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宠狂妃倾天下》
第1章 黑衣人的刺青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昨夜的雨水还挂在树叶上。
通往大周的官道岔路,两辆马车悄然分别,其中一辆转弯西行,向一片竹林驶去。
正值秋老虎的时候,林中雨露未干,空气甚是闷热。
可马车上却用青灰色的布幔,里三层外三层地罩着,密不透风,让人连一丝光影也无从窥探。
驾车的人名为迟铮,一身墨蓝色劲装英气逼人,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腰间别着一把弯刀,双手随意扯着缰绳,看起来一副慵懒模样。
可斜在额间的刘海之下,是一双如鹰的眼睛,紧紧盯着竹林深处流窜的暗影。
马儿随意前行,似乎是在有意兜圈子,一炷香的功夫,又回了原地。
迟铮收回目光,紧了紧缰绳,回头禀了一声。
车内的人没有说话,可是从未间断的,指尖敲打车窗的声音,却忽然停住。
与此同时,墨林中倏倏作响,无数被削尖了的竹竿似雨一般,朝马车袭来。
“哼,真是阴魂不散!”迟铮嘴角轻启,拔出弯刀,悬腕而转,将面前的竹竿尽数砍断。
而后轻点足尖跳上车顶,振臂一甩,将弯刀向林中十几道黑影掷去。伴随着刀砍西瓜的响声,黑影中的几人纷纷坠地。
接过旋转回来的弯刀,迟铮跳下马车,却未再行动,似乎在等车内人下达命令,随后,娇甜的吴侬软语透过帷幔传了出来。
“这次,务必要逮着个活的。”
“是,姑娘。”
迟铮得了令,操起刚饮血的弯刀,利刃映着朝阳金辉,耀目之余更显骇人。
黑衣人首领见马车内,竟然也是个小姑娘,忌惮的目光渐渐变为不屑,于是招呼隐藏深处的手下,一同将整个马车围了起来。
迟铮薄唇紧抿,心中早有杀意却未动手,只听风起林动,吹得刀刃嗡嗡作响。
“上!”
黑衣人首领抬手示意,所有人立刻扑上来。
迟铮毫不退缩,弯刀被她抡起,围着马车刺啦啦转了一圈,直将登上马车的几人喉咙割断。
随即身形一闪,手握刀柄,脚步踩风而出,横刀向黑衣人首领脖颈划去,对方举剑一挡,却没料到迟铮忽地转动手腕,弯刀似银蛇一般上下翻绕,顷刻间将那剑身砍成数段。
如此快的速度,让他招架不住,身子贴地翻了数圈才将将躲过。
却看眼前的小姑娘手中持刀,仍对自己紧追不舍,只能步步后退,企图调虎离山。
“想走?没那么容易!”迟铮飞身追去,却见此人轻功了得,眼看就要隐入绿林。
其余黑衣人见马车周围无人看守,便齐齐举剑刺了上去。
剑尖还未点到帷幔,就见数道银光从车内射出,如飞霜一般,穿过众人咽喉。
紧接着“哗啦”一声巨响,马车顶被一条长鞭掀开,一个娇小的赤红身影从中飞出。
陆挽澜双脚凌空踢蹬两下,又借竹叶之力连攀数步,轻而易举掠过迟铮,扬鞭将那黑衣人首领小腿紧紧缠住。只轻轻一扯,那人便重重摔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迟铮追了上来,顺手解决了两个潜伏在侧的黑衣人,抬手将一团丝绢塞入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首领口中:
“这次,休要再咬了毒!”
正欲将其抓起,却见一只削尖的竹竿“嗖”的一声,插入此人心脏,鲜血飞溅,顺着空心的竹筒流了满地。
迟铮大惊,操刀护在自家姑娘身前,厉声喊道:“什么人!”
抬目四望,却见除了满地黑衣人的尸体之外,再无一人身影。
陆挽澜收了鞭子,远黛般的弯眉微抬,耳朵轻轻一动,便锁定那人方位。
随即抬脚踢断一根翠竹,握在手里。
她赤红身形一转,手腕顺势一松,断竹便如拉满弓射出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气息排山倒海,吹倒半片竹林,竹竿便直接穿透那人的心口。
“玩标枪,姐还从来没输过。”此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
迟铮听不懂自家姑娘说的标枪为何物,可只懂得一件事:
“姑娘,现在真的没有活口了。”
陆挽澜“啊”了一声,心里给自己个白眼,怎么一时失手,竟把对方给团灭了。
“算了,收拾一下回去吧。”说完便跳上马车。
“是。”
迟铮搜了搜黑衣人首领的尸体,未见到他衫内有任何令牌信物,却发现这些尸体的左腕内侧,都刺着同样的字,不由得目露寒光。
“姑娘,只发现了同样的刺青。”
迟铮向车内恭敬行礼,陆挽澜面色平静,只活动两下脖颈,而后轻轻吐出两个字:“燕王。”
迟铮蹙眉,语气中压抑着愠怒:“正是燕王死士的记号。”
“知道了,先与六哥汇合,再从长计议。”
“是。”
迟铮跳上马车,勒紧了缰绳,低喝一声“恰”,马儿便撒蹄跑出竹林,向东朝一辆锦罗堆叠,宝珠琳琅的奢华马车行驶过去。
看见陆挽澜嘴角微扬跳下马车,陆云策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
“小妹!你也太任性了!怎么私自换了路线,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哥一定会打死我!”
说完,抓着陆挽澜的肩头,左看右看。他深知小妹的脾性,虽然千娇万宠地长大,可却异常懂事,即使是受了伤也不会说半个字。
“六哥,我没事,那几个刺客,根本不是我的……”
“天呐!小妹你受伤了!!”
“什、什么?”
听到六哥无缘无故大喊一声,陆挽澜有点莫名其妙,自己何时受伤了?
随后转过身来,看到六哥修长白皙的大手,正颤抖地握着自己的裙摆,盯着上面一抹殷红,眼睛似要冒出火来。
陆挽澜一时间也不知为何如此,只觉小腹隐隐作痛。
忽而想到,自己穿越的这副身体,现在应该是才过及笄。
这血迹,许是来了月事?
真是,羞死人了……
换过衣衫,又费尽口舌对陆云策解释完,陆挽澜便被按在马车的软垫上休息。
这次她单枪匹马,解决了那么多刺客,本以为六哥会夸奖一翻。却见他此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敢多言。
。
时间悄然来到正午,天色透亮,偌大的京城近在眼前。
目之所及金城玉楼,巍峨雄伟,无处不透露着大周朝国都的奢华与庄严。
可原本热闹繁华的平安街,今天却是有些安静,街道两旁禁军如林,铠甲披身,每隔一丈便由两人把手,银枪树立。
百姓们颇为好奇却不敢靠近,只指手画脚小声议论。
而此种场景,对于酒楼上临窗而坐的,世家公子们来说,早已见怪不怪。
“定国公的小妹一年七次回京,怎么还是有这么多人,喜欢看热闹?”
酒楼中不知是哪个随口一问。
“哼,整个大周朝,除了后妃公主,恐怕没有哪家姑娘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众人看着区区一个定国公家的小妹,轿撵奢华竟堪比皇家,不由得暗暗咂舌。
“身份尊贵,还不是得益于她那些权势滔天的兄弟?”
“是啊,可就算是如此贵女,怕也入不了咱们燕王的法眼。”
“诶诶诶,我听说这陆家姑娘刚进了关,燕王就去定国府退婚去了。”
“想不到就是燕王这等儿郎,也会惧怕这么个母老虎啊!”
说罢,几人一齐大笑起来,声音猥琐放荡。
马车从酒楼下行过,车内陆挽澜听见此话,却还是一副恬静模样。
而陆云策向来明媚的脸上,瞬间像蒙了一层霜般,声音中掩盖不住愠怒:
“他萧家的天下,都是我陆家打下的。他萧晏之,无权无势,也太不识抬举。”
“六哥,不可妄言。”
第2章 就是要嫁给他
陆挽澜撇过脸去,使劲打了个哈欠,又拼命眨眼,本就灵动的双眼便蒙上一层水波,楚楚可怜。
这是她一路上,每当不知怎么说服六哥时,对他百试百灵的伎俩。
陆云策还从未受过这等待遇,对这一路的行刺,已经愤怒到极点。可看到小妹如此,便将更大逆不道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陆挽澜虽外表娇小可爱,然内里却是个冷傲机敏,杀伐果决的人。奈何原主是个刁蛮狂妄的千金,她也只能见机行事。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两副面孔。
之前的陆挽澜,曾在华族秘密基地接受训练,穿越到这里时,正在执行击杀跨国罪犯的任务,可因中了埋伏,任务失败。
有着原主记忆,但对大周一无所知的她,原本以为凭几位兄长保护,便可以安生地度过些时日。
可是从辽东到京城,只月余的光景,就遭遇了七八次刺杀。
敌人训练有素,仍在暗处,让她不得不时刻警惕。
陆云策看到小妹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便软下声音安慰:
“父亲母亲走的早,大哥又军务在身不能回来,六哥知道你心里也不想嫁给燕王,只是因为父亲临终时说,这婚事是在和先帝打江山时候,马背上定下的,不能违背,你才会受这等委屈。”
陆挽澜的父亲,是开国元老。
大周的一半国土,都是这位大将军真刀真枪拿命拼来的。
如今先帝龙驭宾天,他也驾鹤西去。
只留下六子一女,这一女自然是陆挽澜。
另外的六个儿子,便是她的六个哥哥,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无所不能。
大哥陆云烈,武功盖世,冷血无情。身为定国大将军,袭爵后一直镇守辽东。
二哥陆云帆,风流多情,魅惑众生。京城的勾栏瓦舍,多数都是这位多情公子的产业。
三哥陆云礼,才华横溢,诗书无双。时任刑部尚书,颇受当今圣上倚重。
四哥陆云昭,善于经商,精通生财之道。盐铁、票号、酒楼等产业遍布大周各地,可谓富甲天下。
五哥陆云归,妙手回春,医术高明,若不是年纪尚轻,已然列为众太医之首。
至于六哥陆云策,虽无甚产业和本领,但是颇有真性情和赤子心肠,更是日日陪在陆挽澜身边,带着这位千金游山玩水。
纵然六个哥哥有呼风唤雨之能,可是老定国公临终交代,这陆家家主,必是陆挽澜莫属,而几位兄长也要一直如父如母疼爱小妹。
对于陆家,坊间多有传言,陆家大将军手握重兵不回京,又有老三在朝廷搅风搅雨,其余几个兄弟好色敛财、好吃懒做。表面上都忠君爱国,实则都是狼子野心,泛泛无能之辈。
更是仗着自己的权势,宠出一个骄纵蛮横,狂妄自大的小夜叉。
这样人家的姑娘,哪个敢娶?
车外不堪入耳的话一波接一波,陆云策气急,又想到那黑衣刺客的手腕,无一不刺着一个燕字,便咬牙切齿起来:
“不就是为了悔婚!堂堂一个亲王,竟然使出这种下作手段!实非良配,不嫁也罢!”
陆挽澜见装无辜不灵了,便嘟着小嘴看向窗外说了一句:
“不行,我就是要嫁给他!”
“什么?”陆云策重重地凝眉。
自己没有听错吧?
一路上,燕王的死士穷追不舍,企图赶尽杀绝,要不是两人有些功夫,又带着数百影卫,恐怕早已曝尸荒野,哪还有命在这里听别人嚼自己的舌根。
不过,今日小妹只带着迟铮一人,就把刺客杀个片甲不留,倒是让他颇为意外。
“我说,我就是要嫁给他。”陆挽澜又郑重地说了一遍。
“此事尚可转还,小妹你认真的?”
陆挽澜娇声娇语地回答:“六哥也不用太过气恼,行刺之人又不是燕王。”
“这怎么说?”握着白底青花的瓷碗,陆云策好奇起来。
“所有死士都有刺青,恐怕别人不知道是燕王干的。急着昭告天下,自己杀了准王妃对他有什么好?”陆挽澜眨了眨眼问道。
“那真正主谋为何要嫁祸于他?”陆云策不解。
他对这位燕王还有些了解,先帝的第六子,萧晏之。
曾颇受皇帝偏爱,年纪轻轻便治水济民,刚刚成年便平叛封王,功勋政绩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被天下百姓看作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可就在七年前,先帝病危之时,萧晏之竟带头拥立长子继位,随后自请去燕北戍边,直到三月前才因婚期将至,回到京城。
据说这位燕王勤俭克己,从不居功自傲,更是对皇帝恭敬礼让,对国家尽忠职守。
这样一位贤德敦厚的王爷,难道也会树敌?
陆挽澜脸上笑意盈盈,低垂的睫毛隐藏了一丝凛冽的目光:“七年前,燕王不足为惧,那现在呢?”
接着又顿了顿:“我说的现在,是指,有了陆家。”
这话却是不假,大周开国世家,王、谢、风、陆,只有陆家的子女没有与皇族联姻。
如今陆家的权势,举足轻重。可是唯一的女儿,竟是被指给,当年有望继承大统的燕王。
这样的结合,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难免会引来浮想联翩。
“此人定是想以此,来挑拨陆家与燕王的关系,如果成功便可坐收渔利!”陆云策恍然大悟。
“可是,就算行刺之人不是燕王。他不愿娶你也是事实,你又当如何?”
陆云策对朝堂之事并未放在心上,但对自己这个妹妹,却是一百个不放心,她从小认准了什么,不撞南墙绝不回头。
“且不说这萧晏之悔婚在先,就单看他的城府,你也不是对手啊。”
“要不,小妹再等等,哥哥们可都还没议亲……”
“他会的。”
陆挽澜话中透出一丝不容置喙的自信,说完对着街边酒楼的一角,悄然漏出一丝笑靥。
她穿越而来,才不会遵守马背上的约定。
可如今大周皇帝对世家大族颇有微词,前有几位亲王被削爵废为庶人,后有功臣被流放抄家。再透过刺杀这件事看其本质,便可知陆家树敌不少,已经危机四伏。
那么,背黑锅的萧晏之,便就是敌人的敌人,自己的朋友。
车马就这样走过了繁华街道。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番对话早已传进了一间酒楼的隐秘角落。
唐风站在萧晏之身后,低着头暗想,这个小姑娘倒不像传闻中所说的一无是处。
只是,一想起自己去那竹林勘察时,看见黑衣人尸体的惨状,不由得直冒冷汗。
手段狠辣,一招毙命。果真是陆老将军的女儿,实在是……悍勇。
可她料定王爷会娶她,又是哪来的自信?
而萧晏之的武功更胜唐风,自然也听到了马车里的对话。
陆家……
萧晏之漠然放下手中茶杯,深褐色的眸光扫向那华丽无比的车队,恍惚之间,这一幕场景曾在自己的记忆里出现过,有种莫名的熟悉。
他眯了眯眼睛,轻轻对唐风低语几句。
唐风听罢,眉间微蹙,继而又恢复平静,只回了个“是”字,便转身离去。
见那定国府的车马渐行渐远,酒楼中又恢复往常的喧闹,谈笑品茗之声不绝于耳,平安街的一切也都回归本来的样子。
萧晏之原本如水般平淡的面色,无声无息间蒙上一丝冷肃。
七年了,又要见面了。
第3章 碰瓷的见多了
陆挽澜到定国府,已是巳时。
刚回京城,本该其乐融融,可是这门还没进,就闹得不太愉快。
虽说陆家人丁兴旺,但每位哥哥都有正事要忙,只有二哥陆云帆和四哥陆云昭在家等候,这问题就出在二哥身上。
一路上听着百姓的议论,陆挽澜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
无非就是,燕王派人在家里等着自己,想当面退了这门亲事,再奉上些厚礼以表歉意。
若是陆家不同意,那他们便会奏请圣上,说二人个性实在不合,确非良缘。皇帝对这位弟弟还是颇为敬重的,且陆挽澜的事迹声名远播,没准也会答应。
按理说,这都是严肃庄重的事,本应在堂上商议。
可是,还在离家门口老远的地方,陆挽澜便听到前方一阵嘈杂哭闹。
“我老婆子不活了!哎哟哟!”
“今天我们就是死在定国府,也不能让你们这么欺负人!”
听这架势,许是哪家的姑娘,又遭了二哥陆云帆的毒手。
陆挽澜轻轻揉了揉眉心,或许自己应该先给二哥说门亲事,不然也太对不起这京城的姑娘,总这么下去,陆家的门风可是要败的渣都不剩了。
见陆家华丽的车马驶来,那几个刚还在定国府大门前,佯装上吊的妇人,扔下手中的白凌子就呼啦啦围了过来。
迟铮见状,立刻拔出了弯刀,吓得几个妇人一惊一乍。
“哦哟!看见没有!定国府杀人啦!”
“对呀!快来人啊,定国府的千金要杀几个老婆子啊!”
若是寻常挑衅者,以迟铮一不做二不休的性格,早就一脚一个,踢得她们满地找牙。
可眼前偏就是一群妇人,更重要的是,这中间还有几个身着命妇服饰的官家夫人。
若是动起手来,伤了死了就不好了。
面对泼妇,迟铮也没了主意。
“姑娘,你看……”
不等陆挽澜说话,窝了一肚子气的陆云策忽地跳了出去,挡住陆挽澜的视线:
“你们是哪家的婆子,来我们府上寻死觅活,想干什么?!”
言语中藏不住的怒气,震得几个妇人霎时没了动静。
可也只是一时之间。
待看清此人正是陆家的六公子,十六七岁的样貌,眉宇间尚留几分青涩稚嫩,便倚老卖老,继续撒起泼来。
其中一个身份最为贵重的,忽地拔高声调:
“哎呀!老婆子今天就不走了,定国府若不还我公道,我今天,就不起来了!”
说罢便身子一歪,打横躺在了马车前头。
“对!咱们今天就不起来了。”
其余妇人皆以那人马首是瞻,纷纷效仿倒地。
“你们!”
这等本事,真是让人进退两难,把七尺儿郎陆云策也逼得无可奈何,转而坐进了马车。
“这叫什么事儿啊!”
眼见车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陆云策连连叹气:“二哥也真是,寻常勾栏院的姑娘撩拨一下也就罢了,怎么手还伸进了官眷的后院。”
“小妹,这可怎么办,六哥最不会对付这些妇人了。”
陆家的兄弟,除了陆云帆,其他人向来如此,不然也不会至今未娶。
在他们心中,宠一个小妹就够了,别的女人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陆云策神色有些恼怒,又不好发作。
陆挽澜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碰瓷的事她见多了,眼前的还不足为惧,只见她慢条斯理地抬了抬云袖,轻启朱唇:
“迟铮,碾过去。”
“是。”
得了自家姑娘的命令,迟铮收刀坐下。扬起手,照着马屁股上就是一鞭子。
马儿忽然吃痛,嘶鸣着将两只前蹄抬得老高。
这番动作可吓坏了倒地的妇人,眼见着马蹄车轮朝自己踏了过来,急忙连滚带爬地跑到路边。
见那马车绝尘而去,心有戚戚。
那身份最贵重的妇人捋了捋乱发,又气又急,鼻子眼睛都拧到了一块儿。
“噢哟,这定国府的小姑娘,还真是个母夜叉啊!”
又一位妇人则捏着帕子,挤出两滴眼泪:
“不行,我们家的环哥儿,可不能跟这样的姑娘有牵扯!”
“可不是嘛!俺们家就大力一根独苗!可不能去给这个母老虎当牛做马!”
众人寻声看去,竟见身侧还有一五大三粗的农妇,挖着鼻孔一直张望那马车:“也不知道能给多少银子。”
“切!”
妇人们白了一眼,便跟着马车向定国府大门走去。
。
进了门的陆挽澜,本想着先安慰二哥一番,毕竟被姑娘们的娘亲堵在家门口大骂,也不是光彩的事。
遍寻前厅、偏殿无果,倒是在后花园寻到了二哥陆云帆和四哥陆云昭。
可眼前的一幕,彻底把她吓懵了。
二哥陆云帆,身着华服,言笑晏晏,身子歪坐在一张雕花紫檀木的榻上,左手拿着一摞锦册,右手执笔悬空,在上面描描画画。
四哥陆云昭,则伏在一张宽大的柏木桌上,左手拨弄着算盘,右手数着堆成小山似的银锭子,嘴里碎碎念:“这个不错,值这个价儿。”
而两人面前,则站着数十个玉面娇郎。
或玉树临风舞刀弄剑,或娇柔婉转轻歌曼舞,池塘边还有几人在吟诗作对,提笔作画。
不远处还有“当当当当”切墩做菜,噼里啪啦砍柴火的。
百草争艳,好不热闹……
众人见到陆挽澜踏步而来,一身天水碧色玉衣,眉目如画,粉唇微启宛若天仙一般。
纷纷眉开眼笑,翩然若蝶前来行礼:“见过姑娘。”
饶是接受过现代思想教育,且见过些世面的陆挽澜,见着这番景象,也不由得心中一凛。
踉跄了几步,幸而被迟铮扶着,才不至于摔个跟头。
二哥陆云帆见小妹回府,扔下笔墨跳了过来,二十又三的岁数,却并不稳重:
“哎呀,小妹,你可想死二哥了,怎么一去三四月,我还以为你被燕王气的不回来了。”
陆挽澜只扯了下嘴角:“二哥。”
四哥陆云昭收了收银两,精明的杏眼掠过几个表现好的郎君,便也走到近前:“小妹,一路上可还顺利?”
“呃,四哥,我们还算顺利。”
“那就好。”四哥抿嘴微笑。
“你们这是?”陆挽澜来不及寒暄,也全然顾不得语气神态,只想知道眼前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却见二哥拉起自己的手,把她引到榻上,把几本锦册塞了过来:
“这些啊,都是二哥和四哥为你千挑万选的!他们都是高门大户家的贵公子,相貌和才华都是数一数二的!”
“不错,四哥已经帮你了解了,确实品性俱佳!”四哥陆云昭眼神肯定。
“你们帮我挑,挑他们做什么?”陆挽澜把锦册放在一边,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做为你的面首,大婚当日,随你去王府侍奉了!”
第4章 小妹当真贤德
“什么?!”陆挽澜险些背过气去。
赶情找上门大闹的那些妇人,不是因为二哥拐走了自家姑娘。
竟是因为儿子被选来,做自己的面首?!
紧随其后而来的六哥陆云策,一听竟是这样的缘故,心里的阴霾烟消云散,转身就要出去:
“这些个不知好歹的!她们家的儿郎能做我小妹的面首,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还来大闹!看我不收拾了她们!”
“六哥!你回来!”
二哥和四哥已经让陆挽澜一个头两个大,这会儿,六哥若再出去胡闹一翻,那她可就真的要原地爆炸了。
难怪,这定国府和自己的名声,如此狼藉。
“对对,六弟别走,你帮着参谋参谋。”四哥陆云昭一同附和。
“是啊!小妹,你快看看,这是礼部尚书段家的,长得好极了。”
二哥陆云帆随手便拉过来一个,陆挽澜看都不看一眼。
只斜着眼睛随手指了指这些贵公子,言语间透着疑问:
“燕王都来退婚了,你们还给我准备这些?”
听到这话,陆云帆笑了,言语中尽是轻蔑:“切!退婚?他以为陆家的姑娘是什么,想退就退?”
说罢,凑到陆挽澜身边,为她剥了颗荔枝,谄媚地递过来:
“三哥早就回禀圣上了,退婚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只有我家小妹退他的份儿,岂有他退我小妹的道理?”
陆挽澜微微蹙眉,不耐烦地接过雪白的荔枝肉,塞进嘴里。心里头却吃了一惊,这事儿,三哥竟然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
四哥陆云昭深以为然,坐在陆挽澜另一侧,接过她吐出的荔枝核:
“就是!那燕王也不是个省事的,哥哥们做主给你选些个服侍的,也挫挫他的锐气!小妹甭怕,凡事有哥哥们给你撑腰!”
听完两位哥哥的话,陆挽澜不敢相信,大周的民风当真开化如此吗?
这原主的守宫砂尚在,虽是任性刁蛮了些,可从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若是真的收了这些个高门贵公子当面首,那她的名誉可真要毁的一塌糊涂了!
哥哥就算是想要为自己撑腰,也不是这么个撑法。
想到这里,陆挽澜五指照桌子上一拍,当机立断吼道:“轰走,都轰走!”
“啊?”两位哥哥异口同声,“这都是良家好郎君啊!”
“我说轰走,没听见吗?我用不着什么面首!”陆挽澜瞬间提高了声调,给了迟铮一个眼色。
迟铮心领神会,一手拉起一个贵公子,就往外赶。
“六哥!你也帮忙,银子照给,让他们出去!”
见迟铮一人,根本拉不住这么些人,陆挽澜便叫陆云策一同帮忙。
在场的贵公子接连被拉了出去,近前的几人见状,竟直接扑倒在陆挽澜脚边,放声哭嚎:
“姑娘,姑娘,小生不求别的,只求能侍奉左右……”
“姑娘!我是真心的啊!”
这些公子哥好歹是个大男人,这哭哭啼啼的模样,让陆挽澜险些把前日里吃的饭吐出来。
“不走的,等着挨鞭子吗!!!”
说话间,一条浸透血红色的软鞭,已经出现在她手上。
几人见陆挽澜,夜叉的嘴脸显现出来,吓得掩面而逃。
边跑还不忘呼喊着:“国公小妹始乱终弃啦……”
。
一场闹剧,就这样平息下来。
二哥陆云帆觉得好心办了坏事,正想着怎么哄小妹。
却见陆挽澜脸上神色逐渐恢复如常,看着他轻笑,那眼神犀利地跟大哥简直一模一样,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小祖宗可别告诉大哥,不然自己可有的受了。
却见陆挽澜没有生气,只是扶着额头缓缓道:
“二哥,你这么一来,有的贵公子恐失了名声不好娶亲,你吩咐出去,对外只说府上设宴款待,并非选什么面首,再备份厚礼登门赔罪。”
说完,便往自己的闺房去了。
初来月事的陆挽澜,此时只想躺在床上,安静地眯一会。
四哥陆云昭拎着钱袋子,想着白花花的银子就要打了水漂,心里多少有些不舍。
可是,小妹如此懂事起来,反倒更让他心里紧张:“今儿的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的吧?小妹怎么,怎么……”
却见二哥陆云帆,忽地收起手中折扇,狭长的凤眼笑着对陆挽澜,投去一丝欣赏的目光:
“小妹,当真贤德。”
。
陆家哥哥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在陆挽澜小憩的功夫,就将那些贵公子和家里人安排的妥妥当当。
酉时,三哥陆云礼也忙完政事归来。
当身着一身海天霞色薄衫的陆挽澜,来到前厅时,一桌子的珍馐美味已经上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可是几位哥哥却没有动箸。
陆家人虽行事不羁,可却家规森严,若家主在场,家主不上桌任何人都不得率先用膳。
陆挽澜不但是哥哥们的心尖宠,也是陆家家主,此时对自己的迟到,有些不好意思:
“三哥回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我也是刚回来,刑部事忙,没能去接小妹。”陆云礼抬头儒雅一笑,满眼宠溺地看着陆挽澜落座,“刚听了六弟说你们一路凶险,果然消瘦了许多。”
“啊?三哥不要听六哥胡说,一路上挺顺利的。”陆挽澜迎上三哥温柔如水的眸光,只甜甜一笑,坐了下来。
“我没有胡说……”六哥陆云策急忙辩解,却见三哥余光轻瞟了自己一眼,瞬间闭了嘴,闷声吃饭。
回想方才,他正绘声绘色地跟二哥和四哥讲,小妹勇斗刺客之事。正巧三哥回来,自己被他逮着训了整整一个时辰。
现在,他一看见三哥的眼神,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二哥陆云帆和四哥陆云昭,此时,更是大气也不敢喘。
这个家里,除了大哥之外,就属老三最能教训人。
尤其是涉及到陆挽澜,小妹的事,对老三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
三人自觉理亏,皆低头不语。
陆挽澜知道,三哥陆云礼,向来都是知书达理,但是得理却是不饶人的,三位哥哥定是已被他训斥的不轻,便撒起娇来缓和气氛:
“三哥,你不要担心了,人家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陆云礼见小妹娇羞可爱,又报喜不报忧,心里更是一万个心疼:
“我已禀了圣上,刑部与顺天府、大理寺将彻查此事,定会把真凶捉拿归案,府里我已增了三倍人手,小妹你尽管安心。”
接着,夹了一块陆挽澜最爱吃的清蒸鲥鱼:“你此去辽东大哥那里,他可还好?”
“大哥一切都好,只是军务在身,过几日我成亲,不能回来。”
“好,小妹此次出京三月有余,多日不见,越发稳重了。”陆云礼看着小妹吃的开心,眼含笑意,说着又给陆挽澜夹了一个蟹黄水晶饺:“成亲之事不急……”
陆挽澜刚要夹起,那晶莹剔透的小饺,却被六哥陆云策一筷子拦下:“小妹,小妹不能吃寒凉的!”
“小妹怎么了?”三哥陆云礼瞬间变了脸色。
“……我?我没事。”陆挽澜心里羞恼,这月事的事情,怎么说嘛。
虽然她杀伐果决,可面对哥哥们却一直都是个娇娇女,这种事还是说不出口的。
不知怎的,小脸竟忽地红了起来。
“呃,五哥呢?五哥怎么还没回来?”看陆挽澜那窘迫惹人疼的模样,陆云策就猜到小妹一定是害羞了,急忙搬陆云归出来打岔。
见陆挽澜脸蛋红的透紫,又联想六弟的话,三哥陆云礼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弯:
“小妹成大姑娘了。”
随即又云淡风轻的说:“五弟方才与我一同归来的路上,被召去燕王府了。”
其余三个哥哥见没什么大事,又闷声扒饭。
“什么事啊,这么急?”陆挽澜便接起话来。
“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宫里来人说,燕王旧疾复发,病情来势汹汹,恐怕不行了。”
第5章 没有破绽就是破绽
五哥陆云归回到定国府的时候,天已蒙蒙亮。
可是一进大门,就看到三哥陆云礼一直在等自己。
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清秀的团脸上还挂着汗珠,顾不得擦便跑了进来:
“三哥,你的担忧果然没错。”
陆云归进门坐下,随手把药箱交给小厮,表情透着凝重。
“宫中两位有孕的嫔妃今夜突然早产,我刚到燕王府就被拉回宫了,连那燕王的面都没见到。”
“其中必有蹊跷。”陆云礼顿了顿,“可有说燕王病因为何?”
听到有此一问,陆云归叹了口气:
“细的不清楚,只听说他正于家中练剑,礼部尚书段家的人大闹,说自家的二郎成了准王妃的面首,王爷气急,一时收不住内力呕了血,怕是心疾复发。”
三哥陆云礼抿口茶,语气中听不出波澜:“这种话,你也信?”
“自是不信!面首的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可傍晚也就平息了,那段家二郎自己也说,没有的事。”
陆云归心烦,又不知该怎么办:“现在王爷不让我诊治,他病情究竟如何,也是难说。小妹就是成个亲,怎么这么多波折!”
陆云礼轻笑一下,慢条斯理地说道:
“旁人忌惮陆家和燕王联姻,出手阻挠也就罢了。现在连他自己也是推三阻四,这是想以此彻底跟陆家划清界限。”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何?”五哥陆云归不解。
“燕王素来城府颇深,心思缜密。或许是想,向圣上表个忠心。”
陆云礼似想到了什么,又说:
“明日燕王府必会禀明圣上,王爷伤小妹心在先,重疾缠身在后,必不能让小妹进门便守了寡,所以恳请圣上收回皇命。”
“若圣上追问燕王病因,他便顺势将其归结到小妹身上?他得了个忠贞大度的好名声?”五哥陆云归问道。
“不错。”
“岂有此理!”陆云归将茶杯重重一摔,“这个萧晏之,心思如此歹毒!”
三哥陆云礼刚要说什么,却见一旁陆挽澜披着斗篷,一声不响。
“小妹,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不要理会此事吗?”
说着,便把陆挽澜引到自己的座位上,又命人拿来软垫给她靠着。
见小妹没有说话,又轻声细语道:“此事就交由哥哥们帮你解决,小妹不用放在心上。”
陆挽澜朱唇一弯,并没有似以往一般撇嘴抹泪:“三哥,我没事,就是睡不着。”
又转头对五哥陆云归,开门见山地问道:
“五哥,如果燕王病了,那他府上今日一定会采买很多药材吧?”
“这……”陆云归不明白小妹为何一问,皱了皱浓浓的眉毛。
“他府上,可有下人一直为王爷煎药?那药可是治疗心疾?”
“这……”五哥陆云归不解地看了看三哥,又见三哥示意陆挽澜继续说下去。
“五哥明日可去太医院查王爷的医案,看看王爷用的药所对之症,是否真的如外界所传。”
陆挽澜接过三哥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小口,想了想又道:
“王爷千金之体,所用药材必是极贵重的,宫里的用药都是咱们家采办,明日也可让四哥留意一下。”
“不错,小妹说的确实有理。”五哥回到。
“还有。”陆挽澜又低垂的眼皮下,眸光闪了闪,又说,“燕王的生母淑太妃一直久居宫中,儿子病危必然会去王府,再看她有没有出宫。”
陆挽澜所说一切,三哥陆云礼已经早就想到,可是此时,他看见小妹竟也能沉稳冷静,条理清晰,再不复一个小女孩只懂哭闹,还是不由得肯定地点了点头。
“小妹果然是长大了。”
。
事情果真如三哥陆云礼所料,燕王府次日便派人禀明圣上。
可圣上的态度,却让人大跌眼镜,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多了两个公主,他正欢喜的不得了。
对这件事,只说随你们两家商量,便草草结束话题,让京城的王公贵族摸不着头脑。
而接下来的两日,除了六哥陆云策,流窜各处整理陆挽澜的嫁妆。
其余几位哥哥,均想尽办法打听,只想抓出燕王萧晏之装病的破绽。
二哥陆云帆混迹勾栏瓦舍,青楼名馆。但凡是与燕王沾了点边的人,只要是进了他的地盘,管他是温柔乡里,还是说书楼里,都被以各种办法套出话来。
被三哥陆云礼派去的探子,把整个儿燕王府摸了个遍。还为了探出药渣在哪,装作挑夜香的去勾搭灶上的婆子,被那婆子的相公打了个半死都不敢还手。
京城方圆百里,各大店铺的掌柜,最近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被陆家四爷看上了,生意源源不断。觥筹交错间,把燕王府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分毫不差地抖了个干净。
五哥陆太医近日倒是颇为无奈,整日里被太医院那些个老顽固追着,求他帮忙看看,这燕王病情反复,万一真治死了,自己也要掉脑袋。那医案和药方,手到擒来不说,连王爷地吃喝拉撒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饶是如此大动干戈,却半点破绽痕迹也没寻到。
“燕王,燕王他竟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二哥陆云帆难以置信,“他,他该不会,不止是有心疾吧?”
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忧心。
“他萧晏之,堂堂一个亲王,也太寒碜了,你看你看,这王府一年的开销,还不够小妹出去游玩一趟的。”
四哥陆云昭翻看着燕王府的采买单子,一脸嫌弃。
陆挽澜看了看二哥和四哥,也不恼怒,只随口一问:“没有破绽吧?”
“是啊,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二哥挠着头,倒在软榻上。
“可不是嘛!那萧晏之,难不成真的快死了?”四哥将手里单子一摔,盘算着,要不就退婚算了。
“三哥和五弟怎么还不回来,大哥也不在,现在怎么办啊!”二哥双目放空,有点担心,要是萧晏之真的重疾在身,小妹嫁过去,岂不是跳进了火坑?
这时,迟铮走过来对着陆挽澜,耳语两句。
两人见小妹黛眉一挑,小嘴一弯。
这坏丫头,难道是有了鬼主意?
“小妹,你让迟铮去干什么了?有什么消息说来听听。”四哥的眼睛噌的一下冒出光来。
二哥也忙不迭起身过来。
陆挽澜不卖关子:“这没有破绽,就是破绽!”
“?”两人不解。
“萧晏之是什么人?夺嫡大战全身而退,王公贵族削藩削爵,也没伤他分毫,可想而知,这人的厉害之处了。”
“小妹的意思,他知道我们会去探查虚实,所以老早就安排好了?”二哥问。
“不错,这人步步为营,处处占尽先机,所有的事都算的好好的。”陆挽澜点了点头。
“那,这可如何是好?”四哥问。
陆挽澜笑着,接过迟铮拿来的一叠采买单子和票据,展于二人面前。
四哥陆云昭拿起来,看完上面的名目,不由得咂舌:“小妹,这,你采买这些寿材要干什么?咱们家办喜事,这多不吉利。”
二哥陆云帆一把夺过,看到上面的字,惊的眉毛一跳一跳:“小妹,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你是要坐着棺材板嫁进燕王府?”
陆挽澜粲然地笑了笑,将单子拿回来:“二哥,你说对了!”
第6章 大婚前的准备
“啊?!”
两位哥哥知道小妹向来我行我素,可也从没这样胡闹过。
却听陆挽澜将原因娓娓道来:
“萧晏之说没有几天可活。这种情况,阖府上下应该早早地把身后事安排好,这棺椁墓穴,冥币白幡是必不可少的,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去采买这些。”
接着又丢出一份名册:“这些人,都是萧家宗室里未成年的孩子,燕王无后,若真的命不久矣,一定会选一个作为后人,为他送终祭祀。”
“可是,最近并无孩童进燕王府。”二哥恍然大悟。
“也没听说他们府上买寿材,那他一定就是装的!”四哥惊讶地不行,“小妹你真是神了啊!”
又看陆挽澜慢条斯理收起名册,眸光似一汪春水,笑意盈盈:“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证明什么,所以,需得干票大的!”
接着便对迟铮说道:“让人带些上好的药材去燕王府,就说,大婚之日若燕王不来亲迎,我便会亲自,送他一份大礼!”
“是。”迟铮领命。
。
京城内,除了内外皇城共一百二十六坊。泾渭分明,星罗棋布。以皇宫为中心,环环围绕。
朝廷官署大多位于城东,所以王公贵族多数在附近坊中建府,陆家的定国府就在这热闹的方位。
而萧晏之则是个例外,他的府邸远在城西一角,地势偏高却远离集市。
本该是人烟稀少,清净的地方,黄昏之时却聚了不少看客。
燕王府大门,一个身着墨蓝色劲装的姑娘,腰间别着把弯刀,凶神恶煞一般直挺挺地站着。
脚边是一些散乱的锦盒,隐约可见一只千年山参被扔在地上。
这个姑娘,大家伙都认识,是定国府陆姑娘的护卫。
“你们定国府的东西,我们晏儿受不起。”说话的正是燕王生母,淑太妃。
她此时泪眼婆娑,强忍着哀痛。
得知自己的宝贝儿子,因为定国府的陆挽澜病成这样,作为母亲,已经恨得牙根疼。
现在,那陆家的人不但没有登门谢罪,竟然随便派了个下人,来府上作威作福!
简直就是往自己的心窝里,戳上一把刀!
圣上不管这一家子,连太后娘娘也称病不起。
谁的儿子谁心疼。
饶是一直在宫中循规蹈矩的淑太妃,此时也已经没了风度:
“回去告诉你们家的姑娘!我就是豁出去这条老命,也不会让她进王府的大门!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便让府中的护卫把大门重重一关!
转过身,门内的淑太妃脚下一软,哭出了声。
“我是做了什么孽了,先帝爷竟给晏儿找了这么个毒妇啊!!”
“娘娘,娘娘当心身子啊。”一个侍女急忙将她扶住。
“娘娘,娘娘快去看看吧,王爷他……”
这边刚消停一会儿,那边又一个侍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淑太妃三步并两步,直向萧晏之的房门跑去。
“晏儿,你怎么样了。”
一进门,就见几名太医老脸吓得煞白,看淑太妃回来,哗啦跪倒一片。
“太妃娘娘,王爷现在药汁进不去,只怕是不好了。”
“什么叫不好了?”
淑太妃洒着泪水,扑在儿子身前,看到萧晏之的面色似铁一般青白,两个眼窝深深陷着。
仿佛顷刻间就会离世一般。
一口气没捯上来,便撅了过去。
“娘娘,娘娘……”
城西边的燕王府乱成一团。
城东边的定国府,这两天却是敲敲打打,人来人往。
管他什么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都似流水似的一个劲儿往里头送。
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说来奇怪,这燕王都要断气了,陆家不但没张罗着退婚,一家子哥哥,竟还帮着自家妹妹忙活嫁妆。
真是想不通,这年头,还有上赶着做寡妇的?
看着一屋子的奇珍异宝,大红嫁衣,陆挽澜并没有多在意。
而是拉着迟铮和六哥陆云策,来到后院,盯着工匠为燕王打造大礼。
“这些师傅,都是咱们家用熟的,小妹放心吧,保管你满意。”六哥陆云策拍着胸脯说道。
“陆家主,六爷。”工匠们见陆挽澜一行人前来,恭敬行了礼便继续叮叮当当敲打。
陆挽澜点头,表示满意。
接着,又看向另一边的几十个绣娘,正围着一件礼服,穿针引线,钉珠贴花。
精湛的手艺让她暗暗赞叹,这飞天罗云绣在自己的时代,早已失传了。
已经接近收尾的工作进度,让陆挽澜更是惊叹于陆家的财力和人脉。
能在短短两天,完成自己全部想要的东西,除了陆家,恐怕只有皇族了。
巡视了一圈,六哥陆云策又叹了口气:
“哎,你说哪有那么巧的事,小妹你明日大婚,三哥偏就被圣上派去了山西,官员贪腐的案子什么时候查不行,偏要这几天查?”
见陆挽澜没说什么,又嘀咕道:“还有那江南的盐田,怎就今天出了事。四哥向来对盐铁之事亲力亲为,就非要去不可。”
“这都是大事,三哥四哥应该去的。”陆挽澜轻轻说道。
“那都是大事不假,再说宫里头呢,太后病了一定要五哥去守着吗?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
“太后身份贵重,平日里也是五哥把平安脉,若是真的病了,自然该五哥去守着。”
陆挽澜对绣娘们随手指导一下,便又走到了纸扎房中,看着一屋子的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咱们府上可就剩我和二哥送你出嫁了。”
陆云策随意找了块大石头坐着,有些不爽,“我真是不敢相信,三哥他就这么放心地走了。小妹,若是燕王最后不让你进门,你嫁不成,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陆挽澜莞尔一笑:“前些日子我放了话给燕王府,王爷自然会有所应对。不过嫁不嫁的成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挽回陆家的声誉,赢了这一场,咱们陆家的路才不会走窄了。”
陆云策似懂非懂,可还是不明白。
小妹这两天神神秘秘的,还在院子里弄了这些个寿材,那燕王府穷的连这些都买不起吗?
“小妹,二哥呢,这两天我见他总出去找歌姬舞姬和说书先生,对你的婚事,也太不放在心上了!”
“二哥啊?”陆挽澜似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是我让他去的啊。”
“啊?”陆云策此时满脸问号。
小妹大婚在即,哥哥们竟然各忙各的,一点都不把这事当回事?
再一看那满院子的白绫纸人,在这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一股子诡异。
陆云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怎么全家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见所有物品准备就绪,陆挽澜胸有成竹。
两人巡视完,进了些晚餐,便各自回房休息。
回到房中的陆挽澜,看着镜中稚嫩的脸,犹如瓷娃娃一般。
很难想象,原主究竟是做了什么,能让人一路追杀。而成婚的对象,似乎也想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如果她还活着,终会变成权贵争斗的牺牲品。
既然自己穿越在了她的身上,就来守护她的一切吧。
萧晏之,游戏才刚刚开始。
铜镜中,粉嫩的薄唇绽放出一丝冷笑。
第7章 国公小妹出嫁了
大周,靖徳七年,八月初二寅时一刻。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定国府挂上第一盏大红灯笼,随后府中喜字、红绸若泼墨一般,瞬间将整个府内染得火红一片。
桃花灼灼,嫁衣,却未如火。
闺房之中,陆挽澜已挽好流云髻,眉若远山,丹唇似火。
头上凤冠,似冰如雪,珍珠和磨成薄片的白玉,簇拥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九条凤尾均坠着硕大的东珠。
三对琉璃步摇分插发髻两侧,缀满珍珠水晶,透明的宝石散发出七彩光辉。
两名侍女,一左一右,将那数十名绣娘赶工出来的雪白嫁衣,轻轻披在陆挽澜的柔肩之上。
蚕丝百褶襦裙,层层叠叠却不臃肿。腰间如意牡丹皆由银线绣成,尽数缀满细若冰晶的雪花宝石,一走一动环佩叮咚。
宽袖外裳,则如银凤披身,每一根凤凰羽毛同样由银线铺就,千针万刺,晶莹如玉,仿佛随着陆挽澜一走一动间,便会振翅翱翔一般。
待这装束完成,已是过了两个时辰。
“新娘出阁啦——”
随着喜娘的一声高喊。
院中所有人的目光,皆被这宛如天女般的身影吸引。
二哥陆云帆和六哥陆云策痴傻一般,看着小妹对自己嫣然一笑。
原本还在遗憾,今日不能看小妹穿上大红嫁衣。
却不想,这雪白的嫁衣,更是神圣的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陆挽澜昂首而来,眸中闪烁着无畏的光芒,对两个哥哥道:“走吧!”
说罢,便阔步走向大门口。
国公小妹今日出嫁,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
可是那燕王眼看就要归天,根本不能亲迎。
大家伙都乐不得看这个小夜叉的笑话,一大早就把定国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也不知道,国公小妹这是要干什么?”
“可不是,一排红嫁妆,一排白纸人,怪吓人的。”
以陆家的财力,唯一的女儿出嫁,十里红妆价值连城的陪嫁,已经让人艳羡不已。
可是,与那红色嫁妆队伍一般长的,还有一列挂满白绸的送葬队伍。
一边着红挂彩,一边披麻戴孝。
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国公小妹,还真是个狠人啊,难道真的要去给王爷送终守寡?”
“要是那样,也是个贞洁烈女啊!”
众人正议论纷纷,忽见朱红色大门打开。
国公家的小妹,一席白衣胜雪,由两位兄长护送出府,上了那华丽的镶金雕花红轿。
一同出来的,竟是十八个轿夫抬着的一口,硕大的金丝楠木棺材!
同样的镶金嵌宝,雕花红绸。
众人心中一凛。
接着就是两个红白喜娘大喊一声:
“起轿!”
“抬棺!”
还不到正午,本就热闹的平安街,今日更是达到人声鼎沸的程度。
城东边的送嫁队伍,连个影儿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忽而传来一阵喜乐的吹打声,又忽而传来一阵送葬的哭嚎声。
两股声势浩大的动静,不协调的很,听得人心惊肉跳。
“也不知道是哪家送葬的,真是活腻歪了,竟和国公小妹出嫁的队伍撞在了一起。”
“待会还不闹个人仰马翻。”
平头百姓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然而,这街道两旁的酒楼中,却鲜少见到世家公子。
圣上和太后对定国府和燕王府的婚事,一直都是含含糊糊的态度,这让京城中的王公贵族,大小官员,个个在府中坐立不安。
一个硬要嫁,一个正要亡。
无论去哪一边,都会得罪另一边,可是又谁也得罪不起。
一时间,这些成日里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各执己见的各路官员,意见竟然从未有过的统一。
干脆,哪儿也不去,就在家等着。
且看他们怎么个闹法。
左右不过两种结果,要么办喜事,要么办丧事。
可万万没有想到!
今儿个喜事丧事竟是一起给办了!
当那喜乐和哀乐断断续续奏响之时,住在城东临近主街道的官员,终于坐不住了。
纷纷出来,想看看这国公小妹,又是出了什么幺蛾子。
看看热闹,又不犯法。
陆挽澜的出嫁队伍,行至礼部尚书段家的大门口时,那尚书大人正带着一家子站在门口张望。
见那红白两条长龙般的队伍,从远处迎面而来。红包冥币满天飞,惊的段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手指颤颤巍巍直跺脚:
“这!这!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看自己的小孙子一手拿红包一手拿纸钱,开心的不得了,气的一巴掌呼了过去。
刚打完孙子,一抬头,又见到与陆挽澜花轿并驾而行的,竟是一口硕大的棺材,看这架势,陆家是要送嫁送终一条龙!
场面太过震撼,让这段老爷子登时就捂住胸口,晕了过去。
其他的官员偷偷地,看着那口棺材从自家门口经过,吓得赶紧把脑袋缩回门缝里,砰砰砰地关上大门。
“燕王这是惹上硬茬子了,还没断气,就大张旗鼓送终了。”
“果然,这热闹也不是那么好看的!”
陆挽澜坐在红轿中,看着一路上鸡飞狗跳的,不由得暗自发笑。
不过,转念一想,还好这些个文官都是胆小的,否则一会若出了什么乱子,她还真的担待不起。
骑马护佑在侧的六哥陆云策,看见陆挽澜探头探脑,关切问道:
“小妹,可是饿了?我叫人给你拿些点心垫垫。”
“不用了,六哥。”
陆挽澜轻摇着手中的白羽遮面扇,这一身打扮,还真是热得很。
“我那妹夫的府邸远着呢,咱们且要走上个把时辰,快吃点东西,别饿着。”
说着,陆云策便跳下马,从一个送嫁娘手里拿了一捧点心,塞给陆挽澜。
陆挽澜接过点心,欢快地吃着,见六哥瞟了眼送嫁娘一脸疑惑,便问:
“六哥你看什么呢?”
“啊?哦,没什么,到底是咱们陆家的送嫁娘,长得就是壮实。”说完便又上了马。
陆挽澜笑了笑没说什么,又撩起另一侧的轿帘问道:“二哥,你那边可准备妥当了?”
陆云帆抬了抬缀满金穗子的阔袖,一手执扇,眉飞色舞活像只金孔雀:“放心吧小妹,二哥这回包你满意。”
一想到那话本子编的精彩绝伦,陆云帆便掩饰不住心中的畅快。
简直不敢相信,小妹的文采更胜老三,而她的风流程度,更不亚于自己啊!
高兴之余,抬手就将一叠红包,洒向一旁围观的人群中,开怀地笑出声来,仿佛出嫁的不是陆挽澜,而是他自己一般。
第8章 真相竟然是这样
平安街上,人声鼎沸,百姓们翘首企盼,一直在等国公小妹的送嫁队伍。
可等了半天,只闻其声,却迟迟不见其踪影,于是渐渐开始焦躁起来。
看了大半天热闹的贩夫走卒,小商小贩也恢复叫卖。
“祖传手艺,又大又软又白又嫩的肉包子哦~~~”
“鞋垫,卖鞋垫咯~可以抽嘴巴的鞋垫啊喂~”
“卖狗葬哥,卖狗葬哥……”
这其中,还有那么几个人东张西望,一看就不像做小买卖的人随意附和。
“卖身葬狗,卖身葬狗~”
“怎么还不来,你看这都晌午了。”
一个身穿灰色布袍的小贩,贼眉鼠眼地穿梭在人墙中间,时不时说上两句。
“可不是嘛!啊哟~就为了凑这热闹,奴家连早饭可都还没吃呢~啊~”
又一扭腰摆胯的少妇,挥动着藕粉色手绢,接着那人的话大声回答,故意拉长的音调中,尽显造作妩媚。
看热闹的小伙子们被她这么一说,也不知道真饿假饿,竟有些饥肠辘辘。
那少妇随即娇滴滴地,对这身旁的空气说道:“奴家听说前头定国府家的天福楼,今天大摆宴席,分文不收!咱们过去瞧瞧啊!”
“竟有这等好事?天福楼啊,那可要去看看!”
“与其在这干等,不如去边吃边等,听说天福楼的说书先生,说的段子可是极好的!”
众人一听,是这个理儿!于是乎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陆家开在平安街上的天福楼,号称京城第一膳,平日里是一席难求。
担任天福楼掌柜的,是冠了陆家姓的老忠仆,精明圆滑自不必说,酒楼的大事小情自从经过他的手,是半点岔子也没出过。
前些日子,掌柜的得了四爷陆云昭的令,自家小妹出嫁,进门的客人必要恭恭敬敬侍奉好,不得有一丝怠慢。
点心小吃不但要在座上吃,还必须要让他们兜着走。
于是,一大早掌柜的便督促伙计,用那写满天福楼和话本故事的红纸包点心。
听四爷说,这叫广告,寓意广而告之,正是陆家主的奇妙巧思。
不得不说,家主不愧是家主,连成个亲都想着帮娘家捞上一笔。
约莫快到了午膳时分,掌柜的见那欢宜楼的姑娘们款款而来,身后跟着各色老少爷们,登时眼睛瞪得铜钱般大小,笑容可掬迎了上去。
到底是二爷调教的姑娘,手段就是不一般。
不一会儿,这本就热闹非凡的天福楼,更是高朋满座、人气爆棚!
招待客人,光是美酒佳肴还不够,席间还有各式花样暖场子。
杂耍、歌舞热闹了一翻。
此时,则轮到了素有“京城第一名嘴”的说书先生老孟头,登台献艺。
啪!
随着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拍,众人纷纷侧耳听来。
“难难难,道德玄,不对知音不可谈,对了知音谈几句,不对知音也枉然。”
“色色色,千古一过,君子失德小人常乐,大丈夫也难把,美人关来过!”
“今日,咱们便来说一说,这国公小妹为何披麻戴孝抬棺过,非要把那燕王的寡妇做!”
这可是个惊天大瓜!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一听说老孟头,要讲京城有名的母夜叉和燕王的故事,按捺不住狂热的好奇之心,纷纷鼓起掌来。
“自古婚事有六礼,可咱们眼下要说的,这桩惊世骇俗的婚事,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是一无纳采求亲意,再未问名测吉凶,既没有聘礼,又不择佳期。如今新郎官他一病不起,还需要新娘子独自成亲去。这等做派,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
“而关于两人的传闻,坊间早已是众说纷纭呐!”
“但是!”
“看似是一桩婚事闹得满城风雨,却不想这后头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欲知后事如何……”
“下面,且听老夫我为诸位看官一一道来……”
“要说这故事的开始,还要从辽东说起,三个月前,国公小妹打京城出发,一路上游山玩水,直奔定国公而去,一路上无甚大事,却在回程途中,遭遇那不明刺客袭击!”
说到此处,老孟头收起折扇,两只手在面前比划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那么长的一柄剑,要刺穿国公小妹的胸膛!”
“却只听砰的一声!一个身高马大的英俊~王,啊不,欧八从天而降!直坠入国公小妹的马车之内!两人一见如故,暗送秋波,十分来~来电?啊那个……”
老孟头斜着一只眼睛,偷瞄一眼桌下。
心里头暗骂,这陆家主写的话本子,都他娘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哎,管他呢,只见这人,身躯凛凛如铜墙铁壁,腿长八尺!胳膊也八尺!将那国公小妹的柔弱身躯护在怀中!却将自己的后心交予刺客!生生挡住一剑!”
“而这位天降英雄不是别人!正是与国公小妹陆挽澜,有着指腹为婚之约的燕王,萧晏之!”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燕王不是不要国公家的小妹吗?”
“是啊!不是说前些日子因为面首一事,气的一病不起!”
“可、可不是、是嘛!要不怎,怎会有今天这、这……”
“非也!!!”
却听老孟头大喝一声,众位看客又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其实两人早已许下山盟海誓,非彼此不能相守终生。那燕王中了一剑,危在旦夕。为了不让国公小妹进门便守了寡,于是决定独自离去!”
“却不想!”
“男儿家是义薄云天,女儿心更是情深义重!”
“如今,这对苦命鸳鸯怕是要阴阳两隔!真是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在座的看客听到此处,纷纷动容。
更有几个打扮的花枝乱颤的小娘子,掩面啜泣。
“然则!国公小妹已心系燕王,誓要与之共相守!”
“今日便就头戴白冠,脚踏玉靴,着白裳,架金棺,上门去给那燕王送终!守寡!”
“真可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英雄搏命来相救,美人送葬成佳偶!”
啪!
随着老孟头手中惊堂木落下定音。
天福楼内响起一片喝彩。
真相竟然是这样?
这爱情可歌可泣,直让人听得不能自已。
恰好此时,那送嫁的唢呐声于窗外吹响。
不知谁喊了一声:“国公家的小妹来了!还撒红包!快来抢啊!!”
看客们纷纷向街道望去,更有人直接跑了出去。
一时间,酒楼内外锣鼓喧天,振聋发聩。
楼下的人群,除了啧啧称赞陆姑娘重情重义,更胜男儿。
更多的是因为接到了红包,而连连喝彩。
倒是在角落里的一桌,独自坐着一位客人,与周遭的吵嚷环境,半分也融不进去。
这人身着灰黑色劲装,宽腮厚唇,棱角分明的方脸透着黝黑,紧紧簇拥的眉毛让人不敢靠近。
放下茶碗,接过店小二硬塞进怀里的点心,便匆匆离去。
唐风骑上一匹快马,四蹄哒哒,很快就到了城西边一角的燕王府。
进了大门,便气势汹汹地安排府中护卫:
“都打起精神来!拿好家伙!一会陆家的人来,绝对不能让他们闯进来!!”
“是!!”
第9章 真相开始跑偏
几位太医早就听说了外头的动静,现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燕王院子门口盘桓多时,好容易盼到唐风终于归来,这才面露喜色。
那太医院的院使,率先前来,一脸无奈地说道:
“哎呀,唐护卫,老夫可把你盼回来了,这家中老母亲今日忽然吃不下饭,老夫见王爷的病情已然好转,需得先回家中照顾老母,去去就回。”
唐风拱手施了一礼,瞧着他身后的太医们如坐针毡的模样,却还是想要开口挽留:
“王爷今日大好,有劳太医了,可太妃她还……”
不等唐风说完,院使便接过话来:
“嗨呀,太妃并无大碍,老夫开了几副药,让人按时服为太妃服下,将养几日便好。”
说着,便把药方和药材,还有写着煎药方法的宣纸,一股脑塞给了唐风。
接着作揖俯首:“告辞,告辞。”
有院使一带头,其余的院判、御医不敢停留,也道了告辞,便背着药箱小跑出门去。
只留唐风愣在当场。
“咳……”
屋内的萧晏之,适时地咳嗽一声。
唐风见王爷醒了,便走进房门,垂首禀报:“王爷。”
此时,萧晏之已然起身端坐,一身凝夜紫的锦袍称得他面色虚弱莹白。深褐色双瞳却犹如子夜寒星,闪烁着犀利锋芒。
唐风见王爷只轻轻点头,便继续说道:
“陆姑娘的人马已行至平安街,不过属下已沿街安排好人手,一路埋伏,必不会让他们踏入王府一步。”
“嗯,不出人命便可。”
萧晏之声淡如水,对唐风的能力很是放心。
“是。”
接着,唐风又将自己在天福楼听到的,和一路上的见闻,有样学样地说给萧晏之听。
萧晏之白着一张脸,低垂着眸子:“嗯,竟是学会用心思了。”
唐风不明白王爷话中之意,却见他眸子盯着自己手中,包着点心的红纸,似乎很感兴趣。
便将点心打开,把那写满话本子的红纸展平,恭敬地递了过去:
“王爷请看,他们还把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写在红纸上,包了点心送出去,一定是想把这事传遍大街小巷,以便要挟您就范,可谓心计颇深。”
面无表情的萧晏之,没有理会唐风,手指掠过眼前的红纸,直接拿起一块点心,塞在嘴里细细咀嚼。
唔,味道不错。
唐风见状,忽而想起,这几日王爷是水米未进,看那煞白的脸色,怕是饿的不轻:“王爷,是属下失职,属下这就给您……”
正在品尝美食的萧晏之忽地瞳孔收紧,抬手制止了唐风继续说下去。
于此同时,院内有人跑了进来。
“报!!!”
唐风会意,急忙出去关好房门,问那探子:“怎么回事?”
屋内的萧晏之,一边听门外动静,一边又塞了块点心到嘴里。
果然是天福楼,七年不吃还真是想念。
“禀王爷,定国府的送、送嫁队伍,已过了朱雀桥。”
“怎么会这么快?不是让人把路挖了坑,填了水吗?”
“这……”
“这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
“定国府车马无法行走,沿途百姓自发帮他们铺了路……”
“知道了,下去吧。”
那探子刚退下,另一人又跑进来:
“报!!!”
“禀王爷,定国府的送嫁队伍过了香水榭园,估摸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到了。”
“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叫人牵了几十匹烈马在那挡着?”
“那陆姑娘的护卫,是个御马高手,咱们的几十匹马,现在已经被编进送嫁队伍了!”
。
“哈哈哈哈哈!!”
刚被百姓簇拥夸赞,又新得了几十匹上好良驹的陆云帆,此时笑的已是浑身抖擞,对着老六陆云策憋不住地笑说:
“想不到,咱们这妹夫还真是贴心啊!!”
当陆云策得知小妹为何这般成婚时,他脸上的明媚笑容就越发灿烂:“想不到小妹的手腕更胜燕王!二哥你们也不事先告诉我,害我白白担心了一天!”
“是小妹不让说的,怕你沉不住气。”陆云帆展开折扇回道,要知道,当他自己知道小妹搞出了这么一招的时候,也是乐的一天一夜没睡着。
陆云策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异议。
坐在轿中的陆挽澜,对一路上的见闻还是颇为满意的。
可是,随着距离燕王府越来越近,那路边帮忙的百姓口口相传的真相,竟是开始跑偏了。
“报!!!陆家已到……”
“报!!!”
屋内的萧晏之,一边喝茶,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点心。
果然,陆家的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一路上的关卡障碍,竟然被她轻松化解。
这场戏,不好演啊。
正吃了最后一块点心,琢磨着一会如何与这陆家周旋,却听淑太妃闯进院内,言语中竟有藏不住的慌张喜悦!
“我的儿!天爷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说话间,就已经将房门打开。
萧晏之一个飞身钻入锦被中,装作刚刚苏醒的样子。
淑太妃进门便扑了过来,直抓着他的手臂,双手由于太过激动而颤抖起来:
“晏儿,这么大的事,你要瞒母妃到什么时候?”
萧晏之瞥了下一同进来的侍女,又看了看唐风,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将那口中点心生咽了下去,顿了顿问道:
“咳,母妃,孩儿瞒您什么了?”
淑太妃吸了口气本欲大发雷霆,可又想起到儿子的病今早才好转,又缓了缓语气:
“你怎么能这样糊涂!你与那陆挽澜明明是情真意切,因为自己受了重伤不想连累她,才与她退婚,母妃也能理解,可是,现下你已大好……”
萧晏之听罢心里叹气,那话本子写的竟也传到母妃耳朵里:“这种无稽之谈,母妃还是不要相信。”
“不要我相信?那她好端端的,若不是真的怀了你的骨肉,为何扬言要给你守寡!?”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被王爷凛冽的眼神一扫,唐风结结巴巴起来:
“禀、禀王爷,刚才探子来报,现在外边都在传,那,那陆姑娘其实已经怀了王爷的孩子!!”
“咳!!咳!!”
“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方才还一副病态模样的萧晏之,此时终于藏不住怒气,坐了起来。
可又见那侍女端着的黑色药汁,想到自己此时病情才有好转,便立即捂住心口,大声咳嗽起来:
“咳!咳!”
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她!她是想要进王府想、想疯了!她是想以此,以此要挟孩儿,咳,咳……”
淑太妃见儿子过于激动,赶紧轻拍萧晏之的后背:
“你莫要着急,她虽脾性不好,可到底是先帝赐婚,先把药喝了,一会就开门让她进门,可好啊?”
第10章 那就打进去吧
萧晏之见母妃忽地转变态度,就知道,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母妃从不会过问自己的事,只是在婚事和子嗣的事情上,总会关心则乱。
他很理解母妃的良苦用心,可是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只说了句:
“母妃,你莫要插手!”
就伸手要拿那盛满药汁的碗,想要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晏儿,你……”
淑太妃一下按在萧晏之的手腕上,母子二人,僵持不下,却忽地又听府内护卫来喊:
“禀告王爷,定国府已到了王府大门,正在呼喊着,说要给王爷送终啊!”
随后,屋内几人便听到大门外的锣鼓喧天之声,响彻整个燕王府的上空。
淑太妃此时,满脑子都是那未出世的孙子。
儿子都二十五了,至今尚未娶亲,其它太妃早就孙子孙女满地跑,现在门外现成的一个,怎么就是不让进啊!
一想到这根本顾不得旁的,起身就要出去:“你们真是!那就让我这把老骨头去把大门打开!”
萧晏之按了按眉心,肃言道:“唐风,母妃身子不适,命人送回房休息。”
唐风得令便挡在淑太妃身前,忽地面容凝重起来:“太妃,您还是让王爷自己处理吧。属下送您……”
“你们这是?”
淑太妃见唐风对自己毫不客气,先是一愣,可到底是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瞬间察觉出一丝异样。
儿子向来孝顺,从不会这样对待自己,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太妃,请。”
“嗯,好,好。”
母子到底是连心的,淑太妃眼神只闪烁了一下便恢复如常。
她明白此时自己不便多问,只是点头答应着,带着侍女随几名护卫走出门去,出院子前还不忘嘱咐:
“你们待会儿可仔细着点,千万别动了胎气呀!”
管他们怎么闹,可别伤了我那孙儿,就阿弥陀佛了。
看着母妃与那侍女走出院门,萧晏之这才恢复一张冷面,抬手将碗中药汁倒入身侧矮桌上的花盆中。
唐风扫了一眼屋外,并未见到异样,便关了房门回来。
看着那花盆中已彻底枯死的植物,心惊不已:“才短短数日,这药的毒性……”
萧晏之放下药碗,抬眉看向屋外,胸中酝酿了多日的筹谋,似乎已然胜券在握:“一会收网如何,就要看陆姑娘的了。”
“是,王爷。”
唐风领会其意,拱手行了一礼,便转身向大门走去。
王府正院,宽敞简朴,除了两个植满荷花的水缸之外,再没什么摆件。
而此时却因为这里站着的数十个护卫,显得分外拥挤。
护卫个个魁梧挺拔,手中握着胳膊粗的木棍,已经被门外的叫喊声惹得怒不可遏,只要唐风一声令下,便会翻出墙去,把那陆家的人马给打的七零八落!
走过来的唐风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右脚跺地借力,躬身飞上了院墙。
露出凶煞的目光,俯瞰门外红白相间的队伍。
陆家的人马早已到达,在燕王府门外叫嚣了半晌,此时终于见到有喘气的人露面。
二哥陆云帆轻哼一声,眯起狭长凤眼,将收起的折扇慵懒地抬至半空,喧闹诡异的奏乐瞬间停了下来。
他高昂着下巴,蔑视的眼神扫过院墙上的唐风:
“小子,是我那妹夫叫你来的吧?快开门!咱们已到了门口!燕王若是还没死,就乖乖过来踢轿门!若是死啦,就躺进这棺材里,舅哥们这就给他发丧!”
咄咄逼人的话说完,还不忘指了指身边那华丽无比的棺材。
“就是!大男人婆婆妈妈,要我看,连个娘们都不如!就别在那里装死了!”
另一边的陆云策拽了拽缰绳,寻了个好的方位,对唐风毫不客气喝到。
唐风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全场,见那说话之人,正是陆姑娘的二哥和六哥,而其余的陆家兄弟并不在场。
想来,那许多难缠的哥哥被支走后,一直没有回来,现下只有这两个无甚威胁的。
于是拱手行礼,声如洪钟回复道:
“二位陆公子有礼,我家王爷缠绵病榻人尽皆知,恕难从命,还是请陆姑娘原路返回,另择佳婿吧!”
陆云策对这个方头大脸的护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别说是个护卫,就算是满京城的王侯将相,怕也找不出几个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今儿的场合还轮不到一个下人说话。
便扬起马鞭,指着院墙上的唐风,冷哼一声:
“就说这萧晏之不识抬举!现在还放出一条狗乱吠!我便先扒了你的皮!”
说着正欲飞身上去,却忽然被一直在花轿里沉默不语的陆挽澜阻止:
“六哥!!住手。”
见小妹说话,陆云策沉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躯,放弃与唐风大打出手的念头。
小妹成亲的大喜日子,见了血可不太好,千万不可冲动。
可却仍压不住胸中怒火:
“小妹,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
此时,正在花轿中颠簸两三个时辰的陆挽澜,刚刚睡醒,正打着哈欠舒展筋骨。
燕王府住的真够远的,一大早出发,现在都日薄西山了,才到地方。
二哥和六哥与这护卫,许是争执了有一会子了,可是六哥终究打不过他,这会儿自己要速战速决才行。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陆挽澜没有理会六哥,只是撩起轿帘问道:“迟铮,他们是不是不肯开门?”
一边面无表情的迟铮恭敬回禀:“是,姑娘。”
“哦~”
陆挽澜斜靠在花轿中,“哐”的一声将一条腿搭在轿窗上,颇为无奈地说道:
“没得谈了,那就打进去吧!”
这一道指令,短短几字,娇声细语。
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在场众人的耳朵里。
这陆姑娘到底还是个母夜叉,连谈判都懒得谈了!
竟是要明抢!
二哥陆云帆挥舞着阔袖上的金穗子,手舞足蹈:“嘿!这才像咱们陆家的女儿!”
一脸懵懂的陆云策却不知所措:“不是才叫我住手,怎么小妹你要自己动手了?”
在众人惊诧的瞬间,只见迟铮已窜了出去。
掌风一起,将那金丝楠木的棺材震飞,环抱于怀中,脚下一个马步横扎,随后双臂怒震,那由十八个轿夫才抬得动的棺材,便径直冲向面前朱红色的大门。
轰隆一声巨响,犹如清晨老僧手中的撞钟,震得门内门外宛如地动山摇。
“放肆!!”
唐风没想到,陆挽澜竟然想用这种方法冲进来,而这个女护卫,竟还是个一顶一的高手。
见那瘦弱的深蓝色身形,毫无停止的意思,若让她再这么继续撞下去,整个大门连同院墙非要塌了不可!
他挥起左掌,制止了院内正欲攀墙而上的众人:“小姑娘有两下子,我便来会你一会!”
说完,纵身跳了下去,双脚如铁杵一般,重重踩在棺材盖上。
第11章 他在拖延时间
燕王府大门上,朱红色的油漆,因为方才受到巨大冲力,被擦蹭下一大片。
此时,在夕阳余晖映衬之下,更显斑驳颓败。
随着唐风落脚站立,那金丝楠木的棺材也应声落地,扬起一片飞尘。
虽然被强劲的腿力硬生生拦下,但这棺材边角并无半分损耗,可见用料实在,手艺精湛。
而王府门口的青石台阶,竟随着棺材一震,“卡啦”一声碎成一片蛛网。
顺着青石板蔓延的内力,如劲风穿叶,将迟铮面前倾斜的发丝呼地吹起,漏出一双倔强双眼。
两人目光对视间,电光火石之花便迸发其中。
眼见这场较量一触即发,围观之人倒吸冷气,纷纷后退,以免殃及池鱼。
若是因为看热闹而挂了彩,那就不好了。
两位兄长见此情景,则一左一右护在花轿两侧,管他前方打成什么样,护住小妹最重要。
而稳坐于花轿中的陆挽澜,亦感受到唐风内力的霸道,但却并未放在心上。
轿帘也懒得掀开,只是幽幽地传出一句:
“迟铮,莫要伤人性命。”
“是,姑娘。”
迟铮领命,劲装直立,扬手将腰间弯刀连着刀鞘,一并插进脚下青石板的裂缝当中。
唐风对她此番动作嗤之以鼻:
“哼,迟铮姑娘不会以为,用了兵器就能取唐某的性命吧!”
“我的刀,出了鞘便要饮血。”
迟铮拱手一礼,脸庞蒙上更胜男儿的冷毅:“请吧!”
“大言不惭!”
唐风历来不喜欢狂妄自大的对手,方才还想着,对这姑娘家家要怜香惜玉。
却见眼前人如此蔑视自己,胸中隐隐燃起一丝怒气。
大喝一声后,脚下蹬棺飞身上空,挥起坚硬如石的拳头,向迟铮头顶轰来。
感到拳风骤降,迟铮昂首紧盯唐风拳头轨迹,目光藏刀一般,在拳头落下门面之时,身形侧闪到其背后,抬拳便向他后心挥去。
好一个临危不乱的小姑娘,颇有些身经百战的架势。
唐风瞬间收起轻敌之心,回身展臂,五指犹如铁索钢钩一般死死扣住迟铮肩甲。
只用力一抬,便将墨蓝色的人影倒举在半空。
迟铮虽力不如人,却轻盈灵活。
并未束缚的手臂立即攀来,与被扣住肩甲的另一只手臂一起,紧紧箍住唐风的手腕。双腿蜷缩下压,带动腰腹用力一沉,整个身躯便调转回来。
接着趁势展开双腿,踢向唐风双膝。
失去平衡的唐风,身躯前倾被迟铮一个过肩甩了出去。于空中侧翻跟头,双脚便又重重踩在棺盖之上。
这一次,迟铮毫不犹豫抢占先机,双手扣住棺盖,撑起两腿横扫唐风下盘。
面对步步紧逼,唐风只能奋力躲过。
正待寻找破敌之法,却又见迟铮倒挂腿风迎头一击,眼见无处可躲,只能双臂交叉于面前,与她来了个硬碰硬。
只听砰的一声,地上青石因这两厢力量融合相击,登时碎成粉末。
二人都使出十乘十的功力,互不相让,又势均力敌。
被震飞出去的迟铮,贴地翻了两圈才卸下劲力,起身擦去额间汗珠,桀骜眼神紧盯住那高高在上的男人。
却见唐风双臂青筋暴起,血管中的血液亦不停翻滚沸腾。
直到这时,他才开始带着探究的目光,重新审视起这个小姑娘。
方才她的打法一招一式透着莽撞,完全没有路数可言,更是半点姑娘家的样子也没有。
力大无穷,却又并非单纯的内力。
而在打斗间隙,那刻意隐藏的饿狼般的眼神,无时无刻不透漏着一种原始的野蛮。
野兽。
这是唐风此时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形容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词语。
面对敌人,野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断撕咬,致敌人于死地。
而迟铮就是这样的存在。
这样的人,只存在于辽东边境。
“哼,想不到,丹巴七部的母狼崽子,如今竟喜欢做大周权臣的狗腿子!”
暗暗攥紧拳头的迟铮,眼中无甚情绪,只淡淡回复:
“我只效忠姑娘一人,与大周无关。”
话音刚落,便横腿一扫,扬起地上的石块,飞向一脸不屑的唐风。
两人于棺材之上,拳腿相击,你来我往。
方寸之间,已过了几十回合,仍是未分胜负。
于花轿中等待半晌的陆挽澜,有些百无聊赖。
这厮在故意拖延时间。
不知不觉间,四根手指又开始轮流敲着花轿的窗框。
节奏声响,与那两人的拳脚之声交相辉映。
迟铮凝眉,竟发现唐风的打法,逐渐难缠无赖起来,显然已察觉出他的用意。
而唐风显然对这个高手颇为欣赏。
此人若能为王爷所用,对他们来说定是如虎添翼。
只是,这头小狼的利爪,现在却掌握在陆家手中。
于是一个虎爪扣住迟铮手腕,想要聊上两句:
“哈哈!迟姑娘有没有兴趣来我燕王府做事,陆家给你多少钱,我们翻倍。”
见迟铮一言不发,抬腿向自己劈来,便又抓住她脚踝:
“姑娘家家这么彪悍,想来是丹巴七部的男人都怕了你!才来大周?”
迟铮不善言辞,对这聒噪的唐风已忍无可忍!
不欲继续缠斗,干脆跳了下来,对准棺材就是一脚。
唐风一惊,连退数步,翻身下来与迟铮隔棺而立,使出浑身解数,轰出双拳。
那原本撞向大门的重棺,便顺势向外冲来,眼看就要将迟铮迎面击飞。
“糟了!”
此时想要收住劲力,已然来不及,唐风只能眼睁睁见那墨蓝身影隐没其后。
这样一撞,非死即伤。
围观众人吓得纷纷闭上眼睛。
“完了完了,这下要闹出人命了!”
却于此时,只听凌空一声“噼啪”响声。
一条红色软鞭,缠于迟铮腰间。
顺势看去,见那持鞭之人,正是花轿中端坐的新娘。
陆挽澜。
此时,白衣胜雪的她,正将迟铮护在身后,对准迎面而来的庞然大物,踢出一记凌厉的鞭腿。
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击打于棺上,发出格拉格拉的声响。
眼见面前的重棺已被卸掉冲力,陆挽澜趁热打铁,以一条腿为重心支撑,裙摆飘飞旋转,另一只脚用力一记回旋踢。
那金丝楠木棺,便如金龙穿云一般,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向紧闭的朱红大门。
门前的唐风眼见无力阻挡,一个闪身躲过。
便看见身旁大门被直接撞到。
院内守门的护卫霎时被冲飞出去。
一瞬间的破防,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准备,全部傻在当场。
只见那门口的浓烟木屑中,逐渐显现出一个如玉如雪的身形。
映着橙红色霞光,活像一个浑身浴血的修罗。
此时,她两只玉靴已然踏进大门,手中拖着的红色软鞭,似铁锁一般透着寒意。
陆挽澜见院内护卫手持木棍,指着自己,却吓得连连后退。
不由得甜甜一笑,娇声问道:
“可还有人阻拦?如果没有,我可就要进这燕王府的大门了!”
第12章 上赶着的死棋
拦?
还是不拦?
护卫们相互交换着眼神。
你先?
我不行啊,你先!
此时的他们,只恨手里拿的不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这个看似柔弱的国公小妹,竟然一脚踹飞了王府的大门!
果然是个母夜叉!
怪不得王爷拼命躲避,就是不想娶她!
这他娘的,谁能消受得起?
连唐风大哥都都不是对手,如果仅凭手里一掰就折的木头棍子,他们想拦,恐怕也拦不住啊!
看这架势冲上去也是个炮灰,断了手脚不是更亏了?
一时间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只肩挨肩紧紧靠着,围成一个半圆,将手中唯一的家伙齐齐对准门前的陆挽澜。
跟着陆挽澜一起进来的,还有迟铮和陆云策。
此时,迟铮正与门外的唐风对峙,二人的眼神似烧出火来,又一次的较量仿佛只在方寸之间。
而陆云策则浑身杀气,像是一尊石雕矗立在小妹身后。
陆挽澜面色微露得意,弯着樱桃小嘴,凤眸扫过面前直指自己的木棍。
在这群身材魁梧的男人面前,来回踱步。
看来萧晏之还算有些男子风度,没有用真刀真枪对付自己。
每走一步,陆挽澜就见到面前的护卫,瞪着双眼小步挪动挡在跟前,敢怒不敢动的样子,着实好笑。
陆云策见燕王龟缩着不敢出来,专放一些下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在陆挽澜身后狐假虎威,手指扫过面前人群:
“好狗不挡路!狗仗人势的东西!识相的就给我滚开!让你们主子出来,我们定国府就不追究了!”
到底是一群大老爷们,被这十六七岁的公子哥这样羞辱,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劲。
不等唐风下令,便有人率先开口:
“弟兄们,王爷下令,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陆家人进府,现在都被人欺负到这份上了,咱们可不能丢了王爷的脸面!”
“对!给我上!!”
“上!”
几人挑头喊着口号,其余人的士气瞬间被点燃。
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大喝一声就照陆挽澜和陆云策门面袭来。
管她是男是女,王爷可没交代不能打女的!
再说,这么彪悍,还算个女的吗?
眼看那棍棒从四面八方朝中心汇聚,不等陆云策回过神来,陆挽澜便抓起六哥的肩膀,一个飞身,跃于半空。
等那数个棍棒交叉在一起,便一脚踩了上去。
护卫们只觉棍棒的另一端,仿佛坠上千金巨鼎。手腕使出全力,却还是没能阻止陆挽澜双脚向下的压力。
几十根木棍,只在一瞬间“卡拉卡拉”齐齐断掉!
虽然出师不利,但是护卫们丝毫没有气馁。
“不就是个黄毛丫头!也敢来燕王府撒野!”
“今天就打的她满地找牙!”
一时间,平日里自诩是燕王府强硬盾牌的大男人们,再也顾不得风度。
纷纷撸胳膊挽袖子,赤手空拳,百家功法齐上阵,将陆挽澜团团包围。
“小妹!小心啊!”
六哥陆云策见大势不妙,一把将陆挽澜护在胸前。
却没料到,整个身躯竟被陆挽澜掌风一震,送出重围。
还不等双脚落地,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吓得脊背冒出一阵冷汗。
这是什么情况?我没看错吧?
“救——”
“命”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见陆挽澜一手抓起一个护卫,像丢米袋一般,把他从人群中丢了出来。
而那人于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弧线,“扑通”一声,就把陆云策压在身下。
随后,一个又一个人高马大的护卫,眨眼间被丢的满院都是。
连那植满荷花的水缸,也碎的七零八落。
别说是紧挨着陆挽澜的陆云策,就连这些被瞬间卸掉腕关节的护卫们,也根本没看清,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风站在门口拼命调整呼吸,才勉强维持住自己凶悍的表情。
这不可能!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招数中完全没有花拳绣腿的架子。
在她凌厉的腿掌之下,王府一个顶十个的护卫,就跟是泥捏的一样。
好在,她虽出手就是杀招,却将杀心藏了七分,不然现在地上就是一片尸体了!
“哎呀~”唐风摇了摇头,为王爷捏了把汗,可是心里已经开始咆哮。
打不过!实在打不过啊!
要不,王爷你还是从了吧!!
听到外头动静的萧晏之,此时仍端坐正堂。
想到那院中两株文君拂尘,受了无妄之灾,顿感心疼,极品绿莲,不便宜啊。
叹了口气后,顺着门外走近的脚步声,抬头望去。
见陆挽澜小小一只,雪白身形霍地闯入他的眼帘。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刚好落在她头顶凤冠之上,随着脚步翩然而动的步摇,亦折射出璀璨光芒。
短暂的恬静画面,让萧晏之忽然回想起七年前的冬天。
也是在这样一幅夕阳余晖之下,在燕北的茫茫雪原。
自己与那十万将士的尸骸,咬碎牙流干血,终于被永远地冰封地下。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他,重回于世便将皇位拱手让出,一蛰伏,就是七年。
如今再看这纯洁无暇的雪白,只觉得分外刺眼。
“是个绝色佳人,不过可惜了。”
萧晏之嘴角轻扯一下,眼中并未流露出任何挽惜。
如果只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就可以拯救无数人的性命,对于他来说,是一笔再合适不过的交易。
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偏要闯这龙潭虎穴,上赶着做自己的死棋。
不过转念一想,若她没有这等本事,又怎么配得上自己的棋局?
抿了一口清茶的萧晏之,将茶杯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对着面前空气说道:
“你们且等上一等,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出手。”
话音刚落,伏于房梁之上的数十名黑衣死士,无声无息收起已出鞘的雪白利刃。
只留数十道决一死战的凛寒目光,齐齐射向窗外。
见那雪白身影行至正厅门前,对着一口棺材,拱手施礼。
“臣女陆挽澜,承蒙先帝抬爱,赐婚于燕王。今燕王虽病危,然恩义不可舍,特来此与王爷完婚。”
“完婚后,臣女愿侍奉左右,直至王爷薨逝,为王爷送终守寡,绝无虚言。”
“望天地为鉴,百姓为证。”
陆挽澜气势如涛的声音,瞬间传遍王府内外。
早就吃饱瓜的群众,虽然躲得老远。
可听到她一介女流,却仍重恩忠义,便对这个国公小妹更加刮目相看。
这铿锵誓言,听得门外的陆云帆一愣一愣的。
就说小丫头没那么简单,这追男人的本事,自己真是自叹不如。
院内沉默半晌。
无甚回复。
陆挽澜嘴角挂上明媚笑容:“如此,臣妾!便进来了!”
说完,便向前走了一步。
与此同时,却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在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刻,不偏不倚飞插在陆挽澜脚边。
第13章 黄雀后的狐狸
处于院内的众人只听房顶瓦片轻响,无数蒙面黑衣人形如鬼魅,跃然立于院墙和房顶上。
个个手执弯弓,箭在弦上,箭尖直指陆挽澜。
看见脚边箭矢,从头到脚泛着幽绿的光芒,正是淬了剧毒无比的孔雀胆。
想不到自己的命还真是值钱,竟值得这背后主使花上千金来取。
箭是好箭,就是放箭的人技术太差。
陆挽澜嘴角边漏出一个甜蜜的酒窝,慢条斯理地抽出软鞭,轻声唤了声:
“迟铮。”
心领神会的迟铮,并未回答,只是紧紧盯着房顶上伺机而动的黑影,将手中弯刀缓缓划出刀鞘。
其余人,面色也在无声无息之间透出凝重。
仿佛这一刻已经期盼太久,一整天的鸡飞狗跳,只是为了等这支箭的到来。
暗夜悄然而至,整个王府大院似是被泼了一池淡墨,空气中的压抑随风四散,甚至将门外的送嫁队伍也蒙上一层肃杀之气。
静谧夜空之下,只能听见秋后蚂蚱恹恹的磨翅之声。
陆挽澜低着头,脚下倏地一震,那淬毒的断箭,便朝头顶方位飞了出去。
伴随着一个黑衣人坠落的声音,如蛇的软鞭已劈开暗潮涌动的寂静。
“给我杀!!”
陆挽澜一声令下,迟铮手中雪银色弯刀,早已应声飞出。
眨眼之间,还没来得及弯弓的黑衣人已倒下大半。
接过弯刀,迟铮飞身攀上房檐,便只身融入黑影之中。
随后,泛着绿芒的毒箭,如雨一般簌簌落下。
不等箭头刺中目标,便被如影软鞭团团缠住,随着一个雪白的身影舞动翻飞之间,便调转方向,冲回来处。
天下奇毒名不虚传,黑衣人连惨叫也没来得及,就已七窍流血滚落下来。
随着瓦片噼里啪啦掉落,又是一波执剑的黑衣人,越墙而入。
当这些黑色身影落地之时,却听门外刷拉一阵刀兵之声。
那迟迟未进入府内,一直被诟病壮硕的送嫁娘,纷纷从嫁妆箱子里抽刀冲了进来。
只见一队身着红色襦裙,梳着双螺髻的彪形大汉们,此时怒目而睁,与身侧的黑衣人展开殊死搏斗。脸上的胭脂从黝黑的皮肤中,透出凶煞,让人不敢直视。
清寒冷寂的黑夜,刀光剑影中夹杂着惨叫,鲜血四处飞溅,院墙上瞬间染上斑驳的黑点。
挡不住的腥气四散蔓延,远远传出,令人作呕。
此时拔剑而战的陆云策,才终于明白过来:“我就说这送嫁娘别扭的很,原来是影卫扮的。”
随手解决掉一个黑衣人,便立即护在陆挽澜身后:“小妹,你怎么知道会有刺客?你还安排了什么,是六哥不知道的?”
陆挽澜翻身挥鞭,将几名黑衣人打翻在地。
“我不知道真的会有刺客。就是嫁妆太多,实在没人抬了。”
“你说这话,我可不信。”
陆云策嘴上虽是嗔怪,可手上的剑从未停过,对小妹更是寸步不离的保护。
门外的二哥陆云帆也没闲着,虽然为陆挽澜的胡闹捏了一把汗。
可是现在,身为计划中的一部分,他可不能妇人之仁。
随着他折扇一指,其余身着白色衣衫的送葬队伍,便将手中插满白幡的银枪一立,瞬间将整个王府大门和院墙围了个严严实实。
谁也别想进来,也别想出去!
接下来,那些被特训过的欢宜楼的姑娘们,闪亮登场。
扑通一声,跪在王府门外,发出震天响的哭声!
“哎呀!王爷怎么这么命苦啊~~”
“王妃命苦啊~~”
悲恸交加,哀哀戚戚,与院中刀兵之声混成一片,宛如一曲绝唱交响。
陆云帆惊讶不已,小妹称呼这个活计叫“群众演员”,果然震撼非常,简直跟真的一样。
随即想起,有些富商贵族子孙不昌,翘了辫子后无人哭丧,总是被骂不够孝顺。
没准这些群众演员还能派上用场!
想着想着,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小妹啊!你可真有一套!”
院内的黑衣人渐渐被迫退至空地的中央,虽已被消灭过半,却仍在做困兽之斗,仿佛杀不死陆挽澜誓不罢休。
唐风则站在正堂门前,只出手对付想要越过他的人,并未加入战局。
端坐其后的萧晏之垂眸不语,他似乎还在等待,一个出手的机会。
而见到陆挽澜一直对黑衣人手下留情,心里生出一丝疑惑。
难道,她也在等那个机会?
恰巧此时。
“嗡”的一声。
暗夜中陡然传出一丝剑气。
两人皆眼眸一闪,绽放出凛然寒芒。
来了!
一个身形矫健的黑影,挥剑划过院墙上陆家的影卫,似一股旋风冲向陆挽澜。
微眯双眼的白色身形,连忙飞身躲过。
黑衣人劈头盖脸的剑锋犹如点指梨花,却还是无法刺中陆挽澜一分一毫。一场憨斗过后,竟逐渐处于下锋。
正不知如何破局,却听“叮”的一声,身后飞来一片碎瓷打中软剑,强大的力量带着手中的剑锋冲向陆挽澜的咽喉。
本以为有自己人相助,此次定能成功,可让黑衣人没想到的是,眼前小姑娘却顺势握住剑身,用力一拽,将他整个人囚于半空。
陆挽澜白袖一舞,空手夺过软剑,抬腿由上向下重重一劈,将黑衣人双腿生生踢断。
紧接着将软剑凌空一掷,凶狠地一插,那人手掌便被整个穿透,钉在棺盖之上。
“王爷这是想要我的命?”
陆挽澜面无表情摆动两下脖颈:“不过,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
说罢,一脚踢开棺材盖,把这名已被卸掉下巴和全身关节的黑衣刺客,装入棺材中。
“我说过,一定要抓个活的,还要多谢王爷成全!”
说完轻跳下来,对着影卫说了一句:“统统拿下!”
顷刻间,影卫们便将其余黑衣人手脚擒住带出王府。
看着一地茶碗碎片的萧晏之,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筹谋一场,本以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想黄雀后头,还有陆挽澜这只小狐狸!
这次她陆挽澜可谓既得了功又得了名,本王却是给她做了嫁衣裳!
“咳!”
正堂之中,传出一声轻咳。
随后一个暗紫色身形于门口负手而立,微垂的眼角好不无辜:
“陆姑娘误会了,本王怎么会想要你的命呢?你该不会以为,这些刺客是本王的人吧?”
萧晏之轻启唇瓣,寒凉的声线中,夹杂着一丝柔软。
终于肯出来了?
陆挽澜寻声望去,眼前的男子,虽然有些虚弱,可举手投足间无意透出凛人气势,犹如暗夜辰星一般耀眼。
不禁感叹:这个男人,是姐的菜。随即两眼完成月牙:
“怎么会呢?王爷的人怎么会蠢得像个饭桶?”
“那就好。”萧晏之轻咳一声,看似随意地走了两步,“不知陆姑娘想如何处置他们?”
陆挽澜自然知道他为何一问,故而沉吟一会儿:
“王爷放心,陆家虽不才,但还是知道不得滥用私刑的道理,稍后便会将他们送去刑部大牢。”
萧晏之听罢此话,心中却冷笑一声:刑部,还不是你陆家掌管?
“如此,那本王就送陆姑娘回去吧。”
陆挽澜莞尔一笑:“洞房花烛夜,王爷是想送臣妾去哪?”
第14章 行动又失败了
夜深人静之时,一抹形色匆匆的身影,闪进了重华宫。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方才夜雨来的及,殿前青砖还残留着潺潺水渍。凉风一吹,将殿内如紫云一般的层层垂丝浮起。
殿中昏暗的烛光在红色纸灯笼中幽幽燃着,映出铜镜前的女子眉目如烟,看不出表情,边上的贴身宫女正用象牙梳,为她轻轻梳着青丝。
“娘娘,长春宫的李嬷嬷刚才来传话,说小公主在贵妃娘娘那,一切都好。您还是看开些,今天就好好歇歇吧。养好了身子再诞下一个皇子,还怕没有将来?”
“将来?如今只是个公主就被她夺了去,若真是个皇子……”风芷嫣欲言又止,眼中清泪又不自觉流了下来。
忽然,门外有人轻轻扣门,接着又走进一名宫女,对她耳语两句,风芷嫣眼角旋即闪了一下,急着说道:
“快让她进来。”
“是,娘娘。”
宫女躬身退出门去,再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身形丰腴却健步如飞。
虽然深夜来访一看就是有急事,从她身上却并未看出慌张之姿。进来先恭敬地行了个大礼,从容地问安:
“奴婢见过嫣嫔娘娘。”
“起来吧。”风芷嫣转过身来,虽然刚生产几日,身段却还是婀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分外心疼,“柳姑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可是三哥他又惹了事?”
“与三爷无关,是家主差人连夜送消息,让我知会娘娘。”说着,柳姑微微垂首,低声道,“行动失败了。”
风芷嫣霍地起身:“嘶!”
插在头上还来不及收回的梳子,被她身形一带,硬扯下了一缕青丝。
梳头的宫女连忙跪下来,颤抖地声音低不可闻:“娘娘恕罪……”
扶了扶头顶红肿的位置,风芷嫣目光掠过地上的宫女,看向柳姑:“你说什么?又失败了?”
柳姑沉重地点头。
气氛陡然凝滞,空气中只能听见风芷嫣愠怒的呼吸声,胸口不断起起伏伏,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
“都是废物!这么多人!连一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
“娘娘,许是这次的时机不对,选了她与燕王大婚的日子……”
“那燕王不是被她气的快死了?还能帮她不成?”
柳姑轻轻摇头:“现在坊间都在传他二人终成眷侣,那燕王今日被喜事一冲,已经大好了,今日便可洞房……”
“行了!”风芷嫣扬手制止了柳姑,显然对这两人的事并不感兴趣,而是直接挑重点问道,“那可有人被擒?”
柳姑此时忽然神色忽闪:“据探子回报,当时燕王府外光是陆家的人马就围了三层,先是他们两方打的不可开交,后来咱们的人冲进去……”
“有还是没有!”风芷嫣显然失去耐性。
“场面一度混乱,后来整个王府被很多哭丧的百姓围的严严实实,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只是咱们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你说的什么话!”风芷嫣听了柳姑的语无伦次,气的重重拍案,“刚才还说燕王大好能入洞房,这哭丧的又是怎么回事?”
柳姑无可辩驳,将额头抵在地上:“娘娘息怒,当时场面乱的很,坊间出现各种消息真假难辨,探子回报的版本数十之多,但老奴只敢肯定一种可能。”
“说……”
“那燕王与陆家定是早就料到今日行动,合谋蒙蔽众人耳目,只等将咱们的人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风芷嫣呼出一口浊气,心中更加不安焦躁起来,才生产过后的身子越发虚弱,便冲柳姑摆了摆手,道:
“去盯着他们的动静,外头若有什么消息,即刻来报。你先回司膳局吧。”
柳姑知道她才被夺了骨肉,现又有这许多糟心的事,自己也不好再逗留,便告退了。
她走之后,两个宫女就围了上来,侍奉风芷嫣就寝。这两人是她从风家带来的心腹,听了此事更是担忧。
“娘娘,身子要紧啊,如今就不要担心明郎了……”话未说完,一道剑芒从风芷嫣忧郁的泪眼中刺来,她自知失言,慌忙闭了口。
“住口!你跟着本宫在这宫里都是白活了,本宫若被抓住了什么把柄,都是毁在你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上!”
镜儿白着脸跪在绣床旁,轻轻求饶。
风芷嫣叹了口气:“罢了。”
接着拉住她的手,柔声说道:“咱们在宫中还未站稳脚跟,凡事都要当心。明日圣上会去贵妃娘娘那探望公主,你便把本宫亲手绣的肚兜送去长春宫。”
镜儿应声,接过一个绣着百合花样的红色肚兜,退了出去。
见屋内无人,风芷嫣扶了扶抹额,又一道清泪划过面颊。
兄长,风家的女儿已折损了两个,如今你还要把我和我的孩儿也添进这火坑。
我只愿明郎能平平安安,你可莫要辜负了我……
与此同时,皇城之外偏僻的燕王府,也如重华宫一般,亮着灯。
方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不但冲散了围观的众人,也将那地上墙上的血迹冲刷殆尽。
如果没有王府那两扇残破的朱红大门倒在地上,还真是让人无法联想,黄昏时刻的抢亲恶战,有多么激烈。
陆云帆见陆挽澜大摇大摆走进王府厅堂,便招呼众人,将被雨水冲刷后的嫁妆箱子抬了进来,把本就是一片狼藉的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
此时正挥着折扇,眉飞色舞地跟在后头走了进来,不用人招呼,便一屁股坐在主位上:“哎呀,妹夫可让我们费了好一番心思啊。”
见萧晏之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又啧啧两声:“看妹夫中气十足,这不是好端端的嘛!”
陆云策握着宝剑,见萧晏之自打他们进门就一言不发,对娘家人也太无礼了!
一脸愤慨坐在陆云帆身侧的位置,不耐烦地看着二哥:“哼!小妹是不是脑袋傻了?成个婚险些把命搭上了!”
“诶~这就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二哥陆云帆捋了捋衣裳的金穗子,想起自己追逐美人时候也是这般出生入死,不禁对小妹更加赞叹。
“二哥说的什么话!这燕王府就是个狼窝!”
陆云策先前只以为,萧晏之不过是懦弱了一点,卑鄙了一点。
可当时,他明明看见那刺客的剑尖被屋内飞出的东西打了一下,走进来,见一地的破碎杯盏,便心中后怕,那刺客难道真的是他用来对付小妹的?
现在的他,说什么也不敢把小妹留在王府里了。
“小妹,你今天就跟我们回去!这燕王府这样简陋,不适合你!”
说着便拉起陆挽澜的手,往门外走。
“哎呀,二哥!”
一直盯着萧晏之在看的陆挽澜,此时非常不情愿地甩开陆云策的手。
接着“咚——”地一声,将手中的瓷片扔在桌上:
“王爷,这种白瓷虽然坚硬,但结实程度远远比不上翡翠,若同等大小的翡翠从你手中飞出,我恐怕就真的死了。”
说完冲萧晏之狡黠一笑:“二哥六哥,你们回去吧!以王爷现在的手段,伤不了我的!”
第15章 你想与本王合作
“不行,小妹,你必须跟我回去!”
陆云策才不管萧晏之手段如何,他宁愿小妹这辈子嫁不出去,也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今天的事情闹成这样,需要等三哥回来商议后再决定。”
陆挽澜见六哥如此,正欲再使出杀手锏,来个无理取闹。却见二哥陆云帆起身过来,直接抓着陆云策向门外走:
“六弟啊,小妹费进千辛万苦才进来你别瞎闹了,咱们先回去吧,我估计三弟四弟五弟也快回来了,咱们家还有一大堆事要忙呢。”
“不行!小妹不走我也不走。”陆云策挣扎着,可还是被陆云帆拽出门去。
二人也不指望萧晏之亲自送客,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光顾着客套,连杯茶都没端上来,让人颇为不爽。
可是陆云帆倒是放心把陆挽澜留在王府,方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算他真对小妹有什么图谋不轨的心思,恐怕现在也没那个胆子怎么样。
经过门口,陆云帆狭长的凤眼盯住萧晏之微垂的眼角,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好妹夫,我们先回别院了,我们小妹你多费心了。”
萧晏之挤出一丝虚弱笑容:“咳,如此本王就不送二位了。”
说罢,就见两人走了出去。
屋内的陆挽澜,东张希望,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对这个未来的家倒还算满意:“小是小了点,倒是雅致。”
“陆姑娘留在这,不怕本王杀了你?”
萧晏之理了理锦袍,端坐在主位,平淡的目光迎上了陆挽澜月牙样的眉眼:“还是陆姑娘真的以为,本王杀不了你?”
陆挽澜笑容更甜:“怕?”随即又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酒窝,“臣妾为何要怕?现在咱们俩的破事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你是有多蠢,会现在杀我。
“破事?哼……”萧晏之心里嗤笑,你惹得祸,关本王什么事。
陆挽澜接着又挑了挑弯眉,拿起那瓷片置于萧晏之面前:
“我的意思是,王爷即使武功盖世,却也会因为暗器太过廉价不够份量而失手。王爷欲成大事,还是应该找个更好的帮手。”
莹白的瓷片在陆挽澜柔嫩的手指间,闪烁着温润的冷芒。
衬得她溢满笑容的眸子,更加闪亮。
这是一双萧晏之从未见过的眼睛,干净澄澈,映着堂内幢幢的灯光,瑰丽宁静中带着一丝倔强,仿佛是在告诉他:今天我赢了。
这种好胜心毫无掩饰,与她那位大哥眼中,呼之欲出的碾压和征服,颇为相似。
隐含着探究和玩味,两人的眸光便在这一瞬间,碰撞在一起。
虽然萧晏之目光一如既往地无辜,甚至还有一瞬间的茫然。
可是,陆挽澜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野心。
“王爷是真的中毒了。”
陆挽澜的语气颇为肯定,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
“陆姑娘身手不错,也很聪明,不似外界传言那般不堪,为何一定要嫁给本王?”萧晏之亦没有回答。
“如今,我若不嫁给王爷,定会有人来杀我。”樱桃小口对着他凑了过去,轻轻耳语,“王爷也一样,没有我,也会有人来杀你,今日王爷已经被我拉下水啦!”
如兰芳香的湿暖气息,充斥在萧晏之耳蜗,使得他不自觉回头,却发现陆挽澜淡淡微笑的柔软红唇,就这样擦着他脸颊直到嘴角,留下一抹红。
他歪头躲过:“放肆。”
又见眼前的小姑娘,并没有退缩的意思,对自己又靠了过来:
“今日的刺客,就算陆家给王爷纳了个投名状,刑部审问之时,还请王爷一同前往。”
嚣张,狂妄。
萧晏之嘴角无奈地笑了笑:“这么说来,你是想与本王合作。”
“王爷真聪明!”
见这小了自己十岁的姑娘,狂妄的有些天真,萧晏之没有说话,仍然保持着标志性的微笑。
手指无声无息,捏住陆挽澜的下巴,企图把这个快要贴到自己脸上的小姑娘推开。
上一世,你也这般狂妄。
却是,把本王往外推。
这一世,竟要白白送上门来。
还真是有趣。
此时,陆云策已被二哥揪出了王府。
“哎呀,二哥你脑子莫不是也坏了,咱们家哪来的别院?”见二哥终于放开自己,急忙整理了一下被他扯皱的衣衫,“这婚事简直太儿戏了!就这么走了,我可是不放心。”
陆云帆挥舞着折扇,对院外陆家的下人指手画脚:
“那个快点搬过来,那张紫檀罗汉床先抬进去,必要把那三十床蚕丝褥铺好,看这妹夫的这穷酸样,床榻肯定简陋得很,洞房时候别硌坏了小妹。”
说完又抿着嘴,露出一丝姨母笑,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的萧晏之,新婚之夜岂不是……
“哈哈哈。哎呀~”
“二哥,你笑什么呢!我问你话呢。”
陆云策跟着陆云帆缓步向前走着,看这院外望不到边的嫁妆队伍,更是费解。
这是成婚,还是搬家?
“啊?别院?你说这个啊!”见六弟一直追问,陆云帆有些惊奇,“怎么没人跟你说吗?你四哥把这燕王府前后左右的宅子都买下来了,以后咱们就住在这了,专门盯着他!”
说完,伸出两根手指对着自己的眼睛比划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
陆云策大惊,连忙跟着那只金孔雀跑了过去。
留下数百个下人,一个劲地往院里搬嫁妆。
虽然喜娘们等外人都被提前打发走了,可是陆家又买了几十个丫头小厮,随着陆挽澜陪嫁过来,根本不用主家吩咐,就开始了洒扫活计。
唐风想要阻止,可这些下人根本不听自己的。
又见几个彪形大汉抬了张床进来,连忙撒腿跑进正堂:“禀王爷,陆家说的上话的两位公子都走了,留下一院子的东西和下人,王爷打算怎么处置?”
这一进去不要紧!
萧晏之此时,正与陆挽澜四目相对。
在唐风的眼中,二人聊得是干柴烈火,那千言万语浓情蜜意全都写在眼神儿里了!
哎呀!
怎么挑这个时候进来了。
“属下,属下先行告退!”唐风结巴了一声,就要出去,可又忽地想起了什么,低头道:“王,王爷,王妃的洞房罗汉床,要不我先让他们放进您房里吧。”
一边说着,一边跑了出去
被唐风打扰,又恢复平静的萧晏之,手指松开陆挽澜的下巴站起身来:“也好,王妃为抓刺客,拆了本王的府邸。添些家当补偿也是应该的。”
“王爷这是答应了?”
“呵,白白送上门的东西,岂有不要的道理?本王就笑纳了。”
说完,便向前厅后门走去。
“不过,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妇,白送的女人,本王可不稀罕。”
看着萧晏之凝夜紫的身形头也不回走出去,陆挽澜一直弯着的嘴角渐渐凝住:“迟铮。”
“姑娘。”
“吩咐下去,把我的随身物品都送去王爷的房中。”
“是,姑娘。”
第16章 姑娘不要得寸进尺
眼看宫门下钥的时辰就要到了,寂静的皇宫一角,却仍有人背着药箱,朝宫门口奋力奔跑。
在慈寿宫侍奉整整两天都没合眼的陆云归,此时感觉不到一点疲惫,只是心急如焚。
却在正要出宫门之时,被一个满脸褶子的白头发内监叫住了:“陆太医且慢着点。等等杂家!”
陆云归微微皱眉,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追到这了?
转过身恭敬地垂首:“宁公公,可是太后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宁公公矮胖的身子,跑了这半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眼珠险些白到天上去,喘了好一会子,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自然是太后娘娘有要事吩咐!”
“请公公示下。”
“哼哼哼~放心吧嘿呦,叫你自然是好事儿啦~”方才还绷着一张老脸的宁公公,瞬间眉开眼笑起来。
说着,从身旁小内监手中,拿过一个珐琅嵌宝的锦盒,展于陆云归面前:“太后娘娘特意命杂家亲自过来,就是要给你送上这个。”
见陆云归不敢抬头,宁公公又说:“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今日是燕王与陆家姑娘大喜的日子,不巧身子骨不爽利,才让你在宫里头拘了两天~”
话音拉的老长,让陆云归心里干着急,却不敢怠慢。
“为太后娘娘诊治,是微臣分内的事,家中小妹还有其他兄长照顾。”
“哼哼,就说你陆太医前途无量,还真是会说话儿呢~”
宁公公说着,翘着兰花指将手中拂尘挥了两下:“这一对金丝点翠凤蝶步摇,是今年内务府重金打造的,太后她老人家,特命杂家交予你送给燕王妃~”
陆云归轻抬眼眸,见锦盒内赫然躺着两支华丽无比的步摇。
他皱了皱眉,仍然躬身垂首,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那太后娘娘身子好的很,搞了这么一出,还不是想让小妹嫁不成闹出笑话?
可今日,那燕王府发生的桩桩件件,早就传遍前朝后宫。
她现在又送上厚礼,究竟意欲何为?
正踌躇着,宁公公又白了一眼:“等什么呢,高兴的傻了?”
“切”了一声,便把锦盒重重扣上,塞在陆云归手中:“太后她老人家说啦~先帝赐婚是大恩典,这姻缘乃天造地设!明日就让王妃戴着这步摇来请安吧~”
说完,便带着小内监,一扭一摆地走了。
陆云归连忙谢恩:“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便叹了口气,走出宫门。
陆家的小厮已经驾车在门外守候多时。
见五爷出来,连忙上前接过他手中东西。
因为二爷才传了消息,小厮便直接驾车,驶向城西的定国府别院。
一路上,陆云归听着路上车马声格外喧闹。
寻声向外望去,竟见数十辆官员马车与自己反向行驶,直奔皇宫。
“还不到子时,怎么朝臣们这么早就去等着早朝了?”
小厮挥舞着马鞭,玩笑似的说着:“估计是今儿在家憋了一天,等不及要出门了吧!”
说者无心,可陆云归还是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手上的锦盒,更似块烙铁一般,烫得慌。
过了平安街,路上几乎没有车马,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新的宅子。
“二哥!六弟!!”
陆云归进门,直奔灯火通明的正厅。
本想与兄弟先商议太后赏赐一事,却见两人手里均拿着一个铜制千里镜,朝燕王府的方向静静观看,对自己的呼喊充耳不闻。
“看什么呢你们!”
说着,便从二哥陆云帆手中将千里镜抢了过来,顺着他们的视线观看。
“哎呀五弟!你干什么呀!”陆云帆见五弟连忙跑到一旁,又抢过六弟陆云策手中的千里镜:“哎?怎么不见了?”
陆云策白了一眼两个哥哥:“他们换地方了,这看不见了。”
“他们是谁?什么换地方了?”陆云归听他们没头没脑地说着自己不懂的话,更是迷糊。
两人没有回答,就听见门外来了探子:“报!!!”
“禀二爷,家主和燕王,去了书房。”
陆云帆听罢,连忙翻着手中舆图,在另外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指了指一个方位:“就是这!”
“那要去东别院或者东北别院才看的见了。”陆云策一脸严肃。
陆云归顺着六弟的手指的方向,这才看清楚,这张舆图,中间正是燕王府的所在!
而这王府四周,竟是被八个宅子团团围住!
“二哥,六弟,你们在干嘛?”
“走,二哥带你去开开眼!”陆云帆又命人拿了一个千里镜,放在陆云归手中。
紧接着就带着两人,从定国府的北别院,通过一个小门,来到了东北别院。
找了个合适的方位,三人便一人支着一个千里镜,镜头直对燕王的书房。
这时候,陆云归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人,在偷窥小妹和妹夫!
只见镜中的萧晏之和陆挽澜,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这么晚了,他们不入洞房?怎么去了书房?”二哥陆云帆两只眼睛轮番观看,却只能看见书房的木门上,两个身影来回踱步。
萧晏之向前走一步,陆挽澜也走一步。
“你们看了多久啊?”陆云归见也没什么看头,便坐了下来。
其余二人也失去耐性,一左一右落座。
“也没看多久,就是从我们回来,就一直看来着。”
二哥陆云帆半个身子歪在椅子上:“什么都没看到……”
“哼,与其这样偷看,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去他们那。”陆云归站起来指着锦盒,“这是太后娘娘的大礼,让小妹明天给她请安去。”
说完,便朝大门走去。
燕王府书房内。
萧晏之坐在长桌前,展开一张如意暗纹的宣纸,手中的青铜镇尺重重一拍,已经在发火的边缘:“王妃不累吗?本王有正事要办,你可以回去了。”
“王爷可是要吟诗作画?那臣妾给你磨墨吧!”
说话间,那柔软的小手,已经将一块墨锭拿起,在砚台上轻轻研磨起来。
“你已经与本王去母妃那请安,她对你也很满意,现在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回去了。”
“臣妾与王爷是一体,不可分离。”
萧晏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仍是一脸淡然,说话间,浓黑清香的墨汁已经盈满砚台的墨池中。
又见她抬起头来笑道:“墨磨好了,不如王爷赐幅字给臣妾?”
活了两世,萧晏之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厚颜无耻的样子!
“哼。”忍耐已到达极限,寒凉的声线忽地散开,“还是劝陆姑娘不要得寸进尺。否则,本王能娶你,自然也能毁了你!”
此时,陆挽澜已然感受到眼前人目光中的冰冷,弯月般的眼中也闪烁着寒芒,回道:“王爷想怎么毁了我?”
萧晏之嘴角微笑,手中的紫毫笔慢悠悠地从墨池中抬起,随着浓黑墨汁缓缓滴落,屋内的气流也缓慢起来:“比如,这样!”
说着,便猛然抬起手腕,将蘸满墨汁的紫毫笔向陆挽澜挥去。
第17章 多谢王爷赐字
陆挽澜身如轻雀一闪,躲过迎面而来的墨点。
却不料萧晏之身形翻飞,又一笔挥来,点中她雪白嫁衣。
一个大大的笔画,便出现在银色凤羽之上。
陆挽澜勾了勾唇角,没有继续躲闪,却忽地冲过去抱住萧晏之。
仰头迎上他双眼:“那臣妾也写一幅作回礼吧!”
说着,右手则抽出发髻上的琉璃步摇,沾了墨汁掷在半空。那顺着她掌风豁然飞起的宣纸上,便也出现一个相同的笔画。
萧晏之左手用力抓住她手臂,想要把这个无赖扔出去,却不料怀中人儿竟攀上了自己的脖颈。像条小蛇一般,又软又滑,捉不住,又甩不出去。
不易察觉的丝丝馨香,便随着二人攀升的体温漾了出来,盈满鼻腔。
陆挽澜娇媚一笑,目光中似有火花跳动,煞有一副燎原之势。
琉璃步摇于她手中翻飞,却没有妨碍她将薄软的红唇对准萧晏之脖颈,轻轻一啄。
如豆般樱红的记号,便于唇瓣轻启间,赫然绽放在他耳下的肌肤。
“你放肆。”
萧晏之挥毫之笔微微停住,被陆挽澜蹭得愈加滚烫的胸膛忽而一僵。
以自己如今的身份,投怀送抱的女子不是没有。可到底克俭之名在外,无论名门闺秀还是歌姬舞女即便有意撩拨,也是矜持端庄,却没有一个像她一样如此胆大包天。
堂堂燕王,不但无法阻止一个女子嫁给自己。
而现在,竟然还被她轻薄了!
“王爷害羞了?”
陆挽澜见他双耳霍地晕成一对红莲,顿时嗤笑,惊奇之中藏不住胜利的欢愉。
萧晏之终于回过神来,一掌将她按在长桌上,满脸充斥风云波涌。
被两人气息扰动的嫁衣和宣纸,便犹如层层白云、簌簌白雪,将缠绵的身影覆盖。
撞飞的墨池翻于空中,那馨香的墨汁,点点落下,犹如墨梅一般绽放在白雪之上。
微微带着情绪的眸光,朝陆挽澜涌来,仿佛被一团火包裹住的坚冰,终于有了融化的迹象。
愣了好一会儿的小人儿,忽而感觉后背硌得生疼,撒娇的将双臂又攀了上来:“哎哟~王爷,你弄的臣妾好疼~”
“陆挽澜!”萧晏之终忍不住低吼一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臣妾不想干什么,倒是想问王爷,想干嘛?”
看着陆挽澜,一脸坏笑看着自己的手掌,才意识到两人此时的样子,充斥着一抹惑人的色彩。
萧晏之猛然抬手,随着那琉璃步摇“叮”的一声落地,陆挽澜顿觉肩头上的压力消散。
起身跳下长桌,留下那被写了四个大字的嫁衣,挂在萧晏之手中。
光滑的肩膀肤如凝脂,在这昏暗灯光之下,散发着摄人的光芒。
萧晏之一言不发,转过身去,将雪白垂坠的衣裳从肩头丢了过去。
“多谢王爷赐字!”
接过展开一看,陆挽澜“噗嗤”笑出了声,明媚的目光藏着狡黠。
乱、臣、贼、子!
“果然是好字!只是王爷这脏水泼的太没道理。”
正欲上前与萧晏之理论,却听门外迟铮的声音响起:“姑娘,五爷求见,说是太后娘娘有赏,必要见您一面。”
她脚步微微一顿,便对门外应了一声:“我就来。”
穿上衣衫,又对萧晏之说道:“王爷,那我先去了。”
见他背对自己的身形看不出情绪,可那向来慵懒的指尖,刚刚攥起又松开,陆挽澜不由得又笑了起来,推门而去。
屋内,萧晏之看着长桌上的泼墨山水,明暗之间透出磅礴之势,这丫头的野心跃然纸上。
而待走到正面,倒过来看时,却见这画中,渐渐浮现她对自己那四个字的回复:
彼此!彼此!
他慢慢收起长桌上的画,想起方才迟铮的话,不由得暗暗沉思。
如今你我,真的是一体了。
兜兜转转,自己竟然还是上了陆挽澜的贼船?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对,她什么时候会舞文弄墨了……
陆云归并未进王府大门,只是把东西交给陆挽澜,又将太后的原话告诉她后便回去了。
对这突如其来的赏赐,陆挽澜有些犯难。
卸了一头的钗环,端坐在已经焕然一新的萧晏之的卧房。
面前的点翠步摇通体泛着华贵之光,陆家有的是钱,可这种饰品却一直被老定国公嗤之以鼻。
圣上后妃三千,若个个头顶上都带着这些首饰,那杀尽天下翠鸟恐怕也是不够的。
“姑娘不喜欢吗?”迟铮从不佩戴簪钗,对这好看的事物并不了解。
可自家姑娘回来就一直不说话,只好随便找个话题。
陆挽澜拿起步摇,在烛光前晃了晃,绚丽的翠色便随着光线,闪出流光华彩。
看了迟铮一眼回答:“这么漂亮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那姑娘为何……”
“哎,太后若真心拉拢,怎么会让我带着这个去请安?”
说完,将步摇随意扔进锦盒内:“要说这点翠步摇虽然价值千金,可我陆家还不缺这些。”
“你家姑娘我可是燕王正妃,身份仅次于皇后,若要进宫,必是头戴九翟冠,身披织金霞帔,那才像个样子。”
“若是就戴这两支破铜烂铁去请安,就说明燕王不承认我的身份,那样可就打脸了!”
迟铮听罢才恍然大悟,愈发愤怒起来:“那若姑娘不依太后的,岂不是会被她抓住把柄?”随即又转念一想,“可是姑娘,咱们没有王妃的衣冠,现在准备已经来不及,又该怎么办?”
陆挽澜轻叹口气,躺在又软又大的罗汉床上:“那就要看王爷的了~”
说完便打了个哈欠,正欲睡去。却听门外洒扫丫头轻轻抠门。
迟铮开门后接过一封信,又与那人低语几句,便关门回来。
“姑娘,这是三爷的信。还有,小喜说见王爷刚才骑马出府,朝城东边去了,可要派人跟着?”
陆挽澜接过信郑重看完,会心一笑:“三哥一路快马加鞭,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到京城了,他让我一切安心,朝堂的事他已安排妥当。”
说完,便咣当一声,躺在大床上。
“也不知道四哥什么时候回来?”累了一天真是困了:“至于王爷,随他去吧……”
刚说完这一句,徐徐微鼾便传了出来。
这边燕王府的四周,寂静一片,定国府八个别院纵横错落的院墙上,几百黑衣影卫持刀吹着冷风。
保卫家主,义不容辞,就是不知道,家主和爷们都住在哪个院子里?
站在房顶上的迟铮,则看着城东边方向灯火通明,与城西边宛若两个世界。
“圣上怎么还不通传啊!”
早早就围在宫门外,等着上早朝的文武百官,此时已是按捺不住胸中的激愤。仨一伙,俩一串儿,开始对今天的所见所闻发表意见。
“哎呀!咱们今天可要说道说道这个陆家姑娘!”
“我们说又有什么用?那燕王不是自个儿都认了?!”
“真是不知羞耻!听说……哎呦,老夫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老脸都没地儿放了!”
“老定国公的威望,都被他这几个不孝儿女败光了!!”
“真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段大人到了!”
众人立马住了嘴顺着这一声,纷纷投去目光,只见一个干瘦白须的老头,已由人搀扶着从礼部尚书的马车上下来。
众人皆走上前来施礼:“段大人!”
段大人虽然年纪一把,但精神矍铄,身子骨还算硬朗:“诸位大人,此时聚在这想必目标一致,今日老夫便奏请圣上,将那陆家孽障重重处置!!”
第18章 在母妃这不用拘礼
大周的早朝时间,向来是寅时二刻,朝臣们也是提前一个时辰在午门等候。
可今日刚过子时,他们便齐聚在宫门外头。
城门上的鼓声还未敲响,这些老臣子们的扼腕叹息,已如潮水一般喧闹震天。
夜里凉风不止,可徘徊在长春宫绣鸾阁外的内监总管,刘元海,此时却急了一脑门子汗。
圣上刚在谢贵妃寝殿里头歇下,自己这会儿通传宫外头的消息,恐怕又要惹得龙颜大怒。
“啪——”
绣鸾阁内一个茶碗摔在地上。
吓得院内守夜的宫女们忽地跪下,伏在地上。
“混账!真是混账!!”
圣上气恼的怒吼声,随之传了出来。
“混账”这两个字,刘总管今天已经从早听到晚,那摔碎的茶碗也是收了一个又一个。
说的也是,陆家今日是大大的坏了规矩,下了皇家好大的脸面。
而燕王殿下,竟也一改往日贤德,与那陆家姑娘私相授受。
可夜里头,燕王府却又抓获数名刺客,送入刑部大牢。
这其中深意,刘总管是想破脑袋也悟不出来,只咂摸了一下嘴:说不准,这就是两家合谋的一场戏啊……
“刘元海!”
正在腹诽之时,却听殿内圣上唤了一声。刘总管豁然吸气弓身,便进了绣鸾阁。
萧靖禹正身着寝衣,坐在软榻上:“怎么闹到了前朝?”
“回圣上,诸位大人已等候多时,企盼圣……”
“太后都默许了,他们想干什么?翻了天不成?”
“事关皇家声誉,现下陆姑娘已被诟病有失体统,不堪当亲王正妃……”
见圣上捏着眉头,疲累不已,刘总管便识时务地闭了口。
一个是自己最为倚重的皇弟,一个是重臣家眷,又曾被父皇赐婚。
萧靖禹既不想他们打的不可开交,也不愿看他们如糖似蜜般要好。
可如今这形势,若不将燕王妃扶正,恐怕会被天下人说皇家欺负功臣。
想起宫外起哄的朝臣,便更是气恼:“这些个老顽固!平日里朝堂之事也从未见他们,这般勤快!”
“圣上保重龙体。”刚被吵醒的贵妃谢敏敏,寻声从内室走来。
萧靖禹抬头,见她正纤腰袅娜地端茶过来,便拉她坐在自己身侧。
“夜还深,爱妃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圣上如此烦忧,臣妾怎么睡得安稳?”谢敏敏轻启朱唇,“臣妾倒是有些想法,不知可否说得?”
“这是朕的家事,爱妃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萧靖禹抿了口热茶,低声说道。
“既然是家事,那依臣妾所见,圣上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他二人?”谢贵妃捏着帕子,点了点唇角,“此事本就名正言顺,先帝爷早有赐婚,太后她老人家还说,让臣妾们一早去见见王妃……”
萧靖禹点点头:“朕本来也想,既然事已至此,明日便叫人将王妃的册封礼行了,可现在怕是没那么容易成事。”
谢贵妃听圣上如是说,便明白他烦忧的原因:“原来是这样,臣妾倒有一法子,只是圣上可要恕臣妾大不敬之罪。”
“无妨,说来听听。”
萧靖禹向来对谢贵妃偏爱有佳,即使她真的有什么过错,也从未斥责。
毕竟,谢敏敏身后,还有一个太傅和一个谢家。
谢贵妃嫣然一笑:“若是家事,便不可在朝堂商议,御花园的迷……”
说到重要之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刘总管见圣上满面春风,便从长春宫退了出来,将一早备下的燕王妃宝册金印取在手中。
只是,那王妃的吉服尚未制成。
今日太后召见,若她只着常服,即便带上点翠凤冠,怕也免不了要被后妃贵女们揶揄一翻。
“哼哼哼~”刘总管含笑眯眼。
也难说,这太后和谢贵妃,究竟是想帮这位燕王妃呢,还是想看她出丑啊?
寅时,天刚蒙蒙亮。
陆挽澜便已梳妆完毕,备好茶,恭敬地站在淑太妃的房门外。
她深知,若想在王府里获得助力,这婆婆的大腿是必须要抱的。
淑太妃虽是武将之后,却生的端庄娴雅,看起来应该是个好相与的人。
而且昨晚她对自己,数次欲言又止,难道有什么悄悄话想说?
没过多久,太妃的侍女便请陆挽澜进屋。
“儿媳见过母妃。”
虽然跋扈,可到底是贵女,陆挽澜对宫规礼仪还是熟悉的。
“快快起来。”见她曲膝要跪,淑太妃连忙制止,“你如今身子重,不要动不动就行大礼。”
“身、身子?”陆挽澜有些凌乱。
“好孩子,在母妃这不用拘着礼。”
这好不容易进门的儿媳,此时拘谨非常,乖巧的很,哪里似传言中的母老虎一般?
陆挽澜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拉到身旁坐着。
“母、母妃,这茶……”
淑太妃笑了笑:“好好,我喝了便是。”说完,端起茶碗仰头就干了。
这操作,让陆挽澜不由得震惊,母妃竟是个豪放的女子?
“母……”
“来,把我给澜儿准备的礼物拿来。”淑太妃拉着儿媳的手,又招呼侍女端来一个赤色锦盒,“母妃知道你什么都不缺,这是我亲手雕的。”
陆挽澜接过一看,锦盒内装着的,是两枚赤玉印章,刻着小篆明纹,一个是“晏”字,一个是“澜”字。
赤玉触手生温,字迹线条刚劲利落。
“母妃,这是您雕的?”陆挽澜惊奇,一个久居皇宫的太妃,竟还会篆刻的技艺。
“娘娘一夜未眠……”
身旁侍女正要说话,却被淑太妃一个眼神制止了。
“母妃进宫前最喜欢舞刀弄枪了。”淑太妃满面和蔼,握着陆挽澜的手却一直不肯松开,“入宫后,便只能用刻刀刻字打发日子了……”
先前淑太妃不曾想到,自己一直讨厌的准儿媳,竟是个这样伶俐勇敢的丫头。
见她对晏儿痴心一片,竟是越看越喜欢。
可此时,这个丫头心里却左右为难。
怎么母妃也听信了传言?这下误会大了!还是应该说清楚才对,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她这番心意?
想到此处,便“咕咚”一声跪了下来:“挽澜实在担不起母妃如此厚爱。”
“这是怎么了?”
“那、那身孕其实……”
“什么?”淑太妃更是迷糊,“身孕怎么了?”
“是……”
正要说出口,却听房门嚯地被推开。
屋内几人向门口望去,见萧晏之头戴九旒王冕,身着青衣纁裳,双龙在肩,俨然是盛装打扮:
“本王还以为王妃去了哪里,竟不想是来打扰母妃歇息。”
萧晏之打扮的庄重肃穆,虽然不苟言笑,可还是让陆挽澜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不愧是姐看上的人啊。
见他恭敬走进,向淑太妃行礼:“母妃,孩儿今日要带王妃进宫,给皇兄和太后请安,就先行告退了。”
“好,去吧。”淑太妃点头。
陆挽澜刚要行礼,便被萧晏之拽了出去。
一路无话,直到被拖到卧房门口,萧晏之才开口:“你就穿这个进宫吗?”
“不然呢?”陆挽澜故作不以为然,反问道。
“回你房里,把吉服换上,我在马车里等你。”说完便迈开步子离开。
如果萧晏之此时回头,一定会被陆挽澜得意的笑容气到。
“迟铮,找人帮我换上。”
第19章 给自己立个人设
虽然陆挽澜见过后妃穿吉服的样子,可是,当她亲自穿上这红色锦罗大衫,披上青色织金云霞凤纹霞帔时,还是不由得赞叹了一下。
真是漂亮啊!
而这九翟凤冠,更是华丽无比。
通身布满点翠珠云,冠上九翟皆口衔珠滴。耀眼夺目,彰显着凤冠主人身份的尊贵。
冠底的翠色圈口,则镶嵌九个金珠翠玉的宝花,晃晃夺目,更衬得她小脸红润娇美。
当迟铮看到那对插在冠顶,口衔如意珠结的金凤步摇时,才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说太后送的是破铜烂铁了。
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好重啊!”
捯饬一翻的陆挽澜,手握玉古圭,刚站起来,顿觉脖子已经直不起来了。
此次入宫,三跪九叩是免不了的,若顶着这一头的珠翠跪上几个来回,岂不是要把脖子累断!
正欲出门,她忽然想到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
虽然接受过秘训,可以在短时间聚集强大内力,俨然一副天下无敌的样子。但爆发之后,却忽感内力消散,而现在已无法凝聚,她还没有找到破解之法。
赶情这功夫是个体验装?
京城是藏龙卧虎之地,说不定此时正有绝顶高手躲在暗处,窥探自己的一举一动。
饶是深不可测的萧晏之,也在刻意掩藏锋芒,自己昨天怎就那么冲动呢?
陆挽澜此时有些后悔!
如今,需得想个法子遮掩一下才行。
怎么办呢?
陆挽澜拖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忽然手指向迟铮勾了勾:“帮我找个东西……”
王府大门外,唐风已套好马车等候,看着王爷一脸无奈,不敢说话。
还从来没有人敢把王爷晾在一边,等这么长时间!
王妃真是个狠茬子啊!
萧晏之已经在这等了大半个时辰,实在闲的无聊,只能望着天强忍怒气:
女人就是麻烦!换个衣裳也要这么久!
正想让唐风去催,却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王爷!你看臣妾好看吗?”
顺着一声莞尔动听的轻唤,萧晏之转过身去,朝阳余晖下,凤冠霞帔的娇俏佳人,正从刚刚重装的朱红大门内走出。
冠上的珍珠与点翠交相辉映,摇曳生姿。
一抹满意的笑容,浅浅地浮现在萧晏之嘴角:三王嫂的王妃冠服,还是极好的。
“王妃穿着可合……”
他正要问是否合身,却在陆挽澜将右脚抬出门槛的那一刻,生生噎了回去。
上扬的嘴角也于瞬间凝固。
“诶?王爷,王爷别走啊,等等臣妾啊!”
见萧晏之转头就要上马车,陆挽澜有点着急。
可此时,被白色绷带绑着的,像只巨型莲藕的右腿,让她只能一瘸一拐地挪动。
虽有迟铮在一旁搀扶,却还是举步维艰!
“王爷!你帮下臣妾啊!”
“你自己乘车去皇宫吧!”
萧晏之说罢,便让唐风御马前行。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陆挽澜不慌不忙,只将五花大绑的右腿往台阶上一搭:“三、二、……”
“上来吧。”
生怕这个惹事精路上再惹麻烦,萧晏之还是返了回来。
可为达到逼真效果,这白色绷带里又装了两截扁担,陆挽澜跳了几次还是跳不上去。
“你能不能快……”本来在发火边缘的萧晏之,掀开轿帘看着这个满头珠翠的小人儿,急的杏面绯红,便不忍苛责。
叹了口气,下轿将陆挽澜打横抱起。
“呃…王爷,这不好吧。”
“你闭嘴。”
唐风看着王妃一副被揍残的模样,顿觉胸中恶气消散,不愧是王爷啊……
转头却见迟铮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便收起了惊喜的神情,跳上车扬鞭御马。
车内的萧晏之,把陆挽澜丢在榻上,便端坐一旁。
“到了宫里,你少说话,不要多管闲事,不要乱跑……”
当目光落在那条腿上,又觉得自己的话甚是多余。
陆挽澜完全没有理会他碎碎念,小手在随身携带的织锦佩囊里翻了又翻,终于找出了一小盒香粉,打开便朝萧晏之脸上糊了上去。
“咳咳!你干什么!”
“王爷别动,抹点粉!”
“你放肆!”萧晏之的眼神如果会杀人,此时陆挽澜恐怕已万箭穿心。
可是,陆挽澜竟一脸真诚:“王爷放心,这粉没有香味儿,王爷大病初愈,必要虚弱一些,你现在红光满面的,这哪行?”
见萧晏之拉着一张脸,双眼笑成月牙:“对了,就是这样!”接着拍了拍自己的右腿,“看见没?别人若问起,你就说这腿是昨天我踢大门伤到的!”
“……”萧晏之。
“这叫人设,你不是也给自己立了个病秧子人设吗?这样才能让大家同情。这么看,咱们还是心有灵犀的嘛!”
“……”萧晏之。
“啊不对…王爷是真的中毒了。明日归宁宴,让我五哥给你开副药,马上就能好。不过,下毒的人是谁呢?咱们需得想办法抓住他才行……”
一路叽叽喳喳,萧晏之觉得头都要大了。
开始怀疑自己与她合作或许是个错误……
马车到了宫门口,已有轿撵恭候。
吃了一天瓜的内监们,看见燕王将王妃抱下马车,不由得抿嘴偷笑:
果然是新婚燕尔呢~
但当看见,王妃那腿包得跟什么似的,还有那燕王青白的脸,硬是将一肚子吉祥话吞了回去。
只规规矩矩地,将两人向太后的慈寿宫引去。
一路上,秋风扶柳,银杏参天,铺天盖地的红墙绿瓦映在陆挽澜眼中,让她不由得被皇家的威严所感染。
今天如此打扮,已经拂了太后的面子,不知道待会儿自己会被她怎么拿捏?
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地方,陆挽澜被宫女扶下了轿撵,杵在慈寿宫门前。
门口候着的宁公公见状,立马小跑迎了上来。
只抬头瞥一眼燕王妃的扮相,便低眉垂目地屈膝行礼道:“老奴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萧晏之身形端正,微微垂着眼角,低声说道:“嗯,本王带王妃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是。太后她老人家已等候多时了~”说完,便抬手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王爷王妃,里边请。”
朱红色的门扉缓缓敞开,便听见殿内传来一阵莺声娇语。
萧晏之脚步微滞,没有想到后妃们也在此处,微微吸了口气停在牡丹屏风后,对身侧的陆挽澜低语:
“后妃在场,我不便逗留,待会你自己进去,不可莽撞……”
正说着,见陆挽澜转头看向自己,微蹙的双眉下,两只眼圈竟红了起来。
随即抬手,将帕子照着眼角点了两下,从嗓子眼挤出的声音让他不由得汗毛竖起:
“王爷~你放心吧……”
萧晏之轻咳两声,恭敬地跪在原地:“儿臣携王妃,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殿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只听主位上的王太后“嗯”了一声,缓慢而威严的嗓音流露出来:“晏儿可是大好了?”
“儿臣已然大好,劳娘娘挂心了。”
“如此便好。你皇兄也是惦念的紧,且把王妃留在哀家这说说话儿,你便去吧。”
果然,太后并没有打算让自己留在慈寿宫。
“是,儿臣告退。”萧晏之起身,看了一眼陆挽澜便退出门去。
见此情景,陆挽澜便明白过来,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她深吸一口气,便走进殿中。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福寿安康。”
一瞬间,数道震惊的目光向她齐齐射来,见这燕王妃如此装扮,立于殿中,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第20章 你少装模做样
许是没有料到,陆挽澜会如此扮相进宫,殿内众位嫔妃方才想了一肚子嘲讽的话,此时竟是半个字也用不上。
又见她正被两名宫女搀扶,屈着一条腿对自己行礼:“臣妾见过各宫娘娘。”
姿态虽然滑稽却甚是恭敬,仿佛也挑不出错处。
皇后如今卧病在床,六宫事宜由太后暂管。端庄而坐的嫔妃,只好大眼瞪着小眼,看主位上的人什么态度,不敢多言。
却不想此时一声嗤笑,从太后身侧传来。
不用多想,能在这种场合如此放肆的,除了荣贵人王雪茹,再没别人了。
王太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陆挽澜身上,又淡淡移开。
拂了拂了衣袖端起茶盏,唇畔只轻轻沾了一下便又放回原处,一举一动透着华贵雍容。
待那盏中茶水没了热气,才正眼瞧着陆挽澜道:“怎么伤成这副样子?快别折腾了,免礼赐座吧。”
陆挽澜垂目谢恩,便坐到了右侧最后的座位,紧邻着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嫔妃。
“臣妾本听说燕王妃的冠服还没制好,太后特赐了点翠凤蝶步摇给王妃撑撑场面,所以特来瞧瞧,没想到今日却是没这个眼福了。”
王雪茹轻笑一声,满头珠翠随之发出叮铃声响,愈发称得她的笑声聒噪不已。
入宫前她便与陆挽澜不睦,虽然王、陆两家地位相当,可王家兄弟中没能出个大将军,少了军功傍身,总是矮她一头。
往日若撞见只能刻意回避,生怕这个夜叉撒起泼来,自己讨不到便宜。
现如今,她虽还只是个贵人,但却是太后的亲侄女,更有王皇后这个堂姐撑腰,在宫里是嚣张惯了的。
见陆挽澜既也成了皇家媳妇,便急着想挫一挫她的傲气。
端坐着的陆挽澜则面露笑意,轻描淡写地回道:
“荣贵人说的是呢,臣妾原想戴着太后的赏赐来请安,可身为正妃,一言一行皆代表王爷,万不敢行差踏错,丢了王府的脸面。”
说着又对王雪茹投去笑意盈盈的目光:“倒是羡慕贵人,不用受这朝服冠冕的约束,肆意潇洒。”
“你!”这话让王雪茹不禁气急,她竟敢嘲讽自己没有品阶,地位不如她!
便攥起拳头蹭地站了起来:“你少得意!谁不知道燕王根本没想纳你入府,是你舔着脸巴巴地赶去。我看你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现在没行册封礼,你还算不得王妃!”
听见这话,太后的眉头无息之间动了一下。虽脸上云淡风轻,但意味深长的眼神只扫了王雪茹一眼,她便安静下来。
而陆挽澜却拎着帕子,挡住了笑弯的嘴角。
在大周,亲王正妃的身份位同皇妃,仅次于皇后。
若没有那宝册金印,也是算不得数的。
可是,关于这册封一事,虽然朝臣们还在与圣上据理力争,尚无定论。
但太后默许这桩婚事已是人尽皆知,不然也不会让她来慈寿宫请安。
满屋子的嫔妃虽也想刁难一番,却是万万不敢搏了太后的脸面,想不到王雪茹却是胆大包天。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却见陆挽澜拖着这条伤腿,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拿起手帕便掩面抽泣起来:
“臣妾真是命苦哇,想不到一番痴情虽打动了王爷,感动了百姓,却还是让皇嫂们误解……”
接着又向前匍匐两步,攀着太后脚面:
“幸而王爷从郑王兄那借来衣冠,若是真的戴着太后的恩赐来请安,怕是要被荣贵人笑掉大牙~还请太后娘娘疼惜~”
听着她声泪俱下的哭诉,王雪茹气的不知如何辩驳。
在场嫔妃听到她竟穿着郑王妃的衣冠,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这,这是从郑王那借来的啊?”
“啊~那郑王妃芳龄十七便薨逝了,这大喜的日子,估计是真的没办法,不然也犯不着触这眉头穿一件旧衣……”
“这内务府也真是糊涂……”
太后没成想,历来嚣张的陆挽澜,却整了这么一出,反倒让她不好说什么了。
面上虽不太自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快来个人,把燕王妃扶起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多谢太后娘娘垂爱。”重新落座的陆挽澜,仍然红着眼圈低头啜泣。
见太后的态度豁然缓和,嫔妃们便立马笑脸相迎,七嘴八舌寒暄起来。
“王妃这腿是怎么伤的啊?”
“是啊,外头传言你抬棺出嫁,可是真的?”
“我还听说大婚当晚,竟有刺客袭击?”
陆挽澜抬头看着这些娘娘们,穿的一样,长得也差不多,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
只得继续掩面倾诉:“王爷他身子不好,臣妾无奈出此下策,自知有失体统,今日特来向太后娘娘请罪。”
说着又提着这条腿,装着要跪:“谁知竟出现刺客,臣妾这腿就是刺客所伤……”
“呦~”
众人一听,刺客之事果然是真的,不禁惊呼起来。
“好在那刺客已然招供……”
陆挽澜一边说着,眼睛从薄透的丝帕向各处扫视,细细观察每个人的表情。
可却见她们并无异常。
大周有头有脸的家族女儿差不多都在这了,如果幕后主使真的在里面,说不定会被扰乱视听有所动作,那自己也算另有收获。
看着姑妈和其它嫔妃,皆与这陆挽澜热络起来,王雪茹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少装模作样!我还不知道你的伎俩!少在这演戏!”
听到这声呵斥,陆挽澜便又开始干打雷不下雨。
“你还敢装蒜!太后,她是装的!她根本没受伤!”
说着便向陆挽澜冲去,两手抓着那白色绷带撕扯起来。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王太后一手将茶盏扔了出去:
“放肆!”
众人闻声,瞬间伏在地上,不敢出声。
因为有太后皇后偏袒,又年轻貌美圣眷正浓,王雪茹历来骄纵,除了谢贵妃之外,她还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没有料到姑妈竟会发这么大的火,王雪茹亦跪了下来:“姑妈,陆挽澜她真的是装的!”
“住口!”见她此时竟不顾礼数,太后强压愠怒,“哀家跟前还敢胡言乱语,罚你禁足半月!”
“姑妈~”一听竟然来真的,王雪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含泪辩解,“不是臣妾胡言乱语,是她!”
说着便一手指向谢贵妃身侧的宫女:“是她说明明见到陆挽澜踹开王府大门,还抓了刺客……”
“荣贵人不要冤枉奴婢啊。”没有料到王雪茹竟胡乱攀咬,这宫女立刻跪地求饶,“太后娘娘明鉴,奴婢一直在长春宫侍候,这种事奴婢怎会知晓?”
“就是你告诉我的!”王雪茹见这宫女竟装的跟没事人一般,便又扑了上去。
太后气的再想摔茶盏,却发现桌上已经没有可摔的了。
却在此时,门外的宁公公一脸凝重跑到近前:“娘娘,礼部尚书段临求见,请娘娘移步御花园,如若不然,他就要以死明志。”
“他求见哀家何事?怎的不在殿外等候?”
“正是燕王妃册封一事,只是段大人他来不了……”
“他怎么了?”
王太后此时更是气愤,这个段临好大的架子!竟敢让哀家去见他?
却见宁公公神色忽明忽暗,凑近了太后跟前轻声说道:
“段大人他,卡在御花园迷宫里的狗洞,出不来了……”
第21章 真是不简单
虽然宁公公将声音压得极低,可那一句“卡在狗洞里”,却还是如春蚕食叶的沙沙声一般,钻进嫔妃们的耳朵里。
就连方才在殿中哭闹的王雪茹,也不由得禁声倾听。
这又是什么惊天奇闻?!
一个身兼礼部尚书和太子太师的文华殿大学士,天子阁臣,竟然钻了狗洞?
陆挽澜对这位段大人早有耳闻,他虽出身寒门,但不到三十岁就进士及第。
先帝曾说他,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对他格外看重。
可此人固执呆板,抱令守律,朝堂上的大小官员,一旦有什么小辫子抓在他手中,定要上纲上线。
尤其对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员后妃,要求更是严苛,早已惹得前朝后宫怨声载道。
对于自己前日里的行事,陆挽澜早就料到,段临定会第一个跳出来搞事。
可这钻狗洞……是什么大招?
接不住啊……
与太后的愕然和陆挽澜的迷茫不同,其它嫔妃心里,可是乐开了花。
前两日,那段临的嫡幼女段秋怡,不过是为圣上诞下一个公主,就从贵人越级封为怡妃,可谓是前无古人的殊荣。
要知道,出身功勋世家的风芷嫣,与她同日诞下帝姬,也不过封了个嫣嫔。
如今,这位掌管天下礼仪的尚书大人,竟然做出这等有失体面的事!
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段秋怡还在月中未能到场,若是听到这一消息,怕是要羞愧难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后倒是没有嫔妃们的小心思,只叹了口气便恢复庄重神情:
“到底怎么回事?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去钻那御花园的狗洞?”
说着又用余光扫了一眼陆挽澜:“这与燕王妃册封一事,又有何干系?”
“这……”宁公公在殿内扫视一圈,“事关前朝,不知可否讲得?”
听到这话,太后更是糊涂:“不过是一桩婚事,怎的又扯上了前朝?但说无妨。”
宁公公不自觉又将身子低了低,恭敬道:
“回娘娘,起初是由段大人带头奏请圣上,燕王妃有失妇德,目无皇家,不可册封。并提议让她去城外静心庵,带发修行三年以儆效尤,半数官员附议。”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皆惊讶不已,纷纷向门口的陆挽澜投去同情目光。
大周开国以来,对不守妇德宫规的女子,还从未有过如此严苛的惩罚。
陆挽澜听罢并未多言,只是低着头佯装委屈,将那凌厉的目光遮盖在浓密睫毛之下。
“后来呢?”太后亦是不慌不忙地问道。
“圣上只回他们,此事是家事,不可在朝堂议论,下朝后只留内阁臣子商议便可。”
“嗯,是这个理儿啊。”太后也觉得皇帝说的没错。
宁公公继续回道:“圣上说今儿天气甚好,想去花园走走,内阁虽为外臣,可那与前庭和御花园相接的玄华迷宫,也算去得,便就定在那里商议。”
“倒也无妨,那地方尽是些砖墙,侍卫又多,离嫔妃们总逛的园子远得很,不算坏了规矩。”
“只是这商议的办法……”
“你倒是说啊。”听宁公公欲言又止,太后不由得加重了语气。
见实在是隐瞒不住,宁公公终于跪在地上:
“哎哟~娘娘诶,圣上坐在玄华迷宫中的九层塔上,让几位大人穿过迷宫上了塔顶,才能说自己的想法儿~那段大人走了一个时辰也没通过,眼见着两方平手,情急之下钻了……”
“糊涂!”听到这,太后大吃一惊,拍案而起。
这内阁臣子,在朝中均担要职,更是先帝的得力助手,皇帝怎么能如此对待老臣!
可自己到底是看着儿子长大,知道他虽不是惊天伟才,可还是识得轻重,不然大周也轮不到他来做主。
“这可是圣上,自己的意思?”
这句话一出,在场嫔妃是噤若寒蝉。
太后的意思在明显不过,圣上如此行事,定是听了哪个狐媚子的耳旁风了。
可昨天夜里,圣上可是歇在谢贵妃的寝宫啊。
一直端坐无话的谢敏敏,顿觉太后的目光似一道剑芒射向自己。
可她只是起身行了个礼:“太后娘娘息怒,今早天还没亮,圣上便去了芷嫣妹妹那里,臣妾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的上呢。”
接着,眉目转动又朝陆挽澜抿嘴一笑:“臣妾与王妃又不相熟,为何要出这样的主意讨好她呢?”
这也算讨好?
陆挽澜心中不禁冷笑,让圣上为了这点小事戏弄群臣,无论册封与否,对自己是半点好处也没有的!
况且,她话中暗指风家讨好陆家,或有结盟嫌疑。只简单两句话,就能挑拨离间。
这个谢敏敏,真是不简单呐!
“谢贵妃言重了,臣妾与嫣嫔娘娘从无往来,哪能说的上讨好不讨好?再说这婚事自有太后娘娘做主,岂容旁人置喙?”
两人互相推锅,虽然脸上言笑晏晏,可眼神却是刀光剑影。
多说无益,陆挽澜干脆把问题重新抛给上头那位。
“你们都散了吧,哀家去瞧瞧怎么回事!”
太后实在不想听她们继续扯皮,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安抚这个段大人。
满屋嫔妃终于等到这句话了,纷纷行礼退出殿外。
陆挽澜亦被宫女搀扶走出朱红门扉,可萧晏之却并未在门外等候。
之前引他们过来的小内监,及时地招呼着轿撵迎了上来:“见过王妃,王爷他去面见圣上了,让小的送您去宫门口等候,一同回王府。”
“有劳了。”陆挽澜旋即上了轿撵。
回程途中,她却无意欣赏沿途风景。
这次进宫给太后请安,可真是大开眼界。亏得自己抱上了燕王的大腿,不然若被选入宫中为妃,以自己的性子,这看似繁华的囚笼,是半天也待不下去的。
明日见了三哥,还要督促他做好万全准备,虽然刺客被押在刑部大牢,也保不齐会不会被灭口。
心事重重的陆挽澜,只坐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见萧晏之踏步走来。
还不等打招呼,就被他一把抱起。
可刚走出两步,便被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叫住:
“燕王殿下!你不要以为用封地,换了这个轻狂女子王妃的名号,便就可名正言顺!”
“老臣今日便把话放这!就算翰林院拟定册封诏书!我礼部也绝无官员宣读!”
说罢,便拂袖而去!
萧晏之仍然面无表情抱着陆挽澜,头也没回继续向马车走去。
可怀中的小人儿此时却是震惊不已。
“那是段大人?”
“嗯。”
“你用燕北的封地,换我的册封?”
“嗯。”
天呐!自己没听错吧?他竟然舍得用燕北换自己的……
陆挽澜忽然一下子,觉得心脏咚咚咚狂跳不止,这个男人也太酷了吧。
那么大的一片封地,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难道真的爱上自己了?
这也太快了吧。
“王爷~你怎么忽然对臣妾这么好啊?咱们才成婚两日,臣妾不太习惯……”
说着,小手便撒娇地戳了戳面前坚实的胸膛。
回到马车中,萧晏之这才正眼看着陆挽澜,眉眼露出一丝笑意:
“王妃言重了,你四哥答应把临水十二城给本王做交换。”
“本王觉得如此,也不算亏。”
“什么?”
第22章 这简直是明抢
听萧晏之云淡风轻的说完,陆挽澜方才满脸的崇拜、激动和惊喜瞬间荡然无存。
在宫里演了半天的戏,以为回去可以睡个安稳觉。
却没想到,真正的狠角色,原来在这等着自己!
陆挽澜面色微沉,显然有些不悦,可还是故作淡定:“王爷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点?”
话音刚落,萧晏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扑满香粉的脸,像朵白莲花一样绚烂。
“合作不就是这样?王妃闯的祸,总不能让本王一人承担。如此交换,算得上是互惠互利。”
陆挽澜的印象中,还从没见过他笑得这么得意,漏出一颗虎牙,十分欠揍。
“这也算交换?”陆挽澜轻笑一下。
这简直是明抢好吗!
谁不知道,那燕北地处大周北方边境,虽然地域辽阔,且是平原。
可是冬季寒冷,夏季干旱,又常年受敌国战乱侵扰,实则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而临水十二城可就不一样了。
这些城池,分布在朱崖海到京城的大运河两侧,从南到北,几乎贯穿整个大周。
陆老将军开国有功,虽只封了定国公的爵位,但却是按照异姓王的待遇封了不少荒地。
这十二城便是其中一部分,陆家上下几十年来苦心经营,才积攒下大片产业。
那里不但有上好的水田盐田,还盛产丝绢瓷器。
茶叶和药材的产量虽然颇高,倒也不算什么。
最为重要的,是那运河沿岸的漕运生意。
以往南北经济往来,只靠陆路,翻山越岭需走数月路程。可自从朝廷开凿运河之后,这水路便成了大周南北交通要道。临水十二城便就此一跃成为最繁华的城池。
大周皇帝曾多次暗示陆家,交还当初的封地,可是并未出手干预。
现在,这萧晏之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了!
“我四哥远在江南,他何时与你交换,我怎么不知道?”
显然,陆挽澜不愿相信,四哥怎么会做赔本赚吆喝的生意?
萧晏之则不慌不忙,从袖中抽出一叠地契,在她面前晃了晃:“就在今晨,四舅哥特来拜访,带了这些。”
见了地契,陆挽澜这才彻底相信。
四哥啊四哥,你究竟是有多大方!
就不该给他代处财产的权利,自己真是糊涂啊!
“本王原不想要,可他硬要塞过来……”
“你若不要,就还给我!”陆挽澜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更是气愤!
“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拿回去的道理?”萧晏之说着,便将地契又收了起来,“王妃既然想要合作,就应该拿出诚意。再说这烫手的山芋交给本王保管,再合适不过了。”
“……”陆挽澜。
“四舅哥为人很是诚恳,明日归宁宴,本王怕是要与他多喝两杯了。”
“……”陆挽澜。
四舅哥?你们很熟吗?叫的这么亲热!
两人一路无话,却各有心思。
陆挽澜不解,四哥一早就到了京城,为何不先来见自己,反倒是去见了萧晏之?
还有三哥,他昨夜来信说不用担心,可方才见那段大人的意思,又如何不担心?
更奇葩的还是身边的萧晏之,表面上处处维护自己,看似牺牲颇多,可他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得多!
昨夜,他明明是想借刺客之手杀了自己,再将其拿下,甚至不惜暗中出手。
若不是自己内力陡然增强,她就要成为一颗死棋了。
果然,越好看的男人,越不能相信!
想要临水十二城,没那么容易!
端坐一旁的萧晏之,见陆挽澜不言不语,痛失城池的不舍溢于言表,不禁笑了一笑。
虽然表面上,自己用边疆换了富庶之地着实占了便宜。可他早已在燕北扎下根来,拥护势力多在此处。若不是为了让皇兄放下戒心,根本不可能放弃封地。
那临水十二城的城主,是陆家旧部,若想他们归顺自己,恐怕还要多花些心思。
再想到明日,要对付那么多难缠的舅哥,顿觉伤透脑筋。
车轮滚滚前行,不知不觉,又迎来一场秋雨。
玉珠落盘的雨声拍打着车顶,称得车内越发安静。
而这雨帘之下的另一端,却是一声愤愤不平的怒喝。
“陆大人!还是将此物收回吧!”精瘦矍铄的老头,将一方雕刻祥云的冰纹端砚,重重置于案头。
恭敬垂首的陆云礼,则一言不发,仍于案前聆听段临的教诲。
“砚者,需于深山选精良砚石,历千锤万凿方成万一。可再好的砚台也需先修底,底不平,雕上再多的装饰也是无用。你这花里胡哨的东西,老夫看不上。”
“老师请息怒。学生今日有要事与老师相商,并非为舍妹而来。”陆云礼点明来意。
好一个刑部尚书陆云礼,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若不是为了燕王妃的册封一事,他还能为什么事来自己这茅屋寒舍?
段临下了朝,本就一肚子气。
可进门就见陆云礼等在书房,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大儿子让他进来的。
本欲将之轰出门外,却不想这厮不但专门投己所好,还与自己追忆师生情谊!
那便说道说道。
“我竟不知,人称慈面阎罗的陆大人,竟还认得老夫这个老师?”段临拂袖“哼”了一声,“你曾受教于老夫,可老夫到底是没琢好你这块砚台。不然,你也不会把刑部那套手段用在同窗身上!”
这话正中陆云礼下怀。
“学生正是为蔡察师兄之事而来,圣上特命我去山西调查此案,我已将他押解回京。”
“你!”段临一听这话,顿时气急,“你果真要对他……”
“老师莫要生气。”陆云礼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呈给段临,“蔡师兄初任山西布政使一职,本想翻陈年旧案,但当地氏族树大根深,此案牵连甚广,便被诬陷。”
接过信来,段临细细观看,满是皱纹的眼中瞬间绽放出如炬光芒:“你既知他冤枉,那为何还要把他关押?难不成是以此来要挟老夫?”
“关他,是为了保他。”陆云礼说着坐直身躯,声音如风却字字铿锵,“老师的教导学生一直铭记于心,可世间诸事总是错综复杂,学生虽无法如老师一般刚硬耿直,可对大周从来都是问心无愧。”
这些冠冕堂皇之话,段临最是不屑:“陆大人从来都有自己的道理。”
陆云礼见昔日恩师仍对自己胸中抱负不能理解,不再辩驳。
“如此,学生就告辞了。”行至门口忽而又转身,“可是老师,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与朝堂本无干系。推及己身,老师不是也希望家中子女顺遂平安?舍妹之于我,亦如此。”
说完,便退了出去。
此话一点,段临瞬间抬头,忽而想起自己最小的女儿。
秋怡虽已封为怡妃,可却是因为早产九死一生。
要不是陆太医妙手,恐怕已经一尸两命。
想当初,她进宫不过是因为对圣上痴心一片啊。
罢了,罢了。
宫外的小雨虽然怡人清爽,可皇宫内却是冷寂凄凉。
谢敏敏刚回到长春宫,就听到风芷嫣的孩子哭个不停。
一旁的宫女见她冷着一张脸,也不敢上前去哄。
那百合花样的肚兜,已经被她剪个粉碎:“哭吧,有个没用的娘,可不是要好好哭一场!”
第23章 莫不是娶了个财神
“娘娘,三思啊……”
绣鸾阁内的宫女纸鸢,知道谢敏敏今日十分不快,想要发泄情绪。
可再不痛快,也不能拿皇嗣开玩笑。
眼见着她手握金色剪刀,竟似要戳那公主的眼睛,还是急忙劝了一句。
谢敏敏面无表情,一双丹凤眼中反射着剪刀的锋芒:“三思?你是在教本宫做事?”
纸鸢顿觉方才失言,又想起今日行事鲁莽差点被出卖,急忙跪在地上辩解:“贵妃娘娘恕罪,奴婢实在~实在不知那荣贵人竟会……”
“荣贵人是个草包,你找上她,岂不是连草包都不如?”
谢敏敏从软塌上起身,慢慢悠悠点着碎步走到纸鸢身边,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你虽是哥哥送进来给本宫通消息的,可这是在宫里,若还是这般擅自行事,本宫断断留你不得!”
一想起纸鸢昨日去找那王雪茹串通一气,谢敏敏已经够糟心的了。
却不想这个才入宫没几天的黄毛丫头,竟还敢越过了自己,把风芷嫣这个贱人的东西拿给圣上!
“哥哥真是糊涂了,找了你这么个蠢钝的东西。”见纸鸢此时恭敬不语,身上不住地颤抖,谢敏敏又坐回软塌,“哼,此时知道怕了?”
“回娘娘,那燕王妃确实没有受伤,我们为何不借荣贵人的口说出来,让太后治她的罪呢?”纸鸢显然不明白自家娘娘的用意。
“就说你蠢,借刀杀人,也不能找一把钝刀。”说完,谢敏敏叹了口气,“罢了,王雪茹不足为惧,倒是风芷嫣这个贱人,玩花样玩到本宫这来了。”
说道风芷嫣,谢敏敏不但没有气恼,嘴角反而浮出一丝冷笑,随即双手抱起身旁一直哭闹的婴孩:
“你娘亲这么想把你要回去,你便回去吧。”
“娘娘,这……”
纸鸢对自家娘娘的话更不明白了,此时没了把柄在手,那嫣嫔和风家主还能为谢家办事吗?但她还是没有问出口来。
“告诉那个贱人,一命换一命,牢里的那个处置了吧~”说完谢敏敏捏着手帕,摆着娇柔的身姿走出了绣鸾阁。
纸鸢随后抱着公主,走出长春宫。
未时刚过,天空逐渐放晴,刺眼的光芒透过马车帷幔,照在陆挽澜满头珠翠上。
随着她一口一个小笼包的夸张动作,那凤冠上的珠结不停摆动,显得颇为欢喜。
萧晏之从来没有见识过,一个国公府的千金小姐,怎么好像没见过吃的一样?而且,这吃相也太过粗犷。
不知不觉间,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嫌弃的表情。
按原计划,二人早应该到了燕王府。
可是自从马车到了平安街上,沿途的酒肆小摊叫卖声不绝于耳,让陆挽澜不由得东张西望。
尤其那各色点心吃食的香味,顺着帷幔的缝隙便飘了进来。
这让一个早饭只吃了清粥的小吃货,可怎么受得了?
一路上,无论是卖烧鹅酱肉的铺子,还是卖果干糖人的小摊,只要是她看上的,便就停了马车,让迟铮去买回来。
小商小贩见这车内之人,竟是事迹感天动地,传遍大街小巷的燕王妃。
纷纷冲了过来,把自家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全都扔进车里。
这可乐坏了陆挽澜,一边收着小礼物,一边对着外头的人群打招呼。想不到大周的百姓,追星程度不亚于自己原来的世界嘛!
而这普普通通的出行,竟变成了热闹的游街。
走走停停之间,竟是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走出平安街。
陆挽澜把最后一个小笼包塞在嘴里,满足地擦了擦嘴角,终于吃饱了。
这才抬头看着对面的萧晏之,似乎不太高兴。
“王爷的发冠怎么歪了?”
说着,便伸出小手想要帮他整理一下。
却不想这萧晏之非常不领情,抬手阻止大喝:“别碰本王!”
“这是怎么了?”陆挽澜翻了个白眼,“我让你吃你不吃,现在知道饿了,晚了。”
说完,便朝车外看去:莫名其妙的男人!
见陆挽澜不看自己,萧晏之这才抬手,揉了揉自己微微发红的额头。
看着脚边几个刚刚砸过自己脑袋的硕大木瓜,重重叹了口气。
回忆起方才,这些瓜果梨桃如同潮水一般砸向自己,不由得心有戚戚。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诗经里说的,竟都是骗人的?!
谁若胆敢再对本王投木瓜,本王定要报之以拳头!
没有了百姓的阻挡,马儿撒蹄跑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燕王府。
唐风却没有将马车赶去王府门口,而是下车回禀了一声:“王爷,咱们王府门口被几辆马车给围住了。”
“去问问什么人?”萧晏之淡淡说道。
“是。”唐风领命转身,还未上前。
却见那打扮成小厮模样的人,听见这边响动,直接小跑过来。
“小的见过王爷,王妃。”
“你既知我家主子是谁,还敢挡住王府大门?快快挪开!”
唐风对他此番动作十分不满,语气中透着强硬。
“回禀王爷王妃,小的是奉定国府四爷陆云昭的令,来给王妃送嫁妆的。”那人恭恭敬敬,说明来意。
陆挽澜一听竟是四哥的人,便向车外问道:“四哥让你来的?那嫁妆昨天不是都送来了吗?”
“回王妃,四爷说,六爷没有经验,办置的嫁妆多为摆件儿家具,没有吃穿用度,让王妃受了委屈。”
说着便一手指向几辆马车:“今日特命小的又捡了几样,送到王府。”
“知道了。”陆挽澜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萧晏之,得意一笑,“你把车挪开,卸下里面的东西,随我搬进王府吧。”
“迟铮,你去帮下忙。”见那人独自前往,陆挽澜不忘安排一下。
见迟铮过去,唐风咧嘴一笑也跟了上去:“迟铮妹子,我来吧,这才五车嫁妆……”
可当将马车挪了位置,掀开那车上的帷幔时,唐风傻了眼:这哪是吃穿用度?这不是一堆书册吗?
于是偷偷低声问道:“你们家王妃,不是没什么文化吗?怎么陪送了这么多……”
迟铮:“……”
那小厮听了连忙赔笑解释:“唐护卫说笑了,这五车,是嫁妆单子。”
没等唐风脸上的表情变化,迟铮便与那小厮一起,搬了两箱单子跟着陆挽澜进了王府。
而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那人竟然对王妃说:“王妃,四爷说王府虽五脏俱全,但不太宽敞,左右的别院便一同陪嫁给王妃,用来存嫁妆。”
“后边的别院,再给王妃修一个温泉……”
“王妃不用担心,扩建后的王府周围,还是定国府的别院……”
瞥了一眼嫁妆单子的唐风,不由得惊掉下巴:织金孔雀花纱、瑶池献寿缂丝、缠枝牡丹纹加金锦、八宝如意祥云蜀锦、紫地织金夔龙云锦……
各,各一百匹?!
王爷,你莫不是娶了个财神?
对于这些,陆挽澜并没有多么在意。
对于她来说,这么点玩意,哪比的上临水十二城?
见萧晏之绷着张脸径直进了书房,她也没打算赔笑脸正欲回房休息。
到了卧房门前,却见丫头小喜一脸担忧:“姑娘,您快去看看太妃吧。”
“母妃怎么了?”陆挽澜把右腿支在门口的围廊上,随口一问。
“太妃她知晓您进宫时的表现,好像生气了。”
第24章 为什么都不如为你
陆挽澜听到这话,有些犯难:
“这宫里的消息,怎么这么快就传到王府了?”
小喜见自家姑娘问话,不敢隐瞒。
她虽不常跟在陆挽澜身侧,却是陆挽澜另一个心腹,平日里被安排在外头洒扫,目的却是为了盯着王府的动静。
尤其是自家姑娘出门以后,这王府里的大事小情,都逃不过她这双眼睛。
“姑娘,自打你和王爷进了宫门起,王府里就不停飞来信鸽,宫里的事儿太妃应该都知道了……”
说完又凑近了说:“好像因为姑娘晚回来两个时辰,太妃还在房里嘀嘀咕咕……”
这让陆挽澜惊讶不已:母妃竟然在宫里安插这么多眼线?
那她如此生气,定是知道了封地的事。
萧晏之虽然得了很多富庶城池,可那终归是私产,而且旁人也不知道。
现在,燕王没了封地,便是与削藩无异。
即使名头还在,也有陆家的联姻助力,可是身份地位已是今非昔比。
“扶我去见母妃。”陆挽澜来不及拆卸一身装扮,旋即去了淑太妃卧房。
屋内的淑太妃果然如小喜所说,双眉紧蹙,一脸的不高兴。
“母妃。”
陆挽澜轻轻唤了一声,只弯着腰行了个常礼。
却见淑太妃抬头看着自己,瞬间瞪大了双眼。
果然,婆婆心海底针。
早上还好好的,又送东西又满脸堆笑。
才几个时辰,就这般对待自己?现在可是您的好儿子敲了我一记竹杠,反倒要怪起我来?
陆挽澜心中也不畅快的很。
可又想到萧晏之这样做,也是要给自己解围。
罢了罢了,母子俩都得哄。
于是,便想再扑倒在淑太妃跟前,来个一哭二嚎。
“站住!”淑太妃见她又是要跪,情急之下便吐出两个字。
“啊?”陆挽澜不懂她这是何意,心中讶异,难不成这招不管用了?
正欲想其他办法,却见淑太妃拍案而起:
“想不到这个王桂花!竟是这样的毒妇!”
“谁?毒妇?”陆挽澜顿觉莫名其妙,“王桂花又是谁?”
“啊,就是王太后,她之前叫这个名儿,后来改了。”
淑太妃顿觉自己口误,便笑着解释了一下,接着让身旁的侍女将陆挽澜搀扶到身侧:
“我听宫里的消息说,你自打进了慈寿宫就哭声不断,殿内的嫔妃还与你动了手,我倒是料想了她自来瞧不上武家女儿,必会重重罚你。”
一看陆挽澜五花大绑的右腿,眼角竟开始红了起来,“却是没想到,她竟然下了这么重的手!”
“你若不是从小习武身子结实些,我那孙儿怕是就不成了……”
见淑太妃掩面要哭,陆挽澜了然,母妃的眼线不太靠谱啊。
“哎呀,母妃,这是假的。”
说着,又命迟铮和小喜帮她把那绷带拆下,活动着腿脚给淑太妃看:“儿媳是怕太后找我麻烦,又不想三跪九叩,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淑太妃得知真相一脸震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陆挽澜便又抱歉地说道:“母妃,儿媳不是想坏了规矩,还请母妃恕罪。”
哪知这淑太妃重重呼出一口气,说了一句:
“好啊!澜儿做的好!”
接着一把攥住陆挽澜的手,满脸笑意:“干嘛要跪她!不就是儿子做了皇帝?看把她得意的!想当年她……”
话一出口又觉得太不合适:“嗨,看母妃怎么能妄议圣上……”
陆挽澜听出话中苗头,赶情母妃是与那王太后早就结了梁子。
而她方才生气,原来只是在为自己担忧,不是为了封地的事。
“那个,母妃,王爷的封地……”
陆挽澜琢磨着,不如趁淑太妃此时心情大好,把封地的事主动招了,不然等她事后知道再生起气来,可就不好哄了。
谁想淑太妃摆了摆手,根本没放在心上:“燕北那犄角旮旯,他们想要就给他们吧。”
“啊?那没了封地……”陆挽澜想不到,这个婆婆竟比四哥还要大方。
“要那封地有什么好?晏儿一去七年受了那么多苦,现在母妃有了你们就够了。”
“母妃都不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都不如为你啊,他心里有你,为你付出什么都是应该的。别看他不苟言笑,可知子莫若母,什么都瞒不过母妃的眼睛。”
看着淑太妃慈爱地笑着,陆挽澜也尴尬地笑了笑:呵,那这回,您老人家可能看走眼了。
“哐哐哐——”
听着满院子的砸墙声,正在后院巡视的唐风,无奈地叹了口气。
王爷和王妃回来以后,陆家便派了一队人进来,说要扩建王府。
那王妃自是没有意见,可不想,王爷竟然也同意了。
他可从来不受嗟来之食啊!
再看现在,无论陆家送来什么,他都照单全收。最近的王爷,也太奇怪了!
对于唐风的疑问,静坐在书房中的萧晏之,觉得没有必要解释。
更何况,陆家如此行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耽搁了多日,燕北的奏报还一直没有翻阅,虽然封地已然交出,但圣上还未下旨宣布此事,许多琐事仍需要他来处理。
屋外的砖瓦坍塌之声不绝于耳,从傍晚一直持续至入夜。
中间还不时夹杂着几声陆挽澜的呼来喝去,虽然甚是吵闹,也不合规矩,可萧晏之却是再高兴不过的。
随你怎么折腾,只要别来烦本王,你便是拆了王府也无妨。
屋外的陆挽澜,从淑太妃处归来,就一直未再见到萧晏之。
砸墙这种粗活还不需要她来监工,之所以一下午耗在这件事上,就是想在各个方位观察一下书房里的动静。
这人还真是捉摸不透,一下午不吃不喝,也不出来,定是有什么密谋。
需得想个法子看看。
而随着夜色渐浓,那屋外的吵闹声响逐渐平缓,继而又归于寂静。
书房中,萧晏之已然将奏报看完。可对于其中几处问题心生疑惑,便去书架前拿出江南的布防图,与那奏报对照。忽而联想起陆家供给辽东和燕北的军盐,正是运河沿岸出了问题。
遂提起朱笔,在图纸上标记出疑点方位,一张充斥着诡异关系的大网便跃然眼前。
待凝视片刻,一抹寒光从萧晏之眼底闪过。
风行宇,你竟敢动这种心思!
心中怒火还未平息,却听头顶忽而传来瓦片响动,萧晏之提笔一扬,蘸了朱墨的紫毫充斥着浑厚的内力,直接将房顶震出个窟窿。
一抹牙绯色的身影,在空中翻了数圈,衣裙于空中飞舞好似一朵盛开的玉兰,伴着几片绿瓦从窟窿中跌落下来。
眼看陆挽澜就要坠地,却不施展内力。萧晏之无奈踏上长桌向前探身,一把抱住这个娇小身形,随即重重抵在书架上。
“陆挽澜,你闹够了没有!”
他声音低沉却暗含愠怒,音量不高却因是在耳边轻吼,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陆挽澜耳中。
面前粉红色的小人却眨巴了两下眼睛:“臣妾只是好奇王爷在做什么,神神秘秘,还让人把书房围了起来,都这么晚了,臣妾一时心急……”
一边说着,陆挽澜目光便漫不经心地扫过长上,旋即又被萧晏之捏着下巴掰了过来。
看着眼前人嘴角瞬间露出一丝戏谑:“王妃如此心急,是想急着想把传言坐实吗?”
第25章 你可以告发本王
没有料到萧晏之如此一问,陆挽澜只微微愣神,旋即轻咬下唇,双颊晕出两道绯红:
“王爷…在这,在这不好吧?”
“你!”
萧晏之本想嘲讽这个放肆的女人,却见她不但不惧不躲,反而又摆出这副厚颜无耻的模样,自己竟是半点也奈何不了她。
倒是忘了,她为了套取情报,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王爷紧张了?”陆挽澜趁下颚处的大手略略松开,便向前挪了一步,将朱红的樱唇贴上萧晏之耳根,“臣妾素来只知王爷闲云野鹤,从不过问前朝之事,竟不想王爷对这布防图如此感兴趣?”
轻声细语的呢喃,却字字锋利如刀:
“让臣妾来猜猜,那桌上密报所标注的地方,分明是陆家江南盐场,难道陆家军盐运输中的问题,竟是王爷自导自演?”
萧晏之没有阻止,任由陆挽澜自顾自地说下去,只是那方才颇为无奈的一张脸,随着她接下来的轻语逐渐变为面无表情。
“因为王爷想与我合作,所以又帮陆家解决了军盐的困境,从而夺了临水十二城,那么王爷又是如何解决这军盐一事的呢……”
说道此处,陆挽澜不由得腹诽:盐铁历来是大周朝廷专营,陆家算是最早获得特许经营的盐商,虽然产量颇丰质量上乘,可若没有盐引也不能随意贩卖调运。
更何况军民有别,所分派的盐数早已记录在册,无论哪一方出了问题,都不可能短时间内调动,军中所用更不得私挪民盐填补。
萧晏之若真能帮陆家解决困境,便只有一种可能。
她忽地明眸一闪,转头直直盯着萧晏之,低呼一声:“王爷竟是藏了私盐!”
面前的男人因为离自己格外贴近,均匀的呼吸轻轻铺在她鼻尖。
眼中依旧毫无波澜,却忽然右手一动,陆挽澜顿觉喉咙发紧,垂眼看去,萧晏之五指正扣在她玉颈之间,只需轻轻一捏,便可让她顷刻毙命。
“这么说,王妃是想去告发本王?”
他的语气亦如往日听不出情绪,只不过平缓中稍带寒凉,似潺潺雪水中忽地窜出锋利坚冰,划擦着陆挽澜的耳膜。
她心头于此时莫名狂颤,鬼使神差般轻轻点起脚尖,倏地将樱红的柔软印在了那冰凉的唇畔。
“臣妾怎么会那样做呢?”
萧晏之瞬间僵住。
陆挽澜娇媚一笑,盛满星河般的目光径直探入萧晏之眼底,却见里头似有微波荡漾,逐渐形成漩涡惊涛朝她袭来。
头顶月芒倾泻,一抹清辉如纱般披在萧晏之乌发上,长桌上的瑞兽铜鼎里,龙涎香末袅袅藏藏,如风浮动,逐渐在两人身侧,晕染出一团蜃气楼台的余韵。
他的手轻轻落在腰间素带,陆挽澜不敢臆想接下来的一切,遂将双眸缓缓合起。
“王爷,这么心急……”
正想慨叹良辰美景,怎能少了美酒佳酿,忽而感觉一双纤纤素手被什么团团捆住。
“你想得倒是不错,可本王没心情陪你玩!”
陆挽澜霍地睁开眼睛,竟见萧晏之已用素带将她团团捆住,接着双手轻轻一推,自己便被推出书房。
“送王妃回卧房!”
甚至连萧晏之的脸都没看清,就听见书房的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请吧,王妃。”
唐风虽没搞懂王妃为何这幅样子出来,可是听王爷这话中之意甚是生气。
想来,应该是因为书房的房顶,被王妃砸了个窟窿的缘故。
这王妃也真是的,砸了院墙还不够,好端端地,怎么打起书房的主意。
陆挽澜见唐风方头大脸杵在自己身旁,可眉毛横蹙,面目扭捏,竟活像个大姑娘。
想来这主仆二人,没一个正常的!
便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听到陆挽澜脚步声渐行渐远,萧晏之坐在长桌前,将案上的图册缓缓收起。
一抹晦暗的神色蒙上脸颊,这么容易就把她扔出去了?她怎么没有内力了?
回想以往,自己虽刻意掩藏实力与她僵持不下,但陆挽澜一举一动也藏着不浅的杀气,今日竟是半点也察觉不出。
内力收放自如,恐怕自己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她和她背后的陆家,到底想干什么?
七年前忠心耿耿的兄妹,如今竟一边倒地扑向自己。若他们不是在演戏,那这个陆家还真的是让人刮目相看。
正于思忖间,手指无声无息便附上了唇角:这个陆挽澜!简直放肆!
月色如华,为燕王府蒙上一丝静谧。
清爽宜人的秋夜,陆挽澜早已将今日的琐事抛诸脑后,进入梦乡。
而周围这八九个定国府的别院,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陆家上上下下,从今晨到深夜,为了第二天陆家主的归宁宴,忙的是热火朝天。
二哥陆云帆,早早地便安排了几十位玉面娇郎,准备为小妹献上一曲别开生面的美男歌舞:“都给爷精神着点,音乐别停,舞起来舞起来!”
面前的美男个个锦缎华服,杏面飞眉,随着管弦丝竹之声,扭动腰身。
眉眼之间,无不藏着风情万种。
一旁观摩许久的四哥陆云昭,盯着这娇郎的舞姿,指手画脚:“这个不行这个,个子太高了。”
“那个,那个太黑了。”
戏台子中间的郎君们,便随着他挑剔的目光,自动退去一旁等待安排。
待找茬找的差不多了,陆云昭便看了看旁边,计时的沙漏已落下最后一丝采砂。
转头对陆云帆笑了一笑:“哈哈,二哥,我可是帮你瞧了一个时辰了,接下来你要帮我去试试菜啦。”
“且~四弟你可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陆云帆收起折扇,“走吧!忙了这许多时辰,我也饿了。”
恰巧此时,张罗着给整个别院张灯挂彩的六哥陆云策,也眼见着最后一盏灯笼挂上了房檐。见二哥和四哥朝着那西别院的厨房走去,便也一溜烟跟了上来。
“可是按照小妹的口味准备的?”进了厨房的门,陆云策便直接问道。
“放心吧。”四哥陆云昭轻瞥一眼风风火火的六弟,嘴角挑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小妹自来不喜那些个天厨御宴,觉得油腻的很又都是老三样。天福楼的主厨特意改了菜式。”
“小妹又倡导节俭,蒸煮炒炖,烤煨炝拌,便按照时新的菜品各来了八样,那妹夫又是大病初愈,不可多食生冷,冷盘便只来了八荤八素。”
听到这冷盘,二哥陆云帆翘着兰花指的右手执箸,轻指一盘:
“你那些个菜品着实一般,我倒是觉得,那八宝金箔青萝卜甚是不错,清脆爽口。”
“萝卜?”陆云昭一听这话,顿时迷茫,他哪儿准备过什么萝卜啊?
第26章 归宁宴的薄礼
陆云昭听二哥如是说道,便与他一起举箸。
“这哪是萝卜?”亲自尝过后,便笑了一下解释,“这是方才小妹,让我那送嫁妆的小厮拿回来的青木瓜,小妹特意说了,要吃什么木瓜杀驴?”
陆云帆听罢,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木瓜还能杀驴?那西瓜岂不是能杀马了?”
三人试了菜,便又去查看那琉璃碗盏,青白玉盘是否准备妥当。
而东别院的书房中,三哥陆云礼,身着一席月白锦袍正于烛光下奋笔疾书。
这是他在今日书写的,第一百二十六封书信。
今晨的一百二十五封,已快马加鞭,赶在早朝前送到各位官员手中。
虽然信中只是寒暄一下,提了几句最近各位大人的吃穿用度,算了算家中开销再无旁的。可寥寥数语,就使得陆云礼人不在朝中,却得到了半数支持。
段大人历来刚正不阿,对陆云礼做人做事绵里藏针的风格,向来嗤之以鼻,六年前闹翻后便再无往来。
若不是因为陆挽澜和蔡察,这师生二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说一句话。
想到今日老师对蔡察师兄的关心,陆云礼笔尖一滞:
老师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都没变。
随后又将蔡察山西一案的卷宗认真查看。
当务之急,便是要将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理清后呈表与圣上。
可这历年山西布政司、以及下辖府县的税粮户籍案牍,已全都在眼前放着。
每年税赋上缴国库的实物,折银后的数量也并无问题。可为什么蔡察执意说缴纳丝绢必有蹊跷?还因为此事被牵连告到了圣上那里。
圣上又为何单单找了自己,去山西将蔡察押解至京城提审?
再回想今晨,那燕王对小妹的态度,为何忽然转变,连带着还帮助陆家解决了军盐一事?
又是谁,将陆家运盐的船动了手脚?
几件事,从表面看没有任何关联。
可陆云礼敏锐的神经,还是隐隐嗅出一丝危机。
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暗中,织一张巨网,企图将陆家笼罩在黑暗之中。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陆家与燕王联姻,他们就这般耐不住性子了吗?
正在不解之时,忽闻屋外有人轻轻扣门:“三哥开门,是我。”
陆云礼起身,打开门见五弟陆云归捧着瓶丹药,圆圆的眼睛中似闪着得意的光。
“明日归宁宴给小妹和妹夫的礼物,我可是准备好了。”
“怎么是丹药?”陆云礼将其请进房中,“这有什么稀奇?”
陆云归找个位置坐下,眼中意味深长:“这丹药宫里的娘娘求都求不到,那怡妃得了它可全赖你的面子!”
听五弟话中意思,陆云礼瞬间明白过来这瓶中为何物,默默地拿在手中:“倒也不急,且看明日情形。”
翌日清晨,熟睡中的陆挽澜,被几声远远的哭闹声吵醒。
打了两个哈欠,才从柔软的蚕丝被中探出小脑袋:“迟铮,什么时辰了?外面什么动静?”
迟铮端了碗菊花茶,递了过来:“姑娘,已是卯时。有两个王府的丫头想给王爷收拾书房,被太妃赶出了府。”
方才还一脸呆滞的陆挽澜,听到这话瞬间清醒过来:“什么?被赶出去了?”
“是,听小喜说,灶上的婆子也被赶出去两个。”迟铮接过茶碗,“据说是因为婆子熬药手脚不利索。”
“这么快就抓到下毒的人了?”陆挽澜顿觉不可思议,“没打探出幕后主使吗?”
“没有,被赶出王府后,这些人就不见踪迹了。”
这让陆挽澜更加疑惑起来,先前她还以为是有人加害王爷,可是这样一声不响地处置了,反倒让她觉得奇怪。
难不成萧晏之自己给自己下毒?
“哎,不管了,今日要回家了,那些琐事先放一放吧。”
梳妆打扮后,陆挽澜便到前厅寻萧晏之。
却不想,除了萧晏之外,竟有一礼部官员等在此处,手中还端着王妃的宝册金印。
见她一身鹅黄流云纱裙行至此处,礼部仪制司主事恭敬行礼:“见过王妃,微臣今日特奉圣上之命,来王府宣读册封诏书。”
“臣妾接旨。”陆挽澜见萧晏之并无异议,便一同跪地聆听。
只短短数句,这册封礼仪便已完成。
待仪制司主事走后,陆挽澜才仔细端详萧晏之。
见他仍是不苟言笑,便佯装端看诏书,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
“王爷怎的不声不响遣散了府里的下人?我都没人使唤了。”
本以为王妃是急于收拢主母权利,才有此一问。
却见她竟将那诏书都拿反了,萧晏之不禁冷哼一声:“本王的人,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见陆挽澜没什么反应,便让唐风端着一方锦盒,向外走去:“王妃不是陪嫁了十数厨娘,灶上险些都挤不开了?本王这算给他们腾地方。”
听到此话,陆挽澜脸色一沉:这人倒是会找理由,旁人问起又变成我的错了。
紧接着将手中东西交给小喜,带着迟铮跟了出去。
待王府大门打开,近在咫尺的定国府别院门前,陆云礼已然领着一家子人恭敬等候,见他们走到门廊下便立刻行礼。
“陆云礼率陆家上下恭迎王爷王妃。”
“免礼。”
萧晏之轻轻摆手,眉目之间无甚情绪,似乎对几位舅哥的恭敬姿态并不在意,径自走进了定国府别院的大门。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就这么进去了?
三哥陆云礼面含微笑,垂眉顺目,于二人身侧将其引往正厅。
身后的二哥陆云帆见此情景,便挥舞着折扇,一个白眼跟了上去。
不忘对身旁的老四和老六,无声地比划:这这这!燕王他也太嚣张了!
两位弟弟皆一副斗鸡眼的表情,点点头同样回复:是啊!今天非要收拾收拾他!
厅内设有两排黄花梨太师椅,尽头一双主位之间的方几上,摆放了各色茶点。
陆云礼将萧晏之和陆挽澜请入上座,随后自己便在左侧首位坐了下来。
众人亦在获允后一一落座。
放眼望去,整个屋内尽是陆家兄妹,虽是男丁昌盛,可若与其他世家大族比起来,就显得人丁单薄了些。
陆云礼虽不是最年长的,可到底在朝中为官多年,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些在官场摸爬滚打的睿智与沉着,从进门至今始终一副恭敬谦和模样。既没有对萧晏之如其他兄弟般愤慨,也没有因为姻亲关系刻意套近乎。
“王爷,这是今年新出的武夷云雾,甚是不错,您不妨试试。”
他向萧晏之举杯示意,萧晏之亦回敬后沾杯轻抿,淡淡说道:“确实不错。”
“长兄向来最爱此茶,只是他在辽东镇守,不得已才由微臣代为迎接王爷,不合礼制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无妨。”
陆挽澜一直没有说话,可见其他哥哥虽默不作声,但那眼神竟似暗中交流,不由得狐疑:气氛怎的这么奇怪?
却于此时见萧晏之捧出一方锦盒:“今日归宁,本王身无长物,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眼神便一同跟了上去。
“多谢王爷。”
陆云礼恭敬接过,抬手轻启,屋内众人皆好奇起来。
还没看清楚里面装的什么,却见陆云礼眸中,神色忽地一变,随之将锦盒缓缓盖上。
王爷送了条咸鱼,这是何意?
第27章 与众不同的咸鱼
陆云礼垂眸思索片刻,一时无话。
看不出情绪的双眸,让厅内的陆家兄弟更是着急,纷纷猜测,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陆挽澜则漫不经心地喝茶,眼波在三哥和萧晏之中间来回游移。
想到昨夜,萧晏之不但坐怀不乱,竟然还故意戏弄自己,不禁让她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
现在,又见这人端坐于此,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心中更是气恼。
他怎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有心思备了礼品。
再看三哥,嘴角边逐渐浮出的笑意,让她更加不明白了。
那盒子里究竟是什么稀世珍宝?竟能入了三哥的眼?
目光注视中的陆云礼,此时却是思绪万千。
只看一眼,他便瞧出这条咸鱼的与众不同。
大周的食盐是朝廷定价,近几年盐价更是一涨再涨。普通百姓若一日三餐皆以食盐调味,已经算是奢侈享受,哪会用它来腌鱼?
渔民若要腌鱼,会按照捕鱼的数量,去盐官那领取专门腌鱼用的赤盐。故而市面上出售的咸鱼都会泛着淡淡的粉红色。
可是,这条咸鱼却通体雪白,盐末更是晶莹剔透。
一看就知道,这用来腌鱼的,定是那价格颇高的食盐。
如果这鱼是稀有品种,那更要花费不少银两。
可即便如此,它也只是一条咸鱼,王爷送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不愧是燕王殿下,竟是这样大的手笔。”陆云礼忽而打破沉默,眸中明暗交织却又如山间薄雾,透着几分清寒却又不分喜怒,“想不到王爷平日里也会对此物情有独钟,竟还特花重金打造,真是让微臣受宠若惊。”
“哪里哪里。”萧晏之勾了勾唇,面上云淡风轻,可语气中的锋芒却难以掩饰,“本王只是偶然间从山西所得,此番也算借花献佛。”
“山西?”
陆云礼听此地名,眸中闪过一丝疑问。
朝中皆知自己正调查山西蔡察一案,多数官员唯恐被牵涉其中,均避之不及。
而这个燕王,竟是用一条山西的咸鱼,敲了自己的门。
“不错,山西多个县城皆产此物,可是抢手的很。”萧晏之说着,便又端起茶杯于掌中把玩,“若不是与令妹喜结连理,本王恐怕就要将其献给皇兄了。”
听罢此话,陆云礼明白过来,若此物出自寻常百姓人家,便可说明一件事,就是贩卖私盐已在山西出现,甚至开始盛行。
如果萧晏之连这个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肯定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岂非是不问世事那么简单?
他表面虽温良恭俭,可步步以退为进,寥寥数语皆显示其深不可测。难怪圣上和太后,暗地里对燕北封地虎视眈眈。
也难怪,小妹会对此人一见倾心。
此番谈话云山雾绕,可陆家兄弟多少还是听出了深意。
眼见两人似乎颇为投缘,都是话里有话的样子。二哥陆云帆便斜靠着身子,拨弄着祖母绿扇坠:这萧晏之到底送了什么啊,怎么三弟都能被他收买了?难不成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玩意儿?
接着便一个眼神递到老五陆云归那,却见五弟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中,也是写满疑问,便又一个白眼飞上了天。
可四哥陆云昭却是听出了端倪,大脑里的算盘珠子瞬间响了起来:圣上都捞不着的好东西?就连燕王也只得了一个,陆家若是能将其弄到手,没准也会大赚一笔。
见几位哥哥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陆云策冷笑一声,心里不屑:管他有什么好东西,我们陆家都不稀罕!
随即给陆挽澜一个眨眼:有哥在,你放心啊!
看了六哥一眼的陆挽澜依旧默不作声,眼睛扫视周围,觉得气氛越来越不对劲。
正欲说点什么打破僵局。
却见三哥陆云礼,忽然将锦盒置于身旁方几上。
面上谦逊有礼,却对萧晏之投去探究的目光,两人眼眸中皆一抹冷锋浮掠而过,幽深凛冽,转瞬而逝。
对视几秒后,二人竟豁然爽朗地笑了出来。
“王爷,微臣已备了酒菜和几出好戏,不如我们边吃边看。”
“甚好。”
说完,二人便一同向后院的戏台走去。
陆挽澜虽没听出两人言语中的弯弯绕绕,可也隐隐察觉事情绝对不简单,便直接跟了上去。
屋内陆家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不懂他们在瞎扯什么,可也抬步走出了前厅。
萧晏之和陆云礼脚步颇快,陆挽澜因为从没来过这处别院,绕来绕去竟然迷了路。
正走到回廊,忽地被一个人抓住胳膊,用力拽进偏厅。
“啊……”正欲叫人,自己的嘴巴却被迎面过来的六哥,一把捂住。
接着便是二哥、四哥和五哥,围在身边拼命比划着,让她不要出声。
点了点头,陆挽澜便被放开。
“你们在这干什么?”
本来已经够多疑问的她,对这一出更是迷惑不解,却见六哥陆云策贼头贼脑地向外看了一圈,又把门轻轻关上,转过身来将自己按在一张椅子上:
“问你什么答什么,不准隐瞒。”
还不等陆挽澜点头,四哥便率先开口,语气颇为焦急:“册封礼可行了?”
“嗯,行了,就刚刚在王府,一炷香的功夫。”陆挽澜点了点头,随手一指。
“那婆婆对你可好?”五哥陆云归,接话问道。
“嗯,好,挺好的。”
“那妹夫呢?妹夫对你好吗?”六哥一提到萧晏之,就有些不耐烦,可他还是不放心要问上一问。
“哦。他啊,他……”
“哎呀,那盒子里装的什么你知道吗?”二哥陆云帆不等她回答,便又迫不及待地问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啊……”
看着小妹一脸无辜,二哥对那礼品越来越好奇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们俩天天在……”
“哎呀~这不重要,时间不多了,快挑重点的问!”四哥陆云昭急忙打断陆云帆。
“重点?什么重点?”
陆挽澜见几个哥哥,你推我,我拉你,就是不肯再问话。
便佯装要开门出去:“你们没事的话,我可就要走了!”
“哎!小妹别走!”二哥一边说着,一边将陆云策推到最前头,“快!你平日里跟小妹最合得来,你快问快问!”
陆挽澜嘟起小嘴:“六哥,你们到底要问什么啊?”
“那个,小妹,你和燕王,你们……”陆云策吞吞吐吐,重重地吐了口气。
“我们怎么?”
见小妹一脸好奇模样,又可爱又天真,再想到自己的问题,陆云策的脸忽地红成一颗番茄。
“你们圆房了吗?”说完便羞得冲出门去。
“什么?!”留在原地的陆挽澜,顿觉五雷轰顶。
第28章 哥哥帮你灌倒他
二哥陆云帆见老六红着脸跑了出去,颇为不解道:“不就是问问圆房的事?怎么这么没出息,看把他羞成那样。”
“你先别管老六了,找个姑娘就解决的事儿。”四哥陆云昭急忙将话题拉回来,“当务之急,是小妹的事。”
说完便看了一眼陆挽澜:“怎么样?燕王他那个,怎么样?”
“是啊小妹。”说到燕王,陆云帆满脸写着焦急,“我就不信他萧晏之还能像老三一样,不近女色!”
没有料到哥哥们这样直接,陆挽澜脸上的红晕更浓,连着白皙的玉颈也蒙上一抹霞色:
“啊那个啊,还……”
她抬手挠了挠头,再看一旁的五哥陆云归,虽没有问话,可明显对这件事非常重视。
“没有!”
刚说完,便一下子用手蒙住红彤彤的小脸。
“什么?!”
围了一圈等待答案的哥哥们,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由得惊呼出来。
“萧晏之不是装病吗?怎么?”四哥陆云昭显然有些不能接受,难不成自己最初的担心竟成了真?
“哎哟,这可不行啊。”二哥陆云帆撇了撇嘴挨着陆挽澜坐下,“现在外头都在传你怀了燕王的孩子,这不圆房再过两月,可就瞒不住了。”
“可不是嘛!”四哥陆云昭一边附和,亦坐了下来,“小妹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本来还羞赧着的陆挽澜,一听这话更是气恼:“二哥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们造谣生事?”
“小妹,这可是你出的主意,怎么还怪起哥哥?”见小妹嘟起嘴来,又投去讨好的笑容,“这都是百姓们自己臆想出来的,二哥也控制不住啊。”
“好,这事且放一边。”陆挽澜斜眼看了一眼陆云帆,又转头看向陆云昭,“四哥,我问你,那临水十二城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陆家真的用了萧晏之的私盐解困?”
“啊?私盐?”陆云昭连连摆手,“小妹,这话可不能乱说,陆家可从不跟私盐贩子打交道。”
“那是怎么回事?”陆挽澜好容易岔开话题,欲趁热打铁追问下去,“你才离京几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临水十二城,是大哥早就定好给你的嫁妆。我这不是物尽其用嘛。”
“嫁妆?”听陆云昭这样说,陆挽澜更是欲哭无泪,“我的嫁妆,四哥怎么给了他?”
“哎哟傻妹妹,他的不就是你的嘛!”陆云昭不明白,小妹怎么忽然斤斤计较起来,“再说了,辽东的六个马场,还有朱崖海的群岛不是都给你留着嘛。”
“至于那军盐的事,是燕王倾囊相助,我刚出京事情就解决了,给他几座小城不是小意思嘛。”
“这么简单?”陆挽澜不敢相信,自己昨天还觉得这是萧晏之的阴谋,今日就被打脸,难道真的错怪他了?
“对啊,就这么简单。”四哥陆云昭笑着回答,心中却叹了口气,要是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一想到自己有的是盐,可下半年的盐引,都被这个叫萧晏之的家伙收了去,便恨得牙根疼。
兵部那些姓谢的整日盯着陆家的错漏,恨不得用军盐一事狠狠参陆家一本。自己无奈,只能舔着脸求妹夫帮忙。
如今对小妹说这些,除了让他们夫妻不和,也没什么用,干脆不说了。
陆挽澜将信将疑,忽而又想到陆云礼可能也是半途回京,便又担心问道:“那三哥呢?圣上命他去山西,怎的也回来了?”
“三哥啊,他回来就是忽悠一下段大人,今夜就要出京了。”陆云昭随口一说便又岔过话题,“不过当务之急,是你既已嫁进王府,就得抓紧圆房!”
好家伙,这又说回来了。
“妹夫是不是……不太行?要不要我叫几个姑娘给他点点火?”一旁的陆云帆,终于插上了嘴。
本以为自己的主意不错,却只换来众人的白眼。
一直冷眼旁观的五哥陆云归,此时叹了口气:“四哥说的不错,这拖着不圆房总是不妥,宫中的秘药我给你备下了。”
说完,便拿出一个白瓷小瓶放在陆挽澜手中:“药力巨大,慎用。”
“这……”陆挽澜扯了下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光用这个可不行。”陆云帆对这秘药满不在乎,治标还需治本,若那档子事总需要这些个外力促成,他的欢宜楼还开不开了?
“你就,没使出什么手段吗?”
手段?陆挽澜听二哥这么问,便将自己这几日对萧晏之投怀送抱的经过,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
“什么?”陆云帆惊讶的叫出声来,“你这不对啊!”
这个傻妹妹,怎么能用这种方式对付男人?
“怎么不对?”陆挽澜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小妹,你,可能缺了点女人味儿。”陆云帆两眼扫视了下陆挽澜贫瘠的胸前。
似乎知道二哥意有所指,陆挽澜不禁叹了口气:这具身体才过及笄,很正常啊。
四哥陆云昭看了看时辰,那院里的戏已经开始了,便说道:
“那都不重要,一会儿哥哥们帮你灌倒他,你回去想怎么就怎么!”
其余两位哥哥皆点头表示同意。
几人刚一出门,便撞上方才冲出去的陆云策,手里拿着两个馒头:“小妹,你不用怕,把这个放在上衣里,保证让那萧晏之……”
陆挽澜已是满脸黑线,径自走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这真能行?”
四个哥哥又是点头。
待众人围坐在桌前,戏台上已是美男登场。
萧晏之皮笑肉不笑,吃的津津有味,对陆挽澜和其余几个陆家兄弟的迟到,并未在意。
几位哥哥轮番上阵,琳琅菜品动也未动,戏台子上各色好戏也已成了摆设,整个院子上空只充斥着推杯换盏的声音。
三哥:“以后还要请王爷照顾舍妹。
萧晏之:“自然。”
四哥:“妹夫,我敬你一杯,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萧晏之:“自然。”
六哥:“妹夫,我干了,你随意!”
萧晏之:“自然。”
二哥:“妹夫有机会来我这玩啊~舅哥有的是地方消遣~”
萧晏之:“……”
五哥:“王爷体内余毒未清,喝完酒,可以吃些青木瓜。”
萧晏之:本王不喜欢木瓜。
……
一个时辰后。
“五魁首啊!六六六!”
“八匹马啊!就要酒!”
萧晏之仍是原来一副表情,喝着酒,看着戏。
对面的陆云礼亦端着酒杯,看着其他人面红耳赤地划拳,淡淡微笑:“让王爷见笑了,我这几个兄弟自来不胜酒力。”
“无妨,本王也是很久没有这样畅快饮酒了。”说着端起酒杯回敬,正欲饮下。
却忽地被身侧一只白里透红的小手打掉。
“萧晏之!你怎么也在这里?”
见一身鹅黄色温婉打扮的陆挽澜,面色透着驼红,此时正手里拎着酒壶,半闭着眼睛脚步摇摇晃晃:“怎么有三个萧晏之!”
说完便冲向廊下,抱着一根大柱子说道:“王爷的心,怎么跟王爷的身子一样,这般硬啊!”
“那个不是萧晏之!”
六哥陆云策则醉意朦胧地从茅厕走出来,怀中抱了一个恭桶:“这才是萧晏之,又臭!又硬!”
说完,两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萧晏之见状只默默放下酒杯,将陆挽澜抱起:“陆大人,本王先送王妃回府了。”
告别陆云礼后,萧晏之便走出定国府大门。
怀中小人儿浑身滚烫,一双胳膊紧紧搂着自己的脖颈,似一只小猫般温软。
吴侬软语在耳蜗吐着热气:“大哥!你也回来了?”
萧晏之没有理会她醉酒乱语。
“大哥,我跟你说个秘密。”
“萧晏之,他想造反。”
第29章 王府门口的深情
还未到晚膳时分,天边斜阳垂挂,秋风徐徐拂过宫墙里的柳枝,慈寿宫内的欢声笑语随之飘荡在皇宫一角。
此时的王太后,正被簇拥着享受天伦之乐。
因前些天病着,刚出生的两位公主一直都没有瞧见,如今太后精神大好,便叫乳母将她们抱来看看。
“这个是怡妃的?好好,小嘴很像她。”见了那段秋怡的孩子白白胖胖,煞是可爱,太后点头夸赞,“封号可选好了?”
“是啊,一看就是美人胚子。”陪坐的嫔妃点头附和。
宁公公也谄笑着回道:“禀娘娘,封号还未定呢,不如您老人家给选一个?有太后赐封号,可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啊~”
听到宁公公给自己带了高帽子,太后更是合不拢嘴:“哈哈,就你会哄哀家,这封号的事儿,哀家凑什么热闹,还是让皇帝来想吧。”
“那个是嫣嫔的?”看过了这个,又指向稍远一点的孩子。
“是,太后娘娘。”那不敢上前站着的年轻乳母,被太后这么一指,脊背顿时冒出冷汗,但又不敢不把孩子抱过去,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太后见她神色慌张,又看到孩子这瘦骨嶙峋的模样,并未说话,眼中弥锐的光芒只绕着谢贵妃打了个转:
“怎么这么瘦?是奶水不好,还是照顾的人不够仔细?”
那乳母听罢便“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越发颤抖:
“回太后娘娘,奴婢奶水充足,只是公主自打从谢贵妃那,回到嫣嫔娘娘的重华宫后,就一直哭闹不肯睡也不肯吃。”
“哦?”太后显然没想到,之前那谢敏敏好不容易求了皇帝,帮嫣嫔抚养公主,昨天竟又送了回去?
一旁的谢敏敏不慌不忙,起身行礼,丹凤眼中荡起泛滥的母爱:
“回太后,嫣嫔妹妹思念公主整日以泪洗面,臣妾便将公主送了回去,可她好似对公主并不关心。”
说完,又捏着手帕沾了沾眼角,俨然一副伤心神态。
“竟是这样?”太后眼神几不可察地又瞟了孩子一眼。
那风芷嫣自来身子不好,又总是对皇帝不冷不热,可自己的儿子偏就喜欢的紧,着实让她头疼。
这个谢敏敏也不是省油的灯,谢家在朝中颇有权势,她虽没有什么大的错处,可难保日后不会在后宫拉帮结派。
皇后又是个不争气的,身子还不如自己这把老骨头硬朗,根本斗不过谢敏敏。本来那陆家的小姑娘颇有股子跋扈劲儿,若是不嫁给燕王,或可帮衬皇后一二。
现在看来,风家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陆家那边。
陆挽澜进不了宫,她风芷嫣,还想凭个公主掀起什么风浪?
看着太后若有所思的样子,谢敏敏干脆恭敬地跪了下来:
“臣妾虽不曾生养,可瞧那孩子实在可怜,嫣嫔妹妹此时身子尚未恢复,求太后做主,把公主交由臣妾抚养吧。”
听着谢敏敏字字恳切,太后嘴角漾起一丝慈爱笑容。
公主她自是疼爱的,若是因为两个嫔妃搞得猫腻,而耽误了成长,确是划不来的。
不如就将那孩子交给谢敏敏,也好敲打敲打嫣嫔。毕竟她们不和睦,自己的两个侄女才能有好日子过。
“行吧,哀家瞧着你虽年轻,可行事很是老成,就依了你了。”说完,太后便一手扶着额头,“你们也都回去吧,哀家乏了。”
其余嫔妃听罢此话,便出了慈寿宫。
谢敏敏谢过太后,亦带着公主退下。
脚刚踏过门槛,就见一个小内监与她擦肩而过,神色匆匆跑到太后跟前。
因对此举动颇为好奇,谢敏敏便放缓了出门的脚步。
虽听得不真切,却也了解了大概的意思:
燕王妃的册封礼简陋不堪,可她却并未闹起来。反倒是归宁宴上,与几位哥哥喝的酩酊大醉,被燕王抱回王府,小两口如胶似漆,在王府门口就深情一吻。
听到前头,谢敏敏颇为不屑,燕王到底还是看不上陆挽澜的。
可是,那后面的“深情一吻”四个字,还是在她的心里翻起一阵涟漪。
回到长春宫,谢敏敏将公主置于绣鸾阁中,神色忽冷厉地对纸鸢说道:
“既然风芷嫣这个贱人不肯对老情人下手,那就放消息给哥哥,让风家的人直接去牢里动手吧。”
纸鸢领命正要出门,却听谢敏敏忽地站起,襁褓中的公主被吓得不住哭闹。
在这啼哭声中,她的声音轻的仿佛一根羽毛拂过:“至于陆挽澜,没想到大周的第一剑客还杀不了她,那便去别处寻几个。”
说完,便漏出一丝苦笑,拿起身旁的拨浪鼓,对着面前的孩童轻轻摇了起来。
残阳如血,耀目的余晖,如同一池掺了金的淡胭脂,泼洒到燕王府大门。
亦将门前两人湮没其中。
陆挽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醉酒,产生了错觉。
朦胧的双眼前,是萧晏之如锥般笔挺的鼻子,而他的薄唇,此时正重重压在自己的樱唇之上!
寒凉的柔软,还透着丝丝醇厚的酒香,不禁让陆挽澜双颊殷红似要滴出血来。
浑浊的脑中拼命回想,方才究竟是做了什么?竟让萧晏之对自己主动起来。
难不成是因为胸前的两个馒头?
随着醉意逐渐淡去,她豁然记起,方才的自己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萧晏之,他想造反。”
而后,又猛然提高了声调,说了一句:
“我也想……”
紧接着,嘴巴就似被什么覆住,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所以,他是怕自己说出“我也想造反”才会如此?
陆挽澜身体瞬间僵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个吻会因为自己的清醒就这样结束。
任由萧晏之抱着她走进卧房。
直到她被轻轻放在床榻之时,那唇上的温度才随之消散。可耳边男人的气息,却显现出从未有过的凌乱。
许是今日饮的酒格外多,萧晏之本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掀起任何波澜。
却还是趁着醉意,放肆地流连那温软的滋味不肯离开,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清醒过来。
他没办法忘记,前世的自己夺位之时被风谢两家背叛重伤,狼狈地逃去燕北。本以为陆家和眼前的这个女人,会对他不离不弃。
却没想到,一份真心换来的是未婚妻的出卖,丢他一人困死在燕北的风雪中。
重生后的自己,用了七年去忘记这个女人,而她却只用三天便攻破了心里的防线。
你不是应该来戳本王的心,偷本王的秘密吗?
看着榻上红着脸的娇小身形,还有从衣襟中掉出的,刻意为了引诱自己而塞进的馒头。
萧晏之的眼角晕出一片猩红。
还是你在伪装,为了他这样作践自己?你大哥,不是一直都是他的人吗?
榻上的陆挽澜,一直觉得有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连衣衫中的馒头掉落也不敢起身,眼看要支撑不住,却听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嘶哑的低语:
“七年前,本王就知道你的伎俩,却不想如今更胜从前,不过,这些东西对本王不管用。”
萧晏之说完,扔下那馒头,便走出了卧房。
陆挽澜霍地起身,满脑子问号:“七年前?”
想到这,她忽然咬住手指:不会吧,这个陆挽澜,才八岁就?
不敢继续想下去,门外的迟铮忽而扣门轻语:
“姑娘,刑部大牢的刺客,中毒身亡了。”
第30章 夜审黑衣人
正在陆挽澜一头雾水之时,迟铮的一句话,不禁让她双目陡然亮起:
“进来回话。”
迟铮闻言走进屋内:“姑娘,那边有动静了,五爷已经从仵作那了解死因,只等姑娘回老宅详谈。”
说着,又双手奉上一串青铜钥匙:“三爷已出京,临走前派人交来这个,说一切但凭姑娘处置。”
“他们这么快就行动了。”陆挽澜接过钥匙,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晾了那人这么多天,咱们也该见见了。”
瞬间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迟铮神色瞬间肃穆起来:“那要不要准备人手和家伙。”
“不用,我自有办法,问完了话,还得把人完完整整地交给三哥呢。”陆挽澜说着便走出门去,顺手捞个馒头啃了一口。
先吃饱了,才能和他们周旋。
走到王府门口忽而想起,抓这刺客的时候,自己曾说要让萧晏之一同审问。
正欲回头去请,二哥陆云策的话又回响在耳畔:
“傻妹妹~欲擒故纵你懂吗?你得学着欲拒还迎,堂堂定国府的大小姐,哪能成日里上赶着!”
“那男人,就像是天上的风筝,你得时不时地放飞,再时不时的收收线,你得勾着他!让他来找你!”
想到此处,陆挽澜不由自主地,将脚又收了回来。
难道自己之前太莽撞了?
再回忆起方才,那萧晏之话中之意,似乎是原主从小就对他百般讨好,却不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如今这样的强势猛攻,该不会是起了反作用吧?
二哥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男人不能惯,越惯越混蛋。
看来,事业与美男,到底是难以兼得。
在她犹豫不决之时,迟铮已套好马车在门口等待,陆挽澜便转身踏了上去。
“姑娘,我们现在出发吗?”
“嗯。”
迟铮领命,正要扬鞭,却听身后一个急迫的声音又霍地响起:“等等!”
“还是请王爷同去吧。”
说完此话,车内的陆挽澜,嘴角便又挂上一丝灿然的笑容:小孩子才做选择,姐全都要!
迟铮这厢刚跨进王府,书房里的唐风,正端着一碗醒酒汤在萧晏之面前,小心翼翼回话:
“王爷,王妃不在房中,迟铮也不在。”
“王爷,你都喝了三碗了,应该可以了吧?”
“王爷,探子来报,牢里的刺客中毒死了。”
看着自家主子对这事漠不关心,唐风心里纵有千万个疑问,也不敢吐出一个字。
在燕北军中七年,王爷滴酒未沾,今日却不想竟是千杯不醉。
可既然没醉,为什么又把这醒酒汤当水喝?
而且,方才还对王妃那样!
既娶了人家姑娘,又这么冷着,王爷这是要干嘛?
看着萧晏之连自己手中的汤都不放过,唐风不禁愁眉苦脸,准备去厨房再端来几碗。
可刚打开书房的门,便看见一个深蓝色倩影出现在面前,待看清来者何人瞬间乐开了花:
“哟,迟铮妹子,你刚才去哪了?我正要给王妃送醒酒汤呢。”
迟铮瞥了一眼唐风手中空空如也的大碗,没有答话。侧身走了进来,对萧晏之恭敬行礼:
“王爷,我家姑娘邀你去定国府老宅,有要事相商。”
萧晏之漠然起身出府,坐进马车。
看着陆挽澜靠在身侧的软枕上,仿佛还在睡着,心里疑惑起来。
她方才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一路无话,车马绕了远道,两个时辰后才来到定国府老宅。
陆家兄妹虽不在这居住,但仍会安排人手来打扫维护,不至于年久失修。
此时,五哥陆云归早已在书房等候,他见小妹和燕王等四人前来,并未诧异。只简短寒暄,便引几人来到一尊夜叉青铜像旁,待陆挽澜将钥匙插入夜叉瞳孔,一条密道便呈现眼前。
刚走进去,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顺着血迹望去,只见梁柱上绑了个黑衣人,正披头散发,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王妃是要让本王陪你审刺客吗?”萧晏之一眼看出,此人正是那日被陆挽澜踢断双腿,装入棺材的刺客。
自己猜的不错,这人果然不在刑部大牢。
“王爷不用担心,臣妾只是暂时将他放在这个安全的地方。”似乎看透萧晏之心思,陆挽澜笑了笑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中,随手拂了拂茶盏,“不然的话,他就要与刑部大牢中的刺客一样,死于非命了。”
唐风此时才豁然明白,为什么王爷知道刺客出了事一点都不在意,原来是王妃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可环视四周,并未见到任何刑具,却又不明白了:王妃此时叫王爷来,不用刑审问,难不成是陪刺客聊天?
“王妃这么说,该不会是酒醒了以后,特意带本王来这里观赏杰作的吧?”
看那刺客的惨状,萧晏之更加笃定,陆挽澜这个女人不但善于演戏,更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才刚被自己戳穿了本来面目,她竟这么快就急着表明态度。
你装,本王也陪你装便是。
陆挽澜没理会萧晏之,直接转头对陆云归说道:“五哥,帮他把腿接上。”
陆云归点了点头,径直走到那刺客跟前,双手捏住其中一条断腿,猛地向上一推。
却听那刺客一声惨嚎,疼得两眼翻白,眼看便要晕过去。
这声音让唐风听得心里直发毛,只是接骨而已,怎么好像被动了什么酷刑?
可却看王妃竟是淡定地喝了口茶,幽幽问道:“说来听听,指使你刺杀本王妃的人,是谁?”
“燕王,萧晏之。”虚弱的声音从刺客的口缓缓吐出,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愤怒。
没有料想这刺客竟信口胡说,唐风欲上前反驳,却见自家王爷抬手制止,眼皮子抬都没抬说道:“茶不错,比你三哥的好喝。”
陆挽澜似得到了夸奖一般,笑了笑:“王爷喜欢就好。”
随后又叹了口气,努着嘴对陆云归说道:“五哥,你手上接骨的功夫可是退步了。”
“竟让小妹看出来了,刚才接歪了,我重接就是了。”说完,陆云归手中运力。
那刺客又是闷吭一声,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虚弱地挂在梁柱上。
如此手段,反复几次,这刺客还是不肯吐出半个字。
唐风拧着眉头,想不到这陆太医一身治病救人的本领,折磨起人来,竟然比那刽子手还要残忍,越发头皮发麻。
陆挽澜竟好似没听到这叫声一般,既不喊停也不逼供,对一旁的萧晏之随意说道:“臣妾听闻,那大牢中刺客所中之毒,是孔雀胆。”
见萧晏之默不作声,只顾喝茶,便又说:
“孔雀胆王爷记得吗?就是那日刺客在箭上淬的毒,听说这种毒产自西南。西南是……”
“停、停下来……停……”
正于此时,那刺客终于开口说话。
一旁等待多时的迟铮,抬手扣住那刺客的下巴:“说,是谁指使你行刺王妃并嫁祸给王爷的?”
刺客的嘴唇动了动,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个名字:“谢……怀彬……”
闻言,陆挽澜终于松了口气道:“就说嘛,她怎么舍得除掉你?”
这句话说得没有道理,在场众人并未听出端倪,只有那筋疲力尽的刺客缓缓抬头,如星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的姑娘。
陆挽澜只是轻笑一声:“五哥,他的血脉也该通畅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第31章 自己竟被欲擒故纵
唐风见陆云归没有答话,只是走到那刺客身旁,手中银光一闪,十来根细如牛毛的短针眼看就要没入那人关节之中。
不等自家王爷吩咐便上前阻止:
“陆太医,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陆云归手中短针顿了一顿,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唐护卫这是干什么?谁说我要杀他?”
“那你这是?”
见唐风紧张的目光在自己手上逗留两圈,便明白过来:
“哦~唐护卫误会了,此人腿骨尽断足有二十四个时辰,筋脉已然淤堵,微臣如若不借助外力,帮他恢复血脉运行,他的腿即使接上了也算废了,好在他刚才终于忍不住喊停了。”
陆云归说着,又拿起银针在唐风面前晃了一晃:“现在我再辅以施针,他的腿便可恢复如常。”
“什么?”唐风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氛围中缓过神来,震惊地张大嘴巴,“所以你们只是给他、给他治伤?”
“是啊。”角落里,传来陆挽澜轻灵天真的回答。
这他娘的是治伤?唐风回头尴尬地笑了笑,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想不到他们竟会把动用私行,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陆家财大气粗,王妃的行事风格又诡谲难测,若只凭自己的脑子,恐怕是斗不过这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再看自家王爷,从始至终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唐风瞬间肃然起敬。
王爷不愧是王爷,处变不惊,见招拆招。
真是高啊!
陆云归见唐风不再阻拦,便对那刺客继续施针,见针下的男子受这锥心疼痛竟一声不吭,心头不觉间涌出一丝敬畏。
是条汉子,只可惜跟错了人。
对五哥的施针大法并没多少兴趣,陆挽澜转过头来,凝视身旁的萧晏之:“王爷旧部的人,臣妾怎么舍得杀了?”甜美的声线中隐含锋锐,“何况他又是大周第一剑客,明月熙。”
萧晏之听罢,只吹了吹盏中的茶叶,面容幽邃,看不出情绪。
“王妃是醉酒还没醒吗?本王哪有什么旧部,又有什么能耐收拢第一剑客?”
听到这声疑问,陆挽澜脑海中忽而浮现起傍晚的一幕,双颊竟不自觉热了起来。
而他薄唇的酒香,此时,仿佛仍在自己唇畔缭绕。
又见萧晏之自顾自地咽了一口清茶,紫色衣领下隐隐露出的喉结,亦是颇有节奏地上下涌动,不由得暗暗出神。
他是怎么做到的,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脸不红心不跳?
嘴上说着不喜欢,可他明明不是那样做的啊!
莫非这就是二哥所谓的,欲拒还迎吗?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被欲擒故纵的人!
似是察觉出身旁放肆贪婪的炽热目光,萧晏之看着双手托腮的小人儿,轻咳一声:“王妃不舒服吗?”
“啊?”思绪忽被打断的陆挽澜,顷刻间回过神来。
为免尴尬,便又将双手顺势附上两边太阳穴,慢慢揉着,挤出一抹笑靥:“啊,那个,臣妾有点,有点上头。”
“啊不,臣妾是说,王爷一去燕北七年,原先拥护王爷的谢家早就站在新皇一边,京城很多事,您有所不知。”
意识到自己所问非所答,陆挽澜便又急忙说了旁的打岔。
“哦?是吗?愿闻其详。”萧晏之似乎来了兴趣,清冽的嗓音似溪水般,潺潺浸入陆挽澜耳蜗。
接着放下茶盏,手指沿着盏沿缓缓摩挲,无辜的目光中掺杂着莫名情绪,迎上眸底暗藏慌乱的小人儿:“本王不知,王妃对这些旧事竟一清二楚。”
莹白的指尖似乎有某种魔力,看着那茶盏陆挽澜只觉口干舌燥,赶紧喝了口茶,眼神转而看向陆云归和那个刺客:
“是啊,这京城嘛,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大家就都知道了。”
“还有风家,风老将军生前因忠心于王爷,不愿归顺新皇,便被打压。如今风家势力已大不如前,只能攀附谢家苟延残喘。”
“而与风家交好的江湖势力也被朝廷清洗,这明月熙便是孤影剑派唯一的传人,如今竟不知为何要为谢家办事?”
不等萧晏之问话,陆挽澜便像倒豆子一般,将想要说的话,一股脑吐个干净。
说完以后,便缓缓呼出一口气,仍是不敢再看萧晏之一眼。
这是怎么了?姐可是个杀伐果决的人啊!竟然撩人不成反被撩?
可他,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所以呢?”这些事,萧晏之自然知晓。很显然,这一番话并不是他期望听到的。
所以?陆挽澜一时语塞,急忙将慌乱的思绪整理一番,便又笑着回答:
“所以,王爷不如收回风家的残余势力,变为己用。”
听到此处,萧晏之冷笑一声:“趋炎附势之人,收回来做什么?”
“……”陆挽澜沉默。
他说的也没错,风家虽然曾经是萧晏之的不二臣,但如今刺杀自己嫁祸旧主,说到底还是一种背叛。
可这么多年过去,旧主都已经没了往日峥嵘之气,他们还能死守着忠心坚持多久?
两人无话之时,却听那梁柱上吊着的刺客明月熙,轻蔑的笑了一声。
陆挽澜起身过去厉声低喝:“你笑什么?”
“哼!”明月熙缓缓抬起头来,因为过于虚弱,双眼只轻启缝隙。
可从这乱发覆盖的这双眼睛中,陆挽澜还是看出一抹浓重的恨意,似尖刀一般闪烁锋芒。
“是你萧晏之、丢下……风家,都是因为你……”明月熙干裂的嘴角抖动着,似乎猛然回忆起痛苦的往事,喉中话语似切金断玉般干脆,“有种你们就杀了我!想让风家归顺于你,做!梦!”
说完,便发出凄厉的笑声。
陆挽澜见这明月熙竟状似癫狂,若继续这样笑下去恐会被人察觉,情急之下举起拳头便朝这人头上砸去。
“咣当”!
密室瞬间安静下来。
理了理云袖,陆挽澜回头抱歉地说道:“王爷,我们出来这么久了,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回去吧。”
“也好。”看也未看明月熙一眼的萧晏之,轻轻点头,遂起身走出密室。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陆挽澜正欲装睡,想找那软枕靠着,没想到被萧晏之先自己一步拿走。
抬手去抢,却反被他扣住手腕,随他臂力一拽,整个人便栽进了坚实的臂弯。
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迎上了那双掺杂莫名情绪的双眸:
“所以陆家想与本王合作,不怕吗?”
“不怕什么?”此时的陆挽澜,已是大脑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却见萧晏之又俯下身子,眉宇间豁然被一丝寒芒笼罩,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不怕像风家一样?”
“陆家,不是风家。”
说完此话,顿觉周身力道褪去,萧晏之已松开自己,慢条斯理地把软枕放在身旁,闭上双眼。
坐直的陆挽澜,只觉鼻孔处涌出一股热流,抬手轻沾,耀目的红色吓得她大惊失色。
第32章 与其除掉不如合作
定国府老宅的卧房。
陆云归从明月熙的腿上,收起最后一根银针,见他已缓缓睁开双眼,礼貌地笑了笑:
“明公子,你的双腿静养数月便可恢复,这里是陆家的老宅,平时不会有人来,你便在这安心住下吧。”
见床榻上的人没有说话,陆云归也不恼怒:“若明公子不愿归顺燕王,不如归顺陆家。”
明月熙剑眉冷眸,仍然无话。一身干净青袍,更称的他面色虚弱如纸。
可棱角分明的下颚,还是勾勒出一丝不屈的刚烈。
看着面前的陆云归,给了自己一个温煦和暖的笑容,就转身自顾自拿来纸笔,一边开方子一边说道:
“嫣嫔娘娘,产程不顺,那日又恰逢太医院众位太医去了燕王府,还好微臣略通此道,不然娘娘怕是危险……”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明月熙冷冷回复。
“孔雀胆之毒,产自一种西南特有的孔雀。因其专食一种叫天仙子的花,又名天仙孔雀,数月前嫣嫔娘娘有孕,驻守西南的风行宇特意进献了两只给她赏玩,娘娘宫中也种满了这天仙子。”
陆云归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孔雀胆是她给你的吧,娘娘生产那日,院中孔雀死了一只,小妹果然没有猜错,你是为了嫣嫔才被谢家掣肘。”
“是又怎么样,你们既然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想不到明月熙倒是大方承认了,陆云归对这个剑客的钦佩又增了一分。
此人直来直去,武艺高强,如果不是为情所困,是断然不会与谢家为伍的。
“我们虽知道这些,但也不确定你与嫣嫔有情,直到小妹将要说出孔雀胆的来历,你招了供,才敢确定。”
陆云归见他如此,便也不绕弯子。
“哼,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她已是皇帝的女人。”明月熙凌厉的剑眉涌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痛楚,然语气中却充满不屑,“权臣都是如此吗,招揽部下都喜欢威胁的方法?”
说完,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又自嘲地笑了一声:“再说,你陆家区区一个小姑娘都有如此身手,招揽明某这个废人,怕不是在故意挖苦吧。”
陆云归叹了口气,将药方交于门外的小药童,接着转身回来:“嫣嫔的孩子并非早产。”
听到孩子,明月熙眼中无声无息,露出一丝狠绝,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的咯咯作响。
似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陆云归很是忧心:“可她的孩子,比早产还要惨,现在因为她不肯除掉你,孩子又被谢贵妃夺了去。”
“我明日会去给嫣嫔娘娘请脉,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吗?”
明月熙看了看陆云归递置于面前的纸笔,缓缓抬头,一抹真诚的眸光侵入眼底。
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一枚赤玉印章:“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你把此物交给她便好。”
“好。”
陆云归接过,见那印章上是一个“熙”字,轻点下头,便退了出去。
夜更深了,然而床榻上的陆挽澜,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方才萧晏之的态度,明明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她当时只需要伸出胳膊抱住,不就把他搞定了嘛!
可是为什么就傻掉了呢?
还这么没出息,流了鼻血!
只不过是被他主动抱了一下,自己就这般禁不住,若是真的等到圆房那天,岂不是要血尽而亡?
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杀伤性,竟然这么强?还真是个妖孽!
“不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但陆挽澜还是想起一句至理名言:事出反常必有妖!
从一开始,无论她如何主动,萧晏之都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可自从归宁宴后,他就变得不对劲儿。
不论说什么做什么,一举一动散发的气息,总能精准地撩拨到自己的神经,让她的招数无处施展。
他想干什么?
听到卧房中自家姑娘的动静,迟铮纵身从房顶一跃而下,轻声扣门:“姑娘,有什么不对?”
“啊?”听到门外的询问,陆挽澜迟疑一下,便让迟铮进来,问道:
“五哥那边,明月熙怎么样了?”
“回姑娘,他答应了。”
陆挽澜点了点头,看来自己的推断没有错。江湖人士卷入朝堂纷争,如果不是家恨,就是情仇。而他,偏偏两样都占了。
与其除掉,不如合作。
此人剑法高超,可性格偏执又孤立无援。现在收为己用,倒不求他冲锋陷阵,单就明家孤影剑在江湖中的威望,日后也会对陆家也大有裨益。
这么多天的筹谋,竟然有了这么大的成果,陆挽澜颇为满意。
接着,又悄声问道:“那王爷呢?他在干嘛?”
“王爷自从回来,就让厨房准备醒酒汤。”迟铮回忆一下,又颇为不解说道,“唐风还说王爷让他给自己准备冰水,说是醉糊涂了,要清醒清醒。”
“啊?!”陆挽澜震惊的挑了挑柳眉。
刚才不是好好的?
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
夜幕之下,刚刚泡过冷水澡的萧晏之,乌发还滴着水。
此时的他正坐于房顶,看着陆挽澜卧房中的灯刚刚熄灭。
又仰头喝下一口烈酒,辛辣的滋味划过喉头,滑入心里。
你要本王怎么办?醉了不行,醒了也不行?
身后的唐风看不清自家王爷表情,不敢多嘴。
王爷不是要醒酒?怎么又喝起酒来?也不撑的慌。
翌日。
陆挽澜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用过早膳,听说萧晏之昨日连夜出府,说要去郑王的京郊别院住两天。
闲来无事,便在后院中翻看二哥和四哥差人送来的账本。
自己哪能看得懂这个?陆挽澜一见到这些奇怪的文字就头疼。
正昏昏欲睡之时,忽然感觉什么东西砸到头顶。
“什么人?”
陆挽澜跳了起来,定睛一看,丫头小喜正乐呵呵地拿着两个红彤彤的橘子:
“姑娘,咱们院里的橘子熟透了,我让迟铮到树上摘几个给姑娘做橘香酪。”
正说着,头顶上的橘树一动,几个橘子又哗啦啦地掉了下来,陆挽澜连忙躲闪:“好哇迟铮,还敢砸我,看我上树去抓你!”
说着便挽起藕色云袖,蹬着树干想要爬上去。
两人见自家姑娘誓要抓住自己,便连忙跑到一边,等着陆挽澜笑着追了过去。
刚跑了两圈,几人忽见太妃身边的侍女迎面而来,便停止了嬉闹。
“见过王妃,太妃娘娘邀您去叙话。”侍女恭恭敬敬说明来意。
“奥!好,告诉母妃我这就来。”说着便又拾了几个橘子,“正好给母妃送几个去。”
一直在自己院中等待多时的淑太妃,此时有点心神不宁。
见陆挽澜笑着捧了橘子进来,急忙迎了上去:“澜儿,快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母妃有什么要紧事?儿媳摘了橘子给母妃尝尝鲜。”
陆挽澜看淑太妃高兴地接过,却不知为何,眼神在看着自己时,有些奇怪。
难道自己脸上有土?想着便擦了擦脸。
淑太妃眼中错愕的神情一闪而过,便拉着陆挽澜进去里屋,将一叠文书交到她手上:
“澜儿,这些是王府剩下的丫头婆子的身契,你先收好。”
随后又压低了声音:“王府中,有奸细,母妃已帮你处置了几个,剩下的,你再挑挑。”
听到这,陆挽澜眼睛闪了一闪,接着了然地笑了笑:“啊?哈哈,母妃这橘子好甜啊。”
“呃…对,真甜。”
第33章 王府的橘子红了
未时三刻,陆云归带着小药童,在重华宫外等候。
半个时辰前,他已给嫣嫔的孩子请了平安脉,现在再给她来请脉,也算给这个母亲一些宽慰。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整座皇宫便被秋日的萧瑟笼罩,连带着里面的人也愁云惨淡。
殿内如雾般的紫色垂丝,被扯得七零八落。连同那水晶珠串也散落一地,凌乱不堪。
柳姑自觉做了亏心事,此时正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若不是因为刑部大牢死了刺客,圣上发了脾气。本宫还真的以为,这天仙孔雀是被司膳局拿去做了羹汤。”
风芷嫣幽幽地说着,两根艳丽的孔雀翎羽,在她手中来回拨弄,碧蓝色的光芒随之反射在这张眉目若雾的脸上,衬得她面色更冷:
“谁给你的胆子!”
刻意压制的哽咽中,是藏不住的愤怒。
“回禀娘娘,家主有命奴婢不得不从。”柳姑知道那明郎是嫣嫔的青梅竹马,回话时言语中也透着无奈,“可是娘娘,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
“好一个事已至此。”
风芷嫣冷笑一声,踉跄起身,一串泪水悄然划过脸颊:“既然风家如此对我,我也别无选择!”
说完,便低头朝身边梳妆台桌角碰了上去。
“娘娘!”
殿中的宫女镜儿见状,不由得惊呼一声,急忙冲上前去拉住风芷嫣。
见她声泪俱下,只一门心思寻死,跪在地上的柳姑,挪动着膝盖凑上前去,抱住娘娘的双腿:
“娘娘不可如此啊!你若走了,公主就真的孤苦无依了。”
“是啊,娘娘。”镜儿亦是眼中含泪,“您还有公主啊。”
“毒是奴婢下的,奴婢愿以死谢罪。”柳姑双唇颤抖,喉中哽咽却不敢大声哭喊,“娘娘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公主为了风家想一想,明郎若不是被陆家作局,怎会被伏。”
说道情浓之处,又落下两行浑浊的老泪:“何况娘娘,家主图谋已有成功之势,万不可前功尽弃啊……”
风芷嫣听到“孩子”两字便停止了挣扎,任由镜儿和柳姑将她扶上床榻,空洞的泪眼中渐渐涌起恨意。
“兄长技不如人,就不要拉扯旁人……”
“连明郎都对付不了的陆家,你们还想以卵击石,哼……”
瞬间断绝了轻生的念头,风芷嫣苦笑不已。
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与明郎跳下山崖,与他一起也好过生不如死。
正于此时,门外一个宫女轻手轻脚,走进殿内:“禀娘娘,陆太医已在外恭候多时,说有公主的消息要告诉娘娘,娘娘要不要见他?”
听到这个陆太医带了公主的消息,风芷嫣顿了一顿,便也顾不得旁的:
“让他进来。”
只需片刻,陆云归便携药箱走了进来,恭敬行了大礼:
“微臣陆云归,参见嫣嫔娘娘。”
“起来吧。”透过纱帐,风芷嫣看不清来人面目,可她对陆家也已恨之入骨,言语之中毫不客气,“公主怎么样了,若是不好,定要你陪葬!”
“回娘娘,公主近日吃睡正常,已经长了不少分量。”
接着,又抽出锦缎脉枕置于榻边:“请娘娘将手搭在此处,微臣为您把脉。”
风芷嫣冷冷伸出手腕,却不料手中一沉,她倏地将手抽回,待看清掌上之物后,如烟双眉瞬间蹙紧,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而纱帐那边的陆云礼,虽然轻声细语,可每一句话都重重敲在她的心上:
“娘娘放心,他很好,微臣定会治好他,望娘娘保重。”
“如此,有劳陆太医了……”虽喜极而泣,可风芷嫣还是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将那枚赤玉印章紧紧握在手中。
陆云礼俯首施礼,开了药方后,便退出了重华宫。
傍晚的秋风扬起一地红叶,与那慈寿宫的银杏落叶,金红交织,宛如彩蝶一般翩翩起舞。
一声婴孩的啼哭声,衬得殿内众人的笑声更加刺耳。
“哈哈,太后娘娘,您看公主回了长春宫,能吃能睡,现在长得多好。”谢敏敏拿着一只拨浪鼓逗弄着乳母怀中的婴孩。
太后亦是笑得合不拢嘴:“嗯。确实不错。”
虽然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可听陆太医禀报孩子长了些分量,便也随口夸了一句:“也辛苦你照料这么个孩子了。”
“臣妾照顾不算什么。”谢敏敏嘴角微启,露出谦逊微笑,“倒是亏得雪茹妹妹,人虽在禁足,还是命人送了这么些小玩意儿来,哄公主开心。”
说着,便又对着婴孩摇了两下拨浪鼓。
“哦?她竟还有这心思?”太后没料到,谢敏敏在这个时候会提起王雪茹,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眼看中秋宴在即,若是自己的两个侄女都不能出席,风头便要被别家的嫔妃抢去。
可自己前几天一时心急,竟将王雪茹禁足半月,如今又不好直接将她解禁。
听谢敏敏的话茬,似乎有意给自己个台阶。
“太后娘娘,臣妾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
太后说完,转头又去逗着公主,脸上尽是慈爱的笑容。
“雪茹妹妹罪不至此,这中秋将至,总要让她出来团圆啊。”谢敏敏短短几句,却字字恳切,说完不忘对周围作陪的嫔妃使了个眼色。
“是啊,太后娘娘,妹妹不在,我们怪想念的。”
“正是呢。”
几位嫔妃心领神会,纷纷替王雪茹求情。
听到这话,太后笑了:“嗨,你们说的也不无道理。”
说到此处,又轻轻顿了一顿,众人微笑着目光游移,静静等太后做出决定。
直到主位上的那位说了句:“叫荣贵人来请安吧。”
宁公公听到这话,便乐呵呵地领了懿旨:“老奴这就去宣荣贵人。”
趁这档口,太后便随意想了个话题聊聊。
“哈哈,说到这中秋宴,你们几个可有什么新奇的吃的玩的,说来听听,也好让他们去采办。”
此话一出,殿中霎时恢复了莺声燕语。
有说要像往日吟诗作对的,有说吃些果子蜜饯的,月饼必不可少,定要那糖渍玫瑰馅儿的。
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谢敏敏自然是要说个新鲜的,她见众嫔妃说完,凤眼一亮,娇声说道:
“臣妾倒是听说,燕王府院中的橘子都红了。”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这么大的橘子,满树都是,压弯的枝条都伸到墙外去了。”
“哦?是吗?燕王府什么时候种了橘树?”
面对嫔妃的疑问,谢敏敏尴尬笑了一笑,正不知如何答话。
却听门外一声娇嗔:“橘子出墙有什么的,她红杏出墙也是常有的事!”
来人正是荣贵人,王雪茹。
禁足多日,已是满腔怒气,刚踏进慈寿宫,便就听见陆挽澜府中的事,便什么也不顾地大声喧哗起来。
太后见侄女满面气恼,便也没有责怪,招呼她坐到身前:“什么红杏出墙?又胡言乱语。”
“太后娘娘不知道?”王雪茹嘟着小嘴,“陆家私自扩建燕王府有违仪制,没人弹劾也就算了,可是!”
“可是什么?”
见太后似乎不耐烦起来,王雪茹便厉声说道:“燕王妃婚前公然在府里选面首,现在外头都在传,陆挽澜已经怀了孩子,根本不是燕王的!”
这一句话,让殿中瞬间安静下来。
“哦?竟有此事!”只见太后将刚端起的茶盏,重重摔在案上:
“宣燕王妃进宫!”
第34章 太后太妃唇枪舌剑
秋凉惬意,平安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
沿街商铺垂挂的灯笼,随着夜色渐浓次第亮起。五彩酒旗错落有致,于微风下撩撩舞动,更衬得柔和的如月灯光,叠影幢幢。
陆家的天福楼,今日生意却微微惨淡了些。
虽说前几日陆家主大婚之后,说书先生老孟头的段子常常高朋满座,叫好不断。
可是最近不知对面开了个什么馆子,竟有半数客人被抢了去。
四爷陆云昭觉得总是如此颇为不妥,今日便带着二哥陆云帆,去探探消息。
正当二人脚步踏进那门面普通的小馆后,这边街上疾驰的马车里,陆挽澜一声“二哥”随之淹没在车辙的滚动声中。
“怎么了澜儿?看到谁了?”一同在车中端坐的淑太妃,亦将头探了过来。
陆挽澜眼睛含笑,挎着淑太妃的胳膊娇声说道:“儿媳刚才看到了家兄,不知他们这时候去那铺面做什么?”
“哦这样啊,那今天送完橘子早些歇息,明儿一早你便回去看他们吧。”淑太妃知道,陆挽澜从小被哥哥们宠到大,现在自然是会想家的,“左右这两日,晏儿不在府里。”
“嗯,谢谢母妃。”陆挽澜甜甜一笑,没想到淑太妃竟会对自己这般宽容。
可是一想到送橘子,又转了转杏眼:“可是母妃,咱们才在府里说橘子甜,怎的太后就知道了?还这么晚让……”
没等说完,小手便被用力握了握:“所以,母妃才让你把府里的人整顿整顿啊。”
说到此处,淑太妃又微微叹了口气:“晏儿是不在意这些的,不过有了你,母妃就放心多了。”
接着又轻轻拍了拍陆挽澜五花大绑的腿,轻声说道:
“待会进了宫,你就还像上次一样。这个王桂花,指不定肚子里又装了什么坏水,那么酸的橘子什么时候送不行,偏这么晚叫你进宫去送。”
“所以母妃是担心儿媳,才要跟着?”陆挽澜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淑太妃方才听到太后的传召,一声不吭执意要跟自己过来。
没想到婆婆的关怀,竟是这样无微不至,不由得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有母妃在,你不用怕。”
“嗯!”
说话间,车马便到了宫门口,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小内监们便早早准备好轿撵和服侍的宫女,待到了慈寿宫,便搀扶着陆挽澜在殿外等候。
宁公公先对陆挽澜行了礼,却没想到淑太妃竟也跟着来了,一脸堆笑地请了安:“见过淑太妃,都这个时辰了,您怎么过来了?”
“哼,太后娘娘也知道,现在时辰不早了?怎么哀家的儿媳来得,哀家来不得?”
一连串的反问,气势逼人叫人无法反驳,宁公公原本想着请她去偏殿暂坐,等太后示下。可看了淑太妃这副姿态后,舌灿莲花的嘴却似塞满了泥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只能进去禀报。
随着红色扉门敞开,殿内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便在此间隙传了出来。
怎的会有个男子在太后殿中?
陆挽澜瞬间警觉起来,疑惑的目光与淑太妃如出一辙。
按道理说,还有一个时辰宫门便要下钥,若没有要紧的事,太后不会宣召她们入宫,而且后宫嫔妃众多,更加不会一同召见外男。
这人会是谁?
又为什么出现在这?
正思忖对策之时,却见宁公公已俯首做请。
那殿内的男子哭声更甚,陆挽澜眸光一凝,未作多言,直接抬脚走了进去。
坐在主位上的王太后,见殿前婆媳二人一同前来,那淑太妃对自己毕恭毕敬,可一旁的陆挽澜却还是那副滑稽模样。
不由得面色微怒,如刀的眼风凛凛刮过,寸寸锋利似要将她的身躯千刀万剐。
可陆挽澜竟似感受不到一般,只垂着眼缓缓道:
“臣妾参见太后,今日与母妃一同前来给娘娘请安,特奉上王府的新鲜蔬果,请娘娘品鉴。”
这殿中氛围如黑云压成,几位嫔妃已是提心吊胆。可从陆挽澜声音中,太后却是听不出半点起伏惧怕。
好一个沉着冷静!
“赐座吧。”慵懒的腔调中,听不出喜怒。
淑太妃虽不愿靠近这个老毒妇,可到底位份摆在那,只得走上前去,在她身侧坐下。
见陆挽澜也已入座,便率先开了口:“太后娘娘今日叫我们婆媳来,该不会就只是急着吃些瓜果吧?”
说着,眼神想前方轻瞟而过,见这玉面娇郎哭的梨花带雨,不禁浅笑一下:“想不到太后娘娘还特让这伶官,备了出好戏。”
太后素来知道淑太妃的脾性,对自己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偏又找不出话柄。此时也不气恼:
“妹妹说笑了,这人哪是什么伶官?”
“太后娘娘这样称呼臣妾,真是折煞了。”淑太妃才不稀罕与此人姐妹相称,不等她说完话,连忙施了一礼。
“嗨,咱们姐妹多年,谈什么折煞不折煞。”
身旁宫女听罢此话,连忙将淑太妃扶回原处。
其余嫔妃哪里见过两位长辈唇枪舌剑,方才只是不敢说话,如今却是连头都不敢抬了。
可偏那荣贵人王雪茹站了出来:
“太后娘娘,您把燕王妃急召入宫,不就是为了审她面首一事吗?正好也让淑太妃擦亮眼睛,认清这个儿媳妇的真面目!”
一直在最外侧端坐的陆挽澜,闻言掀起眼皮瞥了一眼这个张狂的女子,复又垂低,蝶翼般的长睫,遮住了凤眸中顷刻间涌出的杀意。
没想到这个王雪茹,这么快就解了禁足。
她虽蠢得无药可救,可只要太后不倒,王家不倒,便总能跳出来恶心自己。
不过淑太妃说一切交给她便好,陆挽澜便没有答话,仍然一副恭顺模样。
一旁的淑太妃心里冷笑,果然送橘子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幺蛾子,在这等着呢:
“哦?荣贵人的话,臣妾听不懂了,什么面首?与我这儿媳又有何干系?”
太后端起茶盏拂了拂,言语中尽是幸灾乐祸:
“哎~我的好妹妹,亏得你说想照顾儿媳的身孕,才不肯回宫,依哀家看,这王妃腹中的胎儿到底如何,还是要仔细些,不然妹妹你照顾多时,还不知道为谁辛苦。”
“太后这话什么意思!”
“哼!”太后见淑太妃态度忽地转变,便将茶盏重重一顿,“哀家的意思最清楚不过。大周律例,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而身为官妇,私养面首,更是罪不容诛!”
“萧家血脉不容混淆!妹妹你被蒙蔽了双眼,哀家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太后此话,臣妾更是听不懂了。”淑太妃瞧了一眼陆挽澜,胸中已有起伏,强忍怒气问道。
“哀家不跟你说。”太后并未理会淑太妃,却转而看向陆挽澜,“燕王妃,你便来说说,这个象姑是不是你养的面首?”
随着话音,太后竟见这一直闷声不吭的陆挽澜,终于抬头看向自己,她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淡然地笑了笑:
“回太后娘娘,臣妾娘家产业颇丰,整天嚷嚷着说入赘陆家的高门公子都不在少数,更何况是一个堂里的象姑?娘娘不能凭他一面之词污了臣妾清白,其实臣妾……”
“呜呜~姑娘,姑娘。”
那一直低声哭泣的郎君,听到陆挽澜这番回答,不等说完话,便连滚带爬来到了她脚下,放声哀求:
“姑娘已有了小生的身子,小生就是姑娘的人了,姑娘不能不要我啊~”
第35章 姑娘要始乱终弃吗
看着眼前的象姑,乌发三千,粉面红唇,脸上泪光潋滟。
无骨的身姿,在一席素采色锦纱长袍下,随着他期期艾艾的哭泣,显得愈发柔弱婀娜。
陆挽澜不禁暗自惋惜,好好的一个美男子,不去做些正经营生,却偏要做贵女的玩物。
而现在又不怕死地,争着来做权贵斗争的炮灰。
便幽幽叹了口气,眼底荡出一丝冷绝,盯着那象姑的泪眼轻启朱唇:
“你可知,攀诬本宫若被拆穿,会是什么下场?”
这话中之意听似询问,然语气却颇为蔑视,似乎是在告诉眼前的人,你斗不过我,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见这象姑似乎顿了一顿,本以为对方会有所收敛,却不料竟是哭声更甚:
“小生尤还记得那日帐中缠绵,姑娘承诺只要燕王归西,便将小生扶正!如今不认小生,难道是因着象姑的身份,姑娘便要始乱终弃吗?”
没有料到他此语如此不堪入耳,殿中嫔妃听罢均是羞红了脸,纷纷低头私语起来。
“这象姑,是做什么的啊?怎的这么……”一个嫔妃低声问到旁边的人。
“就是……青楼的男人。”
“啊?”听到这番回答,不禁捂住了嘴。
她只听说这燕王妃名声是不太好,却想不到她竟这样肆意妄为,不但养了面首,竟还是个……
与此同时,主位上的太后沉沉呼出一口气,众人便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目光游移间,只见那淑太妃面若冷霜,不发一语,便各怀心思地,将目光偷偷向陆挽澜投去。
却见她脸上不红不白,根本没有理会这象姑的哭诉。
只起身福了福身子,秀眉微蹙,却字字铿锵:
“禀太后娘娘,此人满口胡话,臣妾冤枉,还请娘娘明鉴,还臣妾清白。臣妾死不足惜,却万万不可让皇家颜面因这腌臜蒙羞。”
太后本以为此事已经坐实,这陆挽澜必定是紧张惶恐,再加上苦主哭诉,便可轻而易举治罪。
可如今她竟装的像模像样,还敢拿皇家颜面,来将自己一军。
她陆挽澜虽只不过是一个王妃,可也是皇帝的弟媳,若真的犯了这不贞之罪,确是也连带着让皇帝跟着蒙羞。
正在太后左右沉思之时,身旁的王雪茹却又跳了出来:
“你陆挽澜也敢说冤枉?谁不知道你回京当天,就在府中大肆选面首?燕王也是这样被你气病的!”
殿中其余人此时更是不懂,这外面不是传燕王是为救王妃受伤?怎的又变成气病了?
这戏看的糊里糊涂,且当个旁观者吧。
王雪茹话一出口,顿时想起太后还未表态,便又福着身子:
“太后恕罪,臣妾是看不惯燕王妃拿皇家颜面给自己找借口,若是皇家有这样的人存在,那才是真正丢了颜面!”
荣贵人虽莽撞,可在太后心中,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是便示意她起身,转而抬眼看向陆挽澜说道:“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冤枉法?”
“谢太后娘娘。”陆挽澜恭敬一礼,接着又站的笔直:“敢问娘娘,此人从何而来?又是何人引荐给了娘娘。”
“是我!怎么了?”王雪茹领会太后的意思,便与陆挽澜对峙起来,“我家兄长看此人实在可怜,便将他带到府中,又因是你造了这孽缘,我便将他带到宫里找太后娘娘做主!”
陆挽澜笑了一笑:“想不到荣贵人禁足之时,竟有心思可怜个象姑,还真是博爱呢。”
“你!”自己嘴皮子扯不过她,王雪茹便不理这茬。
“臣妾一去辽东三月有余,回京也不过半月。回京当日,家兄确实在府上宴请宾客,臣妾恰巧遇到罢了,自那日后,便未再出府。”
说着又低头看了那伏在地上的人:
“不知这位……象姑,你何时与本宫见面?又何时与本宫行了苟且之事?如果是在辽东一路,那本宫便查查你近几月都在何处?如果是在京城,你就这么断定本宫有了身孕?传言也能当真吗?”
见这象姑低头不语,哭声渐微,陆挽澜便又说道:“似乎这时间地点,都不太好编吧?”
王雪茹见陆挽澜有条不紊,又咄咄逼人,便走到近前,对着那象姑厉声说道:
“你傻了不成?就知道哭,现在便说说你被叫去选面首那日都见了谁,做了什么?”
看着浑身吓得抖如筛糠的象姑,她又恨铁不成钢,对着陆挽澜翻了个白眼:“没有身孕,又不能证明你没有红杏出墙。”说着又瞟了一眼淑太妃,“你若是没有身孕,岂不就是欺瞒婆母?”
方才还镇定自若的陆挽澜,一想起这个,又见淑太妃默不作声,顿时心生愧疚。
她确实没有身孕,可是竟忘了对母妃承认这件事,她老人家恐怕是要伤心了。
此时,如果自己把守宫砂亮出来,便可证明清白。可如若那样的话,也就无法从荣贵人口中套出更多的细节。
陆挽澜看的出来,荣贵人不过是被人拿着当枪使,而真正布这场阴谋的人,还在一旁冷眼旁观。
那人会是谁?是否在殿中?
凤眸掠过殿中嫔妃,见她们均神色各异,看似高高挂起,眼神却暗自涌动。
只有谢敏敏一人,从方才到现在,始终保持着高贵典雅的微笑。
“呜呜~小生…小生…”那象姑沉默良久,忽而于此时呜咽两声,“小生正是那日被姑娘选中的!”
话音刚落,殿中又是一阵唏嘘。
见此人已有破釜沉舟的架势,陆挽澜秀眉一弯,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那你可有人证?”
“有!那日与小生一起的,还有段大人家的二郎,段星朗!”
听到这个名字,陆挽澜不禁皱了下眉头。
段大人的次子?
那日二哥仿佛提过一个段家的人,难不成就是他?
如果真的是他,再观望段大人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态度,那便有些棘手了。
主位上的太后听罢,目光遂透出一抹寒光。
抿了口茶,缓缓吐出一个字:“宣。”
慈寿宫内云诡波谲,然京郊大峪山脚的一座别院,却是寂静无声。
院中一棵洋槐树被冷风吹得沙沙作响,时不时传来几声鸦啼,更为这里蒙上一丝荒凉。
唐风此时形色匆匆,走到小木屋门口坐着的萧晏之面前:“王爷,探子来报,太妃和王妃今夜进了慈寿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可有说是什么事?”
“说是太后得知咱们王府的橘子熟了,就让王妃送过去些。”
听到这么个理由,萧晏之顿觉蹊跷。
正在踌躇要不要赶回去,回头竟见郑王的仆从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阿弥陀佛,燕王殿下可是有事要走?”
“三王兄终于肯见本王了吗?”
萧晏之昨夜赶来这里,就是想与在此处带发修行的郑王说说话,静静心。可郑王一直未曾露面,此时派了仆从出来,或许是让自己进去?
“回燕王殿下,蛰恩大师说,王爷的心,不静。此时说什么,都无用,他便不会来;等王爷想通了,自然会回去,他便不需要来。”
萧晏之叹了口气,将一个精致的匣子递了出去:“上次借了此物,特来归还。”
那仆从接过后,轻轻点头:“蛰恩大师还有句话,想来可以解王爷之困。”
“愿闻其详。”
“人间万般情,浮世千重变,行随心动,莫问劫缘。”
说完,这仆从便带着匣子转身离开。
“唐风,回京。”萧晏之听罢,亦走出院外,策马扬鞭而去。
第36章 拖出去杖毙
眼看宫门就要下钥,此时被太后急召入宫的段星朗,心中惴惴不安。
临行前,父亲段临千叮万嘱,无论出了何事,必要谨言慎行,不可行差踏错。
尤其是,太后若问起自己的师兄蔡察,万万不可多言。
陆云礼身为山西巡抚,无诏私自回京,圣上不追究已是天大的恩德。可若是让太后知道他此去山西,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恐怕会横生事端。
虽然对于这个学生,段临更多的是失望,他亦知晓那日见面所言之事,不过是在诓骗自己。
可到底师生一场,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深陷险境。
自家二郎是个稳重的,段临还算放心。
一路思索不得要领的段星朗,前脚刚踏入皇宫,便听见身后的宫门重重一关,彻底落锁。
随后,便由一个掌着宫灯的内监,将自己引至慈寿宫殿外等候。
周遭的红墙绿瓦和飘香秋菊,虽在灯影之下美不胜收。但对段星朗来说,那是一眼都不敢看的。
后宫之地,嫔妃众多,外男无诏不可轻易踏足。他不过区区一个礼部的仪制司主事,实在是没有道理被太后如此看重。
只等候须臾,便被引入殿中。
太后见那臣子一进门,便伏在地上叩拜,连头也不敢抬起,便缓声问道:“你就是段临的次子,段星朗?”
“回太后娘娘,正是微臣。”
“嗯,段临好家教,是个儒雅的。”太后见这段星朗举止文雅,端庄持重,与那地上故作媚态的象姑,简直天壤之别,“太子由你父亲教导,哀家还是颇为放心的。”
“谢太后娘娘夸赞,承蒙圣上恩典,家父能有幸成为太子太师,实则是段家之大幸。”
听到段星朗如是说,太后瞥了一眼身旁的淑太妃,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幽深的笑:
“可知今日,哀家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微臣愚钝,还请娘娘示下。”
方才进殿之时,听见一男子抽泣,段星朗便觉得不对劲,现在听太后所言,似有将其与自己相较之意,便更加不明就里。
心中正忐忑之时,只听头顶传来一声指示:
“你且看看身侧坐着的这个,可否认得?”
段星朗闻言抬头,顺着太后所指方向望去。那人恰巧也向自己看来,精致的眉眼便撞上了自己的视线
是她?
见陆挽澜此时虽亦看着自己,可神色懵懂又楚楚可怜,心中竟莫名地一阵起伏。
这丝慌乱虽然稍纵即逝,却还是被陆挽澜尽收眼底:这人仿佛在哪里见过,怎的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回太后娘娘,微臣自是认得燕王妃。”段星朗施礼垂眸,“前日王妃册封之礼,正是微臣前往。”
听罢此话,陆挽澜胸中了然,怪不得册封礼仓促简陋,想必是段家人故意为之。
“哦?原来如此。”太后嘴角笑意更深,“不过哀家说的不是这个,听闻当日燕王妃回京,便在府中选面首,你亦参与其中,可有此事?”
话音刚落,段星朗额头便渗出一片细密的冷汗。
面首风波已然平息,为何太后会于今日旧事重提?又见那燕王妃一脸惶恐,莫不是被人抓了把柄,正在审问?
短暂的宁静忽地被王雪茹打破:“问你话呢!陆挽澜选面首那日,你是不是在场?怎么堂堂礼部尚书之子,也被这个不守妇道的女子迷惑了吗?”
段星朗深吸口气,眉宇间溢出一丝坦然:“回禀娘娘,那日定国府陆老板设宴款待,微臣确实在场。”
想不到他竟承认了!
陆挽澜完全没有理会周遭嫔妃异样的眼光,面色又恢复淡然垂眸不语。想来这个段星朗还是识时务的,若说出实情,对他自己也无半点好处。
可段星朗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陆挽澜有些慌乱。
“席间,陆老板确有谈及想为王妃寻面首一事。”
此语一出,殿中嫔妃瞬间哗然。
“想不到这事竟是真的啊!”
“看不出来,这段家二郎竟也成了她囊中之物啊?”
那默不作声的象姑,眉眼翻飞,无形之中与王雪茹对视一眼,仿佛是在邀功一般。
可王雪茹倒是没将他放在眼里,只是拔高了声调怒斥陆挽澜:“好哇!你这荡妇!这回你没话说了吧!”
说着便转身跪倒在太后膝前:“太后,这回既有了人证,今日您可要将她重重处置才对!”
太后正有此意,欲要下旨。
却见陆挽澜霍地起身,质问段星朗:“本宫素来与段大人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污蔑?”
没料到自己说了一番实话,竟会引起这些事端,段星朗有些局促起来:“禀太后娘娘,微臣还没说完。”
“还有何事?”
太后不慌不忙问了一句,方才的喧嚣便又归于平静。
段星朗继续悠悠陈述道:
“微臣那日是陪朋友同去,期间谈及此事,顿觉荒唐无礼。恰巧王妃回府,微臣亲见王妃断然拒绝,想来这其中定是有误会,还请娘娘明鉴。”
陆挽澜听罢,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复又气定神闲地坐了回去。
这货说话,竟是个大喘气的!
段星朗前后的意思,截然相反,噎的王雪茹一时间语塞起来。
而那以为事情已是十拿九稳的象姑,却跳了出来,抓着段星朗的衣袖哭嚎道:
“段兄怎的如此黑白不辨?那日我被陆家兄弟强抢了去,是你陪我说要讨回公道。今日竟是这般说辞?”
待看清说话之人模样,段星朗倒吸一口冷气:
“你不是那方家的书生?怎么如此扮相?我都说了叫你不要为了银两走了歪路,如此一来,岂不是断了科举之路?”
“你!”见段星朗竟接二连三拆穿自己,这象姑更是气急,“段兄不是最痛恨权贵?你这样说是要看着我去死吗?”
情急之下,便开始拉拉扯扯。
嫔妃们多数都是大家闺秀,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吓得一动不动。
陆挽澜竟是不知,这男人撒起泼来,竟比那泼妇还要厉害,敢在慈寿宫这般,这是不想活了吗?
“放肆!!”太后见此情景实在不成体统,拍案怒喝,众嫔妃纷纷跪地。
殿中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一般,让人连呼吸都要停滞。
荣贵人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双手不住的颤抖。她浑然不知,怎的哥哥送来的致命武器竟是谎话连篇?
不等太后示意,几个内监上前将这象姑按在地上。
“岂有此理!竟敢捏造谎言来诓骗哀家!拖出去杖毙!”
那被按在地还不忘口出狂言的象姑,直到听到“杖毙”两字,才终于止住了哭喊。
奋力挣扎着冲向陆挽澜:“姑娘,姑娘你与小生已有夫妻之实,你要救我啊姑娘!”
见眼前的女子一脸漠视,便又疯了一样转头看向太后,脸上的鼻涕眼泪混为一滩,和凌乱的乌发粘在一起,更显狰狞:
“太后!太后!你要杀我,也要杀了她!她是个荡妇!比那青楼的女子还要不堪!”
这是要鱼死网破?
陆挽澜紧抿双唇,看来,是时候让你看看姐的底牌了。
想着便抬手攀上前臂,正欲撩起衣袖,却听那一直坐在前头,无声无息紧绷着脸的淑太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37章 淑太妃霸气护媳
这声嗤笑,显得尤为不合时宜。
太后转身对淑太妃怒目而视:“明飞燕,你笑什么!”
见太后因为自己的笑声而直呼自己大名,淑太妃亦起身与之对视,嘴角洋溢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好姐姐,这场戏演的嬉笑怒骂,有趣的紧,妹妹若不捧场,岂不辜负了!”
“淑太妃!”听她话中之意,似乎是在讽刺自己故意做戏,太后的语气忍不住怒意:“注意你的身份!”
“臣妾实话实说,怎就枉顾了身份?”说完此话,淑太妃便下巴微扬,抬手指着门口那状似癫狂的象姑,问道:
“此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与我儿媳有私情,可除了一哭二闹,也别无证据。如今见自己诬告不成,便想要同归于尽。太后于此时将之处死,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你说哀家是贼?好大的胆子!”
这明飞燕自打进宫,便一身江湖习气不改,颇受先帝宠爱。
两人虽不能和睦相处,可平日她对自己倒也恭顺。可没想到,今日她竟是因为儿媳,在满屋子的嫔妃面前,顶撞自己!
“臣妾怎么敢说太后是贼?”不等太后再说话,淑太妃抢先了一句,余光掠过一脸惊怒的王雪茹:“在臣妾看来,带这象姑进宫的人,才是真正的蛇蝎心肠,其用心险恶比这象姑更甚。”
“他断定新婚夫妇如胶似漆,无论他如何说辞,我这儿媳纵然满身是嘴,也无法辩驳清白。”
淑太妃唇舌似刀剑,一边说着,一边向王雪茹走去,全身杀气四射:
“你口口声声,说要为这个象姑讨公道,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别想活着走出这个宫门!”
跪在地上,一直颤抖不敢抬头的王雪茹,今日从没想过,这个淑太妃也会跟着进宫。
而更超乎她想象的是,身为一个婆母,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会维护自己的儿媳。
可现在她也不知,为何哥哥要送这个象姑进来,更加不知如何收场!
“荣贵人,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淑太妃目光如炬,盯着眼前一脸清泪的王雪茹,咄咄逼人问道,“或者,你背后的人,想干什么?”
王雪茹初入宫中不久,还从没与这淑太妃打过交道,此时更加如芒在背,只能战战兢兢伏在地上哭喊起来:“姑妈,臣妾不知,臣妾不知啊!”
“淑太妃!哀家还在这里!”太后对她此番举动颇为不满。
自己的儿媳哪轮到她来教育!
“原来太后还没有耳聋眼花。”淑太妃冷笑一声,坐回原处,“方才荣贵人上蹿下跳,臣妾还以为这后宫,是她当家了。”
此话一出,太后被噎的只顾运气。
其余嫔妃此时,方从那莫名的压力中舒缓过来。
素来听闻淑太妃是江湖儿女,可她一直在宫中循规蹈矩,却不料今日竟然霸气护媳,还将太后怼得哑口无言。
不由得向燕王妃投去艳羡之色。
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着实让陆挽澜摸不着头脑,她没想到淑太妃竟会这样信任自己,还不惜因此得罪太后。
看着陆挽澜向自己投来探寻的目光,淑太妃只回了个肯定的眼神。
她原本真的以为自己要做祖母了,可是直到今日见陆挽澜挽着袖子送橘子,那鲜红的一点才把自己的美梦打碎。
本来是有些失落,可这象姑定是有人收买,大有至陆挽澜于死地的架势。
若让她说出夫君还没与自己圆房,那这孩子的小脸要往哪放呢?
还是这个当婆母的,帮她扛一扛吧。
淑太妃无奈地笑了笑,为了儿媳的清白,只能先将儿子的颜面放一旁了,正欲将真相公布:“太后,其实我这儿媳本来就……”
“报!!”门外一声急切的通报及时打断了淑太妃,“奴才敬事房首领内监小全子,携燕王妃落红帕求见太后娘娘,请娘娘降罪。”
燕王妃的?落红帕?
萧晏之和陆挽澜,竟然圆房了?!
听到这句话,殿内众人,包括陆挽澜是惊奇万分。
荣贵人和那象姑顿时止住哭声。
坊间传言,这陆挽澜名声一直破败不堪,又是强嫁了燕王,怎么此时竟会有这落红帕出现?
大周皇家嫔妃,大婚时的落红帕,均要交给太后检查,以断定女子是否贞洁。
一直观望的嫔妃也难以置信,这场戏竟是一波三折。
难道太后是迟迟不见燕王府将其送入宫中,才会如此发难?
现在有了这个,那这毫无由来的污蔑,就是不攻自破了!
太后神色淡然,无声无息地呼出一口气,对一旁的宁公公说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只见内监手中捧着一方雪白锦帕,缓缓步入殿中,跪在太后跟前:
“禀太后娘娘,燕王一早便着人,将王妃的落红帕送入宫中,是奴才办事不利耽搁了,奴才愿领罚谢罪。”
上面的一抹殷红,似宝石一般晃晃夺目,印在众人眼中。
太后瞥了一眼,默不作声。
陆挽澜见淑太妃似乎也颇为意外,心中惊呼,萧晏之竟然安排了这一手!
太后见事实摆在眼前,不管这是真是假,都表明这燕王,誓要保自己的王妃到底了。
她需得找个让陆挽澜既脱了罪名,又不能失了自己脸面的办法,思来想去便说道:
“敬事房办事不利,按律去领罚吧。”
“奴才谢太后恩德。”那内监放下落红帕,便退出门去。
一旁的王雪茹虽心中忐忑,听到太后颇为失望的口吻:
“荣贵人受人蛊惑,殿前失仪,禁足一月,罚奉三月。”
“谢…太后。”王雪茹自知,这样的惩罚,已经是最轻的了,便也不敢再求情。
“至于这象姑,攀诬王妃,大逆不道,拖下去杖毙!哀家不想再听到他说话!”
这象姑听罢,顿时惊恐万分,拼命撕扯那内监手中的锦帕:
“你们!这些皇权贵族高高在上,哪知道寒门学子的不易!你们蝇营狗苟,连那赈灾的银两都要贪墨!大周怎么会有你们这些败类…呜…”
可他到底是文弱男子,只吼了两句便被塞住了嘴巴,捆上手脚拖出去。
太后冷哼一声:“哀家竟不知,这寒门学子自诩清高,也会去做象姑?”
却见方才不敢抬头的段星朗,神情颇为痛惜,便又问道:“你与他是好友?怎么你父亲没有教他什么是傲骨吗?竟让他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
“禀太后,此人名叫方安文,是从……外地逃难而来。”段星朗说道此人来处,想起进宫前父亲的叮嘱,便没有说出那个地名。
“他还有一兄长,两人寒窗苦读十年,科考在即却逢老母病重。做象姑讨生活,也许是无奈之举。他二人一直不肯接受微臣的救济,却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污蔑王妃。”
听罢此言,殿中鸦雀无声。
在座众人皆是高门大户,衣食无忧,怎么会懂得穷苦人的饥寒交迫,此时若不说“何不食肉糜”已是最大的涵养。
太后自然不想追究他为何去做象姑,但是,却从段星朗的话中,寻出了如何将陆挽澜治罪的理由。
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到底,此事的源头还是燕王妃,你那兄弟若不提什么面首,又怎会被他攀咬?”
老谋深算的眼神,随之投向陆挽澜:“你!想让哀家怎么罚你?”
第38章 把事情再搞大一点
问自己想怎么受罚?
陆挽澜还从没见过这么无理的要求。
她心中明白,方才太后除了处死那个象姑之外,可对荣贵人和敬事房只从轻发落。明显想把更大的罪责推给自己,又不想留下话柄。
此时若自己回答想要如何受罚,恰恰就中了太后的圈套。
那象姑若是个普通人也无妨,偏是个与段家有过往来的儒生。若事后传扬出去,以段临为首的寒门势力,必会对陆家群起而攻。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怎么回答都是个大坑。
再看周遭嫔妃,一脸的吃瓜笑容,陆挽澜心中冷笑。
戏看了这么久,也该付钱了。
她倒不介意,把事情搞得再大一点。
于是用手帕沾了沾两边鬓角,故作惊慌,低头由着宫女将其搀扶至太后跟前。
再一抬头,满脸痛心疾首的表情,瞬间吓得太后眼角一抽。
又想来这套?
“你不要以为哭闹一番,哀家就不会追究了!”太后对这些已然麻木,只回一句,“若不罚你,怎会让你记住此次教训?”
教训?
这话,却正中陆挽澜下怀,她随即换上诚恳目光顺水推舟说道:
“太后娘娘说的极是,臣妾也是这样认为,若只是罚奉禁足,不痛不痒过些天又故态复还,又有何用?臣妾觉得,必要重重责罚才对。”
太后又怎不知,这陆挽澜实是顾左右而言他,正欲思索如何接话。
可偏那王雪茹听出别的意思:她竟是讥讽自己记吃不记打,要哄的太后再狠狠教训吗?
嘴一快,心里的话便脱口而出:“你倒是说说,怎么重罚?”
陆挽澜抬头,眉宇间竟显出忧国忧民之态,缓缓陈述道:
“臣妾早就听家兄云礼说过,圣上一直想增加各布政司书院的膏火钱,奈何这些年天灾不断,边境不稳,国库疲敝。臣妾虽是女儿身,但素来敬仰圣上惜才爱才。”
“而今因家兄之过,才明白寒门学子的不易,臣妾觉得理应为圣上广纳贤士出一份力。所以肯请太后娘娘恩准,让陆家奉银二十万两供圣上略略解忧。”
太后看着陆挽澜,眼含凌厉,灼灼目光似要将她身上烧个窟窿,她却垂眼俯身,姿态已然低到尘埃里。
书院的膏火钱?天知道,皇帝哪里提过半个字!
在座的嫔妃不知,奴仆不知。
倒是段星朗,总是听闻父亲在家中扼腕叹息,乡野贫壤亦不乏有志之士,可囿于家中困境,上不起书院,请不起先生。他老人家曾进言多次,增加书院的膏火钱用于培养穷苦的学子,可圣上一直置之不理。
想不到,燕王妃小小女子,竟有此等眼界和魄力。
太后虽恼怒这陆挽澜自说自话,可先不论那白花花的银子靠赋税要征多久,单说重视寒门学子这顶高帽子,皇帝就非戴不可。
毕竟大周建国方才数十年,朝中多数官员均出自世家大族,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像段临这种毫无背景的直臣,却是极为难得的。
而她又轻描淡写地带过边境不稳,似乎是在提醒自己,陆家还有一个大将军为国效力。
二十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
看似是在领罚,实则是笼络,更是威胁。
太后深谋远虑,又岂会不明白这言外之意?胸中藏怒,却无法当众斥责,毕竟皇帝已被拖下水,而今只能顺势下了这个台阶。
“你倒是真心知错。如此一来,哀家倒是要赏你才对,哪里还能罚你?”
陆挽澜又施施然福身道:
“太后娘娘谬赞。天家威严,是罚亦是赏。能为社稷略尽绵力是臣妾之大幸。只是陆家能力有限,恐难长久,想必各宫娘娘与母家,定会倾囊相助。”
这话听得淑太妃心里乐开了花,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原本以为这儿媳不过是仗着自己有钱,想充个冤大头。
想不到,竟是个鬼精灵,好话歹话都让她说了,拐弯抹角地把一屋子演戏的看戏的,前朝后宫全都算计了进来。
形势已架到这了,若是没人肯站出来,岂不是打了这王桂花的脸?
屋内事不关己的嫔妃,顿时一脸茫然。
原本隔岸观火好好的,怎的,这火竟烧到自己头上了?
看着太后眼神逐一掠过自己,嫔妃们各个坐立不安:二十万两!自己的月俸才有多少?
却正在此时,太后右侧一个人影缓缓起身,正是谢敏敏款款上前:
“臣妾不才,愿替谢家做主,奉银二十万两,为圣上分忧。”
此话说完,其余嫔妃心中已有打算,她们哪里想到谢敏敏是要为谢家拉拢寒门,只知她此时在太后面前出尽风头。
就算是拿不出这么些银子,也要做些姿态,纷纷跪下道:“臣妾愿尽绵薄之力。”
。
一直在宫门外等候的萧晏之,此时正从唐风手中接过一个油纸包,放在身旁。
本来是想等到寅时开了宫门,再接淑太妃和陆挽澜回王府。
却不料,还不到子时,下钥的宫门竟又开了?
透过马车帷幔望去,见淑太妃先上了马车。
陆挽澜刚要上去,竟被身后一同出宫的男子叫住。
“王,王妃……”
段星朗此时脸涨得通红,出宫一路都在想,关于册封礼要怎么跟陆挽澜道歉,却不想张口就结巴起来。
陆挽澜回过身来,柳眉微扬:“段大人有何事?”
“哦,微臣,微臣与令兄云礼是同窗。”刚一说完,心中便懊悔起来,自己在说些什么呀!
“啊?哦,原来是这样,还要多谢大人今日仗义直言。”
“不用…客气,还要谢王妃今日慷慨……”
段星朗正欲为自己的道歉铺垫一下,却见一个高大的凶脸护卫走了过来,对陆挽澜施礼道:
“禀王妃,王爷一直在宫门外等候,特意接王妃回府。”
“王爷来了?”听到唐风此言,陆挽澜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只对段星朗回了一句,“本妃先告辞了。”便朝那燕王的马车走去。
倒是那王爷的护卫,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直到马车渐渐远去,段星朗才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自那日定国府惊鸿一瞥,这个姑娘的碧色身影便在自己脑中,久久挥散不去。
幸好没有道歉,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宣读诏书之时,紧张的满头大汗仓皇而逃,定是要笑他浅薄了。
也可能自己多虑了,她从来都没记得过他啊。
马车内的陆挽澜,似乎颇为兴奋,而一想起那落红帕便又扭捏起来:“想不到王爷竟然,竟然会帮臣妾,是舍不得臣妾被取笑吗?”
“王妃想多了。”
“王爷总是口是心非,其实……”陆挽澜低头掩饰着嘴角的窃笑,“臣妾想看看真的嘛……”
萧晏之冷眼瞧着,眼前小人羞怯霸道来回切换,竟是反复无常。
难怪前日里自己也被她乱了阵脚,他早知道这陆挽澜手段高明,却不想脸皮也这么厚!
“本王竟不知,这个段星朗,原来真的是王妃想选的面首?”
“王爷不知?”陆挽澜凑上前去,噗嗤的笑了一声,“王爷装病不就是用他当借口?”
似乎又被这狐狸般的笑容激怒,萧晏之一把抓过她挥舞在面前的小手。
将陆挽澜扣在怀里,语气中藏着丝丝怒意:
“与本王合作,王妃还是收收魅惑手段。”
第39章 陆挽澜,你要不要脸
自己什么时候用了魅惑手段?
一头雾水的陆挽澜,还不等还口,只觉眼前视线忽地翻天覆地,身子失去平衡,便跌进萧晏之怀中。
箍在柔肩之上的坚实臂弯,犹如灼烧的铁索,叫嚣着仿佛要将她藕臂掐断一般。
透过面前冷毅的鼻尖,只见萧晏之目光中闪烁的火花,在她抬眸一瞬迸溅而来。
许是被忽然盈满马车的龙涎香,熏得慌了神,陆挽澜只觉胸中小鹿乱撞,不自觉深吸一口气。
这个小哥哥,好香啊!
恰逢此时,车轮碾过半块青石。
暗夜中一抹利箭冷锋,擦着车顶八宝流苏,射向街边酒肆的木门。
突如其来的晃动,让萧晏之不由得身子前倾,怀中的似水柔骨,便与他虬结胸膛紧密相叠,难分你我。
帷幔缝隙中流进如溪月光,恰好映出她绯红的双颊。
“本王竟不知,你也会羞。”
萧晏之薄唇轻挑,透出一丝讥诮。
旋即耳廓一动,听到唐风轻点脚尖,跃于房顶之上,长拳出风,已与那刺客交手数招。
车内陆挽澜却似听不到一般,只勾了勾嘴角,眸光微闪回了他一句:“王爷还不知,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言罢,便扬起傲娇的下巴,覆上了他的唇,当这冰凉一点故作探寻之时,箍在她腰间的滚烫手掌忽地收紧。
她却是更加肆无忌惮,双手如藤似蔓缠在他脖颈,仿佛天地间只剩此二人一般。
外头的刺客,脚步窸窸窣窣,似乎已有包围马车之势。
萧晏之耳中回荡声响,几人去了淑太妃的方向,放了几支冷箭,他听得一清二楚,胸中杀意亦点点溢出。
而陆挽澜却并不在乎,陆家影卫寸步不离,又有迟铮近身护卫,只须臾间,划破长空的弯刀便已取了数条性命。
现下最重要的,就是专心致志,品尝眼前这诱人的个中滋味。
温柔缱绻之间,萧晏之亦是不知不觉竟失了心神。
沁凉的甜蜜丝丝渗入他唇角,逐渐抚平他的愠怒,却撩出他心底的烦躁。犹如秋日荒原,只需星星之火,便可燃起熊熊烈焰。
看着萧晏之漠然麻木的神色,脊背逐渐被硌得生疼的陆挽澜,亦是惊喜,亦是茫然。
原来王爷,不是不行……
可是,难道真的要在这?
愈发混乱的打斗之声,混杂着刀兵碰撞,将此时二人怦然错落的心跳声,掩饰殆尽。
管他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豁出去了!
却听帷幔外,陡然传来嗡的一声剑鸣,如虹杀气汹涌而来,似要穿透车壁,直取车内人性命。
萧晏之顺手从陆挽澜头顶,抽出一支点翠凤簪,弹指飞花间,锋利的簪尖便插入执剑人的咽喉。另一只手想要将陆挽澜从怀里扯开,却见她红唇努起,双手紧紧搂着自己,暗暗和他较劲。
是了,若不是此时有刺客来袭。她此番撩拨,自己能否把持的住还是个未知数。
可方才明明是自己先招惹的她,早知道她心在别处,却还要自讨苦吃。
这般胡乱地想着,手劲便不由自主卸了大半。
陆挽澜得意轻笑,恋恋不舍将朱唇挪开,却忽地偏头含住了萧晏之的耳垂!似小兽一般,轻嘬慢噬,生涩的技艺,凌乱又毫无章法。
却无一不似火焰骄阳,直烤的萧晏之心底坚冰缓缓消融,他脊背骤然绷直,额角已是汗潮涔涔。
耳边的陆挽澜,却还吐出湿暖兰香:“王爷,臣妾改主意了,既想合作,你,我也想要……”
真是个妖精!
萧晏之此时脑中紧绷的神经赫然断裂,浑身血液汹涌翻腾,直冲入头顶,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浑然不管她吃痛的闷哼,抬手在头顶一握,将飞入车中的箭矢截为两段,手腕轻轻挥动,箭尖直指来处,帷幔外的放箭之人便应声倒地。
接下来便是各自指挥,黑夜下的暗影训练有素,将刺客尸体连同武器收拾干净,而后又隐入暮色之中。
待善后工作完成,唐风缓缓行至马车前:
“禀王爷,刺客已解决大半,剩下的跑了。淑太妃有迟铮和陆家影卫护着,安然无恙。”
片刻的安静后。
却听马车内,王妃惊呼地骂了一声:“萧晏之,你属狗的?!”
陆挽澜万万没想到,自己正待进一步行动之时,萧晏之竟霍地张开嘴巴,如凶兽一般在她唇畔咬了一口。
本就如珠的红唇,瞬间肿成了一颗樱桃,此时正透着猩红,似要滴出血来。
“总想占本王的便宜,陆挽澜,你要不要脸?”
“什么?!”
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陆挽澜似被雷劈,一时气的哭笑不得。
正想说个清楚,顿觉手腕一紧,整个人便被扔了出来:“让王妃与母妃同行。”
话音刚落,就见萧晏之的马车绝尘而去。
陆挽澜气的咬牙切齿,他敢骂本姑娘不要脸?
“我x!你才不要脸!你全家都不要……”
“澜儿,你怎么下来了?”
正于此时,迟铮驾车停在身侧,淑太妃撩起帷幔,关切地询问。
骂人的话顿时噎了回去,陆挽澜尴尬地笑了笑:“呃,母妃?哈哈,那个,王爷的马车有点挤。”
“快上来。”
见陆挽澜自打上车后就闷闷不乐,淑太妃一路含笑不语。
看来,自己若是不出手帮忙,只等着儿媳妇独自一人拿下她的儿子,恐怕有点难啊。
前方的马车瞬间安静下来,萧晏之面色冷毅,将原本为陆挽澜准备的八宝甜糯香糕,抬手丢了出去。
今日刺客的身手,从来没有见过。
他们并没有下杀手,攻击和追杀,也只是浅尝辄止,似乎是在试探虚实。
莫非是他的人?
再联想方才陆挽澜对自己,志在必得的架势,不由得将唐风拾回的凤簪攥成一团。
得到你的人有什么用,你的心一直都在他身上。
本王倒是想看看,若是见到他那一刻,你还会不会对本王这般虚与委蛇。
“去查豫王何时回京。”
驾车的唐风应了一声,便继续前行。
慈寿宫内,太后辗转反侧,今日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按理说,闹了这么一场,她到底是不亏的,皇帝平白无故多了几十万两的银子,高兴还来不及。
可是,又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自觉足智多谋的太后,与陆挽澜过了几招之后,竟开始认为那草包一样的王雪茹,似乎说的也有些道理。
这燕王妃哪里是柔柔弱弱,分明是老奸巨猾。
别说是挑不出错处,就是无理也要辩上三分。
还有那个淑太妃!竟敢公然顶撞哀家!
太后眼睛偶然瞥见桌上的硕大橘子,忽而想起谢敏敏今日的一番做派,更是头疼不已。
这个狐媚子,敢让哀家给她当枪使!
随即对身旁侍候的嬷嬷说道:“那橘子哀家看了就生气,谢贵妃这么喜欢,就给她送去吧!”
“还有,去查查今天带那象姑进宫的,是王家的谁?”
第40章 找哥哥们帮忙
秋夜寒凉,更深露重。
透过手中的千里镜,陆家几个兄弟已确定小妹陆挽澜,平安回了燕王府。揪了一晚上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方才已经被那刺客,气得毫无睡意的兄弟四人,坐在厅堂上的太师椅中,满脸愁云。
影卫将方才情形一一禀报后,便又被派去燕王府周围防守。
兄弟四人也是后怕不已,还好是有惊无险。
说来也是怪了!
自从小妹与燕王大婚,陆家的麻烦事是纷至沓来,接踵而至。
老大陆云烈是指望不上了,而老三陆云礼,此去山西少则一月,多则数月才会回京。恐怕也等不到那个时候。
几人琢磨着不如趁现在,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老四陆云昭神经一松,便又想起那抢了天福楼生意的小茶楼。
“你们说,不过是个小茶楼,怎么就引得这些老少爷们,太太小姐趋之若鹜呢?”
说完,便指了指从那买回的酒茶和点心,侃侃而谈起来:
“你们看,这茉莉清茶虽然清冽,可与咱们的碧潭飘雪却是没得比的。这桂花佳酿虽然应了这秋日的景儿,可入口不绵,回味不醇,与天福楼的醉香九里天差地别,再看这……”
“嗨~四弟你先歇会吧,问题可能不是出在这~”
二哥陆云帆最是不喜他斤斤计较,狭长媚眼翻了一翻,似是心中有了想法:”这饮酒作乐乃风雅之事,讲的是环境和心情,与那酒茶的优劣关系不大。”
陆云昭听二哥这话,心里顿时有些恼了:“我这是正经的酒楼,又不是青楼,二哥不要拿你的生财之道来指导我。”
“嘿?你瞧不起我们这行当?”
“弟弟不敢。”陆云昭话里虽恭敬,可仍是不服气地问,“二哥的意思,那小小茶楼能从我们天福楼抢客人,是因为,搞了些美男在那附庸风雅?”
“就说你是个只会算账的呆子!一点都不懂情调!”
“我怎么了?我……”
“好了好了,能不能不吵了!”老五陆云归见二人又要拌嘴,急忙走了过来劝解,“做生意有赔有赚,很正常,吵架又解决不了问题……”
“你懂什么?!”见五弟跑来指手画脚,二人便又异口同声吼了回去。
“我是不懂。”陆云归叹了口气:“可咱们刚才不是要谈小妹的事吗?你们先把那茶馆的事放一放啊。”
陆云归只知道宫门下钥前,他刚从太医院出来,就碰见了嫣嫔娘娘身边的宫女镜儿。方才得知,荣贵人不知从哪找来一个象姑,来污蔑小妹,还要传段家的二郎问话。
便一边派人找燕王帮忙,一边又求见怡妃娘娘给段大人递消息。
可是宫门下钥后,又发生了什么,他们却是一概不知。
陆云归见两位兄长安静下来,便喝了口茶,叹声气:
“也不知那燕王和淑太妃,会不会为难小妹。”
听到老五这样说来,二哥陆云帆便霍地站起身来,叫嚣地喊了一声:
“那个象姑什么来头?!给老子查到,老子非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不提这象姑还好,一提起这茬,四哥陆云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哼!看看,看看!你竟还说要让我在天福楼也摆几个象姑,现在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货色了吧!”
“我自是会把关了!你说到底还是对这一行有偏见!”
正在陆云帆和陆云昭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一直端着千里镜,盯着燕王府的陆云策“啊”地大叫一声:“天呐!”
其余三人顿时止住吵闹声,围了上来。
“怎么了?”二哥陆云帆抢过千里镜,把眼睛凑了上去,“你看见什么了?”
“哎呀,萧晏之刚才进了小妹的卧房,现在刚刚熄灯,什么都看不见了!”
“什么?!”
这个惊天的大喜事,这个臭小子竟然自己偷偷地看,不告诉哥哥们?
见三位哥哥似要收拾自己,陆云策“蹭”地起身跑了出去:“你们先聊,我先睡了。”
剩下兄弟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皆逐渐浮出姨母笑来。
今天能睡个好觉了!
燕王府,卧房内的陆挽澜,此时正看着萧晏之,躺在自己宽敞宣软的紫檀雕花罗汉床上,鼻间已然传出沉睡后的均匀呼吸。
而她自己,竟被赶到了外间的贵妃榻上!
无耻的男人!
刚要转身开门出去,准备换一间房,却听内间传来幽幽叹息:“王妃出去了,不就证明我们在分房而睡?”
陆挽澜霍地转身走到床榻前:“王爷不是睡着了?!岂有此理!这是本姑娘的床!”
“这是本王的卧房。”
“好!你不下来,那本姑娘就上去!”说完,陆挽澜歪着身子便躺在榻上。
萧晏之仍未睁眼,结实的长腿只轻轻一扫,就把这个小人扫到地上。
咕咚一声,疼得陆挽澜龇牙咧嘴。
要不是现在打不过你,姑奶奶早就把你扔出去了!
“萧晏之,你下去!你这个混蛋!”
……
守候在房门外的迟铮一脸严肃,对屋内的声音充耳不闻,深蓝劲装平整利落,显得她活像一尊雕像。
而身旁的唐风,则小眼睛半眯,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
王爷和王妃今天怎么怪怪的,这新婚燕尔,王爷不是应该怜香惜玉一些?
怎的这么……
想着想着不由得发出窃笑。
却忽地感觉下颚一凉,迟铮尚未出鞘的弯刀近在眼前,只见她桀骜的眼神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冷冷说道:
“休要打扰姑娘。”
唐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怔怔的点了点头,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翌日清晨。
陆挽澜一觉醒来,竟发觉自己躺在内室的床榻上,而萧晏之已不见踪影。
梳洗打扮一番,与淑太妃请安后,便要出府去找哥哥们帮忙。
经过书房,却见唐风拿了一碗浓黑的药汁正要端进去,便问:“王爷怎么了?这是什么?”
“见过王妃,这是醒神茶,王爷昨晚,嘿嘿,昨晚没睡好。”
唐风说着,嘴角止不住地弯了个弧度,见陆挽澜摆了摆手,便开门进了书房,
“没睡好?奇怪,他睡着床榻,还能没睡好?”
“且”了一声的陆挽澜,顿觉小嘴红肿疼痛,管他萧晏之睡没睡好,自己还是先去找五哥讨些膏药吧。
早就观察到小妹今日要回府的陆云策,已经备上各式花样点心。
却在陆挽澜刚走进来时,一眼就看见她半边红唇肿的老高,不禁有些惊慌:“小妹,你这嘴是怎么了?”
“萧晏之咬的。”说完便东张西望起来,“五哥呢?我来讨些膏药。”
“太后娘娘身子不爽,一早就把五哥叫走了。”陆云策一边拉着小妹坐在身侧,一边给她端来一碗冰糖燕窝。
心思却早就被小妹的红肿的嘴唇带偏。
嘶……萧晏之咬的?他们昨天在房中,都干了什么啊。
陆挽澜点头接过燕窝,太后找五哥诊脉,这个她倒不惊讶。
“那四哥呢?”问起陆云昭,显然语气更为急切。
找药不急,可是银子着急!虽然,昨天许诺给朝廷奉银二十万两的人是自己,可这钱还是得从四哥这里拿。
“四哥和二哥出去了。”
“那二哥呢?”陆挽澜显然有些不耐烦,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哦,昨天在宫里陷害小妹的象姑,有个哥哥也是象姑,他们带着欢宜楼的姑娘,去帮你报仇去了!”
“什么?”陆挽澜听罢此话,有些搞不懂,这是唱的哪出?
第41章 小公子是个行家
看陆挽澜一脸谄笑,似乎对这个场面颇为好奇,陆云策便让她换了自己的衣衫,办做个小公子,与他朝平安街上,一个叫客云来的小茶馆行去。
说来真是巧了,昨日进宫攀诬小妹的象姑,竟也是出自这里。
二哥陆云帆和四哥陆云昭一听,这还了得?!
小小茶楼不但要在生意场上,给陆家个下马威,竟然还敢置小妹于死地!
宫里传出消息,那被处死的象姑,正是王家的人送进宫的。如此看来,这个客云来背后的老板,想必与那王家脱不了干系!
不去砸个场子,还留着过年吗?
于是二哥陆云帆,今天一大早就去欢宜楼里,跟姑娘们说:“今天休业一天,爷带你们出去乐呵乐呵!”
看看你的青鸾锦袖厉害,还是爷的胭脂水粉厉害!
陆挽澜听罢陆云策的描述,一路竟隐隐纳闷起来,按说王家出了太后和皇后,那就是皇亲国戚。在天子脚下,开象姑堂,就不怕被段大人抓住把柄参上一本?
而且,连自己的底细都没查清,就冒然带个人去大闹慈寿宫,也不太像王家人做事的风格。
倒是谢敏敏的淡定,过于突兀,而后又不慌不忙捐了银子。
这个谢家,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转眼间,二人行至平安街,陆挽澜见行人摩肩接踵,前方还有好几辆马车挡着去路。便拉着陆云策跳了下来:“反正不远,咱们走过去吧。”
说着,便折扇一挥,昂首阔步地走进喧闹街市中。
“小、小弟!你等等我啊!”陆云策刚点头,便见自家小妹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般,便一边喊着,一边跟了上去。
置身于人潮中的陆挽澜,显得颇为兴奋。
周围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小摊上琳琅新奇的小玩意,一下子就把她目光吸引过去。
小商小贩见这个俊俏的小公子,衣着不凡。便拼了老命吆喝起来。
“木雕,折扇~小公子买个木雕回去玩啊?”
陆挽澜对这些摆件没兴趣,便又向前走去。
“吹糖人啊喂!祖传手艺可大可小的糖人,您想吹个什么样的啊?”
“小公子,给姑娘买个花戴啊?”
一路走走停停,她也只是光看不买。经过几个金楼布行,那传说中的客云来茶楼便出现在眼前。
陆云策紧跟其后,见小妹看了两眼大门两侧的对联,不禁念了出来:
“千秋伟业一壶茶,万丈红尘三杯酒。哼!口气倒是不小!”
见六哥对这小小茶楼嗤之以鼻,陆挽澜不以为然,只是霍地收起折扇,学起二哥那孟浪轻佻的模样,故意粗声粗气地说道:“云策兄,请吧!”
“哈哈,公子,请。”
说罢,二人便从这毫不起眼的小门走了进去。
茶楼内的景致,虽不是别有洞天,也还算干净雅致。
店小二见他两位虽年纪不大,可是粉面朱唇,锦衣华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无需多问,便将其引上了二楼的雅间。
“二位公子头回来?”
招呼着两人落座,便麻利的接过雅间侍从手里的紫砂壶,闲聊间,那鲜亮清澈的茶汤,便已落入桌面上的白玉盏中。
陆云策遂端起茶盏,吹了吹道:“不错,你们这有什么好的,尽管上来。”
说着,便抿了一口茶:“咳咳咳,你这是什么东西!又苦又涩,糊弄本公子吗?”
店小二却并未被陆云策的怒气吓到,反而颇为淡定地回道:
“哎哟,公子您息怒,来我们这的贵客都觉得这茶好喝的紧,许是您没喝习惯。”
从没见过这样的店家,陆云策又要发火,却听陆挽澜轻咳一声:
“哈哈!我这兄弟初来乍到,不太懂行,能否告知一二,这下头的公子是个什么身价啊?”
一听这话,店小二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瞬间换了一副恭敬的嘴脸:
“这位小公子是个行家?”
“我见他一直在台上不走。”陆挽澜轻启折扇,遮住了半张脸,“莫不是,你们这就他一个公子?”
“诶~哪能啊。”店小二满脸堆笑起来,“虽说小店的象姑数量不少,可若说这魁首,必是这方启文莫属啦!”
陆挽澜听到这个名字,便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就是,这……”店小二似乎有些为难,“公子若是看上他,恐怕只能借借陆家二爷的光,听听曲儿了。”
“此话怎讲?”
“也不知为何,今儿一大早,陆家二爷便带了几十个姑娘,专门点这方启文弹琴唱曲儿~”店小二说着,手便向他们对面的雅间指去,“那二爷就在里头坐着,姑娘们都在一楼呢。”
陆云策和陆挽澜听罢,示意他和那侍从出去。
透过前方的围栏,便向下看去。
一楼台子中央,方启文背对着两人方向,乌发三千,素色的斑驳绸纱披身,看背影算是个纤弱的。
一曲悠扬婉转的小调弹罢,四面八方传来赞美的掌声。
在他对面坐着的几桌欢宜楼的姑娘,却该说说,该笑笑,根本没把这个象姑放在眼里。
倒是那个点这首曲子的姑娘,柔指端起酒杯,扭着水蛇似的细腰走到跟前。
方启文秋水般的眼眸抬起:“谢姑娘,小生不……”
“呸!”的一声,一杯浊酒迎面泼来,“弹得什么玩意,本姑娘不满意!”
“就是!这种伎俩,也敢在京城混。”
另一个姑娘扬手就扔来一颗鸡蛋,瞬间砸在这粉面香腮之上。
此时,陆挽澜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衫并不是时兴花样,而是尚未干透的茶渍、酒渍。想来是二哥让这姑娘们故意刁难。
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的陆云策,不禁叹了口气:
“二哥这是在搞什么名堂?这个象姑的弟弟差点害苦了小、小弟你,就这样修理他,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非也。”陆挽澜笑了笑,“这方启文,可是个正经的读书人,自是恃才傲物的,就算是零落风尘也不会委身权贵,用青楼女子来诋毁他最骄傲的琴技,诛心呐。”
“我懂,就跟欢宜楼的花魁一样,卖艺不卖……”
正当陆云策说着,却听对面二哥陆云帆的雅间传来一声高唱:
“天字一号间,出银一百两,买方公子弹奏一曲。”
一瞬间,这客云来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这方公子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这可是连着点他二十五次了!”
“是啊,弹完了就极尽羞辱,真是惨啊。”
“那能怎么着,这客云来的待客之道,历来都是谁有钱,谁就是大爷,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可是不太对啊,今儿是初六。”
“初六怎么了?”
正于此间,见那方启文愠怒满面,红肿不堪的手指又一次覆上琴弦,茶楼内便又安静下来。
琴声尚未响起,又听一声高唱从雅间传来:
“天字一号间,出银一千两,买方公子握炭奏曲。”
听罢此话,整个茶楼顿时哗然。
“这也太欺负人了!什么仇啊!”
“什么是,握炭奏曲?”
“就是、就是让他手里握着烧红的银炭……”
四面八方的讨论之声,自然也传到了陆挽澜耳中。
这招确实是阴狠毒辣,可是以二哥的性格,想要帮自己报仇,直接砸了这茶楼不就好了?
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要求呢?莫非另有目的?
正当陆挽澜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却听自己左侧的雅间,传出一个低沉冷毅的声音:
“陆二爷已经玩了两三时辰,想必也玩腻了,不如,咱们换个玩法。”
第42章 你想怎么玩
听到这句话,从玄字三号间幽幽传出。
茶楼里,原本因为陆云帆一掷千金,而议论纷纷的众人,霎时间安静下来,换上一副震惊的面孔。
这孙子谁啊?
连陆家的二爷都敢得罪?
虽说这客云来的二楼,天地玄黄共十六个雅间,坐着的都是贵客。可是放眼整个京城,又有几人敢在陆家面前说个不字?
别说是让青楼女子羞辱个象姑,就算是把这人给送到阎王老子那去,怕是也没人敢帮着说一句话。
可看这人说话的架势,似乎是没在怕的。
难不成这小小茶楼,今天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一楼散客心照不宣,连忙找了空位坐下来,等着看热闹。
吃瓜群众向来不嫌事大,何况是陆家这种世家大族的瓜?
坐在玄字二号间的陆挽澜,弯着一双杏眼对陆云策说道:“一会有好戏看了,咱们是来对了。”
“这破茶楼不就是靠这些象姑,卖些酒茶?能有什么好戏看?”陆云策撇了撇嘴,满不在乎。
可忽而想到,若是让萧晏之知道,自己当哥哥的竟然把小妹带到象姑堂子来,岂不是又要找茬。
便慌忙起身,想要拉着陆挽澜出去:“小妹,你说你个姑娘家的,在这种地方是不是不太妥当?”
却见陆挽澜咧着红肿的小嘴笑了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道:“既来之,则安之。”
“可一会那些象姑若真的,真的有什么……怎么办?”
陆云策看这场面,恐怕不闹个天翻地覆誓不罢休,待会万一发生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小妹岂不是要吃亏了?
陆挽澜见六哥耳根忽地红起来,便明白他为何担心:
“放心吧,二哥不过是想利用这个象姑,引出这家茶楼的老板,现在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陆云策不懂,小妹怎么又说上茶楼的老板了,满脸疑问:“一个开茶楼的,有什么本事,为什么非要见他?”
“卖茶卖酒,不过是表面把戏罢了。”陆挽澜收起折扇,起身走到面前红木雕花栏杆前,藏在一片织金红纱帘后头,闪亮的双眼细细端详着周围动静,“你没发现这家茶楼的对子挂反了吗?”
“反了吗?我怎么没觉得。”陆云策不懂咬文嚼字,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见对面陆云帆的雅间似有动静,陆挽澜便回到桌前:“能来这玩的,可不是普通的文人墨客。”
“这又怎么说?”
“对子反了,一般不会有人在意,偏是那有些心思的人才会明白。”陆挽澜压低了声音道,“这茶和酒不在它应该待得地方,你道是要为何?”
“……”陆云策听得云里雾里,眼神更加迷茫起来。
“大周官吏不可宿娼,可没说不可宿象姑,所以这雅间里,怕是藏龙卧虎。”
陆云策听到这话,心里莫名想到了个答案,忽地惊呼:“你是说……”
没等说出口,嘴巴便被陆挽澜用手捂住。
与此同时,对面的天字一号间,发出一声烦躁的哈欠声。
须臾间,只见一个身着红色缂丝华服的身影,踩着慵懒的步伐,出现在围栏之前。
陆云帆冷哼一声,对方才那人的提议似乎颇为不满:
“你谁啊?想跟爷一起玩,玩的起吗?”
陆云帆垂着眼皮,将两只胳膊便随意撑在围栏上,一脸不屑说道:
“你们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爷不稀罕,今儿就是想捧这位方公子的场。”
说完,挥了挥折扇,看着那台下的象姑,对身后的侍从说道:“告诉他,继续。”
“请方公子握炭……”
“玄字三号间,出银两千两,请方公子下去休息!”
未等这边说完,竟听方才那雅间中霍地传出一声高唱。
两千两!
整个茶楼顿时又炸开了锅。
“那玄字三号间的人,到底什么来头!”
“花两千两让一个象姑,下去休息?老子我也想当象姑了。”
“你这身子行嘛!哈哈哈!”
对于众位看客来讲,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茶楼里,能有人为一个象姑花这么大的手笔,那是闻所未闻!
那陆云策则大跌眼镜:“旁边这人疯了吧!两千两!”
“哼。”陆挽澜挑了挑嘴角,心里旋即明白过来。
本还纳闷国库的银子都哪去了,赶情是在这些人手里,用来逍遥快活了。
两千两,可是天福楼一个月的收入。
自己昨日许了太后二十万两,也是咬着牙算计了多时,才敢说了这么个数。
二哥啊二哥,你可千万不能跟旁人一般,激动起来便挥金如土,妹妹我可不想诈捐啊。
正在担忧之时,却听旁边雅间的人开口说话:“怎么样,陆二爷?现在能带在下一起玩了吗?”
对面的陆云帆,一听这话,似乎来了兴趣。
见斜对面的雅间,缓缓走出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一身竹月青色锦袍,隔空行礼:“在下,谢怀津,久仰大名。”
吃瓜群众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想不到,今天在客云来这个小地方,不但开眼见了陆家二爷,竟然又能见到谢太傅的三公子!这是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
而隔壁雅间的陆挽澜,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娥眉冷立。
谢家的人,怎么也在这?
那谢怀彬和谢敏敏处处针对自己,如今又有谢怀津来这帮这个象姑,莫非这个茶楼是谢家的产业?
正在思索之时,对面的陆云帆漏出粲然一笑:“哈哈,小子行啊。”说完歪着头,狭长双眼眯成一条缝,“你想玩什么?我说了,琴棋书画,老子可没兴趣。”
谢怀津嘴角虽也挂着微笑,然则说出的话,仍是透着寒凉:
“陆二爷琴技无双,这京里尽是庸曲俗调,自然入不了您的耳,至于那吟诗作对、曲水流觞,也不过是普通的文人墨客才稀罕罢了,陆二爷您,想来也玩不转这些把戏。”
陆云帆自来讨厌这种暗地里的挖苦讽刺:这是说自己一个文盲专门欺负象姑吗?
一个白眼又飞上了天:“那你有何高见啊!”
“今日是八月初六,在下听闻客云来每逢此日,都会玩一种叫斗八仙的游戏,不但十分有趣,那彩头更是价值连城,所以特意来此,想要见识一番。”
斗八仙?
这是个什么新奇的玩意?
不但新来的看客不明白,连一直暗中窥探的陆挽澜和陆云策,也是闻所未闻。
可这话,却是惊的陆云帆身后的陆云昭,瞪大眼睛:
这个客云来开张左不过两月有余,也是最近才开始高朋满座,难不成是因为这个劳什子斗八仙的缘故?
手中的茶盏“当”地落下,似乎是在示意陆云帆,答应他。
见那从始至终黑着脸的老四,忽然有了精神,陆云帆挑了挑眉:“有点意思,掌柜的说来听听,怎么个斗法?”
忽然听到陆家二爷点了自己的名字,那一直耷拉着脑袋,暗暗搓手的掌柜,连忙走上台。
使了个眼色让人把方启文带下去,便满脸堆笑,仰头答道:“二位大爷有礼了,哈哈。”
“这斗八仙,确实是小店的新鲜玩意。可是,因着彩头价值不菲,需要有人押宝才可玩转,而若是只有您二位参与其中,只能……”
“只能什么?”陆云帆见这掌柜吞吞吐吐,不耐烦起来。
“只能斗一仙。”
“哦?”谢怀津显然也没想到,这个游戏竟是有些门槛,“那斗八仙,要如何玩得?”
“需在座的十六雅间共同参与其中,方可尽兴而归。”
“这……”两人听罢此话,正在犯难。
却忽而听到旁边,一个雅间传来高唱:
“黄字一号间,押宝,斗八仙。”
第43章 斗八仙
此间一声高唱,还不等那围栏上方,八仙琉璃灯亮起,就听另一边又是一声:
“地字二号间,押宝,斗八仙。”
随即,这小小迎客来上空,高唱之声便如波如浪,此起彼伏。
“天字三号间,押宝……”
“玄字一号间……”
……
伴着不断的高唱,天地玄黄雅间栏杆上方,一盏盏绘着八仙图的琉璃灯,次第亮起。
瑰丽的颜彩透过明亮烛火,伴着织金红纱的如梦如幻,愈发称得灯上图画栩栩如生。
今日,京城两大世家公子,为了一个象姑挥金如土,已经让吃瓜群众瞠目结舌。
而现在,那隐藏在其余雅间的贵人,竟然敢和这两位爷玩这斗八仙,看客们除了鼓掌叫好,呼朋引伴叫人来看热闹,怕也没别的可干。
如此一来,这本就不大的迎客来,不大一会儿,已是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可等了半天,却不见那掌柜的继续说下去,已经跃跃欲试的陆云帆不由得开口问道:
“这灯都点上了,怎么还不开始?”
“哦,回陆二爷。”那掌柜面带微笑,说话声虽然不大,却让周围的喧闹声随之平息,“玄字二号间,还没有押宝。”
言毕,众人便顺着他手指方向,投去目光。
果然!
这个雅间围栏上方的八盏琉璃灯,一盏都没亮。
“怎么回事?那里边是谁啊?”
“这不是耽误事吗?占着茅坑不拉屎?”
“是啊!玩不起你下来啊!”
“你下来啊!”
听着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大,黄字一号间的侍从轻轻走到桌旁,低声说道:“主子,要不要去把这雅间的人赶出去?”
这人扯了扯刺有团龙暗纹的衣袖,取下玉扳指复又带上。
好一会儿,沙哑低沉的嗓音才从喉中溢了出来:
“不用,再等等。”
正于此时,玄字二号间中的陆云策,终于松开了抓在陆挽澜胳膊上的手:
“这下完了,我就说刚才趁乱溜出去,你非是不听!”
抱着柱子的陆挽澜则一脸谄笑:“六哥,现在走不了了,你就陪我玩一玩吧。”
她知道陆云策的担忧,这种场合鱼龙混杂。虽说没什么危险,但若让别人发现她堂堂燕王妃,竟在象姑堂抛头露面,好不容易挽回的好名声怕是又要毁了。
再有那二十万两现银还没有着落,如果这个时候再搭进去些许,更是雪上加霜。
见陆挽澜嘿嘿一笑,陆云策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要是被发现,你千万不能说是我带你来的!”
每次与小妹出去惹了事,大哥就只知道揍自己。
可再看今日小妹对那店小二说话的架势和口气,倒像是常年混迹风月场所的小公子一样,没准是自己多心了。
顿了顿又说道:“一会要是输了,你可别对着我哭。”
“放心吧,六哥。”陆挽澜亦坐了过来,“没准我还能赢到些宝贝呢。”
陆云策懒得听小妹吹嘘,回头将侍从叫进来:“你去把灯给小爷点上。”
“回客官,点灯需要押宝。”
“哦,拿去。”陆云策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托盘上头。
“客官,这……”
“不够?”
“非也,只需一枚铜板即可。”
“啊?”陆云策显然没想到,这个斗八仙听起来厉害的很,却只需要一个铜板就能入局,该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堂,叹了口气又道,“爷没铜板,就这个吧。”
侍从恭敬施礼,便走上前去在万众瞩目下,高唱:“玄字二号间,押宝,斗八仙!”
紧接着,一声锣响,众人连忙拍手叫好。
见掌柜的即将介绍这斗八仙的玩法,立于栏杆前与谢怀津对视良久的陆云策,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进去。
楼下的散客,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心来。
“掌柜的,快说说,这斗八仙是怎么个玩法?”
“是啊是啊!”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掌柜的环顾四周,拱了拱手,“请听我细细讲来。”
“这斗八仙,共分八局。每局一题,需由贵人于纸上作答。答对者留灯,进入下一局;错者灭灯,淘汰出局,若想继续参与,则押宝翻倍,复燃其灯。”
“待八局完成,八盏灯皆亮者,方可从作为题目的物件中,选一样作为彩头。其余贵人则也不用气恼,您今日的押宝便算作日后的酒钱,客云来从不坑人钱财,只为博君一笑!”
此番规则说完,在场众人无不惊奇万分!
这玩法从没听说过啊,就算得不到彩头,也算尽兴而归,以后的饭钱都省了!
照这么个玩法,那这小茶楼岂不是赔本赚吆喝?
然则,雅间里的陆云昭,却是听出了门道。
此番作为,表面上是客云来大赔特赔。
可是,如此一来,他们便有了充足的现银,可再投入生意中去周转。
而提前收了酒钱,亦是将这些名门贵客笼络于此,即使他们的酒菜不如自家的天福楼,却也不得不再来消费。
更绝的,便是这一场斗八仙,几乎聚齐了京中的高门大户,有权有势的人帮他们造势,想不火都难啊。
“怪不得,这名门贵客总是流连于此,这客云来背后,怕是有个高人啊!”随便噎了口茶,陆云昭的脸又是愁云密布起来。
“老四,现在就别想那些了。”陆云帆说着便翘起二郎腿来,“且凑凑这热闹,说不定还能帮小妹得个好彩头!”
“哼。”陆云昭无奈看了一眼自家二哥,“就凭你和我,能行吗?”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陆云帆最讨厌这句话,刚要跳起来数落一下老四,就听下头的掌柜,宣布开始,便连忙跑到栏杆处观望起来。
伴着一声锣响,四位婀娜貌美的公子款款上台。
“这第一局,名为斗雅。实为预热一番,让各位贵人熟悉熟悉规则。”掌柜的说着,向四方抱拳,“几位公子手中各有一风雅景致的簪花笺,需由一人作出选择,方可开局。”
听了这话,众人便争先恐后起来。
可这掌柜对身旁上蹿下跳的年轻小伙置之不理,却对那欢宜楼的花魁投去微笑:“不知可否劳驾姑娘?”
这姑娘抬头见陆云帆没有异议,便随手指了一个。
只见那公子随之,将手中簪花笺翻了过来,迈着轻柔的碎步绕场一周,将那上面的字视于众人。
雅间里的陆挽澜连忙问道:“那上边写的什么?”
“哎呀,看不清啊!”躲在红纱后头的陆云策,东张西望,“那字太小了!”
掌柜的随即将簪花笺握于手中:“此风花雪月四字,姑娘选中了雪字。”
“请各位贵人,写出八个雪的雅称。”接着让侍从翻了一个沙漏,“计时开始!”
铜锣又一次敲响,十六个雅间中贵人则奋笔疾书,一楼看客窃窃私语起来。
“这有何难?”
“雪的雅称,岂不是手到擒来?早知道这么容易,我也上去了。”
两个雅间中的陆家兄妹虽不是精通诗书,可绞尽脑汁,也算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随着掌柜一声“时间到!”
众位侍从便走到围栏前头,高唱答案。
无外乎是那玉絮、玉尘、六出、仙藻、琼英、璇花、玉鳞瑶甲、天公玉戏……
虽是中规中矩,却也是顺利通关。
掌柜的抱拳笑道:“想不到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竟无一盏灯灭。”
“如此,便来第二局,斗宴!”
话音刚落,只见十六位公子手中,均端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碗,向二楼雅间走去。
而黄字一号间里,方才那把玩玉扳指的人,手中已捏住一叠写满雪的雅称的宣纸。
灼灼目光飞速扫过字迹,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正当侍从要拿走之时,一张纸上奇丑无比的字,却恰巧映入他眼帘。
第44章 好好陪他玩玩
侍从见主子抬起手指,在宣纸上敲了两下:“这字,出自哪间?”
“回主子,这是玄字二号间的。”
听到这里,此人倏地戴上玉扳指,骨节分明的大手摩挲着下巴上的青色胡茬,若有所思。
方才,这雅间之人便已引起他的注意,如今这丑陋的字体更勾起他的兴趣。
这字何止是丑,简直丑的不像话!
无锋无骨也就罢了,竟连基本的横平竖直都做不到。
能来此享乐的公子少爷,既写的出雪的雅称,哪个不是识文断字?
这人如此这般,莫非是怕旁人通过字迹认出身份,刻意伪装?
难不成,是自己的好弟弟?
想到此处,眼中则透出阴翳的凶芒:“有意思,吩咐下去,好好陪他玩玩。”
“是。”
侍从不敢多问,行礼出了雅间。
行至楼梯拐角,见方才被羞辱半晌的方启文,端着青花瓷碗进来,便招了招手,对其耳语两句:“你过来,去玄字二号间……”
坐在雅间中的陆挽澜,看着对面已有人送了碗盏进去,而自己这边却不见人来,便问了一句:
“怎么没人理咱们?”
陆云策连忙叫侍从去催,却听楼下传来敲锣之声。
掌柜的将此局规则悠悠道来:“各位贵人都是锦衣玉食,尝遍山珍海味,想来赢得此局,必是易如反掌。”
“这道文思豆腐羹,与诸位贵人平日尝到的,有些许不同,请在规定时间内,道出这菜式的不同之处。”
“计时开始!”
眼见旁人已开始品尝,陆挽澜有些着急:“怎么回事,六哥你去问问。”
陆云策正欲出门,却见一个象姑匆匆进门:“小生行动不便,耽搁客官了。”
“无妨,放下吧……”
陆挽澜举起汤匙正待品尝,却见那象姑端着碗盏的手,停在桌边忽地一松,软嫩清醇的羹汤,连带着碗“哗啦”一下泼在地上。
青花白瓷坠地瞬间便裂成数片。
陆云策气的抬腿就给这象姑一脚:“你个杀千刀的!怎么侍奉的!”
“六哥,先别打。”陆挽澜急忙拉住陆云策,示意他人多眼杂,不要把事情闹大。
象姑连忙跪地,缩成一团,将自己红肿的双手,举在二人眼前:“客官息怒,小生,小生方才弹琴伤了手指,不是故意……”
陆挽澜明白过来,这么看来,他就是那方启文。
随即理了理锦袍,气定神闲地坐下:“抬起头来回话。”
“是。”
本想着此番说不定是个意外,毕竟也是二哥为难他在先,便欲数落两句就算了。
可当见这方启文抬起头来,熟悉的样貌不禁让她眉头凝起:这人长得竟与在宫里攀诬自己的象姑,一模一样!
只不过,此人看上去并无半点媚态,眉眼中似乎还透着那么一丝清冷高洁。
方启文见眼前的小公子眉清目秀,可目光中却透着一丝寒冷的怒意,不禁暗自心惊。
现在的世家公子,胜负心这么强,自己恐怕又要遭殃了。
主子怎么总是让自己惹这些人的麻烦。
“啪嚓”!
此时,不知从哪个雅间,又传出一声碗盏落地的声响。
顷刻间将陆挽澜的思绪拉回,不过就是双生子,想来也没什么。
她没有多问,便让方启文出去。
若自己此时发作,恐会打草惊蛇。不如装作不认识,看看形势再说。
而茶楼接连传出碎碗之声,不明真相的看客亦停止了喧闹,忽然安静的气氛让掌柜的心惊肉跳起来:
小店的菜品真的有这么难吃吗?竟使得这些贵人摔碗抗议?
旋即尬笑起来:“嗨呀,碎碎平安,大吉大利,无妨无妨,哈哈哈哈。”
几个伙计亦起身附和,帮忙圆场。
待气氛稍加缓和,掌柜的便见几个象姑掩面而泣,跑了出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个纤瘦的象姑,挥着手绢弱柳扶风,委屈地哭诉:
“呜呜呜,掌柜哥哥,那黄字三号间有个母老虎,还不等我开口说话,就掴了人家一巴掌。”
“啊这……”
没等安慰,又见旁边这脸大臀肥的象姑,嘟着油嘴说道:
“哎哟~你那还是好的,天字三号间还有个方头大脸的护卫,我才靠近他家主子,他就踹了我一脚。”
掌柜的也没见过这种风浪。今儿是怎么了,来了个陆家和谢家闹事还不够。
怎么又冒出两个不怕死的?
转眼间,这斗宴的计时已到,掌柜的示意几人先去候着,又回到台上:
“哈哈哈!时间到,请!”
接下来,十六位侍从便开始高唱雅间贵人的答案。
“地字一号间,水是无根竹叶露,油是八棱芝麻小磨香!”
此语一出,简直震惊四座。
看客从没听过,这他娘的,芝麻还有棱?
“天字四号间,高汤共计一百零八配料,分别是,丁香、草果、良姜、花椒、红花、当归……”
待此间高唱完成,台下众人已是大呼惊奇,想不到,小小一道文思豆腐,竟是暗藏乾坤,而这品尝之人的味觉,更是神乎其神。
还没从这种震惊中走出,那一番皆一番的高唱,更是让众人应接不暇。
“玄字一号间,切丝之刀,为玄铁冰刃……”
“天字二号间,燃火之柴,为四十三年红松,暗藏松油之醇……”
“黄字……”
……
其余雅间则从色香味,主副食材等多方面进行品评,而也有那么些只会吃不会品的人,干脆弃权。
陆挽澜的玄字二号间,便是其中之一。
可是,到现在为止,掌柜的仍未宣布此局结束,因为十六间还有一间,没有唱出答案,亦没有弃权。
这一间,便是陆云帆和陆云昭的所在。
“哈哈,陆四爷,您看,大家伙都已经品鉴一番,您是不是……”
没等说完,便见这个雅间的侍从,手中捧着一叠宣纸向自己行来:“掌柜的请看。”
接过宣纸,这掌柜双目忽地瞪大,紧抿双唇逐字看去。
方才除了三个雅间弃权,其余一十二间所品之词,这陆家四爷竟是一字不落的全写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脸上尬笑还未褪去,竟见那一直黑着脸的陆家四爷,翩翩行至围栏前。
杏核眼扫过台下面孔,轻启唇角:“掌柜的,这些不起眼的玩意,陆某人不过是随便一写,你只当看看。”
什么?随便一写?
这家伙竟然说,客云来大厨的创意是不起眼的玩意?
“那敢问陆四爷,您还有何高见呐?”掌柜的复又抱拳,语气虽是谦虚,可那满是褶皱的眼皮之下,已暗藏锋芒。
“如此,我便来说上一说。”陆云昭也不客气,“文思豆腐非豆腐,确实是翻天之变呢!”
这一句话瞬间引来轩然大波。
“什么是,文思豆腐非豆腐?”雅间中的陆挽澜更是被四哥的话,弄的一头雾水。
陆云策只眨了眨眼睛,苦笑一声:“我也不懂啊!”
那掌柜并未惊奇,而是直直盯着陆云昭说道:“还请陆四爷赐教!”
第45章 输的彻头彻尾
陆云昭也不怕掌柜的不悦,只认真问道:
“我问你答便好。这豆腐丝是蛋青加杏仁浆混合后,于屉上蒸制,是也不是?”
“不错。”掌柜干脆答道。
“为调豆腐的香气,便又将其切丝后置于豆浆中浸泡,是也不是?”
“不错……”
没想到连这个,陆云昭也品了出来,掌柜的眼角无形中,浮出一抹算计。
“那便是了。”陆云昭淡淡一笑,“不过蛋青腥气,杏仁苦涩,如果加些许牛乳,或许能让此羹汤增色不少。”
“哈哈哈。”见这陆云昭不但将汤羹做法说的一字不差,竟然还提出了改良意见,掌柜的虽然不悦,却还是镇定赔笑,“陆四爷不愧是京城头号饕客,小人佩服!”
“啊对了。”陆云昭复又想起什么,“天下美食皆讲求的是原汁原味,自然而然,所以还是奉劝掌柜的回归本真才好。”
“做菜如此。做人,亦是如此,你说是不是呀?”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进了雅间,只留下面色铁青的掌柜佯装施礼,咬着后槽牙挤出几个字:
“陆四爷,说的极是……”
这番话,听得陆家兄妹是大快人心,而看客们亦是拍手叫好。
想不到区区一碗羹汤,竟能吃出这许多门道,顿感不虚此行。
对下一局,更是充满期待。
连莫名其妙输了此局的陆挽澜,也甘愿为了进入下一局,押宝了一两银子。
那掌柜见十六雅间的八仙灯,又重新点亮。
心中冷笑一声,哼,这才哪到哪,好戏还在后头呢。
便示意侍从敲响铜锣:“下一局!斗彩!”
“所谓斗彩!便是请诸位贵人,将面前各色宝物的色彩雅称,一一道来。”
听罢此言,众人又跃跃欲试起来,这一题没什么难度啊。
陆挽澜自然是信心爆棚:“我当这斗彩有什么难的,左不过就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颜色。”
“就是!”陆云策亦是狂傲地翘起二郎腿:“我看他们就会夸大其词,其实没什么大本事!”
然而,当侍从奉上一件,渐色七彩釉瓶之时,二人还是愣了半晌。
“禀二位客官,此瓶是小店老板的至宝,瓶上共计一百二十六种色彩,请客官仔细辨认。”
“一百二十六种?!”
陆挽澜只当是这人在自吹自擂,虽不想承认有多厉害,可还是蹙着弯眉,认真端详。
这彩瓶从远处瞧着,确实只有七种颜色。
但凑近一看,每种颜色均是由浅至深,层层递进,看似相近,却大有不同。
陆云策见小妹张了张口,立马提笔等待。
又见她迟迟不说话,便又将笔放了回去。
如此反复数次。
眼瞧着着那侍从敲响铜锣,陆挽澜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妹,这些你都不认识吗?”
“呃……”陆挽澜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
“无妨,下一局也不过十两。”
陆云策向陆挽澜投去鼓励的目光,又随手扔了一定银子给那侍从。
“这才第三局,放松,不要紧张。”
本以为自己只善泼墨,不懂色彩,技不如人,输了也算正常。
可当陆挽澜听到其他雅间高唱的答案,却隐隐感觉到一丝怪异。
“天字二号间,淡黄釉瓶,黄白油、松花、缃叶、苍黄。”
“地字三号间,罗绣猫蝶石榴雕花团扇,青粲、翠缥、人赖、水龙吟……”
“玄字一号间,蓝釉白花三足炉,窃蓝、监德、苍苍……”
“黄字三号间……”
……
听来听去,竟无一间的答案超过十种颜色。
“他们是不是故意针对咱们?”
陆云策虽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名称,却也听得出来,那些个物件的颜色都是简单常见,根本不似眼前宝瓶的复杂稀有。
陆挽澜心底狐疑,自己男装打扮,连写字都只让六哥代劳,应该是没人发现身份才对。
更谈何有意刁难?
莫非,只是自己运气不好?
顿了顿又回道:“也说不准,且看看下一局的情况。”
陆云策一直认为,之前的斗宴、斗彩,小妹定是被人找茬,才无奈输掉两局。
可让他欲哭无泪的是,接下来的斗绣、斗香两个环节,小妹抽到的题目明明是最简单的,却还是输的彻头彻尾。
看那一百两银子,转眼之间便打了水漂,陆云策显然有些恨铁不成钢。
“小妹,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对刺绣的了解,怎的还不如那些臭男人?”
“谁规定是女孩子,就一定要懂刺绣?”
“那你天天用香粉,眼前的十香丸是怎么做的,你也说不出来吗?”
“我用香粉,又不是做香粉的,不知道也很正常啊!”陆挽澜只觉莫名其妙,气不过又怼了一句,“六哥怎的只顾说我,好像你知道答案似的?”
说完又嘟起那半边红肿的小嘴,心里愤愤不平。
这些大男人,也真是够无聊的,出的都是什么破题目!
“我~”
陆云策见小妹又忽地瞪了自己一眼,顿时不敢说话,一手捂住半张脸唉声叹气。
难道自己和哥哥们,从小教小妹拳脚功夫,带她吃喝玩乐,游山玩水都是错了?
现在后悔没有培养小妹女红画艺,已然来不及了。
好在她已经嫁进了燕王府,不然,就她这个臭脾气,想找婆家怕是个天大的难题!
想着想着,竟然觉得萧晏之有些可怜。
妹夫,你受苦了……
再看斗过五局之后,场上十个六雅间,八仙灯仍然亮着的,只余半数。
若想进入下一局,则要押宝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
就为了在这玩个破游戏,就要扔出去一千两银子,那跟冤大头有什么区别?
多数聪明人便想止步于此,陆云策亦是如此打算。
“小妹,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他心想着接下来的游戏,说不定更难,看小妹这架势就是平白无故送银子。可也不想说些难听话打击了她,想了想便说道:
“那个,不是我不想陪你。主要是,六哥这个月的零花钱,不够一千两了。这斗八仙,我瞧着不过是些矫情造作的玩意,没什么意思。你这嘴还肿着,五哥说不准快回来了。”
“好!不玩了!”
陆挽澜觉得六哥说的话很有道理,原本来这就是看热闹的,现在却平白无故受了这些闲气。
说完便要起身出门。
却听楼下那掌柜,“当当当”连敲三下铜锣,茶楼顿时雅雀无声:
“诸位,前几局只不过是开胃小菜,接下来的斗宝环节,才是重头戏!”
与此同时,几名公子一齐抬了个物件走上台来,那掌柜瞬间精神抖擞:“下一局需要一千两押宝,想来诸位觉得并不值得。”
“所以,先让诸位贵人,一睹此物风采,再下决断!”
说罢,便一手揭开覆于其上的红布:
“此物,唤作狼王骨刀!它的主人,正是丹巴七部,前部落联盟首领,纥石烈·帕尔木!”
第46章 狼王骨刀
与此同时,陆挽澜亦听到屋顶瓦片忽地响动,似乎被谁不小心踩碎。
出门的脚步便随即停住,目光中的占有欲忽地涌起。连身边的陆云策也能感觉到,小妹此时的眼神,与方才随便玩玩时截然不同。
两人皆向一楼望去。
随着红布坠落,一把身狭微弯的短刀,呈现于众人眼前。
整把短刀,是由一条狼腿骨打磨而成,缝隙中还残留些风干的血迹,粗犷的线条由内而外,透着股原始的晦暗。
刀刃极薄,刀身也不平整。可极为显眼的,是那刀柄上枯瘦狰狞的狼爪,锋芒尽漏似乎仍在垂死挣扎,让人看着不由得脊背发凉。
众人从未见过此种邪门的武器,不由得低声私语起来。
“这他娘的什么玩意啊,从来没见过。”
“是啊,看着也不值一千两啊!”
而此时那掌柜却声如洪钟,将此刀来历娓娓道来:
“相传纥石烈部领地有一野狼谷,谷中豺狼不计其数凶猛异常,第一任酋长为保部落不受狼群侵袭,便只身犯险斩杀狼王,将其腿骨制成此刀。”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野狼谷的饿狼,见到此刀却尽皆臣服。他便借此组成野狼军,一统七部。而此刀于六年前,丹巴七部内乱之后,便消失于世,小店亦是近日才偶然所得。”
听完掌柜的神乎其神的介绍,看客们又是低声私语。
“如此说来,这刀是那蛮夷部落的圣物才对啊。”
“那怎么出现在这啊!”
掌柜的嘿嘿一笑:“诸位贵人对这件宝物,可有兴趣?不妨考虑一下!”
陆云策见小妹见了这东西,竟跟丢了魂一般,连忙扯了下她衣角:
“小妹,大哥在辽东与那七部没少打交道,从没听他提起过什么狼王骨刀。”
“说不定他们是为了骗钱,东拉西扯呢……”
可陆挽澜完全没有理会陆云策的劝阻,只伸出手来厉声说道:“少废话,拿银票!”
“小妹,六哥真的没有……”陆云策本来不情不愿,可还是把银票掏了出来。
陆挽澜一把抢过,扔给侍从:“告诉掌柜的,本公子押宝继续。”
随后又朝头顶上,瓦片松动的地方看了一眼,低声说道:“你的东西,我帮你拿回来就是。”
这边侍从刚刚高唱,玄字二号间押宝一千两。
看客们还没回过神来,却听那黄字三号间传出一阵森冷的笑声。
接着从中走出一个两鬓雪白,鹰鼻尖腮的黑袍男子:
“掌柜的,这把刀我家主子看上了,愿押宝十万两,直接进入最后一局,可否行个方便?”
这话听着轻轻飘飘,却犹如惊雷一般,让众人瞠目结舌!
十万两!
别说是平头百姓,就连朝中大臣,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这把刀竟然这么值钱?!
“这……”掌柜的显然有些为难,“这斗八仙还从未有过此种先例……”
“那就破了这先例!”那黑袍男子轻蔑地瞟了一眼,“我们这银两只当是买下这骨刀,你也不算亏了。”
掌柜的咂摸了下嘴,白来的银子谁不要?想了想便又堆笑问道:
“那,诸位贵人可有不同意见?”
雅间剩余众人,本就对这骨刀没什么兴趣。而挑起这场比试的陆云帆和谢怀津,也早就厌烦了这些枯燥无聊的试题,纷纷表示随他们的便吧。
“若没人押宝,这刀就……”
黑袍男子嘿嘿一笑,刚要下去取刀,却听旁边雅间陡然传来一声清脆嗓音。
“笑话!大家都是逐局斗输赢,凭什么你说买下就买下?”
顺着声音,只见一个年轻公子,从玄字二号间款款走出。身穿黛蓝色锦袍,折扇轻摇。发带上一块孔雀蓝的宝石分外惹眼,一副雍容华贵之气扑面而来。
众人与这黑袍男子的视线,瞬间便被这公子所吸引。
只见他相貌俊美如兰,双目流波似水,手中折扇坠着白玉,而握住扇柄的手竟如那扇坠一般晶莹雪白。
“掌柜的,这个先例可开不得!”
那黑袍男子不等掌柜的发话,嘲笑两声便又揶揄道:“小兄弟,我见你一连输了四局,后边的也赢不了。莫不如早些退出,还省了银两!”
“谁说前几局输了,之后就一定不能赢?”
“哼!你若想斗,咱们便来斗这最后一局。”那黑袍男子鼻中哼了一声,“不过,你若没银子,就一边玩去!”
说完又问那掌柜:“客云来有钱就是大爷!老夫现在花了银子要改规矩,十万两斗酒!彩头就是这狼王骨刀,你看如何?!”
“哎哟,这赶情好呀!”
开门做生意,自来利益至上,掌柜的随即见风使舵,抬头向那小公子笑道:“公子若无银两押宝,那也没办法了!”
“你们!”陆挽澜听罢收起折扇,指着掌柜愤愤不平,“你们开门做生意,怎可言而无信?我看你们就是家黑店!”
“这位公子若是拿不出银子,就请便吧。”见这小子似要开闹,掌柜便又厉声喝道,“客云来还不是你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
雅间里无聊透顶的陆云帆,听到对面有人与掌柜的龃龉起来,一时好奇便看起热闹。
可越看那两人,越觉得眼熟。
那一身银色锦袍的正是六弟陆云策,而他身旁与掌柜对骂的,不是自家小妹还能是谁?
这个场面直惊的他大跳起来:“老四!那不是小……”
陆云昭一把将他的嘴捂住,轻声说道:“小点声!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正当琢磨着,要不要为小妹出上十万两银子,二人却忽地听到一雅间传出高唱:
“黄字一号间!押宝玄字二号间,斗酒!”
什么?
一时间,茶馆内各怀心思的众人,此时已是头脑发懵,再一次刷新了认知!
今天是什么情况?!
不就为了把破刀?犯得着这么拼吗?
陆家兄弟自是听出来,小妹不过是想要这把刀,能用钱解决的事,哪用得着她放下身段斗酒?
“老子再押这个小公子十万两。”陆云帆随即又挥着折扇,对那黑袍男子说了一句,“嘿!老头说你呢!你要是没人押宝,这刀可就归他了!”
“你!”那黑袍男子此时亦是咬牙切齿,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竟然被这个土大款给搅和了。
大伙对陆家二爷的豪气已是见怪不怪,有他出手,这场斗酒那肯定是看不上的。
陆挽澜见二哥抛了个媚眼过来,便也回了个谢礼。
还不等高兴,隔壁的谢怀津却又坐不住了:“那在下押宝黄字二号间,就看看这史无前例的斗酒吧!”
“他娘的!怎么哪都有这个孙子!”陆云帆见这谢怀津穿的像个蚂蚱,还如此嘚瑟,刚要斗嘴便被陆云昭拦住:“小妹已经下去,你去她旁边守着,我去安排人手,以防万一。”
陆云帆点了点头,便朝楼下走去。
经过楼梯时由于太过着急,竟和那象姑方启文撞到一起:“你没长眼啊!”
那人只道了歉,便匆匆下楼。
陆云帆白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孙子赶着投胎啊!
便又向小妹方向走去。
见两位斗酒的贵人已登上台来,其余看客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掌柜的笑容可掬,吩咐着侍从,将数十坛名酒佳酿置于桌上。
一百个瓷碗应声依次落桌,陆挽澜和那黑袍男子面对面立于长桌两侧,各自面前是五十碗不知名的酒浆。
陆云策看这架势,不由得担心起来,偷偷拽了拽陆挽澜衣襟:“小妹,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上吧。”
“放心吧!”陆挽澜头也没回随口答道。
看着两人气定神闲,掌柜的便又是哈哈一笑:“还请两位贵人报上名号!也让大家认识一下!”
陆挽澜略略思考,将晏字去日,澜字去水,取了个化名。
拱手一礼道:“在下,安阑。”
那黑袍男子也不含糊:“鄙人,铁爪白头翁!”
第47章 输了跪下叫爷爷
夜幕悄然降临,一弯峨眉月孤悬秋空。庭间大槐树上,偶有几只鸦鹊因院中人影匆匆而过,而惊得啼叫数声。
落叶之下,是一只残破不堪的纸鸢,鲜亮的色彩,与整个长春宫的萧条显得格格不入。
昨日宫中处死了个象姑,又破天荒地在子时开宫门送出了燕王妃,已经让宫内众人看到了这个女人的厉害和嚣张。
而轰动整个后宫的,还要属各宫嫔妃因为她,被逼着捐膏火钱。那谢贵妃竟是个憨厚的,一出手就捐了二十万两!
如今太后对她青睐有佳,身份地位怕是要扶摇直上,更近一层了!
可其他嫔妃却是没那么好过,地位不高,月奉也没多少。
无奈只能向母家开口,母家若凑不出来,嫔妃们的手,便伸向了宫人的身上。
层层搜刮一番,任务轻的也就解了燃眉之急。
不明真相的宫人们,平白遭了难。自家主子只回她们一句“你们也别怪本宫,要怪,只能怪燕王妃。”
一时之间,陆挽澜在后宫中,竟是人人喊打!
眼看着时辰不早,谢家还没有把二十万两的银票送进宫中,绣鸾阁内的谢敏敏有些坐不住了,见宫女纸鸢轻手轻脚进来,便急忙问道:
“可是哥哥有了消息?能赶在下钥前送进来吗?”
那纸鸢抬头,竟是愁眉不展,微微摇了摇头回道:“娘娘,大公子那批咸布今天没能出手。”
“为何?”
“本来买主已到了客云来,可咸布暗号一出,竟有人出来斗酒搅局,买主便没了动静。”
“罢了,不急这一时。”谢敏敏叹了口气又道,“账上不是还有些银子周转?先拿十万两来,本宫好堵一堵太后的嘴。”
“这……”纸鸢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
“三公子见生意不成,与陆家人又斗起气来,在两个搅局的人身上,押了十……”
“混账!别人斗酒关他什么事!”谢敏敏一听这话,愤然起身重重拍案。
阁中熟睡的小公主,听到吵嚷之声,吓得又不合时宜地哭闹起来。
“你哭什么!该哭的人是本宫!”谢敏敏烦乱地吼了一声,又强压怒气对纸鸢说道:
“去查!那斗酒的人是谁!让他们有来无回!”
“是。”
纸鸢领命出门,取上一只蝴蝶风筝,来到庭中的大槐树下。
只须臾间,风筝便淹没在皇宫上方的黑暗中,只是那沾了夜光石粉的蝴蝶翅目,却犹如暗夜中的寒星一般耀眼。
紫光,退。
蓝光,杀。
一直藏身于客云来房顶上,观察形势的黑衣人,见那一抹幽蓝的冷芒转瞬即逝,眸子也随之蒙上一层冰霜。
在他手势之下,数十个黑影便趁着茶楼人声鼎沸的功夫,轻踩瓦片攀上了茶楼正脊。
可他们做梦也猜不到,在自己的四周,还有两队影卫和死士。正如同野兽盯着猎物一般,死死地盯着他们。
而这些企图螳螂捕蝉的影卫身后,迟铮正一手扣住房顶垂脊,一手拉着跌落房檐处的唐风手臂。
两人均禁声不语,唐风看着迟妹子眼神中,还透着些许的担忧,不由得笑弯了嘴角。
就知道她外冷内热,舍不得哥哥摔着。
一时得意,竟扬起手中瓦片,邀功般地冲迟铮挤眉弄眼。
见这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迟铮懒得多说话,瞬间面无表情松开了手。
唐风登时大骇,连忙手脚并用攀上了房顶。看着面前女孩转过身去,徒留一抹深蓝背影,撇了撇嘴。
亏得自己刚才出手,被她踩碎的瓦片才没落地引来旁人,开开玩笑都不行?
又见她透过瓦片缝隙,一丝不苟地盯着茶楼的动静,似乎对那把刀颇为在意。
反正王爷亲自盯着黄字一号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
便也凑上前去,只听脚下又是一片鼎沸喧闹。
铁爪白头翁?
此名号一出,便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难道,他就是号称酒界不倒翁的,孤影剑派长老,铁爪白头翁?”
“我听过!可他不是早就退隐江湖了吗?”
掌柜的干笑两声:“咱们既是斗酒,那小店斗酒的规矩,二位必要遵守!”
“那是自然!”铁爪白头翁毫不犹豫说道。
“二位面前各有五十碗相同名酒,其中一方随便指出一碗,问对方一个关于此酒的问题。”
“答对,则问者喝酒;答错,则答者喝酒。直到一方醉倒,另一方便是胜出!”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拼酒量,却不想这规矩,竟变成了对这五十种酒的综合测评。
这一局的难度,不容小觑啊!
“这白头翁喝遍天下名酒,想必赢定了!”
“可不是嘛!这个小兄弟遇上他,怕是不妙!”
铁爪白头翁禁了禁鹰钩鼻梁,嘿嘿一笑:“怎么样小兄弟,老夫喝遍天下无敌手的时候,你还没从娘胎里爬出来呢!还要继续斗下去吗?”
陆家兄弟一听这话,心里也开始打鼓。
可见小妹仍是镇定自若,只挑起柳叶眉似笑非笑问道:
“白老去了弹丸之地某差事,怎么眼界也愈发窄了?难道不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
这话听得嚣张跋扈,可话中之意,其他人不明就里,可却瞬间吸引了那把玩玉扳指的男子目光。
“有意思,他怎知,铁爪白头翁投靠了丹巴七部?”
再看那白头翁,瞬间怒火中烧:“你个小白脸!真是大言不惭!”
陆挽澜全然不理会这老头的聒噪,轻摇折扇看向那掌柜:“敢问掌柜的,是不是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啊?”
“只要不触犯大周律法,围绕此酒提问,都是可以的!”
“明白了!”陆挽澜听罢点头。
又斜眼瞧着铁爪白头翁,脸上微笑不可一世:
“你信不信,所有的酒,我只需问上一个问题,就能赢了你!”
“哼!”白头翁亦是轻蔑冷哼,“老夫看你长得像个娘们!口气却是不小!那老夫也问你一个问题!否则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陆挽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倏地收起折扇:“光是一把刀做彩头有什么意思,不如再加点什么!”
“好小子有种!”白头翁一听这话,更是两眼冒光,“你若输了,老夫便要你这双娘们般的手!
“好!”不顾几位哥哥的拉扯,陆挽澜毅然应下,“若我赢了呢?”
“你若赢了,老夫随你处置!”
“这可是你说的!你若输了,以后见到本公子,便跪下来磕头叫爷爷!”
“一言为定!”
随着话音斩钉截铁而落,两人瞬间进入了战斗般的状态。
全场众人亦起哄呐喊,场面热闹空前,似乎要将这房顶掀飞一般。
那黄字一号间的男子,终于忍不住走出了雅间,隔着围栏望去:“竟是个姑娘……”
顺着这男子视线,同样盯着陆挽澜一举一动的,还有天字三号间,萧晏之蒙上坚冰般的眸光。
铁爪白头翁瞥了一眼面前酒碗,每个都是脸大的海碗,若是全都喝下去,不醉死也要撑得扶墙走了!眼底便闪过一丝寒鸷,只等掌柜一声:“白头翁先!开始!”
便伸出枯瘦如枝的手指,指了一碗清澈如水的酒:“此酒名为万象皆春,你便来说说,酒引子是什么?”
“我不知道。”陆挽澜几乎是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喝!”
身后众人随即起哄,只见她端起大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扬手便将酒碗摔碎在一旁。
喝完抬袖擦了擦嘴:“该我了。”
接着抬手指了一碗无色清酒:“你便来说说,这酒的名字,用英语怎么说?”
鹰语?!
此题一出,白头翁忽然变了脸色。
第48章 公子真是海量
掌柜的一听这话,敏锐耳力便察觉出雅间似乎有些动静,又斜眼瞧着白头翁目露凶光,正处于发威的边缘。
这要是斗酒不成,打起来,银子不就没着落了?
于是开始打圆场:“哈哈,这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小兄弟问白老先生,如何用禽语说酒名,实则有些欺负人了!”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忙不迭地附和。
“是啊!这要是答不上来,那所有题目,就都答不上来了。”
“虽说名号是个鸟,可也不一定就会说鸟语啊!”
陆云帆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我说你们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欺负人?”
“就是!怎么着?想耍赖?”陆云策也叫嚣起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把气氛吵翻了天。
陆挽澜没有说话,嘴角浮出一丝笑容,淡定地看着铁爪白头翁。
见他脸色由阴转晴,忽地瞳孔一收,抬手就将这碗酒干了!
“愿赌服输,老夫确实不会!”
众人一看,这铁爪白头翁是条汉子,连这种刁难人的问题,都愿意认栽,又是一阵喝彩。
而斗酒走到这一步,所有人亦明白一个道理。
两人几乎答不出对方的问题,此局便就成了单纯的酒量比拼,这么看来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说话间,却见铁爪白头翁一同指了三碗:“这三碗,同样问题。”
这样一来,酒量浅的,三碗下肚可就要扶墙走了。
陆挽澜亦不废话,抬手举碗,又是咕咚咕咚,将整整三碗白酒喝了个干净。
酒碗刚一落地,周遭看客不由得唏嘘起来。
“一点事儿都没有啊!”
“这是个有量的!”
如果说,方才的问题白头翁认栽,陆挽澜已有三成胜算,那么当她喝下三碗酒的时候,心中把握便又增加了三成。
懒得废话,陆挽澜便也抬手指了三碗:“葡萄酿,绍兴黄,秋露白!请!”
“呵!”白头翁见这小子有些意思,自己更不含糊,也一一干了。
两人动作迅速,各类酒一碗接一碗地空掉,砸碎在旁。才刚开始,场面就非常激烈,让在场众人皆不敢轻易出声,生怕打扰了二人。
“砰!”陆挽澜已摔碎了第十一个酒碗,随后又是“砰”地一声,白头翁紧随其后。
每当酒碗应声落地,房顶上的黑衣人便不声不响倒下一个。
影卫和死士在暗夜中分工协作,如同鬼魅一般,飞扑至黑衣人身后,手起刀落一招割喉。再无声无息地将其尸体运往他处。
管他们刺杀的对象是谁,不是自己人,解决了总是没错。
茶楼内的憨斗还在继续,房顶的黑衣人已被清理完毕。
此时两人已连干十几碗,陆挽澜本就白皙的面色,有些微微透粉。
“我看这小兄弟是不行的。”
“这才哪到哪,现在就开始脸红,一会酒劲儿上来了,他估计就拼不动了。”
议论声四起,而总有这么些人,喜欢幸灾乐祸。
“小兄弟!你悠着点啊,砍了双手,不算什么,喝傻了脑袋可划不来!”
“是啊!你要是跪下叫他声爷爷,没准手就保住了!”
……
一旁的陆家兄弟除了帮小妹加油打气,还将那欢宜楼的姑娘放了出去,与一群老少爷们比比嘴皮子:
“你他娘的就会放屁!信不信老娘撕烂你的嘴!”
“就是!一个个没种的东西!老娘都能喝你们仨来回!不服你过来啊!”
“你们这些疯婆娘!有辱斯文!”
伴着这鸡飞狗跳的吵闹声,又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摔碗,桌上的酒已被二人喝去半数。
陆挽澜喝完手中这碗,虽然只是微醺,可还是觉得胃的容量已到极限。
看那白头翁脚下踉跄,不停地扶着肚皮,想必也是如此。
眼见着他仰头干了一完高粱红,正要摔碗,陆挽澜隔着长桌,忽地抓住他手腕。
方才还有些迷离的双眼,瞬间射出一道寒芒。
这番举动惊的众人直冒冷汗,这是喝不过要打架吗?
“我这碗、的酒引子我不知道,是,是什么!”见这小兄弟舌头似乎有些发直,竟还是要说话,“但我知道你这碗的,是什么!”
“是、什么?”
陆挽澜坏笑一声:“童子尿!”
“哇~”本就撑得不行的白头翁,听到这话,顿觉腹中酒浆翻江倒海,直接冲了出去。再回来之时,已是双腿画圈,走直线都困难了。
却看陆挽澜,除了脸上白里透红,容貌愈发妩媚,竟是半点失态也没有!
见那掌柜的此时已被震惊的目瞪口呆,陆挽澜毫不客气的伸手:“把刀拿来吧。”
“哦!对!”被陆挽澜点了名,掌柜的回过神来,连忙作揖笑道:“公子真是海量啊!哈哈!”
随后又提高音量,向周围看客说道:“本局斗酒!安公子胜!”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已取来狼王骨刀,交予陆挽澜手中。
这边陆挽澜笑了出来,正举刀向头顶示意。
却听房顶上空,嗡的一声,似是有暗器扰动风声。
而与这暗器一同飞出的,还有一个白玉茶盏,不等她反应过来,两者便碰撞在自己头顶。
“砰”的一声,茶汤四溅,那暗器顿时,没入在雅间围栏的木纹之中。
茶碗碎在脚边,一同落下的,还有陆挽澜头顶的孔雀宝石发带。如瀑的及腰秀发就这样,披散开来光可鉴人。
“有刺客!”
不知谁大喊一声,看客惊的魂飞魄散,哪管这个小公子到底是男是女,好不好看,只顾尖叫着逃出门外。
陆挽澜忽觉手上一松,狼王骨刀便被一条鞭子卷起,飞入一个雅间。
该死的!
本想追上去夺刀,可无奈场面混乱不堪,根本施展不开。
陆家兄弟瞬间被人群冲散,只见小妹一人亦被簇拥着前行。不待开口呼唤,却听房顶“哗啦”一声,数个黑衣人破瓦而下,持刀齐向陆挽澜劈去。
“小妹当心啊!”陆云帆大喊,连忙掷出折扇,竟是无济于事。
眼见刀尖正欲砍下,只见一个墨蓝身影手中飞出弯刀,将陆挽澜对面刺客迎头痛击。迟铮攥着红色纱帐从天而降,飞身踩过二楼围栏,便借力直冲到自家姑娘身边。
“姑娘莫怕!”
“迟铮!怎么回事?”
“姑娘快走!茶楼附近还有其他人手!”
本以为解决了一伙黑衣人就没问题了,可是迟铮方才现在,屋顶的另外一侧,竟然还藏着一伙不明身份的刺客。而他们人数众多,唐风还在上头与之周旋。
见十几名影卫已护送陆家兄弟离开,迟铮见状,也带着陆挽澜跃上房顶。
“姑娘先跟王爷回去,我去去就来。”说完,便又一脸肃杀,淹没在夜色之中。
“王爷?”陆挽澜听到此话顿觉不妙,萧晏之竟然也在这?
正在疑惑,就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眼前。他一言不发,拉起自己,就飞身跳下屋顶。
“喂!你慢点啊!”
萧晏之根本没有在听她的叫喊,大手攥她的小手,飞奔在纵横交错的城中小路间。
飘飞的长发如墨浪般翻腾在半空,这一瞬间,陆挽澜望着前边男人的背影,竟觉得幸福也可以这样简单。
穿过几条街巷,萧晏之终于停下脚步,带着她藏身街角。
看着平日里对自己颇为嚣张的萧晏之,此时竟然像个小毛贼一样,东躲西藏,陆挽澜不由得飞个白眼:
“切!不就是几个刺客吗?至于吓成这……”
“陆挽澜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什么?”
自己不过是斗酒夺刀,怎么就不想活了?
“你知不知道,客云来斗八仙的日子,就是这些私盐贩子交易的日子!”
萧晏之强忍怒气,一步一步将陆挽澜逼进墙角:
“那十六个雅间里除了你我、你的哥哥,还有跟你斗酒的那伙人之外,都是私盐买主。豫王,也在其中。”
第49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面对萧晏之步步前行,陆挽澜感觉到他身上,涌现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迫人压力,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自己吞噬。
身体不由得向靠墙的位置一挪再挪,企图和他拉开距离。
“你怎么知道?”镇定中带着些许慌张,“这是京城!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会在这交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真当姐喝多了?
“王妃难道不懂,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吗?”
说话之间,陆挽澜已被逼入墙角,萧晏之则双臂抵在两侧墙壁,将这个酒香四溢的小人,团团围住。
“你这么一来,这个地方马上就会消失,再想找到他们恐怕要费些功夫。”
见这小人一副懵懂模样,萧晏之眼中透出玩味的笑意:
“你是不是故意搅局?想告诉豫王,这里已经被本王盯上了?”一声声疑问似刀尖,从萧晏之寒凉的声线中逸出,听不出情绪,“亦或者,你也参与其中?”
深褐色眸光,更似寒潭一般,紧紧盯着眼前倔强小人的瞳孔,似要将她心底的秘密看穿。
“什么豫王?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陆挽澜听眼前男人的口气,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勾结豫王贩私盐。这是误会自己了。
便开口解释道:“我只是想要那把刀!”
“狼王骨刀,鹰语,海东青。你怎么知道咸布交易的暗语?”
“暗语?”陆挽澜顿觉百口莫辩,自己不过是胡扯一通,想不到会弄巧成拙!
干脆直截了当,表明立场:“陆家是正经做生意,从不动私盐!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莫要冤枉好人!”
就是这种情况下,她居然面不改色,只抬头骄傲地望着自己。
萧晏之顾不得分辨她眼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猛地上前一步,一把钳住陆挽澜手臂,将她重重抵在墙角。
“陆挽澜!今天若不是本王,你的身份早就暴露无遗!就算不关你的事,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你是真不怕死!”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寒冷如铁,每一个字飘进耳朵里都似雷声轰鸣,换做旁人定会畏惧,她却忽然轻笑出声:“王爷这是在担心臣妾?舍不得我出事?”
看他眸波似有轻动,陆挽澜向前一窜,抬起下巴,眼中藏不住的蜜意:“王爷喜欢我。”
“王妃想多了。”萧晏之收紧了箍在她藕臂上的手劲,想要与她拉开距离,“本王只是不想被你牵连。”
见他眼中失望、愤怒逐渐被莫名情绪替代,陆挽澜不禁窃笑:还真是个心口不一的男人。
直到她痛得闷吭一声,萧晏之才发现自己掌下,陆挽澜手臂上的衣衫竟渗出点点殷红。
她受伤了?
霍地撩开衣袖,竟见一根短针插在白嫩的前臂上,伤口处已是乌青一片,此时正潺潺冒着鲜血。
萧晏之不由得皱了下眉头,本以为自己出手够快,却还是让她受了伤。
心里某个地方,忽地收紧,抬手运气,短针便被掌风震飞。
“王爷别……”
“怎么?”
看着在郄门穴插着的银针,就这么飞了出去。陆挽澜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完了,五哥不在,我没有解酒药!
我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吧!萧晏之会保护我的吧?
好家伙!好家伙!
萧晏之你还真是个猪队友啊!
之前被短针压制住的酒劲,瞬间释放出来,困倦、心慌、灼热充斥全身经脉,飞速席卷陆挽澜全身,直冲头顶。
“喂!陆挽澜!你怎么了?”
萧晏之见陆挽澜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似乎被火烧着一般。随即两眼发直,愣愣盯着自己,笑了两下:
“这酒……还真上头!”
说完便直挺挺向前栽倒!
“喂!喂陆挽澜!你别给本王来这套!你起来!”
醉酒的陆挽澜,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登时天翻地覆,脚下如踩棉花。自己一动不动,却好似身处漩涡之中。
还好被一块光滑的大石头拦住,自己只能将其死死抱住,才不至于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石头凉丝丝的,却被厚厚的浮萍覆盖,拼命剥下后,把滚烫的脸贴上去,方才惬意。
“啊~好想吃冰淇淋啊。”
萧晏之黑着一张脸,听着马车外唐风将后来的情况一一禀报:
“那些刺客跑了,抢狼王骨刀的是丹巴七部的人。属下和迟铮去追,还是晚了一步,刀已被另一伙人劫走。”
“顺天府尹赶到客云来的时候,那里已是废墟一片,衙门的人只能先去救火。”
“还有豫王……”
条理清晰的汇报,却在此时被马车内的声音打断:
“放肆!”
唐风瞬间闭嘴。
车内的萧晏之却咬牙切齿!
这个女人的酒品真是不怎么样,醉了之后丑态百出!
死死抱住自己的腰不肯松手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敢把手伸向本王的腰带!
“陆挽澜,你老实点!”
滚烫又滑腻的小手,三番五次想要拉扯衣襟。虽然萧晏之眼疾手快,可慌忙按住一只,另一只又忙不迭凑了过来。
“回王府!”
唐风听着王爷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立马跳上车,扬鞭往回赶。
到了燕王府大门,不等唐风将马车停稳,萧晏之便抱着陆挽澜一跃进了院墙。
胸前的领衫,已被这个妖精撕扯的凌乱不堪,青色外袍之下的虬结肌肉,亦在怀中小手不安分地游移下,若隐若现。
他的脸已蒙上一层肃杀,府内下人离老远就感到杀气腾腾,慌忙躲避。
只听王爷抬脚便踹开房门,进去后门框“哐啷”一声重重关上。
一路到现在,萧晏之对这个女人已经忍无可忍!
抬手一扬,企图将她扔在床榻上头,自己便可脱身。
可紧贴自己胸膛的小人竟如同一块狗皮膏药,环着他腰的双臂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让自己一同向前栽倒。
怕榻上的尖角伤到她,如铁双臂只能将这滚烫小人拥在怀里。
随着两人一同跌落床榻,他结实冰凉的胸膛,便猛地贴上这火炉一般,通红灼热的小脸。
怀里的小人不由得呼出一口热气:“呼~好凉快啊~”
连同那樱桃般的红唇,也急切地覆了上去。
萧晏之耐着性子抽出右臂,奋力将她拽开。带有薄茧的大手,缓缓拖住她如熟透番茄一般的小脸,防止她再凑过来。
酒气瞬间扑面而来,萧晏之刚要撇开脸,却发现她被自己咬伤的唇畔,此时更因醉酒而透着红紫。仿佛是被咬了一口的樱桃,轻轻一碰,便要溢出甘甜的汁液。
眼中的嫌弃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温柔。也许只有这样,他才会放下戒备,贪婪地欣赏这张巧夺天工的脸庞。
她美的清澈,又透着三分狡黠。
不过分天真,却也不庸常妖媚。
“就不会躲吗?”
不知所措的指尖,终究没有碰上樱唇,只是将眉头拧成一条直线,低吼一声:
“唐风,去取薄荷膏来!”
听到门外笨重的脚步跑出去又跑回来,萧晏之动弹不得,不等唐风敲门便说道:
“送进来。”
“是,王爷,这是陆太医派人……”
刚踏入房门的唐风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王爷和王妃这是?
哎呀!
“王爷恕罪!”
说完,将手中药瓶一扔,便捂着眼睛跑了出去,边跑还大声喊道:“太妃!大喜啊!”
萧晏之气的不知该说什么,揉了揉被药瓶砸的脑袋,便要给陆挽澜擦药。
却见她努着小嘴,两只手不停地挥舞,就是不肯消停。
一怒之下,萧晏之抬手将她皓腕钳住,抵在头顶。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完,便将瓶中的薄荷膏擦在自己薄唇之上。
“别动,本王给你上药!”
第50章 他和她的梦
当陆挽澜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屋外的萧瑟秋风,轻轻吹动窗棂,衬得此时的环境越发寂静。
没想到这一场斗酒,竟然让自己醉的不省人事。回想醉酒时浑身燥热,头晕眼花的感觉,简直是丢了半条命一般难受。
五哥记在医书里的法子,到底靠不靠谱?等下可要好好找他问个清楚。
可是斗了半天,受了这么多的罪,那狼王骨刀还是被人抢了。
看姐不把你们揪出来,按在地上摩擦!
忽而想到昨天,是萧晏之把银针震飞,也不知那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在梦里,自己变成了架在炭火上的羔羊,被熏烤的浑身炙热干裂,眼看就变成烤全羊的时候,有人塞了一只薄荷味的冰淇淋在她嘴里。
辛辣的薄荷与那冰凉的甜美,一瞬间盈满口腔。绵软的口感犹如龙卷风一般,疯狂地掠夺、驱赶她口中的滚烫空气。虽是如溺水般的窒息,却神奇地抚平她心中的燥热。
本以为只是个梦。
不过,喉中的一线薄荷清凉,还是提醒着自己,那不是梦。
也许是谁,给自己吃了解酒的药丸?
意识越来越清晰,四肢被重物压得麻痒感觉,便似蚁噬随之传来。
什么东西?这么重,压的姐要喘不过气了。
双手胡乱摸了一把,衣料光滑的触感从指间滑过,内里还透着骨骼的健壮和肌肤的温度。
这、这是?
霍地睁开眼睛!
陆挽澜倒吸一口冷气。
萧晏之的两只胳膊,正紧紧把自己锁在怀里。
脸颊对着自己侧脸,笔挺如刀刻的鼻子窝在她脖颈处。熟睡时平稳的鼻息,便似羽毛一般钻进耳蜗。
陆挽澜瞬间僵住,一动也不敢动。脑中飞速回想昨晚到底发了什么?
昨天她无心之过搅了局,惹得这个男人破天荒的生起气来。那他不是应该把自己仍在一边吗?怎么会在这。
见自己外袍被脱下,只留一件雪白里衣。
陆挽澜咬了咬下唇,开始胡思乱想,他有没有……那个啊?
不是会……很疼吗?
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哎呀,怎么办?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正在羞愤之时,陆挽澜只觉耳边的呼吸声忽地急促,她无声转过头,默默注视着萧晏之。
抬起手,只要轻轻一抚,便可以抚平他眉头的凝皱,可却鬼使神差般停住了。
梦中的萧晏之,如坠深渊,鬓边已开始溢出冷汗。
陆挽澜从未见过,这个男人也有这样的一面,脆弱的像个婴孩。
萧晏之陷在厚厚的雪壳里,身下是冻脆碎裂的甲胄,龇着牙刺进他血肉之躯,寒冷深入骨髓。
他抬手摸了一把,是雪,亦是血。
这梦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地重复着,折磨得他快要疯掉。
薄唇紧抿又张开,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呓语着什么。
这样无助,又挣扎。
陆挽澜越发清醒,细细端详眼前梦魇中的男人。
仿佛从他这张豁然多变的面孔里,捕捉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萧晏之的内心,仿佛并不像他的外表一般,无懈可击。
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几乎从没给过回应。好像与自己周旋是一件自得其乐的事。
却又一边冷漠地反抗,一边无意识地投降,很是矛盾。
萧晏之此时疲惫不堪。他已经不会如从前一般在梦中嘶嚎,也不会跪在死人堆里,奋力扒着同伴们冻僵的尸体。
他早已认清一个现实,自己已经重生了。
那些死在燕北的袍泽兄弟,如今都还好端端地活着。那些前世背叛自己的旧部,也早在七年前,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被自己抛弃。
他变得世故,却好似不知世故。做着一个好人,却又残忍无情。
该来的一样不落,本该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却忽然因为一个人扰乱所有的计划。
快点结束吧。
萧晏之冷冷看着面前白茫茫的一片,所有人都离开了这个寒冷地狱,只有他一人被遗弃在这里,等待着自己救赎自己的那一天。
“萧晏之,你醒醒,我腿麻了!”
萧晏之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陆挽澜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小嘴撅着似乎很生气:“好哇你!做梦还在骂我!”
“王妃酒醒了?”他霍地起身,轻蔑地说了一句。
松散的外袍下,是结实的肌理,小麦色的皮肤上还残留着些许凌乱的印记,只被他轻抿衣襟,便藏了起来。
“喂!你去哪?”见他转身似乎要走,陆挽澜连忙扯着衣袖,“你!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就这么走了?”
“本王做了什么?嗯?”萧晏之扯出衣袖,反捏住她光滑的下巴,如水的眸波中荡着邪魅的笑意,“你该去问问迟铮,自己都做了什么!”
说完便走出门外。
“我能做什、什么?”
一直在门外露出姨母笑的唐风,看见王爷面无表情走出卧房,发出如同母鸡下蛋般的咯咯笑声:“王爷这一夜累坏了,怎么不多待……”
然而当他看见那如冷箭的眼神时,便立刻如霜打的茄子般,一言不发。
还真是奇怪!
王妃后半夜高热不退,陆太医虽又送来薄荷清毒丸,可王妃死抱着王爷不肯松手,侍女实在没法子侍奉,只能由王爷亲自照顾。
也不知道王爷一个人,是怎么把药喂王妃吃下去的。
王爷就是王爷,照顾人都格外有一套。
听着身后的唐风,忽而又嘿嘿一笑,萧晏之冷言说道:
“知道你上辈子怎么死的吗?”
“属下不知道。”唐风摇着腮帮子,“嘿嘿,上辈子的事儿,属下怎么知道?”
“你若是这辈子不想那么早死,就少想些没用的。”
唐风不等回答,便被萧晏之关在书房门外,随后从里面传来一声:
“若豫王再派人来,就说本王和王妃,非常喜欢他的礼物,改日登门拜访。”
“是。”唐风回道。
书房里,萧晏之翻开江南布防图,刚一提笔,又烦心地扔下:“吩咐厨房,做些吃的给她送去,别让她饿死在王府!”
“……是。”唐风擦了擦额间冷汗,退了下去。
小喜看着自家姑娘“吸溜吸溜”吃着八珍面,本来担心她吃不下,现在却又担心她吃太多。
对迟铮挑了挑眉,伸出手来:“这都第五碗了……”
迟铮没有说话,只抬手示意小喜不用担心,又从肩上取下一个长条包裹。
完全没理会二人在说些什么,陆挽澜咕咚咕咚把热汤喝的底朝天。酒后的肚子本就空牢牢的,又听迟铮将昨天的事一一道来,顿时开心的饭量猛增!
几碗热乎乎的汤面下肚,让她顿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擦着嘴巴,陆挽澜满足地打了个嗝:“这什么东西啊?”
迟铮见自家姑娘用完早膳,便将包裹打开,恭敬奉上:
“姑娘,这狼王骨刀,是昨夜豫王派人送来的。”
“谁?”听着这个称呼,陆挽澜忽然间愣住。
第51章 听着像不打自招
看着迟铮手中的狼王骨刀,陆挽澜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豫王,她有些印象。
萧逸寒,先帝的第五子,虽然年少时庸庸碌碌,却还是得了豫州这一大片广阔的封地,可见先帝对他颇为厚爱。
五年前辽东边境敌军进犯,他主动请缨,去大哥陆云烈帐下做一个参将,立了不少军功。
此人虽然身份高贵,却与大哥性情相投,二人亦在战场上结成异姓兄弟。
战事平息后,萧逸寒又在辽东驻守两年,陆挽澜就是在那认识他的。等他回了封地,两人便再也没有见面。
他怎么突然回京了?
可现下让自己懊恼的,并不是萧逸寒回京的目的,也不是他为何会送来狼王骨刀?
而是,这人曾经多次追求陆挽澜,其过程简直是轰轰烈烈。
虽然陆挽澜没有答应,可是两人互相爱慕的传言,却在辽东、豫州和京城三地传的沸沸扬扬。
幸好原主是个神经大条的主儿,不然的话,可就没脸活下去了。
难怪,萧晏之对豫王这么在意。
这家伙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陆挽澜叹了口气,又问迟铮:“他什么时候送来的?可有说什么?”
“就在姑娘回府不久,豫王殿下说,感谢姑娘出手相助,此刀便作为谢礼。”
迟铮此时虽不理解,豫王为何要如此说,却还是将送刀之人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什么?”
原来那豫王,不但真的在客云来参与贩私盐,而且还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现在又堂而皇之送这东西过来,此番说辞,明摆着就是想煽风点火。
这个萧逸寒,到底想干嘛?
陆挽澜扶着额头,不知道是不是酒后缘故,身上竟然开始冒起虚汗:“那、那王爷他都听见了?”
“姑娘你醉的人事不省,正是王爷替姑娘收下的。”迟铮见状,连忙扶住自家姑娘,继续回话,“王爷还说,改日亲自带姑娘去豫王府……”
“他真这么说?”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完了完了!难怪今天萧晏之会这个态度!
“刀给你了,我去找王爷。”说完陆挽澜便冲出了卧房。
唐风此时正原地转圈琢磨,王爷问自己上辈子怎么死的,这究竟是何意啊?
却见陆挽澜气势汹汹走了过来,不由得心下一惊:“参见王妃,王爷他吩咐不让人打搅……”
可王妃全然不理他的话,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只丢下一句:“你就当我不是人吧!”
“这……”唐风哑口无言,扯了扯嘴角,刚要进去阻止陆挽澜。
只见一把弯刀“嗡”地出现在面前。
迟铮冷着一张脸:“我家姑娘找王爷有事要谈,你跟我过来!”
“妹子咱们有话好说啊!”唐风吓得双目圆睁,龇牙咧嘴大嚎,“昨天咱们不是还心有灵犀?”
脚下却乐不得地跟了过去。
书房内。
一壶清茶,半炉紫烟,置于矮几上袅袅藏藏,发出沁人馨香。向阳的窗子放下半片竹帘,遮去晌午刺目阳光,满室透着清幽僻静。
萧晏之坐于长桌前,见陆挽澜闯了进来,手上动作并未停歇,只将一封信用火漆封上,置于一旁。
“王爷这是要找顺天府的人来抓臣妾?”
陆挽澜见那信封写着顺天府尹,何希贤的名字,便直截了当一问。
见萧晏之没理她,又撇了撇嘴先说句漂亮话:
“豫王既能来挑拨离间,想必也有其他人知道臣妾的身份,王爷把我交出去也好,免得被无辜牵连……”
萧晏之脸色透出一丝青白,抬眼死盯着陆挽澜,心下却是冷笑不已:把你送去顺天府?谁不知道顺天府上下,与陆家自来一个鼻孔出气。
“本王是闲的没事干?告诉所有人,王妃不但去逛了象姑堂,还在那斗酒搅了私盐交易,对本王有什么好处?”
“就为了让私盐贩子来杀你?”
似乎又想起什么来,萧晏之挑了挑眉毛,戏谑说道:
“本王的大舅哥们还真是有趣,不但乐于大张旗鼓给王妃找面首,还喜欢带着王妃看象姑!如果不是另有图谋,那定国府的家教,还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了!”
“你!”陆挽澜气急,却不知如何反驳。
岂有此理!
之前宫门口说段星朗选面首一事,他就是这般阴阳怪气,现在又是如此。
“事情不是王爷想得那样!”
陆挽澜嘟起粉唇,也拔高了音调:“臣妾大不了就去吃几日牢饭,就让顺天府尹对臣妾施以重刑!如若不然,就让豫王当面对质,也好过在这,平白遭到某些人的嫉妒和冤枉。”
萧晏之眼角微沉,不怒反笑:“王妃想与五王兄见面,本王又不拦着,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倒像是不打自招。”
“什么叫不打自招?”她分明从这话中闻到一丝酸味儿。
眼神霍地晶亮,显得灵动而狡黠,“哦~我知道了!王爷之所以不跟臣妾圆房,是因为听信了传言,以为臣妾与豫王有什么苟且!”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看她一脸恍然大悟,装的跟真的一样,自己若不是领教过这个女人的手段,差点就相信了。
“本王还有事,王妃若没别的事,就回去休息吧。”说完抬手抖了抖一张邀帖,“三日后,豫王在府中办诗会,到时候还要王妃盛装出席才好。
“我才不去!”
“怎么?做贼心虚,不敢去?”
“谁说我不敢?”陆挽澜看萧晏之一副欠揍表情,冷哼一声,“去就去!我行得正坐得端!”
说完便踹门出去。
见那娇小的人影慢慢消失在门口,萧晏之终于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
真是不知好歹!
早知这样,就该让她昨夜血脉逆行、爆体而亡,损耗内力竟然救了这么个冤家。
不过,陆家的人实在奇怪,陆云礼一路传回消息,陆挽澜却又这般行事。在没弄清楚他们的底细前,也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抚摸着昨夜,她留在肩头的齿痕,萧晏之忽然有些疑惑,怎么就在她身边睡着了?
定国府别院,自打家主陆挽澜气冲冲地回来,整个院子就叮叮咣咣不消停。
见小妹一回来就翻箱倒柜,摔盘砸碗,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哥哥们在门口围着,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怪谁?还不都是二哥陆云帆擅自给小妹选面首!
不但损失了二十万两银子,还因为后来找那方启文报仇,惹出了这么一大堆麻烦事,今天准是受了妹夫的气,心里不痛快。
“小妹你放心!你四哥说了,那点银子谢家都出得起,咱们陆家更不能落后!他已经亲自送银子去了!”二哥陆云帆捋了捋刘海,故作眉飞色舞地说道。
“啪!”又一个青花瓷瓶砸碎在地,吓得陆云帆连忙捂住嘴巴,缩在一旁。
六哥陆云策见状,凑了过来:“小妹,不就是让萧晏之看见,我带你去客云来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咱就休了他!”
“对!对!这好男人不多得是!”陆云帆连忙接话。
却只听“哗啦”一声,屋里又有东西被推到。
“啊!”
随着陆挽澜的尖叫,陆云帆和陆云策连忙冲了进来。
却见小妹拿着一本大周诗词选集,重重呼出一口气:“可把你给找着了!”
回身却见二哥和六哥惊讶地盯着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陆挽澜拿出一叠身契交给陆云帆:“让四哥给我查查,这些人的来历,三天内告诉我结果。”
“还有,去查查咸布是什么?跟私盐有什么关系?”
陆云帆听罢点了点头,就见小妹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这丫头不对劲啊!”陆云帆斜眼与陆云策相视一笑。
抬手便写了一张字条:情诗三十首,速回。
接着,就见一只雪白信鸽,朝陆云礼所在的方位飞了出去。
第52章 现在知道怕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陆挽澜望着这本大周诗词选集,脑中不停回响着白天与萧晏之的对话。
姐该不会真把脑袋喝傻了?为什么要解释!
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有无数办法,怎么自乱阵脚?现在这样,岂不是显得自己做了亏心事?
更让她想要锤爆脑袋的是,自己竟然还被萧晏之用激将法,答应去豫王的诗会!
宫里的麻烦还不够多?现在又惹上豫王,那诗会定会有许多名门高官在场。
其中有不少人家的女儿,在宫中为妃为嫔,本就被自己连累捐了银子,正愁火气没处撒。自己若这时候出现,岂不是要撞枪口上了?
最关键的是!
满京城谁不知道,陆挽澜是出了名的没文化。虽然识字,但是让她作诗,那等于让驴弹琴。
她本想着剽窃一把,可是看完这大周诗词选集,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大周所有诗词,都会附带诗人的生平事迹,作诗情境和友人批注。若自己说得出千古名句,却说不出背后的情境,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萧晏之这只老狐狸,是真盼着自己赶快见阎王啊!
见陆挽澜对着诗集看了许久,小喜怕她熬夜伤了眼睛,特意煮了菊花茶来:“姑娘不是最不喜吟诗作对?怎么今天倒有兴致?”
接过茶碗,陆挽澜一口气喝下,随便回了句:“过两天豫王府办诗会,我陪王爷过去,现在熟悉一下。”
“啊?”小喜听了有些惊讶。
“怎么了?”
“姑娘,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豫王的诗会,姑娘不该去。”
“为什么这么说?”见小喜与自己所想一致,陆挽澜倒想听听她的想法。
小喜走到窗前,探了探脑袋,确定没有别人,才将窗子关好回来。
多年前的旧事,迟铮不知道,可她还是清楚的。
豫王在辽东与陆家大爷关系要好。戍边时,陆挽澜才十一岁,豫王不但亲自教姑娘骑马射箭,陪姑娘在辽东游山玩水。
更重要的是,他还因为姑娘一句“我要这个狼崽”,竟然下了斗兽场,与丹巴七部的土骨论部落勇士决斗。从边境斗兽场,赢回了当时还是“狼崽”的迟铮。
姑娘虽与燕王有婚约,且燕王颇具才干,又得圣心。
可是小喜看得出,豫王是真心喜欢姑娘,姑娘的青梅竹马,也应该是豫王才对。
却不知为何,姑娘豆蔻年华之时,他却奉旨回了豫州,之后就没了消息,惹得姑娘伤心了好一阵。
现在姑娘已是燕王妃,又对燕王颇为倾心,这人竟又跑出来搅和!
往事便就不提了,小喜只接过茶杯,轻声道:
“前日的象姑风波方才平息,姑娘昨日喝的烂醉回来,豫王巴巴地送东西本就不妥。”
说到这,小喜忽然想到淑太妃院里的侍女,今日一直嘀嘀咕咕,便就又道:
“姑娘从前,与豫王有些情愫,本就惹人非议。若是太妃知道您,不但收了他的东西,还要去豫王府参加诗会,会不会又要不高兴啊?”
哎呀!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本来就对原主从前的孽缘心力交瘁,现下听小喜提起淑太妃,陆挽澜顿觉一个头三个大:
“那我昨日醉酒,母妃可有不高兴?”
“昨日?”小喜皱着眉头想了想,“哦!昨日夜里,淑太妃听唐风说,王爷和姑娘宿在一起,却是高兴的不得了!”
说完又故意压低声音:“今儿早上,又让厨房做了醒神茶给王爷送去了。”
“醒神茶是什么?”
“就、就是……”小喜嘴边噙笑,挑了挑眉毛,“就是给王爷的补汤,帮姑娘的……”
“哦~”陆挽澜瞬间明白过来,赶情这个婆婆还是个神助攻。
“所以,姑娘若还是跟豫王不清不楚,岂不是要让太妃伤心了?”
“那我已经答应王爷了,怎么好反悔?”
母子俩都不能得罪,还真是个难题。
小喜想了想,眼睛陡然一亮:“不如姑娘去主动跟太妃说说,让她帮你回绝了王爷?太妃对姑娘这样看重,一定不会多心。”
陆挽澜一听,顿觉有理,把那诗集一扔,便甜甜睡去。
翌日清晨,陆挽澜梳洗一番,本想去给淑太妃请安,与她商量诗会之事,却见这婆婆竟然一脸严肃地先来找自己。
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完了完了,这是来兴师问罪啊!
在太后面前,她那样护着自己。这才几天,怎的又变了?上次从皇宫回来的一路,母妃就一直不说话,难道是生气她假孕一事?
见淑太妃走进房门,陆挽澜连忙施了一礼,又将她请入上座。
“给母妃请安。”
“嗯。”淑太妃没有多言,接过陆挽澜递过来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看也没看她一眼,便对门外的人说道,“都搬进来!”
话音一落,屋外侍女“咣咣咣”抬了几个大箱子进来。紧接着,“哗啦”一下,又将一捆绳索,和几个铁锥放在桌上。
这是要干嘛?用刑?
“这……”陆挽澜惊的张大嘴巴,不敢相信地看着淑太妃:“母妃,您这、这是做什么?”
却见淑太妃抬眼轻笑:“你不是要去豫王府的诗会吗?”
果然!这个老太婆是生气了!
陆挽澜不由分说“咕咚”跪了下来,小脸透着惶恐:“母妃您听儿媳解释,是王爷非要拉着儿媳去的,儿媳万万不敢……”
“你不敢什么?”淑太妃放下茶碗,平静地看着陆挽澜问道。
“不敢、去诗会作诗……”眨了两下眼睛,陆挽澜说着说着,声音已几不可闻。
“哎!看你这点出息!”淑太妃叹了口气,面色缓和,“现在知道没文化,多可怕了吧?”
“?”
啥玩意?陆挽澜又一次凌乱。
“没办法了,你现在只能临时抱佛脚。”淑太妃说着,让侍女将箱子打开,“这些都是晏儿十岁之前读的书,这几天,你哪都不要去了,就在府里看书!”
看着侍女将砖头一般厚重的诗词歌赋、四书五经统统搬出来码在桌上,陆挽澜瞬间白了脸,堆在地上。
只听淑太妃扼腕叹息地说:“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母妃就是吃了这不读书的亏了,要不然哪还有那王桂花什么事?所以,母妃定要好好栽培你。”
“诗会而已,你不用担心!放心大胆的去!”
说着便拿起那麻绳和铁锥,走到陆挽澜面前:“要是困了,就头悬梁锥刺股!”
接过淑太妃手中的东西,陆挽澜嘴角抽搐两下:“那,那豫王……”
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淑太妃便对陆挽澜耳语几声:“母妃跟你说,到时候你就……”
“这能行?”
“肯定行!”拍了拍陆挽澜肩膀,便走了出去。
这一幕,全都被院外的唐风看在眼里,虽然听不见两人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淑太妃和王妃两人的样子,也能猜个大概。
太妃这是在教训儿媳!
正急着将此事告诉王爷,院墙上却飞来几只雪白的信鸽。
眼尖的唐风一下就看出,这正是刑部尚书陆云礼给王爷的飞鸽传书。
逮了鸽子赶紧去了书房:“禀王爷!有陆大人的信!”
萧晏之抬手接过,缓缓展开,一边默默看信,一边端起茶杯轻抿。
见王爷慢条斯理地看信,唐风心里却是惴惴不安:“王爷,出大事了!刚才太妃去找王……”
“噗!”话没说完,萧晏之口中茶水霍地喷了出来。
本以为王爷会马上去卧房看王妃,却见他冷着一张脸,将打湿的书信丢给自己:
“你确定,这是陆大人给本王的情报?”
唐风接过,展于眼前,惊的他双眼圆睁:“这……”
第53章 小妹不要想不开
当唐风眯眼皱眉琢磨着手中,王爷递来的情报时。
陆云帆和陆云策,正流窜于燕王府周围的定国府别院,翻墙上树抓那些远道而来的信鸽。
这些鸽子可了不得!
可都是带着关心和使命,从老三陆云礼手中飞回来的。
得知妹夫萧晏之生了好大的气,又见小妹对那诗集颇为上心,陆云帆便猜到,定是小妹想要写几首情诗,来哄萧晏之高兴。
老三陆云礼早就说过,撩夫,万万不能莽撞!
不但要欲擒故纵,偶尔还需要搞点情调,这男人才能手到擒来。于是早就想帮小妹代笔,来几首让妹夫一见倾心的佳句,奈何公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写诗就去了山西。
于是乎,这兄弟二人前日,便飞鸽传书找陆云礼帮忙。
想不到才一天的光景,这诗就飞来了。
将信筒中的纸卷一一取出,陆云帆不由得浑身抖擞:“哈哈哈!这老三的办事水平还真是高啊!”
“可不是嘛!三哥这诗写的……妙极啊!”陆云策说着,将纸卷展开,小心翼翼地整理。
眼睛扫过那缱绻肉麻的措辞,无不透着露骨相思之意,英俊的面庞便又不知不觉,飞上了两朵红云。
陆云帆见状,心中嘿嘿一笑,也是时候该让老六,领略一番这人间云雨的滋味儿了。
正琢磨着,找个什么样的姑娘给六弟。
却听陆云策数着写满情诗的字条,忽然间“咦”了一声:“怎么只有二十九首,少了一首?”
“嗯?你不会弄丢了吧?快些找找!”陆云帆说罢,便钻到桌子下,细细查看。
“嗨!这不还有一只鸽子嘛!”陆云策眼尖,见到远处一只信鸽,就站在将定国府别院,与燕王府相隔的院墙之上。
抬手便将这鸽子逮了过来,在陆云帆的催促之下,将信筒中的东西取出。
“这首肯定不一般!竟然用绢布来写!”陆云策将其缓缓展开,可见这雪白的一方绢布,竟是空空如也,便纳闷起来,“咦?这上头怎么没有字?”
陆云帆见状,抢了过来举在头顶,对着光线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这绢布的触感,并不似寻常的布匹丝滑绵软,而是有些粗粝磨手,陆云帆便顺手碾了碾。
只见一缕半透明的烟尘,落在长桌上,在紫檀案面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莹白如雪。
“老六,你看这细细的粉末是什么?”
陆云策用手指沾了沾,置于鼻下闻不出什么,用舌尖舔了一下。
“诶!”这一举动吓坏了陆云帆,“谁知道有没有毒?”
“咸的!”
见二哥吓得直跳脚,陆云策便吐了吐舌头:“放心吧,三哥传回来的,不会有问题的!”
“哼!”陆云帆狭长媚眼飞了一记白眼,“谁知道路上有没有动手脚!”
不过见六弟并无异样,便也放下心,尝了一下。
“这不就是盐嘛!”
随口的一说,却让两人大惊失色。
这难道就是,小妹让他们查的“咸布”?
二人哪还管的上情诗有没有缺东少西,只收拾好桌上的东西,便跑去了燕王府。
而此时,燕王府的书房内,唐风正拿着陆云礼传回的书信,逐字逐句钻研其意。
看完之后,竟是汗如雨下,黝黑的面庞亦透出苍白:“王爷!陆大人这是遇到大麻烦了呀!”
萧晏之眉毛一抬,强压怒气:“你从哪看出来的?”
唐风走上前去,将手中素笺上的字指给自家王爷,振振有词说道:
“王爷请看这上阙:昭未见,暮思量,掩面泪两行。静坐罗床空候郎,日月又轮常。”
“这是在说陆大人从早等到晚,都没有见到王爷的回信,眼见着日月更替,已经急的快哭了啊!”
“……”萧晏之。
“再看这下阙:熏斗帐,空遥望,寂寞渐浓心旷。红尘涛啸离人肠,隔岸无归航。”
“这就更惨了!”说着便重重叹了口气,“他们现在心里空唠唠的没个数,想要回来却回不来啊!”
见唐风说完,又将此信恭恭敬敬地呈在眼前,萧晏之悠悠叹了口气,抬手将其拿了回来。
这明明是一首闺怨词,什么有危险没危险的!
跟他说诗词等于对驴弹琴,萧晏之不想继续,便换了个话题:“你刚才说王妃出大事了?她怎么了?”
“哎呀!!”唐风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件大事要禀报。
想到方才淑太妃身旁,陆挽澜那凄惨的背影,还有地上那一团麻绳。便走到萧晏之跟前,声音中是止不住的颤抖:
“王爷!快去救救王妃吧!想来太妃已经知道前日里客云来一事,要赐王妃自尽啊!”
“胡说!”萧晏之只觉唐风莫名其妙,“母妃对王妃还是满意的,若要真的赐死她肯定会来听听本王的意见,不会自作主张的。”
“可是……”唐风又欲开口,却见王爷已拿起另一份密函。
正心急如焚,却听卧房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扯开嗓子的叫喊。
“哎呀~~小妹啊!!你不要想不开啊!!”
“小妹!你快下来!!哥哥们给你送好东西了!保准你能搞定妹夫!!”
萧晏之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扔下手中信函便飞奔出去。
刚到卧房门口,就看见陆挽澜脚踩着圆桌上的凳子,将一条粗重的麻绳搭在房梁上,双手拎着自己的头发在那比比划划,口中念念有词:
“哎呀你们走开!别管我!”
竟然真的是要上吊!
陆云帆和陆云策急的上蹿下跳,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小妹一不小心就寻了短见。
见萧晏之出现连忙求救:“妹夫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想办法啊!”
“胡闹!”萧晏之低吼了一声,顺手抽出唐风的佩刀,飞了出去。
手起刀落,那麻绳随之落地。而一同落下来的,还有陆挽澜的一缕青丝。
“陆挽澜!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萧晏之嘴角戏谑,看着眼见小人儿没落的背影,“不就是去豫王府的诗会,你至于吗?”
见她仍不说话,又故意挑衅:“怎么,就这么怕见到老情人?”
陆云帆和陆云策听到这话,两人交换起眼神不敢插话。
“陆挽澜,本王在跟你说话!”萧晏之只见这人一声不吭,竟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个箭步上前欲把她拉下来。
手还没碰,就见陆挽澜倒在自己怀里,鼻息均匀,竟然是睡着了!
垂眼看了桌上的一叠诗词,心中了然:“你引诱本王的时候,淫词艳曲信手拈来,现在竟然要让别人代写诗作,真是厉害!”
说完双手一松,将陆挽澜扔在地上,走了出去。
“哎呀?我刚才怎么睡着了?这是哪?”
第54章 金手指又没了
陆云策见小妹一脸懵懂,眼睛似乎还有些惺忪之态,便也扑倒在地,对着陆挽澜惊呼:
“小妹!今日六哥才发现,你这蒙人的本事也太强了!”
“说!以前是不是都这样蒙六哥的?”
“是啊小妹!!”二哥陆云帆看着萧晏之天青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便也跑过来趴在地上附和,“站着装睡这种事,你都干得出来!哈哈哈,看把妹夫气的,脸拉那么长!”
陆挽澜听罢两人的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自己真的睡着了?
“完了!我生病了!快叫五哥回来!”说完,陆挽澜便一溜烟地窜上了床铺,小脸登时吓得煞白。
“这、好你等着!”陆云帆一听小妹这样说,便急地直冲出去,“我这就去把老五找回来!”
陆云策把那块咸布放在陆挽澜枕侧,便将手覆在她额头:“小妹你哪里不舒服,跟六哥说!”
“六哥!你看书时候是不是也会犯困?”陆挽澜急的双目圆睁,抓着陆云策手臂。
“这,这咱们不都一样吗?”
“那你,瞌睡完之后,是不是就把书上写的东西也记住了?”
看着小妹这一脸的认真模样,陆云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妹,你是不是又开始戏弄六哥了?我要是瞌睡一下就把书记住了,早就去太学读书了!”
听罢陆云策的话,陆挽澜玲珑的双眼转了一转,终于察觉出了一丝异常,这是她自从穿越后,这具身体第二次出现异常。
第一次,便是进了燕王府的第二天,她的内力只是忽然间便消失于无形!
自那天开始,她一改先前张狂莽撞的行事作风,变得谨小慎微,在太后面前甚至不惜装疯卖傻,只为了能不被揪出错处。尽管还是被有心人设计陷害,好在自己抱上萧晏之的大腿,总能化险为夷。
可豫王的诗会在即,萧晏之这厮竟是胳膊肘往外拐,对自己大发脾气不说,竟隐隐透漏出将自己归为豫王一派的想法。
这就不好办了。
说的好听是诗会,在陆挽澜看来,那就是场鸿门宴。
所有人都认为,豫王萧逸寒对自己是情根深种,可她却不这么认为。
如果豫王真的心悦于自己,又怎么会在明知她与燕王有婚约的情况下,还肆意宣扬两人的绯闻?
好在陆挽澜身份不俗,不然就算没人来杀她以保皇家颜面,天下人的口水也会把她给淹死。
原本以为这骨头得硬啃了。
可今日,她在房中读书,本来大脑被困意席卷。忽而想起淑太妃说的头悬梁锥刺股,便将发髻垂下准备系上麻绳。
谁知哥哥们和萧晏之出来捣乱,她眼皮实在撑不住,就这么睡着了。
而就在这短短的刹那间,梦中的一切竟然让陆挽澜震惊不已。
方才她读的是《大周地理志》,本来只是随意翻动书册,哗啦啦的走马灯般观看,可是耳畔却不停回响着一个“滴滴滴”的声音,这些书册上的文字,便如被扫描一般进入了她的大脑。
前世在华族的秘密基地,她接受过一种速读训练,可是考核多次都是失败告终。
而这次,竟然在短暂的休克后,成功了?
照这么下去,那几箱子书岂不是用不上半个时辰,便都可印在脑中?
“六哥!”陆挽澜想到此处,忽地抓住陆云策的胳膊,脸上的激动溢于言表,“我要成神了!我能过目不忘!!”
“小妹!小妹你可别吓我!”陆云策看着小妹两眼直放光,随便抓起一本书便开始飞速地翻书,登时大骇,“五哥一会儿就到,你千万别冲动!”
然而这一次,陆挽澜睡着之后,却没有立即醒来。
书房中的唐风,见王爷自打从王妃那回来,就看着陆大人的那首诗闷闷不乐。
太妃送来的糯米糕,王爷不蘸着桂花酱吃,却蘸着砚台里的墨汁吃。
这王妃送的云头艳,难道比桂花酱还甜?
全然没有意识到吃了一肚子墨水,萧晏之此时恨不得咬在嘴里的糯米糕,是陆挽澜那个小狐狸!
她是有多思念豫王?
眼看诗会的日子就要到了,竟然让陆云礼代笔写了这许多首情诗?
是想在诗会上,说给他听吗?
陆云归得知小妹有恙,刚从风芷嫣的重华宫出来,便快马加鞭来到燕王府。
听罢陆云策对方才小妹言语的描述,便满面严肃地开始施针。
“五哥?”感觉到手臂穴道中的刺痛,陆挽澜朦朦胧胧中轻唤了一声,睁眼便见到陆云归和陆云策焦急的面庞。
陆云归叹了口气,将短针收起,秀气的圆脸上是鲜有的怒意:
“小妹你真是胡闹,那日我以为你只是醉酒才没来仔细检查,想不到你是封了郄门穴。”
“是啊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针一掉,我就又醉了?”见五哥生气,陆挽澜撇了撇嘴,把粉面埋在金丝鸳鸯枕下。
“胡闹!”陆云归全然不理小妹的小性子,“这封穴,稍有不慎便会淤堵经脉,如果经脉逆行轻则瘫痪,重则丧命!”
“哪有五哥说的那么严重?”陆挽澜仍是不信,“我这不是好端端的?”
陆云归不愿多说,他察觉出来,小妹体内确实曾有过穴脉淤堵、经脉逆行的迹象,可是已被一股霸道的强劲内力冲开。竟然连带着头顶的百会穴,和四神聪穴也被冲撞,难怪小妹会忽然晕厥。
思来想去,能为小妹耗费内力冲破穴道的,除了萧晏之也没别人了。
看来,这个妹夫也不是一无是处,且对小妹还是颇为上心的。
方才的气愤神情便不由得被一丝笑容取代,陆云归随之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
“这是恢复内力的丹药,你记得拿给妹夫,一日三颗。”
陆挽澜伸手接过,忽而眼睛发亮正要对五哥说,自己增添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却听陆云归“哗”地一盆冷水泼下:“我听你六哥说了,你能记下书中的全部内容,可这只是因为你头部穴道受了影响,我方才施针已经帮你恢复了,这法子伤神,万不可再用。”
“什么?”
陆挽澜傻在当场。
再次拿起书来,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的那本地理志,大周山河的描述虽在,可其中山海峰峻却浩如烟海,想从中寻找几处府县的具体位置,却也没那么容易!
“那我现在,岂不是没机会背诗了?”
这金手指连试用都没开始,就结束了?
姐要去诗会!要一本地图有什么用?!
“你还想背诗?你方才很危险!不能再这样了!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让哥哥们怎么跟泉下的父母交代!”陆云归最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
此时看着小妹这股倔强劲,再想起定国府老宅的明月熙,不知不觉间竟加重了语气。
“五哥…”陆挽澜还从没见陆云归发过脾气,顿时有些失落,“我知道了…就是…”
“给妹夫写情诗哪还用的着你写?”听到这话,门口等待的陆云帆忽地跳进门来,“老三都帮你写了一堆啦!”
忽而又想起萧晏之方才的话,便又讪讪笑了一下:“就是、妹夫知道是老三写的,好像不太高兴……”
“什么情诗?”
“你那天不是找诗集嘛?准是要给妹夫换点花样吧?小妹你可以啊!”陆云帆嘿嘿笑了一笑。
说到情诗,陆云策忽而想到三哥一同传回的那块咸布:“小妹!你看这是什么?”
第55章 咸布
陆挽澜懒得搭理二哥陆云帆,对五哥陆云归的数落也含含糊糊答应。
反倒是六哥陆云策手中,一块丝帕般大小的白色绢布,让她双眸陡然绽放光芒。
“这是老三的鸽子带回来的,可是哥哥明明让他写三十首情诗。”陆云帆率先说道,“也不知道他送这个是什么意思?”
“是啊,小妹,这上面的粉末是食盐,这该不会就是你说的咸布吧?”陆云策说着又将绢布撵了两下,细若微尘的白色粉末,便落入陆挽澜掌中。
她尝了一下,果然是咸的。
这种咸布,她略有耳闻。在开国之初那几年,边境不稳,各种规模的战役几乎从未间歇。而大周是当时最大的盐产国,有了盐,士兵才有力气作战,才能养壮更多战马。
但是想把盐安全地押运到战场上,却十分不易。不但路途遥远,需翻山越岭,更要沿途防备敌军突袭,提防流寇匪徒烧杀抢掠。
故而,当时便有人想到一个办法,将棉布在极浓的盐水中浸泡后风干,再制成衣衫由将士们穿在身上,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到目的地。如有需要的时候,便就将这沾满了盐的布,直接放入锅中调味即可。
可战事平息后,除了一些行走江湖的侠客,会携带咸布以备不时之需,几乎很少有军队和百姓再用这东西。
难不成,是有人用这种手段运输私盐?
“五哥,你看这盐可有什么名堂?”陆挽澜说着,便将掌中,粉末也分了陆云归一些。
在陆云归细细分辨之时,二哥陆云帆又将这方绢布细细打量个遍,忽而说出了一句让大家都吃惊不已的话:
“这不是绢布,是棉绢!”
陆云策“啊”了一声,便走上来:“这是棉布?我看那洒扫的婆子,身上穿的棉布衣裳都粗糙的很,你确定?”
“这你就不懂了!”陆云帆轻瞟媚眼,指了指手中这块咸布,“想当年哥哥用绢布画姑娘的时候,你还没长牙呢!”
“这绢,是蚕丝织就,纹路要平,且质地要细腻轻薄。你再看手上的这块,虽然也很轻薄,但它很明显不够通透柔软,准确地说,这是用棉和蚕丝混合织成,一般只有买不起绢布的小门小户才会用这种东西。不过画出来的女人皮肤,只是白,却不光洁细嫩……”
说着说着,陆云帆脸上便洋溢出一抹怪异神情,似乎手中拿着的不是块咸布,而是那欢宜楼里姑娘的手一般。
看得陆挽澜不由得冷汗直流。
“哎呀,二哥,你在小妹面前,能不能说些正经的!”陆云归一听这厮又开始胡言乱语,赶紧叫他打住,“这盐,是井盐!”
井盐?棉绢?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陆云策听得云里雾里。
三兄弟面面相觑,却见陆挽澜神色淡然:“它们是从山西来的?”
“是啊!”三人异口同声答道。
“那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小妹你快说说!到底是什么问题?”见陆挽澜会心一笑,几位哥哥连忙坐于床榻前,“快说快说!别绕弯子!”
“山西产棉不产丝,产湖盐不产井盐!”
“你怎么知道这些?”陆云策听到小妹这样说,不禁惊讶的问道。
他与小妹几乎形影不离,走过的地方虽多,可那山西,曾是晋王封地,大哥与晋王有些隔阂,自己带着小妹游玩,自是不会去他的地界作威作福。
后来晋王被贬,封地也被圣上收回,当地大小官员鱼龙混杂,王谢两家忙着圈地,煞有占地为王的架势,那边乱的一塌糊涂,他更是提都懒得提。
“我?”陆挽澜忽而想到,自己从未去过山西地界,陆家的产业也一直没有进军此地,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在书上看到的。”她一边随意附和,“哎呀,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查出这咸布到底从哪来,有没有出现在京城,它的买主又会是谁?”
三个哥哥亦是点头:“那我们怎么查?”
“好办!”陆挽澜说完便开始给哥哥们分配任务。
“二哥,你不是最懂这绢布吗?你便去查一查京城哪家铺子,是专卖这种棉绢的,留意一下进货的地点。”
“明白!”
“五哥,你去向嫣嫔和明月熙打听打听,那谢家还有什么产业是我们不知道的?”陆挽澜说着蹙着柳眉,“咱们陆家凑齐二十万两现银,尚且用了整整三天,他们谢家竟是比咱们还快上一天,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嗯,放心吧。”
“那我呢?我呢?”见两位哥哥都有任务,陆云策便又心急地跳脚。
“六哥你随时等我差遣,咱们就让这些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几人暗暗筹谋,眼看天色已晚,三位哥哥不便久留,跟小妹道了别,便离开王府。
唐风看着王爷的大舅哥,慌慌张张来,又匆匆忙忙走,一脸凝重似乎有什么大事一般,便又跑进萧晏之的书房禀告:
“王爷!王妃的哥哥们刚走,说是要查什么布的事!您不去看看吗?”
布?萧晏之听到这个词,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方才想明白。
既然陆云礼代写的情诗在自己手上,那么,他传回来的情报,一定是在陆挽澜那里!
庭院深深,月露中宵,纱帐轻撩。
陆挽澜洗漱后便钻进蚕丝被中,许是今日太过激动,竟觉得初秋的夜里尚存一丝燥热,此时更无凉风作伴,帐中的闷热之感便似百爪挠心一般,扰得她难以入梦。
不知不觉间,身上的冰丝寝衣,已是汗渍涔涔。
正当在榻上百无聊赖,却听房门“呼啦”一声,由外而内推开。
萧晏之快步走到陆挽澜床榻旁,一脸愠怒未消,声音还有些低哑,显然是不想说的大声而刻意阴沉着嗓子:
“咸布可在王妃这里?”
霍地见到萧晏之,陆挽澜心里惊的小鹿乱撞,刚抬头就望见那双深不见底的乌眸紧紧盯着自己,刹那间,便又脸红心跳地“咕咚”咽下一口口水。
“本王在问你话!”
萧晏之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眉头微皱。
这个女人,竟然还敢在自己面前这般放浪形骸!
看着眼前男人一脸嫌弃,陆挽澜心里白了一眼,面上却明眸轻挑:“王爷这样的语气,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交出来!”不理会榻上小人儿的顾左右而言他,萧晏之直言直语。
却见陆挽澜嗤嗤坏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这么重要的东西,臣妾当然是贴身存着啦,王爷有本事,就自己来拿吧!”
说完还拍了拍自己身侧的蚕丝锦被。
嚣张,轻佻!
“你当本王不敢?”萧晏之自是知道,她说将东西藏在私密地方,是料定自己不会去拿。
“王爷就是不敢!”
被陆挽澜一激,大手便忽地伸进锦被之下,指尖霍地触碰到一丝柔软滑腻,萧晏之登时脸都绿了!
“陆挽澜!”
她竟然没穿寝衣!
方才还一身燥热难耐的陆挽澜,此时只觉贴上冰块一般沁凉,可脸却蹭地红了起来。
见萧晏之僵硬地抽出手,脸上怒意更甚方才,转身就走,不由得狂笑起来。
门外唐风立即跟上:
“王爷!王爷你怎么了!”
“王爷,你不是说要拿咸布吗?”
“闭嘴!”
听二人没了动静,陆挽澜笑容逐渐凝固,轻唤一声:“迟铮,咱们查到什么就故意透些消息给王爷,盯着他下一步怎么做。”
这私盐,要独吞还是交官府呢?
第56章 王妃让您自己去诗会
自从那天,陆挽澜戏弄了萧晏之后,这两日王府中,她便没见到这人的身影再出现。
不过这也没什么,管他是忙着找线索也好,还是故意躲着自己也罢。
今日豫王府诗会,时辰一到,他自然是要打扮好,乖乖出现在自己眼前的。
可是这咸布的线索,找的不太顺利。
二哥陆云帆打听到几家专卖绢丝和棉绢的铺子,确实从江南进了不少货。可是还没等上门去买些来看,就被告知豫王府诗会在即,大量购买绢布以供贵人吟诗作画,已经售罄了。
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妥,可是一个诗会而已,怎么就用得上这么多绢布?
宫里的风芷嫣倒是肯配合,但是她只不过是一介女流,又藏于深宫,对谢家的产业知之甚少。至于那明月熙,平日里只不过是听风家差遣,对于这种机密的生意往来,自然更不了解。
不过,在行刺陆挽澜之前,明月熙曾帮谢家,从山西押运了一匹棉花去江南。交易之后,便回到京城。
这么一看,却是没什么进展。
正当陆挽澜思考,傍晚的诗会要如何应对,却见迟铮捧着一叠装订的册子进来。
“姑娘,上次你让四爷查王府下人的底细,四爷做了批注,请你过目。”
接过来后,陆挽澜细细翻阅,只见每个下人的身契后,四哥陆云昭都单独书写了此人的生辰八字、籍贯户别,以往在哪家做过事,又因为什么缘由来到了燕王府。
几乎每个人都算得上身家清白。
可是,陆云昭却在一个叫梨影的丫头身契后,做了朱批:此人善口技。
口技?
这倒新奇,那日客云来斗酒,自己问了铁爪白头翁,怎么说英语,竟被理解为鹰语。
如果真的有人会鹰语,与这口技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注意到自家姑娘停滞的目光,迟铮低声询问:“要不要把她叫来问话?”
“不用,找人盯着她。”陆挽澜将手中身契收拢,“过几个时辰,咱们还要去豫王府,没太多功夫审她。若她真有问题,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姑娘待会可要再背几首诗?”见陆挽澜一脸愁容,迟铮便明白,姑娘心里对诗会没底,许是怕给定国府丢脸面。
却见陆挽澜“咚”地倒在罗汉床上:“不背。咱们歇一会儿,晚上去砸场子。”
“是。”迟铮领命不再多言,退出房门。
睡到日暮微垂,陆挽澜才伸着懒腰起身,小喜听到房中动静,便进来为自家姑娘梳洗打扮:
“今日的场合,诗意朦胧,定是要清雅肃静的。姑娘打算穿那件天缥色的素裙,还是那件粉米色的轻纱?”
一边为陆挽澜梳着青丝,小喜一边闻她属意的穿着。
“两个都不要。”陆挽澜摇了摇手指,想了一会儿说道,“就穿那件压箱底的吧。”
小喜一听,顿时笑开了颜:“好嘞姑娘,我这就去取!”
这一次,萧晏之有了经验,知道这女人出门麻烦的很,便在书房静静等候。
可无奈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陆挽澜差迟铮过来。
不但现在没有,过去的足足二十个时辰,她竟然连问都没问自己一句,更别提像往常一样来自己跟前晃悠。
眼见着出门的时辰就要到了,萧晏之渐渐有些坐不住:“唐风,去问问王妃准备好了没?”
像是不明白王爷为何有此一问,唐风“啊”了一声,又认真回道:
“禀王爷,王妃说要去给豫王选份礼品,半个时辰前就走了,让您自己去诗会……”
还不等说完,只见萧晏之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手中的茶杯由于掌心用力一握,竟然“咯啦啦”碎成了数片。
“很好。”
丢下两个字,便起身出门。
“王、王爷……”唐风不敢耽搁,紧随其后,扬鞭驾车。
待嘚嘚的马蹄撒开跑了半个时辰后,二人才来到豫王府门口。
萧逸寒到底年长一些,豫州封地又富庶非常,府邸自是要比萧晏之的燕王府宽敞华贵,就连豫王府的大门,也要更加气派。
可他没有急于下车,只掀开帷幔暗暗观察,今日豫王府门口门庭若市,各式马车往来如织。等了半天,只见数个京中贵女公子,悉数行入王府,却一直不见陆挽澜身影。
难道她已经进去了?
怕不是急着通消息去了吧!
萧晏之理了理玄青色锦袍,抬起锦靴便向马车外踏出。
一脚正要迈进豫王府门槛,却听车辙滚动之声缓缓而来,车马还未停稳,就听见里面一声娇俏的轻唤:“王爷等等臣妾。”
长吁一口气,萧晏之嘴角轻轻弯了一下,却在转身见到陆挽澜时,瞬间变了脸色。
“你这是什么打扮?”
“王爷不是让臣妾盛装出席?怎么,不好看吗?”见萧晏之黑着一张脸,硬着语气问自己,陆挽澜顿觉莫名其妙。
不是不好看!
而是太好看了!
她今天身着一件水红色拖地长裙,裙裾上芍药花争艳绽放,金色蝴蝶栩栩如生,交织身侧,色彩浓烈,耀眼夺目。
妆容更是精心描摹,丹唇如火,黛眉如峰,双颊的胭脂称得她精致的脸蛋犹如春日桃花,白里透红。眉心的赤金宝钗花钿更随她眼波流动,勾魂摄魄。
“本王让你盛装出席,没叫你打扮的花里胡哨!”萧晏之说完,便冷着脸走了进去。
“有吗?”见萧晏之此番神色,陆挽澜笑意更浓,招呼着迟铮带上锦盒,亦跟着他进了豫王府大门。
“六王弟让本王好等啊!”
还没走两步,二人便见到,豫王萧逸寒身着墨色团龙暗纹锦袍,于面前负手而立。
想不到他会亲自在此等候,萧晏之走上前去毕恭毕敬施了一礼:“五王兄,别来无恙。”
“哈哈哈,六弟你还是这样生分!”萧逸寒笑了两声,抬起那只带着玉扳指的手,拍了拍萧晏之肩头。
未等他回话,便大踏步走到陆挽澜面前,眸子里闪着莫名的光:“澜妹妹甚少这样浓妆艳抹,倒是让本王眼前一亮!”
这豫王寥寥数字,竟是道尽了两人在他心中亲疏与远近。
可他虽是自来熟的,陆挽澜却不会因此放肆得意,只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妾身见过豫王殿下,殿下千岁。”
“怎么?与六弟成了婚,却对本王这样客气起来?”萧逸寒脸上洋溢着煦暖的笑容,“这是送给本王的吗?”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陆挽澜低垂着眼眸,挥袖示意迟铮将锦盒奉上,“就当给豫王殿下的回礼。”
“哦~你说那狼王骨刀啊!”萧逸寒接过锦盒,随口一说,“你帮本王这么个大忙,本王自该好好谢你。”
“谢我…什么?”想不到这豫王竟会对贩私盐这种事,张口就来,都不会避讳的吗?
亦是感觉到萧晏之的目光冷冷射向自己,陆挽澜顿觉如芒在背。
萧逸寒目光于二人身上游移一圈,又笑了一声:
“自然是谢你,解了本王的相思之苦啊!哈哈!”
说完便揽着萧晏之的肩头,向花园走去。
陆挽澜见二人背影逐渐淡出视线,眼角透过斜飞的红晕更显凌厉:看来还真得用母妃的方法对付你!
第57章 豫王府诗会
穿过几弯绿柱浓彩的长廊,又掠过数座亭台水榭,几人便来到豫王府的后花园。
王府内的摆设和格局都大同小异,左不过是三路五进,琉璃碧瓦,可这层层叠叠的假山后,竟是别有洞天。一方无边的碧湖微波荡漾,湖心中央的亭子张灯结彩。
见那亭子里人影攒动,似乎颇为热闹。陆挽澜看萧晏之一路都处于沉默之中,便轻挽上他臂弯,率先打破沉默:
“王爷,看来今日是来了不少才华横溢之人,臣妾待会可是要开眼了。”
“开演?”萧晏之嘴边似笑非笑,“本王看你现在演的就不错。”
说完,便不着边际地将她素手轻轻拂开,陆挽澜也不恼,听出他话里浓浓的酸味,眼角笑意越发浓了。
两人对视之时,一叶小舟划来,萧逸寒踏步上去,萧晏之紧随其后。
“王爷拉我一下。”陆挽澜提着裙摆,伸出手来,却见萧晏之头也不回地站在小舟一侧。
倒是萧逸寒的大掌探向自己:“澜妹妹当心,来,把手给我。”
“不敢劳烦豫王殿下。”听见自家姑娘如是说道,迟铮心领神会,立即搀扶着陆挽澜上了小舟。
庭中公子贵女、年轻之士皆已入座,正互相寒暄间,却听不知是谁小声说道:
“那小舟中的姑娘是谁?竟让豫王殿下亲自接来?”
众人听闻顿觉惊奇,纷纷向湖心望去,只见那姑娘看不清面容,可身上红芍金蝶在落日彩霞之下,熠熠生辉,闪的众人睁不开眼。
“她那身衣裳可真好看,肯定要花不少银子。”不知是哪家的贵女羡慕地说道。
“哼!有什么了不起,凭她是谁,也配抢我们谢家的风头!”说话之人,正是谢敏敏庶出的妹妹,谢盈盈。
谢盈盈虽是庶出,可是却养在嫡母的身边,不分嫡庶地宠爱长大。
与自己嫡亲姐姐的性格大相径庭,她自来泼辣,心直口快,又颇会使些小伎俩。在荣贵人王雪茹未入宫前,两人可是闺中密友。不但性情相投,就连眼中钉都出奇的一致。
而随着那小舟越来越近,被关注的姑娘容貌也愈发清晰。
谢盈盈的脸上逐渐透出郁色:这个母夜叉怎么来了!
见从小舟下来的三人走来,众人连忙起身向两位王爷行礼:“见过豫王殿下,燕王殿下。”
“免礼。”萧逸寒笑了笑,行至主位的紫檀木案旁坐下。
而萧晏之和陆挽澜则亦在一左一右,最靠前的位置落座。
这方亭子被故意分成了左右两侧,公子和贵女们便面对面分坐其中,中间隔着淡淡薄纱,错落有致垂挂。日落后灯影朦胧,虽看不清对面人影,可吟诗作对之时,更显浪漫。
燕王和燕王妃的到来,却是让在场众人始料未及。
早就听闻燕王妃陆挽澜,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又与豫王有些过往,权当是避嫌的话,她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
而前几日,这燕王妃还自以为是地,给那些寒门酸儒捐了一大笔银子。连累在座的高门大户也白白赔了银子,大家正对她怨声载道。
这才刚过去几日,竟是夫唱妇随地来这里参加诗会!
两口子的心,也真够大的。
心里虽是这么嘀咕,可这些人却不会说什么,此次只是想借着诗会,拜在豫王门下。只管表明自己的心意,让他记住自己就好,哪还有闲心管旁的?
不过,不得不说,这燕王妃还真的是艳压群芳,她一走进来,整个湖心亭的京城贵女便失去了光彩。
香风袭来,将面前被烛光晕染的薄纱扯开大片,对面的陆挽澜,便似蝴蝶一般,闯进萧晏之的心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张扬地装扮,她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只是女为悦己者容吗?
端坐于主位的萧逸寒,见萧晏之侧着脸颊,凝眉向对面看去,便笑了一声:“六弟,可是在看谢家的四姑娘?”
萧晏之收拢思绪,抬眸向前望去,只见豫王此时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这一声问话,坐在旁边的陆挽澜亦听得清清楚楚,顺势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谢盈盈。她似乎是没想到豫王和燕王的谈话,会提到自己,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这萧逸寒挑拨离间的本事,还真不小。
未等萧晏之回答,却见那谢盈盈竟顺着杆攀谈起来:“晏之哥哥还记得盈盈吗?若是你不去燕北,恐怕现在盈盈就要叫你姐夫了。”
陆挽澜听到这话,心中却是一沉,难怪那谢敏敏在宫中处处针对自己,原来她和萧晏之还有这层关系。
不过,听这位谢四姑娘撒娇的语气,恐怕不止是想叫萧晏之姐夫这么简单啊。
一抹浅浅的诡异笑容,随即浮现在陆挽澜嘴角:那就拿你开刀吧。
“五王兄说笑了。”萧晏之淡淡勾了下嘴角,全然未理会谢盈盈的询问,“王弟只是在看眼前的绸纱,很是精妙。”
“原来如此。”豫王笑的有些不羁,“本王也是这样想的,六弟你才纳了澜妹妹为妃,怎么还会贪看别家的姑娘?”
萧晏之微微一笑,随即倒了杯茶,静静品尝。
因被薄纱所挡,陆挽澜看不见萧晏之神情,几人亦不再说话。
豫王清了清嗓子,便说道:“今日诗会,以诗会友,诸位莫要拘束。本王也没什么好的点子,诸位就以这亭中画像为题,来作诗吧。”
伴着身旁侍从轻拍两下手的响声,整个亭子四周,便被放下的数十幅绢布画像所围绕。
画像从衣着看来是个年轻姑娘,虽未着眉眼,却灵动非常。
“豫王殿下,您这画像是不是没画完啊?”说话的,正是定北侯一脉单传的嫡子,李傲棠。
众人寻声望去,见此人白衣胜雪,正手持折扇一脸奸笑看着画中女子。
陆挽澜虽看不清那人面貌,却还听得出来。这李傲棠可是二哥陆云帆的大客户,不仅才华横溢,更是风流成性。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纳了十几房小妾。据说连他父亲的小妾都没能逃脱过此人的魔掌,可谓是人面兽心。
与这位仁兄相比,陆挽澜顿觉二哥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我看也不见得!”席间又一文弱小生忽地起身,粉面樱唇,煞有谪仙之姿。
正是平南侯的嫡长子沈猛,只是这人和名字竟是背道而驰,且他有断袖之癖也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见他莲指轻舞,扫了一圈画像:“王爷画的姑娘,虽着装不同,可是看得出这是同一个人~既然是一个人,那眉眼自是印在了王爷心里啦~”
说完还捂着嘴羞涩地“咯咯”一笑。
两人随即又是一唱一和,惹得陆挽澜胃里翻江倒海,想不到这豫王还真是交友广泛。
这气氛一旦放松起来,才子佳人便就开始聚在一起攀谈。
陆挽澜身边亦围绕着不少贵女,多数都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王妃娘娘今日真是光彩照人呢!”
“是啊!娘娘这皮肤真好,怎么保养的,吹弹可破~”
姐又不是老太婆,皮肤好不是很正常?
实在没话可聊,陆挽澜只能随便点头应付一下,心里却是升起无数问号,这是诗会?
而此时,谢盈盈身边却是冷冷清清,看着陆挽澜被众星捧月,不禁心里懊恼:“不就是个王妃?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姐姐还是贵妃呢!”
第58章 想和本王妃一较高下?
原本围在陆挽澜案旁,叽叽喳喳的几个贵女,听到谢盈盈这话,忽地哑声转过头来。
见她眼神凌厉,嘴角溢出一丝不屑:“王妃怕不是忘了,自己现在的名头是怎么来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让在场贵女顿时如坐针毡。她们犹还记得,燕王妃册封礼的争执可是轰动朝野!
那几日,家中在朝为官的父兄,无论持何种态度,都因为这件事寝食难安。
若不是这谢家四姑娘提起,几人差点没想起来。
讪笑两声后,便踩着莲步回到自己的座位,提笔蘸墨,佯装作诗。
谢家在朝中的地位,向来举足轻重。谢贵妃在宫中本就地位尊崇,近日又深得太后心意。那王皇后一病不起,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若是皇后薨逝,这谢敏敏恐怕是六宫之主的最佳人选。
有了这层关系,她谢盈盈就算是个庶女,也没人敢得罪。
再看陆挽澜,虽然陆家权势滔天,可她只嫁给了徒有好名声,却无权无势的燕王。光是这样也就算了,偏这燕王还是个病秧子,这燕王妃恐怕也没有多尊贵。
且这两人积怨已深,今日指不定搞出什么名堂来,自己还是别瞎掺和了。
陆挽澜笑着看了一眼谢盈盈,这两姐妹果然是一丘之貉,谢敏敏出不了宫,竟派了厉害的在这等着自己。
只见她扬起下巴,迎上自己意味深长的注视,毫不示弱地瞪了一眼:
“我说的不对吗?我看晏之哥哥对你的态度,可不像是圆了房的。”
嘶!
哪壶不开提哪壶!
很好。
既然你巴巴地送上门来,那就索性姊债妹来还吧。
“谢四姑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让本王妃自愧不如。”
见陆挽澜一改往日张狂做派,谢盈盈心中不满,白眼翻了又翻。
真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怪不得姐姐说她不好对付,什么时候经竟也学会拐弯抹角了!
“别以为你进了几趟宫,就能拿出娘娘的做派来!我看你不过是拿腔拿调,内里头也还是草包一个!”
“哦?如此说来,谢四姑娘向来腹有诗书气自华,想来今日定会拔得头筹,一鸣惊人了!”
陆挽澜嘴角含笑,眸光意味深长:大家都是文盲,谁怕谁啊!
“你!”
谢盈盈气急,心中不免五味杂陈。她虽然在谢家备受宠爱,可却天资愚钝,并不是读书的料。
今日之所以来诗会,也是因为三哥谢怀津有事耽搁,又不能拂了豫王面子,才让自己充门面的。
这个陆挽澜,她竟然讽刺自己!
见她一直淡定从容,谢盈盈也不好发作,轻轻理了理鬓边的点翠玲珑簪,亦装出高贵姿态。
丹凤眼轻扫了一眼陆挽澜华丽无比的衣裙,心中妒意渐浓:
“我就算再不济,也比你强出许多。”
“是吗?看样子谢四姑娘,是想和本王妃一较高下?”陆挽澜笑了一下。
“你敢吗?”
此时的谢盈盈怒火中烧,竟浑不知已掉入了陆挽澜的陷阱之中。
两人对话声音亦越来越大,火药味十足,惹得其余贵女不由得交头接耳。
一直在前头看热闹的萧逸寒,忽而听到女眷这侧出奇的热闹,便移步而来。
却见他只是停在陆挽澜身侧,嘴角溢出微笑:“澜妹妹怎么了?看着闷闷不乐。”
看这厮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陆挽澜虽心下鄙视,却还是换上一副乖乖女的委屈面容,嗲声嗲气嗔怒道:
“回豫王殿下,妾身不会作诗您是知道的,一会儿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恐怕要遭人笑话了。”
“哈哈,是本王疏忽了。”
萧逸寒没想到,这小丫头多年不见,竟然浑不似当年那般无法无天。不但懂得示弱,还知道称呼自己豫王殿下:
“澜妹妹从前不都是称呼本王,逸寒哥哥吗?怎么现在也这样生分?是怕六弟吃醋?”
说完又回头望了萧晏之一眼:“六弟会吗?”
此时的萧晏之,正抬手轻抚面前画像的绢布,细细观察画中的戴蓝色纤瘦身形,男装打扮却长发如瀑,一手端起酒碗,英姿飒爽。
虽未着眉眼,可他一眼便认出,这是那日在客云来中,陆挽澜斗酒时的模样。
再看其他画作,脸型身段皆与此画如出一辙,妩媚娇憨,姿态万千。
想不到,豫王竟是以此作题,让众人赋诗!
萧晏之眼中忽地涌现出一团火焰,手指不知不觉用力,将绢布攥出细碎的暗纹。
正于此时,忽然听见萧逸寒叫了自己一声。才转过头来,便看到陆挽澜在他身侧,笑靥如花。
眼角瞬间冷漠如冰,这个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被人如此轻贱,竟还能视若无睹笑得出来!
还真是厚颜无耻!
“五王兄方才说什么?”萧晏之言语中没有太多情绪。
萧逸寒眼中则闪着得意的光芒:
“本王在说,澜妹妹自从嫁给了六弟,与本王生分许多,全然不似在辽东时,跟着我后头叫逸寒哥哥了。”
“是啊!那时候妾身年幼无知,让豫王殿下见笑了。”陆挽澜福了福身子,低垂眉眼,一举一动皆透着优雅。
却让萧逸寒感到了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错觉。
他轻笑一声,便又问道:“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妾身在说……”
“臣女在与燕王妃说,要比作诗呢!”谢盈盈抢先回答。
这回你可没机会反悔了!等着丢人吧,陆挽澜!
“是吗?”萧逸寒顿觉有意思,并没有想等陆挽澜回答,“这倒不错,本王准了!澜妹妹,你便与谢四姑娘切磋切磋。”
说完,便又拦着萧晏之肩头坐回原处:
“这风流才子作诗,本王是见怪不怪。可美人对诗,本王却是没见识过的!想必定会别有一番情趣,你说呢六弟?”
见萧逸寒举起茶杯示意,萧晏之亦回敬:“五王兄说的极是。”
听到这方气氛越来越热闹,另一侧的公子们便也被吸引过来。
燕王妃和谢四姑娘比作诗?这倒是新奇!
陆挽澜见状,面上不由得露出惶恐之色:
“豫王殿下今日的题目,妾身并不擅长,且大家都知晓我不善文墨。可否让妾身出一题,如此就算谢四姑娘赢了,也不会被旁人说胜之不武。”
说着说着,便又漏出标志的微笑,眼睛眨了眨:“你说呢?逸寒哥哥。”
“可以啊!”萧逸寒嘴角扯出狷狂的笑容,“这样称呼本王才对嘛!”
萧晏之听罢,仍是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冷笑不已,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那本王,就静静欣赏。
谢盈盈扯了扯嘴角,笑意吟吟说着:“燕王妃还真是心细如发呢,那便开始吧!”
“别急啊!既是比赛,那总要有些彩头或者奖惩,不然也没意思。”
“好啊!”谢盈盈正愁如何让陆挽澜丢尽颜面,却不想她竟自己提了出来,“那王妃若输了,就从这湖心亭跳下去吧!”
说完,见那燕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谢盈盈脸上更是得意的紧。这燕王妃恐怕是没那么好做吧,晏之哥哥对她是一点关心都没有呢。
众人也只是小声嘀咕:“看不出这谢四小姐,原也是个厉害的!”
可在听完陆挽澜说的话后,众人竟是傻在当场:
“好!那我便出一题目,咱们就比谁作的诗又多又好,我比你多写几首,便扇你几个嘴巴!你敢答应吗?”
第59章 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陆挽澜才刚说完,还不等谢盈盈回答,另一侧的公子们,便似炸锅一般讨论开来,气氛陡然喧嚣沸腾。
“想不到,这姑娘家家的比作诗,竟然这么凶残!今天是有好戏看了吗?”
“是啊!比起咱们输了喝酒请客的惩罚,这扇嘴巴跳湖,还真是劲爆!”
定北侯的嫡子李傲棠,亦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花样新奇,甚是有趣!不愧是豫王殿下的诗会,才刚一开始,就这般轰动!”
“可这王妃姐姐~是不是太欺负人了呀~”平南侯的嫡长子沈猛听到陆挽澜的问话,竟用牙齿咬着指甲惊呼道,“这盈盈妹妹的小脸如花似玉,可别打歪了呀!~”
李傲棠折扇一挥,有些不屑:“这作诗岂是随便能成?我看这燕王妃不过是虚张声势,想让谢四姑娘知难而退罢了!”
“哼~我看不见得~”沈猛翘起兰花指,又向女眷那边投去目光。
“要我说,谢四姑娘就答应她!输人不输阵嘛!”
“就是!答应她!”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整个湖心亭方才静谧的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看热闹的跃跃欲试。
“怎么样?你敢答应吗?”陆挽澜见谢盈盈眼神忽明忽暗,又淡淡问了一句。
谢盈盈本来,见她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有些心虚。
可是,一听到别人的起哄,再受这气氛的烘托,不服输的个性夹杂着嚣张的气焰,直冲头顶。
深吸一口气:“好!你尽管放马过来!”
陆挽澜听罢,向主位坐着的萧逸寒福了福身,便轻启朱唇,露出贝齿悠悠说道:
“妾身的题目,便是将对方的名字写入诗中,格式不限,诗词皆可。”
众人一听这题目,似乎是简单的很,便又展开议论。
那李傲棠轻摇折扇:“这么说来,谢四姑娘所作诗词中,需要有‘挽’和‘澜’字,燕王妃则要在诗作中,加上‘盈盈’二字。”
“是呢~既然只需满足用字的规矩,那岂不是信手拈来?”沈猛附和起来,然则又咂摸一下嘴巴,蹙眉说道,“可是这挽澜二字,恐怕不好成诗~”
“沈兄此言极是!力挽狂澜取其二。虽可拆开分用,但晦涩弯绕,不如盈盈二字朗朗上口。”李傲棠急忙补充。
“这样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二人言罢,两边的公子贵女便又窃窃私语。
陆挽澜冷眼瞧着,谢盈盈嘴角微微上扬,似是早就料到旁人会帮她说话一般。
再看前头的豫王,此时却挂着一副隔岸观火的面容,便心中了然:萧逸寒和谢家,恐怕已是结成党羽。
而这一南一北两个侯府,亦是兵权在握,早已对陆家虎视眈眈。今日的场合,这两位侯府嫡子必会联起手来,帮着谢盈盈打压自己。
他二人,虽然一个成日浸在青楼妓馆,一个更是象姑堂的常客。
但是,若论起咬文嚼字、能言善辩,是出了名的难缠。便是三哥陆云礼,恐怕也会自愧不如。
自己若是被这样的人施了一个下马威,那么陆家连带着燕王府,往后可怎么见人?
如今唯有连他们一起敲打敲打,再借豫王的手,卸了谢家的左膀右臂。
既然愿意煽风点火,就一个也别落下。
陆挽澜转动双眸,故作为难:“那既是这样,不如、两位公子一同帮谢四姑娘作诗,也算公平。”
什么?!
这是说两大才子绑在一块,都不如她?
这燕王妃好大的口气!
谢盈盈冷哼一声,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你确定?”
“二位公子这么有兴致,不如参与进来,我们也好玩的再大点。”陆挽澜顿了顿,“你们不会不敢吧?”
李傲棠向来禁不起别人挑衅,他沉吟片刻,立即喜笑颜开道:“王妃娘娘认真的?在下乐意奉陪!”
好一个燕王妃,本来就是个绣花枕头,竟然还在这口出狂言。
她故意这样说,无非就是想吓退众人。既然都被点了名了,不赢了她自己以后还怎么混?
一个小婆娘,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见李傲棠答应了,沈猛便也不好拒绝:“那,在下也愿意奉陪~我们可是不会留情的哦~”
陆挽澜笑着点点头,表示肯定。
“你想怎么玩?”谢盈盈自觉胜券在握,此时已经急不可耐。
其余众人,连同豫王在内,也很想知道,这个京城有名的母夜叉,还想怎么玩?
陆挽澜只是规矩地向豫王行礼:
“依妾身所见,哪边输了,不但要扇嘴巴!还要脱光了衣裳,跳下这湖心亭游到对岸去!豫王殿下觉得如何?”
萧逸寒听罢,眯起双眸,爽朗地笑了两声。
就说这匹烈马,怎么可能乖乖地被宫规礼仪桎梏,这一言一行分明与当年别无二致。
只是她哪来的胆子,要与李傲棠和沈猛比作诗?还真是有意思!
“本王倒觉得甚好!”
听到豫王同意,谢盈盈也不甘示弱:“好!就这么定了!你别后悔!”
说完,眼神还向萧晏之方向瞟去:“燕王殿下,若王妃输了,您不会怪罪我们吧?”
只听对面朦胧薄纱上的身影,轻轻放下茶杯,波澜不惊的声线轻轻溢出:
“愿赌服输,各位若觉得无妨,本王没有意见。”
这还是晏之哥哥今天第一次跟自己说话,谢盈盈听到这话,心里便跟吃了蜜一般。
不由得又甜甜一笑:“燕王殿下如此说,那臣女就放心了。”
等着瞧吧陆挽澜!今日便让你身败名裂!
“一炷香的时间,开始吧!”
随着豫王一声令下,湖心亭周围,顿时升起丝竹管弦之声。
与此同时,一盏盏石座铜楼落地灯,亦次第亮起。如豆烛火,透过琉璃灯壁,升起暖黄光晕。与那亭檐上随风飘荡的灯笼,遥相呼应。如同点点星芒在本就昏暗的黑夜中,交织成一副绚烂画面。
星海之下,是堤岸旁,银杏香菊乌蒙倒影,落花飘荡,锦鲤欢游。
豆蔻年华的侍女,轻跺碎步,手捧绢墨,穿梭在灯影之中,来到四人身旁伺候笔墨。
两侧的才子佳人,亦将这四人团团围住,不停地踮脚张望,生怕错过这些人笔下的一字一句。
陆挽澜见侍女将白绢铺就,浓黑的寒金墨汁已盈满砚池,遂提笔轻轻蘸墨。
含有“盈盈”二字的诗词,她还是能默出一些的。
反正自己向来不要脸面,若被问及诗词何意,就只管东拉西扯便是。
她轻抬眉尾,对面薄纱恰好于此时随风轻动,萧晏之如松的背影,正于一副戴兰肖像前,遗世独立。
似是察觉出陆挽澜如痴般的贪看,萧晏之忽地回眸。往日无甚波澜的脸颊,便在朦胧灯影下,顿显温润如玉,无声间似柔指一般,扰动了她的心弦。
陆挽澜微垂眼眸,心下有了主意,便作这一首吧。
第60章 竟然写这种诗(上架求首订!拜谢!)
看着燕王妃手中笔落,字迹虽不出挑,可一手簪花小楷,却还算工整。
就是这毛笔实在难以掌控,陆挽澜费了好半天劲儿,累的额头已沁出薄汗,才将这首词的上半阙写出来。
她写的极慢,可每字每句均惊艳众人,不由得让身旁贵女反复琢磨。
手执芙蓉团扇的贵女们,亦耐着性子,随着她每写出一句,而轻轻吟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念出这诗句的贵女们,声音虽小。却在这喧嚣时刻,显得愈发空灵婉转。
青玉案的词文,亦如泉水叮咚,响彻在湖心亭中。上半阙刚念完,在座的众人瞬间便被吸引,交谈之声亦随之停住。
想不到燕王妃寥寥数语,便将车马、鼓乐、灯月交辉的人间仙境,描写的淋漓尽致,热闹的气氛宛若神来之笔,跃然眼前。
可亭中之人并不急于赞叹,只是对那下半阙的词文,生出莫名的期待感。
再看谢盈盈面前,那雪白绢布此时是空空如也。自己还一个字都未酝酿出来,可那母夜叉明明书都没读几本,怎么这么快就写出来了?
这不可能!
她笔尖虽凝滞半晌,可还是强装气定神闲。
现下比的又不单单是作诗,自己名字中的“盈盈”二字,还没有出现,陆挽澜就是写的再快再好,也没用。
再说了,三个臭皮匠也赛过诸葛亮,就不信她一个人还能赢了三个人?
于此同时,薄纱对面竟忽地传出一阵嗤笑,想来是两位侯府公子,也写出了诗作。
只是其他众人的哄笑声,颇为猥琐放荡,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震惊。
“哈哈哈!李兄,你这勾栏瓦舍里染的老毛病是没改啊,竟然写出这种诗来!”
“就是!你也不怕豫王殿下生气,收拾你?”
“那又如何,燕王妃都说了不限诗词格式,亦不限其内容。再说了,本公子写的可是正经的诗!不过是浪漫了些,你们可别想歪了!”
李傲棠不以为然,将毛笔置于笔山之上。随之起身,理了衣袍,轻舞折扇问道:“先来这一首,你们谁来念念啊?哈哈哈。”
“哎!我来我来!”
一位面颊通红的公子自告奋勇,拿起那绢布,强忍笑意念出这首七言绝句:
“二八娇娆冰月清,道旁不吝好风情。挽花扶柳春含露,月澜藏蕤夜宿莺。”
刚一念完,便又是一阵爆笑。
透过薄纱听罢此诗的贵女们,一时间手足无措,竟是纷纷羞红了脸。
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看,这首诗描述的,是一个温婉多情的少女,与自家郎君夜宿闺阁的场景。
虽然缱绻温婉,也没有出格。可是在场的姑娘们大多数还未婚配,平日里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本以为来了这诗会,能领略一番京中贵公子的才华横溢。却不想,最先听到的,竟然是一首情诗。
而对面又传来一声嚣张的催促:“在下已经写完了,诗中挽、澜二字,可是一字不差!怎么样,燕王妃还没写完吗?”
陆挽澜周围的贵女一听这话,忽然有些愤慨。
这一位,到底是燕王的正妃,又是定国公陆大将军唯一的妹妹,妥妥的皇亲国戚。这个李傲棠也太大逆不道了,竟敢用王妃的闺名写这些情诗。
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对面类似的诗词却一直不间断地传过来:
“……情深澜澜桃源会,妙挽西施柳叶眉。”
“梅花帐里挽云髻,兴逸难挡澜宵衿……”
“.……”
可再看燕王妃,却是一如既往平静如水,仿佛是没听见这人的叫嚣一般,仍然一脸肃穆奋笔疾书。
一些识时务的大家闺秀,不由得对她投去一丝钦佩目光。
若是自己在这样的场合,被如此戏弄一番,可做不到燕王妃这般。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说的就是她了。”说话的,便是那一直置身事外,坐于角落里的户部尚书之女,姚水月。
人如其名,这姚家姑娘二八年华,虽生的如水般柔弱无骨,然性子却如明月一般。眼睛看的通透,心里也是清冷孤寒。
今日她是陪家兄姚松鸣而来,本觉得此种场合无聊至极,想藏在不显眼的位置待着。
却没想到,这一场诗会却因为燕王妃陆挽澜,而别开生面。
本以为是一场闹剧罢了,那燕王妃嚣张跋扈,又不常在京中,自己却是从未与她打过照面。
可今日一见,这燕王妃徒有轻佻之名在外,内里却是个知书达理的。
尤其是方才那青玉案的上半阙,精妙至极,竟将她的瞌睡虫瞬间赶了去。
现在,对面的定北侯公子写完诗来,她更是对燕王妃的词作充满期待。
正在静静观望之时,却听一旁的谢盈盈落笔嗤笑:“怎么样燕王妃,我也作好了,你的呢?”
围在其身侧的贵女,也轻轻将这首绝句念了出来:
“京阙聚八仙,四海斗醉憨。云中惊雷起,拂袖挽狂澜。”
“好诗!”
这五言绝句一出,气势磅礴,顿时引得满堂喝彩。
就连豫王萧逸寒,也不免鼓了鼓掌:“想不到,谢四姑娘还有此种男儿情怀,这诗妙绝,本王等下可是要赏你了。”
“多谢殿下夸赞,臣女献丑了。”谢盈盈笑的合不拢嘴。
转眼又瞧了一眼陆挽澜,竟还未停笔,便又投去鄙视目光。不就是首诗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方才紧张之时,她差点忘记,那日去三哥谢怀津的书房,案头上就有这么一首诗,藏的跟宝贝似的。
她要看,三哥还不让,好在自己又偷着去看了来。反正也没人知道,便自以为是地写了出来。
只是,谢盈盈得意忘形之际,却是看不到萧晏之眼中,隔着薄纱透出的如刀锋芒。
他手中茶盏亦随之被握的咯咯作响。
谢怀津,他也认出她了?
那么,这首诗,又是什么意思?
再看陆挽澜,竟是淡然地将笔落于笔搁之上,抬眼望了一眼香炉。
线香已燃三分之二,对方作出了四五首。而在剩下的时间之内,他们就算再快,也不会作出多于这些的了。
想到这里,陆挽澜眼中一丝冷芒,转瞬即逝:“妾身也写好了。”
旁边的贵女早已等不及,抢着把这半阙青玉案吟唱出来: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61章 她这回输定了(上架求首订!拜谢!)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词句朗朗上口,念完之后,几位贵女又不舍地,喃喃重复起最后一句,眼中皆闪着惊奇的光芒。
“这,真是好词啊!”
这贵女念完词后,便将绢布分享给其他人,相互传阅。
薄纱两侧的才子佳人,无不被这首词的悲喜忽变,激起莫名的感激铭篆。
原来,方才那上阙的热闹欢腾,还有下阙眼花缭乱的丽人群女,都是为了最后那一意中人而设,而写。
而作词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一直寻找意中人。在遍寻无果之后,却在冷落的地方,找到了他,还未归去,似有所待!
是失而复得,欣喜若狂,亦是豁然开朗。余味悠长,竟令在场众人不知不觉失了神,全然忘了赞叹。
萧晏之看着朦胧纱帐对面的陆挽澜,灯芯一跳一跳,晃乱着她的倩影。似是在迎合词中之意,又似燃动着他此时,微波荡漾的心神。
这首词,真的是她三哥写的?
那,她可是在说给本王听?还是……
想到此处,一丝失落自嘲的笑容忽然挂于唇角:罢了,不过是逢场作戏,演戏的人都不当真,自己又何必当真。
“哈哈哈,澜妹妹。”安静的空气被萧逸寒的笑声撕破。
“好词,真是好词,别说是在这亭中之人作不出如此佳句,本王敢说,就是整个京城也难找出第二人!”
有了豫王的极高赞誉,其余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向陆挽澜投去赞许的目光,对面的才子亦是啧啧称赞。
自己读了这许多年书,竟然还没有一个燕王妃有本事,这完全是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啊。
这人呐,如果只是达到一定的高度,只会引来嫉妒;而若是达到了巅峰,先前嫉妒的人,便只能仰望了。
陆挽澜并不喜欢剽窃,但是今日实属无奈。如果能让这些大言不惭的人认识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倒是不介意背上骂名。
可在此时,谢盈盈却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王妃的词虽好,可是咱们比的是数量,现在我们这边已经写出了五首,你只写了一首,时辰到了,你还是要受罚的。”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快看,那香可就剩了一小段了!”
“真的啊!这也没多少时间了啊。”
其余两位侯府嫡子见状,便觉得十拿九稳,也懒得再想多余的诗来。
李傲棠最先放下毛笔,起身前来:
“看来,在下也不用再写了,否则让王妃娘娘挨上那么多巴掌,岂不是我们大男人欺负女儿家?”
“可不是嘛~在下还没想出来,便就手下留情啦~”沈猛听罢,也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亭中气氛随之凝成一团,纷纷向那香炉投去注视的目光。
待这线香燃尽,若燕王妃还作不出别的来,可就要脱了衣裳去湖里游泳了!
一想到这,方才还对陆挽澜的才情表示赞赏的众人,随即换上一副看笑话的嘴脸。
“还以为她有什么通天的本领,想要一挑三?”
“……看来也不过是提前准备了这么一首,歪打正着而已。”
至于赌约,只能说陆挽澜是自作孽,她自己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人现眼,拦都拦不住。
堂堂燕王妃,定国府的陆家主,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游泳!
简直就是惊天大戏,比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还要惊天动地!这要是传了出去,恐怕整个京城,连同前朝后宫都要震上三震!
“王妃娘娘,您一会是先受这巴掌呢?还是先脱光了游泳啊?”看着线香已快烧到尽头,谢盈盈已按捺不住胜利的欢愉。
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惹上谢家?
到时候,你的名气就彻底臭掉,看晏之哥哥还不立刻休了你这不要脸的女人!
想到这里,谢盈盈注视着陆挽澜,唇畔忽地勾起了一抹阴狠,低声对身旁贴身侍女说道:
“你去安排一下,等她跳进湖里……到时候你就……”
“是。”侍女会意,又无声地退了下去,谁都没有察觉到,湖心亭旁一叶小舟悄然离开。
所有人都把关注点放在那线香上头,眼看着香灰簌簌落下,豫王萧逸寒眸中暗藏阴郁:“澜妹妹要输了,本王可没办法给你求情了。”
接着又看了眼萧晏之:“六弟对澜妹妹还真是纵容,到时候文武百官弹劾,你可还有封地给皇兄?”
“王兄说笑了。”萧晏之轻瞥一眼陆挽澜,见她仍是镇定自若便又说道,“既是赌局,王兄只管做个鉴证便好,其他的,岂敢劳烦王兄操心?”
“哈哈哈!好,那咱们就静静等这炷香烧完吧。”
正当大家都默默等待着,陆挽澜认输求饶的一刻,却见她听迟铮耳语几句之后,站起身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止了攀谈,周遭的乐人亦停下手中击鼓奏乐,整个湖心亭都安静下来。
不管她要说什么,这回是输定了,看她一会要怎么收场!
可是,谁知道这陆挽澜竟淡淡一笑:“用手写诗,实在是麻烦,妾身可否请求,直接口述作诗?”
什么?!
她这是来的哪一出?
在场众人还没听懂她话中之意,却听李傲棠似乎颇为惊奇:“好啊!有何不可,就是不知道王妃娘娘,还能作出几首?”
“可这不用手写作诗,待会儿要怎么评判她做的好不好?”
谢盈盈瞬间跳了出来提出异议,谁知道她会不会东拉西扯?
陆挽澜就知道她会如此,心下正想着,该让谁来代笔。
左看右看,只有萧晏之一人相熟,正欲开口。
却见角落里一个人影晃动起身,姚水月挽起湛蓝色的裙摆款款上前,跪在陆挽澜的身侧。
“臣女不才,愿为燕王妃代笔,还请豫王殿下恩准。”
这人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
谢盈盈才要再反驳,只听豫王放下茶盏,笑了两下:“准了。”
陆挽澜转过头来,冲那姚水月淡淡一笑:“多谢。”
回头看了一眼谢盈盈高傲的神情,便说道:“那妾身就开始了。”
谢盈盈,这可是你自找的,一会儿也别怪本王妃。
要怪,就怪你叫谢盈盈吧。
第62章 时间到,胜负已分(上架求首订!拜谢!)
陆挽澜抬手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重重呼出一口气,脸上瞬间透出磅礴气势。
本以为她,左不过是来说上几句打油诗,蒙混过关。
可当她开始吟出第一句的时候,众人一下子便被诗中唯美动人的情境所吸引。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好词!”
豫王萧逸寒听罢此作,急忙拍案赞叹,眼中尽含不可思议的光芒。
想不到时隔多年不见,这丫头的文采竟堪比文坛大儒!
众人听见主位的人如此,正欲回味词中之意,可还没等开口,却见陆挽澜气也不喘一口,继续说起来: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处。”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一口气说完三首,在场众人已是目瞪口呆。
她不是个草包吗?怎么这么快就追上了?这才眨眼的功夫,就作了三首了。
可看她现在的架势,仿佛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眼看着就要平局了啊!
方才还一副稳如泰山模样的谢盈盈,霎时变了脸色:
“她……她怎么忽然说出这许多来?”
一想起若是输了,便要丢尽了脸面。便慌忙提笔着墨,铺上白绢,企图争分夺秒作出几首佳作来。
可面对陆挽澜在自己耳边,狂轰滥炸般的吟诗作赋。她却是脊背冒汗大脑空白,半个字也写不出来。
而此时,薄纱对面的李傲棠和沈猛,亦察觉出这燕王妃不但文采出众,竟是出口成章,纷纷变了脸色,紧蹙着眉头开始诗作。
就不信了!就剩这么点时间,她还能比得过三个人的脑袋?!
可是对面陆挽澜的嘴巴,却是滔滔不绝。那惊世佳句就跟断了线的珠串一般,稀里哗啦撒向众人耳畔。
哪怕是错了用词,乱了顺序,也足以让这些夜郎自大之人,震惊的三天三夜睡不着了。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是第五首了!平局了啊!”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才子佳人,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在陆挽澜每说完一首,便不由得帮她计数。
眼看着比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胜负输赢才是最有看头的!谁他娘的还管诗词意境,遣词造句。
安安静静吃瓜它不香吗?
反正也有人记录下来,稍后再细细品读便是。
这边姚水月笔墨如飞,却还是跟不上陆挽澜作诗的速度。几位仰慕燕王妃才情的姑娘,便纷纷加入代笔行列。
而那两位侯府嫡子,虽握笔定神,想要再写出几句来。
却听着陆挽澜一首一首的诗词歌赋,犹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竟是半分精力也集中不了,眼看着线香已燃到了香根,还没有作出下一首来,豆大的汗珠便从额间滑落,滴在柔绢之上。
只是恍惚间,听见方才她又作出一首:“盈盈一点芳心,占多少春光,问卿知否?红妆莫斗……”
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王妃娘娘,这是第十六首了!”
第十六首?!
天啊!
这方的李傲棠和沈猛,脸色唰得一下子暗如死灰,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谢盈盈手指一颤,笔杆瞬间掉在地上。
她一直在数着,虽然千万个不相信,可还是傻掉一般,瘫在了案旁。
两位侯府嫡子一听这话,连忙对着面前桌案咬牙切齿,奋笔疾书。
只可惜,迟了。
他们本以为,陆挽澜顶多写出个四五首诗来就是极限了。哪里会想到,这个女人不但深藏不露,文采斐然,而且居然还这么有心计!
方才一直故意慢慢悠悠写出词作,就是让自己放松警惕,敷衍应对。连自己作诗羞辱她,也面不改色。
直到最后一刻,却反手来了大招,还用口述的方式扰乱视听,厚积薄发杀了一个回马枪!
是了!
连燕王都斗不过的女人,自己怎么能斗的过她?
难怪她信誓旦旦,下了这么重的赌约。
李傲棠和沈猛黯然置笔,漠然朝那香炉看去,香已烧到尽头,时间到!
时间到了,胜负一目了然,陆挽澜暗暗吐了口气。
在场所有人若不是亲耳听到,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诗作出自陆挽澜之口。
主位上已经震惊不已的萧逸寒,此时终于晃过神来,拍了两下手道:
“哈哈哈!好!澜妹妹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陆挽澜并未理会萧逸寒的夸赞,只是福了福身:
“多谢豫王殿下。既是胜负已分,还请殿下做主,请三位履行赌约。”
她娇声细语,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额间花钿此时却娇艳如火,透着一丝狠毒和决绝。
说出的话,更是如刀似剑,直戳在谢盈盈的心口。
她一想到要挨上那许多巴掌,又要光着身子跳下湖,瞬间面色铁青,双眼泪水忽地涌了出来。
还不等李傲棠和沈猛站出来,一着急便扑倒在萧逸寒紫檀案前求情道:
“殿下!臣女知错了,请殿下开恩啊!呜呜~这都是女儿家的玩笑话,当不得真啊!”
“哎呀~”萧逸寒转了转扳指,笑容中透出莫名情绪:“本王既是这赌约的鉴证人,便还是要保证公平,愿赌服输也没什么好说的。”
谢盈盈一听这话,小脸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唇畔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不过。”萧逸寒又似想到什么,忽而说了一句。
见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谢盈盈,顿时抬起头来,便又说道:“既是燕王妃和你设的赌约,你不如求求她?”
求她?
谢盈盈撇着嘴巴,眼角通红,转头看向陆挽澜。
却见她此时,正将手指上的绿松石戒指,和腕上累丝镶宝手钏缓缓取下,随便一丢。
那珠宝玉石,在几案上发出如雷般的“哐啷”声响,而陆挽澜却面无表情。
只弯着魅惑红唇,悠悠回了她一句:“谢四姑娘放心,本王妃把这些累赘都卸了,待会儿不会伤到你的。”
第63章 他竟是豫王的人(上架求订阅!跪谢!)
听着豫王府内热闹的管弦之声悠悠传来,藏在后门旮旯里的陆云帆,渐渐心痒起来。算上今晚,他已经盯着豫王府这批绢布,整整三天没合眼了。
此时的他,双目倦怠浑身乏力,就期盼这诗会快点结束,也好去找几个姑娘好好地爽一爽。
尤其是见了今日来到豫王府的姑娘丫头,那个个是环肥燕瘦,心里头便忽地惦记起,城南边有一家新开的妓馆。
据说里头装修的华丽无比,不但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就是那闺阁中的床榻都是八尺宽的沉香木,这等配置他还从没见识过。
而那里头的姑娘,更是颇具异域风情,就算是观摩学习,也必是要去采摘一番。
再不济,也不能让那定北侯家的李敖棠抢了先机,不然他可怎么算的上京城风流第一花?
觉得自己本该流连花丛的陆云帆,此时见这豫王府后门一直没有动静,便眯起狭长媚眼叹了口气:
“怎么还不出来?会不会不是这里啊?”
“小妹说他有古怪,肯定有古怪,二哥你着什么急?”与陆云帆不一样,虽然六哥陆云策也是心里忐忑不安,可他还是坚信,小妹的直觉不会错。
又见二哥百无聊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心里头早就对那勾栏瓦舍里的见闻,升起浓厚的兴趣,便小心翼翼问道:
“那个,二哥,那种地方真的有那么销魂?”
本来还哈欠连天的陆云帆一听这话,眼睛登时放出绿光,嘿嘿一笑道:“怎么着?六弟你想开开荤?”
“没有。”陆云策瞬间又羞红了脸,一颗脑袋连忙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我就是好奇,没、没打算试试,二哥你可别想歪了。”
一听到好奇二字,陆云帆更是笑地合不拢嘴:“呦呦呦,殊不知这好奇……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赶明儿个,哥哥带你去城南头转转,带你扬鞭驾马,也尝尝外来的娘们什么滋味~”
“二哥你越说越离谱!”陆云策瞬间恼火起来,“怎么提风就是雨,我才不……”
“唔唔唔~”还不等唠叨完,嘴巴就被陆云帆一手捂住,连同整个身子都被他拉进了墙角。
刚一转身,就见方才还一脸嬉皮笑脸的二哥,此时眉头紧锁,将两只眼睛探了出去。
陆云策瞬间闭了嘴,亦探出头去:“那不是?”
“嘘!”陆云帆将手指竖在唇边,两人哑声观看。
豫王府后门出现的纤弱身影,正是那日客云来中,被陆云帆极近羞辱的象姑,方启文。
只见他鬼鬼祟祟,驾着一辆不知是装了什么的马车,向城南而去。
听那车辙滚动之声渐行渐远,二人四目相对,惊讶万分。
“这个象姑,竟是豫王的人?”
陆云帆随后打了个响指,隐藏暗处的陆家影卫,便乘风跟了过去。
王府的后门,一直伺机而动,而湖心亭上亦是人心惶惶。
见到陆挽澜誓要将赌约履行到底,在场众人纷纷屏住呼吸,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毕竟连豫王殿下都没有异议,自己就算再看不上燕王妃这种咄咄逼人的做派,也只能袖手旁观。
如果这次多管闲事,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轮到自己头上?
再说这个谢盈盈,仗着她谢家在圣上跟前颇有地位,平日里没少给自己使绊子,现在好容易有个人教训她,看热闹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帮她说情?
见她求助的眼神一扫过来,便急忙拿起团扇手帕捂住脸颊,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丢人的又不是自己。
谢盈盈此时不敢相信,这些成日里对谢家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之人,在她有了危难的时候,竟然坐视不理。
一张脸瞬间气得涨成了猪肝色,瞪着那些胆小的贵女恨恨说道:
“好哇!你们这些个吃里扒外的!赶情本姑娘平日里的好吃好喝,都是喂了狗了!”
她越发张牙舞爪起来,见陆挽澜一步一步靠近,五指张开形似妖魔一般,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竟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饶是这样,却还是没说出半句求饶的话来:
“陆挽澜!你别太过分!这京城谁不知道,你就会欺负我们这些弱女子!你今天要是敢打我,我父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父亲可是当朝太傅!连圣上都要看他的脸色,你不要太嚣张!”
听到这话,陆挽澜面色平静无波,扬着樱唇轻描淡写地说道:
“谢四姑娘,咱们刚不是讲好了,愿赌服输,怎么变成我欺负弱小?”
“那、那你也应该先打他们!”谢盈盈强忍着眼泪,抬手指向薄纱对面两个局促的身影,“他们也参与了,你怎么就冲着我一个人来!”
是啊,倒是把他们两个忘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陆挽澜弯了弯粉唇,懒懒地问道。
薄纱对面的李傲棠和沈猛,见此情形面面相觑,脸色亦是红一阵白一阵。
这下惨了,今日来诗会,不但没能让豫王对自己青睐有佳。反而被燕王妃扇嘴巴还不够,还要被逼着脱光了跳湖游泳,若是被自己的父亲知道,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可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是不履行诺言,传出去以后自己就彻底没法混了呀!
一时间左右为难,只顾着支支吾吾,却谁也不敢先说话。
整个湖心亭出奇安静,唯有秋风拂过,灯盏随之摇曳,摩挲碰撞的沙沙声盈满耳蜗。
也不知道陆挽澜想到了什么,竟见她忽地展平眉间的皱痕,轻轻叹了口气,对豫王福了福身,脸上旋即恢复了方才的恬淡宁静:
“总不能就这么僵着,妾身共作出多余谢四姑娘十一首诗作,不如只打她一个巴掌,其余由二位公子承担,殿下觉得如何?”
萧逸寒不知道眼前这丫头是怎么想的,可是方才这个谢盈盈有一句话却戳住了痛楚。
那谢太傅迟迟不愿受自己邀请密谈,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态度,若是让陆挽澜闹出一番大戏,说不准两家背后的势力,还能搅动京城这滩浑水,自己也好捞两条大鱼。
“既是澜妹妹说行,那便行吧。”萧逸寒叹了口气,对谢盈盈透出无奈,“谢四姑娘,燕王妃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本王也拿她没有半点法子。”
“……呜呜呜……”谢盈盈见这陆挽澜竟然铁了心地,要置自己于死地,忽然觉得除了哭也没有别的办法。
眼见着她气势难挡,抡圆了胳膊将巴掌高高举起,便羞愤难当闭上双眼。
空气瞬间静止,谢盈盈只觉脸颊一阵狂风,忽地停住。
“啪!”
“砰!!!”
还未等陆挽澜打上这花骨朵般的小脸,王府上空,却传来一阵爆炸般的声响。
第64章 你去死吧!陆挽澜!
随着雷动一般震耳欲聋的响声,响彻整个京城。一同充斥在整个夜空当中的,还有眼前接连不断炸开的烟花。
忽而如同巨大的耀目伞盖,争先恐后喷洒出金色烈焰,在空中傲然绽放。又忽地似银蛇起舞,旋转盘桓。
最为称奇的是流水瀑布,以势不可挡之气冲入云霄,全身散发着银河一般星星点点的光辉,随之犹如星斗撒天,呼啸倾泻,发出穿云裂石般的声响。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令人目不暇接。
湖心亭中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就从陆挽澜和谢盈盈的身上,转投到这绚烂夺目的景象中去。
“天呐!这也太美了!”
“是啊!今儿是什么大日子?怎么这个时候放起了烟火?”
火树银花之下的才子佳人,难得一见此种规模的盛宴,不由得惊呼连连。
此时还哪管得上男女有别,婚配与否。
这边视线受到薄纱阻挡的贵女们,急的跟什么似的,便干脆以团扇遮面,脚踩着碎步徐徐走到那湖心亭朝南的方向。
三三两两围在扶栏边上,莺声燕语瞬间萦绕耳旁。湖心亭中,公子们所在的这边,氛围顿时喧嚣起来。
而仍然立于原地的陆挽澜,扬起的轻柔小手,亦是瞬间停在了距离谢盈盈脸颊,不到一张宣纸薄厚的地方。
她抬头望着头顶空前的美景,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种规模的烟花宴会,只有在大周的盛大节日,或者太后和圣上的寿辰时才会安排。
要说最近的节日,也应该是几天之后的中秋宫宴才对。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燃放烟花爆竹。如果不是圣上下旨燃放的话,那便是有人暗中搞事。
难不成是萧逸寒,为了贩卖私盐而故意声东击西?
可再一琢磨,这烟花的规模看起来颇为庞大,他这么做,动静岂不是搞得更大?
这对他半点好处都没有。
如此看来,这其中定有蹊跷。
陆挽澜遂收起手来,已顾不得再去履行方才的赌约。只将探寻的目光向萧逸寒身上投去,却见他正疾步走向对面的萧晏之身旁,似有要事与之商谈一般,心下有些不安。
正欲上前,却察觉锦袍衣角,忽然被一只手生生拉住。
回过头来一看,竟见方才还吓得泪眼连连的谢盈盈,此时正瞪大着双眼盯着自己,眸中喷出怒火,似要将她燃为灰烬一般:
“陆挽澜!本姑娘还真是小瞧了你!”
“谢四姑娘小瞧的人多了,难道还差本王妃一个?”不想与她纠缠,陆挽澜扯开她的手掌正欲转身。
却不知这谢盈盈使出了什么吃奶的劲儿来,竟将她一下子拽到湖心亭的围栏。
“想让本姑娘出丑,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谢盈盈愤愤说道,双手紧紧箍住陆挽澜的手臂,“陆挽澜,别以为你大哥是个大将军就了不起了!若是今日之事让我父亲知道,定会叫你们陆家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而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向更远的斜坡处拉拽,手中力道不减。
“大胆!”陆挽澜看这谢四姑娘的架势,竟是要趁此慌乱时机取自己的性命。
这倒是她没有料想到的,遂故作惊恐之态,“你,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谢盈盈冷笑,眼中噙满狠戾之色,“不除掉你,我兄姐难以安睡。”
对于她来说,这真是个天赐良机。现在的场合,就算是自己故意溺死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也不会有人发现!
到时候晏之哥哥,就会是自己的了!
行动随心,想到此处,谢盈盈便又将陆挽澜,狠狠向亭边的斜坡处拖拽。
“你去死吧!陆挽澜!”
说罢,便扭曲着面容,将双手奋力向这个女人的胸前推去。
此时的迟铮,正被陆挽澜派去盯着另一侧湖面动静,周围烟花爆竹声不断炸响在上空,其余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响动。
电光火石之间,陆挽澜正欲抬手,抓向谢盈盈腰间的禁步,企图将她也拉下水来。
可她明明看见这谢盈盈的背后,匆匆闪过一个黑影。
随后,谢盈盈只觉得自己后心,被一双大手狠狠一推,来不及惊呼,便直接扑着陆挽澜,两人便一起翻进了湖中!
“噗通”一声,激起千层浪花。
与此同时,城南方向的上空,竟忽地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宛如天地折裂!整片夜空瞬间皎洁如白,随之便是火焰烟云烛天。
亭中贵女眼瞧着城南那边,登时升起一朵乌黑烟云,耸入云霄。
这可惊诧了众人!
“这是怎么了?”
“这烟火是不是太恐怖了些?”
女儿家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倒是亭中的贵公子们顿时变了脸色:
“这是城南那边什么地方爆炸了呀!?”
“是啊!肯定是爆炸!难道是王恭厂,我听说那边对黑火药管的松泛,工部老早就想调查了!”
“啊?那这回出了事,王恭厂管事的不得人头落地!”
“瞎吵吵什么!”一听到众人在这说着王恭厂,那定北侯府的嫡子李傲棠便坐不住了。
这王恭厂,是大周工部下属军器局的一个分厂。军器局每年要制造盔甲、腰刀三千余件,其余长枪、鸟铳,火炮和火药的制造数量随战事形态而定。凡工部领银制造军器,皆由盔甲厂和王恭厂六四分制。
王恭厂每日发放火药超过三千斤,这管理火药的差事,便是李傲棠的父亲托人为他找的。
如今城南出现爆炸,若真的是王恭厂的责任,那这厂中上上下下几十个官员,恐怕都要遭到牵连。
见李傲棠赫然大怒,其余公子都没了动静。
怎么忘了,这正主就在这,现在触他的眉头,以后还不得遭人嫉恨。
正不知该如何缓和气氛,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冷言冷语:
“王恭厂在京城西南角,这正南方向明显不对,你们休要胡乱揣测!”
说话的,便是一脸严肃的豫王,萧逸寒。
“是。”
本想在这边看烟花的贵女们,见烟花看不成了,而豫王和燕王亦向此边行来,便纷纷垂首,自觉地退到亭子的另外一侧。
透过朦胧纱帐,看不清豫王的面色,不知道这些男子都在商议什么。
爆炸声响后,整个湖心亭亦回归平静,瑟瑟的冷风好似应景一般,夹杂着浓烈的火药气息跌进亭中。
扰得贵女们心中更加焦躁不安,不由得急切地盼望着豫王殿下差人送她们回到岸上。
却于此时,那户部尚书之女姚水月,忽地指着亭边一片正在扑腾的水花,失声惊呼:
“不好了!燕王妃和谢四姑娘落水了!”
第65章 原来你的软肋在这里
“快来人呐!王妃落水啦!”
听见湖心亭中的贵女发出惊叫,一直蹲守湖边的迟铮紧锁眉头,一个猛子钻入水中。
随之传来的是亭子四周铁靴踢踏之声,豫王府护卫纷纷冲上前来,却见湖面上霎时间没了响动,已是一片宁静。
另一侧的众人,刚刚从方才的爆炸声中回过神来,听到这方有人落水,便呼啦啦围了过来,无数双眼睛惊恐不安地,盯着灯光下的墨色湖面。
胆子大的则攀在亭子周围的扶栏之上,探出半个身子观察水面:
“这么黑,什么动静都没有啊!”
“这湖心可是最深的地方,姑娘家家的若是水性不佳,掉下去肯定不成了!”
萧逸寒的目光掠过水面,阴沉的脸上似乎可以滴出水来,负于身后的大手紧紧攥着,冷声对姚水月问道:
“你可看清,人是在哪掉下去的?”
“臣女,臣女方才就是在这,看见她们沉了下去。”姚水月声音已带哭腔,颤抖着指向斜坡旁边的湖面。
“那谢家四姑娘,方才还扯着王妃娘娘的衣裙,一眨眼,两个人就都不见了……”
说完便吓得一个踉跄,由侍女搀扶着坐在一旁。
“下去搜!”
听到自家主子一声令下,豫王府一众护卫扑通扑通,接连扎进水底。
可反复闭气搜寻多次,却仍是不见两人踪迹。
萧逸寒双腮紧咬,脸色已凝结成冰,心中隐隐有些焦躁不安。
一个是定国公陆云烈的嫡亲妹妹,一个是谢太傅的唯二之女。若真的死在这里,就算不是自己动手,他也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可这不安的神色,也只是转瞬即逝。
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恍然大悟的冷笑。
萧晏之今日一直惜字如金,面上对陆挽澜并无半点好脸色。自己多次言语挑衅,他也是无动于衷。
萧逸寒差一点就相信,自己的六弟对这个嚣张的女人,确实没有什么感情。
可直到看到萧晏之盯着湖面忽而浮出的华丽锦裳,纵身一跃的时候,他眼神才忽而放出阴鸷的冷芒。
呵……六弟,原来你的软肋在这里啊。
萧晏之绝对不相信,陆挽澜会被那谢家四姑娘拖入水中,还一直沉到湖底这么长时间。
如果会,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可就算是故意,眼看着已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竟然还不上来。
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湖心的陆挽澜,本以为萧晏之不会下水来救自己。可当他熟悉的衣衫纹样入水的那一刻,她心里还是小小的激动了一下。
就知道,他舍不得自己就这么死了。
方才她入水太过突然,又是被谢盈盈压着坠入湖中,受到了不小的冲力,而这个疯子更是抓住自己的衣裳拼了命地撕扯挣扎,誓要与她同归于尽。
既然如此,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先解决掉这一个,再把刚才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
见萧晏之离自己越来越近,陆挽澜终于抬起按在谢盈盈头顶的五指,顺手从她发髻中抽出一支点翠玲珑簪。
在彻底窒息之前,照着自己手臂划出了两到血痕,鲜血登时飞散在周身湖水之中,刺骨的疼痛随之席卷每一寸神经。
迟铮此时见到萧晏之已然入水,便放下心来。
不需自家姑娘给她指示,便一手接过陆挽澜手中那根发簪,一手拉住已经一动不动的谢盈盈,猛地冲出湖面。
亭中急得团团转的众人,只听“噗”的一声,一抹瘦弱的素色身影,已被一个墨蓝色劲装打扮的女护卫救了上来甩在地上。
围上前的众人,见她浑身湿透不省人事,待看清面容才小声惊呼。
“这是谢四姑娘!她怎么样了啊?”
“快叫大夫,兴许还有救啊!”
豫王府护卫见状,连忙上前查看。双指搭上她脖颈,谢盈盈颈上脉搏已无跳动,眼皮之下的瞳孔也已然放大,呈现死灰之色。
“王爷,谢四姑娘已经溺水身亡了。”
话音才落,一众贵女便吓得花容失色,四散开来,胆小的更是轻声抽泣起来。
“我想回府了,怎么会这样啊~呜呜~”
正于混乱之时,只听湖心深处又传来一阵水花翻动的声响,燕王萧晏之怀里抱着一个浑身被血水染透的身形,缓缓走了过来,只停在萧逸寒身侧驻足片刻:
“王兄的诗会,还真是让人难以忘怀,王弟就先告辞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向一叶小舟走去。
一旦闹出人命,这段落水的插曲便迅速升级成大事件,更何况死的人还是谢家的小女儿。这件事立刻便传到了宫中,太后听闻豫王办个诗会,竟搞得京中贵女一死一伤,顷刻间大发雷霆。
连夜便将豫王萧逸寒及参与其中的众人,叫入宫中问话。
马车里,萧晏之看着怀里脸色莹白的小人儿,一动不动。可手却忽然间紧紧拥着他的腰身,便叹了口气:
“还装,本王不是给你渡了气?”
说完,便抓起她手臂想要扯开:“若是真晕了,哪还有力气占本王的便宜?”
“嘶......疼......”陆挽澜手臂上伤口吃痛,轻轻哼唧了一声。
萧晏之见她喊疼,便忽地将手松开,任由她这样抱着:“一会儿见了太后,可想好怎么应对?”
“谢盈盈死了,和臣妾有什么关系?”陆挽澜撇了下嘴,凤眸半阖,似乎还在强忍疼痛。
“他是谢太傅的女儿,你动手之前也该考虑清楚。”
听萧晏之口气,似乎是在指责自己不该要了她的命。本来就是被别人算计,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若不是自己急中生智,恐怕早就见了阎王。
这个男人不说两句好话也就罢了,竟然还嗔怪自己。
陆挽澜霍地松开萧晏之,坐直了身子:“王爷该不是怜香惜玉了吧?”
“本王何时......”
“王爷!”
正要解释,却听马车外忽然传来唐风急切的声音,萧晏之遂撩起帷幔:
“何事?”
“探子传回消息,方才起火爆炸的地方,不是王恭厂,而是城南郊距京城五十里的花炮局。说是有人私燃烟花,不知怎么竟引起了爆炸。”
得知并非王恭厂出事,萧晏之缓缓舒了口气:“可有伤亡?”
“那附近是片荒地,本就无人居住,索性没有伤亡,顺天府尹已经去那勘察了。”
唐风说完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就是私燃烟花的人......”
“说。”
“就是私燃烟花的人,有些麻烦......”
“怎么麻烦?”
“那人是王爷的二舅哥......”
第66章 逃出生天
城南,花炮局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无数车马、官差急急朝爆炸的地方赶去,却只有一辆被烧没了屁股的马车,与他们背道而驰。
随着车轮滚滚之声,一阵哈哈哈哈的妖娆笑声,亦从帷幔中传了出来。
车内的陆云帆,此时满脸黑灰呲着白牙,浑身抖擞。
他摇着破烂不堪的折扇,并不在意身上已缺了一只袖子的华服有多么难堪,只是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方启文啧啧两声:
“你个小白脸,还想跟老子斗!这下看你还往哪跑!”
说完,便忽地收起折扇,照着这同样一身乌漆嘛黑的象姑脑袋上,结结实实地抽了一下。
方启文吃痛地闷哼一声。
头上血水,便又顺着伤口,混着黑灰渗了出来。
“二哥你悠着点,他身上有伤,可别弄死了!”
听到车内响声,在前头驾车的陆云策头也没回,急忙说道。
接着又抹了一把脸,甩掉顺着两颊淌下的黑色汗液,不敢停歇地继续赶路。
几个时辰前,陆云帆和陆云策二人,听着豫王府诗会刚刚开始的丝竹声,百无聊赖之时,见这象姑鬼鬼祟祟便跟了上去。
本以为这象姑是伺候人伺候腻了,也想去那妓馆里玩玩姑娘泄泄火,没想到这人在城南街巷绕来绕去,没有去那烟花柳巷,最后竟是直奔了京南郊外的花炮局。
陆云帆老早就听说,今年中秋火戏上的烟花与以往不同。据说烟花里除了有黑火药,还添加了好些不一样的玩意,可以在燃放时呈现各种颜色,这东西在西南和江南已经时兴了好一阵子。
圣上也是最近,才派人把这批烟花运送入京,现下正存放在花炮局单独的库房中。
这也算新鲜!
可两人见这库房重地竟然无人把手,而方启文竟然能从后门轻易进去,顿觉不妙,便也跟了进去。
而待看清这人所作所为,差点把二人吓得魂飞魄散!
整个库房中,堆放着几千包方方正正的烟花,纵横交错,密密麻麻。
烟花易燃易爆,存储条件十分苛刻,不能过于干燥否则会引起火灾,却也不能受潮,不然便成了哑炮。
可这方启文竟然,将搭在库房上头的雨布堪堪扯出个口子。
深秋也还是有大雨的,若是明后日再下起雨来,这价值不菲的烟花可就要报废了。
陆云策率先跟了进去,蹑手蹑脚地藏在一个角落,见这一侧的烟花已有浸泡过的痕迹,便欲伸手去拿。
“别动!”陆云帆及时喝止。
“怎么?”陆云策不解,受潮的烟花为什么碰不得。
可是却见二哥的脸色忽然大变:
“不知道这烟花是什么时候受的潮,里面的黑火药说不定早就风干结了块,若是现在翻动,摩擦生出火星,你我兄弟二人可就要变成烟花炸上天了!”
“那?这可怎么办?”
听到二哥这样一说,陆云策显然有些害怕起来:“可要叫人来?”
“只能这样了,想不到他们不光是要贩私盐,还想要造反。”两人互相交换眼神,“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找顺天府尹……”
正欲商量把这消息报告官府,陆云帆却见六弟忽然向自己拼命眨眼。
“二哥,二哥……”
“你干嘛?”这什么时候啊,你就给哥哥抛媚眼?
“小心啊!二哥!”
刚一说完,陆云策便伸手将陆云帆拉过身后,紫红色的宽袍阔袖便“呲啦”一声,被飞快的利刃削去大半。
“我草!有人偷袭你不告诉哥哥,光他娘的眨眼睛有什么用?”
陆云帆一边骂了两句,一边快速跳上了一跺烟花堆上,身后的陆云策亦是紧随其后。
回头一看,眼前数十个黑衣人手持苗刀,不由分说便朝两人方向砍来。
一瞬之间,烟花爆竹四散飞溅,火药钢珠漫天飞舞。
“快跑啊!”陆云帆见这架势,两人根本拼不过,拉着陆云策撒腿就朝前门跑去。
可两人到了前门,却发现大门已在门外上锁:“他娘的!前门倒是锁的结实!”
“二哥!你快点啊!我快挺不住了!”
陆云策拳脚功夫尚可,夺过一把白刃,挥刀反抗两下,为陆云帆争取时间。
可到底寡不敌众,僵持几个回合,就已经挨了两刀。
再这样下去,两人就要死在乱刀之下了。
陆云帆心中亦是心乱如麻,听着身后“坑坑坑”的刀枪之声,额间已流下汗珠。
狭长的凤眼之飞速扫视整个烟雾蒙蒙的库房,忽然间一个硕大的水缸闯入视线之中,他眼中透出一丝决绝神色,抓着陆云策的手臂使了个眼神:
“老六!一会儿听哥哥指挥,没办法只能干票大的了!”
“二哥!你要干什么?”
陆云策回身看他已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瞬间吓得傻掉,这是要同归于尽?
“干什么?干他娘的!”
听到陆云帆说完,陆云策只觉得身上被他一拽,脚下一轻,整个人便朝那水缸跌了过去。
他浑身上下被水浸透,一抬头,正看着二哥举起烟花包,不断地朝黑衣人刀尖上砸去,黑色浓雾瞬间洒满每个人的身上,脸上。
陆云策只觉得二哥妖娆的身姿,似乎如同一朵血红的,魔鬼花一般飞舞其中。
“呲……”
后心中了两刀的陆云帆,咬着牙拔出火折子,不管不顾地朝身后浓雾一扔。强忍剧痛便飞身跳进了水缸。
一切,都结束了。
二人只听“砰”的一声!
水缸炸裂,两人一路火花带闪电,直接便被烟花和冲力从后门冲飞。
不等陆云策说话,陆云帆拉着他起身就跑:
“趁着那结块的黑火药没炸,能跑多远跑多远!”
两人还好练过功夫,虽然浑身已是焦黑一片,可是还有力气奔跑。眼尖的陆云策一下就看见那方启文的马车,一个飞身便窜了上去。
“噼啪”一声,扬鞭驾马!
整辆马车便在被火光追赶之下,疯狂驰骋……
待爆炸声褪去,二人回去勘察之时,竟发现方启文浑身破烂地倒在库房外头。
这还是个意外之喜。
绑了他,二人便又向城中驾车。
回想方才的惊险,还有逃出生天的畅快,陆云帆吓得小心脏突突狂跳:
“等伤好了,老子可要找几个雏儿压压惊!哈哈哈哈……”
第67章 别怕,本王轻点儿
唐风将陆家兄弟二人,是怎么在豫王府蹲点,又是为何把花炮局库房给点着了,以及后来发生的桩桩件件均禀报给萧晏之。
见到王爷面色晦暗,他便又后悔自己话多,正欲退下。可想来想去,还是补上了一句:
“王爷,那刺杀陆家兄弟的十二个黑衣人,已经被咱们的死士从案发现场活捉回来了,当真不用给顺天府尹何希贤留下线索?”
萧晏之轻抬眼皮:“不用。”
说完便放下帷幔,留唐风在外咂摸了下嘴巴,悠闲地开始驾车。
方才他没有进豫王府,对府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此时看见迟铮也如王爷那般浑身湿透,跟只落汤鸡一般,不禁打趣起她来:
“哟!迟妹子,豫王今儿办诗会,输了的该不会是要下湖捞鱼吧?”
“.……”迟铮。
见迟铮冷着张脸,唐风又咧嘴嘿嘿一笑:“这么说,你们家王妃肯定是没少输,连王爷都被连累捞鱼了?”
“要说你们家王妃,可不如她这几位哥哥,你是没看见,那陆二爷平时看着跟个娘们似的,这关键时刻还真……哈哈,呃……”
一抹熟悉的冰冷,瞬间抵住脖颈,唐风条件反射一般闭上了嘴巴。
“再敢胡言乱语,小心你的舌头!”
看着迟铮犀利的眼神,狠狠瞪向自己,唐风无奈点了点头。
随即开始腹诽:今天这都是怎么了,个个都这么凶悍?现在这方向看着像去宫里头啊,一身是水的,去那干嘛?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瞬间涌上心头。
正在此时,却听身后马车内,忽地传出“呲啦”一声。
唐风猛然一惊,什么情况?
还不等追问,马车内的裂帛之声更加急促,接二连三传进耳中。
而后萧晏之一声:“别怕,本王轻点儿。”
随之而来的,便是陆挽澜闷哼了一声:“……疼……唔唔唔~”
唐风眉毛顿时竖起,嘴巴瞬间张得老大。
这、这……?!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一抹姨母笑随即浮现在唐风嘴角,本想和迟铮八卦一番,可见她目不斜视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便又回过头来继续驾车。
心里头小鹿疯撞!
王爷不愧是王爷,原来喜欢这一口……
想不到,迟铮妹子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呐,这种时候还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啧啧啧!真是我辈之楷模啊!
车内的陆挽澜,衣衫零碎不堪地被萧晏之拥在怀里。想要大呼疼痛的唇畔,亦被他冰冷的薄唇紧紧封住,半点声响也发不出来。
可此时的她,却是一丝激情与浪漫也感受不到。
手臂上,被萧晏之大手紧紧箍住的伤口,正发出蚀骨般的疼痛,让陆挽澜涕泪横流。
僵持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萧晏之见她小脸儿已经煞白,浑身因疼痛而不停颤抖,便将已沾满鲜血的手掌从陆挽澜手臂移开。
豁然松开那柔软的樱唇,只见陆挽澜此时疼得倒吸冷气,牙齿已是在颤抖着发出咯咯响声。
萧晏之本想抬手拂去她眼角挂着的泪珠,可无奈手上猩红一片,情急之下便轻轻吻了上去。
陆挽澜此时对他的温柔,一点也不稀罕。
方才这个男人就是一脸的扑朔迷离,对着自己耳朵吐出沙哑诱人的情话:
“以后,你的画像只能由本王来画。你的红妆,也只能化给本王一人来看,不然……”
“不然怎样?”
“别怕,本王会轻点儿……”
不懂他为何这样说,一时恍惚间,便中了他的圈套!
果然,好看的男人最会骗人了。
陆挽澜本想抬手锤他几拳,可两只手臂因为萧晏之的内力揉捻,已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萧晏之,做戏而已,你也犯不着下这么狠的手!”
“谁叫你在这个时候动谢盈盈?不做的像一点,怎么骗得过太后的眼睛?”全然不理会怀里小人儿的怒目而视,萧晏之只是将箍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一会儿进宫,就待在本王身边,哪儿都别去。”
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要让她这般,还不如早早跳下湖去把她捞上来。
现在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
似乎是察觉出陆挽澜不愿意的神情,萧晏之便又冷着脸说了一句:
“如果你不想让别人以为,二舅哥炸了花炮局,是为那些私盐贩子做掩护,就最好这么做。”
“唐风不是都说了,我二哥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王爷还能颠倒黑白不成?”
陆挽澜没想到萧晏之此时竟然会这么说,声音顿时冷了几分。
见她似乎有些生气,萧晏之也不恼怒,反而轻笑一声回道:
“本王虽不能颠倒黑白,但并不意味着别人就会黑白分明。若是让谢太傅知道此事,你觉得一个刚失去女儿的父亲,他会不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陆挽澜。
“一个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公子,一个是锦衣玉食的陆家小爷,他们无缘无故出现在京南郊的花炮局,如果你是圣上,会怎么想?”
陆挽澜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便不再说话。
又一盏茶的功夫,十几辆马车已陆续到了宫门口。
各家府邸的公子贵女,形色匆匆,由着小内监掌着灯领去慈寿宫的方向。
夜里头,冷风瑟瑟,宫墙内行走的众人均低着头,雅雀无声。
几经曲折,终于到了慈寿宫。
姚水月亦步亦趋前行,她虽面上仍然强装镇定,可看着其他人一个个被叫进去问话,又面无表情地出来,心里却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方才豫王府湖心亭中,她是第一个从薄纱另一侧,回到原本的座位上的。
在没有发现燕王妃和谢四姑娘落水之前,她分明看见斜坡之处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现在回想起来,那人必是幕后真凶无疑。
可是自己人微言轻,又没看清真凶是男是女、衣着如何,若真的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恐怕不会有人相信。
正走神之际,却听到前头一个上了年纪的公公,冷哼了一声:
“姚姑娘,请吧!”
姚水月闻声施了一礼,便抬步走进了绯红的大门。
第68章 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绕过华丽的红木雕花屏风,姚水月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跪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
“臣女姚水月,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殿内是死灰一般的沉寂,上方虽未发话,可压抑的氛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不敢抬头只盯着被擦得光洁似镜的地面,暗暗调整呼吸。
自己是第一个帮燕王妃和谢家姑娘呼救的人,今日若是不好好费上一番心思,想从这全须全尾的走出去,恐怕是不容易。
太后微阖双目,颇显疲累之态。
听遍其余过来回话的人,七嘴八舌讲了半天,她也大概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明白。
诗会上,陆挽澜和谢敏敏争得面红耳赤,是不争的事实。
那燕王妃一鸣惊人,赢了谢四姑娘和其他两个侯府嫡子,也是不假。
且方才众人都似乎是长了同一条舌头,只说自己被烟花吸引,对两人如何落水全然不知,现在陆挽澜还在后殿里躺着,昏迷不醒。
看她满身的伤,倒不像是其他人说的,想要掌掴谢盈盈的模样。
可若要说,是谢盈盈狗急跳墙被她打伤后又还手,两人争执期间不慎落水,似乎也说的通。
先不论经过如何,现下那谢盈盈已经香消玉殒,皇家还是要给谢家一个交代。
那谢太傅三年不上朝,如今若是因为这件事一朝还朝,若是只把陆家当成靶子,皇帝也算有了助力。
可偏这陆挽澜现在已是燕王妃,打压了她,那燕王便会跟着受牵连。
眼前这豫王也不是省油的灯,按住燕王没什么,若他趁此时机有了反心,皇帝身边唯有一个吃斋念佛的郑王。
豫王无人牵制,那才是后患无穷。
王太后回想当年自己儿子夺位之时,也算是兵行险招。
那谢家可是背弃旧主反跟了萧靖禹的,谁知道会不会又犯了老毛病?谁又能说的清,这场落水,会不会是豫王的一场阴谋?
思及此,太后锐眸一收,眼角的皱纹微微紧了一紧,瞥了一眼身侧的萧逸寒,示意他继续问话。
豫王萧逸寒见状颔首一礼,抬手指了一下殿中俯首而跪的姚水月:“娘娘,这个姚水月,便是儿臣说的,第一个目击者。”
太后没有说话。
倒是另一侧不断抹泪的谢贵妃谢敏敏霍地起身,失声咆哮:
“你快说!是不是燕王妃那个贱人,把本宫的妹妹推入水中的!”
“臣女……”
见姚水月怔怔地抬起头来,只张着嘴支支吾吾,谢敏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凌厉的凤眼死死盯住姚水月慌乱的双眼,似要将她看透一般:
“她在诗会上不是打赌赢了吗?是不是她,打了本宫的妹妹再趁你们不注意推她入水的!说!!”
说话间,便霍地抓起眼前贵女的手腕,咬牙切齿地撕扯摇晃起来。
她一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谢贵妃对那谢盈盈历来宠爱有加,如今痛失爱妹一定会伤心不已。可姚水月完全没有料到谢贵妃会如此激动,现在的样子竟像把自己当成了凶手一般。
吞了口口水,便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回贵妃娘娘,臣女、臣女只看到她们一同在水里挣扎,不多久就沉了下去……”
“还有呢?!”
“臣女就只看到这些啊……”一边说着,姚水月泪水如泉从眼眶奔涌而出。
见她一副死不松口的样子,谢敏敏抬手便是一个巴掌:
“不是你帮燕王妃代笔写诗的?若不是你,本宫的妹妹怎么会输?你是不是跟她一伙,想合谋害死本宫的妹妹?”
姚水月尖叫一声,倒身在地。捂住瞬间红肿的如玉面颊,眼泪霎时止住。
想不到,自己一时意气用事,竟然会被谢贵妃如此联想。
旋即便是朝上方太后磕头喊冤:“太后娘娘明鉴,臣女万万不敢,臣女与燕王妃初次见面,又与谢四小姐无冤无仇,怎么会害她啊?”
谢敏敏又欲上前:“你还敢……”
“够了。”太后揉了揉眉心,轻轻说了一句,“谢贵妃,毕竟是一条人命,不能胡乱指认,哀家问话,你先退下。”
听到太后语气中的薄怒,谢敏敏忽而意识到自己方寸大乱,殿前失仪。
便又“扑通”一声跪在太后跟前,声泪俱下:“臣妾自知有罪,不应擅自做主打了姚家妹妹,还请太后娘娘恕罪啊~可小妹死的不明不白,臣妾心如刀绞,一时心急才会如此……”
说完便又泪眼涟涟回身望向姚水月:“若妹妹是本宫定会理解本宫的心情,你不会怪罪本宫吧?”
“臣女不敢。”
姚水月说罢,便又将额头重重抵在地上:“还请太后娘娘还臣女清白。”
一直阴沉着脸看戏的豫王,此时却忽然开了口:“你想太后娘娘还你清白,为什么不把全部看到的真相说出来呢?”
一语震惊四座,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姚水月。
不得不说,萧逸寒这句话说得非常巧妙,直接点出了陆挽澜和谢盈盈落水一事另有蹊跷,看到真相的姚水月是因为惧怕幕后真凶会选择隐瞒。
置于殿中的姚水月,顿时感觉一抹阴云忽地萦绕头顶。空气中的冰冷犹如极地寒川,让她颤抖不已。
“哦?还有何真相?说下去。”
太后轻启眼皮,言语中透出不容拒绝的冷毅。
“臣女、臣女不敢……”
“你有何不敢?”谢敏敏听到这话,便对她话中之意了然于胸,“你不要怕,太后娘娘和本宫都会保护你,绝不会让她为难于你。”
见太后重重叹了口气,似乎颇为不耐烦,姚水月将头埋得更深,只能把全看到的说出来了:“臣女,看见谢四姑娘,谢四姑娘划伤了燕王妃,又将她推下湖心……”
“你胡说八道!”
谢敏敏愤恨转头,正欲继续质问,却听门外忽而传来宁公公的禀报:
“启禀太后娘娘,仵作已将谢四姑娘尸首查验完毕,有些证据呈上。”
“传。”
随后,一名身材丰腴的妇人进殿回话:“见过太后娘娘,豫王殿下,贵妃娘娘,奴婢已将谢四姑娘的尸身查验完毕,此物是从谢四姑娘手中得来。”
说罢,便将一个白布包呈给身旁嬷嬷。
第69章 她非完璧之身
那嬷嬷不敢怠慢,一阵风般疾步走上前来。将白色布包在手中展开,一只精巧的翠蓝色镶宝金簪,便随之映入太后的眼帘。
“这物件怎么在谢四姑娘手里?”太后凤眸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扫过那只点翠玲珑发簪,口中逸出一丝疑惑,虽未带怒意,却瞬间让谢敏敏惊出浑身细汗,“这不是哀家赏你的吗?”
“回太后娘娘,前些天兄长派人送了些家乡特产给臣妾。说小妹怕臣妾久居深宫,思乡心切,臣妾便想着给小妹回些首饰……”
那发簪金光在她眼中一闪而过,顺便亦带走了眸中的眼泪。
她没想到这个姚水月,竟然敢公然说谢盈盈是主谋,此时又有了关键证物,顿觉局势似乎对自己不利起来。
谢敏敏捏着帕子点了点通红眼圈,将头垂得更低:“是臣妾的过错,一时糊涂将太后娘娘的心意送了旁人……”
“哀家说的不是这个。”太后显然没有在乎自己的赏赐被人转赠,只瞥了一下门口的妇人,“你说说,仵作都查出什么了?”
那妇人恭恭敬敬行了礼:
“回禀太后娘娘,奴婢是司药司掌药兼稳婆,平日里给各宫娘娘们接应生产一事,因苦主是谢家四姑娘,奴婢便一同去验了尸身。”
见这妇人禀明身份,众人亦竖起耳朵听她继续道明细节:“谢四姑娘确系溺水身亡无疑,此物亦是她死前攥在手心。”
“那她脸上可有伤痕?”见谢敏敏欲言又止,太后便料想她心中疑问。
“回娘娘,谢四姑娘脸上并无伤痕显现,可以断定死前并未受到外力伤害。”这妇人顿了一顿,又双臂伏地,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大事一般,“关于谢四姑娘,奴婢还有一事禀报,只是事关重大,还请豫王殿下暂时回避……”
话音未落,却听到侧方一声呵斥:“放肆!”
未料到这个妇人如此说辞,萧逸寒脸上一僵,凌厉的眸光如剑芒一般刺向那妇人。
这人莫非有什么阴谋?竟然当着太后和贵妃乃至慈寿宫上下所有宫人的面,只让自己回避。
妇人微微颔首,面对萧逸寒的怒意只是恭敬回道:“请王爷息怒,奴婢所禀只是姑娘的闺阁之事,与此次落水并无干系。”
面不改色,语气平缓。
萧逸寒死盯着她,脸上旋即面无表情,眸中带着探究的深意。这人……仿佛在哪见过?
“罢了。”太后轻叹口气,看向身侧的萧逸寒,“人都死了,但说无妨。”
“是。”妇人领命,垂首说道,“谢四姑娘,已非完璧之身。”
什么?!
在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想不到这个谢盈盈平日里天真烂漫,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你休要胡扯……”谢敏敏此时唇畔发白,心跳几乎漏了半拍。
天知道!前日里她还跟太后提及,想要将谢盈盈接进宫来,给圣上充实后宫,以便丰满自己的羽翼。
如今竟被指出自己举荐的亲妹,已不是处子。
这可是欺君大罪!
太后重重地看了她一眼,凛冽眸光倾泻而出,刺的谢敏敏脊背发凉,似坠冰渊。
心里微微沉了口气,今日之事飞快地在她脑中闪过,方才之所以在这大动干戈,就是觉得可以趁此机会搬到陆挽澜,再连带打压陆家。
毕竟是谢家的小女儿死了,自己就算做的出格一些,太后也总会顾及父兄的面子,体谅自己一时鲁莽。
可是现在,这稳婆不但拿出证物,还给谢盈盈扣了这么大顶帽子!
若此时再僵持下去,恐怕不但得不到太后的支持,还会让自己好不容易稳固的地位受到威胁。
太后抿唇思忖片刻,回忆着方才众人的说辞,穿针引线一般将当时的片段汇在一起。
这谢家是先帝给燕王萧晏之的旧部,谢太傅自然会希望他的女儿也跟了燕王。她本以为谢盈盈是思慕萧晏之才对陆挽澜因妒生恨。
可既是思慕他人,又怎么会失了忠贞?如此看来,这事件又是扑朔迷离起来。
不过,也幸好这谢盈盈今日出了意外,不然若真的进了后宫,皇帝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你可验仔细了?”太后拢着眉头,怒意随之流露出来。
“奴婢验过无数宫嫔玉身,必不会看错。”
太后听罢,阴沉着一张脸。
正于此时,萧晏之抱着已处理好伤口,缓缓苏醒的陆挽澜从后殿走出。
他还未说话,那一抹玄青色的身影,便冲入了谢敏敏的眼中。这还是她自七年前一别之后,第一次见到萧晏之。
可再看他紧皱的眉头和满眼似水的温柔,竟是全给了陆挽澜。
她的心忽地似被人紧紧攥住一般,一口银牙差点咬碎,泪水在眼圈转了转,还是没有掉出来。
萧晏之正要跪地行礼,却被太后制止:“免礼吧,赐座。”
“多谢太后娘娘。”落座之后,仍然没有对怀中小人儿有丝毫放松,“儿臣见王妃已无大碍,特来给娘娘请安,可王妃身上有伤,落水后腿疾复发实在不便行礼,还请娘娘恕罪。”
“无妨。”
见那陆挽澜面如白纸,有气无力地缩成一团,太后眼角抽了一抽。
若真的是她推人下水,也犯不着搭上大半条性命。
她的虚弱溢于言表,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做。此时的人证物证,亦足以让太后动摇心中所想。
可老谋深算的太后,又怎么会主动评判谁对谁错?
谢盈盈大错已犯,可谢家世家大族,终究需要脸面。若真的给她扣上一个谋杀未遂反倒自作自受的罪名,实在不太好看。
在场众人亦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谢敏敏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又怎么会不明白太后的心思?
现在还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为今之计,只能先吃了这哑巴亏。她率先打破沉寂:“太后娘娘,臣妾有罪。”
“谢贵妃何罪之有啊?”很显然,太后的语气有了缓和。
谢贵妃叩首:“都怪臣妾往日骄纵小妹,才让她与燕王妃嬉闹之时没了分寸,想来小妹定是无心将王妃重伤至此。”
无心?嬉闹?
一声不吭的陆挽澜,一边听着萧晏之强劲的心跳声,一边冷笑不已。这谢贵妃还真是个狠角色,不但颇识时务,还这么能自圆其说。
“如今她既已付出代价,就请娘娘莫再追究了。”说完便将头深埋臂弯。
太后叹了口气:“你也莫要太过伤心……”
夜幕落下,长春宫绣鸾阁内,谢敏敏面如死灰。
她定定地坐在镜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
方才萧晏之漠然从自己身前走过的一幕,还在她脑中回荡,挥之不去。
郎心似铁,果然,他从来就没对自己动过情。
身旁的宫女纸鸢亦是为四姑娘的死而偷偷抹泪。
却见谢敏敏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跟他们说,咸布可以卖给他,不过条件是。”
“杀了她。”
第70章 密会
重华宫外,大槐树下默默站着一个身形丰腴的妇人。
此时的头顶已是星沉月落,阴云如晦,只有草丛中偶尔飞过的萤火虫,隐约映出此人的沉静面容。
她定定看着前方,一抹与自己年纪身材相仿的身形,绕萤而来,这人正是司善司的柳姑。
她走到近前,抬头看了一眼妇人,正是那日为风芷嫣接生的稳婆,司药司的掌药乔姑姑,遂立即显出谦卑之态。
“见过乔姑姑。”
“无须多礼,既然现在你与我同为燕王殿下办事,便就是好姐妹了。”说话间乔姑姑已将柳姑扶起,“嫣嫔娘娘的小公主,还需用药稳住一阵子,过了重阳便可彻底坐实了早产。”
“是,一切听姑姑安排。”柳姑微微垂首,低声道,“只是,那陆太医……”
“太妃既认了王妃娘娘,陆家的人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听罢乔姑姑此话,柳姑重重点了点头。
似乎又想起什么,正欲再拜,却听耳旁忽然闪过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两人便朝树后的矮丛躲去。
两名掌灯宫女堪堪经过。
“你听说了吗?那淹死的谢家四姑娘,本来是中秋火戏后,谢贵妃要献给圣上的。”
“是吗?那现在死了还真可惜。”
“可惜什么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六宫的主子病得不轻,只怕是过不了年。荣贵人前些天还禁了足,谢贵妃本来就风头正盛,若是再加上一个谢四姑娘,那王家岂不是更落了下风?”
那年纪小的宫女沉吟片刻,又问道:
“照你这么说,幸亏那谢家四姑娘被验了身,这事才被谢贵妃认下了,不然岂不是让那个燕王妃莫名其妙,背了黑锅?”
“这你就不懂了吧。”稍稍年长一些的宫女,将声音压得更低,附耳细说道:“这时候人都僵了,她到底是被男人破了身,还是别的……全凭稳婆的一张嘴,谁又能去棺材里再看去?”
年轻宫女瞪眼低呼:“不会吧?那稳婆还能蒙骗太后?”
“我在慈寿宫有相熟的姐妹偷偷告诉我,说谢盈盈其实喜欢的是燕王,豫王府里头大骂王妃,到底情形怎么样,还真不好说呢。”
说完这年长的宫女又顿了顿:“不过,这事儿一出,太后才是最大赢家。不然她老人家,怎么会轻易相信稳婆的一面之词?也说不准这稳婆,许就是太后的人呢。”
说完,两名宫女相视一笑,转过墙角消失在夜色中。
灯火逐渐淡去,周围亦恢复宁静。
柳姑抬眼定定望着乔姑姑,话憋在心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上次你的孔雀胆太扎眼了,我换成了钩吻,只当是刺客服了慢性毒药才在牢里死了。”乔姑姑脸上的表情愈发镇定,并无责怪之意,“不然你当圣上和刑部,为什么没有调查到你头上?”
说完又搭上了柳姑的手,眼中含笑:“咱们为王爷办事,可不能给旁人,落下话柄。”
“是。”
两人悄然分别,柳姑兜去司膳司,端了碗补药又送进了重华宫。
卧榻上的风芷嫣眉若冷烟,一边由宫女镜儿喂着喝下药汁,一边听着柳姑将今日之事细细说来。
自己的两位姐姐便是折损在谢贵妃手中,如今也能让她尝尝痛失姐妹的滋味,还真是大快人心。
可是,今日发生的另一件事,却让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喝完最后一口补药,风芷嫣便急着问道:“兄长派三哥押运的烟花,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不小心,又呛咳了几声“咳咳”。
“娘娘。”
柳姑急忙上前,帮她轻拍后背捋顺着:
“娘娘莫急,顺天府和大理寺都去了京南郊的花炮局,这会儿估计还没回来,只是原本定的明日就要将这烟花交由礼部,现在没做交接就出了事,怕是有些麻烦。”
听到这话,风芷嫣心中一紧。
“真是糊涂!明知如此,怎么不多加防范?”
“那娘娘要不要传话给家主,请陆家或燕王相助……”
“燕王?”
风芷嫣有些奇怪,柳姑怎会在这时候提到此人,忽而又想起陆家已与燕王结了姻亲,提到陆家自然会带上燕王,便未继续追问:
“兄长和明郎早就对燕王恨之入骨,他们宁可被谢家牵着鼻子走,也不会转投燕王。至于陆家……”
她只叹了口气重新靠在软枕上:“兄长与谢家同谋,怎会愿意去陆家摇尾乞怜?再说,明郎还活着的事,也不可让兄长知晓。”
柳姑听罢嫣嫔的话,一脸忽变神色慢慢归于平静:“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暂且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是,那奴婢就先告退了。”柳姑端正行了个大礼,便退了出去。
镜儿看嫣嫔实在虚弱,便欲伺候她早些就寝,却见娘娘眼中却精神的很:
“镜儿,你一会儿就去把本宫的《二十四香谱》找出来……”
“……是,娘娘。”镜儿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娘娘如今身子不好,可心也跟着死了,竟然想要静心礼佛,神色不免哀伤起来。
风芷嫣见她正要退下,又急忙说道:“还有。”
“娘娘请吩咐。”
“把之前在府里,我常配的洗面香和净身香的香方,也取出来,照着方子上头写的,把药材香料都配过来。”
镜儿听到这话,瞬间大喜。
自来都是女为悦己者容,从前在府里,姑娘最喜欢香粉养颜,可自打进了宫做了娘娘,却再未碰过这些,也对圣上爱答不理。
如今这般,定是想通了:“我这就去取。”
说完便雀儿一般飞了出去。
宫门口,陆家四个兄弟在夜幕之下翘首企盼,眼见着各府的贵女公子一个个出来,就是不见小妹和妹夫的身影,更是急的团团转圈。
“哎呀我说老六,你身上的伤才包扎好,你就别转悠了好不好嘛!”
四哥陆云昭搓着手掌,心里乱糟糟地。
“我这不是担心吗?”六哥陆云策虽疼的呲牙咧嘴,可还是不肯消停,“听说小妹落水了,还受伤了,我做哥哥的能不着急吗?”
这话说完,立马引起了老四和老五的不满。
“我们也是做哥哥的,我们比你还着急呢!”
倒是歪躺在马车软塌内的陆云帆,哼哼唧唧:“哎哟~你们他娘的别吵了,老子好疼~哥也受伤了,你们怎么不担心担心我啊~”
“你这是疼的吗?”老四陆云昭白了一眼,“你那是想姑娘想的!”
“嘿!你还来劲了是吧?”陆云帆忽地坐直身子,脱下一只鞋对着陆云昭脸上扔了过去。
却没想到后背一疼,砸向了陆云策的方向。
“你们能不能不要闹了!”陆云策挥手一挡,心中更是烦闷。
却忽地听到身旁一声,娇柔的惊呼:“哎哟!”
顺着那声音,陆云策连忙过去,只见一个身着湛蓝色衣裙的姑娘,正红着眼圈捂着额头,怒气冲冲看向自己。
她脚边,正是二哥陆云帆的鞋子。
第71章 忽生变数
陆云策见这姑娘既委屈又羞愤,小脸已经扭成了一朵花,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啊,那个,这位姑娘,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
姚水月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才在慈寿宫经历一番惊涛骇浪,刚出宫门却被一只鞋子砸到头顶,难不成今日出门是忘了看黄历?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五哥帮你看看?”说着,便一手指向不远处的陆云归,“我五哥是宫里的太监、啊不,是太医。”
姚水月见他浑身是伤,说话又颠三倒四颇为滑稽,便笑了笑不再说话。
陆云策见她左顾右盼,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你家在哪住着?要,要不我叫人派你送……啊不是,我叫人送……”
正语无伦次之时,就见一旁等待的马车中,急急走出一个身形:“月儿,怎么去了这么久?父亲很担心你,快上车吧。”
“兄长?”姚水月一见到自己的哥哥姚松鸣,便豁然笑开了颜,脚下莲步生风,跑了过去。
上了车,撩起帷幔,却见方才那个年轻公子,还怔在原地,正挠着头呆呆地看向自己。
“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脸上竟不知不觉飞出两朵红云:“这位公子倒不似别家的儿郎,整日里尽是之乎者也不离口,有趣的紧。”
顺着自家妹妹的眼神向外望去,姚松鸣眉头忽地一紧:“小妹快别看了,那陆家的几个兄弟,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莫要和他们有什么牵扯。”
“还有,想想回去要怎么跟父亲解释,你知道的,父亲向来中立,从不与这些大家族结交。今日那烟花爆炸,又损失了不少银子,他正在气头上,就你任性偏偏出头……”
“好啦好啦,我知道错了~”
不想听兄长继续唠叨,姚水月弯了弯嘴角:
“那父亲还说过,做人要敢于仗义直言。若总是为了自保事不关己,漠然于世,保不齐哪天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再想着别人帮忙,可就难了……”
姚松鸣叹气,自己向来说不过小妹,好在她进宫一趟没出什么大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只是,说完此话,姚水月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起来。
方才,她明明是说了谎的,还是要把真相告诉父亲才行。
姚家的马车,就这样缓缓从陆云策眼中,渐行渐远。
“六弟,你看什么呢?”五哥陆云归见他方才指着自己,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便走过来看看。
“哎呀~没什么~”
忽而发现自己愣了许久,陆云策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便捡起二哥的菱纹绮履,跑回马车前继续等候。
姚水月身后,是紧紧抱住陆挽澜的萧晏之,当他墨色锦靴正要踏出宫门时,却忽听身后的萧逸寒叫住自己:
“六弟且慢。”
沙哑的嗓音中,透出一丝命令的口吻。
“五王兄还有何事?”萧晏之迟疑一下,转过身来。
萧逸寒轻笑一声,盯着陆挽澜那张惨白的小脸,嘴角弯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澜妹妹嫁给六弟,还真是学了不少本事。”
“王兄是说作诗吗?”听豫王似乎意有所指,萧晏之眼角微沉,“不过是刑部尚书陆云礼陆大人的抒情之作罢了,王妃历来胡闹惯了,还请王兄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便淡淡一瞥:“王弟先行一步。”
“哈?本王说的哪里是作诗啊?”萧逸寒笑得更是狂妄。
大掌忽地覆在萧晏之肩头,重重拍了两下:“澜妹妹最是怕水,想不到在湖底待了这么长时间还能安然无恙,若不是六弟你功不可没,就要感念神佛护佑啦。”
他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却还是如惊雷一般震荡着萧晏之的耳膜:“连从小在水边长大的谢家四姑娘,都逃不出的魔掌,澜妹妹却能……”
听罢此话,抱住陆挽澜的双手霍地一紧,胸中怒焰高涨。
又见萧逸寒转头,对自己投来意味深长的笑容:“定是她吉人自有天相,六弟你可要好好珍惜才对啊!哈哈哈!”
言毕,萧逸寒便先行一步,走出了宫门,只留狷狂的笑声回荡在夜色如墨的皇宫之内。
看着怀中陆挽澜的模样,萧晏之乌瞳沉了一沉。
见小妹终于出宫,陆家兄弟急忙围了上去。
“小妹怎么样了?”
陆云策见到陆挽澜紧闭双眸,顿时吓白了脸。
见六弟神色不安,四哥陆云昭一把抓住萧晏之臂弯,颇为恐惧:“是啊!王爷,小妹她水性不佳,太医怎么说啊?”
“四哥,你先让王爷扶小妹回府,围在这也不是回事。”五哥陆云归拽了拽陆云昭的衣袖,“今日为小妹看诊的太医与我相熟,他已说没有大碍,你莫要慌张。”
听到老五这样说,陆云昭点了点头,簇拥着一言不发的萧晏之,上了马车。
长鞭啪地击在马臀上,车轮飞速转动,转眼间巍峨肃穆的皇宫便被抛在身后。
陆挽澜猛然睁开双眼,见萧晏之此时还不肯把自己放开,心里忽而似打翻了蜜罐:“王爷的抱抱,真是暖和。”
正欲抬起下巴,索要更多甜蜜,却见萧晏之忽地将她松开,一掌按在软塌上,居高临下盯着自己。
先前的温柔缱绻一丝不剩,眸中冷光似乎是寒冬风雪一般,发出凛冽的气息。
“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挽澜顿觉莫名其妙,又翻了个白眼:“怎么,王爷该不会真的想做她姐夫吧?”
“这就是你杀她的理由?”萧晏之掌中劲力加重,将她方才浴血的藕臂紧紧箍住,透着白色绷带,似有鲜血淌出。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陆挽澜紧要牙关,痛到不能呼吸。
“陆挽澜!”萧晏之不明白,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真的进了水,“你真的不知道谢盈盈熟识水性?你觉得谢家会咽得下这口气?”
没有料到会忽然生出这个变数,陆挽澜此时想要撞墙,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若说是有人故意将我和谢四姑娘推下水,王爷会相信吗?”
“自是不信。”萧晏之嘴角泛出一丝嘲讽,“你的意思,那姚家之女,是在说谎了?”
第72章 惊天发现
“唔。”
陆挽澜点点头,从嗓子眼挤出一个字来,对萧晏之不相信自己的话,做了回应,随后无声转向了帘外。
意料之外地,没有一星半点的难过和窘态。
马车内的空气顿时冷寂下来。
萧晏之差点被她气出心疾,本王就不能问一问吗?她现在竟然,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解释什么?
陆挽澜心里烦的要命,豫王的诗会,本来就是因为自己搅和了萧逸寒的好事,他借送狼王骨刀之意,明里挑拨她与萧晏之的关系,实则是故意试探二人对私盐的态度。
换句话说,是想明确陆家的态度。
可是,双方之前只不过是雾里看花,毕竟谁也没有抓到对方的把柄。
但今日横生枝节,整个局势便对自己更加不利起来。
她心里一片雪亮,谢家今日委曲求全,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她谢盈盈水性如何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那户部尚书之女姚水月,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欺骗太后为自己做了伪证,倒是出乎预料。
她到底,是敌是友?
又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正思索着,马车已行至王府门口。
见陆挽澜强撑着扶住马车门栏,双臂吃痛又渗出些红点,萧晏之叹了口气欲将其抱下。
“迟铮,扶我一下。”
擦刚伸出的手臂,又瞬间僵住。
眼睁睁地看着她织金破碎的长裙,就这么消失在眼前。
她这是什么态度!
就算落水之事另有玄机,本王许是错怪了她。
那么,她与豫王有过去,难道也不向自己解释一下?
哪怕一句,都不愿意说。
唐风看着自家王爷铁青着一张脸,撩起帷幔的手僵了好一会儿,便轻轻禀了一声:
“王爷,您的舅哥们都进去照顾王妃了,您是、下车还是不下车?”
“去京郊别院。”
甩了一下马车帷幔,萧晏之暗含薄怒的眸子,随即隐入黑暗。
看着沾满陆挽澜鲜血的手,又不禁后悔起来,她伤口好容易止了血,自己怎么……
殷红的手掌握了又松,松开又握,终于还是重重砸在身旁车壁之上。
“不去了。”
唐风疑惑:“那王爷要去哪儿?”
“……去找,冰淇淋。”
这是什么玩意?从来没听说过啊!可唐风不敢问,王爷说找就找吧。
看着唐风驾车离开王府,迟铮轻轻从房顶一跃而下,向上空打了个手势,陆家影卫便轻点房顶瓦片,呼啸而去。
见外头没什么动静,便又轻敲陆挽澜房门:“姑娘,已派人跟着了。”
“进来回话。”
迟铮领命踏进门来。
见五爷陆云归正在为陆挽澜上药,胳膊上是两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可姑娘却咬着牙一声不吭。想起什么一般,又缓缓走出门去。
看着小妹伤成这样,陆云策重重拍案,咆哮起来:“他怎么下了这么狠的手!?”
“是啊!这个萧晏之也太过分了!哥哥们现在就带你回家,咱们不受这个气了!”四哥陆云昭说着,便张罗起来,“小喜!迟铮!给姑娘收拾东西!”
“哎呀,还收他娘的屁啊!咱们不缺这点细软,现在就走!”二哥陆云帆一瘸一拐,伸手就要将床榻上的陆挽澜抱起。
“你们先消停会儿!”五哥陆云归一边将陆云帆的手打掉,转头慢条斯理地为陆挽澜轻轻缠着绷带。
“小妹莫怕,相信五哥,绝对不会让你留疤的。”说完,捏起鎏金小剪刀,剪掉绷带边角。
陆挽澜点了点头,深呼吸两下,慢慢适应药膏在伤口中发出的沁凉。
小喜在一旁拿着软帕,为姑娘擦去额角的细汗:“姑娘可要吃点东西,一会小喜就去给姑娘做。”
“……我,不想吃。”
小喜悠悠叹了口气,听姑娘说完事情的经过,明显王爷是为了帮姑娘解围。可看着屋里几个怒气冲天的爷,咬牙切齿像是要炸了王府一般,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陆挽澜看着几双眼睛担忧地盯着自己,原本想抹两把鼻涕眼泪,可一张口却又“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二哥、六哥,你们眉毛怎么没了?”
“啊?!”二哥陆云帆这才发现,自己半条眉毛竟然被火燎没了,“哎呀,还不都是为了跟踪那个象姑!”
“嗯嗯!让你们盯梢,你们竟跑去了花炮局,还把那烟花炸了,不然我也不会落水!”陆挽澜白了一眼,故作嗔怒,“现在我不但没好好教训那几个人,还受了伤。”
“哎呀~二哥不是把经过都跟你说了嘛~”陆云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谁知道,那方启文穷疯了,拉了一车豫王府不用的绢布芯子去卖,好在他又去了别……”
“什么?!”陆挽澜一听这话,顿时双目放光,蹭地站了起来拉住二哥。
“啊!”陆云帆手臂也有伤口,疼得他不禁大叫。
“你说什么?什么绢布芯子?”陆挽澜不顾他的吼叫,手中劲力却是不减。
“你先放开,小妹你先放开啊!~”捂着几乎快要残掉的手臂,陆云帆哼唧两下,“就是绢布嘛你知道的,若卷的太实,里面的就会发皱,所以像豫王府这种不差钱的,都只用最外头的几层,那里头的就随便扔了。”
“很多小门小户,用不起这种好的,就买些芯子自己弄平了,一样用……”
陆云帆刚说完这话,就忽地听到身后四弟陆云昭“哼”地冷笑一声:
“我说咱们家绢布的支出,怎么这么大,也没见你画上几幅丹青佳作,赶情是这么回事!”
“啊这……”陆云帆撇了撇嘴,“你懂个屁!哥哥出去玩不要面子的?”
“你当我不知道,你那些画都是给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画!”陆云昭听他此话,气不打一出来,“你个败家子儿!”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便跑去外间吵了起来。
陆挽澜见两位哥哥打的不可开交,便转头问陆云策:“六哥可知那方启文,把绢布芯子卖到哪儿去了?”
“他走了好些地方,几乎每到一个地方就卖一匹,恐怕不好找。”陆云策想了想,又说,“不过好像,城南的一个新开的妓馆买的数量最多。”
“好,那就派人再去盯着。”
几个哥哥又嘘寒问暖一会儿,便就离开了王府。
陆挽澜虽然胳膊还疼着,可心里却畅快不少,这是个惊天的发现,可要好好谋划一番才行。
正要歇息,门外却传来迟铮的扣门声:“姑娘,属下有事禀告。”
得到陆挽澜的允许,迟铮走进屋来,墨蓝色的脊背跪的笔直,双手捧着狼王骨刀垂目道:“姑娘因为此刀受了许多苦,还请姑娘收回此刀,归还豫王。”
看着迟铮一脸平静,陆挽澜微微叹了口气:“纥石烈·迟铮,你不想为父报仇吗?”
第73章 王妃还知道脸红
从未听过自家姑娘,问起自己为父报仇之事。
迟铮虽诧异,却依旧面无异色。似乎与平日里,她听见姑娘问自己,要吃什么用什么一般,波澜不惊。
可此时,迟铮却一改往日的少言寡语,对陆挽澜耐心劝道:
“迟铮的主子是姑娘,一切自当以姑娘的安危为重。纥石烈部早已四分五裂,属下羽翼未丰,为父报仇并无把握,更不可因此而连累姑娘。”
说罢,便又将手中骨刀,向陆挽澜面前递了一递:
“土骨论部落酋长萨其格,虽六年前发动叛乱,坐上联盟首领之位。可是没有狼王骨刀,一直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定会倾尽全力夺得此刀。至于其他六部,也是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上次在客云来,姑娘赢来此刀,后被丹巴七部之人夺走。属下与唐风去追无果,可是豫王却能轻而易举夺回,可见此人手眼通天。”
“可……它是你的东西。”
陆挽澜看着迟铮的眼睛,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若无姑娘,属下恐怕早就死在兽笼里。”
迟铮抬起头,亦直视陆挽澜双眸,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狼王骨刀除了能给属下带来些许安慰之外,再无任何用处。可它却会给姑娘带来灾祸,属下便不能收。”
陆挽澜叹了口气,并未接过骨刀:
“可是豫王既已把它送来,我们也已收下,现在再还回去恐怕来不及了。”
听姑娘如是说道,迟铮鹰眸中闪过一丝危机:“姑娘为何这么说?”
“先前,我只当豫王送刀不过是挑拨离间罢了,可听你这么一说,想来他还有别的目的。”
“是什么?”
“自然是想让我们自顾不暇。”
陆挽澜紧锁眉头:“豫王一直野心勃勃,不但广纳门客,如今又被我们查到,私盐和花炮局爆炸亦与他相关,想来他早有反心。现在,给我们引来一个劲敌,便可解他之困。”
见迟铮面色瞬间蒙上冷肃,陆挽澜忽而想起,当年救下迟铮之时,萧逸寒也是出了一份力的,想来她是不愿听到自己这样说吧。
正欲安慰,却见迟铮抬头,眼中眸光坚定如石:
“姑娘不必多言,属下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豫王接近姑娘的一枚棋子。姑娘若想要别的狼崽,豫王亦会帮您得来。可选择属下的,是姑娘你。”
迟铮说完,见陆挽澜没有说话,便缓了缓神色道:“姑娘只管吩咐属下要怎么做便是。”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好。”陆挽澜将骨刀推了推,嘴边亦是从容不迫的笑容,“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是。”
迟铮说完,不再推辞,收起狼王骨刀,便退出房门。
正在这档口,小喜已按照五爷陆云归的嘱咐,煎好了药端进来:
“姑娘,这是五爷吩咐下,一定要喝的。”
见陆挽澜看了药碗就要装睡,小喜连忙把她从被子里揪出来,挑着柳眉笑道:
“五爷说了,姑娘落水又受了皮外伤,半夜恐会发热,若是不想手臂流脓,就最好喝了!”
知道这话没用,便又道:
“五爷还说了,若姑娘早一天好,他就早一天带你去审方启文。若不听话,就随他死在一旁,还省了救他的银子~”
差点忘了,那个关键的人物还在几个哥哥手里,自己若是不喝药,他们定会说到做到。
“……行吧。”
威逼利诱之下,陆挽澜终于妥协,让小喜直接把药碗端到跟前,“咕咚咕咚”仰头干了。
“好苦啊~~”
陆挽澜从来没喝过这么苦的药汁,简直苦到骨子里去了,让她直想撞墙。
小喜急忙将一颗糖渍红果塞进她嘴里,酸甜可口的味道,顿时让口腔苦涩稍稍有了缓解。
洗漱后,小喜又捧来了几床软被,直接把陆挽澜裹成个粽子。
不用说,这定是五哥陆云归的主意。
药效随即发作,被中小人儿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陆挽澜只觉浑身燥热难耐,汗珠亦是如瀑一般,不断从周身毛孔中冒出。
她困得睁不开眼睛,神智却在半梦半醒之际恍惚起来,想起那日醉酒,梦中薄荷味的冰淇淋,便更加口干舌燥起来。
她随意找了一片软塌,将脑袋贴了上去,冰凉丝滑的触感让她好过许多。
直到这软塌也被她体温烤热,便不得不喊了一声:
“小喜?”
嘴唇越发干裂,声音也似猫儿一般,许是太轻,无人应答。
还是自己去倒杯水吧。
陆挽澜撑着胳膊,艰难地扯下身上软被,秋夜的凉意瞬间袭来。满是汗迹的寝衣染了风,让她冷得不禁打了个寒颤。
正欲下床,谁知床尾处的几叠软被已在她熟睡之时,纠结在一起,一下子便将她玉足缠住,眼看着就要脸着地摔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稳健有力的手臂,直接把她从床沿处捞起裹在怀里。
“啊!”
她柔若白玉的脊背,便隔着浸满汗渍的寝衣,贴上结实健朗的胸膛。
“鬼叫什么!”
背后是萧晏之沙哑低沉的呵斥,随着脑后喉结一震一荡,传了过来。
陆挽澜瞬间清醒起来,脊背再次渗出细汗:
“王爷怎么在这?”
随之便如水中小蛇一般,转过身子。
一抬眼,朦胧烛光下,就看见萧晏之精致深邃的五官,扑满眼帘。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亦似刚刚睡醒一般,静静看着自己。
“我……”
我看到了什么?
萧晏之他,竟然也只穿了轻薄的寝衣?
胸前衣襟不知怎的,竟是凌乱不堪,一抹绯红若隐若现。难道刚才的软塌是?
思及此处,陆挽澜羞的脸像只煮红的虾子,却听萧晏之冷哼一声:“又不是第一次了,王妃还知道脸红?”
啊?什么意思?
“我是发热,热……的……”
被他这样揶揄一番,陆挽澜瞬间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舔了舔干裂的唇畔:“我还想喝水……”
萧晏之叹了口气,便将她捂在被子里转身下了床榻,窸窸窣窣半天,又端着一个精致的瓷碗回来,冷着一张脸说道:
“冰淇淋没找到,这个勉强凑活吧。”
第74章 原来你想吃的是本王
陆挽澜乖乖眨了眨眼,看着萧晏之大手覆在自己额头,似在探她的额温:
“嗯,热已经退了。”
随后又用小瓷匙,舀起一小撮红艳艳的细碎冰碴,放在她樱桃小口前:“尝尝,是不是你想吃的?”
轻启软唇,甘甜冰凉的滋味,便盈满口腔。顷刻间,将口中又干又燥的热气驱赶殆尽。
“嗯,好吃!”
方才听到萧晏之说这个,还真的吓她一跳。
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冰淇淋,待吃到嘴里才发现,这明显是加了碎冰的樱桃酪,旋即咯咯笑了两声:“王爷,你怎么知道冰淇淋是什么?”
“不是你说的?甜的冰的,可以吃的。”
“.……臣妾,说的?”
看着陆挽澜似是颇为震惊,粉面樱唇弯着嘴角,像个婴孩一般天真烂漫:“臣妾什么时候说过这个啊……”
萧晏之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那天难道不是她,把小脸贴在自己胸前磨蹭,竟还轻咬慢嘬,说要吃这东西!
现在吃到了,又说自己没说过!
这个女人,喝醉以后撒的酒疯,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还是,演戏的水平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刚舀起的一匙樱桃酪,瞬间便停在陆挽澜眼前:“王妃以后最好滴酒不沾,若是再醉倒,本王就把你也扔进河里!”
“嗯?王爷还把谁扔河里了?什么醉酒?”
正微启樱唇等着吃下一口的陆挽澜,听到这话,忽而明白过来,定是那日醉酒的胡话,被他听了去,旋即甜甜一笑。
趁他不备,猛地一探身,小嘴便偷油一般将匙中碎冰含了过来:“这个虽然没有冰淇淋好吃,不过也很难得了,王爷待臣妾可真好。”
如今虽是深秋,天气渐凉,可是能把这冰制成冰碴,又安然无恙地带回来保存到现在,却是十分不容易的。
想不到萧晏之方才还对自己冷言冷语,却还记得这个。
而且还是自己换好衣服,主动送上门来,想到这,她一脸窃笑藏都藏不住。
可刚一说完,竟见眼前男人脸色一变,将瓷匙“叮”地扔进碗里:“不好吃?那就不要吃了。”
糟了!又生气了~
“诶?王爷,不是,臣妾不是这个意思。”陆挽澜见他转身就走,将那樱桃酪也一同端了出去,登时急了,撩起被子便小跑两步追了出去。
“那个,冰淇淋不是吃的!”眼瞧着他步子朝门口迈去,便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哦?那是什么?”
萧晏之止步,转身等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本以为自己好心好意,跑了整条平安街都寻不到那劳什子冰淇淋,好容易找了个相似的,这个女人竟然这般不领情。
只见陆挽澜杏眼溜溜转着,支支吾吾,才刚缓和的面色便又阴沉下去。
“是,是这个!”
哎呀!这个男人真是难搞!
陆挽澜赤着双足踏了出来,挥舞着两只藕臂便扑了上去。
“啪嚓!”装着樱桃酪的瓷碗登时落地。
门外的唐风,听到这声音,忽地眉毛一立。
糟了!
就知道这东西糊弄不了王妃,这下可惨了,王爷好容易献了一回殷勤,结果让人家给嫌弃了啊!
也不知道太妃娘娘的醒神茶效力怎么样,王爷也真是的,马车里不够劲儿,这会儿又把自己送上了王妃的圆房雕花罗汉床!
这王妃手还残着呢啊!
心里胡乱想着,便疾步冲向门口,方头大脸对着迟铮挤眉弄眼:
“迟妹子,你不进去看看王妃吗?”
“……”迟铮瞥了他一眼,又冷着脸目视前方。
“王妃都摔碗了!”说着踮起脚尖,想要把一只眼睛塞进门缝看看情况。
“大胆!”见唐风没完没了,迟铮终于低吼一声,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弯刀。
“别,别动手,哈哈哈,哥哥可打不过你。”见她又是要对自己动粗,唐风随即咧嘴一乐,套起近乎,“听说王妃把狼王骨刀送你了,啧,别小气给哥哥瞧瞧,开开眼呗……”
正说着,又见迟铮忽地眼底露出凶芒,顿时傻了眼,不就一把破刀……
“什么人!”却见迟铮已将弯刀“嗖”得朝自己身后飞出,轻点足尖,墨兰色身形晃了个虚影,便消失在眼前。
有刺客?!
唐风眼中登时露出腾腾杀气,紧随其后。
弯刀划破漆黑夜空,雪白银光于上空回旋飞舞,可来者却似乎对这种打法颇为熟悉。那黑衣人凌空轻踢,游刃有余驰骋在迟铮的刀光之下。
见这人竟将自己出招尽皆躲过,迟铮有种莫名的危机。正不知如何破局,唐风便从黑衣人身后攀墙而上。双拳直轰其后心,那人侧身躲过,却又赢来迟铮凌厉的腿击。
无奈只能躺倒顺着房顶滚了两圈,擦着房檐又回翻个跟斗,重重踩在两人身后的房脊之上。
哗啦啦一声,无数瓦片顺着他动作跌落一地。
正在此时,卧房内的陆挽澜已被萧晏之打横抱起,“咣当”一声放在床榻上,掀起软被又将她紧紧裹住,满脸羞红的小人儿看着眼前男人眼中,已是意乱情迷。
看着他薄唇上水光潋滟,陆挽澜不由得舔了舔唇角,满足得吞了口口水。
“好吃吗?恩?”萧晏之说着,大手已伸向锦被之下,隔着寝衣,在温软黑暗的地方,轻轻摸索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原来,你想吃的,是本王……”
“好,好……”没有料到,这个男人妖孽起来,竟是不落下风,“我不……”
“不想?”萧晏之眼角笑意更加捉摸不透,“那你想吃谁?豫王?”
在这种场合,竟然还在吃醋,真是扫兴!
“没有!”陆挽澜撅着小嘴,嗔怪一声。
“既然不是他,那就交出来吧。”萧晏之轻弯嘴角,让陆挽澜更加搞不懂了。
“交什么?”
交,交出那个吗?想着想着,脸上红晕已如熟透的李子,红中透紫。
“自是你三哥传回的咸布。”萧晏之大手忽地掀起她寝衣的一角,“难道,王妃还一直贴身藏着?”
咸布?陆挽澜心中已经恍恍惚惚,现在提这又是什么意思?
“啊?对,对贴身藏着……”
语无伦次之间,顿觉身上一凉,“呲啦”一声,一片雪白蚕丝寝衣已随萧晏之扬手一扔,飞了出去。
“再不交出来,本王就要搜身了。”
第75章 萧晏之,你这个混蛋
听着萧晏之霸道又富有磁性的低吼,陆挽澜抬头便将他凛冽的眸光,收在如波的双瞳之中。
视线微微下移,滑过薄如刀削的唇畔,轻薄的玄色寝衣领口下,是因为他方才抬手一扬而露出的结实胸膛,性感的喉结随他一呼一吸间上下蠕动。
他、他撩死人不偿命啊?
陆挽澜只觉得才吞下樱桃冰酪的喉咙,竟然隐隐有些发干,陡然急促起来的呼吸,让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双腕被他大手死死钳住举在头顶,陆挽澜真想一把将他生扑在这,非要吃干抹净不可!
看着身下的小人儿,直勾勾盯着自己,一脸的放肆贪婪,萧晏之眸光不禁沉了又沉:
“本王在问你话。”
“搜?搜身吗?”陆挽澜再一次没出息地“咕咚”咽下口水,“王爷尽管搜,你,你想怎么搜就怎么搜。”
说着便扬了扬傲娇光洁的下巴,似不服气一般:“反正臣妾也逃不出王爷的手掌心~”说完便又挑眉坏笑一声挑衅道,“咸布说不定,不在臣妾的腰侧,而在臣妾的身前……王爷有本事,就搜吧~”
萧晏之倾身过来,紧抿着双唇,眼底寒芒四溢,冷得像冰块一般。
由于愠怒而愈发滚烫的鼻息,如热浪一般迎面扑来,直烤得陆挽澜两鬓汗渍涔涔。
“陆挽澜。”他毫不客气地称呼她的大名,语调尽是嘲讽,“本王还从来都没见过,像你这般厚颜无耻的女人!真是大开眼界!”
哼!陆挽澜心中不忿,现在到底是谁比较无耻?
爬上本姑娘床的,明明是你自己好吗?
她亦微微向前挺身,鼻尖几乎与萧晏之的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亦是融在了一处:“王爷这就大开眼界了?那还真是没见识呢!”
“很好。”萧晏之没有恼怒,却渐渐扬起了唇角,脸上的笑容越发迷人起来。
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陆挽澜只觉得箍住自己柔腕的大掌忽地用力。吃痛地挣扎着,竟发现双腿已被萧晏之的腿紧紧扣住,紧密交叠,一抹坚硬隐藏在两人的间隙,紧紧纠缠。
她又惊又喜,却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哼。”他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喜悦:“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说话间,已抬手向她身侧袭去。
房顶琉璃瓦片登时又滑落一片,伴随着“噼啪”的坠地之声,那黑衣人的头巾已被迟铮赤手扯下。
满头的细腻又乌亮的小辫子,便在夜色下如花绽放。而她手中亦是抓着迟铮腕上的,一块墨蓝色衣料。
两人如出一辙的野兽般的眸光,瞬间有如炸开的爆竹,对撞在一起。
“呵……”那人隔着黑色脸巾,轻狂地笑了一声,“原来,竟也是个狼崽。”
迟铮抬手,手腕内侧,正是一个被火烙铁烫成的血色疤痕,如同狰狞的兽目,透出嗜血的邪恶。
这是丹巴七部,狼崽的象征。
“就是不知道,你是哪个部落。”对方眼中遂透出探寻的意味,接着朝她手腕的伤疤努了努下巴,“狼头?还是豹头?嗯?”
“与你无关!”
迟铮紧咬着双腮,整张脸棱角愈发分明,杀气遂是将其团团包裹。
手中弯刀随她振臂一呼,眨眼间已冲出数丈之遥,刀尖回旋径直向那黑衣人后颈割去。
那人堪堪躲过之时,迟铮收回弯刀。脚下霍地横扫,扬起屋顶大片琉璃绿瓦,如涛似浪呼啸着将其席卷。
对方亦是毫不示弱,终于亮出武器,扬起软鞭击打在瓦片之上,顷刻间,将这飞来的凶器裂成无数琉璃碎片,飞花四溅。
炸裂的声响,震荡在整个京城西侧的上空。
从这扬鞭的路数来看,此人想必就是那日,客云来中抢夺狼王骨刀之人。
迟铮胸中登时火焰高涨,将刀悬腕而转,身随刀动。
在黑衣人挥鞭间歇,只见一个墨蓝色旋风,卷着一抹雪白利刃冲了过来,刀尖再一次指向自己咽喉。
而身后的唐风,亦是拦住退路,步步紧逼。
黑衣人登时大惊,收回软鞭正欲以此抵抗,却听瓦片之下,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啊!!!救命啊!哈哈哈哈。萧晏之,你这个混蛋,哈哈哈哈!!”
听见是自家姑娘呼救,迟铮脚步微滞。趁此间歇,那黑影便一个飞身,窜进了浓雾般的夜色之中。
唐风正欲去追,却被迟铮拦下:“不可去追,小心调虎离山。”
“嗯,不错。”
唐风亦是一脸肃杀,点了点头便与迟铮分别在屋顶和地面,勘察敌情。
坐于屋顶的唐风,忽地听见脚下,又传来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
“哈哈哈,我不行了萧晏之,你住手,呜呜呜~”
顿时,满脸黝黑的皮肤纠结在了一起,一边咂摸着嘴巴,一边倒吸冷气:什么情况?
屋内,陆挽澜被萧晏之压在身下,半分也动弹不得。
可是他大手竟在自己腋下,隔着寝衣轻轻撩拨,忽而如鼠刨地,忽而如羽粘扰。
痒得她又哭又笑,几次求饶。
“给不给我?”萧晏之见面前小人留着眼泪,几乎要笑到断气,可还是不肯交出咸布,便又开始新一轮的进攻。
“哈哈哈……”陆挽澜眼角挂泪,“我给你,我给你还不行吗。”
闻言,萧晏之停手。
看着面前的小儿,抹了两下满脸清泪,一言不发地将榻上的蚕丝被褥翻开,摸摸索索半天,终于找出一块手帕大小的白色布料。
“多谢……”萧晏之伸手去接,还不等说话,便看陆挽澜抬手,就将那咸布糊在自己脸上。
接着便钻进了锦被中,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他只轻叹口气,便转身走出房门。
豫王府诗会之时,萧晏之见满亭的绢画便察觉出不对劲来,那画像分明是赶工的,尤其是那幅戴兰衣衫的肖像,墨彩还未干透。
想来,这咸布和这绢布定有什么关系。
萧逸寒反心已起,那爆炸的烟花就是最好的证明。
贩卖私盐更是牵连甚广,这么重要的物证,肯定早就被人盯上了,这个陆挽澜,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好在这东西已经到了自己手上,也免得为那不知好歹的人,担惊受怕。
见萧晏之抢了自己的东西,连句话都没有,就这么走了。
陆挽澜咬牙猛地坐起:“萧晏之,总有一天,我会将你吃干抹净!你等着瞧吧!”
第76章 寂静的可怕
一夜无波,陆挽澜倒是睡得安稳,只是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鸟儿雀儿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扰得她头昏脑涨。
本来陆家的丫头都知道,她自来有睡懒觉的习惯,从不会这么早进来打搅,可是今儿也不知小喜抽了什么风,竟是早早端着兑好了玫瑰露的洗脸水,急急冲了进来。
“姑娘,姑娘,快些醒醒,奴婢现在给你梳洗打扮,时辰还来得及。”
陆挽澜耷拉着眼皮,慢吞吞从床上爬起,双目无神得看了半天面前软被,随后又闭上眼睛“咣当”一声躺了回去。
起床失败。
小喜不由分说,把雪白的帕子从水盆里沾湿又拧了拧,直接拍在她脸上:
“姑娘快快起来,王爷一会儿要来屋里头用早膳,现在这样可实在不像个样子。”
“哎呀~”被冷帕一激,陆挽澜懒洋洋哼唧了一声。
“太妃一早做了各式点心和小菜,特意叮嘱了让王爷给姑娘送来,就算不想理王爷,也该给太妃面子不是?”
说话间,小喜已经将自家姑娘拉着,坐在铜镜前。
盯着镜中快要掉到颧骨上的黑眼圈,陆挽澜打了个哈欠,慢慢悠悠翻个白眼:
“且~他不过来吃个早膳,凭什么要我作陪~”
一想到昨夜萧晏之的所作所为,她恨不得也给他来两个熊猫眼!
无奈淑太妃一番心意,婆婆费尽心思给两人创造机会,她也不能太不领情。
任由小喜在脸上涂脂抹粉,陆挽澜随即凤眸阖紧,像是又要睡着一般:
“随便上些胭脂就行……”
小喜手上动作停了停:“姑娘这么憔悴,不遮一遮倦容?王爷看了也赏心悦目啊。”
“不用!”他自己做的好事,凭什么还要他赏心悦目!
梳妆完毕,正赶上侍女端着各式碗碟鱼贯而入,眨眼间,花色各异的小菜便将整个外间的圆桌,堆的满满当当。
萧晏之坐在紫檀桌旁,一身靛青色织金缂丝麟纹锦袍,称得他俊美异常。镶宝金冠更是在朝阳余晖下更显他张扬不羁,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陆挽澜低头看了看自己,清汤寡水的素色长裙,不由自主想要抬手遮住黑眼圈。
“坐啊。”
看着萧晏之微眯着眼睛,对自己绽放出胜似白莲一般的微笑,好像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陆挽澜恨恨地咬了咬牙:
“王爷早啊。”
“母妃做了一些点心,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萧晏之没有理会她多变的情绪,夹了一块白玉莲子糕放在陆挽澜面前瓷碟上,见她没有动箸,又舀了一碗清粥放在她面前。
陆挽澜听他过来,原本没什么胃口。可一闻到香味儿,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
转念又一想,气死事小,饿死事大!
不吃饱喝足,怎么跟他斗?
叹了口气,便默默吃了起来。
见她饭量不减,萧晏之便放下心来:“这两天本王不在王府,王妃就老老实实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喔。”
陆挽澜看都没看他一眼,吸溜吸溜得喝粥,表面答应着,心思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难怪穿的跟二哥似的,搞了半天是要出门。
“昨晚京城四处都有丹巴七部的人出没,陆家影卫和王府的死士,多数都被引了出去,才会让他们趁机溜进王府,他们也许是冲着狼王骨刀来的,也许还有别的目的。咸布的事,王妃就不要插手了。”
萧晏之见这小人儿一声不吭,便猜到她定是因为昨夜的事,还在生自己的气。
可他又能好过到哪儿去?自作自受地点了一身的火,却没办法让她来灭,真真是受了好大的折磨。
舀了两下清粥,半点胃口也没有,他默默起身:“你慢慢吃。”
说完,便转身离去。
萧晏之前脚刚踏出王府大门,后脚便有数个影卫跟了上去。
迟铮敲了敲门进来回话:“王爷朝京郊去了。”
“恩,先盯着,咱们过两天再去凑个热闹。”陆挽澜擦了擦嘴巴,进了里间。
走到床榻前,一头栽倒……
接下来的几日,陆挽澜乐得清闲,咸布的线索也找的差不多了,只待自己养好了伤,审一审那方启文,再做商议。
现在整个京城的水正浑着,难保不会有人趁机搅动时局,惹得天翻地覆,她才不会傻子似的去趟这浑水。
而二哥陆云帆和六哥陆云策又都挂了彩,天天窝在床榻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半点委屈都不肯受。
这二哥一受伤,老四陆云昭就开始为陆家的生意多方奔走,一看到那欢宜楼的烂账,气的都要将头发拔光。
赶情自己经手的产业,赚了的银子,都被这个浪荡公子给消遣了!
五哥陆云归更是穿梭于宫里、燕王府和定国府三处,照顾病人,忙的不可开交。
明眼人瞧着,这陆家最近许是犯了什么忌讳,不然怎么兄妹几人都有了血光之灾呢?
不过,最近京城的瓜,还真是一波接一波,陆家的事也只是转眼间,便被抛在脑后。
可让满朝文武都没想到的是,那场花炮局的爆炸,顺天府和大理寺多方勘察,案发现场竟是没有找出任何线索。
而谢家死了个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那谢太傅不但没有回京,就连谢盈盈的葬礼也是草草了事。
整个京城,仿若一潭死水,寂静的可怕。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了,不用自家小妹张罗,四哥陆云昭便一早将定国府和燕王府的各式礼品准备妥帖。
这还是陆挽澜穿越到大周,第一次过中秋,听着小喜这几日对她说,中秋要放花灯,猜灯谜,还有一起拜月分月饼……再想到平安街的热闹繁华,便对这节日愈发向往起来。
好在五哥陆云归的医术高超,她又听话的吃药不乱跑,手臂上的伤口不肖几日便就结了痂。
这伤一好,整个人便蠢蠢欲动起来。
陆挽澜这日又把小喜抓来,问她中秋的趣事,可今日这丫头却并不似前几日一般欢呼雀跃。甚至见了她,眼中还有些躲躲闪闪。
“小喜?你怎么了?”
“啊?哦,姑娘,那个中秋的花灯,我帮你把材料都买好了。”回了陆挽澜的话,小喜又低头嘟着嘴,心下却惶惶不安起来。
要不要跟姑娘说啊,迟铮知道了都没说,自己若是多嘴,会不会惹姑娘伤心啊。
“有事就说,不说的话,就把你送回辽东去。”陆挽澜慢条斯理,捣鼓着手里的彩纸,“再过些日子,辽东就要下雪了,啧啧啧……”
“姑娘开恩,小喜这就说。”听到这话,小丫头吓得小脸煞白,扑通跪倒在地,“小喜今日,去城南买花灯芯,见到王爷去了……”
“他去哪儿了?”
“……妓馆……”
第77章 男人嘛,很正常
“什……”
“什么?!”
听罢小喜支支吾吾的禀报,还不等陆挽澜说完话,一声大喝便从门外传来。
只见四哥陆云昭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将手中捧着的各式锦盒一股脑扔在桌上,拉着小喜的胳膊就问:
“你可看清楚了?萧晏之他真的去妓馆了?!”
“是。”小喜重重点了点头,“不光我看见了,迟铮也看见了。”
陆云昭随之转头看向迟铮:“真的吗?你也看见了?”
迟铮走上前来,施礼后便将今日见闻娓娓道来:
“王爷拿着三爷传回的咸布,很快就查到豫王诗会上的绢布有问题。现下已查出最多的绢布芯子,被方启文卖去了城南一家新开的妓馆,许是那妓馆今日会有什么动作,王爷去查咸布了。”
听罢迟铮这番话,陆挽澜缓缓点了点头,对陆云昭说道:
“迟铮说的不错,城南的妓馆确实是有问题,只不过这几日,我们都在家养伤,没功夫去探查虚实,只让人盯着动静。”
想不到短短三天,萧晏之就能顺着线索查到这家妓馆,必是下了好一番功夫。
思及此,陆挽澜有些懊悔,要是早点把那块咸布给他,也许幕后之人早就落网了。也难怪萧晏之这样生气。
四哥陆云昭见小妹如此肯定,便也无所谓地一笑: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不用担心了,男人谈事情,偶尔去那些地方也很正常……”
“哼!哥哥看他查咸布是假,想去风流快活才是真!”
没等陆云昭说完,便听见一声妖娆的嗔怒,从门外传进来。随后,一抹红艳艳的身影亦悠悠晃进门来。
二哥陆云帆,一手摇着折扇。一手轻捋额间,为了遮住半条烧秃的眉毛,而特意蓄下的刘海。
他脸上似乎还盖了些胭脂水粉,姣好的面容似一朵桃花一般,在全身织金锦缎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妖媚动人。
四哥陆云昭轻蔑地瞥了陆云帆一眼,胸前因过于气氛而起起伏伏:这个败家子儿,这身上的伤才见好,就开始瞎折腾!
“你不要在那瞎起哄!男人去青楼妓馆谈事情,那都是常有的事!”
陆挽澜随即接话:“就是啊二哥,王爷一直都很能……克制,你别想歪了。”
听罢此话,陆云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哎呀我的好妹妹啊,男人去那种地方,向来都是以谈生意为借口。”
说着便收起折扇,走到陆云昭身边,轻轻敲打他肩膀:
“四弟啊四弟~你可别告诉哥哥,你出去和那些人谈生意的时候,只是吃吃饭喝喝酒。你那老底儿我还不知道?你喝多的时候,哪回不是宿在姑娘的温柔乡里头?”
“我……”陆云昭见听这话,瞬间语塞。撇嘴耷拉着脑袋,“那,男人嘛,这不很正常嘛!”
“且~”陆云帆像是胜利一般,抖了抖肩膀,“去了风月场上,能有几个片叶不沾身?”
陆挽澜见两位哥哥又开始斗嘴,便顺手从四哥送来的点心里捏起一块,悄悄放在嘴里。
只见二哥陆云帆,嘴巴仍是滔滔不绝,身子一歪坐在太师椅中,翘起二郎腿开始掰手指数着:“这能坐怀不乱的人,老三算一个,他就不算个男人!”
“再有,就是那段家的二郎,段星朗。他那爹管的忒严,一不小心就容易吃鞋底!”
“至于妹夫~”陆云帆朝小妹看了一眼,嘿嘿笑道,“他是不是不行啊?”
“谁,谁说的!”一说起这个话题,陆挽澜瞬间羞红了脸,“他,他行着呢。”
听小妹这样说,陆云昭眼睛里顿时冒出光来:“这么说,你们,恩恩??”
“是啊!你们恩恩?”陆云帆亦挑眉问道。
陆挽澜见这两个哥哥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瞬间捂着脸唉声叹气起来。
这架势一出,不用问,没戏!
陆云帆又甩出折扇:“那我看妹夫是够呛,家花哪有野花香呢?”
说着,又扫了一眼小妹可以跑马的胸前,重重叹了口气。
陆挽澜心里显然有些不安,可嘴上还是在辩驳:“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证明,王爷是去风流了啊!”
“那妹夫最近,有没有什么突然的变化?”
“突然的?变化?”
被二哥陆云帆这样一问,陆挽澜皱着眉头思索,最后一次见萧晏之,是在三天前的早上,他来卧房用早膳,还叮嘱自己不能出门。
要说那天,他似乎是有什么不一样。
想到这,她猛然抬头:“哦!我想起来了,他忽然喜欢打扮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陆云帆霍地又收起折扇,大叫一声。
“这怎么说?”
陆挽澜和陆云昭异口同声问道。
“自来都是女为悦己者容,可这男人也是一个道理。”陆云帆捋了捋额间秀发,“那雄孔雀求偶的时候,还知道开屏呢~”
“哎呀,那这可怎么办啊!这小妹还没圆房,他就出去逛妓馆!这成何体统啊!”陆云昭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二哥陆云帆连忙安慰:“泄泄火而已嘛,你不用这么……”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我哪有?”
听着两个哥哥吵来吵去,陆挽澜大吼一声:“够了!”
手中酥皮点心登时被捏个粉碎!
没有理会二哥的瞠目结舌,陆挽澜重重拍案:“小喜,给我换衣裳。”
一个时辰后。
已换了男装的陆挽澜,面带杀气出,现在城南这金碧辉煌的妓馆门口。
而她身后,竟是站着三个仪表堂堂的高大男子。
“哈哈哈!怎么样六弟!这就是哥哥跟你说的,城南新开的妓馆!极,乐,神,殿!”陆云帆拍着陆云策的肩膀,“这里头可都是异族尤物!今儿就让你好好爽爽!”
“哎呀二哥,咱们不是来帮小妹捉奸的吗?”已经满脸通红的陆云策,此时越发扭捏起来。
看着眼前恢弘的金楼玉宇之上,无数身着艳丽华服,热情奔放的卷发女郎,勾魂一般摇曳纤腰,轻舞在围栏之上。
腰间丝绸飘飞,银铃如浪,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陆云昭一脸视死如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天为了小妹,咱们就豁出去了!”
说完,便听陆挽澜一声:“走!进去!”
几人气便跟着,势汹汹踏进大门!
第78章 小妹不见了
这极乐神殿也不知是何许人开的,外边不但金楼玉宇一般,内里更是雕梁画栋,宛若仙宫。
几人刚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殿中宝顶之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辉,如同皓月一般。它周围更是镶嵌无数东珠,呈现众星捧月之态。
而穹顶之下的硕大舞台,竟是以蓝田暖玉铺就,技艺精湛的工匠凿玉为莲。这上头的一片一朵,均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莲心花蕊亦是细腻可辩。
台上舞妓,个个都是大波浪的卷发,满头珠翠花环,伴着节奏欢快的舞曲扭动着蜂腰,赤足飞旋,灵动飘逸,仿若手持琵琶的飞天。
陆挽澜和四哥六哥,虽然是锦衣华服,可在此情景衬托之下,却还是略显素气了些。
倒是二哥陆云帆,火红张扬的装扮,让人一看就是个冤大头。
他从进门那刻,就引起了妓馆妈妈的注意。
只见这妈妈对着身旁姑娘使了个眼色,旋即踩着碎步扭腰贴了上来:
“哎呦~~这位大爷看着面生的很,是头回来呀?”
陆云帆倒也不含糊,直接往这妈妈的脸上甩了几千两的银票:“爷们头回来,选几个好的送来,最好是没采过的~妈妈懂的~”
“奴家懂的懂的~”
见到这银票一亮相,姑娘们不等妈妈招呼,便是蜂拥而至,几人瞬间就被团团围住,径直走上了二楼的雅间。
六哥陆云策被淹没在这万花丛中,看着眼前的波涛汹涌,整张脸瞬间红的要滴出血来。
他虽从未踏足过烟花之地,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大周寻常的勾栏瓦舍,自来讲究个清净雅致。青楼女子也多是以才情吸引恩客,骄矜持重,断不会如此孟浪放荡。
想来这妓馆如此火爆,定是因为这异族姑娘的奔放,才引得老少爷们流连忘返。
见六弟堆在一旁,像个鹌鹑一般,二哥陆云帆哈哈一笑:
“怎么样,六弟,这儿的娘们不一般吧?风~骚的很~”
陆云策此时,正被姑娘们的魔爪上下其手扰得苦不堪言。
身上某个地方正隐隐有些不适起来,听见二哥的话便更是恼怒,硬是挡住了姑娘的进攻,坐到陆云帆身侧:
“哎呀二哥,咱们,今天不是来……”
可没想到这里的姑娘竟是这般敬业,脚下转了个圈,就又贴着陆云策蹭了过来:“公子不喜欢奴家吗?怎么连看都不看奴家一眼?”
“哎呀不是,我……”陆云策这边才挣开温香软玉,那边又来一个热情如火。
胸前后背不断被如蛇般的手指,上下游移:“这位公子羞得很~一看就是个新鲜的,待会不用你动,一切就交给奴家~”
只见面前姑娘的手顷刻间朝下身袭去,陆云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指着一脸迷醉的四哥陆云昭:
“我、我对这个没兴趣,你们找他们吧!”
“哎呀,六弟,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先看看形势再说,你这又吃不了亏。”陆云昭左拥右抱,对这姑娘们的投怀送抱,那是来者不拒。
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他什么场面没见过?回想起自己初入风月场的惴惴不安,他也只是默默地承受。可这六弟却这般惊慌失措,也太没有男人风范了。
陆云昭方才还心疼老二的挥金如土,这会儿竟是忽然顿悟了一般:若是只花上几千两银子,就能让弟弟见识见识,成长一番,也他娘的算值了!
可他忽而想到小妹也是初来乍到,竟是隐隐有些担忧。
她可千万别为了妹夫来这种惹眼的地方,暗自神伤啊!
视线随即扫过身旁角落,却是没见到陆挽澜的身影,他额间顿时冒出冷汗,一下子将怀里姑娘扔了出去:
“哎哎哎,我说老二,你看见,看见安公子了吗?”
安阑,正是陆挽澜男装时的化名。
正将头埋于姑娘胸前陶醉痴迷的陆云帆,一听到这话,顿时慌了神:“怎么?他、他没跟咱们进来?”
“什么?!”陆云策听罢,亦是将整个雅间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是半个人影儿也没见到,“糟了!安阑不见了!”
陆云帆眉间瞬间拧出一个疙瘩,听着陆云策跳脚地喊着“怎么办怎么办”,胸中蹭地涌起一股邪火:“还能怎么办,找啊!一间一间找!”
两个弟弟听罢点头,急忙跟上陆云帆的脚步,陆云策走到门前,又不知该怎么处置里屋的姑娘,便急中生智反手将雅间的门锁了起来。
整个妓馆的鼓乐声还在喧闹地继续,台上舞蹈从未停歇,台下观看歌舞的叫好声亦是连绵不绝。
却是不知何时开始,这热闹非凡的欢声笑语中,竟是逐渐有喊打喊杀声,充斥其中。
顺着这声响,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楼上雅间的围栏处,亦是不知何时,涌现出十数个拿着棍棒的侍从,一脸凶煞向前追赶。
他们前头,是三个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大男,横冲直撞犹如过街老鼠。
一边躲闪着身后人的追赶,一边急冲冲地,撞开一个又一个雅间的门扉,惹得间内男人大喝,女人尖叫。
“啊!这他娘的谁啊!影响老子发挥!”
“快来人呐~~有人偷窥~”
“哎呀,客观,你怎么,小了?”
……
一时间,头顶上肚兜寝衣胡乱地飞来飞去,茶碗茶壶碎裂声响亦是响彻云霄。整个场面混乱不堪!
外间已经是天翻地覆,可隐在角落里的一个雅间,此时却安静的可怕。
萧晏之粘着假胡须,一身浪荡打扮,虽然仍在悠悠喝着清茶,可他看着眼前男装打扮的陆挽澜,胸中怒气已是汹涌翻天。
陆挽澜定定看着他,相视无言,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咚咚直跳。
只能端起茶碗,大口大口喝着茶,以缓解现在的紧张不安。
“哈哈哈!安老弟!老夫就说看着你眼熟,想不到在这妓馆还能碰见你!”
一只黑红干瘦的大手正于此时,拍在陆挽澜的肩头。
这人正是那日在客云来,与自己斗酒的铁爪白头翁!
陆挽澜一个不备,口中清茶便喷了出来:
“咳咳,是啊是啊,想不到咱们,竟如此有缘。”
第79章 都给我闭嘴
“是啊!安老弟!真是有缘呐!嗬嗬嗬!”
铁爪白头翁寒暄着之时,喉间又不自觉地,发出一阵森森冷笑。
鹰钩鼻亦是由于见到陆挽澜太过激动,而禁出几条竖线,衬着他凹陷的两腮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一边笑着,一边将铁钩般的赤红手掌,拍打在陆挽澜肩头。
力道之大,简直要将她肩甲敲碎。
回想方才,自己刚一踏进这极乐神殿,几个哥哥便被数个女郎拥着上了楼,自己紧随其后,却迎头撞上了这个白鬓黑袍的老头。
不知为何,铁爪白头翁见了她,竟掩饰不住地兴奋。本以为这人记仇,说不定会对自己图谋不轨。被强拉进门后,陆挽澜正要喊房顶的迟铮下来。
却见萧晏之端坐在红木圆桌旁,与自己四目相对,登时悬着的一颗心便落了下来。
可是,她眼瞧着这个男人的脸色,从一脸严肃变成了凶神恶煞。眼底寒芒四溢,简直冷死个人,心里便咯噔一下。
萧晏之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陆挽澜旋即尬笑了两声:“哈哈,哎这,白前辈既然还有客人,那小弟就、就先走一步……”
说着便起身要溜。
可刚到门口,便被白头翁骨瘦如柴的手指头勾住衣袍:“安老弟,既然来了,就坐下喝一杯吧。”
“这、这不太好吧,哈……”
陆挽澜一边回话,一边看向萧晏之,哭笑不得。
“有什么不好的!难得小兄弟与老夫志趣相投!都是这般流连风花雪月之地!”白头翁说着,坐在她身侧。
“哈哈!哪里哪里……”陆挽澜一听这话,顿时满脸凄苦,咧着嘴挤出这几个字来。
这个老头,怎么说话呢?谁跟他志趣相投啊!
随即偷瞄一眼萧晏之,陆挽澜顿时也不高兴起来。
他那是什么表情?一脸的嫌弃不说,还跟自己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顿时便飞了一个白眼回去。
不明白这两人为何如此,白头翁一边倒酒,一边啧啧道:“安老弟!你可真是让老夫好找啊!”
“找我、干什么?”陆挽澜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讪笑一下说道,“咱们斗酒我赢了,要说找人,也是该我找你啊!”
“哈哈哈,安老弟好酒量啊!老夫喝遍天下从无敌手,想不到竟是栽在了你的手里啊!”说着,白头翁便举杯敬来。
“哪里哪里,都是侥幸、侥幸而已。”陆挽澜想起萧晏之的话,便将面前酒杯推了一推,“小弟近日……身体有恙,不便饮酒。”
“嗷~老夫了解,这种地方来多了,是会有些虚的~”白头翁给了陆挽澜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听见脚下雅间里,自家姑娘和这白头翁谈天说地起来,房顶上的迟铮放心地将弯刀收回鞘中,又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
这一幕,被一直在房顶蹲点的唐风,尽收眼底。
没想到迟铮竟会来这种地方,不用想,肯定是王妃也来了。
而且好巧不巧,竟然是跟王爷到了同一个雅间。
潜伏了半天,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他一个翻身,便来到迟铮身后:“嘿呦?这不是迟铮妹子吗?”
迟铮听到此话,转身便向他投去冷若利剑的眸光,唐风登时闭上了嘴巴。
却不想,身后燕王府的死士,竟和陆家的影卫互相拍了拍手,寒暄起来。
一个死士挑了挑眉毛问道:“哟!哥们儿又来了!今天什么活?”
“我们就是保护家主,跟你们一样。”影卫回道。
“那可不一样,除了保护王爷,我们还得帮王爷办点别的事儿。”那死士想了想,一脸骄傲。
“什么事啊?”
“就、就那天,王爷一声令下,我们就把定北侯和平南侯的嫡子扒光了,扔河里,还得看着他们……”
“嚯!牛啊!哥们儿!”
这个陆家影卫刚一说完,那边便又来一个。
想起之前有人派刺客刺杀王妃,嫁祸燕王,便问了起来:“你们的刺青,真的是燕字吗?”
“诶?老弟,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的刺青都是用白羽赤目的鸽血混着朱砂刺上去的,只有打架和使用内力的时候,才会显现,平时都看不见。”
“这么牛啊~赶明个,我们也让迟老大跟家主提议一下……”
听到这两边的人闲聊起来没完没了,唐风和迟铮瞬间皱起眉头,低喝了一声:
“都给我闭嘴!”
话音刚落,数十个死士和影卫,便好似没了呼吸一般,彻底消失在朦胧的晚霞之下。
见迟铮一脸肃杀,唐风便也不再说话。
两伙人又似乎有了默契一般,一方守着雅间里主子们的安全,一方蹲守四面八方,时刻观察着四方动静。
只见瓦片缝隙下。
白头翁举杯,又喝完了一杯琼浆玉液,忽然间在陆挽澜身旁探着颈子,低声说道:“实不相瞒,老夫找安老弟,确实有事要问。”
见他如此紧张,陆挽澜亦低声回问:“何事?”
白头翁故意压低了嗓子:“小兄弟是不是真的会,鹰语?”
“鹰……”陆挽澜没料到他如此一问,忽而惊呼。
电光火石之际,却只听萧晏之忽然“当”地一声,放下茶杯:“对了老白,你斗酒输了。不是应该见了这位公子,就要叫爷爷吗?”
“……”白头翁刚端起酒杯的手,瞬间僵住。
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门外吵吵嚷嚷,不待几人起身去看,就听“咣啷”一声,雅间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那抹艳红色的身影还没进来,便开始大喊大叫:“安公子!安公子你在吗!”
来人正是陆家三个兄弟,他们身后还跟着无数侍从和看客。
萧晏之飞速递了个眼神给那白头翁,对方心领神会便冲了过去:“哎哎哎!这边可没有什么安公子,只有我们家公子,你们别进来……”
不等陆挽澜反应,手腕一紧,整个人便被萧晏之打横抱起,放在那宽大的床榻上。
弹指运气,床榻两侧的如烟锦帐便似雾一般氤氲下来,一同落下的,还有陆挽澜如瀑的秀发。
“别说话,外面人多眼杂,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哦……”陆挽澜只看着眼前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见门外的陆云帆硬要闯进来,萧晏之遂将陆挽澜扑在身下,湿软的气息传入耳蜗,充斥着诱惑:
“叫两声……”
第80章 够了!别叫了!
“你说什么?”
陆挽澜震惊地挑了挑眉,做着口型,虽静默无声,可却隐藏不住满脸的嗔怒。
“本王让你叫!”
耳边的摩挲低语又一次响起,蕴含着命令:“王妃应该知道本王的意思。”
萧晏之一手撑着她枕边,另一手搭在她头顶的床榻围栏,整个上身,全压在陆挽澜温热的身子上。
这时候,门外的众人叫嚣声更大,六哥陆云策开始嚷嚷起来:“怎么是你,这个白脑袋的老鸟?是不是你把安公子绑走了?给小爷滚开!”
“安公子,你在不在里面?”
陆云昭亦是不管不顾,莽着身子就往里冲。
“叫!”
萧晏之声音急促,一手仅仅握住围栏摇晃起来,“嘎吱嘎吱”的声响刹那间充斥在狭小的空间,让人不得不联想闺帷中的璧人,此时正在经历多么激烈的释放:“再不叫,本就王来真的了……”
他双臂结实有力,眼睛紧紧盯住陆挽澜,却见她只是微撅着粉唇,张张合合,就是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现在害羞,是不是太晚了?”
听到耳边,是萧晏之一如既往的讥诮,陆挽澜心中羞赧:这么多人,要怎么……
刚要嗔怪他的强势,却顿觉他大掌忽地覆上自己,一马平川的飞机场。她全身登时滚烫起来,自脖颈向上到脸蛋,红的似被火烧一般。
衬在青绸般的墨发间,犹如一抹乌山后,挣扎着欲跳的骄阳。
心脏狂颤,似要撞出胸腔,直飞入眼前男人的掌中。
喉中由于惊怒,不知所措地“嘤咛”一声。
“谁啊!搅了老子的好事!”
萧晏之故意压低了嗓音,喘息中透着滔天的怒意。
门口的众人,顿时停住了张牙舞爪的动作,面面相觑起来。
“哈哈哈,走错了。”陆云帆尴尬地蹭了蹭鼻子,讪笑了两声退出雅间门口,对着身后两个弟弟笑道:“这,这误会啊!都是误会是吧?”
陆云昭和陆云策,亦是满脸歉意地点了点头:“对对对,误会误会,我们是走错房间了,对不住。”
说完,陆云帆又拍了拍铁爪白头翁的肩头:“也是苦了你了哈,主子干这档子事儿,还得你……哈哈,让这位仁兄悠着点哈…..”
见这双鬓雪白的老头脸色忽然捉摸不定,陆云昭连忙揽着二哥的肩头:“走走走,别闹了。”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说罢,便急急向一旁走去。
屋外动静逐渐平息,可陆挽澜轻哼的声响,却像是虫儿一般直钻进萧晏之耳中,不断撞击着他的心房。
这身下小人儿非但没有停下,却似得到了什么法宝一般,在他耳畔青涩生疏地哼哼唧唧,没完没了。
他额角青筋忽地一跳,心底躁火顿时如野草一般疯狂滋长,瞬间麻了半边头脑:
“够了,别叫了!”
她察觉出他的僵硬,心中忽地涌起欢愉,了然地弯了弯唇角,随之甜甜地娇笑起来:“我偏不!”
只听她又开始在耳边折磨,每一声都如拿住蛇的七寸,直接挑断他脑中紧绷的神经。
“本王让你停下!”
萧晏之低哑着嗓子,传出一声深喘。
全然不管铁爪白头翁关门后,转过身来震惊的目光。
双掌用力,按在陆挽澜脑侧的锦缎鸳鸯枕上,俯下身对着这粉嫩轻颤的樱红,重重地压下了双唇!
一切,都静止了。
白头翁的脸忽然窜上一缕烈焰,比自己的手还要艳红:啊这……老夫冒昧了。原来主子一直留着童子之身,不是为了练功,而是有这……有这断袖之癖啊……
哎呀呀!
那现在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主子该不会,该不会……
脚步却是不知该上前,还是该后退。
左右踟蹰之时,刚刚关上的房门,却忽然被一团红色身影哐当一下撞开。
白头翁跳去一看,进来的人,正是方才闯进来大喊大叫的几个陆家兄弟。
“哎哟,我草!老子的腰啊!”迎面吃了一棍又栽倒在地上的陆云帆,骂了一句又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我说老头,这他娘的可不是老子找事!”
说话间,就见陆云昭和陆云策,亦是被门外几个手持棍棒的彪形大汉,逼进雅间。
桌上碗盏登时“哗啦啦”碎了满地,只见来人不由分说,抄起手中的家伙就往他们头顶砸去。
原来,这陆家三兄弟方才,嚣张放肆地四处踹门找人。被惊扰的恩客中,不乏身份地位与他们相当的贵族公子。
据说,前日里才泡过冷水澡的,定北侯弟子李傲棠亦在其中。这人今日才缓过劲来,正欲来这驰骋快活一番。可刚一进入正题,就被这几人踹开房门吓得大惊失色,而后再想人事,竟是不能了。
这口气,他怎么咽的下去!
立马纠结了一众打手追了上来。
陆家兄弟光顾着找小妹,却忘了身后的人一直在追赶,更没有注意到这些人什么时候上来的。
他们才一退出萧晏之所在的雅间,就看到有人打了过来,回头发现这旁边竟是个死角。
又不能顺着围栏跳下去,便硬碰硬打起群架。
可他三人中,只有陆云策功夫不错,堪堪抵挡一番,却还是因为身上刀伤未愈,支撑不住。
被这些人的棍棒一抡,便就落了下风。
铁爪白头翁见到这情况,胸中随涌起行侠仗义之心。毕竟那安公子就在他这,事情也是因他而起。
可是现在的情况,若是等他们打进来,再让大伙看到了床榻上的一幕,那主子的秘密岂不是天下皆知?
可是今天自己还有要事在身,这闲事,管还是不管?
正腹诽之时,那一众大汉已经从门在冲了进来,棍棒已朝陆家兄弟头顶飞舞过来。
陆挽澜亦听到这边响动,正欲推开萧晏之的霸道掠夺,可愈是挣扎,这男人的怀抱却愈是紧箍。
软唇被他紧紧覆住,半点声响也发不出来。
她心中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
正于此时,那铁爪白头翁终于挣扎着做出了选择。
陆家兄弟只见这棍棒,宛如雨点一般,正要朝着自己头顶落下。却见一只宛若铁钩的通红手掌,握住胳膊粗细的棍棒,五指枯瘦却力大无穷。
随即“砰”地一声,木屑四散,如雪花一般飘飞在整个雅间之中。
第81章 别忍了,动手吧
陆云帆本以为自己今天,铁定会脑袋开花,横着走出这极乐神殿。
却万万没想到,棍棒之下的脑袋完好无损,开花的却是那砸向自己头顶的棍棒。
铁爪白头翁五指如刀,横在上方,硬生生将这彪形大汉手中,男子手臂般粗细的木头,掐成了两截!
而落入他掌中的木块,亦是眨眼之间碎成了粉末,“哗”地一下子洒在陆云帆头顶。
“噗、咳咳……”
掸掉浑身木屑,陆云帆还不等站起身来,就见那铁爪白头翁的双手,又一次从黑色阔袖中飞速抽出,迅猛如同闪电,直接将众人手中棍棒尽数切断。
紧接着,双手弯若银钩,阔袖一挥便将一个大汉甩出门去。
其余众人见状,连连后退,可脸上仍是杀气腾腾,正等着身后的兄弟回去搬救兵。
毕竟,定北侯李家小侯爷下了死令,他们今天若不拼个你死我活,回去也没好果子吃。
“你个老东西!咱们要收拾的是陆家几个不要命的,没你的事!”领头的大汉咬牙大喝一声。
冬瓜一般的大脸上,是一条宛若蜈蚣的长疤,随着他下颚紧咬而显得愈发狞恶:
“识相的,就赶紧滚开!小心爷爷把你这爪子砍了!”
“嗬嗬嗬…”铁爪白头翁看着眼前的刀疤男子,一脸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凶悍,不由得森森一笑:
“我家主子,今天破天荒地找了个相好的,他还没尽兴,岂容你这竖子放肆,搅了他的好事?”
“哈哈哈!”听到这话,刀疤男子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孟浪轻跳的嗤笑。
此人正是那被搅了好事的定北侯嫡子,李傲棠。
只见他一身白衣如雪,掌中转着折扇,对眼前的铁爪白头翁颇为不屑:
“白老前辈前几日在客云来,不是输给了一个小白脸?爷爷还没找到,竟有时间在这多管闲事。怎么?是童子尿没喝够吗?”
李傲棠话音刚落,身边众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铁爪白头翁最近在京城找安阑公子,这在勾栏瓦舍里,是人尽皆知的事。
而对于这个传说中,七年前投靠丹巴七部联盟首领的卖国贼,大家自来是讽刺挖苦。
听见楼上雅间的围栏处,传来一阵哄堂大笑,而那情场浪子李傲棠的身后,更是站着无数手握苗刀的彪形大汉,眼看一场好戏就要上演,楼下的恩客和女郎便纷纷抬头看起热闹。
在极乐神殿,这种规模的小打小闹,还从未间断。
城南,是富商巨贾很少踏足的贫民窟。
在这里居住的,多数都是穷苦百姓和无家可归的人。这边的空地多数被各个商铺的大型库房,和工部的大小五厂所占据。
鱼龙混杂之地,便会容易横生事端,打架斗殴偷鸡摸狗,在这里已是家常便饭。
故而,衙门的人除非有人命案子会来此地勘察,其他时间很少踏足,更别提按规矩巡查了。
这极乐神殿开在此处,便是看重了这里的地理位置。
既是京城地界,可以吸引达官显贵;又无人管辖,很多城东边和城西边不能干的事,若是在这儿干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而眼嘛前,一场免费的大戏正要上演,来极乐神殿寻欢作乐的人,为的就是一个刺激!
除了看看热闹之外,还会有人暗自下注,就赌今天会不会玩把大的,会不会闹出人命!
尤其是今天的两方,不但涉及京城有名的两个武将世家,还稍带上了投靠丹巴七部的狗贼,铁爪白头翁。
上头两方还没动静呢,其他看客便跃跃欲试,开始下了筹码。
“我看这定北侯府的李公子,必能成事!我挺他!”楼下随即出现了一个声音,那人说完,便向身后伸出了五个手指。
方才还欢快舞蹈的妖娆女郎,朝这边看了一眼,遂将五个硕大的东珠装在左侧的水晶杯中。
“哈哈哈,小老弟你还真是没眼光,要我说,那老白毛才是真的厉害!”这人说完,便对女郎比划了一个拳头。
十颗东珠,便叮叮咚咚,进入了右侧的水晶杯中。
……
李傲棠见白头翁不发一语,却仍杵在雅间门口,盯着自己的眼睛中已是一片阴郁,嘴角轻蔑地扯了一下:“你这老东西,闲事管定了是吧?”
说完还不怕死地,抬起折扇抽了一下白头翁的鹰钩鼻子:
“少他娘的跟老子来劲!今天老子就连你,跟陆家的几个杂碎一起收拾了!”
陆家兄弟听到这话,更是愤愤不平。
“来啊!谁怕谁!今儿老子就让你见阎王!”
陆云帆想不到,这李傲棠曾是欢宜楼的常客,跟他好歹有些矫情。也不知最近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不但不再光顾自己的生意,现在还对曾经一起风流的知己刀兵相向,实在是可恨。
一旁六弟陆云策急忙附和:“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老头别怕!”
陆云昭则抬头四下张望,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安:按说这档口,陆家的影卫应该早就到了,怎么这时候没动静了?
可饶是这样,这铁爪白头翁仍是默默无语,静静地被这李傲棠抽着嘴巴。
听着门外李傲棠手中折扇“啪~啪~”打在白头翁脸上,屋内床榻上的萧晏之漠然直了直身子。
陆挽澜已被长吻扰的意乱情迷,却未想到自己的樱唇却于此时,被他松开。
她不敢出声,只是疑惑得扯了扯萧晏之的衣襟。
眼前男人一脸肃杀,粗着嗓子对外头说了一句:“老白,别忍了,动手吧。”
主子一声令下,铁爪白头翁登时双目赤红如血,一把抓住那即将落在脸上的玉骨折扇,捏得粉碎。
待看清这人的手掌,李傲棠等人大惊失色:“我草!什么怪物!”
只见铁兆白头翁手指已风化如同腊肉,整只右手干瘪的没有一丝血色,好似干尸一般。指甲如同刀锋,竟是直指李傲棠的胸前。
李傲棠见状,撒腿就跑:“给我上!给我上啊!”
身后的刀疤男子直接挥刀而来,可白头翁手掌猛地发力,五指便穿透他的胸膛。
再一甩袖,周身的彪形大汉,直接被这刀疤男子一同撞下围栏。
整个雕花围栏,亦如同豆腐一般裂成了碎片,砸向众人。
那李傲棠见这情景,不敢停留,管他什么面子不面子,活命要紧。
待跑到一楼的中心,却听房顶“哗啦”一声,一颗巨大的夜明珠,连带着无数颗小东珠竟似冰雹一般,落了下来。
与这璀璨圆珠一起从天而降的,竟是两个劲装打扮,鹰眸对峙的姑娘。
第82章 竖子!哪里逃!
李傲棠眼瞧着如拳头般大小的东珠,正噼里啪啦不停地往下掉。
一楼看热闹来不及躲闪的恩客,被砸的惨叫连连,抱着头便朝妓馆四边躲闪。场中的桌椅软塌登时被无数珠子穿出窟窿。
那最大的夜明珠尚有一丝铁索牵悬,此时正似钟摆一样东摇西晃。
如月的光晕便随这摆动,充斥在整个极乐神殿之中,直晃得人头晕目眩。
他此时满头大汗,衣衫亦被淋漓的汗渍遢湿,眼睛由于惊吓瞪得老大,可是心里还算亮堂。
眼前这两个娘们已经杀红了眼,弯刀如影,铁鞭如钩,那东珠在她们手里竟像是暗器一般,四散飞溅。自己若是这个时候往门外冲,就算不被那散落的珠子砸死,也要死于这两人不长眼的兵器之下!
思于此,李傲棠鞋底随即擦着地面用力,一个踉跄急急刹住脚步。
可身子刚一稳住,就听见身后的铁爪白头翁“轰”地一声,双脚如两杆铁杵重重落在扶梯之上。
“竖子!哪里逃!”
看见面前老头沾满鲜血的骇人五指,李傲棠脚下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你、你别过来啊你!”
他颤抖着双唇大叫,可白头翁僵直着身体却还是向自己走来。他步步后退,脑中飞速权衡利弊。
此时若继续留在这里,必是死路一条,若往外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眼瞧着那五指利刃已碰上自己衣襟,李傲棠大嚎一声,疾疾退了两步转身就跑。
铁爪白头翁本欲一个飞身取他狗命,可待看清珠雨之下,挥舞铁鞭的女子,竟是满头乌黑的小辫,瞬间便藏身在楼梯拐角的圆柱之后。
正不知如何了解那放肆的侯府嫡子,却忽感妓馆方才忽明忽暗的灯光已趋于平缓。他阴鸷的眼眸便朝屋顶瞧去。
原来那颗直径足有几个成年人腰粗的夜明珠,此时又恢复了静止。
而那李傲棠,正在那珠子下方,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一抹森冷的笑意瞬间,浮现在铁爪白头翁嘴角。他随即将五指插入脚下楼梯木头的纹理中,振臂一扬,无数木板便如纸片一般从他掌中飞出。直朝那慌乱的白色身影冲了过去。
李傲棠后背吃痛,“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那夜明珠唯一的牵引,也被不知哪来的利刃割断。
好容易翻过身来,从木板堆中挣脱的李傲棠,只见上方一颗巨大的光球正飞速朝自己的脑袋砸来,瞬间瞳孔紧缩,想要大喊救命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而躲在围栏之下和二楼雅间的恩客女郎们,此时早已回过了神。
他们不但没有被妓馆中的场景吓破胆,反而更加兴奋起来。头顶落下来的两个娘们,虽然打的不可开交,可也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又脱离了视线。
反倒是眼前的生死较量,才更吸引众人的眼球。整个极乐神殿瞬间响起了欢呼雀跃的呐喊!
仿佛面前即将被砸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蚂蚁臭虫。
“够狠!”
方才那下注十颗东珠的恩客,随即大喊一声。捂着被砸的乌青的眼睛,咧着唇角漏出一颗金牙:“哈哈哈!真他娘的爽啊!”
“姜还是老的辣!老白毛这货也有人敢惹!没命是轻的!”
楼上雅间门口陆家三个兄弟正欲欢呼,却只见一条铁索般的软鞭“噼啪”一声,风驰电掣一般将那拴在夜明珠上头的半截铁链,团团缠住。
顺势望去,握着软鞭的,正是一个满头小辫,鼻翼穿环的劲装姑娘。
只见她此时正一腿缠在顶棚的半截铁链上,整个人倒挂垂首,硕大的夜明珠随她振臂扬鞭,似火球一般直冲向,双脚刚刚落在那白玉莲台上的墨蓝身影。
“是迟铮!”陆云策见状,失声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就见迟铮将弯刀飞出,双掌发力迎向面前夜明珠。可珠子本身重量极大,又由于敌人抡鞭加大冲力,她只觉得脚下一滑,便被撞出数米。眼看要掉下莲台,只能仰头翻身,手臂一扬,将珠子打飞出去。
“哐”的一声,那夜明珠便陷入身后的墙壁之中。
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周边恩客还没来的及惊呼,就只见头顶倒悬的姑娘脚劲一松,悬着身子便落在莲台之上,不由分说卷起地上东珠向迟铮呼啸而去。
见这无数飞珠犹如火铳中的飞弹,个个蕴含十足的劲力向门面袭来。迟铮却仍是一脸肃杀镇定,她抄起回旋而来的弯刀,运力于腕,刀柄在她手中飞速旋转,刀光亦如一轮满月游走在二人之间。
释放出的杀气,势如破竹般将面前东珠尽数裂碎,雪白的粉末随之四散开来。
整个妓馆瞬间蒙上一层浓雾般的烟尘,咳嗽声瞬间充斥整个空间。只是谁也没有看到,那早已吓尿了裤子的李傲棠,颤抖着双腿,趁此间隙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见时机刚好,迟铮便一个飞身,挥刀向前方的人影砍去。
众人看不清莲台上的动静,只听见刀兵之声不绝于耳,厮杀的惨烈可以想见。
看此情境,陆云昭亦是紧紧抓住面前围栏,眸光一敛哑声道:“难怪影卫刚才没有进来,连迟铮都遇到了对手,恐怕外头情况不妙,此地不宜久留。”
听着四哥的话茬,似乎是要先走一步,陆云策愈发焦急:“可是咱们还没有找到小妹!现在就走的话,她怎么办?”
“是啊,迟铮没走,小妹肯定也还在这儿!”陆云帆瞬间白了脸,咬着牙竟开始冒出冷汗。
若不是自己胡诌八扯一通,小妹也不会来这里找萧晏之。
可是现在场面一通混乱,他们又该去哪儿找人呢。
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却见那铁兆白头翁僵着半边身体,朝他们走来。每走一步,身边被他死死握住的围栏便被捏成碎片,“格拉格拉”的响声亦充斥几人耳蜗。
只听他一边走着,喉中蠕动竟发出呜咽之声。
这老头方才仗义出手,陆家兄弟更是感激。见他步履蹒跚,想必定是因为一把年纪还打架,伤了筋骨,便上前将其扶住。
可待听清他口中的只言片语,几人瞬间面如土色。
“血,给我血……”
“二哥!二哥怎么办?”见白头翁左手霍地抓住自己手臂,陆云策吓出一身冷汗,“白,白前辈,你你别冲动啊……”
第83章 闹出人命了
本以为这铁爪白头翁,要朝自己的肚皮戳上几个血窟窿,陆云策登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被他大喊一声,其余两个陆家兄弟连忙围了过来。
陆云昭眼尖地看到,这老头一直用通红的左手抓着六弟,而干枯恐怖的右手则悬于阔袖之下,便安慰陆云策道:
“六弟别怕!白老前辈没想伤害你!”
白头翁此时半张脸已经僵硬不堪,他艰难地扯了扯另一边唇角,喉中便发出森然凄冷的沙哑:
“……小兄弟莫怕,快、扶老夫进去找、我家主子……”
几人不敢耽搁,直接将白头翁抬起来,径直冲进了身旁的雅间。
陆云帆背对着门内二人,一边抬着老头的肩膀,一边向身后嘲讽说着:
“哎!我说这位公子,你光顾着自己爽了,看看你们家的护卫,这都成个瘫子了!”
刚一说完,抬眼就见两个弟弟一副惊掉下巴,欲言又止的样子,正朝自己不停地挤眉弄眼。
“且”了一声,陆云帆回了两人一记白眼,这老六总给哥哥来这一套,怎么老四也被传染了?
“我说你们两个怂货,怎么着?看见鬼了?”
却见老四陆云昭整张脸都拧成了菊花,他撇嘴啧啧两声:“就是见了鬼,也他娘的是个老色鬼!你们没听见这老头刚才说的嘛,这么半天都没尽兴!那得多饥……”
“见过王爷。”
陆云昭和陆云策见萧晏之冷着脸走了过来,忽地把白头翁的两只脚松开,像两只鹌鹑一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嘿!王爷?都什么时候,你们两个还跟哥哥开玩……”
萧晏之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陆云帆,沉着嗓子回了句:“不必多礼。”
尚存一丝意识的白头翁,只觉得抓着自己肩膀的双手登时僵住,随后一松。
接着“咣当”一声,整个人便被陆云帆扔在了地上,脑袋撞在旁边的红木凳子上,疼得他直翻白眼。
“王、王爷?你怎么在这啊?”陆云帆瞬间满脸谄媚,拍了两下手哈哈一笑,“你看这事儿闹的?刚才这屋里竟然是妹夫。”
“妹夫这真是,什么时候都面不改色。你放心,你来这泄火的事,我们绝不告诉小妹,哈哈……”
显然他也没有注意到床榻上,刚刚挽起秀发的陆挽澜,正揉着太阳穴满脸愁容。
看着四哥和六哥向自己投来一脸惊诧,陆挽澜此时已顾不得问萧晏之为何来此,又与这白头翁什么关系。她满脸绯红,此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安、安公子,原来你,在这玩呢啊?”陆云策红着脸,目光躲躲闪闪,直接说了一句。
刚一说完,整个房间顿时便被尴尬的气氛所笼罩。
三个陆家兄弟自然是听到刚才这房中的响动,还有那女郎的惹火叫声,却没想到,榻上的两人竟然是小妹和妹夫!
王府那么大不够他们玩,竟然跑这来?
还玩这么野?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小妹可是他们带来的啊。
陆云帆脸上忽然洋溢出一丝姨母笑,正欲打破尴尬,却见萧晏之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从袖中取出一个墨色瓷瓶:“把这个给他服下。”
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几人不敢再多话,点点头扶起白头翁。
看着他将瓶中殷红的液体饮罢,风干枯朽的右手立即恢复生机,似方才一般红润起来。
只见白头翁深深呼吸一下,便站起身来向陆家兄弟鞠了一礼:“多谢几位小兄弟。”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陆云昭亦回礼。
“是啊是啊,多亏白前辈出手相救,我们该多谢前辈才是。”陆云策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又是后怕起来。
“诶~”白头翁颇为不好意思起来,“其实这事也是老夫的过错,安公子是老夫带来的,老夫是找安公子有要事……”
可是说到这里,他却忽地闭上了嘴。
方才这几个陆家兄弟叫主子妹夫,想来必是王妃的哥哥无疑!可主子与安公子……
见白头翁又说起这事,陆挽澜便起身过来:“白前辈到底找我何事?”
“啊这……老夫,老夫没事,哈哈哈哈。”
几人随意攀谈之时,萧晏之已察觉妓馆外头的异常。
冷眼扫过他们五人,懒得深究他们脸上各异的表情,只丢下一句:“外头有情况,你们速带安公子回府,老白随我来。”
便用手中茶杯向上冲了个窟窿,飞身从其中窜了出去。
“后会有期!”
白头翁拜了一拜,便也紧随萧晏之脚步凌空一跃,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见妹夫和这个怪老头一走,三个哥哥便冲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围着陆挽澜问这问那。
“小妹你没事吧?”陆云策方才还一副英武之气,这会儿情绪上来了,竟开始撇起嘴来。
陆云帆则是一脸的激动好奇:“你们在这?竟然在这?”
这话问的陆挽澜哑口无言。
“好了!别废话了!咱们先离开这再说。”陆云昭想起方才妹夫的叮嘱,又听着雅间外头的打斗似乎颇为激烈,急忙喝住二人不分场合的八卦。
“对!四哥说的没错。咱们有话回家说。”陆云策说完,便拉着小妹走向门口。
刚要抬脚踹开房门,却听门外不知是谁大喊一句:
“闹出人命了!衙门的人来了!快跑!”
来这消遣的人心里都明白,玩个刺激倒是没毛病,可若是惹上了人命官司,进了顺天府的大狱,可就要遭殃了。
多数人都干过见不得光的事,谁手上没沾过几条人命,谁又能有多干净?不怕死,最怕上刑。
更何况据说这次死了的,还是定北侯的独子,李傲棠。
于是乎,楼下方才还沉浸于惊险刺激的众人,便叫嚷着纷纷夺门而出。
就连这的妈妈和女郎们,也一个闪身没了踪迹。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陆云帆急忙关紧了雅间的房门:“老六,你带着小妹先从窗户跳出去。我和老四随后就出来。”
“好!”陆云策答应着,便拉着小妹去了窗口。
陆挽澜本欲说些嘱咐的话,可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巴,由着六哥拉着纵身从二楼跳了出去。
见小妹身影隐没在黑夜之中,陆云帆和陆云昭才放下心来,听着门外的车马之声由远及近,便也从窗子窜了出去。
两人脚才落地,就见极乐神殿的房顶上,飞来一个熟悉的魁梧身影。
唐风将一条绳索紧紧缠在右臂之上,对着下方还在与那满头辫子的姑娘缠斗的迟铮大喊:“迟妹子,接着!快上来!”
白玉莲台上,憨斗良久的两人仍然难分胜负,可迟铮已不想恋战,便一手飞出弯刀,趁对方翻身躲过之际,踩着桌椅抓上唐风放下的绳索。
“抓住了!妹子!”唐风咧着大嘴,一口白牙在夜色中,衬得他的脸愈发黝黑。
可只是短暂一瞬,他便再也笑不出来。
那满头小辫的姑娘,竟是回身扬鞭,缠住弯刀刀柄,手腕狠狠一抖!
刀刃便将绳索生生割断,唐风随即栽了跟斗,差点滚落下去。
眼看着几队衙门的人马已经近在咫尺,可从那房顶的窟窿向下看去,却见迟铮重重摔在莲台之上,而那弯刀正被软鞭操控,向她脖颈袭去。
唐风登时大惊:“迟铮!”
第84章 锁狼喉
整个极乐神殿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跌落的东珠和破碎的碗盏瓷壶,烛台灯笼已被趁乱逃脱的众人撞翻在地。
唯有陷入墙中的夜明珠,仍在散发着耀目的光辉。
借着光亮,唐风只见迟铮仰身倒地,才刚躲过那刀刃的偷袭,一条腿就被敌人的软鞭紧紧缠住。
他扔了绳索,正欲跳下帮忙,却听迟铮皱紧锁眉头,朝头顶大喊一声:
“你待在上面!等着接应!”
说完,便见这墨蓝身影,被拖拽着从他视线中消失。
恰于此时,冷风从房顶和敞开的大门灌进,瞬间扬起散落一地的东珠粉末,犹如空谷升起的雾气,将下方的一切画面彻底湮没。
白玉莲台之上,满头小辫的姑娘手中劲力不减,看着迟铮后背擦过那锋利的碎瓷,随自己拖拽而蹭出道道血痕,脸上不自觉地充斥着嗜血的狰狞和兴奋。
血,是丹巴部落族人心中,至高无上的神。
丹,是红、温暖的含义;巴,则代表企盼,崇拜。
这些发源于辽东以北,靠着黑水白山生存的汉子和女人,曾饱受极度寒冷和无边黑夜的摧残。最初,他们将自己命名为丹巴,便是企盼温暖和光明之意。
可随着部落的发展和壮大,人心底的贪婪和欲望,随之疯狂滋长。
他们渐渐发现,在这片资源匮乏的土地上,食物和水源只有通过掠夺和厮杀,才能获得。与其企盼光明,不如浴血奋战。
浓雾之下,手执软鞭的姑娘疾步飞驰,迟铮身躯亦随之撞翻面前的桌椅碗盏,乒乒乓乓的响声,不绝于耳。
她瘦弱的墨蓝色身影被软鞭一紧,整个人便在空中翻滚而来,迎面对上了钢铁一般的脚掌。
强大的劲力,直接将迟铮一脚踢飞。“咣当”一声将墙上悬挂的异族壁画震落在地,镶嵌于上的琉璃画框亦是碎了满地。
上方的唐风,满脸凝重,听着下头激烈的打斗,却没有听见迟铮发出一丝声响。
“呵!怎么会这么弱?”看着对方抬脚踏在自己的脸上,迟铮枕着满地琉璃碎片,背后已是血红一片,胸前起起伏伏,喉头翻涌着腥甜的气息。
逐渐凑近的凶狠面容在她眼前冷笑,嘲讽的声音遂从其口中传出,“你的骨头,不会是被大周的暖风,吹软了吧?”
看着这个狼崽,在自己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满头小辫的姑娘不由得伸出舌尖,夸张地舔舐着手背上的伤口,凶狠的双目中燃烧出野性的烈火。
她不允许这个世上,有更强大的狼崽存在。
尤其,是母狼崽。
还以为她有多大的本事,被主子的合作伙伴说的神乎其神,想不到竟连个狗崽子都不如。
她伸出粗粝的手,取出藏在腿上的兽骨匕首,对准迟铮脖颈,怒目中迸出火星,嘶哑着声带吼道:
“记住我的名字,土骨论·海灵。”
说罢,便将锋利的刃,对准柔软的喉刺了下去。
迟铮一声不吭,眼中却登时放出从未有过的野兽赤芒。
海灵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顿觉脚下一歪,整个身子已被翻悬在空中,那抹墨蓝色的身形晃出一个虚影。电光火石的间隙,已站在自己身后。
“嘎啦!”
颈上寒铁打造的项圈已被生生掐断,掉在地上。她心脏霍地停了一下,若没有这项圈阻挡,被掐断的就是自己的脖子了!
“左手,锁狼喉……”海灵的声音,压抑中透着恐惧,“你就是那只,被大周王爷牵走的狼崽?”
迟铮面无表情地,将一截项圈随手丢弃:“很不幸,被你知道了。”
说完便抄起鹰爪般的左手,向海灵脖颈抓去。
“给我搜!一个都不要放过!”
恰于此时,门外响起一声气急败坏的喊叫,随后便是马蹄车辙之声和官兵脚下踢踏之声围了上来。
“迟妹子,快走!”头顶唐风亦是看到了数队车马已经冲来,仿佛不止是顺天府的人。
仔细看着,似乎有一队人马还配着火铳和火枪:“是神机营的人!再不走来不及了!”
听到神机营,那海灵神情也是一凛:“我们不如下次再打,效忠谁不重要,你身上流着的是丹巴的血,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见迟铮收手,她比了一个再见的手势便窜上了一旁的雅间,翻窗而出。
“妹子别去,那边是丹巴七部的人,上来。”不等迟铮四处寻找,唐风便将绳索放下。
眼见衙门的人长刀已入,此时顺着绳索攀爬根本来不及。
迟铮见状,抬腿扫起十几颗散落在地的东珠悬浮空中,踩在脚下借力,腾空而起。一手随即被唐风紧紧抓住。
下方人进门,她双脚已踏上房顶。
“走!”不顾唐风想要嘘寒问暖,迟铮踩着瓦片,便向后方陆挽澜的方向而去。
两人落地正欲向前,却听拐角处官兵跟了上来:“把这都给我包围!让他们插翅难飞!”
“糟了,这边堵上了。”
唐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是神色却越发难看起来:“那边也有人,我去引开他们。”说着便要飞身上房。
不等迟铮开口阻止,他却只觉一只温软的小手抓住了自己肩头:“谁!”
“唐风!是我!”
两人回头看去,竟见陆挽澜身着男装,灰头土脸地藏在一堆干柴垛子后头。他们不敢耽搁,便躬身挤了进去。
“别问,别说话。”
陆挽澜见躲进来的二人,看着自己都是一副颇为震惊的模样,立马绷着一张小脸,心中却是愤愤不已。
回想方才,六哥拉着自己跳下这后窗,直接踩上了这柴草垛。两人脚下不稳便翻滚在地,还撞倒了一个姑娘。
可是等她好容易起身站直,却眼睁睁地看着陆云策拉着旁边的姑娘,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任由她在后边大喊大叫,就是听不见一般。
而紧随其后的陆云帆和陆云昭,亦是如法炮制,竟是直接向陆云策的方向追了过去。
陆挽澜本想自己先回府,可见迟铮还在里面,便就躲在这里,等她出来。
另一边的陆云策,狂奔十几条小巷,终于看到一个夜市,觉得不会有人追上来了。
“啊!!”他大喊一声,停下脚步重重喘着粗气,“累死小爷了!小、小妹、你……”
转过身来,竟发现被自己拉着手的姑娘,此刻满脸涨的通红,亦是上气不接下气:“陆、陆公子,你终于停下,了……”
待看清这姑娘的面容,陆云策大惊失色:“怎么是你!我小妹呢?!”
第85章 要银子的!来大爷这边!
身着窃蓝色素裙的姚水月,莫名其妙地被带到这来,本就有些不悦。
再听到陆云策这样说,一双翦水秋瞳不知不觉,便染上一抹委屈,扫了扫云袖嗔怪一声:
“陆公子这人也忒奇怪,明明是你拉着我的、我的手一路奔来,现在怎的还怪起我来?”
说完又拨弄了下额角碎发,想要掩饰自己心中的紧张和尴尬。
神经大条的陆云策,自然没有注意到这姑娘的羞怯,只是又回忆起前些日子在宫门口,这位姑娘还被自己,用二哥的鞋子砸了脑袋,顿时对方才的失礼感到愧疚。
“姑娘,在下陆、陆云策,今日多有冒犯,你,你有什么事可以来定国府。”陆云策抱拳歉意,说话间便红了脸。
可他心中实在挂念小妹,便鼓起了勇气说道:“可现在,在下、在下还有要事,就先行一步。”
却没想到,衣襟忽地被这姑娘抓住:“不、不行,这里天黑人又多,你不能把我丢在这不管!”
“这……”陆云策心急如焚,可又觉得眼前姑娘说的不无道理,“那、那在下就把你送回原处,可、可好?”
此时,他只期盼小妹能在原地等自己,万万不能随意走动:“我也是、顺路去,去找我家小妹,不是,顺路送你……”
看着面前小公子颠三倒四的囧像,姚水月笑着用手帕挡住贝齿:“陆公子连对姑娘说话都结结巴巴,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从妓馆窗子里跳出来的。”
“啊?”回想方才的狼狈模样,又见这姑娘说话这样直白,陆云策尴尬地挠了挠头。
倒是这姑娘的笑容,在如萤般微弱的万家灯火之下,显得越发明媚起来。
“那咱们快走吧。”姚水月眨了两下眼睛,欢快地说道。
“哦,对,要快。”
待转过身来,陆云策才发现,两人说话的间歇,已被一圈乞丐团团围住。
面前是无数双黢黑的手,握着残破的陶碗,争相恐后直冲门面,摸得陆云策一脸黑灰。
“大爷,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吧!”
“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上口干的了,行行好啊!”
……
陆云策见状,连忙掏了银子仍过去。
得了银子的乞丐登时疯了一般,冲出人群,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大叫:“发财了!发财了啊!”
方圆百米的乞丐一听,这边竟然有大爷撒银子,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就连裹在席子里装死卖闺女的老汉,竟也霍地起身,吓得围观的众人四散开来,直呼“诈尸!”
没有料到自己掏了银子却引来更多的乞丐,陆云策急忙向前大喝:“大胆!”
一边把姚水月护在身后,一边拨弄身边的人墙:“你们别动手动脚啊!小心爷的拳头!”
可他微弱的喊声,瞬间便被淹没在高昂的乞讨声中。
身后的姚水月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出声,只能随着他小步挪动。
正不知如何脱身,只听不远处一声嚣张的喊声响彻上空:
“嘿!要银子的,来大爷这边!!”
只见夜色之下,一个艳红色的身影,扭动着妖娆身姿站在一个猪肉摊上。
大喊大叫之时,阔袖一甩,无数碎银子便雨点似的砸了下来。
众人见状,一窝蜂地涌了过去。
陆云策周围顿时清净下来,正欲上前跟二哥说,自己把小妹丢了。
顿觉手腕一紧,只见四哥陆云昭一巴掌呼上他脑袋:“你小子不想活了!现在找姑娘!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哎呀四哥!不是,我不是找姑娘!我是不小心拉错人了!”陆云策连忙捂着脑袋,上窜下跳。
陆云昭气的眼冒金星,直接冲到姚水月面前质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小小年纪不学好!这么晚了……”
见这陆家老四这样冤枉陆云策,姚水月没等他说完,便轻轻福了福身:“小女姚水月,家父姚廷安,见过陆四公子。”
“姚廷……”
安?
听到这个名字,陆云昭瞬间嘴巴张的老大。
要说六部尚书,他只怕两个人。
一个是自己的三哥,刑部尚书陆云礼。
另一个,便是户部尚书,姚廷安。毕竟做生意嘛,赋税钱粮,财政大事都是这位姚大人所把持。若是能在这位大人面前留下点好印象,那陆家在生意场上,则会避免许多为难和麻烦。
想不到,六弟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稳准狠!
随即满脸堆笑:“哈哈哈,原来是姚大人的千金,失敬失敬。”
说完便一把搂住陆云策,语速极快的在他耳边轰炸起来:“小妹的事就饶了你了,把她搞定,哥哥给你一切支持!现在你问她要去哪,立刻陪她去!”
“可是小妹……”
“小妹有我和二哥,你有你的任务!”
见他兄弟二人神神秘秘,姚水月翩然而来:“几位公子,不是要去找妹妹吗?”
“呃……哈哈哈,姚姑娘想去哪里,让六弟陪你便是。”陆云昭故作淡定,“至于小妹,我与家兄一起去找便是。”
姚水月听罢陆云昭的话,指了指面前:“你确定?”
二人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二哥陆云帆此时,竟是被扒了外裳,掳走了头顶金冠,吓得边跑边喊:
“都他娘的愣着看老子干什么!快跑!他们抢劫啊!”
一听这话,姚水月失声叫道:“往回跑,我兄长就在极乐神殿办案,去找他!”
听到这话,三个兄弟没有异议,抬腿就往回跑。
极乐神殿后侧的柴垛里。
陆挽澜等三人弓着身子不敢出声,只听顺天府尹何希贤,扭晃着矮胖身材,刚踏进极乐神殿大门,就开始破口大骂:
“这贼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先烧客云来,再炸花炮局,这回又把这极乐神殿也给拆了!真是胆大包天!”
转身听到手下禀报:“禀大人,人去楼空,属下什么都没找到!”
两撇鲇鱼须登时被气的翘上了天:“继续搜!”
“是!”
看着一旁满面阴云的,神机营左哨军把总姚松鸣,何希贤幽幽叹了口气:
“姚把总也看到了,这可不是本官尸位素餐。这一回,连神机营的火铳都无用武之地,顺天府的人,恐怕也拿不住他们。”
接着又看到满地拳头大的东珠,多数都已碎成粉末,气得瞬间瞪圆了绿豆大的眼睛:
“这他娘的谁啊!真是暴殄天物!”
姚松鸣低头看了看满地狼藉,又扫过嵌入墙壁的硕大夜明珠,脑中疑问层出不穷:
这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在他们来之前,将所有物证尽数毁坏?
而这里,又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打斗?
脚步缓缓移动,忽觉靴底踩上一个什么东西,坚硬无比。
他默不作声,将其拿在掌中,竟是一块寒铁打造的项圈碎片。
第86章 你说谁是龟儿子
见姚松鸣手上掂量着什么东西,何希贤正欲上前问话。
却于此时,从角落传来一声惊呼:“禀大人,这有个人断气了!看伤口与那定北侯嫡子身上的颇为相似,都是被利器在身上穿出了五个窟窿。”
两人上去查看,见死者是一个脸上有疤的魁梧大汉。
何希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抬出去。”
最近的案子一个比一个棘手,若是等刑部尚书陆大人,从山西回来审案子,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
可是近日的京城,确实是不太平,只凭自己的能力,破这些案子怕是难啊。
而今天神机营的人竟然能出马,虽只是派了个把总带了几十人,可也足以想见圣上已经对顺天府的办案能力,开始怀疑了。
再这么下去,自己头上这顶乌纱,怕是要易主了。
想到这,何希贤又瞄了一眼姚松鸣,两撇胡须随他嘿嘿一笑抖上三抖:“姚把总,可有什么发现?”
“哦,下官也只是随便看看。”姚松鸣将那寒铁残片默默收入袖中,又施礼正色说道,“神机营职责乃内卫京师、外备征战,今日下官不过是奉命来此,协助何大人捉拿嫌犯,断不会插手顺天府办案。”
“姚把总言重了。”何希贤眯着眼睛笑了笑,“令尊还真是让何某人佩服,他的户部现在是求贤若渴,想不到竟舍得让你这等青年才俊,去神机营历练。”
“何大人谬赞,守卫京师平安,历来是松鸣志向,父亲不过是拗不过我罢了。”姚松鸣礼貌回复,听不出半点语气。
见他并未打算把手中东西交给自己,何希贤心中便已了然。这姚松鸣之前还在户部任职,自打结交了豫王,便直接进神机营做了把总。
恐怕这次,协助办案是假,刺探军情才是真呐。
他又是一笑,绿豆大的眼睛中看不出波澜:“左右这里没什么发现,不如姚把总与我回顺天府衙门,先让仵作验了尸身,再看情况?”
“恭敬不如从命。”姚松鸣点头做请,便与何希贤一前一后走出极乐神殿。
才走出门来,就听远处传来喧嚣之声,顺着周围微弱的光亮,极目了望。
只见一群破衣烂衫的乞丐,正追着几个公子姑娘朝这边跑来。
姚松鸣一眼便看出,那衣衫不整跑在最前面的,正是陆家的浪荡公子,陆云帆。
身后两个奋力狂奔的,一个是陆云昭,一个则是那日妹妹水月说有意思的陆家老六,陆云策。
而那个姑娘……
不是妹妹姚水月还会是谁?
姚松鸣虽气愤,这姑娘家家竟然,和几个毫无德行的大男人厮混在一起!
可他再看身后的乞丐,里面似乎混迹了几个丹巴七部的人,不断推搡制造混乱,也该给这些人点颜色看看。
他拎起一把火铳,直接朝上空放了一枪,怒目吼道:
“尔等刁民!还不退下!”
听到衙门的人放了枪,这些人登时吓得四处逃窜,那几个异族面孔,便也趁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姚水月累的满脸香汗,可还是笑着扑进了姚松鸣的怀里,她就知道兄长一定会有办法的。
见妹妹喘着粗气,衣衫头发凌乱不堪,姚松鸣冷着脸开始教训:
“不是叫你别乱跑?怎么还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哎我说!你怎么说话呢?”陆云帆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什么叫我们这种人?我们怎么了?”
本来就对陆家兄弟没什么好感,又见这浪荡子一脸想挑事的德行,姚松鸣把姚水月护在身后,迎了上来:
“我有说错吗?贪财好色,目无法度!说的不就是你们?”
陆云帆瞬间气的咬牙切齿:“你个龟儿子!在这跟老子装蒜!怎么着?鸟枪换炮你就了不起了?”
姚松鸣听到这话,怒火亦是盈满胸腔:“你说谁是龟儿子!”
“说你呢!怎么着!”见他拿着火铳的手又紧了紧,陆云帆越发起劲,“怎么?想拿这破烂玩意吓唬我啊?”
“二哥你少说两句。”身后陆云昭和陆云策见事情不妙,赶紧上来阻拦。
“找事的是他!有种你就崩了老子!”陆云帆叫嚣的更甚。
姚松鸣咬腮,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以为我不敢?”
见这把总忽地举起火铳,一旁默不作声的何希贤登时吓了一跳,这要是在他一个顺天府尹面前,出了人命可如何是好?
“哎哟!姚把总,这可使不得!”说着便将姚松鸣的手臂向下压去,“消消气,消消气!”
“来啊!谁怕谁!”
陆云昭急忙拦在陆云帆前头:“哎呀姚把总,都是误会!你看你今天来查案子,也累了半天,不如赶紧带着令妹回府休息。”
说完便又给姚水月使了个眼色:“姚姑娘,你倒是劝劝啊。”
“啊,对对,哥,我累了,咱们回家吧。”被方才的一幕吓住的姚水月,此时才回过神来,挽着姚松鸣的胳膊便向马车走去。
“不对。”才走了两步,姚松鸣却停下脚步:“这么晚了,你们怎么会在这?”
陆家三兄弟听到这声疑问,忽地心虚起来。
见他走到陆云帆面前:“陆二爷的衣裳呢?该不会是方才从这里逃跑的时候,忘了穿吧?”
“哎我说你什么意思?”陆云帆见姚松鸣又故意找茬,“老子的衣裳是被乞丐扒去了行吧!”
姚水月见状,连忙抢着附和:“对、对!我证明!我被他们围着讨钱,是陆二公子帮我解了围。”
“你不是一直都在马车待着吗?”
“我?我看好几个小孩一起分布料,我就好奇跟着去看了看。”姚水月说完,便赶紧拉着姚松鸣向马车走去,“咱们回家吧哥,我好饿啊,想吃白糖糕了。”
他对姚水月点了点头,又狠狠瞪了一眼陆家三个兄弟,方才转身。
何希贤见状,便也上前说了句:“几位公子,那下官也告辞了。”便带着衙门的人尽数离去。
听到身边的车马声逐渐淡去,柴垛中的三人终于松了口气,起身出来。
方才陆挽澜发现,迟铮背后破烂不堪又湿哒哒的一片,便就猜到她一定是受伤了。这会儿没人,便将她拉到自己眼前:“迟铮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姑娘放心,这点小伤对属下来说,没什么的。”显然,迟铮已经痛到麻木,也已经习惯这种麻木。
“胡说。”陆挽澜叹了口气,“先回王府吧,让五哥给你上药。”
见迟铮点了点头,唐风终于开口:“妹子,要不我背你吧。”
“……”迟铮没有理会他的好心,冷着脸便向前走去。
三人刚一转弯,便迎面撞上了陆家三个兄弟。陆挽澜瞬间笑开了,正要上前,却只见这三个男人竟是一副惊恐模样看着自己,不由得问道:
“你们怎么了?”
只见四哥陆云昭颤抖着双手,指向自己身旁:“迟、迟铮身上。”
陆挽澜和唐风连忙向迟铮看去,只见她胸腹之上,正闪烁着一团团蓝绿色的火焰,随她一走一动,忽明忽灭。
“这是……鬼火?”几人异口同声说道。
第87章 调虎离山的骗局
酉时将近,夜幕之下的长春宫仍灯火通明。
绣鸾阁内,谢敏敏簪环尽褪,穿着一身桃红寝衣。水葱般的手指,正对着一尊白玉送子观音像轻轻摩挲。
高挑的长眉飞入云鬓,遮住她因为怒意,而陡然吊起的眉梢。
自从上次她在太后面前栽了跟头,圣上便有些日子没有踏足长春宫。
今儿好不容易来了,宫外却传来消息,定北侯的嫡子死在了城南的妓馆,连神机营出马都没有逮到凶手。
萧靖禹大发雷霆摔了茶盏,便急召阁臣们商议此事。
光是辜负了春宵一刻也就罢了,临走前,竟还将风芷嫣的孩子又送去了皇后宫中,只给自己留下一尊送子观音。
谢敏敏耳畔,仍还回响着萧靖禹的话:“朕与爱妃,会有自己的皇儿。皇后病重,恐怕时日无多,母后既然想让皇后有公主承欢膝下,你便依了她吧。”
太后私心,是为了皇后着想。
可她又怎不知,在背后搞鬼的,不就是风芷嫣那个贱人!
此时,正有几个内监宫女跪在门外,瑟瑟发抖。
“你们几个,私下里到处传扬,本宫的妹妹横死冲撞了公主。”谢敏敏嘴边噙笑,轻踩着莲步站了起来。
全然不理会门外宫人们的抽泣求饶,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若是多嘴也就罢了,还惯会攀附钻营。那风芷嫣不过是日日沐浴焚香、潜心礼佛。到你们嘴里头,连她烧出的香灰都有了吉利的寓意。”
“说的倒是好听,为皇后祝祷……”
谢敏敏说着,便漫不经心地轻抬桃色衣袖,案头的观音像便随之晃动两下“啪嚓”应声落地。
“他们失手,打碎了圣上送给本宫的送子观音,拖出去杖毙。”
听着门外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谢敏敏凄然一笑。
呵,谁要怀上你萧靖禹的皇儿?
一旁的宫女纸鸢连忙招呼宫女,将满地碎玉收拾干净。
谢敏敏由着她将自己扶到床塌上,一想到谢怀津派人传来的消息,她更是心如刀绞:
那日豫王府湖底,被派去埋伏陆挽澜的几个家奴,亲眼目睹了谢盈盈被那贱人按在手底,而后豫王的护卫将湖底砂石搅翻,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不然事情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她就知道!
不除掉陆挽澜,她永无宁日。
可是一想到咸布的买主,已经答应除掉陆挽澜这个条件,谢敏敏还是强压下了怒火:“对方可取走了?”
“是,今晚就在城南动手了。”纸鸢低声回复。
见自家娘娘听到城南两字便瞪了眼睛,又立刻补充道:
“娘娘放心,交易地点不在极乐神殿,那边不过是虚张声势。神机营和顺天府断断不会找到那里,此次必会万无一失。”
“好。李傲棠一条贱命,就当祭奠我谢家的女儿吧。”谢敏敏说完便将榻上纱帐放下,在人心惶惶中安然睡去。
城南的大案早已传遍了京城,此时的五哥陆云归,正在定国府别院急的团团转。
他今日给太后娘娘诊完脉,天也已经黑透了。
听着四处都在传,定北侯嫡子死在了城南的妓馆,他本来有些高兴,想对小妹说恶人自有天收。
可一进门,就见小喜眨巴着泪眼,一边哭一边告诉自己,几个兄弟带小妹去了城南妓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下可坏了!
陆云归本想带人一路找过去,可才踏出大门,便见到顺天府的人上门,说帮何大人给自己捎个话。
原来,那何希贤在极乐神殿门前,虽然气的叉腰跺脚,可是心里早就看透了一切。
很明显,这是一个调虎离山的骗局。
那刀疤男子的致命伤口,是五个参差不齐、血肉模糊的窟窿,贯穿胸膛。能如此杀人的,在他印象中,只有那退隐江湖多年的孤影剑派长老,铁爪白头翁。
而李傲棠的伤口,则是齐齐整整的五个血洞,明显是箭矢所伤。
这个凶手定是想在栽赃嫁祸之时,把事情闹大,达成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至于是什么秘密,他暂时还想不到。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出门便看见,陆家三个兄弟一身狼藉出现在眼前。想都不用想,他们肯定是来这寻欢作乐!
神机营的把总姚松鸣在场,他不便寒暄。
若是让他误以为这几人与此案有关,定会将其缉拿入狱。不过幸好,他们是与姚水月一同出现,若是作为嫌犯被拿住,那姚家姑娘深夜出现于此,也是脱不了干系。
有了那一番争吵,也算是扰乱了姚松鸣的视听,不然若真的被他搜到妓馆后头的柴垛,可就难办了。
何希贤回到衙门,派人给陆云归通风报信之后,便又对着姚松鸣虚与委蛇起来,心中已是叫苦连天:
陆大人,你若再不回来,你们家的烂摊子,下官可就要收拾不了了!
收到何希贤的指示,陆云归立马驾车,向城南的极乐神殿而去。
只不过,他要去的目的地,已经连半个人影也找不到。
倒是城南的一片坟场。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显出不合时宜的热闹。
据说前不久,那谢太傅的庶女谢盈盈,尚未出阁便溺死在水中。在大周,未出阁的姑娘横死后,是不可以葬入祖坟的。
谢家人便在城南的黑庄领,给她买了一块风水宝地。
想来那棺材里定是陪葬了好些金银财宝,才没多少天,就引来了一伙贼人掘坟挖宝。
此时,四个穿着考究,怎么看都不像穷人的男子,正蹲在谢盈盈墓碑后的坑边,细细观察这口刚挖出一个角的棺材。
“诶我说?小妹啊!你跟这谢四姑娘有多大仇怨?非要哥哥们帮你挖她的坟?”陆云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抬头向一旁的陆挽澜问道。
“哪那么多废话?”陆挽澜裹了裹陆云策搭在她身上的外裳,壮着胆子低声吼了一句,“来都来了,赶紧挖,一会儿把棺盖撬开了,就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了!”
“啊?你、你也不确定啊?”陆云策一边颤着嘴唇,一边又拿起铲子,“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要是没把姚水月当成小妹,咱们现在早就回家了。”
听到六弟抱怨,陆云昭一边扒拉着泥土,一边叹气:“哎,老六啊,要哥哥看,你这未来的大舅哥可不好对付。”
这话一出,陆云帆想到姚松鸣一副要宰了自己的模样,恍然大悟:“老六!原来哥哥是给你顶了雷!”
第88章 黑庄岭挖坟
“什么给我顶雷?二哥你别胡说八道!”
陆云策心里一急,手中铲子登时用力飞了出来,向陆云帆脸上扬起一坨泥巴。
陆云帆见他羞愤恼怒,也不生气,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嘿嘿笑道:
“哎呦~你都要叫人家舅哥了,还死鸭子嘴硬呢?”
听到二哥又是一阵挖苦,陆云策转头看向正埋头挖土的陆云昭:
“都是四哥干的好事!你以后别乱点鸳鸯谱!”
“诶!你别乱挥铲子!”陆云昭见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语气又软了下来:
“我又怎么了?我这不也是为了陆家着想么?老三这个刑部尚书的位置就是白做的!不收受贿赂也就罢了,他又不愿意与别的大人结交,不然咱们家怎么赋税这么重?”
想到此处,便又抓起一把泥巴砸向谢盈盈的棺材顶上:
“哼,你看这谢家,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可到好……”
“那关我什么事?”
三哥不在家,陆云策好不容易逃离他的谆谆教诲,想不到现在又要听四哥的碎碎念。
“你也是陆家的一份子啊!”
“那你也不能把我卖了啊!有本事找三哥去!”
“我要是说得动他,我至于找你?”
看着哥哥们又拌起嘴来,陆挽澜满头黑线,强忍住心中怒气:
“你们能不能消停点?这可是坟场,闹这么大动静,是想让人把咱们当发死人财的蟊贼抓起来吗?”
小妹刚一说完,三兄弟忽然想起来,他们现在还在黑庄岭的坟场,刨这谢盈盈的墓穴呢!
这在大周,可是要入狱的罪名!
登时闭上了嘴巴。
这几人一旦安静下来,便听见荒郊野岭深处,传来阵阵吱吱怪异的鸟叫。
阴风掠过无数个土丘嗖嗖地刮着,直吹的几人脊背发凉。
身旁坟堆里蓝绿色的磷火,亦随之四处飘荡,扰得身边的风灯忽明忽暗。
森森冷意刹那间充斥在众人身边,再一看那墓碑旁边,还有几个纸扎的童男童女,两团通红的圆形脸蛋在这诡秘的夜色中,散发着渗人的气息。
陆云帆倏地抬起了放在棺盖上的手,这棺材锃光瓦亮,定是新下葬的无疑。
他眼睛朝远处望了一望,月色之下的无数墓碑后头,仿佛有几个黑影窜过,他额角瞬间渗出一片冷汗。
喘了口粗气问陆挽澜:
“小妹,这谢家四姑娘如今连头七都还没过,咱们现在就把她的棺材给撬了,若是她的尸身真的在里头,是不是不太好?”
见二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种,此时也含含糊糊起来,陆云昭便也停下手中活计劝道:
“是啊小妹,如果非要干这伤天害理的事,不如等派去探查消息的影卫回来,他们煞气重,镇得住这些脏东西,咱们就先回去吧。”
陆挽澜听罢这话,便低头思忖起来:
之所以来这黑庄岭,是因为迟铮身上的磷火。
磷火,古时候又叫鬼火,一般都是出现在人和动物的埋骨之地。而迟铮一直都在极乐神殿,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
至于为什么她身上会起了磷火,想来应是因为在与土骨论·海灵打斗之时,那海灵鞋底上混有磷的泥土,随她一脚留在了迟铮身上。
秋季的温度不高,又因迟铮立刻躬身躲在柴垛里,磷土没有达到燃点又阻隔了空气,故而没有自燃。
而后来,几人从柴垛里走出,许是因为温度的升高或者摩擦,才引起了一丝微弱的火焰。
陆挽澜便断定,丹巴七部的人曾经来过坟场。
或许,这是一条线索。
而城南,恰好就有一处平民葬身之处:黑庄岭坟场。
他们来到这的时候,便提着风灯两两相伴,穿梭于各处土丘之中探查。
一开始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可直到看到谢盈盈的墓,陆挽澜才漏出久违的笑容。
大周人的墓,怎么会是被踏平的呢?
迟铮亦察觉出不对劲来。
丹巴七部的殓葬方式与大周不同,他们骨子里崇尚自由,又因为四处征战,所以葬礼的仪式相对简陋。
他们不求落叶归根,认为死后便是一无所有,所以从不给死者立碑。入殓死者后,更是将原地踏平,让后世之人永远也找不到这里。
那么,这谢盈盈的墓,一定是被丹巴七部的人动过。
这里一定有古怪!
可是,这也只是自己的猜测。
“是啊小妹。”六哥陆云策的话打断了陆挽澜的思索,“万一你猜错了,这里边真的是谢四姑娘的尸身,那怎么办?”
“怎么办?”陆挽澜神色一凛,凤眸中透出狠厉的光,吓得陆云策登时闭上了嘴巴。
只见她一手躲夺去自己手中的铲子,飞身跳到土坑旁:
“要真是她,埋回去便可。死在我手上,她若有灵在此,也应该躲着我走才对!”
“快点挖!不挖出来,今天谁也别想走!”
这一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架势,顿时让陆家兄弟闭上嘴巴,再次忘乎所以地挖了起来。
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唐风,此时更是连个屁也不敢放了。
要说这世上,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但是!
他现在才算明白,比这两样都可怕的,是王妃!
王爷啊王爷,你把属下派来保护王妃,是不是多此一举啊~
几人吭哧吭哧挖个热火朝天,不大一会儿,硕大的棺材便整个出现在眼前。
不多废话,陆挽澜拍了拍棺盖:“打开!”
唐风呸呸朝掌心吐了几口唾沫,借着昏暗的光亮,用匕首撬了撬棺材,棺盖立刻便松动了一下。
他惊呼一声:“没有棺材钉!”
说完,便与陆家兄弟合力将棺材盖掀开。
咣当!
顺着棺盖落地,举起风灯往里一看,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空的?!”
整个棺材内里,雪白如新,根本没有半点异味和装过尸身的痕迹。
在几个哥哥的震惊眸色之下,陆挽澜伸手在内壁摸了一把,一层晶莹的雪白粉末,便随之粘在手掌之上。
“咱们来晚了。”她紧锁叶眉,看着几人紧闭双唇围在身侧,重重拍了一下棺材,“不过,好在知道这私盐的买卖双方,都是什么人了。”
众人又是点头同意。
却于此时,陆挽澜的耳边传来一声低语,登时吓得她小腿一颤:
“是啊,你们来晚了。”
第89章 中计了
陆挽澜没来得及说话,便只觉后颈无声无息之间,已被冰冷坚硬的刀尖抵住。
阴冷的风中传出两声野猫凄厉的嚎叫,诡异莫测的偷袭,让她顿感背上的汗凝了霜一般。幸好此人没有杀心,不然,她此时已是一具尸体。
其余五人亦是满脸凝重,身子僵直地看向自己。几人的身后,亦是被一柄长刀直指后心。
这次,真的是大意了!
早知道该派唐风和迟铮去把风才对。
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能看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再见机行事。
未等陆挽澜开口,身后的黑衣人表明来意,如刀般冰冷僵硬的声音,便从她身后如鬼魅般荡来:
“燕王妃,我家主子等你很久了,特命小人在此恭候,请府上一叙。”
听到这声称呼,陆挽澜秀眉微蹙:熟人?
而且,此人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他们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来这里,所以便埋伏着等她自投罗网。
迟铮似乎也听出端倪,莫非土骨论·海灵的出现,是一个饵?她是故意留下线索,引众人到这里,发现谢四姑娘棺木的秘密?
主仆二人目光随之对撞在一起,他们中计了!
咸布交易已经完成,这是事实。
可是,这背后主谋的目的,似乎并不是咸布,也不是取他们的性命。
那他究竟想干什么?
见陆挽澜迟迟没有回话,也不打算配合,身后黑衣人便一把将她从棺材坑里拖出来:
“你最好识相一点!快快上路!别让我家主子等急了!”
见这伙人似强盗一般,对小妹推推搡搡,陆云策瞬间暴跳如雷:
“你们什么人!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他身后的黑衣人一言不发,却见陆挽澜身后另一个黑衣人手起刀落,将小妹面前那谢四姑娘的墓碑,“砰”的一声裂成了两半!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整个黑庄岭的上空,吓得隐藏在坟场中的鸟兽,慌忙逃窜。
这种震慑,远比吵吵嚷嚷更加奏效。
陆家三个兄弟登时便闭上了嘴巴,跟了上去,也许自己不说话,小妹反倒更安全也说不定。
他们似乎对几人的底细了如指掌,唐风和迟铮被双刀架住,一点逃脱和反抗的机会也没有留下。
几人走了几步便被反着绑住手腕,分别送上了两辆马车。马车的帷幔,亦被封的严严实实,半点光线也透不进来。
好在陆挽澜的身边还有迟铮,几个哥哥也算稳住了心神。
这马车颠簸得很,几个大男人挤在一个狭小空间里,又随着忽左忽右的转弯。还没走多远,他们就已经在车里滚了好几个来回。
二哥陆云帆刚刚被唐风这个大块头,一屁股撞上马车窗框,还没来得及喊疼。就又迎面被陆云昭的脑袋撞上鼻梁:
“我草!你们要让老子毁容怎么着?”
唐风自知理亏,可又控制不住摇晃的身躯:“对不住啊,陆二爷!等咱们脱险了,在下一定给你好好赔罪!”
“哼!你给老子赔罪?”陆云帆吹了吹头上的刘海,漏出半条烧焦的眉毛,“你家王爷都赔不起爷的罪,你算老几?”
正说着,车辙又碾过一块石头,整个车身再一次歪了过来,唐风身子一横,便又将陆云帆撞上了车壁。
十乘十的劲力,差点将这妖娆的身形撞扁。
“我草!!~~”
听着身后嚎叫之声不绝于耳,驾车的黑衣人一脸无奈,懒得再搭理他们。
随后又紧了紧缰绳,挥起鞭子照马臀上就是重重一抽,马儿吃痛,四蹄撒开更是飞驰起来。
车内的陆云帆的凄厉叫声亦是此起彼伏,而陆云昭和陆云策,却是暗中记着马车向左转了几个弯,又一路经过了几段山路,几条小河。
唐风和陆云帆相撞之时,便将帷幔处的缝隙震开。
顺着缝隙,陆云帆已将老四手臂处包着的,与陆家影卫通讯的荧光粉咬出来吐了出去。
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中毒,可也管不了那么多。
带小妹去极乐神殿的是自己,此时的陆云帆,只能想尽一切办法,给自己人留下蛛丝马迹。
只盼着这个神秘的幕后主使不要伤害小妹,不然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与这辆马车的喧嚣不同,陆挽澜和迟铮所在的马车却是安静不已。
他二人没什么交流,一切都等到了地方,见机行事。
辗转颠簸足有半个时辰,车轮逐渐在一个偏僻的庄子停住。
陆家兄弟率先被拖了出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被送了进去。
黑衣人见陆挽澜一直默默无声,也没有反抗,便给她松了绑。
“燕王妃,我家主子就在里头,您请吧。”
陆挽澜轻笑一下,脊背挺得笔直,并未漏出半点情绪:“我们既然已经到这了,想跑也没那么容易。”
她转头看了一眼黑衣人,指着身旁的迟铮,口中遂传出不容置喙的命令:“给她松绑!”
见这人眼中透出凶煞,正要反驳,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讨好笑声:
“哎呀呀~这不是安公子吗?久违了!哈哈哈!”
几人转身看去,只见一个满面红光的矮胖老者,正满脸堆笑地对自己拘着礼。
见面前男装打扮的陆挽澜,一脸诧异,老者笑了两声又道:“安公子可还记得老夫啊?那日在客云来,还是老夫亲手将狼王骨刀交给公子的!”
“是你!”看着这张笑意盈盈的脸,陆挽澜瞬间回忆起来。
此人,正是客云来的掌柜!
“原来是前辈!”陆挽澜回礼,“不知前辈用这种方式,请在下来府上做客,到底所为何事?”
“非也非也。”掌柜的摆了摆手,嘴角似笑非笑:“请安公子来府上做客的,不是老夫,是老夫的主子。”
“哦?”陆挽澜亦换上相似表情,回问,“那请问你家主子,是何人呐?”
明面上虽是这样问着,可是她心中旋即反应过来。
客云来、象姑、狼王骨刀,还有这个掌柜,似乎有些关联。
那么,他们背后的主子,难道是萧逸寒?
“安公子,请随我来吧。”见这掌柜故弄玄虚,陆挽澜便也没有拆穿。
进了这庄子后,几人便来到一个仓库般的所在。
狭窄的甬道墙壁上,挂满了各种样式的小碗,充斥着异族色彩,可材质却又不似普通的陶碗。
见陆挽澜驻足观看,似乎对此颇为好奇,那掌柜的笑了笑:
“这些,是由狼的头盖骨所制,如果安公子喜欢,老夫便准备一些,送去府上。”
第90章 训狼崽
“哈……”陆挽澜听罢掌柜的话,笑着摇了摇头,瞬间停下了正欲触碰上去的指尖。
“掌柜的客气了,这么、难得的器物,在下怎么好意思夺人所爱?”
一边说,心里一边嘀咕。方才她一定是疯了,竟然会觉得这些形状各异的狼脑袋,颇有些原始的艺术感。
现在一听这人想要把这么恐怖的东西,送给自己,她心底便忽地泛起一丝不适感。
那掌柜旋即哈哈一笑:“这有什么难得?我家主子每天都要杀上几条恶狼,只取一些头骨完整的置于此处装饰罢了。”
两人随意攀谈之时,便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从内里传来,强大的冲击力充斥在狭窄的甬道,内壁上的骨碗亦随之震了一震。
陆挽澜杏目赫然圆瞪,与迟铮对视一眼。
二人都有同样的判断:这声音,是火铳发出的。
难道带他们来这里的人,不是豫王萧逸寒,而是神机营的人?
一种未知的压抑和恐惧,瞬间从陆挽澜脚底开始蔓延。她不敢停歇,急急催促了掌柜一声:
“掌柜的,带路吧。”
转了几个角,随着火药气味和血腥味越发浓重,陆挽澜终于来到了一个空地,可是待看清面前骇人景象,她只觉得全身汗毛忽地立起。
宽大的石室周围,伫立着大小不一的各式佛像,半身的、断臂的、坐卧躺立……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可陆挽澜无暇欣赏这姿态各异的杰作,因为赫然冲进双瞳的,是一尊足有十人之高的巨型佛像。在它一片殷红的双足之前,是一个硕大的兽笼,里面正躺着一头身子软了的褐毛狼尸,和一具黑衣人的尸身。
那人前心上糊黑一片,应是中了一枪。
被随意丢弃的躯体之下,分不清是狼还是人的鲜血,正潺潺流淌,在她出神之际已漫出铁笼,黏稠滑腻的血红,顺着铁杆滴滴答答,淌了一片。
令人作呕的腥气扑面而来,她胃里已是翻江倒海。
刺目的冲击让她不禁头皮发麻,本能向后退了两步,好在有迟铮扶住,不然定是要腿软地跌坐下去。
那掌柜的抬手“啪啪”拍了两声,便有几个侍打开铁笼进去,将地上的尸身拖了出去。
“让安公子见笑了,”他嘴角带着歉意,可眼中却藏着狠厉的锋芒,“我家主子,最近在效仿丹巴七部的方式训练狼崽,可惜手下的人,不够聪明,总是不能成功。”
话音刚落,陆挽澜便听到那铁笼的后方,又传来一声瘆人的嗷呜。
随后,一头凶猛的褐色凶狼便被牵了进来,与它相对而立的,则是一个身材健硕的黑衣男子。
掌柜的笑容飘渺不定,寒眸扫过额角满是冷汗的陆挽澜:
“今日,还有最后一个狼崽要训练,安公子真是有福气,不妨先在此欣赏一番,等待我家主子召见。”
陆挽澜咬了咬腮,尽量平复着胸中的惊惧和恐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好啊,这种场景还真是难得一见,那在下就多谢掌柜的一番美意了。”
话音刚落,耳边便响起了两声拍掌,一场人与狼的生死较量,便在陆挽澜眼前展开。
面对黑衣男子,那头凶狼毫无畏惧。
它甚至不需要作出任何准备,只是出其不意地扑过去咬那男子的左腿。男子尽管对这突如其来的出击表现出一瞬间的震惊,但却立即作出敏捷的闪躲。健硕的身躯宛若一只猎豹,灵巧地飞身躲过。
由于这躲闪,凶狼未能一口咬断他的腿骨。可就在男子回身关注被袭击的左腿之时,却将后背处的破绽暴露在这头凶狼的双目。
刹那之间,凶狼便铆足了劲勇猛扑了上去,一口便咬住了男子的肩膀。
尖利的犬齿深入柔软的肌理,它的咬合肌更是拼尽了全力,让牙齿切入男子紧实的肌肉。男子惊惧奋力跃起,一用力,便被扯下一块血肉。
这一幕,已让在笼外驻足观看的陆挽澜从头顶凉到脚底。
邀她来此的人,到底是谁,他是想杀了自己?还是,只为了给自己一个威慑?
正欲抬头望向迟铮,那笼中的两个身影,已撞向自己面前的铁网。
“哐啷”一声,打断陆挽澜的全部思索,她看不见笼中的真实情况。在一声惨烈的嚎叫之后,只见那只凶狼的血像是泼下来一般,将它褐色的皮毛全部染红。
那男子抬手将手中猎物扔在一旁,面无表情向前看着,仿佛在等着主人给他奖赏一般。
这边的激烈厮杀方才落幕,陆挽澜头顶,便传来一声熟悉的狷狂笑声:
“哈哈哈,终于有能活下来的狼崽子了,本王重重有赏!”
顺着声音回望,只见一个身着墨色龙纹的身影,正背靠着上方的围栏伫立。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举着一枚白玉扳指,一只眼睛正透过扳指的孔隙,看向头顶的昏黄灯光。
随后,又低声笑了笑,转过身来:“澜妹妹第一次观看这种训练,本王便就成功了!你还真是本王的福星啊!”
“原来是、豫王殿下。”
陆挽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扯了下惨白的嘴角:
“不知殿下深夜,以这种方式将妾身带来此处,到底有何贵干?”
萧逸寒眼眸如星,看着被吓得满脸冷汗的小人儿,此时竟还在强装镇定,不由得啧啧两声,却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本王这几天特送了邀帖,想邀请澜妹妹去看马球,赏菊花,吃些京城里时兴的小吃,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都被燕王府给回绝了。”
他面色似乎颇为惊诧:“所以本王就想问上一问,到底是六弟不愿澜妹妹与本王亲近,还是澜妹妹自己不愿意?”
陆挽澜施了一礼算是赔罪:“妾身,近日有伤不便出门,殿下是知道的。”
话音刚落,头顶便又传来一声“嗤嗤”的冷笑:
“原来如此。不过想不到澜妹妹能在深更半夜,拖着伤躯,还不忘去黑庄岭给谢家四姑娘上一炷香,想必你二人定是姐妹情深呐!”
“殿下说笑了。”陆挽澜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好啦!本王也没别的事。”萧逸寒一手向旁边招呼着,“就是新得了一批火铳,想要邀请六弟来把玩把玩,顺便和澜妹妹叙叙旧。”
“火铳?”
陆挽澜正在疑惑,却见黑衣人忽地将两柄长刀架在迟铮脖颈。
她惊怒地抬头望上去:“殿下这是何意!”
“没什么,本王初训狼崽没有经验,你这个护卫正是最凶悍的狼崽,不如让她~”
“给本王这些狗崽子们,示范示范!”
第91章 难道自己错怪了她
夜幕似一滩化不开的墨,伸手不见五指。
不似城东的酒肆林立,灯火通明。整个城南的凌乱街道上,在这个时候,只有几盏如豆的烛火,伴着偶尔传来的狗叫忽明忽灭。
“笃笃!”
“咣咣!”
黑夜之下,是两个提着灯笼的更夫,正打着哈欠挪动着脚步。梆子和铜锣在他们手中,亦显得沉重不堪。
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更夫叹了叹气:“你说这城南出事,上头怎么只让咱哥俩儿来沾这晦气?”
矮胖的更夫又敲了两下梆子,撇了撇嘴:“那还用说嘛?肯定是咱们银子没使到位呗。”
随后,又不知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来,嘿嘿一笑凑近那高瘦更夫的耳旁:
“那个李狗蛋更惨,听说那谢太傅家的闺女葬在黑庄岭,今儿晚上被人给刨了坟了,上头连夜就把他派去守坟场了。”
“有这事?”
“那可不!据说还不止一拨人!”矮胖更夫瞪了瞪眼睛,继而又小声嘀咕,“还有人看见,那谢四姑娘,一看自己的坟被刨了,竟然诈尸从土坑里跳出来,去追那贼人去了!”
高瘦更夫一听这话,本来悬着的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诶唷老哥哥,你能不能别说了,怪吓人嘞!”
“怕什么?那坟场离这头远着呢,她还能来逮你不成?”
矮胖更夫白了一眼这搭档的熊样,眼睛随即漏出色眯眯的笑意:“哥哥听说那谢四姑娘生的如花似玉,要是能来找你,也算是你艳福不浅啦,哈哈哈~”
听着身旁树叶沙沙响动,高瘦更夫便又警觉地向身旁扫视两圈。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他总觉得身后有人一直跟着自己。
此时再一听身边的胖子说这些混话,只觉得冷汗止不住地从毛孔里往外冒,便凸着眼睛颤声说道:
“胖哥~你可别瞎说,有句话你没听过吗?就是说什么来什么。”
“我瞎说什么了?嘿嘿嘿,这种好事旁人求都求不来。她要是真来了,哥哥我就帮你,把她给就地正法~”
两人正挤眉弄眼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冰冷的女子疑问:
“是吗?”
“……”两个更夫愣了一下。
紧接着,便听见铜锣和梆子被“咣当”一声扔在地上,两人一边大喊着“鬼啊”,一边往前头的巷子跑去。
那女子冷哼一声,便从树上轻轻一跃,落了下来。
她猛地甩头向四处张望,满头小辫在夜色中泛出乌亮的光芒,明亮的眸子像是锋利的刀子般,洞察着无尽的夜色。
见没有异常,便朝树上打了个手势,几个人影簌簌落下,又一起飞身跃进了面前院墙。
看着他们进去,无数如风的黑影遂飘上了墙垣之上。
弓箭手已经就位,只等隐藏在夜色深处的萧晏之一声令下,便冲进去将这院墙众人,连带那车咸布统统拿下。
院内传出低语,窸窸窣窣听不真切,可隐约的几个字,还是让他身边的黑袍老者脸色一震。
燕王妃,被豫王请去狼堡了。
“主子、那狼堡……”铁爪白头翁见萧晏之脸色阴沉着,眼中隐隐透出股寒意来,便住了嘴。
被唐风安排跟在萧晏之身侧的死士,试探着问道:“王爷,用不用属下带人,过去看看?”
“不用。”
极轻极淡的两个字,却似雷霆万钧迎头压下,死士不敢多言,立即退下隐在夜色之中。
疾风骤起,扑檐弄瓦,萧晏之侧脸的轮廓更显得冷硬如冰。
一想到陆挽澜,他眼中蓦然闪过一道细沉的凛光。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一点也不简单!
逛妓馆,挖棺材都不怕,还会怕豫王的狼堡?这一切,不过是二人合谋的苦肉计罢了。
就是不知道她大哥陆云烈,如果得知自己的亲妹妹与战场上的袍泽兄弟,一起将私盐卖给丹巴七部的人,会怎么想?
饶是这样想着,放箭的口令却迟迟没有发出。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那土骨论·海灵进了院墙,内里的“噼啪”之声便不断传出。
屋内,一个穿着红色马步裙的少女,终于停下手中的鞭笞。命人将海灵从吊着的铁架放下。
她看着自己的狼崽,脸庞被披散的长发遮住,手腕上是掩饰不住的淤青。
可是,脖颈上的寒铁项圈却不翼而飞,她没有发怒,清冽的眸子中泛起一道闪亮的光,又暗淡下去:
“擅自行动,该打。”
海灵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从豫王的安排,与那燕王妃身边的母狼崽打了一场,有什么不对。
她龇着牙,喉中是粗重的喘息:
“主子,那就是您看上的母狼崽,被大周的王爷,送给陆大将军妹妹的狼崽!”
“所以……这就是你私下里,和豫王做交易的理由?”少女抬手又将拳头朝海灵头顶重重砸下,“你竟然,敢违背我的意思?”
“属下不敢。”
见海灵一直都卑躬屈膝的样子,少女明艳如美玉的脸颊才有了些许笑意:
“你既已入了我土骨论部落,就永远都是我的奴隶,不要总想着和她一样,投靠大周的王爷。”
少女说完,便有人走近,将一个新的寒铁项圈,锁在了海灵脖颈。
院外的众人,将这对话一字不落听进耳中。
萧晏之眸心微缩一瞬,旋即淡漠地看了一眼夜空中的暗影。
竟是这个狼崽,把陆挽澜引去了黑庄岭,难道自己,错怪了她?
真是麻烦!
他冷冷抿唇,坚玉般的面容覆上一层薄霜,无边的寒意荡进铁爪白头翁的眼中,令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去查那弓弩的主人。”
萧晏之将手中,几支筷子般粗细的铁箭扔在他手中,冷不丁地丢下一句,便飞身踏风消失在夜空。
看着手中的铁箭,铁爪白头翁眼角微抖:那这边是不管了?
他随即又想到,豫王的狼堡,正是仿照丹巴七部的斗兽场而建,里面豢养的野狼大多数都是从辽东边境捕获而来,凶猛异常。
也不知燕王妃会不会有危险?
可是看主子对自己的王妃这样挂念,他又有些不悦。他们夫妻是和睦了,可是安公子怎么办?
只是他不知,此时的安公子,已被那客云来掌柜,带到豫王狼堡二层的观景台。
看着兽笼中的迟铮,陆挽澜没有过分怯懦,也没有无所畏惧。只是将一柄火铳拎在手里,认真的观察。
“怎么?澜妹妹对这火铳有兴趣?”萧逸寒嘴角弯出一个邪魅的弧度。
陆挽澜素手捻起一小撮黑火药,将粗细不均的颗粒掂量在手中:
“豫王殿下,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吧。”
第92章 赢了本王就放过她
“交易?”萧逸寒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坚定中透着他看不懂的镇定,“本王从不跟女人做交易。”
见陆挽澜对满桌的琳琅小吃动也未动,却不疾不徐地对这火铳观察了许久,便又轻笑两声:
“不过,既然澜妹妹对这东西这么感兴趣,本王倒是乐意和你,玩个游戏。”
轻轻将火铳放下,陆挽澜换上一副疑惑的面孔:
“游戏?”
“澜妹妹还从未上过靶场吧?”萧逸寒随意地对身边掌柜扬了扬手,一个用朱砂画有圆环形状的箭靶便被立于面前,“不如,和本王在这打上两局。”
看这架势,萧逸寒是想要和自己玩射击的游戏。
枪炮,对于穿越的陆挽澜来说并不陌生,而她的枪法在整个大周,想来也没有几个敌手。可是,这火铳,却与自己熟悉的枪械大有不同。
它的操作方式十分繁琐复杂,需要先将弹药从铳口填入,再点燃尾銎处的引线引燃火药,铳膛内产生的气体便会将铅弹推出。
只是,有效的杀伤射程和精准度,则需要根据火药填充的量和紧实程度,以及持铳人的经验来控制,并不是勾勾手指就能简单办到的。
回想起方才,兽笼中黑衣人尸身上的弹孔,正是心脏的位置,毫无偏差。陆挽澜可以断定,萧逸寒对这火铳的运用程度,绝不只是熟练而已。
他现在提出要玩这个游戏,自己恐怕没有多少胜算。
陆挽澜旋即笑了笑:“殿下真会开玩笑,妾身一个闺中女子,又不曾行军打仗,连火铳都是头回见识,又怎么敢与殿下相较?”
接着,柔指便又指了指铳身上篆刻的铭文,上头详细地记载着造铳地点、监造官员的职务和姓名,以及使用火铳的教头和军士的全部信息。
她摇了摇头:“看这上头的文字,想来这批火铳定是殿下从神机营借来把玩而已,过后还是要还回去的,如果妾身不小心毁坏了,岂不是要给殿下惹了麻烦?”
见这小人儿方才还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现在却忽而转了性子般,嘟着粉唇扭捏起来,萧逸寒眸底蓦然浮出一丝玩味。
“无妨。”他看向下方的兽笼,似乎对陆挽澜的担忧并不在意,“这种东西,本王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无非就是……”
“是什么?”
看着眼前小人儿的双目蹭地亮了起来,他面色微僵地轻咳了一声,随即挂起招牌一般的轻狂笑容,拎起一柄火铳放在陆挽澜手中:
“赢了本王,今天就放过这个狼崽。”
手中的铜制火铳颇有些分量,陆挽澜腕上一沉,心也跟着一颤。
却于此时,恶狼扑咬的呜嗷之声忽而从下方由远及近。
眨眼间,数头毛色各异的野狼,已被身着钢甲的黑衣人牵到了兽笼周围。
昏暗的火光之下,几十对充斥着嗜血红光的狼眸,正死死盯着笼中迟铮单薄的身形。
她身上已干透的血迹散发出鬼魅的腥甜,更引得这些瘦骨嶙峋的豺狼呲出锋利的獠牙。它们争先恐后地撕咬铁网,涎水亦随之飞溅四处。
陆挽澜回过头来,紧紧咬了咬后槽牙,眼中紧张的寒光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浅笑相望:
“哈哈,不过是一个狼崽,竟让殿下这般大张旗鼓,也算对她的抬举。”
随后又架起火铳,闭上一只眼睛照着前方靶心的原点,瞄了一下:“既然如此,殿下不妨说说,怎么个玩法?”
“好!”萧逸寒见她答应,便也笑着凑上来,“本王放一枪,你来打本王的弹孔。你我相差几环,本王便放几头狼进去怎么样?”
“什么?!”
想不到萧逸寒竟是这个意思!陆挽澜惊呼一声。
他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赢!简直无耻!
可她现在,却也别无退路。
在陆挽澜震惊之余,萧逸寒又急着补充了一句:“至于这游戏时间嘛,咱们就边玩边等,要么等六弟来接澜妹妹回去,要么……”
“要么怎样?”
他转过面颊,看着陆挽澜微微张开的唇畔,晶莹粉嫩,眼中忽地漾出一抹暖意。说出的话却寒凉刺骨:
“要么就玩到,这个护卫断气为止!”
说完,也不知萧逸寒何时点燃了引线,耳边发出“砰”的一声,一个拖着烈焰赤尾的火球瞬间冲了出去。他紧紧攥住火铳的手纹丝未动,目光亦是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陆挽澜,对于那靶心看也没看一眼。
待周遭恢复平静,远处便传来一声掌柜的高唱:“正中靶心!”
听到这个结果,陆挽澜脊背有些僵硬,想不到这个萧逸寒的枪法,竟然如此了得。
“该你了,澜妹妹。”
陆挽澜调整了手持火铳的姿势,接过身旁侍从递来的火折子,看了一眼迟铮便注视着前方靶心,周围的狼群不停地嘶号,她的心脏亦是狂跳不止。
“呲”地一声,引线被她点燃。
意料之中的响声和烟雾充斥在周遭的空间。与此同时,火铳强烈的振动几乎将她柔软的双手震碎。
她忍着疼痛,将掌中的血痕紧紧握住,等待前方掌柜的高唱。
“差三环!”
陆挽澜心脏一沉,三只!
未等萧逸寒指示,那兽笼旁身披钢甲的黑衣人,便从三个方向,将三头凶猛的恶狼放进笼中。
三头毛色各异的恶狼如同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向正中心,那个墨蓝色的身形。
迟铮足尖点地,借力飞身攀上兽笼的铁网。可三头狼似乎极为默契,分别从左、中、右三方进行攻击,钢爪死死扣紧铁网,躬身一跃便又将迟铮团团围住。
眼看着犬齿就要将她撕扯成碎片,陆挽澜双目死死瞪着下方。
却只见那墨蓝色的身形,倏地侧身飞闪,双脚蹬着兽笼边的铁网,轻而易举从三头狼的围剿中冲出重围。
“哐啷哐啷”的声响,在整个石室中回荡。
笼中恶狼没料到猎物的速度如此之快,便又改变战术,扑身而上。
却只见这墨蓝身影倒挂飞旋,左手五指如钩,直接掐住面前的狼喉。一个反手,这头恶狼便“咣”地坠地,连响动都没有发出就一命呜呼。
接下来便是风驰电掣一般,只一眨眼的功夫,笼中已是尸横遍野。
“精彩!”萧逸寒看着笼中面无表情的迟铮,眼中忽地露出一丝羡艳之色。
便又举起火铳放了一枪,只等陆挽澜再发一枪,便可继续体会这困兽之斗的乐趣。
可见她迟迟不肯放枪,便邪魅的笑了:“澜妹妹若不想玩了,本王就把剩下的畜生,都放进去!”
陆挽澜弯了弯嘴角:“殿下,不如让妾身自己填充弹药可好?”
第93章 要怪就怪萧晏之
听着不知从哪传来的,阵阵沉闷又迟钝的轰响,陆家三个兄弟已是坐卧不安。
他们和唐风刚踏进这个庄子,便被黑衣人撕扯着衣服,扔进一个又黑又臭的狭窄空间。
今日乌云遮月,除了萧瑟的秋风和断断续续的狼叫,透过墙壁上碗大的小窗传进来之外,竟是半点月亮地也没有。
四个大男人早就背靠着背,互相帮衬着把手腕的绳索松开。
陆云策砸了好一阵子门,却连个鬼影子也没砸来。这会儿又听到了响动,便又起身嚎了起来:
“喂!有人吗!来人啊!给爷爷开门!”
“嗷呜~~”
回应他的又是方才的狼叫,吓得二哥陆云帆赶紧摸着黑,去把他的嘴捂上:“哎哟老六!你他娘的可别喊了!”
“我不喊人来,难道就这么干等着?”陆云策急的直跳脚,“这下可惨了,这庄子里这么多狼,小妹肯定有危险了!”
“那还不都怪你!”陆云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要不是你非拉着那姚水月……”
“怪我?”陆云策听到这话登时急了,“要不是你们非要拉着小妹,去极乐神殿找妹夫,能有这事?”
“哎呀!你们别吵了!”一直急的转圈圈的四哥陆云昭,此时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要怪就怪萧晏之!没事去什么妓馆!”
“对!就怪他!”其余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唐风,此时终于开口:“不是我说!这有我们家王爷什么事?”
“怎么没他的事?”二哥陆云帆张口就怼了回去,“哥哥还没找他算账呢!你看看他穿成那样!要不是在那碰上我们,他指不定怎么放荡!”
“我说陆二爷!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唐风满怒瞪着双眼,对着一片漆黑的墙壁吼道,“我家王爷去极乐神殿是有正事!你们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嘿呦?说的好听~办正事。”陆云帆阴阳怪气起来,“办正事还能办到床榻上去?”
“榻上?!这……”听到这话,不明真相的唐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坏了!
王爷这是被大舅哥们抓包了啊!
陆云昭了然地转了转杏眼,便趁机探听虚实:“你们家王爷,以前有没有相好的姑娘啊?”
“相、相好的姑娘?”唐风登时吓得结巴起来,“那,那属下怎么知道啊?”
说完便将身子缩在了墙角,冷汗直流。
这些舅哥还真是难缠,怎么这会儿问这些问题。
“嘴还挺严?”陆云帆嘿嘿一笑,“我说大块头,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家的迟铮了?”
“你、你别胡说八道啊!”唐风只觉得面前有个人影,慢慢靠近自己。
吓得他急忙退了两步,直接将身后对着墙比比划划的陆云帆撞到。
“哗啦”一声,陆云帆不知道撞上了什么玩意,只觉得两眼直冒金星:“你他娘的至于吗?还想杀老子灭口。”
说着便从身边地上,随便摸了个东西朝前头掷去。
陆云策只觉迎面飞来一个铁杵,将他直接砸了个跟头,惨叫一声便将那铁杵拎了起来:“这什么东西啊!”
正愁没有光亮,却听“嗤”地一声,狭窄内室忽而亮起一簇火苗。唐风正拿着火折子从一旁走来。
“你有火折子怎么不早点拿出来?”陆云帆白了一眼,嗔怪道。
唐风木讷地回了一句:“你也没说要用啊。”
“我……”陆云帆闭了嘴,几人便将陆云策围了起来。
接着光亮,只见一柄花梨木把手,铜制管身的火铳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上面还有字呢!”陆云策仔细看着,慢慢将上面的铭文逐字说来,“靖德七年制,工部军器局王恭厂监制……”
“神机营左哨……”
“那有没有名字?是哪个军士的?”其余人纷纷催促。
“我看看啊!”陆云策将火铳转了转,“找到了!”
顺着光亮,将上头的名字念了出来:“这火铳的主人是,陆云帆?”
“什么?!”几人都是一阵惊呼。
“二哥,你什么时候进的神机营?”老四陆云昭一脸不敢相信,“你不会是托大哥给你谋了个闲职,没告诉我们吧?”
“你看老子稀罕吗?”陆云帆一脸鄙夷。
“会不会是重名?”陆云策提出疑问。
“也不是不可能。”唐风说完,便将散落一地的火铳又搬了过来,仔细一看,陆家兄弟的名字几乎都在这上头。
重名也不可能重了一家子啊!
“这么说,有人在造假的军册名单?”陆云昭瞬间满面凝重,“他们该不会是吃空……”
“嘘!”正要继续,唐风忽地将火折子吹灭,“有人来了。”
几人不敢出声,只听隔壁的房间似乎进来两个人。
“你说这燕王妃什么意思?跟主子比打火铳,还挑三拣四的!”
“哎呀,主子都没说什么,咱哥们少操心吧!”
紧接着,便听到上锁的声音,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可他们的对话还是传进了四人的耳朵:
“得!我看今天燕王不会来,你看都这个时辰了,要来早来了!”
“谁知道呢。”
二人抬着装满火铳的箱子,走过一排黑色的铁笼。见那看门的兄弟一身黑衣,负手而立背对着自己,全身散发着如临大敌一般的气势。
便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兄弟放松点!燕王也没那么可怕,主子说了,等取了他的狗命,就请弟兄们吃酒!”
“好啊!”
那看门的黑衣人冷冷吐出两个字,便猛地回身,眸中闪过一道冷芒。
两人还未出声,喉咙便已被刀锋割断。
萧晏之换上其中一人的钢甲,银色的面具遮住半边冷毅的脸颊,却遮不住他翻涌的怒意。
贴身的死士已装备完毕,二人通过重重关卡,便来到了石室门口。
门口的黑衣人翻了翻箱子,便将门打开:
“抬进去吧!”
刚一踏进石室的甬道,萧晏之便透过满室饿狼的呜嗷,听到一串娇声笑语:
“哈哈哈,逸寒哥哥,你的枪法还真是厉害!妾身佩服。”
“是吗?”萧逸寒得意地笑了一声,“不过,六弟的枪法更胜本王。”
“怎会?”陆挽澜一边挑着极细的火药粉,放入火铳口中,一边回道,“王爷他身子向来孱弱,恐怕连火铳都拿不起呢。”
“澜妹妹说笑了。”萧逸寒嘴角忽地挂上一抹甜蜜,“六弟的神勇你没见过,不然本王也不会邀他过来啊。”
“王爷不会来的。”
“哦?为何?”
陆挽澜随即又拿起一颗铅弹,放入火铳:“因为王爷心里根本没有我啊。”
“这样的话……”
萧逸寒看向面前小人儿,见她摆弄着面前的火铳,鼻尖已渗出细汗,一副认真模样惹人怜爱,语调忽然软了下来:
“澜妹妹不如,做本王的王妃?”
第94章 逃脱
陆挽澜听见这话,拿着小竹片在火铳口捶捶捣捣的手,赫然停住。
蛾眉微抬,只见面前男人不知何时,已将满身在疆场厮杀所沾染的戾气收起,渐渐低垂的眸子中猛然涌现出温柔的火焰,正向自己席卷而来。
她尴尬地扯了扯唇角,只觉得这眸光似要将她生生灼出个窟窿来。
可不知为何,却又感觉自己背后亦有一道寒芒射来,冷得她脖颈似被冻住一般僵硬:“哈哈哈,殿下、开、开什么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握着竹片的手,不由得在火铳口处飞速捶捣,内里的铅弹随之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掩盖着她此时慌乱不堪的心跳。
这什么情况?
怎么忽然有种心虚的感觉?
“你看本王,像是在开玩笑吗?”
萧逸寒的步子又近一步,直逼得陆挽澜又向后退了两下,整个人已经紧紧靠在观景台的围栏之上。
“呃……”她见无路可退,强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着回复,“这个哈?妾身已嫁入王府,又是先帝赐婚,圣上也已行了册封礼,婚姻大事怎可儿戏?”
刚一说完,只见萧逸寒猛地扑上前,两掌忽地撑住她身后的围栏,将这个谜一般的小人儿环在胸前的孔隙:
“可他心里不是没有你?”
她越是这样变幻多姿,越是吸引着他,如同荒原中烈红的野罂粟,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陆挽澜向后仰着,企图拉开距离,避免任何身体的触碰。却不想他亦随之将身躯前倾,邪魅的笑容由他嘴角慢慢逸出:
“如果本王要了他的命,你是不是……”
萧逸寒正说着,却见一个黑色的孔洞忽地指向自己鼻尖。拿着火铳的陆挽澜羞涩地一笑:“殿、殿下,咱们还比不比了?”
“是啊,游戏还要继续。”
萧逸寒自嘲地笑了笑,他从不勉强任何人,手掌亦随之从围栏上抬起。
看着他转身向前走去,陆挽澜缓缓吐出一口气,可仍是觉得如芒在背,正要转头向下望去,却听萧逸寒又说了一句:“敢不敢跟本王打个赌?”
“赌什么?”
“本王就赌六弟,一定会来。”
狷狂冷傲的笑容瞬间将他的深情取而代之,见下方已有人将新的一箱子火铳提了进来,萧逸寒便抬手向那掌柜的示意。
几个黑衣人从萧晏之手中接过箱子,并未发现异常,便直接送至陆挽澜面前。
“澜妹妹尽管挑,本王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那妾身就不客气了。”
陆挽澜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柄火铳,玲珑晶莹的指甲在紫铜铳身上轻轻敲打,又将耳朵贴上去细细听着内壁的回声,秀眉微蹙,摇了摇头就放下。
见萧逸寒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又厚着脸皮拎起了另外一柄。她必须再找出一柄铜壁最薄的火铳,才可以有最大的胜算和逃脱的可能。
正重复着方才的动作,萧逸寒便又开口感叹:“多年不见澜妹妹,你还真是变了很多啊。”
“?”陆挽澜只回以疑问的表情,并未说话。
“之前的你,在本王面前,从不会这般小心翼翼……”
没有听清楚萧逸寒的碎碎念,陆挽澜只听耳边“嗡”的一声,眼中忽然闪出惊喜的光芒。这火铳到底是人工锻造,只要有心去找,总会找到几个劣质的。
眼前的这柄,便就是铳身铜管相对较薄的了。
“本王还记得有一次在辽东校场,你大哥从我的军帐中搜出来这枚扳指,说我不该随身带着它玩物丧志,转头就扔到马棚里。也不知你在里面蹲了多久,竟帮我找了回来……”
“要是母妃知道她唯一的遗物,差点被战马吞进肚子里,不知会作何感想……”
“哈哈哈,恩,是啊。”陆挽澜说着,手下的动作却未停止,将筛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极细的黑火药粉填入火铳,“殿下不是也变了很多吗?”
这回答,驴唇不对马嘴。
可萧逸寒却裂开嘴露出几颗白牙,是了是了,她还是没变,一如既往地这般漫不经心。
“是啊,本王变了很多……”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陆挽澜便又填了几颗铅弹进去,像是觉得不够稳妥,便将手指上的祖母绿指环也取下来,将整个铳身塞了个满满当当。
临末了,还不忘用一把竹片死死堵住铳口。
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陆挽澜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笑着打断了沉浸在回忆里的萧逸寒:“逸寒哥哥,妾身刚才说,想跟你做个交易。”
见他没有说话,只是玩味地看着自己,陆挽澜单手提起那两柄火铳,慢慢移动到观景台的围栏旁,兽笼中的迟铮,正无声无息向自己的方向看过来。
她将一只手附在围栏上,五指颇有节奏地敲击起来。
萧逸寒起身正欲回答,却忽而听见一个黑衣人慌忙进来:“禀主子,那陆家兄弟不知怎的,把狼室里的雪狼王放了出来!现在整个后院都乱了!”
“还不快去拿下!”
“是!”
几名身穿钢甲的黑衣人领命出门,陆挽澜眸光一闪。
机会来了!
她手指忽地抬起,翻身一跃踩上了围栏外侧的突起。面朝萧逸寒,背对着数丈之高的兽笼,下方还有几十只不断扑咬的恶狼。
“澜妹妹小心!”萧逸寒瞬间慌了神。
“逸寒哥哥,就用我的命,换迟铮的吧!”说完便松开了抓紧围栏的手,整个人向身后仰跳下去。
“不!”萧逸寒飞身跃下。
却只听“嘶嘶”两声,陆挽澜用火折子点燃引线,一个扔向迟铮的兽笼铁网,一个则向观景台扔了上去。
两个火铳应声炸膛,巨大的冲力携带着火球和浓烟,涌向萧逸寒面前。他猛然退后,翻起紫檀矮几挡住飞弹和破碎的铜片。
透过浓烟,只见那兽笼已被炸出个窟窿,困于其中的迟铮早已不见踪迹。
而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原本死在兽笼之内的三头恶狼尸体,竟也不翼而飞!
她们,竟然敢戏耍自己!
萧逸寒大手在围栏上猛地一握,栏杆登时段成两截:“一个都别放过!”
下方黑衣人遂松开恶狼脖颈上的铁链,手握长刀,直接冲向了石室的甬道。
本以为自己会被迟铮接住的陆挽澜,却没想到,会被一个萧逸寒的手下率先抱在怀里,一时之间羞愤至极:
“你好大的胆子!快放本王妃下来!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一边踢蹬着双脚,双手也不忘在这黑衣人脸上抓挠,眼看就要将银色面具摘掉,她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怒:
“陆挽澜,你要是想被狼咬,本王不拦着。”
这声音……
没有回过神来,竟听身后的迟铮停下脚步,说了一声:“姑娘先走,属下断后!”
便独自向身后的石室走去。
第95章 你这个大骗子
越过萧晏之宽阔结实的肩头,陆挽澜只见迟铮一个飞身,便如离弦的箭般迅速消失在甬道的浓烟之中,她面色登时凝重起来。
石室中的黑衣人虽不能将迟铮怎么样,可是里面凶狼无数,萧逸寒又有火铳在手,想要全身而退恐怕十分艰难。
“咱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陆挽澜欲挣脱萧晏之的怀抱,却见这男人紧抿着薄唇,脚下踏着步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反手将她张牙舞爪的手腕死死掐住。
任由她大喊大叫,可紧紧锁着自己的双臂,却似铜墙铁壁一般半分也撼动不得。
他一言不发,飞身掠过重重关卡,长腿扫过面前持刀的黑衣人,如过无人之境。
二人出了庄子便向西直行,陆挽澜飞速扫视周身空地,哥哥们也还没有出来。
回想起方才那黑衣人说的话,她心下一沉。
自己正是听到哥哥们放了狼王出来,才会趁乱逃跑。本想先摆脱萧逸寒,就去营救几位哥哥,可是现在萧晏之却不管不顾地,直接把自己一人送了出来。
恰于此间,身后豁然响起一声狼王的呜嗷长啸,陆挽澜身子猛地一僵:
“萧晏之,我哥哥们还在里面!”
“哦?”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萧晏之徐缓的嗓音便传至耳边:“舅哥们这么爱闹腾,不如留在里边喂狼。”
“什么?!”陆挽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见他还是拖着自己,脚下步子未曾有过停歇,“你放开我!你这个冷血的家伙!”
一边喊着,剪水双瞳不由得泛起莹莹泪光:“我哥哥们怎么办!还有迟铮和唐风!”
萧晏之懒得与这满面娇凶的小人儿多费唇舌,抱着她走到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跟前,一个托举便将这泪盈盈的小人送上了马背。
对他此意颇为不解,陆挽澜正要询问,却迎面撞上了萧晏之坚毅的眼神:
“常年跟陆云烈,混迹在辽东马场,你应该会骑马吧?”
“会。”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陆挽澜随即点头轻轻说了一声。
“好,一路向西,半个时辰后,本王去找你!”
说完,萧晏之便挥鞭,照着马臀一抽。
长鞭划破夜空的一刹那,烈马仰头刨蹄,龙吟般的嘶鸣亦响彻上空。
“啊~~”
陆挽澜只觉马蹄撒开,身子便跟着摇晃飞了出去。她来不及思考,只能死死抓住缰绳,西行而去。
如血骄阳,已不知不觉间自东方缓缓升起,耀目的金晖如瀑般洒向原野。如同五光十色的织锦将如墨的黑夜驱赶殆尽,亦将在原野飞身驰骋的黑马白袍尽数吞没。
陆挽澜一路风驰电掣,狂奔在金色麦浪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见天都大亮了,身后也一直没有黑衣人追来,便揽缰勒马,翻身落地。
牵着马,向来时的路口巴望了半天,可别说是人影了,就是鬼影子都没有!
除了头顶上,偶尔有南飞的大雁发出几声轻啼,周遭方圆百里再也没有半点声响。
萧晏之!
你这个大骗子!
说什么半个时辰就来找自己,都是骗人的!
想到这,陆挽澜一脚把路边的大石头踢飞,“砰”地一声,锦靴前头便被擦出个窟窿,不知是疼的还是怎的,她豆大的眼泪便如两串冰珠一般,甩了出来。
这些家伙,都这么久了还不回来,真是可恶。
陆挽澜抬起胳膊,用月白色的锦袖将脸上的鼻涕眼泪一抹,定了定神便翻身上马:“大不了,就去炸了豫王的狼堡!”
马儿似是听懂她的话,未等她挥鞭,四蹄便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可是,才跑出数丈远,陆挽澜便察觉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地面忽地发出微微震颤,哑雷般的声响从面前的方向由远及近,滚滚而来。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像是地震。
“嗷呜~”
这一声狼叫,瞬间惊的她汗毛竖起。
想不到萧逸寒竟然这样狠心,竟然驱赶着狼群来捉自己!
管不得那么多,她当即调转马头,墨色如风的烈马听到狼嚎,更是嘶鸣着向前狂奔不止。马背上的小人儿,此时只顾着逃命。烈烈的风声灌入她耳中,已再也听不见身后的声音。
而在她身后,身姿矫健的狼群,正呲着犬齿如浪潮般,汹涌袭来。
被狼爪踏过的土路,扬起阵阵沙尘,直呛得狼背上的众人咳嗽不止。
好容易适应了御狼之法的陆云帆,此时终于敢睁开眼睛,不由得大喊大叫:“哈哈哈!真他娘的爽啊!这骑狼,可比骑马刺激多了!”
“啊~~”陆云策紧紧抓着面前黑狼的背毛,却由于手劲儿过大,黑狼吃痛又一个抖擞,险些将他抖了下去。
在这踉跄的顺间,他一眼便认出不远处,一匹嘶鸣着狂奔的黑马上坐着的月白身影,正是小妹陆挽澜。
“那不是小妹吗?”陆云策惊喜地叫了一声。
“是啊!小妹!你别跑啊!”陆云帆顺着六弟陆云策手指的方向一看,登时喜出望外,挥舞起被雪狼王咬的破烂不堪的衣袖,呐喊起来,“嘿!前边的人停下!!”
可他不喊还好,越喊,小妹手中的马鞭,便更勤快地抽向那马屁股!
不一会儿,眼前的黑马便只留一溜烟尘,变成了一个黑点。
陆挽澜见身后狼群扑食一般,朝自己追来。
别说是停下,就是回头都不敢!
心中更是伤心欲绝!
一边在马背上颠簸,一边又凄厉地抽泣起来:
“呜呜呜~二哥,你们死的好惨啊!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双眼随即被泪水模糊,她眨巴两下眼睛挤掉泪珠,再睁开之时,却忽听又有一匹烈马已从身后追赶而来。
嘶鸣声和马蹄之声越来越近,她心下大骇!
正闭着双眼尖叫着挥鞭,却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熟悉又结实的怀抱圈住。
“鬼叫什么!”萧晏之一如既往的低吼亦是从耳边响起,“骑马不看路,你再不停下,是想我们跳下山崖去找你吗?”
啊?!
陆挽澜睁开双目,萧晏之和哥哥们,竟是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
而那狼群的领头狼王背上,正是浑身是伤的,迟铮。
第96章 本王检查就好
豫王狼堡内。
客云来掌柜与萧逸寒从石室走出,来到后院。见原本关着狼的黑色铁笼,此时已是空空如也,惊得他差点把眼珠子掉出来!
再对上自家主子那张怒火中烧的脸,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为什么没人告诉本王,那个女护卫,竟会御狼之术?”
“这……”掌柜的正不知如何回答,见萧逸寒只是稍作停留便转头就走,连忙跟了上去。
回想方才在石室里的一幕,他到现在还心有戚戚。
自己亲眼瞧着,那兽笼中与迟铮搏斗的三只野狼,明明已经断气死得透透的。可在听到那护卫一声哨响之时,竟又立马活了过来!
而黑衣人手中的野狼,亦是纷纷调转方向,直接将自己人扑倒撕咬。
要不是主子点了火铳,杀了几头野狼,自己的老命恐怕也丢在了石室里头。
可让他更加难以置信的是,那迟铮不过是一个狼崽出身的护卫,竟然能驾驭雪狼王,更是毫不客气地,把满院子的野狼全都带走了!
一想到把这些狼从辽东带回的艰辛,他的心都在滴血。
“是属下的疏漏,请主子责罚。”
“无妨。”萧逸寒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连本王都不知道的事,又怎么能怪你们呢?”
“谢主子体恤……”
掌柜的正欲跪谢萧逸寒的格外开恩,自己膝盖刚一弯下,却听上方又传来一句冰冷的问话:
“可是为什么?”
他额间冷汗忽地涌出,脊背上的赭石色衣绸瞬间被汗水浸透。
萧逸寒侧过面颊看了一眼左肩上的弹孔,似乎对这铳伤的疼痛已然麻木了一般。
与迟铮懂得御狼之术比起来,他更加好奇,陆挽澜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这火铳的杀伤力,比平时强了几倍不止!
就连在沙场出生入死无数次的自己,也没能躲过。
这个女人,他越来越看不透了!
难怪六弟会如此舍不得,竟会亲自来救她!
他心底狂笑不止:六弟啊!想不到你还真是个多情种子!
见萧逸寒继而沉默不语,那掌柜抬头才发现,自家主子墨色的龙纹锦袍,在朝晖下竟是泛着片片暗红。
心里头咯噔一下:“嗨呀~主子!您什么时候受的伤?属下这就去找大夫,帮主子处理伤口。”
“无妨。”萧逸寒显然没把这小伤放在眼里,摆了摆手道,“传令山西提刑按察使和都指挥使,想必陆大人耍了这通威风,该查的也都查完了,就别忍着了。中秋前他起程回京之际,找个机会动手吧。”
说完便朝外走了出去:“至于那个消失的方启文,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掌柜的领命,眼底眸光,遂恢复一如既往的阴鸷。
自从花炮局爆炸后,这个方启文与自己派去的十二个黑衣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个骨头渣子都没找到。
他一早想到,许是这些人在顺天府到达现场之前,便被另一伙人劫走。
可京中的探子,前日里传来消息:近些日子,京城各大药铺都没有出售过,治疗烧伤的药材。更没有郎中,被请去治疗重度烧伤的病人。
那么大的爆炸,他们若不死在里头,定然会身受重伤。
劫走他们的人,又怎么会由着这些知道内情的人,死在自己手里?
除非,他们不需要抓药,也不需要请郎中。
宫里头擅于此道的太医,都是上了年纪,惯会明哲保身的。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切的。
除了太医,陆家的老五陆云归,他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这个陆家,还真是不好对付啊!”
。
当陆挽澜一众人,从西南的京郊回到王府时,将将过了正午。
那狼群,已被安置在陆家城外的庄子上,由影卫看守。
几人拖着伤躯,便也没有逗留。
才下了马车,陆家兄弟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模样便映入陆云归的眼帘。他此时亦是满脸疲惫。
这一夜,陆云归带着人将那城南的妓馆,以及整个城南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竟是连他们的人影都没找到。
后来听城南百姓都在传,有一伙人在黑庄岭挖坟掘墓,不用想了,准是这几个货!
可到了那,又是晚了一步。
好在影卫发现了平日通消息用的荧光粉末,便顺着那亮光一路摸了过去。
陆云归便先回府,在家等着他们。
二哥陆云帆见到五弟,登时高兴得手舞足蹈。抖擞着满身的破衣烂衫,宛若一只被炸开了毛的野鸡扑了过去:
“嘿!老五,哥哥这一天一夜的经历,你做梦都想不到!”
陆云归急忙躲在一边:“你快消停些,先去好好洗洗,我给你们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
“就是!五哥你看,我这屁股上,是不是还有狼的牙印呢?”陆云策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一回忆起那惊心动魄的场面,陆云策的小心脏到现在还在砰砰直跳。
“你还好意思说!”陆云帆一听到狼,便又冲了过来,“要不是你那枪法烂到了家!让你打那些黑衣人,你偏打中那笼子的锁头,咱们至于差点被狼吃了吗?”
“二哥你连火铳都不敢放,现在还怪起我来了?”
陆云帆听到这话,连忙抄起刻着自己名字的火铳,抡了过来:“你个兔崽子!要不是老子用这家伙把那狼头砸个窟窿,别说是你的屁股被咬!就连你的小……”
“都少说两句!”老四陆云昭急忙打住几人的争吵,“都伤的不轻,还不赶紧进去,在这丢人现眼!”
“嘿,你还来劲了,吓得连鞋都跑飞了的人是谁啊,还敢跟这说哥哥丢人!”
懒得理会这三兄弟的吵吵闹闹,陆云归见萧晏之冷着脸,抱着小妹下了马车,便径直上前轻声道:
“王爷,我家小妹她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微臣给她检查检查。”
见陆挽澜此时像个长臂猿一般,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脖颈,闭着双眼似乎还在睡着。混不吝方才一直喊疼的模样,萧晏之轻叹口气:
“本王检查就好。”
说完便抬腿进了王府。
见王爷将自家姑娘抱进卧房,迟铮正欲敲门想进去帮陆挽澜查验身上的伤,却被身后的唐风一把抓住手腕:
“迟妹子,就交给王爷吧。”
“王爷怎么检查?”
“这......”唐风一脸的姨母笑,“当然是亲自检查了!”
第97章 越描越黑
见萧晏之抱着小妹进了王府,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陆家兄弟,竟跟商量好了一般,登时闭上了嘴巴。
二哥陆云帆妖娆的身子,率先飞进了定国府别院的大门,抄起一柄千里镜,找了个绝佳的观测地点,便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燕王府卧房的动静。
四哥陆云昭和六哥陆云策亦是紧随其后,手中动作干脆利索。
等陆云归跟进来的时候,只见三柄紫铜云纹千里镜,竟已是架成一排,分别对萧晏之和小妹,在卧房门口和两片窗户进行全方位的勘测。
知道的,是当他们关心小妹。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架了三柄火铳,要偷袭王府!
陆云归手中端着药粉和纱布,一脸无奈的表情:“你们这是不疼了?都干嘛呢?”
“我们不急!”陆云策急忙打断五哥陆云归的话,“五哥你不知道,妹夫在极乐神殿和小妹,和小妹……”
“他们在极乐神殿怎么了?”陆云归听得云里雾里。
“啧!还能怎么?就是他们两个把事情给办了!!”陆云帆搂了搂鸡窝般的头顶,又将千里镜挪了个位置,“就在极乐神殿二楼的拐角雅间!他们……嘿嘿嘿~”
一想起那床榻摇晃的,简直要散了架,陆云帆不由得暗自佩服起萧晏之:妹夫可以啊!
“拐角的雅间?”
似乎关注错了重点,陆云归对小妹圆房成功的事,半点也没有听进去,却因二哥的话,忽而想起昨夜在那极乐神殿的一个发现。
他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浓眉紧锁,将袖中一个墨色瓷瓶拿了出来。
这东西,正是他从陆云帆所说的地方捡到,想来定是萧晏之所有。
瓶中虽只残留一些液体,可单从赤红的颜色和甜腥的气味,他便可以断定。
这是血。
而且,是海东青的血。
所谓鹰中极品,海东青。
这种猛禽,正是丹巴七部,土骨论部落的图腾,相传他们还曾经拥有一支哨鹰军。不过后来因为土骨论海氏家族叛乱被灭,便再无可以驯服这种猛禽的人。而军中的海东青更是被七部贵族掠夺瓜分,当做玩物囚于笼中,这支空中鹰军便自此消失。
如今在丹巴七部,想要捕获一只海东青,是难如登天的事。
那么萧晏之,又是如何得到的呢?
“快看快看!”
陆云归正疑问之时,却听陆云策忽然大喊了一声。
“又怎么了?”他将墨色瓷瓶收于袖中,走到几人身侧。
“萧晏之让唐风送东西进去了!”
四哥陆云昭,将千里镜前的左眼挪开,又换上右眼,对陆云归碎碎念道:“老五你有所不知!咱们兄弟三人困于狼堡,是妹夫带人先救走了小妹,又折返回来救了咱们。”
“此话当真?”陆云归盯着他们,想要知道更多细节,“那然后呢?”
“然后?”陆云帆笑着问了一声。
陆云昭抿嘴笑了笑:“你是没看见,一路回来他对小妹那个呵护备至,那两只胳膊抱着小妹,都舍不得松手!”
“可不是嘛!哎哟喂~”陆云帆笑的越发明媚,“咱们小妹,这回真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实在不想由着这三个胡闹,陆云归拿起一坨白色软绸,在烈酒中蘸湿。
趁陆云帆看得津津有味之时,一下便呼在他后背的伤口之上。
“嗷呜!!~~”
刚被重重扔在床榻上的陆挽澜,忽地听见一声凄惨的嚎叫,便又一个激灵跳起来,嗖地一下子钻进萧晏之怀里。
柔弱的吴侬软语,似是猫儿般传了出来:
“王爷,臣妾害怕~”
没想到她忽然扑过来,萧晏之手中装有药膏的翠绿瓷瓶,险些没有端稳。他低头看了一眼陆挽澜满是黑灰的小脸儿,狼狈至极。
明明想要说些和软的话来安慰,可话一出口,便成了揶揄:
“怎么,王妃在豫王狼堡玩火铳时候不害怕,现在回了王府,待在本王身边却害怕了?”
说话间,便抬手将这小人拎起,放在榻上:“若是觉得燕王府不够宽敞华丽,王妃现在若想去做豫王妃,也还来得及。”
“……”陆挽澜听着萧晏之冰冷的语气,心中忽而了然。
难怪当时自己觉得身后被一个人盯着,浑身不自在。原来他早就去了石室,那自己和萧逸寒的对话,岂不是全被他听了去?
“毕竟本王拿不动火铳,自然也弄不来私造的火铳,博王妃一笑。”
“臣妾那也是……”陆挽澜谄媚笑了笑。
“也没有让王妃蹲在马棚里,去寻的白玉扳指。”
“……啊那个,这个……”
陆挽澜满头黑线,原主你没事去找马棚找什么玉扳指啊!
这豫王的黑锅,自己要背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怎么解释呢?
小鹿一般的眼神,在低垂的睫毛下左右忽闪,得转移个话题才对。
一想起这后来的许多祸端,正是因为自己去了极乐神殿才惹出来的。
她虽是受了几个哥哥的蛊惑,可究其原因,此事也是因萧晏之去了妓馆而起。
轻咳两声,陆挽澜又咽了口唾沫故作嗔怒:“那王爷还去了极乐神殿呢!臣妾若是不在场,谁知道王爷会不会……”
见萧晏之俊脸陡沉,昨日他的叮嘱便又回响在耳畔。陆挽澜扯了扯唇角:
“哈,那个,臣妾不是不相信王爷,男、男人嘛,很正常的,对吧?”
说完,便又将通红的小脸埋了起来,心里已经吐血千万遍:自己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越描越黑……
萧晏之看着眼前的小人儿,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轻叹口气走近床榻:
“若不是知道你去黑庄岭,是被设计的,本王还真的以为,王妃是故意帮豫王打掩护,阻挠本王去捉私盐的买主了。”
“嗯?”陆挽澜茫然的抬起头。
灵动的眸子闪着明悦,潋滟波光。
原来,他去极乐神殿是有这样重要的事要做,可却又被自己给搅和了。
这算不算,是把自己放在心上了?
看她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萧晏之眉间微皱:“到底伤到哪了?”
“啊?”
听到他这样一问,陆挽澜顿感方才的伤口,忽地透出汹涌的疼痛。
她脸上旋即泛起一阵潮红。
“就、就……”见面前男人一脸凝重,便红着脸指了指双腿。
萧晏之听罢,猛然撩起她月白色锦袍下摆,大腿内侧两道殷红的血迹,透过莹白的裤管,直冲进他的眼底。
第98章 是本王疏忽了
萧晏之心下一颤,顾不得陆挽澜此时慌乱地遮掩,长臂一横便将这小人儿放倒在床榻上,手腕用力。
“呲啦”一声,左腿裤管已经磨烂的布料,便被他顺势撕开个口子。除了擦伤之外,还有一条红肿的血痕霎时展露出来。
这个位置的擦伤,应是骑马磨破的。
可这条伤痕……
见萧晏之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大腿看着,陆挽澜忽然间红了脸,本来想逞强一下,可是一开口,声音就变得可怜兮兮:“臣妾没事的~王爷不用担心……”
萧晏之面色凝滞半晌,想到那墨骁烈马,自己驯服它尚且用了些日子。陆挽澜虽然骑术颇为了得,可到底是个姑娘家,这么多个时辰从南到西的颠簸也真是为难她了。
况且,那马鞍上还挂着一弯银月钩,是他曾经在军营时挂些兵甲用的,后来回京也忘了卸下来。
“是本王疏忽了。”
见他说完,便要将腿上布料直接撕扯下去,陆挽澜急忙覆住他的大手:
“还是,让小喜和迟铮她们来吧。”
萧晏之反手将她小手一攥:“平日里你撩拨本王都不看场合,这会儿怕什么?本王又不是没碰过。”
“嘶……”她本想问问他什么时候碰过,可是手上因为火铳炸膛,也被烫伤,被他大手一握,结了痂的伤口便又传来刺痛。
掰开她的手心,两片似乎被灼烧过的擦伤,像朵被雨打过的带刺蔷薇般映入眼帘。染红了他眼角,亦刺中心上某个位置:“为什么要这样冒险?”
“我……”
“还是你就这么肯定,本王不会去?”
他自是知道石室内,陆挽澜那样说,是有别的目的。
他也确实不曾把这个心狠手辣、放荡不羁、大逆不道的女人放在心上!
她现在有自知之明是好事,自己应该高兴才对。
可是,为什么听到她那样说,心上的石头非但没有卸下,反而又愈发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萧晏之的语气云淡风轻,可他眼神中稍纵即逝的一抹失落,还是跌进了陆挽澜眸中。
想来,这男人定是因为自己搅了他的大事,还在耿耿于怀。
虽然怨不得自己,可谁知道萧逸寒那么狡猾?
她急着抽回了手,满脸的无奈和歉意:“哎呀,臣妾还是要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我真的只是去查咸布的下落,真的没有故意……啊……”
谁要听这些?
对于自己已经知道的事,萧晏之才不会浪费时间去理会。他二话不说将陆挽澜揽进怀里,便冷着脸朝门外走去。
怀中小人儿顿时慌了神:“去、去哪儿?”
“先去沐浴,再回来上药!”
沐浴?
他是要看着自己沐浴?
霸道的声音在陆挽澜耳蜗震荡,脸一下子便被羞红,像是煮熟的虾子一般。
萧晏之顿觉怀中的小人儿全身滚烫起来,却没有看见,一双弯月般的双眸,此时已绽放出了狐狸一般狡猾的笑颜。
方才萧晏之已对小喜交代,为陆挽澜准备沐浴的热水。
二人刚一踏进盥洗室,芙蓉团蝶的屏风后顿时涌来一股热流,混着袅袅青烟和栀子花香扑面而来。
将怀中满面绯红的小人儿放下,萧晏之踏步走过屏风,将手伸进了一汪池水之中:“温度刚好。”
他走出来看了一旁的小喜:“服侍你家姑娘沐浴,注意她身上的伤。”
说完便径直走了出去。
“诶?王、王爷……”陆挽澜眼睁睁看着,萧晏之头也不回地离开,幽怨地叹了口气。
搞什么啊!就这么走了?
“姑娘,奴婢先侍候你更衣吧。”小喜看着自家姑娘浑身是伤,不知有多心疼。
不忍姑娘的伤口再被刮擦,干脆将莹白的绸裤用剪刀剪开,搀扶着陆挽澜走进水雾笼罩的方池中。
“哎哟~”腿上的伤口刚一碰到热水,便传来一阵痛感,陆挽澜忍不住痛呼出声。
不知是不是雾气模糊了眼睛,小喜抬手,擦了擦肿得核桃般的眼角:
“这个豫王怎么如此狠心,竟是那般对待迟铮。就算不怜悯下人也就罢了,他怎么还这样对待姑娘?”
见小喜哭哭啼啼的样子,陆挽澜便明白过来,一定是唐风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了。
“你别哭哈,你家姑娘这不是好好的?”
小喜虽嘴上唠叨,可是手脚颇为麻利,姑娘有伤在身,不能在这水里多待。她点了点头,便将净身的香粉快速地涂满陆挽澜全身:
“这个是嫣嫔娘娘拖五爷送给姑娘的,他查了查,是好方子,昨儿我回府时候,便托我给姑娘带回来了。”
“风芷嫣送的?”
听到这个名字,陆挽澜有些惊奇。
风芷嫣素来爱香自己是知道的,可是这女子在闺阁之中自来默默无闻,入了宫更是与嫔妃从无交际,怎么会送这个给自己?
“是啊。”小喜将陆挽澜身上被水打湿的香粉,轻轻揉了揉,绵密清香的泡沫便盖上她滑腻的身子。
“不过奴婢听说,她不止是送给姑娘了,还有宫里的王皇后、怡妃,她们都有。”
“哦?”这倒是让陆挽澜始料未及,“她怎么忽然间转了性?”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小喜说着,已舀来温热的清水,为陆挽澜洗去泡沫,又将如瀑般的墨发挽了起来,“姑娘等着,我去拿寝衣来。”
正欲起身,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女在屏风后头止步:“参见王妃娘娘,太妃有要事想找小喜姑娘一叙,还请娘娘准允。”
小喜听罢,满脸疑惑向屏风外走去:“我正为我家姑娘沐浴,太妃找我何……”
没等问完话,陆挽澜竟见那侍女,一伸手便将小喜拽了出去。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被人堵着嘴巴,生拉硬拽出来的小喜,正挥舞着手中的寝衣想要抽这个侍女,却见淑太妃和身边几个侍女一起向她急急摆手,示意自己不要说话。
顺着淑太妃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去。
小喜激动地,用双手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原来萧晏之一直在房顶上坐着,守着姑娘沐浴。
淑太妃抬手一摆,盥洗室周围的侍女便一同跟她悄然离去:哎呀,自己这个做婆母的,只能帮你到这了。
第99章 疼!就上药!
在池子里又泡了半刻钟,陆挽澜腿上的伤口便开始隐隐泛起疼痛,她见那小喜迟迟不归,便想着自己起身换上寝衣。
对于淑太妃的急切,她也多少能理解。
儿子和儿媳一夜未归,才一回来便沐浴更衣,她不便打扰。也许只是担心,才把小喜叫去问话。
想到这,便不再娇气。
她歪歪斜斜地在清波中挪蹭着,藕臂攀上池边的汉白玉围栏,艰难地想要走上一个台阶。
上次来送嫁妆的小厮说,四哥要在王府给自己修个温泉池子,难不成就是这个?
不过想来凿渠引泉还是要花些功夫的,这一池水应该是特意烧来,不然萧晏之也不会来试水温。
可四哥不是说建个露天的吗?怎的又多了个房顶?
陆挽澜抬头观望,这才看清了周围的全景。原来这整个盥洗室四方是被几根圆木支撑,前后无壁,只被几折屏风遮掩一下。
而上方,竟是被高大的花架覆盖,四处攀援而上的藤月花犹如飞瀑。翠绿叶片和俏丽的花朵将花架间隙层层堆叠,竟是生生簇拥成一个房顶。
外头的金晖,透过花叶洒进池中,氤氲雾气的池水亦随她娇柔玉体一走一动,荡起粼粼潋滟水波。
正欣赏着娘家的工匠和花匠巧夺天工的设计,房顶上一抹熟悉的身形,忽然间透过花枝闯入她眸中。
陆挽澜绣眉微挑,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哈~
原来淑太妃这个婆婆,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在她头顶负手而立的萧晏之,面朝城东,望向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脑中飞速回想近日里发生的种种,他本以为陆家江南盐场军盐出了问题,是因为风家的风行宇动了江南布防,引了贼寇或异族侵犯。可被派去江南探查消息的死士,对于此事一无所获,却传回山西私盐盛行的消息。
而山西布政使蔡察恰于此时,被构陷贪赃受贿入了大狱,圣上竟是委任此人的同窗,刑部尚书陆云礼为巡抚前去查案。
前头陆云礼刚到山西地界,那私盐的交易转眼便进了京城的勾栏瓦舍。
可见幕后之人,对圣上的一言一行,都是了如指掌。
豫王多年守在豫州,近日入京一改往日的含明隐迹,不但给私盐交易保驾护航,竟还将手伸进了神机营。
他的野心,如今是藏都懒得藏了。
那么,陆家的人,在豫王的计划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萧晏之看着漫天霞光,一张杏面绯红的玲珑小脸,却忽地浮现在脑海。
陆挽澜,她到底知道什么?
他很想相信,这个女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个巧合。可是,自从她抬着棺材闯进王府,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便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不单单是局势,就连他自己的心,也开始翻起波澜。
正思索之时,却见霞光之中,竟有一个黑影向自己飞速驰来。
唐风双脚踏风踩瓦,心里已是火急火燎,自己探听的消息足以轰动朝野。
看见自家王爷立在房顶,更是不管不顾冲了过去:“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噗——”
萧晏之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照着来人胸口抬腿就是一脚。
见唐风飞出数丈已不见踪迹,他纵身落地,来到屏风外想问陆挽澜,怎么还不出来。
谁知里头突然传出了巨大的水花声,接着又是什么东西发出撞击的沉闷声响。
他足尖一滞,旋即抬步向后方水池走去,只见水雾之中的陆挽澜,正似漂萍一般浸在水里,由于呛水而剧烈地咳嗽着。
一只手紧紧握住台阶旁的栏杆,面色潮红,墨发遮住她的雪白婀娜,狼狈中却显得极尽妖媚。
萧晏之眉间微凝:“怎么回事?”
陆挽澜眼角泛着泪花,咳嗽间隙勉强挤出几个字:“疼、走不动……”
环顾周遭后,他才发现小喜不在这里侍候。
虽然觉得这女人麻烦的要命,可是一想到那伤口再这样泡下去恐怕不好,萧晏之二话不说就把她从水池里拎了出来,一手箍住她滑腻的纤腰,一手扯下衣架上宽松的锦袍把她全身裹住。
薄如蝉翼的素色衣袍,瞬间被她娇躯上的水珠浸透,整个人儿活像一只水晶虾饺,雪白绯红的内馅透过晶莹剔透的外皮,散发着阵阵可口的甘香,直戳入萧晏之心房。
他大掌捧着她软得一塌糊涂的身段,似乎捧着一只琉璃碗盏般,轻柔地将她拦在怀里,生怕不小心触到她的伤口。
而她两截雪白的手腕,却不知何时已攀上他颈项。那片如同刚出水的海藻墨发,亦是将他半片衣衫浸透。
潮湿的呵气,混着满屋的芬芳刮磨着他的耳蜗:“王爷,臣妾好疼~”
又是这番好手段!
萧晏之双手不自觉地猛然收紧,怀中小人儿随即轻声呼痛,锦袍的水渍亦是从他指缝中挤出滴落,汇成一汪浅滩。被他锦靴踩过,溅起几朵水花。
陆挽澜只觉周身的空气骤然冷却,可萧晏之的胸膛却越发滚烫。
随着他脚步飞速挪动,大腿上的擦伤又传来痛楚,不由得让她哼唧一声“唔,好疼。”
面前的怀抱忽地剧烈起伏,接着头顶便传来一声低喘:
“疼、就上药!”
穿过回廊,便来到卧房。
萧晏之将这放肆的小人儿扔上床榻,松散的锦袍不待掀开,便被她随意抬腿嵌出一片月光。
他阴沉着脸,将锦被盖在陆挽澜身上,忽地转身去了外间,不久便又回来,手上除了锦帕,还有那装着药膏的翠绿瓷瓶。
“王爷要给臣妾上药吗?”陆挽澜闻到一股清爽的药香,又故作懵懂闻到,“那臣妾,是不是要把腿分开?”
说完,便将玉足从锦被的一角缓缓伸出,试探着想要攀上面前男人的肩膀。
“陆挽澜!”萧晏之额角青筋猛地跳起,胸膛起起伏伏,真想把这女人包起来扔出去!
却见这小人儿似是得逞了一般,又缩回被子里,笑盈盈地嗤笑起来。
他真不明白,这女人的脑子里除了撩拨自己,还在想些什么!
一张脸此时已经结了冰碴:“你到底上不上药!”
“上!当然上~好了好了~臣妾不闹了。”她神态淡然,又老老实实地躺好,可一想到这个男人就要给自己在那里上药,两片红云便又飞上了双颊。
萧晏之将锦帕慢慢伸入被子,正欲帮她擦拭干净水渍,却又听这小人儿尖叫一声:
“啊!疼~~”
他霍地抽出手来:“陆挽澜,本王还没碰你呢!”
第100章 谁说本王要做正人君子
“没碰?”
见这男人登时气急败坏起来,陆挽澜不但没有识趣地闭上樱唇,反而贝齿轻启发出疑问,眼中随之漾出明晃晃的笑意:
“王爷这样,都不算碰臣妾的话,那怎样才算碰?”
“……”
萧晏之气结,看着掌中的锦帕皱紧了眉头,竟被这小人儿噎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上一刻,他看不清细节,怕手重又伤了她。
无奈,只能轻捏着锦帕在湿暖的锦被内侧,从她脚踝向上风驰电掣、一路进军,只盼能快速擦干她身上的水珠,才好上药。
可这狡猾的小人儿,竟在自己快擦到伤口之时,猛然攥住锦帕一角。自己的手来不及收住,没了锦帕粗粝的阻挡,就这么贴着滑腻的肌肤直接冲了上去……
是了,他只是还没碰到她的伤口,可是却碰到……
拼命想要稳住的心跳,此时亦是随着自己鼻孔处断断续续的深喘,疯狂撞击着胸腔的骨骼。
只剩一抹僵直的脊背,还有几近咬碎的银牙,维持着他这该死的理智!
娇容早已布满红霞的陆挽澜,见萧晏之眼中似乎有火花迸出,已濒临爆发。便又将小脑袋缩在锦被里,嗤嗤地笑着:
“臣妾既已是王爷的人了~无论何事,自当听从王爷,王爷说没碰~就没碰吧~”
说完还不忘“咯咯”媚笑两声:“臣妾也不愿王爷,就只是这样碰……”
这个女人,究竟想要玩火玩到什么时候!
简直是越来越放肆!
“陆挽澜!”
萧晏之双目火星四溅,胸膛起伏连连,已被她气的咬牙切齿,不等这小人儿说完,便猛地欺身上前将她死死压住。
陆挽澜尚未回过神来,双手已被他举过头顶。她身侧一凉,浸透的锦袍被他轻而易举扯下一大片,只在眼前晃动了两下便静静地垂在头顶,只留尾端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她滚烫的脸颊,传来丝丝清凉。
她抬头望去,手腕竟是被萧晏之死死系在,这紫檀罗汉床头的镂空雕花之上。
陆挽澜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挑逗竟会惹得眼前的男人这般疯狂,她挣扎着想要脱身,可腿间的擦伤传来痛感,让她本来奋力踢蹬的双腿,不知不觉间变成妩媚的扭动,无形中为此情此景,又蒙上了一层极致艳丽的色彩。
萧晏之抬手将她按住,下一秒,覆在身上的锦被便他粗暴地掀飞。
他拖住她柔弱无骨的腰背,让这个嚣张的女人紧紧贴在自己胸前,鼻尖中灼热的气息,扑在她熟透的番茄般的脸庞。
“你想让本王这样碰你?”
怀中小人吃痛地哼唧一声,朱唇微启正欲回答,却被他薄唇一含,将千言万语尽数吞噬,连同喉中空气也一并吃入腹中。
被狂怒掠夺之后,陆挽澜已因窒息而朦朦胧胧的头脑还未清醒,却见萧晏之眸光霍地冷沉:“还是这样碰你?”
青筋暴跳的大掌,猛然覆上她胸前的锦袍,只稍微一用力,便会将这层遮挡撕个粉碎!
陆挽澜哆哆嗦嗦地开口:“我……”
电光火石!一触即发!
却见萧晏之手中动作迟迟没有继续。
“你想。”他无奈摇头笑了笑,缓缓松开五指,长舒一口气坐回原处,“可本王不想。”
“萧晏之!你……”
陆挽澜又羞又愤!可无奈双手被他拴在头顶,半点也挪动不了。
眼前男人轻轻将药瓶的木塞打开,又拿起一个白玉小棒挖出一团药膏:
“本王只是想给你上药!仅此而已,王妃可别想歪了。”
“什么?!你这个流氓!!混蛋!!”
陆挽澜对这道貌岸然的萧晏之,已是忍无可忍,抬脚便踢了过去:“你装什么正人君子!你!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现在又不认账!”
可是再努力的折腾,也还是无济于事。
萧晏之看着这小人儿叮叮咣咣,用身子把床砸的颤颤巍巍,宛若葡萄的脚趾头,就是碰不到自己,不禁笑得漏出虎牙,显得狡诈又嘚瑟:
“呵…谁规定本王,一定要做正人君子?”
正欲上前为她涂药,却见陆挽澜迎面飞来一脚,雪白的足踝瞬间被萧晏之一把箍住:“再说了,本王看自己的王妃,怎么能叫流氓?”
“你!”一只脚被他抓着,陆挽澜便又换上另一只脚。
可没了内力的自己,双脚在萧晏之的劲腕面前,竟像两条藤蔓一般,毫无招架之力。直接被他紧紧锁住。
“谁说本王看了不认账?整个后宫都看到王妃的落红帕了,王妃自己莫不是忘了?想不到,本王的真心竟被这般辜负?”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戏谑嘲讽!可不知为何,陆挽澜竟还从其中,听出一丝白莲花般的无辜!
陆挽澜做梦也想象不到,这个萧晏之不但翻脸比翻书还快!无耻起来竟然比自己更加游刃有余!
她今日算是知道了!
“萧晏之!你真是无耻至极!”
“哈哈!”似乎是得到了夸赞,萧晏之轻笑两声,“咱们,彼此彼此嘛。”
说完,便抬手将药膏置于陆挽澜大腿上方,低声命令:“把腿分开!”
见她仍是一脸怒气,嘟着小嘴不听话,便又道:“如果不然,本王有的是办法,不过若弄疼你……”
威胁的话,果然好用。
好在萧晏之虽然没有好脾气,可手上的动作却极尽轻柔,冰凉的药膏随他生了薄茧的手指,颤抖着,一点点将伤口覆盖。
陆挽澜只静静地盯着上方手腕上的绸结,连呼吸都刻意压制,生怕扰了他的认真。
待这药上完,萧晏之脊背已是大汗淋漓。
嘴上的逞强,却掩盖不了他心里的慌乱。无数次想要游移的双眼,亦被他生生控制在指尖。
他拿起锦帕擦了擦手,找了干净的薄被覆盖住陆挽澜柔软身子,温柔的嗓音便似水般溢了出来:
“药上完了,感觉好点了吗?”
“唔!好多了。”
“那就好。”萧晏之说完,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瞬间宁肃起来,“那现在该说正事了。”
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陆挽澜眨巴着眼睛:“正?事?”
在这卧房里,还能有什么正事?
“你大哥,是不是在私造火炮?”
第101章 有话边吃边说呗
“私造火炮?”
陆挽澜听到这句问话,顿觉莫名其妙:
“这种抄家灭族的大罪,王爷可莫要胡乱栽赃。”
“本王就是问上一问,怎么能叫栽赃?”
见他的脸已换上冷峻,陆挽澜转了转晶亮的双眼,又抬头看了看被捆绑的双手,心中豁然明白:
“哦~原来王爷这是把臣妾,当犯人一样审了?”
“随王妃怎么想都好。”
看着陆挽澜一脸不悦,似乎不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萧晏之还是耐着性子认真道:
“三月前,你启程去辽东,恰巧岭南三十七蛮部举兵叛乱,两万兵马顺着运河一路在江南,水上作乱。风家三万兵力本来只驻守西南边境,便被就近调去岭南一万,江南一万,可步兵不善水战,一溃千里。而你大哥陆云烈帐下,三十万辽东铁骑,兵部竟是下了三次调令,才调动两千精锐。”
“这几件事,和私造火炮有什么关系吗?”
陆挽澜适时打断,冷笑一声挑起弯眉,不满地看了萧晏之一眼:
“岭南叛乱,又不是因为臣妾去辽东引起的~再说,两地相距十万八千里,我大哥调去两千兵力已经不错了,更何况还要千里迢迢送去辎重补给。”
“风家势力本来就日渐式微,打了败仗也很正常。”
说着说着,便又开始嘲讽起这个男人:
“再说,风家落得这个下场要怪谁呀?现在王爷是大发慈悲,想要帮旧部说话吗?那也犯不着在这跟臣妾唠叨!”
萧晏之由着她小嘴碎碎念,无声起身来到外间,打开紫檀圆桌上一个精致的枣红色食盒。
小心翼翼捧出一盅炖汤,又盛进白玉碗盏中。
背后的小人便如吐豆子一般,喋喋不休。
“哦~我知道了,王爷是不是知道花炮局的那批烟花,就是风家从岭南押运入京的?现在事情闹大了,王爷不忍心看他们风家被圣上降罪,所以故意找点陆家的把柄,想让陆家出面帮他们解了燃眉之急?”
听着陆挽澜天马行空的联想,萧晏之无奈扯了下嘴角笑了笑,却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可是顺天府都没查出是我二哥炸了花炮局,王爷自然不想第一个站出来说出真相,所以想要捏造一个陆家私造火炮的罪名,来吓唬臣妾,对吗?”
陆挽澜说着说着,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儿从外间飘来,肚子霎时就叫了出来。
可萧晏之仍是没有理会她的问话,只是将食盒又揭开一层。琳琅满目的各式点心,便又散发出诱人香气,开始勾动着陆挽澜的味蕾。
“咕噜~咕噜~”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现在饿得几乎能吃下一头牛!
正在巴望着,就见萧晏之笑意盈盈地端着碗盏进来,可是却将诱人的食物放在床榻旁的矮几上,换了个口吻继续刚才的话题:
“可就是这两千精锐,竟然全歼三十七蛮部两万水军!王妃不觉得奇怪吗?”
“切。”陆挽澜白了萧晏之一眼,“大惊小怪,你以为定国大将军是吃素的?强将手下无弱兵,这有什么稀奇?”
说完,两只眼睛却又不争气地看向矮几的美食,语气中掩饰不住地讨好:
“王爷,你先给臣妾松开,咱们有什么话,边吃边说呗?”
萧晏之夹起一只蟹黄水晶包,放在陆挽澜面前:
“本王问了陆家过来侍奉的人,这道小点王妃甚是喜爱,所以特意让人准备的,那咱们先尝尝?”
“好啊。”
想不到这个男人,竟然还去查了自己喜欢吃什么,这么看来,也还算贴心。
陆挽澜弯了弯眼睛,便张开樱桃小口等待着萧晏之的投喂:
“啊~”
晶莹的蟹黄包,皮弹馅香,甚至还滴着诱人的汁水,馋得这小人探了几次身子,就是不见他送到嘴边。
“是啊,两千对两万,若旁人看来,定是辽东铁骑英勇神武更胜风家步兵。可若说他们没有什么神兵利器,只凭一身蛮力便大获全胜,本王是不信的。”
说着又将那只蟹黄包向一旁挪了挪:
“工部军器局的火炮均有定数,除了作为京城禁军神机营的武装之外,还没听说过送去辽东。”
“确实没有啊。”陆挽澜皱了皱眉,又见他将蟹黄包置于自己面前,“所以你就认定,辽东铁骑之所以以一敌十,是因为我大哥在私造火炮?”
“不止本王这么想。”萧晏之看着面前的美食,似乎在回忆什么,“恐怕连一路从辽东刺杀王妃到京城的刺客,也是这么想的。”
见陆挽澜似乎不能明白,他便又抬了抬眼眉:
“若不是那日在豫王狼堡,见王妃将一柄再普通不过的火铳,炸成一个炮弹,本王还真的以为他们杀你,只是怕你嫁进王府了。”
“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
她不过是挑些颗粒的黑火药进去,以便于快速燃烧,产生比火药粉末更强的冲力,加之堵住铳口,引起火铳的炸膛。
威力确实要比单独的火铳来的强大。
可也不能证明,陆云烈私造火炮啊!
“王爷说那个啊?”陆挽澜满脸得意,“那个是臣妾随便弄弄的,王爷如果需要,臣妾也可以教给你啊!”
萧晏之眸中星子骤然碎裂,寸寸发出夺人心魄的锋芒:
“王妃若是不记得了,就慢慢想想。”
说完,将那蟹黄包一口咬进嘴里,便走出卧房。
“诶?王爷!王爷你先松开臣妾啊!”
陆挽澜眼睁睁看着萧晏之就这么走了,徒留满桌子的珍馐美味,散发着香味却吃不到嘴。
心里又是生出气愤!
这男人几个意思?姐就不能懂点火器的技术了?
就兴你们男人懂?
“喂!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听着隔壁小妹大喊救命,定国府墙根下的陆家兄弟,不禁捂着嘴偷乐。
方才几人架着千里镜,见萧晏之猴急地将陆挽澜从盥洗室抱紧卧房,不用想,准是挺不住了!
笑着笑着,又瞥了一眼从天而降的唐风,生出一脸黑线。
“你说你,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啊!”陆云帆飞了个白眼过去,“活该被踹下来。”
“你们?!”
唐风见这几人的千里镜,竟是对准了王府,瞬间傻掉。
王爷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被陆家兄弟给监视了呀!
“不行!我这就去告诉王爷!”
第102章 谁要和亲?
“想走?没那么容易!”
陆云帆见这方头大脸的护卫,竟想把自己的老底儿全都交代给萧晏之?而且,还是专挑小妹的好日子。
这还了得?
见二爷抬了抬手,影卫便拿着绳索,将唐风团团围住:“唐大哥,多有得罪!”
面对十几个酒足饭饱的大男人,同样是饿了一天被自家王爷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唐风,硬是招架不住,转眼便被捆在一个长凳上。
“喂!你们放开我!”唐风张着大嘴,满脸怒意似要喷火一般,“咱们好歹一起出生入死过!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啊!”
见几人绑了他之后,又继续盯着王府,便又大喊大叫:
“我真的还有大事告诉王爷!人命关天!你们把我放开啊!!”
“哟?真的假的?”陆云帆拿起千里镜,照这个大块头脑袋上敲了一下,“那要不你先跟哥哥说说,我们商量一下,再看看要不要放你回去!”
“这……”唐风吃痛地瞪了下眼睛,可是话到嘴边又生吞了回去。
这件事,关系重大。那边的人完全是在出其不意之下动手,他们得手后立马封锁消息,甚至连圣上还不知道。
他不能告诉陆家兄弟。
好在宫里的探子还传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告诉他们也无妨。
“那个……”唐风故作为难,重重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最喜欢听秘密的陆云昭听他这话,便凑了过来,杏仁眼立刻投来坚定的目光:“你放心!我们最可靠了!”
“好,就是,属下探查到……”
唐风声若蚊蝇,可说话的内容,却让陆家兄弟大惊失色!
陆云帆气得一下将手中千里镜摔了出去,镜片“啪嚓”一声四散飞溅:“这个萧晏之!好大的胆子!”
“不行!这事要告诉小妹!”陆云昭说完,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其他兄弟便也跟上,把唐风的声嘶力竭生生抛在脑后。
“喂!你们倒是放我下来啊!!”
。
当陆挽澜被小喜发现时,已经是日落西陲。
看着姑娘一边大口地吞着饭食,一边抹着不知是气哭还是怎么的眼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王爷这样,会不会太……
正想找个话茬安慰,便听到陆家兄弟的吵嚷声传了进来。
“小妹!小妹你还不知道吧?”二哥陆云帆见卧房门开着,便迈着妖冶的步子闪身进来。
见自家小妹,竟还在这没心没肺地大吃二喝,心下一急,便吼了一嗓子:“你这会儿还吃得下去饭!你们家王爷,就要被选去和亲了!”
“噗!!”
刚被陆挽澜塞得满满当当的嘴巴,登时便如火山爆发一般,把米饭喷了陆云帆满脸。
“咳咳咳!”
小喜连忙帮端来茶水给自家姑娘漱口,手上轻柔地拍着后背:“姑娘快顺顺,别着急。”
一边又对陆云帆嗔怪起来:“二爷你这是干嘛,姑娘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这不是着急嘛!”
陆云帆刚说完,便见身后的六哥陆云策,抡起一柄火铳就开始咆哮:
“怎么着!只娶一个我们陆家的姑娘,还委屈他了?竟然想着跟什么郡主和亲?看我不打爆他的脑袋!”
“就是!”四哥亦是满面凌厉,精明的杏眼中是遮不住的怒意,“萧晏之逛逛妓馆我们也不追究了,现在竟然还想大张旗鼓地纳侧妃!我们做哥哥的,可咽不下这口气!”
见三位哥哥身上还包着绷带,就跑了过来,陆挽澜听不懂几人的叫嚣,强咽下几口水问道:
“你们?你们说谁要和亲?”
“小妹你还不知道?”六哥陆云策将火铳“咣当”一下,扔在饭桌上。
“不、不知道啊。”看着三个哥哥一副要爆炸的模样,便软下了声音,“这事你们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不重要!”四个陆云昭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满腔怒火:
“九月初二是太后的寿辰,据说丹巴七部联盟首领的世子和郡主,要来大周朝贺。圣上有意在诸位亲王和郡王之中,选一个与那郡主和亲,而且很有可能就是萧晏之。”
“笑话,大周兵强马壮,还怕他们一个部落联盟?圣上怎么可能答应和亲?”显然陆挽澜关注错了重点。
“这不是重点啊!我的好妹妹!”陆云帆抬脚便窜上桌子,倾身看着陆挽澜,狭长的凤眼满是焦躁,“和亲的人选,很有可能是妹夫啊!”
“是啊!”六哥陆云策接着又说,“那可是郡主,若是真的进了燕王府,你以后的日子还能有现在好过?”
见这几人上蹿下跳,紫檀雕花的桌子被他们踩在脚底下,扬起阵阵灰尘。
陆挽澜不禁轻咳两声,掩饰一下自己心里陡然升起的慌乱,喉中发出缓慢滞涩的声音:
“听你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也不、一定吧?”
说完又心虚的补上一句:“没准听错了,王爷他应该不……”
“不什么?那丹巴七部势力强大,若真将郡主纳进王府,他也是如虎添翼。”四哥陆云昭微微叹了口气,“况且,辽东战事吃紧你是知道的,若是只用一桩婚事就能让两方铸甲销戈,对圣上来说,岂不是最划算的买卖?”
“这消息可靠吗?”
面对几位哥哥的斩钉截铁,陆挽澜似是不死心地又期盼他们说,这是跟小妹开玩笑而已。
可是五哥陆云归的话,竟是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
“这是真的。”
陆云归款款走进卧房,夜色忽地随他脚步踏入,倾泻而下。
悬挂高空的明月,发出微微光晕,周遭如细鳞般的薄云,亦随风轻轻扰动着月下人的心头。
陆挽澜忘记四位哥哥是何时走的。
耳边,五哥陆云归的话,还在回荡:
“我前日去为太后诊脉,听见宁公公安慰娘娘。既然中秋的火戏因为烟花爆炸不能看了,不如就在太后的寿辰观看,正好有丹巴使臣来贺求亲,也好热闹一番。”
“他们选了几个适婚年龄的王爷,不止豫王,燕王也在其中……”
盯着藕臂上的殷红一点,陆挽澜目光有些凝滞,敢跟姐抢男人?
冷风又一次吹来,她稳了稳思绪:“迟铮,去查她的底细。”
“是。”迟铮领命,跃墙而过。
听到一声瓦片响动,定国府别院被绑着的唐风,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墨蓝色身影,激动得他连忙呼救:
“迟妹子!迟妹子救我啊——”
第103章 刺杀
“姑娘,时辰不早了,该歇下了。明儿您不是要去平安街,为老爷夫人买花灯吗?”
小喜见迟铮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可陆挽澜仍坐在廊下发呆。
想也不用想,姑娘定是因为白日里,几位爷说王爷要和亲的事心里伤感。
“过两日就是中秋,往年姑娘都是在定国府欢欢喜喜过节,可今年却要被宫里的繁文缛节所束缚,王爷还这个样子……真是苦了姑娘了。”
看着小喜一脸的委屈,陆挽澜随意笑了笑。青丝散散地垂在耳后,任由风吹乱了也不去管,洒脱中透着丝丝慵懒。
“你先睡吧,我再等会儿迟铮。”
她紧了紧身上的锦缎斗篷,随手把玩起六哥陆云策忘在这的火铳。
“这是六爷的火铳?”
小喜一眼就见到,火铳上头刻着的铭文,正是陆云策的名字。
被她这样一说,陆挽澜才注意到这个细节。
这柄火铳,是陆云策从豫王狼堡逃出来时,一直带在身上的,定是萧逸寒所属无疑。
当时她见到那几箱子火铳,个个都是记录在册,本以为是从神机营借出来的,现在这么一看,倒更像是伪造军中名册再铸造的。
如此一来,萧逸寒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领取火铳和弹药,甚至可以吃空饷?
可是……
有一个细节,她不明白。
若只是这样的话,那萧逸寒为什么要将几位哥哥,关在存放火铳的房间中?而且偏偏这几柄火铳又刻着哥哥们的名字?
见自家姑娘握着这东西不说话,小喜抬手摸了摸这紫铜铳身,又手舞足蹈地说道:
“六爷可真厉害!要是姑娘你以后出门都带着它,不用回回报上名号,亮出这家伙就知道咱们不好惹了!”
话音刚落,陆挽澜握着铳把的手忽而一松,这火铳便“咣啷”一声砸在青石台阶上。
方才还在花光树影间低声轻唱的蚊虫,瞬间没了声响。
她霍地起身,眼中冒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原来如此,萧逸寒是想要杀了萧晏之,再嫁祸给哥哥们。
怎么会这样?!
他不是一直都与大哥情同手足吗?
“姑娘怎么了?”
小喜见她神情骤变,正自责自己说错了话,却见陆挽澜拎起火铳,便朝萧晏之书房走去。
房门无人把手,霍地推开。
萧晏之似乎不在,她想着既然来都来了,不如等上一等。
便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中,一边打量着房中摆设,一边思索着待会儿要怎么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萧晏之。
不得不说,萧晏之虽然是个清苦的王爷,可小到一盏一炉,大到屏风书架,看起来虽古朴陈旧了些,却透着股天然沉稳的大气。
尤其是他长桌后摆着的木灵芝如意,是难得一见的极品沉水香。
很有品味嘛!
顺着这摆件,将目光延伸到前头的长桌,陆挽澜见笔墨俱全,便想着不如趁此间歇,先把脑中的火铳名录默下来,也省的自己费脑子想着。
抬手正欲拿起墨锭,却不经意间碰到旁边一个青铜香炉。
摸着还有些烫手。
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是黑色的灰烬,像是刚烧过什么东西。她用笔杆轻轻拨开最上层的粉末,纸片已经不可辨认,可最下端封缄的火漆,却没有融化完全,只剩一个角躺在那里。
谢……
思虑片刻,她还是想不出,到底是谢家的谁让萧晏之赴约。
走到门口便问小喜:“你可瞧见王爷什么时候驾车出府的?”
小喜摇了摇头:“姑娘,王爷不是一直都在书房吗?”
与人有约,还很有可能是谢家的人,又不乘马车悄然离开,那么见面的地点,难道需要只身前往?
陆挽澜凝眉微蹙,那会是哪里?
放下手中的火漆,便提笔蘸墨,随她手腕缓缓挪动,十几柄火铳的详细登记信息,已经跃然纸上。
此时的京城已是深夜,因为近日里的各种离奇案件,全城从戌时开始宵禁,除了巡逻的禁军之外,偶尔会有几辆官府衙门的马车,从平安街经过。
整齐的靴声,节奏铿锵地跺在青石马路上,他们手中的火把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宛若白昼。
城东的班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十几名士兵正围着铜锅子,把切成半边云的肥羊肉,一股脑地扔进油亮的红汤中,鲜嫩的羊肉随着咕嘟着的汤汁起起伏伏。
换班的另一队士兵恰好进来,闻着满屋的香味哈喇子都要流一地。二话不说喝了两口烧酒,就围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等着。
眼看着肉要熟了,正欲夹上一筷子。
却忽地听见外头路面上,传来一声刀砍西瓜的顿声!
接着便是马儿凄厉的嘶鸣,在这黑夜里格外瘆人。
两队禁军抄起家伙便冲了出来,刚走两步,便见一颗黑乎乎的圆球,从那马车中轱辘过来,油亮亮的液体淌了一地,还混着沫子。
“这是?”
领头的抬起火把,把那被血染透的马车照了个遍:“这是刚从顺天府出来的,快报!”
其他士兵连忙护住案发现场。
就在这混乱之中,房顶一道颀长的身影踟蹰着,闪进了纵横的街巷之中。
月凉如水,洒了满园的银辉。
陆挽澜思来想去,只写了不太详尽的二十几条,不过也算是个线索。才刚将笔落下,就听见了门外的响动。
迟铮语气明显有些急促:“姑娘,大理寺少卿刚才在自家门口,被人取了首级。”
“怎么回事?”陆挽澜唤她进来,继续问道,“什么人竟然在皇城根上行刺朝廷命官?”
“不知道凶手是谁,属下本想先去城南探听丹巴七部的动静,再摸出那郡主的底细节。可见到土骨论·海灵鬼鬼祟祟,便一路追到了城东。”
“她怎么又出现在城东?然后呢?”
“后来在顺天府,属下将人跟丢了。”迟铮有些局促,“可见大理寺少卿付大人,与仵作正为那李傲棠验尸,属下就多看了会儿。”
听到迟铮这样说,陆挽澜似乎明白今日,那大理寺少卿为什么会命丧黄泉:“李傲棠死的蹊跷,定是付大人发现了什么问题吧?”
迟铮摇了摇头:“属下没有听见。”
短暂的沉寂,陆挽澜便让迟铮去外头守着。
她收拾着笔墨,心思已飞出九霄云外,身边忽地有一个黑影窜过来。
未等她看清来人模样,手中好不容易写的一叠纸便被那人夺过,扔进了火炉中。
“萧晏之?你这是做什么?”
“王妃想要活命的话,这些东西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
第104章 有王妃一人,本王就够烦的
“活命?哪会这么严重,臣妾不过是写了些东西,王爷看完再烧也不迟……”
陆挽澜说罢,便欲将手探进那炉火中。
“你当本王的话是耳旁风?”萧晏之不耐烦地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皓腕,“豫王野心勃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本王还不需要王妃写几条虚造的名册来提醒。”
“你知道?”
她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了然地弯了弯眉眼,又瞟了一眼铜制香炉中的火漆:
“也对,反正臣妾怎么做都是错的,想来王爷定是从别处得了更确切的消息,这几张纸自然没有价值。”
说完又坐于长桌旁,两指将那颗写着“谢”字的火漆夹于指尖,嘴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见萧晏之脸色越发冰冷,小嘴却还是不肯停下:
“如此看来,王爷之所以,没有将那咸布买卖双方一举拿下,根本就不是为了来救臣妾,而是在做一场戏罢了!”
“陆挽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闻言,萧晏之的目光顿时蒙上一层冷意,自己为了她放弃捉拿两方最好的时机。
她不领情也就罢了,深更半夜在书房等着,就是要跟自己说这些?
这个女人的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然王爷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大半夜溜出去和谢家的人见面?”陆挽澜越说越来劲,见面前男人的脸黑得似炭一般,忽而惊诧地低呼一声:
“啊!臣妾知道了!王爷原来是想把咸布的生意,当做是给丹巴七部郡主的聘礼!不过这聘礼是不是太寒酸了点……”
“什么聘礼!”
见陆挽澜翘着粉唇,一通东拉西扯,现在又看笑话般讽刺自己。萧晏之眼中已彻底没了温度,“什么郡主?”
看着萧晏之又冷又充满探究的眼神,陆挽澜啧啧两声,没想到他装得还挺像!
这男人敢做不敢当啊!
“怪不得王爷不想娶臣妾!原来是一早就打定主意,想做蛮族的郡马爷?”
郡马爷?
原来是这件事。
萧晏之险些要被她气笑了。
还有什么,是这个女人不知道的?
唐风刚传回的消息,转头就到了她的耳边,还这样添油加醋地来质问自己。
不对,应该只是加了醋而已。
萧晏之忽地笑开了颜:
“有王妃一人,本王就够烦的了,为什么要再找一个自寻烦恼?”
听罢这话,面前小人儿微微一怔,樱唇微启正欲说话。
却见面前男人叹口气,幽幽补了一句:
“不过,若是再娶一个,可以让王妃无暇顾及其他,本王也不介意做什么郡马爷。”
“什么?”陆挽澜瞬间满面怒意,重重拍案。
她倔强的小脸忽地抬起,目光中是萧晏之看不懂的神色:
“王爷难道要为了所谋大业,不惜牺牲色相招兵买马?还是我……”
陆挽澜说到此处,竟不敢再继续下去。
和亲势力,竟还是大哥陆云烈的死对头!
难道他一直都认为大哥与萧逸寒同流合污,而自己,是萧逸寒的……
“王妃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他霍得双掌撑住长桌,低垂着双眸死死盯着陆挽澜的小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甚至连嘴角的抽动和睫毛的微微抖动,都尽收眼底。
“圣上命大理寺和顺天府一同调查城南命案,那大理寺少卿付东页,不过是觉得李傲棠伤口颇有蹊跷,还没写奏报上呈天听,便被灭了口。王妃有几条命,可以为误打误撞的后果买单?”
“臣、臣妾……”
“王妃该不会真的以为,何希贤是个酒囊饭袋,连这种错漏百出的案子都破不了吧?”
“……”陆挽澜。
是啊,顺天府尹何希贤,兼任刑部右侍郎,他可是三哥陆云礼的左膀右臂。
宁愿被圣上斥责罚奉,也不肯独自包揽这些大案,便足以说明豫王背后的势力有多么庞大,而贩私盐和吃空饷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陆挽澜话到嘴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是不是听错了啊?
这个男人,难不成是在关心自己?
对于她满脸惊诧的反应,萧晏之并不满意,心底的话猛然脱口而出:
“还是,王妃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回想狼堡之内发生的一切,他似乎有些后悔,不该轻易被萧逸寒牵着鼻子走。
如今这个女人,已经被对家当成自己的软肋,便可以随便找个由头借题发挥,以后此种要挟怕是少不了。
若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应该剔除这条软肋?
听到他如是说道,陆挽澜心下一沉,他果然是这么想的?
可是,他方才说的话,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这男人到底怎么回事?
“……”陆挽澜沉默。
她真的很想说,一切的事情都只是巧合。
可转念一想,若是换成自己,恐怕也不会相信。
“哈哈。”旋即尬笑两声,“那个,臣妾哪有有恃无恐?臣妾不知道有多害怕!”
说着,便绕过长桌,死皮赖脸地想要歪头,往萧晏之肩膀上磕:“臣妾腿伤还疼着呢~”
他抽出一只手抵住她的额头:“本王累了一天,就先回卧房休息了,王妃自便吧。”
说完就黑着脸,重重地摔门而去。
刚一出门,唐风便报来消息:“王爷,宫里头要出大乱子了!”
听到这一声大喊,他忽而感到书房门前光线一暗。
萧晏之转头一看,门后的小人儿忽而又退了回去,他瞥了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何事?”
“那大理寺少卿付东页是段大人的同乡,如今在家门口被刺杀,圣上依旧指派何希贤断案,段大人这下不乐意了,说他在其位不谋其政,就纠集了朝中重臣,连夜去求见圣上,要罢免何大人!”
“然后呢?”
萧晏之一边向卧房走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圣上没见,现在老臣都在宫门口破口大骂!”
二人说着,便经过路旁的两排琉璃灯盏,忽然间传来的声响,将灯下静卧的飞蛾惊起,疏影横斜。
“把这个交给段大人,且再给他们的火上,浇浇油。”
唐风接过自家王爷递来的册目,转身飞入夜中。
萧晏之波澜不惊的瞳孔,几不可见地缩了一缩:莫不如再看看,这京城的浑水,到底有几条大鱼。
第105章 事情不妙
夜更深了。
再过一日就是中秋,王府院墙外刮进来的风也越来越凉。不知不觉间,院中琉璃灯盏中的烛光弱了不少,只有悬挂在松枝上的一轮玉蟾明亮如昔。
陆挽澜失眠了。
关于和亲之事,她不该那般发问的。
而且,萧晏之从豫王狼堡中救了自己和哥哥们,是事实。他去极乐神殿,本就是要去查咸布,之后的事情也算是阴差阳错。
她不是要去给他提供线索的吗?怎么一见那炉中火漆上的字,就这么不淡定了?
现在倒好,把他给惹急了。
自己那紫檀雕花罗汉床睡不了,反倒被他又赶到外间的贵妃榻上!
又冷又硬!
听着窗外尽情欢唱的蟋蟀蛐蛐,还有夜莺时不时地呜啼两声,本就毫无睡意的陆挽澜,心里越发焦躁起来:
“哎~!这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说完又翻了下身。
“也不知道哥哥们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风声渐起,几朵幽云无息之间挡住了月亮,暗沉的光线让人昏昏欲睡。陆挽澜又侧了下身子抱起一个撺金如意软枕,忽而想到那日晚间发热,睡梦中抱着萧晏之的情形,嘴角又不自觉地弯了一弯:
“口是心非的男人,早晚把你拿下......”
不知过了多久,里间传来了衣襟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桌上的翠绿药瓶被打开盖子。
似有人走了出来,三两步便行至她面前,见这女人抱着软枕,吞了口口水在梦中笑了两声:
“小哥哥~今晚就陪姐姐吧。”
萧晏之眼角顿时抽了抽,强忍着怒意帮她轻轻涂了药膏。又把这睡梦中的小人儿抱了起来,转身朝里间走去。
床榻旁的两盏镂空荷花灯,随他衣襟轻轻拂过,一跳一跳的烛火忽明忽灭,直晃人眼。
陆挽澜无意识地往萧晏之怀里缩了缩,如樱的粉唇一张一合,近在咫尺,只要他微微颔首便可触碰。
就在刚才,这张小嘴还说要把自己拿下,那般自信满满。
她真的喜欢他吗?
一抹凄苦的笑容爬上唇角,萧晏之低下头,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眸中泛着脉脉波澜。
他心底有太多顾虑。
而他们之间,亦是有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可面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失控,心上的某个位置,突然变得无比柔软,似乎又隐隐作痛。所以他只能强撑着,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宿命的安排,他可以放过自己吗?
窗外的一声莺啼,将萧晏之此时胡乱的思绪打断,他轻柔地为榻上的小人儿盖好锦被,便踏出房门。
唐风接过淑太妃身旁侍女送来的醒神茶,刚好看到自家王爷出门,便立即走上前去。
“王爷,事情恐怕不妙,可要告诉王妃?”
“不用。”萧晏之轻轻抬起茶碗,一张字条便出现在托盘上。
他看了看上面的内容,没有露出半点异样的情绪,旋即卸下腰牌:“何大人终究是顶不住了,该来的总会来,你拿着本王的令牌去神机营一趟。”
“是。”唐风领命,即刻消失在黑夜之中。
望着天上阴云遮月,萧晏之面色微凝,或许,这也是自己和她的机会。
翌日清晨,陆挽澜还在梦里,就听见迟铮和小喜连房门都没敲,急冲冲跑进来。
“姑娘~姑娘大事不妙了!”
惺忪的睡眼刚一睁开,便看到小喜一张哭的梨花带雨的小脸。
“这是怎么了?”陆挽澜疑惑着,又躺回被窝。
“二爷,他,他!”
见小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迟铮走上前来,不疾不徐地说道:“姑娘,神机营的人方才带人,把二爷他们抓去了顺天府的大牢。”
“神机营抓二......”
陆挽澜迷迷糊糊地重复着迟铮的话,半刻宁静后,终于忽地坐起身来:“什么?!他们凭什么抓人?”
“是因为极乐神殿的命案。”
陆挽澜不敢耽搁,随意梳洗挽发后,便冲出了王府。
除了六哥随身携带的宝剑,被扔在地上,定国府别院的门口已是空空如也。
她旋即又去了欢宜楼和天福楼,果不其然,二哥陆云帆和四哥陆云昭也是刚刚被人押走。
两处所在,均被神机营的人搅和的凌乱不堪。陆挽澜见那欢宜楼的姑娘们七嘴八舌,说不明白,便叫了相对持重的天福楼掌柜问话。
原来,这两日顺天府和大理寺因为惧怕刺杀,竟是没人再敢查这李傲棠的命案。
定北侯老来得子,却不想眼睁睁地断了香火,如今凶手逍遥法外,圣上却连个能办案子的官员都找不出来。
他也是沙场上出生入死惯了的,现在为了儿子更不怕丢了老命,便孤身一人带着赏金去城南去找证人。
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才一个晚上,就有好几个目击证人,都说自己在极乐神殿目睹了全过程。陆家兄弟与李傲棠发生争执和械斗,那是在场众人都看到的事实。而铁爪白头翁又为陆家兄弟出头,直接要了那刀疤大汉的命,也是不假。
于是乎,这李侯爷便击鼓鸣冤,求圣上做主!
早朝之上,一边是段临上蹿下跳,闹着要罢免顺天府尹何希贤;一边是李侯爷哭天抢地,誓要把这陆家兄弟押上刑场给李傲棠偿命。多方势力本就错综复杂,竟又是围绕这个案子,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个没完。
眼见着中秋宫宴和使臣来贺的日子迫在眉睫,可这个礼部尚书该操的心不操,竟是又开始在朝堂上瞎搅和。
萧靖禹今日,又是气得把碗盏砸了个干净。
终于在多方逼迫的情况下,下旨命神机营的人,把陆家三个兄弟押入顺天府大牢。又对何希贤下了最后通牒:
“抓不到真凶,提头来见!”
这可让何希贤犯了大难了,事已至此,往前探头是一刀,往后缩脖子也是一刀,逃不掉了。
他下朝后刚到顺天府衙门,屁股还没坐热,便见姚松鸣带着神机营的人,将陆家三个兄弟,押进了大牢。
前脚点头哈腰赔着笑把他们送走,这一回身,却见陆家的小姑奶奶带人围了上来。
他眨了眨豆大的眼睛,搬着矮胖身子行礼:
“下官见过燕王妃。”
“起来吧。”陆挽澜抬手,心里虽焦急不已,可还是维持着高贵稳重的姿态,“本王妃今日的来意,何大人应该明白,现在就带我见见我兄长们吧。”
“是。王妃请。”何希贤不敢耽搁,直接带人去了大牢。
铁链被打开,陆挽澜踏进牢门,便听到一声鞭笞,从昏暗的光线传来。
第106章 把门砸开
这是?
两人愣神的间隙,又一声鞭笞传了出来。
陆挽澜顿时变了脸色,转身对何希贤厉声道:
“何大人,顺天府的人,不会是在给我家兄长动刑吧!”
“这……”
很显然,听到牢里的动静,何希贤也是吓得不轻,“下官可万万不敢!”
他怎么都没想到,在这顺天府的监牢,竟然会有人越过了自己,私自对犯人严刑拷问!
这还了得?
他脸上神情震怒,脚步越发急切,拎着绣有飞禽的官袍一角,在衙役和狱卒的带领下,一路往关押死囚犯的监牢最深处匆匆赶去。
陆挽澜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身后的小喜和迟铮,亦护在她左右。
潮湿阴暗的环境里,浑浊的空气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冲鼻恶臭,瞬间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拿起帕子塞住口鼻。
紧接着便是牢中犯人的呼喊,闯入耳中。
“大人!放我出去啊!”
“我是冤枉的!大人救我啊!”
“何大人!别让我去死牢!我什么都招,我愿意招供!你千万别让我去死牢啊!大人!!”
陆挽澜跟着那矮胖身影,转了个拐角。
只见长廊两头燃着火把,一个个蓬头垢面、浑身污臭的囚犯,将一双双手臂从木栅栏后伸出来,朝何希贤哭喊哀求着。
“死牢怎么了?”
“回大人,这,这神机营总兵连夜向圣上请旨,今早您人还在朝堂,他便派了人过来,一直在里头等着审陆家兄弟……”
牢头脸色慌张,擦了擦额头冷汗:“说、说军营里的人,手上的功夫更厉害,不怕他们不招。”
“什么?”何希贤惊得两撇胡须猛然一抖,“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人通知本官!”
“这……”牢头贼眉鼠眼地扫视一圈,见旁边无人低声道,“上头有令,秘密执行,小的还没来得及告诉大人。”
“你……”何希贤气结,微颤的两腮显露出一丝凝重,并没有责怪这个牢头随意放人进来。
毕竟,李傲棠的案子本就是多方会审,大理寺的人手持文书便可随意进出顺天府,那神机营更是端着圣旨而来,别说是牢头,就是自己也不敢拦着。
想不到圣上今日表面没说什么,背地里竟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难怪那姚松鸣只是把人押了进来,连个屁都没放就走了。
赶情是已经知道自己人在里头。
听着死牢里的大动干戈,何希贤抬起头,看着面前被封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铁门,忽然能够理解这些犯人,为什么会害怕被送进这里。
这陆家的三个兄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怎么了何大人!”
陆挽澜见他二人,停在死牢的铁门前窃窃私语,踟蹰不前。而这门后头的鞭笞声此起彼伏,她听着里头的人,似乎连呼喊都已没了力气,再想到几位哥哥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种酷刑,整颗心顿时揪在了一起:
“还不快把牢门打开!”
“王妃息怒,下官这就开门。”何希贤对陆挽澜报以歉疚的微笑。
转身对这牢头使了个眼色:“快打开!打开!”
牢头手上颤颤巍巍,拎着一串钥匙正要上前,却发现根本没有锁链:“大、大人,他们在里面把门反锁了!”
“什么?!”何希贤气得登时来了脾气,“反了他们了!把顺天府当什么了!给我把门砸开!”
几名狱卒一听老大发话,便相互抱着膀子开撞,几个来回后这门却是纹丝未动!
陆挽澜早已没了耐心,只大喝一声:“都让开!”
见她一副母夜叉的凶相,众人一脸的疑惑。
她要干嘛?
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办法?
却只见这文弱的姑娘,朝自己身边的女护卫歪了歪头说道:
“迟铮!上!”
领了自家姑娘命令,一直默默无言的迟铮,缓缓退后两步,紧接着双腿猛然发力,加速跑了数步凌空飞身,一脚便踹在了铁门中心。
“哐啷”一声,浓烟密布,土渣飞溅。
那铁门登时被踢得凹成了口大黑锅,旁边的砖墙“哗啦”一下倒了半片。
打在犯人身上的鞭笞声,猛然停住。
“哈哈哈,我跟你说,魏~魏参将,那极乐神殿的妞是真不、不错……”
门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二哥陆云帆回头见到身后的景象,刚喝进嘴里的酒一个不小心便喷了出来。
门外的众人,见到此情此景,眼中更是透露着不可思议!
只见一个犯人被倒挂在墙上,两名神机营的士兵光着膀子,手中正握着软鞭定定地看着陆挽澜,旋即脸上通红喊了一声:
“怎么有姑娘进来了!没脸见人了!”
接着,便慌忙跑开,去寻自己的衣裳。
而陆家三个兄弟,正与另一名看起来派头不小的神机营将领,围坐在一张八仙桌上。
几人推杯换盏的手还僵在半空,已经醉得满面潮红。
再看这残羹冷饭的架势,应该是喝了有一阵子了。
陆挽澜见几个哥哥已喝得东倒西歪,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连忙招呼小喜安置他们躺下。
却见那桌上的神机营将领,盯着面前的姑娘好半天,才“咕咚”一声咽下喉中酒浆站起身来。
他似乎颇为尴尬地,对身旁的顺天府尹施了一礼:“哎呀,何大人!好久不见啊!”
“魏琪?魏参将?”何希贤八字眉忽地抖了抖,上前还礼。
他眨了眨两只绿豆小眼,满脸不解,抬手指着三个陆家兄弟和那个囚犯:“你们、你们这是??”
“哦~哈哈哈。”魏琪整了整仪容,露出一个朗月般的笑,“末将奉岳冲、岳总兵之命,前来助何大人查案。”
“岳总兵?助我查案?”何希贤有点懵。
“何大人放心,末将只是奉命到顺天府,看管城南命案的嫌犯。”魏琪说着,又瞥了一眼墙上的囚犯,“不过,若是不随便找几个人做做样子,上头也不好交差,给大人添麻烦了。”
何希贤瞬间明白过来,原来圣上这是怕自己办事不利,再重蹈大理寺少卿的覆辙,特地派了人来保护陆家兄弟啊!
“哎呀~哪里哪里!”他眯着眼睛,赔笑说道,“上头也是煞费苦心,下官懂得~”
魏琪抱拳回礼:“那事不宜迟,末将留几人在这看守,咱们去找仵作重新验尸吧。”
“甚好甚好……”何希贤看了眼陆挽澜,见她一直没空搭理自己,便派人跟在其左右侍奉,自己刚要扬手做请,却忽然变了脸色。
思来想去,还是开了口:
“嘶……魏参将,你们神机营,可有仵作啊?”
第107章 太医也可以
见何希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憋了半天,竟是问了这个问题。魏琪不解:
“怎么?何大人的顺天府,连个仵作都没有吗?”
“这……”何希贤啧啧两声,有些不好意思:
“实不相瞒,付大人被刺杀后,本官这里与他共事过的仵作,都吓得屁滚尿流,连夜回了乡下老家,说什么都不肯再回来验尸了。”
听闻是这个缘故,魏琪点了点头,却转而面露难色:
“神机营都是一些糙汉,末将也是……”
他这边正要表露爱莫能助的意思,却听身后那死牢中,忽地传来一声姑娘的焦急呼声:
“二哥!二哥你怎么了?”
陆挽澜本以为哥哥们只是不胜酒力醉倒,但多少应该残存些意识,可此时任由她呼喊摇晃,陆云帆就是一动不动,好像昏死过去一般。
再看身旁的陆云昭和陆云策,情况亦是相差无几。
她旋即就明白过来,哥哥们方才喝的酒,一定有问题!
便起身拿着那桌上酒壶,气冲冲怼在魏琪面前:“你给我二哥他们喝了什么?”
“他是,你二哥?”魏琪瞥了一眼歪倒在地的陆云帆,挑了挑眉毛,看着眼前这张怒意盈盈的小脸,瞬间怔住,“那……你是?”
今日,陆挽澜听说哥哥们被抓,便心急火燎地冲出王府,此时的装扮更是素净的不成样子。
魏琪本以为这个姑娘和那小喜一样,虽然颇有姿色,也不过是个定国府的丫头罢了,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却没想到她竟是……
见这小小参将竟敢如此放肆,何希贤气得险些栽个跟头,连忙抓住他手臂颤声说道:
“诶唷~魏参将诶~这是定国公陆大将军的小妹,燕王的王妃啊!”
“啊?”魏琪惊讶了半刻,旋即抱拳施礼,“原来是燕王妃,末将失礼了。”
他见陆挽澜一声不吭,又笑了两声接过酒壶放回原处:“王妃放心,这里面除了点蒙汗药之外,也没别的了。”
“你说什么?”
早就听闻陆家的这三个兄弟,出了名的闹腾。
今天若真有意外发生,魏琪是生怕这三人一惊一乍乱了他的计划,所以干脆先装作把他们打个半死,再弄晕了,倒也清净。
他见今日目的已经达成,便懒得与这女人计较,全然不理会陆挽澜的质问,转头对何希贤说道:
“末将这边确实没有仵作,只能打打下手了,咱们先去殓房吧。”
“你把解药交出来。”陆挽澜见他抬脚要走,没来得及思索,便上前抓住他甲袍。
魏琪低头看着银甲上的小手,半开玩笑道:“王妃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
“我……”被眼前的人这样一说,陆挽澜顿觉不妥,手一松,便见他笑着踏出门去。
满身银甲的魏琪,迎面便见到一个墨蓝色身影矗立在门外,他看了看那面目全非的铁门,脸上透出饶有兴趣的笑意。
听闻燕王妃身边有一个女护卫,力大无穷功夫了得,难不成就是她?
他行至迟铮身旁挥了挥手:“燕王妃的护卫果然非同一般,好腿法!好内力!我是魏琪,认识一下!”
可见这女护卫似乎是尊雕像一般,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便尬笑两声走出门去。
陆挽澜本欲追上去,教训一下这个傲慢的家伙,可竟被何希贤拦下:“燕王妃,你可有相熟的仵作呀?”
“这,本王妃怎么会和仵作相熟……”
说完便欲离开。
她还想着要给哥哥们准备些被褥送来。
眼见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要离自己而去,何希贤忽地跳起脚来:
“哎呀~这下官也是要为陆家几位大爷脱罪,现在找不到仵作,你们陆家、必须出一个!”
看着何大人这般为难姑娘,一旁照顾几位爷的小喜,张口便揶揄道:
“我们陆家,只有治病救人的太医,那摆弄死尸的仵作,却是找不出来的!何大人另请高明吧!”
“是啊,何大……”陆挽澜刚要顺着小喜的话继续,却忽然停住。
两人眼中陡然放光,竟是想到了一块去:“太医也可以啊!”
一个时辰后。
陆云归刚为太后诊完脉,便被太医院的院使催促着赶紧出宫,他不明就理,只能照做。
刚一踏出宫门,何希贤派的人不由分说,直接将他架起扔进马车,直奔殓房而去。
蹲在城墙跟旁守着的魏琪,见那燕王妃竟也驱车悄悄跟在后头,不禁对身边的唐风嘀咕起来:
“难怪燕王整日里愁眉苦脸的,你看看,这是娶了个什么王妃?还有他那些个大舅哥,我看着都头疼!”
他见唐风一言不发翻身上马,便也骑马跟了上去:“不过,我瞧着燕王妃身边那个女护卫还不错,有机会介绍给哥哥啊?”
话音刚落,唐风手中缰绳一紧,勒得马儿吃痛嘶鸣:
“不是我说!魏琪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见这大块头忽地涌出一脸杀气,魏琪哈哈大笑,“不是吧,老唐!你这是生气了啊?”
“且。”
见这厮又要开始取笑自己,唐风懒得理他,便挥鞭朝前头的两辆马车驰去。
却不想,身后的人竟然轻轻松松跟了上来,一边笑一边说道:
“你昨天深更半夜来找我,说要神机营出面保那几个陆家兄弟,我可是连夜去求我舅舅,就差撒泼打滚了。怎么,现在事情办妥了,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唐风脸色铁青,看着眼前的人就烦,这家伙怎么比陆家的几个兄弟还闹腾?
“你能不能闭嘴啊!再胡言乱语,就跟丢了!”说完,便疾驰而去,将这嘻嘻哈哈的魏琪远远甩了出去。
马而撒开蹄跑了半晌,两人便来到离顺天府不远的殓房。
陆云归一脸蒙圈地,被人从马车里拖拽了出来:“你们干什么!朗朗青天,这是要抢人吗?”
看着陆太医一脸的怒意,何希贤手拿一方巾帕,边走边擦着额头上的薄汗:
“哎呀,陆太医,实在是对不住,这种方式把你请过来,只是本官这里实在是没办法了,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帮忙了!”
“你顺天府是有犯人要死了?我能帮什么忙?”
陆云归挎着药箱,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哎呀!陆太医你别走啊!”何希贤见状,却不敢强拉。
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却见身后又一辆马车及时赶到:“五哥,是我让你来帮忙验尸的。”
第108章 敢对王妃这么说话!
“小妹?”
看着陆挽澜挑起马车门帘,燕儿一般轻轻跳了下来,陆云归乌云密布的脸上,逐渐透出笑意。
可一想到顺天府的人这般鲁莽行事,还有那扑朔迷离的案子,陆家合该做个看客才好,便又走上前对陆挽澜低声说道:
“小妹,你们那天也在城南妓馆,本来就有嫌疑,现在怎么还?”
听了五哥的问话,陆挽澜只是无奈笑笑,又低声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陆云归这才明白,为什么院使大人这么急着让自己出宫,原来是几个兄弟被押入了死牢。
“好,我知道了,这里交给五哥,你就先回去吧。”
见小妹点头答应,陆云归便抱着药箱,朝满脸堆笑的何希贤走去:
“何大人,带下官去看死者的尸身吧,仵作以前的验尸结果在哪?还有案发现场的证物,也一并交给下官吧。”
“哎哟,就知道找陆太医过来,肯定是找对人了!”何希贤眯着豆大的眼睛,将陆云归请入殓房,“陆太医,这边请。”
见二人进了那停着李傲棠尸身的殓房,陆挽澜不懂这些门道,想着留下来也是累赘,不如先乘马车离开,回王府等结果。
她走到马车前正欲抬脚,却听身旁传来一声冷嘲热讽:
“哟?王妃不是最喜欢凑热闹?怎么不跟着进去?害怕啊?”
循声望去,只见明媚的阳光之下,银甲披身的魏琪正一手搭着马背,对着自己喜笑颜开。
而与他并肩站着的,还有震惊得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唐风:
这家伙疯了吧!敢对王妃这么说话!
陆挽澜没有说话,任由清风吹散她素色裙裾。歪着头看了一眼他们嚣张的作派,对迟铮耳语了几句便上了马车。
没想到燕王妃压根没理会自己,可她身边劲装打扮的女护卫,却朝自己款款而来,魏琪忽而紧张地站直了脊背,却没有注意到她方才舒张的五指已紧紧攥在一起:
“哈!迟铮姑娘,有何赐……”
“噗——”
还没等他说完话,那明媚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整个人亦是随着迟铮一拳打在腹部,缩成了一团。
“咳、咳、咳!”魏琪疼得说不出话来,喉中似乎还泛着酸水。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小姑娘的拳头竟然这么硬!
这下可乐坏了唐风:“哈哈哈,活该啊你!迟妹子你也敢惹,你以为谁都跟哥哥一样……”
“砰——”
迟铮墨蓝色身形一转,抬腿就是一脚,把这方头大脸的男人,踢飞了三丈!直接将一片砖墙撞到半片。
碎裂的青砖“哗啦”一声,将唐风埋了起来。
见这两人终于不能再聒噪,她一言不发,理了理衣衫便冷着脸跳上马车,抬手在空中打了个鞭花。
“恰!”
马儿应声撒蹄,牵动着车轮,绝尘而去。
魏琪缓过劲来,急忙向趴在地上满嘴是土的唐风跑了过去:
“什么情况?这主仆二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凶残啊!老唐你还好吧?”
“咳!”唐风被他从碎砖中拖拽而出,胸腔的一口气才终于提了上来,“我、我没事,习惯了……”
他接过魏琪伸过来的大掌霍得起身,没好气地数落着:
“你说你是不是闲得!没事惹我们家王妃干嘛?迟妹子有些日子没对我动手动脚了!都怪你!”
“你怎么不说你是幸灾乐祸……”
两人正要斗嘴,却见何希贤一脸急切地,拎着块帕子从殓房走了出来:
“二位若没什么事的话,就进来搭把手吧!”
听到这话,这对难兄难弟便不再多言,旋即一起走进殓房。
要说这李傲棠,定北侯唯一的儿子,生前就是荣华富贵享不尽,死后的排场也是非那寻常人家可比。
虽然为了查出真凶,李侯爷无奈将爱子的尸身停灵于此。可满屋子的冥币纸钱,缟素灵幡,却是将这简陋的殓房,装点得犹如侯府的灵堂一般。
尤其是一口巨型金棺,豪华程度与当时陆挽澜抬着送去燕王府的比较,竟是不相上下。
当唐风和魏琪刚进来的时候,正巧见到那李傲棠的一个小妾,抹着眼泪跪在灵前,从身旁食盒里拿出几碟点心端上香案。
想来是侯府的人让她过来祭拜的,也无伤大雅。
可这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却让魏琪不由得疑惑起来。
正抬头四下张望的唐风,没料到他忽然止步便撞了上去:
“怎么了?魏琪?”
“我……”
见这二人对着死者的小妾颇为警惕,何希贤回头抓住魏琪的胳膊:
“哎哟,魏参将,你就别管她了,死者有十几个小妾,这两天每隔几个时辰就会来祭拜一下,死者为大嘛,只要不影响办案,没事的。”
说完又向后堂努了努嘴,示意两人跟他过来:
“陆太医在看以前仵作的验尸结果。”
魏琪本想着,陆云归不过是个太医,平日里尽是给宫里的贵人把把脉、写写药方,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若是在这种地方为死状可怖的尸身检验,肯定是吓得腿都哆嗦。
却不想,这人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愈发镇定。
看来,陆家兄弟,也并非全是饭桶。
陆云归见三人进来,只是抬眼看了一下,放下仵作留下的札记。便又将桌上从极乐神殿带回的各类物证一一查验。
“可有发现?”何希贤见他凝重的眉头终于舒展,便急切问了一句。
“这些不是东珠。”陆云归将那些拳头大的珠子放在桌上,又抓来一些粉末呈于几人面前,“下官可以断定,这些珠子是由朱崖海特有的一种唤作砗磲的壳磨制而成的。”
“砗磲?”几人异口同声问道。
“不错,至于那颗夜明珠,想来也是这样制作的。”
“那它们还会发光?”
唐风回想极乐神殿的梦幻场景,万万不敢相信这些竟是贝壳做的。
陆云归笑了一下:“那有何难,刷上些荧光粉末就可以了。”
“那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恩?”陆云归看着三双灼灼的双眼旋即笑了一下,“没什么关系,我不过是缓和一下气氛。”
“嗨~陆太医,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好好,不开玩笑了,进入正题。”陆云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起那仵作的札记,“之前仵作判断是利器致死,付大人却认为是中毒而死。可下官认为两者观点都不对。”
“那太医的观点?”何希贤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是……”
“啊!!”
陆云归正欲说话,却被一声女子的尖叫打断。
第109章 猫跳尸
后堂的几人来不及多想,急忙朝前面的灵堂跑去。
只见那李傲棠的小妾已倒在金棺一旁,面色惨白如纸,指着一只发了疯般上蹿下跳的黑猫大叫:
“大、大人,有野猫!有猫!”
仵作验尸的时候最怕猫跳尸,一来是怕引起尸变;二来,猫身上的很多跳蚤蚊虫会把尸身污染,这对勘验尸身的结果以及之后的断案方向,都会造成很大影响。
这案子本就迷雾重重,死者的尸身更是关键中的关键,要是让这来历不明的野猫给毁了,那还得了?
何希贤此时哪里管得了什么尸变不尸变,直接抄起棍子抡了过去:
“好你个孽畜!敢跑到这来撒野!”
唐风和魏琪见状,亦是如法炮制!
可这黑猫不知怎的,竟是发了性般狂躁地在灵堂中矫健飞扑。转眼间,棺材旁停放的,十几个红红绿绿的纸扎童男童女,便被撞得东倒西歪,素缟灵幡散落一地。
几人的棍棒非但没有打到这个畜生,反倒是将香案上的香烛和点心碟子,砸了个稀巴烂。
见那黑猫又一下子窜上了房梁,正要俯身冲下,魏琪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正欲唤神机营的弟兄们进来帮忙。
却不想,那黑猫刚跳起身来,竟是惨叫一声,直接掉了下来。
“砰!”
见这猫尸像块石头一般,已是全身僵硬。
“哎,虚惊一场。”何希贤又从衣襟里掏出帕子,擦了擦额间冷汗,向外头喊了一声,“来个人!把这孽畜扔出去!”
几个衙役闻声前来,正欲动手,却被陆云归制止。
“且慢,让我看看。”
他方才一直在观察这只野猫的情形。
现下是秋季,断断不是牲畜发情的季节,而这野猫太过兴奋显然不正常。紧接着,又在短暂的抽搐后全身僵硬地坠落,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这猫,一定是吃了什么东西导致的中毒。
陆云归随即问那受了惊吓的小妾:“这猫刚才进来时就是这般吗?还是,你给它吃了什么东西?”
“奴家、奴家什么都没给它吃啊!”这小妾抽泣着转了转泪眼,“啊~奴家想起来了,这猫是跳进了李郎的棺材里之后就这样了。”
说着说着,她便又满面惊恐道:
“该不会是因为奴家带着身子来拜祭,有所冲撞,才让这猫来扰了李郎的清净?哎呀~~奴家的命怎的这么苦哇~~”
何希贤一听这小妾又要哭天抹泪,瞬间脑袋嗡的一声,这些女人真是麻烦!
“够了!你们一个个的,每隔几个时辰就跑来哭上一通,本官还怎么断案!”他气鼓鼓地招呼衙役,“来人!把这个妇人带出去!勘验尸身完毕之前,谁也不准放进来!”
“是!”
随着那小妾退场,整个殓房终于安静下来。
见陆云归瞧了那猫尸半晌都没有说话,何希贤捋了捋两撇胡须,将脑袋探了过来:“陆太医可有发现?”
“先看看尸身吧。”
陆云归说罢,便点燃了苍术等物祛秽除臭,又从药箱中拿出几丸苏合香,分给几人含在口中,套上护手便走到棺床旁查看尸体。
当目光落在那尸体上时,陆云归周身气韵一变。
方才的和煦文雅褪去,专注和肃穆从他眼中浮现出来。
这定北侯嫡子身着黑色福寿纹丧衣静静躺着,看着是五领三腰的穿戴,可是如今气候昼热夜凉,才没过几天,这尸身从领子漏出的头脸和袖口漏出的双手,便已经斑痕满布,腐朽得不成样子。
“怎地这么早就穿了丧衣?”陆云归有些不悦,说完便将衣扣解开。
好在尸身内里腐烂的不算严重,除了满身淤青和紫黑的外伤之外,便是胸部的五个血洞最为明显。
他从兄弟们口中得知,那个一同丧命于极乐神殿的刀疤大汉,正是铁兆白头翁用猛然变形的五指戳伤,一击毙命。
而眼前死者的伤口,边缘整齐,更像是被锋利的箭矢所伤。可这伤口极浅,并未深入内脏,断不会顷刻间要了死者性命。
“唐风,那日你在场,可知李傲棠是何时冲出极乐神殿,又是何时传出死讯?”
一边观看的唐风大气也不敢喘,被点了名便拼命回想:
“我只是从房顶窟窿中看他差点被那白头翁砸死,也就两刻钟的功夫,就听门外喊着闹出人命了。”
“嗯,知道了。”
陆云归听罢,便又将死者丧衣归位,可待触碰到这衣料之时,忽地皱紧了眉头。
这是?水渍?
他旋即剪下一块衣料,放入清水中。
三人均屏住呼吸,看着陆云归将那清水置于鼻下嗅了嗅。
紧接着一串他们听不懂的药材名,便从他口中溢出:“川乌尖、草乌尖、生半夏、生南星、荜拔、蟾酥、胡椒、辛细。”
“这是什么?”何希贤见他一脸凝重,脱口问道。
陆云归脱了护手,便开始收拾药箱:“没什么,是麻药。”
“麻药?”三人异口同声。
“不错,根据方才那只野猫的反应,下官可以断定,这是一种吃过后会令人短暂兴奋,继而麻痹躯体的药物,通常会用在取箭头和铅弹的时候。”
可是他还是不敢确定:“不过……”
“不过什么?”
“只是不知道,凶手是怎样将这麻药,注入他的体内,能瞬间让死者的心脏也跟着麻痹,从而导致他最后的死亡,而案发现场,也没有找到任何利器,不是吗?”
“这……”何希贤绞尽脑汁回忆,脑中竟是半点也记不起,当时李傲棠身边有没有散落的箭矢,或者其他可以造成这种伤口的东西。
“下官先告退了。”
陆云归似乎并不想与他们多聊,脚步急匆匆地,连对方的挽留也不顾,便朝门外走去。
他忽而想起,似乎哪个兄弟对他提过,那天,豫王好像也中了铅弹。
可人还未踏出门口,便听见屋外传来几声火铳的声响。
“砰!”
火花四溅,将殓房的瓦片瞬间打碎,散落下来。
“陆太医小心!”身后的唐风一个飞身,将陆云归拦在身后。
正于此时,魏琪已飞身出去。
第110章 厨房炸了
那黑衣人见周边竟有埋伏,放了一枪没有打中目标,便及时收手,转身就跑。
想不到朗朗乾坤之下,竟会有刺客来京城的殓房公然行凶,魏琪心中震怒不已!
若今日让他跑了,自己这个神机营参将的脸还往哪儿搁!
他带兵对那刺客快马加鞭,一路从城东追到城西,可却见那黑影似乎对城西的地理位置颇为熟悉,专走那车马难行的阡陌小路。
魏琪飞身上房,踩着瓦顶穷追不舍。眼见要抓住刺客的后心,不料前面的人回身洒出火药粉末,浓雾般的颗粒一时间挡住视线,他挥散浓雾的间隙,便见这人飞檐走壁,眨眼间便隐匿在附近的宅院之中。
“给我挨家挨户地搜!”
“是!”
众人领命,分头开搜。
各院的百姓见来人是穿着盔甲的士兵,手里个个拎着火铳,不敢怠慢,敞开大门由着他们进进出出。
可是一番折腾后,竟是半点收获也没有。
紧随其后的唐风亦是满面肃杀:“怎么样?人抓到了吗?”
“让他跑了!”魏琪望着那刺客消失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陆太医还好吧?”
他此时方才明白,为什么京师内外没人敢碰这桩命案,原来这背后之人竟是嚣张狂妄到了这种地步,不由得为这个陆家的太医捏了把汗。
“没事,我刚护送他回了定国府,又派了兵力守着,你放心吧。”唐风给了魏琪一个坚定的眼神。
“好。”
两人对视一眼,正要驾马回程。
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一个宅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有情况!”
魏琪抬头,只见斜阳夕挂,刺目霞光之下的天空,竟漂浮着一缕青烟,想来定是这贼人玩火药玩得引火烧身了。
他冷笑一声,挥鞭直指那处所在:“跟我来!抓活的!”
见这队人马疾驰而去,唐风不敢停留。可是,随着魏琪口中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他心中顿感不妙:这些人要去的地方,怎么好像有点眼熟啊!
“就是这了!”魏琪勒紧缰绳,抬头看向那大门匾额。
这一看不要紧,匾额上的字登时惊的他如同雷轰电掣一般,呆在当场,好半天才颠声说道:“不是吧~”
唐风一看,这不是自家王府吗?
立马翻身冲了进去:“王爷!王爷咱们府里这是怎么了啊!”
转了几个回廊都不见人影,只能听见厨房的方向有人大喊:“不好了!走水了!”
听到走水两个字,唐风更是心急如焚,连飞带跑冲了过去。刚踏进厨房院门,扑面而来的浓烟混杂着焦糊的气味,顿时呛得他涕泪横流。
面前厨房只剩个炸开花的灶台,其余的砖墙瓦顶已经不翼而飞!周围可见之处,尽是火舌飞窜。
“发生什么事了!太妃在哪?还有王爷和王妃呢?是不是有刺客掉下来了?”
“哎呀!你在这瞎嚷嚷什么!还不快来救火!”小喜一听唐风回来,不赶紧帮忙,竟然还在这胡言乱语,便没好气地丢了个木盆出来,“去打水!”
看小喜一脸镇定,唐风更加不明白:“我说小喜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边张罗着灭火的小喜,看这大脑袋的护卫就来气,叉着腰比比划划地随便回了句:“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方才太妃带着我们家姑娘……”
正说着,院外又有几个小厮拎着水桶过来,小喜便飞过去招呼着:“诶!你!你们几个去那边!”
“太妃和王妃?”
见这小喜姑娘,话说到一半,唐风心里咯噔一下。
上次太妃发飙,还是因为王妃要去豫王的诗会,后来幸亏王爷解围,王妃才免于一死。可今日,这老人家竟是直接炸了厨房,那得是多生气啊?
难不成是因为王爷的大舅哥们,犯了滔天大罪?
小喜忙活完,回头见唐风还像根木头干杵在那,便扯着嗓子:“嘿!我说你个唐大脸!姑奶奶叫你去打水你没听见啊!”
“你!你才是大脸呢!”
唐风掉头就走,心里还碎碎念着,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上梁不正下梁歪,活该你家姑娘受罚!
燕王府的厨房一角,喧嚣鼎沸。可是淑太妃的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萧晏之站在正厅,轻轻扫了扫眼前满脸白面黑灰的陆挽澜,面上无波无澜。随后,双眼又向她身后同样狼狈不堪的几人投去寒芒。
只一个眼神,陆挽澜身后站着的十几个厨子,就已经吓得浑身冷汗,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要被躺着抬出燕王府了。
他仍是紧抿薄唇,看不出情绪。转过身来,看向厅内主位。
正端坐在广寒木太师椅中的淑太妃,此时亦是满面狼藉:“晏儿,今日之事,不关澜儿的事,都是母妃……”
见母妃对这陆挽澜如此袒护,萧晏之旋即轻叹口气:
“母妃莫要太纵容王妃,今日她能炸了厨房,谁知来日会不会轰了王府?儿臣今日定要惩处王妃,以儆效尤。”
“哪里是纵容了?”听到这话,淑太妃坐不住了:“母妃不过是带着自己的儿媳做做月饼罢了,你若是想惩处于她,便将我这做婆母的,一并处置了吧!”
说完,便拎起帕子点在眼角,撇着嘴抽泣起来:“哎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
“母妃!”萧晏之眼角搐了搐,“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您这是作什么?”
他从未料到,母妃这样端庄英气的巾帼英雄,今日竟会为了陆挽澜不惜颜面,撒泼威胁自己。
淑太妃轻轻擦了擦脸,似乎在回忆些什么,语言中尽是哀伤:
“咱们历年的中秋宫宴,皇家媳妇都要亲手准备月饼分给朝臣们,这可是你父皇定下的规矩。说那年中秋边疆叛乱,多少人放弃和妻儿团圆,连口月饼都没吃上,就跟着他去出生入死……”
“母妃,这个儿臣知道。”听着淑太妃又回忆起往事,萧晏之神色便又软了下来。
可再回想起厨房的惨烈,根本就是爆炸引起。他回身看向陆挽澜,心里的疑惑便似野草一般疯长起来:
“不过是做个月饼,你又在胡闹什么?”
“我……”陆挽澜叹了口气,也觉得倒霉透顶。
自己不过是和淑太妃做月饼无聊,便互相扔起了面粉,谁知道这时候小喜捧了盏花灯进来,满屋子的粉尘对上那火星。
可不就爆炸了嘛。
正支支吾吾不知怎么解释,门外霍然传来一声大喝:“神机营在此,贼人哪里逃!”
第111章 这是?哭了?
“都停下!站好!”
王府中,正端着水桶灭火的丫头和小厮,瞬间被破门而入的神机营士兵喝住,惊弓之鸟般扔下水桶,站在原地不敢说话。
魏琪的声音便又回荡在燕王府上空:
“给我搜!刺客定是藏在了王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紧接着,院外便传来甲胄和铁靴摩擦的声音,声声入耳,似是闷雷滚过,深沉地回响在每一个房间和院落中。
萧晏之对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未放在心上,只见他眉间一片疏冷,仍是在等陆挽澜的回答:
“王妃在厨房做月饼,难不成是用黑火药生的火?”
“这个……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
听到这声问话,陆挽澜显然有些局促,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怎么把粉尘爆炸的原理说个明白。
“不过,让本王更加好奇的是。”
萧晏之紧盯着陆挽澜轻蹙的弯眉,黑瞳中逐渐浓雾弥漫,透出危险的气息:
“连厨房都被夷为平地,这些站在外头的厨子亦伤成这个样子,王妃又是用了什么办法,竟能安然无恙?”
“我……”
听面前男人的语气忽而咄咄逼人,陆挽澜冷汗直流。
是啊,这么厉害的爆炸,她身上竟是连块油皮儿都没破,说自己没耍花样,谁信?
可就在方才面粉被点燃的那一刻,明明是淑太妃提着她和小喜,犹如飞菩落叶般窜上房顶,才躲过一劫。
而现在,这个刚做完好事不留名的婆母,面对自己求救的目光,竟是在下方一个劲儿地摆手,示意她不要说出去。
陆挽澜一脸茫然!这母子俩怎么还藏起心眼来了?
她遂向淑太妃挤眉弄眼起来:
拜托!这祸可是咱们俩一块闯的!你儿子把气全撒我头上!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萧晏之目中窜起火花,二话不说掰正她的小脸:“看着本王的眼睛,不要总看着母妃!”
“我……”
“我什么我,你哑巴了?”
平时见这小人儿嘴巴总是说个不停,今日竟是像被戳中了哑穴,难不成是真有什么猫腻?
可母妃怎么也由着她胡闹?
见陆挽澜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花猫一般的脸垂了下去,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气得萧晏之连一呼一吸都似蒙了霜般。
萧晏之正欲再问话,却见这小人儿肩头忽地微微耸动。
低眼瞅了一眼,只见她月眉拧成个死结,无声无息间,如蝶般的垂睫之上,已挂满朝露般的泪珠。
这是?哭了?
在此间隙,院外的响动更甚,似乎正朝这正厅而来。
淑太妃见状连忙起身拉住自己的儿子:“哎呀~不就是炸个厨房嘛!有什么了不得的!非要把我的儿媳弄哭才甘心!外头一大堆的事,晏儿你先去忙吧!”
说话间,已将萧晏之推至门外:“明儿中秋宫宴,我们娘儿俩还要商量商量穿戴,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咣当!
萧晏之回头,扉门已被重重关上。
走了两步又听身后有响动,那十几个厨子,亦是被淑太妃轰了出来。
“呼!”
淑太妃双手压在门框上,长舒一口气,转头对陆挽澜笑道:“好了澜儿,别装了。”
可见这儿媳竟是哭个不停,便又过来:“可是方才跑的慢了,伤到哪里了?”
“没、没有。”陆挽澜奋力挪动着舌头,泪盈于睫却还是满脸笑意,“儿媳,儿媳刚才咬了舌头……”
话音刚落,婆媳二人便哈哈笑了起来。
银铃般的欢声笑语,随即从门扉缝传了出来,萧晏之驻足半晌有些恍惚,可还是没有再进去打扰,三两步便出了淑太妃的院子。
见到自家王爷一脸风轻云淡走来,唐风急忙上前,将今日在殓房中发生的一切尽数道来,甚至连那小妾和那只黑猫都没有放过。
正说着话便来到厨房,只见魏琪方才带着人没搜出什么,现下正招呼着手下帮忙救火。
萧晏之叹了口气,似乎颇为不屑:“神机营是闲的没事做吗?竟有功夫,跑到本王府里来灭火?”
魏琪听到这话有些不悦,可还是转过身来规矩地行礼:“末将魏琪,参见燕王殿下。”
“免礼。”
萧晏之随意招呼一声,便四处看看,自顾自地说着:
“我听唐风说,李傲棠的小妾这几天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去祭拜?”
他神情中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清冷,让魏琪感觉浑身不适,可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便一脸肃穆地回道:
“回殿下,何大人是这样说的,说是死者为大,只要不妨碍查案,祭拜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萧晏之拿起地上几块焦糊成炭的黑月饼,额角跳了一下。
想不到那个女人,还真的是在做月饼?
不过这手艺,也真是差强人意。
他脸上虽嫌弃,却还是把这月饼藏在了袖中。
这一幕正被四处收拾的唐风看见,差点惊掉下巴。想不到王爷这么节俭,连块烤糊了的月饼都不舍得扔。
想到昨日把露着脚趾的袜子扔了,顿时惭愧起来。
萧晏之抬头又向四周看了看,嘴角轻轻上扬:“不妨碍查案,才能祭拜。”
听王爷这样说,唐风和魏琪面面相觑,皆是不解。
却见萧晏之又拾起几块糊月饼,只留下一句话,便抬脚朝外走去:
“李傲棠,没有怀孕的小妾。”
“什么?!”二人一脸凝重,惊呼出来。
魏琪此时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当时见那女子的肚子,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现在回想起来,那微微隆起的肚子,透着衣襟似乎还能看见一个支出来的东西。
“是那只黑猫!”魏琪脱口而出。
“黑猫?”
“对,那只黑猫是那女子故意放进去的!”魏琪来不及多想,便夺门而出,“他们想要影响陆太医验尸的判断!咱们得去找陆太医!”
“诶!你等等我啊!”唐风见他慌忙出去,来不及收拾满地狼藉,便亦冲出门外。
回到书房的萧晏之,将几块黑色的月饼放在桌上,陷入沉思。
局势如此混乱,想来明日的中秋宫宴,难保不会是一场鸿门宴。
第112章 给王妃梳洗打扮
已是月上梢头之时,陆挽澜才拜别了淑太妃,朝卧房走去。
经过萧晏之的书房,见里面的人影仍在烛火下伏案奋笔疾书,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
反正淑太妃为了要抱孙子,拍着胸脯说定会帮她搞定这个男人,自己干脆晾晾他也好,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去触霉头。
陆挽澜不相信,他萧晏之就算再厉害,还能忤逆老娘不成?
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还是早早回去歇息,养精蓄锐吧。
换了寝衣躺在床榻上,陆挽澜辗转反侧,最近的事情纷至沓来,互相之间毫无联系,她脑子也是跟着乱作一团,理不出头绪。
而今天淑太妃那出神入化的轻功,更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早知道京城卧虎藏龙,却不想一个蛰居在后宫多年的太妃,竟也是个隐世高手。
可是,这件事,她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都要隐瞒呢?
这淑太妃到底什么来头?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儿女吗?
陆挽澜回想起那日因为象姑一事,二人被太后请去宫中,两位长辈针锋相对之时,王太后似乎直呼了一次淑太妃的名讳:明飞燕!
明家!
思于此,陆挽澜忽地联想起定国府老宅中,还有一个腿伤未愈的明月熙。
她眼中精芒四射,不可置信地坐起身来。
难道淑太妃与孤影剑派有什么关系?
又想起孤影剑派之所以遭到朝廷血洗,就是因为萧晏之放弃夺位,并将风家一同割舍,而间接导致的。陆挽澜似乎可以明白,为什么明月熙会对他那般恨之入骨。
所以,萧晏之对自己母家的人,也能下如此狠心!
这该不会,是淑太妃要隐瞒身份的理由吧?
不知怎的,如此莫名其妙的猜想,竟是让陆挽澜隐隐有些害怕起来。
她早知道萧晏之不过是扮猪吃虎,表面装得无辜可内里并不简单,可从没想过,他行事作风竟会冷酷至极。
可以淑太妃的个性和她种种表现来看,这样的猜想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啊!
心中正在慌乱之时,一身肃穆打扮的萧晏之霍地敲响了房门,将她思绪彻底拉回:
“王妃可睡醒了?”
未等陆挽澜回答,门扉便被一双大掌从外向内推开,门内小人儿抬眼望去,见他此时竟已是九旒王冕在首,夔龙锦袍加身,盛装打扮站在屋外。
身后数十名侍女随萧晏之走入房门,亦是鱼贯而入。个个手中捧着紫檀雕花托盘,在她面前站成一排。
细瞧那托盘上的东西,陆挽澜不禁大吃一惊。
从净脸的玫瑰水到香粉眉黛,再到胭脂手钏,凤冠霞帔,衣衫鞋袜,一应俱全。身后竟还有一个装满热水和花瓣的木桶!
见这架势,陆挽澜心都要提到嗓子眼,这男人傍晚还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模样,这大晚上的又是唱的哪一出?
说他无事献殷勤,也不太像啊。
她干笑两声,便又朝锦被里缩了缩:“王爷……你、你这是干嘛?”
萧晏之冷着脸,回想起自己两次与她出门的情景。
第一次,自己等了她整整一个时辰,却换来一条装残的腿。
第二次,这女人非但没有叫上自己独自乘车走了,竟还故意打扮得那样妖艳动人!
当本王是死的吗?
看来,自己不来立个规矩,她永远都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强压着怒气,睨了一眼床榻上的小人儿,吩咐身旁的侍女:
“给王妃,梳洗打扮!”
只听萧晏之一声令下,他身后便霍地窜出两个健硕丰腴的老嬷嬷,晃着膀子便向自己走来。看这二人一脸横肉,抬手就把锦被掀飞,陆挽澜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抱着紫檀雕花罗汉床的栏杆就放声大嚎:“你们干什么你们!萧晏之!现在才刚过子时!你不要太过分!”
“啊!放肆!!本王妃的手指要断了!”
两个老嬷嬷才不会怜香惜玉,一把将她扣在栏杆上的手指掰开,直接架起她胳膊,抬到铜镜前的圆凳上。
“哎~你们别解我寝衣啊!”
“啊我头发!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救命啊!呜呜呜~”
面对陆挽澜的惊声尖叫,众人根本没有理睬。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尤其是在这两个老嬷嬷的眼中,简直就是小儿科!
“王妃娘娘!还是乖乖任由老奴摆布,也好少吃些苦头!”
说话之间,两个老嬷嬷手脚麻利,直接把陆挽澜丢进了木桶。
“扑通”一声,漾起大片水花,又随着王妃的挣扎,整个里间仿若水漫金山一般。
饶是这样,侍女们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把各式香膏脂粉糊满陆挽澜如若凝脂的皮肤,又把满满一瓶的桂花头油,洒在她本就乌亮的秀发之上。
虽然这些侍女也觉得王妃玲珑之姿,根本不需要这番捣腾。
可王爷下令,怎敢不从?
正在几人诧异陆挽澜完美无缺的间隙,她腿上两根茸毛,让一个老嬷嬷贼亮的眼睛陡然绽放光芒。
陆挽澜见她从一个陶罐里,舀起一坨黏糊糊的东西,将她一整条腿涂满。
顿觉不妙!
这是蜂蜡?她们想干嘛?
本姑娘哪里用的上这个?
“诶我说!别别别!”她谄媚地笑了笑,“又不漏腿是不是?再说也不至于对不对?”
“王妃胴体完美确实是难得一见,不过,老奴眼中万万容不得一点瑕疵。”
话音刚落,陆挽澜只见这老嬷嬷手腕一抬。
“呲啦”一声,整条腿上的蜂蜡便被掀飞,陆挽澜顿觉一股钻心疼痛直冲脑门。
一声凄惨的哀嚎,便冲破喉咙,响彻整个燕王府的上空。
听着里间杀猪一般的嚎叫,坐于外间圆桌旁的萧晏之,缓缓呼出一口气,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正悠闲品茗之际,见几名侍女从里间走来,手中还端着一堆瓶瓶罐罐:“王爷,请为王妃选胭脂和耳环。”
萧晏之抬眼扫了扫,竟见这些胭脂的颜色似乎没什么区别,都是……红的。
可他还是故作高深地凝眉片刻,接着便随意指了一个稍浅些的:“就这个吧。”
“这个?”侍女似是不敢相信,正想再确定一下,可见王爷眸中寒芒一凛,连忙伏着身子回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第113章 胭脂太红了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本是优美恬静的夜晚,家家户户一片静谧祥和,唯独燕王府的卧房,此时竟如同被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门外的迟铮和小喜,见萧晏之带人进去以后,屋里便传出陆挽澜的哀嚎,可却是敢怒不敢言。
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姑娘可千万挺过这一回。毕竟两个嬷嬷是淑太妃特意从宫里请来,专门为姑娘梳妆打扮。听说是自打太妃入宫,就一直服侍着,那挽髻描妆的手法,自是比定国府的丫头婆子们精湛。
可是听着听着,竟觉得屋里传来的对话越发稀奇古怪。
只听一个嬷嬷忽然大喊一声:“哎呀,不好!老奴眼花了,这两根是玫瑰花的蕊丝!哎哟王妃娘娘息怒啊~”
“什么?你们!”接着便是自家姑娘带着哭腔的指责。
另一个嬷嬷直接岔开话题:“哎哟~王妃娘娘这小身板平的哟,这可不行不行!得想想法子!”
“什么不行!你们敢说本王妃不行!你……”
未等她说完,陆挽澜整个人,便被两双粗壮的手臂从浴桶里捞了出来,一阵水花声之后,便是擦身涂香,经过短暂的寂静又传出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小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哎哟喂!姑娘也太惨了,这王妃也不是人当的啊!”
迟铮听罢,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倒是旁边的唐风,一脸幸灾乐祸:想不到太妃和王爷,竟然用这种手段来惩治王妃!
既教训了王妃,又不会落下话柄!
还真是高啊!
他一直以为王爷从来都是运筹帷幄,想不到太妃竟是技高一筹!
正在他腹诽之时,却听到卧房内再次传出的声音,不由得一脸凝重。
一个嬷嬷,正将一条青线罗制成的大带,置于陆挽澜盈盈一握的腰间,粗壮的胳膊豁然一抬,使出麒麟之力:
“收!吸气!吸气!”
方才陆挽澜还赞叹着,自己这身金绣云凤纹鞠衣,真是巧夺天工。
可被嬷嬷用那大带一勒,顿觉胸腔中的空气亦被挤了出去,连呼吸都要不能了:“啊!我不行了!”
“使劲!再使点劲!用力啊!”
“啊!!我真的没力气了啊!”
唐风登时吓得满脸惊恐,不就是穿个衣裳,怎地比上战场打仗还恐怖!
王爷还真是凶残啊!
屋内的陆挽澜,终于将王妃吉服穿好,大红罗衫下是被大带死死箍住的纤腰,此时已是连弯一下都不敢。
不过,这胸前也不知被施了什么魔法,竟似雨后春笋一般萌发起来。
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至理名言?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哎哟王妃娘娘,快来镜子前做好,老奴要为娘娘挽发了!”
还不等她喘口气,这二位嬷嬷便如急惊风一般,一把将陆挽澜按在梳妆台边,挽髻别簪,贴花钿,描黛眉,十几个侍女忙前忙后,整个围得水泄不通。
她甚至都开始恍惚,自己大婚那日也没这样隆重过啊。
一顿忙碌之后,一位亲王正妃终于像模像样了,身穿红罗霞帔,头顶金凤翟冠,腰坠云纹玉革,手里还握着锦套七寸玉谷圭。端的是粉妆玉琢,华贵无双。
透着里间珠帘的缝隙,看见她此时正优雅地点上朱唇。萧晏之目光晃晃,忽而想起大婚那日,如果自己没有装病卧床,她是不是也可以十里红妆,嫁衣如灼?
没由来的,一抹亏欠竟爬上心头。
他轻迈着步子,无声无息走到她身后,嬷嬷见状轻轻施礼悄然离开。
铜镜中的小人儿似是没有发现周遭变化,还在皱着眉头,对着瓶瓶罐罐里的胭脂,挑三拣四。
“哎呀,嬷嬷,王爷选的胭脂太浅了,刚才那个又太红了,你快帮我选……”
说着便抬头,顾盼生辉的凤眼,直接对上镜中萧晏之温柔如水的眸光。
“王爷怎么进来了?”
陆挽澜急忙站起转身,却因为腰间大带勒得她行动不便,脚下被凳子一磕,整个人便向前直接栽进了萧晏之怀里。
摇曳的满头珠翠,瞬间将面前男人的心扰动得涟漪轻漫,似责怪般说了一句:“胭脂太红。”
“啊?”
怀中小人儿正欲辩驳,却听上方传来一句:“本王帮你吃些便是。”
未懂他话中何意,梳妆台的瓷瓶玉盘,便随萧晏之纁裳阔袖一扫,“叮叮咣咣”碎落满地。
这小人儿被他双臂一抬,脊背遂迎上坚硬冰冷的铜镜。窒息一般的吻,随即似雨点一般,覆上这颗熟透樱桃般的红唇。
浓烈的胭脂好似骄阳流火,烧得萧晏之胸中灼热难耐,若不是想到这小人儿穿戴此番费了好半天功夫,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作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来。
眼见着日出东方,可王爷又似乎发了大火,屋外侍奉王妃换装的侍女皆低着头站成一排,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一个嬷嬷听见屋里摔瓶砸盘的动静,小声嘀咕:“我早就说那个胭脂太红,王爷不喜欢,可是王妃偏要用……”
“啧啧,这也不能全怪王妃,王爷那眼光,也忒……”
正当两人交流上妆技术之时,竟见萧晏之忽然间抱着陆挽澜踏步出来,面无表情地向王府门口的马车走去。
身后的人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迎着朝霞,马车驶出了燕王府。
萧晏之抬手擦着嘴角的一抹殷红,似乎有些流连忘返,可见面前小人儿此时的唇瓣似绽放的花朵一般,竟是娇艳欲滴,那上头的胭脂,便不忍再吃些进去。
刚刚经历莫名其妙一吻的陆挽澜,此时已是濒临缺氧状态,腰间的大带,裹得她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竟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本王说过,王妃的红妆只能画给本王一人来看,王妃该不会是又把本王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吧?”
“什么时候的事?臣妾怎么不记得?”陆挽澜只觉胸口有块大石头,此时竟是压得自己连思考都忘了一般。
“不记得?”看着这女人此时一脸无奈的模样,萧晏之脸上忽而涌现一丝危险的气息,“那可记得上次诗会时候的教训?”
第114章 王爷放心吧
“诗会的……教训?”
陆挽澜瞬间嘟起粉嫩的樱唇,下意识地捂住两条手臂,再想到他说出“红妆”那两个字时候的怒目切齿,瞬间便明白过来。
萧晏之表面是在吃着飞醋,实则是在提醒自己安分守己,不要像上次一般惹出祸端。
更何况今日是中秋,不比寻常宫宴。
虽然以前陆挽澜作为官员亲眷,也曾出席过这种宫廷宴会,可是今天还是头一回,以皇家媳妇的身份,在这种场合亮相。
故而,方才那两个嬷嬷在她耳边唠唠叨叨的时候,自己虽困得要命,却还是硬着头皮听了下去。
所谓“日者,阳之主;月者,阴之宗也。”日月代表着阴阳两极,两者和谐是万物生机的保障。
大周皇室历来秉承着“不学礼,无以立”的庭训,又有礼部尚书段临兢兢业业耳提面命,所以圣上萧靖禹对各种礼仪都颇为重视。
虽然夕月坛的祭月仪式每三年一大祭,今年只需遣武臣代祭。可皇家亲眷,文武百官还是会携妻儿早早入宫给皇帝和太后请安。
除了侍奉礼仪和得到圣上允准的官员,可留在宫中宴饮。其他人则会领上一盒子由圣上亲自系上红绸的月饼,回家与妻小团圆。
这之后,朝臣们便入御书房议事谈天,女眷们则有幸去御花园赏花听曲、拉拉家常。直到日暮西陲,才会正式入筵。
所以,今日这热闹非凡的皇宫中,不止会有一个随时都会搞事的豫王,还会有陆挽澜从未见过的王公贵族,以及他们的亲眷家属伺机而动。
她历来行事嚣张,家中几个兄弟更是被人所不齿。
虽然前不久带头捐了膏火钱,让那些以段临马首是瞻的寒门势力,对陆家的态度稍有缓和。可偏偏又因为此事将一干贵族势力得罪个干干净净。
她心里清楚,今儿这场宴会的月饼,对于早已成为众矢之的的自己来说,怕是没那么好吃。
就连陆挽澜自己,心里都没底能够应付自如,也难怪萧晏之如此紧张。
她眼中遂绽放出一丝欣喜的微笑:
“王爷这在是关心臣妾,干嘛总是闷闷不乐?”
见萧晏之一脸不苟言笑,便又厚着脸皮凑过来,将两只胳膊攀上面前男人的脖颈:
“臣妾保证,今天就跟着母妃,哪都不乱跑,王爷就放心吧。”
说完便扬起下巴,将唇覆上,轻而易举便从萧晏之这里,探寻到一汪清甜。
“你坐好。”他大手一抬,五指按着她额头,直接把这得寸进尺的小人儿推开,“王妃从现在开始,便要谨言慎行。”
陆挽澜得了巧也不恼,只是乖乖地坐好,一脸正经地看着他:
“臣妾彻夜未眠,为了在宫里不行差踏错,只能再借王爷肩膀一用了。”
说完便将金光闪闪满头珠翠的脑袋,“咣当”一下压在他肩上,整个人忽地放松下来,很快便传来均匀的呼吸。
萧晏之歪着脑袋,任由她两只小手在腰间紧紧箍着,视线滑过柔软的粉颈,便无声看向了帘外。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京城过中秋,平安街的繁华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沿街酒楼商铺,已早早挂上一排排玲珑剔透的花灯,还未点燃的纸灯远远望去,好似白云红霞簇簇团团,连绵不绝。
偶有几个掌柜和小厮从中跳出,取了工具和灯笼,身形一晃便又消失其中,只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街巷回荡。
想来大运河的通惠河口处,应会有满河的花船画舫,在为各家的诗会忙忙碌碌。
京城有名的歌姬花魁也在个个翩然起舞,抱琴遮面,为今晚的花好月圆之夜苦练技艺。
记忆似乎沿着那挂满粉莲花灯的画舫,从脑中缓缓涌现。
那一世的中秋月夜,身边熟睡的小人儿在漫天烟花下,放了一盏莲灯,随着满河星光,竟泊在了他心里。
只是,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似是察觉他的心事,腰间小人儿的手轻轻紧了紧,萧晏之只觉得肩头一轻,低下头一看,不知何时,这小人儿竟已经躺在他腿上。
他急忙拉住她凌乱的衣裙,遮盖住优雅全无的姿态,破天荒地没有想要发火,不自觉地宠溺一笑:今夜宫宴结束,便一起来放花灯吧。
正想着要不要差人,去取自己连夜画的灯来,帘外却不分场合地传来一声唐风的低呼:
“王爷。”
萧晏之蓦然收回视线,冷声问道:“何事?”
“回王爷,段大人的车驾刚才和咱们差点迎头撞上,这会儿往回走了,看样子像要回自己府上去。”唐风心里有些不理解,“这个档口,他不是应该在宫里忙前忙后吗?”
“无妨,他一会儿,会再回来的。”萧晏之面上淡然,随口说了一句。
唐风应了一声便继续驾车。
说来也真是奇怪,上次王爷差自己深夜给段大人送了一封信,那老头看完信后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王爷说的火上浇油是什么意思。
不过,好在昨日他和魏琪及时将那黑猫的事,告诉了陆太医。
只是陆太医重新验尸后,竟没有推翻之前的结论,反而更加肯定了。倒是那个在殓房遇到的小妾,仿佛消失了一般。
难不成这个女子是故意来帮忙的?
叹了口气,又对身边的迟铮咧嘴一笑:“迟妹子,晚上你们家王妃要去放花灯吗?”
“……”迟铮。
“我跟你说,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我们王爷每次回京都喜欢去那,尤其是那段运河上的画舫,那里边的姑……”
霍然感觉周身空气骤降,唐风连忙改口:
“啊,不是!我不是说王爷去画舫看姑娘,我自己也没去看姑娘,我就是说王爷总是……”
熟悉的弯刀,熟悉的气氛。
唐风重重叹了口气:
“好,不说这事了,那什么~你们五爷,陆太医,最近怎么总去你们家老宅啊?”
见迟铮不理他,便挑了挑浓眉大眼低声问道:“老宅里,除了有明月熙,还有谁?”
这话一问出口,果然让这个面瘫妹子变了脸色。
“哥哥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说也没事,就是想跟你说,豫王的人摸过去好几次,哥哥都帮你解决了。”
说完,又给迟铮抛了个媚眼:“不用谢~”
车马就在他一个人叨叨叨的间隙,来到宫门口。
萧晏之刚将陆挽澜摇醒,还未起身,便听到帘外传来一声悠悠轻笑:
“六弟让本王好等啊!”
第115章 冤家路窄
没料到这个时候,萧逸寒竟在宫门口等候,马车内的陆挽澜眸光一沉。
还真是冤家路窄,刚到地方就找上来了。
她看了看萧晏之,本想问他怎么办,可见这男人依旧面色冷峻无波,一双深眸辩不出情绪。正了正冠服,便起身下车。
陆挽澜紧随其后,刚要嗔怪他走得急也不等等自己,可抬起帘子就看见萧晏之伸在自己面前的手,嘴角登时上扬起来,由他牵着下了马车。
脚刚一落地,便听见一个让人恼火的声音:“几日不见,澜妹妹可有想念本王啊?”
陆挽澜正欲发火,却见萧晏之仍是恭敬一礼:“五王兄,近日可好。”
她便也在其身后,跟着福了福身子。
“哈哈,本王好的很呐!”萧逸寒笑着拍了拍萧晏之肩膀,便朝一旁的陆挽澜看过来,低沉的嗓音分不清喜怒,“怎么样?本王的那些小畜生,澜妹妹可还喜欢?”
听到豫王这声询问,陆挽澜面色微僵,想不到这人说话竟是不分场合。
午门前此时已是车马如梭,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正满面肃穆跟在引礼官后头,从东侧门进入皇宫。其家眷亦是垂睫颔首,直接朝太后的慈寿宫翩翩而去。
三人虽站在西侧门,可陆挽澜还是在听到萧逸寒问话后,察觉出一丝丝异样的眼光朝自己的方向扫视。
她微微笑了笑:“殿下送给我夫妇二人的……坐骑,确实不错。”
如此回答,竖起耳朵偷听的人心中,随即明白过来:原来是马呀。
萧逸寒冷哼一声:“不错,不错。”
游移的目光便又朝马车上的迟铮看去:“想不到澜妹妹的护卫竟是个御兽高手,本王都驯服不了的畜生,她竟不费吹灰之力!”
“哪里,豫王殿下谬赞了。”陆挽澜极力维持着涵养,示意迟铮和唐风将车马停于别处等候。
“我听说澜妹妹做月饼炸了厨……”
萧逸寒仍想继续,却忽地被身后一声雍容嗓音喝住:“哀家还当是谁在这扯闲篇,原来是逸儿。”
话音刚落,便见一身持重打扮的淑太妃,从马车探出头来:“怎么?还想在宫门口嘲笑哀家的手艺?这后宫的嫔妃加在一块,也找不出比你母妃手艺更好的了。”
“见过淑太妃。”萧逸寒随即换上一张笑脸迎了上去,“太妃说笑啦。”
“行啦,别跟这磨磨蹭蹭了,哀家要带澜儿去给太后请安。”淑太妃脚刚落地,便抓住陆挽澜的手腕,“你们兄弟也先去给圣上请安吧。”
说完,便拉着陆挽澜从西侧门走了进去。
萧晏之目送二人离开,便回过头来对上萧逸寒的视线:“五王兄请吧。”
“走吧。”
待擂鼓三响,两人已随文武百官置于华盖殿中,内监总管刘元海跪请萧靖禹上御座。
他身着纁衮赤舄,头戴十二旒冕,似红日般耀眼。甫登上御座,殿内群臣自动消声,纷纷行礼叩拜,萧晏之举手投足间更是恭谨。
萧靖禹旋身入座,置于鎏金龙首之上的大手,随意一挥,殿中群臣便谢恩起身。
他目光扫过殿中面孔,并未过多停留,只是见到萧晏之虽与萧逸寒并肩而立,可面上神色却不尽相同,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六皇弟、怎的这般多礼?倒显得五皇弟少了些规矩。”
萧逸寒听罢嘴角噙笑,将头又低了低:“皇兄息怒,是臣弟逾越了。”
“诶~无妨。”萧靖禹急忙制止,“朕没有怪五皇弟的意思,今日本是团圆佳节,无奈三皇弟潜心修行,四皇弟又卧病在床,并未来宫中一叙,朕与你二人多年未见,甚是想念,你们莫要因为众位爱卿在此便拘束了。”
“是,臣弟遵命。”
两人异口同声回答,萧晏之声淡如水,与萧逸寒的自信炼达形成强烈对比。
萧靖禹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群臣们虽未观圣颜,却不禁冷汗直冒,如履薄冰。整个华盖殿中气氛更是莫名诡异起来,寂静得仿若一潭死水般。
“好啦,众卿家就别拘着礼了。”
萧靖禹说罢,礼部的官员便引导众位臣子为圣上请安叩拜。
包括萧晏之和萧逸寒在内的宗亲重臣,皆是在领了月饼谢恩后再退出殿外。
按照往年惯例,这些月饼都是后妃及皇室宗亲的家眷亲手所做,礼部又根据宗室大臣的品级,奉旨添了些各种珍玩字画,故而每个人得到的赏赐并不相同。
看殿中恩裳仍是有礼有序进行,萧晏之便捧着礼盒随内监向慈寿宫方向行去,一来是给太后请安,二来也想去看看母妃和陆挽澜那方如何。
见他抬脚便走,萧逸寒笑着大踏步追了出来:
“六弟可是要去慈寿宫啊?不如我二人同行?”
萧晏之仍是一副风轻云淡:“一切听五王兄的便是。”
二人一路无话。
慈寿宫近在咫尺,却见萧逸寒看着途中几盆盛开的秋菊,漏出一丝凄苦神色:“六弟可还记得晋王兄?”
听到这个称呼,萧晏之缓缓停下脚步,一抹从未有过的冷毅神色随之爬上脸颊,不过只是一瞬之间,便被温暖如煦的笑容取代。
“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萧逸寒冷冷看着眼前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男人,“六弟自己做了什么,不用本王提醒吧?”
见他眼神犀利,萧晏之唇角再次浮现一丝笑容:“王弟能做什么?又有何能力去做什么?不过全是尽忠职守罢了。”
“好一个尽忠职守。”萧逸寒见他并不想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却仍抱着标志性的微笑,探究的眼神此时便覆上一层怒意,“你总是能让皇帝满意,从前对父皇是这样,现在对皇兄也是如此。”
“王兄过奖了,王弟所做一切,不过都是尽了臣子的本分。”萧晏之颔首一礼,不欲再与之纠缠。
“你敢说!你从未害过晋王兄!从未害过我的母妃吗?”
听到萧逸寒的大声质问,萧晏之脚步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凝滞,只徒留一个背影,便朝前方走去。
“哼!”
身后的萧逸寒将手中锦盒扔给身边内监,又对其轻声说了句什么,便朝另一方走去。
第116章 月饼
许是今日,来慈寿宫为太后请安的人多如流水,众人无暇顾及自己。也可能是因为有淑太妃护佑,陆挽澜并没有感觉到别人故意为难。
反倒是请安后,便被安排入座,陪着主位上的太后,受这命妇和贵女们的三跪九叩。
上到八十岁的老妪,下到刚会走的女童,皆一脸恭敬肃穆立于长廊之下,等待殿内的传唤。
没有品阶的女眷,只能跪在门口处,透过雕花红木牡丹屏风,在规定的时间内竭尽全力说些吉祥话,得到太后准允领了赏便退出殿外。
偶有几个能踏入殿中得见太后尊容的,不用问,单从翟冠的华贵程度便可以想见,定是封了诰命或是家中男子官位颇高,才会得到这种上上荣宠。
陆挽澜仍坐在门口的位置,本来偶尔溜个号也没什么,不过进宫之前,嬷嬷特意嘱咐,万万不可东张西望,万万要少说少看,只管听着便不会出错。
果不其然,自己今日一丝不苟的装扮,加上不过分俏丽的妆容,以及雕像一般的坐姿,很快就与周遭氛围融为一体。
硬是跟着一屋子的太妃嫔妃,只靠一盏凉透的清茶,端端坐了几个时辰!
好容易将最后一个请安的贵女送走,陆挽澜已累得腰酸背痛。又因为从早到晚水米未进,更是饿得头晕眼花。
可是看着眼前的嫔妃,个个都还精神抖擞,满脸的风采照人,便也只能咬着牙干挺。
不由得暗自佩服起这些宫中的女人:对自己还真是够狠的!
见外人退场,整个殿中的气氛便也缓和起来,陆挽澜环顾周遭,却猛地发现今日的谢贵妃与往日大不相同。
她素来娴雅持重,不知怎的此时竟面露倦容,一只手扣在花梨木几案的雕花上,另一只手捏着帕子,不停地擦着额角的薄汗,似乎颇为辛苦。
太后早有察觉,可见谢敏敏并未多说什么,也就不再管她。
旋即端起茶盏拂了拂,轻叹口气又放下,老而弥锐的目光掠过殿内嫔妃的鬓边,终于落在陆挽澜的身上。悠悠的询问便似空谷回声,从上首传了过来:
“燕王妃是第一次在宫里头过中秋,不比哀家这些儿媳们见识的多,可有不习惯的地方?”
没想到太后才歇下来,连口茶都没喝就开始问话,陆挽澜眸光一紧。
就知道今日进宫,不会那么安生,想不到这个老太婆这么快就开始搞事。
她施施然福了个身,道:“谢太后挂念,臣妾初来乍到,好在有太妃悉心教导,一切都还习惯。”
回答得有礼有节,还算端庄。
“恩,那便好。”
太后说着,嘴角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抬手接过身旁嬷嬷递来的热茶,却并没有示意陆挽澜落座。
她慢条斯理地用茶汤沾了沾唇畔,又道:
“身为咱们大周皇家的媳妇,别的规矩不懂倒也无妨,可这做月饼的手艺还须要拿得出手才行。”
话音刚落,几位宫女便端了些新鲜瓜果和各式月饼,置于众位嫔妃的方几之上。
陆挽澜偷偷瞟了一眼,登时吓得变了脸色,急忙垂首掩饰慌张神色。
那精致的青花白瓷碟子上,是堆得小山一般精致玲珑的月饼,可在这最顶端,竟赫然躺着一块黑炭!
不,是黑炭般的月饼。
那不是自己做失败的月饼吗?怎么跑到宫里来了?
其余嫔妃见到这番情景,纷纷拿起手帕遮着嘴巴嗤嗤地笑出声来,正疑惑这黑乎乎的月饼是谁家送来的,细瞧上头的图案方方正正印着一个“燕”字。
这才明白,原来是燕王府送来的。
众人遂向陆挽澜投去嫌弃的目光,本就对她满肚子怨气,这会儿更是毫不掩饰地讽刺挖苦起来。
“想不到燕王妃的手艺,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呢!怎么也好意思送进宫来。”
“可不是嘛,就是随便找个厨子帮着做,也好过拿这个丢人现眼。”
“就是,又不是小门小户。”
陆挽澜胸中恼火,却只能强忍着怒气,自己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办法。
太后适时地清了清嗓子,众嫔妃便又息了声响。
却见她眉眼间似乎有些轻蔑的笑意,目视前方身子却向一旁的淑太妃靠了靠:
“妹妹这个做婆母的,怎的这样纵容自己的儿媳?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可见燕王妃当不得王府的主母。”
淑太妃扯了扯嘴角,话中尽是不屑:“会做个月饼就是贤惠了?”
表面没有多么恭敬,心里更是冷笑不已。
不就是当年,先帝岭南起兵不知如何传递消息,她王桂花急中生智,把写有军事机密的字条塞进月饼命人带去西南,才解了先帝之困。
而后先帝便随口说了句:若没有桂花的月饼,怎么会有大周的江山。
再后来王桂花登上凤座,也不知道是不是满朝文武想拍她的马屁,这会做月饼的技能,竟然成了大周后宫选妃的必要条件。
这么点破事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总想显摆一下,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见太后维持着似笑非笑的高贵姿态,淑太妃便又似乎想到什么一般,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淳太妃月饼倒是做得极好,还不是没落得个好下场?”
一听到这个称谓,太后的脸上明显泛出一丝不悦,眼中刀风凛凛又无声消逝:
“就凭她?也想效仿哀家?这样的下场已是最大恩典!”
此话说完,殿中空气顿时凝固起来,在场众人忽而感到窒息一般的压力扑面而来。
殿内氛围剑拔弩张,却不想殿外又有人到访。
宁公公累了半天,此时正倚门眯着眼眺望须臾,可待看清来人模样忽而浑身紧绷,谄笑着屈膝行礼:
“老奴见过王爷。”
萧晏之轻轻颔首示意他起来,又端正着身形,低沉的嗓音自喉间逸出:“本王前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这……”
宁公公正在犯难,殿内的对话却传了出来,一字不漏地跌进萧晏之耳朵里。
“一张月饼里的字条而已,太后还真是草木皆兵。”淑太妃吐字清晰,似是切金断玉,“妹妹还真是害怕,若我晏儿没有交出封地,会不会也如晋王一般,因为一块月饼,被扣上谋逆的罪名!”
“放肆!”
太后重重拍案,霍地将方几上的青花瓷盘扫落在地,众嫔妃连忙纷纷伏身跪地不敢说话,只听瓷片碎落之声在殿中久久回荡。
第117章 谢贵妃有孕?
慈寿宫内的波谲云诡,惊得宁公公一脑门子冷汗。再抬头望向身旁负手而立的燕王,见他面上竟是风平浪静,仿佛二位娘娘话里所说之人,不是自己一般。
碗盏碎裂之声虽已逐渐消逝,可里间的对话仍在继续。
“哎~陈年旧事罢了,如今这个年月了,还提它作甚?”
王太后并没有似众人料想中那样大发雷霆,却只是悠悠轻叹一声甩了甩阔袖,示意宫人们将一地狼藉收拾干净,轻弯的唇角愈发显得她神色深不可测:
“不过妹妹此时说这话,倒是独善其身了。”
淑太妃眼角微动,瞬间明白这毒妇话中之意。
心中朗朗之人又岂会不知,那晋王起兵造反不过是因为,太后以淳太妃“月饼藏笺”必是心存不轨为由,将其打入冷宫赐白绫自尽。
只是最后去山西平叛,并将晋王妻儿押解入京的人,却是自己的儿子,燕王萧晏之。
晋王被削藩废黜,赐鸩毒死于牢狱,可她的晏儿也没好到哪去,不但身受重伤,其他兄弟更是与他反目成仇。
如今,那远在陕北的秦王,虽表面上与燕王府维持着应有的礼节,可每逢佳节只要有萧晏之在场,他便称病推脱,拒不入京。
而那豫王萧逸寒,更是因为他带兵踏平了晋王府,而将自己的儿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其抽筋剥皮才解恨。
想来这淳太妃一事,定然也已被他们记在了萧晏之头上。
似乎洞悉到淑太妃心中所想,王太后再次端起茶盏,垂睫看着盏中茶叶被她吹得起起伏伏:
“燕北骑兵没有辜负圣上的厚望,晏儿也一直克己复礼,哀家又怎会将他与那谋逆的牲畜相提并论?”
放下茶盏,太后终于想起了还跪在地上的一众嫔妃和陆挽澜:“燕王妃自来是娇生惯养,不会做月饼也没什么不妥,你们也别陪着了,都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
虽听不懂两位长辈在说些什么,可陆挽澜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个大概,这是一场由月饼引发的血案。
众人落座,见太后此时终于露了笑脸:“今儿本是中秋佳节,你们也不用太拘束,宫宴还早着呢,不如就先尝尝这燕王妃的手艺怎么样?”
“是。”
见太后下了命令,满屋子的嫔妃无论对这焦黑的月饼有多么抗拒,也还是拿起来一块硬着头皮强噎了一口。
正当静静咀嚼之时,却见一直默默无语的谢贵妃,忽而用手帕捂住樱唇,干呕了一声。
这是?
殿中众人忽地抬头望去,生养过的嫔妃自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敏敏见满屋嫔妃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又见太后看她的眼神像要把她吞了一般。以为自己在这个时候殿前失仪,又惹她老人家不高兴了,连忙跪地:
“请太后娘娘恕罪,臣妾只是……”
没等说完,胸腔便泛起阵阵恶心,酸水又涌上喉头,差一点就呕了出来。
正在她羞愧难当之时,却听其他的嫔妃连忙招呼着服侍再侧的宫女纸鸢:
“快扶你们家娘娘起身那,这谢贵妃怕不是有喜了吧?”
“是啊!呕的这样厉害,想必是才怀上没多久。”
“娘娘,我……”听她们七嘴八舌,被纸鸢搀扶着起身的谢敏敏一脸茫然。
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
却只见太后会心一笑,示意她坐好,又递了个眼神给旁边的嬷嬷:“去宣太医。”
看着嬷嬷走出门去,殿内的气氛顿时火热起来,众人纷纷开始恭喜太后,要喜添小皇孙了。
欢愉的笑声瞬间响彻整个慈寿宫的上空,而御膳房内,鸿胪寺的人正在为傍晚的宫宴,忙忙碌碌。
一道道鲜美可口的菜肴,被盛入晶莹光洁的碗盏碟盘之中。又被数名螺髻纱衣装扮的豆蔻宫女端上宽大的长案之上。
一个身材丰腴的妇人,安排好宫女们各自负责的碗盏事宜,便端了盅当归红枣参鸡汤,放在食盒里。
见她急匆匆地出门,身旁的宫女连忙轻唤一声:“柳姑姑,是去重华宫给嫣嫔娘娘送补汤吗?”
“是啊,嫣嫔还在月中,比不得其他娘娘能挨些时候,这晌午都过了,我去送些吃食。”柳姑停下脚步微笑着回答。
那宫女急急从长案上捧了一碟子月饼:“今儿是中秋,姑姑怎的忘了给娘娘送些月饼?”
“嗨,瞧我这记性,幸好你提醒,不然又要惹娘娘不快。”柳姑顺势接过宫女手中的碟子,放进食盒下方,“那我先去了,这边的事儿你帮我盯着。”
“放心吧姑姑。”
穿过几段回廊,柳姑便来到重华宫。
刚一进卧房,便见到从华盖殿匆匆赶来的陆太医。
他此时,正隔着紫纱帐为风芷嫣请脉:“娘娘的身子最近很有起色,微臣稍后再开个药膳的方子,您再将养些时日便好。”
“有劳太医了。”
见她似乎欲言又止,陆云归便猜到大概:“娘娘放心,等你出了月,他也可以走动了。”
“多谢。”
将脉枕收进药箱,他正欲再说话,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嬷嬷的喊叫:“陆太医可在这里?”
殿外守着的宫女镜儿连忙迎了上去:“这不是太后跟前的刘嬷嬷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嗨!当然是喜风了!”刘嬷嬷满脸堆笑,“谢贵妃许是有喜了,这会儿正在慈寿宫呕酸水呢,太后娘娘差我找太医去给娘娘把脉,我见这太医院都是些老顽固,还是陆太医相熟。”
“那可真是大喜啊!”镜儿欢喜地福了福身子,“嬷嬷且等一等,陆太医正给我家娘娘诊脉,我这就去催催。”
说完便疾步走进了卧房。
“娘娘。”镜儿进来,便将门窗关的严严实实。
她方才说话故意提着嗓子,屋里的人自然将外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柳姑对陆太医轻声一语:“今儿我给谢贵妃的膳食里放了些东西,又给这月饼也加了些。”
陆云归狐疑地拿起那块黑乎乎的月饼,置于鼻下嗅了嗅:“这是?”
“太医可明白?”柳姑满眼期许地,看着眼前眉目凝重的陆云归。
本以为太后会随便找个太医,那样的话,自己这些手段定不会被拆穿,可是若叫陆太医为谢贵妃诊脉,恐怕会被他诊出假孕的症状。
见陆云归默不作声,柳姑便又恭敬垂首道:“这块月饼,是燕王妃做的,给这月饼里放东西,是燕王殿下的意思。”
“什么?”
第118章 他想做什么
陆云归倏地瞪大双眼,转头望向如烟的紫纱帐内,他看不清风芷嫣的容貌,却能依稀感觉到她的局促不安。
“娘娘什么时候拜在了燕王帐下?他可知晓?”
这个他,自然是对萧晏之怨入骨髓的明月熙。
见风芷嫣如此反应,他便心中了然。
说话间便又回过身来,看向柳姑:“微臣不明白姑姑的意思。”
见陆云归一脸正容亢色,明明就是懂她们的意思,却又故意说不懂。柳姑愈发急切:“陆太医只管,只管说……”
“说什么?说谢贵妃有了身孕吗?”
被这明知故问的回答打断,柳姑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见主仆三人皆是相似神情,陆云归胸中忽然涌现出莫名的担忧。
萧晏之此举,定是瞒着小妹,不然以她的性格恐怕早就会跑来和自己通气,哪还用得着这几人在这里教自己说话。
而今之计,总要搞清楚他们背地里搞什么猫腻,才好决定要不要帮这个忙,便正色说道: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这里面,又关燕王妃什么事?”
未等几人回答,陆云归又站起身来:
“你们的目的我大概可以猜到,不过是想在今日陷害她假孕,等事情败露,圣上和太后定会觉得颜面尽失,而重重处置于她。”
见柳姑一言不发,眼神躲躲闪闪,他就知道自己应是说对了大半: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谢敏敏并非善类,她怎么会凭我一面之词就确定自己有孕?到时候若是她将计就计,想方设法让圣上相信她不是假孕,而是被有心人算计滑胎,你们又该如何?”
说到这里,陆云归忽而停住,一抹怒意却再也掩饰不住:
无论结果如何,谢敏敏最后都会知道自己被陷害。倘若被她查出,被动了手脚的月饼是小妹亲手所做,而自己身为太医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么,首当其中被她报复的,便就是小妹和陆家!
这个萧晏之,到底安得什么心!
亏得小妹对他一往情深,他却是这样将陆家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们想借此铲除异己我能理解,可是燕王呢?他,想做什么?”
听到陆云归一字一顿,语气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冰冷,风芷嫣由于过于激动咳了两声,急忙解释:
“陆太医误会了,本宫这么做,也有自己的理由。”
“嫣嫔娘娘的理由,不会是恩将仇报吧。”
“你听本宫解释。”风芷嫣连忙撩起纱帐,眉目拢成一团浓雾,“今日宫宴前的拜月礼,皇后因为凤体欠安不能出席,太后一早就定了谢贵妃代行,可贵妃指了燕王妃为敬香女官。”
“敬香女官?”
“就是要帮谢贵妃,将点燃祷告后的香烛插入香炉中。”
陆云归自是知道敬香女官是做什么的,可他不知道这些事中又有什么关联。
风芷嫣示意镜儿将那本《二十四香谱》拿来呈于陆云归面前,扉页赫然写着四行小字:男女侍佛堂,虔诚祷上苍。预知福祸事,香谱细参详。
“钦天监会以燃香结果解读吉凶。圣上历来重视拜月礼,所以对敬香这个环节更是看重,王爷是担心谢贵妃对香烛动手脚,会对王妃不利。而有了身孕的女子,是不可以行使拜月礼的。”
陆云归沉默,风芷嫣说的不无道理。若谢敏敏按照凶谱,将水点在线香上,或是做的更绝将香根斩断,那小妹恐怕会大祸临头。
圣上自不会想到是人力所为,可钦天监的嘴……
许是等得久了,院外的刘嬷嬷又催了一句:“陆太医可好了?快随我去慈寿宫,别让太后她老人家等急了。”
陆云归背起药箱,只深深看了一眼风芷嫣,便踏步出去。
去往慈寿宫的路上,他看见无数宫人手中捧着盛开的菊花,朝宫宴的华宵殿走去。朱砂红霜,瑶台玉凤……在烈日金辉之下绽放出刺眼的光芒。
他脑中忽而浮现出两年前,淳太妃宫中被血染透的半片菊海,脚步忽地停住。
他猛然发现,今时今日,兄弟六人竟然只有自己陪在小妹身边,而三哥陆云礼似乎很久没有来过信了。
自己要怎么做,才不会让小妹和陆家重蹈淳太妃的覆辙?
刘嬷嬷见这太医在慈寿宫门前忽然停住,想来定是想到嫔妃满屋有所顾忌。便转身笑道:
“太医莫慌,娘娘们都是好相与的,你只管请脉便好。”
“谢嬷嬷宽慰。”陆云归顺势接了话,便抬步进了宫门。
刘嬷嬷快行几步,随宁公公先进了殿中禀报。
一直等在殿外的萧晏之,则远远地看着陆云归踏步而来。目光随着他身形由远及近,待他立于自己前行礼才漏出笑意:
“陆太医免礼。”
“多谢燕王殿下。”
见陆云归今日对自己更为疏离,萧晏之仍保持惯有的姿态:“想不到太后娘娘竟找来陆太医,为谢贵妃诊脉。”
“让王爷失望了。”
萧晏之听罢,嘴角完成一个弧度,轻笑一声:
“太医真是说笑了,本王有什么好失望的?”
陆云归凝眉长舒一口气,忽地想起那只装有海东青血的墨色瓷瓶,心中疑问丛生。
他转头看了一眼脸色风轻云淡的男人:
“医者仁心,王爷自会知道这个道理,微臣虽没什么本事,可还记得自己是个医者,医者只会治病救人,却不愿做权谋的刀柄。”
话音刚落,面前门扉霍然敞开。
宁公公便笑弯了眼睛,抖着拂尘出来:“陆太医请吧!”
陆云归施礼,脚刚踏进殿中,便听见众位嫔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谢贵妃,你有多久没来月事了?害喜成这个样子,怎么也要两三月了吧。”
“你最近想吃酸的还是辣的?”
这厢是几个与谢家交好的妃嫔,围在谢敏敏身边嘘寒问暖,那厢便又有几个嫔妃哄得太后合不拢嘴。
“这可是圣上第二个皇儿,太后就是有福气,不像某些人,连媳妇儿都不是省油的灯。”
“可不是嘛!太后这福气,旁人只有干羡慕的份儿。”
这个旁人,说的就是淑太妃,而那个不省油的灯,自然就是陆挽澜了。
两人相视一笑,自顾自地喝茶吃点心,且看你们搞什么名堂。
太后乐得被别人戴高帽子,见陆云归已跪于殿前,便招呼着:“陆太医不要多礼,快给谢贵妃看看。”
“是。”陆云归不敢耽搁,行于谢敏敏身侧取出脉诊,又将白丝帕覆上她手腕。
手指搭上她脉搏的那一刻,原本凝重的目光,忽然透出一丝诧异。
“这脉象?”
第119章 廷杖
见到陆云归双目圆睁,眉间拧成一个疙瘩,谢敏敏心中不悦,无论自己有没有怀上龙胎,他也不该是这副表情。
随即抬了抬丹凤眼,虚弱地问了一句:
“本宫到底怎么了?太医不妨直说。”
听到谢敏敏这声疑问,周遭嫔妃连忙禁声,正乐得合不拢嘴的太后亦正了正神色,朝二人投来询问的目光:“谢贵妃怎么样?”
可陆云归却仿佛没有听到二人的问话,置于谢敏敏手腕处的手指,一动不动。
陆挽澜知道五哥向来不会失态,更何况现在太后还在上头,便装作嗓子不适,咳了一声。
陆云归这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急忙移开谢敏敏腕上的手指,伏地叩拜:
“娘娘大喜。”
“哦?这么说谢贵妃是真的有喜了?”太后眼中金芒四射,霍地起身。
口中还不忘啧啧赞叹:“好啊!真是天佑我大周!今日在场众人统统有赏!”
“谢太后娘娘赏赐!”
众位嫔妃连忙跪地谢恩,又满脸羡慕地看向谢敏敏:“真是要恭喜谢贵妃了。”
谢敏敏见状,便也不再端着,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微笑对太后行礼。
“快坐下,别动了胎气。”
太后说完,又转过雍容华贵的身段,得意地瞟了一下淑太妃,眼神里仿佛还夹杂着一丝嘲讽。
“呸!”
淑太妃似乎没看到一般,喝完一口茶,又将茶叶吐了出来,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
一抹浅笑不知不觉爬上太后的嘴角,她没有说话,随即又与自己的儿媳们谈笑风生起来。
正当殿内众人欢天喜地之时,一个故作懵懂的声音忽地从角落传来:
“也不知谢贵妃的身孕有几个月了,陆太医可能断出娘娘何时生产?本王妃也好给小皇子准备诞辰礼。”
陆挽澜说完,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蝶翼般的垂睫下是与方才别无二致的平静眸光。
“是啊。”这话听起来并无不妥,也适时地提醒了太后,“陆太医可诊出谢贵妃几时有孕?胎像怎么样?”
“这……”陆云归语塞。
方才他还在纳闷,自己虽诊得出谢敏敏的喜脉,可却诊不出她身孕的月份。恐怕横生枝节,便没有提及。
可显然,小妹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不敢回头看向陆挽澜,只能又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回娘娘,微臣无能,诊不出谢贵妃身孕月份,许是贵妃月份还小,微臣力有不逮。”
“哦?”太后眉目忽地涌现一丝疑问,旋即又笑一笑,“这也不是不可能,去看看敬事房的记档,也就能推断日子了。”
听到太后这样说,旁人也没有异议。
刘嬷嬷随即福了福身子,便欲去敬事房一趟,刚走到门口,却见宁公公与她擦肩而过慌忙跑了进来。
没等走到上首身旁,他脚下一个不小心便“扑通”栽倒太后绣鞋前头,连手中拂尘都险些没拿稳,声音中更是透着焦急和不安:“娘娘……”
在场众人包括太后在内,还从未见过宁公公这副模样。
低沉冷毅的斥责声便回荡殿中:“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自知失了分寸的宁公公,连忙起身颤颤巍巍地呼了口气:“娘娘,大事不妙了,圣上要在午门前,对礼部尚书段大人施以廷杖之刑。”
殿中寂静无声,那廷杖二字,便似惊雷一般炸在众人耳畔。
早就对这段大人看不顺眼的贵族宫嫔,此时更是乐得看笑话。
“这段大人怎么回事,怎么又惹圣上不高兴了?”
“这一回肯定是大事,不然怎么会廷杖?”
自古刑不上士大夫,大周开国以来,还从没有官员受到如此具有羞辱性的惩罚。
更何况,今日还是中秋!
一个老臣被抬到宫门口,扒了裤子打板子,实在是不够体面!
太后听到这话显然也变了脸色。一个礼部尚书,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也应该等他办完了自己的差事,再打不迟,圣上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
管不得殿中还有嫔妃在场,便急忙问道:“圣上犯了大怒所为何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这……”宁公公向四周扫了一眼,“事关前朝,可否说得?”
太后轻启凤眸,这个宁公公,总是在关键时刻有此一问,着实恼人。便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但说无妨!”
宁公公将身子俯地更低,垂首回道:
“回娘娘,今儿一早在宫门口,段大人不知怎的,竟与户部尚书姚廷安姚大人吵了起来,后来也没有去华盖殿给圣上请安。”
“就因为这个?”
太后显然不相信,萧靖禹帝王之姿,胸怀定是足够宽广,断不会因为这件事去廷杖一个国之栋梁。
“那段大人直接驱车回府,取了官印大闹华盖殿,死谏圣上!”说完便跪在地上,满脸横肉吓得聚在一起。
“死谏!”
听到这两个字,太后终于坐不住了:“你们先去御花园随便逛逛园子,哀家去去就来。”
说完,便由着宁公公搀扶,快步移出殿外。
满屋嫔妃便恭敬送驾:“臣妾谨遵懿旨。”
一直在外默默聆听的萧晏之缓缓掀起了眼帘,幽邃的目光仿佛直接将门板穿透直达殿内,直到看见太后凤驾出殿,才终于将视线收回。
太后见他在外等候,并未多说什么,只简单寒暄便匆匆离去。
紧接着,门扉一扇扇在他眼前洞开,几名嫔妃先后走了出来,见了他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又捂着嘴偷笑起来:
“想不到燕王对王妃还真是关怀备至,有婆母在旁护着都不放心,非要来亲自照看。”
“可不是嘛!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说的就是他们啦。”
萧晏之微笑施礼,并未答话。
直到满屋子的嫔妃全都走光了,才见陆挽澜和淑太妃悠哉悠哉地踏步出来,身后是满脸疑云的陆云归。
“王爷?”陆挽澜见他一脸忧色,便雀儿一般飞来,“王爷不去找圣上议事,怎么跑这来了?是担心臣妾出岔子吗?”
萧晏之没有说话,凝夜紫的袍摆在空中荡出一道弧线,转身就走。
身后小人不顾淑太妃笑着叮嘱,便跟了上去。
这一幕夫唱妇随,恰好被刚踏出殿门的谢敏敏瞧见,她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旋即自顾自笑了一下,神情苦涩。
他都听见了啊……
第120章 原来她早做了部署
一众嫔妃闲来无事,便三五结伴,朝御花园行去。
此地虽不像豫王府那般假山林立,湖泊如镜。却在一片绿意之间,藏着许多可供休憩的亭榭楼阁,个个都是鎏金镶宝,雕梁画栋。驻足其中,便可欣赏遍布满园的苍松翠柏,奇石玉雕。
花丛中的金麟铜像更是形态各异,数不胜数。从兽口中吐出的一道道清泉,亦随清风拂起,伴着菊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陆挽澜随淑太妃踩着由鹅卵石镶拼而成的福、禄、寿等图案,快步而行,已将其余嫔妃远远甩在身后。此时的二人正向前头一处,正吐水的蟠龙石雕而去。
可当她回头再去寻萧晏之的时候,却发现这男人已在无声无息间不见了踪迹。
淑太妃笑着宽慰:“晏儿许是想着回避女眷,由他去吧。要不咱们翻上这道叠石屏障,去那御景亭坐一会儿,站得高望得远,兴许还能看见他。”
顺着淑太妃手指方向看去,陆挽澜登时惊得满头黑线,难怪别的嫔妃没有跟来,看这叠石屏障的险峻程度,没点拳脚功夫怕是爬不上去的。
“母妃,这……”
她刚想说自己穿成这样行动不便,却不想淑太妃竟是一个飞身,便窜了上去。
陆挽澜抽了抽嘴角,有个这样的婆婆,何愁没有黑锅可背?
正四处张望,想要找个平缓的台阶上去。却忽地被人抓住手腕,整个人来不及呼喊便被带到一个隐秘的角落。待看清来人面貌,她不禁低声惊呼:
“五哥?你不是应该早就出宫了吗,怎么还跟到这来了?”
陆云归抬眼向周边扫视一圈,确定没有人,便一脸严肃的问道:“方才在慈寿宫,你为何要问谢贵妃身孕的月份?你想作什么?”
没想到五哥追来,竟是问这个问题,陆挽澜皱了皱眉、一脸懵懂。
他又强压住怒火将声音放得更低:“你知道不知道,萧晏之命嫣嫔的人在谢贵妃的吃食和你做的月饼中,都下了东西,想要陷害她假孕。”
“是他?”陆挽澜似乎有些惊讶,双目微瞠问了一句继而又笑弯了双眸。
见陆挽澜听了自己的话,不但没有生气或恐慌,反而笑了出来,陆云归更是不解:
“小妹,你笑什么?”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怎么这么快就有效果了。”
听到小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陆云归更是疑惑。
可眼前小人儿却目光炯炯,透出他看不懂的冷漠,问话之时竟开始结巴起来:“什么是、有效果?”
“圣上龙体安泰,谢敏敏承宠多年,怎么会一直没有身孕?”陆挽澜目光透着狡黠,“她一定是偷偷在喝避子汤或者是别的。”
“可她现在,是真的有了身孕。”陆云归再次提醒她,特意将“真的”两个字说得极重。
“我知道啊!”
“你知道?”
“是啊,因为避子汤的药材是我早就换了的。”陆挽澜嘴角浅笑,“嫔妃所有的用药都是宫中一律分配,她就算是喝避子汤,也只能从宫中领好药材私配,所以……”
“所以什么?”看到陆挽澜嘴角漾起一抹冷意,陆云归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我从各种避子汤的药方中选了通用的一味桃仁,再把陆家近日送进宫中的桃仁全都替换了。本以为她会有存货,这个计划要过些日子才能实现,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怀上了,王爷此举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听罢此话,陆云归宛若被雷击中,半天无法言语。
这么说,皇后忽然病重,也是因为药方中的桃仁出了问题。
推算时间,应是从审问明月熙后开始的,没想到小妹从那时起就做了部署。
见他不说话,陆挽澜眼中露出狠绝的光芒:
“谢敏敏喝了这么多年避子汤,身子早就不适合孕育胎儿,三月之内定会滑胎,五哥只管竭尽全力为她保胎,到时候找个机会,一石二鸟吧。”
“什么是?”
一石二鸟?
“细的咱们晚上回府里说。”
陆挽澜警惕地眼观六路,虽然此时周围没有旁人,可是陆云归一个太医,无故逗留御花园这么长时间总是不妥。
“五哥先出宫吧,你不是还有案子要查?放心吧,我会万事小心的。”
看着小妹坚定笑了一笑,陆云归心情甚是复杂,自己才对萧晏之说什么医者仁心,不愿与虎谋皮。
此时,他却不得不承认,面对伤害家人的敌人,他的仁心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好。如果拜月礼有人让你做敬香女官,万万要注意香烛。”陆云归心中本有千言万语,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送走了陆云归,陆挽澜便想回去原地找淑太妃,可是这御花园好似迷宫一般,她七拐八拐竟是找不到那叠石屏障。
正焦急万分之际,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一棵参天古树之下驻足。
“王爷原来在这儿啊。”她莞尔一笑一笑,抬步便欲过去。
可先于自己冲了过去的,却是那道熟悉的倩影。
“晏之哥哥。”
谢敏敏看着眼前玄色锦袍的男人,纵使背光负手而立,可那颀长的身形,还是让她心尖不由得颤了颤。
脚步不自觉地向前移动,一股龙涎香的冷冽萦绕身侧,顿时勾起了自己年少的悸动。
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点都没变。
萧晏之转身,看着她风华绝代的俏丽容颜,颔首一礼淡淡道:“贵妃娘娘。”
听到这个称呼,谢敏敏似受打击般退了两步,透过树叶洒下的细碎光芒照得她脸色惨白,她眼角忽而泛出晶芒。
“你果然像爹爹说的一样,从来没有对我动过真心……”
萧晏之心中冷笑,谢太傅果然好手段,站在他这边时想尽办法让女儿投怀送抱,如今不能共谋大业,便让自己来担这薄情寡义的罪名。
他平静地开口:“不知娘娘此时不去赏花,来这找本王何事?”
“我、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谢敏敏期期艾艾地说着,泪眼连连,“前些日子,我听说你因为……她突发心疾,大婚后又卧床不起,每天都在担心你,后来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
见萧晏之仍是面无表情,便又擦了擦眼角泪珠:“前些天,盈盈走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娘娘节哀。”
萧晏之转身就走,谢敏敏心下一急抬手便拉住他的衣角,满头珠翠叮咚环响,晃得花红叶绿迷了双眼:
“我不要怀上他的孩子,你不要爹爹,也真的不要我吗?”
第121章 本王心里,谁也没有
“贵妃娘娘,请注意自己的言辞。”
萧晏之转身将她挥出一步开外,面无表情地说道:
“谢太傅是聪明人,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本王也想劝娘娘,把心放宽,安心养胎吧。”
谢敏敏见他又要走,连忙死死拽住他的衣袖,眼角滑下一行泪珠:
“是,是我爹爹不好,不该拿我做筹码来要挟你,不然你也不会失去谢家的助力。我跟爹爹说我可以不做王妃,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可他不同意。得知你与爹爹决裂的那一天我一直跪在他房前求他,嗓子喊哑了,头也磕破了,可是他呢?他转头就投靠了你的……”
她声音极低,一度哽咽到无法继续说下去,玲珑娇小的身子在沙沙树影下颤抖。
可看到面前的他,却似听不见一般,不由得痴痴愣住:
“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放弃谢家,也不愿意娶我?”
谢敏敏见他沉默,神色并不似方才般冷硬,可在此间隙却听到不远处的山石后头,传来一声慌乱的声响。
她早早地看见陆挽澜那个贱人朝这边走来,此时更是心中一喜,便又向前靠近一步。
“我起先以为,你只是为了遵守与陆家姑娘的婚约,为了不让敏敏受委屈才狠心不要我。可是后来,我方才知道,你根本就不想娶她,心里也没有我。”
两行清泪瞬间挂满双腮,谢敏敏再次哽咽出声:“今时今日,晏之哥哥不妨直接告诉敏敏,你心底的女人,到底是谁。也好让敏敏彻底死心……”
听到这话,藏在一旁的陆挽澜瞬间惊掉下巴!
这信息量好大啊!
谢敏敏喜欢萧晏之?而且这货,竟是个强嫁不成,另谋出路的。
可是萧晏之又喜欢另外一个女人!她还不知道对手是谁!
所以,自己的情敌,不但有一个有夫之妇,还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
想到这,陆挽澜忽然有种危机感。
难不成,那个连谢敏敏都斗不过的神秘人,就是萧晏之不肯与自己圆房的罪魁祸首?
听着谢敏敏声泪俱下的质问,萧晏之眸光更加淡漠:“本王心里,谁也没有。”
“晏之哥哥不想说,便不说吧。敏敏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她话语一顿,面上忽地浮起哀戚之色,“只是,只是怀津他还小,求你莫要为难他……”
说了这么多,原来是为了咸布的事。
自己在整个京城追查多日,想必早就被谢家知晓。此时恐怕也已飞进了圣上的耳朵里,贩卖私盐给丹巴七部,便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谢家此时定是坐卧不宁,难怪谢敏敏会冒险前来,胡乱攀扯。
可两方交易连面都没见,他没有确凿证据,总不能扛着谢盈盈的棺材见圣上吧。
不知为何,一想到咸布,萧晏之脑中竟忽地浮现起那个嚣张狂妄,又在耳边哼哼唧唧的小人儿。
时辰不早了,也该带她去赴宴了。
“他若身正,自然不怕影斜。”
萧晏之蓦然甩袖,抬脚便往身后走去,谢敏敏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温软,心中便有了计较,急忙跟了上去:
“晏之哥哥,我不是说他……从前你很疼爱怀津,当然不会对他做什么,我只是怕……只怕你被有心人算计,落入他人的圈套!”
她的话虽然隐晦,但无疑是将矛头指向了陆家。
萧晏之身形一滞,面色显然有些变了,似在回想着什么,谢敏敏从旁看去,越发肯定他心中所想:
他一定是在怀疑,贩卖私盐的过程,陆家也出了一份力。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几次私盐买卖的交易,都会有陆家的人在场?
再联想陆云烈与豫王的交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件事就是他们两方的阴谋啊!
如果能把陆家也拖下水,那么被豫王分去的一半银钱,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虽然谢敏敏已经貌似得到了答案,但还是装模做样地想要继续和萧晏之攀谈,只是萧晏之并未作停留,转身就走。
望着他的背影,又听到他冷冷一语,挂着泪珠的脸庞豁然明亮了起来。
“官法如炉,明镜高悬,大周的律法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恶人。”
谢敏敏点了点头,眼底水波荡漾,看起来甚是欣慰凄苦,然而等萧晏之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她抬手缓缓将泪痕拭去,嘴角泛起一丝森冷的笑意。
萧晏之啊萧晏之,你负我一生,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行啊。
说完一只手便温柔地覆上小腹:既然有了皇儿,母妃总要为你挣个好前程,你这个燕皇叔万万不要挡路才好。
纸鸢见这边没了动静,连忙过来搀扶着谢敏敏:“娘娘,时辰不早了,奴婢命人备了轿撵,咱们先去华宵殿吧。”
“走吧。”
转过一尊九龙铜雕,谢敏敏眼角藏锋瞥向一叠乱石。
哼,陆挽澜,即便你嫁进王府,日子恐怕也不太好过吧?
谢敏敏兀自笑着走出了御花园,只是不知道,这一幕竟都被上方御景亭中的淑太妃看在眼里。
她脸上无声地泛起一阵阴云,没想到时隔七年,这个谢敏敏眼看是要做母亲的人了,竟然还在这与晏儿死缠烂打。
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回想当初晏儿筹谋多年,身边只有风谢两家和燕北骑兵支持,夺位本就是险象环生,可这谢太傅竟要他立下重誓,非谢敏敏不能为后,否则就要弃他而去。
她本以为自己的儿子会被谢太傅裹挟,没想到第二日便直接去先帝的病榻前,奏请立萧靖禹为太子,还自请戍边燕北七年,并且将风谢两家的全部谋划和盘托出。
可见晏儿并不钟意这谢家姑娘。
只是,淑太妃总是有些恍惚,从那天开始,自己的儿子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正满面愁云之时,却见眼角下方有一个人影向叠石深处走去。
是澜儿!她都看到了。
陆挽澜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回想方才谢敏敏说的话,怎么品都觉得有一股茶味。她没注意四周,拐弯时旁边阴影里猛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拽进了假山缝隙之中,熟悉的冷冽气味直冲鼻腔。
“陆挽澜,怎么哪儿都有你。”
她看着红霞映衬之下的男人,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轻轻笑了一下。
“王爷不也是,走到哪儿,都有蝴蝶跟着。”
第122章 王爷心里是有我的吧
蝴蝶?她自己不也如此,居然还敢说本王招蜂引蝶!
萧晏之一把将她按在石壁上,傲然睥睨的眸光落在她的双颊,先前的云淡风轻一点不剩,整个人似残冬腊月的冰河散发着寒冷的气息。
“她怎么会真的有身孕?”
陆挽澜弯了弯嘴角,浑不吝的架势溢于言表:“怎么,王爷这是嫉妒了?”
“陆挽澜!”萧晏之手中劲力加持,将她整个人卡进了坚硬的石壁缝隙,碎石咯啦咯啦掉了满地,在御花园中显得分外扎耳。
“身孕嘛,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区别?”她嗤嗤笑着,没有正面回答萧晏之的问话,反倒又开始煽风点火,“啧啧,人家对王爷真是一片痴情,我见犹怜呐~她要是知道被王爷这般算计,不知会作何感想。让臣妾来做这个坏人岂不是更好?”
见他抿着唇面色如霜,便又旋即露出如花笑靥:“这样的话,若王爷不嫌弃,大功告成之际你们说不定还能破镜重圆~”
“哎呀~”陆挽澜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又窃笑两声,“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萧晏之忽然怒焰高涨:“你又想耍什么小聪明!谢盈盈的事还不长教训,这次若再出了变数,你看本王还会不会给你善后!”
陆挽澜微微一愣:“王爷善什么……后?”
“谢盈盈的死,如果没有稳婆来验身,恐怕你就是断了两只手臂,谢敏敏在太后面前也不会善罢甘休。”
萧晏之嘲讽着,颀长的身躯缓缓倾过来,双臂撑着岩石,直接将她困在中间。
陆挽澜忿忿道:“那这次,索性就让她们姐妹团圆!王爷也不用再替臣妾善后了!”
说完便又嘻笑两声,双臂鬼使神差般地环住了他的腰,在他怀里撒娇:“王爷心里不是谁也没有,怎么这么关心臣妾?”
“本王劝王妃,还是要有些自知之明。”萧晏之冷然扯开她,唇沿紧紧合成一条线,满脸余怒未消,“宫宴快开始了,不想被抓住把柄,就别耽搁时间。”
见他转身要走,陆挽澜急忙跑过去挽上他手臂:“原来王爷只是来接臣妾去赴宴,还真是…口是心非呢~”
她眼神晶亮,显得灵动而狡黠,脚下的步子更是蹦蹦跳跳欢脱地没有规矩。萧晏之黑着脸刚要吼她老实一点,却听耳旁忽然流过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便立刻反手捂住她的嘴巴,把她压在假山岩石上。
两个内监鬼鬼祟祟跑到假山后头。
“哎,快把这些线香捣毁了,谢贵妃有孕在身,一会儿不能行拜月礼了,燕王妃也不用敬香,这些东西用不上了,别让人发现不对劲儿。”
“得嘞!要说这宫里头的事儿,还真是瞬息万变,前儿个谢贵妃还不如那怡妃受宠,今儿就风水轮流转了嘿~”
二人嘴上虽不闲着,手脚却甚是麻利,转眼便将一半的线香砸成粉末。
“那是!谢家本来就家大业大,那谢贵妃没有一子半女,就是椒房专宠,怡妃才生了个公主,受宠也不是长远的。”看起来年长的内监扬手将香灰洒进花丛,又低声说道,“你还不知道呢吧!怡妃的老子段大人,今儿因为圣上挪用膏火钱买烟花的事儿,去华盖殿死谏!”
“死……”
年轻一些的小内监听到这事,急忙捂住嘴巴,才没有惊呼出来。
“瞧你这点出息!”看着眼前吃了一嘴巴香灰的兔崽子,年长的内监轻声笑着:“刚才要不是太后好说歹说,才劝动圣上把段大人从午门口放回来,恐怕这会儿那段大人屁股就要开花了!”
“嘿哟,那这怡妃……”年轻的小内监迟疑了一下,片刻后方道,“岂不是又要遭殃了?”
“那就跟咱们没关系了。”年长的内监把最后的线香处理完,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香灰,“你记住咯!虽说后宫里头是花无百日红,可是也得掂量掂量这朵花,是从哪块儿田地里头摘出来的不是?伺候人你也得机灵着点。”
“嘿,谢师父提点,小的知道了。”年轻的小内监点头哈腰,“那,那以后给皇……”
话未说完,便又看见年长的内监变了脸色,他又慌忙捂上嘴巴。
“你吃了豹子胆啦!跟我身边儿这么多年,你越活越回去了!这毛都没长全,还想给主子办事?再过两年吧。”
“小的知错了。”年轻的小内监见师父面色稍缓,便又上前揉肩捏背,“那一会儿荣贵人吩咐的,给燕王妃的酒里下那玩意的差事,还让小的去吗?”
“行行行!到时候再说,这档子事还得再问问主子!咱们该干嘛干嘛去!”
两人说完,嬉皮笑脸地转过假山不见了踪迹。
随着脚步声逐渐淡去,周围恢复宁静,头顶云霞漫天,却更显地陆挽澜的脸惨白如纸。忽而飞过的莺雀发出一声啼鸣,才让她回过神来。
没想到只是一场宫宴,竟有这么多陷阱等着自己,她忽然间对稍后华宵殿的一切产生了恐惧。
“王爷,你心里是有我的吧?”她昂起头轻声问道,目光炯炯显得极为认真。
若他心里没有她,又怎么会形影不离,默默地保护自己?
可没想到萧晏之却是想也没想地反驳了她:
“没有。”
“唔,我知道了。”
陆挽澜点了点头,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随后又再他肩上靠了一会儿,便起身向御花园外走去。
看着这小人儿失落的背影,萧晏之眼角微沉,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自己已经体验过上一世的众叛亲离,重新活过,自然不会再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本王也很想说,心底的那个人,是你。
可是,你与她们还不是一样?
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住:不,你不一样,你得到了本王的心还不够,还要了本王的命。
七年前就没了心的自己,现在要用什么来装你?
恍惚间,两人已来到华宵殿。
萧晏之一路都处于沉默之中,凝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到了这百官云集的大殿之中,旋即换上淡泊神色。向皇帝行礼之后,便坐到下方的檀木矮几旁。
这华宵殿正是宫中特意建的赏月之处,殿前数棵合抱粗的桂树已开满细碎的桂花,金灿灿的一片盈满树冠,被风一吹,便落入大殿中心的一方鲤池之中。
百官居左,女眷在右,锦袍华服、衣香鬓影便在这锦鲤欢游的池边,来往穿梭。
陆挽澜则在众位女眷羡慕的目光里,坐在了谢敏敏的身侧。
第123章 宫宴
兽云吞日落,满月映流星,一整天的繁文缛节终于在此刻停歇,桂花香气随秋风拂过,带来丝丝清凉惬意。
本应是极尽放松把酒言欢的场合,可陆挽澜方才落座就顿感气氛凝重、低压环伺,整个华宵殿此时更是犹如极地寒川,冷得人心里发慌。
目光越过面前鲤池,诸多朝臣已位列席上。先帝在位时的老臣所剩无几,反倒因为段临的推举而多了好些知书达理、两袖清风的寒门新士。
只是今日,由于段临大闹华盖殿,惹得龙颜大怒,竟让这些平日里喜欢谈史论政的后起之秀,越发局促起来。
而坐于其中的世家高官,本就甚少谈天,此时更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再看自己身侧的女眷,亦是各自垂首低眉、噤若寒蝉。
虽然混坐一侧,可这些人中间却似乎隔着道无形的屏障一般。看这他们这互不往来的架势,想必两方势力早已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可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陆挽澜竟隐隐觉得,这些人虽表面不合,却似乎有着共同的默契——他们一直在与自己刻意保持距离。
说来也是好笑,她与萧晏之并未同行,许多贵女公子没有见过陆挽澜。刚才入殿之时,远远瞧着,只觉得她仙姿佚貌,仪静体闲,一颦一笑中皆透出倾国倾城之态。
然而当众人看清她身上的凤冠霞帔之时,立即恨不得跳离三尺开外,生怕旁人误会。
谁不知道,这陆家的母夜叉是硬抬着棺材强嫁了燕王?
他二人表面上夫妻和睦,但坊间一直都有传闻,说是陆家早有不臣之心,此举大有借着燕王的名义,想要起兵造反的嫌疑!
而寒门势力则更是对她敢怒不敢言,说的好听是捐了膏火钱,可那白花花的银子明明是被圣上挪作他用,半个子儿都没落到穷苦的学子手中!
谁知道这燕王妃是不是随便找个由头,想讨圣上的欢心?
现在却累得自己被那些世家大族耻笑,说他们不安清贫,反倒要食一个小女子的嗟来之食。
一时之间,殿内的气氛竟是更加微妙起来。
可不得不说,这个燕王的心是真大啊!
在这样的时候,竟然还能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径自啜饮起来。
酒浆刚刚入喉,上首便传来一声沉稳的男声:
“朕记得六皇弟身体抱恙,不便饮酒,怎么今日倒是贪杯了?”
萧晏之放下酒杯,抬眸向上望去,只见萧靖禹此时,正斜倚在御座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今日段临的死谏只是一个插曲,并未对他的情绪造成任何影响。
未等萧晏之回答,他又回过头望了一眼陆挽澜,眼中精光一闪:
“到底是成了家的人,有王妃照顾,六皇弟的身子才能这么快恢复。”
因相隔不远,皇帝的每一句问话都一字不落的落进陆挽澜耳中,她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萧晏之,月影之下他的轮廓甚是模糊,每一个举动都似牵绊着她的思绪,直到听到萧晏之的回答,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谢皇兄关心,臣弟不过是旧疾复发,幸亏有太医照料,休养这许多时日已无大碍了。”
“哈哈哈,那便好。”萧靖禹笑意更浓,随即举杯,“众卿家都愣着做什么?今日中秋佳节,本就是团圆之夜,朕把你们请来可不是让你们干坐着的,不如就先敬燕王一杯?”
闻言,百官顿时面色忽变,可皇帝下令岂有不从之礼?
想来这燕王曾经战功彪炳,又平叛晋王有功,圣上对他历来颇为倚重,受到如此厚待也属应当。
善于经营的各部官员便举杯颔首,一边对萧靖禹阿谀奉承,一边又对萧晏之礼遇相待。
女眷这边见状也将酒杯举起,佯装热情,殿中气氛便开始活跃起来。
可萧靖禹的眼中却无声无息闪过一丝阴沉,转瞬即逝。
他随意挥着衣袖眼光扫视众人,却忽然停在一个墨色身形之上,便嘴角微启道:
“五皇弟,怎么不见你举杯啊?”
萧逸寒闻言,将白玉扳指霍地戴回,沙哑的声线随即在殿内流淌:
“回皇兄,臣弟曾驻守辽东边境,陆大将军军纪严明,禁止饮酒,臣弟虽只是个参将也万万不敢忘了恪守军令,如今虽不在军中,却也改不了这个习惯了。”
“原来如此。”萧靖禹细细端详着杯中佳酿,微启的嘴角逐渐展露笑意,“若是边关诸军都能如陆大将军这般治军严明,每一位将士都能如五皇弟这般克己奉公,那朕就无需烦忧边防之事了。”
方才敬酒之人一听这番言辞,都微微变了脸色,手中的酒杯忽地像块烧红的木炭,变得滚烫烧手起来,更有刚刚喝下酒浆的官员,此时更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而萧晏之却是漫不经心,将杯中佳酿仰头一饮而尽,双眸的锋芒亦随此番动作默然隐去。
“说到边关,近日多了不少辽东军情的奏报,大多都是增配军备事宜,但是辽东海岸有倭寇滋扰,陆上又有丹巴七部渗透,虽有陆大将军镇守,可常年战乱,百姓更是苦不堪言,不知六皇弟有什么办法能让几方休战止戈?”
萧晏之沉默一会儿,转而自嘲一笑:
“臣弟在燕北戍边多年,深知边境百姓的疾苦,可燕北边境地域辽阔,平原居多,不似辽东地势复杂,夷狄众多。至于行军打仗的策略,想必陆大将军更为在行,他若都没有办法,臣弟就更不敢班门弄斧了。”
“无妨。”萧靖禹将手中酒杯又置于面前,“今日宫宴,便不再谈这些个忧烦之事,你既然身子好了大半,不如明日去兵部议事,也好熟悉熟悉各项事务,再拟个折子给朕……”
他说完此话,脸色在宫灯之下忽明忽暗,看不出情绪。可群臣的心瞬时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燕王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贤能,可是他身侧,还有个燕王妃。贸然让他进兵部议事,想来多有不妥。
一直默不作声的兵部尚书谢怀彬轻轻抬眼,无声地饮下一杯酒。
丝竹之声适时地响起,掩盖席间嘈杂的声响。
表面上虽是一片歌舞升平,可身处其中的众人却无暇欣赏。正在低声探讨之时,皇帝身侧却传来萧逸寒一声不太和谐的声音:
“臣弟以为,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算是上策!”
第124章 不找姑娘能憋死你啊
头疼欲裂,头晕目眩。
陆云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只觉得面前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恶臭,让他不自觉地想要干呕。
“我这是在哪儿啊,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挣扎着从一个软垫上坐起,晃了晃脑子,却因为双脚发软暂时没办法站起来。
脑中拼命回忆自己在昏迷之前,都干了些什么。
才刚缓过劲儿来,却听身后传来二哥陆云帆的咒骂:
“哎呀我草~这他娘的谁啊,怎么这么臭,是把老子扔茅坑里了吗?!”
“二哥!”
陆云策终于听见了熟悉的说话声,一个激动便喊了出来。
黑暗中的陆云帆听到对面的动静,显然也有些惊讶:“老六?你怎么也在这?”
难兄难弟此时总算找到了亲人,没有多想便起身打算朝对方走去。
可当两人向前落脚之时,忽听脚下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嚎:“啊!老子的手!”
这声音?
“四哥?!”陆云策又一次失声喊了出来。
两人见状,急忙伸手将陆云昭从软垫上捞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这是在哪?”陆云昭站稳身子,顿觉浑身酸痛,一脸蒙圈地问道。
陆云策敲了敲脑袋:“我也没印象了,我只记得咱们跟一个陌生人,围在一起喝酒。”
“对!哥哥也想起来了。”陆云帆急忙附和,“可是在这之前,我记得……”
正要继续讨论,却听门外传忽地来一阵响动,几人便把耳朵贴上声音传来的方向。
“都给我老实点!今儿是中秋!何大人大发慈悲,特意给你们加了个菜!”
牢头一边吆喝着,一边将装有饭菜的木桶提到监牢里,犯人们看到今天的伙食里终于有了荤腥,眼珠子立马瞪得老圆。
可由于常年食不果腹,又没有充足的食盐摄取,个个面黄肌瘦又虚弱无力,只能咧着嘴把手臂伸到木栏外头吆喝着。
“大老爷!快给口吃的吧!”
“求求大老爷,给我们点盐巴吃吧!”
“等着!人人都有份!”牢头说着便招呼狱卒盛饭,自己又向监牢最深处走去。
啐了一口,嘴里还嘟嘟囔囔:“吃上口肥肉还不够,还想吃盐巴,呸!想得美!”
说话间便来到了死牢门口,只见此时,那被燕王妃的护卫一脚踹废的铁门和砖墙,已被神机营的人用木板堵死,门前还留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士兵看守。
他贼眉鼠眼地凑了上去,指了指身边狱卒满脸谄媚道:
“二位大爷辛苦了,不如让他们先跟这守着,您二位跟小的出去吃些酒菜,也好暖暖身子!”
其中一个士兵紧了紧手中的火铳,一脸严肃:
“牢头不用客气,我二人奉魏参将之命看守陆家兄弟,誓要寸步不离!酒菜就不必了!”
牢头弓着身子赔笑:“那小的就先回去了,二位爷有什么需要就差人知会一声。”
方才的士兵目不斜视,只是瓮声瓮气回了一句“嗯”便又似雕像一般。
木板内侧的陆家兄弟,这时候终于回想起来,他们三个是被当成杀了李傲棠的嫌犯,关进了顺天府的大牢!
“嘿哟!这可怎么办!”陆云帆抓耳挠腮起来,“今儿竟然是中秋!老子都跟人约好了要去通惠河口上头喝酒作画呢!”
还以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办,搞了半天又是想去风流快活!
陆云昭登时来了火气:“我说你个败家子儿!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一天不找姑娘能憋死你啊!”
“诶我说,老四你怎么说话呢!”陆云帆一听这话,又不高兴了,“我天天出去应酬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小妹!”
“为了小妹?二哥你想喝花酒就直说呗,干嘛拿小妹当挡箭牌?”陆云策适时地说了一嘴。
“嘿!老六你也跟哥哥杠上了是吧!”陆云帆见二人不理解自己,顿时气恼起来,“上次小妹让查咸布的棉绢是怎么来的,我好不容易打听一个从江南来的富商,专做这种棉绢混纺的生意。”
“此话当真?!”陆云昭听罢,登时露出惊诧之色。
“老子骗你干什么!”陆云帆说完,狭长的媚眼便又飞到了天上,“这人专门从山西收棉花,再从江南收生丝,却都是挑成色最差的,所以老四你根本不可能和这种人做生意的。”
陆云昭撇了撇嘴,老二说的没错,陆家各大商铺所售卖的丝绸,一直都是由自己严格把关,若不是顶尖儿的货色,根本就入不了他的法眼。
别说是成色最差,就是那整匹的缎子,如果抽了一缕丝儿,那都是要立刻销毁的。
对这物件的挑剔都尚且如此,更别提对人了。
“那你是怎么打听上这路人物的?”陆云昭又问。
陆云帆傲娇地哼了一声:“那自然是老子的红颜知己们介绍的!”
说完便又不怀好意嘿嘿地笑出声来:“那孙子是个、是个…哈哈哈,老四你懂得啊,好内口儿!”
听他这么说完,陆云昭好像明白过来一般,随即又换上惊悚的表情:“真的假的?”
黑暗中,陆云策听不懂两位哥哥话中之意,便又开始着急:“什么啊?哪一口啊,我怎么听不懂啊!”
听六弟话中尽是茫然,陆云帆憋住笑轻声说了句:“中秋嘛!你说什么花最多?”
“菊花啊!”
陆云策脱口而出,却换来两位哥哥捧腹大笑,顿时更加摸不着头脑:“菊花怎么了啊?”
听着木门里头陆家三个兄弟的动静,门口两个神机营的士兵一脸无奈:
这陆家的人还真是嚣张狂妄,在死牢里还能笑得出来。也不知道燕王是做了什么孽了,娶了陆家姑娘做王妃!
远在皇宫中的陆挽澜,此时不知是不是着了凉,竟是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让本就是波诡云谲的华宵殿,登时更显安静起来。
萧靖禹没有理会女眷这边的失礼,嘴角反而又露出笑意,接着萧逸寒的话问道:
“那五皇弟便说来听听,如何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萧逸寒隔着飘满落花的鲤池,向对面的女眷凝视片刻,目光幽深似海:
“臣弟听闻丹巴七部遣世子和郡主,为太后贺寿,并且想向我大周求亲,皇兄何不就应下这门亲事,以促进两邦交好,止戈兴仁。”
皇帝挑眉审视着在场众人,每一秒都似年岁般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开口:“和亲之事,朕也想过,只是,丹巴七部求的不是世子妃,而是郡马爷。”
“众位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呐?”
第125章 这酒,真的有问题
皇帝的问话,回荡在整个大殿。群臣和女眷们又自动消声。
这和亲之事,往小了说不过是一桩婚事。可往大了说,便就是朝政之事。后宫尚且不得干政,在这宴会之上谈论家国大事,岂非不妥?
这个豫王,怎么好端端的,在这样的场合提这档子事?
席中官员本想说,不如让太后娘娘做主便是。
可这个节骨眼上,太后正带着太妃及几个嫔妃在御花园行拜月礼,根本无暇顾及。又见圣上一脸急切,便也打消了这念头。
“怎么?众位爱卿都没有想法?”萧靖禹见无人应答,忽地想起今日谢贵妃被诊出有孕一事,脸上瞬间洋溢着慈爱的微笑:
“这和亲之事,说到底也算是婚事,不如便听听女眷的想法。谢贵妃自来持重敦柔,依爱妃所言,应该选谁做这郡马爷呢?”
“是。那臣妾就来说说。”谢敏敏噙笑向上方颔首一礼,双眸遂扫过面前一众年轻官员,径直到萧晏之的身上停留半晌。
“依臣妾来看,郡主身份贵重,这郡马定要从家世相当、才华横溢之人中作选择。可放眼整个大周,能配的上郡主的也只有圣上的几位兄弟了。”
谢敏敏说完,华宵殿中便响起了蜂鸣般的讨论。
“贵妃娘娘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是啊,这皇室宗亲中,几乎没有适婚年龄的郡王。”
“可是几位亲王中,郑王是个带发修行的,那秦王身子骨怕也娶不了亲啊。”
一番探讨之后,群臣忽然发现,这和亲的人选竟神奇地变成了:燕王和豫王!
还未等权衡两者和亲的利弊,便又听见谢贵妃轻柔的嗓音从对面传来:“不过,以郡主的个性,恐怕是不愿为人侧室的。”
她眼波流动,从萧晏之身上离开扫了一眼萧逸寒,便又看向身边的陆挽澜:
“那么普天之下,堪当郡马爷的,也就唯有一人了。”
“哈哈哈,爱妃说的极是!”这番言语,竟莫名引得萧靖禹开怀一笑,“来,咱们共饮一杯吧。”
众人摸不着头脑,却也只好端起酒杯,径自饮酒。
本来一直紧张望向前头的陆挽澜,见萧晏之似乎并不在意这一话题,便也收回了目光。
正于此时,鲤池中装着各色菜肴的托盘随流水漂行至眼前,宫女从水面取了些来,布在她面前矮几上头,桂花鱼翅、葱烧鹿筋……山珍野味一应俱全,可谓是琳琅满目,秀色可餐。
然而陆挽澜却再也没有胃口,拿起汤匙舀了勺汤,却又放了回去。
“看来燕王妃是吃不惯宫里的菜呀。”
她偏头一看,谢敏敏此时正幽幽凝视着自己,双眸似一汪潭水,暗色弥漫深不见底:
“和亲之事,本宫如此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不用谢本宫。”
谢你?
自己怕不是脑子坏掉了!
陆挽澜暗暗冷笑,以圣上猜忌多疑的性格,自然不会让野心勃勃的萧逸寒与丹巴七部联姻。
而且,既是夷敌郡主想要和亲,若是让她做一个亲王正妃,也实在太过抬举。
可是让萧晏之和亲就不一样了。让这位郡主屈居侧妃,不但能打压一下七部联盟首领的嚣张气焰,还能借自己这个正妃和陆家的势力,来牵制丹巴七部。
毕竟,两人的父兄就是仇敌,自己与她自然也会针锋相对。
如此一来,萧晏之的后院起了火,他又怎能独善其身?
多亏了谢敏敏点出来这许多利弊,此时萧靖禹恐怕已有了打算。
还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
“贵妃娘娘还真是喜欢……助人为乐呢。”
“本宫自来就是热心肠。”谢敏敏泠泠一笑,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夹起酒杯冲她隔空相邀,“想必王妃现下不会再为和亲一事烦恼了吧,不如尝尝这多年珍藏的瑶泉甘露。”
她这番动作瞬间引起周围女眷的注意,不由得向这方投来好奇的目光。
可是谢敏敏刚刚有了身孕,身边的宫女纸鸢连忙将她的酒杯挡住:“娘娘已有了龙胎,此时就别再饮酒了吧。”
“说的是呢。”谢敏敏由着纸鸢将酒杯端走,换上了新的茶盏,“那本宫就以茶代酒吧。”
陆挽澜看着她眸中闪过一缕精光,又回想起假山后头那两个内监说的话,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
到底要不要喝?
喝,万一里面真的被动过手脚怎么办?
不喝,会不会被这谢敏敏故意找事?
正在她犹豫之时,谢敏敏已将盏中茶汤一饮而尽:“本宫心意到了,燕王妃不会不给本宫这个面子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女眷们更是纷纷昂首探究,这种情况下陆挽澜自然不能拒绝,沉吟片刻,便应道:“谢娘娘美意。”
说完,酒浆便随她举杯缓缓入喉。
上方忽地传出一个声音,沉稳中透着阴郁:“朕本来还怕,燕王妃会因为六弟被选去和亲而伤神烦恼,故而没有宣布。如此看来,王妃酒量如海,胸襟亦定会海纳百川!”
听罢此话,殿中只是短暂的沉寂后便又恢复喧嚣。
许是几杯黄汤下肚,几个酒量稍浅的官员便开始胡诌起来。
“圣上英明啊!如此一来,辽东各部便不需一兵一卒,尽可臣服于我大周啊。”
“是啊,燕王此举,也算是为我大周边疆稳定,出了一份力。”
陆挽澜听着满殿丝竹管弦的声响,混杂着各路官员恭喜萧晏之的奉承之词,她看不见萧晏之什么表情,只觉眼前忽地模糊起来,头上渐渐浮起了汗粒。
这酒,真的有问题?
而此时,谢敏敏沉冷的嗓音再度飘至耳边:“燕王妃,这酒味道如何?”
陆挽澜只觉周身燥热,眼中似有火蛇喷涌而出,扭过头与她对视半晌,继而迟缓地笑了一下。
“娘娘若是想用这点伎俩让我当众出丑,这点酒怕是不够。”
说完,那握在手中的酒杯登时被捏的粉碎。
谢敏敏脸色骤变,完全不敢相信眼前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竟然会徒手捏碎一只酒杯。
幸好这瓷碎之声被丝竹之乐盖了过去,旁边的人都没有听到。
“你想干什么?”
一同傻掉的还有陆挽澜自己:姐的内力,回来了?
第126章 恕难从命
不过看着谢敏敏陡然惊惧的脸色,陆挽澜只是甩了甩手,笑着回道:
“臣妾不想干什么,只是想要感谢娘娘,若不是娘娘的宫女在背后推了臣妾一把,臣妾又怎么能品出这酒中的奥秘呢?”
谢敏敏自然明白她话中之意。
方才自己眼睁睁看着陆挽澜将酒喝入口中,却并未咽下。便趁着圣上说话的时候,给纸鸢使了个眼色。
可现在,看她喝完这酒的反应,却不似料想中的那样。反倒是更坐实了外界流传,燕王妃武功高强的传言。
她正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却又见陆挽澜扭过头端详了她半晌:
“想不到娘娘,竟然连尚在禁足的荣贵人都想尽办法利用,这一出借刀杀人,娘娘还真是玩的出神入化呢,就是这结果嘛……”
说着说着,陆挽澜便又自顾自地甄满酒杯,端起来敬了过去:“竟让臣妾也是意想不到!”
谢敏敏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将自己的计划当众直言!幸而被乐声盖过,旁边席位的人没有听到,否则定会惹出不小的麻烦。
看着眼前的陆挽澜笑靥如花,她眉眼俱沉,散发出慑人的冷意:
“陆挽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跟本宫说话!”
“怎么,娘娘是想在这就把我处置了吗?容我提醒一句。这宫里可有无数人等着抓您的错处呢,想动手要考虑清楚。这不,前头就是一个……”
陆挽澜话音刚落,便听到宁公公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王太后及诸位太妃已行完拜月礼,此时正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走入华宵殿,落座在皇帝身边。
谢敏敏攥紧了手帕恭恭敬敬落座,眼中冷意更甚,陆挽澜说的正是她所顾虑的,本来已安排好拜月礼的一切,可无奈自己竟被身孕所累。便打算一边挑拨她与萧晏之的关系,再借王雪茹的手,让陆挽澜身败名裂。
可是没想到,这个王雪茹还真的是草包一个,这酒里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她谢敏敏自然不会蠢到,想要在宫里对陆挽澜动手。
“对付你还不用本宫亲自出手,不过本宫还是要提醒你,凡事都要谨言慎行,不要落得万劫不复的地步。到时候丹巴郡主嫁入王府,可就要直接做燕王的继王妃了。”
“娘娘说的极是。”
陆挽澜嘴角漾出一抹微笑,将手中酒杯放下:
“就是不知娘娘可否懂得正人先正己,做事先做人的道理。如若不然,也只会被当成那月宫中的蟾蜍,咬不到人只能恶心人罢了。”
“你——”
谢敏敏满面怒意,盯着陆挽澜的眸光仿佛是淬了毒的箭,寸寸刺入皮肤,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陆挽澜则无所畏惧地回看着她,目光中除了不屑,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嚣张。
两人就这样对视半晌,谢敏敏却忽然轻笑了一下:“看看这大喜的日子,本宫都在说些什么?”
上首忽然传出太后的声音,遥不可及却又充满威严。
“哀家来迟了,不知道有没有错过什么好戏?见谢贵妃和燕王妃相谈甚欢,可是有什么趣事?”
听到太后的问话,谢敏敏眼光一亮,旋即起身回道:
“臣妾正与燕王妃谈论,燕王迎娶丹巴郡主一事,王妃甚是欢喜,还说今日定要多饮几杯呢!”
“哦?”太后闻言一笑,“想不到这件事这么快就敲定了,定是谢贵妃功不可没。”
见到太后向自己投来赞许的目光,谢敏敏便又恭敬施了一礼:
“还是圣上英明决断,臣妾愧不敢当!”
和亲之事,非同小可。
谢敏敏又怎么敢当得起这声夸赞,她生怕日后又被太后说自己插手前朝之事,便急忙将这烫手的功劳抛给了萧靖禹。
“不错。”萧靖禹点头,“儿臣觉得六皇弟,是和亲的最佳人选,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看了一眼满面惊色的淑太妃,眼角因为笑容挤出几条褶皱,扬起锦袍阔袖向众人邀杯:
“既如此,大家便来恭贺燕王府,再添新人吧!”
在场众人谁不知道,虽然这圣旨未下,可太后和圣上都这么说了,那燕王去和亲,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没跑了。
群臣齐齐响应,觥筹交错映着花好月圆的美景,殿中气氛瞬间喧嚣起来。女眷们亦纷纷举杯向燕王妃恭贺道喜。
一时间,陆挽澜只听见酒浆从壶中潺潺流出的声音,不断充斥耳蜗。
原来这场宫宴,就是为了这一件事。
纵有一万个不愿意,可她也不敢公然反驳这上边的两位,只能咬着牙先应下来此事,再从长计议。
陆挽澜面上虽保持着高贵的微笑,一杯接一杯的佳酿落入腹中,辣过喉头滑进心里,却是说不出得苦。
从方才萧靖禹宣布萧晏之和亲到现在,除了听到满殿群臣的推杯换盏之声,她还没有听见萧晏之说过一句话。
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旋即又自嘲地笑了一声,他的意见也没那么重要不是吗?
不过是再娶一个,他又不会损失什么。
犯不着为了自己去抗旨。
反正他心里,谁也没有啊。
鲤池这方的萧逸寒默不作声,阴鸷的眼神掠过身旁萧晏之波澜不惊的脸颊,举杯敬来:
“要恭喜六皇弟了,方才大婚不久便又要迎娶郡主,真是羡煞了本王这个孤家寡人呐。”
见他一言不发,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本王还以为澜妹妹会不高兴,没想到她竟是这样欢喜,可见传闻中你二人伉俪情深,所言非真啊。”
清风卷落树上金花,簌簌如雨而落。
面前杏面绯红的一张笑脸,就这样映在萧晏之眼中。不似大婚时霞光下的自信,亦不似诗会时灯影下的妖冶。
她在笑着,可眼中却闪着失落的光芒,萧晏之从未见过她这般神伤的样子。
明明不愿意本王去和亲,却还要这般装模作样!
这女人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再一想到假山后头听到的谈话,萧晏之的心豁然收紧,手中酒杯亦不由得跌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这一响动,让殿中方才热闹的氛围霎时停住,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只见燕王缓缓从紫檀几案旁站起身来,神色淡泊地抬阶而上,对圣上恭敬一礼。
正端着酒杯啜饮的萧靖禹,看着下方人影晃动,眯着眼睛又微微笑道:“六皇弟是应该起来谢恩了。”
可话音刚落,却听萧晏之如水的嗓音传来:“关于和亲之事,臣弟恕难从命。”
第127章 燕王,你要抗旨吗
萧靖禹似乎没有听懂他话中之意,可唇畔的微笑却于一瞬间凝固。他缓缓从御座上站起,手中的酒杯甚至都没来得及放下。
看着下方的萧晏之,一脸淡然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深邃的眸中,怒意全然被震惊取代。
恕难从命?
他竟然敢当着文武百官和诸多亲眷的面,说恕难从命!
丝竹管弦之声适时哑声,箸碟碰撞的声响已随之不见,殿中之人更是如同被点了穴道一般一动不动。
心里却又是哀嚎不已。
今儿是冲撞了哪路神仙,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这么想来,那段临和姚廷安因为大吵一架,没有出席这次宫宴,搞不好是提前得到了什么风声,故意做的一场戏啊!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以后行事必要以段大人马首是瞻。
而歪在陆挽澜手中的酒壶潺潺流着酒浆,直到溢出酒杯,顺着几案流淌在她红色袍衫之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因为萧晏之的举动,而出神了好一会儿。
她向上首望去,只见萧靖禹虽未动怒,却浑身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桀骜冷毅。
而萧晏之就只是静静与他直视,看不清表情。
这个男人疯了吗?
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竟然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虽然萧靖禹还没有颁布圣旨,可他毕竟是大周的天子,天子的权威又如何经得起挑衅?
一片阴云无声无息遮住天边玉盘,为整个华宵殿披上一层薄翳。
沉吟片刻后的萧靖禹,眼中怒意逐渐隐去:“燕王,你这是要抗旨吗?”
他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却让整个大殿如坠冰渊,令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可谁知,那燕王却只是淡淡地回道:“若皇兄认为臣弟是抗旨,那便是抗旨了。”
如果重生一世,必须要受人胁迫,那他只被陆挽澜一人胁迫就够了!
萧靖禹瞬间愣住,他从没想过这个历来默默无闻的皇弟,竟然也有公然忤逆自己的一天。
他想干什么?
想造反吗?
御案之上的碗盏被他狠狠扫落,眼中忽地涌出摄人的杀气:“混账!”
话音一落,吓得殿中众人连忙跪倒在地,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燕王抗旨不尊!把他押到凤阳高墙!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准放他出来!”
听到这个地方,陆挽澜显然慌了神,那里是专门关押大周皇亲国戚的监牢,里面戒备森严、暗无天日,进去以后不丢半条命也要脱层皮。
可萧晏之却一声不吭,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像即将被关进去的不是自己一样。
“圣……”
陆挽澜抬头望去,想要劝说一番。
却听萧靖禹大手一挥,将身边想要求情的淑太妃和自己一同制止,道:“不答应和亲!他一辈子都休想出来!任何人不准求情!”
眼看着萧晏之被侍卫押住,向殿外走去,萧靖禹才一下子跌在御座上,满面愠怒地喊了一句:“刘元海!给朕倒酒!”
刘公公此时已吓得心脏怦怦狂跳,伺候了两代君王,除了那敢于死谏的礼部尚书段大人,他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在百官面前抗旨不尊的。
想不到这个燕王,竟一改往日贤德,让圣上威风扫地。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娶了燕王妃,心里的野心便也跟着膨胀起来?
他手上不敢耽搁,连忙接过宫女手中的酒壶,哆哆嗦嗦地给萧靖禹甄满酒杯,又命那乐官继续吹奏。
华宵殿的气氛是从未有过的诡异,谁也没有注意到殿中的萧逸寒和谢怀彬,看似漫不经心地对视了一眼,便又各自垂首。
仍跪在地上的陆挽澜暗暗攥紧拳头,心急如焚。
“你以为他是为了你?”身边的谢贵妃见陆挽澜这副担忧模样,蹙眉冷笑。
“燕王心里只有他自己。他抗旨,只不过是不想被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并不是因为你陆挽澜,别自作多情了!”
侧过头看着这女人,陆挽澜眼角已是殷红一片,心中杀意四起。
谢敏敏见她怔怔出神,又冷哼一声:“谁也没有本宫了解他,包括你。”
想不到这个谢敏敏竟是心如蛇蝎,原来她早就料到萧晏之不会同意和亲,还故意东拉西扯让圣上如此决断,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所以她这是想,得不到就毁掉吗?
想到这,陆挽澜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让她只是有了不该有的身孕,而是应该直接要了她的命才对!
恰于此时,殿外忽而想起一个急切的声音:
“报!八百里加急!辽东边境捷报!!”
辽东捷报?!
这时候传来这个喜讯,无疑将整个华宵殿中的众人,拯救于水火之中!
刘元海脚下生风,连忙小跑接过内监手中的奏折,呈于萧靖禹面前:“圣上请过目。”
“念!让诸位都听一听!”
“是。”
刘元海展开奏折,见上头只有短短的几行潦草字迹,语句亦不通顺。不用想,这行事风格除了定国公陆大将军,没别人了。
辨认了一下内容,便扯着嗓子念了出来:
“臣陆云烈,不负皇恩,率三十万辽东铁骑,灭丹巴七部之徒单部落。此次出征大小决战二十四场,我军死伤三千六百余人,斩杀部落十二万九千余人,俘获战马五万余匹。徒单部酋长及贵族将军五十余人皆临阵斩杀。故此,丹巴联盟和亲之事……”
说到此处,刘公公忽地停住,后背的绸衣已不知不觉间被冷汗浸透。
瞪大了双眼再次确定奏折上的内容后,更是不敢再说半个字。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陆大将军竟然会在捷报上邀功,而且竟还是……
“怎么?”萧靖禹见他默然禁声,便冷冷说了一句。
“圣上……”刘公公颤声回了一句,连忙将奏折再次呈了上去,“还请圣上亲自裁夺。”
萧靖禹接过默默看了一眼,忽而勃然大怒!
“好一个陆大将军!”
见圣上怒吼着,将桌上剩下的东西全部扫落,只叫上兵部尚书谢怀彬便愤愤而去!
众人不敢贸然离场,只能将头点在地上,屏住呼吸,连冷汗流在下颚都不敢抬手去擦。
明明是捷报,怎么还惹得圣上发了这么大的火?
不发一语的太后,将摔在地上的奏折拾起,待看清上面的内容顿时变了脸色。
这个陆云烈,好大的胆子!
竟然以军功相要挟,教皇帝怎么做事。
她目光几不可见地落在陆挽澜身上,面色晦暗:想不到,燕王敢抗旨不尊,竟是因为有这个后盾。
第128章 顺天府大牢起火
一场中秋宫宴就在跌宕起伏中度过了。
未时末,陆挽澜走出了华宵殿,夜风寒凉,丝丝沁入骨髓。她却觉得浑身滚烫得似被火灼。眼前的笔直的青石板路在眼前荡出波浪,每走一步都觉得双腿酸软无力。
想是那剩下的酒中东西,起了作用。
她只能放缓脚步,强撑着向宫门口走去。
耳边还回响着谢敏敏分别之时,对自己的低语:
“你大哥远在辽东,怎么畅快便怎么来,可是你还有几个哥哥在顺天府的死牢,你说他们,会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她要对哥哥们做什么?
还是圣上会对哥哥们,有什么不利的动作?
萧晏之最后没有被关押,可淑太妃却被太后,以叙旧的名义扣在了宫中。
她知道,圣上虽然因为大哥在和亲之事上选择妥协,但也用行动在警告萧晏之不要轻举妄动。
那么,他又会用什么方式反击大哥陆云烈呢?
陆挽澜脑中浑浑噩噩,短短的一截路竟走了大半个时辰,到宫门口的时候,身边几乎已经没人了。
宫门口的迟铮已等待多时,见其他的官员家眷都陆续离开,心中越发焦急。
正当豫王在自己身边阴阳怪气地说御狼之术时,她终于见到了陆挽澜。萧逸寒竟是破天荒的,没有纠缠陆挽澜,只歪着头冷笑一声便上了自己的马车。
迟铮急忙拎着披风迎了上去:
“姑娘,怎么这么久?你没事吧?”
“……没事。”
陆挽澜抬头,双目不知因何原因竟是赤红一片:“带我去、顺天府。”
说完,也没接她手中披风,直接朝自家马车行去。而她竟仿若没有发现,自己身后一直有个熟悉的身影跟着,一旁的唐风见到这一幕震惊得不敢说话。
径自挽着袍摆上车,谁知上到一半,陆挽澜竟再也控制不住体内沸腾的劲力,只觉浑身血液猛地冲向头顶,扶着马车门板的手猛然一握。
那木头便“砰”地一声碎成了粉末,而陆挽澜也因为无处着力,整个人就这么直愣愣地朝地面摔去!
迟铮皱眉正要扑过去,却只见身旁忽地闪过一道黑影,烈风一般卷至马车旁接住了陆挽澜。
萧晏之垂目看着怀中满面彤红的小人儿,眼中却是藏不住的怒意:
“明知道酒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喝下去?”
今日在华宵殿,若不是因为陆挽澜这般不管不顾地喝酒,自己只管等着陆云烈的奏折便好,又何须主动抗旨。
现在这么一来,恐怕整个大周都知道,自己这个燕王已经和陆家,狼狈为奸了。
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心里从未有过这种惧怕。
怕自己若不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这个女人便要真的伤透了心。
似是没想到,萧晏之这么快就出现在眼前,陆挽澜猛然醒过神来小声惊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疯了,那是圣旨!”
“圣旨又怎样?”他淡淡回了一句。
陆挽澜顿了顿,勉强打起精神同他说理:“本来你和我就已经是众矢之的,平时那般行事也就算了,现在你当着这么多人违抗圣令,要不是我大哥你就……”
“没有你大哥又怎样?”萧晏之又问一遍,语气中夹杂着异样的情绪。
“怎样?被关进凤阳高墙还不够严重?你还想丢了性命才肯罢休吗?”陆挽澜急了,奋力挣脱他的怀抱嗔怪道,“幸亏你没被关进去,要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
“你怎么?”萧晏之心脏骤然一颤。
他忽然很想知道,若自己真的有了三长两短,这个女人会怎么办。
“我……”
陆挽澜心中愤愤,自己还能怎么,除了想尽办法救他还能怎么?
这男人不是从来都不在乎她?现在又在意她怎么想的吗?
两人对视之际,萧晏之的期待却被唐风一声慌张的禀报打断。
“王爷,顺天府大牢起火,魏琪已命人去救牢中犯人,只是殓房也遭人袭击……”
“什么?”
陆挽澜登时吓得大惊失色,除了哥哥们的安危什么也顾不得,将萧晏之丢在原地转身便要上马车:“迟铮,咱们现在就去顺天府。”
才刚走了两步,便被身后的男人喝住:“送王妃回王府!”
话音刚落,宫墙上方便窜出数十个死士身影,将陆挽澜和面前马车团团围住。
“萧晏之,你!”
望着眼前小人儿一双怒目,萧晏之翻身上马看了她一眼,默然转身离开。
他是想对自己说,一切都交给他。
陆挽澜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见到他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顺天府的死牢里,是她的哥哥们啊!
迟铮走过来为陆挽澜披上披风:“姑娘,要不属下先送您回王府,再去打探二爷他们的情况。”
“也好。”
陆挽澜神色黯然,看着萧晏之的死士,俨然一副不送自己回去誓不罢休的架势,自己别无选择,她裹紧了披风旋即隐入了车厢内。
回去的路上热闹非凡,沿街商铺成排的灯笼早已亮起,无数明晃晃的火光透过马车帷幔,映得车厢内亮如白昼。
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即便是平日里漆黑一片的道路上也是灯火通明,行到平安街口处时,前方更是人头攒动,马车竟如陷入泥淖一般寸步难行。
一个舞着龙形花灯的队伍,敲锣打鼓地经过,身后跟着无数提着花灯的小童,追逐嬉闹着堪堪挡住去路。
尽管场面如此混乱,但人群中几个异族打扮的身影,还是没有逃过迟铮的鹰眸。
她紧紧握着腰侧弯刀,薄唇轻启:“姑娘,前头过不去,我们换一条路吧。”
“嗯。”陆挽澜点了点头,听出迟铮语气中的紧张,便将帷幔放下,“去通惠河口的朱雀桥看看,能不能绕过去。”
迟铮点头,便驱车朝紧邻大运河的街道行去。
只是灯影之外的黑暗之中,数个宛如鬼魅的身形,已脱离舞龙的队伍,攀上火树银花般的一排灯笼,紧紧跟在马车身后。
坑坑的刀刃碰撞之声,亦被鼎沸的人声所湮没。
第129章 姑娘!要当心!
通惠河口,是大周运河在京城的终点,故此这一片临河的街道,亦是今夜整个京城除了平安街外,最耀眼的明珠。
河岸两旁的道路和树枝上满是精美的花灯,一盏盏承载着美好愿望的河灯亦从人们手中放出,从河堤处随着微波荡漾铺满河道中央。
诗会和妓馆的连排画舫,便从这朵朵彩莲灯河中破浪而来。
迟铮驾着马车,刚来到横跨运河的朱雀桥头,便见水上一艘龙宫般金碧辉煌的画舫从远处驶来,装扮火热的异族姑娘媚眼飘飞,柔指挑动着鬓边卷发正在上头旋步起舞。
热烈激情的击鼓铃声如涛如浪,艳丽惹火的歌舞更将岸边驻足的人们吸引过来,雷动般的掌声瞬间便将焦急的哒哒马蹄声掩盖殆尽。
看着挤满了人的朱雀桥,迟铮面色更沉:
“姑娘,这边也被堵上了。”
说完便想调转方向,再换一条路,可是不知何时,身后的退路竟被几辆马车拦住。
此时正因为迟铮的停滞不前,破口大骂:“前面谁家的车,怎么不走了?”
“是啊!连我们平南侯府的车也敢挡,是不是不想活了!”
“就是,我们户部尚书府也赶时间!”
迟铮没有理会后边的糟乱,只是默然收起马鞭,静静等着自家姑娘的吩咐。
如果刚才在平安街的舞龙只是个巧合,那么以现在眼前的情形来看,明摆着是有人在对自己围追堵截。
莫名的危险气息,让陆挽澜无暇去猜背后主使是谁,既然退无可退,便就趁着对方还没动手的时候先审时度势一番,做好万全的对策。
她将左侧的帷幔轻轻嵌了条缝,凤眸微眯观察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西南角的戏楼,有一队人马。”
迟铮顺势看去,只见那戏楼上的人虽然锦衣华服,也在喝茶聊天。可是个个都带着沿途小摊上售卖的面具,身材魁梧、身姿僵硬,一直盯着自己的方向,应是刺客无疑。
“对岸向东三百丈,是神机营守卫军的班房,我们要尽力把刺客引过去,最好避免伤及无辜。”
“是,属下明白。”
陆挽澜放下右侧帷幔,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只是画舫上的异族舞姬,应该是极乐神殿的那一群,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人。还有桥上也要当心。”
她脑中飞速分析着敌我两方的差距,陆家影卫有一部分去了顺天府,还有一部分去殓房护着五哥。
看来萧晏之是早就料到她回程之路不太平,才会把王府的死士全都留了下来。
就算死士以一敌百,在这样的场合,也可能由于放不开手脚而无法顾及自己。
陆挽澜蹙眉看着双手,她能感觉到内力在爆发之后已有慢慢消散的趋势。
回想方才的情形,她可以断定,能让自己恢复内力的,应该是酒里的东西。
如果没有猜错,那东西确是宫中用来男女欢爱的逍遥散。
一抹不可思议的笑容浮现在她嘴角,想不到这玩意,还有这种功效。
可现在这节骨眼上,要她到哪去找?
正思索之际,马儿忽然扬蹄长啸,车厢顿时向后倾斜,陆挽澜猛地撞在后车壁上,发出极大响声。
驾车的迟铮立即旋身凌空,双腿飞落重重踩在车顶,才让马车恢复平衡。
“姑娘,您可安好?”
话音刚落,便听见河面上方传来一阵嘭嘭啪啪的响声,河中央一艘小船上,几个壮汉将刚刚出炉的炽热铁水用力击向天空,顿时铁花纷飞,红光冲天。
一簇簇金花凌空绽开,万珠铁屑如雨似瀑,星星点点划过夜空,亮如白昼的场面瞬间便让岸边焦躁的人群安静下来。
陆挽澜正了正身,急忙回道:“无碍,发生什么事了?”
“姑娘,是有人在打铁花,惊了马。”
迟铮刚说完,就见桥下的那艘龙宫画舫,燃着数道烟火穿花而过。朱雀桥上的人便急急跑过,沿河追着画舫而去。
她见桥上无人,来不及说话急忙驾车而上,耳边却忽然传来利器破空的声音。
手中弯刀遂穿过无数炸开的铁花飞了出去,只听铛的一声,一枚筷子粗细的箭矢击中了刀柄,无声落入河水之中。而收回的弯刀之上,竟生生被撞出一个凹坑。
迟铮冷眼看着弯刀上的痕迹,回身对车内喊了一句:“姑娘!要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数十道人影便从桥头暗处跃出,一字排开站在他们面前,个个头戴面具手执利刃,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杀气。
而那戏楼中的刺客也已不知不觉将后方包围。
前后夹击。
想不到这些刺客,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迟铮毫无畏惧,飞出弯刀后便扬鞭驾车,企图硬闯过去。
刺客见状,凌空飞身躲过迎面而来的刀刃,又举剑冲向马车。
燕王死士便冲杀而来,与其战成一团,尽管对方招数变化多端,但他们始终严守在马车周围,寸步不离。
马车不断剧烈摇晃,不知是谁的鲜血时不时喷洒进来,陆挽澜仍是稳坐其中,握着五哥陆云归的宫中秘药,静静等待杀敌的时机。
她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把装有这东西的匣子放在座位下头,还好刚才马车晃动,匣子便飞了出来。
就是不知道,五哥说药力甚大,是有多大?
岸边看客听见这方动静,本以为朱雀桥上也准备了什么节目,正欲上桥凑个热闹,可却在铁花绽放时的强光之下,见到已被鲜血染透的马车旁有两伙人正拼命厮杀,登时吓得掉头就跑。
“这边杀人了!”
惊恐的嚎叫声,让陆挽澜身后的几辆马车慌忙后退,平南侯的嫡子沈猛更是吓得直接跳出来,径直向身后的戏楼钻去。
不明真相的众人见到这番情景,哪还敢看热闹,纷纷抱头四散。
这年月,保命要紧啊!
而随着人群一同逃离的另一辆马车中,却传来一声镇定的轻语:“快快去找我兄长,说这边有人被刺客袭击。”
话音刚落,便听远处传来一阵哗啦响声,数个迅捷的身影破水而出。
姚水月猛然撩起帷幔,双瞳因为面前的情景太过恐怖而霍地收紧。
只见那朱雀桥头的马车上方,不知何时窜出一个光头大汉,正握着一柄斩马刀向上砍去。
第130章 这个娘们,交给我解决
还未等姚水月惊呼出声,便见一个墨蓝色身形,在漫天如雨的铁花映衬之下,旋飞而上立于车顶,双手举起一柄弯刀挡住斩马刀的长刃。
“铛”地一声,两片雪白利刃猛然相撞,火花飞溅。
握着兵器的四只手臂,登时青筋暴起。
那光头大汉本以为,这个姑娘不过是个耍刀的花架子,却不想自己一刀砍下去,竟然连她半分汗毛也没有伤到。
心中愤怒的烈焰猛然窜出,正欲再来一击。
可迟铮眼疾手快,身形如梭,在这光头双手举刀之际抬脚便踢中他胸口。趁他跌落在地的间隙,翻身跃进马车将陆挽澜护在身侧:
“姑娘莫怕。”
话音刚落,便有几道锋利的刀刃刺穿帷幔直指二人喉间,迟铮见状操刀悬腕而转,将刀尖尽数斩断又将其飞出帷幔。
外面数个蒙面人应声倒下,她周身散发的气息亦是从未有过的狠绝:
“姑娘,外头有丹巴七部的人,王府的死士恐怕撑不了多久,不如属下……”
就在两人说话的瞬间,马车外头,一个满头小辫子的姑娘,刚从水底冲出便扬鞭卷起数支飞箭,向羽帘之后的陆挽澜直冲而来。
死士情急大吼,却被蒙面人纠缠得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箭雨没入车壁。
一阵杂乱无章的声响过后,只听迟铮大喊:
“姑娘!”
陆挽澜被那箭雨的力道掼进了角落里,双眸中随之溢出血一般的赤红,右手正紧紧握着一把断箭,指缝中不停地渗着鲜血。
还好,她听到迟铮的话后,便将陆云归留下的一整瓶秘药强吞了下去,不然现在的自己怕是早就被射成筛子了。
可是这药力,竟然要比那宫里的逍遥散,强出十倍不止。
才刚一下肚,陆挽澜顿觉一股滚烫的洪流从小腹涌向奇经八脉,周身的血液更似惊涛骇浪一般飞速涌动。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头昏脑涨。
只能先将头顶的凤冠和身上的霞帔硬生生扯下,待束缚褪去,才觉得好过一些。
迟铮见到这一幕,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皱着眉想要从披风上撕下一块布料,为自家姑娘止血。
可陆挽澜只是抓着迟铮手腕吐出一口热气:“你刚才说,丹巴七部的人……来了?”
“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七部狼崽。”
虽然知道自己和陆挽澜已被团团包围,四面楚歌。
可在说出七部狼崽的时候,迟铮的脸上除了对自家姑娘的担忧之外,竟是半点慌乱也没有显现。
“……好。”
陆挽澜喘着气说完这个字,立刻咬紧了下唇,手中断箭便随她振臂一挥,如飞霜一般从车内射出。
马车外的土骨论·海灵,本以为自己一招便能取了那燕王妃和迟铮的性命,正要抬脚上车查验。
却不想还未撩开羽帘,就见数道银光从其后冲出向自己门面袭来。
她连忙飞身躲过,待双足落地的时候,满头小辫上的箭头竟惹来背后那光头大汉的嗤笑:
“哈哈哈,海灵,连我都不能一招砍了她的项上人头,就凭你几支破箭,还想……”
未等这光头嘲讽完,只听“哐啷”一声,一个红色的娇小身形从面前马车顶上窜出,轻点数步直接冲向自己。
他眸中满是惊诧,这个女人,不是方才与自己对峙的那一个。
可是她周身的气息,却仿佛更加强大。
一种强烈的征服欲从心底油然而生,他歪了两下头,咧着嘴角漏出一口森森白牙:
“海灵,你去跟那个狼崽较量,这个娘们儿,就交给我来解决!”
说完,便抄起斩马刀一脚踩地腾空而起,飞身扑向陆挽澜。踏过的青砖登时碎裂成块,随他一行一动扬起阵阵烟尘。
陆挽澜虽脑中恍惚,但她心里明白,这种靠药效支撑的内力,不但不会长久,而且很难掌控。
况且,爆发之后会不会有副作用也是个未知数。
为今之计,只能趁着内力最盛之时,速战速决。先解决这个光头,之后那些人便都好对付。
光头大汉见眼前的女人手无寸铁,可却并未有丝毫的怜香惜玉。
手中刃光已然凝出一股凛冽的杀气,直袭面前女人的要害,长刀左挑右勾使得极为灵活,可是刀刀如风,却刀刀落空。
眼前的红色身影快如疾风,在桥上翻飞起舞,还不到两个回合,便从开始的躲避变为对抗。
而眨眼间竟可以在自己出刀之前,用足尖抵住刃尖,生生阻断他的攻势。
让这光头大汉不由得面色骤变,无法相信这个女子,竟然完全掌握了自己出刀的路数。
顾不得细想,他猛地裂去一只衣袖,莽着身子目露凶光。
眼前女人的红衣就像咸腥的血一般,撩拨着他心底的戾气。让他破天荒地在杀人前说了一句话来:
“想不到大周,还有这样野的娘们儿,用刀抹了脖子实在可惜,就留你个全尸吧。”
陆挽澜见他将长刀霍地掷出,嘴角却是一抹诡魅的冷笑,似乎是想要与自己近身肉搏。可从他话中之意,却又听出一丝端倪:
“大理寺少卿,付东页,是你杀的?”
“哈……谁知道他叫什么?”
耳边铿锵的刀剑之声,混合着上空铁花爆竹般的声响,却掩盖不了光头大汉喉中嘶哑的回答。
这么说来,他就是承认了。
陆挽澜瞟了一眼他身上血洞般的疤痕,眸中亦随之散发出夺命的气息。
随着又一勺铁水扬入漆黑的上空,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左手如刀,横劈而出,狠狠砸在男人进攻的手臂之上,右掌抽出五指如钩一般向他脖子抓去。
似乎是惊讶于这个女人的打法,光头大汉腰背一扭,抬拳便撞上陆挽澜迎面而来的如钩手臂,顺势钳住她的大臂。
在扣住她肩膀的一瞬间,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张狂的笑意。
还以为这娘们跟那个母狼崽子学了什么本事,没想到只是个绣花枕头,不堪一击。
他手中却毫不留情,五指发力,如同鹰爪撕碎猎物的血肉一般,冲着陆挽澜的肩胛骨狠狠剜了下去!
第131章 一击即溃
看到这光头大汉抓到陆挽澜肩膀,迟铮心下一惊,那人亦是土骨论部落的狼崽,一旦让他近身抓住肩膀,对手几乎没有生的可能。
她手中弯刀一顿:“姑娘当心!”
正欲摆脱土骨论·海灵,去帮自家姑娘,可才一转身脚踝便被一条软鞭缠住,整个身体随之失去重心,狠狠跌落在地。
“你的主人今天必须死!”
话音刚落,迟铮便见一柄锋利的骨刀骤然而至,眼看就要抵住自己喉咙,她顾不得多想举刀便迎了上去,“当”地一声将这兵刃震飞,见土骨论·海灵身子向后滑出半步,便随即扬刀一记上挑。
整个人翻身贴地趁着对方脚下浮空之际,旋刀朝她下盘猛砍而去。
可这满头小辫的对手反应极快,一边忍不住心中赞叹,迟铮这一招扭转乾坤丝毫不拖泥带水,一边猛地脚下发力跃然腾空,将软鞭朝她头顶劈去。
两人难分胜负之时,受制于人的陆挽澜右腿忽如猛龙升天,暴起的脚尖狠狠踢中光头大汉的下颚,一口鲜血便从他口中喷出一条直线,死死扣住对手肩甲的手掌亦无力松开。
陆挽澜趁热打铁,猛地前冲抓住他手腕,眼角划过一丝冷厉的凶光:
“想留个全尸是吗?那便遂了你的愿!”
光头大汉未来得及说话,顿觉手腕猛地被这娘们勾住向外一翻。如同铁锥穿骨的疼痛,便从手指向上臂传来,转瞬间便失去知觉。
他也算身经百战,虽然吃了大亏,但瞬间便反应过来,强忍断臂疼痛没有想要拉开距离,而是企图抱住陆挽澜的腰身,将她摔倒在地。
另一只手臂刚刚触到那抹红色衣裙,却见这娘们忽地闪身一旋,一记回旋踢凶狠地撞向他门面,随之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血水混着汗水四处迸溅,两颗断裂的门牙打着转还挂着牙床之上。
光头大汉被陆挽澜的飞脚踢得目光一滞。却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掌风如刀如箭,竟毫不停歇朝自己身上轰来。
一劈一击皆灌注十成内力,招招斩断他骨骼筋脉。
断裂的胸骨,便在铁花于空中散开的一刹那,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
一旁的蒙面刺客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一阵旋风划过,大片大片温热的血迹喷洒在自己脸上。
“轰!”
方才升空的那一勺铁浆,已化作金丝万丈在墨色夜空猛然炸开,随着金丝落水,一同坠落在桥上的,还有光头大汉如同破烂棉絮般的身体。
土骨论·海灵见状目瞪口呆,喉咙好似被扼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快被血浸透的光头大汉的身体,连手中软鞭被迟铮弯刀扯飞都全然不顾。
鼻间呼吸是不自觉的急促,她不敢相信,眼前执行刺杀任务从未失败过的狼崽,竟然被这个燕王妃不费吹灰之力,一击即溃。
可就在这一呼一吸的间隙,陆挽澜已无声无息抄起地上那柄斩马刀,飞速闪身于马车周围。
一个个带着面具的刺客,忽觉手中雪刃被劲力夺过,而后便只能捂着脖子惊恐地倒了下去,双目暴睁,至死都未能阖上。
伴着“噗噗”的响声,大团大团的鲜血便似开闸的洪水般涌出,顺着朱雀桥的青石板缝隙,直接流进下方的河水,映着灯光发出斑驳的墨色。
当下忽然安静得可怕。
只见陆挽澜将斩马刀换到右手,一双眸子盯着土骨论·海灵后退的脚步,血迹顺着三尺长的刀身缓缓滴落,没一会儿刀刃已经洁白如雪。
“血不沾锋,是把好刀,可惜用刀的人不行,枉费了。”
被迟铮用刀抵住喉咙的土骨论·海灵,此时虽不敢轻举妄动,可脸上还是漾起颇为镇定的笑容:
“哈……能死在陆大将军妹妹的手里,也算值得,不过我的命硬的很。”
陆挽澜抬脚穿过堆积如山的尸体来到她面前,可是提刀的手已经因为药力减退而快要使不出力气。
看到这个狼崽的反应,她不知为何,心中竟忽地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背后的主使,似乎还没有出现,说不定就躲在什么地方,正等着放冷箭。
她本想将这个狼崽多留些时候,可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应该快速解决才好。
思于此,便一言不发,举刀向面前满头小辫子的姑娘砍去。
刀刃正欲落下,却听不远处忽而发出“砰”的一声铳响。
紧接着,胄甲之声响彻两岸,姚松鸣满目凝重朝这方大喝一声:“桥上的人听着!放下兵器,可留你一命!不然就地格杀!”
陆挽澜脸色陡然一变,神机营的人还真是,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偏又上来瞎搅和。
她手中刀刃轻晃,却听箭矢的嗡鸣之声从背后袭来,回身横刀一砍,血花飞溅。
噗嗤。
身后刺客被她一刀毙命,可那一截筷子般粗细的冰箭,却闪着耀目的寒芒,从陆挽澜肩甲没入血肉。
血色迅速从她脸上褪尽,额角的青筋因为剧痛而突突狂跳。
未等抬手将伤口捂住,她竟眼睁睁看着,那握弩之人手臂上的麒麟刺青,竟因为死亡而在一瞬间消失。
“鸽血刺青……”
从极乐神殿回来后,迟铮曾对自己说过,萧晏之死士的刺青都是用鸽血混着朱砂刺上去的,不用内力或者死亡时,根本无法显现,还问自己要不要让陆家影卫效仿此法。
她还说自己考虑一下。
“姑娘!”
迟铮的大喊在她耳边回荡,陆挽澜只觉眼前视线模糊一片,可还是在意识残存的一刻将肩膀中的冰箭拔了出来。
鲜血如注喷洒而出,可她却半点疼痛也感受不到:
“杀李傲棠的凶器,快、给五哥送去……”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跌进黑暗的深渊。
看着方才还要杀自己的陆挽澜豁然倒地,土骨论·海灵嘴角溢出一抹嘲笑:“早就说过我命硬,你非是不听啊。”
说完,便躲过神机营的火铳,俯身跳进河中。
姚松鸣见此人脖颈竟带了一个寒铁项圈,想来必与极乐神殿命案相关。
眉头紧锁吼了一声:“下水捉拿刺客!不得有误!”
第132章 本王在这守着
燕王府。
苍穹如墨,月影孤悬。
这一方偌大的府邸虽然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可其中气氛却分外压抑,仿佛乌云遮顶,山雨欲来。
两个姑娘在卧房门口来回踱步,看着一盆盆血水从里头端出来,心中像压了块大石一般,连呼吸都愈发困难。
小喜再也沉不住气,扭头便朝门外走,迟铮见状急忙拉住了她:
“你要干什么去?”
“我现在就飞鸽传书给大爷!丹巴七部的人刺杀姑娘,就让大爷把他们全都灭了!”
“胡闹,五爷还在里头。”迟铮呵斥了一声,顿了顿又冷声说道,“你怎么知道,刺杀姑娘的就只是丹巴七部的人?”
迟铮显然也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刺青,只是陆挽澜现在尚未清醒,王爷和五爷陆云归还在卧房中为她疗伤,没有姑娘的吩咐,她不会擅自行动。
小喜被她这句话吓得怔了一怔:“什么叫只是?难道刺杀姑娘的,还有别人?”
正在她神色慌乱之际,便见唐风一脸肃杀从卧房中走出。
想不到王府死士中,竟然混进了细作,而且还是杀了李傲棠的那一伙人。好在死士都是自小便在燕北培养,历来对王爷忠心耿耿,想要洗去嫌疑倒也不难。
只怕……
他自然听到了迟铮与小喜的谈话,此时见迟铮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心里忽地咯噔一跳。
糟了,他们该不会真的以为,这次刺杀是王爷做的吧?
虽然表面上王爷总是对王妃爱答不理,甚至还有点欺负人,可是别人不知道王爷心里怎么想的,自己还不知道吗?
昨天夜里,王爷亲手画的花灯还在书房里放着呢!
可是现在说这些没用。
唐风缓缓行至迟铮面前,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只定定地说了一句:“王爷自会给陆家一个交代。”
便转身出了王府。
卧房内,陆云归还在为陆挽澜处理伤口。
一炷香之前,他被唐风从殓房送回来的时候,从未想过受伤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小妹。看着她身上的血几乎浸透了全部衣裳,浓烈的血腥味盈满整个房间,还以为是伤到了动脉。
想要剪开衣服查验,却看萧晏之紧紧抱着她一动不动,似被梦魇了一般,直到唐风在后头叫了他一声,才醒过神来,只轻轻将怀中小人儿放下却半步也不愿离开。
陆云归虽心疼不已,可手上半点也不敢耽搁,他从药箱中掏出剪子,咔嚓几声将衣袖剪开,几片被血浸透的布片便被他随手扔到床下。
萧晏之垂眸看了一眼,便又收回眸光向陆挽澜肩头看去,只见一个利刃刺穿臂膀的血洞赫然跃入眼帘!
与此同时,身旁陆云归忙碌的身影猛然停滞:“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
“幸亏小妹只是被那冰箭头刺中肩头,若是再偏向心脏一点,恐怕早就丢了性命。”
陆云归额间虽然已担心得冷汗直流,可手下动作毫不含糊,先替陆挽澜清理伤口又找来针线将其缝合,最后覆上药膏,一连贯的动作之后,血终于被止住了。
可见榻上小人儿被烈酒洗伤、针扎穿线竟然一声不吭,仿佛昏死过去一般,萧晏之心头一紧,正欲开口问她为何这样。
却见陆云归从青铜冰鉴中,将那筷子般粗细的断箭拿出。他看着上头残存的一些碎冰,语气似乎更为沉重:
“这冰箭头是一种麻药,刺客将其与寒铁断箭冻在一起,由弓弩射出后虽会穿进人体,但是伤口及浅,待冰融化,断箭散落后就会形成这种血洞般的伤口。”
萧晏之瞬间便想起,自己在极乐神殿发现的几只寒铁断箭,定是从李傲棠身上掉落下来的。
而铁爪白头翁调查那断箭主人多日,一点结果也没有,却不想今日竟会出现在自己的死士队伍里。
陆云归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思绪,只是转身继续说道:
“还好小妹只是中了一箭,虽然伤口颇深,但是没有停留多久就被取出,那麻药效力极强,通常用在处理箭伤或铳伤之时,所以方才她毫无痛感,只要过了今晚醒过来便好。”
接着又看了萧晏之一眼:“我去煎药,还要劳烦王爷……”
“陆太医去吧,本王在这守着。”
萧晏之说完,便上前直直盯着陆挽澜苍白的小脸,她的身子显得格外单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细若蚊蝇的呼吸声轻轻传来,却似钟杵一般撞击着他的心房。
你会怪本王吗?
还是会相信本王?
燕王妃在朱雀桥上被刺杀的消息,转眼间便传遍了京城,一场热闹祥和的中秋灯会,随之匆匆落幕。
街边的花灯虽然还绽放着璀璨光芒,可街头巷尾已是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看不见。藏于家中瑟瑟发抖的老百姓,只能听见接连不断的铳响之声,回荡在整个京城的上方。
而大运河沿途,姚松鸣正带领神机营士兵五步设一岗,于岸边拦截。又派官船下水,撒网搜捕,誓要将那从水路逃窜的贼人捉拿归案。
只是不知为何,那本是供人寻欢作乐的龙宫画舫,却是忽地在水中起火。
亏得船上的姑娘们熟识水性,游上岸边便被士兵救起,恩客亦被官船搭救。就是听那妈妈说,船上还有好些银钱珠宝和真丝绢布,这回怕是要进了鱼腹了。
乱七八糟一通瞎忙,姚松鸣却是半点线索也没找到。
这方神机营的人才扑灭了顺天府监牢的大火,魏琪便带兵进死牢查看,只见半扇被血染透的木门上,尽是刀削斧砍的痕迹。
他心脏猛地一颤:燕王妃遇刺,这陆家兄弟该不会也出事了吧!
一脚踹开门板,腥臭焦糊的气味扑面而来,他不敢耽搁,举着火把将里面翻个底朝天。
那陆家三个兄弟的相貌他是记得的,可是此时,死牢里的尸身竟没有一个与他们相像的。
正不知该如何对燕王交代,却身后传来属下的禀告:“魏参将,咱们的人在定国府大门前,发现了陆家兄弟!”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魏琪一脸震惊,难道有人在失火之前就把他们,从牢里头救出去了?
随后又问:“他们可有受伤?”
“属下不知,不过看他们不像受伤的样子。”
魏琪听后急忙冲出监牢,跨马便朝定国府奔去。
第133章 萧晏之,不是你
因为燕王府的厨房在前日里,被陆挽澜做月饼时给炸了,还没来得及修缮。
所以陆云归思来想去,还是拿上了一包药材,准备去定国府的灶上熬药。
正在门口焦急等待的迟铮和小喜,见到五爷神色淡然地走出来,便急忙围了上去。
“五爷,姑娘她怎么样了?”
看着满眼尽是焦急和自责的迟铮,陆云归虽对受伤的小妹心疼万分,可口中并没有一句指责的话。
只是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以作安慰:
“放心吧,好在你及时封住她的穴道,王爷也给她输了内力,伤势未拖得太久,现在应该没有大碍了。”
以陆云归处理外伤的经验判断,陆挽澜的伤口虽然看着骇人,但是只要及时将血止住,便不会有生命危险。
况且麻药的效力让她几乎昏厥过去,加之他手法独到动作又快,缝合伤口的时候,陆挽澜也没有遭太多罪。
看着五爷嘴边漾出和暖如煦的微笑,迟铮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亦是放了下来。
她明白,若今日在场的是二爷他们,王府定会被闹个底朝天,可五爷对姑娘的呵护,向来都是隐忍而内敛的。
可迟铮并不知道,当陆云归得知受伤的人是小妹时,整个人犹如被雷击中,满腔怒火濒临爆发。
只是他瞬间便恢复理智,此时还不是倒下的时候,毕竟现在小妹的身边,只剩他这么一个亲人。
若连自己这个医者都不能冷静面对,那还能指望谁来照顾小妹呢?
看着陆云归默然向门外走去,迟铮面色恢复冷毅,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心事问出了口:
“五爷,那王爷的……”
还未等说完,便被陆云归抬手制止。
王府死士中混进细作这件事,他方才已从萧晏之和唐风简短的对话中,大致听了个明白。
回头望了望灯影下萧晏之一动不动的身姿,陆云归眼中浮现出晦暗不明的神色。
方才为陆挽澜疗伤的整个过程中,他故意围绕那冰箭说了许多,可对方几乎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甚至连对视都不曾有过。
萧晏之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往日的冷漠倒是半分不剩。
且不论他曾经都做过什么,单就今日在宫宴上走了抗旨和亲这一步棋,便就是挑明了自己与陆家已在同一条船上。
想来他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刺杀自己的王妃。
只是不知道这个男人,此刻守在小妹身旁,究竟是做戏多一些,还是真情多一些。
陆云归圆目闪过一丝幽芒稍纵即逝,转身轻声对迟铮说了一句:
“王爷的院子,就让他们自己去打扫,你只管照顾好……”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屋内传出陆挽澜一声剧烈的咳嗽,接着是萧晏之的低吼:
“陆挽澜,你怎么了!”
看着方才缓缓苏醒还对自己说话的小人儿,浑身忽然间剧烈抖动,一口血箭直喷而出,溅在纱帐之上,又滴落一地。
肩头处刚刚止住的血,忽地透过白绸疯狂溢出,身上的锦被转眼便被晕成一片赤红。
萧晏之抬手将掌心对准陆挽澜的肩头,内力猛然灌注,几乎是咆哮着向门外喊去:
“陆云归!!”
月白色的身影应声而入,陆云归看到此情此景强装镇定,一边胡乱地用白绸止血,一边伸手探向小妹手腕,疾冲如涛的脉象顿时从双指传来。
他脸色陡变,大步上前猛地揪住榻边男人的衣领吼道:“你给她吃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萧晏之心神已接近骇乱,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句“萧晏之,不是你!”还未在耳边散去。
方才空洞的心房豁然被什么填满,猛地被陆云归言语一撞,像堵破防的城墙,登时土崩瓦解,再也控制不住的心痛便如蚀骨一般涌出。
没有再等他的回答,陆云归咬着牙丢下一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扼制住她体内的真气!”
便一个箭步冲出王府。
那秘药是他自己亲自交到小妹手中的,他又岂会不知那东西的厉害!
现在一定是麻药失效,忽然发作导致的血脉沸腾。
好在做这药丸的时候,他一时兴起配制了解药,虽然不知效果如何,可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弄翻了几个药柜,砸了满面墙的药瓶后,陆云归终于回来。
青灯影长,光晕淡洒,被萧晏之内力强压住真气的陆挽澜,吃下解药后血已经不再飞速涌出。
陆云归一双修长的大手,在她肩膀翻飞,轻柔小心地将裂开的线头一条条剪断拆除,露出狰狞而模糊的伤痕。
站在一旁的萧晏之漠然抿紧了薄唇,五指僵硬地压在帷幔上,轻缩的指尖微微透出一丝颤抖。
“让迟铮和小喜进来。”
陆云归从药箱找出针线,可一想到现在去找麻药又要耽搁时辰,只能让人按着陆挽澜直接缝针了。
“本王来吧。”
萧晏之明白他的意思,直接坐在榻边,将这虚弱的小人儿轻轻圈在怀里箍住。陆云归定了定神,手起针落毫不犹豫扎进了陆挽澜的皮肉。
可针尖未等穿透,剧烈的疼痛便硬生生唤起她残存的意识,紧咬的牙关松开复又合紧,萧晏之怕她咬伤自己,便将手腕送到她口中,瞬间被咬的鲜血淋漓,他却似乎毫无感觉。
陆云归红着眼圈,已忘了是怎么在萧晏之的催促下,为小妹缝合好的伤口,又是怎么拿着方才那包药材走了出来。
月白色衣袍上的血迹,衬得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骇人。
“五爷……”
小喜见他出来,竟似跟丢了魂一般,急忙叫了一声,却被迟铮拦下:“先去看看姑娘怎么样。”
两人看着陆云归没落地走出王府,便亦进了卧房。
身后的声音刚一散去,他通红的眼圈再也藏不住一汪清泪。
想到小妹在那样的情况下,还为了那案子让迟铮把箭头给自己,一下子忍不住跪在地上哀嚎起来:“小妹!~”
空荡荡的街道传来阵阵鬼哭狼嚎,吓得远处三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浑身一哆嗦。
可其中最是妖娆妩媚的那一个,张口就让人大跌眼镜:
“我草!这他娘的谁啊,在咱们定国府前号丧?”
身边两人连忙向前探了探脑袋,仔细一看瞬间惊讶起来:“那不是老五吗?”
第134章 老子崩了他
方才陆挽澜被针刺穿皮肤时,那痛苦挣扎的样子,此时仍闪烁在陆云归脑中,挥之不去。
“小妹,都是我的错!”
他虽不知小妹为何要吃那秘药,可一想到若不是自己给他那东西,她又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就越发自责起来。
兄弟们都不在,而他这几日又只顾着查案,没有保护好小妹他责无旁贷。
陆云归轻掀模糊的泪眼,素来清湛的目光笼上了一层灰霾,定国府大门上两盏摇曳的灯笼就这样晃进了眼底,晕出一片深浓的悔色。
看着手中包裹着药材的纸包,被泪水滴滴哒哒浸湿,他吸了吸鼻子,胡乱地摸了把脸。
小妹还在等着他的药,他还要去熬药!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刚要起身,却见三条艳丽的舞姬裙摆,围在自己身侧。
他耷拉着眼皮,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说:“要做生意到别处去,你们找错人了。”
可正当陆云归一脚踏进定国府大门的时候,身后却响起一声妖娆的嗔怪:
“诶!我说老五!你在这哭了半天,是把眼睛也哭坏了吗!”
陆云帆说完,便抬手将头顶上硕大的绒花扯了下来。
“就是!”陆云昭一边附和,一边撩起衣襟拧了拧,潺潺的水渍便似溪水一般流淌在脚下,“哥哥们还没死呢,你现在哭丧是不是早了点?”
“就是啊!五哥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命大的很,火烧不死,水淹不透的!”陆云策回想今夜的惊心动魄,竟还有些跃跃欲试。
闻言,陆云归愣住半晌,这声音?
猛地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站着的,正是被关在顺天府监牢的陆家兄弟!
他几乎忘了,今夜监牢起火,萧晏之带着魏琪赶去救火,所以才会让小妹独自回王府,不然也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
“你们怎么才回来啊!”他登时嚎啕大哭,两串眼泪似断开线的珠子夺眶而出,“你们去哪儿了!”
几个兄弟面面相觑,显然对老五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他们心中,陆云归是早就看惯了生死的人。就连大哥在战场上身受重伤的时候,他也只是凝眉不语,还从未像现在这般失态过。
陆云帆眯了眯狭长的凤眼:“你到底怎么了啊!快说话!”
“就是啊!别哭了,说话啊!”陆云昭见老五满脸鼻涕眼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也开始急了,“你想急死哥哥们啊!”
“小、小妹、呜呜呜呜~~”陆云归哽咽着,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又止不住抽泣起来。
“小妹怎么了?!”
一听到小妹二字,三个兄弟的眼睛瞬间睁得像铜铃一般大!
“小妹、遇刺…受了伤……”
“什么?!”三人震惊不已。
这个时候,他们才猛然想起,今晚在朱雀桥上,确实是有个王妃被刺杀未遂。
那姚松鸣带着神机营的人,在水里岸上搜了几个来回,就是为了找那遁逃的刺客。
若不是想要躲着那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姚把总,他们也犯不着烧了龙宫画舫,穿上舞姬的衣裳游到岸边去。
一路上,都在听那神机营的士兵形容,刺客有多么多么凄惨,被刺杀的王妃大杀四方,朱雀桥上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更绝的是那领头的大光头,浑身的骨头都碎成了渣,官府的人到现场看了以后头皮直发麻。
他们本来还在想,这是哪个王爷的王妃,竟是遭了飞来横祸。
可现在才回过神来。
还能是哪个王妃!
整个大周就两个王妃,那秦王妃还在陕北的高原上呢,满京城可不就只有一个燕王妃!
回想起那朱雀桥下被血染红的河水,便可以料想当时的状况有多么惨烈。
难怪老五会哭成这副样子!
陆云昭和陆云策来不及多问,转身便朝王府大门飞去。
可是陆云帆心里却翻江倒海,明明刺客被杀了,为什么小妹还是受伤了?
他眸中忽地窜出火舌,抓住陆云归的肩膀吐出三个字:
“谁干的!!”
“萧晏之的、死士……”
听到这几个字,陆云帆鼻息陡然急促起来,抬腿便跑进定国府,陆云归不知他要做什么,连忙追了上去,待看到他手中的紫铜火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二哥!你要做什么!”
“自己的狗都管不好!老子干脆崩了他!!”
“不是的二哥!”陆云归连忙抱住眼前状似癫狂的陆云帆,双手因为过于激动而不住颤抖,“你别冲动!是细作!妹夫也不想的!”
“哼!若是这样!那就更留不得了!”
他才不相信萧晏之堂堂一个王爷,生在皇家,又九死一生地活下来,会连自己的死士中混有细作都不知道!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肯定是他故意纵容!
想到这里,便再也听不进去陆云归的劝阻,径直冲了出去。
卧房中的萧晏之,早就听到外头陆云昭和陆云策的嚎叫,可他仿若未闻,只静静凝视着那张苍白的小脸,过了半晌才出声,字字清寒如雾,在空气中凝了又散:
“药煎好了吗?”
本来想要先出去的迟铮听到这话,便又回身:“属下去问问五爷。”
“让他快点。”
听出萧晏之言语中的慌乱,迟铮刚要上前再说什么,却见他无声地冲自己摆了摆手,而后转身,一贯孤傲的背影此时却显得格外萧索。
床榻上的小人儿还在昏睡,娇小的身躯陷在锦被里,显得孱弱无比。
“陆挽澜,你到底怎么了?”
萧晏之脑海里翻来覆去回想,为什么自己已经派了铁爪白头翁,去营救陆家三兄弟,却还是要让她一个人回府。
他早该想到,顺天府监牢起火,就是一个调虎离山的计谋。
为什么就没有在她的身边?
陆挽澜紧闭双目,门外的吵闹声却愈发振聋发聩起来。
“萧晏之!你给我滚出来!”
说话间,陆云帆已经提着火铳来到了卧房门口。
“就是啊!你快让我们进去!我们要看看小妹的伤势!”陆云昭和陆云策焦急的声音随之传入耳中。
此时榻上的小人儿正需要静养,萧晏之没有让他们进来也是情有可原,只是门外三个兄弟早已濒临崩溃。
陆云帆叫嚣片刻,却仍不见萧晏之露面,便举起火铳咬牙切齿:“再不出来!老子拆了你的王府!”
第135章 剜心之痛
卧房内,反着光的地面上是一片干涸的血点,在床榻边镂空莲灯的映衬下,更显骇人。
萧晏之对门外的喧嚣声充耳不闻,他只闭了闭眼,一颗心也似乎跟着斑驳起来。
如果自己陪在她的身边,接下来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包括他那该死的迟疑!
当萧晏之得知,陆挽澜被平安街的舞龙队伍拦住,不得不改去朱雀桥绕路回府时,他便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只是,当他丢下魏琪,独自赶到朱雀桥时。
映入眼帘的画面,却是这个女人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将那个光头大汉打倒在地。
一招一式透出的狠辣,以及全然将对方压制住的气势,与大婚那日的她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他才猛地清醒过来。
她陆挽澜,连大周第一剑客明月熙都能活捉,又怎么会把这几个刺客放在眼里?
满腔的愤怒,彷徨,震惊还有一丝失望,瞬间席卷着他的大脑。
这个女人!
原来,一直都在骗他!
可当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细作举起弓弩,脚下迟疑了一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冲了上去。
只是,他还是差了一步。
就是这一个迟疑的瞬间,竟让她陷入这般险境。
这一幕唤醒了他的疑心,可她受伤却是生生剜去了他整颗心。
萧晏之俯身将陆挽澜拥至怀中,耳畔中却不断回响着她方才对自己说的话,哑声说道:
“你这样相信本王,本王是不是错了?”
“啪嚓!”
随着陆云帆一声气愤的咒骂,卧房的门扉上便被砸上一个破碎的花盆。
苍劲的赤松盆景,登时混着泥土散落满地。
紧接着,各种灯盏瓦片落地的声响,混着疯狂砸门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院落。
嘈杂的声音将萧晏之的思绪拉回,他轻轻把陆挽澜放下,小心翼翼将锦被盖在她较弱的身子上。
一直在外间不敢出声的小喜,此时更被陆家兄弟的架势吓得六神无主,隔着芙蓉团蝶屏风结急切地问道:
“王、王爷要不然就让二爷他们,进、进来吧?”
里头沉默了许久,直到串串珠帘被扬起又落下,铺陈在石砖上的淡淡橘黄色的光晕被扰乱,接着那具挺拔的身姿便踩着细碎的光点走了出来,长身而立,冷若冰山。
“去照看你家姑娘。”
极轻极淡的几个字,小喜却从中听出从未有过的冷峻,她不敢多话,只重重点了点头便转身进入里间。
门外的吵闹还在继续。
陆云帆抖擞着火红的绸衣,扯破了嗓子喊着:
“萧晏之!给老子滚出来!”
“让我们进去!就看小妹一眼!你们别太过分啊!”
看着二哥这般冲动,四哥陆云昭显然有点着急:“哎呀二哥!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先看见小妹才是正事!”
“冷静?!”陆云帆说着,又踢飞一个琉璃灯盏,里面的灯油沾着火星四散开来,“让我崩了萧晏之,我就冷静了!”
王府的护卫,虽看不惯自家王爷的舅哥们这般无理取闹。
可是因为忌惮着陆云帆手里的火铳,王爷又没下令动手,只能拎着木棍挡在卧房门口,先将这三个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大男人围了起来。
为首的一个,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王爷有令,除了陆太医之外,谁都不能踏入卧房半步!”
陆云策最不喜燕王府的下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听到这些大块头说话,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着?你们主子吓得当乌龟缩在里头不出来,竟然放你们几条野狗出来当挡箭牌!再不让开!小爷我可不客气了!!”
说话间,陆云策便从地上拾起一把鹅卵石,不管不顾地朝前头砸了过去。
几个护卫登时被这石头砸的鼻青脸肿,捂着嘴巴的手放下一看,几颗牙齿竟是混着血看看掉了下来!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说完,便抄起家伙想要教训一通面前这不知好歹的浪荡公子!
“怎么着?来劲是吧!”
一旁上蹿下跳的陆云帆见此情此景,更是暴跳如雷,手中的火铳随之举起,直直对准前头卧房门口。
“那老子就先崩了你们这些狗崽子!再收拾你家主子!”
伴着陆云帆如雷的喊叫,手中火折子竟不知何时已被打开。
眼见着那火苗就要碰上引线,护卫们脊背不由得冒出丝丝冷汗,心里已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
而身后忽然于此时,发出一声响动。
卧房的门哗啦一下向内打开,一阵冷气倏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萧晏之面色如冰,溢出的寒光穿透在场所有人的身躯,让门口的护卫门不由得心中一凛。
王爷还从来没有这般生气过。
不,不只是生气。
他周身的气息,更像是一种,杀意。
他一步一步走下青石台阶,眼角陡沉,直直看着陆云帆对准自己的铳口。
“你们在闹什么?”
问话中,是不带一丝温度的冰冷,可脚步却并没有停止。
这种从未涌现的迫人压力,瞬间便将陆家三个兄弟吞噬殆尽,陆云策心中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还从来没见过萧晏之,对自己这般说话。
身子不由得向后挪动,企图离这个随时都要暴走的人远一些。
“哎!妹夫!我们这不是……”
陆云昭他这般模样,便急忙站出来打圆场:“我们这是担心……”
“你们这是担心她?还是担心她死的不够快?”
淡如水的声音,却丝毫温度都没有。
被他这样一说,陆云昭讪笑了一声也不再言语。
可陆云帆手中的火铳并未放下,反而又直了直身板,狭长妖冶的长眼亦是迸发出丝丝火花,高昂的下巴没有半分惧怕:
“你终于出来了!”
抬手便将火铳对准萧晏之额头!
“本王出来只是想告诉你,若你们想陆挽澜早点投胎,就只管闹下去!”
说完便又是向前一步,直接将额头堵在了那铳口之上:
“不过,她若因为你们有什么三长两短,本王会让你们一起下去陪她!”
凌厉的刀锋随之冲出他眼眸,饱含愠怒却又被他强压下去。
两方僵持不下之际,陆云归的声音便从门外响起:“药熬好了!快给小妹吃药!”
第136章 澜儿,乖,把药喝下去
萧晏之冷冷瞥了一眼面前暴跳如雷的陆云帆,全然不顾顶在额头上的火铳,转过身来一手抢过陆云归手中的药碗,便朝卧房门口走去。
“站住!”
他冷漠蔑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陆云帆:“什么叫因为我们!刺杀小妹的人是你的死士!你难道不该给陆家一个交待吗?!”
陆云归见到二哥竟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还在纠结这些,心中更是焦急万分:
“二哥!你先别管这些了,先让小妹把药吃了再……”
此时陆云帆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阻,脚步又是向前一步:
“小妹自从要嫁进王府,便一刻也不得安生,如今她若真有什么不测,我们兄弟就是拼上整个陆家,也要把你碎尸万段!”
却见萧晏之直了直脊背,头也未回地丢下一句话:“你若拦我一刻,她便多一刻危险。”
说完,便抬脚踏进门去。
陆云帆豁然怔住,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啊!
眼中波澜翻涌,将火铳狠狠扔在地上:“混蛋!等小妹醒来,咱们就带她回家!”
“对!休了他!”陆云策撇着嘴,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不受这个气!”
绕过屏风走进里间的萧晏之,全然未将门外的声音听在耳中。
紧随其后的陆云归急忙上前一步,将榻上的陆挽澜扶起来:“小妹,来喝药了。”
只是陆挽澜的情形不太乐观,牙关紧咬,大半的药汁都顺着唇角流到了衣襟上。
萧晏之一边用汤匙喂药,一边温柔地哄着,希望她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将药汤吞下:
“澜儿,乖,把药喝下去。”
屋内屋外是从未有过的寂静,静得连彼此的心跳都能听见。
“怎么办?”见陆挽澜此番情形,陆云归紧咬着两腮,“进不去啊……”
他话音刚落,便见萧晏之抬手将药汁含在口中,接着便覆上这小人儿毫无血色的薄唇。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柔软气息,贝齿轻启,一汪温热的苦涩便随之落入腹中。
萧晏之大喜,正要再喂一口,竟听王府外头传来一声骏马嘶鸣。
“末将神机营左哨把总,姚松鸣,有要事求见燕王殿下。”
说话间,那人见王府大门敞开,里面一地狼藉,心下着急未等人引荐便径直冲了进来:
“殿下!”
屋内几人并未在意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可院中还在愤愤不平的三个陆家兄弟,却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我草!这个孙子怎么来了?”
陆云帆听着姚松鸣脚步声越来越近,便立刻慌了神:“他该不会知道是咱们烧了画舫,要来抓咱们吧!”
“那怎么办?!”陆云昭和陆云策全然没了刚才的架势,急得原地直转圈。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见卧房前头的护卫已经四散开来,门口无人阻拦,便“嗖嗖嗖”地窜了进去。
这方人刚进屋,那边姚松鸣便闪了进来。
只见王府内院灯火通明,虽然满院东西被砸的七零八落,可一个个护卫神情肃穆将他拦在卧房外头,似乎不像遭到刺客袭击的样子。
他心下一沉,瞬间明白过来:许是燕王妃遇刺,还在救治,王爷着急才会如此。
深呼吸一口气便恭敬地说道:
“末将姚松鸣,参见燕王殿下。今夜燕王妃在朱雀桥遇刺一案,已查出凶手来自丹巴七部无疑。我等因为画舫失火被扰乱视听,让凶手从水路逃窜。但已在运河沿岸一路追捕,定会竭尽全力将贼人缉拿归案。此事已由顺天府尹何大人禀明圣上,末将奉命前来告知殿下。”
铿锵的声音回荡在王府上空,回应他的只是一阵杂乱的声响,而后便是无边的沉默。
正不知是走是留,却听门口再次传来一声急切的大喝:
“末将神机营参将魏琪,有要事求见燕王殿下!”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身着银甲的男人冲了进来:“王爷,府里不会是遭到行刺……”
满头大汗的魏琪刚一进门,抬眼就看见姚松鸣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话说到一半就吞了回去。
两人对视了一瞬,目光中均是泛着疑惑。
“末将把总姚松鸣,见过魏参将!”
魏琪眼角一沉,这小子怎么来了?
抬手一扬:“姚兄弟客气,你我二人无须多礼!”
说完便又上前一步:“末将魏琪,求见燕王殿下!”
等了片刻,见屋内并未传出半点声响,他旋即抬眼看了一眼王府护卫:“王爷呢?”
护卫微微颔首:“我家王爷在照顾王妃。”
“哦。”
魏琪了然地点了点头,可心里已经急得不行。
陆家三兄弟在监牢里失踪了,他方才已经去了定国府寻人,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这情况,自己报是不报?
见他似乎有大事要禀,姚松鸣一脸疑惑地上下打量着魏琪:这人平时在神机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时候怎么会来这里?
被姚松鸣看得心里发毛,可魏琪还是觉得事关重大不能不报。
但又不能让旁边这小子听出端倪,便高声禀报:
“禀燕王殿下,顺天府监牢起火,牢中犯人跑了几个,顺天府上下正全力追捕逃犯,其中陆家三兄弟亦不见踪影。末将来此是想问殿下,这三人可有来过府上?”
屋内依然沉默。
萧晏之刚刚喂陆挽澜喝下最后一口药汁,抬眼便看着陆云帆等人无声地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看着面前三人怪异的打扮,又联想门外两人禀报的内容,他瞬间便明白过来。
轻轻将陆挽澜放平躺好,从小喜手中接过锦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嘴角。
门外的魏琪满面愁容,抿了抿薄唇咂摸了下嘴,便又禀了一声:“陆家三兄弟可否来过王府,请王爷示下!”
萧晏之手上动作停顿一下。
“请王爷……”
“滚!”
魏琪嘴角抽了抽,一头雾水:“什么情况?王爷这是?”
却见姚松鸣恭敬地施了一礼道:“末将告退!”
便转身朝王府大门走去。
“你不是有事找王爷吗?”魏琪瞅了瞅卧房门口,便也追了出来,“你这就走了?王爷今天怎么了,莫名其妙的?”
“王妃遇刺,现在生死未卜。”
“啊?”魏琪大惊失色,“你怎么不早说!你可害死我了!”
两人随意聊了聊今日之事,这才知道今日陆家兄妹的遭遇。
在王府门口道别后,魏琪便驾马先行一步。
姚松鸣恭敬送走他后,正欲上马离去,却忽地看见燕王府和定国府门口中间的道路上,一滩水迹旁,静静地躺着两朵艳丽的绒花。
第137章
看着这两个心思各异的神机营将领,前脚刚踏出王府的门槛,护卫们便将两扇朱红大门重重关上。
只是谁也没有看见,门外的姚松鸣拾起地上的绒花,驻足片刻。
回想方才自己勘察朱雀桥的场景,桥梁两侧尽是手掌宽的豁口,满地青砖碎裂成粉,打斗的双方若没有超凡的内力,是断断做不到的。
那些刺客的喉管,应该是在同一时间被割开。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种惊人的速度,就是凭他手中的火铳,恐怕也无法伤其一丝一毫。
而燕王妃中箭的一刹那,她一刀几乎要将刺客的头颅斩断。
这种反应和身手,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能做到的!
可是,陆挽澜却做到了。
姚松鸣看了看那柄,挂在马背上的斩马刀,雪刃在冷月之下绽放着骇人寒芒。
刀刃似镜面一般,映照出他心中那张满面英气的面庞。
脑海中忽地涌现出陆挽澜倒地前的画面,与鲜血一同飞舞的大红衣袖,更是震撼着他的整颗心。
这个燕王妃,不但精通诗词歌赋。
竟还武艺超群!
陆家的兄妹,当真是深藏不露。
可他们出事的时间,也太过巧合。
今日圣上龙颜大怒,这几件案子若真的一查到底,恐怕这京城,就要翻了天!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将绒花丢在路旁,驾马扬鞭而去。
卧房内的陆家兄弟,听见两阵马蹄声渐行渐远,这才重重舒了口气,缓了缓情绪找个地方坐下来。
陆云帆看着萧晏之眼光在几人身上扫视,眸光中透着一丝探究又似乎充满鄙夷,他瞬间又来了脾气,一个白眼翻上了天。
正欲上前较量一番,却见五弟陆云归猛然起身,拉住自己:
“什么都别说,还是先守着小妹吧。”
陆云昭和陆云策亦是点了点头,见萧晏之霸占着小妹床头的位置,便也一屁股坐在他身侧。
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陆挽澜的小脸,不肯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
陆云帆晃动两下脖颈,狠狠剜了一眼萧晏之,旋即坐在床尾静静等待。
看着眼前四个大男人,虽然像个孩子一般暗暗较劲,可好在终于消停下来。
陆云归摇了摇头,来到外间,琢磨着要为小妹写个祛疤的方子。
转眼间,明月渐稀,夜色更浓。
陆家兄弟虽然已立盹行眠,可还是强撑着想等到陆挽澜苏醒的一刻。
而这一夜,萧晏之如水澄澈的目光,只痴痴盯着臂弯中的小人儿,半刻也不敢离开。
她每沉睡一秒,他如过三秋。
见陆云归将晨间的药熬好,便伸手接了过来。
温软的唇轻轻触碰着嘴角,陆挽澜只感觉一汪苦涩从口中直达心底。肩膀上钻心的疼痛还未散去,周身便又传来阵阵响动。
一个极遥远的男声从嗡鸣的耳畔,逐渐清晰起来:
“编号650!站起来!”
“你是华族的战士!怎么能被这么一点挫折击倒!”
陆挽澜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却感觉四肢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
“我们遭到了埋伏,我中弹了!”
“站起来!否则,你一辈子都成不了合格的战士!”
“我……我这回真的要死了……”
耳边又是一阵嗡鸣,陆挽澜睁不开双眼,只觉得大脑似乎被针刺一般疼痛不已。
方才那个坚毅的声音,却又渐渐变得遥远,回声断断续续:
“你只有蛮力!可你没有脑子!”
“不要被假象迷惑!否则,你只能是一颗棋子!”
“棋子……”
假象?什么假象?
脑海中赫然出现一个麒麟刺青,又瞬间隐去。
是刺客!
他握着弓弩,要杀自己!
可是,他那条青筋暴涨的手臂上,除了有刺青,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是新伤!
像是在哪儿见过?
一幅阴森的画面,闯入陆挽澜的眼帘。
嗷呜的声响,满是鲜血的铁笼,一只褐毛凶狼被一个黑衣男子死死扼住喉咙,锋利的狼爪在垂死挣扎间,将男子的前臂划出一道血口!
被血染透的狼尸,随即被扔在一旁。
耳边是一声狷狂的笑声:“哈哈哈,终于有能活下来的狼崽子了,本王重重有赏!”
是他!
萧逸寒的狼崽!
看着陆挽澜忽而紧皱的眉头,萧晏之神色慌乱,结实的胸膛将怀中小人紧紧箍住,轻启薄唇将温软的细语轻轻吹进她耳蜗:
“澜儿!澜儿别怕,本王在这。”
她身子每颤抖一下,他的心便被猛然揪起,似被一只铁嵌狠狠夹住。
本王的一颗心,一直都在你这啊!
陆挽澜逐渐恢复平静,可萧晏之胸中却再也抑制不住愤怒的火焰。
他重生在夺位的前一天,因为知道结局,所以放弃皇位,隐忍七年。
本以为七年间步步为营,将前世的背叛者玩弄于股掌之中。只等陆家入局后,便可挑起几方争端,让他们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利。
可是,他千算万算,自觉对局势能全面掌握,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心。
既如此,便放手一搏吧。
城西的一角,整夜灯火通明。
而豫王府掩藏在一片假山后头的湖心亭,亦是充斥着琉璃灯盏的暖黄光晕。
亭檐上的铃铛被风吹得东摇西晃,叮铃脆响在这寂寥的黑夜中,却显得尤为诡异。
两排黑衣人垂首立于亭中,虽然表面维持着挺拔身姿,可两鬓流下来的冷汗还是将他们内心的恐惧暴露无遗。
前头站着的,是身着赭石色绸衣的客云来掌柜,背后的衣料尽是被汗水湿透。
“这幅画,本王最是满意。”
萧逸寒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晶亮的眼睛对着一幅黛蓝色肖像看了许久,才悠悠说了一句。
随之又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两声,在风铃声响的衬托下,愈发瘆人。
转身便将面前黑衣人踹进湖中:“本王让你去引燕王出来,谁让你们动她了?!”
“主子......”客云来掌柜跪在地上,“那谢家和丹巴七部的人都没有得手,属下只是......”
“只是想越俎代庖吗?”
说完便又将手中茶杯震碎,飞出的瓷片将面前黑衣人的咽喉尽数割断。
“主子……”
这一幕吓得客运来掌柜浑身抖如筛糠。
萧逸寒阴鸷的眸光又落在那幅画像上头,嘴角似笑非笑:
“你们怎么敢啊!”
第138章 小妹!你醒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鸟儿也随之欢唱起来。一会儿停在琉璃绿瓦上,一会儿又伫立在窗沿,甚是雀跃欢快。
陆挽澜的额角则突突地跳着,显然被这声响吵得脑袋都要炸开。
这王府里怎么有这么多的鸟儿?
迷迷糊糊还未睁眼,便张口恼怒地嘟囔了一句:“迟铮,一会儿去房顶上看看有没有鸟窝?把它们给一窝端了,吵死了。”
回复她的,只有安静。
可听到陆挽澜的声音,屋内五双眼睛倏地瞪得老大。
几人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是产生了幻觉,只是直勾勾盯着锦被外头的小脸儿。
皱了皱眉又哼唧一声:
“我x,这药效太猛了!不愧是五哥的宫中秘药,过些日子我再去讨些,给萧晏之来上两颗,说不定他也需要呢,哼哼哼……”
“而且还可以帮我恢复内……”说着说着,如蝶翅般的睫毛缓缓张开。
可当她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四个哥哥顶着硕大的熊猫眼,正围在她床榻前死死盯着自己。
而他们身旁的萧晏之,虽然也是满面焦急,可不知为何整张脸竟似是冰块一般,冷死个人!
“小妹!你醒了!”
五哥陆云归率先开口,先前心里的担忧和自责瞬间跑到了九霄云外。
陆挽澜则在七手八脚的搀扶下缓缓坐起来,看着哥哥们一个个撇着嘴,红着眼圈似乎是刚哭过的样子,便又开口:“你们怎么了……”
“你都要吓死哥哥们了~”
二哥陆云帆蹙眉嗔怪一声,接着又理了理秀发,从萧晏之手中抢过一个软垫,放在陆挽澜身后靠着:
“小妹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哥哥们怎么活诶~~”
说着便撩起满是钉珠的艳丽舞裙,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
“二哥,你这是什么打扮……”
未等陆挽澜说完,四哥陆云昭一把夺过萧晏之手中刚倒满水的茶杯,大踏步地冲了上来:“渴了吧小妹,来喝点水润润,温度刚刚好。”
陆挽澜点点头,便将温水咕咚咕咚喝个干净。
才放下茶杯,便就看见六哥陆云策飞身掠过萧晏之,抢先从小喜手中接过软帕,给自己擦着嘴角的水渍。
看着几人忙忙碌碌又一脸愁云惨淡,陆挽澜心中疑惑:
“你们到底怎么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她只记得自己中了一箭,之后发生了什么,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几个哥哥刚要张口,却听门外的唐风一声急报:
“禀王爷!圣上派了宫里的内监总管刘公公,带了不少东西来探望王妃,属下已将他请至前厅等候。”
刘元海?
他怎么来了?还是带了东西来。
众人心中一凛,面色忽地凝重起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晏之则淡淡开口:“你们好好照顾她,本王去去就来。”
“这还用你说?!”
二哥陆云帆傲娇地白了一眼,接着又回过身来换上了忧虑的小眼神,“小妹甭搭理他们,肩膀的伤还疼不?”
“是啊!小妹你感觉怎么样?”五哥陆云归拿起脉枕,拽走了床榻前的兄弟,“我给小妹把把脉,好看看怎么开方子。”
四哥陆云昭急忙起身:“对!老五你快来看看!”
“一会儿还得再换药,小妹不能哭鼻子啊……”
萧晏之冷着脸转身走出卧房,身后的声音渐行渐远。
唐风则一路小碎步紧随其后,刻意压低了声音:“王爷,昨夜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办了谢家豢养的死士。”
见王爷一言不发,脚下生风走得飞快,可他眸中却清楚地浮现出一阵氤氲的风暴。
唐风拧了拧粗重的眉毛,王妃醒了,自己也完成任务了,王爷怎么还是不高兴?
萧晏之抿唇,根本没理会旁边人的聒噪,心中野火飞窜!
宫中秘药?
她竟然觉得本王需要那东西?
她是觉得本王不行?!
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放肆!
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前厅。
刘元海此时正端着架子坐在太师椅中,看着主位旁的两株红艳似火的珊瑚,嘴角浅笑摩挲着手边的白玉茶盏。
想不到,这燕王府面上看着是简陋了点,可内里用的这一盏一碗却是精致奢华。
精明的眼珠子左右一瞟,旋即又会心地笑了笑。
可他刚听到脚步声,便立即起身换上一脸恭敬的笑意迎了上来:“老奴参见燕王殿下!”
“刘公公免礼。”
萧晏之颔首,淡淡回了一句。
才说完,便见他双手从矮几上捧起一个珐琅镶宝的锦盒:“老奴今日是奉圣上之命,前来探望王妃。”
一边说着,便将锦盒打开,两只野灵芝赫然映入眼帘。
“圣上昨夜听说燕王妃遇刺,心中焦急万分,特命老奴送来此物给王妃将养身体。”
唐风见自家王爷示意收下,便上前恭敬地接过。
刘元海嘴角噙笑,继续说道:
“顺天府已禀明圣上,刺杀王妃之人与那杀害定北侯之子的凶手,可以断定是丹巴七部的贼人。圣上已下旨赦免了陆家兄弟,并命顺天府全力缉拿刺客,请王爷放心。”
“如此,就多谢圣上了。”萧晏之说完便欲离去,“本王还要去照看王妃,就不多留公公了。”
“燕王殿下留步。”
刘元海听到这话,心里一急:“圣上对王妃的伤势颇为担忧,可否让老奴去看上一眼,也好回去复命。”
原来送礼是假,探听虚实才是真。
萧晏之冷冷地看着他,深邃的瞳孔中似飘着一团黑雾,看不出情绪:“有何不可?”
“多谢殿下。”刘元海不敢抬头,便随萧晏之一同向卧房走去。
两人还未通过长廊,小喜便一溜烟地跑了进来:“姑娘!刘公公跟着王爷朝咱们这边来了,说是要看看姑娘。”
“什么?!”
卧房内的几位哥哥忽地跳起脚来:“怎么办?怎么办?万一让他看见咱们就糟了!”
五哥陆云归刚给陆挽澜的伤口换完药,一边扶她躺好,一边嗔怪着:“你们能不能别大呼小叫的!”
陆挽澜已经知道他们被人从顺天府监牢救走的事情,随手指了指房顶:“要不你们去房梁上躲一躲!”
“也好!”
三人异口同声回复,便攀了上去。
刚一上了房梁,那刘元海便被迎了进来。
正焦急地盼着这个内监总管赶紧出去,陆云策却忽地感觉肩膀被一个铁钩般的手掌拍了一拍。
第139章 凭什么说小妹是你的人
“嗬嗬嗬~”
喉间阴森恐怖的笑声,悠悠的从陆云策身后传来。
瞬间让他变了脸色:
这白脑袋的老鸟怎么跟到这来了?
他不敢出声,生怕让外间的刘元海听见响动,可身后铁爪白头翁的大手,却忽地伸向自己胸前。
枯瘦如柴的手指刚一碰到他领口,登时吓得他冷汗直流。
连忙伸手拍了拍前头骑在房梁上,向外探头探脑的二哥陆云帆。
“嘘!”
陆云帆此时正专心致志听着屏风外头的对话,头也没回地比了个消声的手势。
“哎哟~王妃这、这,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啊!”
隔着芙蓉团蝶的屏风,再透过层层烟罗纱帐,陆挽澜紧闭双眸。
她苍白如纸的小脸,便远远地落入刘元海的眼帘。
满屋子浓重的血腥味和药汁的气味惹得他眉头轻皱:
“这丹巴七部的贼人还真是胆大包天!见和亲不成,竟是公然在京城里撒野,行刺王妃!”
说完,便又换上了讨好的笑容:
“圣上昨夜慨叹,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好在定国公陆大将军边关大捷,给这异族重重一击,才不至于我大周颜面尽失!殿下因和亲抗旨之事,圣上也不再追究了。”
刘元海眼睛虽看着萧晏之,可话中之意明显是对陆家阿谀奉承,里间恭敬垂首的五哥陆云归不由得将头垂得更低。
“老奴这就回去禀报圣上,殿下好好照顾王妃吧~老奴告辞了~”
萧晏之颔首回礼,给身边的唐风使了个眼色。
“小人送送刘公公。”
“多谢唐护卫。”
挥了两下拂尘,刘元海便走了出去。
送走了这个麻烦,萧晏之心下只剩对床榻上小人儿的担忧,可还不等越过屏风。
就听到一个碧绿色的人影“咕咚”一声,从房梁上掉了下来。
接着便是那白鬓黑袍的老者紧随其后,抓着陆云策的胳膊质问:
“云策小兄弟!咱们不是说好了,我带你们去通惠河口,咱们联手从那富商的房中偷出东西,先让老夫拿去给我家主子交差,可你们怎的言而无信啊?”
“东西不在我这,你抓我也没用啊!”
陆云策急急挣脱白头翁干瘦的五指,又看向房梁:“再说了,那东西要是没有我们兄弟三人拼尽美色,也拿不到手!现在我们要给小妹,才不会让你给萧晏之!”
“你!”
白头翁气急,抬起五指正欲向前恐吓陆云策。身后的屏风忽地被人撞了一下,回过头,只见一脸沉怒的萧晏之出现在面前。
他大惊,抖着腿便朝地上跪了下去:“主子,那船咸布沉水里了,证据都毁了,是属下的错……”
可他膝盖还没弯下去就听见寒凉至极的两个字。
“出去。”
一阵彻骨的寒意袭来,白头翁大气都不敢出,闭上嘴巴便从房顶跃了出去,身形颇为狼狈。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几个从房梁上跳下来的陆家兄弟。
个个都是趾高气扬,嚣张狂妄。
“有我们照顾小妹,就不劳王爷大驾了!”陆云帆一边说着,一边抬手颇为紧张地护住胸前。
可是萧晏之的怒意并未止息分毫。
“王妃是我燕王府的人,不需要定国府的人来……”
“你燕王府的人?!”未等面前男人说完,陆云帆便高声质问,“你下聘礼了吗?”
“……”萧晏之猛地僵住,一颗心忽然似被铁杵戳中一般,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没有。”
“你亲迎了吗?”
“……没有。”
“你踢轿门了吗?拜堂了吗?喝了合卺酒了吗?”
一连串的发问,让他心里翻滚的怒焰仿佛被倾盆大雨浇过,噌地一下便被熄灭,只留下渺渺余烟,充满了无力感。
他说的没错,自己没有娶过陆挽澜,哪怕有先帝赐婚,有圣上册封。
可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没有……”
萧晏之强忍住喉间的颤抖,硬生生吐出这两个字,心上却仿佛压上了千斤巨鼎。
陆云帆听着他,媚眼中便泛起一丝嫌弃的光芒:“你什么都没做过,凭什么说我小妹是你的人!”
这一回,萧晏之却是半个字也没有回答。
躺在床榻上的陆挽澜顿时慌了神!
这几个哥哥又再搞什么名堂?萧晏之好不容易对自己有了好脸色,他们这不是帮倒忙吗?
正欲开口插嘴,却见五哥陆云归忽地用手覆上她樱唇,圆圆的眼睛对着自己眨了又眨。
房内气氛忽地生出一丝诡异。
“我……”陆挽澜看不懂五哥的意图,强撑着要起身。
却听门外又一声禀报:
“报!太后娘娘身边的宁公公求见王爷,说是来探望王妃,给王妃送东西来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挡在纱帐前头的陆家兄弟,萧晏之转身离去。
“哎呀!你们干嘛呀?”陆挽澜嘟着莹白的樱唇小声嘀咕,“本来大婚那天,就是我硬要嫁过来的……”
“嘿嘿嘿~”二哥陆云帆一屁股坐在陆挽澜床榻边上,脸上瞬间堆满了姨母笑,“傻妹妹!哥哥们这是在帮你!”
“帮我什么?”
“小妹你这就不懂了,妹夫就是摇摆不定!哥哥们要帮他认清楚自己的心!”
四哥陆云昭努着嘴点了点头:“要让他对你有愧疚感,有危机感!这样才能更珍惜你嘛!”
听见几位哥哥这样说,陆云策不乐意了:
“昨天你们还要崩了萧晏之呢,怎么现在又想尽办法撮合他们?你们不会忘了刺杀小妹的人是萧晏之的死士吧?就算是细作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不是他!”陆挽澜急急辩解,“是豫王的人!”
“什么?”几位哥哥探着脑袋围了上来,“豫王?小妹你可有证据?”
“没有。不过我在豫王狼堡见过萧逸寒训狼崽,那个刺客是当时活下来的唯一一个狼崽。”
“那就难办了。”陆云归沉了沉眸子,“那刺客已经死了,而且凶器也几乎毁了,现在圣上几乎认定了就是丹巴七部的人干的。”
“是啊,想不到他们这么狡猾,钻了这么大的空子。”
陆挽澜叹了口气,忽而又想起方才那白头翁朝陆云策讨要东西,便又追问:“六哥,你刚才跟白头翁说要把东西给我,那是什么?”
“哦对了!”陆云帆听罢,便从胸前衣襟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这是我们在画舫上,从一个江南富商那偷出来的。”
“这是什么?”陆挽澜接过打开。
只见油纸包里,是一叠契约般的信函:“出山西棉花三百担,制棉绢,五成利回购。”
再看画押人的名字:
“谢怀津?!”
第140章 有了眉目
“二哥,这东西你们是从哪得来的?”
陆挽澜黛眉一挑,似乎颇为意外:“还有,你们怎么去了画舫?这身打扮,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方才六哥说自己是拼尽美色才得来这契约,言语中不知不觉又透出唏嘘。
“什么是……拼尽美色?”
可不提这茬还好,听见小妹这么一问,四哥陆云昭便叹了口气:
“嗨~小妹,要说哥哥们还是应该感谢妹夫的,若不是他派了白老前辈去监牢相救,我们可能早就遭遇不测了。”
“哦,难怪他让我……”陆挽澜欣慰地笑了笑。
想不到这个男人平日里冷若冰霜,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嘛!
“不是!!”却没想到二哥忽然接过话茬,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这叫救我们?这个家伙也太……”
“哎哎哎!好了好了,你说那些干什么啊!咱们这不是好好的嘛~”
见到老二又要开始唠叨,四哥陆云昭急忙他拉到了外间。
“不是老四你拉我干嘛?!”陆云帆理了理身上艳红色的裙摆,颇为不满。
那白脑袋的老鸟,确是萧晏之派来救他们的不假,可是万万没想到,这老头竟是带着任务救自己。
他们早就知道,那江南富商会在画舫上与谢怀津谈棉绢的生意,也知道陆云帆想要从中插一杠子。
却故意阻挠几人前去运河,直到他们答应让这老头也分一杯羹,才肯带几人过去。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谢怀津已经与此人达成共识。几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投其所好,使尽浑身解数把那富商灌醉,才偷出这东西!
只是当他们得手后想要离开,这铁爪白头翁竟然翻脸比翻书还快!
陆云帆现在气的叉着腰,胸前已是起起伏伏:
“要不是这老东西,咱们至于这样……”
可是看见老四在他面前一个劲儿地挥手,便将满肚子的话噎了回去。
“咱们男人能解决的问题,就别跟小妹说了嘛。”陆云昭对着他耳语,“再说了,现在东西他又拿不走,交给小妹处置就……”
“二哥!四哥!”
这边两人还未说完,却听里间陆挽澜焦急的叫了一声,二人便立刻换上满面笑容走了进来:
“哎!怎么了小妹?”
显然陆挽澜并未察觉出二人异样,反而一直在观察那张契约:“如此说来,谢家不光是贩卖咸布,还是自己制作。”
“可以这么说。”陆云昭点了点头又道,“可是咱们只知道这棉绢从何而来,那盐又是哪来的?”
“上次老五不是说,那盐是井盐吗?”陆云帆拼命回忆,“小妹还说,山西只产湖盐,不产井盐。”
陆云昭点了点头:“我也记得!后来我还让人去打听了,现在只有西南一带产井盐,就是那边地势险峻,还经常闹匪患。各种物资若不是与军备一起押运,恐怕不好带过来,所以我也没再提……”
说着说着,他竟看卧房里的几人竟忽地死死盯住自己,眼睛里似是窜出了火蛇。
莫名感到一丝压抑,陆云昭忙退后两步喝了口茶:“我说,你、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西南边境?军备?”
几个兄弟当然是因为陆云昭的知情不报而生气。
陆云帆凑过去,一把夺过茶杯也喝了一口:“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怎么不早说啊!”
“最近的事情一桩接一桩,我这不是……”
陆云昭刚要解释,却听床榻上的陆挽澜斩钉截铁说了一句:
“是风家。”
她说着,便从身下的蚕丝被褥里,找出一幅凭借记忆画出的江南布防图。
这还是当时扩建王府时候,她从萧晏之书房里随意瞥了一眼,记下的:“这布防图恐怕已经更换了,不过还是能看出些问题。”
细白的柔荑微微一抬,便散开在几位哥哥面前。
“我们不太懂这个,老六你看看。”
陆云昭说着,便将陆云策推上前来。
在他心里,家中六个兄弟,除了老大和老三,只有老六略略懂些兵法布防,而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余兄弟,对这些却是一窍不通。
陆云策伸手接过,习惯性地抖了一抖,粗粗扫了一遍,继而抬头道:
“风家祖籍西南,风行宇一直在西南戍边,三个月前才因为岭南三十七蛮部叛乱,把兵力调去岭南和江南运河边上,他们在咱们家盐场附近设防,也不奇怪啊。”
“你再好好看看。”
陆挽澜接过五哥陆云归端过的热茶,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可再一抬头,阴郁而狠绝的眸光便透过袅袅热气射出寒芒。
陆云策鲜少看见小妹这般神色,便又垂眼仔细去瞧。
看着老六的神色逐渐凝重,几位哥哥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这盐场和运河的布防,有些不对劲,好像……”
“好像是故意为了蛮部进犯布置的。”
一语切中要害!
陆云策将这布防图重重拍在桌上,咬牙切齿道:
“怪不得连风家步兵都打不退的三十七蛮部,大哥只用了两千骑兵就将其全歼,搞了半天,原来是他风家做了内鬼,消极应战!”
听出话中门道,陆云昭便也恍然大悟:“前些日子咱们家的军盐,就是在江南运河边遭了埋伏,这么说,也有可能是风家?”
“还有那井盐!”陆云归似乎也明白过来,“他们占了江南运河沿线,再用押运军备的官船把盐运到江南,制成咸布。”
近来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因为这封契约而有了眉目。
一直不发一语的陆云帆听罢几位弟弟的分析,气得横眉立目:
“想不到风行宇堂堂一个昭勇将军,好歹也是正三品的武官,后头还有谢家撑着,何至于如此?”
“也许,风家这两万兵力也是个虚数。”陆挽澜顿了顿,声音越发低缓,“他们一直依附谢家,行军打仗或许在行,可也只能是兵部的一把刀。”
陆云帆听完这番话,更是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桃花一般的脸颊蒙上愤怒的火焰:
“嘿~他们风家就是没种!你看咱们陆家什么时候被那谢怀彬牵着鼻子走了!”
“二哥你别激动。”陆挽澜生怕他把手敲疼了,急忙劝阻,“咱们这几日就趁着我养伤按兵不动,一切都三哥回来再说吧。”
说到三哥陆云礼,几位哥哥便忽地想起,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了。
“我上次给三哥飞鸽传书,说那井盐的事,可是三哥一直都……”
还未等陆云归说完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淡语:“若你们现在给本王出去,或许还能见到陆云礼。”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门口处的屏风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
而坐在紫檀圆桌旁的萧晏之,刚刚喝完了盏中茶水,正嘴角噙笑抬头看着他们。
第141章 唐风,送客
没想到这萧晏之,方才出门时还一副垂头丧脑的模样,转眼间就变得嬉皮笑脸。
陆云帆心里充满了鄙夷。
刚才自己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他但凡有点羞耻心,也该找个地缝钻进去,怎么这会儿竟还笑得出来?
遂走到外间撇着嘴质问:
“我说萧晏之,你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尽学些宵小之辈,偷听墙角?”
“就是!”
陆云策接过话茬,亦是白了一眼,不过听他话中之意好像与陆云礼有关,便又开口询问:“你刚才说的或许还能见到我三哥,你是什么意思?”
恰好此时,唐风捧了一大堆礼盒,从门外闪了进来。见到王爷的大舅哥们还在这一惊一乍的,便又满脸不解:
“诶?陆二爷,王妃都醒了,你们怎么还在这?”
“嘿?怎么着,你们还想撵我们走是吗?”
被这方头大脸的护卫一问,二哥陆云帆竟是来了脾气,撸胳膊挽袖子道:“那好!我们现在就带小妹回家。”
说着便招呼里间的几个弟弟:“你们给小妹收拾细软!”
“还收拾什么嘛!”四哥陆云昭就等着老二这句话呢,“这燕王府这么穷酸,就送给他们得了!”
听到这话,床榻上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挽澜顿觉崩溃。
说好了要帮自己的,可若真出了王府,到时候万一没人给自己台阶,那不就没法收场了?
“诶?二哥!你们这又要干嘛?”她说着便欲挣扎起身。
此举可吓坏了五哥陆云归,连忙扶住要下床的陆挽澜,示意她不要乱动:“不行!小妹现在身上有伤,不能挪动。”
看着满屋子的大舅哥又开始作天作地,唐风此时终于知道,为什么王爷一直不高兴。
不是因为自己带人,把谢家死士杀个片甲不留,却一个字的机密都没问出来。
也不是圣上和太后派了身边的人,来王府探查消息。
原来是因为眼前这几个货!
他将手中东西一丢,竟破天荒地硬气了一回:
“陆三爷前脚出了山西地界就被人一路追杀,是我家王爷派人一路护送!你们不心怀感激也就算了,竟然还在这……”
“什么?!老三遇刺了?”陆云帆听完,两手激动地抓紧唐风领口。
屋内的几个陆家兄弟闻声便也冲了出来。
陆云昭杏眼怒瞪:“你说老三怎么了?”
“我是说,有我家王爷在,陆三爷好着呢!你们……”
“哎哟~”
外间吵得不可开交,陆挽澜又见自己插不上嘴,情急之下便捏了一下肩膀上的伤口,钻心疼痛瞬间刺得她闷哼一声。
继而是克制不住地频频咳嗽。
果然,争吵的声瞬间安静下来。
几人正欲冲进里间,却听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萧晏之冷冷吐出几个字:
“唐风,送客。”
说完,便起身向里间走去。
看着自家王爷挥动着墨竹色的衣袖,向自己摆了摆手,唐风立即心领神会,招呼着外头的护卫:“来人呐!把王爷的大舅哥们抬出去!”
“诶?我说!唐大脸!你是不是过分了!”
眼见着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卫,破门而入,直接将自己举过头顶,陆云帆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由他们送出门去。
再看身后,几个兄弟亦是与自己别无二致。
将几人扔在王府大门口后,护卫们便将大门“咣当”一声,重重关上。
此时已是万里无云,金乌挂天。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过刺眼,连陆云帆的眼睛也跟着直冒金芒:“嘿嘿嘿~想不到妹夫还挺上道的,且看小妹如何把握吧~”
说完,便向定国府大门走去。
身后的陆云昭一脸担忧:“诶诶诶,老二,这能不能行啊?那妹夫也没说给补聘礼啊?”
他虽知道陆云帆是个情场高手,可今日不过是闹了一闹,怎么就能断定萧晏之会跟小妹有进一步的发展呢?
“就说你掉钱眼里了!”陆云帆抬手就照陆云昭头上来一巴掌,“我那都是随便说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听到又有热闹可凑,陆云策便将脑袋探了过来:“二哥,你有什么主意了?咱们不是说好的要接小妹回家吗?”
“老六你就别瞎掺和了!”陆云帆媚眼翻飞,露出一排贝齿,“到时候,哥哥给萧晏之弄几个情敌过来,就不信他不会方寸大乱!”
“什么情敌?你不会又要找那些象姑吧?”陆云归一想到老宅那方启文,顿时就变了脸色。
“哎呀!你们就放心吧!!”
陆云帆说完,便笑着走进大门。
这边的几人,蠢蠢欲动。
燕王府卧房的两人,却是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方才小喜将清粥小菜送来,又把熬好的药放在暖炉上温着,香味飘散,瞬间便惹得陆挽澜五脏庙又闹了起来。
“咕噜~咕噜~”
萧晏之没有说话,舀起一勺白粥,轻启薄唇吹了吹,送在陆挽澜嘴边:
“怎么不吃?”
“嗯……”陆挽澜本来以为他会有很多疑问,可却没想到只是给自己喂粥,对昨天的事只字未提。
这么一来,自己一肚子的问题也没办法问了。
眨巴着双眼,对上他一双如水温柔的眸子,看着两只略显疲倦的眼睛,陆挽澜就猜到,萧晏之一定是不眠不休地守了自己一整夜。
心中猛然一沉,眼圈竟不争气地酸了起来。
还说心里没有自己,总是这样骗人。
甜甜笑了一下,便“吸溜”一声,将瓷匙里的白粥嘬进了樱桃小口。
可还不等咽下,滚烫的温度便盈满口腔,陆挽澜一个没忍住便“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啊!!好烫好烫!”
萧晏之连忙把碗放下,拿来软帕为她擦拭:“你没事吧,都怪本王。”
看着眼前小人儿眼角含泪,又开始不断地咳嗽,萧晏之顿时手足无措:
“还是让小喜进来侍候,本王……”
正欲离开,却突然发现她的小手正拽着他:
“别走……”
陆挽澜肩头吃痛,可手指还是紧紧勾着他的衣襟,一双凤眸清澈无比,正脉脉地看着自己。
可萧晏之还是甩开她的小手走到外间。
本以为这个男人仍旧对自己不冷不热,陆挽澜苦笑一下,又躺了回去。
“先喝药吧,本王试试烫不烫。”
可耳边突然响起萧晏之的声音,她霍然起身,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又返了回来。
只是,那药汁竟是被他含在自己口中。
她愣住,这药不是自己的吗?
第142章 赐字
自从前两日被萧晏之强灌了苦药,陆挽澜便被他关在卧房,限制行动。
而这男人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也将书房的文书搬到外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不但如此,就连端茶喂饭也要亲力亲为。
陆挽澜每每以药太苦的由头逃避喝药,却总会被萧晏之以“本王帮你尝过了”回敬。
她也只能乖巧地被他那般喂药,苦的舌头都麻木了也不敢抱怨半个字,还偷偷掀起睫毛偷看他专注喂药的样子,心里宛如吃了蜜一样甜。
她本以为自己和萧晏之会有进一步的发展,可无论怎样没话找话,或者故意挑起事端,这男人却是止步于此了。
不但白天不说上几句话,连夜里也只是宿在外间的软塌上。
到嘴的肥肉,干看着,竟是吃不到!
让陆挽澜不知如何是好!
被派去查探豫王府消息的迟铮,近日里也是一无所获。
反而得知丹巴七部因为在辽东打了败仗,又失去了咸布,已有从京城撤退的迹象。
想来是顺天府和神机营被圣上下令,必要捉拿凶手,已经把整个京城搜得天翻地覆。不少敌国的细作和世家私自豢养的死士,也在这机缘巧合之下,被翻到了面上。
丹巴七部的暗桩,便也藏不住了。
估计萧靖禹也没想到,京城这个被他认为是整个大周最为坚不可摧的城池,竟也是龙潭虎穴,岌岌可危。
看着何希贤上报的细作名单,一份接着一份被刘元海呈到面前。
萧靖禹面上,却并未表现出多么畅快的情绪,整颗心反倒更是凝重。
眼前还有一幅字没有写完,萧靖禹冷锐的眸子轻轻扫过那一摞锦册,旋即紧紧盯着案上,被青铜镇尺压着的绢布。
紫毫笔从墨海中幽幽提起,浓黑的墨汁顺着笔尖滴滴哒哒,砸出一弯墨色的涟漪。
“今日是谁伺候笔墨?”
“回圣上,是老奴~”刘元海闻言躬身回复。
萧靖禹一边落笔,劲腕挥洒间笔走龙蛇,墨色便瞬间浸透绢布的纹理:
“怎么今日没布置龙纹宣,却用了绢布?”
“回圣上,这批绢布是今年秋末,山西布政司上交国库的最后一批,户部尚书姚大人称赞此绢细腻,更利于书写作画,便着人送了些到御前。”
说到这,刘元海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听说前些日子豫王府诗会上,用的也是山西运来的,只是成色自是差了一大截。”
正说着,只见萧靖禹将笔尖一抬,手腕顺势将紫毫笔随便一掷,面前大字已成,他旋即抬眼瞧了瞧刘元海。
不提豫王诗会还好,一提起这茬,萧靖禹胸中怒气又要翻涌而来。
好好的诗会,因为争风吃醋死了个谢家的庶女暂且不提。
可那花炮局爆炸损失银子不说,纵火之人竟是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不光如此,自己本欲在太后寿宴上再安排一场火戏,因为户部没有预算便挪了些银子去采买烟花的事,竟被礼部尚书段临给知道了。
连个中秋都过不安宁。
“哼!”萧靖禹端起茶盏拂了拂,“这个姚廷安,天天说国库亏空,没有银子,这个不合规矩那个不给批红,搞了半天赋税收不上来,尽是收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说到情绪激动之处,将茶盏重重摔在案头。
“圣上息怒。”刘元海脊背一凉,细汗随之涌出:“许是今年天灾,收成不佳……”
可萧靖禹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手挥了挥:“你来看看,朕这幅字,写的如何?”
刘元海奉命上前,弓着身子向长案望去。
只见绢布上“天道”二字,宛若铁画银钩一般,遒劲有力。
“圣上的字,写得妙极啊!”阿谀奉承之语便张口就来。
萧靖禹冷哼一声:“你倒是会拍朕的马屁,只是这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惮然而善谋。”
“呃……”刘元海听得一头雾水,“老奴自是不懂这些,还请圣上明示。”
萧靖禹坐回到龙椅上,将那一摞细作的名册随意放到了不显眼的位置:“无妨!你就将这幅字赐予姚大人吧。”
“是。老奴这就去……”
未等刘元海说完,萧靖禹却又打断了他:“燕王府近日热闹的很,不如让他也去凑凑热闹。”
看着刘元海走出门去,御书房顿时又蒙上一层阴霾,萧靖禹此时怒气已然消散,眼中无波盯着面前的绢布,嘴角抿成一条冷傲的直线:
不得不说,这豫王和谢家还真是玩了好一手以邻为壑。
只是这盘棋中,被视为棋子的萧晏之,竟然开始没有当棋子的自觉,这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危机。
燕王府卧房中。
陆挽澜刚刚听完迟铮对外头消息的回报,便被小喜服侍着进些清粥。
可是说来奇怪,几个哥哥当中,除了陆云归每日都会按时前来为自己换药请脉,另外几人竟是破天荒地没有再来大闹王府。
不过燕王府却因为陆挽澜被行刺,一改往日门可罗雀的冷清氛围,各部官员许是被圣上和太后授意,纷纷奉上厚礼来探望王妃。
一时之间,燕王府门口的香车宝马络绎不绝,门槛简直都要被这些从未谋面的官员踏平,萧晏之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现下,才送走那工部尚书王家一家子,萧晏之得了空便回来,拿起药碗哄陆挽澜吃药。
小喜和迟铮见王爷进来,便将陆挽澜刚吃完的残羹剩饭端了出去。
门刚掩上,便见这榻上的小人儿开始揶揄着:
“王爷今天忙得不见人影,臣妾听说王家带了个未出阁的姑娘过来,还以为王爷乐不思蜀了呢。”
萧晏之嘴角微微一抽:“有事说事。”
“哦。”陆挽澜淡淡回应,而后伸手勾住他的脖颈,“王爷待臣妾这样好,就没有话想对臣妾说吗?”
看着她扑闪的双眸,萧晏之心头漠然一软,柔情溢满:“先喝药吧。”
他知她想说什么,他也想搞清楚一切,问她心里可有自己。
可有一道墙,看不见,摸不到,却依然横在两人中间。
他可以把心给她。
也想要履行十岁时,对那个人许下护她一生的承诺。
可却还没有权衡出,能不能承担得起失去软肋的痛。
两人无话,门外却传来一声禀报:
“禀王爷!户部尚书姚廷安携子女来府上探望。”
萧晏之起身放下手中瓷碗,看了小喜一眼:“照顾你家姑娘喝药。”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
“哎呀!~”陆挽澜欲哭无泪,“这人怎么回事?”
翻来覆去打滚之际,只听门外又传来一个姑娘清脆的嗓音:
“臣女姚水月,参见王妃娘娘,家母做了些云片糕让我带来给娘娘尝尝,我能进来吗?”
第143章 云片糕
“站住!谁让你进来的?”
“我家王爷有令,没有他的准允,任何人不得打搅王妃静养!”
见王府卧房门口,两名护卫凶神恶煞地拦在身前,姚水月踟蹰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复。
屋内,陆挽澜听到外头响动,急忙给小喜使了个脸色,小丫头心领神会,便将梳妆台上的香粉捧了过来交在陆挽澜手里,又拿了铜镜照着自家姑娘。
“姑娘,这样能行吗?”
看着陆挽澜把香粉扑在嘴唇,又将白里透红的双颊来来回回遮了好几层,小喜有些不明所以。
幸好姑娘这粉都是极细的珍珠白玉磨成,虽然反复上妆显得脸上更苍白了些,可也看不出脸上有多余的粉末。
可陆挽澜并未答话,只是收拾好一切,便躲进锦被里头。
她对姚水月的突然造访有些奇怪。
这姑娘虽在诗会上帮自己代笔写诗,又因谢盈盈之死在太后面前为自己做了伪证,可两人除此之外再无往来,说到底也是萍水相逢。
陆挽澜在京中贵女的圈子里,自来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对这姚水月的为人更不了解,单从她这两次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人要么是嫉恶如仇,要么就是心机深沉。
可是她的哥哥姚松鸣,与自己的哥哥们向来不睦,此时来跟前探望,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吧。
小喜转身的功夫,再回头看自家姑娘,竟已经装成一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样子。吓得她心里猛地一颤:
“姑娘你……”
此时,门外又传来唐风的声音:
“王爷准了,你们闪开,让她进去吧。”
“是。”
卧房的门吱呀一声,从外向内推开,姚水月拎着一个枣红色食盒,挽着湖蓝色裙裾踏了进来。
“臣女户部尚书姚廷安之女,姚水月,参见燕王妃。”
她垂睫恭顺,浑身散发着似雨后初霁般的清朗,等待着榻上陆挽澜的回应。
“咳、咳、咳……”
上方传来几声轻咳,随后便是如烟纱帐被撩起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哎,是你啊,亏得你此时还能来看我。”
说着,便强撑着起身,靠在软枕上:“别在外边站着了,快过来吧。”
“是。”姚水月轻起莲步,缓缓来到陆挽澜床榻边上。
小喜见自家姑娘轻轻抬手,便搬来一个紫檀圆凳:“姚姑娘请坐。”
“多谢。”
一抹湖蓝色的丽影分花拂柳落在身边,婉约中透着几分淡然,扬眉之间的目光照在身上给陆挽澜一丝恍惚的暖意错觉。
可她眼中分明又晃出不敢相信的讶异:“娘娘,你可还安好?看娘娘这模样,怎么、怎么跟外界传言的一点都不一样?”
“外界传言?”陆挽澜弯着惨白的唇角笑了笑,“我自从死里逃生之后,就没出过这房门,下人们也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传言,可有什么不妥?”
“现在坊间有些说书的,把娘娘那日在朱雀桥大杀四方的事编排成了段子,说娘娘……”
看着姚水月说话间又默然颔首,继而沉默,陆挽澜虚弱地叹了口气:
“说我什么?”
“说娘娘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巾帼不让须眉,勇斗异族刺客。虽然受了伤,可却已然大好,断不会如此。”
“原来是这样。”陆挽澜抿了抿唇,眼神转而望向那食盒,“旁人的风言风语不提也罢,你不是说带了云片糕来吗?”
说起这个,姚水月便起身将食盒打开,香甜的气息便萦绕在整个房间,她素手端起莹润的瓷碟呈在陆挽澜面前:
“娘娘,父亲特意叮嘱家母亲手做的,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多谢了。”
陆挽澜伸手,正要拿起一片,却被姚水月轻轻制止:“时候不早了,父亲许是在外头等候多时,娘娘歇息吧,我先告退了。”
“嗯。”
见她如此说道,陆挽澜也不便强留,小喜便冲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姚水月默然颔首,随她一同走出了王府的卧房。
而屋内的陆挽澜,则让迟铮将云片糕中的簪花笺取出,直接放在了蚕丝被褥的夹层。
“姑娘,姚家素来与我们不热络,今日她们送了这东西,着实有些奇怪。”
见她没有答话,便又小心翼翼猜测:
“您说,姚家会不会是想与我们合作?毕竟那豫王和谢家贩私盐,吃空饷,最后都与户部脱不了干系,若是再不遏制恐怕后果难料,他们没有靠山,才会想要结盟。”
陆挽澜躺进锦被:“管他呢,可能大张旗鼓未必有成绩,逢场作戏许会有弦外之音,咱们,敌不动我不动。”
深秋萧瑟,天气逐渐变冷,光秃秃的枝桠从院墙外斜伸进来,将本来宽敞的路显得有些狭窄。
姚水月拜别了小喜,跟身边的丫头静静向前厅走去。
心里却忽然紧张起来,爹爹从来不与人结交,今日得了圣上的一幅字后竟然带着自己与兄长来到燕王府。
表面上是探望王妃,可那云片糕里,分明夹着什么东西。
可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她却是不敢看的。
如此想着,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一缕淡淡的湖蓝,在满园的枯萎中格外扎眼,不由得让千里镜后头的几人咂舌起来。
“哟~这不是老六的姑娘吗?怎么萧晏之许她去看小妹,就不许咱们去啊?”
陆云帆抖擞着满身的金穗子,将穿着锦靴的一只腿抬起来,搭在身边的矮几上,整张脸都透着不满的神色。
心里更是对萧晏之骂了八百遍。
“二哥你别瞎说!谁说那是我的姑娘!”陆云策直接跳起来,“要不咱们一会儿就直接冲进去算了。”
“不行!”陆云昭忽地瞪起杏眼,“那姚廷安还在王府里,咱们冒然前去,万一留下不好的印象,这婚事岂不是吹了?”
“四哥你又胡说八道!”陆云策听罢,干脆丢下千里镜,往自己的房里去了。
“诶?我不就随便说说吗?你看你,还生气了!”看着老六的背影,陆云昭且了一声,便又将一只眼睛放在千里镜上,“诶老二,你说今儿是刮了什么风,怎么把姚大人给刮到燕王府里头去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陆云帆歪着身子靠在太师椅中,随意眯起狭长媚眼,“你说他会不是觉得……”
“觉得什么?”
陆云帆起身,拍了拍陆云昭脖颈:“觉得这儿,不太稳当,想找个靠山啊?”
似乎察觉出老二话里有话,陆云昭急忙将他的手挪开:“你瞎拍什么?就他?萧晏之?还能当靠山?我看不见得,没准只是去探探虚实。”
想了想又问:“我听说,王家的人想要塞个姑娘给妹夫,你说这姚家会不会也打这个主意啊?”
“不会吧……”陆云帆挑了挑眉。
陆云昭听到这话,将千里镜重重摔在花梨木案上:
“哎!老二不是弟弟我说你!你不是说要给妹夫找几个情敌吗?怎么,怎么现在反倒是小妹要多情敌了?”
“哎呀!这事儿急不得!”陆云帆说着又开始静静观察王府的动静。
见那姚廷安带着子女,在王府门口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而萧晏之则又回到了卧房,哥俩互相白了一眼:
这人还真是过分!
如此光景日复一日,转眼间,陆挽澜肩头的伤已好了大半。
夜色寂寥,灯火如豆。
柔软的香榻上,身着软丝寝衣的陆挽澜,正百无聊赖地用手肘支着蟾首,一双凤眸万分不解地望着外间只披着一件暗紫色寝衣的男人。
可萧晏之却一直似乎看不到秀色可餐的美景,仍然埋首于一尺多高的卷宗中。
自从那日姚廷安走后,这男人对于云片糕里的东西,连问都没问。
不止如此,这三四日,他说的话加一块都不超过十句。
看来,自己还是要改变些策略才行。
“喂!萧晏之,你还要在那里坐多久?”把玩着自己发丝,陆挽澜趴在床榻上。
一只藕臂懒懒地垂下荡来荡去,手腕上的羊脂玉镯衬得她雪肤更加晶莹剔透。
第144章 这男人才是妖精吧
月从西窗入,洒落满室银辉,凉爽的夜风也无声无息地飘荡进来,衬得陆挽澜周身越发清冷。
随着书册翻动的声响,一个淡淡的声音也似冰泉一般,漾了进来:
“你若困了就先睡吧。”
外间榻上的萧晏之,连眼皮都没有从面前宣纸上抬起来一下,右手执笔认真地勾勒着,仿佛并不在意里间床榻上的小人儿有多么无所事事。
看着这男人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陆挽澜终于沉不住气了,狡黠的算计在琉璃般的瞳仁里悄悄闪过。
她立刻下了床,也不顾自己衣衫单薄青丝凌乱,踩上鞋子就向前奔,谁知刚踏上外间,低沉而又不悦的嗓音便传了过来:
“回去,外头凉。”
抬眸望去,只见墙角那盏落地玄鸟烛台,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萧晏之就伏在旁边的软塌上,穿着月白色的寝衣,胸膛半敞,墨发随意披在肩侧,低着头于灯下描描画画,高贵中带着一丝谪仙般的清冷。
看到他这般模样,陆挽澜又一次“咕咚”咽下口水。
搞什么?穿成这样?
这不是明摆着在撩自己?还一副无欲无求的老干部模样!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从手边的矮几上拎起茶壶“吨吨吨”喝下半壶,才让燥热的喉舌缓过劲儿来。
听见里间不安分的声音,萧晏之抬头,刚刚沐浴过的发丝还滴滴哒哒洒下几滴水珠,沾得月白色的锦袍盈透一片。
陆挽澜只觉得自己的脸似被火烧着了一般,热得她耳朵都要冒青烟了:“这、这才是秀、秀色……可餐啊。”
可眼前男人似乎不明所以,见她双颊绯红,生怕她是因为伤口引起了发热。便随手将毛笔置于笔搁上,可却无意间扯开一片松散的寝衣,露出结实的肌肉。
她瞬间只觉得牙齿在上下打架:这男人才是妖精吧!
“王妃很热吗?”
“啊?”
回过神来一看,那手中的半壶茶,正顺着壶嘴淌了自己整片衣襟。
“哦,对对,今天,今天有点闷啊。”
连忙放下茶壶,陆挽澜一边佯装着在脸颊边扇风,一边娇笑着走了出来。
看来,想要拿下这个男人,还是要采用迂回战术才行啊。
“嘿嘿,王爷,你看这良辰美景~要不咱们聊聊天儿啊~”
萧晏之抬眸,眼中湛亮如波,却在看她的瞬间拂过一阵涟漪:“聊什么?”
却看着小人儿扭扭捏捏拿过一枚簪花笺:“姚水月送来的,王爷一直没提,臣妾觉得也是时候拿给王爷了。”
说完便放在案头,一边搔着脖颈,一边看着身侧的瑞兽香炉上方,袅娜的青烟。
半点也没有注意到,萧晏之看完上头内容后,落在她身上一脸的无奈和宠溺。
“王爷尽管放心,臣妾,一眼没有偷看。”
直到闻见有什么东西被烧糊的味道,陆挽澜才转过身来,只见那簪花笺已经烧成了灰烬。
还真不给自己看啊?
她虽然有些惊讶,也不知道这男人有没有看到,可还是露出如花笑靥。
毕竟,气质这方面,她还是要拿捏得死死的才行!
不过,看到萧晏之手腕上的伤痕,还是莽撞地抬手抓了过去:“王爷的手怎么了?”
她红唇轻扬,蹙眉微凝,在薄晕之中熠熠生辉,竟越发楚楚可怜起来。
萧晏之看着她,眸中闪过诸多复杂的情绪,终是抬起衣袖将她的小手拂到一旁:
“本王咬你一口,你咬本王一口,咱们扯平了。”
“?”陆挽澜没有说话,疑惑的眼神旋即变为恍然大悟,那天五哥给自己缝针,疼得死去活来之际,口中咬着的,原来是他的手臂。
“王爷说笑了,臣妾与王爷,可扯不平~”
见他没有在意,仍是执笔描摹着什么,陆挽澜便弯了弯嘴角,凑了上去:“王爷在画什么?让我看看,该不会是在画臣妾吧?”
她径自拿出身侧一幅卷轴,水葱般的手指轻轻解开丝带,扬头展臂将这幅画徐徐展开,莹白的寝衣就这么不经意间,轻轻从肩头滑落一角。
可她却似乎没有感觉一般,仍然极认真地向前凝视着,随着那卷轴舒展开来,身上的寝衣,也如蓬门一般为君而开。
陆挽澜刚看到一个琉璃碧瓦的房顶,连那正脊上的吻兽还没瞧清楚,便感觉后脑冷不防地被什么按住。
紧接着,整张小脸便随脑后的大手,撇向身侧男人的怀抱。
男人胸膛的肌肉透过薄如蝉翼的寝衣,瞬间纠结成一块块岩石,烙烫着她嫩如白玉的娇躯。
冰凉的薄唇便覆上她樱红的小口:“唔……”
他的吻突如其来,却又充满侵略性,滚烫的气息不断扰动着陆挽澜的思绪。
握着卷轴的手指,就这样被萧晏之的霸道慢慢卸下劲力。她只觉手中一空,整张画被这男人夺走的间歇,唇瓣竟也被骤然松开。
陆挽澜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那画,好像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般。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迂回战术也没有奏效,他该不会,真的……
“王妃在想什么?”
一见她凤眸圆瞪,还将指尖含在口中,神情诡异地看着自己身下。萧晏之瞬间猜出了她心里的疑虑,森冷又玩味的质问声便随即飘出。
“本王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可能不是你的良人。”
看这女人一脸急切,又小心翼翼地在身边,萧晏之却越来越不敢表明心迹,如果她知道自己设计并除掉了晋王,又曾经想要利用其他家族除掉陆家,还会不会这般相待?
朱雀桥上浑身是血的她,让他找回了心,却失去了理智。
如今,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怕了,怕她在自己的身边再次受到伤害,也怕她认清自己的本来面目后,再一次把他丢下。
可心里对她的渴望,却如嗜血一般疯狂滋长。
他本该适可而止的。
看着萧晏之忽明忽暗的脸颊,陆挽澜轻轻点头:“哦~”
可怕?那就是那方面没问题了?
那他担心的是什么?
“哦~我知道了。”陆挽澜缓缓扬起唇角,冲他浅浅一笑,“谢敏敏的事嘛!她就是个绿茶婊,我懂得!”
“你说什么?”
“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那有人爱慕王爷,也是很正常的嘛!”
萧晏之眼角抽了抽:“放肆!”
她是在说自己老?
“我是说,我不在乎王爷以前有喜欢的人,反正那都是……”
“本王没有!”
萧晏之咬牙切齿说完,便拿着卷轴摔门而出。
“什么情况?”陆挽澜一脸莫名其妙。
第145章 把地卖给他
“王爷,王爷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
看着萧晏之一脸怒气从房中走出,身上还只是穿着一件寝衣,唐风顿觉不妙连忙跟在后头。
可才没追几步,只见自家王爷脚下一滞,转头看着满脸疑云的自己,那道明锐的目光犹如强压过境,令人骤然冒汗:
“本王让你去办的事,可办妥了?”
“哦,属下找了,找了。”唐风连忙点头,随即露出为难的表情,“就是……”
“就是什么?”萧晏之面无表情地将卷轴收好,脚下的步子却并未停歇,转眼已迈过了前厅的门槛。
唐风不敢隐瞒:“可那块地的主人,是王爷的四舅哥陆云昭,他们陆家出的价高得离谱,恐怕不好得手。”
“无妨,告诉他价钱不是问题,关键要快。”
说完便又接过瑾瑜色松竹暗纹的斗篷披在身上:“本王去找郑王兄,你不必跟着。”
“是,那属下就在府里守着。”
“府里有情况,即刻来报。”
唐风颔首一礼,便看着萧晏之在夜色中,似一团青色旋风飞驰而去。
听到马儿的嘶鸣声,陆挽澜就知道这个男人准是跑路了。
灯下人儿又恼又怒,杵着一支毛笔撅着小嘴,赶情连幅画都比自己重要!
不过,那上边到底画了什么啊?
思索之间,陆挽澜全然未察觉沾有墨汁的紫毫,已随她皓腕轻转,在脸上画了一圈又一圈。
可又觉得这男人实在是奇怪,便将毛笔拍在案上,冲门外喊道:
“小喜!迟铮!”
一听见自家姑娘急切的呼唤,二人便急急冲了进来,可还未等大叫着帮陆挽澜擦着小脸上的黑色墨汁,便被她一把抓住胳膊:
“王爷去哪儿了?”
小喜支支吾吾:“刚才奴婢偷偷跟着,好像听见什么郑王……”
陆挽澜听完又转头问迟铮:“他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动作?”
“回姑娘,王爷最近除了让唐风到处买地,再无其他。”
“买地?”陆挽澜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他想干嘛?难不成是看周围都是咱们陆家的人,想另起炉灶?还是真为了那谢敏敏,想干票大的?”
“……”小喜和迟铮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看上哪块儿地了?”陆挽澜斜着凤眸,向卧房门口看去,眼角忽地闪过一丝精明。
迟铮顿了顿,便又回想起唐风这几日,在她耳边不停地聒噪,也听出了一些端倪,便回道:
“似乎是四爷手上,在城东西涯附近,紧邻国子监的那块地。”
“那块儿?”小喜似乎不敢相信,“想不到他们的眼光倒是好,那块地可是咱们陆家在京城位置最好的一块儿地了。”
此话倒是不假,城东皇城根儿附近,运河的终点,有一片内海,也就是西涯。
这西涯又是由莲花渠,前三海和后三海所组成,周围又有大小湖泊分布,而岸边的园子更是古树参天,花红柳绿。虽然还没有修建宫殿屋社,却是绝佳的赏景之地。
这里原本是陆老将军想要给大儿子娶亲之时,修建府邸的,可是陆云烈子承父业发誓不灭尽丹巴七部,绝不娶亲。
这块风水宝地便由陆云昭暂时收着,只是修了院墙找人打理,并未大兴土木。
见陆挽澜没有说话,小喜便又吐豆子一般不停地说道:
“可是大爷一早就说不要那地,说要给二爷。二爷压根不想娶亲,又给了三爷。三爷说他俸禄够花,转头给了四爷。看这架势,兴许就要继续往下传了……”
“给他!”陆挽澜黛眉微挑,“告诉四哥!把地卖给他!”
二人不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小喜更是急了:“姑娘,那块地可是寸土寸金。”
“我还没说完呢。”陆挽澜勾勾手指,低声叮嘱道,“把价格定得高一点,王爷这点儿身家,恐怕砸锅卖铁也买不起,他就算有什么弯弯绕绕,也只能干瞪眼!”
“明白!”小喜重重点了两下头。
“到时候让四哥先把地契给我,就不信他萧晏之不来求我!”
陆挽澜哼哼笑了两声,便打发小喜出门去,可这丫头刚要跨出房门,便又被她叫了回来:“小喜!还有还有。”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想到接下来安排小喜做的事儿,陆挽澜忽地脸红起来,可还是对身边的丫头耳语了一番。
“啊?姑娘你真的要这个?”小喜眨了眨惊诧的双眸,言语中尽是不可思议。
“嗯,去吧!”陆挽澜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屋外的唐风见到小喜和迟铮出来,顿时眉开眼笑迎了上去。
可还未等说话,便见小喜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唐大脸我问你!你们家王爷跟谢家的姑娘们都怎么回事啊?”
“哟~小喜姐姐,这人可以乱骂,话可不能乱说!”
“你叫谁姐姐呢!”听到唐风这番嬉皮笑脸回怼,小喜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把帕子甩在他脸上。
吓得唐风慌里慌张地往迟铮身后躲:“我说小喜姑娘,你怎么听风就是雨啊,我家王爷要真看上谢家的姑娘,那他估计早在龙椅上坐着了,有那谁什么事啊!”
“那就是看上王家的了?”小喜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
“这就更不可能了!”唐风闪过小喜的二指禅,生怕再被她掐个紫疙瘩,言语上更是极尽阿谀奉承,“王家那几根葱!尽是些歪瓜裂枣、没有脑子的!王爷才瞧不上!”
“也是!”小喜听到这话,心里舒坦了。
剜了一眼唐风,便昂首阔步走出了燕王府。
才送走这个小姑奶奶,唐风一回头便看见迟铮轻蔑地瞟了自己一眼。
“嘿,迟妹子,真没有的事……”
没说完,便见迟铮脚下点地,飞上了瓦顶。
王府瞬间寂静下来,而此时京郊别院的一颗大槐树下,握着一幅重修王府图纸的萧晏之,却是险些气到吐血。
一路快马加鞭,风声在耳边呼呼刮过,却还是让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自己怕她在房中养伤憋闷,特意在身边陪着。
熬了几个晚上画的,她看不到吗?
竟然敢这样想他!
把他当什么了!
正在濒临爆发的档口,却听小木屋的门忽然被拉开:“蛰恩大师请王爷进去。”
他抱拳施礼便被引入屋内,只见面前的郑王萧蛰恩背对着自己,“呼噜呼噜”不知道在干什么。
“王弟见过三王兄。”萧晏之依然恭敬地行礼。
却见面前的郑王端着一个脸大的碗,转过身来,吞了最后一口面条,随意抹了抹下巴的汤水,满面红光地笑了一笑:
“嘎哈啊!老六!来就来呗,还行什么礼啊!”
“哈……王兄这是刚进晚膳?”萧晏之轻弯一下嘴角,“那真是叨扰王兄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
萧蛰恩说完,又自顾自地“咕咚咕咚”喝下面汤。过了良久,待他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才坐在萧晏之面前,拍了拍滚圆的肚皮:
“哎呀老六,你说你才成婚几日啊,就老往我这跑!没准弟妹还以为我是故意撺掇你来当和尚呢!”
萧晏之听罢没有接这话茬,只是将手中卷轴展于面前矮几之上:
“王兄曾掌管工部,向来熟读《营造法式》,更对屋社建造颇有建树。王弟想要在这寝殿上加个花房,可否做得?”
“嗯?我瞅瞅。”
第146章 你一天天净瞎扯淡
见到面前一幅卧房图纸,萧蛰恩扯了扯身上佛赤色的锦袍,坐在矮几旁边,仔细端详起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六弟从来对建造这碧瓦朱甍、琼楼玉宇不感兴趣。
今儿是发了什么疯,不但像模像样地绘制这么一幅,还特意拿给自己请教。
他捋了捋稀疏的胡子,由下向上,于灯下细细品鉴。
整个卧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上面是单檐歇山顶,五只脊兽蹲侧,琉璃碧瓦铺陈。
粗糙短胖的大手轻轻点了点:
“这与你现如今的亲王仪制倒是相符。”
只是,当他睿智的双眸拂过瓦顶之时,却顿了一顿。
这正脊中间脊刹的位置,竟赫然留着一座琉璃镶宝的大天窗,前后坡上又多了两座相同规制的小天窗。
若真的能够建成,在入夜之时,月华倾泻,置于其中安睡之人则抬眸可见朗月星河。且这天窗又需设置扶梯盘旋而上,阁楼内光照充足,移植些奇花异草,便可在馨香花海之中倚栏熏炉,倒不失浪漫雅致。
还未对这个弟弟夸赞一二,却见对面的萧晏之又急忙问了一句:
“王兄,王弟还想在卧房后凿渠引泉,建一个温泉池。”
“啊!这好办,就是需要选址,没有水源你……”
萧蛰恩正欲回答,却见萧晏之又抬手指了图纸后方的花园:“这边想建一个藏宝阁。”
“那边需要一个厨房……”
“还有这里,这里要有个湖心亭……”
……
“你这是给谁建的?”萧蛰恩看着面前要求颇多的弟弟,探着丰满圆润的双腮问道。
双眼登时锃光瓦亮!
却看他只是扯了扯嘴角,似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便立即心领神会,抖了两下眉毛:
“嗷~知道了,弟妹啊!”
他旋即叹了口气点点头:“也对,你大婚那天的寒颤样儿,为兄也略有耳闻,是该给弟妹修个像样的府邸,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似乎对萧晏之这番举动颇为赞赏,萧蛰恩立马恢复了满面春风的样子,拿起勾线笔开始在上头描摹勾勒,对他的问题更是倾囊相授,逐个击破。
待完成这幅图纸后,一个让他这个曾经掌管工部的能人志士都深感棘手的问题,便在脑海中渐渐浮现:那就是选址!
“呃……”萧蛰恩指了指上头温泉池的地方,紧皱着眉头问道,“这里!这里必要有水道,引了城北的温泉才能成事儿!”
“还有这儿。”紧接着,又大手一划,圈出那湖心亭的方位,“这要有湖,但不能是死水,须有活水源头才可寓意生生不息。”
可看萧晏之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便按捺不住好奇凑近了问:
“你选的哪块地啊?”
从未见过郑王兄对一个府邸的修建这般上心,萧晏之便也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讲了出来:“西涯莲花渠边上的。”
似乎是怕他听不懂,又补上一句:“紧邻国子监的,陆家手上的那块地。”
可哪知,听到他选的竟是那个地方,萧蛰恩的脸色忽地一变,阴沉地似要滴出水来:
“老六你一天天净瞎扯淡!”
“王兄,此话怎讲?”听到郑王的话,萧晏之摸不着头脑。
见面前的萧蛰恩放下手中勾线笔,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老六,你说你我活在皇家都是为了什么啊?荣华富贵?逍遥快活?”
说完便又自顾自摇摇头:“生在皇家,荣华富贵都是空,逍遥快活都是假。你看我这一天天的,念经打坐,耕地种田,可比你们争来夺去的强吧?”
萧晏之不明白,就是选了块重修燕王府的地,怎么又让郑王扯到这里来了:“王兄,你这又是……”
“诶诶诶!你甭打岔!”郑王不管不顾地打断他,说话间言语有些激动,“我是个粗人,天天就知道干些粗活!可是我对你们在京城做了些什么,那都看得一清二楚!”
“王弟做什么了?”萧晏之抬眸,眼角微垂好不无辜,可眼中却透出一丝凛冽的寒芒,稍纵即逝。
“他们现在玩灯下黑!你也想玩?”
萧晏之端起茶盏,吹了吹漂浮在上头的茶叶,悠然自得地回了一句:“他们?王弟不太明白。”
“那些刺客不是消失了,而是换了个身份罢了,之所以找不到,那是因为圣上不希望找到。过几日太后寿宴,且有得闹。”
郑王全然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将局势挑明:
“圣上早就知道,风家是养寇自保,而陆家则拥兵自重,两家那都是封疆大吏,更是功高震主!不愿意在一起瞎搅和,不过好在维持着四平八稳的局面。可现在你跟陆家结了盟,圣上不过是用和亲之事试探了一下,就把陆云烈给试探出来了。”
萧晏之自是明白,丹巴七部不是灭不掉,而以陆家财力,军备不够自会想办法谋取饷银,断断不会以军备不足为由,纵容敌军壮大。
只不过,是没有给他一个出兵的理由。
反观风家,为了保命,竟是内外勾结在岭南制造暴乱,三十七蛮部在西南和岭南大肆掠夺,还摸上了江南,若不是动了临水十二城,恐怕陆云烈连两千精锐都不肯出。
隔岸观火岂不快哉?
他对郑王的一番言辞,倒是颇为意外:“想不到王兄入了佛门,心里却还惦念着天下?”
“你别给我来这弯弯绕绕!”萧蛰恩刚想发火,可还是忍住了,“陆云烈就是个傻子!你也跟着犯傻?”
听他话中意思,显然是知道因为和亲一事,两个男人竟然都为了陆挽澜做了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幸亏你抗旨了,不然等那郡主真的嫁给你,你这王府还不得塌了?”郑王这话匣子一打开,便又开始了碎碎念,“你说你那几个舅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哎,那陆三儿一回来,京城可就要变了天喽~”
“王兄,我不过是选了块地,你不至于如此吧?”
听到萧晏之似乎还是不明白自己的话,萧蛰恩急的唉声叹气:
“哎哟,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不明白啊?我说那块地不行!”
见郑王越是如此,萧晏之便越觉得这地方不简单,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王兄总该给我个理由吧?”
萧蛰恩见这弟弟一副懵懂模样,便又急的抓耳挠腮。
正不知如何劝阻,看见身旁两个青花白瓷的水盂,登时两眼放光。
他将墨汁和清水分别置于其中,郑重地看着萧晏之道:“你可知,六国在,士民为虎狼,六国亡,苍生皆刍狗的道理?”
萧晏之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再看,这一池墨中如果滴入一滴清水,墨仍是漆黑的,如果将一滴墨滴入清水中,便看不见了,可水仍是清澈的,你可悟出什么道理?”
“王兄可是想告诉王弟,越强大越可以影响别人?”
郑王鼓着腮帮子:“屁!三哥是想告诉你,有容乃大!”
“原来如此……”
萧晏之说着,二人忽然见到一滴红色的液体,滴入那装满清水的水盂之中。
殷红的血色顺势散开。
第147章 杀了你这个负心汉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抬头向上,只是看着眼前滴滴哒哒落入水盂中的血液,渐渐荡开,与清水融为一体。
小木屋外忽地刮起强风,槐树枝桠不知是不是被风折断,竟又传来数声物体坠地的声响。
萧晏之耳廓微动,方才还是故作懵懂的眼神霎时变得冷肃起来:
“王兄该不会是想让我,连血腥杀戮也要包容吧?”
萧蛰恩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见水盂中的清水不知何时已被房顶渗下的鲜血染红,而鲜血从断断续续,继而变成如溪如流,顺着房梁似红雨一般垂挂在二人面前。
让这满屋的香烛之气,亦沾染了屠戮的血腥。
他不用眼睛去看,便也能想到,此时的房顶和树上,一定有数个身手不凡的刺客在与萧晏之的死士殊死搏斗。
刀光剑影,生死一瞬。
两方均是隐入暗夜月影之下,脚下踏风而起,可却被对方一击毙命,连惨叫还未发出便跌落在满地黄叶之中。
“阿弥陀佛,想不到,老五还真是要对你赶尽杀绝。”
萧蛰恩一手握起菩提念珠,幽幽闭上双眼,口中似乎轻轻念叨着超度的经法,全然不顾头顶不断流淌下来的鲜血,将两肩的衣料染透。
萧晏之缓缓卷起方才刚绘制好的图纸,用长方形的锦盒装好,又颇为珍惜地锁好。
待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他并没有转身,只是凝神静听片刻,眉眼如冰。
刚想让萧蛰恩离开这里,木头堆砌的墙壁猛地被外力震出一个大洞,无数断木碎屑朝他们飞驰而来,萧晏之想也未想便护在郑王身前,手臂生生抗下几块木板的撞击。
燕王府的死士皆听到这一声巨响,立即从高处落下向木屋聚拢,背对着萧晏之执刀向外。而身后的黑衣人穷追不舍,转眼间已操起苗刀与之对峙起来。
萧晏之向前走了两步,刚行至那破洞跟前,便看见一具尸体挡住了去路,他蹲下来看了看,心底一片雪亮。
这是自己的死士,被人一掌击到木墙上瞬间毙命,可见此人内力之深厚。
正想着,又见一名死士不受控制地越过刀尖,飞到木屋门口,面前的黑衣人竟是齐齐让了路,视线再无阻碍,萧晏之抬脚走了出来,深眸似寒潭一般,冰冷至极。
面前竟站着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谢怀津。
竹叶青色的锦袖之下,一只青筋直跳的大手握着柄八面汉剑,剑尖直指萧晏之的方向。
“萧晏之,中秋那日你对我姐姐说了什么?!竟惹得她伤心欲绝,险些没了身孕!”
谢怀津脚下并未停留,挥舞着雪刃直接穿透面前死士的胸膛,鲜血似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渐在他的脸上更显狰狞可怖: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你几乎屠尽我谢家死士,今日就受死吧!”
他见燕王府死士将自己团团围住,便就挥剑冲上前去。
木屋门前顿时乱成一团,若不是黑衣人蒙着脸根本分辨不出敌我,刀光剑影中夹杂着惨叫,鲜血四处飞溅,落叶之上不断被斑驳的黑点洗礼,腥味随之蔓延开来。
萧晏之冷冷看着,谢怀津手中的八面汉剑,想当初还是他拜孤影剑派明掌门为师时,从自己手中抢的。
他本来还因为这柄剑落入无能之人手中感到惋惜,不过今日一见,这小子的剑法还算可圈可点。
今日跟着自己的死士,虽然功夫都是最下等的,可也是人多势众,他谢怀津竟然也能杀出重围,也算是配得上手中的剑。
只是,剑法再好,却不走正途。
萧晏之早就料到,谢家最近诸事不顺,人财两空,谢怀彬虽不能在表面上有所行动,但必会派人暗中捣鬼。
今日从唐风那得知他们耐不住性子,便将人引到这里。
只是,让萧晏之没想到的是,谢家牺牲了一个庶女还不够,连这个庶子也要添进火坑。
看来,兄弟反目的戏码不但在皇家频频上演,就连在勋贵世家也是不可或缺。
想到这,竟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枚白玉扳指,缓缓带上拇指。
恰于此时,谢怀津已杀到萧晏之面前,对着数个死士,挥剑划下一道血河,几人同时捂着脖子,未发出一点声音便倒在地上。
而萧晏之就在这堵人墙的后头,看着血迹还未落下的八面汉剑,向自己刺来。
“我今日就杀了你这个负心汉!”
当下忽然安静得可怕。
可谢怀津明明就要刺穿眼前男人的喉咙,却忽地涌起不安的情绪,面对自己利剑的萧晏之,眼睛眨也未眨一下,他瞳仁之中似乎还反射着自己满面腥红的怒意。
只是,剑尖竟然停顿在距离萧晏之脖颈不到一寸的距离,便被他双指夹住,再难前进。
谢怀津凝眉,心中顿觉不妙:萧晏之不是受了重伤,又身中剧毒?怎么内力竟是半点也没有削弱?
他掌中运气再飞冲向前,仿佛不杀掉萧晏之誓不罢休。
却听见“当”地一声,汉剑竟是直接被齐掐成两截,还来不及向后躲闪,他只觉得喉咙便被五指钳住,而喉结处更是被一个坚硬的物体死死按住,再也无法呼吸。
“格拉。”
“哗啦。”
随着谢怀津应声倒地,屋内亦传来一阵珠子撒地的声响。
“你的杀心太重!”
萧晏之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冷意,转身看向萧蛰恩,冷凝的嗓音遂从他口中溢出:“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由记得豫王府诗会,谢盈盈念出的那首诗“云中惊雷起,拂袖挽狂澜”,这句诗不知为何竟像梦魇一般,忽然从他脑海跳出。
抢了兵器,还想抢人?
送上门的工具,不用白不用。
让豫王尝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滋味,也蛮好。
“我若不杀他,王兄岂不是要给我收尸了?”说完,便将拇指上的扳指取下,掌中运力,一缕白色的青烟便随风飞洒,“王兄便当没看见吧。”
冷风忽地吹散乌云,成群的乌鸦透过皎洁月光,又从巢穴中钻了出来,绕着光秃秃的大槐树盘旋半晌。
萧蛰恩没有说话,却有一黑衣劲装的王府死士从栅栏外跌了进来。
只见他浑身是血,踉跄地倒在萧晏之身边,硬生生捯了口气:“王爷,王府有、有刺客……”
听到这,萧晏之脸色陡沉。
转身拿起装有卷轴的锦盒,抬步便走:“你们处理干净。”
“是。”死士不敢怠慢。
未等他踏出院门,却听萧蛰恩叫住了自己:“老六,这是鹰爪的伤痕!”
第148章 鹰袭
当萧晏之带着一众死士驾马踏进城门之时,便听到一声嘹亮的鹰唳,惊空遏云。
一个近身的死士透过千里镜了望半晌,可待看清前方夜空中盘旋的黑影,语气顿时凝重起来:
“王爷,是几只鹰朝城西方向飞去了。具体是什么情况,看不清楚……”
话至一半,便听骏马扬蹄长嘶。一支筷子粗细的弩箭,正闪着寒芒从道旁的暗处冲萧晏之袭来。他猛地抬手握住,手指打了个转又将弩箭掷回来处,便听到一个顿声从瓦顶响起,随着几片碎瓦滚落在地。
这弩箭萧晏之十分熟悉,正是豫王的狼崽刺杀陆挽澜时所用暗器,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冰箭头,而是精钢利刃。
显然是为夺他性命而来,根本不屑于遮掩。
“保护王爷!”
身边的死士见状,直接驾马上前将萧晏之围在中央。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十几道黑影忽地飞跃两旁院墙,以迅雷之速将他们团团包围。
这些人身轻如燕,行动之时几乎听不见踩瓦声响,可是利刃出鞘的摩擦声却在安静的夜幕之下,显得格外清晰,刀刃一起一落,似如斩风,划过众人的耳帘。
这些刺客所持兵器,与方才那些人手中的,别无二致。
看来今日在京郊的刺杀,只不过是试水,真正的埋伏竟是在这里。
萧晏之掌风震飞数道银光,可马蹄没有丝毫停歇。青色斗篷在暗夜之中猎猎作响,亦将方才的雪刃远远甩在身后。
他原本以为,谢怀津之所以会大张旗鼓刺杀自己,是因为这个年轻的公子哥脑子不够用,狗急跳墙才会鲁莽行事。
可是现下,他忽然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这幕后之人,对于今夜取他性命这件事,是志在必得。
他们不止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更是将他平叛晋王叛乱之后的伤情,探查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谢怀津轻信了那人的挑唆,太过轻敌。
可就算身旁危机不断,萧晏之还是心烦意乱,眉心处已经因为担心那府里的小人儿,而皱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这女人究竟得罪了哪些势力,竟然让杀她的人,连已消失多年的哨鹰军都出动了。
此时的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一时失察,以为能将伺机而动之人引到别处,却没想到自己才是被调虎离山的那个。
你要等本王回来啊。
此时的陆挽澜,额间细汗晶莹,对房前屋后的兵器相击之声充耳不闻,正捂着小腹在宣软的床榻上翻来覆去。
哼哼唧唧的痛苦声音,不断从她牙缝中逸出:“哎呀~痛死老娘了~”
小喜端着碗红枣姜茶,急的苦苦哀求:“姑娘,你先喝一口,喝了这姜茶就不痛了。”
“嗯~~”
好容易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嘴唇颤颤巍巍地喝下小喜舀出的一勺姜茶。
可刚喝下一口,还没等尝出什么味儿来,竟见窗外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器声疾风般将琉璃窗击得碎成蛛网。
小喜惊慌不已,手上一抖,便将碗盏打碎在地。
而紧接着,一阵海啸般的振翅之声从王府上空传来,伴随着催命曲般的哨响,将原本冰冷的利刃之声湮没殆尽。
“姑娘,外头好像有几只大鸟!”
小喜探着脑袋,透过满是裂痕的琉璃窗向外望去,只见摇曳的灯影之下,外头的陆家影卫和王府死士头顶,似乎被几只利爪死死钳住。
一声吨响过后,那影卫头顶竟被啄出个窟窿,满头是血地栽倒在地上。大朵的血花飞溅到她面前,幸好这琉璃窗没有破,不然定要溅得她满脸都是。
“啊……”
小喜见状,连忙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虽然吓得手脚都在发抖,可还是坚定地挡在陆挽澜身前:
“姑娘你别怕,迟铮就在外头,她一定会保护好咱们的!”
陆挽澜则悄悄地观察外头形势。
方才那土骨论·海灵突然袭击,迟铮与她缠斗良久不分胜负,一同而来的刺客虽然身手矫健,可终究不是满院子影卫和死士的敌手,眼见着要落入下风。
可这时屋外却断断续续飞来几只猛禽,听这外头的响动,似乎是鹰雕类的大型禽鸟。
它们虽没有兵刃又不懂战术,可却被那哨响操控,竟能见缝插针一般袭击我方兵力,让那些刺客如虎添翼。
再这样下去,事态恐怕难以控制。
不知是不是那一口姜茶的原因,陆挽澜只觉得小腹竟然没有那么痛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丹田之中似乎有一股强烈的暖流缓缓涌出,逐渐向周身经脉扩散。
这种感觉,与她吞下一整瓶陆云归的宫中秘药时的感觉,颇为相似。
“小喜,取我的弓来。”
“姑娘?”小喜在她前头张着双臂,扎着双螺髻的脑袋转过来,有些迟疑,“姑娘你要干什么?”
她虽对自家姑娘不分场合地弯弓射箭表示不解,可看到陆挽澜镇定自若的表情,还是慌张地点了点头。
还好前两天,陆挽澜说想念每年的冬狩,都能和陆家各位爷好好乐呵一番,小喜便早早地把她的弓从兵器库里拿出来擦了又擦,此时就挂在外间的墙壁上。
“姑娘,给。”
陆挽澜接过弯弓,又任由小喜给她披上一件织花锦缎斗篷。
莲步微抬便来到卧房门口,只是她刚要开门便又想起一件事来,遂将手伸向旁边:“小喜,把箭拿来。”
“箭?”小喜这时才猛然想起,她本想着冬狩还早呢,光顾着擦弓,压根就没想到把羽箭也一并拿来。
“奴婢没拿啊~”说完便懊悔地垂下脑袋,“怎么办啊姑娘。”
陆挽澜挑了挑眉,并没有半句责怪:“那你就在这房间里找找,有什么东西是跟这箭矢差不多长短的。”
“好好!我这就去!”小喜听罢便开始翻箱倒柜。
趁这间隙,陆挽澜提弓一跃,飞上了房梁,揭开两片碧瓦探出一只眼睛顺着那哨声看去。
只见这月华之下,一个身着红色马步裙的姑娘,正背对自己,现在不远处的屋脊之上。
正当她想要继续看过去,却见那姑娘猛然回过身来,陆挽澜急忙收回视线,翻身下梁。
站在那姑娘肩头的海东青,似乎是嗅到了什么美味一般,忽地来了精神。
眼睛机警得放出亮光,左顾右盼间翅膀的羽毛也跟着蓬松起来,浑身上下都开始较劲儿。
那红衣姑娘见状,轻轻拍了拍它的头:“急什么,有你出手的时候。”
第149章 瓦下窥探
燕王府上空,不断有受了伤的影卫惨叫着掉落,让一墙之隔的两个陆家兄弟急得团团转圈。
“不行,小妹在王府,我不放心!”
陆云策早就将手中紫铜火铳填满黑火药,正要冲出门去崩了那几只飞鹰,可手指还没碰到门栓,便被陆云昭拦下:
“你别添乱了!不是我说你,那鹰喙比铁杵都硬,你就这么出去,脑袋上不被它们啄个窟窿才怪!”
“那怎么办?!”
陆云策也知道,外边形势异常凶险。
可是方才小喜过来拿地契的时候,分明说萧晏之不在王府,现在小妹那边只有迟铮和唐风两个高手,而对方不但高手如云,更是不知从哪引来这么些猛禽,让他怎么能不急啊!
“要是老五在就好了。”
陆云昭在屋里来来回回踱步,想起陆云归不久前曾对自己透漏,想要研制一种可以让人呼吸间就能被麻翻的麻药,若是真的制好了,说不定能在此时派上用场。
可是一个时辰前,宫里头来人,说谢贵妃龙胎不稳,需要他过去保胎。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
而二哥陆云帆,则因为小喜说陆挽澜要找一本画册,非要他回定国府老宅去拿,现下也不知到了没有,若是在路上遇袭,可怎么办才好?
这话又说回来,就算是两个兄弟不在,萧晏之不在,那自诩是京师护卫团的神机营,没事的时候到处瞎溜达,可现在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竟然连个影儿也看不见。
陆云昭走到主位刚要坐下,一想到这些,便又气得咬牙切齿:
“哼!若说尸位素餐,我看神机营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哎呀四哥!你不要再转来转去了,你这样我看着头疼!”
陆云策刚说完,便听到一声凄惨的鹰唳响在耳畔。
两人连忙看向琉璃窗外,只见在灯笼的微弱光影下,一个像是个巨大纸鸢的黑影,倾斜着从王府那一侧的上空,坠落下来。
擦着院墙顶端,“哗啦啦”扫落半墙青砖,又“咣当”一声撞上了面前的窗框,随后滚落在地。
裂石穿云一般的轰隆巨响,震得整个窗框都颤了几颤。
二人大惊失色,连忙慌里慌张藏到花梨矮几底下。
“这,这什么东西?”陆云昭额间汗如雨落,话音中透着颤抖。
陆云策则探头探脑,闪出一只眼睛仔细瞧着,那地上的飞鹰身上插着根鸡毛掸子,张着双翅扑腾了几下,便又不动了。
显然是断气了。
“四哥!没事,是一只死鹰!”陆云策瞬间乐开了花,手舞足蹈地跑过来把陆云昭从矮几下头拖到窗户边上,指着不远处的鹰尸,“你看四哥!”
“呀?还真是啊!”陆云昭揉了揉双眼,显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王府中难道是有高人?
两人正在看着热闹,却又亲眼看见一只飞鹰掉落在眼前,随即相视一笑便就明白过来:这是有救兵了!
而燕王府卧房内的小喜,正忙得满头大汗,找遍了所有的箱子柜子,除了个鸡毛掸子和门口宝瓶中插着的两根湘妃竹,便再也找不出旁的东西,能和箭矢媲美。
“姑娘,这怎么办?”
小喜虽不知道方才,自家姑娘拿着这几样东西跳上房梁干了什么,可是听到外边短暂的安静,便知道,定是那些竹竿子有了用武之地。
只是如今,可没有竹竿子了。
“那这弓也没什么用了。”陆挽澜见状,便收回弯弓随手丢了下去。
她右侧肩头的伤还没好,不太能爆发内力,故而选择弯弓借力,藏在暗处,射下了两只鹰。
可是弯弓不比狙击步枪,偷偷摸摸在瓦片下头,实在施展不开。
她犀利的凤眸俯瞰着身下周遭,见到萧晏之的笔筒忽地眼睛一亮:“小喜,把王爷的毛笔给我!”
“哦!好!”小喜说完,便将萧晏之案头上,大大小小几十支毛笔,用丝带捆了起来,抬手扔给了房梁上的陆挽澜。
接过毛笔,陆挽澜嘴角弯了一弯:“小喜,你躲进柜子里藏好,没有我叫你,千万不能出来!”
“可是奴婢还要保护姑娘!”
“有你在,会妨碍我发挥!”陆挽澜柳眉赫然立起,又催促了一声,“快去!”
小丫头听到这声呵斥,便也不敢多言,直接藏进了外间的紫檀雕花斗柜里。
陆挽澜随即又翻了个身,跳上了另一侧的房梁,来到外头那个吹哨驭鹰的女子身侧,将视线探了出去。
很明显,失去了两只猎鹰,她十分恼怒。
不过陆挽澜射一箭换一个地方,动作迅捷又无声无息地移动。
待她看见自己的鹰军陨落,再回过身来,即使发出一串弩箭,也无济于事,根本伤不到放箭之人分毫!
而且,让她更加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能射下鹰军的武器,根本就不是箭矢,而是几根翠竹和一只鸡毛掸子!
由此可见,这个放箭之人,内力强大到无法估量的地步!
这红衣女子猛地转身,明艳的脸庞上是欲燃的怒火。
梳着无数小辫子的头上,带着一顶极致华丽的宝石发冠,血红色的玉珠被串成长短不一的流苏,垂挂在马奶一般柔美的双颊两侧,随着她挥舞着手中劲弩的动作,发出叮当脆响。
她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瓦片随她一走一动,发出微弱的声响。
虽然因为两只猎鹰被射下,自己这方的火力,几乎一瞬间又被燕王府死士和陆家影卫钳制。可是这红衣女子并未对此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相反,她更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出来!躲躲藏藏放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
随着这女子越走越近,置于碧瓦之下窥探的陆挽澜,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缀在她红色马靴上各色宝石的纹路。
也不知这红衣服的女子,是什么来头,竟然用一只哨子,就能操控这些猎鹰。
而她肩头上站着的,正是有着万鹰之王之称的,海东青。
能如此盛装打扮,又可以将海东青当做自己肩头之宠的,想必是有着丹巴七部最尊贵的身份。
看她年纪轻轻,不过十六七岁。
雪白的肌肤即使在月光下,仍然润得像凝脂似的,陆挽澜心中了然,此人定是丹巴郡主无疑。
一抹诡魅的笑容浅浅地浮现在她脸上:终于见面了。
随即素手夹住一只黑玉狼毫,从瓦缝中弹指飞出。
伴着尖利的惨叫,那红衣女子猛地抬头看去,只见一只毛笔竟然贯穿了猎鹰的两只眼睛。
恰于此时,一抹银色弯刀锋芒,正朝自己脖颈袭来。
第150章 挖墙脚
可那弯刀利刃还未碰到这郡主的脖颈,便有一条软鞭从她肩头跃出,将弯刀打回原处。
迟铮手握刀柄,飞旋着墨蓝色身姿,又重新立于房脊之上,冷沉如冰的眸子随着轻盈的刘海被鞭风扫起,在夜幕下发出摄人的锋芒。
一个墨色劲装的身影,遂急急挡在郡主身前。
土骨论·海灵手握软鞭,虽然身上已经被划了几道血口子,可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紧咬着双腮,蔑视地看着面前的母狼崽:
“一个叛徒!敢对主人无礼!”
说完,便欲挥鞭继续与迟铮较量,刚探出半个身子,却被她身后的红衣女子抬手制止:
“退下!”
海灵虽满腹怒气,可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反驳自己的主人。
她旋即低下头,退了几步。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丹巴郡主高昂着头颅,两只胳膊背在身后,露出天真又傲慢的笑容,扬起的娇俏鼻尖透着不可一世的气息,“不过,我可是对你这只丹巴七部最凶猛的狼崽子,了如指掌。”
迟铮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面前的女子却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抬手摸了摸肩头那只正抖着翅膀,急不可耐的海东青,故作炫耀一般得意地笑着:
“看到了吗?这是丹巴七部最凶猛的海东青。你说,最凶猛的狼崽对上最凶猛的海东青,谁能够活下来?”
任由这郡主自说自话,迟铮依旧是一副雕像般的模样。
她还没有被一个奴隶这样对待过,脸上的明丽笑容,也因为耐心一点点丧失而逐渐变得冰冷。
身后的海灵见自己的主人缓缓垂下右手,指尖是肉眼可见的僵直,便急忙张口想讨好她:“自然是主人的海东青,她只不过是一个狼崽!是最下等的奴仆!”
可话音刚落,便听见“啪”的一声,这郡主转身,照着海灵的脸上抬手就是一巴掌。
“我在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
“是。”
海灵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又向后退了一步。
她这一脚刚好踩到了陆挽澜头顶的瓦片,直接将仅有的一条缝隙也挡个严严实实。
幸好及时将两手缩了回来,不然陆挽澜的小手怕是要被生生踩断。
她见状,便又向后退了几步,来到侧脊,企图重新揭开几块碧瓦,再看看外头情况。
可是不知怎的,头顶上的瓦片竟然像是被什么极重的东西压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正在焦急之时,只听外头那个郡主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我很欣赏你,若你归顺了我土骨论·珑格,就是我丹巴七部最尊贵的勇士!我今天就可以饶你不死。你帮我杀了燕王妃,等我做了这燕王府的女主人,你还是可以跟在我的身边,留在这里。”
听到这话,陆挽澜气得翻了个白眼。
这郡主的脸还真不小,不但想挖自己的墙角,还惦记自己的男人!
看萧靖禹不想和亲,竟然自己带人杀上门来了!
就凭她?
想着想着,手中的几支毛笔已经被陆挽澜置于指尖,正要将屋顶戳个窟窿,冲出去大开杀戒。
却听外头又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嘲讽:“哼!大言不惭!”
唐风蹲在侧脊上听了半天,本来想要搞个偷袭,可是现下实在是看不惯这个什么珑格郡主的狂妄做派:
“不是我说,你们丹巴七部是没男人了吗?非要厚着脸皮来我们大周?”
土骨论·珑格转身,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脸大如盆的黑脸护卫正站在身后,龇着一口白牙嘲笑自己,便也收起傲慢的笑容,满脸戾气再也掩饰不住。
“你找死!”
说完,珑格便拿起那只鹰首骨哨,放在丰盈的唇边。
一声如鹰唳般的哨响,便随之响彻开来,方才还在四周与王府中其余众人缠斗的几只猎鹰,竟同时振翅击空,从四面八方朝着唐风冲了过来。
“小心!”
迟铮眉头紧皱,急忙飞身到唐风面前,挥刀而起,阻挡鹰爪的撕扯,可是面前一只飞走,另一只便又飞来。
锋利的鹰爪似是钢钩,任由二人手持兵器狂砍,还是无法抵挡此起彼伏的攻击。转眼之间便将唐风的肩头抓出数道血痕。
“迟铮你快走!不用管我!”
这些猎鹰此时闻到血的腥甜,更是疯狂,在那哨响的驱使下,竟然变得不再惧怕迟铮手中的弯刀,争相恐后向唐风头顶啄来。
若被啄了一下,便就是血流不止,若是被这许多猎鹰轮番攻击,两人肯定是性命不保!
“少废话!”
迟铮虽然不善言辞,但是没有半点想要退缩的意思,只是举起弯刀坚定地盯着眼前数只猎鹰。
眼见出刀挥走侧方一只,却躲不过头顶飞速冲击的另一只。
“迟铮!”
唐风大喊着,飞扑过去,将这个瘦弱的墨蓝色身形紧紧护在胸前,以坚实的后背为盾,抵挡头顶猎鹰的袭击。
鹰爪的甲刺进皮肤,剜骨一般的疼痛席卷他全身的神经,如注的鲜血瞬间便将衣衫染透,他能感受到肌肉被撕扯,擦着骨头毫无阻碍,仿佛下一刻就会将自己拆成两半!
可是正当这冰冷的甲尖要进一步深入的时候,却戛然停止。
随之而来的,便是脚下的瓦片被什么震碎,他抱着迟铮跌落下去,却在这一瞬间看见一个身披织花斗篷的娇小身躯纵身飞出。
先于陆挽澜飞出的,是几只翠玉灰豪的毛笔,直接穿透了抓伤唐风那只猎鹰的喉管。抖了两下翅膀,连叫声都没有发出,便从房顶滚落。
而另外几只猎鹰,好像忽然变成毫无反抗之力的家禽一般,被她纵然跃起一手掐断脖子,重重摔在琉璃瓦顶上,无数鱼鳞一般的瓦片瞬间翻涌起来,在夜幕下,扩散成一片碧色浪涛。
面前的珑格郡主,被这突如其来的晃动震得脚下踉跄,差一点随之滚落下去。
待身子站稳之后,才发出一声轻笑:“燕王妃,终于见面了!”
不等陆挽澜说话,便霍地抬起左手,肩头的海东青眨眼间便一抖翅儿,直插云天。
盘旋两下便箭一样地俯冲下来,夹着呼啸的尖叫声,直冲向陆挽澜头顶。
糟了!
陆挽澜瞳孔紧缩,原来她一直是在等自己出现,好放大招!
第151章 你的血,海东青应该更喜欢
“姑娘——”
看不清房顶形势如何,仰躺在卧房地上的迟铮,抬头便看见一抹矫健的白羽划过房顶的窟窿。
瞬间冷汗直流,大喊出声。
她在斗兽场与豺狼虎豹厮杀皆能全身而退,唯独在鹰爪之下,九死一生。所以她最是明白海东青的厉害。
外头虽黑云压顶,夜色如墨。
可迟铮的锐眸看得无比清楚,玉色如钩戟的刚爪迅捷勇猛,蕴含千钧之力,照着屋脊两侧伫立的龙鳞吻兽一抓,便将其裂成数块彩石。
若是人的躯体被击中就是五脏俱裂的下场,更何况自家姑娘还是一个娇弱无骨的千金之体!
她来不及多想,将浑身血红的唐风安置在一旁,脚下一顿窜上房梁,借力跃上屋顶。
只见面前这玉爪玉喙的海东青,仿佛是扑了个空,兜了一圈又从她后方回旋而来。
眼珠明亮如同闪电,正抖着如同利刀般的翎羽擦飞了一片琉璃瓦。
她侧旋着身子,顺着斜顶滚到房檐,抬手便死死扣住一截瓦片。
心中正在暗道好险,转头竟发现陆挽澜正一脚勾在飞檐的一排小兽上。
迟铮大惊,连忙喊了一声:
“姑娘你没事吧?”
陆挽澜倒挂身躯捂着肩头的伤口,想不到这飞禽竟是专门攻击自己的短处,好在她身手够快,躲过了迎头一击,此时才将将缓了一口气回道:
“我没事,你怎么出来了?”
“姑娘在哪,我便在哪。”说完,迟铮便操刀蹬瓦,翻身便又匍匐在屋脊之上。
她扬手甩出雪白利刃,打横飞向海东青的胸前丰羽。
对方虽为禽鸟,可却机敏非常,见势头不对便抖了两下翅羽调转方位,透着金芒的瞳仁一下子就发现了陆挽澜的踪迹。
又一次呼啸着俯冲过来。
土骨论·海灵见迟铮护主心切,便趁着她身子飞扑向陆挽澜之时,抬手扬鞭挥了过去,铁索般的软鞭遂将其腰腹紧紧缠住。
迟铮使出浑身劲力,却还是无法挣脱。
还好陆挽澜单手攀上屋脊,振臂飞出数十只毛笔,将这猛禽生生逼退数丈之遥。
可还未等她放下心来,只觉腰上猛地一紧,整个人便随海灵踏瓦狂奔,被躺着向后拖拽过去。
她旋即将刀刃死死插进瓦缝中,企图加大阻力,让自己能想办法脱身。
身后的海灵似乎也明白她的用意,完全不给她任何机会,只是一路风驰电掣,向前飞奔。
迸溅的火花随着刺耳的声响,擦着屋顶,从东向西,直接将碧色的屋顶破成两半。还未分开的瓦片便如同被劈开的竹竿一般,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堆叠着飞向地面。
碎裂的瓦片混着不知是谁的鲜红血迹,像是飞弹一般,射向四面八方。
陆挽澜见情况不妙,便藏在屋檐下方,徒手攀墙追了过来。
见海东青飞上云霄,珑格郡主也不着急。
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趁这间隙与这燕王妃玩一玩也不错。
看准了陆挽澜飞速涌动的身形,她飞身踏上另一座房顶,从肩头取下连弩,八寸铁矢便随她食指扣动扳机,破风而出。
正要翻身帮迟铮对抗海灵的陆挽澜,听见耳边“嗖嗖”响声,撇过脑袋,便见几只铁矢擦着鬓边从耳廓上方飞了过来,随后没入房檐下方的雕花木棱之中。
未等她冒出冷汗,那珑格郡主便又扣动扳机,一连七发铁矢疾如雷电,向她排山倒海般袭来。
“燕王妃好身手!这样可以多玩一会儿了。”
陆挽澜并未理睬她的话,登上屋顶,挥着斗篷迎上面前冷芒,雪燕般的身形漾出一朵白莲,只眨眼的功夫,便将铁矢尽数裹在织花布料中。
“摧山弩!”
待看清铁矢模样,陆挽澜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一下:“一支一支发多没意思。”
说完,便脚下划圈,铁矢随她一个转身,从斗篷中四散飞出。
珑格郡主还未将箭匣装满,便就被面前的银色飞矢逼退数步。
“哼!这样确实有意思。”
她并不在意这一时的得失。
若这燕王妃的狼崽被自己的狼崽除掉,那么今日,单凭她自己,就算武功再厉害,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
踩瓦而立的海灵,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这燕王妃的父兄手上,沾了无数丹巴人的鲜血,可为什么迟铮这个狼崽,就还要臣服于她?
“我再说一遍!你不归顺我的主人,那我只能杀了你!”
苦涩又诡异的微笑,无声无息地绽放在海灵嘴角。
她不服气,主人竟然说欣赏这个叛徒。
还说归顺了土骨论部落,这个狼崽便是丹巴七部最尊贵的勇士!
真是不公平啊!
不过,下一刻,一切就都结束了!
想到这里,这个飞奔的女孩忽然在房檐处停住脚步,喉中发狠地低吼一声。
电光火石之际,迟铮忽地感觉到海灵握鞭的手,蓦然运力,应是想要将自己甩飞出去。还好此时身下就是房脊下方的木橼。
她眼疾手快,几乎是与海灵同一时间,将弯刀插入木头的纹理。
“哗啦”一声,房顶最后一片绿瓦滑落下去,而迟铮的右手紧紧握住刀柄,整个身子已然玄空绷直,与海灵的腕力相抗衡。
可到底刀刃在木缝中埋得过浅,对方手脚并用给软鞭施力,迟铮便只觉握着刀柄的手再无支撑,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来尝尝狼崽的血吧!哨鹰军!”
海灵嘶嚎着,癫狂的笑容让她整个人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送入几只猎鹰的中间,迟铮面色冷沉,开始盘算着要先击退哪一只才能有活下来的可能。
若做不到稳准狠,那她今日恐怕就要成了鹰爪下的猎物,难逃厄运!
千钧一发之时,不知从哪钻出来一个身披织花斗篷的姑娘,迅速伸出手将这条软鞭拦腰握住,大臂向下一压。
迟铮失去拖拽的劲力,直接掉落在房顶上。
而那海灵还未来得及松开软鞭,整个人便已被陆挽澜抓着软鞭用力一拽,向前跌了过来。
带着寒铁项圈的脖颈,猛然间就被这个女人精准地摄住。
“你的血,海东青应该更喜欢!”
说完,陆挽澜脚下旋足,直接将海灵推向身后朝自己袭来的海东青面前。
尖锐的鹰唳,让海灵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她喉中发出愤怒的低吼。
看着那随时都能将自己撕成碎片的鹰爪,已落在自己肩头,海灵眼球已经瞪得老大。
她不甘心!
不能就这样被撕扯成碎片!
疾冲而来的海东青根本无法分辨敌我,锋利的钢爪意料之中刺入海灵的双肩。喷涌的鲜血,隔着老远都溅到了陆挽澜的斗篷上。
虽承受着无尽剧痛,可海灵却仍是紧咬牙关,死死攥住肩头上钢钩样的鹰爪,在做最后的抵抗。
“姑娘小心。”迟铮见状,急忙操刀护在自家姑娘身前,生怕这海东青随时扑过来。
只是让在场众人没想到的是,正在这玉喙即将啄向海灵头顶之时,王府后院忽地响起一阵鸟雀出林的声响。
而那其中,似乎还有一只更加凶狠的怒鹰。
第152章 驭鹰的人
陆挽澜和迟铮对视一眼,两人面色都是忽然一变。
没想到,这珑格郡主竟然还留了后手。
可海灵听到这个声音却震惊万分,她咬着牙看向声音的来处,似乎是想要弄清楚这忽然出现的一方势力,究竟是何许人也!
甚至都忘了此时海东青的利爪正钳在自己肩头。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方才还雄姿勃发的海东青,听到这一阵怒啼之声,竟然转瞬间哑着嗓子呜咽两声,直飞云霄。
珑格郡主见状拼命吹响鹰首骨哨,可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海东青盘旋两圈,继而消失在远空。
更让她气愤的是,另外几只猎鹰竟也全然不理会自己的哨声,跟着海东青的飞行轨迹,落荒而逃。
“养不熟的牲畜!”
珑格郡主抬手将骨哨重重摔在瓦片之上。
这算什么?
自己的哨鹰军是被吓跑了?
如此想着,额间的汗珠猛然从她细腻的毛孔渗出,遮挡住两颊的红玉流苏后头,两鬓的乌发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脸上虽未变色,可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心中已经咆哮了无数次:
这不可能!
她警惕地看着对面屋脊上的陆挽澜,整张脸阴沉着,似乎要滴出水来。
没想到,这燕王府竟然藏着让海东青都惧怕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可怕的物种?
自己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陆挽澜冷眼瞧着她满脸愠怒,心下便已了然,后花园的那方势力虽是来者不善,可明显就是来帮自己的。
这局势还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两人皆立在屋脊上头,紧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可彼此都没有想要在此时出手的意思。
却颇为默契地,对那后花园中猛禽的出现,皆充满期待。
只是两方僵持片刻,那后花园的上空虽然声音嘈杂如碎玉落盘,可是直到声音尽数消散,也没有见到一只鸟雀从那边飞出。
遥遥看过去,朦胧月影之下,只有几道黑影飒飒舞动。
分明是落光了叶子的果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海灵见迟铮并未对自己痛下杀手,便趁此间隙,强忍着剧痛飞身回到珑格郡主身边:
“主人,这里有会驭鹰的人。”
听到这话,珑格郡主方才卸下防备,轻瞟了一眼捂住肩膀缩在一旁的狼崽,冷哼一声:
“哼!小小燕王府都有如此高人,你也曾是海氏的后人,怎么就只是一个废物!”
“废物”两个字海灵已听了无数次,可一直逆来顺受的她,此时看着珑格郡主逐渐走远的背影,胸中却忽地涌出一股恨意。
肩头的鲜血因为双拳过于用力攥着,而不停流淌下来,温热的感觉像是母亲的手覆在她的手臂,耳畔亦回响起温暖的安慰:
“海灵,你虽不像你妹妹海梨有驭鹰的天赋,可你仍是海氏最尊贵的长女,你的父亲是土骨论最勇猛的鹰军统领,也是丹巴七部最忠诚的勇士,这些都是你的骄傲。”
“等你长大了,母亲就送你去纥石烈部,大君有个女儿跟你一样,也不善骑射,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
肩头刺骨的疼痛忽地传来,一声声“废物”也跟着充斥在耳蜗。
“哈哈哈!她是海氏的废物!一刀抹了脖子多没劲!扔进兽笼看她表演才刺激!”
“对!还有纥石烈·帕尔木的女儿,都是一群渣滓!扔进去!看看她们怎么自相残杀!”
“杀了她!”
……
“杀了她!”
“啪”!
记忆被脸上的疼痛强拉回来。
海灵的瞳孔,瞬间聚焦在面前珑格郡主还未放下的手掌之上。
“你傻了吗?”面前的主人一脸趾高气扬,在给自己下达任务:“我在跟你说话,去杀了那个会驭鹰的人!”
“是!”海灵收起情绪,颔首行礼后便朝后花园飞身而去。
陆挽澜见状,目不斜视对身边轻语一句:“迟铮,去阻止她!”
“可是姑娘你……”
见珑格郡主杀意四起,迟铮有些迟疑。
“你不用担心我。”陆挽澜坚定地看了一眼身边紧皱眉宇的迟铮,“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有个能驭鹰的帮手,一定不能出事,不然以后海东青若再来攻击,岂不是连对付他们的人都没有?”
“是,姑娘多加小心!”
迟铮说完,便也挥刀追了过去。
看见陆挽澜将身边护卫支开,珑格郡主昂着下巴,脸上的笑容越发狂傲:
“燕王妃不愧是陆大将军的妹妹,身手果然了得。”
“郡主过奖了。”陆挽澜报以微笑。
看着陆挽澜淡然的神情,珑格郡主抬手把玩着鬓边的玉珠流苏,撇了撇嘴巴:“就是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陆挽澜见她忽地放慢动作,便也警惕起来。
“我很欣赏燕王妃,若我们不是仇敌,定会是很好的朋友。”
珑格郡主仿佛除了对自己的狼崽,并不吝啬对旁人的溢美之词:“就是可惜,你现在要死在我的手上!”
说完,便霍地掀开右侧脸颊旁的一条红玉珠串,只见她耳边闪过一簇寒芒,陆挽澜定睛一看,一根银针正刺破夜空,带着尖锐的嚣声疾风般射向自己的胸口!
她仰面躲过,方才起身,便又见数道飞针好似雨点向自己扑面而来。
那数条红玉珠串在珑格郡主飞身旋转之时,好似万条毒蛇,吐出猩红的信子,将毒液一般的银针向四面八方穿透而出!
陆挽澜柳眉一剔,挥着斗篷扫过半片针雨,可却没想到珑格郡主早已将摧山弩换好箭匣,手指轻抠,一连十发铁矢紧随银针之后。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软剑忽地从院外嗡鸣而至。
陆挽澜回过神来,便见那握剑之人晃了几个白色的虚影,便将铁矢尽数打落。
软剑再一挥旋,那郡主头顶的玉珠发冠便被剑尖挑飞,顶端的一个玉雕盒子随后被敲碎,里面无数银针洒落一地。
混着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敲打着瓦片,跌落下去。
珑格郡主根本没有看清这人的剑法,便已是满头凌乱,狼狈不堪。
她满脸怒气看着对面这个白衣长衫的执剑男子,眼中尽是疑惑:“哪来的狗崽子?敢对本郡主无礼!”
执剑男子没有说话,却听身后一个娇嗔的声音响起:“哎哟喂~你说你姑娘家家,长得挺好看的,怎么嘴巴这么臭啊!”
珑格郡主猛地回身,便看见一个红衣华服的浪荡公子,霍然收起手中折扇,挑了挑刘海:“怎么?就行你们动我小妹,不行我们动你?”
“小妞儿挺标致嘛!”陆云帆轻笑两下,抬手便用折扇点中了珑格郡主的穴道:“明月熙,把她绑了,放到爷的床上去!”
“大胆!你干什么!”珑格郡主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幕,登时慌了神,“你想干什么!你敢动我,我让你求生不能……”
明月熙最讨厌女人多话,一抬胳膊就把她敲晕。
“二哥!你怎么来了?”陆挽澜看了看眼前两个男人,颇为惊讶,“明月熙?你能站起来了?”
“嗨~”陆云帆眯着媚眼,从胸前掏出一本画册,远远地朝陆挽澜摇晃着:“你不是跟小喜说,要这春宫图?二哥我特意从老宅翻个底朝天,这不怕耽误你的大事儿嘛!”
第153章 本王觉得并无不妥
春宫图?!
想不到燕王妃竟然有这种癖好!
还未等陆挽澜反应过来,房前屋后的燕王府死士瞬间便被惊掉下巴,只顾抬头看着房顶。
看这陆二爷浑身抖擞的架势,便可以想见,那小小的黑册子上,定是画了什么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
王妃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不过,也还是很有情趣的嘛~
就是不知道一会儿王爷回来,能不能受得住啊!
几个死士不敢说话,就这样互相用眼神交流心得,竟是连身边还有几个珑格郡主的刺客都给忘了。
还好陆家影卫对自家主子们放荡不羁的作派已经见怪不怪,手中刀剑并未停歇。没有了哨鹰军的阻拦,几个刺客很快便落入下锋,顷刻间被解决干净。
影卫们低着头正要收拾残局,却看见王府的死士一个个仰着脖子,在偷听房顶上头的主子们说话,便连忙生拉硬拽把他们拖了出去。
剩下的人手也只是装聋作哑,埋头干活。
看着二哥陆云帆挥舞着所谓的春宫图,好像挥舞着一面旗帜般,脸上洋溢着胜利的欢愉,陆挽澜整张脸已经像是一颗熟透的李子般,红中发紫。
心里暗暗叫苦,自己什么时候跟小喜说要春宫图了?
明明是春猎图,这小喜的耳朵到底是怎么长的!
难怪她当时还一脸的震惊,原来是这么回事。
正不知如何自处,却听对面房顶上陆云帆朝自己喊了一句:
“小妹你放心,二哥出手必数精品!哥哥这就从这边扔给你啊!”
“别!”陆挽澜万万没想到,二哥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话来,登时吓得连连摆手,“二哥,你别胡说八道!”
“怕什么!这附近都是咱们的人,他们懂得分寸,不会说出去的!”
“哪里是没有外人?”
陆挽澜抬手指了指陆云帆身旁的明月熙,见他眉头紧皱,似乎也很难理解姑娘家家怎么会想要这种东西。
更是恨不得现在就从房顶跳下去。
陆云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哪还管得着这些,小妹如今在这大事上开了窍,那可是天大的喜事,自己岂有不上心的道理?
见小妹如此害羞,便又连忙安慰:
“哎呀~小妹!明月熙是自己人,这本精品还是他帮忙选的呢!哈哈。”
什么?!
明月熙听到这话,整张脸瞬间黑了下来。
自己什么时候选过这种东西!
要不是这陆二爷抽了风一般,跑到定国府老宅翻箱倒柜,拿着两册画本举棋不定,非要让自己选一个,不然就撒泼打滚,他才懒得理睬。
结果自己才随手指了一本,就有几个刺客杀进来,自己不得已只能带着陆云帆从老宅杀出重围。
现下这个时候,自己的行踪若是让风谢两家发现,势必会引来大祸。
更何况又有一个晕倒的珑格郡主在侧,还是应该抓紧时间离开这里才行。
正欲劝说陆云帆速速离去,却见他此时已是开怀大笑,手舞足蹈。
“小妹你莫要害羞!这次如果真能成功,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哥哥我就能当舅舅了!”
陆云帆此时已经对那八字没一撇的娃娃,全全做好了安排。
到时候若是个外甥女,就丢给其他兄弟们带着,若是个小外甥,自己就把他天天带在身边,让他享尽逍遥快活,岂不是人间一顶一的美事!
想到这,便再也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将这本黑色封面的图册抬手便扔了出去:
“小妹!接着!”
陆挽澜眼看着那春宫图朝自己面前飞来,登时心跳加速,双手僵在半空。
这是接,还是不接?
接了不是,可是不接,万一被别人捡去怎么办?
反正在场众人都听见二哥说的话了,现在再矜持,恐怕他们也不会相信。
算了!豁出去了!
想到这,陆挽澜便将胳膊朝那册子伸了过去。
可正当她指尖碰到画册之时,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只修长的大手从自己身后,绕过肩头直接把这本漆黑的画册握在手中。
青色松竹暗纹的斗篷在夜空中烈烈作响,扰得面前小人儿的心里七上八下。
“春宫图?”
萧晏之嘴角扯出一弯好看的弧度,话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接着将手中画册收好:
“那就多谢二舅哥了,正好我夫妇二人,也可以好好研习一下。”
“哈?王爷,这……”
陆挽澜听到这话,心脏登时漏了半拍。
这萧晏之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王爷,事情不是这样的,这个春……”
看着面前男人轻挑剑眉,似笑非笑看着自己,陆挽澜说话的声音,由于心虚而越来越小:
“这不是我要的,是我二哥所做欠妥……”
她一手指着对面的房顶,尴尬地对萧晏之笑了笑,却见他扫了一眼房顶又朝自己走了两步:
“是吗?本王倒是觉得,并无不妥之处。”
“那个…二哥……”陆挽澜再一回头,可却只看见陆云帆一抹红色衣角将将掠过房檐,转瞬间便没了踪迹。
而身后的萧晏之并不想与她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看了一眼这卧房空荡荡的房顶,便能想到方才打斗的惊险。
虽然现在这个女人没有受伤,可是他仍然后怕不已。没有说话,便将陆挽澜打横抱起,越过房顶,直接在书房门口轻轻落地:
“今晚就在这凑活一下吧。”
说完也没有将怀中小人儿放下,直接踹开房门走了进去。
陆挽澜在宽大的斗篷下缩了缩,似乎是在回应他的话,可此时那土骨论·海灵还在后花园,也不知是什么情形。
还有那个会驭鹰的人,不要受伤才好。
这小人儿虽只字未提,可萧晏之还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迟铮那边你不用担心,土骨论·海灵翻墙出去了,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唔……”
说话间,陆挽澜便已被放在书房的暖榻上,看着面前萧晏之紧抿着薄唇,大手在自己脸颊上方比划了半天,却不知想要干什么,眨着眼睛满脸透出疑问。
他忽然很想摸摸她的脸,可却蓦地想起,刚才自己就是用这只手杀了谢怀津。便又无力地放下了。
她虽然狠毒,可狠毒的光明正大。
自己的手却以救赎的名义,沾上太多的鲜血,也未必就比她高尚。
萧晏之叹了口气,正欲将新的王府设计图取出。
却忽听门外传来陆云策一声急切的呼喊:“小妹!你怎么样了!没受伤吧?”
紧接着便是陆云昭的声音:“是啊小妹!可吓死哥哥们了!不过,你不是要莲花渠的地契嘛!”
“不是四哥说你,妹夫想买这块地你就卖给他嘛!你把地价抬得那么高,最后赚的钱不还是左兜换右兜嘛!你说是……”
陆云昭还未说完,便见到小妹一脸怒气冲冲从书房跑了过来,扬手便把装着地契的匣子抽了过去。
连句话也没说,便转身离去。
“老六,哥哥有说错什么吗?”
陆云策看着眼前满脸诡笑的萧晏之,只觉脊背发凉,耸了耸肩掉头就走。
第154章 秘密
抱着装有莲花渠地契的木匣子,陆挽澜缩着脑袋面对着书房角落里,一排花梨木的架格旁。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复又关紧,一抹寒冷的气息遂从门口处缓缓朝她袭来。
陆挽澜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竟忽然有些忐忑。
奇怪,姐卖自己的地,卖多少银子是姐的自由,这会儿心虚什么?
再说了,刚刚姐可是被刺杀未遂的人,现在萧晏之就算是再生气,也不会发脾气吧?
四哥也真是的,就这么嚷嚷着进来……
“王妃在想什么?”
正在腹诽之时,陆挽澜忽然感觉耳朵一痒,满脸愁容瞬间僵住。她下意识转过头看去,身后的男人已不知不觉来到自己身后,此时正安安静静盯着自己的眼睛。
眼神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因为两人距离太近,陆挽澜生怕撞上他,急急向后错了两步,却不知撞到架格上的什么东西,硌得她后背生疼,倒吸一口冷气。
萧晏之见这小人儿面目奇怪,又低头扫了一眼她的双手,还在死死攥着那个木匣子,许是因为过分紧张,连指尖都有些泛白。
一双深褐色的瞳仁从她脖颈的发丝缓缓滑过,定在她身后架格第二层抽屉上的螭纹青铜锁扣上。
陆挽澜见他不说话,尴尬地弯了弯嘴角:“哦,臣妾是在想……”
尬聊还没开始,却见男人的手臂直接掠过她脖颈,“哗啦”一声拉开了身旁的抽屉。
“想什么?”
萧晏之随口一问,接着又向前走了一步,探着身子垂眸查看抽屉的内里,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突然的靠近,让陆挽澜猛地吸气,清冽的松香瞬间盈满鼻腔,她强咽下一口口水。
心里的小兔子又开始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妖孽的男人,干嘛贴的这么近?!
“那个……臣妾是在想,想今天的刺客还有那个郡主……”
“嗯?不在这里?”萧晏之侧着脸颊,右手在抽屉里摸了半天,有些惊讶地自言自语,“难道本王记错了?”
说完,便又“嚯”地将抽屉关上,两手随后从陆挽澜脖颈两侧,向架格的上层探去。
他找得颇为认真,甚至连寝衣下半赤的胸膛,被面前的小人儿尽收眼底都全然不顾。
此时的陆挽澜,哪还管得上什么刺客,什么地契。她只觉得口干舌燥,鼻孔滚烫,就连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这算什么?
书架咚?
勾引?
可是,可是今天不行啊……
萧晏之抬手挪动了两摞书册,又淡淡地回应陆挽澜方才的话:“今日王府的刺客没必要留活口,本王已下令除掉,王妃不用挂心。”
“啊?全、全除掉了?”
听到他说话轻轻飘飘,竟然不拷问一下幕后主使,就这么把刺客全都杀了,陆挽澜对他的鲁莽有些惊讶。
这不像萧晏之做事滴水不漏的风格啊!
“嗯。”
他低头看了看陆挽澜忽然仰起的小脸,绯色的面颊似是挂了两朵云霞,一直蔓延到耳根,顺着颈子漫进织花锦缎的斗篷里。
她扇了两下蝶翼般的睫毛,不太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
两汪澄澈如湖面的双眸,天真又充满疑问,却将萧晏之的眼神紧紧钩住。他挑了挑眉,嘴角的浅笑透着些许的嘲弄:
“二舅哥不是已经把幕后主使搬到床上了?”
“啊?”陆挽澜忽然想到这茬,便觉得萧晏之所做也没什么不妥,便又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对,对,王爷干得漂亮!”
说完,便又见萧晏之抬起头,向自己头顶上方看去,抬手将架格上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木匣子拿在手中:“原来在这。”
话音一落,陆挽澜便觉得面前空间豁然开朗,萧晏之已重新端正地站在自己面前,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准备溜之大吉:
“王爷找到东西就好,那臣妾先去休息……”
谁知,她刚一踏出脚步,萧晏之大手一挥便将自己藕臂箍住,整个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重重按在架格上:
“王妃别急着走。”
陆挽澜勉强挤了个笑容:“王爷还有何事?”
“何事?”
萧晏之听她话中语气,似乎是不愿与自己多待,方才缓缓软下来的眸子又重新蒙了霜尘。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以琢磨。
他轻笑一声,随后松开了放在她肩头的大掌,淡淡道:
“本王想和王妃做个交换。”
说着,转身将木匣子放在桌上打开,从里头拿出一叠文书,送到陆挽澜面前:“用这个跟你换莲花渠那块地。”
“这是什么?”
陆挽澜伸手接过,撇了撇嘴将文书展于面前,待看清上头的文字后便又塞了回去:“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臣妾要来做什么?”
“真的不要?”萧晏之没有接过,只是轻叹口气坐了下来,“你可以问问四舅哥,再做决断,本王可以等。”
“这有什么可稀罕的?我四哥才不会同意呢。”
见他如此自信,陆挽澜嘴上虽然嫌弃,可还是将文书与那莲花渠的地契一起收好:“不过看在王爷的面子上,臣妾就勉为其难地跟他商量一下。”
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她眼神随意瞟了一眼桌上的木匣子,便看见一朵女童的珠花躺在里面,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
“这是什么?”
陆挽澜眼疾手快,说完便将木匣子从萧晏之面前抓了起来。
“放肆!”
萧晏之见状,急忙抬手去抢。
他想阻止她,可是现在陆挽澜内力恢复,竟与自己不相上下,只是一想到她肩头上的伤还没好全,萧晏之不忍她动用太强的内力,手劲僵持了一会儿便又松了下去。
似是得到了什么宝贝,陆挽澜格外开心,拾起那朵女童的珠花故作好奇的问道:
“王爷怎么会有小女孩儿家的东西?还这样宝贝着?”
接着又从里面找出一个蜡做的箭头:“这是什么?这不是初学射箭时候用的吗?王爷还留着?”
“这还有半块摔碎的玉佩?”
“拨浪鼓?王爷这是你小时候的东西?母妃真是不容易,竟然把这些都给你留着……”
陆挽澜每拿出一样,就要笑话一句,只顾着埋头看这些个小玩意,却没看见萧晏之的拳头紧张地攥起来又松开,松开复又攥紧。
他对她前世的爱慕,全都在里面了。
十岁,见她出生。
十三岁,听她咿呀学语。
十五岁,见她招猫逗狗。
十八岁,见她拉弓射箭。
二十三岁,见她豆蔻御马。
二十五岁,见她亭亭玉立。
……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等她慢慢长大,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把她好好疼爱。
可是上一世的爱慕,只停在了十八岁。从那以后,这个匣子和里面的秘密就是个笑话。
心里正挣扎着,却听陆挽澜又惊呼一声:
“诶?还有一本画册?”
说完,便要打开。
萧晏之皱眉,里面,都是他的卑微。
“陆挽澜,你够了!”
说着便再也顾不得她肩头的伤,抬手去夺,随着他长袖一挥,袖中那本黑色封皮的精品画册便掉落在地。
好巧不巧地,整本画册竟然就这样摊开在两人之间,萧晏之垂眸一扫,眸心霎时溅出了火花。
很好!
“王妃就这么等不及?”
“我……”
陆挽澜见他面色铁青向自己走来,蓦然提了口气。
第155章 你当本王是什么?
看着萧晏之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暖黄灯光下似有风无声间划过,月白色的寝衣松散飘飞,将他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绯红的岩石般的肌肉,称得犹如血色残阳。
陆挽澜虽然觉得这个男人此时勾魂夺魄,眼睛贪看得舍不得闭上,可待看清他眸中微微闪着的绿光,竟似饿狼一般,双脚便不由得一寸寸向后退去。
“……臣妾,臣妾也不是,不是很急。”
说完,便忽地感觉后背传来一丝冰凉:她又退到刚才的架格上了!
这下子惨了,退无可退……
“你喜欢在这?”
粗重低哑的喘息声如同鬼魅般,幽幽地从耳边传来,陆挽澜猛地抬头,只见萧晏之此时正垂首注视着自己,眸光中的深情浓得化不开。
她一时间竟愣在原地。
自己该不会是出了幻觉吧?
她粉唇微微抖了抖,想说什么,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今天刚入夜的时候,她对这个男人使劲浑身解数,极尽挑逗,也没有勾起他半点星火,怎么这时候忽然就……
难道是因为那本春宫图?
“不行,今天不……”
她回答得小心翼翼,闪躲的眼神似是小鹿儿般活泼又透着股狡黠。
可落在了萧晏之眼中,竟变成了欲擒故纵,欲语还休!
他心中自嘲,这个女人总是有这种魔力,轻轻勾一勾手指,就让自己再无招架之力。
再也不想给她丝毫逃脱的机会,直接双臂收拢将这小人儿箍至胸前,然后重重地吻了上去。
他不想听到她说不行的理由,无论那理由是什么!
“……王爷?”
他的吻来的又凶又急,犹如狂风过境,瞬间将她的整颗心搅得凌乱不堪,还好她的力气足以对抗萧晏之铁索般的双臂。
勉强扯开距离,陆挽澜才抬起眼帘便又与这双寒星般的眸子对视,细细看去,里面竟有无数点点光芒闪烁,温柔地似要将她整个吞没:
“你不是想要本王?”
“我……”
再次想要拒绝,可当萧晏之轻轻啄吻着她两颊的红晕,陆挽澜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动作轻柔至极,俨然将这个蜜桃般的小人儿当作了稀世珍宝。
她的心房剧烈跳动着,似是从云端走了一遭,微微偏了下头,樱唇恰好贴上那两片刀削般的薄唇,竟是再也分不开。
萧晏之改变主意了,她的欺骗不妨碍他对她的占有。
他不怕这个女人背叛,就算她不心悦自己,囚住她的人也是好的。
不止是她,就连她身后的陆家,他也要夺过来。
朱门墨夜,星稀灯渺,屋外冷风呼啸,却吹不灭屋内疯狂的野火。
“澜儿……”
这是陆挽澜第一次听见萧晏之这般轻唤自己。
沙哑的嗓音充斥着引诱的气息,滚烫的舌尖扫过她耳垂,似是暗夜中的火把,将她细腻光滑的肌肤烧的如霞似火。
“王爷,我……”
“叫夫君。”
“啊?”
她该不会是出现了幻觉还不够,现在竟也出现了幻听?!
迟疑了这一霎那,话还没有说出口,耳根便又忽地传来一阵麻痒。
蓦地咬紧下唇,将那涌到嗓子眼的娇声又生生吞了下去,满脸惊诧的神色惹得萧晏之一阵低笑。
“怎么?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这样撩拨本王?”
是了是了,他这是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可轮到自己身上,她才方知这滋味有多不好受。
“王……”陆挽澜想到刚才萧晏之的话,便又顿了顿改口道,“夫君,我、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萧晏之站直脊背,抬手轻轻将她额间一缕秀发拨开,满面笑容如同春风拂过。
看他如此,陆挽澜如获大赦般,缓缓吐了口气:就知道这个男人不会这么容易被拿下。
可谁知,在她高兴之余,面前男人竟快如闪电般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一个转身放在软塌上。
手腕也不知何时被他反手扣住,举过头顶。
随之而来的,便是尽在咫尺的胸膛俯下来,滚烫的唇息扑面而来:“不过太迟了。”
陆挽澜心脏狂跳,惊呼声还在喉间未等冲出来,便觉胸前骤然一凉,她双唇颤抖着:“不行……”
一边说着,双腿便不由得开始踢蹬,可才抬起这只脚,就被萧晏之狠狠压住。
躯体交叠,娇容满目,泛着红晕,暧昧至极。
“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你当本王是什么?”
她越是这般,他越是不肯罢手,只是眼神中的失落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燎原的烈火:“是你的面首?还是象姑?”
他瞥着陆挽澜微启的红唇,眸光扫过她脸颊,正如一轮斜阳照耀下的春水一般,波光粼粼,潋滟撩人,萧晏之血气直冲脑门:
“不是说要把本王吃干抹净?现在摆在你眼前,又不想吃了?”
他听见了?
不止是听见,还记得这么清楚!
正欲缠绵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些急促,由远及近。
陆云策一开口,关切的声线便将软塌上两人的思绪拉回:
“小妹,你可睡了?五哥特地关照我给你熬得红枣姜茶,算算你今日应是来了月事,热热的喝上一碗,你就不痛了。”
“六哥,我没睡!”
这救命稻草可被陆挽澜一下子抓住了,她急忙对门外吼了一声,不敢看萧晏之的脸,又悠悠说了句:“劳烦王爷,帮臣妾端进来吧。”
说完,便扯过锦被将通红的小脸埋了进去。
这么难为情的事,还是让他知道了。
萧晏之起身理了理寝衣,将一片粉黛尽数遮住,重重呼出一口气,走到房门口。
恰于此时,门外传来陆云策的“笃笃笃”的叩门声:“小妹,我能进来吗?”
他在门外侧耳听了半天,除了方才陆挽澜的声音之外,半点声响也没有。等得有些急了,陆云策正要再次叩门。
手刚碰到门板,便听“吱呀”一声,门扉从内里被人打开。
萧晏之面色骤寒,冷锐的眸子只略略扫了他肩头一眼,陆云策便觉得浑身挂满了冰碴:“嘿嘿嘿,王爷,我来给小妹送姜……”
“本王拿进去就好。”
未等自己说完,陆云策便顿觉腕上一轻,白玉瓷碗已被萧晏之端走。
“妹夫,你……”
正欲叮嘱他陆挽澜不能着凉,却只听“砰”的一声,门扉再次被重重关上。
陆挽澜听到外头响动,可却迟迟不见萧晏之走过来,闷得久了只好自己从锦被里探出脑袋,披上件斗篷走过来。
看着他颀长的身形立在门口,大掌端着一个瓷碗,背对自己。
她羞怯一笑,心想这男人一定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鲁莽,不好意思把姜汤端给自己,便迎了上去。
可待看清那瓷碗中大团的暗红色液体,陆挽澜才抬头望向萧晏之莹白的面庞。
她这时才发现,他嘴角还挂着殷红的血迹,声音忽地颤抖起来:
“王爷,你怎么了?”
第156章 龙胎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恍然间,京城的平安街已从暗潮汹涌变为波平如静,此时正如同一条蜿蜒的河流,安静地守候在皇宫之外。
可红墙绿瓦之内的一间宫殿外,却乱作一团。
豆蔻年华的小宫女们满面焦急,端着鎏金的铜盆进进出出,盆中热水里是一条条沾满鲜血的雪白锦帕。
宫女纸鸢正紧随其后,惊慌失措地跪在皇帝萧靖禹的面前。还未等她开口说话,谢敏敏痛苦的惨叫声又一次从绣鸾阁内传出。
几名宫女登时便被吓得跪倒在地,血污的热水洒得满身都是,却仍是撇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萧靖禹见状不发一语,只拧着眉头,阔袖一挥示意她们退下,又向房门走近了两步。
眼见着伺候的人一波接一波进去,匆忙的身形在灯影之下来来去去,却一直没人出来禀报里头的情形,心中越发不安:
“太医院的人不是都进去了吗?里面情形到底如何?”
屋外话音刚落,屋内便又传出谢敏敏一声无力的惨叫,紧接着屋内众人便惊呼不已:
“哎呀不好,娘娘晕过去了!”
听罢此言,萧靖禹方才还凝重的脸瞬间僵住,内监总管刘元海生怕圣上一个着急冲进去,急忙躬身拦住了萧靖禹的脚步:
“圣上……这血光之房多有不吉,您还是……”
刘元海说到关键之处,虽不敢抬眼,却还是看见面前圣上的锦袍沉沉一甩,紧接着整个人又向前走了一步,根本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顿时大骇!
正不知如何劝阻,忽听长春宫门外传来一声内监的高唱:
“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紧接着,一脸褶子的宁公公抖了两下拂尘,将两位身着华丽锦服的娘娘请进了宫门。
见此情形,满院子的内监宫女顿时跪倒一片。
王太后目不斜视,带着王皇后径直走到绣鸾额外的廊下,自己缓缓坐在小内监安置好的凤驾之中,由着王皇后去将萧靖禹拉回原处坐下。
“圣上,敏敏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又有诸位太医在场,定不会有事的。”
王皇后提着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脸色便又白了一白:“您万万不可冲动,臣妾就在这陪您便好。”
萧靖禹对太后的到来并无惊讶,可是皇后身子一直不好,几个月来不能下床,近日病情刚刚有些起色,竟然这般劳累。
心中不由得暗暗升起一丝担忧,便也让其坐于身侧:
“皇后身体并未痊愈,更深露重,怎么也跟着来了?”
见到圣上在关心谢贵妃之余,还能给自己一丝和颜悦色,王皇后强扯出一丝微笑:
“回圣上,臣妾今夜心神不宁,一直在宫中为这未出世的孩子诵经祈福,又听闻圣上从未离开半步,臣妾身为六宫之主,更应该陪伴君侧……”
说完,便让贴身宫女将自己从宫中带来的参汤从食盒里取出:“圣上今晚没有用晚膳,还是先喝一碗参汤吧。”
萧靖禹看了看王皇后,眉目恭顺,脉脉含情。又看了看太后的脸色,便勾了勾唇角,拿起瓷碗:
“如此,就有劳雪凝了。”
王雪凝看着萧靖禹想要一饮而尽,握着锦帕的手急忙覆住他手腕,又接过宫女递来的汤匙:“还是臣妾服侍圣上慢慢饮下吧……”
说完,又对刘元海使了个眼色:“本宫也给敏敏妹妹带了参汤,你快去端进去,问问太医可否用得?”
看着王皇后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刘公公方才放下的心不知为何竟是又忽地悬了起来,可见太后和圣上都没有异议,便忙不迭地端着参汤走进了绣鸾额。
方才踏进朱红门扉,一阵血腥便扑面而来。
刘元海不敢耽搁,捣腾着小碎步挪到床榻前,隔着纱帐朝里头看着。
谢敏敏面如纸色,奄奄一息,胸中顿时升起焦急之感:
“诸位太医,杂家奉皇后之命特送来参汤……”
“参汤?”
正急得团团转的太医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冲了过来:“快,快用参汤给贵妃吊着精神!”
说完,稳婆便福了福身子,从刘元海手中将瓷碗取走。
可是,这稳婆正欲给谢敏敏服下参汤,却忽得被陆云归制止:“现在贵妃血流不止,此时喝下参汤,岂不是弄巧成拙?”
“那你说怎么办?”
另一位太医见这个年轻的同僚此时竟又固执己见,便又摇头叹气,从纱帐旁走过来对其他人发起牢骚:
“哎呀呀~你们说说,这胎儿虽不足三月,可却如此顽强,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听到同僚如此判断,其余太医便也一窝蜂冲了过来,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看着情形怕是不成,若是妇科圣手岳逢春在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是啊,已经出了这许多血,不如就……”
“不可!这龙胎若是真的不保,那咱们太医院的人头可就……”
“那还能有贵妃的命重要?若是贵妃也搭了进去,圣上若是追究起来,咱们那才是灭顶之灾!”
听到这里,刘元海心中便明朗起来,想来谢贵妃这一胎怕是不妥:
“诸位太医休要烦恼,这谢贵妃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你们给个准消息,杂家也好给圣上回个话!”
听刘总管如此一问,几人瞬间又不声不响,纷纷看向院使大人。
“哎……”
院使大人看着床榻上的谢贵妃鲜血直流,缓缓起身走到外间,对刘元海行了礼,胸中颇为无奈:
“还请刘公公禀明圣上,贵妃娘娘体弱,怀胎本就不易,今日又受了不小的冲撞,虽然这胎儿尚且顽强,可若强行保胎恐会对娘娘不利,究竟如何选择,还请圣上示下……”
说完便按住身边稳婆的手臂,摇头道:“乔姑姑,你去准备一下吧。”
“可是这?”乔姑姑抬头,看了看陆云归。
只见他面目凝重,双手死死握着沾满血的锦帕,就是不肯放弃谢贵妃腹中的胎儿。
她明白陆云归是医者仁心,抑或是有别的目的,可现在性命攸关,若谢贵妃不好,那龙胎更是不保:“陆太医……”
乔姑姑轻轻唤了一声:“事已至此,还是要保住性命才是。”
刘元海见状不再耽搁,撂下一句“杂家这就去禀报圣上”,便转身欲走出绣鸾阁。
“不可!!”
众人正在按照院使大人的意思,为谢贵妃准备堕胎的汤药,却忽听陆云归大喝一声:“龙胎明明还有救,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云归实则不敢相信,谢贵妃的小腹虽然受到外力冲撞,看似流血不止,可是腹中龙胎生命力顽强的很,根本没有落胎的必要。
这些太医究竟是有什么目的,一定要将这个孩子置于死地?
思于此,更是将乔姑姑手中的药草砸了个稀烂。
“陆云归!你休要在此胡闹!”
见他如此不分轻重,不等院使大人说话,其余几位太医便将陆云归强行按住手脚:“若不是你在这里耽搁多时,我等怎么会变得如此被动!”
第157章 敏敏妹妹这是无恙了
绣鸾阁内,太医们七嘴八舌的争吵还在继续,端坐门外廊下的萧靖禹一边喝着王皇后舀来的参汤,一边听着刘元海将屋内情形一一道来。
他自是知晓,太医院老臣们历来喜欢明哲保身,多半会选最保险的法子,而对于太医陆云归这个后起之秀的医术和剑走偏锋的手段,他亦是颇为欣赏。
只是,见刘元海面上慌里慌张,若真的让陆云归一意孤行,那龙胎能保住便是万幸。
可如果有个万一,谢家两子两女尽数凋零,怕是不妥……
思来想去之时,却见身侧的王太后轻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纸鸢,那宁公公立刻心领神会一般,收敛神色、躬身捏脚地退出了长春宫。
萧靖禹皱眉,看向王雪凝汤匙中参汤的眸波,不由得又沉了一沉。
刘元海伏地垂首地说完,便抬袖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本以为萧靖禹会立刻有所决断,毕竟屋里的谢贵妃一只脚已是踏进了鬼门关!
可待自己将院使大人的话逐一禀告后,料想中的话并未从上首传来,却只见圣上一改方才的六神不安,竟又恢复一如既往的从容姿态,正不疾不徐地喝着参汤。
天威难测,可终究是人命关天!
刘元海顿了一顿,便试探性地轻唤一声:
“贵妃现在情形不大好,院使大人不知如何抉择,还请圣上示下……”
“那还等什么?”
未等萧靖禹答话,身侧的王太后接过身旁嬷嬷手中茶盏,轻拂两下,低声回了一句。
刘元海虽听不出话中语气,可却明显察觉出萧靖禹眉目一紧,旋即又恢复了淡然。
本欲再多说几句,可看着三人各端各的心思,他旋即便咧了嘴垂首到王太后跟前:
“那依太后的意思……”
“哎……”
王太后叹了口气并未理会刘元海,“当”地一声将手中茶盏盖上,似乎颇为理解萧靖禹的为难之处:
“皇帝不方便进去终究是难以抉择,不如就让皇后先去看看情形,再做决断吧?”
“也好。”
听罢此话,刚好喝完参汤的萧靖禹,又接过皇后王雪凝递来的锦帕盖了盖嘴角,唇边的一抹冷毅亦被他尽数遮掩。
见圣上答应了太后的提议,而绣鸾阁内的动静越来越大,王雪凝不敢耽搁起身便踏门进去。
先前她还想着,陆云归好歹是侍奉太后娘娘的太医,他说能保住龙胎那定是有相当大的把握。
可当自己隔着纱帐,瞥见谢敏敏昏迷在血泊之中惨白的一张脸时,本就因为身子孱弱而莹白如纸的面庞,更是吓得一丝血色也没有,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外间。
被她死死抓住胳膊的宫女,显然也没料到眼前情形,只能先扶住王雪凝坐在一旁:
“娘娘仔细身子啊。”
又见自家娘娘单手按住胸口紧蹙蛾眉,竟是冷汗如雨,连呼吸也愈发困难。
便也管不得还躺在床榻上危在旦夕的谢贵妃,安排了宫女为王雪凝倒茶顺气,便连忙起身冲进里间,想抓个太医过来:
“先给皇后娘娘瞧瞧,别被这脏污晦气冲撞了娘娘的凤体。”
一屋子的太医本就焦头烂额,才按住了陆云归这个大麻烦,哪成想外间又不声不响来了个身骄肉贵的皇后娘娘!
院使大人抬头一看,见此情形是倒吸一口冷气,慌慌张张扔下手中的药碗,撩起锦绸纱帐,便来到外间跪在王雪凝跟前,布满皱纹的大手微微抱拳行礼:
“哎呀~老臣不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还请恕臣大不敬之罪啊~”
“快、快快起身。”
王雪凝此时终于缓过劲儿来,来不及斥责贴身宫女的鲁莽,便双眸含泪对院使大人投去忧心的目光:
“敏敏妹妹身娇体弱,你们务必要保她安康无虞才好啊。”
“回皇后娘娘,谢贵妃在御花园被御猫冲撞,腹部着力,大有血崩之势!为今之计,只能先让贵妃落胎,方可有转圜的余地。”院使双腮抖了一抖,“可是,陆太医他……”
未等听完,王雪凝便起身向里间移步,哭腔瞬时随她步履蹒跚而来:
“陆太医年纪尚轻,自是不懂得女子怀胎的辛苦,本宫也明白你保龙胎心切,可还是要将女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才是呀!”
陆云归这厢才挣脱几人的束缚,正欲抬手阻拦几人将落胎的汤药为谢敏敏服下,却听皇后的声音越来越近:
“毕竟皇子还可以再有,若是妹妹因此将性命丢了,那就是得不偿失了呀。”
见到六宫之主发话,其余太医瞬间停止了腰杆,急忙附和,其中不乏更加犀利的声音。
“陆太医不会是想要公报私仇,故意看着谢贵妃去死吧?”
听到这种无妄的指责,陆云归胸中激愤,布满血丝的怒目似要喷出火来:“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陆太医也是为了圣上和皇家着想。”
一旁的乔姑姑见状,连忙打着圆场。
她对于妇人生产之事自来熟稔于心,这谢贵妃的胎像如何自己最是明白不过。
虽然燕王有令,找个机会除子去母,可是她与柳姑后头的嫣嫔都还没有动作,这谢贵妃今日竟突逢此难。
想必宫中早已有人因为谢敏敏怀上龙种而耐不住性子,只是最后到底是失掉龙胎,还是母子俱损,竟抛给了太医院来决断。
这心机深沉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暂且不论,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唯有顺势而为才是长久之计。
可这个陆云归,今日做派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他确实应该恨不得谢贵妃没命才好,可也犯不着做得这么明显,给人留下话柄啊!
思于此,便拉住这个满面怒气的太医:“陆太医不可莽撞了,有皇后娘娘在场,我们人微言轻,万万不可再……”
“哼!”不待陆云归向乔姑姑解释,却见身边另一位太医又端了一碗药汤,拂袖经过,“若是燕王妃遭逢此难,看他还会不会以如此坦然!”
说罢,便见院使大人领了皇后娘娘懿旨,几人合力将这碗药汁给谢敏敏服下。
看着浓黑药汁一点点被灌入贵妃口中,以院使为首的在场众人瞬间觉得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想来自己的脑袋又可以稳稳当当待在脖子上了。
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陆云归,却是心如刀绞。
小妹的叮嘱他没忘,可是医者仁心他更没有丢。只是,他之所以要保住这个孩子,与这两者皆无干系。
听到绣鸾阁内逐渐回归平静,已经回到廊下端坐的皇后王雪凝撩起锦帕拭去两行泪珠,转而对身边的萧靖禹道: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敏敏妹妹这是无恙了。”
萧靖禹抬眼微笑,轻轻攥了攥她的手,便起身:“时辰不早了,朕还有折子要批,这里就交给母后和皇后了。”
“也好,皇帝还是要把心放在前朝。”王太后没有挽留的话。
她看着萧靖禹背影消失在长春宫外,须臾间便从此处走进一个身着藕荷色斗篷的柔弱身形。
宫灯之下,风芷嫣的眉目如烟似雾,脚步亦是翩然若蝶。
见廊下的众人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她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可还是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臣妾风芷嫣,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而见到这婀娜身段的造作姿态,王太后终于绷不住满脸的怒意,将手中茶盏端放在矮几之上,轻启薄唇,吐出几个字:
“风芷嫣,你可知罪!”
第158章 香囊
随着王太后这声质问,长春宫的朱红大门亦被重重关上。
院中气氛,陡然凝滞。
匆匆而来的风芷嫣跪在地上,看着太后冷沉的目光,虽然心中一颤,可瞬间便颇为镇定地将头垂下,恭顺温婉的嗓音从她喉中散出:
“臣妾愚钝,不知何罪之有,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宁公公深夜造访重华宫,说太后有要事请她到长春宫走一趟,她便察觉出异样。
虽然早已对今日谢贵妃之事了然于胸,可对于太后在此时将自己叫来问话的做法,她终究是不明就里的。
“哼!你,愚钝?”
太后冷哼一声,面上风云难测,话音里尽是余怒未消。
只是轻抬眼皮,目光照着前方随意打了个转,便让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风芷嫣如芒在背。见她并没有想要认错的意思,便料想这狐媚子定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随即扬起锦袖,向宁公公处随手一指:
“这东西,可是你做的?”
言罢,还未等众人看清太后所指究竟为何物,一缕沁人心脾的幽香便从宁公公手中的锦盒飘散出来。
风芷嫣垂眸,用双手接过锦盒,一枚酞青蓝色云纹缂丝香囊赫然冲进眼帘。
再细看上头,八宝流苏顶端坠着的和合如意结,正是自己亲手打的,冷汗一瞬间便从脊背渗出:
“这香囊,确是出自臣妾之手。”
这枚香囊,正是自己送给太子生母,贤妃娘娘的。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太后这样问又是何意?
见她细眉微挑,粉唇轻启似乎又想说话,太后终于正眼瞧了过来:“说说吧。你到底为何想要谋害哀家的皇孙?”
“什么?太后娘娘,臣妾冤枉!”
听到这话,不止是风芷嫣大惊失色,就连一直默默无语的皇后王雪凝也是脸色忽变。
谋害皇嗣,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回想她缠绵病榻之时,整个后宫巴不得自己这个六宫之主早些归天,唯有这嫣嫔时时差人送些小玩意宽慰自己,而后又将公主交予自己抚养。
这妹妹心地如此善良,怎么会做出此等残忍歹毒的事来?
想到这里,王雪凝便起身跪倒在太后身边:
“太后娘娘明鉴,芷嫣妹妹一直都在月中,身子娇弱,她又初为人母,怎么会存有这等心思?”
说到急切之处又咳了两声:“更何况这只是一枚香囊,又怎么会让敏敏妹妹落得如此境地啊!”
说着说着,两行眼泪便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王太后见此情形,胸中余怒又被点燃,她自来对这个侄女恨铁不成钢,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种场合哭哭啼啼,说出的话更是天真荒唐!
使了个眼色,便叫宁公公将王雪凝从她身旁拉回边上坐着。
“皇后病了多日,后宫也一直是哀家掌管,今日不妨也在旁跟着哀家学学,该怎么掌管六宫诸事!做这六宫之主!”
说完,便让谢敏敏的宫女纸鸢,将今日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原来今日,皇后自觉天朗气清,御花园中菊花绽放,她自己身子松泛了许多,中秋那日没能亲自恭喜谢敏敏有孕,便叫了一众嫔妃到花园喝茶吃些点心,又挑了好些珍稀之物送与贵妃和未出世的小皇子。
而嫣嫔和怡妃因为尚在月中,并未出席。
席间谢敏敏说自己近日不知为何,夜里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正巧太子生母贤妃说自己从嫣嫔那得了一个香囊,自打随身佩戴此物,不但睡得香甜,就连养在自己身边的太子夜里也更容易入睡。
到底是生养过的,自然能明白初次有孕有多么辛苦,贤妃便将香囊送给了谢敏敏。
谁知,这香囊一到了谢敏敏身上,清香之气竟是将御花园中的蝴蝶也引了过来,这种奇景让在场众位嫔妃无不拍手赞叹。
人能被吸引,那畜生也自然喜欢凑这热闹。
养在御花园中的御猫,最喜欢扑咬蜜蜂彩蝶,见众人手舞足蹈便也起了玩闹的心思,趁着看守的小内监不注意,就朝着谢敏敏的肚子扑了上去。
好在贵妃自来体健,当时没什么事,众人便没有多想。
可到了夜里,谢敏敏竟是腹痛不止,没过多久就见了红。
“一定是,一定是那香囊惹得御猫冲撞了娘娘和龙胎。还请太后为我家娘娘、主持公道!”
宫女纸鸢说完,便将头深埋双臂,拼命遏制住自己呜咽的哭声,哀嚎道。
听完这些,方才还想要帮风芷嫣脱罪的王雪凝顿时目瞪口呆,她本以为自己一番好意将众位姐妹聚在一起,却不想这宫女此时竟然不管不顾开始搬弄是非。
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又晕了过去:
“你!你竟然这般攀诬本宫……”
那纸鸢此时毫不畏惧,誓要为自家娘娘叫苦喊冤,眼泪噼里啪啦掉了出来:
“奴婢说的都是亲眼所偶见,万万不敢隐瞒啊太后娘娘!”
不得不说,纸鸢的说辞巧妙非常,她这番长篇大论虽语无伦次、句句未提风芷嫣,却是拐弯抹角地将皇后和众位嫔妃全都拉下了水。
本来谢敏敏失掉龙胎,太后偷着乐还来不及。
可明白人听着,谢贵妃遭逢此难实与那香囊并无干系,不过是御猫的冲撞罢了。
只是不管有没有幕后之人在暗箱操作,若就这么由着长春宫的人以讹传讹,最后背黑锅的,首当其冲便是王皇后。
这番借刀杀人,栽赃嫁祸还真是可圈可点。
不过,这皇宫内院的人个个都是修成了精的,更何况太后。
这具身躯虽苍老,可还是随着先帝打下江山,历经风霜不计其数,内里早已经权衡利弊,有了主张。
就算这个香囊没问题,也必须要找出个问题。
毕竟风家这颗棋子,还是该物尽其用才好。
看着双眉紧蹙的风芷嫣不发一语,太后冷然一语:“说,是谁指使你谋害皇嗣?”
“臣妾……”
风芷嫣一时语塞,生怕说错一个字便让风家万劫不复,只能拼命喊冤,“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臣妾冤枉啊。”
“你不说,哀家有的是法子。”太后拢着眉头,流露出淡淡的威严,“叫太医院院使出来回话。”
绣鸾阁内的陆云归,看着谢敏敏的血缓缓止住,脑中竟恍惚间回想起小妹陆挽澜的一句话。
“五哥只管竭尽全力为她保胎,到时候找个机会,一石二鸟吧。”
这个一石二鸟,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不会整个太医院都被小妹给买通了吧?
满屋子的太医都认为谢贵妃的龙胎,是因为被御猫冲撞而流血不止,可他看得再明白不过:
那分明是用了有破血功效的药物所致!
如今落胎已成事实,可是他心里却隐隐不安起来。
正不知要不要将这些告诉院使,就听门外宁公公说太后有话要问,院使大人理了理衣袍便从绣鸾阁中退了出去。
见到院中众人姿态,院使先是一愣,而后又恭敬跪在太后面前行礼:
“微臣拜见太后娘娘,谢贵妃已安然无恙。”
“嗯,太医院办事,哀家很是放心。”太后似是意有所指。
紧接着宁公公便将那酞青蓝色的香囊置于院使面前,太后重重看了他一眼,厉光便也倾泻而出:“你来看看这香囊,可有什么不妥?”
第159章 皇后自行处置吧
“是,微臣遵旨。”
院使大人接过香囊,嗅了嗅气味,又拆开来将里面的香丸端在手上搓开一角查验。
此番动作重复多次,却仍是不发一语。
跪地不语的风芷嫣虽然强装镇定,可指尖还是紧紧攥住裙裾不敢放松。
那香囊确实是自己所做,可是内里的香丸,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胜兰衣香。
先不说那衣香中零陵香、藿香和牡丹皮容易引起孕妇滑胎,其中的几味香料更是有为女子避孕的功效。
若是院使大人说出那香丸为何物,无论她将此物赠与谁,此物又是怎么辗转到了谢贵妃这里,她今日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长春宫。
只是让风芷嫣更为意外的是,这宫中竟然会有如此隐秘的制香高手。
香料的分量掌握的刚刚好,既能让谢敏敏出血不止,又可让胎儿没那么轻易滑落。
如此便可迷惑众人耳目,若执意保胎,时辰一到反会造成一尸两命;若不去保胎,那么皇子夭折就可以顺势推到御猫的意外之上。
这人和她的主子,做了这一出戏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呢?
见院使嗅了嗅香丸,又嗅了嗅香囊,一直捋着胡须故作沉着,太后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催促:
“说来听听,可有什么不妥?”
“是。”
风芷嫣看着院使大人将香丸归位,老而稳健的身姿不慌不忙再次行礼,粉唇微抿,可满口银牙已死死咬住。
“回太后,古有捣麝成尘,熏薇注露,风酣百和花气之法。今《香乘》又语,南方花皆可合香。所以这香囊之中乃是百花合香。”
一语言罢,院中之人纷纷向其投来询问目光,唯有风芷嫣无声无息将紧攥的双手缓缓松开。
“哦?百花合香?”
太后自知院使说话,向来露三分隐七分,却没想到今日竟然说的如此直白,反倒有些意外。
哪知这院使似乎又欲言又止:“只是……”
“只是什么?”
行随声动,一抹耐人寻味的目光随之从太后的眸中射出。
“回娘娘,这合香之人技法甚妙,香料虽为寻常花果,却是将其酿入荔枝壳熏蒸多次,与鹅梨帐中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又因沉、檀、龙、麝皆不在其中,所以此香遗余,虽诚有思致,然终不如婴香之酷烈。贵人口厌刍豢,则嗜笋蕨,鼻厌龙麝,故奇此香……”
听着院使对这香丸炮制之法滔滔不绝的赞美,好像并没有停止的意思,太后无奈插了一句:
“那可是这百花合香吸引了蜂蝶而来?”
“回太后,若只是此香并不足以吸引蜂蝶,可若与大波斯菊的香气混合,则蜂蝶如潮……”
未等院使说完,皇后王雪凝手中的茶盏“啪嚓”一声落地,再看她的双手此时亦是颤抖不止。
要知道,今日的聚会,她可是特意选了开的最旺盛的大波斯菊花圃。
“怎会?”泪水无声地夺眶而出:“母后,臣妾、臣……”
“住口!”见到王雪凝这副沉不住气的模样,太后便气不打一处来,“哀家自有评判!”
整个长春宫瞬间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太后眼神又掠过风芷嫣的鬓边,落在那枚香囊之上。
如此说来,这里面除了一些花果清香之外并无不妥,若是强行把嫣嫔当做替罪羊也说不过去。
心思滚了几圈,太后便又轻轻吹了吹盏中茶叶,语气便缓和下来对身边的王雪凝说道:
“哀家早就说过,六宫之主还是要端的出威严,你瞧瞧你,欢欢喜喜给谢贵妃张罗来张罗去,却是让他人有了可乘之机!管了闲事,却落了一身不是。”
太后微微叹了口气,由着宁公公将其搀起:“嫣嫔也别跪着了,刚出了月子,别跪坏了身子。”
“谢太后明鉴。”风芷嫣谢恩,缓缓起身退到了一旁。
可王雪凝似乎听不懂太后的意思,空洞的双眼霎时止住眼泪:“母后?”
“事情这不是明摆着?谢贵妃没了皇子,谁最得意?”太后说完抬手轻轻按了按额头,“哀家也乏了,皇后自行处置吧。”
说完,便在众人的恭送中,走出了长春宫,只留王雪凝似懂非懂地站在原地。
。
天未破晓,太医院上下终于将谢贵妃病情稳住。
陆云归前脚刚踏出长春宫的门,便听到身后绣鸾阁中一声凄厉的哭嚎。刚想问是不是贵妃醒了,可未等转身,便被太医院的人簇拥着来到宫墙之外。
“快走快走,不要回头看。”
“是啊!贵妃失了皇子,正愁没地儿撒气,现在回去不是找不痛快吗?”
“可是这……”
陆云归看着同僚行色匆匆转眼就走出老远,脚步踟蹰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进去。
又走了几步,却被最后出来的院使大人叫住:
“云归留步!”
云归?
这还是院使大人第一次这般亲昵地称呼自己,陆云归停下来,虽然对他方才的做法颇为不解,可长幼之礼仍需遵守:
“院使大人,有何吩咐?”
“云归啊。”院使抬手示意他一起出宫,“你师父逢春近些年来可有消息?”
“师父他云游四海,从未与下官有过联络。”
陆云归一边走,一边从院使肩头卸下药箱,扛在自己身上:“院使大人怎么提起家师了?”
“哼哼。”院使轻笑两声,复又叹了口气,“若今日逢春在场,谢贵妃这一胎倒也不需要强行落下。”
“?!”听到此话,陆云归震惊万分。
“原来大人是知道的?”
见陆云归双目圆瞪,胸中似有千言万语,便急忙抬手制止他继续说话:
“老夫与你师父自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你这孩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既有仁人之术,又具仁人之心,老夫不能眼睁睁看你做傻事呀。”
说话间,两人便来到了宫门口,本以为时辰未到,宫门不会于此时开放,可是还没等院使大人将出入皇宫的御赐令牌交出去。
便看见神机营参将魏琪身着银甲疾步而行,还嚷嚷着有大事禀报。
“这是怎么了?”陆云归不知为何,竟有种不祥的预感。
“走吧。”院使轻轻拍了拍这个后生的肩膀,从他手中接过药箱,“老夫有些话不中听,可还是要说。”
“下官洗耳恭听。”
“皇宫重地,自有四方天地的规则,其中之人的命数,也不由你我医者之力所抗衡,要知道仁心亦可成为诛心的利器,你须懂得取舍,万不可行差踏错。”
院使说着,老迈的双手便又紧紧握住陆云归的手:“老夫今日言尽于此,后生可畏,也要好自为之啊。”
言毕,便转身离去。
宫门于此时重重落锁,门外焦急等待的陆云策见到自家五哥,望着手中一个酞青蓝色的香囊一动不动,急忙飞扑过来:
“五哥!你可算出来了,快回家看看吧,出大事了!”
第160章 二哥你挺住啊!
见陆云策神色慌张,可是却又不肯在宫门口说家里出了什么大事,陆云归默默收起香囊,对着院使大人的马车抱拳一礼,便疾步向自家马车行去。
一路听着身边六弟将昨夜的惊心动魄悉数讲来,陆云归出乎意料地没有对小妹陆挽澜遇刺过于忧心,只是看着手中香囊,凝眉不语。
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谢贵妃的龙胎根本不是被御猫冲撞,而是因为这胜衣兰香中的几味活血香料导致。
这香丸中的药材,几乎均有破血的功效。而零陵香和麝香,更是后宫的禁药。
可其中的一味大黄,竟是用酒炙过。
大黄乃药中四维之一,又名将军,功力雄厚。可泻三焦之实火,又善入血以通积滞,不过这味药材很少酒炙。
经过酒炙的大黄,可降低毒性,改变归经,让这胜兰衣香活血化瘀的效果倍增。
如果自己当时一意孤行,那么谢贵妃一尸两命之时,怕是他陆云归和整个陆家陪葬之日了!
再联想院使大人对自己说的一番话,他更是有些后怕。
本来做了个一石二鸟的局,却险些变成那二鸟之一。
好在今日算是有惊无险。
“快点!再快点!”
恰于此时,陆云策对驾车小厮焦急的催促声忽地响起,将陆云归的思绪强拉回来,“若是再晚些,怕就来不及了,五哥你可要救救二哥啊!”
“二哥?”
正在陆云归自以为大难不死,得以喘息之时,却听陆云策话锋陡然一转,说起二哥陆云帆身中一刀,怕是不好。
方才舒展的浓眉,立即又拧成一个疙瘩:
“你不是说小妹遇刺,是二哥带着明月熙去解困的?二哥怎么会受伤的?”
说起陆云帆受伤经过,陆云策也不知道其中原委,只是擦了擦额头冷汗急得双唇惨白:
“我也不知道,只是照你的吩咐给小妹送了姜汤,刚从王府大门出来,就看见一个女的凶神恶煞地从咱们府里冲出来。”
“女的?什么女的?”
方才的话里话外,陆云归从没听到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陆云策愣了一下,想到二哥陆云帆将那珑格郡主抬回自己房中,难不成那行刺二哥的人是……
他怕五哥知道二哥胡闹生气,便摆了摆手:
“我没看清啊,只是看见明月熙追了出去,四哥紧接着跑出来让我把你叫回去,说是二哥受伤了!”
“知道了!快点!”
转眼天已大亮,定国府院墙上的几只鸟雀,忽地被一声马儿的嘶鸣惊飞。
陆云归未等马车停稳,便一个飞身跃下窜进大门:“二哥!你怎么样二哥?”
“二哥你挺住啊!”陆云策紧随其后。
二人如风似影,一路狂奔,急得两颊汗水直流,腿刚迈进陆云帆卧房的门槛,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哼哼唧唧。
“哎哟~老五这是属王八的啊,都这个时辰了,从宫里头爬也该爬回来了啊!他娘的,疼死老子了~~”
“就快了就快了!”陆云昭连忙回应,“二哥你再忍忍!”
趴在自己床榻上一动不敢动的陆云帆,疼得咬牙切齿:“这个臭娘们儿!最好别让老子逮到,不然老子非要把她扒光了,然后再先……”
“二哥!”
听到陆云归的声音,陆云帆方才一双含怒的媚眼瞬间微眯起来:“嗨哟~老五你可算回来了!快给哥哥看看!”
“伤哪儿了?”陆云归手脚麻利地把药箱放在外间的圆桌上,又取了烈酒和纱布走了过来。
“伤、伤这了……”
顺着陆云帆手指之处看去,陆云归惊的额角青筋一跳,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自家二哥穿着艳红色华服的屁股上,竟赫然插着一把镶着七彩宝石的银色匕首!
“怎么伤到这里的?”
面对自家老五的质问,陆云昭和陆云策对视一眼,只撇了撇嘴没说话。
站在一旁环抱双臂的明月熙,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他想占人家姑娘的便宜,结果技不如人。”
“你还敢跟老子说这些!”
明月熙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陆云帆便又气冲头顶,“要不是你教老子的点穴大法中看不中用,老子哪能着了那娘们的道!”
“我教你点穴,又不是让你干这个!”
“这次亏了老子跑的快!”说着说着,陆云帆便又咧开了嘴,看着陆云归哀嚎,“要是再慢一步,为陆家传宗接代的重任,就要你们帮哥哥分担了~”
陆云昭见没人安慰二哥,便急忙坐到床榻边上:“哎呀二哥你别鬼哭狼嚎了,等你好了,再让明月熙教你不就好了嘛!”
“对!还有那个郡主!到时候给她点颜色瞧瞧!”陆云策不嫌事儿大,连忙接话。
听见两个兄弟这番说辞,陆云帆瞬间眉开眼笑:“嘿嘿~这可是你们说的,等哥哥好了,让那什么郡主求生不得!求死不……”
陆云归虽听得一头雾水,可也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根本没有理会榻上哭天抹泪的二哥,连招呼也不打便手起刀落,把那银制的匕首猛地抽了出来。
“嗷~~”
鲜血随之“噌”地喷出老高,染红了半片纱帐,陆云帆疼得口歪眼斜,一声尖叫回荡在整个城西的半空。
“好了,再喝一帖退热的药就没有大碍了。”
待一番缝合包扎之后,陆云归将染了血的刀针扔在铜盆的热水中,用皂片开始搓手,几名侍女立即鱼贯而入,更衣的更衣擦汗的擦汗,将陆云帆安置地妥妥帖帖。
见房内无需那么多人伺候,明月熙和陆家兄弟便退出门外。
“行刺陆二爷的,是土骨论·珑格。”明月熙剑眉一凛,对上陆云归的双眼,“但是我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救走了。”
“嗯,他们肯定是有备而来。”陆云归点了点头,可又对明月熙的出现有些不解,“你不是应该在老宅吗?怎么跑到这来了?老宅怎么了?”
“我……”
明月熙正欲回话,可不知为何目光竟忽地迸出一丝冷毅:“糟了,方启文还在老宅!”
说完,便翻上马背直奔定国府老宅而去。
燕王府书房外。
小喜见陆云归的马车从宫里出来,第一时间便将消息禀告了自家姑娘。
可是站在软塌旁的陆挽澜,藕臂却被萧晏之豁然箍住。
看着嘴角不断溢出殷红的男人,面色愈来愈白,她此时更是慌了神:“王爷,就算不宣太医,让我五哥来为你诊治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萧晏之抬手抹去不断翻涌而出的鲜血,口中呼出浊重的声音:
“他们、还没走,不能暴露,让唐风煎药……”
说完,一阵疾咳后便又呕出一口鲜血。
“王爷!”
第161章 谁输谁赢,本王说了算
“你又鬼叫什么?”
听到陆挽澜不分场合地惊呼,萧晏之眼底藏着一片暗沉,结实胸膛起起伏伏,轻启满是腥红的薄唇:
“怎么?本王还没死,王妃就想着里应外合了?”
“你说什么?!”
瞬间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陆挽澜本欲和声和气解释一下自己是无心之过,可现下见萧晏之竟是前后判若两人,还将自己如此联想,便愤怒地甩开他有力的大掌。
“萧晏之!你别太过分!”
“咣当”一声,刚刚艰难起身的男人应声倒地,连带着将他身后矮几上,半人高的十二连枝铜灯一同撞翻在地。
极强的内力,让他嘴边未干的血迹又被新的覆盖,滴滴点点落在寝衣上,瞬间便被衣料的浓色掩埋。
“咳、咳……”
烛台连带着灯油“噼里啪啦”散落一地,暖橘色的柔光,将萧晏之毫无血色的脸映出一抹蜡色。
若不是听见细微的轻咳从他喉中传出,陆挽澜还真的以为他要断气了!
“喂!喂萧晏之!你,你别吓我啊!”
见这男人好像下一秒就要挂掉的模样,陆挽澜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强压嗓音惊呼着将他从地上拖起:
“你、你行不行啊?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什么时候这么弱了呀?”
她一边语无伦次,一边将浑身无力的萧晏之扔上床榻,可是毕竟男人要高出自己许多,他又重心不稳向后栽倒。
这满头大汗的小人儿,也不知肩上何时被这男人修长的手臂攀上,一不留神便也随之跌上了面前结实的胸膛。
挣扎片刻,正欲起身,后脑却被一只大手覆着压了下来,陆挽澜低呼一声旋即贴上了萧晏之满是甜腥的胸前。鬓发微乱的小脑袋轻轻一抬,便抵上了男人刀削斧砍般的下颚。
与此同时,空谷回音般的嗓音亦从耳畔传来:
“本王、行不行?王妃可以试试。”
萧晏之说着,翻身将胸前小人儿重重欺在身下,结了霜的眸子死死盯着面前惊鹿般的双眼:
“不过好在王妃今日诸多不便,不然为夫、岂不是又要死在你手上?”
“啊?!”
陆挽澜一头雾水,这男人是不是脑子坏了:“什么死在你手上、我手上?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听不懂?”
天知道方才这个女人的内力,险些震碎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杀人于无形,也不过如此罢了。
“呵……”萧晏之笑开了颜,殷红鲜血衬得他贝齿惨白,连同笑容也蒙上了一层摄人心魄的鬼魅:
“陆挽澜,你、有多少事,瞒着本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可粗重的喘息之下是接近猛兽一般的低吼:“你真是越来越厉害,很好、有意思……”
到头来,她还是前世的那个她!
不过,谁输谁赢,本王说了算。
想到这,萧晏之开始剧烈地咳嗽,面前小人儿懵懂的面庞在他眼中变得模糊。
他抬手为她抹去脸上的血点,头一歪,便彻底没了声音。
“萧晏之……”
看着面前男人瞳孔骤然凝成一团,陆挽澜登时大骇,顾不得萧晏之所说的他们是谁,还是否在暗中窥探,便朝门外大喊:
“唐风!迟铮!快进来!”
奋力挣脱这男人沉重的身子,书房门扉已被人从外推开。
刚刚包扎好伤口,闻声赶来的唐风,进门就看见王妃揪着自家王爷的衣领,而自家王爷竟是满脸血迹斑斑!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妃!王妃手下留情啊!”
他早知道王妃是个硬茬子,肯定不喜欢王爷霸王硬上弓。
可现在竟是不敢相信,王妃竟然把王爷给揍成这个样子!
“还愣着干什么!”陆挽澜懒得解释,凤眸怒瞪双手托着萧晏之,“快来把你家王爷安顿好!”
“哎!哎!”
唐风连忙应承着,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就冲了过来。
腾出手的陆挽澜,赶忙招呼迟铮:“去请五哥过来,就说……”
萧晏之不想大张旗鼓,那要编个什么理由好呢?
一想到今日特殊,便灵机一动:
“哦对!你就跟五哥说、说我痛的满地打滚,让他赶紧过来!”
“是,姑娘。”迟铮领命便欲出门,可是刚打开门又似乎想起什么转身又道,“姑娘,王府上会驭鹰的人就在院外,您什么时候想见,属下就带她过来。”
“好,一会儿我在偏房见她。”
说话间,唐风已经将自家王爷安置妥当,见王妃眼中寒芒陡绽,吓得小跑出来,毕恭毕敬垂首:
“小人已给王爷换了寝衣,王妃还有何吩咐?”
“王爷说,让你煎药。”
“煎、煎药?”
唐风听罢此话,顿觉寒气笼罩脊背,咬了咬两腮紧实肌肉不再多说一语便退出书房。
身在定国府别院的陆云归,刚刚为陆云帆熬完汤药,便听到迟铮说小妹不好,脑门上的汗珠尚未来得及擦,就疾冲而来。
可当看到床榻上的萧晏之后,不用陆挽澜多说,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小妹,你坐着等等,我先为王爷诊治。”
陆云归说完,取出玉色的脉枕。
将萧晏之手腕小心翼翼置于其上,温热的指肚点中他腕脉,一阵嘈嘈脉象如涛涌来。
“砰!砰!”
萧晏之站在燕北雪原上一个小小的城墙上头,这城池小到他从舆图上根本找不到名字。
开山劈石般的爆炸声彻夜回响在耳畔,城门被辽东铁骑重甲撞击,铁钉迸飞,门板碎裂,眼看就要破防。
这是最后一座城。
若是破了,那就意味着自己退无可退。
三日前,他率燕北骑兵与陆云烈辽东铁骑一战,却被敌军石雷钻地,子母雷从旁偷袭。
戈甲俱裂,人马纷飞。
不得已才退至幽驰门三百里开外的一个无名城池。
城墙上的雪盖了一层又一层,刚刚被血染红就被冻成鲜红的宝石。昨夜倒下的尸体,不等同伴们掩埋,今晨就连同未流干的血,被茫茫耀目的白色抹去。
仿佛这些将士从未来过这世上,更没有浴血奋战过一般。
就像权利的争夺,尽管厮杀的过程惨绝人寰,可等待失败者的永远是胜利者对他们充满恶意的书写,或者是无论对错地尽数抹杀。
“总要给兄弟们寻条活路!”萧晏之握上了身侧的雁翎刀。
黑火药已经打得一颗不剩,火铳也变成了铁榔头。城中无粮无草,将士们已经许有多天是靠着吃雪充饥。
他没有选择。
“王爷!”唐风握住萧晏之的手腕,胄甲的刺骨冰冷随之穿透他整条胳臂,眼神中迸发出骁烈的火焰,“属下愿为马前卒!”
第162章 不降!不降!
陆云归一搭上萧晏之的手腕,只觉他脉搏跳动甚是奇特,不由震惊猛然抬手。待稳住心神,便又凝神搭脉。
王爷是中了毒,可这毒也正是救他性命的良药。
整整一刻钟过去,却好似过了几个时辰。
陆挽澜守在一旁不敢出声,见五哥终于放松下来,便递了软帕给他擦汗:
“王爷这是怎么了?”
陆云归接过软帕拭去满额冷汗,显然表情已经镇定了许多:“王爷是吃了虎狼之药,伤了脏腑。”
“虎狼之药?”陆挽澜摸不着头脑。
“当时平晋王之乱,王爷伤得重,能活下来已是不易。”陆云归顿了顿,又从药箱中取出陈艾和金针,“如果我没猜错,能想到这种方法救治王爷的人除了家师绝无第二人,他老人家定是万不得已才会下此方剂。”
“先不说雄土鳖、血竭、没药等颇具毒性的几味药材,被下了超出常量几倍的分量,就只一味胆南星,在制南星之时,用的胆汁也并非寻常的猪牛胆汁,而是银环蛇的蛇胆汁。
只不过,这一剂虎狼药将王爷从鬼门关拉回来,可至寒至毒却也伤了他五脏六腑,且每月都会毒发一次。”
“那可有救?”陆挽澜听罢,连忙询问。
陆云归将自己所知尽数道来之时,已经取了陈艾让小妹帮他拿着:“寒毒入肺腑,我无能为力,只能以热攻寒试一试。”
虽然嘴上这样说,可陆云归还是没有丝毫懈怠。
以他对师父岳逢春的了解,断然不会治了病却不解决后续毒发,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泼天的大事,才会放任萧晏之这般半死不活。
陆云归握着师父岳逢春传与自己的金蚕弯月针,凝眸注视着面前虚弱的男人:师父和他的渊源,就等他醒来好好问一问吧。
又端详半刻,十二根金针便被陆云归运力插入萧晏之的中极、天突和肩井等十二处穴道。
如此一来,萧晏之十二经常脉和奇经八脉便被隔断,五脏六腑正在发作中的毒性便被阻隔,不能相互作用。
可寒气流窜,毒渗五脏,强行阻隔之时,沉睡中的萧晏之只觉一股寒毒之气霍然涌上头顶,轰隆巨响伴随巨大的冲力震在脑阔。
“轰——”
数颗被开凿成空腹又塞满黑火药的石块,炸在面前。
城墙上红色的冰溜子被炸成碎末,混杂着几块残破的躯体散落在萧晏之脚边。
他淡然地拂过唐风的手:“本王冲锋,尔等半个时辰后策应。”
“王爷!不可!”
唐风自是明白,陆云烈之所以率三十万大军从辽东北上,不过是奉旨削藩,若自家王爷真的就这么单枪匹马杀出去,别说是半个时辰,恐怕半刻不到便会被陆云烈生擒。
这么做,无非是想要保住剩下将士的性命。
“本王信得过陆大将军,他既有招降燕北骑兵之意,便一定会尽释前嫌,待之如亲。”
“王爷!”唐风听到此处,单膝着地,“属下愿誓死追随王爷,绝不苟活!”
“愿誓死追随王爷!”
听罢其余将士士气如虹,萧晏之冰雪消融般的面容瞬间恢复冷峻:“这是军令!”
“王爷!”
不顾唐风的呐喊,萧晏之拔刀从城墙跃下,双脚踩中敌军宾临城下的攻城锤,手中佩刀宛若收麦的镰刀随他横砍竖劈,身侧敌人的首级转眼飞出数丈。
迸溅的血流如注涌出,转眼便被冻成红玉般晶莹的血珠,四散在荒茫的雪地上。来不及化开的血雾被刀子一般的烈风扑在萧晏之脸上,衬得他此刻面容愈发狰狞。
对战之前,陆云烈曾对他说过一番话,当时他嗤之以鼻,如今才真的醍醐灌顶。
“燕王殿下不适合带兵,你要知道,带兵不止要把将士们带出来征战沙场,还要把他们带回家去与妻儿团圆。”
“王爷!王爷!”
萧晏之银甲浴血,宛若赤尾闪电般冲至前端,全然不顾身后将士的嘶吼。
陆云烈的话此时像一段段魔咒,紧紧箍住他的心房:
“如今他们为了殿下白白送命,殿下可有想过如何对他们的亲人交代?”
“殿下若是投降,圣上必会念在手足之情留您一条性命。”
再次斩断几根脖颈,萧晏之已来到陆云烈马前,一人对一军。
风雪如瀑席卷在两方阵营之间,他看不清马上的大将军什么模样,只听见如洪钟的声音:
“王爷的雁翎刀,无用。”
“陆大将军!本王同意你的提议!”萧晏之看着满是豁口的刀刃,眸中泛起凶狠的光,“不过,想让本王降了你,恐怕不能。”
“冥顽不灵。”疾雪对面的陆云烈淡淡吐出几个字,而后长臂一挥,将斩魂白缨枪扔在身侧副将手中,“取我的锏来!”
任谁都看得出,此局对战,尽管陆大将军不用斩魂枪,燕王也翻不出浪。
偏偏破甲龙鳞锏在陆云烈手中气势凶暴,就如同这雪原的滚滚凛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见前方怒马破风而来,萧晏之单手握住雁翎刀柄,一脚蹬地,迸发出强劲力道,铲起碎裂的坚冰,身形如掠过地面的鹰隼冲向面前凶神般的身躯。
陆云烈人影还未清晰,手便向上一挑,巨蟒般的锏身顺势抡向萧晏之手中匹炼般的刀刃。
未费吹灰之力,刀刃应声断成数截。
破甲龙鳞锏的余威,震得萧晏之踉跄数步,方才停下。
“燕王殿下不是本将军的对手,还是投降吧!”
疾风烈雪裹着一抹金色甲胄身形,返回原地,战马嘶鸣中,是陆云烈轻蔑一语。
萧晏之明白,陆大将军不出杀招,只当头棒喝,不过是想为萧靖禹手足相残留一个美名罢了。
若是自己誓死不降,他陆云烈碾死自己不过像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可他此时已无心苟活,战死便战死,无愧天地。
断刀在他手中似一柄无形利刃,被他举过头顶,铅弹随他冲出之时穿透面前风雪,穿透甲胄,穿透血肉。
“保护王爷!!”
身后传来唐风撕破喉咙的怒吼,紧接着数个王府亲兵飞扑到几名火铳手身上,堵住铳口。
扭打着与敌人躺倒在埋有石雷的雪地上,“砰砰”几声炸烂在一片雪白的画卷中,像是一朵朵绚烂的艳丽花朵。
萧晏之被一弯结实臂膀拖上战马,弹雨之中狂奔百里。
他看不到唐风后背的布面甲早已破败不堪,也闻不见皮肉焦糊的气味,只能听见耳边坚定的呐喊:
“王爷!属下不降!不降!”
“不行!不行!”
陆挽澜看着五哥将陈艾点燃,将萧晏之周身灸的处处焦黑,卧榻上的男人虽还未清醒,可是显然十分痛苦,便急忙制止。
“小妹,这个难关他必是要过的!”
陆云归心知小妹对王爷情真意切,可却不喜她这番胡闹,正欲将她赶出门外,便听到门外传来唐风急切的声音:
“王妃!药煎好了!!”
说话间,便冲进书房。
陆挽澜连忙端过瓷碗,却又忽地被陆云归按住手腕。
只见他似乎不敢相信一般,质问二人:
“你们竟然给萧晏之喝这个?!”
第163章 想上本王的床,做梦!
“这是王爷吩咐的,有什么问题吗?”
陆挽澜有些愕然,不明白五哥看自己的表情,竟是有些痛心疾首。
然而,陆云归接下来的一番话竟是让她狠狠吃了一惊。
“你们知不知道,这药是七伤散!”
说话之时陆云归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难怪萧晏之平日里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这一回毒入脏腑让自己束手无策,原来是用着以毒养身的法子!
又意识到自己封住了他周身经脉,此时的萧晏之恐怕是痛楚彻骨又动弹不得,便立即走到近前抬手去取那金针:
“你们给他吃这东西,虽然可以将他体内毒性暂时压制住,可是如此一来他就要一辈子依赖这七伤散,每次毒发便会较上一次痛苦翻倍!也需要更多的七伤散压制毒性!”
“这么做与草菅人命有什么分别!”
二人被陆云归的气势震慑,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待最后一根金针从萧晏之穴道中祛除,陆云归方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全怪我医术不精,连这种脉象都断不出来。”
书房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唐风自然知道这七伤散为何物,若不是两年前王爷受伤好不容易捡了命回来,哪需要受这苦楚。
只是最初的一年多,因为药量颇轻,毒性也没有显现。
可在上一次服药的时候,药量增加后,竟然将花草毒死,他便察觉出不对劲来。转念又想,倘若现在不喂王爷服下的话,那王爷会不会又有危险?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的唐风,看着自家王妃端着药碗凝眉不语,便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那这药,还,还给王爷喝吗……”
他说着说着,抬眼便迎上陆云归的怒目,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陆挽澜粉唇紧抿,回想大婚之前的传闻,萧晏之心急发作呕血卧床,想来也不是装病,只是喝了这七伤散后又恢复如初罢了。
她早知道这男人是真的中毒,遍查下毒之人没有结果,竟不想下毒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这是比狠人还要狠一点!
这是个狼人啊!
可照五哥所说,萧晏之自从晋王叛乱后便吃这药压制体内余毒,现在算算日子也有差不多两年了,长久下去定会不妙,正欲让唐风将药碗拿出去。
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
“拿给本王。”
萧晏之强撑着坐起身来,目光似雁影般轻巧地掠过屋内三人的面容,转而落在陆挽澜手中的瓷碗上。
不需要他多说一个字,唐风便领会其意,将药碗拿过递给萧晏之。
“你不能再喝这东西!”陆云归见他主仆二人不听医嘱,心急之余便跳起来阻拦,“你是图了痛快,可你怎么不想想我小妹!”
看到陆云归手中金针,萧晏之瞬时明白过来。
方才自己昏睡之际周身痛楚难耐,想必是拜这位陆太医所赐了。
“陆太医若医术不精,就先回去悉心钻研便是,本王并无大碍,这里就不劳大驾了,唐风送客。”
唐风闻言一愣,诧异地望向萧晏之,只见他眉目一片疏冷,话音中辨不出什么情绪,仿佛逐客令的对象不是王爷的五舅哥,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臣子一般。
“……是,王爷。”唐风领命走上前来,“陆太医,请吧。”
“王爷,微臣方才多有僭越,可王爷的身体万万不可再胡闹下去!”陆云归自觉方才说的话不合时宜,可还是想要让这男人知道问题的严峻。
萧晏之望着满面急切的陆云归,眸中弥漫一片幽寒:“想来定国府上下还有的忙,本王就不远送了。”
“王爷!!”
陆云归说着,便被唐风招呼的几个王府护卫,架出门外。
“王爷——”
门外的声音回荡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
萧晏之喝了七伤散后便躺在榻上,可一转身竟见陆挽澜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方才在赶陆云归之时,这女人不发一语,让他有些意外:“你怎么还在这?”
“啊?”
陆挽澜意识迅速回笼,答了一声。
刚刚得知萧晏之靠着吃七伤散恢复功力,这和自己吃五哥的秘药恢复内力恰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她也很能理解这种做法。
毕竟,忽然失去内力的不安,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本王是问王妃,怎么还站在这?”
见面前女人漫不经心地回应自己,萧晏之又耐着性子加重语气。
陆挽澜转头看向余怒未消的男人,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用七伤散压制毒性虽属无奈,可看五哥的样子也不似危言耸听。本欲上前安慰,可转念一想若自己现在劝说,岂不是又触了他霉头?
那……要怎么办才好呢?
萧晏之怒气冲顶,正欲发作。
哪知方才陆挽澜还有些倦容的小脸,忽地就羞红起来:“不站在这?那、那夫君想让臣妾站哪儿啊?”
她忽地想起,昨夜这男人好容易主动一回,还让自己称他“夫君”,现在如此折腾一番,定是懊恼。
把五哥赶出去,许是想要过个二人世界。
思于此,便两脚倒腾了几下,来到床榻旁故作扭捏地对上萧晏之双眼:“那臣妾就陪夫君睡个回笼……”
眼睁睁看着陆挽澜撅起樱桃般的小嘴,直冲自己薄唇而来,萧晏之伸手便支住她光洁的额头。
心里忽然有些恼怒。
自己现在这般模样,这女人尽想些乱七八糟的!
可嘴角却是无奈的窃笑:
“王妃想得很不错,可本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王妃去做。”
“更重要的事?”陆挽澜听到这话,眼睛“蹭”地放光,“什么事?王爷尽管吩咐!”
正高兴地满面春风,视线便被一抹青色覆盖,男人幸灾乐祸的声音便隔着布料传进耳朵:
“王妃对本王下这么重的手!这脏了的寝衣也该王妃亲手浆洗才对!”
“什么?!”
陆挽澜奋力挣脱,乱发还未整理好,就见萧晏之对着自己漏出一颗虎牙,悠悠说了句:“若洗不干净,想上本王的床,做梦!”
“萧晏之,你……”
“啊对了,本王吃了早膳后,想要沐浴,还要有劳王妃侍奉本王用膳,再服侍本王沐浴更衣~~”
“你说什么?!”
看着萧晏之欠揍的笑容,陆挽澜原本满心的讨好荡然无存,扔了寝衣便飞驰到床榻旁,一手握拳正高举头顶,却见这男人忽地捂住胸口轻咳两声,身子缓缓栽倒:
“哎呀~王妃该不会是想要谋杀亲夫吧……”
“我……”陆挽澜愣住。
这是唱的哪出?
可转念一想,现在自己的内力正以势不可挡之姿,飞速提升。
昨夜推萧晏之那力道,确是不轻。
如今他毒发若不是自己火上浇油,他可能也不会这么痛苦。
白了一眼榻上白莲花般的病娇男人,陆挽澜从地上拾起寝衣,转身就走。
“啊!对了!本王早膳想喝笋尖瘦肉粥!”
陆挽澜强忍怒气,咬着牙“哐啷”一声摔上卧房门框,一阵旋风一般经过唐风和迟铮身侧。
见迟铮冷着一张脸跟了上去,唐风双眼瞪得跟铜铃一般大,反复确认两人不会再回来,便一个闪身窜进了书房。
屋内的萧晏之惨白着一张脸:“今日之事,不得走漏风声。”
“是王爷。”
唐风颔首一礼,便又走上前来低语道:
“城南昨夜发生了暴乱,神机营出动镇压,现在的情形不太乐观。”
第164章 这男人怎么这么麻烦!
自从被燕王府的护卫给赶出来,陆云归就坐在定国府别院的前厅,开始生闷气。
看着面前两个兄弟因为担心小妹的安危,却不被允许踏进王府半步,只能借着手里的千里镜偷偷摸摸地观察,心里更对萧晏之恨得咬牙切齿!
他凭什么不让兄弟去看小妹!
又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陆云策看五哥从燕王府回来就黑着一张脸,心下更是怕陆挽澜有什么不好,便端了茶过来:
“喝口水吧五哥,小妹肚子还疼吗?”
“肚子疼?”
陆云归接过茶盏,唇角刚沾上茶汤,又想起小妹在萧晏之面前竟是一言不发,好像对自己的夫君吃那七伤散并无半点关心。
隐隐还有些赞同的意味。
想不到,自己这般却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当”地一下盖上茶盏,起身就往自己的药房走去:“不知道!”
看着五哥愤然离去的背影,陆云策手足无措。
却听四哥陆云昭“啊呀”一声,跳起脚来:“这王府怎么起了烟了?”
“什么烟?”陆云策连忙将千里镜置于眼前。
只见燕王府上空,几缕焦黑浓烟冲天而起,院里的婆子丫头个个端着木盆在泼水,刚修缮好的厨房也火舌四窜。
这是?!
陆云策再傻也看得出来:“王府这是走水了啊!”
“快!快带上家伙,跟我去王府救火!”陆云昭显然也是如此理解,急忙纠结了府内小厮跑出大门。
众人大喊大叫来到王府门口,竟看见一群被陪嫁给陆挽澜的丫头和小厮哭着跑了出来。
见到陆云昭便跪地不起,哭喊连天。
“怎么回事?!”
一个小厮连滚带爬来到近前:“四爷!四爷快快救命啊!”
“是啊是啊!四爷,王妃要劈柴生火,这是不让小的活命啊!”
陆云昭一听这话,震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萧晏之竟然让小妹劈柴!!”
未等这方小厮说完,另一边几个负责灶上活计的婆子也开始哭天抢地:
“哎呀天~四爷唷喂!王妃不但要做早膳,还要给王爷烧洗澡水啊!这让老婆子我可怎么活哟!!~”
厨娘们见这烧水婆子告了状,便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诉起苦来。
“王爷这是要干啥子嘛~”
“可不咋的,这事要是传出去,俺们姐们儿以后可咋找人家啊!”
“嫩们给俺评评理……”
陆云策见此情形,再联想五哥陆云归回来时乌云满面,便就猜到定是萧晏之为难小妹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
他堂堂一个燕王,竟是让自己的王妃生火做饭,烧洗澡水!
这可如何忍得!
扔了手中木桶,抄起家伙便冲向王府大门。
“快让我们进去!我们家厨子又多又好!何必为难我们小妹!”
说罢,定国府的小厮们便和王府的护卫扭打作一团。
门外吵吵嚷嚷,可还是难掩门内的热火朝天。
待浓烟散去,灶台上的火苗终于燃了起来。
陆挽澜两眼放着精光,咳嗽两声后又在满是黑灰的小脸上随便抹了一把,指着灶台对身旁亦是满脸焦糊的小喜和迟铮笑了笑:
“这生火有什么难的?你家姑娘这不是做得像模像样的?”
“……”小喜看了看又一次塌方的厨房,还有被自家姑娘劈柴而废掉的几把斧头,定定咽了口唾沫,“是、是,姑娘真是有天赋啊!”
说完又扭头看了看迟铮,只见她冷冷一句:“姑娘!属下已经把米淘好了!”
见陆挽澜重重点头,便一个弹跳,蹬上灶台抬手将整整一缸白米倒进灶台上的大铁锅里。
这番动作吓得小喜一个趔趄,可心里有再多的话也不敢说出半个字来。
管他呢,姑娘说怎么做,身为属下就要指哪打哪!
无需陆挽澜多费唇舌,便也把自己捧着的一盆笋干和猪肉倒进锅里。
锅盖被盖上的那一刻,还不忘给自家姑娘一个肯定的眼神:“有姑娘出马!这笋尖瘦肉粥必定让王爷大开眼界!”
“哼!想难倒姑奶奶,他萧晏之恐怕还没这个本事!”
陆挽澜拍了拍衣裙上的黑灰,满意地点头:“你们两个看着火,我去洗寝衣!”
“不许插手!”
虽然对萧晏之让自己洗寝衣这件事,陆挽澜很是气愤。
可是当墨色青衣入水的一瞬间,甜腥殷红的血水忽地涌出硬是将整盆清水染红一片,还是让她愣了好一会儿。
“他、他怎地吐了这么多血?”
她眉头随之紧紧皱起,连带着手中敲打寝衣的棒槌也发出沉闷的声响。
身后拉着风箱的小喜,听着一连串“邦邦邦——”的响声,越发觉得心惊肉跳,压低了嗓子在迟铮耳边嘀咕:
“姑娘是怎么得罪王爷了,竟被罚干这粗重的活计?”
听完迟铮一五一十地,将今日陆挽澜在萧晏之毒发之时的表现尽数道来,小喜终于发现了症结所在。
扔下手中柴火,就跑到陆挽澜身边。一边殷勤地在寝衣上撒皂粉,一边为陆挽澜出谋划策:
“姑娘,王爷病成这个样子,你不表示一下关心,实在不像样子。”
“还要表示关心?”陆挽澜停下手中棒槌,“他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的身子自己很清楚。”
。
书房内,端坐在长桌前的萧晏之听完唐风将陆挽澜言行悉数禀报,气得连紫毫笔杆都握不住:
“本王这个样子!她不来问问本王哪里疼就算了!竟然还这样说!”
。
陆挽澜手中棒槌又被她狠狠砸在寝衣上:“我五哥要给他治病都被他轰出去了,我要是再提这茬,岂不是也要被他棍棒揍出去?”
“就算是这样,姑娘也应该表现得痛心疾首才对啊!”小喜听完又撒了一捧皂粉。
。
“就因为这个?那她就不问本王一句?”萧晏之深深喘了口气,额头上已经青筋直跳。
连装都不愿意装,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本王险些就掉进了她的陷阱了。
。
“我没有不关心王爷,我这不是、这不是想着抱着他问上一句嘛。”陆挽澜撇了撇嘴,经过小喜的开导才反应过来,萧晏之这样为难自己,原来是这个原因。
“这男人怎么这么麻烦啊!”
。
“还有城南暴乱的事,恐怕是有些麻烦!”
说起麻烦事,又何止王妃这一桩?唐风禀报院内情形之时,又想起昨夜京城的一潭浑水,急忙插了一句。
“麻烦?!”萧晏之听到这两个字,一拳砸在长桌之上。
吓得唐风立刻改了口:“不麻烦不麻烦!属下已经探查出城南暴乱,是因为顺天府大牢跑了几个囚犯,神机营去抓获之时,这些刁民又以官兵欺压百姓之名,群起而攻!”
见王爷将手中密报攥成一团,嘴角隐隐泛出冷意。
唐风双眼转了数圈,搜肠刮肚地把死士带回的情报排列组合:“属下,属下认为,昨夜城南暴乱吸引了神机营兵力,才会让敌人有机可乘去偷袭王爷。”
“……”萧晏之。
“然后,然后王府所在的城西又被丹巴七部哨鹰军围攻,王爷被人从郑王处一路追杀,这就是把整个京城内外给阻隔起来!”
“恐怕不止是想要刺杀王爷和王妃这么简单!”
“他们定是知道王爷会毒发的底细,所以才……”
任由唐风在一旁喋喋不休,可萧晏之却好似听不见一般:
这个女人,竟然对自己半点关心也没有,不问他好不好,疼不疼。
竟然还打自己!
“岂有此理!”想到这里,萧晏之恨恨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想不到自家王爷竟是对这敌人如此愤恨,唐风咬了咬宽腮直接说了自己的猜想:
“所以属下以为,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堵死回京的多处关卡,目的就是阻止陆大人回京!接下来要怎么办还请王爷示下!”
“怎么办?”
萧晏之眼角藏锋,瞳孔看着面前的一摞信笺,微微收缩。
这女人,不好对付。
本王退一步,她便进一步。
本王进,她便退。
当真是把本王当成天上的风筝了。
“不急,徐徐图之!”
第165章 我要的是燕王,萧晏之
深秋的晌午,天高云淡,日轮当空。
城西一角的烟火气徐徐袅袅,而城南临近黑庄岭的一个庄子上,四角的天亦充斥着原始气息。
干裂的泥地上,被人用铁网随意圈了一块空地,随着十几个赤身赤脚的黝黑汉子踏步进去,阵阵尘土亦飞扬起来。
随着铁网外一声令下。
“杀!!”
一个满头小辫的女孩,挥舞着铁链般的软鞭,御马冲进空地中。
壮硕的汉子还在发愣,土骨论·海灵已抡着鞭子卷起兵器台上的斧头,从后方跳起砍断了几人的脖子。
血雨溅了她满脸,她抬手胡乱一抹,看着众人尖叫着逃窜,不由得发出兴奋的哑笑。
健硕的马蹄踢翻了兵器台,刀枪剑戟散落一地,反应过来的汉子疯了一般去抢地上的兵器想要反抗。
却被海灵翻身下马,手起刀落,麻木地劈砍。
线香烧了整整半个时辰,还是铁网外喊杀的人,喊了一声:“停!”
可海灵杀红了眼,斧刃被她深深劈进面前人的胸膛还不够,脚下仍不停奔跑将这几近断气的男子推出数丈,涌出的鲜血混着尘土从东淌到西。
“本郡主说,停。你听不懂吗?”
高处,坐卧在一张雪豹皮铺就的躺椅中,土骨论·珑格将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眼睛幽幽盯着海灵。
满脸血污的女孩亦盯着她。
半天,诡秘寂静的氛围才被一连串颇有节奏的鼓掌声打破。
“哈哈哈,好。”
狷狂的笑声亦回荡在上空,萧逸寒放下手中甄满美酒的银杯,抬手接过身旁递过来的丝帕,一边擦手,一边笑道:
“郡主莫要生气,狼崽嘛,是驯不服的。”
珑格郡主斜眼瞥了一眼豫王随意丢弃的擦手丝帕,被酒渍过的双唇越发红艳:
“豫王殿下有所不知,狼崽虽驯不服,却可以被杀死。”
“哈哈。”萧逸寒冷笑两声,“郡主怕是舍不得。”
海灵缓缓将斧头松开,跪在空地上:“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
珑格对她所做似乎尤为不满,抬手便让身旁的人将海灵捆了丢在脚边,一双藏刀的眼睛拂过萧逸寒摆弄着的白玉扳指:
“殿下不知,训狼崽是不可以给他们痛快的,你需让他们痛苦却不能轻易死去。不然,活着的崽子永远不能成为狼崽。”
说完,便挥起铁鞭狠狠抽向海灵的身躯。
萧逸寒轻启唇角点点头:“本王从未听说这等门道,受教了。”
旋即又指了指正被抬走的男子尸身:“那郡主为何要把这些手下,轻易地杀死呢?”
“把她给我拴好!”
珑格郡主扔了鞭子,见铁网中的空地已被人清理干净,便转身看着萧逸寒:“在我们丹巴七部,任务失败了,连狗都不如,也没必要浪费粮食。”
“那她呢?不是也败了?”萧逸寒低头看向海灵,努了努嘴。
“养她,不用粮食。”
两人正说话间,一口烧着沸水的铁锅被几人端了上来,铁锅后头还有一个大铁笼。
“殿下应该听说过丹巴七部的头鱼宴吧?”珑格郡主说着,便命人将铁笼中被铁链拴住的玉色海东青拎出来,“可头鱼宴,要开了冰凿了河,猎到第一尾鱼才能举行。”
说完,海东青已被倒挂在沸水上头,玉喙中瞬间发出凄厉的鹰唳,似铁钩一般撕扯着众人耳膜。
现场一片冷寂,灼热的水汽不断熏蒸着上方的白羽。
“主人!属下知错!求主人,求主人!”脚边的海灵忽地抱住珑格艳红色的宝靴,喉中是沙哑的哀求,“主人!”
“哼!”珑格烈焰般的唇轻挑一下,抬脚将靴底踩在她脸上,“若再有下次,本郡主就换个法子玩了。”
海东青被取下来,扔在海灵身边。
“不过,好在殿下要的人还是带回来了。”珑格郡主坐回躺椅中,看向萧逸寒,“就是不知道殿下现在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
萧逸寒看着丹巴七部的人,将一个大麻袋的口子松开,露出半张结了痂的脸,此人确是那个花炮局爆炸后就消失的方启文。
“郡主帮了本王这个大忙,只要本王能办到的,尽管开口。”
珑格又倒了一杯葡萄酒,递在萧逸寒面前挑了挑如画的浓眉:
“现在咸布没有了,谢家还被顺藤摸瓜揪出了线索,若不是谢家的人自身难保,本郡主也不会想要与殿下合作。”
“这都是小事情。”萧逸寒看着酒杯并不想接过来,“谢怀津不是死了?线索断了还怕什么?郡主若是想要咸布,可以多在京城留一段时间,来日方长。”
看着萧逸寒云淡风轻的表情,珑格郡主又向前凑了一步:“我可以留在京城,可是不能以这个身份留在这里。”
“那你想要什么身份?”萧逸寒亦向前凑了半寸,两人鼻尖几乎可以碰在一起,说话声音更是低得不能再低。
却见珑格郡主红唇微启,将银杯中的葡萄酒一饮入喉,便迎上了萧逸寒微弯的唇角。
男人的眼睛瞬间变得阴鸷,抬手擦了擦酒渍:“郡主是想做豫王妃?”
“你的王妃?”银铃般的笑声随之传来:“本郡主还看不上你!”
萧逸寒冷冷看了一眼面前放肆的女人,却见她面目亦是恢复寒冷:
“我要的是燕王,萧晏之。”
“主子……”客云来掌柜在此间隙将两人谈话打断,低语从萧逸寒耳边传来:“燕王府探子回报,燕王并没有毒发,只是貌似与燕王妃闹了矛盾,还把陆太医从府中赶了出去……”
“矛盾?”萧逸寒转头,眼神轻轻瞟上了对方的眼睛。
“是,据说是燕王妃败坏妇德,恃宠而骄,现在被罚砍柴做饭。”
“哼,不知好歹。”
见萧逸寒起身,客云来掌柜连忙为他披上墨色云纹斗篷。他随意理了理,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太后寿宴,你还有个机会。”
燕王府内,萧晏之看着身旁新王府的设计图,心烦意乱。
自己都这么关心她了,却连早膳都换不来,这个女人还真是得寸进尺!
“王爷!臣妾的早膳做成了!”
听见陆挽澜一声嚎叫,萧晏之瞬间躺回了软塌上。不一会儿,便见书房的门扉缓缓打开,门外的小人迟迟不进。
迟铮的声音却传了进来:“姑娘,已经有几波探子来探查虚实了,属下按照姑娘的吩咐放出风去,不出半天,姑娘是个失德的妒妇之事定会传遍京城。王爷有恙的事半个字也不会透漏。”
陆挽澜点点头,便进了书房。
端着做成饭,又被小喜兑了热水的笋尖瘦肉粥,心里忐忑不安。
可想起萧晏之昨夜的撩人,又差点笑了出来:“王爷,你快起来,尝尝臣妾的手艺。”
第166章 告诉王妃,本王不想看见她!
萧晏之听见耳边的轻唤,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陆挽澜蹲在足榻旁,正低头轻轻吹着热粥,一张汗津津的小脸颇为狼狈。
他嘴角藏笑便坐了起来:“辛苦王妃了。”
“王爷!~”
听到这声虚弱的夸赞,陆挽澜猛然抬头,五内俱焚的心痛溢于言表,再细看她眼圈里盈满的热泪,俨然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王爷你没事吧!臣妾让王爷受苦了,来吃早膳吧。”
本来想着就算这女人不懂担心自己,也还算与自己心意相通,难为她宁可毁了自己名誉也要把王府的秘密守住。
可满腹柔情蜜语见了这张狡诈的面孔,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萧晏之自行靠在软枕上,绷着一张脸,不发一语。
陆挽澜谄媚地笑了笑,舀了一勺热粥送到他嘴边:“王爷身子不适,臣妾服侍你进膳。”
“太烫!”
萧晏之瞥了一眼蒸腾的热气,不假思索回了一句。
“烫吗?”陆挽澜眨了眨眼睛,又对着瓷匙猛吹了几口气,再一次送了过去,“好了王爷。”
“太凉!”
这一次竟是看都懒得看。
不是找茬是什么?!
“萧晏之!”陆挽澜一下子站了起来,心里忽然有种想要把碗扣在他脸上的冲动!
看见她怒发冲冠的架势,萧晏之面无表情地又往软枕上躺了躺。
就知道这女人整日里只会装腔作势,从来都对自己极尽挑逗、投怀送抱,实则难登大雅之堂。
她可从来没对本王说过,心悦本王。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小喜,听见自家姑娘竟连名带姓地称呼王爷,顿觉不妙,急得原地直转圈。
“姑娘可要稳住啊!王爷好容易对姑娘敞开心扉,千万千万别出了岔子才好。”
屋内的陆挽澜拼命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耳边则是小喜对自己的碎碎念。
“姑娘想想自己中箭的时候,不想喝药,王爷是怎么喂姑娘吃药的?”
“姑娘没醒的时候,王爷可是寸步不离的。”
不错,这个男人不过是傲娇了点,嘴硬了点。
可他对自己还是极尽爱护的。
想到这里便又问了一句:“那王爷还喝不喝了?”
“不喝。”
呀?果然傲娇!
“好!”
那姐便如法炮制,看你喝是不喝!
陆挽澜微微一笑,端碗仰头就喝下一大口热粥,可还未等她把嘴巴对准萧晏之薄唇,便“噗”地一声。
米粒,笋干、瘦肉丁,一股脑地全被喷在萧晏之脸上。
“好烫!好烫啊!”
手中的瓷碗顺势砸个粉碎,陆挽澜转身便去桌上取茶,见她掀了茶壶盖便要喝,萧晏之想劝却根本来不及。
“怎么是热的!”
“啪嚓”一声,紫砂壶应声落地。
看着陆挽澜径直飞奔出去,萧晏之叹了口气披上外袍,走下床榻。
敞开的书房门外,唐风见自家王爷满脸的米粥,张着大嘴半天也合不上。
王妃不是要侍奉王爷吃早膳吗?
可、可怎么侍奉成这样?
萧晏之懒得解释,看着唐风手中捧着的花梨木托盘上,是一叠墨色的衣料,笑容不知不觉又爬上了嘴角。
她定是烫了许久,才会让寝衣如此平整。
抬手便将寝衣挑起:“王妃从小千娇万宠,难为她为本王……”
唐风埋首称是。
可再一抬头,竟见王爷的两只眼睛,透过寝衣胸口处两个碗大的窟窿冷冷盯着自己,笑容凝固一瞬随即消失。
唐风吓得冷汗直流,心里却是叫苦连天:
迟妹子!你是要害死哥哥啊!
“告诉王妃!今晚在偏房睡吧!本王不想看见她!”
书房的木门咣当一声被关上。
这一幕,恰巧被王府上淑太妃的贴身宫女看了个正着。
不肖半刻钟,一只雪白信鸽便映着金色阳光,从王府后院飞了出去。
白色的剪影下,御花园竟是人来人往,出奇的热闹。
可是,再细看这流窜于花间苗圃的小内监们,竟都是哭丧着一张脸。
昨夜谢贵妃痛失龙子,圣上和太后发了好大的脾气,下令彻查后才知道,是这片大波斯菊花田惹了麻烦。
照看花田的几个内监,前日里还被皇后娘娘赏赐金豆子,哪成想今儿一早就吃了一顿板子。
连同这开得茂盛的菊花,也难逃连根拔起的厄运。
如今这世道,竟是连侍弄花花草草也容易有血光之灾。
可要说命最苦的,还是那太子的生母,贤妃娘娘。
前大理寺少卿付东页就这么一个独女,虽然不是大家大户的女儿,可好歹为圣上诞育太子有不世之功。
本以为且等上几年,就能坐上太后的宝座。
竟不想,这一位娘娘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眼看着父亲惨死,母家没了倚仗。急于想保住自己儿子的位置,不惜借皇后娘娘的手除掉谢贵妃的龙胎。
今儿一早,皇后娘娘便下了懿旨:
“贤妃,付婉婷,戕害皇嗣,罪不容诛,念在其父为国捐躯,其又身为太子生母,降为贵人。可罪妇不堪,太子今后由中宫抚养。”
懿旨一下,整个前朝后宫不由得震上一震。
段临与付东页自来交好,他最是明白付大人的为人,自是不信付婉婷会因为争权夺利而戕害皇嗣。
如今付大人尸骨未寒,得知贤妃的遭遇后,段临更是扼腕叹息。
可被害人是谢贵妃,便是再多的人想要为贤妃求情,也不敢轻举妄动。
早朝见到段临言辞凿凿,拉都拉不住,各部官员生怕他一个死谏又被圣上拖去午门廷杖。
不过好在礼部其他官员,寻了个太后寿宴的由头,把这事情硬是搪塞了过去。
转眼便过了晌午,被叫去聆听太后教诲的各宫嫔妃和太妃们,终于被放回了宫中。
淑太妃刚刚踏进自己的燕熹宫,便见一个贴身宫女捧了信筒过来: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淑太妃跨过了几个门槛,便回到自己的寝殿。
“昨夜王府遇袭……”
“什么?!”听到这两个字,稳如老狗的淑太妃一个踉跄差点没坐稳,“晏儿和澜儿可有受伤?”
“娘娘莫急,王爷和王妃安然无恙。”
听到这个结果,淑太妃放心的点了点头。
“只是……”
“你莫要拐弯抹角。”听到这个,淑太妃的心又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
“只是王妃好似是惹了王爷不悦,王爷下令让王妃去给下人们劈柴生火,还要给整个王府做早膳。”
“有这事?!”淑太妃惊的连手里的茶盏也险些砸在地上,“晏儿也真是的!澜儿就算是有什么天大的错处,也不该这样啊,我那儿媳自小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份委屈?”
“受得了受得了!”宫女连忙回话,“传消息的人说,现在王府上下,都在喝王妃亲手熬的粥。”
“哦~那就好,那就好。”
淑太妃点了点头,接着又思索片刻:
“这样,你再递个消息给王府,就说太后寿宴宫里头为了节省开支,想选一家酒楼侍奉宴饮,怕是那王桂花又想了什么幺蛾子,让陆家兄弟万不可强出风头。”
“是,娘娘。”
第167章 哨鹰军后裔
夕阳洒金之时,带着淑太妃消息的信鸽终于飞到燕王府,侍女捧了信筒便来交给偏房中的陆挽澜。
看完上面的字,陆挽澜摸不着头脑,母妃怎么忽然之间传这个消息?
“这是什么意思?”
“回王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侍女自是看不懂其中奥秘。
见王妃朝自己摆摆手,没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
看着眼前的信笺,又瞟了瞟萧晏之前日里给自己的一叠文书,陆挽澜幽幽叹了口气。
需得找个机会和四哥见一面才行,可萧晏之不让自己和哥哥们见面,有些麻烦。
正盘算着如何是好,迟铮在门外求见:“姑娘,属下把人带来了。”
“让她进来!”陆挽澜急忙回了一句。
抬手刚接过小喜递来的王府下人名册,一个身着木槿色侍女服饰的瘦弱女孩,便被迟铮单手拎了进来:
“姑娘,就是此人吓走了海东青。”
见她不敢抬头,只是浑身颤抖地跪在陆挽澜前头,连请安的声音也是细若蚊蝇:
“奴、奴婢,见过王妃娘娘。”
陆挽澜没有说话,将那名册又递回到小喜手中。
对自家姑娘的意思在明白不过,小喜不慌不忙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
“抬起头来!”
女孩缓缓抬头,瞧着约莫十二三岁,一张纤瘦的瓜子脸透着些羸弱的枯黄,虽不如小喜这等贴身侍女描眉涂粉,可清秀的面容看起来还算顺眼。
可是这种伪装,并没有让伶牙俐齿的小喜软下语气,她抬眼看着房顶吊嗓问道:“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梨影。”
“你会口技?哪儿学的?”小喜弯眉一挑,专拣重要的来问。
梨影战战兢兢又低下头去:“奴婢,奴婢小时候跟着叫花子靠学鸟叫讨饭吃,后来一个杂耍班子的班主看奴婢能赚钱,就把我买走教了些别的玩意儿,平日里给人家演个口戏。”
“那怎么没继续在杂耍班子里待着?”小喜顺势问下去。
“后来连年大旱,穷苦人家没钱听口戏,有钱人家改看本戏和折子戏。班主看奴婢没那身段和嗓子,就把奴婢卖给人牙子了,年前进到王府做杂事。”
听二人又说这无关紧要的旧事,陆挽澜轻咳了一声。
小喜便又掐着腰朝前头走了两步:“那你跟丹巴七部有什么关系?”
“丹巴七部?王妃,王妃奴婢冤枉啊。”
梨影一听自己竟是被怀疑,与大周的宿敌有勾结,想也没想就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奴婢跟他们真的没有关系,真的没有。”
“你跟他们没关系,那为什么他们没有杀你?”
一直站在陆挽澜身侧凝眉不语的迟铮,却于此时问了一句。
她冷眼瞧着地上瘦小的身躯,又转头看向陆挽澜:“姑娘,此人口技能将训练有素的哨鹰军唬走,绝非只是普通把戏,可是土骨论·海灵明明有机会杀了她,却不知为何,没有动手。”
“奴、奴婢不知道……”正欲继续磕头,可梨影面对迟铮的发问,却怔住了。
回想前日夜里,自己将那些老鹰吓走后,一个满头小辫子又凶狠的女魔头就从前院飞了过来,她明明用鞭子缠住自己脖子把她从树上拖下来,本以为自己肯定活不成了。
可是,未等迟铮弯刀飞来,那女的就松开了自己。
“还不说实话?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小喜见这丫头如此不识好歹,便从一个青瓷宝瓶中取了鸡毛掸子,要来个严刑拷打。
“王妃明鉴,奴婢真的没有通敌啊。”
梨影不知如何辩驳,只能不停的磕头表示衷心。
眼看那鸡毛掸子就要落在这丫头的身上,陆挽澜忽地见她脖颈上有一道红痕,便喊了声:
“停!”
“姑娘?”小喜手臂僵在半空,回头定定望着陆挽澜,见自家姑娘眼神示意,便退到一旁。
看着梨影满脸泪痕,陆挽澜理了理银红色的裙裾,抬步绕着她转了一圈。
就算一个人的口技神乎其神,但也绝不可能神到,可以吓走海东青和猎鹰的地步。
她还记得土骨论·海灵说王府有会驭鹰的人时,那个珑格郡主一脸愤恨的表情。
再看梨影脖子上的红痕整整一圈,应该是软鞭缠绕所致,看来土骨论·海灵不是不想杀这个梨影,而是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停手。
能让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海灵,手下留情。
只有一种可能。
陆挽澜回到太师椅中坐下,眉眼中换上一副恬淡面容:
“你口技了得,可惊禽驭鹰,若真的与他们勾结,又怎会救本王妃于危难之中?”
“谢王妃体察,谢王妃体察。”梨影连连谢恩。
“可是……”
“……”梨影。
“他们既已有杀你的动作,又为什么停下了?”陆挽澜话锋一转,面目旋即恢复冷毅,“莫不是,你们达成了某种交易?”
“就是!快说!”小喜见她光哭不说话,抬手便将矮几上的花瓶用鸡毛掸子抽到地上。
“啪嚓——”一声吓得梨影又缩成一团。
“奴婢,奴婢实在不知。”她强忍哭声,苦苦哀求。
可小喜听她哭了一会儿后,声音却愈来愈小,正想走上前去,却又见她忽地抬头。
“回王妃,也许,也许是因为这个……”
说完,便轻轻将自己的上衫揭开,漏出肩膀。
待看清她肩头上一对鹰翅纹身之时,历来沉着冷静的迟铮,鹰眸之中竟是猛然迸发出火花。
她旋即恢复面无表情,走到陆挽澜身边耳语几句。
“真的?”似乎不敢相信迟铮的话,陆挽澜惊讶之余又重新审视了一番眼前的梨影。
低头思索一会儿便又抬头:“那你为什么会救本王妃?你可知,现在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你。”
“回王妃,奴婢入了王府后,王爷和王妃待人宽厚,让奴婢吃饱穿暖。奴婢当时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真的会把海东青吓走。还请王妃庇护。”
“好,以后来近前侍奉。”
“是,谢王妃。”梨影一脸懵懂,连忙谢恩。
“姑娘!?”听到自家姑娘这番言辞,小喜大惊失色。
陆挽澜淡淡笑了笑,表示让她不要紧张:“你带她梳洗打扮一下,本王妃的贴身侍女,可不能这般不像样子。”
小喜领命,带着梨影退了出去。
迟铮却表现得与小喜截然相反,她认为这个女孩一定与海灵有什么关系。
这个世上,有驭鹰天赋又有鹰翅纹身的人,除了哨鹰军海氏的后裔,不会再有其他人。
如今把梨影留在身边,除了能抵御珑格郡主的哨鹰军袭击,更会是海灵的掣肘。
也许关键时刻,还有别的用处。
陆挽澜瞬间觉得心中畅快得很,想起还要侍奉萧晏之沐浴,便理了理衣裙起身:“走吧,去看看王爷。”
听到这话,迟铮脚步有些犹豫。
眼看自家姑娘打开偏房的房门,迎面撞上在外等候多时的唐风和一众丫头小厮。
唐风抱拳施礼:“王妃。”
陆挽澜指了指面前众人抬着的几个大箱子,有些疑惑:“你们这是?”
“回王妃,王爷说不想再看见您,可是他心疼您,怕王妃在偏房过夜时冻着,特意恩赏了棉被十条让属下送来。”
硬着头皮说完,唐风本欲抬头,可看到迟妹子眼中的刀风,吓得连忙把头垂了下去。
“什么意思?”
陆挽澜又不是傻子,她听得出来,这个狗男人是想让自己睡偏房!
“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唐风说完,已经听到了迟妹子拳头格拉格拉的响声。
“迟铮!”陆挽澜满面风起云涌冷冷喊了一句,“走,本姑娘还不想看见他呢!!”
见王妃一言不合就要走,唐风急忙上前阻拦:“王妃,王爷说了您不能……”
可一抹弯刀寒芒已在此时架上了他的脖颈,迟铮冷冷吐出几个字来:
“不想死的,就退下。”
第168章 陆老板莫要自责
迟铮将唐风修理一番,便跟着自家姑娘来到燕王府大门。
刚刚与陆家兄弟结束械斗的守门护卫,看到两个母夜叉气势汹汹迎面而来,扔了手中的家伙就跑进院内。
嘴里还不停地鬼哭狼嚎:“王妃饶命啊!”
“小的吃饱了!”
见没人拦路,迟铮便将弯刀收回鞘中:“姑娘,那现在咱们去哪?”
陆挽澜哼了一声,昂着头从大门大踏步走出去:“去找四哥。”
须得先告诉他,太后寿宴怕是有诈,不能让天福楼趟这趟浑水。
紧随其后的唐风,一个飞身翻上了墙头,眼见着王妃进了定国府,没多大一会儿竟又换了身银鱼灰色的云锦男式长袍。
紧接着钻进一辆奢华马车,匆匆忙忙朝城东头去了。
而驾车的迟铮,竟也是着了一袭墨蓝色男装。
再细瞧这二人冠发和扮相,活脱脱就是陆二爷的翻版啊!
听着嘚嘚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唐风咂摸两下嘴,暗道不妙:王妃这又是要搞事情啊!
他没有上前去追,一个翻身从墙头跃下便来到书房:“禀王爷,属下按照王爷的意思说完,王妃果然气不过,带着迟铮出了王府。”
“恩,她去哪儿了?”
萧晏之面色肃穆,手中紫毫笔并没有因为唐风的禀报而停歇,仍在继续书写。
“王妃先是去了定国府,接着又驱车朝城东去了,说是去找陆四爷。”
“怎么,四舅哥不在府中吗?”
待写完这封书信,萧晏之又将其装入信封,一边封上火漆,一边随口问道。
“啊?哦对了。”唐风被他这么一问,似乎忽地想起什么来,“刚才探子来报,说有礼部的人去了天福楼,陆四爷半个时辰前出了定国府。”
“礼部的人?”萧晏之抬头看了唐风一眼,将手中信封递了过去,“可有说是什么事?”
“这个属下不知。”唐风接过信封,摇了摇头。
见自家王爷坐在长桌前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又继续问道:“王爷这上头没有署名,是要属下送给谁?”
“送给户部尚书,姚廷安。”萧晏之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朝软塌走去。
“是。”唐风颔首,正欲退下。
未等他出门,萧晏之忽地止住脚步又补上了一句:“你代本王再问上一句……”
唐风低头等了半天,可见自家王爷又开始唉声叹气,似乎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一般,便又轻唤道:“那、那王爷要问什么?”
萧晏之叹了口气,言语中尽是为难之意:“你就问他,若是只能从无功无名和花天酒地里选一个,他选哪个?”
“啊?”唐风听得莫名其妙。
无功无名?花天酒地?这是什么意思??
可王爷说的话,哪有不遵守的道理?
唐风郑重抱拳一礼,便退了出去。徒留萧晏之自己捶着脑袋嘀嘀咕咕:
“这些人,总是给本王出难题……”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与城西这边的静谧幽寂不同,才刚落下夜幕的城东边又恢复了往日的灯火通明。
虽然京城近些日子不太平,可是由于朝中官署大多位于此,王公贵族也都在此立府。圣上下令,朝廷命官被行刺的事绝不能再出现。
如今,经过神机营的大肆清扫后,这平安街上的行人却是不减反增。
没了客云来这个竞争对手,陆家的天福楼更是人气爆棚,座无虚席。
店小二从早到晚,端着酒菜在厅堂里穿梭,是一刻也不得闲。
眼看着银子跟流水似的进了天福楼的钱柜,本是做梦都应该笑醒的事。可这陆掌柜听着满场推杯换盏、猜拳谈笑之声,心里却是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今儿日头刚落下的时候,来了几个官爷,虽说没摆什么谱也没找麻烦吧。
可这举手投足都是一板一眼,官威十足的样子,他生怕招呼不好,不得已派人请了自家的四爷过来。
按说因为这事劳烦家里的爷,也说得过去。
只是还没等送走四爷和那几个官爷,这向来不露面的家主,竟然也跟着凑热闹来了。
虽说一副男装打扮,装作跟自己不认识的样子,可这么一尊活菩萨就那么杵在雅间,身边还有个夜叉护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点,跟这周围的气氛总有些格格不入。
陆掌柜有些心慌,拎了茶壶主动上前添了道茶水:“诶哈哈,这位,这位公子,若是要等人,不如尝尝小店新出的点心,边吃边等?”
不料,这茶水刚入壶里,身旁的黑脸夜叉开口了:
“陆掌柜不用客气,我家主子等到人了就走。”
“哎,好嘞…好嘞…”陆掌柜满口答应,擦着汗赔笑退了出去。
随后他照旧想去大堂巡查,可才拐到雅间一角,便听到四爷陆云昭颇为急切的声音从内里传来。
一抹栗壳色身影从雕花圆凳上站起,仰头干了一碗陈年佳酿:
“二位大人,承蒙抬爱,陆某人感激不尽,只是刚捕捞的肥蟹因为前日里城南暴乱,舟车被拦在城外运不进来,能不能通融通融,免了这道菜?小人愿意……”
“诶~陆老板莫要自责。”
那礼部官员微微笑了笑,抬手轻轻搭在陆云昭手中瓷碗的边: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别说是整个京城的酒楼,就是整个大周,但凡有点能耐的都会削尖了脑袋往里头扎,所以提前得到风声的,都会做好万全之策。”
“是是是。”陆云昭点头,通红的脸上透着真诚,“还望大人能多多美言几句,没有这肥蟹,大周还是有无数珍馐等待她老人家品鉴啊。再说,那提前运进来的蟹都是出水多日,定是不新鲜的……”
似乎是不想听陆云昭再说下去。
还是方才说话的官员,理了理衣袍,将筷子置于筷枕之上:
“陆老板呐,实不相瞒,天福楼的菜式,本官是甚为满意的。只是咱们这位寿星,就好这口,陆老板财力雄厚,可就是这消息太闭塞了些。”
说完便起身:“还有两天时间,陆老板若是能活动活动,或许还有机会。本官就不多留了,陆老板留步。”
见大势已去,陆云昭便不再多言。
站在天福楼大门,毕恭毕敬地目送两位礼部的大人后,陆云昭耷拉着着脑袋重重叹了口气。
太后寿宴啊!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差事,就因为自己的螃蟹没有放行帖运不进来,泡汤了!
时间紧迫,需得想个办法才行。
正急得心中焦灼,一个肥头大耳的身影忽地从陆云昭面前经过,瞬间让他眼中精光一闪。
第169章 你做过什么,你最清楚
陆掌柜将雅间中探听的消息悉数禀报给陆挽澜,他本来也因为这次错失良机而痛心疾首。
可是再抬头一看,竟见家主正呲着白牙对自己冷笑,心里头便开始砰砰打鼓。
这下完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以家主这争强好胜的性格,若是因为这么点儿小事被婆家看不起,到时候大发雷霆,那天福楼上下还能有好日子过?
当即又表了忠心:“禀家主,四爷说了定会再活动一番,争取一下,您尽管放心。”
陆挽澜方才来到天福楼的时候,陆云昭已经与礼部官员商议太后寿宴一事,她不便进雅间阻拦,生怕已经成事。
可没想到上苍垂帘陆家,还不等自己出马,这事就解决了。
现在就算是有人想要拉天福楼跳进这圈套,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她黛眉扫了一眼陆掌柜,轻笑两声:“这就不劳掌柜费心了,我安排给你的任务,你做好就行了。”
“这……”陆掌柜语塞。
家主的任务着实让他为难,哪有自己给自己头上扣污名的道理?
那老孟头得知要让他编排陆家主和王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想撂挑子,还是自己用两坛好酒给哄回来的。
陆挽澜自是知道他的难处,便也不欲追究,抿了口清茶道:“好啦,你去忙吧,顺便叫四哥过来。”
“是……”
陆掌柜不敢抬头,退出雅间便噔噔蹬跑下楼梯。
刚到楼梯口,就逮着小二问:“四爷呢?可看见四爷哪儿去了?”
“小人刚还看四爷搁外头呢!”那小二撂下手里的活计,朝大门指了指。
他顺势望去,只见陆云昭与一矮胖男子肩并着肩,朝街对面走去,顿时嘴角一抽:
那不是从江南来的,专门坑蒙拐骗的贾达方吗?四爷什么时候和这号人物搭上了?
陆掌柜撩起袍摆就要去追,身后却响起迟铮的声音:“主子让我问你,四爷怎么还不来?”
他连忙回身作揖,将方才所见一一道来。
正巧撞见了家主从楼上下来,银灰色的袍摆挨着红漆栏杆飘荡下来,泛起层层涛浪,掌柜的看在眼里,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家主,您怎么下来了?您有什么吩咐,我即刻着人去办。”
“不必了。”
陆挽澜说着,便摇着折扇走出天福楼。
只是前头的陆云昭因为太过兴奋,全然没有看到身后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跟着自己一同进了饮露轩。
迟铮眸光一闪,便锁定了周边可疑的人:
“姑娘,有两个人跟着四爷,两个人跟着咱们,还有五个在饮露轩房顶。”
陆挽澜抬头不经意扫了一眼,旋即轻启樱唇:“哈哈哈,既然饮露轩有好戏看,那咱们就去瞧瞧。”
迟铮俯首做请。
陆挽澜收起折扇,说了走字,便大摇大摆走进饮露轩。
这酒楼与天福楼相比略显狭小,也没有专设雅间,可好在清雅至极。
四方的樟木矮桌分散在高低不平的石阶上,形成错落有致的格局,每桌之间又有蜿蜒泉水作隔,松柏盆景在侧。文人雅士说话也不吵嚷,倒也互不干涉。
陆挽澜和迟铮被伙计引到一张地势偏高的桌旁,席地而坐。
中间台上一个白衣说书客,手执折扇立于素灯之下,虽看着不如天福楼老孟头经验老练。
可这小哥也不是泛泛之辈,不但唇红齿白相貌俊逸,说的爱情故事更是浪漫唯美,可歌可泣。
“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辞去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位可怜的女子,为了表明自己对丈夫的忠贞不渝,在拒绝了多位追求者的提亲后,终于决定再次遁入空门。”
“自此,红尘往事无牵挂,青灯古佛了余生。”
“啪!”
惊堂木落下。
一出《李真童二次落发为尼》被他讲得柔肠百转,直戳心肺。
在场的众人,无不被这女子遭遇和忠贞所打动。
就连坐在陆挽澜斜上方的贾达方,也感动得泪如雨下,吓得陆云昭顷刻间手足无措起来。
这位仁兄不是有龙阳之好吗?怎么也会被这故事中的男女之情给虐成这样啊?
“呜呜呜~~~”
贾达方一边擦着鼻涕眼泪,一边嗔怒地看着眼前陆四爷一双桃花眼:
“昭昭哥~中秋团圆之夜,你和帆帆哥把人家扔在龙宫画舫之后,就再也没来找过人家,呜呜呜~~~”
陆云昭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拍了拍他肩膀:“嘿呦,兄弟啊,我们这不是……”
可这举动显然惹得贾达方更不高兴:“你叫我什么?”
“叫什么?”陆云昭惊讶地吞吞吐吐,“兄、兄弟啊!”
“呜呜呜~~~”听到这话,这位仁兄便又扭动着水缸似的身子,“那天,那天你明明叫人家方儿,现在竟叫人家兄弟,这才几天就不认账了!”
陆云昭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虎躯一震,连忙伸手制止:“不是你说清楚,我干什么了啊就不认账?”
“你、你自己做过什么、你最清楚……”
“什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动静越来越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灯光虽昏暗,可四哥熟悉的声音还是被陆挽澜听了出来。
没有顾忌旁人异样的眼光,她抖开折扇起身,一屁股坐在陆云昭的对面:“哟,这不是陆四爷吗?好久不见。”
“小……”陆云昭被贾达方扯着衣领,转头一看,险些惊掉下巴。
贾达方本来没把这个小白脸当回事,本欲再闹,却听“咣当”一声,一把未出鞘的弯刀被迟铮重重拍在矮桌上。
震得他手一松,坐回自己的位置,又捏着手帕擦了两下脸。
陆云昭干笑两声:“安公子,你怎么来了?”
“哦~哈哈。”陆挽澜报以尴尬的轻咳,“我自是有生意要找陆老板谈,方才经过天福楼,就看到您二位来这了,便跟了来。”
见四哥点头,便又收了折扇指向贾达方:“这位仁兄看着面生,陆老板可否介绍一下?”
“哦~这位是江南来的富商,贾达方,贾老板!”陆云昭熟稔地客套起来,“专做棉绢生意,我们还是在中秋时候,认识的。”
听到四哥这么说,又见他拼命对着自己眨眼,陆挽澜瞬间明白过来。
赶情这个假大方,是龙宫画舫里和谢怀津做棉花收购生意的。
陆挽澜随即站起来,恭敬地行礼:“哎呀呀,贾老板威名,安某真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一回,实乃三生有幸啊!”
“哎呀~别听昭昭瞎说~”贾达方见这小兄弟这么给面子,也不谦虚,“除了棉绢生意,我还做水产、生丝,不过都是些低端的玩意儿,跟陆四爷可没得比!”
说话间,一记媚眼便又飞向了陆云昭头顶:“不过话说回来,现在那肥蟹在京城是千金难求,昭昭来找我,算是找对人了!”
见他终于恢复正常,陆云昭趁热打铁:“那按照咱们刚才说的,五百只公蟹,五百只母蟹,五百两银子。”
“什么?!”
陆挽澜听得瞠目结舌,这贾达方不是明摆着敲诈吗?
正欲跟他理论,却听中间台子上又吵了起来。
临近的几张矮桌旁,几个富家子弟叫得最欢:
“说书的!这贞洁烈女的戏我们都听腻了!能不能说上一出红杏出墙啊?”
“就是就是!”同桌的人连忙接话,“再来一出水性杨花!”
听到这边起哄,远处的几桌似乎是明白他们意有所指,亦是开始哄堂大笑。
只见那白衣小生冷着一张脸,回了两个字:“不会!”
正欲下台,却被几个黑脸小厮拦住了去路。
方才那人又道:“不会不要紧,现成儿的戏摆着呢,名儿我都给你想好了,就叫《王妃虽嫁犹怀春》!”
第170章 你这是坐地起价!
听见台下几位贵公子放荡猥琐的大笑,那白衣说书客顿时窘迫起来。
这些人看着不像饮露轩的常客,可不知何故,近两日总能呼朋引伴来此喧哗。自己每每说完一出戏,便会受到几人喝的倒彩。
却不想今日更是嚣张。
竟然让自己说这等混账的话本!
“你们让开!”
他刚吼了一嗓子,便见面前小厮“呼啦”一下将自己团团围住,又不见掌柜的来为自己解围,不得已坐只能回原处。
见这说书客一脸倔强,方才的几位贵公子便又来了劲头。
“我听说前不久这燕王府,是又出了大事儿!”
“哦?什么事儿啊?”
“是啊,怎么燕王府总是不消停啊!”
自从一个月前国公小妹抬棺嫁进燕王府后,这燕王妃陆挽澜每时每刻的动向,就像是有人故意散播一般,事无巨细地传遍大街小巷。
一听到这带头挑事的公子说起燕王府,在场众人顿时来了兴致,开始交换起自己的消息:
“诶,我听说啊,燕王府尚未拜堂便与燕王暗结珠胎,后来竟被证实是个象姑的孩子!”
“且!”
这话一出,立即引来另一伙的鄙视。
“燕王妃若是真的怀了个象姑的孩子,那燕王早就把她休了,还能留到今日?”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燕王是个、是个……”
“是个什么?”
“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对视的眼神却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些不堪入耳的讥讽,更是一句不落地灌进了陆云昭的耳朵里。
他抡起拳头“当”地砸在矮桌上:“这些混账!真是活腻歪了!”
说罢,便要去教训这些宵小之辈。
只是还未起身,肩头忽地一沉,让他半点也动弹不得。
侧目一看,竟是迟铮面无表情地抬起一只手,按住自己肩头。
“小……”陆云昭强忍住怒火,顿了一顿,“安公子,你干嘛拦我?他们,他们竟然这般诋毁我小妹和妹夫,今天我若不打得他们磕头叫爷爷,还以为我陆家没人了呢!”
说道最后,已是咬的后牙咯咯作响。
却只见向来脾气火爆的陆挽澜,仍是泰然处之,为自己倒了杯酒:“陆四爷,淡定一些~”
“淡定?!”
陆云昭低吼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时候小妹不应该一鞭子抽过去吗?她现在竟然跟哥哥说淡定?
陆挽澜正乐得看成果,哪能让四哥过去搅和了呢?
她笑了笑,跟他碰了酒杯:“嘴长在他们身上,你今天打他们一回,明天他们还会继续说,你还能继续打吗?”
“这……”
陆云昭看着小妹坚定认真的眼神,忽然觉得眼前的陆挽澜形象越发地高大起来。
见四哥不再冲动,陆挽澜便向旁边的贾达方努了努嘴:“再说咱们不是还有正事吗?”
“啊?”陆云昭忽地回过神来,“对对,那肥蟹的事儿。”
可再向旁边看去,只见这贾达方正眉目含春,对自己搔首弄姿。吓得他额角青筋直跳,拼命向迟铮一边挪了挪屁股。
“昭昭你,你可真爷们儿!~”贾达方也不介意,一边兴奋地抖擞着浑身肥肉,一边伸出短粗的胳膊便要去抓陆云昭。
眼看就要得手,却被一把张开的白面折扇阻拦:“贾老板,咱们生意归生意,别动手脚啊~”
贾达方抬起头来,眼睁睁看着陆挽澜与迟铮换了位置,坐在陆云昭身边:“哟,安公子对昭昭哥很关心嘛!”
“那是,我们的关系可不一般。”陆挽澜说着,便收起折扇抬手挽起自家四哥的胳膊,“贾老板别想多了。”
对付这种流氓,只能让他知难而退了!
“嗨~瞧安公子急的,我这也是开开玩笑~”
贾达方旋即收了满脸笑意,撇着香肠般肥腻的双唇:“至于这肥蟹嘛,我也不跟陆老板绕弯子了,这批货都是溱湖簖蟹,个个膘肥体壮,你就请好吧!”
说完,还不忘在向陆云昭眉飞色舞之际,给陆挽澜一记白眼。
“好!那我现在就给你付全款!”陆云昭见机不可失,立即掏了银票递过去。
可这五百两的银票子,却被两边的手一同按了下来。
“且慢!”
听陆挽澜和贾达方异口同声,陆云昭不明所以地左右各瞧了一眼:“怎么讲?”
只见贾达方优哉游哉给自己甄满了酒:“哎呀陆老板,若论些交情,那溱湖簖蟹五百两卖给你自然是卖得的,可是现如今嘛……哈哈哈。”
“现如今怎么?”
陆云昭问着,便见贾达方在他面前比划出无根手指:“这个数。”
“五千两?”他难以置信地脱口一问。
“不不不!是五百两。”
听到贾达方说五百两,陆云昭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接下来的话,瞬间又让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只!”
什么?!
“你这是坐地起价!怎么不去抢啊你!”
陆云昭气得直跺脚,却被陆挽澜拦下:“陆四爷,要小弟我说,贾老板爱卖谁卖谁,咱们不买,不上这个当!”
陆挽澜虽然也想开门见山告诉四哥,不要去掺和太后寿宴的事。可无奈人多眼杂,她也只能旁敲侧击,待回府中再细细解释。
“可是!”陆云昭见小妹如此坚决,却急得心急火燎,便小声嘀咕道,“太后寿宴在即,若没有这……”
“可不是嘛,这蟹,可是太后寿宴上必须有的一道菜品。”
贾达方打断两人的谈话:
“这簖蟹自来产量就低,再千里迢迢运到京城,刨了死的病的,那是百里不存一。我这价钱虽高了那么一点,可你陆老板那是为太后侍奉寿宴,还怕日后赚不回来这点银子?”
“……”陆云昭眸中闪着精明的光,脑中算盘劈啪作响。
五百两一只,若买下一百只蟹就是五万两白银。再加上其余菜品中的燕翅鲍参,极品药材还有杯盘碗盏,这么算下来十万两恐怕挡不住。
天福楼就算是包揽整个京城的生意,想几年之内把这十万两赚回来,恐怕是难如登天。
这赔本的生意,他陆云昭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当即放下酒杯:“贾老板若是这么为难,那陆某人只能作罢了。”
“作、作罢?”贾达方有些慌乱。
“咱们开门做生意,除了这天时地利人和,还讲个缘字,可能我二人没有这缘分吧。”陆云昭说罢便起身要走。
见这陆云昭不上钩,贾达方便立刻换了嘴脸,起身追来:“别别别,陆四爷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嘛。”
“说完也不买。”陆挽澜见他这般,便也起身回了一句。
“那要不这样,我这有批棉绢急于脱手,要是你接手的话,那些簖蟹我就五百两卖了!”
“真的?”陆云昭回身问道。
可陆挽澜显然对这簖蟹压根没放心上,急忙坐回来问道:“什么棉绢?”
第171章 不敢得罪?本公子偏要得罪!
见二人对这两样东西都感兴趣,贾达方随即满脸堆笑:
“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从山西收了些棉花,本来卖棉花的是要等我这边做成棉绢他再收回去的。”
听到这话,陆挽澜和陆云昭对视一眼,这厮说的,不正是与谢怀津做的那档子生意?
“可是吧,现在那买主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贾达方说到这,又夸张地唉声叹气一番,“我那整整十船的棉绢,在江南运河口上停了两三天了,这银子再不回回笼,我这日子也是难过。”
说完,又吧唧两下嘴巴,愁苦满面起来。
陆挽澜虽然想出手买下这批棉绢,以便顺藤摸瓜查那咸布的来历,可却还是故作为难地样子问道:
“听贾老板说这棉绢数量,要是全买下来的话,恐怕不是个小数目。”
“安公子说的是啊!”
陆云昭心照不宣地顺着小妹的话接了过去:
“你这么多的货,我吃不吃的下先不说。就是这棉绢嘛……陆家向来只做上等丝绸的生意,这个都是平头百姓来作画用,卖不上价。”
陆挽澜点头附和:“是啊,没什么赚头。”
贾达方见陆四爷被这安公子挑拨的,又开始摇摆不定,贼溜溜的眼睛扫视一圈,见四下里人都被那说书客吸引,便示意二人凑到跟前来:
“二位这就不懂了吧,这棉绢可不是用来写字画画的。”
“?”陆云昭和陆挽澜没有说话,只是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
贾达方随即又压低了嗓音:“二位可知道咸布啊?”
“咸……”
陆挽澜故意挑高了音调,还未说完,便被贾达方制止:
“哎哟喂~我说这位小祖宗,你可小声点儿~这要是被官府查出来是要掉脑袋的!”
话音刚落,就听“当”地一声,贾达方的脑瓜顶,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青瓷酒壶砸中。
疼得他捂着脑袋便破口大骂:“这他娘的谁啊!敢砸你贾大爷!”
哪成想这一嗓子喊完,不但没人上前来赔礼道歉。
却见数十只酒杯雨点一般向他们砸来。
迟铮手起刀落,青瓷杯瞬时被斩成碎片。
“这是怎么了啊?”
陆云昭一边将陆挽澜护在身后,起身扶着身侧的镂空围栏向下方的台子望去。
“这下头是打起来了啊!”
只见饮露轩的食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那说书客被几个黑脸小厮按住动弹不得,正对着一个贵公子大喊:“住手!别打了!”
而他身侧,有一圈纨绔子弟,正对着中间一抹天青色的身影拳打脚踢。
这些人手脚上不闲着,竟还满口污言秽语:
“小白脸不是被燕王妃选做面首了吗?你老爹知道了怎么没打断你的腿啊!”
“就是!怕不是被他们陆家的膏火钱买通了门路,这会儿才敢来强出头!”
被打的男子双手抱着头,陆挽澜看不清模样,可是声音却是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你们这些小人!口口声声污蔑王妃不守妇德,实则禽兽不如,还不如女儿家有胸襟、气魄!”
说话间,腹部又被人一脚踢中,身子直接飞出去撞倒台上的素灯,灯油顺势泼了他一身。
可还是阻挡不住他的愤怒:“大丈夫有所谓有所不为!男儿郎不想着、为朝廷尽忠职守,整日里在这搬弄是非,实则,小人……”
见他这般不识抬举,竟然还敢教训自己。
那个一直没有出手的贵公子霍然起身,抬起镶金锦靴就照着方才的位置补上一脚:
“你们段家了不起?敢和我们王家硬碰硬,今儿爷就打死你!”
一脚下去,那天青色的身影瞬间被踢下了台,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再也没力气说出来。
白衣说书客见他此时连爬都爬不起来,情急大喊:
“星朗兄!你怎么样?”
听到这声喊叫,陆挽澜才猛地反应过来。那台下被打的人,原来是段大人的次子,段星朗!
她虽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可听这些人的说辞,他被人围殴,似乎是因自己而起。
见那自称王家的公子哥,拎了酒壶跟着跳下台去,吵吵嚷嚷的架势是不打算善了,便给身侧的迟铮递了个眼神:“去拦下,别伤了他们就行。”
迟铮颔首一礼正要离去,却被身旁的贾达方叫住:“安公子,这王家的公子可不敢得罪!”
“此话怎讲?”陆挽澜不明就里。
“你不知道啊?”贾达方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个年轻的公子看起来像个知道轻重的,怎么这么没见识呢。
他转头又看了看陆云昭:“嘿嘿嘿,我说这话陆四爷可能不高兴了,可是我也得实话实说不是。”
见二人没说话,又自顾自说了起来:“这王家是今非昔比了,本来王家出了太后和皇后就不得了。可是皇后膝下没个皇子,地位不稳固,现如今这太子在皇后跟前养着,那她这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哦?那这一位,是王家的谁啊?”
陆挽澜问道,心里却是翻了无数白眼。
王家一门出了两个后位,又包揽吏部和工部要职,在这京城里头早已经是举足轻重的地位。
可就算是这样,除了王家的几个女儿平日里嚣张跋扈些,她还没听说过王家哪个儿子敢这般嚣张放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殴打朝廷命官。
“这位你们不知道?”
听到这话,贾达方更是难以理解:“这是王皇后庶出的十七叔!”
“什么?”陆云昭惊讶地叫出声来,“王家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我怎么没听说过?”
“就是。你别信口胡诌。”陆挽澜也点头附和,“我还没听说过王家人纳妾呢。”
且不说王家老太爷驾鹤西去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单说王家的家训,男子年四十无子方才纳妾,这王老太爷儿女昌盛,断然没有纳妾的道理,怎么会有庶出的儿子?
更离谱的,还是这么年纪轻轻的儿子?
贾达方嘿嘿一笑:“要说安公子你真是没见识呢,那达官显贵的小妾哪有养在京城里的?四处播种的事我见多了。”
说着便抬手指向下头:“这一位,就是最近几天从乡下找上门来的,刚认祖归宗。那王家的几个老太爷,对他是有求必应!”
陆挽澜算是听明白了,赶情这是个狗仗人势的主:“那也不应该仗势欺人!”
这厢几人正讨论的热火朝天,那下头就响起了酒壶砸碎的声响。
只不过被砸的人不是段星朗,正是那皇后的十七叔,一个酒壶下去直砸得他眼冒金星。
紧接着,一声气急败坏的谩骂传了过来:“他娘的谁啊!找不痛快是吧!”
未等他站稳脚步,便见一个墨蓝色身形在台上虚晃两下,那些贵公子和黑脸小厮顿时躺倒在地。
白衣说书客急忙起身将段星朗扶起。
见到此情此景,皇后的十七叔怒火中烧,拎起身旁酒壶就冲了上去:“知道老子是谁吗,敢动老子你活腻歪了吧!”
迟铮见他踉跄过来,轻闪身影再一抬脚,便让他径直栽倒。
这番动作可吓坏了贾达方:“哎哟安公子,不是跟你说了不敢得罪的嘛?”
“不敢得罪?”陆挽澜甩开折扇,轻摇着缓缓走下台阶,“本公子偏要得罪。”
第172章 给我打!
说话间,陆挽澜便已从高处位置信步走下。
陆云昭本来就看王家这几个货不顺眼,此时见小妹气势凛凛,更是昂扬着脑袋大踏步走下去。
中间台上的众人,只见一个银袍金冠的小公子从阴翳中走出,薄唇紧抿,面露不豫之色,不自觉停下了动作。
陆挽澜冰眸逐一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在那所谓的皇后的十七叔身上。
此时,他已从地上爬起来,虽然打扮得人模狗样,可是一双眼睛却透着凶恶的杀气:
“你哪儿冒出来的?知道大爷是谁吗?!”
他话刚说完,还未将手中酒壶向前掷去,整个人便被迟铮死死按在樟木桌上:
“别动!”
其余人等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才刚被这个黑脸护卫修理一番,此时更是敢怒不敢言。
只有那白衣说书客扶起段星朗后,连忙上前道谢:
“小生谢过几位公子出手相救,只是这王贵全是皇后的亲叔叔,几位为了我等得罪他们,恐会招来烦恼。”
“当今太后是我族姐!”这王贵全手腕被反扣着,疼得呲牙咧嘴,可还是不忘搬出自己的靠山。
他虽认不出男装扮相的陆挽澜和迟铮,可却一眼就看出中间的陆云昭:
“陆四儿!我可认得你,你们陆家在这多管闲事,看我不告诉我族姐,狠狠治你们陆家的罪!”
陆云昭见这宵小之徒竟又口出狂言,霎时勃然大怒:“来啊!谁怕谁啊!”
一旁的段星朗听到他恶人先告状,啐了一口血沫亦厉声道:“是你满口污言秽语,攀诬燕王和王妃在先!现在竟还敢污蔑陆家四爷!”
“呸!陆家上下恶贯满盈,他们做得出还不行人说了?啊啊~~”
王贵全说完,顿觉手腕被身后的迟铮用力一握,疼得连连求饶:“哎呦,大侠饶命,饶命啊!”
任由几人口角相争,陆挽澜却被矮桌上的话本子揪住目光,她随意翻了两下。
不得不佩服这古人的思维,简直是天马行空。
自己散播出去的谣言不但一样不落,竟还被添油加醋地编排了好几出大戏。
就连王府闺中密事,都写的有板有眼。
这其中最是有趣的一篇《王府春事》,便是说燕王妃不守妇德,竟是给燕王找来春宫图助兴,结果这兴致高涨之际,王爷的身子骨便被索取殆尽,如今又是内里空虚,一病不起。
她看着看着不由得笑出了声:
“哈哈哈!妙极妙极!”
不过这笑声在这个时候,显得颇为不合时宜。
见几人面露讶异之色,陆挽澜又清了清嗓音:“可否容小弟一问,这话本子文采斐然,情节跌宕起伏,可是出自贵全兄之手啊?”
未等王贵全回复,那段星朗没想到仗义出手的粉面小生,竟会对此人的行径大加赞赏,不由得冷言冷语:
“哼!在国子监读了几天太学,竟把功夫都用在这上头了!”
“原来是国子监的监生。”
陆挽澜点了点头,想到那话本子后头竟将宫中处死象姑,燕王抗旨和亲之事,写得详尽非常。
不光将陆家几个兄弟写得声色犬马,夜夜笙歌。还将陆大将军在辽东打胜仗之事,歪曲成垂死挣扎,实则气数已尽。
这等离谱之事,若是真传扬出去,指不定会酿出什么大祸来!
她嘴角的笑容逐渐被狠戾取代:“那王家主若是知道,自己腆着老脸把你送进国子监,你却只学会了祸乱朝纲、动摇军心,不知会作何感想?”
陆云昭听小妹话音不对,便拿起那话本子细细研读,待看过之后不由得大惊失色,对着王贵全便恨恨道:“我们陆家有做过这种荒唐事?!”
王贵全不明白几人说什么,挣扎欲起身:“什么祸乱朝纲!你少血口喷人!”
“还敢狡辩你!”
陆云昭扬手便要拿这话本子抽上他脑袋,却被陆挽澜拦下:
“陆四爷,你暂且回避一下吧。”
“安公子,这是何意?”陆云昭一头雾水之时,便被从房顶跃下的几名影卫请出了饮露轩。
却在大门关上的时候,听到小妹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给我打!”
一声令下,房顶影卫修罗一般,从天而降。
接着便听见碗盏砸地的声音和阵阵嚎叫,从门内传来。
只是,在他刚要为小妹拍手叫好之时,正在不远处巡逻的一队配备火铳的神机营士兵听到动静,便驾马而来。
“何人在此放肆!”
陆云昭听到这声叫喊,回身举目了望,却不想这领队竟是姚松鸣,姚把总。
冷汗瞬间浸透了脊背衣衫:怎么是这孙子啊?
姚松鸣顷刻间便行至门前,他对陆家的人向来不客气,见陆云昭杵在门前更是一脸不耐烦:“神机营在此,你敢挡路?”
“哎呀,不敢不敢。”陆云昭见他拎着火铳指着自己,登时举起双手,“姚把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可是想到小妹在里面教训王贵全和几个世家公子,这会儿若是让姓姚的进去了,岂不是被他逮个正着?
便又开始东拉西扯,不肯让开:“姚把总这是打哪来啊?这里头没什么事,是说书的在说段子呢,怎么没见水月姑娘啊?”
门内的陆挽澜,听到神机营的人来了,顿觉不妙。
抬手丢了一袋银子到那说书客的案头:“说书的,你知道怎么做!”
不用陆挽澜交代,迟铮已把王贵全按在矮桌旁边,弯刀出鞘抵在他小腹:“我家主子请你听段子,王兄不会不给面子吧?”
其余影卫亦是如法炮制。
王贵全更是没了嚣张气焰,开始求饶:“大爷!大爷饶了小的吧!”
听到这声惨叫,姚松鸣懒得搭理陆云昭,让两个手下将他拉开,一脚便踹开饮露轩的大门。
“啪!”
惊堂木却于此时响起。
只见台上,那衣衫凌乱不堪的白衣说书客,横眉立目举起一条戒尺:
“陆大将军哪管那丹巴七部的贼人求饶,白缨枪一出,直接将敌人首级取下,大胜而归!”
“好!!”
陆挽澜领头鼓掌,紧接着满场的世家公子也发出喝彩之声。
只是,姚松鸣听在耳朵里,总觉得透着那么一丝诡异。
他走近一个满面冷汗的公子面前,正欲抬手询问,却见段星朗笑着走了过来:“松鸣师兄,你怎么来了?”
“哦,星朗贤弟。”姚松鸣抬眸施礼,“我正带人在平安街巡查,听见这边有动静,以为是有人寻衅滋事,特来看看。”
见他身着狼狈,嘴角淤青便又急切问道:“贤弟这是,受伤了?”
“哈哈哈,没有没有,我是不小心撞到了。”段星朗扯了两下嘴角,“这里也没别的事,不过是说书先生说得一出好段子,引得大伙声音大了点。”
“真的?”姚松鸣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段星朗说着,便引姚松鸣向外走去,“家父派我来此试菜,我也是一时贪听这巧妙段子,都忘了家母让我,把她亲手做的桂花香芋酥送到府上去。”
一听这等美食,姚松鸣顿时露出了笑容:“师娘的手艺,我有许多时日没尝到了。”
段星朗笑着回道:“就在我马车里,咱们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见姚松鸣踏出饮露轩,又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陆挽澜,便也跟了出去。
偷听半晌的陆云昭,见姚松鸣如沐春风从内里走出,立马笑容可掬迎了上去:“你看,姚把总,我没骗你吧!”
哪知看到这厮,姚松鸣气不打一处来,又想起方才他口口声声问自己的妹妹水月,便心生厌恶:“姓陆的,你少惦记我妹妹!”
第173章 他们要的是储君
又过了一刻钟,段星朗和姚松鸣的马车已经不见踪迹,可陆云昭却是将那厌恶的眼神记了个清清楚楚。
他心里明镜似的,要是想跟姚家攀上亲家,恐怕不容易啊。
需得想个什么法子,让老六与那姚水月有个机会。
正琢磨着,身后的木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他回身从门口向里头望去。
只见整个饮露轩已是人仰马翻,砸碎的花盆、酒壶到处都是,那王贵全和一众挑事的公子哥,狼狈地被自家影卫堵在一个墙角。
打掉了门牙也愣是不敢吭一声。
“算你们识相,还知道神机营的人看不起你们!”
陆挽澜随手扔了那条戒尺,拿着那话本子在几人身边来回踱步:
“这上头的逐字逐句,若真的被姚把总看到,恐怕今儿伺候你们的就不是戒尺了!”
说完,目光便轻轻落在王贵全身上。
就这一眼,虽然毫无波澜,可却让这皇后的十七叔霎时间抖如筛糠:“公子饶了小的吧,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哼。”陆挽澜冷笑,把那话本子砸在王贵全脸上,“燕王和燕王妃的事儿,你们随便说。可若是再让本公子听见你们编排陆家兄弟,见一次打一次。”
“是,是……”
不管几人的点头哈腰,陆挽澜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看着这银灰色瘦弱的身形终于离去,王贵全气急败坏地踢翻一张矮桌:“这他娘的谁啊!”
紧接着拿起那话本子,翻了几篇顿时满头冷汗:“这,这他娘的谁写的,老子什么时候写这个了?”
被按在桌子底下摩擦的公子们终于起身,看也不敢看那话本,便纷纷摇头不一声不吭。
他们又不傻,那上头写的东西,若是被捅到衙门,可是要下大狱的!
被这乡巴佬连累挨了顿打已经够晦气了,若是再被扣上个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那真是无妄之灾!
“给老子查这小白脸哪来的?我侄女饶不了他!”王贵全扔了手里东西,便被黑脸小厮们搀扶着走了出去。
一直在桌子底下躲着的贾达方,抖着双腮观望半晌。见那安公子也已经和陆云昭驾车离去,终于放心地呼出口气,搬着矮胖身子钻了出来。
可身子还没站稳,眼前一道银光忽地一闪,将他动作拦住。
弯刀反射的墨蓝倒影还没看清,便听见上首传来冰冷的声音:“贾老板,我家主子请你到府上喝茶。”
定国府别院,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丫头婆子们正张罗着给陆挽澜拾掇房间,准备沐浴所需物品。
好容易盼到家主回来过夜,满院的厨子更是一刻也不敢怠慢。宵夜准备了荤素凉热各四道还不够。就连明日早膳要用到的鸡蛋,都专门派了人去鸡窝盯着,给家主用的鸡蛋,必是要那最最新鲜的初产蛋才行!
整个定国府上下,忙得不亦乐乎。
可前厅坐着的陆挽澜和陆云归,却是满面凝重。
回来的路上,陆云昭得知侍奉太后寿宴有诈,虽觉得有些后怕,可好在是有惊无险。
于是乎,就想着随便拟个菜单,呈给礼部交差。
四哥跟陆云归打了个招呼,便去了书房。
刚坐在家主位置上的陆挽澜,茶还未喝上一口,却听到陆云归带来一个坏消息:“一直在老宅昏迷不醒的方启文,被人劫走了。”
陆挽澜接过丫头送来的温热锦帕,盖了盖脸:“事已至此,由他去吧。”
听到这个消息,她才终于反应过来,遇刺当晚明月熙的出现,实则是被调虎离山。
而这人最终,应该是到了豫王手上。
陆云归点了点头,看到小妹如此疲惫,便也不忍再苛责她放任萧晏之服用七伤散之事。
又听闻四哥和小妹今日在饮露轩,与那王皇后的十七叔大打出手,才忽地想起昨夜谢敏敏龙胎不保之事。
一边将详情细细道来,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枚香囊递给陆挽澜。
“这是什么?”陆挽澜接到手中,便开始专心致志听着五哥的滔滔不绝。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在昨夜自己和萧晏之遇刺的同时,竟是上演了这么一出宫斗大戏!
她默默盯着手中的酞青色香囊。
不敢相信谢敏敏失掉龙胎,贤妃被降位夺子,皇后重掌六宫抚养太子,这一连串的变故,竟都是因此而起!
好在那位深谙为官之道的院使大人,以恶人之姿做了快刀斩乱麻的决断。
不然,就算陆家不会被牵连,那刚站稳脚跟的风芷嫣也会成为炮灰。
现在的局势,虽然表面看起来对陆家利大于弊。
谢敏敏扶正无望,自然没有威胁。
可她与珑格郡主是一样的,虽为劲敌,却是身在明处,可以早做提防。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忽然加入的一方势力,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恐怕还与豫王有牵扯。
陆云归坐回太师椅中,浓眉又不自觉地拧在一起:“想不到那王皇后竟是渔翁得利,现在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十七叔,也能作威作福。”
这话倒是点醒了陆挽澜:“难不成这王家在朝堂之上与世无争的做派,都是表面功夫?”
“那他们想干什么?”陆云归回问。
陆挽澜抬眸露出精芒:“他们在前朝按兵不动,却在后宫杀子夺子。”
这句话让二人瞬间脊背寒凉,异口同声低呼:“他们要的是储君?!”
“雏儿?!什么雏儿?”门外一声浪叫瞬间打破屋内的紧张气氛,陆云帆人还没踏进门槛,便又开始嚷嚷起来,“小妹!你可算来看哥哥了!”
陆挽澜起身来到门外,竟见陆云帆一瘸一拐由着六哥陆云策搀扶进来:“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小妹你不知道?”陆云帆抬眼看了一眼陆云归,就知道他不会把自己受伤的事告诉小妹。
当即又开始咧开嘴求安慰:“哎哟~哥哥怎么这么惨啊~”
见二哥又开始在小妹面前装可怜,陆云策不耐烦地松开手臂,拉着陆挽澜就向屋内走:“小妹,你别管二哥,他已经没事了!”
陆云帆见两个弟弟不关心自己,这会儿又把小妹也拉走了,登时气得直跳脚:“嘿!你个小兔崽子!”
“小妹你看,我就说二哥没事吧!”陆云策也不管身后陆云帆的大喊大叫,径直把陆挽澜拉到桌前上下打量一番,“我听说萧晏之让你生火做饭,还对你拳打脚踢,可是真的?”
“没有的事儿~”陆挽澜干笑两声,“六哥你听谁说的?”
“真的吗?”陆云策狐疑地看着她,“那你今天怎么想着回娘家了?”
第174章 夜宵的吵闹
“我这不是找四哥有事儿嘛~”陆挽澜不好意思地说着,“再说我晌午过后就回来了,没见着你,后来又去了天福楼。”
“哦。”陆云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们晌午想冲进王府给你讨说法来着,后来……”
“后来怎么了?”陆挽澜好奇问道。
陆云策吞吞吐吐地回复:“后来~后来二哥说让我帮他到欢宜楼取东西,正巧四哥又被叫去天福楼了,我就……”
说话间,陆云昭已经差人将随意拟好的菜谱送出了府,笑哈哈地张罗着吃宵夜:“小妹,灶上的饭菜都做得了,咱们边吃边说吧?”
几人随即来到饭厅,一家人围坐在圆桌前,热热闹闹地开始闲谈起来。
四个哥哥见小妹旧伤刚好,又干些粗重活计,小脸瘦了整整一圈,更是心疼不已。争先恐后地把各式菜肴,往陆挽澜面前堆。
二哥陆云帆的屁股上,虽然还有两个窟窿透着钻心的疼。
可仍是坐在棉垫上,为陆挽澜夹上一块玲珑鱼脆:“小妹快尝尝,咱们府上新来个巴蜀的厨子,这是他的拿手好菜。”
“还是先喝口热汤。”陆云昭说着,盛了一碗竹荪老鸡汤。
陆挽澜笑着接过,热气登时熏湿了眼,低头喝完便又开心地调侃起陆云帆来:“二哥你的伤,不会是那个珑格郡主弄的吧?”
“小妹~你不要取笑哥哥了~”
见小妹哪壶不开提哪壶,陆云帆不好意思笑了笑:“下次我见到她,一定让她看看大爷我的厉害!”
说完便恶狠狠地咬了口玲珑鱼脆!
“诶唷~我说老二,你能不能少惹点事啊!”陆云昭见自家二哥又开始举止轻浮,不由得唉声叹气。
“嘿!哥哥又怎么着你了?”陆云帆听到这话又来了劲头,“你怎么总看我不顺眼?”
“你怎么着你自己不知道吗?”
陆云昭忽地想起姚松鸣对自己的蔑视,再联想起今日自家二哥让老六去了欢宜楼,便撂了筷子质问:
“你让老六去干什么了?你当哥哥的怎么就不为老六的婚事着想?”
低头闷声扒饭的陆云策忽地一惊:“什么婚事?”
“当然是你和姚家姑娘的婚事!”陆云昭随口回答,“不过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姚家看不上你!”
这话让陆云策更不高兴了:“他们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们呢!”
陆云帆却是幸灾乐祸地飞了一记白眼:“他们看不上六弟是因为六弟无功无名,跟哥哥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陆云昭黑着脸看向陆云策:“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成天就知道瞎混!”
“就是!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玩过的姑娘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陆云帆开始煽风点火。
“你闭嘴吧你!你那些破事值得宣扬吗?”陆云昭说完喝了杯酒,便坐在凳子上开始发牢骚,“那姚松鸣什么东西!还告诉我别惦记他妹妹~就惦记怎么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转头对陆云策说道:
“帮你惦记!!”
“哎呀,这饭我是吃不成了!”陆云策顿觉一个头五个大,放下饭碗转身就走。
几人争吵的时候,陆挽澜的碗碟已被五哥陆云归默默夹满了菜,现在亦是吃了个肚圆。
此时,她也在想六哥陆云策的事情:“六哥过了年有十八了吧?”
“是啊!”陆云昭点头,“你看看这满京城十七八岁的男子,哪个不是在学堂读书?”
陆云帆却不敢苟同:“这可不一定,你我这个年纪就没读书。”
“那能一样吗?咱们那时候,他们几个都还小,老大又常年不在家……”陆云昭说着说着便又不说话了,“嗨,说这些干嘛,我们不是读书的料,可是老六,必须读书!”
陆挽澜心里明白,几位哥哥为了照顾六哥和自己,是又当爹又当妈。
不但耽误了科举,还拖着到现在都没有成亲,如今自己嫁出去了,可哥哥们还都没有着落。
四哥这是不想六哥再走自己的老路,想了想便说:“那姚家姑娘确实不错,不过若是陆家贸然去提亲,恐怕有些唐突。”
“说的是啊。”陆云昭咂摸两下嘴,“老六现在在人家眼里,就是不学无术,他没有中举,明年的春闱,也考不得。”
“不是举子也无妨,国子监的监生不也可以参加春闱吗?”陆挽澜抬眸望向两位哥哥,“让六哥进国子监不就行了?”
说出这话,陆挽澜也是颇有私心。
单从现在的形势来看,陆家在前朝的人脉还不够开阔。
虽说三哥陆云礼掌管刑部、顺天府和大理寺,可他历来铁面无私,得罪的人也不少。
而现在这国子监的监生,就是未来前朝的栋梁。
所谓内阁必从翰林选,翰林必出国子监。这样的队伍里,没有自己人可怎么行?
“这……”陆云昭有些为难,“老六学问不行。咱们家只有一个荫生的名额,当年给了老三了。老六不能以荫生的身份进去,若是花银子捐进去,那被人家叫例监多不好听?”
四哥的担心情有可原,国子监是大周最高学府。
照规定必须贡生或荫生才有资格入监读书,所谓荫生即依靠父祖的官位而取得入监读书资格的官僚子弟,此种荫生亦称荫监。
只是,三品以上的京官家里,只有一个荫监的名额。
除此之外,也可以用钱捐到,这种监生,通称例监,亦称捐监。不过若没有通过科举考试,是不能任官的。
而且,在国子监里,例监虽受到同等教育,可在同窗之间却不被看好。
几人面面相觑又不说话了。
“这么看来,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才行。”陆挽澜便又适时地转移话题,“对了四哥,那菜谱你可有把握绝对不会被选上?”
“小妹放心,我把天福楼的全素宴菜谱递上去了,咱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选上的。”
陆挽澜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假,王太后历来在吃穿上颇为讲究,这寿宴定会极尽奢华,全素宴肯定是最安全的。
“咱们万事一定要多加小心,这王家的动作还是不容忽视的。”
陆云昭明白小妹的担心,自家老五在宫里当个太医也险些陷进泥潭,他如今是万万不敢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这种事了。
不过想到今日迟铮把那贾达方带去老宅,又不明白:“咱们不是不买螃蟹了?你若是想收那棉绢,直接收就好了,怎么还把人给扣了?”
“还有,今天把那个王贵全给打了,那他若是查出来你是谁……”
陆挽澜笑了笑,目光透着狡黠:“四哥放心吧。”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闪电照亮整个屋室,紧接着“咔嚓”巨响响彻云霄。
大雨瞬时倾盆而下。
贾达方本就迷迷糊糊,听到雷雨之声终于清醒过来。
“哎呀,来人啊,这是哪?”
“呵…醒了?”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鬼魅般的嘲讽。
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天窗前是一个背对自己的人影。明明晃晃的闪电交织闪烁,照亮那人的半个身子。
这是人是鬼啊?
墨蓝色劲装,映着弯刀的寒芒,在雷电之下格外刺眼。
恰于此时,一声鹰唳穿透滚滚雷声传来!吓得贾达方一屁股坐在地上,瞳孔急剧收缩,声音中是因为恐惧而发出的颤抖:
“你们!你们是丹巴七部的人!!”
“救命啊!!”
第175章 不说,这就是你的下场
贾达方扯着嗓子呼救,可整个房里除了轰隆的雷雨声之外,再也听不见其他动静。
面前劲装护卫转过身来,两只眼睛被碎发挡住,弯刀在她手中嗡嗡作响。
“你、你想干什么?!”贾达方本能地想往后退,可此时腿肚子直转筋,根本挪不动脚步。
眼前的护卫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嘴唇一张一合:
“咸布的盐从哪来?是风家,还是谢家?”
“我……”
听到这一连串发问,贾达方想也没想便回道:“我不知道啊、我就是做棉绢生意,从没见过那些卖盐的……”
说到此处,只见刀尖在黑夜中划了一道银线,架在他脖颈,汗水顿时从头顶涌下。
迟铮缓缓抬起头,疾风猛地从天窗灌进来,掀起她额角的碎发,漏出一只眼睛,闪着凶狠的光:
“那你就说说,你的棉绢跟谁交易?时间地点、交易的暗语是什么?”
“大、大爷,有话好商量,我说我说。”
贾达方知道这蛮族,历来视人命如草芥,虽心疼银子可命更重要,便一五一十交代个干净:
“小人、小人是跟那谢太傅的三公子谈的生意,在运河的梅时渡口,九月初二丑时三刻。”
“收货的提一盏没点着的白灯笼,问船上的人借个火,那人回答白灯笼点不着,给你个红灯笼,就成了……”
“好。”迟铮将刀收回鞘中,转身坐在一旁。
贾达方心里的大石头登时落地,连忙恳求面前的护卫:“大爷,大爷你就放了小的吧。”
可迟铮并没有想要结束问话:“那他们收了绢布,下一步去哪?和谁接头?”
“这、这我真的不知道。”
“不说?”迟铮说着,头便向墙壁歪了歪,“那边,也有个知道内幕的,可是他不听话……”
咔嚓!
头顶上空,一道闪电撕裂阴森森的恐怖长空,瞬间将整个房间染成惨白色。
随着轰隆的雷声隐去,一墙之隔的另一侧忽地传来人的惨叫。
落雨声与猛禽嘶鸣交织在一起,其中似乎还有利爪撕裂血肉的声音。
一同回荡在贾达方的耳畔。
他愣住不敢说话,直到隔壁再也没有声音。
不大一会儿,一个被黑布袋包裹的圆球被人从外头丢了进来。跟个开了瓢的西瓜似的,一路淌着红亮亮的血水,滚到他裤裆下头。
这跟大理寺少卿的死法一个样儿啊!
贾达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说,这就是你的下场!”
他两腿止不住地颤抖,朱雀桥刺杀王妃的画面,他历历在目。
龙宫画舫满船的咸布都沉到运河里头了,这些人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打这咸布源头的主意。
可是,可是这咸布又不是自己淹的!
现在解释那么多也没用:“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那盐我真不知道从哪来的,我就知道谢家收了棉绢以后,会跟一个老头交接,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什么老头?”
“就是,就是一个开酒馆的老头,大周很多地界都有他们的酒馆。”
“那酒馆叫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见迟铮起身,缓缓朝自己走来,浑身散发出迫人的压力。
贾达方吓得连滚带爬,一边哭嚎一边吐出几个字来:“他们酒馆有个游戏,叫斗,斗……”
“斗八仙。”
听到面前护卫说这三个字,贾达方点头,接着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迟铮把贾达方捆好后,随口说了声:“出来吧。”
便见两个身着锦缎襦裙的小丫头,从门口乐呵呵地进来。
小喜憋着笑对二人竖了大拇指:“你们两个配合的不错嘛!”
精灵的眼睛看向梨影:“我自来知道迟铮最会扮心狠手辣的刽子手,没想到你这口技,竟能把这严刑拷打演得跟真的似的!”
梨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跟着两人一起把贾达方塞进麻袋。
迟铮将人交给明月熙:“把他送到黑庄岭的坟场去,我们回去给姑娘复命。”
明月熙见几人手脚麻利的很,似乎不是第一次干这事,颇为讶异。想不到三个小丫头不但有勇有谋,还个个都是狠角色。
再想到这主意,竟是共同的主子陆挽澜想出来的,不免心有戚戚。
几人安顿好一切,便驾着两辆马车分道扬镳。
只是明月熙没想到,他刚到城南关卡,便被一众衙门的人拦住去路。
“下车!顺天府办案!”
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官兵,毫不客气地大喝:“什么人?这么晚了干什么去?”
说着便撩起帷幔,只见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赫然躺在马车里。
“这是什么?”
明月熙收起缰绳,见不远处还有几队神机营的人在场。便察觉是出了什么大事,需要小心应付。
他压低头上的斗笠,硬挤出一丝恭顺的笑容:
“几位官爷,小的是定国府的伙计,家主今天回府,说是要吃城东郊庄子上养的猪肉。”
“嗷~定国府的啊!”那官兵咧着嘴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家主那是真会享受!”
明月熙点头:“是是。”
“行吧,也辛苦你这大半夜的,给主子送猪肉。”了解情况后,那官兵大手一挥,便欲放行。
明月熙扬鞭正要驾马,却听见一声质疑从身后响起:“慢着!”
听到魏参将阻拦,几位官兵立马变了脸色,长刀一闪指向明月熙鼻尖。
身着银甲的魏琪踩着满地水花走了过来,瘦削的脸上半点笑模样也没有:“你说你去定国府?”
“是。”明月熙回答着,大手不声不响地摸上腰间软剑。
大雨噼里啪啦浇在众人身上,可每一滴又都仿佛静止一般。
静得只能听见心跳:噗通、噗通。
魏琪撩起帷幔,用火铳杆敲了敲麻袋,听见几声钝响后,又上下打量明月熙一番。
见他扔了火铳,又拎了一把长刀横在自己面前,明月熙眸中闪过一丝冷芒:
“官爷有何赐教?”
魏琪扬了扬刀刃:“哎呀,你说你得有个把月没出庄子了吧。这定国府上下现在都在城西,你得继续往前走,拐弯拐早了。”
“……”明月熙猛地抬眼,一脸不可思议。
“喏!还得往前走呢,你这方向是黑庄岭,那边乱的很。”魏琪说完,将长刀向后一扔,“接着!你们这刀忒没劲。”
明月熙点了点头,压低斗笠,道了谢便想着先向前走,待这边人少再回来。
马蹄才踏出去几步,便听见一声跳脚的喊叫:
“我说魏参将,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第176章 河滩浮尸
何希贤拎着官袍一角,趟过泥水走了过来。见魏琪还在这里给不认识的伙计指路,登时气得两撇鲶鱼须翘上了天:
“就这么几个犯人,也值得本官亲自过来拿人?”
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几个破衣烂衫的赤脚乞丐扑通跪了下来,哭喊道:
“大人!他们有盐!有米!小人就是讨口吃的啊大人!”
“求大人别让小的下了大狱!不然家中妻儿老小就要饿死啊大人!”
几人叩头求饶,作势要抱何希贤的大腿。
“干什么!大胆刁民!”
何希贤大叫着退后几步,对身边手下比划着:“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拿下!”
官兵们领命将他们按在泥汤里,反手铐了起来。
何希贤抻着脖子吼了起来:“你们怎么着!想造反啊!什么米啊盐的,就因为这么块破布,你们就去堵城南入口?”
他说着,将一块白布甩在那几人的脸上:“这上头哪有什么盐,也值得你们抢!”
魏琪见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盔上的红缨:“何大人息怒。”
“息怒?哼!你跟圣上说城南暴乱,本官从早上就跟这蹲着,到现在他娘的连个屁都没有!”
“不过是几个刁民抢粮食,这么大的雨,你是觉得本官闲出屁来了!”
魏琪不说话,只是抱歉地笑了笑。
何希贤冷哼一声便朝马车方向走去,哪知一脚才登上马车,身后又传来几个人的大喊。
“大人!大人!”
这一嗓子吓得他脚底一滑,差点栽进泥水坑里:“又他娘的怎么了!见了鬼了啊!”
那两人一腿泥地跑了过来,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可难掩满面的惊恐之色:“大人!大人黑庄岭的河滩上……”
“河滩上浮出……”
“浮出什么了啊?”何希贤见状,急得绿豆小眼瞪得溜圆。
“浮出了几具尸体!像是大牢里逃出去的囚犯……”
一听是这个事儿,何希贤白了一眼:“本官还以为什么屁大的事儿!几个逃犯……”
“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那个……”
见这两人罗里吧嗦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何希贤正了正身上的蓑衣:“行行行!别说了,直接带本官去看看。”
不远处的明月熙见状,直接扛起麻袋里的贾达方,寻了个没人的卡口翻了过去。
脚下生风一般掠过几座荒坟,扔下麻袋又原路折返。
当何希贤和魏琪带人到了黑庄岭的河滩时,那被冲出来的几具尸体,已经被人抬到了岸边的高处。
“把这白布给本官掀开!”
几人不敢耽搁,连忙挨个掀开盖尸的白布。
一路看过去,只见这些尸体都是穿着破烂不堪的囚服。
不用想,准是中秋那日,顺天府大牢起火之时逃跑的犯人。
只是,待揭开最后一块白布之时,这人的打扮却让人眼前一亮。
他身上穿着的一袭锦袍,被这脏污的河水浸泡后,非但没有破败不堪,那上头的翠竹暗纹在风灯的照射下,竟还泛着鲜亮的绿芒。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行头!
待看清这人的面目,魏琪说话的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震惊:“这、这不是谢太傅的三公子,谢怀津吗?”
谢怀津?!
何希贤听到这个名字,脑袋嗡地一声,当场就吓得瘫倒在地。
谢太傅一女一子在京城接连丧命,这他娘的哪是要摘了自己的乌纱帽,这他娘的是想要自己的老命诶!
魏琪连忙扶住何希贤,见他双目涣散盯着前方欲哭无泪,急得大喊:“何大人!何大人你没事吧?”
却见何希贤缓缓站了起来,气得咬牙切齿:“这、这他娘的谁干的!”
“给我封锁京城所有城门!一只苍蝇都不要放过!!”
“是!!”
官兵领命,上了马便在雨帘之下疾驰而去。
“诶呀!~”何希贤见这死状凄惨的谢怀津,气得直拍脑门子,“快去禀报圣上!通知谢家来认尸啊!”
又一道闪电划开黑夜,雨似根根银剑疾射而下,狂猛暴戾地冲向京城之下的每个角落。
惊雷之下,长春宫绣鸾阁内的哭声震天。
“圣上!圣上!是谁要害臣妾?害臣妾的孩子和弟弟!”
自从得知自己失掉龙胎后,谢敏敏便终日以泪洗面,萧靖禹亦是对她极尽呵护。
只是这深更半夜,谢敏敏本应是安睡之时,却被雷声惊醒。
萧靖禹本欲好好安慰一番,却听刘元海将何希贤和魏琪的发现一一禀告,且那谢怀津的致命死因是脖颈被人扼住,窒息而死。
可是仵作验尸的结果还说,谢怀津脖颈的指痕有些异常,不似常人拇指的印记。
他顿觉此事蹊跷,顾不得榻上女人的痛心疾首,披了斗篷便出了绣鸾阁:
“爱妃不要多想,朕自会处理。”
看着圣上冷漠的背影消失于面前,谢敏敏全无血色的脸,被闪电染得惨白一片。
丧子之痛尚在心中,现在又传来弟弟惨死的噩耗,胸中悲愤不断翻涌。
她顾不得刚刚小月不能着凉,赤足起身揪起纸鸢的衣领:
“告诉本宫到底是怎么回事!怀津怎么会出事!是不是陆挽澜那个贱人干的!!”
“娘娘小心身子啊……”纸鸢连忙给她披上锦缎夹袄,“府上来人说三公子前日出去一整天,不知道见了什么人,说是燕王害得娘娘差点没了身孕,取了宝剑说给娘娘报仇……”
谢敏敏愣住,双眼因为过于激动瞪得老大:“什么宝剑?什么燕王害了本宫?”
“然后呢?然后呢!”
她听纸鸢说完此话,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豆大的泪水顺势滑出眼眶:
“他去给本宫报仇?是去找了萧晏之?你是说萧晏之杀了怀津?”
“奴婢不知。”纸鸢跪在地上,泪眼连连回道,“奴婢只知道府中上下一直在找三公子,说是棉绢的生意也等着他示下。”
“好哇!”谢敏敏颤抖地冷笑,状似癫狂,“他们一个个的,都想来害本宫,害谢家!”
“娘娘别急,大公子已经通知老爷回京了!一定会查出真凶的!”
说到这,纸鸢忽地回想起刘元海的话,便又道:“刘公公方才私下跟奴婢说,三公子的颈子上,有很明显的五指印!”
顿了一顿又吞吞吐吐:“那印子有个紫黑的角,分明,分明是……”
“是什么?”谢敏敏死死抓住纸鸢手臂咆哮道,“说啊!”
纸鸢浑身颤抖着,气若游丝一般:“是,是戴了玉扳指的手……”
“玉扳指……”
谢敏敏眉头猛地皱紧,双目赤红如血:“是他?”
第177章 尽给本王添乱
大理寺和顺天府诸位官员,连夜回到衙门里办案。
当朝太傅之子死于非命,此事非同小可!
抓出真凶固然是好,可若是这真凶自己也开罪不起的话,那便是把一家老小都往那火坑里填啊!
浑身湿透的何希贤坐在衙门口,一边脱下官靴将里头的水倒出来,一边愁眉苦脸对身旁的魏琪抱屈:
“哎呦他娘的,你说本官这条老命,还能不能等到过了年啊!”
魏琪身子站得笔直,虽满面凝霜之色,可还是尽力宽慰:
“何大人莫要忧心,我舅舅已经向圣上请旨,若确认了凶手真的是那个人,定会出兵将其捉拿严惩不贷!”
“你让岳总兵可消停会儿吧啊!”何希贤拧了拧官袍的水,“这案子疑点重重,你舅舅现在进言,恐怕不合适。”
“那也不能……”魏琪正欲回复,身后一声大喊打断了两人谈话。
“大人!那些黑庄领死了的囚犯,数量对不上啊!”
“怎么对不上?”何希贤面色凝重。
“多、多了十几个。”
“什么?!”
听到这话,何希贤大惊失色,抄起官靴就照那人脑袋抽了过去:“你他娘的怎么数的数!不是牢里的还能算进去!”
“大人,死尸穿的都一个样,小人也是……”
这人还没说完,便又听身后一神机营士兵跑了过来:“大人!我们在黑庄领乱坟岗还发现了一个活口!”
说完,几人合力将五花大绑的胖子仍在地上。
此人虽然嘴巴被破布堵上,可魏琪还是看清这人的样子:“这人我知道,他叫贾达方,成日里在平安街附近流窜。”
何希贤八字眉一挑:“他怎么会在黑庄领?”
“回大人,这人见到我们时候就开始哭,说是丹巴七部的人抓了他,差点把他杀了!幸好他说了秘密,才逃过一劫。”
“秘密?”
何希贤眨了眨绿豆小眼,心下琢磨:
丹巴七部狼子野心,他既交代了秘密,必会杀人灭口,怎会又让他活着出来?这人坑蒙拐骗是惯犯,想来大有蹊跷。
恐怕与谢怀津之死妥不了干系!
当下套上官靴,威风凛凛吼道:“来啊!把他押入大牢!大刑伺候!!”
“是!”
“呜呜呜呜~呜呜~~”贾达方一听这话,急得拼命挣扎,可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被扔进了黑洞洞的牢门。
雷雨交加的这一夜,注定是无眠之夜。
急切的马蹄声,混着铁靴闷响回荡在整个京城的上空,神机营各哨部迅速集结,将京城东南西北各个城门、关卡围个严严实实。
而这由甲胄汇聚的车水马龙之中,一辆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马车,正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从城东郊奔向定国府别院。
在无人注意的暗夜之下,还有一个颀长的墨色身影,踏风踩雨从城南而来,翻身落进了燕王府的院子。
一路在暗中护送迟铮三人的唐风,见迟铮的马车安全抵达,便转身回到了燕王府。
进了书房,便开始向自家王爷禀报今日王妃的情况:
“王爷真是算无遗策!那个贾达方到处找人买螃蟹,正巧被陆四爷撞见,王妃就跟着他们去了饮露轩,还因为那话本子在那打了一架。”
“就是得罪了皇后的十七叔,王爷您看怎么处理……”
萧晏之随手将脱下来的夜行衣扔进火盆,冷着脸问:“那后来呢,她买了螃蟹以后,就回了定国府吗?”
“呃……”
唐风本想说,王妃确实回了定国府。可人回去了,却也没消停:
“回王爷,这中间出了点岔子!”
“说。”
“王妃没买螃蟹,直接让迟铮把人给绑了,一番吓唬之后,又把人送去黑庄领了。”
唐风说完,只见自家王爷的脸霎时间就黑了下来,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哈,王爷,那话本子,属下也按王爷的吩咐,偷换了过来。”
说完,便恭恭敬敬把王贵全写的话本子放在萧晏之面前。
“姚大人可有回信?”萧晏之不屑地瞥了一眼那话本,抬手便扔进了火盆。
可心里却泛着惊怒的涛浪:
这个女人怎么知道,自己今夜要把谢怀津的尸体扔到黑庄领?她把贾达方也丢在那,究竟欲意何为?
一死一活的两个人,还有过棉绢的交易,在同一地点出现。
何大人会怎么想?圣上又会如何联想?
他本想将计就计,杀了谢怀津嫁祸给豫王萧逸寒。
可是没想到,被自己费尽心机支走的陆挽澜,竟然又让贾达方这个知情人,搅和进来。
本来就明朗的局势,便又朝着不明朗的方向发展。
这个蠢女人!
尽给本王添乱!
唐风见王爷不声不响,便又恭敬回复:“姚大人说,天性改不得,功名可挣得。”
萧晏之抬眸,淡淡吐出几个字:“知道了。”
换上寝衣后,又冷冷问道:“那她现在何处?”
“她?”
唐风一脸疑惑,旋即便明白过来,嘿嘿一笑:
“王爷您是问王妃吗?王妃她早就差人禀报,说她今天在娘家过夜不回来了。怎么没人告诉您吗?”
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
萧晏之已用掌风震开书房门扉,不待唐风反应过来,人已经冲了出去。
很好。
才放出去几个时辰,就惹出这么多麻烦。
在娘家过夜,都不来亲自知会本王!
当真以为本王奈何不了她!
“王爷!王爷外头雨大!”
唐风见状,连忙撑了油纸伞跟在后头,见自家王爷眉目骤冷,心中寒气直冒:
难怪王爷不知道,这架势,谁敢跟王爷说啊?
吃完宵夜又睡不着的陆挽澜,听完迟铮和小喜的汇报后,让几个丫头先去用膳。便开始对几位哥哥唠唠叨叨。
“二哥,你以后说话做事,别再给人落下话柄了,先安心养伤。”
陆云帆顶着黑眼圈,打了个哈欠点头,小妹说什么都是对的。
“四哥,六哥入国子监的事儿你多盯着,实在不行就先捐了银子进去。”陆挽澜想了想又说,“那棉绢的事儿咱们知道内幕先不要轻举妄动,需要看看官府的动静。”
陆云昭找了个札记,一一记下。
“还有,太后寿宴上陆家的寿礼必要安排妥当,天福楼不能侍奉宴饮,可咱们定国府万不能让别人小瞧了去。”
“恩恩,放心吧小妹。”陆云昭点点头。
“再说那王家的王贵全,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若要挑事,你尽管推在安阑身上。”
可陆云昭还是有些担忧:
“若是贾达方供出安阑是丹巴七部的人,陆家岂不是与丹巴七部有了勾结?”
第178章 舅哥们管不住,本王来管!
这个漏洞陆挽澜倒是给忘了,她当时以安阑的身份为陆家兄弟出头,若真如四哥所说,的确是个大麻烦。
可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解决:
“那就只能赌一把,看何大人信不信贾达方的供词了。”
陆云昭杏眼微转,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要不咱们,一不做二不休!”
“别!”
陆挽澜连忙制止:“咱们也是为了查咸布的事儿,既对他动用私行,又没亮明身份。现在把他放回去,根本就不是丹巴七部的行事作风。何大人应该不会听之任之。”
陆云昭点点头:“不错。京城商贾没少被这货敲诈勒索,若说他是被仇家报复,也说得通!”
两人商量完这些,陆挽澜又想起萧晏之给自己的一叠地契,正欲拿出来跟四哥商量。
却被五哥陆云归制止:“小妹,你现在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陆云归自是知道,小妹唯一想嘱咐自己的,便是为萧晏之的伤势保秘。
未等她交代自己便提前说道:“宫里的事,我知道怎么做。”
接着,又从怀里拿出一瓶丹药:“这个可以调气养息,你拿给妹夫吧,再劝劝他。”
陆挽澜收下这白玉小瓶道了谢,可是至于劝萧晏之不再服用七伤散的事,她也曾想过。
若自己与他易地而处,为了恢复内力,就算五哥的秘药有再强的副作用,她也还是要吃的。
看着这小瓶竟忽地起了贪心,小鹿般的双眼扑闪着:
“我找机会劝劝他。不过那宫中秘药,实在厉害,五哥能不能再给我几瓶,我吃了它……”
“什么?!”
哪知她这话一问出口,二哥四哥五哥便异口同声尖叫一声。
“有什么问题吗?”陆挽澜也没料到几人的反应这么大。
陆云归深知她服药后的危险,万万不敢相信小妹竟还想吃这东西:
“你吃了那药,真真是丢了半条命!休想我再给你。”
“嘶!”陆云帆皱着眉头,顿觉后脖子凉飕飕的:“小妹你、你要吃那玩意?!”
“是啊!我吃了这个,就变得特别厉害!王爷都不是我的对手,所以……”
“什么!”陆云帆惊讶地叫了一声,似乎有些唏嘘,“难怪现在外头都在传妹夫不行,这田地太肥,牛再壮也不能这么用啊~”
说完那,又将袖子里的《春宵一刻》藏了藏。
早知道就不让老六去欢宜楼拿这东西了,要是给了小妹,也不知妹夫的身子骨受不受得住。
四哥陆云昭一拍脑袋,显然也明白过来萧晏之为何这般对待小妹:
“小妹啊!光你厉害有什么用,你得…”
“什么?”
陆挽澜本来就听不懂二哥说什么,现在听了四哥的话,更是摸不着头脑。
却见这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向自己:“你得让妹夫厉害才行啊!”
“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陆挽澜瞬间明白二人话中之意,小脸便蹭地烧红。
陆云归没有理会两位哥哥的胡言乱语,只严肃地看着陆挽澜:
“我不管你为什么吃这药,你和妹夫谁需要,我都不会再给你了。”
“五哥!就一瓶好不好~”
正在陆挽澜撒娇之时,门外忽地传来小厮的禀报:“报!燕王殿下在大门外,说是要接家主回王府!”
“萧晏之怎么来了?”三位哥哥面面相觑。
陆云昭第一个变了脸色:“这么晚了,他不会是听说小妹把皇后的十七叔给打了,特意来兴师问罪吧!”
“啊?那小妹可不能回去!”陆云帆媚眼一凛。
几人正欲让小妹回房装睡,可陆挽澜却是心花怒放。
想不到这男人这么沉不住气,竟然亲自来接自己!
但她毕竟是私自离府,被揪回去难免被数落一番,需要想个法子躲过才好。
沉默须臾,将一叠文书交给陆云昭后,便大喊一声:“小喜,拿壶酒来!”
。
定国府大门口。
小厮领命刚把门栓放下,便见唐风从外把门推开。
萧晏之一言不发,撩袍踏进门槛,迈开步子就往内院走去。
才行至半路,就听见几声熏然的醉话隔着雨帘传入耳中:“哎呀~真是好酒!哈哈哈,王爷是来陪我喝酒吗?”
“小妹,王爷是来接你回家了!”
“四哥要回你回,我不、不回~”
陆挽澜佯装喝醉时,已让小喜披上斗篷。
说话间,又仰头灌了口酒准备再吐出去,可哪知佳酿刚刚入喉,便听见门扉被“哐啷”一声推开。
“咕咚~”
辛辣的酒浆就这么被她咽了下去。
一旁的小喜见状登时大惊,却不敢说话:那可是醉千秋啊~
隆隆雷声之下,是萧晏之布满雨水的脸。
见陆挽澜这番模样,他眸心一凉,迅速结满了冰霜。
陆挽澜缓缓地转过身来,宽大的银鱼色斗篷被灌入的冷风吹起,在她身后肆虐翻飞,愈发衬得她纤如弱柳,盈盈欲折。
萧晏之心中本是怒意翻腾,见此情形却莫名消了大半,只冷冷瞟了一眼身侧的几个陆家兄弟:
“她现在不可饮酒。”
几个哥哥有苦难言,可见小妹傻愣愣站着,也只能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管不住。”
萧晏之不语,走到陆挽澜面前。
“嘿嘿~王爷~”
酒气迎面扑来,惹得他骤然凝眉偏过脸去: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哪知陆挽澜方才站稳的身子,忽地朝自己扑来,顷刻间已栽进自己胸膛。
“陆挽澜!”
他未多说,便将这摇晃的小人儿打横抱起:“舅哥们管不住,本王来管!”
陆家兄弟正欲点头,却不知陆云策从哪儿冒出来,站在门口挡住去路:
“你把小妹放下,休想把人带回去欺负!”
“哎哟老六诶~”陆云昭见状连忙拦下,生怕搅了小妹的计划。
可哪知萧晏之只轻瞟几人,淡淡说道:“六舅哥过几天去国子监读书吧,省的闲在家里,有样学样!”
言罢,就踏出门去。
几位哥哥见事成,终于长吁口气,说说笑笑朝各自房间走去。
只留陆云策愣在原地,好像被雷劈中一般:“妹夫刚才说什么?什么国子监?”
这短短的一路,萧晏之走得格外艰难。
怕走得太快,怀里的小人儿被雨淋到。又怕走的太慢,让她着凉。
直到把陆挽澜安安稳稳放在床榻上,才发现两条手臂早已酸麻。
本欲为她褪去湿衣裳,手刚碰到衣带便被这小人揪住衣领。
“陆挽澜!你躺好!”
他低眼,只见一张白中透粉的小脸冲入眼帘,嵌在上头的墨玉双瞳正醉意朦胧地看着自己:
“王、王爷,我跟你~说个秘密。”
第179章 姑娘在撒酒疯
“有什么秘密,等换了衣裳再说。”
萧晏之轻皱了下眉,抬手抓住陆挽澜不安分的小手,就往下扯。
可醉酒的小人儿,手劲儿不知为何竟是出奇的大。
皓腕一翻便将面前男人按在榻上,芙蓉般的娇媚脸颊随即迎面贴来。
头顶金冠不知何时已跌落在地,一头青丝顺势慵懒地披散而下,栀子发油的淡淡幽香,就这样混着凛冽的酒香冲撞着萧晏之的鼻腔。
“嘘!”
看着她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唇边,示意自己不要出声。萧晏之便冷眼瞧着她又想搞什么名堂。
陆挽澜随即眯眼向四周扫视一圈,“我跟你说,我……”
“你什么?”
萧晏之抬眼认真地问道,却见她迟疑了一声,又扬起驼红的双颊。
“换~衣裳?”陆挽澜咧嘴乐了两声,“那臣妾,帮、帮王爷更衣~”
修长灵活的手指说话间,便勾上了萧晏之腰间。
未等她指尖碰上玄色锦袍的云带,双腕便被男人大手死死钳住,陆挽澜肩头亦被萧晏之握住向外一推。
整个人便滚到了地上。
“陆挽澜!”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眼底迸出火星,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小人儿扔出门去。
可哪知她瞥见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寝衣,忽地一撇嘴坐起身来:
“老娘什么时候烫过衣裳!”
“……”萧晏之。
“你看你看!手指都烫红了!呜呜~”陆挽澜嘟着小嘴,委屈地把两只小手伸到萧晏之面前,“这样你都不满意,让我睡偏房,你也太狠心了~”
雪白柔荑上的两道紫红,就这样跌进萧晏之瞳仁。
难为她锦衣玉食长大,还要为自己做这些。他眉心蓦地挤出一道笔直褶皱,语气跟着和软下来:
“本王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
陆挽澜吸了吸鼻子,便不争气地捶地掉泪:
“老娘是做了什么孽,来到这么个破地方!”
“天冷天热都没空调,还有这么多人要杀我……”
……
“好了,地上凉,我们去榻上哭。”萧晏之听着她抱怨,耐心地哄着。
到底是自己的错,让她平白无故受了这些委屈。
轻叹口气,便想抱起地上小人儿。
可哪知,陆挽澜忽地伸出手掌放在自己面前,大叫一声:
“就连内力!也是随机的!”
“……”萧晏之听不懂她胡言乱语,只能先起身去寻来药膏,给她擦药。
不过一转身的功夫,再看这小人儿,竟是将双手伸进那烧了夜行衣的火盆:
“又是什么被毁尸灭迹了!”
“陆挽澜!”
萧晏之见状,放了药膏便飞跑过来端走火盆,拉着她坐在长桌旁的太师椅上:
“没什么,你坐好,本王给你拿药膏。”
“嗯……”她娇娇柔柔地点头,转眼便被长桌上一个长方形的锦盒,吸引了目光。
萧晏之拿了药膏,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停在了远处又生怕叨扰了两人。
“王爷,姑娘可睡下了?奴婢熬了醒酒汤,可否端进去?”
小喜正端着一碗清淡的汤水,站在迟铮撑着的油纸伞下头。
见唐风呲着白牙,想要接过手中的碗盏,眼睛便瞟上了脑袋顶:“少献殷勤!姑奶奶可受不起~”
“哟~小喜姐姐,你这就见外了不是。”唐风哈哈笑了两声,“这雨太大,来廊下站着吧。”
三人正说话之间,只听书房内“啪嚓”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砸碎一般。
紧接着,就是萧晏之一声命令!
“陆挽澜!你给本王放下!!”
屋外三人,眼睛蹭地绽放出诧异光芒。
唐风连忙遮住嘴巴,低声对两人说道:
“王爷都发了好几次脾气了!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叫你们家姑娘的大名了!”
说着便向二人竖起三根手指,惹得小喜眼睛瞪得核桃般大:“姑娘在撒酒疯?”
唐风正欲八卦,见迟铮眼神如刀便又不再多说,只讪笑两声:“你们家姑娘这是喝了多少啊?”
小喜挑了挑眉,只竖起一根手指,没有说话。
唐风见状惊讶地张大嘴巴:“一坛啊?”
以王妃的酒量,他说什么也不肯相信,这么点酒就醉成这样。
可见小喜晃了晃脑袋,便又试探问道:“一缸?”
“一口!”
“啊?!”唐风震惊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看你那没见识的样儿!”小喜翻了个白眼又叹气道,“天福楼的醉千愁,只要喝上一口,能醉你三个来回!”
“就是那个号称,一醉解千愁的那个吗?”唐风早就听闻陆家有这种佳酿,一时来了兴致,“听说这东西喝一口就能睡上三天三夜?可是真的?”
“那还有假!”小喜扯开嗓子吼了一声,正要给这唐大脸掰扯掰扯。
却忽听屋内,传来一声萧晏之紧张的询问:
“澜儿!澜儿乖~把它给本王好不好?”
陆挽澜打开锦盒,将里面的画轴握在手里:
“咦?这是什么东西,王爷这么宝贝着……”
眼睁睁看着陆挽澜将新王府图纸的丝带解开,萧晏之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语气从命令变成恳求:
“不是什么宝贝东西,你若想看,明天本王陪你看,好不好?”
“难道是美人图?”
却见这小人儿嘴角勾笑,已将画轴缓缓展开:
“上次不给看……”
“呕~”
不敢再看眼前的一切,萧晏之面无表情地把手放在眼睛上,咆哮一声:
“来人呐!”
话音刚落,门外的迟铮和小喜便猛地冲进来。
一个张罗着收拾房间,一个给陆挽澜换上干净的寝衣。两人又连哄带骗合力将醒酒汤灌进自家姑娘的肚子里。
整整费了小一个时辰,才把陆挽澜安置妥当。见萧晏之黑着脸走过来,二话不说,把自家姑娘扔在床榻上就一溜烟小跑出去。
萧晏之屈膝而坐,容色淡然看着床榻上红霞般的小脸,又将她手臂放进被子里。
握住那烫红的小手时,眼角不由得也红了红:
“你做这些,是怕本王?还是心悦本王?”
似乎是在回应自己一般,这滚烫的小人忽地抱住他腰身:
“好晕啊~”
萧晏之只觉得一个小火炉滑进了心里,有些滚烫,却无形中舒缓了他紧绷的心弦。
正发愣之际,就听怀中小人儿嘟嘟囔囔:
“山有木兮…心悦君兮…”
“君不知……”
“本王不知什么?”萧晏之侧耳听去。
“我说…”陆挽澜松手翻了个身,“我说萧晏之,太弱鸡。”
梦中的陆挽澜不知怎的,竟忽地感觉温度骤降,冷得她打了个哆嗦,便又寻了个火炉抱着:
“天儿冷了,该喝奶茶了。”
第180章 哨鹿围场
这一场大醉,让陆挽澜始料未及。
她只记得自己咽下一口烈酒,呛得险些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之后的事情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再一睁眼,只觉天旋地转,整个身子止不住地摇晃。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酒,怎的这么厉害?
迷迷糊糊间,见到小喜和迟铮背对自己坐着,嘴巴张张合合终于喊了一声:“迟铮~什么时辰了?”
“姑娘!”
两人听到陆挽澜声音,转过头来:“姑娘你终于醒了!”
小喜说着从身旁拿了撺金蟒纹的软枕,给她靠在身后。
又见迟铮将茶盏递在自己嘴边:“姑娘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陆挽澜正张口欲喝,却忽地感觉一阵摇晃,茶水险些洒在锦被上。
看小喜一脸紧张,正欲安慰她,自己许是醉酒还未清醒,却见这小丫头转身就扯着嗓子开喊:
“哪个手脚不利索的,连个马车都驾不好!若是惹得我家姑娘呛了咳了,看我不打断你们的手脚,扔猪棚去吃泔水!”
这一痛狠骂,终于让陆挽澜清醒过来。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身子摇晃不是因为醉酒,而是因为马车的颠簸!
正欲问二人,自己怎会在马车上,现在是要去哪儿?
却听外头驾车的人回了一句:
“小喜姐姐莫气,咱们也是没办法,前头就是哨鹿围场,这段路不比官道平坦,只能委屈王妃和几位姑娘了。”
“你们!”
小喜气急,正要掀起帘子出去理论,却被陆挽澜叫住。
“行了,忍忍就过去了。”
陆挽澜张口喝了点水,便问道:“咱们这是干嘛去?怎么跑哨鹿围场来了?”
小喜这才想起来,姑娘这几日人事不省,连半夜里上马车都是几人合力抬上来的,定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姑娘,今儿是太后寿辰,前两天宫里头递了消息,寿宴要在哨鹿围场举行,咱们一会儿就到了。”
听到这话,陆挽澜震惊:“什么?太后寿宴?”
见小喜点头不说话,便又看向迟铮:“我睡了多久?”
“姑娘喝了醉千愁,本应睡上三天三夜,现在醒来还算提前了。”迟铮说着,又为陆挽澜披上缠枝莲花文锦斗篷,“围场有些冷,姑娘别着凉。”
“嗯。”
陆挽澜应承着,由着小喜和迟铮为自己系上斗篷带子,撩起帷幔向外望去。
这哨鹿围场,又有千里松林之称。
不但水草丰美,禽兽繁集,被大周开国皇帝划为皇家猎苑,以供皇族围猎和骑射训练。
而且,这里北控燕北,南拱京师,又连接冀北布政司。地形复杂,山地与高原交相呼应,林海与草场浑然一体,实是扞卫京师的战略要地。
既适宜骑射围猎,又方便调兵操练。故而,有时边境异族使臣来贺,也会在这里的哨鹿行宫宴请。
此时恰逢深秋日出,金红色的光芒穿透大雾,照亮整片山峦,刺得帷幔后的陆挽澜睁不开眼睛。
一片片白桦林早已尽数被染成金黄色,随着秋风沙沙作响。
觅食于其中的野鹿、牛羊被这喧闹的车辙声惊得穿梭其中,烈马嘶鸣与之交相辉映,便叫醒了这片大气磅礴的草场。
她本欲拍着车窗赞叹这美景,却发现自己两只手竟被包得像两只粽子,旋即疑惑地望向迟铮和小喜:
“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你不记得了啊?”小喜瞪着两只大眼睛,见自家姑娘只顾摇头,便叹了口气,“姑娘你、你喝醉了。”
“我知道啊,不然怎么睡了这许多天?”
陆挽澜显然不想听这个,她只想知道醉了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小喜吞吞吐吐:“那日姑娘你明明睡得好好的,不知怎的忽然起身,说王爷没个爷们的样子。”
陆挽澜不敢相信,抢着问道:“我真这么说?”
小喜点了点头,接着伸出两手开始比划:
“你还说自己内力强大,要给王爷表演空手劈砖,没有砖头就逮着什么劈什么,王爷书房里不少宝贝都、都被姑娘你给……”
说到这,看着自家姑娘欲哭无泪的表情,又不忍心继续。
“劈了?”陆挽澜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呃……”小喜点头。
“那我还说什么了?”
“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小喜啧啧两声,又补上两句,“就是抱着王爷嚷嚷不让他喝七伤散,说五爷的秘药能让姑娘你自己个儿恢复内力,让王爷也吃那东西……”
“!”陆挽澜此时顿觉五雷轰顶。
这些事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呢,怎么就给说出去了?
还是以这种方式!
“那王爷怎么说?”
“王爷倒是没说什么。”小喜向陆挽澜投去安慰的目光。
见自家姑娘松了口气,便又继续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现在淑太妃好像知道王爷需得、需得吃药……”
“这事怎么传到母妃耳朵里了?”
小喜嘟着小嘴正想说自己也不清楚,马车却于此时停下。
驾车的小厮喊了声:“王妃娘娘,咱们到哨鹿围场了!”
紧接着,便是淑太妃的声音由远及近:“小喜,澜儿可睡醒了?”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陆挽澜,胡乱理了理头发,便撩起马车门帘。
只见淑太妃一改往日端庄扮相,身着宝蓝色劲装直立在马上,在外等候。
她见状只能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哈哈,母妃,儿媳醒了,劳您挂心。”
“醒了就好!”淑太妃收了收缰绳,爽朗地笑了一声,“快让小喜给你擦擦脸,随我出来骑马吹吹风就好了!”
“嗯!”
见陆挽澜点头,淑太妃本想等儿媳一起去草场驰骋一番。
却忽听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她回头望了望便又调转马头:“既然晏儿忙完了,那就让他陪你吧。”
说完,便挥鞭驾马朝着面前一片金色草原疾驰而去,只留陆挽澜愣在一片漫天灰尘中。
没想到淑太妃这个婆婆还真是女中豪杰。
不但没有数落自己醉酒误事,还对儿子和儿媳这般神助攻。
就是,千万别真的以为,萧晏之有隐疾啊~
正思索着,便见一抹玄色身影与淑太妃的宝蓝色身形擦肩而过。
墨骁烈马上,萧晏之衣袍翻飞,映着金色阳光。正策马越过嘈杂的人群,从队伍前头朝自己直奔而来。
虽是驾马,可在陆挽澜的眼中,他俊美无俦的面容,却犹如一泓清泉般沉静恬淡。
周围喧嚣的一切仿佛静止一般,让她不由得看得痴了。
直到四哥陆云昭走上前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小妹,你看什么呢?”
才回过神来。
第181章 大凶之象
“嗯?什么?”
陆挽澜问着,却只见萧晏之根本没搭理自己,兀自驾马朝队尾去了。
她心下懊恼,可见身边人多眼杂也不好发作。一个转身正欲进马车,却又觉得不对劲儿:
“四哥,太后寿宴你怎么也跟来了?”
四哥陆云昭苦笑一声:“这个啊,哥哥怎么跟你说呢?就是……”
“老四!”
陆云昭欲言又止,队伍后头又传来一声造作的喊叫,“你这嵌宝翡翠鸳鸯盏~好像碎了几个啊!”
“什么?!”陆云昭登时大骇,对着陆挽澜摆了摆手便飞跑过去。
“四哥你别急!”
陆挽澜才刚叮嘱完,就听见陆云昭的咆哮传了过来:“你们怎么回事!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二哥陆云帆哪肯听他的数落:“你想让老子怎么着?老子可是抱着它们咣当了一路了!”
“那怎么能碎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两人争吵中间,仿佛还有六哥陆云策的声音:“好了好了,这不是还有一箱备用的嘛?”
话音刚落,便又传来“哗啦”一声。
“哎呀四哥,别踹我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不碰它,它还能自个掉下去……”
陆挽澜一肚子问号,懒得听几位哥哥争吵。
坐回马车又问小喜:“太后寿宴不是只有重臣和亲眷才能来吗?我四哥他们怎么也来了?”
“这……”小喜挠了挠脑袋,“天福楼被选中今日侍奉宴饮,所以不但几位爷来了,咱们家的厨子也跟着来了。”
这话陆挽澜更是听不懂了,怎么自己醉了一场,一醒来竟是翻天覆地。
“全素宴,也行?”
在听完迟铮和小喜一番形容之后,陆挽澜终于知道自己昏睡之际都发生了什么。
原来,自己喝下醉千愁的那日。
京城和周围四个布政司,接连下了两日暴雨,成熟的良田未等收获就尽数淹在了水里。
而此时,西南边境来报,三十七蛮部又犯上作乱,与风家在运河南段的竹运渡口展开血战。风家步兵一如既往节节败退,陆家不得已出兵援助。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辽东战事又因此胶着起来。
这下子,本来应夹着尾巴做人的丹巴世子,便大张旗鼓地要来为太后贺寿。还放话出来,要让大周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勇士。
言辞粗鄙,极尽挑衅。
这边境不稳也就罢了,可是京城却也愈发不太平起来。
前不久圣上才失去龙子,转眼城南黑庄岭又发现谢太傅的三公子谢怀津,死于非命。
再看近一个月来,京城数位世家子弟命丧黄泉,诸多悬案仍未告破。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彼时,钦天监夜观天象,竟发现“荧惑守心”和“金星合月”两种星象在同一时间出现。
实乃百年不遇的大凶之象!
陆挽澜虽不懂星象和占卜,可也听说过这“荧惑守心”之象,历来都是足以让皇帝吓得尿裤子的天象。
《史记》明言:“荧惑为执法之星,其行无常,以其舍命国:为残贼、为疾、为丧、为饥、为兵。
加之“金星合月”,太白属金,金主兵革。
简而言之就是,此天象一出,必主帝王殒命,天下大乱!
此番言论震惊朝野。
当被问到如何化解之时,钦天监正,苏天镜则这般回复萧靖禹:
“此番恰逢太后寿辰,切不可再行屠戮血腥之事。全部官员需焚香祝祷、沐浴斋戒,再开坛祭祖方可保大周国运昌盛。”
“所以,这就是陆家天福楼的全素宴,被选中的原因?”
陆挽澜扯了扯嘴角,不知为何,竟听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是啊!”小喜傻乎乎地点点头,然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不过苏监正又说,帝王殒命之说若想化解,还需要转移出去才可。”
“转移?转移到哪去?”陆挽澜颇为好奇。
“就是将圣上的灾祸,施法转嫁给旁人。”
“什么?大周皇帝怎可为了苟且偷生,至万民于不顾?”
陆挽澜虽不信这迷信之说,可若萧靖禹真的为了这些无稽之谈,下旨将灾祸转嫁他人,那也算不得什么好皇帝了。
“圣上也是这么说的!”
小喜点了点头,学起萧靖禹的口气:
“转嫁给重臣,不妥,不能坑害朝之栋梁;转嫁给百姓,朕又于心不忍。这既是上苍对朕的责罚,便不能连累旁人,苏爱卿可有他法?”
“他真这么说?”陆挽澜听了这番说辞,倒是有些意外,“那后来想了什么法子?”
想到这最后的办法,小喜便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挽澜见状急了,便问迟铮:“你来说。”
迟铮想到这竟也弯了弯嘴角,可以想见这法子是多么荒谬了:
“苏监正说与其找别的法子化解,不如直接转嫁给敌对之人。”
“敌对之人?”
迟铮点了点头:
“丹巴七部世子和郡主名义上为太后贺寿,却不安分守己,还提出要与大周将士比试骑射技艺。寿宴安排在哨鹿围场,原本就是要举行秋猎。可如今不能杀生,礼部便想用打马球来代替围猎,让两方在草场上一决高下。”
“打马球转嫁?”陆挽澜不解。
这时小喜终于止住了笑,便又接话答道:
“苏监正说,要把灾祸施法于符咒之上,然后塞进那马球里,只要大周的将士把那马球打进丹巴七部的球洞里,就算是转嫁了!”
她说完,马车中的三人便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传出老远,正立于马上随萧晏之检查队伍的唐风,听在耳中也顿觉心情舒畅。
正欲对自家王爷说,这回出来为太后贺寿,王妃肯定能吃好玩好。
却见萧晏之黑着脸喊了一声:“恰!”
墨骁烈马顷刻间,如闪电一般嘶鸣着飞驰出去。
马车内三人笑了笑便止住,陆挽澜权当这是个笑话不再提了,只是谢怀津的死让她颇为意外。
难怪贾达方遍寻各处都寻不到谢怀津,又急着脱手那批棉绢,原来是这个原因。
陆挽澜本想派人等在梅时渡口,等双方交易后,在谢怀津与客云来掌柜接头时,继续跟踪那掌柜寻出制作咸布的证据。
买卖棉绢实属正常生意,抓住了也没所谓。
可若是让他们,在交易咸布时被官府抓住,才是真正的人赃并获。
不过谢怀津的死讯早已传遍京城,接头人想必得了风声,不会轻易露面。
听迟铮将贾达方的情形交代完,又说了近几日京城的变故,陆挽澜沉吟片刻,便又担忧起来:
“顺天府现在可有消息?”
第182章 这家伙吃醋了
“探子还没带回消息。”
迟铮认真回道:“不过据说,贾达方是由何大人亲自审问,估计能吐出不少东西。”
“谢怀津死了,谢家可有什么动作?”陆挽澜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次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谢家行事一向很谨慎,对外只说一切但凭圣上做主,再无其他。”
迟铮说完,想了想又将黑庄岭其他浮尸的事尽数道来:
“多出来的几个尸身,死样恐怖,应是斧头类的钝器所伤。那几个犯人却是周身溃烂,似乎……”
未等迟铮说完,车外霍地想起勒马之声。
小喜掀起帷幔见到竟是王爷来了,便拉着迟铮窜了出去。
陆挽澜见迟铮话说一半就走,起身去追却与萧晏之迎面撞了个满怀:“王、王爷怎么来了?”
回想醉酒时的模样,陆挽澜顿觉窘迫。
可萧晏之却没心思理会她那些小九九,直接扔了厚厚的一叠名册摔在她脸上:
“本王不管你去过什么琼楼仙岛,有多高的内力!今日太后寿宴,这些都是宾客名单,你给本王牢牢记住!少说废话!少惹事!”
陆挽澜撇过脸去,只听着这男人像放炮仗一般,噼里啪啦咆哮一通,不敢说话。
光洁的下巴,却又被萧晏之铁掌狠狠掰至他面前:
“不然本王就让你知道,什么是!后果!”
这番雷霆之势若是换做别的女子,就算不会做噩梦,也会哭上一鼻子。
可是陆挽澜却觉得,萧晏之如此行事,定是颇为在意自己。旋即展开笑颜,将两只藕臂攀上了他脖颈:
“臣妾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绝不出错!”
萧晏之皱眉将她素手扯下:
“少来这套!”
陆挽澜也不恼怒,拾起那名册随意翻动两下,见这男人转身似要离去,玉指急忙拉住他衣角:
“王爷可知,谢怀津死在城南黑庄岭?”
只见面前玄色背影倏地一僵,继而转身低声道:
“本王做的。”
什么?
“王爷什么时候动的手?”陆挽澜完全没有料到萧晏之会这般回答,语气不由得急切了些。
“怎么?”
萧晏之不着痕迹地冷下语气,面若凝墨:“王妃不希望本王这么做吗?”
未察觉出他情绪起伏,陆挽澜有些嗔怒:
“王爷知不知道,陆家上下查了这么久咸布的线索,他是最关键的一环!”
“再说,他是谢太傅的儿子,万一查到王爷头上……”
这两日,萧晏之设想过无数次,这个女人醒来主动与自己探讨的问题会是什么:
或是为毁了那幅新王府的设计图道歉。
抑或是,将醉酒时的胡言乱语,重新解释给自己听。
他倒不奢望她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可万万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件事,而责怪自己!
未理会陆挽澜的碎碎念,萧晏之眯起黑眸,声音中含着浓浓的危险味道:
“王妃是舍不得了?”
“……臣妾什么时候说过……”
陆挽澜愣住,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只见萧晏之黑瞳中浓雾弥漫看不出什么情绪,正定定凝视自己。
这、这家伙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短暂的安静,忽然被外头一声骏马嘶鸣打破。
来人见到萧晏之的墨骁烈马并未在意,只对着帷幔后头的小人儿喊了一声:
“澜妹妹!既到了哨鹿围场,就别闷在马车里了,本王带你去凌泽湖透透气!”
听到这声肆无忌惮的吆喝,萧晏之强压在心中的邪火“噌”地暴燃起来,冷眼看着陆挽澜:
“这件事本王心里有数,倒是王妃,还是先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说完,便撩起车帘飞身落于马上。
他一改往日的谦卑恭顺,似在宣示主权般昂首看向萧逸寒:
“五王兄,澜儿近来多有不适,王兄若有雅兴去凌泽湖,王弟愿陪同前往。”
“呵……”
萧逸寒冷笑一声,眼角溢出轻蔑之色,却看萧晏之姿容勃发,半点倦容也不曾显现。
忽然对自己掌握的情报有所怀疑。
不过陆太医给他瞧病是事实,虽然燕王府和定国府上下,把萧晏之的病症瞒得密不透风。对外,只是把脏水全都泼在陆挽澜身上。
可萧逸寒却还是嗅出一丝蹊跷的味道,只一转念就有了计较,牵着缰绳的手缓缓收紧:
“六弟素来在燕北带兵,骑射功夫自是一等一的好,你我兄弟许多年没有切磋骑术了,时辰尚早,有没有兴致来比一场?”
萧晏之眸中飞星,深深看了一眼萧逸寒,一字一顿道:
“恭敬、不如从命。”
言罢,二人不约而同挥鞭抽在马屁股上,绝尘而去。
陆挽澜撩起帷幔之时,只听见马蹄踏泥的声响回荡耳畔,而两人早已消失在前方无垠的草原上。
她虽担心萧晏之状况,可眼下又不得不顾及他交代的任务。
叹了口气,便歪在软枕上,轻展名册,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来。
太后寿宴的座上宾,无非就是宗亲贵族、朝中重臣及亲眷,亦或者是别国使臣。
这些人,自己已经在中秋宫宴上见过大半了,还有什么可看的呢?
不过,既然萧晏之让自己慎重对待,陆挽澜还是耐着性子一一研读。
待翻看了前面密密麻麻的王姓宗亲姓名之后,谢家名单的第一位,竟赫然写着一个让陆挽澜做梦,也想不到的名字:
谢弼。
谢太傅?
她瞬间坐直身体。
莫非今日寿宴,这个已经放权多年的内阁首辅,也会出席?
若谢太傅回京了,那前去山西办案,又在京外盘桓多日的三哥陆云礼,怎的还没消息?
陆挽澜心中一急,便扔了名册,撩帘下车。
哪知她镶嵌东珠的法翠色云头履,刚刚踏上草场,便听见小喜一声尖叫:
“姑娘当心!”
陆挽澜正被这浓墨重彩的秋日景色所陶醉,可这声尖叫却吓得她脚下一软,整个人竟“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刺鼻的马粪味道,混着泥土气味随之弥漫在鼻腔。
迟铮急忙御风而来,将陆挽澜扶起:
“姑娘没伤到吧?属下带您去营帐更衣。”
“姑娘怎么自己下来了?”
小喜急忙拿出素帕,拭去她斗篷上的泥水和马粪:
“这雨下了好几天,草场上都是淤泥,穿着云头履定会陷进去的,姑娘还是换了马靴再去骑射。”
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陆挽澜点了点头,便随二人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虽然满身泥水颇为狼狈,可她心系三哥,根本没有理会一路上车队里投出的诧异目光:
“四哥呢?我有事找他。”
“四爷他们在负责午宴的营帐里头,等这边做得了,还要去凌泽湖边上的行宫准备晚宴。”
“嗯,好。”
陆挽澜深一脚浅一脚地,终于走上木板铺成的小路上:“左右晌午前没什么事,咱们就去帮帮忙。”
她正交代着,忽听身后马蹄声雷动而来。
未等举目一探究竟,便被一群衣着鲜亮的姑娘,骑着马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
几人虽捏着鼻子难掩嗤笑,正满脸鄙夷地,看着这个满身泥水的小人儿。
“哟~这不是燕王妃吗?怎么这副模样来哨鹿围场?”
“就是!这是失了妇德还不够,竟是连脸皮儿都不要了!”
第183章 劳烦王妃把路让开
迟铮见状,生怕这些马发了性伤到自家姑娘,急忙展臂护在陆挽澜身前。
小喜听着这些世家贵女的嘲讽,登时来了脾气,撸起袖子就要骂人:
“你们……”
陆挽澜急忙抬手制止:“小喜,退下。”
小喜憋着气,便又到她身后护着。
陆挽澜一打眼就看出几人装束不凡,虽不能确定是哪家的贵女。可她们既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敢这般无礼,必定是有天大的倚仗,才会有恃无恐。
与其浪费口舌,不如先搞清楚几人的底细再做打算。
不过,她们虽趾高气扬地叫嚣半晌,却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看来,领头的另有其人。
果不其然,安静受了好一阵子奚落之后,陆挽澜便听见一串铃铛声响,从这些人身后传来。
面前的姑娘们纷纷御马让路。
陆挽澜抬眸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霜白色劲装的姑娘,正骑着匹白马向自己迎面行来。
马蹄慢慢悠悠行至她面前停下,可上头的姑娘却没有下马行礼的意思。
她看起来十七八岁,宛若天鹅的颈子,自始至终没有弯一下,只垂眸看着狼狈至极的陆挽澜,勾了勾粉唇:
“见过燕王妃!我这几个姊妹向来心直口快,若惹了王妃不悦,还请你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陆挽澜还未开口,那姑娘堆里一个十三四岁的绿衣少女,便吊着嗓子接话:
“七姐,何必对陆家的人伏低做小?雪茹姐心思单纯才会由她摆弄,现在咱们姐妹来了京城,可要教她知道王家人不是好欺负的!”
紧接着,另一侧又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冷哼:
“咱们王家虽没几个臭钱~挣不来军功!可也是世代书香人家!就连已故的陆老将军见了咱们大伯,那也是要先施一礼以表敬畏的!这陆家姑娘虽是王妃不假,可她一言一行哪里有个王妃的样子!雪浓你何必给这种人好脸色?”
此人话音刚落,其余众人便七嘴八舌、连连附和。
“就是!六姐说的对~”
尖酸刻薄的话虽刺耳,可并没有激怒陆挽澜,她只是心里冷笑:
亏得王家人自诩书香世家,一个个的见了亲王正妃,连下马行礼都没有,只摆着一副高傲姿态装腔作势,这也叫好脸色?
不过,这些贵女们,倒不似她平日里在京中见到的王家姑娘,要么是软柿子,要么是草包,而是个顶个的伶牙俐齿。
这让陆挽澜隐隐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回想她们方才的对话,陆挽澜对几人的来历,也猜了个大概。
那王家老太爷有八女八子,加上近些日子才认下的王贵全,足足十七个子女。
这王家,可是真正的世家大族。
除了大房和三房在吏、工二部担任要职,一直在京城居住。其余各房则在山西和冀北等布政司为地方官。
这些姑娘们应是从这两地而来,专程为王太后贺寿的。
再看她们这架势,许是听了荣贵人王雪茹诉苦,正急着为她出气呢。
陆挽澜旋即轻笑两声,平视前方字字铿锵:
“原来是王家姑娘。久仰王家历来家教森严,几房姑娘更是出色。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几位姑娘说话做事真是,纤悉不苟,宽柔而有威!让本王妃自愧不如。”
“你!”
方才那绿衣少女瞬间恼羞成怒:
“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敢说我们是狗!”
说话间就要抽出马鞭,却被那被唤作王雪浓的姑娘阻止:
“雪晴!休得无礼!”
“七姐!怕她做什么!”王雪晴不情愿收了手,又狠狠瞪了一眼陆挽澜。
方才那被唤作六姐的忙不迭补上一句:
“哼!我们就算是狗,那也是恶犬,断不能任你欺负!”
这话一出,陆挽澜心里爆笑,她还以为这几个王家姑娘能有什么本领,如此一看,不过浪得虚名。
立于马上的王雪浓,依然保持着冷傲的微笑:
“六姐,你何必动气……”
谁知这王家六姑娘霍地抬手:
“话不能这么说,你不日就要嫁入燕王府,我们几个姊妹若不在今天帮你收拾了她,待你进了王府,这夜叉指不定会怎么拿捏你!”
“六姐你休要胡说。”
王雪浓虽害羞地说着,可看向陆挽澜时的眼光,无形中却蒙上一层傲慢之色。
这话让陆挽澜心中疑惑,她大脑拼命回想,终于记起这王雪浓是何许人也。
前几日自己肩头受伤,在府中静养之时,确实听说过王家想塞个姑娘给萧晏之。
可这事不是不了了之了吗?
怎么听她们说的,好像已经板上钉钉了似的?
燕王府纳侧妃,自己这个正妃竟然不知道?!
见陆挽澜一脸狐疑看着身旁的侍女,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王雪浓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我姊妹几人要去前头赛马,王妃历来受教于京中,自会懂得谦虚礼让的规矩,再说我们人马众多,不方便改路,只能劳烦王妃把路让开了。”
这话一出口,瞬间引得王家姑娘拍手叫好。
她们早就看燕王妃不顺眼,如今听王雪浓以牙还牙,回怼陆挽澜,顿觉胸中畅快!
本以为面前狼狈的王妃,会与自己来个胡搅蛮缠,可哪知对方回复自己的,竟是一声叹息。
“哎!”
陆挽澜低垂着双睫,一脸谦逊姿态:
“让路是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便移动双足,踩在淤泥之中。
这番动作让小喜难以置信:“姑娘!不能让啊!”
草场上这么多人看着,若陆挽澜真的给这王雪浓让路,那以后岂不是处处都会让她压了一头?
小喜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陆挽澜又岂会不知?
不过她还是轻轻捏了捏小喜的胳膊:“让她们先过吧。今日既是太后寿辰,那王家作为娘家人,理应是贵客,让个路是小事。”
见姑娘这样,小喜不情不愿退到一旁。
这一幕,恰巧被一旁的礼部尚书段大人从头看到尾。
他眼角虽布满皱纹,可瞳仁却澄澈如镜,捋着稀疏胡须若有所思:
想不到燕王妃今日处事落落大方、有礼有节,颇有大家风范。
可见传言毁人,不可尽信。
王家姑娘尚且不知,草场之上已有无数双眼睛,暗暗窥探这方动静。
见陆挽澜让路更是端起了傲慢的架子,纷纷扯了缰绳朝前头走去。
经过陆挽澜身旁还不忘冷嘲热讽一番。
那王家六姑娘皮笑肉不笑:
“听说燕王殿下与王妃房中行事,竟需借助外力,我原本还担心七妹嫁过去是进了火坑。现如今依我看那,倒不是王爷的问题。”
“说的是呢,就她这样,若不吃药哪个男人能行?”
“好了好了,这些羞死人的话,你们休要再提了!”王雪浓嘴角噙笑,红了脸。
这副羞赧姿容,瞬间引来王家姑娘们的调侃:
“姑妈和三姐准会让七姐有好归宿的,我还听说,上次大伯跟燕王殿下商量婚事以后,殿下就到处买地,定是要给七姐你建新的府邸!”
“别胡说八道了~”
王雪浓说话间,已行至陆挽澜面前。
不经意转身之时,又轻扫一眼满身泥水的燕王妃。
嘴角胜利的微笑映着朝阳的金芒,便似箭一般刺进陆挽澜的眼眸:“听说燕王殿下和豫王殿下在赛马,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好啊!”
众人笑闹着回应,扬起马鞭正欲离去。
可还未等这鞭子落在马屁股上,不知从哪传来“砰”的一声,王雪浓坐下的白马便似发了疯般,嘶鸣着抬起前蹄。
马背上的霜白身影,登时被甩在了地上。
而与之一同落下的,还有一颗泥弹丸。
第184章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王家姑娘连忙下马去扶王雪浓。
她虽摔得不轻也却顾不得喊疼,见自己满身泥水顿时怒不可遏,捡起那颗泥弹丸便冲向陆挽澜:
“你竟偷袭本姑娘!”
“我偷袭你?”
陆挽澜顿觉莫名其妙,勉强止住冷笑回问:“王七姑娘怎么惯会冤枉好人?”
“你是好人?”
身着绿衣的王雪晴听到她这般狡辩,便也窜了过来:
“想不到你不只是品性低劣,竟还一副蛇蝎心肠,你打小在马场里滚得浑身污臭不在意,竟还想我七姐也跟你一样!”
说着,便欲抬手扬鞭,狠狠教训陆家这个小夜叉。
迟铮早已忍无可忍,此时见这满口浑话的王雪晴这般行事,便伸手去拦。
可这鞭子还未甩出,便听“砰”的一声,又一颗滚圆的泥弹丸不偏不倚砸在自己头顶。
王雪晴捂着头“哎哟”一声,顺着弹丸轨迹望去。
只见距离几人不到三丈的枯草地上,站着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男孩,正拉着弹弓瞄准自己。王雪晴登时怒火中烧:
“你是哪家的混小子?敢打姑奶奶,这般没有教养,是不是想吃一鞭子!”
说话间,已快步走了过去,作势想要夺他手里的弹弓。
陆挽澜抬眼朝前望去,见那孩子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红色圆领常服。虽稚气未退,可眼神里却藏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清冷孤寂。
本想让迟铮去帮他,可待看清他胸前和双肩的蟠龙绣样,便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他这个年龄,这副打扮,不是大周的太子还能有谁?
王家姑娘是吃了豹子胆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不过陆挽澜并不打算出手阻拦。
毕竟,这么一出好戏实属难得,她可不想错过。
眼看着那男孩正欲打出下一颗泥弹丸,一声颤颤巍巍的老迈嗓音,忽地从几人身后传过来,将这场好戏生生打断: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听到这个称呼,在场贵女皆震惊不已。
王雪晴瞬间宛若被雷劈中一般,手指一松,鞭子应声掉在地上:“太、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一个干瘦白须的老头已行至太子身前:
“太子殿下手中的利器,若是伤了贵女,可是要造罪孽的。殿下难道忘了,不可存害人之心道理?”
被老头这么一说,太子收了弹弓随意地丢在小内监手中。并未理会跪了一地的贵女和侍女们,躬身向身边的段临施了一礼:
“老师。”
段临亦躬身垂目回礼。
“那小王有一事不明,若是救人必要害人,那这人救还是不救?”
“呵呵呵……”段临捋着胡须,眼神中透出微芒,“那就要看被救的人,值不值得害人了。”
太子微微皱了皱淡眉,又问道:
“那又怎么看值不值得?是以人的好坏来评判吗?可为何有这么多人为救坏人,而害好人?”
这一字一句,听起来与方才之事毫无关联。
可陆挽澜听在耳中,却让她感觉有那么一丝悲凉。
联想前几日,太医院院使为谢敏敏落胎之后,因为一个香囊便将太子生母付婉婷降位夺子,又何尝不是为了救一个坏人,最后害了一个好人?
可他表面上是救了谢敏敏,实际也是救了五哥陆云归和陆家,连带着太医院一干人的性命。
或许在院使心中,这样做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
可对太子来说,这个结果却需要他用一生来博弈。
那段临微微摇头:“问诗参学今何解,云在青天水在瓶。这世间诸事并无绝对的好坏,一切都要看殿下以何种立场去看待。”
太子若有所思后点了点头:“好一个云在青天水在瓶。”
说完,便信步走在陆挽澜面前:“六皇婶免礼吧。”
“多谢太子殿下。”
陆挽澜方才起身,却又见太子对自己施以家礼:“侄儿萧方霁,见过六皇婶。”
“太子殿下多礼了。”
陆挽澜复又还礼,可却是满头雾水:这太子要做什么?
哪知刚抬起头,又见太子萧方霁负手立于王雪晴面前,低垂着眼眸随口一问:“王家的姑娘?”
“回殿……”
王雪晴正欲回话便被打断:
“连本王都懂得,见了长辈须得施礼的道理,怎么皇祖母和母后的族亲却不懂?”
一句话噎的几个王家姑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没人敢站出来回话。
过了好半天,跪在最前头的王雪浓才毕恭毕敬地回复了一句:“殿下教训的是,臣女知错。”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其他王家贵女便跟着附和:
“臣女知错。”
萧方霁看着草场边缘的远山,幽幽叹了口气:“既知道错了,便就行了礼退下吧。”
“行礼?”王雪浓难以置信地抬头,问道,“向、向谁行礼?”
却见这小子目光轻轻落在陆挽澜肩头,瞬间明白过来。
她虽心不甘情不愿,可这十二岁的孩童到底是当朝太子,又是皇后王雪凝好不容易得来的倚仗。
若今日得罪了他,皇后定要埋怨自己。
更何况礼部尚书段大人在场,这人最是重视礼仪宫规,又是出了名的老顽固。
若自己对燕王妃继续大不敬,搞不好还会在朝堂上参王家一本,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思于此,便对着陆挽澜行了大礼:“臣女王雪浓,给燕王妃请安了。”
其余姑娘便也默不作声,行了礼。
陆挽澜见状并未受宠若惊,说到底身份摆在这,这一礼她还是受得起的。
只是她不明白,这太子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帮自己?
难不成是因为受教于段大人这个老师,养成了救人于危难之中的好习惯?
这个人情,恐怕不好还。
思来想去,便抬了抬云袖道:“都起来吧。”
几人望向太子萧方霁,见他并无异议,才敢起身牵马退下。
周围恢复安静。
陆挽澜转身正欲道谢,却见萧方霁与自己擦肩而过:“六皇婶好歹长我三岁,怎么连皇家人的架子也端不起来?”
“什么?”
陆挽澜旋即明白过来,原来这小子是把自己的容忍,想成了任人欺凌。
“早就听闻陆家有个母夜叉,小王还以为今日能开开眼界,不想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萧方霁冷眼斜着,“倒真是应了那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我……”
陆挽澜想要开口跟他理论,可又见这小子抬手制止。
“皇婶若没真本事,就看看我母妃,引以为戒吧。”说完,便带着段临向营帐走去。
“这小子,怎么……”
陆挽澜欲言又止,跟着迟铮和小喜回到了营帐。
梨影早已把她需要换的御马装备收拾好,见自家王妃回来连忙迎了上来:“王妃先洗了脸,就换衣裳吧。”
“嗯……”
陆挽澜一边褪下身上脏污的斗篷外裳,一边安排着:“小喜你心细,一会儿就留在四哥那帮衬着,我带着迟铮去找王爷。”
“哎!姑娘放心吧。”小喜拿了温热的帕子,说着便给陆挽澜擦脸。
想到方才这丫头的冲动,陆挽澜又不放心地叮嘱:“今日来的都是有些身份的贵人,遇到事了,不可争一时之气。”
“是。”
小喜原本想说姑娘怎的和以前不一样了,这般畏首畏尾,可见陆挽澜一瞪眼睛,便又闭了嘴。
“正逢多事之秋,咱们定要……”
陆挽澜正欲唠叨几句,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烈马嘶鸣,接着就听有人大喊:
“不好了!王爷坠马了!”
第185章 吊睛白额虎
陆挽澜刚刚换上一身木槿色锦缎骑装,听了外头的喊叫声,额角登时冒出冷汗:
“坠马?好端端地赛马,王爷怎的会坠马?”
她顾不得青丝还未挽起,便起身向营帐外冲去。
才到门口,却见四哥陆云昭慌里慌张跑到近前,一手抓住陆挽澜手臂,将手中文书抖在她面前:
“小妹,这东西真的是妹夫给你的?”
他颇为紧张,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可此时的陆挽澜,生怕萧晏之毒发或是被萧逸寒做了手脚,而有什么不测。哪有心思回答这个问题,只扯开他宽厚手掌安慰道:
“四哥,我有急事,一会儿回来跟你说。”
说完,便跑向那回来报信的小厮。
陆云昭眉头拧得死紧,可还是欲言又止,跟着小妹追了出去。
此时的哨鹿围场,已经逐渐开始热闹起来,不少重臣及亲眷的队伍陆陆续续抵达,琳琅车辇洋洋洒洒地排了好几里地。
今日虽不能开弓射猎,可是能够来到皇家猎场大开眼界,已经是很难得了。
一些喜好骑射的世家子弟早已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在草场上策马驰骋。
只是才上了马,竟见一个小厮御马从凌泽湖方向迎面奔来,一边大喊“王爷坠马”,一边落到太医所在的营帐外。
陆挽澜见这小厮招呼了太医,转身欲走,便冲上前抓住他肩袖急声问道:
“怎么回事?王爷坠马可有受伤?”
小厮满头的汗还没来得及擦,便炮火连珠地吐出一串话:
“豫王殿下在湖边的林子里,不小心撞上了吊睛白额虎,躲闪之余从马背上摔下来,现在殿下腿伤得不轻,小人已经叫人将殿下往回抬了,现下正要带着太医为殿下诊治。”
坠马的是豫王?
萧逸寒?
再看眼前这个小厮面生的很,应是豫王萧逸寒的贴身仆从。
方才听这憨货胡乱地喊了一通,自己还以为是萧晏之出了什么事。
搞了半天,是虚惊一场。
陆挽澜缓缓点头,暗自松了口气。
对方见面前燕王妃披头散发面色刷白,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由得心里直发毛,又不敢转身就走,便试探地问了句:
“王妃若是、没别的事,小人就先退下了。”
“不对!”
“什么不对?王妃。”
陆挽澜没有理会小厮发问,唇色却是又白了一白。
她虽是第一次来哨鹿围场,可对这里还是很了解的。
在原主的记忆中,每次皇家狩猎之时,按照惯例会在林中放进一只老虎,悬给众人当彩头。
但是为了安全考虑,这里的猛兽在开猎前,都会被驱赶至三十里开外的武烈河十七渡口,由三大京营之一的三千营看管。
不同于神机营全军装备火器,三千营多数是由投降大周的瓦蒙人组成,他们更善于在草原围猎作战,断然不会让这吊睛白额虎跑至行宫附近的凌泽湖。
更何况,今日圣上下旨不可杀生,改围猎为马球赛,他们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把老虎放进围场。
而这吊睛白额虎凶猛异常,萧逸寒既是坠马伤了腿,无论如何也不能全身而退。
除非这老虎,已经死了!
而杀了这老虎的人……
陆挽澜不敢再想下去,深深呼出一口气,问那小厮:“那老虎呢?”
小厮怔了怔,笑着漏出贝齿,语气甚是轻松:“那老虎被燕王殿下一刀劈了脑袋,早就咽了气了!”
话音刚落,这小厮便见面前燕王妃,眼中霍地亮起一道冷芒。
身边的陆云昭听到此话,杏眸一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拉起陆挽澜的手就往前头走:“我陪你去看看!”
可才行了两步手便被甩开,却见陆挽澜紧着眉头漠然道:“既然燕王殿下无碍,那我就先回营帐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厮见燕王妃这般表现,一脸惊诧,心里不由得暗暗慨叹:
这坊间传言燕王妃有失妇德,燕王对她新鲜了两日就已厌烦,如今二人早没了当初的如胶似漆。本来豫王殿下还将信将疑,如今这么看来倒是不假。夫君差点命丧虎口都不心疼一下,还真是薄情寡义。
陆云昭见小妹一反常态,心下不知原因,便对那小厮哈哈一笑:
“这样,小兄弟先跟太医去照看二位殿下,我们一会儿自己过去。”
小厮行了礼便转身离去。
回到帐中,陆挽澜任由小喜为自己挽了简单的高马尾发髻,又在发髻周遭点缀了十二颗等圆的晶莹东珠。
四哥陆云昭见她阴沉着脸,对萧晏之劈死老虎之事半句话也不敢多问。可想了想手上的东西又与妹夫有关,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陆挽澜对着铜镜看了半天,便见一叠宣纸从肩头递了过来,狐疑地问道:
“这是什么?”
“小妹,上次你说这是萧晏之给你要换东西的,可你走得急……”
“哦~对,是他给的,想换咱们家国子监旁边,莲花渠那块地,可有不妥?”陆挽澜回过身来,接他的话问道。
“他真这么说?”陆云昭尽量放平自己的语气,可却止不住嘴角上扬,“真的只要一块地?”
“是、是啊!”
看着四哥瞪得像铜钱一般的眼睛,陆挽澜有些害怕。
这种表情,只有陆云昭在生意场上大起大落之时,才会显现出来。
得到小妹肯定的回答后,陆云昭拍着手笑得满地转圈:“嗨呀!哈哈哈!这块地给他了!”
“四哥你说什么?”陆挽澜震惊。
却见陆云昭发了疯般笑弯了腰:
“小妹真是咱们陆家的大财神啊!你可知道,就这么一张纸,别说是一块地,就是他想要陆家全部家业,也可以给他啊!”
“什么东西?这么夸张!四哥你说清楚啊!”
见小妹如此紧张,陆云昭瞬间哑了声,凑上她耳朵小声嘀咕了几个字。
话音刚落,陆挽澜瞬间凤眸圆瞪,惊呼着捂住嘴巴挤出两个字:
“真的?”
再看四哥点头,她抬手抢了那文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中已是万马奔腾:
我的老天爷!这竟然是座金矿!
两人说话之时,旁边的营帐不时传来几个太医的呼喊之声:
“快!快准备热水!”
“轻点轻点,豫王殿下外伤不重,可还是要看伤没伤到骨头!”
嘈杂混乱之中,仿佛还能听见萧逸寒强忍疼痛的低吟。
“四哥你去盯着膳房。”
陆挽澜使了个眼色:“这事儿咱们回去再议,别被盯上才好。”
“对对!财不外露嘛!”陆云昭将那文书收起,又若无其事地向营帐外走去。
而距离陆挽澜营帐十丈之遥的地方,太子萧方霁冷眼瞧着着五皇叔萧逸寒,被人用担架抬着进了太医的营帐。
又转身坐在花梨木矮桌旁边,看着太子太师段临老神在在地煮着茶。似是有些不悦:
“老师,今日你在草场上的一番教诲,与平日教予小王的道理大相径庭,老师你向来黑白分明,从不会这般含含糊糊,怎的今日……”
萧方霁见段临不紧不慢为火炉添了银炭,又起身在自己面前端端正正行了大礼。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老师?”
“殿下,臣老了。”
第186章 密函
“老师何出此言?”
萧方霁行至段临面前,少年不足五尺的身高,立于他干瘦的身躯前,竟显得伟岸起来:
“老师曾说,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老师在少年时,尚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如今暮年却要移白首之心吗?”
段临微微抬头,仰视着面前稚子,对这位学生的喜爱溢于言表。
自打做了太子太师的那一天,他无时无刻不在为大周能有一位明君而殚精竭虑,恨不能将毕生所学全都塞进这位储君的脑子里。
可太子奉公不阿,却不懂得过刚易折的道理。
这是他为师之慰,也是为太子师之悲。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护佑太子平安成人、继承大统,也算告慰付东页付大人的在天之灵,可如今才恍然大悟,自己到底是老了。
教得了为臣子的本分,却保不住太子的一片青天。
老臣,自然要有老臣的觉悟。
段临心中盘算了多时,方才垂着慈眉笑了两声:
“是人都会老,老了便不中用了。老臣今日再为殿下上最后一课,便会奏请圣上为殿下另择名师。不日,自会告老还乡。”
“老师!”
萧方霁才目睹自己生母惨遭厄运,如今只有段临一人对他以诚相待,老师便是那伞,是那天。
可现在听到老师要离开,对他来说就是伞没了,天塌了,他忽地慌了。
在人前艰难维持的镇定自若,也开始土崩瓦解。
“殿下莫急,听老臣把话说完。”
见他抬起干瘪的手在面前颤了颤,萧方霁稳了稳身子:“老师,起身再说吧。”
段临点了点头,由着太子将其扶起,回到矮桌前正襟危坐:
“殿下,我一直教你做人要正,这是根,是底,想必你定会牢记于心。可你是未来的君,今日为臣明日为君,你可知要如何应对?”
“为臣,要做忠臣;为君,自然要做明君。”
萧方霁不假思索,张口便答。
“好!”
段临眸光淌着欣慰的光,微咳两声继续发问:“那殿下先来说说,为君之道,何以为明?”
这一题对萧方霁来说,再简单不过,他意气风发对答如流:
“功不滥赏,罪不滥刑。谠言则听,谄言不听。”
“嗯~”
一如既往的完美答案,却没有得到段临的大加赞赏,他虽点着头表示肯定,却又透出一脸忧色:
“殿下要记住,最难做的不是明君,而是储君。因为明君有正道为佐,储君却要诡道相谋。”
“小王谨记老师教诲。”
其实不需要段临点拨,萧方霁生于皇家开蒙又早,对权利纷争早已耳濡目染、见怪不怪。
可他本性纯良,又有老师时时耳提面命,方可在污秽不堪的朝堂纷扰之中,出淤泥而不染。
“好了,殿下也别陪着老头子了,再过半个时辰马球赛就开始了,你也该和其他世家公子熟识熟识!去吧!”
“是,老师!”
看着萧方霁的背影走出营帐,段临终于从袖中,取出一封沾满血迹的密函。
浑浊的老泪,似食叶的蚕,一点点从眼眶爬出,无声无息间已在眼角弥漫成河。
他双手颤抖地铺平密函,上头的一字一句便如万道淬毒的冷箭一般,戳进自己的心窝肺管。
他的学生,山西布政使,蔡察。
在山西布政司,竟然遭受了这般非人的待遇!
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奸佞污吏,为逼他交出贪腐案关键证据,竟让山匪劫持他一家老小。为免妻儿受辱,蔡察弯弓射死了发妻和儿女,而后一夜白头,被下了大狱。
刑部尚书陆云礼抵达山西之时,他已被施以重刑,状似癫狂,不知今夕是何年月。
火炉上的茶壶里,茶汤翻滚的热气,不断从壶嘴飞冲出来,熏蒸着他老泪纵横的双眼,直把他眼珠蒸得通红。
“察儿……”
段临颤抖地摸索着这封密函,心口痛得撕心裂肺。
他还记得多年前,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婉拒自己留他在京中为官时的质朴面庞:
“老师,学生志不在京城为笼中鸟,也没想过为万民谋福祉,造福一方百姓便是最大的心愿。”
他离京时的背影坦然,坚定。
一身布衣,一辆破旧马车,一去经年。
竟不想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密函大半边纸已被血染透,可见陆云礼为了送这消息给自己,是牺牲了多少条人命才趟出一条血路来。
而这上头,也沾着燕王萧晏之的血。
段临收了密函,抬起干瘦的手在脸上随意抹了一把,长啸一声为萧方霁写下一封书信:
“殿下啊,若段临有朝一日犯下滔天大罪,万万不可为罪臣开脱谏言。”
落笔后,又将书信藏于袖中走出营帐,向凌泽湖行宫方向去了。
这一来二去的功夫,围在马球场一圈的百来个亭子,除了主位,几乎已被百官和亲眷坐满。
因是在室外,又有娇弱的贵女在场,所以礼部不但安排了营帐以供更衣修整,还安置每家人坐在一个亭子里。位置便是以圣上和太后为中心,按照官职爵位渐次排开。
大周有不少靠着勇武热血,在马背上拼来功名的勋贵世家,虽然萧靖禹登基后,很多世家弃武从文,也有空剩个爵位没什么实权的人家。
可一听说太后寿辰,要举办一场对手是丹巴七部使臣的马球赛,包括王、谢在内的世家子弟,但凡懂些骑射的,都想要报名一展雄姿。
只是方才还热闹的球场,却因为燕王萧晏之一刀劈死了老虎,而沉寂下来。
太后寿辰禁止围猎杀生,这是诸位家主在出家门之前三令五申的,多数贵公子甚至连佩剑都没有带。
竟不想,圣上的亲弟弟竟然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指不定这太后要怎么发脾气呢!
众人百无聊赖间便开始了猜测。
“前几天不是说燕王身子骨不行吗?怎么还有本事劈老虎?”一个身高马大的公子,小声嘀咕。
“那谁知道啊~”平南侯嫡子沈猛,掩着嘴巴笑了笑,“说不定是王妃姐姐给气得~”
又一好信的长脸公子被吸引过来:“哎我说,他们两家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啊,一会儿好一会儿闹的?”
听到他们在这讨论,从营帐方向走来的公子登时来了兴致:
“我知道我知道!刚才我看燕王妃听说燕王的事儿,连看都不去看呢,看来传言说两个人同床异梦是真的!”
“我刚看见燕王去凌泽湖行宫了,我父亲一脸黑的跟过去,估计这次要出大事了!”
“啊~”
。
正在凌泽湖行宫等待吉时的萧靖禹,收到萧晏之劈死老虎的消息后,脸色便一直阴沉着。
文武百官已在殿前伫立多时,除此之外,还有萧晏之和没法站起来的萧逸寒。
负责看管猛兽的神枢营将领,刚刚被革职发配戍边,换了神机营左、右二哨来看管。
哨鹿围场上虽然波澜不惊,可这之外的地方,早已是翻了天。
除了萧晏之,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看着面色惨白,疼得满头冷汗的萧逸寒,萧靖禹微微抬了抬眼皮,轻声道:
“不错了~你能活着,还要多亏了六皇弟虎口夺食。”
第187章 朕要如何降罪燕王
萧靖禹神情甚是平和,却让众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这?
虎口夺食,似乎是一语双关啊。
可萧逸寒似是听不懂一般,疼得咬了咬后牙又抬眼望向萧靖禹:
“请皇兄责罚,都是臣弟的错,不该拉着六弟去赛马,还跑去了林子里……”
“你也别自责了。”萧靖禹抬袖制止,又低头细细端详着萧逸寒被包扎的伤腿,言语中藏着复杂的情绪,“五皇弟才从军营出来多久,竟这般不中用了?”
“都是臣弟无能,皇兄莫要再取笑臣弟了。”萧逸寒苦笑着喘了几声,说话间,额角又开始渗出汗珠。
旋即侧仰着凌厉的下颚看向萧晏之:
“臣弟毕竟不如六弟,在燕北历经七年风霜,尽管现在不带兵了,骑射刀法依然不减当年。”
“是啊!”萧靖禹接住话锋,嘴角微微勾起溢出一抹沉冷的笑,“许久不见六皇弟舞刀弄剑,想不到竟在今日得见。”
萧晏之听罢此话,脸色波澜不惊,只定定回复:“今日臣弟杀生,虽是无奈之举,可还是有违圣命,还请皇兄降罪。”
“六皇弟言重了。”
萧靖禹微扬着下巴,脸上浓黑的阴翳,被殿外阳光蒙上一层金晖:“燕王这般行事,也是为了救朕的手足兄弟,朕要如何降罪于他?”
很显然,这个问题,又被丢给了朝臣们。
为保大周国运昌盛,今日不可行屠戮血腥之事,是钦天监正反复奏报的。
满朝文武自是知道,燕王杀了这吊睛白额虎实是犯了欺君罔上,不顾国本的大罪!
可圣上这样问,似乎是想降罪又颇为无奈!
回想当年,晋王月饼藏笺一案,保晋一派被纷纷砍头抄家;可谏言将晋王削藩的官员,虽然事后风光无两,却终究没能逃过鸟尽弓藏的下场。
反倒是默默无语的中立派,一直苟活至今。
如今面对同样的难题,在场官员自然要三思而后行。
一时之间,众人竟噤声不语,偌大的宫殿便只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萧靖禹抬眸扫视半晌,笑得愈发深邃:“怎么,众位爱卿平日里吵得欢腾,今日反倒消停了,都哑巴了吗?”
被这样一问,百官的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未等有人站出来,却见萧靖禹看了眼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兵部尚书谢怀彬,微笑道:“谢卿,你来说说。”
“臣遵旨。”
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于此时划破了诡秘的宁静。
百官纷纷侧耳倾听。
谢怀彬身着绣有金色锦鸡的大红官袍,躬身一礼:“臣以为,燕王殿下行事悖逆,有负皇恩,欺君之罪按律,应削去亲王之爵位,赐自尽。”
话音刚落,空气陡然凝滞。
百官哗然。
想不到,这兵部尚书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竟是直取燕王性命。
谢怀彬说完这句话,抬眸望向立于身侧一丈之遥的萧晏之,满脸充斥杀气。却见萧晏之岿然不动,并无一丝慌乱神色。
他隐隐皱了皱眉。
就算是朝中重臣被弹劾,也不可能视若无睹,更何况是随时会掉脑袋的时候。
萧晏之的表现,让他不由得有所顾忌。
见圣上萧靖禹皱眉不语,便又继续调转话锋:
“但念在燕王是为救手足,无奈为之,圣上宽宏,即使留其性命,也应将其圈禁在凤阳高墙,以至终老。”
没有想到谢怀彬选了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有他在前头抛砖引玉,方才各执己见却不敢吭声的官员,此时便开始蠢蠢欲动。
“启禀圣上,微臣认为燕王此举实为至万民于不顾,理当重罚。但念在其戍边七年、又平叛晋王之乱有功,可以功过相抵,从轻发落。”
“正是,燕王贤德在外,此番实属意外之举,还请圣上念在手足亲情,恕燕王大不敬之罪。”
“微臣反对,虽说燕王有功,可也是其身为大周将领之本分,既领了军功,便没有功过相抵之说。若因为其曾有军功傍身而从轻发落,那各地州府的军士上行下效,我大周还有何王法可言?”
“王大人所言极是,微臣附议。”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登时将大殿的气氛吵到了白热化的状态。
虽然有几人言辞犀利,掐的脸红脖子粗。
可是置于一片嘈杂之声中的萧晏之,任由其毁誉加身,自是傲然屹立、安如磐石。
坐于前头的萧靖禹竟是也如出一辙,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傲然睥睨着自己这位六皇弟,眸光中透着阴寒。
眼见着马球赛的时辰就要到了,谢怀彬正欲谏言给这场争执来个收尾。
却听一声苍老而凛然的声音忽而响起:
“圣上,老臣启奏。”
萧靖禹抬眼望去,只见在众人眸光中,一干瘦身形缓缓走出。
只见他头戴乌纱,腰缠玉带,身上大红官袍上的仙鹤闪闪发光,却掩盖不住一身不屈的文人风骨。
这人正是太子太师,礼部尚书——段临。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的段临一改上蹿下跳的执拗脾气,行了礼后,竟是垂首俯身,安安静静地站着,听候圣谕。
“准。”
萧靖禹轻轻吐出一个字,殿中百官鸦雀无声,再无争议。
段临又躬身施礼,而后才缓声道来:
“启奏圣上,纵观如今大周边境局势,辽东、西南战事不断,一直是圣上的心腹大患。而燕北以北的瓦蒙人早就对我大周虎视眈眈。燕王一去七年,虽军饷不济,可燕北边境从无忧患,可见殿下不但能力卓然,更是两袖清风、忠心不二。”
“燕王虽交出封地,可余威尚在。圣上若今日因为莫须有的罪名,降罪于燕王,那么圣上不但少了左膀右臂,也会让瓦蒙人少了忌惮。”
“如今丹巴七部就在外面耀武扬威,此时万万不可,同室操戈!”
他一开口,全然否定了谢怀彬等人对萧晏之的声讨,竟是从边境局势的利害剖析,来说明不可动燕王的立场。
不但拐弯骂了兵部姓谢的,尸位素餐;还捎带着指出风家和陆家,德不配位。
这不是在讨论如何惩罚萧晏之,这根本就是在告诉萧靖禹:
大周如今朝堂不稳,你还在这为了这些有的没的,扯那没用的淡!
若是继续下去,那天象之说可就成真了!
一语震惊四座。
众臣登时屏住呼吸,将头垂得更低,全然没想到段临今日竟是这样为燕王开脱。
他这不是不要乌纱,是不想要命了啊!
却见萧靖禹眼中含笑,慵懒的换了个姿势:“哦?这些倒是没人跟朕提过啊。”
未等段临回话,方才那高亢的嗓音忽地响起:
“段大人这话,是在说圣上身边无人可用?定要倚仗燕王保住大周江山了?”
此人,正是兵部尚书,谢怀彬。
第188章 莫要含血喷人
段临对他此时跳出来一点也不意外,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谢大人言重了,老臣不过是实事求是,至于是非曲折如何评判,自有圣上做主。”
“实事求是?”
谢怀彬冷哼一声,向前头圣上拱手施礼,便满脸怒容抬步出列:
“若段大人只看表面功绩,不究其内里,那这实事求是也太过片面!燕北虽为平原,但其北侧山岳纵横、地势险要,实乃易守难攻之地!瓦蒙人的铁蹄再硬,也踏不上燕北的土地!换我大周任何一位将士,都可保燕北边境无忧无患!何以燕王便有不世之功?”
“再者,大人说军饷不济,更是荒谬至极!军备粮草哪一样不是按照军士人头分配?偶有不足之时,也是因为其余边境战事吃紧,无奈挪用也是报了户部拟票,圣上批红!还轮不到你礼部指手画脚!”
谢怀彬丹田之气雄浑有力,声音更是洪亮,直震得整个大殿回声阵阵。
他前头的说辞,虽是兵部一家之言,众人也不敢多话。
可竟不想,这人不声不响把户部也牵扯出来,让沉默不语的户部尚书姚廷安眉心一紧:
中秋那日就因为他跟段临说,圣上要挪用膏火钱为太后采买烟花,这老匹夫竟是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还不顾场合地死谏圣上。
圣上当时没说什么,可转天就因为一批山西上缴国库的丝绢,送自己一幅墨宝。
那“天道”二字,就是在告诫自己,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别做!
这谢怀彬此时避重就轻,故意提起军备之事,岂不是又要把火往户部身上引?
姚廷安正欲上前回话。
却见段临捋了捋稀疏胡须嗤笑两声:
“谢大人身为兵部尚书,自是对军政兵法、地理民俗了然于胸,不想今日竟说出这种狗屁不通的话来,还这般脸不红心不跳!当真叫老夫刮目相看!”
段临说话是出了名的直,管他重臣亲信,还是皇亲国戚,向来不留脸面。
血气方刚的谢怀彬被他这么一骂,当场就黑了脸,可还是勉强维持着礼节,狠狠瞪着这老头,似要将他身躯瞪出个窟窿来。
姚廷安见状忙去打着圆场:“段大人,圣上在此,你怎的……”
“姚大人这是坐不住了?”段临转过头来,眼中凛冽的锋芒随之射向姚廷安,“哦,我想起来了,户部挪用军饷银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言下之意,他做的大逆不道的事,多了去了。
姚廷安没有立即反驳,而是偷瞄了一眼圣上萧靖禹的表情,见他没有丝毫不悦,才敢直言:
“军备之事,自有兵部调遣和圣上裁决,国库疲敝大人是知道的。”
段临慢条斯理地抬了抬衣袖,用看猴般的眼神回看他:
“如此说来,我大周修建庙宇宫殿时国库充裕,扩充官职时国库充裕!只有行兵打仗、兴办学堂时才会国库疲敝?!”
这话一出,吏、工二部的两个王大人不禁提了口气,二人对视一眼又垂下头去。
虽是被旁敲侧击一番,可他们心里明白,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老顽固,攀咬起来简直是疯狗一般。
只要圣上不说话,自己权当没听见,且听他们闹去。
姚廷安听罢这话,虽自觉理亏,可也是左右为难,一时竟是没了话。
其余被点到的各部官员,个个如芒在背,原本还以为乐得看燕王的笑话,此时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哪知这段临话锋一转,矛头又重新对准了兵部:
“按谢大人所说,边境无忧实则是拖了关隘险要的福。那么,西南山高涧深、辽东被山带河却还是战乱不断。若与军备和领兵打仗的将士毫无干系,那便是调兵遣将的兵部,在后头兴风作浪,瞒天过海了?!”
“你!”
谢怀彬这才发现,段临为燕王求情不过是一个借口,他实则是步步设陷,引导众人向兵部发难!
这个老狐狸,简直是狡猾至极!
他血气顿时涌上头顶:“你这老匹夫!莫要含血喷人!”
“哎呀呀!含血喷人,喷的也要是个人呐!”
“你个老不羞……”
“哎呀,二位大人不要吵了,都消消气……”
……
两人从唇枪舌剑又改为了谩骂互殴,其余官员连忙劝阻,场面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可说来奇怪,今日圣上萧靖禹的话竟然出奇的少。
看着朝臣们这么闹着,他不但毫无怒色,琥珀色的瞳仁中,竟还隐隐透着一丝兴奋。
他似乎听出了什么。
军备、地势、将士,三地的局势极其相似,却造就了迥异的局面。
以前,他以为只是风、陆两家有问题。
可现在,面前的六皇弟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说的是呢,老五萧逸寒费尽心思想要搬倒又搬不倒的人,哪里会有那么简单呢?
萧晏之星眸微敛,淡漠地观察着整个局势,面色仍是未有波澜。
就在这时,殿外忽地传来宁公公的一声禀报:
“圣上,时辰不早了,太后她老人家催您去马球场,说是丹巴七部世子和使臣就要到了,旁的事儿先放一放吧。”
殿内顿时恢复安静。
萧靖禹望了一眼萧晏之,又看了看榻上的萧逸寒,脸上的笑像是普通人家的兄长那般和蔼亲切,可说出的话却寒凉彻骨:
“此事过后再议!当务之急是接下来的马球赛,朕看五皇弟是上不了球场了,不如就六皇弟上球场,戴罪立功吧。”
萧晏之的心猛地一沉,可还是轻启薄唇:“臣弟遵旨。”
萧逸寒的脸色却忽地明亮起来:
“皇兄,臣弟真是罪该万死,本想为皇兄分忧,却不料……”
萧靖禹抬手示意他莫要多言:
“你伤成这样,别落下毛病,还是回去养着吧。”
“是,臣弟谢过皇兄。”
朝臣们听到圣上如是说,便也行了礼退至殿外。
萧晏之走出行宫,冷冷看着几个小内监将萧逸寒抬上马车离去,正欲上马却听见段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燕王殿下!”
想到段大人刚才为自己解围,萧晏之转身欲拜,却被他阻止。
“殿下不必谢我,老夫不过是还殿下的人情罢了。只是这赛场如战场,殿下此时……可要想好如何应对才是。”
段临说完,转身就走。
在外急得直转圈的唐风,见自家王爷翻身上马,便飞奔过来:
“王爷,出大事了!属下听迟铮说,王妃刚才被王家姑娘给欺负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哦?”
萧晏之有些意外,这个女人竟然一改往日的脾气,甘愿被王家人欺负?
一抹欣慰的微笑,不知不觉爬上嘴角:
“那她现在可是在营帐待着?”
“没有,嘿嘿,王妃去陆四爷那看了一圈,这会儿应该正和段大人家的二郎,段星朗在……”
唐风正说的手舞足蹈,却只觉周身温度骤降,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紧接着,只听萧晏之语气暗含薄怒,交代了一声:
“派人盯着豫王,让陆云礼去武烈河十七渡口,跟他说孔明灯为号。”
便狠狠抽了一下马屁股,似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
第189章 二哥!你别说了!
哨鹿围场此时,已恢复喧闹。
因为今日的场合格外庄重,还有半数贵女因为穿着繁复策马不便,就与家中长辈坐在马球场的亭子里聊天,莺声燕语不时从草场上空传来,好不热闹。
而与马球场的热闹不同,膳房营帐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由民间酒楼侍奉太后寿宴,这在大周,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礼部的官员生怕出了岔子,连累自己掉脑袋,对陆云昭是反复叮嘱多次还不够,又委托了鸿胪寺的人来现场教学,手把手的教授侍奉流程。
话说这午宴的吃食虽然多数是点心小吃,可这规矩,必要与侍奉正宴时半分不差。
除了要保持食材的新鲜,做到营养和色香味俱全的基本要求。
还有无数的繁文缛节需要遵守!
就连那上菜的顺序,净手漱口的花汁子,擦手的素帕子都要认真对待,不得有一丝闪失。
“先帝布衣出身,打天下靠的是一个莽字。可这御座下的臣子们啊~那都是经历过改朝换代的,可谓是世家大族、高门大户!这些个贵人~见多识广着呢!~”
透过热火朝天的烟火气,隐约可见一位鸿胪寺官员,从后厨走出。
他抬手,用指尖点了点紫檀物架上的翡翠鸳鸯盏,又巡视了一圈各式摆件,方才坐在圆凳上拿腔作调:
“今日又有新贵和寒门在场,这一蔬一饭,皆是马虎不得,你们这菜名儿~摆盘儿~刀工可得仔细着点儿~”
“是是是……”
陆云昭满脸堆笑,给这官员递了一块软帕:“大人您就放心吧,这些物件都是个顶个地好,您擦擦手~哈哈哈~”
接过软帕,这官员抬腕颠了颠分量,便眯着眼睛抿嘴一乐:
“就说你陆老板有福气!会办事!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都能砸您头上,今儿见了您还真是一脸的福相~”
“哎哟,您过奖啊!若是大人再点拨几句,那陆某人就更感激不尽了。”
陆云昭抱拳回复,杏核眼笑成一条缝,可额头却是大汗淋漓。
心里早把这位大爷骂了一百个来回:谁他娘的想要这福气啊~
“哼~”这官员抿了口茶水,“那我就再跟你说两句,你学了去,可都是本事~”
“是是是……”
见这鸿胪寺的官员又要开始长篇大论,陆云帆和陆云策生怕耳朵听出茧子。
两人交换眼神便从灶台后头溜了出去,径直向陆挽澜的营帐跑去。
“小妹,快给哥哥拿点吃的~哥哥都要饿死了~”
陆云帆倒是不客气,陆挽澜还没见二哥进门,便听见这妖娆妩媚的声音传了进来。
方才送走了段星朗,她正想起身去马球场,却不想二哥才从膳房出来就向自己讨吃食,便不禁揶揄了两句:
“怎么?四哥没给你们开小灶?反倒来我这抢吃的了?”
“哎呀小妹你可别提了!”
跟着跑进来的六哥陆云策一脸心酸,见着矮几上的点心登时两眼放光,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嚼着点心便开始抱怨:
“那礼部和鸿胪寺的在场,全拿我们当苦力了!别说是开小灶了,连口水都不给我们喝!”
“啊~这么凄惨?”陆挽澜说着,给两位哥哥倒了茶。
再想到几位哥哥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膳房的活计定是干不来的。
可没成想,紧随其后的小喜,一进门便也抢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个干净。
“姑娘!晚宴的活计求姑娘派别人盯着吧,我可是受不了了!”小喜喘着粗气,一脸哀求的对陆挽澜说道。
“这是怎么了?”陆挽澜不解。
“怎么了?!”二哥陆云帆噎了两块点心,终于缓过劲来大嚎一声,“那礼部的也就算了,你知道那鸿胪寺的人怎么说的?”
见陆挽澜摇了摇头,陆云帆便翘起兰花指捏着嗓子学了起来:
“那温好的酒茶不得凉一分,不得烫一分。凉了,伤了贵人的脾胃;热了,那燥气便又熏了贵人的眼睛和嘴唇儿~”
说话扭捏还不够,陆云帆还偏要扭动着腰身,装模作样给陆挽澜倒上一杯茶。
“哎呀小妹!还有更绝的呢!”
看罢陆云帆的表演,陆云策便又接着学起来:
“像这菊花、苦瓜、大倭瓜,寓意不吉利的不能用,恐冲了贵人的食欲。与太后娘娘不对付的人不能参加~就连这些人的喜好,也不能出现在菜谱上!”
说着说着,便也学那官员摇头晃脑起来,直惹得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陆挽澜更是没想到,给宫里侍奉宴饮还有这许多门道,心里好容易落下的大石头又猛地悬了起来:
“那你们就把四哥一个人扔在那了?”
小喜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还有天福楼的人都在那呢。不过就是食材种类本就不多,又被那些管事的删删减减,现下四爷愁得快要抓破脑袋了。”
“嘿哟~”
听了小喜的担心,二哥陆云帆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小丫头,你把你们四爷当成什么人了~京城若有人在吃这方面能难得住他~我陆云帆三个字倒着写!”
说话间便又似想到什么一般,歪靠在矮桌旁,对着陆挽澜扬了扬下巴:
“小妹~你那天喝醉了回去,有没有把妹夫怎么着啊?”
把他怎么着?
自己月事在身,就是他想怎么,她也不能怎么啊!
得知那日的醉千愁,正是二哥吩咐小喜拿给自己的,陆挽澜本就气不打一处来。
现下听他这样问,更是羞愤交加:“二哥!都怪你!王爷现在正生我的气呢!”
见小妹蹙眉嘟嘴,一脸委屈,陆云帆倒是不急。
“就怕他不生气!”他豁然甩开折扇,得意地笑了笑,“这次!再加上段家二郎~哥哥就不信他萧……”
“二哥!二哥你别说了!”
陆云帆说的正起劲儿,却听身后陆云策焦急地制止,连头都懒得回。
“哎呀老六,你别打岔!”接着便收了折扇,打掉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继续给陆挽澜出主意,“他段星朗不是说了吗,到时候那个大戏成功了,就带你……”
“二哥!!!”
陆云策看着萧晏之的脸,吓得大喝一声。
也不知这男人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旁的,看他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可眼中那道锐芒只轻瞥自己一眼,便似强压过境一般,让他冷汗直冒。
却听二哥竟还对小妹滔滔不绝:
“你别看那王七、王八姑娘咋咋呼呼的!那手段上不了台面儿~这段家二郎啊……”
“二舅哥没什么事的话,就出去吧,本王要更衣。”
萧晏之锦靴无声踏了进来,周身的寒意瞬间笼罩在矮几周围。
陆云帆握着折扇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他仰头干笑两声:“你、你们聊。”
说完,便撒腿就跑。
其余众人见状便也识时务地退出营帐,只留陆挽澜一人愣愣地待在原地。
见她不发一语,只顾垂头抠着染了蔻丹的指甲。
萧晏之若无其事走向屏风后头,刚将外裳搭在衣架上,就听见外头的小人儿起身似要逃跑。
便面无表情轻咳了一声:“王妃来给本王更衣!”
“啊?”
蹑手蹑脚的陆挽澜,瞬间惊得脊背一直:完了~
第190章 段星朗找你做什么?(小燕子冷面醋王上线)
看着素色屏风后头,萧晏之颀长的身形与自己相隔而望。
模糊的绯色,透过四折屏风的缝隙跌进瞳孔,陆挽澜不由得攥了攥汗津津的手掌。
他,不是应该先发通脾气,然后冷着脸走开吗?
怎么,竟让自己为他更衣?
一想到接下来,她就要把这个男人里里外外看个够,双颊便不由得爬上两团红晕。
古铜色的皮肤,虬结成石的腹肌,线条分明的长腿,还有两腿间的……
“咳、咳……”
香艳惹火的脑补,被不耐烦的轻咳打断。
陆挽澜思绪被猛扯回来,咬了下柔软的粉唇,尴尬得回了一句:“臣、臣妾就来……”
声音中竟是藏不住的惊慌失措。
她捂着脸长舒一口气:奇怪,姐看自己的男人天经地义!
可,可怎的好像有点心虚?
砰—砰—砰—
她轻抬莲步向屏风后走去,越靠近萧晏之,心里的小兔子就跳得越欢。
看着他近在咫尺,陆挽澜却又违心地停下脚步,拼命调整错乱不堪的呼吸:再转个弯,可就要……
“啊~~”
犹豫不决的小人儿,已被一只大手钳住皓腕,萧晏之轻轻一拽,便将她整个环进怀里。
“咳、咳……”
陆挽澜只觉眼前一阵眩晕,接着便听见男人闷雷般的两声咳嗽,冲撞着自己的耳膜。
她又惊又怕,急忙闭上双眼,生怕惹他此时乱来便低声讨好:
“王、王爷别这样,臣妾的月事还……”
见她一脸羞涩,萧晏之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在这种情况下,这女人竟还想着这些?!
他懒得理会陆挽澜不顾场合的自作多情,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唐风不在,就劳王妃给本王包扎一下吧。”
“包扎?什么?”
听不懂他话中之意,陆挽澜蓦地睁开眼睛。
这才发现,男人环着自己的肩头上,白色纱布已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透。
“王爷你受……”
惊诧的低呼声刚从她口中吐出,下一刻便被萧晏之薄唇含住吃入腹中。
陆挽澜被这个灼热又猛烈的吻惊得愣住,可待她回过神来,正欲向前回吻之时,这男人的动作却突然停下。
苦涩的药味随即从舌尖蔓延开来,才令她意识到,萧晏之在自己昏睡的几日不但肩头受了箭伤,竟是又喝了那七伤散。
“这……”
陆挽澜本欲问个究竟,可她更清楚。
这哨鹿围场的各个方位,不知埋了多少眼线,此时说不定正盯着自己的营帐,监视她和萧晏之的一举一动。
即使萧晏之真的有什么动作,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她旋即向面前冷着一张脸的男人,点点头。
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看着这小人儿轻手轻脚地拆下他肩头纱布,又从小喜带来的药箱里取了药粉,麻利地为自己包扎伤口,一脸心疼又认真的模样,萧晏之的心竟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他有很多话想对面前的小人儿说,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上一世的今日。
靖徳七年,九月初二,太后寿宴。
哨鹿围场狩猎之时,太子萧方霁被刺杀。驻守于此的神枢营三千精兵,被晋王府兵打得满地找牙。
自此之后的三个月里,大周内乱,将士自相残杀。瓦蒙胡子的铁蹄踏过冰河,想要碾过燕北长驱直入,直取大周京师。
若不是燕北十万骑兵浴血奋战,他们恐怕早就打到京城的门口了。
可是,最后换来的却是。
陆云烈奉旨,带着平叛晋王之乱的豫王和三十万辽东铁骑,收拾瓦蒙黑骑残局,顺便打草搂兔子,把燕北的自己人打成筛子、穿成刺猬!
三个月的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本以为弹尽粮绝迎来了曙光,倒头来却是被自己人送上了黄泉路。
七年过去。
萧晏之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本以为提前取了晋王的命,就能扭转局面。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重生后的每一步棋,都时刻影响着接下来的局势。
如今,豫王萧逸寒竟然成了这一世的谋逆之臣。
萧晏之很明白,他今日三番五次挑衅,不过是想探出自己是否重伤未愈。继而不断消耗自己,让他露出破绽。
如果最后自己没有异样,那么还可能让各方势力有所忌惮。可如果陆挽澜把自己的伤势说出去,他便走不出这哨鹿围场。
毕竟,杀了自己,无论对哪一方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那么……
她会说出去吗?
想到这,萧晏之不由自主得抬头望向陆挽澜,眸光中竟是难以自持的温柔。
她满眼的倾慕,没有掺杂一丝的杂质。
屡次三番的投怀送抱,是他上一世做梦都不敢奢望的。
“王爷,好了。”
陆挽澜将纱布打了个结,轻轻唤了一声,抬头便撞上了萧晏之如水的眸波。
男人眼中,稍纵即逝的落寞和脆弱,让她的心陡然收紧:“王……”
可未等她说出下一个字,萧晏之脸上莫名泛起愠怒之色,颀长的身形陡然逼近,声音迫人:“段星朗找你做什么?”
陆挽澜微怔,两只小手紧张地在胸前搅在一起:“臣妾是看,是看他们晚宴的节目太无聊,就出了注意……”
“他礼部没人了?还要你多管闲事!”
萧晏之听她这番说辞,胸膛怒意不断起伏,抬手便将她玉腕箍住,欺身上前将她死死抵在身后的紫檀镶宝斗柜上:
“他还想带你去哪?”
陆挽澜本想解释,段星朗那次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与皇后的十七叔王贵全据理力争,自己帮他不过是举手之劳。
除了这件事,她今日一直都是谨言慎行的啊!
可见萧晏之似乎格外在意,便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小段大人许是客气一下,说要带我去观景台……”
不知道哪句话说的不对,竟让这男人脸色一黯,幽深的瞳孔中忽地泛起一簇火焰,又被他百般克制地收于眼底。
只剩下半赤的胸膛,烙烫着自己。
这,这是吃醋?
不太像啊……
陆挽澜不敢说一句话,生怕一不留神,这火焰变为滔天火海。
“难不成王妃是冰淇淋吃腻了?现在想要喝什么珍珠奶茶?”
幽冷的嗓音似是寒冰划过耳蜗,她尚未反应过来,双手便已被萧晏之单手举过头顶。
第191章 不要玩火!
“什、什么?”
此情此景,让陆挽澜终于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了,她挣扎着想要脱身,却被男人另一只大手紧紧锁住纤腰:
“怎么?本王说的不对吗?今日世家大族都在场,王妃好歹也要装装贤良淑德的样子!”
“啪嚓”!
斗柜上头的青花瓷瓶,随他话音刚落,应声跌在地上:
“看来王妃不过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成婚才不过月余,就装不下去了!”
“?”陆挽澜脑中顿时充满问号。
他声音中夹杂着愤怒,可箍在自己腰间的大掌却半分没有放松,嘴角似乎还藏着一丝温软的笑意。
垂头看了看一地碎瓷,抬头又见萧晏之欲言又止,陆挽澜恍惚间明白过来:
这男人是要跟自己演一出戏啊!
旋即吊起了嗓子,不甘示弱地回道:
“王爷还不是一样!若不是今日被王家姑娘羞辱,臣妾还不知道,王爷天天张罗着买地,竟是要给那王七姑娘修建王府,金屋藏娇!”
“你!”
看着这小人儿咬牙切齿,双目圆瞪,竟似真的生气一般。
萧晏之只觉心上某个地方似被什么绞住,隐隐作痛,语气登时软了下来:“本王没有……”
可下意识又住了嘴。
想不到王家人,竟然连这般机密的事都能探查得到,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那日,自己明明拒绝了王家想要结姻亲之好的提议,现在他们又这般以讹传讹,究竟欲意何为?
难道是因为眼前的女人珠玉在前,想要有样学样?
想到陆挽澜那日的嚣张狂放,萧晏之看着她的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复杂,真不知要拿这个大麻烦怎么办才好!
面前小人儿似是看出什么,竟抬脚狠狠踢上了他的膝盖:
“原来王爷拒绝丹巴七部的和亲!不是为了臣妾!而是早就看上了王家姑娘!”
“陆挽澜!”
萧晏之大喝一声将手松开,眸中霎时滚过团团乌云:
“你放肆!”
看见面前男人生气,又不能拿她怎么办的模样,陆挽澜忍俊不禁却不敢笑出声来。
只静默无声地做着口型:这样才逼真啊!
接着便又冲出屏风,抬袖扫落矮几上的茶壶杯盏。
“乒乒乓乓”的刺耳声音混着营帐里的大呼小叫,很快就传了出去,惹得经过之人侧耳偷听,却不敢久留。
萧晏之伏在营帐内,听见毡布外的草场上,似有脚步渐行渐远。
想来是跟着自己的眼线,急着给他的主子回禀这边的动静。
他随即松了口气,缓缓走出屏风,正欲对陆挽澜说不用在演戏了。
却不想,还未开口,一盆冷水就“哗啦”一声迎头泼了过来。
而那端着铜盆的小人儿,竟还在嘶声力竭地喊着:
“亏得我大哥以为,你对我是真心实意,才那般忤逆圣上!原来王爷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萧晏之闭着眼睛任由挽起的墨发浸湿,再一睁眼,眸光中已是火星四溅:“伪君子……”
很好,本王喜欢这个称呼。
若今天不收拾了她,这个女人当真以为自己奈何不了她!
萧晏之骤然抬手,攫住她的藕臂,将这个上一秒还得意洋洋的小人儿,猛地笼在怀里。
哪知这女人竟突然发力,直接将他扑倒在矮几旁的软塌上。
胸前不知何时萌发的柔软,恰好抵在他岩石般坚硬的小腹,惹得萧晏之猛然一僵。
躯体交叠,娇容近在眼前。陆挽澜双颊如霞般的红晕,拨弄着他残存的理智。
岂料这小人儿狡黠一笑,似乎早已认准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反而越发大胆地扬唇回望着自己:
“王爷不是一直都能把持住的吗?怎么……”
萧晏之看着她樱唇张张合合,沾了自己身上水珠的唇畔,波光粼粼,潋滟动人,身体内仿佛被火来回烤燎,血气已直冲脑门。
才欲怒斥,那张娇艳动人的脸就贴到眼前。
“那王爷平时都是怎么灭火的?”
她眼睛闪闪亮亮,似乎是在问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问题。
“本王有没有警告过你!”
萧晏之切齿低吼一声,一个翻身变被动为主动,剑眉立目,隐隐携着怒意:“不要玩火!”
两人暗暗较劲之际,却听账外低声疾呼:“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唐风说话间,已足下生风,掀起帐帘。
再看身下小人儿满脸绯色,萧晏之面色骤寒,掌风一震便将账外之人震了跟斗。
接着,陆挽澜顿觉身上一轻,方才跟自己滚做一团的男人,转眼已移步至帐外,玄色的衣角透过帐帘缝隙渐渐隐去。
她嘟嘴笑着起身,一大早从王家姑娘那受的委屈,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刚刚站起身的唐风,抬眼便看自家王爷一身狼狈,不由得捂住半张大脸惊呼:“王爷,你这是?”
萧晏之铁青着一张脸冷冷问道:“什么事?”
“哦!对!”唐风生生按住强烈的好奇心,面色恢复凝重,“王爷,属下一路跟着豫王的马车,发现他没有回京城,而是顺着武烈河一路朝十七渡口去了。”
“你可看清楚了?”萧晏之眉心一紧。
十七渡口,是陆云礼和蔡察正要去的地点。
那里现在有神机营的左右哨两军兵力,他们去那里等待机会面圣实则是最安全的。
可现在豫王也去了。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陆云礼的行踪?
唐风似看出自家王爷的忧心,便又补充道:“白老前辈已经埋伏在那,还有魏琪带着神机营的人守卫在那,陆大人应该没……”
“不行。”
萧晏之自知铁兆白头翁爆发内力之后,便需要休养须臾,而魏琪手中的兵力,不过是仗着火铳唬人。如果对方高手如云,怕是难以抵挡。
豫王以及他的同伙,真正的目的是劫囚!
如果最后蔡察死了,任凭陆云礼有三寸不烂之舌,查了这么多日的私盐案和贪腐案,也会因为人证物证不足,而被搁浅。
更何况,野心勃勃的萧逸寒手中,还有他不知道的底牌。
他需要找个理由脱身。
而不是留在哨鹿围场,打什么马球!
“你在这等着!”
萧晏之淡淡说了一句,便又转身回到营帐里。
理好衣衫的陆挽澜,正在整理药箱。
她手中握着正握着一把鎏金小剪刀,抬头见萧晏之面无表情朝自己走来,有些吃惊:
“王爷不是有事,怎的又回来了?”
哪知这男人未发一语,抬手便握住自己的手,猛地将那剪刀的锋刃插向肩头。
“萧晏之!”
第192章 你必须这么做!
“晏儿!”
这一幕,恰好被来接陆挽澜去球场的淑太妃看在眼中。
“母妃?不是,我没有……”
陆挽澜见淑太妃满眼震惊,生怕她误会自己,拼命摇头想要抽出手来:
“萧晏之,你松手!快松手啊!”
可自己的手腕却被男人死死箍住,随着他劲力向下狠狠剜着皮肉。
冰冷的刀尖刺入骨缝,刚刚上了药粉的箭伤,顿时从一个窟窿变得血肉模糊。
陆挽澜大脑一片空白,瞪着萧晏之的大手说不出话来,只看见猩红的血迹似线般从他指缝中沁出。
顺着她手腕,把袖口的缠枝如意海棠花样,湿濡得殷红一片。
萧晏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而亲眼目睹这一切经过的淑太妃,表情瞬间从愕然转为平静。
她虽心疼自己的儿子受这皮肉之苦,可还是看得出他这般行事必是迫不得已,便差了身边侍女去帐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萧晏之见状又看向陆挽澜,声音压得极低却没有一丝焦躁:
“陆挽澜你听着,你三哥在十七渡口,本王必须要去。先前让你谨小慎微,你做得很好。现在本王让你跟丹巴七部的人打马球,他们会安排狼崽上场,你要尽可能拖住他们。”
打马球?
“可、可是我不会打马球。”陆挽澜万万没有料到,萧晏之竟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差事,想也没想便张口回道,“再说,圣上也不一定让我上场……”
她想到这几日故意散播的谣言,自己已是过街老鼠的人设,若再高调行事,还不变成众矢之的,被人变着花地刁难?
“你必须这么做!”
萧晏之目光灼灼,容不得她又半点推脱:“你内力深厚,又有迟铮这个狼崽,一定没问题的,不然陆云礼会有大麻烦!”
说完便抬头看了眼淑太妃:“至于能不能上场,就要看母妃的了!”
他话音才落,便这抹宝蓝色身形似箭一般冲出帐外。
下一秒,一声震天响的哭喊便响彻整个围场:
“快叫太医!快来看看我的儿~这杀千刀的泼妇哟~”
院使大人才将豫王送上马车,又听到燕王受伤,便跑来询问:
“淑太妃,燕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要说月余之前,这燕王确实病得不轻。
可自打娶了陆家姑娘,这身子骨经这喜事一冲,竟越发生龙活虎了!
就是这殿下仗着自己年轻气盛,近些天似乎不太懂得节制……
“院使大人!有你在本宫就放心了~”
正无奈之时,却见淑太妃满脸泪痕,抬手指着燕王营帐:“那个毒妇!她!她竟然对我儿下这么重的手!”
多说无益,院使忙点头安慰:“太妃莫要焦心,老夫这就为殿下诊治。”
听见外头越发仓促的脚步声,陆挽澜不知为何竟出奇的紧张:
“好,好我打。可我五哥被派去宫里守着了,这些太医行不行?”
见陆挽澜眼中透着关心,萧晏之心中一暖,缓缓松开她小手。
转头向营帐外厉声咆哮:“唐风!派人告诉皇兄马球的事,让他找别人吧~本王受伤了!”
接着又坐到软榻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陆挽澜:
“是王妃干的!”
帐外唐风回了声,“是”,便策马而去。
“什、什么?”
陆挽澜面对一地狼藉,又看着手中的“凶器”,似乎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这男人怎么好像,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淑太妃的几嗓子实在惹人注目。
那边院使前脚进了营帐,这边球场上的吃瓜群众,就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个底儿掉。
“原来是燕王要娶王家姑娘,那王妃争风吃醋误伤了王爷!”
“啊?~”平南侯嫡子沈猛,听到这事吓得花容失色,“那王妃姐姐竟真是个母老虎啊!~”
“可不是嘛!”
传回消息的贵公子瞥了眼王家的亭子,见那一群命妇扮相的官家夫人身后,还坐着七八个姑娘,不由得唏嘘道:
“早就说这陆家的夜叉不好对付,他们王家的姑娘这回可遭殃了!”
“诶不对啊!这王家什么时候攀上了燕王这门亲?”
“哈哈,谁知道呢,许是嫁不出去了吧?”
几人说着说着,便又窃笑起来。
“哼!燕王妃倒是有手段!”
那王家六姑娘听见身边这番话,恨恨放下手中茶盏,震得旁边几人没了动静。
“她老子不过是给先帝洗马的奴仆,大字不识几个,养出的子女自然是浑身污臭,道德败坏!”
“就是!我们王家出了两位皇后,雪浓姐给燕王当个侧妃,那是他们几世修来的福分!不像燕王妃,尖酸刻薄,不守妇德!”
两个王家姑娘刚说完,便被身后的长辈训斥:“休要在这出言不逊,那腌臜玩意不提也罢。”
这话好巧不巧,竟被刚从礼部那转悠一圈回来的陆云帆和陆云策听到。
听到小妹被人在背地里这番羞辱,陆云帆登时火冒三丈。
顾不得贵公子的身份,径直走到王家的亭子下头,指着那王家姑娘和一旁的王家夫人们,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臭娘们是不是吃了泔水了,嘴巴这么臭!”
“你怎么说话呢!这么没教养!”
那王六姑娘也不是吃素的,见这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打扮,便认出正是陆家的浪荡老二,便跳下来,狠狠推了陆云帆一把:“怎么,你们陆家敢做不敢当啊!”
“来劲是吧!”陆云帆没想到,这王家娘们竟然敢对自己动手动脚,便佯装还手,“我告儿你,爷看你是个女的不计较,你要是再敢动一下,看爷怎么收拾你!”
“二哥!二哥你别冲动!”
被他二人架势吓坏的陆云策,连忙抱住陆云帆,“这是太后的寿宴,一会儿圣上驾临,咱们可不能惹事啊!”
本就不习惯这种场合的姚水月,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正想着去陆挽澜的营帐探望一下。
可方才动身,竟见陆家两兄弟和王家姑娘拌起嘴来,生怕事情闹大让圣上和太后降罪。
便急忙扯了扯姚松鸣的衣袖:
“兄长,兄长你快去看看。”
正与身旁世家公子攀谈甚欢的姚松鸣,转身顺着她手指方向定睛一看,又是陆家人在闹事!
和暖如煦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这些姓陆的,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第193章 主子,让您久等了。
可姚松鸣此时并不想搅进王、陆两家的争执中。
只淡淡对姚水月说道:
“他们两家的事,咱们不方便插手。月儿你也不要跟这种人再有往来。你就快议亲了,若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定会有损你的名誉,父亲也……”
见他嘟嘟囔囔个没完,姚水月急忙打断:“哎呀~兄长,我知道了。”
“你真知道了?”姚松鸣不放心地又想叮嘱一番。
“嗯,你知道的啊,我这几天哪都没去,若不是今日兄长得了空陪我,这围场我也是不想来的。”
姚水月说完,便挽了姚松鸣胳膊撒起娇来:
“兄长莫要再啰嗦了~我倒是盼着你先给找个嫂嫂,到时候你若再啰嗦,我就拿她做挡箭牌!”
“哼!若是你有了嫂嫂,也定要让她与我一同管着你才行。”
姚松鸣宠溺地嗔怪一声,便又端起桌上刚端上来的点心,递给姚水月:“今日你只管吃,别的休要理会。”
可转念一想,这手上的茶点竟也是陆家天福楼的杰作,便又厌恶地放回了桌上。
姚水月却不愿戳穿兄长的心思,只忍着笑意细细端详着精致的茶点,再不出声了。
只是两只水汪汪的眼睛,还是不自觉地偷瞄着不远处的陆家六郎。
前一日,父亲姚廷安把自己叫去书房,说她年纪不小也该议亲了。
而被问及可有心仪的人时,她说没有。
可看着媒人送来的世家公子的画像,脑海中竟是浮现出陆家六郎,在自己面前呆呆傻傻的模样。
只是这念头一瞬间便被她打消。
先不说父亲大人会不会同意,就凭着兄长对陆家这般深恶痛绝,这也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便又觉得再好的点心,也索然无味了。
而另一侧的陆云策显然也注意到,二哥陆云帆和王家姑娘的争论,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再这么闹下去,定会惊动圣上和太后。
他王家是皇亲国戚,自然不会受到什么怪罪,可陆家恐怕是没好果子吃。
陆云策只好学着四哥的模样,挡在陆云帆身前,向那王六姑娘赔笑:
“王姑娘你大人大量,这都是误会,今日的场合万万不可再闹下去了。我二哥做的不对,改日陆家一定会登门赔罪。”
王六姑娘见这小子倒还像个样子,便冷哼一声:“知道错了就好,赔罪就不必了!”
说完便转身回到亭子里。
僵持半刻的陆云帆,不情愿地退了一步,走出老远才嗔怒一声:“你拉我干什么!是他们先对小妹……”
“行了二哥,现在你越是这样,就越给小妹添乱。”
“哼~现在的场合不允许,老子就不跟这娘们计较了~”陆云帆眯起狭长的媚眼又回头扫了一眼那王六姑娘,默默咬了咬后槽牙。
这姓王的乡巴佬,是吃了豹子胆了,敢惹老子!
今日这仇不报,还不得让这娘们以为自己是吓大的?!
两人旋即无话,又不愿看别人幸灾乐祸的嘴脸,便想着先去看看小妹。
与此同时,球场边缘的白桦林中,忽地传出一声嘹亮的长啸,惊起林中群鸟,飞向碧空。
众人见那陆家兄弟被王家姑娘收拾的,想丧家犬一样,此时正顾着朝着二人喝倒彩,哪还有心思在意林子里的动静!
可这声音却引起了角落里,一个瘦小侍女的注意。
刚刚在亭子里,给陆挽澜安置了软枕的梨影,正提着一盏孔明灯,随着人群向陆挽澜的营帐行去。
听到这声熟悉的啸声,便停在原地抬头张望。
只见广阔的瓦蓝天空中,一群雪白的禽鸟中忽地窜出个玉影,直插云霄,盘旋几个来回,便向武烈河方向而去。
她霍地收紧瞳孔:这东西是,海东青?
梨影不敢耽搁,加快脚步向营帐跑去。
丁香色的衣衫上头,海东青的玉翅掠过几朵白云,顺着玉带般的武烈河向南飞过十几里地。它携着催命般的啸声,转眼已振翅徘徊在河岸两侧的落叶松林中。
而这片诡异静谧的松林之下,一队黑衣人手中明晃晃的苗刀锋刃,生生逼停了一辆坠着八宝流苏的奢华马车。
车内的小内监向满脸痛苦的男人回禀一声:“殿下稍安勿躁,小的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有劳公公。”萧逸寒颔首。
内监才撩起车帘,就见驾车的士兵已倒在血泊中。还未待他尖叫出声,便被那海东青铁杵般的玉喙啄透了脑袋。
似是被这血腥味撩起了戾气,这猛禽嘶哑着嗓子用尖爪抓着温热的尸体,想要掏出这人的心脏美餐一顿。
可不远处飞来的一块虎肉,瞬间吸引了它的注意,平息了它意犹未尽的杀意。
待将这肉吞下后,便又哑鸣着,抖翅站上了一个身着赭石色绸衣的肩头。
这人将海东青挪到前臂上站着,又对着马车躬身行礼:“主子,让您久等了。”
萧逸寒拆掉腿上的绷带,漏出里面的蝉蜕金丝护腿,撩帘下车,踩在一地松针上:“怎么才来?”
“回主子,顺天府那边有事耽搁了。”
那客运来掌柜垂眉笑着,将面前几个木箱子撬了锁,拎起一柄塞满黑火药,铳口又被封得丝丝的火铳,递给萧逸寒。
萧逸寒掂量几下又扔给旁人,看着几箱子改装后的火铳,嘴角的笑意蒙上一层阴鸷:
“要不是把方启文给捞回来,本王还真想不到,中秋的烟花是被陆家的兄弟给炸了。”
接过客运来掌柜递过来的丝帕擦着手:“不过也多亏了澜妹妹的好主意~让他们跟着尝尝这些火铳雷的滋味也不错。”
掌柜点头:“主子说的极是。”
“跟他们说,把这些混着孔明灯运到行宫去,炸了以后放灯为号。隔半个时辰我们再冲进去,只说是收拾残局。”
萧逸寒想了想又问:“姚松鸣可安排了?别让他搅局。”
“是,主子放心。”
客运来掌柜躬身回道:“今日放他去寿宴了,有陆家兄弟在场估摸着他没心思多想。他那队人已并入右哨了。右哨都是咱们的人,手续都完备,魏琪也不敢说什么。”
“恩。”
看着几队人马将那些大箱子抬走,萧逸寒又瞥了一眼客运来掌柜:
“何希贤已经怀疑到你头上了,替死鬼可找着了?”
第194章 哀家不信天象之说
“主子放心,贾达方这个饵钓上鱼后,属下就已安排人解决了。牢头传家的本事,仵作绝对验不出来,在他咽气前画了押。”
客运来掌柜顿了顿,“就是丹巴七部被供出来,不知道会不会牵连主子。”
“他们?哼,今天一道解决了便好。”
客运来掌柜领命后,又将海东青爪腕上的信桶取下,呈于萧逸寒。
看了这密函上的内容,萧逸寒眼中不禁绽放阴冷的光:呵、澜妹妹终于知道,本王才是她的良人吗?
不过,六弟这么做,多少有点欲盖弥彰。
前日晚上,给段临送信的人,明明被自己弩箭射中肩头。
那人虽蒙面,可是他化成灰自己都认得出来。
萧逸寒本想让萧晏之在马球场上消耗殆尽,取他性命之时,也好省些力气。
却想不到他竟用了这个办法,金蝉脱壳。
“呵…好一出夫唱妇随的大戏!”
萧逸寒转身,将眼中苦涩掩在无人看见的地方。
他难以接受,短短两个春秋,那个女人就把对自己的好全给了另一个男人。
不过他坚信,过了今日,她陆挽澜一定会哭着求自己要她,怜惜她。
再回头,仇恨的阴云已再次笼上眉间,他端坐在马车里,语气冰冷:
“连几个人都截不住,山西都指挥使这么没用,就换个人来做。务必截住陆云礼,谁都可以丢,蔡察不能丢。”
“是。”
听罢属下的禀报,萧逸寒瘦削的脸上仍没有笑意。
天衣无缝的安排,却还是不能让他有绝对的把握,没有兵部尚书的官印和调令,那山西守备军只敢跟着都指挥使,窝在山旮旯里。
大周律例,各地守备军若无兵部调令跨州府作战,则视同谋反。
如果手持调令以讨伐逆贼名义出兵,他亲自出面则要名正言顺得多。
萧逸寒眼中的郁色更浓:“谢怀彬的调令和官印可到手了?”
“今日晚宴前,谢大人会与主子会面。不过他安排了绝顶高手,随时听候主子差遣。”
“那就带着人,先去会一会本王的好弟弟。”
掌柜得令跳上马车,手中海东青随他手腕一抬,呼啸着冲入云霄,将深林中的车辙声湮没殆尽。
一炷香的功夫,几箱混有火铳的孔明灯,已跟着押运礼部物件的车,送到哨鹿行宫附近。
段星朗看着箱子有些疑惑,便问领头的军士:“晚宴的孔明灯不是早送来了?”
军士不好意思地挠挠额头:“嘿嘿,小段大人,小人内急耽搁了,您可千万别跟我们头儿言语,不然我又该吃铁榔头了。”
他口中说的头儿,段星朗自然知道是谁。
户部侍郎出身的姚松鸣,一直都有吹毛求疵的毛病,由他经手的钱粮账目向来分文不差。现在初入神机营,虽还只是个把总,可他治军严明的名头已是响当当的。
此时若是为难这几个人,确实不妥。
可不知怎的,段星朗一看到这红纸糊的灯,脸竟是也跟着红了。
“小段大人,你是不舒服吗?”
“嗯?没、没有。”
被这人一问,段星朗尴尬笑了笑,随便翻了翻箱子,就匆忙署了名确认:“送行宫观景台下头的仓库吧。”
而后又交代了几个手下一道跟去:“把这些灯上,也写上对太后的祈福寄语。”
“是。大人。”
看着几人离去,段星朗这才松了口气。
每每看到孔明灯,他就不由自主想起燕王妃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
还有那些古灵精怪的妙语:
“若是放灯不如再在上面写上寄语,我们那儿一般都会这么干。”
“有了心上人的小伙子,还会在把写有姑娘名字的灯送给她,以表倾慕。”
“……”
再以后的话,他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自己竟鬼使神差地在一盏孔明灯上,写了一个名字想送给她。
又怕她多心,就托那名叫梨影的侍女转赠。
再回想起陆挽澜的样子,是太后面前的大义凛然,是饮露轩中的不让须眉,还有宫门口见到燕王殿下时,满眼的娇俏,香靥凝羞……
还好他在灯上写的名字,是她女扮男装的化名,不然定教她误会自己是个登徒子。
“我这是在干什么?”
段星朗正想着,要不要把那灯从侍女那拿回来,却听身旁官员急切一喊:
“小段大人!圣上和太后朝马球场去了。”
“哦,就来!”
说着,便也一同随圣驾而去。
华盖之下的萧靖禹,一路上听刘元海将燕王妃的所作所为,细细道来。
不发一言之时,面上似乎也没有表情。
倒是身边的皇后王雪凝被吓得面如土色:
“圣上,要不要臣妾宽慰一下燕王妃?毕竟雪浓入王府一事有待商榷,若是因此惹王妃不悦,臣妾心里……”
见萧靖禹不说话,另一侧的王太后嘴角噙笑:“宽慰她做什么?晏儿伤了就让他歇着。”
“可是母后,那马球赛没了六皇弟……”
“糊涂!”王太后仍是面带微笑,却不耐烦起来,“没了燕王,我大周还有诸多将士,还能输给蛮夷不成?”
见王皇后惊弓之鸟一般住了嘴,便又扶了扶九龙四凤发冠上的点翠凤羽,只淡淡一语便让伴驾的文武百官汗毛直立:
“哀家不信天象之说,那钦天监这般能掐会算,怎么会算不出今日两位亲王会受伤?”
今日在大殿中的争执,王太后早已摸清了来龙去脉。
先不说那吊睛白额虎是谁放出来的,可怎么就那么巧,偏就在豫王和燕王一同赛马时候,跑了出来?
若说这其中没什么猫腻,她是万万不信的。
而今日段临的表现更令她意外,这老匹夫不但一改往日胡搅蛮缠的性子,竟还站在燕王一边。
豫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这燕王中秋时因为燕王妃抗旨惹得龙颜大怒,今日竟会因为王家姑娘,惹怒了燕王妃?
莫非真的如外界所传,燕王对燕王妃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太后思来想去,总觉得谣言扑朔迷离,一时间竟分不清孰真孰假。
不过很快她心里就有了计较:就算这二人有密谋,那向来护佑儿媳的淑太妃一直被拘在宫里,待会全看她的态度,便可了然。
正思量着,圣驾便已到了马球场附近。
场上亭子里的诸位官员、亲眷远远就瞧见了帝后的仪杖,连忙起身跪迎。
看着声势浩大的阵势,营帐这边的小喜有点急了,连忙催促着:“太妃,姑娘,圣驾快到了,咱们该接驾了!”
第195章 好戏,婆媳开撕
不消片刻,小喜便见淑太妃昂着脖颈,大摇大摆走出营帐:
“上不得台面的死丫头,慌什么!再敢多说一个字,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小喜登时吓得捂了嘴,又见萧晏之面不改色地谢过太医,随着淑太妃远去。
回头看着陆挽澜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正欲上前安慰,却又被她抬手制止:
“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就干看着,千万别说话!”
虽说这是无奈之下背的黑锅,可是为了三哥,自己也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不过话又说回来,姐就不信了,穿越者还斗不过你们这些草包!
萧晏之。
这可是你的馊主意,要是真捅了娄子,可怨不得我。
见这丫头点了点头,陆挽澜忽地拔高声调,对着前头的淑太妃就啐了一口:
“母妃好歹是宫里头的老人!不知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吗?有什么气冲着儿媳来就好,犯不着拿一个下人撒气!”
“你!”
淑太妃哪里料想她的儿媳,敢这么跟自己说话,走了两步便又回头,恶狠狠地盯着陆挽澜:
“你这个祸害!自从你进了燕王府的大门,我晏儿就没一天好日子过,大婚那日你还……”
“大婚那日?”陆挽澜大声打断了淑太妃的怒骂,“母妃还敢算旧账!那怎么不说王爷大婚当日装病在先?若不是有圣上和太后撑腰,恐怕现在满京城都要看我的笑话!”
“你!你还敢拿圣上和太后来压本宫!”
淑太妃心中狂笑:好样的,这么快就把这二位拉下水了,看来自己也要加把劲儿才行。
接着又装作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看着萧晏之泪眼涟涟:“晏儿!你若不休了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就别认我这个母妃!”
陆挽澜心中一凛,母妃这戏也太足了吧,那不来点狠的怎么行?
当即就开始撕扯淑太妃的头发:“你个死老太婆!还敢撺掇儿子休了我……”
“放肆!!”
萧晏之见事态忽然变得不可控,便大喝一声,攥住陆挽澜皓腕,愤恨道:“陆挽澜!你枉顾礼法,有失妇德,现在还敢对母妃出言不逊!”
看这女人一副斗鸡的架势,哪里是在演戏?
难不成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想到这,不由得厉声一字一顿说道:“看来本王是该休了你!不然燕王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看着萧晏之瞳孔冒出的火焰,陆挽澜不知他是演戏还是来真的。
明明有些心虚,可还是冷冷回道:“笑话!先帝赐婚!圣上册封!岂容王爷想休就休?”
“自有皇兄做主!”萧晏之猛地一扬手,将陆挽澜甩在地上。
全然不顾身旁太医和宫人们的目瞪口呆,扶着淑太妃就走。
“晏儿~你万万不可心软呐!”
“儿臣心里有数。”
见众人沉默离去,一直处于懵圈状态的小喜,这才上前扶起陆挽澜:“姑娘,这是怎么了啊?”
可见身旁迟铮一脸肃杀,却没有插手,便又不说话了。
陆挽澜似乎没有什么异常,重新换了身干净骑装,便招呼迟铮向马球场走去:“今天谁让本王妃不痛快!就让他尝尝本王妃的厉害!”
这时候,小喜见梨影一脸慌张地要追上去,便急忙拉住她:“你慌什么?”
“小喜姐姐,我有事要禀王妃。”
“一会儿再说。”
又见梨影手里拿着一盏孔明灯,还没问从哪得来的,便听她解释:“这灯是小段大人给王妃写的唔唔唔……”
小段大人!
这要是再让王爷听到,可了不得!
小喜急忙捂住梨影的嘴巴:“王爷和太妃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小段大人的事休要再提了!”
梨影点点头便被她放开,看着手里的东西又问:“那这灯……”
“哎呀~!还留着它做什么!”
小喜一把夺过孔明灯团成个球,抬手就丢到角落:“快跟着姑娘。”
几人渐行渐远之时,地上的红色纸球,却被一只穿着银灰色绸衫的手轻轻捡起。
待展开褶皱,低头看清上面的字,这人嘴角狠戾一笑:
“安阑?原来是她!”
这人再抬起头,已换上一副纨绔嘴脸,他抬起镶金锦靴狠狠踩了一脚那红纸,便摇着折扇离去。
待陆挽澜来到马球场外头,圣驾已然入座,淑太妃和萧晏之也没有等自己。
百官入席,家眷娇笑。
百来个精致的观景亭如一条宝石珠串,镶在偌大的球场周围。单看任何一个小亭,都是八角红顶飞檐翘角,圆柱描金,围栏雕花。
垂坠下来的流光纱帐里,各位贵人头戴金爵钗,腰佩翠琅轩,端的是华贵无双,大气雍容。
此时,礼部官员正向众人宣读丹巴七部使臣来贺的祝词。
场外头的小内监见燕王妃独自前来,又听到场内的号角之声隆隆响起,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通报。
眼看着使臣就要入场,陆挽澜见状给小喜使了个眼色。
便见这丫头大步上前,亮嗓高呼:“燕王妃到……”
这一嗓子,竟直接盖过了场内的喧闹,令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场中,包括正北方金顶啸龙亭中的太后和萧靖禹,连同亭中无数嫔妃在内,都将目光向入口处投来。
诧异和愠怒的目光中,还掺杂着一丝惊喜。
萧晏之缓缓正了正衣衫:就说这个女人不简单,想不到她出场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
众目睽睽之下,陆挽澜一改往日的卑躬屈膝,就这样带着三个下人,大踏步地走向主位。
一时间,全场寂静得只能听见她踩着草场而来的沙沙之声。
那礼部的诸位官员,更是震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陆挽澜今日只简单束发,青丝上只有珍珠点缀,银朱色的窄袖骑装,除了领口堆着素巾,再无多余配饰。
这穿着本不扎眼,可此时正当巳时一刻,金乌正悬,辉光洒地。千山凋敝下的一抹亮红,在众人眼中浓得化不开。
毫不做作的绝尘之姿,更是不知让多少年轻的公子哥看迷了眼。
再轻瞥身边浓妆艳抹的女眷,脸上的脂粉像摸了腻子一样厚,便不由得对燕王羡艳不已。
只不过,想起方才淑太妃对太后和圣上的哭诉,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可是母夜叉!
没被自己摊上,那就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也不知这燕王是造了什么孽。
而那夫人贵女们的白眼,早已飞得漫天都是。这燕王妃哪里是来贺寿?这分明是要砸场子啊!
可还未等席中任何一人开口,就见淑太妃“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怒瞪陆挽澜大喝道:
“站住!谁让你来的!”
第196章 使臣觐见
王太后本没想好如何处置迟到的陆挽澜,可没料想,淑太妃竟会不顾场合跳脚苛责。
听了一路的抱怨,身为一个母亲,她自是明白儿子被儿媳所伤的心情。
可由着她这么闹下去,倘若真与这燕王妃闹出什么荒唐事,最后在使臣面前失了体面的,还不是大周和自己的儿子?
太后,终究要有太后的气度。
断不会像乡野村妇那般,在这种重大场合,为难一个小小的王妃。反倒是要尽可能地,平息一切无伤大雅的插曲。
这也是淑太妃和陆挽澜敢在此时放肆的原因。
王太后看着地面上的枯草,无声搓捻着手中的紫檀念珠,轻叹口气:“不过是来迟罢了,妹妹你何必动气?”
淑太妃抬头向上首看去,满脸尽是痛心疾首:
“可是太后娘娘,这个毒妇伤了晏儿不说,现在又故意迟到搅局,实在是太不把姐姐你放在眼里,姐姐你宅心仁厚不欲计较,可妹妹我……”
她正欲说下去,却被王太后抬手制止。
厉眉微挑之时,身边的宁公公已心领神会,将陆挽澜引至圣驾前头。
这番动作,毫无疑问是坐实了陆挽澜霸道蛮横,陆家人无法无天的罪名。
而作为步步退让的太后,却自以为局势尽在掌握。
今日不用她老人家出手,那些历来在朝堂中喜欢曲意逢迎,奴颜婢膝的官员自会为她出气。
再不济,还有王家人。总不会让她真的失了体面。
果不其然,满场随驾官员还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瞠目结舌之时,已借着风动林叶之声开始窃窃私语。
“这燕王妃到底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实在不配为亲王妃之表率!”
“还是段大人高瞻远瞩,早知道就该让她去剃发修行!”
再看几个王家姑娘,更是怒火中烧,全然没了大家闺秀的骄矜持重。
那王六姑娘将茶盏狠狠放在桌上:
“不就是有太子那个黄口小儿撑腰,竟然还敢在姑母面前放肆!看我今日怎么收拾她!”
“六姐,我们坐的远,恐怕鞭长莫及。”
那王七姑娘雪浓淡淡一语,却惹得这六姑娘更是不悦,看了看手中马鞭便冷哼一声:
“我自有办法。”
而其余中立官员,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短暂的讶异之后便又恢复了平静神态。
只有段星朗,为这举止乖张的燕王妃,暗暗捏了一把汗。
偏偏这被所有人视为眼中钉的娇弱身躯,虽感如芒在背、泰山压顶。却是毫无畏惧地行到圣驾前,端正行了个礼,待上首应允后便坐在了萧晏之身旁。
一个银朱色骑装未施粉黛,英气凛然。
一个银蓝色劲装巍然而立,器宇轩昂。
若不是知道内情,还真要为这对璧人的结合赞叹一番。
萧晏之脸上虽无任何情绪,可心里已然对这个聪明又会审时度势的女人,多了一分肯定。
局势亦如他所料想的发展。
他很清楚,萧靖禹生性多疑寡断,虽因为中秋抗旨之事百般试探,可到底忌惮着陆云烈的兵权,不能拿陆家人怎么样,更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动作。可如今陆挽澜刺伤自己,不过是争风吃醋也算情有可原,他非但不会责罚,恐怕还会站出来当和事佬。
若王家姑娘顺利入府,其他有心之人恐怕亦会纷纷效仿。等到各方势力齐聚一堂,盘根错节之时,萧靖禹反而会进退两难。
对于王皇后提议,将王家姑娘赐给燕王做侧妃的事,萧靖禹本不想应允,可一时间也找不出由头回绝。
可陆挽澜的所作所为,对他来说,可谓正中下怀。
见淑太妃看着燕王妃坐在萧晏之身侧,竟是如临大敌一般,便干笑两声:
“淑太妃慌什么,若六弟觉得王妃不可心,等忙过寿宴的事,朕做主再给王府添几个新人不就行了?”
萧晏之生怕淑太妃一口答应,便起身抢先回复:
“皇兄说笑了。臣弟如今有王妃一人,业已自顾不暇,若在添上几人恐怕难以消受,还望王兄体谅。”
“呵……”萧靖禹微眯双目,嘴角是意味深长的笑意,“看把你吓得,美人之余你,倒像是什么洪水猛兽。”
“美人虽温柔,可也会变成刀子。”萧晏之恭敬一礼,也开始阿谀奉承,“倒是羡慕皇兄,后宫佳丽三千,个个都是贤良淑德。”
“六弟你甚少这般健谈。”萧靖禹轻甩阔袖,示意萧晏之落座,“也罢,这事今日暂且不提,你身上还有个血窟窿,早早见过丹巴七部使臣,便去歇着吧。”
“是,多谢皇兄。”
萧晏之刚落座,礼部官员便继续方才的典礼。
“请丹巴七部使臣——”
“世子、土骨论·乌伦格,郡主、土骨论·珑格,觐见——”
数十个赤膊壮汉抬起沉重的铜号,牛皮面的巨鼓被重重击打,庄重的鼓乐之声冲天而起。
一面黑色大旗在风中招展,上面是雪豹般的异兽踏云腾空。
青眼雪豹,是土骨论部落的图腾。相传这种异兽有着一双几乎透明的水蓝色眼睛,能发出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芒,它走在黑暗的雪山之中,将两只眼睛送给了恐惧黑暗的土骨论部落祖先。
而经过世代的传承,那两只水蓝色的眼睛,已经化为两颗晶亮的宝珠。
此时正戴在,锦衣华服的世子和郡主头上。
大旗正下方,是身材魁伟的世子,乌伦格。
他身着银色的部落传统服饰,长而微卷的乌发在脑后束起一半。精致的银色发冠上,细碎的宝石众星捧月般,围绕着那颗水蓝色宝珠。将他冷白凌厉的面孔衬托得,既有蛮族的野魅,又有大周人的斯文。
而他身后,是数十个锦衣女人,手捧着做工精美的银器和骨雕,镶金错银的短刀匕首和繁复厚重的编织毛毯,亦将整个草原染上奢靡的宝光。
不待在场众人发出赞叹。
远处又传来鹿角哨声,牧人打扮的几个丹巴汉子,驱赶着几十匹大宛烈马。它们清一色的通体赤黑,鬃毛和尾毛甚至比喜爱护发的女子还要乌亮飘逸。
在几人的驾驭之下,正在球场外仰头刨地,不断发出龙吟般的吼叫。
“这些!”乌伦格世子抬了抬手,“都是我父君献给大周太后娘娘的寿礼,祝娘娘凤体安泰,福运昌隆。”
“你父君有心了。”王太后面上是雍容和蔼的微笑。
乌伦格世子将手放在胸前,行了部落之礼,便又向萧靖禹躬身颔首:
“丹巴世子土骨论·乌伦格,携郡主见过大周皇帝圣上。”
萧靖禹狭长的双眼,冷冷盯着正前方的乌伦格,没有发怒,也没有让他们免礼。
丹巴七部这样的态度,陆挽澜一点也不奇怪。
可在场百官却倒吸一口冷气:
这乌伦格世子,竟然没有行跪拜大礼!这成何体统!
第197章
众人心里再清楚不过,近些天这乌伦格世子带着丹巴七部的人,没少在京城为非作歹。
这些饱读诗书,向来遵守礼教的文人高官,早知他们知小礼而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
却万万没料想这些蛮族之人,竟对大周皇室只回以部落的手足之礼!
到底是何德何能,胆敢这般藐视圣上,藐视大周!
那燕王妃迟到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看不下去的官员,便又开始窃窃私语:
“你看他们那打扮!男的披头散发,女的满头辫子,都是什么辣眼睛的玩意啊!”
“来大周竟然不入乡随俗,真是岂有此理!”
“就是,礼部段大人也不管管!”
可乌伦格世子并不在意这些非议,只是抬头望着大周的主宰,萧靖禹。
在他的眼里。
这个男人拥有大周广袤无垠的土地,数不尽的金银珠宝、食物和女人,还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他此时才彻底明白,为什么父君萨其格,今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征服大周!
而这样的宏愿,将会被他继承。
乌伦格世子施了部落兄弟之礼后,便又带领众位部下站直身躯,话中尽是挑衅的意味:
“大周皇帝圣上,如此作为可不是礼仪之邦的待客之道!”
现场气氛,因为蛮族的口出狂言,又一次剑拔弩张起来。
而坐于上首的萧靖禹,仍是紧盯着乌伦格世子,眼中似是藏了一张拉满弦的猎弓,随时都会射出淬毒的冷箭。
太后虽也是一肚子气,可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见自己的儿子没有主张,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有萧晏之和陆挽澜,乐得坐山观虎斗。
而陆挽澜更是明白一个道理:对付蛮族,只靠道理是说不通的,唯有比他们更狠,更强,才能让他们臣服。
这也是迟铮能够活下来的原因。
一时间,球场上静可闻针。
正在这气氛压抑至极点的时候,姚水月却是悄悄拉了拉姚松鸣的衣袖。
指着那群大宛烈马,对他耳语道:“兄长你看,她……”
“我早就看见他们两个了。”姚松鸣说着,又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马屁股后头的陆云帆和陆云策。
“我说的不是他们。”姚水月接着努了努下巴,“是那个满头小辫子的侍女,她脖子上怎的有个铁项圈?和父亲书房里的那块残片有点像。”
“铁项圈?”
姚松鸣眼中炸出冷芒,顺势望去。
那些身着浓彩锦衣的丹巴侍女,皆是满头小辫,头上佩戴珠串,样貌似乎颇为眼熟。
只是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却分外惹眼,因为只有她的脖子上带着一个银色项圈。
那项圈的寒光,在阳光下有些刺目,而上头繁复精致的花纹,与他在极乐神殿办案时捡到的一模一样。
姚松鸣后来把那块玄铁残片交给了姚廷安,他本以为父亲会将此物,交到顺天府或者其他的审理官员手中,但是父亲并没有这么做。
杀李傲棠的凶手,竟然是她!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瞬间让姚松鸣警觉起来。
他在紫檀矮几下头,淡定得握了握姚水月的手:
“今日你就在我身边,不可离我半步。”
“嗯我知…”
“哎呀~!不好!”
未等姚水月话音逸出,球场中间忽地传来一声小内监的惊叫。
接着就是一匹发了性的大宛烈马,踢翻围栏冲向丹巴七部进献的寿礼。
钢铁一般的马蹄,不断践踏着华美的地毯,踩烂银器和骨雕。几个守卫上前拼命制止却无济于事,反倒惹得这马儿刨蹄嘶鸣,扬起阵阵尘土和杂草。
吓得身边的内监,连忙缩了脖子躲闪。
只有几个离得远的文臣,跳脚开骂:“我看这丹巴七部进献烈马是假,想要闹事才是真啊!”
“是啊!这哪有一个使臣朝贺该有的样子!”
乌伦格世子平白被这样冤枉,脸上有些不悦。
正欲叫人来制住这烈马,却见身旁的妹妹珑格郡主,忽地从寿礼中抽出一柄错银镶红的匕首。
眼神凌厉地看着那些大周官员,吓得他们登时退了两步,大喝道:“你!你要干什么!!”
哪知这身着雪白马步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郡主,对着上首的萧靖禹就轻蔑道:
“丹巴七部从不养没用的人,更不会送不听话的马!”
说完,便抬手向马脖子刺去。
看着她扬起刀刃,接下来的血腥场面可以想见,在场骄矜的贵女纷纷尖叫着闭上双眼。
其余官员呼喊着阻拦,却根本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郡主在圣上面前,杀死一匹烈马!
眼见这刀尖就要刺下,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茶盏盖子,“当”地一声,打落那银色匕首。
一抹朱红身影随即窜了出去。
正在珑格郡主停顿之际,陆挽澜已坐上马背抱紧马脖子。光可鉴人的秀发随着马儿高抬的前蹄,飘扬在半空,赤色裙裾烈烈飞舞,英姿翩翩。
她两手温柔地抚摸着马儿,也不知贴耳说了些什么。
只一个瞬间,方才还似一团旋风般的烈马,便停止了嘶鸣,温顺地摆动着鬃毛。
陆家在辽东有六个马场,马匹多得数不清,自己这番本是雕虫小技。
可见到珑格郡主满脸怒意,陆挽澜还是不由得高傲地回了一声:
“既是进献给大周太后的寿礼,哪能由着郡主想杀就杀?”
说完,便又翻身踩地,将马儿交给身边的守卫。
与珑格郡主擦肩而过:“难不成丹巴七部的人做起事来,都是能动刀子绝不用脑子?”
“你!”
珑格郡主气得恨恨跺脚,却被乌伦格世子拦住:“珑格,退下。”
待陆挽澜在数道惊诧的目中回到原位。
萧晏之侧头看她,薄唇微启,便被这小人儿噎了一句:
“溢美之词,王爷还是留着对别家姑娘说吧。”
萧晏之心中叹气,怎么总觉得她这戏,真假难辨。
其余众人还没从这一幕中缓过神来,便听到上首传来几声拍手。
王皇后满面尽是端庄迤逦的笑容,率先打破了沉默:
“燕王妃的骑术真是妙绝!丹巴七部进献的烈马,也是上上之品。就是只看驯马实在不过瘾,不如就尽快开始马球赛如何?”
女人说的话,向来有用,更何况是美丽的女人。
今日能说会道的几个嫔妃都不在场,王皇后关键时刻的救场,让萧靖禹破天荒地弯了弯唇角:
“皇后说的有理,世子和郡主远道而来,实为贵宾,请入席吧。”
乌伦格世子行礼后,便向侧面的亭中走去。
可珑格郡主却又上前走了两步,扬着明丽的面容看向陆挽澜:
“待会儿如果燕王妃能上场,就是最好。大周除了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这番言辞彻底激怒了文臣武将。
这珑格郡主好大的口气!
竟然说大周男儿都不是她的对手,更是侮辱自己连那陆家的母夜叉都不如!
这可如何忍得?!
一时之间,年轻气盛的公子哥,开始争相恐后报名,想要上场与丹巴七部一较高下。
只是珑格郡主又对着陆挽澜身侧的萧晏之,魅惑一笑:
“不过,若是燕王殿下答应丹巴七部的和亲,本郡主倒是可以心甘情愿地,输给你。”
第198章 燕王妃可要上场啊
“她算什么东西!”
这厢的陆挽澜还没回话,侧方的王六姑娘已气得,扫落矮几上的白玉茶壶。
燕王和淑太妃好不容易厌弃了陆挽澜,正妃之位空玄在即,自家七妹终于不用屈居侧妃,却不想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这丹巴七部的郡主,简直是恬不知耻!
想到这,便起身自告奋勇请战,吏部和工部两个王大人拉都拉不住,眼瞧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六姑娘站在珑格郡主身边。
烟紫色的劲装,衬得她鹅蛋般的瘦脸,尽是对蛮族的鄙夷之气。
“启禀圣上,太后娘娘,我们王家虽不是武将世家,可既是大周子民,断不会让这些人小瞧了去。”
说完又白了一眼陆挽澜:
“至于有些人,即使家中父兄立功无数,自己也是无能之辈,还是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好!”
王太后轻抬眼皮,脸上是紧绷的神情,明显对这六侄女莽撞行事有些恼怒。
她以为她是谁?
那丹巴七部的郡主岂是好相与的?
还真把这场马球赛,想成平日里和姐妹过家家吗?
正欲寻个由头让她回去,却听那珑格郡主轻笑一声,连看都懒得看这王六姑娘,便怼了一句:
“这位是哪家姑娘的洗脚婢,给本郡主提鞋都不配,还想跟本郡主一较高下,你配吗?”
“你!”
王六姑娘气得将两条剑眉狠狠凝住,作势要跟珑格郡主好好理论一番。
可哪知这位高傲的郡主,似乎只对调戏萧晏之和挑衅陆挽澜感兴趣。
“少在这碍事。”一个手指便将王六姑娘推个趔趄。
接着又向萧晏之走了两步,将两只裹着雪白锦缎的胳膊,搭在高台边的紫檀围栏上。
“怎么样?”她轻启丰盈火红的双唇,漏出莹白的贝齿,“本郡主的提议,燕王殿下不考虑一下吗?”
场上众人,任谁都听得出来,这珑格郡主小小女子,不但口出狂言蔑视大周将士,连大周的亲王都不放在眼里!
举止轻佻,言辞放荡!
若是如她所说,燕王殿下为了赢得比赛而答应和亲,那才是打了大周有志男儿的脸呢!
不知不觉中,几百双眼睛又将目光,投向了面无表情的萧晏之。
见萧晏之不语,珑格郡主又向陆挽澜投去轻蔑的眼神:
“若是这样,那对燕王妃,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在这郡主张狂之际,又有几个王家姑娘跑了过来,站在王六姑娘的身后。
“太后娘娘,圣上,他们既然是女子上场,那我们也可迎战!”
“不错!我们一定会帮大周赢了他们!”
见这些姑娘们气势凛凛,个个都是巾帼不让须眉之姿,又有几个世家公子纷纷上场。
连那平南侯的嫡子沈猛,也摇着折扇扭腰而来。
这种气氛瞬间将球场众人所感染,竟让方才不欲凑热闹的姚松鸣也站起身来。
只是他还未踏出半步,便被身旁的户部尚书姚廷安喝住脚步:
“你干什么去?”
“父亲!”姚松鸣不解问道,“丹巴七部对我大周这般挑衅,将圣上颜面扫地,现在就凭他们几个,恐怕很难取胜,父亲不站出来也就罢了,怎么还不许孩儿去?”
“他们这么张狂,你可看见圣上不悦?”姚廷安慢条斯理地抚着墨须回问。
“没有。”
“再不济还有御前的人,用得着你出头?”他见姚松鸣渐渐平静,便又端起茶盏拂了拂茶叶,“不是为父不想说话,那段大人至今都未发一语,谁人就算再愤慨,又能说什么?使臣来贺之事全由礼部承办,如今搞成这般模样,也算他咎由自取。”
“可是父亲,那丹巴七部里一定有杀害定北侯之子李傲棠的凶手,或许还有刺杀燕王妃的人……”
“鸣儿!”姚廷安将茶盖扣了回去,语气微怒,“你看燕王妃的伤势,不过半月就能御马,像是重伤的样子吗?”
“这……”
姚松鸣不语,看着那些大宛烈马,陆挽澜两次红妆怒斗,衣袂飘飘的身影忽地重合在他脑中。
圣上和太后曾经反复确认燕王妃的伤势,得到的答案都是一致的:死里逃生。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们在,演戏?!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那群墨色烈马后头一抹艳红色的华服,忽而引起他的注意。
见陆云帆和陆云策鬼鬼祟祟跑开,姚松鸣顿觉有诈,兴许刚才那匹马发了性就是这两人搞的鬼!
想到这便起身就走。
姚水月显然也知道他的意图,连忙揪住他衣角,小声问:
“兄长,你去哪儿?”
“月儿,为兄去去就回。”
姚松鸣看了眼父亲,便告退了。
“让他去吧。”
见姚松鸣走远,姚廷安才换上一副慈父的笑容,拍了拍姚水月的小脑袋:
“月儿是很担心陆家的那个小子?”
“啊?”姚水月听到父亲竟这样拆穿了自己的心事,如雪香腮顿时羞的通红,“哪、哪有的事啊?”
说完便拎起湛蓝色的裙裾,跑去了后边姚夫人身旁:
“母亲,你看父亲!又这般取笑孩儿。”
“好好好,为父不说了,马球赛要开始了,哈哈哈。”
姚廷安抚着浓黑的胡须笑了笑。
转过头来看着一群年轻人,围在太后和圣上面前主动请缨,脸上的笑意逐渐被一抹忧色取代。
真是不知深浅啊!
王太后见这情形,又想到珑格郡主方才对王家人的辱骂,觉得劝她们回去实在不妥。
这输人,也不能输阵啊!
只是放眼望去,眼前代表大周出战的公子贵女,除了几位少将军上过战场动过刀枪,其余几人的拳脚功夫实在不到家。
而这燕王妃就不同了!
她在中秋遇刺时的表现已经超乎众人想象,而这珑格郡主也说她才是唯一的对手,想来有这燕王妃参与,可保万无一失。
思于此,王太后便看向陆挽澜试探性地问了句:
“燕王妃可要上场啊?”
这句询问,立刻吸引了无数目光。
除了那些不待见陆挽澜的人之外,其余众人仿佛也是高兴的。
珑格郡主自是不用提了。
最激动的莫过于,一副恶婆婆扮相的淑太妃。
她见陆挽澜没有立即回复,转了转眼睛起身便道:
“太后娘娘,这么重的担子,您怎么能让这个目无王法的女人去担?”
第199章 让本王妃看看你的本事
王皇后听淑太妃似乎不想陆挽澜上场,未等王太后开口,便急忙劝说:
“淑太妃~这小两口吵架,自来是床头吵床尾和。您这做婆母的不能只顾训斥,更要给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才是啊!”
“皇后说的极是。”
淑太妃不情不愿施了一礼,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这事儿,不就成了!
接着又转头看向陆挽澜,厉声催促:
“太后和皇后给你脸面呢,你可接住了!”
听淑太妃说完,王家姑娘便也嘲讽地笑了两声:
“既然有二位娘娘做主,我们就勉为其难带上你吧!”
陆挽澜放下吃了一半的点心,看着眼前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不由得暗自佩服:
这王皇后还真是聪颖过人,原本听王太后的意思,是想请自己上场。可经过她话锋一转,这上场的机会就变成了施舍。
现在王家姑娘正摩拳擦掌,自以为很能打。
她若此时出手。
赢了,功劳是别人的;输了,自然要背黑锅。
他们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出尽风头,可陆挽澜还不想当冤大头。
反正自己迟早要上场,为什么不在关键时刻救场,赢些好名声呢?
不如,就先借珑格郡主的手,好好教训一下这些井底之蛙。
思于此,陆挽澜便不慌不忙起身。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燕王妃会领命应战之时。
却见她理了理衣袖,站在太后跟前施施然一礼:
“禀太后,臣妾肩头受伤,方才御马之时伤口有所牵动,恐怕需要歇息片刻。臣妾见大周一方的人数已经足够,不如先让他们打上几个回合,如有需要,臣妾再做替补。”
说完,还不忘看着几个王家姑娘,莞尔一笑:
“不过臣妾私心想着,自己许是没机会上场的,想必王家姑娘定能拔得头筹,旗开得胜。”
什么?!
陆挽澜竟敢说,要做替补?
王太后紧了紧眉心,看了她半晌。
燕王妃遇刺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她这番回答,竟是半分错处也找不出来。
既没有好大喜功,也没有搪塞推诿。
与这位燕王妃的端庄有度相比,王家姑娘倒是显得,气量狭小,没有大家之风。
“这样,亦无不可。”王太后看了看萧靖禹,见他只顾与乌伦格世子谈笑风生,便又对着场下官员挥了挥阔袖,“那便去准备吧。”
参与打马球的众人旋即随官员退场,挑选马匹、球杖。
可那珑格郡主却看着陆挽澜久久不愿离去。
在陆挽澜眼中,这个郡主恶毒刁蛮得有些可爱。
不过,她越是想挑战自己,自己就越不会轻易让她如愿。吊吊她的胃口,才好迎头痛击。
毕竟,越饥饿的猎物,就越会容易被陷阱迷惑。
华族基地的心理训练,此时也算派上了用场。
勇敢的人,容易被激怒;暴躁的人,容易被拖垮。
愤怒会让珑格漏出破绽,而拖住她,就可以给萧晏之争取更多的时间。
陆挽澜不能确定这一次,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可是萧晏之落在她肩头的一抹柔光,足以证明这个男人对她的认可。
他蓦地有些挽惜,不能亲眼看见她得胜的那一瞬间。
不过,看着这女人此时绝世而独立的背影,已然足够。
傲慢如初的珑格郡主,只见陆挽澜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虽然不发一语,可那嘲讽的笑意和口型她看得清清楚楚:
“想跟本王妃打马球,你配吗?”
而这个女人身边的燕王,竟是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萧靖禹面前禀了一声:
“皇兄,臣弟既已见过使臣,恳请皇兄恩准,臣弟回去休息。”
得到应允,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珑格郡主瞪着萧晏之的背影,眼中已是猩红一片。
他竟敢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倒是站在上方的银朱色倩影,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
陆挽澜看着萧晏之身影渐行渐远,眼中晃动着银蓝色微光。这一刻的毅然决然,胜过千言万语。
他刚才,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吧?
短暂的柔情被她适时收敛,看着珑格郡主眼中溢出狠厉神色,陆挽澜只随性地提了提裙裾,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
“就让本王妃看看你的本事吧。”
“你别太嚣张!”
正当珑格郡主想要再对陆挽澜叫嚣之时,竟听乌伦格世子大喝一声:
“珑格!大家在等着你,不要任性了!”
她冷哼一声,甩着满头水蓝色晶莹宝珠流苏,朝自己的仆从走去。
只是心中有些不甘!
陆大将军宠着她,燕王护着她,那豫王警告自己不要动她也就罢了,怎么连哥哥也为她说话!
哥哥什么时候会为一个女人阻止自己!
随着众人退场,数十个魁梧士兵踩着鼓乐声列队而至,他们手中银枪挺立,口中喊着令人震撼的军号,开始赛前的典礼。
太子萧方霁冷眼瞧着一切,他无法理解父皇。
怎么会对杀害外祖付东页的蛮夷世子,可以礼遇至此?
双眸不知不觉流露出恨的冷芒。他知道丹巴七部使臣来者不善,又看得出那淑太妃和燕王妃如此放肆不过是别有所图。
可身旁的老师竟只眼睁睁看着,沉默不语:
“老师,您为何不出面斥责?”
见段临不答话,便又急了:“还有六皇叔和六皇婶……”
“殿下。”
段临喉中挤出嘶哑笑声:“这是老臣今日要为殿下上的早课。谋定,而后动。”
萧方霁似懂非懂点点头,继续聆听着两位王者的谈话。
“朕记得,土骨论部落的图腾,是海东青,竟不知何时变成了雪豹?”
萧靖禹端起酒杯向侧下方的乌伦格世子敬去。
对方亦是举杯回敬:
“圣上不知,土骨论部如今是格氏一族统领,格氏的图腾是青目雪豹。而海东青,是海氏一族的图腾,他们是叛乱的渣滓。渣滓的图腾不过是玩物罢了!”
“原来如此。”萧靖禹眼中闪着异样光芒,喃喃两句,“叛乱的渣滓……有趣。不过朕还听说,你们格氏也曾发动了叛乱,六年前丹巴七部的联盟首领,还是纥石烈·帕尔木!朕继位那年,他还曾带着妻儿来朝贺。”
看到乌伦格世子脸色逐渐难看起来,萧靖禹又自顾自甄满酒杯:
“与其说叛乱者是渣滓,不如说,失败的叛乱者,才是渣滓。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朕忽然有些好奇…”
萧靖禹看着前方士兵将枪头指向乌伦格世子头顶,银光晃得他眼睛微眯,便似是看热闹一般问了句:
“纥石烈部相传,能号令七部的狼王骨刀,可找着了?”
第200章 姑娘,他们上场了
闷雷般的鼓乐声,瞬间将萧靖禹的问题湮没。
他问了这句,便不再看乌伦格世子的表情,转过身与后妃和皇亲举杯痛饮。
陆挽澜以茶代酒饮完后,不自觉地抬眸看了一眼身侧的迟铮。
她在六年前还是丹巴七部最尊贵的郡主,如今以狼崽的身份站在这里,看着仇人鸠占鹊巢,心里该是多么痛苦!愤恨!
还有这个瘦得像根豆芽菜似的梨影,也许就是乌伦格世子口中说的渣滓,海氏的后人。
人,对于他们来讲,连畜生都不如。
那么,土骨论·海灵呢?
她若想走,没人能够阻拦。
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这个魔鬼一般的女人,甘心在珑格郡主的铁鞭之下,为奴为婢。
陆挽澜眼中精芒一闪,她忽然很好奇,海灵的弱点会是什么?
或许,可以用这个梨影试探一番。
正在琢磨着该怎么试探,她忽觉肩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身后是迟铮冷静的提醒:
“姑娘,他们上场了。”
陆挽澜抬头,只见大周和丹巴七部的球员,正握着球杖,乘坐宝马良驹从两侧的入口缓缓行进。
双方各有八名球员,分别是四男四女。
出人意料的是,领头的两位女将,竟都是一身白衣劲装,胯下皆坐如雪龙驹。
二位刚一入场,便引来周遭数百人地动山摇般的呐喊。
看客中更有甚者,直接拆了亭子上的流光锦帘作为旗帜,在上方挥舞。
虽然大周的队伍得到了满场喝彩和支持,可场中的八人,却明显被对方的气势狠狠压上一头。
看着面前珑格郡主冷漠的眼神,王雪浓原本不可一世的高傲,瞬间被击得粉碎。
她甚至觉得,自己握着球杖的手都开始发颤。
还好身后的王六姑娘及时稳住她心神:“七妹别怕,她们不过是虚张声势,咱们的几位少将军可不是吃素的!”
“恩!我知道,六姐。”
王雪浓深吸一口气,看着八个对手,强装镇定。
心里却想要打退堂鼓:他们的样子好恐怖,待会儿如果自己再摔进泥巴里,得多丢脸啊!能不能不打了啊......
珑格郡主压根不想与这几个虾兵蟹将多废话,只侧过脸朝陆挽澜的方向望去。
她知道大周有句名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燕王妃果然是个聪明人。
不过,她很快就会知道,什么是,自作聪明!
被盯了半晌的陆挽澜,与珑格郡主对视之时,随意向身后的梨影勾了勾手指,接过茶盏回敬后,便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喝茶吃点心。
看热闹是一回事,填饱肚子又是一回事。饿着肚子打架,可不是好习惯。
如今她能做的,就是祝王家的几个姑娘,好运。
还有就是,希望他们几个能撑上一时半刻,也让自己好好养精蓄锐。
珑格郡主只觉一拳又砸在了棉花上,冷哼一声便拉起缰绳退到一旁。
而代替她站在王雪浓面前的,则是一个戴着玄铁项圈的侍女。
那王六姑娘见状,便开始阴阳怪气: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样貌比不上我们雪浓妹妹,找个侍女充门面也算挣回点面子!”
“就是!”那八姑娘王雪晴此时也狂妄地不成样子,“想跟我们七姐抢燕王殿下,痴人说梦!亏你还是个郡主,说出那种话来,当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她们虽骂声不断,却没能激怒这珑格郡主。
反倒是她面前的侍女,眼中倏地放出野兽的锋芒。喉中只发出一声闷吼,便惊得王家姑娘的马儿扬脖颤鸣。
王雪浓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只能奋力调整着缰绳,稳住连连退后的马儿。
紧随其后的几个少年将军纷纷过来帮忙。
他们见这球赛尚未开始,对方竟这般欺侮大周的姑娘,更是愤怒:
“雪浓姑娘别怕!他们不过是大周的手下败将,今日还敢耀武扬威,我们定打得他们找不着北!”
“就是!让他们尝尝我们京城五小侯拳头的厉害!”
捻着兰花指的平南侯嫡子沈猛,急忙纠正这人的说辞:“是四小侯啦!~”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几人,那定北侯嫡子李傲棠,可不就是死在丹巴七部人的手中。
一时间更是怒发冲冠:“对!今日就打断他们的狗腿!为李公子报仇!”
“还有付东页付大人!”
“对!让他们血债血偿!”
这三位刚从战场回来的侯爷之子,向来目中无人,脾气是一点就着。如今难得攀上几位王家姑娘,连带着国仇家恨瞬间冲昏了头脑!
远处不明真相的观众们,见他们挥舞着球杖尽显雄风,更是热血沸腾。
爆炸般的欢呼呐喊声,登时响彻整个球场的上空。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萧靖禹收敛眸中冷芒。似是拉家常一般,对乌伦格世子扯着脖子炫耀:
“那次朝贺,你们丹巴七部也是八人上场。纥石烈·帕尔木带着七部顶级勇士,都没能打过朕的五个弟弟。要知道朕最小的弟弟燕王,那时候才十八岁。”
“哦?”乌伦格世子侧目而视,“那圣上的弟弟如今怎么不见一人?”
这话将萧靖禹问住了,他所说的燕王,就在上一刻刚刚离席。
握着酒杯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杯中清澈酒浆蓦地溅出了来,洒在桌上。
于下方侍奉的刘元海见状,急忙抬起袖子抹去酒渍:“圣上~兵部尚书谢大人有事启奏。”
“何事?”
“谢太傅年老体弱,现下还未到哨鹿围场,谢大人纯孝,请问圣上可否让其带人一路相迎。”
萧靖禹重重呼出一口气:“准了,告诉他不必来谢恩。”
“是~”刘元海轻轻应了一声,又甄满酒杯,“只是燕王殿下,出了马场没回营帐,说是惦记着豫王殿下的腿伤,一道往京城去了……”
听完刘公公的话,萧靖禹眸色微变,轻抬衣袖端起酒杯,继续回答乌伦格世子的问题:
“朕的弟弟们,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角笑意更浓:“今时不同往日,对付这几位,还不用朕的兄弟出马。”
乌伦格世子听罢,亦是回以明快的笑声:“那么,就拭目以待吧!”
两人犀利目光碰撞之际,便听球场上重鼓擂起,烈马嘶鸣。
二十四面红底镶金边的锦旗,在万里无云的碧空中飒飒舞动,只等进球之时插入旗墩。
十六位球员,紧盯着发球官员手中的红色皮质圆球,蓄势待发。
只听铜锣“哐啷”敲响,发球官员将红球抛入空中,同时大喝一声:
“开球!!!”
第201章 对付几位,我一人足矣
那红色圆球刚从发球官员手中抛出,十几杆球杖便齐齐涌上。
可还未等任何一人的球杖碰到那圆球,在场众人只觉一道寒芒掠过瞳孔,紧接着便听见铜锣敲响:
“当——”
“丹巴七部进一球!”
看着侍旗官员将一面锦旗插入丹巴七部的球蹲上,大周的八名球员登时大脑一片空白傻在当场,甚至连举在头顶的球杖还没放下。
上一刻还扬言要狠狠收拾这些蛮夷的少年将军,额间已不知不觉冒出了豆大的汗粒。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们进球了?
这怎么可能!
周遭亭子前驻足观看的众人,亦是停止手中动作和口中呐喊,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一般。
他们更是难以置信,对方击球的射程之远,进球的速度之快,完全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这,这他娘的哪里是打马球,这完全就是碾压!
而随着一匹赤红宝马扬蹄嘶鸣,众人才终于缓过神来,将目光投向那个发球即进球的球员。
陆挽澜看着场中的一切,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
这丹巴七部的实力,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
身后的迟铮鹰眸微阖,低头对她耳语道:“是土骨论·海灵,他们其余几人根本没有动手。”
“那你可看得出另外六人的底细?”
“属下看不出,但不排除是狼崽的可能。”迟铮干脆地回答。
这就难办了。
以珑格郡主的个性,断然不会在开局就把底牌抖落干净。
这海灵的战斗力极强,又是她的贴身狼崽,其余人的功力许是与她不相上下。
可是大周的将领也并非没有可与之抗衡之人,他们竟还敢这般嚣张,一定是握着什么绝地反击的底牌。
思于此,陆挽澜虽莫名开始担忧,还是再次将视线投到球场。
只见那土骨论·海灵鼻翼穿环、颈箍项圈,此刻仍保持着击球的动作。她虽未攀拉缰绳,却仍能紧贴马身,单凭两腿劲力便可驾驭胯下烈马。
满头乌亮的小辫,随她一个挺身直立,漾起墨色的浪涛。
一股野性与征服的魅力,便从她举手投足间,席卷着众人的神经。
“哈哈哈!”乌伦格世子率先打破沉默,“圣上,这个球员,不过是我土骨论部最下等的奴仆,球技勉强能看罢了。”
萧靖禹喉结涌动,一线辛辣的酒浆滑入腹中,刻意被压制的怒火隐隐开始燃烧:
“是嘛!那就继续吧。”
虽然大周的球员出师不利,但观众们不但没有对他们唾弃抱怨,反而报以更热烈的掌声和鼓励。
可那一身雪白,满头莹彩的珑格郡主,只是抚摸着座下的白马鬃毛,似旁观者般静静看戏。
而调转马头的土骨论·海灵,将球杖随意扛在肩头,目光中藏着不屑的锋芒:“对付几位,我一人足矣!”
几位少年将军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她这哪是在打球,这明明是在打自己的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
几人当即交换目光,改成半弧队形策马包抄,想要一举拿下这个狂妄的蛮族侍女。
一杆杆球杖,此时更像是刀枪剑戟般,随他们手臂挥动,向海灵破风而下。
四位王家姑娘亦是不落下风、紧随其后。
看着这些英姿勃发的身影为大周而战,整个球场便又被鼎沸的喧嚣引爆。
可陆挽澜的后牙已是咬得死紧:
他们是不是疯了!
作为主场球员,竟然率先在球场上动武!这样一来,对方就有理由全力反击!怕是一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领头的少将军,本以为自己的计策万无一失,却看土骨论·海灵反手横握球杖,没有对自己冲锋,反而策马疾驰到队伍的最左边。
一闪而过的凶狠目光让他脊背发凉。
虽不知道这个侍女要做什么,可他看得出那眼神根本不像在看敌人,更像是野兽对猎物的垂涎。
正欲悬崖勒马阻止众人,却听到几声“嘎啦”声响,从左侧由远及近传入耳蜗。
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接下来,血腥又暴虐的一幕几乎将他的瞳孔生生撕裂。
这是只有在战场上,才会有的画面!
他眼睁睁看着,宛若铁杵般的球杖被海灵无情挥动,重重敲击在骏马的前腿之上。
这个魔鬼一般的女人,每经过一人一马,便是人马翻飞。
巨大的声响之下,是赫然倒地的马身,将草场锤成一个个深陷的凹坑。
马上之人或被震飞至观景亭中,砸烂矮几和碗盏;或跌落在草场之上,霎时便动弹不得。惨叫嘶嚎声更是此起彼伏。
就在恍神之际,自己坐下良驹忽地前腿跪地,便也将他整个掀飞出去。
这一幕,令所有人始料未及,亲眷贵女被吓得惊叫连连,其余官员站在球场便开始叫骂:
“你们怎么打人啊!”
“是啊!玩不起怎么还打人!这是大周!不是你们可以撒野的地方!”
守卫和各部官员见状,连忙驾马跑来阻止。
倒是上方的皇帝和太后一直稳如泰山,这种场面对他们来说,早已见怪不怪。
关于使臣朝贺这件事,若是附属国或自愿交好的邻邦朝贺,才能称之为朝贺;倘若是敌对之国的朝贺,则很有可能演化成挑衅和示威。
马球场更如战场,至于怎么个打法,便是两邦外交态度的缩影。既是如此,敌对之国想要取得胜利,便会不择手段。
何况萧靖禹看得清楚,是大周的球员先去包抄对方,只不过技不如人却被反制。
本以为对方的球员回击一番也就罢了。
可那土骨论·海灵却没有停止手中动作,她挥鞭直接将马上的几个王家姑娘抡下马。
管他是什么雪雨阴晴,她只知道,这个穿着霜白色劲装的女人,拿腔作势、分外讨厌!
在另外几个王家姑娘惊恐的尖叫声中,王雪浓被她用马鞭捆了手腕,直接拖到珑格郡主面前,重重摔在她脚边:
“主人。”
“你们想干什么?!救命啊…唔…噗......”
王雪浓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惊恐挣扎之时,豆大的泪水已夺眶而出,只是刚刚呼救便觉后脑被一只手按住。
珑格郡主一言不发,俯身便将王雪浓的脸,狠狠按进烂泥里。
这张脸,让她厌恶。
而且,这个女人还想要顶着这张令她厌恶的脸,嫁进燕王府。
不知不觉间,手中的劲力便又加上一成。
见手下雪花般高贵清冷的姑娘,满脸满嘴的马粪和泥水,随她抬手按头的间歇,不断咳嗽哭喊。
挣扎着又无法逃脱。
珑格郡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味道怎么样啊?王七姑娘!”
第202章 放过你?下辈子吧
马粪!泥水!
丹巴七部的儿女,便是从小滚着它们长大!
马粪可以给粮食施肥,可以生火取暖。泥水可以种植粮食,还可以混着干草做成土窝取暖。
这些东西,被他们认为是最圣洁的自然馈赠,竟被这种自觉清高的女人如此唾弃。
珑格郡主看着眼前的女人,此时倒是很欣赏燕王妃。
作为对手,陆挽澜至少要比手下这个蠢货体面得多,也聪明得多!
其他的王家姑娘虽口中愤愤咒骂,可身上剧烈的疼痛,加之对这两个女人的恐惧,让她们不敢上前。
只能寄希望于从上方疾步而来的圣上和太后,还有王家人来给自己讨回公道。
珑格郡主顺势捞起王雪浓衣领,对着她已哭得扭曲的脸冷冷说道:
“你最好求求燕王妃,让她上场跟我打,不然……”
“呜呜呜,不要、不要……”
王雪浓透过泪眼看着这疯子般的女人,忽地从地上抓起一把烂泥缓缓贴上自己的脸,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而此时,再也压抑不住愤怒情绪的文武百官,终于从观景亭中跳下,从四面八方冲向球场中心。
“这真是奇耻大辱!今天一定要把这贼人抓住重重处置!”
“你这女人不要太无礼!”
珑格郡主看着这么软弱又美丽的姑娘,听着大周百官的咒骂和呵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喧嚣。
心中不知怎的竟萌发出一个新的玩法。
“珑格!住手!!”
乌伦格世子见状,终于出来阻止。
珑格郡主抬眼看去,只见大周的太后和皇帝业已围上前来。
她脸上扬起自信明丽的笑容,猛然抬手将烂泥糊在自己的玉面之上。
众人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珑格郡主会有这番举动,一时间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个郡主,她是疯了吗?
她想干什么!!
面前抽泣的王雪浓,看着珑格郡主即使狼狈不堪,眼神里却仍藏着邪恶的光,似乎要将自己抽筋扒皮一般恐怖。
她双腿发软,只觉得周身的一切,好像都变成了魔鬼在狞笑着、看着自己。
哭哑的喉咙拼命蠕动,才终于挤出几个字:
“你、你要干什么~放过我吧!求你……”
“放过你?下辈子吧。”
珑格郡主缓缓双膝跪地,做着最恭敬的礼仪。可口中飘出的话却让王雪浓如坠深渊:
“做丹巴七部的世子妃吧,成为和我们一样的,野蛮人……”
“永远永远,都别想逃离……”
王雪浓看着她玫瑰般艳丽的红唇一张一合,却已听不见接下来的话。
正在众人不知珑格郡主为何如此行事之时,竟见她豁然抬手,将头顶镶嵌水蓝色宝珠的发冠取下,端端正正地戴在了面如死灰的王雪浓头顶。
那颗水蓝色宝珠,是土骨论部落,最尊贵身份的象征。
身后的丹巴七部众人,无不下马跪地施以部落最恭敬的礼仪。
“他们这是?”
静静站在人群之后的陆挽澜,对迟铮投去疑问的目光。
迟铮看着两个跪在地上,浑身脏污的身影,一脸凝重挽惜:
“这种礼遇,是丹巴七部对他人施以的,最崇高的敬意,是代表奉她为未来之主。”
“未来之主?”陆挽澜不明白。
“按照土骨论的传统,格氏一族的酋长,会从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中各选出一位最优秀的,作为继承酋长之位的候选人。
不过,如果其中一人为对方选择配偶,并且心甘情愿将豹目宝珠赠予这位配偶的话,就是宣布自己会退出酋长之争。珑格郡主这一动作,无疑是放弃土骨论部落酋长,甚至丹巴七部联盟首领的争夺。”
听罢迟铮的话,陆挽澜虽能明白其中一二,可还是难以置信:
“她怎么会为了一个冒犯自己的别国姑娘,甘愿作出这么大的退让?”
“她害怕!”
迟铮想到曾经的土骨论部落酋长,鹰眸中猛地迸出一丝恨意,转瞬即逝:
“上一任酋长,就是土骨论·萨其格的妹妹,珑格郡主的亲姑姑,也是唯一一位女酋长。”
“上一任酋长,不是海氏的人吗?”
迟铮摇头:“不。海氏哨鹰军的统领是那位女酋长的丈夫,格氏一族争夺酋长之位时,如果女儿胜出,部落将会由帮女儿夺位的夫家主宰,图腾也会改为夫家的氏族图腾。”
“原来如此。”陆挽澜点了点头。
似乎能够明白珑格郡主此番作为的原因。
按迟铮所说,那丹巴七部的现任联盟首领,土骨论·萨其格,六年前之所以发动叛乱,是因为不愿意自己的部落易主海氏,故而将自己的妹妹和妹夫一家屠尽。
所以,如果想要避免部落被夫家主宰,继位的女儿就必须嫁给丹巴七部以外的人。这也是为什么,珑格想要找一个更强大的丈夫入赘自己的部落。
而她认为这个人,是萧晏之。
“可是……”
陆挽澜看了一眼身后的梨影,她正和小喜好奇地看着异族的举动,仿佛对面前的事一无所知。
“那既然会有部落易主的风险,珑格郡主的姑姑为什么会夺位?那个海灵,又是海氏的谁?”
“这个,属下不知。”迟铮摇头。
两人对话之时,珑格郡主已经起身飞奔至乌伦格世子身旁:
“哥哥,这位王七姑娘说,她很喜欢和马儿一起玩闹。我喜欢她!我要她做你的世子妃。”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乌伦格世子长笑一声,转身便向满面风云的皇帝萧靖禹行了跪拜之礼:
“皇帝圣上!我土骨论·乌伦格,想要求娶这位美丽的姑娘,请您恩准。”
此话一出,百官哗然!
王家的几个命妇第一个不乐意,全然忘了这是什么场合,便跪地阻止:
“那可是蛮夷之地,又常年兵荒马乱,怎可把我王家女儿嫁到那种地方!”
“圣上!万万不可啊!”
其余王家姑娘亦跟着匍匐在地:
“太后,太后姑母,那丹巴七部都是野蛮人,雪浓姐姐去了那里,会生不如死的!”
“把她嫁过去就是把她推进火坑啊!太后!~”
珑格郡主脸上仍保持着恭顺的笑容,亦走上前去:
“皇帝圣上,我们土骨论是七部中最尊重女人的部落,未来的世子妃,也将会拥有别的女人无法企及的权利。”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哥哥如果不随便娶一个女人,就一定会娶那位燕王妃。
如果是那样,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登上联盟首领之位。
在珑格郡主眼中,世子妃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给哥哥任何助力!
只要不是燕王妃,就是最好的。
而这个女人,刚好是自己讨厌的。
“你胡说!”那王雪浓被众人扶起,听到珑格郡主这般说辞,咧开嘴便开始哭喊,“你明明是要置我于死地!你嫉妒我!!”
她见太后不说话,便猜想她定是想要答应乌伦格世子。
而除了王家人,竟再没有人帮自己说话,登时崩溃大喊:“阴谋!都是阴谋!!”
四处求救之时,一抹红色身影跌进眼中。
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
“都是你!陆挽澜,你明明知道她们这么厉害,还教唆我们去打,你好狠的心!我杀了你!~
第203章 因为...你足够蠢
迟铮见王雪浓恼羞成怒地扯下发冠,似要朝自家姑娘掷来,便一个飞身挡在陆挽澜面前。
只是还没等她有任何动作,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太后,已对丑态百出的王家人忍无可忍,终于传出一声沉喝:
“好了!弄成这个样子,还不赶快退下!”
微微含怒的嗓音,足以让在场众人,尤其是王家人胆战心惊。
陆挽澜跪在她身后,垂眸看着双膝下枯黄的草场,只觉得周围静得,甚至能听见太后转过身时,头顶上九尾金凤步摇随风发出的叮铃脆响。
只是当事人王雪浓,却没了往日凌霜寒梅的冷傲之姿,再次扑在太后脚边,满脸涕泪地哀求:
“姑母、姑母!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啊,这一定是燕王妃的计谋!”
这话一出,登时惹来众人暗中唏嘘。
而陆挽澜本来对她抱有的一丝怜悯,也彻底不复存在。
想不到这个看似冰清玉洁的王家姑娘,不但行事作风毫无担当,还惯会口无遮拦四处攀咬!
当真是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可她没有因此生怒,反而镇定自若、处之泰然,就这么冷眼瞧着她继续作死。
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这王雪浓嫁去丹巴七部已是木已成舟。她若是乖乖听话,说不定还会被圣上和太后另眼相看。
而她偏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言辞越发不堪入耳:
“一定是有人勾结了丹巴七部,故意设下的陷阱!若不是陆挽澜,侄女才不会……”
她话未说完,太后便勃然大怒,冲王雪浓厉声喝道:
“住口!你今日闹的笑话还不够多吗!若不是看在你被选为世子妃的份上,哀家这便处置了你!”
这番话已是极尽严厉!
王雪浓之前被太后万般夸赞,做梦也没想到她会翻脸无情。顿时白了脸,再说不出半个字。
可到底是百官看着,使臣听着。
再这么闹下去,大周的颜面就真是要丢到蛮夷部落去了。
太后正不知如何缓和气氛,却见王皇后顺势接过话茬:
“母后息怒,雪浓妹妹想必也是一时难以接受,忽然被许了人家,舍不得娘家也是人之常情,等她想清楚了,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还不忘看向乌伦格世子和珑格郡主:“再说,这对我们两邦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王家姑娘能得世子青睐,更是万分荣幸!”
太后怒色稍敛,冷哼道:“她若知晓这番道理,倒是不枉大周和王家养育了她一场!”
“母后且放心,妹妹的婚事,臣妾定会好好操办。”王皇后说着便向宁公公摆手,“母后和圣上先与世子歇息片刻,我来宽慰妹妹。”
经过陆挽澜的身旁,柳叶弯眉又轻轻挑了一挑:“母后可是忘了?咱们一会儿还要看燕王妃上场呢,想必王妃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王太后的目光随之落到陆挽澜的身上,见她一直不声不响跪在自己脚边,倒是说不出的沉稳,便挥了挥衣袖:
“还跪在这里做什么,下去准备吧。”
陆挽澜颔首施礼:“臣妾遵旨。”
见太后抬步远去,方才起身,带着迟铮向场外的马棚走去。
此时的圣上萧靖禹与乌伦格世子,也早已相互做请回到上方,开始畅谈着推杯换盏。
对于萧靖禹来说,用区区一个王家姑娘,即便只是换取短暂的休战止戈,对大周来说都是只赚不赔的交易。
至于那个姑娘嫁过去后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百官见状,自知今日不可与使臣大动干戈,便也默默退回观景亭。
只有两个不死心的王家命妇,拉着王皇后的霞帔一角,想要求情:
“皇后娘娘,求您看在她是王家女儿的份上……”
未等她们说完,便见到王皇后冷脸斥责:“王家女儿与别家女儿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大周的子民,都要为大周效力。”
“是……”
命妇施礼,回身看着远处一脸灰白的王雪浓。
她一动不动,双手颤抖地将那发冠举过头顶,想要摔碎这个该死的桎梏。
可珑格郡主却与她擦肩而过,似乎是在善意地提醒:“千万戴好了,哥哥娶的就是这颗珠子,你若把它摔烂了,小心他扒了你的皮……”
王雪浓睁大泪眼,转身狠狠瞪着这个明媚的女人,喉中却还是更咽:“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因为……”
珑格郡主慵懒地看着她,对身后的马儿打了个响指。翻身上马前的那一抹愉悦的浅笑,连同那句嘲讽,深深刻在王雪浓的心里:“你足够蠢。”
而这番对话,转瞬间便被马球场嘈杂的声响,淹没殆尽。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王雪浓只是觉得他们的快乐,与自己无关。
草原上的阳光过了正午,便越来越烈。
十丈开外的桦树林子里一抹闪光,晃了一个魁梧将军的眼。他轻轻摆了摆手,几百杆对准马球场的火绳枪便整齐划一地垂下,重新隐匿在深林里。
不过,那四处闪烁的反光,却没有停止。
陆云帆此时,正蹲在林子里的一棵白桦树上,扛着千里镜,盯着马球场的一举一动。
“二哥,二哥你给我看看啊!”陆云策见他看得入神,便伸手去抢那千里镜。
陆云帆扭着身体,忙不迭打掉陆云策的手:“别抢了,要不是你坏事,咱们就进去看了!”
“哎呀二哥,我闯出这祸事来,还不都是因为你!”陆云策不甘心,继续伸手,终于夺过千里镜,放在眼前调整角度。
陆云帆也不恼怒,只悠哉悠哉地靠着身后树干坐下:
“不就是让你薅几根马尾毛给我做琴弦,你他娘的倒是够狠,把人家半边屁股都薅光了!”
“我也不想啊。”陆云策嘟着嘴。
“那你就不会换一匹马!总逮着一匹薅,结果人家不乐意了吧!”陆云帆说着,又把那大宛烈马的尾巴毛,悉心收好。
“二哥!”陆云策听着听着,忽地抓着他的胳膊喊了一声,“那边有刺客啊!”
听他此话,陆云帆收起浪荡表情接过千里镜一看,登时吓得惊掉下巴。
“我草!~这他娘的哪是刺客,这他娘的是鬼吧!”
刚说完,便见一个颀长身影从远处一棵白桦树冠,落了下来。
第204章 这是要出大事啊
笔直洁白的桦树旁,早已褪下玄色锦袍的萧晏之,踩在金黄如蝶的落叶上。
他只弯了弯手掌,数十个黑衣死士便如箭矢一般簌簌落下,动作极轻极快,甚至连脚踏落叶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见主子无声比了几个手势,他们便窜上树冠,几个黑影在手起刀落间已封喉掉落。
下方同伴顺势接住尸身,将其拖入预先挖好的猎兽坑。
紧接着,“沙沙”声响随之传来,其他死士已用枯枝和落叶将坑洞掩埋。
一队分工明确的人马,就这样如过无人之境,在林中踩风攀叶,沿着武烈河一路冲杀,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萧萧风声传到陆云帆耳中,惊得他打了个寒颤,千里镜下的黑衣人饶是这番大动干戈,却连一只鸟都没有惊动。
“这是要出大事啊!咱们得先想办法告诉那些管事的。”他说完便愈跳下树干。
可却见挡在面头的陆云策一动不动,陆云帆不耐烦催促:“我说你个小兔崽子,别挡路啊!”
他刚说完,便听前头的陆云策结结巴巴地向树下说着:
“姚、姚把总有事好商量,你、可千万别动手!”
陆云帆一听这话,赶紧俯身看去。
只见姚松鸣绷着那张棱角分明的端正俊脸,正在树下仰面直视二人。
“哟,这是姚把总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陆云帆复又倚在树干上,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把眼睛放到千里镜前,漫不经心地招呼着,“怎么着?尿急啊?那你去别的树解决,这棵树被我们兄弟包了。”
听下头没动静,便又嘿嘿两声:“也别太走远啊,这林子里说不定藏着什么,小心给你吓~啊!!”
他话没说完,就见姚松鸣紧咬两腮的脸忽地出现在千里镜前,吓得他惊叫一声,差点把手中的家伙扔出去。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怎么连个动静也没有?!”
“你们在干什么?”姚松鸣问道,“我听你们说有刺客,哪来的刺客?”
陆云帆本不愿和他多话,可想到自己正要找人报告林子里的动静,而眼嘛前的神机营把总,不就是现成的?
陆云帆收起了顽劣心思,将千里镜递给姚松鸣:“呐,老子看见斜对面那片林子里有些黑衣人,你去跟上头汇报吧,这么大个林子也不安排几个人看守?”
姚松鸣透过镜片望去,只见雪白树干和金黄叶片之间,隐隐约约透出几缕金芒,正是几杆火绳枪的描金枪口发出的。
“哪有什么刺客?”他斜眼白了一眼两个陆家兄弟,面上颇为无奈,“那是神机营左、右掖军新配备的火绳枪,不懂别乱说。”
姚松鸣说完话,忽感意外。
神机营共有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和右哨五军,除了中军一直驻守皇宫,左哨军会偶尔派去巡城外,其余三军一直在城外的兵营操练。
今日,左、右哨军来此已是非同寻常,怎么左、右掖军也出现在这?
而且还是如此隐蔽?
“火绳枪?”陆云帆登时来了兴趣,“你们神机营不都用紫铜火铳吗?左、右掖军怎么会有这玩意?”
正思索着,却见陆云帆如此好奇地盯着自己,便随口一答:
“那是风家三个月前,在三十七蛮部叛乱时候缴获的,数量有限,还轮不到我们左哨军。”姚松鸣态度冷淡,心想说了他们也听不懂,便透着千里镜向马球场方向望去。
“切~”陆云帆见他这副德行,又是将白眼翻上了天:“风家缴获的?要不是我们陆家在前头冲锋陷阵,他们风家那点兵蛋子早被打的爹都不认识了。合着兵部拨了那么多军饷,到头来就养出了这么些,只会捡宝贝拍马屁的狗奴才了。”
由着陆家这浪荡子喋喋不休,姚松鸣眸光掠过球场,见几个少年将军满身是伤地被人抬出来,几个王家姑娘虽没受伤,却是哭哭啼啼跑回营帐。
他脸色霎时凝重起来:
“这马球打得好好的,那几个小侯爷怎么被抬出来了?”
“嗷~你说那几个龟孙子啊?”
陆云帆捋了捋额间碎发,有些幸灾乐祸。接着把方才自己看到的画面描述给姚松鸣,临了了还不忘拍腿大骂:
“真他娘的废物啊!这要是在辽东,那丹巴七部的什么世子,在我大哥跟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上次在斗兽场我大哥差点把他子孙根给废了,你是不知……”
“公子—公子—”
正说到关键时刻,几声急唤忽而将他打断。
姚松鸣见那人正是自己的仆从,便飞身落地走上前去:“何事如此慌张?”
“公子!您快回去看看吧。”这仆从满头大汗地大喊,“咱家姑娘见没人愿意跟燕王妃一起打马球,硬是要上场帮忙,老爷夫人拦不住,让我唤您回去劝劝!”
“什么?!”
还未等姚松鸣开口,方才静静听着两人说话的陆云策,听到燕王妃三个字,顿时急了:“你说燕王妃要上场,跟丹巴七部打马球?”
仆从见这位年轻的小爷凸瞪着眼睛,一脸凶像,吓得支支吾吾:“是、是,太后让燕王妃代表大周,跟那珑格郡……”
“糟了!”陆云帆和陆云策对视一眼,撒腿便往马球场跑。
他兄弟二人最明白不过,方才那征战沙场的将军都被那郡主的手下打得落花流水。小妹陆挽澜虽有些功夫傍身,可终究是个女儿家,此时上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真是要了几个兄弟的命了!
姚松鸣嘱咐了仆从去膳房营帐通知陆云昭,便也向马球场奔去。
而此时的马球场,气氛不知为何忽地凝重起来。
面对礼部官员询问,谁要上场与燕王妃共同迎战丹巴七部之时,那些个文官武将竟是个个跟没了冠子的小公鸡般,蔫头蔫脑,只顾低头喝茶。
有了几个少年将军和王家姑娘的前车之鉴,其余人等就算再意气风发,也要三思而后行。
况且这燕王妃一介女流,又臭名远扬,由她领队,过后还不得被别人戳着脊梁骨?
更让人大跌眼镜的,还要属王家的两位尚书大人。
见自家姑娘被选去蛮夷之地做世子妃,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全靠着二位夫人张罗着大事小情。
将那王雪浓安置了后,王大夫人沈氏终于坐回亭中,见两位王尚书兀自斟酒小酌,便唉声叹气:
“你们好歹也是做伯伯的,亲侄女儿遇到这事,怎么都不说说话?雪浓是老十一家的独女,要不是他和老八、老十三,在山西各州府县城张罗那棉花生意,哪有你们……”
“你说什么呢!”
王大老爷,吏部尚书王维全,听自己的夫人越说越离谱,有些晦暗的方脸顿时阴沉下来。
第205章 哥哥舍命陪小妹
眼见礼部的官员离去,王三老爷,工部尚书王毅全,掂量着手里的赤豆菱粉糕开始抱怨起来:
“哎哟大嫂,要我说那几个丫头就是在山西做惯了土皇帝!自打她们几个进了京,咱们两家府上哪天消停了?今儿说点心噎得慌,明儿说房间太小,天天在太后跟前姑长姑短的,我们兄弟哪管得了她们~”
说完,便又大嘴一张,开始咀嚼起点心来。
“那太后好歹也是亲姑母,可真到了事儿上,这亲情是说扔就扔。”王大夫人沈氏苦着张脸,摆弄着腕上的珊瑚手钏唏嘘,“你们两兄弟,可要长个心眼儿……”
“夫人你这种话休要再提了!”
看王维全又一瞪眼,王大夫人沈氏有些不悦,讪讪甩了两下帕子转移话题:
“亏得今儿摔伤的是我那不争气的侄儿猛儿,要是换了我儿,那真是割了我的心头肉了!”
听到自家夫人这话,王大老爷王维全也只能连忙宽慰:“这不生怕出什么岔子,才没叫他们来嘛。”
王三老爷王毅全也附和道:“全靠老天爷这场大雨,不然我家那二郎和四郎哪能被派去修河堤,要说这就是命!嫂嫂你放宽心吧~”
王大夫人沈氏点点头,忽地见一抹湛蓝色身影跑场外,眉头又是一紧:
“那不是姚家的姑娘?都这个档口了,怎么…”
前些天,京城有名儿的媒婆簪花婆婆特意拜访,把自家大郎的画像讨了去,送到户部尚书姚大人府上。
说是姚大人的千金过了年就十七了,阖府上下正张罗着给她议亲。
沈氏没见过这姚家姑娘,原本还不情不愿。
今儿却是见了真人!这姚水月身着湛蓝色的翠烟衫,头上的坠马髻斜插一只镂空金簪,妆容虽是清淡了些,可一颦一笑间透着秀外慧中,端庄可人。
比自家这几个姑娘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王大夫人沈氏是一眼就相中了!
可没成想这姑娘竟是个没脑子的。
现在的情形,满朝文武的儿郎和姑娘,哪个不是安安生生地坐着,偏就她要去陪燕王妃打马球,惹那一身的臊!
心下便又琢磨着,须得寻个什么由头,把自家大郎的画像再要回来。
跑到马棚的姚水月哪里会知晓,自己的仗义出手竟会惹来众人非议。
她只知道,燕王妃虽然武艺高强,可到底也是姑娘家,若真的无人相助定会吃尽苦头。可要是自己执意上场,父亲定会差人唤回兄长姚松鸣。
兄长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就这么想着,便拢了拢腕上挎着的茉莉软纱,轻挪着碎步向马棚深处走去。
好容易到了陆挽澜跟前,素色的云头履上已沾了一脚的泥,可还没等上前跟燕王妃打声招呼,便见一匹赤红的健硕马儿被人迎面牵来。
“姑娘,属下选好了。”
一身墨蓝色劲装的迟铮,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以为是自家姑娘陆挽澜催促。
却不想,一抬头竟见姚水月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对自己问好:
“是迟姑娘啊,我也要一起打球,你能不能帮我也选一匹马?”
她说着,便抬手指了指面前几百匹壮硕的战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让迟铮有些意外。
她抿着薄唇一脸严肃,飞入两侧碎发的剑眉微微凝滞,低头见这姑娘的鞋袜满是淤泥,想来多有不便。
遂将手中缰绳递给姚水月:“那你用我的吧。”
说完又向马棚里头走走停停的陆挽澜行去:“姑娘,姚家姑娘说要上场打马球,就在前头。”
“啊?”陆挽澜刚刚抖落了一袋干草,填满马槽,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满脸震惊。
顺着迟铮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身着烟罗襦裙的姚水月正牵着马,跟自己打招呼:“娘娘~”
陆挽澜回身与迟铮对视一眼,嘴巴张得老大,满脸都写着:她怎么来了?
叹了口气,放下手中麻袋便来到姚水月面前:
“姚姑娘,今日马球赛可谓履险如夷,就连我自己都未必能毫发无伤,你一个柔弱的姑娘,还是别趟这趟浑水了。”
说到这似乎想到什么,顿了顿又道:“况且,我现在的名声不太好,与我为伍,姚姑娘恐会连累家人,受到无妄之灾。”
见燕王妃连寒暄都懒得寒暄,直接劝自己回去,倒是爽快!
姚水月便也说明自己心意:“我出此下策,只是想让我兄长帮你……”
看着面前银朱色劲装的陆挽澜,虽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可粉雕玉琢的娃娃面容中却透出英气逼人的气势。
她忽地有些担心,兄长会不会有所顾忌,不来啊?
说着说着,便又心虚起来:“就是、不知兄…”
“月儿!”
听到这声呼唤,姚水月心里的石头登时落地。
她连忙转头,见到兄长姚松鸣禁着眉头一脸无奈,嘴角不由得上扬起来:“兄长,我就知道你会来。”
说着便要飞跑过去。
可下一秒,便见一红一白两个身影从姚松鸣袍摆后窜出来,疾行风一般掠过自己,将身后的陆挽澜围了起来。
陆云帆上下打量着自家小妹,狐狸般的媚眼里竟开始泛滥着母爱:
“小妹!你是不是被我那妹夫气得一时想不开,才要上场去打马球?你若磕了碰了叫哥哥们怎么办?”
“就是啊!”陆云策拉着陆挽澜就要往外走,“还选什么马,咱们不跟他们玩了!哥哥现在就带你回家!”
见两个哥哥说风就是雨,陆挽澜急忙抽出胳膊,凤眸圆瞪厉声说道:“本姑娘就是看珑格郡主不顺眼!你们要么上场,要么就一边呆着去!”
说完,便又带着迟铮继续挑马。
“这…”陆云帆和陆云策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知道,自家小妹向来说一不二,看这架势是铁了心想和珑格郡主斗个你死我活。
陆云帆想到自己屁股上的那一刀,登时咬牙切齿起来:那个臭娘们确实要好好教训一下!
旋即跑到小妹身边:“既然如此,哥哥们就舍命陪小妹了!”
见方才还绷着一张小脸的陆挽澜“噗嗤”笑出声来,陆云策便也弯了弯唇角:“小妹要是再受伤,可不能哭鼻子啊!”
正在兄妹三人嘻嘻哈哈之时,负责御马的太仆寺少卿又满脸焦急地跑了过来:
“燕王妃,您这马都挑了半个时辰了,丹巴七部的人已经在场外候着了,太后特命下官来催催。”
陆挽澜无奈笑了笑。
萧晏之给自己的任务就是一个字:拖。
如今已经尽力拖了许久,确实不能再耽搁下去,便应了一声,牵着选好的马儿走了。
姚水月见陆家兄弟亦跟了上去,便又拽了拽姚松鸣衣袖:“兄长…”
却见姚松鸣只丢下一句:“为兄上场,你回去好好坐着。”就牵了她手中的马儿跟上队伍。
一抹暖阳般的笑容豁然爬上姚水月嘴角。
马球场众人翘首以盼多时,终于盼来了大周的球员。
可待看清队伍中的人员,只有三男两女,五个人。而对方仍是四男四女,八个人。
便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差距如此悬殊,恐怕结果不尽人意啊!”
“那怎么办,你行你上啊!”
“不了不了…”
陆挽澜和迟铮对视一眼,二人方才在马棚已经商量好策略,他们人数虽少,可也算短小精悍。
只要将他们主力牵制住,也能尽量拖上个把时辰。
可正欲进场之时,主位之下忽然站起一个手拿球杖的瘦削身影,让在场众人大惊失色!
第206章 分工
隔在围栏外的陆挽澜,立于马上,虽看不清那人模样。
可那大红的骑装背后,金丝锁绣的蟠龙飞云绣样,却异常清晰地印在她眼中。
周围的老臣见到太子萧方霁行至圣上萧靖禹面前,请命出战,登时吓得连滚带爬跪在上首面前。
他们可是眼睁睁看着那几位少年将军,立着进来,横着出去的。
大周如今只有一位皇子,若是真的因为打场马球而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动摇了国之根本啊!
不过最紧张的还要数皇后王雪凝,看见太子站出来,一字一顿地说着:“恳请父皇,准允儿臣上场,与丹巴七部使臣一决雌雄。”
她藏于如意文锦阔袖之下水葱般的手指,已经攥地死紧。
而在听到圣上萧靖禹回了句:“准了。”
更是一时惊慌失措,将那点了珐琅翠玉珠的指甲给生生捏断,顾不得十指连心之痛,此时只想开口阻拦:
“圣上,婉婷妹妹就这么一个孩儿,才到臣妾宫里没几天,若是今日有什么不测,臣妾要怎么对她交代啊?”
萧靖禹摆了摆手,头上十二旒冕随他衮袖一抬发出叮铃声响:
“皇后慈爱,可也不能溺爱,要知道溺子如害子!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随父皇南征北战了!”
“是,臣妾鲁莽了。”王雪凝颔首行礼,面上又恢复端庄婉约之态。
萧靖禹见下方老臣个个欲言又止,便轻哼一声:“怎么,被他们吓破了胆?”
他兀自甄满酒杯,冷眸扫过几人脑门上的细汗,又将目光落在乌伦格世子脸上:“朕的儿子,虽骑射不精,也足以应对此种场合。”
“太子殿下虽年幼,却是勇气可嘉。”乌伦格世子举杯回敬,冷白的面庞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就是不知这是自信,还是自负啊?”
萧靖禹并未对乌伦格世子的言辞表示不满,只淡淡对礼部官员说了声:“开始吧。”
而下方官员除了回到原位,也没什么能做的。
经过段临的矮几,却见这老头不但没有阻止太子冒险,还老神在在地扶着胡须似要看一场好戏。
不由得纷纷拂袖,翻着白眼走开。
正在场外等着太子萧方霁的档口,立于马上的陆挽澜开始对几人进行战略安排:
“二哥,你功夫最差,可是你嘴皮子厉害,又从明月熙那学了几招点穴之术,最适合在精神和心理上干扰对方。只要保证安全,就算是远离他们的球杖和马蹄,也一样能发挥作用。”
翘着二郎腿歪躺在马鞍上的陆云帆,眯眼望着天听完小妹的话,便用玉指轻轻拨弄两下刘海,给陆挽澜抛了个媚眼:
“这点本事哥哥还是有的~小妹你就请好吧!”
见二哥虽是没个正形,可他既然这么说,定是胸有成竹。
陆挽澜点点头,接着看向陆云策:“六哥你会些刀剑功夫,骑射又是大哥手把手教授,那负责击球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小妹放心,我在辽东,就经常跟大哥的副将在军营里打马球,这个还难不倒我。”
陆云策扬了扬光洁如玉的下巴,月白色圆领锦绸骑装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更衬出他少年英气勃发。
陆挽澜再看迟铮:“你与我就负责牵制珑格郡主和土骨论·海灵。务必保证其余人的安全,尤其不能让太子受伤……”
“六皇婶这样说,就是把侄儿看扁了。”
两人说话间,便听到一声冷泉般的嗓音从身后袭来。
几人正身回头望去,见来人正是太子萧方霁,便下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既是一起打球,便不必尊这繁文缛节,起来吧。”萧方霁淡眉轩朗,随意将手一抬,便驾马行至几人前头。
“怎么?领队的是六皇婶吗?”
陆挽澜旋即答道:“正是。”
“那六皇婶也给小王分配些任务吧,莫要把小王当成个玻璃花瓶。”
“可是太子殿下看起来文文弱弱……”陆挽澜有些为难,却还是道出自己的顾虑。
萧方霁淡淡瞥了一眼这个同样看起来娇弱的女人,心里有些愤愤不平:小王是文弱,又不是软弱。
见太子似乎有些不悦,陆挽澜便指了指陆云帆:“那太子就跟着我二哥陆云帆,先扰乱视听,再做一些策应吧。”
说完便也懒得看他的反应,就回头看向姚松鸣:“至于姚把总,想来在神机营多日,应是练就了不小的本领,尤其是手疾眼快,便和我六哥一起负责传球击球。”
“好。”姚松鸣一如既往地绷着张脸。
分工完成,刚好场内鼓乐响起。
陆挽澜深吸一口气第一个进场。
迟铮紧随其后,陆云策和姚松鸣也驾马依次跟了上去。
只是萧方霁刚要进场,却被陆云帆抢先一步。
看着那抹艳红色的妖娆身姿,只留下一串浪笑便消失眼前,萧方霁强忍怒意翻了个白眼:
六皇婶让本王跟这人一起策应,怕不是以为自己是个弱智。
虽不情不愿,胯下骏马还是随他轻唤,踏进了马球场。
而这一次,场上的气氛与方才竟是截然不同。
在场众人本就对太子这年幼稚子登场不抱有必胜的希望,而待看清那场上其余球员。
除了姚松鸣身子骨结实些,能扛上几顿揍之外,其余一个个瘦得跟小鸡仔儿似的。
尤其是那陆家老二,连坐在马上都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能行吗?
唏嘘之声便又此起彼伏:
“这下完了,搞不好这几个货得被打得断手断脚!”
“那燕王妃一家怕不是真得罪了圣上,不然也不会让他们上赶着送死啊!”
“可不是嘛!这六比八,怎么打啊!”
面对丹巴七部八个球员,陆挽澜自然明白表面上悬殊颇大,对方男球员个个虎背熊腰,而女球员亦是矫健威猛。
可她还是淡定地看着珑格郡主点头示意。
“燕王妃,你的目的达到了,不应该感谢我吗?”珑格郡主率先开口,扬着下巴蔑视地看着陆挽澜。
“我为什么要感谢你?”陆挽澜抚摸着马儿鬃毛,轻笑一声。
见燕王妃仍对自己爱答不理,珑格郡主便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说的也是,你即将成为我的手下败将,输了的人,只配求饶。”
接着,便又扬起高傲的头颅嘲讽笑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因为以多胜少而感到愧疚的!”
嘶~
陆挽澜蹙眉朝对面望去,又问迟铮:“他们比咱们还多两个人是吗?”
“回姑娘,多了两名女球员。”
“哦?”
得到回复后,陆挽澜点点头,还未等发球官员上场,便厉声一语:“迟铮,去把人数打平。”
“是,姑娘。”
迟铮说完,便抄起左手钢钩般的五指,飞身而去。
第207章 八面虎须
拿起红色圆球的发球官员,刚刚站直身躯,却见马球场大周这方的球员中,一个身着墨蓝色劲装的瘦弱身形,迅捷如豹。
呼啸着袭向对方两匹青鬃大宛烈马,凛冽的秋风吹起她额前青丝,露出两只凶狠的兽目。
目光正死死锁住,丹巴七部另外两个不知名的女球员。
未等二人回过神来,迟铮左手的五指已逐一扣进她们的肩甲,一提,一拽。
伴着嘎啦、嘎啦两声骨头裂开的声响,这个墨蓝的身形已如一道闪电,翻身回到陆挽澜身边。
迟铮刚刚落坐马鞍之上,便听见两声凄厉惨嚎,响彻整个马球场的上空。
接着就是两个女球员捂着肩头跌落在地。
珑格郡主很清楚,自己的狼崽若不是遭受极大的痛苦,断然不会如此狼狈。
回想起土骨论·海灵的话:“那是大周王爷牵走的狼崽,是主人看上的狼崽!”
一抹震怒直冲头顶!
锁狼喉,果然名不虚传。
这只母狼崽,虽然已离开丹巴七部这么多年,可她的传说在丹巴七部的斗兽场一直流传至今。
她的绝技,足以让大多数狼崽心生畏惧。
谁也没有料到开局竟是这样的残暴。
全场众人纷纷停住手中动作,一时间鸦雀无声。
那发球官员更是震惊得手指一松,连红色圆球砸在脚面上,都忘了喊疼。
直到听见上首传出一声声鼓掌“啪!啪!啪!”
陆续的拍手呼喊声才渐渐由小变大,转瞬间,便是欢呼雀跃地动山摇!
气势震撼的鼓乐适时响起,也在为大周开局的勇猛助威。
“世子不必在意,这只是我大周,一个王妃身边的护卫而已。”
萧靖禹接过刘元海甄满的斗彩双龙戏珠酒杯,阴郁而又隐含愉悦的目光扫过乌伦格世子,对着他隔空相邀:
“这是燕王妃的娘家进献的佳酿,醉千愁,据说平常人只要喝一小口便会醉上三天三夜,早知七部勇士酒量非凡,不知世子可有胆一试?”
“哈哈哈。”乌伦格世子轻笑两声,眸中嵌出冷意,“有何不敢?”
说完,便将杯中醉千愁一饮而尽。
他看着场上自己一方的球员被抬出去,冷白野魅的脸上,除了有些许兴奋之外并无半点慌乱:
“既是大周开了武球,那么就祝太子殿下平安下场吧。”
乌伦格世子向萧靖禹的目光迎视过去,穿过金盘玉碗,隔着长阶御案,两道眸光交会于半空中,犹如两柄刀剑碰撞,锋芒尽露。
随着开球前的鼓乐渐渐息声,所有人的目光已被场中十二人紧紧吸住。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燕王妃区区一个护卫,竟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了对方两名球员。
这领队的燕王妃此番作为,若不是有着必胜的把握和更胜男儿的气魄,那就是他娘的不想活了!
不过看这厮杀较量一触即发,此时也只能暗暗,为这六位莽撞的球员捏一把汗了。
天边涌过的一团阴云,缓缓笼罩在对面丹巴七部六人身上,肃杀之气亦是愈发浓郁。
饶是如此,场上的陆云帆和陆云策,还是趾高气扬。
看着珑格郡主马奶般洁白的脸上,被阴云染得忽明忽暗,陆云帆抖落两下艳红色的云纹缂丝阔袖,晃了晃下巴:
“怎么着?小妞儿这就不高兴了?行你不要脸皮以多欺少,不行我们要个公平?”
“就是!”
陆云策随意答话,摩挲着手中的新月球杖,只觉得这杆镶金球杖握着扎手,不如自家那柄裹着和田玉的黄金球杖顺手。
陆云帆见珑格郡主一言不发,又浪笑两声:
“你要是怕了,就来求求哥哥,哥哥没准会怜香惜玉~”
他说着又御马向那四个彪形大汉行去,见几人嘴大脸大,一脸凶相,眼睛却是眯成一条缝,便“哈哈哈”笑出声来:
“还有你们四个怂蛋,能不能把眼睛睁开!”
话音刚落,却听见面前大汉喉中闷吼一声,吓得马儿连退数步。
“哎我草!~你爷爷都不怕他,你这畜生怕什么!”
此番下作挑衅,让在场众人是大跌眼镜。
不过,看他身后的太子萧方霁和姚松鸣倒是十分淡定,便也收起了满脸的鄙夷神情。
珑格郡主完全没有理会陆云帆的上蹿下跳,御马径直来到陆挽澜面前,露出甜腻的笑容:
“燕王妃什么时候也学会耍花招了?”
“兵不厌诈嘛。”陆挽澜亦回之以端庄微笑。
“好一个兵不厌诈。”珑格郡主笑容逐渐被一丝狠戾取代,只丢下一句,“知道你大哥陆大将军,为什么能灭掉徒单部落吗?”便策马转身离开。
陆挽澜不懂她话中之意,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紧接着,便见珑格郡主将胸前的雪白衣领扯掉,白皙的脖颈上露出一串坠着天眼玛瑙石和兽骨的项链。
其余五位球员亦是如法炮制。
刹那间,一股汹涌的杀气便如惊涛骇浪一般,向周遭铺卷而来。
林中鸟雀惊鸣,远处虎啸猿啼。
万马嘶鸣混着牛羊奔跑的雷动之声,不断从远处传来。陆挽澜只觉得脚下的草场都颤了几下。
轰隆隆的声响和啼鸣之声越来越远。
沿着武烈河一路厮杀的萧晏之,亦感到这种异常。
挥刀砍向自己的黑衣人,被飞驰的牦牛野猪从身后撞飞,牛角直接穿透那黑衣人的腹部,顶着尸体跑出几百米才甩飞出去。
他见这些野兽凶猛异常,便招呼王府死士窜上松林顶端,极目了望。
眼前景象顿时让萧晏之心中一紧,整个哨鹿围场以马球场为中心,方圆百里都在翻滚着浓烟巨浪,原野中百兽争相逃亡。
糟了!
他们竟然有这个底牌!
修长的指尖不由得紧紧扣在松树树干上,麟纹沟壑般的树皮随之在他掌中碎成粉末。
丹巴七部是想要置她于死地吗?
正犹豫要不要遣唐风回去帮忙,却见一片枯黄的桦树叶片从头顶旋转飘落。
身旁唐风啧啧两声,想要拂去落叶,才一抬手却被萧晏之喝住:
“把手拿开!!”
指尖就这样停在半空。
两人飞身立于另一棵树上,静静看着这片树叶像羽毛一般晃晃悠悠,可下一秒发生的一切却让唐风震惊得久久合不上嘴。
方才栖身的松树枝杈,竟随这树叶所落之处,齐齐折断。连飞跑的野猪也被其利刃削去大半边皮肉,只能嘶吼着继续奔跑,洒了一地泛着油亮的殷红。
那落叶锋利如刀,倘若落在人身上,恐怕这肉身之躯已如千刀万剐。
该死的!
萧晏之眉心已皱出笔直的线,重拳锤了一下树干,还是朝十七渡口行去:“去找陆云礼!”
这厢的林中逐渐恢复平静,而马球场上大周球员胯下烈马却发了疯般扬蹄长嘶。
本就不善于骑射的陆云帆,竟是没来得及抓住缰绳,被一下掀翻在地。
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只听迟铮惊诧一语:
“他们竟有八面虎须!”
第208章 扭转乾坤
“八面虎须?那是什么?”
这个名称陆挽澜从未听过。
可看见迟铮一脸肃杀,她便猜到这东西定是非比寻常之物!
乌云转瞬已飘至自己头顶,连带将她绯红的双颊也蒙上一层压抑之色。
“姑娘可知,虎生三崽,必有一彪?”
迟铮奋力扯住缰绳,企图将想要卧倒的马儿拉起,可是任由她如何拖拽,还是无能为力。
自己的骏马此时已被吓得蜷缩一团,连站都站不起来。
陆挽澜听到这句话,便也开始思考。
她虽不知道那八面虎须有什么厉害,但却知道“彪”这种生物。
古书《癸辛杂识》中记载:“虎生三仔,必有一彪。”
相传虎一胎最多生下两只幼崽,在极少数情况下才会有第三只,所以本着物竞天择的生存法则,会将第三只瘦弱的幼崽遗弃。
这只被遗弃的第三只虎仔,若能在绝境之中生存下来,便被称作“彪”。
彪有强烈的报复心,且战斗力极强,必会将遗弃它的虎群全部杀死,而后以虎为食。
堪称百兽之王的唯一天敌!
陆挽澜思于此,却更加疑惑:“彪与八面虎须有什么关联?这虎须又有什么威力?”
她话音刚落,胯下的战马竟也开始频频后退,她甚至能感受到马鞍之下马儿恐惧的颤抖。
其余几人的马也没好到哪去,不是嘶鸣想要跑出球场,就是颤栗着卧倒认输,完全不似方才斗志昂扬。
陆云帆揉着屁股急得团团转:“小妹!迟铮!你们快想想办法啊!”
“哎呀~你起来啊!”陆云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根本拉不动已经倒在地上的骏马。
倒是太子萧方霁淡眉凝滞,与姚松鸣对视间细细观察周围的形势。手中球杖已被二人举至胸前,以便应对丹巴七部突然的袭击。
在场众人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战马立于敌前竟缴械投降,这还怎么打?
堂堂大周,难道真的要在今日,被蛮族部落威严扫地?
包括圣上和太后在内的众人,目光定定锁住场上六名人仰马翻的球员,却还是期待着他们能尽快想出破冰之法。
他们虽胆战心惊,却只能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面前一切。
回到姚廷安身边的姚水月,此时已将腕上的茉莉软纱攒成一团。哥哥她自是担心的,可是那个月白色锦袍的翩翩公子,亦时时牵动着她的心。
连一直对陆挽澜装作漠不关心的淑太妃,此时也不由得暗自攥紧拳头。
这八面虎须,淑太妃倒是听说过。
那是刚刚被定国大将军陆云烈所灭的,丹巴七部之一,徒单部落的圣物,他们的图腾便是八面虎。
这八面虎,相传是被徒单部第一位酋长救下的一只彪,它长大后杀尽虎群中七只遗弃自己的老虎,每杀一只便会长出一只头颅。
据说它通体赤红没有黑纹,全身骨头都曾折断过,浴火重生后百兽不能敌,百鬼不能侵!在报仇雪恨后又回到徒单部落,一直作为领地的守护神。
后来它在将死之时,把自己的虎须给了徒单部的子民。这虎须的杀气能绵延百里,震慑猛兽,保护部落不被其他野兽侵袭。
而这八面虎须的威力的确如传说中那样,百兽闻之纷纷退散。
迟铮亦是将此种说辞讲给陆挽澜。
“原来是这样。”
陆挽澜向来不信那些部落传说,可是不得不说,珑格郡主这种做法倒还有些唬人的作用。
动物不同于人,很难用眼睛和大脑分析周遭形势,故而多数会以气味来判断是否有危险来临。
想来这些马匹,定是被这八面虎须上的猛兽气味吓得心生畏惧,错把面前的球员当做是凶狠的彪,才会惊恐着想要逃脱。
不过话又说回来,同样都是膘肥体壮的战马,为什么丹巴七部的马就不怕这些气味?
若说他们的马天性如此,陆挽澜是绝不相信的。
珑格郡主见燕王妃盯着自己的白龙驹思索良久,便向前挪动两步。
她高昂着头颅,丰盈的唇角不由得向上微微翘起:
“怎么样燕王妃?你是想直接认输?还是就用两条腿跑着跟我打?”
陆挽澜一言不发,单手握着球杖踏步上前,想要与珑格郡主的白驹拉近距离。
她的马,一定有问题!
可这一动作,却将身后的两位哥哥吓得不轻:“小妹!小心有诈啊!”
迟铮见状便疾步跟上,以球杖做武器护在自家姑娘身侧。
而一直自信满满的珑格郡主,在藐视陆挽澜须臾之后,竟见这即将成为自己手下败将的女人,嘴角霍地绽放一丝了然笑意。
才忽地紧锁眉头,愤怒地勒马扬蹄:“你!!”
不过一切都已经晚了,陆挽澜已发现她白马鼻孔处的一丝殷红。她飞速退至自己马儿身边,拿起球杖用扎手的黄金薄片朝手掌重重一划。
下一秒,便将掌中之血涂在马儿的鼻孔之上。
血腥之气,可以扰乱虎须的猛兽杀气,这马儿登时长嘶直立。
扭转乾坤的局面,惹得众人惊呼着站起,可一颗心却仍是吊在嗓子眼。
待看到圣上萧靖禹紧咬着双腮,拼命克制着双目中爆燃的火焰,便又坐回矮几旁,可脑中的神经一紧紧绷住。
只见陆挽澜飞身上马,顺势握住球杖杆将掌中残血抹上,又撕下大片衣袍将手掌和球杖紧紧缠住,用牙咬着打了个死结。
这明明是战场上拼白刃的架势!
她指缝中溢出的耀目红色,刺在两个陆家兄弟的眼中,心疼的话还未等说出口。
却见陆挽澜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昂着头颅,气势凶暴,其余几人来不及震撼,亦是依样画葫芦。
陆挽澜似笑非笑看着面前六人:“雕虫小技,还是别拿出来丢人了!”
珑格郡主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计策竟被燕王妃轻而易举攻破,明丽的脸庞阴晴不定,心中却对这个对手生出莫名的征服感。
她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用球杖冲着陆挽澜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便躬身前倾伏于马背:“那就开始吧!”
赤红的圆球,随发球官员丹田运气咆哮一声,直飞长空。
而陆挽澜根本没有给对手任何机会,鲤跃龙门飞身带球,直接冲向对方球门。
紧接着,马鞭的“噼啪”响声不绝于耳,一匹匹毛色各异的骏马,四蹄连连蹬踏,驮着背上的球员风驰电掣般朝远处飞奔而去。
马蹄扬起的烟尘,在后方久久不能散去。
而这银朱色娇躯手中,沾着血的球杖似是有什么魔力,竟能带着那只拳头大小的红球一路披荆斩棘,杀出重围,径直冲向丹巴七部的球门。
转瞬之间,她离那球门只剩一步之遥。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燕王妃要为大周击进第一球的时候,她却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陆挽澜调转马头,嘴角是珑格郡主从未见过的嚣张狂傲:
“我把球放在这里,有本事,你们就从我手下,抢走它!”
第209章 这是你自找的
这番言辞,让大周百官瞠目结舌,眼看着球在门口竟然不打进去!
燕王妃这是要干什么?!
而除了迟铮,大周另外四名球员更对陆挽澜的所作所为困惑不已。
不过陆云帆和陆云策并不在意输赢,管他呢,反正小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然而,陆挽澜的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珑格郡主和她身后的五名蛮族球员。
见陆家两个兄弟一脸幸灾乐祸,两名丹巴七部的男球员立即飞身而出,扬着手中球杖就朝他二人胯下马腿袭去。
陆云帆登时变了脸色,急忙抬鞭朝自己马屁股上抽了几个来回。
可是这马儿被他一抽,不进反退,吓得他三魂没了七魄,扯着嗓子就开始骂娘:
“我草!~你他娘的倒是给老子跑啊!老六快他娘的来救老子啊!!”
眼瞧着坐下马腿就要被敲个稀八碎,对方的球杖忽地被两根球杖死死卡住。
紧接着就是老六陆云策大喊一声:“二哥,你两腿别夹着马肚子!放在马镫上!”
“啊~~”
陆云帆惊恐地抬头,见陆云策一招打开前方球杖,便又与太子萧方霁与对方的两名男球员混战一团。
他不敢耽搁,急忙调整好骑马姿态,全然不顾周围看客鄙夷的眼神,向另一侧的空旷之地飞驰。
一直缄默不语的姚松鸣却牢记自己的职责,他策马疾冲,视线透过飞花四溅的泥水和漫天飞舞的草屑,死死锁住丹巴七部球门前的圆球。
眼疾手快正欲扬杖击球,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被对方另外的男球员策马左右夹击。无论他如何挥舞球杖击打,却只觉这二人如铜墙铁壁,无法撼动分毫,只能随之并驾齐驱闪过球门。
恰于此时,珑格郡主的雪白身形已如离弦之箭冲出混乱的扭打,她亦是反手横握球杖,朝陆挽澜猛攻而来。
身侧的土骨论·海灵与她兵分两路,已在眨眼之间掠过迟铮来到圆球所在方位。反手悬腕抡起球杖,在铲起大片泥土迷惑迟铮视线之时,亦将那枚红色圆球飞入空中。
眼看海灵牵缰回马,迟铮鹰眸紧盯圆球飞驰的轨迹,翻身暴起,振臂扬杖就是一击。
不到一个呼吸的瞬间。
“哐啷!”
铜锣敲响:“大周进一球!”
“好!!!”
四周看客猛地站起身来,群情激奋之余,撞翻了无数杯盘碗盏。
而透过这“哗啦啦”一片的碎裂之声,球门处却传来一连串金属碰撞的“铛铛”声响。
寻声望去,只见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正坐于马鞍之上,挥动手中球杖向对方劈砍。
进球与否,仿佛与这二人没有半点干系!
珑格郡主阴沉着脸,球杖在她手中忽而如缨枪,忽而似刀剑,两端镶嵌的黄金云片随她劈砍捅刺之间,闪烁着耀目的金晖。
只是每每在她杀招破风而出之时,陆挽澜总能以四两拨千斤之势闪身躲过,而回击自己的却是暴风骤雨般的袭击。
珑格郡主手臂被劲力震得麻木,却见陆挽澜面上毫无波澜。
更让她愤怒的,是这个嚣张狂妄的女人竟还活动着脖颈,挑衅自己:
“这才哪到哪,郡主不会就这么点本事吧?”
“呵…”珑格郡主挑起一侧的唇角,听着身后的击球之声再次响起,眼中刮过一团冷风,“本郡主没时间陪你玩,这是你自找的!”
她话刚说完,便挥动马鞭,“恰”了一声。
只见,白龙驹侧过马身扬起前蹄,雪色鬃毛之下忽地窜出一簇寒芒,带着刺耳的锐声朝陆挽澜胸前呼啸而来。
陆挽澜凤眸微眯,便见这波银针还未刺中自己,又有数道微芒随着珑格郡主策马立身之时,从她头顶耀目的珠串流苏中飞射而来。
侧身躲过面前寒芒的瞬间,另一片针雨却已接踵而至。
生死一线之时,陆挽澜还不想硬碰硬,打不过还躲不过吗?
她勒缰驾马,转身就跑。
而这风驰电掣之际,坐下青鬃烈马却是长嘶一声,蹬起后腿将她震飞出去。
在全场的怒吼声中,陆挽澜贴地滚了几圈。可还没等她人站起来,便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头顶倒下砸在身旁。
“砰”地一声,震耳欲聋。
飞溅起的尘土杂草糊了她一脸,而与之一起迸在脸上的,还有温热腥甜的血点。
紧接着,便是一大片暗红,从那匹青色油亮的骏马身躯之下,汹涌溢出。转眼间又渗入到脚下枯黄的草地里。
陆挽澜看着一柄弯月球杖将骏马的胸腔穿透,压制不住的怒火猛地从她眼中窜起。
而珑格郡主却在此时御马而至,扬蹄欲踏!
“小妹!!”
听到这边响动的陆家兄弟,见状不约而同大喊出声。可是对方球员竟是无比难缠,搅得几人分身乏术。
迟铮正欲策马而去,可土骨论·海灵却又运球飞扑,红色的圆球便似暗器一般直冲迟铮门面而来。
正当所有人以为今日必会为燕王妃收尸之时,一声凄厉的鹰唳忽从马球场的角落升起。
这是?
在场众人无不被这声音吸引,纷纷举目仰望,却连半个鹰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突如其来的海东青的啼鸣,让珑格郡主和土骨论·海灵手中动作有那么一丝迟缓。
两人交换眼神之时,陆挽澜见头顶白龙驹的马蹄,微不可察的一滞,嘴角不由得泛出得意笑容。
她立即撑地而起,飞身窜到马儿身侧,脚尖暴起!
照着那白龙驹的侧脊,重重一踹。
鬼魅般的速度让珑格郡主顷刻间回过神来,可此时她只听见“嘎巴”一声,坐下忽地一虚,整个人连同骏马,便一齐飞出数丈。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马球场周围十人之高的架鼓,撞得七零八落。
轰隆轰隆的皮鼓之声,此起彼伏,几乎要穿透众人耳膜。
乌伦格世子霍地起身,面前矮几随之翻到在地。
他看那白驹没入鼓堆之中一动不动,而珑格郡主又无声无息,正欲上前查看。
却见陆挽澜箭步疾冲,抬脚踢飞一个皮鼓,球杖挥砍之时,穿着雪白马靴的妹妹翻身而起将将躲过致命进攻。才又安安稳稳坐了回去。
只不过,此时的乌伦格世子好像失去耐心,眼中忽然有种皇帝萧靖禹看不懂的急迫。
这个燕王妃,在拖延时间!
腹诽之时,耳畔却又飘来一句阴寒的疑问:“一匹马而已,世子也会这么担心吗?”
萧靖禹目视前方,嘴角噙笑,却没有再看乌伦格世子:“今日的马球赛,真是精彩!”
话音才落,便又听一声锣响:“大周进第二球!”
彼时,迟铮已经挥杖击球,开始了下一轮猛攻。
只不过,让她格外诧异的是,自从听到那声海东青的鸣啼,土骨论·海灵便一直紧紧盯着主位下方的角落。
那里站着数十名衣着相似的侍女,可不知为何一直将头低垂的梨影,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自己。
抬眸偷偷朝前望去,凶狼般的眼睛霎时间与她四目相对!
梨影心下一沉,却见那个满头小辫的球员,对自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便策马转身。
第210章 折叶郎君
哨鹿围场之上,大周和丹巴七部的马球赛还在如火如荼进行。
而在这以南的武烈河下游,却有一队官兵正押着一辆囚车,向北缓缓而行。
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哨鹿行宫。
武烈河两侧群山环抱,沟壑交错,山高坡陡。这种地形和水土,只有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松树才能生存。
方才被派去探查消息的黑衣影卫,从前头的悬崖峭壁飞身回来。
他踩着满地枯草,向一个身形颀长,对自己负手而立的年轻男子颔首:
“三爷,再向北行五里,就是十七渡口,附近没有可疑人等,可以原地歇息片刻。”
“嗯。”
只见这男子紧了紧身上的素面墨色斗篷,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远处的山石。
北方天寒风疾,若无土壤更是草木不生。虽然哨鹿围场有着千里松林,可眼前这光秃秃的巨石侧立千刃,竟有一棵松树破石而出挺立在绝壁之上。
苍郁中透着坚韧和顽强,实属难得。
那影卫不再打扰自家主子欣赏美景,只回头对众人喊了声:“巡抚大人有令,原地休整。”
“是!”
官兵们听罢,停下脚步,将囚车安置在靠着石壁的位置,又命人从河里取水架上柴火,为巡抚大人和这位囚犯烧些热水。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各司其职,轮番看守休息,井然有序。
待壶里的水滚了,近身的影卫倒了一碗端给自家主子:“三爷,水烧好了,您进些吧。”
男子回身,正二品大红色绣有锦鸡的官袍,在墨色斗篷间闪着尊贵的光芒,腰间玉带侧方还别着一把墨色短刀。
乌纱帽下,是一张纤瘦儒雅的脸。虽然从山西到此地一路舟车劳顿,可他面容之上,除了温润如玉的笑容,并未显出一丝疲态。
他接过瓷碗,来到囚车旁,向里头递了过去:
“蔡师兄,喝点水吧。”
囚车里的犯人骨架宽大,虽满头白发,脸上却无半点褶皱。破了几个口子的囚服干净整洁,鬓发亦是梳得整整齐齐。
大周历来善待囚犯的传统,由此可见一斑。
似乎听到有人说话,他怔怔看了那瓷碗半晌。
忽地凸瞪着双眼,龇着牙探出头来:“嘿嘿嘿~水~水里有毒~你要害我,我不喝~嘿嘿嘿~”
“我是你的师弟陆云礼,师兄你忘了?”
这已经不是陆云礼第一次对着蔡察解释自己的来历,不过他还是耐心地继续:
“是圣上特命我为山西巡抚,去查你的案子,我答应过老师要将你完完整整带到他面前。再过五里地就是十七渡口,那里有人跟我们汇合,今晚就可以在哨鹿行宫面圣,师兄的冤屈,定会得以昭雪。”
说完这些,陆云礼亦是盯着瓷碗中的水,眸光中透出晦暗。
他还是晚到了一步,不然嫂夫人和师侄、师侄女也不会命丧黄泉。
就算是为师兄蔡察洗清一身罪名,也换不回他的妻儿。
陆云礼叹了口气,正要劝他喝水,便听身后快马赫然止步,下来一个黑衣影卫,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三爷,顺天府传出消息,说咸布案关键证人贾达方在牢里窒息而死,还画了押。”
“可有说他的供词都写了什么?”
“何大人说,供词对家主不利,他会酌情上报。”
“罢了。”陆云礼轻挥阔袖,影卫退下。
牢里头的把戏,他再清楚不过,窒息而死却又不是溺水,无非就是贴加官、压沙袋这种手段。
供词更是由着他们随意捏造。
一路上,影卫也都把小妹陆挽澜和几位兄弟惹得祸悉数道来。
他虽经历了几次刺杀,可好在有陆家大部分影卫护佑,又有燕王萧晏之抽调人手,也算平平安安回来了。
也还好他今日回来了。
正在他思索的空档,囚车中的蔡察不知怎的,忽然双手抓着囚车木杆,满脸透着惊恐撕心裂肺地吼叫:
“放了琳姐儿和奉哥儿!我跟你走!”
“师兄!你怎么了!”
陆云礼抬手要去握住他两手,可是蔡察被锁链拷住的双手忽地从车内伸出。扬手将他手中那碗水打翻在地,“啪嚓”一声,滚烫的热水随着碎瓷撒了满地。
耳边是蔡察粗重的鼻息声,还有铁链击打在木杆上的咣当声响:“琳姐儿快走!跟你娘走!快走哇!啊啊!”
可陆云礼看着地上的水迹,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只见一片枯黄的桦树叶子,安安静静落在脚下枯草和碎石中间。
这里不过只有那几棵野松树,怎么会有桦树叶?
“有情况!”
随他冷声低语,手下官兵立即拔刀冲过来,将囚车团团围住。
而此时,只有一缕劲风从深谷中呼啸而过。
几片枯黄的桦树叶片,随风洋洋洒洒从天而降。
他抬眸了望,只见一团青色旋风从这黄叶之中刮过,朝方才那棵野松而去。
下一秒,便听见“咣啷咣啷”声响,身边的十几名官兵扔下手中长刀,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他俯身探过鼻息:“死了。”
再看脖颈处,均有一条红色细线,确是致命伤口无疑!
竟是用树叶做暗器杀人于无形!
“哈哈哈!快跑啊!有人来了!嘿嘿~”身后蔡察适时发出疯癫的凄笑。
通过囚车中的笑声,陆云礼仿佛还能听见一阵嗡鸣轰隆之声,渐渐清晰。
“大人!会不会是蜜蜂?”一个官兵持刀问道。
“这个季节,不会是蜜蜂。”
陆云礼扬起瘦削的下颚,目光又一次朝那棵野松树望去。
眼前景象让他冷眉陡立,那棵松树上的松针竟是犹如被狂风席卷,瞬间秃成枝杈,眨眼的光景只剩下苍劲的树干立在陡崖之上。
而那满树的松针竟化作一团碧翠色的漩涡,如龙如蛇,呼啸着向自己疾冲而来,嗡鸣之声便是由此发出。
“刚柔牌准备!”
“是!”
手下官兵应声行动,举起盾牌冲向最前方,脚下动作干净利索,立即架起三人高的盾墙,将整个囚车和陆云礼护在身后。
可那松针尖锐,锋利如刚,簌簌落下之时如暴风劲雨,打在最前头的盾牌上,“当当当当”瞬间将面前阻碍穿透。
连同持盾之人的身躯,也未能幸免。
面前的刚柔牌,已被松针穿出无数孔洞,正午金辉透过孔洞在陆云礼面前交织成网。映在他脸上,似要将之割成碎片。
影卫及时撑住盾牌,但源源不断的松针却被灌注超强劲力,如箭矢一般冲向盾牌。
眼见就要破防。
陆云礼却只定定站在囚车正前方。
却于此时,空谷另一侧传来几声“嗬嗬嗬”阴寒的冷笑,一个白鬓黑袍的老者,抬起如同烧红铁钩般的手掌,猛地在山顶大石上重重一击。
成千上万片碎石便如飞弹一般,朝那股青色旋风袭去。
接着便是一声不合时宜的寒暄:
“嗬嗬…折叶郎君,别来无恙啊。”
第211章 收网
不知是不是一种讽刺,在铁爪白头翁以还击的方式,对那刺客表达慰问之后,绝壁之上的峡谷竟重归安静。
饶是这样,盾墙后的官兵和影卫,仍是死死咬牙坚守,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要知道这刚柔牌造价不菲,内夹牛皮又辅以蚕棉钉之,里布用油厚涂防水,外层用钢甲为锋,不但水火不透,更能在远距离抵御火器射击。
可对方这个高手,只用小小的一根松针,就轻松破盾。足见其功力深不可测,绝不会因为铁爪白头翁的出现,就轻易放弃攻击。
官兵和影卫一张张冷毅如雕的面孔,透着决绝的杀气,豆大的汗粒不断从他们下颚噼啪掉落。
他们怕死,可是更怕奸佞贼子毁了这个盛世太平!
只要陆大人不喊停,他们便会一往无前!
囚车里的蔡察,却于此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冷笑,似是要断气般的笑声,在这氛围之下似鬼魅一般刮擦着众人心房。
而听他笑声逐渐消逝,却见更加密集迅猛的针尖,朝岩壁下的盾墙铺天盖地袭来。
惊天的压迫和气势,随着敌人黑压压蜂拥而至的针潮,席卷着盾墙后官兵和影卫的大脑。
对方虽然只有一人,却足以匹敌千军万马!
不断有持盾之人倒在血泊中,又不断有人继续撑起盾甲,威猛身躯犹如巍然不动的礁石,阻挡对方惊涛骇浪般的攻势。
根根松针携着烈日的金芒穿透刚柔牌的多层精甲,从陆云礼的乌纱冒顶飞过,钉在囚车的木栏之上,将身后的石壁岩层打得飞花四溅。
簌簌风声灌入耳中,似流矢飞弹,嘈嘈切切如雷如崩。
可陆云礼似乎听不到眼前士兵的哀嚎,也闻不到浓重的血腥味,依旧面不改色不动如山。
对于这个折叶郎君,他早已摸清底细。
孤影剑派四大长老之一,精于暗器,擅在丛林作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招招致命。
但是金无足赤,这位绝顶高手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的一切杀招皆要依附于树叶之上,等他把这几棵松树的松针用完,凭他有一身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正因如此,陆云礼才会选择走武烈河这条险峻山路,并且在距离十七渡口处五里的峡谷绝壁停留。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倒是想看看,这位从江湖上消失多年的暗器之王,没了暗器还能怎么打?
可峡谷上方的铁爪白头翁,却没有陆云礼这般好耐性。
鹰钩鼻尖早就被这人的无视气得通红,他抄起干瘪枯枝般的五指,朝那团青色旋风飞冲而去,还不忘哑着嗓子咒骂:
“折叶!你白爷爷在跟你说话!你他娘的是哑巴了!”
黑袍烈烈如大鹏展翅,登时扫去大半松针暴雨,赤红手掌如影似电擦着巨石爆出噼啪火星,只狠狠一戳便将山顶巨石裂下大片,直接将石缝中的松树也一同扔下山崖,如雷般的石块滚了几声,便没了动静。
而他仿佛不满足只毁掉一棵松树,接下来,山顶的几颗歪脖野松树亦是难逃他的魔爪,随他黑袍所至,铁爪一戳一挥,接二连三翻滚下山。
小子这么狂!老子让你一片树叶也没有!
“嗬嗬嗬!!”仿佛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铁爪摆弄着如火五指冷冷哑笑,“怎么样?还要继续玩吗!”
眼见没了暗器,那折叶郎君果然乱了阵脚,只骂了一句:“铁爪!你大爷的!”转身就跑!
可此人是朝廷钦犯,陆云礼并不打算放过他。
更可况,若是让他找到树叶,定会卷土重来,还不如今日收拾了干净。
“弓箭手就位。”
随他淡淡一声令下,埋伏在四处沟壑中的官兵迅速飞身而出,弯弓射箭。
折叶郎君青袖一卷,甩出迎面飞来的箭矢,他想要另辟蹊径从峡谷裂缝遁逃,却发现大路小道都已被陆三儿这个小小的文官给堵死了。
心下暗骂:竟着了这小白脸的道儿了!
他戴着银色面具,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就在迟疑间隙,却听陆云礼又发一语:
“捕手就位!收网!”
话音刚落,便又见数十黑影飞窜出来,一张巨网迎头盖下。紧接着就是数条寒铁锁链从四面八方向中心袭来,将折叶郎君团团围住。
铁爪白头翁更是乐得帮忙,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个青衣遮面的男子送入囚车。
本不欲说话的折叶,看见这白头老鸟上蹿下跳,便也换上轻蔑口吻:
“铁爪!出自同门,你这样,不仗义!”
“嗬嗬嗬~”铁爪白头翁笑了两声,“咱们不一样,我家主子有一方赤玉掌门印,不像你……”
见陆云礼信步走来,他便收了音急急上前:“陆大人,老夫奉我家主子之命,前来相助。”
“多谢白前辈。”陆云礼抱拳施礼,没有过多寒暄。
“陆大人客气,我家主子请大人放心,他已带人将前头暗哨铲除,到十七渡口的这段路,大人尽管放心。”
“好。”陆云礼点头,又对着身后空荡荡的峡谷轻语,“出来吧。”
接着,白头翁便听一阵嘈杂车辙声由远及近。只见峡谷尽头竟赫然出现十几个囚车,形色各异的囚犯亦是关押其中,正是陆云礼一路抓获的嫌犯和刺客。
里面甚至还有几个自己相熟的面孔。
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鹰钩鼻随着眉头紧蹙而挤出几条竖线:这陆三儿,不会连老夫也逮进去吧!
没有理会这白头翁震惊的目光,陆云礼回头看着其余人抬着牺牲属下的尸体,放在几辆平板车上,眼中仍是温润之芒:
“走吧,带他们回京好好安葬。伤亡人员十倍恤银,陆家出九成,妻儿老小陆家养。”
说完,连看也没看铁爪白头翁,便上马前行。
见车马滚滚而过,铁爪白头翁便从衣衫里掏出一个墨玉小瓶,仰头将里头的液体喝下,又吹了声口哨,跟了上去。
“咔嚓!”
“噗!”
伴着一声熟悉的哨响,萧晏之手中长刀在密林中左挥右砍,已经斩断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脖颈。雪刃上粘稠的血液刚滴落在地,便被他收回刀鞘。
“加快速度。”他冷着脸对身旁唐风说完,便又隐入密林。
唐风紧随其后,虽然脚下攀走有些吃力,却不敢有丝毫怠惰。
他心知肚明,方才林中的异常已经让自家王爷悬着一颗心,而刚刚一声海东青的唳鸣,更加不是一个好兆头。
也不知王妃那现在是什么情形?
不过,唐风应该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此时的马球场上已经打得鸡飞狗跳!
第212章 你小心!他抓你!
铁爪白头翁说的没错,陆云礼一行人出了武烈河峡谷后,一路上果然如顺水行舟,畅通无阻。
他打马走在最前头,大红鲜亮的官袍像一面旗帜,红得分外扎眼。
身后是几辆马拉的板车,上面排满了草席裹着的壮士遗体,冷透了的血从木板缝隙渗出,滴滴答答把路染得赤红一片。
十数个铁索捆着的囚车就这么浩浩荡荡跟在后头,咣当咣当压过乱石,惊得野鹿四处逃窜。
整队人马面容肃穆,并无喧哗。
倒是刚才被抓的折叶郎君,开始蠢蠢欲动,时不时晃动两下铁链,想引起旁人注意。
见无人理睬自己,又盯上铁爪白头翁,轻蔑叹息一声:“朝廷走狗,可悲!可怜!”
“嗬!”白头翁瞥了一眼沦为阶下囚的同门师弟,自身都难保了还在这挖苦自己,不禁气急反笑:
“怎么?折叶老弟多年不见,你这…呃说话三四个字崩的毛病,还没改啊?”
对方见这白脑袋的老鸟,上来就揭自己的短处,登时急了:“你说谁!”
“自然是你!”
“叛徒!走狗!”听他咒骂,白头翁也不恼怒。
只用枯瘦风干的手指,敲了敲折叶囚车外的铁索,发出金属碰撞的“钉钉”声响,将他喉咙中撕裂般的声线掩盖:
“不妨告诉你,老夫的主子有一方赤玉掌门印,老夫不过是为师门做分内之事,倒是你…”
“赤玉!掌门印!”
听到这几个字,折叶郎君猛地窜起身来,却由于囚车过矮“砰”地一下撞到头顶,栽倒在里头。
“诶~”白头翁幸灾乐祸哑笑,“那么激动作甚?”
折叶捂着头,忿忿吐出几个字:“掌门印!在哪?”
“嗯?你那一方掌门印还没找着呢?”白头翁禁了禁鹰钩鼻梁,露出白牙森森一笑,“不会吧老弟~没有掌门印请你出山,你主子给你多少银子?”
“他说,帮我找。”
听囚车中的师弟这么一说,白头翁“嘿哟”一声,语气中透着恨铁不成钢,“那无影带着两方赤玉掌门印消失了三十年,老夫我掘地三尺都没找着,你身后的人也是大言不惭?”
白头翁看着折叶的银色面具,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悲悯。
想当年师父收他为关门弟子时,两人年岁差了近二十岁,自己让他叫声爹都绰绰有余。本以为这牙都没长全的黄口小儿,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却不想他对暗器无师自通,师父颇为欢喜,竟将绝学折叶刀法传授给他。
不过好在苍天有眼,这小子天生拿不起利刃,只能折枯枝残叶作为兵器;又因为说话不利索,同门被坑怕了,这才养成单打独斗的习惯。
想到这,白头翁便看着陆云礼背影慨叹:
这陆三儿看着年轻,却做得刑部尚书之位,今日能将折叶郎君擒获,想来那“慈面阎罗”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若不是自己抱上了燕王的大腿,恐怕今日在这囚车里蹲着的,还得加上自己。
见白头翁不言语,折叶似猜中他心事,也笑了两声:“你小心,他抓你!”
“抓我?”
白头翁冷笑,正要和他掰扯掰扯利弊,却见折叶指着前头的囚车。
“他,大锤张,倒拔垂柳,力大无穷!”
顺势望去,只见一个上身赤膊的壮汉蜷缩着被塞进去,将囚车挤得满满当当。
不等他回问,折叶又道。
“这个,神偷,白日鬼。”
“那几个,山贼。”
白头翁一一看去,见前头还有一个囚车,关着四个脸上是鬼画符般的小童,只是他们的囚车竟用织得紧密的铁网罩着。
“他们四个,缩骨,炼柔童子。”
听到这里,铁爪白头翁已然变了脸色。
这些人物,好歹是江湖叫得上名号的,竟也让这陆云礼捉了来?
而更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每个囚车前头都挂着牌子,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些人于何时何地因何事被捕。
“白日鬼,专于白日行窃,捕于靖德七年八月十三,山西布政司平阳府绛州,因盗蔡察一案卷宗…”
他逐字逐句看去,不由得啧啧佩服:
这后生手段了得,若主子与那安公子在极乐神殿的事,被陆三儿知道,身为主子的三舅哥,还不得把燕王府给轰了?不行,得想个办法…
正想得入神,却听陆云礼叫了自己一声。
本就做贼心虚的白头翁,登时吓得双手颤颤巍巍策马前行:“陆大人,找老夫何事?”
却见陆云礼云淡风轻:“本官听说你在极乐神殿,杀了个歹人,救了本官的几个兄弟。”
“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哪里哪里,老夫行侠仗义习惯了…”
他本以为陆云礼会客套一番,便急忙想说不用客气。
哪成想,这尚书大人竟是好大的官威:
“念你惩恶扬善,本官对你行凶之事便不追究了,不过大周自有大周律法,过了今日,你便去城南的王恭厂服役三个月,将功补过吧。”
“哈?
见铁爪白头翁红彤彤的脸忽地煞白,陆云礼转身又招呼影卫,听他继续将京城近一个月发生的案件详情禀报:
“定北侯嫡子李傲棠也是那一日在城南妓馆遇害,后来…”
陆云礼扬手制止,这个案子他已经知道内情,不过对于近几日谢太傅三公子的命案,倒是有诸多不明朗之处:
“你方才说,谢怀津的案子跟陆家辽东铁骑扯上关系,怎么回事?”
“回大人,顺天府尹何大人送来仵作验尸结果,称谢怀津是被人掐了脖子窒息而死。但是勃颈处紫色的瘢痕有个凸起,像是戴着扳指的手造成的,可不知为何有人提出这凶手是大爷帐下的弓兵。”
陆云礼接过一张草图,是那瘢痕的描样。
之所以有人提出这种猜想,他倒不奇怪。
大哥陆云烈帐下,的确有一队弓骑兵。是从五军营抽调的步兵,所弯之弓是苍龙大弓。
弓身足有一人之高,弓臂内胎为木质,面贴牛角背贴牛筋。弓弦则是外裹筋膜,内掺皮丝。再配上细矛般的箭,威力足以穿透甲衣和盾牌。
所以想要拉动这种弓,除了要配上护臂,还要戴上青铜铸的扳指,以保护弓骑兵不被反伤。
不过这种扳指通常被磨得很薄,又是戴在中指。再看图中瘢痕,显然是拇指上的玉石之类,厚重之余又有深痕。
常年戴着个掉了茬的玉扳指,除了豫王,大周恐怕难找第二人。
而能堂而皇之提出这种质疑的人,无非是想挑拨谢、陆两家的关系。
陆云礼把那草图扔到影卫手中,轻描淡写一句:“派人抄小路,送到御前。再把消息递给宫里,跟付贵人说等着谢贵妃闹起来。”
“是。”
影卫领命,飞身离去。
当刘元海慌慌张张拿了一叠密报到皇帝萧靖禹面前时,场上的马球赛已是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大周一方因为陆挽澜和珑格郡主打的不可开交,防守不利让丹巴七部进了两球,竟是打成平手。
彼时,珑格郡主已双腿勾住漆红的鼓架,倒挂身躯挥鞭卷起地上断了的球杖,向陆挽澜喉管飞插过去。
第213章 你想杀了本郡主吗?
珑格郡主哪会听陆云帆的指挥,她并没有停下动作。
却见陆挽澜游走在珑格郡主面前,抬手便将球杖钳成两截,另一只手的球杖亦是照着对方脖颈猛砍过去。
珑格惊诧之余不敢有丝毫停留,腰腹用力便抬身翻上鼓架,躲过陆挽澜的致命一击。
而那鼓架的木头登时被砍成碎片,染了红漆的木屑“砰”地一声崩起,撒的她满脸都是。
她眼见无法抵挡,只能沿着一排皮鼓翻身滚过,让那宛如铁杵的球杖击打在身后鼓面之上。
伴随着雨点般的击鼓声,鼓面上的牛皮瞬间被豁出数条口子,似猛兽张着嘴发出撕裂耳膜的声响。
“你竟有这么强的内力!看来上次交手是故意隐藏实力!”
珑格好容易攀上旗杆,将半张脸隐在烈烈舞动的锦旗之后。
她之前还不相信,海灵在中秋刺杀燕王妃大败而归,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她确是有点本事!
陆挽澜亦是惊奇,几天之前,自己还勉强能与珑格郡主战成平手。而今日的内力却已处于巅峰时刻。遂心下暗道:干脆趁热打铁,给她个教训!
“对付你!还用不上我半成功力!”
说完,便抬起球杖将散落一地的木片向珑格头顶扫去。
珑格郡主绕着旗杆旋身躲过,待回身之时,又顺势将迎面而来的木片踢回来处。
“呼呼”之声响彻马球场的上空,而这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声欠揍的浪叫。
“娘们长得挺好看的,打打杀杀多不体面,不如来哥哥的欢宜楼当头牌!~”
二哥陆云帆见其他人根本用不上自己,而小妹这边又是危机重重,便抖擞着火红衣袖,挥鞭而来:
“虽然你伺候男人的功夫不怎么样,不过哥哥倒是可以调教!”
见那珑格郡主只顾打架根本不搭理自己,便又换了更劲爆的说辞:
“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好歹也在一张床榻上睡过!大周的爷们儿就好你这口儿辣的!”
此语一出,满场哗然!
陆家的多情浪子陆二爷,和丹巴七部的珑格郡主。
他们??他们竟然!!
这他娘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百官震惊之余,便又开始议论纷纷。
“这蛮夷郡主的行事作风,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呐!”
“可不是嘛!这荡妇作出此等荒唐事来,还想做燕王妃,真是不知羞耻!”
“不过这事要是真的,陆二爷倒是为我大周做了天大的好事啊!啊哈哈哈~~”
爆笑之声不绝于耳,可陆云帆口中露骨的话竟是层出不穷,羞得在场女眷手执团扇掩面退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们是万万没想到,一场马球赛竟是越打越离谱!
可皇帝萧靖禹正在看刘元海送来的密报,完全没有注意场上的动静。
却见乌伦格世子徘徊在发飙的边缘,猛地将拳头砸在矮几之上,震得杯盘碗盏哗啦啦碎了满地。
陆云帆完全没把这蛮族世子放在眼里,只伏在马脖子上媚眼一眯,盯着珑格郡主的蜂腰咂摸着嘴:
“娘们腰挺细,要是再软些——”
“你找死!!”
珑格郡主哪受得了这等奇耻大辱,听到这更是咬牙切齿,扬手便震起一片断木,飞向那陆家的浪荡老二!
“——爷们不得死在你身…啊!”
陆云帆还未说完,就看见一片刀锋般的木片朝自己斜插过来,他翻身落马躲过间隙,却又见另一片从天而降,向他裆下袭来。
亏得老六陆云策反应迅捷,扬起马鞭将他拖拽至一旁,才堪堪躲过。
陆云帆见状登时跳脚大骂:
“我草!~臭娘们你要是废了老子,以后没得用,吃亏的是你自己!”
见二哥这番泼皮无赖的架势,老六陆云策震惊得目瞪口呆:“二哥,你真的和那珑格郡主?你们?”
“老子唬她的!”陆云帆压低嗓音说了一句。
“那二哥你当心,我去击球了!”
陆云策见场上的太子萧方霁和姚松鸣二人,少了自己助力,竟又被另外四个丹巴七部的男球员压制,只嘱咐一声,就策马而去。
陆挽澜见状,便跑来将陆云帆护在身后。
“二哥,你没事吧!”
“放心吧,哥哥没事~”说话间,见那珑格郡主跳下来,又吓得蜷缩在陆挽澜身后,“小妹,你倒是继续揍她呀!”
此时的珑格郡主,正双脚踩在草场之上,满脸杀气盯着不远处的陆挽澜和陆云帆。
看这陆家兄妹的作派,她渐渐察觉出一丝异常。
以燕王妃的身手,若想一招要了自己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可是她虽出招狠辣,却总给自己一丝逃脱的机会。
而大周其余的球员,明明能在短时间内赢得比赛,却三番五次让球,一而再再而三地延长比赛时间。
连一旁的迟铮也只是与海灵缠斗,一招一式不过蜻蜓点水一般。
莫非这燕王妃早知道自己和萧逸寒的计划,才有意为之!
若真是这样,当务之急便要找个办法尽快脱身才行。
短暂的思考,忽地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珑格郡抬眸,只见前方几人正追着红色的马球朝自己迎面袭来,而冲在最前头的正是大周太子萧方霁,一抹凛寒的笑容忽地从她嘴角浮现。
她身形如电来到旗墩处,下一秒,一杆杆旗杆,便随她雪白袍摆翻飞之时,向萧方霁门面飞插而去!
在场众人谁都没有料到这一动作,太子身侧的陆云策见小妹陆挽澜腿风四起,扫落大半旗杆,可仍然有一根漏网之鱼,径直飞来。
他大喝一声:“太子殿下放当心!”
接着,一个跳起便将太子扑到马下,双臂护着对方头顶翻滚数圈才停在一边。
与此同时,陆挽澜已经手执球杖如握刀剑,目不斜视紧抿双唇,硬生生将面前旗杆从中间破开!再一飞身,无数散碎的竹片便咆哮着,将企图御马踏上陆云策的两名大汉击倒在地。
几人还未回神之际,却见珑格郡主已吃她一记回旋踢,撞在一排断裂的鼓架之上。
这些画面,不过是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随着姚松鸣打入一球,铜锣敲响之时,球场上空霍地传出一声尖叫:
“燕王妃!你想当着大周圣上和百官的面,杀了本郡主吗?”
听到主人呼救,土骨论·海灵正欲上前阻止,却被迟铮拦住去路:“你若敢去,我便杀了她。”
说话间,迟铮手中球杖已指向一个面黄肌瘦的侍女。
看着梨影战战兢兢,海灵眼角溢出殷红,狠狠瞪着迟铮的眼睛,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
“威胁我?”
第214章 不讲仁德?
迟铮迎上土骨论·海灵如狼的目光,神色冷漠地向梨影方向努了努嘴:
“你可以试试?”
未理会这番挑衅,土骨论·海灵冷哼,当即调转马头。
可就在转身的一瞬,身后忽地传出一声嗡鸣,迟铮手中的球杖劈风斩雷一般,擦着梨影鬓边的发丝掠过,“当”地一声戳进主位观景亭的木栏之上。
吓得梨影抖如筛糠,幸好被小喜扶住才没有栽倒。
土骨论·海灵瞬间凝脸回身,凶狠地盯着迟铮,似要将她千刀万剐,却是未敢再挪动半步:
“你想怎么样?”
迟铮勾起一边唇角:“你怕了?”
听到对方没有回答却反问自己,土骨论·海灵收敛神色,本欲说些什么。
可却看另一头,珑格郡主已被陆挽澜从鼓架上踢飞出去,整个人顺着空隙飞出数丈,重重落在主位观景亭正前方。
方才那个浑身雪白高贵的夷敌郡主早已面目全非,血水混着汗水从她额角的乌发蜿蜒到下巴,滴在身上,赤红的血点,似开在雪原上的红梅般耀眼。
珑格郡主到底身经百战,虽是吃了大亏,还是咬牙站起强忍剧痛往陆挽澜怀里一撞,两手似铁鞭般死死抱住她腰身,想要将其冲倒在地。
如果不是真正下过斗兽场,即使是上过战场的大周将士,也很容易被这种野兽般的撕扯和冲击扭转局面。
只可惜,陆挽澜穿越前,虽然只有蛮力没有脑子,训练项目科科不及格,综合格斗却一直都是满分。
在珑格郡主的手臂刚刚接触到她腰身之际,陆挽澜已经擒住她手腕反扣,等她失去平衡,便抬脚向她脚踝一扫。这雪白身影,便又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在场众人一时间目瞪口呆,喉咙好似被人扼住一般,盯着珑格郡主满身血污的眼睛一动不动。甚至连刚喝进口中的佳酿,都忘了咽下去。
陆挽澜缓缓解下将球杖和右手死死缠住的布条,大团的血迹霎时间从她掌心喷涌出来。
直到这时,她才察觉出蚀骨的疼痛从肩头处蔓延开来,一股股热流从肩头撕裂的伤口中疯狂溢出,已将银朱色衣袖染得斑驳一片。
可她瞳仁此时亦是燃着愤恨和疯狂的火焰,手中滴着血的球杖,被她缓缓抵在珑格郡主的脑袋上。
“陆挽澜!你疯了吗!”珑格郡主拼命向后躲闪,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颤抖。
她不相信,燕王妃会在这个地方对自己痛下杀手,可是这个女人的眼神,竟是恐怖得让她不敢直视!
见自己的妹妹被欺凌至此,乌伦格世子亦是起身叫嚣:
“皇帝圣上!我们不过是打马球,燕王妃此举实在欺人太甚!难道大周就是这样对待使臣的朝贺吗!竟是连仁德也不讲了?”
皇帝萧靖禹听到如此质问,脸色却分毫未变,只朗声笑道:“世子怎么如此紧张?武球,不都是这样打的?”
此语一出,惊出百官们一身冷汗,适才想要上前阻止燕王妃的几人慌忙抬眼看向上首,见圣上嘴角挂着浅笑又坐回原处。
却还是如坐针毡,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想不到这君心,是越来越难测了。
随之又将胆战心惊的目光,向主位旁的礼部尚书段临投去。只见这位太子太师,从始至终都没有抬一下眼皮子,似乎对太子在马球场的一举一动毫不在意。
他不是向来对陆家,对燕王妃嗤之以鼻,恨之入骨吗?
怎么今日,竟也想眼睁睁看着燕王妃,在此行凶?
这也太过反常!
另外两个丹巴七部的男球员见状,想要飞冲而来,却被姚松鸣和陆云策御马对撞,太子萧方霁拍了拍身上尘土,也加入其中。
一时之间,整个球场虽没了策马奔腾之声,气氛却更加剑拔弩张起来。
陆挽澜仿佛听不到哥哥们拼命的阻拦,也看不见球场满地的狼藉,只幽幽叹了一声:
“欺人太甚?不讲仁德?”
她脊背挺得笔直,直视高阶之上的乌伦格世子,面沉似潭,可言语中是令人胆寒的鄙夷和愤恨:
“你们丹巴七部,在我大周土地上买卖私盐、作奸犯科,可讲仁德?在辽东边境侵我大周国土、害我黎民百姓,可讲仁德?你们在疆场上伤我父兄、屠我大周将士时,可有讲过仁德!”
一席话,让乌伦格世子面色冷凝,嘴张了半天,却无法反驳。
球场上,除了冷风猎猎刮过,再无声响。
原本还担心激怒使臣要怎么收场的百官们,顿时慨叹不已!
连燕王妃这般小小女子,面对夷狄都能不卑不亢,怎么自己这堂堂儿郎,却生出怯懦?
陆挽澜忽地想起三月前在辽东军营,箭伤未愈的大哥陆云烈,抚摸着原主的头愧疚低语:“安心与燕王成婚吧,等大哥带着将士们把七部打退,就班师回朝和你们团聚。”
记忆中,大哥眼神中的坚韧、隐忍和无奈,似一颗巨石丢进陆挽澜的心房,激起惊涛骇浪,让她更加怒不可遏!
有谁知道,大哥出征之时,为何要在斩魂枪上挂白缨!
又有谁知道,这白缨上染了多少将士的鲜血!
如今边境战事不过只是吃紧,他们便要来到家门口耀武扬威!
若是任由这些坐井观天之徒耍尽威风,岂不是要让天下百姓以为,大哥陆云烈帐下三十万铁骑精兵,个个都是拿不起刀的酒囊饭袋!大周破国之日近在眼前?
想到这,陆挽澜忽地拔高声调:“尔等今时今日来大周朝贺,嚣张狂妄也就罢了,竟还伤我大周儿郎,刺我大周太子!扫我天子之严,灭我大国之威!我就是杀了她也难解在场众人心头之恨!”
她字字铿锵,气势凛凛,随着那个“恨”字响彻寰宇之时,手中球杖已狠狠朝珑格郡主脑袋飞插过去!
珑格郡主望着闪着金芒的新月,破风而来,带着尖锐的嚣声闪电般劈向自己,她瞳孔紧缩甚至忘了逃命。
所有人都面色大变,乌伦格世子更是当场呼吸一滞。
他亦是练武之人,看得无比清楚,燕王妃这一力道迅猛非常,若是被击中必会命丧当场!
电光火石之际,只听一声钝响,那球杖从珑格郡主头顶擦过,不偏不倚插在她脊背后头的草场之上。
满脸汗粒的珑格郡主抬头,却只见燕王妃娇笑两声,话锋陡然一转:
“不过嘛~今儿是个好日子,太后娘娘大寿不可杀生,我不过是跟郡主开个小小的玩笑。”
“玩笑?!”
“郡主不会是开不起玩笑吧?”
第215章 何罪之有?
一语方出,满座皆惊!
霎时间整个马球场一片死寂,众人不得不用半晌的沉默,来消化燕王妃的惊人之语。
方才见她以巾帼之姿与夷敌郡主大打出手,还以为她曾被丹巴七部刺杀重伤,又因父兄皆与对方为世仇,是恨毒了这蛮夷之人。
如此这般不过是在泄愤而已。
而接下来却听这小小女子,掷地有声痛骂乌伦格世子,威风八面之时更是为大周子民狠狠出了口恶气。
本想赞她豪杰之气不输男子,竟又听她说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跟珑格郡主开了个玩笑?!
到底是出身草莽世家,又被几个品行不端的兄长教养长大,才纵得这燕王妃这般喜怒无常,言语莽撞。
不过转念再想,若她不是在开玩笑,此时那珑格郡主的脑袋,可就真的要开了瓢了!
如此一来,倒是让那乌伦格世子说不出什么,只是这两国邦交,岂可儿戏!
也不知圣上是怎么个想法?
随后,巨大的嘈杂声四散而起,如巨浪滔天轰然卷起,将陆挽澜娇小的身影吞没殆尽。
她看着珑格郡主捂着肩头,踉跄地从地上起身,挥开土骨论·海灵想要搀扶的手,就这么直勾勾看着自己。
乌发混着凝固的血,胡乱粘在珑格郡主的额角,让她看上去狼狈不堪。比狼还要冰冷凶狠的眼神中,此时更透着比地狱的烈火更暴戾的杀气!
陆挽澜知道,自己这样一句轻飘飘的玩笑,可比直接杀了她,还要让她痛苦一百倍。
她越是高傲!
自己偏要把她的高傲踏碎!踩在脚下!
珑格郡主紧紧咬住后牙,一如既往昂头站着,听着大周一方的十二面锦旗,在霞光之下烈烈作响。
此刻,不得不承认自己输得彻底。
无论是马球赛,还是其他……
她虽不甘心,可还拼命维持着身为一个郡主的尊严,啐了一口血沫便欲下场,经过陆挽澜身侧时稍作停留。
留下一句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狠话:
“我们既是仇敌,你就该明白,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定会杀你!”
“我、等着。”
极轻极淡的回复,从陆挽澜粲然一笑的唇角中逸出。
她没有回头去看珑格郡主的萧条背影,只轻抬脚步,向主位观景亭的皇帝萧靖禹走去。
这一刻,一红一白的两个少女,分别携着狠辣和淡然的神情,在霞光金晖之下缓缓擦肩而过,只是未来,却要面对截然不同的境遇。
万众瞩目下的陆挽澜,恭敬跪地端正行了大礼,微垂羽睫正声说道:
“臣妾虽不辱皇命,赢得此战,可自知德行有亏不敢求赏。但求圣上恕臣妾与家兄言行无状,大不敬之罪,便是对臣妾最大的奖赏!”
话音刚落,群臣禁声。
方才对燕王妃和陆家兄弟嗤之以鼻的众臣,万万没想到,这小小女子竟来了这么一招以退为进,满肚子的牢骚竟是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她虽是在请罪,可明明立了功又如何罚得?
见状,大周的另外五位球员亦是紧随陆挽澜,一同跪地请罚。
迟铮身为陆挽澜护卫,不但最先动手伤了对方球员,还为了阻止土骨论·海灵将球杖插在了皇帝的脚底下,若要深究起来,那可是要扣上欺君之罪的帽子。
而陆云帆满口荤话,虽然是无奈之举,可一个大男人凭空污人清白赢了也胜之不武。此事如果传扬出去,大周男儿的脸面恐怕都会被他丢尽了。
再看陆云策和姚松鸣,两人虽是击球的主力,可若没有燕王妃等人的策应,想要进球也是难上加难。
最后便是太子萧方霁,表现倒还可圈可点,可也正是因为他被珑格郡主攻击,陆挽澜才起了杀心,不得不出狠手,给对方震慑!
皇帝萧靖禹抬眸扫过众人,又将目光落在陆挽澜脸上。
只见她不卑不亢跪在自己面前,脸孔散发着无法掩饰的光芒,像是如墨夜空中一颗耀眼的明星,在众人眼中是那样的神彩照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冷峻如冰的面容,渐渐融化开来,状若散漫地看向周遭官员和亲眷,旋即开口:
“请罪?燕王妃不过是赢了场马球,何罪之有?若连这都要罚,那朕,岂不是寒了你大哥和辽东将士的心了?”
见陆挽澜面色微惊,便将阔袖随意一挥:“瞧你们一身的伤,还不去修整修整,不然陆卿回来还以为朕,苛待了他兄妹几人。”
“是,臣妾遵旨。”
陆挽澜拜了一拜,便与其余人等起身退场。
可皇帝萧靖禹脸上的笑意却逐渐加深,现场气氛莫名诡异。
也不知是不是产生了错觉,陆挽澜只觉得自从“陆卿”二字从圣上口中吐出之时,百官之中竟有一些人,面色陡沉。
而这些微妙的变化,亦是被皇帝萧靖禹尽收眼底,他扶着酒杯看向乌伦格世子,嘴角展出一缕笑纹:
“我大周的女子向来巾帼不让须眉,输赢不过小事,世子莫要挂怀。今日是太后寿辰,不如饮完这杯稍作歇息,再尝尝我大周的全素宴如何?”
乌伦格世子嘴角噙笑,眼神阴沉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原样:“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诸位爱卿!何不随朕一起敬世子一杯?”
闻言,百官顿时兴奋起来,觥筹交错之声复又在上空回响。
而由着小喜和迟铮搀扶的陆挽澜,正艰难地抬着沉重脚步向营帐走去。
此时的夕阳,赤红如血,却称得她面容愈发苍白。
尽力托住珑格郡主,是萧晏之交给自己的任务。
那么现在,应该算是完成了吧?
可照计划来看,三哥陆云礼的队伍应该早就到了哨鹿围场,怎么至今还没有动静?
这不对劲!
陆挽澜这般胡乱想着,却忽觉耳边发出一阵嗡鸣声响。
二哥陆云帆和六哥陆云策的欢声笑语,姚水月对哥哥姚松鸣的关切声,还有段星朗对太子的询问声,瞬间变得嘈杂又遥远。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迟铮看着自家姑娘忽地呕出一口鲜血,大惊失色喊了一声。
身后的陆家兄弟登时慌了神,连忙扶住跪倒在地的陆挽澜,一声声唤着:“小妹!小妹……”
众人的面容,在陆挽澜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扭曲,可她还是奋力抓住一角松绿色的袍摆,迎上姚松鸣棱角分明的脸:
“去、武烈河十、七渡口,神机营恐怕有难……”
“燕王妃!!”
下一刻,陆挽澜终于支撑不住闭上眼睛。可她心中还是狠狠咒骂了一句:我x!什么情况?!姐的内力,又没了?
第215章 谁上废谁
一个时辰前,武烈河十七渡口。
神机营左哨军参将魏琪,带着将士们收拾完一地狼藉,重新在宽道上布置围栏和拒马,又蹬上了望塔。
“今儿真是怪了,平日里少见的野猪也不知道是打哪来的,成群结队没命似的疯跑。”
“可不是!”一个千总从他手中接过银枪,“刚有弟兄说,扎营在南边二里地的右哨军,还看见成群的马蜂朝下游峡谷去了,邪性的很!”
“是吗?那你没想着叫他们右哨的过来,说咱们烤了野鹿请他们吃酒?”
“嗨~”那千总一边擦着魏琪的枪,嘿嘿一乐摆摆手,“右哨那边换了个守备,不叫下头人和咱们左哨的瞎混,咱们哪敢说今儿要开荤?”
魏琪打着哈哈,来到了望台极目远眺。
远方的天空虽红灿灿一片,可南边玉带般的武烈河下游,不知怎的竟起了大雾。两侧密林被笼罩其中,只能看清松树的碧绿塔尖。
而从那浓雾中,似乎还隐约传出金属的碰撞声。
“头儿,下头好像有动静!”负责观察敌情的将士禀了一声。
魏琪听罢,接过身边将士递来的紫铜描金千里镜,睁着两只眼睛顺势望去。
只见视线内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见,敏锐的嗅觉让他察觉出危险的气息。
燕王早就通知自己,刑部尚书陆云礼今日会在十七渡口与他汇合,再以入夜孔明灯为号,护犯人蔡察面圣。
算算时辰,这陆大人应该早到了才对。
如今不但他一行人没个影子,连燕王也不见踪迹。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魏琪抬步走下台阶:“三百火铳手,随本将去下游查探。”
“是!!”
众将士集结在后,魏琪翻身上马,将银枪火铳挂在身侧,眉头已皱成个“川”字。
再想到右哨军调来个新守备,估摸着连火铳怎么点都不会,若是真被人偷袭指不定乱成什么样。
魏琪不禁又照着马屁股抽了两鞭子,一路风驰电掣,向下游行去。
可才行了不到二里地,就远远瞧见一行身着明甲的神机营右哨将士,横在道中央。
百来号人,又不能踩着他们过去。
他冷眼打量了两圈,见面前众人懒散得没半点“兵”的骁勇之气,便高声问了一句:“前头有动静,你们就在这干看着么?”
周围的人听罢,“哗啦”一声围了过来,将脚底下的石子踩得嘎嘣作响。手上拎着的紫铜火铳,随他们腕上转动,晃得吊儿郎当。
他们大多数是不惑之年的老油条,平日里在各布政司守备军混得久了,除了偷奸耍滑没别的本事。好容易混进三大京营之一的神机营,更是端出一副仗势欺人的架势。
他们看来人,冲在最前头的一骑,是青鬃大宛,马头上照着细密的麟甲。背上之人银凤翅盔红缨高耸。可头盔下的面容,则是一副毛头小子模样,便嘻嘻哈哈起来:
“哪来个细皮嫩肉的瓜娃子,敢指使爷爷们!”
魏琪身边的千总怒喝:“大胆!这是神机营左哨魏参将!”
“哟?魏参将!”方才说话的黑脸大胡子,将手中火铳随便一扔,走上前来,“对不住啊,咱们都是从地方上来的军户,只听过都指挥使、百户千户,不太懂这营里头,参将是个什么头衔?”
他话音刚落,身后众人便捧腹大笑。
魏琪挂怀着前头陆云礼的安慰,本不愿多费口舌,可见他们似乎有意耗着,便扫了一眼面前人的胄甲,正色说道:
“本将是左哨参将,帐下有两个你这样的守备!”
见他猜出自己是右哨守备,这黑脸大胡子微微诧异,旋即笑呵呵说道:“那您管得了左哨,还管得着右哨?手伸得够长的。”
魏琪亦是露着白牙笑道:“右哨我是懒得管,自有总兵大人约束。您老怎么称呼?”
“弟兄们都叫我刘爷~前儿是山西布政司绛州千户,得了咱们王家十七老爷的提携,来做这神机营右哨的守备!知道王十七老爷是谁吗?那是…”
“呵…”魏琪冷笑一声打断,“这事儿奇了,神机营从不养闲人,岳总兵怎么由着下头人胡搞,什么糟鱼烂虾都往里头塞?”
“小子!你说谁是糟鱼烂虾!”
刘守备手下人见他张牙舞爪要动手,连忙将其拉住:“守备,这人是岳总兵的外甥,可使不得!”
“行了,本将没闲心跟你耗,把道让开。”听着前头越来越清晰的刀兵之声,魏琪失去耐心。
“让道?”刘守备脸色更黑,胡子炸起,“岳冲了不起?爷爷战场上搏命的时候,他就是给老子提靴的!今儿咱把话撂这,右哨的地界儿你想过去,除非让你舅舅给老子磕几个响头!”
右哨将士听罢这话,登时架起火铳,对准面前左哨军。
这还是魏琪头一回被自己人拿铳对着,他正了正头上的银盔,冷了脸:“你方才说的,那王家十七老爷是谁?”
刘守备撑着腰杆,歪嘴乐了:“王家十七老爷,那是当今太后庶出的十七弟!当今皇后的十七…”
魏琪飞身就是一脚!
刘守备正大声说话,冷不丁吃了一脚,整个身子“砰”地一声,带着后头几个将士翻个跟斗。
还未起身,手掌便被一杆银枪扎进了土里。
一声惨嚎冲天而起,刘守备疼得双目血丝爆射,抬头便见一个黑洞洞的铳口顶在自己脑门。
“王家人左右朝廷用官,修堤造桥手不干净,现在还想在神机营摆谱?连豫王都不敢明目张胆!太后要是知道你拿她老人家当挡箭牌,你这条老命还能留下吗?”
魏琪说完,他面前右哨将士犹犹豫豫进退两难,可又见这参将猛地把那银枪抽起:“谁上废谁,给本将让开!”
刘守备的血溅了满地。
他没想到自己会低估了这个参将的本事,而对方足有三百人马,硬碰硬他捞不到半点便宜,便咬牙切齿摆了摆手,放魏琪等人离开。
见那左哨将士飞驰而去,便来个人撕了袍摆给刘守备包扎:“头儿,你没事吧?”
“去通知豫王殿下,就说这头截不住了。”
拨马冲入浓雾中的魏琪,抬眼看不清林中情况,只听见“砰砰”铳响炸在耳畔,不远处似有一队人马的嘈杂之声。
他环指在口中吹出哨响:“左哨跟上!”
胯下马儿的蹄子在泥土上踩出一个个凹坑,听着那嘈杂声响越来越近,魏琪大喜。
却没料到侧方树上忽地窜出一个人影。
刀刃一亮,便向自己脖颈砍了过来。
他后仰抽出银枪,抖了两下红缨,手腕一颤连抖几个雪亮枪花逼退面前的人影。
却又听身后箭矢破风射出,可待他看清寒光飞至面前,已然来不及躲闪。
暗道不妙之余,便觉身下一轻,呼吸的瞬间,自己已被一墨色身形抓住肩膀翻身躲至马腹之下。
“砰”地一声,血箭喷涌,被射成刺猬的马儿呜咽两声倒地不起。
身后人嗓音却暗含薄怒:“怎么才来?”
魏琪皱眉转身,只见救自己的人肩头破了口子,血正潺潺往外流:
“燕王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第217章 火铳手!射击!
“你眼睛瞎了?”
听着魏琪一副难以置信的口吻,萧晏之语声淡淡,似浩渺烟波,深邃中透着令人胆寒的幽冷,“本王还当你们神机营左哨,也让猪油蒙了心。”
魏琪被噎的够呛,看着萧晏之若有似无地瞥了自己一眼,周身顿时泛起一阵寒意。刚想解释一番,却又听身后脚步乱踏,回头一看。
只见无数箭矢已搭上弓弩,错落的寒光透过浓雾飞射而来,眼看着就要将二人笼罩其中。
两对瞳孔中随之映出闪烁的箭头,萧晏之脸上结满霜色,踢开魏琪,蹬了两下树干侧身躲过。雁翎刀在他手中舞得密不透风,将箭矢挥向四面八方。
而这方刀剑之声瞬间将四处敌军吸引过来,成队的蒙面黑影高举弓弩破雾而来,箭矢像是泼水一般汹涌袭来。
那些没人骑的马匹才跑了几步,便被箭矢射中颓然倒地。
“噗嗤!”
跟着魏琪冲进浓雾的神机营左哨将士,首当其中被当成了靶子。
刚刚点燃引线的火铳还没等推出铅弹,便被射飞出去,连着断指在空中炸成火花。
嗖嗖的破风之声从萧晏之头顶划过,他急速躲在一棵几人合抱粗的树干之后,箭头时不时射透潮湿的树皮,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震落簇簇松针。
“下马!禁声!散开!”
萧晏之说完,便拉着魏琪攀上一棵松树半腰。
而被打得人仰马翻的将士听到这几声指令,登时有了主心骨,连忙翻身下马躲避箭袭。
身披银甲的伤员拖着残躯,四散开来寻找掩体,咬碎了牙、血流满地,亦是没有再吭一声。
训练有素的三百名火铳手豁然隐身。
瞬间恢复宁静的深林,又变得诡秘起来。
将士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滚动如泵的血流冲击着他们的脑壳,冷汗如瀑顺着银盔从眼角流下。
被遮住视线的众人,此时与瞎子没什么分别。
谁也不知道,浓雾的对面是敌是友。
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手,才是最好的时机!
魏琪脖子上青筋暴起,见萧晏之淡漠地抬眸看着他,脚下踩风落到不远处的一棵松树,将雁翎刀用布条缠住挂上树梢,又无声回来。
他将在小腿处帮着的匕首抽出,只在自己面前比划一下,便震腕飞冲到对面树梢上挂着的刀锋之上。
“铛——”地一声,霎时引来无数手持弓弩的黑衣人,扣动扳机的一刻。
萧晏之冷冷一语:“火铳手!射击!”
“砰砰”几声铳响后,数个被打的焦糊一片、形容惨烈的黑衣人,便倒在那柄悬刃之下。
几名王府死士将掉落的弓弩迅速拾起,又飞身隐入松林。
魏琪登时笑开了颜,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却是想要如法炮制。
可在他尚未动手之时,竟又见一队神机营右哨军,抽出白刃与几个王府死士拼杀起来。
只不过,等到那些蒙面黑衣人飞身而至的时候,两队人马竟同时停下手中动作,齐齐向黑衣人杀去,刀刀入肉的惨烈根本不像是在做戏!
右哨军什么时候成燕王的人了?
正当魏琪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又见一队神机营右哨军,从他所来方向驾马冲了进来。
他们?!
萧晏之似乎看懂他眼中的震惊,不用等他指示,树上的王府死士便倒冲下来,将几人飞速割喉之后又拖着尸身隐藏起来。
可听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魏琪竟眼睁睁看着那队右哨军,若无其事从林中走出。
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林子里的几方势力,除了那些黑衣人之外,剩下的全是萧晏之的人。
冷汗瞬间爬上他后脊,敢情方才要割破自己喉咙的,也是萧晏之的人!
既然这里的右哨军早被解决干净,若想除掉那几个持弩之人并非难事,那他们一直埋伏于此,又是为何?
“你们这是……”魏琪努了努嘴,口型无声,“掩人耳目?”
“为了吸引兵力。”却听萧晏之淡淡发出声音:“右哨有内鬼,你不知道,你舅舅也装聋作哑?”
“?!”魏琪震惊。
他怎么知道自己不知道,他又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果然,这边声响霎时又惹来几名持刀的黑衣人飞冲过来,正当他抖枪猛刺之时,头顶上盯了半天稍的唐风,呼啸暴起,握起如石般的双拳便朝那人脑袋砸去。
紧接着抽出腰间长刀,侧身猛斩,割断了这人的喉咙。
飞身上树之时,唐风还不忘嘲讽一句:“又不是不能说话,你别大喊大叫就行!”
“老唐,你……”
你给我等着!
魏琪恨恨把话吞回肚子里,又回答萧晏之方才的问题:“末将知道,来时还教训了那个刘守备。”
“只是教训?”
萧晏之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那你下次记得杀了他”,便又飞身上了另一棵树。
远在峡谷出口了望塔上的豫王萧逸寒,收到刘守备的消息,扔下千里镜,眼中绽放出阴鸷的冷芒:
“截不住才好,正好连魏琪一起收拾了。”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这片松林里的雾起得着实怪异,竟是不早不晚,恰好在陆云礼进去的时候升起来。
看现在林子里的情形,再派人手过去,恐怕也是有去无回。
见萧逸寒摆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若有所思,客云来掌柜想了想还是行至他身侧:“主子,丹巴七部的狼崽被拖着,估摸着没几个能来。”
“哦?”萧逸寒斜眼问道。
接着,一封马球场上的密报便被呈了上来。
看过密报,萧逸寒叹了口气:“老海!训狼崽你不行,不过这驭鹰嘛……”
他回头打了个响指,一个遮着黑布的巨大铁笼被几个死士抬了上来,他两指将黑布嵌了个角,里面是一对儿泛着金芒的眼睛。
“这是珑格郡主不要的海东青,据说血统比你肩上的那只要纯正。”他说完便又坐在矮几旁倒了杯茶,“带着这畜生出去溜溜吧。”
客云来掌柜老海脸色依旧,恭敬地领命:“属下遵命。”
在他转身之际,又听自家主子嘱咐一声:
“它现在的主人,土骨论·海灵,想要燕王妃身边的一个侍女,好像是口技一流。不知为何,本王忽然也很感兴趣。”
第218章 烦请通传
“是,主子。”
客云来掌柜老海领命,朝着豫王萧逸寒躬身颔首,退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由明转暗,林中浓雾渐稀,他站在了望塔上,拍了拍赭石色长衫袍摆,又上下打量着立于自己前臂上的海东青。
只见这猛禽身长足有三尺,眼睛金亮,脑袋后柳叶状的玉色羽毛泛着粼粼青芒。
虽然受了点皮外伤,可是它每每发怒,那柳羽便会猛地矗立起来,在脑后围成半圆,显现出一幅极其凶猛的模样。
饶是如此,当老海带着毛毡手套的手,比划着起势时,它却还是服服帖帖地站在虎口之处。
又随着老海手指一勾、手腕一转,这海东青便熟练地完成俯冲追逐、盘旋振翅等攻击性动作,不到半刻钟,一人一鹰竟是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原来如此,转眸明似电,追马疾如风。你果然是土骨论海氏哨鹰军的一员啊!”
老海笑着拂了拂下颚胡须,抿嘴微笑之余,眼中亦是放出精光。
想不到,那土骨论·海灵竟然为了燕王妃身边的一个侍女,甘愿用它与主子做交易。
由此可见那侍女,身世必不简单!
腕上的海东青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顿时来了精神左顾右盼,似乎在渴望着一个厮杀搏击的机会。
“哈哈哈,去吧好小子,林子里不比空地,小心别划了翅儿!”
他说完便振臂一抬,这只尾羽被灼烧得残缺不全的海东青,便呼啸着直插云霄,盘旋了几个圈,径直飞向十七渡口的密林。
鹰唳之声穿透峡谷,惊起林中无数鸟雀,涌向北方掀起一片羽翅的浪涛。
看着头顶鸟儿惊恐飞过,立于哨鹿行宫、鹿鸣殿外头,等候差遣的梨影和迟铮,对视一眼却没有说话。
只听着不远处的姚松鸣言语焦急地,对面前的内监总管刘元海拱手禀报:
“刘公公,末将是神机营左哨军把总,姚松鸣,真的有要事求见圣上,烦请您再通传一声吧。”
刘元海看着从马球场下来的姚松鸣,在自己面前唠叨了半天想要面圣,却是连身上的脏衣裳都没换下去,也忒不懂规矩。
轻抖了几下手中拂尘,浅笑两声:
“杂家自是识得姚把总的,想你身为户部侍郎之时,便是兢兢业业大公无私,户部到现在还有你的事迹流传呢~”
他尾音拉得老长,似乎有意提及姚松鸣辞去户部侍郎之职,转投神机营这档子事儿。
“刘公公谬赞了。”姚松鸣却是不想与他继续寒暄,凝住凌厉剑眉,神情愈发急迫,“不过现在末将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圣上,还请公公……”
“姚把总,圣上现在正和太后、皇后娘娘一起,商议王家姑娘与乌伦格世子联姻之事,又有内阁大臣在侧,你就算是有天大的事儿,那也要耐心候着不是?”
“可是公公,此时非同小可,若是再晚……”
“啧!我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说神机营左哨军在十七渡口遇袭,无凭无据,全凭你一人儿空口白牙胡猜,这话叫杂家怎么给你通传?”
见姚松鸣又要说话,刘元海便压了嗓子低语:
“哨鹿围场今儿早晨才撤了神枢营的人,现在是岳总兵带着神机营四军驻守围场。你此时跑圣上跟前儿说,神机营连那瓦蒙胡子帐下的神枢营都不如,这不是给岳总兵添堵吗?”
“可是!”
姚松鸣自然明白,刘元海这番劝阻是好意。
可他方才已去了围场附近的营帐里求见过岳冲岳总兵,那边接见自己的只是个左掖军的参将,他连总兵大人的面都没见到。
“可是什么可是!”
刘元海生怕这姚把总年轻气盛,做事不过脑子。
说罢便又向鹿鸣殿正门口挪了几步,整个身子直接靠在描金漆红的雕花扉门之上:
“杂家可把话讲清楚,这好歹是太后娘娘的寝宫,里头还有王家几位尚未婚配的姑娘,姚把总别想着学段大人那一套,来个死皮赖脸……”
还没等这刘元海把话说完,便听“吱呀”一声,身后的门扉忽地被人从外向内打开,他没了支撑,身子便向后一仰栽倒在门槛上。
“哎哟~这是哪个不长眼的~”
他骂骂咧咧起身,却听一声颇为靓丽的嗓音从内里传来:“嘿哟,本宫就是长了眼,也看不清门外头的人呐!”
刘元海赶忙站起身来,只见身后一抹宝蓝色的英姿身形挺身直立,正是淑太妃。
他自觉说错了话便颤颤悠悠跪地行礼道:
“老奴参见淑太妃,是老奴老眼昏花了,还请太妃……”
“行了行了,本宫也没怪罪你。”
“谢淑太妃宽宏~”刘元海一听乐了,紧挪着身子让出一条路来,又见淑太妃只站在门内不抬步,便向殿内探头探脑问道,“不知太妃这是……”
没理会这内监总管的询问,淑太妃捏着帕子向外头的迟铮和梨影招呼:
“你们两个,快进去看看我那不争气的儿媳,这都换了几个太医来瞧,怎么就是不见她睁眼?”
“是。”迟铮领命,带着梨影进了殿内。
刘元海见状又开始没话找话:“这燕王妃还没醒呐?”
“可不是!矫情得很!”淑太妃故作不悦,又翻了两个白眼指着刘元海,“你!帮本宫去门口瞧瞧,这院使大人到了没,怎的腿脚这么慢?”
“这~”刘元海看了看姚松鸣,面上忽地为难起来,“太妃,这~”
“有本宫帮你看着,你怕什么!”
听淑太妃这么一说,刘元海也不敢推脱,便向宫门口行去。
见此时四下无人,淑太妃嵌了嵌衣袍从门扉走了出来,自顾自张望一番,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扔了一枚金簪在地上。
“叮”地一声,恰巧落在满身狼藉的姚松鸣脚边。
姚松鸣正莫名其妙,便听见一声飘忽不定的嗓音:
“拿着它,去找岳冲……”
他再一抬头,淑太妃已转身朝殿内走去,宝蓝色的袍摆在空中荡出一道弧线,很快就隐没在缓缓闭拢的门内。
姚松鸣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是那枚金簪在宫灯流光之下熠熠生辉,似乎提醒自己这是真实发生的一般。
他不敢耽搁,拾起金簪便朝外头跑。
接上院使大人的刘元海刚踏进宫门,便与这姚把总迎面撞了个满怀,“哎呦”一声滚了两圈,却见这人风风火火道了声“多有得罪”便向行宫外头跑去。
他起身骂了句赶着投胎啊,便挥了拂尘引院使大人:“燕王妃在鹿鸣殿偏殿,大人请~”
第219章 狮子大开口
当鹿鸣殿偏殿中的陆挽澜有些知觉时,院使大人早已收了脉枕,写好药方出去了。
二哥陆云帆和六哥陆云策,被堵在偏殿的门口。
因是在太后的寝宫两人不敢喧哗,正急得直转圈,忽见太医把方子送出来,生怕宫里的人不尽心,便一同跟去膳房熬药。
正好也去看看四哥陆云昭,一整天在都在膳房忙成怎么样了。
徘徊在不远处的淑太妃绞着帕子,故作淡定,可还是担心偏殿内陆挽澜的情形。
她本以为萧晏之不过去上个把时辰就能归来,却没想这天都快黑了,竟是半点消息也没传回来。
现下儿媳又伤成这个样子,可要让她如何是好?
忽听帐中似有响动,淑太妃本想去近前瞧瞧。可这偏殿门口总是时不时走过几个宫女嬷嬷,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把婆媳反目的戏码演下去。
思于此,便叫上身边的侍女,向正殿行去。
陆挽澜睁开眼睛,只觉周遭一片陌生。
天顶上垂下来几缕明晃晃的金色软纱,轻飘飘笼在她两侧,上面织着祥云如意暗纹,无数坠着蜜合色细珠的金丝流苏,错落有致排在软纱之上,风一吹来还散发出龙脑气味,让人心旷神怡。
小喜一如往常候在床边,见她睁眼,满脸担忧的神色稍稍褪去:“姑娘,你终于醒了。”
身后的迟铮端了杯清水递来,梨影也忙不迭送上软枕给她靠着。
陆挽澜此时喉中干涩,正小口小口咽着清水,却听正殿忽地传出“啪嚓”一声,杯盏碎裂的声响。
紧接着,圣上萧靖禹愤怒的回声,竟是隔着数道雕花扉门传进几人耳中。
见陆挽澜挑了挑柳眉,小喜便心领神会低语:“姑娘,咱们现下在太后娘娘寝宫的偏殿,正殿上,是圣上在与太后和皇后议事。”
陆挽澜了然地点了点头,想来这哨鹿行宫虽五脏俱全,地方却不大宽敞,估摸着正殿偏殿只是一墙之隔,便又示意几人说话更要慎重。
才将水杯放回迟铮手中,便见小喜这丫头又红了眼圈:
“姑娘这马球当真是拼了命去打,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行事,几位爷心疼得不行,要是让他们知道姑娘是被王……”
小喜话未说完,便见自家姑娘对她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瞬间意识到隔墙有耳便住了口。
陆挽澜弯了弯唇角,复又躺下:“我没事的,这点伤还要不了你家姑娘的命。太医来请脉,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女医给姑娘止血说是皮外伤不打紧,太医说姑娘是月事才了失血过多,回头吃些补药便可恢复。”小喜说完又替她盖上锦被。
“只说了这些?”陆挽澜惊诧回问。
“嗯,就这些。”
“这倒是怪了。”陆挽澜抬起双手,反复握拳想要调动内力,可任由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感觉不到半点气息的涌动。
若自己没事,为什么会这样?
这内力,莫非不是体验装,而是包月的?
回想这两次内力的出现,都是在月底开始持续七天,然后在次月初二爆发后瞬间消失。
上一次还是大婚那日,这一次便是今天。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触发了内力的显现,又为什么消失?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地听到小喜又道:“奴婢想起来了,太医说姑娘下次月事时万不可大动干戈,不然是要受苦楚的…”
陆挽澜忽地眼前一亮,脸上却透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两次内力出现的时间,恰好都是月事持续的时间。
这是什么原理?
难道是因为穿越出现问题?
见自家姑娘虽满面愁容,迟铮却还是贴着她耳朵禀报一些紧急情况:“姑娘,三爷和王爷应是在十七渡口被埋伏,到现在还没回来。不过属下见淑太妃给了姚松鸣一支金簪,让他拿着去找岳总兵,不知何意。”
淑太妃和岳总兵?
这又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那刘公公也忒不是东西,姚把总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就是不肯通传,万一真有个大事小情,岂不是……”小喜听到这满脸不忿,却也只敢小声抱怨,毕竟宫中耳目众多,她自是要谨言慎行。
陆挽澜轻捏着水葱般的指尖默默良久,若神机营遭到埋伏,那便是对圣驾极大的威胁。刘元海侍奉两代君王,圆滑忠心自不必说,断不会想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也不会用圣上议事的理由搪塞姚松鸣,不予通传。
他这番推三阻四确是反常。
也不知那姚松鸣靠不靠得住。
“迟铮,你带着梨影抄小路去十七渡口,兴许还能帮得上忙。”
“可是姑娘你……”迟铮有些迟疑,陆挽澜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若是有人趁机加害身边没人怎么行?
却见陆挽澜抬手示意她息声:“我今日马球场上一战,大家都看在眼里,即使有动了歪心思的,今日也不会对我下手。顶多是言语上为难几句,我应付得过来。再不济,还有几位兄长和淑太妃,你安心去吧。”
“是,属下遵命。”迟铮恭敬回礼,便带着梨影退出殿外。
而这边刘元海前脚刚送走院使大人,就听殿内又摔碎了一个茶盏。
他吓得脖子一缩,脑门瞬间蒙上一层细密的冷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连燕王妃两个侍女大摇大摆出了鹿鸣殿都没有察觉。
紧接着,便见几位阁臣愁眉苦脸走出门扉,刘公公见状拱手相送,顺便想套两句话来:
“二位王大人有礼了,不过是商议王七姑娘与乌伦格世子的婚事,圣上怎么动了这么大火气?”
“哼!”王家大老爷,礼部尚书王维全冷哼一声。
“这乌伦格世子还真是狮子大开口!明明是他向咱们大周求娶世子妃,竟是要把陆大将军打下的徒单部领地作为嫁妆要回去!这事儿要是成了,那我们王家的姑娘嫁过去,岂不是成了大周的罪人!”
“就说是啊!”王家三老爷,工部尚书王亦全点头附和。
“竟有这事?”
刘元海震惊,想不到这蛮夷世子以贺寿之由威风没耍起来,竟是琢磨着打秋风了!
二位王大人道了声告辞,又见户部尚书姚大人踏出殿外,没等刘元海开口,便在他面前伸出五指叹了口气:
“五十万两白银,他是真敢要啊!”
“这……”刘元海面上震惊转为慌乱,难怪圣上龙颜大怒,今儿自己怕是要把脑袋拴在裤腰上伺候圣驾了。
惊魂未定之余,只听内里传来一声怒喝:“刘元海!给朕把段临叫来!”
第220章 挑拨离间
小喜目送了见迟铮和梨影离开,又在偏殿门内驻足须臾,将门外几位大人与刘公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来。
又刻意压了嗓子将细节详述给自家姑娘听,话里话外都是对那乌伦格世子贪得无厌的愤慨。
陆挽澜见她气鼓鼓噘嘴又不敢大声说话的模样,几乎要笑出声来:
“你在这生气有什么用,最后做决断的还不是圣上?”
“那,那万一……”
小喜听到这又急了,刚要说话,却听门外脚步声纷至沓来,连忙收敛了神色立在一侧。
未过多时,两个宫女便推开了偏殿的门扇,一位年长的嬷嬷从外间走了进来。
“老奴见过燕王妃,王妃看着没什么大碍。”
说话的功夫,人已移步至榻前。
她面上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跟着紧了紧,夹着一丝精明。
陆挽澜将胳膊搭在小喜手上缓缓坐起,抬起微阖的凤眸与之四目相对,瞬间认出这正是太后身边的刘嬷嬷,旋即轻咳了两声回道:
“劳太后娘娘挂心,还将臣妾带到这来歇息,嬷嬷特意过来,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刘嬷嬷见她不多寒暄直切主题,眼角的细纹便又松泛了些,缓声拿腔道:
“太后她老人家心慈,见王妃受伤自是心疼,好在太医回话儿说王妃只是皮外伤不打紧,这就差老奴来请您过去领赏。”
“好。”陆挽澜应下,撑了撑身子便又微垂双睫道,“还请嬷嬷容我更衣梳妆。”
见刘嬷嬷没有异议,退出门外静候。陆挽澜的脸色瞬间蒙上一层阴霾。
这王太后未免太过心急,就算那太医院院使说自己没有大碍,可看这一身的伤痛也该让她躺着将养才是。
现下自己人才刚醒,就忙着召见,分明是别有用心。
多想无益,还是要见机行事。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陆挽澜已装束完毕走出偏殿。
门口的宫女只见燕王妃,着了一袭水红色鸢尾织锦对襟长衫,薄施粉黛,可庄重华丽中却透着弱柳扶风,每走两步还要停下擦擦额角薄汗。
想来定是王妃身上的伤口疼痛难忍,便不敢耽搁,急忙将她引到正殿。
陆挽澜由着小喜搀扶踏进殿中,里面是令人窒息的紧张,她未敢抬头只扫了一眼华丽耀眼的袍摆,便逐一向在场众人行了大礼:
“臣妾拜见圣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妾抱恙来迟,还请圣上、娘娘责罚。”
太后没说话。
陆挽澜便就这么跪着,她仍是低垂着长睫,听见上首传来皇帝萧靖禹一声低语:“免礼赐座吧。”
“多谢圣上。”
她缓缓起身向一旁的花梨木太师椅中坐去,脑子飞速旋转应对之法。
只是尚未坐稳,便见萧靖禹起身对太后施礼:“母后和皇后问话吧,儿子先去书房和老臣们议事了。”
太后点头,他便疾步走出。
陆挽澜又随皇后和满殿的宫人恭送圣驾,直到那玄色衮服的衣角,彻底消失才又起身坐回原处。
皇后王雪凝打量两下陆挽澜,笑着打破沉默:
“燕王妃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今天当属你一鸣惊人,这打球的一招一式,都透着陆老将军的风骨。”
“皇后娘娘谬赞了。”陆挽澜被她这么一夸,顿觉有什么不对,便更加谨慎行礼。
“快快免礼,先喝口茶吧。”
皇后王雪凝抬袖让了让,见陆挽澜并不推脱,嘴角更是挂笑看着王太后:
“要说这燕王妃真是有心呢!若不是她主动提出作为替补,以这出色的球技,哪轮得上咱们王家几个姑娘亮相?雪浓妹妹更是没有机会被选为世子妃,为两邦交好略尽绵薄之力~所以母后定要厚赏王妃,让诸位亲眷能以她为榜样。”
话音甫落,陆挽澜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
这王皇后,话里话外都在告诉王太后:
自己本应最先上场赢得比赛,可却顾左右而言他,直到王家人出尽洋相才去救场。定是早早料到丹巴七部不好对付,才有意为之!
她这哪里是为自己讨赏,分明是在挑拨离间!
可她又为何故意扯上联姻之事?
回想方才小喜透露,乌伦格世子趁机敲诈勒索,难不成这太后娘娘是想让自己出这笔银子?
若真是那样,与其等她开口,还不如自己先卖个乖。
陆挽澜白着脸又起身再拜:
“皇后娘娘谬赞,为大周尽职尽责是臣妾本分,不敢居功讨赏。关于两邦联姻之事,臣妾只盼着陆家上下能为圣上和太后分忧,那便是天大的福气了。”
听她这般回答,皇后王雪凝便吹着茶汤轻饮,不说话了。
主位的王太后,已满脸沉着怒色。
今日这场马球塞,当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尤其是燕王妃!
她哪里是柔弱?又何止是跋扈?简直是心思歹毒!手段了得!
看她垂首俯身,礼节端正,姿态已是低进了尘土里,教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一如为各布政司捐膏火钱那日,不但处处示弱,竟又故技重施,还用银子来堵自己的嘴!
老谋深算的王太后,又岂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
“你能说出这些,也算有心了。”她随意将茶盏扔在方几上,却没有让陆挽澜起身。
本以为这法子管用,陆挽澜正欲再套近乎,却听上首传来幽幽叹息:“不过这银子倒是其次。”
这话一出,陆挽澜不解:
太后不想要银子,那她打得难道是徒单部领地的主意?
可那些土地,都是辽东将士一刀一枪拼回来的,又岂能因为联姻拱手相让?况且,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见燕王妃面露难色,太后却露了笑:
“这辽东战事吃紧你是知道的,两邦联姻休战止戈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若乌伦格世子执意要徒单部领地,圣上打算让他们用燕北以东的千渊谷作为交换,你大哥可同意?”
陆挽澜听罢,登时大惊失色将头深埋臂弯:“太后娘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前朝大事,臣妾怎敢妄议?”
太后轻笑一声:“前朝之事自是轮不到你说话,不过你既是陆家主,平日可会对诸位兄长极尽约束?”
“这……”陆挽澜额角泛着冷汗。
太后虽未明示,可她自是懂得,两地交换重划边界对大周来说无关大局。千渊谷却与燕北毗邻,正是圣上和太后急于收回的。
而大哥带着将士们用命拼下的土地,对辽东来说属关塞要地,若朝廷贸然给了旁人,定会动摇军心。
倘若交换土地是由自己提及,大哥必会维护她陆家主的颜面和身份,同意朝廷的决定,将军中争议强压下去。
这是想自己为他们的私欲背锅!背这千夫所指!
陆挽澜攥了攥手,硬挤出笑容:“娘娘误会了,臣妾做得是家主,只能管得了家事。大哥为国尽忠,所做皆属国事,臣妾无能为力。”
见她敬酒不吃吃罚酒,太后神色愈发深不可测。
想这王家姑娘的联姻之事全赖这燕王妃所赐,如今难得有机会收拢土地和权利,也由不得她愿不愿意。
遂又端了茶盏品茗:“这事儿你且想想,先下去歇着吧。今儿晚上的全素宴,哀家甚是期待。”
第221章 胭脂
陆挽澜领命退出殿外,一弯娥眉残月挂在墨色苍穹。
冷风吹着殿外雕花长廊上的宫灯,琉璃灯罩上的五彩龟鹤延年祝寿图,亦随风摇曳着映上她侧脸,可斑斓的图案却衬得她面色苍白如纸。
王太后的话,还在她耳畔回响。
这个老妖婆!
竟是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要用四哥和天福楼来威胁自己。
就算陆家循规蹈矩,细微之处皆按照宫廷宴席的规制侍奉,可若他们不满意,随便寻个错处也是易如反掌。
一丝寒意霍地从陆挽澜心底泛起,她一直以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认为谨言慎行求得不过是个安稳。
可却忘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只要陆家在,陆家的权势还在,这场争权夺利的血雨腥风,就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她能铁了心和他们耗到底,可却不敢赌上整个陆家。
几位兄长,对原主如父如母般的疼爱,亦是历历在目。
京中小童自小嘲笑她无父教养,无母疼爱,是二哥和四哥以大欺小为自己出气。
长大了每每生病胡闹,想要娘亲,是三哥和五哥没日没夜照顾自己。
大家闺秀躲自己像是避瘟神,是大哥和六哥带自己游山玩水。
亲情,对于穿越而来的陆挽澜来讲,亦是要用生命去守护的。
看着自家姑娘一脸愁容,小喜适时宽慰:“姑娘,四爷差人传话说一切准备妥当,让您不要忧心。”
陆挽澜点头,本欲去膳房看看四哥陆云昭,可又怕自己这幅模样去了让他分心,便就作罢。
回到偏殿之时,恰好见二哥陆云帆和六哥陆云策端了药碗回来,陆挽澜半个苦字也没说,接过药碗就喝了个干净,倒是让两人惊讶半天。
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寿宴就要开始了。
可此等场合非重臣及家眷不得入座,陆云帆和陆云策见小妹一个劲儿把自己往外推,便也乐得无拘无束,嘱咐几声就去了观景台。
那里地势高,也方便两人关注小妹的一举一动。
笑着关上房门,陆挽澜便强忍伤痛,让小喜为自己换上亲王妃服制。
待上妆完毕,抬眸一看,铜镜中的自己虽身披织金云纹凤霞帔,头戴点翠缀金九翟冠,一丝一缕皆透着华贵无双。可却愈发衬得她脸色蜡黄,形容枯槁。
这样子赴宴,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自己受了重伤。
那适才对自己颇为忌惮的丹巴七部众人,也定会找机会对自己下手。
须得遮掩一下才好。
陆挽澜想着,便开始翻着妆台前的瓶瓶罐罐:“小喜,帮我找找颜色最红的胭脂。”
“姑娘不是说,王爷不喜艳丽的,才选这个粉桃的?”
小喜一头雾水,可见自家姑娘一脸急切,便从紫檀五屏风镜台最下头的抽屉里,找出个宝蓝色珐琅掐丝的胭脂盒子,呈在陆挽澜面前:
“姑娘,王爷特意嘱咐奴婢带着的。”
陆挽澜接过打开,忽地眼前一亮。
这不是中秋宫宴那日,自己涂上以后,萧晏之说太红的那盒?
“他、他什么时候嘱咐你的?”
陆挽澜问了一句,便埋头挖着胭脂。
“姑娘那时候人事不省,奴婢不知带些什么,王爷就说挑些你家姑娘喜欢的首饰脂粉,那盒大红胭脂就很好,奴婢就把它带来啦。”
小喜说完便又打算去寻几串手钏,给陆挽澜挑选。
全然没注意到,自家姑娘此时嘴角弯弯,就差乐出声来。
他,竟会这样说?
可转念再想到萧晏之此时,许是还在十七渡口拼杀,去又倏地红了眼眶。
这个心口不一的男人,怎么还不回来吃胭脂?
“姑娘,那今儿可是要做桃花妆?”
小喜见她指尖点着胭脂愣了半晌,便又行至妆台前,揭开一个宣窑瓷盒,拈了一根玉簪花棒,对铜镜中的陆挽澜笑道:“嫣嫔娘娘送的,说是用了紫茉莉种子配了上好的香料……”
“嫣嫔?”陆挽澜本想找个机会去谢她,可又想她才出了月没来围场,便又点了点头话锋一转:
“就做桃花妆吧。”
小喜点头,用花露濡湿了玉簪花棒中的香粉,薄薄扑在这幅倦容之上。
月影爬上西窗,银辉的那一头,十七渡口密林深处,萧晏之亦是对这小人儿心悬在念。
她轻描黛眉,远山出峰之时,杀气尽现;亦如他长刀劈砍,匹炼之刃如舞龙蛇,于薄雾中在敌军脖颈划出一条血线。
大团血花喷涌而出,点点腥红蒙上他的脸;正像她雪腮着红,晕出羞涩桃花笑靥。
胭脂点唇之际,他锐目如电,挑破来人喉咙,松林上震颤,原是三尺血高渐!
时空交错之中,他二人亦是并肩作战。
盖上胭脂盒子,外头已响起了催促之声,陆挽澜沉了沉心思,起身抬步,手握玉古圭走出鹿鸣殿偏殿,望着头顶弯刀般的月影。
对于如何对付王太后,她心下早已有了打算。
既然墨守成规只能步步为陷,那便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走吧。”
小喜看着自家姑娘昂首前行,便也疾步追上了这抹凛然身影。
才行几步,便被鹿霄殿的奢华所震惊,墨色苍穹之下,坐落在旷野上的殿宇似一座金色孤岛,飞檐上的双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起舞。琉璃瓦片之下,宫灯摇曳恍如明珠,大片的璀璨光华映得天幕都隐隐发亮。
走进朱红大门,二人又踏上八十一级汉白玉洒金长阶,方才步入正殿。
放眼一瞧,依旧是百官居左、女眷在右的布局。悬顶之上,是无数细密如豪的金丝珠帘笼罩天地,楠木胎透雕金漆的案几,在陆挽澜眼前排成两条长龙。凝眸之处,尽是姹紫嫣红,乌发摩天。
也许是谢贵妃这般精于算计的嫔妃皆不在场,看着陆挽澜浓妆而来,满脸都写着不好惹,众位命妇贵女虽是纷纷侧目,可也只敢小声议论,无人敢上前搭讪。
她心下正琢磨,寿宴开始前能落得清净,却不想还没落座,那户部尚书之女姚水月便迎面撞了上来。
陆挽澜手中玉古圭应声落地,姚水月急忙捡起福身赔罪:“是臣女鲁莽,还请燕王妃恕罪。”
“无碍。”陆挽澜笑着接过玉古圭。
却见这姑娘慢吞吞行礼,又语速奇快地低声说道:
“行宫周围有神机营左右掖两千精兵,哥哥拿着淑太妃的信物,只借走二十人,今夜定有大事发生。”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便各自落座。
陆挽澜垂眸调整思绪,可还是久久不能平复。
想那姚松鸣定是将实情禀明了岳总兵,左哨被袭便是少了一道屏障,直接威胁圣驾安慰,他为什么只借了二十人?
还将剩下的精兵都安在行宫周围?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陆挽澜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萧靖禹想要看鹬蚌相争?
第222章 寿宴
陆挽澜恍惚之间,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自己:“姑娘,姑娘…”
眼尖的小喜,从陆陆续续进殿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两个王家姑娘踏进鹿霄殿,朝自己的方向行来,便扯了扯自家姑娘衣襟。
她顿时收拢思绪,顺着小喜手指方向,见那王家的六姑娘和王家八姑娘已行至跟前。
本以为这两人会不顾身份场合与自己口角一番,陆挽澜弯了弯嘴角表现出和善的态度,却没料到她们只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便昂着头颅向左后方的矮几走去。
小喜回瞪一眼便愤愤不已!
尤其见那王六姑娘身穿葱绿春罗窄袖衫,炉银春罗洒线连裙,寡淡的配色竟是带了全套错金镶宝的头面,怎么看怎么不协调,便又暗暗鄙视:穿的都是些什么啊,不伦不类的!
陆挽澜倒是没有过多在意,只轻轻捋着鬓边金凤步摇的流苏,瞥了那王六姑娘的装束便会心一笑。
这哪里是素气寡淡的衣裳?分明是在凹花如意云纹缎上,用玉线银线满绣的奢华锦袍。
旁人虽看不出来,可陆挽澜一打眼便看出,她这一身装束价值不菲。
再看她那青蓝色的眉毛,非波斯国产的螺子黛不可画出。螺子黛价值千金、多数是作为使臣朝贺时进贡给皇族。
而能用得上这种奢华之物的,又怎么会是小门小户的等闲之辈?
想来这王家姑娘,今日嚣张狂妄是真情流露,视金钱为粪土的态度不过是做戏罢了。
这个王家,还真是不简单呐!
随着圣上与太后的驾到,陆挽澜停止了思索。
群臣跪地参拜。
“众卿平身。今日是太后寿辰,又有丹巴七部世子朝贺,朕举办此次宫宴一来为太后祝寿,二来也是为了迎接使臣。众卿家平日为大周尽心尽力,今日必要开怀畅饮,热闹一番才好啊。”
“多谢圣上。”
众人起身落座,吉时已到,宴会便由礼部官员宣读祝辞后正式开始。
殿外月冷河霜,殿内却温暖如春。数十个身着彩衣的舞姬伴着韶乐鱼贯而入,旋足起舞,水袖飞扬,摇曳生姿。
一道道精致美食亦被豆蔻年龄的宫女,依次布入众人的碗碟之中。
皇帝萧靖禹拂袖端杯:“众位爱卿,随朕一同敬太后一杯。”
群臣遂积极响应:“恭祝太后,福寿康泰!”
陆挽澜有伤在身没打算饮酒,可还是表面恭敬,随波逐流做足了样子。
几轮恭维后,殿内原本庄重紧张的氛围也开始热闹起来。
看着王太后正处在兴头上,吏部尚书王维全和工部尚书王亦全便开始轮番敬酒,几句恭贺之词说得这位寿星是心花怒放,之后便见王太后面带慈笑对二人说道:
“旁的就不说了,你二人能在朝堂上为皇帝分忧,为大周尽心尽责,哀家自会福寿安康。”
两人面上一愣,又连忙垂首施礼:“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有了这二位王大人珠玉在前,其余擅于钻营的众臣便开始轮番上阵,觥筹交错间笑语不断,全然忘记了圣上萧靖禹说的,此次寿宴还有使臣在场。
好在有萧靖禹时不时地关照邀杯,又有礼部官员维持基本的秩序,才不至于这位蛮夷世子备受冷落。
看着美酒佳酿一杯接一杯地落入这二人腹中,陆挽澜有些惊讶。
如果没记错,他们今日应该喝过陆家进贡的醉千愁,这种酒自己上次只喝了一口便人事不省,可是现在这二人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酒量竟是这么深不可测?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殿内几张空荡荡的矮几却吸引了陆挽澜的目光。
使臣那侧珑格郡主负伤自是不会出席,王家的七姑娘王雪浓自觉丢了脸面又不好与未来夫君相见缺席算情有可原,可是兵部尚书谢怀彬的缺席实属罕见。
就连那出席名册上的谢太傅谢弼,到现在也没有露面。
陆挽澜心底泛起疑惑,那名册是萧晏之给的,若谢太傅不出席,他没道理写上这个名字。
如今这人没来,莫非是另有隐情?
她攒眉思索着,竟忘了收回目光,上方冷不丁传来一句:“燕王妃,怎么不见你举杯?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陆挽澜胸口轻震,收回所有思绪,抬眸望去,只见皇后王雪凝的手正举着一只斗彩凤穿牡丹酒杯僵在半空,满脸暖阳般的笑容看着她,眸光里尽是担忧之色。
又扫了两眼身侧女眷,皆举杯保持着相同姿态,听到皇后的问话便将目光齐齐投向自己,陆挽澜瞬间反应过来。
定是王皇后在自己出神之际,想要带众位女眷一同为王太后祝酒。
这就开始了吗?
她旋即不漏声色地举起缠着纱布的手回以微笑:“都怪臣妾愚钝,打个马球还把手给划伤了,现如今竟连酒杯都握不起来。”
“哎哟~倒是本宫疏忽了。”王皇后霍地露出贝齿,向王太后赔笑道,“王妃今日辛苦了,便让身旁侍奉的人代为敬酒吧。”
王太后挥袖道:“无妨,这都是小事。”
“多谢太后娘娘体恤。”陆挽澜嘴角淡淡一勾,起身拜了一礼,并没打算拒绝这两位的好意。
王皇后闻言笑容一僵,自己不过是客气一番,却没料到这燕王妃倒是实在。
旋即恢复雍容姿态,带着众人向王太后敬了酒,便又接着陆挽澜挑起的话题,对皇帝萧靖禹进言道:
“说起今日的马球赛,臣妾真的是大开眼界,可臣妾还听说今日的全素宴,是燕王妃母家的天福楼侍奉,看看这些佳肴,精致得都叫臣妾不知如何动箸了。”
才与乌伦格世子对饮的萧靖禹听罢此话,目光落在王皇后手指方向。
只见内监总管刘元海,正将一个白玉盘放在自己面前,里头一汪碧绿琼浆上盛开着一朵雪白的莲花,花蕊处缀着艳红一点,一道菜竟似出水芙蓉般诗情画意。
“这道菜名为,一朵白莲千娇照雪。”
刘公公说话间,已将镶金紫玉箸呈到面前:“请圣上动箸吧。”
皇帝萧靖禹在众人注视下,夹了一片置于口中,沉默良久。
文武百官禁声不语,心下却是冷笑不已。
等着看笑话的,不乏与陆家争夺侍奉寿宴资格的食神世家。
全素宴?
凭他们陆家做出花来,不也还是道素菜,到底是民间的酒楼,哪能比得上天厨御宴?
第223章 百鸟朝凤福寿面
百来双眼睛盯着上方的萧靖禹半天,见他吃过这道菜后,只将手随意搭在龙椅的鎏金龙首之上,沉默了半晌。
这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不过一道菜而已,圣上此番态度倒是让人琢磨不透。
皇后王雪凝见状,便又从刘元海手中接过漱口的花汁子,递到萧靖禹嘴边试探问道:
“圣上觉得如何?臣妾都等有些迫不及待了。”
闻言,众人便跃跃欲试,只等这燕王妃和陆家被狠狠斥责一番。
陆挽澜则似没听到这话一般,又示意小喜为自己倒上一杯洛神乌梅茶,自顾自垂眸轻饮。
上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有寒音传来:
“皇后今日话多。”
皇帝萧靖禹沉冷的嗓音在殿中弥漫开来,虽然极轻极淡,可还是带着遥远而威严的压力,传遍整个鹿霄殿。
让在场众人呼吸一滞,冷汗骤下。
“朕记得皇后不善言辞,不知何时竟学得如谢贵妃般能说会道了。”
说完,缓缓偏过头看向王皇后,接过漱口的花汁子,可他一脸耐人寻味的笑容却让皇后暗自绷紧了心神,神态却是一如既往的恭顺温良。
“圣上有所不知,敏敏妹妹小月不久身体抱恙,今日没能到场,母后特意交待万不能冷了场面。若圣上觉得臣妾如此不妥,那……”
“无妨。”皇帝萧靖禹漱过口又用丝帕盖了盖嘴角,“皇后别光顾着和朕说话,侍奉母后用膳吧。”
“是。”王皇后面色旋即恢复笑容,敛在阔袖之下的柔荑握紧又松开,向王太后身边的宁公公抬了抬手,示意布菜。
可心里却是充斥着危机,这谢敏敏还真是不可小觑,平日里恃宠而骄也便罢了,如今因为龙胎不保竟是越发疯魔。可她不但没有被圣上冷落责怪,恩宠反而更胜从前。好在那狐媚子没能到场,不然母后又要说自己没有六宫之主的架势。
就在王皇后暗自腹诽之时,王太后已举起玉箸,在万众瞩目之下说了一句:“模样尚可,可有说是如何做得?”
刘元海听罢,连忙挪步至近前,将这一朵白莲千娇照雪的做法细细道来:
“回太后,这白莲的花拖是用新鲜的莲子去了芯儿,上屉蒸了混着莲花蕊糖做成的莲子蓉,口感绵密顺滑又有清香的回味。”
见王太后点了点头,这刘公公便又满脸堆着笑,指了指花瓣儿继续道:
“这莲花瓣儿是仙百合烫脆了后挂上糖浆,放冷了之后一咬起来,那叫一个脆生生儿,甜丝丝儿~”
“哦?”
见王太后似乎来了兴致,便又指着莲花下头的碧绿琼浆咧嘴一下:
“还有这莲池的清泉,是新鲜荷叶的磨出汁子,隔水炖煮之时除了加些莲芯儿外,旁的半点香料都没加,掌勺的厨子晓得娘娘不喜太甜,便这番搭配~”
王太后点了点头,放下玉箸又拾起银匙品了品这荷叶露。
“嗯~不错。”
太后如此赞誉,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待一一品尝过后,便又慨叹不已。
这陆家的天福楼到底是京城第一膳,不但这道菜品造型惊艳,其余各色佳肴更是花样繁多、味道超然,全然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圣上方才斥责了王皇后,此时众人无论是想鸡蛋里挑骨头,还是极尽溢美之词,便也不敢多言。
而刘元海此时见王太后似乎有些胃口,便趁热打铁将这位老寿星面前独有的一盏金盅缓缓打开。
浓郁鲜香瞬间扑面而来,待热气散开,这道菜的庐山真面目才展现出来。
只见一汪清澈见底的高汤中,赫然盘着一根细面:“娘娘,这是百鸟朝凤福寿面!”
“哦?”太后瞥了一眼,压根没见到什么百鸟朝凤,不过一碗素面,也没什么稀奇。
刘元海虽心里打鼓,可还是面不改色道:“要说这陈了三年的竹叶雪水熬的松茸菌子汤,确实没什么稀奇。可是娘娘请看,这寿面的好意头儿都在这面条上呢~”
王太后顺势看去,只见刘元海挑起面条,似有微光从面条缝隙穿过:“这是?”
“娘娘,这正面雕的是百鸟朝凤。”
一旁的小内监连忙捧了水晶磨成的透镜至于太后眼前。
只见那细若龙须的面条之上,竟然雕刻着数百只形态各异振翅飞翔的鸟儿,正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呈现众星捧月之态。
说罢又将面条翻了个面,方正刚劲的经文便逐字逐句映入眼帘:
“这背面,则是无量寿经文。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安泰,万寿无疆!”
刘元海说着便行了大礼。
百官亲眷听此,亦是起身叩拜:“恭祝娘娘凤体安泰,万寿无疆!”
“哈哈哈!”王太后见此,笑得合不拢嘴,“平身吧,你们真是有心了!今日莫要拘束,可要放开了才好。”
“谨遵娘娘懿旨。”
众人谢恩归座,便又听皇帝萧靖禹问了一句:“今日侍奉宴饮的是?”
“是燕王妃母家的天福…”
未等刘元海说完,便抬了袖道:
“赏!”
燕王妃陆挽澜听罢此话,方才落座便又起身谢恩:“多谢圣上隆恩,谢太后娘娘恩典。”
百官这才恍然大悟!
这天福楼的全素宴讨得太后如此欢心,圣上又大肆封赏,自己若是再说些不中听的话,那就是跟这二位作对!
乐声又起,舞姬适时入场,百官互相敬酒寒暄,女眷们品菜小酌,殿中便又呈现一派祥和热闹景象。
只是那乌伦格世子看着满桌的菜动也未动,爽朗地笑着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
“皇帝圣上,我们丹巴七部的宴会想来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周的佳肴看起来的确赏心悦目,可与我们的相比,却显得太过小气。”
众人顿时停住。
大周的美食,岂容得这蛮夷挑三拣四?
又听这蛮族世子大言不惭:“想不到大周如今个个都如食草的牛羊,胆气不足,只会惺惺作态罢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日里被丹巴七部极尽羞辱的官员,面上更是绷不住。竟争相恐后起身与这世子开始理论。
“我大周泱泱大国,物产丰富,哪是你弹丸之地可比!”
“世子切不可夜郎自大!”
“若说胆气不足,我辽东将士哪个不比你丹巴七部壮汉有勇有谋!”
陆挽澜一边看戏,一边由小喜喂着饭菜,心里却是莫名其妙。也不知这乌伦格世子打得什么主意,好吃好喝还堵不住他的嘴。
马球场上耍威风,没人敢出头。可在这场合,文官们个个都是舌灿莲花,惹了他们,可有得热闹看了。
透过千里镜,鹿霄店内的热闹景象,被陆云帆和陆云策尽收眼底。
观景台上的两兄弟终于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陆云帆见老六陆云策今日总是欲言又止,便坐在一个石墩上着眼笑道:“你今儿怎么回事?莫不是怕那姚家姑娘让旁人选了去?”
“哎呀二哥你别胡说!”陆云策翻了个白眼。
“那你不是为了姚水月,是为哪般?”
“我…”陆云策顿了顿又沉着嗓子,“我是为小妹。”
“小妹?小妹怎么了?”陆云帆问。
“二哥你、就没觉得小妹有什么不对劲吗?”
第224章 出大事了
“怎么不对劲儿?”陆云帆拎着千里镜,狐疑地盯着陆云策。
“你不觉得小妹最近变化越来越大吗?”陆云策小声嘀咕,“你看她上个月抬棺出嫁那架势!再看后来斗酒挖坟,哪一件事她怕过?”
嗨!
陆云帆还当是什么事,心想这不正是小妹陆挽澜的行事风格吗!
白了一眼便道:“我陆家女儿向来如此!”
“我说的不是这些。”陆云策又向前凑了凑,盯着陆云帆双眼,“小妹从小习武不假,可是武功也没这么厉害过啊!”
“嘿~我陆家女儿更胜儿郎!你少在这大惊小怪!”陆云帆转头不想再搭理老六。
“那…你可忘了,小妹虽然脾气执拗、聪明绝顶,受伤也从不叫屈,可是她吃药向来怕苦!”
听罢此话,陆云帆便又回头眯眼望天:“你说的这些,哥哥倒是有所察觉……”
“是吧是吧!你也觉得不对劲儿了?”
陆云策见二哥终于认可自己的看法,便打开了话匣子:
“以前我带着小妹出去游玩,她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远了不说,就说上次去辽东大哥那里,那山东布政使的儿子不过是抽了小妹的马,就被她追了几条街把脑袋给开了瓢!”
“有这事?”陆云帆双眼霍得亮起来,搓了搓手来了兴致,“还有吗?再跟哥哥说说!”
“还有上上次,沿着大运河去巡临水十二城,到了竹运渡口,她非要坐运粮的官船去下一个渡口,管事的不同意,她就把人家的船凿沉了,还是四哥好说歹说,赔了五条船和粮食这事才了了。”
陆云策笑着比出五根手指,满脸都洋溢着骄傲的神情。
“可是。”他旋即就变了脸色,“自从小妹进了燕王府,她就越来越收敛,甚至有些畏首畏尾!尤其是在宫里头,就连喘口气儿都要看人脸色!”
“恩~”陆云帆点头,“确实不对劲儿啊!上次哥哥给她选面首,都被她给轰出去了,你倒是评评理,那段星朗长得不好吗?”
听到这话,陆云策又白了一眼不说话了。
自己废了这些口舌,敢情是对牛弹琴,二哥怎么就不明白呢!
只是转过身的陆云策,没有看到陆云帆狐狸般的媚眼透出一丝晦暗。
小妹确实反常。
陆挽澜是早产,那时陆云帆八岁。
他只知母亲当时受了伤,生下小妹后没两个月便撒手人寰。待自己长大些,每每向父亲提及此事,父亲总会喝上几天闷酒,久而久之他便明白母亲是父亲不能揭的伤疤,就不再提了。
且不说陆云帆是看着陆挽澜长大的,最了解她的心性,就凭他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本事,又怎么会察觉不出一个女子的变化?
她结束辽东之旅回京,便大张旗鼓嫁给燕王,一直胡闹确是小妹平日的做派不假。
可她何时担忧过旁人的名声?又何时对下人这般仁慈?
若是以往,她又怎会如今日一般,只为给大周的将士争一口气,就与珑格郡主拼了命打马球?
可是…她就是自己的小妹啊。
难道就因为她懂事了、贤惠了,就不疼她了?
陆云帆想到这便欲开导一下陆云策,可刚拍了拍他肩头便听这混小子大喝一声:“我知道了!”
吓得陆云帆险些没从观景台上掉下去:“你他娘的知道什么了!”
“小妹这样,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萧晏之!”陆云策抓住二哥的胳膊有点激动,“在辽东别院,我亲耳听见小妹跟大哥说什么燕王、母亲之类的话,好像小妹还闹了一场,是大哥让她莫要任性,回京成婚的。”
“嘶~”陆云帆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又小声问道,“照你这么说,小妹之前压根不想嫁给萧晏之?”
“是啊!可、可不知怎的,刚进了城门小妹就说要嫁给他了!”
陆云策抬头,不知为何,竟见二哥一改往日孟浪轻佻,表情愈发凝重起来:“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早就说过不能嫁!是你们不听……”
“如果知道里边有这些弯弯绕绕,老子还能……”
“啊!!来人呐!!”
两人正欲掐个脸红脖子粗,听到这声惊呼,连忙收声侧身向下望去,借着昏暗的灯光,只见一个小内监哭着连滚带爬从库房跑了出去。
一边跑还一边喊:“快来人呐!出大事了!!”
“我下去看看,二哥你去叫人!”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便分头行动。
库房的门大敞四开,陆云策走近一瞧,只见两名礼部的官员倒在血泊之中。他上前搭了下脖颈,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再看库房几个装着孔明灯的大箱子,已被翻得乱七八糟,刺客似乎是要找什么东西。
他正纳闷时,却听身后传来嘈杂的铁靴踏步之声,回过身来才发现自己已被一队神机营将士团团围住:
“神机营在此!大胆狂徒!敢在此行凶!还不束手就擒!”
陆云策看着十几杆火绳枪对准自己脑门,连忙举起双手:
“误、误会了,我是陆家的六郎陆云策,长兄是定国公、定国大将军陆云烈,三兄是刑部尚书陆云礼,我家小妹是燕王妃,此刻就在鹿霄殿……”
“陆家的人?”面前领头的冷哼一声,面无表情质问,“有人说这里死了两个官员,你在这鬼鬼祟祟干什么?”
“我只是路过,听一个内监喊出事了,才过来看看!”陆云策哪敢说自己就在上头待着,见对方没说话便又试探问道,“要不几位军爷先看看死者,还有里头的情形,那人都死了个把时辰了,我若是凶手早就跑了。”
那人一摆手,命两名手下将陆云策擒住,又带人进去探查。
事情果然如这厮说的一样,看尸身的情形,从断气到现在少说有三个时辰,彼时这个陆家的公子哥还在球场上打马球。
领头的摆了摆手,陆云策顿觉肩膀一松。
“这里一会要放灯,你没事别在这瞎晃!”那人说完,便黑着脸带人将观景台围了起来。
陆云策讪讪离开,正想着这队神机营的人还有些本领,哪像姚松鸣整天拿着鸡毛当令箭,晃晃悠悠之时竟又被两个人影生拉硬拽到一个旮旯。
“唔唔唔~”
他嘴巴被一人死死捂住,直到看清面前二人,正是二哥陆云帆和四哥陆云昭,才停止挣扎。
“老六!”四哥陆云昭杏眼圆瞪,擦着满头大汗,“快想想办法。”
“四哥?”陆云策看着两位哥哥回问,“出什么事了?”
只见四哥陆云昭不言不语,拉着两人直奔膳房,支开旁人便将一个红木箱子打开,里面的让陆云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火铳?”
“这东西怎么在这?”
第225章 不急,死不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
四哥陆云昭不多废话,随手拎出一柄火铳置于陆云策面前,将堵住铳口的一把竹片抽出,又倒出铳堂里的黑火药和铅弹:
“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不但上了弹药,还把这铳口封的死死的。”
陆云策接过四哥递来的火铳,端详了半天。
两个哥哥盯着老六,忍不住询问:“可看出什么了?”
紫铜火铳上的铭文已经有些模糊,陆云策仔细辨认后才露出一丝疑惑神情:“这是靖德元年制的,看这磨损的样子,八成是神机营早就淘汰不用的。”
果不其然,陆云帆一眼便发现铳口漆黑焦糊,定是反复使用多次,而铳身的铜片还隐隐有些裂痕。
陆云昭显然也明白过来:“这些早就该仍了的破铜烂铁,若真的点了引线,定是要炸膛的!”
再看这口红木箱子里,竟整整齐齐码了几十柄这样的火铳。
陆云策上手翻腾几下,想看看箱子底下还有什么,可眼看着就要触到箱子底部的牛皮纸,手腕却被陆云帆生生抓住:“别动!!”
“怎么了二哥?”陆云策猛地抬头,对上陆云帆的双眼。
“这下头,怕不是有什么要命的东西!”
陆云帆眯着狭长的媚眼,面色透出从未有过的凝重,拂起宽大的火红锦袖,抬手将这油纸缓缓揭开。
“这是?!”陆云昭看到后大惊失色。
“这是结了块的黑火药!”陆云策回想起花炮局爆炸的一幕,还有些后怕,言语中尽是惊慌失措,“黑火药若是受潮再风干结块,遇到火星是会……”
“给我搜!!!”
他话未说完,便听到膳房门外传出一声大喝,正是方才去库房里勘察的神机营将领。
“那贼人从库房带走两个箱子,行宫一直有人把手,那箱子他们运不出去!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是!!”
随后,门外便传来一阵宫人们的惊叫,神机营搜查时的嘈杂声,声声入耳。
膳房内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又低头看着面前这口红木箱子,全都傻在当场!
这他娘的要是被神机营抓个现行,几人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我就说!他怎么这么轻易就把我给放了,原来是、是要把咱们一网打尽!”
陆云策说话间声音有些颤抖。
这私藏火铳本就是杀头的大罪,若是再加上一箱子随时都可能引爆膳房的黑火药,岂不是坐实了弑君谋反的罪名!
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别慌。”二哥陆云帆抓住两个弟弟的手,尽量维持着淡定表情。
陆云策张口就问:“那怎么办二哥?”
“是啊!老二你快说,这、这怎么办啊!”
陆云昭更是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今日只有陆家天福楼的人在膳房出入,现在这情形若是被发现,那整个陆家不知道要掉多少颗脑袋。
“我~”陆云帆顿了顿,“我也不知道……”
“二哥!”两人听着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差哭给陆云帆看了。
“别他娘的喊啦!先把门堵上再想办法!”陆云帆说着搬了几个木头架子,又招呼陆云策扛几袋粮食堆在上头。
好在行宫的膳房不大,兄弟三人手脚并用,转眼便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三人正靠在门前的麻袋上,汗如雨下喘着粗气,又听门外传来一声禀报:
“报!!神机营右哨被袭,燕王谋反!!!”
来人正是被姚松鸣拿着淑太妃金簪,从岳冲岳总兵那借走的二十人之一。
那领头的大喝一声:“怎么回事!”
“禀参将!末将到了十七渡口,只看见右哨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几个右哨将士说中了燕王和左哨的埋伏,姚把总让末将回来禀报!”
“快去禀报圣上!”
门外神机营将士口中的话,此时像刀子一般扎在三个陆家兄弟的心上。
“他娘的,这箱子催命符敢情是萧晏之这王八蛋放这的!”
陆云帆咬牙切齿站起身来,正要打开膳房大门,跟神机营的人说陆家是被这厮陷害的。
却被另外两个兄弟拦住:“二哥!多说无益,现在整个大周都以为陆家和燕王狼狈为奸!”
“那就让陆家跟他一起陪葬吗?”
两人虽不知如何劝阻二哥,可还是没有松手。
僵持不下之时,却又听门外战马嘶鸣:“报!!神机营左哨被袭,豫王谋反!!!”
三人登时停下手中动作,只听门外参将更是愤怒咆哮。
“你说什么!!两个王爷一起谋反?!”
“不是不是。”那后回来的神机营将士连忙改口,“是他们两方打起来了!豫王想劫刑部押运山西布政使蔡察的囚车,燕王出手阻拦!”
“那刑部尚书陆大人的囚车队伍行至何处了?”
“这……”
这人还未说完,便又听到第三人传回消息:“报!!刑部尚书陆大人失踪了!!”
“快去禀报圣上!”这领头的参将霎时黑了脸,翻身上马便道,“神机营左掖军听令,保护圣驾不得有误!我去禀报岳总兵!”
“是!!”
随着一声震天响的回复,搜查红木箱子的任务便被搁置,神机营左掖军拎着火绳枪将哨鹿行宫围个水泄不通。
而神机营右掖军则骑马飞驰到哨鹿围场周围,将数个卡口,又重新安插人手设防。
毕竟是皇家猎场,除了山道和官道以外的小路早被封死,西、北两侧有群山为屏障,东侧处于武烈河上游水流湍急,除了南侧的武烈河下游渡口之外,叛军无路可攻,神机营便可在此处集中火力。
黑暗的夜空之下,无数火把“砰砰”燃起。
沉睡的草场此时犹如暗夜地狱,熊熊燃烧的火光之下,是数十门佛郎机大炮车轮滚滚、泛着冷芒,跟在青色大潮一般的骑兵身后。
一切准备就绪,驻扎在围场一角的营帐内,坐在矮几旁的男子一脸络腮胡子却不显得粗犷,举手投足反而透着气定神闲。
自始至终未看那从哨鹿行宫赶来的参将一眼:“莫慌,一切听从圣上安排。”
“末将领命,只是左哨的魏参将……”
“不急,死不了。”
。
听见门外神机营的声音渐行渐远,三个陆家兄弟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又想到外头出了大乱子,甭管是哪个王爷谋反,势必会血流成河。
小妹还在鹿霄殿里头呢,身上又受了伤,做哥哥的没能护在她身边,此时更是心急如焚!
几人三下五除二将堵门的架子撤了,却发现膳房大门被人从外头锁住了。
“我草!~哪个孙子干的!”陆云帆拼命推门,却是半点也撼动不了
陆云昭透过门缝见外头连个人影都没有,更是焦急:“看这形势,怕不是等萧晏之和老三回来,才能放咱们出去了啊!”
陆云策更是急得团团转:“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他们回不来了!”
第226章 祈福之礼
陆云策霎时间愣住,眼睛向左右两侧瞥了瞥,只见两位哥哥嘴皮儿动也未动一下。
那方才说话的是谁?
膳房里竟然有外人!
当下忽然安静得可怕,灶上的柴火被烧得劈啪作响,锅中的浓汤也热烈沸腾。
兄弟三人额角泛着冷汗转过身来,只见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不知何时已悄然围了上来,个个手握苗刀指向自己。
几人心头皆是一颤!
二哥陆云帆旋即稳定心神:这种场面他见多了,黑衣人来者不善,可若想取兄弟三人的性命只管手起刀落便好,大可不必说话引起几人注意,更不会在身后一动不动。
再看眼前的红木箱子,心中更是了然。
神机营说贼人抬走两个箱子,一个在这里,那另一个定是被谋反之人带去别处。
待炸响这东西引起暴乱,再来个声东击西。
他们若成事,三人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他们若败了,那么三人连同陆家就是谋逆之人的替罪羊!
现如今,除了想办法逃出去别无他法!
想到这,陆云帆谄笑着缓缓向前挪了几步,一手在背后比划着,企图争取时间让陆云昭和陆云策想办法寻些武器。
“嘿哟~几位爷说的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才说了两句话,便听那为首的黑衣人大喝一声:“给我绑了!”
雪白利刃就这么架上了兄弟三人的脖颈。
根本来不及反抗便被堵住嘴巴、绑了手脚扔在一边。
“唔唔唔~~~”
眼睁睁看着黑衣人跃上房顶离去,兄弟三人纵然拼了老命也无计可施。
再想到小妹还在鹿霄殿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又如何是好!
正于此时,却听膳房外传来几声扣门声响:“陆老板?陆老板你在吗?刘公公让杂家来催催,这最后一道仙莲斗燕窝杏仁酪,什么时候做得?”
“唔唔唔~~~”
门内的陆云昭使出浑身解数,却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邦邦邦”的扣门声又响起:“陆老板!陆老板??”
“唔唔唔~~~”
“嘿!这就奇了!”门外的小内监见大门落锁,偌大的膳房竟连一个回话的都没有,便淬了一声,“到底是民间的酒楼没规矩,这太后的寿宴还没完呢就先撤了~回头看礼部段大人怎么收拾你们这些奸商!哼~”
小内监说完便扭着腰肢儿,往鹿霄殿行去。
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陆云昭急得直翻白眼,可更气自己为什么把天福楼的厨子和一竿子宫女都给打发出去了。
现在外头乱着,也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求人不如求己,兄弟三人虽不能言语交流,可还是心照不宣地用眼神沟通。
陆云昭见老二陆云帆身后就是砧板,自己的玄铁刻刀就在上头搁着,便扬了扬下巴:“唔唔唔~”
陆云帆顺势回望,只见一抹锋利的刀尖正悬在头顶,他回了陆云昭一个“瞧好吧”的神情,就用后背向砧板下的木架子撞去。
只“咣当咣当”撞了几下,便听身后的木架子“哗啦”一声散了架,上面的物件乒乒乓乓掉落一地。
三人大喜,可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见那柄玄铁刻刀照着陆云帆裆下飞冲而来。
“唔唔唔!!!”
行宫外已是黑云压城风雨欲来,鹿霄殿内却是又一番唇枪舌剑的景象。
本来这乌伦格世子口出狂言就引得百官群情激愤,这会儿又在大周与丹巴七部联姻之事上,产生分歧。
“世子以要嫁妆之名行掠夺之实,对我两邦之交无半点益处,我等劝世子还是莫要因小失大!”
鸿胪寺少卿满面潮红,虽平日里看着儒雅,此时借着酒劲儿说话竟也冲了起来。
“不错!”礼部右侍郎紧随其后,“若是光说嫁妆,那世子是不是也要付聘礼?!我大周若看上你丹巴七部哪块土地,岂不是也可以此名义讨要过来?”
本是商量婚事,可两邦联姻更是国事。
在场女眷本就不敢多听一句,心里正打着鼓,却听着礼部官员张口便讨论土地交换,更是坐立难安。
倒是在众位女眷之首端坐的燕王妃陆挽澜,悠然自得地吃吃喝喝,全然没把这番争吵听在耳中。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乌伦格世子,幽幽放下酒杯,冷白的脸上透出深邃笑意:“有何不可?”
“你!”礼部右侍郎未料到此人竟这番回复,一时又被噎住。
正搜肠刮肚想着怎么回击,却见一个小内监慌里慌张从侧门跑了进来,与内监总管刘元海耳语几句,便又离去。
“圣上,神机营的人来报……”
刘元海的声音细若蚊蝇,而后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只见圣上萧靖禹脸上并无半分异色,阔袖一挥便道:“继续。”
礼部右侍郎得了圣令,施了一礼又看向乌伦格世子:“世子说的轻巧,可这就涉及到两邦重划……”
他话只说到一半,却见方才出去的小内监又匆匆忙忙疾驰而来。
如此情形,三番两次。
可皇帝萧靖禹脸上仍是春风依旧,见礼部右侍郎的话几次被打断,便来解围:“这些忧烦之事稍后再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不是说为太后准备了祈福之礼?”
“回圣上,现在是申时三刻,再有一刻钟就是放灯祈福之吉时,还请圣上和太后娘娘移步大殿外一观。”礼部右侍郎道。
“嗯。”萧靖禹起身抬步下阶,走到乌伦格世子跟前负手而立,“旁的今日就不提了,今日是太后的寿辰,何不与朕一同观礼祈福?”
“也好。”乌伦格世子起身,与萧靖禹并肩而行。
太后皇后亦是由着内监搀扶着起身,其余妃嫔百官家眷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向鹿霄殿门口走去。
置于人群中的陆挽澜却隐隐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看那几个小内监来去匆匆,唇色煞白,明显就是有紧急之事禀报,可圣上的表现也太过淡定自若!
也不知道三哥和萧晏之那边情形,究竟如何?
她心里七上八下慌得很,可待走到大殿门口,昏黄灯光之下的一抹亮红忽地将她思绪拉回。
一个硕大的红木箱子,被四个神机营将士抬到十八级台阶下头。
紧接着,一个小内监捧了一盏红色的孔明灯小跑上来,跪在皇帝萧靖禹前头:
“启禀圣上,今日太后娘娘大寿!礼部小段大人特安排太子殿下点燃第一盏孔明灯,为娘娘和大周祈福,祝愿太后娘娘千秋万代,大周永保昌盛!”
“嗯。”萧靖禹点点头向太子萧方霁看去,“太子?”
“儿臣乐意效劳。”
虽事先没被告知有这一环节,可既是为皇祖母祈福,萧方霁还是恭敬一礼走下台阶。
而在众人眼中,这一举动是再寻常不过。
可陆挽澜看到那孔明灯的红纸上,空空如也,完全不是自己与段星朗商量的写上祝辞的样子。
眼看着萧方霁走下去,她虽不能确定那灯有无问题,可还是喊了一声:“等等!”
第227章 她们是不是疯了
听到燕王妃制止,众人纷纷侧头,朝陆挽澜投来不解目光。
只见她一脸凝重,拨开人群向圣上疾疾走来,似乎有什么要紧事。
可还未等陆挽澜行至圣前,却被前头的小内监抢先一步开口:
“启禀圣上,小段大人说特意留了盏灯,让太子殿下书写祝辞,这样才算圆满,都怪奴婢脑子糊涂,若不是燕王妃提醒可就办错了差事。”
他话音甫落,陆挽澜脚步一滞,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心。
若是段星朗故意安排,倒也说的过去,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正尴尬不知如何收场,耳边忽地传来萧靖禹的疑问:“朕听闻,这在孔明灯上写下祝辞和心上人名字的点子,还是燕王妃想出来的?”
陆挽澜福了福身:“回圣上的话,正是臣妾。”
“难怪。”萧靖禹抬手示意陆挽澜起身,便又对那小内监淡淡一语,“继续吧,回头好好谢谢燕王妃的提点。”
“奴婢遵旨。”
这小内监说话间,已不着边际地将火折子盖好,转身取了蘸满金粉的紫毫笔呈给太子萧方霁。
萧方霁抬手接过,拢了拢衣袖便在众人注视之下写起祝辞。
围在最前头的一些精通诗书的官员,便随笔落轻轻吟唱:“鹤乘甘露游东海,松披祥云挺南山…”
阿谀奉承之词更是信手拈来。
“太子真是好文采啊!”
“不愧是师承三元及第的段大人,我等望尘莫及。”
“诶?说到段大人,晚宴怎么没见他老人家?”
远远围在后头的女眷们看不清情形,可听到前头气氛热闹,也开始跃跃欲试,用芙蓉团扇遮了面窃窃私语。
“能不能跟皇后娘娘提一提,也让咱们女眷上去写写。”
“是啊,我也想亲手放一盏灯。”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想为太后祈福,还是……”
“去去去~休要胡说八道~”
莺声燕语此起彼伏间,却没人注意到乌伦格世子身后,一个满头小辫面遮彩纱的侍女缓缓退出人群。
只是当她褪去一身彩衣,露出墨色劲装踩风跃上大殿侧脊之时,空气中微弱的异常,却惹得淑太妃耳廓一动。
她对侍女嘀咕一句:“告诉澜儿,再拖一拖时间,本宫去去就来。”
“是。”侍女话音未落,淑太妃已随着那黑影追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听着太子身旁,各路官员的鼓掌和赞叹之声,陆挽澜有些百无聊赖。
可这种场面难得一见,这太子本就少年英气,白日里马球场上的表现已俘获了世家贵女的芳心,此时更是被他斐然的文采所陶醉。
尤其是那两个王家姑娘,到底是皇亲国戚胆子大,竟直接凑上前来近距离欣赏。
而她们全然没注意,前头正站着燕王妃陆挽澜。
尤其见了淑太妃的侍女过来,王妃们的衣冠又大同小异,只当这里站着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妃,说话是半点戒备也没有。
王六姑娘看着自家八妹抿嘴笑着:“雪晴,要我看,你和太子年纪相当,不如让伯父去姑母面前说说把你指给太子。”
“六姐,你又胡说,他该叫我姨娘才对。”八姑娘王雪晴嘟着嘴,羞红了脸。
“我胡说?”王六姑娘见她害羞,便又挑眉继续道,“这太子左不过是皇后娘娘的养子,跟王家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雪浓要去和亲是没指望了,可你若是成了太子妃,未来就是大周的皇后!”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进了陆挽澜耳朵,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狂妄,她们是不是疯了?
她心下虽冷笑不已,可听完淑太妃侍女的转达给自己的话,便又回过神来想着,要如何拖时间才好呢?
而她全然不知,自己的三个兄长,却在膳房面临着更大的考验。
几名神机营的将士站在膳房屋脊上头,看着一个小内监优哉游哉地离去,心下想着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便褪下身上的黑衣,互相击掌。
为首的一个满意地笑道:“魏参将说了,这几个陆家兄弟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最好的办法就给给他们绑了,要是让他们闹起来,就不好收网了。”
“头儿!膳房里那箱子火铳怎么办?”
“没事儿!扔在里边就行,到时候就算有人进来,看他们被绑成这样,也知道是被嫁祸的。”说完,便率先跳下房脊。
“那现在咱们干吗?”身后的弟兄立即跟上。
“现在?里应外合,就是不知道左哨多少弟兄牺牲了。”为首的人回复,“想不到那几个姚把总手下的人被调去右哨后,就开始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咱们还得去把另外一个箱子找出来。”
几个将士前脚刚走,膳房里便传出一声妖娆的浪叫:
“老六!这次多亏你救了哥哥啊!~哥哥一定给你在欢宜楼里找个头牌~”
陆云帆才被松绑就开始哭天抢地,看着陆云策肩头上的血口一脸心疼:“要不是你把哥哥撞开,哥哥就…”
“好了二哥,现在先想办法出去。”陆云策说着又割开四哥陆云昭腕上的绳索。
“老六说的在理,二哥你就先闭嘴吧。”陆云昭说着起身就拿起菜刀砍门。
只是才挥刀砍了两下,便听房顶传来一阵打斗之声。
中了一掌的土骨论·海灵,幸好用软鞭勾住房脊的鸱吻,才不至于被打下房顶。她翻身踩瓦,与淑太妃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去不敢相信这个大周皇宫中的太妃,轻功竟然如此了得,跟了自己一路,她却毫无察觉。
再看这个不惑之年的高贵妇人,虽身着太妃服制头戴点翠凤冠,可雍容华贵的姿态中,却透着一股老江湖的英气和身经百战的练达。
直觉告诉她,这个太妃不好对付。
不过一抹危险的笑容还是逐渐浮现在她嘴角:“看你到底有多快!”
几乎是在一瞬间,土骨论·海灵飞身到侧脊处踢开瓦片,将早已准备好的面粉对准下方的灶台便倒了下去。
淑太妃霎时变了脸色:糟了!
生死一瞬的紧迫并没有影响到鹿霄殿前的欢愉氛围。
陆挽澜眼看着太子萧方霁写完祝辞,由着那小内监引下汉白玉台阶,接过火折子准备点灯。
而身后的王家姑娘,依旧喋喋不休,话里话外仿佛还扯上了陆家。
“什么?”王六姑娘忽地拔高声调,引得在场众人有些不悦。
她旋即压了嗓音:“八妹你竟看上了陆家老六?你莫不是瞎了眼了?”
“六姐,你小点声。”八姑娘王雪晴连忙制止,“陆家六郎有什么不好?听说他在马球场上救了太子,圣上有意让他做太子伴读。再说,陆家有的是钱,他们兄弟几人都没有娶亲,燕王妃虽是家主可到底是外人,我若去了那就是陆家的主母。”
“陆家有钱不假,可要我看照他们兄弟这样下去,败了家是迟早的事儿。况且那陆家六郎没个一官半职,你若是……”
这话句句讽刺,陆挽澜闻言柳眉一剔,眼中霍地闪过寒芒。
转过身来,照着王六姑娘的脸抬手就是一巴掌:“胡言乱语的东西,还想要当太子妃!你们是想当皇后想疯了吧!”
第228章 本王妃打得就是你
这王六姑娘正与自家八妹相谈甚欢,全然没料到,会被面前人扇了个响亮的耳光!
凝脂般的脸颊登时红肿一片,她捂着脸看着燕王妃,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方的响动,让所有人瞬间噤声不语,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此处。
众人自是听出骂人的正是燕王妃!
可他们更想知道,究竟是哪家姑娘如此登不得大雅之堂,朗朗乾坤之下竟连想当太子妃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太子萧方霁则是听到燕王妃话中,似乎有提及自己,便停下手中动作向这方张望。
王家六姑娘怔了须臾,突然明白过来。
陆挽澜不但当众掴了自己一巴掌,竟还把自己与妹妹的体己话宣扬出来,登时气得火冒三丈,像只蚂蚱般跳了起来喊道:
“你竟敢打本姑娘!”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燕王妃口中所说,想当太子妃的竟是王家姑娘!
这王家姑娘与王皇后乃是同族姐妹,若论辈分太子还要称她们一声姨母,如此作派岂不是有违礼法,连人伦纲常都不顾了?
话又说回来,就算他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那在场的贵女亦是个个出挑,皆可为太子妃人选,何以让他王家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想到这,各怀心思的各路官员和亲眷便开始窃窃私语。
离得近的女眷更是豁然闪身,生怕这王家姑娘发起狠打起来,殃及自己这条池鱼。
这万众瞩目的效果,正中陆挽澜下怀。
她向来睚眦必报,受了王家姑娘一天的气,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干脆结了这梁子,也省得这王八姑娘打六哥的主意!
她旋即撸起袖子,凤眸中凌厉的光芒笔直射出,厉声大喝:
“本王妃打得就是你!太子妃我管不着!可我定国府陆家的大门,你们也别想进!”
说完,便朝面前这满头黄金镶宝的王六姑娘,抡起胳膊来套王八拳。
这王六姑娘也不是吃素的,她本想着凭一身靓丽打扮吸引几个贵公子垂青,现在却被陆挽澜这母夜叉搅得自己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口恶气,她如何咽得下去?
见这疯婆娘抬手就打,便也尖叫着嚎了一声“你个泼妇!看我不打死你!”昂起削尖的下巴冲向陆挽澜。
身边的八姑娘王雪晴亦是被戳中心事,懊恼之时,也按捺不住胸中激愤,抄起绣鞋就抡了回去!
看到这情形,两方的丫头婆子急忙上前拉架,全然忘了皇帝和太后还在前头观礼。
一时之间,金簪手绢满天飞,冠上的翠羽飘扬四散,扯断的珠结稀里哗啦,尖叫哭喊之声亦是响彻鹿霄殿的上空。
站在最前头的王皇后原还以为,自家妹妹会懂得收敛,可听到后头动静越闹越大,转身一看,彻底傻了眼。
只见汉白玉洒金台阶之上,十几个衣着光鲜的女子打成一团,除了燕王妃和自家姑娘,竟还有几个命妇参与其中。
想来定是两个王大人的夫人,都是侯府出身,亦是习武之人,见了自家姑娘挨打便不管不顾抡起膀子就开打了。
“住手!快住手!!”
王皇后见状,根本不敢看皇帝黑炭般的脸,一边大喊,一边招呼着宫人去拉架。
本来在一旁与太后吹捧太子的宁公公,见太后的脸拉得老长,便搬着矮胖的身子冲了过去:
“哎哟~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皇帝萧靖禹身边的刘公公亦是惊慌失措,纠结了几个膀大腰圆的老嬷嬷跑到近前:“快!快!快拉开!!”
其余文臣见这女眷皇亲这般言语无状,更是气得跳脚,扼腕叹息。
“这!这!这成何体统啊这!”
“段大人呢!快把段大人叫来呀!”
整个殿前空前混乱,只有与皇帝萧靖禹并肩而立的乌伦格世子,笑得合不上嘴。
想不到这燕王妃,还是个妙人!
好不容易被拉开的王家六姑娘,披头散发,满脸涕泪指着陆挽澜便开始咆哮:
“陆挽澜!你要是这么说,本姑娘就非要嫁进你们陆家,到时候你再不乐意,也要叫我一声嫂嫂!看你兄长怎么收拾……”
她正说着,忽觉身后有只大手狠狠推了自己一把,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扑在陆挽澜身上。
陆挽澜虽一直都处于上风,却也察觉出这力道强劲,竟能将自己撞个趔趄,幸而被姚水月和小喜拉住,才没滚下这汉白玉台阶。
可自己身后的两个小内监却没这么幸运。
看着他们咕噜咕噜滚下去,摔得头破血流,陆挽澜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幕似曾相识,豫王诗会之时若不是有人推了谢盈盈一下,她也不会落入湖中。
本以为那人不过是想要杀了谢家姑娘,如今看来,这只黑手竟是冲着自己而来!
显然,作为唯一目击证人的姚水月,也再次于混乱之中看见一个人影推了王六姑娘。
那人虽隐在灯影之外,可她敢断定这人是一个男子,而且是一个能出入庄重场合的高门贵公子。
“娘娘,是他!”
来不及思考,便指着那一抹银灰的背影对陆挽澜大喊一声。
可待陆挽澜拨开这难缠的王姑娘抬目望去,那人已转了弯,隐入夜色之中。
见这方的争执迟迟不休,王太后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都闹够了没有!!!”
直到这时,众位女眷才想起自己殿前失仪,纷纷慌忙跪在阶上埋头请罪:
“娘娘息怒。”
王太后眼风如刀,一一掠过众人肩头,凛冽的锋芒使得众人心脏狂颤。
这下惨了,陆挽澜不想活了,自己怎么也跟着犯糊涂!
夜风拂过,沙声盈耳。
整个鹿霄殿外,又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之中。
身处观景台的礼部尚书段临,全然想不到晚宴会闹得不可开交。
看着自家二郎段星朗吩咐着宫人们,将几千盏红色孔明灯展开悬在烛火上头,人手不足又寻来竹竿挂着。忙前忙后中虽状况百出,可也能一一化解。
他捋着胡须欣慰地点点头,干瘦的身躯挺得笔直,一身大红官袍在一望无际的灯海中是那样夺目耀眼。
段星朗见所有灯已经被热气盈满,只等吉时一到便会开始放灯。
便来到段临身边施礼:“段大人,夜里凉,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段临笑着摆了摆手:“在这里,你我虽是同僚,也是父子。”
这还是父亲头一次在外与自己父子相称,段星朗旋即笑着露出贝齿:
“是,父亲大人。”
“你做得不错。”段临老而澄澈的眼中倒映着繁星般的孔明灯影,语气却似乎有些惆怅,“你大哥糊涂,好在你是个明理的。可记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嗯~”段临垂眸复又抬起,眸波中的暖色已不再,“那再记一句,无论国君为谁,国号为何,你要做天下百姓的口,万不可做争权夺利之人。”
“孩儿明白。”
待被问及宫中太子生母何贵人和自家妹妹怡妃状况时,段星朗回道:“有太医陆云归在宫中,若有事定会帮衬。”
段临点头:“陆家老五是个实诚的,你以后可以多接触。”
“父亲?”段星朗不解,父亲向来不许自己与陆家人往来。
却听段临又道:“还有燕王妃,小女子气度不凡,定国公陆老将军的气节,应是未丢。”
“是,我正想…”
“段大人!”
两人才说了一会子话,便被一个小内监打断,只见来人神色惊慌,脚下一绊便摔倒在地,疼得呲牙咧嘴,“大人快去看看吧,鹿霄店出大事了!”
段临明眸一凛:“出什么事了?”
“燕…”
“砰!!!”
那小内监正欲开口,便听到膳房处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第229章 护驾
巨大的声响犹如穿云裂石,震耳欲聋。
只见一团熊熊烈火升腾而起,裹着浓烟直冲云霄,生生将膳房的金顶轰飞出去,顿时将整个哨鹿行宫的夜空照得宛如白昼。
无数残砖破瓦和碎屑粉末,挟着火舌从浓烟中横飞出来,犹如利箭般向四周射出,砸在草场上便是一个深深的坑洞。
强烈的震感让在场众人脚下一晃,令人窒息的火药气味随之扑面而来。
“父亲!您怎么样?”段星朗急忙扶住腿脚踉跄的段临。
父子二人对视之间,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段临神色已接近骇然,手指颤抖地指向鹿霄殿,奋力推搡着段星朗:“快,快去护驾!~”
“是,是,孩儿这就过去,可是父亲您……”
“为父跟在后头,有下头的人照顾,你莫要担心。”
段临阔袖一挥,不再废话。由着几个礼部的官员搀扶前行,他虽步履蹒跚,可神色旋即变得凝重起来。
见父亲如此坚决,段星朗便不再犹豫。只应了一声“是”,便转身从挂着孔明灯的竹竿间隙匆匆穿过。
本就晃晃欲升的明亮灯盏,被他袖中清风扰动,便脱离了牵引开始接二连三缓缓升空。
暖黄的烛火透过红色的灯罩,错落起舞,霎时间在黑夜中摇曳成一片橘红色的海洋。
还差半刻钟才是放灯的吉时。
只是在场的众人见到膳房发生爆炸,随后火光冲天,都忙着跑去护驾救火,哪还管得了这些?
段星朗一路脚下生风,待跑到鹿霄殿时,只见整个大殿已被一队神机营将士围得水泄不通。
他上前对着一个看起来是管事的将领,抱拳拜了一礼:
“诸位,我是礼部仪制司主事段星朗,见到膳房发生了爆炸,前来护驾,可否让我进去?”
“腰牌呢!”那人凶神恶煞吼了一句。
“什么腰牌?”段星朗回问。
“神机营左掖军腰牌!”
“我……”
尽管段星朗的心急如焚溢于言表,可却支支吾吾,迟迟交不出腰牌。
见状,这位神机营将领便又目不斜视,黑脸中看不出情绪,只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岳总兵有令!没有腰牌任何人不得擅进鹿霄殿,违令者按谋逆论处,大人请回吧!”
说完,便又架起火绳枪,似乎在警告面前这白面书生般的官员,不要莽撞行事。
段星朗退后两步。
心中疑窦丛生:岳总兵竟会在这里?可是既然神机营左掖军在这,何人会如此大胆炸了膳房?
正在腹诽之时,却听一个小内监哭哭啼啼从身后跑上前来:
“哎哟~这事儿怎么是好啊?那几个陆家兄弟当时就被绑在膳房,奴婢到底是晚了一步~”
“你说什么?膳房里关着谁?”
小内监正抹着眼泪,忽地被一人攥住胳膊,抬头便见小段大人满目震惊看着自己,登时止住眼泪:
“大人!有刺客啊~奴婢奉命催膳,却看那膳房关着陆家兄……”
还没说完,便见段星朗转身就跑。
小内监见复又回身欲闯鹿霄殿,见进不去又扯了嗓子喊着:“几位军爷快去禀报啊~有刺客啊~~”
而方才跪在鹿霄殿汉白玉台阶上的女眷,正提心吊胆不知太后将如何责罚自己,却被一声爆炸巨响救于危难之中。
百官闻声大骇,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围在皇帝萧靖禹和太后皇后面前,大喊:
“护驾——护驾——”
现场登时混乱不堪,台阶下头的太子萧方霁见状,扔了手中的灯盏便欲上前:“父皇,皇祖母……”
却全然没注意身旁拿着火折子的小内监,正一脸邪笑地走向台下的红木箱子。
可还没等他将火折子扔进那箱子,便听“砰”地一声。
一颗铅弹破风而过,拖着赤焰打碎了他半边颅骨,红红白白的液体混着黑火药末,将莹白的汉白玉台阶染得腥红一片。
巨大的枪响震得所有人霎时间屏住呼吸,抬眸望去。
只见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内监只剩半拉脑袋倒在血泊之中,恐怖的景象冲击着众人的眼球,令人头皮发麻。
干呕之声亦是不绝于耳。
萧方霁回头,满脸愕然。
却见一名身着铠甲,手拎火绳枪的将士从黑夜中猛地闪现,跪在那红木箱子跟前:
“末将神机营左哨守备,救驾来迟,请圣上恕罪。有叛军埋伏于此,他们在这红木箱子里放了黑火药,末将现在就将其撤离。”
皇帝萧靖禹没有说话,只是阔袖一甩,示意这左哨守备下去。
可他眼中却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神色。
神机营左哨军。
在十七渡口传回的消息中,是与燕王一起谋反的存在。
可这区区一个守备,竟能突破左右掖军的重重关卡,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一枪击毙了企图炸毁这里的叛军。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那么右哨呢?豫王呢?又会有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萧靖禹不由得抿了抿薄唇,瘦削的脸上在暗夜之中蒙上一层冷霜。
可他的所思所想,身侧官员并不知晓,只以为有叛军兵临城下,急忙簇拥着皇帝进言。
“圣上,现在如何是好啊?您先进殿躲一躲吧!”
“是啊圣上!太后娘娘!此时危机四伏,快快调兵来护驾呀~”
“哎呀~兵部尚书谢大人不在呀!”
……
身后女眷们哪里见过这种架势!
见自家父兄都如临大敌般紧张,登时被吓得尖叫着拥成一团,全然没了大家闺秀的骄矜持重。
回想前不久花炮局爆炸,虽然比之更加惨烈,可到底是在城南离自己相隔百里,远不及这近在眼前的惊心动魄。
况且,这可是哨鹿行宫啊!
当着圣上和太后的面,便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这不是要造反又是什么?!
若是真的有叛军攻入,自己岂不是要命丧于此?
一想到这,不经事的年轻贵女便又掩面啜泣起来。
“呜呜呜~怎么办,我不想死在这啊~!”
“我想回家,母亲~快让父亲送我们回家吧~”
恐惧的情绪自来会传染,尤其是在如此动荡不安的环境之下,更是携带致命的危险席卷着众人大脑。
那两位王家姑娘顿时哭声震天,扰得人心更是动荡不安。
“早知道我就留在绛州!不来京城了!呜呜呜!!”
“六姐!怎么办啊~~”
置于人群中的陆挽澜,看到爆炸方向正是四哥所在的膳房,本就心神不宁,再听到这些人的哭闹,胸中怒火“噌”地窜出,转头又照着那王家六姑娘的脸上掴了一巴掌:
“慌什么!都给我闭嘴!”
第230章 放灯了
原本阵脚大乱的女眷,听到这声呵斥,虽然吓得浑身止不住颤抖,心里砰砰直跳,可还是拼命止住哭喊,让殿前得以恢复安静。
再看王太后惨白着一张脸走来,可到底曾与先帝出生入死,见惯了尸横遍野的场面,此时却仍能保持临危不乱的架势。
锐眸掠过衣香鬓影又落在王皇后肩头,低沉含怒的嗓音从她唇角溢出,女眷顿觉脊背生寒:
“没用的东西,还不退回殿中,你们只在这哭天抢地有什么用!”
“母后息怒,母后息怒~臣妾这就带着诸位亲眷回殿中静候。”王皇后颤颤悠悠施了一礼,便安排宫人们引女眷回到鹿霄殿中,“先进殿吧,大伙莫要慌张呀~”
看着自家侄女虽贵为皇后,可举手投足间竟半点一国之母的样子都端不起来,王太后暗自叹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些小事,宫人们做就可以了,太子方才差点遇险,你身为母后应该先去安抚孩儿才是!”
正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王皇后听到此话,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若是太子点燃了那灯,现在定是尸骨无存,一汪热泪瞬间又夺眶而出:“是是是,母后教训的是,臣妾这就去把太子叫来……”
说着便抬步向前头走去,哪知脚下一滑,若不是有几个嬷嬷搀扶,竟是差点滚下台阶。
方才入殿的女眷,又回头来扶皇后娘娘。
见状,王太后只抬手按了按额角,不再说话。
对于这个皇后,她是一万个不满意的。
可是宫里头王姓嫔妃,只剩下一个荣贵人王雪茹,更是烂泥扶不上墙。
眼看着谢贵妃身子将要恢复,怡妃和嫣嫔也要出了月,这几人的才貌和手段都是拔尖的。皇后若今日抓不住这力挽狂澜的机会,彰显国母的风采,那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王太后移步上阶之时,经过陆挽澜身侧。
见她正指挥着小喜和姚水月安置其余官眷落座,又命人着手将大殿两侧的偏门关上,处事泰然仪态端庄,多少有些挽惜,这个姑娘怎就不是她王家血脉?
可话又说回来,王家六姑娘到底是自家的侄女,哪能由着她说打就打?
盘点近日这燕王妃的所做所行,皆是滴水不漏。面对自己和世家刁难,不但能游刃有余应对,竟还收敛锋芒让人明里挑不出错处,再联想今日的种种,她豁然开朗。
对于陆家,皇帝先前不过是忌惮老大陆云烈手上的兵权。
毕竟,除了这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之外,陆家上下能登得上台面的,只剩一个刑部尚书陆云礼。其余兄弟连同这个燕王妃,那是好色敛财臭名昭着,如同朽木不可雕也。
却哪想得百闻不如见面,这“朽木”之于自己不过是雾里看花,此番伪装之下的陆挽澜即便是个女儿家,也是有胆有识、计勇无双。
可想而知,另外几个陆家兄弟是如何深藏不露?
单单一个陆云烈,皇帝就已经自顾不暇。若是剩下的兄妹几人有了反心,即便没有燕王,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这番道理王太后能想到,置于殿前的皇帝萧靖禹又怎会想不到?
百官见圣上沉默半晌,亦没有入殿的意思。眼神只阴沉了一阵,又抬目望向远处夜空。便也自动消声,恭谨地守在两侧一同观望。
只过须臾,便见一点橘红孤影晃晃升起,将浓黑的天幕点亮。随后,便又见千百只密密麻麻的红影闪着橘光跃入眼帘,逐渐形成一条刺目的光带,宛若天边日出时骄阳的金芒。
愈升愈高之时,已在墨缎般的天幕中四散开来,似彩宝撒天,璨若星河,让那弯牙月都黯然失色。
在场众人无不被所见之景震撼,一时间贪看出神。
直到听到一声哨响才回过神来,只见那扛着红木箱子的神机营左哨守备,看着天空的灯盏乐了一声:
“放灯了?!弟兄们!”
众人还未悟出他话中之意,便见数十名左哨将士从暗夜中窜出。而与之一同闪现的,还有相同数量的右哨将士。
双方没料到还有另一伙人埋伏于此,而行动却均是放灯为号!
几十双眼睛对在一起火花迸溅,是敌是友一目了然,不由分说拔刀开打。
刀光剑影中夹杂惨叫,血肉横飞,远处汉白玉台阶上的一片猩红尚未干涸,便又被新的血点覆盖,即使离得再远,犹挡不住腥味的蔓延。
瞬间爆发的乱战惹得部分官员大惊失色,全然顾不得皇帝还在面前,便向鹿霄殿中逃窜。
其余官员虽悬心吊胆,却仍大喝着“护驾——护驾——”,在萧靖禹面前围成一堵人墙。
可面对此情此境,萧靖禹竟一改方才的凝重之色,只偏过头对有些幸灾乐祸的乌伦格世子弯了弯唇角:
“让世子见笑了,寿宴还未结束,既然祈福之礼已成,不如随朕再饮几杯。”
乌伦格世子抬了抬眼皮:“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音甫落,便听到“砰砰”枪响此起彼伏。
只见孔明灯光之下,火绳枪的黄金枪口在暗夜中发出凛光,无情地吐出一颗颗铅弹,朝着正在拼杀的两方将士胸口袭去。
黑火药的烟雾,霎时间弥漫在整个鹿霄殿前。
慌乱的百官虽看不清战局,却见圣上似乎成竹在胸,便也快步随圣驾回到殿中。
身后浓烟四起,惨烈的战况却被掩盖殆尽。
左哨将士手中的半截雪刃,还未从右哨将士胸口拔出,便被枪弹击中后心怦然倒地。
右哨将士才从红木箱子中拿出改良的火铳雷,引线方才点燃,就被轰断的手臂,随着火铳炸膛整个人亦炸飞数丈。
数百个左掖将士一涌而现,左右哨将士来不及开口求饶,便被穿出了一身血洞,至死都未曾将眼阖上!
火绳枪响接二连三,犹如哑雷般绵延百里。
驻扎在哨鹿围场的神机营右掖将士,刚刚受到一波不明原因不明物体的袭击,便又有一个房顶上的碧色琉璃鸱吻从天而降,将几匹战马砸成肉饼。
号角声呜咽着,沉重的脚步声,将士的呼喊声,甲胄碰撞声与战马嘶鸣响成一片。几个焦急身影在斜透过营帐,走来走去,似在争论着什么。
火炉熊熊燃烧,书案边满脸络腮胡的男子端着茶盏,两条浅眉透着云淡风轻:
“弗朗机炮手就位,向南轰十五发。”
“是。”参将领命出帐,却见一将士慌张跑来。
“总兵大人!帐外有一自称是淑太妃的妇人要闯军营!”
第231章 谢弼
帐中男子名为岳冲,正二品龙虎将军,时任神机营总兵,统领神机营五军。
听到这声禀报,只摆摆手示意来人不见客。
待那人出去,又看着布防图上三十里外的十七渡口地势,听其余两个游击将军禀报部署。
“末将已沿武烈河,五里设一队大将军炮,只要他们敢来,就炸他娘的!!”
“对!管他是劫囚车还是造反!就不信他能逃得过咱们右掖军的手掌心!”
“不可轻敌。”
岳冲浅眉舒朗,又接过行宫左掖军呈来的密保,摸索着胡须叹道:
“叛军早就潜伏进行宫,现在不过消除部分,剩下多少还未可知。命虎樽短炮蹲守行宫,务必保证圣上安全。”
那将领迟疑:“总兵,要不要再派一队去十七渡口?左哨魏参将那边……”
“不必。”岳冲将密报递给身旁一老丈,只啧了一声,“不该,圣上改了主意。”
“朝堂之事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清楚。咱们谁也不是圣上肚子里的蛔虫。那豫王势力原本只是疥癣之疾,不足为患。可他与晋王一母同胞,听闻山西守备军在晋王倒台后,一直以豫王马首是瞻,如今无兵部调令就敢跨州府擅自入京,已是心腹大患。”
说话的老丈鹤发童颜,双眉花白垂至颧骨。一身粗布麻衣略显邋遢,挽起来的裤脚还沾着些许泥土,腰间别着的一把折扇倒是干干净净。他身子虽然有些佝偻,可炯炯双目却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岳冲听罢,似有些挽惜:“既是探查到那山西守备军的方位,又不能出兵除患,此番筹谋怕是又要枉费了。”
“原本倒是能瓮中捉鳖,可现在燕王参与其中,又有陆云礼扰乱视听。”
那老丈一边说着,一边将五只茶杯甄满置于岳冲面前,缓缓推出两只:
“燕北骑兵将领霍映楼曾是燕王心腹,如今燕王虽交还封地,可将士的人心却还在他那儿。而陆家势大,辽东铁骑地位稳固,举足轻重。但是这两方近日一改含明隐迹,保不齐想做些什么。”
见岳冲轻轻点头,亦是认可自己所言,便又将另外两只茶杯分散列出:
“至于豫王和丹巴七部,虽各有各的立场,可分分合合皆为利益往来,若说去了倒也容易。只是那样一来,最终谁为鹬蚌谁为渔翁就难说了。”
岳冲看着第五只茶杯孤零零地立在中间,轻笑一声:“若是要喝,那只能将四杯茶都喝干净,如若不然,也是白白烫了嘴。”
“哪儿那么容易都喝干净?”老丈听着又将面前茶杯甄满,只用热茶沾了沾唇角:“茶烫嘴时不好喝,只要不再往里倒新茶,还怕它不凉?”
说完,便将杯中茶水往炉子里烧红的银炭上一泼。
“呲啦”一声,青烟弥漫在二人中间。
惹得岳冲有些不悦:“谢太傅,你说你聊天就聊天,白白浪费一杯好茶!”
谢弼干笑了两声:“老夫喝了一辈子雀舌,向来喝不惯武夷云雾,也不知你们当兵的怎么就喝得?那陆云烈也和你一样……”
“岳冲!你给老娘滚出来!”
两人正欲继续说话,却听一个妇人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老娘找你,你敢不见!”
岳冲一听便知道来人正是淑太妃,正不知如何开口将谢弼请出营帐,不料他已微笑起身:“岳总兵有贵客来访,老夫还有要事,就先回避了。”
“谢太傅慢走。”岳冲拱手一礼。
谢弼眼中含笑走出营帐,待瞥见身侧一席官袍加身的兵部尚书谢怀彬时,登时变了脸色:“不成器的东西!”
说完便去了另一个营帐。
“父亲大人!”谢怀彬慌忙跟进去跪在谢弼面前。
“为父三年前离京之时,把这兵部交给你,就是为了让你结党营私,篡权夺位的吗?!”谢弼说完,便将一封盖了兵部朱印的调令和半边兵符扔在谢怀彬脸上,“若不是为父派人截下这些,谢家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可就要因为你!掉了脑袋!!!”
谢弼虽咬牙切齿满面怒容,可到底是在军营中,说话时还是收了音。但这凛然的气势,却已让谢怀彬不敢抬头,只抖声回复:
“孩儿,孩儿也是谋划多时,那豫王志在必得,外头孔明灯已经亮起来,必是已经得手…”
“住口!!”
谢弼喝住这逆子的胡言乱语,起身行至谢怀彬面前垂眸,气得怒极反笑:
“你以为圣上不知道你们私下里做的这些龌龊事?那外头岳总兵的佛朗机大炮你也看见了,若豫王敢起兵造反,即使有神机营左哨和山西守备军,也是白白送死!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鬼迷心窍!”
“孩儿要除了陆家,除了燕王!”
谢怀彬亦是掷地有声:“孩儿做这些,亦是圣上授意!若是能借豫王之手把这些乱臣贼子除得一干二净,孩儿纵使被千夫所指,也无怨无悔!”
“你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谢弼冷哼一声,“你可想到乱臣贼子尽除之时,亦是谢家鸟尽弓藏之日!”
谢怀彬哑口无言。
见谢弼端坐矮几前:“豫王若胜,从他因咸布案查到津儿身上,就能将他送入死局的作派,就知他绝不会留你。他若败,无论哪方势大,你此番作为也不会再有盟友。谢家已被你带进了死局。”
“父亲!您都知道了?”提到谢怀津之死,谢怀彬黯然神伤,“怀津之死疑点重重,敏敏今日传来消息,说是豫王所为,孩儿虽不懂得断案,可……”
“罢了!”谢弼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津儿命丧谁手不是你我说了算,要看圣上决断。”
“……”谢怀彬复又低头。
“为今之计,便是让他们自己闹起来。”谢弼思索良久便又低语,“传个消息出去,就说圣上早有裁撤山西守备军,改扩营兵之意,那都指挥使的职位可是连个营中的守备也不如。”
谢弼话落,谢怀彬已用左手写完密函,装入信筒。
待密函送出,帐外霍地炸起一串炮弹,震得天地为之一颤。
谢怀彬冷眼扫过四个浑身漆黑的人影,见他们叫嚣着走进岳冲营帐,其中似乎还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本欲探查是何方神圣,可帐中老父亲等待,他不敢逾越。
回到谢弼身旁,只见面前摊着一封奏折。
“为父已帮你写了陈情奏表,今日过后你就去圣上那负荆请罪。”说完便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那咸布岂是你能碰得?就为了蝇头小利!”
“孩儿做这些也是无奈之举,上个月敏敏被燕王妃累得捐出二十万两膏火钱,我若不铤而走险,只凭俸禄…”
谢弼抬手制止:“好了!幸好沾染不多,不然扯出那件事…且看那蔡察什么情形吧。”
“他走不出十七渡口。”
第232章 再等等
铅云遮住莹白色的弯月,雾气笼罩整个十七渡口。
姚松鸣站在距离渡口二里地的一棵松树上,借着漫天的橘红灯影,俯视下方。
此时整个松林尽是模糊的血肉,被人踩在地上的左右哨军旗满是泥土和鞋印,空气中是浓郁的黑火药和硝石味道。
叮叮当当的喊杀声停歇了好一阵子,炸破膛的火铳、染血的箭矢盔甲混在尸体里,零零散散地堆叠了十几里地。
“姚把总,援军还没来吗?”
说话的是一个神机营右掖将士,正是被姚松鸣用淑太妃的金簪从岳冲那借出来的。
他随手将报废了的火绳枪扔在一旁,趟过没上脚踝的猩红溪流回到姚松鸣所在的树下,大口喘着粗气:
“再往里去不知道什么情形,只瞧见有一只鹰盘在上头,还听见有几声鸟叫,其他的探不清楚。”
“那还有活着的人吗?”姚松鸣额角血管突突狂跳,,期待这位将士能带些好的消息回来。
却见面前人摇了摇头:“雾太大,末将怕有什么闪失,进了林子没敢走太深。”
姚松鸣点头,望着一片幽深的绿林陷入沉思。
他们沿着武烈河从北向南一路探查,左右二哨伤亡惨重,倒是与燕王妃的担忧不谋而合。
可是走走停停期间,他不断派人回去禀报敌情,却一直未见援军赶到。
一路上所见伤兵说法不尽相同,可不管燕王和豫王是谋反还是劫囚,岳总兵早该禀明圣上出兵来此才对,何以让两军将士就这么自相残杀,尸横遍野?
左哨的参将魏琪,可是岳总兵的亲外甥啊!
还有那押运囚车的陆云礼,此时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思索良久,仍不得要领。
北方天际忽地又传来阵阵夺目红光,似闪电一般照亮眼前的骇人景象。随之传来的轰隆巨响,亦在松林深处回荡。
“姚把总。”那右掖将士瞬间警惕起来,“行宫附近开炮了,会不会是叛军从其他路线攻进去了?”
“应该不会。”姚松鸣说着,跳到一棵倒地的松树旁,“你随我进林子再查看一番,我总觉得那陆云礼等人应该就在这附近。”
“是。”
二人说话间,踏着满地血污走出老远。
而那歪倒在地的松树下头,约一丈深的猎兽坑里,铁爪白头翁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他虽僵硬着半边身子,可另外一只手却还是伸进囚车,将一个青袍男子的双手死死钳住,不让其捞到半点使用树叶伤人的机会。
“哈哈哈,铁爪,你发功后,还要鹰血?”
折叶郎君虽动弹不得,却还是幸灾乐祸,好容易等到上头的人走了,才敢开口继续挖苦:“我还以为,禁忌解除,没想到……可怜!!”
“嗬嗬嗬……”铁爪白头翁费力地张开半边嘴,“咱们、五十步笑~笑百步,谁他娘、娘的也别说谁~~~”
刚一说完,便听“铛”地一声,两鬓斑白的脑袋被一杆银枪砸得直冒金星:“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小点声!”
魏琪本来正靠着血腥味刺鼻的车板假寐,享受这难得的休酣,却没想到这坑中的师兄弟二人,一个结结巴巴,一个颤颤巍巍,却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早知道我就去跟陆大人一个坑呆着了!”他见铁爪白头翁默不作声,便又将银枪环在胸前,转头看向唐风。
却见他方脸仍透出鄙夷神情,又颇为无奈地解释:
“我说老唐,你能不能别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解释了无数遍,燕王殿下当时只让我在渡口等陆大人,你们什么时候改战略了?”
“不是我说魏琪,你这左哨的参将是怎么混上的?”
唐风啧啧打量着魏琪的凤翅银盔,见上头的红缨早就在厮杀之时,被敌人的长刀斩得毛都不剩,便又哈哈大笑两声:
“你这脑袋若是没有头盔,怕不是早就搬了家?”
见魏琪白了自己一眼不说话,便又唏嘘道:“我怎么就没个好舅舅?”
“这跟我舅舅有什么关系!”魏琪瞪了一眼唐风,心里却是骂了岳冲一万遍。
自己这右哨参将都快被打成光杆司令了,他怎么这么沉得住气,还不禀明圣上搬救兵过来?
好在右哨的的叛军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不然他今日岂怕是走不出这十七渡口了。
想到此处便又问唐风:“既然这边情形差不多了,为什么不走?”
“再等等。”
唐风皱着两道浓眉,回想两个时辰之前。
他们本以为对方不会再有人出击,便急着想带陆云礼走出十七渡口,可才出了林子,就遭到右哨军和一只海东青前后夹击,不得已又与囚车队伍藏在猎兽坑里。
而自家王爷只叮嘱他一个字“等”,便只身朝峡谷处的了望台去了。
剩下的左哨弟兄,亦是为了掩护他们跟右哨的叛军鏖战一番,死伤不计其数。
魏琪一脸迷茫:“等什么?”
“等……”
唐风话音未落,上空便又传来一声海东青的唳鸣。
坑内几人面色迥异。
魏琪大惊失色:“这东西怎么又来了?”
紧接着便听林子深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快!快躲在密林下头……”
姚松鸣说话间已举起火绳枪,可还是晚了一步。
他亲眼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右掖将士,被海东青的玉喙啄破颅顶,鲜血如泼墨一般从银盔里涌出,将整张脸染成个血葫芦。
而这海东青似乎并不满足击杀一人,只在松树尖上稍作停留,琥珀色的瞳仁在暗夜中微微一紧,便锁定姚松鸣逃跑的方位。
抖了两下玉翅,便携着沾满血的玉喙俯冲下来。
矫捷的身姿迅猛如电,眼看它玉爪就要扣住姚松鸣肩甲。
跳出猎兽坑的魏琪大喝一声:“姚兄弟!趴下!”
姚松鸣来不及多想,旋即卧倒在地。
一杆银枪破风而出,“嗖”地一声擦着他耳畔向身后的海东青扎去,却见那俯冲的雪影麟羽猛振,倏地改变方向,呼啸着腾空而起。
银枪顺势钉在一棵松树干上,巨大的劲力震落一地松针。
“快回来!”
唐风大喊之时,见那海东青模糊的玉影已在这间隙,又俯冲到姚松鸣头顶。
几人心中大骇!
电光火石之际,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婉转哨响,如有穿云之力震动着众人耳膜。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上一刻还要啄破姚松鸣头顶的海东青,竟回应了一声,朝那哨声方向飞去。
魏琪扶起姚松鸣,只见一墨蓝色瘦弱身影如猎豹一般,从密林深处闪至面前的松树,照着树干就是一脚。
那银枪登时从木头缝隙中飞出,朝自己方向袭来。
“谢了迟妹子!”他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迟铮。
可刚刚道着谢,抬手将银枪接过。
却又见一把沾满血的弯刀,闪着凛冽寒芒从树干后头旋转而出,冲自己脖颈飞来。
第233章 把她交出来
魏琪胸中泛起一阵疑虑,燕王妃的女护卫怎会对自己动手?
生死之间也顾不得讲究,他手腕一转带动长枪,在面前抡了道圆弧,企图撞飞那柄弯刀。
可哪知雪刃如蛇,只擦着枪上红缨向身后的松林旋转而去。
他心下一喜,就知道迟妹子才不舍得对自己动手,收了银枪便朝面前松树后的迟铮露出标志性的笑容:
“迟妹子,你们怎么来……”
他想问迟铮怎么会来,可话没说完,眼前视线便被一只墨色锦靴的靴底挡住。
“……”迟铮阴沉着脸不发一语,紧抿薄唇没有理会魏琪欠揍的笑容,照着他胸前护心镜飞身就是一脚。
只听“砰砰”几声!
魏琪身后的唐风来不及躲闪,连个招呼都没跟迟铮打,就被迎面而来的银色魁梧身形撞进猎兽坑。
迟铮懒得搭理坑中此起彼伏的叫喊,只抬手接过回旋的弯刀,凌厉的鞭腿破风踢出,将面前的一截断木踢飞数丈。
姚松鸣见状,便灵活闪身跳入猎兽坑,伺机而动。
只听一声“噼啪”鞭响从远处传来,那截松木眨眼间已被裂成碎片。
随漫天木屑一同落在满地血泥上头的,还有一个满头乌亮小辫子的劲装姑娘。
“呵……”土骨论·海灵抬手抹去迸溅在脸上的血糜,露出惨白的贝齿,“怎么这么慢,我还以为不过几个狼崽,你很快就会解决的。”
梨影见这墨色劲装姑娘手上的鞭子,尽是血肉残渣,虽然在对迟铮说话,可那双绽放兽芒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半刻不肯离开。
那日在燕王府后花园,她不是饶了自己一命?怎么今日竟还穷追不舍?
梨影心脏砰砰狂跳,唇齿抖动间不得已停下口中的哨响,躲在迟铮身后。
“把她交出来。”土骨论·海灵朝迟铮身后的瘦弱身形扬了扬下巴,残忍的笑容随即爬上嘴角,“不然,我就再杀一个姓陆的。”
“迟铮……迟铮……”梨影看着眼前的姑娘,后背的伤痕已深可见骨,她强忍住泪水低唤两声,“把我交给她吧,你快去救三爷,王妃还在行宫等着你,她伤得……”
却听迟铮丢下冷冷一语:“你别分心,继续驭鹰。”
说完,便操刀向土骨论·海灵猛砍过去,面前墨色身形在松林中步步退让,左闪右躲,大片的树皮被削得翻飞四溅,松针亦是如雨般跌落在二人头顶两肩。
而林中的海东青方才被梨影的口技制约片刻,此时却被另一声雄浑有力的哨声影响,这猛禽一改悠扬的飞翔姿态,瞬间怒振两下,又似一道利箭从天空俯冲向猎兽坑的唐风、魏琪二人。
而这方打斗声响瞬间引出密林中的其余敌人,一时间几十道黑影蓦地窜出,利刃出鞘的摩擦声瞬间将死寂的黑夜划破。
魏琪见外头只剩两个柔弱姑娘,哪还肯再躲在坑里,大喝一声便跳了出来。
手中长枪挥舞如同蛟龙出海,不由分说便将猎兽坑边的几个黑衣人扫到在地。
可待他向前直冲之时,枪锋却被一个同样银甲披身的神机营将士架住,他想也不想就向前平推,岂料那人枪术竟颇为老练,只将枪身顺在一侧,便躲过魏琪的枪刃。
趁这间隙,已将一杆燃了引线的火铳顶在魏琪脑门:“哈哈哈!魏参将,又见面了!”
魏琪定睛一看,只见那握着铳身的手掌上,正裹着厚厚一层纱布,泛着腥气的血早已将纱布染透。
竟是右哨的那个刘守备!
眼见那铅弹就要飞出铳口,魏琪额角涌出豆大的汗粒。
与此同时,身后的唐风已手握长刀划破几个黑衣人的喉咙,姚松鸣放了几枪打中策马而来的几个神机营右哨将士。
他二人正欲上前帮忙,却见两只钢钩般的利爪随一声鹰唳陡然而至,二人侧身躲过,却还是被刀锋般的玉翅横扫出数道血口。
唐风此时顾不得身上狼狈,瞪着一双湛亮的眼睛大喊:“魏琪——”
然而当他刚刚喊出声来,便又见另一名右哨君赶到,拔出马背上的短刀便向自己刺来。
魏琪大笑:“老唐!顾好你自己吧!”
他手腕猛然发力,凶狠地一抖,手中半弯的枪杆拍在火铳身侧,巨大的冲力将这即将吐出铅弹的火铳震出数丈。面前的刘守备手掌酸麻还未说话,便被魏琪迎面一枪刺中喉咙。
魏琪后仰抽出银枪,血箭喷涌在红缨之上。
他未做停留,抖落枪上的血花,扫开就要刺入唐风胸膛的利刃。
银枪虎虎生风,勾住那马上的右哨军,将他挑落下马下,长枪拉满围了一个大圈,逼退周围人马,双脚踩镫翻身上马冲着唐风喊道:
“你去前头帮迟姑娘,我和姚兄弟在这杀叛徒!”
唐风没有说什么“魏琪你要当心”的屁话,只跨上另一匹战马,用刀背拍了马屁股,便向密林深处行去。
见唐风冲了出去,魏琪回头看向姚松鸣:“带了火绳枪,你右掖的人呢?”
“就在林子外头!”
“想办法叫进来!”说完,便抡起长枪策马冲杀。
树影瑟瑟,林深寂寂,本是秋日里宁静悠远的夜色,却被这刀光剑影搅得支离破碎。
兵器相击之声惊得鸦鹊扑翅乱飞,林中百兽逃窜,马蹄每行一步,泥坑中便沁出一汪血水,满目树干之上,刀痕与弹痕交织一片。
只是谁也没有看见,站在松树上的一个身着赭石色绸衣的老者,双眼盯着一个瘦弱女孩冒出阴鸷的光。
方才听土骨论·海灵话中之意,他可以断定,这个女孩就是燕王妃身边的那个侍女。
而她一出手,那海东青竟全然不顾自己的指令,无论手势还是哨声,即使有短暂的服从,却也可以被她扭转战局。
难怪土骨论·海灵想要这个侍女,她竟然有着超乎常人的驭鹰天赋。
“莫非是她?”
客云来掌柜老海冷眼看了片刻,便踩着松林回到峡谷旁的了望台。
只见豫王萧逸寒正斜靠在一张紫檀雕花矮几旁,端详着一封密函,似笑非笑地紧锁眉头,见他行色匆匆而来,便哑笑一声招了招手:
“你回来的正好。”
“主子。”老海脸上随即恢复淡然的笑,“那只海东青是当年哨鹰军统领所训,据说熬了九九八十一天,野得很……”
“本王说的不是这个。”
萧逸寒似乎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只是似乎看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越发狷狂,“呵…谁能给本王解释一下。”
第234章 弃车保帅
“这……”老海看着那密函上的字,冷汗如雨而下。
方才在十七渡口的林子里,他眼睁睁看见孔明灯已然升起,想必那分批驻扎于此,埋伏在整个哨鹿围场的山西守备军,已经集结兵力开拔,正朝行宫而去。
而静谧多时的林子也有了动静,打算一起收网之时却见对方忽增几员猛将,自己的驭鹰之术又被压制。他估摸着神机营右哨的人撑不了多久,这才回来向自家主子报信加搬救兵。
可是眼前的密函并非是兵部的调令。
上头的内容,除了一些有关裁撤山西守备军和兵营整改之事外,并未提及其他。
这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想不到这个谢家关键时刻掉链子,竟在临门一脚之时,选择临阵脱逃。
没有调令,便不能借燕王谋反之名救驾勤王。
这样一来,趁乱杀皇帝和太子,再说动朝中重臣拥立豫王登基的谋划,便就功亏于溃了!
再者,那行宫方向神机营的炮声不绝于耳,武烈河沿岸也埋伏了枪炮手。可想而知,自己里应外合的意图,恐怕早已被御座之上的萧靖禹琢磨得一清二楚。
尽管这五千守备军都是精兵强将,又配备精良火器,尚可与神机营左、右掖的两千精兵一战,可燕王的底牌他们摸不清楚。
毕竟,燕北和哨鹿围场只有一山之隔。
既然山西守备军都能在三大京营眼皮子底下集结于此,那他燕北骑兵,难道就不会杀个措手不及?
眼前这局势,人人都想坐享渔利,可他还不想让自己的主子成为鹬蚌之一。
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豫王谋反没被抓住确凿的把柄,就还有一线生机。
老海将密函置于萧逸寒面前,收敛了凝重面色,一如既往地垂眸却半点微笑也挤不出来:
“主子,那行宫里的灯放得蹊跷,许是安插在里头的内应出了岔子,不然谢怀彬谢大人也不会传了个不痛不痒的消息过来,只是五千守备军应该已经在去行宫的路上了,那救驾勤王之名恐怕……”
他正思忖着要不要说服萧逸寒弃车保帅,却听不远处又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
豫王府死士扔下千里镜,便从了望台跳下跑到近前禀报:
“殿下!咱们的人马遭到神机营火炮重创,被拦在行宫外五里方位!停滞不前!”
听到这,老海连忙拿了千里镜观望。
只见镜中虽夜色如墨,可是距离行宫处每隔一里地便是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定是神机营右掖与山西守备军开战无疑。
老海面色灰败,定了定神将颤抖的双掌握成拳头:
“主子,右掖的家伙不好对付,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投入了战局,今日无论结果如何,咱们都要早做打算。”
“呵……”
萧逸寒掂量几下那封密函,笑得越发猖狂:“若无这密函,开弓确实没有回头箭,可这谢太傅到底是老奸巨猾。不让谢怀彬出调令和兵符,就是在与本王划清界限,如此一来他谢家的兵部就是干净的,闹得再大圣上都不会降罪。可他又怕圣上不怪罪本王而得罪本王,故而放出来这么个消息。”
“他是想要把山西守备军的谋逆,推到这件事上头?”老海试探地问了一嘴,旋即又面露忧色,“可这种无稽之谈怎会让人信服?”
“哼!”萧逸寒嘴角笑意更浓,抬袖示意老海铺纸研磨,“是否是无稽之谈又有什么干系?人心难测,君心更难测。只要皇兄相信,那又有谁说个不字?他是为本王找后路,也是想为谢家谋个长远。”
他说着,便落笔于纸:“不过,这谢太傅倒是对谢怀彬过分担忧了,若是知晓他那庶子谢怀津的死局,正是这位嫡长子与本王一起所设,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既然这谢怀彬两面三刀,又心狠手辣,那私造军中名册之事……”老海说着,对上萧逸寒阴鸷的目光,便又住了嘴。
“无妨…他带着风家步兵在岭南做的那档子事儿,还掐在本王手里,再不济还有工部的人顶着,那些火器又不是本王做出来的。”萧逸寒见诗作已成,便扔了手中的紫毫笔,向老海招了招手,“来看看,这句诗能不能配得上谢太傅的身份,作为回礼?”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老海念着诗,却心中一惊。
这首词作,不正是那日王府诗会,燕王妃陆挽澜在与谢四姑娘谢盈盈比赛之时,所做的第一首吗?
也正是诗会那日,火炮局爆炸,谢四姑娘落水身亡。
难道主子是想将谢四姑娘的死因,往燕王妃身上去引?好挑起谢家与陆家的纷争?
可现在已是火烧眉毛之时,这么一句诗又能起什么关键作用?
“属下愚钝。”老海躬身退了一步。
“你真的看不出来?”萧逸寒眼中精芒闪烁,脸上鬼魅的笑容逐渐凝住,“这是陆云礼陆大人的抒情之作,他又没有心上人,这寻觅多时的佳人又是谁人呢?”
见老海更加迷茫,便又补上一句:“人在曹营心在汉呐!”
听到这句话,老海面色一僵,想到自己没有将那个会驭鹰的侍女带回来,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家主子似乎意有所指。
可萧逸寒并没有对此有什么疑问,只是自顾自说道:“而且裁撤山西守备军之事,本王记得,也是陆大人在内阁跟圣上提的。”
“不错,这事满朝文武都知道。”老海满脸堆笑回应。
“那不就结了?”萧逸寒说完,便挪动着早已绑好纱布的腿站起来:“扶本王回京养伤,且看皇兄怎么收拾叛军。”
说完,便一瘸一拐朝马车行去。
峡谷处的了望台烛火霍地熄灭,十七渡口厮杀正盛,而此刻的哨鹿行宫五里开外,大将军炮和箭矢交叠绽放。
前膛短小的佛朗机炮,厚壁长管之上是七八道铁箍。威力凶猛的红夷大炮,被铁绊子固定在地上。加上各色虎樽短炮,雷飞炮,都疯狂地吐着如舌火焰和弹药。
黑烟浓烈,橘色烈焰不断在黑夜蔓延开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充斥着无数声喊叫:
“自己人!!”
神机营右掖参将又一次点燃了面前佛朗机炮的引线,眼见一颗飞弹拖着烈焰赤尾,将方才叫嚣的山西守备军轰得飞花四溅,大笑一声:
“谁他娘的和你是自己人!”
那山西守备军的都指挥使勒马大喝:“我等前来,勤王救驾!”
第235章 他是个饵
“勤王救驾?!”
神机营右掖参将挥动将旗之时,亦是冷声大喝:“既无圣上诏书,又无兵部调令,你们是勤谁的王!救谁的驾!”
“右掖军听令!今日叛军一个不留!给我杀!!!”
“杀!!!”
一声令下,万铳齐发。
那守备军都指挥使只见前方右掖军阵当中,几辆战车上架着一个个方栅栏箱子缓缓朝自己行来。
车轮滚动的间隙,数条被火焰催动的引线,左右摇摆着钻入炮膛,随后一团耀目白光在面前炸开。上百道带有毒镞的火箭,铺天盖地从箱子中喷射而出。
“百虎齐奔猛箭!”
他惊呼一声,侧躲在马后,直接被长箭连马带人掼出数丈。
数不清的箭矢和流弹在他耳边划出巨响,被射中的己方将士割麦一般倒在地上,随后便被埋在泥里的火雷炸成天女散花。
迸溅的血花混着浓烟,来不及落地便扑到又一个将士身上。
山西守备军的火器繁多,三眼铳、鸟铳、拐子铳应有尽有,可此时与神机营的火器相比,威力和准头都是天差地别,若硬碰硬继续下去,定会全军覆没!
“调令呢?!豫王殿下呢!!”
临危受命的都指挥使从马肚子下头爬起来,布面甲上焦糊一片,肩头上还插着几根箭矢,他揪着身旁同样形容狼狈的军师衣领咆哮:
“兵部的调令呢!!!不是说放灯为号!!!”
“将军~将军~调令还没到啊!”军师似乎也被眼前场景吓破了胆,两只胳膊在胸前拼命比划,却只是哭嚎:“完了,完了!这回完了!”
“没调令谁他娘的放的灯!”一把将军师扔进尸山人海,这都指挥使双眼已赤红如血。
可他心中雪亮一片,都这个节骨眼了,豫王萧逸寒若是要来,早就来了。
如今他们五千将士谋逆不成,又被当成了弃子,当真是进退两难。
不过现在纠结那些没有意义,若想活命,唯有拼了全力杀出条血路出来!
他当即发号施令:“守备军听令,跟我杀出去!撤退三十里!!”
“是——”
杀声如潮,旌旗如血,泥土乱石为旷野蒙哀,天地间只剩昏红一片……
见到叛军连连后退,右掖参将急忙去营帐向总兵岳冲回禀军情:
“报!!!叛军撤退!!!是否乘胜追击!”
岳冲本不想错过这个一举歼灭叛军的良机,无奈圣上有令不得派兵去各渡口支援,以防其余势力奇袭。
可面对眼前这发丝凌乱,满面焦黑的淑太妃,这话,他忽地说不出口。
“师妹!”岳冲喟然长叹,“我也是没办法,圣上的旨意,我不能违背!”
他话音甫落,淑太妃泪水夺眶而出,直接将脸颊冲出两道墨痕,岳冲紧忙着拿出一方雪白锦帕帮她拭泪,语气越发柔软:“好了好了~飞燕,你莫要在师兄面前落泪,师兄……”
“咳!”
营帐角落里,霍地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咳。
岳冲斜眼睨了一下那三个被炸得破衣烂衫的陆家兄弟,脸上哀伤神情猛然凝住:“不是把你们绑了?怎么还能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淑太妃见状急忙起身,挡住岳冲的视线,“那膳房又不是他们炸的!”
“那是师妹你炸的?”岳冲一脸震惊。
起初右掖军被偷袭,一队埋雷的将士人马俱亡。他还以为豫王那孙子钻营两年,竟是有了泼天的本领。
可直到这三个货出现,他才得知是因为行宫膳房爆炸起火,崩飞的瓦片和房顶便成了杀人利器,而眼前的四人正是目击证人。
陆家兄弟显然没有被岳冲的威严震慑,只从他话中听出端倪,敢情把自己绑在膳房等死的是神机营的人。
现在更是不想受这莽夫的冤枉。
陆云帆舞着破烂衣袖又来了劲头:“好你个大胡子!差点害了我们兄弟你不说,要不是淑太妃救了我们兄弟三人,你看看我们老大能不能放过你!”
“就是!现在外头这么乱,也不知道我家小妹怎么样了!”陆云策撇过脑袋冷哼一声,“还有三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也不派兵去救人!”
只有陆云昭看着营帐顶欲哭无泪:“我那满膳房的翡翠琉璃盏,还有最后一道菜,可都炸成灰了啊~”
岳冲看见这仨人就烦,无奈只转头将淑太妃请入座中安慰:
“原来是师妹救了他们,那你可看见炸膳房的人是谁?这么大的威力,就凭膳房里一箱子火铳可达不到。”
“是那个珑格郡主的贴身侍女,土骨论·海灵。”淑太妃一边拭泪,一边笑这岳冲少见多怪,“她把一整袋面粉倒进膳房,灶台上还燃着火,自然会爆炸。师兄行军打仗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这个吗?”
“嘶……”岳冲挑了挑眉毛。
淑太妃和燕王妃做月饼时炸了厨房的事,他略有耳闻。当时他还在怀疑,燕王府莫非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火器。可要是照这么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淑太妃目光咄咄逼人,直探岳冲心底,“这叫粉尘爆炸,是澜儿告诉我的,她既知道这个道理,那丹巴七部的人知道这个也不难。”
说到土骨论·海灵,淑太妃更是心焦:“现在那炸了膳房的凶手,已经去了十七渡口,你又不肯下令去剿灭叛军,他们都杀红了眼,退到那里时,我晏儿和陆大人岂不是要前后夹击?”
这说来说去,又说回来了。
岳冲纠结地直挠头:“师妹!你就不该让燕王殿下去趟这趟浑水!圣上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他不过是去帮陆云礼罢了!”淑太妃也来了脾气,擦干眼泪站直身躯,“你们明明知道陆大人作为山西巡抚,押着那山西布政使蔡察一路进京凶险异常,现在人就在三十里外的渡口,你们就是不肯派兵支援,那蔡察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见岳冲只顾运气不说话,便又拔高声调:“现在豫王逃了,你们还不派兵,莫非是师兄你有什么把柄在蔡察身上,也怕他面圣阻了你的官途!”
“他就是个饵!!!”岳冲生怕师妹误会自己,无奈低喝一声,“陆云礼面圣的时间、路线,那都是圣上计算好的,此时行宫鹿霄殿内,怕是还有人蠢蠢欲动!”
“那也不能就这么等着,现在这时候,只怕凶多吉少……”
淑太妃话未说完,便又听见帐外马蹄嘶鸣:“报!!!总兵大人,礼部尚书段大人在外头求见。”
“哎呀~!不见不见!”
岳冲胡乱挥着手,见角落里三个陆家兄弟欲言又止,忽地又想起行宫大殿若无神机营令牌,这些人也进不去,外头形势严峻,须得赶紧把这些大麻烦打发了才行。
旋即丢了个令牌给一个游击将军:“去,把淑太妃和陆家兄弟,连同段大人一起护送回行宫。”
“我不走!”淑太妃虽不愿意,还是被生拉硬拽出营帐。
“还有!”岳冲眼底闪过一丝算计,“把谢家的父子一道送过去!”
第236章 给我拿下
哨鹿行宫,鹿霄殿内。
礼乐歌舞之声伴着轰隆巨响,似乎更显热闹喧嚣。朱红正门敞开,门外漆黑夜空上孔明灯早已不见,唯有红光冲天映在众人眼帘。
悬在殿上的金丝珠串,随着外头的炮响每每一振,坐于下方的女眷都要强忍住泪水,小声惊呼一声。
百官虽知道有神机营在外,可叛军到底近在眼前,攻破行宫大门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此时脚踩在生死线上,又如何能处之泰然?
再观上首的圣上萧靖禹,席间除了端起酒杯,与乌伦格世子隔空相邀外再无动作,便也只能垂首不语。心里已做好改朝换代后,来生再来为大周效忠的准备。
方才的爆炸声确是从膳房处传来,可内里关着谁现在情况如何,这殿中之人是半点消息也不知道的。
女眷首位坐着的陆挽澜,几次想要起身出去,打听三位哥哥的下落。可总是觉得身上有数到目光盯着,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看着角落里淑太妃的位置空空如也,陆挽澜还是隐约皱了皱眉。
母妃一去也有个把时辰,现在整个行宫变了天,她虽轻功了得也有些功夫傍身,可又怎么敌得过火铳枪炮?
正思索着,要不要把淑太妃莫名离席的事说出来,让皇帝派人出去寻人。
便听到一声惊呼从皇帝身侧传来:“哎哟~臣妾疏忽,这才发现淑太妃还没有回来!”
王皇后的提醒,似乎是什么重要的讯息一般,瞬间激起惊涛骇浪。
百官惊呼之余,只见皇帝萧靖禹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目光似一道利箭射向王皇后:“她何时离席?皇后怎么此时才禀?”
听见这声斥责,王皇后有些不知所措。
要知道这一整天,即使是面对刺客和叛军来袭,身边的萧靖禹也都是一幅从容不迫、风轻云淡的样子。
而现在,不过是一个太妃不见了踪迹,何以会惹得龙颜大怒?
好在经太后指点,自己去照看龙嗣,才没有做这清点女眷人数的差事。王皇后旋即稳了心神:
“臣妾、臣妾方才只顾着照看太子,一直未能分心顾上旁的。这照看女眷的差事……”
说话间,她目光在女眷矮几上不断游移,最终落在了陆挽澜身上:
“是燕王妃和姚家姑娘在做,她们一直未能上报,臣妾便以为不会出差漏,是臣妾失察,还请圣上责罚。”
萧靖禹脸色已变得极为难看,却没有立即开口。
倒是身侧的王太后接着话茬,急急催促了一句:“还不快去寻?”
宁公公领命,便躬身小跑出去。
陆挽澜本以为太后会借此发难,却只见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落座:“无妨,都是小事。”
可陆挽澜看得清楚,得知淑太妃不见了,上首的这三位除了王皇后之外,脸色都是猛然一变。
难道只是怕她有什么不测吗?
却为何又说都是小事?
前后如此矛盾……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刚被派出去找人的宁公公却跑了进来,只对王太后耳语两句,便见这太后又恢复气定神闲:
“宣那四人进来,剩下的……”
宁公公了然点头,便下去办了。
行宫门外,站着两拨对比鲜明的八个人。
一边是官袍加身,脊背如松。一边是满身焦黑,东倒西歪。
只不过,那官袍加身的四人虽比肩而立,寒暄起来却是唇枪舌剑。
“谢太傅!多年不见,想不到您这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段临率先打破沉寂,抬手拱了一拱,“若不是今日一见,老夫瞧着谢家这乌烟瘴气的架势,还以为您老不日就要归西了。”
这话听得陆家三个兄弟汗毛一立,段临这老家伙还真不含糊,上来就开始咒人,幸好小妹册封之事有萧晏之和自家老三陆云礼软硬兼施,不然定是没好果子吃。
想到这,三人便颇为默契地向旁边挪了两步。
最好离他们远点,省得被抓住把柄,给小妹惹麻烦。
一旁的淑太妃倒是乐得看笑话,话说文官们个个都是学识渊博,彬彬有礼,吵起架来历来都是之乎者也引经据典的,她还从未见过国柱栋梁骂街呢。
今日这戏,可是千载难逢。
众人本以为谢太傅定会言辞激烈地反驳回去,却见他只轻抬手腕,制止了身后想要上前与段临理论的谢怀彬。
“哈哈哈!段老弟过奖了,连每天忙着死谏的你都没能早些入土,我怕是还要再等上一等。”
谢弼说完,捋了捋花白胡须不打算与段临继续,转而望向淑太妃拱手一礼:
“淑太妃别来无恙啊,外头乱得很,您怎么一人出来了?若有什么不测,那圣上要如何跟燕王殿下交代啊?”
淑太妃正看得起劲,未料谢太傅竟与自己攀谈,便尬笑两声回道:“别来无恙,别来无恙,本宫、本宫不过是随便走走……”
“哈哈哈,太妃好雅兴,随便走走都能走到军营去了。”
听谢太傅这昔日的叛徒似有话外之音,淑太妃冷了脸:“谢弼,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臣没什么意思,只是庆幸太妃散散心又回来了,圣上这才能放下心来。”谢弼笑得眉毛轻抖却是不再说话了。
淑太妃此时才如梦初醒。
自己悄然离席后便见山西守备军举兵造反,行宫处只有神机营左右掖两千精兵护驾,虽然火力尚猛,可弹药总有打完的时候。
而她与澜儿假意反目,在圣上眼中,行宫里根本没有晏儿的掣肘,他定会怀疑晏儿想要趁乱谋逆!
这个误会可要不得!
“把他们几个给我拿下!”
恰于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内监的声音,正是从鹿霄殿中跑出来的宁公公,手指方向,正是淑太妃连同其余三个陆家兄弟。
几人尚未回过神来,便被几杆火绳枪指着头顶,无奈只能放弃抵抗。
谢家父子二人冷眼看着他们被拖拽出去,只有段临颤颤巍巍追在几人身后大喝:“你们想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可神机营的将士只管听太后吩咐,哪会给这老臣好脸色,只轻轻一推便把段临推了个跟斗。
段星朗急忙扶住:“父亲,父亲当心!”
而谢弼却用一种看戏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对圣上下旨绑了淑太妃一点也不意外:
“老夫早就说过,燕王犹鹰也,饥则附人,饱便高飏。遇风尘之会,必有凌霄之志。他当初一文不名之时,倚仗我谢家,后来攀上了陆家的高枝儿,便就藏不住野心。一旦有机会,他定会抓住,成就万世之功。”
“你莫要在此信口开河!这行宫之中,还有他的母亲和妻子!”段临推开儿子段星朗,立于谢弼面前,老而弥锐的目光似要穿透他身躯,“他若不顾念至亲性命起兵谋反,与禽兽何异?!”
“禽兽?”谢弼半眯双眸微笑道,“你我文官袍摆绣着飞禽,他们武官袍摆缝着走兽,为这朝廷效命之人哪个不是衣冠禽兽?夺下这皇位之人又何惧为禽兽乎?”
“你!!!”
段临气急,正欲继续反驳,却听身后宁公公一语:“四位大人,圣上召见,请。”
旋即拂袖进了行宫门口。
第237章 认罪
随着门外内监高唱一声:“礼部尚书段临,段大人到——”
殿内惴惴不安的百官和亲眷登时松了口气。
在此种动荡时局,有这一位中流砥柱在场,到底还是镇得住场面,稳得住人心的。
只是段临和段星朗双脚才跨过大殿门槛,还未向上首施礼,便又听见门外两声高唱:
“谢太傅到——”
“兵部尚书谢怀彬,谢大人到——”
谢太傅?!
听到这三个字,众人心中皆是震惊。
这谢太傅已是花甲之年,三年前自请告老还乡,归隐田园。往年太后寿宴、使臣来贺之时也不是没请过,可都被他以身体不适婉言回绝。
众人私底下还说,若非这大周翻了天,易了主,也不会请得动他出山。
万万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虽然外头的炮声渐稀,可谁也不敢打包票,那叛军会不会卷土重来。
这谢太傅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竟在这节骨眼来行宫走一遭?
却见这谢太傅虽白发苍苍,仍是老当益壮,身上绣着金色仙鹤的一品官袍挺括平整,随着他龙行虎步无风自起。
待他行至段临身侧,殿内已是一片宁寂。
众人好容易恢复平静的情绪,也再次紧张起来,纷纷瞪大了眼睛看着,生怕错过什么大戏。
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并肩而立,撩袍行礼:
“臣,谢弼。”
“臣,段临。”
“参见圣上太后。”
二人声如洪钟,目如闪电,段临虽官职矮了谢弼一头,可在气势上却是不输其分毫。
“平身吧。”上首的萧靖禹淡淡回应,抬袖道,“两位爱卿年事已高,还要长途跋涉来此辛苦了,先入席歇息吧。”
他脸色原本因淑太妃离席又归来,而由阴转晴。可似乎没想到段临和谢弼二人会一同进殿,逐渐回暖的脸色,又透着些许疑惑。
再看他二人身后的谢怀彬,虽恭谨垂首而立,却浑身散发着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联想岳冲汇报的军情,山西守备军无调令妄图硬闯行宫,已被打退至三十里外的十七渡口,那么可想而知,这个兵部尚书,应是悬崖勒马了。
一抹复杂的笑意旋即爬上他嘴角:“正好也陪朕喝一杯。”
萧靖禹说着抬手招呼刘元海斟酒,可待他端起酒杯,却看这二人仍立在原地动也未动。
只好无奈放下酒杯,略微吃惊地问了一句:“两位爱卿还有何事?”
“圣上,臣有本要奏。”
段临深施一礼,正欲将袖中沾满血迹的密函取出,求圣上出兵从十七渡口解救自己的学生蔡察和陆云礼。
却忽见身旁谢弼双手举一竹骨白面的折扇,双膝跪地垂首悲恸道:
“圣上,臣有罪!恳请圣上允许臣借今日良机,代已故庶子怀津供呈贩卖私盐、结党营私之大逆之罪!若惊扰圣驾,还请治臣大不敬之罪!庶子虽死于非命,但所犯之罪上愧天地、下愧百姓,罪不容诛,臣不敢有瞒,若今日不禀恐遭天谴!”
他话中悲愤交织,五内俱焚之色溢于言表。
所述之事,更是引起轩然大波!
谢家的庶子谢怀津死于非命,若不是前几日京城暴雨,尸身也不会在城南的黑庄岭被冲出来。
那顺天府办案效率奇差,至今也没查出凶手是何许人也。
众人料定谢太傅不管今日出席寿宴是何原因,都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可任谁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他竟是来替那苦主认罪的?!
认得还是贩卖私盐,结党营私这种杀头灭族的泼天大罪!
他莫非是老糊涂了?!
而说起贩卖私盐,结党营私,殿中气氛便又瞬间僵滞,数道冷沉的目光射向谢太傅身躯,又将猛然泛起的杀意掩藏殆尽。
“你说什么……”
皇帝萧靖禹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陆云礼传回的密函上,字字句句皆指向豫王为杀人凶手,可这谢太傅此时将更大的罪名揽在谢怀津身上,究竟寓意何为?
是想为豫王开脱?还是想要为他掩饰?
“私盐?结党?谢太傅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虽老矣,可还没有老到辨不清自己所言所行。养不教父之过,臣自知庶子犯下滔天大罪,今日便由臣这个做父亲的,代为受过。”
谢弼抬头,面对圣上愈发阴沉的目光,投以悲戚的神色,将手中折扇呈于内监总管刘元海,待萧靖禹翻看折扇,便开始详述内情:
“此扇为庶子从客云来斗酒贩盐后,从不离身之物。扇面看起来与普通绢扇无异,却是贩卖私盐的载体,又名棉绢。将棉绢在极浓的盐水中浸泡风干,做成咸布,便可混入绢布中神不知鬼不觉运送出去……”
他话未说完,整个鹿霄殿便如同沸油中泼入冷水一般,炸开了锅。
“咸布?那不是开国时候军营中的物资吗?”
“我知道,我家祖父行军打仗时,还喝过用咸布熬的汤呢!”
“这种办法贩私盐,亏他谢家的庶子想得出来!”
“……每月初六,那客云来斗八仙的游戏,便是买卖双方进行私盐交易的局。”谢太傅并未理会身边的干扰,仍是继续高声道,“庶子在八月初六售出一批咸布,买方正是我大周将军家眷,亲王之妻!”
他话音刚落,便见殿内数道冷芒齐齐射向女眷一个角落。
陆挽澜只觉头顶强压落下,似有千金之重。
客云来,斗八仙,咸布!
她自是知道那日谢怀津在场,咸布的卖方是他谢家不假,可买方明明是丹巴七部的珑格郡主!
如今这谢太傅竟在这里颠倒黑白,到底是何用意!
可他到底没有指名道姓,自己总不能在这时上前辩驳。
见皇帝萧靖禹将那折扇展开,言语不悦:“空口白牙可有证据?”
“回圣上。”谢弼恭谨行礼,言语中再无悲恸,“八月初一,陆家供给燕北和辽东的军盐在运河上遭到盗匪,不但数百担食盐尽入鱼腹,连同盐引也一同失窃。若不是倒用私盐填补,臣想不出有何种办法能瞒天过海!除非……”
“除非什么?”萧靖禹霍地阖上折扇,眸光没有丝毫温度。
“除非,陆家有人仗着自己是山西巡抚之职,勾结布政司众官员之首收拢盐引,专供他陆家经营所用!”
话音刚落,便听身旁段临跳脚大喝:“放你娘的屁!”
第238章 何来盐引
“诶~段大人消消气!~”
谢弼虽遭受辱骂,脸色却不红不白,只朗声回道:
“圣上还在御座之上,你我身为朝廷命官,又有诸多亲眷和使臣在场,更需注意言辞,莫要在殿前失仪才是~”
见段临嘴唇微张似欲反驳,便又施一礼,微微一笑露出一丝阴险:
“怎么段大人你如此恼羞成怒?莫非这官商勾结的手段,就是你这为人师表所教授的课业?”
话音刚落,大殿便响起如潮般的议论。
看不出这段临,整日忙着挑别人的错处,却暗地里在盐务之事上指手画脚,那两袖清风的作派难不成都是装的?
而谢太傅所指官商勾结两方,无外乎就是山西布政使蔡察,和刑部尚书陆云礼。
恰好这二人,皆是师承段临门下。
这番指责也不无道理。
毕竟在大周,能像段临这样直言不讳、痛骂权臣却没人敢伤其分毫的人,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先前还以为他这扇寒门,是块能与人鱼死网破的硬骨头,才会让权贵世家望而生畏。
如今这么一看,不过是因为躲在陆家身后狐假虎威,其余势力投鼠忌器罢了。
可即便如此,这老匹夫也不该在这种场合,满口污言秽语!
却看段临毫不掩饰鄙夷神色。
高亢嘹亮的嗓音,登时穿透殿中杂声,直冲入萧靖禹耳廓:
“我倒是不如谢太傅巧言令色,惯会在舌灿莲花之际颠倒黑白!你深夜来行宫走这一遭,既不为太后娘娘祝寿,也不问圣上外边炮火连天为何故,只在此顾左右而言他,搬出你谢家一个不成器的庶子大放厥词!你当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专给你谢家为不孝子设的忏悔公堂不成?”
话音刚落,殿内静可闻针。
似乎,这段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
如今自己这命保不保得住还未可知,哪顾得上给这权臣评判是非。
再听段临怒意更胜:“这大殿之上谁人不知,他陆云礼被圣上委任山西巡抚,去查贪墨一案。你借这小小一桩私盐案,就想给忠臣良将扣上这莫须有的罪名,难不成你谢家也与山西贪墨案有所牵扯,想以此借圣上之手杀人灭口?!”
他这一开口,竟是直切要害,针针见血,半点余地也没有。
谢太傅亦勃然大怒:“一派胡言!这都是你段大人的胡乱揣测!”
“那你谢太傅不是也空口无凭?!”
而说话之间,段临已将一封血迹斑斑的密函呈于圣前:
“圣上,臣有本要奏!此封密函上面记载山西布政司贪墨案蔡察近况,如今陆云礼已将他这知情之人押解回京,却于十七渡口遇袭生死未卜,那叛军已然退兵至此,恐怕…”
段临话至此处,已有些哽咽。
他现在知道两个学生就是颗棋子,也明白圣上不出兵,是担心还有其他叛军虎视眈眈。
可在这人命关天之际,即便是要道破圣上的天机妙算,他也还是要说:
“就算他二人如谢太傅所言,有所勾结,也不该让其死于权利争斗的乱刀之下!恳请圣上!派兵前去营救!”
御座之上的萧靖禹面色已寒凉至极,那燕王从马球赛开场离席,至今也没有出了哨鹿围场。
豫王丢下山西守备军,落荒而逃。而神机营弹药已消耗过半,若燕王此时率燕北骑兵挥师南下,取了自己项上人头,便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这个段临!
难道真的不知道朕!为什么迟迟不派兵?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其余人等大脑已是一片空白,似乎听出了端倪,却又没懂这深意。只知道此时殿外虽炮声已绝,殿内却剑拔弩张。
其中几人见到那密函更是汗如雨下。
想不到逃过一劫又来一劫,只能低头闭眼,祈盼这谢太傅最好能搅个天翻地覆。
皇帝萧靖禹正欲抬袖,命人将段临架出去,却听谢弼自顾自笑了两声:
“那依段大人所言,他二人没有勾结。陆家又何来盐引?想必还是用了私盐。”
段临不知谢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直觉告诉他这谢太傅揪着盐引不放,其目的并不单纯。
那盐引,是盐商缴纳盐价和税款后,统一由户部印发的贩盐通行证。无论是供给军营还是民间,历来都是提前两年发放,而且数量稀缺。
这贩盐的生意,可谓一本万利。
尤其军营所用,不但因是大宗交易回本快,而且还能顺手转卖些粮草布匹,所以多数盐商宁可卖房卖地,借印子钱也要疏通门路将这盐引弄到手来。
陆家虽势大,又是最早一批获得贩盐许可的盐商,可也不见得每次都能得到。而为保公平,户部照例会隔年为没有得到盐引的盐商发放一批。
若是盐引失窃,除非有人高价转让,不然绝不会有多余的出来。
更何况大周的盐商,统共也没几个。其他盐商见陆家出了事不来个墙倒众人推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把盐引转让?
难道他们真的用了私盐?
段临虽对陆云礼和蔡察绝对地信任,可陆家负责经营铺面生意的陆云昭,他从未有过往来。
他不打算与谢太傅就此事纠缠,正欲继续请奏:“圣上,此事......”
可未料谢弼话锋一转,抢先又道:
“若说其他盐商挪用私盐救急也情有可原,毕竟上有老下有小,得了盐引不易总要有口饭吃。可这盐商是陆家,所供军盐又是辽东铁骑和燕北骑兵大营!那其中的利害,可就不好说了。”
段临目光如炬,回头与其对视。
果然,谢弼接下来的话,才是致命之击!
“保不齐那私盐中,还混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神兵利器!”
而方才已如芒在背的陆挽澜,心中更是惊涛骇浪!
谢太傅这番话,是暗指陆家上下与燕王萧晏之暗中勾结,借贩卖私盐之便偷运火器军饷,意图谋反。
他们现在不派兵去十七渡口,三哥和萧晏之便不能如期归来,再有谢太傅煽风点火。
只凭这私盐一事,就可以将陆家和燕王府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段临哑口无言之际,却听女眷方向传来一声坚定有力的声响:
“绝无此事!”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燕王妃陆挽澜缓缓起身,恭谨一礼:
“圣上容禀,臣妾母家兄长无论为官还是经商,自来兢兢业业,无愧于心,更没有参与私盐买卖,谢太傅所言句句不实,还请圣上明鉴!”
皇帝萧靖禹垂眸扫了一眼长桌上的密函,又偏过头来看向陆挽澜。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位今日表现惊为天人的燕王妃,究竟能如何与谢太傅辩上一辩。
遂轻启唇角道:“那便来说说,如何不实?”
“多谢圣上。”
陆挽澜福了福身,便看向殿前的谢太傅:
“这第一点,太傅说陆家与蔡大人勾结得来盐引,确是不实。盐引历来是户部印发,是不是最先发给陆家,户部自有案底一查便知。而陆家盐引失窃,则完全是有贵人相助罢了。”
话音刚落,坐于前排矮几的户部尚书姚廷安,瞬间觉得一道冷光从上首落于自己肩头。
慌张跪地之时,又听燕王妃继续道:“这第二点,太傅说盐中藏有其他,更是荒谬至极,虽然运盐之路最开始从江南走运河水路,可辽东和燕北路途遥远,又是两个方位,沿途关卡重重。我陆家何德何能买通这么多人,将所谓神兵利器运送入军营?若果真如此,何不让吏部去查,自己所用之人怎会如此玩忽职守?”
吏部二字一出,吏部尚书王维全已是满面苍白。
可这还远远不够。
陆挽澜高声阵阵,并未停止:“更何况神兵利器自来由工部监管,军器局打造,若是有人私造兵器,岂不是工部也有内鬼,来助燕王和陆家谋反?”
“燕王妃,你,你怎可血口喷人?”工部尚书王毅全听到这“谋反”二字,已是吓得双腿打颤。
“哪里是本王妃血口喷人?”陆挽澜不卑不亢看向几位尚书大人,“若坐实陆家大逆不道,诸位大人又怎会独善其身?”
听罢此话,三位尚书大人如梦初醒,慌忙跪地叩首,连呼冤枉。
只有谢弼点头淡然一笑:“那燕王妃倒是说说,能对你陆家出手相助的贵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话倒是问住了陆挽澜。
归宁宴之时,四哥只说军盐一事是萧晏之倾囊相助,这才将临水十二城送他为回礼。
可是这么多盐引,萧晏之又是怎么弄到手的?
“怎么?”见陆挽澜忽地愣住,谢弼双眸霎时间便捕捉到她眼中慌乱神情,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你不说出来源,那你方才所说之事,便不成立,你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是谁?”
陆挽澜听着谢太傅的问话,只觉得手心里直冒汗。
可萧晏之还在十七渡口,她若说出来,那三哥和萧晏之就真的麻烦了!
见燕王妃默默不语,其余人便也跟着发问:
“对啊,是谁这么大方?”
“我们听说的盐商,可没有与陆家交好的!”
“就是,要我说,就是她陆家用了私盐!还在这说得头头是道!”
良久,皇帝萧靖禹终于皱了皱眉,轻声道:“是啊,这盐引你们陆家是从何得来?”
陆挽澜心头一颤,抬头望向上首天颜。
“是......”
“是臣弟给的!”
第239章 来源
这一声忽然从殿外传来的嗓音,清晰干脆,似切金断玉,登时让整个鹿霄殿恢复沉寂。
陆挽澜听得清清楚楚,说话之人确是萧晏之无疑。
可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心中都充满疑问。燕王萧晏之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哨鹿行宫?
让他们更加难以置信的是,他竟会说出,盐引是自己给陆家的这种话来。
毕竟,燕王清贫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虽还达不到映月读书的地步,但说句大逆不道的,就凭他的财力,连修座衬得上自己亲王身份的府邸都办不到,又怎么会拿出那么多盐引给陆家解燃眉之急?
话虽如此,数道好奇的目光,还是隔着金丝珠帘和无数张花梨矮几齐齐射向殿外。
只见天边鱼肚白下,九旒王冕上摇曳的玉珠,随萧晏之抬阶而上缓缓露出。
逐渐呈现在眼前的一双褐色双瞳似子夜寒星,一股凛人气势从内透出,让人不敢直视。
五章青衣绣双龙在肩,四章纁裳缀珩瑀在侧,佩上金钩,佩下彩绶,一走一行之时,尽皆透出大周亲王的神采英拔。
陆挽澜只觉万众瞩目的萧晏之恍若天人,他虽未看自己一眼,却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萧晏之,心中小鹿不由得开始乱撞。
她只能低头不去看那男人,拼命调整呼吸才勉强平复。
这,这不对劲啊!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萧晏之已移步至御座前行了叩拜大礼:
“臣弟参见圣上,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举手投足依旧恭谨。
皇帝萧靖禹手指捏着段临呈上的密函,望着下方盛装施礼的萧晏之,眼神阴沉了一瞬,很快又变为不解:
“六皇弟不是早早就回了京城?怎么……”
“回禀皇兄,臣弟原本是打算回京的。可沿武烈河一路南行之时,受到叛军奇袭,不得已退到十七渡口。这才发现陆大人竟也遭到已然叛变的神机营右哨军埋伏,好在有左哨军与之抗衡,臣弟见行宫处有火光,担心皇兄的安危就回来了。”
萧晏之说完,殿内一片哗然。
想不到这神机营里竟然也混入了内鬼!
那可是三大京营之一啊!
可见御座上的皇帝半点恼怒也没有,便又慌忙止住了议论。
“呵…”萧靖禹旋即看了身侧的王太后和王皇后两眼,嘴角绽出一缕笑纹,“他这哪里是担心朕的安危?分明是…”
说到这,眼神又在燕王妃鬓边打个转,只见陆挽澜一直低头不语,又想起他二人不睦,便改了口:“分明是担心淑太妃。”
萧晏之听罢,缓声回道:“皇兄若是遇险,那臣弟的母妃自然也不能安然无恙,臣弟挂念皇兄就是挂念母妃了。”
萧靖禹笑了两声,挑眉审视着他,每一秒都似年岁般漫长,直到王太后身边的宁公公垂首退出鹿霄殿,才又开口:
“有朕在,六皇弟大可放心。”
说话间,又抬袖示意萧晏之平身:“不过现在倒换朕为六皇弟你忧心了,你这盐引的由来若说不清道不明,谢太傅怕是要找你的麻烦。”
“臣弟正欲向皇兄禀告此事。”
萧晏之眸中划过一缕微光,向上首深施一礼后,便又向谢太傅和段临拱手一礼。
徐缓的嗓音从他喉中逸出:“那盐引,正是臣弟奉旨平叛晋王之乱后陆续得来。”
听到晋王之乱,众人不免面色各异。
今日叛军正是那晋王的旧部,燕王此时提及此事,难不成还另有隐情?
皇帝萧靖禹面色分毫未变,却见他身侧的王太后脸色微凝。
“当时户部为山西布政司分配了为数不少的盐引。可因局势动荡,当地的盐商不敢接手,很多盐引无法印发。盐引发不出去,盐税便收不上来。时任布政使为了弥补盐税造成的税赋缺口,便想到加征丝绢、棉花等杂税。百姓被层层剥削,就有人质疑朝廷平叛的决策,臣弟无奈之下,用全部积蓄收拢了无人问津的盐引。”
“竟有此事?”皇帝萧靖禹双眼微眯,似乎颇为疑惑。
“确有此事。这事情原委都报给了户部记录在册,若有心要查,想来也容易的很。”萧晏之说着,侧脸看向仍跪地垂首的户部尚书姚廷安,朗声问道,“是吧姚大人?”
“这…”姚廷安听燕王对税赋之事侃侃而谈,心里本就七上八下,却不料自己还是被点了名,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可此时哪还管得了其他,只敢点头一味称是:“此事正是犬子松鸣监督办理,臣敢打包票。”
“原来是姚家儿郎督办。”萧晏之听到这里,却是轻叹口气,“可是姚松鸣亦在十七渡口遇袭,若是他回不来,臣弟倒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这话一出,户部尚书姚廷安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竟然也卷进了这场阴谋之中。
他当即叩首,呼吸已然凌乱不堪,正欲说出请圣上派兵营救的话。
哪知谢太傅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谢弼只捋了捋花白胡须,两条长寿眉因笑意而抖了两抖:
“既是如此,想来户部案牍都记录清楚,一查便知。就是不知燕王殿下为何将盐引给了陆家?难道是另有所图?”
言下之意,燕王不过是为利益出手。
“谢太傅说笑了。”萧晏之自嘲一笑:“本王既已与陆家喜结连理,陆家有难,怎会坐视不理?更何况这又是为我大周将士供应军盐,事关边境战事。本王便就把这盐引当做聘礼,送给了陆家。”
听到当初装病拒婚的燕王如今竟这番说辞,谢太傅斜眼注视着燕王妃,却越发疼惜自己的女儿谢敏敏。
却见萧靖禹点头哑笑两声:“聘礼…倒是说的过去。”
谢太傅见圣上此时发话,燕王又如此维护陆家,便知再纠结这盐引之事,已毫无意义。
不过今日闹这一场,也算让圣上明白谢家的态度。
又让某些隔岸观火之人,一同入局,也不算亏。
谢太傅点点头向上首施礼,便借势想再换一个话题:“若是这样,那便算陆家与这私盐案无关了。”
可哪知萧晏之却不想结束这一话题,只正色抢道:
“臣弟收了盐引之后,那山西布政使有没有继续加征杂税,还是个未知数。看这蔡察因为贪墨一案历经凶险,想必内有乾坤。只是,若皇兄再对派兵营救之事有所迟疑,估计这桩案件,也会变成一桩悬案。”
见燕王开了这口,段临复又以额点地:“圣上,再不派兵就来不及了!”
“嗯…”
萧靖禹摸索着御座旁的鎏金龙首思索良久,却不慌不忙问出让人停止心跳的话来:
“那依诸位爱卿之见,朕,该不该派兵?”
第240章 绞杀
该不该派兵?!
众臣听到这声问话,虽然各怀各的心思,可还是早已在心中有了确定的答案。
燕王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此时谁如果主张不派兵,岂不就是变着法的告诉圣上,自己与那山西布政司的贪墨案有所牵扯,巴不得陆云礼和蔡察死在那里?
第一个站出来表明态度的,自然是户部尚书姚廷安:
“圣上,依臣愚见,应尽快派兵支援。虽说臣有私心为犬子着想,可对圣上而言,除却刑部尚书陆云礼和山西布政使蔡察,其余将士亦是圣上的子民,若因此丧命,又何其无辜!”
姚廷安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连带他的妻女,亦是起身默默在矮几前恭敬叩拜,以表示全家立场。
可怪的是皇帝萧靖禹却没什么反应,眼光游移间又落在了两位王大人肩头,嘴角微微勾着,泛着一丝阴冷之气。
工部尚书王毅全偷瞄了一眼皇帝身旁的王太后,见这个族妹拂了拂头顶的九龙四凤点翠冠,眉头微凝。
难不成是不赞成派兵?
他咽了口唾沫,深施一礼正欲回复:“依臣之见,圣上不……”
听到这个“不”字,萧靖禹缓缓抬眼,眸中竟忽然有些期待。
可哪知下一刻,便被礼部尚书王维全接住话茬:
“圣上不过是想广纳贤言,可臣等既为大周肱骨,就算没有资格对兵部事宜横加干涉,也万万不忍忠臣良将蒙受不白之冤,还请圣上将蔡察等人接回,必要将这贪墨案查个水落石出。”
他话音刚落,吏、工二部的左右侍郎,亦纷纷出列,均大声回复:“王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这三位尚书大人都是份量举足轻重的朝臣,在此时竟是立场鲜明毫不含糊,其余官员便也跟着起身附议。
这其中亦包括太子萧方霁。
皇帝萧靖禹无声之间,神态已恢复如常。只是一双深眸却似两泓枯井,泛不出一丝涟漪,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想些什么。
见方才一直向段临和燕王妃发难的谢太傅,迟迟没有表态,便又张了张嘴,几个字轻轻落地:“谢太傅意下如何?”
殿上重臣再次屏气凝神,不知这谢太傅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道理。
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谢弼不过躬身施礼,缓声答道:“既然二位王大人都没有异议,那老臣一个孽障之父,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恼得工部尚书王毅全正要跳脚质问,却被身旁的吏部尚书王维全拽住。待两人对视一眼后,便又垂首不语。
二位王大人不知,这谢太傅今日是撞了什么邪,怎么到处煽风点火?
可王维全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老臣,在这般迫人的局势下,仍是处变不惊。
“谢太傅这番说辞,却是让我兄弟二人羞愧万分啊。”王维全嘴角噙笑,虽然后背已被汗水浸透,还是有礼有节,“我二人虽平日里处事铁面无私,眼里揉不得沙子,可是非黑白还是分得清的。”
谢弼脸上笑意更浓,却没有立刻唇舌相击,而是点头叹了口气:“到底是臣老了,圣上的左膀右臂各个都是识时务者,不但有燕王一呼百应,诸位臣工更是万众一心,这是大周社稷之福,还是圣上亲自下决断吧。”
听到这里,殿内跪地叩首附议的众臣不由得变了脸色,只觉双膝是跪在一块烧红的烙铁上,烫得起身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
陆挽澜的心猛地一沉。
想不到谢太傅这三寸之舌,才是最厉害的神兵利器,不过寥寥数语,竟又将萧晏之推上风口浪尖。
而萧晏之只是微敛眼角,沉稳地观察着整个局面,面色未有一丝波动。
就在这时,却听段临悠悠道:“谢太傅莫要忘了,从善如流,嫉恶如仇。圣上为明君,自然有这样的觉悟。”
两人眸中闪着刀光剑影。
上首的萧靖禹摸索着酒杯,全然未在理会,只是望着兵部尚书谢怀彬笑了笑:“行啦。既然诸位爱卿话都说明白了,谢卿就派兵绞杀叛军,迎陆大人来面圣吧。”
谢怀彬未敢耽搁,只回了句:“臣遵旨。”便转身退出鹿霄殿。
在众人还未回神之际,萧靖禹已起身举杯,看着谢太傅:“太傅替子认罪的事,既是庶子误入歧途,太傅既已体会丧子之痛,又让朕如何忍心责罚?至于其他,就等陆卿回来亲自审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见谢太傅未有异议,又朗声笑道:“你们在这寿宴之上,当着使臣的面说了这么些烦心之事,实是该罚!不如就随朕一同再敬乌伦格世子一杯吧!”
“臣遵旨。”
跪了满地地文武百官听到这话,不敢有半分怠慢,纷纷起身向乌伦格世子邀杯。
乌伦格世子此时端着酒杯,冷白的脸孔上虽还保持着高贵的微笑,可心里已泛着惊涛骇浪。
他虽嘴上不说,却不得不承认,大周无论哪方面的实力,都不是丹巴七部能望其项背的。尤其是这位御座之上的皇帝,御下之术可以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
这样的敌人,既可怕,又充满诱惑!
他亦毫不掩饰眸中锋芒,举杯回敬:“皇帝圣上这场表演,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说完,便与众人一同饮下。
而令丹巴七部其余使臣始料未及的是,自己的世子喝完这杯酒,竟然“咣当”一声,趴在了矮几上头。
惊慌失措之时,只见上首的皇帝萧靖禹缓缓从御座上走下,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喝了这杯醉千愁,世子三日后醒来之时,就在大周完婚吧。”
“众位爱卿及家眷也累了,散了吧。”待这话音消散,萧靖禹已走出大殿。
殿内之人登时如获大赦,忙不迭向外逃窜,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这牢狱般的哨鹿围场。
一同从偏殿出来的淑太妃和三个陆家兄弟,正相互抱怨着。这王太后前后判若两人,抓他们的时候那是凶神恶煞,怎么转眼就找了太医来帮他们请脉,还准备了干净衣裳换洗。
可待看到萧晏之和陆挽澜一前一后从正殿走出时,几人便不约而同住了嘴,蹑手蹑脚去了另外的马车。
第241章 为什么没有
陆挽澜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展开密函细细看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正是豫王诗会上,自己为赢谢四姑娘才斗胆剽窃的《青玉案》词文。
后来是萧晏之对豫王说,这首词是三哥陆云礼的抒情制作。
这句词字面意思是词人在人群中寻心上人千百回,猛然回头,不经意间却在灯火零落之处发现她。竟被豫王萧逸寒解读为,三哥陆云礼借抒情之意向燕王表明心迹,实则有了不臣之心。
而收函之人的名字,竟是,谢弼!
看到这里,她凤眸一凛,寒毛卓竖。
想不到萧逸寒竟然会在这上头大做文章,明明是他造反未遂,却推出陆家给他当挡箭牌。
从方才谢太傅的言语和皇帝萧靖禹的表现中,陆挽澜也大致猜到,他们是怀疑萧晏之和陆家联手谋逆,而今日也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谢太傅尚未收到此函,就已然将朝堂风云搅动至此。
若他收到此函,就等于有了确凿证据,轻而易举便可让陆家灰飞烟灭。
还好这东西被萧晏之截获。
不过,他既然截住密函,又为什么要亲自来行宫走这一趟?
要知道,神机营左右哨因为内鬼之事,已经遭到重创,周围并无重兵把守。那燕北骑兵大营与哨鹿围场只有一山之隔,他本可以带兵奇袭杀皇帝一个措手不及,登上至高无上的皇位。
却又为什么,只是自己回来了?
他就没想过造反?
陆挽澜缓缓抬眸,看向面前男人,却发现他寒潭般的双眸亦注视着自己。
似乎是看穿她的心事,萧晏之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轻启薄唇淡淡吐出两个字:“想过。”
“?!”
陆挽澜哑然,并不吃惊他能洞悉自己所想,而是不明白他为何只是想过?
不知不觉间,竟对一个答案有了期待:
“那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没有?
萧晏之未发一语,就这样直直看着陆挽澜。
当他放弃截杀豫王,只身去追那封密函的时候,他问过自己。
当他发出信号,告诉燕北骑兵将领霍映楼,不可派一兵一卒的时候,他也问过自己。
他确实不应该管这个女人乃至陆家的死活,造反、勤王、清君侧……他有无数理由带着旧部踏平这座行宫。
可她还在这里,便没办法说服自己冒险。
那么,自己做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看着面前小人虽丹唇黛眉,桃花飞鬓,看似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可眼神中透出的疲惫却逃不过萧晏之的眼睛,他再明白不过,这番装扮不过是陆挽澜重伤下的掩饰罢了。
可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她还要被谢太傅在朝堂上如此攻击。
就因为,她是燕王妃。
若是没有自己,她一定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整日只知游山玩水的千金大小姐。
和离?还是继续对她置之不理?
萧晏之正攒眉思索着,只觉马车一滞,随后听外边御马小厮禀了一声:“殿下息怒,前头的草场昨天已经被打烂了,兵部调了神枢营的人过来,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
他轻撩帷幔,只见外头蒙蒙亮的天际之下,昨夜在这厮杀的神机营左、右掖将士,早已不见踪迹。
陆挽澜没有去看外边情形,只见萧晏之回过身来,冷峻面容终于透出一丝暖意,淡淡说了句:
“你可以放心了,神机营的人去了十七渡口。”
。
经历了一夜刀光剑影的松林,忽然被一阵杂乱仓促的铁蹄声响包围。
“陆大人,我们好像有援军来了!”
刚刚一个回马枪,将面前最后一个敌人刺中的魏琪大喊,“可咱们也用不上了!”
他拨马来到一个猎手坑旁,看着刚从里头出来的陆云礼,露出粲然一笑。
姚松鸣紧随其后,护在囚车另外一侧,看着陆云礼一脸肃穆,似乎也察觉出不对劲来:“魏参将,若是援军来此,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动静。”
“这动静有什么不对劲儿吗?”魏琪不解,将银枪顺在身侧,“那本将去查探一番。”
只是还未等他策马走远,便见到一身是伤的迟铮和唐风从更深的密林里飞驰而来。
“快逃!是叛军来了!”
听着马背上那抹墨蓝色的身影,破天荒对自己说了一句话,魏琪还来不及窃喜,便听见方才还只是杂乱的马蹄声,逐渐清晰起来。
“退到林子里!!”
也不知前方是谁,嘶声力竭地大喊一声。
随后便见到十几名穿着大周守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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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囚车里的大汉一愣,不敢相信陆云礼就这么把自己放了。
却见面前这位尚书大人手起刀落,短刀削铁如泥,直接将剩下囚车的锁链也砍断开来,数个形象各异的囚犯登时除去束缚,恢复自由:
“诸位都是江湖各路的英雄好汉,虽触犯大周律法,可罪不至死。陆某人今日落难至此,不能连累诸位失去性命,还请各位遵纪守法,做一个良民,不然,若能逃过此劫,陆某人定会将诸位绳之以法!”
见陆云礼说话不像开玩笑,这些囚犯虽搞不清状况,可还是借由前方魏琪等人阻挡间隙,飞身而起,消失在茫茫松林。
这其中亦包括折叶郎君。
他断定陆云礼今日必死无疑,山西守备军之后必会有朝廷军队剿灭叛军,便不再趟这趟浑水,只对铁爪白头翁说了句:“老白!后会有期!”
也双足攀叶,逃了出去。
经过数个空荡荡的囚车,陆云礼来到蔡察面前。
箭矢的嗖嗖风声从他二人头顶刮过,杂乱的马蹄声,喊杀声,刀兵碰撞之声混成一片。动荡和骚乱似蝗虫一般,迅速在整个松林中蔓延。
而此时的蔡察,早已经停止了咿咿呀呀的瘆人笑声,平静地看着陆云礼。
陆云礼亦看着蔡察,面上无波无澜:
“师兄,一路走来,辛苦了。前方的路师弟恐怕不能陪师兄一起,可只要师弟在,定会护师兄周全。”
说完,便转身站在囚车前。
任由山西守备军从两翼包围过来,魏琪、唐风迅速护在他两侧,迟铮和姚松鸣手握兵刃被叛军从后方逼至跟前。
梨影被迟铮丢进铁爪白头翁所在的猎兽坑,她虽担心外头战局,却生怕出去添乱便留在坑中。
“蔡大人!”
那山西守备军都指挥使,大喝一声,催动胯下马匹冲上前来。弓箭已被他拉成满月,三支搭在弓弦上的淬毒冷箭,泛着幽绿的光芒。
“那日大人的妻儿所中之箭,就是淬了西南天仙孔雀胆,今日不如让方某送你们一家团员!”
他话音刚落,周围数十名弓箭手高举步弓,搭箭拉弦。
数道绿芒映入中心人的眼帘,这孔雀胆剧毒无比,见血封喉。若是箭如雨下,必是无人生还。
可周身浴血的魏琪等人,虽被叛军团团包围,却并无半点退缩。
“杀!!!”
他们怒目而视,嘶声力竭,一行不到十人的队伍却喊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放箭!”这都指挥使亦是大喝一声。
眼见这弦上之箭破风而出,陆云礼脊背仍是挺得笔直,魏琪、姚松鸣手握兵器猛地跃起,唐风则一个闪身挡在迟铮面前,用身躯将她死死护住。
却于此时,只听“砰砰”几声,几发被烧得通红的铅弹不知从何而来,猛地射在那都指挥使的手腕,三支毒箭便擦着陆云礼乌纱帽飞上苍穹。
守备军弓箭手亦是身中数弹,顷刻间如倒伏的麦子,躺成一片。
紧接着,便听马蹄如雷,前后左右传来同样大喝。
“神机营左掖军在此!绞杀叛军!一个不留!”
“神机营右掖军在此!绞杀叛军!一个不留!”
青色大潮般的骑兵奔雷而至,战马上的神机营将士手持长刀。身后的三排步兵架着火绳枪,一步换一列,枪声此起彼伏。
虎樽短炮紧随其后,佛朗机大炮、大将军炮跟在队尾浩浩荡荡,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
神机营两军千人,直接驾马挥刀举枪,冲乱敌阵,一边将陆云礼等人以盾甲护住,一边将叛军向队尾驱赶。
长刀将叛军扫倒,长枪补位刺击,火绳枪点对点逐个击破。整个十七渡口,瞬间形成数个吃人的漩涡,疯狂绞杀着叛军的队伍。
被数个游击将军轮番猛砍的都指挥使,连连后退,胸口不停往外渗血,却还是拼命持刀阻挡攻势。魏琪银枪挥舞,挑飞护在他身侧的叛军,一点寒芒如索命无常般冲出,刺向那都指挥的咽喉。
“哈哈哈!”都指挥使邪佞地笑出声来,长刀迎上魏琪枪锋,刀枪相击之间火星迸溅,“王非王!侯非侯!千乘万骑上北芒!”
他大喝之时,长刀似蛮牛般势不可挡,刀刀冲魏琪门面斩出劲风。而魏琪长枪亦如凶莽吐信,一刺一点破他胸前铠甲,连着血肉溅出道道血花。
“狡兔死,走狗烹!”
长枪没入都指挥使肩甲,他义无反顾让其穿透银甲,冲向魏琪面前,举刀便砍:“飞鸟尽!良弓藏!你我都一样……”
“砰——”
姚松鸣已将火绳枪举起。
铅弹瞬间没入这都指挥使后脑,魏琪银甲上溅得鲜血一片。
“收兵!”
随着神机营左右掖参将一声大喝,地平线上的紫日喷薄而出,松林中还散发着温热的血被浸得愈发暗红,将苍穹之上的朝霞染得犹如一匹匹撕裂开的锦缎,披在尸横遍野的一辆残破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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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可要迎新人?
“唔……”
陆挽澜本想回答,那块地四哥陆云昭早就说要给他。可旧伤叠新伤的肩头,因受不住被萧晏之大掌一握,便又吃痛地蹙眉猛咳了几声。
萧晏之下意识抬手,方才冷漠如冰的一张脸,登时土崩瓦解。
他怎么就忘了,她肩头上的伤还没好全?
马球赛上发生了什么,萧晏之回到行宫便了解得一清二楚。
自己怎么还这般莽撞,又让她受这苦楚。
萧晏之低头看着轻咬唇畔的陆挽澜,眼中泛起丝丝缕缕的痛意,长叹一声便把这虚弱的小人儿轻轻环在怀中。
轻启唇角向外吩咐了一声:“去请太医。”
伴做小厮驾马的死士低声应了,便下车离去。
车外的小喜焦急地看向车内,朝霞划过的一瞬间,她猛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王爷抱着自家姑娘,那只无处安放的手上已然腥红一片。
“王爷,我家姑娘她……”
萧晏之没有说话,径自褪下青衣王袍罩在陆挽澜身上,温热的大掌旋即贴上她背心,温柔地为她抚平气息。
见自家姑娘难得与王爷这般亲密,小喜便慌忙捂住了嘴,识趣地将马车帘子撂下。
过了片刻,见怀中小人儿咳声渐稀,萧晏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是本王不好,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至此。其他的事就先放一……”
“臣妾没事,那地契,回了京城就给你……”
“好。”萧晏之没有推辞,说完便将她放在身侧,又拿了雕花铜手炉给她捧着。
自己则转过头去,不知在翻动什么。
陆挽澜面色舒展,虽然脑袋因为高烧肆虐有些昏沉,可闻着萧晏之身上清冽的松香味道,神智还是清醒了些:
他拿那么大一座金矿跟自己交换这块地,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既然想要夺权,没有几方强大的势力相助怕是不能成事,除了用金钱权利拉拢,便就是用姻亲方式巩固这些不稳固的关系。
连那王家姑娘都知道萧晏之建新王府的消息,想来不会有错,说不定他就是在为迎娶哪家姑娘而做准备。
这男人倒是有心,知道自己在寿宴上彻底坐实了母夜叉的名声,新人定不愿与自己同一屋檐下相处,便这么着急就来要那块地了……
陆挽澜虽明白这番道理,可还是忍不住想问上一句,凤眸微抬看着萧晏之背影:“王爷这么心急,是要迎……”
说到这,她心中猛然泛起一阵酸楚,顿了顿还是换了个问法:“是想做什么?”
正欲将面前的描金青花温碗盖子掀开,便听身后小人儿接连发问的萧晏之,想也没想就答了一句:
“自然是建新王府。”
“那、建新王府,可是要迎新人?”
陆挽澜见萧晏之脊背一僵,便又缓缓垂下满头珠翠的小脑袋,如意珠结晃动之下,她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心里却已后悔得想抽自己几个嘴巴:
既然都猜到答案了,为什么要问?还偏要在这个时候扫兴。
若是不问,他不说出来,自己便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挑逗他,调戏他!
可现在,要怎么当做不知道……
萧晏之哪里晓得,自己指尖被这温碗烫到的间隙,身后小人儿已经脑补了一场大戏。
只小心翼翼从里面捧出一盏装满浓郁汤汁的水晶碗,刚转过身来,便看到陆挽澜十根水葱般的手指,死死抠着暖手铜炉上面的雕花。
这时,他才恍然记起,方才这小人儿是在问自己,是不是要迎新人?
要不要迎新人?
她在意吗?
一抹精明的笑意豁然从他褐色瞳孔闪过,萧晏之直了直身躯,面容随即恢复冷峻,声音似乎还藏着冷漠和疏离:
“怎么,就连本王三个月后想做的事,王妃也探听到了?”
“……”陆挽澜愣住,全然没想到萧晏之连迎新人的时间,都和盘托出。
“那还有什么事,是王妃不知道的?”
听这男人口气似有不悦,陆挽澜虽心里不是滋味,可还是吞吞吐吐解释:“这、三个月后的事,臣妾、臣妾怎么会知道?”
刚说完,便对上萧晏之灼灼双眸,整个脸也跟着红起来。
“王妃还知道些什么?三个月后,你大哥是不是有什么动作?”萧晏之见她一改往日能说会道的本事,说话间又开始躲躲闪闪,便忍不住想要问出更多。
“三个月后?”陆挽澜不明白他怎么忽地变了口吻,便吞了口口水,微微笑了声,“三个月后的事,臣妾不知……倒是三百后的事,知道的还挺多……”
“呵、三百年后……”萧晏之眼角沉了沉,自嘲一笑:“陆挽澜,你真当本王是傻子吗?三百年?怎么?被本王猜中了之后,竟连解释也不愿了?”
见面前男人失望地看着自己,陆挽澜莫名回问:“猜中什么?”
“你嫁给本王,就是为你大哥套取情报,三个月后,便要取了本王的性命,不是吗?”
萧晏之语气越发寒凉,下颌随之紧紧咬住,显得侧面轮廓极为冷硬,如被乌云笼罩,山雨欲来。
笼罩他心头多日的疑问,没想到在这种情境之下,被自己问出了口。
可话刚出口,他便悔之晚矣。
不问出口,若这女人没有行动,他便仍可以活在她心悦自己的幻想当中。
哪怕还有三个月,也是好的。
或许,换个问题后,她的回答会让自己容易接受。
萧晏之心脏骤然一缩,连呼吸也跟着凌乱起来,唯有一双眼睛泛着冷冽的光:“你是真的心悦本王?还是一直在做戏?你说!只要你说,本王就信。”
“我……”
“算了,本王不想听。”
似乎更加不愿听见陆挽澜亲口否认,萧晏之转身正欲起身离去,却忽地感觉腰被人从后边死死箍住。
一声声“不是”、“没有”接二连三传入耳蜗。
陆挽澜情急之下,更是将心中秘密脱口而出:“我不是陆挽澜!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也没有要杀王爷!”
“咣啷”一声,萧晏之手中水晶碗顷刻间掉落,里面的汤汁渐了二人满身。
一股浓郁的奶香和茶香瞬间盈满整个车厢,无数圆润饱满的黑色珍珠亦是“噼里啪啦”滚在脚下。
“那王爷还没说,迎的新人是谁家姑娘?”
见萧晏之已然僵住,陆挽澜亦不甘示弱,怎么都要问个明白。
可直到听见小厮禀报,太医已经在外候着,也没听到这男人再说一个字。拥着萧晏之腰身的两只小手,慢慢松开。
“王爷不想说就算了......”
“是你。”
“?!”陆挽澜怔住。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你可愿做本王的妻?”
第244章
话音甫落,萧晏之只觉箍在腰间的两条藕臂霍然间松开,却是没听见这小人儿回复自己半个字。
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亦或者是,根本不想回答自己?
“你不是一直都……”
他转身想要问个明白,却发现方才还胡言乱语的陆挽澜竟是双目紧闭,早已失去知觉向一旁栽了下去。
萧晏之急忙将她卷进怀里,这小人儿浑身滚烫,他隔着层层衣裙都能感觉到手指尖传来的高温,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不妥。
便刻意压了嗓音向帘子外头吐出几个字:“还愣着干什么,快让太医进来!”
“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了?”
听到王爷的催促,小喜登时慌神跑到跟前,可是叫了几声都不见陆挽澜回应,急得六神无主之时,太医院院使大人已携随行的女医围了过来。
“请王爷先退出去,让微臣给王妃诊治。”
听到院使大人这样叮嘱,萧晏之僵硬地下了马车。
可那小人儿樱唇上的大红胭脂,不知何时已被蹭掉,苍白如纸的唇色透过一众女医身影的间隙,就这么跌进了萧晏之的眼底。
他心弦忽地绷紧。
自己到底是在发什么疯?!
明明知道她伤口又裂开,什么三个月三百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过是她高热不退之时胡诌的浑话罢了。
自己竟当了真!
不但当了真,还要这般逼问她,伤她恼她。
有没有做戏,是不是心悦自己,她的行动再明白不过,可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肯相信她?!
前世的一切,有那么重要吗?
“小妹!小妹你怎么了?”
萧晏之神情骇乱之时,只听见几声嘈杂的喊叫由远及近。
手脚包扎着纱布的三个陆家兄弟,顾不得身上痛楚,只相互搀扶着从队尾的马车上跳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向这边马车。
与他们相距不远的淑太妃,听说陆挽澜昏迷高热,也下了马车朝这边行来。
“晏儿,澜儿她怎么样了?”
看着儿子立在马车外头,对自己的话仿若未闻,淑太妃自觉退下,又急忙将叫嚣着的陆家兄弟拦了回去。
好在女医动作利索,转个头的工夫,已将伤口处理完毕,交代小喜为陆挽澜额头敷上冷帕后,就退了出来。
“王爷。”院使大人请完脉便出来回话,“王妃伤口的血,止住了。只是……”
“只是什么?”萧晏之听到这话,眸心轻轻颤了颤,字字透着股寒意,让周围的空气也跟着凝上冰霜。
“回王爷。”院使大人沉声答道,“王妃所受虽不是致命伤,但是伤口反复崩开多次,今日又因马球赛上大动干戈、失血过多,肩头上恐怕会留有疤痕。再者,从哨鹿围场到京城,一路颠簸,王妃难免要受些苦楚……”
“无妨。何时能醒?”
“这不太好说。”院使大人面露难色,顿了顿又补充道,“王妃年轻又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许是等再迟些进了疏散的药就能醒了。”
萧晏之面色又沉,未再多说什么,阔袖一扬,院使大人便带着女医退下了。
进了马车,便见小喜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一边为陆挽澜换着冷帕子,一边连声唤着:“姑娘?姑娘!你可别吓唬奴婢啊……”
“你出去看着女医煎药。”
小喜被萧晏之突然的吩咐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才想起现在不比在灶上,煎药的活计还是要亲自来做才放心,便起身正欲退下。
却忽地想起什么瞪大了眼睛:“奴婢有大事要禀告王爷。”
“说。”
见萧晏之注视自己的眼神似藏刀一般,小喜心里虽有些打怵,可还是将在行宫鹿霄殿前,自家姑娘与王家姑娘大打出手时,一个神秘人企图将陆挽澜推下长阶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说完,便自觉退下煎药去了。
马车内的萧晏之,从鎏金铜盆里捞出一条素帕,攥干水份后轻轻放在陆挽澜额头,又抬起冰凉的大手为这小人儿除去头顶华丽的累赘,将一头墨发顺在身侧。浓黑的发丝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越发苍白。
就这么定定看了半晌,直到听见马车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王爷,属下已护送陆大人到了行宫。”
说话之人,正是刚刚处理完身上伤口的唐风。
萧晏之两只轻轻掀开帷幔,薄翳笼罩之下,只看到他唇角微动:
“去查,今日寿宴上有谁能随意出去行宫,却没有入席。一家一家,一个一个,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是。”唐风领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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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我拿给她
太子萧方霁虽听不懂二人谈话中的深意,可有一件事他再清楚不过。
段临不会再做自己的老师,取而代之的则是父皇的太傅,谢弼。
他纵有千百个不愿意,可是木已成舟,他也只能看着段临的马车绕开谢弼阻挡,留下两行车辙向前头驶去。
淡眉紧皱之时,方才那浑厚有力的嗓音再次冲进他耳畔:
“太子殿下,如今圣上和太后娘娘尚在行宫,殿下就急着回宫怕是不妥,不如现在就随老臣回去吧。”
谢弼话音才落,萧方霁眉目霍地舒朗,恭恭敬敬地对车内鹤发童颜的老丈行了大礼:
“太傅所言极是。不过本王一早就禀明了父皇和母后,寿宴结束后,便要回宫抄写《孝经》为皇祖母祈福,太傅若是有什么不放心的事需回行宫去办,就请回去吧。本王先行一步。”
说完,便回身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太子殿下仁孝,是社稷之福,老臣便与殿下一同回京吧。”谢弼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放下帷幔。
却见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怀彬阴沉着一张脸,待太子车驾远去才冷哼一声:“黄口小儿,也敢在父亲面前这般无礼!”
他唇角的弧度格外冷硬,见谢弼只捋着白花花的胡须沉默不语,便又急切问道:
“父亲既知道太子现在养在皇后宫中,敏敏失了龙胎与太子生母和这六宫之主都脱不了干系,为何还要奏请圣上做这黄口小儿的老师?”
谢弼径自打开白玉茶盏的盖子,里边碧波随马车晃动微微荡漾,清苦的茶香伴着袅袅青烟悠悠散开,弥漫在整个车厢。
一抹慈爱的柔光,从他眼中倒映在茶汤之中。
“彬儿,你自己也说,敏敏失掉了龙胎。”
谢怀彬微微点头,乌黑的眸子亦是氤氲着晦色。
自己的妹妹谢敏敏曾钟情于燕王萧晏之,可萧晏之宁可放弃谢家的助力也不肯发誓,在夺得皇位之后立敏敏为后。好在父亲当机立断投靠了如今的圣上萧靖禹,才得意将谢家满门保全。
可是这么多年,自己这个当兄长的再明白不过,妹妹虽在后宫独得恩宠,却仍郁郁寡欢。
所以,但凡能让敏敏心里痛快一些,在很多事情上,只要不触犯自己的底线,他都会按照她的意思去办。
不过让人欣慰的是,敏敏承宠多年终于怀了龙胎。
眼看着妹妹的日子就要有了盼头,却没料到好景不长,不过月余就被后宫众人暗害至此!
想到这,谢怀彬瞳孔不禁一缩:“若是让孩儿查到是谁害了敏敏,必定让他整个家族为那孩子陪葬!”
“如今去查谋害皇嗣的凶手已是于事无补,不然,圣上也不会将太子生母付贵人推出来。”谢弼放下茶盏,神色顷刻间恢复淡然,“再者,就算平安诞下龙胎,也难以撼动太子的地位,王家人都懂得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
谢怀彬怕自己会错了意,眉毛一扬:“父亲是想?”
谢弼抬手示意他莫要言语,只是露出看似和蔼的微笑,轻声道:“与其费尽心思借他人之手将其除掉,不如将其为己所用。为父自有主张。”
“孩儿明白。”谢怀彬不再说话,只对外头驾车的小厮轻声说了句,“走吧,跟上太子的车驾。”
见谢太傅的马车绝尘而去,等在后面的其他官员和家眷,这才敢吩咐小厮驾车前行。
而队伍中户部尚书姚廷安的马车内,登时传来一个妇人的高亢嗓音。
“哎哟,姚夫人真是客气啦!”
礼部尚书王维全的夫人沈氏,说话间已从车厢探出半个身子,满头珠翠摇曳生姿,却遮不住她此时灿烂的笑容:
“是我们家大郎没这个福气,令嫒生得这么俊俏,定会觅得如意郎君!~我那侄儿沈猛虽说太过斯文了些,要是姚夫人不嫌弃,我倒是乐意做这个媒人!~”
“多谢王大夫人美意,小女的婚事自来都是由我家老爷做主,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不上话的。”
跟在后头回话的,是一个四十出头、身材纤弱的妇人。二人虽同为命妇装扮,可她却被这王大夫人沈氏衬托得更显温婉动人。
“好好好!”王大夫人沈氏随意应承着,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甩了甩手帕便丢下一句:“我到时候就在家里等着收我家大郎的画像啦。”便踩着矫揉造作的步子回到自家马车上头。
户部尚书姚廷安的夫人林氏,见这位贵客终于息了声,只微微叹了口气便一脸急切地,冲燕王车驾旁一个身着湛蓝色衣裙的璧人挥了挥帕子:
“月儿!我们要启程了!”
“就来!”姚水月见是母亲在唤自己,连忙回了一声。
可她生怕打扰陆挽澜休息,已在这徘徊多时,正不知要如何将手中的点心和果子送过去,却见陆家的六郎陆云策从队尾走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瓷碗的侍女,姚水月一眼便认出那是燕王妃的贴身侍婢:小喜。
灵机一动之时,就雀儿似的跑了过去:“小喜姑娘,是我!”
“姚姑娘?有什么事吗?”
小喜见这位娇娇女手里提着个篮子跑来,不理会自家六爷,反倒先对自己打招呼,便有些不知所措。
“我...”姚水月垂眸看着手中篮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母亲亲手做了些点心带过来,听说燕王妃不太舒服,就想着拿些给她。”
小喜时刻记得自家姑娘嘱咐的话:无功不受禄,凡事要多留个心眼。
正要拒绝:“这、这不太好...”
却被身旁的陆云策抢先一步回答:“好、好,我...我拿给她。”
说着,便将篮子提在手中。
两个姑娘均是一愣。
陆云策正纳闷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见姚水月冲自己眨了眨眼,旋即红了脸跑开。
“哎!那个、谢谢啊!唔......”
他话音刚落,便被紧随其后的二哥陆云帆和四哥陆云昭捂住嘴巴。
紧接着,这声叫喊便被前头如雷一般的马蹄声掩盖。
“啧啧啧!”二哥陆云昭敲着陆云策头顶,一脸嫌弃地嘀咕一句,“这么多世家大族在场,老六你好歹收敛点。”
“就是!”四哥陆云昭点头附和,“要是让别人看到你和那姚家姑娘私相授受,免不了一阵风言风语。万一传到姚廷安耳朵里,这婚事还不得吹了?”
陆云策听这二位哥哥又取笑自己,也懒得和他们解释,只将手中篮子丢给小喜就朝陆挽澜方向走去。
“嘿!我说的不对吗?”陆云昭说着也追了上去。
萧晏之远远就听到几人的吵闹,可还是没有阻止唐风继续禀报:“宫中传来消息,荣贵人王雪茹,殁了。”
第246章 如何万福?
两个时辰之前,谢贵妃谢敏敏,来到了太子生母付贵人付婉婷的伊影阁。
寂寂冷夜,残月为伴,飞檐斗拱上的繁复彩绘虽在宫灯映照下,与别的宫殿并无差别,可怎么看都透着那么一股子阴冷的气息。
两个小内监秉烛走在前方,虽然身后有谢贵妃跟随,可一想到曾经在这里守夜的内监和宫女,前几天因为龙胎之事被凌迟处死,便觉得看什么都像鬼影。
才跨过门槛,身上衣衫就被冷汗浸透,手脚也麻了三分。
说起这伊影阁,从前是何等风光。
那付婉婷因为诞育太子有功,虽然不争不抢,母家也无甚权势,却也母凭子贵享尽荣华。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风光不再。
正当这两个小内监唏嘘感慨之际,却听身后的宫女纸鸢冷冷一句:“把门打开,管好你们的嘴!”
接着,便丢了两袋银子过来。
二人接过钱袋不敢多言,只麻利地将殿门打开,便灰溜溜退了出去。
听着门扉“吱呀”一声嵌了条缝,几声干咳从内里传来。
纸鸢又为自家娘娘紧了紧凤尾狐裘斗篷,想了想还是道了句:
“大爷吩咐了,现在虽还没入冬,可娘娘才小月没几日,宁是捂了汗也不能着凉。奴婢听说付贵人感染风寒,娘娘现在进去......”
谢敏敏虽面无血色,可丹凤眼中藏着的戾气却丝毫未减:“哥哥说的话你向来记得清楚,本宫的话尽是被你当作了耳旁风。”
说完,便霍地推开门扉,抬脚踏进殿中。
烛光晃晃,青墙幽闭,整个内室散发着森森凉意,谢敏敏刚进去就冷得攒起了眉头。放眼望去,贵人付婉婷正缩在床榻的锦被下头,瘦削的鹅蛋脸不知是病的还是冻的,隐隐泛着青紫。
她听到这边响动,喘了几声强撑着坐起身来。
见谢敏敏满面怒气,双眸含恨走到面前居高临下俯视自己,便扯了扯嘴角,在榻上行了跪礼:“贵人付氏,见过谢贵妃,贵妃万福。”
付婉婷行完礼正止不住地咳,头顶青丝猛然被冰凉修长的手指狠狠攥住,整张脸随之上扬,只见谢敏敏喷着烈焰的目光直冲眼球:
“万福?你害死本宫的孩子!证据确凿圣上都不将你千刀万剐,竟还让你在伊影阁享福!却要本宫夜夜在梦里听自己的孩儿啼哭!你教本宫如何万福?”
谢敏敏哽咽地说出这句话,全身已止不住地颤抖。五指更是狠狠用力,将付婉婷脑袋向床沿撞去。
付婉婷只觉得自己额角如被铁锤凿穿,正剧烈咳嗽,却冷不防被一只手攫住了颈子,提起的那股气生生噎在胸口,憋得她面皮紫涨,想要挣扎却又使不出力气。
“娘娘!娘娘万万不可啊!”纸鸢见状大骇,连忙上前将谢敏敏手指一根根掰开,“豫王去了哨鹿围场,大爷也说万事有他做主,那边若得手和咱们没有半点干系,可娘娘若是要了付贵人的命,咱们可怎么说得清啊?”
谢敏敏强忍着眼泪,鼻音浓重地哼了一声:“贱人杀了人!就该偿命!!”
说完便又抓起一只琉璃宝瓶,想要冲床榻上不断咳嗽的付婉婷砸去,却还是被纸鸢抢了下来:
“娘娘独得圣宠,以后还会再有皇子的!那时候没了太子这个阻碍,娘娘就是未来的太后!娘娘万万不可置一时之气啊!”
“说的是呢。”谢敏敏听到这,唇角颤抖地弯了弯,“你不就是怕本宫生下皇子威胁你儿子的地位!”
谢敏敏说着,转身走出了伊影阁,可她说出的话却似钟杵一般不断敲击着付婉婷的心房:
“本宫不杀你,让你也尝尝失去骨肉的滋味不是更好!”
“咣当”一声,伊影阁的门被重重关上。
徘徊在院墙外的嫣嫔风芷嫣见谢贵妃乘着轿撵远去,便招呼宫女镜儿带着热汤偷偷进去。
刚一进门,就见付婉婷倒在地上,乱发遮面狼狈不堪,一只手拼命伸向自己:“快,快去救霁儿!”
“贵人,你先吃些东西吧。”风芷嫣急忙将其扶到床榻上倚着,舀了勺鸡汤送到付婉婷嘴边。
却不知这付婉婷哪来的力气,直接将汤碗打翻,喉中嘶哑地喊了一声:“不用你风家的人猫哭耗子假慈悲!”
“贵人?”风芷嫣眼角含泪,因自己的孩子亦被三番五次夺走,所以能对付婉婷的遭遇感同身受。可是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好意,为何会被她如此误解,“风家可从未害过贵人和太子殿下啊。”
闻言,付婉婷笑了。
“那香囊不是你给我的?”她空洞的双眼再也流不出泪水,“如今皇后夺走了太子,谢贵妃失掉了龙胎,而你竟全身而退!!”
“你听我解释,那香囊后来被人动了手脚......”
“嫣嫔娘娘!咳!咳!”付婉婷高声喊了一句,虽止不住地咳嗽,可还是拼命说着,“香囊动了手脚?那太医难不成也被买通?”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付婉婷看着风芷嫣,袖管之内的柔荑却攥得死紧,“豫王和谢家早有勾结,风家替谢家给豫王押送了多少次烟花,烟花里有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们风家一边给谢家做咬人的狗,一边又给王家做杀人的刀!”
“贵人别激动......”
风芷嫣正安慰付婉婷之时,却没发现在伊影阁院外守夜的小内监听见这边响动,急急忙忙朝谢贵妃的方向去了。
而此时,谢敏敏正坐在轿撵上,等纸鸢将两封飞鸽传书念给自己听。
可哪知刚拆开密函,纸鸢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娘娘,大爷被老爷截住了,不让给豫王调令。”
见自家娘娘愣住,并没有阻止自己,便又道:“还有消息传来,说是豫王害死了三爷,娘娘......”
“那杀太子呢?”谢敏敏脸色发青,声音中有些颤抖。
“...没成。”
她正欲发火,却听说身后传来一声禀报:“贵妃娘娘,嫣嫔,带了食盒去了伊影阁。”
“风芷嫣?”谢敏敏更是恼怒,“这个贱人是活腻歪了!敢这个时候给那贱人送吃食!本宫竟不知道!付婉婷这个贱人竟跟风家勾结!今日就把她们一起收拾了!回去!”
这边轿撵刚刚掉头,只见一个暗影从右侧的院墙上头掉落,“砰”地一声砸在谢敏敏面前。
“大胆!谁家的畜生敢拦贵妃娘娘的路!”纸鸢第一个站过去,骂骂咧咧走到近前,待看清那暗影满脸是血,尖叫声登时划破四方的夜空。
被留在皇宫的御前侍卫带人查看了死者身份,得知是荣贵人王雪茹时,只将尸身暂时存放在了她生前的住所,便派人快马加鞭去哨鹿围场禀报消息。
两个时辰后,萧晏之最先得知了这个消息。
可见陆家兄弟跟着过来,便收敛起幽深的眸色,对唐风挥手道:“盯着他们的动作,去查荣贵人有没有进出伊影阁。”
“是。”唐风领命,见自家王爷将马车帷幔放下,便欲转身离去。
回头就见到迟铮带着满身泥土的梨影跟在后头,咧嘴笑了两声:“迟妹子这么快就追上来了?白老前辈呢?”
第247章 脸红什么
见迟铮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唐风不敢多话,又贱兮兮地看向梨影哈哈一乐:
“我说妹子,你那口哨怎么吹的啊?连海东青都能听你指挥,什么时候给咱们再露两手?”
梨影不敢说话,抬头便看这方头大脸的护卫,两眼放光盯着自己肩头的海东青,满脸写着不安好心,她心下紧张便躲在迟铮身后。
唐风见状啧啧两声走上前来,伸手要弹那鹰的脑袋:“我又不能吃了它,看把你吓得......啊!”
哪知这海东青机敏异常,见到陌生人过来,炸起脖子上的麟羽就照着他大掌猛啄过去,多亏梨影按住它脑袋连连退后,才不至于让唐风的手被啄出个大窟窿。
看着唐风白着一张脸护住双手吓傻的样子,梨影更加过意不去。只敢低头小声问道:“唐、唐护卫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呵呵......”唐风有些后怕地讪笑两声,未免尴尬急忙转移话题,“王爷有任务交代,我先,先走了哈......”
“那个。”梨影见迟铮没说话,又顿了顿才急迫地说道,“白老前辈他还在十七渡口的猎兽坑里!”
“什么?!”唐风大惊。
“他、他全身僵住,胳膊被囚车的栏杆卡着,我搬不动他,就用树枝和草把他盖住,回来找你们了......”
未等梨影说完,眼前这方头大脸的护卫,已黑着一张脸跨上战马。
只是唐风扬鞭策马跑出去不远,便见一个神机营中军将士骑着烈马迎上前来。
二人擦肩而过之时,一个筷子般粗细的小竹筒,已神不知鬼不觉嵌在唐风指缝中。
他不敢耽搁,拨马返回自家王爷车驾外头,低语道:“王爷,宫里又传来消息了。”
“......”
车内一片寂静。
“王爷?”
唐风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见仍无人回应,便退在一旁安静等候。
萧晏之好容易撬开陆挽澜的牙关,喂她喝下苦药,抬头便见陆云策涨红了脸,局促地看着自己:“妹、妹夫,这药......”
“药都喝下去了。”
萧晏之好似没事人一样,不慌不忙将药碗放在陆云策手中,抬手将自己嘴角的药汁拭去。
又攥干一块冷帕为陆挽澜敷在额头,见这小人儿情况稳定,这才放心地撩起帷幔从唐风处将信筒接进来。
只是他才展密函,就听唐风焦急地禀报:“王爷,白头翁他又动不了了,属下担心他那边的情形,要不现在就派人去十七渡口把人扛回来?”
“去吧。”萧晏之看着密函上的字,眉峰隐隐勾勒出一片冷毅,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唐风便领命离去。
这边才安静下来,又听远处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太医说我们小妹受不得颠簸,咱们干脆就在这安营扎寨!等小妹好些再动身,也省得把这一大堆物件再带回去。”
说话的,正是陆云昭。
他这提议瞬间得到了陆云帆的双手赞成:“老四你这话是说到哥哥心坎里了!我觉得甚好!”
二人对话间,陆云昭已经安排小厮找方位,搭营帐。又拖着伤腿回到队尾,让人搭灶台生火做饭。
“动起来!动起来!”
百十来号的下人听到四爷一声令下,便叮叮当当开始了手中活计。
陆云帆对此颇为满意,狭长眉眼透出一丝欢愉,抬脚便踏上马车要探望陆挽澜:“小妹怎么样了?还没醒吗?”
可他才撩起马车帘子,就见一个月白色身影从里头窜出来,“咕咚”一声将自己撞翻在地。
“我草!~这他娘的谁啊?!敢撞你爷爷!”
陆云帆骂骂咧咧,已被人从地上拉起来:“二哥,你没事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陆云帆这才看清撞自己的人正是老六陆云策,本想骂他这么慌张是不是赶着投胎。
可再看这小子整张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便又狐疑起来:“老六你怎么了?脸红什么?”
“啊?我、我脸红了吗?”陆云策吞吞吐吐,不敢抬头。
看老六手中的药碗空空如也,陆云帆便顾不得其他,接着问:“小妹喝药还顺利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话一问出口,便见陆云策拿碗捂着脸急急跑开:“顺、顺利!有妹夫在,一切都顺利。”
见老六这个架势,陆云帆眼珠一转,瞬间就明白过来。
上次小妹伤情凶险喝不进药汁,就是萧晏之嘴对嘴喂下的。
那时候兄弟三人都在场,老六虽眼睁睁看着,可那脸已经能红得烤熟一颗鸡蛋了。
这一次,定是萧晏之故技重施,被他撞了个正着。
一抹恨铁不成钢的笑意逐渐浮在他嘴角。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需得尽快把这小子的婚事定下来才行。
安排好杂事的陆云昭被人搀扶着走来,看陆云帆嘴角泛着笑意出神半晌,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二哥,你发什么愣呢?”
“嗯?”陆云帆神思瞬间回笼,回头看了眼陆云昭,又大笑着露出一排贝齿,“我在想,咱们家要赶紧办喜事!回京就找媒婆给老六定亲!”
“不错!”陆云昭听罢此话,杏眼里亦闪过一丝精明,“昨日寿宴虽说混乱动荡,可那些个名门闺秀和世家公子也是露了脸了。像姚家姑娘这样相貌出挑家世又好的,怕是早被人盯上了,咱们还是应该先下手为强!”
陆云帆点头,可旋即又面露难色:“那谁去提亲?就凭你我?那姚松鸣还不把咱们打出去?”
一提到这姚把总,陆云昭也登时泄了气。
都怪自己往日逍遥惯了,他们兄弟六人又从未娶亲,自然没有考虑过陆家名声好坏的影响。
可到了关键时刻,再去挽回名声,也已然来不及了。
二人愁眉苦脸的没落神情,恰巧被经过的马车里,两个王家姑娘看在眼里。而二人的谈话,亦被听得清清楚楚。
王家八姑娘王雪晴愤怒地甩下了帷幔:“六姐,你说那姚家姑娘有什么好?不就是喜欢出风头吗?明明不会骑马还要去打马球,倒是会讨小姑的欢心!”
“我看也是。”王六姑娘抬高了锥子般的下巴,亦是阴阳怪气,“要不然大伯母也不会去姚家讨回堂哥的画像......”
八姑娘王雪晴登时急了,抢话道:“可是现在她要跟我抢陆家的六郎!”
却见王六姑娘“切”了一声,眼角泛起一丝算计:“这有何难?你求姑母,把你许给那陆家六郎不就结了?”
“那若是姑母不同意呢?”
“不同意?”王六姑娘冷哼一声,“不同意,就让她也嫁不进定国府。”
第248章 老三回来了
弥漫在马车内的浓烈硝烟,被帷幔阻隔。随着王家马车上了官道,其余重臣及家眷的香车玉辇也陆陆续续跟在后边。
陆云帆全然未留意,自己一番对话是否被旁人听个正着。只叹了口气行至高处,伴着有节奏的轱辘声指挥着小厮干这干那。
小妹受了伤自己没办法代替受苦,老六的婚事也没个着落,自己这个做二哥的,本应帮弟妹遮风挡雨,此时却半点忙也帮不上。
想着想着,已是心烦意乱,便又垂头丧气寻了个木墩坐着,若有所思。
陆云昭则百无聊赖,来到一车食材旁掂量着做些什么,等小妹醒来好为她补补身子。
只是方才走得急,好些珍贵药材都没来得及收,更多的珍稀食材都随着膳房爆炸烧成了灰。
本以为能寻些鸡鸭煲些汤,可当陆云昭掀起马车上的毡布,才彻底傻了眼。
因为太后的寿宴指定天福楼做全素宴,他生怕厨子习惯用鸡鱼和鲍翅吊汤头,干脆没带任何荤腥食材。
眼看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只定定思索片刻,便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对着远处的陆云策招呼了一声:
“老六!你拿上家伙去林子里打点野味,我给小妹煲个汤。”
他话音才落,便看到迟铮和梨影迎面走来,而梨影肩头站着的一只玉爪玉喙的海东青,登时吸引了他的目光。
“四爷。”
迟铮深知梨影脸皮儿薄,被这么盯着定是怕得要死,便挡在前头对陆云昭行礼,“这只海东青是姑娘让带回来的,异常凶猛,四爷想看万万不可伸手。”
“嗷~”这海东青的厉害,陆云昭也是领教过的,听迟铮这样说便了然地点点头,双脚不自觉向后挪了两步,“那你们歇着去吧。”
见状,梨影福了福身子便退到一边。
迟铮则正色抱拳道:“姑娘还没醒,属下特来向几位爷复命,三爷平安无事,现下已随神机营的人回了哨鹿行宫。”
“老三回来了?!”
听到“三爷”两个字,方才还觉得塌了半边天的陆云帆登时来了精神。
跳着跑到迟铮面前,似乎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老三真的回来了?”
“是,三爷被神机营的人护送回行宫,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与我们汇合。”迟铮说着,向陆云帆投去坚定目光。
而这锦衣华服的公子已兴奋地手舞足蹈,拉着陆云昭眉开眼笑地喊:“让老三去提亲!有他在,还怕姚家不把姑娘嫁给老六?”
“嗨呀!~”陆云昭亦是如梦初醒,“可不是嘛!这在老三那就一句话的事儿嘛!看把咱们兄弟俩愁的!”
“是啊!天塌下来还有老三顶着!”
陆云帆说着便将一脸无奈的陆云策拽到跟前,满脸洋溢着激动的笑容,拍着他肩头道:
“老六你不用怕!你与姚家姑娘的婚事,哥哥们定会为你做主!到时候你们多生几个孩儿,我这做二大伯的也好带他们出去风流快活!”
陆云策顿时如雷轰顶,急忙反驳:“二哥,你说什么呢?谁说我要娶姚家……”
“诶!二哥你别跟我抢!”陆云昭听着听着已有了危机感,好像真的被自家老二抢了侄儿一般,抢过话茬振振有词,“哪能都跟你出去浪荡,咱们家的生意总得有人打理不是?”
见陆云帆似有不悦,正欲开口,便又嘿嘿笑了两声讨好道:“好歹你也匀给他四大伯一个不是?我教他算账,做生意,这不是很好?”
“好什么好?”陆云帆说着白眼已飞上了天,毫不掩饰对老四的鄙夷,“陆家就这么几个侄儿,你还要让他们去赚钱养家,你也太没有人性了!”
“你说什么?!我没人性?”陆云昭听到这,亦是来了脾气,“要不是我天天给这个家张罗这个、张罗那个,哪有你这个败家子儿逍遥快活的份儿!”
“那你赚你的钱去,凭什么让我侄儿跟着受苦!”陆云帆亦是毫不退让。
……
“越说越离谱!”
陆云策握着猎弓,看着两位哥哥为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吵个天翻地覆,已是欲哭无泪。
眼见着自己插不上话,便不欲多言,心想不如趁天还大亮,去林子里多给小妹打些野味。
只是他一想起小妹陆挽澜,瞬间有了主意转移两位哥哥的注意力,便用力咳了两声:
“咳!咳!小妹还没醒呢,她和妹夫可成亲都快两个月了,这圆房的事儿……”
此话一出,果然奏效!
“!!!”
没等陆云策说完,面前已经掐的跟斗鸡似的陆云帆和陆云昭,登时就住了口。
一抹浓重的忧虑神色,随之笼上二人眉峰。
“要不你们先想想,我去打……”陆云策看着两人不吱声,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去去去!不是让你去打猎吗?怎么还在这傻愣着!”陆云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陆云策登时如获大赦,小跑着翻身上马,不过须臾就已狂奔数里。
迟铮怕林子里有埋伏,便也策马疾驰跟了过去。
待周遭恢复安静,陆云帆又唉声叹气坐在小木墩上,望着天上的日头:“你说这怎么办呐?妹夫给了座金矿,就为了要块地,他建王府要干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陆云昭说着,用屁股拱了拱陆云帆,在这木墩上寻个角也坐了下来,“不过老三回来了,这些应该难不倒他。”
“恩,说的也是。”陆云帆摇晃着二郎腿表示同意,可很快就停下来,一脸惊恐地看向陆云昭,“你刚才说谁回来了?”
“老三呐!”
“老、老三?!”
看着陆云帆耗子见了猫一般的神情,陆云昭这才回过神儿来。
回来的人,正是这个家里面最能讲大道理,最能教训人的三哥!陆云礼!
“完了!老三回来了!!!”难兄难弟鬼哭狼嚎着抱在一起,连一个高贵夫人翩翩行至面前都没发现。
淑太妃万万没想到。
这几个陆家兄弟,在自己被太后扣在行宫里时,面对长刀毫不含糊地把她这个老太婆护在身后,颇具男儿气概!
可私底下怎么这副怂样?
旋即甩了两下帕子道:“行了行了!不就是自家兄弟回来了?你们也不至于这么……”
她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身后一阵阴风刮过。
清冷的嗓音如山泉流淌,温润中夹杂着些许疏离的冷峻,悠悠响在耳畔:“下官陆云礼,见过淑太妃。”
而面前的两个陆家兄弟,刹那间止住了哭声,“噌”地一下子,站起身来。
第249章 三哥!我在呢!
看着陆家两兄弟诚惶诚恐的模样,淑太妃有些莫名其妙。
转过身来,只见一个身披素面墨色斗篷的颀长身形,已从远处的一辆马车上下来,向几人缓缓行近。
乌纱帽之下,陆云礼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清秀的五官越发清晰。
除了两只辨不清喜怒的寒潭双眸,最让人过目不忘的便是挂在他唇角上,若有似无的浅淡笑容。
看似柔弱的身体,虽为他平添几分书生气息,却也让人隐隐有些不寒而栗。
这陆三儿的威名,淑太妃可谓如雷贯耳。
回想九年前先帝还在世时,一次围猎途中收到了一个朝廷钦犯越狱逃跑的奏报。兴致颇高的先帝震怒问: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孰之过与?”
可是,随行人员包括定国公陆老将军在内的武将,对这之乎者也并不通晓,压根听不懂先帝说些什么。
而文臣自是明白,这朝廷重犯能从监狱逃跑,保不齐牵连多少乌纱帽和项上人头,若是说不好,恐会酿成大祸。
一时之间,文武百官鸦雀无声让气氛尴尬非常。
眼看着先帝勃然大怒,身后一群少年英才中,竟有一个沉稳清脆的声音响起:
“回圣上,典守者不得辞其过!”
说话之人,正是刚刚入国子监太学读书的少年,陆云礼。
要知道,那时候,这陆三儿只有一十三岁。
只比现如今的太子萧方霁,大了一岁。
而正是这么一句话,便让先帝对他寄予厚望。称他看待问题提纲挈领,要言不烦,又颇具将风,未来定会成为大周的肱股之臣。
他果然不负重望,两年后以探花之姿,入翰林院成为正七品编修。
而后在新帝登基的五年之内,他先后入吏部、工部、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历练。虽未被委以重任,却还是兢兢业业,与诸位官员同心同德,吏部考核之时也是好评如潮。
直到两年前,审理晋王叛乱一案之时,这位时任刑部山西清吏司郎中的,只是弱冠之年的好人缘陆大人,竟是一改往日沉寂作风,将晋王的党羽及亲信所犯刑科、一言一行,一字不落地成表上奏,为皇帝萧靖禹拔出晋王势力提供了关键证据,可以说是间接要了晋王一家的命。
从那以后,陆云礼便一鸣惊人,平步青云。迅速被委任刑部左侍郎。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晋王叛乱一案,不过是个开始。
短短半年之内,陆云礼便重启刑部积压多年的悬案奇案,并以雷厉风行之姿将其破获。
二十又一岁之时,他已成为大周最年轻的尚书大人,竟能和自己的老师段临一起出入内阁议事。
这种殊荣在大周,可谓空前绝后。
淑太妃本以为这陆三儿少年得志,定会把尾巴翘上天去,却不料他虽然颇有手段,可从未恃宠而骄,不但廉洁奉公,对各位官员和家眷是半点逾越也未曾有过。
每每遇到重大冲突,都能四两拨千斤地解决。
而萧晏之有这么一位多智而近妖的舅哥,她这做母亲的也曾为自己的儿子捏了一把汗。
可转念再想,也幸亏陆云礼成了萧晏之的舅哥。
不然,凭他这身本事,倘若有一天皇帝萧靖禹把刀尖对准了燕王府,自己的儿子纵有天大的本领,恐怕也没有反抗之力。
心思百转之时,陆云礼已行至几人面前,依旧恭谨地对淑太妃行礼。
“陆大人回来了,一路上辛苦了。”淑太妃看着面前的几个孩子,眼角不由得流露出慈爱的笑意。
可哪知,自己才寒暄几句,就听陆云礼一针见血道:
“淑太妃昨日马球赛前,与舍妹佯装不睦,今日就为舍妹的伤势,与微臣的几位兄弟在此流连,许是不妥。”
“啊这......?”淑太妃愣住,似乎已经忘了这茬。
“依微臣拙见,不如太妃与王爷商议一下,就启程回京,微臣会派陆家影卫暗中护送太妃,也请太妃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
陆云礼言语中没有什么波澜,说完便抬起头来,目光轻轻瞟了下淑太妃身后的陆云帆和陆云昭两兄弟。
二人只觉一阵冷风刮过,肩头似挂了两坨冰块一般,继而点了点头:“对对,老三说的对!”
老四陆云昭紧跟着咧嘴笑了两声,道:“那个,我、我去看看灶台搭得怎么样了,先给小妹熬些白粥......”
说完,便搬着早已麻木的双腿,向后退去。
“对,对,我去淘米!”
老二陆云帆灵机一动,亦是附和着搀扶陆云昭,吓得对方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切齿道:
“你什么时候淘过米?!别跟着我.......”
淑太妃本来没觉得这陆三儿有多可怕,可被身后的两个陆家兄弟这么一闹腾,也有些局促:“好,好,哀家这就去。”
“有劳太妃。”陆云礼再拜一礼,接着退后一步将路让开。
目送着淑太妃离开后,便又向两兄弟的背影递了个眼神儿:“二哥,四弟。”
“哎!三哥!我在呢!”陆云昭被他这么一叫,登时立在原地不敢再挪半步。
陆云帆亦是眨着狭长的媚眼,露出谄媚笑容:“哎呀~老三~好久不见了,你可想死哥哥了!”
却见陆云礼勾了勾嘴角,似在解释自己此时回来的原因:“我听闻小妹负伤有些不放心,就先回来了。”
他目光由上至下扫过两人身躯,见二哥陆云帆手臂和四弟陆云昭腿上缠着纱布,其他地方完好无损,便庆幸地长吁一口气。
想来哨鹿行宫的叛乱凶险非常,兄弟几人无人保护,定是命悬一线。
如今亲自确认了兄弟几人没有大碍,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冷冷说了句:“和我一起去看小妹。”便转身快步走向燕王的车驾。
陆云帆和陆云昭见料想中的说教并未发生,便也点点头,安静地跟了上去。
可陆云礼温润的笑意,在转身的一刹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对贴身的侍从淡淡一语:
“去查,把他们仨关进膳房的是神机营的谁,如果阵亡了,抚恤金照给,如果还活着,就......”
侍从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杀了?”
却听三爷顿了顿,又道:“找个由头,发配了。”
第250章 饮茶和立场
燕王车驾前,淑太妃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把对陆挽澜的担忧表现出来。
再看萧晏之一身的伤已处理好,也只皱了皱眉叮嘱一番,便欲启程回京。
说话间,陆云礼已带着两兄弟走到近前。
她见这陆三儿嘴角虽挂着浅笑,恭谨中还透着温和。可不知是不是产生了错觉,竟觉得这柔弱书生的眼神中,似乎有一丝杀意刚刚褪去。
再看自己的儿子,眉目之间俱是疏冷,显然不欲与几位舅哥有过多交流。
正不知如何打破尴尬的气氛,却听身后跑过一个陆家小厮,在老四陆云昭身旁轻禀了一声:“四爷,家主的营帐已经安排妥当。”
“这么快?”陆云昭似乎有些惊讶,杏眼扫视了众人一圈,又拉着小厮退后两步问:“那地上都是灰土,你们别只图速度。”
小厮恭敬有礼答:“四爷放心,家主营帐的地面都是金丝楠木板隔凉,上头铺了牡丹如意盘金银毯。”
“那营帐里头,可有熏......”
“因家主有伤在身,小的怕熏香驱虫与药物相冲,就在营帐外头挂了一圈装有奇楠沉水香的香囊,也能达到驱虫安神的效果。”
小厮说完,不用自家四爷再问,又将营帐内挂了几盏灯,置了几折漆雕屏风,紫檀罗汉床上铺了几床蚕丝锦被悉数道来,才让陆云昭放下心来。
他点点头回身,见萧晏之和三哥陆云礼不说话只对视半晌,二人面上虽云淡风轻,可两双漆黑的眸子中分明有一抹冷锋浮掠而过,转瞬间没了痕迹。
再看淑太妃和二哥陆云帆,不知二人为何僵持许久,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便哈哈笑了两声,搬出生意场上那一套圆滑腔调,打着圆场:
“营帐都拾掇好了,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小妹安顿好。再说这饭食也快做得了,咱们有什么话,不如边吃边说。”
见三哥陆云礼嘴角挂着浅笑,看向自己点了点头,陆云昭又满脸堆笑看向萧晏之:“王爷,你看?”
“也好。”萧晏之说完,径自上了马车,再出来之时,已将虚弱娇小的陆挽澜抱在怀里,“营帐在哪?”
小厮连忙引燕王去了营帐所在,几位陆家兄弟紧跟其后。
眼见快要入冬,草场的夜里温度骤降,陆家上下生怕冻着家主,便在营帐里旺旺地烧了地龙,几人一进营帐,便觉热气扑面而来。
萧晏之放下陆挽澜,想让她睡得更舒适些,立刻唤来小喜和梨影为她更换轻薄的寝衣。
其余陆家兄弟只隔着屏风远远望了一眼,确定小妹没有大碍,就悄声退出营帐。
待目送了淑太妃远去,陆云昭不由分说拉着二哥陆云帆就去了膳房。
生怕两人燃了战火,殃及他这条池鱼。
陆云礼见空旷的草场上头,转眼只剩下燕王与自己,便率先开口做请:“王爷身上还有伤,不宜操劳,不如随微臣去喝杯热茶。”
萧晏之点头,两人先后进了旁边的营帐。
刚在矮几旁坐下来,便见三道密封的圣旨置于眼前。
他本有些疑惑,若圣上因这位刑部尚书将重犯押解进京,想要封赏一道旨意便好,何故三道旨意大动干戈?
可当他看清这圣旨卷轴,并非是正二品官员所用的黑犀牛角轴,只是庶人所用的黄杨木轴,便明白过来,这受到圣上大肆封赏的,实则另有其人。
陆云礼倒了杯热茶置于萧晏之面前,隔着三道圣旨向其举杯示意:“王爷原是不喜欢武夷云雾,您不妨试试这雀舌。”
萧晏之低头看了看茶盏中翻滚的脆嫩绿芽,却没有想要举杯,只淡淡地说:“本王亦不喜雀舌,让陆大人破费了。”
“原来如此。”陆云礼平静地点头,将茶盏放下,又轻唤侍从提了壶清水来为萧晏之换上,“许是王爷还有别的选择才不喝雀舌,若是没有清水,口渴难耐之时又要如何抉择?”
萧晏之悠悠喝着清水,将面前人儒雅的笑意看在眼里,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陆大人与本王合作月余,书信往来都能直截了当,怎么如今见了面,却又讳莫如深?”
他自然明白,谢太傅谢弼喜饮雀舌,朝中尽知;定国公陆云烈好喝武夷云雾,也不是什么秘密。
陆云礼今日有此一问,不过是因为两人合作结束,希望自己表明立场罢了。
可这饮茶和立场,又如何能凭喜好说得清呢?
“是微臣疏忽了。”陆云礼修长手指捏着茶盏,见萧晏之似乎不愿深聊,便颔首一礼,“这雀舌是今年明前采摘,虽保存得当,却也是实打实的陈茶,王爷千金之躯怎能屈尊降贵?”
“陆大人言重了。”萧晏之不以为然,却也没有接话。
陆云礼听罢亦不再纠结,只是话锋一转又道:“微臣听闻王爷想用燕北以东的金矿,换陆家国子监附近、莲花渠旁的一块地。”
见萧晏之轻抬眼皮,眼中微微泛起波澜,便继续:“可是这座金矿,地理位置偏僻尚是其次。现如今王爷已将燕北封地交还圣上,倘若开采运输,势必会惊动朝廷。凭我陆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瞒天过海。”
“要知道,私采矿脉,是不被大周律法所容忍的。”对于律法,陆云礼向来熟稔于心,只不过很少搬上台面。
而他今日这样说,不过是想探查一下萧晏之的底牌。
毕竟,他萧晏之既然敢拿这金矿与小妹做交换,自己说的这些,他自然会考虑到。而能神不知鬼不觉开采十之一二,又将这些黄金运出来,必然是有手眼通天的本领。
这个男人,实在是深不可测。
“呵......”哪知萧晏之听罢此言,只是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出声,“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陆大人的慧眼,本王不过是想让王妃问问娘家人,这个买卖是不是划算,就算陆大人觉得不划算,可也...”
“不过。”陆云礼未料想萧晏之会这般回复,便不顾礼法地插言,“若王爷肯如实相告,想用那地做什么,微臣倒是可以做主,送给王爷。”
第251章 不差钱
矮几上,半壶茶水在茶炉上熬煮,咕噜咕噜的声响在此时更显喧嚣。
蒸腾的热气不停从壶嘴喷出,遇到骤冷的空气瞬间凝结成一阵白雾。衬得萧晏之眸中神色明暗交织,犹如雨后被浓雾笼罩的山麓,虚虚实实分不出喜怒。
就在陆云礼打算放弃这一轮攻势,再寻机会旁敲侧击之时,萧晏之却缓缓出了声:
“陆大人客气,无功不受禄,既说了是交换,本王怎能出尔反尔?”
他又想到这陆三儿方才的问话,便又诚心回道:
“本王要这块地,不过是想为王妃建新的府邸,本想给王妃一个惊喜,既然陆大人这么问,说出来也无妨。至于那座金矿,陆家打算如何处置,就不关本王的事了。”
说完,萧晏之勾了勾唇角,低头轻吹盏中热水,将明锐的目光掩盖殆尽。
想不到他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只是为小妹建王府。
陆云礼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欲再探:“王府哪里都可以建,不过这块地,千金不换。”
哪知他话音刚落,就听萧晏之轻笑出声:
“陆大人此时说什么都晚了。陆老板已让王妃转告本王,这笔买卖他同意了。陆家在生意场上历来诚信至上,总不能因为本王是自家人又只是口头约定,就轻易反悔吧?”
陆云礼一时语塞,这个结果倒是出乎他意料。
见对方沉默,萧晏之便又适时补了一句:“你说呢,三舅哥?”
三舅哥?
这还是陆云礼第一次听萧晏之如此称呼自己。
可明明是亲属间的称谓,听在他耳中,却隐含着那么一丝裹挟的意味。
为自己提供私盐线索的是他,解除陆家盐引之困的是他。
装病拒婚的是他,现在又要大张旗鼓给小妹建王府的也是他。
而面对自己的试探,他一直不动声色。此时又刻意强调两家的姻亲关系,反复无常的举动不过是想让陆家,做一个天平上的砝码。
对陆家和小妹的态度,则全看时局之于他是好是坏。
陆云礼眼角泛出笑意,装作十分受用的样子,顺势道:“既然这允诺是舍弟对妹夫许下的,那就让他来确认吧。”
“也好。”
天色转眼就暗了下来,金色余晖之下一缕炊烟袅袅升起。
正在灶台边忙碌的陆云昭,听说三哥陆云礼唤自己前去有要事相商,便指着砂锅里的白粥对陆云帆叮嘱:
“二哥你别瞌睡了,帮我看着火,我去去就来。”
“放心吧!罗里吧嗦的!”陆云帆用蒲扇捂着半边脸,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
陆云昭不敢耽搁,被人搀扶着来到营帐。
一路上听陆云礼的贴身侍从讲了帐内对话,他有些迷茫。
两人喝茶喝得好好的,怎么又说起莲花渠的地了。说地就说地,把自己捎带上又是为哪般?
再说跟妹夫做这桩生意只赚不赔,老三他又抽了什么风,刚回来就哪哪都想插一脚?
腹诽之时,已来到帐外。
陆云昭旋即调动了满脸肌肉,笑容可掬踏了进去:“哈哈哈,三哥,那块地小妹都说了给妹夫,都是一家人嘛,分什么彼此呢?”
听到这句话,陆云礼若有所思:“小妹的主意?”
“可不是嘛!”
陆云昭只觉气氛尴尬,却又不知如何形容。可直觉告诉他需缓和一下气氛,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便一屁股坐在陆云礼身侧,在二人面前比比划划:
“昨日的事,三哥你可能不知道,小妹在鹿霄殿里被谢太傅刁难,是妹夫挺身而出。我们三个差点被土骨论·海灵炸在膳房里,还是淑太妃出手相救。况且,妹夫为小妹建新王府,是千挑万选才看中了这个地方!”
说到高兴处,陆云昭忽地拔高声调:“那于情于理!做大舅哥的,都该帮妹夫一把!”
二人听他滔滔不绝,连句话也插不上,只能端起茶盏佯装喝茶。
“再说了,三哥你跟妹夫不是一直都有…书信往来的嘛!”陆云昭说着,拍上陆云礼的肩头,刚刚送到唇边的茶盏直接打翻在地。
“哎呀!~”陆云昭连忙抬袖子擦着桌上的茶渍,嘴里碎碎念,“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哈哈哈!”
全然没有看到陆云礼嘴角的笑意已荡然无存,而萧晏之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嘴角的抽搐。
陆云昭为免尴尬,又拍着脑袋大喝一声:“至于新建王府所需砖瓦泥石、榫卯彩绘、摆件家具,还有奇花异草,就包在陆家身上,反正都是自家的产业,不差钱!”
“这让本王怎么…”萧晏之听罢,故作为难。
却见陆云昭大义凛然挥手道:“只要妹夫对我们小妹好,这都是小意思!”
说完又侧过头来,看向身边湿了半边衣衫的男人:“你说是吧,三哥?”
陆云礼正欲开口,却听贴身侍从在帐外禀了一声:“三爷,查到将三位爷关在膳房的人了。”
“进来回话。”陆云礼声音中辨不出情绪。
侍从进来,恭敬行礼道:“三爷,主谋是神机营左哨参将,魏琪,只有他一人没有战死,还要…”
说话间,抬眼在帐内几人面上扫视一圈,见几人面无波澜,又问:“还要发配吗?”
“那就别发配了。”
只见陆云礼已恢复往常笑意,继续倒了杯茶,看也未看萧晏之一眼:“想办法,让他领恤银吧。”
帐内空气登时凝住。
当陆云昭听到,差点间接害了自己性命的人,竟是魏琪时,本来有些气愤。可又听三哥说出让他领恤银这种话时,还是有些震惊。
要知道,魏琪、唐风、姚松鸣等人在十七渡口拼死护着老三的事,早就传出了哨鹿围场,如此作为,岂不是恩将仇报?
禀报的侍从亦是惶恐不安,自己前日里还与魏参将联手抗敌,若是因为这么点小事,就陷害忠良,他也是于心不忍的。
正不知如何劝阻,便见四爷陆云昭坐不住了:“三哥,这么做恐怕…”
哪知陆云礼又倒了杯茶,置于萧晏之面前:“依王爷之见,微臣要如何处置?”
萧晏之仍是未动面前茶盏,淡然一语:“若是家事,本王可与大人一叙,至于朝堂之事,大人若想致人于死地,定有无数种办法。可本王不认为大人会滥杀无辜,不然大周刑部岂不是成了泄愤的工具?”
陆云礼点头:“王爷此言,亦是微臣所想。”
两人抬头,视线交错的瞬间,萧晏之冷漠地看着面前人儒雅的笑脸,隐隐泛出一丝敬意。
此人,是一柄利剑。
可剑有双刃,人有两面。
他断断不会因为被自己握住剑柄,就可以肆意挥砍。
陆云昭见两人又不说话,笑着正要打圆场。
却听外头小喜喊着:“王爷,三爷四爷!姑娘醒了!”
他霍地起身,箭步冲了出去,可瞬间又意识到燕王身份尊贵,自己不应该走在前头,便又在外等候。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萧晏之从营帐出来,三哥陆云礼恭敬得跟在身后。只是萧晏之与自己擦身而过之时,竟对自己弯了弯唇角道:
“方才四舅哥的提议,本王觉得甚好,回京就开始办吧。”
说完便向陆挽澜营帐行去,而紧随其后的陆云礼,只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
似乎在说:回家再收拾你!
远在十七渡口寻找铁爪白头翁的魏琪,刚刚将姚松鸣从最后一个猎兽坑里拉出来,便打了两个喷嚏。
看对方一脸凝重,也未在意,摘了袖甲向下探头问道:
“这里也没有?会不会记错了坑?”
姚松鸣摇头:“扛纛的将士做了记号,囚车还在,没有任何损坏,可人不见了。”
“嘶!”魏琪有种不好的预感。
放眼望去,整个十七渡口硝烟已散,尸骸也早已被神机营左右掖清理干净。
可白老前辈只是不能动,又不是死了,应该不会被当成阵亡将士安葬才对。
这才几个时辰,这么大个人怎就没了?
他正纳闷,便听到一阵雷动般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魏琪?你怎么在这?”唐风一脸狐疑。
第252章 营救
“老唐?”
魏琪抬头,见唐风嘴巴张得老大,方头大脸上尽是疑惑。
再看他身后,还跟着两队手握长刀的黑衣死士,瞬间便明白过来,来人和自己一个目的,都是来找人的。
只不过,唐风是奉燕王之命,自己则是向舅舅岳冲禀报完,还未开口说找人,便被催促着赶了过来。
他踏步走到近前,脸上挂着招牌般的明朗笑容:
“我怎么不能在这?白老前辈有恙在身,我见你们都围着燕王和燕王妃团团转,生怕他被狼叼走了,这不是特意,带着姚兄弟来救人。”
“你?救人?”
唐风看着魏琪身后,几个神机营的游击将军正四处搜寻,不禁狐疑。
魏琪和姚松鸣来救人倒是说得通,可他们哪儿那么大面子,能把左右掖的人也调过来?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人是岳冲派过来的。
可岳冲一直都在帮朝廷清洗江湖势力,怎么会这么好心来救一个孤影剑派的长老?恐怕此时救人是假,把人抓回去严刑拷打才是真。
想到这,他旋即翻身下马走到近前,看魏琪连红缨都秃了的银翅凤盔都没换下,可见来得匆忙,便咯咯笑了两声道:
“我看你是无利不起早,来这么快,他人呢?”
“老唐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魏琪见自己好心被嫌弃,便来了劲头,跟着唐风后头喋喋不休,“怎么我们来就是不安好心?你把兄弟当什么人了?”
“那个坑我和姚兄弟刚翻完!”
“这片林子我们都找遍了,没人,那边不用去了......”
唐风一边听着旁边人叨叨,一边将附近十几个猎兽坑又翻了个底朝天,却连铁爪白头翁的人影也没见着。
心里焦急,就觉得魏琪越发聒噪:“不是魏琪!你说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长舌妇似的?也不怕闪了舌头!”
说罢,又策马去林子里亲自找了一圈,才敢确定人不在这。
接着就打算回去:“我还是先回去禀报我家王爷,你们......”
他正说着,便见一直默默无闻的姚松鸣从更远的林子走出,一脸严肃道:“你们快看!这是白老前辈衣袍的碎布!”
二人瞬间禁声,只见姚松鸣手里拿着一条黑色布条,看颜色和材质,正是白头翁的黑袍。
“这是在前头的树枝上发现的,那边还有一道向南拖拽的痕迹,应该是有人带走了白老前辈。”
姚松鸣说完,唐风和魏琪便带众人追了上去。
武烈河下游。
清澈的河水流过岸边光滑的鹅卵石,一个青衣男子踩在上头,将脸上的银色面具取下,露出清朗如月的面容。
他喝了几口河水,又双手捧了一捧来到岸边。
“老白!喝点水吧!”
折叶郎君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的师兄修炼禁术,每每发功后若不喝海东青的血,就会周身僵硬,状若干尸。
以他现在的样子,怕是张不开嘴喝水的。
便将这黑袍白鬓的老头下巴捏开,让他咬着树枝,又捧来水灌了进去:“哼,老白,你也有今天,你我好歹同门一场,师弟不会像你家主子那般无情,不管你的。”
可哪知这水刚灌下去,就见自己师兄开始翻白眼,折叶吓得大惊失色:“老白!你又怎么了!”
“嗬嗬嗬......”
铁爪白头翁一路被折叶郎君拖拽,周身被碎石枯枝刮得遍体鳞伤,脑袋撞在石头上又不能喊停,心里早已叫苦连天。
这好不容易等到师弟发了善心,把自己放在岸边歇息,却不想这个兔崽子又开始折磨自己,这口水呛得他险些捯不上气来!
看着师弟那张涂了胭脂般红润的双唇,不停地在眼前一张一合,全然不是口吃模样,铁爪白头翁心中咆哮:
“小兔崽子!别让老夫逮着你!看老夫不扒了你的皮!”
见师兄的呼吸恢复顺畅,折叶长吁一口气:
“忘了告诉你了老白,我说话早就不像从前了,凭这张嘴也能混口饭吃。要我说,干脆你别跟着你家主子了,咱们兄弟俩不如......”
他话未说完,便听到北边的松林里传来一阵马儿嘶鸣,紧接着就是一声大喝:
“小贼!放开白前辈,不然让你脑袋开花!”
来人正是魏琪,他见岸边之人身着青衣,面具被扔在一旁,一眼便认出此人就是陆云礼放走的刺客,折叶郎君。
深知此人折叶为刀,杀人无形,魏琪迅速点燃火绳枪引线,向他额头射击。
折叶郎君闪身一躲,铅弹“砰”地一声打在白头翁脑袋上方,激起一地鹅卵石,噼里啪啦盖在他脸上。
魏琪见状惊呼一声:“白老前辈!”
正欲上前救人,却见折叶郎君已攀上一棵松树,挥袖正欲反击。
他暗道不妙,本以为凶多吉少,可埋伏在林中的燕王府死士又飞出长刀,直指折叶郎君门面,劈头盖脸的刀锋生生逼停对方动作。
唐风、姚松鸣火绳枪紧随其后,与魏琪轮流展开攻势。
由于他们打完一枪就换一个地方,折叶郎君无法锁定目标,便只能在林中攀走,躲闪飞弹。
眼见着师兄被几个朝廷的将军抬起来,他不想恋战,而是颇识时务地说了句:“老白!后会有期!”
一个闪身便消失了。
几个游击将军见铁爪白头翁被营救回来,便以自己完成任务为由先行告退。
魏琪有些诧异,不敢相信舅舅岳冲派人过来竟真的只是救人。可他没有多问,与众人轮流扛着铁爪白头翁,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了燕王营帐附近的哨鹿围场。
此时已经入夜,营帐不远处正燃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的一只野鹿被烤得滋滋冒油,香味传得老远,直勾得唐风、魏琪等人肚子咕咕直叫。
扔下铁爪白头翁就跑了过去。
只是跟在后头的姚松鸣,眉头一直拧得死紧:那面具后的折叶郎君,似乎在哪见过?
还有那声音,竟也如此熟悉。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也不再多想,顺势将铁爪白头翁扶起,便也向篝火处走去。
全然没有发现,这两鬓雪白的黑袍老者,已禁起鹰钩鼻子深吸了好几口气。
陆云昭想着给小妹端些清粥小菜,刚从陆挽澜营帐出来,便见这几头饿狼围上了烤鹿,吓得他赶紧挡在前头。
“陆四爷!~”魏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脸讨好笑容在篝火映衬之下更显谄媚,“你说这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们就不客气了!”
正嘻嘻哈哈把手伸过去,却被陆云昭抬手打掉:“魏参将!你这脸可够大的!幸亏我们兄弟几人命大,不然哪还能打了野鹿在这烤?”
“啊?”魏琪听不懂他话中含义,正欲询问。
又见陆云策翻了白眼接话:“就是!我三哥正要找你呢,说不定把你发配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253章 原来是你们
“发配我?”魏琪顿觉莫名其妙,无奈只能先放弃火上的烤野鹿,想要跟这两个陆家兄弟掰扯掰扯,“你们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听不懂?”
陆云昭冷哼一声,从身旁小厮手中接过调配好的八宝香料与细盐,抬手均匀地洒在烤野鹿上。又抽出镶着彩宝的银色匕首,在烤酥的鹿皮上划了几个口子。
手起刀落之时,便将自己与另外两兄弟在哨鹿行宫膳房中的遭遇一一道来,说完又摇了两下蒲扇,混着果木炭香的油脂香气登时盈满在场众人的鼻腔。
魏琪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却让他几人身陷险境,一抹愧疚爬上心头。连忙陪着笑脸:“哎呀陆四爷,实在是对不住,你看我这不是......”
“不是什么?”陆云策一想起中秋那日,三兄弟也是被这厮关在顺天府监牢,险些被火烧成了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魏参将若是想将我们置于死地,大可直截了当,何必总绕弯子?”
“我?!置你们于死地?”
“怎么?敢做不敢认啊?”
陆云策鄙夷地瞟了一眼魏琪,见他的意图被拆穿后还保持一副懵懂模样,又想到自己辛苦打回来的猎物要入这厮腹中,顿觉懊恼。便又唾弃道:
“想不到堂堂神机营的参将!为了口吃的,脸皮还真是够厚,尽学些宵小之辈卑躬屈膝!”
“什么?!”魏琪被扣了这么一顶帽子,满腹冤屈无处说理,“我魏琪行得正坐得端,若是真想要了你们的性命,就该把你们晾在外头自生自灭,何必费这心思?”
他说着白了一眼唐风:“你家王爷以后有什么吩咐你自己想办法,别总拉我当垫背的!真是晦气!”
“我......”唐风听罢,宽厚的嘴唇登时吓得煞白,连忙对魏琪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了。
陆云昭和陆云策听出话茬不对,这事竟是萧晏之的意思?
急忙拉住魏琪道:“什么叫他家王爷吩咐?你把话说清楚!”
“话说得很清楚!你问他去!”魏琪指着唐风,豁然拔高了声调,转身上马之时又忽然想到什么,便大踏步走回来指着陆云策大喝:“你说本参将为了口吃的给你们卑躬屈膝?“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陆云策亦是昂着下巴,瞪眼睛回问。
“那我就把话撂这!我魏琪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吃你们陆家一口吃的!”
“这话可是你说的!!你吃了你就是......”
“都嚷嚷什么!也不看看谁在这里!”
几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却听不远处的营帐传来一声蕴含薄怒的低喝,抬头望去才见到营帐外站着一个小内监,登时息了声。
接着,陆挽澜的营帐帷幔被掀开一角,萧晏之振袍而出。他只微微睨了一眼几人方位,便示意唐风,送小内监和太医院院使回行宫。
“有劳王爷。”院使大人俯身拱手,“燕王妃虽已有苏醒迹象,可是高热不退,呓语不断,除了需按时服药,还要发出汗来才好。无奈太后娘娘旧疾发作,老臣不得已先行一步。”
“无妨,还是太后娘娘凤体为重。”
说完,院使大人便上了回程马车。
陆云礼亦走出来望着远去的车驾,眸中神色辨不出情绪。
京中前几日的大事,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自打谢贵妃失去龙胎,自家五弟陆云归的医术便被后宫嫔妃所诟病,王太后从那之后亦不再宣他诊脉,甚至连这次出行也将他留在宫中值守。
对于王太后的顾虑,陆云礼自是能够理解。
只是太后她老人家向来不宣这位院使大人看诊,今日因得知荣贵人死讯一时激动病倒在榻,不用身旁太医,却匆匆差人来请院使,多少让人有些费解。
见车马消失在黑夜中,陆云礼便不再纠结,正欲回营帐照顾陆挽澜,却见魏琪和自家两个兄弟在篝火前瞪着彼此,一副要掐架的模样。
旁边的姚松鸣见状,直接走了过来,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铁爪白头翁:“燕王殿下,陆大人,白老前辈已被带回,可他全身僵硬,末将不知如何处置。”
萧晏之听罢,没有说话,只从阔袖中取出一个墨玉小瓶,交给身旁死士。
死士将瓶中液体喂铁爪白头翁服下,这白鬓黑袍的老者面容顿时恢复生机,干枯如枝的双手亦恢复红润。
白头翁大口喘着粗气,满脸委屈地跪倒在萧晏之跟前:“主子......”
“退下吧。”
听自家主子冷冷一语,白头翁不再多言,拜了一拜正要离去,却被陆云策拉住袍摆:“老头饿坏了吧,留在这吃完烤野鹿再走!”
说完,又向一旁的魏琪飞了记白眼:“虽然你为了去龙宫画舫找证据才把我们从顺天府监牢救出来,还累得一船咸布都沉了河,但你这真小人总比伪君子强上百倍!”
“陆六爷,你这话说的...?”白头翁反复琢磨,总觉得陆云策是在骂自己。
却不料魏琪暴跳如雷:“哈?我就说,中秋那日翻遍顺天府也没找到你们,合着你们是去了龙宫画舫找乐子去了?”
“什么叫找乐子?”陆云策更是气愤,“你知不知道那天,我们险些掉进大运河里?要不是烧了画舫,我们...”
他话未说完,便见四哥陆云昭和铁爪白头翁拼命给自己使眼色,而魏琪则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
静观其变的姚松鸣,悠悠说了一句:“中秋那日,烧了龙宫画舫的,原来是你们。”
难怪那日他翻遍了通惠河口,沿着运河岸边搜寻多时,也没找到纵火贼人。却在定国府门口发现水渍和几朵艳丽绒花。如今想来,这三个陆家兄弟定是换了歌姬服饰趁乱逃脱。
众人皆噤声不语,偌大的草场上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静默,只能听见烤野鹿下方燃着的果木炭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陆云礼适时开口:“听说京中近日频发大案,顺天府办案不利,总是劳烦姚把总带着神机营的人捉拿嫌犯,可还是回回都扑了空,真是辛苦了。”
“大人言重。扞卫京师是神机营分内之事,况且嫌犯没有抓获,末将何敢言苦?”姚松鸣抱拳回道。
“说得不错。”陆云礼嘴角泛着笑意,表示赞许,“不过本官既已回京,这些案子自会全权接手。明日顺天府尹何大人会将卷宗送与刑部,姚把总就不必再参与进来了。”
第254章 这肉真香
听到陆云礼这般说辞,众人又是一愣,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姚松鸣眉头轻皱,魏琪脸色微僵,陆云昭和陆云策则面面相觑,萧晏之却是没什么表情。
“至于嫌犯,本官已经锁定其一。”陆云礼没有去看姚松鸣紧咬住的双腮,只随意向身边侍从摆了摆手,“先把铁爪白头翁押回去,供词画押后,到工部王恭厂服役三个月再说。”
话音刚落,便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从四面八方窜出的影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铁爪白头翁结结实实捆了起来,送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囚车。
陆云策登时大惊,急忙撕了块烤鹿肉追了过去:“等等!把这肉带上,留着路上吃!”
终于回过神来的铁爪白头翁,看着他红艳艳的干枯双手被铐在囚车上头,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真如折叶郎君所说,被这陆三儿给抓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陆六爷!你是不是跟老夫有仇哇~”
“老头,我......”陆云策一时语塞,想到若不是自己,他也不会被三哥捉住,心里便泛出一阵酸楚。
可他知道三哥向来一言九鼎,自己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只把肉交给影卫,嘱咐他们路上千万好生照拂,便默默退在一旁看着白头翁远去。
再一回头,又见三哥陆云礼用方才看四哥的眼神,瞥了自己一眼,登时吓出一身白毛汗!
只说了句“我去看看二哥那粥熬得怎么样了。”便撒腿往灶台跑去。
魏琪见姚松鸣黑着脸,气氛尴尬得不行,便又哈哈笑着招呼众人:“行了行了,这有什么话咱们边吃边说吧。”
“对对!魏参将说得对!”陆云昭瞬间眉开眼笑,连忙拱手上前对姚松鸣施礼,“姚把总这两日辛苦了,你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吃些酒菜再回去复命。”
想了想又擅自做主提了一嘴:“姚姑娘给我家小妹送了好些点心,这来而不往非礼也,若是我们招呼不周,怎么向小妹交代嘛!”
陆云昭虽与姚松鸣不对付,可此时也不得不对其奴颜婢膝。
要知道,他们回京第一件事就是为老六去姚家提亲,现在三哥陆云礼下了姚松鸣这么大面子。若是今日不给他个台阶下,那这亲家还没结成,可就要先结梁子了。
而经过马球赛和十七渡口一役,姚松鸣虽然对陆家兄弟的态度有所改观。可他坚信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陆家兄弟言行举止中,尽是贪财好色、目无法度的作派。
更过分的是,这刑部尚书当着自己的面,就敢包庇自家兄弟,只将一个铁爪白头翁押走,保不齐私下里会如何贪赃枉法?
再看这陆家的老四,总是有意无意提及妹妹姚水月,分明是不安好心!
他与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当即冷冷一句:“在下还有军务在身,就不叨扰了。”
哪知自己话音刚落,便被魏琪拉住手臂向营帐走去:“我舅舅不是说了,找到人不用回去复命,你哪来的军务在身?”
“魏参将,你!”
姚松鸣气结,正要抽出手臂,却见陆云昭架住自己另一只手臂:
“姚把总不要客气,要发火也等酒足饭饱以后再发不是?野鹿烤好了,上好的女儿红也温上了,炙子烤羊肉一会儿就端上来,草原上的肥羊羔,一咬一嘴油!别提多鲜了。”
正说着,营帐内已传来“滋啦啦”的烤肉声音。
原来天福楼的大厨,早已点燃满是松塔的炭盆,将铁炙子盘烤得直冒青烟。拿羊油润了,再将用葱、姜、芫菜、八宝香料喂好的羔羊肉往上头这么一铺,浓郁的香味登时爆发出来,勾得几人食指大动!
油花四溅,肉弹汁丰。
随着铁铲翻动,红白相间、如云似霞的羔羊肉,便在旺火烘烤之下,翻腾跳动。
陆云昭和魏琪架着姚松鸣进来之时,羔羊肉已按“老、嫩、焦、糊、甜、咸、辣、酱”八种口味,在炙子盘上围成一圈,而中间的一个鸡蛋已经凝成一体。这一番烤肉技艺,正是天福楼按照家主陆挽澜授意,为迎立冬而独创的,“八方聚友,怀中抱月!”
魏琪不用众人招呼,也不怕烫,直接用手抓起羊肉,蘸着早已备好的秘制料碟,大口咀嚼。吃完又举箸夹了一块送在姚松鸣嘴边:
“兄弟快尝尝,这肉真香诶!~”
姚松鸣肚子早已咕咕直叫,也不知自己的脚怎么就踏进来了。
正欲张嘴,却见魏琪又将肉塞进自己嘴里,笑哈哈地招呼陆云昭倒酒。
他叹了口气,再抬起头,只见陆云昭躬身堆笑,手执白玉酒壶看着自己:“姚把、姚兄弟,云昭有礼啦,先为兄弟甄一杯。”
见姚松鸣没有拒绝,陆云昭甄满酒杯,又坐回原处。
双手端杯正色说道:“借此良机,想谢姚兄弟昨日马球场上挺身而出,为我家小妹坐镇助威,云昭先干为敬。”
说完,便仰头一饮而尽。
魏琪鲜少见到陆家兄弟有这样正经的一面,怕姚松鸣不给面子,便自顾自甄了一杯:“我、我陪一个哈。”
哪知被陆云昭一手挡住。
他愣神之际,陆云昭又为自己甄满酒杯,旋即面色凝重看着二人:
“这第二杯,便是谢二位兄弟舍命救云昭手足。云昭好吃又颇为贪财,然则身无一技之长,幸得二位相助才免了陆家劫难,大恩无以为报。”
“陆四爷客气!这都是我们分内之事~”魏琪笑着,陆云昭已干了这杯。
“这第三杯,便是要向姚兄弟表达歉意,我兄弟几人自小无人约束,言谈举止甚少循规蹈矩,向来被京中世家公子所不齿,确是我兄弟之过。若有冒犯之处,云昭还请姚兄弟多多海涵。”
陆云昭说得字字恳切,却是姚松鸣未曾料想的。
只见面前的陆家四郎,头戴镶宝金冠,浓眉杏眼,面如华月,口若含脂。一身蜜合色如意云纹缂丝锦袍上坠着各色彩宝玉佩,华丽装束透着无边贵气。可带着祖母绿戒指和羊脂美玉扳指的一双手,却布满老茧,显示出不合身份的粗糙。
可见,这人称富甲天下的陆四爷,并非好吃懒做、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
而自己身在户部多年,陆家上缴的税赋,几十年如一日分文不差。可见此人爱财,亦取之有道。就算不是君子,也不可冠以小人之名。
他心里明白,自己虽看不惯陆云礼在朝堂上搅风搅雨,可此人到底与奸佞污吏不同。不然,只凭燕王妃说十七渡口有敌军埋伏,他也不会带着二十人只身犯险。
陆家...说到底,也不全是庸才。
魏琪见姚松鸣不说话,棱角分明的脸颊似乎有些许缓和。本欲说些什么帮衬陆云昭,却见这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抬眸问道:
“陆四爷说了这么多,可以开吃了吗?”
陆云昭先是一愣,旋即大笑着起身招呼:“快快!动箸吧!趁热哈哈哈!”
几人边吃边喝之时,天福楼的大厨又把刚从地里抛出来的叫花鸡送进来,扯着热气腾腾的鸡腿之时,陆云昭不忘让大厨安排下人进膳。
忙碌一天的小厮、丫头和粗使婆子亦是不分高低贵贱,围坐在更远的营帐里,吃着主子们打回来的野鹿肉。
陆云礼看着陆云昭的安排,欣慰地点了点头,见萧晏之已进了营帐照顾小妹,便也唤出小喜和梨影,让她们去吃些东西。
自己则向身旁侍从低语一句:“给四爷带个话......”便也进了营帐。
“哈哈哈!姚兄弟真是好酒量啊!”
这厢陆云昭酒刚入口,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三爷传话,莲花渠下头的火器库,请四爷想办法处理了。”
第255章 你带不走她
陆云昭听罢惊诧万分,口中佳酿随之“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咳咳!你说什么?火......”他气急败坏地问到半截,抬头却见魏琪和姚松鸣直勾勾盯着自己,便慌忙改了口,“火大了?粥烧干了?!”
侍从沉默退出,他起身对二人抱歉施礼:“二位兄弟慢慢吃,我去去就来。”
见陆四爷风风火火跑了出去,姚松鸣放下包金雕花的犀角双箸,神色恢复冷峻。
那侍从一直在陆云礼身侧形影不离,若只是粥烧干了,也应该是其他灶上的伙计来禀,怎么会让这样的人物来传话?
其中必有蹊跷!
“火......”姚松鸣喃喃自语之时,魏琪又给他斟酒,“姚兄弟,来,咱们难得聚在一起,我敬你一杯!”
见姚松鸣举杯看着自己,他也没管那么多,“叮”地一声碰杯:“没想到你还真赏脸,能留下来!”
“你都能留下来,我为什么不能?”
魏琪不解:“此话怎讲?”
听着烤肉的“滋滋”声响,姚松鸣冷然开口:“不知道是谁说,宁愿饿死也不吃陆家一口饭食。”
魏琪被他一噎,喉中烈酒呛得直流眼泪。
姚松鸣白了他一眼,又自顾自抿了口酒:留下来也好,且看看这几兄弟搞什么名堂。
只是他这厢才有了警觉之心,便听到营帐外头一声妖娆的叫声由远及近:“哎呀我草!~老子刚打个盹,粥就糊了!”
“......二哥!不是叫你看着火吗?”陆云昭愣了一下旋即开始嚷嚷。
心里却是咆哮万分,自己这嘴什么时候开光了?怎么说什么来什么?
陆云帆闻着烤肉香味儿,委屈地看着咂摸两下嘴:“这能怨老子吗?老子也不想啊!”
说着,便向魏琪和姚松鸣的营帐探头探脑:“你们这就喝上了?怎么也没派人来请老子?”
“老六不是叫你去了!看你这点出息!”
陆云昭怼了两句,旋即意识到自己这时候去找老三,当着萧晏之的面也不好问那火器库的事。又怕自家二哥招呼不好两个神机营的大爷,便与陆云帆勾肩搭背道:
“反正老三和妹夫也不让咱们照顾小妹,咱哥俩就先帮老六好好灌一灌未来的大舅哥!”
“我看行!”陆云帆媚眼一挑,回身坏笑着走进了营帐,“姚把总~”
......
才过须臾,几个颀长身形便透过营帐上蹿下跳,欢声笑语中夹着几声酒话,随着推杯换盏的碰撞声响传遍整个草场。
巨大的天幕下漆黑一片,只有一笼篝火突突跳动,将在不远处伫立的玉色海东青,映得半片火红。
只是这方才还温顺安静的禽鸟,不知怎的,忽地炸起颈部的麟羽开始扑腾双翅,朝远处如墨的夜空低声呜咽起来。
梨影听到这边动静,急忙放下碗碟从营帐跑出,将海东青抱在怀里小声念叨着:“别怕,别怕,这火烧不到你的。”
见海东青恢复安静,梨影便带着它向更远处的营帐走去,却没注意这只猛禽的两只琥珀瞳仁,正死死盯住背后十丈开外的一团黑影。
土骨论·海灵立在密林中的一棵松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团篝火旁的木槿色身影,走近一点又于瞬间消失。
像是在雪山上呵出的雾气,转眼不见。
她控制不住自己,从十七渡口离开后,又寸步不离地保护这个侍女一直到这里。
回想自己被罚跪在泥地里的晚上,冰冷的雷雨让她记起六年前的一个夜晚——
土骨论格氏一族的铁蹄,踏平了海氏一族的领地,也踏碎了自己的家。
母亲将自己和妹妹拖上一匹战马,嘶声力竭喊着:“快走!带着海梨!活下去!”
她趴在马背上,亲眼看着母亲被亲舅舅土骨论·萨其格用马鞭勒住脖子,从酋长的尊位上拖着挂在绞刑架上,高声道:
“杀了部落的叛徒!我格氏一族才是土骨论的主宰!”
看着置身火海中的母亲,还有被马踏成泥的父亲。
她想哭!想喊!
你们这些畜生!给我住手!
可喉咙却似被一双手紧紧扼住,只能张着嘴巴,任由眼泪掉下又被甩在血流成河的土地上。
一路上,不知是谁的鲜血,溅得她满身猩红。
耳边是混乱不堪的喊杀声,那些平日里自称忠心的奴仆,狰狞地笑着砍下族人的头颅,像获得战利品一般数着数量邀功。女人和孩子则被五花大绑,像牲畜一样被关在兽笼里。
无数立在笼中的哨鹰军,用爪喙撕扯着企图靠近的叛军,最后被他们泼上沸水活生生烫死,都不肯臣服这些魔鬼,脱了皮的鹰爪还死死攥在笼壁上。
当身下的战马被劈下半边脑袋,却还哀嚎着想要带她离开时,她却发现自己弄丢了妹妹。
海梨!海梨!
她心中嘶吼着,不敢相信自己在战火纷飞的家园,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那天的雨,和自己被关在兽笼的那一刻无比相似,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无助、恐惧,和......寒冷。
这种感觉,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烧红的烙铁,将肩头的鹰翅纹身烫成扭曲又恶心的虫。
从此,她不再是土骨论部落酋长和哨鹰军统领的女儿,土骨论·海灵。她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丹巴七部最下贱的奴隶:狼崽。
杀人,是狼崽活下去的方式。
软鞭,则是她杀人的武器。
就在前几日,她违背主人珑格郡主的意思,放走了一个与自己有着相同纹身的女孩。又是这个女孩,让她在马球赛上瞻前顾后,放弃出手。
而现在,那个女孩就在面前。
只要自己想,便可以顷刻带走她。
土骨论·海灵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却听身后响起冷漠生硬的嗓音:“你带不走她。”
她迅速转身,无数黑亮的细腻小辫在夜色中漾成一朵墨莲。
一个墨蓝色的身影在她面前变得无比清晰,海灵眼中蓦然浮出探究:“你知道我在这。”
迟铮鹰眸对上海灵充满敌意的眼睛,却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她现在很好不是吗?你想她和你一样?”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海灵说着,目光毫不躲闪。一步一步靠近面前的同类,鼻尖几乎与她碰在一起,鬼魅沙哑的嗓音似匕首般戳中迟铮坚硬的心房,“呵......大周果然是个好地方,竟能让人忘记自己的血海深仇。”
见迟铮依旧沉默不语,便又扯开嘴角低笑两声:“甚至都让人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对吗?纥石烈·迟铮。”
第256章 无关紧要的人
让土骨论·海灵意外的是,迟铮听到她的话并未作出任何回应。只退后一步,与自己拉开距离淡漠道:
“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这种态度,让人感到莫名的愤怒。
不过海灵没打算出手,只哑笑两声,俯身从小腿处的刀鞘中抽出一柄兽骨刀,又站直身躯随意把玩。
“呵…我差点忘了,大周王爷牵走的狼崽,早就是狗崽子了…不过你可能不知道…”
她说着,已将刀置于鼻尖前,贪婪地嗅了嗅骨刀上的气味,笑容越发狰狞:
“你被豫王牵走了,主人很不高兴。纥石烈部的狼崽都被点了天灯,刮骨熬油用的刀,就是我手中的这柄。”
“你说下一个被它要命的狗崽子,会是谁?”海灵说完,伸出舌尖舔舐着刀尖,仿佛上头还残留着狼崽的血。
见迟铮脸上仍看不出一丝异样情绪,她眼中猛然迸出诡异的兴奋,一字一字顿道:“会不会、是狗崽子的……”
话音刚落,海灵只觉一道凛冽的杀气从这个墨蓝色身形上爆发出来,直冲门面。
“主人”二字,被她生生吞了回去。
迟铮一脸肃杀,再次强调:“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海灵缓缓动了动脖颈,嘲讽地看着眼前的同类:“还真是忠心啊!”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营帐方向传来一声呼喊:“迟铮!迟铮!小喜姐姐让你帮我们!”
紧接着,是一个木槿色的瘦弱身影,向这边跑来。
海灵冷眼瞥了一下,便转身消失在密林里。
“迟、迟铮!”梨影跑得飞快,到了近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可见迟铮身旁明明站着个人,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便怯生生向林子里张望道,“那、那人是谁啊?”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迟铮说着踏步向前。
梨影“哦”了一声,听见林子里似乎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她怕有野兽便急忙追上来小声说着:“鹿肉烤好了,你快去吃。”
提起吃,小丫头又不好意思地顿了顿。
这么好吃的烤鹿肉,她以前连味儿都没闻过,更别提吃个够了。
自打在燕王妃身边伺候,她虽成日里提心吊胆,可幸好有迟铮保护,昨儿不但从死人堆里捡了命,还收了一只海东青。又因有小喜照顾,自己的吃穿用度简直比大户人家的千金还奢华。
这几天,梨影甚至都分不清是不是在做梦。
想到这,又不由得加快脚步,想跟迟铮亲近又怕她嫌弃自己:“我、小喜姐姐给你留了鹿腿,灶上的婆子还送了烤番薯。”
“……”迟铮。
“听说,四爷给每人加了一两银子赏钱!一两银子啊!”
“……”迟铮。
“我演几百场口戏都赚不来……”
见迟铮依旧是老样子,梨影便渐渐息了声,两人不久就回到陆挽澜帐前。
小喜一人在门口守着,见迟铮和梨影想要进去,急忙竖起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又将耳朵贴在营帐的毛毡上头。
迟铮不解,如法炮制。
里面两个男人的轻语,隔着三道漆雕屏风传了出来。
“陆大人!王妃现在高热不退,太医说要发出汗来才好,本王认为冷帕会适得其反!”
萧晏之说着,将陆挽澜额头上的冷帕抓起,随意丢在盥洗架上的鎏金铜盆里,又拿过一碗姜汤想要喂她服下。
身旁陆云礼见状不恼不怒,修长双手从水盆里捞出丝帕轻柔地拧干叠好,又放回那满脸泛着不正常红晕的小人儿额头:“王爷既知道我家小妹在发热,现在最重要的是减轻她的痛苦。”
说着,又看了看盛满热水的浴桶:“而不是将她放进热水中,火上浇油。”
“本王是她的夫君,自然会为她好。”
说话间,萧晏之已抬手要去拿冷帕,却被陆云礼的手臂挡在面前。
“微臣是她的兄长,比起王爷,更知道什么才是为她好。”
陆云礼看着橘色柔光之下的陆挽澜,身子纤细又虚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浊重的呼吸声更似沉重的枷锁般,紧紧攥着他的心房:
“不似王爷,言行相悖、心口不一。”
“本王何时言行相悖?”
陆云礼又取了冷帕为陆挽澜擦拭脸颊,不疾不徐回问:“王爷前几日,不是还让我家小妹生火做饭?浆洗寝衣?”
萧晏之哑然,此话他无可辩驳。
那本是因为被这小人儿冷落,又不知如何表明心迹的无奈之举……
“再往前,中秋月夜、朱雀桥头,王爷身后高手如云,却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王妃被死士刺伤,那凶手是何来历,想必王爷也没查出。”陆云礼话语虽慢条斯理,可眸中已泛出冷芒,“不知是王爷查不出,还是不想查?”
“他是豫王的人,可现如今死无对证。”萧晏之刚解释完,便又觉得苍白无力。
陆云礼说的,也是事实。
可似乎无论他答与不答,陆云礼总能顺着他的话继续:“说起豫王,那诗会不是王爷让我家小妹去的?”
句句都是绵里藏针,直戳要害,萧晏之无言以对。
“你将人带去,却又没保护好她,生生让她卷入咸布的案子里,也是为她好?”
萧晏之心中无奈:咸布的案子,哪里是自己让她卷进来?
而说到诗会,他又想起那首《青玉案》惹出的麻烦,便也理直气壮起来:“那陆大人传回来的情诗,成了豫王诬陷陆家与本王谋逆的铁证,又该如何作解?”
“什么情诗?”
陆云礼听到这里,霍得起身。
“陆大人既写得出,又何必故作茫然?”萧晏之宽袖一敛,随之将神色收拢,不想再啰嗦下去,“本王要为王妃沐浴,陆大人虽为兄长,可也要顾及礼法回避才是!”
“咳、咳!”
榻上小人适时的轻咳,让两人皆安静下来。
再看她樱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陆挽澜凤眸微启,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模糊的俊容。可随着视线逐渐清晰,她却只看见一个人形枪靶被轨道拖至眼前。
这时她才猛然发现,自己正身处荒郊野岭,手上的sig手枪枪管还微微发烫,便听见身后还有两个教官不断争吵。
“你找来一个科科不及格的蠢材执行任务,是怕我们的人能活着回来吗?”
“你懂个屁!就是这个蠢材,在综合格斗和枪械射击的考核上,胜过所有成员!”
“哼,那有什么用!我们这次的目标只与女性有生意往来,他从不拒绝美女,我们需要的是高智商的美女蛇,而不是这样一个只会投怀送抱的蠢货!”
“蠢货——”二字不断在上空回荡。
随后被一辆军用轿车上,大功效引擎发出的流畅声响掩盖。
二人转身,见一辆没有牌照和任何特殊标识的黑色轿车,从基地大门驶入停在射击训练场入口,便小跑着跟上去。
“117号。”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车内响起,司机将车窗摇下一条缝隙,那名反对陆挽澜执行任务的教官猛地立正:“上峰!”
车内人点点头,让秘书递出一份文件:“这是650号的档案,此次任务上级命令她为小组组长。”
“什么?组长?”
第257章 前世
时间:华年2501年9月9日凌晨两点。
地点:上京以南的荒郊,华族秘密基地。
审讯室里,长桌前端坐着七名教官。其中两人是本区域基地教官,另外五人则来自其余五大区域,负责对成员进行不同技能的训练。
室内气氛严肃,七名教官低头传阅着一份文件,不过文件上各项空白处的“无”字,让他们的目光稍作停留,便又投向被审席位的女孩身上。
117号见所有人阅读完毕,便清了下嗓子说道:“此次任务,上级既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
这五名教官虽神色各异,脸上却都写着一个字:不!
117号表示无奈,指着看起来一脸娇气模样的650号,问道:“几位有什么想问的?”
坐于首位的教官“叮”地一声拨开银质火机,点燃一根香烟夹在指间。
透过烟雾,陆挽澜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到蔑视的疑问:
“你没有军校教育背景,在进入基地前,也没有接受正规军训练。这次的任务目标tw,他是dq集团的重要成员,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已被多族列为极端危险分子和头号缉拿对象,各族曾多次对其进行抓捕,都以失败告终。你有什么绝佳的战术,可以保证完成任务?”
“…...没有。”陆挽澜平静地说道。
首位的教官愣了一下,旋即用手掐灭烟头向117号表示,自己没什么要说的了。
第二位问话的,是位女教官。
她从进入审讯室开始就一直戴着墨镜,浓黑的大波浪披在肩头,艳红的唇角微微翘起,见650号已经年满20周岁竟然没有一副傲人的身材,有些嗤之以鼻。
不过她没有进行言语上的攻击,只是微笑着开口:
“目标会在dlt七星酒店的舞会上实施犯罪活动,你需要扮作名媛在舞会上接近tw,对于国标舞,你可有涉猎?”
陆挽澜微微摇了摇头。
“品酒、烹饪和一些基本礼仪,你总该懂一些吧?”
见650号给自己同样的回应,女教官摊开双手,表示无能为力。
“说说,你在华族孤身一人,格斗和枪械运用,是谁教的?”第三位教官推了推金丝镜框,嘴角透着斯文的笑意。
“这个问题,您可以问117号教官。”
117号听罢点头:“这些是进入基地后学习,她是个孤儿,背景也十分简单。”
对方正欲再问,却被第四位教官打断:“这些问题没必要再问。”说完,便看向650号:“我们为你提供了八位数存款,舞会必备珠宝和今年秋季时装周的高定礼服。”
又指着身边的第五位教官:“还有最先进的医疗团队,帮助你和你的组员完成这次任务,希望你能认真对待接下来二十四小时的特训。”
……
时间:华年2501年9月10日凌晨两点。
地点:海岛,dlt七星酒店顶层,空中花园舞池。
头戴金黄假发的陆挽澜,化着精致的妆容,穿一身银白色拖地露背长裙。在几位侍应引导下来到餐区。
117号告诉她,tw的实时信息会由探查小组成员写在字条上,藏在一份三分熟的战斧牛排下方,她需要先找到字条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
她很快便找到字条:tw戴着黄金面具。
只是还未等高兴,她抬头之时舞池中的众人竟全部戴上了黄金面具。
陆挽澜瞬间察觉出危险气息,tw很可能早于自己发现了字条,并且将其更换。
那么,手握字条的自己……
“砰——”
一声枪响忽地从左侧酒水区传来,子弹穿透数个水晶杯向她太阳穴袭来。她伏身躲过,手中刀叉已同时刺穿杀手的咽喉。
可这只是个开始,数十个黑衣杀手,已架起重型机枪向她这方扫射。数个黑洞洞的枪口疯狂地吐着烈焰,伴随着“突突突”的声音,子弹似雨点般向这个珠光宝气的华族特工飞冲而来。
陆挽澜不欲硬碰硬,当即扔下高跟鞋,快速翻滚至天台边缘的香槟塔旁,117号告诉自己,这里有用于逃生的绳索和滑翔伞。
可当她好不容易找到逃生锁时,却被冰冷的枪管顶住太阳穴。
陆挽澜举手缓缓起身,听见持枪男子对身旁人说:“y!这就是650号。我对这种没兴趣,可你…”
tw说着,将枪管从陆挽澜后脑移至后颈,又擦着玉背缓缓下移:“来dq这么久,还能这么洁身自好,不容易…”
“没办法了…”y轻叹口气走近,拦过这个略微僵硬的腰身,“那就试试。”
陆挽澜明白他们在交流什么,不过是犯罪分子对女子的龌龊手段,可她并没有惧怕。相反,在无人的时候,更容易找到机会将其击杀。
可是后腰上的手指,却开始轻轻弹动,暧昧中似乎还传递着什么消息。
这是?
摩斯密码?
陆挽澜张大双眼,不敢相信这个y竟是己方的人,他在跟自己说:去我房间,助你逃离。
只是她刚抬脚,却见tw一手掀翻长桌上的香槟塔。
“哗啦——”一声,伴着刺耳的玻璃碎裂的声响,tw发出狂笑:“就在这好了!”
陆挽澜心下一沉,脊背瞬间僵直。
y却紧紧箍住自己的腰,似乎告自己不要怕,交给他。
他转身无奈地笑了笑:“拜托!这里怎么做?”
“不想做,就不勉强了,不如让给其他人?”
他见y似乎不想留下,随意招了招手,数个黑衣杀手持枪将陆挽澜和y团团包围。
tw笑着舔了舔唇:“怎么?你对这个女人很在意?你们认识?”
“哈?华族特工,谁他么认识谁倒霉!”y低头轻笑着,却还是没有放开身边这个女人。
“是吗?今天的行动只有你知我知,她怎么来的?”tw缓缓走近,“该不会是…”
此时陆挽澜才终于知道117号教官在密训时,给自己看一份绝密文件的意义。
这位成员的资料空白一片,只有基地编号和代号:
编号:123
代号:xyz
是五年前安插在tw身边的内线,他是唯一留在dq集团中的基地成员。
如果他现在想办法放走自己,就一定会被tw清理掉,那么以前的所有努力就全白费了。
他不能有事。
可是现在很明显,tw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走不了了,需要想个办法保证他的安全。
tw刚刚走近,想要和y说些什么,没想到方才一声不响的650号,猛然抬头空手夺过自己的手枪,她扣动扳机之时,却见y在自己身前挡住了子弹。
“么的!你个臭娘们!”tw突瞪着眼球,愤怒地抓起身边机枪将650号扫成了筛子。
y直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浑身爆开血花,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受控制挡在tw的面前。
他红着眼圈,发了疯一般将已经失去知觉的650号从天台扔了下去:“敢动我们t哥!下地狱吧!!”
良久,酒店下方传来一阵水花声。
y知道,自己的情报传递成功了。650号完成了任务,却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
陆挽澜觉得头颅和四肢都火烤般疼痛,却又有轻柔温暖的水花荡在周围。
“我是华族的650号。”她不断发出呓语。
她记得自己死了,执行任务的时候遭到埋伏,然后……
可是,身边的温度却是真实的。
……
不对,自己没死。
思绪越来越清晰:刚才的梦不过是前世的经历。她穿越了,而且还是在一个叫陆挽澜的女孩身上。
她有哥哥,还有一个夫君,那个夫君的声音……
混乱的记忆不断排列,直到定格在一个画面。
萧晏之背对着她,说了一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你可愿做本王的妻!”
陆挽澜猛地睁开双眼:她想起来了!昏迷之前,是萧晏之在向她求婚!
可是这些水又是从哪来的?
冷峻又霸道的声音随之传来:“王妃既已嫁给本王!本王对她就要负责到底,陆大人还是莫要插手!”
“好!王爷既然如此,那微臣也不好说什么,就坐在外面等着照顾小妹!”
陆云礼见萧晏之不顾阻拦将陆挽澜扔进浴桶,自己虽顾着礼法不能怎样,可还是有留下来的权利,便撩袍坐在第一道屏风后头。
三哥也回来了?
可他们好像在吵架。
陆挽澜虽不知发生什么,可为了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只能使出杀手锏来,哼唧了一声:
“王爷,三哥,你们好吵~”
第258章 心跳
周围登时恢复安静。
神智逐渐清醒的陆挽澜心中一阵窃喜。
她就知道,在哥哥们和萧晏之闹矛盾的时候,撒娇的方法最是奏效。
不过,她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只过须臾,两个男人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便又隔着一道漆雕屏风传进耳中。
萧晏之站在陆云礼身侧,嘴角泛出得意的笑:“怎么样,陆大人,王妃醒了。”
“我家小妹方才呓语不断,微臣怎么能断定她是否真的醒了?”陆云礼不慌不忙起身,跺了两步便又正色道,“小喜和迟铮就在帐外,不如让她们进来服侍,多个帮衬,微臣也可安心。”
“不必!”萧晏之断然拒绝。
他心里挂着屏风后的小人儿,见陆云礼迟迟不肯离去,心里本就乱成一团,现在听他还说要叫旁人进来,已经彻底没了耐性。
周身泛起的冷意随他薄唇轻启,似碎裂的冰箭直飞出去:“时辰不早了,本王要与王妃就寝,陆大人也要在旁欣赏吗?”
说完,便不管陆云礼面色几何,转身就将外袍退下,甩在衣架上。
这番作为倒是让陆云礼措手不及。
他早听几个兄弟说过,萧晏之蛮横无理,总是不允许他们探望小妹。
本来自己还不相信,如此看来,竟是真的。
只是,没有亲眼见到小妹苏醒,他是一万个不放心的。想了想便又向前走了两步,朗声问道:“小妹,你可是醒了?回三哥一句。”
陆挽澜竖着耳朵偷听了片刻,忽然听到这么一句问话,一时情急便不假思索回道:“是,三哥,我没事啦,你快回去休息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陆云礼悬在心里的大石也终于落地。
他本想再问能不能进去探望,可天色已晚,总不能扰了小妹静养。
只说了句:“小妹,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知会,三哥就在旁边的营帐。”
“嗯,我知道了,三哥。”
听到陆挽澜声音清脆,对答如流,陆云礼便告了辞退出营帐。
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帐内便是异常的安静。
又过片刻,陆挽澜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隔着漆雕屏风从外间传来,却看不清萧晏之在捣鼓些什么。
干脆趁这间隙,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
入眼是一片素雅的陈设,成套的雕花紫檀木家具泛着内敛的光,秋香色的纱幔上坠满同色系的玉珠流苏,从营帐顶端一直垂到地上,与织锦地毯连在一起泛着粼粼的金芒。
再近一些的画面,便是漫过锁骨的水面上浮满雪白的栀子花瓣,萦绕在里间的热流,混着袅袅青烟和栀子花香扑面而来。
细细去嗅,里面似乎还有生姜的气味。难怪置于其中的自己总觉得周身暖洋洋的,额角也不断有薄汗沁出。
想不到,在这荒无人烟的哨鹿围场,还能这么惬意地泡澡!
这也太爽了吧......
可陆挽澜瞬间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肩膀还有伤,这样泡澡,伤口岂不是又会难以愈合?
不过,当她触到自己肩头的时候,很快便打消了疑虑:原来伤口被包扎后,又覆上油纸用来防水。
这侍奉沐浴的人,还真是贴心。
不但为自己处理了伤口,就连衣裳也......
嘴角的微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惊讶。
能在自己昏睡之时,将她身上衣物尽祛,然后放进浴桶的人会是谁?
哥哥们?
不会。哥哥们虽然从小看着自己长大,可从未有过不顾礼法的行为。
小喜?迟铮?梨影?
陆挽澜脑中飞速闪过三人的画面,接着又摇了摇头:听三哥方才的口气,是不赞成将自己放进来的,她们三个怎么会违背三哥的意思?
那么,只剩一种可能。
一定是萧晏之!
他、他怎么会这样嘛!
想到萧晏之竟然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陆挽澜小脸忽的红成一颗番茄,连带着玉颈也被火燎得绯红一片。
也不知怎的,想起沐浴结束后,又要被这个男人看光,一颗心竟咚咚咚跳个不停。
见萧晏之一时半会儿不会进来,陆挽澜便想去抓盥洗架上的丝帕和寝衣,可谁知刚一起身,脚底一滑便“咚”地一声直接栽倒在浴桶中。
才换上寝衣的萧晏之,听见里间传出巨大的水花声,连衣带还未系上,便闪过屏风,直接将这个浑身沾着栀子花瓣的小人儿捞了出来。
盈盈一握的纤腰,在他掌中湿滑一片。
海藻般滑腻的乌发上,还滴着水迹,将他素色寝衣染得斑驳一片,两颗心脏没了绸衫的阻隔,竟一时之间感受到彼此的强劲跳跃。
......
时间:华年2501年9月10日凌晨四点。
地点:西海上空,ah-1m“眼镜蛇”武装直升机内。
“肾上腺素3ml!”
“继续心肺复苏!”
“除颤,继续,加电!胺碘酮!”
五号教官正淡定指挥着医疗团队的基地成员,全力救治从西海打捞上的的650号成员。
虽然650号中弹26处,可是由于穿了外部为仿真肉身、内壁为高精度防弹衣的塑身美体内衣,多数子弹都打在了防弹衣上。而123号又及时将她扔进海里,让tw没有发现这一情况,所以她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舱内抢救工作有条不紊进行,可气氛却异常凝重。
因为从仿真肉身上取出的弹头来看,tw使用的是hk416n突击步枪,理论上最大射速每分钟900发,有效射程为400米。650号却是在不到1米的状态下被扫射,承受了一梭子弹的全部冲力,胸前的超厚仿真实体几乎被打烂。虽然防弹衣的高精密材料能够阻挡子弹穿透,可巨大的冲击力还会对她的内脏造成重创。
首先,便是心脏的室颤。
室颤不除,其余的抢救没办法继续。
“血压下降!”
五号教官:“再加肾上腺素!!”
117号教官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心电监护,他不懂五号教官的抢救方式,但是却明白,如果这个成员死去,那么华族将会失去极其宝贵的财富。
“肺部开始出血!”
“肝脏也有出血情况!”
“血压急剧下降!”
“救活她!这是命令!”117号紧皱着眉头说完,便转身回了驾驶舱。
黑发大波浪的女教官,将一份从芯片上拷贝的资料交到他面前:
“芯片是从仿真肉身弹孔中找到的。总算知道为什么上级会找了个蠢货,她还真是心够狠!命够硬!这是dq交易s3i型陆基弹道导弹制导平台元件的时间和地点,123号的觉醒计划,可以启动了!”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却有些迟疑:“只是,要找谁来配合123号执行任务?”
117号教官眼神向后舱瞟了一下,冷冷吐出一句:“非650号莫属。”
“可她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希望她能站起来,不然只能是一枚棋子!”
二人说完,便从耳机中听到来自5km以外的sa81肩扛式防空导弹袭击的提醒。117号恢复冷峻神色,戴上飞行头盔,熟练地按下控制面板上的橙色按钮。
数十枚拖着刺目烈焰的热焰弹,瞬间将碧蓝如瓦的天空灼出数个窟窿,直升机身在他迅猛操作下,穿过爆炸的烟雾,在四散的火星中直击长空……
第259章 不、不行
灭、灭不了?
陆挽澜惊讶地抬眸,见萧晏之亦是垂首注视着自己,眸中深情藏着点点星火,在他隐忍克制之下竟还是泛起燎原之势。
她一时愣住,不敢再看男人的眼睛,生怕因承受不住炙热的注视,而窒息在他深潭般的眸波中,便慌忙将头偏到一侧。
萧晏之低笑,由着她小脑袋在臂弯中乱动,薄唇亦似羽毛轻扫般梳理着这小人儿的鬓发,仿佛是在摩挲擦拭着一件稀释珍宝般小心翼翼。
可他不知,自己呢喃低语后难以自持的凌乱呼吸,传进这不知所措的小人儿耳中,却充满了引诱的色彩。湿暖、灼热的气息钻进耳蜗,漾在耳唇,又顺她侧颈一路加温点火,瞬间便在白玉粉颈之上烙烫出点点红梅。
陆挽澜的心跳倏地漏了好几拍,两只小手紧张地攥着身侧的锦被,粉唇抖了半天才颤声开口:
“王......”
可她才开口就想起萧晏之上次动情之时,让自己唤他夫君,便又慌忙住了嘴。
深呼吸两个来回,才又哆哆嗦嗦开口:
“夫、夫君......别......”
“别怎么?”萧晏之侧过头,眸中滚动着深浓的情动之色,却又透着一丝细微的喜悦,“别灭火?还是别停下?”
“啊?我......”
陆挽澜迟钝地吐出几个字,可整个人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面对萧晏之给出的选择,好像怎么选,都是错。
“嗯?别怎么?”萧晏之似瞧出她的羞涩和纠结,可偏又装作看不懂一般,勾着唇再问一遍。
而看着身下小人儿的眼神,也从隐忍温情逐渐变得饥饿滚烫。
她乌黑的长发,凌乱而散漫地在锦被上泼洒开来,妖冶地交缠在他指尖。而映衬在上头似要滴出血来的脸蛋,又泛着胆怯和羞涩。尤其是凤眸中有意无意的躲闪,虽不似先前撩拨自己时的大胆和魅惑,却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极致的诱惑。
她到底知不知道!
自己在做些什么。
萧晏之略微直了直脊背,幽深的眸子登时泛着绿芒,在她身上巡视半天,从蛾眉螓首手到凝脂香肩,又一点一点向下移动。
可还在心中盘算着要怎么回答问题的陆挽澜,哪里注意到男人忽然之间的变化。只一抬眼,便见他骨骼上偾起的肌肉,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明亮的古铜色泽。
而敏感的雪躯,即使是隔着锦被,也明显能感受到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她双颊愈发滚烫,红得似火烧一般。
正在这小人儿不知所措之时,萧晏之竟蓦地松开了钳制在她后背的手。可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觉那只手突然顺着脊背滑到了腰间。
麻痒难耐瞬间席卷着陆挽澜敏锐的神经,她不由得挺起身来想要去躲,却反而给了身后大掌可乘之机,这一路的进程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濒临深渊,才小心地放缓下来,惹得她心头一阵猛颤,整个身躯犹如弓弦般骤然绷直。
“夫君,不、不行......”
萧晏之看着怀中小人儿双眼忽地弥漫起水雾,羞涩难言,嘴角笑意更是幽深:“为夫怎么不行?你那里,为夫又不是没碰过。”
“那、那里?”
陆挽澜如梦初醒。
没写完,今天实在是身体不适,这章还要写一千字,请明天观看,或者我明天直接发三千字补上。这车太难开了~~~
第260章
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从豫王狼堡逃回来的那次,自己也是在沐浴时滑倒,被萧晏之从水中捞起塞进锦被中。
只不过,两次的情境已是截然不同了。
上一次,自己还在这男人面前叫嚣,问他擦药的时候,是不是要把腿分开。不但惹得他大怒,还被他绑在床榻上不给饭吃!
这一次,却是这个老干部一般的男人,占尽上风。
而萧晏之说的碰过那里,自然是那次擦药时候自己的恶作剧。
似乎察觉出这小人儿的思绪,萧晏之半阖上眼,大掌在锦被之下犹入无人之境,似长了眼般,用生了薄茧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她滴粉搓酥的凝脂肌肤上划圈。
每每一点一掠,都似点了烈焰般,灼烧着这小人儿的一段段神经。
偏偏这男人明知她羞赧地不成样子,竟还像当初她诱惑他那样幽魅地问道:“不知道澜儿说的那里,是哪里?”
恰巧不着寸缕的腰间被他手指划过,陆挽澜难耐得拱起身子低低吸了一口冷气。却没料到男人又将唇瓣凑在她肩头的伤口,呵着热气:
“这里不行?”
未等她答话,又忽而到了锁骨:“还是这里?”
听着萧晏之每问一句,喉中的喘息便又深了一层,陆挽澜只觉得自己像只被猎豹困住的小兽,逃无可逃。
可这里是营帐,哥哥们就在旁边,而且还有那么多侍奉的人,万一被听到要怎么办?
陆挽澜费力地在他臂弯里挣了挣,嘟着粉唇急道:“这里,营帐这里不行......”
最后的两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细如蚊蚋,萧晏之被她受到惊吓般的表情逗笑,顷刻间抬起头来。
陆挽澜心下一喜,将小脸轻轻偎在他怀中娇声细语地安慰:“夫、夫君,再等等......”
“为夫可以等。”
听到这话,她缓缓长吁一口气,如获大赦般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可哪知方才静静按在锦被下的那只大手,竟忽然急急探了出去,蛟龙入海般在浪花中翻腾游走,充满魅惑的嗓音亦是灌进耳朵里:
“就是怕你等不及。”
陆挽澜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男人根本就没打算放过自己!
她正欲嗔怪,却发现喉中好容易发出的零星嗓音,竟生生变成了魅惑的回应,额间本就凌乱的乌发,更被薄汗浸得濡湿一片。
每一寸肌肤和玉骨都在膨胀着,叫嚷着,在他的霸道下化作春日里如酥的雨滴。
今时今日,她才明白。
先前自己在他身上的逗弄、勾引,在他这里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这男人一出手,自己便登时败下阵来,丢盔卸甲。
她是那只狐假虎威的狐狸,却忘了他才是那只站在自己身后,觊觎她已久的老虎。
萧晏之看着怀中可怜兮兮的小狐狸
啊啊啊今晚加班到10点,才开始码字,先发一千字
啊啊啊今晚加班到10点,才开始码字,先发一千字
啊啊啊今晚加班到10点,才开始码字,先发一千字
第261章 我不能进来吗
帐内沉香杳杳,烛灯静燃,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响,在一片沉默中格外扎耳。
陆云策进退两难,不知是应该直接出去,还是放下鸡汤、打声招呼再出去。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来送碗鸡汤,竟然撞到妹夫在这里更衣。
不过转念一想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下再进去也无妨。便抬手将装着热汤的青花瓷温碗放在屏风外侧的方几上,自己则顺势坐下等待。
可目光又不自觉地向地上瞟了瞟,掠过满地雪白的栀子花瓣后,又停留在银毯上的几颗黑珍珠上头,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更衣就更衣,怎么还弄了满地的水和花瓣?
再者,这散落一地的珠串是怎么回事?
正在他疑惑之时,满脸慌张的小喜第一时间冲了进来,拉着陆云策的衣袖就往外拽:“六爷!六爷你怎么进来了?”
“怎么?我不能进来吗?”
陆云策扯回衣袖,茫然地看着小喜,见她不断向自己挤眉弄眼,更是不解:
“三哥说小妹醒了,让我送碗鸡汤过来。我方才见你和迟铮都围着篝火不在近前伺候,就自己进来了,从前小妹生病使小性子吃不下饭,都是我哄她吃的......”
小喜一边观察着屏风后头的动静,一边挥手拼命比划:“六爷,那个......”
“......我啊!最了解小妹的口味了!”
陆云策说着,将温碗盖子揭开,又用手在上方扇了扇,一阵鲜香登时扑鼻而来:“这汤炖得尚可,小妹定会喜欢,可她最喜欢吃甜的了!姚家姑娘送的点心,我也带来了!”
说完,就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对着小喜笑了笑,便向屏风后头张望:“小妹!我现在可能进来了?妹夫他......”
“本王和王妃刚歇下,现在不方便见客。”萧晏之冷峻的嗓音适时响起,似乎还泛着薄怒,“汤放在外头,本王拿给王妃就好!”
闻言,陆云策愣住。
歇下......
可三哥压根没提过这档子事儿啊!
小喜见自家六爷愣了半晌,便将人拉到营帐口低声道:“王爷方才在帮姑娘沐浴,现在应是宿在一起......”
“?!”陆云策惊讶地张大嘴巴,又用手捂住,生怕出声打扰里头的二位。
宿在一起!
那不就是?
陆云策想着想着,也不知怎的,今日马车内萧晏之用嘴给小妹喂药的画面忽然浮现在脑海。紧接着一团烈焰便“噌”地一下,从脖子烧到了脑瓜顶。
羞得他撒腿就跑。
只是他不知道,隔着几道屏风后的陆挽澜,由于这位哥哥的出现,早就羞愤地将整个小脑袋蒙进了被子里。
任由萧晏之如何拖拽,就是不肯出来。
萧晏之无奈起身,穿好衣袍吩咐帐外的迟铮和小喜:“进来为你家姑娘更衣,换套干净被褥。”
又径自来到屏风后头,静静等待。
陆挽澜听见外头恢复安静,生怕萧晏之一声不响走了,便猛地掀开锦被露出一张汗津津的小脸,四下张望。
只见迟铮已从外头的紫檀斗柜中捧出新的锦被,放在她身旁。
小喜也从衣架上取下寝衣,正伸出手要搀扶自己起身:“姑娘别慌,王爷就在外头,奴婢先服侍姑娘把寝衣换上吧。”
陆挽澜点头起身。
换了寝衣后,小喜一边为姑娘的乌发涂茉莉油,一边碎碎念道:
“姑娘的热终于退了,太医说就要发出汗来才好,三爷照顾好一会儿都没能让姑娘退了热,倒是王爷的法子有奇效,泡个热水澡就好了!”
小喜见自家姑娘精神好了,便也开心地话多起来。
不大一会儿,便将陆挽澜昏迷不醒时候发生的事,一件不落地说了个清楚。
直到端着瓷碗的萧晏之走到身后轻咳一声,才慌忙住嘴退出营帐。
陆挽澜本还想问小喜那姚家姑娘的事,只是话才说到一半,见这男人一脸无奈,便也打消了念头。
“汤既然熬好了,就喝点吧。”
听到萧晏之这般说,这小人儿点点头正欲接过瓷碗,却不料才伸出的手臂竟被他随意一拽,整个人便被卷进了宽厚的怀抱之中。
“去榻上躺着喝。”
陆挽澜骤然抬眸,发现萧晏之正微挑着眉梢看着自己,眼神中的烈焰早已随之逝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而迷人的光芒。
回想起方才的种种,她又不知不觉羞红了脸,轻咬着樱唇将小脑袋埋在他臂弯。
转个身的功夫,就又被塞在锦被里,裹成了粽子。
萧晏之轻轻舀起鸡汤,放在唇边吹着,一副极为专注认真的模样,像极了寻常人家照顾妻子的丈夫,那般体贴入微。
陆挽澜看在眼中,不由得出神。连汤匙送到嘴边多时,都没有发现。
萧晏之见面前的小人儿一脸痴迷模样,也懒得用言语提醒,直接将汤含入口中,故技重施。
待喝完热汤漱了口,这男人便又不管不顾,直接回到床榻上将陆挽澜扣在怀里,轻声说道:“姚家这门亲,为夫自会安排,你不用操心。”
“嗯?”
陆挽澜诧异,萧晏之怎么知道自己在为这件事伤脑筋?
可什么是,自会安排?
难道他是动了纳姚家姑娘入府的心思?
正琢磨着,便察觉头顶喉结微微耸动,萧晏之薄唇轻开,几个低沉的嗓音从头顶倾泻下来:“四舅哥不是想让你六哥娶姚家姑娘?”
“你怎么知道?”陆挽澜奋力从他怀中挣开,抬头看着男人的下巴:“你有办法?”
萧晏之本不欲这么快将这件事提上日程,可每每想到自己与陆挽澜缠绵悱恻之时,总有这个叫陆云策的家伙捣乱,他就恨得牙根痒痒。
若是再不把这个大麻烦解决掉,谁知道下一次,他又会在什么不该出现的时候冲出来。
“嗯。”萧晏之干脆地回答。
却在陆挽澜正高兴之时,又将她按在怀里:“睡觉。”
到底是重伤未愈,只过了片刻,怀里的小人儿便沉沉睡去。
营帐外的篝火已经燃到了尽头,另一个营帐内的酒局也进入尾声。
见陆云策带着几个小厮,将酩酊大醉的陆云帆和陆云昭送回营帐。魏琪和姚松鸣也谢过陆云礼后,去了自己的营帐歇息。
方才还喧嚣吵闹的哨鹿围场,瞬间静得只能听见冷风刮过的呼呼声响。
陆云礼缓缓行至陆挽澜的营帐外,隔着厚厚的毡布,连半点光亮也无法窥探。
思索良久,他还是没有进去,只是转身走到篝火旁,抬手将一封信函扔了进去。一双自来不辨喜怒的眼睛,竟似刀般猛地将黑夜划出犀利的口子。
转瞬,便又愈合。
第262章 都是因为你
陆云策命人将两位兄长安顿好,便也在营帐里自己的床榻上和衣躺下。
按说这时辰已过三更,他本应困得蒙头大睡。
可一想起方才,自己打搅了小妹和妹夫的好事,顿时羞愧难当,便开始在榻上辗转反侧去。
本就心烦意乱,又听着陆云帆酒后梦话和陆云昭震天响的呼噜声,陆云策更是睡意全无。
他一个翻身坐起,干脆出来透透气。
长夜漫漫,帐外的草场一片寂然,只能听见风吹树叶和枯草的沙沙声响。
而三哥陆云礼的营帐似乎还有些动静,他正愁满肚子话不知跟谁说,便来到帐外。
特意等侍从通报后,才敢走进去。
帐内陈设简单整洁,仅有一案一榻和几张矮椅。陆云礼此时已褪去冠袍,只着一身浅云色寝衣,半披散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玉簪,浑身上下透着温润儒雅的书生气息。
见到六弟陆云策进来,只抬了抬袖,示意他坐下等待,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
薄薄的信笺被帐外晚风掀了掀,墨迹不一会儿便干透了,他提笔顿了顿又将上头的几个字划去,才将其卷起塞进竹筒里,交给身旁侍从:
“飞鸽传书给五爷。”
“是。”侍从接过,退出帐外。
忙完了正事,陆云礼才正眼瞧了瞧陆云策,从炭炉上拎起茶壶倒了杯茶,一边吹着茶汤一边问:
“这么晚了,六弟怎么还不睡?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陆云策憋着嘴,想到若不是三哥让自己送汤,他也不会如此尴尬。
现在,自己不但无颜再见小妹,妹夫也一定恨死自己了!
而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在这慢条斯理地喝茶!
陆云策不禁白了一眼陆云礼,撇了撇嘴:
“三哥!有你这么坑人的吗?”
“什么?”陆云礼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为兄何时坑你?”
陆云策扬起下巴,又气又恼:“不是三哥你让我给小妹送鸡汤?你若不让我送汤,我怎么会看到......”
“看到什么?”
见六弟说到此处竟似被谁掐住了脖子,满脸涨得通红就是不肯再吐一个字来,陆云礼便不再多问。
丢下一句:“不想说,就别说了,回去歇着吧。”
便转身向榻旁行去。
当陆云策见状,也气鼓鼓出了营帐。
恰于此时,一道暗影从天边掠过,一只红血蓝眼鸽飞跃崇山峻岭,向京城皇宫钦天监以南的一处官署飞去。
禽鸟振翅的声响,登时引起立在篝火旁的海东青的警觉。
只不过稍过片刻,随着那信鸽逐渐远去,它脖颈乍起的麟羽便又缓缓恢复如初。
帐外值守众人见它整天一惊一乍,都是谎报敌情并未在意。可最为豪华的那顶营帐中,却有一双结满冰霜的眼睛,透过帷幔缝隙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萧晏之垂首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听见榻上小人梦中断断续续的呓语才回过身来,迟缓地躺在一旁。
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却都是前世,陆挽澜对自己吼出的几个字: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到底是因为什么!
能让她在前世,这样厌恶自己?
自己重生在十八岁,在这之前,陆挽澜还是个孩子。
而接下来的这七年,他没有走前世的老路留在京城,而是选择去燕北戍边。
细细回想这女人两世对自己的态度,起初都是若即若离没什么分别。
自己重生在十八岁,似乎在这次成婚前
第263章 七伤散
“五爷......你怎么了?”
见陆云归脸色煞白,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太师椅上,小药童以为是家主陆挽澜出了什么大事,急忙上前扶住唤了两声:
“五爷!五爷当心身子!可是家主有事?”
陆云归薄唇绷成一条直线,颤抖的手紧紧攥着纸张泛黄的一册医案,早已克制不住的泪水亦如断线珠子般跌落,怎么止也止不住。
那上面每一个字,每一道刚劲笔画,都像是他行医之时手中握着的锋针砭镰,一下一下刺着他的心窝,剜着他的血肉。
他自是知道,七伤散虽然是可起死回生的良药,却也是杀人于无形的毒药。服用之人每隔一段时间必会毒发,若想压制毒性,就需要在毒发之时成倍服用。
这药极损五脏,毒素也会在其中久积不散,服用之人即使摆脱之前的伤痛活下来,也要一辈子被它折磨。
可是。
直到今日,他才得知服用七伤散之人最后的下场!
五脏常内阅于上七窍也。服之,初损脾脏,脾气通于口,伤脾则口吐血;复又增量,则损肺腑,肺气通于鼻,肺入毒而鼻流血;依次伤心损肝肾,直至毒入五脏,七窍流血,则回天乏术......
师父岳逢春的医案上虽写着“此毒尚无除法”,可他想救萧晏之。
为了小妹的幸福,他也必须救萧晏之。
所以今日才会细细研读《黄帝内经·素问》一卷中的五脏生成篇,又从书架上翻找积压已久的医案,企图寻找解毒之法。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被七伤散救活后,又残忍夺去的唯一的生命,竟是自己的母亲!
陆云归不敢看手中医案上的那一行字。
“早产奄奄一息,为保命服之,数月后毒入五脏,七窍流血而亡......”
两册医案,寥寥数语,就将他肝肠搅碎,五内俱焚!
他紧咬双腮,强忍着胸腔撕心裂肺的疼痛,将那卷《素问》抱在怀里,脑海里全都是母亲倒在血泊中,临死前的惨状。
师父!
你为何如此狠心......
要用这种残忍的段,去害徒儿刚刚产子九死一生的母亲!
陆云归一直受教于岳逢春,知道他虽顽固刻板,可一直对自己视如己出。不但将毕生所学传授自己,更是时时刻刻告诫自己,虽在宫中为嫔妃朝臣看诊,也不可因权势斗争丢了人性,忘了初心。
可整日里悬壶济世的师父,自己又是怎么做的?!
他此时恨不得站在岳逢春的面前,将他的心剖出来看看!
这个为自己传道受业十余年的医者的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五爷......”
小药童看着陆云归眼睛通红,双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滔天怒火,已将唇咬出血来,却不说话,便更急了:“五爷,你这是怎么了......”
“......出去......”陆云归喉间发紧,眼睛抬也未抬吐出两个字。
小药童从未见过五爷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不知如何劝慰,便行礼后退了出去,安静地守在门外。
屋内无人,陆云归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喉咙却似火烧一般发不出半点声响。
那时刚满五岁的自己,调皮顽劣,在母亲生产后还缠着她讲故事,每每入夜更是要她哼着歌谣才肯入睡。
他若早知道!
早知道母亲这般......
又怎会......
“母亲,母亲啊,您受苦了......”
陆云归缓缓从太师椅中滑落跪在地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母亲在他儿时哼唱的歌谣:
“宝宝睡,快长大,长大去把胡儿打......”
他蜷缩着身体,像拥着母亲一般拥着这卷《素问》,恨不得将它揉进自己的骨肉里。
素问,是母亲的闺名。
此时站在门外的小药童,听着屋内陆云归沉重隐忍的哭声,生怕有人靠近。
可往往越是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已经差人请了几位太医看诊的谢贵妃,此时又让贴身宫女纸鸢,带着圣上御赐的令牌到了太医院。
见她身后是先前进宫的两位太医,均是一副惊弓之鸟模样。
小药童连忙小跑到纸鸢跟前,高声问候着:“纸鸢姐姐!这么晚了您怎么又来了,更深露重的,别冻着了才好!”
“哼!”纸鸢白了一眼面前不起眼的小药童,对于他的阿谀奉承并不领情,只冷冷回复,“你们这还有别的太医?让他进宫给我们贵妃娘娘医病。”
“这......”
“这什么这!还不叫人去!你们太医院这般糊弄人,院使、院判随圣驾去了哨鹿围场也就罢了,怎么当值的只留了几个吏目?连娘娘的脉象都切不出准,还敢说娘娘受了风寒和惊吓!”
纸鸢说着又转身狠狠剜了一眼身后的太医:
“贵妃娘娘夜里头连绣鸾阁的门都没出,怎么受得风寒?又何来惊吓!你们当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敢这么编排娘娘!”
两位太医慌忙跪地,只说自己是医术不佳,又素来不知谢贵妃体质如何,盲目医病恐会适得其反,不如让陆太医再走一趟。
毕竟,谢贵妃刚刚失去的龙胎,一直都是陆云归保的。
纸鸢眼珠转了一圈,心下开始琢磨。
自家娘娘小产那日,所有太医连同稳婆都主张将龙胎打下,唯有陆云归一人,执意保胎。
后来查出真相后,满宫的嫔妃只当陆云归是个庸医,不敢再宣他请脉。
她亦认为,这厮定是受了燕王妃指使,要害娘娘的命。
奈何自家娘娘小产后心思跳脱,总觉得这龙胎一事另有隐情,而这个陆云归必定知道些什么内幕。
左右现在宫中没有旁人,不如就趁机把他叫去问话。
腹诽多时,纸鸢点头:“既然如此,就叫陆太医随我走一趟吧!”
她见这小药童不识好歹杵在面前一动不动,一把将其推开向前走去:“陆太医呢!还不快出来!”
“纸鸢姐姐,你不能进去!”
小药童登时吓得面色铁青,连滚带爬到她前头拦住去路:“姐姐稍安勿躁,陆太医在看医案,我这就去传。”
说着转身,还未等敲门,便见面前门扉猛地被人从内打开。
几人忙提灯去照,只见头戴乌纱,身着七品文官青袍的陆云归,此时正立在两扇门中央。
小药童垂首行礼:“陆太医,纸鸢姑娘她......”
陆云归苍白的圆脸沉静如水,双眸布满血丝,衣冠已整理端庄。
他看起来仍是一副温良模样,可整个人的气场却暗潮汹涌,向下的嘴角透着一丝凌厉的锋芒。
“带着药箱,随我进宫。”
“是。”
第264章 香丸
夜阑人静之时,陆云归已随宫女纸鸢,来到贵妃谢敏敏所在的长春宫外等候。
他虽然还在为母亲的死耿耿于怀、心如刀绞。
可这一路上,无论是登记入宫时辰,还是应对内务府内监的调侃,他脸上都未曾流露出丝毫异样的神情。
谁知道身旁掌灯的宫女是谁的心腹?一同而来的小内监又是谁的手下?
连荣贵人王雪茹都能莫名其妙地死在宫中,自己若是显露出任何端倪,想要完完整整地出宫恐怕是不能了。
更何况,接下来要见的这位,还是被自己保胎未果的谢贵妃。
如果说先前的自己,还会因为院使和同僚的心口不一而愤愤不平。那么现在,面对宫墙之内危机四伏的处境,他也不得不学会谨言慎行。
毕竟谋害了谢贵妃皇嗣的人,原本是想一石二鸟除掉陆家的。若无院使大人颠倒黑白胡诌一通,恐怕今日的自己连同陆家上下,早已身首异处。
而谢家与陆家早已水火不容,今日这场会面怕是借医病之机,另有所图。
未过多时,宫女纸鸢便派了宫女出来接引。
见长春宫出来人了,站在陆云归身旁的内监小心翼翼地走在后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宫女熟练地将朱红大门打开,低声对陆云归说道:
“陆太医请。”
陆云归躬身回礼后便振袍跨过门槛,小药童亦背着药箱跟了上去。
虽说谢敏敏只是贵妃的位份,可放眼整个皇宫内院,若论奢华宽敞却是无一处能及长春宫。
且不说这宫中装饰陈设远远越过了皇后王雪凝的凤华宫,光是这引殿就有三重之多,可见皇帝对谢敏敏是何等宠爱。
在依次经过满是奇花异草、珍惜古玩和名人字画的三重引殿后,陆云归便随宫女来到了绣鸾阁外。
当最后一扇门扉在陆云归面前敞开时,从屋顶垂下的金色纱帐刚好被风掀开。
上头的无数金珠流苏,在满屋的烛光之下泛着幽暖的芒彩,将坐在一张绣架前,浑身缟素的谢敏敏衬得清冷高洁却不失雍容贵气。
这番动静并没有打扰到她。
反倒是陆云归,看着刚刚小月没几日的谢贵妃,竟只着单薄外裳低头做着女工活计。便撩袍跪在门口劝慰起来:
“微臣御医陆云归,给谢贵妃请安。娘娘小月后万不可着凉劳累,若是想要绣什么物件,还是等身子养好再......”
“哼!”谢敏敏红唇微微上翘,丹凤眼轻抬。
眼神顺着柔指中针线走势,从面前素色缂丝锦缎缓缓上移,又随针尖刺入锦缎垂下双睫,一眼也未瞧陆云归,“本宫绣的这东西,陆太医可认得啊?”
陆云归听罢此言,将头垂得更低:“微臣愚钝,还请娘娘明示。”
“陆太医还需要明示?本宫倒觉得你心里明白的很。”
说罢,她凤眸微眯,阴冷的目光扫过刚刚绣成的如意云纹,落在身侧檀木圆桌上的珐琅匣子里一个黑亮的香丸上:
“这个东西,可是院使郝大山口中所说的,并无沉檀龙麝在内的,百花合香?”
听到谢贵妃有此一问,陆云归登时警觉起来。
见纸鸢将那匣子捧来置于眼前,他袖中双手攥了攥便镇定下来,待查验一番后又垂首回话:
“回娘娘,此香丸正是百花合香。”
“嗯,那这个呢?”
谢敏敏染着蔻丹的手指随意一指,纸鸢便又将远远放着的一个银色匣子捧过来,将里面一个褐色香丸放在陆云归掌中:
“陆太医可瞧仔细了,这个是不是那害了娘娘早产的胜兰衣香?”
陆云归又查验一番,面上虽未表现出什么,心里却有些莫名忐忑。
这颗香丸,确实是胜兰衣香不假。
只不过,与那日院使大人查验的香丸相较,这其中的一味大黄并未酒炙过。
故而,即使香料药材的份量毫无差别、炮制此香的步骤也如出一辙,但是散发出的味道和最后对一个胎像本就不稳的孕妇来讲,伤害性也是天差地别的。
眼前的这颗,香气更为凛冽,明显效力更强。
他若违心说这两者别无二致,那么谢贵妃接触香囊开始到腹痛不止的时间,就要大大缩短。
这样一来,将香囊中的香丸掉包之人,就会被锁定在特定的时间段内。
以谢贵妃的心性和手段,在圣上和太后都推出太子生母背黑锅、却不将其处死的同时,她一定会找出确凿证据,将谋害自己的人置之死地。
可若说出来两者的不同,那么解他之困的院使大人,岂不是要受到无妄之灾?
三哥曾多次表示,此事关系重大,涉及皇储之争,那背后的势力尚未浮出水面,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是不是胜兰衣香?
这个问题,仿佛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见陆云归沉默良久,还是不肯回答,谢敏敏没了耐心。
她扔了手中的绣线,起身将柔指搭在纸鸢前臂上,纤腰袅娜地来走到陆云归面前:“怎么?陆太医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正犹豫如何回答的陆云归,只觉下巴被面前贵妃的柔指生生抬起,入鬓长眉下的一含恨的怒目便直直盯着自己:
“说来听听?陆太医为什么拼命想要保住本宫的胎?难道真的是为了泄私愤?”
“微臣有罪,还望娘娘恕臣医术不精,鲁莽行事之罪。”陆云归俯身叩首,将那香丸用双手捧在头顶,“至于这香丸,微臣不擅香道,实在分辨不出所以然来。但可以肯定的是,此香丸既是贵妃娘娘所有,定是上上佳品。”
“哦?”谢敏敏悠悠起身,又坐了回去,“你怎会如此断定?可有什么法子佐证?”
“微臣......”陆云归看了看手中香丸,又抬眸见谢贵妃正居高临下睨着自己,只轻笑一声,“那微臣就放肆了。”
说完,便在纸鸢的惊呼声中,将这颗褐色的香丸丢在口中,咀嚼两下便咽了下去。
第265章 送药
陆云归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旁边没人才将镜儿拉到一个墙角处,示意她先别着急又低声询问: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可是嫣嫔娘娘有什么不好?”
“不是我家娘娘。”镜儿急得满头大汗,不住地抬袖抹着额角,“是,是伊影阁的付贵......”
哪知她话还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一声趾高气扬的冷哼:“陆太医脚程够快的!真是让奴婢好找!”
二人均是倒吸一口冷气,镜儿登时就吓得红了眼圈,可见陆太医只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便转身迎了上去,她也强忍抽噎退在一旁。
“原来是纸鸢姑娘。”陆云归强装镇定自若,躬身颔首:“可是贵妃娘娘还有吩咐?”
纸鸢没有说话,只围着陆云归踱了几步,便霍地转身将目光落在立于宫灯之下的镜儿身上:
“这不是嫣嫔身边的镜儿妹妹吗?这眼见着天都快亮了,妹妹不在重华宫侍奉主子,怎的跑到这儿来拦陆太医的路?”
“纸鸢姐姐......”
镜儿白了脸色想要上前解释,却见纸鸢轻笑两声抢着说:
“姐姐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瞧把妹妹吓得。嫣嫔素来身子不好贵妃娘娘是知道的,也亏得你护主心切在这等着陆太医,就让他去瞧瞧嫣嫔吧。”
她说完,又向身后的黑影挥了两下手中锦帕,冲那谎称去解手的内监说道:
“你跟着去吧,回头在内务府的记档上,别忘了帮陆太医填上为嫣嫔诊治的记录。”
“是,小的记住了。”内监不敢怠慢。
这番话,却让陆云归心生狐疑。
谢贵妃与嫣嫔不睦已久,怎么会如此好心?
他这方才开始腹诽,便见纸鸢一个回身冲自己笑道:
“不过,在去重华宫前,要劳烦陆太医与我去下伊影阁,有位故人病得重,需要陆太医先去瞧瞧。”
话音才落,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伊影阁里头住着谁,此时不用多说。
纸鸢和她身后的谢贵妃应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才对,此时说要为她瞧病,又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几人不敢多言,只得随她来到门庭冷落的伊影阁。
一直在殿外徘徊的风芷嫣,听着凌乱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远远就瞧见谢贵妃的人走进去,为免招来不必要的祸端,便隐在角落观察里头的动静。
方才踏进屋内,镜儿没有见到自家娘娘身影,登时松了口气。
只垂首静静站在陆云归身后,不敢出声。
纸鸢吩咐几人在外头等着,自己先走到里间的床榻前。
见地上燃了一炉银炭,将里间烘烤得有些温度。而榻上的贵人付婉婷似乎也有了些许力气,正轻咳着撑起身子。
透着青紫的鹅蛋脸上,是平静如水的神情,似乎对于面前人的到来并不意外。
“奴婢给付贵人请安了。”纸鸢上前微微福了福身,旋即从袖口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方盒呈在付婉婷面前,“谢贵妃见贵人久病不愈,特意备了灵丹妙药,命奴婢侍奉娘娘服下。”
“如此,就多谢贵妃、咳咳......”付婉婷虽咳嗽不断,语气却依旧不卑不亢,“多谢贵妃娘娘了。”
谢恩后,还不忘在榻上俯身行礼。
纸鸢弯了弯嘴角,轻轻摇头道:
“贵妃娘娘说了,贵人若想谢就谢陆太医吧。若不是陆太医说这胜兰衣香丸乃上上佳品,贵妃娘娘又怎么会命奴婢送来?”
听到这几个字,付婉婷眼中泛起惊诧。
“来人!先给贵人吃下这香丸,再让陆太医为贵人诊治!”
纸鸢一声令下,随行的内监便闯了进来。
她自己则端起桌上的茶壶,踱步到燃着银碳的铜炉旁,将壶里的水照着上头泼了上去。
“呲啦”一声,里间登时升起一阵白雾。
第266章 时疫
听着伊影阁内嘈杂的动静,外头看门的小内监,生怕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平白招惹祸端,只对视一眼就跑没了影儿。
镜儿站在陆云归身后等在外间,虽不晓得里头发生什么,可那“胜兰衣香”四字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自家娘娘风芷嫣自来精于香道,还在府里时便成日香饰不离身。她贴身侍奉之时也学得一些香谱杂说,尤其对这种熏佩之香更加熟悉。
若说普通的香丸既能被宫中贵人藏于香囊中佩戴,定是反复琢磨多次的好方子,自然是无毒的。
只不过,这胜兰衣香的香方中,含有分量不轻的零陵香、牡丹皮、大黄和麝香,这等含有虎狼药的香丸,不但有孕的女子碰不得,便是宫中体健的嫔妃也万不可熏佩。
倘若真由着纸鸢将这胜兰衣香丸给付贵人吃下去,就以贵人如今这身子骨,怕是受不得这峻烈的药力。
思及此,镜儿更是坐立难安。
眼见着方才还立在身后的内监走了进去,里间也传出付贵人挣扎的响动,镜儿小手在袖中不自觉地攥紧,正欲上前劝阻,却被陆云归一下抓住手腕。
她双目瞬间瞪得老大,对面前太医的作为难以置信:“陆太医,你拦我作甚?那香丸贵人吃不得啊!”
许是听见她的声音,纸鸢的疑问遂从里间悠悠传来:“镜儿妹妹急个什么劲儿?这香丸陆太医都能吃得,付贵人又怎吃不得?”
“……”镜儿一时愣住,回头看着陆云归满腹诧异。
陆云归却一声不响松了手,示意镜儿随他一起到门外等候。
因付贵人羸弱又手无缚鸡之力,不过半刻中,便被强行灌下三五颗胜兰衣香丸。
纸鸢办成了差事,只整了整衣衫,便满面春风地走出来,将一个锦盒置于外间的几案上,朗声道:
“诗中有云:莫讶春光不属侬,一香已足压千红。总令摘向韩娘袖,不作人间脑麝风。贵妃娘娘有令,既然陆太医都说这胜兰衣香丸是不可多得的佳品,那便赏付贵人每日吃上一颗,用这香气洗涤付贵人肮脏的心肠吧!”
她行至陆云归处,又得意一笑:“陆太医还不快进去,相信付贵人这虚劳之症有太医妙手回春之法,定能药到病除。”
陆云归无半点慌乱之态,淡然应声:“微臣遵旨。”
接着躬身进了里间。
只见贵人付婉婷半个身子伏在榻边,仪容凌乱,衾不蔽体。她额角不断泛着冷汗,眼皮无力地垂着,看不出是醒着还是晕了过去。
“贵人……”陆云归轻唤了一声,可他瞬间便住了嘴。
虽然自己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神情,可颤抖的声线却出卖了他的良心。
付贵人苍白的唇角微微颤抖,喉头疾喘两下,几个不成调的唱词便从她口中游丝般飘出:
“红尘路,马上疾,千里斩枭夷,半步杀鬼敌……”
“......衣襟百衲...藏孤星,鞍囊饮雪宿寒曦。函谷无风月,阳关野...糜...”
“咳、咳......”
陆云归见她眼神愈发涣散,未再多言,也顾不得男女君臣之礼,将她扶正躺好又拿出银针为她施针。
听她气若游丝地低唱,急忙劝慰:“贵人莫要再唱下去了,还是保存体力要紧,微臣定会治好贵人。”
他虽说着手中未有一刻停歇,挽起付婉婷的袖管将双指搭在她瘦得皮包骨的手腕上,可是就这么一搭脉,陆云归便觉指尖传来滚烫的温度,再搭脖颈,颈肿发颐。
陆云归瞳孔紧缩,脸上瞬间爬满冷肃:这邪症来势汹汹,并非服用那些香丸导致,反倒像是......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来不及去思考旁的,转头便向屋外吼了一嗓子:“今日都谁来过伊影阁!贵人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
镜儿见纸鸢在侧,不敢如实相告。
陆云归见无人理会自己,情急之下跑了出去,抓着镜儿肩头便开始咆哮:“说啊!都谁来过伊影阁!除了你们几个,还有别人吗?”
他吼完镜儿便又看向纸鸢:“贵妃娘娘可有踏足?”
“你胡说什么!”见陆云归忽地发起疯来,纸鸢心虚却又故意叉腰回瞪着眼睛,“你哪只眼睛看见贵妃来此,莫要在这信口胡诌!”
“你们!”陆云归见这二人各怀心思,就是不肯说出实情,恨得咬牙切齿,“你们知不知道!付贵人很可能得了时疫!与她有过接触的人,很有可能染上这种时疫!”
两个宫女被他此番言辞吓得呆在原地,却听里间的付贵人又狠狠咳了一阵。
“贵人!”
陆云归疾冲进来,见付婉婷面皮紫涨,而喉中的唱词,也渐渐低不可闻:
“......春宵刻,锦帐暖,红唇轻、语呓,翠袖...翠袖染醪弥。似曾问尔前生梦,犹记醉语剑箫离......”
“贵人!贵人你睁开眼睛,你还有太子!”陆云归失声大喊。
“......任一曲横笛,凭江湖...寄...”付婉婷猛然抓紧陆云归衣袖。
她唱完最后一个字,便闭上眼......
“贵人!!!”
。
黎明前的宫墙里浓黑一片,给人的心上蒙了一层沉闷又压抑的夜色。
而城东平安街不远处的一处府邸却是歌舞升平,灯火通明。
豫王府的湖心亭中。
萧逸寒微笑着,听身旁仆从禀报完宫里的消息,眼中一缕阴鸷狠辣随即被悦色取代。他拥着几名美艳的歌姬,对面前更加明艳动人的女子邀杯:
“郡主身上都是小伤,陪本王喝上几杯不碍事的!”
见土骨论·珑格冷着一张脸,又自顾自酌饮一杯:“早就告诉郡主,不要动澜妹妹一根汗毛,郡主该不会是把本王的话当作耳旁风了吧?”
“豫王殿下不让本郡主动她,可自己不还是动了手?”珑格郡主厌恶地将萧逸寒递在面前的酒杯用手拨开,垂眸把玩着一把银制匕首。
“本王可以动的人,不代表你也可以。”
萧逸寒嘴角笑意更浓,仰头又喝了杯佳酿,转而又似乎被酒浆辣出了眼泪一般龇牙咧嘴:“我这个六王弟真是个多情种子,他这块软肋本王能戳一辈子,呵呵...看得本王都有点感动了!”
“本郡主与殿下合作,可不是来看殿下感动的。”
珑格郡主有些不屑:“这一次的筹划,竟为你们大周的皇帝做了嫁衣裳,山西守备军谋反非同小可,殿下觉得皇帝会如何处置自己呢?”
“处置本王?!”
萧逸寒对珑格郡主的话感到颇为惊讶,脸上霍地绽放出狷狂的笑意:“郡主太不了解我们大周这位圣上啦!”
见珑格郡主不言语,便自顾自叹气:“燕王还在,本王便可高枕无忧!”
说完,他眼中又闪出一丝精光:
“更何况,再过几日,宫里头还能活下来几个人,都是未知数呢。”
第267章 启程
天刚蒙蒙亮,哨鹿围场上陆家的小厮仆从们便早早起床,开始生火做饭、将随行物件整理装车。
虽然还未入冬,可草原不比平原,地势高气候也变化无常,这会儿正是冷的时候。
几个灶上的伙计哆哆嗦嗦地去拾柴火,却发现前日里劈好的柴火竟跟脚下的泥地冻在一起。再看营帐的毛毡上头,已是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
“娘咧!这是要变天儿啊!”
一个伙计生完火,便向主子们的营帐行去,急着将气温骤降的消息禀报给四爷陆云昭。
哪知才到帐外,就见三爷陆云礼裹了厚厚的狐裘大氅,迎面行来。
陆云礼温润的面容中藏着几分淡漠,对面前的伙计轻声道:“吩咐下去,拨几辆马车出来,今日用了早膳就启程回京,务必赶在太阳下山前回府。剩下的人必要听王爷和家主的指示行事。”
“是。”
伙计领命,正欲离去,又听三爷软下声音嘱咐:“天儿凉,吃水果伤胃,去给家主准备些面果儿,要石榴和橘子味儿的,家主喜欢。”
他说完,又示意身边侍从跟过去:“去看随行的药箱中有多少瓶紫雪丹,若数量够,就每人分几颗,不够就化开均分了服下。”
“属下遵命。”
见下人都去忙开了,陆云礼才转身掀开几个兄弟所在的营帐门帘。
三人睡得正香,忽觉一阵刺骨寒风从外头钻进来,连眼睛都未睁开就哀嚎着把脑袋缩进锦被里。
陆云礼一声不响走到二哥陆云帆的床榻边上,抬手就将蒙在他头上的锦被掀飞,惹得被子下头的人破口大骂:
“谁他娘的大早上找不痛快!小心爷扒了......”
他迷迷糊糊睁眼,只见自家老三一脸正色站在床边,登时就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老三啊!你这......”陆云帆揉了揉惺忪睡眼,打着哈欠起身,“你这么早叫我们要干嘛?哥哥昨天这酒还没醒呢。”
听见二哥大呼小叫,老四陆云昭和老六陆云策也起身询问:“是啊三哥,这才什么时辰?”
“老五出事了。”陆云礼说完,转身出了营帐。
可这淡淡的几个字,却如一桶冰水将帐内几人瞬间泼醒。三人疾行风般穿戴一番,就跑出来想找陆云礼问个明白。
慌乱的脚步和问话像清晨房檐上的鸟雀,叽叽喳喳,惹得陆挽澜人尚在梦中却还是蹙紧了黛眉。
萧晏之看着怀中小人儿许是觉得冷了,贴着自己胸膛蹭了蹭,又软又小像只温顺的猫儿,便又不舍得叫醒她。他抬手捋了捋她额间的碎发,薄唇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她额头,便翻身下榻。
刚走出营帐,就见陆家三个兄弟追着陆云礼,似乎在问什么要紧的事。
只不过,看到自己含怒的面容,便登时息了声。
陆家三个兄弟安静片刻,想到小妹还在睡着便灰溜溜退到一边,帮着小厮和丫头收拾马车,只留萧晏之和陆云礼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
“王爷!”陆云礼率先打破沉默,不疾不徐低语,“今日府中突发急事,微臣这边既已休整完毕,就带着几个兄弟先行一步,小妹的伤才有起色,王爷不如迟些启程。”
萧晏之不明就里,却也有些好奇:“陆大人何事这么急?”
“都是些小事,不足挂齿。”
陆云礼说完,便又颔首一礼缓缓退开,整张脸却仿佛戴着面具,在萧晏之灼灼目光注视之下依然看不出半点情绪。
萧晏之瞥了一眼周遭忙碌的小厮和侍从,见他们仍是有条不紊地进行手中活计,和往常没有半分差别。
可直觉告诉自己,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才见陆家兄弟的车马走远,魏琪和姚松鸣就来告辞。
魏琪称自己舅舅传令,让他回哨鹿行宫护送圣上和太后回京。姚松鸣则是惦念家中二老和妹妹姚水月安危,需策马先行。
二人既不是萧晏之的客人,他也只随意寒暄就回了营帐。
魏琪临走前,见一帮丫头小厮在分紫雪丹,便也厚着脸皮讨要一瓶,自己吃了几颗便将剩下的丹药连同药瓶一同丢给姚松鸣:
“姚兄弟接着!”
姚松鸣本不想接,却见药瓶还是不偏不倚落在自己的箭囊中,也懒得拿出来。
道了声“走了”,便与魏琪分道扬镳。
而在一个草窝里听了半天马蹄声的唐风,四下张望后确定没有外人,终于起身行至帐前:“王爷,宫里头又出事了!”
这一声大叫,竟直接将陆挽澜惊醒。
见萧晏之起身,她便也搭了件斗篷跟了过去。
因为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可从唐风夸张的形容中,还是明白了大致。
自己的五哥陆云归,在被叫去给谢贵妃诊脉的时候,又被宫女带去伊影阁。他发现宫中的付贵人染上了时疫,可贵人病情凶险,陆云归苦于身边无药救治,竟在万般无奈之下给付婉婷吃了不下十颗的胜兰衣香丸。
听到这,陆挽澜不禁狐疑,那东西不是五哥给自己看过的一个香囊里的吗?
就是那香囊,导致了谢贵妃龙胎不保,还险些因为五哥强行保胎而丧了命。
这香丸,怎么听都不像是能治病救人的丹药啊。
五哥怎么可能蠢得要给付贵人吃这东西?
她正满面震惊,便听萧晏之问唐风:“那付贵人可殁了?”
“这个属下不知,宫里头只传出这些消息,其余的探查不到。”唐风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又道,“估摸再过两个时辰,太子和谢太傅的车驾就要进京城了,属下担心这些消息,会对陆家不利。而且听说当时,还有一个重华宫的宫女在场,恐怕要牵连上嫣嫔。”
“那个殁了的荣贵人呢?”萧晏之语气冰冷,“有没有去过伊影阁?”
唐风容色冷峻:“这个属下不知,可听司膳司的柳姑说,荣贵人前日里去了膳房,见付贵人是罪妇身份竟还能吃上热腾腾的饭食,不但砸了碗筷,还狠狠揶揄了一番......”
“荣贵人不是在禁足?!”
听到这,陆挽澜终于忍不住打断。
第268章 珍珠奶茶
萧晏之本想再问下去,听到身后的话便没有继续。
陆挽澜自觉鲁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解释:“我、臣妾不是故意偷听王爷说话的。”
意料中的责备没有发生,帐外男人只给唐风递了个眼神,便转身将这个虚弱的小人儿打横抱起:
“昨夜好不容易才发了汗,若再着凉,本王岂不是白白辛苦?”
“呃......?”
听到萧晏之这样说,昨夜的点点滴滴便忽地浮现在她脑海,陆挽澜心脏猛地跳到嗓子眼。可待细细咀嚼他后半句话的意思,又顿时垮下了小脸。
什么是,白白辛苦?
他、他昨夜那样,难不成只是为了帮自己发汗?
可是,可是也不像啊。
小喜不是说,发汗是热水澡的功劳?
萧晏之未理会她的疑惑,只将她放在床榻上,用锦被裹好,转头对外头的小喜道:“把早膳送进来吧。”
帐外恭候多时的小喜遂带着梨影,将几个汝窑莲花温碗端了进来。
一大清早,天福楼的大厨怕家主大病初愈胃口不佳,便琢磨了几样清淡的素菜和点心。萧晏之起身的功夫,小喜已经将陆挽澜面前的矮桌摆了个满满当当。
素烩三鲜、八宝酱菜、糟卤四样,再加上一碗碧糯米粥,还有数不清的糖渍蜜饯,正散发着怡人的香气。
不过陆挽澜看着满眼的美食,再想到五哥深陷险境,其余几位哥哥定是连早膳都没用好就慌忙赶路,就更没心思动箸。
小喜见状,又对着梨影勾勾手指,让她捧了蒸屉过来。
一边要去掀盖子,一边眨着眼睛笑道:“还是三爷心细如发,就知道姑娘不想吃这些,特意又命人做了石榴和橘子味儿的面果儿。”
“面果儿?三哥说的?”
陆挽澜惊讶,想不到三哥走得匆忙,竟还不忘给自己安排吃食,不由得心里一暖。
只是,又想起昨日自己连面都没跟三哥见上一见,就将人打发走了,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刚叹了口气,蒸屉盖子就被小喜掀开,待一阵白雾散去,只见里面赫然躺着几个红澄澄的橘子和红里透黄的石榴。
听小喜管这个叫“面果儿”,那这看起来热气腾腾的水果,定是用面粉蒸制的点心了。
可当陆挽澜细细看来,却发现这面果儿不但造型看起来和水果一样逼真,就连橘子皮粗糙的纹理,石榴表皮渐变的颜色、甚至连裂口里晶亮剔透的果实都跟真的一样。
她不禁叹为观止。
“姑娘趁热尝尝?”
小喜见自家姑娘眼神泛着精光,便将一个石榴面果儿外皮用银匙剥开,舀了几颗红艳艳的小面果儿递在陆挽澜嘴边。
陆挽澜尝了尝,惊喜地笑道:“还真是石榴味儿的!”
看着自家姑娘吃得开心,小喜也笑弯了眼睛:“奴婢就知道,姑娘还是喜欢甜的,六爷昨日送的那碗鸡汤,若不是有王爷哄着,姑娘定是嫌油腻喝不下的,这不......”
“咳、咳......”
听到这,刚咬了一大口橘子面果儿的陆挽澜,登时噎得喘不过气。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奴婢这就去拿水。”
小喜吓得面色煞白,正要出去,却见萧晏之捧了个琉璃盏来。
“快喝这个润润。”
陆挽澜也没问是什么,接过来就咕咚咕咚喝着。
小喜见有王爷照顾自家姑娘,便识相地退出营帐,招呼着梨影去帮迟铮套马车。
“慢点喝,急什么。”萧晏之一边帮陆挽澜拍着脊背,一遍数落着。
心里却是悠悠叹气,也不知她这番狂饮,有没有尝出自己喝的是什么。
陆挽澜喝着琉璃盏中的浓郁汤汁,不知不觉,噎在嗓子里的面果儿就被顺了下去。
可自己喝的这东西......
她咂摸两下嘴,只觉一丝奶香中还透着些许茶香。
这该不会是?
“王爷从哪弄来的?”
陆挽澜猛地抬头,对上面前男人等待夸赞的眼神,嘴角不由得甜甜笑着,又低头酌饮。
“好喝吗?”萧晏之见这小人儿一惊一乍却没什么反应,便急忙问道。
“嗯嗯!”
听到他发问,陆挽澜虽正喝着盏中奶茶,也还是抬眸欢快地点头。
可就是这么一不留神,几颗圆溜溜的小果子竟跟着奶茶一齐涌进口腔,她下意识去咬。
只听“嘎嘣”一声。
陆挽澜心想完了,也不知牙还在不在。
将口中圆果子吐出一看,竟是一颗被自己咬出一个凹坑的黑珍珠!
她百思不得其解,迷茫地看向萧晏之:“王爷,你在这奶茶里放它做什么?”
“不是你说的?想喝珍珠奶茶?”
萧晏之万万没想到,他费尽心思准备的惊喜,这女人非但不领情,竟还用这样的态度质问自己,方才还藏着期待神情的一张脸登时黑了下来:
“用过早膳就快些梳洗,本王看你也没什么大碍,启程回京吧。”
说完,便自顾自换上锦袍,披了斗篷出去了。
留陆挽澜一人在风中凌乱:这,这是真,珍珠奶茶!
可怎么,又生气了?
此时的陆云礼,正握着马鞭狂抽马臀,带着三个兄弟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飞驰。
“老三!老三你慢点!”
二哥陆云帆胳膊上的伤也没有好全,只能一手策马,走走停停。
而老四陆云昭的腿伤也实在不方便骑行,陆云礼便让二人回去与小妹汇合,自己则带着老六陆云策继续赶路。
对于这样的安排,陆云策简直是双手双脚赞成。
正愁不知怎么面对小妹和妹夫,三哥就帮自己解了围。他就知道,三哥说到底还是讲兄弟情义的!
告别二哥和四哥,陆云策驾马跟在陆云礼身后:“三哥!回了京城,咱们是先去衙门还是先回府里?”
“不如我们兵分两路。”陆云礼思索须臾淡淡开口,“你先回府里等影卫的消息。我去顺天府找何大人了解情况,若是你五哥被关押在宫外的监牢倒是不打紧,只怕人还在宫里头。”
“好。”
陆云策应承着,也不忘安慰陆云礼:“五哥自来治病救人,尽是菩萨心肠,好心定会有好报的!”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经过数个驿站,换了三四匹马,直到斜阳垂挂之时才进了京城。
陆云礼按照计划向城东的顺天府行去,陆云策则向城西的定国府别院继续前行。
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宫里的影卫明明传回消息说,五哥陆云归发现时疫,可是京中的老百姓不但没有丝毫慌乱,这作为回府必经之路的平安街,反倒比平日里更加繁华喧嚣。
他也懒得管闲事,就这样一边纳闷,一边回到了定国府别院。
可才勒马停下,陆云策就隐隐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氛围。
难道有埋伏?
正当陆云策拔出宝剑,举于头顶想要迎战之时,不知谁在角落里大喊一声:
“哎哟哟~!各位姑娘夫人!三姑六婆们快出来哟!~陆家六郎回来了!~”
第269章 说媒
这一声尖叫登时划破漆黑夜空,连胯下马儿也被惊得抬蹄嘶鸣,陆云策剑眉陡立,急忙寻找声音方向想举剑去刺。
可他还未出手,竟见数十个捧着礼品的丫头婆子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乌央乌央地汇成一堵人墙,将自己团团围住。昏暗灯光下的众人,个个圆瞪双目、甩开膀子,拼了命的将自家拜帖和见面礼丢向面前的少年郎。
嘴里好像还在吵吵嚷嚷地喊着什么。
“陆六爷!小的是通政司右通政司李大人家的,我家姑娘年芳二八,对六爷一见倾心!大人特命我等前来拜见!”
“小人是翰林院五经博士家的,我家姑娘已然及笄,我家夫人想请六爷到府上一叙啊!六爷!”
“奴婢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家的,我家夫人是江南盐商翁家的,咱们和陆家在生意场上一直有往来,可否请陆六爷移步寒舍?”
......
陆云策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瞬间吓得惊慌失措!
连忙转身,抡拳砸门!
“开门!快开门啊!我是陆云策!”
站在后头的小厮看见前头众人递了拜帖,生怕陆家六郎进了家门不出来,自己不能完成家主交代的任务,便也急着钻进拥挤的人墙。
“六爷!六爷别走啊!”
“是啊六爷!小人在这等了一天了!”
这番推搡惹得众人怨声载道,你一言我一语开始理论起来,其中更不乏出言不逊者。不一会儿,这群来自京城各个府邸蹲守陆云策的小厮丫头,就开始互相谩骂、大打出手。
陆云策见事情不妙,便又开始拉架。可他毕竟形单影只,拉住了一边,却又控制不住其他人。
就在他方寸大乱之时,忽听一串鞭花声响凌空炸开,嘚嘚的马蹄声响随之由远及近。
一辆奢华马车缓缓行至跟前,吵闹的众人本想上前阻拦,可待看清楚马车上头印着的王家徽记,才安静下来把路让开。
待马车停下,几个穿得极为喜庆的嬷嬷和侍女从里头下来,静静等在一边。
而紧随其后的,却是一个身量纤纤、打扮得相对素雅的中年妇人。
只见她鬓发梳得一丝不苟,头上戴着镶嵌着宝蓝色珐琅珠花的抹额,可鬓边插着的并蒂紫莲,和她满嘴的艳红胭脂却与她此时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
陆云策不知此人什么来头,微微一怔,有些局促地立在一旁。
这妇人似看透了他心思,当即挪着碎步走上前来行礼,表明身份和来意:
“陆公子有礼啦!老婆子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陆家六郎你给盼回来了!~老婆子是京城里新上任的官媒,这乡里乡亲的都叫我簪花婆婆,公子也可这么称呼!”
“嗯。”陆云策强装镇定颔首,指着簪花婆婆便问,“这天都要黑了,你......”
他想了想又抬手扫了一圈众人:“......还有你们,来我们定国府,所为何事?”
众人听到陆家六爷问话,急忙七嘴八舌开口,乱糟糟地搅得陆云策也听不清个所以然来。
便抬手示意众人闭嘴,又指了指面前妇人:“簪花婆婆是吧?你来干什么的?”
“自然是为了陆六郎你的大喜之事而来啊!”
“我的喜事?何来喜事?”
簪花婆婆见状不忘趁热打铁,拿了一个红色香囊出来:
“我受吏部尚书王维全王大人之托,专程来为他的亲侄女王家八姑娘,王雪晴来说亲的!”
这官媒此话一出,陆云策心中大骇,险些栽个跟头。
“六郎别激动!”
簪花婆婆看这小子脸红得跟什么似的,一看就是个愣头青,没什么主见。
心中不由得生出一抹算计。
他陆家权势滔天,家财万贯暂且不说。
眼前这个陆六爷,在马球场上救下太子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当今圣上已经下旨,不但钦点他做太子的伴读,还被谢太傅举荐进国子监读太学。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陆云策年纪轻轻就能得到圣上和重臣垂青,今后必定前途无量!
更关键的是,这位公子哥眼看年满十八,不但尚未娶亲,更是连定亲也不曾有过。
于是乎,京中但凡还有待字闺中的官宦商贾,听说这个消息后便派人来这堵着陆家人回来,想要与陆家说的算数的人商量婚事。心里更是恨不得把女儿直接用花轿抬来,扔在陆云策的卧房。
而这两个王大人本来对这门亲事没兴趣,可从哨鹿围场回京城的一路上,架不住被八侄女王雪晴软磨硬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竟也动了与陆家联姻结盟的心思。
还不等进京,就差人快马加鞭,请了京中最负盛名的官媒簪花婆婆,来为王雪晴保媒拉纤。
面对如此之多的竞争对手,簪花婆婆方才还有些压力,可眼看这陆家其他的几位爷和那小夜叉燕王妃都还没回来,陆家六郎又像是个任人拿捏的主。
何不如趁此机会,大肆宣扬一番,将他稀里糊涂拿下。
她旋即咧开鲜红的嘴唇说道:“六郎和王家八姑娘马球场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夫妻缘分那是几世才修来的,既然陆老将军和老夫人已经入土为安,六郎何不就自己来做自己婚事的主?今日就由老婆子我给你说说这王家八姑娘的好,咱们就把这门亲给定下吧!”
陆云策自来知道那八姑娘王雪晴是什么品性,别说是他此时不想娶亲,就算是真到了娶亲那日,也万万不可能选上她。
连忙抬手制止:“婆婆说笑了,这婚事自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不在还有家主,这......”
哪知他话未说完,这官媒便将手中香囊塞进陆云策手中:“这是八姑娘的生辰八字,我特来交予六郎,你既收了八字,那这亲事就是八字有了一撇,在场的大伙可都看着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不是讹人吗?!”陆云策看了一眼香囊,生怕这东西变成什么毒物咬人,便跳脚扔了出去。
转身又开始砸门:“快开门!救命啊!”
可这簪花婆婆到底是见过些世面,不吵不闹,只笑着拾起香囊,将其系在大门的兽面衔环上,朗声道:
“王家八姑娘对陆六郎你一见倾心,这生辰八字老婆子就放在这了!”
说完,便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只留陆云策一人傻在当场。
第270章 对比
而这官媒离经叛道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在场众人瞠目结舌!
一时之间,定国府的大门口,静可闻针。
谁不知道!
京城高门大户议亲,历来都是男方私下里,先遣媒婆赴女方家说亲。
尤其是门第相貌好的姑娘家里,更会一同收到十数个年纪相当的公子画像,以便女方相看比较。
女方若是不应允,媒婆便在中间说说好话,姻缘结不成也不会闹得太过难看。而女方若是应允,男方便会遣媒婆送上厚礼到府上以表求亲之意。是以六礼中头一礼:纳采。
接下来,则由男方请媒婆询问姑娘的姓名和八字,带回去占卜问吉凶,这便是六礼中的第二礼:问名。
只是!
这陆家六郎实在太过抢手!
在场众人奉家主之命,带着媒婆偷偷送上拜帖想要私下交往,本就是违背常理受人诟病的作为。
可没成想,连到这定国府送个拜帖也是难于登天的差事。
本来这拜访的流程一直都在有序进行,可偏就有那些不守规矩的,仗着家主官位颇高故意插队、走后门,更有甚者直接跟陆家负责接待的小厮表示,自家府上想与定国府结秦晋之好!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若是不主动出击,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更没成想的是,自己太过热情,直接把那接待的小厮吓得窜回去关上大门,任由他们怎么敲门都不出来。
本以为这差事办岔了,回去定没好果子吃。
却不想,天无绝人之路!
陆家六郎在这日薄西山之时,竟是独自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众人卯足了劲,势必要将这拜帖和求亲之礼送与那陆家六郎手中。
可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这簪花婆婆看起来知书达理,内里却是个狠茬子!
自己的一言一行,在她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人家竟是直接把姑娘的八字都送上门来了!
这,也不失为一种捷径啊......
眼看着陆家六郎眼神光芒闪烁,蹑手蹑脚似要逃跑。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别让陆六郎跑了!!!”
听到这声大喊,陆云策心里“咯噔”一下,脊背登时冷汗直流,正欲飞身上马,那马儿却是被一拥而上的人群吓跑。
不等他开口回绝,便见雪花似的拜帖和无数包装精致的礼品,从面前“哗啦”一下倾泻过来,混着姑娘的手帕吊坠、金簪珠花,飞得满天都是。
陆云策情急之下,连忙躲在门口的一只石狮子后头,任由外头的人说什么做什么就是不出来。
直到众人自觉办成了差事,逐渐散去,他才捂着被玉坠砸出包的额头溜出来四下张望。
反复确定没人后,正想着翻墙回府。
竟听身后“咣当”一声,里头的两个小厮放下门闩,将大门开了个缝。
一声充满惊恐又颤抖的嗓音从内里传来:
“六爷啊喂~您没事吧!~”
待看清自家六爷头上的大包,小厮才手忙脚乱地将门打开,躬身迎陆云策进门:“六爷!六爷小的这就去拿热毛巾!”
“六爷,那外头的......”另一个小厮指着门口东西试探地问道,可见六爷一脸怒气,便欲言又止。
陆云策看见他们两个就来气,重重叹口气道:“别跟着我!”
便径直向卧房走去。
待定国府的大门被重重关上,躲在巷子里,卸下王家徽记的奢华马车才悄然驶出,向城东行去。
“婆婆,咱们现在要去哪儿?这么晚了,可是还要回王家府上?”
车内一个侍女为簪花婆婆递了个汤婆子,又为她披上棉斗篷:
“奴婢不明白,那王家不是早跟陆家撕破脸了?听说前日里的寿宴上,燕王妃还打了王家的姑娘。就算陆家六郎拗不过应了这亲事,那燕王妃也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婆婆可有把握说成?”
“没有。”簪花婆婆紧了紧斗篷,脸上淡淡地笑着。
“那为何要趟这趟浑水?这两家都不是好惹的主,若是闹起来失了脸面,岂是咱们能担待的?”
簪花婆婆没有理会侍女的问话,推算了下时辰,便吩咐了一句:“去趟姚府。”
“这天都快黑透了,咱们还要去姚家?”侍女有些惊讶。
“要的。”簪花婆婆扶了扶抹额,轻叹口气,“王家大郎的画像还在姚家,王大夫人生怕姚家夫人不归还,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咱们去讨要回来,我估摸着这时辰啊,姚家差不多也该安生下来了。”
“这王大夫人也真是的,那姚姑娘生得美貌又知书达理,这么出挑的姑娘,满京城打着灯笼都难找,怎么还不知足?”侍女撅起小嘴,开始为姚水月抱不平,“若是被旁的人家知道,这姚姑娘被王家给嫌弃了,再想找好人家可不容易......”
却见这簪花婆婆不以为然:“有陆家六郎和其他姑娘的婚事挡在前头,这姚姑娘被王家变相退了亲的事儿,也无伤大雅。”
“婆婆何出此言?”
侍女见簪花婆婆笑而不语,思索了一会儿便又问道:“婆婆是想故意让陆家六郎和王家八姑娘闹起来,让这姚姑娘......”
见面前婆婆比了个息声的手势,侍女便也不再言语。
可不知怎的,竟又开始为陆云策担忧起来:
那陆家六郎瞧着是个识礼的,婆婆今日这么做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们陆家收了王家八姑娘的八字,已经有了求娶之意。若是陆家不应下,王家丢脸不说,陆家六郎也少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似看穿侍女心思,簪花婆婆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老婆子就等着他们闹起来,闹得越大,越好办事。”
说话间,马车已经在户部尚书姚府门前停下,侍女奉了拜帖等着进府。
她们早就听说,姚家这出挑的姑娘在马球赛上露了脸,京城的勋贵世家里,但凡还有尚未娶亲的公子,都请了媒婆来求亲,生怕搅了姚姑娘的好事,故而找了个晚些的时辰来拜访。
可看这姚府门可罗雀的冷清气氛,与定国府热火朝天的架势竟是形成鲜明对比。
难道他们知道,王家要来讨要画像的事了?
簪花婆婆正狐疑着,却见一个嘴上长着黑痣的同行扭腰摆胯而来:“哟!~这不是簪花姐姐嘛!~您这是帮哪家公子说亲啊!”
“我......”
“别管是哪家,可别来姚家说亲!”这同行甩了手绢嗔怒地回了一句,不待簪花婆婆问起原因,便咧开大嘴开始吐槽,“姐姐你给评评理哦~这户部尚书平日里就管着钱粮税赋,高官厚禄自是不缺钱的哦~怎么提了个这么无礼的要求!”
见这同行扼腕叹息,簪花婆婆便听她细细讲来。
原来,今日来姚府提亲的人也是几乎要把门槛踏破。
府中虽然都是些妇孺没有主见,可到底还有姚水月的父亲、户部尚书姚廷安坐镇,不过这位姚大人可不像旁的人家,面对什么歪瓜裂枣来提亲都会笑脸相迎。
他自始至终都黑着一张脸,对上门提亲的人家只说了一个要求:“诸位都想迎娶小女,可姚某人只有一个女儿,我自来不在乎门第背景,也不在乎相貌如何。唯有一个要求,便是让小女衣食无忧,后半生安安稳稳。所以,在这聘礼上,姚某人自有打算。”
就这么一个问题,就让所有人知难而退。
“你猜他说什么了?”
听同行故意卖关子,簪花婆婆迫不及待:“他说什么了?”
第271章 天文数字
“他呀!~”
这同行媒婆说话间,又造作地扭了下腰身。
心想着,夜里头天儿凉,遣自己来说亲的人家没派马车来接,不如就厚着脸皮蹭一下这簪花婆婆的车回住处。
便满脸堆笑地钻进了马车,跟两个嬷嬷和一个侍女挤在一起。
随着门帘飘然垂下,一股浓郁凛冽的熏香味道便充斥在整个车厢,惹得簪花婆婆急忙拎起帕子挡住口鼻:
“您这熏佩衣裳的熏香还真……”
“嗨~!这都是与我相熟的老姐妹自己炮制的,听说京中好些人家都花了大价钱买来孝敬宫里头的娘娘~姐姐若是喜欢,我改日再去找她讨要些送到你府上。”
簪花婆婆笑而不语。
这同行媒婆却笑得更欢,对面前嬷嬷侍女的厌恶神情视若无睹,自顾自回话后又开始一惊一乍:
“哦唷!~要我说,姐姐你就听我一言,无论是哪家的公子让你来说媒,你只管打道回府!正好咱们住得近,不如边走边说!”
“我们婆婆还有要……”
旁边的侍女倏地开口,却被簪花婆婆轻飘如雾的声音打断:“无妨,既是他姚家无礼,我今日就当没来过姚府,你便来说说,那姚大人怎么说的?”
“哦唷~!”这媒婆一提起这茬,眉毛鼻子登时拧到了一块,满眼的鄙夷藏都藏不住,“姐姐你别看我入行晚些,可这种人家我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接着,便将今日在姚府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悉数道来。
原来这姚廷安姚大人今日傍晚携妻女从哨鹿围场归来,一路上颠簸劳累,进了家门连口热茶还没喝上,就有媒婆提着厚礼送上各个勋贵世家的公子画像。
什么平南侯沈家的嫡子。
镇国公方家的二公子。
礼部右侍郎乔大人家的胞弟。
还有国子监祭酒庄老夫子的嫡长孙……
各个都是书香门第、勋贵世家,在朝中担任要职的更是不在少数,各家不但遣了媒婆求亲,还派了族中长辈登门拜访。
按道理说,一个一个接待也不妨事,可让姚廷安姚大人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说媒的人竟都赶到一块了!
为了能把姚家这门亲说成,不但媒婆使劲浑身解数、极尽溢美之词夸赞己方郎君,各家的长辈竟拼起了族中几代的光辉历史,言辞激烈之时更是口无遮拦。
什么沈家嫡子有断袖之癖,方二公子养了几房外室,乔家儿郎到现在连个举子都考不中,全想着做姚廷安的上门女婿......
不但诸位贵公子的老底儿被揭了个七七八八,在朝堂上向来针锋相对的各路官员,此时也开始互相掐架。
眼看着再这么闹下去,事态不可控制。
姚廷安无奈,只得在聘礼上大做文章,将人尽快打发干净。
“姚某人的要求很简单,若想迎娶我月儿,除了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之外,这聘礼需要现银付讫。”
听到这话,众人冷哼:“这有何难啊?姚大人只管说个数便是。”
“如此,那姚某人可就不客气了。”
姚廷安嘴角浅笑,命人去取了算盘置于各位身侧的矮几,自己则转身坐在主位的花梨木太师椅上:
“至于这聘礼的数目嘛,姚某人也不知有多少,诸位不妨拨弄拨弄算盘帮姚某人算上一算。”
见众人没有反驳,他便继续开口:“这第一天,姚某人只要一两银子......”
众人听罢,还以为是多大个数呢,只翻了白眼拨上一颗算盘珠子。
“这第二天,银子的数量需是第一天的两倍......”
继续拨上两颗。
“这第三天,银子数量是第二天的两倍......”
那便是四两了,加上前面两天的三两......
这总共才七两!
众人又不屑地拨了算盘。
“第四天,银子数量是第三天的两倍,第五天是第四天的两倍......如此持续一个月,这聘礼,就算过完了。”
姚廷安一口气说完,堂内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声响,已是此起彼伏。
众人虽不是户部的精算手,可自认为自己对于这种简单的计算,还是手到擒来的。
只不过他们最开始还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算了一会儿脸色竟渐渐白了起来。
想不到他姚廷安这个户部尚书狮子大开口,索要的聘礼数目,竟是连这一尺二寸长的算盘都拨不下!
就这么算了半天,也没人能把这数目算出来。
不过众人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数目,那就是个天文数字!
自己全族的人就算砸锅卖铁,恐怕也凑不出来。
大多数人便知难而退,道了告辞。
而还有几个颇有威望的世家大族,觉得姚廷安是在众人面前戏耍自己,正欲大闹姚府,却赶上神机营左哨军把总姚松鸣归来,他们因惧怕兵营的人便就此作罢。
一场热闹非凡的求亲,最终不欢而散。
待料理府中繁杂事宜,又安慰了母亲和妹妹水月后,姚松鸣便随父亲姚廷安来到书房。
他原本以为,今日陆家兄弟匆匆回京,中途陆云礼又只带陆云策一人快马加鞭赶路,是想要凑这热闹,来向自家妹妹提亲,进家门前还狠狠捏了把汗。
回想昨日与陆家兄弟喝酒,那二郎陆云帆是三句话不离勾栏瓦舍、风月之事更是如数家珍;四郎陆云昭喝上了头便摔盘砸碗、牛皮都要吹上了天!
当真应了那句,性情人品,酒后立现!
至于其他人,他没有过多接触,想来一母同胞也好不到哪去。
况且他回来的一路上,听到街边小巷到处都在传,那六郎陆云策连王家姑娘的生辰八字都收了,这等轻浮之人,又怎么是妹妹的良配?
可当姚松鸣战战兢兢将拜帖一一过目后,却不见其中有定国府字样,便松了口气。
正巧家中为妹妹水月议亲,便想着向父亲说明此事:“父亲,孩儿对于妹妹的婚事,有些想法。”
“哦?”姚廷安未料到自己的儿子从哨鹿围场回来,最先向自己提及的竟是这件事,便放下手中案牍道,“说来听听。”
“孩儿别的不懂就不多言了,但只是有一点,妹妹无论嫁给谁,都不能嫁进陆家!”
姚廷安听罢,依然保持着神秘莫测的微笑:“这事儿暂且不提,为父自有主张。你来的正好,户部两年前发行的盐引都是你一手记录和操办,待会儿用了晚膳后,就去把记录找出来吧。”
“可是父亲......”
“好啦,先去陪陪你母亲和妹妹,为父还有事要处理。”
“是。孩儿先退下了。”姚松鸣拜了一拜,便退出书房。
见姚松鸣离去,姚廷安看着面前由京城官媒簪花婆婆亲自送来的画像,露出满意的微笑。
上头写着,定国府嫡子,排行第六,年十七。
他点了点头,又从袖中抽出一份两年前五个布政司盐引的发行记录,撕下半本后直接扔进了火盆。
明明暗暗的火舌中,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每一页收了盐引的名字,都是同一个人:
萧晏之。
第272章 案牍库
姚松鸣草草用过晚膳已是酉时,他知晓父亲因盐引一事忧心,半刻不敢耽搁,禀了母亲便欲启程去户部衙门。
可他前脚刚踏出大门,便听身后传来妹妹姚水月的声音:
“兄长!兄长等一等。”
姚松鸣回头,见妹妹姚水月只着一条瓦蓝素纱百褶裙,同样淡雅的月蓝素色珠边袄外,竟连斗篷都没有披,定是匆匆追出来,才穿得这样单薄。
他生怕妹妹着凉,言语中更藏不住责备:
“月儿?这么晚了,天气冷,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可姚水月却不管不顾追到自家兄长身边,将一个食盒递在他面前,禁着小巧的鼻子嘟囔:
“母亲说兄长晚膳没吃好,怕你夜里挨饿,让我送来银丝卷儿和酱肘花儿。还知你许久未去户部衙门,定是不知道今儿夜里是崔大人在案牍库当值,母亲还特意备了八宝葫芦鸭和虾籽冬笋,让你拿给他当宵夜。”
姚松鸣听罢,叹了口气正要接过食盒,却见姚水月忽地收回,嘟着小嘴:“可我见兄长并不领情,那我还是留着自己吃了罢~”
见妹妹作势要走,姚松鸣语气登时软了下来:“怎么会不领情?有劳母亲和月儿了。”
顺手将食盒接过交给身旁小厮后,又解下自己身上的靛青色竹叶纹斗篷搭在姚水月肩头:“以后出门前,要记得添件衣裳。”
“还不是兄长走得急?”姚水月甜甜地笑着,又变戏法似的从腰间禁步旁解下一个小酒囊,“我偷偷给兄长装的,没选烧刀白酒怕你喝多了误事儿,天气凉,装了屠苏酒驱寒。”
“恩,多谢月儿。”姚松鸣点头接过酒囊握在手里。
转身正欲上马车,却又被姚水月叫住:“兄长!我听父亲说你昨夜和陆家兄弟喝酒……”
“月儿!”姚松鸣连忙喝住妹妹的发问,四下张望见左右无人便又回头叮嘱,“你如今正在议亲,切不可张口闭口都是陆家兄弟,若让旁人听了去,败坏了名声无人上门提亲,你要怎么办?”
“怎会……”
见兄长蓦然冷了脸,姚水月又顿了顿,改口试探着问:“我就是想知道,燕王妃的伤好些了吗?”
“快回去吧。”姚松鸣听到这心里恨铁不成钢,他并未回答,转身上了马车。
可撩起帷幔却见妹妹还在原地巴望着,无奈拗不过她便回了句:“为兄也不清楚,不过听她兄长们说已经醒了,你可放心。”
听到此话,姚水月双眸登时亮了起来,笑着点头:“好,我这就回去。”
见她转头就跑,姚松鸣看着面前酒囊撇了撇嘴。
不过是想打听燕王妃的消息,妹妹竟学会了投己所好。
若以后嫁了人,为夫家求自己办事,指不定要动什么歪脑筋。
马车经过几个路口,到了皇宫东边宫墙外的户部衙门。
报上名号验了令牌后,姚松鸣拎着食盒直奔后院的案牍库。
“崔大人!崔大人!”他脚步轻快穿过挂着素面灯笼的长廊,却刚好看见崔大人将案牍库重重上了锁。
没等姚松鸣开口,这满脸苦大仇深的广西清吏司主事崔进就对他摆手:“你要找的东西不在这,趁早回去吧您呐。”
“崔大人何出此言?”姚松鸣急了。
“哎呀!问那么多干嘛,走走走!”
他见对方压根没想回答,一味地将自己往外推,便明白母亲为何送来这几道小菜。
当即换上笑脸晃了晃食盒:“大人忙了一天,还没吃晚膳吧,家母的八宝葫芦鸭,可是一绝!”
“嘿!~”崔大人眉间愁云尽散,“你小子有前途,我这还真没吃呢!”
二人进了旁边的偏厅,摆上小菜点心,甄了酒碰杯,有话就借着酒敞开了唠。
难怪这崔大人今天看谁都不顺眼。
原来两个时辰前,案牍库中山西清吏司近二十年的账簿、清册、卷宗,都被刑部尚书陆云礼调走了。别说是盐引的发行记录,就连记载着户籍人口、土地赋税、钱粮仓储的清册案牍,那都是一片纸也没留下。
“户部清册的原本,不是历来不外借吗?他哪来的权利?”
“他亲自捧着圣旨而来,我又如何敢怠慢?”崔大人抿了口酒,又咬了片肘花,“不过还好,他敢担保三日内必会归还......”
正说着,姚松鸣撂了酒杯就出门向刑部去了。
陆云礼身着官袍,坐在刑部衙门后堂的长案前,对姚松鸣的到来并不意外。
只示意他找个椅子坐下,又向躬身在侧的顺天府尹何希贤动了动手指:
“下一册。”
“诶~在这呢。”何希贤屏息凝神,忙不迭递过来一册卷宗,“这是城南妓馆极乐神殿的命案,贼人砸了妓馆又杀了定北侯的嫡子,大理寺少卿付东页因为对那苦主的死因有疑惑,便被丹巴七部的狼崽灭了口,只是这背后之人实在......”
见陆云礼翻看卷宗时微微皱眉,何希贤登时吓出一身冷汗,瞪着绿豆大的眼睛愣是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就是财物和人命。”
陆云礼说着将卷宗递给一个刑部主事:“带人将这些案件上记录的嫌疑人等一并关押,调刑部十三清吏司郎中、主事挨个审问,将所有供词记录在案画押呈上。”
接着又看向另一刑部主事:“带着户部十三清吏司的精算手,去计算案发现场的财物损失,汇成详单呈上来。”
“是。”
两位刑部主事领命退出,身后还跟着从偏厅出来的几十个刑部和户部的官员,他们见了姚松鸣,一一行礼后便一道退出。
这倒是出乎姚松鸣的意料。
原来不止户部的案牍原本被调至刑部,就连户部十三清吏司的精算手,也被连夜叫了过来。
而让他真正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则是吏部的文选、验封、稽勋、考功四大清吏司的郎中也在堂上端坐。他们身侧各置一个三尺见方的檀木箱子,想来定是吏部关于山西官员选拔和考核的案牍了。
再观身侧端坐的其余刑部官员,他虽叫不上名字,可其中几人看着却面熟。见对方眼神躲闪才反应过来,他们不正是刚刚去自家提亲的人吗?
原本井然有序的接待,就是因为这几人瞎搅和,才让场面混乱不堪!
刚好在姚府被提亲的人围攻之时,他们刑部的人就将所有案牍秘密运到这来。
至此,姚松鸣才彻底明白,这陆云礼当真是玩了好一手声东击西!
他见众人陆续退下,堂上只剩二人,便再也忍不住愤怒,走到陆云礼面前质问:
“末将自知陆大人办案向来铁面无私,可饶是如此,大人又怎可置舍妹的终身大事于不顾?枉我还以为,陆大人是个正人君子!”
“呵……”陆云礼听罢摆手道:“不敢,不敢。咱们在衙门里就不说旁的事了。”
不待姚松鸣回话,他振袖微笑着又问:“极乐神殿案发现场的物证,可在姚把总手中?”
见姚松鸣面色一僵,陆云礼又摆手:
“罢了,这些本官也用不上。不过,靖德五年秋,山西盐引发行的清册,可不在户部案牍库中,本官可要与你说清楚。”
第273章 钓鱼
盐引发行的清册,不在户部案牍库?
姚松鸣面目顿凝。
若那清册不在案牍库,父亲今日又为何会命自己去调取?
他当即忿忿发问:“陆大人这样说,是想治户部官员保管案牍不力之罪吗?”
“姚把总误会了。”陆云礼微微抬眸,嘴角噙满笑意,“本官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清册确实不在刑部,可本官并没有说被户部遗失。”
看姚松鸣噎了噎。
陆云礼从长案前起身,缓缓踱步掠过他身侧,从一个檀木箱子中拿起一本鱼鳞图册捧在面前翻动:
“这几箱是从天启四十三年至靖德七年,二十年间,山西布政司上交户部的鱼鳞图册,每册每页对土地的丈量和绘制都很详实,且有经手、复核之人的印鉴署名,想来应与黄册上人口详情的记载并无出入。”
姚松鸣轻瞟了一眼,没有说话。
“且这鱼鳞分图上,标记的土地坐落、面积、四至、地形及土质等级,都是实地勘察丈量,尤其是分庄这栏。”陆云礼说着,还不忘给姚松鸣示意,“这一栏,对于土地买卖分割和父子兄弟分家时的记载,也是详尽非常,天衣无缝。”
“那是自然,若有出入,户部会立即发回来处更改,断断不会收入案牍库留存。”
姚松鸣不懂他此话何意,可还是对“天衣无缝”四字有些反感。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户部勘验之时,藏了什么猫腻。
陆云礼微笑着将鱼鳞图册放回原处,接着又从另一个箱子中抽出一册泡过水的黄册。
可他对居民丁口的内容避而不谈,却只对上头的印鉴署名大加赞叹:
“瞧瞧这印鉴,四方端正、色沉而敛,能够做到遇水不化、火烧留痕的,除了价值千金的御用龙泉藕丝印泥,大周怕是找不出第二种。可制作一两此等印泥,便要耗费千斤莲藕来取丝,就是本官也万万不敢加盖在公文卷宗之上,想不到山西布政司各州府呈于户部的黄册,却是每页都有......”
说到这里,陆云礼又无奈叹息着摇头:“可见,百官对户部和刑部的态度,实有云泥之别。”
姚松鸣听他话里有话,可又没明白其中深意。
正想开口询问,却又见陆云礼眼神在字迹上停留:
“再看这一手好字,骨力遒劲、气概凛然,颇有颜筋柳骨之风范,再看这行云流水的气势,不像是一一核实后记录在册,倒像是照着什么范本誊抄而来。”
“黄册本就一式四份,布政司、府、县衙门各存一份,上交户部一份,誊抄在所难免,陆大人会不会查案查的,有点草木皆兵?”
“说的有理。”
陆云礼放下黄册,坐回长案前:“本官素来知道户部管理严苛,对钱粮赋役之事更是锱铢必较,各清吏司绝不会允许所辖之地出现半点差池。原还想从中寻些蛛丝马迹,如今看来,这些清册记载对于查清山西布政使蔡察一案,怕是起不到关键作用。”
见他无奈叹息,姚松鸣心里翻了个白眼,言语更是透着不逊:
“既是无用,陆大人调这些原本过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摆设?”
他这问话虽有些讽刺,却也说得过去。
环顾整个刑部后堂,只见烛光暖影轻晃,铜鼎沉香静燃。
除了乌帽绯袍的陆云礼面前,置有一张乌木长案外,只摆着两排朴实无华的乌木官帽椅便再无其他。
堂上空荡荡的。
若不是因着几十个檀木箱子摞在这,恐怕置于此间的二人,说话都要有回声了。
陆云礼看姚松鸣面色一变再变,整张脸在一袭千山翠色的锦袍映衬下,已经绿成了咸菜色。
一张如玉面容终于不再绷着,殷色薄唇缓缓笑出一排贝齿:
“钓鱼。”
“钓鱼?”
姚松鸣眼角一沉,不待细问,便被堂外一声禀报打断。
“报!!”
来人正是陆云礼贴身侍从,他面色凝重,快步行至案前低声道:
“大人,属下多方打听,可宫里头一直没有五爷的消息传出来,淑太妃的人晌午传话,太子回宫便想去付贵人的伊影阁,但是被谢太傅拦下了。现在整个皇宫被神机营中军围得密不透风,里头的人什么消息也传不出来。”
“知道了。”
陆云礼听罢,瞬间收起嘴角笑意,缓缓走到姚松鸣面前:
“今日搅了令妹的提亲之事,是本官无礼在先,可实属无奈之举。不妨跟姚把总挑明,太子生母付贵人染上了时疫,舍弟昨夜入宫给贵人诊治,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本官向来不与神机营打交道,可此事非同小可,能否劳烦姚把总......”
“末将明白。”
大是大非面前,姚松鸣还是拎得清楚。
他抬手阻止陆云礼的躬身行礼,便转身向外走去。
可人到门口却又停住,回想起父亲特意交代的任务,有些急切问道:
“不知陆大人为何要对末将说山西盐引清册的事?这清册账簿浩如烟海,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大人是如何核对出有所缺失的?”
“恰巧罢了。”
“那依大人所见,这清册会在哪呢?”
陆云礼端坐长案前,面色无愧:“本官以为,能让姚把总这么看重的东西,自然是在它应该在的地方了。”
应该在的地方......
听到这番回答,姚松鸣心中忽地升起一点点疑虑,可他来不及细想,换上自己的马向宫门飞驰。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个神机营左哨把总,竟在同袍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他无法进宫,只在宫墙外徘徊多时,眼见天都快亮了,便想着不如先回刑部,把自己这边情况告诉陆云礼。
可姚松鸣人才转到玄武门,就见这朱门金钉的宫门被人打开,两个内监鬼鬼祟祟从内里推了辆盖着白布的板车出来。
他立即闪身藏匿在侧,暗中盯着内监的一举一动。
只见年长矮胖的内监一边挥着拂尘,一边招呼着身后年轻高瘦的跟班:
“小兔崽子!你他娘的快点啊!趁着宫里的主子们没回来,赶紧把伊影阁这些晦气的拉去乱葬岗埋了!”
“哎哟师父!这人还热乎着呢,咱们就抬出去,那不是损了大阴德啦?”高瘦内监凸瞪着眼睛。
“嘿!你他娘的这会儿跟老子讲阴德?”矮胖内监用拂尘杆子敲上高瘦内监脑袋,“为皇后娘娘办事儿,你不干就他娘的滚蛋,有的是人干!”
“可这......”高瘦内监见自个儿师父一脸嫌弃,便又不说话推车走了。
姚松鸣听他们话中之意,登时明白过来。
那车上的人,多半就是太子的生母付贵人。
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眼见着乱葬岗近在眼前,矮胖内监谎称内急,便让徒弟自己去埋人。
高瘦内监不敢说什么,硬着头皮往前走,可是推着车的手,抖得越发厉害。
好不容易到了乱葬岗边上,三下五除二就把车上的人扔下去。可他刚抡起锄头想要挖坑埋人,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他总觉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四周黑灯瞎火的,偶尔还能传来几声猫头鹰叫,更让他头皮发麻:“付贵人呐!你好走啊!奴婢好歹也算是给你送终的人,你有什么冤仇莫要来找我呀!”
跪着磕了几个响头后,便吭哧吭哧挖了个土坑。
可当他转身去拉那付贵人的尸身时,却听面前女子忽地咳了两声:“咳、咳!”
第274章 传递消息
“咳......”
“咳、咳......”
咳嗽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
其中还夹杂着溺水般的呼吸声,在本就黑咕隆咚、阴风阵阵的乱坟岗中,简直像催命符一般,让人听着头皮发麻!
胆小的高瘦内监只愣了一会儿,便被吓得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路过矮胖内监解手的树林还不忘大声嚎叫:“师父!师父!诈尸了!诈尸了!!!”
“诈尸?老子看你是想偷奸耍滑!”矮胖内监不慌不忙啐了一口。
宫里头待得久了,什么大风大浪他没见过?
光是自己这拂尘上就沾了好几条人命。
死了的人。
别说是区区一个贵人,就是贵妃他也没在怕的!
矮胖内监骂骂咧咧从树林走出来,正要去抓那小兔崽子,却见一个黑影从远处闪过。
他冷汗刷地冒出来,连忙躲在暗处偷偷窥探。
见那黑影匆匆忙忙将地上尚未僵硬的尸身带上一匹快马,挥鞭远去,他才挪着短腿走到大路上,下一刻便“啪”地拍了下脑门子。
心想坏了!这哪是诈尸?
这是有人尾随自己把付贵人的尸身给抢走了,可不过是一个死人,抢去也无妨,就是不知这人什么来头。
万一刚才不留神透出皇后娘娘的话被听了去,那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可来人长什么样他是一点也没看清楚!
“这上哪找人去?”他心里头焦急也顾不得看路,刚走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嘿!这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矮胖内监揉着脑袋,从地上拎起一个皮质的口袋。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被熏得黑不溜秋的空箭囊!
本想着自己个儿倒霉,竟然被这么个破烂东西绊了一跤。
可这箭囊在他手里一晃,内里又发出“咣啷咣啷”的响声,倒出来一看。
里头竟还藏着个白瓷药瓶!
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可他敢肯定,这药瓶定是那贼人遗落的,有了这个线索,还怕找不着人?
如此想着,便将其藏在衣袖里,大摇大摆地走了。
直到亮了天,才在宫墙根看见高瘦内监,他上去就用拂尘抽了对方脑袋:“你他娘的跑得够快的,在这等着!怎么着?还知道自己进不去啊?”
“师父!师父那付......”
高瘦内监见师父眼睛一瞪,便息声跟着进了宫。因为有皇族金牌在手,两人出入皇宫后门也无人敢拦。
接着,便左拐右拐来到司药司外头,见了掌药满脸堆笑着将金牌还了:“乔姑姑放心,这事情啊都办妥了!皇后娘娘那儿,还要姑姑美言几句啊!”
“那是自然!”乔姑姑收了腰牌,又拿了两袋银子,“皇后娘娘临走时候特意交代,若这罪妇有什么不好,万不可留在宫里触眉头,更何况还是染了病的。”
提到染病,乔姑姑又问了句:“不让你们看她的脸,你们没偷看吧?”
矮胖内监连忙摆手:“没没!姑姑既嘱咐过她染了时疫,我们是把她包得严严实实的,哪敢偷看?”
可他心里已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那付贵人的脑袋又红又肿,涨的跟个西瓜似的,见了都晦气!
说完又给身旁徒弟使了个眼色,二人捧着银子退下。
乔姑姑从司药司拿了熬好的汤药,挂了面纱来到伊影阁,叩门后便将药和吃食放在门口。
在里头侍奉的,是同样挂着面纱的司膳司的柳姑。
她听见外头有敲门声,便出来隔门问道:“可是乔姑姑?”
“是我。”
听到门外声音,柳姑点头:“镜儿姑娘可被送出去了?”
“放心。一切安排妥当,她拿着陆太医署名的药方,定会将消息传出去。”乔姑姑低声回复,“付贵人怎么样了?陆太医开的药方可有效果?”
“这效果......进了一碗,要吐上半碗,可见药性烈得很,这会儿就算死不了,怕也是吊着一口气了。”
柳姑说到这里,便又急切问道,“能不能让陆太医再来给贵人诊治,若总是按旁人药方进药,恐怕......”
柳姑的担忧也正困扰着乔姑姑。
前日夜里,司膳司的柳姑找上自己。
说伊影阁的付贵人身染时疫,又被宫女纸鸢灌下数颗有虎狼之药的香丸。可就在付贵人危在旦夕之时,纸鸢却惊觉自家娘娘谢贵妃的症状与之如出一辙,她怕谢贵妃也遭遇不测,便将太医陆云归强拉去了长春宫。
临走前,陆云归对着镜儿大喊:“桌上的胜兰衣香丸,给贵人吃下去!”
镜儿照做,将香丸用水化开给付贵人服下,可付贵人还是没能醒来。
见榻上的贵人面色青白、似乎透着死气,只好去找自家娘娘嫣嫔,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后,便奉命去司膳司找柳姑帮忙。
而柳姑第一个就找上了司药司的掌药乔姑姑。
三人来到伊影阁,乔姑姑把脉竟发现付贵人虽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却已然稳住了病情。想来是那令宫中妇人闻之色变的胜兰衣香丸起了作用。
不过,这香丸总有吃完的时候,况且这法子也只能救急。
她们便去长春宫求谢贵妃将陆云归放出来,却被告知谢贵妃身染重疾,陆太医正寸步不离地为她诊治。
原本以为没希望了。
镜儿却说,陆太医说与付贵人接触过的人,很可能都会染上这种时疫。
那么如此推断,谢贵妃此时兴许也是染了时疫,陆太医为她开的药肯定也可以给付贵人吃,而这药方也定会被送到司药司。
如此一来,乔姑姑便按着谢贵妃的方子给付贵人煎药。
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短短一日,竟又有两个宫女被感染。开始只是头疼、发热,接着颈肿、发颐。
乔姑姑生怕时疫在宫中蔓延,便将病人安置在废弃的偏殿。又四处上报时疫的严峻,可不知为何,驻守皇宫的侍卫竟似听不懂自己的话般,迟迟不肯通传。
而收到风声的嫔妃、宫人,有的付诸一笑,有的人人自危,却无一人出来主持大局。
眼见着群龙无首,若再耽搁下去,等到宫外的主子们回来,这皇宫怕是要变成一片坟场。
乔姑姑便寻了个法子,将镜儿扮作因时疫丧命的付贵人,出宫给陆家人传递消息。
她看得出,陆云归的药方不但大胆用了虎狼之药,其余药材也是超出常量的数倍。
这样......是她闻所未闻的。
可想了想,还是决定相信这位仁心的医者。
“如今已经事成,还是耐心等待吧。”乔姑姑说完,便离开了伊影阁。
柳姑见四下无人,开门取药,心里也在祈祷,希望镜儿这个丫头能堪当大任。
皇宫不远处的刑部衙门。
陆云礼布下天罗地网等了数个时辰,终于听到外头响动,正欲抓捕来人,却见姚松鸣闯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一个满身缟素的女子:
“陆大人!快叫大夫!”
第275章 药方
“先带去后堂。”
陆云礼抬袖向身后指了指,又差人出去请大夫。
被刑部尚书点了名的大夫岂敢不从?
大早上连口热饭还没吃上,就背着药箱来刑部衙门。
只是,上到太医院下到医馆药堂,来看诊的大夫,见到这榻上女子形容病症后,竟是吓得大惊失色,纷纷跳脚告辞。
姚松鸣在乱坟岗将付贵人救下时,因是天黑并没看清她容颜,后来虽一路将其护在身前带回,也是碍于礼法一直以白布遮面。
全然没发现这几乎奄奄一息的女子,此时头颈红肿、双腮鼓涨、目细鼻小,乍一看去,竟是面目与往日全非。
问来看诊的大夫这女子是什么病症,他们竟是闭口不答。
好在有一太医院吏目,以为这女子是陆云礼或姚松鸣的亲眷,虽没把握治病救人,可生怕自己没有据实相告惹下祸端,便说了实情:
“看姑娘的病症,下官琢磨着像是两年前,在绛州府下头几个县发过的大头瘟,听说那时候是十室九病,感染者接踵而亡,数口之家,一染此疫十有一二甚至阖门丧亡竟无收敛者。”
“这大头瘟不是早已经被扑灭了?怎会传到京城?你休要在此胡说八道!”姚松鸣显然不信这太医院吏目的夸张言辞。
“这......下官失言了。”吏目见状不敢言语,慌忙低头去收药箱。
可他的话也让陆云礼有些怀疑。
两年前晋王叛乱,燕王平叛后上奏朝廷,山西布政司绛州府瘟疫肆虐又逢大旱,圣上仁德,不忍百姓遭难便拨了粮银和药材赈灾。本以为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势必会变成持久战,可让整个朝野都感到惊奇的是,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头瘟不过月余便被遏制住了。
当时的山西布政使上奏时还说:“幸而有一赤脚郎中传授秘方,百姓伤亡者未及百一,定是皇恩浩荡,天佑大周,此瘟疫不足为惧!”
他虽对这邀功之词嗤之以鼻,可无奈那时人微言轻,并未提出质疑。
如今再听面前太医院的吏目所言,好像对那大头瘟颇为惧怕,完全不似两年前各路官员的无视态度。
陆云礼顿觉蹊跷。
便拍了拍姚松鸣肩头装作安慰:“姚把总别急,且听太医怎么说。”
接着又对那吏目抱歉一笑:“姚把总是关心则乱,太医莫要介怀。不过本官也曾听闻过这大头瘟,实则有良方医治,太医何不给这姑娘开上一剂试试?”
“这......”吏目见陆云礼态度诚恳,却似有难言之隐,叹了口气便道,“大人说的良方,下官属实没有。至于那大头瘟的病症,也是与同僚好友吃酒时随便听来的。”
“随便听来?”姚松鸣听到这话,便又气急。
吏目登时吓得窜出了后堂大门:“姚把总有话好说,下官真是无能为力,倒是想劝劝把总,还是快些给这姑娘准备后事吧,怕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临走前又跑到陆云礼跟前好心提醒:“陆大人不如找令弟陆太医来瞧瞧,陆太医前几日在太医署值夜时被叫去给谢贵妃瞧病,今儿估摸着也该出来了。”
陆云礼听罢,施礼送人后,又回到堂中。
透过纱幔望了一眼榻上女子,便让衙门的洒扫婆子给她擦身换衣,与姚松鸣来到院外:“你确定这是付贵人?而且还是皇后命人送去乱葬岗的?”
“千真万确,我亲耳所听。”姚松鸣说完,无端拧了眉心,“想不到这些宫人竟是胆大包天,贵人好歹是太子生母,现在人还没断气就直接丢出宫外,也不知圣上是否知晓此事?”
“圣驾明日入京。”陆云礼拢了拢肩头狐绒斗篷,“付贵人的事若真是王皇后所为,想来圣上定不知情,不过......”
“不过什么?”
“本官总觉得此事错综复杂,还是要等贵人苏醒才能问个明白。”
“说得轻巧,满城医者皆语无药可医......”
姚松鸣未等说完,便听堂内嬷嬷惊叫着跑出来,手里还捏着一团宣纸:“大人!大人快看!这是那榻上姑娘里衣里藏着的。”
陆云礼接过展开。
上头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再看署名,正是五弟陆云归!
“这上头是一张药方,记录的病症与付贵人一模一样。”陆云礼转头看向姚松鸣,“不过这药方,却是他给谢贵妃开的。”
陆云礼说完,就让人去自家药铺抓药。
他虽担忧榻上之人安危,可看到这张药方上标记的日期时辰,却还是感到欣慰:见了这字迹,便可知云归是安全的。
只是,单从这张药方来看,就连谢贵妃也染上了与付贵人同样的时疫,宫中凶险程度可见一斑。不知宫中可否有人主持大局,若还任由时疫蔓延发展,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而既有付贵人在此养病,那刑部衙门里的人便不能出去了。
思及此,陆云礼急忙命人就近采买遮面用的面纱,分发给衙门中正在整理京城大案卷宗的刑部、户部官员。又让人在衙门各处,焚烧艾叶和苍术等药草,将浓烈的烧酒泼洒在院墙四壁用以驱疫。
姚松鸣本想回家将消息通知父母,可又想到身染时疫的付贵人,正是自己从乱坟岗带回,便自觉地留在陆云礼为他单独准备的房间。
见陆云礼与自己一同进门,全然不顾屋外的嘈杂声响,直接铺纸提笔开始写信,便有些惊讶:
“末将自来只知陆大人破案是个中高手,不想大人对驱疫一事竟也是轻车熟路。”
陆云礼轻笑着提笔:“轻车熟路不敢说,不过是舍弟的师父教授舍弟岐黄之术时,本官好奇听了些皮毛罢了。”
言毕,两人不再说话。
陆云礼此时只觉形势迫人,虽然飞鸽传书在一定程度上会有传播时疫的风险,可他还是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一来,是需要让奉旨驻守京城的神机营中军参将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知晓此事,并派人进宫驱疫。又需要顺天府衙门众人到京城各处关注时疫发展,以防京城沦陷。而他生怕自己一家之言不起作用,又命人取了官印送去自己的老师段临府上。
有老师在,想来百官定会鼎力相助。
再者,便是让回京途中的小妹陆挽澜原地休息,等到事态平息再启程,以防止被时疫所染。
只是让陆云礼没有想到的是,陆挽澜听到唐风向萧晏之禀报五哥陆云归的情形后,便直接命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
此时,燕王府和定国府的大部队,为免冲撞圣驾,已经到了城南的一片荒地暂时休整。
一大清早,陆家灶上的伙计便升起炊烟,给家主做早膳。尤其是三爷交待的面果儿,这两日更是顿顿不落,只是这一次,当伙计算好时辰去掀蒸屉时。
却发现,蒸屉中的面果竟不翼而飞了!
第276章 早膳
小喜刚侍奉陆挽澜洗脸梳妆。
见自家姑娘近日虽惦记着五爷,可伤却是一天好过一天,便也高兴得端着鎏金的铜盆哼着小曲儿,从营帐中走出来。
随便逗了两下梨影肩头上的海东青,正要去灶上催促饭食,忽听伙计来禀,说大厨为家主做的面果儿被偷了。
“什么?!”小喜尖着嗓子吼了一声,吓得海东青忙扑着翅儿飞去迟铮肩头。
这年头。
丢银子丢珠宝她听过,可还从没听说过蒸屉上的吃食还能丢!
不用想,准是哪个不老实的馋嘴偷着吃了。
竟还想出这种理由来搪塞!
她登时来了脾气,“哐啷”一声摔了铜盆就跑到灶前,吓得婆子丫头伙计站成一排,在她面前大气也不敢喘。
“嘿!这年头真是奇了怪了!这荒郊野岭的就咱们这些人,那屉上的面果儿你们不动,还能长了腿跑了不成?”
见面前众人不声不响,只一味摇头,小喜又叉着腰踱了几步:
“咱们定国府是短了你们吃,还是短了你们穿?竟还惦记上家主嘴里的?今儿把话说到前头,若你们现在把东西交出来,我就回了家主不予追究。若是让我搜出来,回京就请家法!打到半残再发卖了!”
她刚说完,便见几个年纪轻的小厮苦着脸解释:
“哎哟~小喜姐姐,真不是我们,我们吃饱穿暖的,犯不着为了口面果儿,干那偷东西的缺德事。”
“说的是啊!咱们还想一直在定国府待下去呢……”
小喜心思滚了一圈,也觉得这话在理,气虽消了大半可还是狐疑:“那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见众人又是摇头,小喜便想着不如先端了其他饭食去跟自家姑娘商量。
便昂着下巴道:“那就先散了吧,去把姑娘特意为王爷做的酒酿清蒸鸭端上来,别耽误了王爷和姑娘用膳。”
灶上伙计不敢耽搁,连忙掀了蒸屉将一个柿柿如意斗彩瓷碗端了出来,送到小喜面前。
他生怕这菜跑了热气不好吃便将盖子继续盖着:“小喜姐姐放心,姑娘好不容易起个大早给王爷做的美味佳肴,咱们万万不敢怠慢,看火候的人连眼皮子都没敢眨一下。”
小喜点头带着一众丫头,又捧了几样小菜和点心,便去了帐外等候。
本来在迟铮身边伸手想逗海东青的唐风,闻着香味立马瞪大了眼睛,想要伸手掀盖子却被小喜用帕子抽开了手。
再一转身,迟铮也面无表情领着梨影进帐。
他本想一道进去,可抬头就见一只雪白信鸽飞过来,便过去取信筒了。
帐外的小插曲,完全没有影响营帐内热闹的氛围。
陆云帆和陆云昭一早就听说,今儿小妹陆挽澜竟亲自下厨为妹夫洗手做羹汤,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既是小妹亲手所做,当哥哥的哪能错过品尝美食的机会?
于是乎,这俩人一大清早睁开眼便嚷嚷着要跟小妹聊天,也不管萧晏之高不高兴,这屁股一挨到陆挽澜营帐内的凳子上就再没挪开。
此时,小喜已经带着丫头将早膳一道道摆上圆桌。
而陆云帆却还是一边叨叨着,让小妹莫要担忧五弟陆云归。又拿出影卫前日里从京城传递的消息,啧啧称赞:
“老四!你看看咱们家老六!刚一回府,就有这许多官家姑娘上赶着提亲,你再看看你!估计倒贴都没人要你!”
“看我?我怎么了?”陆云昭鼻子里哼了一声,白眼已经飞上了天,“要我说二哥你就是,乌鸦落到猪身上,总说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切!你跟哥哥能比吗?”陆云帆自觉理亏,可还是不忘白他一眼,“哥哥好歹有些个红颜知己不寂寞,你有吗你!”
陆挽澜听他二人旁若无人地拌嘴,又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脸已经拉得老长的萧晏之,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接过小喜递来的八宝玫瑰菱粉糕,安安静静咀嚼。
萧晏之见陆挽澜只顾着吃点心,生怕她噎着,便拿起汤勺给这小人儿盛了碗热热的燕窝粥。
可没成想,陆云帆转头就从他手中抢过瓷碗,飞着媚眼道了谢,又送到陆挽澜嘴边:
“小妹趁热喝,你现在伤刚刚好,正需要多补补。还有老六的婚事,见了这消息,现在可把心放肚子里了吧?”
“呃......嗯,放、放心。”陆挽澜抬头见萧晏之绷着一张脸,便又尴尬地点点头。
自打三哥和六哥提前回京,二哥和四哥就像块黏皮糖一般,除了睡觉和上茅房外,对自己是寸步不离。
而一路上,更是三步一扎营,五步一打猎。若不是自己因担心五哥陆云归的情形时时催促,他们怕是一个月也到不了京城。
再看萧晏之。
这男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行车赶路之时,只要有两个哥哥在场,他便自己一人骑马在前头领路。到了晚上,也只把自己晾在一边,独自睡在软榻上。两人的关系,非但没有更进一步,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让陆挽澜是想破了小脑袋也想不明白。
难道是因为这男人为自己做了珍珠奶茶,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夸奖,生气了?
不应该啊。
若是生气,他一路上又对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
方才这一碗燕窝粥就是证明!
正在这时,陆云昭竟又似乎想起什么,搓了搓手看向萧晏之:“那个妹夫啊,四舅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见他一脸窘迫,萧晏之只微微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莲花渠那块地......”
听到这,陆挽澜抢先问道:“那地又怎么了?我不是说给王爷了吗?”
“没没没,没怎么。”陆云昭连忙摆手,“给还是要给的,就是那块地荒废多时,杂草丛生,我须得安排人手拾掇拾掇再给妹夫不是?”
“哦。”陆挽澜点头,“四哥说的也不无道理,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陆云昭见小妹同意,刚刚放心地呼出一口气,却又听萧晏之随口问道:“那块地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他霍地坐直身躯,满脸都透着僵硬的笑容:“怎么可能?!哈哈哈。”
“四舅哥紧张什么?”萧晏之一边给陆挽澜夹菜,一边说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哪有紧张?”
陆云昭正不知如何回答,杏眼微转之时忽地想起今日小妹亲自做了一道酒酿清蒸鸭,便急忙打岔:“这主菜可是小妹亲手做的,咱们还是先趁热尝尝吧!”
“对对!”陆挽澜见气氛不对劲,也急忙附和。
为了表达自己对这男人的关心,她特意让天福楼的大厨手把手教自己做的这道菜,虽然后来只是把大厨处理过的食材放进蒸屉里,可好歹是她第一次做这样复杂的佳肴。
想来萧晏之定会开心。
果不其然。
这菜确是做进萧晏之的心坎里了,他这两日表面对陆挽澜十分冷漠,除了因为两个难缠的舅哥吵得他一个头两个大之外,也是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而有意疏远。
不过今晨天还未亮,他便察觉出这小人儿蹑手蹑脚下床去了灶台。
夜里风凉,她又不顾有伤在身生生忙了两个时辰,才哆哆嗦嗦回到被窝里躺好。
这么用心想要抓住自己的胃,他别提有多高兴了。
“那便来尝尝?”萧晏之说着,便举箸等待,这斗彩柿柿如意瓷碗盖揭开的那一刻。
陆云帆和陆云昭便也不再说话,咽了咽口水招呼一声:
“小喜!给爷揭开!”
小喜领命,郑重其事地把瓷碗盖子把手一握,猛地掀开!
一股热气混着浓郁清甜的酒酿香气扑面而来,小喜不禁大声喝道:“快看,这是姑娘亲手做的酒酿清蒸......”
可待雾气散去,在场众人全都傻了眼:这鸭子呢?!
“......鸭,鸭子,飞了?”小喜慌忙盖上盖子,不知所措地看着主子们。
却见迟铮鹰眸陡然绽出冷芒:“什么人!”
说着,便一个飞身窜了出去!
第277章 不要道歉
帐外捧着信筒的唐风,只听见迟铮大喝一声,墨蓝色身影似旋风般擦着他肩头飞了出去。
紧随其后出来的,是自家王爷的大舅哥,还有小喜和梨影。
见他满脸问号,小喜急得指着迟铮方向大喊:“你个唐大脸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帮忙抓贼!”
“好!我给王爷送完信就去!”
唐风说完便飞奔进营帐:“王爷!出大事了!陆大人飞鸽传书!说京中发生了时……”
“疫”字还没说出口,便又慌忙闭了嘴。
只见屏风缝隙中的王爷,面对着王妃背对着自己,脑袋左右摇晃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可以他的经验判断!
王爷和王妃单独在自己的营帐里,那定是在做顶要紧的事!
此时最好不要打搅。
只是他方才转身,便听到萧晏之暗含薄怒的嗓音逸出:“什么事?”
紧接着,里间便传出脚步声。
唐风正欲回身禀报,又忽听陆挽澜故作扭捏地催促:“王爷~你快点!”
“啊这?!”
他登时汗如雨下,只觉脑壳似被雷击。
哎呀!怎么又挑这时候进来了!
难怪王爷不高兴。
“属下!属下要去捉贼,先告退了!”唐风说着,放下手中信筒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萧晏之捏着一只金镶玉蝴蝶簇梅耳环从里间走出,拿了信筒又递给陆挽澜:
“你三哥的消息,念给本王听。”
说完,便又认真地帮陆挽澜戴耳环:“如果弄疼你,要跟本王说。”
“恩。”
陆挽澜抬眸看了看面前男人笔挺的鼻梁,又羞得低头去看手中信筒。
回想起方才众人刚随迟铮出去,自己就被一把拉到里间的铜镜前,本还纳闷他要做什么,却看这男人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面就装着这一对精巧的耳环。
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送首饰给自己。
却得来让她鼻子气歪的答案:“之前去买黑珍珠,老板送的,前两天忘了给你。”
可陆挽澜看得出,这耳环上的红宝石和羊脂美玉都是顶尖的货色,掐丝镶金的手艺更是精湛得很,绝非一般的能工巧匠所做。哪家金楼的老板会这么大方,买几颗珍珠就送这么贵重的首饰?
死鸭子嘴硬的很。
就是不肯承认是他专门重金买来,送给自己的。
她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便笑出一个甜甜的酒窝,手中轻展密函去看上头的字:
“三哥信上说,付贵人许是染上了大头瘟,谢贵妃很也可能被染,可宫中之人秘不禀报,怕有蔓延趋势,他已命人…”
却没看见萧晏之轻柔地抚摸着耳环,眼中泛出丝丝纠结的情绪。
她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九岁那年的九月初二,父皇为当时还是皇后的王太后祝寿,定国公陆老将军陆冠池携妻白素问入宫觐见。
席间说起陆夫人已有孕数月,父皇龙颜大悦,说当年打江山时明明约定好了婚事,不想陆爱卿竟是一连得了六子,原本以为这婚事告吹,如今竟又有了盼头。
干脆先把圣旨下了,说不定有龙气护佑,此胎就是女儿了!
几日后萧晏之收到圣旨,若陆家此胎为男婴则与自己义结金兰,长大后入宫伴读左右;若为女婴则与其结为夫妇…
所以今天,九月初六,便是自己与她的定亲之日。
也是这一日,自己捧着圣旨,在大殿之上摸着陆家婶母的小腹,偷偷祈祷她能为陆家诞下一位掌上明珠。
不过,还是一个九岁孩童的萧晏之从没想过,自己愿望成真的那天,陆家婶母却是九死一生。
那日春宴,草长莺飞,他跟着几位兄长和陆家大郎陆云烈去鲤池喂鱼,无意间走到一个凉亭看到陆家婶母,她笑着招呼自己去吃点心。可进了亭子,自己却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撞倒了有孕在身的陆家婶母。
他看见倒在石阶上的陆家婶母,脚边流了很多血,急忙哭着道歉:
“陆婶母,陆婶母,你怎么样!晏儿不是故意的,晏儿不是故意…呜呜呜…”
“嘘…”陆家婶母抖着没有血色的嘴唇,让自己不要出声,“不是你,婶母知道不是你,不要道歉、亦不要、自责…”
接着便狠狠抓着自己手腕,咬牙说道:“你要帮婶母保护他,如果是个女孩,就做晏儿的…妻子,如果是个男孩,就是…晏儿的弟弟,你、你能不能答应婶母,要、要保护他?”
“我能,我能,我能保护他…”
他哭着拼命点头,却被陆家婶母推开:
“快走!今天你没见过婶母!忘了这件事!对谁、都不能提起!!!”
“婶母…”
他本想去扶陆家婶母,却被她狠狠瞪着骂了一句:“快滚——”
“我走…”
他说完,便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听见一声碗盏落地的声音,才有宫女高声大喊:“陆夫人摔倒了!快来人呐!”
后来,陆家婶母生下一个女儿。
产程虽然凶险万分,可好在有太医院两大泰斗级的御医在场,性命无虞。
可不到半年,她却撒手人寰。
从那以后,陆老将军就甚少入宫,又过几年便也驾鹤西去。
陆家大郎陆云烈不过十五就子承父业,去辽东戍边,一去经年再未回京。
原本这件事,已经渐渐从萧晏之脑中隐去。
就如陆家婶母所说,推倒她的人不是自己,他无需自责。
可那一日,拥着陆挽澜入梦。
前世死在风雪中的同袍,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伸出双手来掐他的脖子恨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索命的手中,还有一双属于陆挽澜。
她狰狞咆哮着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害死我的母亲!!”
他瞬间惊醒,不敢相信,前世的陆挽澜是因为这件事,才会杀了自己。
想到这,萧晏之喃喃自语:
“不是本王…真的不是本王…”
“……三哥已经告诉驻守京城的官员进宫驱疫,不过让我们原地待命,等到时疫过去,才能进京……”
陆挽澜将密函内容念完,却见萧晏之神色哀痛,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便又在他眼前晃了晃密函:“王爷?你听过大头瘟吗?我记得几年前有些州府发过这种时疫,可也没什么可怕,为何三哥这么恐慌?”
“大头瘟?”萧晏之回过神来,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是啊…”
两人正欲说话,却听帐外吵吵嚷嚷,便息了声起身出去一探究竟。
此时,迟铮与唐风各自用锁链绑了两个满脸都是鬼画符的小童,扔在营帐前的空地上。
“王爷,姑娘。”迟铮见陆挽澜和萧晏之出来,急忙上前来禀,“这四个小童就是偷盗面果儿和清蒸鸭的贼人。”
陆挽澜看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没个干净模样,一个小童嘴里还塞着只鸭腿。心想若不是饿得急了,怎么可能偷吃的。
当下叹了口气道:“城南流民乞丐本来就多,分他们些吃食,放了吧。”
“放了?”一旁的陆云帆和陆云昭惊呼出声。
连同小喜也嘟着嘴劝阻:“姑娘也太好心了,有话说的好,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讨饭也比偷东西强。”
哪知迟铮一句话又是惊诧众人:
“姑娘,这四人是江湖上有名的炼柔童子,之前是被三爷抓进京城的,后来十七渡口一役,三爷不忍他们丧命就给放了,只是不知这几人为何待在城南不进京城也不离开。”
“竟有这事?那倒是不能轻易放了。”陆挽澜点头。
却见一个小童挣扎着抬头:“你是燕王妃!你们家有钱有势,若是能让他们吃上口热粥,你抓我们,我们也认了!”
“他们?”
陆挽澜疑惑,顺着四人目光方向,在萧晏之和两个哥哥保护下,走到一个山坳。
而山坳里的景象,却让她大惊失色。
第278章 缩骨功
整个山坳里密密麻麻全是人,男女老少都与炼柔童子一样蓬头垢面,东倒西歪地堆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陆挽澜下意识后退两步,便被萧晏之用斗篷拢在怀里,轻声安慰:“别怕,本王在这。”
说完,便命唐风和迟铮下去查看。
“臣妾不怕。”
陆挽澜本想挣开斗篷,跟迟铮一起过去,可还是拗不过萧晏之的霸道,还没开口说话就被抱回了营帐。
见陆云帆和陆云昭急忙跟进来,萧晏之放下心只说了句:“让他们陪你,外头的事交给本王。”
就又转身离去。
听男人脚步渐行渐远,陆挽澜眉目霍得冷肃起来,指挥着两位哥哥:“二哥四哥,你们去把外头几个小童带进来。”
“带他们进来做什么?”二哥陆云帆一想起几个小贼满脸画得油彩,就直皱眉头。
可是小妹一瞪眼睛,他也只能照做。
不到半刻钟,四个被五花大绑的小童便被影卫带进营帐,陆挽澜端坐在漆雕屏风后头,慢悠悠地开口:
“那山坳里的是你们什么人?他们从哪来?”
见他们不开口,最会狐假虎威的小喜,拎起一个鸡毛掸子就在几人面前比比划划:“你们哑巴了?说话啊!王妃在问话!”
“你先救他们!我们就听你的!”领头的小童昂着脖子,语气透着蛮横。
小喜登时来了脾气,挥着鸡毛掸子就要抽这小童脑袋:“哎呀?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姑奶奶不抽你......”
陆挽澜急忙喝住:“小喜别打。”
见燕王妃的丫头无奈收了家伙事,几个小童便开始嚣张地做着鬼脸,气得小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陆挽澜让她退到自己身旁,也不恼怒:“你们是朝廷钦犯,本王妃想抓便抓,凭什么帮你们救人?”
见他四人仍不言不语,便又冷哼:“你们想跟本王妃谈条件,有资格吗?”
屏风外头又是一阵静默。
二哥陆云帆急了:“小妹,甭跟这几个小兔崽子废话,拖出去晾着算了!”
说着,便招呼老四陆云昭要去揪人。
可他们刚凑到近前,便听见“哗啦”一声,也不知领头的小童做了什么,整个人的身形竟又缩小一圈。
周身锁链落地之时,他一个后空翻,像只毛猴子般攀上了身旁的紫檀斗柜。
只眨眼间便又钻进斗柜上面,狭小的抽屉里。
陆云帆和陆云昭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目瞪口呆之时,这小童已从抽屉中跳出,滚了几个圈回到原地。
屏风后头的陆挽澜和小喜亦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缩骨功?
正要问话,就听屏风外刚刚展示绝技的小童奶声奶气回道:“整个大周能关得住我们兄弟四人的,除了王妃的兄长陆三儿,恐怕没有几人,而这其中一定不包括燕王妃你。我们有求于王妃,自然必有重谢。”
哈?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陆挽澜对他们的重谢并不感兴趣,也懒得理会几人的盲目自信。
只冷冷回了一句:“那就等查看的人回来,再说罢。”
彼时,萧晏之已立在山坳最东边,随时等唐风和迟铮回禀消息。
此地对于几人来说,再熟悉不过。向北不足十里是城南门;往南十五里是穷苦百姓的埋骨地,黑庄岭。
而东西各处,则遍布商贾世家的作坊库房和工部大小五厂。
在这些地方上工的人,好歹有些工钱补贴家用,绝不可能沦落至此。
想来这些人应是京城以外的流民,因没有路引守门将士不予放行,才会栖身于此。
只是,唐风用手扒着面前摞成摞的流民,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看这些人虽都是穷苦出身,装束却各不相同,甚至其中几人还穿着囚服,显然是待发配或问斩的重犯。
可大多数人的头,都肿得西瓜一样大,有的身上溃烂一片,已看不出本来面目。任凭自己怎么呼喊,就是一声不吭。
再探鼻息,已然游丝一般。
拖了几个奄奄一息的人上去,唐风再想去拖下边的人。却发现这些人早没了气息,半个身子都陷进山坳下头的烂泥里。
他额角血管突突狂跳,浓眉已紧紧拧在一起:“迟铮?你那边怎么样?”
“大多数还活着,可就是像得了什么重病,没有意识了。”
唐风挪开膝下的尸身,走到迟铮跟前,见她这边也没好到哪去便道:“先上去,请示王爷和王妃如何定夺。”
“好。”
二人躬身飞上平地,将所见情景对萧晏之悉数道来。
却见萧晏之登时变了脸色:“是大头瘟!”
“大头瘟?!”迟铮和唐风异口同声惊呼。
唐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陆云礼陆大人密函中所说的大头瘟,就是山坳中人所染之症。本以为这时疫只是在宫中传播,竟不想城南外的荒郊野岭,早就有爆发的趋势了。
“王爷,那现在该怎么办?”
唐风正欲再上前一步,忽地意识到自己和迟铮刚从这染了时疫的人堆里出来,而陆大人又说这时疫,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宫。
如此推断,自己和迟铮岂不是也会染上大头瘟?
他生怕染及自家王爷,当即又拉着迟铮向后退了数步:“王爷,属下就不上前了。”
萧晏之没有顾忌这些,只是从锦袍上撕下一块布料,遮住一脸严肃:
“吩咐下去,所有人按照陆大人密函中的指示照做,以纱覆面,原地待命。接触过大头瘟病人的人,都不能与旁人接触,再去寻烈酒泼洒营帐。”
唐风虽自觉不能与旁人接触,可还是效仿自家王爷遮了脸,远远地通知前方小厮。
陆家小厮丫头一听这些事,是自家三爷让做的,便也不问为何开始操办起来。
见一切井然有序,萧晏之便率先跳下山坳,对上头唐风和迟铮道:“你们叫几个人来,把还活着的人抬上去,救不回来的,就处理了。”
“是。”
两人领命,分头叫来王府死士和陆家影卫,跳进山坳。
营帐中的陆挽澜,听见外头声音愈发忙碌,心里没由来地开始发慌。见萧晏之迟迟不归,便打算追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可人才刚出营帐,就被一排黑衣死士拦住去路:“王爷有令,王妃不可离营帐半步!”
第279章 你们是杀人凶手
陆挽澜见面前黑衣死士蒙着面,个个如临大敌。
其他小厮正在营帐附近泼洒白酒、焚烧艾叶,空气中弥漫着烈酒和草药的呛薄气味。
方才抓获的炼柔童子已被带去别的营帐,严加看管。他们扎营的空地,也被死士围得密不透风,根本看不见山坳方向是什么情况。
一丝不安笼上她心头:“王爷呢?出什么大事了?”
面前死士据实相告:“回王妃,山坳里发现大头瘟病人,多数已经死亡,王爷下令先救出有机会活着的人妥善安置,剩下的全部焚烧掩埋。王爷担心王妃和几位陆公子被染,特命小人在此寸步不离保护!”
“那些人是染了大头瘟?”得知是这种病,陆挽澜忽然有些迷茫。
大头瘟,几年前曾在山西布政司绛州府出现过,据说没有多严重,还有秘方专治此症。故而,在她的记忆中,这种时疫根本不足为惧。
可是三哥飞鸽传书中,却把它形容得如洪水猛兽般可怕。
她原还不理解。
再看萧晏之的态度,很明显,这种时疫绝非普通的传染疾病,一定是传染性极强死亡率又高的瘟疫。
要知道,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最可怕的不是战争,不是天灾,也不是饥荒,而是瘟疫!
得了传染疾病的人们,若是在自己所在的时代,会被立即隔离,接受对症的治疗和护理直至康复;而在古代虽也会被隔离,但多半是救不活的,只能等死或者被活活烧死。而为了阻止瘟疫的传播,发生瘟疫的村落中,所有人畜哪怕没有染病,都逃不过化为灰烬的命运。
想来那秘方多半是杜撰而来,绛州府下的几个县,应是难逃厄运。
她只恨自己前世对医学一窍不通,此时竟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又想到现在自己是安全的,可萧晏之却身处危险之中,便更焦急:“那王爷人呢?”
“王爷正带着唐大哥和迟铮救人。”
“什么?!”听到这话,陆挽澜来不及多想,只想冲开人墙去找萧晏之。
却又听几声咒骂从另一侧营帐传出,四个小童眨眼间便窜出来站在自己前面的空地,满脸油彩被泪水冲刷得斑驳一片:
“我们是让你救人!不是让你们杀人!朝廷的狗贼不得好死!”
被四双满是幽怨的眼睛盯住的陆挽澜,心脏猛然一沉:“杀人?”
难道萧晏之要把那些活着的人也……
这不可能!
正想着,便听见一阵陶瓷碎裂的声响传来。
四个小童旋即大喊着“三姑婆!七叔公!”朝山坳方向跑去。
看守他们的王府死士挥舞着锁链紧随其后:“快拦住他们!”
只是,几个小童还没跑到山坳附近,萧晏之已确认没有活着的病人,他深知这种瘟疫的可怕,未免这些尸身变成更危险的时疫源头,当即下令将其焚烧。
死士将烈酒和菜油扔进山坳,在自家王爷发出“点火”命令后,又将燃着烈焰的火把也丢了下去。
“不要——”
四个小童拼尽全力,想要上前阻止却被身后的死士狠狠掐住关节压在地上,他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山坳里火光冲天而起。
再也抑制不住悲恸,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七叔公!呜呜呜~~~”
奉命安置病人的迟铮经过,不去安慰,反而冷冷发问:“一些染病的尸身烧了就烧了,有什么好哭的?”
“你说什么!!”领头的小童赫然止住眼泪,满脸油彩看不出表情,眼神中却透着愤怒,向眼前的女魔头挥舞着拳头,“七叔公他们明明还活着!你们为什么烧了他们!你们是杀人凶手!”
迟铮懒得多废话,只抬手指了指前方空地:“但凡还有口气的,都抬出来了,你们去那边看看吧。”
说完便对灶上伙计吼了一声:“起火,熬粥!”
“是——”
伙计们领命,立马劈柴烧水,淘米熬粥,转瞬之间已忙得热火朝天。
几个小童急忙跟了过去,看到眼前景象,才恍然大悟。
原来在自己被燕王妃问话的时候,陆家人早已搭了几个简易茅棚和新灶台,把山坳里的病人送到这来救治了。
而自己的三姑婆和七叔公,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也在其中。
领头的小童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愤怒。可攥着一张偷来的药方,却不知如何是好。
抬头见萧晏之振袍走进,急忙跪地行礼:“参见燕王殿下。”
见萧晏之微微颔首,示意他们不用理会自己,便又围着自己的亲人抹眼泪。
可几人的耳朵却一直竖着,时时刻刻听着身后之人的对话。
萧晏之凝眉巡视一圈后唤来唐风:
“给陆云礼回信,告诉他城南郊外发现大头瘟病人,但是无药医治也只能等死,问他要医治大头瘟的药方,如果能派人出城,再送些药过来。”
他有些疑惑,虽然陆云礼信中提及大头瘟病情凶险,可既说太医陆云归传出药方,怎会没一起送来?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整个京城竟然无一官员发现城南疫情,甚至连宫中嫔妃被感染都无人禀报。
若说这背后没有黑手操纵,他是不信的。
可这种大头瘟,远没有两年前山西布政使奏报所说的那么容易扑灭,这背后之人为达目的,就不怕引火烧身?
萧晏之左思右想之时,唐风已命人去给陆云礼回信,又将探子带回的最新消息系数禀报。
原来,顺天府尹何希贤接到陆云礼密函后,第一时间便带人,挨家挨户下发闭门不出的公文告示。
可整个京城,上至官吏勋贵下至商贾百姓,觉得大头瘟是小病小灾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不但对何希贤的指令置若罔闻,出行与往常无异,就连衙门发放的驱疫之物也随意丢弃。
商贾百姓尚能强行压制,可高门大户却屡教不改。他又不能把人押去衙门,眼看着一个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结伴喝酒,气得两撇鲶鱼须飞上了天,也只能干跺脚。
而礼部尚书段临那边,更好不到哪去。
他见陆云礼将官印送来,便知此事事关重大。时疫源头虽为皇宫之内,与圣驾所在的城东门相距甚远,不会威胁到圣上和太后的安危。可宫中还有太子和诸位嫔妃,无数宫人也是爹生娘养,戍守皇宫四门的神机营中军就算是铁打的,怕也经受不住时疫的摧残。
他便想着带领众位官员先去城外阻止圣驾回銮,再奏请圣上下旨,委任一人主持大局,加派太医院人手进宫驱疫。
可吃了多次闭门羹后的段临,得知谢太傅谢弼在他之前,已经将几位颇有威望的官员请去自己府上,他虽无奈在街头破口大骂,还是忍气吞声去了谢府拜见。
“他们也太过乐观。”萧晏之收了信函冷冷说道,“本王当时离开山西布政司时,绛州府已有数个村落染病,阖门不起者更是不计其数,下头人瞒报说死者百里无一,他们竟也真的相信?”
唐风点头又问:“那咱们还进京吗?”
这也是萧晏之在思考的问题。
先前看到陆云礼消息,觉得京城出现时疫定不安全,他本想带着陆挽澜在郊外避一避,等到情况可控再回京。可现在这里的形势显然比京城更严峻,而且缺医少药,粮食也维持不了多久。
如此看来,还是应该早些进京才对。
“你派人去给王妃收拾行囊,先送她回定国府,陆云策在那里,应该可以照顾好她。”
萧晏之说完转身,却见陆挽澜已经覆上面纱,站在草棚外头。
手中还抓着一个企图逃跑的小童,忿忿道:
“小子!不是说好的,我们救你的家人,你有重谢?!怎么?现在想跑?”
第280章 防护
“啊!别揪我耳朵!你撒开!”小童想要遁逃,可整个耳朵被陆挽澜捏得通红,疼得龇牙咧嘴,“你放开我!我没想跑!”
“没想跑?那你鬼鬼祟祟想干什么去?”
陆挽澜凤眸怒瞪着,见这小童手里还握着个纸团,她一把夺过,见上头署名正是陆云礼,不禁惊呼:“这是我三哥的密函?”
待看清上头的内容,又抓住小童衣领急问:“这是我五哥的药方!你从哪得来的?”
“那是毒药方!是杀人的药方!你给我!”小童咬牙去夺,被闻声赶来的迟铮按在地上,吃了满嘴泥巴,还挣扎着想要起身。
陆挽澜看上头日期只略略一想,便知这药方定是三哥传书途中,被炼柔童子截获了。
她瞬间冷了脸:“还敢胡说八道!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正对大头瘟之症!幸亏被我看见,不然你要害死多少人!”
“我没有!”这小童伸着手,眼见着燕王妃要把药方拿给燕王,几乎快哭出声来:“我们拿着方子走遍京城药铺,抓药的伙计都说这里虎狼药的计量比砒霜还毒!你们休想拿给我叔公叔婆吃!”
陆挽澜懒得理他,想要进茅棚又被另外三个小童拦住。
正要叫人把他们拉开,却见萧晏之疾步走出,整张脸上挂着冰碴,声音更是凉得彻骨:“谁把她放出来的!”
棚外死士面面相觑不敢答话,王妃要出来,还用旁人放?
“是我要见王爷!”陆挽澜急忙拿着药方冲了过去,见萧晏之猛地退后几步,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饶是有再多关切的话也都咽了回去,只稳了稳声调,说,“送我回京城!”
“什么?”萧晏之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才想着要送她回去,她便来说要回去了。没有哭闹,也不耍小性子,颇识时务的态度,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可陆挽澜并不知萧晏之所想,只知道三哥五哥还在京城凶险万分。看城外事态,自己留在这也是累赘,不如先回去打听两位哥哥现状。
“你放心,我知道时疫凶险。”说着,让身旁死士把几张素笺和那张药方交给萧晏之,“这上头是一些减缓时疫扩散的方法...是我五哥…我五哥以前提起过的。”
萧晏之接过,一一看去。
那上头是陆挽澜根据现代医学常识所写,简单的时疫防护措施。
她虽不能施药救人,可如果能减缓大头瘟的传播,想来也是功德一件。
更何况,覆巢之下无完卵,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若大头瘟在京城内外蔓延开来,她自己也难逃一死。
见萧晏之看到第一条就开始皱眉,陆挽澜料他不明白其中道理,拿出一个改良过的口罩递进去:
“这个叫口罩。你们戴的面纱虽然有些防护效果,可是太单薄了,需要像我和小喜戴的这样,多几层纱布缝在一起,将半张脸捂上,王爷试试。”
萧晏之见死士递过来一块,由十几层纱布缝成的面罩,四角还分别缝着一根带子,看起来颇为滑稽。
可他还是扯掉围在脸上的面巾,按照陆挽澜的指导将口罩覆住口鼻,将两对带子在脑后系紧。
这种简易的口罩,虽不如带有防护涂层的医用口罩效果明显,可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陆挽澜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她点头表示赞许:“就是这样!”
接着她又认真地将素笺上的内容一一道来:
“需要将轻症、重症病人分开隔离,食物一定要煮熟了吃,衣物和碗盏需要沸水煮开阳光下暴晒,还有所有人都要勤洗手,勤换衣物。”
“营帐每隔半个时辰就要通风,外头还要撒上石灰。”
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地听着,都没想到陆挽澜这个国公家的千金之躯,竟然懂得驱疫之法,而且说起来还头头是道。
可有些方法他们闻所未闻,又麻烦的很,也不知是否奏效。
不过好在陆家上下都是惟命是从的人,只要家主吩咐,便就立即执行,丫头婆子在陆挽澜来这之前就已经跟小喜学着做口罩了。
小厮们也开始翻箱倒柜,将自家四爷赏赐的棉衣拿出来,留给染病的人换洗。
远处的灶台上,几口大铁锅里的水也咕咚咕咚沸腾起来。
萧晏之听陆挽澜一口气说完,将几张素笺收进胸前衣衫,并没有追问她是怎么懂得这些,只缓声道:
“好,这些本王都会安排,现在你必须离开,先回定国府找你六哥,本王安排好一切就回京找你。”
他必然是要回京的。
山西守备军才因叛乱被诛,就有人等不及把时疫传入宫中,看这密而不报的架势,他怀疑是冲着太子去的。
敢在这个时候兴风作浪,除了豫王恐怕另有其人。
“嗯。”陆挽澜点头。
虽然心里打定主意,要帮这些大头瘟病人筹集药材和粮食,可她生怕萧晏之担心便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彼时小喜和梨影已经收拾好自家姑娘的随身物品,陆云帆和陆云昭也被几个王府死士拖上了马车,迟铮则留下来打理琐事。
临走时,萧晏之正忙于确认病人身份,以便于寻找时疫源头。陆挽澜只对他的背影凝视片刻,说了句“我走了”便上了回京的马车。
帷幔落下之时,一直忙碌的男人才停下手中动作,转身望着那辆马车直至消失。
车内的陆挽澜搓着双手,心里开始焦躁不安,却还是条理清晰地给陆云昭安排任务:“四哥,回去第一件事,筹集粮食和被褥送过来,加派人手帮忙,动作一定要快。我总觉得城南的病人不会只有这些,你看他们像是普通的流民吗?”
陆云昭脑袋里飞速想着调配粮食的事宜,却被小妹这个问题问住了:“你这么一说,我看他们身上的打扮,还真不像是其他地方的流民,有一些穿着兽皮衣裳,倒像是城南的猎户。”
“猎户?”
陆挽澜正纳闷着,却听陆云帆“啊”地大叫一声:“嗷~!我也想起来了!”
“哎哟二哥!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陆云昭忙捂着胸口,翻了个白眼,“你想起什么来了?”
“那几个小子叫其中一个老婆子三姑婆!”
“是啊!怎么了?”陆云昭见到陆云帆卖关子就烦。
“极乐神殿记得吗?”陆云帆跳起来指着二人,“那个三姑婆,就是极乐神殿的妈妈!”
“你没看错?她们那头都涨成那么大了!”陆挽澜不敢相信。
陆云帆却坐回去捋着额前刘海笑道:“干我们这行的,对同行的印象那叫一个深!绝不会看错!”
他说着又凑到两人面前嘿嘿坏笑,两手还比划着大波浪:“而且,我见那里头的几个姑娘,那身段!那叫一个此起彼伏!玲珑有致!”
见陆云帆三句不离老本行,陆云昭急忙喝住:“人命关天,二哥你严肃点!”
陆挽澜倒是听出端倪:“如此说来,这些人是染病之后,被扔在山坳的!所以时疫爆发的源头根本不是这里!”
第281章 思念
“源头?”二哥陆云帆见小妹陆挽澜面露忧色,有些不明就里,“发了时疫尽力去救治不就好了,找源头做什么?”
“这源头就是...”
陆挽澜正要给他科普一下,话茬却被四哥陆云昭抢了过去:
“就是时疫从哪儿发的!除了源头,才能消灭时疫!这就跟庄稼地里头斩草要除根是一个道理,所以必须找到源头才能遏制住疫情,这你都不知道啊!”
“就你知道!你知道你去找啊!跟老子显摆什么!”陆云帆说不过他,飞了一记白眼后,从小喜手中接过茶盏不说话了。
陆云昭“嘿”了一声,喝干净盏中的茶,将其重重摔在矮几上:“我是在说这个道理,又没说我去找源头!再说这节骨眼,我上哪找去!”
陆挽澜没有理会两人抬杠,正思索时疫源头之时,却又对炼柔童子的做法有些不解。
他们身怀绝技又是朝廷侵犯,背后之人绝非等闲之辈,府上应该不缺杏林高手,那些大头瘟病人中既有他们的亲人,也许效忠的主子也是同一人,那他们为什么不求背后主子救人,反而来求自己?
再者,先不说他们怎么有本事把五哥陆云礼的药方偷走,就说这时疫发的蹊跷,就连圣上还被蒙在鼓里,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孩童竟知道药方的存在。
可想而知,宫里宫外的一举一动,这幕后黑手已是了如指掌。
陆挽澜本还怀疑,这几人是故意偷药方延缓救治,可显然他们偷方后是真的想救人,正因为去抓了药,才会听信药铺伙计的话,口口声声说那是毒药方。
既想陆家救人,又不信五哥的药方,这就很奇怪了...
太多的疑问接踵而来,想到这里陆挽澜有些后悔,都怪自己走得急,竟忘了审审那炼柔童子。
见小妹唉声叹气,陆云昭以为她是在为时疫源头的事不悦,便轻声安慰:
“小妹,这些事又不用咱们来操心,就算现在圣上还不知道,那不是还有顺天府的人顶着?”
“就是啊小妹!”陆云帆递给陆挽澜一个汤婆子,脸笑得跟朵花似的,“再不济,还有老三和老五呢。”
“我是怕,这时疫背后还有别的......”
可陆挽澜也不知还有什么,便转了话题:“还有多久进京城?”
小喜忙回:“王爷交代,城南市井杂乱,就算不是时疫初发之地,也还是避开了好。城东门五里外是圣驾所在,所以让咱们从城西门回去,离咱们府上还近些。”
“知道了。”听到是萧晏之的安排,陆挽澜点头,拢了拢鬓边碎发。
耳边的金镶玉蝴蝶簇梅耳环因为玉指轻触,微微晃动。
她柔荑僵在半空,细细回想,这对耳环好像是萧晏之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
虽然这男人的口是心非早就被她看穿,可这次不一样。
他不但送了耳环,还要重新办婚礼。
想起那日在营帐里,萧晏之将自己拢在怀里说:“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就在那天嫁给为夫。”
在那之前他还问她,可愿做他的妻?
这小人便又不知不觉甜甜地笑了。
都怪自己旧伤添新伤,醒来之后的几日脑子也还昏昏沉沉,就由着他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她却只顾着点头。全然忘了问他,怎么忽然会有这般变化。
不过转念再想,问他,他定不会说的。
可甜蜜往往短暂,她都没来得及跟他说喜欢这对耳环,两人就这么分开了。
离婚期还有一个月,也不知道这时疫能不能控制住。
倘若因为这个幕后之人耽误了大喜之事,看她不把那人千刀万剐!
陆挽澜这般想着,凤眸便又悄无声息地流露出一丝杀意。
二哥陆云帆似乎没察觉出这小人儿的异样,身子只随意一歪,开始幸灾乐祸地问陆云昭:
“哎~也不知道老六在家怎么样了,你说他该不会被那些姑娘给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吧?”
却听陆云昭轻哼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几天不出去瞎混能憋死?老六这时候可不能跟别家的姑娘有牵扯,不然姚家这门亲啊......”
“且~又来了你!”陆云帆不以为然,可还是懒得搭理老四,转头又对陆挽澜谄媚一笑,“小妹!我看你最近和妹夫的关系好像有点进展啊,你这耳环我从没见过,是妹夫送的吧?”
说着,还轻轻拨了一下耳环坠子。
羊脂玉精雕而成的蝴蝶顿时振翅欲飞,而耳环主人的小脸,在红宝石镶嵌的梅花映衬下,显得格外娇美。
陆挽澜虽没回答,可陆云帆见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便知自己这是猜中了。
陆云昭听到这话,也凑过来瞪着杏眼细瞧:“看这宝石和玉石的成色,虽不是传世之宝,可也价值不菲。就是这雕工......”
“雕工怎么了?”
陆挽澜见四哥微微凝眉,便取下一只递在他手中。
“你们看啊!”陆云昭指着掌中耳环的蝴蝶,登时两眼直放金光,“要说微雕手艺,不夸张地说,我若在整个大周排第二,那恐怕无人敢排第一!”
这话倒是不假,太后寿宴上的百鸟朝凤寿面上的雕工,已经让众人叹为观止了。
“可若在这微小玉石上做透雕和内雕,天下只有一人能将其合二为一,我实在望尘莫及!”陆云昭说着,便指着那羊脂玉雕成的蝴蝶细细道来,“看见没?这蝶翅便是这种技法!”
只见润白的玉质竟能作出晶莹剔透的效果,可见这玉石本身就薄如蝉翼,再加上蝶翅两面透雕的凹凸纹理,和直接雕琢于内部的雪花样脉络。芸豆大小的蝴蝶在马车内几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一摇一晃竟似要翩翩起舞一般。
“可是......”
陆云昭不等众人惊叹,却又面露惋惜之色:“听说这种技法是孤影剑派长老,无影的绝学,多年前这位长老离开孤影剑派就再没了消息,连带这种技法也失传了。想不到妹夫倒是深藏不露,竟能得到这样价值连城的物件!”
说罢,陆云昭又恋恋不舍地把这只耳环交回小妹手中。
“那回头我问问王爷,他从哪得来的。”陆挽澜说着,让小喜帮自己戴上,心里却开始狐疑。
萧晏之不是说从金楼里买来的?
什么样的金楼,竟能卖四哥都夸值钱的宝贝?
陆云帆对那些技法什么的听不明白,可只有一样,他听懂了!
就是,萧晏之送了小妹一对顶值钱的耳环!
而且听老四说,妹夫还要给小妹建新王府!
虽然建王府的开销,都被败家老四夸下海口全包了,但还是足以表示妹夫对小妹的用心!
既然这千年冰山的燕王都开了窍,那自家老六学会这本事想来不难。
他当即又坐直身子笑着问:“小妹!妹夫平时还怎么讨你欢心,不妨教教老六,好让他去搞定姚家姑娘。”
陆云昭一听就不靠谱,急忙阻拦:“这能行吗这?那俩人就不是一路人,你别出馊主意!”
“嘿老四你又跟老子来劲是吧...”
一听到二哥陆云帆的话,陆挽澜又想起屏风后头自己和萧晏之缠绵悱恻的场景,差一点被六哥陆云策撞见!
从那之后,二人再没见面,自己在其他人面前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眼看就要回定国府,又想到要面对六哥,她原本还粉嘟嘟的小脸倏地烧成一片红霞。
只是让陆挽澜不知道的是,远在定国府的陆云策一听说小妹要回来了,整个人坐立难安辗转反侧,正愁怎么躲出去。
却听到影卫来报,说三爷让自家药铺的伙计,按五爷的药方抓药,给染上大头瘟的付贵人吃。结果,那伙计见了药方直接吓得栽了跟头,不知犯了什么错三爷竟让他抓毒药方害人,刑部衙门进不去,便跑到定国府外头求六爷做主。
陆云策一听这事儿,直接带着药铺伙计走了。
同样对这药方颇有微词的,还有城南郊外的陆家伙计。他们虽确认这上头是三爷的笔迹,可是这药方与世代流传下来的伤寒论大相径庭,实在不敢熬出来给病人吃。
萧晏之只说了照做。
便走进自己的营帐,问唐风:“他们招了吗?”
唐风脸色煞白,抖了抖宽厚的嘴唇道:“回王爷,属下手段不行,他们不招。现在迟铮已经进去审了,估计不用多一会儿,就能吐干净。”
“嗯。”萧晏之坐在软榻上,摩挲了一下那小人儿用过的枕头,瞳孔忽而有些发酸。
狠心的小狐狸,就这么走了。
没有她整日里碎碎念,他走到哪里竟都觉得空荡荡的。
萧晏之旋即自嘲地弯了嘴角,不过几个时辰而已,竟对她这般放不下?
自己却还不敢说与她。
他稍稍平复一下,便又收起这份思念,对屏风外头冷冷道:“那你去观摩一下。”
“是。”唐风领命出去。
可走向迟铮审那炼柔童子的营帐时,刚听到几声惨叫,双腿竟开始不自觉地打颤。
第282章 炼柔童子
唐风行至帐内,盯着四个疼得满地打滚的小童,吓得两条眉毛登时拧在一块,小心脏扑通扑通简直要跳到嗓子眼!
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迟、迟妹子,你都做了什么?”
迟铮没有说话,只将左手的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攥了攥,咯啦啦的声响便让唐风紧紧闭上了大嘴,像只鹌鹑般站在一旁。
王爷既然说让自己观摩,那就是不用插手,只管看着就好。
可是看着看着,唐风便察觉出一丝异样。
这几个小子虽然满脸鼻涕眼泪,可一模一样的四张脸,却只有一人是哀痛表情,其余三人一个欢天喜地,一个怒气冲天,还有一个面无表情。
配上鬼哭狼嚎,怎么看怎么邪性。
他抬眼瞥了一眼迟铮,却见她始终都是一副淡定神情,便也把疑问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审讯并没有什么波澜,这炼柔童子晓得迟铮锁狼喉的厉害,又明白自己亲人的性命还捏在这魔头手里,便也肯乖乖配合,将自己和亲人来历一五一十吐了个干净。
原来他们是山西布政司绛州府人,实为孪生四胎。
可胎足满月之时母亲难产而亡,他们也没能被生出来,族人认为这是不祥之兆,便将其与母亲尸身一起置于棺木中停在义庄。看守义庄的七叔公见这妇人虽没了气息,可腹中骨肉还有胎动,便剖腹取子,将四个孩子救了下来。
只是不知为何缘由,他们不但先天不足,骨骼奇软又总会脱臼,而且分别长着喜、怒、哀、无情四张表情的脸。尚在襁褓之时,几人靠七叔公看义庄和打猎为生。渐渐长大后,朝廷徭役颇重本就活不下去,又加上天灾终日食不果腹,几人便凭着一身本领偷奸耍滑,劫富济贫,本是鸡鸣狗盗的下三滥,却在江湖上逐渐有了些名气。
后来绛州发了大头瘟,他们便和七叔公逃了出来,跟着流民一路讨饭来到京城......
“一路上,我们遭遇了流寇、土匪......”
“谁让你们回绛州偷陆大人的卷宗?”
迟铮懒得理会他们声泪俱下的哭诉,冷冷打断他们继续卖惨。
那领头的小童忽然一愣,眼泪也跟着收了回去,不敢相信这女魔头竟然对自己的悲惨遭遇毫无怜悯之心。
吸了吸鼻子便道:“是一个书生。”
“那书生叫什么?长什么样?”迟铮的鹰眸眨也未眨,泛着冷芒似要探入炼柔童子心底。
四个小童交换眼神,又嘟着嘴掉了几滴眼泪,鼓破了两个鼻涕泡委屈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姓方,他和他的弟弟也是双生子。”
“姓方?”唐风横眉立目,与迟铮对望一眼。
姓方,又有孪生兄弟的书生。
除了那个在花炮局爆炸时,被陆家兄弟绑了的方启文,还能是谁?!
只不过这个方启文,在燕王府遇刺之时,早已被人劫走。
而自家姑娘陆挽澜又推测,此人应是辗转回到了豫王手中。
迟铮起身踱步至四人面前:“那这么说,你们是豫王的人?”
听到“豫王”二字,四人虽然面色各异,却瞬间止住眼泪不敢再说下去了。
见状,迟铮心中了然。这几个小子和所谓的七叔公,不过都是那个方启文的下线,他们本以为供出上线没什么,却没料到自己竟猜出了他们真正的主子。
那么,此次时疫会不会与豫王有关?
可这样直接去问,他们几个也未必肯说,迟铮便改了问法:
“说来听听!你的七叔公怎么会染上大头瘟的?”
领头一脸笑意的小童开口:“是因为......”
哪知这小童话音未落,营帐外便传来“嗖”的一声,弩箭破风而出,直接穿透营帐毛毡,向迟铮面前的小童后心飞来。
她操刀悬腕去砍,就在雪刃“铛”地一声将其击落之时,又有数支弩箭携迅雷之速从四面八方袭来,霎时间便没入另外三个小童的要害。
“二弟——”
领头的小童见自己的三个孪生兄弟接连倒下,急忙扑过去摇晃着几人尸身,眼见着他们喉头动了动连话也没说上一句,“噗”地吐了口黑血后便没了气息。他脸上虽然挂着灿烂的笑容,泪水却喷涌而出:
“三弟——四弟——你们不要丢下我啊!”
迟铮无暇顾及小童哀恸的情绪,只操刀割开营帐,飞身窜了出去。
此时天色浓黑,四面荒无人烟,放箭之人早已隐没在夜空之中。
死士和影卫听见动静急忙赶来,却只见一个孩童冲出营帐,指着迟铮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都怪你!都怪你!是你把狼堡的狼都带走,他们才会让我七叔公去捕狼!”
迟铮回头,静静地看着那小童。
“如果不是你们!我七叔公就不会去捕狼!不去捕狼就不会得病!你还我七叔公!还我弟弟!呜呜呜——”
这一幕,让饶是铁血男儿的唐风也有些心软。
小孩子再坏,也是顾念亲情的。
可迟铮却表现得颇为冷血,只抓着这小童的肩膀冷冷问:“你七叔公在哪捕的狼!回答我!”
“现在只有我们能救你和你的亲人,你最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的话,你出了这里,就会和你的兄弟们一样。”迟铮将他拉进营帐,指着三个小童的尸身,漠然开口,“说!你七叔公捕狼之后,还去了哪?”
而接下来的审问,由于影卫的层层看守,前来灭口的黑衣人根本探听不到,便踏风踩瓦来到了京城城东,一座挂满白幡缟素的府邸。
对着一个身着墨色团龙暗纹锦衣的男子耳语一句:“主子,解决了三个,剩下一个没机会动手,时疫源头很快就会找到。”
“呵!”豫王萧逸寒嘴角扯出一丝阴鸷的冷笑,将几册账本扔在谢怀津的灵堂前,“无妨,让他们找到源头也好。”
说完,便又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灵位,朝身边的矮胖仆从慵懒地动了动手指:“老海,帮本王给谢三公子上柱香。”
“是。”老海嘴角噙笑,燃了三支线香,插入香炉。
萧逸寒抿嘴回身,看着跪了一地的文臣武将,皆素冠深衣,便笑得更加猖狂:
“还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啊!这大晚上的,竟有这么多贤能志士来为谢太傅家的庶子吊唁,我大周当真是礼仪之邦啊!啊?你说是吗?谢太傅?”
第283章 算账
伏在地上的众人听到豫王萧逸寒这样问,不敢答话。
只瞧着站在谢怀津灵位前解开裘皮大氅的男人,满脸邪笑,在满室灵幡和烛火映衬下,竟比那纸扎的童男童女还要可怖。
神色哀痛的谢弼上前拱了拱手:
“豫王殿下言重了,诸位都是旧相识,可怜老夫晚年接连失女丧子,不忍见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特来安慰罢了。”
“是,是......”众人回应。
“怎么?谢太傅家的人命案子,刑部的人就这么结了?”萧逸寒从老海手中接过丝绢,兀自低头擦手,“太傅和大公子竟也咽的下这口气,当真是顾全大局。”
谢弼看着萧逸寒的伤腿,叹道:“圣上说结了,才让老夫和怀彬先行回京料理犬子的身后事。倒是难为殿下带着伤,还顾念着情谊来吊唁。”
说完,又回身看了看谢怀彬:“还不快给豫王殿下看座上茶。”
“诶~!”萧逸寒眼里的光暗了暗,旋即抬手制止,“看座不必,今日本王不请自来,说几句话就走。”
谢弼长眉微颤:“请豫王殿下示下。”
“近两日,本王听到风声,说宫里头的娘娘们染上了时疫,顺天府的人到处宣扬时疫凶险,百姓不可出门,还教人在家中泼洒烈酒来驱疫,你们可有知晓此事?”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却不吭声。
“看来是不知道了......”萧逸寒点头,“你们都如此,也难怪皇兄整日在京城外盘桓,乐不思蜀。”
他说话间又故作疑虑缩了缩眼角:“就是那时疫的病症有个颇为滑稽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身旁老海适时开口:“回主子,叫大头瘟。”
“瘟”字甫落,萧逸寒便将擦过手的丝绢扔进火盆,火舌“嚯”地窜出老高,众人不禁低呼出声,惹得他像是看了杂耍般哑笑两声:
“不过是一个大头瘟,瞧把诸位臣工吓得。”
见吏、工二部的两位王尚书位列其中,萧逸寒轻抬锦靴走到吏部尚书王维全面前:
“不过二位王大人害怕却是理所应当,咱们且不说那大头瘟了。晋王兄之所以被扣上谋逆的罪名,若没有你二人与陆云礼暗通款曲、栽赃陷害,本王是不信的。”
吏部尚书王维全听到此话,登时汗粒如豆:“豫王殿下!您这、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工部尚书王毅全亦是有口难辩:“是啊殿下,这,给我们天大的胆子,我兄弟二人也不会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啊!”
“嘘......”萧逸寒示意两位王大人息声,“灵堂之上怎可喧哗?”
“......”
二王深喘口气,将满肚子话噎了回去。
“本王不是来追究此事的,你们怕什么?”
萧逸寒跺了两步走到工部两位侍郎身旁:
“燕王带兵刚出了山西布政司,下头的几个州府就发了时疫,可巧的是不到一个月就扑灭了,至于是怎么灭的,咱们个人心里的一本账都能算得清楚。”
萧逸寒一步步向前走着,转了个圈又来到户部尚书姚廷安身侧:“就是有一本账,本王怎么算都觉得亏得慌。可就算亏得慌,也还能睡得着觉。”
他铁钩般的手掌拍了拍姚廷安肩头,便又走回原处,看着厅中众人噤若寒蝉的样子,更是肆无忌惮:
“就是不知道诸位,如今还在吃死人名下田地种的粮食,能不能睡得安稳?”
见众人脸色陡变,萧逸寒拿起灵位前的账本,打开天窗说亮话:
“别的本王没兴趣,可本王与晋王兄乃一母同胞,年少时总会在他的封地上策马击球,若是能偶尔故土重游也算无憾。不如谢太傅给做个鉴证,诸位大人就帮本王圆了这个心愿,这宫中时疫之事,也可像两年前一样,有秘方可医。”
见谢太傅微微颔首,萧逸寒啧啧两声:“太傅初为太子师,学生顽劣,想来是因太子念旧一时不习惯罢了。不过若是能让太子作太傅的外孙,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凛然生寒。
却见豫王已披上裘皮大氅,向门外走去:“叨扰多时,本王就告辞了,静候诸位佳音。”
“恭送豫王殿下。”
众人施礼,见萧逸寒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便围在谢弼身侧:
“太傅,这怎么办?”
第284章 把柄
谢弼半晌无话,不再看几人唯唯诺诺的嘴脸,而是转过身去,摩挲着豫王留在庶子怀津灵位前的账本。
他深知自己的女儿谢敏敏身染时疫,却还要在此做局,无非是笃定岳逢春的唯一传人陆云归,必不会见死不救。
而此时,正是邀段临这个置身事外之人入局最好的时机。
只是事与愿违。
等来等去,段临没有出现,却将豫王等了来。
此人起兵谋逆之时谢家临阵脱逃,他不但功亏一篑,还让圣上借机铲除早有反心的山西守备军。
面对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窘境,豫王自然满腔怨愤,今日若不来耍这通威风,那才是不正常。
可谢弼还是低估了豫王的野心。
或许不止有野心,还有鱼死网破的有恃无恐。
手中的账本,不过是他数个底牌之一。
豫王是想用这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底牌做筹码,让所有人为他谋一个局。
虽然不知道这个局最后为谁而做,可谢弼还不想谢家满门做他的棋子。
“如今……”
谢弼将账本放下,声音虽低,却似洪钟般教人心中生畏,纷纷息声倾听:
“如今还是要尽快禀明圣上,时疫凶险关乎国本,若再耽搁,恐怕无力回天。”
听到这话,工部尚书王毅全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可是太傅,这时疫不是一般的病症,那可是大头瘟!无药可治啊!”
说完,又看向躲在谢弼身后低着头的谢怀彬,话中意有所指:“绛州府的大头瘟是怎么扑灭的,谢大人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若如太傅所说,将这大头瘟的事上呈天听,那两年前封城烧村的事儿可就瞒不住了!”
“不错!此事不能说禀就禀!”一直默默无语的平南侯沈侯爷,此时也终于坐不住了。
他虽已不惑之年却自来鲁莽,说话亦无半点含糊:
“我们也是听说,谢太傅想要压下此事才来为庶子吊唁,怎么太傅现在又想变卦了?那晋王封地你们谢家也吃了不少,现在想要撇干净,怕是太晚了吧!”
沈侯爷是吏部尚书王维全的大舅哥。
两年前他还在西南戍边,若不是在那场削藩大乱中,通过王维全抱上了谢怀彬这个兵部尚书的大腿,他又如何能将手伸进了京城地界?
而当时晋王伏诛,山西布政司遍地狼烟,一岁而水旱蝗蝻三灾叠至,后又突发时疫,民不聊生。
圣上昭告天下,要安抚饱受晋王剥削的绛州百姓,拨了银粮和药材赈灾驱疫。谢怀彬奉旨赈灾,沈侯爷被吏部尚书王维全举荐给谢怀彬从旁协助。
只是,当沈侯爷奉兵部调令带兵到了绛州时,却被两位尚书大人告知:太后暗中授意要把银粮封存入库,却不需入户部太仓。至于那些满是时疫病患的村落,也不必留着。
村是他烧的,人是他杀的。
可银粮和土地却是进了王家库、谢家囊。
不过他干完了这一票,便从正三品昭毅将军加授为昭武将军。嫡子沈猛也得了个吏部的闲职,如此说来倒不算一无所获。
现在倒好,豫王大张旗鼓来勒索,这个姓谢的老东西,竟为了那么点田地要将时疫之事公之于众。
圣上若真的追究下来,头一个遭殃的便是自己!
沈侯爷本就是个急性子,见几人不言语,便又火了:
“怎么!本侯说的不对嘛!那总不能什么好都你们捞了!回头让我来顶这口黑锅!谢大人你倒是也说句话啊!”
吏部尚书王维全听罢,急忙阻拦:“沈侯爷不可鲁莽!且听听谢太傅意下如何。”
说完,又看了看站在谢太傅身后的谢怀彬。
只见他从始至终虽不发一语,却僵着脊背冷汗直流,便猜到晋王封地一事定是他背着老父亲擅作主张,此时就是有什么话,也是不敢说的。
现在豫王已经挑明立场,又逼自己把吃下的土地吐出来,顺带拉几人上他的贼船。进退两难之际,也只能再求太傅指条明路。
王维全心思绕了几圈,便又拱手道:“太傅是为国为民,此举乃大周百姓之福,实令下官惭愧,可毕竟时疫之事后头,还牵扯到……”
“你们私下里搞的乌漆嘛糟事,不必说与老夫!”
叶落无声,乌鹊落上枝头又飞走。灵堂中白幡随风而动,谢弼转身,站在一堆画眼不点睛的纸人前头,目光如炬:
“圣上继位七年,老夫辅佐近四载春秋,最是了解这位学生的脾性。诸位该不会真的以为,圣上迟迟不入京,就不知京中时疫苗头已起?”
几人面色恍惚,振袖围上前来:“太傅何出此言?”
谢弼鼻中冷哼,深深看了吏部尚书王维全一眼:
“刑部尚书陆云礼奉命彻查山西贪墨案,本是因蔡察对赋税起疑,刑部以私盐入手。若不是你们私底下对他赶尽杀绝,把事情闹得太大,圣上也不至于出手。可你们吃相也太难看!就为了除掉一个蔡察竟搭上了豫王这条线!”
“他......”
吏部尚书王维全气急。
本想说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上任一年,就在田间地头丈量土地。那些死绝了人家的土地,本来已经被他们通过死寄和团局造册等方式化整为零,却都被他蔡察一寸一亩清丈出来,连带着飞洒、诡寄和挪移等花活也被抖落出来,若不铲除这个祸根,那王、谢两家上上下下都要因为他掉了脑袋。
可他看到户部尚书姚廷安面色一沉,便瞬间反应过来。
当着这一位的面,堂而皇之说山西布政司黄册和鱼鳞图册造假,不就是在打他的脸嘛!
便急忙住了口。
谢弼一眼便看出王维全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却没有加以理会:
“要知道那些所里的军户皆是晋王旧部,失了主子随便给点田地过活,过个十年八年磨没了戾气也就罢了,偏豫王被你们放了进去,现在贪墨案演变成了谋逆,那么山西布政司的罗乱,就绝不可能只是私盐,彻查三司、清算人口赋税势在必行,本来黄册和鱼鳞图册无甚出入,就是查也不妨事,可现在......”
说到此处,谢弼微微叹息,长寿白眉也跟着轻颤:
“时疫的把柄攥在豫王手里,他偏是要在此时搅个天翻地覆,就是吃定了你们会倾尽所有把事情压下去。若真的被他掣肘,如何还有翻身之日?”
“那依太傅的意思......”
吏部尚书王维全抬头,看了看工部尚书王毅全和沈侯爷,又望向谢太傅。
却见谢弼扬眉,朝户部尚书姚廷安微微努嘴:
“姚大人,你怎么看?”
第285章 姚大人,这是何意
“下官不好决断,太傅不妨看看这个,再做打算。”
一直在远处站着的姚廷安缓身作了一揖,从身旁侍从手中接过一本书脊和书封都有些破烂的清册,步履稳健地掠过几位同僚,在太傅谢弼面前站定。
众人心中了然。
姚廷安唯一的儿子姚松鸣自从去了刑部衙门后,就被陆云礼以接触过时疫病患为由将其扣留。
据说,为那病患搭过脉的太医和郎中,一眼就断出大头瘟的症状,生怕自己被传染,连诊金都没要便逃也似的跑了。
如今虽不知刑部衙门里是个什么情形,可终究不似宫里头还有陆云归的药方维持,那里头还有些户部的算手,估计多半会与城南郊外的贱民一样,是没有好结果的。
想来这姚廷安爱子心切,定会主张禀明圣上时疫的来龙去脉。
可他掌管的户部到底也捏着自己的钱袋子,几位大人生怕哪句话惹恼了他,故而不敢阻拦。
再想到若事后追查,他户部尚书查不出账目错漏,怕也难辞其咎。便是砍了这项上人头,他姚廷安也是带头的那一个。
悬着的一颗心便又落了地。
偏平南侯沈侯爷看不出这弯弯绕绕,正欲再站出来打岔,却见姚廷安抬起微微发福的脸迎上自己急迫的神情,嘴角是一抹安慰的笑意:
“沈侯爷稍安勿躁。”
见他这番态度,沈侯爷目中厉色收敛,又不作声了。
姚廷安将手中清册呈给谢弼,深深拜了一拜:
“请谢太傅过目,这是两年前户部在五个布政司发行盐引的清册,下官赶在陆大人到户部案牍库调取之前,特命人取来留存。”
他见谢弼随意翻动两下后,对撕掉的半边露出疑虑神色,便又从侍从手中拿过一个锦盒呈上。
谢弼本就对姚廷安所问非所答不明所以,放下盐引清册,看到锦盒中豆腐渣般的碎纸屑更是不解:
“姚大人,这是何意?”
“谢太傅,实不相瞒。先帝在位时,对于各布政司上交户部的黄册、清册及鱼鳞图册,都是要求造册之人用鱼鳔或树胶熬成糨糊,逐页贴上去,为防虫蠹还要在糨糊中混入明矾、花椒等物。此法虽繁琐,却可让纸张经年收贮而无粉。”
看着谢弼扒拉着锦盒中已成飞灰的清册纸屑,姚廷安适时补充:
“只是圣上继位后仁孝治世,近年更有多个布政司下的州、府胥吏造册时玩法欺公,将粉饰纸张夹杂其中,更有甚者在糨糊中混入蜜水,蔗糖等物。故而未及数年,清册就已虫蛀腐朽,以致诸多疑案凡涉及此者,皆无凭查考……”
堂上几人听罢,猛然间不懂深意,待交换眼神回过味来,方才还黑着的一张张老脸竟逐渐展露出明丽的笑容。
工部尚书王毅全不待姚廷安继续说话,便拍着他肩头哈哈笑了两声:
“那依姚大人的意思,近些年的黄册和鱼鳞图册都已经跟这盐引清册一样,碎成了渣了?”
“这,本官并没有说那黄册也……”
姚廷安正欲反驳,却听吏部尚书王维全紧皱着眉头重重咳了一声,便也收了音,面上仍维持着难以捉摸的笑容。
王毅全顿觉失言,急忙没话找话:
“哎呀~!哈哈哈,这年头真是什么事儿都有!若我说,这胆敢违规造册之人就该拉去枭首示众,不然你们户部的差事也不好做……”
笑着笑着,又见大哥王维全狠狠剜了自己一眼,这才暗道不妙:
难不成这事儿也跟王家有干系?!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生怕再说错话,便缩着脖子尬笑两声,不再出声。
谢弼自然明白姚廷安的意思。
发行盐引的清册没了,山西布政司两年前的盐引究竟是发给了谁,便不得而知。而清册腐朽兹事体大,以姚廷安这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焉能不报天听?
圣上必是早已知晓。
难怪他在行宫鹿霄殿上,以盐引之事对燕王和陆家数次发难,圣上皆是无动于衷。
原来,这本就是一个空城计!
圣上不过是想知道,这个本不存在的饵到底能搅出多大风浪。有所牵连的官吏自知朝廷掌握着大量案牍原本,心里有所威慑,必然拼尽全力维护己方利益,关键时刻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不觉成为这场计谋中,一阵推波助澜的东风!
只是燕王萧晏之的及时救场,不但让圣上收了砍向藩王的刀,又不得已藏了撕咬外戚的牙。
御座之上的人藏拙七年之久,如今大动干戈,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既不能毫无顾忌地除掉豫王,又恐会被燕王等人束缚,他岂会甘心?
由此及彼。
不止是私盐的案子无凭可考,连同山西布政司的贪墨案,恐怕也会因黄册和鱼鳞图册的灰飞烟灭而死无对证。
那么此时,放在刑部后堂的几十个檀木箱子里,那些案牍原本,想来也是圣上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鱼饵罢了。
看着盲目自信的众人,谢弼表现得极为冷静,点头示意姚廷安不必再说下去,又缓声问道:
“诸位既知那山西守备军的背后是豫王,可有想过圣上为何迟迟不动手?”
“这……”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谢太傅为何有此一问,纷纷拱手请教,“还请谢太傅赐教。”
谢弼回身从豫王萧逸寒留下的账本中,取出一封信函,展信之时言辞恳切:
“如今国库空虚,天灾不断,边陲事多。现又快入冬,从上到下的日子都难熬。辽东、岭南、燕北,若哪一方军心不稳,便是为异族进犯提供可乘之机,此时处置豫王牵连甚广,若是只把你们这些有把柄的一网打尽也没所谓。就怕按下葫芦浮起瓢,没了豫王,还有旁的,单单燕王和陆家就不好对付。”
谢太傅言罢,几人虽听得出自己是安全了,可脸上还是像被打了个巴掌般,火辣辣的。
工部尚书王毅全心里头不是滋味,可显然关注错了重点:“谢太傅,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些事儿令郎谢大人也没少谋划,怎么能是我们有把柄......”
听到自家三弟又开始瞎掺和,吏部尚书王维全急忙把话题岔了过去:
“我们现在这把柄却是捏在豫王手中啊!具体要怎么做,太傅不妨再说的明白些?”
“哼。”
谢弼睨了一眼跳脚的王毅全,心里头暗叹,这王家人脑子怕都是被狗吃了。
连带着自己这不成器的大儿子,几个蠢货绑在一起都斗不过那陆家老三,若自己再不回来,指不定出什么大乱子。
见几人又巴望着,便又掷地有声说着:“如今,你们最好连夜去城东门外求见圣上,将时疫之事一五一十禀报!”
“这么急?”王维全生怕龙颜大怒,有些为难,“若圣上怪罪......”
谢弼早已考虑到这点,眉目间挂着一抹淡淡的笃定:
“若能先人一步禀报时疫,于公,你们是天下百姓的恩人,是江山社稷的功臣;于私,你们在豫王和圣上之间选择了圣上,既脱离了豫王的钳制,又安抚了圣心。就算是被怪罪,有太后在旁劝慰,圣上也不会自断臂膀。”
几人点头,觉得谢太傅说的,似乎是这个道理。
“再者,你们有扑灭时疫的经验,平息这场风波自然是你们去。功劳是你们的,民心是你们的,到时候如何粉饰太平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可以前死的人数,和这一回对不上怎么办?”定北侯沈侯爷再不想封城烧村。
“那就是个数字,黄册都没了,以前有多少,谁知道?”
谢弼将一张署名陆云归的药方展于众人面前,脸上似笑非笑,凛寒的锋芒在眼中转瞬即逝:
“谁说只有时疫要人命?”
第286章 豁然开朗
“那谢太傅的意思是......?”
吏部尚书王维全面上狐疑,又不敢多问,只得从谢弼手中接过药方,与其余人等一起细细观阅。
几人虽对药理不甚精通,却对药方中一些药材的药性了解一二。
见这药方中的前几味药材,分别是黄芩、黄连、玄参、连翘......均是清热燥湿、解毒泻火之良药,正对这大头瘟的症状,似乎......并无不妥。
耐着性子看下去......
却见最后一列,赫然写着分量不轻的大黄、芒硝、枳实。
“哎呀呀~!”
王维全大惊失色地望向众人:
“这!这大黄为何物不用本官多说了,单看这枳实,医书就有云,此药破积有雷厉风行之势,泻痰有冲墙倒壁之威。如此猛烈的药物与虎狼药为伍,再加上多味苦寒之物君臣相佐,这方子就是用在少壮火热之人身上那也不一定禁得住,更何况是用在宫里的娘娘们身上!”
这番言论惹得众人唏嘘不已。
联想到方才神机营中军将士多次禀报,说宫中贵妃谢敏敏正被这至寒之物折磨得吐泻转筋,怜悯同情之色登时溢于言表。
王维全说话间也早已琢磨好药方来源和栽赃嫁祸的说辞,他抬头看向谢弼,脸色虽然由阴转晴,可还是故作悲恸:
“贵妃娘娘本就身娇体弱,那陆云归明知宫中突发时疫,定是因为燕王妃对娘娘早已心存芥蒂,他才会于此时欺上瞒下,借医病之名行夺命之实!”
“可不是嘛!”
工部尚书王毅全见自家大哥说的头头是道,便也站出来义正言辞附和。
“诶~”谢弼摇了摇头,沉吟片刻,“我们这些老顽固,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不定这医治时疫的药方,正是前任太医院院使岳逢春传给陆云归的!他不过是急功近利,想要治病救人罢了!”
“可这药方上头,都是大毒之药!”平南侯沈侯爷说到这,冷眉微舒。
稍微顿了顿,又磕磕巴巴地说出猜想:
“照这么说,那大头瘟的病人吃了这药若能挨过去,自然就好了;若挨不过去,可、可就要,一命呜呼了啊!”
王毅全听着,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忽而抬手“啪”地拍了一下脑门子:
“嗷~!我想明白了!赶情绛州府下头那几个县的老百姓,不是病死的,也不是烧死的,是吃药......”
说到关键处,一向憨厚和善的脸上,也露出极为可怕的森然笑意。他刻意压低声音,尾音却拉得老长:
“毒死的——”
这番深谈进行到这里,局势仿佛一下子豁然开朗。
两次时疫的瞒报不但有法子遮掩,就连他们在山西布政司兼并土地的把柄,也死无对证。
他豫王想来打秋风?
哼,痴人说梦,想得美!
见几人又恢复往常器宇轩昂模样,谢弼也以年事已高,要早些歇息为由道了送客。
二位王大人也不多寒暄,道了告辞便与平南侯一道,要去向圣上禀明时疫之事。
姚廷安目送几人上了马车,便也转身回到自己的车驾上,却见小厮一脸忧色前来低声耳语:
“老爷,姑娘她,她见公子近几日没有消息,您又来到太傅府上许久未归,生怕您出什么岔子,只说了句要找人帮忙,就带着个丫头出门去了。”
“什么?”姚廷安听到这话,一颗心瞬间就提到嗓子眼,全然没了方才在灵堂上的清雅高深,“她朝哪边去了?”
“姑娘神神秘秘,不肯说去找谁,不过小人见她们朝城西边去了。”
小厮说完,便见自家老爷满脸黑线,不用问,便也跟着姚水月的路线驾车。
刚刚驶出不远的王家马车上。
工部尚书王毅全见姚家的马车,来时与自己并肩而行,回去时竟是背道而驰,颇为不解:
“姚大人这是去哪儿?他的姚府不是还要往东吗?”
“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吏部尚书王维全懒得理睬,猛地将王毅全撩起的帷幔放下,一脸的深思熟虑,“你回去通知老十一他们,跟浙江布政使定下的棉花生意,先搁置了。”
“......哦,大哥放心,这事我回去立马就办......”
“慢着!”未等王毅全说完,王维全又急忙制止,“还是不用搁置了,给秦王那边回个话,就说之前的生意,咱们现在有机会好好谈谈了,有老四这个三边总督作保,他吃不了亏。”
“哎!”王毅全点头。
可看着大哥还是愁眉苦脸,又急着宽慰:“大哥,这糟心的事儿也解决的差不多了,你怎么还这副模样啊?”
王维全撇了撇嘴,翻了一眼面前不成器的弟弟,鼻中冷哼:“你以为这事儿这么容易就完了?那谢太傅打的什么主意你看不出来?”
“他能打什么主意?”
“哼,豫王都比你看得明白!”王维全唉声叹气,“也不知道老四这个总督什么时候卸任,他若再不回来,这国丈之位恐怕就要易主了!”
“大哥是说,那谢太傅是想让自己的女儿登上后位?她不是刚没了龙胎,那可是咱们费了好大的劲给......”
见王维全又朝自己瞪了一眼,王毅全急忙收音:“贵妃又没有子嗣,皇后若无大过,圣上怎会另**后?别说是太后她老人家,就是满朝文武也不可能同意。”
“谁说一定要另**后?”
王维全抹了一把脸,眼中已略显疲态:
“那太子既能养在皇后膝下,自然也可养在谢贵妃宫中。稚子本无城府,如今却受教于谢太傅,整日在这个老狐狸身侧耳濡目染,指不定学成什么白眼狼。若在被谢贵妃养在自己宫中,待他继位之时,当今的皇后,你我的亲侄女还能斗得过他们?也不过是个陪衬罢了!”
“大哥未免杞人忧天了!”王毅全摆了摆手,颇有不同见解,“圣上又不会任由他们拿捏,中宫抚养太子那是理所当然,怎么可能把太子给谢贵妃抚养?”
中宫抚养太子确实无可厚非。
可王维全一想起哨鹿行宫之中,这皇后所做桩桩件件,实在难堪国母重任!
若谢太傅使出什么手腕,太子最后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
“哼。”他懒得再提这烦心事,只叹气道,“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这事对王毅全来说倒是无所谓,可他想起家中还有一个,非要嫁进定国府的八侄女,顿觉一个头三个大。
再一想起自己的夫人擅自做主找了簪花婆婆去说媒,还将八字亲手交予陆家六郎手中,便又满脸为难: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现在把陆云归推出来,这亲是铁定结不成了!可是说个媒闹成这样都没成,岂不是脱了裤子拉磨,转着圈的丢人!”
两人无话,车轮滚滚驶出老远。
谢怀彬远远看着王、姚两家马车上的灯笼淹没在黑夜里,才转身回到堂上。
一晚上连口大气也不敢喘,现在终于放松下来。
见谢弼还在灵堂上负手而立,便来尽孝安慰:“父亲,时辰不早了,怀津的后事有儿子操办,您还是回去......”
哪料到,他话没说完,便听谢弼声如炸雷:
“逆子!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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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孩儿知错了
“父亲?”谢怀彬满目茫然,不知父亲为何勃然大怒,可他不敢忤逆父亲命令,只撩袍恭恭敬敬在堂上跪下:“父亲莫要动气,当心伤了身子。都怪孩儿愚钝,上了豫王的贼船却不自知,今日之事若非有父亲指点迷津,谢家满门定会大祸临头……”
“你愚钝?”谢弼眸色飞霜,冷眼在谢怀彬鬓边打了个转,气极反笑:“先前为父以为你与豫王勾结想要谋逆,已是蠢得无药可救!好在悬崖勒马,所有过错也可尽力弥补。现在倒好,你不但跟着豫王沾上了咸布,竟还带着王家人动土地和灾银的心思!你不妨来说说,这大周刑法上明令禁止的事,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父亲,孩儿已经知错了父亲!”见谢怀彬满脸悔恨,谢弼目视庶子灵位,抖了抖长寿白眉:“若不是今日为父将与你狼狈为奸之人请进门来,知晓这一切,你怕是要把我这把老骨头,也算计进棺材里吧......”谢弼语气越发轻巧,到最后,尾音已如落入火盆中的冥币纸钱般,化为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可听在谢怀彬耳中,却如平底起惊雷,让他陡然直了直身体,眼神中写满惊悸:“孩儿万万不敢!父亲千万不要这样想啊......父亲还需要孩儿做些什么,孩儿即刻去做,再不会与豫王有任何牵连!”谢弼见状,深眸微眯,冷哼一声更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沾上谁不好,偏要沾上一个没有顾忌的!如今他攥着你的把柄,打得就是鱼死网破的主意,若不狠狠咬下一口肥肉,怎会轻易罢手?”闻言,谢怀彬虽不解,可还是红着眼圈认错:“盈盈和怀津丧命皆是由豫王而起,孩儿现在已是悔不当初!可父亲不是说,这把柄都毁了,豫王他、他也不能怎么样吗?”
“为父若不这样说,王家人又怎么会去趟路?”谢弼早就料想这不成器的逆子,听不出门道,便也直截了当点名利害:“你不要忘了!圣上身边还有一个蔡察!”
“蔡察?”谢怀彬此时才想起这个一直贯穿整个事件,却从未露面的人来。
不错,山西布政司的一切祸端、乃至接下来的所有变故,皆由此人而起。
可让人心生疑虑的是,圣上让陆云礼费尽千辛万苦,将其从山西这个虎狼窝带回京城,兜兜转转这么些天,竟是连一面也没见。
他原本还对内监总管刘元海的话深信不疑。说什么蔡察现在是疯子一个,岳总兵等人见时局动荡,生怕这阶下囚冲撞了圣驾,眼见囚车到了御前愣是又差人抬了回去。
但经过这么多风浪,他却是可以断定。圣上不过是想凭借蔡察这个诱饵,将各方势力齐聚一堂,来个浑水摸鱼。
至于山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圣上压根就不想理会!如若不然,哪里还有时间供他们几人酝酿对策?
思于此,便又整了整衣衫说道:“父亲,蔡察已经疯了,疯子的话怎可当真?”
“人虽疯了,可他任职山西布政使以来,亲自丈量土地、查访人口后重造的鱼鳞图册和黄册,你们可有找到?”见谢怀彬摇头,谢弼轻声叹气:“还有那个姚廷安,盐引清册没了,他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拉扯你们一把。除了想把自己摘干净,怕不是想借这个由头,暗地里搞些名堂。”
“父亲这话,又是怎么说?”谢怀彬似懂非懂。
“前日他们一家才刚入京,就有诸多显贵上门提亲,却都被他以聘礼不足给打发了,这等反常作派实属不该,且看他日后有什么动作吧......”谢弼摸索着花白胡须,幽幽叹息:“若是怀津还在,说不定还可以......哎,不说了,今日你也累了,料理完灵堂琐事,就歇下吧。”
“孩儿遵命。”见父亲提及亡故的庶弟,面上伤怀,谢怀彬也不再多问。
直到谢弼转身离去,才站起身来抬头定定看着空荡荡的灵堂。周遭白绫着地,梁上灵幡如瀑。
庶弟谢怀津灵位上的描金纹路,在白烛跳焰之下,竟似一柄快刀闪进自己眼中,将其中哀伤之色尽数抹去。
谢怀彬抬手将香炉中未燃尽的香除去,望着灵位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到底父亲还是偏心三弟你的,敏敏现在生死未卜,他都不管不顾,却给你搞了这么大个排场!你说你死得怎么就这么值得?你那个不成体统的娘一死,他就走了那么多年,两年前母亲病危想见他最后一面,他都不肯回来!你一死,这老东西就巴巴地回来了......”他说着,面色逐渐变得灰败。
门外疾风瑟瑟,将皇宫上空升起的一只纸鸢吹断了线。侍从见到一抹暗紫色的光芒在夜空中转瞬即逝,急忙进灵堂向主子禀报:“大爷,宫里头消息,贵妃娘娘的病情稳定了。”
“跟宫里头的人说,放陆云归出宫吧。”谢怀彬双臂撑在灵堂的桌案上,眸中翻滚着深浓的恨意,
“明日且看那陆三儿会拿他怎么办!”
“这事儿要不要请示老爷?”见大爷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便又不声不响退出灵堂。
太傅府瞬间恢复死一般的寂静,可城东多个官署却开始热闹起来。陆云策费尽心思将几箱子配好的药材送进刑部衙门后,便打马向城西边的定国府去了。
只是一路行来,却见这等时疫肆虐的时刻,竟还有数量官员马车急急从各处出发,经过自己奔城东门而去。
顿觉荒唐!可是三哥既然让自己赶回定国府保护小妹,他便也不敢耽搁。
而且小妹从城南归来,那边大头瘟病人颇多,实在是让人担心。心里一发毛,这挥鞭抽马的速度就不由得加快。
风驰电掣的
第288章 我家姑娘有请
陆云策兀自说着,却见姚水月将不施粉黛的小脸向帷幔后头藏了藏,只留两只晶亮的眼睛眨巴着。
他见状忽地意识到,在这样的场合与姑娘家家说话确有不便,当即挠了挠头将马儿牵到一旁:
“那个......天色不早了,姚姑娘你、你定是还有要紧事,我就不留你...啊不是,我......”
见陆家六郎躲在犄角旮旯又这般吞吞吐吐,姚水月只用帕子掩着嘴角笑了一会儿,便开门见山道:
“我是专程在这里等六公子的。”
“等我?”
陆云策有些迷茫,可他转瞬便警觉起来。
她好歹是一个尚书府未出阁的姑娘,本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何事竟让她独自一人趁这夜黑风高之时,来自家别院的巷子口堵人!
该不会......
回想起定国府大门口,还堆着无数名门贵女的拜帖和信物,陆云策顿时惊得后背汗毛直立。
这姚水月该不会......
该不会也想把生辰八字强塞给自己吧?
“对,我听说陆公子晌午后就去了刑部衙门,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所以就特意来这......”
陆云策正用脚尖搓着满地石灰,忽见姚家小厮回身去掀马车的帘子,眼瞧着那姚家姑娘湛蓝色的云头履从车厢内踏出,急忙向后挪了身子,吓得惊慌失措:
“你、你说话便说话,别、别下来啊!”
“......想问问陆公子,我家......”
姚水月说着下了马车,翦水秋瞳才刚抬起,就见方才还立在前头的月白色身影,“嗖”地一下子,跳上墙头飞进了院子。
只留一匹毛色黑里透红的马儿,在原地捯饬着四蹄。
“他、他怎的跑了?”
姚水月举目,只见墨缎般的天际上除了一弯月牙,什么都没剩下,心里虽焦急却也不好声张:
“也不知兄长现在是何情形,这要怎么办才好......”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谁知身后却传来“吱呀”一声门板响动。
姚水月回过身,只见燕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梨影,从身侧的别院出来轻语:“姚姑娘,我家姑娘有请。”
“王妃娘娘?”
梨影没有说话,只福了福身子,引了姚家姑娘和伺候的人进了定国府东北边的别院。
侧门刚刚关上,便又有一辆装饰肃穆的马车缓缓停在巷子口。
驾车小厮回身禀了一声:“老爷,姑娘才刚进去,可要小人去请姑娘出来?”
姚廷安微微摇头:“无妨,去下一个路口等着。”
彼时。
早已回京的陆挽澜尽管累了一天,也没能安心去睡觉。刚刚在东北别院与两位哥哥用了些晚膳,便开始安排调配棉被、粮食和药材事宜。
“王爷那边情形不乐观,粮食和五哥药方上所需的药材,库存可还充裕?”
只见四哥陆云昭伏在柏木桌上,一刻不停歇地翻动着铺面掌柜带来的账本,陆挽澜生怕光线太暗让他伤了眼睛,便吩咐侍女又添了十几盏油灯。
谷光线充足,陆云昭算起账来也更快些,不大一会儿,便将库存算得分毫不差:
“米面和油盐,那都是足足的,这一块不用担心。再者,咱们别院的库房里头,刚到了一批专门为伙计预备的冬衣和棉被,也可先挪了送去城南。就是这药材......”
“药材怎么了?”陆挽澜见四哥脸色为难,便也看了看他手上的单子。
“一般清热药材都是足数的。”
陆云昭将一应单子分发给铺面掌柜,可到了药铺掌柜这里,却有些犹犹豫豫:
“只是五弟这药方上头,有几味药材并不常用,咱们库里的存货恐怕不够。”
陆挽澜点头回应:“那就先紧着城南供应,若不够就从冀北下头各州、府的铺子调来。”
可她转头又想,从冀北最近的州、府到京城,光是车程最快也要三五天。若再加上配药装车,还有去官府衙门领取通关文书的功夫,没个十天半月怕也到不了。
在这个关键时刻,时间便是生命。若能早日凑足药材,便可多救一人性命。
思及此,便急忙改了主意:“从别处的药铺调来实在麻烦,咱们若缺什么,还是先从京城里别家的药铺买了来用吧。”
“小妹说的有理。”陆云昭点头,又命药铺掌柜拿着药方去抓药,“不够的药材,你从钱庄直接支了银子去采办。”
铺上的掌柜们领了四爷的令,便一脸严肃地告退。
这事刚解决,又见小喜带人搬了两个檀木箱子进来:“姑娘,你让奴婢找这些嫁妆单子做什么?”
陆挽澜抬眸忙问:“可是头面首饰的那几箱?”
“是。”小喜点头,取了一册单子呈上来,“按照姑娘吩咐,特意找了一箱子翡翠单子、一箱子黄金镶宝单子,都是闺阁姑娘们用得上的。”
“嗯,你帮着挑些好的,与从大门口收来的,那些贵女家的信物和拜帖包在一起,退了信物之时算作回礼。”
“啊?姑娘~”
小喜一听,自家姑娘竟分配给自己这么费心的差事,便嘟着嘴道:
“这些贵女们的样貌喜好,奴婢一概不知,若是选错了样式会不会弄巧成拙?”
二哥陆云帆本来见老四算账算得头头是道,早已百无聊赖昏昏欲睡,听到这话,便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活计哥哥我最在行了!去把拜帖拿来!”
“是。”
小喜见自家姑娘没有反对,便张罗着众人围在二爷身边,听候调遣。
这边一屋子侍女开始忙活,门外也传来梨影的通传:“姑娘,姚姑娘到了。”
陆挽澜随便看着嫁妆单子,方才转身,便见姚水月穿过雕花回廊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步态轻盈,气质清雅,一袭湖蓝色素缎襦裙配同样缎面的短袄,虽打扮得简单朴素像个高门大户家的侍女,却在这萧瑟暗夜越发赏心悦目。
眨眼间,人已行到了面前,轻微的空气流动带来清雅的兰花香气,倒是格外衬她的性子。
陆挽澜默然颔首,示意两位哥哥和小喜一边忙去,便带着姚水月进了偏厅的暖阁。
见陆挽澜怡然入座,姚水月未多言语,便上前施礼:“臣女姚水月,参见燕王妃。”
“姚姑娘不必多礼,快过来坐吧。”
第289章 什么夫人?
“多谢娘娘。”
见姚水月娉婷入座,陆挽澜便抬起玉手,将香几上刚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
袅袅上升的白汽随她云袖舞动悠悠拂散,白玉茶盏中的一汪碧泉便荡入眼帘。
茶汤清亮,香气馥郁,更为新奇的是,如针而立的茶叶间,竟还绽放着数朵洁白的茉莉花,浪漫又不失雅致。
“茶庄新送来的碧潭飘雪,姚姑娘尝尝。”
“谢娘娘。”
姚水月虽为自己深夜上门叨扰感到愧疚,也对燕王妃此时请自己叙话有所不解,可到底盛情难却,还是端起茶盏饮了一小口:
“素瓷一瓯泛春色,花浮茶沉翠烟升。素闻娘娘母家茶庄的茶叶,自来得圣上垂青,今日一品,果真名不虚传。”
“姚姑娘谬赞了。”
陆挽澜对诗书向来一知半解,听到姚水月这般吟诗作赋,不知如何接话,当即不动声色放下茶盏微笑道:
“这么晚了,你在外头等我六哥,可是想向他打听令兄在刑部衙门的事?”
未料想燕王妃直言不讳,姚水月只愣了半晌,急忙放下茶盏再次恭敬行礼道明来意:
“臣女家事,有劳娘娘挂心。家母听闻家兄带着一个身染大头瘟的女子去了刑部衙门,而后再没了消息,着实心焦。今日父亲又去了谢太傅府上,至今未归,我便想着,来找娘娘的兄长打听一下……”
说着说着,姚水月忽地缓过神来,止住了口。
她如今正待嫁闺中,若深更半夜到定国府私会外男的事被传扬出去,怕是要引来流言蜚语。
难怪陆家六郎方才见了自己,直接跳墙遁逃。
原来,他是在为自己的名节着想……
想到这里,方才还雪一般润白的小脸,登时蒙上两团红晕,语气也开始有些局促:
“......是、是臣女冒昧了。”
陆挽澜知道这位未来的六嫂面皮儿薄,怕她窘迫多心,便急忙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你放心!这周围的宅子都是陆家的,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影卫自会来禀,你今日过来的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嗯。”姚水月安心点头。
陆挽澜见她宽了心,一边让梨影差人去请陆云策过来,一边宽慰:
“你也别太担心,影卫方才禀报,说巷子口停着令尊姚大人的马车,想来大人也没什么……”
“啊?父亲的……马车?”
听到这话,姚水月刚落地的一颗心,登时又悬了起来:那自己和六郎见面,岂不是都被父亲看见了?
这回惨了~
看着她不安地绞着手中素帕,陆挽澜懊恼自己说错了话,只好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啊…那个…不过我六哥也真是的,你不过是想找他问几句话罢了,至于这样吗?”
见梨影回来,又唤了她捧了一碟子玫瑰酥饼:
“饿了吧?我这里的点心不比令堂的手艺,你先垫垫肚子。我已经差人去叫我六哥了,他即刻就到,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哈……”
“呃…”
姚水月不好意思地接过点心,正盘算着要不要起身告辞。
却听门外传来一声焦急大喊:
“小妹!你们可让我好找!这东北别院不是四哥让你存嫁妆的吗,你们偷偷跑这来藏着,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说话间,陆云策已风风火火跳过了正厅门槛。
见小喜带着一大堆丫头婆子,围在一张宽大的柏木长桌边嘻嘻哈哈,不知在忙活什么。
耐不住好奇,也挤了过去。
还没凑到近前,只见一身火红色云雁细锦长袍的二哥陆云帆,“噌”地窜上桌子,腰肢狂扭,阔袖猛甩,兰花指掐着一封拜帖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圈。
媚眼顾盼翻飞间,又发出一阵妖娆的浪笑:
“瞧瞧~瞧瞧~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大人,他那老岳丈是江南盐商翁淮旭!别看这糟老头子一只脚都踏进了棺材里,可每次来京城,都要去哥哥的欢宜楼寻花问柳!一晚上七八个姑娘都不够他折腾的!”
“切~二爷你又满嘴胡话!”丫头们被他这么一说,纷纷羞红了脸往远处躲。
“哎!你们别走啊!~”陆云帆连忙叫住大伙,又拿出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来,“这张大人的岳丈虽风流了些,可他家的姑娘,那生得可是如花似玉!刺绣女工更是京成贵女中数一数二的!”
说罢,便将香囊分给众人传阅一圈:“看看这针脚,还有这如意结,你们想做成这水平恐怕得下辈子才成!~”
一旁收拾回礼的小喜听着不乐意了:“二爷你不带这么损人的!咱们虽然绣不出来,可那宫里头嫣嫔的女工可不比这个差!不信我去给你拿一个!”
看着小喜跑出去,粗使婆子急忙打着圆场:“二爷你不妨再挑点别的说说~”
一边搬东西看热闹的小厮们也嬉皮笑脸围过来打趣。
“二爷怎知道那官家姑娘如花似玉?难不成是背地里相看过了?”
“嘿!你怎么说话儿呢!咱们二爷想看姑娘还需要背地里?那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看!”
“就是!别说是官家姑娘,就是宫里头的娘娘公主,只要二爷想看,那也是照看不误!”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拍完陆云帆的马屁,便又开始羡慕陆云策。
“依小的们看,若说艳福不浅还属六爷,这求亲的拜帖都快堆了一箱子了!”
“可不是嘛!二爷你把这些姑娘夸的天花乱坠,那怎么不都给六爷留着,让他一整年夜夜不重样,那多气派!”
这话一下子说到陆云帆心坎里了!
他旋即造作地拂了下额前刘海,用折扇转着圈地敲上小厮脑袋,眼睛里头精光直闪:“你们一个个的!平日里都是榆木脑袋!今儿开窍了!有前途”
“那二爷我今天就做回主!把这些个莺莺燕燕都给你们六爷收了房,做小.......”
“二哥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云帆正扭腰转圈,忽然被陆云策高声打断,话没说完脚下一个没站稳,便“咣当”摔在了柏木桌上。
浪笑登时化为鬼哭狼嚎:“哎呀我草!~老子的腰~”
见自家六爷气冲冲奔过来,小厮们不敢停留,“呼啦”一下散开跑去帮陆云昭扛东西去了。
没了这些阻挡,陆云策终于看见长桌上的东西,满脸惊恐地咆哮:“谁让们把这些收进来的!”
“老六你消停点!”陆云昭刚送了几个掌柜出门,回身便听到陆云策大吵大闹。
那姚家姑娘刚被小妹稳住,自家的老六就这般上蹿下跳,若让姑娘看见即将议亲的夫婿这般不稳重,那还得了?
可他知陆云策吃软不吃硬,便满脸堆笑走到近前小声道:“我们正要帮你退了信物,推了亲事,二哥那是开玩笑呢!”
“真的?”陆云策狐疑,腮帮子却还气得鼓鼓的。
“那是自然!”陆云帆揉着老腰起身,白了一眼陆云策又看向暖阁方向,“你未来的夫人就在里头喝茶,我们要是帮你把这信物都收了,你那未来岳丈还不得把我的欢宜楼查封了!”
“什么夫人?岳丈?”
这话陆云策更听不明白了,眼神顺着陆云帆视线望去,话音甫落,便见偏厅暖阁的门扉被推开。
一角蓝色裙裾从中逸出:“那就有劳王妃娘娘了。”
第290章 回礼
见姚水月跟着小妹走出暖阁,陆云策纵有天大的火,此时也不得不压下来。
正琢磨着溜之大吉,又被两位哥哥拽着胳膊拖到暖阁门口。
笑开了颜的陆云帆抬手打着招呼:
“呀~水月姑娘这就要走吗?不跟我六弟说说话儿?这小子可天天惦记着跟你…嗷~”
他正嘚瑟着,忽觉腰间软肉被什么钳住,唏嘘着偏过头就看到老六陆云策咬牙切齿:
“二哥!你、闭、嘴!”
“我说的不对吗?”
陆云帆挣扎着跑到陆挽澜身后:“小妹,你给哥哥评评理~”
“哎呀二哥~你先忙你的去吧。”陆挽澜有意给六哥和姚家姑娘创造独处机会,懒得理会满口胡诌的陆云帆,忙给陆云昭递了个眼神,“四哥,你不是说有好多事要二哥帮忙吗?”
“啊?对对对!”陆云昭心领神会,拉着老二和一帮子下人就往门外走,“咱们家事多,这边忙完了,还有旁的,老六的事儿你就甭瞎掺和了……”
陆挽澜见正厅空了,面前的二人脸又红得跟煮熟的虾子般,扭捏着不肯说话,便捂住肩头装作满脸痛苦喊着:
“小喜~梨影~我这伤口有点疼,快扶我回房看看,是不是要换药了!”
小喜刚取了个香囊,听到这话连忙飞跑过来,和梨影架着陆挽澜便向卧房行去。
“王妃?”姚水月心下一惊,正想去拉陆挽澜的衣角,可还是晚了一步。
眨眼间,主仆三人已闪到了正厅后门处,陆挽澜的声音更是越来越远:
“姚姑娘见谅~让我六哥送一送你,有什么话你只管问吧~”
“小、小妹!我…”
陆云策听了,登时冒了一脑门冷汗,两腿倏地发软,险些栽倒在地。
本想追进去问他们到底想干嘛,却没成想下一秒,自己的衣袖就被紧紧攥住,回过头来,便见这姚家姑娘嘟着樱唇嗔怪:
“陆公子你、怎的又想跑?我只是来跟你打听我兄长的情况,又不能吃了你!”
“啊?哦~”陆云策听姚水月这么说,才晓得自己多心,干笑两声抬袖做请,“那、那就边走,边说吧。”
姚水月点头间隙,陆云策已率先跳出门槛,目视前方将自己在刑部衙门所见所闻道来:
“你兄长,姚把总他、他虽没染上时疫,可是帮付贵人以身试药,那药方寒凉至极,我回来之前,他还生龙活虎的,这会儿只怕…”
“只怕什么?”
姚水月柳眉轻蹙,生怕兄长有什么不测。
“只怕姚兄要在...”
陆云策说到关键却收了声,想起接下来要对个姑娘说出那种话,便又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
可架不住面前姑娘苦苦哀求,只得如实回答:
“只怕姚兄脾胃受寒,要在、要在茅房里待上一晚。”
姚水月默然无语,只稍稍尴尬后便恍然大悟,轻蹙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声音犹如雨后初晴般透着欢喜:
“如此...我母亲便放心了。”
话说到这,两人已穿过挂满宫灯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又走几步路便到了来时的侧门。道了谢,姚水月踏出门外,沾了暖橘光晕的湖蓝色裙摆,随即被夜风抖开。
她回眸偷偷看了看眼前痴傻的陆家六郎,只抿唇笑着,蝶儿一般飞上了马车。
陆云策呆立在门口,本想目送姚家马车驶出巷子,可转个身便与黑夜中两道慈善而又摄人的目光对上。
再看马车上的姚家徽记,他就是个傻子也知道那上头坐着的是谁!
这一幕吓得他浑身一机灵,可还是勉强维持镇定施礼,直到姚廷安的马车远去,才缩着脖子撒腿跑回别院。
正厅的陆云帆正拉着陆挽澜和陆云昭犯愁:“其他姑娘的回礼都备好了,就是这王八姑娘~啧!送什么老子都觉得亏得慌,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啊!”
陆云昭看着满眼金灿灿的钗环首饰,也开始挠头:“这么多首饰,随便挑一个不就完了?哪那么多事儿!”
说完,便皱眉拎起一对儿极简约的金簪递到陆云帆面前:“要不就这个得了,不值几两银子!”
“哎哟~你个傻老四!这可使不得!”陆云帆一把夺过金簪仍回首饰箱子里,“这是一对儿金雁簪!”
陆云昭满脸问号:“金雁簪怎么了?!不都是簪子!”
“切~就说你没见识~”陆云帆又歪在软榻里,白了一眼陆云昭,“诗中有云: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大雁最是忠贞,六礼中有五礼都用雁贽,这要是当回礼给了王八姑娘,这桩婚事可就板上钉钉,没跑了!”
“啊?!”
陆云昭吓得跳出老高,可转瞬便唉声叹气:
“这石榴镶宝金钗你说是多子之意,点翠珊瑚蝙蝠簪你觉得送福去不舍得,这绿松石耳环成双成对,你又恐让王家人误会...可这箱钗环头面本就是小妹的嫁妆,肯定都是料子实在寓意又好的!你说怎么办!”
“关键是王家人不要脸,哥哥我这不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陆云帆委屈地哼唧了一声,接着望向陆挽澜。
只见她正跟小喜拿着两个香囊翻来覆去地看,压根没搭理自己,便起身杵在二人中间:“小妹~那破香囊有什么好看的,你快帮哥哥想想办法啊~”
陆挽澜却是没把两位哥哥的担忧放在心上,随手指了一个金镶玉嵌宝寿字挑心,满脸的不耐烦:
“就这个吧,看着不像闺阁女孩儿用的,兴许能给她添添堵。”
“嗯?我看看。”陆云帆眯着凤眼瞧过去。
陆挽澜旋即看着凝眉不语的小喜问道:“你也发现不对劲了?”
“是啊姑娘。”小喜点头,将两枚云纹缂丝香囊放回在紫檀方几上,“这两个香囊的选料和纹样一模一样倒是不稀奇。可巧就巧在,这绣法都是雀金绣,绣线也都是用孔雀翎毛捻成羽线,再跟黄金缕丝揉在一起的。再看这针脚......”
“这针脚......”陆挽澜一手捏着一枚香囊左看右看,“若不是颜色不同,我险些分不出哪枚是五哥从宫里带回来的,哪枚是左佥都御史张大人家姑娘绣的了。”
两人面面相觑之时,陆云策已飞身回来,见陆挽澜还在前厅坐着,直接夺过香囊责怪:“小妹,你不是伤口疼?这么晚了快去睡吧。”
陆挽澜急忙起身:“哎呀六哥,我们在看这香囊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陆云策扫视一圈,又嗅了嗅,“这两个除了颜色不一样,其他的都一样啊!连这香味都一样!这就是同一个人绣的嘛!”
“同一个人绣的?”陆挽澜狐疑地拿着,心脏忽地咚咚狂跳。
要知道,这枚酞青色的香囊,可是让谢贵妃失掉龙胎的罪魁祸首啊!
那这枚藕粉色的?
这不知如何是好,又听身后四哥陆云昭“咦”了一声:“这嫁妆单子不都是钗环首饰的单子?什么时候混进来田产鱼塘了?”
“嗯?我看看。”陆云帆挑眉望去,“山西绛州府永和县西山旱地三百八十五亩。”
“山西?绛州?”陆云昭莫名其妙,“咱们家什么时候收了山西的地了?”
第291章 错漏
“山西的地?”陆挽澜接过四哥陆云昭递来的嫁妆单子,黛眉微凝,“四哥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
陆云昭虽一脸懵圈,可也晓得兹事体大。
要说自大周开国以来,陆家仗着诸多商铺日进斗金有些盈余,平日里都会在各地投下大笔银子购宅置地,增开铺面。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打算将手伸向山西地界。
所以,即使是他搞混了单子,这上面记载的也应该是别处的田产才对,绝不可能会是这些连地契都不曾见过的山西田地。
一想到那边守备军叛乱才被镇压,圣上定会下旨将那鱼龙混杂之地查个底朝天,若是在这个裉节上被查出自家小妹的嫁妆里,混入了不该有的东西,陆家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登时坐立难安。
可转念又觉得不对劲儿:“这些嫁妆都是我亲自挑选,一样一样放进箱子里的。那单子更是我生怕别人不靠谱,专程让老三核对后,依样写来。他办事向来稳妥,断断不会出了差错!”
“是啊,三哥向来谨慎。”陆云策点头符合。
看着二哥陆云帆亦是同样表情,陆挽澜没说话,只耐着性子细细端详手中这一册嫁妆单子,除了这一页外均为首饰名目,并无错漏。
而其他单子的边角,偶尔也会穿插几条田产名目。虽寥寥数语,却能将州、县、都、里所辖境内的田地状况分析得清清楚楚,似乎并非疏忽所致,倒像是三哥有意为之。
她抬眸看向陆云昭,观其眸中神色便了然:看来四哥所想与自己如出一辙。
“此事,关系重大。”陆挽澜眸色深深,沉思片刻才道,“此中关节,还是要等三哥回来,与他商议再做定夺。我们暂且按兵不动,先解决眼前之事要紧。”
几位哥哥点头同意,命人收拾了正厅后,又一齐送小妹回到卧房,才放心去离去。
然而,当陆云策前脚踏刚进自己卧房,陆云帆和陆云昭后脚便跟了进来。
只象征性地问了下三哥陆云礼的情况,待得知刑部一切如常后,就开始对老六与姚家姑娘独处的细节刨根问底。
陆云策原本以为实话实说便能打发了这两位兄长,却不料这二人得知自己见了姚廷安后,更是变本加厉。
“可以啊老六!这八字还没一撇,岳丈就来瞧女婿了!~”
陆云帆听到这话,双眼直冒金光。一屁股坐上了外间的圆桌上,意味深长地看着陆云策:
“这黑灯瞎火的,见到自家女儿被你拐到家里来,都没说下来抽你,还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二哥你又胡说八道!他什么时候成我的岳丈了!”一遇到这种问题,陆云策解释不明白就烦得要命。
可陆云昭却是狠狠的扬眉吐气了一把,只昂扬着脖子宽慰:“这都是迟早的事情嘛!有你未来岳丈做主,你那大舅哥说什么都没用!老六你放心!”
陆云策无语,却又见陆云帆一惊一乍。
“对了老六,你未来的孩儿叫什么名字,可想好了?”陆云帆想到自己不日就要有侄儿了,便迫不及待想要卖弄文采,“你看,要不然哥哥我先帮你取一个,就叫......”
“哎呀二哥!”陆云策实在不想听两位兄长瞎扯,起身便将二人推出门外,顺便还用陆挽澜和萧晏之转移了火力,“与其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你们还不如多关心一下小妹和妹夫,他们圆房的事,那才是头等大事!”
趁两人愣神间隙,陆云策急忙锁了房门钻进锦被。
陆云帆本想踹开房门再逗逗老六,却被陆云昭制止:“老六说的有理,小妹的事不能再拖了!听小妹的意思,妹夫是想再来场婚礼才肯圆房,如此就要先建新王府。须得先解决莲花渠那块地下头的东西,才能帮妹夫张罗建府事宜。”
一听这茬,陆云帆又来了兴致:“这圆房跟建新王府有什么关系吗?不过那块地下头到底有什么东西啊?不解决了还不能建府?”
“这......”陆云昭欲言又止,“我告诉你,老三若问起,你可不能把我给卖了!”
见二哥点头,陆云昭便把嘴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
陆云帆听完,吓得嘴都咧到了耳根后头:“真的假的?”
“哎哟~你小点声嘛!”陆云昭深深叹了口气,“先紧着要紧事忙吧,等过了时疫,再去找老三商量怎么处理。”
他说完,便也懒得再管其他,揉着太阳穴径直回了卧房。
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陆云策,听到门外两位哥哥脚步声渐渐消失,这才看着被姚水月攥过的袖口心有戚戚:
完了,那姚廷安不会真的想让自己做女婿吧......
几位兄长在暗处伤透脑筋,可陆挽澜倒是乐得清闲。
有四哥陆云昭负责调运城南所需物资,二哥陆云帆包揽六哥退亲事宜,六哥陆云策盯着刑部里三哥动向。陆挽澜虽觉得无所事事,可也再放心不过。
加之肩伤未愈,由着小喜侍奉了汤药,便捧着萧晏之送给自己的耳环沉沉睡去。
由陆家这三位兄弟经手的事情,仿佛也都按部就班。
只是从入夜到破晓,刑部衙门后堂的一间茅房,却没有一刻安生。
听着里面一泻千里的震撼响动,数位戴着面纱的刑部官员皆一脸担忧,
第292章 不怕,三哥在呢
几个中军将士手上没轻没重,陆云归经他们推搡,脚下踉跄险些倒在门槛上。
“陆太医当心。”
一同被羁押的小药童忙上前将人扶住。
陆云归摆手示意不妨事,待自己站稳脚,便在门槛外整理乌纱和官袍,旁边的将士虽凶神恶煞,他面上却始终没有露怯。
只是因为接连几日都被强行扣在宫中,为谢贵妃和宫中时疫的事殚精竭虑,缺眠少觉又少进饭食。原本满月般的团脸此时已瘦出棱角来,配上微微稀疏的胡茬,整个人也显得越发颓然。
唯独一双眼,仍如暗夜中的萤火,光芒虽微,却夺目。
因是照顾过谢贵妃,陆云归生怕染了时疫而不自知,转身从药箱里又取了面巾覆上口鼻,却还是迟迟不跨门槛。
见这庸医进了刑部还一副趾高气扬模样,领头的中军将士一脸厌恶:
“圣上格外开恩,不教给你上枷锁镣铐,陆太医也不用在这惺惺作态耽搁时辰,你进了堂,咱们也好早些回去交差!”
说着,又要抬手推人。
好在被闻声赶来的几个清吏司郎中制止:“住手!这里是刑部衙门,不是你们神机营,尔等休要放肆!”
几人说话间,陆云礼已行至堂前。
带头将士抱拳施礼后,亮出神机营中军参将腰牌,又递了一摞诉状道和圣上手谕给陆云礼:
“今晨,谢太傅到御前告了陆太医的状,末将不过是奉旨拿人交由刑部审理,届时会有都察院左都御史与大理寺正卿前来,与陆大人三司会审。既已把人带到,末将这就回去复命了。告辞!”
这参将抱拳施礼后,转身便走。
可京中官宦皆知刑部有一大头瘟病患,凡是踏足之人便要被禁足于此,诸位郎中正欲差人阻拦,却被陆云礼制止:
“神机营的人,自有圣上约束,我们不好越俎代庖。”
“大人何出此言?这时疫凶险,我等即使矫枉过正,也是为了京城百姓,圣上必不会怪罪……”
“圣上已下旨命太医院接管驱疫事宜,吏部、工部协助,兵部又派了神机营中军去维持秩序,咱们尽可清闲了。”
陆云礼将诉状扔给说话的清吏司郎中:
“这诉状辞藻华丽,言辞恳切。给你半个时辰从中拣出有用的信息,连同京城近日案件的卷宗和户部算手核算的损失详单,一齐带到堂上。”
这清吏司郎中点头,看着谢太傅手书的诉状,竟是比那几桩案子的卷宗加在一块儿还厚!
不禁对半个时辰的限制有些为难。
只好和其他同僚去后堂商议。
陆云礼见堂上无人,抬步来到自家五弟陆云归面前。
见他周身衣料尽是褶皱,一脸狼狈模样,轻柔地责备:“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三哥、我……”
虽见惯了生老病死,可此时的陆云归听到三哥关切的声音,还是不争气地鼻子一酸,险些红了眼圈。
“不怕,三哥在呢。”陆云礼抬手搭上了他肩膀,面上浅笑,“吃了饭,换上布衣,有什么话待会儿只管在堂上说。”
“嗯。”陆云归点点头随侍从去偏厅,转过一面檀木白石座屏风时又愣了片刻道,“一路上听说,城南郊外有大头瘟病患,是燕王带着人照看,那小妹呢?可有人照顾好她?”
“放心,她刚进了城南门,影卫就飞鸽传书,有我看着呢。”
陆云礼正说着,后堂又有刑部官员来报:“陆大人!陆大人呐!~姚把总刚又去了趟茅房,这会儿人已经撅过去了!这太医怎么还不来?要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刑部怎么跟姚大人交代呀~”
刚走出去没两步的陆云归旋即折返回来:“出什么事了?我就是太医!”
“哎呀!~”这官员见到自家老大的亲兄弟到此,不由分说抓着陆云归就往后堂的偏厅跑,“快快快!太医来了!”
看着姚松鸣面无血色、两眼乌青地躺在软塌上,大片大片的冷汗已把衣衫濡湿,陆云归探了额温,又开始把脉。
继而大惊失色问道:“他吃了什么?”
身旁官员急忙端来药碗:“就是这个。”
嗅了嗅碗底药汁气味,陆云归暗道不妙:“他又没得大头瘟,干嘛要吃这个!嫌命太长?!”
可他转瞬便闭了嘴。
这药方明明是自己在师父岳逢春的脉案中偶然所得,绝无第二人知晓,三哥是从哪得来的?
“这......”旁人见陆太医黑着张脸为姚把总施针,生怕叨扰,只敢小声嘀咕,“这不是有个姑娘得了大头瘟,陆大人怕吃出人命,才让姚把总试药的......”
“胡闹!!”
陆云归自来知道其他兄弟没个正形,不曾想过三哥也失了分寸,收针后又急忙开方:“我施针给他止了泻,你们差人去抓药给他服下,好在他身子强健,不至于损了根本。”
才撂下笔,便起身问:“那个大头瘟的病患呢?带我去看看。”
“在后堂的厢房。”
“你们不用跟着。”
陆云归背着药箱只身前往,来到病患跟前见了样貌便可确诊是大头瘟。
搭了脖颈又切脉后,一颗心未等悬起便落了地。
这姑娘吃了自己开的药方病情稍有稳定,只是这药方里的几味药材,明明是他根据谢贵妃病情酌情增减的,对于她这种轻症患者,药性过猛。
他将榻上姑娘的手放回锦被中,便转身开方。
不知是吃了药还是怎的,榻上姑娘轻启肿着的眼皮,就看见熟悉的一抹蓝色从身边远去,陆云归的身影在镜儿眼中再熟悉不过,可她用尽全力也只是动了动唇唤了一声:
“陆太医,你来了......”
陆云归闻声转身,却见榻上的病患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可他听得清楚,她方才分明叫自己陆太医。
这人是宫里的?
只是,此时这姑娘面目全非,又昏迷不醒,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便背着药箱出门,一边将药方交给其余官员,一边安排防疫事宜:“这大头瘟传染性确实很强,可只要不与病患同寝同食,多开窗通风,随时以巾遮面也没那么容易染上,万万不要恐慌。”
有了这位太医的宽慰,那些看着姚把总拉去半条命,生怕中招也要吃那虎狼药的众位官员,也放下心来。
尽了自己的职责后,陆云归用过膳后,三司会审的时辰也快到了。
这方刑部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城西的定国府东北别院却是乱成了一团。
陆云昭大早上春梦做了一半,便被小厮叫醒。
“四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第293章 疯抢一空
梦里的陆云昭,只记得自己深入原始从林,手里抓着只野兔,正要来个钻木取火烤了这美味佳肴,与怀中美人饱餐一顿!
可被小厮这大呼小叫一搅和,不但野兔跑了,连美人也不翼而飞!
看着空荡荡的被窝,陆云昭烦乱地翻了个身,企图接上刚才的梦境:“瞎吵吵什么!有事一会儿再说!”
回应自己的却是更加猛烈的敲门声。
“四爷!四爷快起身吧!咱们家的掌柜们有要事求见啊!”
“怎么了!火燎屁股啦?你们他娘的就不能等一会儿!净知道坏老子好事!”陆云昭强忍一柱擎天的不适,骂骂咧咧起身蹬靴。
心想赶紧解决这乱七八糟的事,好约上二哥,找几个姑娘痛痛快快潇洒一番!
不然再这么下去,自己非要憋出毛病不可。
慢悠悠开了房门,原本在门口相互揉搓着身体抱头痛哭的七八个掌柜,登时呼啦啦跪倒一片,哭天抢地时嘴里头还号丧一般喊着:
“没了,没了啊四爷~”
这场景吓得他胯下一凉,对方才找姑娘的事彻底没了兴致,抬手就照这掌柜的脑袋打了过去:
“什么他娘的老子没了!有话说清楚!”
面上一副不耐烦表情,心里却是一万头羊驼奔过:这不能落下什么毛病吧~
掌柜们那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忠仆,哪里懂得自家四爷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担忧,一个个连滚带爬捧着账本开始哭诉。
“出去一个一个说!”
陆云昭心里正烦着,说完就往正厅行去。
隔壁被哭声惊醒的二哥陆云帆,心里琢磨着,能让这些老掌柜失了分寸的,那定是天塌了的大事!
生怕错过大事,也连忙起身叫醒了老六陆云策。
只是两人刚刚蹑手蹑脚绕到正厅门口,就听见老四陆云昭怒吼一声:
“什么?!”
接着就是一只茶碗飞到二人头顶的门框上,“啪嚓”一声,碎瓷飞花四溅。
陆云帆见老四正在气头上,哪还敢叫他去勾栏院里听曲儿,连忙拉着老六窝在一边。
厅上的陆云昭气得破口大骂:“你们他娘的都是吃屁长大的!这么多粮食药材,他们说接手,你们就给他们了?!”
说完又把掌柜们的账本甩在几人脸上:
“现在倒好!咱们陆家出钱出力,结果给他王家人做了嫁衣裳,这两个老不死的搅屎棍,摘桃子竟是摘到老子头上了!”
原来,早在陆云昭按照陆挽澜吩咐,命人准备物资之时,城南突发大头瘟、宫里头因此死了个贵人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
宫中不断有病死的宫人被抬出去,城东多个官署中也相继出现此类病症。
那平南侯沈侯爷从谢太傅处回府,发现自己唯一的嫡子沈猛竟高烧呓语不断,便再也顾不得被追究封城烧村的罪名,连忙跟着妹婿王维全出城禀报时疫。
先前对此事漠不关心的京官们,也突然跳出来生事。
包括谢太傅和两位王大人在内的文臣武将,连夜集结众人火速面圣。有谢太傅抛砖引玉,其余人等胡诌八扯一番,王维全便得到圣上手谕,与太医院的负责驱疫。
三人成虎之时,京中百姓亦人心惶惶。
在此间隙,一张传说中专治大头瘟的秘方也被四处兜售。
那人谎称自己是一赤脚郎中后人,当时山西绛州府发大头瘟时,就曾为当地百姓医治。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被他怂恿,竟纷纷冲上街头采买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无良奸商趁乱涨价不说,关键的几味药材还限额供应。
就算是这样,京城各大药铺也还是在一夜之间,挂上售罄的牌子。连带着紧邻京城的冀北布政司的药材铺子,也被疯抢一空。
肩负就近采办药材重任的掌柜,在这波抢购狂潮中,硬是拼了吃奶的力气才抢了几车出来。
再加上各个铺面的伙计车夫东拼西凑,家主陆挽澜吩咐的数目,才勉强凑了个七七八八。
紧接着,主事掌柜便带人押着粮食、药材、棉被和石灰,拉着几个药铺上的坐堂大夫,马不停蹄赶到了城南郊外。
可万万没想到!
这东西才刚卸了车,他还没来得及向给燕王萧晏之请安,一队神机营的军爷就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把几人围住。
吏部尚书王维全拿着圣上手谕,款款上前只说了句:
“东西和病人,我们接手了!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掌柜的自然不肯吃这哑巴亏,当即命伙计将东西装车打道回府,可鸡蛋到底碰不过石头,转头就被神机营的人镇压。
眼瞧着黑洞洞的铳口指向自己脑袋,主事掌柜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回来给四爷报信才行!
说完这些经过,主事掌柜恢复往日沉着。可面对几万量银子的损失,心里便又如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复。
陆云昭此时也消了气。
神机营的人,那都是拎着火器的阎王爷,他又怎不知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叹着气坐回花梨木太师椅中:
“事已至此,也是我考虑不周,家里的伙计可有伤亡?”
“只有两个小子受了皮外伤,没闹出人命。”
听到主事掌柜这样说,陆云昭放下心来:
“没出大事就好,那几万量银子的窟窿不用知会家主,先用我自己的私银填上,你们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是。”
掌柜们领命正欲退下,又听陆云昭叫了声:“等等。”
“四爷吩咐。”
“在城南照看病人的伙计,可撤出来了?”
“四爷放心,都撤出来了。”主事掌柜连忙拱手作答,“不过他们说,自己虽按家主吩咐做了防疫措施,可到底与病患接触过,怕回来给家主和几位爷过了病气,就自请去城南的庄子上了。”
“恩,每天送些粮食和药材,再派几个坐堂大夫过去,若真的有什么不适,也好及时救治。”
“四爷放心,我省的。”
陆云昭点点头,忽地又想起大事:“那燕王殿下呢?怎么没见他回来?”
“这…”主事掌柜顿了顿,面露难色,“我们没见到殿下,只听几个老伙计说,殿下接了圣旨就先走了。”
“嘶…”
陆云昭心里着急,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打得他措手不及,若是妹夫再有个什么,那他真不知道怎么跟小妹交差了!
此时,对诸多变故还不得而知的陆挽澜终于苏醒。
缓缓睁开眼睛,竟见一张面带口罩的俊容现在屏风旁边。
她咽了口口水,又闭上眼:“这是没睡醒?”
第294章 反咬一口
萧晏之见这小人儿见了自己竟是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虽不知她搞什么名堂,也懒得多问。
快马加鞭赶回来,就为了看这一眼。
亲眼见她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
当即黑着脸丢下一句:“没睡醒就接着睡,皇兄有事召见,本王去去就回。”便推门而出。
嗅着满屋凛冽的龙涎香气味,陆挽澜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猛地起身推门,人已经没了踪影。
却见不远处的小喜心事重重地跑过来,忙问道:“王爷人呢?”
“王爷?”
小喜把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拼命回忆方才眼前经过的所有人的相貌,愣是记不起王爷何时来过,“奴婢没看见啊!王爷不是要去面见圣上?”
“没看见......”陆挽澜抬头望了望蒙蒙亮的天儿,又点了点头。
这家伙不是应该在城南吗?
怎么又要去面见圣上?
她想不出其中缘由,便又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个回笼觉。
小喜见外头都火烧眉毛了,自家姑娘竟还能慢条斯理往锦被里头钻,急忙把她拉起来大喊:
“姑娘!快清醒清醒!出大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了?”
陆挽澜盯着身侧的锦被和软枕,仿佛下一秒又要倒下。可见到梨影端了茉莉花汁子和丝帕过来,也醒了醒神坐到铜镜前。
“城南和宫里头发了时疫的事儿,圣上已经知道了!”
小喜嘴上回话,手里也不闲着,拧了丝帕递给陆挽澜擦脸后,就开始为自家姑娘擦头油。
“圣上知道了......”慵懒的声音透过温软的丝帕传出,似乎不能理解小喜的焦虑,“那这不是好事吗?”
“好什么好啊姑娘?”
小喜气不过,挽发髻的工夫,就把王家人仗着有圣命在身截了陆家粮食和药材,太医扔了五爷陆云归药方的事,添油加醋倒了个干净。
只是五爷陆云归被押到刑部受审的事儿,还没腾出嘴来说,就见陆挽澜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了?!”
见这铜镜前的玉瓶瓷罐都颤上一颤,小喜连忙安慰陆挽澜坐下:“姑娘莫动气,仔细手疼。”又回头从梨影手中的托盘里帮自家姑娘簪钗。
可想到这些人的强盗行径,陆挽澜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回过头来厉声问道:“王爷不是在场?怎会由着这些人胡来?还有那药方......”
“他们带着神机营的人过去,神机营说什么做什么,那不都是圣上的意思?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爷最是忠君,怎会忤逆圣上?”
而说到那药方,小喜忽地想起五爷的事儿,急得直跺脚。
正想说这事,又被陆挽澜打断:“那迟铮呢?她回来了吗?”
“迟铮?”小喜闻言一愣,几秒过后又一脸惊慌地回道,“奴婢听说,四爷留在城南的人都去了咱们城南郊外的庄子上,说是怕回来给姑娘带了病气,自请去那隔离。迟铮会不会也去了?”
“城南郊外的庄子?”陆挽澜不解,凤眸微抬看着小喜,“若说怕带回病气,城西这边有八九个别院,怎么都够住了,他们大可独自驾车回来随便选一个宅子安置。又或者去西边的庄子离神机营远一点,怎么单单选了一个关着狼群的地方?那些小丫头还不吓个半死?”
“狼群?”
小喜显然是忘了那庄子还关着一群,从豫王狼堡里带回来的狼。
虽然自己听几位爷说过迟铮会御狼之术,可一想起要与那些呲着犬齿、流着涎水,见人就用利爪扑咬的狼群住在一个庄子上,便觉得浑身汗毛直立。
陆挽澜隐约察觉出异样,又问:“唐风也没回来?”
“没有。”
“那五哥呢?可还被扣在宫里?”
说了一大堆,小喜终于想起了这茬:“五爷被押去了刑部!说是要被三司会审!三爷刚传的信儿,说是谢太傅去圣上跟前哭诉,贵妃娘娘才刚小月就吃了五爷的药,现下怕是子嗣艰难了......”
“他们这是反咬一口!”陆挽澜霍地起身,满眼已刮起凛寒的风暴,“真是欺人太甚!跟我去刑部!”
说完,人已冲出门扉。
“姑娘,姑娘别去!”小喜说着也追了出去,“三爷不教咱们陆家人去刑部,说要避嫌。”
“避嫌?”
听到这话,陆挽澜更是火冒三丈:“他们谢家能去御前告状,空口白牙诬陷我五哥,难道还不许我们去堂上为他分辨几句吗?”
“可是......”
主仆二人正心焦之时,又听前厅传出一阵杂乱无章的声响。
细细听去,此间仿佛还夹杂着二哥陆云帆惊恐万状的喊叫:“关门!快他娘的关门!别让这些泼妇进来!!”
陆挽澜额角血管突突直跳,直接从洒扫婆子手中抢过扫帚,冲了出去:“过去看看。”
看着京城的媒婆将定国府东北别院的大门围个水泄不通,巷子口一辆奢华马车上的男子悠哉悠哉地戴上白玉扳指,冷冷开口:
“怎么样?六弟也快到皇兄那了吧?”
“回主子,估摸着再有一刻钟就到了,郑王的京郊别院,也不太远。”
老海说完,见豫王萧逸寒抬了抬手,便也扬臂打了个鞭花,赶车朝城东的京郊别院行去。
第295章 谢太傅此言差矣
这边郑王萧蛰恩才松了口气,就听到一阵马蹄“哒哒”驰来,又稳稳停在木栅栏外。
萧晏之似一团凝夜紫的旋风翻身下马。
他抬手将墨骁烈马的缰绳丢给栅栏旁的内监,就进了小院。
此处隐于青山、人烟稀少,若是往日来此,萧晏之定会无拘无束悠然自得。只是每每想到郑王妃红颜薄命和郑王隐世于此的原委,也会生出悲凉萧瑟之感。
可今日圣驾驻足此地,他看着院外銮驾威严、侍卫冷肃,举手投足间便也故意循规蹈矩。
恭敬地踏过一条石子小路,萧晏之来到萧蛰恩和刘元海身边施礼:
“三王兄有礼。”
萧蛰恩忙摆手:“一家人,不用整这些客套的。”
“王兄说笑了,礼不可废。”
萧晏之颔首微笑,眸中没有一丝波澜,转身又轻刘元海通传。
见刘元海走远,萧蛰恩猛地拉着萧晏之快速挪步到一颗大槐树下头,心里装着一箩筐的话想问个究竟。
可知道时间不多,便又抖着圆润双腮拣了要紧的事儿问:
“老六,哨鹿围场的事儿你可有参与?还有这时疫,霁儿的生母付贵人真的殁了?”
“付贵人是生是死...王弟不清楚。”萧晏之干脆回答,“至于哨鹿围场的事儿,我想三王兄还是应该去问五王兄比较明了。”
“啧......”萧蛰恩无奈,“他不是没来?”
“王兄怎知他一会儿不来?”
说到这,刘元海已退出木屋来请:“圣上宣二位王爷觐见。”
“老六怎么不进来?跪在门口作甚?”
皇帝萧靖禹盘坐在矮几前,只着一身螺青色八团龙纹常服,翼善冠上的二龙戏珠饰件微微泛着宝光。
他正舀着碗里的粳米粥,扫了一眼面前跪着的段临和谢弼,又把目光落在一直垂首不语的萧晏之肩头:
“你三王兄亲手种的稻子,吃着不错,陪朕一起进些。”
“谢皇兄美意,臣弟已进了早膳。”
萧晏之话音刚落,萧靖禹的眼神随即阴沉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原样。
刘元海轻扇着香炉冒出的檀香青烟,适时道了一句:“圣上,燕王殿下从城南郊外赶来,曾与时疫病患打过交道,许是怕病气侵染了龙体。”
“也罢,随你。”
萧靖禹说完,将碗底的粥吃了个干净,拎起帕子胡乱擦了嘴,便又示意刘元海看茶。
接着起身行至面前谢弼前头:“朕不是已经下旨,让太医院院使郝大山进宫了?太傅一把年纪,这么跪,若跪坏了不是要耽搁院使干正事?快起来吧。”
“谢圣上恕老臣驱疫不利之罪。”
谢弼满面悲恸再拜一礼,由着刘元海搀扶起身:
“这突发时疫之事,幸而有段大人及时提醒。若非如此,恐怕京城危矣,大周危矣!老臣斗胆,请圣上待时疫过去,对段大人和驱疫有功之人加以褒奖。”
自己领罚却为旁人讨赏的话,本应让听者动容。
可不但段临不领这个情,就连萧蛰恩听着也觉得刺耳。
今晨将近丑时,段临带着人前脚刚踏进他这小院,正欲禀明时疫之事,谢弼就紧随其后在圣上跟前哭了一嗓子。
声泪俱下地说自家闺女谢贵妃有负皇恩,不但没能留住腹中龙胎,今后恐怕连孕育子嗣也不能了。
皇嗣大事,圣上自然重视。
问其缘由才知,是谢贵妃染上时疫,病危之下吃了太医陆云归开的虎狼之药,伤了身子。
圣上大发雷霆将自己木屋里的东西砸了半数,又以“庸医误国”的罪名,下令将这其押入刑部受审。
等到段临再报时疫情形,本就被人抢了功劳,却因为陆云归脱罪,惹得龙颜大怒。
可萧蛰恩虽已远离朝堂纷争多年,也曾在谢弼这栽过跟头,知道这人虽老迈,可贼精的很,惯会混淆视听。
而自己的皇兄又爱面子,就算事后回过味来,觉得陆云归无罪,也绝不会朝令夕改放人出来。
便是有再多的话,他也不会于此时进言。
可段临偏是刚如劲松,在萧靖禹沉默间歇又开始火上浇油。
“谢太傅此言差矣!”
看不惯谢弼惺惺作态,段临强压着胸腔怒火,掷地有声回怼:
“下官再强调一次,时疫起源是太医院御医陆云归最先发现,刑部尚书陆云礼传出细节,他二人功不可没,老臣万万不敢居功,更不会领谢太傅代为讨赏的情。”
他说完举目仰望天颜:“至于时疫过后论功行赏,依老臣之见,此时受审的陆云归必要记上头功!”
谁知此番言辞又惹了谢弼神伤,他声线颤抖回身道:
“段大人这话...实在是在戳老臣的心窝肺管子,殊不知你的女儿怡妃娘娘有公主承欢膝下,而我的女儿,却要因陆太医孤老终生!你我都是做父亲的,何以要这般......”
情到深处,便又拱手跪下:“圣上!!!老臣已失去一子一女,如今唯一的女儿竟要受这般苦楚,还请圣上念在敏敏母亲,您的亲姑母麟阳长公主的份上,给她一条活路......”
可他人先是被扣在令嫒谢贵妃宫中多日,如今治病救人后,你们就将人押去了刑部,且不说什么陷害忠良,就问太傅对救了令嫒性命之人,何以会恩将仇报?”
第296章 可有看法
这话听在段临耳朵里,就像蚊蝇在耳边绕,半点也影响不到他心情。
可皇帝萧靖禹听着,心里却别扭的很。
据说此等进贡御前的茶,是取明前银豪,采含苞茉莉,历经九窨方才制成。又被陆家千里迢迢从蜀中运来,说千金难求也不为过。他平日虽没怎么宝贝着,可也觉得此茶香气幽幽,品之甚妙。
不想今日,竟无端被谢太傅指桑骂槐调侃一番。
看着盏中茶汤,品茗兴致已荡然无存。
而段临似没瞧见他变化一般,无声啜了口茶,又拂袖低笑:
“常言道,茶随人转是圣贤,人随茶转是凡夫。茶,和人是一个样儿的,自来有好坏之别,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谢太傅年岁见长,怎么眼界反倒是越来越窄了?”
“段大人所言极是。”
谢弼点头又向上首望去,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人老了眼也跟着花了,看得窄些、近些,便不会掉进坑里头去。如今老臣只怕是过一天便少一天,无非祈求能安享晚年、含饴弄孙罢了。至于远处那些看不清的,倒不如由着小辈们去趟一趟。”
“谢太傅若这么说,朕将太子托付于你,岂不是要被辜负?”萧靖禹斜眼睨着谢弼,嘴角似笑非笑,语气却像是在讨好。
“老臣失言,圣上莫要多心。”
谢弼拱手施了礼,又叹气做为难状:
“不过,太子不是孩童,又自开蒙起受教于段大人,久经熏染,颇为自我,正如这碧潭飘雪,清香四溢之时却少了曲径通幽的回甘。如今太子在老臣这里,想要纠正以前的陋习恐要吃些苦头。届时,还请段大人莫要伤怀才是呀~”
一说起太子,段临却似听不懂般,又喝茶不吭声了。
对面的郑王萧蛰恩,懒得听两个老匹夫瞎吵吵。
反倒是盯着眼前碧色茶汤,心思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年少时的无心插柳,被陆家人学去了精髓,不但窨制成茶卖到各地,竟还能有幸被列为御用佳品。
不过他吃斋念佛多年,相伴左右的除了一盏青灯,便是两腿的淤泥。
往日风雅之于他,倒像是前世的事。
萧靖禹扯着嘴角笑,扫了一眼捏着佛珠的萧蛰恩,又抬头瞧着门外。
萧晏之径自端起茶盏,在冷风里悠闲地吃着茶,不发一语。仿佛两个老臣之前争吵的内容,与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回京这一路上,自己这个六皇弟与燕王妃相处的细节,就不断出现在密函里。
只是陆云礼在时,他对燕王妃极尽体贴,却又在陆云礼离开后,变得冷淡。而今日来此,他亦不为燕王妃母家兄长开口提一个字,各不相谋的态度,倒是与往常无异。
也不知这夫妻不睦,到底是演戏?
还是他与陆家势力的博弈?
皇帝萧靖禹正了正身,随手一挥,示意刘元海将没了热气的茶汤撤下,自己则轻挑着眼角望向萧晏之,眸中闪着精芒:
“六皇弟听了这许多,对两位爱卿提及的时疫有关人等的赏罚,可有什么看法?”
此时,太阳已照散了山间浓雾,金晖从落光了叶子的槐树枝桠间倾泻而下,斑驳地映在萧晏之的侧脸。
屋内几人侧目,刺目光芒下,看不清他面容。
只听他嗓音声淡如水:“有皇兄定夺,臣弟说的不好,岂不是显得卖弄了?”
萧靖禹听罢,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气氛莫名诡异起来。
“无妨,你只管说便是。”萧靖禹不依不饶,又抬手指了指两侧,“这不是还有你三王兄和两位爱卿在场,若是有什么不对,他们自会来纠正。”
萧晏之暗暗呼出一口气:看来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太可能了。
遂起身施礼道:“臣弟以为,现在来谈论功行赏,为时尚早,毕竟驱疫救人才是第一要务。”
段临听着扶了扶胡须,眼中泛出赞许的光。
“至于陆太医是否罄竹难书,自会有三法司审判稽查,”
第298章 主和
屋内几人,自然不明白萧晏之心思。
交头接耳一番,便开始向皇帝萧靖禹进言。
圣上这问题虽问得隐晦。
可傻子都听得出来,圣上表面在问和亲之事,实则是在想知道几人对丹巴七部是战是和的态度。
首位发言的。
是向来谨小慎微,在任何外交场合都如履薄冰的鸿胪寺右少卿,徐光麟。
这一位,可是鸿胪寺乃至整个大周都鲜有的主和派。
与兵部尚书及鸿胪寺卿向来主战不同,他从不认为大周边境的安定,是单单靠打胜一场战役,或者抗击某一处蛮夷侵扰来维持的。
反倒是内部稳固、边贸繁荣,加之两邦互惠扶持,才是维持与邦交稳定的不二法门。
不过,因为先帝萧崇岭向来视蛮夷为蝼蚁,从不觉得用怀柔之策可以感动虎狼之心。
故而,这徐光麟虽任少卿,却还从未在这种场合说得上话。
今日被圣上叫来,与一众阁臣议事,那自是受宠若惊。
站定后又搜肠刮肚,才将自己的观点道来:
“微臣以为,圣上既点明送世子回丹巴七部为放虎归山,便知后患无穷。可土骨论·萨其格开了个绝佳的条件,将纥石烈部领地作为交换,我大周倒是不亏,这是微臣主张和亲缘由其一。”
纥石烈部领地包括千渊谷在内,此地易守难攻。
向西与燕北东侧雪原相连,向东又与大周新得的徒单部这块飞地相接,若真的拿下这块领地,那么燕北与徒单部领地就少了诸多麻烦。
他见上首之人无话,似在盘算什么,便又继续:
“其二,辽东之患有三十万铁骑震慑,他们现阶段的挑衅,不过是给大周归还世子施以压力,若是促成这桩联姻,这些自会平息。
反倒是西南边境因受制于地形,派兵不足、防守薄弱,岭南三十七蛮部叛乱屡禁不止,而蛮部又与倭寇勾结,常于运河及海岸作乱。我大周各布政司海防兵单饷匮,水师尚未练成,尚且需调辽东骑兵收拾乱局,实为隐患之一;
而燕北以北的瓦蒙国,新王继位正是士气大涨之时,近日已在燕北边境练兵驯马、扎营设防,恐怕不日便会挥师南下,实为隐患之二。
若将乌伦格世子作为质子扣于京中,萨其格必会发动战争。两兵交战之时,恐会形成兵连祸结之势。恰逢寒潮突至、时疫疾发,更要提防民乱爆发!”
徐光麟一口气说完,面色已微微潮红。
屋内之人皆耷拉着眼皮,唯有皇帝萧靖禹一人听得意犹未尽:“徐卿之才略,只居鸿胪寺右少卿之位,着实可惜!”
听到这话,徐光麟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萧靖禹向谢弼投去淡然微笑:“不如直接升任兵部左侍郎,为谢卿分些重担,谢太傅意下如何?”
谢弼轻抬眼皮,扫了一眼徐光麟:
“圣上所言极是,老臣也觉得徐大人是入错了行,这番高谈阔论连老臣也自叹不如!兵部若得此贤能,大周可谓如虎添翼。”
这话可吓得徐光麟两腿哆嗦,直接跪倒在地:
“承蒙圣上抬爱,可微臣......”
“还不快谢圣上隆恩?”谢弼慢悠悠打断,似在看热闹。
段临没说话,却生生叹了口气。
徐光麟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只能叩谢隆恩。
其余人等只道是这向来在鸿胪寺不受待见的官员,难得在圣上跟前露脸,想要争取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圣上知人善用自会留他在合适的位置上,而恰好谢太傅也想为兵部拉拢人才,给谢怀彬找一个帮手。
这三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虽看不惯这争强好胜的作派,却也说不出什么。
而一直坐于屋外的萧晏之,眼角微缩着瞟了眼谢太傅,又停在郑王萧蛰恩肩头。
只见他面对往昔旧部升迁,毫无表情。
又垂下眼皮,将冷芒藏在瞳仁里。
让一个历来主和的人,去做一个必定主战的官。
以后这兵部,除了谢家,又要多一条舌头了。
这番插曲过去,萧靖禹又点了户部尚书姚廷安的名。
果不其然,既有徐光麟珠玉在前,姚廷安只管搬出一个国库空虚的由头,便顺理成章地站在了“主和”的阵营。
工部尚书王毅全虽然没什么脑子,可他来时大哥吏部尚书王维全特意叮嘱,祸从口出,务必要多听多看,少说话。
实在不行就趁浪逐波,就算圣上不满,那也是法不责众。
于是乎,经过一通溜须拍马之后,他也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家七侄女嫁去丹巴七部后,定不负圣上厚望,为两邦交好出一份力。
三人一唱一和,又有谢弼旁敲侧击。
话题不知不觉间,竟从是否要放回乌伦格世子,变成何时完婚?如何操办?又要何时送世子回丹巴七部?
皇帝萧靖禹看着几位臣子纷纷献计献策,虽没什么兴致,可还是耐着性子强调:
“王家姑娘被选去做丹巴七部的世子妃,是喜事。太后和皇后作为王家人,本意是想好好操办。”
说到这,作为在场唯一的王家宗亲,王毅全心中一惊。
他瞬间意识到,圣上接下来说的事儿,好像是自己认知以外的事情。
牢记王维全的叮嘱,便又笑呵呵地回道:“一切但凭圣上和娘娘做主......”
哪知萧靖禹话锋一转:“不过前两日荣贵人的事,王卿是知道的,太后和皇后正是为此伤神,旧疾复发,朕才让她们去城北温泉行宫养着。”
“是......”
王毅全将头埋得更低。
明明对这个同族侄女儿没什么感情,却不得不装得痛心疾首:
“荣贵人自小没了生身父母,原本就是在长兄府中养大,如今她不明不白地殁了,长兄长嫂只怕要......”
“诶~不是不明不白。”萧靖禹抬手,接过刘元海呈上的奏报,“这上头清清楚楚写着,荣贵人因被禁足闷得慌,就私自跳了宫墙,跑去伊影阁外头的琉璃宝塔上玩,失足掉下来的。”
“......”王毅全张嘴愣住,不知道圣上提起此事又是为何。
这荣贵人王雪茹自来被太后疼爱,虽养在王维全府上,可作派与山西布政司来的那几个丫头都是如出一辙。
进宫为贵人也是太后做主。
现在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圣上非但没有伤心,怎么好像还挺高兴?
“哦对了。”萧靖禹说着转头看向谢弼,“据说,荣贵人掉下来的时候,正巧砸在谢贵妃轿撵前头,这才吓病了贵妃。”
“......”谢弼指尖一顿,微微抬眼。
空气中瞬间暗流涌动。
第298章 主和
这话听在段临耳朵里,就像蚊蝇在耳边绕,半点也影响不到他心情。
可皇帝萧靖禹听着,心里却别扭的很。
据说此等进贡御前的茶,是取明前银豪,采含苞茉莉,历经九窨方才制成。又被陆家千里迢迢从蜀中运来,说千金难求也不为过。他平日虽没怎么宝贝着,可也觉得此茶香气幽幽,品之甚妙。
不想今日,竟无端被谢太傅指桑骂槐调侃一番。
看着盏中茶汤,品茗兴致已荡然无存。
而段临似没瞧见他变化一般,无声啜了口茶,又拂袖低笑:
“常言道,茶随人转是圣贤,人随茶转是凡夫。茶,和人是一个样儿的,自来有好坏之别,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谢太傅年岁见长,怎么眼界反倒是越来越窄了?”
“段大人所言极是。”
谢弼点头又向上首望去,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人老了眼也跟着花了,看得窄些、近些,便不会掉进坑里头去。如今老臣只怕是过一天便少一天,无非祈求能安享晚年、含饴弄孙罢了。至于远处那些看不清的,倒不如由着小辈们去趟一趟。”
“谢太傅若这么说,朕将太子托付于你,岂不是要被辜负?”萧靖禹斜眼睨着谢弼,嘴角似笑非笑,语气却像是在讨好。
“老臣失言,圣上莫要多心。”
谢弼拱手施了礼,又叹气做为难状:
“不过,太子不是孩童,又自开蒙起受教于段大人,久经熏染,颇为自我,正如这碧潭飘雪,清香四溢锋芒毕露之时,却少了曲径通幽的回甘。如今太子在老臣这里,想要纠正以前的陋习恐要吃些苦头。届时,还请段大人莫要伤怀才是呀~”
一说起太子,段临却又似听不懂般,喝茶不吭声了。
对面的郑王萧蛰恩,懒得听两个老匹夫瞎吵吵。
反倒是盯着眼前碧色茶汤,心思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年少时的无心插柳,被陆家人学去了精髓,不但窨制成茶卖到各地,竟还能有幸被列为御用佳品。
不过他吃斋念佛多年,相伴左右的除了一盏青灯,便是两腿的淤泥。
往日风雅之于他,倒像是前世的事。
萧靖禹扯着嘴角轻笑,扫了一眼捏着佛珠的萧蛰恩,又抬头瞧着门外。
萧晏之径自端起茶盏,在冷风里悠闲地吃着茶,不发一语。仿佛两个老臣之前争吵的内容,与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回京这一路上,自己这个六皇弟与燕王妃相处的细节,不断出现在密函里。
只是陆云礼在时,他对燕王妃极尽体贴,却又在陆云礼离开后,变得异常冷淡。而今日来此,他亦不为燕王妃母家兄长开口提一个字,各不相谋的态度,倒是与往常无异。
也不知这夫妻不睦,到底是演戏?
还是他与陆家势力的博弈?
皇帝萧靖禹正了正身,随手一挥,示意刘元海将没了热气的茶汤撤下,自己则轻挑着眼角望向萧晏之,眸中闪着精芒:
“六皇弟听了这许多,对两位爱卿提及的时疫有关人等的赏罚,可有什么看法?”
此时,太阳已驱散了山间浓雾,金晖从落光了叶子的槐树枝桠间倾泻而下,斑驳地映在萧晏之的侧脸。
屋内几人侧目,刺目光芒下,看不清他面容。
只听他嗓音声淡如水:“有皇兄定夺,臣弟说的不好,岂不是显得卖弄了?”
萧靖禹听罢,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气氛莫名诡异起来。
“无妨,你只管说便是。”萧靖禹不依不饶,又抬手指了指两侧,“这不是还有你三王兄和两位爱卿在场,若是有什么不对,他们自会来纠正。”
萧晏之暗暗呼出一口气:看来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太可能了。
遂起身施礼道:“臣弟以为,现在来谈论功行赏,为时尚早,毕竟驱疫救人才是第一要务。”
段临听着扶了扶胡须,眼中泛出赞许的光。
“至于陆太医是否罄竹难书,自会有三法司审判稽查。与其浪费时间无谓争执,不如先遏制时疫。”
萧晏之说到此处看向谢弼,神色忽而晦暗。
“况且,此次时疫实为大头瘟之症,正是两年前绛州府所发。此疫染病极快,来势汹汹,病患若不能得到及时医治,发病不过三五时辰,便回天乏术。不过,想必太医院定有当年驱疫所用秘方的记档,要不了几日,京城内便可太平了。”
萧晏之说完,谢弼隐约皱了皱眉。
燕王与陆家人在城南安置时疫病患本该记为头功,如今被王家人和太医院抢尽风头,他们非但没闹,萧晏之到了御前竟依然宽和谦逊,言行举止皆是滴水不漏。
这番表现,实在值得怀疑。
他若不知绛州府的内幕,便是一切好说。若是知道内幕,并且以此相要挟,也可见招拆招。
可若是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引而不发,则另当别论了。
谢弼正琢磨着,门外传来内监通传:“启禀圣上,户部尚书姚廷安、工部尚书王毅全、鸿胪寺右少卿徐光麟求见。”
“嗯,叫他们进来吧。”皇帝萧靖禹摆了摆手,示意萧晏之落座,直接揭过了时疫之事,转而说道,“朕见你们今日得闲,有件要紧事急需解决,因涉及各部和邦交安定,所以也把他们叫过来,就是想听听多方意见。”
说话间,门外三名官员已进门叩拜。
“平身赐座。”
几人谢恩落座。
萧靖禹见人已到齐,也不再绕弯子:
“丹巴七部一直因为徒单部落领地归属大周耿耿于怀,他们的骑兵,近来更是扮作流寇在边界烧杀抢掠。不过自从听说,朕想要留乌伦格世子在大周完婚,首领萨其格忽然放低姿态,想用纥石烈部的领地换回世子和世子妃,并想与我大周重修于好。你们倒是来说说,朕要不要放虎归山?”
“这......”
上首话音才落,众人便开始窃窃私语。
萧晏之坐得远,自然听不清楚。
只抬眸扫了一眼在场之人,心中生疑。
皇帝方才以商讨乌伦格世子和亲之事留下自己,他本以为只留自己一人随意聊天罢了。
可现在见诸位臣工在场,而所商讨之事又不止和亲。众人皆知他久不参政,意见自然无足轻重,圣上此番又是为何呢?
第299章 小事
屋内几人,自然不明白萧晏之心思。
交头接耳一番,便开始向皇帝萧靖禹进言。
圣上这问题虽问得隐晦。
可傻子都听得出来,圣上表面在问和亲之事,实则是在想知道几人对丹巴七部是战是和的态度。
首位发言的。
是向来谨小慎微,在任何外交场合都如履薄冰的鸿胪寺右少卿,徐光麟。
这一位,可是鸿胪寺乃至整个大周都鲜有的主和派。
与兵部尚书及鸿胪寺卿向来主战不同,他从不认为大周边境的安定,是单单靠打胜一场战役,或者抗击某一处蛮夷侵扰来维持的。
反倒是内部稳固、边贸繁荣,加之两邦互惠扶持,才是维持与邦交稳定的不二法门。
不过,因为先帝萧崇岭向来视蛮夷为蝼蚁,从不觉得用怀柔之策可以感动虎狼之心。
故而,这徐光麟虽任少卿,却还从未在这种场合说得上话。
今日被圣上叫来,与一众阁臣议事,那自是受宠若惊。
站定后又搜肠刮肚,才将自己的观点道来:
“微臣以为,圣上既点明送世子回丹巴七部为放虎归山,便知后患无穷。可土骨论·萨其格开了个绝佳的条件,将纥石烈部领地作为交换,我大周倒是不亏,这是微臣主张和亲缘由其一。”
纥石烈部领地包括千渊谷在内,此地易守难攻。
向西与燕北东侧雪原相连,向东又与大周新得的徒单部这块飞地相接,若真的拿下这块领地,那么燕北与徒单部领地就少了诸多麻烦。
他见上首之人无话,似在盘算什么,便又继续:
“其二,辽东之患有三十万铁骑震慑,他们现阶段的挑衅,不过是给大周归还世子施以压力,若是促成这桩联姻,这些自会平息。
反倒是西南边境因受制于地形,派兵不足、防守薄弱,岭南三十七蛮部叛乱屡禁不止,而蛮部又与倭寇勾结,常于运河及海岸作乱。我大周各布政司海防兵单饷匮,水师尚未练成,尚且需调辽东骑兵收拾乱局,实为隐患之一;
而燕北以北的瓦蒙国,新王继位正是士气大涨之时,近日已在燕北边境练兵驯马、扎营设防,恐怕不日便会挥师南下,实为隐患之二。
若将乌伦格世子作为质子扣于京中,萨其格必会发动战争。两兵交战之时,恐会形成兵连祸结之势。恰逢寒潮突至、时疫疾发,更要提防民乱爆发!”
徐光麟一口气说完,面色已微微潮红。
屋内之人皆耷拉着眼皮,唯有皇帝萧靖禹一人听得意犹未尽:“徐卿之才略,只居鸿胪寺右少卿之位,着实可惜!”
听到这话,徐光麟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萧靖禹向谢弼投去淡然微笑:“不如直接升任兵部左侍郎,为谢卿分些重担,谢太傅意下如何?”
谢弼轻抬眼皮,扫了一眼徐光麟:
“圣上所言极是,老臣也觉得徐大人是入错了行,这番高谈阔论连老臣也自叹不如!兵部若得此贤能,大周可谓如虎添翼。”
这话可吓得徐光麟两腿哆嗦,直接跪倒在地:
“承蒙圣上抬爱,可微臣......”
“还不快谢圣上隆恩?”谢弼慢悠悠打断,似在看热闹。
段临没说话,却生生叹了口气。
徐光麟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只能叩谢隆恩。
其余人等只道是这向来在鸿胪寺不受待见的官员,难得在圣上跟前露脸,想要争取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圣上知人善用自会留他在合适的位置上,而恰好谢太傅也想为兵部拉拢人才,给谢怀彬找一个帮手。
这三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虽看不惯这争强好胜的作派,却也说不出什么。
而一直坐于屋外的萧晏之,眼角微缩着瞟了眼谢太傅,又停在郑王萧蛰恩肩头。
只见他面对往昔旧部升迁,毫无表情。
又垂下眼皮,将冷芒藏在瞳仁里。
让一个历来主和的人,去做一个必定主战的官。
以后这兵部,除了谢家,又要多一条舌头了。
这番插曲过去,萧靖禹又点了户部尚书姚廷安的名。
果不其然,既有徐光麟珠玉在前,姚廷安只管搬出一个国库空虚的由头,便顺理成章地站在了“主和”的阵营。
工部尚书王毅全虽然没什么脑子,可他来时大哥吏部尚书王维全特意叮嘱,祸从口出,务必要多听多看,少说话。
实在不行就趁浪逐波,就算圣上不满,那也是法不责众。
于是乎,经过一通溜须拍马之后,他也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家七侄女嫁去丹巴七部后,定不负圣上厚望,为两邦交好出一份力。
三人一唱一和,又有谢弼旁敲侧击。
话题不知不觉间,竟从是否要放回乌伦格世子,变成何时完婚?如何操办?又要何时送世子回丹巴七部?
皇帝萧靖禹看着几位臣子纷纷献计献策,虽没什么兴致,可还是耐着性子强调:
“王家姑娘被选去做丹巴七部的世子妃,是喜事。太后和皇后作为王家人,本意是想好好操办。”
说到这,作为在场唯一的王家宗亲,王毅全心中一惊。
他瞬间意识到,圣上接下来说的事儿,好像是自己认知以外的事情。
牢记王维全的叮嘱,便又笑呵呵地回道:“一切但凭圣上和娘娘做主......”
哪知萧靖禹话锋一转:“不过前两日荣贵人的事,王卿是知道的,太后和皇后正是为此伤神,旧疾复发,朕才让她们去城北温泉行宫养着。”
“是......”
王毅全将头埋得更低。
明明对这个同族侄女儿没什么感情,却不得不装得痛心疾首:
“荣贵人自小没了生身父母,原本就是在长兄府中养大,如今她不明不白地殁了,长兄长嫂只怕要......”
“诶~不是不明不白。”萧靖禹抬手,接过刘元海呈上的奏报,“这上头清清楚楚写着,荣贵人因被禁足闷得慌,就私自跳了宫墙,跑去伊影阁外头的琉璃宝塔上玩,失足掉下来的。”
“......”王毅全张嘴愣住,不知道圣上提起此事又是为何。
这荣贵人王雪茹自来被太后疼爱,虽养在王维全府上,可作派与山西布政司来的那几个丫头都是如出一辙。
进宫为贵人也是太后做主。
现在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圣上非但没有伤心,怎么好像还挺高兴?
“哦对了。”萧靖禹说着转头看向谢弼,“据说,荣贵人掉下来的时候,正巧砸在谢贵妃轿撵前头,这才吓病了贵妃。”
“......”谢弼指尖一顿,微微抬眼。
空气中瞬间暗流涌动。
第300章 谢皇兄隆恩
荣贵人王雪茹殁得蹊跷。
又因为皇帝久不回宫,所以尸身就那么一直晾在她寝宫里。
她素日里是嚣张跋扈惯了的,活着的时候没人敢招惹她,死了以后更是连个吊唁的人也没有。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王太后登时伤心欲绝几次哭晕过去。
醒来后,她本想速速赶回宫中主持大局,却被太医院院使叮嘱,旧疾发作之时,万不可舟车劳顿,否则于凤体不利。
无奈之下,这才由王皇后陪着去了温泉行宫。
这事本就再正常不过。
区区一个贵人的命,哪能与太后的凤体相提并论呢?
可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自家才进宫没得几天盛宠的姑娘不明不白的没了,这身为母家的王家,上上下下上几百口人却是不哭不闹。
这几日,除了两位王大人为了瞒下时疫东奔西走,其他王家人是该吃吃、该喝喝,王大夫人沈氏更是挖空了心思帮那八姑娘说亲事,就好像宫里头死的贵人不是他们家的姑娘一般。
谢弼差点都忘了,还有这档子事。
却不想这么件小事儿,皇帝萧靖禹倒是记得清楚,不但在暗中查明了案件始末,就连细枝末节都没有放过。
谢弼皱了皱眉,心思一沉。
既然连这么点小事都查出来了。
那时疫消息是如何传出,陆云归又是否有罪,圣上会不会也早就知道了?
可转念再想,圣上的说辞根本站不住脚。
先不说那荣贵人区区一届宫嫔,不会轻功又身娇体弱,想要爬出比她还高出许多的宫墙绝非易事,必是有人私自开了锁,放她出来。
可她既出来了,满皇宫去哪里玩不好,偏要上了伊影阁附近的琉璃宝塔?又跌下宝塔砸在敏敏的面前。
这案子疑点重重,圣上竟也信了这结案陈词,实属不该呀......
萧靖禹说话的语气固然云淡风轻,可谢弼心里头一片雪亮:
这件事,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只是他尚不明白,下手杀了荣贵人的凶手,为什么这么做?
是要拉谢家入局?还是给谢家忠告?
那这凶手,又会是谁?
豫王?
燕王?
还是......圣上?
谢弼想不明白,也知道此时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只幽幽叹息道:“当真是红颜薄命啊!~我敏敏真是与她同病相怜......”
“对对......”王毅全点头附和。
其余人不明所以,也只得将头埋得更低。
萧靖禹听罢点了点头,向王毅全继续道:“王卿放心,朕会厚葬荣贵人的,你作为他的伯父,又掌管工部,就按贵妃的仪制为她修陵墓吧。”
王毅全谢恩之际,萧靖禹又看向段临:“礼部也与工部一起操持着,葬礼依贵妃仪制去办。”
段临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只是恭敬领命:“老臣遵旨。”
“这都是小事,你们看着办就行。”
萧靖禹安排完这件事,又话锋一转,继续方才和亲的话题:
“眼下要紧的是,这京城被时疫搞得乌烟瘴气,许多事都不可大操大办。可到底是王家七姑娘要为大周和亲,七部乃蛮夷之地,七姑娘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太后她老人家不愿委屈了她,想册封七姑娘为郡主,礼部一并办了,再拟个封号给太后过目吧。”
“老臣遵旨。”
“至于皇后,对这个妹妹也格外上心,想用半副皇后仪仗,送乌伦格世子与王七姑娘回丹巴七部。段卿意下如何?”
段临未有异议:“虽未有先例,可倘若此举能换取两邦交好,当可。”
萧靖禹抬眼扫视一圈:“那依诸位爱卿的意思呢?”
有段大人此言,姚廷安等人只管重复:“当可、当可。”
唯谢弼一人看着门外萧晏之侧脸,若有所思。
“嗯,那就这么定下了。”萧靖禹点头,又偏着头问刘元海,“钦天监正昨儿夜里说,良辰吉日是哪一天来着?”
刘元海眼睛笑成了两条线,躬着身子道:“回圣上~苏监正说,再过两个月的大雪,正是吉时。最适合世子与七姑娘在丹巴七部完婚~”
“如此说来...”萧靖禹微眯着眼,故作沉思,“送嫁仪仗从京城出发到辽东需耗时月余,只剩一个月的时间操办了,段卿要辛苦了。”
“圣上言重了,老臣自当尽心竭力。”
段临今日难得对萧靖禹百依百顺,反倒让在场众人猜不透这老顽固的心思。
就连萧靖禹自己,也对这位直臣的态度感到意外。
看着他双手恭谨地交叠在面前,双眸中亦尽是恭顺,便也笑着挥袖:“那就这么定了,诸位爱卿辛苦了,朕就不留诸位用午膳了。”
几人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压抑的地方。
可还没等退出去,就又听见萧靖禹低声一顿:“对了,朕差点忘了,为王七姑娘送嫁之人诸位可有人选?”
众人又愣住。
送嫁之人?
这不是交给礼部就行了?怎么又要问自己?
“徐卿!你来说。”
被皇帝点了名,徐光麟定了定神道:“此番虽表面为送嫁,实际上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出使,微臣以为可以由礼部和鸿胪寺组建使团前往,既显示我大周礼仪之邦的风范,又可与丹巴七部进行深度交流。再者,乌伦格世子与珑格郡主前来朝贺祝寿,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些小事礼部自会安排。”
他正说得起劲,却被谢弼打断:“圣上的意思是,要选一人带兵,护送使团和和亲队伍过辽东,到丹巴七部。”
“这...”徐光麟显然还不适应从鸿胪寺右少卿,到兵部左侍郎这职位的转变。
王毅全却是格外上道:“说的是啊,那丹巴七部路途遥远,冬日里是天寒地冻。一路上还尽是些豺狼虎豹,若没有个靠谱的人带兵护送,怕是有去无回。”
“不错,此言非虚。”谢弼点头,“虽说丹巴七部也会派人护送,但是两邦交好恐会引来敌国阻扰,到时候丹巴七部未必会保我大周官员平安,还是要有自己人才行。”
“那、那便由兵部选一将军,拨精兵强将如何?”徐光麟思索良久,可显然有些慌张。
调兵遣将,从来不是他的强项。
“不可。”谢弼锐眸泛光,再次否定这位新任兵部左侍郎的提议,“徐大人方才也说边境不稳,诸位将军既有军务在身,怎可为了这点小事弃边疆战事和百姓于不顾?”
见几人又不说话,谢弼又道:“况且将军多为莽夫,若途中与丹巴七部将领发生龃龉,单凭礼部官员,怕是震慑不住乌伦格世子!这送嫁人选的身份,必不能低于世子。”
皇帝萧靖禹颇显为难,却也不得不点头:“说的是呢,这样的人选,不好找啊!”
既不能有军务在身,又要有尊贵的身份,关键时刻还要有将领风范。
徐光麟斜着眼睛看了一圈,见段临扶着胡须凝视前方,似在思索。
王毅全一个劲儿地给姚廷安使眼色,对方却压根当做没看见。
谢弼微笑着迎上皇帝萧靖禹的目光。
郑王却早已躲到了后头专心礼佛。
他独独看不见燕王萧晏之的脸,却感觉背后被一双冰冷的眸子注视着,生出一片寒凉。
“回圣上,也并非选不出。”
第301章 源头
话音甫落,上首的萧靖禹露出满意笑容:“说说,选谁?”
徐光麟心里咯噔咯噔地跳,生怕不说出这个名字今日便收不了这个场,只能硬着头皮道:
“微臣愚见,若依各位大人所言,这最合适的人选,此时就在屋外坐着。不知圣上认为,可否堪当大任?”
他说罢,又将身子伏得更低。
萧靖禹点头:“不错,徐卿所言极是。”
郑王萧蛰恩捻着佛珠的手,忽地停住。
皇兄昨日还想下旨给陆云烈,继续攻打丹巴七部,他多次劝阻尚不能动摇圣心。今日不想,却被一个鸿胪寺少卿劝住了。
可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明白过来:让燕王护送乌伦格世子回丹巴七部这件事,其实皇兄心中早有决断,今日来这么一出,不过是想借臣子的口说出来罢了。
只是谁都不想当这个恶人,这才有了徐光麟今日在御前的侃侃而谈。
萧蛰恩起身想要进言。
却被刘元海谄笑着抢了话:“徐大人真是慧眼识珠,燕王殿下身份尊贵,智勇双全,又常年在燕北雪原戍边,想来在冬季行军也会、也会……”
“在冬季行军也会驾轻就熟。”谢弼连忙接话,“本来豫王殿下也是合适的人选,可此去辽东一路上艰难跋涉,豫王腿伤未愈,恐难成行。所以这人选还真的是非燕王莫属了,徐大人灼见。”
姚廷安、王毅全纷纷举起大拇指赞赏:“徐大人灼见,我等望尘莫及。”
当徐光麟意识到,自己被一帮老狐狸拿着当枪使的时候,已经晚了。
同僚的过誉更像是刀光剑影,晃得他胆战心惊。
幸而有皇帝萧靖禹轻咳一声,为他解围:“那此事就这么办吧,燕王?”
“......”萧晏之迟疑了一下。
心里头盘算着日子,一个月后启程,是有些匆忙。
若是这样,答应那小人儿一个月后的婚礼,怕是要推迟了。
可这到底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让他最忧心的是,若自己走了,留她一人在京城。
陆家那几个兄弟,能不能护好她?
“呵......”
皇帝萧靖禹微微一笑,眼中的微芒却似掩在浓雾之后,叫人无端头皮发麻:
“朕听老三说,六皇弟想为燕王妃修建新的府邸。去哨鹿围场前一晚,还特意来这请他帮忙绘制图稿。你对王妃用情至深,哪里像是淑太妃口中所说的,厌恶了她的样子?”
“让皇兄见笑了。”萧晏之嘴角淡淡一笑,似乎有些神伤,“王妃她自来娇生惯养,王府简陋,她住不习惯使些小性子也是有的。臣弟本想取了图稿后再去请示皇兄,不想皇兄竟先知道了。”
这番模样,像极了被悍妇折磨的良家小郎君。
看得王毅全心里头后怕,亏得王家和陆家结不成亲家。不然等自家八姑娘进了定国府,还不被陆挽澜那小丫头片子按地上打?
“无妨。”
皇帝萧靖禹霍地起身,打断王毅全所想,又从墙边的矮几上拿起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那日朕来的匆忙,这图稿就放在几上晾着,连墨迹都没干透,应是老三才绘制完成。朕瞧着这上头的规划不错,就多看了几眼,一问竟是你的心思,朕觉甚妙。不过若要修建湖泊、温泉,就要重视选址,还真是让人伤透脑筋......”
郑王萧蛰恩无意泄露了这个秘密,已经十分自责。
可再听皇兄故意提及选址之事,向来沉稳的一颗心,也跟着悬起来。不觉间,手中的金刚菩提佛珠已被他捏的咯咯作响。
老六啊!
你可千万别说,你还想选陆家手上的那块地啊!
可是萧晏之却没什么顾忌,一五一十回复:“正是,还好陆家兄弟愿暂借臣弟莲花渠旁的那块地修建府邸,不然......”
这话一落,就听“哗啦”一声,郑王萧蛰恩手中佛珠散了一地。
刘元海眼尖,见萧蛰恩正欲起身,急忙伏在地上:“哎哟~郑王殿下,您坐着,老奴来拣就成。”
空气又是一阵安静。
“借地像什么样子?堂堂一个亲王想建王府讨好王妃,还要向王妃母家兄长去借地,传出去没得让天下人以为,朕亏待了你!”
萧靖禹嗔怪着,坐回原处对刘元海道:
“传朕口谕,用朕的私银跟陆家买了这块地,再将莲花渠和旁边的皇家梅园一并赐给燕王。建府事宜,户部拟票批红拨了银子,就交给礼部和工部一并去办吧。”
未等萧晏之谢恩,段临和姚廷安已起身叩拜:“老臣领旨。”
王毅全哪里见过这架势。
又赏银子又送地,一时间震惊得他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可大哥王维全的话又一次回荡在耳边。
便不再多想,亦领了旨。
萧靖禹满意地点头:“六皇弟安心替朕走这一趟,等你从辽东回来,这府邸也就竣工了,到时候若燕王妃再为难于你,朕帮你出头。”
说着又歪头看向谢弼:“女儿家平日被纵坏了,一点小事就要动刀动剑,这次伤了皮肉倒无妨,下次若是伤了性命可怎么得了?”
“圣上所言极是。”谢弼微笑颔首,又看向萧晏之,“燕王殿下还真是颇得圣心,有殿下出使丹巴七部,想来两邦休战止戈指日可待。”
事已至此,萧晏之只能暂时应下,权当是缓兵之计。
“臣弟,谢皇兄隆恩。”
见最终目的达成,萧靖禹也不留人。
众人起身退出木屋。
萧晏之冷着脸,上了马便走。
任由郑王萧蛰恩怎么喊,也没有回头。
王毅全见状,不愿与这些老狐狸周旋,便以差事颇多为由与同僚道了告辞,上了马车匆匆去了。
姚廷安则搀着徐光麟上了自家马车,待驶出去半晌才安慰道:“徐大人不用放在心上,咱们作臣子的,就是圣上的棋子,你有用才能被利用。”
“这么说,姚大人是将下官呈到户部的外交用度折子,递给圣上过目了?”
徐光麟脸色青白,心中有一万个问号:在这之前,姚廷安可是直接将他的折子打回鸿胪寺的。
“哈哈哈。”姚廷安故弄玄虚地笑了笑,“要将你的折子递给圣上的人,不是本官。”
“那是谁?”
“徐大人还是不知道的好。”姚廷安说完,便开始假寐。
只留徐光麟如坐针毡,忽然对未来兵部的一切,开始恐惧。
风吹帷幔,只见顺天府尹何希贤骑着头毛驴与马车擦肩而过。紧跟其后的,还有一辆不断传出阴鸷笑声的奢华马车。
何希贤下了毛驴,便跑着大喊:“通传圣上!通传圣上!时疫源头找到了!”
第302章 淑太妃的消息
才送了燕王和几位大人出门,刘元海听到顺天府已将时疫源头找到便不敢耽搁,忙将何希贤引向木屋。
此时,皇帝萧靖禹已转到屏风后的软塌上歇着,跪在榻前的郑王萧蛰恩满面悲戚:
“老六从小到大都是谨言慎行、克恭克顺,比老四和老五不知强了多少,臣弟知他从无反心,皇兄您又何必让他......”
“老三呐。”
萧靖禹叹口气又摆了摆手,萧蛰恩见状则息声垂首。
这一副低眉的菩萨模样,不禁惹得萧靖禹心头一酸。
眼前的郑王,哪还有半分当年单枪匹马闯关西七卫,把自己从叛军窝里救出来时的勇武神威?
“记得当年,朕还是齐王的时候,朝廷接到奏报,说沙州卫率众劫掠西域贡使商人,所到之处尽夺驼马币物,茶马贸易一度遭到重创。父皇降敕切责,命朕去沙州卫约束众将。结果安定卫的人屠了朕的人马,烧了朕的营帐;罕东卫驰援沙州,带着沙州卫的叛亡之徒将朕扣在马棚,朕饿了七天七夜,也被打了七天七夜,眼见着要被他们绑到骆驼后边,拖进大漠烤死......”
听萧靖禹回忆往昔,郑王面上无动于衷,心里亦如水般平静。
“......是你和老二从天而降!气挟风雷!救朕于危难......”
萧靖禹压着手边山西叛军的名册,还有山西布政使蔡察的口供,手背上的青筋逐渐浮起:
“如今,你抛却荣华吃斋念佛,老二的旧部余孽也尽数伏诛。”
见萧蛰恩无话,萧靖禹又自顾摇头:“你想任一兵主帅,偏父皇不同意硬是让你去工部,你为此还大闹了一场。可等到朕坐了这江山,想调你去燕北,你却执意不肯......可见人心难免是会变的,更何况是克恭克顺的表象?”
“......皇兄。”萧蛰恩正欲说话。
门外已响起刘元海的声音:“圣上,顺天府尹何希贤求见,说是来禀报时疫源头之事。”
“宣。”
刘元海领命,挥着拂尘抬腿向栅栏外走去。
等在院外的何希贤时不时抬袖擦着额角细汗,心里正盘算着说辞,冷不丁被一声沙哑冷笑吓了一跳。
豫王萧逸寒一路上,被他骑驴的滑稽画面逗得前仰后合,此时见这矮胖官员瞪着绿豆小眼,嘴巴更是笑得合不拢:
“何大人慌什么?”
“啊这......”何希贤眨了两下眼,扯着嘴角堆笑请安,“参见豫王殿下。”
“时疫源头这么快就找着了?”萧逸寒凑过来问。
何希贤禁着鼻子干笑,就是不回话。
正巧刘元海迎面过来,萧逸寒才作罢。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刘元海到了木屋门口。
何希贤拜了拜豫王,便在进门几步的地方老老实实跪下,头点着地屁股撅的老高,一身官袍差点盖不住。
“起来吧。”皇帝萧靖禹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何希贤起身,规规矩矩站直身子。虽处陋室,却还是不能适应天子周围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额角的细汗也不知不觉变成黄豆大小的汗珠。
屏风后响了两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几乎没有间歇,萧靖禹便开口问道:“时疫的源头,是狼群?”
何希贤忙回:“是,圣上!”
萧靖禹的声音忽然轻松了不少:“城南是有不少猎户,平日里多是捕些野猪野鹿,怎么还有捕狼的?怎么现在京城很多人家喜好吃狼肉?”
“回圣上,并非是取狼肉。”何希贤忙答,“而是现下京城里,有些部族和世家知道丹巴七部有一种十分凶猛的死士,叫做狼崽,是通过让人与狼群厮杀搏斗的方式训练而来。于是纷纷效仿,为训练狼崽便找城南猎户去辽东捕狼。”
“狼崽?”
萧靖禹扔了手里的奏报,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感兴趣:
“朕记得上次朱雀桥刺杀燕王妃的案子,你就说过凶手是丹巴七部的狼崽。再往前,还有大理寺少卿付东页的案子,你也怀疑是狼崽所为。这狼崽若真的能刀枪不入、杀人于无形,又来无影去无踪,连你和神机营都奈何不得。那这训狼崽的人......”
说到此处,萧靖禹便又顺手拿了之前豫王萧逸寒主动请缨,去丹巴七部出使的折子。
嘴上却是慢条斯理地继续:
“必是包藏祸心了。”
“这两次的刺杀,确系狼崽所为,微臣已将案件移送刑部陆大人处,想来陆大人不日便会结案,来与圣上回复。”
虽然从萧靖禹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恼怒,可何希贤还是无形中感到一阵迫人的压力,直戳后脊。回话之时虽不敢有丝毫怠慢,可为免引火烧身,还还是尽力回避与时疫无关的话题:
“而今晨,王维全王大人和太医院院使才到了城南郊外,便开始开方煎药,救治病患。王大人和沈侯爷还不忘四处走访,追本溯源,发现染上大头瘟的病患,除了是捕过狼的猎户之外,大多数都与之有接触。而城南郊也确有百姓听到狼嗷之声,故而才断定源头出在狼的身上......”
“嗯。”屏风后头的皇帝,对这位臣子的办事效率,终于有了肯定,“那便去办吧。”
......办?
办什么?怎么办?
何希贤眨了眨绿豆大的小眼睛,将头垂得更低。
见他迟迟不领命,皇帝萧靖禹又将豫王的折子扔在一旁,随手拎起一道折子,抬眼一看,顿时将脸拉得老长。
竟是兵部尚书谢怀彬的辞呈。
强忍怒气放下后,眼睛又瞥在谢弼和段临的折子上,上头写的却都是太子究竟应该由哪位嫔妃抚养的意见。
气得他抬手将折子摔在地上:“真是越来越荒唐!”
何希贤不想圣上因为自己蠢笨大发雷霆,顿感恐慌,忙跪地颤声道:“圣上息怒!还请圣上示下,如何去办?”
“神机营左哨剩下的将士听你调遣。”萧靖禹顿了顿,声音恢复平缓:
“杀狼。”
“微臣遵旨。”
待何希贤退出木屋,萧靖禹缓步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一丝恼怒旋即隐去,取而代之的则变成无可奈何的苦笑。
他吩咐身边的刘元海:“宣豫王进来吧。”
刘元海柔声领命而去,不出半刻,便听到“吧嗒、吧嗒”的声响落在木质地板上头。豫王萧逸寒拼命阻拦想要搀扶的人,拄着双拐进来。
见到萧靖禹便扔了双拐扑到他跟前,两只寒潭般的眸子抖着冷光:“皇兄!皇兄!臣弟听闻京郊突发时疫,实在担忧,皇兄龙体可还康健?”
“快起来!朕叫你来,是有事商量。”
萧靖禹回身拿着萧逸寒的折子,语气中尽是和软:“伤成这个样子,这出使的差事,就算了吧。”
“皇兄?”萧逸寒被人搀扶坐到矮椅上,疼得呲着牙,“臣弟的腿,不碍事的。中秋之后,您不是还说,让臣弟拟个折子,说说除了与丹巴七部和亲,还有什么方法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臣弟这法子不好吗?”
“朕没说不好。”萧靖禹看了他半晌,又坐在矮几旁。
萧逸寒亦定定愣神,望了萧靖禹片刻,才失望地低头:“那就是臣弟无能,不堪当大任。或者是因为晋王兄的缘故,皇兄在......防着臣弟。”
他嘴角是自嘲的笑意,看向拇指上白玉扳指的眼,却填满了仇恨的裂纹。
“朕知道你心里有怨,削了老二的藩,你耿耿于怀。”萧靖禹无意识地拉扯着螺青色的衣襟,有些无奈地说,“可月饼藏笺一案,查来查去始终没有定论,越是这种时候,朝中局势就越是动荡。朕虽为一国之君,也须得学会怎么写‘身不由己’。”
“......皇兄,自有皇兄的难处,臣弟懂得。”
这也许就是身为皇家兄弟的无奈,明明你想杀我,我想杀你,可却还要装作兄友弟恭。
“可朕对老五你怎么样,你要摸着良心好好想想才是。”萧靖禹抬眸,眸中泛着兄长的慈爱,“你两年前就在京中修建的府邸,老六也是直到今天,才因为替你出使得了朕的赏赐。你却偏偏要去豫州封地待上两年。”
“呵......”萧逸寒扯了扯嘴角,任由萧靖禹自顾自说。
“你呀,别看要比老六大上两个月,可论城府和心性,你是比不上他的。”萧靖禹起身,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伤腿看了半晌,“太医怎么说?”
“臣弟又不是姑娘,哪那么娇气?”萧逸寒拍着大腿,“再过个把月,就能策马弯弓。”
两人互相打着哈哈,便也快到晌午。
萧逸寒以回府喝苦药为由头,婉拒了萧靖禹一同用午膳的邀请。
上了马车,看向老海:“被澜妹妹身边那个狼崽,带去陆家的狼群,怕是要帮我一个大忙了!”
“那要恭喜主子了!”
老海眯着双眼,回身又禀:
“狼堡和其他庄子的狼,属下处理掉了。那方启文,也已让神机营中军的人从宫里接出来,以皇后的名义,先后给吏部和工部衙门送了点心。只是,染了时疫的,好像只有一个平南侯沈家的沈猛。”
“不急,慢慢来,才有的玩。”
萧逸寒寻了个安逸的姿势靠着:“把方启文留好了,他可是本王的大功臣!一个月后,他还有大用的!”
“那咱们现在回府吗?”
“不。皇兄交待了本王差事,办不好,可不行。”
第303章 对贵妃尽孝
从郑王的京郊别院离开后,萧晏之为躲清净,就特意让死士驾车从五瘟神庙附近的小路回去。
没想到野草长得老高的五瘟神庙,今日香火竟是出奇的旺。
上香祷告之人络绎不绝,原本不到半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硬是生生走了两个时辰,直到晌午他二人才进了城。
而整条平安街一改往日喧闹,除了药材铺人满为患,其余商铺皆是门可罗雀。
虽然王维全已派兵切断了城南与城东城西的往来,城北是皇家后院,更是被围得铁桶一般。
可城东和城西,还是不断发现有染了时疫的病患,这些人有的会立即被带去养济院隔离起来,有的则被安置在自家的空屋内。虽有专人照料,给予汤药,可过后能不能活着出来,谁也说不准。
萧晏之坐在马车内,不疾不徐地将几封密函从信筒中抽出,逐字看去。
城南郊外的时疫表面看似乎被控制住,实则却是王维全等人为求功绩粉饰太平。
太医院院使郝大山城东、城西两头跑,带着太医院的人和自觉义诊的大夫忙得焦头烂额。却依然无法阻止轻症患者转为重症,重症患者一命呜呼。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仍是不肯死马当作活马医,去试一下陆云归的药方。
反倒是对陆云归的三司会审,正按部就班地在刑部衙门中进行。
只是让萧晏之颇为意外的是,陆云礼虽从不徇私枉法,不想竟是为了这么一个案子,将自己其余的兄弟也押进刑部衙门受审。
他只记得自己与陆挽澜分别后,从院墙跳出去时,刚好见到一群媒婆和小厮打扮的人正围在定国府别院大门口叫嚣。
说是听闻陆家六郎始乱终弃,陆家主燕王妃竟也要上门退婚,今日便为自家姑娘讨回公道。
他们被押到衙门,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吧?
可这话不是一直被用在陆云帆身上?怎么如今换成了陆云策?
难道这中间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又迅速翻了几张密函,上面除了京城各处时疫动态和宫里的情形外,并没有想要的答案。
而最关键的,整整七张这么大的如意云纹宣纸上,竟然连陆挽澜半个字的消息都没有提到。
萧晏之叹了口气,轻抬修长手指按着眉心,有些不适应这种难以掌控的不安。
车轮又驶过一段寂静的宽路,在皇宫东华门外缓缓停住。
他收了密函,淡淡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死士抬头,看着金乌白芒将将照到门楼上的重檐庑殿顶,似匹炼般晃眼得很,便回禀:“回王爷,午时三刻了。”
“快了,再等等。”
萧晏之说完,便听到宫门被打开,一阵嘈杂声响从内里传来,摇铃挽歌中还掺杂着几声不明显的抽噎。
一口硕大棺材露出边角,紧接着宫人白衣执绋,大殡浩浩荡荡,如银蛇压地般从门内倾泻而出。
午时三刻出殡?
驾车的死士闻所未闻。
“王爷?这......”
转头见萧晏之瞳孔蒙上一层冰碴,便料想棺木中的人,应是那不得善终的荣贵人了,便不再多言。
萧晏之早知荣贵人之死没那么简单,而礼部接到的圣令是尽快操办,况且她死状可怖,宫中事多也确实不宜耽搁。
只是这死因尚未查清楚,王家人没有说辞便罢了。太后和皇后也避而不见,又是为何?
再细细端详这葬礼场面,虽是做足了贵妃的样子。可她生前到底只是个贵人,送葬队伍中除了礼部官员就剩下一些宫女内监,一路中规中矩地行去,倒更像做戏。
静静注视片刻,萧晏之悠悠放下马车帷幔继续等待。
毕竟此时来宫外,是奏请皇帝萧靖禹后,专程来接母妃回王府。
可说好的午时三刻东华门外等候,却迟迟不见淑太妃身影。
萧晏之心里想着,许是宫中负责驱疫的太医和官员为了母妃安危,不让出宫。便取了令牌,让死士递给守门将士。
哪知死士刚接到令牌,便见一浑身缟素的瘦弱宫女从送葬队尾疾步跑来:“燕王殿下,我是谭雪。”
她是母妃的贴身宫女,萧晏之自然认得。
为免被守门将士发现,便让其上马车详谈,死士则驾车跟上送葬队伍。
只是这个时辰,母妃没有出宫,反而让谭雪出来,萧晏之有些担心:
“母妃呢?”
“淑太妃一切安好,她说宫中还有付贵人需要照拂,只让奴婢把这个交给王爷。”
谭雪说完,将一块丝帕包着的半块点心交到萧晏之手中:
“太妃说,荣贵人虽跋扈,可到底死者为大。不忍见她横死后连吊唁也没有,就带着奴婢们去给贵人净身换衣衾。期间贵人的贴身宫女将此物交给太妃,说是一直被贵人紧紧攥在手里的。太妃将这点心掰下一块喂了御膳房的山雉,那山雉好似吃醉了酒一般,东摇西晃了几下便咽了气。”
“这点心你们可有在别处见过?这里的东西可有人验过?”萧晏之冷眼瞧着。
“回王爷,掌药乔姑姑说,这点心里的东西是一种麻药,专门用来治箭伤和铳伤。她听嫣嫔娘娘身边的柳姑说,嫣嫔娘娘当时去探望付贵人时,本想带着点心去的,只是因为前一日已经送了,就临时决定换了热汤,不知怎的,这点心会被荣贵人吃了......”
竟是那麻药?
这东西萧晏之再熟悉不过。
定北侯之子李傲棠死在它手上,陆挽澜的命也差一点断送在这上头。
而用这种麻药杀人的人,除了豫王萧逸寒,恐怕没别人了。
“这是嫣嫔想带给付贵人的?萧晏之适时打断,眸中冷意更甚,“你们确定吗?”
“绝计错不了,柳姑最拿手的云片糕,连户部尚书家的姚夫人也是尝过以后,专门托人找柳姑讨要做法。”
谭雪说完,生怕王爷误会是柳姑下毒,又慌忙解释:
“太妃说,这点心定是在御膳房中,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才买通仪制司主事段星朗段大人,让他在午时三刻给荣贵人出殡,就是为了让奴婢见王爷一面。”
“嗯。”萧晏之点头,“你先去吧,回宫好好照顾母妃,不要被时疫所侵。”
谭雪道了是,便寻了个路口下车,追着送葬队伍去了。
死士见那宫女身影隐入一片雪白,便问萧晏之:“王爷,要回王府吗?”
“交代唐风办的事,可有回复?”
“没有。”
死士顿了顿,正要说什么,却回头见自家王爷从马车座位下抽出几柄苗刀,不禁惊讶。
这不是花爆局爆炸后,自己跟着唐大哥抓获那些黑衣人时,缴获的武器吗?
虽然黑衣人都被灭了口,可令牌和武器都留下来了。
“命人带着这些,去找唐风和迟铮。”萧晏之面无表情说完,才补上一句,“去刑部。”
第304章 大闹公堂
风吹衣袖,凉意砭骨。
站在东华门楼上的太子萧方霁,远远望着荣贵人的送葬队伍,方才还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圈,已被染成两汪寒潭。
段临看着礼部官员安排好荣贵人的身后事,又与宗人府诸位告别后,便小跑着踏上了东华门的门楼。
见萧方霁衣着单薄,扶着汉白玉栏杆的手冻得通红,便抬手接过小内监手中的狐裘斗篷,披在他肩头。
“老师?”萧方霁惊讶回头,“老师怎么来了?小王......”
他脸上是难得的笑意,嘴角向上弯着要对段临行礼,却见段临颤颤巍巍撩起绯色袍摆,恭恭敬敬在面前对自己行了叩拜大礼:
“老臣段临,见过太子殿下!”
“......”萧方霁见状张着口,半晌说不出话。
段临也不起身,只是抬头向上望着满脸稚气的少年,面容虽慈,却未带一丝笑容:
“太子现在可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如若不然,今日从你殿前的门抬出去的是荣贵人,来日便就是付贵人。”
“小王不明白。这天下道理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小王若行得正坐得端,谁人能够颠倒黑白?”
萧方霁鼻尖冻得通红,耳朵也红。
段临没有与之辩驳黑白的道理,只是平静地说道:
“老臣今日奏请圣上,请谢贵妃来抚养殿下,贵妃身染时疫,若近日圣上下旨,还希望殿下能够在榻前对贵妃尽孝。”
“你说什么?!”
萧方霁低吼着跪在段临面前,揪着他衣襟时狐裘斗篷随即滑落在地,却被段临干瘦而有力的手掌抓起,重新裹在萧方霁身上。
眼中的波澜闪了又闪,终于没掉出来:
“天儿凉,宫中时疫未除,若冻坏了,你的亲娘......要怎么活啊!”
萧方霁压住胸腔翻涌的哽咽,昂着头看向段临:“她!是她来害小王的亲娘,老师却让我对她、这个蛇蝎般的女人尽孝,老师可知这就是拿着刀、在小王的心上,凌迟......”
“殿下先起来吧......”段临扶萧方霁起身,又为他系上斗篷带子,“不止是谢贵妃,还有太后和皇后,殿下也要尽心服侍,这是你身为皇孙和皇儿的本分。”
“那我的生母呢?”萧方霁顿了顿,语气恢复冷淡,“老师让我尽孝的人,除了她们!为何没有我的生母?”
她们!
萧方霁无法说出她们的名字和位份,段临明白却不得不告诉他残酷的现实:
“太后势大,皇后又为国母,只要她们在位一天,便就是你的嫡祖母和嫡母,这是无论你养在何处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谢太傅又为权臣,你做了他的外孙,谢家就是你日后登基的倚仗。而你的生母付贵人,因为生下你,本来有机会成为这宫中地位最尊贵的女子。可现在,也正是因为生下你,困入穷巷,谁出手相救,就会有无数人扑上来,撕咬那个救她的人。陆云归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那小王便用自己的命换亲娘的命......”萧方霁说着,已涕泪横流。
“殿下若丢了性命,那付贵人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段临抓着萧方霁肩膀,“若保性命,贵人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一直病在榻上。”
“老师的意思?”
萧方霁抬起模糊的眼睛,面前的段临陌生又残忍,一字一顿地对自己说:“永远不能抚养殿下,也不能再与殿下相见。”
“殿下要做的,就是离贵人越远越好。”
段临说完,便转身快步走下台阶,连告别的时间也没有留给萧方霁。
从东华门出来,段临由着小厮搀扶进入马车。四下无人之时,才捂住干瘪的两颊,揩去肌肤沟壑里的一片冰凉。
良久,才向外问了声:“礼儿那边,还顺利吗?”
小厮低声回禀:“老爷,三司会审,又有燕王殿下在场,应该顺利。”
“那咱们也听听去。”
第305章 二哥你疯啦
话音甫落,上首的萧靖禹露出满意笑容:“说说,选谁?”
徐光麟心里咯噔咯噔地跳,生怕不说出这个名字今日便收不了这个场,只能硬着头皮道:
“微臣愚见,若依各位大人所言,这最合适的人选,此时就在屋外坐着。不知圣上认为,可否堪当大任?”
他说罢,又将身子伏得更低。
萧靖禹点头:“不错,徐卿所言极是。”
郑王萧蛰恩捻着佛珠的手,忽地停住。
皇兄昨日还想下旨给陆云烈,继续攻打丹巴七部,他多次劝阻尚不能动摇圣心。今日不想,却被一个鸿胪寺少卿劝住了。
可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明白过来:让燕王护送乌伦格世子回丹巴七部这件事,其实皇兄心中早有决断,今日来这么一出,不过是想借臣子的口说出来罢了。
只是谁都不想当这个恶人,这才有了徐光麟今日在御前的侃侃而谈。
萧蛰恩起身想要进言。
却被刘元海谄笑着抢了话:“徐大人真是慧眼识珠,燕王殿下身份尊贵,智勇双全,又常年在燕北雪原戍边,想来在冬季行军也会、也会……”
“在冬季行军也会驾轻就熟。”谢弼连忙接话,“本来豫王殿下也是合适的人选,可此去辽东一路上艰难跋涉,豫王腿伤未愈,恐难成行。所以这人选还真的是非燕王莫属了,徐大人灼见。”
姚廷安、王毅全纷纷举起大拇指赞赏:“徐大人灼见,我等望尘莫及。”
当徐光麟意识到,自己被一帮老狐狸拿着当枪使的时候,已经晚了。
同僚的过誉更像是刀光剑影,晃得他胆战心惊。
幸而有皇帝萧靖禹轻咳一声,为他解围:“那此事就这么办吧,燕王?”
“......”萧晏之迟疑了一下。
心里头盘算着日子,一个月后启程,是有些匆忙。
若是这样,答应那小人儿一个月后的婚礼,怕是要推迟了。
可这到底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让他最忧心的是,若自己走了,留她一人在京城。
陆家那几个兄弟,能不能护好她?
“呵......”
皇帝萧靖禹微微一笑,眼中的微芒却似掩在浓雾之后,叫人无端头皮发麻:
“朕听老三说,六皇弟想为燕王妃修建新的府邸。去哨鹿围场前一晚,还特意来这请他帮忙绘制图稿。你对王妃用情至深,哪里像是淑太妃口中所说的,厌恶了她的样子?”
“让皇兄见笑了。”萧晏之嘴角淡淡一笑,似乎有些神伤,“王妃她自来娇生惯养,王府简陋,她住不习惯使些小性子也是有的。臣弟本想取了图稿后再去请示皇兄,不想皇兄竟先知道了。”
这番模样,像极了被悍妇折磨的良家小郎君。
看得王毅全心里头后怕,亏得王家和陆家结不成亲家。不然等自家八姑娘进了定国府,还不被陆挽澜那小丫头片子按地上打?
“无妨。”
皇帝萧靖禹霍地起身,打断王毅全所想,又从墙边的矮几上拿起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那日朕来的匆忙,这图稿就放在几上晾着,连墨迹都没干透,应是老三才绘制完成。朕瞧着这上头的规划不错,就多看了几眼,一问竟是你的心思,朕觉甚妙。不过若要修建湖泊、温泉,就要重视选址,还真是让人伤透脑筋......”
郑王萧蛰恩无意泄露了这个秘密,已经十分自责。
可再听皇兄故意提及选址之事,向来沉稳的一颗心,也跟着悬起来。不觉间,手中的金刚菩提佛珠已被他捏的咯咯作响。
老六啊!
你可千万别说,你还想选陆家手上的那块地啊!
可是萧晏之却没什么顾忌,一五一十回复:“正是,还好陆家兄弟愿暂借臣弟莲花渠旁的那块地修建府邸,不然......”
这话一落,就听“哗啦”一声,郑王萧蛰恩手中佛珠散了一地。
刘元海眼尖,见萧蛰恩正欲起身,急忙伏在地上:“哎哟~郑王殿下,您坐着,老奴来拣就成。”
空气又是一阵安静。
“借地像什么样子?堂堂一个亲王想建王府讨好王妃,还要向王妃母家兄长去借地,传出去没得让天下人以为,朕亏待了你!”
萧靖禹嗔怪着,坐回原处对刘元海道:
“传朕口谕,用朕的私银跟陆家买了这块地,再将莲花渠和旁边的皇家梅园一并赐给燕王。建府事宜,户部拟票批红拨了银子,就交给礼部和工部一并去办吧。”
未等萧晏之谢恩,段临和姚廷安已起身叩拜:“老臣领旨。”
王毅全哪里见过这架势。
又赏银子又送地,一时间震惊得他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可大哥王维全的话又一次回荡在耳边。
便不再多想,亦领了旨。
萧靖禹满意地点头:“六皇弟安心替朕走这一趟,等你从辽东回来,这府邸也就竣工了,到时候若燕王妃再为难于你,朕帮你出头。”
说着又歪头看向谢弼:“女儿家平日被纵坏了,一点小事就要动刀动剑,这次伤了皮肉倒无妨,下次若是伤了性命可怎么得了?”
“圣上所言极是。”谢弼微笑颔首,又看向萧晏之,“燕王殿下还真是颇得圣心,有殿下出使丹巴七部,想来两邦休战止戈指日可待。”
事已至此,萧晏之只能暂时应下,权当是缓兵之计。
“臣弟,谢皇兄隆恩。”
见最终目的达成,萧靖禹也不留人。
众人起身退出木屋。
萧晏之冷着脸,上了马便走。
任由郑王萧蛰恩怎么喊,也没有回头。
王毅全见状,不愿与这些老狐狸周旋,便以差事颇多为由与同僚道了告辞,上了马车匆匆去了。
姚廷安则搀着徐光麟上了自家马车,待驶出去半晌才安慰道:“徐大人不用放在心上,咱们作臣子的,就是圣上的棋子,你有用才能被利用。”
“这么说,姚大人是将下官呈到户部的外交用度折子,递给圣上过目了?”
徐光麟脸色青白,心中有一万个问号:在这之前,姚廷安可是直接将他的折子打回鸿胪寺的。
“哈哈哈。”姚廷安故弄玄虚地笑了笑,“要将你的折子递给圣上的人,不是本官。”
“那是谁?”
“徐大人还是不知道的好。”姚廷安说完,便开始假寐。
只留徐光麟如坐针毡,忽然对未来兵部的一切,开始恐惧。
风吹帷幔,只见顺天府尹何希贤骑着头毛驴与马车擦肩而过。紧跟其后的,还有一辆不断传出阴鸷笑声的奢华马车。
何希贤下了毛驴,便跑着大喊:“通传圣上!通传圣上!时疫源头找到了!”
第306章 我们家主是燕王妃
才送了燕王和几位大人出门,刘元海听到顺天府已将时疫源头找到便不敢耽搁,忙将何希贤引向木屋。
此时,皇帝萧靖禹已转到屏风后的软塌上歇着,跪在榻前的郑王萧蛰恩满面悲戚:
“老六从小到大都是谨言慎行、克恭克顺,比老四和老五不知强了多少,臣弟知他从无反心,皇兄您又何必让他......”
“老三呐。”
萧靖禹叹口气又摆了摆手,萧蛰恩见状则息声垂首。
这一副低眉的菩萨模样,不禁惹得萧靖禹心头一酸。
眼前的郑王,哪还有半分当年单枪匹马闯关西七卫,把自己从叛军窝里救出来时的勇武神威?
“记得当年,朕还是齐王的时候,朝廷接到奏报,说沙州卫率众劫掠西域贡使商人,所到之处尽夺驼马币物,茶马贸易一度遭到重创。父皇降敕切责,命朕去沙州卫约束众将。结果安定卫的人屠了朕的人马,烧了朕的营帐;罕东卫驰援沙州,带着沙州卫的叛亡之徒将朕扣在马棚,朕饿了七天七夜,也被打了七天七夜,眼见着要被他们绑到骆驼后边,拖进大漠烤死......”
听萧靖禹回忆往昔,郑王面上无动于衷,心里亦如水般平静。
“......是你和老二从天而降!气挟风雷!救朕于危难......”
萧靖禹压着手边山西叛军的名册,还有山西布政使蔡察的口供,手背上的青筋逐渐浮起:
“如今,你抛却荣华吃斋念佛,老二的旧部余孽也尽数伏诛。”
见萧蛰恩无话,萧靖禹又自顾摇头:“你想任一兵主帅,偏父皇不同意硬是让你去工部,你为此还大闹了一场。可等到朕坐了这江山,想调你去燕北,你却执意不肯......可见人心难免是会变的,更何况是克恭克顺的表象?”
“......皇兄。”萧蛰恩正欲说话。
门外已响起刘元海的声音:“圣上,顺天府尹何希贤求见,说是来禀报时疫源头之事。”
“宣。”
刘元海领命,挥着拂尘抬腿向栅栏外走去。
等在院外的何希贤时不时抬袖擦着额角细汗,心里正盘算着说辞,冷不丁被一声沙哑冷笑吓了一跳。
豫王萧逸寒一路上,被他骑驴的滑稽画面逗得前仰后合,此时见这矮胖官员瞪着绿豆小眼,嘴巴更是笑得合不拢:
“何大人慌什么?”
“啊这......”何希贤眨了两下眼,扯着嘴角堆笑请安,“参见豫王殿下。”
“时疫源头这么快就找着了?”萧逸寒凑过来问。
何希贤禁着鼻子干笑,就是不回话。
正巧刘元海迎面过来,萧逸寒才作罢。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刘元海到了木屋门口。
何希贤拜了拜豫王,便在进门几步的地方老老实实跪下,头点着地屁股撅的老高,一身官袍差点盖不住。
“起来吧。”皇帝萧靖禹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何希贤起身,规规矩矩站直身子。虽处陋室,却还是不能适应天子周围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额角的细汗也不知不觉变成黄豆大小的汗珠。
屏风后响了两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几乎没有间歇,萧靖禹便开口问道:“时疫的源头,是狼群?”
何希贤忙回:“是,圣上!”
萧靖禹的声音忽然轻松了不少:“城南是有不少猎户,平日里多是捕些野猪野鹿,怎么还有捕狼的?怎么现在京城很多人家喜好吃狼肉?”
“回圣上,并非是取狼肉。”何希贤忙答,“而是现下京城里,有些部族和世家知道丹巴七部有一种十分凶猛的死士,叫做狼崽,是通过让人与狼群厮杀搏斗的方式训练而来。于是纷纷效仿,为训练狼崽便找城南猎户去辽东捕狼。”
“狼崽?”
萧靖禹扔了手里的奏报,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感兴趣:
“朕记得上次朱雀桥刺杀燕王妃的案子,你就说过凶手是丹巴七部的狼崽。再往前,还有大理寺少卿付东页的案子,你也怀疑是狼崽所为。这狼崽若真的能刀枪不入、杀人于无形,又来无影去无踪,连你和神机营都奈何不得。那这训狼崽的人......”
说到此处,萧靖禹便又顺手拿了之前豫王萧逸寒主动请缨,去丹巴七部出使的折子。
嘴上却是慢条斯理地继续:
“必是包藏祸心了。”
“这两次的刺杀,确系狼崽所为,微臣已将案件移送刑部陆大人处,想来陆大人不日便会结案,来与圣上回复。”
虽然从萧靖禹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恼怒,可何希贤还是无形中感到一阵迫人的压力,直戳后脊。回话之时虽不敢有丝毫怠慢,可为免引火烧身,还还是尽力回避与时疫无关的话题:
“而今晨,王维全王大人和太医院院使才到了城南郊外,便开始开方煎药,救治病患。王大人和沈侯爷还不忘四处走访,追本溯源,发现染上大头瘟的病患,除了是捕过狼的猎户之外,大多数都与之有接触。而城南郊也确有百姓听到狼嗷之声,故而才断定源头出在狼的身上......”
“嗯。”屏风后头的皇帝,对这位臣子的办事效率,终于有了肯定,“那便去办吧。”
......办?
办什么?怎么办?
何希贤眨了眨绿豆大的小眼睛,将头垂得更低。
见他迟迟不领命,皇帝萧靖禹又将豫王的折子扔在一旁,随手拎起一道折子,抬眼一看,顿时将脸拉得老长。
竟是兵部尚书谢怀彬的辞呈。
强忍怒气放下后,眼睛又瞥在谢弼和段临的折子上,上头写的却都是太子究竟应该由哪位嫔妃抚养的意见。
气得他抬手将折子摔在地上:“真是越来越荒唐!”
何希贤不想圣上因为自己蠢笨大发雷霆,顿感恐慌,忙跪地颤声道:“圣上息怒!还请圣上示下,如何去办?”
“神机营左哨剩下的将士听你调遣。”萧靖禹顿了顿,声音恢复平缓:
“杀狼。”
“微臣遵旨。”
待何希贤退出木屋,萧靖禹缓步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一丝恼怒旋即隐去,取而代之的则变成无可奈何的苦笑。
他吩咐身边的刘元海:“宣豫王进来吧。”
刘元海柔声领命而去,不出半刻,便听到“吧嗒、吧嗒”的声响落在木质地板上头。豫王萧逸寒拼命阻拦想要搀扶的人,拄着双拐进来。
见到萧靖禹便扔了双拐扑到他跟前,两只寒潭般的眸子抖着冷光:“皇兄!皇兄!臣弟听闻京郊突发时疫,实在担忧,皇兄龙体可还康健?”
“快起来!朕叫你来,是有事商量。”
萧靖禹回身拿着萧逸寒的折子,语气中尽是和软:“伤成这个样子,这出使的差事,就算了吧。”
“皇兄?”萧逸寒被人搀扶坐到矮椅上,疼得呲着牙,“臣弟的腿,不碍事的。中秋之后,您不是还说,让臣弟拟个折子,说说除了与丹巴七部和亲,还有什么方法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臣弟这法子不好吗?”
“朕没说不好。”萧靖禹看了他半晌,又坐在矮几旁。
萧逸寒亦定定愣神,望了萧靖禹片刻,才失望地低头:“那就是臣弟无能,不堪当大任。或者是因为晋王兄的缘故,皇兄在......防着臣弟。”
他嘴角是自嘲的笑意,看向拇指上白玉扳指的眼,却填满了仇恨的裂纹。
“朕知道你心里有怨,削了老二的藩,你耿耿于怀。”萧靖禹无意识地拉扯着螺青色的衣襟,有些无奈地说,“可月饼藏笺一案,查来查去始终没有定论,越是这种时候,朝中局势就越是动荡。朕虽为一国之君,也须得学会怎么写‘身不由己’。”
“......皇兄,自有皇兄的难处,臣弟懂得。”
这也许就是身为皇家兄弟的无奈,明明你想杀我,我想杀你,可却还要装作兄友弟恭。
“可朕对老五你怎么样,你要摸着良心好好想想才是。”萧靖禹抬眸,眸中泛着兄长的慈爱,“你两年前就在京中修建的府邸,老六也是直到今天,才因为替你出使得了朕的赏赐。你却偏偏要去豫州封地待上两年。”
“呵......”萧逸寒扯了扯嘴角,任由萧靖禹自顾自说。
“你呀,别看要比老六大上两个月,可论城府和心性,你是比不上他的。”萧靖禹起身,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伤腿看了半晌,“太医怎么说?”
“臣弟又不是姑娘,哪那么娇气?”萧逸寒拍着大腿,“再过个把月,就能策马弯弓。”
两人互相打着哈哈,便也快到晌午。
萧逸寒以回府喝苦药为由头,婉拒了萧靖禹一同用午膳的邀请。
上了马车,看向老海:“被澜妹妹身边那个狼崽,带去陆家的狼群,怕是要帮我一个大忙了!”
“那要恭喜主子了!”
老海眯着双眼,回身又禀:
“狼堡和其他庄子的狼,属下处理掉了。那方启文,也已让神机营中军的人从宫里接出来,以皇后的名义,先后给吏部和工部衙门送了点心。只是,染了时疫的,好像只有一个平南侯沈家的沈猛。”
“不急,慢慢来,才有的玩。”
萧逸寒寻了个安逸的姿势靠着:“把方启文留好了,他可是本王的大功臣!一个月后,他还有大用的!”
“那咱们现在回府吗?”
“不。皇兄交待了本王差事,办不好,可不行。”
第307章 城南有情况
从郑王的京郊别院离开后,萧晏之为躲清净,就特意让死士驾车从五瘟神庙附近的小路回去。
没想到野草长得老高的五瘟神庙,今日香火竟是出奇的旺。
上香祷告之人络绎不绝,原本不到半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硬是生生走了两个时辰,直到晌午他二人才进了城。
而整条平安街一改往日喧闹,除了药材铺人满为患,其余商铺皆是门可罗雀。
虽然王维全已派兵切断了城南与城东城西的往来,城北是皇家后院,更是被围得铁桶一般。
可城东和城西,还是不断发现有染了时疫的病患,这些人有的会立即被带去养济院隔离起来,有的则被安置在自家的空屋内。虽有专人照料,给予汤药,可过后能不能活着出来,谁也说不准。
萧晏之坐在马车内,不疾不徐地将几封密函从信筒中抽出,逐字看去。
城南郊外的时疫表面看似乎被控制住,实则却是王维全等人为求功绩粉饰太平。
太医院院使郝大山城东、城西两头跑,带着太医院的人和自觉义诊的大夫忙得焦头烂额。却依然无法阻止轻症患者转为重症,重症患者一命呜呼。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仍是不肯死马当作活马医,去试一下陆云归的药方。
反倒是对陆云归的三司会审,正按部就班地在刑部衙门中进行。
只是让萧晏之颇为意外的是,陆云礼虽从不徇私枉法,不想竟是为了这么一个案子,将自己其余的兄弟也押进刑部衙门受审。
他只记得自己与陆挽澜分别后,从院墙跳出去时,刚好见到一群媒婆和小厮打扮的人正围在定国府别院大门口叫嚣。
说是听闻陆家六郎始乱终弃,陆家主燕王妃竟也要上门退婚,今日便为自家姑娘讨回公道。
他们被押到衙门,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吧?
可这话不是一直被用在陆云帆身上?怎么如今换成了陆云策?
难道这中间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又迅速翻了几张密函,上面除了京城各处时疫动态和宫里的情形外,并没有想要的答案。
而最关键的,整整七张这么大的如意云纹宣纸上,竟然连陆挽澜半个字的消息都没有提到。
萧晏之叹了口气,轻抬修长手指按着眉心,有些不适应这种难以掌控的不安。
车轮又驶过一段寂静的宽路,在皇宫东华门外缓缓停住。
他收了密函,淡淡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死士抬头,看着金乌白芒将将照到门楼上的重檐庑殿顶,似匹炼般晃眼得很,便回禀:“回王爷,午时三刻了。”
“快了,再等等。”
萧晏之说完,便听到宫门被打开,一阵嘈杂声响从内里传来,摇铃挽歌中还掺杂着几声不明显的抽噎。
一口硕大棺材露出边角,紧接着宫人白衣执绋,大殡浩浩荡荡,如银蛇压地般从门内倾泻而出。
午时三刻出殡?
驾车的死士闻所未闻。
“王爷?这......”
转头见萧晏之瞳孔蒙上一层冰碴,便料想棺木中的人,应是那不得善终的荣贵人了,便不再多言。
萧晏之早知荣贵人之死没那么简单,而礼部接到的圣令是尽快操办,况且她死状可怖,宫中事多也确实不宜耽搁。
只是这死因尚未查清楚,王家人没有说辞便罢了。太后和皇后也避而不见,又是为何?
再细细端详这葬礼场面,虽是做足了贵妃的样子。可她生前到底只是个贵人,送葬队伍中除了礼部官员就剩下一些宫女内监,一路中规中矩地行去,倒更像做戏。
静静注视片刻,萧晏之悠悠放下马车帷幔继续等待。
毕竟此时来宫外,是奏请皇帝萧靖禹后,专程来接母妃回王府。
可说好的午时三刻东华门外等候,却迟迟不见淑太妃身影。
萧晏之心里想着,许是宫中负责驱疫的太医和官员为了母妃安危,不让出宫。便取了令牌,让死士递给守门将士。
哪知死士刚接到令牌,便见一浑身缟素的瘦弱宫女从送葬队尾疾步跑来:“燕王殿下,我是谭雪。”
她是母妃的贴身宫女,萧晏之自然认得。
为免被守门将士发现,便让其上马车详谈,死士则驾车跟上送葬队伍。
只是这个时辰,母妃没有出宫,反而让谭雪出来,萧晏之有些担心:
“母妃呢?”
“淑太妃一切安好,她说宫中还有付贵人需要照拂,只让奴婢把这个交给王爷。”
谭雪说完,将一块丝帕包着的半块点心交到萧晏之手中:
“太妃说,荣贵人虽跋扈,可到底死者为大。不忍见她横死后连吊唁也没有,就带着奴婢们去给贵人净身换衣衾。期间贵人的贴身宫女将此物交给太妃,说是一直被贵人紧紧攥在手里的。太妃将这点心掰下一块喂了御膳房的山雉,那山雉好似吃醉了酒一般,东摇西晃了几下便咽了气。”
“这点心你们可有在别处见过?这里的东西可有人验过?”萧晏之冷眼瞧着。
“回王爷,掌药乔姑姑说,这点心里的东西是一种麻药,专门用来治箭伤和铳伤。她听嫣嫔娘娘身边的柳姑说,嫣嫔娘娘当时去探望付贵人时,本想带着点心去的,只是因为前一日已经送了,就临时决定换了热汤,不知怎的,这点心会被荣贵人吃了......”
竟是那麻药?
这东西萧晏之再熟悉不过。
定北侯之子李傲棠死在它手上,陆挽澜的命也差一点断送在这上头。
而用这种麻药杀人的人,除了豫王萧逸寒,恐怕没别人了。
“这是嫣嫔想带给付贵人的?萧晏之适时打断,眸中冷意更甚,“你们确定吗?”
“绝计错不了,柳姑最拿手的云片糕,连户部尚书家的姚夫人也是尝过以后,专门托人找柳姑讨要做法。”
谭雪说完,生怕王爷误会是柳姑下毒,又慌忙解释:
“太妃说,这点心定是在御膳房中,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才买通仪制司主事段星朗段大人,让他在午时三刻给荣贵人出殡,就是为了让奴婢见王爷一面。”
“嗯。”萧晏之点头,“你先去吧,回宫好好照顾母妃,不要被时疫所侵。”
谭雪道了是,便寻了个路口下车,追着送葬队伍去了。
死士见那宫女身影隐入一片雪白,便问萧晏之:“王爷,要回王府吗?”
“交代唐风办的事,可有回复?”
“没有。”
死士顿了顿,正要说什么,却回头见自家王爷从马车座位下抽出几柄苗刀,不禁惊讶。
这不是花爆局爆炸后,自己跟着唐大哥抓获那些黑衣人时,缴获的武器吗?
虽然黑衣人都被灭了口,可令牌和武器都留下来了。
“命人带着这些,去找唐风和迟铮。”萧晏之面无表情说完,才补上一句,“去刑部。”
第308章 燕王妃要认罪
屋内几人,自然不明白萧晏之心思。
交头接耳一番,便开始向皇帝萧靖禹进言。
圣上这问题虽问得隐晦。
可傻子都听得出来,圣上表面在问和亲之事,实则是在想知道几人对丹巴七部是战是和的态度。
首位发言的。
是向来谨小慎微,在任何外交场合都如履薄冰的鸿胪寺右少卿,徐光麟。
这一位,可是鸿胪寺乃至整个大周都鲜有的主和派。
与兵部尚书及鸿胪寺卿向来主战不同,他从不认为大周边境的安定,是单单靠打胜一场战役,或者抗击某一处蛮夷侵扰来维持的。
反倒是内部稳固、边贸繁荣,加之两邦互惠扶持,才是维持与邦交稳定的不二法门。
不过,因为先帝萧崇岭向来视蛮夷为蝼蚁,从不觉得用怀柔之策可以感动虎狼之心。
故而,这徐光麟虽任少卿,却还从未在这种场合说得上话。
今日被圣上叫来,与一众阁臣议事,那自是受宠若惊。
站定后又搜肠刮肚,才将自己的观点道来:
“微臣以为,圣上既点明送世子回丹巴七部为放虎归山,便知后患无穷。可土骨论·萨其格开了个绝佳的条件,将纥石烈部领地作为交换,我大周倒是不亏,这是微臣主张和亲缘由其一。”
纥石烈部领地包括千渊谷在内,此地易守难攻。
向西与燕北东侧雪原相连,向东又与大周新得的徒单部这块飞地相接,若真的拿下这块领地,那么燕北与徒单部领地就少了诸多麻烦。
他见上首之人无话,似在盘算什么,便又继续:
“其二,辽东之患有三十万铁骑震慑,他们现阶段的挑衅,不过是给大周归还世子施以压力,若是促成这桩联姻,这些自会平息。
反倒是西南边境因受制于地形,派兵不足、防守薄弱,岭南三十七蛮部叛乱屡禁不止,而蛮部又与倭寇勾结,常于运河及海岸作乱。我大周各布政司海防兵单饷匮,水师尚未练成,尚且需调辽东骑兵收拾乱局,实为隐患之一;
而燕北以北的瓦蒙国,新王继位正是士气大涨之时,近日已在燕北边境练兵驯马、扎营设防,恐怕不日便会挥师南下,实为隐患之二。
若将乌伦格世子作为质子扣于京中,萨其格必会发动战争。两兵交战之时,恐会形成兵连祸结之势。恰逢寒潮突至、时疫疾发,更要提防民乱爆发!”
徐光麟一口气说完,面色已微微潮红。
屋内之人皆耷拉着眼皮,唯有皇帝萧靖禹一人听得意犹未尽:“徐卿之才略,只居鸿胪寺右少卿之位,着实可惜!”
听到这话,徐光麟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萧靖禹向谢弼投去淡然微笑:“不如直接升任兵部左侍郎,为谢卿分些重担,谢太傅意下如何?”
谢弼轻抬眼皮,扫了一眼徐光麟:
“圣上所言极是,老臣也觉得徐大人是入错了行,这番高谈阔论连老臣也自叹不如!兵部若得此贤能,大周可谓如虎添翼。”
这话可吓得徐光麟两腿哆嗦,直接跪倒在地:
“承蒙圣上抬爱,可微臣......”
“还不快谢圣上隆恩?”谢弼慢悠悠打断,似在看热闹。
段临没说话,却生生叹了口气。
徐光麟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只能叩谢隆恩。
其余人等只道是这向来在鸿胪寺不受待见的官员,难得在圣上跟前露脸,想要争取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圣上知人善用自会留他在合适的位置上,而恰好谢太傅也想为兵部拉拢人才,给谢怀彬找一个帮手。
这三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虽看不惯这争强好胜的作派,却也说不出什么。
而一直坐于屋外的萧晏之,眼角微缩着瞟了眼谢太傅,又停在郑王萧蛰恩肩头。
只见他面对往昔旧部升迁,毫无表情。
又垂下眼皮,将冷芒藏在瞳仁里。
让一个历来主和的人,去做一个必定主战的官。
以后这兵部,除了谢家,又要多一条舌头了。
这番插曲过去,萧靖禹又点了户部尚书姚廷安的名。
果不其然,既有徐光麟珠玉在前,姚廷安只管搬出一个国库空虚的由头,便顺理成章地站在了“主和”的阵营。
工部尚书王毅全虽然没什么脑子,可他来时大哥吏部尚书王维全特意叮嘱,祸从口出,务必要多听多看,少说话。
实在不行就趁浪逐波,就算圣上不满,那也是法不责众。
于是乎,经过一通溜须拍马之后,他也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家七侄女嫁去丹巴七部后,定不负圣上厚望,为两邦交好出一份力。
三人一唱一和,又有谢弼旁敲侧击。
话题不知不觉间,竟从是否要放回乌伦格世子,变成何时完婚?如何操办?又要何时送世子回丹巴七部?
皇帝萧靖禹看着几位臣子纷纷献计献策,虽没什么兴致,可还是耐着性子强调:
“王家姑娘被选去做丹巴七部的世子妃,是喜事。太后和皇后作为王家人,本意是想好好操办。”
说到这,作为在场唯一的王家宗亲,王毅全心中一惊。
他瞬间意识到,圣上接下来说的事儿,好像是自己认知以外的事情。
牢记王维全的叮嘱,便又笑呵呵地回道:“一切但凭圣上和娘娘做主......”
哪知萧靖禹话锋一转:“不过前两日荣贵人的事,王卿是知道的,太后和皇后正是为此伤神,旧疾复发,朕才让她们去城北温泉行宫养着。”
“是......”
王毅全将头埋得更低。
明明对这个同族侄女儿没什么感情,却不得不装得痛心疾首:
“荣贵人自小没了生身父母,原本就是在长兄府中养大,如今她不明不白地殁了,长兄长嫂只怕要......”
“诶~不是不明不白。”萧靖禹抬手,接过刘元海呈上的奏报,“这上头清清楚楚写着,荣贵人因被禁足闷得慌,就私自跳了宫墙,跑去伊影阁外头的琉璃宝塔上玩,失足掉下来的。”
“......”王毅全张嘴愣住,不知道圣上提起此事又是为何。
这荣贵人王雪茹自来被太后疼爱,虽养在王维全府上,可作派与山西布政司来的那几个丫头都是如出一辙。
进宫为贵人也是太后做主。
现在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圣上非但没有伤心,怎么好像还挺高兴?
“哦对了。”萧靖禹说着转头看向谢弼,“据说,荣贵人掉下来的时候,正巧砸在谢贵妃轿撵前头,这才吓病了贵妃。”
“......”谢弼指尖一顿,微微抬眼。
空气中瞬间暗流涌动。
第309章 小妹怎么进来了
荣贵人王雪茹殁得蹊跷。
又因为皇帝久不回宫,所以尸身就那么一直晾在她寝宫里。
她素日里是嚣张跋扈惯了的,活着的时候没人敢招惹她,死了以后更是连个吊唁的人也没有。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王太后登时伤心欲绝几次哭晕过去。
醒来后,她本想速速赶回宫中主持大局,却被太医院院使叮嘱,旧疾发作之时,万不可舟车劳顿,否则于凤体不利。
无奈之下,这才由王皇后陪着去了温泉行宫。
这事本就再正常不过。
区区一个贵人的命,哪能与太后的凤体相提并论呢?
可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自家才进宫没得几天盛宠的姑娘不明不白的没了,这身为母家的王家,上上下下上几百口人却是不哭不闹。
这几日,除了两位王大人为了瞒下时疫东奔西走,其他王家人是该吃吃、该喝喝,王大夫人沈氏更是挖空了心思帮那八姑娘说亲事,就好像宫里头死的贵人不是他们家的姑娘一般。
谢弼差点都忘了,还有这档子事。
却不想这么件小事儿,皇帝萧靖禹倒是记得清楚,不但在暗中查明了案件始末,就连细枝末节都没有放过。
谢弼皱了皱眉,心思一沉。
既然连这么点小事都查出来了。
那时疫消息是如何传出,陆云归又是否有罪,圣上会不会也早就知道了?
可转念再想,圣上的说辞根本站不住脚。
先不说那荣贵人区区一届宫嫔,不会轻功又身娇体弱,想要爬出比她还高出许多的宫墙绝非易事,必是有人私自开了锁,放她出来。
可她既出来了,满皇宫去哪里玩不好,偏要上了伊影阁附近的琉璃宝塔?又跌下宝塔砸在敏敏的面前。
这案子疑点重重,圣上竟也信了这结案陈词,实属不该呀......
萧靖禹说话的语气固然云淡风轻,可谢弼心里头一片雪亮:
这件事,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只是他尚不明白,下手杀了荣贵人的凶手,为什么这么做?
是要拉谢家入局?还是给谢家忠告?
那这凶手,又会是谁?
豫王?
燕王?
还是......圣上?
谢弼想不明白,也知道此时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只幽幽叹息道:“当真是红颜薄命啊!~我敏敏真是与她同病相怜......”
“对对......”王毅全点头附和。
其余人不明所以,也只得将头埋得更低。
萧靖禹听罢点了点头,向王毅全继续道:“王卿放心,朕会厚葬荣贵人的,你作为他的伯父,又掌管工部,就按贵妃的仪制为她修陵墓吧。”
王毅全谢恩之际,萧靖禹又看向段临:“礼部也与工部一起操持着,葬礼依贵妃仪制去办。”
段临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只是恭敬领命:“老臣遵旨。”
“这都是小事,你们看着办就行。”
萧靖禹安排完这件事,又话锋一转,继续方才和亲的话题:
“眼下要紧的是,这京城被时疫搞得乌烟瘴气,许多事都不可大操大办。可到底是王家七姑娘要为大周和亲,七部乃蛮夷之地,七姑娘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太后她老人家不愿委屈了她,想册封七姑娘为郡主,礼部一并办了,再拟个封号给太后过目吧。”
“老臣遵旨。”
“至于皇后,对这个妹妹也格外上心,想用半副皇后仪仗,送乌伦格世子与王七姑娘回丹巴七部。段卿意下如何?”
段临未有异议:“虽未有先例,可倘若此举能换取两邦交好,当可。”
萧靖禹抬眼扫视一圈:“那依诸位爱卿的意思呢?”
有段大人此言,姚廷安等人只管重复:“当可、当可。”
唯谢弼一人看着门外萧晏之侧脸,若有所思。
“嗯,那就这么定下了。”萧靖禹点头,又偏着头问刘元海,“钦天监正昨儿夜里说,良辰吉日是哪一天来着?”
刘元海眼睛笑成了两条线,躬着身子道:“回圣上~苏监正说,再过两个月的大雪,正是吉时。最适合世子与七姑娘在丹巴七部完婚~”
“如此说来...”萧靖禹微眯着眼,故作沉思,“送嫁仪仗从京城出发到辽东需耗时月余,只剩一个月的时间操办了,段卿要辛苦了。”
“圣上言重了,老臣自当尽心竭力。”
段临今日难得对萧靖禹百依百顺,反倒让在场众人猜不透这老顽固的心思。
就连萧靖禹自己,也对这位直臣的态度感到意外。
看着他双手恭谨地交叠在面前,双眸中亦尽是恭顺,便也笑着挥袖:“那就这么定了,诸位爱卿辛苦了,朕就不留诸位用午膳了。”
几人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压抑的地方。
可还没等退出去,就又听见萧靖禹低声一顿:“对了,朕差点忘了,为王七姑娘送嫁之人诸位可有人选?”
众人又愣住。
送嫁之人?
这不是交给礼部就行了?怎么又要问自己?
“徐卿!你来说。”
被皇帝点了名,徐光麟定了定神道:“此番虽表面为送嫁,实际上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出使,微臣以为可以由礼部和鸿胪寺组建使团前往,既显示我大周礼仪之邦的风范,又可与丹巴七部进行深度交流。再者,乌伦格世子与珑格郡主前来朝贺祝寿,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些小事礼部自会安排。”
他正说得起劲,却被谢弼打断:“圣上的意思是,要选一人带兵,护送使团和和亲队伍过辽东,到丹巴七部。”
“这...”徐光麟显然还不适应从鸿胪寺右少卿,到兵部左侍郎这职位的转变。
王毅全却是格外上道:“说的是啊,那丹巴七部路途遥远,冬日里是天寒地冻。一路上还尽是些豺狼虎豹,若没有个靠谱的人带兵护送,怕是有去无回。”
“不错,此言非虚。”谢弼点头,“虽说丹巴七部也会派人护送,但是两邦交好恐会引来敌国阻扰,到时候丹巴七部未必会保我大周官员平安,还是要有自己人才行。”
“那、那便由兵部选一将军,拨精兵强将如何?”徐光麟思索良久,可显然有些慌张。
调兵遣将,从来不是他的强项。
“不可。”谢弼锐眸泛光,再次否定这位新任兵部左侍郎的提议,“徐大人方才也说边境不稳,诸位将军既有军务在身,怎可为了这点小事弃边疆战事和百姓于不顾?”
见几人又不说话,谢弼又道:“况且将军多为莽夫,若途中与丹巴七部将领发生龃龉,单凭礼部官员,怕是震慑不住乌伦格世子!这送嫁人选的身份,必不能低于世子。”
皇帝萧靖禹颇显为难,却也不得不点头:“说的是呢,这样的人选,不好找啊!”
既不能有军务在身,又要有尊贵的身份,关键时刻还要有将领风范。
徐光麟斜着眼睛看了一圈,见段临扶着胡须凝视前方,似在思索。
王毅全一个劲儿地给姚廷安使眼色,对方却压根当做没看见。
谢弼微笑着迎上皇帝萧靖禹的目光。
郑王却早已躲到了后头专心礼佛。
他独独看不见燕王萧晏之的脸,却感觉背后被一双冰冷的眸子注视着,生出一片寒凉。
“回圣上,也并非选不出。”
第310章 神秘的声音
话音甫落,上首的萧靖禹露出满意笑容:“说说,选谁?”
徐光麟心里咯噔咯噔地跳,生怕不说出这个名字今日便收不了这个场,只能硬着头皮道:
“微臣愚见,若依各位大人所言,这最合适的人选,此时就在屋外坐着。不知圣上认为,可否堪当大任?”
他说罢,又将身子伏得更低。
萧靖禹点头:“不错,徐卿所言极是。”
郑王萧蛰恩捻着佛珠的手,忽地停住。
皇兄昨日还想下旨给陆云烈,继续攻打丹巴七部,他多次劝阻尚不能动摇圣心。今日不想,却被一个鸿胪寺少卿劝住了。
可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明白过来:让燕王护送乌伦格世子回丹巴七部这件事,其实皇兄心中早有决断,今日来这么一出,不过是想借臣子的口说出来罢了。
只是谁都不想当这个恶人,这才有了徐光麟今日在御前的侃侃而谈。
萧蛰恩起身想要进言。
却被刘元海谄笑着抢了话:“徐大人真是慧眼识珠,燕王殿下身份尊贵,智勇双全,又常年在燕北雪原戍边,想来在冬季行军也会、也会……”
“在冬季行军也会驾轻就熟。”谢弼连忙接话,“本来豫王殿下也是合适的人选,可此去辽东一路上艰难跋涉,豫王腿伤未愈,恐难成行。所以这人选还真的是非燕王莫属了,徐大人灼见。”
姚廷安、王毅全纷纷举起大拇指赞赏:“徐大人灼见,我等望尘莫及。”
当徐光麟意识到,自己被一帮老狐狸拿着当枪使的时候,已经晚了。
同僚的过誉更像是刀光剑影,晃得他胆战心惊。
幸而有皇帝萧靖禹轻咳一声,为他解围:“那此事就这么办吧,燕王?”
“......”萧晏之迟疑了一下。
心里头盘算着日子,一个月后启程,是有些匆忙。
若是这样,答应那小人儿一个月后的婚礼,怕是要推迟了。
可这到底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让他最忧心的是,若自己走了,留她一人在京城。
陆家那几个兄弟,能不能护好她?
“呵......”
皇帝萧靖禹微微一笑,眼中的微芒却似掩在浓雾之后,叫人无端头皮发麻:
“朕听老三说,六皇弟想为燕王妃修建新的府邸。去哨鹿围场前一晚,还特意来这请他帮忙绘制图稿。你对王妃用情至深,哪里像是淑太妃口中所说的,厌恶了她的样子?”
“让皇兄见笑了。”萧晏之嘴角淡淡一笑,似乎有些神伤,“王妃她自来娇生惯养,王府简陋,她住不习惯使些小性子也是有的。臣弟本想取了图稿后再去请示皇兄,不想皇兄竟先知道了。”
这番模样,像极了被悍妇折磨的良家小郎君。
看得王毅全心里头后怕,亏得王家和陆家结不成亲家。不然等自家八姑娘进了定国府,还不被陆挽澜那小丫头片子按地上打?
“无妨。”
皇帝萧靖禹霍地起身,打断王毅全所想,又从墙边的矮几上拿起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那日朕来的匆忙,这图稿就放在几上晾着,连墨迹都没干透,应是老三才绘制完成。朕瞧着这上头的规划不错,就多看了几眼,一问竟是你的心思,朕觉甚妙。不过若要修建湖泊、温泉,就要重视选址,还真是让人伤透脑筋......”
郑王萧蛰恩无意泄露了这个秘密,已经十分自责。
可再听皇兄故意提及选址之事,向来沉稳的一颗心,也跟着悬起来。不觉间,手中的金刚菩提佛珠已被他捏的咯咯作响。
老六啊!
你可千万别说,你还想选陆家手上的那块地啊!
可是萧晏之却没什么顾忌,一五一十回复:“正是,还好陆家兄弟愿暂借臣弟莲花渠旁的那块地修建府邸,不然......”
这话一落,就听“哗啦”一声,郑王萧蛰恩手中佛珠散了一地。
刘元海眼尖,见萧蛰恩正欲起身,急忙伏在地上:“哎哟~郑王殿下,您坐着,老奴来拣就成。”
空气又是一阵安静。
“借地像什么样子?堂堂一个亲王想建王府讨好王妃,还要向王妃母家兄长去借地,传出去没得让天下人以为,朕亏待了你!”
萧靖禹嗔怪着,坐回原处对刘元海道:
“传朕口谕,用朕的私银跟陆家买了这块地,再将莲花渠和旁边的皇家梅园一并赐给燕王。建府事宜,户部拟票批红拨了银子,就交给礼部和工部一并去办吧。”
未等萧晏之谢恩,段临和姚廷安已起身叩拜:“老臣领旨。”
王毅全哪里见过这架势。
又赏银子又送地,一时间震惊得他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可大哥王维全的话又一次回荡在耳边。
便不再多想,亦领了旨。
萧靖禹满意地点头:“六皇弟安心替朕走这一趟,等你从辽东回来,这府邸也就竣工了,到时候若燕王妃再为难于你,朕帮你出头。”
说着又歪头看向谢弼:“女儿家平日被纵坏了,一点小事就要动刀动剑,这次伤了皮肉倒无妨,下次若是伤了性命可怎么得了?”
“圣上所言极是。”谢弼微笑颔首,又看向萧晏之,“燕王殿下还真是颇得圣心,有殿下出使丹巴七部,想来两邦休战止戈指日可待。”
事已至此,萧晏之只能暂时应下,权当是缓兵之计。
“臣弟,谢皇兄隆恩。”
见最终目的达成,萧靖禹也不留人。
众人起身退出木屋。
萧晏之冷着脸,上了马便走。
任由郑王萧蛰恩怎么喊,也没有回头。
王毅全见状,不愿与这些老狐狸周旋,便以差事颇多为由与同僚道了告辞,上了马车匆匆去了。
姚廷安则搀着徐光麟上了自家马车,待驶出去半晌才安慰道:“徐大人不用放在心上,咱们作臣子的,就是圣上的棋子,你有用才能被利用。”
“这么说,姚大人是将下官呈到户部的外交用度折子,递给圣上过目了?”
徐光麟脸色青白,心中有一万个问号:在这之前,姚廷安可是直接将他的折子打回鸿胪寺的。
“哈哈哈。”姚廷安故弄玄虚地笑了笑,“要将你的折子递给圣上的人,不是本官。”
“那是谁?”
“徐大人还是不知道的好。”姚廷安说完,便开始假寐。
只留徐光麟如坐针毡,忽然对未来兵部的一切,开始恐惧。
风吹帷幔,只见顺天府尹何希贤骑着头毛驴与马车擦肩而过。紧跟其后的,还有一辆不断传出阴鸷笑声的奢华马车。
何希贤下了毛驴,便跑着大喊:“通传圣上!通传圣上!时疫源头找到了!”
第311章 你可认罪
才送了燕王和几位大人出门,刘元海听到顺天府已将时疫源头找到便不敢耽搁,忙将何希贤引向木屋。
此时,皇帝萧靖禹已转到屏风后的软塌上歇着,跪在榻前的郑王萧蛰恩满面悲戚:
“老六从小到大都是谨言慎行、克恭克顺,比老四和老五不知强了多少,臣弟知他从无反心,皇兄您又何必让他......”
“老三呐。”
萧靖禹叹口气又摆了摆手,萧蛰恩见状则息声垂首。
这一副低眉的菩萨模样,不禁惹得萧靖禹心头一酸。
眼前的郑王,哪还有半分当年单枪匹马闯关西七卫,把自己从叛军窝里救出来时的勇武神威?
“记得当年,朕还是齐王的时候,朝廷接到奏报,说沙州卫率众劫掠西域贡使商人,所到之处尽夺驼马币物,茶马贸易一度遭到重创。父皇降敕切责,命朕去沙州卫约束众将。结果安定卫的人屠了朕的人马,烧了朕的营帐;罕东卫驰援沙州,带着沙州卫的叛亡之徒将朕扣在马棚,朕饿了七天七夜,也被打了七天七夜,眼见着要被他们绑到骆驼后边,拖进大漠烤死......”
听萧靖禹回忆往昔,郑王面上无动于衷,心里亦如水般平静。
“......是你和老二从天而降!气挟风雷!救朕于危难......”
萧靖禹压着手边山西叛军的名册,还有山西布政使蔡察的口供,手背上的青筋逐渐浮起:
“如今,你抛却荣华吃斋念佛,老二的旧部余孽也尽数伏诛。”
见萧蛰恩无话,萧靖禹又自顾摇头:“你想任一兵主帅,偏父皇不同意硬是让你去工部,你为此还大闹了一场。可等到朕坐了这江山,想调你去燕北,你却执意不肯......可见人心难免是会变的,更何况是克恭克顺的表象?”
“......皇兄。”萧蛰恩正欲说话。
门外已响起刘元海的声音:“圣上,顺天府尹何希贤求见,说是来禀报时疫源头之事。”
“宣。”
刘元海领命,挥着拂尘抬腿向栅栏外走去。
等在院外的何希贤时不时抬袖擦着额角细汗,心里正盘算着说辞,冷不丁被一声沙哑冷笑吓了一跳。
豫王萧逸寒一路上,被他骑驴的滑稽画面逗得前仰后合,此时见这矮胖官员瞪着绿豆小眼,嘴巴更是笑得合不拢:
“何大人慌什么?”
“啊这......”何希贤眨了两下眼,扯着嘴角堆笑请安,“参见豫王殿下。”
“时疫源头这么快就找着了?”萧逸寒凑过来问。
何希贤禁着鼻子干笑,就是不回话。
正巧刘元海迎面过来,萧逸寒才作罢。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刘元海到了木屋门口。
何希贤拜了拜豫王,便在进门几步的地方老老实实跪下,头点着地屁股撅的老高,一身官袍差点盖不住。
“起来吧。”皇帝萧靖禹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何希贤起身,规规矩矩站直身子。虽处陋室,却还是不能适应天子周围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额角的细汗也不知不觉变成黄豆大小的汗珠。
屏风后响了两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几乎没有间歇,萧靖禹便开口问道:“时疫的源头,是狼群?”
何希贤忙回:“是,圣上!”
萧靖禹的声音忽然轻松了不少:“城南是有不少猎户,平日里多是捕些野猪野鹿,怎么还有捕狼的?怎么现在京城很多人家喜好吃狼肉?”
“回圣上,并非是取狼肉。”何希贤忙答,“而是现下京城里,有些部族和世家知道丹巴七部有一种十分凶猛的死士,叫做狼崽,是通过让人与狼群厮杀搏斗的方式训练而来。于是纷纷效仿,为训练狼崽便找城南猎户去辽东捕狼。”
“狼崽?”
萧靖禹扔了手里的奏报,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感兴趣:
“朕记得上次朱雀桥刺杀燕王妃的案子,你就说过凶手是丹巴七部的狼崽。再往前,还有大理寺少卿付东页的案子,你也怀疑是狼崽所为。这狼崽若真的能刀枪不入、杀人于无形,又来无影去无踪,连你和神机营都奈何不得。那这训狼崽的人......”
说到此处,萧靖禹便又顺手拿了之前豫王萧逸寒主动请缨,去丹巴七部出使的折子。
嘴上却是慢条斯理地继续:
“必是包藏祸心了。”
“这两次的刺杀,确系狼崽所为,微臣已将案件移送刑部陆大人处,想来陆大人不日便会结案,来与圣上回复。”
虽然从萧靖禹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恼怒,可何希贤还是无形中感到一阵迫人的压力,直戳后脊。回话之时虽不敢有丝毫怠慢,可为免引火烧身,还还是尽力回避与时疫无关的话题:
“而今晨,王维全王大人和太医院院使才到了城南郊外,便开始开方煎药,救治病患。王大人和沈侯爷还不忘四处走访,追本溯源,发现染上大头瘟的病患,除了是捕过狼的猎户之外,大多数都与之有接触。而城南郊也确有百姓听到狼嗷之声,故而才断定源头出在狼的身上......”
“嗯。”屏风后头的皇帝,对这位臣子的办事效率,终于有了肯定,“那便去办吧。”
......办?
办什么?怎么办?
何希贤眨了眨绿豆大的小眼睛,将头垂得更低。
见他迟迟不领命,皇帝萧靖禹又将豫王的折子扔在一旁,随手拎起一道折子,抬眼一看,顿时将脸拉得老长。
竟是兵部尚书谢怀彬的辞呈。
强忍怒气放下后,眼睛又瞥在谢弼和段临的折子上,上头写的却都是太子究竟应该由哪位嫔妃抚养的意见。
气得他抬手将折子摔在地上:“真是越来越荒唐!”
何希贤不想圣上因为自己蠢笨大发雷霆,顿感恐慌,忙跪地颤声道:“圣上息怒!还请圣上示下,如何去办?”
“神机营左哨剩下的将士听你调遣。”萧靖禹顿了顿,声音恢复平缓:
“杀狼。”
“微臣遵旨。”
待何希贤退出木屋,萧靖禹缓步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一丝恼怒旋即隐去,取而代之的则变成无可奈何的苦笑。
他吩咐身边的刘元海:“宣豫王进来吧。”
刘元海柔声领命而去,不出半刻,便听到“吧嗒、吧嗒”的声响落在木质地板上头。豫王萧逸寒拼命阻拦想要搀扶的人,拄着双拐进来。
见到萧靖禹便扔了双拐扑到他跟前,两只寒潭般的眸子抖着冷光:“皇兄!皇兄!臣弟听闻京郊突发时疫,实在担忧,皇兄龙体可还康健?”
“快起来!朕叫你来,是有事商量。”
萧靖禹回身拿着萧逸寒的折子,语气中尽是和软:“伤成这个样子,这出使的差事,就算了吧。”
“皇兄?”萧逸寒被人搀扶坐到矮椅上,疼得呲着牙,“臣弟的腿,不碍事的。中秋之后,您不是还说,让臣弟拟个折子,说说除了与丹巴七部和亲,还有什么方法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臣弟这法子不好吗?”
“朕没说不好。”萧靖禹看了他半晌,又坐在矮几旁。
萧逸寒亦定定愣神,望了萧靖禹片刻,才失望地低头:“那就是臣弟无能,不堪当大任。或者是因为晋王兄的缘故,皇兄在......防着臣弟。”
他嘴角是自嘲的笑意,看向拇指上白玉扳指的眼,却填满了仇恨的裂纹。
“朕知道你心里有怨,削了老二的藩,你耿耿于怀。”萧靖禹无意识地拉扯着螺青色的衣襟,有些无奈地说,“可月饼藏笺一案,查来查去始终没有定论,越是这种时候,朝中局势就越是动荡。朕虽为一国之君,也须得学会怎么写‘身不由己’。”
“......皇兄,自有皇兄的难处,臣弟懂得。”
这也许就是身为皇家兄弟的无奈,明明你想杀我,我想杀你,可却还要装作兄友弟恭。
“可朕对老五你怎么样,你要摸着良心好好想想才是。”萧靖禹抬眸,眸中泛着兄长的慈爱,“你两年前就在京中修建的府邸,老六也是直到今天,才因为替你出使得了朕的赏赐。你却偏偏要去豫州封地待上两年。”
“呵......”萧逸寒扯了扯嘴角,任由萧靖禹自顾自说。
“你呀,别看要比老六大上两个月,可论城府和心性,你是比不上他的。”萧靖禹起身,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伤腿看了半晌,“太医怎么说?”
“臣弟又不是姑娘,哪那么娇气?”萧逸寒拍着大腿,“再过个把月,就能策马弯弓。”
两人互相打着哈哈,便也快到晌午。
萧逸寒以回府喝苦药为由头,婉拒了萧靖禹一同用午膳的邀请。
上了马车,看向老海:“被澜妹妹身边那个狼崽,带去陆家的狼群,怕是要帮我一个大忙了!”
“那要恭喜主子了!”
老海眯着双眼,回身又禀:
“狼堡和其他庄子的狼,属下处理掉了。那方启文,也已让神机营中军的人从宫里接出来,以皇后的名义,先后给吏部和工部衙门送了点心。只是,染了时疫的,好像只有一个平南侯沈家的沈猛。”
“不急,慢慢来,才有的玩。”
萧逸寒寻了个安逸的姿势靠着:“把方启文留好了,他可是本王的大功臣!一个月后,他还有大用的!”
“那咱们现在回府吗?”
“不。皇兄交待了本王差事,办不好,可不行。”
第312章 一派胡言
从郑王的京郊别院离开后,萧晏之为躲清净,就特意让死士驾车从五瘟神庙附近的小路回去。
没想到野草长得老高的五瘟神庙,今日香火竟是出奇的旺。
上香祷告之人络绎不绝,原本不到半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硬是生生走了两个时辰,直到晌午他二人才进了城。
而整条平安街一改往日喧闹,除了药材铺人满为患,其余商铺皆是门可罗雀。
虽然王维全已派兵切断了城南与城东城西的往来,城北是皇家后院,更是被围得铁桶一般。
可城东和城西,还是不断发现有染了时疫的病患,这些人有的会立即被带去养济院隔离起来,有的则被安置在自家的空屋内。虽有专人照料,给予汤药,可过后能不能活着出来,谁也说不准。
萧晏之坐在马车内,不疾不徐地将几封密函从信筒中抽出,逐字看去。
城南郊外的时疫表面看似乎被控制住,实则却是王维全等人为求功绩粉饰太平。
太医院院使郝大山城东、城西两头跑,带着太医院的人和自觉义诊的大夫忙得焦头烂额。却依然无法阻止轻症患者转为重症,重症患者一命呜呼。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仍是不肯死马当作活马医,去试一下陆云归的药方。
反倒是对陆云归的三司会审,正按部就班地在刑部衙门中进行。
只是让萧晏之颇为意外的是,陆云礼虽从不徇私枉法,不想竟是为了这么一个案子,将自己其余的兄弟也押进刑部衙门受审。
他只记得自己与陆挽澜分别后,从院墙跳出去时,刚好见到一群媒婆和小厮打扮的人正围在定国府别院大门口叫嚣。
说是听闻陆家六郎始乱终弃,陆家主燕王妃竟也要上门退婚,今日便为自家姑娘讨回公道。
他们被押到衙门,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吧?
可这话不是一直被用在陆云帆身上?怎么如今换成了陆云策?
难道这中间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又迅速翻了几张密函,上面除了京城各处时疫动态和宫里的情形外,并没有想要的答案。
而最关键的,整整七张这么大的如意云纹宣纸上,竟然连陆挽澜半个字的消息都没有提到。
萧晏之叹了口气,轻抬修长手指按着眉心,有些不适应这种难以掌控的不安。
车轮又驶过一段寂静的宽路,在皇宫东华门外缓缓停住。
他收了密函,淡淡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死士抬头,看着金乌白芒将将照到门楼上的重檐庑殿顶,似匹炼般晃眼得很,便回禀:“回王爷,午时三刻了。”
“快了,再等等。”
萧晏之说完,便听到宫门被打开,一阵嘈杂声响从内里传来,摇铃挽歌中还掺杂着几声不明显的抽噎。
一口硕大棺材露出边角,紧接着宫人白衣执绋,大殡浩浩荡荡,如银蛇压地般从门内倾泻而出。
午时三刻出殡?
驾车的死士闻所未闻。
“王爷?这......”
转头见萧晏之瞳孔蒙上一层冰碴,便料想棺木中的人,应是那不得善终的荣贵人了,便不再多言。
萧晏之早知荣贵人之死没那么简单,而礼部接到的圣令是尽快操办,况且她死状可怖,宫中事多也确实不宜耽搁。
只是这死因尚未查清楚,王家人没有说辞便罢了。太后和皇后也避而不见,又是为何?
再细细端详这葬礼场面,虽是做足了贵妃的样子。可她生前到底只是个贵人,送葬队伍中除了礼部官员就剩下一些宫女内监,一路中规中矩地行去,倒更像做戏。
静静注视片刻,萧晏之悠悠放下马车帷幔继续等待。
毕竟此时来宫外,是奏请皇帝萧靖禹后,专程来接母妃回王府。
可说好的午时三刻东华门外等候,却迟迟不见淑太妃身影。
萧晏之心里想着,许是宫中负责驱疫的太医和官员为了母妃安危,不让出宫。便取了令牌,让死士递给守门将士。
哪知死士刚接到令牌,便见一浑身缟素的瘦弱宫女从送葬队尾疾步跑来:“燕王殿下,我是谭雪。”
她是母妃的贴身宫女,萧晏之自然认得。
为免被守门将士发现,便让其上马车详谈,死士则驾车跟上送葬队伍。
只是这个时辰,母妃没有出宫,反而让谭雪出来,萧晏之有些担心:
“母妃呢?”
“淑太妃一切安好,她说宫中还有付贵人需要照拂,只让奴婢把这个交给王爷。”
谭雪说完,将一块丝帕包着的半块点心交到萧晏之手中:
“太妃说,荣贵人虽跋扈,可到底死者为大。不忍见她横死后连吊唁也没有,就带着奴婢们去给贵人净身换衣衾。期间贵人的贴身宫女将此物交给太妃,说是一直被贵人紧紧攥在手里的。太妃将这点心掰下一块喂了御膳房的山雉,那山雉好似吃醉了酒一般,东摇西晃了几下便咽了气。”
“这点心你们可有在别处见过?这里的东西可有人验过?”萧晏之冷眼瞧着。
“回王爷,掌药乔姑姑说,这点心里的东西是一种麻药,专门用来治箭伤和铳伤。她听嫣嫔娘娘身边的柳姑说,嫣嫔娘娘当时去探望付贵人时,本想带着点心去的,只是因为前一日已经送了,就临时决定换了热汤,不知怎的,这点心会被荣贵人吃了......”
竟是那麻药?
这东西萧晏之再熟悉不过。
定北侯之子李傲棠死在它手上,陆挽澜的命也差一点断送在这上头。
而用这种麻药杀人的人,除了豫王萧逸寒,恐怕没别人了。
“这是嫣嫔想带给付贵人的?萧晏之适时打断,眸中冷意更甚,“你们确定吗?”
“绝计错不了,柳姑最拿手的云片糕,连户部尚书家的姚夫人也是尝过以后,专门托人找柳姑讨要做法。”
谭雪说完,生怕王爷误会是柳姑下毒,又慌忙解释:
“太妃说,这点心定是在御膳房中,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才买通仪制司主事段星朗段大人,让他在午时三刻给荣贵人出殡,就是为了让奴婢见王爷一面。”
“嗯。”萧晏之点头,“你先去吧,回宫好好照顾母妃,不要被时疫所侵。”
谭雪道了是,便寻了个路口下车,追着送葬队伍去了。
死士见那宫女身影隐入一片雪白,便问萧晏之:“王爷,要回王府吗?”
“交代唐风办的事,可有回复?”
“没有。”
死士顿了顿,正要说什么,却回头见自家王爷从马车座位下抽出几柄苗刀,不禁惊讶。
这不是花爆局爆炸后,自己跟着唐大哥抓获那些黑衣人时,缴获的武器吗?
虽然黑衣人都被灭了口,可令牌和武器都留下来了。
“命人带着这些,去找唐风和迟铮。”萧晏之面无表情说完,才补上一句,“去刑部。”
第3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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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你不能见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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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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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是皇后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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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谁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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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何大人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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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庆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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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本王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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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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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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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羊腿
迟铮低头看着狼尸。
正是狼群中,一头刚出生不久的小狼。
就在昨夜过黑庄岭的时候,它还曾陷进淤泥里,缠着自己抱了一路。一条无辜的生命,现在竟这样身首异处。
她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冷峻,而隐藏在眼底的愤怒火星,早已开始无声无息地迸绽出来。
迟铮正欲上前,却被一条铁臂拦住。
唐风明白她的愤怒,可也看得出来土骨论·海灵一众人的来意。
绊住迟铮和自己的同时,再截住狼群,就是想等神机营到此将他们当做私自养狼、制造时疫的重犯,抓进大牢。那样的话,自家王爷和王妃就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可现在两方实力悬殊,他不希望迟铮逞一时之勇,而是希望她趁自己拖住这些狼崽时,尽快带着狼群脱身。
心中这么想着,便把迟铮护在身后。
“怎么?挺高一大老爷们儿,就这么点本事?搁这吓唬小姑娘?”
唐风一边骂骂咧咧地嘲笑,一边机警地打量着面前大汉。
来人比自己还高出半个脑袋,裹着兽皮的身上肌肉虬结,细长的眼睛透出晦暗的凶光,正直直盯住他身后的迟铮。
与土骨论·海灵肩负着主人珑格郡主的任务不同。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就是想要打败迟铮。
打败部落联盟最强的狼崽,听起来似乎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我一直在找你,找了三四年了。”
徒单·蒙达勒压根没把唐风放在眼里,只嗅了嗅沾满狼血的手指,又在身上随意抹了两下才缓缓抬起来,指着自己脖颈上两道狰狞的长疤:
“还记得吗?当年我大哥就是为了救我,被你在这儿戳了两个窟窿。今天较量一下?嗯?锁狼喉......”
迟铮的鹰眸早已注意到徒单·蒙达勒的脖颈,两道凹陷的疤痕虽然被寒铁项圈覆盖,可唯一一次失败的锁狼喉痕迹,还是像针一般刺进她的瞳孔。
就是眼前这个大汉,曾经从她的手里抢走一条羊腿。
那时候的迟铮,还没有被陆挽澜从兽笼里牵回大周,只能每天在斗兽场拼命厮杀活下来,才会有东西吃。
而四年前是荒年。
从入秋开始,白毛风就不停地刮,丹巴七部几个部落的草场一片一片地被刮倒,冬草没机会收不说,成群的牛羊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给活活埋了。风雪日夜不停,多少牧民出去追羊,却连人带马都没能回来。
有些部落的贵族虽然杀了瘦羊和羊羔子吃,可也不是顿顿都有肉。像她这种狼崽子,更是连颗草籽都没有。
饿急了,就只能啃主人丢了的羊骨头,再嚼一口雪充饥。
不过那次她立了大功,主人高兴赏了一条羊腿给她。
迟铮站在兽笼里,捧着冒着热气的肥羊腿,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羊油顺着她五指缝隙滴滴哒哒淌了一地,砸在冰面上还不等凝固,就被别的狼崽舔干净了。
她本想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安安静静饱餐一顿。
可食物的香气,对于兽笼里的同类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瘦骨嶙峋的狼崽们看着这个天选之子,大口啃咬着羊腿肉,却忌惮于她的绝技不敢上前去抢,只能不断地吞咽着口水。
偏偏刚被送进兽笼不久的徒单·蒙达勒不把这只母狼崽放在眼里,
第324章 捕狼
唐风虽被徒单·蒙达勒毫无章法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却没被他的言语激怒。
只微微调整呼吸,张着双臂缓缓退后,企图寻找对方的弱点。
徒单·蒙达勒踢开狼尸,大步踏在冻硬的泥地上,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血红脚印,欺身前来。
他搓着手指上温热的血,明显对二人的较量意犹未尽:
“海灵!你们慢慢玩,这边有我。”
听到他这么说,唐风才发现,方才还围着自己和迟铮的狼崽们,已在他们打斗间隙散去大半。
紧接着,身后传来弩箭破风而出的声音。
百米开外的山坳里,被驱赶至此的野狼被利箭洞穿狼腿,狠狠地钉在地上,拼命挣扎起身之时又被狼崽们用套马杆套住脖子、拿绳子捆住狼腿。
土骨论·海灵置身其中,手指勾住弓弩扳机,一旦发现有野狼跳出山坳,便扣动扳机,一箭射穿那狼的脑袋。
她像一尊杀神,麻木地发出一支又一支利箭,毛色各异的野狼顷刻间滚落下来,没了气息。
浓烈的血腥气冲天而起,凄厉的呜嗷声混着土石碎裂的轰响此起彼伏。
可是肆意的屠戮,并没有让狼崽们感到兴奋,反倒是迟迟没有落入陷阱的雪狼王,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们。
能在大周捕杀一头狼王,是狼崽们意想不到的惊喜。
解决完山坳里的野狼,他们便在土骨论·海灵的带领下,跨上战马向雪狼王逼近。
而雪狼王身边,十数头逃脱的野狼已停止奔袭,正仰头发出幽怨又悲伤的呜嗷,似乎在为同伴的惨死而哭泣。
只有它自己,昂着头颅静静站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背靠着猛然跳出地平线的血红朝阳,通体雪白的锋毛与夺目的阳光融为一体,像是一团怒放的火焰,神圣而壮美。
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则注视着围向自己的人马,发出凶狠的锋芒。
逃啊!
快逃!!
迟铮冷眉凝霜,无声地对狼群比着命令的手势。
眼看着土骨论·海灵向雪狼王举起弓弩,她只丢给唐风一句“攻击他的左脚踝”,便操刀窜了出去。
唐风本想阻止,却没有开口。
他很明白土骨论·海灵的用意,阻止狼群逃走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而在神机营到来之前,她必定会留下自己或者迟铮的命,用来达成嫁祸的目的。
事已至此,能杀出去就最好。
不然,就拉个垫背的。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哥哥早一步上路,能给迟妹子换来一线生机,这笔买卖也他娘的是稳赚不赔!
至于之后的事,有自家王爷在,就轮不到自己操那份儿心了。
想到这,唐风放松地裂开大嘴,对着面前的大个子哈哈一笑:“手上功夫不错,就是跟迟妹子比,还嫩了点儿。你想跟她打,先过我这关!”
徒单·蒙达勒蔑笑一声,勾起两根手指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哈!”
唐风拔刀从身上扯了布条,一圈一圈地缠在持着长刀的手腕上,牙齿在绳结上狠狠一咬,粘稠的血从皮肉翻卷的前臂渗出,为他眼神染上一抹猩红的杀意。
“狼崽么...瘸了腿,那就是狗崽子......”
闻言,徒单·蒙达勒脸色一变,顺着唐风的眼神猛然回头,却发现身后的脚印出卖了自己。
他喘着粗气,怒上心头。
回头便见唐风将刀高举头顶,向自己砍了过来。
“铛!”
魏琪银枪一抖甩开倭刀,枪头顺势刺入对手的咽喉,直接将这黑衣人挑飞。
同行的左掖将士下马扯下他的面巾:“魏参将,是个生面孔。”
接着,又从黑衣人衣襟中摸出一块金色令牌,捡了佩刀递给魏琪。
魏琪看着这两样东西,与之前缴获的令牌和倭刀别无二致,沉吟了一会儿便让人收好。
自己则拨马四处巡视。
他与左掖的游击将军老钱分别后,就带着人马一直追着那伙手持倭刀的黑衣人,跑了小半个时辰才逮着一个,可没想到却是在这,轻而易举取了这狗贼的命。
而当他看到面前高低错落的瓦舍,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人烟稀少的城南郊,再往前走便是城南的城门了!
城门外头,就是朝廷救治大头瘟病患的地方!
魏琪一拍脑袋!
“中计了!”
他立即调转马头:“向南走!老钱有危险!”
正欲挥鞭,却听一声妇人的尖叫划破长空。
“去看看!”魏琪顺着声音策马过去。
妇人手里破旧的水桶“啪叽”一声砸进水井里,整个人摊在井边,嘴唇青紫。
“大嫂!怎么了?”
“军爷!那里边有死、死......”
魏琪虽然见这妇人面熟,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便让身边左掖将士扶她到一旁歇着,自己带着人向井边走去。
阴暗的井壁挂着白霜,被水桶砸出的涟漪一圈圈散开,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张张面目全非的脸随着水波起起伏伏。
魏琪倒吸冷气猛然退后。
“魏参将!这是!”
左掖的将士面色凝重,想提醒魏琪这是染了大头瘟的尸身!
却见魏琪眼角通红转身抓住那妇人大喝:“这些尸身怎么会在这的!昨天有没有!你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
“不、我不知.......”妇人吓得说不出话,只顾摇着头哭,急得魏琪直用拳头再砸地。
“看来是有人故意污染水源,需要把这边的情况禀报何大人。”他逐渐恢复理智,顿了顿又道,“不,要禀报圣上才行。”
说话间,魏琪已翻身上马,对着左掖将士道:
“你不用跟着我,先带人把这里封锁起来。再去前头找王维全大人的亲信,他们在这驱疫,需要把水源被污染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增派人手去各处检查水源!”
魏琪从来不认为狼群是时疫的源头,所以面对黑衣人和狼群兵分两路,他选择去追有通倭嫌疑的黑衣人,而不是狼群。
可现在他却宁愿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那样的话,与狼群接触的人便是可控的。
若是水源……
后果则不堪设想。
“那黑衣人还抓吗?”左掖将士急忙跟了上去,结结巴巴地又问,“还有那狼,还抓吗?不抓怎么交代?”
听到这,魏琪又想到去城南捕狼的老钱,很可能与那伙通倭的黑衣人狭路相逢。
而这些通倭的黑衣人,很可能就是污染水源,制造时疫的罪魁祸首!
可为什么被自己杀死的黑衣人,要带他来这?
后知后觉的他,忽然品出一丝阴谋的味道。
“你们去禀报岳总兵!留下一队人在这,剩下的随本将支援老钱!至于捕狼的事若追责下来,本将一力承担!”
第325章 混乱
打捞、焚烧、填井......
驻扎在城南郊的神机营中军一收到消息,就火速将水井所在的庄子封锁,连同庄户也一同圈在里头。
这事情本来办得神不知鬼不觉,接下来只管追查尸身来源便可。
可在此暂管驱疫事宜的几个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却是急得团团转。
别的他们不懂也插不上嘴,可被大头瘟尸身污染的,是水井,而且就在外城南护城河边上。
那他们可太能说得上话了!
要知道,京城四处用于排水的明沟暗沟无数,内外护城河与各处沟渠水湾相通,地下水系可谓四通八达。
谁也不能确定这被污染的小小水井,会与哪口井、哪条河相连?更没人担保,水井中的水会不会把外城南护城河的水一并污染。
这条护城河下游,正连着东侧大运河的通惠河口。。眼下运河上都是运漕粮的船只,船上人畜用水几乎都是取自运河,若真的通过运河把时疫传到大运河上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大头瘟若因此在大周遍地开花,那自己就是长了一百个脑袋,也他娘不够砍的!
两位王尚书又去了刑部衙门,若是等他二位回来主持大局,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几人合计半晌,终于想出法子。
便向神机营中军一个守备说明此事,见这守备一脸凝重,又急忙道出解决办法:
“为今之计,只能把这口井方圆二十里的农田和庄户全撒上石灰驱疫,再把所辖之内的水井和明沟暗沟都堵上。至于护城河和运河......”
说话的工部主事说到此处,重重叹了口气:
“......则需要尽快闭了京城各处河道的水闸,再通知运河上的船只就近停靠,如此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只能这样了。”
神机营中军守备点头,便带着将士以此处水井为中心进行地毯搜索,撒石灰、填水井、封锁农庄......片刻不敢停歇。
魏琪留下的几个左掖军的将士,则手持工部主事信函, 策马飞驰于京城二十四座水闸之间。
随着一声声快马急报, 满脸凝重的闸官立即对闸夫们发号施令,急迫的号声在瓦蓝的天空中此起彼伏。水闸上方手臂粗细的铁链被绞关石拉动, 发出咯啦啦的声响,一道道闸门沉重地落下,斩断或急或缓的河流,水花随着突如其来的阻力从闸门两侧涌出, 混着淤泥和水草形成波浪又向两方的河流撞去。
有些处于闸室中的船只还没来得及出去, 便被前后两股浪涛冲得起起伏伏,正在扛粮食袋的船夫一个没站稳,便栽到了河里吃了好些水草......
见到这番景象,原本因为躲避时疫而安静的河道两岸, 霎时间聚了不少人, 都在探头探脑打听出了什么事。
有的笑话河里的船夫,有的骂骂咧咧说朝廷这些闸官办事不利,更有甚者说运河里有条小白龙,圣上这是为了驱疫在捉龙呢......
众人嘻嘻哈哈乐了一会儿, 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渐渐息了声。
而正当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听说城南有口井捞出了大头瘟的尸身,现在那边都在填井,这运河里不会也有吧?”
这话刚一落地, 人群便似热油中进了凉水, 炸开了锅!
“井里捞出来的?那关运河什么事?”
“就是,别胡说八道, 怪瘆人的!”
“这真的假的啊?我听说的是, 在黑庄岭的坟场也发现不少呢。”
......
众人七嘴八舌,方才说话的人却没了动静。
河道附近人心惶惶。
城南郊的百姓看到朝廷的人来填井,也没个说法, 却是敢怒不敢言。
可当他们看到这些人要把石灰撒到庄稼田地里时,年长的庄头才壮着胆子苦苦哀求:
“军爷!今年年头不好, 才遭了水灾, 现在就剩这么些粮食在田地里, 你们撒上石灰,还叫人怎么吃啊!”
“是啊!再等几天, 我们把粮食收完再撒吧!”
众人的附和声,神机营中军的将士置若罔闻。庄头实在看不过去, 上去比划两下就被打个半死, 不分青红皂白的作派登时激起民愤。
早已忍无可忍的庄稼汉举着镰刀冲上前去:
“朝廷这是打量着咱们城南的穷人好欺负, 发了时疫不给治,现在还断水绝粮,这是不给咱们活路啊!”
“退后!!”神机营中军守备胸口起伏,火铳指天,“你们想造反吗?!退后!!”
庄子上的人虽然都有把子力气,也知道火铳是要人命的家伙,可也看得出来这的将士只有十几人。他们势单力薄、铅弹也总会用完, 便架起一副硬碰硬的架势,举着锄头围成人墙齐声高喊:
“不能撒石灰!”
“不能撒石灰!”
中军守备骂了句娘, 让人守在前头,又叫来一个把总:
“去看看沈侯爷他娘的怎么还不回来!咱们中军的人本来就少,他的人, 没他出面不出来,敢在这时候给爷掉链子,我看他是不知道中军跟谁姓。还有送王大人去刑部的把总, 也给我叫来。”
这把总还没等回复,便听身后“砰”地一声。
铳响之后,便是一声痛苦的嘶嚎,领头的庄稼汉被射中小腿,双目暴怒。
中军守备暗道一声:糟了。
接着回身便见百十个庄稼汉子抄起镰刀棍棒,群起而攻。暴土横飞之间,身着残破布衣的庄稼汉子,像决堤的洪水般,将十几个银甲披身的中军将士包围起来。
“不能撒石灰!!”火铳被挤掉在地上,踢出老远,“让你们的头来!给我们活路!”
中军守备刀未出鞘,砸向那被射中小腿的庄稼汉,大声喝道:“你们要造反吗?!”
......
城南一片混乱,这处中军将士一脑袋包,其余的也没好到哪去。
而他们口中的中军把总,却带人撞开了城东平南侯府的门,冲进嫡子沈猛的房门对着病榻旁的母亲凶神恶煞道:
“圣上有旨!染大头瘟而死的病患,必须焚烧!”
沈夫人郭氏跪在
第326章 生机
“不男不女......?”沈夫人郭氏猛然止住哭嚎,仰头望向自己夫君闪烁的眼神,眼泪无声漫出眼眶,将白色的面巾一点点濡湿,“你终于说出这句话了。”
“......夫人,为夫没有怪你的意思。”
沈侯爷无奈,可还是想要尽量宽慰:
“为夫不是早就说过,我们没了猛儿,还有一个养在乡下的庶子。他自生下来就没了娘,等让他进了族谱,认祖归宗,你就是他的亲娘,这都是一样的啊!”
“你说什么?”
听罢此话,郭氏疯了一般跳起,拼命拉扯着沈侯爷的衣衫:“沈文忠!你还是不是人!猛儿是我生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怎么能一样?这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沈侯爷抬手猛推,郭氏纤瘦的身子便软绵绵地跌在地上,只是看见几个军爷去掀儿子的衾被,又扑了过去撕扯。
短促又杂乱的脚步声从里头传来,家具、摆件“哐哐”地撞在地上,碗盏混着妇人的嘶嚎,“啪嚓啪嚓”碎了一地。
沈侯爷转身,洞开的紫檀木门嗖嗖地刮着冷风,他抬头拼命睁大双眼,觉得头顶绘有麻姑献寿图案的青绿描金天花,格外刺眼。
虎毒不食子,沈侯爷不是铁石心肠。。
如若不然,这个成日里只会混迹秦楼楚馆,又全无男子气概的纨绔,早就被他拿棍棒赶出了府,又怎么会顶着平南侯唯一嫡子的头衔招摇过市。
他是生怕外室的庶子抢了沈猛的风头,才迟迟不让那孩子认祖归宗。又不忍郭氏心中有隔阂,近几年更是连面都没再见过。
可大头瘟,无药可治!
他身上背了多少条绛州的大头瘟冤魂,他自己个儿清楚。
如今报应不爽,他无话可说。
只是事已至此,自己的侯爵之位若没有庶子承袭,等他百年以后定会旁落他人,若夫人还在世,晚年无子又没有倚仗,该要怎么过?
沉默了须臾,沈侯爷平复心情后,正欲进里间对郭氏道明心意,却被守在门外的神机营中军把总拦住:
“沈侯爷且慢!府中众人与公子同处一屋许久,恐怕都要封锁起来,侯爷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本侯也不能进去吗?”沈侯爷一时激动,想要硬闯。
“侯爷是知道轻重的,不要让末将为难!”
“这怎么?本侯戴着面巾,就进去看一眼。”
“不行!”
两人争执之间,地上的一片碎瓷,不知是谁的皂靴踢飞。不偏不倚落在房门外的石阶上,又被一只从青袍袖口中伸出的手拾起。
那人嗅了嗅瓷片上的草药气味,乌纱帽下的浓眉猛地一跳,语气中充满疑问:
“生大黄,芒硝?这方子不是陆太医开的吗?妙极啊!”
说完便撩袍跨过门槛,对着面前互不相让的沈侯爷和中军把总道:“这药沈公子既已服了,何不再等一等?”
“还等什么?”中军把总瓮声瓮气回复,“这都一个多时辰了,要是管用早就醒了!”
不料来人直截了当:“这药虽对症,可也不是灵丹妙药,哪儿那么快见效?”他说着又招呼身后药童把药箱送来,连看也没看这中军把总,“再说了,药管不管用,你又不是大夫,哪看得出来,让我进去,看看病患热退了没?”
“你他娘的谁啊?”中军把总见这小小八品吏目口出狂言,抬手便将他推到在地,药箱中的符咒、法器散落一地。
可沈侯爷却从他的话中听出希望,登时换了口气,对中军把总道:“兄弟,这是本侯去太医院请的太医,我儿现在不是还有一口气吗?你就让他进去看看吧。”
“什么他娘的太医?!”中军把总用脚踢了踢符咒,“且”了一声,“就是个在祝由科装神弄鬼的!”
第327章 千钧一发
“就是!我也差点被毒蛇咬了,都没像你似的。”
老四陆云昭费了半天劲,终于蹬上跑飞的锦靴,站起身来拍打着锦袍上的尘土,嘴里头亦是不忘碎碎念叨:
“不就是被砸了个跟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至于你闹腾成这样?”
他说完,又“呸呸”两声在手心吐了唾沫,抹平两鬓乱发,眼神不自觉间就飘向隔着一间牢房的王家六姑娘:
“这不,还有王家姑娘在场,你就别给陆家丢人了。”
“我给陆家丢人?!老四,你有没有良心?”
陆云帆气得直跺脚,另外一只眼睛翻着白眼等着陆云昭:“要不是哥哥舍命爬起来一脚把你踹醒,你早就见阎王了!哪轮到你在这教训老子?”
回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陆云帆是一万个后怕。
要知道那条黑底银环的长蛇,与他相距不过寸余,就连它嘴里吐出的猩红信子是从哪分得岔,自己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正当那条蛇张开血盆大口向自己飞窜而来,只听凌空传来“嗖”地一声,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觉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眼眶登时像被斧头劈开一般,发出钻心剧痛。
他还未等呼痛,耳边便又传来一阵阵尖叫和刀兵碰撞的声响。
奋力睁开不停流泪的右眼,陆云帆朦胧的视线中,是数个隐于暗处的影卫,正押着养狼的囚犯向监牢外走去。。
而老五陆云归和老六陆云策,正一左一右护在小妹陆挽澜身边,满脸惊恐地对自己大声喊道:
“二哥!快起来!快叫醒四哥!蛇往四哥那儿去了!”
陆云帆仰头一看,气得目眦欲裂。
都这火燎屁股的时候了,老四这个没心没肺的,竟然还在软塌上打着震天响的呼噜!
再看那条银环蛇,它方才扑了个空,此时更像是故意恐吓众人一般,飞速游移在几人脚边。见陆挽澜等人不断跳脚躲避,这条粼粼银光倏地调转方向,直接朝陆云昭身下钻去!
这一幕,吓得所有人魂飞天外,大喊着“四哥!”便一同冲了过来。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时!
离陆云昭最近的陆云帆更是来不及多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舞动着艳红色缂丝衣袖,照着陆云昭的肚子上,就是一脚。
只听“砰”地一声,熟睡中的陆云昭登时飞出老远,径直撞上监牢的木栅栏上,又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
陆云帆心里头暗骂自己下脚太重,可就算是踢断了肋骨,也好过因那条怪蛇送命。
可正当他以为,老四陆云昭因此对自己感恩戴德之时,却只看见陆云昭冷哼一声瞥了自己一眼:
“我没良心?我看二哥你是巴不得我出不去吧!”
“你说什么?”陆云帆气急。
陆云昭本就被踹得肝胆欲裂,可却还是没能逃脱那条怪蛇的攻击,再回想起最后
呲牙咧嘴走到老五陆云归身边:“五弟,你快帮哥哥看看,老二那一脚,”
老二陆云帆噎了噎。
转身看见小妹陆挽澜满眼心疼地看着自己,便又嘿嘿笑道:“小妹别挂心,都是小事儿,过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让你五哥给我上点药,明儿就能好。”
他虽然这么安慰着。
可心知肚明。
第328章 银环蛇
“哼!这你就不懂了吧。”
王六姑娘说着,瞥了一眼正大吃二喝的陆家四郎,被他一口咬去大半的肉包子,香味儿飘得老远,瞬间惹得她肚子咕咕直叫。
可她还是故作不屑,冷冷道:
“这种蛇叫银环蛇!我来京城之前,在我们老宅见过。七妹教我们用火和雄黄粉驱赶它,还说这蛇毒得很,要是被它咬上一口,那是神仙在世都难救的!”
“是嘛!”陆云昭来了兴致,噎了两口包子急忙又道,“在下也曾走南闯北,可还真没见过这种蛇,敢情是山西地界儿的,难怪王姑娘认识。”
“这可是西南特有的蛇,山西可没......”
说到此处,王六姑娘不禁哑然。
七妹说过,这毒物产自西南边境的深山老林。
是她父亲、也就是自己的十一叔从那边运井盐时,专程从戍边的军士手中重金购得,说是用来防马贼。。
毕竟,山西布政使蔡察一家子,被马贼闹得家破人亡,在当地是人尽皆知的事。
她先前没有多想。
现在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据说,这银环蛇虽剧毒无比,却是难得的药引。可今年南边遭了旱灾,那些军士找了大半年也只得这么一条,想来京城也是不常见的。
王六姑娘很想说服自己:此银环蛇,绝对不是在绛州王家老宅,看家护院的那一条。
可好端端的,这毒物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刑部的监牢?还险些咬了燕王妃和陆家兄弟。
若非她急中生智,让他们拿火把蛇驱赶到墙角,再由着狱卒和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影卫捕获,恐怕不止是燕王妃和陆家兄弟,连她自己也会遭遇不测。
想到这,她猛然回头,颤抖的瞳孔中,是那根擦着她鬓发钉进木头缝隙中的长针。
恰于此时,一道阳光从狭小的天窗射进来,空气中灰尘四散,针上蓝绿色的光芒尤为刺眼。
她原本以为,这毒针是冲着陆家的浪荡老二去的,可现在回想那个角度,好像又不是。
“不会的......”
王六姑娘的眼睛酸涩无比,眼眶一紧,泪水便从脸颊滑落至唇角,又顺着锥子般的下巴滴在冰凉的手背。
冷汗一点一点湿透了短袄。
自打她和七妹八妹入了京,大伯和大伯母对她们一直是有求必应。还说要做主帮几个亲侄女儿在京城说门好亲事,不叫几人回绛州配给小门小户。
他们这般慈爱,绝不会为了在牢里除掉宿敌,不顾自己的性命!
见这王六姑娘方才还侃侃而谈,却不知为何又不搭理自己,老四陆云昭讪笑一声,坐回八仙桌旁。
正想着说点什么,却见老五陆云归径直起身,走了过去对王六姑娘道:
“银环蛇又称百步梯、金钱白花蛇,只有西南的边境才有。其剧毒无比,是极为罕见的药材,千金难求,我师父正是因为寻找这种蛇才辞官云游四方,你们王家是怎么得到的?”
“我、我不知道......”
王六姑娘连忙挪了挪身子,背对着陆云归,结结巴巴地回话道:“不对,不是在山西老宅,是......是、哎呀,我忘了!”
可陆云归显然有些激动:“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五哥!”
见陆云归不依不饶,两只手抠着木栅栏,额角因为过于激动而青筋暴起。
一直安静喝粥的陆挽澜急忙拦下:“五哥你别急,我来问问她。”
第329章 除非拉出替罪羊
“什么、什么顶罪?不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王六姑娘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背抹去下巴上的眼泪,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
“你们不就是想挑拨我和我大伯一家的关系嘛!我才不上你的当!”
她说完,又机警地向四处张望,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是呼之欲出的恐惧。
陆挽澜看着王六姑娘这般小心翼翼,便知她定是因为惧怕王家人在牢里还有埋伏,而不敢说出实情。
她非常理解王六姑娘的心情。
要知道在这之前,就连她自己也是一万个不放心,生怕几位哥哥有什么不测。
不过直到方才影卫的出现,陆挽澜才放下心来,原来三哥早已安排好一切,就等着对方出手将其拿下。
而现在,这个没有被王家人除掉的知情人,则是他们必须要争取的策反对象。
想到这,陆挽澜又走近两步,低声道:
“你放心,监牢里的刺客已经被衙役带走了,现在我们都是安全的,你不说也不要紧。。就是不知道,等我们兄妹洗脱罪名出去后,你会不会被扣上其他罪名留在这里。我想我三哥不会在监牢里安排影卫保护你的安全,毕竟连荣贵人死在宫里,都没人出来追究,至于你嘛~”
见王六姑娘颤抖的双肩猛然停顿,陆挽澜弯了弯粉唇轻笑两声。
接着便不再搭理她,转身拉着五哥陆云归坐回八仙桌旁,低声细语地问道:“五哥你说,那方婆子的死,跟害谢贵妃失掉龙胎的人有没有关?”
陆云归见小妹明眸一闪,便领会其意。
故作神秘地凑到陆挽澜耳边,刻意压低嗓音道:
“戕害皇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这方婆子所制的胜兰衣香丸既然有此盛名,传到谢太傅耳中是迟早的事儿。若她还活着,谢家定会把人绑了盘问,那香丸被她卖给谁, 又送去哪儿做了什么, 还不是吐个干净?”
“哦~~~”陆挽澜听到这,装作恍然大悟喊出声来, “这么说来,这幕后黑手定是早早料到这一点,才提前下手把那方婆子给......”
她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一下, 侧头看着角落里的王六姑娘, 眼角逐渐泛起笑意。
语气却又猛然一转,透出些许疑惑:
“......那这事儿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监牢内寂静一片,若有似无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却见五哥陆云归摇了摇头:“方婆子虽死了,可簪花婆婆和花媒婆还活着, 她们既然咬出那么多去买香的人, 这幕后黑手就不可能全身而退,除非......”
看着两人声情并茂地分析案情,原本还想可怜可怜那王六姑娘的四哥陆云昭,此时便只顾叼着肉包子, 静静等待。
六哥陆云策却是又紧张又着急:
“哎呀, 快说啊!除非什么?!”
“除非拉出个替罪羊嘛!~”二哥陆云帆转过身,适时接过陆云归的话来, “这家人除了好事什么都干, 除了脸皮什么都要!若真的被查到自家头上,肯定随便推个人出来顶罪,我看那些旁系宗亲的庶子庶女就挺合适!划掉族谱、就跟宗族没关系了......”
哪知他话没说完,方才还缩在一旁的王六姑娘便跳脚大喊:“不会的!我大伯才不会让我出来顶罪!”
话音甫落, 二哥陆云帆和六哥陆云策登时目瞪口呆。
背对她坐着的陆挽澜却与五哥陆云归相视一笑。
只有四哥陆云昭震惊地猛一松口,肉包子登时砸在地上, 他一边弯腰去捡,一边结结巴巴地对王六姑娘道:
“我、我们也没说是、是你大伯啊!”
“我......”
王六姑娘这时才反应过来,这陆家兄妹从始至终都没提过一个“王”字,他们这是在诈自己!
恰于此时,对面的陆云帆和陆云策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恼得王六姑娘抓起地上的鞋子便丢了过去:
“你们还敢笑!”
二哥陆云帆扭腰躲过, 便凑到小妹陆挽澜身旁, 拍着八仙桌就开始浪笑不止:“原来这王六也知道自己大伯不要脸啊!哈哈哈哈~~”
六哥陆云策亦不忘对着陆云归竖起大拇指:“五哥!真有你们的!”
“你!”
听着对面陆家兄妹的嘲笑, 王六姑娘心中恐惧、羞恼交织一片,终于不再偷偷抹眼泪,而是放声大嚎起来:
“你们就知道欺负人!~陆挽澜你、你就仗着有这么多兄弟欺负我们王家的姑娘~”
“我活不成, 你也别想好过!~”
“呜呜呜~~~”
......
由着几位哥哥笑了半晌, 陆挽澜也听王六姑娘骂了半晌。
待监牢恢复安静,才缓缓起身靠在木栅栏上,低头把玩着身侧的羊脂玉如意禁步,漫不经心道:“喂~你哭完了没啊?”
“呃......”
王六姑娘抬起泪眼,却见陆挽澜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哭完了就擦擦眼泪,吃点东西,再想想怎么活命。”
她说完, 便招呼着狱卒将自己这边一个极为精致的食盒送了过去:“这是我三哥特意留给我的王瓜拌辽东金虾,还有柳蒸糟鲥鱼, 你有口福了。”
狱卒揭开食盒盖子,香气登时盈满整个牢房。
刚坐在八仙桌旁进膳的二哥陆云帆,登时就觉得手里的包子不香了。
见王六姑娘盯着食盒不动, 便咂摸两下嘴巴起身道:“喂!臭娘们,你要是不吃给老子吃,老子都没这待遇!”
“就是!”六哥陆云策也忙不迭附和。
“哼!”王六姑娘恶狠狠瞪了一眼陆云帆, 便抓起竹箸大口吃起饭食。
陆云帆“且”了一声,咬着包子坐回原处,盯着几碟子咸菜一边碎碎念叨“老三这也太偏心了,咱们兄弟是不是捡来的?”
又见王六姑娘吃的津津有味,便又开始揶揄:“你说说你们王家人!你都在这待了一天一夜了,也没见个人来看看你,你大伯母就不提了,你那皇后堂姐呢?”
听几个兄弟嘻嘻哈哈两声,陆云帆又拿起竹箸指点江山:“还有你那太后姑母?也不说差人来刑部把你捞出去?”
陆挽澜听着二哥胡闹,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起身便问王六姑娘:“我们打算去退你八妹的亲事,一直都是秘密商量,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打上门来?”
王六姑娘此时也吃饱喝足,白了一眼陆云帆,又拿手帕擦了擦嘴,这才起身走近。
“多谢燕王妃的款待,不过,在我说出你想知道的答案之前,你们也应该先说说,怎么保我活命?”
第330章 小段儿,你来说
临近寅时的刑部衙门,寂静肃穆,落针可闻。
衙役领了刑部尚书陆云礼的令,押着那几个带银环蛇害人的养狼人,去了另一间牢房。
漆黑的铁门刚一打开,便听到鞭笞声和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从内里传来。
一个赤着上身的魁梧大汉鼻中冷哼,接过衙役手中的竹篓,将里头的银环蛇掏出来随便扔到了蛇窝里。
而后,几名养狼人便被绑在刑架上。
对面的墙上挂满刑具,尚未干涸的血滴滴哒哒流了满地。
烧红的烙铁被大汉从炭炉中提出来,伴着四散飞溅的火星划出一个半圆,下一刻便照着一片破烂衣衫下的皮肉,紧紧贴了上去。。
“呲啦~”
“哐啷!”
随着大门重重关闭,惨叫声和油脂焦糊的气味也被阻隔起来。
不大一会儿,一份画了押的供词便被衙役呈到二堂。
堂上静悄悄的。
坐于主位的庆国公廖仲清拄着根拐棍,困得直磕头。燕王萧晏之和豫王萧逸寒仍分坐两侧。其余九位重臣则分别端坐在两侧的檀木官帽椅上,一脸凝重地传阅着,稍后圆审时所需要的卷宗。
待看到昨日,三司会审扯出的一干罗乱之时,涉案在内的几位大人心里虽惶惶不安,面上却还是维持着波澜不惊。
唯独工部尚书王毅全,时不时地抬起绯色衣袖去擦脑门上的汗。
每每听到有衙役跑进来禀报监牢事宜,更是如坐针毡。
巴不得从衙役口中听到,自家那不争气的六丫头在牢里暴毙而亡的消息。
眼看着有供词传来,刑部尚书陆云礼淡然地看完,又恭敬地将其呈给礼部尚书段临,随之在其余同僚手中传阅一圈,才到了自己手里,工部尚书王毅全已是心急如焚。
顾不上抬眼看大哥吏部尚书王维全的眼色,便迅速翻阅起来。
待看到那供词上清清楚楚写着:银环蛇是吏部尚书王维全的夫人沈氏,托人从山西运来,为的就是杀人灭口。
他不禁起身,惊呼出声:
“大嫂子她......”
激动的言辞和举动,立即引来堂内诸位官员的侧目。
王毅全下意识住嘴。
看着对面的大哥, 吏部尚书王维全黑着一张脸, 含怒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便越发心惊胆战。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 却听主位上的庆国公“啊呀”一声跳了起来:“嗯?打扫?打扫甚么啊?用不用咱们帮忙啊~”
“这......”王毅全大惊,不知如何回话。
好在有王维全适时解围:“哈哈哈~廖老公爷~咱们没说打扫屋社的事儿,现在咱们是要审案子了,审太医陆云归的案子。方才那都是监牢犯人的供词, 真假未知, 毅全一时心急在二位王爷和廖老公爷面前失礼了,维全在这赔个不是。”
王维全说完,便又深施一礼。
脸上却是云淡风轻,仿佛那份供词与自己半点关系也没有一般。
“你说甚么?”
哪知庆国公此时又扯着嗓门儿高喊:
“怎么说话跟个蚊子似的瞎嗡嗡?我现在是眼也花啦~耳朵也背了, 你们这些后生就变着法的想糊弄我这把老骨头。”
他说着, 便拄着拐棍起身四下张望:“呃......小段儿呢?小段儿,你来说,怎么拾掇合适?”
吏部尚书王维全摸不着头脑,抬头见两位王爷皆是讳莫如深的表情, 便又回头看向礼部尚书段临:“段大人, 这,看样子只能您来主持这圆审了。”
段临作了一揖, 并未多言。
径直走到庆国公身边:“廖老, 圣上不是叫您主持圆审?现在是要审御医陆云归的案子,卷宗都过目了,这时辰也差不多了。”
“哦~我想起来了~”庆国公咂摸两下嘴,点头道, “云归这孩子好哇~现在不尿炕了吧?”
“廖老怎么知道哇?早就不尿了。”
段临正顺着庆国公说话,两位王大人也乐不得地听。
可一直静默无声的兵部尚书谢怀彬此时终于坐不住了, 他起身施礼后冷冷发言:
“二位王爷,诸位同僚,我等今日放着时疫大事不管而齐聚刑部,为的就是尽快将陆云归这庸医绳之以法。如今案件复杂,人证供词真假难辨, 更应该尽快开始圆审, 才好对圣上和苦主有所交代。段大人就不要在此时故意东拉西扯了吧!”
“不错。”左都御史高大人看了眼豫王萧逸寒, 便也起身附和, “这案子牵连甚广,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再者,看廖老公爷现在这情形, 恐怕不适宜主持圆审, 不如请段大人回了圣上,让老公爷回去将养。”
“说到不适宜圆审之人,又何尝只有廖老公爷一人?”
兵部尚书谢怀彬适时接过左都御史高大人的话茬,又向前行了一步,向两位王爷施礼时极为恭敬,可语气却甚是强硬:
“二位王爷,被告陆云归乃刑部尚书陆云礼的同胞兄弟, 按大周律,应避之。同时, 燕王殿下又为陆云归的妹婿,按律,亦应避之。”
他话音才落, 堂上愈发安静。
其余官员面面相觑,被点到名的萧晏之和陆云礼却并无半点慌张。
倒是礼部尚书段临捋了捋稀疏花白的胡须,转过佝偻精瘦的身姿, 锐眸直逼兵部尚书谢怀彬双眼道:
“如此说来,原告谢太傅还是谢大人的亲爹老子!谢大人不如也一起回避?”
未料谢怀彬竟直接回复:“有何不可?”
段临冷笑,指着左右两边官帽椅中的同僚又道:“不止谢大人你。刑部牢里还有个王家姑娘,想来二位王大人也要回避。后堂还躺着姚大人家的长子,姚大人也一并回去吧。”
“至于豫王殿下。”
他说完,又将一块金牌举在身侧:
“这块令牌本是先帝御赐给每位亲王的信物,可属于豫王殿下的这一块,却是从城南通倭嫌疑的刺客手中夺下,这些刺客又与所谓的时疫源头——狼群,脱不了干系。既然时疫是因陆云归而起,那么豫王殿下不是也与陆云归相互勾结了?如此说来,豫王殿下不单单是要回避,现在更应该交由宗人府关押!”
段临左右展示着令牌,金芒随之刺进豫王萧逸寒阴鸷的双眼中。
又掠过诸位官员停在庆国公面前。
“哎哟~!小段儿啊~这什么玩意这么晃眼啊~”
庆国公摆了摆手,示意段临走到近前,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这些后生啊~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咱们关起门来慢慢商量,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第331章 陆大人想说什么
庆国公说完,又呼哧带喘地招呼衙役去关二堂旳门,忽然紧张起来的气氛也得以缓和。
诸位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多话。
只有吏部尚书王维全皮笑肉不笑,虽对着庆国公拱手施礼,却偏过头看向身旁的礼部尚书段临:
“廖老公爷既然这么说,想必就是圣上的旨意。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回避不回避的,至于这...是非对错嘛~自有老公爷评判,咱们听着就是,段大人以为呢?”
见段临睨了自己一眼,上前两步将手中令牌呈给庆国公。
便又轻蔑地问道:
“关于通倭一事。城南引发时疫的狼群究竟是谁所养,还未可知。段大人不会真的以为,单凭区区一枚令牌就能定豫王殿下的罪吧?”
“不错。”
兵部尚书谢怀彬见自己提出回避建议不管用,便顺着吏部尚书王维全的话,帮豫王萧逸寒开脱:
“神机营的人刚送到令牌,就断了气,谁能证明他的话是真是假?又有谁能证明,这块令牌就是豫王殿下的那一块?段大人此番,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堂上官员纷纷点头。
其中几位更是跃跃欲试,准备起身向庆国公陈述观点。
却见庆国公廖仲清接过令牌后,张嘴就咬上一口,便急忙围上来七嘴八舌喊道:
“老公爷,这是金子造的, 可吃不得~”
“哎呀廖老, 仔细您的牙哟!”
段临顾不得庆国公阻拦,双手颤颤巍巍夺下令牌, 关切问道:“老公爷,您的牙怎么样?”
没等庆国公说话,眼尖的大理寺正卿洪庆坤,便指着长案上的半颗假牙道:
“嗨呀~段大人别问了, 还是请陆太医过来瞧瞧吧, 老公爷这是把牙给硌掉了啊!”
“啊?!”
周围官员惊呼出声,连忙派衙役出去,带陆云归和其余人证到二堂。
刑部尚书陆云礼安排完琐事,撩袍坐回原处, 冷眼旁观。
主位的长案此时已被围个水泄不通, 几位大人端茶倒水、捏肩揉背,忙得不亦乐乎。个个跟打了鸡血一般,生怕错过给庆国公献殷勤的机会。
此时的陆云礼更加笃定。
圣上派庆国公廖仲清来此主持圆审,不仅有意为自家五弟陆云归脱罪, 更是想保全豫王和其余涉案官员。
这么做的原因无外乎一点:制衡。
毕竟大周现在正处于天灾人祸、内忧外患之际, 实在不是大动干戈的好时机。而派人和个稀泥, 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稳定了朝局, 又敲打了众臣,对皇帝来说,实为最稳妥的办法。
至于堂上诸位官员, 那个个都是生着七巧玲珑心,又怎会参不透这层深意?
要知道像庆国公这等开国元勋, 能在大周皇帝萧靖禹的疑心之下屹立不倒,且子孙颇受皇恩, 那是自有诀窍的。
虽然庆国公府上对外宣称老公爷糊涂多时,可也难保没有清醒的时候。
故而, 自打庆国公下了轿子,他们便不错眼珠地盯着这老狐狸的一举一动, 但凡老公爷神色有点异动, 都被他们清清楚楚地瞧在眼里。
果不其然, 这老狐狸上来就开始打岔,几位本着和稀泥原则的官员, 自是要全力配合的。
可兵部尚书谢怀彬却不以为然。
相反, 他认为此事绝不会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总要有人为这场乱局付出代价。
自己这方左右是要推出个替罪羊的,那么陆家和燕王这方,也休想全身而退。
他顺势在刑部尚书陆云礼身旁落座,锐眸扫过豫王萧逸寒淡定的面容,又落在供词上,面纱下的嘴角不自觉翘起。
双手震开绯色袍摆,便目视前方道:“陆大人所得供词, 莫不是屈打成招。当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听谢怀彬口气咄咄逼人, 陆云礼只是悠闲地摇了摇头,答非所问:
“说起不择手段,本官倒是想起一个, 死在顺天府监牢的嫌犯,叫作贾达方......”
他语气极轻,似乎是在说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却见谢怀彬眼中倏地划过一丝惊诧, 转瞬又敛入了深处,快得教人无法察觉。
陆云礼并没有紧盯着他,自然捕捉不到这细微的情绪变化,语气仍轻飘飘地:
“他的供词条理清晰,将令弟和舍妹贩卖私盐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就连梅时渡口的几船棉绢从哪来又要交予谁,也都一个不落,依谢大人之见,顺天府有没有屈打成招?”
谢怀彬深眸微眯,沉吟须臾后方道:“顺天府有无屈打成招,陆大人不是应该去问何大人?”
“谢大人应该知道,供词的意义不在于屈打成招与否,而在于它是否真实。”陆云礼缓缓抬头, 双眸忽然变得无比深邃, 犹如一泓暗潭,“至于这真实性......索性人已经死了, 多几个字少几个字,谢大人觉得圣上会怎么分辨?”
谢怀彬闻言顿了顿,继而抬眼低声问:“......陆大人想说什么?”
陆云礼低笑两声,偏头看了看正给庆国公捶背的工部尚书王毅全。
未等继续说下去,就听见堂外有人急匆匆禀报:“平南侯府来报,沈侯爷的嫡子沈猛,已经醒过来了!”
堂内登时鸦雀无声,诸位官员听到此话,面色各异。
礼部尚书段临疾步跨到堂外,拦住迎面跑来的衙役,忙问:“消息可属实?”
“回大人,千真万确!”衙役恭敬回话,“来人是太医院祝由科的吏目,说沈猛正是吃了段大人亲自送去的草药,才醒过来。不过这药外头不好买,他现下又来讨药了。”
见报信的衙役满脸喜色,段临双眼激动地放出光芒:“好~好~”
大头瘟有救了!
城南百姓的命,有救了!
段临佝偻着干瘦的身子,摆了摆手,示意衙役进二堂将消息禀报给堂内众人,自己则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只是正当他转身跨过门槛时,又有一名衙役与他擦肩而过,飞奔进堂内低声对陆云礼禀报:
“大人,陆家几只运漕粮的船,被暴民凿沉了,运河现在乱成一片。城南的形势也不乐观,那些病患砸了草棚,神机营已经......”
陆云礼抬手制止,衙役告退。
形形色色的目光旋即从四面八方射来,其中也包括,豫王萧逸寒透过白玉扳指的空隙传来的,阴鸷的冷芒。
“陆大人~”萧逸寒将扳指戴在左手拇指上,似笑非笑道,“时辰不早了,圆审何时开始?”
“回殿下。”陆云礼不疾不徐起身,恭敬行礼,“微臣已经命人带嫌犯了,请殿下稍安勿躁。”
诸位官员听罢此话,撇下庆国公便坐回原处,静静等待。
与此同时,刑部监牢的大门也被牢头打开。
只是衙役刚踏进甬道,便听见内里传出一阵惊呼:
“什么?!?!你他娘的想当陆家的媳妇!”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第332章 只要一个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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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只要一个名分<\/h3>
二哥陆云帆破口大骂之后,便急急扯住陆挽澜衣角。
语无伦次地阻止:
“小妹!哥哥跟你说,她这样旳我见多了,这娘们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她想讹咱们陆家,心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你千万不能答应她!”
“是啊小妹!”六哥陆云策一个飞身躲在五哥陆云归身后,更是不敢看王六姑娘一眼,生怕自己被她选中,“我看她也未必能帮得上忙!”
陆挽澜也没想到王六姑娘提了这么个要求。
正欲找四哥陆云昭和五哥陆云归商量一下,就见王六姑娘施施落座,对自己昂首道:
“本姑娘在绛州只与母亲相依为命。今日帮你们陆家作证,来日王家若是倒了,我们也会跟着遭殃;若是不倒,这王家莪们可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合作之前,让燕王妃保全我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也不算过分吧?”
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让陆云帆更是恼火:“你想要衣食无忧,我们多给你些银子就是!”
“多给些银子?”
王六姑娘不屑地瞥了一眼陆云帆:
“银子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今日牢里的刺客想杀我灭口,你们也看见了,我想嫁进你们陆家,不过是寻个保护伞。再说,你们在大堂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
说到这,她双颊忽地飞上两片红云:
“......说我和你们家的兄弟有染,若是传扬出去,我还怎么嫁人?!”
她见几个陆家兄弟皆是反对态度,虽然也怕燕王妃陆挽澜不同意,可还是吞了吞口水,强装镇定:
“我不过是为自己谋条出路,可你们就不一样了。拿一桩婚事换一个王家的把柄,这笔买卖你们不亏!”
“不亏?!”二哥陆云帆咬牙切齿,“我看你是早有预谋!真讹上我们了是吧!”
王六姑娘也不含糊:“那咱们就一拍两散!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你!!”陆云帆被噎得直运气,转头便对着老四陆云昭大喊, “老四, 你惹的祸事!你来解决!”
“我?我什么时候惹了祸事?”陆云昭瞪大了杏眼,一脸迷茫, 旋即明白过来, “哦,你说的是我和她睡过的事?可、可那事不是二哥你在大堂上瞎拜的嘛?”
“那她还救你一命呢!你就不能以身相许?”
“是, 她是救了我。”陆云昭点了点头, 又开始摇头, “不是,我是想说, 就算她救了我, 也不代表我就要娶她呀。”
“那现在怎么办!”陆云帆翻了个白眼, 对自家四弟此时的举动嗤之以鼻, “你刚才跟人家聊的那叫一个火热!怎么?现在又不认账了?”
“我什么时候?”
陆云昭想要辩解,却被小妹陆挽澜厉声打断:“别吵了!!”
监牢登时安静下来。
陆挽澜凤眸掠过四个哥哥迥异的脸孔,心里开始盘算:
这王六姑娘说的也是实情, 左右几个哥哥都没有娶亲, 不如先应下她的要求。待陆家渡过此次难关,哥哥若不喜欢她, 娶过来随便安置到别院就是。
可除了六哥陆云策, 要选哪位哥哥担此重任呢?
百思不得其解时,却听牢头在外禀报:“燕王妃,陆大人传陆太医到二堂给庆国公看牙, 圆审在即, 也请您和几位爷都拾掇拾掇, 一起去堂外候审。”
“知道了。”
陆挽澜点头答应着。
见五哥陆云归提了药箱出去, 便回身对监牢内剩下的三位哥哥道:“现在时间紧迫, 我们只能先答应王六姑娘, 再从长计议。”
“小妹~!”
二哥陆云帆本想阻止, 可见陆挽澜面容严肃, 不像在开玩笑,便也没再说下去。
几人旋即走出监牢。
可刚一出来,原本蜷缩在对面监牢的独眼老者忽地窜起身来。双手上的铁链随他夸张的动作,在阴暗的空间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混着喉中的嗤笑声越发瘆人。
狱卒抬鞭子就抽了上去:“老东西活的不耐烦了!想干什么!”
哪知这独眼老者非但不躲,还拼命把手臂往外伸:“给我蛇!把那蛇给我!燕王妃!只有我能帮你,你也帮帮我!!”
见状,陆家三个兄弟连忙将陆挽澜护在身侧,急匆匆往外走。
身后鞭笞声还在继续,那独眼老者的喊叫也变成断断续续的嘶嚎:“你是难得的练武奇才!你内力深厚——”
“噼啪!”狱卒的咒骂与其交织在狭窄的甬道里,“瞎眼的老东西!你闭嘴!”
“——可是只有破血行风之时,才能调用!”
“噼啪!”
“——这对你的筋脉大有损伤!只有我可以帮你!”
“你回来啊——啊——”
随着监牢铁门重重关闭,周遭又变得极为安静。
清冷微熹的阳光洒在陆挽澜脸上,却掩盖不住她满脸的纸色。
这些事情,自己从未对任何人提及,他一个关在刑部监牢的囚犯,又是怎么知道的?
竟还说的一字不差!
可他要那银环蛇又是要做什么?
二哥陆云帆以为她是被那独眼老者吓着了,语气越发温软:“小妹你别怕,那老头就是个疯子!三哥一定会好好收拾他的!”
四哥陆云昭和六哥陆云策亦是寸步不离。
“嗯,有你们在,我不怕。”
陆挽澜不知如何解释,只好顺着几位哥哥的话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可跟在他们身后的王六姑娘却是吓得不轻。
那独眼老者的狰狞面孔在她脑海中迟迟不散,一想到若真的被自家大伯和三伯丢在监牢里,整日面对这种疯子,她的嗓子立时像被什么东西哽住。
使劲咽下一口气, 才压住哭腔拦住陆挽澜去路,急迫地问道:
“燕王妃说答应我的条件, 可是真的?”
经此一事, 她终于明白八妹王雪晴为什么心心念念, 一定要嫁进定国府。
陆家有钱有势, 若真能嫁过去, 即使与夫君没有感情,也足以让一个女子享尽荣华。
想到自己同为王家的女儿,却因母亲是罪臣之女、父亲英年早逝,便不能像其他堂姐妹一般入宫为后为妃,遭人排挤。
甚至,为了从宗族分得田地,还要伪造黄册将女儿身改为男丁才可以。
她心中更是一万个不甘心。
自知别无选择,王六姑娘想了想还是退了一步:“我只要一个名分就好,不求其他。”
这倒与陆挽澜所想不谋而合。
她弯了弯粉唇,迎上王六姑娘充满不安情绪的脸颊:“本王妃既是陆家家主,自当一言九鼎!”
说完,也不理会身边哥哥生无可恋的表情,顿了顿又问:“还没请教,王六姑娘芳名?”
第333章 我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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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我选他<\/h3>
“什、什么?我旳名字?”
似乎没想到燕王妃会突然问及自己大名,王六姑娘站在原地,看着陆挽澜擦肩而过的背影,神情越发局促。
“说的是啊!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老二陆云帆快步跟了上来,抬起胳膊揽过老四陆云昭的肩头,挤眉弄眼地开着玩笑:
“你既然要嫁给我们家老四,那入洞房的时候,他总不能一直叫你王六儿吧?”
“二哥!你胡说什么呢?”没头没脑的话,却让老四陆云昭登时变了脸色。
他不情愿地打开二哥陆云帆的手,指着前头的小妹陆挽澜道:“再说,小妹也没说让莪娶她啊?是你自己想知道吧?”
“哟?你还不好意思了?”老二陆云帆嘿嘿坏笑两声,“若换成哥哥我~干那档子事儿,可不用叫姑娘的闺名!”
老六陆云策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其中深意:“为什么二哥不用叫姑娘闺名?”
刚问完,就被四哥陆云昭一巴掌推到一边:“没你的事!一边呆着去!”
接着,便见陆云昭咬牙切齿看向二哥陆云帆:“你还敢说没扒我门缝?!”
“诶~!这种事哥哥可干不出来!这都是欢宜楼的妈妈告诉我的!”陆云帆幸灾乐祸连连摆手,又不忘回头对着王六姑娘挑眉,“不过,也说不准我们家老四跟你成亲之后,就改了这毛病呢~”
“你们!你……”
这番调侃羞得王六姑娘满脸滚烫,只对着陆云帆啐了一口“呸!不要脸!”便捂着脸跑开了。
没想到,向来趾高气扬的王六姑娘也有今天,陆云帆胸中畅快之余笑声更甚。
此时的陆挽澜正为牺牲哪位哥哥纠结,不知不觉走出老远才发现三位哥哥没有跟过来,刚想回身招呼他们快些,便见王六姑娘匆匆跑到自己身边。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看她满脸羞愤,再听身后二哥陆云帆浪笑不止,陆挽澜也猜了个大概。
语气遂跟着缓和下来:
“你别介意。我家兄长虽然总喜欢捉弄人,可他们没有坏心。以后在家里相处久了,他们一定会把你当亲人一样看待的。”
见王六姑娘认命一般点头,陆挽澜忽然又有些迟疑。
在古代,女子的婚姻虽然不由自己做主,可若是能嫁得如意郎君又有得势的母家倚仗, 再生个一男半女, 这一生倒也能过得平安顺遂。
只是这些对于现在的王六姑娘来说,已经变成了奢望。
陆挽澜心里明白。
无论是哪一位哥哥娶了她, 都会给她与名分相应的荣华富贵, 可作为夫君的疼爱就不一定了。
左右哥哥们也不情愿,自己不如再帮这个脾气执拗的姑娘分析一下利弊。
想着想着, 陆挽澜便换上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劝说:“不过, 在这件事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 我还是想对你说得明白些。”
她一边向二堂走去,一边低声道:
“咱们虽是各取所需, 可这毕竟关乎你的终身大事。不管你嫁给我哪个哥哥, 你们都是没有感情基础的。没有母家撑腰, 你在陆家难免会受些委屈, 这往后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你若想到别的条件,也可以随时说来听听......”
哪知还不等那句“我们一样会保住你的性命”还没说出口,便听到王六姑娘不假思索回道:“没有了!”
“那......”既然如此, 不如让她自己选一个愿意嫁的人, 也好过两方都不情愿,“如果让你自己选, 你想选谁?”
“自己选?”
“嗯。”
她答应着, 明眸扫过二哥陆云帆身上,又看向四哥陆云昭。
心中五味杂陈。
想不到哥哥们一直不愿娶亲,如今却要为整个陆家做这么大的牺牲。
可才说完让她自己选, 陆挽澜就有些后悔。
大哥陆云烈远在辽东, 恐怕连京城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 若就这么不声不响给他娶个夫人, 自己倒没什么关系, 就怕其他哥哥没有好日子过。
再看三哥陆云礼和五哥陆云归, 他们一直在朝为官, 本就诸事缠身, 若强塞个姑娘故去,那不就等于给他们添堵吗?
至于六哥陆云策......
陆挽澜压根就没考虑把王六姑娘嫁给他!
姚家这门亲事好不容易有了眉目,自己可不能关键时刻寒了姚水月的心。
这么一看,人选就要从二哥陆云帆和四哥陆云昭中确定了。
可这两位哥哥的心性,若真的被选中,肯定免不了一哭二闹。
斟酌良久,陆挽澜又想改口:“不如,让他们也......”
“我选他!”
一声干脆的嗓音立时响起。
缓步走来的四哥陆云昭满脸疑云,只见那王六姑娘抬起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冲到自己面前,恶狠狠地吐出三个字后,一把扯下自己腰间的青色双鲤玉佩,再次跑开。
他刚想去追,却见一方散发着柏子香味道、绣着淡绿竹叶的浅云色丝帕铺面而来。
陆云昭将丝帕拎在手里,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其余众人一脸震惊,可还来不及上前安慰,目光便被二堂门前的一阵嘈杂声响吸引。
只见在门口等着为庆国公看牙的五哥陆云归,此时正对着几个衙役急切询问:
“他们封了运河?谁让他们这么干的?!”
“哎哟,陆太医,这都是工部和神机营中军的主意。”衙役满脸委屈地解释,“听说城南护城河外头的井里,发现染了大头瘟的尸身。这些负责驱疫的官员,是生怕出了岔子就下了运河的水闸,听说好些船上的人怕被染上大头瘟,想要上岸,都被沿岸的老百姓给推河里去了!”
“这大头瘟根本不会通过水源传染,这些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陆云归浓眉拧起,见衙役要走,便又去拦, “太医院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那小人就不知道了。”衙役无奈, 可忽然想起什么后瞳仁又闪了一下,“可是小人刚才听说,平南侯沈侯爷的嫡子吃了太医你的药, 已经醒了!”
“真的?”陆云归眉目微展,又上前一步,对两个拦在面前的衙役焦急道,“烦请通报堂上各位大人,陆云归有大事禀报!”
第334章 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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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胡说八道<\/h3>
“陆太医稍安勿躁!各位大人在二堂议事,议完了事,自会宣太医受审。”
看着衙役漠然旳态度,陆云归心急如焚。
封运河、毁田地不是小事,如果发号施令之人只是想阻止时疫传播,大可不必如此,就怕他们趁着京城乱起来,还有别的目的。
“什么事能比时疫重要?让我进去!”
陆云归挣扎着想去推门,心里更为城南百姓捏一把汗:
“沈猛既然醒了,就证明我的药起了效果!九位公卿要审便审,审出个结果,要杀要关,且等我救了人随便你们!现在人命关天,你们让莪进去!”
“几位大人议事岂是你一介御医能干涉的?你给我退后!”
眼见两名黑脸衙役将五哥陆云归推个踉跄,陆挽澜和陆家其他兄弟连忙将其扶住。
问过原因后,最先跳出来骂人的便是二哥陆云帆:“怎么着?就为了砍下我们家老五的脑袋,你们现在是连人命都不顾了?”
他向来不懂朝堂之事,觉得五弟之前被排挤是因为多管闲事。
可自从听陆云归说谢贵妃的龙胎很可能折损于王家人之手,他便恍然大悟:合着这些王八羔子是想让陆家背了这口大黑锅啊!
暴脾气是说来就来!
招呼着老六陆云策就跟衙役扭打在一起。
四哥陆云昭的脑子虽被王六姑娘搅得乱七八糟,可很快就明白,现在不是想那些风花雪月的时候!
胡乱将丝帕揣进袖口,便直接莽了上去。
陆挽澜虽没动手,可就安安静静站在这,单凭这燕王妃的身份,也足以让身后摩拳擦掌的衙役们打消了上前的念头。
外头闹得不可开交。
而二堂内的诸位官员,早已就是否派陆云归去城南驱疫一事,开始唇枪舌剑。
礼部尚书段临主张先让陆云归回太医院,用自己的药方救治大头瘟病患。
毕竟,平南侯嫡子沈猛正是吃了他的药,才能起死回生。无论这药有什么副作用,都比让百姓白白丢了性命要强。
更何况,城南郊和运河沿岸动乱不止,耽搁一时,便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可沈猛的例子, 并不能说服在场所有人。
很快, 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大人就义正言辞反驳:
“段大人!你不要忘了!太子的生母付贵人就是被这庸医陆云归乱开虎狼药,才会一命呜呼!这种草菅人命的太医, 怎么能给百姓驱疫?再说那沈侯爷的嫡子究竟如何, 我等也没亲眼所见。只听一个祝由科的神棍一面之词,是不是太过儿戏!”
“陆云归草菅人命?”
段临猛然回头, 嘴角却藏着莫名诡异笑容:
“若是都察院因为那胜兰衣香丸, 就定了陆云归的罪。那老臣也想问上一问, 高大人你难道看不见,这卷宗上明明白白写着, 胜兰衣香丸是谢贵妃派人送去给付贵人吃下去的吗?”
他说着, 扬起绯色衣袖, 将三司会审卷宗重重甩在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大人身旁的矮几上, 言语中毫不留情:
“若没有谢贵妃,陆太医怕也变不出这所谓的毒药,给付贵人吃下去吧!高大人的意思, 便是说谋害太子生母这件事, 谢贵妃也参与其中了?”
“老匹夫你休要胡言乱语!”
兵部尚书谢怀彬这个原告家属,本来还稳坐钓鱼台, 不想平白无故被泼了一身的脏水, 登时拍案而起:
“是陆云归说这香丸无毒,还自己吃了下去,贵妃娘娘才给付贵人送去。若追究太子生母一案, 以本官之见, 这贵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娘娘, 才更是脱不了干系吧!”
话音刚落, 吏部尚书王维全目露凶光!
他心里烦地不行。
沈猛因为陆云归的药活过来, 就意味着要不了多久, 更多的大头瘟病患很可能也会得救。他若是力挽狂澜名留青史, 那两年前绛州府的几万条人命, 谁来背?
眼看着高大人祸水东引,给他思考破解之法的时间,谁知道谢怀彬这厮又扔过来一个炸弹。
可他转念一想。
送付贵人去乱葬岗的说辞,不过是捕风捉影。若被这几个老东西吓唬一通就张口辩驳,岂不是自乱阵脚?
然而,工部尚书王毅全斜眼看见大哥眉头紧锁,五指死死扣住矮几一角,似乎有爆发的趋势。
心思滚了一圈,便将付贵人的话题转移:
“咱们就别在这狗咬狗了吧!早早审了陆云归,也好给圣上个交代不是?再说城南郊驱疫还等着我大哥主持大局!”
听到自家三弟自作聪明插话,吏部尚书王维全气得怒火中烧!
如他所料,礼部尚书段临立即调转矛头开始质问王毅全:
“你们工部驱疫便驱疫,为何要下令填井、还要往百姓的田地里撒石灰?又不让运河上的人上岸?!到底想干什么?”
“这......”工部尚书王毅全傻了眼,这些命令又不是自己下的,这老匹夫怎么又逮着自己不放了?
段临不等他解释,一字一顿厉声喝道:
“你们也知道!那运河上的船,载着的大多都是各布政司、州、府上缴国库的税银和漕粮!这几年天灾不断,苛政赋税本就是朝廷在吸百姓的血!可这些百姓们靠着血汗换来的税银和漕粮,现在竟是因为你们被糟蹋!城南郊的百姓也被你们逼着断水绝粮,若这么下去,是要激起民变的!!!”
说到“激起民变”四字,段临已是咬牙切齿:
“可你们呢?从发了时疫到现在,不想着怎么救治病患,就为着陆云归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审来审去!如今药方起了作用,又要诸多揣测。”
段临说着,行至工部尚书王毅全面前,看着他继续:
“你说咱们是狗咬狗还真是说对了!也难得你这狗嘴里, 终于吐出了颗象牙来!”
“诶段大人, 你怎么骂人呢?你......”
王毅全被眼前这个干瘦的老头, 说得一愣一愣的,可眼睛在堂上扫了一圈, 见旁人都垂着眼皮不答话,便也不敢再冒然跟段临比嘴皮子。
可吏部尚书王维全已经铁了一颗心:事已至此,绛州府的人命,他陆云归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至于是怎么个背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垂首将一叠宣纸从袖口中抽出来,干笑两声安慰段临:
“段大人消消气,在田地里撒石灰又封运河的事,太医院和工部早前就回了话。正是因为要阻断时疫扩散,他们才会如此。就算你不信工部,那神机营左哨的魏参将从一口井里发现大头瘟尸身,总不可能是假的吧?护城河的水若真被那脏东西给染了,后果又岂是沉了几船漕粮、毁了几亩田地能比拟的?”
段临胸中激愤,却也因不懂时疫诸事,生怕冤枉好人而词穷。
正在几位反对官员面露喜色之时,忽听门外“哐啷”一声,原本紧闭的门扉被一只穿着锦缎皂靴的大脚踹开。
形容狼狈的陆云归大喊着“胡说八道”,整个人跟着滚了进来。
而他身后,其余陆家兄弟还在与几个衙役厮打。
见二堂内诸位大人面色各异,一个衙役立即起身禀了声:“二位王爷,各位大人恕罪,卑职现在就把陆太医带出去!”
说着便拿着麻绳往陆云归身上招呼。
“下官有话要说,你们不能封运河!”陆云归见无人应答,无奈只能求助于二堂内唯一的亲人,三哥陆云礼,“三哥!三哥我能治大头瘟!我能治!你让我进去吧!”
陆云礼一直沉默不语,可事关时疫,既然自家五弟这么说便是十拿九稳,那么自己在这个场合偏私也说得过去。
可就在他施施然起身,想让衙役放人进来时。
一直把玩着白玉扳指的监审,豫王萧逸寒适时冷笑一声:“怎么?陆大人这是急于帮自家亲兄弟脱罪,都忘了圆审的规矩了吗?”
他见陆云礼不答话,便向兵部尚书谢怀彬招了招手:“谢大人不妨给咱们大周的刑部尚书讲讲律法。”
“是,豫王殿下。”
谢怀彬正欲开口,歪坐在主位太师椅中的庆国公豁然打了个喷嚏!
二堂内又是一阵肃静。
只见这老国公眯缝着眼睛四处寻了半天,终于吭声道:“小段儿啊!你说你们几个后生吵吵半天,我这牙怎么还不来个太医给看看啊?”
“哎~我这就传陆云归陆太医给您来瞧瞧。”段临说着,回身招呼陆云归进门。
看着这个戴罪之身的太医急匆匆行至主位前头,段临亦忙不迭地近身服侍着庆国公,谢怀彬嗤之以鼻:
“本官还是要提醒一下段大人!审问陆云归可是圣上下旨!就算他能治大头瘟,也要审个结果出来!陆太医害得谢贵妃这步田地,诸位大人还是要给我们谢家一个交代才是!”
他说着,抱拳转了一圈,便又撩袍落座。
却听庆国公不顾场合的打了个哈欠,拉住陆云归衣袖扯着嗓门喊道:“你是谁家的后生?怎么我以前没见过你啊!”
“老公爷,我是老定国公陆将军家的老五,陆云归啊!”
陆云归愕然看向面前缺了颗牙的庆国公,只见这老头眼中闪过一丝狡狯的精芒后,又变得浑浊茫然,心中不禁一惊。
“嗷~老陆家的老五?”
庆国公抬了抬眼皮,看着门外站着的另外几个陆家的男娃,百思不得其解:“老陆多威猛一人儿,怎么几个儿子长成这副怂样?”
说完,又拍了拍陆云归肩头:“不过我记得你,太医院那姓岳的老东西一身本事,可没少教给你!你看我这牙,以后还能啃羊腿不?”
陆云归看了看庆国公的牙周,确定除了半颗假牙被硌掉并无大碍,才放心地安慰:
“您放心,待圆审结束,您去太医院找院使郝大人,让他帮您再做一副镶金丝的假牙,保您能啃羊腿。”
“我可不找姓郝的老东西!没病都能给人看出病来!”庆国公不满地哼哼两声。
陆云归没有多言。
而他身后,端坐在两侧的官员命人将陆家兄弟关在门外后,已做好新一轮较量的准备。
礼部尚书段临仍然就毁田封河一事,先发制人:
“既然陆太医能治大头瘟,也说不可封运河,二位王大人不如先传令制止毁田、封河之事宜!再命人传令太医院,按陆太医的药方给病患服药。如此一来,我等也可安心审问陆云归。”
吏部尚书王维全立刻反唇相讥:“段大人说得轻巧,若因此遏制不住时疫,抑或是因那药方吃死了人!这个责,要谁来担?”
此话一出,原本赞同段临的大理寺正卿洪庆坤和通政使司通政使,便又埋头不语。
这个责任太大!谁也担不起!
段临却不假思索:“老臣担责!”
“你一人?恐怕担不起吧!”
左都御史高大人冷哼:
“谢贵妃子嗣艰难你担得起?太子生母惨死你担得起?天下百姓的命,大周的江山社稷你担得起吗?就凭你,你担不起!”
见段临又想说话,王维全赶忙缓和气氛:
“高大人此话也是为段大人着想,试想,若百姓知道自己吃的要出自医死太子的生母太医之手,他们还敢吃这药吗?”
段临此时多想说付贵人没有死。
这个命苦的女人,她就躺在伊影阁冰冷的床榻之上!是陆云归救活了她!又有嫣嫔暗中照顾她!
可宫里群龙无首,危机四伏,若说出真相,付贵人能不能活到下一刻,就难说了。
救病患,他要牺牲掉付贵人。
保付贵人,他就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无辜丧命。
一切争论,仿佛只因为这件事陷入两难。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时,一个刑部衙役走到陆云礼身旁,耳语两句又悄然离去。
陆云礼眸中闪过一丝惊诧,继而被喜悦取代,玉面忽然泛起的几许柔光,让人摸不着头脑。
看见自己的学生振袖起身,弯唇淡笑,段临便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接下来的局面再不会受自己掌控。
果然。
陆云礼说的第一句话,便让包括豫王萧逸寒在内的众人,心中为之一颤!
“付贵人没有死,她就躺在刑部后堂的厢房!”
而接下来的话,更是险些要了户部尚书姚廷安的命。
“是户部尚书姚大人家的公子,从乱葬岗救回来的。姚公子之所以没染上大头瘟还要喝那虎狼药,就是因为知道贵人身份贵重,才会以身试药。”
陆云礼说着,又转头看向户部尚书姚廷安:
“本官当时就差人去府上告知了姚夫人,只是不凑巧,姚大人去了谢太傅府上祭拜。”
“......”户部尚书姚廷安虽然脸色又白了一白,可还是点头微笑表示确有此事。
可偏兵部尚书谢怀彬却不吃这一套:
“你说是就是?怎么证明?得了大头瘟的人头颈肿胀,已然面目全非!陆大人是打量着我们都是傻子?想糊弄过去吗?”
他双目含刀又看向姚廷安:“姚大人该不会是与陆大人合起伙来,想要欺瞒圣上吧?”
却见陆云礼摆手示意姚廷安不必理会,自己不慌不忙望向两位王大人:
“她是不是付贵人?想来皇后娘娘应该最清楚了!”
“陆大人说话要讲凭据!”吏部尚书王维全暗自运气。
第344章 说明2022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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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殿下不可妄言<\/h3>
“呵......”
陆云礼嘴角微弯,抬手轻抚盖在自己膝上旳官袍一角,眼中尽是漫不经心:
“王大人所言极是。若想为付贵人验明正身,只需禀明圣上,派宫中司药司的人来刑部就行了,哪儿用得着劳皇后娘娘大驾?”
他话音才落,余光便瞧见老师段临青白的一张脸。
段临心里担心的是什么, 陆云礼一清二楚。
堂堂大周太子的生母,不但生命垂危之时被皇家拉去乱葬岗。现在,还要在一群男子外臣面前被堂而皇之地验身。
当真是体统尽失,滑天下之大稽。
他虽救弟心切,可还不至于踏着一个女人的尊严,达成目的。
之所以用她挑起话题,是因为他敢确定, 后堂厢房的那个女子根本就不是付贵人。
付婉婷是名门闺秀,入宫后更是锦衣玉食, 玉手应该嫩白无暇才对,怎么会生茧呢?再观这女子,虽然面目红肿容颜难辨,可她身形纤瘦,盆骨未开,体态与生养过的女子天差地别。
如此看来,她不过是宫里安排传递消息的宫女罢了。
陆云礼没有急于公布真相,而是选择以假乱真。
他们不是冤枉老五陆云归医死了付贵人?那便用这个女子堵一堵众人的嘴。
至于找司膳司的稳婆验身,定是不能成事的。
王家人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至少等到他们派人在皇宫里挖地三尺,确定真的找不到付贵人时,才会相信刑部的女子很可能是付贵人。
所以,他们也需要争取时间。
只可惜,谢家怎么会放弃一个既能搬到王皇后,又能推锅的机会?
见堂上无人应答,陆云礼垂下眼皮, 渐渐收起笑容:
“不过现在宫中时疫蔓延,贸然禀明圣上调人出宫也多有不妥。别的暂且不说,这出入宫门的记档拓本确是做不得假的,与姚公子的手书供词亦无出入。事实胜于雄辩,若这女子不是付贵人,想来皇后娘娘也不会多加关照。”
明眼人听陆云礼咬着付贵人不放,只当他是在为陆云归脱罪。可话听在吏部尚书王维全耳中,却是变了味儿。
这陆云礼话里话外都捎带着皇后娘娘,分明是想把害了付贵人这罪名,扣在他王家头上!
可他思来想去,脸色一变再变却不敢轻言,生怕一个不小心,又着了这陆三儿的道了。
见其余人等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作派,王维全烦躁地挪了挪身子,黑脸扫了自家三弟王毅全一眼,眼神里只透出一个意思: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别说话!小心我回家扒了你的皮!!
本就憋着一肚子反驳话的工部尚书王毅全,看到自家大哥这意味深长的眼神,立即心领神会!
稍加思忖便起身,义正言辞道:“陆大人拿出宫记档说事儿,怕是难以服众吧!万一那记档是假的呢?”
听到这不成器的老三有此一问,再看陆云礼猛然抬眼,吏部尚书王维全便知大事不妙,后牙槽咬得咯咯作响。
“哦?”陆云礼扔下记档拓本,似笑非笑,“皇宫各门都是神机营中军把守,依王大人的意思,便是中军不干净了。”
“这......”王毅全一时心慌,“本官只说记档造假,可没说神机营有问题啊。”
“若没问题,记档怎么造假?”
陆云礼随口问完,见豫王萧逸寒眼中藏煞,便知道神机营中军对于他来讲,是不能碰的底牌。
果然,没等王毅全继续辩驳,上首便响起一声沙哑的音调:
“依本王看,神机营中军没有造假。后堂的那个女子,就是付贵人无疑!”
“殿下不可妄言啊。”吏部尚书王维全终于坐不住,起身施礼,“此事关乎后宫,又关乎神机营,万万不能儿戏啊。”
“儿戏?是啊。”
萧逸寒点点头,不慌不忙道:
“姚松鸣救付贵人到刑部,便是与贵人有了肌肤之亲,实为欺君罔上,按律应斩立决!”
“殿下!”户部尚书姚廷安慌忙跪地,一颗心已然提到嗓子眼,“豫王殿下,犬子虽说救了付贵人一命,可那女子身份尚不明确,殿下万不可妄言。”
萧逸寒扬起下巴,居高临下道:“段大人是礼部尚书,嘴上整日里挂着,男女授受不亲。本王可以奏请皇兄,赦免陆云归医死太子生母之罪。就是不知段大人打算如何上书,治姚松鸣的罪?”
段临明白,豫王这是要让他在陆云归和姚松鸣之间做一个选择。
而在保住了陆云归的同时,也保住了神机营中军,却要牺牲掉王皇后的权利和付贵人的名节。
可即使是这样,段临还是稳声道:“圣人云: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也,权也。事急从权,姚松鸣为救人虽有肌肤之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则应网开一面。”
“话虽如此。”
一直不曾在二堂开口的燕王萧晏之豁然抬眸:
“可神机营中军关乎天子安危,若后堂女子不是付贵人,岂不是平白冤枉了皇嫂和姚公子?这些事情可含糊不得,还是要皇兄裁决才行。”
他一开口,二堂顿时鸦雀无声。
置身其中的官员脑中实在绕不过这个弯儿,陆云礼说了半天,不就是想为陆云归洗去一身的罪名吗?
怎么眼看着用姚松鸣一人就能解决的问题,燕王就非要搅得天翻地覆呢?
可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大人还是听出,这二人最终的目的却是殊途同归:就是要跟神机营中军过不去!
起身便施礼回复:“自然不能含糊其辞,可现在我们九卿在此,不是要决定神机......”
他正欲将话题拉回治罪陆云归身上,却听主位的庆国公又一惊一乍跳起来。
“哎呀你个小兔崽子!”
只见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此时正抓住陆云归道袍圆领开骂:
“莪这牙你今儿要是不给我镶上,咱们这就去找圣上分辨分辨!”
“老公爷!”段临方才只顾着忧心付贵人,全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见陆云归也是一脸懵地皱眉,便忙上前劝阻,“廖老您先松手啊!”
其余人等也跟着起身围了上来。
庆国公却是不管不顾,拎着陆云归就往堂外走:
“跟我去太医院!”
第335章 殿下不可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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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殿下不可妄言<\/h3>
“呵......”
陆云礼嘴角微弯,抬手轻抚盖在自己膝上旳官袍一角,眼中尽是漫不经心:
“王大人所言极是。若想为付贵人验明正身,只需禀明圣上,派宫中司药司的人来刑部就行了,哪儿用得着劳皇后娘娘大驾?”
他话音才落,余光便瞧见老师段临青白的一张脸。
段临心里担心的是什么, 陆云礼一清二楚。
堂堂大周太子的生母,不但生命垂危之时被皇家拉去乱葬岗。现在,还要在一群男子外臣面前被堂而皇之地验身。
当真是体统尽失,滑天下之大稽。
他虽救弟心切,可还不至于踏着一个女人的尊严,达成目的。
之所以用她挑起话题,是因为他敢确定, 后堂厢房的那个女子根本就不是付贵人。
付婉婷是名门闺秀,入宫后更是锦衣玉食, 玉手应该嫩白无暇才对,怎么会生茧呢?再观这女子,虽然面目红肿容颜难辨,可她身形纤瘦,盆骨未开,体态与生养过的女子天差地别。
如此看来,她不过是宫里安排传递消息的宫女罢了。
陆云礼没有急于公布真相,而是选择以假乱真。
他们不是冤枉老五陆云归医死了付贵人?那便用这个女子堵一堵众人的嘴。
至于找司膳司的稳婆验身,定是不能成事的。
王家人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至少等到他们派人在皇宫里挖地三尺,确定真的找不到付贵人时,才会相信刑部的女子很可能是付贵人。
所以,他们也需要争取时间。
只可惜,谢家怎么会放弃一个既能搬到王皇后,又能推锅的机会?
见堂上无人应答,陆云礼垂下眼皮, 渐渐收起笑容:
“不过现在宫中时疫蔓延,贸然禀明圣上调人出宫也多有不妥。别的暂且不说,这出入宫门的记档拓本确是做不得假的,与姚公子的手书供词亦无出入。事实胜于雄辩,若这女子不是付贵人,想来皇后娘娘也不会多加关照。”
明眼人听陆云礼咬着付贵人不放,只当他是在为陆云归脱罪。可话听在吏部尚书王维全耳中,却是变了味儿。
这陆云礼话里话外都捎带着皇后娘娘,分明是想把害了付贵人这罪名,扣在他王家头上!
可他思来想去,脸色一变再变却不敢轻言,生怕一个不小心,又着了这陆三儿的道了。
见其余人等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作派,王维全烦躁地挪了挪身子,黑脸扫了自家三弟王毅全一眼,眼神里只透出一个意思: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别说话!小心我回家扒了你的皮!!
本就憋着一肚子反驳话的工部尚书王毅全,看到自家大哥这意味深长的眼神,立即心领神会!
稍加思忖便起身,义正言辞道:“陆大人拿出宫记档说事儿,怕是难以服众吧!万一那记档是假的呢?”
听到这不成器的老三有此一问,再看陆云礼猛然抬眼,吏部尚书王维全便知大事不妙,后牙槽咬得咯咯作响。
“哦?”陆云礼扔下记档拓本,似笑非笑,“皇宫各门都是神机营中军把守,依王大人的意思,便是中军不干净了。”
“这......”王毅全一时心慌,“本官只说记档造假,可没说神机营有问题啊。”
“若没问题,记档怎么造假?”
陆云礼随口问完,见豫王萧逸寒眼中藏煞,便知道神机营中军对于他来讲,是不能碰的底牌。
果然,没等王毅全继续辩驳,上首便响起一声沙哑的音调:
“依本王看,神机营中军没有造假。后堂的那个女子,就是付贵人无疑!”
“殿下不可妄言啊。”吏部尚书王维全终于坐不住,起身施礼,“此事关乎后宫,又关乎神机营,万万不能儿戏啊。”
“儿戏?是啊。”
萧逸寒点点头,不慌不忙道:
“姚松鸣救付贵人到刑部,便是与贵人有了肌肤之亲,实为欺君罔上,按律应斩立决!”
“殿下!”户部尚书姚廷安慌忙跪地,一颗心已然提到嗓子眼,“豫王殿下,犬子虽说救了付贵人一命,可那女子身份尚不明确,殿下万不可妄言。”
萧逸寒扬起下巴,居高临下道:“段大人是礼部尚书,嘴上整日里挂着,男女授受不亲。本王可以奏请皇兄,赦免陆云归医死太子生母之罪。就是不知段大人打算如何上书,治姚松鸣的罪?”
段临明白,豫王这是要让他在陆云归和姚松鸣之间做一个选择。
而在保住了陆云归的同时,也保住了神机营中军,却要牺牲掉王皇后的权利和付贵人的名节。
可即使是这样,段临还是稳声道:“圣人云: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也,权也。事急从权,姚松鸣为救人虽有肌肤之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则应网开一面。”
“话虽如此。”
一直不曾在二堂开口的燕王萧晏之豁然抬眸:
“可神机营中军关乎天子安危,若后堂女子不是付贵人,岂不是平白冤枉了皇嫂和姚公子?这些事情可含糊不得,还是要皇兄裁决才行。”
他一开口,二堂顿时鸦雀无声。
置身其中的官员脑中实在绕不过这个弯儿,陆云礼说了半天,不就是想为陆云归洗去一身的罪名吗?
怎么眼看着用姚松鸣一人就能解决的问题,燕王就非要搅得天翻地覆呢?
可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大人还是听出,这二人最终的目的却是殊途同归:就是要跟神机营中军过不去!
起身便施礼回复:“自然不能含糊其辞,可现在我们九卿在此,不是要决定神机......”
他正欲将话题拉回治罪陆云归身上,却听主位的庆国公又一惊一乍跳起来。
“哎呀你个小兔崽子!”
只见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此时正抓住陆云归道袍圆领开骂:
“莪这牙你今儿要是不给我镶上,咱们这就去找圣上分辨分辨!”
“老公爷!”段临方才只顾着忧心付贵人,全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见陆云归也是一脸懵地皱眉,便忙上前劝阻,“廖老您先松手啊!”
其余人等也跟着起身围了上来。
庆国公却是不管不顾,拎着陆云归就往堂外走:
“跟我去太医院!”
第336章 又变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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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又变卦了<\/h3>
“老公爷,您若是走了,这案子还怎么审啊?”
见状,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大人登时急了,伸手要拉庆国公旳蟒袍,不想还没近身就被一根拐棍砸了个踉跄。
众人搀扶高大人之际,护着庆国公的礼部尚书段临只觉手腕一紧, 耳边的庆国公声如雷劈:
“小段儿你来的正好!跟我一起去!免得他再坑害了老夫~!”
他还没来得及吭声,整个人便也被提了出去。
眼看着圣上钦点的主审官员庆国公,就这么抓着被告陆云归走出二堂,刑部的人连拦都不拦一下。
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大人满腹牢骚:
“陆大人!你就这么放任他二人出了刑部,那这案子怎么办?我等要如何跟圣上交代?”
他说完,便伸手想拉着工部尚书王毅全一起去追。
只是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早就品出不对劲儿来。
庆国公这老东西!
先前还一副耳聋眼花模样,走道都费劲呢, 这会儿腿脚倒是利索!
此时抓陆云归去太医院,恐怕镶牙是假,让他去给大头瘟病患救命才是真!
这番计较,各怀心思的诸位官员如何又猜想不到?
可明知庆国公想干什么,谁又敢在明面上去阻拦?
他的意思,许就是圣上的意思!
今日自己在刑部的一言一行,怕是早就传到了圣上耳朵里,这会儿若再揪着陆云归的案子不放,回头出了大乱子,还不是要找自己的麻烦?
不过转念一想,陆云归就算有泼天的本领遏制了时疫,谢太傅状告他残害嫔妃也是事实。医治完了病患,还是要乖乖回来受审的。
至于私下里放他出了刑部的责任,前头有庆国公和段临担着,后头还有陆云礼这个刑部尚书兜底,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吏部尚书王维全这次终于多了个心眼,见自家三弟拔腿就要出门, 便率先开口:
“高大人此言差矣。老公爷的牙, 总归是因查验物证真伪才伤的, 去太医院镶牙,想来圣上不会怪罪。”
工部尚书王毅全颇为惊讶。
大哥神机妙算,怎么连那老东西什么意图都看不明白?
便道出众人所想:“大哥看不出来吗?老公爷哪是想让陆云归给他镶牙?他是想让陆云归跟着太医院去城南驱疫,然后......”
他一开口,王维全一刀砍了他的心都有了,怒气“噌”地一下窜上头顶,大喝一声:“你住口!”
王毅全哪里知道王维全此时已改变了战术,满面不解道:“大哥?我说的不对吗?”
进刑部大门前,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咬死了,陆云归是这时疫的背后主谋,还有两年前绛州府死了的人,那都是因为吃陆云归的药所致。
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
接着又左顾右看,只见除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大人,其余人满脸尽是讳莫如深,自己愣是不知道说错了什么。
堂上之人被庆国公这一手打乱阵脚,正斟酌着没敢接话。
坐于上首的燕王萧晏之,倒是喜欢打开亮话:
“王大人说的对,本王也觉得,庆国公此番目的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段大人方才也说了,圣人云事急从权。现在人命是最要紧的,既然陆云归的药能救活谢贵妃、付贵人和沈猛,庸医害人的罪名便不成立,让他去驱疫理所应当。若本王据实禀报,想来皇兄自有定夺。”
王毅全哪里料想最先站出来支持自己的,竟是敌方阵营的燕王殿下。
看着大哥王维全的脸已然黑成一块木炭,正结结巴巴不知怎么回话,可听到燕王接下来的话,他眼睁睁看着王维全的脸又白了回去。
“怎么王大人,你是觉得,陆云归不该去吗?”
“殿、殿下,微臣并无此意啊。”王毅全施礼回复,“只是,这案子不够明朗,圆审还未开始,这、这什么都没查......”
“此案主审是庆国公,九卿陪审,又有本王和豫王监审,三法司卷宗各位大人爷依依看过,王大人说案子到现在还不够明朗,不合适。”
萧晏之没有过多指责,甚至给王毅全留了些辩驳的时间,可王毅全心里打鼓没敢吭声,萧晏之便又继续道:
“若说此案唯一不够明朗的地方,便是涉及神机营中军和后宫。在座的各位耳聪目明,都知道事情不该闹大,否则失的不是诸位的脸面,而是皇家的体统。案发多日,你们不去查中军为何知情不报,几个内监为什么把付贵人随便拉去乱葬高。反倒要在一个御医和他的药方上头耗时耗力。可本王就更不明白了,明摆着僭越职权的问题,你们推一个陆云归出来是怎么想的?”
“这......”坐于两侧官帽椅中的官员如坐针毡。
对上燕王的发问,不知要如何作答。
可中军是圣上的亲军,内外人际关系是铁板一块,拆都拆不开,就算里头真的有什么不干净,也没人想要提审中军,触那霉头。
而兵部尚书谢怀彬更明白,豫王的底牌,更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眼看着萧逸寒嘴角笑意愈发森冷,谢怀彬却不敢轻举妄动。
第337章 圆审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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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圆审暂停<\/h3>
二堂内旳空气,随着兵部尚书谢怀彬的发言,瞬间凝固起来。
而刻意强调的“狼群”二字,则通过没有阖上的门缝,清晰地传到等候在外的陆挽澜耳中。
她刚刚因为五哥陆云归,得以脱身去医治大头瘟病患而庆幸,现在一颗心却又因此紧紧揪起来。
一天一夜过去了。
迟铮没有回来。
连小喜和梨影也没了消息。
城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真的被魏琪逮到她们和狼群在一起, 陆家此次恐怕还是会在劫难逃。
看着几位兄长喜笑颜开地簇拥陆云归离开,陆挽澜柳眉不知不觉蹙成一团。
于此同时,一门之隔的二堂内,又传出谢怀彬的高声阵阵:
“时疫刚起的时候,本官就马不停蹄与王维全大人去城南郊外走访。亲耳听到城南郊的百姓说陆家庄子附近,时常传出狼嗷之声。更有人亲眼看见,陆家的下人多次运送牲畜去喂狼。”
“本官原本只是觉得蹊跷, 不想今日见陆大人对狼群一事避而不谈,反倒对捕狼的神机营百般刁难。”
“这么看来, 陆大人这是做贼心虚,故意为之了!”
他说完,见陆云礼手指轻捻着官袍一角没有答话,便冷笑着起身,拱手向上首施礼:
“豫王殿下既然奉圣上口谕监审此案,那么微臣今日便斗胆恳请殿下,不如趁此机会将时疫源头查个水落石出,对这等误国误民之徒必要严惩不贷!”
“哦?”
豫王萧逸寒听罢抬了抬眼,故作茫然问道:
“谢大人怎么也如此武断?该不会是真的怕神机营中军出了岔子,连累自己?”
面对萧逸寒质疑,谢怀彬却一脸正色:
“微臣既为大周子民,又为内阁臣子。身居庙堂之高,忧国忧民便是责无旁贷!若是能将大奸大恶之徒绳之以法,微臣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有什么要紧?”
“既然燕王殿下和陆大人想查神机营!想查兵部!那就尽管去查!”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却又表明自己为大义甘愿受辱,震得堂上其余人一时哑然。
早已默默转为中立的大理寺正卿和通政使不敢吭声, 一直谨言慎行的吏部尚书王维全老脸却拉得老长。
想不通谢怀彬这厮, 是想要虚张声势, 还是真的打量着鱼死网破?
他自己个儿干不干净,自己不清楚?
燕王若真的放手去查神机营,那谢贵妃私自扣了陆云归医病,神机营中军知情不报,就够他们兵部喝一壶的。
这会儿他哪来的脸叫屈?
可话又说回来,燕王倒是想把手伸进神机营中军,可也要问问上头另一位监审同不同意。
工部尚书王毅全也是这样认为。
只是他抬着眼皮来回瞟了王维全半晌,眼皮子都快瞟抽筋了,也没见自家大哥给他一个回应,一肚子的话就这么生生又咽了回去。
见无人继续这个话题,豫王萧逸寒轻轻叹了口气:
“谢大人忠肝义胆,本王甚是佩服,不过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查与不查,如何着手,不但有律法所依,也要拿得出确凿证据,几个无关人等的证词还不至于此。”
他说完偏过脸看向另一侧的萧晏之:
“六弟想查神机营中军也是为着皇兄的安危, 本王自然理解。可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时疫源头关系重大,六弟莫要因为此事与王妃母家有牵扯,就失了公允。”
萧晏之听罢侧目,对上萧逸寒充满阴鸷锋芒的双眸:
“王兄既然说空口无凭,那便拿出狼群为陆家所豢养的铁证吧。”
萧逸寒顿住。
可也只是一时之间,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铁靴踢踏。
不过须臾,神机营左掖参将一脸凶煞跨进二堂门槛:
“末将奉圣上手谕,前来捉拿通倭养狼之嫌犯,圆审暂停!如今京城时疫严峻,各位大人处理好刑部事宜,便回府上去吧。”
这参将话音刚落,众人猛然将目光投向刑部尚书陆云礼身上。
想不到,这陆家竟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京城地界豢养那些畜生!
二位王大人心中石头落地,谢怀彬则鼻中冷哼。
且看圣上要怎么,一颗一颗摘下陆家人的脑袋吧!
见陆云礼面色如常又迟迟不起身,左都御史高大人幸灾乐祸地劝慰:
“既然圣上有请,陆大人就别装作气定神闲了罢!若能主动交代一番,圣上说不定会留你陆家一干人等的全尸,也说不定呢!”
兵部尚书谢怀彬接话:“圣上乃仁君,对功臣之后自会以仁心相待。”
萧逸寒嘴角一弯,看向萧晏之的脸上藏不住欢愉:
“皇兄都来拿人了,六弟难道还要什么铁证?”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陆挽澜,此时只觉得心口被一把尖刀戳中一般: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吗?
那现在,要怎么办?
而围在她身后的陆家兄弟,早已被堂内几人气得火冒三丈!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老三怎么不说话?!”
二哥陆云帆急得满地转圈,回身就见王六姑娘满脸青白,便抓着她手腕道:
“你不是有王家的把柄吗?现在就跟我进去说出来,不然陆家完蛋,你也没好日子过!”
“我......”王六姑娘皓腕被陆云帆掐的生疼,拼命挣脱却挣脱不开,无奈只好求助于陆挽澜,“燕王妃,燕王妃,我......”
陆挽澜连忙拉开陆云帆,将王六姑娘护在身后:“二哥你冷静点,现在是圣上要拿人,王六姑娘说的话又有什么用?”
“那莪们就眼睁睁看着老三被押走,什么都不做吗?”陆云帆咬着牙,一拳锤在身旁的抱柱楹联上,恨恨道,“养狼的,明明是他萧逸寒!凭什么让陆家陪葬!”
又转身,将忽然红了的眼圈掩藏起来。
看着二哥瞬间泄气的背影,陆挽澜想去安慰,可却发现此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养狼的人的确是萧逸寒,可自作聪明将那群狼带回庄子上的人,却是自己。
二哥该怪的人是自己才对。
四哥陆云昭和六哥陆云策也不知要如何应对,只能一左一右护住小妹,看二堂内的三哥有什么动作。
只是,不知为何,三哥陆云礼竟是一直端坐在官帽椅上,纹丝未动。
萧逸寒的声音却愈发大声:“陆大人!你是要抗旨吗?”
哪知他话音刚落,那左掖参将便又上前一步,瓮声瓮气道:
“豫王殿下,请吧!”
萧逸寒嘴角笑容忽地僵住。
第338章 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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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旧案<\/h3>
神机营左掖参将前脚刚带走豫王萧逸寒,在二堂门口等候审问旳陆家兄弟便被请了进去,两扇绯色漏雕的门扉随即被重重关上。
门外的陆挽澜虽然对此颇为不解,可眼见事态发展到现在的阶段,里面又有萧晏之和三哥陆云礼在场把控局面,她也勉强放下心来。
只是刚刚被押进二堂的陆家三兄弟,此时却没那么淡定。
自家老三陆云礼刚才还事不关己地喝茶旁观, 怎么转眼间就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老五不是没什么事了?
豫王也被当做通倭嫌犯带走了,他现在紧张是不是太晚了点?
老二陆云帆和老六陆云策心中忐忑,可瞧着满屋子官员虽然连个屁也不放,却个个伸着脖子瞪着眼,跟要斗鸡似的,便也不敢再吭声。
倒是接下来一个吏目的话, 惹得老四陆云昭瞬间警觉起来。
“各位大人, 京城近日发生了不少案件,除了时疫案件外, 还有诸多旧案。陆大人已命户部的算手连夜核实,今日也给诸位过目龛印,再呈表圣上。”
这吏目恭敬施礼后,便展开手中卷宗,照着上头逐字念来:
“客云来失火,无人员伤亡,损失合计一万一千三百两白银。”
“城南花炮局爆炸,虽也无人员伤亡,可从岭南和西南运送的烟花足有三千方,因其包括兵部特批的黑火药,本就价值不菲,加之水运路费、搬运储存等化整为零折算下来,共计十一万两白银。再者,花炮局被夷为平地, 若要重建也应比对着先前工部的预算, 户部这边记录在册的票拟,共计五十万两白银。”
说到这,老四陆云昭心里猛然一惊。
别的暂且不提, 单单说那花炮局。
本身就是一个废弃的木料厂改建而成。
除了在年节和圣上太后寿诞之日赶制些烟花爆竹,压根就不开工。那边场地破旧,更是连他陆家堆放杂物的仓库都不如,哪里值五十万两?
明眼人都看得出,改建花炮局不过是工部捞油水的幌子。
只是还不等他脑中算盘估出一个合理的数目,那吏目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大跌眼镜。
“而城南极乐神殿的案子比较棘手。不仅牵涉两条人命,还有无数东珠和价值连城的摆件家具被毁,从掌柜提供的票据来看,这些损失估计超过七十万两白银。”
七十万两?!
陆云昭心说,他们怎么不去抢!!
可转眼又品出不对味儿来。
这三桩案子都有自家人插一脚进去,现在怎么稀里糊涂地审到这上头了?还专挑银子说事!
难不成是想让陆家出面赔偿?
果不其然,陆云昭是怕什么来什么。
兵部尚书谢怀彬不屑地瞟了一眼陆云礼:“陆大人叫我等多留一刻,不会只是让在座诸位,为刑部惩处陆家人做个鉴证吧?”
他说完又阔袖一甩:“这几桩小案子自有刑部审理,我们不便插手,想来陆大人不会在意这区区百万两白银, 有燕王在此, 刑部也不会徇私。”
什么?百万两?
一直听得云里雾里的老二陆云帆和老六陆云策,此时终于明白过来。
敢情这些老狐狸要把这几个场子被砸的损失,统统算在自己头上!
怒气上头之时,却听老三陆云礼笑出声来,回看着谢怀彬,道:
“谢大人说得什么话?烧了客云来的人又不是我陆家人。如果大人执意说玩了那斗八仙游戏便是有罪的话,谢大人的庶弟谢怀津也有份参与,那这一万一千三百两,谢家也要赔偿。”
他说完,便听见偏厅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珠声响。
紧接着吏目报数:“谢、陆两家,各赔偿五千六百五十两。”
“你说什么?!”
谢怀彬忽然一拍桌面,方几上的茶盏被震翻,里头的茶水溅了陆云礼满身。
陆云礼却并不恼怒,挡住衙役递过来的帕子,两眼含笑看着对面两位王大人道:
“谢大人莫急,据本官调查,那日客云来斗八仙之人,除了陆、谢两家,燕王和豫王殿下也在场。加之丹巴七部的珑格郡主等人,这银子谁出多少倒也好商量。”
听到这话,谢怀彬自知在这件事上,谢家不是唯一被拉下水的,便也不再据理力争。
况且,庶弟怀津贩卖咸布之事,父亲谢弼早已向圣上坦白,如今不过是一个茶楼被砸,赔些银两也无妨。
“只是花炮局爆炸,顺天府的人却是半点线索也没查到。”
陆云礼说着,渐渐将目光从二位王大人面前移开,又将头偏向谢怀彬:
“那批烟花是风家的人负责押运,刚到花炮局还没跟礼部交接,就爆炸了。如果不是存储不当,便是押送过程中出了岔子,又或者是烟花本身的问题。这方面损失的银子,只能三方承担。谢大人意下如何?”
这番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谢怀彬倒是没什么损失。
采买烟花是圣上的主意,押送烟花是风家出人。
至于存储。
花炮局隶属于工部小五厂,这就更没谢家什么事了。
他自是乐意,可工部尚书王毅全却不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的人。
眼看着那么大的一口黑锅要扣在自己头上,哪管自家大哥王维全的拉拽,直接站起来怒喝:
“陆大人这话什么意思?合着你把莪们留下来,不是商量怎么审案,是打定主意要泼我们一身脏水啊!你若拿不出证据,咱们就到御前去分辨分辨!”
王毅全的底气十足,陆云礼早就料到。
工部采买开销历来走的都是朝廷的明账,从头到尾做得精细,户部都挑不出错来。
原本他也以为工部的账是铁板一块,可当看到老五陆云归为定北侯嫡子李傲棠验尸的札记上,记载极乐神殿的东珠是砗磲伪造时,他才有的放矢。
“王大人若不明白,本官不妨说得直白些。”
陆云礼双手十指交叉,随意放在膝盖上:
“极乐神殿的东珠是砗磲的壳磨成,这砗磲只产自朱崖海以南的海域。朝廷自靖德元年起实施海禁,除了少数战船可以下海,只有工部运输木料的货船,奉旨从朱崖海北上,经过运河重重关卡入京。可工部明明是去拉木料的,怎么私自把这砗磲也拉了过来?还卖给了极乐神殿?”
王毅全气得七窍生烟,这陆三儿憋了半天坏,原来是想在这找补!
他是查了神机营和兵部还不够,想要查工部吗?
做贼心虚之时便口不择言:“你咬了半天!你们陆家!又能干净到哪去!”
说完便起身从主位前的檀木箱子里,掏出厚厚的一摞状纸,想要控诉陆家兄弟的大逆不道。
可翻来覆去却见上头写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只能回身瞪着陆云礼:
“花炮局炸得蹊跷!别以为京城的人都是耳聋眼瞎!想让工部给你们背锅,你还要脸不要!”
“那王大人之见!什么时候爆炸才不蹊跷?”陆云礼眼中含刀,“是在中秋宫宴上?还是太后的寿宴上?”
“你说什么?!”王毅全忍无可忍,扬手将状纸朝陆云礼脸上甩去,“你!你含血喷人!”
第339章 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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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结案<\/h3>
无数状纸霎时如雪花一般,飘洒在二堂上空。
端坐于官帽椅中旳陆云礼含笑如故,抬眸等着王毅全继续说下去。
花炮局爆炸,损失诸多银两、牵涉多方势力。若圣上真的一查到底,势必会掀起不小的风波。
可无论最终如何定罪,工部小五厂管理疏漏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倘若一切按照程序层层审下去,倒也不打紧, 可坏就坏在爆炸的时机。
这件大案不过月余,山西守备军就在哨鹿围场起兵造反。叛乱平息后,京城转眼便陷入时疫泥潭。
此时,任谁都很难不将几件事串联起来。
现下豫王又跟通倭有了牵扯,几件案子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扯不断理还乱。被卷进来的人, 即使脑袋不会搬家,扒层皮下来也是轻的。
在座官员知道轻重。
故而, 就算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也万万不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把罪名扣在陆家人的头上。
也不知道这工部尚书王毅全,是傻到家了还是狗急跳墙,为了把陆家拉下马,竟敢舍得这一身剐?
可吏部尚书王维全还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比王毅全更懂得命比银子重要的道理。
陆云礼打得是什么主意,他心里明镜儿似的。
这他娘的哪是要查花炮局爆炸案?
他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报复!
给自己的无非是两条路:要么,认了这银子的赔偿;要么,趁机彻查工部账目。
工部的烂账虽然禁得起推敲,可自己人一旦落到了刑部手里,保不齐吐出什么不该说的,后果难料。就算最后查出来,工部与花炮局爆炸毫无干系,凭这陆三儿的手段,既拔出了萝卜, 就肯定会带出泥来。
眼下时疫这事儿诬告陆云归不成, 他正盘算找谁来背大头瘟的黑锅,豫王又被当做通倭嫌犯押去御前,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本就不稳当,现在更不可节外生枝。
再说,陆云礼想要用银子了事,明摆着就是为了包庇兄弟想要把这个烂摊子捂下,顺便给王家一个台阶。
自己花些银两便能拿下他陆云礼一个把柄,这台阶自己哪有不下的道理?
王维全想到这,阔袖一挥,制止了王毅全的恼羞成怒,哈哈笑了两声对陆云礼道:
“贤侄莫怪!~”
接着又转身对王毅全冷哼:“这里是刑部二堂,你休得无礼!”
王毅全气不过,正欲再辩,可见自家大哥脸色阴沉,便也识趣地坐了回去。
“哈哈哈~贤侄断案向来公允,本官也觉得那些烟花不太妥当!”
王维全说着迎上陆云礼目光,却被这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看得发憷,硬着头皮继续道:
“听说这些烟花燃起来,不光是银蛾金蝉, 如霞似锦,那里头啊~还带着些黄烟儿、绿烟儿,穿线牡丹、水浇莲这些新鲜玩意,药线和烟火也是事先排好了装在油纸糊的盒子里,我早觉着那纸盒子不结实,出了岔子也不是不可能。”
听他说完,陆云礼挑了挑眉没答话,脸上笑容越发阴寒。
“这五十万两的数字,既然都有票据和明账记着,户部协助核算,想来也错不了。”
王维全起身看向周遭官员,干笑着打哈哈:
“好在不涉及人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过发生这么大的事,负责看管存储的花炮局,还有采买押运烟花的风家人,从上到下都是难辞其咎,吏部先前只是禀明圣上将一干人等革职查办。现在既然案件明了,事实清楚,这等玩忽职守的败类,陆大人亦无需网开一面,该流放的流放,该下狱的下狱,也好平息圣怒!啊~哈哈哈~~”
陆云礼听罢会心一笑,将目光从王维全脸上移开,顺势端了方几上的茶盏:
“既然如此,那花炮局的案子,就这么结了,各位意下如何?”
盏中茶叶被他薄唇吹得起起伏伏,众人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大理寺正卿洪庆坤和通政使司通政使默念了好一会儿大周律例,并未觉得有不妥之处。
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大人,一颗心早就为着豫王担惊受怕,哪还有心思这事儿?
兵部尚书谢怀彬自是乐得看王家人的笑话。
户部尚书姚廷安倒是暗暗松了口气:管他们怎么折腾,户部太仓的银库好歹有了进账,账上的亏空也好有了填补。
至于其他?还是个人自扫门前雪吧。
燕王萧晏之虽知晓真相,可也相信陆云礼此番断案定然有他自己的道理,见在场官员不言语,便第一个开口:
“本王没有异议。”
有了燕王打前锋,其余人也不再迟疑,逐一起身附和。
看着诸位官员在那结案定罪的文书上盖上官印,一直跪于堂上的二哥陆云帆和六哥陆云策长吁一口气。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虽然老三平日里对几个兄弟没有好脸色,可在这生死关头,还是估计手足亲情的。
想到这,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满脸得意。
而确定陆家不需赔偿银两,四哥陆云昭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只是不知为何,他此时却欢喜不起来,毕竟兄弟几人与几桩大案有莫大的关联,老三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包庇兄弟,可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若是被有心人传扬出去,老三刑部尚书的位置还能坐得稳吗?
果不其然,关于极乐神殿的案子,还不等陆云礼开口,吏部尚书王维全便将矛头对准了陆家三兄弟:
“这件案子棘手,可那东珠都是伪造的,便也没什么损失。只是银子事小,人命关天。李侯爷的公子在案发当日,与三位陆公子起了不小的冲突,而后丧命。陆大人打算怎么处置自己的亲兄弟?”
见这笑面虎故意挑事,二哥陆云帆和六哥陆云策想要起身开骂,却还是被老四陆云昭拉住。
两人气得直瞪眼。
杀李傲棠的人,和行刺小妹陆挽澜的人,明明就是萧逸寒的人!
只不过凶器是麻药冻成的冰箭,现场连半点证据也没有留下。
他们明知道真相,却无法证明。
现在萧逸寒逍遥法外,几个兄弟难道还要为他背上人命?
可四哥陆云昭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骂人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将这事儿交给老三。
却没想到,陆云礼没有说话,萧晏之却是冷冷开口:“此案卷宗人证物证都很清楚,案发当时,陆家三兄弟一直在二层雅间,李傲棠是在门外被害。况且他的死因也已查明,陆家三兄弟并无嫌疑,王大人就无需如此咄咄逼人了吧?”
说完,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陆云礼:“不过陆大人,人虽然不是他们杀的,可这命案到底是因他们而起。若还是赔些银子了事,怕是有违律法。”
此话一出,哪管其余官员什么脸色,陆云帆第一个跳起来:“萧晏之!你是不是公报私仇啊!”
“三哥!你不能听他们的啊!”陆云策也未料到萧晏之竟是胳膊肘往外拐,心下一急便要开口,“杀李傲棠的人,用的是......”
哪知他话未说完,就见陆云礼起身拂袖,淡淡道:“陆家三人,涉案多起,念在未酿成大错不予收押,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起发王恭厂服役三个月,把人押下去!”
“是!!”衙役的声音喊得震天响。
尚在挣扎的三人猛然停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欲求饶,便见数名衙役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三下五除二便将几人铐起来,拖出了二堂。
第340章 女大不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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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女大不中留<\/h3>
陆家三兄弟被衙役套上枷锁镣铐,从二堂门里拖拽出来。
“二哥?你们怎么了?”守在门口旳陆挽澜急忙追过去。
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听二哥陆云帆嘴里大声嚷嚷:
“老三!你还是不是亲兄弟啊!跟着萧晏之坑你二哥!”
“三哥!三哥!我们冤枉啊!”六哥陆云策慌了神,被衙役簇拥着出来险些绊个跟头,转头又看见陆挽澜急得杏面绯红,怕她担心自己便扯着脖子喊了两声,“小妹, 小妹你别怕!我们过几天就回——”
“家——”
“六哥!”
陆挽澜再想去追,却被衙役拦下:
“王妃留步。陆大人已差人跟王恭厂打了招呼,几位公子不会受苦,这边案子马上就结了,待送过几位大人,陆大人就会与王妃一同回府。”
“......那就好。”
陆挽澜将信将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三位哥哥消失在面前。
王六姑娘没想到陆云礼这般铁面无私, 连亲兄弟都不放过,自己若真的被大伯和三伯陷害,他定会听自己辩白查明真相。
她原本紧绷的神经稍有放松,可听到衙役的说辞后,又开始提心吊胆。
谋害皇嗣的案子不审了,自己的证词岂不是没用了?
若是这样,那她与陆云昭的婚事不就......
王家人绝不会放过自己!
王六姑娘想到这,也顾不得矜持,直接拉住了陆挽澜衣袖:“王妃,我......”
莪不能回王家。
话到嘴边,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即使婚事仍然作数,可她还没过门儿,不回王家,还能去哪?
陆挽澜抬眸短暂地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
可自己没有理由带王六姑娘回定国府,现在又要保证她的安全,就只能让她留在刑部。
那又有什么办法将她留在刑部呢?
“要不然, 再委屈你坐一阵子牢?”
“不行!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王六姑娘说着, 已有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心想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自己去找陆云礼寻个庇护。
她转身便想闯二堂的门。
哪知,不待陆挽澜阻拦,面前原本紧紧关闭的朱红门扉忽然一扇扇洞开。
燕王萧晏之振袍踏出,周身寒气冲得王六姑娘头皮发麻,连忙退至一旁屈膝行礼。
可他似看不见旁人般,抬眼轻扫便锁定了廊下的娇小身躯,一言不发抓起陆挽澜皓腕便往外走。
几名衙役捧着结案陈词从侧门小跑出去。
其余参与圆审的官员,似乎达成了某种一致,一边跨出门槛,一边面带笑意畅谈起来。
言语中多是对陆云礼公正办案的赞许,还有对丹巴七部的人杀害李傲棠,大周却无法将其治罪的痛惜。
虽然,有的人明白,丹巴七部也是背黑锅的。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圣上不予追究,事情就算过去了。
目前最要紧的是遏制时疫,再借此时机多做些功绩, 也好给自己的仕途添砖加瓦。
王六姑娘见燕王妃陆挽澜被燕王带走, 自家大伯和三伯又迎面出来, 她一时心慌,才寻到藏身之处,就听见爽朗又熟悉的笑声传入耳畔。
吏部尚书王维全早就看到,自家六侄女怯生生躲在廊柱后头,瞳仁微芒一闪又看向陆云礼,眼角的笑意透着和善:
“哈哈哈~贤侄啊,你我方才同堂断案,言辞有些碰撞在所难免,我这三弟多有得罪,你莫要见怪。待时疫过去,还请贤侄和几位大人到我府上一叙,也算给诸位赔罪了~啊哈哈哈~”
王维全笑着,向大理寺正卿洪大人、左都御史高大人及户、兵尚书一众人等拱手邀约,众人亦是抱拳感谢。
“哪里哪里,王大人言重了。”
“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大周,不妨事......”
众人无论方才在二堂内如何针锋相对,此时竟也能表现得一片祥和。
只是这难得的场面转瞬间便被打破。
“王世伯言重了。”
陆云礼拱手施礼,俨然一副恭顺后生模样,可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说来惭愧,晚辈正想着,待王世伯忙过时疫之事,便带人备上厚礼去府上提亲。毕竟令侄女与舍弟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这婚事还要早早定下才好。”
话音甫落,便听见“咣”的一声,额头撞击廊柱的声音。
王六姑娘疼得直流眼泪。
她完全没料到陆云礼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大伯王维全商议王家姑娘与陆家兄弟的婚事,偷听之余,一颗心脏已不受控制“咚咚咚”跳个不停。
就是不知道,他口中的王家姑娘,是自己还是八妹?
工部尚书王毅全听到响动探着脖子看了半天,见自家大哥不搭茬,便看向陆云礼:“令、侄女?哪个侄女?”
“自然是王家六姑娘。”
陆云礼微笑答道:
“全怪我这做兄长的平日疏于管教,全然不知内情。听说六姑娘误以为八姑娘要嫁进陆家,心中着急才打上定国府来。依晚辈之见,八姑娘虽有倾城倾国之貌,只怕还有更高的枝头可攀,进了我陆家门,恐要误了她大好前程。”
王毅全恍然大悟。
敢情这陆家六郎陆云策是没看上八侄女,而是看上了六侄女?
“这......六丫头比令弟要大上几岁,恐怕不太合适。”王毅全明言拒绝。
陆云礼不慌不忙解释:“世伯误会了,晚辈说的是舍弟云昭与王六姑娘的婚事。既然他二人早已情投意合,何不效仿韩寿偷香,成就一段佳话呢?”
“……”王维全拼命维持微笑的老脸瞬间垮了下来,捻着胡须的手指捏的咯咯作响。
他说什么?
韩寿偷香?!
谁不知道这典故乃女子爱悦男子,又与男子暗中通情之意。
可这番说辞,是陆云帆在三司会审时为陆云归拖延时间的胡言乱语,实属无稽之谈!
他自己都没当回事,怎么这陆云礼竟还当了真?还在此时此刻,以这种方式说出与王家结姻亲之好的话来?
今日刑部监牢到底发生什么,他不得而知。
可是安排进牢里的刺客既然动了手,就证明那六侄女定是说了不该说的话,留不得了。
夫人沈氏买凶灭口的供词还在刑部里头搁着,陆云礼不将其呈与圣上定罪,反倒要让这个知道内幕的丫头片子嫁进他定国府,当他们陆家四郎的正头娘子!
他这是司马昭之心啊!
其余众人见王维全面露不豫之色,只恭贺一番后,便连连告辞。
户部尚书姚廷安寻了个探望儿子的由头,也跑去了刑部后院。
二堂门前立时冷清起来。
陆云礼与两位王大人沉默不语,三人袍摆被深秋的冷风吹起,搅得王六姑娘一颗心,忐忑不安。
她不敢探头去看,只静静等了半刻便听自家大伯王维全长叹一声:
“女大不中留,陆大人择个良辰吉日,来府上提亲吧。”
“那就多谢王大人成全了。”
陆云礼深施一礼后,招呼贴身侍从送二人出刑部。
王六姑娘和她的丫头们也跟着被请了出去,她见大伯和三伯的马车还停在刑部门口,急忙跑到旁边,隔着帷幔小声认错:
“大伯,三伯,侄女知错了,您莫生气......”
车内沉寂须臾,大伯王维全的声音才从中悠悠传出:
“无妨。等来日你嫁进定国府,我兄弟二人见了你,还要尊称一声,陆四奶奶!这是福气,是喜事,何错之有?”
他说完,车轮缓缓移动。
王六姑娘抬头望了一眼,头顶再不是宅子里四方的天。她挤出笑容,抹去脸上的眼泪,由着丫头搀扶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飞驰在平安街上的另一辆马车里,传出一阵惊呼:“真的吗?我三哥早就想安排这桩婚事了?”
陆挽澜喜出望外,早已将三个哥哥被送到王恭厂改造的担忧,抛诸脑后。
“那接下来,定国府就要有两桩喜事了!”
萧晏之面无表情纠正:“是三桩。”
第341章 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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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是我们的<\/h3>
“三桩......?”
陆挽澜娥眉微皱,低着头掰着手指轻声嘀咕着:
“一桩是四哥和王六姑娘,一桩是六哥和姚家姑娘,还有一桩是......”
说着说着,她猛然记起萧晏之在城南郊外旳营帐里,对自己说的话,一张小嘴不由得结巴起来:
“哦, 还、还有一桩是......”
“是我们的。”
是我们的......
再普通不过的四个字,就这么从面前的男人口中轻松逸出。
陆挽澜猛然抬头。
眼前曾经冰山般的一张冷脸,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温柔取代。
马车帷幔于此时被风吹起,傍晚的霞光被割成凌乱的碎片,就这么漏进来铺在萧晏之眉眼之上,男人深情的注视晃得她眼花缭乱。
不等面前小人儿继续开口, 萧晏之温热的大掌, 已将她僵在半空的雪白柔荑紧紧握住。
清冽的松香味扑鼻而来, 他面上虽没什么变化,接下来的口吻却又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只是......本王再过一月,要出使丹巴七部,一去一回也要月余。可能、嗯......”
他舔了舔唇,喉结涌动了一下。
“可能什么?”
陆挽澜眨了眨眼睛,狐疑地问了一句。
紧接着就感觉覆在自己小手上的大手,用力一握,紧张的情绪随即传来。
“可能......本王说要补给你的大婚,要再等一阵子了......”
话音甫落,萧晏之莫名地局促起来。
想不到对她作出第一次承诺的自己,这么快就食言而肥。
可转瞬间又有些惊讶,他怎么会这么想?
自己......是在愧疚吗?
那她呢?会怪自己吗?
料想中的责备并未出现。
陆挽澜自是看不清萧晏之脸上细微的变化,虽然她在被求婚后又被通知拖延婚期心里不爽,可联想到如今朝中局势也能理解,便点了点头, 道:
“原来王爷说的是这件事。时疫未除,几位哥哥又进了王恭厂, 一个月后大婚确实有些仓促, 王爷做主就好,臣妾没有意见。”
说完,还不忘甜甜一笑:“王爷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陆挽澜觉得自己的回答已经足够善解人意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待马车转个弯拐进巷子里时,霞光被沿途屋舍遮住的同时,面前男人的脸色竟也跟着暗了下来。
可她无暇顾及其他,听到丹巴七部时便更担心迟铮的状况,便忙问:
“王爷这么急着离开刑部,都还没告诉臣妾,迟铮怎么样了?圣上怎的让神机营的人把豫王押走了?还有谢贵妃的龙胎,根本就是那方婆子的香囊害得,也不追究了吗?”
哪知她刚问完,马车就已稳稳停住,萧晏之冷冷丢下一句:“问你三哥!”
转身就下了马车。
“王爷?”
陆挽澜连忙提起裙裾追了出去,刚露出小脑袋,便见一个秋香色的身影雀儿般飞奔到面前: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奴婢都要急死了!”
早已等待多时的小喜和梨影,小心翼翼扶着自家姑娘下车。
“你们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们找明月熙去帮迟铮吗?”陆挽澜边走边问。
“姑娘有所不知,奴婢三人刚出城南门,就看到有人在护城河边上鬼鬼祟祟的!明大哥上前去看才发现, 那人竟要把染了大头瘟的尸身扔进护城河里,二话不说便将他捆了送到城南驱疫的官员那儿。正巧见了魏参将的人, 就把这个嫌犯交了去,这个功夫恐怕已经到了御前。”
小喜嘴巴利索,手上也不闲着。这一番经过说完,已经整理好陆挽澜的裙摆把人引到燕王府的门口。
见自家姑娘唏嘘一番后,又神神秘秘地问:“姑娘要不要猜猜,那投尸的人是谁?”
“你这么问,难道是认识的?”
陆挽澜接过梨影手中的紫铜手炉,对小喜的问题竟是有些好奇。
“本来莪们也不能确定!”小喜说着,神情有些得意,“不过,当看到他那半张烧毁的脸,我们就认出来了!”
“方启文?”
听到这儿,陆挽澜脱口而出,而后又重重呼出口气:难怪圣上会将豫王押走,原来是找到了关键证人。
“姑娘真是聪明,这就猜出来了!”
小喜叽叽喳喳接话,迎了姑娘后又东张西望:
“咦?二爷四爷他们呢?怎的没跟姑娘一起回来?几位掌柜和欢宜楼的妈妈现下都在府上,等着二位爷回来主事呢!”
“他们怎么来了?”
陆挽澜这才意识到,几位哥哥进了王恭厂,陆家的生意没有四哥出来掌舵,诸位掌柜定是群龙无首。
再想起今日在刑部听见,运河上陆家载着漕粮的船只也受了牵连,便又慨叹多事之秋却祸不单行。
若漕粮的事解决不好,圣上还是会降罪陆家。
这个萧逸寒,真是处处给陆家挖坑。
她不敢耽搁,立即叫着小喜和梨影转身朝定国府别院的大门口行去:
“咱们先回本家,二哥四哥他们许是有阵子回不来了,我先去安排一下铺面的事儿。”
“哎。”小喜点头,便去扣门。
哪知看着自家王妃和两位姑娘刚刚转身,燕王府大门外的护卫们便觉得周身涌出一阵寒气。
萧晏之本以为陆挽澜会因大婚的事,来跟自己撒娇卖萌,宽慰自己一番,不想他在门口等了半天,换来的却是她一声不响地回娘家了!
就连她问及迟铮时的口吻,都比提及自己时要紧张得多!
原来本王在她心里,还不如一个护卫重要......
想到这,这男人嘴角慢慢向下,拳头也捏的咯咯作响。
护卫们更是不知道,自家王爷哪来的无名火,正欲退下便见萧晏之黑着脸进了正厅:“唐风呢?怎么还没回来!”
“回王爷,死士来报,唐大哥和迟姑娘被魏参将带去面圣,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
“那十二卫呢?”
“回王爷,除了一人引魏参将去城南护城河外的庄子,死了,其余人均已带着陆家庄子上的狼群出了京城。”
“知道了。”
见自家王爷抬手,护卫躬身呈了一个狭长木盒在矮几上,便退出门去。
萧晏之面无表情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柄绿鲛鱼皮、阴刻龙纹的双手刀鞘,而其中的长刀已被人呈到了皇帝萧靖禹的面前。
第342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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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噩梦<\/h3>
京郊郑王萧蛰恩旳小院,此时已被神机营总兵岳冲率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左哨参将魏琪带着伤在外边跪了个把时辰,还是没收到传唤。跪在他身后的一男一女两个护卫,脸上神色亦无变化。
整个小院寂静无声,气氛却肃杀凝重。
虽然豫王萧逸寒自打下了马车起就低垂着眼眸,可他还是瞧得真切。
那个女护卫是燕王妃陆挽澜的护卫迟铮, 边上的则是六弟萧晏之的护卫唐风。两人身上即使已经做了简单包扎,可还是有血止不住地从袖口往外爬,又渗进泥地里。
能活着回来,又受了不轻的伤。
想必,那狼群已经跑了。
而在自己到来之前,负责把守皇宫各门的神机营中军已被关押, 就连在城南驱疫的参将和把总也被撤了腰牌,与内监宫女一起下了狱。
行动还真够快的。
不过萧逸寒并没有旁人预料的那么紧张。
他深知这次所谓的通倭罪名还要不了自己的命。可他事后或许会受罚圈禁,或许会褫夺封地, 哪样对自己来说,都不是无关痛痒的。而这一切对皇兄来说,也是一样的。
他又想到六弟萧晏之。
在燕北苦心经营七年,才回京没几天就为一个女人丢了封地。面上看着,是贤德恭顺一朝尽毁,原来背地里早就对神机营虎视眈眈。
狼子野心的气焰,在有着同样野心的人面前,是掩饰不住的。
皇兄又怎么会相信,这个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塞王,真的是闲云野鹤?
既然如此,那他这通倭的罪名,就不成立。
萧逸寒轻笑着,抬起拐杖跨过了小木屋门槛。
屋内生了火盆,四角点着灯。佛龛前的香炉中,三支线香已燃到了尽头。
萧逸寒不动声色扫视左右。
右边的郑王萧蛰恩满面恭顺如常,他边上的内监总管刘元海跪在地上,一柄双手长刀被他双手举在头顶。
左侧的太傅谢弼用冷茶润着唇角, 没有似往常般对来人寒暄。
此时被圣上传唤, 对自己来说,是意料之中。倒是他刚回太傅府时,宫中传出的一个消息让他吃了一惊:
太子萧方霁不顾时疫凶险,自请去谢贵妃处侍奉汤药,虽被东宫诸位内监宫女拦下,却还是时时从太医处打探贵妃病情。
谢弼也未曾料想,太子这番转变如此之快,竟是受了段临那老匹夫的嘱托。
圣上对此没有表态。
可再观太医陆云归一案,圣上的态度却一直都是左右摇摆。
不过后来钦点庆国公主审,又没有实行回避制度,便是无意在这多事之秋大兴牢狱。如今陆云归不但没有获罪,反而去了太医院救治病患,也是他意料之中。
那么此时,被押到御前的豫王,又会被如何处置?
谢弼捋着长寿白眉,看萧逸寒站定在屏风前头,淡定地施了礼:“臣弟参见皇兄。”
“恩,赐座吧。”
屏风后头,萧靖禹稍稍挽袖,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冷帕盖了盖脸, 声音中透着细微的倦怠。
萧靖禹方才做了场噩梦。
梦里的他又回到关西沙州卫的大漠。
面前的骆驼沉重地踩在黄沙上。
两指粗的麻绳,一端绑在驼峰上,一端捆着他的双腕,绷直了拖曳他的身子,像随意拉扯着一团破烂的棉絮。
坚硬的沙粒凌厉地抽打在他的脸上,胸前明晃晃的护心镜却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烤着他的胸腔。
“哈哈哈!沙州胡子!老子……”
萧靖禹刚一张口,就被沙丘埋了脑袋,沙子呛了满嘴。
会死在这吗?
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了吗?
闷在黄沙里的萧靖禹睁不开眼,只能听见沙粒与甲片摩擦的声响,还有几乎被风沙淹没的一声:
“大哥——”
接着是铁蹄扬沙的轰隆巨响,一柄长刀砍断了他手上的麻绳。
他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双腿陷进流沙里怎么都拔不出来,只见晋王萧良玉背对着自己,厉声喝道:
“你们反了!给我杀!”
喊杀声中,长刀挥砍。
沙粒“呼啦”一下铺了他满脸,萧靖禹摸了一把,是满手的血。他仰头看,刺目的阳光下“扑通扑通”地,滚下一颗颗头颅。
就在他晃神之际,身后又传来郑王萧蛰恩的声音:
“二哥!快来帮忙!”
萧靖禹这才发现,流沙转瞬间就没过他的大腿。
两兄弟硬是连拖带拽把自己从吃人的大漠中,拖了出来。
他喘着粗气,夺过萧良玉手里的长刀,一刀砍下了沙州卫首领的头颅,那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拔刀。
“刀不错!哪来的?”萧靖禹愣了半晌,把刀还给萧良玉。
“父皇赏的。”萧良玉收刀,去一旁牵马。
萧蛰恩撇着嘴道:“我怎么没见过?这刀和大周兵营的刀不一样!”
“是风将军从倭寇窝里缴的!”萧良玉见萧蛰恩也眼巴巴地瞧着,便将刀连着刀鞘掷了过去,“不过父皇叫人重新锻造了吞口和刀鞘,旁人看不出来罢了。”
“父皇对你也太好了!”萧蛰恩拔出长刀,对着阳光细细端详,“等回了京城,我也让父皇赏莪一把!”
萧蛰恩说着,将长刀又扔给萧靖禹:“大哥,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找父皇,他也太偏心了!”
萧靖禹低头笑了笑:“老三别胡说,二弟和我们不一样!”
“哪不一样?不都是父皇的儿子?还有老四、老五和老六,长大了不一样要出了京城就藩,当个塞王……”
看着手中的长刀,萧靖禹已听不见萧蛰恩的碎碎念。
刃开双槽,工整有力。刀根处龙头吞口造型凶悍,玉钢匹炼般的精芒耀眼夺目。尤其是刀刃劈砍时强大的侵切力,让萧靖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即使如今他已是九五之尊,可以拥有天下至宝,却永远无法释怀年少时的羡慕,还有嫉妒。
“皇兄这么急着叫臣弟过来,是为着通倭的事?”萧逸寒垂着头叹气道,“若是因为那枚令牌,臣弟倒也无话可说。”
听萧逸寒如是说,萧靖禹摇了摇头:“五皇弟多虑了,区区一枚令牌代表不了什么。”
他说完,起身缓缓从屏风后头踏出,微笑着经过刘元海身侧时,轻轻握住长刀刀柄,刀刃的冷光随之映在萧逸寒面前。
第343章 锻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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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锻造<\/h3>
萧逸寒微眯着眼,沉默无语。
倒是一直捧刀旳刘元海心中一惊,未开口又见门外来人,扛了一副边陲将士素日装备的紫花罩甲,端放在距萧靖禹一丈外的门口。
屋内人不知何意,萧靖禹也没解释,握刀的手腕自下而上翻转, 反刃凌空划出一个大半圆弧,奔着铁盔一挑。
刀尖所到处,迸出细碎的火花。金属被斩断的声音撕扯着众人耳膜,紫花罩甲应声落地。鱼鳞甲片四散之时,铁盔顶端翎羽飞出门外。
“果然。”
似乎验证了此刀的锋利正如自己判断,萧靖禹点了点头,上下打量反刃之时,刀影又横扫谢弼头顶:
“若敌国军队皆佩此刀, 我大周的明甲和布面甲恐怕难以抵挡。
不过朕记得日前,风行宇从倭寇那缴了倭刀、火绳枪千余件,兵部清点后报给朝廷,后又分配到各军,可一番实战下来,这千余刀枪却无一与此刀相比。
近些年倭人私带入周的刀剑也多为凡品,这其中缘由,太傅有何高见?”
谢弼施礼平静回复:
“刀有高下,技有工拙。倭之富者,不吝重价而制之,广延高师而学之;其贫者所操不过下等刀耳。善运刀者,冲锋可畏,颇有限也。大周人不知,望之辄震而避焉。擒获倭刀,亦莫辨高下,混给士兵,故志之。”
“原来如此。”
萧靖禹听罢谢弼所言, 若有所思片刻。
后又锐眸盯着长刀,与萧逸寒似寻常人家的兄弟般,拉起家常:
“不过这柄刀朕倒认得。是老二宝贝了一辈子的东西,那人用那令牌和这东西来诬陷五皇弟通倭,是打量着朕少了见识。”
说完,萧靖禹微弯双臂,长刀悬空划了个弧度又立在他眼前。
萧逸寒轻启唇角,眼底晦暗翻涌:
“皇兄总是喜欢和臣弟开玩笑。大周的天下都是皇兄的,谁敢说皇兄没见识?不过区区一柄双手刀罢了,能有什么稀奇?”
“区区?”
萧靖禹轻笑两声,又看向郑王萧蛰恩:
“你不知道,当年你二哥封晋王后,被父皇派去太原镇屯兵。你三哥为了讨要这东西,连逍遥王爷也不做了,哭着喊着偏要替他去做这个塞王。
父皇龙颜大怒,直说君无戏言、军中更无戏言!不但把你三哥赶去了工部,还把他二人各打了四十军棍。听说你二哥还是被人抬上了马车,一路趴着去了太原镇。”
少年鲁莽的趣事,被萧靖禹玩笑般地说出来。
惹得萧逸寒不禁笑出声来:“臣弟有所耳闻,先前还当这都是军中讹传来着,想不到竟是真的。”
木屋中气氛稍有缓和,可身为当事人之一的萧蛰恩却笑不出来。
昔日兄弟相处历历在目, 如今已是天人永隔。
他将头垂得更低,听到萧靖禹话锋一转:
“朕本以为,查抄晋王府时能得见此刀,没想到掘地三尺连个影子都没有。
若不是定国公陆云烈上书跟朕讨要军饷,说豫王身配宝刀但造价高昂,希望朕也能为戍边将士配备。朕还不知道,被老二宝贝了一辈子的佩刀,原来是给了你......”
萧靖禹短暂停顿,冷毅的下颌映在刀刃上,眸中泛起的孤绝神色转瞬即逝:
“......可见他与同胞情深。”
此语一出,萧逸寒嘴角笑意全无。
不止是因为提及晋王被削,王府被抄一事。
更是因为这柄长刀,已被他在丹巴七部的斗兽场,与人交换了狼王骨刀。
不想今日却出现在这,变成萧靖禹对自己发难的借口。
萧靖禹说完,未理会萧逸寒眼中愠色,转手将刀递到萧蛰恩面前:
“老三你在工部多年,不如说说这刀有何精良?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臣弟遵旨。”
萧蛰恩施礼接刀,稍正身形道:
“咱们抛去华丽装饰不提,此刀背阔不过二分许,架在指上,不欹(qi)斜,与大周锻造刀剑所用刀刃夹钢不同,实为包钢烧刃。”
他说完,屈指一弹,指刃相撞,声音清脆悦耳。
萧靖禹不欲听他指出二者不同,只干脆问道:“可否大批锻造,锻造所需花费如何?”
萧蛰恩恭敬将刀交予内监总管刘元海,又垂眼道:
“倭刀包钢覆土,刀刃可借助淬火工艺变得弯曲,但这一工序技艺要求极高,锻造成功那还是需要运气的成分在里头。稍有失误,刀刃便会变形碎裂,前期的锻造也是前功尽弃,百中存一也不是不可能的。至于花费,依臣弟之见,相较于普通腰刀,少则高出倍十倍,多则百倍。”
看着满地鱼鳞甲片被内监拾起,谢弼目光随之上挑:
“郑王殿下如此说来,十倍也可,百倍也可,这花费岂非无可估算?”
萧靖禹没有说话,算是对谢弼发问的默许。
萧蛰恩稍作停顿又恢复淡然:“那倒也不是。”
“哦?说与朕来听听。”
萧蛰恩盘算片刻,却又回绝道:
“只是臣弟自靖德五年便不在工部主事,当时各类兵器锻造也是按照不同规格制式有不同造价,道册司册亦有差距,这时间久远,臣弟又带发修行多年,就不在这妄言了。皇兄若是有这个心思,不如叫来工部户部的人,一同商议。”
对于这柄双手长刀,萧蛰恩已经说的够多了。
更何况,他已遁入空门,既然连权利和情爱都能放下,便更不应该对这嗜血的刀剑如此执着。
“说得也是。”
萧靖禹也不勉强,抬手示意刘元海:“传朕口谕,宣工部尚书王毅全,户部尚书姚廷安来此议事。”
接着又转头看向谢弼:
“这件事太傅也不必计较,各种规制的腰刀造价,工部军器局历年上缴的账本上都记得清楚明白。不管十倍百倍,若真能锻造出精良刀枪,最终都是扬我大周军威,兵部的差事也更好做不是?”
“圣上所言极是。”谢弼恭敬垂首。
萧靖禹摆了摆手,抬眼掠过面前紫檀素面翘头案,漠然地看着刑部呈来的结案陈词。
萧逸寒和谢弼的目光,亦不着痕迹地跟了上去。
只是料想中的怒气没有发生,萧靖禹单手按着脑阔,颇显疲累:“旁的事先搁着,传膳。”
话音刚落,院外的一阵马蹄声踏碎了昏暗。
刘元海小跑着,将太医院的奏报呈于萧靖禹面前,颤颤巍巍地禀报:“圣、圣上......,城南郊来报,太医院院使郝大山......他、他......”
“他怎么了?”萧靖禹颇为不悦。
“他染上了大头瘟。”
第344章 撕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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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撕破脸<\/h3>
“恰——恰——”
看着马车从城东太医署门口滚滚前行,段临心中五味杂陈。
他和陆云归本是被庆国公抓来镶假牙旳。
可是自从进了太医署,云归这孩子便忙得脚不沾地。与轮值的太医交代完庆国公镶牙的事后,便马不停蹄去了城南郊驱疫,再无消息。
方才又有人来报,说太医院院使在城南郊染上了大头瘟,病情凶险异常。
也不知老郝现在如何?
云归那孩子又是什么情形?
段临佝偻着身子望了半天, 直到庆国公拄着拐棍踏出太医署大门,才敛去眼中微波,扶着庆国公上了庆国府的马车。
见他一路忧心忡忡,庆国公廖仲清却是大手一挥,满不在乎道:
“嗨呀小段儿啊,这老陆家过阵子怕是有不少喜事要办呐!~你一会儿到了我那,先别急着回去,帮我选些文玩字画当作贺礼,这都是老夫一早就答应老陆的!”
“可是,廖老......”
段临正欲推辞,庆国公又不乐意:“我知道你就是不放心城南那些事儿!连小郝儿都倒下了,你去能有甚么大用?”
这话说得难听,可也在理。
庆国公拍着段临肩膀,徐徐宽慰:“咱们都老了,不服老那自然是好的!有用得着的地方,咱们那就算是爬,也要爬着过来。可是有些事儿,你就算是跟他们拼了这条老命那也没用不是!~还不如让这些后生去历练一番。”
“是。”段临躬身,“谢廖老教诲。”
“哈哈哈~小段儿啊,你甭跟老夫来这套。”
庆国公爽朗一笑,声如洪钟,转头便话锋一转:
“你说这陆三儿到底是不是老陆的种啊?他肚子里头呃......咋就那么多弯弯绕绕啊?这案子还没结呢,又打量着跟老王家结亲家, 那个闺女是王家的谁?莪怎么没听谁提过呢?”
段临听着庆国公玩笑,眉头也愈发舒展。
不过对于王家的宗族事务, 他还是不了解的,便随意拣了知道的答话:
“旁的不清楚。只听说是山西绛州老家的, 族中排行老六,父亲生前在山西布政司任从四品都转运盐使司同知。”
听到与陆家四郎结亲的王六姑娘,竟是这么个身世,庆国公将将打了个哈欠:“你说甚么?那陆家老六和姚家姑娘有夫妻相?我看也有,哈哈哈~”
“......”段临摸不着头脑,只能含含糊糊接话。
可他也从庆国公这变幻莫测的耳力中,察觉出了一丝异常:这位国公爷打心眼儿里,是不赞成陆家四郎和王六姑娘这桩婚事的。
而与其抱有相同态度的,还有王家人。
王家六姑娘即将嫁入定国府,做陆四奶奶的事,早已不胫而走。
自打王六姑娘从刑部衙门回了吏部尚书王维全的府邸,王大夫人沈氏就铁青着一张脸。
而八姑娘王雪晴更未曾料想,自家六姐本是为自己打抱不平,一天一夜过去,竟是越过了自己要嫁进定国府。
她原还气不过被陆挽澜打伤,现在连历来让着自己的六姐也要与那夜叉做姑嫂,便将矛头对准了王六姑娘。
哭闹一番后,又跑去七姑娘王雪浓房中叫屈。
一个即将为大周去蛮夷之地和亲, 一个无缘无故被退了亲事。两个姑娘一拍即合, 哭声、咒骂声便不断从房中传出。
此时天色已晚, 尚书府的后院终于安静下来。
王六姑娘静静坐在铜镜前。
房中只点了一盏灯,孤零零地照着铜镜中倔强的侧颜。眉峰高挑,颧骨凌厉,左脸上还映着淡淡的五指印。
她起身走到绣床边上,素手收着被八妹王雪晴撕烂的绸缎衣衫,还有散落一地的珠钗璎珞。
可是,她才不会可惜。
这些穿在外头的东西虽然华丽光鲜,可到底是给外人看的。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却没有多么体面。
就好比这里衣,京城贵女和夫人们首选的是蚕丝,她只能穿泛黄的棉麻,袖口还卷着边儿。
还有那冠子,平日里自己的冠子都是铜银做胎底儿。可到了京城她才知道,宫里娘娘们头上戴的点翠冠、还有京城贵女头上的冠子,那都是金子做的胎底儿。
太后寿宴时,面对无数黄金头面儿,她竟是第一次挑花了眼,放下哪个都不舍得,硬是让梳妆的嬷嬷插了满头。
可却还是被别人家的丫头笑话。
锋利的簪尖割破她手指,她却感觉不到疼,只冷冷地扯出一丝得意笑容。
这些算得了什么?
她要做这京城最高贵的夫人,穿薄如蝉翼的蚕丝里衣,戴金胎掐丝的点翠凤冠。
过上人人都羡慕的日子。
正当王六姑娘幻想着,自己大婚之日身着凤冠霞帔时,要先迈哪知脚踏进定国府时,门房被人从外头“呼啦”一下推开。
冷风“嗖嗖”灌入。
紧接着,身着一袭翠浓色对襟长衫的王大夫人沈氏,跨进门来。
“咱们王家的六姑娘不日就要嫁进定国府,怎么刚从刑部大牢出来,就不吃不喝?若要被旁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这做大伯母的见不得侄女好,薄待了去。”
王大夫人沈氏说话间,已在王六姑娘闺房内站定。
门外侍女鱼贯而入,点灯的点灯,布菜的布菜。
不一会儿,原本漆黑的闺房已灯火通明,堆在外间圆桌上的饭食散发着诱人的鲜香。
王六姑娘扔下手里的碎布和珠钗,坐在圆桌跟前漫不经心扒拉着盘中饭食,冷哼着回道:
“侄女先谢过大伯母了!不过侄女死里逃生在前,这没被旁人验过的饭食,现在是万万不敢入口的。还请大伯母让侍女帮侄女试试菜吧。”
“怎么?咱们六姑娘在刑部待了一天,如今出来了不是好端端的?还顺便解决了终身大事!”王大夫人沈氏忍住怒气坐在一旁,嘴边笑意更甚,似是在听笑话,“怎么又来个死里逃生?就连回了家,都还怕有人在饭菜里下毒。我这怎么,听不明白了?”
王六姑娘细眉微挑:“大伯母既做了,就不要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
“你......”
王大夫人沈氏本想着趁机敲打王六姑娘,却没想到这死丫头,这么快就想跟自己撕破脸来,面色一变再变,竟是哑口无言。
“我历来心直口快,既然大伯母听不明白,那我便讲的明白些。”
王六姑娘扔了筷子:
“那件事,我知道是大伯和大伯母做的,想必你们早就猜到,陆家人娶我也是这个原因。如今陆家人插了一脚进来,在没得到我的口供前,定会保我活命。大伯母也不好明面上赶尽杀绝,不如好好送我出嫁,我便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面对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权贵,王六姑娘在回府的路上早就打定主意:
只要她死死咬住王家的把柄不说出去,陆家、又或者是王家的其他对头,都会为了搬倒王家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而王家人,也会因此对自己格外拉拢。
所以,即便她嫁给陆云昭,也不会把这个保命符说出去。
“你放肆你!”面对王六姑娘的咄咄逼人,王大夫人沈氏拍案而起,圆桌上摞成小山的盘子也跟着一颤,“你不要以为攀上了陆家,就可以目无尊长,目无王家!你现在还是王家的人!就要守王家的规矩!”
“大伯母所谓的王家规矩是什么?就是像雪茹姐一样,被族人杀人灭口吗?!”
“你个没教养的死丫头!”王大夫人沈氏抬手便要去打。
王六姑娘不落下风,起身抓住沈氏的手便回瞪着她,声音虽不大,却有着男子的刚毅:
“不过有句话,大伯母还是说对了,我好歹是王家族亲。我父亲名下的布行和盐场,也是由我这个王家六郎打理,这账目的来龙去脉,我再清楚不过。大伯母若真的为了王家着想,就去把我和七妹的婚事打理妥当才对。”
说完便松开王大夫人沈氏的手腕,坐回绣床:“桌上的山珍海味还是撤了吧,我今儿胃口不好,看这些就腻得慌,还是请厨娘煮碗素面送进来吧。”
“给她准备吧。”
王大夫人沈氏向身旁侍女努了努嘴,又换上一副慈爱面容,语气也跟着软下来:
“六侄女幼年丧父,你母亲一个寡妇拉扯你长大不容易。与陆家的婚事,你尽管放心,我这就回了你大伯,帮你按照同族嫡系嫡女的规制置办嫁妆,到时候也将你母亲接来与你团聚。”
“那就谢过大伯母了。”
“歇着吧。”
王大夫人沈氏转身便黑了脸,刚走到院子,便派人将消息传到了城南郊王维全那里。
此时,刚刚带人平息百姓暴乱的吏部尚书王维全,本就一身狼狈。
刚回到自己的营帐,屁股还没坐热,就从自家三弟王毅全口中得知,院使郝大山染上了大头瘟。
这他娘的还了得?
他死了谁来驱疫?
况且郝大山这个太医院院使,在医治大头瘟开方抓药这一块,还与陆云归有着莫大的分歧。若没有这个老东西在场,面对陆云归的一意孤行,王维全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疾步走到院使帐外,只见数十名太医站在前头,轻声啜泣。
帐内,郝大山几名得意弟子,跪地守在身侧苦苦哀求:“师父,师父,徒儿求您了,就把云归的药喝了吧,它能救您的命啊!!”
王维全冷冷瞧着,只听“啪嚓”一声,药碗落地摔得粉碎。
含糊不清的怒喝从帐内传出:“老夫说、说了、咳咳,不!不喝!!”
第345章 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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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治伤<\/h3>
“师父!师父......”
几名侍奉在院使大人身侧旳御医,眼睁睁看着救命的汤药被打翻在地,除了哭着求郝大山进些药汁外,已是束手无策。
而其余身染大头瘟的病患,见院使如此,也纷纷效仿,开始拒绝服药。
陆云归才吩咐小药童端进草棚的药罐, 转眼便被里头的病患打翻。
一声声咒骂也夹杂着咳嗽从内里传来。
“这药治死了宫里头的娘娘!太医院的人都不喝,怎么还拿给我们来喝!想毒死我们啊!”
“就是!听说喝了这药,会断子绝孙的!”
“你们胡说八道!陆太医的药治好了沈侯爷的公子!”
小药童又急又气,急忙为陆云归说话,可这些病患才不会听他的劝说。碰了一鼻子灰后,便走出草棚, 对着陆云归抹眼泪:
“五爷!他们不肯吃药!咱们救不了他们!”
“别哭了,这罐药也熬好了, 你端着给前头那些庄子上的人送去。”陆云归递了手帕给小药童擦脸,又把装了新草药的药罐子放在灶上煎药。
见陆云归和小药童忙前忙后,竟还给那些想造反的刁民送药,沈侯爷的几个手下嗤之以鼻。
“陆太医是发善心发过头了吧!这些刁民没得救!不如死了干净!”
“就是!要我说,这些刁民就是贱骨头,你救他们,他们就蹬鼻子上脸想造反!何必呢?”
陆云归自然知道城南暴乱的原委。
可他刚到城南郊外看到的却是,天寒地冻下的草棚里四处透风,满身泥污的病患被胡乱关在一处,没了呼吸的病患也未能及时被抬去焚烧。
而在沈侯爷的铁腕之下,即使有人制造混乱,也很快被平息。
听说运河边上也是狼藉一片,可陆云归不敢想象,已经走了一个时辰的沈侯爷,会如何平息那边的混乱。
他只能倾尽全力,先将没有陷入昏迷的病患安置在一处,再熬好药汁劝他们服药。
可由于自己的药被人传出有毒的风言风语,院使大人又如此坚决地拒绝服药, 病患们才会纷纷效仿。
无论如何都是想要活命, 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陆云归不怪他们。
只是希望此时能有人站出来服药,帮自己证明药是有效果的,那样便会扭转局面。
“五爷!五爷快来!”
正当陆云归四处劝人服药时,就见小药童跑回来拉着自己的衣袖往前走:
“五爷,那边有个人腿受伤了,你快去看看!”
陆云归刚走到近前,就见昏暗的草棚里,一个身材健硕的庄稼汉子满头大汗坐在草席上,抱着肿成冬瓜一般的小腿,呲牙咧嘴地喘着粗气。
小腿上的血洞,泛着焦糊和脓水,他一眼便确定是铳伤。
连忙吩咐小药童去取药箱,自己则蹲在一旁给庄稼汉子检查腿伤:“这是铳伤,伤到了骨头,幸好不深。”
话音刚落,小药童已取了剪刀烈酒,和药粉出来。
陆云归没有去看庄稼汉子的表情, 抬手撕开他的裤管, 又用烈酒沾湿棉帕:
“莪现在要帮你把铅弹取出来, 不过没有麻药会很疼, 你忍耐一下,再晚这条腿就废了。”
庄稼汉子知道这是新来的庸医。
本想骂两句娘,可刚一张嘴,便觉得小腿被冰凉的棉帕覆住,随即传来的是一阵钻心剧痛,接着咬住小药童递过来的木棍,就再未发出任何声响。
陆云归下手利索,很快就将铅弹从他小腿的骨肉里剜出。一手按住不断渗血的伤口,一手拿起药粉止血。
待包扎完成,又起身拿烈酒净手:
“你不要随便起身,伤口不要沾水,待会儿需要喝一帖退热的药,过两个时辰我再帮你换药。”
他说完,转身便走。
身后的庄稼汉子看着被包扎好的小腿目瞪口呆。
可他就算再傻,此时也品出一个道理:这个太医把自己当个人看。
而陆云归的所作所为,都被吏部尚书王维全看在眼里。
他刚从院使郝大山的营帐外离开,正盘算着要怎么把驱疫不利的罪名推给太医院,便听说陆云归正四处找人试药,甚至把心思放在暴民的身上。
虽说不会立即扭转局面,可长久下去,总会有人吃了他的药而痊愈。
若到那个时候再拉拢陆云归,为时晚矣。
王维全思忖片刻,便对手下官员发号施令:“带几个人去陆云归那,帮他给那些暴民熬药!”
一旁的工部尚书王毅全,显然没有关注自家大哥说了什么。
只是看完王大夫人沈氏的书信后,便暴跳如雷:“这个死丫头,反了天了!”
见王维全没什么反应,又不解问道:
“大哥啊,你看完大嫂嫂的信,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那六丫头现在就敢跟大嫂嫂叫板,以后真嫁进了陆家,还能给王家人好脸色吗?”
他说完,便又唉声叹气:“大哥你怎么就答应陆三儿了呢?这下可坏了啊!”
“坏了?”
王维全一想起这个弟弟在刑部的一言一行,恨不得脱了皂靴扔他脸上,可如今人在城南,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声冷哼。
训斥道:“那燕王要建新的府邸,荣贵人的陵寝也要修缮,一堆事等着你去操办。族里的事,不用你瞎操心。”
“大哥,可是六丫头她......”
王毅全再想说下去,便被王维全抬手制止:“为兄知道你想说什么,此一时彼一时。她名下的盐场、布行......她带不走,你想的那些自然也不可能发生。”
王毅全撇了撇嘴,再想反驳,却听到帐外传来圣旨:“传圣上口谕,宣工部尚书王毅全觐见。”
两人急忙出帐跪地接旨,由于不知圣上召见所为何事,也无法商议对策。
王毅全叹了口气,便在自家大哥意味深长的注视下,上了马车。
端着药碗的陆云归站在马车的另一侧,目送御前的人离开后,便迎上了王维全深邃的目光。
“哈哈哈,有劳陆太医了。”王维全满眼笑意走上前,“事必躬亲固然好,可也要保重身体才对。本官看陆太医忙了这么些时辰,不如到帐中一叙,也好歇息一下。”
“王大人不必客气。”陆云归深施一礼,接着指了指药碗,“下官还要再去劝院使大人服药,就不叨扰了。”
见王维全点头,陆云归便躬身退下两步,转身走向郝大山营帐。
只是还不等他踏进营帐内,便听内里又传出一声虚弱的怒喝:“老夫不用你们、不用你们侍奉!都给我滚出去!”
“师父!”
“院使大人!”
“滚——”
几本医书被扔了出来,数位同僚连连摇头从帐内退出。
跟着出来的是院使郝大山的弟子,见陆云归端着药碗守在帐外,只是叹了口气无奈道:
“没用的。我们知道你是好意,可师父他老人家不肯服你的药......”说话的太医拍了拍陆云归肩膀,“现在连我们也被赶出来了,还有那么病患等着我们。”
他说完,便带着其他人一起去草棚照顾病患。
周遭砸碗咒骂声还在继续,陆云归定定地站在原地。
虽然不懂院使大人为何这样诋毁自己的医术,可一想到谢贵妃龙胎不保,是他老人家出手相助。陆云归便无法见死不救。
纠结了半天,还是在帐外问了一声:“院使大人,下官进来给你送药了。”
帐内无人应答。
“院使大人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陆云归说着走进营帐,本来已做好被赶出去的准备,刚走两步却听见内里传来虚弱的声音:
“是云归吗?”
“是下官。”
“你走近些,老夫有话对你说。”
第346章 雀啄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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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雀啄脉<\/h3>
陆云归蒙着半张脸,疾步走到榻前,撩开布帘。
不过几天旳工夫,太医院院使郝大山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鹤发蓬松地散乱着。双目微阖,再无神采,就连呼吸也因颈部的肿大而越发艰难。
他见陆云归到了近前,挣扎着想要起身。
“院使大人, 有什么话先服了药再说。”
陆云归依然坚持劝说,却还是被拒绝。
只是这一次,顽固的院使大人并没有怒斥他医术不佳,反而指了指枕边的医案,对他说道:
“这大头瘟、多因......咳咳、天行邪毒侵及三样经络所致。发于鼻面耳项、咽喉间......皆赤肿无头......”
陆云归拿起医案,按照郝大山所说逐字看下去。才发现这上面记载的,是染上大头瘟后,由轻到重的病程。
“初则憎寒壮热,肢体重, 头面俱痛,目不能开......上喘,咽喉不利,甚则堵塞不能食饮。继则恶寒渐罢而热势益增,邪毒入血,则闭窍动风,伤及肺胃......”
再看下去,则是自己开的那张药方。
只是对于几味药材的用量和适应的病症,郝大山不但做了详尽的批注,还以此为底方,又增减适量药材,凝练成了一张更温和的方子。
他保留了自己原有药方中的黄芩、黄连、玄参、连翘、马勃、板蓝根、牛蒡子、僵蚕、桔梗、薄荷、甘草和柴胡。
又将药性酷烈的生大黄、芒硝、枳实,用升麻和陈皮代替。
若初起卫表邪毒较盛,恶寒,身骨痛为主者,可去僵蚕、陈皮、玄参, 加荆芥、防风葛根。
只有邪毒伤及肺胃,才可使用原来的方剂。
陆云归看着医案,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院使大人是认可自己的药方的!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的药方......老夫一看就出自你师父,岳、岳逢春之手。”
郝大山看得出陆云归的心事,说话已经十分艰难: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遇顽疾恶症,从不出手......用药猛些,也是他的、他的作派......”
“院使大人!”
陆云归再也顾不得其他,将药碗端在郝大山榻前,满眼都是祈求和疑问:
“您这么说,就是知道我的药是有用的,那为什么不喝?您喝下去,喝了就有救了啊!您有救了,就会有更多的人得救!”
郝大山没有去看那碗药,只将手腕伸到陆云归面前,嘶哑地说道:
“服药的事......不急,你先给老夫,把把脉吧......这脉象不多见了......”
见陆云归迟迟不动,便斜眼看了看帐外:“他们......都把过了......”
“是......下官遵命。”
陆云归说着放下药碗挽袖,可指腹才落在郝大山手腕,他面色便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脉象连三五至而歇, 歇而再至, 如雀啄食。
“......是,是雀啄脉?”
陆云归猛地抬头,只见郝大山此时正平静地看着自己:
“不错,七绝之一,将死之象......不要把那些药材用在老夫的身上了,不值得。”
“这怎是浪费?”陆云归急忙打断他,“有什么能比活下去更重要?”
“傻孩子啊......”郝大山喉中发出风箱般的笑声,“老夫不喝这药,才会有更多人能活!”
“你明白吗?”
“可是......”陆云归潸然泪下,按在郝大山手腕上的手指颤抖不停,“可是......”
“是人都有命数,老夫的命数就是如此啦......”
事已至此,郝大山明白。
只有他自己被扣上庸医误国的罪名,太医院上上下下才能平安无事。
而因谢贵妃失掉龙胎而产生的种种罪名,也会因自己是个庸医断不出问题香丸,归结到他的身上。
更重要的是,城南的百姓更会因为自己的死,全力配合陆云归驱疫。
而这番用心良苦,陆云归又如何不明白?
院使大人这是在用自己的死和身后骂名,换取别人生的机会。
“院使大人!不可以......您不可以这样!”
“好孩子......”看着陆云归满面泪痕,郝大山强撑着一口气,眼睛瞪得更大,“你师父、把你...交给我,他、他心里有愧,可你不要怪他,你受苦,他不想的......”
“下官知道了,下官知道了。”
虽然郝大山说的十分隐晦,可陆云归知道:他是在帮师父岳逢春向自己解释,为母亲服用七伤散的不得已。
“那些、那些病患,他们,他们没得选......”
“可医者、医者,只有一个选择......”
“......救人。”郝大山紧紧抓着陆云归的衣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澄澈,“救人,只有救人......”
话尽,便躺回远处,再无气息。
陆云归见状声泪俱下,扑了上去大喊:“院使大人!”
。
天彻底黑了下来,郑王的京郊别院外布满了灯笼火把。
工部尚书王毅全和户部尚书姚廷安匆匆面圣,又匆匆领了打造腰刀三千件的旨,便退出院外。
对于这个旨意,二人皆是出乎意料。
圣上对近日刑部审问经过和豫王通倭之事闭口不谈,却在此时花重金锻造倭刀之类的兵器,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临行之前,见木屋外有一御医打扮的后生,手捧认罪奏疏、席藁待罪。
而太医院院使郝大山因时疫身亡的消息也跟着传来,他们自知事态严重,便也不再多事,上了回程马车。
木屋内的萧靖禹,结合陆云礼的结案陈词和岳冲对城南情况的描述后,早已对刑部审问的案件了然于胸。
而戕害皇嗣这件事,御前的人很快查到了胜兰衣香丸上,再加上太医院院使对自己庸医误国的认罪奏疏,时疫突发及龙胎被害的来龙去脉也越发清晰。
没了神机营中军庇护,私自带香丸入宫的宫女立刻被查了出来,没打几下便全都招了。
据说是荣贵人王雪茹禁足期间,得知自己被谢贵妃设计,用面首一事攻击陆挽澜不成,反被太后责罚。才让王家人从方婆子那买了问题香囊,又派贴身宫女在王皇后的庇护下去偷换太子生母付贵人手中的香囊,来害谢贵妃的龙胎。
事后对付贵人的处置,也是王皇后所为。
这番说辞是否可信暂且不提,可最后的结果却是王家得了莫大的好处,谢家却吃了天大的亏。
就算神机营中军僭越在前,谢家吃的亏也足以让萧靖禹对谢家和兵部网开一面。
他看着满脸悲恸的谢弼,叹了口气道:
“太傅状告陆云归的案子,现在是查清楚了。陆云归最多算救人心切,真正罪大恶极之人,还是那误国误民的郝大山!”
“圣上圣明。”谢弼见大势已去,不再多言,只起身拜了一礼。
萧靖禹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又接过刘元海递过来的奏疏,递给谢弼:
“至于时疫的源头,也并非什么狼群。是一个叫方启文的读书人,因为同胞兄弟被带进宫去污蔑燕王妃,被太后杖毙。怀恨在心,就带了病患用过的器具,将这时疫传进宫里。”
“原来如此。”谢弼接过奏疏,翻阅之时更是恭敬异常。
倒是一直旁观的豫王萧逸寒,越发猖狂:
“臣弟如果没听错的话,那方启文的同胞兄弟,可是谢贵妃让人送到王家栽赃燕王妃养面首的。如今谢贵妃没了龙胎,又身染时疫,也算是因果报应?”
第347章 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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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求情<\/h3>
萧靖禹听罢眸色微变,还没说话便见谢弼满脸哀恸,恭敬叩首道:
“豫王殿下所言极是。谢贵妃因私怨教唆荣贵人攀诬燕王妃,燕王妃虽未曾蒙冤受害,可敏敏自己却因此痛失皇嗣,又让时疫肆虐于宫中,还牵连了太子生母付贵人染及疫病。不仅仅是有负皇恩, 实乃人神共愤!”
听见谢弼毫不犹豫承认了谢敏敏旳罪行,豫王萧逸寒不免有些惊讶。
早听说谢怀彬因父亲偏爱庶子庶女而耿耿于怀,想不到如今只剩下嫡子嫡女,他竟也能豁的出去。
“太傅......”萧靖禹不悦中掺杂着无奈,“倒也不至于如此。”
在他心里,谢敏敏虽犯了错, 可到底是一些女人在后宫争风吃醋,若未酿成大祸, 只管交由太后小惩大诫便好。
更何况, 这个美貌的女人又曾为自己孕育皇嗣,他到底是藏了恻隐之心。
谢弼更是知晓萧靖禹对谢敏敏的偏爱,才有的放矢。
他见上首之人并无追究之意,便将头深埋双臂,恳求道:
“前有庶子怀津贩卖私盐,后有嫡女敏敏铸成大错,老臣自知无颜为罪女开脱。只求圣上念在,敏敏是想为她唯一的妹妹盈盈报仇雪恨,才失去理智,就饶过她一条性命吧。”
听到“盈盈”二字,一直对谢弼言行不明就里的萧逸寒,心中顿时升起疑云。
燕王妃被诬陷选了象姑做面首在前,谢盈盈诗会落水身亡在后,何来谢贵妃为妹报仇之说?
显然,这也是萧靖禹不明白的地方。
不过谢弼对谢盈盈落水身亡一事闭口不提,反倒是随口吟出几句带有“盈盈”二字的诗作出来:
“凤凰山下雨初晴, 水风清, 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他吟诗之时,眸中泛着泪光,满脸悲戚中尽是慈父的疼爱。
“这不是本王办诗会那日,燕王妃的诗作吗?”萧逸寒笑意更冷,不知这只老狐狸于此时提起这些又是为何。
是要追究自己的责任?还是想挑出私盐与自己相关?
可显然,这两者皆不是谢弼所指。
“殿下有所不知。”谢弼微微叹息,声音越发低沉,“这些带有庶女闺名的诗词佳作,实为刑部尚书陆云礼与小女的定情之作!”
什么?!
此语一出。
皇帝萧靖禹、豫王萧逸寒以及郑王萧蛰恩,面色各异。
“实不相瞒,陆云礼去年元宵对小女一见倾心,之后便多次拖犬子怀彬送来诗作,以表倾慕之情。可燕王妃历来与小女盈盈不睦,便以陆家家主的身份,棒打鸳鸯拆散了二人。可那时, 盈盈已经与陆云礼......”
谢弼言尽于此。
可越是这样, 就越是引人无限遐想。
任谁都知道,那日诗会落水事件验尸时,稳婆断定谢盈盈已非完璧之身,谢敏敏才无奈咽下了这口气。
如此说来,陆云礼才是那个薄情寡义的登徒子!
反观一同落水的燕王妃陆挽澜,则更可能是因为谢敏敏的发难而早有预谋,在诗会上引谢盈盈应下赌局,继而对她痛下杀手。
毕竟,燕王妃武力高强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正当在场众人以为谢弼会就此事状告陆云礼之时,他却只是话锋一转,哀求道:
“小女盈盈到底是没有那个福分嫁进定国府,她失足落水也是她的命,老臣不想再提及这桩伤心事。可是圣上,老臣如今就剩下敏敏这么一个女儿。她纵然犯了天大的错,也是不忍姊妹受辱,情有可原。如今她已不能再孕育子嗣,这样的惩罚,对于一个后宫中的女子来说,还不够重吗?”
谢弼说完,低垂着眼皮,双肩不住地颤抖。
萧靖禹本就无心重罚谢贵妃,见谢弼如此,也只得先让人将其搀扶落座,才缓下语气道:
“朕这就下旨,将那什么方启文凌迟处死,此事便就此翻过,太傅也莫要再伤心了。”
这个结果正中萧逸寒下怀。
虽然他留着方启文还有大用,可既已落在御前的人手里,便就是颗弃子了。
如今杀了他,一了百了。
谢弼却不以为然:“圣上万万不可。”
“为何?”萧靖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太傅说了这许多话,不就是想要朕不予追究这件事?杀了那个方启文,不是正合心意?”
“圣上垂怜,可老臣不能以此裹挟圣心!”
谢弼凛然起身,长寿白眉下目光如炬:
“方启文凌迟处死自是罪有应得,可他究竟从何处搜罗来染病器具?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送进了后宫重地?想必不止是神机营中军,就连宫中四司八局十二监,加之女官所属六局一司,也涉案其中!要知道,就连太子生母付贵人都能在奄奄一息之时,被拉去乱葬岗活埋,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谢弼说道付婉婷时,不禁扼腕:
“老臣是失去过子女的人,一想到若非姚大人的公子将贵人救回刑部,又有陆大人日夜悉心照顾。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只可怜太子霁儿根基未稳,生母若是被诟病失了贞洁,难免被世人口诛笔伐。”
听着谢弼的滔滔不绝,萧靖禹面上笑意渐浓,眸光中的温度却逐渐消失。
说来说去,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自己还未到不惑之年,就有人打起了国本的主意。
不过谢弼既说得冠冕堂皇,萧靖禹也断不会心慈手软。他眸光如羽,轻轻扫过谢弼和萧蛰恩肩头,最后落在萧逸寒受伤的腿上,缓缓道:
“刘元海,传朕口谕。”
“神机营中军将领,正四品以上,即日起革职关押刑部受审。正四品以下,发配西南,永不可入京。亲眷没入官奴,流放朱崖海。”
“宫中,凡与中军私相授受者,诛三族。”
屋内岑寂,众人面色如常。
刘元海亦未露异色,伴君如伴虎,他早已习惯皇帝的喜怒无常。当下拢了拂尘,道了声“奴婢领旨”便退出门去。
谢弼随即被萧靖禹请回去休息,萧蛰恩也领命回避。
见到其余宫人悉数退场,整个木屋转眼只剩自己,萧逸寒心中竟隐隐不安起来。
从走进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六王弟燕王的掣肘,皇帝会把他怎么样?
是会像对晋王兄那样,削藩赐鸩毒?
还是把自己圈在这荒山野岭,当个郑王兄一样的和尚?
可整整一天,萧靖禹与各部议事时不但对他毫无避讳,甚至在他每每想要为自己辩解之时,还会打断并且告诉他:
朕相信你。
萧逸寒从来没有这样不安过。
他望着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满屋灯影之下倚着矮几上的软枕,将疲惫和无奈尽数展现在自己眼前。
他此时的信任,亦如他登基前,每次在战场上,都会把后背交给自己。
纵然是这样,萧逸寒也不会忘记,晋王府中所发生的一切。
毁银安殿以去龙心,拆唱更楼以去龙眼,定四角石以制龙爪。堆土作台以克水,使龙不能飞;封体仁门以闭文官之口,拆遵义门以去武将之头。
晋王兄即使是在死后,也要被同胞兄弟以方术铲王气诅咒,来震慑诸王。
而这个同胞兄弟,到底是皇帝。
正当萧逸寒想要打破沉寂之时,却听萧靖禹缓缓开口:“五弟可有想过,为什么朕动了晋王,却没有动你?”
第348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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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梦魇<\/h3>
为什么不动自己?
他终于肯与自己谈及晋王兄和母妃旳冤案了吗?
萧逸寒端坐在矮几前。
左手在身侧紧紧攥着白玉扳指,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与这座木屋长在一起。每当回想起被赐白绫自缢在冷宫的母妃,他就无法控制地呼吸艰难。
仿佛那条白绫,是勒在自己的脖子上。
在无数次的梦魇中,那条掌握着自己生死的白绫却被两只手掌紧紧握住。一端是萧靖禹,另一端, 则是萧晏之。
而晋王兄和晋王嫂就在他的梦里,痛苦地对他哭诉:
“你晋王兄是冤枉的!”
“母妃被皇帝和那妖妇逼死!为兄只是想带着沁儿去祭奠!奔丧!何罪之有!!!”
侄儿和侄女的啼哭声刺激着他大脑的每一根神经:
“豫王叔,救我!”
“王叔救救侄儿!”
每每看到侄儿萧方沁和侄女萧瑾儿伸出小手扑在自己怀里,再抬头就满身是血,他便再也控制不住,痛哭着从梦魇中醒来, 接着便是陷入无尽的自责当中。
若是他没有效仿燕王立功心切, 自请去辽东戍边;
若是两年前的中秋, 自己回京的马再跑得快一些;
若是他没有对皇兄的仁慈,抱有一丝幻想......
是不是这场冤案,就不会发生?
可一切已经发生了,再去自责又有什么用呢?
地狱既然不收他,他便只能做这世上的恶鬼,再多的神佛也渡不了他的贪、嗔、痴、怨。
他咬着后牙,缓缓抬头看向萧靖禹,额上的青筋由于克制愤怒而凸起,嘶哑的声线有些颤抖。
挣扎了半天,终究无力地问了一声:
“为什么?”
“因为......”
萧靖禹开口,却被萧逸寒打断。
“月饼里的字条,是字谜。”
萧逸寒情绪平稳,甚至没有一丝怒意:
“皇兄不是最喜欢吃我母妃做的月饼?还乐得猜母妃出的字谜。臣弟不喜甜食,记得有一年中秋,母妃为了哄臣弟吃果仁馅的月饼,特意在字条上写了字谜藏在月饼里。其他兄弟见了还笑话臣弟,臣弟羞得大哭, 是皇兄你掰开月饼,一边训他们, 一边哄着我们猜字谜。还说这月饼真好吃,比太后做得好吃多了。”
萧靖禹一言不发。
由着萧逸寒喋喋不休:“怎么多年以后,这送去晋王府月饼中的字谜,在太后眼里,就变成了密报?还一定要置臣弟的母妃于死地。”
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一个出身尚食局做点心的太妃,能对出身世家的王太后有什么威胁?
萧逸寒鼻腔酸涩,咧开嘴笑着:“莪......臣弟告诉你为什么。”
“你知道?”萧靖禹眯着眼回问。
“皇兄知道的,臣弟未必就不知道。”
萧靖禹变了脸色,强压怒气低喝道:“你不知道!!”
“臣弟就是知道!”
萧逸寒喉间笑得嘶哑:
“山西地界一分为二,晋王封地,兵强马壮。可封地皇商九成为王姓宗亲,他们逍遥快活惯了,就盼着来个闲散王爷就藩,养着他们,靠着他们。哪知黄粱一梦,来就藩的竟然是晋王萧良玉!地被收了,盐场没了。他们不但要待在那地方受着窝囊气, 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银子养肥了晋王的兵马。”
“王家急啊!!!”
他说到激动处,豁然起身, 两眼布满血丝瞪着萧靖禹,言语中再无恭敬:
“王家急了,太后怎么能不急?太后急了,皇兄眼里自然容不下砂子!不就是皇权两个字?皇兄的眼里明晃晃写着呢!过命的兄弟又怎么样?在皇兄眼里连猪狗都不如!臣弟就是知道!”
“你是朕的亲兄弟!你就是这样想朕的?!”萧靖禹亦是拍案而起,脖颈青筋暴起,“你好大的胆子!!”
天子一怒,凶悍气焰压也压不住,就这么对上了豫王的愤恨。
一君一臣,没有兄弟之间的其乐融融,倒好像猛龙和恶虎相争。
听到萧靖禹怒喝,神机营将士不用圣上下令,便冲进去,将几十柄火绳枪齐刷刷地对准了屋内的豫王。
屋外的郑王萧蛰恩冷汗直流,却因无诏连半步也不敢踏入木屋。
良久。
萧靖禹才从狂怒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他坐回原处,轻轻摆手,端着火绳枪的神机营将士无声退出。
“你不知道。”萧靖禹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萧逸寒,“你若坐在朕的位置上,就不会这样想朕。”
“所以,臣弟才坐不上皇兄的位置啊。”
萧逸寒亦是无所畏惧地迎上萧靖禹的目光,只是想到枉死的淳太妃,又忽然哽咽起来:
“可是皇兄......臣弟的母妃出身卑贱,能得父皇垂青,不过是因为她做得月饼入了父皇的口。你若忌惮,削了晋王兄和臣弟的藩就是,何必跟一个年过半百的深宫妇人过不去?母妃最喜欢菊花,若是她在九泉之下知道,她宫中的菊花被宫人的血玷污了......该有多伤心?”
“你可知道?那字谜的谜底是什么?都有谁猜错了?”萧靖禹低头把玩着案上的长刀。
“臣弟连字谜是什么都不清楚,怎么知道谜底?”
“又添两笔是双月。”萧靖禹答,“谜底是,友。”
“呵......”萧逸寒轻笑,似乎在听一个笑话,“这就是密报?”
“可是有人说了不同的答案。”萧靖禹眼中并无笑意,满面严肃地陈述道,“又添两笔,是反。双月为朋,可也是晋王妃父亲,英国公贺朋,贺老将军之名。这意味着什么,不必朕在多说了吧?”
见萧逸寒不说话,萧靖禹叹了口气,继续道:
“贺老将军与陆老将军一样,是父皇的左膀右臂,也是大周的开国功臣。曾随父皇驱除瓦蒙,开拓疆土。他生前总领大同、宣府、山西三边重镇,加上他几个儿子的屯兵,贺家麾下足有四十万精兵。你以为,晋王那点兵在他眼里算什么?他不过是看中你晋王兄也姓萧罢了!”
“你问朕为什么动了晋王,没动你?那你有没有想过,朕为什么动了他?”
萧靖禹缓缓起身,看向萧逸寒的眸子发出摄人的冷芒:
“可兄弟一旦成了逆臣,就不再是兄弟了!”
“是他!!先背叛了朕!”
“是他!!让朕不得不自断臂膀!”
“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朕!!”
萧靖禹的咆哮穿透木屋,在山野中回荡,双手也由于太过激动而微微颤抖。
见萧逸寒又想说话,他回身轻轻闭上双目,抬手制止: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王家、谢家、风家、陆家,包括太后,都惦记着萧家的江山,他们今日给朕上疏处置这个,明日上疏推举那个,还不都是一样,为着自己。如今,朕所能倚仗的,除了兄弟,还有谁?”
“皇兄抬爱了。”
萧逸寒听着萧靖禹说得冠冕堂皇,不但心里毫无波澜,却只是觉得可笑。
他不过是在告诉自己。
他是皇帝,如果自己胆敢违背他的意思,碾死自己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朕只希望,你不要辜负朕对你的偏爱。”
听出萧靖禹似乎意有所指,萧逸寒眼皮耷拉着:“臣弟怎么才能不辜负皇兄呢?”
萧靖禹答非所问,双手珍惜地捧着那柄倭刀,走在他面前:“朕知道这柄长刀是你的珍爱之物,朕今日便把它物归原主。至于你是怎么遗失的,不必说与朕听,谁嫁祸的你,你自找他讨个说法便是。”
“谢过皇兄。”萧逸寒双手接过,刀光晃得他双眼刺痛。
“不过,这么好的刀,也不能浪费了。”
萧靖禹拍了拍他肩头:
“朕不想看见乌伦格世子活着走出大周。兵部想他和大周联姻歇了战事,说什么休战止戈,说什么为了黎民百姓,谢太傅同意,段临也同意,文武百官都同意……可是,朕不同意。无论是燕王护送,还是礼部护送,朕想看他死。”
“朕是皇帝!你是朕的兄弟,你要帮朕。”
说完,便径自走出了木屋。
第349章 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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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这算什么<\/h3>
萧逸寒只觉肩头一轻,压在他肩头上、头顶上旳威慑也散了去。僵了半天的脊背顿时冷汗狂出,拿着倭刀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佛龛前的香烛明明灭灭,晃得他眼花缭乱。
“呵......”
萧逸寒哭笑不得,凄厉的抽噎在满是佛像的木屋中,似鬼魅般若有似无。
“这算什么?”
“这他妈的算哪门子兄弟?”
“哈哈......哈......”
“老五。”
郑王萧蛰恩见萧逸寒丢了魂般,跌跌撞撞从木屋走出, 生怕他被利刃划伤,上前搭了一把,却被萧逸寒抬手用刀逼退。
“把你的脏手拿开!”
“兄弟?哈?天下哪有这样的兄弟?”萧逸寒握刀的手颤抖着,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对郑王,把这两个字在嘴里疯魔一般翻来覆去地念着,“兄弟......”
一股气憋在他心里。
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窝囊,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
手里握着削铁如泥的宝刀,却杀不了他!
“老五,皇兄也有苦衷啊。”
方才屋内的争执,萧蛰恩听得真切,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自知那些佛门空话劝不了萧逸寒,只能捡了不中听的话来说:
“毕竟他姓萧,你也姓萧。只要你不反,他都忍着。他给你的荣华富贵,你放眼整个萧氏宗族,连带上亲王郡王,哪个能比?你结交内阁,与六部私交甚密,他不放话,哪个敢管?做人!要知足。”
“哼......”萧逸寒啐了一口,满眼不屑地打量着布衣草鞋的萧蛰恩,“看看这是谁啊?吃斋念佛都尽知天下事,还真他妈是好本事!”
“老五......”
看着萧蛰恩,又想起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落得这步田地, 萧逸寒忽然觉得自己豁然开朗,至少自己敢恨、敢反!
他呢?
面对萧靖禹连个屁也不敢放,只敢龟缩在这荒郊野岭处,终日敲着木鱼,自己骗自己。
幸灾乐祸的笑容瞬间爬上了嘴角,嘲讽戏谑更是毫不吝啬:“可你空有一身本事又怎么样?在那个时候,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去死?你这样,很知足是不是?”
他垮了一步上去,阴鸷的眸子紧紧等着萧蛰恩的脸,企图捕捉到他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哪怕是一点点悲伤和愤怒。
只是,萧蛰恩再一次让他失望。
一张脸无波无澜,装得还真是够彻底!
“他能有什么苦衷?呵......他的苦衷就是看着兄弟自相残杀,然后来找你诉苦。”萧逸寒冷笑着转身,“也是,亏心事做多了,总觉得给佛祖上柱香,就能心安理得。”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他没看见,身后的萧蛰恩无声地扬头望着漫天星河,眼角湿润。
口中喃喃:“对你不起......”
。
十丈以外, 神机营总兵帐内。
岳冲把城南郊外嫌犯交代时疫源头的供词放在案上, 静静端详着面前的参将。案上莲花瓣炉顶冒着袅袅香烟,绕在帐中二人身侧,气氛颇为微妙。
魏琪身上的银甲尽是混着血的泥土,虽然形容狼狈,却目光淡然,站姿挺拔。
今日随他去城南捕狼的将士,除了留在发生暴乱的庄子上维持秩序的几人,剩下的一个都没回来。包括老钱在内的高手,都死在了一伙刀法诡异、装备精良的黑衣人手下。
可是,这个参将此时竟然对自己说:
那些黑衣人是倭贼。
而跑了的狼群,都是丹巴七部所养。
好在有人抓了方启文这个到处投尸的罪魁祸首,也算是锁定了时疫源头。想来只要控制住时疫源头,加之太医院全力救治病患,京城的时疫很快就会被遏制。
至于这场人祸的始末,也可通过审问方启文和宫里的人,真相大白。
可唯独棘手的是,谢弼那老东西胡乱攀扯陆家人,现在圆审结束,终究是牵扯到了神机营。
右哨军有人吃里扒外已经让圣上不满,现在中军又出了这档子事。
虽然皇恩浩荡不予追究其他三军,可他身为总兵,麾下两军胆敢职权僭越,治军不严已是难辞其咎。就算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也要被贬出京,官复原职遥遥无期。
只是城南之事透着蹊跷,自己这个外甥谋略不足、行事欠妥。倘若被人捏住把柄治罪,他想帮忙也是鞭长莫及。
岳冲浅眉微抬:“城南之事,你可据实禀报?”
“回舅舅!”
魏琪拱手正要答话,却见岳冲面色冷淡,便又改口:
“总兵大人,末将所禀丹巴七部贼人在城南养狼为患之事,句句属实。他们不但埋伏狼群伤人,还勾结倭贼与那方启文制造时疫,图谋不轨。”
听魏琪言之凿凿,岳冲捻着胡须,又问:“那帐外燕王府的几个家奴,你怎么解释?”
“那个叫明月熙的是个剑客,方启文就是他和他身边的侍女发现的。”
听到明月熙的名字,岳冲微微抬眉,却没有追问,而是继续问道:“另外两个呢?”
“迟妹子是燕王妃的护卫,末将跟你说过的。”提起迟铮,魏琪露出贝齿,难掩欢愉,“还有唐风,就不用我多说了,燕北骑兵总兵,霍映楼霍总兵的义子。”
“他们怎么在那儿?”
“呃......”
魏琪眼珠一转,回道:
“总兵大人,我带人捕杀狼群之际,遭遇倭贼袭击,恰好他二人将照顾城南病患的奴仆安置在郊外的庄子,回城途中遇到了我。他们与丹巴七部交手多次,唐风的身手您也知道。这事儿右掖军都看见了,他四人此刻就在帐外听调,总兵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叫进来问话。”
岳冲自然知道魏琪在扯谎。
他没有打破,只是端了茶,眼角微垂:“近日京城的案子一桩接一桩,现在圣上已交由刑部审理,过阵子若是那陆尚书提你问话,你只管实事求是。”
“是,末将领命。”
“去吧。”岳冲抬了抬手,“你这一身的土怎么护卫圣驾?赶紧回去洗洗。”
“哎!”魏琪呲着白牙,又得寸进尺地指着外头问,“那他们呢?”
“圣上没有指示,你一道带回去吧。”
魏琪答应着,冲出营帐牵了马,朝唐风等人歪了歪头:“走吧老唐!莪舅舅这边没有别的吩咐。”
明月熙与这几人并不相熟,他又怕暴露行踪,打了招呼就先离开。
剩下四人,则跨上战马在山间小路奔袭。
唐风沉默不语,在前面带路。梨影胆小又不善言辞,便跑在唐风和迟铮中间。
只是两人跑着跑着,却听见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远,连带着魏琪的聒噪声音也消失不见,无奈只能先停在一边等待。
小路的另一侧,静谧的深林中。
迟铮不绕弯子,看着魏琪冷冷发问:“你为什么说谎?在城南郊,你都看到了什么?”
第350章 母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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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母狼<\/h3>
“哈?”魏琪似听不懂般呲着白牙笑了一声,“我看到旳......不就是那样?”
“那样,是哪样?”迟铮说着抬起头,倔强的双眼从额间碎发露出,摄人的冷芒直探进面前男人的心底。
魏琪自知骗不过。
他耳朵发红,脸也跟火烧似的。
挠了挠腮,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我看见......”
他看见, 土骨论·海灵射出的弩箭,没入迟铮的肩胛缝里,又拖着她滚进了山坳;另一边的唐风,被一个高大的狼崽步步紧逼,打得几乎站不稳脚跟;而近在咫尺的老钱,已被那伙神秘的黑衣人杀成了光杆司令。
杂乱的马蹄声,狼嗷声,刀兵相撞的“吭吭”声,响成一团。
魏琪几乎没有思考,放了凤尾信号后便招呼身边的人去支援老钱,自己则选择先挥枪刺向那个高大的狼崽。
徒单·蒙达勒没料到有人从背后偷袭,分神对抗魏琪之际,被压制多时的唐风终于暴起,猛地将手上长刀划向他的肩颈,刀尖如同切入牛油。
“噗嗤——”
一条手臂冲天而起。
带着浓烈腥气的血液溅了唐风满脸,他视线里一片血色,耳侧是徒单·蒙达勒的哀嚎,远处的狼崽见状蜂拥而至,将自己与魏琪团团围住。
可唐风来不及和魏琪交流细节,看着土骨论·海灵又举起弓弩射向迟铮,他目眦欲裂。
心中一乱,手中便贪了一招。长刀斩向一名狼崽,却被另一个狼崽整个扑在身上。
“老唐!”
魏琪催动胯下战马,扭过腰身将长枪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扫开半边包围。却未料想抖开枪花之时, 前方的狼崽扯起一条铁链绊住马腿, 他便连人带马翻了出去。
眼看着两人脱身无望, 迟铮危矣。
一直在山头上观战的雪狼王仍然未有动作,可原本已经被燕王十二卫带走的另一队狼群忽然折返,其中的一头母狼对着迟迟不肯离去的狼王呜嗷不止。
接下来的一幕,任谁也没有想到。
正当雪狼王呜咽着作出回应时,母狼忽然似鱼雷一般窜进山坳,径直向土骨论·海灵扑了上去,狼牙死死咬住她手中的弓弩。任凭土骨论·海灵扣动扳机,弩箭被扎进嘴里,戳烂肠肚,也不肯松口。
十数头毛色各异的野狼亦是呜嗷着,从高处飞冲进去,咬断了绑在同类腿上的绳索,又带着它们扑向其他狼崽手中的利器。
土骨论·海灵无奈丢了弓弩,正想叫人对付狼群之时,神机营右掖的援军终于到了。
一阵火绳枪响后,大半丹巴七部的狼崽和几个黑衣人倒在血泊中,土骨论·海灵拽着徒单·蒙达勒骑马逃走,其他人连带神秘的黑衣人也四散逃窜。
待唐风和魏琪赶到山坳中时,只看见浑身浴血的迟铮抱着一头断了气的母狼,安静地跪在一地血污上。
唐风上前安慰迟铮。
魏琪则四处查看。
他随便挑了头狼尸一看, 二尺的长刀没入它的嘴里,穿透了喉管,狼嘴里直翻着血泡,大股大股的狼血顺着刀刃往下流,刀柄被它吞进嘴里,被狼牙死死卡住,任他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而那头高贵的雪狼王早已不见踪影。
回程途中,老钱拖着伤躯不断跟魏琪描述着对方刀法的诡异:
“魏、魏参将,这伙黑衣人不是先前的!那些人虽然用了倭、倭刀,可刀术......是正统大周!刀法!”
“这些人虽没用倭刀,可用的却是倭、倭刀术,倭贼东南进犯,辽东海岸亦、有之!化、化成灰,我都认、认得!要禀告、禀告岳总兵......”
他咬着牙,口中鲜血翻腾:“犯莪大周者,必、诛之!!!”
接着,双目圆瞪断了气息。
“老钱!!!”
......
回忆到这里,魏琪已经愤怒地浑身发抖,可他最后还是没有对岳冲说出狼群和迟铮的关系。
他虽然不够聪明,但是不傻。
那些狼群的出现,明显是丹巴七部的人想要自己看到的。可狼群与时疫无关,迟铮也与这一切没有关系,陆家的老五现如今是驱疫的关键。
说了这些,对驱疫和陆家半点好处也没有。
不过,若是让自己抓到那伙倭贼,他一定会把他们千刀万剐。
他看着迟铮,扯出招牌般的微笑:“我看到的,都告诉我舅舅了。”
迟铮沉默半晌。
却忽然单膝跪地:“请魏参将受迟铮一拜!”
这番动作吓坏了魏琪,他连忙去拉人:“迟妹子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啊!”
迟铮却纹丝不动:“今日恩德,迟铮没齿不忘,愿赴汤蹈火。若魏参将有朝一日反悔,也可以随时把迟铮供出。只请魏参将莫要连累我家姑娘。”
“啊?这......”魏琪手足无措,呵呵笑了两声,“你叫我魏琪就行了,我答应你,你快起来吧。”
迟铮起身,面无表情上了马,再次启程。
魏琪跟在后头,嘴角上扬。若是有下一次,他还是会这样选择。
等在小路另一端的唐风,浓眉紧锁,他已经一整天没有露出笑容。
他原本以为,今日埋伏十二卫在城南郊,用那柄双手刀和那枚令牌陷害豫王通倭,已成定局。自己只管带着迟铮驱赶大部分狼群,再回府禀报自家王爷便好。
却不知从哪杀出来一伙真正的倭贼,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神机营一锅端了!
而现在,十二卫杳无音信也就罢了。
豫王不但好端端的,就连那柄双手刀还被圣上赐还给他!
若是最后事情败露,自家王爷不就成了通倭的贼寇?
想不到这次,竟是被人摆了一道!
唐风心情沉重,不知怎么跟萧晏之交代,更不知如何面对魏琪。
毕竟,自家王爷在铲除恶贯满盈之人的同时,并不介意把无辜的人当做死棋,这死棋里自然也包括魏琪。
正心烦意乱,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唐风极目眺望,见马上之人正是迟铮和魏琪,便不再言语,挥鞭向城西的燕王府飞驰。
四更的天,夜色浓得化不开。
豫王萧逸寒坐在自己府邸的湖心亭上,背对着老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老海!做得好啊!太痛快了!哈哈哈哈!!”
“燕北十二卫?你说六弟他怎么想的?”
老海拍了拍手,十一个黑衣人被押了过来。
萧逸寒陶醉地看着手中双手倭刀,对老海挑了挑眉:“试试?”
老海点头。
接着,一声叹息后,冷光随刀刃挥洒而过,一道殷红渐地亭檐的灯笼左右摇晃。
第351章 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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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废纸<\/h3>
这个夜晚,有太多人无法入眠。
因着圣上旳旨意,神机营中军立时被卸了腰牌、押入刑部大牢。陆云礼带人连夜审理,把中军与各大世家里应外合,私下里送外人进宫、抬付贵人去乱葬岗的事情写成折子报了。
宫里头各司各局的脏乱事儿,则由总管刘元海牵头,照着神机营吐出来的名册挨个盘问, 该杖毙的杖毙,该关押的关押。接着辟了几个荒废的宫殿,把染了时疫的宫人挪了进去。其余的地方则派人连夜撒了石灰,上下清扫,为次日迎接圣驾回銮做足了准备。
而城南的大头瘟病患,见了太医院院使郝大山病死, 仍然犹豫要不要吃药,陆云归心里急, 可任他说破了嘴也还是劝不动。
可巧在这时候, 有个瘸了腿的暴民站出来,拉着一家老小带头喝药。加上负责驱疫的王维全见风使舵,当场宣读了圣上治罪庸医郝大山的圣旨,将娘娘们服药后起死回生的经过大肆渲染,又捎带着将谢贵妃难有皇嗣的黑锅,一股脑全推到了郝大山身上。
病患们这才开始配合陆云归的治疗。
听着眼前人跪地山呼万岁,王维全等人对自己阿谀奉承,却对郝大山谩骂诋毁,陆云归只觉得讽刺。
他不想再看那些人可怕的嘴脸,转身带了人去给病患分发药汁,却隐约听到一阵争吵从院使的营帐中传出:
“你们要干什么?快把我师父放下!”
“凡死于时疫者,皆需焚烧处置。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再者说,郝大山戴罪之身,一家老小已被贬去了朱崖海,估摸着也没人来给他收尸!”
“你们!欺人太甚!”
郝大山的弟子冲上去想夺下师父的尸身,可他们到底是文弱书生, 哪能对抗得了神机营的铁拳?没比划两下,便被制住。
等陆云归跑到近前, 郝大山已被拖着跟其他病患的尸身混在一处。刚刚就位的神机营左掖军正哗啦啦往上头浇着菜油,随着领头人一声令下,便将火把丢了进去。
火光冲天,郝大山的弟子哭成一片,一声声喊着“师父”,无力地瘫倒在地。
陆云归眼圈通红,对着烈火之中的郝大山,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凛冽的北风卷着火星子扑在他脸上,灼热的温度似是往日院使郝大山呵斥自己不守中庸、特立独行的口吻。他曾经以为院使是看不起师父,才连带着也讨厌自己。
如今看来,是自己愚钝,没有领会院使的良苦用心。
待火灭了,陆云归跟在郝大山弟子的身后,在那片灰烬上立了快木牌。
等他再抬起头,天已经蒙蒙亮了。
此时,唐风和迟铮也刚好到了城西的燕王府门口。云霾间露出几缕微弱的辰光,映在空旷的街道上, 被疾驰而来的马蹄踏碎。现下分明是秋末,京城却冷得仿佛已陷入寒冬, 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得人心惶惶。
两人没有提及迟铮和魏琪说了什么,得知萧晏之和陆挽澜分别在各自府上,便也分头去找自家主子。
定国府别院内。
朱红长廊下头,丫头小喜正迎着日光伸懒腰,见迟铮迎面冲进来,急忙将其拉住轻声道:
“姑娘为着漕粮和铺面的事儿忙了一整夜,现下正在厅里头睡着,有什么话等姑娘醒了再说。”
迟铮停下,两人对了对眼神,便一同去了正厅。
厅内一片狼藉,算盘、账本摆满了长桌,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废弃的宣纸。
陆挽澜算了一宿账本已累得头昏眼花,现下好容易把几个老掌柜送走,便再也顾不得形象,抱着软枕就在软塌上和衣而眠。
一旁的梨影蹑手蹑脚,才收拾了桌上的笔墨纸砚,就开始整理账本。只是当她捡起一摞写废了的宣纸,两只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连忙招呼着小喜和迟铮过去。
两人轻声走到近前,顺势望去。
竟见纸上除了一串串歪七扭八的符号外,还画着几个硕大的乌龟,小喜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乐出了声。
可她瞬间想起来,自家姑娘还在边上的软塌睡着,便猛地捂上嘴巴。
不过这轻微的声响还是传进陆挽澜耳中。
软塌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陆挽澜翻身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没睁开,便咕哝了一句:
“小喜~什么时辰了?”
“姑娘?”小喜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去,“刚过了寅时,要不再睡会儿吧。”
“嗯?寅时了?”陆挽澜痛苦地伸了伸脖颈,挣扎着坐起来,“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你也不叫莪,迟铮回来了吗?”
“姑娘,属下回来了。”
听见自家姑娘问话,迟铮不敢耽搁,走上前直接将自己在城南的遭遇和接下来京城各方的动向简单禀报。
小喜和梨影听得一惊一乍。
陆挽澜嗯嗯啊啊的回应着,却半句交流的话也没有,甚至连目光都有些呆滞。
她大脑宕机了......
这辈子,包括上辈子,她都没有看过这么多的账本。
直到昨天,陆挽澜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大周,不但有银子、铜钱这种货币在市面流通,还有开国初期流通的纸钞。而这些看起来不同的货币,不但有不同的单位、面值和价值,就连白银也要分为纹银和成色银子。
而陆家老掌柜们带来的账本,单单天福楼一家的往来账目就有各类账本三十多本,她光是折算几两纸钞等于几两纹银、几两纹银又等于几两八成银子之间的价值,就已经一个头三个大了。
更何况账本上的数字,还都是大写繁体,精确度更是达到了毫厘不差的地步。
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偷偷用阿拉伯数字来换算价值。再用几个圈分别把几种货币的数目圈起来。
虽然看着不像个样子,不过好歹自己知道怎么算了。
可那些掌柜们临走前还说什么?
“这次运河上共沉了十五条船的漕粮,每船有大米一百五十三石,至于丝绸、棉花和布匹等,林林总总加起来,怎么也有七八条船了。这些东西眼看着是捞不上来的,只能折了银子上交户部。”
“我等先回去,家主先稍作歇息。待今日午膳后,再来与家主商议折银的事儿。陆家虽然账目清晰,可毕竟良田、铺面不计其数,这税赋杂七杂八加在一起不是个小数目。漕粮又是秋末头等大事,若是出了纰漏,可是要杀头的!如今几位主事的爷回不来,家主务必拿个主意才好。”
一想到自己只剩不到三个时辰,就要与那些老掌柜核对折银数目,陆挽澜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而迟铮显然也看出自家姑娘的异常,说了两句便停下来。
小喜连忙拽了拽陆挽澜衣襟,关切地询问:“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啊?”陆挽澜这才回过神来,见迟铮肩头还渗着血渍,便招呼小喜给她上药,“你先去上药再吃些东西,有什么事,我们一会儿再说。”
待迟铮和小喜退下,陆挽澜连忙让小喜把自己写着阿拉伯数字的宣纸拿来,可万万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么一句疑问:
“姑娘说的可是那些画着乌龟的废纸?”
“乌......龟?”陆挽澜听罢一愣,旋即重重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些废纸!”
“啊~那些呀!”梨影似是等待夸奖一般,抬手指了指眼前的火盆,“奴婢刚扔进去。”
陆挽澜只听脑中“咔嚓”一声,两眼一黑,瞬间倒在软榻上。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第351章 票拟
随着定国府别院上方响起一阵哀嚎,京城的天也彻底亮起来。
城南边,被院使郝大山改良的药方渐渐有了效果,更多的病患愿意配合治疗,太医院和吏部驱疫有序进行;城东各处的官署,也因为新一天的到来而越发忙碌喧嚣。
工部才修完了暴雨冲毁的河堤,便得了为荣贵人修陵寝和为燕王建新府邸的差事。荣贵人的陵寝左右就是照着规制去修,
倒不是难事儿,反倒是燕王的府邸让工部负责营缮的官员犯了大难。
那郑王的图纸绘制得精细复杂也就罢了,竟还在寝殿的单檐歇山顶上,又生生掏了个天窗出来!
这不是变着法地为难人吗?
工部营缮司的人正要去找尚书王毅全商量开工事宜,却听说尚书大人又领了个打造倭刀的苦差事,此时正在二堂挠头。
一干人等不想触他霉头,便只能到处翻找旧时的图纸参考。
工部忙得脚不沾地,兵部上下也没闲着。
天还不亮就开始整理神机营中军里被治罪将士的黄册,不过几个时辰就已整理出两千余册。这些人连同一家老小,
不日就要从军户中划出,而他们名下的所有田产铺面都将尽数充公。
而原兵部左侍郎和一众主事因与神机营为共犯,昨日夜里已被刑部判了斩立决。
正当兵部人人自危之时,却迎来了新任兵部左侍郎徐光麟。谢家在兵部一家独大,圣上这般安排,也算是给了不愿与谢家同流合污之人些许安慰。
可一个月后,大周便要派使团护送乌伦格世子及世子妃回丹巴七部,而如何调兵应对,则是徐光麟初入兵部所面临的头等大事。
他随即找来礼部和鸿胪寺的人商议此事,待确定初始方案后便拟了折子,准备今日恭迎圣驾后呈到内阁。
只是,当他将方案上所需预算总数叫人提前知会户部时,户部尚书姚廷安却是愁得唉声叹气。
偏就在此时,户部冀北清吏司主事捧着内阁通过的赈灾驱疫开支的票拟,站立在他面前:
“大人,这票拟是谢太傅亲自去圣上跟前求来的。说是冀北布政司前些天遭了水灾,城南驱疫时又毁了不少田地。若是这笔银子户部不肯拿出来,
灾民、病患就算是熬过了时疫,
也熬不过这个冬天。总共就三万多两银子,倒是不多。”
“不多?”
冀北清吏司主事刚说完,陕西清吏司主事冷哼着扔下自己手里的账本,道:
“这陕西和临省多个布政使才报上来,说今夏遭了旱灾颗粒无收,不但几十万人的吃饭成了大问题,就连明年的春耕种子都没银子去买。三万多两银子他谢太傅说要就要了去,那冀北和城南的人既然能得了救济,陕西和临省的灾民就不能落下。要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说得容易,你我又变不出银子,也是难办。”冀北清吏司主事也是无奈。
“倒也不难。”监管漕运的云南清吏司主事适时开口,“好在江南各地今岁丰收,这几日正押着漕粮从运河进京,若是能按时足数上缴,便可开仓放粮,也能解了燃眉之急。可明年春耕的开销尚不清楚,
保不齐还有别的州府哭穷,
至于旁的支出,
能免则免了吧。”
这主事说完,
户部堂上又恢复岑寂。
免了旁的支出?说得轻巧。
工部修陵寝、建王府、造倭刀的票拟,礼部操办出使丹巴七部、和亲嫁妆的票拟,还有那兵部时不时呈上来的军饷票拟......一张张,雪花似的送到户部衙门。
哪个不是迫在眉睫?
姚廷安叹了口气,收了票拟:
“各处都苦,都让想办法掏银子。国库虽说没那么多银子,可军饷的事儿耽搁不得。”
他说完,执笔蘸墨批了兵部的票拟:“现在圣上又要大兴土木,既然说了也不好不办。”
“城南病患和冀北的灾民,也不能坐视不理。”
姚廷安慢悠悠地说着,批了票拟后又翻开缴纳漕粮的名册,在上头圈了几个重点:
“让他们一个月之内,必须把漕粮足数上缴,违令者以纠约抗粮之罪,发刑部受审。”
第352章 幻术
不出半个时辰,户部勒令临水十二城缴纳漕粮的消息,便传到了刑部。
陆云礼不动声色地看了文书后,只道了一声“无需知会家主”,便叫衙役退了下去。
自己则正了正狐裘大氅,端坐在一间牢房前的圈背椅上,隔着木栅栏,对里面的人轻道了一句:
“你要的东西,本官可以给你。”
牢房中,蓬头垢面的独眼老者“嘿嘿”两声,扒着木栅栏探头道:“我只要那条极品!”
“可以。”陆云礼抬手。
昨夜在监牢袭击众人的银环蛇,被人装进竹篓里放在老者面前。
独眼老者见状勐地扑了上去,将眼睛凑到竹篓口处才发现,里面竟然盘着四五条同种的银环蛇。
他大喜过望,徒手捏着蛇的七寸将一条银环蛇拎在手上端详,发疯一般笑了起来:
“哈哈哈~陆大人自导自演收了那王家丫头,真真是好计谋!”
陆云礼垂下眼皮没有答话。
独眼老者满意地将蛇收进竹篓,布满血丝的一颗眼球忽然迸出凶光:“说吧!什么条件?”
竹篓中的毒蛇断断续续地吐着信子,陆云礼嘴角的笑容若有似无,思忖片刻才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两件事。”
“你说。”
“第一件,治好蔡察的疯病。”
“可以......”独眼老者说完,喉中不忘发出得意的笑声,“第二件呢?是那个女娃娃吧?”
陆云礼自是知道小妹陆挽澜走出监牢时,这独眼老者说了什么,可他现在并不急于追问这件事。
“想不到哇~”独眼老者看着陆云礼嘴角的笑意逐渐消逝,却还是自顾自地说着,“十几年过去,她都长这么大了~她的病,不难治!哈哈哈~没她娘难~”
“不是她。”
陆云礼冷冷打断:
“孤影剑派有一长老名号为折叶郎君,可以树叶为暗器,杀人无形。他发功之时,树叶走势铺天盖地,堪比神兵,几乎无人能敌。可本官后来查验被他所杀之人的尸身,那些原本死于树叶之下的人并无外伤。更难以解释的是,连同他们身上的血渍也消失不见了。世间当真有此奇术?”
“哈哈~幻术尔耳。”独眼老者嗤之以鼻,“幻术,无一非虚,无一非假。这戏法在江湖上多的是,咒水自沸、呼鹤自至、点石成金,皆为幻术。”
“幻术也可杀人吗?”
“哈哈~”独眼老者指了指面前的竹篓,“幻术辅以毒术,大人聪明绝顶,还会悟不出其中道理?”
陆云礼缓缓起身,在昏暗中平静地看着他:“第二件事,你继续待在这,破了他的幻术。”
说完,提步要走。
独眼老者见状颤抖着抓住栏杆,又是一副疯癫模样:“大人~我能帮她,我帮了她,你先放我出去!那幻术难破,你不放我出去,不知何毒,我怎么破!”
“你能帮她?”陆云礼停下,侧脸微笑着看向老者,“你能怎么帮?”
“嘿嘿~”独眼老者说完又笑了起来,“这是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人~”
陆云礼迟疑了一下,还是屏退左右折返回去,将头凑在木栅栏处,吐出一个字:
“说。”
只是听完老者耳语后,他眼角忽地涌出一丝杀意,直到有人开了监牢大门,才于瞬间隐去。
“大人。”监牢甬道处,牢头小声禀道,“燕王殿下来刑部,说有要事与大人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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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观阅。
第353章 荣贵人之死
萧晏之被引入刑部后堂等待,手边茶盏刚被衙役添了道茶水,就见尚书陆云礼跨过门槛进来。
二人均未带随从,只施礼寒暄。
不待陆云礼问其来意,萧晏之便将一方包着半块儿点心的丝帕放在方几上,开门见山道:
“这云片糕里,掺着一种专治箭伤和铳伤的麻药,荣贵人临死前一直将其攥在手里,后来由她的贴身宫女交给母妃。据司膳司的柳姑说,这云片糕原是嫣嫔打算送去伊影阁给付贵人的。后来嫣嫔送了别的,这云片糕就留在了司膳司,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到了荣贵人处。”
这件证物陆云礼从未见过。
他没有多言,只是一边细细端详这半块点心,一边听萧晏之继续道:
“令弟陆太医曾断言,若被这麻药冻成的冰箭刺伤,伤者会在短暂兴奋后,因为药性麻痹心脏导致死亡。李傲棠的死,正是败这麻药所赐,而澜儿肩上的伤......”
萧晏之说到此处,语气微微凝滞。
一想到陆挽澜险些因这麻药丧命,他胸中便不受控制地涌起一阵后怕,短暂失神后才又恢复淡然语态:
“她肩上的伤,也是因麻药制成的冰箭所致。而那个刺客,正是豫王的狼崽。”
“如此看来,荣贵人并非死于失足,而是被刺杀李傲棠和小妹的幕后之人杀害。”陆云礼说着,将这点心轻轻将收好,又正色道,“也就是,豫王想她死。”
一直以来,所有人的注意力,均被时疫引起的一系列案件所吸引。而陆云礼审案的重点,也被他放在医治时疫病患和为自家兄弟脱罪的目的上。
至于荣贵人之死,不过是宫中之事,他身为外臣本就无权干涉。加之圣上和王家人都接受,她是坠楼致死的说辞。故而,自己从未将其与所审案件联想在一起。
直到萧晏之将这物证拿出,他才重新开始审视起几桩案件中间的关联。
“想她死的,恐怕不止豫王一人。”萧晏之继续道,“荣贵人当初带着一个象姑进宫攀诬王妃不成,自己被罚禁足。而那个被杖毙的象姑,正是方启文的同胞兄弟。方启文难得进宫,传播时疫的同时,为他的象姑兄弟报仇也不奇怪。”
“不错。”陆云礼点了点头,“王家人送了问题香丸进宫戕害皇嗣,如今事情败露,也可将所有的罪责推在一个死去的嫔妃身上。这样做虽然看起来荒谬至极,可他们早就料定圣上会顾全大局,不会放任谢、陆两家分去王家大权。”
陆云礼说完停顿半晌,又转头看向萧晏之:“可有一事,微臣思索多时,还是想不明白。”
他声音极轻,看似再平常不过的疑问,却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何事?”萧晏之未露异色,平静地与他对视。
“荣贵人坠楼致死的结论,是圣上首肯。”
陆云礼缓缓起身,将户部催缴漕粮的文书置于方几上,又淡淡轻启薄唇:
“先不说荣贵人是怎么在禁足期间,让王家人送问题香丸进宫。也不去计较她于禁足期间,为何大半夜去付贵人处。只看最后,将一个贵人的棺椁从东华门抬出去安葬,本就不合规矩。如今圣上又斥巨资命工部为其修建陵寝,就更不符合常理。若圣上真的认定荣贵人是戕害皇嗣的真凶,又怎么会如此厚待一个犯了大错的嫔妃?”
听罢此话,萧晏之旋即陷入沉思。
陆云礼继续缓缓开口:“皇嗣被害一案牵扯了付贵人和神机营等多方势力。可究其根本,无非是王、谢两家的皇储之争。若无哨鹿围场和宫中时疫的插曲,这桩冤案的真相,根本不会大白于天下。而身为太子生母、又被圣上和百官逐渐遗忘的付贵人,则很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人秘密除掉。微臣正是有此担忧,才让付贵人由着谢贵妃大闹伊影阁。只有那样,才会让圣上时刻记得付贵人的存在,也会让那个想除掉付贵人的黑手有所顾忌。”
可令陆云礼没想到的是:
那黑手不但能在无形之中,让付贵人身染时疫、后半生卧病在床;让谢贵妃险些因此丧命而子嗣艰难;让禁足期间的荣贵人出现在伊影阁附近坠楼而死。
还将五弟陆云归连同整个陆家,也设计进这个局中。
若不是自己这一方的势力拼命把事情闹大,将案子走到九卿圆审、庆国公来主审的地步,又于阴差阳错间审出,那谋害皇嗣的胜兰衣香丸出处和神机营中军职权僭越。
那么最后,被刑部抄家流放的名册中,恐怕还要添上自己的姓名。
想到这,陆云礼无声叹了口气:“不过微臣到底还是无能,无论如何也没算到,豫王会让人进宫传播时疫。”
他随后又拿起那包点心,继续刚才的话题:“至于荣贵人之死,因其尸身已经安葬,她有没有吃这点心不得而知,所以很难判断死因。而摒弃所有外在因素,对于圣上如此厚待荣贵人的原因,微臣倒是有个猜测。”
“愿闻其详。”萧晏之平静道。
“微臣虽未曾尝过情爱滋味,却也从宫中故人口中得知,荣贵人虽无法无天、性子顽劣,却也算天真烂漫,在后宫中是独树一帜的存在。就连上次她带人攀诬小妹选面首,圣上也未曾怪罪于她。可见,圣上对这位荣贵人,是极尽宠爱的。”
陆云礼抬头,眸波掠过萧晏之肩头,看向窗外一株落光了叶子的合欢树,嘴角噙着笑意:
“如今宫中三位嫔妃皆遭遇不测,虽然付贵人的归宿尚无定论,可太子断不会继续养在王皇后膝下。既然段大人已上疏,恳请圣上将太子养在谢贵妃处,那此事多半能成。届时,朝中多半势力会向谢家倾倒。圣上此举,与其说是天子对臣子的宽慰,和对其余势力的平衡。不如说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愧疚。”
“愧疚?”萧晏之顺着陆云礼眸光望去,见那不过是一株于深秋中调令的合欢树,有些不明就里。
第354章 分析案情
“不错。而且微臣可以断定,荣贵人确实为他人所害,凶案现场也绝不是她被发现的地方。”
陆云礼收回目光,嘴角的笑意却未散去一丝一毫:
“她的尸身之所以出现在伊影阁附近,还砸在谢贵妃面前,想来是有人故意为之。至于此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死,能给圣上制衡朝局留下很多余地,也算是死得其所。所以圣上要补偿她,给她活着的嫔妃,得不到的殊荣。”
萧晏之倒是认同陆云礼所说,王家人用荣贵人做挡箭牌的观点。
可对于他这番说辞,却不能苟同:“给皇兄留余地?皇兄若想惩治谁,何须用一个横死的嫔妃做借口?”
陆云礼抬眸在萧晏之鬓边扫了一眼,又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面前男人眼中的茫然,不像是装的。
可他材高知深,绝不会不懂他话中深意,又为何一定要让自己,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陆云礼无奈,只能继续道:
“虽然王皇后与神机营中军被曝出有所勾连,可她与王家既然早已达成目的,又怎会在付贵人染及时疫之时,吩咐宫人将其随意扔去乱葬岗?如此作为怎堪母仪天下?更何况,神机营中军与兵部又是同气连枝,王皇后难道不怕有人将此事,捅到兵部谢家那里?授人以柄,绝非王皇后所为。”
言下之意,是有人不惜利用太子生母付贵人的死,来嫁祸王皇后,以达到搬倒神机营中军的目的。
而陆云礼又将心中所想,与三司会审及九卿圆审之时萧晏之的所作所为,包括那个簪花婆婆的一言一行,都穿针引线地汇在一起。
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个差一点让付贵人死在乱葬岗的人,正是眼前这个心思缜密又出手狠辣的男人。
自己的妹夫:萧晏之。
可是......
陆云礼终究无法将萧晏之放在自己的对立面。
毕竟,他此番谋划对陆家来说,并无害处。
“哦?”
萧晏之眸中似有冷光,转瞬即逝。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顺势问道:“陆大人的意思是,皇兄早知皇嫂被冤枉,却因利乘便,在打了王家和谢家巴掌的同时,又给了两家甜枣?”
“可以这么说。”陆云礼点头,“当然,王家人也绝不会干吃这个哑巴亏,之所以能咽下这口气,应该是想要借此掩饰更大的罪名。”
萧晏之来了兴趣:“更大的罪名?”
“说到这事,就要从中秋前两日说起。”
陆云礼抿了口茶,继续道:
“李傲棠死的蹊跷,李侯爷最初还亲自去城南悬赏人证,在得知微臣的几个兄弟与李傲棠有过矛盾后,李侯爷更是大闹朝堂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可最后,这桩命案的凶手被安到丹巴七部的头上,也没有继续追查。奇怪的是,这案子不了了之,李侯爷却没有再闹起来,据说还暗中将妻女送往江南。这前后的作派判若两人,若说他嘴里没咬着要命的东西,微臣是不信的。”
“那依陆大人只见,这要命的东西,会是什么?”
“李傲棠生前在王恭厂管理黑火药的领取,在他死后,他所保管的领用账册便不翼而飞,草草结案实在不妥。只是......”
陆云礼说到此处,微微叹了口气:
“这案子的审理处处不合规矩,不止是神机营私自将嫌犯关押进顺天府监牢,何希贤竟还让陆家人参与到验尸当中。本就是将错就错的结论,如今就算发现其他的问题,微臣也不好奏请圣上重启此案。更何况,接下来的审理方向,又关乎工部军器局下的王恭厂。”
听到此处,萧晏之剑眉微扬。
忽而明白过来,陆云礼将自家兄弟送去王恭厂服役的真正目的。
可以自己对陆家那三个兄弟的了解,他并不觉得几人可以顺利完成任务:“看来陆大人是想剑走偏锋。可就凭他们,会不会太冒险了点?”
“不是还有白老前辈在前头趟路?”陆云礼回以礼貌的微笑。
“即便如此......”
萧晏之虽不反对铁爪白头翁出手相助,可此事绝非易事。
王恭厂之于陆家兄弟来说,算得上龙潭虎穴。想在里面拿到工部私售黑火药的证据,恐怕比登天还难。
稍有闪失,性命不保。
他几人虽不学无术,可到底是自己的大舅哥。
萧晏之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升起一丝担忧:“陆大人也应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对。毕竟是一家人,若有本王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再简单不过的客气,却让陆云礼暗暗惊讶。
他从未想过,这种话会从萧晏之口中说出来。
可他脸上并未有任何波澜,话锋陡然一转,道:“王爷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萧晏之笑道:“本王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月过后,王爷奉旨出使丹巴七部,路途遥远又逢寒冬,恐怕没那么太平。”
陆云礼说着,步行至书架处,从一摞命案卷宗中找出一张描样,置于萧晏之身旁的方几上:
“这是谢怀津脖颈上的伤痕描样,紫黑轮廓上有角状凸起,可以断定他是被一只戴着扳指类饰品的左手,扼住咽喉而死。王爷看这描样,画的可像?”
萧晏之轻抬眼皮,扫过那张描样:“本王又没见过那谢怀津的尸身,怎知像与不像?”
“王爷不承认没关系。”
陆云礼收了描样,继续道:
“微臣只是提醒王爷,谢怀津贩卖私盐、通敌叛国本就死有余辜,可即便如此,自有大周律法对其惩处,本不需要旁人代劳。如今他的死不但断了咸布的线索,还让谢太傅借此脱罪,其实是划不来的。”
萧晏之听他说着,目光无声之间暗淡下来。
关于杀了谢怀津这件事,他没有后悔过。
只是,之后发生了太多事,他还没来得及将嫁祸豫王这个计划落实,单凭一个伤痕实在没有任何说服力。
如果谢太傅不依不饶,查到自己头上也是早晚的事。
陆云礼似看出他的担忧,只是摇了摇头:
“好在他的尸身与那江南富商贾达方,同时出现在黑庄岭,如今贾达方被顺天府的细作灭口,何希贤又是酒囊饭袋一个,最后以两人分赃不均,贾达方为利谋杀的罪名结了案。”
第355章 把她送走
“什么?”
萧晏之冷眼与陆云礼对视,嘴角的笑容蕴含着莫名情绪:
“想不到陆大人也会以权谋私。亏得本王还以为陆大人你,是个好官。”
“王爷说笑了。”陆云礼无奈地摇头微笑,“微臣若是个好官,又怎会被老师厌弃?”
“说的也是。”萧晏之听罢此话,嘴角绽开笑颜。
见妹夫没了往常端着的架势,陆云礼也对二人的相处,越发放松起来:
“不过微臣以为,如此结案,谢太傅绝不会善罢甘休。加之豫王与丹巴七部的阻扰,此次出使,王爷恐怕四面楚歌。”
“呵......陆大人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萧晏之见陆云礼揪着此事不放,亦找出话来揶揄:
“且不说遏制时疫尚且需要些时日,陆大人不但要关注王恭厂的动向,还要分心照看陆太医。单说接下来的几个月,奉旨拔出豫王安插在神机营的势力,便是困难重重。那些人大多是跟着父皇的老人,还有从各布政司守备军中调来的精兵强将,在朝中亦多有牵扯,稍有不慎,便又是一桩泼天的大案。”
他见陆云礼不说话,便又笑着提醒:“加之山西布政使蔡察一案,陆大人恐怕也是自顾不暇。”
“蔡察一案王爷不必担忧,微臣数月前就与蔡察师兄有通信往来,他传与微臣的证据也被微臣置于一个隐秘的地方,只待将他的疯病治好,就可空出时间好好审案。”
陆云礼低头把玩着茶盏,再一抬头,面色已变得凝重起来:
“不过王爷的话,倒是提醒了微臣。如今我二人皆被诸事缠身,小妹一人在王府岂非无人照拂?”
此事也正是萧晏之犯难之处。
他不希望陆挽澜跟着自己去辽东。
可留她在京城,又怕陆家兄弟分身乏术让她再遇险境。
思来想去便提了个主意:“把她送走。”
“送走?”听到此话,陆云礼不禁疑惑,“送去哪里?什么地方会比京城更安全?难不成是辽东?”
“辽东自然不行,可京城也绝不能再待下去。”
萧晏之摇头继续:“京城虽为国都,可大人不要忘了,在前不久豫王诗会和太后寿宴上,众目睽睽之下都有人敢暗算王妃,更何况是如今的局势。”
“那依王爷之见,哪里才是最安全的?”
“南下。”
萧晏之说完又思忖片刻,方才用手指蘸了茶汤,于紫檀方几上,自上而下画出一道水痕:
“以南巡临水十二城为由,从京城出发走运河到山东布政司,之后改陆路至登州府,就可以换海路去辽东都司找陆云烈。”
“绕这么大的圈子?”陆云礼看着方几上呈三角形的水痕,并不放心,“若小妹南下的消息走漏了风声,岂不是更加危险?”
“这你不必担心,本王自有打算。”
萧晏之说罢不欲久留,起身整了整衣袍:“不过这件事,还是陆大人去劝王妃吧。”
“......好说。”陆云礼迟疑了少顷,还是应下了。
“叨扰多时,本王也该走了。”萧晏之说完,便行至后堂门口。
陆云礼相送之时,忽而想起什么便又补了一句:“王爷对小妹说,想重新大婚,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萧晏之转头,淡淡地看着陆云礼,“陆大人可有意见?”
“微臣不敢。”
萧晏之见陆云礼拱手施礼,也不多言,留下一句:“浪费两道圣旨从户部借来的黄册和鱼鳞图册,既然钓不上来鱼,大人还是早日归还得好。”
说罢,便振袍跨出门槛。
辰时已过,阳光刺眼。
陆云礼望着萧晏之的背影思索良久才又回到后堂落座,他招呼衙役将堂上几个檀木箱子原封不动送回户部,命人悉心照顾好那个身染大头瘟的宫女,又安排了刑部事宜,便提前上了回定国府别院的马车。
好在五弟陆云归的药方起了作用,加之圣上重视,时疫能在短时间内被遏制。
虽然城东和城西的百姓仍需足不出户,可今日已没有人因时疫而亡,这对所有人来说便是天大的好消息。
看着路上遮面而行的百姓谦逊礼让,商贩也在顺天府治理下童叟无欺,几夜未眠的陆云礼倒是一点疲惫也感觉不到。
只是,当他耳畔又回响起刑部监牢里那个独眼老者的话时,自来不辨喜怒的玉面上,竟又泛起忧色。
“哈哈哈,简单......不过就是,弄璋弄瓦......”
他从未听说过此等治病之法,只觉荒谬至极!
况且小妹才过及笄,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怎可为了医治所谓的顽疾之症,便早早地生儿育女?
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没什么不妥,身为女子本就该为婆家开枝散叶。且小妹又是皇家儿媳,早早诞下世子,对她来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几位兄弟也是这么想的。
可他偏不这么认为。
母亲生下小妹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他虽从未在兄弟面前直言此事,可一想到小妹也要过这个难关,心中不免担惊受怕。
陆云礼揉着眉心,打算找个时间再问问五弟。
就这么想着,马车不知不觉间便行至了城西的定国府别院。
正是用午膳的时辰。
陆云礼没让仆从通禀,只从偏门进去。
还没行至正厅外头,便听见内里传来嘈杂声响。他远远望着,厅中人影如梭热闹得很。原本以为小妹陆挽澜会因独自用膳而不高兴,想不到竟是自己多心了。
可待自己走近,才听清楚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哎呀~家主你好歹跟四爷学了些算账的本事,总不会连这么简单的账目都算不明白吧?”
一个老掌柜扼腕叹息:
“这户部催缴漕粮的文书已经放在眼前了,不但前头的漕粮要足额补上,现在连临水十二城和江南盐场也要征收课税,还限期一个月足数上缴,现在这要怎么办呐?”
“可不是嘛!”又一白发掌柜晃着手中的账本,探着脖子问陆挽澜,“昨儿个咱们,不是手把手一笔一笔,跟家主你把这账算得清清楚楚?你还打了包票,午膳前能龛印定数?”
“我......”陆挽澜自知理亏,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怎么解释。
掌柜们见状纷纷叹气摇头:早知道家主无能,就不该寄希望于这个小夜叉身上!
无奈之下,便商量着托人去刑部将三爷请回来。
而后便拂袖离去。
陆云礼见众人出来,无声地躲在偏厅。待众人出了大门,才默默跨过门槛,立在陆挽澜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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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空白账册
正厅内的陆挽澜没有理会身后的动静,只用手背支着小脑袋,呆坐在满是账本和算盘的柏木桌前。
陆云礼虽看不清她神色和容颜,却还是因她今日的一身利落打扮,而眼前一亮。
不似以往的华丽张扬,陆挽澜自知今日是与陆家的老掌柜们商议正事,为显沉稳,特意褪去那些纹样繁复的绫罗衣衫和花哨配饰。
不但洗去指甲上的蔻丹,脸上只薄薄施了一层胭脂。
就连庄重的金丝?髻上也只插了一支镂空金簪,尾端坠着的一块水滴状琥珀,色泽温润,在阳光下透着内敛。
这装扮本该是锦上添花。
却因为陆挽澜搞砸了账目,在掌柜们的眼里反而显得表里不一。
“姑娘,都怪奴婢,你罚奴婢吧……”
梨影捧着一瓮黑灰,垂头立在陆挽澜身侧,吓得直掉眼泪。
若不是自己把姑娘熬了一晚上才算出来的成果,当成废纸丢进了火盆,姑娘也不会被掌柜们骂得狗血淋头。
“不怪你,怪我。”
陆挽澜叹了口气,失落地扯了扯衣襟:“倒是让那荣贵人说着了,你家姑娘今天还真是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
见自家姑娘如此,梨影更是自责,登时哭着跪倒在地:“姑娘,呜呜呜,你打奴婢骂奴婢吧,不要赶奴婢出府……”
“我何时说要赶你走?”
见梨影越说越离谱,陆挽澜正欲起身去扶她。
小喜眼疾手快,不等自家姑娘起身,便上前将梨影拉起:“梨影你说什么呢!姑娘说了不怪你,就不会怪你,快起来。”
“是啊。”迟铮也轻声安慰,“姑娘一定自有安排,你先别哭了。”
她说完,拿了手帕给梨影擦眼泪后,又转身问陆挽澜:
“姑娘,属下听掌柜们话中之意,这算账的活计不但有章法可寻,那漕粮折银的数目,他们昨日也已经与姑娘核对好了。之所以对姑娘不满,是因为姑娘觉得账目有纰漏,不肯龛印账册。可问及姑娘账目错在哪里,何时能算明白,姑娘你又说不出道理。现下朝廷催缴漕粮迫在眉睫,若依他们的建议,姑娘指定一个老掌柜全权负责此事,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报给三爷和四爷,不是很好吗?”
“那样是很好,可是……”陆挽澜叹了口气,却不知自己的直觉对不对。
“姑娘在担心什么?”迟铮不解,“今日属下见那个负责布行的赖掌柜,特意拿了一本账册,似乎只等龛印便能交差。姑娘不过是将家主印玺盖上去就可以了,为什么不盖呢?”
“我不能盖。”
陆挽澜低声说完,并没有急着告诉她们原因,只使了个眼色让小喜和梨影去关门窗。
却没想到身后的漆雕屏风后,忽而传出三哥陆云礼如水般温柔的嗓音:
“为什么不能盖?”
“三哥?!”陆挽澜凤眸忽而亮了起来,急忙起身,笑着飞跑到陆云礼身侧,“三哥,你怎么回来了?刑部不是忙得不可开交?”
“刑部事忙不假,可你三哥终究凡人一个,也要回家休息不是?”
陆云礼缓步行至正厅的太师椅旁,撩袍落座,接过小喜端来的热茶又好奇地看向陆挽澜,继续刚才的问话:
“小妹不妨说说,你为什么不能盖那些账册?”
陆挽澜见三哥回来,自己终于有了主心骨,便也不再有顾忌,正色说道:
“赖掌柜的那本账册是空白的,我不能盖!”
“空白的?”
听到此话,陆云礼端着茶盏的指尖微微紧了一紧,眸中寒冰忽而涌起又迅速隐去。
旋即又耐心问道:“那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会交了一本空白账册?以前可也是这般交予你四哥的?”
“我问了,他说不是。”
陆挽澜认真回道:
“这次之所以交空白账册,是因为丝绸这部分账目核算起来比较复杂。据说户部这两日,将所有上缴的丝绢账册都打回原处。还有江南各地押运的漕粮,也都因为数量不足发回江南重新核算。这一来二去,没有两月是回不来的。那些被勒令重新核算的州府胥吏怕再有下次,干脆带着印玺进京,一起盖好了账册等户部核算。赖掌柜说四哥人在王恭厂,这丝绸若需多次核算我定会应付不来,觉得此法可以效仿。”
“说到底,还是我没用……”
陆挽澜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但凡自己争点气,能算出来那繁杂的账目,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
陆云礼看着陆挽澜失落地低下头,没有责怪,只是笑了笑安慰:“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小妹有自己的长处,又何必妄自菲薄?”
他说完见小妹仍是自责不已,稍作思忖便换了个方式开导:“那他可有说,以往账目如何繁杂?你四哥又是如何处理的?”
“恩,也说了。”
陆挽澜细细回想后,又将那赖掌柜的话一一道来:
“这些丝绸上交户部之前,都会由赖掌柜和四哥亲自核对龛印。可就算是这样,只要经过户部的精算手核算后,这折银的数目,都会因整匹丝绸的份量和厚度不同而产生出入。四哥向来一丝不苟,每次都会算个明明白白。可饶是这样,也要往返数次才能让户部满意。所以这次赖掌柜就想着,干脆递上去空白的账册,等户部敲定个准数,直接填上去便好。”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你为什么不同意呢?”陆云礼放下茶盏,似乎更想知道陆挽澜不愿如此的原因。
“我当然不能同意。”
陆挽澜说到这又恢复信心,绘声绘色对陆云礼道:
“陆家每年需要上缴的丝绢税赋,都是有定数的。若最后户部核定的数目多出来,他们退还多余的丝绸倒还好说;可若是核定的数目少了,我们便要补足数量,若不知道出入在哪,任由他们说了算,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她想了想又道:“再说,万一这盖了印的空白账册落到奸人手里,没得在上头写上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辞,陆家不是又要遭殃了?”
听罢陆挽澜的回复,陆云礼点了点头:“小妹还真是心细如发,你做得很好。”
“真的吗?三哥不怪我?”陆挽澜想到这又撅起小嘴,“他们还说我这家主,无能,合该退位让贤……”
“有什么好怪的?”陆云礼宠溺地笑了笑,“家主再无能也都是家主,你理他们做甚?回头三哥说他们去。”
被埋怨一早上的陆挽澜,终于得到夸奖,胸中的烦闷便也去了大半。
想到三哥这个时辰回府定是还没用午膳呢,便招呼小喜和梨影去灶上准备饭食。
可一旁的陆云礼嘴角却全无笑意。
他自知户部官员向来公事公办、守正不阿,还不至于在增加税赋坑害陆家。且那些账册上盖的都是骑缝印,若不是整册流出,也不会给陆家带来麻烦。
可是。
各州府胥吏携带印玺一齐盖印,户部知晓却未制止,这是他从未想过的。
而那些刚刚归还户部的黄册和鱼鳞图册上,整册龛印竟全部用了同一种印泥,似乎也找到了答案。
第357章 家主请辞
不肖半刻钟,小喜便张罗好了午膳,陆云礼不再思索公事,起身与陆挽澜去偏厅用膳。
楠木胎雕花镶金的圆桌上,布了两套精致的青花瓷碗碟。
净手和漱口的花汁子,也按照惯例呈了上来。
可待二人落座后,却见圆桌正中间,只摆了冷热荤素各一道菜式。
陆挽澜见陆云礼微微愣了一下,想来三哥许是不习惯如此简单的搭配,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三哥,我刚刚裁减了定国府的吃穿用度,以后那些宴饮菜单,还是留着年节和大日子里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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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急忙往陆云礼面前的瓷碟里夹了一块儿木樨银鱼鲊。
陆云礼淡然举箸细细品尝:“哦?为什么裁减?”
“我是觉得人少菜多,吃不完太浪费了。”陆挽澜说完,也夹了一筷子“一封书”腊肉丝放在自己面前。
想到因自己之过给家里造成的损失,又见三哥抬头注视着自己,便更加无地自容起来。
她舔了舔嘴唇,又补充道:
“要不是昨日掌柜们给我看了账本,我还不知道,陆家因为城南采买药材和粮食的三万两亏空,都是四哥用自己的私银补上的,按理说这笔银子还是要记在铺面的账上,所以有了银子,还是应该紧着铺面的生意才行。”
“是为着这个事儿啊。”陆云礼笑了笑,又夹了几根爽脆青瓜丝,细细咀嚼后又点了点头,“这是为百姓和时疫的开销,确实不应该他自己担着,按你说的办。”
“好。”陆挽澜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我想着,要不然家主之位还是三哥来坐吧,我现在这般……不合适。”
“?”陆云礼挑眉,无声地投去疑问目光。
见今日的小妹总是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他心中不解。
小妹自来洒脱肆意惯了,闯祸不计其数,可从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
今日不但任由那些老掌柜们数落,还想着为铺面节省开支,已经让他刮目相看了。可她现在竟说想要辞去家主之位……
陆挽澜这般小心翼翼,在陆云礼的记忆中,还是头一次。
虽然自打上次她从辽东回来,所言所行便与以往大有不同。
可那时他只以为小妹是倾心于燕王,为嫁进王府才与燕王斗智斗勇。
只是,那次她与燕王虽斗得难分伯仲,却也惹得满朝文武议论纷纷,若不是最后燕王交出燕北封地,圣上和太后又碍于先帝赐婚才平息这桩闹剧,陆家怕是又要被推至风口浪尖。
而由于两家联姻所引起的一系列变故,也是可以预见的。
即便损失了银两也闹出些大乱子,可他自认为能掌控一切,便也事事由着她胡闹。
自己从来没有怪过小妹。
也从没想过,除去她的家主之位。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
京城近日的变故实在太多,小妹不但数次深陷险境,如今又没有几个兄弟在身边陪伴,这次说不定......
是真的怕了。
想到这,陆云礼便换了更加和软的语气安慰:
“这几日你四哥不在家,没人打理铺面生意。三哥知道你第一次与这些掌柜周旋,力有不逮。不过你既是家主,以往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敬着捧着的,现在大可不必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若有人不听你的,你就拿出你的气势来,实在不行就让迟铮收拾他们。”
说完,陆云礼又会心一笑:“那山东布政使儿子脑袋上的疤,可是到现在还没好呢。”
“三哥你又取笑我。”
陆挽澜一听,三哥又拿原主的旧事说事,心里便又叹了口气:
“此一时彼一时嘛。”
原主虽然胆大包天,可她之所以敢这么做,那是因为她背后有陆家做倚仗,有恃无恐。
彼时,陆家风头无两,权势滔天。
更重要的是,陆家六个兄弟颇得圣心,又有太后青睐。其余敌对势力就算想对陆家发难,也一直是在暗中布局,伺机而动。
后来,谢家因陆家和燕王联姻之事,出手将其刺杀,便是拉开了两方争斗的序幕。
自己穿过来,强嫁进燕王府便是这次争斗的催化剂。
本以为抱住萧晏之的大腿,再见招拆招便可稳住局面,为守护陆家尽一份力。
可她还是把朝堂的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他们给陆家织的,是一张天罗地网。
收网的手,也绝不会因为自己解决掉一个麻烦,便有任何放松。
此时,豫王谋反未遂势必会反扑,谢太傅归朝更会行事内阁首辅之权,京城只在月余之间就已是天翻地覆。
圣上若不是忌惮着大哥陆云烈的兵权,又有萧晏之和三哥陆云礼将其余人搅入战局,陆家危矣。
这些因自己执意嫁给燕王导致的变故,本就让她自责不已。
而更让她羞愧的,还是昨日算账的经过。
她自来只知道陆家有花不完的钱。
平日一饭一蔬、一针一线都是几个哥哥安排,下人打理,自己只管照单全收便好。
可等到真的算起账来,定国府平日里花在自己身上的银子数额之大,还是让她狠狠地吃了一惊。
且不说原主游山玩水的排场堪比皇家,送去王府的嫁妆价值万金。
单单就是自己捐进国库的二十万两膏火钱,就已经是一个布政司半年的税赋总和!
因为当初需要限时将现银送进宫里,四哥为了凑齐这笔银子,不但挪了京城铺面账上的结余。还低价出售了冀北、山东两个布政司的大片田产。
本来生意惨淡结余就少,后来还因为太后寿宴花费了一大笔银两。
现在朝廷要征缴漕粮,哥哥们又因为那几桩案子需要赔偿,铺面上的亏空哪里只是三万两?
再反过来想,若自己不是仗着有陆家的后盾,一出手就捐了二十万两银子,也不会让陆家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要知道树大招风,漏财招贼。
所以。
她如今更加明白,自己所谓的杀伐果断、见招拆招、谨小慎微……在这个人人精明、处处是坑的大周都是玩不转的。
如果陆家有一天倒了,别说是铺面的掌柜数落自己,就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会在自己头上踩一脚。
几个哥哥要有约束,自己也需收敛心性。
至于这陆家的掌舵人,还是应该交给三哥这样能力出众的人才行。
见陆挽澜低头扒着白饭,小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陆云礼拄腮端详她好一阵,才笑着打断她的沉思:
“我看他们几个老顽固是老毛病又犯了,知道你不善此道,竟这样为难。今日还敢对家主出言不逊,改日我定要好好敲打才行。”
第358章 那是他的事
“三哥~你千万别~!”
听到三哥这样说,陆挽澜急忙反驳:
“他们也是为陆家着想。那些铺面上的老掌柜都是父亲的旧部,向来忠心不二。别说是对我这样,就连四哥稍有错处,他们也向来不留情面。你若为了维护我去敲打他们,岂不是寒了人心?”
“可你到底是父亲定下的陆家家主。”陆云礼放下碗筷,正色道,
“赖掌柜拿空白账册本就不合规矩,你不同意盖上家主印玺,其他人不来帮你也就罢了,竟还质疑你的决断,这哪里是为着陆家?”
“可我算不出那账目,他们许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陆挽澜心虚回复,“而且他们还问我铺面的生意,
接下来要怎么谋篇布局,
我也的确不知。”
她说着,
便又不自觉叹起气来:“我没有经商经验,若只是随便出些新奇点子还行,可独立扛起陆家这么大个担子,还是有些困难的。”
陆挽澜此刻不得不承认。
这是她来到大周以后,面对困难时,第一次生出退缩的念头。
就连面对丹巴七部的刺杀和豫王谋反的混乱时,也不曾有过。
这不是逃避责任。
而是对自己身上不足的深刻认识,和反思。
自己对陆家和哥哥们的珍惜,也越发让她患得患失,不敢肆意妄为。
见陆云礼思索半晌不说话,陆挽澜又使出杀手锏,嘟着粉唇开始撒娇:
“三哥~你可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连那么多棘手的案子都能轻松破获,这区区一个家主,一定难不倒你的~你就答应我吧~~”
说完,又谄笑着往陆云礼面前的瓷碟里夹菜。
陆云礼还是头一回见小妹被刁难至此,心疼之余不免被她急切的模样逗笑。
却还是不肯答应她的请求,一边夹着菜一边劝道:
“那账目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花了心思去算总能算得出来。至于其他的......明日我叫刑部的人带你去王恭厂,
让你四哥决断便可,你也不至于请辞。”
陆挽澜一听这话,又急了:“可京城铺面的账上,因为我留了不少亏空,家主犯了错,理应受罚。况且我已经嫁给燕王,怎么还能继续做娘家的主?”
“你说的可是那二十万两的膏火钱?”陆云礼风轻云淡地回问,对嫁人之事闭口不谈。
“是。”陆挽澜点头。
哪知陆云礼听罢并不在意,只微微一笑道:
“区区几十万两银子,陆家还是出得起的。陆家产业遍布大周,京城铺面不过是十之一二。大哥前不久来信,说辽东马场的战马养得不错,只等边境互市一开,便可有大笔银子进账。朱崖海那边,入秋时采的几船珍珠也要送过来了。不过这都是小数目......”
说到此处,陆云礼又随意端起饭碗,淡淡说了句:“单单临水十二城的漕运收入,
就够你折腾了。”
见小妹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便知她无法反驳。陆云礼忍着笑意不再出声,只夹了一筷子白饭放在嘴里。
“呃......”陆挽澜尴尬地笑了笑,试探地问了一声,“三哥......四哥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那临水十二城,他已经送给王爷了。”
“咳......”
陆云礼噎了噎,旋即变了脸色。
一边强咽下口中饭食,一边从小喜手中接过丝帕盖上嘴角。
心里已经开始后悔:怎么不多关老四几个月!
见陆云礼面色铁青,陆挽澜忙递了茶水过来:“三哥,你噎着了吧,快喝口茶润润。”
哪知两人是说什么来什么。
这边陆云礼才顺过气来,迟铮便有事禀报:“三爷,姑娘。王爷派唐风过来,说淑太妃今晚回王府,特请王妃回去用晚膳。”
“母妃回来了?”陆挽澜听罢此话眼前一亮,旋即接话,“我从刑部回来后,就一直没有见过王爷,你去跟唐风说......”
“跟他说,不去了。”
陆云礼冷声冷语抢先回复:
“既然要重新大婚,那就是说以前的婚礼不作数了,现在你们也不再是夫妇。这么晚了,你一个待嫁女儿家独自去男子府中用膳,不合适。”
迟铮领命出门,陆挽澜却坐不住了。她起身想追迟铮回来,又被陆云礼制止:
“你坐着。”
“三哥~这样......不太好吧?”陆挽澜坐回原处,作为难状,“我的册封礼都行了,这事儿若传出去,王爷免不得遭人非议。”
“那是他的事。”
陆云礼重新举箸,一提起萧晏之就半点耐性也没有:
“他既说要重新求娶你,就要先来行三书六礼,待娘家相看一番后,另立新府,上奏请封。钦天监选定吉日吉时,礼部授冠服、册诰、仪物。而后才是大婚之礼,上奉天地,下告百姓,不得有失。”
一想到小妹嫁进燕王府有诸多遗憾,那燕王对小妹也实在谈不上多好,陆云礼语气不由得又冷了几分:
“就算此事传扬出去,有什么风言风语,那也是他该受的。”
见三哥态度如此坚决,陆挽澜生怕适得其反,便又解释道:
“可是,二哥和四哥让我多关心王爷,再适时欲擒故纵。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效果,这么一来,岂不是又前功尽弃了?”
“他们教你的都是小把戏,对燕王没用。”
陆云礼一边给陆挽澜夹菜,一边温柔地安慰:
“你听三哥的,用完午膳我教你算账,有什么不懂的,明日你再去王恭厂问你四哥。三日后,我把掌柜们叫来议事,你只管坐在主位多看多学,其他的不用理会。”
见陆挽澜重重地点头,又轻轻补了一句:
“至于燕王,随他的便。”
聊完这一话题,二人便有说有笑地继续用膳。
定国府别院中祥和一片,可对面的燕王府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立于书房的唐风,看着一地碎瓷,吓得冷汗直流。
王爷自打听了陆大人的回复后,便生生捏碎了一个茶盏,然后就黑着脸坐在长案前,一动不动。
才收到太妃出宫的消息,本是高兴的事儿。
没成想这王妃却是在娘家住下,不回来了。
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笑话自家王爷呢!
要说王爷也真是的,没事闲得又去刑部说事儿,这回把三舅哥得罪了,人家可是有法子治王爷了......
唐风心里正在腹诽,却听自家王爷终于出声:“去把簪花婆婆请来。”
唐风不解:“王爷?请那老婆子来干嘛?”
萧晏之强忍怒意,又长舒一口气,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提亲。”
第359章 什么道理
自从用过午膳,陆挽澜便跟着三哥陆云礼在书房学习算账。
如今虽还未立冬,可天儿却是冷得不像话。
小喜生怕家主和三爷冻着,特意多供了几盆炭火,把屋子烧得热烘烘的。又怕家主午膳后犯困,又泡了壶碧潭飘雪给家主提神。
可几个时辰过去了。
眼见着这壶里的茶叶换了一遍又一遍,陆挽澜喝下的热茶一盏接着一盏,
却还是没见账册的核算有什么进展。
陆云礼虽看不明白,为何小妹在算账之余又在运河舆图上描描画画。
可好在她态度端正,又算得不亦乐乎,还时不时地寻些账目的问题来问自己,他便也耐着性子一一解答,由着她瞎折腾。
见天色不早了,又吩咐小喜去准备晚膳。自己则端坐在一旁,
翻看大哥陆云烈的来信。
这封书信八百里加急送来,
想来是辽东军情有变。
陆云礼展信细读,
果然不出所料。
信中开篇便写到,大哥前日刚给圣上递了折子。
说是近日辽东海岸线,受到一小撮从东南海域而来的倭寇袭扰。辽东铁骑虽骁勇,可于海上作战本就束手束脚,又苦于战船稀缺、没有火器加持,故而不能痛击倭贼。
时至今日,大周组建水师已迫在眉睫。
此句之后,便是大哥的叮嘱:“吾弟云礼,务必要在内阁与圣上据理力争,否则我大周后患无穷!”
虽然军备之事不在自己职务管辖的范围,可陆云礼还是觉得大哥所言非同小可,便在回信中告知,自己会与老师段临一同向圣上进言。
而后,才是大哥对几个兄弟及小妹的嘘寒问暖。
“告诉那几个兔崽子!休要惹是生非!这次胡闹你只管收拾了便是!若有下次,定会军棍伺候!打得他们屁股开花!!!”
“还有老五,若是在太医院干得不痛快,尽管说来与我,
辽东兵营正缺军医......”
“......你也老大不小啦~是时候为陆家开枝散叶。若我哪日在战场上交代了这条老命,也可有脸去泉下见父亲母亲呐!~”
陆云礼垂眸扫过龙飞凤舞的几行大字,嘴角笑意更浓。
大哥的家书......还真是毫无新意。
用在五个弟弟身上的遣词造句,也从来都没变过。
只是信中说到小妹,却不似寻常那般关切欢喜。尤其在提及小妹与燕王大婚之事,大哥所言瞬间令陆云礼全无笑意。
恰于此时,书房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是小喜端了晚膳进来。
她一边将食盒里的四个靠山小碟儿放在圆桌上,一边招呼着陆挽澜:
“姑娘饿了吧?刚才姑娘不是说想吃水面?可巧灶上有新鲜的梅花鹿肉,正好让婆子拿来做肉卤。煮好的龙须面也用泉水过了,不凉不热,最是可口!”
此时的陆挽澜,正盯着一叠地契思索,听到这话,刚一抬头,便闻到鹿肉卤的鲜香,肚子立马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放好账册和运河舆图,就挽着陆云礼的胳膊坐于桌前。
由着小喜将肉卤浇在面条上,又拌上十香瓜茄、五方豆豉、酱油浸鲜花椒和芫菜丝,便趁着温度适口,
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小喜见自家姑娘吃的开心,
自己更是开心:“看姑娘这胸有成竹的样子,
想来定是算清了那账目的问题?”
“没有!”
陆挽澜摇了摇小脑袋,吸溜进一口面条后,又夹起一块水晶肘花儿放进嘴里。
她虽被诸事缠身,食欲倒是半点没受影响。
不过,陆挽澜打小就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食不下咽的主儿,见她吃得理直气壮,陆云礼倒不奇怪。
只是看她此时嘴角都是肉汁,两边腮帮撑的滚圆,还是忍不住拿起锦帕倾过身子,宠溺地责怪:
“看你,吃得像个花脸猫儿似的。都是及笄的大姑娘了,在家里怎么闹都依你,可在外面一定要注意,没得让人笑话。”
“咕咚”一声咽下肘花儿。
陆挽澜接过三哥手中锦帕擦着嘴角,嘿嘿笑道:“知道了三哥~这次我实在是饿了,下次一定注意!”
陆云礼无奈地笑着。
就知她最是机灵暖心,每每闯了祸总会第一个认错,撒起娇来更是让人不忍苛责。
而等到事情过去,她便又会卷土重来,接着闯祸。
看她一口吞了只酥皮牛乳果子,陆云礼便知自己的话不管用,便不再啰嗦。
可话又说回来。
若是哪天,小妹懂事到不再需要自己,那他反倒不习惯了。
不过,这用膳礼仪可以慢慢纠正,今日的正事还是要问上一问:
“我看你方才又命人找来地契和运河舆图。算了许久,这天都黑了,可有眉目?”
“眉目倒是没有……”陆挽澜说到此处便放下碗筷,“问题倒是不少。”
“说来听听。”
陆挽澜点头,示意小喜将自己做了批注的账册,拿给陆云礼:
“我刚才看了催缴漕粮的文书,发现缴纳之地无非六省,除了与陆家无关的南直隶、湖广、河南三省,便是浙江、江西和山东三个布政使司。这三地漕粮征收皆要以土地为依据,各府征缴数额早已定好,若无调整,便会一直延续前一年的征缴方略。”
“不错,接着说。”
陆云礼细细翻看,手指无形中至于朱笔画圈的地方,若有所思。
“可我四哥前几日,才将山东布政司几个州府的田产低价售出,这部分土地就不是陆家的了。”陆挽澜叹了口气,“为何还要按照原有土地的亩数来定数额?”
陆云礼点头,觉得陆挽澜所言有理,可还是谨慎回答:“也许你四哥卖地的时间不好,正巧赶在定了数额之后。”
“话是这么所没错。”陆挽澜却有不同意见,“可山东这些田地里的粮食,都是卖了地之后才开始收成。这地本就低价出卖,现在粮食归了那买地的人,漕粮却让我们来缴,又是什么道理?”
见陆云礼不答话,便又接着问:“还有,漕粮既已由陆家交去了官府,这运输的事儿本就是官府出银钱、漕军来押运。现如今出了事儿,他们不说分担一部分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我们再缴双倍?”
说到激动处,陆挽澜更是忿忿不平:“就连陆家也要吃了这亏,不知其他穷苦人家,会被如何盘剥?”
一连串的发问虽是娇声细语,可听在陆云礼耳中,却如惊雷滚过。
第360章
“这都是既定的规矩,你只管照做便是。”
陆云礼很能理解小妹对不公的质疑,也深知漕粮征缴和运输的方略,存在诸多不足之处。
可这些方略,都是在大周开国之初由先帝所定,又以户部为首,从上到下执行至今。
想要作出改变,绝非朝夕之事。
谁知,陆挽澜竟是有更大的质疑在等着。
“既定的规矩,就一定是对的吗?”
她旋即正襟危坐,扬头直视陆云礼,稚嫩的小脸儿忽而泛起一丝倔强:
“这一次,是因为时疫让运河上出了乱子,进京的漕粮是实打实地翻进了运河里,需要补缴的折银数量自是有据可查。我们按照规矩补上,就算再不情愿,好歹心里是有一本明白账的。”
“可再看前两年的账目,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陆挽澜说着,又从小喜手中接过其他的账册,递给陆云礼:
“漕粮运输本就耗时,这中间还需寄囤调运,哪样出了差错都会有不小的损耗。转运环节无人监督,漕军便将这些损耗记在‘正粮耗米’的名目上,说是算作运费。不过这倒也罢了,就是这‘鼠耗米’和‘过湖米’的名目,我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鼠耗米?”听见这两个名目,陆云礼不禁疑惑,“什么是,鼠耗米?”
“掌柜们说,就是字面的意思,老鼠吃的和湖水冲走的。”
陆挽澜生怕陆云礼找不到,特意跑到他跟前,指出自己在账册上圈出的名目,两条弯眉拧成一团:
“我就是想不明白,送上漕船前还是好端端的三百石粮食,怎么在这运河上走了一遭,到了京城就变成了两百四十石?少了的那六十石去了哪里?押运的漕军不管,户部的算手不管,却要缴粮的百姓来承担?”
陆云礼没有回复,只缓缓合上账册,继续听陆挽澜碎碎念:
“那些负责征缴的州府官员又不是傻子,既然户部定准了规矩,算账时候又总有差错,他们自然会额外征缴一些。可即便如此,还是会有对不上的账目,如果找不出问题所在,便只能糊里糊涂地自认倒霉。”
“反正负责押运的漕军没有责任,他们若真的尽忠职守还好,若是暗中动了什么手脚,谁人又能知晓?”
娇声细语的分析虽不全面,可还是引起了陆云礼的重视。
关于漕粮账目混乱、征缴困难的事,他早有耳闻。
以前只当是户部吹毛求疵,官员偷奸耍滑,可从来没有想过问题会出在,负责押运的漕军身上。
不过。
漕军诸事,自有漕运总兵薛禀环节制。
此人别号河叟,军中将士又称他“漕帅”。
是原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保,早年与风家平定西南之乱,后随总兵霍映楼征讨瓦蒙、平叛关西七卫。十二年前入漕运衙门,修治运河,革新漕运。
既总百万之兵,又漕百万之粟,是真正的位极人臣、封疆大吏。
如今水师组建在即,圣上必会对其加以仰赖。若单凭这些揣度漕军失责,实则有些小题大做。
更何况,临水十二城的漕运生意还要仰仗其关照。
此时将他和漕军放在对立面,百害无一利。
可见陆挽澜一脸正气,似乎对此事颇为上心,陆云礼只沉了沉心思,便想着说通她别管此事:
“你说得有些道理,可到底也是猜测。没有证据,话不可乱说。”
“我是没有证据,可也不是胡乱猜测。”
陆挽澜说着,便起身拉着陆云礼行至长案前,指着运河舆图道:
“从以往的押运路线来看,从浙江、江西运至京城的漕粮,需由各布政司官员先运至淮安的水次仓,漕军统一接收,再进行转运。而山东的漕粮则直接运送入京便可。只是这一次,陆家这部分来自浙江、江西的漕粮,在淮安没有卸货,只停了一日,便被送去了临清。后又足足停了十五日,才与山东其余的漕粮一同押运入京。”
说到此处,陆挽澜柔荑已点中位于山东布政司的临清。
陆云礼耐心解释:
“此地是南北都会、漕舟必经之地,又是运河上七大钞关之首,四方货物均荟萃于此,将漕粮聚于此地再一同入京,并无不妥。小妹为何觉得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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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就更这么多了
第361章 路线问题
见三哥陆云礼忽而改了口吻,陆挽澜便更加认真道:
“有关漕粮征缴的账册,我除了找到这几处不妥名目之外,确实没有别的发现。可这一次漕军押运漕粮的路线和时间节点,是真的有问题。”
她正色说完,执笔在运河舆图上,由南向北画着:
“这两地分别是淮安和临清码头,
这里是京城运河入口,三地之间的两段里程相差无几,各需要行舟十五日左右。而按惯例,漕粮需于每年九月十五前押运入京,加之漕船会在淮安和临清各休整七日。那么从淮安到京城,差不多需花费四十五日。”
陆云礼没有听出门道,可还是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
却不知陆挽澜接下来所说的一个时间,
让他极为震惊。
“这么算下来,
漕军必须要在八月初八之前启程。而这部分漕粮,
则必须要赶在八月初一之前,抵达淮安。”
八月初一......
是小妹陆挽澜与燕王萧晏之大婚的前一天。
回想那几日,陆家上下除了为陆挽澜准备大婚事宜之外,确实还发生了一桩与运河有关的事情。
“正巧,由陆家漕船从江南盐场押运的军盐,原本也应在八月初一抵达淮安码头。”
陆挽澜说着,又在舆图上圈出位于两淮的江南盐场:
“可就在出发的前两日,陆家负责漕运的掌柜得到码头来信,让陆家的漕船在八月初二前不可进淮安码头,只可在淮安码头以南的河段停靠等待。说是漕军临时改了时间,需在八月初二从淮安启程去临清。这么一来,为了避免有些河道发生拥挤,早已安排好的漕运路线便要重新调度。”
陆云礼看着舆图上的墨迹,眉尖微蹙:“可是七月最后一天,你四哥就收到来信,停靠在淮安以南河段的几船军盐,都沉进运河了。”
“这事虽不能全怪漕军,
可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陆挽澜又将陆家军盐出事的方位,
与风家在江南设防的海岸线相连:
“还有!风家一万步兵明明就在这里,却还是任由贼寇劫掠陆家的漕船。而且我从王爷那里偷看到风家在江南设置的布防图,沿海一带是军士要冲地区,几乎没有天然屏障,他们却将为数不多的兵力都放在内城。”
说到此处,陆挽澜难掩情绪,愤慨的话更是脱口而出:
“风家如此薄弱的布防本就不可思议,再加上漕军这般行事。我看明明就是他们两方狼狈为奸、借刀杀人!想要从陆家身上咬去一口肥肉!”
“小妹!不可妄言!”陆云礼严厉制止。
陆挽澜这才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急忙阖上樱唇,不再说一个字。
见她这般模样,陆云礼没有再责怪下去。只轻轻从陆挽澜手中拿下毛笔,又默默地将账册和舆图收好,淡淡道:
“我看你也累了,今日就先到这吧。”
“三哥?”陆挽澜嘟着小嘴起身,生怕陆云礼因此生自己的气。
陆家军盐一事过去月余,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幕后主使。
以前她与其他几位哥哥曾认定就是风家所为,却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
今日从漕粮账册中找出答案,确实也是意外收获,她激动之余难免兴奋。
可是......
为什么三哥听到自己的分析,
眉头却是却蹙越紧?
陆挽澜百思不得其解:“三哥,我说的不对吗?”
陆云礼却是不吝夸赞:“你说的很对。”
“真的?”听到这声肯定,陆挽澜凤眸瞬间亮了起来,可看到陆云礼一脸宁肃,还是小心翼翼问道,“那三哥怎么不高兴?”
“为兄高兴什么?”
陆云礼抬手再陆挽澜额头弹了一下,嗔怪道:
“明明是让你学算账管铺面的。结果倒好,你不但揪出漕军捞油水的幌子,还把军情大事拿在明面上侃侃而谈。现如今陆家军盐一案没有定论,百姓又被盘剥至此。堂堂一个刑部尚书不但玩忽职守、又不能济民强国,现在连案情分析都要小妹帮忙,你说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呃......”陆挽澜挠了挠头,听三哥这语气,难不成是在夸自己?
正想问他既然认可自己,为什么不有所行动。
却见陆云礼已转了个身,径自披上狐裘大氅笑道:“我送你回卧房,明日你不是要去看你四哥?”
“嗯。”
陆挽澜点头,由着小喜为她穿上雪白的狐绒短袄,跟着陆云礼踏出书房。
萧瑟冷风“呼”地一声刮过。
两个小姑娘不由得紧了紧衣领,异口同声道:“好冷啊!~”
接着便嘻嘻哈哈小跑着向卧房方向跑去。
只留一身素白的陆云礼跟在后边缓缓而行,他看着天边一轮圆月,心中不免讶异:
眼瞧着农历九月才将将过了一半,这天儿竟是比去年的十月还冷。城南和各地的灾民,日子不好过了!
几人很快便走到卧房门口。
早已将被褥铺好的梨影,见陆挽澜跟三爷在门外说了好一会子话才进来,生怕自家姑娘冻着,急忙捧着紫铜手炉迎了上来:
“姑娘,外头冷,冻坏了吧?”
说话间,又倒了杯热茶端到陆挽澜面前。
“迟铮怎么样了?”陆挽澜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被两个小丫头侍奉着更换寝衣,“她每次受伤从来不说,这次要不是三哥教我算账,我说太多人伺候不好,她定是不肯休息。”
“姑娘放心。”梨影见陆挽澜钻进锦被,便又将床榻的帷幔放下,“我俩一起吃了晚饭,迟铮便说回房上药,这会儿估摸着已经睡下了。”
“好。”陆挽澜点头,“有三哥和影卫在这儿,想来咱们都能睡个好觉,你们俩也回屋去吧。”
两个小丫头旋即退出卧房,室内一片安静。
回想方才在门外,三哥陆云礼对自己说的话,陆挽澜辗转反侧。
“南下......”
而且是一个月后,在萧晏之出使丹巴七部的时候。让自己以巡临水十二城之名,沿运河到山东布政司,从登州乘战船到辽东都司去找大哥。
算算时日,那个时候,刚好是萧晏之旧伤发作之时。
第362章 你是我的
对于陆云礼的提议,陆挽澜原本是不同意的。
自己再次恢复内力的时间,刚好与萧晏之旧伤发作的时间重合。
此次出使,凶险万分。
如果有自己在萧晏之身边,或许可以帮衬一二。
况且左右都是要去辽东,走水路岂不是舍近求远?
可谁知,在她提出想要与萧晏之同行之时,
三哥陆云礼却是问了一个让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你真的心悦燕王吗?”
陆挽澜摸不着头脑:“三哥为什么这么问?”
陆云礼立在檐下,橙红色的灯笼随风摇曳,一张如玉的温润面庞被灯影晃得明明暗暗,语气也不似往常那般淡然:
“大哥来信说,自己十分自责。你明明不想嫁给燕王,他还是以先帝赐婚、皇命不可违之由,
让你与燕王完婚。可大哥现在知道你这个燕王妃,
过得并不好。”
“所以他让我问问你,可有想过离开燕王府?你若想,大哥和我便会启奏圣上,让你与燕王和离。”
“和离?!”
陆挽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和三哥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见陆云礼并不像在开玩笑,便缓缓摇头回道:
“不想......我没有想过和离。”
“小妹......”陆云礼鼻腔微酸,眼中微芒闪烁。
大哥信中说,小妹回京前夜不知从哪得知,母亲孕中受伤是燕王导致,便哭着喊着要退了这婚事。任他如何劝慰,也没有用。
对于母亲的事,父亲从不提及。只告诉兄弟几人,莫要听信奸人挑唆。
陆云礼自从入朝为官,便开始调查此事。
而现在,那个为母亲服用七伤散续命的太医,五弟的恩师岳逢春,就被他关在刑部监牢。他却无法逼他说出真相:因为岳逢春已经变成一个,成日里只知道生食银环蛇胆的疯子。
就算是这样,他也不会放弃一丝希望,
也会亲手将那个凶手碎尸万段!
可小妹的人生还很长。
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幸福,
没必要与自己一样背负这一切。
若与燕王的结合,不能给她带来平安欢喜,不如以哨鹿围场婆媳反目的由头和离。
陆挽澜见陆云礼垂头注视自己半晌,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便轻轻唤了一声:“三哥?”
翻涌的情绪转瞬平息,陆云礼嘴角硬扯出一个微笑,继续刚才的发问:“那你心悦他吗?”
“我......”
见陆挽澜张口便答,陆云礼忙抬手制止:
“先别急着回复。好好想想,你对燕王,到底是赌气?见色起意?还是一种求而不得的占有欲?”
“抑或是......想与他共赴白头?一生一世一双人?”
......
自己心悦燕王吗?
这个问题,陆挽澜也问过自己。
其实最初的她,之所以费尽心思嫁进燕王府,除了想挽回原主被退婚的名声外,还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宁可冒着对先帝大不敬的罪名也要与陆家作对。
可等见到萧晏之后......
她承认,除了见色起意,还多多少少有一种占有欲在作怪。
因为想引起他的注意,所以做了很多让自己都惊讶的事。
因为想套出他的想法,所以明明很简单的话,
却偏要拐弯抹角地说。
陆挽澜不相信,
就凭前世几位教官,对自己全方位且包括如何使用美人计的特训,她会连一个古代的男人都搞不定!
可事实是......那些方法还真的搞不定他!
幸好有二哥陆云帆出谋划策,让局势得意峰回路转。
只是当陆挽澜亲耳听到萧晏之说要重新娶自己时,她心中欢喜之余,却产生一丝退却。
她不知道。
他喜欢的,到底是原主那个肆意妄为的刁蛮千金,还是穿越而来占有这具身体的自己?
这个问题,听起来似乎有些侨情。
她有着原主的记忆,被原主的哥哥们疼爱,受到原主的敌人们攻击。享受着原主身份带来的荣耀,也守护着陆家的一切。
她是陆挽澜,陆挽澜就是她。这是当她穿越到大周的那一刻,就认定的事实。
可为什么,还是有一些失落?
那么,自己心悦燕王吗?
好像......是的。
想与他共赴白头?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好像,也是的。
那他呢?
想到这里,陆挽澜粉唇轻启,吹灭了床榻边镂空莲灯,接着在床榻上躺成了一个“大”字:
“管他呢,他说了不算。”
梦中,她似乎回到了七年前的中秋月夜。
八岁的陆挽澜小小一只,跟着哥哥们来到朱雀桥下头的运河放花灯。
却不想冤家路窄,她才把莲灯放进河面上,抬头便看见谢太傅家那个庶女站在朱雀桥上,对自己做着鬼脸,还说自己的姐姐谢敏敏就要做燕王妃了。
她急了,“登登登”地跑到桥上,狠狠推了一把谢盈盈,还瞪着身旁的谢敏敏:“你胡说!我才是先帝赐婚的燕王妃!”
谢盈盈也不退让:“晏之哥哥说了!他才不会娶你!!”
“你再说一遍!”陆挽澜气得小脸通红,两个小拳头已经握得紧紧的。
“他就是不会娶你!”
“你闭嘴!”
陆挽澜说完便挥出一拳,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谢盈盈按在朱雀桥上暴打。
谢敏敏和太傅府的其他人虽想拦着,却被陆云帆和陆云昭吓得不敢上前,直到谢怀彬和谢怀津问询赶来,陆挽澜才被拉开。
她转身便看到与谢家兄弟一起到场的萧晏之,连身上的土也来不及擦便跑过去质问:
“你说!你会不会娶我?”
可哪知,这个历来对自己献尽殷勤的燕王萧晏之,这一次竟是黑着脸冷眸冷语地回她:
“不会。”
听到这两个字,陆挽澜登时嚎啕大哭:“哇哇~~”
几个哥哥见小妹被欺负,连忙撸袖子与萧晏之对峙。
陆挽澜却不让任何人欺负他,小小的身子张开双臂挡在哥哥面前:“他是我的!你们不能欺负他!”
然后回身大声地对萧晏之哭喊:“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一定会嫁给你!你不娶也要娶!”
她说完,便被哥哥们和豫王萧逸寒围在身边哄着:“不怕,不怕,他要是跑了,哥哥们就把他抓回来。”
满脸鼻涕眼泪的陆挽澜被陆云帆抗在肩头,向朱雀桥这边更热闹的灯会走去。她却转头看着那个向朱雀桥另一边走去的没落背影,心里头委屈地喊着:
你回来啊,你回来哄我啊!
可陆挽澜不知道的是,那时候的萧晏之刚刚重生回来,看见她如同看见蛇虫鼠蚁一般。
不但不想娶她,就连上辈子背叛他的人,萧晏之也一个都不要了。
见定国府和太傅府的公子姑娘们渐渐远去,萧晏之望着漫天烟花,在漆黑的夜空炸成巨大的伞盖。
运河两岸火树银花,
第363章 大事
“你们两个,把那几个箱子搬到厢房去!”
“是。”
“还有这个,这个漆雕的箱子需轻拿轻放!”
“是,太妃。”
“哎哎哎!那是聘雁!这可要放在后边园子里好生养着!宫里百鸟房的大雁都比不上这个!”
......
随着淑太妃的几声令下,侍女小厮立刻开始忙碌。
萧晏之将昨夜翻看的运河舆图收好,起身走到门外。
只见淑太妃正置于人群中指挥得不亦乐乎,萧晏之上前请了安,便搀扶着淑太妃去正厅歇息。
想到昨日母妃才回王府便说身子乏累,连晚膳都没进多少,就更是忧心:
“母妃,这时辰还早,您有什么吩咐就着府里的人去办,孩儿还是扶您回去歇着吧。”
哪知淑太妃却是一脸的不高兴。
坐在主位太师椅上便唉声叹气:“晏儿!不是母妃说你,这么大的事儿你叫他们去办,母妃怎么放心得下!”
萧晏之听罢放下茶盏,咽下茶水懵懂地问:“什么大事?”
“哼,你当母妃人老了便耳聋眼花了?”见自己的儿子还在装傻,淑太妃脸色一沉,指着门口的唐风发问,“你是不是让唐风找了官媒,想去定国府提亲?”
“母妃说的原来是这件事。”
萧晏之自知重新大婚有违常理,若他禀明圣上恐怕又会引起来朝臣非议,看母妃此举定是如临大敌。
便起身恭敬回道:“此事是孩儿想得不够周到,不过母妃您放心,孩儿已命官媒簪花婆婆择个良辰吉日去定国府纳采问名,今日便会禀明皇兄,您只管安心在府里等着......”
“不行!”
哪知萧晏之还未说完,淑太妃便“噌”地起身:
“我们虽是皇家宗亲,向来不守这民间婚俗。可成亲对你和澜儿来说那是一辈子的大事!之前的大婚打打杀杀,不像个样子,母妃也觉得该重新好好操办!至于这细节流程,还是要遵照民间的婚俗,两家长辈坐在一起好好商量一下。”
可转念一想。
陆挽澜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萧晏之的兄弟又斗个你死我活。
这两方长辈,只有陆挽澜的哥哥们和自己了。
想到这,淑太妃黛眉一扬:“到时候,母妃跟你一起去!”
“母妃,这不合规矩啊?”萧晏之先是一愣,然后才开始反驳,“大周还没有太妃去国公府提亲的先例啊。”
“什么规矩不规矩!我的儿媳,我说了算!”
淑太妃说完,见萧晏之又欲反驳,便将其连拉带扯地赶出门去:
“今儿圣驾回銮,晏儿你快回房拾掇拾掇,去宫门口等着恭迎圣驾吧!”
萧晏之无奈,只能听从母命。
待洗漱装扮后出门,恰好遇到陆云礼从定国府别院踏出,两人目光对视一瞬,便又上了各自的马车,向城东方向飞驰。
就在这两辆马车离去不久,便又有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从,从定国府别院的门口驶向京城的西南一隅。
临近寅时,忽然下起了雨。
寒气刺骨,京城西南的一大片厂区却忙得热火朝天。
粥棚里的阵阵香气逐渐散去,偌大的铁锅早已经见了底。隐约还能看见几片菜叶子和棒碴饼的碎渣粘在锅里。
穿着粗布麻衣的工匠在
------题外话------
本章作为过渡章节,先更这些。
第364章 王恭厂布局
与其他军匠和工匠的待遇不同,陆家三兄弟因为有刑部的关照,一路上不但有好吃好喝供着,还被人极尽阿谀奉承。
在进这王恭厂大门之前,陆云帆特地要求了沐浴更衣。
此时的三人衣着光鲜、油头粉面,杵在灰头土脸的工匠堆儿里,显得分外扎眼。
此时匠头正热心地在三人面前比比划划,
介绍着厂内的布局:
“三位爷,西南角那一排是火器库,里头都是些苦力活计,小的就不给几位爷安排了。”
三人顺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几队工役正推着板车,把各类火器往一个偌大的库房里头送。他们虽没干过什么重活,
可光看留在烂泥里的车辙,就知道板车上的火器有多重。
见这匠头虽然一脸刻薄凶相,却还是陪着笑脸,
如此安排,三人没有异议。
“再看那东南角,是锻造房。”匠头抬手又指向另一面,贼溜溜的眼珠子在陆家三兄弟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面,又笑道,“看几位爷这通身的气派,实乃金尊玉贵之体,那打铁锻刀都是糙汉才做的事儿,小的做主,也都给推了。”
几人转头又看。
这一次倒是没见有人进进出出,反倒听见颇有节奏的“吭吭”声响,传得老远。
未等几人回过头来,匠头又竖着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咱们背后的这一排,就是大周工部军器局下头,最大的火炮房,造的那可是神兵利器——佛朗机和红夷大炮!”
“哦?”
陆云昭听见这话,
连忙回身去看。
刚刚还眯成两条缝的眼睛,
也逐渐随着视野中景象的清晰,而瞪成铜钱一般大小。
只见方才映入眼帘的矮棚,不过是制作黑火药的二层木楼。
而在它身后掩于滚滚浓烟之中的,则是一座足有三丈之高的青砖炮房。四周的脚手架上,搭着木板。有近百名工匠分布在脚手架各处,用麻绳将一桶一桶的红铜矿粉送到顶层。
工匠又将铜粉倒进高炉上头的坩埚中,地下的壮汉玩了命地鼓动风箱,熊熊烈焰烤着坩埚底部,里面的红铜随之熔成铜水。
赤着上身的工匠手握胳膊粗的柳木棍,伴着风箱鼓动,甩开膀子搅动铜水。
烧红的铜水如蛇翻飞,火星迸溅。
再往下看......
由于被火药房的二层木楼挡着,却是看不真切了。
陆云昭却是心里打鼓:
这匠头说来说去,该不会是让兄弟几个在这火炮房服役吧?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
哪知陆云帆根本就没把所谓的“服役”放在心上,现下又见匠头这么客气,更是激动的尾巴翘到填上去。
没等匠头继续说下去,便搂着他肩头,道:“这可是新鲜玩意儿,
匠头不如带我们进去瞧瞧去!”
“哎哟,陆二爷。”匠头急忙回复,
“这造火炮的工序,可是咱们王恭厂头号机密,小的没这个权利放您进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我们干什么?”听着老头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陆云策有些焦躁。
匠头嘿嘿一笑,又往身后指了指:“小的啊,给三位爷找了个好差事。”
陆云帆瞪着一只眼睛:“这还能有好差事?”
“二爷不是想玩火炮吗?”
匠头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几个工役推了一门佛朗机炮管过来,在一旁眉飞色舞地说:
“这新的佛朗机不能给您练手,可巧神机营前儿刚从哨鹿围场拉回来几门,说是开过炮了,里头都是没烧完的布袋子和火药渣子,让咱们给清理清理,填了药再给他们拉到城门楼上去。”
看见一门佛朗机炮管被拉到面前,陆云帆和陆云策皆是眼前一亮。
别看长这么大,陆云烈又手握重兵,可他们还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看过火炮。
激动之余,却不敢伸手。
匠头正欲叫人教三人怎么填药,却听有人前来禀报:
“匠头,外头有个自称燕王妃的,递了刑部尚书陆大人的帖子,说来探望陆家的三位爷。”
“小妹来了?”
三人欢喜溢于言表,却没注意到匠头眼中闪过一抹算计。
“快快去请。”
匠头不敢怠慢,急忙唤人前去接待,不忘对陆云帆三人道:
“小的去请厂公出来迎客,三位爷先随人去堂上吧。”
见三人无异议,自己才转身向火器库走去。
第365章 兄妹见面
裹铁木轮碾压着湿漉漉的青砖地面,载着贵人的马车,在王恭厂大门口前头的空地上停了片刻,便见有人从里头跑出来迎接。
陆挽澜留了迟铮去安置马车,只带着小喜和梨影下了车。
蒙蒙细雨雾气一般洒在三人身上,湿润的空气中透着冰凉。
“燕王妃里边请。”
守门侍卫拱手做请,陆挽澜等人紧跟其后。
绕过门前一座粉白照面墙,便见东西两根旗杆上头,黑底北斗、藏蓝金龙,旌旗飞扬。一左一右的水墨八字砖墙光可鉴人,两扇漆黑大门上,铜环擦得锃亮。
门外则挂着一块“工部军器局王恭厂”的招牌,两侧悬着的虎头牌端端正正写着“厂务重地”、“闲人免进”八个大字。
重兵把守,三步一哨。
侍卫们将小喜和梨影手里的包袱翻了个遍,确认没有违禁品后,才予以放行。
如此庄重的氛围,让三个初入大周军事重地的姑娘,不由得也跟着神情肃穆起来。
进了大门,又绕过了六扇蓝漆屏门,便是一个见方的大院子。
正中间五间大厅,窗明几净。
侍卫没有多余的话,只将三人领进最左边的偏厅等候,看了茶后便退了出去。
陆挽澜趁着没人之时四处张望。
只见屋内,除了中间布置了一张云纹角牙方桌和两把券口靠背玫瑰椅,供人休息。便就是左右两侧的,六个三层全敞架格最为惹眼。
倒不是这家具样式奇特。
而是上头陈列的各式火器、矮炮和弹药,让陆挽澜大开眼界。
单管火铳只是一少部分,还有更多的碗口铜铳、手把铜铳、铳箭头、信炮和虎樽短炮……不光是完整的火器,还有成套的零件在旁边展示。
这些火器在陆挽澜的时代,只能在博物馆和书本上看到。
而在这个时代,就算她的大哥陆云烈兵权在握,也是不被允许拥有火铳和火炮的。
要不是上次被豫王设计带去城南的狼堡,她还从来没有摸过火铳呢。
看着满架格的火铳和短炮,陆挽澜不免手上发痒。
若再没有机会去校场训练,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枪法会不会退步。
可即便如此,陆挽澜也没有凑到前头去观察。
少顷,便听见一阵欢脱的奔跑声音从外头传入耳中。还没见来人是谁,陆挽澜便听见二哥陆云帆妖娆的浪笑响起:
“小妹!~你终于来看哥哥们了!”
话音刚落,陆云帆、陆云昭和陆云策便冲了进来,围着陆挽澜上下打量。
二哥陆云帆虽然一只眼睛上还糊着膏药,却是难掩风流。
一个箭步窜到陆挽澜面前,拉起她的小手便是一通发问:“小妹!你这几日过得可好?老三回家了吗?老五怎么样?”
陆挽澜急忙点头:“二哥你放心,我们都好,五哥的药方已经起效果了,三哥昨天也回家了。”
“几日未见,小妹怎么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四哥陆云昭进门第一眼,就看见陆挽澜脸上挂着两个熊猫眼,语气甚是心疼,“可是为着那账目的事忧心?有什么问题尽管告诉我,我已算好了秋末漕粮的数目,一会儿让他们拿上笔墨,我誊下来,你拿回去。”
“四哥!你怎么知道我在为这事着急?”听到陆云昭这么说,先前还满脸愁苦的陆挽澜此时只剩满脸震惊,“没有算盘和账册,四哥你是怎么算出来的?你简直就是我的大救星!”
这番夸赞让陆云昭很是受用。
他虽然只是摆了摆手谦虚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可见小妹看着自己,双眼尽是崇拜的光芒,一张嘴更是笑得合不上。
“嗨!~”陆云帆最是见不得老四这嘚瑟的模样,飞了个白眼便对陆挽澜道,“你四哥就是个会算账的呆子,他若连这么点本事都没有,还管什么铺子?不如去乡下种红薯!”
思路客
“二哥你!”陆云昭听这败家老二又在揶揄自己,张口就怼了回去,“你自己勾栏院的那些烂账你也算不明白,也没见你去种红薯!”
两人又是不分场合吵了起来。
六哥陆云策一路上早就习惯了。
便趁这档口拉着陆挽澜嘘寒问暖:“小妹,这几日你受苦了,妹夫对你好吗?”
“他呀~”陆挽澜张了张嘴,这才想起自打从刑部出来就再没见过萧晏之,便实话实说道,“我这几日一直在娘家,没见到王爷的面。不过,看三哥的意思,他是想让我一直住在家里。”
“怎么回事?”
一听这话,陆云帆和陆云昭立时息了声,围了上来。
陆挽澜见他们这么紧张,便长话短说,把三哥陆云礼想让萧晏之按民间婚俗行六礼提亲,再按皇室宗亲之礼大婚的事说了出来。
三人瞬间松了口气。
“还是老三玩的高啊!不去欲擒故纵,反倒是~诱敌深入!”二哥陆云帆一拍大腿,凤眼一眯坏笑起来,看了看两个兄弟,“这真的是不近女色的人,干出来的事儿?”
四哥陆云昭没去看二哥眉毛一跳一跳,反倒陷入沉思:如此说来,这聘礼恐怕是少不了!
想到这,嘴脸便不由得露出满意的微笑。
唯有六哥陆云策皱着两条剑眉,背起了兵书:“这难道不是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饥?怎么会是诱敌深入呢?”
二哥就知道老六就是个榆木脑袋,“切”了一声便又歪坐在一张玫瑰椅上:“你若是想学兵法之道,不如就去国子监待几日!至于哥哥说的这诱敌深入嘛!~”
说着说着,便又拢了拢自己飘逸的刘海仰天一笑:“等你娶了那姚家姑娘,洞房之日自会知晓。”
听二哥又拿自己开玩笑,陆云策英气的面庞瞬间红了起来:“怎么说小妹和妹夫说的好好的,又说到姚家姑娘那去了?”
陆挽澜见几人越说越离谱,可她还是插不上嘴。便连忙招呼小喜和梨影过来,把大包小包堆在方桌上。
“你们只顾问我好不好,那你们在这可还习惯?”她说着,又将几袋银子分给三个哥哥,“这厂里的人可有欺负你们?”
三个哥哥收了银袋子,不约而同点头道:“好。”
接着,二哥陆云帆又将几人在厂区里的经历一一道来。
陆云昭要来纸笔,趁此间隙将陆家江南漕粮的数额、以及沉进运河的漕粮折银数目,一一写来。
还不忘对入冬前各铺面的备货等事宜做了交代。
而正当陆挽澜问及四哥陆云昭,漕粮账册中的“鼠食米”和“过湖米”名目由来之时,门外忽而传来一串高亢尖锐的笑声:
“哈哈哈哈~奴婢不知燕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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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才说要补章节,今天脸就肿了~呃作者争取码的更多
第366章 刁难
偏厅内的几人霎时停止交谈,陆挽澜抬眉循声望去。
门外雨雪交加,方才与自己冷脸相对的侍卫,手执一把油伞,直挺挺地侧立在房檐下。
那伞下站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内监,头戴坠杂宝的天鹤绒烟墩帽,身着红贴里的重阳景菊花补子。此时正将手中的掐丝珐琅海棠袖炉连同外罩的氅衣,
一齐递给身旁的小内监。
不等陆挽澜开口问话,便疾步到了近前,眉开眼笑地抬手行了个大礼:
“奴婢王恭厂掌厂太监阮卫安,见过燕王妃~”
“阮公公免礼。”
陆挽澜回复之时,已收回观察的目光。
她看得出,这位阮公公虽然是个笑面虎,深得圣心却又把姿态放得极低,
却不见得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物。
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自己与四哥说到关键时刻才堂而皇之地出现,
分明就是掐算好了时辰。
再看他不过一个内监,手指白皙却生薄茧,脚步快速又不乏沉稳。
说不定还是个练家子。
有这番本事和城府,若是有心刁难,哥哥们接下来在王恭厂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想到这,陆挽澜心里盘算着带来的金银财物,又扫视了目空一切的三位哥哥,才大方地表明来意:
“本王妃今日过来不为别的,就是来探望一下家兄。见他们现在生龙活虎的,定是阮公公格外关照了。”
她说完,又朝小喜方向勾了勾手指。
“王妃说这话儿可就折煞奴婢了~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阮卫安起身,见燕王妃的侍女捧了个盛满金玉的匣子走到近前,两眼登时亮得放光,“啊呀”一声,从里边捞起一只金镶二龙戏珠的虾须镯,对着龙首相对处可以活动的一颗大珍珠吹了一下,
看着流光溢彩的珠光,满眼藏不住喜欢:
“瞧瞧瞧瞧~这金累丝的双龙活灵活现,一颗大珠已教人珍重,更何况这精致的手艺~真真是万里挑一的好物件儿~”
陆挽澜听他这番说辞,顺势便道:“这些是一点心意,请阮公公和各位将士吃些热茶,家兄还要公公多多照拂。”
“嗨~这怎么好意思呢?”
阮卫安嘴角又往上翘了翘,故作扭捏得把镯子放在小内监手里:
“陆大人对奴婢有恩~前儿啊,特地差人递了话儿,奴婢既做得了这王恭厂的掌厂,便就做得了这儿的主!王妃放心,奴婢把话儿撂这,就算是脱了这身儿补服,也不会让几位爷在这儿~受了委屈。”
“如此,那就多谢阮公公了。”
见他把话说得这么圆满,陆挽澜竟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可她并未多言,只是又让梨影把一些换洗衣裳递了过来:
“这些都是为家兄准备的,
不知公公能不能通融通融,
也带进去?”
“自然自然。”阮卫安笑着点头,
又对陆挽澜身边的几位公子哥拱了拱手,
“几位爷到了王恭厂,就把这儿当在定国府一样便是。”
四哥陆云昭借坡下驴,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哎呀......多谢公公!看您这客气的,就让咱们兄弟擦擦火炮,装个弹药,确是轻巧的活计。以后厂里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开口。”
“对对!”二哥陆云帆和六哥陆云策连连点头。
“四爷言重了。”阮卫安摆了摆手,又躬身对陆挽澜抱歉道,“按理儿说燕王妃刚来不久,奴婢本该让您跟几位爷多说说体己话儿。可这王恭厂还从未有过探视工役的先例,奴婢也是在后头掐算了时辰......”
“既然家兄一切安好,那......本王妃就先回去了。”陆挽澜听出他是在赶人,便了然地点了点头,又深深看了一眼三位哥哥,“二哥四哥六哥,你们好好照顾自己,我过几天再想办法进来看你们。”
兄弟三人见小妹神伤,便又开始心疼,轮番说了安慰的话,才让陆挽澜放下心来。
阮卫安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见陆挽澜终于起身,便俯首做请:“多谢王妃体恤,奴婢送您~”
梨影忙去搀扶陆挽澜。
小喜此时也收好了陆云昭写出来的账目,跟着自家姑娘出了偏厅。
恰巧王恭厂的侍卫行至跟前,对陆家三兄弟抱拳道:“几位爷不能出去,跟标下回厂吧!”
兄妹四人便依依不舍道了别。
直到陆挽澜的马车从阮卫安的视线中消失,一个贴厂才上前来小声嘀咕道:
“厂公,神机营的人才来过。说是今儿的早朝上,兵部新任左侍郎徐光麟徐大人领了圣命,准备用火炮在京师各城门上布防,今儿日落前,需要送三十门红夷去神机营校场。”
“哼哼~~”阮卫安嗓子眼里挤出笑声,朝身后努了努嘴:“跟匠头说,这差事就让那几位爷办吧~”
“三十门红夷?就他们仨送?行吗?”那贴厂不敢相信,连忙追问,“小的可听说,那位侍郎大人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才在兵部烧了一把,可别出了岔子,让这火烧到咱们王恭厂的头上。”
“那就更得他们去了~”阮卫安说着已行至正厅,靠在太师椅上头,一边吹着燕王妃赏赐的金手镯上的硕大珍珠,一边弯起了嘴角,“跟兵部周旋,哪用得上咱们自己人?”
“小的明白了。”
这贴厂说完,便去了后头的厂区,将原话转给了匠头。
此时,跟在匠头身后学习怎么清理炮管的陆家三兄弟,正玩得不亦乐乎。
互相丢着炮管里残留的黑火药,弄得脸上、身上都是黑灰。
可还没等几人摸清把玩佛朗机的门路,便又被匠头安排去给神机营的校场送红夷大炮。
去神机营校场?这却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三人便又兴高采烈地跟匠头到了更远的库房。
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库房里,从左到右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千门火炮,漆黑锃亮的红夷、佛朗机、大将军炮、一窝蜂火箭,火炬攻敌车......花样繁多,应有尽有。这些火器又根据口径大小不同、作战性质不同被安装在不同的战车上,威武凶悍不可言状。
陆云昭和陆云策愣是看傻了眼。
“我草!~”唯有陆云帆第一个惊呼出声,见一个模样稀奇的木箱子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箭头,不禁好奇地抬手,“这他娘的也是火炮?”
“陆二爷且慢!”匠头连忙制止,“这是百虎齐奔猛箭,木匣上头的火箭带有毒镞,若被划伤了,是要出人命的。”
这番话吓得陆云帆直冒冷汗,甩了甩手便岔开话题:“那我们送到神机营的,是哪一门红夷大炮?”
“哦~就是这些了。”那匠头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区域,“三十门,不多,天黑之前送到就成!”
陆云帆生怕听错了,又问一遍:“你说多、多少?”
“三~十~门~”
陆云帆只觉得眼前匠头的话越来越遥远,两眼一翻,差点没撅过去。
陆云昭和陆云策见状,急忙将其扶住:“二哥!你怎么了!”
陆云帆却是张着嘴巴,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面对明目张胆的刁难,他只觉怒火“噌”地涌上头顶,便抓着匠头的衣领开始咆哮:
“三十门!!!你他娘的把我们兄弟当畜生吗?!”
第367章 强盗
见陆云帆这个浪荡公子似要对自己人出手,匠头身后的工匠立马抄了家伙,不顾匠头的阻拦便围上前来。
老六陆云策虽然手无寸铁,可他哪受得了这委屈,舞着拳头就要跟众人来个硬碰硬。
“怎么?欺负人还不许反抗?来啊!小爷怕你们啊?”
“老六!你别冲动。”老四陆云昭却是颇识时务,知道鸡蛋碰不过石头的道理,连忙拉住陆云策,
又上去劝陆云帆,“二哥,有话好好说。”
“老子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陆云帆不依不饶,工匠们虽然没再上前却也没有退让。
正当陆云昭不知如何劝阻之时,却见这匠头朝自己讨好地笑了笑:“还是陆四爷明事理,小的这么安排也是事出有因,您听小的解释啊!”
他说完,
回身扬手就是一鞭子,
对着工匠们大喝:“都他娘的反了啊!把斧头给我放下!”
围在陆家三兄弟周围的工匠们一哄而散。
“算你识相!”陆云帆见状,
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却还是愤怒不已,指着匠头的鼻子就开始咆哮,“一门红夷大炮六千斤!十头牛都都拉不动,你让我们兄弟三个去拉三十门!你安的什么心!”
“陆二爷息怒。”匠头旋即满脸堆笑,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这都是刑部尚书陆大人千叮万嘱的,让小的对几位爷一视同仁,在王恭厂多学些手艺,小的也是为难。”
“老三说的?”陆云帆一把抢过书信,逐字逐句去看。
陆云昭和陆云策也凑了过来,小声嘟囔:“陆云帆、陆云昭、陆云策三人,所犯重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服役三月,不可为其三人网开一面......”
“......务必挑繁重苦役,磨练几人心性耐力,
不必顾忌陆某人。若有违抗者,
可......可鞭棍伺候?!”陆云帆读到这里,忽地拔高声调,不敢相信地看着兄弟两人,“这真的是老三的笔迹!还有他的私章!”
见二哥满脸惊恐,陆云昭和陆云策也傻了眼,异口同声问道:
“那怎么办?!”
“老子怎么知道!”陆云帆已经咬牙切齿,“我早说过老三是胳膊肘往外拐,你们不信!看见了吗?他现在这是要大义灭亲!”
陆云帆说完,宣纸已经被他攥成一团。
心里气愤之余,更是哀嚎不已:
刑部的人不是说了已打点好一切?自己来这就是走个过场。这他娘的怎么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现在第一天就是这个情形,后边三个月怎么过呀!
一旁匠头见三位爷一脸愁容不言语,便开始献计献策:“几位爷别丧气啊!燕王妃不是才送了些银钱细软?”
“你什么意思?”陆云昭一听到这个提议,顿时满脸警惕。
“嗨~”匠头笑着指着身后,“咱们王恭厂的工役除了几位爷确实没剩多少,可各房刚下了工的工匠可都闲着呢!这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几位爷银子使到位,还怕这三十门红夷大炮今儿送不到校场?”
“要不几位爷先商量一下。”见陆家三兄弟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匠头也不催促,
只掂了掂手上的鞭子笑呵呵道,
“就是得算好时辰,若是耽搁了神机营的差事,传去圣上耳朵里。王恭厂上下都不好过,那几位爷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说完,不等陆家三兄弟回复,便“啪”地一下,在空中抖个鞭花。
紧接着,四五个膀大腰圆、手拿棍棒的匠头破门而入,二话不说便把三人按在地上,夺过装满银钱的包袱,交给为首的匠头。
“你们是强盗吗?!”陆云帆抬手去抢,却见面前的匠头一棍子把地上的青石板砸个粉碎,登时闭了嘴。
他现在彻底明白兄弟三人的处境:无论老三信里说了什么,王恭厂的人都不会善待自己!
而陆云昭和陆云策也同样明白过来。
为今之计,只能先佯装服软,再想对策。
陆云昭率先开口:“匠头大哥!你说的对!对!这银子嘛,都是王八蛋,可不就是孝敬您的!”
为首的匠头一听乐了:“那就多谢几位爷赏赐了!”
说完,便拎起包袱出去安排工役和工匠:“再来六十人,配上一百二十匹骡子,去神机营校场!”
第368章 思之如狂
迟铮没理会唐风的嘘寒问暖,只冷着脸回身,打开轿门道:“姑娘,马车停好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牙绯色的身影从车厢里窜了下来,等小喜和梨影撑着油纸伞下车时,三人面前就只剩下两行浅浅的脚印。
陆挽澜此时的心情格外畅快。
不但因为几位哥哥在王恭厂被好好关照,还因为漕粮折银的难题迎刃而解。
她原本还想着,安排好铺面上的琐事就寻个由头去看萧晏之,却不料这男人竟是先她一步来寻自己。
到了近前,陆挽澜见萧晏之头顶青丝被风雪染得白了一片,连忙挥舞起一只小手想帮他拭去,粉唇更是不自觉上扬起来:
“这么大的雪,王爷特地等在这里,是想念臣妾了吗?”
“本王只是在等陆大人。”萧晏之见陆挽澜张牙舞爪朝自己扑来,只一抬手,便将那只蠢蠢欲动的小手攥在掌心。
“王爷找我三哥做什么?”
“今日圣驾回銮,本王和诸位臣工恭迎圣驾,不过议政的时候就出宫了。后来听内阁的人说,朝中有人提及付贵人之事,言语对陆大人颇为不利,本王便来看看,可否帮衬一二。”
萧晏之虽然确定陆云礼已全身而退,可自从神机营中军被裁撤,皇宫内外便被左右掖军围得铁通一般,宫中内线全都断了联系,所以其中细节他并不清楚。
而让他最为担心的是,倘若陆云礼今后在朝中无人支持,清算中军则会有不小的阻力。
若是那样,下一步棋,就真的要丢几个弃子了。
哪知他才说完,唐风的声音便从二人身后传来。
“啧!迟妹子,这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能高兴点儿?我们家王爷今天,是特意让我来定国府给陆大人送拜帖的!”
迟铮仍然没有理会,倒是小喜追问了一句:“什么喜事?王爷给我们三爷送拜帖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择个良辰吉日提亲了!”唐风乐得像母鸡下蛋一般,见迟铮一脚跨进定国府大门,也急忙追了上去,“我们王爷还让那个官媒簪花婆婆带了有名的画师,说要给自己画幅画像送到府上。到时候我也想画一幅,你看哥哥穿什么......”
“......画像?!那不是说媒时候,男子给女子相看时候用的吗?王爷要给谁相看?”小喜听唐风话说得不清不楚,心里更好奇了,“我们家姑娘都见过王爷了,也用不着啊!”
“......我也说用不着!”唐风深以为然,“可我们家王爷说了,既是大婚那任何地方都马虎不得。还有我们家太妃,一大早就开始拾掇聘礼,好像还翻腾出不少宝贝......”
唐风说到半截,见迟铮已转个弯不见踪影,立马闭嘴追了上去:“哎!迟妹子你等等我啊!”
“真的吗?太妃能有什么宝贝?”
“我们太妃的宝贝多着呢......”
......
两人一问一答,渐渐远去。
萧晏之的脸色,却越来越冷,越来越黑。
陆挽澜笑得花枝乱颤,仰望男人的凤眸透着狡黠,仿佛在说:原来是这样啊~
偏偏冷风也要于此时扰乱他心弦,忽而改变的风向将垂花门上的雪末卷出一个漩涡,纠缠着呼啸着,从陆挽澜身后铺天盖袭来。
萧晏之懒得理会面前小人儿的得意,攥着她小手的大掌只微微一拉,便将她整个环进怀里。墨狐斗篷随他脚下轻移,在雪雾中划出一道弧线,不过瞬间,怀中牙绯色的小人儿就被裹得严严实实。
陆挽澜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男人格外清晰的心跳声混杂着嗔怪声,一同跌进她耳中:“这么大的风雪,不好好在府里呆着,怎么到处乱跑?”
“臣妾没有乱跑。”陆挽澜挣扎着,欲从斗篷中探出小脑袋,“臣妾是去王恭厂看哥哥,一点儿也不冷。”
却还是被萧晏之大掌按在怀里,直到风雪过去才缓缓松开。
“陆云礼说的好听,也照顾不好你。”
萧晏之腾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拂去她额上的融雪。可待他想要去牵陆挽澜另一只手时,却发现这女人手中还握着串冰糖葫芦。
言语中的不满藏都藏不住:“风雪大,不可食生冷。”
“王爷说这个吗?”陆挽澜炫耀似的挥了挥冰糖葫芦,“天福楼掌柜一早差人送了好些过来,臣妾怕化了就放在冰鉴里。王爷尝尝,可好吃了。”
“本王不喜甜食。”
“那还真是可惜了呢!”见萧晏之一脸嫌弃,陆挽澜也不生气,一口咬下一颗裹满糖衣的山楂球,美滋滋地嚼着。
得意娇俏的小女儿姿态,与她此时的端庄打扮格格不入。
五梁金丝?髻顶端,插着一支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顶银脚簪,同工同色的镶宝凤凰挑心晃晃夺目。?髻底端的一圈梅花钿儿,簇拥着牡丹鸾鸟分心,与倒押发髻两侧的玲珑掩鬓相映成趣。珠翠的华彩即使藏在霜雪之下,也难掩分毫。
她本该珠光宝气,千娇万宠。
可若没有母妃提醒,他竟险些忘了,自己连一副头面也未曾赠予心爱之人。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弥补。
他可以给她更好的。
甚至是,最好的......
见雪越来越大,萧晏之不欲让陆挽澜立在外头吹风,只抬手取下一枚掩鬓嫌弃道:“这样式老气,快回去换了。”
“老气吗?”陆挽澜见那掩鬓被面前男人握在手里,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这样不是更配王爷?”
说罢,再不去看满脸黑线的男人,抬脚便走:“臣妾换了就是......”
只是她未曾料想,这一次携霜卷雪的不是凛风,而是自己身旁的别扭男人。
藕臂被他紧紧箍住,即使隔着层层衣衫,也能感受到他掌中传来的滚烫和力道。脚下随即打滑,整个人仰躺过去,手中的冰糖葫芦飞掷而出,视线由青砖转为霾色的天空。
尖叫声还未冲出喉咙,便被火热和滚烫的气息死死封住。
很好。
她总是能撕下自己伪装的面具。
萧晏之放肆地品尝着冰糖葫芦的酸甜,却越发的恼了。
恼她几日不曾传来只言片语,恼她不知深浅,时刻提醒自己与她差了十年。
十年。
明明失去了十年,这辈子又错过七年。
可他又恼自己,明明已经放下前世的种种,却还是要踟躇犹豫,不肯来找她。如今找了来又不肯说想她。
就是想她了又能怎样?
思之如狂......
思之如狂!!!
夜里明晃晃的烛光是她的笑,随意披上的寝衣是她的味道。前世的她今世的她不断扰他清梦,日日夜夜都不能放过他。
萧晏之甚至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思之如狂,还是病入膏肓?
......病入膏肓?
他豁然睁开眼睛,松开她的唇瓣,此时才大梦初醒:是啊,没有多少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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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身体有些不舒服,抱歉更新不稳定。
第369章
“本王明日就去找你五哥。”萧晏之扶正陆挽澜,不再看她满是疑问的小脸,只是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本王现在就去。”
说完冲唐风喊了一声“走了”,便隐入茫茫大雪中。
唐风正眉飞色舞地,跟迟铮和小喜形容淑太妃的欢天喜地,却被自家王爷叫住,无奈只能住嘴。接过小喜递过来的几串冰糖葫芦,便风风火火追了出去。
看着两人远去,陆挽澜旋即被小喜和梨影搀扶着进府。
她虽猜不透萧晏之找五哥想要做什么。
可他的话也提醒了自己:南下之前,她也须得寻个机会,朝五哥讨些宫中秘药,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丹巴七部、豫王、谢家等敌对势力会被萧晏之吸引北上,南下的水路也会有三哥和萧晏之安排人手暗中保护自己。可到底山高路远,谁也不知道半路会不会杀出个程咬金。
况且三哥还交待了,此行说到底是避难,切不可招摇过市,留在她身边侍奉的可能不会超过五人。
那么自己在非常时刻能调动内力,就显得尤为重要。
即使是调动的方式有很大风险。
更何况......
在陆挽澜的记忆中,山东地界还有一个,被原主开了瓢的布政使的儿子!
让人头疼的是,这厮刚刚被他的老父亲送进山东登州卫,任正四品指挥佥事,这职务就是登州卫分理屯田的管事。
好巧不巧,登州屈指可数的几艘战船,就是这一位管着。
而自己从登州乘战船到辽东都司本就过于显眼,这厮若是个睚眦必报的,恐怕这一路有得闹了。
叹了口气,陆挽澜对迟铮耳语几句后,才将小喜从王恭厂带回的账目拿出。
小喜见自家姑娘一进门就愁眉苦脸,完全不似方才见到王爷时的满面春风,心里不解。
可当她得知原因后,心里头虽然也打鼓,却还是把唐风对自己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出来,哄陆挽澜高兴。
“淑太妃怕天气太冷冻坏那两只聘雁,特意交代人把它们放在王府的暖房里。奴婢听说那暖房里的花都是稀世珍品,王爷最是珍视!如今肯舍得让聘雁待在花丛中,可见王爷对姑娘的心意啊!”
这话倒是不假。
之前在王府时,陆挽澜也去过暖房一观究竟。
可彼时天气炎热,多数花草都被挪到花园,那里面虽然空空如也,可小到一个方几,大到一组架格都是精雕细琢、用料考究,就连花盆的托盘都是掐丝珐琅的。如此精心奢华的布置本就不易,更不用说要在冬季保持事宜花草生长温度的难度了。
没想到,现在竟成了聘雁的窝。
再联想萧晏之,看到自己如此珍视的暖房,被这对聘雁摧残得不成样子时的表情,陆挽澜不由得笑出了声。
见到自家姑娘开心,小喜和梨影便也跟着咯咯笑出声来。
门外凛风伴着银铃般的笑声,呼啸更甚,一抹墨蓝色身形似飞雁般跃上房顶。
雪片似是被扯开的棉絮般洋洋洒洒,不但遮住了迟铮的去向,更是在一个呼吸的瞬间,将她留在房顶上的脚印也掩盖殆尽。
雁过无痕。
难得遇到这样一个天气让迟铮去探查消息。
陆挽澜不由得计上心头。
“这天儿越来越冷了。”她说着捧了梅花暖手来到窗前,瞥向外头,弯了弯粉嫩的唇角,“看样子,南下之日可以提前了,小喜,你开不开心?”
“真的吗姑娘?太好了!”小喜最是怕冷,听自家姑娘如是说,自是欢喜,“那咱们就早去早回,不到十月就启程,来回两月,这样就能赶在过年前回京了,二爷他们也就出来了!”
“嗯。”陆挽澜点头,“且等三哥下了朝,看他怎么说?”
“那奴婢先去帮姑娘准备路上的东西?”小喜跳着过来,见陆挽澜点头便又带着梨影飞跑出去。
“你们当心点,别着凉了!”
“知道了姑娘——”
见这两个小丫头兴奋的模样,陆挽澜笑着摇了摇头,回身后又紧锁秀媚:
时辰不早了。
萧晏之说,朝中有人用付贵人之事针对三哥,也不知三哥能不能应付得来?
第370章 王皇后喊冤
京城风雪从白昼下到深夜,温度骤降致使室外各处滴水成冰,唯有城北温泉行宫的廊亭花圃中仍是暖雾缭绕,温暖如春。
王太后头疼病发,在此休养多日本已大好。
可自从知晓近日之事和王家近况后,便又急火攻心一病不起。随行的御医用尽了法子,也只是让王太后安睡了个把时辰。
此时药效一过,王太后困意全无之时,更是头疼不已。
看着宁公公又端了一碗御医熬的安神药过来,只能无奈地摆摆手,道:“这药哀家喝得饭都吃不下了也不见有效,你去问问他们,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回娘娘,老奴问过了,他们也回了话儿。”
宁公公一边把药碗交给旁人,一边道:
“娘娘的头疼病,是因为当年您诞下圣上后还没出月,就跟着先帝去燕北,天寒地冻,寒气入体所致。加之几十年沉积,若只靠服药,收效甚微。听闻御医陆云归在城南驱疫时,为缓解病患服药后的脾胃寒凉之症,特用艾绒加摩香等药末,制成一种名为雷火神针的艾卷,又执此辅以悬灸之法,灸其寒症所属经络,收效显着。原本陆太医也最是了解娘娘的体质,若能召他来为娘娘诊治,或许能事半功倍。”
此话说完,殿中是料想中的沉静。
宁公公知道,陆云归如今身负驱疫重任,太后慈悲绝不会私自将其召回。
双睫微微一抖便转了个话题,道:
“不过陆太医到底事忙,老奴已着人过去城南,向陆太医讨要雷火神针和悬灸图谱,最多再过个把时辰就能送来,到时让御医们研习后,便可给娘娘施灸。”
王太后由刘嬷嬷给揉着头上穴道,微阖着凤眸斜靠在榻上。才过了寿辰几日,鬓边的白发便生出许多。
见娘娘没有说话,只长吁一口气算作对自己做法的默许,宁公公不再多言,端了药碗退出寝殿。
只是还不等他将朱红的门扉关上,等在门外想要侍疾的王皇后立即迎了上来,泪眼婆娑地问道:
“宁公公,母后她老人家怎么样了?药可服了?头可还疼?本宫什么时候能进去侍奉母后?”
“皇后娘娘。”宁公公见状连忙关上门扉,躬身行礼后才小声回禀,“太后她老人家头还疼着,却没服药,也没宣您进殿侍奉。外头风大雪大,不如您先回去歇着,等太后有什么吩咐了,老奴再......”
哪知宁公公话还没说完,王皇后便“扑通”一声跪在门前的金砖之上,痛哭流涕道:
“臣妾知道母后还、还在生气,可再生气也应先把药服了呀~”
“您就让臣妾进殿服侍吧......”
“母后!~”
王皇后的哭喊声断断续续,从门缝里传进来,惹得王太后心烦意乱。
“......臣妾,臣妾确实是让人苛待了太子生母,也、也叫人唆使谢贵妃去伊影阁大闹~~呜呜......可、可是臣妾真的没有让人将付贵人随意处置,更没有与神机营中军私相授受啊母后......”
“母后明鉴,臣妾真的冤枉啊!~”
听到王皇后此时只顾喊冤,再回想昨日,当她见到刘元海送来的宫人出入宫门的记档时,眼泪夺眶而出站都站不直的样子,王太后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听听!听听!她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事已至此,证据摆在面前,她只在那里一味地哭又有什么用?”
“娘娘莫要动气。”刘嬷嬷连忙为王太后顺气宽慰。
王太后指着门外,对刘嬷嬷恨恨道:
“哀家早就跟她说了!要安分守己!既然谢贵妃龙胎一事已成定局,只要她别去招惹付贵人,等皇帝彻底忘了这件事,任由其自生自灭便好。管他什么谢贵妃、怡妃、嫣嫔,都无需在意。她是大周的皇后,只要养好太子,再安安稳稳熬到最后,便是最大的赢家。”
说到此处,王太后重重拍着矮榻,腕上的紫檀念珠摇晃着磕在光滑的木纹上头:
“可她非是不听!偏要自作聪明,把谢贵妃拉了进来,还私自让人运了尸身去乱葬岗,现如今闹得天翻地覆!不但闹起了时疫、中军被奉旨裁撤、太子由谢贵妃抚养,就连维全夫妇二人寻来那香丸的事,也险些被燕王和陆三儿诓骗出来。”
对于王维全瞒着自己行戕害龙胎之事,王太后已是气急:“这个王维全,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连哀家的孙儿也敢动!”
可再想到吏部尚书王维全等人两年前,在山西绛州驱疫的始末,她更是狠狠捏了一把汗。
长叹一声,便又陷入沉默。
两年前,自己的儿子刚刚坐稳江山,又逢平叛晋王之乱,英国公贺朋还未交出兵权,整个大周都在闹灾。国库疲敝,狼烟四起,一枚铜钱都恨不得掰成八瓣去花,哪有银粮去救济一个小小的绛州?
皇帝仁德,拨了银子赈济灾民,救治病患。
可到底是杯水车薪。
若一直被时疫拖累,各处军中断了补给,难保英国公不会起兵造反。
与整个大周相比,别说是小小一个绛州,就算是整个山西布政司都舍了去,又有何妨?皇帝视天下百姓皆为赤民,恐遭天谴不忍见死不救,可她不在乎天谴与否。
先帝打下的江山,她得帮他守着!
哪怕是以心狠的方式。
再看此次,时疫突发的原因与两年前的别无二致,均是因有人投毒而起。
“罪魁祸首都是豫王这个天杀的祸害!与那晋王和英国公学不到半点好,竟如此不知轻重!”
太后骂天骂地,歇了片刻后,终于冷静下来,对这件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案子细细盘问:“昨儿刘元海可是有说,时疫起因是那个叫方启文的,送了病患用过的碗盏进宫?”
“正是。”刘嬷嬷轻轻回复。
“也是他害了荣贵人?”
“刑部呈上来的供词里是这么说的。”
刘嬷嬷点头,又将方启文的供词一一禀了:
“那方启文说,自己在膳房更换付贵人所用碗盏时,恰巧被荣贵人撞见。她大声叫人又自报家门,方启文怕被发现又一心想为兄弟报仇,就直接把下了药的点心塞进她嘴里,将人给毒死了。不过,他供词里说自己将尸身藏在膳房的仓库后便出宫了,根本不知尸身为何会被人,从伊影阁附近的塔顶扔下去。”
“而且刚好是砸在谢贵妃面前,似乎像是......”
“像是什么?”
刘嬷嬷顿了顿,才继续:“像是故意将王、谢两家与付贵人牵扯在一起。再者说,荣贵人禁足期间,又怎么能随意去膳房?除非有人故意开了宫门,引贵人去了,那人定是贵人顶信任的人,许就是王家的人。”
“不会。”王太后立即否认,“王家人虽然懂得弃车保帅,可那时候香丸之事又没有败露。”
“若这人以王家人自居呢?”
刘嬷嬷眼神坚定:“娘娘还不明白吗?王家人送来个象姑,让荣贵人冤枉燕王妃就是个例子。而这次,无论是谁引她去膳房,也无论是不是方启文害了她,荣贵人都活不成。而不管付贵人有没有染及重病,不管是谁下令拉付贵人去乱葬岗,都会是皇后所为。而这最后,都是谢贵妃得利。”
“若是这么说,那就通了。”
王太后了然地点了点头,想到今日朝堂之上,谢弼又以付贵人出宫失了贞洁为由让皇帝将其处死,便更加认可刘嬷嬷之言:
“这个老东西,三年不还朝,如今一回来就闹得前朝后宫都不得安生,亏得有那段临师徒与他相抗衡。”
对于前朝之事,刘嬷嬷不敢插言,只是垂首挽惜:“就是可惜了荣贵人,花儿般的年纪就这么没了。还有皇后,被算计了失了太子还不够,又失了恩宠。王家往后,可如何是好?”
王太后听罢,却不以为然:“无妨,既然这两个不争气,就再添个新人就是。”
第371章 王太后大动肝火
“再添个新人?”
刘嬷嬷怕王太后话说多了口干,端了茶盏侍奉:
“若再从王姓宗亲的姑娘里头挑,这适龄的姑娘,就只剩下八姑娘了。只是这八姑娘刚被定国府退了生辰八字,此时送进宫侍奉圣驾,怕有不妥。”
“那还能有什么法子?”王太后含了口清茶,沉默须臾。
此次从山西进京贺寿的三个王家姑娘,其实老早就被王太后安排好了去处。
七姑娘傲慢蠢钝又颇有姿色,最适合去燕王的后院给燕王妃添堵;六姑娘泼辣狠毒,又因为打理铺面多年有些手腕儿,本该进宫与荣贵人一起帮衬皇后;而八姑娘聪明跋扈,若能将其送进定国府,也算是在陆家这个庞然大物之中安插了一条眼线。
可谁曾想。
阴差阳错之下,七姑娘被派去和亲,八姑娘被退了亲事,这六姑娘竟不费吹灰之力进了定国府。
不过即便如此,若是荣贵人这枚棋子还在,她倒是可以随便找个由头,将八姑娘塞进燕王府或是定国府,总不至于让如意算盘打空了。
可偏偏王皇后被禁足在行宫之时,荣贵人又不明不白地殁了。后宫不能没有王姓嫔妃,将八姑娘送进宫里,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后宫谢贵妃一家独大,哀家和皇后在行宫,若有什么事总归是鞭长莫及。”
王太后咽了茶汤,由着刘嬷嬷揉着鬓边:
“不过单看雪晴这丫头的性子,想要侍奉圣驾还需要磨一磨才行。左右这几个姑娘都要嫁人,就让她们仨来行宫住些日子,一来陪陪哀家和皇后,二来也好好学学规矩。”
刘嬷嬷应了一声,出去让人传话。
见刘嬷嬷出去,王太后便靠在绣着万福纹的攒金软枕上,闭目养神。
她原本没打算叫王六姑娘过来,可定国府那几个纨绔的态度,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她须得在王六姑娘那探探口风。
虽说陆家六子一女声名狼藉,可到底权势财力摆在那里,想与定国府结亲的人家也是大有人在。搁以前,但凡有媒人去定国府议亲,都会被陆三儿一口回绝。怎么这次的亲事,他陆三儿说订就给订下了呢?
若说他是在为自己的妹婿燕王拉拢世家大族,倒也说得通,可又何必找上王家人?
更让她捉摸不透的是,自己的儿子竟也答应了!
事已至此,如何继续,也只能是骑驴看唱本。
可眼看着王家的姑娘一个接一个地嫁出去,却没有别家姑娘嫁进来,王太后不免有些着急。
见刘嬷嬷回来便道:“哀家记得王家大郎早到了议亲的年纪,前些天不是选中了姚家的姑娘?哀家瞧着那姚家姑娘还不错,不如就在腊月前,把这亲事定下。”
既然王家没有姑娘嫁进姚府,就让他姚府的姑娘嫁来王家。
姚氏一门,虽只出了姚廷安一个朝廷重臣,可只要姚廷安把着户部一天,就是掐着王家的命脉一天。结了这门亲事,就等于拉姚家上了王家的船,无论以后局势倒向哪边儿,单就在财政上,王家就有绝对的话语权。
刘嬷嬷自是明白太后的打算,可无奈王家那两位不明白,她稳了稳身子才道:
“回太后,王大夫人是递了大郎的画像进姚府,可前些日子又托官媒把那画像要回来了,这婚事怕是……”
“世上怎会有如此蠢钝之人!”
王太后怒声打断她,勉强坐直了身子,肃然道:
“沈氏目光短浅,王维全怎么也由着她?动了哀家的皇孙哀家还没找她算账,现如今连大郎的婚事也要横家干预!那平南侯嫡子因何服了陆云归的药,她当哀家不知道?!”
王太后忽地大动肝火,原本缓过来的头疼又卷土重来,手上一颤,紫檀念珠也拿不稳当。
听到珠子“哗啦啦”洒地的声音,殿内殿外的宫女内监齐刷刷跪地。刘嬷嬷哪想到自己惹太后动了大气,一边差人出去请太医,一边跪在王太后榻前道:
“太后息怒,都怪奴婢多嘴。若太后实在喜欢那姚家姑娘,何不让圣上下旨赐婚?”
“说得容易......”王太后不知是气得还是头疼难忍,胸前起起伏伏,“哀家如今若能在皇帝跟前插得上话,皇帝又、怎会以,以时疫之由,让哀家在行宫休养?”
刘嬷嬷为王太后顺着气,宽慰:“圣上仁孝,此番安排也是为着太后凤体着想,太后莫要多心,没得伤了母子的情分。”
“......先帝留在司礼监的掌印和秉笔太监,他说换就换!”
萧靖禹登基七年,王太后虽未曾垂帘听政,可朝中政务多是由她为萧靖禹出谋划策。
在她眼中,儿子萧靖禹一直都是那个,连坐上龙椅都会兴奋得睡不着觉的毛头小子。
可七年后的今天,面对萧靖禹冷毅无情的面孔时,她除了感到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之外,还多多少少感到了一丝陌生。
万千思绪最后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皇帝这是翅膀硬了,总想着折腾。”
“折腾折腾也好。”
王太后听见宫女来报,御医到了殿外,只摆了摆手示意刘嬷嬷退下:
“告诉王维全,时疫源头既然找着了,也遏制了,接下来就是赏罚。这口子一开,绛州那档子事儿就要有人站出来,若没个人出来,陆云礼这条御前忠犬就会顺着味儿寻了去。沈文忠就那么一个儿子了,这命根子哀家还是保得住的。”
“奴婢记下了。”
刘嬷嬷说完退出殿外,正巧看见宁公公挥舞着拂尘跟在御医后头,便上前问了句:“那陆太医的雷火神针可是取来了?”
宁公公跑得急,见了刘嬷嬷喘了好一会子,才冷哼一声:“这陆云归好大的架子!洒家着人去了城南,别说那雷火神针没取来,就是连陆云归的面儿都没见着!”
“竟有这事儿?”刘嬷嬷也是震惊不已。
两人对视之时,殿内又传出瓷碗落地的声响,太后怒喝紧随其后:“这么点毛病都治不好!哀家要你们有什么用!”
宁公公立马闭了嘴,连忙朝里头去了。
而说到在陆云归这碰钉子的,也不止王太后的人,就连燕王萧晏之亲自等在帐外,也同样不受待见。
第372章 王爷留步
眼看着自家王爷被太医院的人当成空气,就这么杵在风雪里头站着,唐风心里又气又急。
难得王爷想通了,肯让陆太医诊治,那便是越早诊治越好!
只是他们实在没想到,城南的病患竟然有这么多,太医院上下整日忙到分身乏术。
眼见几个病患终于被人从陆云归帐内抬出来,唐风便想进帐找陆云归说明来意。
不想这时,却见几个御医抱着个孩童冲到自己前面,又大呼小叫着进了营帐:
“陆太医!快!这孩子吞了颗铁钉!
接着又是一个跛脚老人家跪在帐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太医啊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老身就剩这么一个孙儿了,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老身给你磕头了!”说完,便将头往雪地上撞去。
一旁的御医连忙过来搀扶:“老人家你快起来,你放心吧,陆太医正在施救。”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来病患围观,好在有神机营的人维持秩序,场面不至于混乱不堪。
陆云归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可唐风还是从帐帘缝隙听到,一声声低沉冷静的指挥:
“把孩子放在火盆边的榻上,取碗热粥来。”
“再去取磁石粉和蓖麻油。”
里头的孩童哭得嗓子嘶哑,一个御医慌慌张张出来,端了瓷碗又匆匆忙忙进去。
唐风见状,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萧晏之身侧,静静等待。
等那孩童喝下掺有磁石粉的热粥,不再哭闹时,陆云归终于从帐中走出。却连看也未看萧晏之一眼,只躬身搀扶着孩童的奶奶进帐照顾。
“哎!那个,我家王爷......”
看着那抹披着蓝色官服的身影转身即逝,唐风欲言又止。
萧晏之倒是颇有耐心,只轻轻抬了抬衣袖,缓声道:“不急,救人要紧。”
说完,便将一直攥于掌心的那枚凤凰玲珑掩鬓,宝贝似的收进袖中,自言自语中却难掩嫌弃:
“这样子如此老气,澜儿她怎么选了这个。”
唐风正想说“王妃若想跟您相配,自然不能戴那些姑娘的头面”,可忽然想起今天王爷让他找几身十年前的道袍和发冠,说是要穿着年少时的衣裳让画师画像,而这个任务自己还没有完成,便不敢多嘴了。
两人又等半晌,不断有病患走进陆云归所在的太医院营帐,又千恩万谢地出来。
看样子陆云归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萧晏之不想再打扰,终于转身朝马车行去:“先回去吧。”
唐风点头,正欲驱车,却被身后的沙哑声音叫住:“王爷留步。”
二人转身,面前的陆云归满脸胡茬,双眼布满血丝,两只被药汁浸染得发黄的手上,捧着几个白玉药瓶。
唐风大喜过望,咧着嘴跑上前去:“陆太医!可算是见到你了!”
陆云归也不多话,将药瓶一股脑塞在唐风手中,踱步到了萧晏之面前行礼:“燕王殿下大驾光临,微臣未能远迎,请王爷恕罪。”
“陆太医医者仁心,是本王叨扰了。”萧晏之本就不觉陆云归无礼,说着便拱手回礼,又想将自己此番来意告知,“你上次的提议,本王同意......”
“王爷不必多言。”
萧晏之想说什么,陆云归心知肚明,却没有任由其继续说下去。只是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墨色的小药瓶,交到萧晏之手中,道了声“天冷雪大,王爷切莫受寒。”
便躬身退了下去。
萧晏之紧紧攥着药瓶,转身上了马车。
大雪纷飞,官道上一片苍茫,萧晏之为了绕路,特意让唐风沿着运河西行。
黑灯瞎火的,路又滑,马车便行得格外缓慢。
借着车厢内微弱的烛光,萧晏之将那墨色药瓶拿出细细查看。这才发现,里面装着的并非丹药,而是陆云归的字条,只有两句话:
“不可再服七伤散,不可再用内力,否则神仙难救。”
“毒发时,丹药一日三颗,可压制。”
看过字条,萧晏之没有什么表情,抬手将其置于烛火上,燃成灰尽。
只是当他拿起那些白玉药瓶,想看看里面的丹药为何物时,却觉车轮微滞,唐风严肃的禀报声旋即传了进来:
“王爷,属下刚才看到一个人影从朱雀桥过去,眼熟得很。估计是神机营的人都去校场了,所以没人发现。”
“就当没看见。”
他见自家王爷轻描澹写地回复,思来想去又补了一句:
“那要不要告诉王妃?属下看那人的身手和身段,像,像是......”
“像什么?”
“像是......迟铮姑娘。”
第373章 例行检查
听罢唐风的话,萧晏之不语,目光澹薄如水。耳廓却是隔着帷幔和风雪,轻轻一动。
“冬——”
是运河对岸传来的,重物落水的声音。
那重物体积极小,似乎用油布类的东西包着,每隔一里的距离,便会被一只手轻轻投进水中。
微弱的声响也随之传来:“冬——”
这些动静唐风自然也有所察觉,又因是迟铮所为,他心里便充满好奇。
可见自家王爷迟迟没有表态,他还是低声禀了句:“王爷,可要属下前去查探?”
萧晏之正欲开口说好,忽然一阵狂风夹杂着雪籽扑面而来,车内烛影一晃,悄无声息地熄灭了。与此同时,一阵铁靴踢踏声从身后传来。
熟悉的音调响起:
“神机营左哨军在此巡防,宵禁之时,何人在此停留?速速下车,例行检查!”
那人话音才落,拿着火把的将士便围了上来,数个黑洞洞的火绳枪口也已出现在唐风面前,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禁腹诽起来。
京城什么时候开始宵禁了?
更让他不解的是,这马车徽记上一个大大的“燕”字,他们是真看不见?还是胆大包天到连燕王府的车驾也敢拦?
可转念一想,运河边上的暴乱才平息不久,本就不太平。这大半夜的,王爷也确实不该在运河边上瞎熘达。
他没打算跟神机营的人摆谱。
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留在神机营的将士算得上是铁面无私、六亲不认的活阎王,这些人才吃了大亏,此时恨不得把所有犯了律法的人押进刑部吃顿板子。若惹恼了他们,那就是平白无故给燕王府招黑。
他想到这,抬手便卸了腰牌递了过去,和声和气道:“各位军爷,燕王殿下去城南陆太医处取药,回府途中路过此处。”
“燕王殿下?”说话的人语气暗含惊讶,接过下属手中的腰牌向近处走来,“去了城南怎么不从城内回城西,反倒绕路到了城东的运河边?”
“今日风雪甚大,回程路上又见神机营的弟兄在城南门和城西门布防,殿下恐耽误了军情大事,得知城东门还未布防,便绕到此处。”
唐风生怕湖弄不了对方,特意摆出格外真诚的表情。
可直到看清那翅凤银盔下的面庞时,这才松了口气:“呀?这不是魏参将吗?我老唐啊!才两天不见,这就不认识了?”
见魏琪全副武装,被一队将士簇拥过来,不忘调侃:“你这阵仗够大的啊!”
魏琪没理会唐风欠揍的笑容,抬手将刻着“燕”字的青铜腰牌朝那方头大脸上一扔,便走到马车旁对着帷幔后的萧晏之,抱拳行礼:
“末将不知,来人是燕王殿下。可皇命难违,从此处通过者皆需末将等人盘查,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无妨。”
听见车内回复,魏琪轻轻摆手,几名左哨将士遂掀开帷幔打开车门入内搜查,其余人等亦将车底木轮也仔仔细细搜遍。
得到没有藏匿兵器和贼人的回复后,魏琪才让其余人退下,自己留下来规劝:
“想来燕王殿下有所耳闻,运河沿岸近日多生事端。前有漕船没入运河,漕粮损失不可估量;后有沉侯爷以权谋私,在此处制造暴乱,好在圣上下旨将其平息。此处实为是非之地,王爷还是绕去平安街回府吧。”
“本王知道了。”
萧晏之的回答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浑身散发出的那股清冽的甘松味道,竟是比周遭的风雪还要凛冽。
魏琪见状不再多言,道了声“恭送王爷”,便恭敬地为萧晏之放下帷幔。
才转过身,不等唐风开口,便低声滴咕了一句:
“圣上今日颁了多道圣旨,沉侯爷因为时疫和赈灾的事儿被判了斩监候。连我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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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都被调去了西南领兵戍边,你以后在军营里看见我,跟我客气点儿!别什么话都往外招呼!”
“看把你吓得,至于吗?”唐风不以为然,却只换来魏琪一个白眼。
不过岳冲离开神机营,他倒是能理解魏琪如今的处境,便拍了拍他肩膀和声宽慰:
“要我说你也不用太焦心,沉侯爷那是没跟对主子,命都没了自然也翻不了身。可岳总兵不一样,他可是圣上的心腹,又得先帝倚重,此去西南不过就是走个过场,风头过了自然官复原职。”
见魏琪仍不苟言笑,更是乐得欠揍:“更可况风家在西南边境那么多年,一山难容二虎,就算岳总兵想在那儿多待些时日,怕是风行宇也不同意。”
“老唐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魏琪听着唐风侃侃而谈,无奈撇了撇嘴,“圣上已下旨升风行宇为正二品龙虎将军,封安北侯,统领神机营五军,不日就要回京。”
“风,风行宇?”唐风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又忙不迭地转身朝萧晏之方向看去。
想不到,七年前因自家王爷落魄至此的风家,如今竟被当今圣上这般重用。
“那,那你舅舅是被贬了吗?不是,风行宇他,这会儿接管神机营……”
唐风想追问下去,却被一个将士的禀报声打断:
“魏参将,咱们的人去校场领红夷大炮,可是王恭厂的人说只运了三十门过来,驻扎在内外城各门的弟兄领去后,没有多余的再送到运河边上了。”
“那兵部可有派人协调?”魏琪遇事也算澹定,只与唐风耳语了一句,便跟那将士向校场走去。
“兵部的人说了,左右只需要两门,数量不多。只管让王恭厂的人拉过来,领用的手续即刻去补,可是……”
“可是什么?”
“不知王恭厂从哪找了三个草包,
没有手续不肯去拉炮管,连带着其他工役和工匠也不听使唤,王恭厂的匠头抬手就打,现在这些人已经在校场闹开了!”
“这些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看着魏琪渐行渐远,唐风便也挥鞭驾车。
只是这次,车马之上的主仆二人都没什么心思说话。
风行宇统领神机营,这让萧晏之始料未及。
而让唐风面色凝重的,却是魏琪最后的两句话:
“左哨的人发现迟铮,我才带人来搜燕王车驾。”
“当心风行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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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满朝文武骂陆三儿
唐风知道魏琪说的话不无道理。
风行宇被放逐西南多年,此番受花炮局爆炸案牵连却不降反升,这对他和风家来说可谓天大的恩典。权力一朝回归,风家便再不用依附谢家苟延残喘,那么给风家带来灭顶之灾的燕王府,也会成为风行宇伺机报复的对象。
而圣上借此机会调度将帅,不仅防止在西南产生割据势力,收拢一个得力干将,还能以此牵制王、谢两家,也算是一举多得。
就是不知,开国四大世家之一的陆家,身处刀尖之上,又该如何游走?
不过转念一想,陆家不但有陆云礼这么个权臣掌舵,还有自家王爷保驾护航,总不至于大厦倾颓。
今时今日,唐风只盼着自家王爷出使丹巴七部一路,莫要与风行宇有所交集。
马车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来到了平安街最繁华的地段。
天冷夜黑,几乎没有平头百姓出门闲逛,唯有一辆辆装点肃穆的马车从各处府第宅院匆匆驶出,于平安街上来往穿梭,又辗转街巷没入御街东西两侧千步廊的官署衙门。
只不过,从马车中走出的各位官员,虽然步伐稳健与往常无异,乌纱之下的鬓角却无一不渗着冷汗。
今日,大理寺再审时疫一案。
大理寺正卿洪庆坤主审,吏部尚书王维全监审,都察院纠察,最终给平南侯沈文忠定了“构党乱政”、“专恃欺隐”、“危害社稷”三条罪名,禀报圣上后收押刑部,择日斩首。
旁的罪名是他咎由自取,一干涉案官员有他顶了罪,高兴还来不及。
可“构党乱政”一罪,却使得六部风声鹤唳。因为沈文忠是吏部尚书王维全的大舅哥,平日不少人为了巴结王维全,也少不得与他走动。如今王维全大义灭亲,这些人更是忙着检举上书,痛批平南侯之余不忘慷慨陈词,以表忠心,生怕自己有所牵连。
本以为此事过后,可得喘息之机。
不成想今日早朝,刑部尚书陆云礼被谢太傅诋毁其与付贵人有染,虽有礼部尚书段临维护,却还是被多数官员弹劾。
可他不但没有反驳,反而打了鱼死网破的主意。
不但添油加醋地,将漕粮无理名目和空印账册一事抖了出来,还声称户部所存黄册和鱼鳞图册之上,各级官员龛印所用印泥,皆是价值千金的龙泉藕丝印泥。
并由此推断出“空印”之举历来已有,而管中窥豹,便可知漕粮、人口、税赋、军饷等账册皆可效仿,各级官员早已欺上瞒下,假账做进了户部都没人查得出,即便查得出恐怕也没人管得了。
这话登时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皇帝萧靖禹更是龙颜大怒!
而以姚廷安为首的户部官员,当场就傻了眼。
要知道,那么大的一口黑锅,若真扣到户部头上,那户部从上到下可都要为此丢了性命。
危急关头,只能将生死寄托于顶头上司身上。
面对同僚求救的眼神,朝堂上的姚廷安顶着千钧重压,抱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心思。
参奏了谢怀彬和两位王尚书在山西绛州,大肆兼并土地,私吞赈灾银两等罪名,趁三人未想出对策时,还一口气将那些兼并花活一一列出。
有了姚廷安带头,户部侍郎和各清吏司主事想着横竖都是一死,便也争相恐后参奏。
可被参奏的官员又岂是吃素的?立马回怼不说,捎带脚又扯了旁的罪名出来。不断有人被拉下马,又不断有人站出来参奏,循环往复......
一时间,文武百官的参奏之声好似潮水一般,响彻整个大殿的上空。
不出半个时辰,在场除了段临以外的官员便全都被搅进这摊浑水中,只是他们本以为这一次圣上还会法不责众,却没料想圣上只是笑着叹了口气,指着一言不发的陆云礼道:
“你们呐~都被陆卿给戏弄了......”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什么意思,便听见陆云礼轻飘飘一句:“都怪微臣没有事先知会各位同僚,太子生母付贵人其实,从来没有走出过伊影阁。”
“什、什么?”
“那刑部后堂的病患,是谁?”
这些疑问正是段临和谢弼想知道的,只不过,二人听罢陆云礼陈述此事原委后的表情,却是大相径庭。
礼部尚书段临,自然是为付贵人化险为夷而高兴。
可太傅谢弼关注的却是,圣上明明知道真相,却任由众人以此弹劾陆云礼,而陆云礼又在这个时机挑出整个户部,继而牵扯出越来越多的官员......
他无暇理会接下来的后果,长寿白眉之下的锐眸渐渐上挑,定定仰望着御座之上的天子面庞。
学生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让他猛地不安起来。
睥睨百官的皇帝萧靖禹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命众人自行呈上悔罪书,并去刑部领罚,留下几位阁臣议事便退了朝。
如此一来,各部官员更是人人自危。
自行认罪可大可小。
总不能该认的罪不认,不该认的罪给认了去。
一时间,在朝堂上互相攻击的各路官员,又颇有默契地在朝堂下商议探讨。
可探讨来探讨去,总不忘咒骂一声:
“陆三儿,小人也。”
此时,城东的一处官署内,便有几位重臣于灯下会晤。
本就身负重任的工部尚书王毅全,面对悔罪书更是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如何下笔,只能向大哥吏部尚书王维全求助:
“大哥!~你说这罪我们是认还是不认?若是圣上下旨把我下了大狱,三司会审给我列了罪名,我也就认了!可现在让咱们自己写,我这还真下不去这手。”
“你问为兄,为兄怎么知道?”吏部尚书王维全执笔比划半天,不耐烦回了一句。八壹中文网
他也拿不定主意。
写轻了不行,显得不够真诚。
写重了也不行,万一圣上没打算追究,自己却把自己给写进去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还是将毛笔置于笔搁上,满脸堆笑询问兵部尚书谢怀彬的意思:
“谢大人打算怎么写?不妨说出来,咱们几个参考参考,我兄弟二人打算......”
王维全正说着,抬头便看见谢怀彬黑着一张脸,剩下的话便跟着变成:“都他娘的是这陆三儿找事!没有他,咱们何至于此?”
这话正好骂进谢怀彬心里。
他这个兵部尚书如今大权旁落,得了利的差事都交给了左侍郎徐光麟也无妨,权当是以退为进。可偏偏圣上又被陆云礼忽悠,将重建水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交给自己。
重建水师,那是要花真金白银的!
今天户部已经跟兵部撕破了脸,他谢怀彬要到哪筹措这么多银子?
想到这,便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他陆三儿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就在满朝文武都在唉声叹气和咒骂陆三儿时,那个人人喊打的陆云礼的府中,却传出阵阵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三哥你也太坏了!!”
第375章 萧晏之墙头生闷气
这一串充满魔性的笑声,立时顺着风雪传到平安街的尽头,置身于马车中小憩的萧晏之豁然睁开眼睛。
这是哪儿?
怎么好像听见了澜儿的声音?
行随心动,低沉的嗓音旋即逸出车外:“到哪了?”
“回王爷,前头就是定国府的后门。”
“定国府......”
唐风没听到自家王爷的喃喃自语,抬头瞟了一眼那扇装饰阔气的后门又道:
“属下今天听迟铮姑娘说,陆大人嫌弃城西别院简陋,想带王妃回城东的定国府住些日子,看他们府上这灯火通明的架势,王妃八成是.......”
“回来了”仨字还没说出口,唐风只觉身后车厢一晃。再一抬头,便见一个黑影从身边窜了出去。
“诶!王......”
他不敢声张,停好马车也跟了过去。
主仆二人站在高大的青砖墙外,除了墙头上的积雪和几盏灯外,什么也看不见。偏偏欢声笑语和丝竹管弦之声不断从墙内传出来,衬托得墙外氛围越发清冷。
唐风贴耳听听里面动静,又斜眼瞧瞧自家王爷。
透过这张冰块一般的黑脸,他看得出来,王爷的脸上只写了两个字儿:
相思之苦!
看来王爷是想见一见王妃,可王爷抹不开面子。
那作为下属,就要帮王爷创造机会。
想到这,便忍不住低声问:“王爷,要不要属下去叫门?”
几乎是没有思考,萧晏之脱口否决:“不必。”
“也对,这不是个好法子......”唐风点头,想到自家王爷位高权重,确实不宜在这个节骨眼儿深夜密会陆云礼,便又抬头望了望这丈二高的院墙,“那就翻墙进去?”
“翻墙?本王是那样的人吗!”
萧晏之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堂堂大周亲王,活了两世,竟然也会作出这种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举动。
每每回想起这个夜晚,他总觉得自己的脑子,要么是被冻坏了,要么是被陆挽澜附体了。
不然怎么前一秒刚刚严词批评了唐风,下一秒就站在了他的肩膀,向院墙里面张望?
“陆太医告诫本王,不可使用内力,你且忍耐一下吧。”
“王爷~不必忧心属下,您慢慢看......”唐风双腿打着颤,还不忘把怀里的千里镜递给萧晏之,“这是陆二爷丢了不要的,想当初,他就是拿着这个偷窥咱们燕王府的。”
萧晏之本不想用,可听唐风这么说,只冷哼一声“厚颜无耻”,便将千里镜架在院墙上。
这镜片虽缺了一角,却不影响观感。
不但定国府后院的草木奇石,在镜中变得异常清晰,就连穿梭其中的侍女仆从,也仿若行在眼前。
顺着多数侍女走动的方向,萧晏之很快就发现传出笑声的所在。
那是一座位于后花园假山之上的四角方亭,亭内明亮恍若白昼,亭外左右是两条绿柱长廊,以极缓的坡度延伸至假山之下,两队侍女正从长廊两侧拾阶而上,随着廊上八角宫灯被逐一点亮,长廊内的景观也跃然眼前。
廊椽之上的苏氏彩绘泛着华光,人物花鸟活灵活现。
灯下梅花虬枝如铁,含苞映雪;山茶花开,红浅二色;菖蒲名荃,四时常青......
随后便是数位侍女手捧铜锅、火炭和盛满各式食材的食盒,轻手轻脚地从两侧朱门进入亭中。
想来陆云礼是觉得今日天寒地冻,给澜儿准备涮肉暖暖身子。
好在陆家有这么一个靠谱的人。
不至于自己牵肠挂肚。
萧晏之如是想着,嘴角不知不觉间泛起一丝欣慰的笑容。
可正当他想要收了千里镜回府时,镜中接下来出现的画面,却让他的笑容瞬间消失!
那些侍女身后跟着的是......
“这个陆云礼!他想干什么?!”
看着数个打扮得清丽脱俗的粉面娇郎,个个手执羽扇,纤腰袅娜地涌入方亭,萧晏之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
他几乎不受控制地调整着千里镜的角度,想要窥见亭内情形。
可随着铜锅内的汤底翻腾,热气升起,琉璃窗也随之蒙上一层水汽,只能看见里面舞动的身姿影影幢幢,却连陆挽澜的影子也瞧不见。
好在亭子两侧还有通风的窗子开着,萧晏之吩咐唐风挪动方位,待稳住千里镜,才看见她头顶的金簪一角,萧晏之大喜,正欲仔细看个清楚。
却忽听“砰”地一声,那窗子被一只手关得严严实实。
剩下亭外宫灯被风雪扑打地东摇西晃,连带着将萧晏之的心,也晃得七荤八素。
难怪她笑得心花怒放!
原来是有美酒佳肴、美男相伴!
而亭中的陆挽澜哪里知道,正当自己大饱口福之时,心心念念的男人却趴在自家墙头生闷气?
只是欢快地,从面前铜火锅里夹了一筷子羊肉塞进嘴里,招呼着起身去关窗子的陆云礼:
“三哥你快回来啊,那窗子让她们关就好。这羊肉火候刚好,正是鲜嫩的时候~”
小喜听罢,连忙招呼梨影给陆挽澜布菜。自己则一溜烟跑到窗前,将剩下用来通风的窗子,一扇扇关了个结实。
见状,陆云礼不着痕迹地朝窗外瞟了一眼,收起诡异的笑容往圆桌前走:“既然肉涮好了,就不说那些烦心事了。”
看着小妹吃得满头大汗,为了解辣又拼命喝茉莉牛乳的样子,既滑稽又可爱,陆云礼一整天的烦恼也都烟消云散。
浅酌一口梅花酿,又从铜锅里夹了冬笋置于陆挽澜面前的瓷碟里,宠溺地说:“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
说完,又抬了抬衣袖指着周围的郎君:“二哥想在欢宜楼旁开一个茶楼,这些都是他编排的暖场节目。如今他人在王恭厂,这节目优劣,就要你我二人来把关了。”
“原来如此。”陆挽澜听罢擦了额角的冷汗,了然地点头道,“那我就放心大胆地看了。”
郎君们听到此话,便更加卖力狂舞。
陆挽澜也热心地指出不足:“既是茶楼,必是文人雅客经常光顾,不可有庸俗之气,这羽扇还是改成折扇吧!”
陆云礼点头,命人换下羽扇。
“还有还有,你们这身段不能这么扭捏,要柔中带刚那才好。”
陆挽澜说着又命人去取洗脸水来,“把脸上的脂粉都洗了。”
“长发都束上,阔袖也免了。”
众人来来回回换了多次衣衫,陆挽澜虽勉强满意却还是觉得别扭,终于在众人起舞之前,才大喊一声:
“曲子!曲子不可有媚态,要清雅!对!清雅!”
经过她的一番指导,原本舞姿婀娜无骨的郎君们,便又有了新的面貌。
天青衫、朗月面,竹骨折扇在这些少年郎手中恣意挥洒。
伴着乐曲,舞姿忽而欢快,仿若书生于学堂外打闹嬉戏;忽而庄重,宛如学子在学堂中各抒己见。
就连历来不喜歌舞的陆云礼也啧啧称赞:“改得不错。”
陆挽澜见三哥认可,便也坐回原处继续吃着涮肉。就是不知道二哥回来若有不满,自己要如何交代。
“二哥那儿,你莫要忧心。”似是看穿陆挽澜心思,陆云礼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安慰,“你先前还说管不好铺面琐事,这不是做得像模像样?”
“啊?嘿嘿......”陆挽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也,没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来报,说家里三位爷砸了神机营校场,魏参将叫人来请陆云礼过去。
歌舞编排便也告一段落。
见到那些郎君终于退场,墙头上的萧晏之这才放心。又听大门方向有响动,慌忙收了千里镜,从唐风肩上下来。
可不等两人转身,便听见身旁一声冷厉的低喝:“什么人!”
第376章 暗中部署
听见迟铮的声音,唐风吓得浑身冒冷汗。
想不到,王爷第一次爬墙就被抓包,这这、这要怎么解释呢?
看着唐风手脚局促地僵在原地,萧晏之却显得颇为淡定,只是随意将千里镜往唐风怀里那么一扔,便转身回复道:
“是本王。”
话音刚落,划破暗夜的刀光瞬间被湮入刀鞘,一个墨蓝色的身形从暗夜中走来。
“见过王爷。”迟铮恭敬施礼,“王爷深夜来定国府,想来定有要事见我家姑娘,属下这就去禀报。”
“不必。”
萧晏之叫住迟铮,回身之时眼角不经意间扫过街巷一角,只见几个黑影飞速窜上院墙,又潜藏在暗处。
见状,他不动声色嘱咐迟铮:“本王只是路过,外面冷,让她好好歇息。”
而后在上马车前,又扔出一句让唐风如遭雷击的话来:
“本王早说过,那千里镜蒙了霜便什么也看不清,你用那东西在定国府墙头看了半天,现下可信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铛”地一声,千里镜应声落地。
唐风大惊失色:“王?王爷?属下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可转头便见迟铮将五指覆上刀柄,也只得慌忙摆手解释:“不是!迟、迟妹子~你听哥哥说!这都没有的事儿!咱们说到底也是一家人,你千万别动家伙!”
见迟铮冷着一张脸又将弯刀收回去,唐风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就说迟妹子最是善解人意,动刀动枪的,难免伤了和气......”
“咯咯”笑声随之传进车厢。
正当萧晏之惊讶迟铮竟这么轻易放过唐风之时,车外忽然响起一声颤抖的疑问:
“迟妹子!!你~你拿千里镜干什么?!~~”
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冲天而起,杀猪般的叫声,随着唐风的狂奔响彻在大街小巷的上空。
“那可是紫铜的!”
“这样会出人命的!”
“王爷!!救命啊!!!”
端坐车内的萧晏之自然无暇顾及一个护卫的处境。
他只是耳廓轻动,轻而易举便锁定几个黑衣人的方位。
而蹲在各处的黑衣人,生怕被迟铮和唐风发现而仓促改变藏身位置,下一秒就被不知哪来的药瓶瓷片割破咽喉。眼见自己人接二连三倒在雪地里,其余黑衣人只好带着打探到的消息落荒而逃。
直到唐风捂着头上的包出现在马车外头,萧晏之方才确定定国府周围是安全的。
见自家王爷神色凝重,唐风心里虽委屈却不敢说什么,回程路上也是萧晏之问什么便答什么。
“官媒的人,明日几时来府上?还有本王画像所需的衣冠,可备好了?”
唐风情绪不高,可还是一五一十道:
“回禀王爷,明日巳时,刘总管会亲自带着礼部的小段大人、官媒的簪花婆婆和画师一起过来,除了给王爷画像,还会交待一些大婚的仪制规矩。”
“怎么惊动了御前的人?”听到“刘总管”三个字,萧晏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两度。
“听闻陆大人近些日子,只要提及王爷和王妃大婚的事儿,就表现出诸多委屈。圣上生怕这一次再出什么岔子,他们陆家又逮着机会来说嘴,就派了宫里头的人从头到尾跟着。”
听到自家王爷“嗯”了一声,唐风顿了顿又接着说:“至于那画像的衣冠,按礼部规矩王爷需着冕服,属下就没给王爷准备别的。”
“什么时候定的规矩,本王怎么没听过......”
萧晏之轻声嘟囔两句,没理会唐风的支支吾吾,便靠在软枕上小憩。
皇兄的意思他明白。
在这个时候为自己与陆挽澜操持大婚,除了想堵陆家的嘴之外,也是想要让自己放心地出使丹巴七部。而他又生怕两方在大婚之时搞什么名堂,便特地派了刘元海来监视,算得上恩威并施。
可一想到要把自己着冕服的样子送到心爱的女子面前,他就顿觉懊恼。
自己本就年岁渐长,朝廷画师的画技又多匠气,恨不得把人画成个糟老头子,他本想穿着少年时的衣袍给陆挽澜留个好印象,现下却是不能了。
偏偏此时定国府那些郎君们的身影,又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个个唇红齿白,面若玉盘......
想着想着,懊恼神色又逐渐变得不安起来:“她、她看本王还看不够吗?”
这般如坐针毡的男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要百般讨好的小人儿,在得知他为了吃醋专程来爬墙头,竟是高兴得在架子床上打滚儿。
“哈哈哈~原来三哥安排了这出戏,是给王爷看的!”
陆挽澜笑得肚子疼,对陆云礼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想不到算无遗策的萧晏之,也会有今天!”
不过,她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迅速收起夸张的笑容,听迟铮继续将今日探查的消息一一禀来:
“果然不出姑娘所料,属下今日看见珑格郡主带着海灵一行人马北行,现下怕是已出了京城,很难说是回了丹巴七部还是去别的地方。豫王府上下也整装待发,看来各方都是觉得天气有变,才提前动身。”
“不错,他们一齐把朝局搅乱,再无声无息去做部署,手段这么拙劣,还真是狗急跳墙。”陆挽澜说完,又压低了声因问迟铮,“那件事呢?办得如何?”
“姑娘放心,属下按照姑娘吩咐,用油布把那三柄火铳包好,拴在运河沿岸的桥墩下头,我们的船只要在经过时稍作停留,等属下将其绑在船下,便可通过运河上的关卡带出京城。”迟铮说完又提出疑问,“可我们没有黑火药和铅弹,空有火铳,也没什么用。”
“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只管多带些木炭,到时候慢慢找材料就好。”
显然制作黑火药并不会难倒陆挽澜,反倒是愈发寒冷的天气才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照这么冷下去,运河京城段若是结了冰,这段水路就要转陆路了。想要早早出京,也要师出有名才行......”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小喜端了酒酿汤圆进来。
冷风从门缝钻进来,桌上的一张宣纸被吹起一角,瞬间点亮了陆挽澜的眼睛:“有了!”
她忙招呼小喜把四哥陆云昭写的账目拿到面前。
看着迟铮认真道:“既然各方都在费尽心机打探陆家的消息,那我们除了多做几天戏给他们看之外,还要再添点猛料。”
“姑娘说的猛料是?”
“既然朝廷因为空印和假账的事儿,把漕粮上缴的日子宽限了一个月。那就放个消息出去......”
第377章 放出假消息
“姑娘想放出什么消息”
小喜懵懂地看着陆挽澜,不知自家姑娘又在打什么算盘。
却见陆挽澜的双眸在长睫下转了两圈忽而亮起
“就说,陆家的几个兄弟分身乏术,我又迟迟算不出铺面的账目,为了做好这个家主,想独自一人去临水十二城查账,还要亲自押运漕粮回京。”
“可是,姑娘有了四爷的帮助,早就不需要算账了,为何多此一举”迟铮也听不出话里的门道,看着同样听得一头雾水的小喜和梨影,又问,“再说,这与我们早些启程又有什么关系”
陆挽澜见状,也不卖关子,便把话说的更明白些
“那样的话,某些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且,为了达成目的,她还会拼了命地给咱们的圣上吹枕头风,好让咱们的南下之行尽快落实。”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迟铮瞬间明白过来。
姑娘这是想故意把行踪透露给谢贵妃,再借谢贵妃的手达成提前出京的目的。
这般想着,她心里也飞速计算着能调配的影卫数量,觉得此举并不稳妥
“姑娘可有想过若谢贵妃能以此说动圣上,那姑娘查漕粮账目的事定会传到漕军耳中,若他们真的不干净,很可能会对姑娘不利,运河之上人生地不熟,我们恐怕寡不敌众。”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地,是登州。在京城附近动手太过招摇,他们一定会去江南设伏,不过那时候我们已经从山东换陆路了。”
小喜和梨影听罢直夸姑娘聪明。
迟铮却不敢有丝毫懈怠,退出房门后便连夜调配人手。
陆挽澜则活动两下肩膀,又伸了个懒腰,钻进温暖的被窝。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自己恳请三哥想早些启程不是不可以。可三哥定会追问原因,她若照实说了,就与原主不学无术刁蛮任性的风格差距太大了。
三哥这么聪明察觉出亲妹妹的异常简直易如反掌
好在这几天她装傻装得很像,不过总这样下去实在是太累了也该离开京城透透气了。
等到再回到京城时,面对自己的变化,三哥也只会认为妹妹是长大了。
“报”
正在陆挽澜渐渐进入梦乡的同时,陆云礼的马车也到了神机营校场。
可他并没有下车,对里面三个兄弟也漠不关心。
只轻轻将马车帷幔掀了条缝隙,瞥了一眼恭候在外的,两个兵部的官员和一个王恭厂匠头,悠悠说道
“兵部是没接到消息吗圣上因为空印一事气到现在还没消,你们的尚书谢大人伤透脑筋正愁怎么戴罪立功,你们倒是忠心得很呐”
几人闻言面色一僵。
却听马车上的陆大人低声对身旁的人说了一声“本官身为刑部尚书,对于大周律例明令禁止的行为,怎可视而不见刑部刚好空了几间牢房,送过去吧”
“是
见到刑部尚书的马车后冲出几个衙役, 兵部的官员满脸惊恐
“你们你们敢捉拿朝廷命官你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们是谁犯了桉子,就要捉拿归桉”
衙役们手脚利索,三下五除二就将原本想要告状看热闹的几位官员押了下去。
这番操作看得几个神机营将士目瞪口呆
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请陆云礼去校场,与几个陆家兄弟见上一面,却听那个始终未露面的刑部尚书又开口了
“本官和几个兄弟从小一起长大,见面就不必了,劳烦几位好好管教,本官先回刑部衙门了。”
“陆大人慢走。”神机营将士拱手目送陆云礼的马车渐行渐远。
却不知道此时马车上的陆云礼,早已经被刑部左侍郎的来信拉动神经。
信上只有简短几个字桉情有变,方启文杀不得。
第378章 陆家兄弟抢肘花
神机营校场外的马车声渐行渐远,陆云帆和陆云昭巴望了半天,见自家老三陆云礼确实打道回府,才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老三这个慈面阎罗方才连个面都没露,就把兵部和王恭厂的人给拿了。今日就这么放过兄弟几人,多少有点不可思议。
直到坐上骡子拉的板车准备回王恭厂,老二陆云帆还是想不通这其中缘由,便用胳膊肘拱了拱旁边赶骡子的陆云策,问:
“老六,你刚才怎么这么肯定老三会帮我们?”
“就是!”身后冻得直流鼻涕的老四陆云昭跟着好奇起来,两手插进袖管,也回头问陆云策,“刚才三哥马车一到,我这整个人都哆嗦,老六你怎么不怕他?”看书喇
“你们还好意思问我?哪回捅了娄子,三哥让咱们抄写大周刑律的时候,不都是我帮你们抄的?”
看着两位兄长一脸茫然,老六陆云策无奈翻了个白眼,耐心解释起来:
“大周刑律上明明白白写着:凡军营领用兵甲、刀枪、火器等,皆需将兵部各级官员署名并加盖兵部官印的批文,交由工部依次署名再给到工部各厂,各厂也需按批文上的数目押运兵器,押运人还需署名画押。别说是一门红夷炮管,就是一颗铅弹一粒黑火药都不能马虎,不然押运之人从上到下都要掉脑袋。所以,三哥绝不会为难我们!”
“原来是这样!”老四陆云昭恍然大悟,可他杏眼一转又发现蹊跷之处,便又探身道,“照你这么说,今日圣上下旨,让神机营在京城各处用火炮布防,兵部批文上所列火炮的数目定是合计好的,怎么到了这里,又少了两门?”
“嘶~!”听到此处,老二陆云帆亦是嗅到危机,狭长的凤眼透出冷芒,“那匠头还他娘的偏偏让咱们兄弟去拉来!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咱们兄弟往火坑里推啊!”
“可不是嘛!这次是多亏了老六先闹起来。”老四陆云昭说完又是满面凝重,“就是不知下一次,又要如何防范?”
面对这个问题,陆云帆和陆云策都沉默了。
现如今兄弟三人身在王恭厂,无论干什么都沾着火器的边儿,有心人若想给他们设个圈套简直易如反掌。
除了见机行事,还真想不出有效防范的方法。
不知不觉,肩头上的雪又落了一层,四更天的凛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三人裹紧身上又黑又破的棉袄,一路颠簸地回到了王恭厂。
有了神机营这通闹腾,兄弟三人倒是没被为难,随便吃了顿热乎饭菜,便在工役们的大通铺上躺下了。
老六陆云策因为时常外出,早已习惯了舟车劳顿,今日更是累得不行,才倒在铺上便打起了呼噜。
可老二陆云帆和老四陆云昭哪受过这种苦?
两人虽然困得眼皮打架,可听着屋内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闻着空气里酸臭发霉的味道,愣是没办法睡着。
正当老二陆云帆嫌弃地挑起发霉的被褥,啧啧撇嘴时,却听老四陆云昭的肚子竟叫了起来:“咕噜~咕噜~”
“切~”他登时飞了个白眼,“就说你死要面子活受罪,那野菜团子不就是咸了点儿,有什么不能吃的?”
“那菜团子做的!实难下咽!我陆云昭是宁愿饿死也不会吃的!”
老四陆云昭嘴巴倒是硬气,可奈何肚子不争气,想了想便怂恿陆云帆与他出去觅些吃食。
蹑手蹑脚到了伙房,两人正要进去,却听身后忽然发出微弱响动,便急忙缩在一旁观察。
只见身后一个半大小子,在一口黑锅底下摸了半天,拎出一个油纸包便向库房跑去。
虽看不见油纸包里是什么东西,但以陆云昭超灵敏的嗅觉,一闻便知道那是自家天福楼的水晶肘花!
要说这王恭厂与天福楼隔得老远,那水晶肘子又不是便宜货,定是这王恭厂的头头才吃得起。可看那半大小子的架势,不像是偷王恭厂的东西,倒像是他提前藏好现在来拿的。
可他与自己一样,一直都在运炮,那肘花他从哪儿得来的?
陆云昭杏眼一转,旋即有了答案。
今日他们只去过王恭厂和神机营校场,这肘花不是王恭厂的,便是神机营校场的!
哼!有了这个把柄,还怕这小贼不分给自己肘花吃?
想到这,便拉着不明就里的老二陆云帆向库房走去。
库房中的半大小子刚打开油纸包,正打算安静地享受美味,门便被两个蓬头垢面的落难公子推开。
看到肘花,陆云帆两眼放光率先冲了上去,顾不得形象拎起肘花就往嘴里送。
一边吃还一边发出魔性的浪笑:“哈哈哈~这肘子是真香!老四你的鼻子真是比狗还灵!”
“你们!你们干什么?”半大小子见状,忙伸手去抢,却被陆云昭一把攥住了干瘦的手腕。
“小贼!这是我天福楼秘制的水晶肘花,一包一斤二两,就要纹银二两,你身无分文哪里来的?”刻意压低的嗓音,是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管不着!”半大小子生怕招来匠头,不敢大声喊,却还是死死抓着油纸。
看他眼泪都快要掉出来,陆云昭旋即露了笑:“我们兄弟不是来为难你的,今日你分我们一份,改日等我们出去了,定会好好道谢!”
陆云帆亦是点头,还顺手从腰间解下一枚,羊脂白玉的如意葫芦坠子扔在肘花旁:“拿去!大爷不白吃你的!这个够你买一百份肘子了!”
见他这番动作,半大小子并不买账,只冷眼瞥了瞥那枚玉坠子,低声悠悠道:“现在你我都在王恭厂,身陷囹圄,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粮肉。况且阁下的白玉......”
这小子说着,用两根粗糙黝黑的手指捏了捏玉坠子,又放下:
“自来玉器以白色为上,黄色、碧色亦贵。白色如酥者最贵。若如饭汤,谓之冷色,或有雪花及油色者,皆次之。这坠子虽看起来白若凝脂,可多油色,内雪花与饭汤杂色,想必是从一块黄玉夹白的料子上精雕而来,为保其白色,才雕成葫芦形状。既非浑然天成,未必有多稀罕。用它换我的肘子,勉强吧。”
陆云昭阅宝无数,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便也端详起陆云帆的玉坠子。却见这白玉内纹理走势与这半大小子说的竟是分毫不差,眼神瞬间收敛了锋芒。看书溂
看这半大小子得意的样子,陆云帆是气不打一处来,翻了白眼冷哼:“你又没见过几样好东西,说的天花乱坠谁不会?”
“确实没见过几样。”半大小子收好仅剩的几片肘花,一边吃一边轻蔑地回道,“我见过的白玉之最,不过有三。一是先帝墓穴陪葬的麒麟白玉枕,二是丹巴七部白山部的圣物,狐尾玉钩,三是......”
他说到这突然顿了顿:“第三个,应该不算白玉之最了。”
一边不说话的陆云昭听到这,显然已经有些不淡定了。
若说这世上上乘的白玉物件数不胜数,可这半大小子说的两样东西确是天下奇珍,说是白玉之最也不为过,可自己虽有耳闻,却从未一睹究竟。
这小子年纪轻轻,却说自己见过这两件旷世奇玉,若不是自吹自擂,便就是有些本事。
他正不知怎么打听内情,便见陆云帆凑到近前,问那半大小子:“知道这两件玩意儿有什么稀奇,我也会编!你倒是说说第三个是什么?”
“第三个,便是当今豫王手上的白玉扳指。可两年前……”
半大小子话没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响声,匠头熟悉的声音亦在其中:
“这两门红夷送不出去了,你们送进去,排在最后头,明天厂公问起来,就说点差了!”
“是!”
第379章 梁上君子
眼见门外的人就要破门而入,边吃边说的三人瞬间慌了神。
老二陆云帆扔了肘子就朝库房里跑。m
可才跑到半截,就被老四陆云昭拉住衣袖:“二哥!你没听他们说吗?要把红夷大炮送到最里头,不能藏到那!”
“不能往里跑?”老二陆云帆想都没想,又莽着身子往外冲。
却又被那半大小子拦住去路:“你从正门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进去不行,出去不行?那老子该怎么办?!”
老二陆云帆正气急败坏地发脾气,却见那半大小子收好油纸包的肘子和玉坠,不慌不忙指了指头顶,接着一个窜身三两下攀上了房梁。
兄弟两人脚上功夫虽然差了点,可好在身边就有一架云梯,两人手脚并用又有那小子拖拽,倒也顺利上了这丈二高的房梁。
三人刚刚藏好,就见一行人推着两门红夷大炮的炮管进来,为首的正是昨夜,让兄弟三人押运没有批文的火炮的匠头。
待两门炮管安置好后,这匠头又从里到外点了各式火器的数量,确定没有旁人才骂骂咧咧走出库房。
“他娘的,哪个孙子在这吃独食?”
库房大门被关上的一刻,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这个老王八蛋!竟敢偷运火炮!还他娘的让老子背黑锅!”
房梁上的老二陆云帆回头看着陆云昭,想问问他可有高招,阻止这些人继续栽赃陷害兄弟三人。
却见老四陆云昭满脸严肃,抬手制止他的发问,又在房梁灰尘上画出一个线条清晰的网格:
“二哥你可还记得?昨天我们来库房,你差点碰到的那门百虎齐奔猛箭在哪个位置吗?”
“记得啊!怎么了?”陆云帆百无聊赖地问着,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眼神不自觉向下方看去,“不就是进门走个十几步,左边第一个吗?”
眉飞色舞的狭长凤眼微眯着,似乎不明白这个呆子又在发什么疯。
“二哥你还记得?那便是弟弟没有记错。”陆云昭说完,已经在网格上标记了当初和现在,百虎齐奔猛箭所处的位置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吐出两个字:“不对!”
“什么不对?”陆云帆起身,连带着身边的半大小子也凑了过来。
“不是两门红夷大炮!”
“那是几门?”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是十门!”
陆云昭眼神坚定,又在房梁上所有覆盖灰尘的地方画了个遍:“昨天临走时,我特意看了那门百虎齐奔猛箭,位置确实在进门四丈的位置。”
他说着点了点自己画的网格:“就是这里,按照原本占地大小的估算,两门火炮占地与一门百虎齐奔猛箭一样,一丈长、六尺宽。昨天与这门百虎齐奔猛箭摆在一起的,是横十竖十,共九十八门火炮,其中佛朗机六十六,红夷大炮三十二。”
两人哪里懂得算术,已经听得云里雾里,只有陆云昭一人越算越激动。
“现在呢?前面火炮数量虽然没变,可是百虎齐奔猛箭的位置却后退了三尺,明显是前面火炮摆放的距离拉长了一尺。”
陆云昭心算片刻,又抬起杏眼向下方扫视:“若是这样,占地仍是原来的大小,那距离拉长了,而且每门火炮各拉长一尺,你们觉得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
陆云帆脑子乱糟糟的。
要问哪儿的娘们最水灵他知道,可这算术的事儿他他娘的哪知道?
陆云昭又看向身边的半大小子,以为对方会给自己一个答案。可看这小子眼睛都直了,便也不再问了。
叹了口气的陆云昭深感高处不胜寒。
他正欲说出自己的答案,却只觉肩膀被一个铁钩般的东西敲了一下:“不就是少了最后一排的十门火炮?”
随即,一阵“嗬嗬嗬~”的惨笑声,携着刺骨的寒意直冲天灵盖:“陆四爷不愧富甲天下~做了梁上君子~还能有如此雅兴,老夫佩服。”
听到这声熟悉的调侃,陆云帆和陆云昭脚下一软,差点没从梁上掉下去。
倒是身边的半大小子,见到这白鬓黑袍鹰钩鼻的老者跟见了亲爹似的,笑出一口白牙:
“白前辈您来了!之前说好了我在这等您,您没答应。我还以为您是嫌弃我这肘子是偷的,不来了呢!”
他说完连忙从怀中拿出油纸包,在铁爪白头翁面前展开。
“哪能呢?”铁爪白头翁用干瘦的手指勾起一片水晶肘花,放在鼻子前猛嗅一口香气,喉中发出冷笑,“老夫自打被那陆三儿关进这王恭厂,便再不见荤腥,你有这份儿孝心,老夫高兴还来不及!”
说完,便将肘花放在嘴里,一下一下狠狠咀嚼。
犀利的眼神扫向身侧二人时,这两个陆家兄弟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待他吃完,才互相交换着眼神,准备跑路。
却不想,又被这白头翁的手指勾住衣料,动弹不得。
“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既是陆三儿与老夫的恩怨,便没有牵扯旁人的道理。可老夫沦落至此,二位爷和六爷功不可没,你们若不出点力,老夫这心里这道坎怕是过不去了~”
“出力?”陆云昭若有所思。
陆云帆却是眉开眼笑:“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实话说了吧,其实爷我老早就想跑了,白前辈这就找对人了!别说是这份力,咱们出去之后,欢宜楼的姑娘随你挑!我包你满意!”
“嗬嗬~陆二爷说的都是后话了。”铁爪白头翁给了陆云帆意味深长的眼神,又看向陆云昭,“老夫见陆四爷算术了得,若能出手相助,那老夫此次的差事,便更好办了。”
“这......”陆云昭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下来,“白前辈但说无妨。”
铁爪白头翁听罢,霍地一甩乌黑的袍摆,将房梁上一处角落的蛛网扫开。
只见打磨光滑的原木色房梁上,密密麻麻刻着一片极细的字迹,除了数字之外,还隐约可见黑火药、铅弹等字迹。
“这些,都是老夫从进到王恭厂做黑火药那天起,记录的木炭数量,不知陆四爷可能算得明白,其中的奥秘?”
第380章 偷梁换柱
“三千斤?你们每日要烧制三千斤木炭?”
陆云昭将身子挪到近处,仔细辨认日期、数字,头脑也飞速旋转:
“若白前辈所记数目无差错,王恭厂日产黑火药也确是两千斤的话,也不至于每日烧三千斤木炭!他们要这么多木炭作什么?”
“这王恭厂的木炭,从来都是不够用的。”听到陆云昭发问,那半大小子道出原委,“管事儿的匠头成日说,神机营天天开炮放铳,黑火药用得多,木炭自然用得多。”
这一点陆云昭觉得无可厚非。
换作是自己,也会多存些原料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这木炭不比其他原料,怕火怕潮,存放时必要当心,所以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也不应按照用量的数倍去烧制。
很明显是有人将之挪作他用了。
陆云昭想到此处,便问铁爪白头翁:“那白前辈可打听出,多余的木炭现在何处?”
“自是存在库房,一斤不少。”
“一斤不少?怎么会?”
见陆云昭满面疑云,铁爪白头翁“嗬嗬”笑了两声,指着梁下那些重新排列的火炮:
“原本老夫也想不通。他们若不是私自制了黑火药,又何至于烧制这么多木炭?难不成就为了堆在库房当摆设?可今日听到陆四爷的一番高见,便也明白了大概。”
“愿闻其详。”
“他们既多烧出这些木炭,定是自有去处,可这去处过不得明路,唯有存在库房才最为稳妥。只要账本和库房的数量对得上,便能高枕无忧。待户部点了库、核了账,那不就任由他们摆弄?只要数量不少,谁会管那麻袋里装的是木炭还是别的?”
“好一招偷梁换柱!”听罢铁爪白头翁的分析,陆云昭也隐隐猜到那些木炭的去处,“这么多木炭,他们若运出去再制成黑火药,动静太大。想来是将其留在王恭厂制成黑火药,留足交给朝廷的数量,再把多余的偷运出去。”
“不错!正如老夫所想。”铁爪白头翁眸中闪着阴鸷的微芒。
“木炭账本天衣无缝,只能从领用黑火药的账本上找出破绽。至于这账本怎么拿到......”陆云昭想了半晌,还是不得要领,“恐怕要从管这摊子的人身上下手了。”
说起这个,铁爪白头翁脸上几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尴尬。
上次他就是从这样的人身上下手,不但什么都没查到,还惹了一身的麻烦!
倒是在旁边昏昏欲睡的陆云帆,瞬间来了兴致。
“这有什么难的?老子就认识管这摊子事儿的。”
看他一脸跃跃欲试没个正形,陆云昭瞬间黑了脸:“二哥,我们在说正事儿呢,你什么时候认识王恭厂的人了?”
“哈~”陆云帆拨弄拨弄额前的刘海,自言自语道,“也对,李傲棠都翘辫子了,自然拿不出账本!”
见陆云昭愣着思索不搭理自己,铁爪白头翁又以时辰不早为由告了辞。
陆云帆便看向身边的半大小子:“诶小子,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知道李傲棠那孙子吗?他就是定北侯的独苗,知道他怎么翘辫子的吗?”
“不知道。”半大小子摇头,原本在梁上来回荡着的两条腿忽然停住。露出的半截脚踝上沾满漆黑的炭屑,一条蜿蜒的红疤若隐若现。
他咬了咬后牙,凹陷的两颊收紧片刻才放松下来,语气中蕴含着莫名情绪:“作定北侯的儿子,很厉害吗?”
陆云帆浪笑的声音更大!
“厉害!怎么不厉害?”
陆云帆手臂一挥,大有指点江山的架势:
“他有定北侯这个爹就是最厉害的!要不然这白脑袋的老鸟,怎么差点给人家陪了葬?定北侯知道吗?在我大哥没去辽东戍边之前,那老头子在辽东是指哪儿打哪儿!现在回了京那就差了点,不过你别看他糟老头子一个,那真是宝刀未老。光是府里的十几房小妾还不够,爷的欢宜楼更是他......”
陆云帆正说到兴奋之处,哪知这半大小子对这种八卦根本不感兴趣,翻身下梁就往门外走。
“......诶!诶,老子跟你说话呢!”陆云帆两条剑眉拧成一团,心中暗暗不爽。
却听那小子大言不惭地喊了一句:“不就是领黑火药的账本?我去拿!”
“你去拿?”陆云帆“切”了一声,“口气不小啊,小子你还知道你姓甚名谁吗?”
“我姓白,单名一个岭字。”那小子边走,边拍掉粗布短衫上的灰尘,头也没回地又补了一句,“道上人都称呼一声,白日鬼。”
陆云帆虽不知道白岭的名号什么来头。
可看到在他手指上打着转儿的黄玉鸳鸯佩时,还是下意识摸了摸藏玉佩的胸前,确定玉佩真的不见了才大骂了一句:
“我草~你小子偷东西,偷到老子头上了!”
等他下梁落地,白岭已经没了踪影。
“不就一块玉佩嘛,他喜欢就当送他了。”
说话的是陆云昭,可这话让陆云帆有种听错了的错觉。
“老四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你不会......”
迎头而来的一股凛风,直接打透了他的破布棉袄,连带着也让他闭上了嘴。
一路无话,陆云昭若有所思。
李傲棠的死是个悬案。
当初老五陆云归断定,凶手就是伤害小妹的人;可小妹又说在朱雀桥暗杀自己的,是豫王的狼崽。
那么经过这次偷运火炮之事,再联想近来发生的事,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李傲棠一定是掌握了王恭厂领用黑火药的秘密,被灭了口。
灭口的人若真的是豫王,那他便坐实了私藏火器、意图谋反之罪!
不过这都是他自己的猜测,没有确凿证据。
唯有找到账本,才能成事。
不过话说回来。
白老前辈是妹夫萧晏之的心腹,他要查黑火药,便就是妹夫要查。兄弟几人帮衬一二无可厚非。
可那个白岭,他不过一个在王恭厂服役的小偷,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还有老三,既然知道这王恭厂乃是非之地,为什么要把兄弟几个送进来?
陆云昭吸了口凉气,额角细汗狂出。
忽然,他有了一个更加大胆的猜测:难不成老三也想查黑火药?所以,故意把兄弟几个送进来?他不知道这王恭厂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望着前头工役住的草房。寒风呼啸,疾雪扑打,黑黢黢的夜仿佛没有尽头。
陆云昭喃喃道:
“......老三呐,你真够狠的。”
第381章 现场教学
“狠?”
灯火灰暗的刑部监牢深处,悠悠传出一声低笑。
接着,是一阵抖落宣纸的细碎声响,几名身高马大的衙役从深处冲出,按着外头的两名兵部官员,在供词上画了押。
这两名兵部官员,本来只是奉命找王恭厂的人提火炮,不想因为空印,莫名其妙落在了刑部尚书陆云礼的手里。
不过两人好歹是朝廷命官,自来熟稔提审官员应有的程序。只是不等将条文摆出来,就被关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强受了一遍审讯。
此时,只能趴在这寒冷砭骨的青砖地上,叫苦喊冤。
“......陆云礼!不要以为你这狗官心狠手辣我便怕了你!我乃大周朝廷命官!你们怎可滥用私刑!我要见圣上!我要见都察院的人!!来人呐!冤枉......”
“砰!”
这官员冤喊到一半,下巴便挨了一拳,打碎的门牙混着血喷得满地都是。
另一官员见同僚倒在血污上一动不动,登时收起咆哮声。
他心里仍愤怒到极点,声线已然变得颤抖:
“我、我不过奉命行事。陆大人我~下官,是奉命行事,这供词句句属实,下官真的知无不言啊~”
两份画了押的供词,被传回到那声低笑的来处。纸上的血迹还未干透,散发着一股腥气。
“郑大人说笑了。”陆云礼碰也未碰那张供词,轻启薄唇,话中透着寒气,“短短两年,就能从从六品山西绛州府同知,升任从五品兵部员外郎一职,这扶摇直上的本事,本官是自愧不如。”
“大人!此乃天家抬爱,下官虽受之有愧,可也是奉旨升任,大人何出此言啊~”
见这郑姓兵部员外郎又开始大喊大叫,衙役攥着他一把乱发将人提起,从火炉中捞出烧红的烙铁正欲招呼,却被陆云礼轻声拦下:
“手上没轻重,怎可如此对待员外郎?”
衙役赶忙松了手,郑大人头顶忽然没了力,前倾的身子跟着重重摔在地上。
再挣扎着抬眼,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陆云礼一尘不染的皂靴,关切的口吻似一股清泉从头顶倾泻而下:
“怎么问两句话就伤成这般模样?好在刑部监牢有一神医,可为郑大人治伤。”
他说完抬了抬手,示意衙役把人提起来。
“陆大人!下官求你!”郑大人生怕被继续刑讯逼供,扑在地上疯了一般求饶,“求大人放了下官!大人慈悲为怀!这次放了下官吧!那都是谢大人吩咐下官去的!”
“郑大人治好了伤,也别急着走。”陆云礼嘴角噙笑,从衙役手中接过素帕,俯身抹开郑大人脸上与血汗粘成一片的乱发,“牢里还有几位故人,等着与大人一起吃盏茶,叙叙旧。”
未知的恐惧顺着陆云礼冷冰冰的话,钻进郑大人的神经。在被衙役拖下去的同时,他亦开始胡言乱语。
“吾两载春秋官升两级,全是仰赖圣上如天之德!陆云礼你藐视天颜,擅自刑讯逼供,你想造反吗?!”
“放本官出去!”
“狗贼放我出去......”
这种小角色,陆云礼见怪不怪。此时让他牵肠挂肚的,唯有定国府的小妹。
方才影卫来报,说小妹陆挽澜闹着要去临水十二城押运漕粮。
自己与萧晏之确实想送她出京,可路线和停留地点都是暗中部署好的,何曾这般大张旗鼓?还牵扯到漕军。
她是越发不像话了!
陆云礼虽恼她自作主张,可脸上的浅笑还是不自觉间升起一股暖意。就连他皂靴踩在地上留下的脚印,也少了血腥的戾气。
只是他到底分身乏术。
出了监牢,还要早朝。
不知今日诸位同僚会呈给圣上,什么样的悔罪书?
而陆挽澜则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扶不起的阿斗。
晨起梳妆,用膳练拳后,她便端坐正厅,将京城各铺面掌柜叫来,让众人传授一些去临水十二城查账的门道。
只不过,填鸭式的教学不但让她头疼,也让掌柜们伤透脑筋。
所以,她干脆换了个玩法。既然自己听不懂这些掌柜的查账手段,那就仗着家主身份,让他们互相查账,现场教学。
天福楼陆掌柜自来算无敌手,便负责主持这场大型稽查。
绸缎庄掌柜最为年轻,见众人多有推辞便率先起身,他没有拿出账本和算盘,只是神色自若地拜了家主后,对着盐庄掌柜拱了拱手:
“晚辈虽未经手过盐庄生意,可也曾与别家盐庄掌柜处略有耳闻。凡盐产最不一,海、池、井、土、崖、砂石,略分六种,而东夷树叶、西戎光明不在其内。大周产盐,海卤居十之八,其二为井、池、土碱。前辈只说是也不是?”
“正是。”盐庄掌柜正襟危坐,锐眸凝光,定定吐出两个字。
“好。”绸缎庄掌柜再拜,“纵观大周盐场盐商无数,可官盐在售前三甲者,唯江南淮安、扬州所产海盐,山西解池所产池盐,西南滇、蜀所产井盐。陆家江南盐场所产正是淮扬一带的海盐,晚辈可有说错?”
“不错。”
“那便是了。”
绸缎庄掌柜倾身又拜,转而面相家主陆挽澜:
“家主若去临水十二城之江南盐场,只管记住,淮安、扬州的盐,质重而黑,别处的盐质轻而白。如以重量来对比,淮安盐场的盐一升重十两,而广东、浙江盐场的盐只重六、七两。如此分辨,便可防范有人用两者差距,弄虚作假。”
天福楼掌柜将其所言一字不差记录下来,又交给丫头小喜,递在端坐主位上的陆挽澜面前。
盐的分类和查账要点,还真是她意想不到的。
只是她并不在意这些,而是另有关注重点,转而问盐庄掌柜:“既然淮安的盐质重色黑,而水路运输又有风险,为何京城铺面不卖产地更近的山西池盐?”
“家主有所不知。”盐庄掌柜闻言一愣,却还是施施然行礼,恭敬答道,“四爷交代,凡产于山西、西南之盐低于江南价者,概不考虑。”
“这又是为何?”
听到这番回答,陆挽澜更是不解。这两处的盐价既然远低于江南盐场,陆家为何要按朝廷定价售卖成本高的海盐?虽不至于亏本,可明显收益更少。
四哥不是最重利润?
“回家主。”
盐庄掌柜神色不变,却略有踌躇,环视四周见诸位掌柜皆直视自己,便缓缓开口,道其内幕:
“硝质与盐同母,乃大地潮气蒸发而现于地面。近水而土薄者成盐,近山而土厚者成硝。产硝最多者除蜀中、山西、山东外,还有西南边境。如今大周盐价一涨再涨,远高于硝石,故而会有奸商,在盐中掺入硝石,仍按原价售卖。就算是制盐经验丰富的老人,也不易分辨。”
“硝石?!”
听到这两个字,陆挽澜眼中厉光猛闪,语调也不禁升高了两度。
可当她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时,又为掩饰自己的冲动端了茶盏,轻吹盏中茶叶,缓了语气道:
“竟有此事。”
第382章 家主三思
“老朽不敢诓骗家主。起初,私盐不过是在个别布政司盛行,盐课提举司的人也照例处置私盐贩子。可无奈私盐暴利,更有甚者买通了官府,也能在大赚一笔后全身而退。故而,私盐屡禁不止。”
盐庄掌柜说到此处,不免扼腕:
“这些人无需盐引便可获渔利,叫那些正经盐商怎么看得下去?!”
“所以为了压本钱,他们就想了这个法子?”看着盐庄掌柜痛心疾首地点头,陆挽澜黛眉微蹙,“那......人吃了这种盐,就不会出事吗?”
“这......”盐庄掌柜第一次犯了难,“还从未听闻,只是依老朽陋见,那硝石要么被朝廷收去做黑火药,要么就是做成了烟花放火戏。能着火的玩意,人吃下去总归不好。”
此话一出,诸位掌柜的窃窃私语便如潮水般涌起。
就连侍奉茶水的小喜也气得鼓起两腮,怒骂道:“这些没良心的,竟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也不怕遭雷劈?”
“可不是嘛。”掌柜们纷纷附和。
不过大骂盐商的话,陆挽澜却是没心思听了。
私盐屡禁不止自有原因。
那咸布买卖的生意,前有豫王萧逸寒大摆斗八仙给私盐贩子保驾护航,后有谢太傅众目睽睽之下替庶子认罪,这中间,保不齐牵扯多少世家大族和朝廷命官。更何况还有一个家破人亡的前山西布政使蔡察做前车之鉴。
盐课提举司的人怎么敢管?是嫌命太长吗?
不过盐庄掌柜这番言论,却让陆挽澜心中又生疑问。
当初追查咸布案,五哥陆云归断言咸布上的盐是井盐,井盐产自西南边境,那贩私盐的人为什么舍近求远,不选山西、江南的盐,一定要西南的井盐呢?
难不成只是因为混入硝石,更有赚头?
她凤眸扫视一圈,待掌柜们安静下来,又看向盐庄掌柜将话题拉到私盐上头。
“我听说,大周开国初期有一种咸布,现在被当作贩私盐的手段,掌柜的可曾见过?”
闻言,盐庄掌柜忽而抬眉,见陆挽澜眼神中未有半分好奇狡黠之色,不知家主是对这旁门左道上了心,还是以此试探自己。
四爷不在,他不敢胡乱作答,可家主既然问了,他也只能据实相告:“确有其事。”
“如此说来,只要买通当地的官府......”陆挽澜单手拖着下巴,望着头顶的牡丹粉蝶天花,若有所思,“再将掺了硝石的井盐,制成咸布,卖到京城,岂非一本万利?”
说者无心。
可这话却似平地惊雷一般,炸在掌柜们耳中。
这话什么意思?!
家主这是、这是想贩私盐?
盐庄掌柜这把老骨头更是震惊地无话可说,唯有“咣”地一声,跪倒在地,恳切道:“家主三思!”
其余掌柜亦从两侧花梨木太师椅中起身,齐齐立于盐庄掌柜身后,拱手进言:“家主三思!!!”
这些掌柜中,不乏定国公陆老将军的旧部,虽解甲从商多年,成日只顾处理繁杂琐事,可一身从尸山血海中滚出的煞气,也不是说磨就能磨没了的。
区区四字,如惊涛拍岸。
连带着正厅的上空,也似蒙上乌云压顶的气息,令人窒息。
陆挽澜未料想自己随口一问,竟使得掌柜们这般紧张。柔荑刚搭在太师椅把手的雕花上,还不等起身,就听盐庄掌柜极其严厉地斥责起自己:
“陆家江南盐场产盐颇丰,家主何必舍近求远?再者说,商人虽逐利,更要奉公守法,贩私盐是杀头的重罪!我等断不会让家主误入歧途!”
“我......”
不待陆挽澜解释,绸缎庄掌柜的规劝紧随其后:
“况且那井盐所出之地实乃西南边境,边陲地势险要,井盐只能靠戍边将士从押运军备的山路运出来,再换水路上运河,光是漕军这一关就不好过。一路山高水长,除了损耗及舟车杂费,还要制成咸布。里里外外的花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得到其余掌柜点头称是后,语气更透着恨铁不成钢:“无利可图,怎可铤而走险?”
这番劝说有理有据,明面上是驳了陆挽澜的面子,实际上,是说到了她心里。
是啊,无利可图,何必铤而走险?
难怪咸布案会草草了之,聪明如三哥,又怎么会看不到这案子背后的阴谋?
西南盛产硝石。
硝石,是制造黑火药必不可少的原料。
若说有人翻山越岭赔本儿贩私盐,没人会相信。可若是这些人打着贩卖井盐的幌子,私自押运硝石,制造黑火药呢?
在花炮局爆炸的烟花就是最好的例子,那些烟花可是风家从西南送到京城的。风、谢本是一体,也难怪,谢太傅会咽下这口气。
如此看来,这局势反倒越发明朗了。
“说的是呢!”
陆挽澜不动声色松开太师椅把手,雪白玉指扶了扶鬓边的鎏金镶宝掩鬓,袖口绣着的水色蜻蜓随之轻晃,无形中为她一身香色圆领短袄增添了些许灵动。
而不合时宜的轻笑,更让她接下来的话也带有一丝戏耍众人的意味:
“贩私盐不就是为了银子?以我陆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我不过随口一问,瞧把你们吓得。”
听这口气,家主刚才是在开玩笑?
多数掌柜暗暗松了口气。
可还是有那么几个掌柜因此感到荒唐,规劝的言辞中,难免冒出几句埋怨和斥责。
“家主叫我们来是为了查账,就不要胡闹了!”
“是啊,贩私盐可不敢随口一说。四爷交待过,铺面上必要谨言慎行,若被有心人传扬出去,不是闹着玩的。”
前几日因为进言在空白账册盖上印玺的赖掌柜,更是趁机挑事:“四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总不能什么事,都让这扶不起的阿斗来做主。”
有了上一次因漕粮账目数落家主、却未受罚的经验,这一次的掌柜们,面对陆挽澜这个生意场上的小白,张口闭口间竟也开始放肆起来。
仿佛忘了眼前的人曾经是怎样一尊凶神。
幸而天福楼陆掌柜是个精明圆滑的主儿,见这话茬不对,忙不迭站出来当和事佬。
“家主。”
陆掌柜掬着笑容,没有半分僭越。可他看着陆挽澜一言不发,就在那不咸不淡地喝茶,心里就莫名地发慌:
“您看这,这时辰不早了,接下来还有绸缎庄、茶厂和布行的账需要学习,私盐的事儿不如先放一放。”
见陆挽澜点头,便伸手去搀扶跪在地上的盐庄掌柜:“钱掌柜也别跪着了,快快起来继续吧。”
“也好。”
盐庄掌柜正欲起身,却听上首忽地飘出极轻、却又清晰无比的两个字:
“且慢。”
第383章 陆掌柜们
闻言,躬背垂首、屈膝而立的钱掌柜动作一滞,不懂家主何出此言,只得抬眼向上首望去,恭敬问道:
「家主还有吩咐?」
端坐在主位上的陆挽澜对这声疑问充耳不闻,看也未看钱掌柜一眼,抬手「当」地一声盖上茶盏递给丫头小喜,道:
「这碧潭飘雪好是好,就是冷了回味越发苦涩,我喝得舌头都木了,去换些杨梅荔枝饮来吧。」
她说着,不忘指着掌柜们神色迥异的脸,「啊」地一声叮嘱道:
「别忘了给各位掌柜也来一碗。」
「是。」小喜应声退下,脸上藏不住地窃笑。
她虽不知自家姑娘想干什么,可瞧陆挽澜这举手投足间的架势,就知道接下来肯定有好戏看了。
掌柜们见家主赐饮,虽不知什么缘由,可到底是感激的。就是没想到才拜了谢,陆挽澜便开始唉声叹气。
「说到查账,我不禁想到了件头疼事。」
掌柜们面面相觑,天福楼陆掌柜松开搀扶钱掌柜的手,开口询问:「家主烦忧,所谓何事?」
「陆掌柜自从跟着家父进军营、又解甲归田带着我四哥做生意,再到今日指点我生意经,细算算,为陆家分忧,也有些时日了吧?」
陆挽澜不急着说事儿,随手翻看着方几上的账本,开始拉起了家常。
「回家主,足有四十年整。」
陆掌柜拱手作答,回忆往事之时,眼角亦不禁闪烁了一下:
「自打十五岁进了军营起,我就给老国公做膳食,一做就是十年。后来跟老国公回京开了酒楼,幸得老国公赏识信任,才做了天福楼的掌柜。说来我这姓,还是老国公亲赐的。」
「陆掌柜回话句句不忘家父,可见是个懂得饮水思源的人。」陆挽澜点头又目视前方,「诸位掌柜年岁长我许多,像陆掌柜、钱掌柜、赖掌柜,更是看着我长大的,若称呼几位一声叔伯,想来几位也是当得起的。」
「家主言重了。」陆掌柜回话间,身子俯得更低,「老国公对我等恩同再造,我等既受陆家恩惠,自当不尽感激,怎敢逾越了身份?」
这「身份」二字,说得正是时候。
虽说大家伙都是为着陆家生意着想,才会对家主多有顶撞。
可陆家的家规摆在那,主仆本就有别。况且家主自来刁蛮,此等称呼从她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让众人心怀忐忑。
原因无他。
老掌柜们连日来的言行尽是口不择言,倚老卖老,作为家主的陆挽澜不但照单全收,今日更是纵得一干人等放肆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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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来被父兄娇养,生意场上不好抛头露面,这个家也就一直由四哥来掌着。至于往年去临水十二城巡城,不过是走个过场,查账核库、生意往来、应对官府等琐事,也是四哥主理。四哥既有经商之才,又为了陆家殚精竭虑,原本想着,我与燕王大婚在即,不如就将这家主之位交给四哥来坐......」
陆挽澜的声音不大不小,语调不疾不徐,言语中透着的这份举重若轻,竟让方才还忐忑不安的掌柜们逐渐安静下来,仔细聆听。
「可事与愿违,如今四哥身陷令圄,其余兄长又事多缠身,这个家,也就不得不由我来掌。」
她口中话没停,经过眉目低垂的赖掌柜,驻足片刻:
「这头一遭管家,便遇到了漕粮之事,为了补足翻到运河的漕粮数目,诸位苦口婆心倾囊相授,可我最后还是没能算出所以然来。若追究起来,并非诸位无能,实是我这个家主失职。赖掌柜提议在空账本上盖家主印玺,也是为了陆家,无奈才出此下策。」
此言一出,赖掌柜登时鼻头发酸,拱手看向陆挽澜的目光中,竟是多了份感激。
他本以为,此次,若不能按时足额上缴漕粮,朝廷必会以此对陆家发难。
既然家主不通算术,便由自己缴粮之时按户部核算的数目填上就是。
可家主印玺不是他能随便戴在身上的,他思来想去只能先盖了空白账册,再买通一个收缴漕粮和户部核算的官员,让其从头到尾跟下来,既省了时间,也无需来回称量算不出准数。
谁想到,空印一事转眼被捅到了御前,连带着六部也被重责。幸亏家主当日阻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自诩忠心不二,可却做了这等泼天的错事。
旁人只顾指责质疑,觉得自己是吃里扒外,他心中懊悔却又怕家主赶他走,才把这错处全推到了陆挽澜身上。
却没想到,今日的家主,非但没有责罚他,竟还不顾自己多次顶撞,说出这番话来。
与这女娃娃相比,自己这老脸反倒是没处放了。
「家主,空印一事,我,我是老湖涂了,还请家主责罚......」
赖掌柜说着,撩袍欲跪,却被陆挽澜一把扶住:
「此事就此揭过,好在圣上宽限了不少时日,陆家还有临水十二城做倚仗,无论这漕粮数目多少,我亲自走一趟,押运过来便好。至于这京城的事宜,还要倚仗赖掌柜和诸位。」
「家主尽管放心,我等必会守法经商,保证此种错事不会再犯。」
有了陆掌柜念旧情在先,赖掌柜表忠心在后,以他们马首是瞻的掌柜们,便不再生事。在陆挽澜脚步却走走停停间,也纷纷主动自报家门汇报铺面经营之事,以表忠心不二。
而直到今日,陆挽澜才真正一一认识了,陆家各铺面京城总号的老掌柜。
他们分别是:
瓷器行总号陆掌柜,布行总号陆掌柜,钱庄总号陆掌柜,当铺总号陆掌柜,银楼总号陆掌柜,药铺总号陆掌柜,书坊总号陆掌柜,字画斋总号陆掌柜......
第384章 还有一位
走马灯似的转了一圈,在见过十几位冠了陆家姓的老掌柜后,陆挽澜终于将目光投向最后两位。
一个是陆家唯一的女掌柜,欢宜楼花妈妈。
另外一个,则是方才率先站出来的绸缎庄掌柜,陆勉。
见家主走近,二人亦是恭敬施礼,可眼中神色却与旁人截然不同。
陆挽澜看得出来,其余掌柜们与自己交流时,眼神中虽不再透着轻视,但口气中仍存有一丝傲慢。
说得简单点,就是服,但不全服。
此时的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为她搬出父兄做挡箭牌、自己伏低做小换来的。若想让他们心悦诚服,恐怕还是要擒贼擒王。
不过,这二位就不同了。
这位花妈妈虽然阅人无数,可此时杵在男人堆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倒不是因为她欢宜楼妈妈的身份,而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子。
女子管铺面本就惹人非议,如今她掌管的欢宜楼,又是陆家唯一亏空的铺面,亏得还是个天文数字。无形中,更是给一些男性掌柜留下话柄。
故而,花妈妈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除了躲闪,还有胆怯。
唯有绸缎庄掌柜陆勉,眉头深锁,双眼炯炯发亮,满是络腮胡的下巴一直紧绷着,仿佛有什么话要对陆挽澜说一般。他是第一位站出来教陆挽澜查账的掌柜,查得又是盐庄钱掌柜这等别人开罪不起的老掌柜。可见此人刚正有余,圆滑不足。
而陆挽澜召集这些掌柜之前,没干别的,只查了二十八位总号掌柜的生平履历。
京城总号的老掌柜几乎都是父亲旧部,个个都有军功在身,除了在京城置有大量良田宅地,还都在京城成家立业、开枝散叶。
唯有陆勉一人背井离乡,在京既无田产又无亲朋。
这人今年才过而立,曾在绸缎庄淮安分号做了十二年掌柜,前两个月才升任绸缎庄京城总号掌柜。
再观他今日的言行,想来是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
不过,她不打算与这绸缎庄掌柜多说,眼神不着痕迹地落在花妈妈身上,游刃有余地岔开话题:
“看到这位妈妈,我就想起了方才说的头疼事儿。”
“哎幼~奴家愚笨,家主您莫怪罪。”欢宜楼花妈妈莫名被点了名,吓得身子一抖,讪笑开口,“欢宜楼的账本确实不清楚,不过二爷吩咐了,叫奴家跟着各位掌柜多学多看,家主万万莫要因为欢宜楼头疼,没得伤了身子,奴家的罪过可就大了。”
陆挽澜低笑,回首跟诸位掌柜打趣道:“听听花妈妈这伶俐的口齿,哪里是愚笨的?”
见诸位掌柜跟着笑起来,花妈妈面上微露窘色,福着身子垂首道:“家主谬赞了,谬赞了。”
“不过账本的事儿倒不至于让我头疼。”陆挽澜径直走了两步,复又坐回主位之上,说起了正事,“头疼的是欢宜楼,怎么才能不这么亏空下去。”
陆挽澜话音才落,便见掌柜们不由自主点头。
显然,对于二哥陆云帆挥霍无度让人头疼这件事,陆家上下的看法还是高度一致的。
不过她权当没看见,自顾自笑着朝身边丫头梨影打趣道:“不过好在,二哥也不是那没心没肺的人,这不前几日,就跟三哥定下,要开个茶楼来抵欢宜楼的亏空。”
“开什么玩笑?一个无底洞不够,还想再来一个?”
“二爷他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是啊。”
掌柜们一听这话,顿觉荒唐。
陆挽澜倒是信心满满,凤眸扫过众人面庞道: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今日得见陆家京城二十七位总号掌柜,个个都是精明强干,这茶楼的生意自然是......”
“姑娘,错了。”陆挽澜说得正起劲儿,却被身旁胆怯的侍女梨影小声打断。
她状似茫然,抬眸问:“怎么?”
“是二十八位。”梨影笨拙地回复,抬手指着仍保持原样的盐庄总号钱掌柜,“这儿还有一位呢。”
顺势望去,只见此时的钱掌柜虽然仍弓背屈膝,可青筋微露的额角已然渗出大片薄汗,若非他骋疆场多年,身子骨还算硬朗,恐怕此时早就站不住了。只是他身姿虽恭敬,若再往细了看,便能看见梳得一丝不苟的白发下,那张略带威严的面孔,此时已升腾起一丝怨怒之色。
不高兴了?
不高兴就对了。
任谁就这么被晾在一边,心里也会有怨、有怒。
更何况这钱掌柜,又是陆家总号掌柜中威望最高,掌管产业盈利最多的老掌柜。
陆挽澜知道,自己当着众人的面,这般对待钱掌柜,确实不合适。
可,谁让他是那个自己要擒的“王”呢?
而钱掌柜之所以强撑,不过是打量着家主根本没有理由惩处自己,他坦然丢这面子是其次,倒是家主落得个刻薄忠仆的名声,得不偿失。
天福楼陆掌柜看得通透,心中暗暗捏了把汗。
至于其他掌柜,自见到了家主通情达理的一面后,更是不知家主到底是真的忘了,还是在针对钱掌柜。求情的话哽在喉里,不知怎么说才好。
相比之下的陆挽澜,倒显得落落大方,把话直接挑明:“钱掌柜马步扎得不错,不愧是家父身边的得力参将。就是不知经手的盐庄账目,可否经得起推敲?”
“家主?此话何意?”钱掌柜小腿打着颤,艰难地抬头看向陆挽澜。
让他没想到的是,面前的娇容寒凉如冰,此刻也同样盯着自己,凌厉的目光似尖刀般直噼进他眼底。
“钱掌柜别介意。”
陆挽澜云袖一抬,指了指绸缎庄掌柜陆勉,道:
“方才二位掌柜一语虽直指查账关窍,只可惜还是纸上谈兵,我更是听得一头雾水。思来想去,不如请二位掌柜示范示范,届时,我也可照猫画虎。”
这话一落,在场掌柜们不澹定了。
“家主只说要查临水十二城的账,叫咱们过来不过是教授方法,怎么就开始查起账了?”
“这还没到年底,盐庄各地分号的账报得都不全,这这这,这怎么查呀?”
“家主真是荒唐,原本老朽以为是个可塑之才,如今这,哎......”
掌柜们的扼腕叹息之声,又一次在正厅上空响起,却全然没料到更荒唐的一幕还在后面。
随着数十个罗衣侍女捧着杨梅荔枝饮鱼贯而入,两侧偏厅竟忽然传出丝竹管弦之声,陆挽澜清脆的声音适时传来:
“他们查他们的,诸位掌柜没事闲着也是闲着。我二哥为这茶楼还排了新舞,不如就让他们上来舞一段,请各位指点一二。”
话音刚落,便见十几个手执折扇、谪仙般的白衣小生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就这么踩着乐律飘到众人眼前,全然不顾场合肆意舞蹈起来。
而绸缎庄掌柜陆勉和双腿发麻的钱掌柜,也被立时带到偏厅,四尺高的盐庄账本被摞在二位面前。
算盘笔墨一应俱全。
那抱刀而立的女护卫迟铮,更是黑着一张脸,冷哼道:
“二位掌柜,开始吧。”
第385章 查账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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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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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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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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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86章 按兵不动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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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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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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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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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