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就是爱情》 Chapter01 再遇见 时间过了几年,我想我们都忘了彼此的脸。难道这叫有缘,我没想过我们会再遇见。——苏打绿《再遇见》 这是个闷热难耐的夏天傍晚,蒸笼一样的天气。七岛市老城区的桂花小区,跟所有城市的老城区一样,房屋陈旧拥挤,一天到晚人声嘈杂。 桂花小区的3幢203号,是一户普通人家。此时,又闷又热的小小空间里弥漫着饭菜香甜的诱人气息。 满头大汗的沈宁夏手脚利落地将炒好的菜装盘,从窄窄的厨房端到小小的客厅:“外婆,吃饭喽!” 外婆坐在沙发里,抱着个小靠枕,一个劲儿地扯着花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沈宁夏走近了她,轻轻地唤她:“外婆,吃饭了。我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里脊。” 外婆从一堆玩具中抬头,皱皱松松的脸上露出淡淡的一点微笑:“再等一会儿,我们家慧宜还没回来呢。” 沈宁夏本是伸出了双手想要搀扶她的,闻言却是一怔,她停顿住了所有的动作。 得了老年痴呆症数年的外婆又突然地想起了这个人、这个名字。 客厅上方的老旧吊扇,咣当咣当地带来一阵一阵热风。可沈宁夏的身子却仿佛浸在在冷冷的冰水里头,阵阵发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宁夏回过了神。屋子里头依旧静得很,只有吊扇依旧“咣当咣当”地在上头盘旋。 沈宁夏深吸了口气,逼回了眼中酸热的水汽。她放软了声音:“那我们先吃,好不好?我们一边吃一边等她回来好不好?” 外婆这才点了点头:“好吧。” 靠墙而摆的小餐桌上只摆了简单至极的一菜一汤——糖醋里脊和海带豆腐汤。沈宁夏将一勺饭喂至外婆嘴边:“外婆,来,张嘴。啊!”外婆乖乖地张了口,和着一小块酸甜的里脊肉将一口饭吞进了嘴里,缓而慢地细细咀嚼着。 沈宁夏替她擦去了嘴角边的饭粒,温柔微笑道:“外婆,我今天煮得味道好不好?”外婆像孩子似的拨弄着面前的筷子,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好吃。这个糖醋排骨很好吃哦。” 外婆早已经分不清糖醋排骨和糖醋里脊了,她将所有酸酸甜甜味道的食物都称为“糖醋排骨”。 沈宁夏垂下眼,舀了一调羹的汤:“这是海带汤,你尝尝看。鲜不鲜?”外婆就着她递过来的调羹将宁夏吹凉了的汤一口喝下,又说了“好吃”两个字。 一口又 一口,沈宁夏如往日一般,细心地喂完了外婆后,自己才开始匆匆吃饭。 用完饭,沈宁夏又放了一木桶的水给外婆洗澡,替她擦洗干净,换好睡衣,扶着她上床:“外婆,慢点。小心撞头。” 外婆躺了下来,喃喃地又问:“慧宜怎么还没有回来?” 沈宁夏又是一怔。但她这次很快便回神了,垂下眼帘,拉了薄毯替她掖好:“慧宜很快就回来了。”她放下蚊帐,打开了整间屋子里唯一的空调,叮嘱道,“外婆要乖乖的,我去夜市了。你乖乖睡觉哦,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外婆哦了一声,慢悠悠地翻了个身:“好,我等慧宜回来就睡。”沈宁夏轻声细语地哄她:“慧宜她马上就回了。你睡一觉醒来就能见到她了。如果她回来看到你还没有睡的话,她会生气哦。” 外婆这才听话地闭眼:“好,我乖乖睡觉。慧宜回来就不会生气了。” 房间里头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此时已是傍晚,光线透过碧绿的纱窗射进来,越发暗淡。 外婆永远不知道,她的女儿、自己的母亲——沈慧宜,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很多时候,沈宁夏觉得外婆过得很痛苦。可是偶尔,宁夏觉得现在的外婆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宁夏没有时间哀伤,她手脚利落地把碗筷收拾好,便拎起客厅角落里头的小斜包和大包包准备出门。此时一个老人推门而入,宁夏抬头唤了声:“孙婆婆……” 孙婆婆慈爱地对着沈宁夏微笑,眼底是一览无余的疼爱:“宁夏,慢些开车,一路小心。” 沈宁夏再三鞠躬:“谢谢孙婆婆。老是麻烦您。” 孙婆婆:“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自打你们搬来后啊,我跟你外婆便一见如故,亲密得跟亲姐妹一样。若我变成了她现在这样,你外婆也会同样待我的。你快去快回,早些收摊,别太累了。” 沈宁夏又对她鞠了一躬,这才道了再见,下楼而去。孙婆婆怜惜万分地瞧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弯处,长叹了一声:“唉,这孩子,真是叫人心疼。” 沈宁夏将大包包放在踏板上,随后她跨上去发动了“小毛驴”,经过一个个华灯初上的路口,来到了七岛最著名的十里夜市。 这里早已经灯火通明了,每个摊位为了吸引顾客都开了极亮的灯,照得夜市一条街恍如白昼。各个摊贩早早地已经摆开了 摊位。有运气好的,已经在交易了。 宁夏边上的摊位是长期的邻居柳大姐的,此时她抖着手里的一沓钱,一边一张一张数着,一边跟宁夏打招呼:“宁夏,你来了啊。” 沈宁夏微笑:“柳姐,心情这么好,今晚是不是开了几个号了?”柳大姐眉开眼笑:“刚卖了三条印花长裙。” 沈宁夏利落地撑开了简易折叠桌子:“希望我今天也能像你一样,可以多卖掉些。”闻言,柳姐失声而笑:“宁夏,你真是会寒碜我们。我们这十里夜市,估计这做生意啊,你要是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柳大姐说笑了。我哪里能跟你们相比呢。”沈宁夏边说边从大包里取出了一块折叠好的黑色绒布,唰一声熟练地抖开后铺在折叠桌上。而后把各种材质的手串、项链、戒指、耳环等首饰在黑色绒布上展示出来。 简单的几盏白炽灯,照射在那些首饰上,折射出璀璨晶莹的光芒,使各种首饰看起来越发精致美丽。 片刻,便有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围了上来:“呀,这个串得很好看。蓝黄珠子的搭配,颜色好明亮清爽啊。夏天戴正好。” “这串粉晶也好看……” “哇,你看这串。每个珠子颜色都不一样,配在一起好别致呀。老板,这个是真的红玛瑙、绿松石吗?” 沈宁夏点头:“是的,这些都是我设计的,也是我手工一颗一颗串的。我这里的珠子,都是货真价实的真宝石。不过因为是边角料做成的珠子,所以珠子个头比较小,颜色也比较杂。瞧这串草莓晶,我在设计的时候,就设计成了渐变色,配的是925莲花银锁,不是塑料染色的,所以无论戴多久也绝对不会变色。你可以试戴,我们女孩子的手腕都比较廋,小珠串有的时候反而比大珠串好看。” “你设计的?”其中一个女孩子的语气颇为怀疑。 沈宁夏含笑回道:“是啊,我在学校学的是珠宝设计专业。”女孩子哦了一声,表情明显有些将信将疑。 沈宁夏卖力招呼:“你试戴一下吧!试试又不收你钱。” 她热络地将各色珠子的手串一圈一圈地绕在那女孩子的手腕上,不多不少,正好六串。那女孩子的肤色本来就很白,被草莓晶一衬,更显得雪白莹润。女孩子很是喜欢,试戴后就不肯拿下来:“老板,多少钱?” 沈宁夏:“两百元。” 女孩子经过讨价还价后,最后以 一百八十元成交。另两个女孩子也各带了一条回去。 如果没有人光顾的话,沈宁夏就坐在摊位旁做手工,串手串和项链。有顾客,她就起身含笑招呼:“来看看吧,这些都是我自己设计,手工串的。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特别定制哦。” 夏日的七岛闷热得很,沈宁夏只觉着自己仿佛是一条在沙滩上搁浅的鱼,连喘口气都想吐出舌头。好在一个晚上下来,她的生意不错,卖掉十多条手串。 收摊的时候,柳大姐问:“宁夏,今天怎么样?”宁夏将一串串首饰收进了透明的小袋:“还可以吧。” 柳大姐:“现在学校才开始放假。暑期旺季正要开始呢。” 七岛是一个四季如春的海滨度假城市。以往都是冬季的时候,北方的人前来度假过冬,但这些年由于国家经济的高速发展,暑假学生旅游的火爆,连带着七岛市的夏天也变成了旺季,滨海路一带的夜市人流如织,密密麻麻的都是游客。 沈宁夏:“是啊。我这几天得多串一些手串。正愁时间不够用呢!” “你那个网店怎么样?” “还行。一个星期能成交几单。反正店铺没有任何费用,我就随便拍点图片挂上去。”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推开门,屋内一室的清凉安静。沈宁夏轻轻地掀开蚊帐,外婆已经熟睡了,露在外头的两只瘦小胳膊仿佛两根竹竿,一折就能折断。 母亲在时,她每个星期的周末都会到外婆家小住。那两个清晨,外婆总会牵着她的手,步履悠悠地下楼去菜市场买菜,路过街角的大饼油条店,外婆总会停下来给她买一根油条,笑吟吟地看她吃完。 外婆的双手,在她心目中一直是那么的温暖软绵,叫人安心。 后来母亲不在了,她天天想妈妈天天哭,哭累了,就趴在床上迷糊起来。外婆以为她睡着了,摸着她的脸,哽咽落泪:“慧宜,慧宜,你为什么这么傻?夏夏还这么小,你竟然舍得扔下她就这么走了…… “夏夏,外婆会一直照顾你的。外婆会永远疼你,宝贝你的…… “夏夏,儿时苦,风吹过。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外婆的手指温温的,像妈妈的亲吻轻柔地拂过自己的肌肤。沈宁夏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到后来便真睡着了。 高中的时候,外婆的记忆力就不好了,经常丢三落四的。她问外婆怎么了,外婆只是 轻描淡写地说:“人老了,没记性了,就是这样子的。”沈宁夏见外婆每天如常地给她准备饭菜,照顾她起居,也就没有多注意。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外婆竟然在家附近迷了路,她才意识到了不对头。带了外婆到医院去看,各项检查下来,医生说是因为外婆得了老年痴呆症,还表示以后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仿佛是碧蓝晴天突然闪起了满天霹雳,将沈宁夏生生击中,震得心神俱裂。她从未想过辛苦了一辈子的外婆居然会得这个病。那个时候她刚上大学,一心就想快点把四年的大学念完,然后就可以工作赚钱,让外婆轻轻松松地享享福。 在高中的寒暑假,懂事的她也曾有过想打工的念头,但每一次外婆都会严厉制止她:“你现在是读书的年纪,就要好好读书。打工赚钱,以后有的是机会。别本末倒置了。该读书的时候去打工,到了真正该打工赚钱的时候,又想着学历不够,知识不够,不得不去充电学习。这样的人生,再成功也成功不到哪里去。” 她摸着沈宁夏柔软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谆谆叮嘱:“宁夏,一个人要在该干什么的时候干什么,才会拥有最圆满成功的人生。” 外婆的声音低缓温柔,慈祥爱怜:“外婆倒并不是想你以后如何成功,如何荣耀。那些都是身外物,都是虚的。外婆只是希望你一辈子顺顺利利、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外婆啊,希望你工作后呢,能找个对你好的男朋友,谈一场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然后结婚生孩子……一辈子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若是能这样子啊,外婆就觉得足矣了……” 沈宁夏低低伏在外婆怀里,嗅着外婆身上特有的熟悉味道,缄默不语。 沈宁夏从小就懂事,读书用功,高中时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成绩很好,进入了重点,因为不想离开外婆,她就近选报了七岛大学珠宝设计专业。外婆对此倒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只含笑着对她说:“你自己喜欢就好。人这辈子若是可以从事自己喜爱的工作,又能以此为生,是件最幸运的事。” 沈宁夏与外婆本就靠着外婆的两千多元的退休金生活,外婆生病后虽有医保报销一部分,但有一些药物都必须要用进口的,费用极昂贵。于是沈宁夏便开始了打工生涯,从最开始的麦当劳小妹、咖啡店女侍应生到商场推销人员、开淘宝店,以及在夜市摆摊卖自己设计的首饰。 刚查出外婆得病的那一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捉襟见肘。那段时间她在学校里上课,中午只吃自 带的包子馒头。每天只有两元的公交车费,转车就不够了,她基本都是坐一段走一段。闺蜜苏嘉妮觉得好奇怪,每每发问,宁夏总是说走路锻炼身体。 苏嘉妮不知内情,极度不忿:“沈宁夏,你已经是个瘦子了,还要走路锻炼减肥,你说吧,你到底想廋成啥样?”宁夏总是浅浅微笑,堵得她哑口无言:“我想廋成一道闪电!” 直到她在夜市摆摊,在淘宝开店,用自己设计的首饰赚钱后,日子才相对好过了一些。如今的沈宁夏除了学业外,就想多多赚钱,以后可以好好照顾外婆。成名要趁早。存钱也是啊,也一样要趁早! 离开外婆的房间,宁夏瘫在了客厅的老旧沙发上。如此炎热的天气,她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估计都搓得下盐粒了。 也不知休息了多久,宁夏才有力气起身,蹑手蹑脚地进浴室洗澡。她又把自己和外婆的衣服洗了,拿去小阳台晾晒。等所有的一切都弄妥的时候,时钟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沈宁夏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从小客厅的角落里搬出了材料箱子,坐在小餐桌前开始了串珠子的工作。粉晶草莓晶紫晶和玛瑙今天卖得不错,存货快没有了,必须准备一些。 这天,沈家的灯光直到凌晨三点才熄灭。 第二天,沈宁夏照例是在六点钟睁开眼的。外婆侧身熟睡着。她便轻手轻脚地撩开了蚊帐起床,照例是先进厨房淘米熬粥,而后梳洗打扫卫生。 卫生打扫好,外婆还没动静,她又搬出了制作首饰的大箱子。 苏嘉妮的生日快到了,早早就约了她:“宁夏,我一年难得一次生日。今年就我爸我妈还有你一起吃顿饭。你必须要来哦。” 沈宁夏不说话。夜市的费用是每个月固定的,你一天不摆摊也照样要交那么多的费用。最近又正好是旺季……苏嘉妮与她同窗几年了,自然看出了沈宁夏的犹豫之色,她不由得噘着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宁夏,你可是我最好的闺蜜。你不来我过生日都没劲……” 最后则用强的:“沈宁夏,如果你不来,今年我生日就不过了。你知道的,我可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如此的软硬兼施之下,哪里有沈宁夏不答应的份。 苏嘉妮的父母一直对沈宁夏很好,特别是苏母,知道沈宁夏的家庭情况后,对沈宁夏更是疼爱怜惜,曾不止一次地提出:“宁夏,让阿姨赞助你读大学吧。你知道的,阿姨家不 缺这点钱。” 沈宁夏总是摇头:“谢谢阿姨。我现在有兼职,学费、生活费什么的完全没有问题。”苏母听了,每每叹息着:“唉,你这孩子,实在是太辛苦了。” 苏母也曾经欲言又止地建议:“宁夏,有句话阿姨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如果说错了,你也不要怪阿姨多嘴。因为阿姨实在是喜欢你,心疼你。”沈宁夏微笑:“阿姨,没事的。有什么你直说。” 听她这样接口,苏母才放心地说出自己心里所想:“宁夏,其实现在的疗养院条件都不错,你不考虑把外婆送去那里吗?这样你也可以轻松很多。如果是钱方面的问题,你放心,阿姨愿意帮忙的。” 沈宁夏摇头:“阿姨,或许在你们看来是我在照顾外婆。可事实上,却是外婆在陪伴我。”苏母闻言,怔了半晌,眼眶湿润地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好孩子。你外婆是个有福气的人。”此后再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 苏母经常用沈宁夏做榜样,对自己女儿谆谆告诫:“妮妮,你看看宁夏,再看看你自己。一年出去旅游几趟,衣服化妆品的,花钱跟流水似的。没课的话,每天睡到太阳晒屁股。在家什么活也不肯干……你害臊不?” 苏嘉妮脸不红气不喘:“不是有保姆阿姨吗?不然请阿姨来家里干吗?”苏母为之气结,“你还有理了是不?”说着给了她脑门一记“栗爆”。 苏嘉妮一手揉着额头,连声呼着:“疼,疼!”一边搂着母亲的脖子,腻歪着撒娇,“老妈,我小的时候,你老是说,我是你的小宝贝,你生我下来就是疼的。现在呢,我发现你越来越不疼我了…… “老妈,我已经二十三了,是成年人了,承受能力也强了。要不你说实话吧,我是不是你捡来的?” 苏母好气又好笑,便逗她:“是,是。你就是我捡来的。就在我们家对街那个垃圾桶那里捡的……捡来的时候啊,全身臭烘烘的,我跟你爸爸洗了三天才洗干净……” 苏嘉妮做心碎哭泣状:“我就知道我是捡来的……呜呜……呜呜……你一点也不疼我……”苏母捏她的耳朵:“早知道就不捡了。让你在垃圾桶里臭死算了。” 苏嘉妮顺势做大哭状。苏母乐得哈哈大笑。 这般母慈女爱喁喁细语的场景,沈宁夏每次见着,总是怔忪失神,羡慕得很。 沈宁夏曾经对苏母说:“阿姨,听说有人从生下来就被老天所眷顾,一生顺遂无忧。我看嘉妮就是这样的 。”苏母听了,满是感慨地拉起她的手,心疼地拍了几拍:“好孩子,你也会如此的。” 沈宁夏一笑带过:“希望有一天能如阿姨吉言。” 虽是这样说,然而沈宁夏自己却清楚得很,她知道自己这一生永远不可能像苏嘉妮一样单纯幸福。属于她的这个水晶球在她十岁那年已经被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支离破碎。 沈宁夏特意为苏嘉妮设计了一套蓝宝石,配了纯银的珠子和星星。做好后,她自己也觉得满意,便试戴了一下。此时,忽然听到外婆惊喊:“慧宜……慧宜……” 沈宁夏来不及细思,忙应了一声,快步奔进了卧室:“外婆……”外婆额头细细密密一层薄汗,呆滞地瞧着她,仿佛根本不认识似的:“慧宜呢,我们家慧宜呢……” 沈宁夏替她抹了抹汗,轻轻地答:“慧宜她出去了,等下就回来。外婆,你再睡一会儿吧……” “不要,我要起床。我饿了。” “好吧。那我给你穿衣服。” “我今天要吃菜包子。” “今天没有菜包。我熬了鱼粥。” “不要吃粥,不要吃粥。我要吃菜包子,菜包子!”外婆倔强发脾气的时候完全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沈宁夏无奈:“好吧,那我去街口给你买菜包子。”外婆这才拍手称快:“好。有包子吃喽!有包子吃喽!” 苏嘉妮的生日,是在他们自家餐厅过的。沈宁夏早早地为她设计了一套海蓝宝首饰,链子加手串。搭配苏嘉妮精致的白色蕾丝裙,显得特别的清新典雅。 沈宁夏:“这套首饰名叫永恒守护星。有守护星守护着的人生,必定美满幸福。”苏嘉妮感动不已,牢牢地握紧她的手:“宁夏,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辈子彼此守护。好不好?” 沈宁夏点头微笑:“好,一辈子彼此守护。” 苏母见了也特别喜欢,啧啧赞道:“宁夏啊,看来你是吃这碗饭的料。阿姨虽然不懂,但也明白设计和美感这些个东西啊,靠的是天分!强求不得!”苏嘉妮在一旁大吃飞醋:“老妈,我也很有天赋的,好不好?” 苏母拧了拧她的鼻子,宠溺地笑:“对,你最有天赋了。最有撒娇天赋!”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苏嘉妮揉着鼻子,古灵精怪地做鬼脸:“呜呜呜,老妈最坏了!” 苏嘉妮总是说:“妈,你这么喜欢宁 夏,要不让宁夏做我大嫂吧?”苏嘉妮有个大哥,在美国毕业后便留在了美国。家里一直让他回来打理苏家的餐饮,但是他不感兴趣。苏母微笑不已:“要是宁夏同意啊,妈妈我明天就大肆操办。宁夏这么好的女孩子啊,如今真的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苏嘉妮:“我反正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宁夏成了我大嫂啊,我就永远不用跟她分开了。” 苏父则是一个老实敦厚的人,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她们,不时地给她们添茶倒饮料。由于苏父苏母在,所以餐厅经理亲自到他们的包厢来服务,中途的时候那经理在苏母边上说了一句:“曾太太带女儿来了,在隔壁包房用餐。” 苏母说了句“我知道了”,起身对苏父道:“来了个朋友,我去打声招呼。”又笑吟吟地吩咐女儿,“嘉妮,你好好照顾宁夏。” 不出片刻,四人点的主菜已经上来了,苏嘉妮点的是牛排。苏父照例把她的骨瓷白盘移了去,苏嘉妮娇嗔:“爸,我自己来就行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苏父把牛排一小块一小块的切好后,才又搁到了女儿面前:“吃吧。” 苏父慈爱地微笑,丝毫不掩饰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在爸妈眼里,你啊,一辈子都是个孩子。”见她跟宁夏聊得热乎,便又叮嘱,“妮妮,宁夏,别只顾着说话,都凉了,快吃,不然就油腻了。” 苏嘉妮抬手行了一个军礼:“遵命,老爸。”侧头对沈宁夏做鬼脸,嘀咕抱怨,“在我爸眼里,我永远只有三岁半。” 沈宁夏拿着刀叉,怔怔地盯着面前那烤至金黄色泽,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鳕鱼排,仿佛有些无从下手。 眼前似乎出现了另一个时空的画面,画面里头有一家三口。一对年轻父母正拍着手,给女儿唱着生日快乐歌。生日蜡烛隐隐跃动,忽闪忽烁,仿佛那孩子笑弯了的月牙眼。那种悠远苍茫的幸福,每每忆起,竟有种前世梦境之感。 沈宁夏闭了闭眼,再抬头,只见窗户玻璃上倒映着一个清清浅浅的人影。她怔了怔,方又低头,轻轻地切开了鱼块。 苏嘉妮叉了块牛排给她:“尝尝我的。”随后如平时般毫不客气地叉了鳕鱼,送进嘴里,一边呼烫一边说好吃。 苏母瞧了总摇头叹气:“妮妮,你看宁夏多淑女。你呢,孩子似的,怎么老长不大呢!”沈宁夏含笑不语,如果可以,她希望苏嘉妮可以永远如此的纯真可爱,永远不用长大。 沈宁夏曾经在网上看 Chapter02 可惜没如果、 假如把犯得起的错能错的都错过,应该还来得及去悔过。可惜没如果,只剩下结果。——林俊杰《可惜没有如果》 第二天晚上,沈宁夏照例去夜市摆摊。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不到一个小时,她摊位上的首饰便卖掉了一半。 这么好的生意,让旁边的几个摊主羡慕不已:“宁夏,看来我们要改行了,也卖卖首饰串珠之类的,跟你抢抢生意。” 沈宁夏如常微笑,埋头整理被挑乱了的首饰,不理他们的打趣。可忽然间,她止住了手里的所有动作。沈宁夏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福至心灵了起来,蓦地转身对正在挑饰品的几个年轻女孩道:“你们走。我不卖了。”她板着脸,语气亦十分地不客气。 那几个年轻女孩面面相觑,其中有个像是为首的,不忿地出声:“老板,你怎么能这样呢?”其余几个立刻附和了起来:“是啊,我要买这个。” “我们都挑了好久了,都想买呢。”“对啊。对啊。” 沈宁夏劈头盖脸地上前夺回了她们手里的东西,脸色硬得像块铁板:“回去跟那个出钱让你们来买东西的人说,他要是再用这种手段,我就离开七岛,再也不回来了!” 那几个女孩子你看我,我看你,露出被识破后的讶异闪躲神情。沈宁夏面无表情地喝道:“走啊。还不给我走开!别挡着我生意。” 一时间,夜市的人几乎都拥了过来,纷纷探询:“怎么了?”“吵架了?” “开门做生意的,居然赶客人走。真是奇了怪了。”俱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沈宁夏在这里摆了三年的地摊,每年都会出现一两次这种不卖客人东西,赶客人走的状况。旁边的柳大姐已经对沈宁夏这样的状况司空见惯,经验丰富地朝着围过来的众人摆手道:“没什么事。快散了吧,散了吧。摊主收摊而已!大伙都别拥过来了,碍着我们做生意。” 沈宁夏愤恨不已地收拾起一大包东西放至“小毛驴”的踏板上,一言不发地开上了“小毛驴”离开。 开了一半,天空居然下起了雨来,打在热辣辣的脸上,凉凉的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装首饰的旅行袋是防水的,沈宁夏索性也就不停下来穿雨披了。 过了两个路口后,雨势便越来越大,粗牛绳般哗哗哗哗地落下,打得沈宁夏睁不开眼。拐弯时只觉前面一阵强光射来,她因为要避让,赶忙一脚踩下刹车,急转一个方向,“小毛驴”的车轮受不了 那么大的转弯幅度,再加上地面湿滑,便砰地倒在了马路上。而搁在“小毛驴”踏板上的大包东西,被摔到了路边,全都散开了。 对方的车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刹车声响后,才总算停了下来。 另有一辆车子亦在路边停了下来,大雨中,有人冲上前,扶起了摔倒在地的沈宁夏:“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语气关切焦急。 沈宁夏不吭一声,狠狠地甩开了那个人的手。那人瞧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去扶她的“小毛驴”。 差点与沈宁夏相撞的车子上下来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也被吓到了,惊魂未定地扯着嗓门嚷嚷道:“喂!小姑娘,你怎么开摩托车的?” 沈宁夏知道是自己的错,差点闹成了事故,她忙赔礼道歉:“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不对。” 那位中年阿姨说话极不客气:“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你色盲啊,这么大的红灯你还闯?”沈宁夏也不想多惹是非,反正也已经道歉了,也无所谓多说几句对不起。可饶是如此,中年妇女依旧没有消气,一再地咄咄逼人:“如果酿成了事故,你的道歉有什么用。小姑娘,开车还是小心点好,不要害人害己!大晚上的,赶着投胎也不用这么急!” 沈宁夏态度依旧极好,不住点头:“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真是霉气,出门遇上你这种人……没事就不要出来害人……” 那人在一旁大约也听不过去了,他淡淡地开口:“这位太太,发生这样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她已经道歉了,请你适可而止吧。这样吧,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问题或者损失的话,要不我们还是报警吧?一切等交警来了再说。” 低醇的嗓音,跟记忆中残留的没有一点半点的相似度。那年的他正处于变声期,每次一开口就跟鸭子似的,难听得要死。 那中年妇女一听报警,气势就弱了一半。她一点损失也没有,倒是对方的“小毛驴”倒在地上,搞不好还要她赔偿修理费。 她瞄了一眼那男人开的车子,再没概念也知道这种车子不是普通小市民能开得起的。这样的人,关系雄厚,有什么事,估计一个电话就能全部摆平了。又见他清风明月般,气定神闲地站在沈宁夏边上一同淋着大雨,全身都湿透了,明显两人是认识的,她就一个人,明显地人单势弱。于是便冷哼了一声,识相地发动了车子离去。 大包包里头的珠串珠子掉了一地。有的珠串都散了,一颗颗地散落在马路 边。沈宁夏蹲在地上,一颗又一颗地捡着。 大雨如注,沈宁夏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一切似永无尽头。 片刻后,头顶上的雨停了,那人撑了把伞挨着她蹲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帮她捡碎珠子。沈宁夏往边上一挪,避开了他的伞。那人也随着她移了过来,头顶的雨水再度消失。沈宁夏又是一避……可伞还是移了过来……大雨吧嗒吧嗒地打在雨伞上,然后小溪流一般地淌下,滴在那人的肩头,瞬间濡湿了衣物…… 他捡了满满一掌心,无声地递到她面前。沈宁夏冷漠地抬眼,下一秒,她毫不客气地抬手,“啪”的一声拍掉了他掌心里的珠子。 叮叮咚咚一阵细碎的声音,一掌心的珠子伴随着雨水再度滚落到了地上,散落四周。 很多年前,碧蓝晴空下,她也是这般地抬手,狠狠拍掉他满手乌黑的桑葚。她的眸子瞪得又圆又亮,愤怒得像只会随时扑上来撕咬他的小野猫:“我不要!谁稀罕你的东西!杜维安,你们杜家全是骗子,一群骗子,一群坏人。杜维安,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你给我滚,滚!” 那个时候,她父亲与杜维安小姨杜芳华的事情已经曝光了。她母亲伤心欲绝,带着她回了外婆家。而他与她在同一个学校,她读初二,他念高三,正值高考。他记得她喜欢吃桑葚,趁着放假回老家,特地去山上的野桑林,摘了许许多多的桑葚果子,搁在玻璃瓶子里带回了学校。 他精心挑选的桑葚果子一颗一颗地掉在篮球场的水泥地上,沈宁夏犹不解气,用球鞋恨恨地在果子上踩着:“杜维安,我恨你!我恨你们!你们杜家全是骗子!不要脸的骗子!” 她转身狂奔而去,转眼便不见了。水泥地上,一个又一个紫红乌黑的残果肉渣,仿佛一个一个永生永世都无法痊愈的丑陋伤疤。 再见,是在她母亲的坟前,他摘了一束野花偷偷地尾随着她去拜祭,却被她发现了,她把花踩在脚下,狠狠地踩踏:“谁要你的花。你们姓杜的真是会演戏。杜维安,是杜芳华害死我妈妈的。你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滚!你滚!” 无论是她的眼神还是姿态,都如同出鞘的锐利刀剑朝他迎面刺来。他一直无言沉默,不安慰不辩解,任她发泄。因为他是懂得的。懂得她的疼,懂得她的痛,懂得她的心伤,懂得她的一切。他与她一样地伤心难过。 这一切的懂得,是慢慢积累的。自打她第一次来他家后,后来的每一年暑假,她父母就把她送 到他们家。他是大哥,就负责照看她和维和。于是,他会带他们上山摘茶叶,会带他们摘各种野果,摘蘑菇挖野菜,找野生的兰花百合花,偶尔也会带他们去抓野味,用石块搭灶煮野味饭。跋山涉水,她总是跟在他身后,细声细语地唤他:“维安哥哥……” 在杜维安高二的那年夏天,她一身白裙,扎了两个麻花辫,施施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唤他:“维安哥哥……”那是在他家屋后的树林,阳光密密匝匝地从树叶间洒下来,而她亮晶晶的眼则是世间最闪烁的两个小太阳。那一刻的杜维安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脏瞬间扩张而后又骤然收缩,整个人无法言语,不能呼吸。她再也不是记忆中的小妹妹了,虽然眉目初开,却已赛过山里任何肆意绽放的美丽花朵。 那件彻底改变两人生活的事情发生后不久,他去了外地念大学。第一年暑假,他在七岛找了一份暑假工。他很想见她,便去了她外婆家楼下。 一天早上,他终于是看到了她,扎着马尾,挽着菜篮去菜场买菜。他远远地跟着她,看着她熟练地跟人讨价还价,选菜买肉。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脸上的稚气已经全然消失了。杜维安心疼不已。 数日后,他在楼下遇到了外婆。那件事情发生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外婆。他以为外婆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的。可外婆却淡淡微笑,如常地唤他的名:“维安。”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杜维安听后却红了眼眶:“外婆。” “维安,你跟我来,外婆有话对你说。”外婆带他来到了不远处的公园,在凉亭里和颜悦色地坐了下来。 “维安,你现在在哪里读大学?” “在洛海大学。” 闻言,外婆欣慰地笑了:“那是一所好大学。你考上不容易,要好好念书,别浪费了最好的四年时间。时间唯一不会辜负的,就是一直努力着的人。”杜维安点点头:“我会的,外婆。”哪怕都到了这般田地,外婆还是这么关心他,谆谆教导,语重心长。 外婆与他聊了片刻后,方说了一句:“维安,能不能答应外婆一件事情?” “外婆,您说。我一定答应您。” “维安,外婆知道你最近经常在楼下等宁夏。”闻言,杜维安惊愕抬头。 “宁夏的妈妈去世后,她怕我会担心,所以每天努力着……她努力着跟从前一样,每天笑着去上课笑着放学。可是很多次,睡到半夜,她都会哭喊着妈妈醒来……” 外婆 的声音平平静静地,一点波澜也没有。仿佛……仿佛只是在述说旁人的故事而已。可听在杜维安耳中,却觉得犹如万箭穿心。这些平静是用多少的泪水换来的!他不知道! “维安,以后不要再来找宁夏了。这一年来,宁夏好不容易从失母的阴影中走出来……对于宁夏而言,你跟她母亲,跟她所有痛苦的事情是联系在一起的。她看到了你,就会想起那些痛苦的往事。宁夏刚考上了新的高中,我们也准备要搬家了。我希望她能够忘记过去所有的一切不愉快,重新开始。”说到这里,外婆凝视着杜维安,缓缓地道,“维安,外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想,你也一定希望宁夏忘记过去,开开心心地,对不对?” 杜维安沉默着不语,良久后,他点了点头。 外婆:“维安,虽然那些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与你们这些孩子是无关的。可生活没有那么简单。发生过的事情,就像伤口,哪怕痊愈了,还是会留下伤疤的。” “外婆,我明白。”他良久才轻轻地道,“外婆,我答应你。”他就是那条丑陋不堪的伤疤。一旦出现就会残忍地提醒着宁夏,她父母的婚姻是怎么破裂的,她母亲是怎么死的,她的幸福生活是怎么消失的。 杜维安没有问外婆搬到哪里。那年暑假以后,杜维安再没有到过七岛。两年后他留学国外,从国外回来就投入了忙碌的工作。这些年来,他谨守了对外婆的誓言,再也没有见过她。 要不是那天在饭店当面遇见,杜维安相信自己会一直这么下去。他会把她深埋在记忆中,偶尔想起,淡淡回忆。 可如今,当年那只小野猫如今已经亭亭玉立了,再不是记忆中那个清纯懵懂的少女了。他曾经看到过一段文字,说喜欢上一个人,每每想起,都会有种被雷劈的感觉。如果那个写文字的人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一定是喜欢她的。因为他被雷劈过无数次。 大雨如注,劈头盖脸地倾倒下来。杜维安蹲在原地,仿佛被定身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瞧着沈宁夏蹲在他面前,把小珠子一颗一颗地捡了起来。 她的头发湿透了,亦吧嗒吧嗒地滴着水。沈宁夏捡起了面前的最后一颗碧蓝色的水晶,将它妥妥地放入自己的包包里头。 一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黑,金星乱冒,估计是蹲的时间太久了,所以连血液循环都受阻了。沈宁夏闭了闭眼,再睁开,只见此时马路上的车流又恢复如常,仿佛前面的事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每辆车的雨刷都有节奏地来回摆动 着,每一辆车都来去匆匆,这里发生过什么或者正在发生什么,皆与他们无关。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下一刻,沈宁夏悲催地发现“小毛驴”都罢工了。唉,今天真的是触霉头啊,生意没做,自己成了落汤鸡,“小毛驴”又受伤了,还得出一笔修理费!希望别感冒,不然这个月都白忙活了。 杜维安走了过来,他的脸隐在密密的雨帘下,连眉目都显得虚幻起来:“我叫人来拖车。你去我车子里坐会儿吧。”沈宁夏仿佛根本未听见,她吃力地推着笨重的“小毛驴”,一步一步地走着。 杜维安又跟了上来。沈宁夏骤然转头,厌恶至极:“不要跟着我!滚开!”杜维安止住了脚步,他张了张嘴,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大雨中,只留下杜维安一个人在原地。他怔怔地望着她狼狈远去的身影,如被定身了一般,许久都没有移动半分。 杜维安回到家的时候,见母亲杜芳良在客厅里,拿着抹布擦拭壁炉上摆着的精美银器。杜芳良自然早听见了儿子汽车行驶进院的声响,含笑抬头:“回来了啊?”她一见杜维安全身湿透的模样,不由得讶然出声,“好好的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杜维安笑笑,只说:“雨一下子大起来,连跑回车里也来不及。”杜芳良心疼得很,推他上了楼:“快去泡个热水澡。妈给你去煮碗热姜茶。” 杜维安:“好,谢谢妈。”杜芳良含笑叮嘱:“别啰哩啰嗉的。快去,快去洗澡。” 杜维安从浴室里出来,母亲杜芳良已经把热姜茶端进他卧室了,手里则照旧拿了抹布东擦西抹。 杜维安擦着头发:“妈,这些事情周阿姨她会弄的,你平时没事就看看电视,再不然就去逛逛街逛逛公园。” 杜芳良:“我闲着也是闲着,就随手擦擦。这些活又不累人。快把姜茶喝了。”她轻叹道,“说白了,你妈我啊,就是劳碌命吧。以前做惯了,现在让我无事可做,妈妈我都快闲出病来了。” 热腾腾的姜茶,一口下肚,心脾都暖了。不知道宁夏回去会不会自己煮来喝呢?杜维安失神数秒,无奈微笑:“妈,哪有这种说法啊。以前是你太辛苦了。如今我跟维和都大了,都工作赚钱了。你要学会闲下来,好好享享清福。” 杜芳良欣慰地笑了:“妈知道你们孝顺。”可说完,她却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杜维安素来了解母亲,知道她这是有心事,便放下碗,温和相问:“妈,你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从小就教育我们,让我们不要经常叹气吗,说经常叹气会把运气叹光的。” 杜芳良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维安,妈给你说件心事,你可别对你小姨说。”杜维安嗯了一声,心里头大致已经知道母亲要说的是什么了。 杜芳良缓缓地止住了手里的擦拭动作:“打昨天晚上我跟你爸听你说看到宁夏后,我们两人就一夜没合眼……”杜维安卸下了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 杜芳良轻轻地问:“你小姨说她这几年一直在摆地摊,是真的吗?”好半晌,她看到杜维安点了点头。杜芳良内疚不已,“这些年来,虽然我们谁也不提,可我们心里都有数,是我们杜家对不起她,是你小姨对不起她。” 杜维安紧抿着双唇,一直不说话。 “当年要不是方家发善心……我们……我们……”杜芳良没有再说下去。 杜维安双手揽住了她的肩头:“妈,别多想了。时光不能倒流,我们都回不到过去。既然已经是既定事实了,你再多想也无法改变什么。” 杜芳良长叹一声:“维安,妈不是不懂这个理。可是……宁夏那孩子,那孩子我瞧着……实在是太可怜了……” 杜维安送她回房:“妈,别多想了。好好睡一觉吧。” 杜芳良只是叹息:“一想到宁夏这孩子,我哪里能睡得着啊。我于心难安啊。” 两人默然相对片刻。杜芳良似突然想到某事:“对了,维安,那天你姑姑给你介绍的曾小姐,你约过她没有?我瞧着她长得斯斯文文的,蛮不错的。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谈恋爱结婚了。” 杜维安大约是没料到母亲突然会提起这个,他怔了怔,方说:“妈,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的。”那个曾小姐大约对他是中意的,时不时的会有电话和微信过来,只是他无意深入发展。杜维安引开话题,“妈,你跟爸好久没回老家了。要不明天我让人送你们回去一趟?你们回老家住几天。” 杜芳良顿时眼睛一亮:“也好。山里如今是雨季,我跟你爸上山去摘些野生菌菇,晒干了带回来。你啊,最喜欢吃了。每次一喝那些野菌汤,就可以多吃一大碗饭。” 杜维安:“雨季的山路不好走,你跟爸别亲自上山摘了,跟邻居们买点回来就行。”杜芳良被回家这个主意吸引住了,盘算着要带哪些东西回山里,又说:“再去看看你奶奶的坟……如今我们都出来了,一年也难得回去一趟……” 外面大雨已经停了,空气像早晨凝结的第一捧露水,清新甜美。杜维安站在窗前,出神地望着老家所在的方向,可视线尽头除了万家灯火外,便只有黑暗了。 他一直记得见到沈宁夏的那天,是个碧空如洗、云淡风轻的好天气。 因为有贵客要来,所以一大家子的人早早就起来了,连腿脚不利落的奶奶也是。母亲和父亲天蒙蒙亮就起了床,劈柴烧水杀鸡,割腊肉剁熏野猪肉。小姨杜芳华特意去十几里外的小镇买牛羊肉。奶奶则带了小弟杜维和去后山摘新鲜的野生菇,挑野菜。他呢,则负责里里外外地打扫家里。其实前两天就搞过大扫除了,可小姨说城里人特爱干净,屋子里都没有一丝灰尘,让他一早务必再搞一次卫生! 家里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菜,香得小弟伸长了脖子,直咽口水:“奶奶,我们能吃一点吗?”母亲自然是不允许的,板着脸:“不行。不可以这么没有规矩!” 奶奶向来最疼维和,偷偷地用粗陶碗盛了一小碗鸡肉塞给他:“去后院吃。客人快来了。”小弟眉开眼笑地捧着小碗,撒开小腿一路跑去了后院。 片刻,杜维安听到了一阵汽车声。坐在院子里正在择菜叶的小姨杜芳华猛地跳了起来,惊喜道:“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母亲杜芳良大为紧张,双手直搓围裙:“总算来了。”她环顾了一遍简陋的家,担忧不已,“他们会不会嫌弃咱家破旧呀?”老实木讷的父亲,黑红脸色亦是瞧得出紧张。奶奶亦是,扶着拐杖来到了门边。杜维安赶忙上前,扶着她跟着父母来到了院门。这时的小姨已经像是一匹欢乐的小马驹,一路小跑下坡,来到了马路边。 说是马路,其实就是山里的碎石路,去年镇政府派人拓宽后,汽车勉勉强强可以通过。 杜维安又去后院叫吃得正欢的弟弟:“维和,别吃了,客人来了。”小弟抬头,挂着鼻涕的脸上油腻腻的,叫人想起自家那只一直在灶边打转的小花猫。杜维安赶忙用毛巾替他擦手擦脸,再次叮嘱:“记得要有礼貌,要叫叔叔阿姨。记住没?” 杜维安扶着奶奶、带着小弟走得慢,等他到路边的时候,父亲搓着双手已经在跟人寒暄了:“这里闭塞,路也才通了一年。以前不通路的时候,我们要翻两座山才能到小镇……” 杜维安看到了一对非常登对的夫妇,男的成熟大气,女的秀丽端庄。还有一位气质高华的老人,手里牵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那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漂亮小女孩。粉嫩的小脸,乌黑圆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叫人想起漆黑夜里那挂在天空的小星星。蓝白相间的水手服,白袜子小皮鞋。干干净净,仿佛撒了宝石粉一般,整个人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杜维安缓缓低头,看见自己身上那件七成新的t恤。今天,全家都隆而重之地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这件亦是他最好的衣服,原本是白色,可如今早已经是浅灰色了。杜维安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好意思,后来他才明白这种感觉就是书里所说的“自惭形秽”。 “你好,七岛大学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准备。”第二日,沈宁夏背着双肩包匆匆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校园冲。 一跨进教室,沈宁夏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明明应该是满座的教室,此刻居然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同学。难不成她走错教室了?沈宁夏蹙眉后退两步,歪头想看教室号码,只听好友苏嘉妮的声音从教室里头响起:“宁夏,你没走错。进来吧!” 沈宁夏诧异万分地搁下包包,环顾四周:“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这么多人逃课!都不怕黑面阎王的‘宁杀错,莫放过’了?” 苏嘉妮嘿嘿一笑:“今天估计学校一半的人都聚齐在大礼堂里呢……这年头,都是一群色女,有富豪帅哥可看,谁还怕黑面阎王啊!”她见沈宁夏错愕不解,便详加解释,“孤陋寡闻了不是!今天是方氏集团对我们学校捐赠的大日子,据说本城首富方黎明会出席。首富啊,这群人都快激动疯了,想合照想签名想自荐实习的都有,都逃课去排队了。还有的说方氏派来的其中一个代表是杜维安……就那天我们在饭店遇到的那个,你记得吗?他可是万千少女心目中的国民老公,最佳钻石王老五……所以这群人啊,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话说这位杜维安先生的名字好奇怪,他如果有个弟弟妹妹是不是得叫维全,或者维和啊?呵呵,组合起来就是:联合国安全维和部队……”苏嘉妮今日的八卦心思十分活跃。 杜维安,从美国名牌大学归来后就进入了方氏集团,如今已经是方氏集团极力培养的接班人。站在人前,谈吐得体,器宇轩昂,完全不输于任何的世家子弟,亦丝毫看不出当年贫家子弟畏首畏尾的半分气息。金钱有的时候确实是一个好东西,拥有无穷的魔力,可以让青蛙变成真正的王子。 如果苏嘉妮知道,这个杜维安还真有个弟弟叫杜维和,会不会吃惊到吞掉自己的舌头呢。 想当年,第一次去他们家的 Chapter03 栀子花开 挥挥手告别欢乐和无奈,光阴好像流水飞快,日日夜夜也将我们的青春灌溉。——何炅《栀子花开》 沈宁夏最近总是觉得有辆熟悉的车子在自己身边出现,但那个人识相得很,再没有跟她打过照面。日子如流水般地滑过,渐渐恢复如初。 在这段时间里,唯一算得上大事的是班主任某天找她谈了奖学金和留学一事,她毫不犹豫地直接拒绝了。后来系主任、校领导分别找她谈了话,但她都拒绝了。 以她在大学中等偏上的成绩,怎么可能获得国外设计学院的全额奖学金呢?排队也轮不到她!难道那个人真把她当傻子了不成?想到这儿,沈宁夏总忍不住想笑。只是嘴角有千斤重,无力上扬。 日子照旧,每一天她都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时。转眼就到了凤凰花开,一树火焰,戴学士帽的那天。 外婆辛苦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了她毕业的这一天。当天沈宁夏起了个大早,给外婆梳洗好后,换上了一身凉爽的真丝唐装。然后打了车,早早地到了校园。 沈宁夏推着轮椅上的外婆,一路给她讲解学校的景观:“外婆,这是我们学校最著名的凤凰湖……看,那里,那个高高的建筑是知耻钟,每天九点、十二点、三点会敲响,提醒我们学生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不要虚度光阴……还有,这里,是我们的图书馆……漂亮不?这还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建筑,英国人留下来的……” 等苏嘉妮到的时候,她与外婆已经把偌大的校园逛了个大半。苏嘉妮是全家族出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姑姑丈全到了。大群穿了学士服的同学和家人,热热闹闹地把草坪挤满了,平素安静的校园里闪光灯不断。 由于天气炎热,苏嘉妮他们拍好照片就撤退了。苏母挽着皮包走了过来邀请她:“宁夏,叔叔阿姨今天难得见到你外婆,我们一起去吃个午饭吧?”沈宁夏婉拒了苏母的邀请:“谢谢阿姨。今天是我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了,所以想带外婆尝一尝学校的美食。” 苏母见沈宁夏坚持,便含笑道:“那好吧。那下次有机会阿姨再请你们吃饭。”沈宁夏道谢。 时正中午,由于炎热,校园里头拍照的人已经极少了。沈宁夏一转身,看到了不远处某个手捧着鲜花的熟悉身影。 这么多年,光阴簌簌而过,她从女孩长大成人,外婆白发苍苍,而眼前的这个人黑发浓眉,竟没多少改变。 沈宁夏怔在 原地,一时间心绪复杂。起初她一度以为是幻觉,然而片刻后,他并没有在眼前消失。她抬步朝他走去,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近,近得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人眼里的惊喜和激动。他颤声唤她:“宁夏……” 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前尘往事如头顶那火辣辣的阳光,照得人满头满脸。 沈宁夏徐徐抬眼,冷漠得仿佛在瞧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请你离开。我不想让外婆看到你。” 他讪讪地说:“宁夏,我马上就走。今天你大学毕业,我只是想送你一束花而已。”平日里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此刻的姿态却低到了极点,近乎哀求。沈宁夏直直地盯着他,而后伸出了手,直截了当地说:“给我吧。” 他大约没想过她会接受他的花,整个人明显又惊又喜。他讨好地笑着,双手捧着递给了她:“宁夏,爸爸恭喜你毕业……”沈宁夏倏然抬眸,讥笑地截断了他的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好了,花我已经收了,你可以走了。” 那个人脸色一白:“宁夏?”沈宁夏眉头抽了抽,她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方先生,请你别逼我。花我已经收下了。请你发发善心,马上离开,不要破坏我人生中难得开心的一天。”远处绿荫下有几个同学和他们家长,不想惹人侧目的她已经尽量把嗓音压低了。 “方先生……”方黎明的血色似被她这个轻飘飘的称呼在一瞬间抽干了。 方黎明眼睁睁地看着沈宁夏转身离开,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啪地随手一掷,将一大捧他亲自挑选包扎的花儿扔进了垃圾桶。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包包里取出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手,连指甲缝也没错过,然后将湿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这般的厌恶,仿佛那束花上带了致命的鹤顶红,沾染不得。 沈宁夏来到了荫凉的浓荫底下,取了纸巾替外婆擦额头上的细汗,再开口时嗓音已温柔如常:“外婆,我们去吃饭饭喽。”她推着轮椅,缓缓往前走,“外婆,我们食堂的杂鱼汤煮得很棒哦。你一定会喜欢的……”她的话音随着步伐的远去也越来越轻了。 盛夏的阳光,又毒又辣,仿佛是无数尖锐的绣花针,大把大把地往下撒。方黎明一直站在亮得刺眼的太阳光底下,眼睁睁地瞧着沈宁夏推着轮椅的身影慢慢远去。 教学楼是用红砖砌成的,是百年前英国人建造的,如今红砖外已经爬满了深绿浓翠的藤蔓,赏心悦目至极。这里 亦是七岛大学最美的景色之一。 方黎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了红砖墙的拐角处。藤蔓静极了,连叶片也没有动一下。亦如沈宁夏,自始至终,再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毕业后,沈宁夏一直忙于找工作,晚上又要摆地摊赚生活费,还要兼顾淘宝店铺的生意,与苏嘉妮的联系自然不可能像学校里那么频繁。这天下午,沈宁夏主动打电话给她,苏嘉妮倒有些受惊吓了:“你这个大忙人居然想起了我这个人的存在。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啊?” 沈宁夏在电话那头嘿嘿嘿嘿地笑,显然心情极佳:“苏嘉妮,晚上来我家,我烧菜给你吃。” 苏嘉妮刚午睡醒来,室内空调呼呼地送来凉风,她懒洋洋地窝在清凉的薄毯里头,翻个身都嫌麻烦:“还烧菜做饭给我吃?居然有这种好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快点从实招来,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说到这里,苏嘉妮忽然福至心灵了起来,发出一声惊呼,“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找到工作了?” 沈宁夏在电话那头含笑打趣,明显心情极佳:“哎哟,这是谁家的妞儿呢?你爸妈把你生得这么漂亮又聪明。居然一答就答对了。”苏嘉妮嘁了一声:“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苏嘉妮可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 沈宁夏仰天大笑:“是、是、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苏大小姐。我现在去买菜,晚上给你蒸你最喜欢的蒜蓉虾,还有我拿手的酸辣鱼片、葱蟹年糕、凉拌黄瓜、山药炖鸽子,好不好?”苏嘉妮一听就流口水了,点头如捣蒜:“好好好,要要要。宁夏是个好人,大好人!”她一说完,又赶忙补了一句,“那我马上过去陪外婆。” 沈宁夏“嗯”了一声:“我做了一锅绿豆汤,搁在冰箱里。”苏嘉妮笑:“放心,在吃这方面,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半个小时后,苏嘉妮提了一大袋水果高高兴兴地便来了,嘴甜地道:“孙婆婆,也不知道你跟外婆喜欢吃什么水果,我就乱买了一些。”孙婆婆素来喜欢这个单纯甜美的孩子,也不跟她客套:“那我去洗洗,切一盘出来。” 外婆坐在沙发上,正乖乖地做着手指操——握紧放松,握紧放松。苏嘉妮凑到她耳边唤了一声:“外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听到有人唤,外婆缓而慢地抬头。苏嘉妮取出了陀螺,表演给她看:“看,好玩不?”外婆开心地笑了:“好玩,我要玩。”苏嘉妮递给了她,看着她在一旁津津有味 地玩了起来。 孙婆婆洗了水果出来,招呼她:“嘉妮,来吃水果吧。”苏嘉妮:“孙婆婆你吃。”她见孙婆婆眯着眼睛瞧墙上的时钟,便会意了,道:“孙婆婆,你有事就回去吧。有我看着外婆呢,你放心。”孙婆婆跟她也熟,便也没客套,叮嘱了两句便回了对门自己的家。 外婆玩了半晌,也觉得乏了,把陀螺一扔:“不玩了。我要去睡觉。”苏嘉妮也习惯了,就挨着她在躺椅上坐下,轻柔地给她揉捏脖子:“外婆,我给你捏捏背,好不好?” 今天的外婆极乖巧,合眼睡着,过了片刻,突然睁开眼,说:“谢谢你,嘉妮。”苏嘉妮一呆,她激动万分地捉住了外婆的手:“是,外婆,我是嘉妮。外婆,你认出我了吗?” 外婆微笑地望着她:“嘉妮,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们宁夏。宁夏她很辛苦。谢谢你对她好。”苏嘉妮眼眶一热:“外婆,只要你快快好起来,宁夏就不觉得苦。” 外婆叹了口气:“我好不了了。”苏嘉妮哽咽:“外婆。”外婆捉住了她的手:“嘉妮,你跟宁夏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代替外婆好好陪她,好不好?” 苏嘉妮含泪点头:“好。”外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真乖!好孩子。你跟宁夏都是好孩子。”说完,她仿佛觉着疲倦,便侧了头,再度睡去。 不久,沈宁夏提了大包小包回来,一头就扎进了厨房。盛夏的傍晚,小小的厨房,比火炉还热几分。苏嘉妮偶尔探身进去,满头大汗的沈宁夏总是赶着她出去:“苏大小姐,厨房又热又油腻,去外头待着吧。求你别给我添乱了。” 蒸炒焖煮炖,沈宁夏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沈宁夏先喂好外婆,哄她睡觉后,才与苏嘉妮喝着啤酒,大快朵颐。 沈宁夏咕咚咕咚地喝下了几大口冰啤酒,方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嘉妮,我们真的毕业了。我真的找到工作了。你知道吗?我现在还感觉像做梦一样。” 苏嘉妮笑着探手过去,掐了掐她的脸:“疼不疼?不会一罐啤酒就喝醉了吧?”沈宁夏哇地呼痛,把手里的抱枕扔了过去:“痛痛痛!苏嘉妮,你想谋杀闺蜜啊!这么用力干吗?痛!”苏嘉妮咯咯直笑:“傻瓜,疼就表示你没做梦啊。” 沈宁夏表情怔了怔,片刻,她闭上眼微笑了起来,畅快愉悦地说:“是啊,我没做梦呢。我终于毕业了,而且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我想,我妈妈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一路保佑着我。”苏嘉妮:“嗯。阿姨 一定会一直保佑你的。” 想起早逝的母亲,沈宁夏红了眼眶沉默了半晌。苏嘉妮见状,便不敢提外婆方才记得她的事情了。 隔了片刻,只听沈宁夏轻轻地问她:“嘉妮,你有什么梦想吗?”苏嘉妮捧着脸,大大的眼睛眨巴了两下,语调感性梦幻:“找一个成熟稳重有才有貌有事业,我爱又爱我的男人。哈哈,这算不算梦想呢?” 沈宁夏毫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我怎么觉得这个梦想比世界和平还远大?人家还只是一步之遥,你是遥不可及!这样的男人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而你遇到的概率更是小于雷劈!” 苏嘉妮从包里取出了一本杂志,愤愤不平:“怎么会不存在呢?至少本城有个杜维安啊!看看,他又登上本城财经杂志封面了。这是我路过报刊亭,从别人手里活活抢来的。” 说起抢杂志这件事,苏嘉妮依旧火冒三丈。明明她的手已经碰到杂志了,可有只手居然从她身侧斜斜地伸过来,一把拿起了杂志:“老板,我要这本。” 苏嘉妮眼睁睁地看着杂志从她面前消失,赶忙出声:“老板,我也要这本。”“不好意思,这是最后一本了。这期杂志特别畅销。” 最后一本!必须要到手!绝对不能让!于是,苏嘉妮不客气地道:“先生,这本杂志是我先要的。”那人是个年轻男子,闻言,懒洋洋地抬头,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缓缓道:“这本是财经杂志。”言下之意,是指苏嘉妮看不懂。 苏嘉妮取出了一张五十元:“老板,这本杂志我要了。钱不用找了!”胖墩墩的老板自然瞧得出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抓了抓头发,为难地对那男子道:“先生,要不你明天下午再来买?” 那男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算了。我不要了,给她吧。好男不跟女斗!”苏嘉妮抱着杂志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扬长而去。 照片是一个抓拍,杜维安正侧头沉吟,高耸的鼻和深沉的眼,搭配出了绝佳画面。摄影师捕捉到了他侧脸的完美轮廓,连长长的睫毛都根根分明。 不得不承认,他们杜家确实基因不错。当年的杜芳华和现在的杜维安在外貌方面都十分的出众。 杂志封面上打上了“方氏集团最佳接班人”几个赫赫大字。这几年,在方黎明的刻意栽培下,杜维安早已经是七岛城众所周知的商业新贵了。 沈宁夏只瞧了一眼便厌恶地别过了头:“你有没有远大一点的抱负啊?就 他!”苏嘉妮嘁一声:“远大有什么用啊?人生这么短,我只想要我爱的人爱我就好了。那你说,你有什么梦想?”沈宁夏:“我啊,希望有一天可以拥有自己的品牌小店,不用很大,可以维持我和外婆生活就可以了。” 苏嘉妮讨好地凑上来:“那我来给你做售货小妹吧?”沈宁夏斜睨了她一眼,笑道:“算了吧,你可是苏家大小姐,我可请不起。”苏嘉妮死皮赖脸地迎难而上:“不用工资,我还包你三餐,怎么样?” 沈宁夏托腮做沉思状:“让我考虑一下?”苏嘉妮大怒:“这么好的条件居然还要考虑!免费售货小妹还包你三餐,不是你包我三餐!” 沈宁夏哈哈大笑:“我必须要考虑啊。你这么无事献殷勤,肯定非奸即盗。”苏嘉妮扑过来掐她的脖子,做凶神恶煞状:“沈宁夏,你才又奸又盗呢!” 沈宁夏:“救命啊……有人要谋杀,谋杀闺蜜……” 两人一番嬉闹后,又继续吃喝。苏嘉妮酒意上来,忽然生出了感慨:“沈宁夏,以后谁娶你做老婆,可是赚到了。你看你,下得厨房,上得厅堂,烧菜做饭炖汤煮甜品,打扫卫生就不用说了,还会换灯泡修水管修桌椅,十八般武艺,无一不精,简直比无敌小强还小强……” 沈宁夏不说话,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啤酒,方轻声地说了一句:“嘉妮,这辈子,我是不会结婚的。” 苏嘉妮瞪大了好看的双眸,一副甚为奇怪的表情:“为什么?”沈宁夏垂着眼,苏嘉妮只看到她叶子般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的声音低低幽幽的,像是充满了挫折心酸:“没什么。只是觉得现在这个社会啊,什么都靠不住,特别是男人。” 苏嘉妮抿了抿唇,反驳:“怎么会呢,我老爸就很好。”沈宁夏缓缓微笑,扯开不想继续下去的话题:“嘉妮,所以我一直说你福气好。你啊,上辈子肯定做了很多好事,所以才会投这么好的胎。”她赞叹道,“要知道投胎可是门技术活。看来你这家伙,技术活不错。” 苏嘉妮得意地笑:“当然啊。本姑娘我上辈子可能是拯救了银河系哦!所以这辈子才会长得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沈宁夏哼了一声:“给个梯子就上!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你上瘾了,是吧?”苏嘉妮左右张望,嘻嘻直笑:“梯子呢?梯子呢?” 沈宁夏装怒:“得了便宜还卖乖,罚你把所有菜都吃光。”苏嘉妮:“不要了吧?我要减肥,我要瘦成一道闪电。”沈宁夏瞄着她诱人的美胸 ,贼兮兮地笑:“苏嘉妮,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就你这罩杯,就你这事业线,怎么瘦也不可能成为一道闪电的。” 苏嘉妮捂住自己的胸口:“喂喂喂,沈宁夏,君子非礼勿视。”沈宁夏大笑,索性凑过去大瞧特瞧:“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苏嘉妮推着她:“我有的你都有,瞧你自己的去。”沈宁夏大笑:“有是有,不过我的没有你的有看头……” 苏嘉妮大叫:“离我远点……沈宁夏是只色狼,女色狼……” 两人欢悦的声音仿佛银铃,一串串地撒满了整个小屋。苏嘉妮不知道,这样真实可爱的沈宁夏,也只有她与外婆、孙婆婆三人可以见到。 沈宁夏去了颐和珠宝公司,开始了试用设计师的生涯。 毕业后的她,也曾去几家公司面试,但最后都没有任何音信。某一天,她在家串首饰,中途接到了一个本市的陌生来电:“你好,请问是沈宁夏吗?”她简单地回了个“是”。 “这里是颐和珠宝公司人事部,我们收到了你的求职邮件。因本公司经营需要,正准备招聘设计师,所以打电话通知你,请于明天上午九点到本公司人事部面试。” 颐和珠宝是本城小有名气的珠宝公司,虽然不是特别大的珠宝品牌,但设计风格独特,很受时下年轻人的追捧。广撒网发出的求职邮件竟有如此收获,沈宁夏自然喜出望外:“好的,谢谢你。我明天一定准时到贵公司参加面试。” 面试的时候,沈宁夏第一眼看到颐和的唐一峰,总觉得有些不敢置信,那么年轻的一个人,居然创立了颐和珠宝,并使它在这几年中飞快发展。如今的他已经成为珠宝设计界最年轻的传奇人物。 但唐一峰给沈宁夏的印象是低调沉默,不苟言笑。 上班后,唐一峰对她说的第一句便是:“首饰设计师要做得了工匠,要沉得住气,要耐得住寂寞。你能做得到吗?” 沈宁夏坚定地点头:“能。”唐一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不带一丝温度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助理设计师。试用期为半年。” 也没给沈宁夏任何适应期,唐一峰直接从桌上取出了一个文件扔给了她:“公司有位客户想为女儿设计一套首饰作为嫁妆,提供了几种宝石,你可以选择他提供的任何一种宝石进行设计。但是,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机会每个人都有,至于能不能把握,就要看你自己了。” 这是私人高级定制 。她才一进公司,就被委派如此重要的工作?沈宁夏诧异不已。不过唐一峰既然有信心给她操作,她一定要认真对待,证明自己的实力。 于是,沈宁夏抓住了一个重点发问:“客户有提供他女儿的喜好吗?”唐一峰这才双手抱胸,正眼看她:“客户没有提供,他表示相信我们的专业眼光。至于你到底适不适合这份工作……”他顿了顿,毫不客气地道,“是驴是马拉出来遛一圈就知道了。如果可以,我也不会拘泥于公司半年试用期的规定,会直接升你做设计师。如果不行,你打包走人。” 唐一峰说得如此直截了当,沈宁夏自然要把神经绷紧。第二天,她便去保险库看了那客人寄存的宝石,粉钻、黄钻、蓝钻皆有,其他的珍珠宝石更不用说了。其中更有好几块质地极佳的翡翠,莹润通透,碧色如凝露欲滴。她凝神瞧了片刻,便小心地合上了丝绒盘。 母亲沈慧宜当年最喜欢的首饰便是经常佩戴在脖颈上的那块翡翠,质地亦是上佳,母亲爱之若宝。 一般的私人定制,都是要跟客户进行各种沟通的。但唐一峰却只说:“客人全权委托我们制作。一来,他想给女儿一个惊喜。二来,他表示自己不是专业人士,就不提供任何意见了。请我们的设计师全权决定。” “那万一客户不满意呢?”这么珍贵的宝石,若有任何闪失,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沈宁夏不得不犹豫。 唐一峰若有似无地一笑:“那就是我的问题了。” 老板都这么说了,她这个每月领薪水的员工按他的意思做就是了。 沈宁夏最后决定用翡翠搭配白钻石,用了古代流苏的构思,设计了一套翡翠如意。经过多次修改后,她把图样提交给唐一峰,阐述了所设计的作品:“这套首饰是客户送给女儿的嫁妆,想必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一生如意幸福。再者翡翠给人的感觉是很中国、很传统的。我想客户的女儿收到后还可以当作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 唐一峰一眼就被手中的设计稿吸引住了,听了她的构思,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错。就凭你阐述的这个设计理念,我敢肯定客户听后会立刻喜欢上这款设计。” 唐一峰收起了图稿,吩咐道:“你出去吧。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有空多去制作车间。那里比办公室更能学到东西。”沈宁夏颔首而退。 客户那边很快便有了回音,表示了认可,并让他们尽快制作生产。唐一峰便索性让沈宁夏从 头跟到尾,全权负责这件珠宝。 一件首饰,若是单单作为买家的话,看的只是首饰美丽的外表,而作为设计师的沈宁夏,要学会与制作师傅沟通,尽可能地把自己对首饰的想法告诉师傅,让师傅更好地理解,这样才能做出完美的首饰。每天跑制作车间,看着师傅做样板,落实形态,然后再制成金版,配上镶石,电金打磨。 负责制作的刘师傅夸赞她:“沈小姐啊,这年头像你这么肯吃苦学习,从下面做起的女孩子可不多了。”沈宁夏笑笑:“没办法啦,要养活自己啊。” 等翡翠首饰真正完成,呈现在沈宁夏面前的那一天,正是她生日的前一天。玉如意挂坠上缀满细碎小钻的不规则流苏,盈盈坠动,既古典又时尚。沈宁夏眨着眼,愣了半天后,才相信这是她设计的。 那时候刘师傅跟她也熟了,毫不客气地揶揄笑话她:“沈小姐,怎么,好看得都看傻了吧!这是你设计的,不要怀疑!”沈宁夏叹了口气:“刘叔,我是太开心了。” 当天沈宁夏就把首饰交付给了客户,唐一峰回办公室说客人很满意。并表示沈宁夏已通过了试用期考验,将晋升为公司的设计师。 顾客是上帝。既然客人满意了,也就代表上帝满意了。工作得到了肯定,并通过了试用期,沈宁夏亦十分开心。 第二天是沈宁夏的生日,也是母亲沈慧宜的受难日,沈宁夏特地为母亲重画了那套翡翠首饰的设计图,在坟前烧给了她:“妈妈,这是我工作后的第一套首饰作品。你喜不喜欢?” 天地一片安静,唯有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脸庞。 若是妈妈在的话,那该多好啊,她就可以给她设计无数的翡翠首饰了。她含泪仰头。这是一个永不能实现的奢望!这辈子她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设计无数的首饰,可母亲都无法佩戴了。 午后的天空,云淡风轻,四周静谧得很。 坟前的土陶罐里,是她在春天亲手种下的百万小铃,此时粉色的花朵开得团团簇簇。沈宁夏蹲下身子,动手理了理花朵:“妈妈,我通过公司试用期了,加了薪水。而且我负责了一个客户的定制,还有提成可拿。现在的工资已经够我跟外婆生活了,所以我不用再摆地摊了,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外婆。公司对我很好,我要好好工作回报它。 “网店还是继续开着。卖多少是多少……也当为自己留条后路。” 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连带生活都有了盼头。 Chapter04 答应不爱你 明明爱很清晰,却又接受分离,我只剩失恋的权利,难过还来不及,爱早已融入呼吸。——郑中基《答应不爱你》 大概任何一个公司出现了像沈宁夏这样的一号人物,公司同事们都不大会喜欢吧。一来,公司明明有两个设计部门,但她却直属于总经理唐一峰,是直接听命于他的设计师,另外两个部门的领导都管不到她;二来,明明试用期是六个月,但她进公司后,不到三个月就被提拔为正式设计师。 自然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传到沈宁夏的耳中。各种说法都有:什么空降部队,什么家里有背景之类的。最离谱的则是关于沈宁夏与唐一峰的暧昧关系。 那天听到的时候,是在洗手间。沈宁夏正准备推门出来,便听到有人在议论:“你听过没,据说有人看到那位新来的设计师是坐唐总的车子离开的。” 沈宁夏记得那一次不过是下大雨,她加班到很晚,在公司大门口正好遇到了唐一峰,便搭上了他的车子而已。 “听到了。怪不得了,这位沈设计师一来就以火箭的速度提为设计师了。” “不过,看她跟唐总,外貌倒也挺配的。” “唉,年轻就是好啊。有本钱!只要肯拼,哪里有不上位之理啊!” …… 沈宁夏窘迫至极,只好原地不动,等那两个人离开。 听到这样私下议论的时候,说沈宁夏不介意是骗人的。不过,这种事情向来是越描越黑。她也唯有听到装作未听到。唯一能做的,是通过设计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用作品说话,用作品来告诉别人,她靠的是自己,靠的是实力。 关于参赛的作品,沈宁夏构思了好几个,都不满意。这一晚,依旧如此。交稿日期近在眼前,可是她却一点灵感也没有……沈宁夏烦躁地起身,想冲一杯速溶咖啡。可是天不遂人愿,家里居然连一包速溶咖啡也没有了。 沈宁夏慢慢地蹲了下来,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处,只觉好累好累! 每每遇到难关,每每难过的时刻,她就会特别特别想念妈妈。她会傻傻地想,如果妈妈在,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妈妈在,她一定会温柔地抱着她吧,一定会用手温柔地安慰她:“夏夏,不要急,慢慢来!” 她其实一点也不坚强。她只是不得不坚强而已。她也想像嘉妮一样,有父亲捧着母亲哄着,什么事情都不用烦忧。但是她没有那么好的命,所以不 得不坚强。 就这样,她静了一会儿,抬头的时候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湿润,对着空气微笑:“妈妈,我是打不败的小强。这点小小的困难是难不倒夏夏的。对不对?”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从厨房狭小的玻璃窗远远望去,可见零零星星的灯光。 很多东西,真的是越想要越得不到。是自己太着急了!急着想证明自己。 可是就要交稿了,再也不能拖了呀! 第二天下班回家,杜维安又来了。沈宁夏本就心烦,见了他更是没好气。她冷着脸拿着菜进了厨房。 她照例炒了一个菜,煮了一个汤。端菜出来的时候,听见杜维安拿着平板电脑在跟外婆说话:“这里的风景很好,下次带婆婆去玩,好不好?” 杜微安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在跟孩子说话一般。外婆答了一个“好”。 沈宁夏走近了他们:“外婆,吃饭饭喽。”她没好脸色地对杜维安道,“你可以走了。”外婆的手指在屏幕上不停滑动,显然她很喜欢。 屏幕上有一张照片,青山绿水蓝天下溪水潺潺,旁边是一户粉墙黛瓦的人家。忽地,沈宁夏冻住了目光。太阳穴处突突地跳着,又涨又疼,仿佛千军万马在她脑中咆哮着要奔腾而出。 沈宁夏一把从外婆手里夺过平板电脑,由于她的手指触碰到了屏幕,下一张有两朵满天星的特写照片呈现在了她的眼前。沈宁夏顿时一怔。 不过数秒,她很快回神,把平板电脑扔给了杜维安:“杜维安,有什么好炫耀的,这还不是用方家的钱造的房子。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你阿姨爬上别人老公的床。” 这一回,杜维安终于是变了脸色,他紧抿着唇,整个下颌绷成了一条线,胸膛明显地起伏不定。沈宁夏瞪着他。谁知杜维安居然还是忍了下来,他默不作声了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一如往常般,柔声细语地对外婆道:“婆婆,你看电视。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杜维安转身,离开。这是第一次,他没有跟她说再见。 门在沈宁夏面前一点点地关上。 屋子里头静极了,沈宁夏捂着耳朵,慢慢地蹲了下来。哪怕如此,她依旧可以听见全身的骨头在呻吟叫嚣。 照片上的那个地方她并不陌生。那是杜家老屋。而如今粉墙黛瓦的园林已经全然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多讽刺啊,拿着方家的钱造的屋子 ,也好意思拿出来炫耀。这一群吸血虫,真是无耻、无极限! 沈宁夏记得第一次去杜家,哪怕是母亲跟她描述过大致情况,可当她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惊讶地躲在了外婆的身后。矮旧的砖瓦房,木栅栏围成的院子里,鸡鸭鹅成群结队地飞来奔去,扬起阵阵黄土。这是城市孩子从没有接触过的天地。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了他和杜维和。对杜维安的第一印象淡淡的,隐约记得他很瘦很高,皮肤被晒得黑黑的,笑的时候露出一排白而整齐的牙齿。至于杜维和,她则清楚地记得那两管垂得长长的鼻涕,咧着嘴对她笑。 父母怕她长大后成为骄纵不懂事的孩子,每年的暑假父母都会送她去杜家,让她体验杜家孩子的贫苦生活,想让她从小知道生活的艰辛与不容易。 于是,那个时候的杜维安便带领着她和杜维和上山下水,像大哥哥一样地照顾她,保护她。 他与她的年少青春,曾美好得像彩色泡泡,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光十色的绚烂光芒。如果没有那件事情,他们会在山边肆意生长的野花中,彼此追逐着成长。 野花……满天星……沈宁夏脑中划过了方才的那一张照片。她猛地站了起来,在书桌前坐下,取过纸和笔,埋头描绘了起来。 思如泉涌,很快地,一束满天星便生动地呈现在了画纸上。沈宁夏满意地放下笔,拿起画稿端详,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她起身把画纸递给了在看电视的外婆:“外婆,你看,好看吗?” 外婆的眼光只在纸上停留了一下,便移开了。沈宁夏五指成梳,细心温柔地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外婆,吃饭饭了。等下吃好了再看电视,好不好?” 沈宁夏把画稿放回了书桌。她抬头,忽地目光停留在了书桌的角落处,那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多个种类的咖啡。 她没有买,那么除了方才来过的那个人,就别无他人了。 沈宁夏本想把咖啡扔掉,但是想到深夜时分的自己很难熬得住,便把咖啡留了下来。 沈宁夏最后选用了满天星的构思,设计了一对耳环。 第二天便是截稿日期,唐一峰召开了一次关于参赛的会议。每位设计师都呈上了各自的设计稿。可以说,每一个设计都十分独特,每一个作品都精美别致。 特别是一部经理设计的四叶草系列和二部设计的蓝色玫瑰系列,皆叫人眼前一亮。 不知是否是刻意安排,沈宁夏被排在了最后一个。说不紧张肯定是骗人的,此时沈宁夏满手心的冷汗。 当这款满天星耳环的设计稿被投影在大屏幕上的时候,她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她的作品上,整个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落针可闻。 沈宁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众人的吸气之声。 最后,众人进行了无记名投票。 唐一峰当晚便跟方黎明汇报了此事:“方小姐比我想象得更优秀。”方黎明甚为欣慰,手捧着设计图,久久不肯放下:“她是因为真的喜欢珠宝设计。” 而沈宁夏得知结果后,一开始却是一片茫然。说没有一点想获胜的心思肯定是骗人的。但是这么多的同事,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她自知机会渺茫,有亦等于无。 茫然过后,又是一片欢喜。公司这么多的人才,她有机会竞争并获胜,那么她应该也可以算半个人才吧!沈宁夏握着手机,想找人分享。第一个翻出了苏嘉妮的号码,拨给了苏嘉妮。苏嘉妮兴奋地在电话那头尖叫,说要给她庆祝。 可挂了电话后,她却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分享的人。而此时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自己的脑海中居然划过了杜维安的脸。 沈宁夏使劲儿地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肯定是最近累疯了! “你们说,如果沈宁夏跟唐总没关系的话,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轮到她呢!”“就是就是。” “不过,他们两个好像没有看出有什么蛛丝马迹!” “唐总向来公私分明。肯定不会让我们随便看出异状的。” “唉。现在这世道。年轻女孩子啊,只要肯舍,总是有得啊!” “可我觉得沈宁夏人还可以啊,没什么话,很低调。而且她这次设计的满天星耳环真的很好看。” “只是送去参加比赛而已,都还没有入围呢,她能得意什么啊!就算能入围,也不一定会得奖。这年头,你以为阿猫阿狗都能得奖啊。” “嘁!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是她设计的,还是别人设计的?”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这是唐总……”“呵呵,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啊……” “呀!我觉得这还真有可能。”“你看她年纪轻轻的,不过刚从学校毕业。要是真这么厉害,在学校怎么也没见她得过什么设计类的奖项呢!” “这么看来,我们可不能随便得罪她啊 !”“当然不能得罪啊。不然谁知道她会在唐总那儿吹什么枕头风呢?”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沈宁夏一直觉得解释不清,反而会越描越黑。所以她一直都是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后从头再忍。 但这一次……沈宁夏闭了闭眼,而后骤然睁开。她一把拉开了门,抬头挺胸地走了出去。 那几个高谈阔论的同事瞬间脸色大变,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沈宁夏动作轻缓地拧开水龙头,洗手,取了纸巾擦干,将纸巾扔进垃圾箱,而后离开。 在这一段时间里,洗手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流言蜚语并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既然躲不开,不如就迎面而上吧。 时间会证明一切! 在最初的时候,沈宁夏选择在大学念珠宝设计,是由于母亲沈慧宜的关系。从沈宁夏刚刚记事起,父母带着她逛街的时候,她就喜欢看珠宝专柜。那个时候不懂珠宝的珍贵程度,但却会被五颜六色的宝石和各式栩栩如生的样式所吸引,每每在柜台前流连忘返。 母亲见了,不免觉得好玩又好笑:“夏夏,你很喜欢珠宝吗?”沈宁夏指着柜台里头的东西:“妈妈,我觉得这个蝴蝶还有那个玫瑰花好漂亮。还有,你看,这个鸟儿,比真的鸟儿还漂亮。” 沈慧宜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夏夏喜欢这些设计呀。”沈宁夏懵懵懂懂:“设计是什么?”“就是把蝴蝶、花花、草草、星星月亮画出来,然后按画好的图设计成这些珠宝啊。” 沈宁夏瞪着圆圆的眼睛:“原来这些好看的、一闪一闪的珠宝是设计出来的啊。”她甜甜微笑,“妈妈,等我长大了,也做珠宝设计师,好不好?” 沈慧宜揉着她的头发,温柔微笑:“当然好啊。不过啊,做珠宝设计师一定要把画画学好。画画是设计最基础的东西。打好了基础,以后才能设计出各种漂亮的珠宝。”那个时候的沈宁夏已经在学画画了。听了母亲的话后,她用力点头,举起了手:“妈妈,我跟你保证,我以后一定好好学画画,绝不再偷懒了。” 就这样,报考学校专业的时候,别的同学都还在犹豫是选择工商管理还是财务管理时,沈宁夏早早地就填好了志愿交给了班主任。这是沈宁夏童年时对母亲许下的诺言。 那个时候的沈宁夏是为了母亲,为了完成诺言而努力的。但当沈宁夏在学校第一次根据自己所设计的图案,独立制作完成了一枚昆 虫胸针的时候,她是真的爱上了珠宝设计。 那枚昆虫胸针是用各种很廉价的彩色宝石制作的,但亦栩栩如生。那一刻,沈宁夏的心中既酸楚又甜蜜,仿佛她真的实现了当年对母亲的承诺。 她把胸针带去了母亲的墓前:“妈妈,你看,这是我设计的。你喜欢吗?虽然还有很多不足,但是我会努力成为一名出色的珠宝设计师。” 再后来,沈宁夏渐渐地觉得,珠宝不仅美,而且是有灵性、有生命的。有时候最初设计的模样,和最后制作完成的模样是完全不同的。珠宝它有自己的选择,它会引导设计师去把自己变成美丽的样子。 沈宁夏从未想过要拿什么奖项,要成为多么有名望的设计师。她只是想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让她安安静静地设计自己喜欢的珠宝,若遇到有缘人能够欣赏喜欢它便好。 苏嘉妮把庆祝的地点定在了她自己家的餐厅。由于大小姐的关系,经理把餐厅最好的位置之一留给了她们。 苏嘉妮还特意让经理开了一瓶红酒:“为了庆祝你得到了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今天必须喝一杯。” 沈宁夏不大喝酒,但难得这么高兴,便喝了几口。 苏嘉妮端起杯子跟她诉苦:“不过,我不大好。”这个大小姐,虽然不能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从小被苏家老小捧在手心中长大,一直顺遂如意。今天居然说自己不大好,沈宁夏不免诧异:“怎么了?” 苏嘉妮噘着嘴,气呼呼地道:“我妈啊,居然要让我去相亲!”沈宁夏闻言倒是笑了:“阿姨急了,怕好男人都让人挑光了。” 苏嘉妮愤愤不已:“我又不是没人要。干吗要去相亲啊。”沈宁夏却不帮她:“反正你成天在家无所事事,不如去看看。万一缘分来了,说不定能遇到你的mr.right。” 苏嘉妮:“我才不要坐在那里,给人挑三拣四,评头论足。”她瞧着沈宁夏,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有了一个主意,狡黠地笑了,“要是你肯陪我去的话,我可以考虑。到时候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吓退那些相亲的人。哇,我实在太聪明了,这么好的办法都能想得到。” 见过自吹自擂的,但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沈宁夏摇头失笑:“你想得美。我每天都忙死了,才没那个美国时间呢……”可是她的话说到一半就停顿了下来,目光越过苏嘉妮,定格在了她身后。 这是苏家开的顶级餐饮会所。餐厅环境优雅 ,她们的位置在花园中,与其他位置利用了天然的树木花朵被隔开。 她们位置旁是一树盛放的三角梅,风偶尔拂过,落英缤纷。 而此时,不远处的另一树花旁,杜芳华正与一对母女寒暄着入座。 人生真是无处不相逢。沈宁夏顿觉胃口全无。 她正想快快吃完,早些离开,突然间只听苏嘉妮啊了一声,失声道:“是杜维安。就是来过我们学校的那个杜维安啊。” 沈宁夏侧头,果然看见杜维安正在服务生带领下,朝杜芳华那桌走去。沈宁夏的目光与杜维安的在空中无声无息地交汇在了一起。下一秒,沈宁夏垂眼,避过。 “杜维安刚刚也在看我们。”苏嘉妮低声嚷嚷。 杜维安淡淡含笑,彬彬有礼地向杜芳华等人欠了欠身,然后入座,举止十分得体。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出当年那个山里孩子的半分影子! 杜维安在相亲!沈宁夏脑海中后知后觉地有了认知,不知为何,本就堵塞着的胸口此时更加郁结了起来。 好好的一顿饭,居然会遇到杜家人。看来今天的皇历是不宜出门! 苏嘉妮也瞧出了那桌的异样,咯咯直笑:“哈哈,刚说到相亲,就有人真的在相亲了。你看,杜维安跟那个女的这样面对面坐着,傻不傻呀?”她托着腮瞧了半晌,叹了口气,又说:“不过,要是我妈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是杜维安的话,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惜太远了,看不到相亲的女孩到底长得怎么样。” 一顿饭下来,苏嘉妮一边观察一边给沈宁夏报告杜维安那桌的进展。 沈宁夏后来去了洗手间,待了好一会儿才拉门而出。可打开门后却看到了杜芳华。她正对着镜子补妆。 沈宁夏还是不得不承认,时光显然对这个女人极宽容大方。这些年过去了,这个女人一点也没有老。不仅没有老,气质也好了好几个档次。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人都是如此的,有了钱又见惯了大场面,日子一久,便会从容不惊。 沈宁夏本想洗了手,速战速决地离开。可转念一想,自己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躲她,应该是这个女人躲自己才对!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洗手,整理头发,旁若无人。倒是杜芳华,放下了补妆的口红,一声不响地站在一旁瞧着她。 沈宁夏转身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了幽幽的一 句话:“你长大了。” 沈宁夏顿住了脚步,冷笑道:“是啊。长得足够大了,大到可以去做狐狸精,破坏人家家庭了。”身后的杜芳华听后突然愣住,再没有任何话语传来。 沈宁夏再一次刷新了对自己的认识: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此恶毒刻薄! 与苏嘉妮在饭店门口等司机的时候,杜维安等四人也用完了晚餐出来。 她听见杜芳华的声音响起:“维安,我和曾太太去做美容。你来送静如回家。”杜维安答了一个“好”字。 苏嘉妮很是兴奋,捉着沈宁夏的手臂:“快看快看。那女的长得不错。”沈宁夏迫不得已,便抬眼瞧了瞧。 这时,饭店的泊车人员已将车子驶了过来。杜维安绅士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那个叫静如的女子入座后,抬头与杜维安说话。她的唇色嫣红,仰头微笑的时候,沈宁夏不得不承认这位叫静如的小姐长得很是甜美动人。 她一身白色的蕾丝裙,与白衬衫黑裤装的杜维安十分相衬。两人极高的颜值煞羡旁人。 杜维安的车子发动驶离前,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沈宁夏。她一直垂眼站着,安静如木偶。他其实进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了花下那个比花还娇艳数分的女子,只是他不敢上前打招呼。因为即便上前,她也不会给自己一分的好脸色。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杜维安再没有出现。大约是真的被她那天尖锐的话语刺伤了吧!沈宁夏很奇怪地发现自己很是不对劲,她老是觉得心口处闷闷的,仿佛那天的晚餐堵在那里,一直没有消化似的。 这一日,沈宁夏再度获知了一个好消息:她已经拿到了入围的通知,同时组委会要求必须在一个月内交上制作好的成品。 一个月的时间是充裕的,沈宁夏按部就班地投入在制作中,精心完成了作品。她从工厂刘师傅那里取来成品后便仔细地锁进了办公室的保险箱,准备第二天交给唐一峰。 然而,她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却发现锁在保险箱内的首饰不翼而飞了。 公司里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众人极为惊愕。 方黎明得知此事,亲自打电话给唐一峰:“公司保安这一块怎么会存在这么大的漏洞?”唐一峰:“方先生,请放心,我会彻查这件事的。” 方黎明顿了顿,方问:“赛事组委会那边怎么说?要不要报警?”组委会要求的截止日期,近在眼前。要重新制作这件作品,时间方 面根本来不及了。 “关于报警一事,我觉得暂时缓缓。等我们内部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报警会比较好。”方黎明:“行。报警的事情等查出来再说。不过这件事情你必须尽快查清楚!我担心的是有人在针对宁夏!” 唐一峰:“方先生放心,我一定尽快查清楚给您个交代。” 唐一峰虽然说要严查到底,可就算查出来也赶不及这一次的比赛了。办公室里的众人,看热闹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真心惋惜的有之。 沈宁夏一声不吭地背着双肩包,跑到了刘师傅面前:“刘叔,请你帮我,好不好?”刘师傅瞧着她,二话不说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刘叔知道你不容易。来吧,刘叔就算不吃不喝,也帮你把这件首饰赶出来。” 在刘师傅和整个制作间的帮助下,沈宁夏熬了几个通宵,终于再次完成了这对成品。 唐一峰见到那对耳环的第一眼,竟有一种窒息的感觉。黑色丝绒托着的贝母与钻石镶嵌而成的满天星,在灯光下,折射出了无数晶莹婉转的光芒。仿佛幽兰,在无人的山谷寂寞无声地盛放。 唐一峰的视线徐徐地移到了双目红肿面色憔悴的沈宁夏身上。这对满天星耳环,给他的感觉,仿佛就是沈宁夏本人。她将自己的灵魂精气注入其中。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清清静静地开放着,吐露着芬芳。 有关沈宁夏与自己的流言蜚语,唐一峰自然也听到了一二。他不知道沈宁夏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有的时候,他会对她有小小的佩服与欣赏。明明有位本城首富的父亲,明明可以靠家世和美貌傲娇于世的千金大小姐,却偏偏要靠自己的才华在这荆棘密布的世界里行走。 但佩服归佩服,欣赏归欣赏。方家的一切,包括这位沈宁夏小姐的一切,俱与他无关。他作为一个由方先生资助成材的设计师,现在则算是一个经理人,“颐和”这个品牌的半个拥有者,他的工作,只是为方黎明先生赚钱,以及替方黎明先生全力栽培这位沈宁夏小姐。 于是,唐一峰微笑鼓励:“很棒。沈小姐,希望你再接再厉,为公司设计出更多更完美的作品。” 心中大石落地的沈宁夏,一回到家,便劳累不堪地坠入了梦乡。在睡梦中,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化作利剑,跟她反抗叫嚣。后来又仿佛置身于火山烈焰之中,灼热欲亡。她挣扎地往上爬,用尽力气想爬出去…… 沈宁夏隐约知道自己在做梦,她想睁 Chapter05 忽然之间 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分不开,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莫文蔚《忽然之间》 秋高气爽的一个下午。沈宁夏从办公桌前抬头,可望见窗外晴空如洗,浮云如絮,丝丝缕缕、团团簇簇地从眼前低低缓缓地飘过。 这么好的天气,捧一杯咖啡在手,照理说应该会感到心静安稳,可沈宁夏却正好相反。她也不知怎么了,一个下午神思恍惚。她去茶水室倒水,竟让热水烫到了自己的手指。倒了凉水,刚回座位,手不小心一带,一杯水便泼在了设计稿上。她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掀起设计稿,谁知腿又砰一下撞到椅子角,痛得她龇牙咧嘴。 总之,一个下午,没一件事情是顺利的! 对面坐着的吕家瑶都觉得惊讶,特地去给宁夏泡了一杯咖啡:“你怎么了?喝杯咖啡定定神。”沈宁夏道谢后,喝了几口,脑子才渐清醒了些。但心口缠绕的不安惊惶,却如同毒蛇般牢牢盘旋,无法摆脱。 正当此时,唐一峰走了进来,他的助理拍了拍手:“来,大家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唐总说有好消息要宣布。” 唐一峰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缓声道:“我刚接到亚洲珠宝设计大赛结果通知。我们颐和公司沈宁夏小姐设计的满天星耳环荣获了大赛一等奖。” 沈宁夏简直不敢相信,傻傻愣愣地看着众人鼓掌恭喜她。 唐一峰取过了助理手里的传真件:“大赛组委会对这款耳环的评价如下:这款典雅的满天星设计,采用了复杂而有序的网格式设计。形状各异的钻石闪烁于铂金的网络中,结合了蓝宝石与钻石,配以朵朵的贝母花穿插其中,描绘出了满天星的繁复与精致。这款耳环不仅仅显示了设计师独特的设计,更显示了它精湛的制作工艺。” “不但如此,这款设计产品还被国际铂金协会选为代表设计,接下来会在瑞士巴塞尔进行展出。” 唐一峰向宁夏伸出了手:“沈小姐,恭喜你,第一次参赛就获得如此的好成绩。” 众人一拥上来对她说恭喜。随后沈宁夏茫茫然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对面不远处的大楼,依旧感到发生的一切不敢置信。 吕家瑶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几回,可沈宁夏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推了推宁夏,笑眯眯地道:“怎么了,宁夏,你不会是开心傻了吧?” 吕家瑶其实是唐一峰的助理,由于办公桌在沈宁夏对面,两人日日相对,一来 二去地便渐渐地热络了起来。不过这也仅限于办公室里。 沈宁夏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吕家瑶宽慰道:“别多想了。事实就是你已经得奖了。对了,张助理已经通知大家了,今天公司聚餐,唐总请客,特地要为你庆祝。” 这样的同事聚餐是没办法推的。沈宁夏拿起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想麻烦孙婆婆晚上照看一下外婆。可是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大约是孙婆婆带外婆出去了。沈宁夏不以为意,便放下电话去了洗手间。 沈宁夏出来的时候,在通道拐弯处遇见了吕家瑶。吕家瑶把丁零作响的手机递给她:“宁夏,你的电话。你一走开就打来了,连打了三个。” 沈宁夏一看显示号码,是不认识的。但是人家连拨了三通过来,肯定是有事,她便按下接通键:“你好……”“好”字都还未说完,对方就焦急万分地截断了她的话,是孙婆婆拔尖了的惊恐嗓音:“宁夏,你快来单氏医院。快来,你外婆被车撞了……” 后面的话,沈宁夏仿佛失聪了一般怎么也听不到了。沈宁夏只觉眼前一片刺眼亮光,她身处其中,完全睁不开眼。她拔腿便往外冲,根本没注意到办公室入口处的透明玻璃门,整个人撞了上去,发出“砰”一声重重的闷响。 吕家瑶等人忙去扶她:“沈宁夏,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重重的一撞令沈宁夏的头痛得好似要裂开。同时这疼痛也让她清醒了过来,她颤抖地抓住了吕家瑶的手:“我家里有事……请帮我跟唐总请个假……” 越是着急,老天仿佛越是跟你对着干。电梯一直不上来,她一遍一遍地按,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最后实在等不了,就跑楼梯下楼。打车的时候,从在她面前飞逝而过的出租车,俱是满座的。 正焦头烂额之际,身后响起了一阵车子的喇叭声。沈宁夏回头,瞧见了唐一峰。唐一峰问:“沈宁夏,你这是怎么了?” 沈宁夏心如油煎:“唐总,我外婆被车撞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去医院……”唐一峰二话不说:“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车子停下后,沈宁夏几乎是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医院。孙婆婆在急救室外头急得团团转。 沈宁夏仿佛坠入了噩梦,这一幕熟悉得叫人颤抖。沈宁夏只觉双腿酸软如泥,再无法移动半分:“孙婆婆,我外婆……我外婆呢?” 孙婆婆见是宁 夏,整个人便似垮了一般,跌坐在了急救室外的那一排椅子上,老泪纵横道:“宁夏,是孙婆婆不好,孙婆婆应该好好看着你外婆的,应该寸步不离。都怪孙婆婆……都怪我……”她语无伦次地说了许久,“我下午带你外婆去公园逛了逛,回来的路上,也不知道你外婆你怎么了,看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就念叨着你母亲的名字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我反应过来,正准备追上去时……有一辆车子从转弯处开过来,速度很快,来不及踩刹车……你外婆……阿香她就被撞了……呜呜呜……” 沈宁夏听得心惊胆战,连声问道:“我外婆现在怎么样了?我外婆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她的目光随着孙婆婆移到了“急救室”几个大字上。她忽然觉得一阵冷汗沿着背脊而下。 有道黑影挡在了她面前:“请问你是陈香兰的亲人吗?”沈宁夏下意识地点头:“是,我是。”医生缓缓道:“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伤者送来的时候,心跳已经停止了……” 沈宁夏在刹那间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仿佛根本未听明白:“医生,你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医生垂下眼:“病人家属,请节哀。我们全体医护人员已经尽力了。”沈宁夏慢慢地后退一步,茫然地摇头,只是摇头,不停摇头:“不,不会的。医生,你肯定弄错了,弄错了……你们再去检查一遍,你们再去瞧瞧我外婆……你们肯定是弄错了……” 那医生亦算是见惯了生离死别,此时看见沈宁夏的模样,却也心生不忍,长叹了口气:“对不起,请这位家属节哀顺变。” 沈宁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急诊室的。她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她看见外婆躺在白白的病床上,脸上除了那些半干的赤色血迹,好似躺在自家的旧床上那般安详。 她用手去擦外婆脸上的血,擦不掉。又用袖子去擦,可是好难擦,她又怕弄疼外婆,只好一点点轻轻地抹着……一点再一点,直至它们了无痕迹。肯定是他们搞错了,外婆的脸还是软软的,跟每次摸她的时候一样。 对。肯定是医生搞错了。想到此,沈宁夏含泪微笑了起来,伸手去拉外婆的手:“外婆,外婆……你起来……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去……” 可是外婆毫无半点回应,一直保持着安详的姿势。沈宁夏俯身过去,改扶外婆的肩头:“外婆,你想睡觉的话,我们回家去睡,好不好?来,起来,我们回家去……” 外婆一直不理睬她。沈宁夏还是微笑:“外婆,你不是想见慧宜吗?我告诉你哦,这次慧宜真的在家里等我们了。你还不起来。你再不起来的话,慧宜又要走了……” 可是,外婆依旧无任何反应。沈宁夏突然害怕了起来,她用力地摇着外婆:“外婆……外婆……你起来,我背你回家。我答应过你,等我赚钱了,我要背着你,环游全世界的……你不记得了吗?外婆……外婆,你起来,好不好…… “外婆,晚上我给你做你最爱的糖醋里脊,煮你最爱喝的青红萝卜猪脚汤,好不好……外婆……你起来…… “外婆,你不要离开我……外婆,你不要离开我…… “外婆,你应我一声……我是宁夏呀,我是你的夏夏呀……” 可是外婆一直不回答她。 沈宁夏低着头,一颗泪吧嗒地掉在了外婆的脸上。她用手替她轻轻擦去,可是吧嗒一颗,“吧嗒”又一颗……外婆脸上好多的泪……她擦也来不及。而眼前的世界一点点地开始黑下去:“外婆,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外婆,你不要我了,我一个人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办?外婆,你起来,好不好,起来跟我一起回家…… “外婆…… “外婆……” …… 沈宁夏不知道自己撕心裂肺地哭了多久,也不知道最后自己在说些什么。 直到有双手搀扶着她起来:“宁夏,不要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仿佛利剑,劈开世界里所有的混沌迷雾,让惨淡不堪的光透了进来。 沈宁夏甩开了他的手,噔噔噔地后退了几步,一直到自己的背抵住了冷冰冰的墙壁。她瞪着他,仿佛瞪着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歇斯底里,疯了一般地冲他吼叫:“你不要碰我。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走,你离外婆远远的…… “你给我滚开……外婆不会想要看到你的……她唯一的女儿就是被你害死的……你滚,滚得远远的…… “滚啊……滚……” 方黎明放低了声音,试图安抚她:“好好,我滚,我滚……宁夏,你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 沈宁夏抓着身边所有能抓住的物体,拼命地朝他扔过去:“滚,你滚……我不要看到你,我永生永世也不要看到你……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杀人凶手……” “如果不是你,妈妈就不会 死……如果不是你,外婆今天就不会是这样子……是你,是你杀了她们!方黎明,你这个刽子手,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为什么当年死的是妈妈,而不是你呢……”明知道沈宁夏在悲痛之中,口不择言,但方黎明还是如被铁锤重击,脸色惨白地后退一步:“夏夏……” “你滚!你滚!我不要见到你……” “好,我滚。夏夏,你冷静一点,外婆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冷静点……”方黎明边说边退。宁夏那双喷火的双眼让方黎明想起了重伤至极的小兽,拼命地想要拽着什么才能活下去。 “我不是什么夏夏,你滚,你滚……”沈宁夏不知抓起了什么,朝他扔了过去。方黎明没有躲避,被飞速袭来的某物重重地砸中了额头。 他颓然无力地退出手术室,杜维安正焦虑地等候着,视线一触及方黎明渗血的额头,面色一变:“方先生,你流血了。”方黎明缓缓摆手,无奈道:“我不碍事。你去里头看看宁夏。我担心她情绪太激动,会伤到自己。”杜维安不放心地叮嘱:“方先生,让护士包扎一下。我进去劝劝她!” 杜维安推门进去后,空荡荡的手术室里竟没看到沈宁夏。他悚然一惊,往里面走了几步,猛地撩开帘子,在角落里看到了蹲在地上、环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沈宁夏。 她的中分长发,此时杂草般地垂在肩上,整张小脸被埋在其中,半点血色也没有。双眸瞪得大大的,却空茫呆滞,叫人想起正在被猎人围捕、惊吓过度的小白兔。 杜维安在她面前蹲下,与她面对面。两人的脸靠得极近,呼吸相闻。若是平时,沈宁夏早已嫌恶地一把推开他了。然而此时此刻,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怔怔地张着眼,毫无焦距地注视着某处。 杜维安缓缓地伸出手,抚摩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说:“宁夏,你想哭就哭吧。” 沈宁夏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中,对外界没有丝毫的感知。杜维安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心疼万分:“宁夏,哭吧。哭出来……” 她如一只小兽,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可是却一直没有哭泣。 直到外婆入土那天,沈宁夏都没有哭。她几天未眠,却再没有掉下一颗眼泪。她仿佛已经丧失了哭泣的本能。 那天的天空是铅灰色的,沉沉地压下来,蒙蒙细雨一直不停。方黎明捧了一束白菊花,远远站在路旁。他看着憔悴不堪摇摇欲 坠的沈宁夏,踌躇着不敢上前。 由苏嘉妮搀扶着,表情呆滞、行动机械的沈宁夏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某物击中,突然清醒了过来。她一个箭步蹿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花,狠狠地踩在脚底下:“滚!你滚!我叫你滚!妈妈和外婆都不想看到你。” 她的声音凄厉如夜枭,方黎明后退一步,脸上俱是无奈:“夏夏……” 沈宁夏捂着耳朵,大喊大叫:“别叫我。我不是夏夏。我不是……她已经死了。跟她妈妈一起死了……死了……”方黎明如被电击,他难受地捂住胸口往后又退了两大步。杜维安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伸手扶住:“方先生。” “她早已经死了……死在十年前了……”沈宁夏转身飞奔而去。苏嘉妮脑中迷糊不已,听得云里雾里,只是惊愕于沈宁夏居然认识方黎明。她见宁夏跑去,也来不及多想,赶忙撑着伞追了上去:“宁夏……” 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地兜了下来,瀑布似的雨帘中,方黎明远远地看到远去的沈宁夏似被脚下某物绊倒,踉跄地跌倒在地。苏嘉妮扶着她起来,大风刮过,雨伞随风而去……苏嘉妮搀扶着沈宁夏,两人纤细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雨幕中。 方黎明捂着胸口,难受地弯下了腰。杜维安急道:“方先生,你的药呢?”方黎明不答。杜维安手忙脚乱地翻他的口袋,找出了药让他服下。 方黎明抚着胸口起身,步履维艰地走向墓地。杜维安忙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方黎明蓦地在墓碑前跪了下去:“妈,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慧宜。也对不起夏夏。” 大雨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将他打得全身湿透。方黎明一直跪着不起身。 良久后,杜维安才艰涩地开口劝道:“方先生,我们回去吧。”方黎明默然了半天,突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不定不久后,我就会随着夏夏她妈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阴沉墓地的缘故,杜维安隐隐觉着不祥。他扶着方黎明起身:“方先生,你心脏不大好,劳累不得。我们回去吧。” 方黎明却依旧自说自话:“如果真的到了那时候,维安,你记得帮我照顾夏夏。是我不好,让她这些年过得这么辛苦。”杜维安心中更觉不安,打断了他的话:“方先生……” 方黎明缓缓地吐出了一句话:“她苦的是心。” “沈宁夏,最棒!沈宁夏,加油! ”秋日的艳阳下,初二(1)班围在操场上,齐声为正在参加全校运动会一千米长跑的沈宁夏加油。 “沈宁夏,最棒!沈宁夏,加油!加油!”沈宁夏在同学们的鼓励声中第一个冲向了终点。 “哇,好棒!”“沈宁夏得了第一名。” 所有的同学围了上来,将她托了起来,抛到碧蓝如洗的天空中。天空中有大团的白云,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及。沈宁夏闭眼,探出手去。这一刻的她,忘记了父母离婚,忘记了一切,难得地开怀大笑。 “沈宁夏同学……沈宁夏同学……”班主任的声音从远处而来,同学们静了下来。 “你们快把沈宁夏同学放下来。” 班主任脸色凝重地把手机递给了她:“沈宁夏,有你的电话。”沈宁夏感觉出了不对劲,含在嘴角的笑意如雨打后的花骨朵,慢慢地萎缩。 下一秒,手机从她手中滑过,她拼命地往外跑,拼命地跑…… 有人追了上来,忽远忽近地唤她的名:“宁夏……宁夏……”她恍若未闻,只是用尽全力地跑着,穿越过熟悉的大街小巷……有人一直陪着她跑…… 马路上,身后的那个人终于拽住了她:“小心。”与此同时,一辆车子惊险地擦过她,呼啸而去。 沈宁夏恨恨地转身:“杜维安,你不用猫哭老鼠。你们杜家处心积虑地,不就是看中我们家的钱吗?我死了,不就更称你们的心如你们的意了。”杜维安不说话,只用他黑黑深深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 医院,外婆等人含泪一把抱住了她:“夏夏,以后还有外婆……外婆……”沈宁夏呆愣了许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惊叫道:“不,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 某天回家,在楼道里,沈宁夏便听见外婆的声音,语气冷而决绝:“我跟夏夏不会要的,钱你拿回去。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跟夏夏面前,就等于为我们做了一件大好事。”父亲方黎明唤了声:“妈……”外婆截断了他的话:“别叫我妈,我承受不起。” 方黎明窘迫得不知如何言语。外婆只当作没看见,关门送客:“你是个大忙人,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否则你来一次我们就搬一次家。”沈宁夏赶忙闪躲到了楼下阴暗的角落处。她看着父亲垂着头丧气离去的身影……那个背影曾经高大得像一座山、一棵树,随时随地地为她遮风挡雨。可是现在…… 他居然还好意思 出现在外婆面前!沈宁夏恨恨地擦去了脸颊上的泪。 等沈宁夏上楼的时候,外婆的面上已经瞧不出任何异状了,她坐在小阳台上择菜,笑吟吟地抬头:“夏夏,饿了没有,外婆今天做了年糕。热腾腾的,刚出炉……” 第一次初潮的时候,哪怕是上过生理课,沈宁夏仍旧是吓坏了,怎么会流血呢?流那么多的血?自己会不会死掉啊?她面红耳赤地告诉外婆。 外婆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别怕。这是每个女生必经的阶段。这标志着我们夏夏终于长大了。以后啊,我们夏夏不再是小女孩了。” 曾经的沈宁夏,那么期盼着自己长大。小时候的她以为长大了,就可以像妈妈一样穿高跟鞋,就可以化妆涂口红,戴各种好看的珠宝了。然而,这一年多来,她被迫踮着脚尖长大了,才发现大人的世界里,哀伤与喜悦是完全不成正比的。长大其实是一件非常非常悲伤的事情。 沈宁夏第一次希望,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换取曾经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 然而,这个世界,是没有如果的。 沈宁夏如外婆所言,一点点地长成了含苞待放的模样。有男生写信给她,沈宁夏从不拆开,每次都原封不动地交给外婆。外婆经常含笑地摸着她的头,爱怜无限道:“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她亦与外婆分享学校里面的所有秘密。外婆总是笑眯眯地听她说完,多半是附和她:“好。”抑或是说上一两句:“念书的时候要好好念书,以后有的是时间谈恋爱。但是,你们学校有些同学早恋,外婆也能够理解。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时候,外婆也曾经年轻过,也是这么过来的。对某个男孩有好感是正常的,但是不能因为这个影响学习。” 外婆在沈宁夏的生命中,可以说完全充当了母亲这一个角色。她把世间所有的爱都给予了沈宁夏。她不单是外婆,也是沈宁夏的第二个母亲。 外婆得了老年痴呆后,起初沈宁夏都是瞒着她的。某天,外婆感冒,沈宁夏去药箱找消炎药。她无意中在柜子的角落发现了一小瓶的安眠药。母亲自杀的往事倏然袭来。 那是盛夏,沈宁夏却重重地打了个寒战。她拿了药跑到外婆跟前:“外婆,这是什么?你存了这么多安眠药想要干吗?”外婆不说话。 沈宁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外婆,你是不是也准备不要我了?”良久,外婆 才沙哑开口:“夏夏,外婆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外婆现在只是初期症状,不久以后生活可能就无法自理,长期卧病在床,大小便失禁,意识不清,甚至连说话都不能……”“医生说吃药可以延缓病情发展的……” 外婆拉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玉一般白皙的脸蛋:“外婆早晚要到那一天的。但是我们宁夏花儿一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外婆不要拖累你。”“外婆没有拖累我……” “夏夏,外婆也有尊严的,外婆不想过那样不堪的日子。与这个世界告别,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外婆想要体体面面地离开。” 沈宁夏含泪摇头:“不,外婆,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我怕。夏夏会害怕的。 “外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你不要我,我就真的成了孤儿了。”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外婆还在,她就不是孤儿。可若是外婆不在了,那么这个世界天大地大,她却真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外婆抱住了她,无声无息地落泪:“好,外婆答应你。外婆一直陪你。” …… “啊!”的一声尖叫,沈宁夏满头大汗地惊醒了过来。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 屋子里暗暗的,整个世界仿佛是一块被凝住了的黑色琥珀,冷冷地泛着寒光。 被子上还残留着外婆的气味,沈宁夏贪婪地呼吸着。外婆终究还是不要她了……她真的变成了孤儿! 沈宁夏把头深埋进了被子里,喃喃地唤着:“外婆……外婆……” 这两年来,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沈宁夏是知道的,有些事情,是早晚都要来的。生老病死,这个世界上谁也逃不掉。但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脑中划过而已。她从不曾细想,也从未料到这一天竟会这么快地到来。 如今外婆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沈宁夏方知道,任何所谓的想象与亲身真实的经历,永远是无法同日而语的。隔着电视屏幕看别家的悲欢离合,谁不会。可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鲜血淋漓。 杜维安推开门,客厅窗帘紧闭,空气浑浊得很。餐桌上放着一个托盘,里面的粥菜都未见动过。孙婆婆叹了口气:“苏小姐昨晚一走,宁夏她就把自己反锁在她外婆的卧室里头。从昨晚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 杜维安推了推门,因反锁着,所以纹丝未动。孙婆婆拍打着门:“宁夏,是我,孙 Chapter06 一吻之间 一吻之间的你,给我最美的回忆,再无法抹去,深爱的你留下的痕迹。——张碧晨《一吻之间》 杜维安回过神来……低头,便见沈宁夏如猫咪一般地蜷缩在他怀里……细腻的肌肤,温软的体温,说明她真的在。杜微安的心稳稳当当地归回了原位。 杜维安温柔地注视着她……此时此刻的沈宁夏,收起了所有尖锐的爪牙,温顺乖巧得像可爱的小白兔……其实小时候的她一直是很乖巧听话的,是时间将她磨砺成了这个样子。她所有的尖锐都是为了自我保护而已。杜维安在她额头轻轻地烙下了心疼的一吻。 杜维安不知道自己凝望了她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亲吻了熟睡中的她多少次。一直到她慵懒地翻了个身,他才闭眼装睡。 感觉到怀中的她一点点地苏醒过来。她静了许久,才起身。 沈宁夏站在落地窗前,拉开了一点窗帘。杜维安睁开眼便看到了一片旖旎美景,她全身只穿了一件他的白衬衫,白皙匀称的双腿毫无遮掩地展现在他面前……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腿上。曾经的疤痕已经淡的几乎看不见了…… 沈宁夏转头,晨光静静地洒在她的脸上。而她怔怔地瞧着他,眼里有许多他不懂的东西。她缓缓地说:“你看,太阳出来了。” 沈宁夏把窗帘唰地拉开,整整一窗子的阳光放肆地照射进来,从他脸上一直温暖到心里。那一天,留在杜维安脑海中的,是明媚耀眼的金黄色。 他从身后搂抱住了她,头抵在她发顶。她的发间有玉兰花香,幽幽淡淡的,好闻极了。这是幸福的味道。如同被蛊惑了一般,杜维安情不自禁地在她顺滑的发间轻轻地落下了一吻……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他缓缓地吟唱了一段,“记得吗?十年前,我在山顶的大树下唱过这首歌给你听。” 她如何能忘记呢!她记得这首歌词的其中几句:“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沈宁夏怔怔地瞧着窗外,整个七岛在晨光中渐渐苏醒过来。这里是杜维安的公寓。 他们在灾区待了一个星期,帮助那对姐弟找到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在昨晚回到了七岛。 杜家的老屋子在这次地震中坍塌了,两座山峰合并在了一起,那个地方已经不复存在。她是不是也应该学会向前看呢? 或许她可以贪恋一会儿这样的温暖,贪念一会儿他的怀抱 ……就一会儿,也是好的。 温暖的晨光里,沈宁夏慢慢地把手覆在了杜维安的手上…… 这么多年来,她其实也是渴望被拥抱、被保护的。她常常会忆起母亲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疼爱怜惜的情形。 太阳出来了,今天天气晴朗。可明天呢,明天之后的明天呢?沈宁夏拒绝自己去深想。她第一次觉得,“难得糊涂”这几个字真的道尽了所有的一切。人生亦是如此,偶尔傻一次,糊涂一次,或许也是不错的。 两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生来就该如此的事情。 回来后的第二天,杜维安便回了方氏上班,并代表方氏再度捐出了大笔的款项和物资援助灾区。 出门前,他拉着沈宁夏的手,把钥匙放在了她手心:“这是公寓的钥匙。”沈宁夏不说话,杜维安道:“你放心,这是我用自己工资买的房子,没花你们方家一分钱。” 过往她那些尖锐伤人的话语,他其实还是在意的。沈宁夏张口想说句对不起,但是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合上了手掌。 三房两厅的公寓像是楼盘展示的样板房,干净得了无人气。杜维安说:“买下这里后,我会不定时地过来住段时间。”见沈宁夏有些诧异,他似解释,“任何人都需要一个没有旁人的独处空间。” 杜维安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家里解释的,此后他便与她在公寓住了下来。 沈宁夏也回公司销了假,继续上班。唐一峰极是欢迎:“宁夏,我们都一直在等你回来。” 她所在的办公桌整洁干净。有同事含笑道:“小吕她啊,天天帮你整理桌子,打扫卫生。”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有义务对别人好的。别人对你的好是情分。沈宁夏对吕家瑶感激不已。她很快地投入了工作,继续为之前那位富豪客人完成他的私人定制工作。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杜维安公寓的厨房里多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空荡荡的衣柜里渐渐地挂满了两人的衣物,屋子里慢慢地也有了家的味道。 据说当你真的在人世间寻觅到一个爱人的时候,就如同两个半圆拼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契合无比。 沈宁夏只知道自己每日都感到很安宁,阳光仿佛照进了心底,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变得懒懒洋洋舒舒坦坦。见山喜山,见水乐水。甚至是她最讨厌的连绵阴雨天,亦觉得温软得叫人贪恋。 两人之间,从不谈过去,也不会涉及将来。日子仿佛是偷来的一般,两人极尽欢愉。 这是她此生除了童年时光外,最快活的时日。 小火熬着的骨头汤在咕嘟咕嘟地冒泡,整间公寓里充斥着食物特有的香甜味道。杜维安推门而进,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幸福地微笑着。 换上了拖鞋,走了几步,果然看到沈宁夏在厨房里忙着。她的头发扎成个马尾,围着格子围裙,像足了一个居家小主妇。她正在低头品尝汤头咸淡,侧脸觉得十分温柔……整个人仿佛宝石一般,莹莹地发着光……杜维安缓缓地停住了脚步,他怕再上前,会惊扰了这幅幸福的美好画面。 汤似乎太淡了……沈宁夏又取了一点盐放进汤里……她再度品尝,这才满意地点头。忽然,她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沈宁夏转过头,只见杜维安斜靠在门边,嘴角扬着温柔笑意。 “什么时候回来的?”居然跟猫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杜维安走近了她,左手揽住了她的腰,头抵在她脖颈处:“刚刚。”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沈宁夏的颈畔,痒得让她拼命躲闪:“不要闹。”杜维安啄木鸟般地吻她的脖子,温存缠绵了片刻:“我要去洛海出差几天。” 沈宁夏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杜维安:“不过呢,我现在的手还未痊愈,一个人去洛海实在有些不方便。” 摆明了话里有话。沈宁夏不理睬他,继续忙着凉拌菜。杜维安又啄了一下她的脖子,语气低软道:“要不,你陪我一起去?” “不行,我要上班。”“有人曾经说要好好照顾我的……”某人的语气已似怨妇。 后来,沈宁夏还是随杜维安去了洛海出差。 洛海正是隆冬,一连几日都下着鹅毛大雪。沈宁夏第一次来洛海,屋外呵气成冰,屋内却暖如春夏,冰与火的对比,倒让沈宁夏觉得有趣。 第三日的时候,杜维安通知她,洛海的几个朋友晚上要招待他,让她准备准备一同去。 沈宁夏也就是在那个晚上见到了杜维安的几个朋友:聂重之、楚随风、路易周、祝安平等,他们每个人都出色得让人瞠目结舌。 众人闲聊期间,忽然发觉整个会场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沈宁夏随着杜维安的目光望向了入口处。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携了个纤细女子进来。隔得远,面目模糊,沈宁夏只感觉到那人身上有着慑人的气势。 杜维安在她耳 边轻笑:“这就是蒋正楠。”原来此人便是他数次提及的蒋正楠。 远远地瞧见蒋正楠与众人寒暄间,浅浅颔首,淡淡微笑。一举一动让人感到舒适却无法真正走近。一直到见了杜维安几人,他才举起拳头与他们一一相碰,同时也露出了真诚灿烂的笑容:“你们这几个家伙躲这里干吗?” 这一走近,沈宁夏把蒋正楠两人瞧了个仔细,心里不禁为那对人喝彩。蒋正楠冷峻帅气,而他牵手的女子美丽可人,微笑的时候梨涡浅浅,清丽至极。 楚随风吊儿郎当地笑:“这角落好,可以欣赏全场的美女。”蒋正楠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楚,你身边还少美女不成?” 路易周扫了一眼蒋正楠身边的许连臻,哈哈大笑:“蒋,这年头,谁还会嫌身边美女多啊。当然,有人认养的例外。”蒋正楠被他最后一句话堵住了,顿了片刻,还是哑口。他气定神闲地举起酒杯向路易周敬了敬:“路,这句话我记住了。” 楚随风十分不给面子地当场大笑。路易周:“楚向来是我们中间最善解人意的。”蒋正楠“神补”了一刀:“路,你说得太正确不过。楚最‘善解人衣’了。”众人一阵爆笑。 聂重之端着酒杯朝众人敬了敬,饮了一口:“观战不语真君子也!”语气里头亦有隐藏不住的笑意。 蒋正楠摇头失笑,转身对沈宁夏道:“嫂子,我们都是流氓,开口荤素不忌。希望你别介意。”沈宁夏被他这句“嫂子”唤得面色一红,微笑不语。 蒋正楠为她做介绍:“嫂子,这是连臻。”那名叫连臻的女子开口亦是清脆低软:“你好。” 蒋正楠含笑着对连臻叮嘱道:“我们去里头的书房。你帮我好好招呼嫂子。”那样霸气的人物竟有如此温柔的语气。 这是沈宁夏第一次见到蒋正楠和许连臻,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后来出了会场,沈宁夏抬头望着天空,顿时惊喜万分:“哇……又下雪了。”蒋正楠一直牵着许连臻的手,微笑道:“嫂子难得来一趟洛海,要不多住一段日子再回去。洛海冬天什么都没有,就只有雪。” 杜维安:“她哪里有空,还要上班。”蒋正楠闻言,懒懒一笑:“你还舍得让嫂子朝九晚五。”杜维安温柔地扫了一眼身旁的沈宁夏,毫不忌讳地直言:“蒋总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里有此等本事让她听我的话。” 闻言,静静站在蒋正楠一旁的许连臻侧了头,若有所思地对沈 宁夏微笑。 两人婉拒了蒋正楠送他们回去的提议。在漫天飞雪的夜晚,杜维安与她十指相扣地沿着洛海陌生的街道走着。两旁是明珠般的灯光,一盏又一盏。抬头则是静谧的天空,一片一片的白色花朵弥漫而下。 杜维安忽然轻轻地开口:“宁夏,如果我们不打伞,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就真的可以一路到白头?”他的声音低沉却郑重,眼眸中渴求隐隐。 沈宁夏凝望着他,心口竟有种蚂蚁啃噬般的疼痛:她从没有想过两人之间会有任何未来。一次半次也没有! 或许是因为在陌生的洛海街头,或许是因为心头对杜维安的内疚,那一刻,她真的忘记了许多事情。她对杜维安点了点头。 杜维安笑了,畅快地大笑。他拉起她:“走,那么我们就这样走回去,一定会白头!” 杜维安用手机拍摄了雪花漫天的场景,也记录了沈宁夏双手摊开,静待雪花落下的美好神情。 很多年后的沈宁夏一直记得那个深夜。酒店大堂的工作人员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狼狈的模样,仿若看见了两个傻子。 两人手牵着手,哈哈大笑着,孩子似的跑回房间。 酒店套房的落地镜前,杜维安从身后拥着沈宁夏:“你看,我们两个真的一路到白头了。” 一日,杜维安开完会出来,便见到了在办公室等待他的杜芳华。在公司,他一直跟所有同事一样唤她“方太太”。 杜芳华叫住了他:“维安,我定了位子,中午跟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开会的经理们都识趣地散开了。 杜维安顿了顿,答了个“好”字。小姨向来护犊子,时不时地来公司,让方氏众人知道他是她杜芳华的侄子,也是他们老板方黎明的外侄。 但小姨一直不知道,他向来最讨厌的就是这个。一个人若是有本事,赤手空拳亦能打下一片江山。若是没有本事,再多的金山银山也照样坐吃山空。只是杜维安从未说出口,因为他深知自己这个小姨素来是最疼自己和维和的。这些年来,小姨过得也不容易。 杜芳华订的酒店在公司附近,是方黎明向来喜欢的素菜馆。一道道素菜费尽心思地做成荤菜模样,无论外形或者口味都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杜芳华心疼地给维安不停地布菜:“维安,这个素鸡很清淡,你多吃一点。” 说话间,杜维安的电话响了起来,杜维安说了句“不好意 思”,便去了角落说话。 是沈宁夏的来电,她的语气低缓:“晚上煮青红萝卜猪脚汤,好不好?”杜维安:“可以要求换一个汤吗?”沈宁夏笑:“不行。以形补形。”杜维安哀怨无比:“好吧。” 而餐桌上的方黎明无意中扫了角落一眼,忽然笑着开口:“你上次介绍的那个女孩子是曾家的小女儿?”杜芳华点了点头:“怎么了?”方黎明笑:“看来你这个媒人做成功了。”杜芳华惊诧:“你怎么知道?你听到什么风声了不成?” 方黎明努了努嘴。杜芳华转头,瞧见杜维安说话的侧影。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眉目含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掩盖不了的温柔。那是恋爱中的人才会有的光辉。杜芳华也是过来人,瞧得极分明。 杜维安挂了电话回座。方黎明含笑道:“维安,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有女朋友的话,就带来给我们瞧瞧。”杜维安借着取筷子低下了头,不动声色地答了个“好”字。 杜芳华则喜上眉梢:“是啊。什么时候小姨出面,约曾先生他们一起吃顿饭?” 杜维安怔了怔:“曾先生?”杜芳华已瞧出了不对,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夹了一筷菜给他:“这是大厨最新推出的新菜品,来,尝尝看。”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杜芳华打电话给他:“维安,晚上有空吗?”杜维安正在听下属汇报,他示意他们暂停,接起了电话:“什么事,小姨?” 杜芳华只说:“小姨今天下厨,你来尝尝小姨的手艺。”小姨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打这么一通电话给他的。杜维安便答了一个“好”字。 方家宽敞的厨房里,洁净明亮,一旁的落地窗,可望见门前如茵绿草。再远处,则是七岛最美的海湾,碧波千顷,白帆点点。 杜芳华盛了满满一碗汤,端给了杜维安:“小姨记得你最喜欢喝这个汤了。这次回去给你奶奶修墓地,特地去山上给你摘的。” 一场地震,毁了所有的一切。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老家的屋子可以慢慢再建,但老人的坟墓却是一定要及时修理的。 “以前在老家,只要落场大雨,山上树林里就会冒出很多野菇。你就会跟维和上山去采,每次总是可以摘满满一背篓。回来后,奶奶总是用新鲜的菇炒菜,如果家里有腊肉的话,就切小小的几片炒一盘腊肉。那味道,香得你跟维和两个人每次都吃满满两大碗饭。” 杜维安亦陷入了回忆里:“是啊,奶奶还养了很 多的鸡鸭,但只有我跟维和生日的时候,奶奶才舍得杀一只鸡。她自己呢,连吃个鸡蛋都舍不得,总是攒起来,等收鸡蛋的人来,换点钱……奶奶她吃了一辈子的苦……” 杜芳华幽幽地道:“是啊,你奶奶吃了一辈子的苦,还没等我们好好孝敬她就走了。是她没福气啊。要是她现在还在的话,看到你跟维和这么有出息,估计梦里都会笑醒的。” “你们小的时候,小姨我又在念书,你爸得了病,家里六口人,只靠你妈妈一个人养活……唉!那个时候,我们杜家真的穷啊!” 杜维安苦笑道:“是啊,那时候真是穷。都说穷得叮当响,可我们口袋里却一分钱也没有,想叮当响都叮当不起来。” 杜芳华:“我那个时候在镇里上学,每个星期就从家里带点腌菜,买罐腐乳,三顿馒头,熬了三年的初中……看着身边的同学,吃香的喝辣的,新衣服,新鞋子,我羡慕啊,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除了好好读书,用成绩打败那些人外,我一无长处!不知道有过多少次,我都想辍学不念了,跟着山里的其他姐妹去沿海一带的工厂打工赚钱。可是你妈妈说,妹子,学校的老师都说你是念书的料,只要家里还能撑得住,姐一定供你念下去。是我福气好,家里没有嫂子,只有亲姐姐和姐夫。就这样,我咬牙苦读,终于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市一中……” 杜维安没有搭话,一直听着她说下去。 杜芳华却停顿了,转了话题:“这碗汤小姨用小火炖了好久,趁热喝吧。”杜维安左手取过了勺子,默默地喝了两口。 杜芳华含笑相问:“小姨做菜的手艺退步没有?”杜维安淡淡微笑:“小姨宝刀未老,还是那么好喝。” 杜芳华眼底的笑意微微加深:“我一向知道维和嘴甜,想不到你也会哄人。”杜维安:“我是实话实说。” 杜芳华笑笑,便沉默了。宽敞的厨房里一时便安静了下来,两人听着砂锅里的汤头咕嘟咕嘟地翻腾着。杜维安知道小姨特意叫他来方家,绝对不会是为了喝汤这么简单。他隐约知道小姨想要跟他谈什么。 果然,片刻后,杜芳华长叹了一口气:“维安,小姨也不跟你绕圈子了。小姨就开门见山地问你吧,你是不是跟沈宁夏在一起?”杜维安放下了碗,郑重简洁地答道:“是。” 杜芳华敛下了所有神色:“维安,你明知道她恨我们杜家,恨我,恨不得剥我的皮吃我的肉。”杜维安一动不动 地坐着,不反驳不辩解。 杜芳华:“维安,你知道的,维和从小就吊儿郎当的,睿睿呢,又这个样子……小姨指望不了他们!你是我们杜家的长子,也是小姨和我们杜家日后唯一的依靠。连你姨父都说了,以后这整个方氏啊还得你来挑重担。” 杜维安这时方缓缓地吐了一句话:“不,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挑不起方氏的。”他语气里已有一番决定。杜芳华的目光霎时如刀锐利:“你不挑起整个方氏,谁能挑?靠喜欢玩乐的维和,还是靠这样的睿睿……” 杜维安霍地起身,截断了她的话:“小姨!” 杜芳华胸口起伏,激动不已:“睿睿就是弱智,就是傻子。我们可以自己骗自己,说他跟普通人只是有一点点不同。可外面那些知道的人呢,谁不知道我杜芳华生下的孩子是个傻子!是个白痴!” 杜维安厉声喝道:“小姨!” 杜芳华被他喝住了。她别过了脸,仰头吸气,但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沿着脸颊滚落了下来:“维安,外面有多少人在说我杜芳华自作孽不可活!说我是报应!我知道你们大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 “维安啊,小姨和姨父会老的,这方氏的担子迟早要你挑下去的。以后小姨不在了,还指望你照顾睿睿呢! “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小姨知道你一直想学医,想成为一个医生。你为了感谢你姨父多年来的资助才学的商……可你确实有经商的天赋,你姨父从来都不会轻易夸赞人的,可他每回都在我面前夸奖你。你有这么好的天赋,又有方氏这么好的基础,为什么你就不好好发挥呢!小姨知道你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小姨知道你不快活!可你是方黎明的外侄,整个方氏谁敢说一个不字。 “维安,小姨对你没什么要求。你父母也是!唯一希望的就是你快点找个女朋友,早点结婚,早日为我们杜家传宗接代……维安,我们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可是,维安啊,你千不该万不该与她谈恋爱。她怎么可能爱你呢!杀了我也不信。你姨父每年送去的礼物都被她砸出来,打在她银行户口里头的钱,这些年来她从没有动过半分……她心里头是恨死小姨我和你姨父的,恨死我们杜家的……” 她娓娓道来的所有话语仿佛是凌厉之拳打在棉絮上,杜维安无半点回应。 杜芳华语重心长的话,杜维安不是不明白,但他侧着头一直沉默不语。 杜芳华拉起了侄子的手 ,温柔地拍着他的手背:“维安啊,就当小姨求你了。哪怕你不看在小姨的分上,那么就看在你父母,看在过世奶奶的分上,你别跟她在一起……好不好?” 杜维安的下颌抿成了一条线,但他依旧不说话。 杜芳华的语气又低又柔,恳求道:“维安,如果你觉得小姨介绍的曾静如不好,那小姨给你介绍别的女孩子。七岛有很多优秀的女孩子,有才有貌,家世又好。小姨一定可以找到一个你喜欢的。” 时正黄昏,屋子外的火红晚霞透过落地玻璃窗射了进来。杜维安忽觉被光线刺痛了眼睛,他闭了闭眼,良久,才轻轻地道:“不,小姨,那些人再好我都不会喜欢的。” 杜芳华气得怔了怔:“维安……”可是她只说了一个字,就立马意识到对着杜维安绝对不能来硬的。她软下了话语:“维安,你不为自己想,你就当为小姨和睿睿想想,为你父母想想。你觉得她会和你结婚,她能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吗?” 一辈子是多长?他与宁夏两人之间从未想过如此久远的问题,甚至连个“爱”字彼此都没有说出口。可是杜维安知道他们之间是相爱的!比那些天天把爱挂在嘴边的人更加深爱对方。 只是这些,是他与宁夏之间的事,不需要任何人知道。就像他与宁夏之间的感情,也不需要旁人理解。 杜维安如实回答:“小姨,未来会怎么样,我们没有人知道。” 他顿了顿,忽然说:“可是小姨,你是过来人。你应该明白,爱情哪里可以任自己收放自如呢!”如果可以的话,那就不叫爱情了。 闻言,杜芳华呆了呆,一时竟无话可说。 杜维安缓缓地道:“小姨,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我明白的,你跟方先生在一起,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他的钱,或为了他的其他任何东西……你跟他在一起,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你爱他!你很早的时候就爱上了方先生。” 杜芳华倏然抬头,目光牢牢地盯着他。 窗外那绿油油的草坪,叫人想起家乡门前的连绵群山,亦是如此,满眼层峦叠嶂的绿色。杜维安:“我记得的。那个时候,方先生暑假会送宁夏来我们家,他喜欢吃你做的糕点。他每次来的前两天,你都会上山去摘花瓣……” “有一次,连下了几天大雨。奶奶和我妈都劝你不要上山,雨天路滑,万一遇到滑坡,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是你不肯,坚决要去。那一次,你从山上滚了下来,脸上身 Chapter07 十年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牵牵手就像旅游,成千上万个门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陈奕迅《十年》 据说热恋中的人哪怕是远距离,也是分分秒秒联系的。沈宁夏没有经验,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杜维安无论去哪里出差,总是一有空就给她打电话:“吃晚饭没有?” “没呢,还在加班。”“别加班了,快回家。别把胃给饿坏了。工作是做不完的。” 听到某人这样的叮嘱,沈宁夏不禁失笑:“对,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这么明显的揶揄,杜维安也失笑了起来,低醇的嗓音传来:“乖,听话。” “好,我把这个设计稿修改一下就去吃。”杜维安:“带回家去修改吧。记得一定要吃饭。”一副不听他话就不肯罢休之态。对于原则方面的事情,他是十分坚持且绝不动摇的。沈宁夏无奈,只好答应了下来。 沈宁夏搭上公交车回家的时候,整个七岛已经灯火通明了。沈宁夏隔着灰蒙蒙的玻璃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城的美丽夜色,心里十分安静平和,没有一丝烦恼。 下了车,她找了一家店打包了一份海鲜炒饭。闻着炒饭的鲜香,杜维安的脸便出现在脑海中。他真的是十八般全能,二十四孝好男友。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无一不会无一不精。读书的时候,功课亦极出色。听说这几年在某个人的刻意栽培下,商场上亦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只是他们以后会怎么样呢? 沈宁夏脑中偶尔会想到这个问题,但她总是选择跳过,拒绝自己再深想下去了。她苦笑不已,其实她是一只鸵鸟,根本不敢多想以后的事。 人这一辈子,连今天都无法好好把握,又怎么能规划明日的事情呢。明日,明日的明日,会发生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人生苦短,欢愉太少。有的时候,开心一刻是一刻。 这是沈宁夏在地震劫后最真实的感受。只觉得每一天对她和杜维安来说,都是额外的恩赐。她只想与杜维安过好每一个今天。 喧闹的街头,不时呼啸而过的汽车,还有衣着朴实的小贩们的叫卖声,热烈鲜活的生活气息浓浓地扑面而来。她不禁想起了熟悉的夜市。她好久没有去那里了,心想抽空去看看柳姐她们这些老邻居。 此时,路边候着的黑色豪车上下来了一个人,唤住了她:“沈宁夏。” 是杜芳华!沈宁夏脸上淡淡的一抹温柔瞬间隐去。她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杜芳华缓步来到她身后,一字一顿地道:“我为什么找你,你应该心知肚明吧。”沈宁夏徐徐转身,她目光冷冷地直视着杜芳华,并不言语。 杜芳华:“不要给我装傻。我们索性开门见山吧。我知道你根本不可能喜欢维安的。” 沈宁夏面色平静地反问她:“我为什么不可能喜欢杜维安呢?”杜芳华静静地陈诉一个事实:“因为你恨我,恨我们杜家。” 沈宁夏倒是笑了,直认不讳:“不错,我是恨你。我恨不得剥你的皮吃你的肉!”这样毫不掩饰,杜芳华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招惹维安呢。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我们维安一个男人。” 沈宁夏冷冷道:“与你无关。” “你怎么才肯放过维安?你开条件吧,我都能答应你。” 如今是方太太了,后头有了靠山,开口果然底气十足了。想当年,她杜芳华是站在母亲沈慧宜面前,畏畏缩缩,手不知放哪里,头都不敢随便抬的一个人。 沈宁夏心头愤恨,冷哼一声,脱口而出:“开个条件?杜芳华,如果我的条件是让你去死的话,你会去死吗?”杜芳华被她一堵,瞪着眼半天只吐出了个“你”字。 “为什么我要放过他?那谁来放过我妈。”这话脱口而出后,沈宁夏自己也愣住了。 杜芳华像是抓住了什么,了然地挑着精致好看的眉毛:“我果然没有料错。你是因为要报复我,在耍维安。”沈宁夏利剑一般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她,却一直不回答。杜芳华也不甘示弱,回视着她。 片刻后,沈宁夏忽然歪头一笑,口是心非地道:“是。我就是要报复你,让你们杜家不好过。那又怎样?” 杜芳华:“你不怕我会告诉维安?”沈宁夏讥笑,挑衅般地躬身向她行了一个绅士社交礼:“请你务必要告诉他。不过,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你?” 杜芳华优雅的表象再也维持不下去了,怒不可遏:“你!”杜芳华居然这么沉不住气,沈宁夏多年来盘旋在心头的那口闷气也好似平复了一些。 既然如此,不如让她再不爽一些!沈宁夏上前,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杜芳华,你好好等着。所有你欠我的,我都会讨回来。”说完便转身,“早知道我跟杜维安在一起会让你这么着急的话,我应该早点儿跟他在一起。你知道吗?看到你无可奈何的样子,我觉得这个游戏特别好玩。” 而后,沈宁 夏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路灯下,只剩下脸色铁青的杜芳华。 夜渐渐深了,放在餐桌上的海鲜炒饭早已经凉透了。沈宁夏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凝望着如墨夜色。 哪怕自己愿意做鸵鸟,不去多想,但有些事情终究是绕不过去的。 杜芳华的出现,残忍地提醒着她:她与杜维安,是没有以后的。 她打开了柜子,柜中一半的衣物是杜维安的。她慢慢地俯身,抱起了那叠衣物。那上面有杜维安的味道。 他若不是杜家的人,或者她不是沈宁夏,该有多好。 沈宁夏不知道自己这样持续了多久。直到电话铃声响起又落下,落下又复响起。 是杜维安的来电。她扯了谎:“刚在洗澡,没听见。”杜维安不疑有他,在电话中诉说着自己这一天做的事情:“我刚到酒店。今天跟蒋正楠开了一天的会。这家伙最近这段时间吃错药了,拼命一样,每天工作二十个小时……” 沈宁夏:“那早点休息。”杜维安嗯了一声,忽然声音放得极轻:“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前一分钟还在想着与他分手的沈宁夏,听了杜维安如此痴缠的话语后,只觉得心口像被绣花针狠狠地戳了进去,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隔了片刻,她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杜维安的声音亦小心轻柔:“知道我现在最讨厌什么吗?” 沈宁夏还未说话,他已颓然道:“最讨厌出差。因为那样,我就会好几天看不到你。”十足像个要不到心爱玩具的孩童,生气抱怨。 沈宁夏想笑,可却怎么也翘不起千斤重的嘴角,她轻轻说:“还有五天就回来了。”杜维安愤恨不已:“你知道五天有多长吗?我算过了,五天有120个小时,7200分钟,432000秒。” 沈宁夏顿时心中牵动,酸楚不已。 洗澡的时候,沈宁夏静静地站在蓬头下,任水潺潺地淋在头上。浴室的架子上,有他与她的毛巾。洗漱杯里,一白一蓝两支牙刷交颈放着。他的剃须刀,她的梳子,他的洗面奶,她的护肤品,整整齐齐,不分你我地排列在一起。 她与他,不该在一起的。如果不是那一场地震,两个人以后的人生大概会是两条平行线,偶尔相望,却永远不会交集。 或者,她当时只要早走一日,这一切便都会不一样了。 可是,偏偏没有如果,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她站在尘土弥漫的废墟前,以为他遇难时的心如刀绞,哪怕已经过去许久,但每每忆起依旧清晰得很。在她用赤裸的双手一遍一遍扒着废砖的那一刻,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内心。 可是,灾难过后,每个人还是要继续地生活。 所有的过往如同藤蔓,将两人紧紧缠绕。她与他是逃不掉的! 那一晚,沈宁夏辗转难眠。快到凌晨的时候,杜维安发了条微信给她:“睡了没有?”他肯定是忙到了现在。沈宁夏回复了一条:“还没有。” 杜维安的电话随即打了过来,沈宁夏接起,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了轻轻吟唱的声音:“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牵牵手就像旅游,成千上万个门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沈宁夏一时失去了呼吸。安静的深夜里,她捂着嘴,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她后来沉沉睡去,不知他在那头唱了几遍。 醒来已经是红日高挂的时候了,沈宁夏猛地掀被而起,一看时间,便知不好。于是匆匆梳洗,赶着去上班。挤公交车是铁定来不及了,沈宁夏难得奢侈地叫了出租车。 在出租车里,她才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的微信,沈宁夏点了开来。耳机里传来了杜维安的嗓音,是一首《十年》。他整整录了六十秒给她。他还说:“以后只要你失眠,就听这首安眠曲。” 沈宁夏心口甜蜜窒息,想微笑,却掉下了泪来。她捧着手机,听了一遍又一遍……一个人在后座上泪流满面。 她舍不得杜维安。这辈子,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杜维安了! 前面的路有可能是荆棘密布,但也有可能是幸福的。 车子在草坪外停下来时,杜维安瞧见了宁夏眼底深处的慌张躲闪,他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说:“宁夏,迟早要面对的。让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沈宁夏缓缓点头。 杜维安牵着她的手,推开了大门。 众人正在客厅闲话家常。杜芳华是第一个瞧见的,她站起身,正欲含笑招呼杜维安:“维安,来了啊……”可那笑容才扬起就冻结了,因为她看到了与杜维安手牵手进来的沈宁夏。 方黎明抬头,则正好瞧见了杜芳华脸上那僵凝住的笑容。 一时间,众人都是愕然表情,偌大的方家 客厅落叶可闻。 方黎明缓缓转头,瞧见了朝思暮想的女儿,此刻正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方黎明猛然起身,又惊又喜,抖着唇:“夏夏?” 沈宁夏咬着唇,试图后退。杜维安牢牢地握着她的手,鼓励她:“宁夏,我们说好的。” 方黎明上前,依旧不敢置信,颤声再度唤了一声:“夏夏?”他对女儿伸出手,想去触碰她。但伸出后,他又胆怯了起来,手便悬在了半空中。 屋子里的众人都熟知过往,看着这一幕,心头都百味杂陈。唯有方宁睿不知发生了何事,蹦跳着上前问:“维安哥哥,她是谁?” 这是杜芳华的儿子。听说这些年来杜芳华将他保护得极好,从未在任何场合露过面,连无孔不入的媒体都未拍到过任何一张照片。沈宁夏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直到此时,方黎明这才相信女儿宁夏真的就站在自己面前。他拉着儿子的手,激动地道:“睿睿,这是你姐姐。乖,快叫姐姐。” “姐姐,你好。”睿睿极听话,张口便唤。 眉清目秀的一个孩子,笑眯眯的,叫人很难去讨厌他。沈宁夏张了张口,只觉喉头干涩,仿佛有东西堵着似的。她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你好。” 方至睿在她身边稚声稚气地说:“姐姐,我叫方睿睿,也叫方宁睿。你叫什么?”“我叫宁夏。”“好棒。姐姐跟我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夏天的‘宁’字哦。” 沈宁夏这时已经觉察到睿睿的不对劲,她抬眼望向了杜维安,只见他抿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苦笑。沈宁夏的揣测得到了证实,内心惊骇不已。怎么会?杜芳华的儿子怎么会是个傻子! “宁夏姐姐,我知道有一首歌的名字叫《宁夏》。我会弹哦。”方宁睿歪着头对她笑,毫不掩饰对她的喜欢。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睿睿的不正常,宁夏的敌意顿减,连语气都不自觉地放松放软了:“真的吗?”“宁夏姐姐你想听吗?我现在就去弹。” 沈宁夏答了一个“好”字。睿睿过来拉她的手。沈宁夏如触电一般,往后缩了缩手,想避过他的碰触。睿睿却牢牢地抓住了她:“宁夏姐姐,你跟我来。钢琴在那边。” 沈宁夏只能跟着他来到了钢琴旁。睿睿在钢琴前坐了下来,掀起了琴盖。 他的手指缓缓地滑过琴键,仿佛蝴蝶采蜜,蜻蜓点水,音乐如流水般从他指尖流泻出来。一首干净流畅,轻盈动人 的《宁夏》便在空气中跳动了起来。睿睿弹得很认真,他的头随着音乐摆动,脸上的表情亦温暖动人,他完完全全沉醉其中。 沈宁夏惊讶地发现他弹得极好。 方黎明站在一旁,看着钢琴旁的一对儿女,脸上露出了幸福安慰的笑容。他转头,瞧了瞧落地窗户外,碧空如洗,白云悠悠。只觉这些年来的日子,恍如一梦。 对于杜维安和宁夏这对金童玉女般的可人儿,方黎明自然是越看越满意。 这一日,他亲自下厨,为女儿煮了满满一桌菜。他亲自夹了一块蟹肉给女儿:“爸爸记得你以前最爱吃爸爸煮的蟹了。你尝尝看,爸爸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沈宁夏默默地吃了一口,才轻轻地说了“好吃”两字。方黎明如毕业生通过了终极面试一般,顿时大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么多年没下厨房了,幸好还没有忘光。”他又夹了满满一碟子的菜给沈宁夏:“来,再尝尝这个。 睿睿在一旁嘟着小嘴,明显是吃醋了:“爸爸偏心,爸爸坏,把好吃的都给宁夏姐姐。”方黎明大笑:“啊呀,把睿睿给忘记了。是爸爸不对。来,爸爸也给你夹。”说罢,依样给睿睿夹好菜。 睿睿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爸爸,太多了,你想要撑死我,然后再生个小睿睿吗?”众人一时都忍俊不禁,连一直绷着神经,担心沈宁夏随时会为难她的杜芳华也露出了笑容。方黎明揉着睿睿的头发:“爸爸怎么舍得撑死我们家睿睿啊。爸爸啊,最宝贝姐姐跟我们睿睿了。” 沈宁夏被这句话触动,顿觉眼酸。她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吃饭。睿睿夹了一只鸡腿给宁夏:“姐姐,爸爸说你喜欢吃鸡腿。来,我把我这只也给你吃。” 沈宁夏:“谢谢睿睿。不过姐姐吃不了两个鸡腿。你帮姐姐吃一个吧。”睿睿点头:“好吧,那我帮姐姐吃一个。” 灯光莹莹下,宁夏姐弟两人柔声细语地对答,饭菜阵阵飘香。若是余生每天都能如此,方黎明便觉人生无憾了! 饭后,他很认真地把杜维安叫去了书房:“维安,回答我一个问题。”杜维安依旧恭敬:“方先生,请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真心爱夏夏的吗?不是因为你想报恩?” 杜维安说:“方先生,若是为了报恩,我卖身方氏一辈子也足够了,不用搭上我的婚姻和我一辈子的幸福。” 他十分认真地看着方黎明的眼睛:“方先生,我 爱宁夏!” 方黎明笑了:“我看出来了。爱和快活是世界上最难伪装的事情。只是你要明白一个做为父亲的心情……无论女儿嫁给了谁,他都是不放心的。” 爱与快活是世界上最难伪装的事情!杜维安这才发觉方黎明的成功绝对不仅仅是机遇与偶然。方黎明苦笑:“维安,我也曾经年轻过,爱过,快乐过。”是啊,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杜维安:“方先生……”方黎明闻言却含笑着截断了他的话:“还叫我方先生。我宝贝女儿都已经答应你的求婚了。” 杜维安大大方方地开口唤了一声“爸爸”。方黎明拍着杜维安的肩膀,高兴地说:“老蔡、老曾他们老在我面前夸你,说我培养了这么多年,最后免费给别人做半子去了。还说不知道哪家有那个福气能得你这么一个稳重能干又懂得孝顺的女婿。结果啊,这个福气最好的人居然是我!哈哈!这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我们方家好多年没办喜事了。这一回,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让老蔡、老曾那群人羡慕去吧!” “爸,宁夏不喜欢太隆重的婚礼。要不是因为爸爸想操办婚礼,宁夏还想旅行结婚呢。” 方黎明对失而复得的女儿可紧张得很,一听便沉吟了下来:“这样啊,那还是听夏夏的吧。我们尽量小范围地热闹热闹就好。” 而另一厢的杜芳华却忧心忡忡,这一日来到了杜家:“姐,维安跟她谈恋爱,你能放心吗?” 杜芳良给她泡了杯野菊花茶:“有啥不放心的。只要维安喜欢,维安开心就好。再说了,宁夏这孩子,我们从小看着她长大,我一直都很喜欢她。”杜芳华盯着透明杯子里肆意舒展的野菊,默不作声了半晌,方开口道:“可是,她母亲是因为我而死的。她怎么可能忘得掉呢?” 杜芳良沉默了。良久,她才叹了口气:“那件事情,大家都不想它发生的。” “但事实上它还是发生了!” “所以我跟维安他爸会加倍对她好的。我们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好好疼爱她的。” 杜芳华欲言又止:“我是担心……唉,算了。现在多说也无益。维安结婚的事情已成定局。” 杜芳良拍了拍小妹的手,以示宽慰:“维安他们结婚了,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你只要真心对她好,真心赎罪,宁夏总有一天会原谅你的。 “嘁,赎罪。赎什么罪?小姨哪里做错了。” 杜维和不满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她母亲想不开,是她母亲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这个世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杜芳良的脸拉了下来,沉声道:“维和,你说的是什么话。方家对我们有恩。”杜维和冷哼道:“对,有恩!我跟大哥不一直在报恩吗?”杜芳良:“你这孩子……” 杜芳华起身打圆场:“好了,好了,我要回去了。维和,小姨今天没开车,你送送小姨。” 上车后,杜维和呵呵一笑:“小姨,你有话说。” “这几天见过你大哥吗?” 杜维和已料到她想要说什么,懒懒地笑道:“小姨,你何必想这么多呢。不过是大哥跟她谈了恋爱想结婚而已。哪怕是真结婚,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这年头,离婚的人多了去了。再说了,这种事情男的又不吃亏!”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维和的话虽然有些是歪理,但听在杜方华耳中却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杜维和故作深沉:“因为我经历得多啊!” 杜芳华笑:“最近又谈了几个女朋友?” 杜维和摇头否认:“女友没有,女性的朋友倒是很多。” 杜芳华叹气摇头:“你跟你大哥啊,要不是我亲眼看着你们出生,铁定不相信是在一个妈肚子里待过的。一个稳重老成,一个呢,游手好闲。你们两个要是中和一下就好了。” 杜维和:“人不风流枉少年啊。再说了,人就这一辈子,不好好玩,不白来这一趟了。” 杜芳华失笑:“你倒是有一肚子的歪理,谁也说不过你!” “小姨,每个人追求不同,强求不得。” 杜芳华叮嘱道:“玩归玩,但要注意安全。记住了:喝了酒千万不能开车。”杜维和接了口:“明白,你放心,小姨。我比谁都小心,我还想再玩几十年呢!” 杜芳华摇头叹息:“也不知道以后哪家的女孩子能让你收心!”杜维和仰头大笑:“估计啊,还没投胎到这个世界上!” 婚礼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这一日,肩负伴娘重任的苏嘉妮在婚纱店等沈宁夏的时候,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因察觉到有人在她对面坐下,她便抬了头。这不抬还好,一抬头,两人都惊了:“是你?” 竟是那天跟她抢杂志的无耻男子。今天见他穿得人模人样,苏嘉妮竟不禁想起“风流倜傥”“ 玉树临风”几个成语。苏嘉妮觉得肯定是自己方才玩游戏玩得过久,所以眼睛发花,脑中短路了。 苏嘉妮突然想起沈宁夏的留言,说杜维安的弟弟下午也会过来试伴郎礼服。她灵感一闪,指着他道:“你不会是杜维安的弟弟吧?” 那男子没好气地答:“不错,我就是他如假包换的弟弟——杜维和。”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你不会就是伴娘吧?”输人不能输阵,苏嘉妮抬头挺胸:“不错。我就是那个伴娘!” 真是冤家路窄!幸而此时,杜维安和沈宁夏携手而来。 杜维安为两人做了介绍:“嘉妮,这是我弟弟,杜维和。” 杜维和。联合国安全维和部队。想起许久前,她与沈宁夏开过的玩笑。苏嘉妮好看的杏眼骨碌碌地转动,她与沈宁夏交换眼神,心领神会地笑道:“哇,居然他还真有个弟弟叫杜维和!哈哈。” 杜维和生气地问:“喂,你笑什么?” 苏嘉妮做了个鬼脸:“我笑我的。你管我!”杜维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笑非笑地道:“就你这模样,想让我管,我也没空。” 苏嘉妮愣了愣:“你什么意思?”杜维和双手一摊:“我没有任何意思。” 正在两人斗嘴时,店员走了过来,请两人分别去试礼服。 苏嘉妮选的是一条珠灰色的斜肩长裙,款式简单大方。她拉开门走出去的时候,连帮助她试衣的店员都被惊住了:“苏小姐,原来你身材这么好!” 苏嘉妮其实已经陪沈宁夏来过婚纱店很多次了,但她平时都是穿着甜美风格的服饰。而这一条拖地长裙,抹胸的款式,完美地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了出来。移动之间,胸口处波涛汹涌,风情万种。 甚至连自认阅女无数的杜维和都被秒到了,暗暗吞了吞口水:“嘁。想不到这女人深藏不露。” 沈宁夏则是v领款式的拖地婚纱,腰间香槟色的一条缎带,裙身是繁复层叠的蕾丝。这是杜维安亲自为她选的。沈宁夏试穿好,他便移不动目光:“就这条。” 宽敞奢华的更衣室里,苏嘉妮为沈宁夏整理头纱,瞧着镜子里两人美丽的身影,不舍道:“宁夏,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结婚了……” 沈宁夏转头拉着苏嘉妮的手,神色温柔:“嘉妮,我也没有想到这辈子自己也会步入婚姻。”甚至更加没有想过她会嫁给杜维安。她顿了顿,欲言又止,“嘉妮,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告 Chapter08 明年今日 如果有幸会面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惶惑地等待你出现。明年今日,未见你一年。——陈奕迅《明年今日》 一个月后,英国。 沈宁夏一直记得自己在婚礼上说出那句“对不起,我不愿意”时,杜维安原本幸福的笑容冻结在了脸上,之后再没有解冻。 出席婚礼的所有人都惊骇了,大家一时间呆若木鸡,回神后则面面相觑,完完全全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种戏码。 在一片惊愕声中,杜维安追了上来,拽住了她手臂:“宁夏,你怎么了?”素来冷静的他,语气第一次这般失措。 隔着蕾丝面纱,视线尽头是苍翠欲滴的草坪。沈宁夏发觉自己竟不敢再瞧杜维安一眼:“杜维安,其实我跟你在一起,我答应和你结婚,都是为了报复杜芳华,为了报复你们杜家而已。”她违心地说着字字绝情、句句寡义的话。 杜维安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不,我不相信。宁夏,你说谎。你是爱我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杜维安,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做戏,都是为了报复你们!” 她漠然的话,字字如刀,伤得杜维安血肉淋漓。杜维安的脸色苍白如纸,不敢置信:“不,我不相信。宁夏,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如果你觉得那是爱的话,那肯定是我演技太好的缘故。” “杜维安,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一分也没有!” 沈宁夏狠狠一挣,从他掌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臂:“杜维安,从此以后,我们再不相见。” 拖地的白色婚纱重如千斤,沈宁夏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这重量拖得窒息了。 “宁夏……”身后的杜维安低低唤她。沈宁夏没有再停顿,亦没有回头,所以她不会看到杜维安惨烈痛苦的脸色。她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赤足踩在刀刃之上,鲜血淋漓。 这一路,杜维安有多疼,她就有多痛! 拐弯处,方黎明厉声叫住了她:“夏夏,你不能这个样子。你跟我回去。”沈宁夏转头,毫无温度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冰冷:“方先生,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来管我!” “你以为我这段时间对你态度好点儿,就意味着我原谅了你吗?不可能。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沈宁夏毫不留恋地转身。 如果不是他去招惹杜芳华,所有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妈妈不会不要她,外婆也不会这么离开。他和杜芳华是肇事者,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 方黎明喝住了她:“你给我站住。”他第一次这么严词厉色,“夏夏,你怎么恨我都没有关系。可是,这一切与维安无关。” 沈宁夏没有止步。这条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但是她没有选择,只能继续往前走。 方黎明踉跄地追了几步,语重心长,近乎哀求:“夏夏,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维安他真的很爱你。” “夏夏,你不要那么倔。你要看清楚自己的心。” 沈宁夏的脚步略顿,可是,她还是抬起了脚,一步一步地离去了。长长的婚纱,在绿色的草地上,一路逶迤…… 杜维安苍白的脸,从此以后,一直深深地刻在了沈宁夏的心上。 还有他低低的呼唤:“宁夏。”她心中像是落下了雪,冰冰的,簌簌地一直下,一直下。 在婚礼当场悔婚的沈宁夏,第二天如常地出现在了办公室。由于方黎明的缘故,她没有邀请任何同事,所以办公室里的人都不知情,待她还是一如过往。只是,沈宁夏偶尔会愣神。重新来到这个熟悉的环境,竟恍若隔世。 隔了几日,唐一峰把她叫进了办公室:“英国有一个珠宝设计的培训课程,你有没有兴趣参加?”沈宁夏只问:“时间是多久?” 唐一峰:“半年。”沈宁夏静静地站着,只答了一个“好”字。 就这样,她被派到了英国。 离开的那一天晚上,她在整理衣物时看到杜维安的衣物静静地挂在一侧,心如刀割。 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可是在国内又何尝不是如此。很多时候,除了苏嘉妮,再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因为她的欢喜而欢喜,因为她的哭泣而哭泣了。 偶尔经过公园,经过马路,经过大超市,沈宁夏也会失神。 她总是会想起那些与杜维安的过往:想起两人的小时候;想起他来看望外婆;想起她用毒辣的话语赶他走;想起两人在废墟前的那一个拥抱;想起他给她唱的安眠曲…… 想到心都痛了! 从此之后,再没有一个人,会每天打电话给她,叮嘱她喝水吃饭。再没有一个人会事无巨细地跟她汇报行踪。 她逼迫自己断掉了所有后路,生生地将他从自己的生活与生命中推离。 那样地决绝,决绝得让彼此再 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就那样让方黎明、杜芳华,让方杜两家成了本城最大的笑话。沈宁夏觉得自己本应该高兴地不得了。可是,她没有。她竟然没有一点点报复后的欢欣喜悦。 每次只要一想到杜维安苍白的脸,不可置信的受伤的眼神,她就像是被人捆绑在了巨石上一般,重重地抛入海底,一直沉一直沉…… 连心地善良的嘉妮对她的做法也十分不认同。她悔婚的那个晚上,苏嘉妮义正词严地责备她:“宁夏,你怎么能这样做?你要是不想跟杜维安结婚,取消了就好,你怎么能够这么对他!”沈宁夏只是把头埋在膝盖里,疲累不堪道:“嘉妮,让我静静。” 苏嘉妮不明白,明明是沈宁夏抛弃了杜维安,可为什么缄默不语的宁夏像是受了极重的伤,奄奄一息。 苏嘉妮小心翼翼地说:“杜维安来找过我。”沈宁夏侧着脸,一直沉默。 苏嘉妮叹了口气:“他让我好好照顾你。”良久良久之后,她才听见沈宁夏的声音低弱地响起:“他还说什么? “没有了。”杜维安失魂落魄地坐在她面前大半天,再没有其他话语了。 苏嘉妮欲言又止:“宁夏,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是。” “那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跟杜维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宁夏再度缄默。苏嘉妮叹息一声,起身离开:“你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再来看你。” 沈宁夏拉住了她的手臂,语气低弱:“嘉妮,等过些日子,我把我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你。好不好?” 她一直没有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全部故事告诉嘉妮,只说父母离婚,她被判给了母亲。那个时候的沈宁夏只是不想让单纯善良的嘉妮知道,人世间还有那么多的丑陋与悲伤。很多的伤心事,她一个人默默承受就好。 她并不知道,因为她的隐瞒,会影响到嘉妮的整个人生。不过,这是后话。 苏嘉妮叹了口气,揽住了她的肩头:“你好好休息。想什么时候跟我说都行。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她说起了过往,“我答应过外婆的,会陪在你身边。” 嘉妮不过是将往事随口一提,可没想到沈宁夏听后,喃喃地唤着“外婆”两个字,泪流满面。 异国他乡,孤单的沈宁夏一直不敢再听歌。如今的她只要听到歌声,就会想到杜维安,就会失神。无论再怎么失眠,再怎么思念,她也没有打开过他发给她的那段 语音。 两个月后,唐一峰出差来看望她。两人约在了河边长堤见面。 沈宁夏到的时候,唐一峰已经到了。他拿了两杯咖啡,懒懒地靠在栏杆上。他身穿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系了条格子围巾,入境随俗,很有英伦绅士风格。 唐一峰递了一杯咖啡给她:“怎么样,习惯吗?”咖啡热热的,一点点地温暖了她冰凉的指尖。沈宁夏慢饮了一口,有些惊讶地发现,唐一峰误打误撞给自己买的,居然是自己爱喝的奶咖。 她点头:“还算ok吧!” 刚开始上课的时候,沈宁夏凭着从小打下的美术基础,加上大学四年所学,并不觉得累人。可是某天,当她信心满满地把艾米丽老师布置的作业交上去,艾米丽把她叫了过去:“宁夏,你的感觉很好。不过设计是要尝试新的、特别的东西,要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我觉得,作为一个设计师,一定要懂得尝试一些新的想法与构思,这样才能突破。我希望你可以不断地进步,不断地突破自己。” 唐一峰:“适应就好。”沈宁夏:“公司的同事可好?”唐一峰点了点头:“都还是老样子。” 沈宁夏与唐一峰没有什么私交,彼此闲聊了半天,因沈宁夏有课,彼此便挥手告别了。 唐一峰注视着沈宁夏离去的背影,缓步来到了不远处的护栏后,对某个人的背影道:“走吧,回酒店吧!”那人却一直保持着侧身的姿势,直到视线里的女子消失不见,他才缓缓地回过身来。 冬日的阳光淡淡地打在他的侧脸,那身着驼色风衣的人,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和一个高挺的鼻子。正是杜维安。 他一言不发地戴上了耳机,耳边传来优美动人的旋律,是《十年》的粤语版本——《明年今日》:人总需要勇敢生存,我还是重新许愿,例如学会承受失恋……明年今日,未见你一年,谁舍得改变,离开你六十年,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临别亦听得到你讲再见……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到这天才发现,曾呼吸过空气。 每一句歌词都贴切地仿若量身为他打造。 小姨杜芳华知道他要跟宁夏结婚的时候,曾经又与他进行过一次长谈:“维安,小姨从小与你一起长大,名义上是你小姨。但我们只相差七岁,在小姨心目中,你不单是我侄子也是我弟弟。你与维和两个人,小姨打小就偏心你。因为你从小就懂事听话,给大人分担家务,从不给大人添麻烦。” 杜芳华:“维安,小姨最疼你。不过小姨也最不放心你。你不像维和,嘴甜如蜜,你什么都放在心里。但你却是一个最重情重义的孩子。 “重情义的人,一旦动了情,是最容易受伤的。维安,你知道吗,小姨跟宁夏谈过一次,她态度十分不好。小姨一直觉得她跟你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我,报复我们杜家。” 杜维安默默道:“不会的,小姨。”杜芳华长叹了口气,只道:“希望是小姨多想了。” 他那般的笃定,她是爱他的。他们是相爱的!可是结果,却如小姨所说一般。 他,杜维安,成了七岛最大的“笑话”。 这一些都不是最伤他的。 最伤他的是她的话:“如果你觉得那是爱的话,那肯定是我演技太好的缘故。 “杜维安,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一分也没有!” 字字如刀片,在他心头划出鲜血淋漓纵横交错的条条伤疤。 在国外的这段时间,长如一生,又短如一瞬。 推了行李才从机场,沈宁夏就听见苏嘉妮脆生生的嗓音:“宁夏,这里。” 半年未见的苏嘉妮穿着裸粉色的及膝裙,笑吟吟地站在出口处,珍珠般莹莹地吸引住了许多目光。她热烈地拥抱了她:“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准备跟你友尽了。”沈宁夏:“是谁说要去看我,顺便把英国都玩遍的。结果,什么都食言了。我跟你友尽才是真的。” 苏嘉妮一迭声认错道:“好吧,好吧。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她转了话题,“我老哥也快从美国回来了。我妈妈在我身边一个劲儿地嘀咕,说让我撮合你们两个。” 以前苏母确是说过类似的话,她不止一次地拉着宁夏的手,说:“宁夏,阿姨真心喜欢你。要不,你给阿姨做儿媳妇吧?阿姨一定把你当女儿一般疼。”可那也只是玩笑话而已,沈宁夏从未当过真。 沈宁夏似忆起了什么,忽地沉静了下来。 苏嘉妮推着车子,亲亲热热地揽着她的肩膀:“走吧,我们回家。” 桂花小区里种了不少的三角梅,大约是房子落成时栽种的,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各色的花瓣团团地簇拥着绿叶盛放着。 小区依旧拥挤嘈杂。站在楼下,可以听见隔壁楼的麻将声,有人将桌子一拍:“哈哈哈,和了。”有电视里播放的铿锵悦耳的戏剧声,还有小孩子哇哇的尖锐哭闹 声夹杂着母亲的厉声训斥:“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 熟悉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沈宁夏忽然有种活过来的感觉。这是她生活着的城市,她真的回来了。 推门而进的刹那,沈宁夏仿佛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一般。 屋子里干净明亮,被褥上有太阳晒过后的暖暖味道。这一切都是苏嘉妮所为。沈宁夏心里亦是暖暖的:“谢谢你,嘉妮。” 苏嘉妮嫣然一笑:“谢我什么?”沈宁夏:“谢谢你一直貌美如花地陪在我身边呀!” 苏嘉妮眨眼:“会开玩笑了。看来,这半年过得不错。”沈宁夏淡笑不语。 苏嘉妮垂下眼,似有话说:“宁夏,我……”沈宁夏进卧室整理衣物:“干吗吞吞吐吐,一点也不像你。” 苏嘉妮笑道:“我想说我晚上订了餐厅,为你洗尘接风。”沈宁夏也不跟她客气:“那是必需的。” 她打开衣柜,整个人便怔了……杜维安的衣服依旧孤零零地挂在一侧。沈宁夏心口一窒,呼吸顿时困难了起来。她没有意识地将手松开,衣物便从手中滑落了下来。 回来的第二天,苏嘉妮以再度熟悉七岛的名义,带沈宁夏逛购物街。 两人到了一家苏嘉妮相熟的品牌旗舰店,苏嘉妮试了一件又一件,在宁夏面前花蝴蝶般地翩然来回:“好看吗?” 苏嘉妮仿佛被魔法棒施展了咒语一般,短短半年,从大女孩的清纯可爱已经蜕变成了让人怦然心动的妩媚小女人,一颦一笑间连同为女子的沈宁夏都被吸引了。 沈宁夏诚实地点头:“好看。”苏嘉妮娇笑:“要不,我全买了?难得我都喜欢。”沈宁夏正要搭话,忽然见门口处的工作人员拉开了两扇高大的玻璃门,恭敬客气地欠身:“方太太,曾小姐。” 是杜芳华。 回到了七岛,总是会遇上的。可是沈宁夏没有料到她与杜芳华的再见会如此之快。 杜芳华与曾静如闲步来到了一排排的衣物前。杜芳华挑了几件后,一侧头,便看到了沈宁夏与苏嘉妮两人,亦是极愕然的模样。但她只装作没看到,漫不经心地继续挑着衣物。 她随手取了一件,递给了曾静如:“静如,这件不错,小姨觉得适合你。去试试。” 曾静如含笑接过,乖巧听话得很:“好。”她显然没有注意到坐在角落沙发里的沈宁夏。 这时,杜芳华从 包里取出了电话:“维安啊,我是小姨。”哪怕隔了些距离,哪怕已经过了半年的时间,沈宁夏在听到“维安”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眼睛的瞳孔还是骤然一缩。 “我和静如现在xx路xx店,我的车子出了点问题,你来接我们一下。”杜芳华这才正眼望向了沈宁夏。苏嘉妮自然看出了不对劲,拉起沈宁夏:“我进去把衣服换了,我们埋单走人。”沈宁夏却淡淡一笑:“没事,你慢慢换,我们慢慢买。今天有的是时间。” 一时间,品牌旗舰店里唯有导购员那轻柔的话语之声:“方太太,那款裙子很配您的气质,要不我去拿过来给您试试?” “方太太,这款也不错,是我们今天刚到的新款,整个七岛只有一件。”“是吗,拿过来给我看看。” 不出片刻,曾静如换了衣服出来,那是最新一季的紫色蕾丝长裙,穿在她身上,十分的飘逸美丽。杜芳华赞了一声,便吩咐道:“帮我把这件衣服包起来吧。记我账上。” 杜维安很快便赶了过来,他没有下车,只在车子上打了个电话。杜芳华接了电话,亲亲热热地拉着曾静如的手道:“小姨本来想让你多试几件的,不过维安来接你了,小姨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了。走,小姨送你上车。” 沈宁夏坐在高背的老虎椅沙发上,翻看店里的商品目录。面前是一排五彩缤纷的时装,透过空隙,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杜维安下车的身影。他绅士地替曾静如拉开了车门,然后上车而去。最终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沈宁夏轻轻地垂下眼。她一直很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 她以为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是,都已经半年了,她只远远地看到他的侧影,为何仍觉得心口处痛如刀绞。 蓦地,她听见杜芳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已经报复过,也成功了。 “曾小姐,很适合我们家维安。她真心地喜欢维安,也真心地对维安好。最重要的是她不会伤害维安! “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扰他的幸福了。” 沈宁夏一直静静地坐着,眉目低垂,神色淡淡,完全瞧不出什么表情。 杜芳华收回了视线,转身离去前扔下了一句话:“你父亲最近身体很不好。他在单氏医院住院部2202房间,你有时间去看看他吧。” 不知道是时差的缘故还是心里有事,沈宁夏第二天一早就醒来。拉开窗帘,天才蒙蒙亮。 杜芳华所说的单氏医院 在城西新区,从沈宁夏所在的窗户望去,自然是望不见的。沈宁夏轻叹了一声,进浴室梳洗。 可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打车去了医院。 医院门口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沈宁夏进去转了一圈后道:“老板,帮我包一束百合。” 进入医院电梯的时候,大约是太早了,所以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沈宁夏抱着花,看着两扇电梯门渐渐合上。22层的按钮就在她眼前。沈宁夏的手在离按钮几厘米处停顿了片刻,才鼓起勇气按了下去。 电梯被清洁人员擦拭得明亮照人,沈宁夏隐隐能看见自己长发披肩的模样。 父亲方黎明正躺在床上,侧身而睡。她站在床边,多年来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浮肿的眼皮眼袋,鬓角处的白发,松垮的双下巴……沈宁夏第一次发现他居然衰老得如此厉害。 那个当年让她骑在脖子上,四处飞奔的父亲,那个儿时为她剪手指甲脚趾甲的父亲,那个拉着她的手去动物园看老虎、狮子的父亲,那个家长会后小朋友都纷纷羡慕的父亲……再不是记忆里的模样了。 他变老了!老得她都快认不出来了! 沈宁夏脑中浮现出了那天他捂着胸口后退的苍白神色。她忽然悔恨不已。她明知道他患有心脏病的,受不了刺激的,可还是口不择言地用最恶毒的话去刺激他。她那么的坏,总是千方百计地想去伤他。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你找谁?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不能随便进来的。”一位护士小姐将沈宁夏拉回了现实。沈宁夏慢慢地收回了视线,把怀里的花递给了她:“我是来看方先生的。请你帮我转交给她。”说罢,沈宁夏便离开了。 花束里连卡片都没有一张,又是最普通、最廉价的那种百合。方先生这里随便送来慰问的一束花都比这束好。护士小姐不甚在意,随手便把花搁在了外间的茶几上。 那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沈宁夏半夜醒来,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父母的书房……书房里灯光昏暗,母亲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翻着文件,父亲则站在她身旁,一手搭在椅背上,也不知道在跟母亲说些什么,两人对视而笑……极为甜蜜。 而后,她看到了父亲俯下头,亲吻起了母亲的脸颊……沈宁夏只觉面红耳赤,羞涩地捂着脸跑回了房间。可是她心底深处却是那么温暖。因为她知道父亲爱母亲,两人都爱她,她是他们手掌心里捧着的宝。 父亲带她和妈妈出去度假。父亲 用脸盆接水替母亲洗头……她抢着也要洗:“爸爸,我也要给妈妈洗头。”“好,我们一起给妈妈洗头。” 两大两小的四只手在母亲乌黑的长发间穿梭,揉出无数的泡沫。她故意问:“妈妈,我跟爸爸一起给你洗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幸福啊?”母亲微笑的眼角,有深深浅浅的细纹:“是啊,妈妈好幸福。妈妈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很多个晚上,她似睡非睡的时候,会察觉到父母齐齐亲吻她,一个亲左脸,一个亲右脸,痒痒热热的。他们的声音轻轻地,仿佛是仲夏夜的微风吹拂:“夏夏,爸爸爱你。”“夏夏,妈妈也爱你。”沈宁夏只觉胸口的地方暖暖的,像住进了一个小太阳,安心无比。她侧了侧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母亲发现了父亲与杜芳华一事后,两人在书房里谈话。她偷偷地推开了门,瞧见了母亲那苍白的脸,上面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听见父亲的祈求:“慧宜,是我的错……请你给我一次机会。” 母亲决绝地要求离婚,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方黎明,任何事情,我都可以为了宁夏给你一次机会。但是这件事情不行!” 离开那天,母亲一手拉着她,一手拎着皮箱,来到了外婆的楼下。遇见了熟人,她亦笑脸相迎打招呼:“安姨。”“是啊,回来了。离婚了,没地方去,只好回娘家了。”母亲对自己离婚之事,无半点避讳,落落大方。 沈宁夏偶尔跟母亲去买菜,她经常看到父亲坐在楼下的车子里等候她们。父亲推开门,欲唤母亲。沈宁夏拉着母亲的手想停下,母亲却总是目不斜视地离开。身后的父亲,不敢追上来,远远地看着她们离去。 可是,父亲站着,一直等一直等,竟然白了头……沈宁夏不敢相认,迟疑着上前,怯怯地唤了一声:“爸爸。”方黎明望着她,像小时候一般地宠溺微笑。他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拥进了怀里:“夏夏,爸爸要走了。爸爸要去祈求你妈妈原谅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夏夏,维安是爸爸看着长大的,成熟稳重有责任感,他对你是真心的。夏夏,好好认清自己的心,不要那么倔,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夏夏,爸爸要走了。你再叫一声爸爸,好不好?” 沈宁夏这次听话极了:“爸爸。”方黎明满足地笑了,他眷恋万分地摸了摸沈宁夏的头发,而后转身。 沈宁夏伸出手想要 Chapter09 时间煮雨 你曾说过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现在我想问问你,是否只是童言无忌。——郁可唯《时间煮雨》 自沈宁夏归国后,之前的那位老客户依旧让她按珠宝实样设计各种珠宝。每次沈宁夏看到他寄存在公司保险柜里的珠宝,都会忍不住感叹一句:这客户的女儿真是好福气。她的父亲为了她寻来了世间各种奇珍。 不久,唐一峰又让她设计一套首饰,参加欧洲举行的珠宝设计大展:“学以致用。你可别让我觉得白白浪费了半年的时间和金钱。” 也不知为何会有她与唐一峰的流言蜚语传出。事实上,唐一峰对她从来不假以辞色,只注重工作能力。沈宁夏一直记得工作的第一日他说的说的那句话:“是驴是马,拉出来遛一圈看看就知道了。” 这一日,沈宁夏来到唐一峰的办公室,将十几幅设计稿交给了他:“唐总,这是我最近设计的,请拿去让客户过目挑选。”也幸亏有这一份工作,让她这段时间投入其中,忙于工作,暂时忘记许多事。 唐一峰坐在原木色的办公桌后面,右边是一整面的玻璃墙,特制的竹帘半开着,室外的阳光张狂地透进来,满地条状的影子。唐一峰一张一张地慢慢翻看,面色很是凝重。从未见过唐一峰有此种神色的沈宁夏惴惴不安。 唐一峰端详了许久,最后一言不发地合上了设计稿:“沈小姐,你先出去吧。” 也不知道怎么的,沈宁夏觉得他的眼神很幽微怪异,里面仿佛哀伤怜悯不已。 她回到办公位,问对面的吕家瑶:“唐总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身为唐一峰助理的吕家瑶知道的自然比别人要多。她压低了声音:“唐总心情不是很好,好像是一位他很尊敬的人出事了。” 关心则乱,怪不得唐一峰很是反常。 沈宁夏入座,凝神静气了片刻,摊开了设计图纸。 才画了几笔,一位自称是本城“林建轩律师行”的大律师林逸打来电话:“方小姐,你好。我是方黎明先生的代理律师……” 沈宁夏冷冷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不是什么方小姐。你打错电话了。”也不等对方说话,下一秒,她便挂断了电话。 然而这么一通电话,沈宁夏便再也静不下心来画设计稿了。沈宁夏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向公司请了假。 沈宁夏一路慢慢地走回家。在转角的时候,经过一家花店,各式鲜花盛开。沈宁夏一眼便看到了母 亲与外婆都喜欢的白色百合花。 她对温柔的花店老板娘说:“谢谢,请给我几朵百合花。” 沈宁夏抱着百合花来到墓地,谁知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个人转身,缓缓地取下了墨镜,远远地等她走近。竟是杜芳华。 沈宁夏这时才惊愕地发现,母亲与外婆的墓地旁,原本大片的空地上如今竟多了一个豪华坟墓。漂亮的隶书,一笔一画,勾勒出了“方黎明”三个字。怪不得母亲的墓地四周多年来都只是一片草坪,独享这个墓园清幽之地,原来园方早将这里出售给了方黎明。 沈宁夏在考虑是否应该把母亲和外婆的墓迁出来。 平时的沈宁夏经常会在母亲与外婆的墓前待上许久,陪她们聊聊天说说话。可今天有这么一个碍眼的人在,她放下百合花,便欲离开。 “方便跟你聊几句吗?”竟没料到杜芳华会开口。沈宁夏装作没听见,冷漠地转身。 “没想到沈慧宜教出的女儿,这么没有礼貌没有家教,不知道她在地下得知,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明明知道杜芳华在用激将法,但沈宁夏还是停住了脚步:“不要提我的母亲!你不配!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杜芳华徐徐地走近了她:“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从未想过试图扭转你的想法。是我破坏了你幸福的家庭,让你父母离婚,让你这十多年来过得很辛苦。” 杜芳华这是在对她忏悔吗?沈宁夏后退一步,惊骇不解。 “这一切确实都是我的不对,都是我的错。你恨我是应该的。可是,我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冷血,连你爸爸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人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够忍心让他死不瞑目,入土都不安呢。” 沈宁夏别过脸,冷声道:“关你何事?你是我的什么人?”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你爸爸心里有多想你,有多想亲近你,有多想照顾你……他是非常非常爱你的……”沈宁夏冷哼了一声,讥笑道:“爱我?如果他的爱是用这种方式的话,我无福消受。” 杜芳华长叹了一口气:“我懂得。你恨他!以前的你有多爱他,你母亲走后,你就有多恨他。” 沈宁夏脸色倏地一变。杜芳华陷入了回忆:“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黏在你爸爸身边,爸爸这样,爸爸那样。你爸爸也老是高兴地逢人就说,你是他的小情人……他上辈子欠了你的,所以这辈子要补偿你, 宝贝你……” 沈宁夏侧着头,苍白的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 “一直以来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我是看上了你爸爸的钱……” 沈宁夏哈了一声,讥笑反问:“你不是?” 杜芳华沉默了片刻,答非所问道:“那一年我十七岁,拿到了全校第一名。姐姐很高兴,摸着我的头说我一定会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我知道家里穷,姐姐姐夫供我和两个侄子读书并不容易。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很用功很用功地念书……可就在那一年冬天,我姐夫得了病,一家的重担全部落在了我六十岁的母亲和三十出头的姐姐身上。家里的情况糟得已经不能再糟了……我跟我姐说,我不想念书了,我想跟同村的姐妹去南方打工。这样一来,家里负担会减轻一些,维安、维和也可以继续念书。可是姐姐不许,她说再困难也要让我把高中念完。我不肯,去学校退学。就在这个时候……” 杜芳华陷入回忆,凄然微笑:“在我最贫困无助的时候,一对事业有成的年轻夫妇如天神一般地出现在我身边,资助我、鼓励我、照顾我,把我当妹妹一般疼……” 沈宁夏地冷笑:“是啊,你这个妹妹的回报就是爬上了那个男人的床。” 杜芳华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当时就在想,等我毕业了,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为他们做牛做马。后来,毕业了,我也如愿地加入了这对夫妇的公司,我很认真地学习,很认真地工作。旁人工作八个小时,我就工作十二或者十四个小时……在那对夫妻的费心栽培下,不到两年,我就成了他们的得力助手。” “是啊,你确实很费尽心机,费尽心机地去拆散别人幸福的家庭。” 这天的杜芳华像是转了性子一般,连续地被沈宁夏这样抢白,她竟无半点恼怒。她径自说道:“我不想解释什么,否定什么,再解释再否定也改变不了过去发生过的事。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我只爱你父亲的钱呢?为什么我不会真正爱上你爸爸呢? “你爸爸方黎明当年才四十岁,事业有成,稳重成熟。我与他每日朝夕相处,渐渐地我自己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只要一天不见到他,我就会心神不定,总是不能控制地想他。他吩咐我做的任何事,我总是全力以赴地去完成,苛刻地要求完美,只为了得到他的一个微笑或者一句表扬。 “每一天,他只要对我笑一笑。或者对我说一句:小杜,你做得很好。我就可以开心一整天, 连梦里头都是甜蜜的…… “对此,我也自我分析过,我为什么会喜欢你爸爸。可能是因为我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含辛茹苦拉扯我们姐妹长大。在山里头,一个家里没有男人是很吃亏的。打我有记忆以来,但凡我们家与别人有什么纠纷,我母亲都忍气吞声,唯唯诺诺,后退让步,从不与人起争执。后来我姐夫也是入赘进我们杜家的,平时与邻里争执,我们家也都矮半头。所以我一直很缺乏安全感。你爸爸的出现,弥补了这个父亲、哥哥的空缺……他的一切都给我很大的安全感……只要有他在,我就会觉得很安心,从未有过的放松……因为我知道他会保护我! “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后,那一段时间,我也曾经试图控制过自己,我对自己说,明哥慧姐是恩人,你不能对他有这样的想法。于是,我就去相亲,一个礼拜七天,我天天与不同的男人见面。可是无论我见多少人,无论他们有多好,可我却一点也不喜欢。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拿他们跟你爸爸比较,没一个人能入我的眼。 “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破坏你的家庭。我只是想远远地看着,只要远远地看着你爸爸,看着他幸福的样子,我也就觉得幸福了。 “那一次出差,你父亲被人灌醉了,我扶他回房间,他醉死了,只是把我当成了你妈妈……我应该推开他的。可是他拉着我手的时候,我整个人已经软得没有半点力气了……我甚至没有挣扎……” 沈宁夏听到这里实在无法继续听下去,她捂着耳朵,厉声喝道:“杜芳华,你还要不要脸,你竟然好意思当着我妈妈的面说这些,你不觉得恶心吗?” 杜芳华淡淡道:“我说我的,你可以选择不听的。只是你不想知道当年你父亲跟我之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吗? “我今天也是当着你父亲的面说的。我不觉得羞耻,因为我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第二天,你爸爸醒来,看着我,他眼里的震惊和后悔……我这辈子也难以忘记。我没有让他说完,便对他发誓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请他不要把我开除。直到那个时候,我也从未想要破坏你们的家庭。你爸爸后来同意了,但是他表示不能再跟我一起工作了,便把我调走了…… “所有的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杜芳华含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又轻又低,仿若呢喃,“只是那个时候我跟你爸都未曾料到会怀上睿睿。” “我发现怀孕后,实在没办法,就去找你爸爸。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杜 芳华的声音停顿了许久,极轻地道,“他叫我去打掉。他说他这辈子爱的只有他老婆和他女儿。他只要他老婆生的孩子……” 时隔这么多年,杜芳华想起依旧觉得伤心低落:“你爸爸说那晚的事情,他觉得很对不起,他会补偿我的。他说他会给我很大一笔钱,让我把孩子打掉,让我离开公司。” “你胃口这么大,怎么舍得!”沈宁夏倏地冷笑,“你得不到你想要的,所以后来你就去找我妈?” 杜芳华不说话。她那天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一连几天都犹豫不决,到底要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她甚至想过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死。然而某天晚上她却突然清醒了,她对自己说:杜芳华,你连死都不怕,你又何必怕沈慧宜呢! 于是,就这样,她带着破釜沉舟之势去见了沈慧宜。沈慧宜听完,居然面不改色,只是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淡淡地说:“你回去吧。这件事情我会跟黎明商量一下的,过几天给你答复。”那样从容不迫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并不重要的公事。 杜芳华面红耳赤,讪讪地捏着衣角,起身退出办公室:“好。” 之后,沈慧宜不顾方黎明再三解释再三恳求,决绝地选择了离婚。 也不知沈慧宜跟方黎明说了什么,方黎明再不肯见杜芳华,也不接她的任何电话。但是再也没有逼迫她把肚子里的孩子拿掉。方黎明命人将她的一切起居饮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们离婚了。杜芳华不是没有窃喜,不是没有期待的。虽然午夜梦回,内心也会被内疚羞耻所啃噬。接下来的日子里,杜芳华安心地养胎。她那么卑微地爱着方黎明,觉得能得到他、能让她生下她与他的孩子,便是她最大的幸福了。杜芳华不敢再多乞求什么。 几个月后,她顺顺利利地生下睿睿。第一眼看到睿睿,杜芳华就哭了。这么小小的、白白嫩嫩的,仿若玉雕般的一个孩子,是她杜芳华和他方黎明的骨肉。融合了他的脸型与高鼻,她的眼睛与睫毛……那么奇特,那么漂亮。连医生护士都说,很少看到这么干净清秀的男孩子。 可是,方黎明从没有来医院看过她和孩子一眼。后来,她才辗转得知沈慧宜出了事,去世了。 “你知不知道,你母亲的事情发生后你父亲有多痛苦,他每天酗酒……恨不得喝死自己,好追随你母亲而去。我曾经去看过他几回,可是他从未打开门让我进去。他让我滚……说如果不是我的话,他老婆就 不会死……你也不会恨他,不肯见他。所谓酒后吐真言。那些话的的确确是他的真心话。 “他从未来看过我跟睿睿。直到一年后,我发现了睿睿的不对劲,带了睿睿去医院做各项检查……医生告诉我说睿睿是个弱智儿童……” 杜芳华苦涩万分:“其实是睿睿的不健全成全了我。你父亲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本来他觉得给我钱,他就算是尽到了责任。可睿睿的情况,让他无法回避。他觉得必须要担起照顾睿睿的责任。 “就这样我跟他住在了一起。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去婚姻登记处登记过。我与他,最多算同居,同居一屋而已。不过这些事情,外头的人自然是不知的。在你父亲的心目中,你母亲沈慧宜才是这世上唯一的方太太。你母亲死了,也把他的心带走了。他为她设立慈善基金,以她的名义各处行善,把她墓地四周全部买下,早早地做好了规划……他一直深爱着你母亲,这个事实他从未瞒过我一分……也从未想过瞒我…… “而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母亲斗。我知道自己永远也斗不过她。能留在你父亲身边,照顾他这些年,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知道我不配给你妈妈上坟,所以这些年我也从未来过这里。 “我说了这么多,并不是想求你原谅。这些年来,我越来越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因果报应的。我所做的一切,上天已经惩罚了睿睿。如果可以,我宁愿代替睿睿去承受这一切。 “我只是想请你高抬贵手,放过维安。他自始至终是无辜的。他确实是受了你父亲的恩惠,但他在大学里就开始为你父亲、为方氏拼命工作。 “沈宁夏,他并不欠你半分!” 一直缄默不语的沈宁夏,到了此时方轻轻地道:“我没有不放过他。” 杜芳华站在她面前,目光如炬,让她不能退避:“我说的是真真正正地放过维安! “维安与我相差不过几岁,他满月后,我姐就忙着各种活,忙得没有一点空余时间。维安其实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背着他上山摘野菜摘野果,下河网鱼洗衣服……你没有试过寒冬腊月在山沟沟里洗衣服,冻得双手都是冻疮,皮肤都裂开了……你没有试过,上山挖野生药材,一脚踏空,滚下斜坡,差点丧命……你没有试过,为了采茶叶,把指甲磨得软化,触一下就会疼得落泪……你没有试过,学校里要交学费,全班就你一个人一拖再拖,回到一贫如洗的家,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 “你都没有,对 不对?可这些维安他都经历过。 “维安是一个很出色的孩子。他现在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想怎么样,都冲我来吧。我绝对不会退缩逃避! “我只求你放过维安。让他结婚生子,好好地过这辈子。” 说完,杜芳华戴上了墨镜,转身离去。但她走了数步,又停下:“还有……我要是你的话,肯定会去律师那里看一下你父亲的遗嘱,拿到自己应得的财产。你不拿,不就白白便宜了我,不是白白便宜了我们杜家?你向来不会做这种便宜我们杜家的事情,对不对!” 杜维安,牵着一位身穿白色婚纱,背影婀娜的女子,微笑着接受众人的祝福……有人在问杜维安:“你愿意娶她做你的妻子,一辈子爱她,尊重她,保护她吗?”杜维安说:“我愿意。”那人又问:“你愿意嫁给杜维安做妻子,一辈子爱他,尊重他,照顾他吗?” 沈宁夏刚欲张口回答“我愿意”。可是无论她怎么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听到有另一个温婉动听的声音响起:“我愿意。” 沈宁夏眼睁睁地看着杜维安温柔缱绻地在女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杜维安,抱着新出生的婴儿,微笑,面露幸福…… 杜维安与另外一名女子一同牵着孩子的手,漫步海滩。那女子缓缓转过头,露出幸福甜蜜的微笑…… 是曾静如! 沈宁夏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原来一切都只是梦境而已。 或许,也是现实! 哪怕沈宁夏再不愿意承认也明白,杜维安此生牵手的那个女子,再不可能是她了! 这个念头每每想起,胸口处便会觉得痛如刀割。 沈宁夏拥着薄被,大口大口地呼吸。以为这样子,心口的窒息感就会好一点。 沈宁夏去了律师楼,见了那个多次给她打电话的林律师。她从那位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林律师口中得知,父亲将他名下的所有财产、股份都留给了她,还为她设立了一个“离岸基金”。最叫人吃惊的是,颐和珠宝的一半所有权竟然是她自己。换而言之,她沈宁夏一直在为自己打工。 而杜芳华和同样身为方黎明儿子的方宁睿,只获得了房产与现金。 同是自己的子女,父亲竟然这般厚此薄彼。 沈宁夏想起了那 些华贵的珠宝原石,想起了她的那些设计,原来都是父亲这些年来为她收集的。她刚工作时设计的如意首饰、藤蔓首饰都是父亲吩咐人安排的。 怪不得她悔婚后,公司便有了一个出国进修的名额。 怪不得她这次的设计,唐一峰拿到手后,眼中会有一抹不忍之色。原来,他一直知道父亲与她的关系,也一直在听父亲之命行事。 律师楼窗外阳光如瀑。沈宁夏却感觉不到一点儿热度。 唐一峰是在惋惜。因为他知道父亲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她的这些设计稿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沈宁夏宁愿方黎明什么都不要留给自己!他这般地对她,是因为内疚,想补偿她吗? 沈宁夏不知道。哪怕她想知道,这个问题也一辈子没有答案了! 唯一可以相询的,只有唐一峰。他倒是知无不言:“我是方先生一手栽培的。没有方先生就没有现在的我。 “我来自一个单亲家庭。考入七岛大学珠宝设计专业后,设计的翡翠首饰在国际赛事上得了奖,引起了方先生的注意。他找到了我,说想栽培我,甚至愿意资助给我创立一个品牌。 “这对一个一心梦想着拥有自己珠宝品牌的年轻人来说,拥有无限的吸引力。于是,我接受了方先生的资助。就这样,我成为了所谓珠宝界最年轻的传奇人物。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传奇的缔造者是方先生。” 原来很多同事议论纷纷的事情都是真的。唐一峰确实是特别照顾她,也一心想栽培她成材。 为什么方黎明要在狠狠刺伤她之后,又要温柔地给她抚平伤口?如果可以的话,沈宁夏宁愿自己独自在无人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沈宁夏这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也没有留心苏嘉妮这段时间与她疏于联系。 这一天,沈宁夏照例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才回家。她拖着疲惫万分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挪上楼梯。 突然,她整个人怔住了。正抱膝坐在自家门口的人,不是苏嘉妮是谁! 她惊讶地蹲下:“嘉妮,你怎么在这里?” 苏嘉妮呆滞地抬头,双目红肿如核桃,片刻才认出是沈宁夏,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宁夏……宁夏……” 沈宁夏扶着她进门,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嘉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苏嘉妮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其中 ,好半天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宁夏,我怀孕了。”沈宁夏正在取纸巾,她以为是自己耳误听错了:“你说什么?” 苏嘉妮怔怔地重复了一遍:“我怀孕了。” 沈宁夏微微一笑:“苏嘉妮,这个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苏嘉妮瞧着她,下一秒,她眨了眨眼睛,泪珠便无声无息地沿着白嫩的侧脸滑落下来。 苏嘉妮绝不是在开玩笑!这是真的。沈宁夏意识到了这一点。 “谁?孩子的父亲是谁?” 闻言,苏嘉妮垂下头,她答非所问:“他要跟我分手……我打他电话、发信息……他都不理睬……我去找他,他也不见我……” 苏嘉妮的眼泪,一颗一颗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在她裙子上湿润地氤氲开来,每一颗都如铁钉敲进了沈宁夏的心里。哪个王八蛋,竟敢如此对待单纯可爱善良的苏嘉妮! 沈宁夏咬牙切齿:“谁,他是谁?”苏嘉妮好半天才低哑道:“杜维和……是杜维和。” 沈宁夏似被人狠狠地一棍击中,只觉眼前金星乱冒。 沈宁夏好不容易才在酒吧找到了杜维和。 震耳欲聋的音乐,昏暗暧昧的灯光,推开包厢的门,杜维和正懒懒地靠坐在沙发上,胸肌半露。他身边围坐了三个衣着清凉的美女,而他正和其中一个在热烈拥吻。 沈宁夏路过宽大的茶几,随手拿起一瓶开着的红酒,毫不客气地对着杜维和的头淋了下去。杜维和没有防备,被淋了个透彻。他火冒三丈,一把推开了手上的温香软玉,爆了一句粗口:“妈的!哪个王八蛋……”他瞧见了一脸怒容的沈宁夏,后面的话便停住了,原本愠怒的脸竟笑了起来,“原来是沈大小姐。我等你来找我等很久了。你可算是来了!” 杜维和打了一个响指,吩咐服务生上来关掉音响,并对几个美女说:“还有你们都给我出去。” 片刻后,包厢里头只剩下了杜维和与沈宁夏两人。由于隔音效果很好,这个包厢仿佛处于僻静之所,一点杂音也没有。 杜维和气定神闲地起身:“沈大小姐,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这是沈宁夏第一次仔细打量成年后的杜维和。蒙眬的光线下,只见他身形高大,五官深刻,与杜维安一样,有一双杜家人特有的眼睛,深邃迷人。而他的气质与温文尔雅的杜维安截然不同,一举一动,散发着魅惑之气。不可否认,另有一种叫人飞蛾扑火的魅力。 Chapter10 重蹈覆辙 不管来时路多苦涩,我愿为爱重蹈覆辙,盼望你回首的那一刻。——品冠《重蹈覆辙》 这天晚上,她如约跟杜维安见了面。 咖啡店里,灯光迷蒙,四下都是零零落落的客人。但是很奇怪,沈宁夏进门的第一眼便看到了杜维安。他站在角落里,正侧着身子打电话。他的轮廓,他说话的神情,一如记忆里深藏的模样。 杜维安似有知觉,倏然回过了头。他的目光极冷淡,扫了她一眼后便收了回去:“我知道了。半个小时后见。” 这样毫无温度的目光,这样仿若瞧着旁人的目光……沈宁夏忽觉心头抽痛。 杜维安坐了下来,直截了当地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沈宁夏沉吟了片刻,盘算着怎么开口。在这几乎要凝固一般的沉默里,幸而服务生含笑前来,递上了菜单招呼杜维安:“先生,需要些什么?” 两人各叫了一杯咖啡,待服务生走后,他面无表情地抬腕看了眼时间:“不好意思,我八点半约了人,有什么话,请直说。” 这样的客套,这样公事公办的口吻,叫沈宁夏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痛不可抑”。 沈宁夏垂下眼,将苏嘉妮的事情,尽量简明扼要地告诉了杜维安。 杜维安听后愕然至极,他极正色地对她说:“维和一向喜欢玩乐,但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你放心,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 “谢谢,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不客气。”杜维安起身,“再见。” 沈宁夏目送他,直至消失。 是啊,在她那般对他之后,他怎么还会如往日一般对待她呢。 这一晚的见面,沈宁夏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一切都过去了”。是她将杜维安推出自己生命的,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杜维安如今这般客气地对她,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口处依旧像被人死死掐着,发出一阵又一阵窒息般的痛。 杜维安的进展却不佳。小弟杜维和并不买他的账:“哥,这件事情你别插手!” 杜维安神色极凝重:“什么叫我别插手?别的女孩子我不了解,但我认识苏嘉妮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孩子,你招惹她前就应该想清楚。” 杜维和:“哥,你放心,我会搞定她的!”杜维安极为不满,厉声道:“杜维和!你所谓的搞定,是不是就是让她去把孩子打掉?”杜维和 不说话。从小到大,大哥很少连名带姓叫他。一旦这么做了,就表示他生气了。 自己这个小弟,素来是个倔性子,不能硬来。杜维安顿了片刻,方又语重心长地劝道:“维和,你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情对一个女孩子的伤害有多大! “维和,做人做事要将心比心。如果我们有个妹妹,或者你将来有个女儿,她被人这么对待,你知道了会如何?” 杜维和听了他的话,也不知怎么地突然就想到了苏嘉妮肚子里的孩子,他顿时一怔。片刻后,脸色忽红忽白地吐出了几个字:“我肯定杀了那个王八蛋!” “维和,嘉妮也是有父有母,也是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叫着宝贝长大的……” 杜维和侧着脸,瞧不出什么神色。半晌后,他起身来到了酒柜边,打开了一瓶酒:“哥,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只要你不插手,我答应你这件事情会圆满解决。”杜维安不肯善罢甘休:“那你说来听听看。你准备怎样圆满解决?” “不行!”杜维和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补了一句,“哥,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从小就是个死性子,吃软不吃硬。若是我不肯去做一件事情,哪怕你把爸妈叫来,哪怕你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去做的。” 杜维和这话绵里藏针,杜维安知道他不是说笑,一时竟拿他没半点法子。 “哥,我的要求并不过分,你只要给我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你只要不插手就没事了。” 杜维安自然不知道杜维和回房就打了电话给宁夏:“沈宁夏,你找我哥是没用的。有本事,你让我哥娶苏嘉妮去。” 沈宁夏气结:“你!”杜维和冷哼一声:“沈宁夏,苏嘉妮的事情,这个世界上,你只能求我。哪怕你把我赶出方氏,我亦不怕!” 沈宁夏到了此时已经完完全全无计可施了。她想了想后,才轻轻地对电话那头道:“杜维和,从头到尾你根本一点儿也不在乎嘉妮,也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你这样子,嘉妮就算跟你结婚,也不会幸福的。算了,此事到此为止。我会想办法让这件事情以别的方式解决。” 杜维和大约没料到她会这般回绝他,在电话那头顿了数秒,忽然粗声粗气地说:“好,沈宁夏,我给你半个月。如果这半个月内你不给我答复,我就当你用别的方式来解决了。请你们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 杜维和在赌,他在赌沈宁夏跟苏嘉妮的友情,他 亦在赌苏嘉妮对他的感情有多深。 他突然焦躁地发现,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一日复一日,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星期。杜维和竟也觉得难熬。 一日傍晚,杜维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驾着跑车,便来到了宁夏家楼下。忽然间,他只觉得胸口一窒。他看到了苏嘉妮。她一点也瞧不出怀孕了的模样——浅蓝色的宽松长衬衫,腰上系了一根同色系的腰带。松松垮垮的款式,更显得纤腰不盈一握。 杜维和的视线移到了她脚上,方松了一口气。苏嘉妮脚上穿了一双黑色平底的软羊皮鞋,显然是与沈宁夏到楼下散步的。 他的车子停在马路边,偷窥着她们的一举一动,直至两人上楼。 一晚,杜维和在房间里徘徊犹豫许久,最后拨通了沈宁夏的电话:“怎么样?考虑得如何了?”沈宁夏不吭声。杜维和“好心”地帮她做分析,“沈宁夏,反正你跟我大哥之间,该发生的都发生过了。再说了,我哥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你不过是跟他认个错而已。再说哪怕你想结婚我哥还不一定同意呢……其实你一点儿也不吃亏。” “我去跟他道歉,说我错了,说我一直爱着他,说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说我要跟他结婚。”良久后,沈宁夏才开口,一句句地重复着他的要求,然后发问,“如果他真的愿意跟我结婚,那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杜维和语气淡淡:“如果我大哥不愿意,那么你也算做到我所有要求了。但如果我大哥愿意跟你结婚,结婚以后的事情,也与我无关。随便你跟我大哥怎么样!” 沈宁夏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杜维和,你不觉得自己在胡闹吗?你在拿你大哥的幸福开玩笑?” 杜维和冷声道:“我不觉得我在开玩笑。沈宁夏,一直以来,跟我大哥开玩笑伤害他的人,是你!”那是事实。沈宁夏无力辩驳。 “我只是不准任何人欺负我大哥,欺负我们杜家的人。你既然曾经答应我大哥,要跟他结婚,那我就一定要让你嫁给他。”“那嘉妮呢?” “你放心,我会娶她,在能力范围内我也会好好对她。”说罢,杜维和直截了当地问,“沈宁夏,我对你已经够坦诚了。现在,请你给我一个答案。毕竟再这样拖下去,吃亏的那个人不是我!”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仿佛没有人一般。杜维和耐心地等着。 良久后,他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答复:“好,我答应你 。” 沈宁夏站在熟悉的公寓楼下。根据杜维和的说法,杜维安这近一年来,都住在这里。 她等了许久,天空还是飘起了雨丝。她没带伞,只好在门口躲雨。片刻之后,雨势渐大,随风而来的雨点飘湿了衣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维安脸色暗沉地出现在了她面前:“你怎么在这里?”不知是雨水还是由于他毫无温度的语气,沈宁夏觉得全身泛起了瑟瑟凉意。她的手捏紧了衣袖,喃喃如蚊语:“我有事找你。” 杜维安没再多瞧她一眼,转身在电子门上输入了密码。只听叮的一声响,门应声而开,杜维安跨了进去。他走了两步,忽地停了下来:“还不进来。” 再相见后,他的语气就一直这般不咸不淡。沈宁夏再度揪紧了衣服。 杜维安一进公寓便径直进入了卧室,沈宁夏只好站在客厅等他。抬眼望去,那沙发旁的复古台灯,餐桌上的桌布,透明水晶花瓶里插着的花束……她离开快一年了,公寓里竟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有条浴巾突然间直直飞来,落在了她面前的沙发上。沈宁夏抬头,瞧见了出来的杜维安。他换上了白衬衫和米色长裤,袖口半卷,十分休闲。 他的意思是让她擦干吗?沈宁夏不作声地取了过来,擦了擦半湿的头发。 “请说吧,什么事?”在离她两米左右的距离,杜维安止住了脚步,开口相问。 杜维安十分客气,但暗含着的口气却似有些焦躁不耐烦,大约想让她说完走人。沈宁夏停止了擦拭的动作,试图组织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沈宁夏低垂着眼帘,发现杜维安穿的那一双深蓝条纹的亚麻拖鞋,还是她去年为他采购的。她亦买了同款的粉色彩条款式。 去年今日,他们还穿着情侣款的拖鞋在这个公寓里面生活。 怔忪间,只听杜维安的声音淡淡地在室内响起:“既然你没什么想说,那算了。我约了人晚餐,赶时间要走了。”他抬步就走向了门口。沈宁夏眼睁睁地瞧着他的手握住了门把,下一秒便要按下。 如果今天不说,沈宁夏知道自己这辈子都鼓不起勇气了。她慢慢地抬起头,终于是说出了口:“对不起。”杜维安的身影仿佛一僵,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再没有移动半分。 “杜维安,对不起。” 偌大的屋子,一下子静到了极致,落针可闻。 可是,杜维安一直 没有转过身来。两人沉默着。 也不知道这样子过了多久,杜维安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一片死寂。杜维安接通了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听他道:“我现在正准备出门,大概半个小时可以到。”他的语气低缓温煦,明显不是公事。 杜维安一直背对着她。沈宁夏眼睁睁地看着他挂断了电话,看着他不再迟疑,伸手打开了门,下起了逐客令:“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沈宁夏也不知怎么地,忽然生出一种幽微感觉:杜维安如果跨出了这扇门,就永永远远不会回头了。她咬了咬牙,猛地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你不要走。” 杜维安的身体在瞬间绷紧。沈宁夏其实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她害怕他会推开她的手。 但幸好,他没有。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动。他任她从后面环抱着自己。 淡淡的青草香,还有他温暖的体味,这是属于杜维安的味道。这样亲密地抱着他,这样地嗅着他熟悉的气息,一秒也是好的……沈宁夏大着胆子,将额头一点点靠近他,最后抵在他宽厚的背上。 两人一直保持着这个亲昵又僵硬的姿势,直到杜维安的电话再度响起。他接起了电话:“静如,对不起,我有点急事,不能过去了。我下次再请你吃饭赔罪。” 电话另一边等着他吃饭的人是曾静如。那是杜芳华看中的女子。她曾毫不避讳地对沈宁夏说过:“静如才是真正适合维安的。” 杜维安结束了通话,把手机往玄关的换鞋凳上一掷。他拨开了她环着的手,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说吧,你到底有何事来找我?”屋子里没有开灯,此时已经是暗沉一片,如同他沉沉的脸色。 “如果是为了维和跟苏小姐的事,我跟维和谈过了……” 沈宁夏鼓足了勇气问道:“杜维安,你还愿不愿意跟我结婚?”杜维安的话戛然而止。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光深沉复杂地审视着她,仿佛想要确认什么。 沈宁夏屏住呼吸等待着杜维安的回答。可是他残忍地一直不作回答。 或许,这也是一种回答。 其实沈宁夏早料到了会如此。可很多时候,想到是一回事,真正遇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此刻,哪怕是没有旁人,沈宁夏亦觉得脸上热辣辣的,难堪得很。 “对不起,嘉妮,我已经尽力了。”她低着头在心底默念着。现在的她,只想快快离开这里。 在与杜维安擦肩而过的时候,才听见他的声音沙哑地响起:“莫非你意犹未尽,想要准备再报复我们杜家第二次?” 他一直记得那天她所说的伤人之语。这并不怪他。没有一个新郎在婚礼现场被如此对待后会轻易遗忘。 沈宁夏轻声道:“你可以当我刚刚的话没有说过。”杜维安:“说过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我听到了,怎么能当作没听到。”他的语气淡淡,不知是何意思。沈宁夏只好不作声。 “好,我们结婚。” 沈宁夏猛地转过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杜维安黑亮的眼牢牢地直视着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们明天就去登记结婚。如果这一次,你不怕我逃婚的话。” 那个晚上,杜维安没有再出去。他吩咐她:“我因为你没出去吃饭,那你是不是应该补偿我?”沈宁夏愣愣地瞧着他,而后明白过来。 于是,她进了厨房。打开橱柜,沈宁夏不禁呆住了。她以前备的那些泡面饼干,居然都还在。她翻箱倒柜地找了一番,才找到了一包还在保质期的挂面。 就着冰箱里的鸡蛋,沈宁夏做了两碗荷包蛋面。唯一不同的是,杜维安的碗里她搁了三个蛋,她自己的碗里放了一个。 杜维安也无话,埋头吃了起来。大约是真的饿了,他把面和蛋吃了个精光。 他放下了筷子,丢给她一句话:“如果你不想我逃婚,最好你今晚待在这里。我怕我随时会反悔。”沈宁夏愣愣地瞧着他笔直的背影进了主卧室。 那一晚,杜维安再没有出来! 他真的会反悔吗?沈宁夏吃不准。如今的杜维安,对她十分冷淡,几乎比陌生人还不如几分。 既然决定了为嘉妮做任何事,且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索性就走到底吧。那一晚沈宁夏选择了留下来。 客房里的大床柔软舒适,沈宁夏躺在上面,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明天杜维安真的会跟她登记结婚吗?杜维安会不会也像她一样临时说不呢?若是真的登记了,以后,以后两个人要如何相处呢? 有时候觉得杜维安可能真的会反悔,有时候又觉得可能不会。 这样胡思乱想、辗转难眠的沈宁夏,第二天一早被杜维安的敲门声惊醒:“起床,去民政局。动作快点,我随时会反悔的。” 沈宁夏进了卫生间,一推开门,便瞧见了洗漱台上那新放置的毛 巾与牙刷。她默默地开始梳洗。 她出来的时候,杜维安已经梳洗完毕了,神清气爽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杂志。晨曦的阳光温柔地透进来,融融的光束里,无数的尘埃在他身旁盘旋飞舞。 沈宁夏的脚步极轻,但杜维安仿佛有千里耳一般。她一出来,他便知晓了,放下了杂志起身道:“走吧。” 车子一路行驶而去,彼此都不说话,沉默到让人窒息。杜维安的脸一直绷得很紧的,仿佛心情极不好。半晌后,车子终于到了七岛市民政局婚姻登记处。 若不是当初忙着筹备婚礼,准备蜜月回来再登记的话,她与他早已经是夫妻了。沈宁夏望着那几个黑黑粗粗的字体,回忆往事,一时间有些恍惚。 忽然,只听杜维安冷笑道:“你不会是准备逃第二次吧?”沈宁夏默默地收回了视线。杜维安的口气十分的不佳,“那还不下车!” 偌大的登记大厅空荡荡的,除了工作人员外,一对新人也没有。填申请表格、缴费、拍照。不过十分钟,两人就顺利地办完了所有手续。 从民政局出来,杜维安将她送到了楼下,只不咸不淡地丢下了一句话:“我去上班了。”沈宁夏望着他的车子远远地消失在了转角,心里头一片茫然。 这个世界上,才结婚便到了无话可说地步的新郎新娘,大概只有她和杜维安了吧。 沈宁夏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杜维和:“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杜维和只说了寥寥数字:“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沈宁夏大松了一口气。可是当她把手放在密码器上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并没有进门的密码。她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按下了记忆里头的数字,一个,再一个。结果全部输入后,便听见叮的一声,玻璃门在她面前自动开启了。 那是两人浓情蜜意之时,他设置的,用的是她的生日与他的生日结合的数字。 竟然没有变! 沈宁夏上楼后,仍旧是用那串数字,打开了公寓的大门。 在国外的时候,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起这个地方,想起过许许多多的事情。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回到这里了。 可如今,她再度站在了这里。双脚真实地踏在光亮洁净的地板上,可是沈宁夏却依旧觉得恍若做梦。 摊开火红的结婚证,照片上的两人只是望着镜头,微笑浅浅,有亦似无。 她真的跟杜 维安结婚了! 环顾公寓四周,整齐有序,干净得很。沈宁夏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她忽然想起了昨日碗柜里那些过期的食品,便进了厨房清理。这么一忙便忙了半天,等空下来,沈宁夏才忽然忆起,自己起床到现在一口水也未喝过。可是,她竟一点也感觉不到饿。 既然结婚了,她是不是应该搬点东西过来?沈宁夏考虑了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回家整理几件衣物过来。但在等公交车的时候,她看到了熟悉的90路公交车。 这是去墓地的公交车。沈宁夏在它停下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陶罐里种着的百万小铃依旧开得如火如荼。沈宁夏取了湿巾,擦拭外婆和母亲的墓碑:“外婆,妈妈,我今天和杜维安结婚了。” 她絮絮叨叨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她轻轻地问道:“你们会不会怪我?” 一如过往,回答她的,只是阳光和微风而已。 “外婆,妈妈,我有个秘密,只偷偷地告诉你们两个哦。 “杜维安是我这辈子唯一想嫁的人。这样子跟他结了婚,我心里还是高兴的。只可惜,杜维安再不会是以前的杜维安了……不过没有关系,无论这段婚姻的时间是短是长,我都会好好珍惜的。 “你们放心,我会开开心心的。” 临走的时候,她默默地注视了方黎明的墓碑许久。而后,她动手理了理墓碑旁的花朵枝蔓,轻轻地道:“我走了。你会好好照顾她们的,对不对?” 沈宁夏走了好几步才回头,只见父母外婆的墓碑处青草茵茵,陶罐里的花朵随风轻摆。四周一片宁静安详。 沈宁夏回家整理了一个手提行李袋的衣物,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杜维安,他的语气很不对,仿佛风雨欲来:“你现在在哪里?” 沈宁夏:“我回家收拾了点衣服。现在准备回去。”杜维安在那头顿了顿,才说:“在那里待着,我去接你。” 曾经那么相爱缠绵的两个人,竟会到如此冰冷的地步。 两人那些甜蜜过往,沈宁夏每每回想起,总觉得美好得不真实,仿佛不过是梦一场。 片刻,杜维安的车子便到了。他面无表情地下车接过了她的包,扔在了后座上。一路上,沈宁夏只好侧头佯装看窗外的风景。如今的杜维安,总是冰凉沉默,完全变了一个人,让她不知道如何相处。 家里依然只有面和鸡蛋。于是,那天晚上,沈宁夏又做了两碗面。杜维安依旧一言不发地吃了个精光。 两人在冷冷淡淡的气氛中相处着。 这一天晚上,沈宁夏接到了苏嘉妮欣喜不已的电话:“宁夏,维和从国外回来了,他跪下跟我求婚了……我都还没有告诉他我怀孕呢……”沈宁夏自然装作什么都不知,微笑着恭喜她:“太好了,嘉妮。恭喜恭喜啊。你看你,流了那么多冤枉的眼泪。” “是啊,太冤了!对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订婚戒指,等下我拍了图片微信你哦。” “当然要看。”沈宁夏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和杜维安结婚的情况告诉嘉妮。可转念一想,这段婚姻自己都不知道可以持续多久……唉,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省得苏嘉妮东问西问,她一个不小心再把结婚的真实原因说漏了嘴。 虽然不喜欢杜维和这个人,但沈宁夏不得不承认杜维和有极出众的办事能力。他在苏家父母面前,温柔体贴,嘘寒问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爱苏嘉妮入骨的好男人形象。加上他国外名牌大学的学历,在方氏集团的身份和出色资历,及与苏嘉妮相配的出色外形,都令苏父苏母对他满意得不得了。 连熟知他底细的沈宁夏偶尔也会怀疑,哪个杜维和才是真实的。 苏嘉妮怀有身孕,不便操劳。杜维和事无巨细,体贴入微地包揽下了整个婚礼。甚至连婚纱定制,都是他联系某著名国际设计师一手搞定的。 由于明天是大婚之日,苏嘉妮特地去了婚纱公司,要做最后一次试穿。沈宁夏便奉了苏嘉妮之“电召”前来陪伴她。 沈宁夏刚从出租车上下来,便看到了杜维和小心翼翼地扶着苏嘉妮上台阶的一幕。正是午后,阳光热烈缠绵。照在苏嘉妮甜甜微笑的白嫩脸庞上,仿若宝石般熠熠生光。 因怀孕的缘故,设计师为苏嘉妮设计了一套抹胸款的婚纱,精致华贵的白纱从胸下层层而出,如花朵簇拥着盛开,非常慵懒娇媚。婚纱公司的人员亦极会说话:“杜太太的身材好,穿这一款,我们一点儿也瞧不出怀有身孕。” 苏嘉妮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不免叹气:“唉,整个人像被吹了气的气球,又大了一号。你看,拉链已经快要拉不上了。”沈宁夏盯着她丰腴的胸口,但笑不语。 苏嘉妮捂着胸口:“非礼勿视啊!不许看。”沈宁夏觉得好笑:“放心!你这件婚纱,虽然号称抹胸款,但保守得连 Chapter11 如果这就是爱情 如果这就是爱情,本来就不公平。如果我成全了你,那不是我看清,是我证明,我爱你。——张靓颖《如果这就是爱情》 晚上的婚宴,沈宁夏与杜维安以及杜维安父母入坐主桌。沈宁夏清楚地感受到了众人“热情似火”的目光,甚至可以说她与杜维安完全抢走了新郎新娘的风头。 按理说,今天杜维和是新郎,但那晚杜维安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其他,反正来者不拒,到了宴席尾声,喝得烂醉如泥的反而是他。 幸好有司机送他们回家。杜维安任她扶着出了酒店,上了车子后,他便无声地拨开了她的手,往后一靠。沈宁夏默不作声。她一抬眼便可看见杜维安潮红的脸。他的眉头紧蹙,似极不舒服。 回到家,杜维安便踉跄着冲进了洗手间,大口呕吐了起来。沈宁夏敲了门进去,想要扶他回房。可是才一触碰他的手臂,他便一避,躲过了她的触碰。 沈宁夏只好取过了一旁的毛巾,用热水浸湿拧干,然后递给了他。然而杜维安却很是奇怪,他一直怔怔地瞧着她,没有接过。 他胸口处沾染了一些呕吐物,沈宁夏便蹲下来帮他擦拭。可才擦了几下,也不知怎么的,杜维安却一把推开了她,踉跄地起身往外走去。 杜维安厌恶她的触碰,避她如蛇蝎。这是一种冰冷无声的拒绝。沈宁夏自然明白。 杜维安进了自己的卧室,砰的一声摔上了门,再也没有出来。沈宁夏站在门口沉吟许久,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最后,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推开门。 这间拥有他们共同回忆的卧室,自结婚后,她从未踏入过。平日里,杜维安会把要换洗之物扔至洗衣房。而她则把洗好熨烫好的衣服折叠好放在洗衣房的木架上。至于整理打扫,则定期有家政阿姨上门。 卧室里依旧是原先的摆设,一丝都没有变过。想来也不奇怪。毕竟杜维安这个大忙人,三天两头地飞来飞去,哪里有工夫操心这些。 杜维安居然没有躺下。他只是靠坐在床头,合眼睡去。看来真的是醉了,连皮鞋也没有脱。 沈宁夏蹲下来,轻手轻脚地为他除去了鞋袜。杜维安的脚上,有许多大小、深浅不均的伤疤。其中一条长有一寸多,在他脚上如蜈蚣蜿蜒。 沈宁夏凝视了片刻,缓缓地伸出了手,她慢慢地抚上了杜维安脚上的那条疤。 她记得很清楚。这一条伤口,是她被毒蛇咬后出院,他想让她多吃 点饭,上山摘野菌时划伤的。虽然时间久远了,可那条疤痕粗砺依旧。沈宁夏的指尖一点点地从杜维安的伤疤上滑过。一条又一条。 杜芳华曾经说过的话蓦地涌入了她脑中:“你没有试过寒冬腊月在山沟沟里洗衣服,冻得双手都是冻疮,皮肤都裂开了……你没有试过,上山挖野生药材,一脚踏空,滚下斜坡,差点丧命……你没有试过,为了采茶叶,把指甲磨得软化,触一下就会疼得落泪……你没有试过,学校里要交学费,全班就你一个人一拖再拖,回到一贫如洗的家,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 静谧无声的夜里,这些话犹如利箭,嗖嗖地划过长空,齐齐刺入了沈宁夏的心脏。 所有的这一切,她从未经历过。 眼前的这个杜维安,一直以来把什么都默默藏在心里,总是自己默默承担一切的杜维安,莫名地让她心疼。 或许是深夜静谧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杜维安喝醉了的缘故,沈宁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忽然涌起了一种想亲吻杜维安,想疼他爱他的冲动。沈宁夏将头低低地俯了下去,用唇轻轻柔柔地触碰了那一道伤疤。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很想帮杜维安吻平所有的伤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地抬起头。忽然之间,她惊到了。杜维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他带着醉意的眼,不动声色地瞧着沈宁夏。 沈宁夏只觉自己遭人偷窥了一般,脸上火辣得几乎可以煎蛋。一时间,她连眼神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只想着快点出去:“呃……你醒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可她才跨了两步,手已经被人捉住了。杜维安酒后沙哑诱人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为什么?” 杜维安热热的气息,带着浓烈的酒气,忽轻忽重地喷在沈宁夏的脖颈处,痒痒麻麻的。这是两人再度相逢后第一次这么亲密。 沈宁夏不敢动。她感觉到杜维安一点点地凑了过来,他忽轻忽重的呼吸声近在耳畔,他的吻滚烫地落了下来…… 沈宁夏第二天很早便醒来了,一睁眼,杜维安沉睡的脸便映入了眼帘。她慢慢地伸出食指,一点点地描绘着他浓黑的眉。 这是杜维安的眉毛! 指尖下的肌肤,温温的、暖暖的。恍若从帘子细缝里透进来的阳光。一时间,沈宁夏只觉心里头柔柔静静满满足足的,再无其他。 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手轻脚地起 身,去做早餐。 做什么好呢?沈宁夏想了许久,准备做米线。每个星期六回杜家父母那里,杜维安最爱吃的便是他妈妈做的米线。 才把水做开,杜维安便已经梳洗好出来了。他远远站着,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吃早餐了。” 沈宁夏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亲密相拥过后的清晨,杜维安依旧这般冷淡,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沈宁夏忽觉一阵疲累仿佛潮水漫天遍野地轰然涌了上来。 如今的杜维安,她真的不知该如何相处。 事实上,在上班路上的杜维安亦自怔忪。他自己甚至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到了现在,依旧对沈宁夏毫无抵抗之力。 他记得年少时,她笑吟吟地唤她:“维安哥哥。” 他记得她在尘土飞扬的废墟堆前扒着石块的情景,他记得她那个时候的拥抱,记得她滑落的眼泪的温度。 他也记得她说“不愿意”三个字的决绝,他记得她说一切只是她的报复。 那一天,他手机里闪烁起她的号码的时候,他整个人便如遭雷击般,整个世界在那时停止了转动!他的视线凝固在手机屏幕上,仿若雕塑一般。 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天的他,工作根本没有任何效率,看了无数次的时间,等候着与她相约时刻的到来。 他终于见到了她。一眼,他便察觉到她的消瘦。一件长裙穿在她身上,盈盈荡荡的,仿若随时会飘走。可是,多待一秒他就伤一秒,他强迫着自己离开。 再一次相见,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大雨中,她竟然瑟瑟发抖地站在他楼下,衣服半湿,仿佛是误入了雨中的小猫。 记得她说的那一句“对不起”,仿佛突如其来的子弹,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脏。 记得她从后面环抱着他时,那温软如棉的感受。记得她问他愿不愿意与她结婚的时候,他内心泛滥的狂喜。 他口是心非地说着随时会反悔,但他害怕的却是她再度反悔。 他记得他回到家时发现她不在,屋子里空荡荡的,他以为她又离开了。 那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害怕仿佛蚂蚁,每日每夜地啃噬着他的心。 没人知道,他是那么害怕,他害怕得到后最终会再度失去! 沈宁夏抱着双膝把自己深埋在沙发里,直到中午时分,她接到了苏嘉妮这只大馋 猫的电话:“宁夏,我想吃酸酸辣辣的东西。你帮我去泰国餐厅买冬阴功汤吧?”难得孕吐极厉害的嘉妮想吃,她立刻便答应下来:“好,我这就去买。” 于是,宁夏给她打包了冬阴功汤和几个菜送去。由于苏嘉妮的怀孕,蜜月旅行自然是被双方家长给禁止了。 苏嘉妮婚后的新房坐落在城西,与宁夏现在所住的公寓,不过步行十分钟的距离。 杜维和去上班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苏嘉妮和她两个人。 大快朵颐的苏嘉妮吃到一半,忽然咬着筷子,古古怪怪地抬头:“宁夏,你和杜维安真的复合了吗?”沈宁夏点了点头。 沈宁夏轻轻地开口道:“嘉妮,以前你不是问过我吗?”她终于将父母的往事向苏嘉妮和盘托出。但她还是隐瞒了在婚礼前一日发现外婆之死的内幕,以及和杜维和交易的事情。 苏嘉妮简直惊掉了下巴。因为连沈宁夏都觉得这些事情迂回曲折、跌宕起伏犹如八点档狗血电视剧。 苏嘉妮许久不说话,她心疼地拉着宁夏的手覆在自己还未显怀的腹部,轻轻道:“宁夏,以后有我和你干女儿陪着你。我们永远陪着你。” 其实把深埋于心的往事说出口,沈宁夏便觉得轻松了不少。她听见苏嘉妮这般说,眼眶便无声无息地湿润了:“你怎么知道是干女儿,不是干儿子呢?” 苏嘉妮笑:“因为我想要个女儿。女儿多好呀,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以后啊,她就是我们两个的小棉袄!” 杜维安那天晚上回家倒是准时的。沈宁夏在厨房里忙碌,远远听见他进屋的动静。 她这天熬的是青红萝卜猪脚汤,杜维安好似颇为喜欢,喝了满满三碗。 吃好饭,照例是她清理厨房。而杜维安则进了书房。 杜维安回家的时间渐渐地固定了下来。仿佛是约定好了般,每天都会吃了沈宁夏亲手做的早餐后再去上班,也会在沈宁夏端出晚餐最后一道菜之前回来。不过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交流。 同住在一起的两人,常常一个星期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一天下午,在办公室的沈宁夏惊愕地接到了杜维安的电话。他只说:“有个朋友来七岛了。晚上我要宴请他,你陪我一起出席。”沈宁夏:“好。” 杜维安:“我七点去家里接你。”沈宁夏又说了个“好”字。而后杜维安便挂了电话。 才结婚数个月的夫妻就这般的冷淡如冰,大约整个七岛也只有他们这一对吧!照这样下去,估计迟早要再去一次民政局的。 沈宁夏捏了捏发涨的眉心,再度埋头工作。 来的朋友居然是洛海的蒋正楠。更让沈宁夏骇然的是蒋正楠是坐着轮椅而来的,脸上尽是车祸造成的狰狞疤痕。 蒋正楠见了沈宁夏,客气道:“嫂子,好久不见。”他似乎对自己的外表根本不介意一般,微笑淡淡,清贵自信依旧。沈宁夏也是笑意盈盈:“蒋先生,好久不见,欢迎你来七岛。” 细看之下,许久不见的蒋正楠仿佛有种奇怪的魅力,哪怕脸上有疤,哪怕坐着轮椅,可举手投足间却越发的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晚宴中,服务生取了虾一一放在了众人手边的瓷碟上。沈宁夏抬头,却看见了蒋正楠发怔的表情,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面上原本的笑容便凝冻在了嘴角。但这不过数秒的时间,他的嘴角很快便重新上扬了起来,端起了面前的酒杯:“谢谢杜兄和嫂子今天的盛情招待。我先干为敬!” 沈宁夏隐约觉得蒋正楠过得并不快乐,十分不快乐!虽然他掩饰得很好,可他怔忪那几秒流露出来的深深落寞绝对是他最真实的情感。 一顿饭下来,可算宾主尽欢。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及那个浅笑嫣然的女子——许连臻!仿若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倒是杜维安说了起来:“蒋正楠来之前,他的助理贺君便打电话给我,说在蒋正楠面前,不可提到许连臻这个名字。” “为什么?”“听说蒋正楠是为她出的车祸。”“然后呢?” 杜维安顿了片刻,淡淡答道:“没有然后了。” 如此出众的蒋正楠,居然也有得不到的人,得不到的爱。看来,这世上,真的是一物降一物啊! 突然间,沈宁夏想起了一句这些年来已经被用得烂掉了的话:“我们每个人行走在这个世上,必定会伤害某些人,也会被某些人所伤。”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嘉妮的肚子越来越大,速度之快简直可以用吹气球来形容。 这天,苏嘉妮来了兴致,心心念念地想去吃生鱼片。孕妇要忌生冷。沈宁夏不肯答应。可是后来实在经不住她的软求硬磨:“宁夏,好宁夏,世界上最最最好的宁夏,我就吃几片,我保证!保证!” 苏嘉妮扶着腰随服务生往包厢走去,忽然她整个人僵硬住了。负责拎包 的沈宁夏顺着她苍白颤抖的目光,透过半移开的木门,瞧见了一个熟悉的男人侧影,他正起身离开,俯身在女伴脸上落下一吻。 这个男人是杜维和。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杜维和跟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关系。 苏嘉妮惨白的脸仿若果冻般透明……沈宁夏抬步上前,欲去拦住杜维和……她才走了一步,袖子便已经被苏嘉妮拽住了:“宁夏,不要……” 苏嘉妮的语气低而虚弱,隐隐带着哀求:“宁夏,别去。我们进去……进去。” 那顿饭自然是没吃好。沈宁夏叫的鱼片,苏嘉妮几乎没有动。 她怔怔地瞧着鱼片,抚着自己的肚子,忽然趴在了桌子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沈宁夏揉着她的长发,宽慰道:“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嘉妮落着泪,半天只说:“宁夏,我不想回家,正好大哥出差,我今晚睡你家,好不好?” 回家的一路上,苏嘉妮都安静如木偶。沈宁夏好几次转头,都只看见苏嘉妮垂着眉眼,怔怔不语。 苏嘉妮进屋后,便进了洗手间,许久许久都没有出来。面对此景,沈宁夏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嘉妮。 嘉妮双目红肿,明显一副狠狠哭过的模样。 到了十一点多,杜维和的电话便过来了:“嘉妮在不在你那里?”沈宁夏冷冷地回了一个“在”字。 “那我过来接她。”沈宁夏刚要拒绝,杜维和已经挂了电话。 苏嘉妮对沈宁夏虚弱地摇头:“宁夏,我今天不想看到他。”她含着泪撇了撇嘴,“我怕面对他,装不下去。” 沈宁夏拍了拍她的背:“嗯,我会把他赶走的。你先睡一会儿。” 片刻,杜维和便赶了过来:“嘉妮呢?”沈宁夏淡淡道:“嘉妮说今晚陪我睡,不回去了。”杜维和对她口气向来就不大好,这次也不例外:“凭什么陪你睡?她可是我老婆。” 沈宁夏忍了又忍,此时已经忍无可忍了:“杜维和,原来你还知道嘉妮是你老婆啊!对了,中午日本料理的味道如何?” 杜维和一愣,脸色随即忽青忽白起来:“她看到了?”沈宁夏冷哼一声:“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看到了。” 沈宁夏拉开了大门,压低了声音:“出来,我们到外面谈谈。” 这一回,杜维和居然很是听话,默不作声地跟着她出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来到了电梯间。 在这里嘉妮是绝对听不到的。所以沈宁夏便不再压抑自己的怒气,喝问道:“杜维和,你答应过我什么?”杜维和侧着脸,不答话。 沈宁夏:“我替你说。你答应过我会好好对苏嘉妮的。如果说,十年八年的,你对嘉妮有审美疲劳,我也多少能够理解,也不会如此苛责你……可是,嘉妮跟你结婚才半年,嘉妮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 “现在,嘉妮不仅知道这回事,还亲眼目睹了你的风流……你想怎么办? “我没有想过怎么办。就这样!”杜维和摊摊手,仿佛一派轻松模样。 沈宁夏沉脸:“杜维和,你打算说话不算话,你打算过河拆桥,违约是不是?既然如此……” 杜维和冷笑了,抢白道:“既然如此,你也打算跟我大哥离婚了,是不是?”沈宁夏一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复他。其实她压根儿就没往那方面想,她不过是想让杜维和跟苏嘉妮认错,顺便敲打敲打他,让他以后不要再犯。 “随便你吧。你跟我大哥的事情,我早说过我不会再插手的。不过,你记得做得聪明些,别让我大哥知道你是因为苏嘉妮才去求他原谅,跟他结婚。至于我跟嘉妮之间,我自己会搞定的,你别多事!”说罢,杜维和转身,拉开了楼梯间半掩着的门,也同时看见了在门边伫立着的人影。他惊住了,失声道:“大哥……” 沈宁夏惊愕地抬头,果然看到了面色阴霾的杜维安。他亦望着她,目光里没有半点温度。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 沈宁夏骇然反应过来:方才她与杜维和的对话,杜维安全部听到了。他亦把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沈宁夏眼睁睁地看着杜维安离去,竟唤不出半个字。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杜维安。因为他所听到的,完完全全就是事实。而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她与他在一起,是心甘情愿的。 只是,她永远无法告诉他。 沈宁夏每晚在客厅等杜维安,可是一连数日,杜维安都没有回家。 渐渐地,沈宁夏意识到:或许,杜维安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这一日,在上班的她终于支撑不住,差点晕倒在办公室。因为身体不适,她便请假回家。在自家门口,刚要输入密码,门却从里面打开了。杜维安的脸出现在了她面前。 大约他也没料到会遇见她,脸色也是一怔。 沈宁夏的视线都停留在了他手提着的行李袋上。她反应过来——杜维安是来收拾自己行李的。 那一次,自己悔婚,他都没有主动收拾过东西。 这一次,由他画上句号,意味着两个人真真正正地结束了。 沈宁夏嘴唇颤动,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杜维安静静地站着,对她说:“我知道,因为我小姨的错,所以我身上一直戴着原罪。这种原罪除了死,我想这辈子我是无法洗清的。 “你放心,我狠狠教训过维和了。他答应我,会好好对嘉妮的。 “我的律师过几天会跟你联系。 “还有,我会留在方氏,直到你找到合适的经理人为止。”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平静,情绪没有一点涟漪。很显然,这些都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她能感觉到他是哀莫大于心死。 说完,杜维安毫不犹豫地与她擦肩而过。沈宁夏看着他的脚步迈进了电梯,电梯门轻轻关上,杜维安整个人便消失不见了。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没有任何犹豫! 沈宁夏心如死灰——杜维安不会再回来。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她软软地跌坐在了沙发上,将自己深深地埋在膝盖里。 也不知道是何时打开的电视机,耳边一片絮絮之声。沈宁夏不知道自己在沙发里窝了多久,她回神抬头的时候,看到了电视机里正播放的画面,一条蟒蛇在镜头前蜿蜒攀爬过…… 她瞬间忆起了小时候,她被蛇咬,他俯身替她吸毒血的场面。甚至清晰地回忆起他低垂的头,乌亮的发,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沈宁夏猛地打了一个寒战,整个人真的清醒了过来。 杜维安,他不要她了! 她终于还是把他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了。 Chapter12 终于等到你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幸福来得好不容易,才会让人更加珍惜。——张靓颖《终于等到你》 沈宁夏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太寂寞了。 渐渐地,沈宁夏习惯了一进屋便将客厅的电视机打开,让电视节目,哪怕是《新闻联播》的声音充满整个屋子。 这一日,沈宁夏无意中按到了本地的一个频道,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到叫人心悸的声音。她倏然抬头,只见电视画面里杜维安正在录制访谈节目。 女主持人巧笑倩兮:“杜先生,接下来你介不介意我问你几个私人问题?”杜维安颔首,彬彬有礼:“不介意,请说。” 女主持人:“杜先生有女朋友吗?”也不知道怎么的,沈宁夏顿时便屏住了呼吸,却见杜维安淡笑摇头:“目前还没有。” 女主持人微微一笑,似有些不信。不过她体贴地转入了下一个话题:“那杜先生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吗?” 杜维安依旧摇头,含笑道:“没有。目前为止,我都没有好好谈过一场恋爱。” 电视里的女主持人露出吃惊讶异的表情,而电视机外的沈宁夏却整个人僵住了。她的心像是被刀割开了一道口子。 若无其事——据说是爱情里最残酷的告别方式!如今的她,终于是体会到了。 杜维安想要彻底地忘记,彻底地告别过去。 “那杜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杜维安侧头沉吟了几秒,答:“爱我的,可以为我生几个可爱宝宝的。”他的语气极轻,可脸上郑重虔诚的表情却让电视机外的观众毫不犹豫地相信他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女主持人失声而笑:“这个要求似乎太低了。杜先生的爱慕者肯定不少,而且肯定个个愿意为你生可爱宝宝啊。”杜维安耸了耸肩:“有吗?我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心里的伤口似皲裂开来,汩汩地流出鲜血。 电视里流行一档真人秀,是明星爸爸带着孩子参加,收视率火爆。沈宁夏很多次看见杜维安在观看。偶尔问他:“有这么好看吗?”杜维安总是含笑着轻声答她:“里面的孩子很萌、很可爱。” 或许很早以前他就存了多生几个可爱宝宝的念头,只是他们两人之间是不能聊这些的。 忆起那年他们去洛海,下雪的天气。他牵着她的手,在下雪的路上一直走一直走。 杜维安说:“宁夏,如果我们不撑伞,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就真的可以一路到白头?” 沈宁夏环抱着自己,把自己深埋在膝盖之中。 那天走后,杜维安没有再见她,只安排了一位姓董的律师与她见面。董律师递给她的离婚协议上早有他的签名了。他把什么都给了她,婚后两人住的公寓,他名下方氏所有的股份。 董律师:“杜先生说,希望您尽快签字,完成这个手续。” 视线尽头是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书。盯得久了,黑黑的方块字如同砖块齐齐密密地朝她砸来!沈宁夏只觉得头晕目眩,她闭了闭眼,隔了片刻才轻轻地开口:“我有一个条件。” 董律师推了推眼镜:“杜太太,您有什么条件请直说。”沈宁夏缓缓道:“我愿意离婚。只是这些我都不会要,我唯一的条件是希望他一辈子留在方氏。” 她一直没有签字受领父亲方黎明的遗产,遗嘱规定她若是五年后不签字受领的话,将会把所有的财产拨到以她母亲方沈慧宜命名的慈善基金会下。但无论她签不签字,方氏都是她父母辛苦打拼出来的,她自问不是一个经商人才。在这个企业不前进就随时可能会被同行吞并的时代,无论如何,沈宁夏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而这个世界上,只有杜维安是她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她相信方氏在他的带领下一定会有好的发展。而至于她个人,能在颐和珠宝做一辈子的设计师,设计她喜欢的珠宝,已经足矣了。 董律师的表情明显十分错愕,但他很快公事公办地点头:“好,我会将杜太太的条件转告杜先生的。” 董律师与沈宁夏见面后,便直接去了杜维安办公室,把情况告诉了他。杜维安听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一直一言不发。 董律师虽然年纪不大,但办理过的离婚案件却是不少。别的夫妻离婚时,绝大多数都是锱铢必较,为了一分钱都可以吵得脸红脖子粗。偶尔有几对理智一点的,但也把自己的那一份财产看得很紧的。他从未见过这样把名下财产如此推来推去的奇怪夫妻。 他隐约觉得这两个人是相爱的。 杜维安沉默了大半天,最后才开口:“董律师,麻烦你转告她,我同意她的条件。” 就这样,在董律师的协调下,两人和平地签字离婚了。 隔着门板,杜维安便听见了婴儿嘹亮的哭声。这是维和与嘉妮的孩子,是他的侄女。在日复一日的繁忙工 作中,能听到孩子的哭声,杜维安顿觉连生活都为之明媚了起来。 外面是会客小厅,里面则是苏嘉妮和新生婴儿休息的地方。杜维安正欲抬步进去,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跃入了眼帘,他整个人便怔住了。杜维安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仿佛生根发芽般移不开。 沈宁夏怀里抱着婴儿,背对着他来回踱步,正小心翼翼地轻哄着。暖暖的阳光,像只调皮的小鸟,在白色纱帘间浮动跳跃。有的跳跃到她身上,幻出好看的光晕。 她低着头,神态是从未有过的温软,粉色的嘴唇轻启:“球球,乖,妈妈很累,让妈妈休息一下。我们球球最乖了,对不对?” 每一个字都低而柔细,仿佛天籁般传入杜维安耳中。 自从离开后,他便把两人所有的照片、视频都导入了一台新电脑,然后将电脑锁了起来,再没有打开过。在这一百多个白天黑夜里,他无数次地想打开电脑,他想看看她的样子,他想听听她的声音。很多很多的时候,想得都快疯狂了。 可是,他告诉自己,不可以。 做事做人都是需要底线的。爱一个人也是,要有自知之明! 沈宁夏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抱着球球转过身,看到正在徐徐掩上的门,门口处已空无一人。 杜维和觍着脸含笑着走近了沈宁夏,意图要抱女儿,苏嘉妮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杜维和!不许你抱球球!”杜维和小心翼翼地赔笑:“老婆,我抱一下,就一下。” 苏嘉妮恨恨地别过脸去,不再理睬他。 那件事情后,杜维和给苏嘉妮道歉认错。女人碰到了这种事情,绝不会轻饶的。苏嘉妮也不例外。不过杜维和这段时间确实比以往好多了,围绕着苏嘉妮转,任苏嘉妮打骂。 昨日在产房前,杜维和神色紧张地一直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拉住步履匆匆的护士小姐:“我是产妇苏嘉妮的家属,她怎么样?”“现在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 后来等得心急火燎,他竟把相关的负责人找了过来:“我们不生了,不生了。我们剖腹,我们要剖腹。”弄得医院负责人哭笑不得:“杜先生,我跟负责的主任医师还有助产士了解过情况了,杜太太的情况不错,应该可以自然生产的。请你再耐心等等。” 杜维和急得额角生汗:“这都已经进去两个多小时了,还要等多久?” 负责人推了推眼镜:“其实很多产妇可能会需 要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能把宝宝生下来……”“一天一夜……”杜维和腿一软便跌坐在了门口等候的椅子上。 生孩子要一天一夜也是正常的事情。杜维和再怎么说也算是方氏的董事经理,见惯了场面上的大小人物大小事,听到嘉妮要生一天一夜居然会这么惊吓担忧,仿佛天都要塌了似的。 “医生,我要进去。我要进去陪我老婆生孩子。” 倒是苏母上前劝住了他:“维和,女人生孩子是这样子的。你不要着急。说不定啊,嘉妮很快就把孩子生出来了呢!” 正在劝慰间,忽然出来了一个护士:“谁是苏嘉妮的家属?”一群人纷纷拥上。护士微笑道:“恭喜你们,苏嘉妮产下了一个小公主,有七斤二两,母女都很平安。” 杜维和啊了一声:“我当爸爸了!我当爸爸了!” 沈宁夏将一切默默地瞧在眼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渐渐温暖了起来。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杜维和自己也不甚明了,他其实是在乎嘉妮的,比他想象的更加在乎。 如今瞧苏嘉妮的这神色,十足的口硬心软,暗中已是默许原谅了杜维和。沈宁夏轻轻地把怀里的球球递给了杜维和。杜维和接过了女儿,轻声细语地哄:“球球,我是爸爸。来,叫一声爸爸。” 苏嘉妮侧着头,听在耳中,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人怎么这么傻:球球这么小,哪里会叫爸爸。 杜维和耐心得很,一直与女儿说话:“球球,你为什么长得这么漂亮?鼻梁像爸爸一样这么高,长大了,肯定是个绝世大美女。” “我们球球长大以后,要读什么大学呢?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呢?不管球球将来想念什么学校,爸爸都全力支持。”球球这个时候大约是困倦了,便打了个哈欠,发出了“哈”一声细细的声响。杜维和笑着吻了女儿一口,“啊,原来我们球球将来要读哈佛大学啊。我们球球好棒。我们球球最棒了,这么小就这么有志向。” 见过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可是没见过这么夸的!苏嘉妮没忍住,嘴角绽放出花儿般的笑容。 又过了片刻,只听得:“球球,爸爸做了一件对不起妈妈的事情。爸爸答应你,以后绝不再犯。你让妈妈原谅爸爸,好不好?” 沈宁夏本是站在一旁一直含笑倾听,此时闻言,便抬头,只见灯光下,苏嘉妮的脸色如水,一片温柔。 沈宁夏回家的时候,杜维和把她送至门口,在沈 宁夏跨出门口的那个刹那,他忽地开口,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杜维和向来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这一句“谢谢”倒叫沈宁夏怔了一怔。 “谢谢你,对嘉妮还有球球这么好!” 知道感恩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沈宁夏缓缓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苏嘉妮,也只有一个球球,你要懂得珍惜!”杜维和的目光忽然一闪,似有所触动。 “别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说罢,她转身离去。她的话语却如暮鼓晨钟,在杜维和的耳边当当作响。 那一晚,杜维安一直坐在医院楼下的汽车里,他看着沈宁夏下楼,看着她坐上出租车离去。他的车子尾随着她,最后看着她上楼,看着她所在楼层的灯光亮了起来。 他很晚才回到了自己的家中,静坐许久,终于再也忍不住,他打开了电脑。 黑暗中,只有电脑屏幕闪烁,是用手机在洛海雪中拍摄的一段视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宁夏,我们不打伞,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是不是就真的可以一路到白头?”她怔怔抬头,对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心头的伤,刀刀都会砍在同一个致命的地方。他不敢看,因为怕旧伤复发。 杜维安探出手指,摸着电脑屏幕上那张含笑低垂的脸,怔忪失神。良久后,他低低地道:“宁夏,我没有练过金钟罩铁布衫,我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宁夏,我也会受伤,我也会疼的。你知不知道?” 室内一片安静,唯有浅淡的灯光一直缓缓流动。 他一直以为她回来了,终于是回来了。可结果……都是假的。她只是为了苏嘉妮,迫不得已才答应维和,求他原谅求他结婚的。 可是哪怕如此,他还有一点点希冀的。婚后,她每天早起为他做各式早餐,每天他推门而进时,那屋子里等候着他的甜香饭菜……她为了他洗衣打扫卫生,做各种家务……他总以为她是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在乎自己的,不然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为他做那么多! 他让董律师负责离婚事宜。这是他的试探。 他想,如果宁夏对他有一点感情的话,她是不会轻易答应离婚的。可是他错了…… 他永远记得董律师对他说“杜太太同意离婚”那句话的时候,那种所有的血液都仿佛从脚底流尽的感觉。 后来,她当场在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仿佛一个巴掌再一次狠狠地甩在他脸上 。 她那么毫不犹豫,迫不及待。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叫人更加心冷的事情了! 或许她真的从来就没有爱过他一分一毫。曾经他所以为的,他所相信的,都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从前的从前,她真的只是为了报复他们杜家。 生下球球的苏嘉妮,在杜维和的妥帖照顾下,恢复得极好。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因为共同的纽带,日渐深厚亲密。苏嘉妮虽然口口声声依旧说不原谅杜维和,但实际却已经心软了。 这一日,沈宁夏与苏嘉妮带了球球逛街吃饭。沈宁夏照例是买了一大堆的玩具给孩子。连向来花钱大手大脚的苏嘉妮都不禁讨饶:“宁夏,你这样宠球球,要把她宠坏了。” 沈宁夏抱着咿咿呀呀的球球只觉得嘴角都合不拢:“就这么一个干女儿,我不宠她宠谁去。再说了,我的工资都没地方花,存在银行日后也是要留给球球的。” 苏嘉妮白了她一眼:“你胡说些什么呢?”顿了顿,她忽然叹了口气,轻轻地问道:“宁夏,你跟大哥之间真的没有一点儿复合的可能性了吗?” 正在逗球球的沈宁夏一愣,缓缓地止住了动作。苏嘉妮道:“你跟大哥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你舍得把他就这样让给别的人吗?” “宁夏,你是我最好的闺蜜,我们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我最希望的事情就是你过得幸福。” 沈宁夏怔怔地望着窗外,好半天才低声道:“嘉妮,我跟杜维安,已经走得太远了。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她把杜维安推得太远了,远得即使是奔跑也追不回来了。 记得董律师后来回复她说:“杜太太,杜先生说同意你的条件。”她只答:“好,我随时可以签字。” 于是,她在修改好的离婚协议上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会放手给杜维安幸福!这或许是她能为杜维安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苏嘉妮长长地叹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两人吃完饭,埋单离开。此时,服务员正引领着一对人走来。她猝不及防地与一道视线撞在了一起。 她看到了杜维安和站在他身边那位留着俏丽短发、面容美丽的女子。两人站在一起,叫人感觉熨帖至极。 杜维安极是大方,淡淡微笑着携了那女子止步寒暄:“嘉妮,你们也在这里。”苏嘉妮抱着球球与他们聊了几句,瞧着表 情显然与那女子并不是第一次相见。 沈宁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为何今日的苏嘉妮好端端的会突然提及杜维安。 沈宁夏则站在一旁,瞧见杜维安身旁的女子含笑逗弄球球,而他脸上亦是一脸温柔的醉人笑意。这样的温柔神色,沈宁夏忽地心头一抽,一阵痛再度如箭般地射入心脏。 直至两人离开,杜维安也没有与她打一句招呼,甚至连视线也没有移过来瞧她一眼。他根本当她未认识过一样。 一路上,车子里循环播放着球球爱听的儿歌,球球在她怀里吧嗒吧嗒地吸吮着手指,白白嫩嫩的小脸,无辜可爱的眼神……沈宁夏忍不住低下头,亲了又亲。 “宁夏,维和明天要去美国,你有没有要带的东西?” 沈宁夏愣了数秒才反应过来嘉妮在问她。她摇头:“没有。” 直到苏嘉妮和球球下车,沈宁夏都没有跟她确认杜维安交女朋友的事情。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一件或早或迟的事情而已! 第二天,沈宁夏接到杜维安飞机出事的电话时,她正在与唐一峰讨论欧洲顶级珠宝设计师大赛的事情。 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的沈宁夏,更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与唐一峰配合得也越来越默契。偶尔两个人也会相约一起吃顿饭,聊聊天。沈宁夏的身份没有公开,公司里仍旧是流言蜚语缭绕。但是,沈宁夏学会了不去理会。 生活,是活给自己的。自己开心就好! 唐一峰偶尔会给她讲一些当年发生的事情。比如:“方先生出差去意大利的时候,经常会抽空来看我,请我吃大餐。然后我就在他面前狼吞虎咽,大吃特吃……后来,方先生也就习惯了,每次都会帮我点双份的……” “有一次,他来看我,还聊起了你。他说他有个女儿,长大了也想跟我一样,学习珠宝设计……” 沈宁夏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但亦黯然神伤。 正是因为工作的忙碌,所以她借此熬过了许多艰难困苦的时光。 此刻,电话中苏嘉妮哭泣的声音如黑雾般在耳边弥漫开来:“宁夏,飞机出事了……” 沈宁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出事了?你慢慢说……”苏嘉妮已经语无伦次:“维和跟大哥他们两个乘坐的飞机遇到强气流,与地面失去了联系……你快看新闻……大哥……大哥他也在飞机上面……” 沈宁夏的手机仿佛有千斤重,她的手再也无力握住,便吧嗒一声掉在了办公桌上。 她掩住了脸,双手瑟瑟发抖。唐一峰瞧出了不对劲,起身过来搀扶她:“宁夏,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先冷静下来。” 沈宁夏脚步踉跄地站了起来,退后一步,碰到了椅子:“唐经理,我有点事情。可否可以请假?”唐一峰凝视着她:“好。” 沈宁夏手足无措地打开电脑里的直播视频,一个又一个,再一个。每个所能打开的视频都已经切入了直播画面,都在报道这一起事件:“由七岛飞往美国的xxx航班,由于遭遇强气流……” 沈宁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公司,去到苏嘉妮家里的。她隐约记得好像是唐一峰送她的,又好像不是。她整个人仿佛处在一个黑暗的幽闭空间,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索着一直走一直走,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她只知道苏嘉妮满脸是泪地来开门,不止她哭,球球也在屋内号啕大哭,保姆阿姨左哄右哄都没有用。她见了沈宁夏出现,才拍着胸口大松一口气:“沈小姐,你来了就好。快来劝劝杜太太一直哭到现在。” 才进屋,杜芳华的电话便打了进来:“嘉妮,你先不要急,我这边现在在跟航空公司确定维和他们到底有没有上这趟航班……”这是沈宁夏一直讨厌的杜芳华,平日里宁夏连她呼出的气体都厌恶,可是今天却奇怪得很,沈宁夏听着她焦虑万分的语气,竟然半点恨意也没有。此时她与杜芳华有着一样的担心。她们一样害怕会失去杜维安他们! 沈宁夏轻轻地说:“是我。”杜芳华自然是听出了她的声音,顿了顿,方道:“嘉妮她怎么样了?” 沈宁夏:“她一直在哭。”杜芳华:“你陪着她,我这就过去。”沈宁夏答了一个“好”字,正欲挂电话,只听杜芳华又道:“对了,千万不能让维安他爸妈知道。嘉妮父母那边,也得先瞒着,能瞒多久是多久。我已经托人去找航空公司的相关高层了……” 两人仿佛一下子冰释前嫌了一般,居然隔着电话说了这么多的话,且有商有量,无半句针锋相对。挂了电话,沈宁夏也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哪怕杜芳华和方氏利用了所有关系所有渠道,也打探不出任何消息。因为连航空公司自己也没有一点儿飞机的下落。 唯一提前知道的是乘客名单。原本希望杜维安两人不要上飞机的三个人再次失望了。名单上赫然有杜维安与杜维和 的名字。 苏嘉妮几近晕厥。而沈宁夏则第一次发现杜芳华有她值得尊敬的一面,坚强有担当且对家人真心爱护。 杜芳华怜爱地搂着嘉妮,又是劝又是哄:“好孩子,没事的。维和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因为有你和球球在等他,所以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杜芳华让航空公司方面帮忙压下了杜维安两人的名字,所以这个事件虽然各大电视台轮流直播,各大传媒曝光,但杜家两老和苏家父母却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半点详情。 那一天的二十四小时,每一秒都漫长得犹如一生。 寂静长夜,沈宁夏为了打发时间,便去厨房为三人做夜宵。厨房的大冰箱里,应有尽有,还有一份熬好了的野菌鸡汤。 沈宁夏站在冰箱前,便怔住了。前尘往事,在那一瞬间扑面而来。 杜维安背着背篓去为她摘野菌,杜维安脚上那条蜈蚣般的疤痕,想起了杜维安为她熬了一个下午却被她倒掉的野菌汤。那场地震,两个人的拥抱……那个婚礼,她当着全场的宾客说不……他追了上来,低低地唤她“宁夏”……他听到杜维和与自己谈话后那个“哀莫大于心死”的惨痛眼神…… 是她,伤了他一次又一次! 一直强忍到现在的沈宁夏竟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只眨了下睫毛,大串的泪珠子便如雨般滚落下来。她紧紧地抱着那罐鸡汤,仿若紧紧地抱着杜维安一般:“维安,对不起,对不起。” 她没有转身,自然不知杜芳华将一切都默默地瞧在了眼里。 沈宁夏后来做了点鸡汤面条,端了出去。苏嘉妮心系着生死未卜的杜维和,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杜芳华则大口大口地吃完了整整一大碗的面条。沈宁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奇怪地明白杜芳华的用意:她必须吃东西,她不能倒下去。 于是,她亦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哪怕整个人根本无任何食欲,甚至隐隐反胃。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吃下去。因为她要有力气等着杜维安平安回来。 杜芳华主动承担了洗碗的工作,而沈宁夏则清洁灶台洁具。此时此刻,也只有忙碌可以暂时冲去一点如藤蔓般紧紧缠绕的焦灼担忧。 厨房里安静得只有碗筷偶尔碰撞所发出的“叮当”之声。 在这一片窒息的宁静里,杜芳华忽然轻轻地开口:“维安他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其实想报医科的。由于我姐夫身体一直不好 Chapter13 番外一 小日子 两人手牵手一起去买菜。 农贸市场的门口,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卖菜。 杜维安:“婆婆,这些菜,我们全要了。” 于是,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两人提了满满两大袋的青菜,趁着暮色回家。 他们的前方是一对年老夫妇,老婆婆拄着拐杖,而老公公则一手提着菜,一手搀扶着老婆婆,佝偻着腰,缓缓地走着。 慢慢地,两人接近了老人。只听那老婆婆在数落老公公:“你这个死老头子。你瞧瞧你,都买了些什么菜。这些个菜叶都烂掉了,回去怎么吃?” 老公公的态度却是极好,被老婆婆这样嘀咕,也是乐呵呵的:“没事,老太婆。回去我负责择菜,保证把烂菜叶择得干干净净的。”老婆婆哼了一声,才说:“好吧,你要是不择干净,就不给你饭吃。” “好好好,不给我饭吃,不给我饭吃……从年轻时唠叨到现在了,可还不是把我养得肥肥胖胖的……” 老婆婆微笑,声音柔柔脆脆的,甚是好听:“你嫌我唠叨,嫌我烦啊……还来得及……你现在还可以换个新老婆……” 老公公:“瞧你,又说这些不正经的了。老是这么说。要是我真换了,你可别后悔。别看我老了,等着嫁给我的人还真不少呢!” 老婆婆大笑:“满天都是牛在飞了。你说这种大话也不怕闪掉你的大牙。那你倒是去带一个回来瞧瞧啊……”“你说的哦,我明天就去带……” 老婆婆挣扎着甩开老公公的手:“去吧,我不拦你……现在就去……”老公公只是笑:“我只是逗你玩的。看,又生气了!”老婆婆哼一声:“谁有那个闲工夫生你的气……”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是我吹大牛皮了,还不成吗?” “老头子,其实我是知道的。当年啊,你没有娶到心里的那个阿妹,所以这些年来一直耿耿于怀。这样吧,要是你能把你那阿妹带回来啊,我自愿下堂去……” “你瞧你,好好的,又提这茬……这都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可你心里头明明就还想着她……” “没有,没有……天地良心……” 杜维安牵着沈宁夏的手,跟在两位老人后面徐徐慢行。到了路口处,两位老人往右手拐弯,与他们渐行渐远,最后声不可闻。 沈宁夏微笑抬头,摇着杜维安的手:“你回去也要负责择菜。”杜维安含 笑地答了一个“好”字。 “还有啊,这么多青菜,你每天不能重复,要变着花样做,否则也罚你不能吃饭。” “好。我们今天吃炒青菜,明天吃青菜豆腐汤,后天吃青菜香菇,大后天吃爆炒青菜,再后天吃青菜肉丝……” 沈宁夏大笑:“听上去还不错。要是做得不好,还是不给饭吃!” 杜维安侧头凝望着她,眸子深处尽是温柔笑意,紧扣着她的手,珍重无限地答了一个“好”字。 晚餐不过是清清淡淡的三菜一汤。餐后,沈宁夏负责洗碗,整理卫生。之后两人会一起去书房,各自占据一个书桌。 沈宁夏偶尔抬头,就会看见杜维安埋头工作的认真身影。角落里的落地灯光柔和静好,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仿若素描画像。 她凝视许久,而后微笑着低头继续自己手上的设计稿。 这样的夜晚,普普通通至极。可是沈宁夏心里却是一片安宁温暖。 岁月如水,唯愿每一天都能如此的简简单单! 番外二这就是幸福 杜维和第二次看到苏嘉妮,只觉得她是个瓷娃娃一样的女孩。衣着精致,眼神清澈,一眼便知是有良好的家世,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 这样的女孩子是不能随便招惹的,除非是准备结婚!在婚纱店,杜维和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是大哥杜维安的伴郎,而她是沈宁夏的伴娘。 杜维和记得看到苏嘉妮换上珠灰色的斜肩拖地长裙,从更衣室里出来的那一瞬,不禁喉头发紧。 杜维和第一秒看到的便是胸口处的一片柔嫩肌肤,诱人得叫人直咽口水。真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个平时看上去仅仅是可爱的女孩,居然有那么惹火的身材。随着她的走动,胸口处更是波浪起伏,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不过,吸引归吸引,再有吸引力,杜维和也不会去招惹沈宁夏的闺蜜。对他杜维和而言,这世界上的每个女人都有每个女人的味道。少了一个,后面还有千千万万。 那个时候的大哥不知沈宁夏会悔婚,每天忙碌工作之余还事无巨细地关心着婚礼的进程,累却快活着。少年老成的他,那段时间的笑容总是从心而发,难以抑制地欢欣喜悦。杜维和很多时候总不大明白,这个沈宁夏有什么好的,脾气倔得像块臭石头,性格又不温柔,虽然长得还可以。大哥杜维安却像是中蛊了似的,心 心念念的,只沈宁夏一人。 杜维和亦曾问过:“大哥,你真的那么爱沈宁夏?”杜维安一怔,而后抬头,嘴角一抹柔和至极的笑意:“维和,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大哥说起这个女人的时候,不止语气,连眼神都会在瞬间温柔起来。 他瞧在眼里,心里忽然一动:看样子,大哥是玩真的,比珍珠还真。 不过他杜维和此生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大言不惭:“我爱上过很多女人。” 杜维安含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维和,等你遇到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杜维和当时只觉无奈。明白什么呀,大哥他从小就死心眼,谈恋爱也是。 后来,杜维和终于是懂得了。当你真的爱上一个人,那么她在你心目中真的是无可匹敌的。 沈宁夏婚礼之日,在杜家所有亲朋好友面前说出了那一句“不,我不愿意”。杜维和第一反应是他耳误听错了。他猛地抬头,对面站着的是捧着花束亭亭而立的苏嘉妮,她的眼里亦是一片不可置信的愕然。 杜维和转头,只见台下宾客皆是目瞪口呆,随后,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杜维和忽然全身冰凉地反应过来,他不是耳误。他妈的!这句话,真的是沈宁夏说的。她是故意的!她是存心报复! 她竟敢这般侮辱大哥!侮辱他们杜家! 杜维和眼睁睁地看着沈宁夏拽着拖地礼服远去,大哥杜维安追了上去……苏嘉妮捧着花,手足无措地看了他半晌,而后提起了裙摆拔腿追了上去…… 那一场混乱至极的闹剧之后,杜维和以为不会再与苏嘉妮相见了。 可一个星期后的某天,杜维和开着跑车,在某大型购物中心门口接女友时,突然看见了两个手挽手从商场出来的女子,顾盼之间,眉目动人。杜维和第一眼便认出了是沈宁夏与苏嘉妮! 那一刻,杜维和捏紧方向盘的手,青筋突起。大哥杜维安大病一场,这个沈宁夏竟不见半分憔悴! 杜维和恨得几乎要把方向盘给捏碎了! 然而,她是沈宁夏,大哥杜维安的心上人,方黎明唯一的女儿。他动不了的! 杜维安胸口满腔的愤怒,无从宣泄。他的视线恶狠狠地从沈宁夏身上,移向了苏嘉妮。 那一天的苏嘉妮穿了一身白色的蓬蓬裙,甜甜微笑的时候,纯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天 使。 杜维和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一下子忆起了她身着伴娘礼服的诱人身段,脑中忽然涌起一个龌龊的念头:他要接近苏嘉妮,把她弄到手,再狠狠把她甩了。也让沈宁夏尝尝苦头! 一个星期后的某天,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头,尾随在苏嘉妮身后的他故意撞翻了她买的热咖啡。苏嘉妮被咖啡烫得后退两步,杜维和连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苏嘉妮听到他的声音,倏然抬头,好看的杏眼里头满满的一片讶异之色:“杜维和。”而他亦故作惊讶:“是你。” 杜维和的视线落在她的白色针织衫上,此时已经是褐色一片了,还湿答答地在滴着咖啡:“我住的地方就在附近,要不你去洗一下,换件衣服。”苏嘉妮忙说:“不用不用,我正准备回家。” 曾经因为宁夏和杜维安婚礼的缘故,有段时间两人几乎每个星期都见面。由于相处时日久了,两人的关系倒是变得平和了不少。 但由于宁夏的逃婚,此时这样的巧遇,苏嘉妮难免觉得有几分尴尬和愧疚。听说,七岛如今最大的八卦便是方杜两家。 杜维和:“那我送你回家吧。”苏嘉妮摇了摇手里的钥匙:“不用客气,我有车。” 靠!第一次就出师未捷! 不过,杜维和耐心得很,取出了手机:“把你的电话给我。下次我请你吃饭当赔罪吧。”苏嘉妮浅笑微微:“不用了。你是大忙人,可不敢占用你那么宝贵的时间。” 杜维和很是坚持:“号码。”苏嘉妮这才报给了他。 终于要到了电话号码!计划顺利进行了第一步! 第二次,杜维和约她吃饭,十分直截了当,不给她半点拒绝的余地:“在哪里?”苏嘉妮傻傻地报了一个地址。杜维和:“我已经订好地方了,这就过去接你。” 苏嘉妮刚想说她在陪爸妈吃饭,可那头的杜维和已经挂断了电话。她抬头,看到对面坐着的父母若无其事地端起杯子饮茶,眼里却有隐藏不了的笑意。苏母饮了口茶,方道:“嘉妮,有事?” 苏嘉妮:“有个朋友晚上约我吃饭。”朋友?看来是一个男性朋友!苏母含笑道:“去吧,十点以前回来就行。”苏嘉妮忽然觉得,老妈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把她“扫地出门”了。 那天的杜维和大约是刚下班,穿得规规矩矩的。他停下车,特地过来给她拉开车门,绅士得很。 杜维 和选的地方,苏嘉妮终生难忘。是七岛郊区一个很独特的餐厅。树木扶疏的偌大地方不过十个独立房间,每个房间都别出心裁地配有独立的灶台。 苏嘉妮第一眼看到灶台的时候,觉得好奇怪:“这不是饭店吗?为什么会有这个……”后面的话她吞下了,因为她看见杜维和解下了领带,脱下了西装,取过了一旁挂着的围裙。 上一秒还西装笔挺的一个人,此刻卷起了白衬衫的袖口,穿着围裙,竟也像足了一个干净温暖的居家男子。此时他的微笑,都如阳光般温暖。 苏嘉妮第一次察觉到杜维和其实十分俊美,甚至比杜维安还要好看几分。 杜维和唤了她:“把那个菜递给我。”苏嘉妮怔怔地站在那里,没有动。杜维和只好又说了一遍:“把菜给我。” 这里的蔬菜、鸡肉、虾,都是饭店洗干净按量配好的。回神了的苏嘉妮把装了菜的白瓷碟递给了他,不甚放心地跟他确认:“你确定你会做?” 闻言,杜维和发出“哈哈哈哈”一阵大笑:“放心,保证做熟。至于好吃不好吃,我不敢保证!” 苏嘉妮站在一旁看杜维和又是煎又是炒又是做的,看架势好像还真会! 第一个炒好的是青菜,据说是饭店自产的有机环保天然阳光蔬菜。也不知道是食材好还是杜维和手艺确实不错的缘故,苏嘉妮尝了一棵菜,果然新鲜爽脆甘甜。 杜维和含笑相问:“怎么样?还能下口吗?”他湿湿热热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脖颈处,一阵酥麻,苏嘉妮如受雷击,后退一步,拉开了彼此暧昧的距离。 杜维和似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又捏了一棵菜,喂给她:“来,再吃一口。”苏嘉妮听话地张口,咬住了青菜。杜维和的手指没有缩回去,碰触到了她红润的舌尖。 这个动作暧昧至极!苏嘉妮脸唰地一下子红了起来,眼神都不知该放哪里。 杜维和却似不以为意,似笑非笑地收回了手:“把菜端出去。” 那一顿饭,他做了整整六道菜。每一道的口味都不错。 两人吃得还是蛮开心的。因为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杜维安和宁夏。 这仿佛成了两人之间的禁忌。后来的几次接触中,两人也刻意地避开,从未提及。 第二次约会,杜维和带她出海。杜维和在甲板上钓鱼,而苏嘉妮则拿了本书,躺在太阳伞下随意翻开。 太阳暖暖,海风微微,还有杜维和白衣白裤的背影。苏嘉妮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满足的笑容。看着看着,她只觉眼皮渐渐沉了起来,侧了侧头,便不知不觉地迷糊了起来。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苏嘉妮蒙眬睁眼的时候,却看见了杜维和放大了的脸。他揉了揉她的长发:“小傻瓜,快起来,吃饭了。” 苏嘉妮低低地嗯了一声,打着哈欠侧了侧身子,放在胸口的书本吧嗒一声掉落了下来。 杜维和看她的眼神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变得浓烈起来,呼吸也粗重了起来。苏嘉妮亦觉得呼吸困难。她想后退,可是背后是躺椅,她无路可去。 下一秒,杜维和的唇已经压了下来,他十分熟练地吮吸住了她的唇,辗转怜爱……苏嘉妮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苏嘉妮一直知道的,杜维和是一个深渊,走近他,瞬间就会淹没自己。可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坠入其中,完全不可自拔。 好多次,她想告诉在国外的宁夏。因为她发觉,她竟然已经开始贪恋,贪恋起了杜维和。可她又不敢让宁夏知道,怕她所贪恋的一切会像肥皂泡泡一般,随时幻灭。 这一天晚上,苏嘉妮接到了杜维和莫名其妙的电话:“嘉妮,来陪我喝酒?”电话那头的环境,嘈杂烦乱得很,以至于他的话都隐隐约约地像隔了座墙。 “你怎么了?”“我失恋了。”杜维和答她。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苏嘉妮心头痛得一抽。原来,他一直是有女朋友的。可是为何还要亲她吻她? 苏嘉妮其实一直也是知道的,出色如发光体的他,怎么会单身呢。可知道是一回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苏嘉妮找到杜维和的时候,杜维和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不得已,她只好送他回家。 她取出钥匙打开他公寓的大门,拖着把他弄到了床上……杜维和忽然翻了个身便压了下来,苏嘉妮吓傻了,推着他:“杜维和,你喝醉了,让我起来……” 杜维和愣愣地瞧着她,忽地便吻住了她,热烈地吻着她的唇,从上到下,四处点火。理智告诉苏嘉妮,要推开他,推开他……可是她全身酥酥软软的,手无力抬起,便被他压制在了枕头上……苏嘉妮哪里是他的对手,一败涂地。 那一个晚上,杜维和这样那样的总不肯放开她。 苏嘉妮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下午的光景了。 她睁开眼,卧室里空无一人。她围了薄毯起来,看到杜维和在客厅里喝酒,听见动静,他转过头:“你醒了?饿了没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苏嘉妮想起的却是昨晚他对她做的那些难以启齿之事。她含羞地低眉。杜维和上前拥着她:“我叫了外卖,我去热一下。” 是清淡的广式粥和小菜。杜维和坐在她对面,苏嘉妮尝到了甜甜的味道。 很多事情,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苏嘉妮与杜维和之间也不例外。 苏嘉妮对于两人的关系,总是有些迷茫。杜维和一个星期难得会约她一次,似乎她的存在是可有可无的。 可她却总是止不住地想他,甚至可以说无时无刻不想他。 这样子的想念,应该就是爱情吧。苏嘉妮以前虽然有不少男生追,但她总是把他们当过眼云烟。 可是杜维和对她来说,是什么呢?苏嘉妮不知道。她甚至不敢深想。哪怕是宁夏回国后,她也一直不敢把自己与杜维和的事情告诉她。她隐约地察觉到杜维和很厌恶宁夏。 或许杜维和是喜欢她身体的,两人在一起总是在床上度过的。 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仿若吸食罂粟毒药,每次都欲罢不能。 那一天,很特别。杜维和吻得她很重很痛,甚至故意让她哭泣崩溃。 傍晚时分,他送她回家,在她下车前,他忽地拉住了她的手。苏嘉妮转头瞧他,盈盈一笑:“怎么了?” 杜维和缓缓地松开了她,淡淡地道:“没什么,早点休息。”苏嘉妮低低地嗯了一声,推门下车。一直等她进了自家院子,她才听到他车子发动离去的声甚至不让我见音。 可那晚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或者信息。她打他电话,每次都会响到自动挂断,他也从未回电过来。杜维和仿若泡沫,在苏嘉妮的世界里消失了。 这样子的情况,苏嘉妮心底亦明白。她以泪洗面,日渐消瘦。 某一天,苏嘉妮窝在沙发上,电视机如往常一样开着,任由广告声充斥整个卧室。一条卫生棉的广告突然地闯进了她的耳朵。 苏嘉妮猛地起身,抓起了床头柜的台历。她翻了三页,才在上头找到了自己画的圈圈。可是后面两页,没有任何的圈圈。苏嘉妮颓然无力地滑坐在了床沿。她的好朋友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 不会有什么事吧?苏嘉妮越想越怕。 她偷偷地 去了药店,胆战心惊地买了几种验孕棒。可是,每一个都是两条线。 苏嘉妮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结果,她只好打电话给杜维和。但是杜维和一直不接她电话。 苏嘉妮想到了宁夏,便来到了宁夏家。可是,沈宁夏不在,她只好一直等,一直等。 幸好,她有宁夏。 也幸好,她等到了杜维和。 在他举着戒指求婚之时,说:“嘉妮,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苏嘉妮幸福得哭了起来。 一度,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有宠爱她的家人,宠爱她的老公,宠爱她的公婆,宠爱她的闺蜜,而且她即将诞下宝宝。她甚至已经觉得自己若是再要多乞求什么的话,连老天都要劈她了! 老天没有劈她,但在日本料理店看到的那一幕却如刀剑划破长空,活活地将她劈成了两半。 杜维和大约是知道错了,伏低做小,亲自上门道歉。到最后居然连母亲都为他开口说话了:“嘉妮,爸爸妈妈骂也骂了,训也训了,连亲家父母都出面道了歉。你看在肚子里孩子的分上饶他这一回吧。若是他再犯的话,别说爸妈我们了,连亲家都说了不会放过他。” 还能怎么样呢?在她的内心深处终究是舍不得杜维和的。 可是发生过的事情,再怎么遗忘,都还是如鲠在喉。若不是那一场飞机失联,她可能与杜维和之间永远不会美好如初了。 可是,那一天里,她在惶恐害怕中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对着空气默默诉说:杜维和,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只要你平安回来,我一定会把所有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我要跟你还有球球,开开心心地过好余生的每一天。 很多年后,苏嘉妮发现自己真的很幸运。儿女双全,老公疼爱,还有最好的闺蜜成为自己的妯娌。 或许,她上辈子可能真的拯救了银河系。 苏嘉妮微笑地站在门口处等候着。 暮色柔软,杜维和与几个孩子们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从隔壁大哥家的院子里缓缓走来。后面,是十指相扣的杜维安和沈宁夏。 番外三流水年华 午后的秋光里,有一对男女潇洒帅气地策马驰骋来回。而马场的小木屋里,咖啡正一滴滴地落入骨瓷白杯中。 蒋正楠望着眼前为她做咖啡的人,只觉心里温柔安静,漫山遍野都是喜悦安宁。他上前,缓缓地覆 上了她放在流理台上的手。 两人俱不说话。咖啡特有的浓郁香甜薄雾一般地缭绕了整间屋子。 从敞开着的窗望去,只见骑马的两人回来,男士下马后,将缰绳交给了工作人员,温柔地扶着女子下了马,并细心地帮她整理好额前的刘海。 眼前的一幕美好得像是广告画面。许连臻轻声赞叹:“他们好相配。”蒋正楠大约是有些吃味,探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拥在怀里:“我们就不相配吗,蒋太太?” 许连臻含笑不语。蒋正楠低头,在她耳边落下了一连串的吻:“蒋太太,我今天一早送儿子们上学的时候,在车子广播里听到了一个成语……”又热又痒,脖子到手臂都酥麻了起来,许连臻侧头躲避他的骚扰:“什么成语?” 蒋正楠的声音极低:“耳鬓厮磨……”许连臻不解其意,但被他落下的吻弄得燥热了起来。视线尽头,又见杜维安两人已经往木屋走来。她推着蒋正楠:“不许胡闹。” 蒋正楠却不依不饶:“别动,我正在给这个成语做注解……”许连臻不由得嘤了一声:“痒死了。不许再闹了……咖啡好了……” 蒋正楠:“总是不许我这样,不许我那样……”蒋正楠的声音极低,带了鼻音,诱人得很,“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越是不许我这样那样……我偏偏就越想这样那样……”许连臻推不开他,只好任他的吻雨点般绵绵密密地落下来。 而小木屋外,杜维安突然止住了脚步:“我们先回房洗澡吧。”沈宁夏惊讶:“不是要跟蒋正楠他们一起烧烤……”她顺着杜维安的目光终于看见了在窗前亲密相拥的两人。 杜维安拉住了她的手,低笑:“走吧,别碍着蒋正楠。” 沈宁夏:“蒋正楠现在的样子跟以前真的完全不一样。”杜维安:“那是自然。抱得美人归,还多了对双胞胎。要是我啊,也觉得简直跟做梦一样。别说他了,听说他父母都乐得晕头了。” 沈宁夏辗转听说了他们的故事。分开了这些年,却一直彼此牵挂。幸好,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沈宁夏虽然与许连臻接触不多,但却是很喜欢她清清静静的性子。 又一个晚上,男人们进了雪茄房。而一群女人则围在壁炉四周聊天,众人都问许连臻:“连臻,据说你们家蒋正楠又捧了鸽子蛋向你求婚,说想给你一个隆重婚礼?”作为闺蜜兼小姑的蒋正璇笑吟吟地举手:“我可以作证,这不是传说,绝对是真的。我