟只是北蛮的一次试探,并没有严重到两国彻底开战的程度。 还是说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北蛮那边沉不住气,现在就要与大雍开战? 私心里,卫云岚希望是前者。至少这样,现在的形势还没有那么严峻。 可如果是前者,梁家这场喜宴又当如何解释? 前世的记忆已经不能完全作为参考。 现在,就开始变天了! 第348章 打算 卫云岚心事重重。 北蛮来袭,提前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十年。 足以做太多准备。 按照她原先的计划,十年时间,足够她将带回来的洋蕃芋等作物,传遍大雍每一个适合种植的州域,足以让百姓连年丰收,不再饱受饥饿之苦,也足以让大雍囤积足够多的粮食,抵御一次次发生的天灾,和将来许会发生的战役。 更足以让她在北地,积攒足够多的粮食、人手与财富,哪怕大雍动乱,依旧可以自保,甚至为亲人们在更加遥远的偃都峡或西北诸国当中,寻找一处战乱发生后,可以栖身的避难之处。 还足以让太子在西南方的潭、黔、遂三州培养足够多的兵力…… 到时他们卫家与太子,一北一南,既有钱粮,又有兵力。 一旦时机成熟,她不介意助太子一臂之力,登上那个位置! 也只有太子,登上那个位置,与前天师府关系紧密的卫家,才能洗刷过去的冤屈,重返京城。 可现在,战役提前了十年,太子那边很多部署还未完成。 她这边,也远远没有积攒下足够的实力…… 北蛮来袭,着实是打了大雍一个措手不及。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卫云岚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或许,北蛮选在这个时候来袭,也不全然是坏事。 前世,十年后,北蛮来袭的时候,大雍经历连年天灾,在大雍的版图上,完全没遭遇到天灾洗礼的城池,不足三成,而那些州域就算没有经历天灾,也深受流民与匪患困扰。整个大雍千疮百孔,百姓食不果腹,民不聊生。 兵力也越发衰弱,北地与西边的军队得不到充足的粮草与训练,再加上总兵的变动,早就不复多年前勇猛,更别提与当初先皇在世时相比。 可以说,前世十年后北蛮大军来袭之时,正是大雍国力最为衰弱的时候。 而现在,北蛮来袭虽然提前了许多,但大雍的国力与兵力,还未受天灾太多影响。且驻北军石大将军安然无虞,驻北军军心稳固,并非被北蛮铁骑一冲就散的散沙。 北蛮想要像前世十年后那样,轻而易举的冲破北关,直取京城,绝无这个可能! 卫云岚心下稍定。 方才在思考时,心无旁骛,并未留心周遭的动静,这会儿回过神来便发现,外面阵阵嘈杂。 城南百姓聚居,景平巷本就靠近南城门,巷子外一贯热闹。 这会儿北蛮来袭的消息早就在城中传开,不少百姓已经思考起,要不要收拾家中细软,暂且离开北关城避避风头。 卫家隔壁的两户人家,一家家中有人在城防司当值,不便离开,另外一家却是寻常百姓,这会儿已经收拾起包袱。 隔着一道院墙,依稀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动静。 搅得人心头发慌。 程月娥原本看到卫明煊没有受伤,已经镇定了不少,这会儿不免又被外头的动静,搅得有些不安。 在她怀里的小嘉容,更是被直接惊醒,不停扭动着身子。 高氏见状,沉吟了一下说道:“你们父亲本就是戴罪之身,又有差事在身,不能离开北关,既如此我也不便离开。” 说到这里,高氏向卫云岚看去,“倘若真有破城之势,岚儿,你带就带着你大嫂,嘉言、嘉容,还有明煊离开,先去荒州避避风头。” “不。”才刚说完,高氏便又自顾地摇了摇头。 她这一生,少有慌乱的时候,只有真正在危及亲人安危的时候,才会有些无措,定了定神,恢复些许理智,又接着道:“如若北关城破,荒州怕是也守不住。岚儿,离开北关城后,你便直接带着你大嫂他们向南,避至岳衡山内,到时可让国公府派人接应。” 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至于她与夫君,如若北关城破,八成是活不下去。 有国公府护着,他们又守到最后一刻,殁在北关城中,京中那些势力便不会再追着卫家的小辈不放。 “母亲。”卫云岚叹了口气。 生死关头,母亲最先想到的,便是如何保证他们的安危。 可她不能离开北关,只能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至少,在这个时候,北关城还未被攻破的时候,她还不能离开。 高氏看向卫云岚的眼睛,瞥见她眼神中那抹坚决,微微一怔,随即露出几分恍然,继而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她的女儿,与她的祖父一样,都是身负大使命之人。 她也不便多劝。 “如今说这些也早,驻北军训练有素,这场战役没那么容易失败。”不过倒也没必要完全不留后路,卫云岚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打算,“我不便离开北关,不过边境开战,之后城中必定越发混乱。到时可以让大嫂先带着嘉言和嘉容,到我们在荒州的庄子上避避风头。” 将近一年的时间。 她在荒州培养了不少人手,也积攒下不少人脉。别的不说,至少丹宁郡主与荒州指挥室薛琏,都会看在她与那些洋蕃芋种子的面子上,对自家多回护几分。 当然,她也不会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在荒州的人手,除了擅长经营负责,负责打理田庄的柳清雪等人,还招揽培养了一批护卫,有先前帮她运送货物的唐海兄弟俩负责,数量已逾两百人。身手虽不能与天枢阁那些从小培养起来的暗卫相比,却也比寻常的庄稼汉强上许多,至少能赶得上岳衡山里那些山匪的武力。 正好大哥如今也在荒州,协助薛琏修建大坝。如若荒州也守不住,她手下这批人可以护着大哥和大嫂他们从庆州方向绕路南下,前往太子殿下西南那三座州域,或是就近避入偃都峡,顺着偃都峡中开辟的路线前往西北诸国,另寻避难之所…… 当然,那是最坏的打算。 不到万不得已,卫云岚没有离开大雍的打算。 就在卫云岚与高氏等人说完自己的安排之时,午后就回卫茂林身边伺候的王管事,匆匆跑了回来。 “出事了,西郊大营的粮草被烧了!” 第349章 调粮 “什么?” 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王管事身上。 王管事是从城务府回来的,消息应当出不了错。 高氏眉头紧锁,往卫云岚那边看了一眼。 备不住女儿方才说的打算,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 王管事一向是跟在卫茂林身边的。卫茂林这时候派王管事回来告知,八成心里也抱着同样的打算。 “月娥,你先带嘉言嘉容收拾收拾吧。桂香,凝霜,都去帮一把手。” 卫云岚没有阻止母亲与大嫂,目光落在神情慌乱的王管事身上,追问道:“外面如今具体是什么情况,城务府那边可有确切的消息?” “北蛮出动了三万铁骑,带队的是呼延部的二王子。北蛮的骑兵虽厉害,可我们这些年路线修建起的边境城墙,也不是纸糊的,石大将军亲自率兵迎战,北蛮大军并未从石大将军手上讨到好,两方还在胶着,紧接着,西郊大营那边便传来了这事……” 正如卫云岚所想。 驻北军现在并非前世十年后那般不堪一击。 有石大将军坐镇,前线暂时乱不了。 北蛮大军没那么容易攻破北关! 不过,粮草被烧…… “西郊大营的粮草怎会被烧?”卫云岚眉头紧锁。西郊大营作为驻北军的大本营,一向把守森严,尤其是粮仓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蛮人靠近? “好似是驻北军里混进了奸细,具体详情,城务府那边还不知晓。”王管事是在出了乱子的第一时间,就被卫茂林差遣回来的,后面还有没有新的进展,还不知晓。 “大小姐,老爷的意思是让您带着夫人,和大少夫人她们收拾好家中东西,到了必要时刻……赶紧离开边关,保住性命。” 自家这些人,倒都想到一处去了。 不过是“必要时刻”,而非现在。 无论是卫家,还是北关城中其他家族,对自先皇时期起就在修建的边境城墙,对驻北军,对石大将军,都有着信心。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他们绝不愿意做率先逃离的人。 “王管事先回父亲身边吧,粮草的事,若是城务府那有了什么新消息,再劳烦管事回来告知我一声。”卫云岚道。 “哪里的话,小姐真是折煞老奴了。”王管事领了命令,就要往院外走。 卫云岚赶忙将人喊住,将刚刚匆忙让丫鬟装好的食盒递了过去,“父亲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家中,这些吃食先带去城务府,父亲和王管事垫垫肚子。特意多装了些,也可让父亲分给其他同僚。” 王管事接了食盒,匆匆走了。 卫云岚招来听雪,“去信给栗河庄那边,让柳姑娘尽快清点出几个庄子的存粮。” 吩咐过听雪以后,卫云岚正欲清点一下,自己空间里的囤粮,就见刚才还在后院收拾东西的桂香,小跑着又赶了过来。 靠近后,小声道,“大小姐,邹姑娘来了。” 是邹云! 卫云岚眼前一亮。 邹云过来,必定也带来了前线与西郊大营的最新情报。 “走,快带我去见邹姑娘。” 邹云大半天都没露面,这会过来,穿的是一袭黑衣,与先前梁府动乱,鲁大人带来的黑衣人装扮相同。 见到卫云岚,抱拳施了一礼,接着便道:“西郊大营的粮仓烧了。” 见卫云岚并不意外,便明白应当是城务府卫大人那边,已经向家中报过了信。 “粮仓那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轻易被烧?”卫云岚问出心中疑惑。 邹云叹气道:“驻北军中出了叛徒,是石大将军手下,一名投身驻北军十多年的老兵,负责粮仓白日里的巡守。先前我们的人也未发现他有异样。”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做起乱来才令人防不胜防。 卫云岚深吸一口气,询问道:“损失可重?” “火势很大,好在发现及时,大家竭力灭火,救回了一部分粮食,不过有一半的粮食还是被烧毁了。”邹云面色沉重。 今年各地天灾,本就粮食不丰,驻北军的粮草也不丰裕,都是可丁可卯,刚好饿不着的数量。如今被烧毁了一半,想也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近十万大军的口粮。 每一日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石大将军还在前线,裘大人动用了皇上留下的暗线,将这里的情况报回京中,请求京中调粮。不过京中离北关路途遥远,北地又有不少州域受到灾情波及,没有余粮,调集粮草过来,恐怕最短也要七八日时间。” 这还是往好了说。 快马加鞭报信回去,一来一回也要不少时间。 再加上朝堂议事,调集、运送粮草…… 孝明帝可不是个办事果决,行动快速的人,边关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驻北军剩下的粮草,还能顶上几日?”卫云岚向邹云问道。 “五日。省些吃用,七八日也是够用的。” 别的地方能省,军队的粮草却是万万不可短缺的。 只要驻北军守得住,北关城才能平安无事,北关的百姓才能安然无虞。 现下石大将军还在前线,怕是腾不开手来处理这些事情…… 思索片刻,卫云岚说道:“北关城中大多家族都有囤粮。我与城中各家小姐商议一二,发动各家捐些粮食,应当能凑出一部分来。” “另外,我与丹宁郡主、薛指挥使在荒州试种洋蕃芋,成果颇丰,除了分给难民的,另还有部分存余。荒州临近北关,这些洋蕃芋运过来要不了多久。” 当然,那些由荒州难民种下的洋蕃芋,卫云岚一人做不了主。 可若前线粮草不够,只要驻北军开口要粮,无论是薛指挥使还是丹宁郡主,都不会拒绝。 卫云岚没说的是,真到万不得已的关头,她还能拿出一批囤粮。 那是刨除她这两年为自家囤积的粮食以外,意外获得的粮食。 就是当初,初入偃都峡时,在山寨地下发现的那些…… 至今她还不知,将大批粮食藏在那里,究竟是何人手笔。 但将东西藏在那个位置,十有八九与北蛮有关。 用这“取”自北蛮的粮食,来反击北蛮,再恰如其分不过。 第350章 佩服 西郊大营粮仓被烧的消息,很快传回城内。 驻北军与北关城的武将、官员,此时要么在前线,要么在城务府等地,紧急处理着因战事带来的一连串变故。 方才平安归家的女眷们,再次走动起来。 高氏清点出家中足够大家吃用半月的粮食,将余下的收拢起来,命董大和刘铨直接送上马车。 卫云岚也跟着上了车子,才刚行到城北与城南接壤的大街,迎面就遇上从反方向过来的裘玥华。 裘玥华的马车后面,还跟了两辆板车。 马儿拉着的木板上面堆得满满当当,虽盖着油布,但看轮廓也能够猜出,那上面堆放的,应当是一袋袋粮食。 “车内可是卫姑娘?你也是去城务府?”裘玥华主动喊住卫家的马车。 两辆马车紧挨着停下。 卫云岚探出头来,便看到旁边同样撩开侧帘的裘玥华。 “裘小姐也听闻西郊大营的事了?”明人不说暗话,卫云岚扫了一眼后头那两辆板车,“裘小姐这是要去城务府捐粮?” 也不知是天枢阁那里,想法子将这建议递了上去,还是驻北军和城务府那边懂得变通,知道不能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只等着朝廷那边送粮。 就在刚刚高氏清点完家中余粮的同时,城务府那边已经抵来消息,呼吁城中囤粮丰富的人家,捐赠一些粮食,帮助驻北军度过难关。 城外的战事还在继续。 北蛮铁骑虽然凶猛,但石大将军手下的兵也不是吃素的。 有着城墙防护,再加上驻北军人数远超北蛮派来的三万铁骑,目前边境城墙防守得还算稳固,没有半点要败阵的架势。 这无疑给了城中的百姓们信心。 除了大户人家,亦有不少百姓自发地掏出一部分存粮。 城务府负责登记文书的小吏,一个个都将笔尖子写得快冒了火星。 大户人家那些粮食暂且不论,取自百姓的这些,按照城务府刚刚商议出的章程,等到朝廷送粮支援,驻北军粮食不缺以后,还是要按登记的数量返还给百姓的。 卫云岚这马车,车厢里只坐了她自己一人。 身旁和脚下,都堆满了粮食袋子,光这一趟便送来了二十多石粮食。 而在半道遇上的裘玥华,背后板车上的份量,比这只多不少,怕是能有将近一百石了。 没瞧那几匹拉车的马儿,走得那般吃力? “是要去城务府。”裘玥华点头肯定,顾不上多解释,“我赶时间,先走一步,等把粮食捐出去,等下我们在城务府门口再说!” 说罢,便让赶车的下人,越过卫云岚这辆马车,先行朝城务府冲去。 若是放在别的时候,这样的行径多少有些抢路之嫌。 放到现在,却没人在意这些礼节,更何况相识近一年,卫云岚早就知道裘玥华是个什么性子,这就是个心直口快,爽朗不拘小节的姑娘。 这么着急赶到城务府,必定有其原因! 果不其然,等卫家的马车在城务府门口停下时,就见裘玥华那两辆板车的粮食已经卸了下来,而裘玥华刚刚亲手在登记捐粮数额的小吏那里按完手印。 得到消息的裘大人,匆匆从城务府里跑出来。 却是晚了一步,那红彤彤的手印已经按完。 裘家的一百石粮食,已经捐了出去! 看着裘大人面色涨红,皱着眉头转身往回走的样子,卫云岚恍然大悟。 “合着你这是背着裘大人捐的粮食?” “怎么能说背着呢。”裘玥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可是当着他老人家的面,捐出去的,充其量也就算个先斩后奏!” “我爹就是个属貔貅的,只进不出,要让他拿这么多粮食出来,肯定心疼得要死。我这做女儿的,只好善解人意些为他分忧了。” 原来善解人意还能够这么用。 卫云岚叹为观止。 不过想想也能够猜到一些,裘大人身为监军,是被皇上亲自委命派遣到北关的,相当于钦差也不为过。据说在梁家来之前,裘家才是这北关城中最招摇,无人敢惹的一家,这一点在卫云岚最初与裘玥华相识的时候,也略有领教…… 裘大人为人如何暂且不评,但在北关任官这几年,私下里没少积累。卫云岚从卫茂林那听说过一些,据说就连城务府的龚大人,私下里都给裘大人送过礼。 倒不是龚大人做过什么徇私枉法之事,而是别人都送,那他自然也得送,不然若是龚大人在每旬递往京中的密折中,说上几句对自己不利的话,可就大大不妙了。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正是这个道理。 不过歹竹也能出好笋。 卫云岚想起前世,有关北关娘子军的消息。 女“将军”黄玉玲手下的左膀右臂,其中一位出自监军府。危急关头,并未随家人逃离,反倒从家人手中盗取监军令,协助黄玉玲调动粮草、人马,死守北关! 这说的正是裘玥华。 前世,边境之战大雍节节败退。北关失守之际,作为监军的裘大人早早逃了,裘玥华却选择留了下来,与黄玉玲、屠悠等人一同带领残余的驻北军士兵,死守北关城。 最后,北蛮的铁骑,是从她们的尸体上踏过去的…… “卫姑娘,到你了。” 裘玥华刚应付完父亲身边的管事,扭头就看见卫云岚双眼发怔的看着自己。 “卫姑娘,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裘玥华指着自己的脸,疑惑道。 卫云岚摇了摇头,敛下心头的百般思绪,眼含敬佩的开口道:“没有,我只是佩服裘姑娘,主动捐粮之举。” “这算什么,你们不也都拿了粮食来捐?”裘玥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卫云岚没再多言。她佩服的,何止是捐粮一事? 上前几步,登记了自己捐赠的粮食。 看着城务府的差役将粮食搬下马车,外面,城务府的街道上,已经排起了一条队伍,许多眼熟的身影出现在队伍里。 黄玉玲,屠悠等人,赫然也在其中。 第351章 苦衷 正如大家所料,北蛮大军的第一波攻势,被驻北军稳稳拦下。三万北蛮铁骑,被阻拦在高高的边关城墙外。 当然,这仅仅是开始,战事远未结束。 石大将军刚从城墙上下来,就听说了西郊大营粮仓被烧的消息,虽说救火及时,保住了一半粮食,但仍有一半空缺,需要朝廷尽快调粮支援。 北关的折子,快马加鞭送往京中。 同时石大将军也向附近州域送出消息,请求各州支援粮草。不过因着路途,和各州各自的困苦,一时半刻,还未有州域回应。 倒是北关城中,由北关女眷们带头发起的捐粮行动,成果颇丰。 两日时间,前线还在作战,女眷们已经筹集出将近两千石粮食,这还仅仅是城中大户人家登记的数额,没算上百姓那边。 省些吃用,足够驻北军十万大军多顶上两日时间! 在城务府登记的册子上,卫家只捐了二十多石粮食,在一众北关城中大户人家当中,并不突出。 但从荒州紧急送来的洋蕃芋,第一批足足五千石,用的则是两个人的名义。 并非丹宁郡主与荒州都指挥使薛琏,而是丹宁郡主和荒州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却广做善事的阑姓姑娘。 “这位阑姑娘可真是清风亮节,听说洋蕃芋的种子就是她最先发现的,让难民种植洋蕃芋的主意,也是她给丹宁郡主出的。做了这许多事,却不愿意留名,若非丹宁郡主不愿独自揽功,听说她连这姓氏,都不愿意留下。” “没听说北地这里有什么姓阑的大户人家,这阑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也?” “许是什么低调的隐世家族也不一定,像是咱们大雍西南一带,不就有许多世家大族,好些个传承的时间比咱们大雍立国的时间还久呢!这阑家备不住也是,能与丹宁郡主和端王府攀上关系,总之这身份低不了就是。” “是这个理。不过若是这样,这位阑姑娘还不愿意留名,可就更难得了……她做的这些事,若是报到朝堂上去,捞个县主当当,定是使得的吧?” 城务府里,登记捐粮册子的小吏们感慨连连。 一旁,卫茂林听到这些人夸赞“阑姑娘”的话,将头埋得更低,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 这些人夸赞不停的“阑姑娘”,可不正是他的女儿,云岚! “有了城中筹集的三千石粮食,和荒州送来的这五千石洋蕃芋,还能再多撑几日,希望能撑到,京中调来的粮草赶到!” 从边关送往京城的两道折子。 快马加鞭,跑死了三匹边关最出色的千里驹,才终于分别在第三日和第四日,送到孝明帝的案头。 石大将军送出的折子,比裘监军的还早上半日。 石大将军不通文墨,那折子上的内容,也颇为直白,中心意思只有一个,请求朝廷尽快筹集粮草,送往北关! 北蛮铁骑在关外虎视眈眈,驻北军必须守住北关,这个时候驻北军所需的粮草万万不可短缺,不管朝廷用什么办法筹集,一定要在半月之内,送来至少三万石粮食,不然驻北军就面临断顿的风险。 吃不饱的兵,可打不了胜仗! “啪!” 折子被孝明帝甩在案上,他那张本就有些发暗的脸,彻底阴沉下来,“石志衡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朕都威胁上了!” 话音落下,他又连忙坐直身子,四下看看。 见这御书房内只守着自己的贴身大太监,再无他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现在可没到与那姓石的计较之时。 北蛮铁骑的赫赫凶名,他自小便听过不少,如今也唯有石志衡那厮猛将,才能带兵拦截住凶悍的北蛮铁骑! “传刘爱卿,谢爱卿进宫。” 孝明帝口中的刘爱卿与谢爱卿,正是刘国公世子,以及严国公府二爷。 这两位都是朝中重臣,又因自小的交情,深得孝明帝信任。遇到自己琢磨不明白的难题,孝明帝一向习惯宣二人觐见。 刘世子与严二爷来得很快。 “你们看看吧。”孝明帝让太监将那折子送了下去。 北关开战之事,昨日就已传回京中。 今日朝会上,说的便是此事。 送往边关的粮草,一向都有定数,由于北边与西边都有敌国虎视眈眈,朝廷一向不敢断了边关的粮草。 但也仅仅能做到不“短了”。 想要多富裕,是没有可能的。 送往边关的粮草都是可丁可卯,这突然被烧毁了半个粮仓的粮食……哪能那么快补上? 刘世子就在户部任职,最清楚有多少粮草能够调集。 当即皱了眉头,“若是再早上半月,倒还好说,可这前不久朝廷才刚送去济州四万石赈灾粮……” 那笔赈灾粮,虽说全都是从朝中大臣和凌贵妃手上“化缘”来的,但也算是短时间将各家手中能拿出来的粮食给“榨干”了。 想要再效仿一下先前的举措,绝无可能。 要是放到太平年间,倒是还能让各州域多向百姓征收一些,可今年灾祸连连,尤其北部这些州域,没有受到灾情影响的少之又少,想要多征收粮税,怕是无异于痴人说梦。 “倒是还有些州域未曾受到影响。”严二爷想了想说,“如京城附近的平州、临州等州域……正是收获之际,圣上不妨下令多征收一成粮税,如今北边打仗,只有前线粮草充足,才能换来百姓稳定安康,想来百姓能够理解朝廷的难处。” “严大人所言有理。北边开战,战役定不是一两日结束。多征一成粮税,既解了燃眉之急,又可暂且保北关战时不缺粮草。” 听着下方二人的说辞,孝明帝暗自点头。 这些未受天灾波及的州域,也是大雍版图中的一部分,理应尽一份力,与大雍其他受灾的地区同甘苦、共患难。 说到底,还是怪那石志衡监管不力,竟然让人烧了粮草。 他也是不得已,才做下这种决定。 百姓定能理解他的苦衷。 第352章 妖妃 “我们这位圣上,最擅长的便是自欺欺人。” 幽静肃穆的慈宁宫内,一道冷笑声自纱幔后响起。 捶腿揉肩的宫婢们,却仿若对这声嘲笑置若罔闻,手中的动作不停,依旧悉心服侍着躺在贵妃榻上,满头银丝却美貌犹存的女子。 仿佛对方冷笑嘲讽的,并非大雍朝高高在上的皇帝。 “绣莲。”女子挥挥手,屏退揉肩捶腿的丫鬟。 偌大的寝殿内,很快便只剩女子,与贵妃榻旁一位年岁与她相仿的嬷嬷。 “娘娘,老奴在。”嬷嬷微垂着头,毕恭毕敬。 “琼华宫里那位,近日可又鼓捣出什么新鲜玩意儿?” “昨儿个刚送去一批轻纱……听闻晋阳侯府薛氏,为那位裁剪了两身新衣服,好似……”嬷嬷说到这里,面颊不由一红,顶着榻上一派雍容却气度威严之人灼灼的目光,这才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好似颇为露骨。圣上本因北关战事,无心留宿后宫,昨夜却还是在琼华宫中住下了。” “呵,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呵呵。” 连声冷笑,第一声笑的是琼华宫中两位,第二声笑的,却是旁人不敢取笑之人。女子嘴角的讽意,更深几分,眼底满是不屑。 “身为一国之君,却在边境战时沉迷女色,流连后宫。” “天灾当头,还要征收粮税,逼得百姓民不聊生。” “这样的人,怎堪为帝?” “合该为哀家的南儿让位!” 嬷嬷将头垂得更低了些。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榻上之人说得,她们这些为奴为婢之人,却听不得。稍有不慎,可就是砍头的大罪。 瞧她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榻上的女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你呀,就是胆子太小。不过也就是你这副谨慎性子,哀家才放心将这许多事交给你去办。” “这些年多亏娘娘庇护,老奴才能过得这般安稳,能得娘娘重用,是老奴的荣幸。” “好了,哀家都晓得。且再忍上一阵,等南儿坐上这个位置,一切就都好了。” 倚在贵妃榻上的雍容女子,正是当今太后。 提及孝明帝,她的眼中只有不屑与嘲讽,提起那位“南儿”,眼底却是满满的慈爱。 只见她从榻上起身,走至窗边,抬头远远眺望北方,喃喃低语。 “南儿已经开始行动,哀家要为他,将这条路铺得更加平坦。” 眺望良久,她收回目光,转身吩咐道:“让平州那边的人手做好准备。也该让百姓们知晓,如今龙椅上这位,究竟是怎样不顾他们死活的昏君!” “另外,琼华宫那边也盯紧了些,若是再有诸如火器一类的物件,不管那边成功与否,都先将配方抄录出来。至于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便不用再报与哀家知晓。” … 与之相隔不远的琼华宫中。 方才被太后与嬷嬷提及的两人,此刻正一坐一跪,面对面同处一室。 坐着的,自然是琼华宫的主子凌贵妃,而跪在她面前的,则是不久前才被她接入宫中的薛玲珑。 凌贵妃轻啄了一口茶水,由身旁的宫婢一口口将果子喂入嘴中,目光并未分给跪在身前的人半点。 任凭那下面跪着的人已经身子打晃,也未开口说出让其起身的话。 真是该死! 薛玲珑悄悄挪了挪双膝,自天黑起就跪在这里,这双膝盖早就已经麻木,也不知再这么跪下去,膝盖是不是就要废了。 这恶毒的女人,就是故意拿她撒气! 心里骂个不停,薛玲珑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住进琼华宫这段时间,她深刻领略到这个时代的残酷。比起凌贵妃折磨人的手段,先前晋阳侯夫人秦氏,以及凌家别院二皇子身边那位公公的手段,根本就不够看。 如若不按凌贵妃的心意办事,凌贵妃真有一万种让她生不如死的办法! 想到先前,密室里那冰凉凉、滑腻腻的触感,以及一闭上眼就充斥鼻间的铁锈味,薛玲珑不寒而栗。 再不敢悄悄挪动身子,跪得越发毕恭毕敬。 见她这副样子,面前,凌贵妃终于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冷哼一声,开口斥责,“薛氏,你好大的胆子。” 声音并不大,也不凶悍。一句话,却让跪在那的薛玲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薛玲珑“砰砰”两下,朝着前面磕着头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都怪玲珑办事不利,玲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本宫看你敢得很!” 凌贵妃“啪”地一下,将手中的茶盏砸向薛玲珑的脸颊。 滚烫的茶水,洒了薛玲珑一头一脸,她却不敢发出任何不满,甚至连躲避都不能。 “北蛮入侵,边关粮草吃紧。你却蛊惑本宫于这个节骨眼上,行那等魅惑君心之事。本宫看你就是成心,要让本宫落人话柄,被骂成祸国殃民的妖妃!” 凌贵妃骂个不停。 案头上的东西,被她一个个砸了下去。 薛玲珑默默受着,心里却也不停骂着。 她被凌贵妃关在这深宫当中,哪里知晓外面发生的事?更别提远在边关的事情! 梦中几场大战的时间,她倒是依稀记得,可不记得这个时候有什么了不得的战役,更不知晓偏偏赶在她为凌贵妃裁剪那等情趣小衣的日子,北关开战…… 哪里是她要凌贵妃落人话柄,被人骂作妖妃。 分明凌贵妃本来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那些个让人看着面红耳赤的东西,也分明是她在凌贵妃授意下鼓捣出来的,为的还不是将孝明帝的心思,从那几个刚被收入后宫的年轻妃子身上拉回来? 她不过是奉命行事,凭什么出了事都赖到她的头上! 薛玲珑将指尖深深扎入掌心,心底第一次真正后悔自己的决定。 早知落得今日地步,或许……或许当初她就不应当借二皇子当跳板,离开晋阳侯府。 沈峰再不堪,也好歹对她有几分真心。 秦氏再恶毒,也不至于折磨的人生不如死。 月上三竿,终于被凌贵妃从眼前放走的薛玲珑,回到自己卧房,拿起针线摸黑在床榻上鼓捣了许久。 交代唯一跟随自己进宫的丫鬟翠桃。 “明日我会借口有东西落在别院,让你出宫一趟。找机会,将这块布送到世子手中。小心些,一定莫让旁人发现。” 第353章 心疼 自从被凌贵妃接进琼华宫以来,薛玲珑过去想出的那些“点子”,也全都归到了凌贵妃手中。 当初被晋阳侯府经营得要死不活的奶茶、炸鸡、汉堡等买卖,到了凌贵妃的人手中,倒是颇为有声有色。 虽说仍不能与梦中,她把持的那几间旺铺相比,却也比晋阳侯府先前做这些买卖的时候,赚得翻了一番还要多! 蚊子虽小也是肉。 这些吃食相关的小买卖,一个个相加起来,每日也能给林贵妃入账上百两纹银。 每个月加起来,则是几千两纹银之多! 更别提,那受她点子改建的戏楼。参照的是现代的大剧院,电影院。 坐席分成三六九等,专供权贵使用的包间,布置得极尽奢华。还未正式开张,便引来京中不少喜好玩乐的公子哥注意。 可想而知等到正式开业以后,生意会是何等的火爆。 这样的好东西,薛玲珑本想捏在自己手中。 但她却根本没能力捏住,改造戏楼需要一大笔银钱不说,想要在权贵云集的京中经营这样的买卖,背后定要有着一位靠山。放眼全京城,除了当今圣上以外,可还有比凌贵妃更大的靠山?根本没有! 更何况,她也需要掏出点“真本事”,来向凌贵妃证明自己的用处。 不然当初被关在密室时,她是真的害怕,凌贵妃稍有一个不顺心,就让那些冰凉、滑腻,吐着信子的可怕之物,一口将自己咬死! 想到这里,薛玲珑不由打个哆嗦。 凌贵妃的手段,当真让人光是想想,便不寒而栗。 一失足成千古恨。 想到过去在西屏巷,给沈峰做外室时无忧无虑,只知情爱的日子。薛玲珑追悔莫及。 恨只恨自己不知满足,非要伸手够到那梦中的荣华富贵! 揉了揉眼角淌出的泪滴,她再次低声叮嘱,“翠桃,一定要将这东西亲手交到世子手中。咱们还能不能过回过去安稳无忧的日子,就靠这一回了。” 在凌贵妃的人眼皮子底下动歪心思,翠桃还没那个胆子。 本想找个机会将手里的布销毁,再随便编个借口搪塞过去,听到最后一句话,却不由精神一震。 要是小姐真能找机会,带着她们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倒也值得放手一搏…… 不然,若是小姐将来折在凌贵妃手中,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定然也逃脱不了! “小姐,奴婢定尽力而为!” “辛苦你了。”薛玲珑满眼动容地轻轻环抱了翠桃一下。 心下庆幸,倒也多亏了她拿出那些赚银子的点子。 她身旁的丫鬟,才有能出宫的机会。 … 今日是裕昌候世子娶妻的日子。 虽说因着北地战事,不好大办喜事,但这早在去年定好的吉日,也不好随意更改。 喜宴依旧如期举行,不过是迎亲送亲、搬送嫁妆的时候低调了许多,就连侯府请来的锣鼓队,也只在进了玄武门后,才开始吹奏喜乐。 勋贵扎堆的玄武门里,沉寂了两日,终于又热闹起来。 这些贵公子,大小姐,可不在乎边关战事如何,毕竟过去几年,北边也总有战报传来。 不过每一次都是风声大,雨点小,从没听说北边的蛮子,冲入过北关之内。 更何况,前些年不是还送了个长宁公主过去和亲? 算起来,两国如今也有几分沾亲带故。哪那么容易真打起来! 送亲的队伍,过了玄武门。 凑热闹的公子哥们,都聚在裕昌候府前门。 远远便看到,队伍经过一座颇为冷清的府邸,定睛细看,那府邸大门磕掉了一块红漆,门前蹲着的一对石狮,也有许多斑驳,一看就是好长时间没有用心修缮过了。 “那是哪家?”刚过门的裕昌候世子妃娘家兄弟好奇问。 他们是从黛州来的,不过却也听说过,京城玄武门内全是勋贵府邸。这一片不是侯府,就是国公府,最次也是个伯府,还有人家能寒酸到,连大门也没有银子修? “哦,那边啊?” “那是晋阳侯府!” “你初来京中,有所不知,晋阳侯府这两年,可是闹出了不少笑话。” 公子哥们,当讲笑话一般,将晋阳侯世子与原配和离,娶外室进门,随后那外室又红杏出墙,住进二皇子别院的事情,讲了出来。 阵阵嗤笑响起。 裕昌侯府世子妃的娘家兄弟,更是听得连连称奇。 “这晋阳侯世子,还真是个糊涂的!” “那甘做外室的女子,能有几个品行贤良的?养在外面也就是了,怎可接回家中,还为其与原配离了心……真真是糊涂啊。” “害,谁说不是呢?” 那边的议论声,飘进角落阴影处。 手里捏着帖子,眼下两团青黑的男子,摇摇晃晃往外走。 注意到他的人,不免有些尴尬。 “快少说两句,沈世子今日也在呢。” “啧,他怎么来了……” “到底晋阳侯府爵位还在,又是相邻的府邸,想来是裕昌侯府下帖请来的吧。” 嘈嘈杂杂的声音,被沈峰抛在脑后。 一身还算体面的锦袍,松垮垮挂在身上。 短短半年,他整个人消瘦了不止一圈。先前那些因过度饮用奶茶、食用炸鸡、汉堡、蛋糕等垃圾食品长上来的肥肉,早就掉了下去。 不过人却并未因为瘦了而显得精神,反倒更加萎靡。 就好似几天几夜没睡一般毫无精气神,宛如一副游走在街上的骷髅架子! 玄武门内被送亲的队伍堵着,根本进不来旁的马车。 不过也好在晋阳侯府就在一条街上,他也根本不需要马车来接。 就这么脚下发飘似的,一步步走了回去…… 周围倒也没人上前阻拦。 生怕他这一副一看就不正常的模样,再发起疯,搅和了裕昌候府的喜宴! 快要走出门口聚集的人群。 沈峰肩膀,忽然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没等向后爹到,手臂又被那撞他的人搀扶住。 瞧装扮,好似是奏乐队里的人…… 沈峰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道谢的打算,也没将目光分给对方半点。 正欲继续向前迈步,手腕却被人用力拉住,紧接着手里好似被塞进了一团东西,同时耳边响起有些耳熟的声音。 “世子,您如今这副样子,小姐看见定要心疼死了。” 神情麻木的沈峰愣了一瞬。 猛地抬头,刚刚还拽住自己手腕的人,却已经汇入人群,找不见踪影。 第354章 帕子 “小姐,都办妥了。” 夜幕降至,琼华宫出宫采买的宫人,赶在宫门关闭前回到宫中。借着为那“蛋糕铺”调整配方之由,得以出宫的翠桃,也顺利回到薛玲珑身边。 听到她说的话,薛玲珑眼前一亮。 抓住翠桃的手问,“那东西,亲手交到了沈峰手中?” “回小姐,奴婢亲手交给了世子。”翠桃垂眸回答,被抓的有些发痛的手,往回缩了缩。 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小姐,世子爷如今看上去,与过去大不一样了……” “什么大不一样?”薛玲珑愣了一下,皱起眉头。 最后一次见面,沈峰冲进凌家别院时的模样浮上心头。那时哪怕二皇子衣冠不整,略显狼狈,看着也比沈峰那个窝囊废,强上许多。 难不成,沈峰如今更不堪了? 一时间,薛玲珑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恶心。 不过想到凌贵妃的狠毒无情,那丝恶心又被瞬间压了下去。罢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与其在凌贵妃这里过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倒不如先让沈峰把自己弄出去…… 也算沈峰最后贡献一丝利用价值。 不枉她为沈峰生下个女儿。 想到女儿,薛玲珑晃了下神,口中有些发涩。 “翠桃,这次出宫,你可有打听到……那小丫头的下落?” “并未……”翠桃低下头,不敢去看薛玲珑的神色。 倒不是害怕这位如今早已大不如前的主子责罚自己,而是她怕自己再多想一想那可怜的小主子,会良心难安。 那一日,凌家别院一片混乱。 薛玲珑被凌贵妃接入宫时,根本没想起自己还有个尚不足岁的幼女需要照顾。 凌贵妃,自然也不会体贴地想起这出。 凌家,更不会冤大头似的替薛玲珑在宫外养孩子。 薛玲珑被带走当日,她手下那几个跟着她一起住进凌家别院的丫鬟,就被从别院赶了出来。薛玲珑与沈峰那个才刚学会爬不久的女儿,自然也不例外。 先前沈峰来别院,捉奸在床那一次闹的太难看。 薛玲珑的婢女不敢直接找上晋阳侯府,只得先带着人找到薛玲珑兄长家。 按理说,那小丫头就这么养在娘家,由薛玲珑过去的贴身丫鬟照顾着,也没什么不好。 可偏偏不知怎的,就这么不见了踪影…… 不单是那还未满岁的小丫头。 连同留在薛家伺候她的绣桃,碧桃,也一并不见了踪影! 薛玲珑也是前几日,借着帮凌贵妃巡视戏楼修建进程的机会,偷偷回了趟娘家,才知道的这件事。 偏生她那哥嫂,都不承认是他们将人弄没的。 只说薛家好吃好喝的供着那几个婢女,还有那根本不该住在薛府的“小小姐”,从不曾约束她们,八成是两个丫鬟趁着府上不注意,把“小小姐”带出去卖了。 这说辞,薛玲珑根本不信半点! 她暗自猜测,极可能是兄嫂将绣桃、碧桃,还有她那尚未满岁却长得冰雪可爱的女儿,一并给卖了。 可恨她却找不到证据。 甚至还不敢大肆闹开,因为凌贵妃根本没准许她私自回娘家探亲。 薛玲珑自己都不敢大肆寻找丢失的孩子。 丫鬟翠桃自然更不敢。 不满一岁的孩子,失去双亲的庇护,还不知将要经历什么。 翠桃不敢想,也不愿想。 … 夜色渐深。 东边裕昌候府的喧闹声,终于小了许多。 栖风院,缠满枯萎花藤的秋千上,沈峰屏退下人,呆坐在那。 手中捏着一块帕子。 就是最普通的素色棉布帕子,大户人家下人都不屑于用。 帕子平平无奇,可仔细看,那上面却用浅色的细线,歪歪扭扭绣着两团东西。 很艰难才能依稀辨认出,是一对尖嘴相对着的鸟儿。 针脚最细密的部分,还隐隐透出一点红褐色的血色,染在白色的帕子上,哪怕已经揉洗过了,依旧留有印子。 不用旁人多说,他也知晓,这帕子出自何人之手。 几年前,他还未与卫云岚成婚,刚与那活泼灵动,热情洋溢的人儿相识,就被她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吸引。 不过月余,从相知到相熟再到相爱,已然密不可分。 情到浓时,他对她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她也为他,尝试自己不擅长之事,曾洗手作羹汤,也曾拿起针线,为他亲手绣下一方帕子。 只是她着实不擅女工,一对鸳鸯绣得歪七扭八,根本认不出是什么东西不说,还将手指头扎满了眼,好几次都将血滴在了帕子上。 记得那时,他看到她悄悄绣帕子的模样,心疼不已。 心下的怜爱,更深了几分,心里直道她果然与旁的女子都不一样。 就算不善女工,也不让丫鬟代劳,哪怕伤到手指也要亲手去绣。这绣的哪里是什么帕子,分明是一片真心。 时隔多年,再看到这样一方帕子。 往事种种,全都涌上沈峰心头。 可当初的怜爱,却怎么也生不出来,再看那帕子上的血色,只觉得讥讽无比。 一方帕子被他紧紧捏在手心,像是出气似的,揉搓得皱皱巴巴,宛若一团咸菜疙瘩。 就在这时,院内脚步响起。 沈峰竖起眉头,“不是说了,谁都别来打扰本世子?都滚出去!” “世子爷,夫人唤您过去……”小厮硬着头皮开口。 “夫人命小的,务必将您请过去。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这是一贯跟着沈峰的小厮。 看他走起路来腿脚似有几分不利索,沈峰便猜到,他定是刚受了秦氏的责罚。 要是这会没法将自己带到正院,这小厮,怕是又免不得被一顿打骂…… 叹了口气,他从秋千上起身。 “罢了,本世子过去看看。” “不必跟着伺候。” 晋阳侯府正院里。 过去花团锦簇般的装饰,早就不复存在,偌大的厅堂,也只余下一对充场面的花瓶,旁的器物早就被典当得差不多了。 少了那些摆设,屋中更显空荡。 秦氏端坐上首,一见沈峰迈进屋中。 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想要砸下去。 高高举起,却是动作一顿,又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 这上好的官窑出品,府中一共也没剩下多少,砸一件就少一件! 第355章 气晕 秦氏砸茶盏的动作顿住。 心头的怒火,却烧得更旺。 看着晃晃荡荡,仿佛游魂似飘进来的沈峰,气不打一处来,吼道:“瞧瞧你做的好事!” “如今京中设宴,大多都不往我们府上下贴。” “这帖子,还是我好不容易从裕昌候夫人手上讨来的。” “你不趁机,多与过去相熟的各府公子亲近亲近,反倒在那场合,直接甩手走了。你是嫌我们晋阳侯府还不够丢人吗?” “还是嫌我们晋阳侯府如今的处境,还不够糟?” “非要等到这满京城的勋贵,都将我们晋阳侯府排挤在外,你这个晋阳侯世子,心里才舒坦是吧?” 沈峰任由秦氏骂着。 直到秦氏骂够了,止住嘴,靠在椅背上开始大口喘气。 他才开口道,“今日的喜宴,我本就不愿去。” “你不愿去!”秦氏一下又急得直坐起身。 身旁的嬷嬷,上前帮她拍了拍背,她才将气捋顺一些,不然险些直接被气厥过去。 深吸了一口气。 秦氏看着下方,短短半年消瘦了不知多少圈,如今看着如同一副骷髅架子似的儿子,到底没忍心再说出更重的话。 叹息一声,苦口婆心说道:“峰儿,母亲知道你因着那些事情,心里头不好受。也知晓,外面的人说话难听,你过往顺风顺水惯了,那些刺耳的话听不下去,也是情有可原。” “可你也知,我们晋阳侯府境况大不如前,你父亲倒是找了个由头,带着那贱人跑去平州避风头,留下我们母子在这苦苦支撑。” “将来这侯府总归是要交到你的手中,你若不想外出交际,也行……那娘做主,为你聘娶一位世子夫人进府,今后这府外交际的事情,也能有人接手,你看可好?” 沈峰没有开口,秦氏便觉得这事有门儿。 若非三个月前,她被晋阳侯带走外室去平州安胎那事气得大病一场,身子骨大不如前,也不至于这么紧赶着培养一位可堪重用的“儿媳”。 像是今日这样的场合,由她自己去便是了。 可如今她这脑袋,多走两步就感到眩晕,更是受不得一点冷风,为了将养的好一些,每日也只得窝在屋中。 又是一声叹息,秦氏接着说道:“你看不中你舅舅家的晴初,娘也不逼你。你舅母娘家旁支当中,有一女儿,年方十七,因随父亲调任地方州域,耽误了婚事,近段时日才刚回京。” “那金姑娘,听你舅母说起,是位温顺守礼的好姑娘,就是其父官职低了些,仅为六品。” 要是放到一年前,这样的门楣,根本入不了秦氏眼。 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 这位金姑娘家能够同意相看,还是因为他家久离京城,不清楚晋阳侯府这两年来的腌臜事。 “你舅母已经与那边露过口风,只要峰儿你点头,娘这两日就着手准备起来。年尾之前,咱们晋阳侯府便能迎新妇进门。” “峰儿,你意下如何?” 秦氏又问了一句。 沈峰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看向上首。 “世子夫人?” 沈峰哂然一笑,“何必再拖旁人下水。我们晋阳侯府,不是现成就有一位世子夫人?” 秦氏瞪圆双眼,惊讶地张开嘴。 凝视沈峰的脸庞良久,才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峰儿,你疯了吗?”秦氏怒不可遏。 “你难道忘了,那姓薛的贱人是怎么对晋阳侯府,又是怎么对你的了?” “她都已经委身过旁人,你还把她接回府中,难道是嫌自己头上这顶绿帽子戴的还不够实,京中的嘲笑声还不够多吗?” 任凭秦氏如何劝说,沈峰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我看你是犯了失心疯了!” 秦氏满眼失望,“与你父亲一样,都被那起子外室狐媚手段,迷了心智!” “只是你别忘了,那姓薛的贱人,如今被凌贵妃接进了宫里。你当你这晋阳侯世子,在宫中能有几分脸面,还敢与凌贵妃抢人?” 秦氏本以为,这样就能打消沈峰的念头。 毕竟凌贵妃盛宠不断,莫说是小小一个已经落魄了的侯府世子,就连刘国公府那样根基深厚,又得圣上信赖的人家,也不敢与其相争。 不然先前薛玲珑又怎会安然无恙的,从刘国公府的灵堂,被接去了凌家别院? “就算贵为天子,也不可抢占他人之妻。更何况凌贵妃并非天子,仅是宫妃。而我晋阳侯府祖辈曾有战功,于情于理,凌贵妃也没有将我晋阳侯府的世子夫人,拘在宫中的道理。” 沈峰一番话说的一派坦然。 秦氏却捂住胸口,一副将要喘不过气的模样。 最终只丢下一句,“你可真是不知死活!” 接着便两眼一翻,向后晕厥了过去。 “夫人!” 身旁的仆妇们赶紧围了上去。 拍后背的拍后背,掐人中的掐人中。 沈峰亦上前两步,面露担忧地看向秦氏,“快去找大夫来。” 大夫来的很快,秦氏没有性命之忧。 扎了两针,已经睡了下去。 秦氏身旁的管事嬷嬷姜嬷嬷,走到外间,对着守在外面的沈峰,低声劝道:“世子爷,有些话老奴知道您听不进去,可还是要说。” “夫人她无论对旁人如何,对您却从来都是实心实意的。夫人多么骄傲的人,为了您,甘愿回娘家伏低做小,不知您可还记得,夫人陪嫁里那对满翠的镯子?” “前些日子,夫人将那对镯子,送给了建德侯夫人,央求她为您牵线,寻个可心意的世子夫人。”建德侯府,就是秦氏娘家,建德侯夫人便是秦氏的嫂子金氏。 过去晋阳侯府没出事时,秦氏回去早已落魄的娘家,一贯都是趾高气傲的。 “世子,夫人为您用心良苦……您这样,可真是伤了夫人的心啊!” “姜嬷嬷,母亲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不过我亦有我的考量,明日我便会接薛氏回府,您这边好生照顾母亲。” “将来母亲定能理解我的做法。” 第356章 接我 将来秦氏能不能理解沈峰的做法,暂且没人知晓。 但现在,定是理解不了的。 才刚悠悠转醒的秦氏,从姜嬷嬷口中听说了沈峰明日就要将人接回来的豪言壮语,当即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晋阳侯府再次一团混乱。 制造这份混乱的人,却已趁着夜还未深,离开了府中。 “世子爷,这雨花巷住的,可都是……” 马车直奔临近宫门,几条宽绰大道间,一条低调的巷子。沈峰的贴身小厮,在听说目的地后,脸都下白了几分,顾不得恪守下人的规矩,破例开口劝道:“那些个阉人,哪有好相与的,世子爷请三思啊!” “放心,出不了事。”沈峰挑开帘子,望向外面。 前面就是他要去的雨花巷了,比起朱雀大街、玄武大街这样的地方,雨花巷只是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巷里住的人家,统共没有几户,且都家中人口不多,行事颇为低调。 却没人敢小瞧这条巷子。 巷子里的几家,都与宫中那几位最得重用的公公,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譬如巷子里的刘家,住的就是孝明帝贴身大太监刘公公,早些年在宫外认下的义子。 而巷子里的另外一户彭家,家主则是慈宁宫彭公公的亲兄弟,现在内务府任职。 其余还有几家,也都与宫中得势的阉人有关。虽或无官身,或官职不高,却没有人轻易得罪他们。 毕竟俗话说的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人家别看官职不显,背后靠着的人,却都是能够直接上达天听的存在。 京中勋贵,甚少有与雨花巷来往的。 现如今,沈峰却往这儿钻…… 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顾忌,至少现下所乘的,是不带有晋阳侯府印记的马车。 沐浴夜色,车子停在彭家侧门。 当看到自家世子爷走下马车,敲开门房,小厮一颗心都快要提到了嗓子眼。 彭家! 那可是太后娘娘身边那位彭公公的兄弟家。 虽说彭大人只在内务府任六品小官,但深得太后信赖……晋阳侯府的名头,在彭家这里,恐怕是不好使啊! 小厮心道,世子爷怕是要在彭家碰一鼻子灰。 不过转念一想,要是彭家真不给晋阳侯府面子,彭大人不愿意见世子爷的面,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不然按他们世子爷这两年折腾事儿的本事,还真不知晓会闹出什么来! 正当小厮琢磨着,等自家世子爷被彭家门房拦下后,应当如何劝慰,就见世子爷从怀中取出一只有些破旧的荷包,递给门房,不久后,一名管家模样的人竟亲自从里面走出来,将世子爷迎了进去…… … “什么?” 琼华宫里,凌贵妃声音陡然抬高。 本还因伺候孝明帝早起上朝,困得直打哈欠,这会儿困意却被怒气一扫而空。 “真是太后身边的莲嬷嬷,亲自过来交代的? “千真万确。”琼华宫的婢女低下脑袋,生怕在这个时候再触主子霉头。 凌贵妃那对与狐狸眼煞是般配的落尾眉,眉尾挑起,眉头紧紧皱着。 半晌,才开口道, “罢了,本宫就卖太后一个面子。” “总归如今耀儿还要靠她帮扶。” “去,命薛氏收拾包袱。你亲自送她出宫。记住,不该带的东西,可莫让她带出宫一样。” “是,娘娘。奴婢晓得。” 将自己身边的大宫女派走以后,凌贵妃手上长长的护甲,一下下敲击在桌案上,嘴角挂起一抹冷笑。 “本宫倒是小瞧了这薛氏,都落得如今地步,竟还让人念念不忘。” “也不知是该夸这薛氏魅力非凡,还是晋阳侯世子痴情。” … 自打确保那方帕子送到了沈峰手中以后,薛玲珑便在眼巴巴地盼着。 本以为,还需要再盼上个三五日光景。 没想到这才过去一日,就等来了消息! 哪怕被琼华宫的宫婢勒令,在一刻之内收拾好包袱,又被从头到脚几乎无尊严般仔细搜查了两遍,薛玲珑心底依旧忍不住有些窃喜。 一是喜于,自己终于能够逃离凌贵妃这阴险歹毒的女人身边。 二则是喜于,时隔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坎坷波折之后,沈峰竟然还对自己念念不忘,有求必应。 要是沈峰真能如梦境里那般,得以皇室重用,给她足够的体面,她也未必不能与他再继续好好将日子过下去…… 总归,两人之前有过一段还算甜蜜的时光。 还有着一个孩子。 “薛姑娘。不,现在应当唤您一声世子夫人了。” 琼华宫的宫婢,亲自将薛玲珑送到宫门处,带着几分威胁般提醒道:“娘娘命奴婢叮嘱您一句,回去后可千万记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 薛玲珑咬了下嘴唇,点了点头。 她明白,这是要让自己保证,不将交到令贵妃手里那些赚钱的点子再给出去。 另外,也不能将自己在琼华宫知道的事,传出去一星半点。譬如,北关战报传来那日,凌贵妃穿着她设计的贴身小衣,伺候的孝明帝险些没赶上上朝…… “还请转告娘娘放心,玲珑这嘴一向嘴严,绝不会出去胡乱瞎说。”凌贵妃的手段,可不仅仅只能施展在宫内,宫外凌家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薛玲珑连忙向那琼华宫的宫婢表示忠心。 “世子夫人记得便好。” 宫婢退开半步,朝着宫门方向,对薛玲珑做出请的手势,“晋阳侯世子夫人,请吧。可莫要让世子在外面久等。” 来的时候,薛玲珑只带了翠桃,背了个仅能放下一身衣服的小包袱。 走的时候亦是如此。 宫门外,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小马车,停在距离宫门稍远些的位置。 车夫与小屋,看着都煞是眼熟。 正是晋阳侯府上,沈峰惯用的人手。 就是这马车,瞧着略显狭小寒酸了些。 不过眼下,也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薛玲珑回身最后看了眼宫门内,眼底露出一丝浅浅的遗憾,随即转回来,大步向马车跑去。 少了几分古代女子应有的端庄矜持,仿佛情不自禁般流露出激动的情绪。 跑到近前,饱含深情道:“沈郎,你终于来接我了!” 第357章 走丢 晋阳侯府的马车,未着标识,分外低调。 薛玲珑当初被接进宫时,也顶的是宫女身份,而不是晋阳侯府的世子夫人。不然于情于理,留住在琼华宫也不合适。 不过,宫里哪个人不是长着颗七窍玲珑心? 更何况,薛玲珑此时也并未想着遮掩。 “那晋阳侯世子,倒是个痴情人。” “也真是开了眼,原配嫡妻家中败落,便直接舍弃不管。一个外室,捅了那么大篓子,给他头戴绿帽,他却当个宝……” “瞧瞧那薛氏高兴的模样,啧。” 众目睽睽之下。 薛氏扑向马车上,挑开车帘走下来的人。 然而还未等她挨到对方的衣襟,就见对方已经往后退了半步。 “沈郎?”薛玲珑皱起眉,想到还不是发火的时候,憋住火气,眼底蓄起几分泪意。 仿佛被沈峰避开,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沈峰却未理会他这番作态,只淡淡道了声,“先上车吧。” 便又转身,钻回到车厢中。 无法,薛玲珑也只得老老实实跟了进去。 宫门外不可久留。马车很快便驶离了这里,没一会儿,就拐到了玄武大街的后巷。 薛玲珑的丫鬟,与沈峰的小厮都在车外跟着。 车厢里只剩下薛玲珑与沈峰两人。 对面而坐。 薛玲珑这才恍然注意到,沈峰的身形较之半年以前,消瘦了许多。 前一日翠桃说沈峰瘦了的时候,她根本没有留心。如今看,这哪里是瘦了一星半点,分明比先前他俩相识之初的时候,还单薄了许多。 无论男女,消瘦些总比体胖俊俏。 可这瘦得太过,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整个人看着没半点精气神不说,仿佛还老了好几岁。要不是知道大雍朝没有那吸之会让人上瘾的东西,薛玲珑真要怀疑,自己不在这半年沈峰是偷偷吸了那玩意儿! “你轻减了许多,可是刻意节制饮食,轻减下来的?”薛玲珑暗自想着,这人莫非是因为自己先前嫌弃他胖,才特意在接自己回来以前,刻苦减了减肥。 薛玲珑说话的时候,沈峰就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没有错过她眼底,一丝一毫的表情。 当问起“轻减”时,她眼底没有丝毫的心疼或关心,有的只是几分疑惑,与几分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自得。 甚至比起外面跟着的那丫鬟还不如! 至少先前,那丫鬟在康乐坊撞见自己时,眼底还闪烁过几分真切的忧心。 沈峰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被薛玲珑亲手掐灭。 领着薛玲珑,再次回到栖风院中,他的心已彻底冷了下来。 他做的没错。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亏欠她半分。 反倒是她,眼中只有权势利益,枉费了他的真心。 既如此,如今轮到他来利用她,也属合情合理! … 晋阳侯府的栖风院里,并未因为女主人的回归而变得更加热闹,反倒平添了几丝微妙与尴尬的气氛。 就在栖风院里一片安静的同时。 宫里,慈宁宫中。 太后身边已生出大半头银丝的绣莲嬷嬷,一边为太后捏着肩,一边低声问,“娘娘,您就这么顺了那晋阳侯世子的意?” 这可不是他们太后娘娘一贯的作风。 按照太后娘娘的脾气,这种敢拿东西出来威胁自己的人,早就死上十遍八遍的了。 可这回,太后娘娘非但没有处置晋阳侯世子,反倒顺了对方的意,帮着对方从凌贵妃手中,将曾经的晋阳侯世子妃薛玲珑给捞了出来。 “那薛氏,是个不寻常的。” 太后眯起眼,“琼华宫的,以为哀家老了,聋了,瞎了。实际这宫中的哪件事,瞒得过哀家的耳目?” “可不是,娘娘您在这宫中多少年,她又在宫中多少年,她如何能翻得出您的手掌。”绣莲嬷嬷顺着太后的话说。 太后冷笑一声,“别以为哀家不知道,琼华宫近日鼓捣出的那些个新鲜玩意儿,都是出自谁人之手。” “既然晋阳侯世子有意向哀家投诚,那哀家便给他这个机会,且看看他究竟能拿出什么,表明他的诚意。” … 经过近两年轮番折腾。 晋阳侯府确实大不如前。 薛玲珑挎着自己的小包袱进了正房,便被这房中的摆设吓了一跳。 当初那些由她精心挑选的摆设、器具,如今至少空了一半。 “沈郎,屋中那些东西呢?” “当了。”沈峰一脸自然地回道。 “先前得罪刘国公府的时候,侯府就送了一批珍宝过去,后来那几个有进向的铺子,也被凌家新开设的店铺挤兑黄了,府中早已入不敷出,为维持开销,不得不典当器物。” 薛玲珑惊讶得张开嘴。 她知道晋阳侯府不如以前,却不知道竟落魄到这种地步。 堂堂世子夫人的正房当中,竟连一件拿得出手的摆设都没有。 别说与其他公侯府邸相比,就算比起她娘家薛家,也是更显寒酸的。 “不过无妨,夫人一向聪慧,赚银子的点子,想来是不缺的。” 听沈峰这么说话,薛玲珑心底压抑的怒火,终于压不住了。 “什么叫我有赚钱的点子?” “难不成晋阳侯府落魄,我就要出点子赚钱养你们这一大家子吗?” “凭什么!” “就凭你是晋阳侯府的世子夫人,是我沈峰明媒正娶进门的妻子。”沈峰如是说。 薛玲珑晃了下神。 心底涌起一丝酸涩。 然而还没等她将这份情绪继续发酵,就听沈峰接着说道:“对了,听闻那孩子如今养在你兄长家中。既然你已出宫,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这就把她接回府中吧,总归是我们两个的孩子,还是由我们自己来带为好。” 顿了顿,沈峰眉尾上挑,“夫人意下如何?” “啊?”薛玲珑的心猛地提起。 她还没有告诉沈峰与晋阳侯府这边,那孩子走丢的事情! 现下自己还没找到其他站稳跟脚的法子,暂且还需晋阳侯府庇护。 深吸一口气,薛玲珑婉拒道:“好些时候没有回来,这院里乱糟糟的,还需好好拾掇拾掇。” “且过几日,再将孩子接回来吧。” 第358章 孩子 沈峰注视着薛玲珑的双眼。 当看到薛玲珑微垂眼眸,眼神躲闪,心底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再等几日? 只怕再等几日,接回的就不是那个苦命的孩子了! “夫人说慢了一步,我方才去宫外接你时,已经派了人手过去薛家,算算时间,这会差不多该回来了。” “什么?”薛玲珑面色一僵。 随后忽然明白过来。 抬起头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峰,“你都知道了?” “嗯。”沈峰没再隐瞒,颔首说道,“在你让丫鬟来找我的前一日,我刚得知那孩子丢了的消息。” 若说心里不难受,那是假的。 沈峰自认自己远没有眼前这位,自己曾经的心上人狠心。 也正是因为悲伤难过,他才会在裕昌侯府的喜宴上,表现得那么失态。 可留给他悲伤的时间不多。 大段大段涌入脑海中的记忆,已将悲伤冲淡。 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那些记忆,像是梦境,又像是真的经历过那么一世……他甚至还记得,最后被北蛮铁骑用弯刀割掉脑袋时的感觉。 呵,谁能想到,一直为二皇子做事的他们,竟会死得那般早。 谁又能想到,早已板上钉钉,能够继任大统的二皇子,会那般轻易的败在蛮子手里。 而那群蛮子背后的人…… 竟是明面上疼宠太子,追念已故太子,暗地里却早已与二皇子结成同盟的太后。 太后娘娘,藏得可真是太深了! 沈峰并不是个脑子灵光的。 他暂时还想不通,为何眼下的处境与记忆中有着那么大的差别。 不过他很清楚,晋阳侯府并不如记忆中那般得二皇子倚仗,甚至还因着他先前擅闯别院之事,有些得二皇子嫌恶。 既然这样,倒也没必要再凑上去。 毕竟现在他已经知道,二皇子将来也是权力角逐中的失败者,注定坐不上那个位置! 记忆中,被刀砍头的一幕太深刻。 沈峰并不想再经历一遍,短短时间他便决定好,要投靠,就投靠最终的胜利者。 他要向太后娘娘投诚! 至于拿什么投诚…… 除了他凭借那段记忆,得到的一些“先知”外,也就只有薛玲珑那些,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思妙想。 至于敲门砖,倒也简单。 他塞在荷包里,让彭大人递入宫中的,正是一块出自北蛮的镶嵌了宝石的令牌。 这还是当年晋阳侯府立战功时,先皇赐下来的物件之一。 沈峰也知晓,自己并非聪明人,轮心眼肯定玩不过赢到最后的太后。是以与彭家交涉的时候,他直接表了忠心,称自己愿为太后娘娘做事。 他会成为太后娘娘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狗。 只要太后娘娘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够出人头地,不再是京中的耻辱与众人嘲笑的对象。再将薛玲珑从琼华宫捞出来。 他愿意带着整个晋阳侯府为太后娘娘卖命。 沈峰说的,倒不是什么违心之言。 毕竟太后是笑到最后的人,为她卖命,没什么不好。 许是他说的情真意切,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加顺利。 仅仅一天,彭家那边就派人来告诉他,可以到宫门外守着,等着接薛玲珑回府了! 过于顺利,沈峰心里本还有些忐忑。 不过转念一想,他被二皇子戴了绿帽子的事情,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还有先前他还未与卫云岚和离,就迎娶薛玲珑作为平妻进府,和离后更是直接将外室出身的薛玲珑扶作正房夫人,也被人津津乐道。 这些只要太后一打听,便能知晓。 他痴情于薛玲珑的印象,早就深入人心。 为了报这绿帽之仇,为了接回被困宫中的心上人,愿意为人卖命,也没甚不合理! 他对薛玲珑的感情早已不复当初,可这“痴情”的名头,却煞是好用。 不管太后那边是怎么想的。 总之沈峰已经说服了自己。 至于那个被薛玲珑弄丢的可怜孩子…… 沈峰不是没想过去找。 只是如今四处正乱,晋阳侯府又没有足够的人手、银两,哪是那么好找回来的? 不如先为太后办事。 待将来得到太后娘娘的信任与倚仗,拥有足够的势力,何愁找不回一个走丢的孩子? 若是实在找不回…… 他还年轻。 再生一个便是。 记忆里,他只让薛玲珑一个女人为他生孩子,就这样,还足足有两儿一女。 如今……只会更多。 “沈郎,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那孩子丢了的消息。”薛玲珑小心地看了眼沈峰的脸色。 她在沈峰面前,一向是高高在上,有些蔑视对方的。 这还是头一回,她在沈峰面前,感觉到了不安。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掌控一般。 “我一直想找法子,寻找孩子的下落,可你也知道我被困在宫中,轻易出来不得。凌贵妃更不会允我人手,为我搜寻孩子。” 薛玲珑努力憋出泪意,揉着眼睛哭道,“沈郎,我心里苦啊!” “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当娘的,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那孩子丢了,就像是活生生从我心头剜下一块肉。” “我夜夜都不能寐,一闭眼,眼前全是那孩子小小的脸蛋,软乎乎的身子。” 薛玲珑哭的肩膀发颤。 至于这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只有她自己知晓。 就在她装作哭的快要晕厥的时候,沈峰的手终于落上她的肩头。 轻拍了两下,安抚道:“莫哭坏了身子,孩子的事,我有办法。如今天灾刚过,北边又在开战,各地都缺粮食,尤其是京城以北。我们或许可以组建一支商队,先售卖些新奇玩意儿筹集银两,再从粮食相对充裕的地方购置一些,运往粮食短缺的州域……” 沈峰一点点引导着薛玲珑。 “为夫愚钝,这些点子还要靠夫人来想。” 薛玲珑眉头微皱。 忽而,脑子里灵光一闪,皱起的眉头再次松开。 有了,她想到一个可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拥有“护身符”,无人再敢欺辱的法子! 备不住,运气好还能捞个县主郡主当当! 第359章 弹劾 “已经过去十日,朝廷竟还未送粮过来。” 北关城中,守在城务府的几位大人面色凝重。 其中一人唏嘘道,“幸亏有城中和荒州筹集来的粮食,不然驻北军现在,怕是面临断顿的风险。” “……哎!” 北地官兵怨声载道,对朝廷的不作为隐隐生出不满的同时。 环绕京城,平州等地的百姓,也都叫苦连天。 当着朝廷官差的面上不敢说什么,私下里却将龙椅上的孝明帝,骂了不知道多少遍。 不少上了年纪的老者,在家中对着不知往事的小辈感慨,“若是先皇在世,哪里会是如今这副模样。想当初,同样天灾连连,北地与西边都有异族入侵。” “先皇亲自率领大军出征,将西凉打的落花流水,叫苦连连,一连割让了十城给我们大雍。” “那北蛮呢?”年纪小的孩子们,听着老人讲古,一个个满含好奇地问道。 “北蛮啊……先皇带兵,一路从岳衡山打到了北关,也就是如今的边境。蛮人虽然强壮,却是一盘散沙,先皇逐个部族击破,将那群蛮子全都赶回了他们的草原。当时的北蛮单于为了求和,甚至还将唯一的儿子,送来大雍做质子。” “哇!”听故事的孩子们,眼底闪烁着星星。 很难想象,凶狠残忍的蛮人,竟还有惧怕他们大雍的时候。 “先皇可真有本事!” “不止如此呢。”老者捋着花白的胡须,接着道:“战乱之后,先皇还亲自走访民间,安抚受战乱或灾情影响百姓。另外,还派了农官,教我们如何使作物长得更好……” “那赋税呢?”有机灵些的孩子,好奇问。 遭受天灾、战乱。 赋税也应当提高了吧? 就像如今…… “不不。”老者赶忙摆了摆手,“别的地方,我不知晓,但咱们平州旱灾那年,先皇下令免除了一整年的粮税!还从京中派遣兵差,帮平州修了水渠!正是因此,那年虽然大旱,平州却几乎没有死人。” 提起先皇,老者眼中满是崇敬。 围在边上听故事的孩子们,也全都眼底带着敬意。 “要是先皇还在就好了……” “是啊,要是先皇还在就好了。” 屋中,老者与孩子感慨连连。 屋外,却是突然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 原来是村中有几户人家,交不出增收的粮税,被兵差直接闯入院中,硬是将家里仅存,果腹用的粮食,全都抢了去。 “这哪里是官兵,分明就是强盗!” “老天爷,你这是不给我们留活路啊!” 诸如此类的情况,在平州及附近几州屡见不鲜。 真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百姓才不管什么朝廷律令,官民冲突几乎每日都有。短短几日,粮食没征上来多少,死在官差手里的百姓,却已超过两手之数。 消息传回京中。 上朝时,左佥都御史项大人,弹劾负责此番在平州征收粮食的几名官员。 其中便有不久前走通门路,离开京城,去平州看守、修缮避暑行宫的晋阳侯沈瑜。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在皇上面前露脸,还是平州布政使故意想将锅甩给他。 总之这次负责征粮一事的人中,就有他一个。 不过他只是副手,负责此事的主官,出自凌家。算算关系,正是凌贵妃同族的堂弟。 “近年天灾频至,又赶上战时,本就是人心浮动之际,凌大人与沈大人还如此这般行事,分明是将朝廷推至百姓的对立面。” “如今驻北军在前线奋力抗敌,守护大雍河山,保护大雍百姓。他们用性命来守护的百姓,却死在我们自己兵差的手下……此事若是传开,边境将士不知如何寒心,天下人更不知要如何做想。” “凌大人,沈大人必须严惩。还请陛下三思!” 龙椅上,孝明帝被堵的哑口无言。 平州的事,他也知道必须要给出个说法。 不然真就像都察院这些人说的,会叫天下人寒心。寒不寒心,孝明帝不在乎,但他生怕有人会借着这个由头生出事端,召集百姓起义。 历史上,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发生…… 拉出几个替罪羊,平息平州百姓的怒火,自然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不过这事,竟然还涉及到爱妃的堂弟…… 都察院这些人也真是的,难道就不能私下里先将折子呈上来,非要在上朝的时候弹劾? 这些年,孝明帝已经习惯下意识回护凌贵妃,回护凌家人。 一时间,不禁感到骑虎难下。 正当他准备找个由头,先将此事按下,容后再议之时。 平州忽然送来急报。 晋阳侯死在了一伙拒交粮税的暴民手中! 满朝哗然。 这下倒真没人在意凌贵妃的堂弟当如何处置。 孝明帝整了整神色,下令道,“神枢营统领韩游听令。” “末将在!” “平州临近京城,不容有乱。朕命你率一千名精兵,即刻前往平州,平息暴民之乱。” … 都察院的弹劾,到底不了了之。 晋阳侯死了,姓凌的又有孝明帝护着。 都察院的人也拿他没有办法。 下朝后,京兆尹廉大人,拍了拍项大人的肩头,“项兄,你今日莽撞了……想想当初卫大人的下场。” “若我思前顾后,为顾自己安危,放任奸臣鱼肉百姓,这御史不当也罢!”项大人道:“大不了,就将我与卫兄一样,流放北关。正好我还能在那天寒之地,与卫兄为伴。” “你啊,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贤侄女想想。北边天寒地冻,贤侄女那身子骨,哪里受得了冻?”廉大人摇头劝说。心道这些御史,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耿直。 项大人笑笑没再多说。他知廉大人也是好心相劝,不然根本不会与自己多讲这些。 不过正如他所说,如今这世道本就艰难,若是连御史都不敢谏言,岂不是真由着孝明帝纵着奸臣欺凌百姓,为祸大雍? 回到府中。 项大人对着妻子说道,“今日我在朝堂上,弹劾了凌家的人。” 第360章 爵位 正亲手为夫君斟茶的项夫人林氏,手腕一抖,将茶水洒出了大半。 “圣上……可有说什么?” “并未。”项大人摇了摇头,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简单与夫人讲述了遍。 “晋阳侯竟然死了。”林氏大吃一惊。 转而又道,“晋阳侯府这两年祸事不断。不过也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当初,那么对待云岚。如今晋阳侯一走,他家这爵位,怕是也到头了吧。” “皇上一时半刻,还想不起他家来。”项大人没接着说的是,等想起来,大抵也不会给过世的晋阳侯定罪。 不然晋阳侯有罪,作为主官的凌家人便更是罪孽深重。 “哎。”林氏叹息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凌家最是记仇,今日你在朝堂上弹劾了凌家人,会不会也像先前卫家一样,被他们报复。” “夫人莫怕。”厅中的丫鬟早已被屏退。项大人安抚地拍了拍林氏的手背。 “凌家还不能只手遮天。皇上也不会一辈子护着凌家。他们现在不蹦哒还好,在这么上蹿下跳,鱼肉百姓,为祸朝政,只会惹得众怒,到时皇上就算想护,也未必能护得住他们。” “夫人,北地送来的那封信,再交与为夫看看。”项大人接着说道。 “在玉滢那里,我去找她拿来。”林氏说着起身。 项大人身子后仰,靠上椅背,微微闭上双目。 他并非那等耿直到,不顾妻女死活之人。 若非收到北地来信,也未必敢由着自己的性子,出这个头。 依照如今的局势,再由皇上这么胡闹下去,大雍内部必将大乱,到时京城不见得安全。 自古皇位更迭,都要死一批人。 谁也说不准,自己会不会成为那个死在皇权更迭下的倒霉蛋。 天高皇帝远的边关,未必不是个好去处。 … 哀号传至晋阳侯府的时候。 秦氏正在为着沈峰不顾自己劝阻,执意将薛玲珑接回来的事情生气。 当听到晋阳侯死在平州的噩耗,整个人如遭雷劈,跌坐回椅子上。 呆坐良久,才神情麻木地开口,“侯爷真的死了?” 来传信的差使拱手弯腰,又重复了一遍:“晋阳侯于前日傍晚,被一伙暴民杀害。侯夫人,还请节哀。” “侯爷的尸身已经在运送回来的路上,平州路近,应当明日就能回到京中。另外侯爷带去平州的人手,也会随同侯爷的尸体,一起被送回京中。” “人手……”秦氏目光微微闪动了下。 “侯爷带去平州的妾室,也一并回来了?” “是,还有侯府小公子,也一并在明日回来的队伍当中。”差使如实回答。 给了赏银,将人送走。 秦氏在原地呆愣良久。 忽而唇角勾起,冷笑出声。 “让你带着外室出去避风头,将我们母子留在京中。” “活该你死在外面。” 秦氏边骂边笑,笑着笑着,却笑出了泪。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晋阳侯府的祖坟没埋对,怎么什么倒霉的事,都让他们碰上了。 方才秦氏冷笑出声的时候,丫鬟婆子不敢上前。 这时看她身子打晃,摇摇欲坠,姜嬷嬷赶紧上前几步,将人扶着坐下。 “夫人,您要保重身体啊。” “如今这府里,可还要靠您撑着。” “靠我撑着?”秦氏嘴角漾起一抹苦笑。 她哪里还能撑得住! “世子爷如今主意正得很,哪里还需要我这个母亲?”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秦氏摆摆手,阻止姜嬷嬷继续劝下去,“你去将世子唤来。” 栖风院里,沈峰与薛玲珑也刚刚得知了晋阳侯死在平州的消息。 沈峰双目通红,听说正院那边母亲唤他,忙放下手头的事,匆匆赶了过去。 在他身后,愣在原地的薛玲珑,直到人走后才反应过来。 一把抓过陪在身旁的翠桃,紧紧捏住对方的手腕问道:“他们刚刚说什么,侯爷死了,死在了平州?” 她先是在凌家别院,又被凌贵妃接入琼华宫中,竟不知晋阳侯何时去到了平州。 梦境里,可没有这样一出,晋阳侯自始至终都没出过京城! “小姐……世子夫人,您捏疼奴婢了。” 耳边翠桃呼痛的声音,将薛玲珑的思绪拉了回来。 松开手,低头一看,翠桃纤细白皙的手腕,已被捏出两道红痕。不过早已习惯封建制度,主仆之分的她,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只摆摆手,说了一句,“你先下去吧。” 之后便闭目靠上椅背,颇为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会塞牙。 也不知究竟是她时运不济,还是晋阳侯府风水不好。 沈峰离开没多久,又回了栖风院。 面色比先前更沉,眉宇间满是哀痛。 “夫君怎的不在正院多陪陪母亲?”薛玲珑有些疑惑地问。 “眼下有比陪伴母亲,更重要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要将晋阳侯府的爵位保住。晋阳侯府虽曾立下赫赫战功,但已隔了好几代人,这点功劳早就被消磨没了,还要另想办法才是。” 说到这里,他深深看了薛玲珑一眼。 薛玲珑立马拧起眉头,“你要靠我想法子,保住爵位?” 她可不愿意将自己脑子里仅存的那点东西,掏出来帮扶晋阳侯府。 找了个借口,便说:“离开琼华宫前,凌贵妃特意叮嘱过我,我那些想法,只能为她和凌家所用,不得私自擅用。” “夫人是怕凌贵妃刁难?” 沈峰保证道:“若是这样,便不必担忧。凌贵妃不会知晓。更何况,我们的靠山,可要比凌贵妃还牢靠得多。夫人只管放心想出点子,只要真有用处,侯府的爵位定能保住!” 薛玲珑讶异地看了一眼沈峰。 从先前说起走丢那孩子的时候,她就发觉沈峰身上多出一股莫名的自信,甚至比梦境中的他,更显得稳重成熟,胸有成竹。 短短半年时间,一个人竟能拥有这么大的改变。 莫非真是挫折使人成长,还是说,沈峰真的攀上了什么了不得的靠山? 第361章 酒精 可满京城,比凌贵妃还厉害的,能有几个? 龙椅上的孝明帝算一个,慈宁宫里的太后娘娘也算一个。 别的,也就没有了吧? “夫人若能有好点子拿出,既能得贵人赏识,又能保住侯府爵位,何乐而不为?” 沈峰循循善诱。 若非记忆里,很多事情是薛玲珑直接交代二皇子手下去办的,他也无需再在这与她多说废话,直接循着记忆中的方法去做便是。 “晋阳侯府势微,若是再失了爵位,今后更无法在京城立足,且不说我们过的如何,没了身份地位,又哪来人手去寻我们的孩子……” 沈峰一点点劝着。 有些被她劝动了的薛玲珑,却是忽然一个激灵。 指甲深深扎入掌心。 不对,沈峰怎么知道,她一定能拿出受贵人赏识的“东西”? 难道就因为先前她那些小食铺子,还是因为她为凌家改造的戏楼? 不,如今戏楼还未正式开业,沈峰没有见过。而那些新奇的小食,在真正的贵人眼里也只是小打小闹,沈峰再蠢也该知道,这样的小玩意是打动不了贵人的。 那沈峰,到底哪来对她这么大的信心? 细思极恐。 薛玲珑目光落在脚尖,避开沈峰望过来的视线。 短时间内,一个人拥有极大的转变,除了受到太多打击飞速成长以外,倒是还有一种可能。 薛玲珑自己就是有奇遇的,当下越发怀疑。 抬头看向沈峰,忽然冒出一句,“奇变偶不变?” 沈峰眉头微皱,“什么鸡啊藕的,夫人这是又想了什么新鲜的戏法?” “不过这在贵人面前,怕是拿不出手,又不是逗弄小孩,夫人你再好好想想……” 不是穿越老乡。 薛玲珑心里有了答案。 稍稍松了一口气。 刚刚她是真的害怕,沈峰的身子被一个与她同样有着现代智慧的人穿了。 那样的话,她就不再是这个世界,唯一特殊的存在。 不是穿越的话,那就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 重生,亦或是与她一样,做过一场有关另一世的梦境。 无论是前后哪者,实际都是殊途同归。 不过薛玲珑却有些不解,既然拥有了“那一世”的记忆,沈峰为何还敢怂恿她对凌贵妃阳奉阴违。 在那一世,凌贵妃盛宠不断,后宫无人能与她争锋。而皇子当中,太子早亡,剩下的几位皇子也都不成气候,陆续被孝明帝封了王位,绝了继位的可能。 待孝明帝驾崩,继承皇位的人除了二皇子,再没其他可能。到时候,凌贵妃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后。 沈峰既然觉醒了那一世的记忆,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薛玲珑心下疑惑,却没了刚才那份惊慌。 只要沈峰不是被现代人穿越,她就还是这个世界最特殊的存在,有着极大的价值。沈峰和晋阳侯府,还要靠着她保住爵位,在京中立足,更不敢亏待于她。 这样看来,沈峰的变化倒也未必是什么坏事。毕竟那一世他们的感情还算恩爱。 想通这些,薛玲珑心下越发安定。 自己如今也算是与晋阳侯府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侯府败落,她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沈峰若不再像以前那般无能,帮帮他倒也无妨。毕竟现下,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去处。 “我有一种制作酒精的法子。用普通的酒作为原料就行,方法不算复杂,不过这样做出来的酒精用途很多,于现在而言,最大的一个用途便是……” 薛玲珑故意卖了一下关子,没有一口气说完。 说话的同时,仔细观察着沈峰的神情。话到一半,见沈峰眼中只有兴奋,没有疑惑,便明白他果然听说过酒精。 在那一世,也就是她的梦境当中,她也拿出过酒精的制作之法,不过是直接与二皇子那边合作,并未经过晋阳侯府的手。 沈峰应当只听说过酒精的名字与用途,并不知晓制法。 果然,薛玲珑接着说出,“现在最大的用途就是在战场上,为伤者清理伤口。” 沈峰眼中并没有太多意外。 只有跃跃欲试。 在他觉醒的那段记忆里,薛玲珑确实拿出过酒精制法,这东西交到了二皇子的人手中,也确实制出了一批,不过却没来得及用在大雍的将士身上。 反倒提前传入了北蛮那边,被蛮人先用上了。想来,是太后也在二皇子身边安插了人手,那由薛玲珑交给二皇子的酒精制法,早就被太后的人窃取走了。 既然如此,倒也不必多费一步。 这一回,直接由他将这法子呈给太后。 这份酒精制法,足以作为投名状,表达他的诚意! … “小姐,那酒还真顺着竹管滴下来了!” “您快去看看。” 景平巷卫家,听雪小跑着来到前厅。 刚从唐海手中接过荒州那边来信的卫云岚,霍然起身,快步跟着听雪往后院去。 已经清空的倒座房里,架着一口大锅,锅上还搭着好几根裹着湿布的竹子。 刚一进来,浓浓的酒味儿就直冲脑门。 卫云岚定睛细看,那大锅旁,被倾斜着的竹管儿正对着的坛子里,已经聚了浅浅一层酒。 “再蒸几遍,旁边屋子也架上同样一套,听雪你先替我在这盯着。” “刘铨,去白家那边看看,余大夫现在有空没有,有空的话请他抓紧回来一趟。” 边境战事持续了快有十日,还未停止。 基本隔上两三天,北蛮铁骑就要来攻上一次。 北关城中气氛紧张,加之天气渐冷,这两年身子骨本就不大好的白老夫人又病倒了,每日昏昏沉沉,一日里几乎大半日都萎在床上。 白家本不想麻烦到卫家头上,可这次的病不是只会些粗浅医术的刘嬷嬷能治得了的。 白老夫人一昏迷,白家那边彻底慌了神,也顾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赶紧来卫家这边请了余老大夫去看。 倒不是什么突发的其他病症。 而是年纪大了,身子亏空的厉害,再加上近日天凉,受惊,一下子全都激发了出来。 这几日最是关键,若是不能好转,很有可能熬不过今冬。 第362章 敝帚自珍 卫家这边得知情况以后,索性让余老大夫暂且在白家住下,好能在有状况时及时施针。 白家与卫家,就在同一条巷子。 余老大夫在那边住了三日,白老夫人病情逐渐稳定下来,除了精气神不如以往,别的倒是还好。今日白老夫人已经施过针,服了药睡下,余老大夫这会儿正好无事,很快便跟着刘铨走了回来。 先前那间倒座房里的酒,已经蒸过三次。 满满一大锅,到了最后就只剩下那么一小坛。 余老大夫舀出一点,用指尖蘸了蘸,送入口中。 当即被辣的龇牙咧嘴,咳个不停。 一旁,早有准备的卫云岚,赶紧给他递上一碗清水。 余老大夫咕嘟嘟喝了一大口,这才惊讶地看着那小坛子酒道:“这就是你先前说过的酒精?” 卫云岚点点头,有些期盼地问:“如何,您看这酒,可能派上用场?” “可太能了!”余老大夫一拍大腿,再次用手蘸了蘸坛子里的酒,用舌尖轻舔了一下,随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屋中搭起的锅子、竹管。 “没想到,你还真弄出这种纯度更高的酒了。” 这不是卫云岚与余老大夫第一次说起有关酒精的事情。 早在当初流放路上,余老大夫第一次为程月娥看病的时候,卫云岚就询问过他有关涂抹酒精退热的法子是否适用。 当时余老大夫认为,这法子虽然有用,却收效甚微。不过倘若用的酒更浓,更烈,效果定会好上一些。 后来定居在北关城,有一回唐海兄弟俩来送货时,队伍中有个小兄弟受了外伤,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溃烂了一大块,在北关城里休养了近两个月才好。 当时卫云岚再次与余老大夫提起酒精的事,之后余老大夫用卫云岚狩猎抓回来的野兔尝试过几回,感叹若是能够弄出来更浓更烈的酒,便能对防止伤口溃烂、恶化,起到作用。 为此,卫云岚特意让柳清雪在荒州找到一间酒坊,得到的结果却是,凭借大雍现有的酿造技艺,根本就不可能酿造出,像他们描述得那么浓烈的酒。 之后卫云岚带人北上探访西北诸国,这件事便被搁置下来,直到近日北关开战,她再次想起前世飘荡在侯府上空时,看到薛玲珑所用的酒精。 薛玲珑既然能够拿出此物,便说明此物在这个时代,也是可以做得的。 卫云岚努力回忆前世飘荡在薛玲珑周身时看到的场景,最终想起有那么几日,薛玲珑趁着沈峰不在府中,命贴身丫鬟在院中蒸酒。 如今倒座房里这些东西,就是她仿照记忆中看到的样子做做。 竟真的做成了! “这究竟到底还能有什么用处,老夫需要试用过后才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定能够派上用场。”余老大夫十分笃定地说道。 卫云岚,“我听父亲说,这两日受伤的将士,陆续被送回西郊大营,其中有一些伤情过重的,直接被送入了北关城中的医馆,住不下的则安置在城务府偏厅,现下那边正缺医者。我让刘铨送您过去。” “那再合适不过。”余老大夫拎上药箱,带上这一小坛蒸过三次的酒,径直去了城务府。 不多时,又从那边传回消息,需要些与带走那一坛酒浓烈不同的酒。 卫云岚得到消息,立马着手准备。 根据“蒸”的次数不同,分别准备出三种不同浓烈程度的来。 扮作男装,亲自送了过去。 见他过来,余老大夫吓了一跳,“派董大他们送一趟便是,你怎么亲自来了。” 这偏厅乱糟糟,躺了不少人。 厅中燃了火盆,不冷,有的伤口在身上,便袒胸露背敞着衣襟,甚不雅观。 卫云岚看了一眼,余老大夫跟前不远处躺着的大汉,这汉子伤在手臂,为了方便医治,上衣已经褪去,手臂上的伤口应当是刚处理过,已包扎好,不过面色还有几分不自然的红。 瞧着像是发热。 余老大夫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姑娘要不还是先回去吧,不然要是有人瞧见您来了这里,难免说嘴。” 这世道,名声对于女子何其重要。 名声不好的女子,于婚嫁上很是吃亏。余老大夫还记得自己年轻时待过一阵子的一间医馆,里面有位大夫是鳏夫,带着闺女住在医馆,他那闺女也是个懂事的,平日没少帮着跑前忙后。 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当初那些夸这闺女能干的人,却纷纷嫌弃起她长在医馆,见多了闺阁女子见不得的场景,伤风败俗。 听到余老大夫的为难,卫云岚哭笑不得,“您难道觉得,我今后还会再嫁人吗?” “那些无关紧要的名声于我无用,当务之急,我们尽快试出这些酒精的用途。前线受伤的将士,还需要它们!” 余老大夫被说得愣了一下,半晌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叹息道:“是老夫着相了。” “姑娘将那仅蒸过一次的酒,先拿给老夫吧。” 还有许多伤者等着。 余老大夫很快投入到救治病人当中,卫云岚和她带来的几名帮手,则在边上帮余老大夫打着下手。 短短两日,他们差不多归纳出这几种不同浓烈酒精的用途。 只蒸过一次的酒精,可以用以帮发热者降温,达到退热的目的。 蒸过两到三次的酒精,可以用来为病患按摩受压的部位,活血化淤,防止褥疮。 蒸的次数最多的那一种,则适合在上药以前用在外伤处,多了这一步,伤者的伤处便没那么容易溃烂,由伤口引起发热的几率也降低许多。 余老大夫将这些发现全部记载在病案上。 卫云岚则将蒸酒的方法,也记在一本小册子上。 余老大夫略有猜测,心底惊讶的同时,暗暗生出佩服,“姑娘这是打算……” 卫云岚点头道:“酒精利于军队,利于万民,万不可敝帚自珍。我已与父亲母亲商议过,先将这酒精制法教给石大将军,用于驻北军中!” 第363章 荒谬 从城务府回到景平巷中。 卫云岚见到等在门口的凝霜,朝自己使了个眼神,随后伸手朝后院的方向指了指。 立时会意,这是天枢阁那边过来人了。 “余老先生他们还要晚些时候回来,多备点热水,他们等下回来定是要先清洗一番。”交代过后,卫云岚便匆匆往后院去了。 自从战役开始后,驻扎在北关一带的天枢阁成员,便越发忙碌起来,就连先前负责与卫家联络的邹云,都经常忙起来两三日见不到人。 前两日来向卫家告知前线战况的,是天枢阁另外一位影部成员,先前卫云岚与邹云前往西北的那段时间,也是这位影部成员负责的与卫家保持联络。 卫云岚还以为今日来的,还是那位“影十七”。 正琢磨着难道今日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不然光是告知前线战况的话,她不在家,也能够告诉母亲高氏。 接着就看见了屋子里站着的邹云。 惊喜道,“今日怎的是你回来?你手头的事情忙完了?” 卫云岚不知道邹云近来都领了什么任务,不过这个节骨眼上的任务,定轻松不了。 “我前两日往边境线上走了一趟。”邹云看上去风尘仆仆,眼下还有些没有休息好的青黑。 这两日定是加急赶路,没怎么休息过。 卫云岚忙道:“那你还不赶紧回去休息,着急来我这做甚?” “不差这一时半刻。”邹云随着卫云岚走到内厅坐下,外面穗禾已经带上房门,像是门神一样把守在门口。 屋里只有她们两人,邹云坐姿放松下来,抿了一口清茶,开口道:“我刚刚将带回的情报,上报给暗九与鲁大人那边。主子先前早有吩咐,诸如此类情报不必隐瞒卫姑娘,此事事关重大,我想着还是趁今天先过来一趟,将消息告诉卫姑娘一声。” “到底是什么事情?”卫云岚惊讶地看着邹云。 能被她这么慎重对待的消息,绝对非同小可。 消息是从边境线上带回来的,难道是北蛮那边的动向? 看着卫云岚眼中的疑惑,邹云点了下头,开口说道:“赫连部借向大军运送草料之便,向我们布在边境线上的暗哨传来消息。” “半月以前,北蛮单于身中奇毒,陷入昏迷。目前呼延部由呼声最高的大王子把持,这场战役便是由大王子一力主导的。” “那……如今带兵留在前线的那位二王子?”卫云岚眼底萌生一分猜测。 看来这北蛮部族的王室斗争,也丝毫不比大雍皇室少。 那二王子八成是大王子的竞争对手。 如今大王子暂且得势,便加紧趁着单于插不上手的时机,先将最大的威胁铲除。 这场攻打大雍的战事。 只怕呼延部的那位二王子,并非是被送来鼓舞士气、刷战功的。 而是……被送来送死的! “卫姑娘果然聪明。”邹云点着头道:“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消息,北蛮单于最看重的子嗣,便是一向最得重用的大王子、二王子,以及尚且年幼的七王子,和那被收为养子的南星公子。” “七王子年仅十三,单于还未委派给他任何差事。南星公子虽同样深受重用,却非单于亲子,亦不出自于呼延部。” “一旦单于身故,呼延部的下一任王者,必出自大王子与二王子之间。” 是以,大王子才那么急着送二王子去死! 而二王子也未必没有自己的打算。 整整两万铁骑在他手上,若他真能掌控这些铁骑,拿下大雍北关,立下战功。只要单于苏醒过来,他必能得到天大的奖赏,将来的首领之位,也八成是要落在他的头上。 听邹云一直在分析呼延部大王子与二王子之间的关系,卫云岚微微拧了下眉头,提醒道:“那位南星公子,还是要多加小心。在我看来,他虽并非单于亲子,却比呼延大王子与二王子更加危险,有关他的线索,绝对大意不得!” 邹云郑重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惊奇,“卫姑娘说的,与主子前两日传回的话一模一样。” 太子殿下英明。 卫云岚心里默默嘀咕了句。 她是依靠前世那十年作为鬼魂漂泊在晋阳侯府上空时的所见所闻,才有了如今的猜测与判断。 而太子殿下光凭天枢阁传回的线索,和眼下的局势,便能判断出一样的结果,足以见其足智多谋,远非常人能比。 “殿下如今在济州可还顺利?”卫云岚顺势问道。 “一切顺利。济州原本的三千兵力,以及京中派去的两千人手,已被化整为零,分散到各地协助救灾。另外主子发现,青潭县附近的土壤条件适宜洋蕃芋生长,目前已组织难民翻新出百顷田地,用以栽种洋蕃芋。” “他手中的粮种可够?”卫云岚问道。 “去年您分给主子的那些,大多试种成功,南边暖和,收获的时间比咱们这还要早上不少,主子特意留出了不少带去济州。” “殿下有成算便好,若是不够,也可与我这边讲。荒州也留出了不少粮种,以备不时之需。”卫云岚并不吝啬这些洋蕃芋种子。 按照太子殿下目前的做法,只要真的能将洋蕃芋在济州、定州等地推行成功,那么来年这些受灾严重的州域,将能减轻许多粮食带来的困扰。 若能依靠洋蕃芋,实现粮食上的自给自足,百姓也就不用颠沛流离,为了口吃的离开故土,四处逃荒。 像前世那样,十室九空,饿殍遍野的场景,将不复存在! 送走邹云,余老大夫等人也已从城务府回来。 相较于卫云岚走时,刚研究出酒精用途,一个个激动兴奋的模样,这会儿大家都黑着脸,满脸气哼哼的样子。 卫云岚看了眼走在最后,带上大门时,连动作都没忍住重了几分的刘铨,开口问:“城务府出什么事了?” “我走以后谁招惹你们了,怎么一个个气成这样?” “城务府没事……” 余老大夫重重叹息一声,“是京城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因征粮引得数州百姓暴动,京中暂且无法筹集足够粮草运至北关。” “皇上竟要驻北军自行解决粮草问题……” “真是荒谬!” 第364章 失心疯 “朝廷断了驻北军的粮草?” 饶是卫家人自诩经历过足够多的波折,见识过足够多的世间奇事,听了余老大夫说的话,还是忍不住感到惊愕。 为大雍驻守边关的驻北军与西北军两支大军,就是守护大雍安稳的两道最重要的防线。 南边暂且不说,只说北边。 一旦北关被破,蛮人大军南下冲入大雍境内,岳衡山以北将再难有关卡阻拦住他们。依照蛮人的凶恶性子,届时,近半个大雍朝的百姓,都将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断驻北军粮草,助涨蛮人气焰,无异于将国土拱手送人……” “皇上这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卫明煊刚说出这句话,就被高氏一把捂住了嘴。 “小心隔墙有耳,入内再说。” 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几名下人,其余人鱼贯进入前厅,这厅堂看似平平,实则经过一年的不断修缮,远不是普通民宅可比。 哪怕站在门前台阶上,也根本听不到里面说话的声音。卫家其余屋舍,也几乎都是如此,尤其是后院属于卫云岚的那两间房,因着先前要在室内练习银针暗器,重新布置改动了不少。 内里不光有一扇看似墙壁的移门,在那移门之内,还有一条通往外面的暗道。 “京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说这次粮仓被烧,缺少的粮草,难道正常应当送来的补给也要克扣吗?” 卫茂林仅比余老大夫他们晚一步进家门。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显然,接近北关城务府“核心”的卫茂林,知道的会比旁人更多一些。 卫茂林苦笑一下,点点头低声道:“据说皇上为了筹集粮草,征收了多个州域的粮税,引得多地百姓暴动。多筹集的粮食,不但没能筹集到多少,反倒还搭上了好些地方官员的性命,以及……原本应在月中送到北关的粮草。” “运送粮草的队伍,还未过岳衡山,就被一伙落草为寇的暴民伏击了,运粮官当场毙命,粮草被夺了超过六成。余下那些还在送来北关的路上,不过远不够北关十万大军所用。” 听完卫茂林所说,众人不禁沉默。 高氏从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皱了皱眉头,“百姓怎会同时暴动,违抗朝廷的命令?还有那运送粮草的队伍……京郊大营与神枢营的兵差训练有素,惯常都是由他们运送粮食,寻常山匪贼寇,应当不是他们的对手才对。” 这后一个原因,卫云岚倒是能够回答,不久前她才刚从天枢阁的人口中得知,“皇上前段时日,派了两千兵差前往济州,运送赈灾粮,护送身在济州的幽王归京。” “……” 幽王,自然就是太子殿下。 厅中,厅中除了年幼的小嘉言外,每个人都明白,皇上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派遣那么多人手前往济州,哪里是护送?分明就是怕太子殿下脱离自己的掌控,要让兵差将人抓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们这位皇上,可真是……利国利民之事不做半点,论起小肚鸡肠却能排名先列。 先皇的格局与眼界,简直没有被他遗传到半点! 卫家人嘴上没说,可看眼神,分明都在感慨同一件事。 为何继任大统的偏偏是龙椅上这位! 先皇还是离世太早,若是再能晚上两年,等太子成长一些……那张龙椅哪能轮得到当今这位糊涂蛋? “你们说,各地百姓暴动,会不会是……北蛮那边做的?”卫明煊满脸忌惮地猜测。 话音刚落,卫茂林便摇了摇头。 “出事的州域,都在京城周边,北蛮的手还伸不到那么远。”这些年北蛮势力虽往大雍境内渗透了一些,但都是在岳衡山以北的地带。倘若北蛮真能将手伸到京城,大雍如今早就改朝换代,轮到蛮人统治了。 “不过,京中怕是有人做了蛮人的内应。” 高氏接过卫茂林的话,接着道:“而且此人地位不低,手中势力不小。不然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煽动人心,挑起各地百姓对朝廷的怨言。” 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是让百姓对朝廷失望,对当今失望。 若将当今皇上从龙椅上拉下来,最有可能上去的…… “难不成是二皇子?”卫明煊皱着眉猜。 “按照当今对凌家与凌贵妃的宠信程度,二皇子没必要做这些事,也能继任大统。他还犯不着挑起这些事端。”若是放到去年,带着前世记忆,知晓二皇子与沈峰、薛玲珑他们做了不少损害大雍利益的事,卫云岚八成会和卫明煊猜得一样。 可如今,她却觉得二皇子是叫人当枪使了。 前世的记忆,叠加今生这些线索。 卫云岚只觉自己思路越发清晰起来。 前世害死太子,盗取大雍军械、矿产。 今生刻意挑起百姓与朝廷冲突,抹黑孝明帝、凌贵妃及二皇子名声。 所有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为另一个人铺路。 卫云岚脑海中,冒出一个名字。 丘林南星。 南星公子! 上一世,就是他带着北蛮铁骑,杀入京城。 晋阳侯府、二皇子一脉,皆死在他的刀下。 显然,能够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丘林南星是最后的胜利者。 而在这大雍朝中,能与他里应外合,取得孝明帝、二皇子信任的人……唯有一个。 太后娘娘! 卫云岚被自己心里冒出的猜测,吓了一跳。 越想却越觉得合理,种种迹象都表明,太后娘娘不对劲。 这个猜测,太过惊世骇俗,卫云岚没有当着一家人的面说出口。待回到屋中,却亲自写了一封密信,交给太子殿下亲启。 信中言明,调查太后与南星公子的关系。 “卫姑娘放心,最多两日,这信就能到主子手中。”将密信封入信筒,来取信的邹云说道。 以往信件送至潭州,可没这么快。 不过想想,太子现在人在济州,从北关前往济州,路程比前往潭州缩短了一半。 卫云岚便没再多问什么。 第365章 分忧 “光让人打仗,不给人粮食,真是没天理了!” “这是要让二虎他们送命啊!” 叫嚷声透过院墙,从隔壁院子飘了过来。 是旁边丁家传来的动静,这一家住了祖孙三代,家中的大儿子在北关城巡防当差,是巡防卫里一个小头目。二儿子今年刚满十六,年初才投身进驻北军中。 北地边境虽常有小摩擦发生,但真正的大战已经多年不曾有过。哪知今年不但赶上了大战,朝廷还不给足粮食…… 也不怪丁家老太太口不择言,直接嚷嚷了出来。 卫家人能从城务府得知朝廷不给驻北军运送粮草的消息,别人自然也能。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消息便已经在北关城里传开。 北城的人家尚且说话顾忌,南城的平头百姓却没那么多讲究,街上不时能够听到几句骂骂咧咧的话。 要在以往,敢这么非议朝廷与当今,免不得要被城中官差抓住,警告一番,可如今城务府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别说百姓想骂,他们自己也想骂呢! 朝廷不给北边粮食,这不是活活将驻北军与北地的官员们架在火上烤。 倘若驻北军真的战败,北蛮大军冲入北关,最先倒霉的可就是他们! “不能坐以待毙,大家得想办法,帮石大将军一起筹粮。”前线正打得火热,城务府里,城中最有权力的几位大人聚在一起。 北关边防使龚锡山开口道:“先前各家与百姓筹集的粮食,已经送去了大营,荒州那边也已经送来了第二批洋蕃芋,这些加一起,足够再顶上两三日,可是三日过后……” “向附近州域去信,请求调粮支援吧,寒州、越州等地多少也要支援一些。一旦北关失守,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本官不信他们不怕!”北关营田使周大人拍着桌子说道。 边上另一位大人,接过话头:“寒州等地筹集粮食,也要时间,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无论如何绝不能叫驻北军断了粮草,我知晓各位同僚手中都有囤粮,不若大家伙再一起凑凑,先顶过这几日再说!” 说话的这位大人,边说着,边不住拿眼神往自己对面的裘监军身上瞟。 “行了,你们就别点的我了,我们府上还有八百石存粮,可以全拿出来支援驻北军,不过我有个条件。”裘监军看着屋中众人,郑重说道:“如果边境真被冲破,诸位撤离北关之时,要将裘某家中老小带上。尤其是裘某的夫人与女儿,还请诸位务必确保她们的安全!” “那是当然。裘大人放心,若真到了需要将家眷送离北关的时刻,我们定会护着裘夫人与裘小姐安危。” 城务府筹集粮食的消息,传回耳中。 卫云岚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将先前在偃都峡口收集的那批粮食,拿出一部分。 趁着夜深,她让黑云离开北关城,寻到先前在荒州临近北关之处置下的庄子。将一袋袋粮食,从空间内转移到庄子里上了锁的库房当中。 刚好唐海兄弟带来的人手还在城中未走。 卫云岚打算让他们走上一趟,将这批粮食运回北关,却在以谁的名义将这批粮食“捐出去”这上面犯了难。 这批粮食不同别的,极有可能是从蛮人手上截胡到的,赶在如今这个关头,她还是尽量避免引得北蛮那边的注意才好。 思量了小半宿,天亮后她还是将邹云找了来。 “一万五千石粮食?”邹云被卫云岚的大手笔吓了一跳。 这个节骨眼上,这么一批粮食拿出来,要是龙椅上那位是个明君,怎么也该给卫家平反,或是给卫姑娘封个乡君什么的当当。 可惜了…… “这批粮食是我偶然所得。暂时不想叫人知晓,出自我或卫家。”卫云岚简单解释道。 邹云立马会意,“可是粮食的来源有问题?”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卫云岚点点头道:“极可能是蛮人藏在边境附近的。” 当然这些粮食,不可能是蛮人从北蛮运过来的。 只可能是他们搜刮自大雍这边,取自大雍,还以大雍的驻北军,再合适不过。 若是不够,她的空间中还存有一半。 那些她准备留作后手,以备不时之需,总归暂且存放在空间当中,也不会放坏。 “卫姑娘要是信得过我们,这一万五千石粮食就交给我们,刚好能派上大用场。”邹云眼底异彩连连。 卫姑娘这批粮食来得正是时候。 对于主子接下来的计划,如虎添翼! … 就在北关这边,万众一心,所有人都在为筹集粮食,抵御北蛮而付诸努力的同时。 京城,孝明帝又一次借口龙体抱恙而辍朝。 自增收粮税受阻,运粮队伍被暴民拦截,传令驻北军自行解决粮草问题后,这已经是孝明帝连着第三日找借口辍朝了。 到底是龙体抱恙,还是没有脸面面对朝臣,所有人心里都有着数。 燃着安神香的琼华宫里。 凌贵妃看着躲在自己这里,不见旁人的孝明帝,屏退宫婢,自己拿着拧湿了的帕子走过去,轻轻为孝明帝擦拭面颊。 随后又将纤纤玉指覆上对方额头,动作轻柔的按压着。 “陛下可觉松快了些?” 她的声音与动作一般轻柔。 神情接连紧绷了多日的孝明帝,终于感到自己渐渐放松下来。 长舒一口气,“还是在爱妃这最舒坦。” “陛下觉着舒坦便好,您躺好,妾身再为您好好解解乏……” 凌贵妃与孝明帝相伴多年,最是了解他的喜好。 一番伺候下来,孝明帝果然眉头舒展,仿佛暂时忘记那些烦心事般,露出满足的神色。 凌贵妃嘴角微翘,故意将喘息声重了几分。 孝明帝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爱妃辛苦了,躺下陪朕歇息片刻。” 宽阔到足以躺下七八个人的卧榻上,孝明帝将凌贵妃揽在怀中。这样的清静时刻,怕是维持不了多久,朝堂上还有那么多烦心事等着他处理。 想到这,他不禁叹出一口气。 被他圈在怀中的凌贵妃目光闪了闪,“陛下这般劳累,妾身看了实在心疼,如今耀儿也长大了,不如叫他为陛下分忧?” 第366章 不可理喻 “耀儿?” 孝明帝对于这个二儿子,倒是比别的孩子多几分重视,毕竟凌贵妃时不时就会在耳边提起。 “耀儿大婚后,朕便安排他进了吏部任职。他还能如何为朕分忧?” 许是安神香的作用,又许是凌贵妃一下下轻抚在自己胸膛上的动作太过舒适,孝明帝只觉得自己刚清醒没多久的脑子,又开始浑浊起来。 “陛下……” 凌贵妃轻轻推了推孝明帝,见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试探性地开口:“一直辍朝,朝臣们怕是会有非议,可您如今龙体欠安……不如叫耀儿先代您听那些大臣唠叨几日,这样您也好安生多休息休息。” “嗯……” “陛下,您这是答应了?”凌贵妃压抑着眼底的兴奋。 孝明帝绝不是个勤勉的帝王。 只要孝明帝能同意耀儿代理国事,她就有本事将来让孝明帝把这个“代”字摘下去。 再者说,等到耀儿真的在那个位置上暂代的足够久,孝明帝的意见还重要吗? 只要耀儿表现出不弱于孝明帝的才能,使朝臣信服。届时前朝对耀儿继位没有异议,后宫又有太后娘娘的支持,孝明帝认同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只需做得隐秘一点,将他送上黄泉路即可。 … “我们龙椅上这糊涂蛋,还真答应了琼华宫那位的请求?” 慈宁宫里,一派雍容的太后娘娘端坐上首。 听到下面人的回禀,嘴角勾出一抹讽笑。 摆手让殿中的人退下后,她对着一直陪在身旁的绣莲嬷嬷说道:“也好,有琼华宫那位和齐耀顶在前面,哀家的南儿才有更多时间准备。且让他们先得意两日。” “娘娘,晋阳侯世子那边……” 绣莲嬷嬷轻声提醒。 “那名为酒精之物,可按他们给的方子制作出来了?” “是,太医院陆院判看过,称可用于伤口清理,防止伤口腐坏溃烂。另外还有一种制作次数更少,更易制得的酒精,可以使发热的人暂且退热,避免高烧晕厥。” 太后闻言,眼前一亮。 这些用途放在别的地方暂且不说,在战场上绝对能派上用场。前线没有那么多时间为伤员精心医治、调养,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可以避免伤势更加恶化的东西。 “这晋阳侯世子,倒还算有点用处。” “传哀家之命,将这已制得的酒精,和制作的方子送去北边,交到南儿手中。” 绣莲嬷嬷应了声是,随后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娘娘,依老奴之见……那方子怕不是晋阳侯世子想出来的,而是出自他府上那薛氏之手。” 太后神色并无任何变化,淡淡点了下头,示意修炼嬷嬷继续说下去。 “不如娘娘也下令将薛氏带走,掌控在我们自己手中?” 太后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哀家可不是琼华宫那眼皮子浅的,这牛不吃草强按头的事,哀家做不得。” “哀家要的,是他们心甘情愿,主动将拿得出手的东西,全捧到哀家面前。” “那晋阳侯世子还有点用处,且先留着,告诉他好好为哀家办事,哀家亏待不了他。” “是,娘娘……” 绣莲嬷嬷领命退了下去。 擦着夜色,晋阳侯府终于等来宫里派出来的小太监。 沈峰拿了府上最好的茶叶招待,末了又将一枚银锭,悄悄塞进对方手中,“有劳公公跑这一趟,回去后还请公公帮在下多在太后娘娘面前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小太监将话带到,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银锭,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转过身,眼底却是好笑。 他不过是慈宁宫里一下等太监,平日都是由太后身边的嬷嬷委派任务,哪里有资格面见太后? 还帮忙美言,呵…… 沈峰可不知晓,他那上百两银子一两的好茶叶,和白花花的银锭全都打了水漂。 回到栖风院,便见薛玲珑放下手头的东西凑过来,“如何,太后那边怎么说?” “你给的方子都制成了,太后娘娘很满意。”沈峰脸上带笑。 此时二人站在一起,倒真有几分先前没有闹僵时,相处时的样子。 薛玲珑得意的翘起嘴角,“那是当然,我给的方子怎会有错。” 这可不单单是她取自现代知识的方子,还是梦境中二皇子手下试验过多次,确保能够成功的方子,怎么可能有差错? “别忘了,你可答应过我,等你顺利承爵,便为我请封侯夫人的诰命。” 薛玲珑说着,伸手推了推沈峰的胳膊,追问道:“对了,太后娘娘可有告诉你,何时让你承爵,是不是旨意这几日就能下来?那你可抓紧点,莫要像以前一样,随便编什么瞎话搪塞我……” 沈峰脸上笑容一僵。 薛玲珑上扬的嘴角,顿时也压了下去,不满地皱起眉,抓住沈峰的手臂说道:“怎么,难道你还真是糊弄我的?让我将方子掏出来,却不给我请封诰命?” “不是……”沈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 “太后娘娘没说何时让我承爵。只承诺好好办事,定不亏待于我。” 听完他这一番话,薛玲珑像看傻子似的看向他。 这样画饼一般的话都能信?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沈峰竟然这般无脑? 沈峰被薛玲珑这仿佛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刺痛,一把将她甩开,“你懂什么?太后娘娘将来……” 话到嘴边,又被沈峰狠狠压了下去。 薛玲珑可不是个嘴上有把门的性子,现在说那么多,万一叫有心人知晓,便是大逆不道之罪。 “承爵急什么,有太后娘娘在,这爵位定不会再被撸了去,何必心急于一时?” 这番话不单是说给薛玲珑,更像是沈峰要说服自己,深吸一口气,他接着道: “总之,太后娘娘说亏待不了我们,那就是亏待不了。我们听着,好好为她老人家办事就是!” 说罢,沈峰一甩衣袖,大步回了室内。 看着他的背影,薛玲珑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又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不可理喻!” 第367章 一贯如此 北地边境,战事足足持续了半月。 双方焦灼,难分胜负,每一战都有不少伤亡。 但截止至今,北蛮依旧没有丝毫打算退兵的征兆。 “如今,就看哪一方能耗得住了!” “我大雍泱泱大国,人口众多,自不必怕那等未经教化的蛮子,只是朝廷不给粮草、不派援军,也不知单靠石大将军与驻北军,能不能撑得住……” “就算能够撑住,这一战之后,驻北军必定损伤极大,且会对朝廷寒了心。” “哎,陛下真是糊涂啊!” 孝明帝辍朝多日,除了极少数人外,臣子们根本见不到他的人。 折子往宫里送了一道又一道,却迟迟等不来回应,哪怕再忠心的朝臣,私下里难免都会议论几句。 眼见孝明帝接连辍朝五日,朝中几位老臣,终于忍不住一同进宫拜见。 在御书房外等了良久,等来的却不是好几日没露面的孝明帝,而是二皇子齐耀。 “父皇龙体欠安,太医交代需得静养,众位大人有什么要紧事,便先与本皇子说吧。” “北地战事仍未停息,事关国家安危,二皇子怕是拿不了主意!”两朝元老,罗大人上前拱手说道:“还请二殿下帮着通报一声,让皇上见我等老臣一面。” “罗大人,董大人。” 跟着二皇子过来的刘公公上前一步。 这是孝明帝身边的大太监,几位老臣不敢托大,也客气回了一礼,“刘公公。” 那刘公公往宽大的袖口中摸了摸,取出一卷明黄黄的卷轴。 几位老臣看见,顿觉不好。 果然,接着就听刘公公宣读道,“传陛下旨意。二皇子贤德孝顺、勤勉好学,命其于朕养病期间协理国事,为朕分忧。” 代刘公公说完,二皇子再度开口,谦和地朝罗大人几人笑道,“几位大人请吧,有什么事与本皇子说,也是一样。” 由二皇子代理国事,明日起恢复早朝的消息传开。 不是没有朝臣异议,但朝中那些两朝元老,和宫中的太后娘娘都没有站出来反对,没有人敢当那个出头鸟,于这个节骨眼上招惹二皇子与凌家。 不同于孝明帝,面对北地战事,缩头鸟一般的举措,二皇子倒是不避讳与朝臣探讨北地的问题。 只是讨论到最后,仍旧未能给北地拨去任何粮草,只点了两位凌家派系的将领出列,命其作为督军,带两千兵力赶赴北关,代朝廷督查此次战役,以及驻北军的十万大军。 为了能让两位督军在北地说得上话,二皇子还特意交给他们一块御赐金牌,作为督查令。 携此令前往北地,面对四品以下官员,可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京城,项府。 听着项大人下朝回来讲起今日早朝上的事,项夫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这不活脱脱就是派人膈应石大将军吗?” 但凡明眼人,谁看不出二皇子的打算? 凌家已经在西北军中分了一杯羹。如今,二皇子是想借着替皇上监国的机会,再在驻北军中分一杯羹。 若是西北军和驻北军,凌家人都能说得上话。 那二皇子头上代理国事的那个“代”字,就可以真正去掉了。 “二皇子还真是心急,皇上病重,就算是真……难道太后娘娘就这么看着他胡闹?”项夫人大为不解。 虽说前朝有着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可大雍朝并没有明确的规定,再者太后娘娘身为先皇遗孀,在百姓及朝臣心中,都拥有非比寻常的地位。 莫说仅仅一个二皇子,就算是孝明帝于政事上出了什么明显的差错,太后娘娘也是有资格指出的! “哎,谁知太后娘娘如何想的。” 相似的对话,不单单是在项府。 徐国公府,老国公、国公夫人,徐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四人坐在小厅。 “据你妹妹那传来的消息,凌贵妃近来私下与慈宁宫走得很近。”徐国公夫人前些日子,才递了牌子进宫看过女儿。 贤妃虽早就失宠,却也在宫中经营了二十几年,自有得来消息的渠道。 她给出的消息,应当无误。 徐国公世子屏住眉头,“难道太后娘娘也属意二皇子继位?那凌家可就真的只手遮天了,外戚势大,可是大忌!” “真要叫二皇子继了位,将来这天下到底是姓齐还是姓凌,可不一定!” “难不成那凌贵妃真是狐狸精转世,连太后娘娘都能蛊惑了去?”徐国公世子妃感叹道。 话音落下,一直没有讲话的徐国公,终于开口:“宫里透出来的消息,也未必全能信,能够叫我们知晓的,定是慈宁宫与琼华宫那两位,想叫人知晓的。” “这里面保不齐还有内情。我们徐家的女儿没有皇子,无需站队,无论太后娘娘支持的是哪位皇子,都与我们无关。” 说到这里,桌旁的人都沉默了。 徐家没有皇子,却有公主。 贤妃娘娘唯一的孩子,长宁公主。 可不就是被送到了北蛮和亲? 如今北蛮与大雍开战,相当于亲手撕毁了当初定下的休战书,那么身为大雍公主的长宁,在北蛮要面对什么,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徐国公夫人与世子夫人眼眶泛红。 眼看老妻落泪,徐国公赶忙说道:“茂林那边才送来信,长宁现下还在赫连部族,呼延部正乱着一时半刻怕是想不起来接他回去,长宁的安危暂且无虞,这几个月来,身子骨也养好了不少。茂林让我们不要太过忧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徐国公夫人抹抹眼泪,长舒了一口气。 可她哪里敢真的放心? 北蛮和大雍已经开战,北蛮单于和呼延部早晚都会想起身为大雍公主的长宁。 眼下的安稳,也只是暂时的罢了。 徐国公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怜长宁,在京城时并未享受到作为公主的荣宠,却要承担这些责任。 怨只怨那丝毫没有继承到先皇遗志,一遇到战事,就成了缩头乌龟的孝明帝。 数年如一日,还真是一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